《大漠英雄》 第1回 大漠走明驼 电掣霆奔 惊沙夕起 深宵闻玉笛 风饕雪虐 铁羽晨飞 沙漠里的景物,照例是不平静的。戈壁中风沙的猛恶,不是身经的人,直难于想象得到有那么厉害。这是离哈密南郊一百九十里的三道岭,去往-墩路上,乃穷八站的起始。本来就是戈壁瀚海,弥望黄沙,直到天边,连棵小树都见不到。这一天的风势又格外猛恶,只见悲风怒号,黄尘高涌,沙漠里的浮沙被狂风卷起,满空旋舞,大地上全被这些飞起来的浮沙尘雾笼罩,一片昏茫愁惨景象。人行其间,宛如陷身黄色雾海以内,对面不能见物。日光早已不见,天也成了暗赤颜色。有时风沙稍住,停了一会,愁云惨雾之中,刚现出一轮淡微微的灰白日影,忽然狂钊又起,日影立被黄雾吞去。风势较前更为狂烈,只听呼呼轰轰之声,夹着万丈尘沙,宛如万马奔腾,狂涛怒涌,铺天盖地而来。中间更有旋风卷起来的沙柱,远望又似一座山峰,凌空急转而来。尘雾影里,乍看并不真切,只微微见到对面的暗影中,似有火星闪动。不知道的人,不明趋避之法,正在张皇注视之间,眼前忽然大亮,火星越多,那沙柱已急如电驰,当头压到。身当其冲的,送命自不必说,扫着一点风尾,也休想活命。那沙柱再要忽然倒坍,立时成了千寻沙浪,波涛起伏,随着风势向前卷去。等到风住,那广漠平原上,便多出了无数波浪形的沙丘。这类沙丘,当随风势移动,全不固定。今日崇冈起伏,绵亘不断,明日被风一卷,又化沙柱,在沙漠中狂飞乱舞,往来肆虐。遇到最厉害时,所到之处,不论城郭园林,人畜房舍,不是被它压倒,埋葬在内,便是随风卷去,化为乌有。端的声势猛恶,厉害非常。 这时狂风还在刚起。那地方是大片平野广漠,黄沙漫漫,弥望无际。风沙一起,更是昏茫,什么也看不见,四野黄云,上与天接,天低得来快要压到头上。只附近有一土丘,对面不远,还有一片残缺不全,高只两三丈的断崖,此外全是戈壁平沙。眼看那风越刮越大,尘沙滚滚,上下飞舞,激成一团团的沙旋。就在这悲风怒啸之中,忽听哈密来路那面,远远有几声鸾铃响动,因被风沙逼住,断续零落,几不成声。久居本地的人一听那铃声,便知远远来了两骑快马。这时崖上有一年约十三四岁的幼童,穿着一身反羊皮的短装,本由土坡后跑出,往崖上纵去,打算越崖而过。闻得铃声,又纵下来,伏在地上,贴地侧耳一听,笑道:“今日这么大的风,凡是久走沙漠的商帮,均知查看风色。天气如此险恶,此时怎带大帮驼队冒险行路?这两匹引路马,也快得出奇,是何原故?待我看是什么来路,再告诉师父去。”说完,重又纵上悬崖,迎风一声呼哨。随听去路遥空中传来一声极洪厉的鸟鸣,因是顺风,听得逼真。紧跟着,驾铃响声越近,忽见两匹白马,上面骑着两个身披斗篷,短装佩剑,肩挂弓矢的壮士,由万丈黄尘中冲风破雾而来。两马看去十分雄骏,那么猛恶的狂风竟阻它们不住,一味翻蹄亮掌,昂头向前急蹿,晃眼便由崖侧驰过,到了土丘之上。壮士将马勒住,马已跑得周身是汗,遍体尘污。停住以后,迎风一声骄嘶,马口中的热气立似白雾一般涌起。两壮士一高一矮,挺骑马背,据鞍四顾,气概非常。端的人是英雄,马是龙驹,一望而知不是寻常商客。 幼童见此二人,心中一喜。方想跃下询问来意,猛又听得驼铃乱响与万骑踏尘之声,隐隐逆风传来,知道驼队已将到达。同时空中一片墨云也将飞坠。那风沙之势,也越来越猛。心想:“还是看明来人,归报师父再说。”欲行又止。待不一会,只听蹄声震地,前面暗影中突卷起大片尘雾,中杂无数人马骆驼影子,逆风急驰而来。两壮士同声说道: “这等狂风,怎能再进?快和七弟说去。”随即纵马下丘,飞驰迎上。那片墨云也自空中凌风飞坠,落向崖上,乃是一只身高丈许的大乌。同时那上千驼队连同人马,也已驰近。大鸟落时,两壮士已然先行,风沙迷目,心又惊惶,并未发现那一童一乌。驼队来人逆风前驶,相隔较远,更不必说。幼童见风沙越猛,好似不愿久停。那鸟一双铁翼尚还未敛,幼童已飞上乌背,说道:“阿鹏,快找师父去。”那鸟将头微点,立时冲风摩云,往斜刺里腾空飞去。两壮士百忙中似闻空中展翅之声,内有一人回顾身后,似有一片墨云往侧面电掣飞去,一闪不见。起先当是旋风卷起来的尘雾,不曾在意。事后想起墨云去处,风向不对,忙再回看,已无踪影,方觉奇怪。 那大群人马驼队已由狂风黄尘之中潮水一般涌来。为首一人年约二十多岁,生得猿臂莺肩,英姿飒爽。头戴一顶上佩风镜的毡帽,将脸遮住,看不见面目。身穿黑色紧绊密扣的短装,下系绑腿,足登牛皮快靴,腰问鸾带上插着七把寒光闪闪的两刃尖刀,腰悬长剑,右肩插着一柄佛手飞抓,左肩上斜挂着一张弹弓,外披玄色大擎。身子笔挺,骑在马上。那马本来白色,甚是高大,与先见两马都是伊犁名产。为首少年刚由风沙中飞驰而来,两壮士忙即迎上前去。那马跑得正急,吃少年突然一勒,立时昂首骄嘶,前腿齐抬,身立起来,后蹄着地,倒退了几步,方始停落。马首长鬃迎风披拂,口鼻间热气蒸腾,突突冒起。少年随同起落,始终挺立不动,如黏在马背上一样,看去越显英雄气概,威风凛凛。 双方才一对面,内一状士说道:“七弟,今日风沙太大,比在来路上所遇厉害得多,前面黄沙茫茫,四无人烟。这里本是穷八站的开头,天已不早,又没个避风所在,莫如就着这片土崖,支上帐篷,风住再走吧。”少年答道:“王二哥说得对,今天沙重子原说天气不好,叫我们在哈密暂住一两天。我因仇敌到处寻踪,暂时虽还不知我们扮作商帮驼队,远来沙漠之外。毕竟我们兄弟神情言动,均与寻常商客不同,容易露出马脚,且到乌牛呷见着朱五兄夫妇,早点心安。为此冒风起身,想不到风势这么大。且把帐篷扎下,大家歇息暖和一会,吃点东西,早点安卧,何时风住,起身好了。”说时,后面驼队相隔还有一箭多地,也将赶到。内中一个骑着黑骡的矮子似在后面督队,忽然越队向前,飞驰过来,见面便向少年急喊:“沙重子说今日风势奇猛,少时恐还要遇见沙山风柱,一不留神,谁也难保活命。七哥还不传令,将驼队集中,设下围城,防住四外,中扎帐篷,以备万一。如等变生仓促,便来不及了。” 少年闻言,方要答话,忽然一阵狂风卷起大片沙尘,迎面扑来,当时连气都被闭住,难于透转。驼马一齐昂首嘶鸣,风中听来十分悲壮。少年看出风势猛恶,口张不开,忙即拨转马头背风而立,由身畔取出一个银号角吹了几声。后面驼队均有专人管理,驼马背上多是二三十岁的少年壮士,为数约有一百多人。其余驼骡多载着柴水篷帐食粮用具之类,一听角声,驼队齐停。内中闪出六人六骑,连先前两壮士,互相把手一挥,各取出一面小令旗,迎风一招,分头往四外驰去。驼队立时散开,由这八人分头率领,在当地环成一个数十丈方圆的骆驼城圈。跟着,驼背上的人纷纷纵下,将驼卧倒,分头下手: 一半分取干草豆料,去喂驼马;一半由那八人和一个沙重子率领,取下驼背上的牛皮帐篷和食粮用具,将桩打好,支起帐幕。因为风力太大,有一帐幕桩扎稍浅,刚一支好,便被狂风连桩拔起,刮向空中,宛如断线风筝一般,在雾影中几个翻转,便已无踪。有两壮士正立幕侧,赶忙手抓篷索抢救。篷帐没抢下,反吃风力连带出十几丈,双手勒得皮破血流,满脸沙土,几乎闭过气去。众人见状,全都惊惶。无如进退两难,没奈何,只得将木桩深深打入地里,设下横闩,勉强扎下四座帐幕。为防风力大大,支得极低,四边高只尺许,并还设下气孔风洞。费了好些手脚,经过多少时候,勉强搭成。全都累得力尽神疲,手冻足僵,一个个泥人也似。大家先拥往帐篷以内,略微喘息,抖去尘沙。 沙漠中水极珍贵,又带着九匹良马,虽然所带食水充足,驼马成群,人数又多,前途尚还辽远,如何敢于浪费。管水人将盛水皮囊取来,众人全都口干舌燥,各自分饮了些。囊中尚有余水,正取脸盆,想请少年洗漱。少年忙喝管水人道:“杨三,你怎不知轻重?此间水贵如金,人吃尚可,如何用以洗脸?快给沙重子他们送去。”内一中年壮士接口道:“七弟,你是群龙之首,素日又爱干净。我们弟兄九人情胜同胞。沙重子他们共是二十五人,和我们一样,也是一大羊皮囊水。既有余水,你便洗漱用了何妨?” 少年笑道:“话不是这等说法。小弟虽蒙各位兄弟姊妹厚爱,统率全队,行事仍不可以自私。区区半盆水,你我弟兄何值计较?但是我们九人祸福相共,才是正理。就是洗脸,也应由大哥起,挨个同洗,如何小弟一人独用?”中年壮士深知少年性情刚正,法令严明,言出必践,又见他满头颈皆是沙土,笑答道:“水少,合洗大脏。莫如各用手中浸湿,大家同洗一把。生火煮饭,同饮几杯,睡下养神吧。”少年应诺。 杨三便将各人手中沾湿,共只半盆水,已无余沥。弟兄九人,各将脸上沙土擦去,精神略振。便就风口天窗设下烟筒,取出所带牛马干粪,埋锅造饭。一面取出牛脯白酒,席地畅饮。少年闻得幕外狂风怒号,走石飞沙,宛如山崩海啸,声甚洪厉。那驼马已一个挨一个,互相挤拥作三四层,环绕幕外。不时传来几声驼鸣马嘶,夜色早已入暮,显得塞外沙漠中的悲风黑夜,景物分外荒凉凄厉,使人闻之心惊神悸,难于宁贴。中帐共有二十余人,除为首九个少年英雄外,尚有十余人,多是随行武勇之士。尽管幕外风狂势猛,驼马悲鸣,那帐篷受着狂风鼓荡摇撼,篷索轧轧乱响,大片惊沙打在帐篷顶上宛如擂鼓,随时都有被风刮去的危险,大家依旧围着火堆,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畅饮欢呼,激昂慷慨,一毫不以为意。等到酒酣耳热,各说心志,气更雄烈。 原来那为首少年姓李名琦,先世随着宋室南渡,移家江南。后遭金元之乱,国亡家破,不愿降顺仇敌。加以少年豪侠好武,交遍天下,练有一身惊人的本领。起初李琦见仇敌势盛,国事艰危,早就看出不妙,于是结客挥金,广交英豪之士。一面暗命同志英侠扮作客商,勾结蒙人,在蒙疆各地设下许多大粮货店,表面行商,实则刺探敌情。所部人数不多,均是武勇忠烈之士。暗以兵法部勒,欲待敌人南犯,率领部下志士,异军突起,以为内应。不料崖山一败,大势全去。李琦等九个男女侠士威震江湖,早为敌人所忌。宋亡以后,到处搜拿,总算所开各粮货店的秘谋尚未泄漏。九侠身怀亡国之痛,雄心不死。自知南方已难立足,新疆恰有一位好友朱武,与当地豪绅交厚,所居乌牛呷,养有牛马千群,富可敌国,屡次来书,请往同隐。因此决计避往塞外边荒,投奔好友,率领心腹同志,表面开荒,实则暗积财货,广结死士,相机而动,意图光复。于是男女九侠,乔装商客,潜往北省,先到所开粮店,装作商帮,集合驼队,选一百多个壮士同党,由大同路,越过蒙疆草地,欲赴新疆,行至哈密,闻报踪迹已泄漏,为此连夜上路,行至当地,遇见狂风阻路。这时外面情势十分险恶,众人因是豪侠之士,正说得悲壮激烈之际,哪知灾害就要到来。 九侠中最年长的名叫段泉;二侠王藩;三侠崔南州;四侠黄建;五侠是个女子,乃李琦的义姊金国士,素着男装,乍见的人,只觉她是个美少年,决看不出是个女子;六侠万方雄;七侠李琦;八侠成全;九侠张婉,也是一个美貌女侠,与金国士为至交姊妹,平日同着男装,号称江南双侠女,与李琦又是姑表兄妹。九人围火饮酒,正谈到有兴头上。九侠张婉心思最细,侧耳幕外,方党风声越发尖锐刺耳,有异寻常,笑道:“七哥,你听这风,我们帐篷要吹塌了,今晚还没有地方睡呢。”金国士道:“九妹,你怎如此胆小?我素来过一天算一天。人生如寄,吉凶定数,理它作甚?”话未说完,忽见幕门颠动,隐闻狂风中有人急喊之声。那帐幕搭得极巧,幕门背风而开,顶上开有两个天窗风口,本来不畏风力鼓荡。偏生那晚风向不定,时东时西。为防万一,幕门业已收紧。 这时又转了点风向,正对风口,已吃风力逼紧。座中六侠万方雄人最鲁莽,听出是沙重子狂呼之声,纵身过去,拔下活闩,未及回拉,一阵狂风夺门而入,正吹在那堆火上,当时牛烛尽灭,粪火星飞,大股尘沙狂涌进来。同时跌进一人,人门便倒地不起。迎门地毡已多着火欲燃,幸仗人多手快,武勇有力,群起扑灭。一面分出人来,去闭幕门。 男女诸侠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幕门勉强拉紧。点起灯烛,已是黄沙满地,灰粪狼藉。 再将沙重子扶起一看,周身沙土布满,成了黄人,面白如纸,几无人色。段泉忙端过一杯热酒,刚喂下去,沙重子亦喘了一口气,忽然叫道:“诸位英雄,还不知道厉害,转眼祸事到了。”众人大惊问故。沙重子道:“今晚是大羊角飙旋风,便是沙漠中也从来少见。适才我听风声有异,冒险出探,天边已现出两三起风柱,本来早就要糟。我看时,有一座大的风柱,火山一般,正向我们这里飞来,风向忽转,往斜刺里凌空飞去。这类风柱,多是被旋风卷起来的浮沙,吃风裹成一柱,最高的竟有百丈以上。沙粒被风裹紧,急旋乱转,互相摩擦激荡,发出千万点的火星,望去直如火山一样。一个躲避不及,被它撞上,无论人畜,休想活命。我见第一、二根风柱虽往侧面卷去,底下说不定还有,虽幸事前驼马已全用长索系在一起,不怕吹散,事情仍是万分可虑,为此命人挨个帐篷通知,我知诸位定在饮酒未睡,为此亲来报警,请诸位将灯火熄灭。一有变故,速用羊毛毡护住头面,再用长索把大家系在一起,万一风柱冲到,免被沙石吹到头脸之上,要不然不死也得受重伤。起先我害怕,还想命人代为传知,后想起李七爷对我父子恩深,用人之际,如何胆小?刚一走出,便被狂风吹倒,一路连滚带爬,挣到幕外左边第三座帐篷,已连人被风刮走。幸而事前命小儿沙明传活,有了准备,仅有一人受了点浮伤。 现全挤向骆驼堆中,一半避风,一半取暖。我在外面喊了好几声,眼看不能支持,万六爷才将我放进,再待一会便没命了。听此时风势好似稍小,还是谨慎的好,诸位快作准备吧。” 说时段、李二侠知沙重子老于行旅,人又忠诚,料势凶险,不等话完,早把火堆压灭,仅留一灯照亮,正照所说,取出长索,各人还未系好,忽听狂风怒啸中,杂有轰轰雷鸣之声,时东时西,响个不停。沙重子大惊失色,急叫道:“诸位快护头脸,灭灯卧地。”话未说完,李琦忽又听王、万、金、张男女四侠惊呼之声。忙赶过去,就着帐篷孔隙往外一看,见西北方半天空中,忽然飞也似地正涌来一座火山风柱,粗约十亩,其高参天,上面千百点火垦明灭闪变,乱爆如雨。先是矗立狂风暗雾之中,钊轮电驭,急转不休,忽左忽右,往来移动。看去似在二三十里以外,还未临近,便听沙石相搏,摩擦挤轧,发为怒吼,宛如万马奔腾,千鼓密擂,天鸣地叱,海啸山崩,轰轰隆隆,夹着极尖锐刺耳的厉声,令人闻之心惊神悸,声势已是骇人。就这略一注视,不过几句话的工夫,那火山风柱本似转风车一般,在远方凌风急旋,忽然连摆了两摆。诸侠只听得沙重子大声惊叫:“诸位还不卧倒,就难活命了。”说时除为首诸侠外,余人全照沙重所说,将风镜摘下,另用布中围好头面,再用毛毡裹在身上,系好长索,互相拥挤一处,卧地相待。沙重把话说完,朝篷隙看了一眼,急匆匆就地卧倒,顺手抓起一个行李袋套在头上,口中还在急呼不已。 为首诸侠中,李琦最是英勇沉着,见状知势危急,忙喝各位弟兄姊妹,速照老沙的话卧倒避祸。随手刚捡起一条毛毡,回顾同立四侠,已各如言卧倒。还待往外窥看时,目光到处,猛觉一股极强烈的热风迎面吹来,同时眼前奇亮。就这晃眼之间,那数十丈高下,夹有无量火星的风柱,已迎面飞来,山一般当头压到。知道不妙,忙把手中毛毡往头上一盖,慌忙往地上滚去。身才沾地,猛听万雷爆发,惊天动地,一声大震,那风柱中的沙山忽然崩裂,倒塌下来,正压在帐幕之上。随听轰轰乱响,震耳欲聋,仿佛大地一齐震撼,如驾扁舟一叶,出没鲸波,随着惊涛骇浪,上下起伏。人在里面满地打滚,不由自主。帐篷已早坍塌,被狂风卷去了大半边。众人已有多半埋在浮沙之内,奇热如炙,甚是难耐,谁也不敢探头观看。本来情势危险万分,仗着各有一身惊人武功,体力强健,觉着身上浮沙太多,压力加增,便强自挣扎,滚向一旁,才未被沙土压闭了气。 可是谁也立不起身,只得随同风力滚转挣命。 李琦胆子最大,几次想背着风向,探头向外查看。手刚略松,身裹毛毡便吃风卷起,几乎刮走。同时大股热风夹着无数惊沙,便由身后猛袭过来,连气都透不转。那大小沙石,飞蝗雹雨一般,又满身打到。因是最后卧倒,未和众人一起,势子既孤,毛毡又未裹好。那随风飞来的沙石土块,最大的竟有茶杯大小,如非练有极好武功,就隔着一层毛毡,也必打个半死,甚或送命,都不一定。因此行系由自己主持,早知风沙如此厉害,还不如留在哈密,等待敌人追来,与之一拼,就死也还值得,似此伤亡,怎对得起大家? 越想越急。最后想出方法,将风镜勉强取出,冒险戴上,仗着手有皮套,先开一点毡缝,用手挡着前面,紧贴指缝,往外查看。方才火山风柱已然不见,大地上一片混茫,黑暗如漆,暗影中不时见有火星闪灭。土气浓厚,呛入口鼻。虽然事前戴有风帽,五官七窍多半护住,又是背风外看,但那风沙之势奇猛,毡隙微启,大片沙土便随狂风乘隙涌进,面部几被填满。火山虽已过去,那风越刮越大,一任武功高强,休说不能与抗,稍不留意,便被卷出老远。有时更随着旋风,在地上滴溜溜乱转。除忍苦听命外,毫无法想。 没奈何,只得埋头毡中,强行忍耐。九侠虽极义气,处此危机,空自互相愁急关心,谁也无力兼顾。隔了好多时候,李琦好容易在无意中与众人滚在一起,摸着长索,奋力系向身上,免却随风乱滚之苦,才好一些。但那狂风直刮了一日一夜,中间偶然风势稍小。 众人已累得力尽精疲,周身酸痛,口干舌燥,五内如焚,天色始终混沌沉黑,从未亮过。 吹到第二日傍晚,风势由大而小,渐渐停住。李琦和王藩、金国士,才勉强由沙堆中强行挣起。一看风势虽住,坐雾未消,遍野黄云,上与天接,宛如身沉黄沙雾海之中,左右前后添出不少沙堆,人马牲畜多半埋在沙中,帐篷已全刮走。总算浮沙尚浅,多半露出一点头脚,没被埋在沙堆底下。已有好些人由沙中钻出,好似无甚死亡。马和骡驼也立起了好些,正在抖那身上沙土。风住以后,热退凉生,反觉有了寒意。大难已过,心中惊喜。忙取出银号角,临风吹了几声。众人也互相扶助,纷纷起立。一点人数,一个未死,只有四人被沙石打伤。内有两人,因头套未系好,被风刮去,面上嵌满沙砾,血污狼藉。忙取伤药,令人医治。 沙重忽然颤抖着走来,哑声急喊:“篷帐被风刮去,还不妨事。水囊全被风沙刮破压裂,此去数百里极少人烟,慢说无处取水,就有,也是一碗泉(沙漠中地名)那样,费好些事,打上来的水,还不够三五个人用的,如何是好?我们又有这么多人马。”众人苦熬了一日夜,水米未沾,全都虚火上升,口中干渴,唇吻欲裂,正想请李琦发令取水,闻言全都胆寒。 李琦心中愁急,表面仍作镇静,正想命人查看水囊是否全破。杨三忽然跑来说: “在左侧沙堆中,发现四个水囊。昨日取出未栅的驼栅,也都尚在。因被浮沙拥住,居然未破,算来勉强够人用上半日,牲畜却无水饮。帐篷也发现了两个,正在命人掘取。 特来请命。”李琦吩咐:“先取两囊水来,大家分用。再剩一点,稍微饮马。骆驼耐渴,暂由它们去。天时将黑,将帐篷支起,稍微歇息。一面分人寻水,一面就地觅掘水源。” 杨三领命,依言行事。帐篷几乎全被狂风吹走,只在沙堆中掘出两个,幸未残破。众人饮水之后,便觉腹饥,风虽不大,夜寒刺骨。李琦已听沙重说附近并无水源,如往哈密取水,一则往返三数百里,这么多人畜,装载艰难;再则来时所闻警报如若不虚,无异自投虎口,也须谨慎。当时所说,原是想安众人的心,实则焦急异常。也未造饭,各吃了一顿干粮,又分饮了半囊水。为防口渴,连盐都不许用。幸而天气转寒,还好一些。 饭后,收回前命,令众安眠,索性养好精神,明早就所剩余水,度过半日,再行设法。 众人也都累极,全都卧倒。只段、李二侠未眠,耳听骡马嘶鸣甚急,知是口渴求水,想起明日无水,相对愁烦,无计可施。 商量到了后半夜,觉得帐外静悄悄的,一点风也没有,驼马悲嘶早止;只是奇冷难耐,手冻足僵。似闻玉笛之声,远远传来,侧耳再听,已经不闻。心疑此时此地,何来笛声?许是鸟呜,也未在意。段泉偶起添火,忽然发现帐隙外有白光闪动,过去一看,不禁狂喜,大呼:“七弟,下大雪了。”李琦惊喜,赶过去揭开风门往外一看,果然正降大雪,也不知何时下起,地面上已然铺满了两寸来深,明日已不愁无水,不由喜出望外。见众人均已睡熟,也未惊动。弟兄二人对火略谈了几句,心情一宽,便有倦意。同时杨三和沙重梦中冷醒,见段、李二侠未睡,知是守夜,好生不安,急忙穿衣爬起,得知下雪之事,全都欢喜,便请安睡。二侠把火旁热酒各赐了一杯,分别人卧,神安梦稳,不觉睡熟。 隔了些时,忽听帐外有多人走动之声,惊醒一看,又是大惊。原来昨夜雪势大得出奇,已然堆积六七尺厚,尚还未住,两座帐篷几乎全被雪压倒。如非沙重天明时惊醒,众人必有几个受伤。因知段、李二侠半夜才睡,睡得甚香,未忍惊动。在沙重主持之下,冒寒抢护,将帐顶积雪去掉,随即命人打扫,并开出一片空地。总算驼栅只倒了两座,伤了三驼两马,在众人抢护之下,幸保无事。又幸昨夜帐篷虽被刮走,燃料粮草一袋未丢。囚篷人并作了两篷,帐篷中又多升起两堆粪火(沙漠中燃料缺乏,多用牛马驼粪取暖)。帐外虽是大雪纷飞,寒冷难耐,帐中火光熊熊,温暖如春。热水均由积雪取来,用之不竭。因为众人往来扫雪,昨夜黄沙未及扫除,遍地狼藉。沙漠中难得有水,众人递换洗漱,昨夜满面尘污,已全洗净,个个精神。只段、李二侠面上仍布满风尘,杨三送上热水。洗漱之后,李琦见才脱难关,又入险境,便问沙重:“连日天气不冷,怎会有此大雪?”沙重说:“沙漠中天气最是不定。这么深的雪,此行准备齐全,人还可以想法赶制雪橇,驼马如何走法?最怕雪后天暖,或遇二三月天气,上面浮冻,下面雪势松浮,人行其上,一不留神,掉在雪窖里面,要想脱身,更万难了。” 诸侠闻言,虽甚愁烦,终觉各有一身轻功,人数又多,至多把骡马弃掉,怎么也比昨晚风好。又见大地上一片琼瑶,银光耀目,鹅掌大的雪花仍在下个不住。段泉人最达观,觉着愁烦无用,笑说:“我们生长南方,从未遇到过这等雄奇雪景。带有肥羊,我们拿些羊肉,冻点羊冻,围炉赏雪,虽无红袖添香,有金、张二妹侠女在座,胜概豪情,岂不比党家姬清谈锦帐,还觉胜强得多么?”众人俱都少年英侠,一人有兴,全都拍手称赞。只有金国士笑道:“段大哥素来老成,今日却拿我姊妹取笑,以党家歌姬来比,不该罚三大杯么?”段泉笑道:“愚兄果是失言,领罚如何?”李琦随命将羊笼中所带活羊杀上四只,连同随带牛肉,分别犒众,赏雪同饮。 一会,杨三取来火炉,切上薄羊肉片,另外生火煮肉,去冻羊冻,因随李琦多年,颇善烹调,手底又快,等到做好,也正到了平日吃饭时候。九侠想在塞外开荒,隐居避世,事前设计周详,百物皆备。前夜大风,只损失两架空帐篷,破了好些水囊,别的无甚损失。随行又都是些忠烈义勇之士,血气方刚,对于九侠最为信仰,死生皆所不计。 今朝有酒,哪管明朝,什么叫作风雪之险,一声令下,欢呼雷动。帐幕又大,当时多升起好几个火池,除分班扫雪的人外,全都围火痛饮,大吃起来。李琦法令虽严,但极爱众,也最得众人爱戴。行军之际法令如山,无论亲疏,不容丝毫宽假。平日无事,便亲若家人,言笑无忌。酒肉端上以前,先去慰问受伤诸人,备带食物汤水。然后人座,弟兄九人围坐帐中,正对帐门,风帘垂幕,已高高卷起。这时帐顶积雪刚刚扫尽,轮值打扫的人,正在驼栅内忙着用温水饮马喂草,准备事完,回来痛饮,帐幕外一人俱无。 众人正在围炉大嚼,豪饮欢呼,兴高采烈,热闹头上,忽听帐外有人哑声哑气地说道:“你说事情多怪?昨夜那场大风,会没死人。这么大的雪,看他们如何走法。”另一幼童答道:“你不是说天冷,想饮酒么?看这酒肉多香,我们讨点来吃如何?”前一人答道:“你忙什么?这班人马,早晚还不冻饿而死,剩下东西,都是我们的。那时就算羊马骡驼被他们吃光,我们人肉总有得吃。他请我们,还不一定扰不扰,如何向人伸手?你也不嫌丢脸?”帐中九侠因四面雪封,决无外人,先只当是自己人在说笑话,又当欢饮说笑之际,多未留意。 内中只六侠万方雄离门最近,耳又最灵,人更粗豪,先还不甚注意。后来越听口风越不对,不特语音甚生,并还想吃活人,刚吃了好些热酒,不由气往上撞。既未寻思,也未告知众人,独自离座,走向帐外去看。见那两人一是矮子,腰间悬着一技短玉笛;一是十二三岁的幼童,身上穿得甚是单薄,二人手抄手正由帐门外,转身往左侧新扫出来的雪地上走去。雪已积高丈许,雪势渐止。那两人神情穿着,好似来路途中所见贫苦土人。越想越有气,忙喝停步。那两人连理也未理。万方雄将身一纵,便到了二人前面,未及开口,幼童已先问道:“你是想追我们回去,请吃一顿么?”万方雄怒道:“我知你们土人穷苦,讨吃无妨,为何恶语伤人,要吃我们人肉,想我死么?”那矮子生相丑怪,一双吊眼,两道长眉又黑又浓,左右分垂,狮鼻阔口,扁脸方腮,身材却是又瘦又矮。万方雄身高七尺,在九侠中相貌最是英伟,如不是见对方生得瘦弱矮小,早已动手。 心还在想:“这类无知土人,不值一打,只要赔礼,便即放行。”又见幼童人甚灵秀,穿得单薄可怜,恶语乃矮子所说,意欲问完,单给幼童一点吃的,气那矮子。 哪知矮子闻言,全不理会,翻着一双怪眼,冷冷地说道:“天下只有管吃管喝,还有管人说话的么?我吃不吃人肉,与你何干?你们不是还没有死么?等我真个吃了你的肉,再说不迟。”万方雄一听,这倒不错,如等这厮吃了我们,人已死绝,如何说法? 当时又好气,又好笑,便要动武,又觉对方瘦弱,不堪一击。再一想到九侠平日不欺弱者的约言,不愿动手。心想:“这类人大都饥寒交迫,意图借故生风,赖骗财食,不值与他计较,但又气他不过。”因幼童未说无礼的话,灵秀可爱,意欲带往帐中,吃上一顿,周济些财物,气那矮子。喝道:“你这类无知的人,不值计较。这小孩不错,我单给他吃,只不给你。”说时,瞥见幼童朝矮子扮鬼脸巧笑,竟未在意。说完,见人未动,伸手便拉。满拟这么一个小孩,还不是一拉就走,哪知竟未拉动。乘着三分酒兴,试再用力一拉,幼童仍然不动,身子如生了根一般,心方奇怪。幼童冷笑道:“天底下有你这样请客的么?”矮子也在旁笑道:“大个子,你莫卖好。我这兄弟年纪虽轻,今日天寒思饮,还不受那嗟来之食呢。你有本事,将人拉走,就扰你一顿。否则,单凭你,决不赏光。” 万方雄闻言,又奇又愧。先恐力大拉伤,未使全力。正待以全力再拉,忽听身后高呼:“六哥停手。”回头一看,正是李琦同了王藩、张婉赶来。刚一松手,幼童笑对矮子道:“人家把我们当花子待,我不想再扰他了,我们走吧。”矮子笑道:“你这小淘气鬼,好也是你,歹也是你。每日馋痨,好容易有了主顾,又装腔作甚?”话未说完,王藩已抢先上前,拱手笑道:“大雪寒天,佳客光临,愚弟兄先前不知。万六弟又多饮了几杯,想必说话莽撞,以致欲靳临贶,在主人既是难堪,在贵客也未免客气。不嫌薄酒粗肴,请即宠临,当奉斗酒,略申敬礼,并为我万六弟谢罪如何?”矮子哈哈笑道: “前听人言,下川东小孟尝铁臂王藩文采风流,最善词令,今日一见,果然不差。如不扰你一顿羊羔美酒,岂不道我兄弟小气?”万方雄先还不服,因李琦乘着双方说话之际把嘴一努,这才想起:“四外大雪盈丈,初下松浮,广漠千里,四无人家,这两人怎会突然来到?自己已换重裘尚觉奇冷,对方穿得如此单薄,并无寒意,面色又那么光润。 自己生来力大,练就一身好武功,那幼童竟会拉他不动,明是异人无疑。”立时转怒为喜,抢前一步,拱手笑道:“小弟酒后无知,还望恕罪。”矮子和那幼童同声笑道: “万兄人真豪爽。我二人原奉师命,来此接引诸位义士出险。同至宝帐,再谈如何?” 王藩素来心细机警,先听外面有人说话,虽未留意,后见万方雄匆匆离座,探头往外一看,见有两个外人,想起四外雪深丈余,这两人如何来的?忙拉隔座张、李二侠一同赶出。刚到帐外,便见万方雄用力强拉幼童不动,已知是异人。忙同赶上,唤住一谈,那矮子竟知自己名姓来历,越发惊奇。先还不知用意善恶,心正盘算,闻言俱都大喜。 宾主六人同往帐内,方始分别礼叙。才知昨夜吹笛人正是矮子耿和,幼童名叫钟灵,二人乃隐居天山鹰巢顶雪衣老人的门徒。因为老人由南宋得道,移居天山,收养有一只仙禽,乃天山绝顶特产,名为乌鹏。性最猛鸯,又极高大,虽不似垂天之云,动辄扶摇千万里,飞将起来,也有三四丈大小。两翅风力本来奇大,加以老人训练之功,差一点的树木,吃它一-,立时拔起。爪喙坚利,裂石如粉,多厉害的蛇兽恶物,也禁不起它一击。钟灵也是前朝忠烈遗孤,被老人由乳婴中救去,从小便练就一身惊人本领。耿和乃老人嫡传高弟,已然练就剑术,飞行绝迹。钟灵无事,每喜骑鹏出游,或往北天山追逐猛兽为戏。前日归途,遥望下面来了大队驼马,看去不似寻常商帮驼队,赶往前途降下,想等人来探询。不料风沙越来越大,不耐久停,料知来人必陷险境,忙即骑鹏赶回想请老人往救。偏巧老人他出,连耿和也不在家。老人并还留有手谕,回后不可再出。 风沙更大,空代众人愁急。 第二日夜间,风住雪下:耿和忽然回山,才知途遇老人,说起众人被困之事,令速回山,带同乌鹏往援,横渡雪漠,引往离雪地七百里的铁堡之中安置。并说李琦好友朱武夫妻,与堡主任中迟也是朋友。那铁堡位在北天山深谷之中,外有峭壁千丈,雪峰回环,入口处是条漆黑险隘的山峡缝,蛇径羊肠,中通一线,迂回三十余里,方入正路。 谷口又是危崖对峙,排空人云,路更险峻,真有一夫当关,万人莫入之势。再进十余里,路转峰回,忽然柳暗花明,山清水秀,始达境内。当地乃是半山凹中大片盆地高原,四外群山环绕,宛若城堡,外来的风沙寒潮,全被山和森林挡住。地既广大,水源又多,遍地奇花异草,嘉木森林,气候和暖,四时皆春。主人上辈乃宋名将忠臣岳飞手下大将,由宋南渡以后,忠武就义,为奸臣所杀,一时愤极,孤军转战,窜往大名道境内。因是进退皆敌,危机四伏,经一异人指引,隐居当地。多年生聚教训,开辟出这么一个世外桃源,人间乐土。名为铁堡,无异一个和平忠义,诚厚仁爱,公正勇敢,又极富庶的小桃源。自开创以来,其间流风善政,佳话雄谈,也不知有多少。主人始终以宋室孤臣自居,未称王位。 现堡主任中迟,人更文武全才。膝前无子,只有一女兰珠,生得粉装玉琢,聪明灵巧,父母全家,人人喜爱。大来越发出落得姿容艳丽,美如天仙。加以中迟中年无子,一向当她男儿看待,幼承家学,文武全才。中间又得异人传授,练就一身惊人本领,双手能发二十四枝飞黄弩。父母钟爱,自不必说。虽是堡主独生爱女,不免娇惯,但因堡中政法贤良,平日不论尊卑,一律平等,除爱好天然,服饰珍贵华丽,用有四名侍女而外,也无别的过分之处。堡人因她武艺高强,才貌无双,虽然性稍高做,自尊心重,均想女孩儿家,例有两分矜持。并且全堡人民终身温饱安乐,全由她家所赐,中迟人更精明和厚,凡有设施,无不造福人民,法良意美,己身又复与民同其忧乐。慢说没有甚过分之处,纵多享受,也是应该。这样贤主,偏有伯道之忧,俱都代他惋惜,本就爱屋及乌,越发爱戴,奉若仙神。再想到中迟无子,堡中人民虽因教育有方,不论男女老少各有所长,文武两途十九来得,要寻一个像中迟和前两任堡主那样雄才大略,而又贤明老成谨细的人来继承大位,还找不出。任家又是单传,虽有几个远支同族,俱都平庸,难当大任,算来算去,只有兰珠能够胜任。渐渐把她认作未来的堡主,无形中增加了几分敬意。 兰珠心高志大。堡中有才貌的少年原也不少,平日又无尊卑之见,尽管比不上兰珠,不堪匹配,少年好色,人之常情。对方又是未来的女主,一经成婚,立为堡主,于是纷纷向其献媚求婚,追随恐后。堡中人民均愿兰珠早日订婚,便是中迟平日,也已不得早获佳婿,了此向平心愿。兰珠自负才貌,又听传她本领的异人说过,自己婚事尚早,虽然中有波折,但那未来夫婿,却是一个文武全才的少年英雄。此人不特关系将来全堡安危存亡,成婚以后,也许还要合籍双修,异日同证仙业,永留佳话。兰珠眼界又高,自不把这些略谙文武的堡中少年放在心上。起初两年,求婚的人不知多少,均吃兰珠明拒暗讽,或令比武,将其打败了事。有的还在老着脸皮,追逐不舍。下余多半自惭形秽,知难而退。到了最后,只剩三数人尚在苦缠。兰珠也不理他们。 内中一人,名叫钱希唐,最是好猾。因兰珠愤其浮薄无耻,借着比武,将他打伤,当众羞辱了几句。心中怀恨,借着北天山打猎之便,向当地隐居的一个著名侠盗武成之子武凯暗泄机密。武凯因乃父刚直,家法甚严,一面之词,尚未深信。又早听说铁堡人多势众,个个武勇,颇有能手,更擅地利,不是好惹,冒昧登门,难免取辱和吃亏。也不信兰珠会有那等美貌。希唐又设计,将兰珠诱往北天山打猎,故意引错途向,却令武凯暗伏相待。武凯一见,惊为夭人,假装路遇,请往家中款待。兰珠人虽大方,但见武凯素昧平生,持礼大恭,未免生疑,当即坚拒,率众回山。武凯为色所迷,当时未敢动强,归告父母,欲往求婚。武成也只有独子,久闻铁堡之名。一则隐居北大山才得两年,不知底细,无门可入;二则对方威名远震,山深路险,以前颇有几个江湖能手前往访探,多是一去不归。就有几个全身回来的,也多缄口不说。日子久了,方始露出一点口风,也都不吐详情,只说山路艰险,主人闭关自守,不喜外人间津,再说也难寻到地头,最好不去等情。因此传说纷歧,颇多异闻。自己初来,原欲往访,也因不知途径,欲行又止。一听武凯说起铁堡简直是世外桃源,兰珠如此才貌,又是独女及未来堡主,不禁心动。便照钱希唐所说途径走法,由老的先去,装作游山迷路,暗入堡中。如照往日,外人只一入境,立被防守的人阻住,不论软硬明暗,均遭坚拒,休想深入。来人再若恃强,立有性命之忧。武成因得好人泄机引路,本领又高,未经入口,一到便直达堡宫左近。 事有凑巧,这日恰值中迟独出闲行,见众人围着一人,正在盘诘来路,意欲动武。 过去一看,见是一个身材高大的老头,相貌威武,声若洪钟。想起那一带危崖壁立,形势奇险,外人如何能到?知非庸流。再一问答,竟说投了机,当时延往堡中下榻,双方便成了朋友。因武凯与兰珠见面时未说姓名,武成老奸巨猾,心思细密,来时早向武凯仔细问过,胸有成竹,自己身世来历,一毫也未隐瞒,直言前是江湖侠盗。并详细说道: “小弟因见元室凶横强暴,所用爪牙僧官到处流毒,残害人民,想起亡国之痛,心中悲忿,仗着武功和手中宝刀,一十八粒飞弹,专与贪官污吏、凶僧恶霸作对。由少年起,纵横大江南北近三十年,所杀都是极恶穷凶。无如一向单刀匹马,独往独来,近年树敌大众,又杀了几个大贪官,当道连下密令,到处穷搜。本来还想与他一拼,因听老妻、好友之劝,前年才来北天山雪狮峡内隐居,就便洗手躬耕,以终余年。堡主威名,江湖上虽曾听人说过两次,但因大漠穷荒,天山高险,终年堆满冰雪,亘古不消,说话的人又都言词闪烁,不肯尽说真相,再不便是讳莫如深,语焉不详,传闻异词。只当故意夸大,言之过甚,谁也不信天山近顶,冰雪乱山围拥之中,会有这等桃源乐土。前听门人归报,说是发现一伙少年壮士在附近猎熊,所穿均是前宋衣冠,人人武勇,健步如飞,觉着可疑,暗中尾随,不知怎的,略一转折,竟会全数失踪。过去一看,当地乃是一个没有通路的崖洞,二十步以外,便看不出一点脚印,不知对方怎么走的,越想越怪,回来禀告。 “小弟一时好奇,带了山粮,跟踪寻访,不料前人失踪之处,并未寻到出入途径。 后想临高可以望下,只要在此山,终能发现。于是不避艰险劳苦,连攀援了好几处从无人迹的危峰峭壁,峻岭高崖。后在无意中,误走到一处满布森林的危崖,将路走迷,无法回去,只得在林中乱窜。连经两日夜,备历艰危,也不知走了多少路,好容易走出森林,忽然闻得山凹中传来鸡犬之声,沿着崖顶,由高下望,越往前,风景越好,路忽中断。想起平日传言,决计查看到底。又费了不少事,才到堡前崖上,果然下面奇景呈现,比起平日所闻还胜十倍。刚刚冒险援崖下降,便被众人围住。幸蒙堡主不弃,以客礼相待。彼此同居一山,只隔二三百里山路,如蒙赐示人山途径,使小弟得以常时登门讨教,不似武陵渔父,一离仙源,便从此不许问津,就感谢不尽了。” 中迟虽然精明强干,英勇心细,无如惺惺相惜,自古皆然。来客又是元室对头,专以杀敌为务,本领既高,谈吐又复从容俊爽,不似武夫,由不得心生好感。武成又是老谋深算,欲取姑与,言动大方,装得极像。只把好人泄机,指示途径走法一层隐起,余均真情。表面说是山居寂寞,难得有此芳邻,又是平生敬仰的前宋先烈遗民志士,只愿攀交,时共往还,毫未露出就此进身,移居堡中的口风。井还表示:“此中人语,不能为外人道,小弟自会守口如瓶,不必说了。而那所经来路虽甚艰险,我所能到,焉保后来无人?还望贤主人对小弟所来险径,加上一层防备才好。虽然堡中形胜天然,占有极好地利,全堡人士又个个英雄,到底敌势方张,众寡悬殊,时机未至,难与为敌。近年江湖上颇有传闻,一旦被敌酋听去,从此多事。固然不怕,终是惹厌,不可不防。”词色十分诚恳周到。 到了第二日,便推说是游山日久,恐妻子悬念,告辞起身。堡中原无外客登门,平素相处,虽然上下平等,中迟人也谦和,毕竟是个执掌政令的堡主,人民爱戴之余,由不得生出许多敬意。加以人中龙风,自有威仪,领袖群伦,难求友声,除与娇女相对而外,所至之处,堡人俱都肃然起敬,不敢随便言笑。平日过惯不觉,忽然来了这么一个久在江湖,见闻众多,人品本领俱都高人一等的英雄,相与抵掌雄谈,佯样投机,自然相见恨晚。本意多留几日,对方偏是固辞说:“以后还要常来领教,相见日长,何在此一二日之聚。”中迟也极谨慎,除引其出山而外,并派了两个武功高强,人又精干的后辈,借口护送,查看行踪,一面命人尾随下落。哪知武成在北天山危崖幽谷之中,另辟有一处避寒别墅,来时早有准备。那一带山深路险,素无人踪,地名皆武成移居后所起。 一听派人持了礼物陪送,知道主人尚有疑念,毫未推辞。武成去后,中迟父女对谈,兰珠也曾想到,前月行猎所遇少年,许与此老一家,疑其有为而来。及听去人归报,说武成所居雪狮峡,偏在东面,幽谷百丈,避风面阳。虽不及铁堡的世外桃源,沃壤千顷,物产丰美,但也气候温和,树果稻粱,牲禽林木,应有尽有。武家人口又少,老夫妻外,仅有子女和三个门人,岁月甚是悠闲。对去的人十分优礼,令代道谢。说是春耕伊始,种植正忙,家无多丁,须同操作,暂时尚难拜访。只等稍微清闲,当和老妻再入宝山,一览桃源胜景。另外附有几件礼物,均是武妻自制的南中风味,为物不多,却甚精美。 分明所说不虚,毫无可疑之处。并不是兰珠行猎时所遇少年约往款待之处,方向也是相反。疑念一去,结交之念更切。兰珠又听说武家有一美秀少女,武功似乎得有家传,也想一见。 一晃月余,武成并未再来。中迟闲中无事,想起礼尚往来,对方成名多年,不免心高好胜,讲究礼节,也许因为自己不曾回拜之故,意欲往访。兰珠天性好动,便同了去。 寻到当地一看,老夫妻二人已率乃子武凯出猎未归,只剩爱女武凤和门人陶旦、巴泉、王希及使女万妮在家。将任氏父女引往家中,恭礼款待,苦口留住。武凤美秀灵巧,善伺人意,口甜已极,和兰珠十分亲热,姊姊喊个不住。兰珠天性好胜,武凤一味巴结殷勤,于是二女也谈投了机。武凤说道:“小妹除小婢万妮而外,并无女友姊妹,哪似姊姊堡中人多。听爹爹说,宝山水土甚好,所有少女俱都丽质天生,又精武艺。姊姊更是人中驾凤,才貌无双,早就想望颜色,心还不信,世上哪有这等仙女一般的人品?今日一见,果是天人。可惜相隔大远,不能时常追随讨教,实为憾事。”神情十分欣羡。兰珠怜她娇小玲珑,山居寂寞。心想:“当地风景出产虽好,比起铁堡,却差得多。反正避世之人,堡中沃壤甚多,也不多这一家数口。如能移往堡中同隐,自己多一闺伴,岂不也好?”便把心意暗告老父。中迟爱女,又见武家人好,便即应诺,兰珠大喜,以为对方一定愿意。武凤果然高兴非常,只说:“父亲生性孤高,不喜依人,须待禀明。万一不肯,务望姊姊禀明老伯,代为劝说,使妹子得长依姊姊,感谢不尽。”一面强留任氏父女多住几日,等乃父归家再走,恨不能当时便跟了去的神气。兰珠为她热情所感,强劝老父多留了一日,仍未见回。后听三徒背后说话,说乃师往猎白熊,并采雪莲,相隔当地数百里,往返少说也要半月,暂时如何能回?他父女听了,只当武凤留客,乃迁居心切所致。哪知早有奸细送信,不特武氏父子知他父女要来,故意避开,连武凤挽留和三徒私语,均是拟就圈套,假装孤高自傲,欲令任氏父女俯允,自来请其迁居。并在事前不令武凯与兰珠相见,以防中变,露出马脚。 任氏父女果然中计。回堡十日,武老夫妻回访。因听钱希唐说,兰珠对于乃子似颇讨厌,去时推说此次行猎,为一旧友染有奇疾,必得夭山所产雪莲和白熊掌,才能医治,且喜全都得到。现命小儿送去,远在凉州,到后老友定必留住,归期尚早,只好等他归来,再令拜见等语。中迟随露出请移来同住之意,武成虽在推谢,中迟也未勉强,可是双方往来渐勤,尤其二女常共往还。武凯本是假走,虽是爱极兰珠,因守乃父欲速不达之诫,须先避开,要等到二女日久交情越厚,你来我往,极少分开之时。这日,兰珠送武风回去,刚一到家,便见三徒和武妻满脸愁容,武成更是忿激。素知他全家和美,怎会如此?忙着询问。才知武老仇敌已快寻来,并有几个有势力的凶僧在内,连官兵一齐惊动,情势危急。兰珠天性义侠,忙令随去的同伴归告父亲。中迟也激于义愤,立即率众来迎。武成才假装负愧无奈,勉强应诺。一面感激任氏父女高义,称谢不已;一面命门人陶旦潜往凉州,速将乃子寻到,星夜人山托庇,免落敌手。仗着人多,堡中百物皆备,除细软外,只把所养牲禽带去一些,余均一火而焚,连草木一齐烧去。 迁到堡中住有一个多月,两家情谊固是越厚,全堡人民也都相处极好。陶旦方领武凯入山。兰珠虽然认出是前遇行猎少年,知非端人,无如和武风交情亲密,对方只初见时神情稍微轻薄,别无过恶,这回堡中再见,却甚端谨,不苟言笑,日久相安,也就罢了。不料对方受着乃父指教,深谋密计,由渐而入,并收买人心,想要人、位两得。总算兰珠不该上套,又未把武凯看在眼里,见时老是冷冰冰,不爱答理。武凯日对佳丽,心痒难搔,偏又沉不住气。初来还能勉强矜持,过了一年,实实把握不住,渐渐露出马脚。兰珠何等聪明,一经看破,防备更严,只令武风来家相伴,绝迹不去武家小住。武凯无计可施,竟背父母,觑便向中迟求婚。 中迟对武氏父女颇为看重,不知怎的,对于武凯,却生厌憎。又听爱女说过他的劣迹,闻言笑道:“本堡少年男女,本少防闲,虽由父母作主,婚姻全出自愿。小女婚事,须有三条相合。别的不论,且先比武,如打得过小女,再说别的。”话未说完,兰珠已由房中赶出,怒指武凯道:“你父子深心,我早看破,分明想移居本山,偏有许多做作。 你那昏想,无异做梦。如胜得过我,还有两个难题,料你一件也办不到。不必多言,打完再说。”随去庭中拔剑相待。武凯少年气盛,负愧下场,没说两句话,便动了手。武成闻报,知道不妙,忙命爱女、三徒先后出山,以防决裂,玉石俱焚。武凤偏和兰珠交厚,弄假成真,同时又结有一个情侣,说甚么也不舍离去。武成无奈,只得教了一套话,匆匆赶往。到后一看,乃子已被兰珠打倒。因武凯斗时看出兰珠恨他入骨,自知无望,又打她不过,一时恼羞成怒,妄用暗器。兰珠几乎受伤,越发气愤,也以杀手回敬,竟将大腿上肉削去一片。如非中迟喝阻,几连命也送掉。武成自知爱子弄巧成拙,无如是父子情深,脸上也下不来,事实上也不便和人翻脸,只得强忍愧愤,假装大方,故意把武凯骂了几句,心中却是怀恨。中迟还想女儿才貌双全,难怪人家看中,何必使对方难堪?当时劝慰了一阵送走。一时疏忽,没有下令防备,竟被武凯逃出山去。武成假说事前不知,实则武凯早拿了乃父的书信,往投一位异人,拜师学艺,仍在妄想人财两得。 武成始终装作无事,除偶然说到晚年无子之苦,有点想念而外,谈起来都说儿子不好,不能怪人。任氏父女起初对他还在留意,时日一久,见无异状,也就相安。谁知暗伏着一个后患,不久就要发作。而九侠所投朱武夫妻二人,俱是隐居天山乌牛呷的隐士,与任中迟相交十余年,去年为了当地山洪暴发,任氏父女又曾力请多次,方始移居堡内。 九侠前接朱武的信,是在两年以前,如往乌牛呷,还要扑空。不过朱武在当地仍留有人,早晚仍能寻到罢了。 九侠听耿和、钟灵二人说完铁堡经过,得知北天山深山绝域之中,还有这等世外桃源,所说各节,正合自己心意,俱都喜出望外,兴高采烈。三侠崔南州首先问:“这么大的雪,如何走法?”钟灵答说:“家师所收养的乌鹏,乃北天山最猛恶的灵乌,原是鹏种。飞行极快,一日之间往返数千里,毫不费事。飞将起来,两翅横张,长达好几丈。 两只铁爪像小树干一样,休说冰雪,便是整块山石,吃它利爪一抓,当时便成粉碎。两翅风力更大得出奇,差一点的大树,也能被它连根拔起。当诸位来时,哈密城中敌人已然得信,召来大队人马,想要追赶,多亏一阵大风沙,没敢起身。跟着又是这场大雪,敌人无法前来,必当人马驼队为狂风吹散,埋葬黄沙大雪之中。诸位人数太多,除非家师亲来相助,如无此鸟,休说雪深过丈,无法通行。就能勉强开出一条雪路,雪中定必留下形迹,敌人早晚发现,跟踪来追,岂不惹厌?至于如何走法,来时我已问过耿师兄,最好先由乌鹏和我弟兄二人开出一条大路,将积雪用鸟翅扇去,一直通到天山脚下。那地方名叫福星呷,离铁堡三十来里,形势奇险,常人固无法飞渡,但拦诸位不住。只是驼马太多,运送较难。依我之见,你们所带牲畜,铁堡全有。不如挑那必须之物,打成包裹带去。驼马也只选那好的,带上一小半。下余留下一点粮草,任其自投生路。遇到难行之处,便空身攀援而过,驼马衣物,皆由乌鹏空中带走。诸位大哥以为如何?” 李琦、段泉、王藩三侠首答:“愚弟兄正进退两难,蒙二位高人解救,无不惟命。 只是此去路程遥远,这等走法,雪中不也留出形迹么?”钟灵笑说:“这个无妨,休说我耿师兄炼就飞剑法术,能使复原,便那大鸟乌鹏,也能用那两翅风力和那一双铁爪,将所行之路平去,如怪风刮过一般,决留不下一个足印,放心好了。”众人闻言,越发心喜。李琦见耿、钟二人饮啖甚豪,再三劝进。二人边吃边谈,也无客套。九侠因当日便要起身,忙命众人速急准备,如言办理,只等大鸟乌鹏飞来,立即起身。 一会,主客俱都饱餐,结束停当。耿、钟二人又指点了一番。天色已是午后申西之交。女侠张婉方和金国士笑说:“那大鹏乌不曾见过,天近黄昏,怎未飞到?”钟灵在旁接口笑道:“这东西比我还心急,此时不至,必是由天山脚下铁堡入口一带,开路而来。”话未说完,忽听前途异声大作,远远传来。耿和笑道:“乌鹏来了,诸位准备走吧。”说时,众人已将帐篷撤去,按照耿、钟二人之教,故意把不带走的笨重之物零乱分散,有的埋入雪堆之中,等到事后再由乌鹏灭迹,将当地用雪填满。闻言一同走出,向前一看,只见远远天边雪尘高起,宛如怒涛汹涌。内中隐隐现出两点金光,一片黑云,疾如奔马,飞驰而来。遥闻风声呼呼,与冰雪碎裂之声汇成一片繁音。一会,越看越近,渐渐现出全身,果是一个奇大无比的黑色怪鸟,正在两翼平张,贴着积雪上面,掠地急驰。两条怪爪竟有簸箕大小,随同飞翔起落,略一扬动,必有丈许大块冰雪拔地飞起,落在两旁雪地之上,轰隆之声,震得四野齐起回音,声势甚是惊人。就这百丈雪尘飞涌中,眼前倏地一暗,一只周身漆黑,健羽如钢的大怪鸟,已落在众人面前空地之上。耿和随命九侠各带细软包裹、随身兵器,一同上马。钟灵骑乌护送,耿和相助灭迹。众人分别拜谢,各自上骑。因恐雪地中无处求食,所有牲畜暂全带走,准备前途能带则带,不能带便放入山中,令自求食,以免饿死。 这时前面已被乌鹏开出一条两丈多宽的雪巷,人马便由巷中顺路前进。因天不早,均想早到,各自纵辔急驰,不消多时,便跑出了好几十里。回顾身后,耿和未来。钟灵骑着大鸟,也刚起身,仍和先前一样,所过之处,雪尘高起,冰沙横飞,狂风大作。加上千蹄奔踏之声,震撼天地,声势越发猛恶惊人。料知原来途径,定被乌鹏填没,正在谈说惊奇。钟灵已骑乌鹏飞近,在鸟背上高喊道:“诸位仁兄,可要骑上来么?”众人方在谦谢,钟灵又喊道:“王、李二兄,何不骑上鹏背,看看先前扎帐篷的地方,是怎的景象?”王藩、李琦本就好奇,再听钟灵劝说不已,不便辜负他的盛意,同时应诺。 九侠张婉乃李琦表妹,年纪最轻,人又天真,忙喊:“七哥,我也同去。”钟灵接口笑答:“再多无妨,只管上来。”随说,乌鹏已由上空下降。众人见它立在地上,竟高丈许,头还高出雪巷之上。两只碗大怪眼,金光远射,宛如电炬。端的威猛神骏,无与伦比。三侠刚一纵上鸟背,五侠金国士本在前面,见状也纵马赶来。张婉忙喊:“五姊快来。”金国士马已驰到乌颈之下,立在马上,攀着翅根,轻轻一纵,便上了鸟背。 钟灵笑说:“你们四位只要抓紧鸟翅,便无妨害。要飞起来了。”说着,一拍鸟颈,便已飞起。四人空中回顾,身后雪巷,连所辟广场,全被填没。那鸟所过之处,双爪齐伸,两旁冰雪纷纷碎倒,散落巷中,当时成了平地,只是仍看出一点形迹。李琦笑问: “耿兄何往?”钟灵笑道:“后面广场上不是他么?这条路,还要经他平过。事情一完,就要飞来了。”四人定睛一看,只见一道青光,在广场一带电也似急盘空飞舞,忽顺雪巷上空一晃,贴地飞来,那地面积雪便成但平,如用刀削过一般。紧跟着,一道青光落向鸟背之上,耿和现身笑道:“天太寒冷,时近黄昏,索性你把为首九位兄台,分两起送人铁堡,你再骑鹏回来,将随行的人马行李,分别引送进去,比较还快得多。底下的事,由我来办好了。”钟灵点头,便令李琦在鸟背上发令,招呼众人加紧前驰,听候迎接,但须聚在一起,不要隔远。 说完,乌鹏已带了男女四侠,往最前面暗云环绕中的天山顶上飞去,不消多时,飞入天山深处,男女四侠在鸟背上凌风冲云而驰,见鸟翼风力甚大,天山上面暗云浓雾四面环绕,吃那大鸟一冲,所到之处,全成了断棉飞絮,沸水一般,滚滚翻花,往外卷去。 一会飞入天山深处乱山之中,俯视脚底,尽是危峰怪石,深沟大壑。那鸟不时擦崖掠风而过,休说到处童山,连树木都少见。方觉山景荒寒,天又奇冷,乌飞甚急,劈面寒风吹得人连气都缓不过来。那鸟忽把两翼微收,沿着一条山谷,由上而下斜飞过去,前面渐渐发现花树,风势大减。接连几过转折,前面又现出一座危崖,乌鹏突然一声长啸。 钟灵笑说:“到了。”鸟已越崖而过,往下降落。紧跟着眼前一花,前面脚底忽现出大片盆地,人家田野,繁花如绣,美景无边,随听欢呼之声。鸟也往下飞坠,落在~片软草如茵的广场上面。尽头处是一座精铁做成的高墙,形如城堡,金钉兽环,门甚高大,气象庄严,甚是雄伟。间前立着四个身材高大,手执长戈的壮士。人乌一到,便有两人往门中跑进。钟灵同了男女四侠纵下鸟背,便听门内击鼓呜钟之声。前两壮士忽同一人赶出,先向五人行礼,笑问钟灵:“这四位远客,可是雪衣老人方才所说,朱五兄的好友江南九侠么?怎只来了四位?”钟灵笑道:“人马多着呢,俱在后面,还要接去。我师父在里面么?”来人答道:“老人刚走不久。敝堡主本想恭候,因送远客他去,山外有事,今夜当回。行时留话,命小弟任龙在此恭候,款待诸位,备有接风酒筵,卧室也都齐备。请至堡中再谈吧。”钟灵笑道:“我还要去接人。这位是堡主之侄任龙大哥,四位请跟他进去。我去接引他们来此,往返也只个把时辰,至少你们九位弟兄姊妹必可到齐。少时再见吧。”说完,纵上鹏背,立即飞走。 男女四侠便随任龙同往堡中走去。见堡中房舍高大,外墙均用钢铁制成,打磨精光。 内里陈设尤为精美,图书罗列多是两宋旧珍,极少新品。明窗净几,不染纤尘,清雅高华,兼而有之。外间是一个大厅,四壁均是南宋以来名贵书画。珍奇器玩甚多,古色古香,华贵已极。地板也由钢铁制成,上铺塞外特产的毛毡,气象华贵,精洁异常。四人暗忖:“幸而来时换了整洁衣履,前半骑马,后半骑鹏,未染尘污水泥。否则主人宫室如此华美精致,如是风尘肮脏来到此地,把人家好好地方弄得满地狼藉,岂不难堪?” 刚一坐定,侍女献上烟茶,来请洗脸。洗漱之后,四侠问知堡中男女人人武勇,任龙更是杰出之士,又知堡主政令开明,上下一心,人无弃材,地无弃利,终年安乐,百物皆备,以前糖盐金铁缺少,必须取之山外。自新堡主任中迟三十年前继位以来,因为人口增多,对于地利大事开发,先后发现了好几处金铁油矿。又在后山深处发现岩盐,地虽不在铁堡境内,往返艰险,比较远去山外方便得多,更免泄漏,引来敌人。中迟老谋深算,因那产盐之区中隔危崖,形势奇险,本可设法开通,但一想到本堡全仗这些峻岭危崖包围,方能与世隔绝,一旦开通,难保不引外人上门。但又不愿把这天然之利由己独占。好在附近山民不多,知道的人极少,又都视为利薮,秘不告人。来往均有定时,路更险峻,知道盐区的不过十多个挨近天山的土著,每来采盐一次,多是结伴同行,翻山越岭,险阻备尝。崖上设有望台,山民来时,老远可见,便由他去。嗣见派去采盐的人常因路险受伤,虽有云梯,以供上下,仍然不免失足伤亡。事有凑巧,那年忽然地震,崖底震开了一条裂缝,能容一人出入,形如之字。于是特用匠心修治,除入口设有掩蔽和三道铁闸而外,并在崖那面隐僻之处,设下一座盐库,命人轮班留守,连采带运。到了崖下,再由长绳系上。除风雪盛暑而外,常年不断。遇有外人来此采盐,立即藏起。 一直多少年,均无人知。 盐坑东面,有一山谷,不知由何处迁来一伙人。先看他们似如武成一类洗手的江湖中人,只是人数甚多,人种也杂。为首三人,均是山东一带口音。另外只有一个贼长,带了一队人马,聚居一起,在谷中设下一座大寨。常时分头出外,多是空人空马出去,满载而归。中迟闻报,料知这伙人均是隐伏山中的大盗,命人尾随。查探了几次,均因对方行踪诡秘,出山时全都扮作行商,耳目甚多,武功也好,行动多在边境一带。只有一次,为首三人远赴河南,抢了大批财货。由此便未再出,姓名也随时更换,仅仅知道内有一年长的,外号九头狮子,似是众中之首,别的全不知道。对方也是缺盐,不知怎的,去年春天,有七八个采盐土人背盐出山,被他们掳去,拷问盐从何来,问出真相,立命贼党往采,双方差一点没有撞上。中迟虽然不怕,因见贼党人多,惟恐生事。幸而事前存盐甚多,严令众人留意,彼去我来,不与对面。采盐时更要平均采取,少现形迹,遇到贼党一走,立时加工多采。存盐加紧运回,将库毁去。居然事隔一年,尚无动静。 也是去的人稍微粗心,又见贼党个个强悍凶横,采盐时口发狂言,实觉有气,这天合该有事。头天贼党搬了许多盐块,没有运完,散放满地,又无秩序,闹得路都难走。 去的人少年气盛,见盐堆甚多,想起快要冰雪封山,采不几天了。近日贼党来得大勤,川流不息,自己已有多时不曾采盐,便率众采掘。回时气不过,把贼党所堆的盐取走了些。初意采完这一次,本堡已可够用,便是贼党发现,也不妨事。哪知对方早就生疑,只为铁堡侧面地势既好,防备又严,上有专人-望,贼党一出谷口,便被发现,以致用尽方法,寻查不出形迹。 这天盗首九头狮子龙天化听贼党归报,说每次采盐,如若无人留守,盐坑崖形必变,仿佛被人掘去不少,所留记号,十九不见。暗中采盐的,少说也在百人以上,老贼暗忖: “山势险峻,寻常人决难到此。这么多的人,从未露出一点踪迹,平日藏身何处,大是疑问。对方必非庸手,人数又多,为何不肯露面?料定巢穴是在左近。”想起自己身犯重案,树敌又多,特意来此隐藏,如被外人知道,传说出去,立有祸事。于是故意前一日将盐留下许多,亲身前往,做下暗记。次日往看,不特暗记已变,竟连自己所积盐堆也被取走了一半。一算人数,当在二百左右。山高路险,带上这么多的盐,如何飞渡? 近日各山口必由之路,又曾命贼党防守,未见一人经过,忽然一日之内,被人采掘去大量的盐,岂非奇事?心中惊疑,立意查探一个水落石出。谁知中迟更是谨慎,一听手下取来贼党存盐,料定有事,早下令把人全数撤回,一面用山石连夜封闭入口。地本隐僻,路更难行,掩蔽甚巧,贼党费尽心力,除却那危崖是座参天峭壁,寸草不生,无法攀援而外,什么也未找到。那盐库是一大崖洞,虽被发现,觉出有人住过,并还留下少许盐粒,但也无用。越想越可虑,便命贼党分班埋伏守伺。无奈铁堡中人已奉严命,本山存盐足敷三年之用,贼党已然生疑,不奉命,谁也不许自由出入。贼党空守十多天,直至大雪封山,始终没有见到人影。本年开春雪化,老贼想越崖来探,又因崖势高峻内凹,四面无路可上,只得暂时罢了。 现在双方均觉左近埋伏有一个隐患,中迟自不肯多事,连盐也不许再采,贼党却是放心不下。中迟听说贼党四出觅路,想到崖这面来查探有无人居。心想:“贼党武功甚好,既存此心,早晚必被寻到。”便和朱武夫妻商议。朱夫人程贤贞力主先发制人,不可因循。应先探明虚实,能够除去更好,否则便给他一点厉害,并下警告,说明彼此两不相犯,盐坑作为公有,双方每隔一月,轮流采取,再来附近窥探,便与一拼。并愿亲代中迟往探贼巢,去下警告。中迟觉着贼党人多,消灭甚难,如被漏网,便留后患;因循也非善策。只不放心贤贞,孤身赴险,便命兰珠相伴同行。总算还好,贤贞和兰珠去时,老贼忽由一新来好友口中得知,铁堡就在附近一带深谷之中。全堡男女个个英雄,所居桃源乐土,外人休想入境。这才想起采盐避人之事,有些醒悟,料知对方只是不与外人往来,并无他意。心虽放宽一半,仍想探出一个底细才罢。头天得信,第二日深夜贤贞、兰珠便到。 原来贤贞旧居乌牛呷,就在那条山谷的西面,谷名白熊岭,以前常有白熊出现,贤贞时往猎熊,去过多次,地理甚熟。知道有一秘径,可通贼寨之后。并还有一山洞,内中歧径纵横,通路甚多,即使遇险,也可藏伏。年前又蒙雪衣老人赐有飞行甲马,万一被人发现,众寡不敌,脱身容易。中迟知她乃有名女侠,现虽中年,武功并未荒废,又是雪衣老人记名弟子,决无妨害,方始应诺。到时老贼正在后寨,和妻子谈起铁堡之事。 贤贞聪明,立时将计就计,命兰珠埋伏房上,自己突然穿窗飞人。老贼先颇惊慌,及见来人是个中年侠女,自道来意,并说:“铁堡异人甚多,本是避世之人,不愿与人来往,故连采盐均避道而行。本不想惊扰你们。只因贵寨屡次命人寻找入境道路,好似存有恶意。我们向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不知贵寨是何用意。为此每月命人来到贵寨查探,看事行事。今夜是我轮班,方始听出贵寨主只想探明虚实,未存恶意。现在当面言明,轮流采盐,两不相犯。铁堡不容外人入境,乃是旧例,便是堡主也难更改。所望彼此守约,隐蔽行踪,谁也不可向外提起便了。”老贼见贤贞英姿飒爽,望之如仙,大是惊佩,妄想结纳。方欲挽留少坐,贤贞把话说完,故示神奇,把手一拱,道声惊扰,仍然穿窗飞出。到了屋顶,手拉兰珠,暗取飞行甲马,如法施为,一片青光,立拥二女飞去,晃眼不见。月光之下望去,仙袂飘飘,云光电驰,宛如天人。老贼越发骇异,由此下令贼党,除在单月前往采盐外,不许再在崖前走动。两下相安至今,居然无事。 因为这里气候温和,极少奇寒盛暑,四时草木不调。后山一带离此十里,当此隆冬,已觉寒冷。崖那面是冰雪满山,一崖之隔,相差竟有两三个月气候。近月闻报,崖那面忽来了十几个贼党中的少年男女滑雪为戏,先未留意。日子一多,想起崖后地气温暖,雪积不深,白熊岭谷外大片平阳,正是最好的滑雪场,为何舍此就彼?所滑之处,虽然离崖尚远,但是每日总有数人,好似故意追逐,直达崖下,绕行上三四次,方始回转,日常如此,未免生疑,但又猜不透对方用意。今日雪衣老人忽然飞降,中迟偶然谈到此事,并问贼党近在隔山,将来有无危害。老人说了几句偈语,好似吉凶互见,推详不出。 走时说要游玩全景,只令中迟父子陪去,游玩一周,方始飞走。客来以前,朱家忽有远客来访,中迟也与来人相识,又知待不多时,便要离去,故率兰珠前往相见,意欲亲送出山。客去回来,九侠想也到齐。 四侠听任龙把话说完,自免不了赞佩几句。张婉插口道:“来时听耿、钟二兄说,堡主之女兰珠姊姊文武全才,美如天仙。以为一到便可相见,不料有事他往。不知何时才来呢?”李琦笑道:“九妹就是这等天真,我们此后便要托庇堡主门下,这位女英雄迟早相见,心急作什?我倒是想,朱兄夫妇多年不见,趁着主人未归,想烦任兄带往一访呢。”张婉笑道:“七哥说我心急,你呢?朱兄听说你来,还有不来的么?”任龙方答:“朱兄必随堡主出山去了。否则,四位骑鹏光降,断无不知之理,他夫妇得信早赶来了。”张婉笑间:“兰珠姊姊出去了么?”任龙答道:“家叔因雪衣老人说舍妹眉间杀气甚重,不令出山,就去也到山口为止,快回来了。听说今日来客也是一位异人,同来一男一女,男的不去说他,那女的武功甚好,人也极美。舍妹最爱这样人,如非雪衣老人在座,早赶去了。此女幼遭孤露,蒙那异人收养,闻有暂居本堡之意,舍妹此时未归,也许惺惺相惜,正谈得高兴头上呢。”话未说完,随听窗外少女说笑走过。任龙笑说:“舍妹连那位侠女同回来了。”忙往外走去。随听少女口音说道:“想不到今日来客会有两位侠女。我这神气太野,如何能见南国佳人?请金姊姊和家兄先往书房相见,妹子换了衣服就来。”另一少女答了两句,也未听清。任龙便同一少女走了进来。 四侠本在厅左书房之内,李琦因见墙上挂一苏东坡真迹,纸墨如新,书法精妙,确是过海以后,晚年精品,早就心爱。任龙一出,便即往观,一心辨认纸墨,领会书法,外面说话也未听见。那墨迹正悬门侧,越看越好,不禁出神,方说了一句:“真个妙极。”门帘启处,任龙同了少女走进,男女二人恰好对面。李琦骤出不意,只觉眼前倏地一亮,忙往后退。任龙已为双方引见。才知少女名叫金灵筠,年已廿六,看去只似未满二十光景。穿着一身寻常装束,服饰淡雅。生得貌比花娇,人同玉润,宛如朝霞和雪,自然美艳,容光照人。李琦年近三十,尚未娶妻,向不萦情女色,不知怎的,一见灵筠,自生情慷。觉着奔走江湖,足迹几遍天下,似此天人、尚是初见。分明是冰肌玉骨,珠貌花容,月殿仙娃,来自天上,人世之间哪有这等绝色,不禁看得呆了。 金国士见李琦看人看出了神,虽在随口问答,目光老不离开灵筠身上。知他老成,向来不着女人,众弟兄姊妹为他婚事,不知费了多少唇舌,也遇见过不少佳丽,始终固执不允。对于九侠张婉那等美貌,也只视若小妹。似此第一次见人,便这等关情,从所未有。先还以为他另想什事出神,未必是对来人而发。后来看出有异,大是奇怪。惟恐对方误会。又见灵筠始终冷冷的。反因李琦看她,微带不悦之容。暗忖:“七弟少年英雄,名满江湖,又未取妻,并是九侠之首。以前所到之处,除那自惭形秽的而外,稍具几分姿色的妇女,就不一定有婚姻之想,十九对他另眼相看。便自己也是如此,同是一盟弟兄姊妹,却对他独厚,也说不出是什么原故。像对方这等神情,尚是初次。惟恐初来引人误会,正想暗中点醒。张婉笑问:“七哥,你看这位金姊姊,可像前在长安所遇的那位辛丽人么?”李琦闻言,忽然警觉,不由脸上一红,自知不应如此,又听出张婉借着谐声取笑,越发不是意思。忙即乘机接口答道:“我乍见金侠女,几疑熟人。现方看出,尚有不同之处。”说罢起立,仍装看字,走向一旁,心中却是乱极,也说不出是何原故。因恐对方疑心,不便再看。正想:“平生自爱,女色素所厌憎,怎见此女,不能忘怀?”忽听门外少女娇呼:“三哥,九侠都来了么?”任龙刚答:“哪有这么快?” 任兰珠已走了进来。 四侠见兰珠也是身材婀娜,丰神如仙,又穿着一身极华贵的前朝装束,越显得其人如玉,光艳照人。金、张二侠均觉来人与金灵筠如秋菊春兰,一时瑜亮,同是美艳如仙。 休说男子,身是女人,也由不得要多看她二人几眼,以为李琦定和方才一样。哪知双方叙礼,归座之后,李琦便复常态,落落大方,更不再作刘桢平视。反是兰珠对于李琦格外殷勤,问长问短,谈笑风生,大有相见恨晚之慨。 灵筠先对李琦本有愠意,及见兰珠到后,不再似前对人呆看,久闻李琦少年英雄,人甚方正,许是方才另有心事,并非故意。金国士又凑了过来,说李琦为人如何好法,至今独身未娶,无论亲友部属,全都对他敬爱,亲同骨肉,名满天下,对人最是谦和忠实。但他对外虽是智勇双全,机智绝伦,对自己人却是胸无城府,不喜作伪,形迹往往脱略,心实无他,久处自知。灵筠知道方才厌恶,被她看破。心想:“对方委实侠义名高,多半误会。身在客边,如何对主人的贵客冷淡起来?”一面随口敷衍,一面也随同说笑起来。李琦何等聪明,早看出对方先有不悦之容,再想到初来作客,应加检点。这一留心,自更看不出破绽。灵筠越发认定先是误会,不再生疑。 谈了一阵,下人入报,请侠已骑鹏飞降,众人忙同迎出。行时,金国士朝李琦暗使眼色,又朝灵筠把嘴一努。李琦故作不知,同到外面一看,大侠段泉、三侠崔南州、四侠黄建、六侠万方雄、八侠成全,已同飞降。最奇的是所有部属牲畜、行囊用具,也同运到,两起相差只一盏茶的工夫。李琦等四侠大为惊奇,一问万方雄,才知途遇雪衣老人,用仙法运送来此,连先前打算中途弃掉的牲畜,也全搬运了来。王藩喜道:“我们此行备历艰危,只说前途茫茫,到哪里算哪里。就说乌牛卿朱家可以投奔,但他那里开辟不久,我们带有这么多人马,未必容纳得下。敌人追踪又紧,人家好好岁月,也防连累。本就为难,实逼处此,途中又遇狂风大雪之险,眼见进退两难。不料仙侠垂怜,援助出险,又得到这等天堂乐土安居,直如平地登仙一样了。”李琦接口问:“耿、钟二侠,怎未回来?乌鹏飞走了么?”八侠成全答说:“耿和路遇雪衣老人,匆匆说了几句,便先飞走。钟灵将人用乌鹏送到以后,说奉师命有事,改日来访,随即飞走,回山去了。”兰珠笑道:“这位钟兄看去年幼,实在比我还长一岁,人最热肠忠实。他爱饮酒,老想来玩,正学飞剑,无暇分身。他师父对我甚好,有求必应。早知如此,方才向老人求说,就留住了。” 李琦最喜结交剑侠异人,本想到后,再和耿。钟二侠求教,并为引进。又知雪衣老人所居鹰巢顶,远在北天山绝顶,地势高寒,四外均是冰河雪壁,人不能上。这一去,不知何时再见,闻言好生失望。随向任龙问明扎营之处,照主人所说,将部下。牲畜暂行领往后山空地之上,支起帐幕暂住。等日后建好房舍,再行移居。等明日由堡主分配耕地,和堡中人一样,按着各人技能心喜,各执其事。对于为首九侠,主人自听雪衣老人一说,早在堡中安排下一所大房舍,以备同住。李琦想等随来诸人走尽,再行入内。 兰珠说:“来客已由三哥派有专人,分别款待。这么多东西,要到何时才能运完?我知诸兄一路风尘,必多劳苦,已命备筵接风。想已备好,请到里面同饮几杯吧。”李琦本还想将众安排停当,亲往看过,再行入席,因见主人词意殷勤,不便违拂。再看金灵筠同了金国士二女侠,已然转身走进。方一寻思,段泉笑道:“主人盛意,七弟和各位弟妹可先人座,我等他们扎好帐篷就来。”兰珠还想连段泉一齐劝进,张婉在旁笑道: “姊姊不必客气,这帮同人全是忠烈之士,万里相随,亲同骨肉,平日患难相共。大哥、七哥又最爱护他们,每到一处,总是亲身安置,再顾自己。如非姊姊盛意,这里又是桃源乐土,凡百齐全,七哥也不肯舍之而去。我们先去人席,就由大哥后来吧。”兰珠人最天真豪爽,本和李琦一见投缘,主要以他为重,见只段泉一人在外,便不再相强。 到了里面,盛筵果已备好,原是两桌。兰珠说:“九侠兄弟是异性骨肉,不要分开,同坐一席,也热闹些。”于是并成一个大圆桌,宾主共十二人。一到席前,国士、灵筠也由别屋走来。兰珠先让李琦首座,李琦不肯,说:“灵筠远客新来,愚弟兄以后便是老堡主的臣民,应由金侠女上座才是。”兰珠还在力劝,任龙在旁见兰珠今日分外高兴,九侠均是远客,只让李琦一人,于理不合,笑道:“四妹,九侠同盟弟兄,虽是李兄统率全军,平日相处必有秩序,李兄如何肯居上座呢?”兰珠猛想起都是远客,不应单让李琦,不禁脸上一红。方要开口,金国士已先笑道:“我们弟兄姊妹,原不甚拘形迹。 七弟虽是统率三军,平日由他发号施令,但在无事时,因有诸位长兄在上,一向拘谨。 我看灵筠姊姊如若太谦,把这首座留与段大哥吧。”兰珠自觉对李琦格外看重,失了常态,本已脸红,闻言乘机答道:“我只当李七哥是九侠之首,忘了雁行之序。既然这样,灵姊先已和我结为姊妹,也算主人之一,自不肯居上座,妹子也不和她客气,就留给段大哥,依次入座,小妹也不再照俗礼了。”九侠多半世家子弟,忠烈之后,平日饮食也颇讲究。此次带领大队人马万里投荒,久已不尝珍味。堡中富足,常年安乐,饮食精美。 兰珠知九侠好量,又命人开了一坛四十年陈酒,用茶对好敬客,越发助兴,满席谈笑风生。 李琦先因初见灵筠惊艳出神,嗣后警觉,暗自矜持,不敢再随便注视。无如情芽已生,越想不看,越忍不住瞟上一眼。这时段泉刚回入座,天已入夜,明灯之下观看美人,自更娇艳。偶一眼望见灵筠手持银壶,正向国士敬酒,那一只玉手,看上去赛雪欺霜,柔若无骨,端的粉铸脂凝,玉指纤纤,春葱也似。爱极之下,顿忘顾忌,由不得又多看了两眼。灵筠人虽活泼,但极聪明,又长了几岁年纪,心思细密。先听金国士力言对方人品武功如何好法,加上平日耳闻,知不是假。入席以后,见兰珠对他格外殷勤,又是主人,李琦虽然答话谦和,意志不属,老似在想心事神气。自己稍有言动,却甚注目,心中奇怪。暗忖:“此人莫非对我有什心事不成?以他名满天下,少年英俊,兰珠那等自负的人尚且格外垂青,别人可想。这半日间,细察他的容止谈吐,果然名不虚传。谁嫁此人,也是福气。无如相逢已晚,对方果有什心思,以后常在一起,堡中上下平等自爱,又无男女之嫌,容易相见,倒须对他留意才好。”想到这里,把头一抬,两人目光正对。 李琦先在看手,原未留心。及见对方一双妙目净若澄波,正在注视自己,以为心思又被看破,忙即低头举杯,就势笑道:“我敬金侠女一杯如何?”本意掩盖,继一想: “主人尚未还敬,怎单敬她?”脸上一红,正有点窘。兰珠接口笑道:“七哥,我们以后情如一家,请各按年岁,以弟兄姊妹相称,省得侠女侠女的刺耳。”李琦忙道:“这样甚好。”随即把杯放下。灵筠天性温柔,动作较缓,见他举动失常,把杯放下,暗中好笑,张婉与李琦并坐,看出双方神情有异,忙道:“我们九人,只段大哥滴酒不饮。 七哥虽然能饮几杯,往往易醉。醉后说话,每失常度。我看大家量已差不多,请主人赐饭吧。”李琦知为自己掩盖,笑答:“此酒太好,我已不胜酒力了。”兰珠只当真醉,忙说无妨,立命侍女取醒酒丸来。九侠笑说无须,兰珠仍命将药取来,劝李琦服了。随命端饭。 众人吃罢,兰珠又陪九侠往所居客馆,分坐献茶。那客馆在堡中花园之内,本是主人消夏之所,陈设齐备,房舍又多,只临时添了九张大床。金、张二女侠同居一室,另有套问,以备更衣之用。段、王诸侠,也多是二三人同居一室,另有会客、练武之处。 只李琦所居是两明一暗,外有耳房、平台、小亭的精舍,陈设用具也更精美,偏在客馆左角,内里相连。平台外面是片花林,中有亩许大的空地和一座敞棚。兰珠笑说:“我因想和七哥讨教,特意安置在此。我平时练功,就在林内,遇到雪雨,便往棚内。此时天黑,我们屋里谈吧。” 灵筠看出兰珠对李琦十分看重,心想:“这两人实是天生佳偶。闻说堡中少年男女随便往还,只要自愿,除非对方人品不好,父母决不过问。但是双方至少须经一年之后,方始各禀父母,互相考查对方人品、技能、心性。因此双方心性、才能全差不多,人人自爱,文武全才,各具专长。若其自知才貌不配,或是心性不投,便知难而退,极少勉强。又最重视贞操,尽管往来亲密,从无苟且。事前经过长时间相处,再经父母尊长考查,平日坦白,男女均无虚伪,相习成风。加以夫妻均有职业,除固定令节良辰,每月定时游乐,或是遇到春秋佳日,堡主发令,休业三数日,举堡同欢,轮流作乐而外,劳逸同沾,从无外务。游乐都是赏花玩月,避暑消寒,滑冰打猎,选胜登临,或是赌酒吟诗,比武角力,莳花赛会,互争新奇之类。因此除却彼此性情不投,或是发现对方情意不真,因而中变外,成婚以后,大都互相敬爱,偕老无猜,绝少乖违,从无外遇。事实上也办不到,不论男女,家庭之内如有变故,必遭众人耻笑,法令制裁,人知廉耻,无不守法。尤其是男女一律平等,不论何方,均可先行发动。开头哪怕对方无什情爱,只要自己愿意,便可向其用情。非经数月年余,对方始终淡薄,不肯接受,方始罢休。在前半求爱期中,一味以至情感动,从不计及对方如何。照着以前所闻堡中风俗和在朱家所闻,兰珠心性为人,分明对李琦一见钟情。自己身世飘零,蒙她父女厚待,兰珠更是情厚,一见知己。她又轻视堡中少年,不肯允婚,难得有此机缘,正好为之撮合。” 念头一转,见兰珠目光总是注视李琦身上,天已二更过去,还不说走,方在暗笑。 忽想到自己身上,不禁心烦起来,便向金、张二女侠道:“二位姊姊万里长征,想必疲倦了吧、”任龙早想九侠安息,因见兰珠笑语生春,还想再谈下去,知这小妹素来娇惯,不便扫兴。见九侠中黄建、万方雄已有倦意,闻言乘机说道:“天已不早,来日方长,我们走吧。”兰珠早知天晚,只不舍走,笑答:“我想爹爹今夜必回,原欲等他回来,见客再走,省得往返,不想只顾谈话,忘了时光。诸兄请自安息,我已派有两人服侍,有事只管吩咐,明日再畅谈吧。”说罢,便自作别。九侠纷起道谢,送走主人。金、张二女侠知道众人多未看出李琦心事,不便明言,只朝他笑了一笑,略谈几句,众人分别安睡。 这一夜,全都梦稳神安。只李琦一人卧在主人特备的精室之内,只一闭眼,灵筠的倩影立时浮上心头,不知怎的,丢她不下,连自己也觉奇怪。子夜过去,方始入睡。梦见灵筠同一瘦长少年相对嬉笑,正在嘲骂自己。心方一酸,灵筠忽然持刀赶出,迎头欲砍。少年似是灵筠情侣,知道自己痴爱灵筠,不特不怒,反倒笑颜,上前劝解。灵筠却似恨怒已极,猛力一刀,当胸刺进,竟将一颗通红的血心刺将出来。因想心上人怎如此狠毒?又当必死无疑。侧顾少年,哈哈大笑,满脸得意之色。越发悲愤填膺,当时急怒交加,大叫一声,惊醒过来。一看已是红日满窗,花影在壁。案头上所供腊梅水仙开正繁盛,炉火熊熊,幽香沁鼻,满室温暖如春。榻上衾枕均是绫锦制成,织绣精工,温软非常。白天看去,陈设尤为华美完备,舒适已极。内有几件物事,连同案头文具,昨夜未见,颇似新添。知道久历忧患,初入安乐之乡,昨夜迟眠,因而晚醒。正想起梦境奇怪,待要下床,忽听少女低声说笑,似往室中走来,忙又卧倒装睡。随见二女鬟走进,内中一个手捧银盘玉碗,进门见李琦闭目未醒,重又退回,低语笑道:“怎的此时未醒? 莫非我听错了么?”另一个笑道:“今早小姐命我二人来此伺候,曾说李七爷风霜劳苦,听其自醒,不要惊吵。方才金、张二女侠来此探望,也被请走。先前梦话之后,叫了一声,许又睡去。我看还是不要惊动吧。”前一个笑答:“小姐从未这样厚待客人,真是奇怪,从清早忙起已来三次了。” 李琦听主人如此殷勤,心甚不安,忙咳嗽了一声。二鬟赶进,笑道:“七爷可要起来么?”李琦笑答:“昨夜入梦稍迟,醒太晚了。请先出去,我就起床。”内一女鬟笑道:“盥洗水均在外屋。这是老寨主每天必用的白莲心,可要先吃点心,再去洗漱?” 李琦问知二鬟一名红杏,一名海棠,年约十二三岁,俱都相貌秀美,灵慧解意。方觉口还未漱,如何先吃点心?海棠已经觉察,笑道:“此非寻常莲心,乃本堡虎珠潭中所产,实是仙种,共只数十株。虽然四时花开不断,莲房却甚少,又须每日清晨现采现吃。空心下肚,才能生出灵效。产量为数不多,仅够二人之用。老堡主虽是…堡之首,平日只此每日两碗白莲心,是他父女独享,别无过分之处。此莲花大如盆,实大如枣,轻身明目,好处甚多。因老寨主昨夜未回,多出一份,小姐特命与七爷送来点心。照例要在床上吃,少睡片刻,起身才好呢。”李琦接过一看,莲心果是格外肥大,其白如玉,只嘴上一点猩红,看去鲜艳非常,共只九粒,还未入口,便闻清香。二鬟连声劝用,便吃了下去。果然色香味三绝,甘腴肥嫩,无与伦比。二鬟接碗退出,李琦随即起身洗漱。 第2回 剑气冲霄 绝壑雄风寻炼士 香光如海 万方仪态照华灯 李琦正想往寻段、王诸侠,忽听男女笑语之声,兰珠已和诸侠一同说笑走来。张婉首先笑道:“七哥,怎起得这么晚?莫非还有什心事么?”李琦见灵筠不曾随来,想起昨夜梦境,脸方一红。兰珠笑道:“烈士暮年,犹有雄心,何况七哥英年壮志。我们这里虽是世外桃源,毕竟大漠荒山,安居尚可,欲以一成一旅光复故国,终是艰难,怎能免去心事呢?”李琦闻言,猛想起同来诸人尚未去看,好生不安,忙问:“大哥和诸兄弟姊妹,今早可曾往看同来弟兄么?”王藩道:“七弟从来无此晚起。大哥和我们去过了。本想还要唤你同去,被主人拦住。他们见主帅未来,当你近日太累,在此病倒,想来看望。经我力言,说你睡得太晚,破例迟起,午后必往相见,方始罢了。”李琦因自己素得众心,每次行军,必把部下安排停当。昨日被主人强劝,不曾亲去,今早是第一天,理应早往慰问部署。没知段泉等诸侠两次想唤,均被止住,未得同行。幸是相随多年的门人旧部,否则平日患难相共,才登乐土,便忘袍泽,如何问心得过。兰珠虽是好意,几乎误事。心中有些不快,不便出口。张婉深知李琦性情,见他说笑勉强,以为先前不留神,点破他的心事所致,恐其不快,方要开口。李琦忽道:“大哥且陪主人少坐,我和二哥、五姊看他们去。” 这时兰珠已命人备上一桌极精美的早点,忙笑劝道:“七哥吃完再去吧,已快摆上了。”李琦正色欲答,金国士早看出兰珠格外垂青,早上又听灵筠暗表心事,想起好笑,恐李琦性刚,答话太直,忙接口笑道:“七弟自来与他们同甘共苦,身先士卒,不去看过,心决不安,勉强留下,也吃不好,不如听其自去为是。”兰珠笑道:“那我们也全同去,看贵部有什需要,饮食起居是否如意,我好发令设备。七哥是自己人,有话吩咐,无须客气。”李琦连忙答谢,说:“此间已是天堂,焉有不足之处。不过旧例如此。早点珍品,已经拜领,昨日又叨盛宴。初来宝山,今午意欲与他们同饭。等老堡主回来,再陪未座。不知可否?还望俯允才好。”兰珠早上已和段、王诸侠说昨日匆匆,不曾好吃,当午备有接风酒筵,只差一个多时辰便要入席。不知怎的,对于李琦,竟是百依百顺,闻言立时笑答道:“我因昨日简慢,今日另备有两席薄酒。七哥既以贵部为重,索性由我告知家兄,不等家父回山,便先犒劳,大家同往红雪溪柳花教场,同作野宴,由七哥校阅,使小妹也一观军容之盛,岂非快事?” 九侠觉着万里投荒,眼看绝路,忽入桃源,望门投止。堡主素昧平生,尚未见到。 对方又是世外高人,虽然平居不废武事,只为山居猛兽太多,时须防御,安不忘危,并防外患,原无兵戎之事。我等身是外客,带来这么多人马,本照旧例,不许外人入境。 虽因雪衣老人先为关说,到底谨慎为是,如何初来,便整军耀武?出自主人,尚且不可,如由自己主持,无异向人示威,喧宾夺主,一个不巧,便易引出疑忌。又见兰珠诚恳天真,只图结交来客,想到就做,任性而行,毫不盘算。虽是女中英侠,堡主娇女,全堡爱戴,又是未来堡主,到底年轻,能否完全作主,也说不定。正在同声谦让,说:“我等人多,蒙堡主破例收留,已是万幸,焉敢班门弄斧?万万不敢放肆。”兰珠力说无妨,一面把手微挥,慧婢、海棠早往外赶去。兰珠随请更衣起身,并说:“家父不在,蒙堡人推爱,照例是由小妹代行政令。只要不关公众,这类事等于平日偶然作乐游戏。那柳花原一带,乃本堡阅军教场,风景甚好。因是专为演武防敌之用,向由家父和小妹作主,可以不经众议,便宜行事。近数月来,家父因觉强敌近在隔山,惟恐万一有事,人少力薄,难得劲旅天降。全堡人民最敬雪衣老人,听说是老人引来,全都高兴非常。以后直似一家人,千万不可客气。” 九侠知拦不住,只得听之,随同起身。走到路上,任龙和海棠对面迎来,说道: “本定午问为新来诸健儿接风,备有牛酒,适听四妹命海棠来报,重又传令。好在食物现成,天才辰刻,阅操之后,犒士不晚。马也备好,多是诸兄自带名驹,只换了一副鞍辔。另外把堡主所乘小白龙,借与七弟乘骑。由四妹作陪,岂不是好?”兰珠与李琦本是夙缘,一缕情丝早系在对方身上。听出任龙此举含有深意,心事已被看出,闻言心喜。 笑道:“龙哥真好。”任龙方答:“教场远在后山,离堡十里,这等慢走,岂不耽延?” 忽听远远驾铃响与群马奔腾踏地之声,由一条两行乔松对峙的石路上远远传来。紧跟着,便见杨三同了两个健儿,带着十几匹良马,如飞驰到,那条松径宽约五丈,两旁都是苍松翠柏,粗达数抱,矗立如盖。虽是隆冬,依然一片青苍,望若两条绿龙,蜿蜒于白石大道之上,道旁更杂蔽着各种花卉,红紫相间,五色缤纷。马又一色纯白,配上红鞍紫辔,远望过去,宛如一片白云,拥着几团红光,电驰飞来,显得人物风景壮阔清丽,美观已极。一会驰到面前,杨三和两健儿行礼之后,便请上马,所乘的马共十六匹。李琦知道随来白马只十四匹,余者俱为杂色,故以主人名马配上。马早洗刷干净,路多石地,平坦清洁,一尘不染,人马衣饰又极华丽鲜明,真比画图还好。尤其李琦、兰珠所乘,乃是一对年口相同的伊犁名产,又高又大,其白如霜,马毛又全剪短,只剩薄薄一层贴在身上,映着日光,闪动起片片银花,长鬃如雪,喷气成云,顾盼腾跃,神骏非常。九侠年纪,大的还不过四旬,又多是川湘江浙诸省的文武世家子弟,衣着素来讲究。来时金、张二女侠料知盛况,强劝李琦稍留,全换新衣,戎装佩剑,分外精神。兰珠主婢也匆匆换上一身侠女装束,披着一领猩猩红的披风,骑在马上,越觉英姿飒爽,艳光耀目。 李琦又是众中美男,相貌英武,凤目长眉,面如冠玉,上马以后,人更英雄。二马同行,二人并辔而驰,端的一个英雄,一个美人,天生就一对,谁也不亏负谁。众人均想: “这男女二人,真乃壁合珠联,无双佳偶。难得此女一见倾心,深情无形流露。小姑待字,正好求婚,堡主回来,十九成功。”多以为是一段好姻缘。及见兰珠紧傍李琦之右,满面春风,目光不时注向李琦身上,意甚亲切。李琦偏似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虽然答话谦和,并不侧顾,神态甚庄,有时还像在想心事神气,往往答非所问。除金、张二女侠外,都觉李琦平日任凭对方钟情热爱,不肯领受,还可说是女的才貌难与相配。像兰珠这样人品文武,十全十美,从来未见,怎会毫不留情?往常还有一个敷衍,不使对方难堪,怎会如此冷热相差? 方觉奇怪,忽见曲径松林转处,先是一片山崖,上下种有千百株梅花,山中地暖,满树繁红,多半含萼欲吐,带来十分春意。耳听群马嘶声,各人坐下良驹也昂首骄嘶,互相遥应。马行更快,顺着崖坡,再转过去,驰入大片花林之中。还未走出,便见前面林外,又现出大片平原,地上立着十几座帐幕,行列整齐。好些健儿正在两旁垂杨之下,驰马为戏,蹄声得得,密如擂鼓,刀光矛影,映日生辉,各人均换了一身新的戎装,端的人强马壮,兴高采烈。李琦想起今日处境,全由主人所赐,由不得心生感激。对于兰珠,本未轻视,只因夙世情孽,一见灵筠,便自爱极。虽以萍水相逢,爱苗怒生,两情未接,平素自爱,未生逻想,但是婷婷倩影,深印心头,怎么也放不开。又见人未同来,生出一种极微妙的失望,神志不属,无心言笑,并非故意简慢。这时一见人已出林,岸侧梅花更多,灿若红霞,教场地势广大,三面杨柳环绕。虽因冬日,尚是空枝,高林疏秀,长条分披,柳芽未绽,己有生意。驰道两旁也和来路松径一样,种满草花,士马又是那样欢腾。 九侠刚刚出林,立时鼓角齐鸣,欢声雷动。晃眼人马归队,排成两行,立时鸦雀无声。只见旌旗飘飘,刀光映日,连人带马,宛若木偶,静荡荡,齐整整,排列出一个梅花形阵势,立在广场中心,一动不动,戎装兵器,一例鲜明。这等军容,再配上万树梅花,一环高柳,两列繁英,大片平阳,越发如火如荼,盛极一时。按辔迎风,正觉得意,忽闻轰雷也似一片喝彩,众声喧哗,汇成一片。定睛四顾,原来环着教场远近,多是平地拔起,满生花树的奇峰怪石,峻岭崇冈。这时堡中人民也纷纷得信,远道赶来。因堡中法令,凡关武事和对外敌,堡主具有无上威权,教场虽非禁地,向来不奉命,无人擅人,相沿成习,来人均立在左近峰岭冈石之上遥观,见此军容,齐声喝起彩来。 李琦既觉主人情重,又觉这等耀武扬威不是客礼,老大过意不去。兰珠却笑说: “七哥,你看本堡人民对你们诸位如何?”李琦忙笑答道:“愚兄等蒙主人如此厚待,何以为报?真教人惭感无地啊!”兰珠不知段、王诸侠被金国士暗中示意,借着领队为由,催马往前赶去,任龙又早离开,去备花红犒赏,只二婢随马在后。见李琦和她并辔徐行,笑语温和,满脸感谢之容,不似先前有问才答,表面谦恭,实则冷淡神气,芳心更慰。兰珠侧顾无人,低声笑答:“七哥以后长居此地,本是一家,分什宾主,昨晚说好序齿,以兄弟姊妹相称,怎又见外,不嫌高攀,唤我兰妹如何?”李琦方才心中有事,不曾细看,这时见她换装之后,越显得明眸皓齿,微笑嫣然,光彩焕发,英姿美艳,比起灵筠,正是一时瑜亮,难分高下。又明知她柔情欲吐,对己垂青,不知怎的,没有爱意,反因这一问,想起灵筠如何不来?心中一动,忍不住脱口问道:“金侠女为何未见?”说完,方觉不应如此冒失,有些懊悔。兰珠好似天真大方,并未在意,笑答: “筠姊人真再好没有。今早我还强拉她来,后因有人寻她,匆匆走了。七哥想要见她,我命海棠请去。”李琦方答:“我是随口问及,并无他意,不要寻了。”海棠已奉主命,纵马驰去。李琦初来,不知堡中风习,觉着答活不对。又想起昨夜听说灵筠随父师徒同来,已被堡主和朱武夫妻送走,只把她一人留在堡中,怎会有人寻他?疑是梦中所见瘦长少年。笑问:“金侠女的师父几时再来?本领如何?”兰珠答道:“她本孤女,她义父卫成庄,外号三射神叟,从小收养。此老实非端人。因和朱武旧交,又因他子卫壁不思上进,空有聪明,特将筠姊留交朱夫人程贤贞照看,想把卫壁引到别一异人门下。不知怎的,刚被家父和朱氏夫妻送走,竟会一人回来。” 话未说完,鼓声又起。原来二人马已到达阵前山坡之下,坡上设有将台,段、王诸侠已各引一军分成八队,面向将台而立。李琦照例先向八侠拱手,道声:“有僭。”飞马到了台下,刚纵身上去,耳听身后娇呼:“七哥,我能上去么?”回顾兰珠主婢纵马赶来,已到台口。晴忖:“她是地主,如何忘了礼让?”忙回头笑答:“此后愚弟兄均听主人指挥,我先上台,便为向众宣示。”话未说完,兰珠已由相隔两丈高的马上轻轻一纵,飞上台来,身法轻灵,姿势美妙,宛如飞仙剑侠,豪快绝伦。见面便妙目微苯,带笑埋怨道:“七哥还是主呀客呀的,当真是见外么?”李琦忙即改口道:“兰妹休要见怪,请来发令如何?”兰珠笑道:“你那阵法,好似诸葛孔明五行八阵。我虽略知一二,但因年幼才浅,恐难服众。又听家父常说,先朝王师丢失大好山川,便因主将误用此阵,不知正反生克变化,泥守成法旧套,致为敌寇所败。此阵自汉以来,兵家虽所常习,但都只解形式,难悉精微。共有二百五十六个分合解破,连阵中人的兵器也各不同,按照阵势变化,互人专长。我见八队健儿骑步不同,每队兵器共是两种,七哥当已妙极精微,何必客气?” 李琦因这诸葛八阵图变化无穷,自汉以来不少名将,仅岳鄂王一人完全通晓,故能以少胜多,屡败金人。此是异人所传,这次孤军万里,转战投荒,也全仗它脱难,无一伤亡。平时大为自负。先前谦让,不过对方是主人,不得不尔。本意兰珠纵是答应发令,也须自己相助。一听这等说法,分明是行家无疑,不禁惊佩。还待谦让,并想看她是否全会,兰珠会意,笑说:“小妹不善作假,并非客气。众弟兄初来,岂肯服一女流?七哥是主帅,如何让我?如论此阵奥妙,先曾祖本是岳王旧将,此阵便由他所排。近数年家父蒙雪衣老人指点,不特堡人颇有通晓,本堡方圆数百里,由前年起,便用此阵埋伏,外人入境,不必动手,便可擒住。今日因佳客新来,不及指点,恐其入伏,特意撤去三日,日后自知妙用。否则那姓卫的便回不来了:我非轻视,七哥不要见怪。”李琦越发惊奇,只得应了。随去台前,拔出身后令旗一挥。再打一个暗号,告知八侠,此间大有能者,请其留意。八侠立时暗中传令下去,随即演习。 这武侯八阵图,全都熟练非常,又奉主帅暗号,知堡中大有能者,越发不敢怠慢。 只见戈矛映日,旌旗飘空,分合错综,穷极变化生克之妙。那金鼓之声,时而密如骤雨,震地喧天;时而细敲细打,音节和平。似这样随着阵法转变,时快时慢,接连变化了好几十次,看得人眼花缭乱,目迷五色,仿佛大片锦霞,带着千万点寒光,在大片平原上左旋右转,前分后合,春云自舒,倏忽百变,也分不出到底多少人数。李琦四顾观众虽然看得出神,意似赞许,兰珠却是若无其事,不置一词。一时乘兴,便把令旗连挥了两下。阵中八侠接到暗示,立发号令,阵势变化更急。远看大队人马,简直成了一团;定睛注示,却又马步相间,有条不紊。因八队人马共是十六样的服色器械,看去宛如十六条彩龙,互相飞舞,穿行于广场平野之上,神速已极。李琦回顾兰珠,已在点头微笑,心才略放,阵形忽变。一声银角,宛如鹤唳长空,响彻云衢,起自阵中,阵中人马立时转风车般接连几个滚转,分成六十四队,各做一堆,分列地上。地面上立时静荡荡的,戈矛尽掩,金鼓无声,人马也不见再动,但是杀气腾腾,阵上好似笼着一层浓雾。渐渐人马影子也变模糊,好似数十堆黑影和数十面旌旗隐现无常,怎么也看不真。观众震天价喝起彩来。 兰珠笑对李琦道:“我只说武侯八阵乃本堡不传之秘,此时全堡人民因知七哥阅军,都来观礼。便他们生长此间的有好些人,对这阵法还曾演过,也只一知半解。想不到七哥竟能深悉精微,哪得不教他们佩服呢!家父常恐本堡人少,一旦来了外敌,不敷应用。 有这飞将军自天而降,还愁甚么?但有一件奇怪:全阵除领队八侠外,共是一千零二十四人,理应一律,为何内有三人好似步法稍乱,进退勉强,是何原故?”李琦闻言,大为惊佩道:“兰妹真个天人。阵中原有三人,两个是在途中为狂风黄沙所伤,一个雪中失足,均未痊愈。本有六十四个补缺的,因这三人都是一时之选,想系不甘落后,带病上场。虽只进退变化之间稍微勉强,居然会被看出,可见兰妹家学渊深,神目如电,此阵必已精悉,真教人佩服极了。”兰珠笑道:“我只是略知一二,以后常随七哥讨教,想能精进,也未可知。” 说时,忽见任龙跑来说:“天已过午,酒宴齐备,请七哥发令收阵,一同会饮,为诸健儿接风吧。”李琦随把令旗一挥,只见雾影中数十面旌旗忽隐忽现,人马隐隐走动。 晃眼之间,又是一声银角起处,浓雾全消,眼前一花。再看场中,重又五色鲜明,寒光耀目,仍是八侠领队,和初演时一样,分成八队排列当地,原样原人,一毫未变。四外喝彩之声震动四野。跟着金声大作,所有人马一齐四散,化为十六小队,长蛇入洞一般,往帐幕中驰去,一晃不见,大片广场立变空地,只八侠并马驰来。李琦忙下将台,迎上前去,把手一拱。八侠立同下马,结好马缰,回手一挥。那八匹白马好似练就,各自拨头回身,往帐幕中飞驰而去。 兰珠、任龙也同赶下。跟着,便见百十个壮汉挑来桌椅,一会列好长席。任龙早已发令,置下数十座行灶,酒食全部齐备。段泉随取银角吹了两声。就这半盏茶的工夫,部下健儿已各换去武装,从容走出。李琦迎上前去,先向众人致了歉意,然后分别令坐。 九侠也杂坐一起,同向主人致谢。兰珠本意九侠居中,单坐一席,见状知道惯例如此,只得罢了。酒菜甚是丰美,与寻常犒军只是大酒大肉不同。这班健儿与九侠亲如弟兄,主人又这等优待,俱都兴高采烈,欢喜非常。李琦心中老存着灵筠的情形,先前演阵阅军还好一些,这一坐定,意中人的影子重又涌上心头。四顾不见,料知不会前来,也不知是否杂在观众之中,心中闷闷的,也说不出是何原故,金国士挨坐最近,见兰珠也杂在众人之中,并坐在侧,目光老是望着李琦。李琦口中随众说笑,不时停杯沉吟。恐兰珠不快,便借故和她说笑。除李琦、兰珠心中有事外,宾主自极尽欢。饭后离席,九侠因主人说部下健儿已令专人引导,游览全堡,随意所喜,由此饮宴三日,等老堡主回来再分职事,坚请众人往别处游玩。只得由段、李二侠向众晓谕:客随主便,此问桃源乐土,我们人多,务要自重,免犯军规,无法宽容。等堡主回来,便即归农。一切听老少二位堡主之命行事。便我九人也是如此。众人齐声应诺,行礼散去,自有专人款待不提。 兰珠主婢同九侠别了任龙,便自前行,命二婢牵马后随,笑对众人道:“这里气候温和,虽然花开不断,到底隆冬之际,要差好些。除梅花照例早开,与别处不同外,转过崖去,还有一山谷,地名众香谷。内有一唐花坞,暖屋内府有牡丹。芍药、丁香、海棠等各种花卉,本由人工温室培养。此是堡中人民因家父和我俱都爱花,平日比较操劳,身为堡主,除宫室之奉和多用七八个侍女而外,别无过分享受。前十年经众集议,辟此花房,养有各种花卉,以备家父岁期清供和平日赏玩之用。因是全堡公议,家父无力阻止,只得听之,此时牡丹当已开放,谷中共是三条路径,到处温泉,沿途设有暖廊火道,有一条路上杨柳已早发芽,颇有阳春光景。我们十人,最好分成三起,各凭所喜,随意浏览过去可好?” 段泉已听金国士暗告,说主人对于李琦大是垂青,闻言会意,首先赞好。兰珠笑道: “就请五姊分配人数吧。”金国士知她最想和李琦一路,但又不好意思不拉上两人作伴,看出自己和她投缘,故意如此说法。忙笑答道:“你是主人,七弟年虽不大,却是众中之首,你们二人自应一路,我和九妹作陪。段、王二兄和成八弟做一起。下余三位性子急的再做一起,免得随着他们走马看花,使群芳笑人,连别位也带上。”六侠万方雄笑道:“五姊专喜挖苦人。我们路还不认得呢。”兰珠笑道:“这个无妨,谷中路虽三条,只有一个入口,不论如何走法,都到唐花坞会齐,随意便了。” 说完,众人早把梅林走完,又经过两处山溪小桥,峰回路转,方觉移步换形,景更幽胜。忽见前面危崖阻路,只崖底有一石洞,大只方丈,下面隐现火光。临近一看,原来那洞甚深,由入口起,是一人工开成的长斜坡,由上到下,何止百丈。洞却宽大,上下四外,钟乳林立,晶幕四垂。内里更悬着不少明灯,高低错落,灿若繁星,照得那些钟乳晶林五光十色,幻彩浮辉,汇为奇观,众人不禁称赞。又前行不远,忽听男女争论之声,由出口那面隐约传来。李琦听出是灵筠口音,方才海棠归报人未寻到,原来在此,心中一动,语声忽止。一问兰珠,才知洞那面地势最低,此洞传音,隔老远都能听到。 说不几句,将洞走完,出口一看,地势忽然宽广,沿途花木扶疏,芳草满地,果然是早春光景。 前行不远,花林中忽然假山也似地矗立着一座峰峦,云骨撑空,玲珑峭拔。下有三洞,上写“三乐芳径”四个篆字。兰珠便请众人各择一洞,分路前行。自引李琦和金、张二女侠,由上刻“洞天小筑”的一个小洞中走进。那山高只十余丈,看去横宽,内里却甚曲折,长只十来丈。出去立觉柳暗花明,山清水碧,气象一新。张婉首先拍手叫起好来。原来这地方右面是一危崖,近地两丈许,建着一条长廊,甚是高大,碧瓦红廊,随着崖势蜿蜒回旋,环绕于丹崖壁蟑之间。全崖上下布满苍苔。廊内更有丈许宽的平地,内有人工开出来的一条清溪,温泉滚滚,环崖而流,内里荇藻纷披,径尺银鳞争抢上流。 廊顶更有垂杨花树,荫覆不断。隔不多远,便有一处飞阁亭楼。下面繁花如绣,芳草芋绵。左面是一条十余丈的清溪,碧波粼粼,涨将平岸。溪对岸大片峻崖,和这面一样,也是一道长廊甬路,只是无顶,宽约两丈,朱兰回环,横互在离地丈许的危崖之上。下面是水。廊中种着不少大小花树,望去宛如一条红龙,上面顶着一片锦云,高低错落于半山半水之间。沿溪一式垂杨,柔丝袅袅,雾约烟笼,一眼望过去有两里来路。转角处五色繁花,霞蔚云蒸,绚丽非常,也分不出是什么花树。端的清丽雄奇,仙景无殊。兰珠笑道:“这里经全堡人民轮工修建,历时三年,方有今日。各处均有专人轮值。当初本为家父而设,后来兴工越大,除暖房所养及堡中陈设外,已成了全堡人民游乐之所。 休看此时清静,如在清晨,游人不知多少。先前如非人多,又要阅操,早请到此地来吃了。 李琦方在称谢赞美,忽见前面柳荫下走来一男一女。女的正是灵筠,男的是个年约三十的瘦长少年,相貌平常,面带巧笑。二人并肩同行。见了四人,灵筠分别行礼,引见道:“这是我师兄卫壁。”互相礼叙之后,李琦见灵筠依依卫壁身侧,和三女说笑。 只见面略一招呼,便不再理自己。并说:“早上偶回朱家,卫师兄恰由中途折回,主人又随堡主出山访友,他一人在朱家无聊,我陪他同游。闻知九侠阅军,兰妹设宴犒劳,我便同他在朱家吃完午饭,同来此地。现已游倦,我们要回去了。” 李琦看出二人神情亲密,男的相貌与梦中所见仿佛相似,心中酸酸的,也说不出是何原故。正想开口约二人同回堡中清谈,等候晚宴,忽见二婢满脸惊慌,飞步跑来,见面便朝兰珠急叫道:“堡主游山遇敌,中了暗算,幸蒙朱、程二位救护。正危急间,二位小侠忽然赶到,将他三人救了回来,伤势颇重。如今堡前聚满人民,全都担心老堡主的安危。小姐还不快去。”众人闻言大惊,不暇多言,忙往回赶。李琦随请二婢分出一人,去请段、王诸侠急速回堡,以防有事。二婢方要开口,兰珠回眸微看了一眼,红杏立即抢先驰去。兰珠随问:“马呢?”海棠答说:“已然牵到洞外。”众人匆匆回走。 这类事,堡中不曾有过,全都焦急异常,出洞纷纷上马。段、王诸侠也由别路飞步赶来,见面不顾说话,便往堡中飞驰。走到路上,飞骑来唤的堡中人民已有好几十起。九侠因见自己初来,正主人还未见到,便遇这等扫兴之事,心中全都不安。兰珠更是悲愤已极,边走边向并马同行的来人询问。 中迟同了朱武夫妻送客出山,归途遇见一个旧友。以前原因中迟行猎,在北天山巨灵璧相遇,一见投契。中迟并还破例请往堡中盘桓了几次,成了知己之交。那人名叫洪驹,乃山东独行侠士。见时双方均在少年,一别三十年,从无音信。中迟十分想念,也曾命人往他山东故乡曹州打听,均说游山未归,连去三次,未有下落。这日送客回来,天已深夜,归途听得远远洞萧之声,音节清妙,好似以前听过。暗忖:“时当隆冬,只铁堡地暖,少见冰雪,此外整座北天山差不多全被冰雪盖住,寒风如割的冰天雪地,何人有此雅兴,雪山吹萧?这等奇寒深夜,寻常金鼓之声都要被冷气逼住,不能远闻,这笛声能将四围寒风冷雾冲破,吹得十分嘹亮,必是异人无疑。”中迟素性好奇,虽因雪衣老人仙示,得知九侠率领大队人马前来投奔,一则,所送的客和老人所指应办之事关系重要,相隔又远;二则来客均是后辈,此后久居堡中,不会离去,已有爱女做主接待,迟归无妨。回时已然深夜,不愿在天明前赶回,使守关人冒寒出迎。又在途中饮了些酒,一时乘兴,朝那笛声寻去。走未里许,笛声忽止,迎面走来一人,正是老友洪驹,已然换了道装,相见惊喜。问知别后拜一散仙无咎山人为师,新近奉命往穿云顶一带冰崖雪窖中采取冰参、雪莲,已到三日。因奉师命,事须缜密,不可令人知道。等把事办好,忽想起老友中迟的铁堡就在离此百余里的暗谷之中,有意往访。无奈雪莲、冰参已采到手,明早必须赶回。心正想念,远远望见堡中特制的石油灯光。心想:“大雪寒天,荒山深夜,怎会有人持灯行路,走得这等快捷?疑是铁堡中人由外新回,还没有想到中迟亲自出山。试把多年随身的青玉笛取出一吹,算计来人如是中迟,或有昔年听过笛声的人在内,闻声定必寻来。后见灯光改道,折向自己而来,忙即收笛迎上,不料果是中迟。 同行除朱武夫妇外,本还带有四人,分持灯火酒食。先邀洪驹回堡,洪驹说:“时辰已迫,天明就要起身,何必多此往返?等我回去,将丹炼成,再来访晤。”中迟不舍,同去所居雪崖冰洞之内,意欲谈到天明,送他上路。不料天明前忽下大雪,天气更冷。 中迟和程贤贞问知洪驹虽然向道心坚,得师甚晚。无咎山人说他根骨不是上品,始而不收。后来山人见他相从十年,志诚心苦,不畏艰危,连试数次,又历时数年,方允正式收录。前十年只传他吐纳导引之术。近数年才令采药名山,准备炼成灵丹,脱胎换骨再传授他的衣钵。因是修炼多年,看去虽比中迟年少得多,除原习武功外,无什法力,千里雪山,孤身上路,本就不甚放心。归途又须改道,所经之处多是本山所产极猛烈的野兽巢穴,如白熊、雪犀之类。白熊虽猛,还好一些。最厉害的是那雪犀,头生独角,皮厚力大,又最合群,动辄成千累百,性情凶猛,其行如飞,一见生人,群起来攻,多好武功的人,事前不知趋避,一旦撞上,便无生理。中迟为友情热,意欲把那雪犀盘踞之处和最难走的一片冰崖送过,再行分手。冒着风雪送了百余里,险地已过,犀、熊一只也未遇上。洪驹再三辞谢。中迟也看出他身轻体健,疾逾飞鸟,前行可以无碍,只得任其冲风冒雪而去,自己也率众回走。 洪驹所去,偏在铁堡左侧,如走原路回堡,路较平坦,但要远出两倍。人去以后,归心便急,如由当地斜抄过去,路近得多。除近堡一带有两处高峰危崖之险,余者大半斜坡峻坂,便于滑雪,又料半山以下必是晴天。中迟素不服老,加以随行诸人个个武功均好,坚执抄近路走。才走十余里,雪已不下,但是狂风大作,吹得满空雪沙飞舞,发出极凄厉的啸声。头上更是冻云密布,暗雾沉沉,荒寒阴晦,冷气侵骨。中迟见天大冷,程贤贞还好,朱武和同来四人均有寒意。笑道:“你们最大年纪,才只三四十岁,又都穿着一身皮帽衣裤,怎还不如老夫,怕起冷来?”说罢,当先朝前跑去。中迟滑雪本具绝技,众人谁也追他不上,晃眼跑出老远。众人知道越过前面大片冰原,再往前去,到处是危崖绝壑,和那直立数百千年的雪峰冰壁,风力又猛,隐闻到处冰崖震坍之声轰隆轰隆,震动天地,惟恐中迟遇险,全都着起急来。程贤贞对朱武道:“堡主偌大年纪,这么猛的狂风,前面尽是千百丈深的雪窖冰沟,万一遇险,我们回去,拿什颜面去见兰妹和堡中人民?等我取出飞行甲马,和你一同追去,他们四人后来便了。”随取甲马,和朱武朝前追去,飞行自然要快得多,晃眼追到冰原。遥望前面地上,倒着一只比水牛还大的白熊。中迟正和一伙穿皮短衣,头戴风镜的壮汉,在那里争吵。目光到处,还未追近,双方已动起手来。当头一人举刀先砍,才一照面,便吃中迟抬腿把刀踢飞,跟着拔剑应敌。敌人也一拥齐上。二人见状大惊,刚把各人兵器取出,忽听怒吼一声,中迟人己中了暗器。总算命不该绝,二人恰好赶到面前。贤贞眼快,瞥见敌人本领甚高,手中拿着两枚铁蒺藜,二次要打。知道中迟为他所伤,急怒交加之下,朝朱武打一暗号,令助中迟对敌。倏地纵身一跃,飞身过去,左手一袖箭,正中那贼面门,右手宝剑也随人飞落,拦腰一挥。那贼也是一个成名人物,打得一手好暗器,百发百中。见中迟肩上受伤,还在苦战未倒,正想施展毒手,不料恶贯满盈。贤贞忽由侧面飞来,恰有一阵旋风卷起大片雪尘,目光迷乱,竟未看清,等到发现人影,脸门上首先中了一箭。刚怒吼得一声,一道寒光拦腰而过,斩为两段,洒了满地鲜血。 贤贞回顾敌人甚多,本领颇强,一声清叱,连人带剑,舞起一片剑花,杀上前去。 发暗器的贼后到,相隔较远,贼党见他被杀,也甚激怒,分人迎杀上来。贤贞因见中迟右肩受伤,兵器已改交左手。朱武左手明月刀,右手判官笔,双斗群贼,似颇勉强。恐其受伤,连用袖箭打退迎面二贼,冲入人丛之中,和朱武、中迟三人作品字形,与敌苦斗。方觉敌势太强,虽然打伤了三四个,无济干事,袖箭用剩一枝,不敢轻用,后面四人相隔尚远,就到也难占上风。心正愁急,忽听熊吼之声。百忙之中往侧一看,由坡下飞也似跑来两个持叉壮汉。另有七八条大人熊,多是白毛如霜,比水牛还要雄壮。连熊带人,一齐吼啸喝骂,朝当地跑来,相隔也只一箭之遥。 中迟原因路过当地,遇一大白熊猛力扑来,知道这类天山熊的掌最是美味,但是皮革坚强,刀枪不入,因知刺熊之法,想连皮带掌顺便带回。飞手一剑,刺中熊的颈间要害,纵向一旁,又用连珠镖将熊眼打瞎。刚把熊身上拔出来的宝剑拾起,任其在雪地里乱窜乱滚,想等它野性发完,力竭而死,再去剥皮取掌。忽听喝骂之声,由坡下赶来一伙壮汉,齐声喝骂,说那熊是他家养,要中迟与熊抵命,双方言语不和,动起手来。刚把当头一贼打倒,不料又有一贼赶来,人还未到,扬手一铁蒺藜。中迟独斗群贼,头上又戴着皮帽风兜,不曾留意,右肩头已中了一下。眼看危急,幸而贤贞、朱武相继赶到,才勉强扯个平手。跟着另二贼带了七八条大白熊赶来。 三人俱知白熊猛恶力大,单遇时除它尚且费力,为数这么多,又加许多强敌。中迟不受伤也好,偏又伤重,如何能敌?眼看群熊和二贼党已决赶到面前,正在心寒,叫不迭的苦。忽听呼呼轰轰,狂风如潮,夹着破空振羽之声,眼前倏地一暗,立有一片墨云飞坠,敌我双方全在笼罩之下,贼党首先纷纷惊呼,四下逃散。那黑影铺天盖地而来,已快压到头上。三人因变出非常,误以为雪山崩堕,开头也颇惊慌,百忙中抬头一看,不禁大喜。原来那黑影正是雪衣老人座下仙禽乌鹏,钟灵坐在鹏背之上,一同飞落。见面便喊道:“堡主和诸位兄嫂快请上骑。这伙贼党上半年才由恒山迁居来此,内中还有两个妖人甚是凶恶。现在妖人已然得信追来,耿师兄已往对敌。此事恐有后患,请先回堡,我用乌鹏送诸位回去吧。”说时后面四人也相继赶到。贼党已早惊散,只有几个逃避稍迟的,被鹏翅风力扇出老远,跌入冰原下面雪壑之中,送了性命。另有两人身受重伤,白熊也伤亡了两三只,晃眼逃尽。 众人匆匆骑上鹏背,遥望冰原封面,雪峰腰上有青红二色的剑光,正在飞舞争斗。 知道敌人竟擅飞剑,贼巢相隔铁堡颇近,好生犹疑。中迟受伤不轻,本就难支,上了鹏背之后,几乎晕倒。钟灵见他负痛,忙道:“这是什么暗器?如此恶毒,此时怕吹风,虽带丹药,不能医治。我和耿师兄本往山外有事,归途发现堡主受群贼围攻,可惜晚来一步。我看贼党均颇厉害,还须赶回。今将丹药交与朱仁嫂,到了堡中再治,料无妨碍。”说时已同飞抵堡前。钟灵匆匆取了两丸丹药,交与程贤贞,半敷半服,仍骑乌鹏飞走。 那铁蒺藜十分厉害,中迟那好武功,又隔着两层厚皮,不知怎会被他打进,并还伤筋动骨,俱都惊奇。贤贞见伤势甚重,忙命人去将兰珠和李琦等九侠寻回。堡中人民闻得堡主受伤,纷纷赶来,聚向堡前,探听消息。后听眼药敷治之后,痛止回醒,方始放心散去。有那心急的人民,听说不能入看,便去寻找兰珠。兰珠本极孝父,闻言早就愁急,再见众人这等张皇,不知伤势如何重法,心乱如麻,一路急驰。中途任龙迎来,兰珠急问:“爹爹怎么样了?”任龙道:“钟小侠的丹药真灵,已然转危为安,连痛都止了。命我迎来,告知你和九侠弟兄不要担心。并向堡人传命,不许张扬。明日堡主还要亲出,向众训话。不料你们这么快。请放心吧。”众人闻言,心定好些。只九侠觉着事情不会如此简单,当时也未深说。一同人堡,赶到大厅。 朱武、贤贞望见李琦、王藩、金国士同了兰珠,男女四人,当先往里急走,连忙迎出,匆匆未及叙话,同到厅上。兰珠一眼望见老父卧在软榻之上,见了客来,欠身欲起,忙扑过去,一把抱住,喊得一声:“爹爹!”两行痛泪已夺眶而出。随道:“七哥他们不是外人,爹爹伤未痊愈,有女儿款待呢。”中迟最爱兰珠,刚才伤好,询问任龙所答口气,爱女对于李琦颇为看重。又听她单喊七哥,手朝后指,昂头一看,见来客英姿飒爽,仪表非常。再想起他平日威名和雪衣老人之言,大为喜慰。一高兴,便坐将起来,掀髯笑道:“我已无妨。这位便是李琦弟么?”兰珠随指九侠和卫壁,一一引见。九侠见中迟年在七旬左右,生得虎背熊腰,身高七尺以上,面如朱砂,狮鼻大耳,阔口方颐,一双虎目炯炯有光,两道长眉斜飞入鬓,腮下一部花白长髯,左手上戴着一个铁扳指。 端的威风凛凛,天神也似,一点看不出肩受重伤神气。由不得心生敬佩,各以后辈之礼拜见。中迟忙要还礼,被贤贞与兰珠扶住,同说肩伤未愈,不可劳动。一面又请九侠等起来,分坐两旁。中迟笑道:“久闻九侠威名,不料飞将军自天而降,实为快事。因在途中为鼠贼所伤,诸多失礼。好在小女与诸位定交在先,老夫痴长几岁,恕我潜妄吧。” 段、王、李三侠同答道:“小侄等与朱仁兄、仁嫂多年旧交,同是后辈,老伯何必客气?”中迟含笑点头。 九侠随即请问受伤经过。中迟朝卫壁看了一眼,略一寻思,答道:“区区鼠贼,不值一谈。九侠少时与朱贤侄一谈,自知底细。你我今日幸会,不谈扫兴之事吧。”随命备酒。兰珠说:“天色尚早,爹爹刚服完药,也须养息。女儿已命人备下两席,算是爹爹与诸兄接风了。”九侠只当中迟好高,不愿说他吃亏的事,便未再问。中迟笑对兰珠道:“我儿怎看得我这样软弱?闻说来客颇有几位好量,饮酒谈天,可以助兴,只忘了九侠阅军多劳,和朱贤侄夫妇先谈一会,老夫借此稍睡片刻也好。”兰珠明白乃父有话,想令朱武夫妇转告,忙即应诺,意欲陪往。九侠知他父女尚有话说,再三辞谢。卫壁想和九侠攀交,也要随去。灵筠忙使眼色。中迟已先说道:“卫贤侄且慢,我还有话要和你说。灵筠先去,夜来同饮便了。”灵筠知道中迟不甚看重卫壁,本意拉他同回朱家,一听这等说法,兰珠又在旁使眼色,不便辞谢,心中自是不快。刚一出门,金、张二女侠已返身来迎,便同了去。到了九侠所居花园之内,李琦正向朱武问话,见灵筠孤身前来,由不得精神一振。刚想让座,贤贞因中迟方才之言,只能告知九侠,灵筠虽然无妨,偏多了一个卫壁,恐有泄漏,便迎上前,把灵筠拉向一旁。灵筠本和贤贞最好,又不愿和李琦多说话,此举正合心意,便走了过去。李琦虽觉有点扫兴,但也无法,朱武所谈又颇重要,只得随同段、王、金三侠听了下去。因入门时朱武防有别人跟来,早令诸侠散坐,装作者友叙谈,拉向一旁告知前事。 原来雪衣老人早算出铁堡不久多事,除指示中迟机密外,并留了两封柬帖。头一封回堡方能开看。等到中迟受伤回来,打开一看,大意是说:“那伙敌人甚强,武功好的极多,并有几个左道中人在内。因其不知铁堡底细,又与耿、钟二人一斗,吃了点亏,为首二妖人反倒胆怯,回去便命众贼党谨守,不可惹事。说本山必有能者,今日敌人飞剑神奇,更有那一只大怪鸟,不可与敌。又听人说,穿云顶和西山树玉峰也隐有几位异人,好似对头一派。早知北天山有这些异人隐居,也不会来。早晚终须一拼,此时切忌妄动。现往山外寻找同党去了。此时除他们虽较容易,一则定数所限,铁堡该有这场危难,不可避免。再则这两个妖人淫凶无比,连所约同党均是罪恶如山,正好乘其引来,一网打尽,为世除害。不过事情尚早,应在九头狮子龙天化与这伙贼党联在一起之后。 老人去时,曾在各要口设有仙法埋伏,堡中人民只要不出山,期前便可无事。事须缜密,只九侠可共机密,行动出入听其自便,反有益处。留意身旁的人,以防非常之变。 中迟本与卫壁不甚投缘。乃父本意,将他引进到一位隐居本山的异人门下。谁知出游未归,卫璧竟嫌当地寒冷,不肯在异人茅棚中等候,私自回来。虽然事前乃父溺爱不明,有人如不在,等到过年不归,可回铁堡,留居朱家度岁,明春再去的话,但他年轻力壮,这等不耐劳苦,心志更不坚诚,那异人最恨憬薄狡诈少年,多大情面,也必不收。 因此中迟更看卫壁不起,又想起雪衣老人的嘱咐,故此不肯当面明言。好在事前已和朱氏夫妻说过,示意令其转告。诸侠闻言,知道主人看重,俱都心喜。内中黄建、万方雄、成全三侠最是性刚疾恶,因听王藩转说前事,得知雪衣老人曾说九侠任意行动反倒有益,均想抽空暗入贼巢,一探虚实,就便为主人出点气,因被段泉力阻,暂时罢了。 说了一会,卫壁、任龙走进,李琦偷觑灵筠,与贤贞。张婉三人同坐一旁,虽在说笑,面上时现不快之容。卫壁一进门,和众人略微招呼,便走过去。灵筠好似背人和他对打了一个手势,面上立转喜容,说笑起来,神情甚是亲密。贤贞随同说笑,还不怎样,张婉已然走开。李琦暗忖:“这姓卫的一身媚骨,两只狗眼,除却未言先笑,善于逢迎而外,有何可取?灵筠怎会对他如此好法?”心正有点气闷,忽见张婉暗中点首,同去段泉房内,问有何事。张婉道:“七哥,我们九人比亲骨肉还亲,无话不说。我看你自见金灵筠后,好似失了常度,你是爱她不是?”李琦知她心直口快,不由脸上一红,无言可答。张婉笑道:“如我料得不差,我劝你死了心吧。”李琦忍不住想开口,觉着话不好说,欲言又止。张婉又气道:“七哥怎不说话?以你人品威名,何求不得?兰珠妹子实比此女强得多,对你又极垂青,真是天生佳偶。你偏不在心上,单对此女情痴,受人的气,何苦来呢?”李琦强笑道:“我本没有室家之念,又没和她多说,怎见得受人的气呢?”张婉笑道:“你还没有受气么?昨日才多看她两眼,你看人家那个神气。今朝我和五姊因看出你有情于她,原想此女才貌也实不差,同是女子,容易谈话,再三代你挽留,她只一味假客套。这还不说,后听姓卫的偷跑回来,便像失了魂一般,忙赶回去,因此连阅军、午宴也未来赴。后来使女去寻不见,路上相遇,你情发乎中,满面都是喜容,她偏是冷冰冰地对你。方才姓卫的一来,又立时改样。还不受气吗?”李琦平日不喜女色,对于灵筠本无逻想,不知怎的,由不得心生爱好,也说不出是什缘故。深知张婉小妹娇憨,心直口快,自觉除心喜此人外,无什异念,如不承认,张婉必当假话掩饰。 正在为难,贤贞忽然走进,笑问:“七弟多年不见,还未及谈别后光景,便和九妹到这里来作什?有背人的话么?”李琦越发脸涨通红。贤贞为人温和,张婉与她一见投缘,又知双方好友,本想说出。见李琦窘状,于心不忍,改口说道:“小妹气不过那毛贼,想和七哥讨令去探。他坚不令去,吃小妹激了几句,正生气呢。”贤贞知他兄妹情厚,信以为真,笑说:“那伙贼果然厉害。最奇的是个个力大身轻,难得许多人本领差不多,果然不可轻视。虽然雪衣老人暗示可以随意行动,也等日内商议定后,再去为是,自家兄妹,有何争论?外屋坐谈吧。” 三人随去外屋谈不一会,兰珠兴冲冲赶来说:“爹爹昨夜未睡,奔驰了一天雪山,受伤新愈,经小妹力劝与诸兄不是外人,今夜酒筵又是仿照宣和宫中的百珍全席,有百零八件,二十四道咸甜果点,要换囚次席面,照例由西初吃到午夜。这是小妹计算,家父今日必回,早命准备。且喜无妄之灾,仗着灵丹之力,已经结疤,现睡甚香。经小妹说好,我们先吃,家父何时醒,何时人席好了。”随请众人去往冷芳谢人席。行前,李琦瞥见灵筠曾向兰珠耳语,兰珠不住摇头,并用手拉灵筠同走。回头又朝卫壁说了两句,好似灵筠本不愿去,迫于情面,不得不往神气。 那冷芳树乃堡中美景之一,当中一所大厅,碧瓦雕栏,四外种满梅花。夜间花树上又点上千百盏银纱小灯,时当望后二日,碧月微缺,分外光明。灯月交辉之下,望去宛如四面香雪海中,闪耀着千百颗明星。室内履-交错,冠剑如云,华灯吐焰,明辉似昼,照得那几位女侠越发容光美艳,仪态万方。席次乃主人排定,先是十三人,分坐两席。 兰珠特意招了灵筠、程贤贞、段泉、王藩、李琦,连自己三男三女,同坐一席。首座自是段泉,二座王藩,三座贤贞,四座灵筠,五座李琦,六座留与堡主。段泉明白主人心意:推说乃父未来,自己还要往另一桌上敬酒,想请七哥代作主人,故把四、五两座略微颠倒,实则想和李琦并坐。又看出李琦心意,特把所爱的人强拉了来坐在一桌。暗笑少女痴情,用心良苦。尤其堡中风习一向率真,男女用情不尚虚伪,也无人笑话。不似城市中人,自己心积行恶,偏装正经,只见男女一起,便认为大逆不道,造谣谗毁。哪似此间少年男女纯任自然,天真可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兰珠似已明白,竟都不以为意,反把对方所喜的人拉来同坐,岂非奇事?再一暗中观察,灵筠尽管随众举杯说笑,对于李琦始终淡薄,看都不曾多看一眼,不时却把目光瞟向隔座。卫壁却未回顾,只朝同座诸侠一味拉拢,虽是初交,神态言动无不诚恳谦和。在座除金、张二女侠胸有成见,不大理他外,余人均无城府,渐渐谈投了机。朱武不知怎的,也和他投缘起来。方笑巧言令色,果是处世妙诀,只要生就一张利口,满脸假笑,再要勤谨一点,真个无处不可通行。以朱武兄的聪明机智,本看不起他的人,一席之谈,竟改观念。灵筠女流无知,又在他家长大,受骗更无庸说了。 忽听云板传敲之声,由远而近。任龙由对桌主位匆匆立起,对兰珠道:“此时天已不早,怎有贵客前来?我看看去。”话未说完,便听门外有人接口道:“不速之客闯进来了。”众人一看,正是小侠钟灵,全都大喜起迎。钟灵笑道:“你们客气,我就走了。”贤贞想起让座,兰珠原因她与灵筠自来交厚,又将卫壁拆开,故请朱氏夫妻分坐,好使灵筠说笑,免其不快,忙拦道:“本来一桌可坐八人,何况这里还有空位呢。”随请钟灵坐下。敬酒后,笑问来意。钟灵朝两边席上看了看,笑道,“能在这里入席,想必都是自家人了。本来我不会说这话,因家师时常命我留意,所以我问一声。”李琦因在座,只灵筠、卫壁他未见过,恐灵筠多心,忙答:“这位金侠女与朱仁嫂至交,有话明言无妨。”钟灵笑道:“七哥错会意了。金侠女虽然初见,其未来因果,家师已曾谈过一点,本是此中人,如何背她?好在这件事没甚大不了得,我就说吧。穿云顶侧,近日忽有宝光剑-上腾,有雾天气看得最真。家师偏说不应为我所有,不令去寻。说完,正值入定,未及请问是何人有此福缘。后想起家师曾说,九侠弟兄在此可随意出入,有益无损。口气似说,王、李二兄与金、张二姊尚有仙缘遇合。为此连夜赶来送信。那宝光剑-隐现雾中,人一近前即隐,查不出它一定所在。若能到手,福缘不浅。诸兄何不各凭命运,前往一试?”众人谢了指教。钟灵又把途径地点告知,并说当地要由贼巢路过,去时务要小心。 李琦自经张婉质问之后,看出灵筠钟情卫壁,早成了已定之局;又恐同辈见笑,入席后便把情感强行压制,只和别人说笑,不再向其谈笑。偶和钟灵无意谈上两句,心中后悔,忍不住偷眼一看,灵筠目注隔席,似有心事神情,也未理会。 跟着中迟起身走来,添了一座,问知前事,朝钟灵看了一眼,欲言又止。忽又笑道: “你说那两处都是雪窖冰崖,地形奇险,寒冷异常。九侠兄弟去时,须服我特制的六阳丸,才可去呢。此事虽然各凭福命,如果自问不能耐那峰顶的罡风雪沙之威,大可不必。 九侠如去,每位带上一丸,便无碍了。那是天山最高寒的所在,峰腰以上大气稀薄,会逼得人喘不过气来。像白鬼崖到水晶原那一带,冷得连人说话的声音都会冻住。有时走到路上,忽然听得有人哭喊歌啸,却不见人。人都当是鬼怪山精,其实那是多少年前游山路过,或是采冰参、雪莲的人,所冻结留存的语声。因彼时天时稍暖,隔了多少年,冻解发出,并非真的鬼怪。但那附近幽谷山洞之中,听采莲人说,每当寒月微茫之际,每闻下面隐隐传来男女笑语和琴瑟之声,谁都疑是下有仙灵窟宅。无如那地方多是千百丈高的雪崖深谷,幽壑沉冥,一眼望不到底。休说你们,老夫得信,也曾去过两次,用尽方法,无法下去。前问雪衣老人,是否仙灵,笑而未答。我想下面定必隐有异人奇士。 老夫年迈力衰,自知凡骨,幸蒙雪衣老人赐我灵丹,能多活几年,于愿已足。此时不比少年心性,已不再作求仙之想。 “诸位英姿秀发,迥异常人,虽不敢说个个仙骨仙根,照此人品心性,或者能有遇合,也未可知。只是福缘前定,不可强求。连那灵药也是如此。当地又要经过贼巢,九人都去,似非所宜。人数一多,休说神物、异人不易寻到,甚或惹出事来。这几天又是冷魂峪子午寒潮最盛之时,稍微扫着一点潮尾,比你们来时所遇黄沙狂风,更加凶险。 最好住过十天,到下旬头上,把人分成三四起,或仅二人一路,穿上我这里特备的防寒服装,带了皮篷,分班前往一试,比较有望。明早我命小女把六阳九取来,交与七弟分配,每人一粒。可惜采炼费事,自家父在日,至今五六十年,想尽方法,共只炼了两次。 以后无法寻到那几样灵药,已有三十余年未炼。以前每炼一次,仅得八十一九,均被陆续用去。现剩十一二丸,愚父女尚须留一二九,以备不时之需。雪衣老人只说九侠可以随意行动,未提他人。所以我连朱贤侄夫妇俱都未送。且看你们九人的福缘如何吧。” 九侠一听六阳丸如此珍贵,所剩不多,主人几乎倾囊相赠,心中老大不安,再三逊谢。说:“灵药难得,无须九人全去。再者,小侄等跋涉江湖多年,受过不少磨炼。像王藩、李琦、成全、张婉四人,并是同门师兄妹,曾得恩师慧日禅师传授,内功颇有根底,能耐奇寒盛暑,料无妨碍。堡主盛意,至多只领五粒。余留堡中备用,免得人多糟掉。”兰珠力言:“此药虽少,一则,近年多开辟了两条出路,无须再经冷魂峪附近走过,不畏子午寒潮与风雪玄冰之险。再则,家父性情如此,言出必行,不中意的人求也无用,一经出口,永无改变。明日我与七哥送来,再说用法。不必客气了。”李琦本来还想辞谢,因为主人意诚,又瞥见卫壁在对面桌上回顾灵筠,暗使了个眼色。灵筠眉头微皱,便转向任氏父女和程贤贞,两次欲言又止,似想开口求药,又不好意思神气,后听兰珠把话说完,方复常态,面上却带着失望之容。不禁心中一动,便即允谢,不再坚辞。兰珠见李琦和她说笑,面有感激之容,也颇心喜。 席散之后,钟灵忽把中迟父女请向一旁,密谈了几句,告辞要走。李琦忙赶过去,打听鹰巢顶如何走法。底下的话还未说完,钟灵已接口笑道:“李七哥不必打听了,你将来自有你的遇合,我师父暂时不会见你,去也无用。何况我那地方也是本山最高最险最冷之处,和你去采参的地点差不许多,并还有路可上。鹰巢顶四外均是无底绝壑,冰川雪崖,连绵不断,途中多是千万年所积冰雪,随时都有中裂之险。我从小生长当地,不骑乌鹏,上下尚极艰难,非用家师飞行甲马不可,你们如何容易飞渡?”兰珠也在旁插口笑道:“七哥你想见雪衣老人么?他老人家最疼爱我,虽然他说与你缘浅,我只要朝他苦求,也许有望。就不收你做徒弟,求他引进到别位仙师门下,必能如愿。他那鹰巢顶,不会剑遁飞行的人,上去也实艰难,又与冷魂峪遥遥相对,冷得吓人。小师兄因服老人灵药,从小住惯,自不觉得。常人休说到顶,半途或许冻僵。再要撞上子午寒潮,全身立时冻缩成了一个小孩,骨髓皆凝,僵作一团,事前如无准备,便仙丹也难使其回生。你想乌鹏那样通灵神鸟,遇上寒潮起时,来往都要避开正面,由高空直下山顶,何况我们。不然,我早去了,何待今日?然七哥想去,我早晚也必设法,使你如愿。此时人多,还有好些活和此行走法,且等明早再谈吧。”李琦早觉出兰珠对他格外殷勤,深情款款,随时流露于不知不觉之中,也由不得心生感动,忙即谢了。 钟灵行前,并告九侠说:“小弟不能前往相助,诸位兄姊最好听老堡主的话,日内不要前往。剑-宝光虽已上腾,神物快要出世,须防外人捷足先登。但是当地高险荒寒,还有别的原因,差一点的人去了只有送死。并且宝光剑-现时均有浓雾,不是法目慧眼,决看不出,便小弟也是。耿师兄日前无意谈起,说物各有主,明知必有至宝,偏生无此福缘,去也无用。小弟骑鹏去看,几经细心寻视,才在雾影中略辨出一点迹象。回去正想下手方法,便被家师禁止,说是另有主人,不可妄动。我问宝主人是谁,虽未明言,听那口气,仿佛在近处。想起家师曾有九侠到后,听其随意行动,有益无损之言,于是抽空来此送信,就便扰主人一顿美酒佳肴。请诸位兄姊试上一下,如在十日之后起身,耿师兄也必回山,请他随时暗助,便可兔却另一层的危机,不是好么?小弟来时,原想请诸兄早去,以免夜长梦多,落于人手。此时一想,事有定数,欲速不达,冥冥中早已注定何人所有。此行除了强敌、冰川、风雪之险而外,还有别的危机,终是把稳些好。” 说罢,作别而去。 李琦偷觑卫壁,几次想凑近前,仿佛有话想和灵筠去说。灵筠因中迟在座,已不似先前当人与卫壁言笑亲密情景,见卫壁以目示意,连打手势,想将其引往一旁说话,先作不解。后又闪向中迟身后,朝卫壁把头微摇,苯视了一眼。卫壁方始坐向一旁,满脸不快之容。灵筠也是闷闷不乐。李琦见她秀眉微颦,妙目含苯,薄温清愁,丰神绝艳,知她还有心事,许是想那六阳丸,也未可知,便记在心里。 众人笑谈到了深夜,中迟先行,灵筠对于李琦,本比余人神情淡漠,中迟走后,不知怎的,忽改常态,也随兰珠一起说笑,同送九侠回房。到后,兰珠见李琦面有喜容,尚无倦意,使令二婢把当地特产的雪藕、冰瓜取来解酒。反正明日无事,索性多谈一会再睡。 金国士和张婉知道李琦因见灵筠不再对他冷淡,因而高兴惜别,不禁好笑。暗忖: “这男女三人各有心事,偏又各不相同,全都痴得可怜。”再看卫壁,由席散前,便对灵筠寒着一张又瘦又小的白脸,也不再开口。对于别人,却是笑语谦和,仿佛诚恳已极,越看越有气。侧顾段、王诸侠,因先得国士暗中示意,知堡中风俗,男女交往各凭心喜,全无避忌。兰珠固是文武全才,美慧多情,灵筠也未尝不是天生佳丽,并世所稀。不论哪一个,都是最上等的良缘。李琦对于灵筠,又似情有独钟,难得灵筠不再冷淡李琦,李琦对于兰珠,也受了感动,不似初来淡漠情景。均想促成这场好事,兰珠也罢,灵筠也罢,只要有一个成功,都是佳偶,因而全借说话,故意三三两两坐到一旁。只有卫壁、成全二人对谈,离李、任、金三人与朱武、程贤贞坐处最近。 张婉年轻喜事,朝国士把嘴一努,假装亲近,满面春风,走近前去,笑对成全道: “你和卫兄说的什话,这样高兴?怎不说与我听?”随说,又朝卫壁看了一眼。卫壁本觉九侠中只有两位女侠看他不起,老是冷冷地不大理会,忽改笑容相向,心中一喜,忙即起身让座。张婉见他一脸诡笑,神情狡诈,朝她献媚,心中厌恶,却不显出,乘机笑道:“方才席上,我听卫兄谈笑风生,是个趣人。这里人多,到我房中谈去如何?”卫壁闻言,喜出望外,诺诺连声。成全以为张婉有垂青之意,心方奇怪。遥望国士正朝自己使眼色,忽然醒悟,忙也应好。 张婉本意是把卫壁引走,由金国士陪着朱武夫妻,好让李琦去与任、金二女亲近。 刚到房中坐定,二婢已将瓜、藕取来(新疆西瓜经冬不败,甘美异常,天时早晚相差甚多,故有“早穿皮棉午穿纱,抱起火炉吃西瓜”之民谣。除哈密瓜外,天山深处所产雪藕、冰瓜,尤为极珍贵难得之特产。多年深居的山民,有终身未得一尝者),只得出外同吃。众人对冰瓜均早闻名,此来途中虽然尝过,但非天山所产。雪藕更是初见。藕并不大,皮作淡青色,共只五孔,肉厚而甜,宛如截肪,又白又嫩,另具一种清香。冰瓜却比常瓜大好几倍,绿色长圆,瓤黄子细,其甜如蜜。外包冰雪,已用凉水泡去。切放大玉盘中,未进口,便闻到一股香味。端的色香味三绝,甘芳满颊,其凉震齿,沁人心脾。有几个被酒的,才吃两片,便觉心身轻快,酒醒热消,舒畅异常,齐声赞美不止。 刚一吃完,贤贞便对李琦道:“七弟、兰妹,天已深夜,诸位请自安卧。我和你武哥还要为卫贤弟安排卧处,有话商谈,明日再见吧。”李琦闻言,方想起只顾谈笑,忘了天时,心虽恋恋,不便再留,只得罢了。兰珠行时,笑对李琦道:“九位哥哥姊姊,一路风尘劳顿,今日睡得太晚,阅操又累,明早最好多睡一会。已命红杏传话,午前不令人惊动。到时,我自和筠姊同来便了。”说罢辞去。 李琦见客走以后,男女诸侠都向自己微笑,有的并在互相耳语。知是失了常度所致,自觉不好意思,推说想睡,先自回房。思潮起伏,又是一夜不曾睡好。因恐起晚,胸有成见,天才微明,便已惊醒。见众还未起,到处炉火生温,重帘低垂,静悄悄的。室中盆梅、水仙盛开,清芬沁鼻。堡中男女仆婢不多,宾馆中只有兰珠的贴身慧婢红杏、海棠,同另两名做粗事的使女,服侍照料,均住宾馆左侧下房之内,因睡得晚,也都未起。 外面暖廊炉火上坐有热水,自去取来洗漱。见外面天色甚是晴朗。当地本是花园,经主人多年匠心布置,花木繁茂,台谢楼阁,精雅高华,兼而有之。心想:“隆冬之际,尚且水木清华,如当春日,百花盛开,定必更好。”因昨夜听朱武说过,所居由前堡走去颇远,现宾馆偏在堡后,相去才半里多路,一出后门,过一小溪,垂杨深处,便到他家。 又想起灵筠和那姓卫的同住朱家,看二人神情,分明是情侣。灵筠如天人,自己事业未成,万里投荒,原无他念,何况近日还有学剑出世之想,婚姻二字,自说不到。但那卫壁协肩馅笑,分明是小人。主人对他冷淡,当有原因,说什么也配此女不上,不知玉人因何如此垂青。天下不平之事,无过于此。朱武昨夜初见,未得畅说,何不前往一访,就便探询此人来历底细。 心念一动,侧顾两使女已各起身,正在洗漱,也未告知,径由昨夜朱武所说途径寻去。途中有堡中轮值的堡民正在打扫落叶,整理房舍纷纷上前礼见,并来引路。那地方果然甚近,由后堡门走出,便见沿途嘉木成行,满是花树。清溪如带,蜿蜒于小山丛树之间,溪边一列垂杨。地上也和别处一样,满生杂花,柳芽舒青,柔条毵毵,已有生意。 走不多远,遥望前面红桥对岸,柳林深处,隐现着一幢精舍,奇石怪峰点缀其间,景甚幽丽。正往林中走进,忽见精舍前面疏落落种着几株梅树,妃红俪白,间以绿萼,含苞欲吐,冷艳浮辉,树下细草蒙茸,甚似纤柔,仿佛春色已到人间,哪似冬日光景。暗忖: “朱武真会享受。此问无多亭榭,但是清溪前横,红桥卧水,千行杨柳之中,拥着金碧楼台一所。四围种着这些碧桃红杏,又加上这几树梅花,繁英满地,五色缤纷,想见春日花开似锦,碧浪如云之胜。主人高卧其中,啸邀林泉,虽不似堡中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回廊曲沼,花木葱宠,但是地隔尘嚣,不带丝毫烟火气。人又超然物外,与世无争,早就退休,不事进取。这等清福,几生修到?我虽名满江湖,何异虚声,终年戎马仓皇,南北奔驰,何尝清闲过一天。如今带领弟兄部属,万里投荒,虽蒙主人厚待,但是故宫禾黍,国运已终,欲以山中弹丸之地,一成一旅,光复山河,决非易事。并且年将三十,中馈犹虚。欲待出世离尘,虔修仙业,偏又终鲜兄弟,家无多丁,势不能使数百年故家遗泽,自我而斩。”越想心绪越乱。本是信步前行,因见对面楼窗紧闭,静悄悄的,猛想起主人昨夜归晚,女主人行时曾说,要和灵筠有话商谈,此时必还高卧未起,不愿惊扰。瞥见左侧梅花盛开,欲往梅林闲玩,候到人起,再行叩关请见。 正往前走,因想心事,也未朝侧细看,念头还未转完,猛瞥见花林中似有人影一闪。 心中奇怪,立定一看,前面梅花树下,石凳上坐着两人,正是心上人和那卫璧,并坐石上,喝唱细语,神情甚是亲密。心想不应窥人阴私,正要退回。对方已先觉察,起立回顾,见是李琦,卫璧首赔笑脸迎上,灵筠也同含笑点头。李琦不知二人早已见他走来,故意如此,忙说:“我不知二位在此清谈,多有惊扰,望乞原谅。”说完,回身想走。 卫璧忙拦道:“李兄且慢,小弟正有事他去,筠妹一人在此,未免寂寞,有劳李兄陪她片刻,小弟去去就来,再同领教如何?”李琦对于灵筠虽然未存逻想,毕竟夙世情孽,无形中情根早固。花下观看美人,本就格外好看,这时见她独坐花间,人面花光,交相辉映,越显得分外美艳。又见灵筠虽不似卫壁那样面带诡笑,看那神情,也是春生玉靥,微笑嫣然,比起昨夜相对更好,一点不带厌恶神情。心虽想走,人却由不得走近前去,脱口笑道:“今日天气晴美,二位凌晨赏花,此人此景,画图不殊。梅花有知,当亦自傲。愧我凡夫俗流,只恐不堪作陪清赏呢。”李琦心厌卫璧,表面把对方连在一起,实为灵筠而发。说完,似见卫璧朝灵筠把嘴一努,道声:“李兄太谦。”便自走去。因灵筠含笑起立让座,词色甚和,只顾向心上人款洽,毫未在意。为防多心,便就对面石上坐下。灵筠也回原座。 李琦坐定以后,心情甚乱,又恐对方生疑轻视,想不起说什话好。灵筠年纪比兰珠大好几岁,因为夙孽纠缠,情场已有经历,早就看出李琦对她倾心,先作不解,只把一双妙目注定在对方身上。李琦见她气度娴雅,静静地望着自己,一言不发,丰神自然绝世,由不得心中爱极,偏又无话可说。更恐多心,不敢老作刘桢平视。心情越窘,头刚一低,又发现心上人这双秀足长才六寸,又瘦又薄,穿着一双淡青色的绣履,罗袜如霜,净无纤尘,未经缠裹,自然纤妙,稳稳地并排平贴在那细如绒毛的新生芳草地上。想见玉肌柔滑,入握如棉,底平趾敛,烃跗丰妍之美。本来并无他想,不知怎的,才一人目,便觉心头怦怦跳动,脸也发起烧来。想要不看,眼睛偏又不听招呼,虽想借着看花岔开,忍不住又朝对方扫去。灵筠始终微笑相对,神态自然,直如未觉。有时也朝树上闲看,就这有意无意之间,二人目光时常相对。一方是从容大方,似未介意,一方是初涉情场,颠倒大甚,恐启心上人的疑忌。这一刻意矜持,心更不宁,只一入眼,便觉对方妙目澄波,流光照人,令人不敢逼视。两人目光一接,便即脸红心跳,其状更窘。似这样相持了一会,李琦为艳光所慑,始终开不出口来。 灵筠见他窘状,暗忖:“此人实是叱咤风云,英威震世的人物,竟会拘束得这样。” 暗中好笑。又因卫壁将回,若是话还未说,少时难免淘气。念头一转,方始笑道:“七哥如何起得这么早?”李琦因避那双黑白分明的妙目,正低着头,望着心上人的脚出神,闻言立时警觉:“此来何事?如何矜持太过,连寻常问答多想不起?名花有主,我又没有他念,何事如此拘谨?”立把心神一定,故作从容,笑答:“今日起身,见天色尚早,想寻此间主人叙阔。到后想起昨夜大家睡晚,主人行时又说与筠妹有话商量,料未起身,没想惊动。见此地梅花初放,意欲就便观赏,等主人起身往见,不料筠妹也有同好。魏兄何事他去,怎还未回?”灵筠对于李琦本有深意,又看出他痴情颠倒,方想开口引其发话,却见他窘状忽收,言动也从容起来,心中微微一惊。略一寻思,慨然答道:“我知七哥乃英雄侠士,萍水相逢,竟蒙不弃,许为兄妹。我有一事相求,却难启齿。” 李琦本是强自镇定,巴不得能为心上人出力,闻言立答道:“彼此虽是初交,难得一见如故。本来一家,筠妹有事,只管明言,无不惟命。”灵筠朝李琦看了一眼,嫣然笑答:“小妹虽是薄质,但我素耻求人。因见七哥诚厚豪爽,必能相助,事又出于不得已,故此冒昧相求。话须明言在先,此事有人不愿,如蒙推爱答应,我自万分感谢,不允亦属无妨。只是不间可否,均不能向第二人泄漏。七哥能答应我么?”李琦吃她横波一笑,词意又甚亲切,越觉心醉,只顾讨好,哪还再忍违背,应声慨道:“筠妹天人,冰玉同清,事情定出不得已,决无异图。愚兄一腔热血,泪洒孤穷,外人有事,尚且锐身急难,不落人后,何况筠妹。但有使命,何计艰危,只请明言,决无不遵之理,也更不会对外人说起。只是同盟弟兄姊妹久共患难,情胜同胞,虽然不便隐瞒,但我素蒙他们厚爱,偶然专断,也无话说,放心好了。”灵筠闻言,秀眉微颦,面带愁容,强笑答道:“我知九侠同心一德,七哥能够作主。此事不妨害他人,只老堡主与兰妹难免暂时不快。这个还在其次,只对不起七哥,令人惭愧罢了。”李琦已被情网绑紧,见心上人轻颦强笑,面有愁容,心中怜爱过甚,哪还再计利害。力言:“事既不关他人,更属无碍,快请明言。”灵筠方似愁似喜,微微叹息了一声,答道:“小妹实有难言之隐,也无须请七哥为我犯什危险,只请把那六阳丸送我一粒。详情暂难奉告,日后自知,请勿追问用途如何?” 李琦人本机警灵敏,不过身陷情网,不能自拔。此事昨夜席上曾见灵筠神情,早在意中,闻言笑道:“我当什么大事。昨夜席上,因见堡主赠丹,筠妹、卫兄向隅,本已想到取宝之事,各凭福缘,自不能把别位弟兄姊妹所有,取来转赠。所幸愚兄分有一粒,正好奉让。此丹只能御寒,盗窟就在附近,路更奇险,非我小看筠妹,孤身少女赴此危境,实在可虑。便我九人,也是分为两三人一起,余人并还在后应援,不是独行。如是筠妹亲往,还望事前暗中相告,愚兄不才,尚能耐寒,如许效劳,愿陪一往。就不便令愚兄同行,五姊,九妹或能请其相助。尊意如何?”灵筠聪明,早知众人对于李琦取宝期望最殷,又知为人义侠,决不肯把别人的取来转赠。自己存有私心,本就不想他去。 又知诸侠事前如知李琦不去,定必作梗,二女侠尤甚。或许还暗告中迟父女,下令禁止余人出堡,事更无望。闻言笑答:“我们已有准备,盛情心领,只请暂勿宣扬便了。” 李琦知卫壁本领有限,丹只一粒,多半灵筠独往,实不放心,又恐其生疑,不便强劝。 想起金国士较好说话,平日有求必应,欲令相让,再赠一粒,又觉卫壁脓包,去也无用。 心正忧疑,灵筠娇嗔道:“非要同去才肯相赠么?”李琦料知误会,忙把心意说出:因觉此举愧对国士,所以迟疑。灵筠见他词色诚恳,满面优容,知其关心,也颇感动,立时回嗔作喜道:“七哥对我真厚。此行有无福缘,虽尚难定,但决无妨,只请放心便了。”李琦闻言,只得把身旁灵丹取了一九,放在石上。灵筠收起,笑道:“多谢盛情,恨难报德。主人当已起身,可去见了。” 李琦本想和她再谈一会,不料刚接灵丹,便下逐客之令。心方恋恋,忽听女子笑语之声,回头一看,正是兰珠同了金国士、张婉,三女穿花拂柳而来,灵筠面上一红,忙要迎上,张婉已当先赶来。随见程贤贞由平台上走出,双方一同迎上。张婉见面,便朝李琦笑道:“兰姊方才来寻七哥商议灵丹用法与取宝途径,不料人来此地。正好拜见主人,且到里面再谈吧。”李琦不知金、张二女侠来时早和兰珠商议,忙问灵丹如何应用。 张婉笑道:“兰姊满腹热心,到了走时,自会明言,为日尚早,你忙什么?”李琦还要再问,瞥见灵筠暗使眼色,以为知道,只得罢了。实则灵筠此举,原是迫于无奈,心怀幽怨。正在不安,偷觑兰珠依然笑语亲热,心才略定。朱武也自迎出,宾主六人同去里面。段、王诸侠相继寻来,卫璧也到。 李琦一间,才知众人起后,兰珠走来,见李琦不在,分途寻找。后听人说,才知是往朱家,就便同来拜访。因见张婉不时背人巧笑,知其误会此来为寻灵筠,遭了冤枉。 贤贞好客,加以良友重逢,朱武饮食起居又颇讲究,物用齐全,坚留共饭。兰珠只得命人告知父亲,同在朱家把饭吃完。张婉提议,仍续昨日之游,分途游了一整天,方始归来夜宴。由此起,灵筠与卫璧出入必偕。兰珠无事,便寻九侠同游言笑,和张、金二女侠成了莫逆之交。对李琦的痴情日益加深,更不必说。李琦看出灵筠钟情卫壁,虽无他念,心中却老留着一个玉人影子。 到了第五日清早,卫璧独自来访,暗告李琦,说灵筠近听贤贞说起,才知六阳丸用法不同。贤贞虽然用过,因堡主嘱咐不能泄漏,未便明言,求李琦代向兰珠探询。李琦自把玉人之言奉为纶音,以为对方是灵筠情侣,并未分别真伪,答以少时回话,自寻兰珠探询。这时李琦对兰珠虽无爱意,也颇感她深情优遇,相处越发亲密,自料一说即允。 谁知兰珠听完,意似迟疑,笑道:“七哥,你那六阳丸关系非小,此行非用不可。本来用法不宜预泄,但我不愿违背七哥心意,你却万不可转告他人呢。”李琦不善说谎,微笑未答。兰珠恐他不快,说完用法,再三叮嘱。并说:“前夜家父还接耿师兄来信,以他观察,此行关系七哥成败甚大,虽是各凭福缘,照乃师口气,此宝必为七哥所得,并有奇遇。但是途中奇冷,非人所堪,更有好些危机隐伏当地,去时必须留意才好。”说时,见李琦微笑沉吟,不由生疑,也未往下再说。 兰珠表面天真和易,人却聪明绝顶,早就看出李琦痴爱灵筠,但欲以至情感动。又知灵筠与卫壁从小一起长大,先已受愚,后虽发现人品心术不正,情爱不专,无奈终身早定,只得把一切委之命数。本心也是想以至情感动,连劝带诱激,百计千万,促其上进。因为灵筠天性好胜,而又仁柔无刚,一心在情人身上求好太过,处处委曲求全,终于积久成习,反受挟制。芳心中尽管苦痛万分,人前决不吐露一字。那对卫壁之好,更是无可形容,决不会把情爱移向别人身上。因此兰珠落得大方,故作不知,并还迎合李琦心理,每日均把灵筠拉在一起,与九侠一同游宴。堡中旧规,一交腊月,全堡人民便不再劳作,任凭各人兴趣所喜,置办度岁年货和新年的乐事。时正清闲,众人日夕相聚,极少离开。兰珠为博情人欢心,并还暗托任龙,常将卫壁引开。后来暗中观察,李琦对她虽然比前亲密得多,无形中终似有一层隔膜。女子心细,看出对方只是知情感德,并无爱意,心中难过,又无法说。总算金、张二女侠对她至厚,时有暗示,意似李琦对她虽未露出爱意,背后提起,总是赞好,心里还稍安慰一点。 后见李琦对灵筠忽改常态,见时神情格外谦和,随众说笑,甚是从容,不似前些日子那样,见人便少欢笑,若有心事之状。仿佛玉人有主,自知绝望,心念已灰,不再留情神气,心方暗喜。再细查看,表面看似淡漠,实则关心只有更甚,只当人前不再提起,也不再和灵筠单独谈笑而已。知他外冷内热,情丝牢系,无以摆脱。每一想起,便自心酸。偏又和李琦对灵筠一样,前世情孽,一见倾心,只管满腹幽怨,终是放他不下。经此一来,格外留心,对于李琦只是片面相思,对于灵筠却未留意。 这时见他询问灵丹用法甚详,问活不答,面有愧色,猛想起那日金、张二女侠所说的话恐要应验。再想到昨夜灵筠别时推说头痛,恐要生病。穿云顶取宝事应在明日,万一李琦只顾讨灵筠的欢心,将所得六阳丸转送与她,非但自误仙福,干将来本堡安危大计也有妨害。此事关系重大,有心盘问,无如连日相处,看出李琦心性刚毅,如为道破,定必不快,不便出口。盘算了一阵,觉着此行奇险,灵筠如真要去一粒,孤身前往,未必有此胆量。卫壁休说同行,去也徒劳,除非送死,决走不到藏宝之处。事有定数,照雪衣老人口气,九侠都去,得宝实只一人,别人去了,徒劳有害。宝物虽不致落于外人之手,只恐白糟掉。李琦却去不成,或是自恃功力,能耐寒冷,前往涉险。灵药虽还剩有数粒,父亲还要保留备用,动它不得。父亲若知此事,甚或生出反感,反而不美。决计暂时不说,暗托国士向李琦索看灵药,在未行前令其当面服下再走。真要送人,拼着受责,把父亲密藏的余药偷上一粒,无论如何,也令服药再去。一心惦念李琦安危。 灵筠、卫璧当日未来。一会,程贤贞来说,灵筠有病,服药刚睡,卫壁在旁陪伴,今夜消寒盛宴不能来陪,请代致意。随向李琦、兰珠谈起灵筠从小寄养卫家,与卫璧日夕相处,双方生出情悸,本有婚姻之约,因他义父护短溺爱,卫璧从小娇惯,仗着家传,武功虽有几分,但不用功,休说外人,便灵筠也比不上。这次原奉父命,拜一异人为师,令其学成剑术,再行成婚。不料他和灵筠先已发生男女之爱,又嫌雪山苦寒,异人恰不在家,仗着和朱家世交情分,借口乃父行时随便几句疼儿子的话,偷偷赶回。那夜回到朱家,便向主人明言,二人早成夫妻。朱武是世外之人,本不拘什俗礼,又见双方情厚,本奉父命,木已成舟。经卫璧婉言求告,贤贞又最疼爱灵筠,见她问答之间,脸羞通红,清泪交流,似有满腹心事,不能出口。因所居绿云楼一带乃堡主特赠田庄,一切悉听自便,待为上宾,不受堡规拘束,一时心软,便令二人同居在楼后灵石仙馆之内。本想告知堡主,索性令二人择日完婚。后来一探口气,堡主极夸灵筠,对于卫璧却是不喜。贤贞为友热心,又知堡主平日将她看重,恐二人日久事泄,反而不美,一时口快,索性明言小夫妇早已成婚,回家又照直说出。卫璧由此老了脸皮,强迫灵筠公然同居一室。灵筠受制已惯,虽然愧愤,无可如何。贤贞原因日前金国士暗中请托,说李琦、兰珠天生佳偶,不知怎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李琦会爱上灵筠。后见玉人有主,虽不再与亲近,看神气仍放不下。托其暗助,作成这段姻缘。为此把二人的隐情,对李琦、兰珠背人说了,好使男的死心,女的也有指望。不料李琦早看出二人亲如夫妇,自己无望,虽然不作他想,但对灵筠仍是情深爱重,好到极点。闻言付之一笑,反请贤贞对小夫妇优待,此事难怪。好在堡中少年男女,只要一夫一妇,言行均无什嫌忌,况已成婚在前,不如当众明言,改了称呼,免得他们时有碍难。 兰珠暗察李琦闻言神情自若,毫无异状,心甚奇怪,只当灵筠真病,也未在意。李琦却留了心,因灵筠昨夜走时虽说头痛,毫无病容,断定是假,人已赶往穿云顶。心中忧疑,无法往探,又不便为之叫破。暗忖:“自己一行九人,原定明午分四起上路,准备第三日一早赶到穿云顶。这样走法,途中虽然住上一夜,但可避免子午寒潮。取宝又在夜间,就便还可探寻冰壑下隐居的异人,正是一举两便。灵筠昨夜席间听说此事,因此提前一日赶去,意欲捷足先登。我此时赶往相助,事必泄漏,并且众人也必不快。好在脚程素快,就差半日,也追得上。何况天将入夜,贤贞来时人还未走。就算由此起身,他二人出山较难,须由小路秘径绕向前山,还要避人,途中必有担搁,相隔两三个时辰,怎么也能追上。”要知后文惊险新奇情节,请看下回分解。 第3回 大壑飞身 雪地冰天援爱侣 灵峰取宝 晶门玉柱拜仙师 前文说到李琦发现金灵筠推病,仗着六阳丸御寒,私往雪山盗宝,不禁大惊。决计饭后也推病先睡,人静后连夜赶去,暗中尾随,先不露面。另留一书,说往穿云顶探路,已于清早起身,请众人仍照预计,午后上路。主意打定,依然随众说笑,无如心中有事,无形流露。兰珠已够细心,况又加上三女侠,全是知底关心的人,见他说笑勉强,时现忧容,全留了意。李琦也未觉察,勉强捱到席散人去,一想:“同盟九人亲如骨肉,段大哥和五姊、九妹对我爱护更是无微不至,不告而行,已是不合,如何推病再骗他们?” 只得和段、张诸侠又谈了一会,等众安卧,立照预言行事。好在用具衣粮,事前早已准备,易于取用。为防累赘,又自恃功力智勇,将兰珠为九侠预备的双层驼毛小帐篷留下,匆匆起身,开门走出。时当望后,堡中地暖,天色又好,晴空万里,明月流辉,玉字无声,银星若焰,到处松影交加,碧云满地,所有楼台亭谢,山石林木,均似蒙上一层银霜,夜景清绝。李琦心中有事,赶路心切,哪有心情观玩月华。堡中自来鸡大无惊,人民到夜即睡,向不闭户。除各处山口而外,并无巡夜之人。虽有堡主所设防备万一的八阵图,九侠和灵筠等人早经兰珠指点,通行无阻。李琦更是行家,经过多日清游,地理已熟。本意灵筠由后山秘径绕行,此时赶往前山,路近得多,必能追上,但拿不定她已否真去。好在绕路不多,特意赶往朱家探看。到了灵石仙馆前面,忽想起灵筠如和卫壁同卧未去,深夜来此,被人看见,心迹难明。越想越不对,叹了口气,正要回转,打算不问灵筠去否,反正明午要往穿云顶,就此起身也好。 事有凑巧,在这转步回身之际,猛瞥见假山石后人影一闪,隐闻男女低语之声,似有卫壁在内。恐对方步月未睡,被其发现,忙往左侧树后一闪。见石后走出一男一女,男的正是卫壁,女的却未见过,踏着月光,正往梅林走去。心想:“二人已成夫妇,灵筠如在,卫璧怎会深夜与少女同游?”心中一动,顿忘顾忌,也不再看后面,知左侧平台便是灵筠卧室,忙即掩纵上去。见灯光未熄,窗也未掩,床前放着一双女鞋,帐帘半挑,床上无人。灵筠所用的剑和镖囊,连同兰珠日前送的本山特产雪貂所制女擎,已全不在墙上。才知果是一人独往。卫璧任她孤身涉险,自享现成,反倒乘隙与女子幽会。 堡中虽是男女交往,向无嫌忌,这等行为,最犯重条,一旦败露,本人身败名裂,还要带累灵筠不能做人。心方痛恨,暗骂此人丧尽天良,得妻如此,还要做此下流之事。忽见石后又闪出一个少年,正是日前闲游时所遇之钱希唐,兰珠对他十分厌恶。后听说此人曾向兰珠求爱,被其坚拒,行为甚是卑鄙。乃妹颇有美名。后又遇见数次,因此相识。 忙于往追灵筠,无暇观察。双方路正相反,借着柳林遮掩,绕往林外,越过小溪,飞步前行,一会便到前山出口。堡中自来太平无事,守人一向重外而不重内。李琦到时,天已子夜过去,轮值堡人正在石室中饮酒守夜,未料到有人此时夜出,竟被偷偷走出。 到了外面,避开正面,贴着崖脚,加紧向前飞驰。堡内外虽只一崖之隔,气候相差天渊。靠近出口一带还不甚显,走出三数十里,便见冰雪载途,天气越往前越冷,寒风透骨,冻云弥漫。到处静荡荡的,除却偶然听到一点冰裂之声而外,休说人迹,连个鸟兽都见不到点影子。这时天虽大亮,一轮灰白无光的寒日,隐现在阴云暗雾之中,更显得景物荒寒,死气沉沉。无风之处稍好,偶然行到当风所在,那迎面来的寒钊,吹得人连气都透不转。冷气由袖领口内灌入,通体寒生,泱背冰凉。口里冒出来的热气当时成冰,不消多时,面套上便冻起一层冰花,银霜也似。李琦虽然功力精纯,当此奇寒,也难禁受。幸而兰珠痴情慧心,为他特运巧思,除御寒皮衣、头套、长靴、雪具与众一样外,又用天山雪貂做了一件外套,本就轻暖异常,意犹未足,又将当地特产灵雀窠制了一件内衣紧身。此均御寒绝品,尤其那灵雀案,雪见即溶,温暖异常,所以开头一段李琦未用。越走越冷,勉强寻一背风所在,把这两件衣服里外换上,才温暖起来。可是就这脱衣添换的工夫,手脚也几乎冻僵,这才知道厉害,心仍自恃。 因想跟踪追寻灵筠下落,出山便穿上雪里快,朝前飞驶,一路留神查看雪中脚印,均未发现。心疑灵筠由后山僻径小路绕越,未走正路。这样要远得多,照着平日所闻,须到白鬼谷前的冰河左近,才能两路归一。算计途程,勉强可以追上。心急见人,一路冲冒寒风,向前滑去。满拟到达冰河,只要发现心上人的脚印,立可追上。哪知天不作美,中途下起雪来,就有脚印,也被新雪遮盖,如何寻见?又知冰河一带,所积坚冰时常崩裂,往往正走之间,脚底冰河忽然中断,现出一个极大裂口,其深莫测,人坠其中,休说性命,连尸首也找不到。此外并有雪窖之险,下面多是满布坚冰的千寻深沟,只上面铺着浮雪,一脚踏空,掉将下去,命更难保。如走前山正路,便可不经此险。雪下这么大,路若走迷,误入险地,如何是好?越想越忧虑,痛恨卫璧无良,令妻子为他犯险,自在家中坐享现成,还不安分。心想:“天公不平,这么一个风华绝代,文武双全的佳人,竟会甘心嫁他,死而无怨,岂非天下奇冤之事?” 正在越想越恨,隐闻少女娇叱之声,由风雪中隐隐传来,时断时续,心中惊喜。断定这等奇险的风雪荒山,怎有女子呼声?必是灵筠无疑。再静心细听,除阴风怒号,雪花飞舞,浪骇涛惊而外,已不再有声息。觉着声音来路似在东北一面,当地恰是一片平野冰原,四外冰山雪岭参差矗立,为雪所迷,已看不见一点形影,数尺外便不见人,雪海茫茫,如何行法?先恐灵筠多心,意欲见人再说,不肯出声呼喊。正在愁虑,忽又听得大群猛兽怒吼之声,震撼山野,甚是沉闷喧腾,为数何止千百。猛想起灵筠孤身无故,怎会大声惊呼?只听喊了两声,底下便无声息,莫非骤遇兽群,已为所伤?这一急真非小可,哪还再计利害安危,忙朝兽吼来处飞步赶去。雪橇滑行,本极迅速,晃眼驶出好几里。顺坡而下,地势渐低,只顾朝那猛兽吼声来处追赶,顿忘远近。雪势渐小,兽吼之声越发猛烈。因听不见灵筠声息,心中正在忧急,忽又听少女呼叫,也未听清,忍不住脱口喊了一声“筠妹”!未听回答。随闻兽蹄踏地之声,宛如万马千军奔腾而来,声势惊人。雪已不下,只来路高原上面起了一种极凄厉的异啸。跟着轰隆轰隆,天摇地动,时听冰峰雪壁崩塌之声分外强烈,听去甚远。 无心查看,仍然往前飞驰。目光到处,发现下面乃是一条峡谷,冰雪不厚,但也冻坚。心想灵筠被困谷中,滑到下面,见路平坦,刚往里加急飞驰,忽听崖顶男女呼喝: “那人要找死么?还不快逃,再迟就来不及了。”那地方两崖对峙,中现峡谷,里面地势虽然宽广,但是入口一带谷径歪斜,更有怪石迎面挡着目光。李琦一心悬念灵筠安危,听出猛兽吼声似在谷内,只顾前驰,什么也未想到。及觉少女口音在上发话,百忙中始终不曾听清是否心上人的语声,当是灵筠所发,忙即立定,向上仰望。猛瞥见一大群灰白色的独角怪兽,密压压似潮水一般齐声怒吼,由谷内转角上狂奔而来,已然离身不远。 一个个长约丈许,目射凶光,血口怒张,上下露出两列利齿,四蹄翻腾,朝前急蹿,其行如飞,来势又猛又快,已将冲到面前。身后又无退路,两崖壁立,冰雪坚滑,无可攀援。知道这类猛兽,跑起来千百成群,性均猛恶,见人一味猛扑,前仆后继,死不回头。 任多高明人物,也不敢和它们对面为敌,否则只有送死。情知性命危急,万无幸免,心方一惊,猛觉眼前一花,一蓬套索已由崖顶当头撒下。惊慌忙乱中未及逃避,上半身已被套住,往上悬起;脚已离地丈许。那大群怪兽已箭一般由脚底下蹿过去,依旧低头猛蹿,并无一只向上仰望,万蹄踏地之声震耳欲聋。知是遇救,便不再强挣,任其拉上。 到顶一看,那地方乃是离地数丈的一片平崖,上面还有数十丈的崖顶,靠壁有一个石洞。面前立着两个少年男女,相貌均颇英美。套索也经男的代为解下。道谢一问,才知男名丙纯,女名丙纨,兄妹二人隐居本山不远。当日发现大群猛兽雪犀,知道这类犀牛肉最肥鲜,但最合群,每群至少也有千百个,最多时要经一两天才得过完,迎头去打,多大本领也被冲倒,踏成肉泥。只有等其过完,将那落后的打上两只,才保无事。便寻了来,先由丙纨下去引逗,激令来追。然后由丙纯用套索吊上,乘其快过完时,由后去打。 李琦才知先前少女呼声乃丙纨所发,灵筠并未来此,白跑了许多冤枉路,几乎送命。 便向二人打听,可曾见到一个着貂裘的孤身女子经过,并问往白鬼谷道路如何走法。丙纯惊道:“兄台倒想得好。你既知白鬼谷、水晶原的地名,难道不知冷魂峪子午寒潮此时正起么?你听隔山风潮有多猛烈。这还是寒潮的尾,离此当有数百里,不过受到一点余波,已有如此厉害。你来时虽遇不上那寒潮,但来路一带气候必要大变,便是石人也要冻僵,如何再走来路?除非等下面的兽群过完,由谷中绕走,反迎上去,虽要翻越两处峰崖,但可避免寒威。此时却走不得。你说那孤身少女,照我看来,怎么也不会经过上面来路。我看还是晚一点走的好。”李琦侧耳一听,寒潮声势比先前还要猛恶得多。 俯视崖下兽群,已延长了两三里路,还未过完,上下无路,只得耐心暂停。丙氏兄妹见他满脸愁急,笑间:“那女子是你什人,如此心急?”李琦闻言脸上一红,答是朋友,偶同行猎,雪中迷路。丙氏兄妹耳语了几句,丙纯对李琦道:“我与兄台一见如故,等兽群过完,还得些时,我领你由崖上翻越过去,助你寻找如何?”李琦大为称谢。丙纨笑道:“哥哥,人家找朋友心急,索性这犀牛不要再打,我二人送他去吧。”丙纯笑道: “送过山去再来,也是一样,好在暂时还过不完呢。”说罢,便领李琦上路。 原来洞侧有一崖夹缝,长约半里,通行过去,便是一条悬崖石栈。路虽险滑,仗着三人都有一身极好轻功,又都惯走险路,一会走完。尽头又是一片危崖,满布冰雪,壁上冰凌锋利如刀,若中途滑坠,立受重伤。李琦见丙氏兄妹已当先攀援而上,看去直似两条大壁虎,身法轻灵已极。心想:“这两人神情吐属和那武功,均非平常山民。匆匆巧遇,也未及问他们来历。”不甘示弱,忙即施展师传轻功,运用真气,飞援上去。丙氏兄妹虽看出李琦不是庸流,终想冰雪陡滑,未必能够上去;又奉师命,不许向外人炫露法力,意欲先上崖顶,再用套索缒他上去。及见他随后跟来,虽然脚穿冰鞋,前有刺钉,到底不是容易,身法更快,好生惊奇。 上面乃是一片山岭起伏的高原。李琦随着丙氏兄妹又翻越了两处峰崖,到一冰壑前面。丙纯笑道:“前面是鬼神愁和雪地狱两处奇险,越将过去,便是往来必由之路。愚兄妹只能送过鬼神愁为止。雪地狱乃大片冰原盆地,地面均是冰雪积成,有亘古不化的玄冰,雪窖冰窠到处都是,地面随时断裂,稍微失足,直落万丈。本不想使兄台犯此奇险,因见寻人心急,本领又高,当寒潮未过完以前,冰面难得中断。愚兄妹生长此山,探出冰原左面下有实地,极少断裂,但比别处较高。兄台可把我这枝钩连枪带去,顺左面雪冈前行,用以探路。冰裂以前必有一种狰狰之声传来,可加急滑过。声音如在前面,便须立定,辨明方向闪避。你走这一带虽然不会遇上,不可不防。尤其冰冈高低错落,崎岖难行,有的地方须由冰原绕过,非留意不可。”说时,李琦见丙纨两次欲言又止,也未在意。冰壑深而不宽,最窄处只有丈许。丙纯说完,人已当先飞驶过去。丙纨刚取套索飞向对崖,李琦早把雪里快重又穿上,笑说:“无须。”脚底微一用劲,跟踪飞渡。 丙纯笑道:“兄台轻功真好,足可去得。只是奇冷难耐,好在兄台穿有极好御寒之服,来路高原也是冷极,竟能忍耐,许可无碍,终以谨慎为是。”说罢上路。兄妹二人不时耳语,意似有什争执。李琦心优如焚,只顾前行,连话都顾不得说。一会便到鬼神愁。 当地本北天山最高之处,鬼神愁一带,到处都是平地,拔起的雪崖冰壁奇冷异常,只是无风。沿途愁云浓压,到此更显天低,暗雾沉沉。如非练就上乘武功和内家真气,休想通过。就这样,李琦也觉耳鸣心跳,气透不转。方想雪地狱不知如何险法,三人已由一片高可排天的冰峰下面走过。丙纯兄妹随即辞别,李琦独自上路。 那雪地狱在鬼神愁的西北,中隔一段坚冰积成的山梁,险滑不说,最厉害的是两边都是高可排大的冰壁,犬牙相错,并不连系。下面反有极深的冰壑,冰凌锋利,森列如剑,人坠下去,立有粉身碎骨之险。冰壁都在壑对岸,相隔只有十数丈,略受震撼,便要崩塌。往往走着走着,忽然一座峰崖崩倒下来,附近冰峰雪山受了震撼,相继倒塌,轰隆轰隆,震撼天地。一个倒势最猛烈时,竟能蔓延到数百里方圆,经过好些时日,方始停止。雪山地形时常变易,便由于此。有时大片未散裂的碎冰残雪倒将下来,将地面上的沟壑盖住,当时如不坠落,不久便自冻结,上面看似实地,下面却是空的。除生长本山的野兽略知趋避而外,便附近山民也不易看出下面虚实,人行其上,一脚踏空,当时陷落,无影无踪。冰梁上虽无此险,但那两边冰崖极易倒塌。李琦深知厉害,过时提气轻身,格外留意。总算日前当地冰壁刚倒坍过一次,震势停止了不几天,居然静悄悄飞驰而过。 顺着左侧冰崖刚转过去,前面便现出雪地狱的奇险。李琦来时因听丙氏兄妹警告,胸有成见,以为形势更必比来路凶险。及至到后一看,那地方乃是冰峰下面的大片盆地,约有数十里方圆。对面遥立着一座雪山,愁云惨雾笼罩其上看不见顶。右侧是一条绵亘不断的雪岭。左侧危崖下面果有一列地势隆起,高高下下,长蛇也似,向前面雪山蜿蜒而去,雾气迷茫。虽然练就目力,也只远远望见前面一点山形,看不出下面有人行走,地形也在起了剧烈的变化。急于寻找心上人踪迹,一见冰原广漠,呈现面前,知雪地狱已到。所行恰是一片斜坡,形势陡峻,上载积雪,便于滑行。便把脚上所穿雪里快重新扎紧,运用轻功,将足一蹬,径由那数十丈高的峰腰上飞一般往下滑去。耳听寒风呼呼,身在冰雪之上,似点水靖蜒一般,时起时落,其疾如箭,往下飞驶,觉着豪快异常。 本意按照丙氏兄妹所说,往那一列雪冈之上斜驶过去。眼看距离峰脚只五六丈,身微一偏,便可驶到冈前,忽听女子惊呼,甚是耳熟。同时又听得——冰裂之声,齐由前面隐隐传来。前听丙纨呼叱之声,因相隔远,杂以风声鲁吼,雪中听去,分外沉闷低弱,自不真切。这时冰原上静寂如死,相隔又近,声音虽为寒气所阻,到底近在跟前,耳目能及,又是全神贯注的人,一听便听出是灵筠的呼声,心中一动。刚把身子重行折向正面,目光到处,发现相隔数十丈的雪堆冰原上面,现出一条婷婷倩影,果是灵筠孤身一人,在冰原上转折飞驰。因有好几座雪堆挡住目光,直到滑向前面,方始发现。急切中关心大过,既未看出前面有险,也没想到灵筠为何那样走法,何故惊呼,惊喜交集之下,高呼:“筠妹暂停,愚兄就到。”声才出口,脚底早运足全力,如飞往前,飞驶滑去。 这时冰原碎裂之声净净——,响成一片繁音。李琦全神专注前面,通未想到身临危境,性命只在瞬息之间。中途瞥见灵筠匆匆略微回顾,仍旧时东时西,左右绕越,好似害怕神气。心方奇怪,似觉脚底冰面微微移动,耳听沧的一声大震,猛想起丙纯之言,心中一动。百忙中回顾身后,地面上已裂了丈许宽十来丈长的大口。只要来路滑行稍慢,稍差一瞬,便平空坠落在那无底裂缝之中。这才想起先前冰裂之声,忙往前一看,不禁大惊。原来大片冰原广漠中心一带已成龟裂之势,沿途现出好些裂缝,长短宽窄不等,最狭小的也有丈许。那冰裂声音尚在响个不住,此起彼应。就许走着走着,脚底突然中断,把人掉将下去,一落千丈。 前面灵筠已被三四条新出现的裂缝冰沟隔断,想是知道危机四伏,进退两难,不时发出一两声低微的惊呼,神情张皇,甚是狼狈。并且前面便是一条宽约两三丈的新裂冰沟,一意惦念灵筠安危,竟未留意,等到身临切近,方始发现。这时形势危险万分,李琦又是一路加紧滑驶而来,本非踏空下坠不可。总算命不该绝,轻功又深有根底,到了冰沟边沿,知道来势大猛,万停不住,所穿又是一双雪橇,无法纵起,眼看危机一发,忽然急中生智,就着冰沟边沿,用足全身之力,大喝一声,脚底猛一按劲,就此飞越过去,落到对面,又滑行出三四丈,方始停住。惊魂乍定,不敢似前疏忽。偏头回顾,那落脚之处只差二尺,便须踏空下坠。耳听冰裂之声又起,就在脚底不远。前面还隔着二三条大小冰沟,灵筠站在一片亩许大小的冰原上面,四外均是裂缝,四无连结,已成孤立。当地也非久停之所,只得把心一横,仍用前法,又飞越过两条冰沟。只听一片轰隆之声,宛如地震。回顾来路,冰原中心已纷纷碎裂,有的竟是整片地面往下崩坍,互相击撞倾倒,震声如潮,猛烈异常。就这不多一会,形势大变,直似大片暗沉沉的地狱,下面森立着无数大小冰峰,遍地都是宽窄不一的裂缝巨孔,暗洞沉冥,黑影中时见冰光微微闪映。因是千万年凝积不消的坚冰,已成了玄色。那冰峰击撞之声宛如雷轰,隆隆巨震,带着一种极细碎的繁音,正由身后传来。 对岸灵筠已吓得快要昏晕,行动不得。这未一条冰沟相隔又宽,难于飞渡。正在惶急无计,猛想起对岸灵筠立处,相隔左侧雪冈实地不远,这等猛烈震势,雪冈独未变动,可知无害。为防万一,忙喊:“筠妹,你身后雪坡上面乃是实地。愚兄如飞不过去,失足下坠,你可鼓起勇气,把身后雪沟越过,便可出险。我为大家当先探路而来,无心巧遇,不是为你。我国亡之痛,时亘心头,十年薪胆,无计匡复,四海飘零,本少生趣。 此沟大宽,仍须一试,倘有不测,乃是定数,与你无干,不须管我,请各上路便了。” 话刚说完,还未起身前纵,忽听惊天动地,轰的一声大震,脚底冰面突然中分为三。左侧亩许大一片,上丰下锐,底部大虚,吃不住劲,已然整片倒坍,直朝对崖倒去。右角却裂成一条直缝。中间这一片成了一个尖角,往后倒退。李琦正立在尖角前端,准备说完前言,便冒奇险,往对崖飞越,幸未起身,否则命必难保。就这样,左右裂口也只差三二尺不等,立处稍偏,或左或右,均无生理。这一惊真非小可,目眩心惊。震悸之中,仍未忘了灵筠安危,再定睛往前一看,不禁惊喜交集。 原来对崖因那崩倒的百丈冰壁一撞,也碎裂成了好几片,相隔更远,固是无法飞渡。 灵筠立处却万分凑巧,冰面虽只丈许大小,但由裂缝中看去,冰色深黑,无异玄晶,不特坚实非常,并因这一撞,地形又变,竟与身后冰沟裂缝相连,只差三二尺远近,便可越过,走向实地之上。只是人已震晕倒地,口中急呼七哥,一面挣扎起立,并未受伤,词色诚切,似颇关心。心中喜极,适才所受惊险,已全忘向九霄云外。忙问:“筠妹可受惊么?快些照我所说,速离险地。”灵筠回问:“你呢?”李琦笑答:“无妨。只要筠妹脱险,我已看出这里形势,必有解救。不必管我。” 灵筠原是一半情痴,一半受迫,为了卫璧,孤身背人,犯此奇险。哪知和李琦一样,途遇风雪,把路走迷。只是二人来路一左一右,没有遇上。误走雪地狱,刚到不久,便遇冰原断裂之险。危急之中,正在自悲身世,想起伤心,因值冰面骤裂,无意惊呼,却听有人高呼筠妹。回顾李琦由侧追来,滑行如飞。知他发现自己冒险盗宝,赶来援助。 对方痴情苦绪,固是少见,但是使君无妇,罗敷有夫,无法接受他的情爱,本想不去理他。后见李琦忘命急驶,滑行如飞,明见遍地龟裂,碎声四起,竟似不闻不见,口中连呼筠妹不已,一心想救自己出险,死生已置度外。来路雪峰本来无险,全力救人心切,丝毫未计本身安危利害。脚底又是大小冰沟裂缝纵横交错,人由上面滑过,看去也觉眼晕。不禁感动,想要回应,话到口边,又复忍往。随见冰原突然中裂,刚失惊喊得一个“哎”字,人已腾身而过。正代暗幸,李琦已驰到对面停住,因隔太远,无法飞渡。心想:“明明是为我而来,到了生死关头,偏说不期而遇,以免自己见他伤亡,于心不安。 用情到了极处,关心也到了极度,而又超然纯洁,不受人怜,仿佛片面痴爱。尽管一意维护,不特未存他念,心地光明,并还不使对方知道。患难之中,怎不感动?”刚忍不住问了一句,所立冰原断崖突又三分,耳听轰隆大震,碎冰残雪上下飞舞,裂缝之中,裂口正当李琦身侧,以为这次命必不保。惊悸过度,不忍再看,这面冰崖也已断裂,秀目一闭,就此受震晕倒。耳听李琦在喊筠妹,忙起一看,见他独立冰崖尖端,连脚步都未移动,神态自若,英姿飒爽,望若天神。心情一乱,由不得叹了口气,凄然答道: “七哥,明人不落言诠,我也无法出口。只是七哥不离险境,妹子心何以安,我来时带有丝绳飞抓,我丢过去,请七哥一同出险,到了实地,分路如何?” 李琦听她前半段的话隐蕴深情,不禁喜慰,心想:“我虽爱你,实无他念,到底你也受了感动,知我光明。以后也许常得相见,不致避我如仇。于愿已足。”方在暗幸此行不虚,及听未一句到了实地分手的话,当时心中一凉。略一定神,慨然笑道:“愚兄每以奇男子自负,不受人怜。我本探路而来,无心相遇,在筠妹历此艰危,未得尽心,已自惭愧,如何反而受助?此时看似相隔更远,实则愚兄深知地理,震势已止,决可无碍,筠妹只管先行。否则前面不远,便是穿云顶下藏珍之地,愚兄如先赶到,这类各凭福缘的事,捷足先登,我又得有高人指点,就当仁不让了。”灵筠见他词态慷慨,甚是强毅,若有所恃,心想:“此人乃九侠之首,久闻他得异人传授,武功高强。否则此时我已快踏实地,谁不借命,何须如此?所说也许是真。”再一想到穿云顶地底藏珍,关系丈夫甚大。同时脚底又觉微微震动,心中一慌,把心一狠,又叹了口气,说道:“七哥保重,请即设法出险。恕小妹取宝心切,除七哥外,要避别人,必须先往,不能奉陪了。”说罢转身,双足一纵,便越过裂缝,往雪冈实地上驶去。 李琦见她娉婷倩影,翩若惊鸿,孤身一人,飞驶上下于侧面肢陀之间,身法灵妙,好看已极。前半还回望了两次,未次似要回身,停得一停,忽然加急前驶,更不回顾。 天色也逐渐暗了下来。猛想起:“灵筠对前面这条路并不知道,方才怎会忘了告知?倘又把路走迷,把无心涉险,在来路上错过的水晶原、白鬼崖两处奇险又误走了回去,如何是好?”深悔方才防她多心,未借套索飞抓,随她上路,表面和她分手,暗中保护。 心一着急,正要赶去。四下一看,才知先前只顾出神,自己尚未脱离险境,如何助人? 叹息了一声,再细查看,且喜震势已止,只是奇冷难耐。暗忖:……起身已大半日,不知众兄弟姊妹是否追来?”再一想到兰珠对于自己的深情,分明有委身之意。万一自己葬身在冰山雪冈之中,命该如此,不去说他,二女定必为此失和。越想越心急,但又打不出出困主意。偶一眼瞥见方才崩倒的那片冰崖,因是向前倾倒,恰有一段长冰斜挂对岸之上。只是上下相差约十余丈,就过去也无法上援。同时又瞥见下面已被碎冰填满,暗笑自己真个傻子,就由这碎冰上面走过,也能走上实地,只管在此呆望作甚? 心念一动,立时端详形势,先往那条断冰之上纵去。落地时,微闻地底铿锵之声,以为碎冰下坠,忙着出险去追灵筠,也未在意。那一段冰条斜倚对崖,上下相隔有十来丈,必须纵到冰上,沿冰上行,再由顶部纵向对崖,越沟而过,方能出险。那冰又滑又陡,本来纵不上去,幸是对面崖壁被碎冰打裂出不少大小洞穴,可容手足攀附。但那坚冰结成的崖壁滑如明晶,穴旁冰凌锋利如刀,冰条斜搭其上,似断未断,现出好些裂痕。 人纵上去,一不小心,受震中断,仍不免陷入冰壑,碎骨粉身,就由冰上滑坠,也难逃命。总算轻功已到绝顶,提气下纵,轻轻落在冰上,冰并不会断裂,心中暗喜。脚上雪橇已在事前脱下,将冰靴前面的钢钩扳好,手持钩连枪,一路勾搭,往上走去。追人心急,处境奇险,毫不在意。等将那斜搭对崖,长约二十来丈,又滑又陡的冰面,仗着手中长枪与特制冰靴之助,眼看走到尽头冰壁之下,觑准头上新撞碎的冰穴纵身一跃,用枪上钢钩搭牢。待要援枪而上,脚踏穴口再往上援,不料那条断冰先前崩裂时受震太甚,已中裂成了两三段,只稍微连着一点。如非武功精纯,吃方才一纵,早就分裂,连人一起下坠,必被那数十万斤重的几段坚冰压成肉饼。本就要倒,又经这一纵,起势又猛了些,只听咔喳连声,跟着轰隆大震,一直响到壑底。总算命不该绝,枪尖恰将冰穴钩住,悬身千百丈冰崖绝壁之上。低头往下一看,不禁吓了一跳。 原来脚底数十丈长的冰条已然断裂,坠入壑底,下面全空。才知先前所见填满之处,下面竟是空的。想是初崩倒时,另有冰条浮搭两崖之间,将碎冰残雪托住,看似实地,冰壑已被填满,实则下面仍是空的,吃那数十万斤重的断冰往下一压,一齐打落。黑黝黝的隐闪冰光,也看不出下有多深。这时下面是幽暗沉冥,其深莫测。头上离顶约有十余丈,隐闻壑底铿铿锵锵之声时起时止,料是冰裂以前警兆,惟恐侧面冰壑再要断裂,命必难保。略一定神,先用脚尖踏住下面孔穴,再看准形势,仍用枪尖钩住上面的孔穴倒援上去。眼看离顶只三四丈,再倒换几次枪钩,便可到顶,谁知左近子午寒潮刚刚归穴潮过,天时受了反应,已变奇冷。李琦手足并用,冻得乱抖,全身均仗那条钩连枪支持。上时脚踏下面冰穴,左手紧攀尽头处冰孔,右手再用枪钩去找上面孔穴,往上援去。 有的地面壁势前倾,更是一发千钧,奇险非常。好容易壁势内凹,成了陡坡,不似先前危险得出奇,稍微省力。天气又骤加了十倍寒冷,冻得李琦通体冰凉,上下牙齿捉对儿厮打,震撼有声,手脚冻成麻木,简直无从用力,又无法换气。空气稀薄,加上奇寒,如何能当。略停一停,忽见冰上血痕点滴,鼻孔刺痛,才知鼻已出血。一会头痛心跳,渐觉神倦欲眠。知道此是冻死以前先兆,无力再上,只得附身在那微斜的冰壁上面,不住喘息。一面想把真气提起,流转全身,去与酷寒凶威相抗。无如力尽精疲,一息奄奄,如非先前把握甚紧,攀附牢固,人与冰又冻成一片,将其吸住,早已坠落。 不知经了多少时候,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冷痛昏迷中,方想:“我命休矣!与其在此活受罪,早晚冻死,不如坠壑而亡,还省痛苦。”同时想起灵筠与兰珠一冷一热的情景,忍不住喊了一声:“兰妹,我真负你。”一时悲愤,想将双手一松,坠壑自杀。 谁知手脚均与坚冰冻结一起,休说无法解脱,也松不开。不由心中愤极,用力一挣,力气未使上,不曾挣脱。连急带气,口张处吃寒气一逼,耳旁似闻冰裂大震之声,未容寻思听清,人已晕死过去。 又隔了些时,觉着身浸寒泉之中,前事已早忘却。当时冷醒过来一看,当地乃是一间石室,壁上点着一盏油灯,火头高约尺许,照得全室通明。身卧丈许方圆水池之内,只头在外,衣服也未脱去,水面上还浮着几片薄冰。看形势,似是一间浴室。旁有石榻,上放整洁衣裤和内衣鞋袜。待要离水起身查看,忽想起追赶灵筠,身陷冰壁之上,备受苦难,冻僵情景。陷身之处冰天雪地,又是亘古无人敢走的万丈冰原,有名的雪地狱奇险,加上四外暗雾沉冥,地势隐僻。除雪衣老人师徒亲来救援,余人绝不能由那无底冰壑之上飞渡,再说也不会被人发现,怎会死里逃生,脱险出来? 方在惊疑,待要寻人询问,忽听门外有人笑呼;“李兄,醒来了么?”听去耳熟。 随即有一少年走进,正是丙纯。忙由水中爬起,谢其救命之恩。丙纯笑道:“先前李兄孤悬千丈冰壁之上,如非身着灵雀案所制紧身衣,早已无救。就这样,骨髓已被冻凝,休说近火必死,便有救法,先前所受苦痛也非人所能堪。本来舍妹因恐李兄涉险,意欲随往相助。先是愚兄妹因奉师命,要取百零八只雪犀独角制配灵药,为救人之用。费了不少事,将犀群由远处诱来伏地。此犀性情猛烈,为数又多,必须在急怒狂窜之时,将犀角生砍下来,才能有用。共只兄妹、人,虽仗家师法力防身,到底不是容易。惟恐延误,家师法令又严,只得在百忙中抽空送了李兄一半路程。心想雪地狱的秘径一向不告外人,已然指点,当可无事,不知怎会遇此奇险?本来当不致此,事也真巧,许是李兄该有这场危难。愚兄妹事完以后,本要赶来,还没想到李兄有险。因见李兄在此亘古无人的天山绝顶,冰原雪海之上,冒着风雪奇寒,忘命奔驰,所追又是一个女友,情急关心之状现于词色,觉着这等深情男子从来少有。既想看那女于是个何等人物,值得如此颠倒,又疑心二位此来,与穿云顶下藏珍有关。一时好奇,忙着寻来。 “不料发现一个孤身少女在隔山水晶原上飞驰,当是李兄所寻的人,恐其途中相左,以为李兄照我所说走法必可无碍,双方又似同往穿云顶那一面去,忙同赶往。刚一见面,又来了两个女子,一个年纪稍长。见面一谈,舍妹因见三人都是情急万分,先不知哪一位是李兄所寻的人,匆匆未便询问,同往穿云顶驶去。到后一看,并无人影,只雪中留有几个女子脚印。舍妹忽想起:今日寒潮分外猛烈,莫要行至尽头一带,冰原突然碎裂,出事遇险。虽然时候不对,李兄应在寒潮归穴以前驰过,不会停在当地。但除此外别无险处,白鬼崖、水晶原又没一点迹象。好在雪地狱冰原就在家师所居后洞的上面,因和三位姊妹一见如故,十分投缘,仗着家师怜爱,令我赶往雪地狱查看,自引来客人洞,欲待家师入定醒来,再行禀告,看看有无福缘助其成功。不料后面又来了六人,分成两起。先一起途遇群贼来取藏珍,双方争斗起来,人少贼多,眼看不敌,幸后三人赶到,打成平手。我们由高原上望见赶去,一贼后来,竟擅邪法飞剑,又将不敌。空中忽飞来一只大鸟,将那贼飞剑抓去。妖人也被贵友乘隙打一金丸,打了一个脑浆迸裂。大家会合,才知后六人也为寻找李兄而来。愚兄妹问知详情。后因家师素不喜外人入洞,不敢一齐迎入,仍照前定,由舍妹引先来三女人洞,请他六位在穿云顶上支起帐篷等候。舍妹听说李兄所追女子不在来人之内,恐有别情,也未说雪地狱奇险酷寒可虑,只说李兄来此探路,未提李兄重人而不重宝之事。 “小弟等她四人由前洞下去,立即赶来,遍寻无踪。今日冰原震势猛烈,早已觉出。 一见遍地冰壑裂缝比上年还要厉害,至少须经数月才能回复旧状。仍以为李兄起身较早,时已半夜,不会遇险。后来发现一处冰崖断裂,隐有人伏的影迹和李兄所穿的一只雪橇,料定凶多吉少,但又不见尸首。那冰崖齐顶中断,斜裂到底,正当后洞门外不远,下是空地,如由上滑坠,怎么还能寻不到尸首遗物?正在搜寻踪迹,闻得洞中鼓琴之声,知家师已醒。方想入洞请示,舍妹由内赶出,说家师神游回来,见李兄身附千寻冰壁之上,用仙法将李兄救往洞内。那片冰崖乃家师仙法分裂,移开一片,故此整齐如削。本想行法救治,因算出许多因果,李兄现已转祸为福,日内便有奇遇,家师又正接待一位老友,便将李兄交与舍妹,赐了一粒灵丹,塞入口内,以防醒后奇痛。先把李兄浸入寒泉以内,等身上浮冰化去,血髓渐溶,再移入这水池以内。此是小弟浴室,下有温泉暖流。恐受内伤,舍妹又放了些冰块在内。 “同来三位姊妹见李兄冻僵惨状,全都痛哭失声。内中任兰珠更是伤心,几次抱头痛哭。均被舍妹止住,说此时通身冻僵,一碰就碎,稍微用力,便要皮裂骨断。见她伤心太过,强行劝往别室之内,静等回醒,至今还在悲哭。对于李兄来意,似全知道,与金、张二姊妹不时互相低声哭诉。被舍妹听去,大为不平,本要往寻此女理论,被兰珠强行拦阻,并向其求告,说李兄乃奇男子,心地光明,虽然痴爱,毫无他意,千万不可说破。金、张二姊妹也是同样说法。舍妹方始罢手。小弟当李兄至少要在天明后回醒。 因她三人都不放心,意似李兄醒来无人在侧,恐有伤痛。兰珠更说李兄所得灵丹,必已赠人,否则不会冻僵。这等寒天,身浸水内,如何忍受?恨不能以身替代,眼都哭肿,要来看望。愚兄妹见她可怜,才由舍妹陪劝。小弟假说另有灵药,可使早醒,一会冰溶,便改温泉,决不至于冻病。谁知李兄得天独厚,居然醒转,共只个把时辰,人便回生,可见根骨有异常人。李兄衣履,除灵雀窠紧身外,全部湿透。此洞温暖,池中冰化,水便温热,正好沐浴,把小弟衣服换上,少时往见家师,必有指点。那穿云顶藏珍,我们早已发现,因家师说物各有主,不应为小弟等所有,不令往取。并说取宝之人日内就来,应在李兄身上,亦未可知。此是古仙人埋藏奇珍,法宝之外,并有灵丹,李兄真不可大意哩。” 李琦闻言,自是喜谢。虽想起兰珠和诸良友深情厚义,因灵筠尚无下落,仍甚悬念,但不好问,又不便当着众人往寻。心想:“段、王诸侠均在上面,段大哥知我为人心意,日前曾向其吐露口风。灵筠踪迹必在藏珍之所,宝物本非私有,人尽可取,不能怪她。 便六阳丹也是自己心甘情愿所赠。她一个弱女子,处境可怜。万六哥和八弟或因自己为她犯险,心中不快,段、王二兄必能爱屋及乌,加以援助。事已至此,只得罢了。” 等丙纯退出,匆匆沐浴更衣,待要走出。刚喊:“丙兄,请为领路。”三女已一“同赶进。兰珠眼含痛泪,当先赶上,喊得一声“七哥”,底下声音便被哽住,说不出来。看神气,似想迎面扑来,到了李琦身前,玉臂微抬,忽又倒退停住,两行清泪已似断线珍珠流了下来。丙纨随在后面,见状先退。金、张二女侠也是面有泪痕,惊喜交集,同喊七哥、七弟,正待开口,瞥见兰珠深情流露,不能自禁。李琦面带感愧之容,互相对面呆立,一言不发。金国士心中一动,便打一手势,朝兰珠背后指了一指,口喊: “丙姊姊,我还有话请教呢。”随手一拉张婉。张婉会意,也同退出。 李琦知道铁堡中少年未婚男女用情率真,不作寻常儿女羞涩之态。义见国士借故拉了张婉退出,知道一班弟兄姊妹,均愿自己与兰珠结为连理。又见兰珠深情痴心,劫后重逢,相对惊喜,眉宇间隐含幽怨,楚楚可怜之状,想起前情,由不得大为感动,心生怜爱。身子往前一凑,双手抬起,慨然说道:“兰妹,我真对不住你。”语声才住,兰珠也由不得走近前来,双方一凑,李琦情不自禁伸手一抱,兰珠立即扑到怀中,互相对抱一起。李琦见她埋首怀中,秀发如云,头上湿润润的,隐闻发香,前面额发撩向口鼻间痒痒的,知是雪中奔驰所冒寒气刚刚融化。人本美艳,再加关心过切,相爱太深,惊喜交集,已失常态,贴在怀中,不住抽噎饮位,玉肩微动,哽咽不已。仿佛无限酸辛,柔肠欲断,话又羞于出口。由不得越看越怜爱,越觉对她不起。一手抱紧,一手抚弄她的秀发,微笑说道:“愚兄因知本堡风俗,近又悟出兰妹对我深情厚爱,才敢无礼。自知罪重,愧对万分。归途尚有心事,如蒙原谅,后此永为兰妹没齿不二之臣如何?” 兰珠本来将头抬起,拭于泪痕,睁着一双红晕欲泪的星眸,倚在怀中,仰望李琦说话。闻言,叹息了一声,凄然答道:“非我自轻,以前家父为我婚姻时刻在念,堡中少年向我求婚的不知多少,从未用正眼看他们一下,只有厌恶,我也从无嫁人之想。不知怎的,会对你一见倾倒,解脱不开。明知七哥心不在我,总想你不是那样人。又查出你虽然爱极了她,用情悉归于正。对你越发敬爱,知道早晚你必为我感动。既拼以身相许,至死不二,便由你去。又知你情刚固执,表面不加闻问,心实悲苦。我和金、张二位姊姊,早疑你那粒六阳丹转赠了她,也只恐你自误良机。万没料到你会轻身犯险,发现她孤身上路,立时追来,差一点性命丢掉。倘有不测,我固生趣毫无,而老父年高,不容我死,日在苦痛之中,不去说他。你那一班兄弟姊妹、手下部属,俱都从你患难多年。 就说前朝历数已终,光复无计,到底山中自有正朔,不曾屈膝虏廷,为它臣民。留此一成一旅,便本身不能如愿,使后世子孙缅怀先烈遗志,仍可待机而动,还我大好山河,不也是好的么?还有筠姊幼遭孤露,所适非人,虽抱从一而终之志,内心实是痛苦,处境也实艰难。人又心高志大,见丈夫不想上进,欲以己力助其成功。于是不计艰危,凡与姓卫的有益之事,便百计图谋,以促其成,任何艰难危险,皆非所计。来时我听人报,他与堡中一个好人勾结,并还爱上另一女子。虽因堡中风俗乃一夫一妻,对方未必便为所动,但他献媚甚勤,就许日久情生,惹出事来。对于筠姊负心薄幸,尚在其次,此举最犯众恶,一旦发现,身败名裂,筠姊也必受他连累,本来处境艰危,用心尤苦。穿云顶藏珍,虽然谁都可以来取,但我爹爹因得雪衣老人仙示,知道宝物应为你有,你又是本堡未来福星。尽管来日不多,因你文武双全,早有盛名,所带众弟兄部属又个个英雄,正与昔年卦象相合。爹爹又一再召集堡中人士父老,告以机密,都知你关系将来安危甚大,上下属望极殷。爹爹并因你是人中龙凤,不受拘束,除开随来健儿分工执事而外,对你弟兄姊妹九人,与朱武兄夫妻一样,待以国宾之礼。爹爹年老无子,日前谈起,说堡中人。民虽然均通文武,将来继承大位尚均不能,颇有让位之意。因想等到大难过后,众心归附,再和你从长计较,看得你如此重法。假使你为筠妹有什不测,她一个孤女,教她如何立足?便为她想,你也不应如此。” 李琦人本深情,见兰珠倚在怀中,面向自己,剖陈利害,所说又极有理;再想到对方平日相待那样情深,直把整个心神全注在自己身上;一听自己私出涉险,立时连夜赶来,料知彼时柔肠寸断,芳心如割;现又见她温言劝勉,词意恳切,玉貌嫣然,吐气如兰,由不得情根怒茁,又怜又爱。越觉愧对,当时无言可答。便把双手搂住兰珠,微微紧了一紧,低头朝秀发上亲了一下,低声说:“兰妹,我错了,请你宽恕吧。”兰珠知他内愧,仰头笑道:“七哥,我不怪你,此是各人缘份,不过你太痴了一点。我知金、张二位姊姊和主人故意避开,是因本堡风俗,未婚男女原可自由交往,你……”说到“你”字,便即住口,忽然颊晕红潮,把头一低。少女娇羞,越易动人,李琦见了,不禁心神一荡,偎着兰珠的头,悄声问道:“你说我怎么样?”兰珠把脸微闪,低答: “我从来不曾这样过,因见七哥转危为安,喜极忘形,什么话都说了出来,你还逼我,多不好意思呢。”李琦见她娇好天然,少女风情无形流露,爱极之下,情不自禁,低声说道:“堡中风俗,我已尽知,明日便向老伯求婚如何?”兰珠低头埋在李琦怀内,微点了一下。李琦忽想起堡中男女相爱,须在交往一年以内,恐嫌草率,细声探询,是否冒昧?兰珠低头回答:“堡中风俗虽然如此,我也并非急于嫁人,只痴心太甚,恐你只是一时感动,并非真心相爱。又想此身已然属你,誓不他适,欲禀明老父,先正名分。 你是个忠诚君子,便心中有人,也不至于薄幸中变,就顾不得害羞了。” 李琦方觉她痴情厚爱,楚楚可怜,灵筠倩影重又泛上心头。想起意中人老早便离开雪地狱,众人都不曾见到,既恐闪失,又恐婚后兰珠不容自己再用那片面深情,对方处境偏又如此可怜。心正愁急,忽听兰珠接口说道:“人之相知,贵相知心。我早看出你对筠姊一往情深,后来发现她乃有夫之妇,人又端正,由此表面和她冷淡,暗中却比以前还要关注。其实筠姊天人,我见犹怜,何况于你。以后只管对她好,我并不难受。不过发情止礼,应有分寸,像今日之事,万来不得。只要以自身事业为重,你对她多好,也无话说。我许你先订名分,便因你这人忠义诚厚,不肯负人,一经订婚,便会为我设想,免却许多顾虑。我实以你为重,只要对得起我,便由你去,当我真个忙着嫁人么?” 李琦听她这等诚恳体贴,大为感动,略微沉吟,慨然答道:“兰妹,我不说假话,此时对你虽然甘心永为臣仆,决不会做那负心薄幸之事,但对筠妹一见倾心,直到如今始终忘她不下。又更怜她处境,本意只在暗中扶持,不使知闻。蒙你大量,知我除一意爱护外,此生别无他念,实是感谢万分。我遇险之时,她卖走远,并非见死不救;况又背人行事,知道你和众弟兄姊妹必要寻来,未免心慌,不能怪她。你们来时不曾遇见,时当深夜,不知安危何如?她~孤身女子,冰雪荒山,经此奇险,委实放心不下。我并不去寻她,只求兰妹上去告知段大哥,转请众弟兄分头寻查她的踪迹,遇时相助,便感谢不尽了。”兰珠接口道:“适闻主人说,老仙师今夜有事,我们要到明日才得进见。我相信你,索性约了金、张二姊,并请诸人相助,同去无妨,也使筠姊知道你的苦心。”李琦闻言,心虽喜慰,终党内愧,本心也不愿灵筠知道。 正迟疑间,忽听脚步之声,忙把手松开。金、张二女已同丙氏兄妹走来,未容叙谈,丙纯已先说道:“方才我往上面查看,见崖上雾气甚浓,宝光也比往日强烈。段、王诸兄见雾中宝光时隐时现,并在游动,本在分途下手堵掘,因闻李兄脱离危境,意欲~见。 我因家师适才传命,令来人取得藏珍,再来相见,事应三日之内。我听口气,中间似还有什缘故。李兄此时当已复原,何妨一同上去呢?”李琦要问灵筠踪迹,不便出口,兰珠已代询问。丙纨在旁插口道:“这位姊姊怎不近人情?李兄来时惶急关心之状,我是眼见,后来为了救她,陷身冰崖,她竟置之不理。固然罗敷有夫,难受使君明珠之赠,但彼此关心,全在情义,何必夫妇?假使心地光明,更应行所无事,问心无他,有何顾忌?我听张姊姊说她事前还将李兄所用御寒的六阳丸要去,到了危急之时,舍下而去,倘有不测,休说无以对人,也无以对兰珠姊姊和一班好友。心肠这么狠,我真不解。” 兰珠见李琦面有不快之容,忙代分辩说:“灵筠走时,并不曾见七哥陷入危境。我知她有好些难言之隐,不能怪她。”丙纨冷笑道:“姊姊真个忠厚。方才我见家师,为诸位求见时,家师正和今日来访的一位道友行法查看。李兄来去因果,经过情形,全都现在少清神光之上。见她明知李兄危机,开头并还有些感动,曾用飞抓套索,想援李兄过去,因为一句无心之言,李兄负气,不肯受援。如换旁人,见对方为她飞越冰原裂壑之上,连经奇险,危机系于一发,自己出险,对方尚在危境,怎么也应看清形势,好言劝说,一同上路,才近人情。她见李兄负气,却立即驰去。最可气的是,行到中途,遥望李兄独立冰原断崖之上,已然动念,想回解救,只因志在取那藏珍,便不顾人,狠心而去。 这等人,自作自受,管她作什?” 说时,众人已同起身,绕出前洞,行经白鬼谷旁,隐藏在危崖下面的一条秘径上面,离顶约有百余丈,并有中断之处,必须飞身越过。近顶一带更无途径,须从崖凹冰缝中往上穿出,形势奇险。李琦与兰珠并肩而行,走在众人身后,听出灵筠以后踪迹,曾经仙法查知,想要探询,不便启齿。猛觉温香袭鼻,兰珠一只纤手已按向口边,塞进一粒丸药。低声笑道:“崖上奇冷,我与你偷带来一粒六阳丸,还忘了给你吃呢。”李琦始终关心灵筠,把药咽下,朝兰珠称谢之后,手指丙纨,欲言又止。兰珠知他心意,抢上前去道:“丙姊姊,可见我筠姊下落么?”丙纨冷笑道:“怎的不见?可告李兄,明夜便与相遇,我懒得说。反正无害,各行其事吧。”李琦不便托兰珠再问。 一会,便由冰窟中走上,还未出口,便觉一股寒气扑上身来,比洞中温暖固差天地,比来路冰壑也冷得多。众人忙把皮套戴上。走出一看,只见一片茫茫,雾气甚浓,也分不出天色早晚。时正深夜,因有冰雪回光,又不像是黑天光景,任众人那么强的目力,五步以外,便不易见人物影子。一问丙氏兄妹,才知当地天色不分朝暮,常是如此,一年中极少清明景象。穿云顶藏珍所在,相隔尚四五里,由一片极危险的冰崖上走过去,才能到达。地面倒也平坦,坚冰积成,断岸千尺,左倚危峰,右临绝壑。因与冷魂峪谷口遥遥相对,日受子午寒潮侵袭,崖畔寒冰多断裂,犬牙相错,冰凌森列,宛如剑树刀山。又最陡滑前倾,终年浓雾弥漫。必须绕峰而行,否则雾中迷路,误走崖畔,地形宽窄不一,脚稍踏空,直落千丈,固无幸免,便误走在冰林之内,也有碎骨裂肤之险。冰利如刀,所穿衣服一被刺破见肉,吃寒气侵入,当时受冻,中了寒毒,也休想活命。幸而来时遇见丙氏兄妹,将段、王诸侠引往安全之处,又代众人引路,才保无事。 李琦见当地形势如此奇险,又是往穿云顶必由之路,更代灵筠忧疑。无如雾气太浓,即使人在此也望不见。只得借着和金、张二女说笑,把声放高,再由话里示意,欲令灵筠闻声来寻。张婉本想取笑,只因他愁急之状,兰珠又连摇手示意,只得罢了。 一会,才到穿云顶下,老远便见浓雾之中火光闪动。张婉笑说:“莫非那点红光就是宝光么?”丙纯笑答:“那是段、王诸兄帐幕中的灯火。藏珍之处尚在东面,乃大片平阳。诸位快看。”众人闻声回顾,果见前面浓雾影里,涌起五六道宝光。内有三道长只数尺,作品字形向上升起,一白二红,色彩分外鲜明,缓缓移动。另外一道,形如两个尺许大小的连环,光作银色。又有一道形似宝塔,高约三尺。还有五点金星,正在雾中互相激斗,追逐不已,闪动最急,余者都在雾影中缓缓移动,隐现无常。耳听段、王诸侠互相呼应,呐喊之声远远传来,似未得手。 李琦口呼大哥、二哥,当先往前便跑。丙氏兄妹方喊:“李兄且慢,这样无用。” 兰珠紧随身后,恐又涉险,刚将李琦拉住,段、王诸侠已纷纷应声赶来,会合在一起。 李琦问可得手,王藩气道:“再休提起。我们到此不久,便发现宝光,追逐至今,费了不少心力,老是捉摸不到。此时饥疲交加,正要回转,少时再说,七弟便寻来了。且到帐中进点饮食,少歇片时,向丙兄请教之后,再打主意吧。”丙纯也说:“李兄忙着赶来,先已饿了一日。山居苦无佳味,闻诸兄带有美酒佳肴甚多,我也不作客套,同往帐中,用完饮食,把当地情形略微一谈,再下手吧。” 众人边说边行,已到九侠帐篷之内。那帐幕乃铁堡特制,内生煤火行灶,甚是温暖。 本来两三人合住一个,可分可合,共是三座帐篷连在一起,内里相通,形如菱角。众人到了里边,关好双层皮幕,席地面坐。金、张二女见火上煮有热水酒食,忙去取来,一同饮用,边吃边说。丙纨笑道:“穿云顶宝气,上月便已发现,因家师说此是有主之物,不许妄取,延迟至今。只在十日前来了两人,欲往掘取,眼看他们将那连环形的宝光得到手内,不知怎的,忽然受伤逃走。这二人来去均用遁光,并由冷魂峪那面凌空飞来,一到便直落宝光丛中,分明是道术之士,只没分清邪正。如非受伤以后逃来左近停了一停,几连人影都看不出。那宝光还无今日强盛。我问家师来人是谁,家师说他们自找没趣,未说来历,近日宝光越来越强,定该出世无疑。适问家师,那日两人均会飞剑法术,尚且受伤回去,九侠只有一身武功,如何能够得手?家师微笑不答。只同座那位老前辈笑说:‘神物自有遇合,非可勉强、你既为友热肠,可告他们,在此三日之内,各凭福缘,随时往取。时机一至,不特得心应手,并还另有仙缘遇合。如若一齐下手,反倒艰难。同时必须认定一件:莫嫌心贪,只管当仁不让,捷足先登,自可成功。’再说,便被家师止住。我想家师现正有事,愚兄妹代守帐篷,诸位随时分头下手便了。”九侠并想请问仙人来历。丙纯笑道:“家师隐居多年,不愿人知,未曾奉命以前,恕难奉告。” 李琦暗向段泉打手势道:“大哥可见筠妹踪迹么?”王藩插口答说:“来时虽听雾影中有女子呼声,方才又发现一条撕裂下来的貂裘,不知可是筠妹所穿?”李琦忙要过一看,大惊道:“这貂裘正我所赠,莫非她在雾中遇险不成?”忍不住起身,慨然说道: “我与诸位弟兄姊妹曾共患难多年,当能知我心迹。我对筠妹虽觉她彩风随鸦,有些不平,只有爱护之心,并无丝毫妄念。只怜她身世处境,引起同情,自问于心无愧,故而不拘形迹。日前因她和卫壁已是夫妇,能助卫壁,即是助她,我又练过内家气功,不畏寒冷,才将御寒衣和灵药转送与她,不料她会孤身犯此奇险。得信以后,觉着爱之实以害之,万一闪失,于心不安,故连夜追来。虽然为她陷身冰原,如非丙兄相救,几遭惨死,但她是有夫之妇,对我避嫌,理所当然。我们只应格外敬重,不应因我咎由自取,迁怒于她。何况适才我与兰妹已有婚姻之约,回去便向堡主求婚,按照堡规,必蒙应允。 堡中风俗,多是一夫一妇,从此更无嫌疑可避。她以一弱女子,为了丈夫,不借躬冒危难,往来冰天雪地之中,出死人生,连经奇险,其志可嘉,其行可敬。方才二哥闻得女子雾中呼声,除她之外,还有何人?事由我赠药而起,如何能置身事外?望乞诸位兄弟姊妹怜念她的境遇,同往雾中,合力搜寻。并请丙兄指示雾中地理形势,除冰雪浓雾之外,有无他险,以便将她救出,感谢不尽。” 丙纨闻言,方要插口,吃丙纯止住,接口笑道:“藏珍之所,以前是一座平原。近两月来,才起这样大雾。宝光剑-,也随雾起出现,先并无什奇处。我和舍妹清早来此同练飞剑,因家师见愚兄妹禀赋不佳,前十年专练扎根基的功夫,新近才传击刺之术。 初学不久,剑的本质又非上品,练了一阵,正练出手收发之际,相隔也只四五十步。舍妹之处偏近峰侧,先听雾中人语,意似讥笑。舍妹年幼天真,不合还了几句口,喝问是谁,既有本领,何不出见。雾中人始而未答。隔了一会,我和舍妹练罢早课,正在谈说: 蒙恩师由患难中救来,在此炼了一十二年,进境迟缓。此时冷魂峪子午寒潮将要发动,便觉冷得难支,几时能够当那奇冷,不畏寒潮侵袭,功夫就差不多了。忽听雾中人又在讥笑,说我兄妹浊骨凡胎,照我订挝样,炼到下一世,也禁那寒潮不住,除非向他谢罪,离开现在师父,拜在他的门下,或者还有商量。愚兄妹从小便蒙恩师由恶人手里救来,相随多年,师恩深厚,稍有丝毫天良,也无背师从他之理。再者,家师已成地仙,乃玄门正宗,我兄妹进境不快,由于根骨不佳,并非恩师不肯传授。就这样,恩师还费尽苦心,设法造就,将来仍有成功之日,如何肯去从他?又知神物有主,妄求无益,嫌他说话狂傲无理,便数说了几句。 “话才说完,大片雾海忽风卷残云,晃眼退尽,现出从来未有的清朗景象。愚兄妹料知有异,本不想去。舍妹因对方话太欺人,又恃家师已神游归来,决不容人欺负他的门下,便带了小弟,同往先前雾海中走去。刚走到峰前平原中心,忽听音乐之声起自地底,同时又听家师抚琴之声,与那乐声应和。因随家师多年,听出是用琴声相召正急,不敢再留,打算赶紧归去,忙即退回。因恐家师有什急事,走得甚快。退时又闻冰裂之声,回头一看,平原上已裂了一个丈许大的冰穴,一团红光由内冒起,内中裹着一个白衣老人,年貌和家师差不多。如非装束、地方不同,神态有异,几疑家师由内飞出。家师琴声相召更急,百忙中瞥见红光离地只有数尺,光中老人刚现半身,扬手五股红-,箭一般朝愚兄妹射来,已离身不远。同时冰穴前面又陷裂出一个同样冰穴,却不见人,只由穴中飞出五股黑气,墨光强烈,比那红-来势更快,晃眼追上,两下才一接触,便电也似急收了回去,一闪不见。跟着大雾便起,什么也看不出。只听雾中大喝:‘痴子无礼,便宜你们。’仍是前老人的口音。心中奇怪,归问家师,家师微笑未答,只说: ‘下次不可到雾里面去,如不听时,从此永离师门,莫要怨我不加闻问。’家师向不容人忤犯,这等口吻,初次听到,却又不似有所畏忌,至今不解。故对藏珍绝望,只为诸位留守,也不便同往相助。 “我想雾中人不致伤害凡人,诸位此行无害,并有得宝之望。至于李兄贵友,即便来此,至多被困一时,当无凶险。也许和愚兄妹一样,对那老人失礼,被其软困;或是初见灵迹,藏珍不应为她所有,受点虚惊,也未可知。李兄放心好了。” 李琦耐心听完,得知当地实是平原。又见丙氏兄妹互使眼色,丙纯先说雾中人的神奇厉害,乃师详情未说,未了却说无害,料有隐情,不肯先泄,心虽稍放,终是着急。 方要请众同出,张婉笑说:“七哥莫生气,我们一向惟你马首是瞻,只要你愿意,决无话说;况是初次勉强我们,更无不遵之理。方才在洞中听丙姊姊说,此事断不宜人多。 大哥他们先在雾中追逐藏珍,又不是没有找过。就说因你受了苦难,筠姊心肠太狠,有点不快,真要遇上,也无见死不救之理。左右百亩方圆地面,只要在雾中,便能找到。 否则,再多两倍人,也无用处。莫如仍照预计,两三人一起,各凭福缘,连人带宝,一起搜寻,比较好些。诸位兄姊以为何如?”众人全都赞可。王藩也在旁力说:“雾中女子只惊呼了一声,是北省口音,不似灵筠。如被雾中老人擒去,也是无法,事有定数,愁急无用。藏珍关系太大,照雪衣老人仙示,我九人之中必有得者。九妹之言有理,好在七弟的话全都照办,筠妹身世处境也实可怜,不论是谁遇上,均以全力助她脱险如何?”李琦无法,只得对众说道:“分班全往也好,请恕抢先,我要去了。”兰珠忙拉张婉道:“我二人陪了七哥同去吧。”张婉笑道:“早去无用,七哥他偏性急救人。我如不去,还当我对筠姊有什误会呢。”说罢,三人已同起身。 出帐一看,雾气更浓,宝光剑-也越发鲜明,那么浓厚大雾,竟丝毫掩它不住。刚到雾中,李琦想起前言,忽然福至心灵,暗忖:“雾中人如是左道妖邪,护住藏珍,不令外人来取,决不会令宝光剑-上腾,雪衣老人也不会那样说法,壑底那位地仙也不容他在此寄住。许是将成道的仙人,因自己功行完满,快要飞升,欲将所用法宝飞剑赐与有缘,故显灵迹,引人来取。再不,便是有什使命,命人代办,也未可知。”越想越有理,便暗中躬身通诚默祝,说明来意,所重仍在救人,并说灵筠如何可怜,倘有冒犯之处,望乞老仙长饶恕,并请将藏珍赐她一件,感同身受。说完,不听回音,心中着急,只得同往雾中走去,始终不听回音。眼看走到平原中心,相隔宝光更近,因听丙纯所说,冰穴就在宝光剑-出现之处。回顾兰珠挽着自己手臂,依依身侧,心生惭愧,越发怜爱,强颜笑道:“兰妹,我真感激你能原谅我的苦心,真不知如何报答才好。”兰珠仰脸笑答:“七哥莫说这话。你看那如意双环,宝光比前见还要鲜明,相隔才只两三丈。我想这里既有仙人隐居,并非无主之物,可以随便来取。还有雾中女子是否筠姊,也不知道。 我们何不向仙人通诚祝告,请求开恩,指示筠姊安危,求其相助,并将藏珍见赐?也不想多,那如意双环颇似我们吉兆,如能得到,多好。” 说完,回顾张婉,忽然不在身侧。李琦忙唤九妹,也无回音。心正着急,想要回身寻找,一面拉紧兰珠的手,恐其同样走失。忽听地底有人争论之声。内一人说:“这类痴子,理他作什?”一人说:“我就喜欢这样性情中人,不然,还不引他来呢。看他此时顾哪一头是好?”前人未答,随听说道:“那痴子无须着急,你寻的人,迟早全能见到。”话未说完,争论之声又起,语声甚急,听不真切。二人闻言大喜,忙即跪下祝告。 随听地底喝道:“痴儿女起来,我见不惯这神气。你们如能将上面法宝飞剑取到,再来见我。方才的话,你们没听见么?多说无用,再不下手,你那对头一到,事就难了。” 李琦还想请问,兰珠忙在一旁暗拉了一下,只得拜谢起立,朝那宝光丛中走去。 李琦先想得那三道剑形宝光,因见兰珠爱那如意双环,不忍拂她心意。暗忖:“雪衣老人师徒再三嘱咐,各有福缘,当仁不让,应为你有,让也无用。这里法宝甚多,那星形宝光似非一件,正好人人有份。等我到手,分与众人,也是一样。索性见了就取,看我有无福缘,再作计较。”便依兰珠,朝那双环赶去。见宝光相隔只有丈许,忽想起: “这类仙府奇珍威力神妙,自己又不知如何取法,万一受伤,还累兰珠,如何是好?” 心念才动,宝光忽往前移动起来。听仙人之言,灵筠、张婉似均无恙,心中立宽,便把全副精神用在取宝之上。一见双环移动,心中一急,也就不计利害,手拉兰珠,把身带宝剑拔出,一同纵身,朝那双环追去,举剑就砍。兰珠恐双环玉质,为剑所碎,身在雾中,除宝光外,离身三二尺便不见人,当地又是中心冰穴所在,防有失足,忙喊:“七哥停手,莫将此宝砍裂。”哪知李琦宝剑到处,双环竟电也似急,突然加快,往前平飞过去。李琦用力大猛,一下砍空。兰珠惟恐伤宝,匆忙中随同纵起,夺手回挣。李琦骤出不意,竟被将手挣脱,耳听惊呼,一声“嗳呀”,回顾身侧,兰珠人已不在。忙喊几声兰妹,并无回音。在当地四处乱找,口中疾呼,终不见人。暗忖:“仙人口气颇好,凭兰珠的为人,断不致遇什凶险,必是失足坠入穴中,或被仙人引去。只奇怪四外都是实地,并无洞穴,怎会无故失踪,也无回音?灵筠下落未明,兰珠助自己寻她而来,倘有不测,怎对得起?”再一想到兰珠的好处和相待的深情,不禁悲急起来。没奈何,强自镇定心神,二次跪地求告。分明见双环又回到了原处,离身甚近,几乎伸手可及,也未放在心上。求告一阵;不听地底应声,正自伤心,忽听身侧不远,有男女低声说话之声。因对先后失踪的人关心太过,误认作是仙人指点,跪伏地上,静心细听,当时大怒。 原来那说话的共是二男一女,前半是说,为那藏珍而来,还不怎样。后说起日间有一穿貂裘的少女来取藏珍,路遇三人,内一男子见她美貌,用所带青猿将其擒回山去,本意强逼顺从,不料被人救走。查看雪中脚印,似来此地,本定来此取宝,便同迫来。 越听越像灵筠,不禁忿极,本待迎上前去,猛又想道:“先前仙人曾有快取藏珍,免被敌人作梗之言。来人又是三个,既敢到此,必非寻常人物,听口气,颇似左道中人。丙氏兄妹和众人又不在此。”惟恐势孤难敌,欲行又止。强忍忿怒,将身带暗器铁莲子和两柄飞刀取出,隐伏雾中,戒备相待。一会,便听三人商量了几句,好似预有成算,分三面散开,互相呼应,再同下手。跟着,便见一人由身侧闪过,穿着一身道装,身材高大,神态凶恶,一望而知是个左道中人。因为浓雾所掩,并未看见自己藏伏侧面。一会,男女三人便分三面,环绕在宝光之外,也是想取那双环。分别立定以后,忽然同在雾中现形。另外两人也是道装,男的生得油头粉面,女的更是一脸媚气,身上各有薄薄一层黄影,看得颇真。先因人在侧面,对方断无不见之理,打算闪避。后觉敌人竟若无睹,想不出是何原故。男女三人立定以后,为首妖道笑问:“可曾准备停当?”这才知道对方非但看不见自己,连同党也看不见,越发奇怪,料是仙人暗助。又当兰珠失踪,急于寻人之际,恨不能把三人一下除去。正要下手,忽听耳旁有人低喝:“你找死么?” 刚一停手退步,三妖人各由身旁取出一幡,向前连挥,三面合围,往双环缓缓走近。 随同妖幡晃动,便起了一层黄影,晃眼展布,向空冒起,成一穹顶形黄球,将那双环裹住,然后往里缩小。双环宝光也突然暴长,将黄球撑住,约有丈许大小一团,相持不下。 眼看妖人因见法宝取不到手,面带惶急之容,为首妖人又放起一蓬绿阴阴的妖光,待往黄球上罩去。忽听地底有一女子忽呼:“七哥,我要那双环,不可被妖人夺去。”正是兰珠口音。心想:“兰珠心爱此宝,既在地底发话,人自无害。”一时情急,哪还再有顾虑。因知对方均会邪法,宝剑无用,只有暗器或能一拼。 心念一动,左手连珠铁莲子,右手双刀,齐朝三妖人打去。为首妖道首先中刀倒地。 另一妖道中了一刀,怒吼一声,扬手便是一串绿色火星迎面打来。同时李琦连珠铁莲子已经打到,妖道骤不及防,脸上连中两粒,一粒打中山根,一粒由左眼中打进,直透后脑。妖道虽会邪法,也禁不住,当时惨号一声,就此身死。李琦见绿色火星飞到,知是邪法,来势如电,相隔又近,本难逃避,不知怎的,到了李琦身前,倏地消灭无踪。内中妖妇最是机警,又因李琦见妖道相貌凶恶,打着擒贼擒王的主意,全神贯注,两下又正对面,妖道虽被打死,妖妇却占了便宜,只右肩上被铁莲子扫中,伤势不重。刚一受伤,忙即纵退。又见两妖道同时伏诛,越发害怕,忙纵妖遁,飞身逃走。刚一离地,瞥见雾影中立着一个少年,知是仇敌,心中恨极,欲为同党复仇,随手发出两口飞刀。李琦见妖道伏诛,妖妇逃走,心胆一壮。瞥见刀光飞来,连忙拔剑迎敌时,那两口飞刀也是到了面前,便自下落,一闪不见。妖妇人甚狡诈,初时不知敌人深浅,见二妖道死得大快,心先发寒,手虽发刀,人并不曾停留,照旧前飞。见状大惊,慌不迭施展邪法,化为一道黄光,冲雾逃去。如意双环仍被黄球妖光裹住,悬在地上。 李琦忙喊:“兰妹,你可见着老仙师了么?烦你叩问仙师,这黄色妖光如何破法?” 随听一人接口喝道:“没出息的东西,藏珍各凭福命,须要自取,问人无用。”李琦听兰珠不曾答话,心中忧疑,不顾先取法宝,连声疾喊:“兰妹,你在哪里?”连问数声,才听兰珠在地底说道:“弟子蒙二位老仙师接引到此,知是前因,感恩不尽。但不知灵筠姊姊近在何处。”随听前一人喝道:“你小小年纪,怎如此取巧?只顾借着和我说话,向他示意,可知我言出必行么?再如多言,你便吃苦了。”李琦听兰珠连声谢罪,知被地底仙人引入地穴之内,照此口气,定必无碍。宽心大放,只不知如何取那法宝。有心用剑去斫,又恐禁法厉害,毁损宝剑,想了一想,无计可施,正要冒险一试。 一眼瞥见地下横着两口小钢刀和五粒铁莲子,上面已有血迹冻凝。暗忖:“刀、莲中于妖道身上,怎会平放此地?”顿触灵机,将刀拾起,照准黄光打去。这时双环宝光越盛,正在光球中猛力震动,仿佛挣扎欲逃之状。钢刀中处,只听叭的一声,黄球爆炸,化为一片黄云,中杂大量绿色火星,激射如雨。李琦看出厉害,忙即往后倒退时,那黄光绿火看似厉害,也是近身即灭,心神略定。再看双环,忽然凌空急转,往里缩小,已复原状,还未停止。暗忖:“此宝如应为我所有,决不至于受伤,仙人也不会那样说法。”主意打定,仍然不敢冒失。先将手中铁莲子取出两粒,朝环打去。那环本是两枚连环形的青白光华,中心各有一片同色宝光。铁莲子刚一打中,锵锵两下呜玉之音,宝光忽隐,往下坠去。李琦福至心灵,瞥见双环下坠,已然分开缩小,只有数寸圆径,连忙纵身赶上,一把抓住。到手一看,果是两枚玉连环,一青一白,玉色晶莹,精光外映,明是仙赐奇珍。只不知怎会由合而分,也不知道用法。 正在盘算,飘悬空中的五点星光本在左侧互相追逐,上下飞舞,自从双环到手,忽然冉冉飞来。火星先是红色,大仅寸许,等到飞近,忽变银色,光芒强烈,耀目难睁,相隔三数丈,便觉奇热。又看出火星向人追逐,知道厉害,无法抵御,忙即纵逃,人到哪里,火星也追到哪里。追到后来,越追越快,星光加强,那样寒冷的雪山冰原,竟烤得奇热难耐。耳听段、王诸侠互相呼应,似在雾中追逐法宝。四顾浓雾弥漫,比前更盛,除那五点火星追逐不舍外,别的什么也看不见。身穿寒衣大厚,吃火星一烤,热得心慌。 但那浓雾却不因火消灭。地上坚冰随着火星所到之处,纷纷融化。天本奇冷,火星过后,晃眼冰冻,越发崎岖难行。李琦在雾中往来逃窜了一阵,正在气喘汗流,心中惶急,一不留神,吃脚底坚冰一滑,几乎跌倒。忙一缓势,刚把身子稳住,那五点酒杯大小的星光已电驰飞来,当时觉得银霞耀眼,脑后奇热。暗道:“不好!”百忙中回顾,火星离身已只丈许,眼看射向身上。情急无计,便把铁莲子用连珠手法,朝那火星打去。两下里一撞,果然挡退了些,可是热力似更强盛。边逃边打,一会便将二三十粒铁莲子一齐打完。火星又追到了身后,人已热得气透不转,眼里快要冒出火来。只得回身用剑去挡,火星已经迎面。那双玉环本用左手拿定,这一回身,好似炎暑热日之下,忽有五大团烈火对面涌来,奇热如焚,手中宝剑才挨着一些,便通体烧红。如非丢得快,几乎连手烧焦。惊慌中方想:“我命休矣!”倏地身上一轻。”立转清凉。因被火星热气追逐多时,热得口干舌燥,两眼昏花,也未看真。惊慌忙乱中,似觉火星近身,忽然自行缩小,往双玉环中飞投进去,一闪不见,也未落地。当时热退凉生,重又回复原来气候。定睛一看,不禁狂喜。原来双环本合一起,持在手中,这时却多了五粒豆大红光,虚嵌在内。 才知二宝具有生克感应之妙,无意之中又得到一件奇珍,不由喜出望外。再看场上,先前所见宝光,只剩下一件宝塔形的悬空不动,塔高不过数尺,离地甚高,无法取得。下余诸宝,已全隐去,料被同伴得到,越发心喜。 重回原处,再拜通诚,说:“法宝已然取得两件,弟子不敢心贪,能得拜见仙颜,实为万幸。”刚祝告完,忽听冰裂之声,面前突现出一个大圆洞穴,穴底甚深,斜行而下,底部隐隐有光传出。方在起立查看如何下去,猛觉背后金光照耀。回头一看,正是先前所见宝塔,由后面电驰而来,已快压到头上,不禁大惊,立顺斜坡滑下。心想: “仙人既然开洞,许我进见,决可无害。”身才纵下,脚底一软,眼前光霞闪得两闪,一幢金霞正由头上飞过,身已到底。再看前面,乃是一座极广大的洞门,内里光明如昼。 当中玉石座上,跌坐着一个白衣老者,光头赤足,年纪约有六十岁,双目底垂,似在入定。旁座有一个同样装束的老头,手执拂尘,面带微笑,都是慈眉善目,神态庄严。只不见兰珠和心上人的踪迹。方要走进参拜,洞门内烟云闪变,先追自己的宝塔突在面前出现,与洞门一般高大,将路阻住,无法走进。随听狂风大作,迅雷殷殷。瞥见兰珠由当中座后纵出,似往右侧老者身后赶去。刚脱口惊呼得一声“兰妹”,兰珠的娉婷倩影已经不见,宛如惊鸿一瞥,略闪即隐。过时似见兰珠满面喜容,手指中座老者,又指自己,连打手势,身子似被一簇银色淡烟拥住。急切间不知何意,唤她也未回答。照此神情,定有佳遇,心神略定。无如宝塔当门,无法飞进,只得跪伏在地,虔诚祝告,拜求仙人赐见。 就这几句话的工夫,洞中风雷之声已是潮涌而来,更加强烈。随见两道雷火夹着轰轰隆隆之声,火龙也似由洞后飞出,照得满洞通红,后半洞挨近中座一带,简直成了一座火山洪炉。中座老者全身立被罩住,那万千雷火纷纷环身爆炸。一团团的火弹,起初殷红如血,一经爆炸,发出亿万银芒,朝人攻打,生生不已,红白相间,宛如无数花炮同时点燃,精芒电射,好看已极,声势却要强烈得多。同时洞口宝塔上又发出二股五色的奇光,一齐射向前面,直冲雷火之中。一时轰隆之声,夹着呼呼狂风,震撼全洞,猛烈异常。中座老者一任雷火攻打,神色自若,只由身上涌起一片银霞,将身护住,好似平常已惯,不以为奇。紧跟着五道彩虹飞来。老头本是闭目打坐,彩虹一到,双眉微皱,头上突涌起一幢银霞,中裹一个尺许长的小人,相貌神情,与老头一般无二。那五股彩虹也已飞到,前头半段突然舒卷如龙,将那小人圈绕,晃眼便已裹紧,飞腾不得。风雷乍起时,因兰珠尚在洞内,只当变出非常,惶急万分。后来看出雷火狂风专攻中座老头,旁座老头手掐灵诀,目注中座上面小人,面有喜容,料知无事,才放了心。再细查看,洞口宝塔共只五层,头层顶上有一五角形的塔尖,五色彩虹便由顶尖发出,长龙吸水般射向雷火丛中,将老人头上元神裹住,还往回猛扯。两次均被元神所化小人强行挣回原处,未离头顶。 旁座老头忽指门外笑道:“我弟兄三人,乃是长白三老,因有一事,隐居在此。中座是我大哥。救你脱险的是我二哥。你能到此,福缘不小,可惜到晚一步,多费点事。 我大哥这最后一次苦难仍难避免,定数所限,与你无干。你想进洞容易,但我不能指点。 你自设法将那洞口宝塔破去,你夫妻一同见我大哥,必有恩赐,此塔也必为你所有,并还传你用法。但是时机只此个把时辰,稍纵即逝,否则不但自误仙缘,最后宝取不成。 而且我大哥今日难满,不耐再受风雷烈火之厄,必以全力破禁而出,那时全洞必要崩坍。 这前古仙人遗留的青琳仙府固然不保,你夫妻就便仗我相助,能够脱难,也成了空入宝山,毫无所得了。先师法力无边,神机莫测;若再发生变故,救护不及,我能否助你夫妻脱难,尚自难言,随你的便吧。”说完,便不答话。 李琦谢教之后,心想:“自己是一个凡人,如何能破这霞光万道的仙府奇珍?”先颇惶急,无计可施。待了一会,风雷烈火之势越来越猛,塔上五色宝光也越来越盛。老人在银霞防身之下受那雷火狂风攻打,还不怎样。最厉害的是,塔上宝光前头一段,匹练也似将元神层层包裹,正在往回强扯,银光外映,内中小人已似愤急。先还时进时退,不曾离开头顶。到了后来,彩光突盛,竟将小人扯离原处。经此一来,元神再想挣回,便甚艰难。一算已有半个时辰过去,万一应了仙人之言,法宝不能到手,还有危险,如何是好?正在忧惶,偶然回忆前情,暗忖:“先取二宝也颇艰难,后来水到渠成,何等容易。本有男女三妖人,自己决非其敌,如何手到除去?照此情势,明有仙人暗助无疑。”刚一动念,猛又瞥见兰珠由旁座后现身,满面惶急之容,朝着自己连比手势,云鬓蓬松,仿佛冲冒狂风,强行挣扎,前面并有极大阻力神气,也是略现即隐。猛触灵机,急中生智,想用前法,用铁莲子朝宝塔打去。谁知一摸囊中,已早用完。 又见塔上宝光越来越强,那五色光-看去宛如实质。小人已被扯离头顶,离塔只两三丈远近,好似情急愤怒,须发皆张,奋力往回强挣。本来肉体在银霞防身之下,也被风雷烈火层层包围,比前还要猛恶十倍,四处洞壁受了巨震,早就摇撼欲倒,这时更连地皮都起了波动,仿佛孤舟航海,遇见狂风恶浪,随着波涛起伏,不能自主之状。旁座老人就在宝塔的右侧面,相隔彩光仅只两三丈,分明见小人身困光中,连声呼啸,意似求助,竟视若无睹,置之不问。晃眼之间,小人好似怒极横心,双手扬处,立有十股银色奇光由手指上飞出,朝前猛冲。彩光受了激荡退得一退,小人未及就势纵回,宝塔顶上突射出一串五色火星。初出时细如米粒,到了外面突化神雷,纷纷爆炸,又是生生不已,”彩光立时成了一条火龙。小人被五色雷火精光包围攻打,已是进退失据,不能自主,面发惊惶之容。洞壁也咔喳乱响,似要崩坍神气。这原是瞬间事。 李琦见状,情知形势危急,又见宝塔随着外围的光华逐渐长大,塔尖已将洞顶抵住,大有将洞冲破之势,洞口几被填满。洞中人物只由侧面空隙中,略看出一点影迹。连珠霹雳声中,微闻兰珠惶急惊呼之声。一时情急无计,先将手中宝剑试朝塔上飞掷过去。 耳听兰珠喜呼:“这就好了。”也未听清,剑已飞向塔顶,吃宝光一裹,当时粉碎,化为熔汁,光-四射。如非人立得远,差一点没被剑的熔汁溅向脸上。心方一惊,塔顶宝光已被那一剑激动,立有一股五色彩虹直射过来。知道厉害,当时心胆皆寒,百忙中不及逃避,也未寻思,便将手中嵌有五色星光的如意双环猛朝彩虹打去。同时往侧飞纵,意欲避开正面,免被宝光射中。因见宝塔威力绝大,连洞中仙人尚且难敌,何况自己。 正自惊惶,身子还未立定,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应变瞬息之际,那如意双环已随手而起,化为两圈青白二色的宝光,转悠悠迎着那道彩虹飞去,晃眼暴长。双方才一接触,内中所嵌五星突发奇光,电一般往塔顶射去。只听——几声响过,风雷之声忽似狂潮一般退去。紧跟着眼前微微一暗,塔上光焰突隐,塔身也已缩小,长才七寸。先那五点星光也回复了原状,嵌向头层塔顶檐角之上。双环束在塔的外面,同往洞中旁座老人飞去,洞门立现。再定睛往里一看,风雷烈火全都退尽,中座老人仍是闭目端坐,入定神情。 小人已不见,料知元神已复体。 兰珠正由旁座老人身后走出,满面喜容,侍立在侧,一双黑白分明的秀目,在洞中明灯宝焰之下,隐蕴着无限柔情,注定自己,仿佛示意,令其走进。旁座老人手捧宝塔,正在查看,也是面有喜容;不敢怠慢,忙即下拜,重又通诚求见。刚一拜倒,忽听叭的一声,由中座老人头上飞起一团酒杯大的火星,晃眼展布,化为一片火云,笼身而下,由头顶起,连宝座一起笼罩在内。随听地底雷鸣之声又起,但不似先前强烈。心方惊疑,中座四外的玉石地面忽变溶雪浮沙,突现出一个大洞穴,连人带宝座随同地面陷落,在火云拥护之中,往下沉去,转眼深入地底。又是一阵轻雷响过,玉石地面由分而合,重复原状。只中座老者连宝座一齐失去,成了一片空地。随听旁座老者笑唤进来。 李琦应声走进,正要下拜,老者笑拦道:“你师父虽然仗你脱此一劫,因你见机稍晚,肉身仍为神雷真火所化,先颇不悦。后听师祖仙偈遗音,才知此中因果,非应昔年誓言,难成正果,今已转祸为福,不久即以元神成道。见你智勇沉毅,甚是嘉许,属望甚殷,特降殊恩,重又收你为徒。本门不禁婚嫁,并许夫妻同修。这座九宫仙塔乃本门镇山之宝,上有九件仙府奇珍。除这两仪如意双环和前收五星神珠外,尚有七件法宝。 现只四件在此,已由师祖仙法妙用,使其出现雾中,被你同来的王藩、成全、张婉三人各得去一件,还有一镜落在金灵筠的手中。 “此女与你本有孽缘未了。所得之宝乃是一个星形宝镜,原有阴阳两面,她只得去一面。本不应为她所有,因她昨日为取藏珍到此,连经险难,始终不肯因难而退,后在无意中巧遇你师,仗着机警聪明,再三哭求仙人见怜。你师本因难期将满,师祖仙法神妙,不可思议,这座九宫塔突然出现,塔上奇珍又全分开,料知取宝的人将来,师言已验,特用元神上去查看。被此女看出灵异,跪地苦求。这才默运玄机,算知未来因果,见她心志艰苦,身世可怜,不久有难,有此至宝防身,便可无事,不特未加阻止,反倒暗示前因和此宝妙用,助其取走。此女也真灵慧,自觉对你不起,也未起什贪心,宝镜到手,立即拜辞而去。此女与此宝,于你将来成就关系颇重,暂被取走,终于珠还合浦,得遂心盟。这且不去说它。 “王藩得了一柄太乙分光剪;成全得了一面隐形壁;张婉将那塔顶三枝三连剑得去,意欲自取二枝,下余两枝赠与你和兰珠。你不必要它,可将那两剑暂时分与段泉、金国士。此外尚有两柄古神戈、一柄五行葵、一面紫云旗。因为你师昔年交友不慎,误犯师规,受人暗算,遗失在外,将来必须由你取回。塔上九珍不应分开,将来仍为你夫妻所有。你师父今日真元损耗,须要静居修炼四十九日,始能复原。到日,你来拜师之后,不久便有事故发生。少时回到原处壑底,见过二师叔,在他所居仙韶洞外小琼原,看完玉林琼花美景,速回铁堡,择吉完婚,重来再行拜师之礼吧。” 李琦、兰珠闻言大喜,躬身请问法号。老者笑道:“我兄弟三人,均是散仙。大师兄刘蒙,二师兄谷若虚,我是你三师叔燕云叟。当初我师父洪都真人初成道时,因见我三人相貌相似,仿佛同胞孪生,性情禀赋却不相同,一时好奇,收归门下。后来你师父无心铸错,犯了师规,禁闭在此,日受风雷烈火之危,已百余年。此时虽然难满,尚有许多未了之事,无暇多言。你夫妻可速离此,与上面诸人会合。我已传声告你二师叔,命尔等少时到天音谷仙韶洞中拜见,各自走吧。”二人见洞中玉柱晶墙,上悬四盏金灯,照得全洞光明如昼。先前那么猛烈的风雷,四壁明灯并未震灭,洞顶壁上却现出好些裂痕。师父法体沉埋地底,元神不知何往。燕云叟把话说完,已然起立催走,手掐灵决,似要施为,有什急事。忙即拜谢辞别。燕云臾随把宝塔递过,笑道:“此塔你尚不能应用,五星神珠与两仪双环却可用以防身。等见二师叔,自会传授指点。我送你们上去吧。”说完,把手一扬,二人立似有什东西托起,向上飞去,晃眼到达冰原之上。 时已次日中午,一轮寒日正照当头。上面浓雾正如开了锅的沸水遇到狂风,白烟滚滚,往四外散去。段、王等八侠同了丙氏兄妹,各持刀剑,正由侧面往回路踏着冰雪走去。二人回顾身后,洞穴已隐,仍是一片冰原整地,忙即高呼。八侠等闻声回顾,忙迎上来,相见惊喜,同到行幕之中,互说前事。 第4回 山洞闻青琴 同心兆应三珠树 冲云渡雪岭 携手人如比翼鹣 原来九侠张婉随了李琦、兰珠在雾中朝宝光现处走去,因见兰珠自向李琦明言心事,定婚之后,由此转悲为喜,面上时现笑容,走在路上,老是依依李琦身侧,十分亲热,神情却又天真。心想:“兰珠钟情已久,好容易出生入死,得遂心愿。七哥虽被感动,情爱似还不深,难得一起,我何必夹在当中妨碍?”因和兰珠交厚,欲令双方亲密一些,加增情爱,故意把脚步放缓,闪退一旁。本意雾中行路稍远,便看不见,但可遥为问答,不致走失。哪知当地设有奇门禁制,哪怕同路,只隔开四五尺,便为禁法所阻。除非走出雾阵,或是通晓阵法,否则休想再见。便说话的声音,也须听凭行法人主持,如何能再追上。张婉先还不觉,走了一阵,见四外均有宝光出现,光彩晶莹,只是可望而不可及。因听兰珠想取双环,便朝双环现处走去。满拟先后到达,没想到雾中宝光,除非与那法宝有缘之人,或是主人故意诱其入网,所见多是虚影。张婉先见双环在前,走着走着,忽然隐去,却在身侧出现,心中奇怪。暗笑:“七哥平日待我如妹,自与兰珠定婚,怎会改了常态?把我丢在后面这么多时候,连喊都不喊一声。”忍不住喊了两声七哥、兰姊,一个也未答应。猛想起这片冰原广只百亩,怎会走了这些时还未走完?才知有异。 正在惊疑,双环忽隐,便不再现。隔不一会,又见一座宝塔,上发五彩奇光,由身旁飞过,也是一瞥即隐。这时雾影中只有三口宝剑,余者就在张婉惊惶迟疑之际相继失踪。 因寻李琦、兰珠不见,雾中老是静悄悄的,心想:“照着雪衣老人仙示,藏珍似为七哥所有。丙纨曾说,法宝只有六件,宝光一隐,便有得主。此时六宝已去其四,当已得手,怎会不见人影?还有藏珍既为一人所有,又命大家同来作甚?雾中气闷,反正无望,不如归去。” 赌气正往前走,耳听前面欢笑之声,正是王藩、金国士、成全三人,内有两人似已成功,心中惊喜,忙即应声。刚喊得一声五姊,那三道剑形宝光本作品字形,凌空直立,似走马灯一般,转得几转,忽然互相激刺,迎面追来,快至身前不远,先忘逃避,等到近身,才看出剑光强烈,心中一惊,忙即往侧纵避。那剑似有灵性,竟然追来,晃眼已经临头。仍是三剑相交,纠缠互击,其亮如电,精光耀目,知难逃避,心慌情急之中,忙举手中剑往上一架。只听——两声,手中宝剑已被斩断,剩了半截剑把。暗幸未为所伤,正喊五姊,想要循声赶往相见,猛瞥见地上立着青红白三道尺许长的光影。低头一看,不禁大喜。原来地上横放着三口宝剑,长仅尺许,都是宝光射目,一望而知是个神物利器。忙把断剑丢掉,一同拾起。方想奇珍难得,可惜没有剑鞘,再定睛仔细一看,越发喜出望外。原来三剑均有凹槽,除当中红剑两面平锋,青白二剑均有一面微微隆起,可分可合。合拢以后,剑锋全隐,宛如一口连鞘短剑,剑柄上刻着一个乾卦。端的鬼斧神工,天府奇制,精巧绝伦。 正在狂喜,忽听身侧成全笑呼九妹,却不见人。忙问:“八哥,你在哪里,怎看不见?”王藩、金阈士忽然赶来,成全也已现身。刚一见面,便惊问道:“九妹手怎割破? 你的宝剑怎也断掉?”张婉闻言一看,手中果有鲜血直流。这才想起先前挡那三剑时,觉着手背微痛,必是应敌惊慌,被仙剑芒尾扫中了些。后便把剑得到,只顾狂喜,忘了受伤。忙取身旁伤药擦上。因见三人手上一个拿着一柄形似双戈交错的金剪,一个拿着一面星形宝镜,只成全手上拿着一块形如黑铁的玉璧,看去暗无光华。忙问:“八哥所得,也是一件法宝么?”成全笑道:“谁说不是?我外号成无影,仙人令我名副其实,恩赐奇珍,且比你们所得妙得多呢。” 随说起众人自李、任、张三人走后,久候不见人回,王藩不甚放心,提议往寻。七人分了三路,一同出帐,见前面雾气越浓,已成海云,宝光也比前更强,只少了五点星光,疑被李琦等三人得去。丙氏兄妹也说所见甚是。随即分头赶去。成全原随段、王二人同行,到了雾中,也和张婉差不多、只顾朝那宝光追逐,一不留神,便把同伴失去,只得一人独行。正寻觅间,忽见面前现出一片乌油油的光华、大只如掌,像片树叶,不住缓缓翻动,时隐时现。心想:“丙氏兄妹说法宝共是六件,宝光却有十余道之多。上次来时,并未见这黑光。常听人言,凡是至宝奇珍,在未遇主以前,多半韬光隐晦,肉眼所不能识。别的藏珍多是精光宝气,彩芒四射,惟有此宝光华独暗,先前也未见过。 如是常物,仙人决不令其出现,何不试它一试?只不知有此福缘没有。”心中一动,猛触灵机,忙先下拜通诚,默求仙人恩赐,指示妙用,随朝宝光走去。此宝正是塔上九珍中的隐形壁,用时只将反面向外,不特身形立隐,任何坚固的城堡石土均可通行无阻。 但是这些藏珍均有少清仙法禁制,须用人血破禁,才能到手。成全并不知道底细,因见宝光浮沉空中,隐现无常,时近时远,转动快慢也不相同,身在禁地,估计不出远近。 急于得宝,恐其遁走,主意打定,乘着宝光出现,飞身纵扑过去。为防受伤,并还把身旁套索取出,意欲纵到前面,兜它一下试试。哪知身刚纵起,宝光忽隐,又是朝人缓缓迎来,这一下,恰好撞上。成全一纵丈许高远,还未下落,猛觉叭的一声,前额撞着一物,前面风镜立被击碎。幸未戴在眼上,否则眼也打瞎。随手一捞,乃是一片形似树叶的玉璧,反面刻有符篆。先见宝光乃是正面,已全隐去。上面染着一点血迹。回手一摸,前额已被划破,隐隐作痛,且喜浮伤,取药搽上。 先不知此宝妙用,正想再次通诚叩间,忽见王藩追着两道戈形金光,由身侧跑过,忙即飞步赶去。迫不多远,猛又见金国士手持一面宝镜,迎面跑来,镜上寒光远射数十丈,浓雾立被冲散好大一片。那双金戈本是戈头向前交尾同飞,吃宝镜一照,立即回飞。 王藩原在雾中发现金戈,纵身追捉,金戈忽然往前飞逃,因恐受伤,先还不敢大意,及见避人,心胆一壮,纵身追来,双方势子都急。仙府奇珍,又有灵性,一见退路有人,掉头朝空飞去。王藩本东川大侠,剑术本有根底,见多识广,见状纵身一跃,离地两三丈,一把刚抓紧一头戈柄,猛觉那戈往上一挣,力大异常,虎口立被震破,人也被它带起。心中一惊,知道不能动强,忙即松手纵落。以为神物必作龙飞,心方可惜,不料身才到地,两道金光已如惊虹飞射,随同飞下。王藩人极机智,百忙中看出正是那柄金戈,虽知厉害,心终不舍,试顺手一抓,没料到先难后易,只一抓,便到了手内。本来先长丈许,到了手上,立时缩短,长还不到二尺,竟似一柄分合由心的戈形金剪。 金国士和黄建由东走人,中途分手,也成了一个孤身。先是前面现出饭碗大一颗寒星,不知如何取法,想用身带梅花针打它~下试试。不料那面天星镜威力绝大,飞针刚一出手,立被反震回来,骤不及防,竟被打中右手,将拇指穿破。心方一惊,星光已迎面飞来,寒芒森森,耀眼欲花,想要逃退,已是无及。当时觉着冷气浸肌,通身冰凉,如浸寒泉之中,人被星光罩定,行动艰难。宝剑又未拔下,惊慌忙乱中,不由用手一挡,方喊:“不好!”猛又觉光华渐灭,寒星也未打向身上。定睛一看,那星光竟悬在面前,颇似一面古镜。用手一试,除挨得大近,奇寒透骨外,别无他异。随人进退了两步,忽似往下落去。看出果是一面宝镜,非金非玉,背面并还有柄,随手一把,便即抓起。细查背面,满绘符篆,上具两纽。右纽一按,宝光立时大盛。再按左纽,便复原状。光照之处,浓雾齐消。这一喜,真非小可。只觉着镜后还有半个太极图形,仿佛镜是阴阳两面,惊喜过望,也未在意。方想用镜光冲开浓雾,寻找李琦、兰珠,一眼瞥见王、成二人从对面跑来,前有两柄金戈,成全身形时隐时现,不知何故。及见金戈飞起,忙用宝镜试照时,王藩已经得手。 三人见面,正谈说间,成全身形忽隐,人却立在近侧答话。互一问询,这才试出隐形壁的妙用,俱都惊喜。金国士正用宝镜四照,浓雾分散中,段泉、崔南州、黄建、万方雄看见镜光,相继赶来,张婉也自寻到,只不见李琦、兰珠踪影。众人相见,正在惊疑,愁喜交集,忽见一白衣老人在面前出现,朝众笑道:“李琦夫妇尚有他事。这天星镜专破禁法,幸只阴镜在此,阳镜已先被人取走,不曾合壁,否则此阵必为所破,虽然事情将完,到底不宜。你们大功告成,少时如遇敌人,新得诸宝不可妄用。真到不敌,可用此镜一照,邪法自破。尔等如在阵中等候,比较省事,但宝镜不可乱照。敌人一逃,李琦夫妇也快回来了。”众人知是仙人点化,忙同拜谢,老人已经不见。 在雾中待了些时,忽听有人说话,竟是左近贼巢中来盗藏珍的贼党,并还谈起昨日路遇段、王诸侠,恶斗大败,特地回山,约了两个有法力的同党,来寻昨日敌人报仇,并取藏珍,话甚骄横。众人才知夭已到了次日中午,只不知敌人来路必要经过行幕,丙氏兄妹在彼留守,怎会不见?正怀疑问,群贼忽无意中从对面走来,当时便动了手。贼党共是十人,由两妖道为首,均擅邪法宝剑,众人本非其敌,不知怎的,阵中浓雾竟有偏向,贼党动作看得逼真,众人身形却是隐现无常,每到不敌,只往旁一纵,人便不见。 成全因听仙人之言,还不敢妄用法宝,后见盗党武艺颇高,又擅邪法飞剑,心想:“仙人原防法宝新得到手,恐被敌人夺去,故不使用。此宝持在手上,用以隐身,敌人不见,怎会被夺?”暗用隐形壁一试,果然成功,杀了一贼,心胆立壮,随即隐形下手。这一来,贼党却吃了苦头,晃眼之间,三死一伤。内中一贼又被王藩一剑劈为两半。扬手再一金镖,打中一贼左臂,妖道飞剑过去,人已隐入雾中不见。妖道见随来党徒纷纷伤亡,不禁激怒,忙使邪法,把背上妖幡一晃,立有大片暗绿色的妖光飞起。还未上身,众人便觉头晕心烦。成全妄想刺杀妖道,夺那妖幡,逃避不及,当时晕倒。本来非死不可,幸仗身形已隐,又有仙人暗助,不曾受害。金国士看出厉害,忙把宝镜朝上照去,妖光虽被荡退,浓雾消处,众人也全现身,又不知避入镜光后面。两妖道见状大怒,各施邪法飞剑上前夹攻。金国士只仗一面宝镜,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只得四下乱照。 眼看危急万分,只要被邪法侵入,必有伤亡。猛听空中一声厉啸,一片墨云电驰飞来,大片黑影中现出两团金光,凌空飞坠。同时又有一青一白两道剑光随同飞射。与敌人飞剑黄光才一接触,二妖道似知不敌,连声怒吼,扬手一片黑烟,护住同来贼党,朝空遁去,连死伤诸贼一齐卷走。 众人看出那墨云正是雪衣老人坐下仙禽乌鹏,鹏背上坐着耿、钟二人,好生惊喜,忙即招呼请下。耿、钟二人答说:“我二人尚还有事,恭喜诸兄大功告成,不久仙缘遇合,改日再见。”随说,乌鹏已腾空飞起,晃眼不见。 邪法一收,成全也自醒转起立。众人会合前行,浓雾忽消,现出晴空。回顾李琦、兰珠赶来,藏珍全得,越发喜慰,本要往壑底天音谷去见仙人谷若虚。丙氏兄妹笑说: “师父正在入定,方才还曾神游到此,将这行幕掩去,去见大师伯和三师叔未归。早知地穴中是两位师伯师叔,就算无福得那藏珍,也应前往拜见,上次遇时便不致得罪了。” 众人一听壑底仙人神游未归,忙了一日夜,多半有些饥疲,正好乘隙用点饮食,歇息一会,再行往见。 兰珠见李琦不时出神,似有心事,只当为了灵筠未见,心中想念,故意笑对张婉道: “我先随七哥朝双环宝光走去,忽然脚底一软,立有一股银光罩向身上,什么也看不见,身随下坠,连喊七哥、九妹,均无回音。心正惊惶,眼前一花,便落在地穴仙府之内。 初见刘老恩师和三师叔燕云叟时,禁法未撤。恩师正值金刀刺体之厄,数十把尺许长的神刀金光闪闪,钉在恩师身上,刚一闪不见,遍体鲜血淋漓。三师叔由外走进,刀方撤去,我忙参拜。二位仙师说我胆大灵慧,面有喜容。我见恩师那等惨状,心正难过,忽由他身上冒起一片光华,将人罩住,一会隐去,便成了一个好人,又在对我夸奖。我立时下拜,请其收为弟子。恩师先说修道人最忌尘缘难断,独他老人家想法不同。认为天地无情,不能生物,圣贤仙佛都不免一个情字,只要得情之正,有何妨害?以前所收门人,都是夫妻同修,无奈他们不争气,结局多遭兵解,自己还为他们连累,致受师祖严罚,被困在此。虽然连经多年苦难,心意终不摇动。认为所收门人根骨禀赋不够,道力不坚,以致误己误人。决计灾难一满,仍要物色一双灵慧少年夫妻,传授衣钵,争回这一口气。不料前四月发现师祖遗偈,才知转世门人不久寻来,重返师门,同修仙业,恩师也在此时脱难。这转世的门人共是一男二女,此中因果,甚是曲折离奇。我听出所说好像我和七哥、筠姊也似在内,我还叩问,却未言明,只说今天该当脱难,答应收我为徒。 “三师叔在旁说起妖人少时就要前来,我恐七哥担心,方想求恩师和三师叔将七哥引人洞中相见,传授取那藏珍之法。三师叔答说,师祖当年因怪恩师倔强,除风雷水火金刀诸般禁制之外,并用至宝镇压元神,必须等那转世门人发现宝光,自行来取,不能出声指点。连三师叔从旁暗助,本都不该,总算不曾怪他询情。否则师祖法力无边,当时便有灾害。七哥现在上面取宝,时机一至,水到渠成,无须指点。虽有妖人来夺藏珍,七哥不会飞剑法术,不是敌手,但那藏珍乃师祖昔年所留仙法妙用,应时出现。在未被转世门人得去以前,二位师长虽然不能指点取法,那九宫仙阵表面一片浓雾,内中禁制重重,变化多端,却可随意主持运用,多厉害的妖人也伤七哥不了。并且藏珍也有仙法禁制,今日灵效虽大减退,仍须生人的血始能破解。随放起一片形如晶镜的宝光,上面景物立时呈现,看得逼真。我见七哥愁急,忍不住喊了两声,被三师叔止住。一会,妖人赶到,果然七哥得了仙法暗助,连杀二妖人,只妖妇负伤逃走。依了恩师,说妖妇乃未来隐患,铁堡之事多半由她引起,本想一同除去。三师叔力争,说定数难移,妖妇早死,必又生出别的枝节,这才任其逃走。 “我问灵筠姊姊下落,说她得宝归途,又遇一位女散仙指点,传授所得宝镜,不久便送其回堡。恩师这未一次神雷烈火之厄更要厉害,过此一关,灾难便满。开头令我藏在恩师座后,后来七哥一到,我因被宝座挡住,看不见人,方想换个地方,耳旁忽听恩师说:‘徒儿转世,还是那样痴法。’猛觉一股力量将我托住,飞往三师叔座后。那取宝之法,已听说过,只要告知七哥,立可成功,无如连奉严命,不许说话。眼看时辰将到,再不成功,恩师元神已被塔上宝光吸去,因受不住那痛苦。必以全力一拼,破禁而出。固然恩师不致迁怒,三师叔也必救护我们,终是可虑。心正愁急,总算千钧一发之间,大功告成。只是恩师元气受了一点损耗,比那冒险相拼,破镜而出,要强多了。” 李琦原因仙缘遇合,从此有了修道出世之望。同时又和兰珠订婚,回堡不久,便要成亲。师父虽还未拜,详情不知,却得师命成婚。以兰珠的痴情,便自己此时对她,也是又感又愧,心中怜爱。人非太上,孰能忘情?何况所娶又是一个情深爱重,温柔美貌的娇妻,男女居室,自难免于恩爱,对于修行上,不知有无妨害,是否只作名色夫妻,同修仙业。为此盘算,时忧时喜,不觉出神。及听兰珠这等说法,知她借此示意灵筠无恙,不必担忧。虽然兰珠误会,但知灵筠不久安然回堡,也颇欣慰,但心里的话无法出口。又见金、张二女侠和丙纨、成全俱都含笑相望,知是听出兰珠有为而发,言中有物,在笑自己,不由脸上一红。暗忖:“兰妹对我如此情痴,未定婚前尚无话说,既成患难恩爱夫妻,如再向他人用情,她虽大方贤德,体贴丈夫,到底女子善怀,好胜情热,表面虽然大方柔顺,心终不无介介,如何对得起她?”念头一转,先朝丙氏兄妹看了一眼,慨然说道:“诸位弟兄姊妹、听我一言。兰妹文武全才,女中英侠,温柔静好,直是神仙中人。我们万里荒漠;望门投止,自顾凡庸,实不敢存非分之想。不料兰妹对我垂青,情深义重。昨日又蒙她冰天雪地,绝顶奔驰,冒着奇险,赶来援救。深恩大德,百世难忘。昨夜回生,方始说明心事,向其求婚,幸蒙恩允下嫁,回堡禀明岳父,便要完婚。 我和兰妹拜师之后,由此互相敬爱,生死不渝,将来夫妻同修,更成终古。适才所想,只是盘算未来,何以报德,别无他念。我如负心背盟,有如……” 话未说完,兰珠聪明绝顶,见他词色慷慨,真情流露,知非虚语。适才乃是自己误会,被他听出,众人再一笑,疑他想念灵筠受了冤枉,又无法分辩,情急发誓。自己原是好意,不料累他发急,不禁大为感动。未容出口,忙伸纤手,将李琦的嘴捂住,娇嗔道:“谁都知你真诚,心口如一,无故说这没头没脑的话,还要赌咒,多急人呢!”铁堡风俗,男女相爱,虽然言动率真,极少嫌忌,毕竟少女善羞,由于天性。兰珠说完,想起众人在座,九侠来自中土,未能免俗,未婚夫婿当众亲密,容易被人笑话,脸上一红,连忙撒手。众人近日深知堡中风俗,见惯无奇,本就同情兰珠,又知她天真无邪,纯任自然,不知掩饰。因见李琦情急之状,倒想说笑几句,转恐兰珠害羞,反而改口笑说:“理应如此,才对得起兰妹这番情义。”李琦对于兰珠,自更加了情爱,夫妻二人均觉美满非常。当日众人又得藏珍,仙缘遇合。人逢喜事精神爽,连先前的倦意也全打消。 酒饭之后,一个个重又兴高采烈起来。未了还是段泉觉着众人由铁堡起身已两日夜,不眠不休,少时还要往见谷仙师传授法宝用法,到时万一精神不济,失了诚敬,岂不误事?再三劝众,就地歇息,略睡片时,敬候传召。众人都敬重这位老大哥,同声应诺。 那行幕原是三座连在一起,地上铺着毛毡兽皮。幕分两层,外层皮篷,里层绒毡,制极精巧。幕中设有两座火池,甚是温暖。只是幕小人多,每座恰容六人。众人患难多年,男女英侠素日不拘形迹。又因李琦、兰珠天生佳偶,好容易死里逃生,定了婚约,特意把二人安置一处。各把羊皮气枕取出,就地卧倒。丙纨笑向丙纯道:“哥哥,三师叔令九侠即见师父,师父方才口气也不似有什担搁,如何此时还未回来相唤?我们本来不倦,何必挤在这里?我要和诸位姊姊说话,你何不到下面看看去?”丙纯笑诺辞去。一会,众人多半入睡,只兰珠、张婉并头对卧。丙纨坐在张婉身后,见李琦睡得甚香,因在兰珠身后相隔甚近,偶一伸手,搭向兰珠肩上。兰珠恐其惊醒,身子毫不转动,似恐受惊,乘人不觉,朝李琦手上摸了一下,面有喜容,语声也比张婉低得多。丙纨暗笑兰珠真个情深,总算受尽艰危辛苦,到底如了心愿,否则照着初遇李琦,舍命穷追灵筠的神情,还不把人气死。 丙纨正朝张婉耳语,问李琦平日对于兰珠如何。忽听幕外似有异声,从未听过。忙向二女摇手,待要追出查看,二女也已听出。众人本是和衣侧卧,兵刃暗器全在身旁。 兰珠耳灵,听出那异声来自地底,虽甚微细,但极尖锐刺耳。见张婉跟踪纵起,成全、金国士也由对面幕中起立,成全先自隐身赶出。那异声也由远而近,仿佛有什奇怪东西穿行地底,由水晶原来路那面飞来,快由幕外驰过,声渐洪厉。兰珠料有原因,心中一动,刚伸手想把李琦的手拿开,起身查看,李琦已经惊醒,见兰珠欲起,笑问:“兰妹,二师叔回洞了么?”兰珠连忙摇手示意,拉了李琦,同往幕外走去。刚到外面,金国士、王藩、张婉、丙纨已先走出,余人也相继惊醒,闻得异声,相继寻来。段泉、黄建尚在幕内。因听异声由脚底响过,到了前面不远,便即停住,左右乱响,好似被什东西阻住,在地底来往冲突,想要觅路前行神气。众人正在耳语,互打手势示意,异声忽朝回路响来,快要邻近。丙纨早令众人散开,各寻雪堆冰崖隐藏,注意地底动静。那异声来路正当王藩、崔南州二人的前面。丙纨在侧听出咝咝之声,知有怪人地遁来此,将要出土。 恐二人骤遭暗算,连忙挥手,令各往两旁闪避时,猛瞥见一溜黑烟突然冒出地面,只一闪,黑烟消处,现出三个怪人。都是一身黑衣,身材矮瘦,背插三口形式奇特的尖刀,碧光闪闪,相貌狞恶,动作如飞。才一出土,便朝崔南州把手一扬,立有一片黑烟朝人射去。崔南州在九侠中武功剑术均颇高强,一见来势神速,知是邪法,非人力所敌,奋身一跃,往旁纵去,扬手就是一镖。哪知来的这三妖人邪法均高,更擅地遁飞行,捷如鬼物,钢镖怎能打中。南州人才落地,那黑烟已电驰追来,眼看着身。旁立诸侠均是患难相共的骨肉之交,见状大惊,哪还再顾利害,除丙纨拉了金国士先纵一旁,未曾出手外,余人同声怒喝,镖弩横飞,先朝二怪人打去。一面拔剑,准备拼斗时,听内中一妖人一声怪叫,忽将黑烟改朝别方射去。跟着把肩一摇,背上尖刀立化为三道碧光,朝众飞射。众人方觉邪法厉害,忽然一道皎如明月的寒光飞射过来,恰将二妖人的六口飞刀裹住,身外邪烟也被照灭。 原来金国士受了丙纨指教,说:“今日所得诸宝未经传授,虽难发挥它们的威力,但那三连剑和王二哥所得戈、剪及姊姊那面星形宝镜,均可应敌。为防被夺,必须乘对方邪法发动时,冷不防同时施为,才能成功。请看我举手为号。”金国士刚和王藩说好,妖人便飞出地面。国士见甫州危急,本要出手,吃丙纨一把拉住。同时瞥见成全在妖人身后略现即隐,跟着便有数点寒光朝妖人身后打去。妖人身有邪烟防护,虽未打中,却被激怒。因见敌人甚多,以为埋伏身后,忙指黑烟追去,并将飞刀放出。崔南州本非中邪昏倒不可,幸而成全将邪烟引开,才保无事。丙纨原知妖人来历和宝镜妙用,一见飞刀全数放出,知是时候了,把手一挥。国士早已迫不及待,不等暗号,便行发动,手中宝镜向外一扬,立有数十丈长一股寒光将那六口飞刀连妖人一齐照住。王藩虽知所得仙剪是件至宝,毕竟不曾用过,没敢脱手。又急于往援南州,便飞身分举双戈,朝三妖人纵去。刚一舞动,戈头上便射出奇亮如电的金光。内中一口飞刀本向李琦飞去,偏在侧面,未被镜光裹住,吃神戈迎个正着,只听-的一声,宛如龙吟,当时打断。经此一来,王藩心胆更壮,正要追杀。二妖人连人带刀被镜光罩住,看出威力神妙,敌人法宝均是新得,不善使用,不由大惊。又见对面两敌人已有一个手持神戈杀来,不由又惊又怒。 因被镜光吸住,邪法难施,正打算遁出镜光之外,再用邪法伤敌,不料又有五点星光,由一手持双环的少年手上发出,迎面射来,其疾如电。想起此宝来历甚大,不知怎会落在一个不会法术的少年手内?妄想施展邪法,由地底绕向敌人身后,先将宝镜夺下,再施毒手,报仇杀人。内一妖人,已然遁出圈外,特朝金国士身后下手暗算,猛觉后心上刺了一下,似有刀尖刺进,奇痛非常。自知不妙,情急暴怒之下,未及还手,刚厉吼得一声,未容行法纵避,已被敌人夹后心一剑穿出前胸,当时倒地身死。 原来八侠成全二次应敌时,发现那面隐形壁除隐形之外,如将反面颠倒,还可查看敌踪,早在暗中隐形追来,一剑刺去。妖人护身邪法已被宝镜所破,只顾害人,没防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成全轻功已臻绝顶,这一剑又用了全力,容容易易将妖人杀死。 忽听幕中段泉、黄建呼喝之声,张婉不在身旁,知道有警,立往幕中隐形赶去。另一妖人因连收飞刀不成,又看出敌人虽将藏宝夺去,并不会用,以为易于夺取,意欲暂舍飞刀不顾,先由地遁绕出敌人之后,突然下手,用邪法将敌人迷倒,只要把宝镜夺过,便可无事。刚一行法,待往地底钻入,五点星光已飞人镜光之中,迎面射来,先打在那五口飞刀上。飞刀当时粉碎消灭,宛如百丈银霞中飞洒了大蓬萤雨,晃眼消灭。不由急怒攻心,咬牙切齿,把心一横,一面忙着人地,一面暗中准备邪法异宝,出土便即发放。 刚把那五点星光躲过,忽听大喝:“大胆妖孽,敢来我天音谷扰闹,今日叫你死无葬身之地。”妖人心中恨极,邪法也已停当,刚由侧面地底冒出,幕内忽有一溜黑烟激射而出。内一妖人大喝:“三弟快随我走。”话未说完,随见一少女手指三股剑光,如飞追出来。黑烟也向空射去,其急如电,晃眼无踪。百忙中看出同党已逃,情知危急,终是复仇心切,又见敌人就在身前,仍想夺那宝镜,就便杀死一两个再逃。就这微一停顿之间,霹雳一声,由一身材高大的短壮少年手上发出一粒豆大银光,才一出现,便化作千万点银色火星,当空爆炸,火塔也似,朝妖人当头罩下。再想逃遁,已是无及,全身立被震成粉碎,死于非命。 原来先是王藩、李琦、金国士三人想用法宝,又不善施放,见妖人突在镜光之中不见。等到发现在国士身后出现,同声大喝,纷纷赶上。国士也已警觉,回镜去照,刚一转身,妖人已经伏诛。见张婉手中三连剑刚刚合裤复原,段、黄二人尚未走出。先听呼喝之声,均不放心,张婉又在连声疾喊:“大家快来!”忙同赶进一看,黄建已然中邪,昏迷不醒。段泉、成全守在一旁,急呼四弟、四哥,面容悲急。众人见黄建受伤昏死,俱都情急。丙纯已抢向前,双手连摇,止住众人不必惊慌。随令国士将镜光罩向黄建身上,再取一丸灵药塞向口内,取水灌下。笑道:“黄兄中邪虽然厉害,且喜元神未被妖人摄走。此时邪气已被宝镜消灭,再服家师灵药,少时便醒,决无妨害。”一会,黄建果然醒转复原。 众人向段泉询问,才知段、黄二人起身稍迟,兵刃暗器睡前又都放开,正打算随后走出,也是闻得地底咝的一声,一溜黑烟裹着一个妖人穿出地上。段泉所用恰是一口断金削铁的宝剑,武功又极精纯,乘着妖人面向黄建,一剑朝黑烟中刺去,跟着口中呼喝,纵向一旁。事有凑巧,旁边正是中有夹弄的内层幕门。身法又是极快,一剑刺去,觉着剑尖虽然刺中妖人,身上似有一股弹力反震回来,知道不妙,只一纵,便闪向夹弄之中。 黄建练就独门暗器三十六枝天罡针,长只两寸,由一弩筒发出,专打敌人五官七窍和身上要穴,厉害无比。段、李二人因这类暗器过于凶毒,多好内功,中上也是必死,屡次劝其不可妄用。黄建因那飞针乃好友所赠,百炼纯钢,巧夺天工,虽不轻用,老是带在身旁。这时看出妖人厉害,弩筒又正拿在手上,迎面就打。妖人自恃邪法,未免疏忽了些,本意是向黄建喝问,不料敌人动作神速,扬手便是一串寒星,暴雨一般打到。匆促之间,忘用邪法防身,一见针光飞到,忙即行法防御时,面上已中两针,身后又中一剑。 虽因邪法高强,运用真气将其震退,到底受了伤。不由怒火上撞,扬手一股黑烟,先朝黄建飞去,准备将前面敌人迷到,杀了身后暗算之敌,并将二人生魂一齐摄走。回顾敌人,已然不见,知被逃走。猛瞥见一个容光美艳的少女,手中拿着三枝宝剑,剑尖射出青红白三道光华,口中喝骂,迎面攻来。将剑一挥,剑尖上的光芒突似长虹一般射到,身外邪烟挨着便散,如非飞遁得快,不死也伤。又惊又怒之下,正待还攻,忽想起妖师所说三连剑,正与此女所持相同。心方一动,忽听远远有人笑道:“无知妖孽,敢来我洪都真人仙府扰闹么?”声才入耳,少女正是张婉,听幕中呼喝,料有变故,因离幕门最近,立即赶入,发现黄建倒地。情急之下,本意把三连剑分开应敌,不料仙剑神异,才一舞动,剑尖上便射出三道精虹,剑光到处,邪烟全消,心胆立壮。妖人一听,当地竟是妖师平日常说的昔年强敌洪都真人所居,这一惊真非小可,又见那三色精虹威力神妙,不由有些胆怯。微一迟延之际,面前银霞现处,中拥一个白衣老人,与妖师所说多年未见的强仇大敌一般无二。心有成见,哪敢对敌,也未看清是否本人真来,立纵妖遁,穿幕而逃。张婉忙即追出,人已逃走小段泉忙朝银霞中的老人下跪求救。老人微笑点头,也未答话,银霞一闪,人便不见,不知何意。见黄建面如上色,昏迷不醒,周身紧缩,满脸痛苦之容。心正悲急,众人便同赶进,将人救醒。 说完前事,丙纯笑道:“此是山阴古洞中近年潜伏的三个妖人。小弟本来不知底细,因有一日去往隔山采取雪莲,与之路遇,几为所伤,幸而家师元神路过当地,将这妖孽赶走。回问家师,才知他们还有一个妖师,乃昔年雪山二魔之一,魔法仅比冷魂峪的男女双魔稍差,人却凶残淫恶,造孽无穷,不似冷魂峪两老怪物安分。新近又被贼党卑礼延请了去,师徒四人不时往来贼巢,罪恶越多。本想除害,因他昔年曾在三师叔手下漏网,想等三师叔亲自除他,另有碍难之处,故未发动。为防再遇,赐了愚兄妹两道灵符、三粒大白金雷,加上诸兄合力,居然除却两个,可惜小的一个逃走。他师徒四人均精地遁,妖师碧目鬼王阿呼图邪法更高,来去如电。休看暂时得胜,如非三师叔在此,早晚必遭毒手无疑。”话刚说完,众人因见帐幕已被妖人冲破,少时便去壑底拜见仙人,不久回堡,已用不着,索性撤去,仍用原法,分包折叠,一面谈说前事。 忽然又有异声由地底远远传来,丙纯连忙摇手,命众戒备。众人刚将法宝刀剑取在手里,忽听耳旁有人说道:“此次老魔头因妖徒伏诛,本命魔灯熄灭,被他警觉,来此寻仇。你们均非其敌,不可妄动,自然无事。”众人听出是先前洪都真人三弟子燕云叟的口音,惊喜交集,忙同闪避时,那异声来势万分神速,晃眼之间,已由远而近,响到身前。刚一停住,邪法已自发动,只见地皮微一波动,立时下陷,现出丈许大一个深坑,黑沉沉望不到底。内中似有吸力,万方雄立处就在坑边不远,险些没被吞去。刚往侧面惊退,一阵阴风过处,先是黑烟滚滚,飞舞如潮,由坑内冒出,随听鬼声咻咻,甚是凄厉,那团黑烟冒出地面约五六尺,只管飞腾滚动,越来越厚,望去直似一个土馒头,拱起冰原之上。紧跟着叭的一声,黑烟所结大泡突然爆炸,四下激溅,飞射如雨。众人环坑而立,离坑边只一两丈,本非射中不可,不知怎的,那大片烟雨射到坑前尺许远近,似被挡了一挡,忽又回收往坑中退去。遥望坑内,烟飞雾涌,暗影里似有两点碧光闪动。 过不一会,先是慢悠悠现出一个怪头,面色灰白,其大如箕,满头白发,纠结如绳,塌鼻掀唇,血口横阔,稀落落生着五六个又尖又锐的白牙,眯缝着一双又细又长的怒眼,中含两点豆大碧瞳,凶光四射,丑若鬼怪。刚现出上半身,把两只大如鸟爪般的怪手微微伸开。金国士正站对面,见来势如此凶恶,恐有疏失,忙把暗藏身后的宝镜朝前一扬,射出大股寒光,朝前照去,满拟如方才一样,妖人必被制住。哪知怪人竟如无觉,依旧缓缓上升,双手也全张开,待要向人抓到。镜光照处,见那怪人一张鬼脸死气沉沉,碧瞳凶光远射丈许,相貌神情越发狞恶丑怪。国士还不知道危机瞬息,怪人十指尖上发射出来的黑影只一上身,命便难保,正用宝镜乱照。旁边王藩、李琦、张婉三人看出妖人不畏镜光,各将五星神珠、金戈、仙剑一齐夹攻,杀上前去,妖人好似吃了一惊,回手一拍,头顶上刚冒起三个同样怪人影子,各张双手待朝三人扑去,那些法宝仙剑分明是迎身而过,只是随分随合,毫无用处,仅将黑影挡退了些,才一合拢,重又缓缓迎面扑来。 内中丙纯兄妹知道厉害,见众人忘了仙人警告,纷纷出手,形势已是万分危险,正准备将那两粒大自金雷朝前打去抵挡一阵,再作计较。口方大喝:“大胆魔头,可知这天音谷乃长白三仙清修之所么?再不缩头退回,教你知道厉害。”随说,丙纯扬手一点银光刚刚飞出,忽然退了回来,仍还手上,也未爆炸。同时一片银霞突由众人身前不远出现,穹顶也似罩向妖人身上,来势比电还快,由四边突然飞涌,只一闪,便连合一起,将怪人裹在中央。 怪人原因魔灯熄灭了两朵灯花,知道妖徒被杀,不由暴怒,立用地遁赶来,与逃走的妖徒武合相遇,匆促之间,未知就里。一见对方多非道术之士,内有数人宝光隐隐,心中奇怪,疑心穿云顶藏珍被人得去,妄想摄魂夺宝,敌人已先发难。刚看出三连剑是昔年对头九宫奇珍镇山之宝,有些疑虑,对面一少年手发银光,大喝一声,说是长白三仙居此,心中一惊,银霞突现,全身已被裹住。知道不妙,连运玄功变化,连冲两冲,不曾冲出。急得厉声怒吼,在光网中不住闪变。未了一见无效,又由顶上冒出一幢暗绿色的妖光,其高丈许,先将银霞抵住。内一黑影突然暴长,那穹顶形的云霞竟被撑满,精光电闪,往上一耸,黑影忽然爆散,银霞竟被冲破了好几处缝隙。就在这光华闪变,电射云飞,分而复合,瞬息之间,一溜黑姻已冲光而出,带着一声怒啸,破空遁去,晃眼射入天边冻云之中,一闪不见。余音凄厉,荡漾遥空,半晌方息,空山回音,听去十分刺耳。银霞不见,地上空无所有,地穴也被填没,冰雪狼藉,满地皆是。众人均觉奇怪。丙纨笑道:“这妖孽想是魔运未终,三师叔是他最怕的对头,晚了一步,仅将他那三个化身魔影消灭了一个,终被逃去。” 跟着便听琴韵丁冬,甚是和畅,由绝壑下面隐隐传来。丙纨喜道:“家师已醒,诸位兄姊快往参见,便在洞中暂留,索性连行囊全带下去,省得少时往返如何?”各人应诺,仍由原路下降,同往壑底走去。到了洞中,先把行囊兵器放在丙纨房内,整理好了衣服,随着丙氏兄妹同往参见。 洞中仙人,乃长白三仙中的谷若虚,因在六十年前来此虔修少清仙法,已成地仙,所居冰壑地洞,由上望下,终年云雾蒸腾,一片沉冥,看不到底。实则下面峰峦灵秀,景物清奇,别有洞天,观之不尽。中有天音谷、仙韵洞、小琼原三处,种满琪花瑶草,玉树琼林,更是珠光宝气,霞蔚云蒸,气象万千,清丽无比。谷真人长年静坐在仙韵洞内,偶然出外,均是神游,这时刚刚回醒。 众人一路寻去,直入中洞,这才看出下面洞府不是一座,园林花木之胜从所未见。 正互相赞美称奇,峰回路转,由一片翠叶银花的疏林之中走出,现出一座高大的洞门,洞外霞光灿烂,望若银雪。近前一看,乃是一种从未看到过的花树,树干色如黄金,繁枝四出。上面满生一种银色细花,与梅花差不多,却是六出,花朵较小,色如银玉,光彩浮泛,幽香沁鼻,闻之心清神爽,舒畅非常。适才琴声便由里面传出。洞壁也似冰玉之质,晶莹坚润,净无纤尘。 众人见此庄严宏丽气象,不由肃然起敬,各自敬心诚意,往里走进。丙氏兄妹前导。 一迸洞门,便见里面霞光映照,上下洞壁都与镜面一样,地甚广大,迎门一座黄玉屏风。 转将过去,便见当中黄玉榻上,坐定一个相貌清秀的道装老者,和前见二老相貌差不许多。面前有一琴几,也是黄玉所制,上面横着一张青玉琴。琴前有一小金鼎,香烟袅袅,清芬馥郁,满洞皆是异香。两旁陈列好些盆景花树,质如金玉,古色古香,五光十色,不可逼视。旁立一个道童,年约十二三,生得粉装玉琢,秀眉星目,俊美非常。再穿上那一身薄如蝉翼的短装,越显得仙风道骨,英秀绝伦,与丙氏兄妹形似山中猎户的武士装束迥乎不同。方想:“此人分明天上金童,尘世问哪有这样人品?”道童已手持拂尘,迎上前来。丙氏兄妹刚喊得一声师兄,道童已摇手笑道:“他们来意,已早知道。师父先命李琦、任兰珠夫妻进见。”李琦、兰珠应声向前,跪下行礼。余人也在原处一同向上遥拜。 那道人正是长白三仙中的二老谷若虚,向众人把手一挥。道童传命起立,命丙氏兄妹把余人引去东壁坐候。众人拜谢领命,去到东壁一看,那地方乃是一片钟乳结成的晶林,中间稀落落种着好些花树,花下散放着好些玉树。丙氏兄妹已向塔前走去。遥望李琦、兰珠,已由仙人命起,坐在榻旁玉鼓之上。只见双方嘴动,似在问答,一句也听不出来。李琦手中前得宝塔和如意双环、五星神珠,已被道童接去,交与谷若虚。随见塔上放光,双环、五星各放光华,照得阖洞霞光万道,耀彩腾辉,光怪陆离,照眼生缬。 约有顿饭光景,谷若虚手掐灵诀一指,双环、五星一齐不见。那座宝塔随同精芒迸射,光影变灭之际,一闪复原,但比先前缩小了一大半,长才三寸,粗还不到一寸,交与李琦。跟着,李琦、兰珠相继起立,也是手掐灵诀,如法施为,也是一样宝光骤盛,环、珠也同时出现,和先前一样,各色光霞互相辉射了一阵,重又收去。谷若虚面有笑容,似向二人赞许。道童随命王藩、金国士、成全、张婉男女四侠上前,取出所得法宝,由谷若虚分别传授用法之后,又演习了一阵,再命李琦行法收宝。这时戈形金剪和那三连剑正在互斗,电舞虹飞,金光闪闪,金国士手中宝镜更放射出大股光霞,照将上去,显得金戈、宝剑光华分外强烈。只成全一人仗着那面隐形壁,飞舞宝光丛中,时隐时现,出没无常。等到李琦奉命收宝,将宝塔往上一扬,立时暴长丈许,停立空中。塔顶上先射出五色彩光,到了宝光丛中,王藩和金、张二女侠的宝镜、戈、剑首被吸住,收不回来。兰珠手掐灵诀,朝塔一指,青白二色的如意双环精虹也似,突由塔上飞起,射向宝光之中,只一闪,先将金戈和三连剑裹住,一戈三剑立被收去,飞向塔上不见。跟着,金国士和成全手上一紧,觉有一股大的吸力,将各人法宝吸住,再也把持不住,晃眼收去。彩光立隐,宝塔也复原状。 谷若虚笑道:“这座九宫宝塔,乃仙府奇珍,本门传衣钵的镇山之宝。妙在传授甚易,只须学了本门诀印,立可应用。当你们初次学会,本身无什道力,虽要减却不少灵效,外人也决收它不去。此宝本应为李琦所有,因你们不久便遇强敌,特将塔上法宝暂行传授各人分用,以供日后御敌防身之助。将来把失去的几件奇珍夺回,再归原主。你们多非本门弟子,宝塔用法,只传李琦夫妇,下余八人虽系暂时借用,彼此之间也可随意传授。我大师兄刘真人最爱这前生的徒弟,后受仙法禁制,没料到师恩深厚,有意玉成,前生爱徒仍可重返师门,定必推爱,另有恩赐。你们好自为之。李琦夫妇,我已指示前因后果,有好些话难于明言,只照他所说行事,无须多问。我在此隐居多年不见外人,今日你们来此也是前缘,每人各赐灵丹一粒,服后再由李琦照我前传坐功由此勤习,纵不能立致仙业,长生必能如愿。再有别的遇合,初基已固,更占许多便宜。徒儿取丹分赐他们,仍由丙纯兄妹引他们到小琼原游玩全景,各自回山去吧。”众人拜谢,领命辞出。 三仙本在长白山中修炼多年,偶以机缘同游海外,深入北极冰洋,遇一海外散仙林幽。双方本是旧交,已有多年未见。三仙只知他由东海移居北海,由此便无音信。连往海外寻访数次,始终不曾寻到,只说人已兵解,不料无心相遇。见他仙风道气,更胜从前。随行一个弟子,是个身材矮胖,红面长发的老头,二目神光炯炯,相貌奇异,名叫灵威叟,看去功力甚深。谈不几句,林幽随请三仙往所居陷空岛上游玩小住。三仙问他经过,先是微笑不答,推说三位道兄地理不熟,请由他一人主持遁光,引路同飞。随由手上飞出一片冷光银霞,将一行五人全身护住,一同前进。三仙知有原因,便由他去。 飞行了一阵,望见峻岭前横,高逾万丈,上载千万年的玄冰积雪,冻云低压,暗雾沉沉。 心想:“沿途多是冰天雪地,荒寒阴晦之景,此时已近北海中枢交界之处,过去天更奇寒,看林幽得意神情,莫非还有什灵妙之区,可供清修不成?”飞着飞着,瞥见前侧面又有一座孤峰,撑空插天,拔地而起。峰顶有一大洞,一股青烟约有尺许粗细,突突上升,当空冻云浓雾,竟被冲开了一个比峰壑大数倍的云洞。遥望峰下,现出一片奇景。 原来北极地面,千万年以来都是冰封雪盖,惟独那峰下面现出大片石土。峰形圆直如笔,下有火山,冰雪不能凝结,四外却是极厚的冰层广原。经此一来,地势自然凹下了千百丈。人在冰原边际,俯视峰下,宛如百余里方圆的一个极大深井,当中插着一根极长大的碧玉簪。环峰一圈俱是坚冰,看去坚滑莹洁,水晶也似,光鉴毛发。头上密云又被峰顶青色火焰冲化,现出数十里方圆一个云洞,碧空澄鲜,不见片云。正对下面冰井,景已灵妙,峰腰以下,又是繁花盛开,佳木葱茏,岚光黛泼,山容如染。方想: “北极冰洋,竟有这样奇景,怎不在此隐居?”意欲就便一游。林幽笑道:“此是玄冥界天柱神峰,地底含有元磁真气大元毒焰。荒居在北极尽头,冰洋之下,地名大洋海陷空岛,景物尚可留连。此时忙于请三位道兄临降,且等归途,再往此峰一游吧。”三仙久闻北极中枢交界之处地名玄冥界,下伏元磁真气,不知底细的人,过界时稍不留意,身带若有五金之质,不论法宝飞剑,均被吸去,甚或连人也被吸住,自来无人妄于尝试。 地方又是那么荒寒阴晦,同道中人极少深入。想不到里面竟有这样奇景。又知林幽虽是至交,人却好胜,既说此言,定极清奇灵秀之景,便把前念中止,一同前飞。一会,飞到峻岭前面,身外遁光忽然震荡起来,知是元磁真气吸引之故。这才明白林幽恐过玄冥界时遇阻,被元磁真气将三人身带五金之宝吸去,托词引路,由他一人主持飞行。全身均被包没,隔着这么强烈的遁光,尚有反应,元磁真气的威力果然神妙,不可思议。 方在惊奇,林幽已运用全力催动遁光,顺着峻岭形势斜飞上去。这条峻岭高大得出奇,一直飞到离地数万丈的岭脊最高之处,俯视脚底,全是万载玄冰布满,死气沉沉,休说生物,连草都未见到一根。半山以上,又遭到猛烈的罡风,虽有遁光防护,吹不上身,震撼更猛。耳听狂钊怒号,不是凄厉尖锐,刺耳难闻,便是轰轰怒呜,震耳欲聋。 常人遇上,固连身体全被吹化,便自己修道多年,也觉目眩心悸,真神欲飞,声势端的惊人。好容易越过玄冥界天险下降时,二次遇到比前更猛烈的罡风,空中密云受了风力鼓荡,化为无量雪尘,狂涛怒涌,迎面压到。这时三仙修道才只一二百年,功力尚不甚高,如非林幽深知当地情势,元磁真气均在岭南,过界以后便无阻力,三仙看出林幽有点费力,相继施为,遁光几难如意前进。等到三人合力荡开万丈雪尘,冲风破云,飞出险地,前面天色已渐清朗,淡雾影里现出大片山海。灵威叟笑说:“到了。”林幽已催遁光,由离地数千丈的寒云冷雾之中,朝前面山环中斜射过去。罡风雪尘已早越过,阻力一去,飞行便快,转眼冲出云层,入了光明世界,人也随同下降。 原来当地乃是方圆千里的一片大水,名为是海,实是万山中的大片湖荡,四面都是高矗云端的山峦峰岭,环若城堡,洪波浩荡,前现广原。来路冻云低压,冷雾凄迷,数万里冰封雪盖,暗沉沉不见天日。独这平原大水一带天宇高旷,风日晴美,气候虽仍奇寒,景物却似中土春秋佳日。四面群山半山以上,多是白雪皑皑,银光耀目。半山以下,却生着许多形似丹枫、乌柏之类的奇树。丹霞深深,晴光闪闪,紫云万丈,红雪千重,青阳返照,白雪回光,益发泛彩浮辉,金紫辉煌,朱霞锦绣,气象万千,分明仙山灵域,深秋丽景。当中平地上,偏又矗立着许多峰峦崖壑,虽比四面山岭要低得多,最高的才只千百丈,但却灵奇瘦透,平地拔起,洞壑玲珑,涧谷幽深,更有清溪飞瀑映带其间,不是嘉木插云,便是芳草平芜,端的水木清华,美景无边。尤其那些林木花草,皆为当地特产,独具耐寒之性。种数繁多,冰莲雪蕊,琪树琼林,与无数姹紫嫣红,琪花瑶草,凌寒竟艳,同斗芳菲,真个又似阳春烟景。似此一春一秋,佳时并秀,汇为一片灵景。 最奇的还是原上花树。远看处处繁霞,一片香光。及至邻近,见那许多花树共只五六十种:有的花开径丈,叶大如帆;有的繁英细碎,密蕊如雪,清馨染衣,经时不散,香光如海,无限芳菲;有的瑶柯翠干,高可参天,琼莲万朵,满缀瑶枝,纷腻脂溶,丰神绝艳;内有一种形似梅花,花朵较大,瓣作六出,铁干虬枝,如舞龙凤,做冷舒芳,清标独胜。道旁树上,冰芝雪莲,疏密相间,五色缤纷,到处皆是。凡此花树,无一不是冰胎玉骨,宝雾珠辉,宇宙奇观,从所未见。知是冰雪精英所萃,全都称奇叫绝,赞赏不已。再看前面,那千百里方圆的天洋海,水色清碧,宏深无际,天并无风,偏是浪花飞舞,澎湃飞腾,水势十分险恶。海中有一圆形岛屿,四边高起,中陷若盆,岛旁狂涛怒涌,恶浪相搏,卷飞起千重银雪,百丈珠烟。山容水态,树色涛声,与天光云影互相陪衬,景更灵秀雄奇,无与比伦。 林幽师徒先引三仙在花原上游玩了一阵,再同往岛上飞去。由中心所陷地穴下降,里面竟是百里方圆一片贝阙珠宫深居海底,离水面达千百丈。到处金庭玉柱,晶墙瑶壁,宝气珠光,不可逼视。同到宫中坐定,左右门人侍者甚多,纷取酒炙佳肴献上。三仙一问,才知当地乃北极尽头的奥区仙域,地名天涔海陷空岛。上面四山环绕若城,与外隔绝,实则海流与冰洋相通。岛前面绣琼原,自来便生着无数瑶草琪花,玉树琼林。岛宫仙府深居地穴深海之下,原是千年前一位水仙所居仙府,仗着天时地利,原有灵景,运用仙法匠心修建,历时千百年,始有今日之盛。后来水仙道成飞升,留下岛宫,本经仙法封禁。近百年间始被北海巨灵岛散仙灵威叟夫妻由海底寻来,禁法恰巧失效,便同住在里面。本意闭宫潜修,不料灵威叟之妻本是异类修成,天性喜动,偶然出游,遇见两个妖人,争斗起来,身受重伤,眼看危机一发。又身怀有孕,因丈夫算出胎儿关系未来仙业甚大,不舍自杀,正在拼命支持,灵威叟也已赶到。无奈敌人邪法甚高,又添了一个同党赤臂真人连登更是厉害,夫妻二人知难幸免,一个不巧,灵妻还受妖人污辱。正在悲愤情急,幸值林幽路过发现,上前解救,三妖人一死一伤,只连登一人孤身逃免(事详《蜀山剑侠前传》)。灵威叟夫妻因感救命之恩,又知连登强敌难惹,便拜在林幽门下,迎往宫中主持。灵妻因受伤大重,无法保全,勉强捱到产后,受苦不堪,自行兵解。从此林幽移居岛宫。灵威叟本有好些门人侍者,林幽又收了几个门人,每日宫岛潜修,重加兴建,益发仙境无边,美不胜收。 三仙见他有此奇遇,俱都称贺,喜慰非常,林幽想留三仙同居修炼,因老大刘蒙性刚而做,不愿依附朋友;又因林幽法力虽高,不是玄门正宗,师弟兄三人近受师传少清宝-,不久便有地仙之望;素来情重,中土名山有好些同道至交,陷空岛远隔辽海,往返艰难,因而首先辞谢。三老也是生性奇特,与大师兄刘蒙情分最厚,一向同心合意,随同辞谢。二老谷若虚虽爱当地灵景,因二人同声辞谢,不便独异,心却恋恋不舍。林幽和他最好,知他素喜莳花,便把绣琼原上各种花树种子取了一些相赠。 三仙回山之后,又经百余年,宝篆炼成,法力更高。刘蒙忽犯师规,被禁闭在北天山穿云顶地底山腹之内。三老见师兄受难,向师力请分任其难,陪同受罪。谷若虚早已暗奉师命,表面不加过问,却在暗中跟去,在天音谷壑底开辟出一片仙景。当地原是古人清修的几处洞府,内里俱相通连。因奉师命,刘蒙难满以前不许人见,但他所树强敌甚多,此时禁闭壑底,日受风雷烈火金刀之厄,惟恐仇敌乘机暗算。三师弟独力难支,便用仙法将雪地狱、水晶原直达穿云顶、天音谷一带设下好几层禁网。一面加紧戒备,务使敌人入境,立时警觉,免为所乘,因而自在谷中坐关修炼,出外多用神游。因林幽前赠花种非奇寒极冷,冰雪精英所聚之地,不能成长,当地恰好冰壑千寻,积雪万丈,稍施法力,再将林幽未次分别时所赠灵泉冰乳加以灌溉,立可成林,日常无事,便率爱徒开凿冰壑,在大片冰原之下开出大片空地,行法种花。限于天时地利,虽不似绣琼原灵区仙景之盛,也是树树瑶琼,花光潋滟,灿若银霞,气象万千,观之不尽。休说九侠来自城市,不曾见过,诧为奇观,便是寻常散仙修士也难梦见。 九侠正互相赞妙称奇之际,丙纯笑道:“家师将此地取名小琼原,本意模仿陷空岛绣琼原海峤灵景。虽限于天时地利,听家师说,两地相差何止天渊之隔,不过这些花树经仙法灵泉培养,雪山荒寒,无以待客,聊供琼花数枝,以作归装点缀如何?”众人俱爱那些花树,兰珠和金、张二女侠更是爱极,闻言喜出望外,连声称谢。丙氏兄妹便告众人,除有几种杂树不能久存,最忌暖地外,均可随意采取。众人知是仙府灵花,人世所无,又听说那花多是质如金玉,不特耐寒,越冷越好,并还不易凋谢,俱都大喜称谢,同声笑答:“我们肉眼凡胎,仙府灵葩难于辨别,仍请贤兄妹代为采赐吧。”丙氏兄妹应诺。因兰珠笑请最好人取一种,不要同样,便问各人所喜,分别采取十余种。 未了丙纨好似想起一事,匆匆走去。一会回来,手捧一个径尺方圆的翠玉盆,内有大半盆雪沙,种着三株两尺来高的花树。当中一株干如钢铁,高只二尺,挺生盆中,翠叶扶疏,华盖亭亭。上有三朵两寸方圆的奇花,色如银玉。另外枝头上结着三个果实,色如黄金。左右两株:一是翠干琼枝,玉叶纷披,花开如兰,清芬沁鼻;一是树色苍绿如染,通体直似一根拇指粗细的修竹,依附在当中铁树之旁,枝叶也连在一起,叶色粉红,另具一种温香。三树都是枝叶交加,连理同生,五色缤纷,色香双绝,说不出那一种美妙之感。丙纨见兰珠连声赞美,问花何名,笑答:“此是蓬莱连理珠树,日前蒙一师执女仙赐与小妹。因见姊姊爱花,故以转赠。”兰珠大喜,朝李琦看了一眼,正要开口称谢,丙纨忽似有什警觉,笑容骤敛,忙道:“此花尚非极品,小妹意欲另送两盆仙桂,此花暂留,改日贤梁孟来此拜师,再行奉上,或由愚兄妹送往铁堡吧。”兰珠忙道: “此花便是极品,得此已足,不敢再望厚赐了。”丙纨还待劝说,丙纯笑道:“妹子为何出尔反尔?你嫌此花不好,不会另送两盆么?”丙纨见李琦头偏一旁,不便再说,只得改口笑道:“兰姊先把此花带走,好在这类盆景,家师洞中甚多,日内再来,随意选取吧。” 大家又说笑游玩了一阵。李琦夫妇先听谷真人说,再来须在一月以后,恐堡中诸人悬念,同起告辞。丙氏兄妹,也不再坚留。李琦行时,见丙纨把兰珠拉向花林深处,相对耳语,兰珠始而摇头,后又握手低语,似在向其求告,不知何事。一会走来,仍由丙氏兄妹引导同上,一直送到水晶原,方始作别。刚分手走出不远,便见远远天空中一片墨云横空飞来,晃眼临近加大,正是钟灵骑了乌鹏飞降。见面便道:“昨日妖妇逃走回山,遇一同党,互相勾结,想寻李七哥报仇,已往南天山约人,不久必要寻来。藏珍虽然到手,暂时还是不惹他们的好。为此来接诸位回堡,以免相遇。乌鹏背上本来可容五六人,如坐两翼,便数十人也能带走,不过上升之时不易坐稳。我又向耿师兄要了一件防身法宝,足可无碍。万一飞腾势猛,无须害怕。”众人称谢,同答无妨。钟灵随令乌鹏蹲伏地上,展开双翅,令众人分坐上去,两旁的人各用一手抓紧翅根,以防万一。所有行囊帐幕,本都扎成包卷,由乌鹏用爪抓起同飞。 李琦见兰珠一派天真,老是依依身侧,患难之后同聚了些时,越加怜爱,便让众人先上,自和兰珠并坐左翅边上。张婉笑道:“我七嫂平日比武斗剑时乃巾帼英雄,何等威武,怎今日又是腼腆,又是胆小,偏又坐在边上?我看移到鹏背上来吧。我一让开,地方就够。你两人并坐,免得一时疏忽,掉了下去。”钟灵毕竟年轻,不知取笑,插口笑答:“无妨,我还借得有一件防身法宝呢。”说罢,骑向鹏颈,并由囊中取出一件形似水烟的鲛绢,向空一撒,立有一片极淡薄的明霞连人带乌当头笼下,一起笼住。众人觉得身形微一震撼,人鸟便在明霞轻云笼罩之下,腾空而起。坐在两旁的人,初飞时俯视下面,冰山雪岭,似狂流一般,向身后倒退。前面又是一座座的危崖冰峰,崩山也似,当头压到。离地高出千丈之上,低处冰原上的雪堆断壁已成蚁侄,看去尚觉眼晕。及至乌鹏向上斜飞,高出群峰之上,前面钟灵回顾两旁诸人面容紧张。兰珠更是一手紧抓翅根,一手抱着李琦臂膀,目光向前,不再下望。料知众人害怕,手掐灵诀往外一扬,那片轻云便紧附在人鸟身上。众人伸手一推,竟有极强韧的阻力,把四外挡住,心神一定,乌鹏再改平飞,直比坐船还稳。天际罡风虽然强烈,轰轰之声有如狂涛怒涌,因被宝网挡住,一点吹不上身,也不觉冷。 李琦先因兰珠胆小,回手相抱。兰珠看出丈夫情爱越深,芳心大慰,紧依在李琦胸前,并肩同坐。暗忖:“此时同骑仙禽,邀翔云里,已觉凭临宇宙,豪快无极。以后再要修成仙业,永驻华年,地老天荒,此情何极。”刚觉美满非常,忽想起回堡禀明老父,便要成婚,不禁脸泛红潮,身热心跳。见李琦抱紧玉肩,耳鬓厮磨,神态十分亲密,因知堡外风俗不同,未婚夫妻不应如此,本想轻轻推开。李琦温香在抱,正在得意之际,又知兰珠对他钟情,堡中风俗,无甚嫌忌,同行又都生死之交,无人笑话,不知何意,抱得更紧。兰珠骤出不意,竟被搂个满怀。侧顾张婉,正朝自己笑眼相看,不由脸羞通红,低声急喊:“七哥放手,看人笑话。” 李琦还未及答,猛瞥见前面山谷中连飞起两三道青紫色的光华,破空入云,疾如流星,往穿云顶一面飞去。乌鹏那样一只大鸟,竟如未见。方以为妖人许因雪衣老人师徒不是好惹之故,钟灵忽然笑道:“那条山谷,便是妖人盗党巢穴。因乌鹏已被宝网遮蔽,敌人看我们只是一团极淡的云烟,决不在意。方才三道遁光,便是妖妇和两个同党,妄想往穿云顶报仇夺宝。此去必要路过树王峰,峰下两异人性情比长白三仙更怪,妖人定与相遇,能保得残身逃走,便是他们万幸。其实无妨,耿师兄偏不许我人前现身。诸位可要稍微停留,看他下文如何?”众人多半少年喜事,又知身有宝网笼罩,敌人不能看出,均想看个下落。内中黄建、万方雄更因树王峰有异人隐居,心中一动,意欲日后拜访,首先赞好。众人也都相继附和。钟灵因黄、万二人连问树王峰在何处,如何走法,早把乌鹏止住,盘空遥望。闻言笑答:“这里相隔太远,索性飞到那旁高峰顶上,落下观看如何?”段泉长了儿岁年纪,诚厚心热,稳练谨慎,知道钟灵童心尚盛,耿和不令随往现身必有深意,从旁劝阻。李琦一向尊重这位老大哥,跟着也劝阻。钟灵笑说: “前面不远,便到铁堡,就在空中遥望,免被妖妇惊觉,引鬼上门。”一面指点树王峰所在,并告黄、万二侠如何走法。 说时那三道遁光穿行密云层中,宛如流星过渡,时隐时现,已然飞出老远,快到最前面一座高插天汉的孤峰前面。那峰由乱云丛中拔起,又高又大,形势雄伟,正挡三妖人的去路,必须绕峰而过。本来静荡荡地毫无异兆,眼看遁光快由峰旁飞过。内中一道遁光忽然往下降去,另两道略一回旋,也刚掉头向下,还未降到峰腰。忽见一道白光,中杂一蓬火星,由峰脚突然向空直射,紧跟着远远一声雷震,头一道遁光不见飞起。后两道好似骤出不意,重又向空飞逃。不料白光火星之外,天空中突又现出一道彩虹,挡住后两道遁光的去路。妙在是那彩虹看去作半环形,飞翔空中,估计不过十多丈长,可是后两道遁光无论如何分合变化,东窜西突,均被彩虹挡住,光环逐渐往里缩小。后两道遁光似冻蝇钻窗一般,上下左右乱窜了一阵,似知不妙,不等彩虹往里收紧,忽然陨星飞泻,往下降落。白光早隐,彩虹也已收去。待了一会,不见动静。钟灵笑道:“这两位异人已久不开杀戒,莫非今日破例不成?等送诸位回堡,我看看去。” 说罢,指挥乌鹏重又前飞,一会到达下降。任龙正由里面赶出说:“金灵筠方才同程贤贞来过,刚走。老堡主本在发怒,后和贤贞背人谈了几句,才转怒为喜,现诸位笑容满面,穿云顶藏珍到手了么?”兰珠刚答:“话长着哩。各位哥哥姊姊见了家父,不要开口,由妹子一人禀告如何?”钟灵早把网收去,道声再见。兰珠和九侠还想留他,一阵大风过处,树声如潮中,人已骑了乌鹏,腾空飞走。 李琦闻灵筠果然平安回堡,心中一宽。又见兰珠一双秀目老望着自己,恐其多心,故作不经意的神气,和任龙边说边走,同往里面走去。刚进二层大厅,便见红杏、海棠两慧婢飞跑迎出,见面便对兰珠道:“老堡主似在生气呢,”兰珠笑答:“晓得。”随朝里面飞走赶去。中迟原在后园绿云楼前荷池水谢中等候,众人便同赶去。隔窗遥望,兰珠先到,跪在中迟面前,低声央告。中迟面有不快之容,九侠恐他有话商谈。李琦更因私送六阳丸与灵筠,累得兰珠连经奇险,又把乃父秘藏灵药偷了一丸,来救自己,中迟想已发觉,心更不安。正挥手示意,令众暂停,等候召见,忽听中迟高呼贤婿。李琦闻呼,心神大定,连忙应声走入,刚一进门,中迟已含笑起立,众人相继走进,一同礼拜。中迟笑道:“以后更是一家骨肉,堡中相见,无须多礼,请坐叙谈。”随向李琦道: “穿云顶之事,我已尽知。恭喜贤婿和小女,竟是长白三仙的门人,又将藏珍全数得来,并还传了仙法,真乃大喜之事。本堡礼俗,男女婚事,至少也在半年之后。无如贤婿和小女夙缘前定,再世夫妻,贤婿固是少年英雄,小女也非寻常女流,天生佳偶,彼此情投意合,早晚成婚,均是一样,无须再加查考,大后日吉日良辰,正好完婚,有劳诸位贤侄,代为照料吧。”李琦重又恭行子婿之礼。中迟哈哈大笑,连声唤起。众人也同拜贺,把穿云顶取宝之事谈了一阵。中迟笑说:“今日小女订婚,又往仙山满载而归,龙儿可命速备酒筵,为贤婿和诸位贤侄庆功贺喜。传知全堡人等,张灯结彩,准备贤婿入赘。你们跋涉劳苦,少年人兴趣不同,老夫尚还有事,夜来同饮再谈。兰儿可随你七哥他们回房歇息,谈心去吧。”任龙、兰珠和众人同声应诺,拜谢辞出。 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一双未婚佳偶自不必说,便是众人也因敬爱李琦,同情兰珠,见二人婚姻成就,事已大定,全都心喜。来时又在雪山睡了一会,再服仙人所赐灵丹,一点也不疲倦,因先前二人订婚,尚未禀明堡主,为防万一中变,虽代喜慰,还不敢十分拿稳。及见中迟应允,准备完婚,纷向二人称贺。兰珠平日十分大方,事情一定,反倒害起羞来,李琦见她容光焕发,喜上眉梢,时带娇羞,丰神越发美艳,暗忖:“兰珠实是文武全才,德容俱备的绝代佳人,以前真不该辜负她的痴情美意。”心正寻思,忽见兰珠悄告任龙,仿佛听到“筠姊”二字,知她为博自己欢心,见灵筠不在,托任龙去请,本想拦他,继一想:“兰珠也许要把订婚之事告知灵筠。”为免其多疑,欲言又止。 同时灵筠倩影重又浮上心头,正觉对方乃有夫之妇,既无他念,想她作什?忽听兰珠笑呼:“七哥快看,筠姊来了。”李琦忍不住目光到处,瞥见灵筠同了卫壁、朱武、程贤贞四人一路,由窗外花林中缓步走来,相隔尚远。忙凑近前,悄声说道:“兰妹,我真感激你的好意。请在以后不要提她吧。”话未说完,兰珠想起不应当众高呼,自觉失言,低声悄答:“我因筠姊平安归来,心中欢喜,无意失言。我相信你的。”话未说完,猛瞥见钱希唐之妹小翠由侧面林中穿花拂柳而来,快要追上灵筠等四人。钱希唐忽由后面追到,将她唤住,兄妹二人似有什么,互相耳语,低声争论。卫壁好似吃了一惊,略打招呼,便往林中赶去。灵筠只朝他看了一眼,也未随去。三人先到,卫壁尚未见来,兰珠将三人迎到里面,落座叙谈,灵筠依旧神色自如,金、张二女侠因受兰珠嘱咐,也未提起前事。 一会开宴,中迟方来。当晚共设十二桌筵席,所有堡中亲信和任氏至亲近族,全都到场。中迟又当众宣布兰珠和李琦订婚之事,择定后日成礼入赘,当即分配执事。堡中诸人因中迟无子,兰珠文武双全,眼界太高,一向从无中意之人,对她成婚甚是悬念。 一听男女双方情投意合,不曾多日交往,便即成婚,俱都兴高采烈,喜贺之声不绝于耳。 席还未散,忽听堡外人声喧哗,嘈杂一片。中迟大为惊异,正要命人出视。九侠等因知堡中素来安静,也当出了变故,纷纷离席,待取兵刃戒备。任龙奉命出探,刚走到头层院落,便即折回,满面笑容,向中迟禀报。话未说完,又听爆竹之声四起,堡外欢声雷动,比前更盛。 原来任龙知堡中人民对于堡主父女最是爱戴,一闻喜信,定必狂欢,喧哗不已,甚或当晚便要新夫妇出见。此虽堡中惯例,但是天色已晚,无什准备;九侠来自山外,堡中风俗尚不深知,恐其拙于应付。想等席散,教李琦一套话,互相商定,等九侠歇息过来,精神复原,明日一早再把中迟之命传示出去,以免手忙脚乱。不料到场诸人闻得喜信,有两个暗中离席,把消息泄漏出去,不消片时,全堡人民都得了喜信。本对中迟父女敬爱非常,加以九侠之来,既应昔年卦象,又有仙人预示仙机,又都少年英雄,智勇双全,多半喜幸。堡中照例,不容外人入境,见九侠等带了多人前来,有许多人民先还存有偏见,恐其喧宾夺主,不免疑虑。及至过了多日,看出为首九侠固是谦和至诚,毫没矜夸之容,部下健儿更是人人守法。堡中常规,一入寒冬,便都休暇。除各要口分班轮值的人而外,下余百工技艺,必须的劳作,或是防备万一之需的各种职务,均有专人值年。为的是全堡人民平日各按智能,皆有专任,除每月定例休息,或遇春秋佳日,由堡主传命备下酒肉,举堡同欢,快乐上一两天外,日出而作,日人而息,极少清闲时候。 所以等到年终,多半休息,以酬平时劳苦,并使其借此准备新年乐事。新来这些健儿,因所任职司多半未到时候,闲中无事,不是把应做的事分头勤习,先做起来,便是帮助堡人协同力作,个个诚恳和气。堡中近年最苦的,是女多男少,祖规相沿,多是一夫一妻,稍微貌陋一点的,自知无人见爱,往往独身不嫁,老处女甚多。自中迟以下,觉着人了不旺,引为隐优。这班健儿,恰均英武少年,来得正好,将来成婚,堡中既要少去许多怨女,还可把对方的心吸住,不致离开。经此一来,双方情感越来越厚,极少再存偏见。当晚听到喜信,全都高兴非常,互相传说,纷纷往堡前赶来。始而欢呼若雷,要请堡主当晚便要带新夫妇出见,受众拜贺,有的更把爆竹取来点放。一人起头,大众附和,一时人声鼎沸,欢呼若潮,轰隆乒乓之声,惊天动地,便平日过年,也无此热闹。 中迟闻报,也颇高兴,掀髯微笑道:“招呼他们,说老夫翁婿因时不早,九侠贤侄劳苦多日,也须休息。今日之宴,专为庆功,不愿惊动大家。打算明早向众宣示,再出受贺。既然众心爱护,不愿拂他们的盛意,可命暂停喧哗,今晚传唤仪仗恐来不及,好在明月之下,无须灯火,就在堡前望帝楼上,与众相见便了。”任龙领命走去。 隔了一会,吃完,中迟率众起立,刚到堡前,便见灯火璨若繁星,香花礼乐罗列堡外,比起平日堡中有事,或是祭祖告天等良辰令节,照例出巡,更多盛况。一问任龙,才知堡人自动筹办,早已准备。中迟父女见人民如此爱戴,情绪热烈,也极喜慰。随由香花鼓乐前导,同去楼上,受众拜贺。那望堡楼高约三丈,坐南朝北,三面轩窗洞启,甚是敞朗。当初原是第一任堡主所建,以望迎回二帝之意。初入山中,一切草创,到不几天,先建此楼。平日堡主遇有大事,均在此楼上与全堡人民相见。楼前有一个三丈方圆的平台,众人随同上去,往下一看,先前喧哗之声早止,楼下万头攒动,人已布满,轻悄悄的,只听音乐细吹细打之声。台上点着无数纱灯,更有七八枝粗如人臂的火炬,灯月交辉,到处光明如昼。 中迟先去台口立定,把手一挥,乐声立止。随见人丛中走出数十个身着吉服的老人和百十个十岁上下的童男女,各捧鲜花,排成行列,由为首三老向前恭读贺词。读完,中迟致词称谢。兰珠便引李琦,同去台口,面向外分立两旁。任龙高呼奏乐受贺,众老立退入人丛之中,随同堡人朝上跪地礼拜。中迟也率新夫妇还礼答拜。中迟向众声言: “按照堡俗,男女婚姻原应经过相当时期,等待彼此情谊相投,看明心志,然后禀明家长,举行婚礼。现因新郎人品才能均是上等,又奉各位先师之命,说新夫妇宿缘前定,本堡不久必有大难,成婚以后便须同往仙山,学习飞剑,故此从权,由老夫作主,定在后日成婚,设有喜筵,款待我堡中人士,到时请来观礼。现夜已深,九侠和小女穿云顶掘取藏珍,多受惊险劳苦,急于休养,后日再与诸位相见,请各回家安息了吧。”众人闻言,齐声应诺,当时让开一条道路。中迟等在万众欢呼声中,走下楼去,仍是香花鼓乐向前引导,一同走入堡内。中迟自回寝室。兰珠见时只戌亥之交,月华如水,到处光明,九侠俱都兴高采烈,程贤贞又被金国士拉往谈天,便连朱武、卫壁、灵筠一同约往九侠房中小坐,准备谈到亥正,再行归卧。 李琦暗中留神,见卫壁自和钱氏兄妹走人花林密谈,直到众人快要入席,方始赶来,背人和灵筠对谈了几句,二人面上均有不快之容。灵筠后被贤贞喊开。席终之后,同出受贺,由人丛中走过时,似听道旁少女喊了一个“卫”字,底下便没声息。卫壁随即匆匆走去。灵筠因和贤贞在前,不曾留意。到了楼上,发现卫壁不在,曾朝台下查看,面色似带悲愤。想起那晚往朱家探看灵筠时,曾见卫壁与钱氏兄妹在花林中密谈,神情诡崇,分明有不端之事,深代灵筠惋借。先想告知兰珠,既一想:“灵筠钟情卫壁,如知此事,定必伤心,万一闹出事来,卫壁不能立足,灵筠心高好胜,也难再留。孤身弱女,无亲无友,跟此无良之人流转各地,岂不更易吃苦?”再四盘算,投鼠忌器,不但对兰珠未说,连对九侠诸人也未提起。李琦也是爱护灵筠大甚,明知钱希唐曾向兰珠求爱不遂,怀恨在心。九侠来前,兰珠又曾发现侠盗武成之子武凯是希唐引来,希唐近向武凯之妹武凤求爱、打得火热。兰珠本和武凤交好,还为此事踪迹疏远。兰珠人虽天真,心直口快,实则颇有机智,知钱、武诸人固是隐患,只因好谋尚未探明,又料他无此大胆,惟恐中迟性刚,处置大过,隐忍未发。曾和自己商量,为此留意查探,以防不测。当夜已然发现卫壁好些可疑之处,为了灵筠,竟未向众明言,以致日后闹出许多事来,暂且不提。 贤贞也因发现卫璧负心,勾引希唐之妹小翠,既代灵筠不平,又防出事,心正为难。 偏巧灵筠,又讨了李琦的六阳丸,前往穿云顶取宝,被中迟知道,觉着藏珍谁都可取,灵筠明知李琦关系铁堡安危,照雪衣老人仙示,暗寓藏珍应为李琦所有,如何将他所服灵药要去,不禁大怒,要与灵筠难堪。贤贞得信,正在愁思。灵筠忽被仙人送还,贤贞即对说知。不料她闻言后不特不以为意,反说所得宝镜共是一对,此时不过借用,将来仍要奉还原主。另一面现被金国士得去,求贤贞相助,到时借用。等双镜合壁,事情成功,连自己所得一齐交还,决不据为己有。贤贞知道中迟性情刚烈,见她仿佛理直气壮,毫不在意,向其盘问。灵筠才说雪山遇险,获救之后,重往穿云顶,蒙长白三老借此宝镜,归途又遇妖邪,幸被冷魂峪一位女仙救去,本要拜师,女仙不允。说她名叫波旬婆,乃魔教中长老,灵筠夙孽虽重,但是生具仙根仙骨,福缘也颇深厚,在她门下反而自误。 后经再四苦求,才允收为记名弟子,除传授防身法术而外,并说她那魔术坐功万学不得。 所得宝镜却有大用,可惜只得一面,威力尚差,必须双镜合壁,始能如愿。随取一水晶球,行法令看,球上立现出许多人物事迹,灵筠恍然大悟。看完,仍由仙女亲送回堡,并教了一套话,指示未来之事。有好些话,此时还不能说,只知九侠此行定必成功,兰珠和李琦已订婚约,现蒙长白三仙中的刘真人收归门下,只等回堡完婚,不久便往从师学道等情。贤贞闻言,才放了心,忙去告知中迟。中迟对灵筠本极赞许,只恨所偶非人,别无他意。一听爱女将李琦寻到,巧得藏珍,重返师门,贤贞又将二人遇险之事不提,再代灵筠说了几句好话。中迟得知二人逢凶化吉,已转怒为喜,再看贤贞面上,也就罢了。 贤贞因灵筠急于要借那面宝镜应用,所说的事也与众人无干,心想:“卫壁久居本堡,早晚生事,不如就此遣走,比较稳妥。”正想和金国士商量。国士因为灵筠此行,那面阳镜被她得去,想和贤贞说,用另一件法宝和她交换,使双镜合壁,免得彼此分散,便同了去。国士原喜灵筠聪明貌美,身世可怜,闻言还未及答,灵筠忽然走进,笑对国士道:“贤姊之言,当已转告。小妹自从冷魂峪遇仙,尽悉前因后果,自知孽重,无话可说,愧对七哥与各位兄长姊妹。但我现有一事,非双镜合壁,不能成功。望乞五姊可怜妹子心比天高,命如纸薄,将这面阴镜借我一用。事成之后,连此阳镜一起奉还原主,感谢不尽。” 国士见她面容悲愤,眉宇之间隐含幽怨,似有好些心事不能明言,却强打着一张笑脸,越看越可怜,拉向一旁,三人并坐,安慰她道:“筠妹天生丽质仙容,玉骨冰肌,端的我见犹怜,何况男子。实不相瞒,以前因见七弟一往情痴,你却峻拒太过,使其难堪,未免心中不愤,后才得知底细。七弟发情止礼,固是奇男。你虽还珠生疑,诸多误解,就事而论,也颇难得。我们此时只更怜你身世处境,决无他意。何况事已过去,七弟因祸得福,不特巧得藏珍,重返师门,又与兰珠佳偶天生,缔了鸳盟,后日便要完婚。 从此便是骨肉之交,无什嫌疑可避,七弟对你固是一样关心,我们九人一向同心同德,只有九妹性情稍偏,少时经我一说,对你也必改观,别人更不必提了。我本意想用别的法宝与你交换,但想九官塔上九件奇珍,不能缺少,以前遗失了三件,尚须取还,如何赠人?此镜又不能分开。虽闻筠妹此镜乃是借用,到底不知心意如何。既允用过交还,一同取走何妨?不过宝镜新得,尚未由刘真人亲传用法。不如暂缓月余,等七弟夫妇拜了仙师,禀明之后,筠妹再拿去应用,岂不要好得多?此镜不说,如须别的法宝,或是须人相助,均请明言,无须客气。” 灵筠闻言,甚是感激,笑答:“九妹对我原好,实因小妹身有难言之隐,对于七哥诸多失礼。自从穿云顶归来,七哥与兰妹定婚,一切误解全都消除。初意诸位必要见怪,偏又事急求人,非此不可,没奈何,只得老了脸皮,托贤姊代为关说。不料诸位对我如此厚爱,兰珠妹子更是百计爱护,无微不至。方才回来,不知我自知不合,拼受讥嘲,惟恐九妹口直,使我难堪,特意引向一旁。刚说不了几句,九妹便把我唤在一起,三人谈了一阵,和五姊所说盛意都差不多。由此真成骨肉之交,我也不说感激的话了。” 说罢,兰珠、张婉也同走进。灵筠见李琦竟未随来,笑问:“新贵人呢?”张婉笑道:“他恐兰姊多心呢。”兰珠笑道:“我看他哪样多好,就是心思大细,反而自取烦恼,我懒得再喊他。天已不早,大家累了好几天,理应早睡。我想和筠姊同榻夜话,不知可否?”灵筠面上刚有难色,忽转笑容道:“我早想和兰妹畅谈,一直无暇,兰妹不嫌长途劳倦,奉陪便了。”兰珠大喜,问:“贤姊可要回去?你我三人同榻,作一长夜之谈如何?”贤贞笑道:“我不比你们,家还有事。好在筠妹陪你,也是一样。”随同出外一看,九侠多有倦意,已分别回屋安卧。只李琦、王藩尚陪朱武坐谈,见诸女侠由国士房中走出,一同起立。王藩笑问:“五妹怎和金女侠谈了这半天?”张婉接口笑说: “我们有我们的心腹话,不与你们男子相干。二哥此时还不去睡,是因七哥后日大喜,在想二嫂么?” 王藩还未及答,李琦偶然回顾窗外,明月树荫之下,有一少女影子一闪不见,只当服役女婢,因正话别,忽略过去。等到兰珠、灵筠和朱武、贤贞分别走后,忽想起所用二婢不是那等身材装束,更不应掩掩藏藏,好似来此窥探神气,心中奇怪。等人走远,拉了王藩,假装玩月,同往门外。到了花林前面,打一手势,忽然分头疾驰,绕向前去,再往方才少女藏身之处包抄上去。本意人散客去,共总不多一会工夫,如是奸细,必逃不远,月光又明,怎么也能追上。哪知把当地全都找遍,并无影迹。九侠久闯江湖,全都机警,稍有变故,一个暗号,立即出动,连话都不用说。王藩看出李琦神情紧张,搜寻了一阵,毫无所遇,正笑问:“七弟何事如此,有什警兆么?”猛然一眼瞥见树下有一物放光,拾起一看,乃是一根钢针,比常针粗得多,针头上有五片梅花形的风叶。知是一种厉害暗器,忙同赶回房内,就着灯光细一查看,针尖还有细如牛毛的小孔,好似藏毒之用,好生惊奇。要知后文新奇情节,请看下回分解。 第5回 苦意诉衷肠 夫也不良 天何此醉 有情成眷属 佳人绝代 国士无双 依了王藩,明日告知众人,询问此针何来,便可查出来人是谁。李琦仔细寻思,觉着堡中一向平静,素无外人。近年虽有侠盗武成来此寄居,因武凯求婚未成,一怒而去,至今未回,武成师徒数人也先后离山。只武凤一人在此,今晚还曾同席,看神情不似坏人,身材也与适见少女不同。恐又与卫壁有关,便告王藩,暂时莫向人说,只在暗中查看,以免大惊小怪,结果查出无事,被人轻笑。一面把卫壁之事对王藩说了,请其相助,暗中留意观察,暂时不要声张。王藩含笑应诺,随同安息。李琦为防万一,查看好了门户,并把九侠平日行军御敌,防备暗算的传音铃,暗放在各路口上。那传音铃乃八侠成全巧思精制,用百炼柔钢打成,长丝如发,蛛网般密布地上,每一头均附有好些银铃。 放在来人经过之处,寻常决看不出。手脚微一触动,各处银铃一齐颤动,发出响声。众人闻警,立起应敌,灵巧非常。及至安好以后,天已将近丑时,终无动静,室中灯光早熄。伏窗偷看,窗外月明如昼,到处静悄悄的,并无异兆。连日跋涉劳顿,也有了倦意,只得上床卧倒,一会便已熟睡。 次早李琦起身,先收丝网。遥望卫壁匆匆走来,由窗外绕过,知是寻找灵筠,便未理他。再看园中已在张灯结彩,工役往来,热闹非常。段、王诸侠因跋涉辛劳,尚在酣卧未醒。想起多年飘荡,明日便作新郎,难得兰珠美貌多情,又是前生夫妇,结婚之后就要重返师门,同修仙业,方在喜慰。一眼瞥见昨日兰珠带回来的那盆连理珠树,正和自己所得的一技琼花同供案头。那树虽小,但是花开繁艳,叶如翠玉,铁树苍鳞,与琼柯玉干连理并生,佳气葱茏,香光并艳。方在凝眸爱玩,忽听身后有人微咳了一声,回顾,正是灵筠独自走来,玉立婷婷,站在面前,欲言又止,似有愧容。匏犀微露,贝齿嫣然,朝来容光,丰神艳绝。不禁面红心跳,忙即侧身相让,笑问:“筠妹怎起得这么早?方才曾见卫兄从窗外走过,为何未来?”边说边往外走,想陪灵筠同往外间坐谈。 灵筠见他神色甚庄,知其故意矜持,微叹道:“小妹此来,专门是向七哥道歉。我尚有事,待不多时就走,此问坐谈无妨,兰妹也快来了。”李琦不便再往外走,便请灵筠隔桌对坐,方要开口,灵筠已慨然说道:“昨听家师波旬婆之言,得知前因,深觉愧对,我也不便多言。只是命生不辰,相逢恨晚,请七哥珍重前途,好自修为,与兰妹同修仙业,长生不老,勿以薄命人为念吧。”李琦见她说时星眼波澄,泪光欲流,似有无穷幽怨,难于倾吐,由不得又生怜爱,忙把心神镇定,正容答道:“以后我视筠妹为妹,所望彼此相知以心,相见以诚。如有用我之处,尽管言明,任何险阻艰难皆非所计。不知筠妹信得过我么?”灵筠凄然笑道:“如信不过,我还不会来呢。暂时也无法说,且等你仙山归来,再作长谈吧。兰妹原说就来,为何未到?” 随见金、张二女侠同了成全走进,兰珠也随后赶来,诸侠纷纷起身,见天不早,知是连日劳倦所致,互相说笑了一阵。灵筠用完早点,便先辞别。李琦见卫璧不曾随来,暗问兰珠,也说未见。只当往寻灵筠,途中相遇,说完了话,便回朱家,也便放开。方把灵筠来意告知兰珠,兰珠笑拦道:“七哥不要说了,老以为我不信你么?”李琦便不再往下说。因为明天便是正日,中迟只此一女,贤孝英武,貌又绝美,堡中人民一向爱戴,除中迟照例举办喜事而外,全堡人民均来凑趣。到处香花鼓乐,灯彩辉煌,充满着一团喜气,由上到下,个个兴高采烈。堡内外观赏花灯礼乐的人民往来如织,指点欢呼之声,汇成一片繁音。端的太平安乐景象,繁华富庶,盛极一时。 次日李琦入赘,新房便是兰珠平日所居卧室。原名芳兰榭,四外花树罗列,中建台谢,旁有危崖,满生兰蕙之类的芳草,为堡中最清丽的美景,隔日早经布置停当。二人行礼之后,全堡人民因新婚夫妇女貌郎才,同是天人,想望风采,聚众力请新夫妇一同骑马游行全堡,以志这万里良缘,一时之盛,永留佳话。二人应了,各骑骏马,出堡游行。段、王诸侠骑马前导。人民自备的仪仗长及三里,一色鲜明。山居尚武,更有不少武士和九侠部下健儿加入行列。只见刀光映日,旌旗蔽野,人民各持香花鼓乐,夹道欢呼,追随不舍。新夫妇各按堡俗,穿一身红缎的绣花吉服,戎装佩剑,分骑在两头白毛如霜,金鞍玉辔的高头骏马之上,满面喜容,并辔同行,前呼后拥,到处受人欢呼礼敬,新夫妇也含笑挥手沿途答谢。人民均说,这等盛况佳话,从来未有。等到游行归来,沿途风景胜处,或是广场林野之间,早已布满酒筵。兰珠还恐人民争进喜酒,无法应付。 后听海棠悄告,说任龙已放出口风,都知新郎不会饮酒,只由堡人推出三位老年人,在新夫妇回宫时节,代全堡人民同敬三杯,略示敬意,这才放心。 李琦和九侠诸人刚入堡门,便见两旁各花树上悬着无数大小纱灯,更有千百种奇花异卉结成的各式花球花篮之类到处罗列,迎门一座五色鲜花结成的大牌楼高达五丈以上,还未行前,便闻异香扑鼻,清馨染衣。二人并辔徐行,过了牌楼,走完驰道,到了前厅,方始下马。二婢将马接过。随行仪仗早在牌楼前面停住,只由十五六岁的美秀男女所组成的细乐队,和八十名手持香花宫扇的少女,引导前行。到了厅前,也自分开,由厅侧两列花径绕厅而过,抄向后进礼堂。只十二名半持花篮半持炉香的美秀童男女引了新夫妇,由正中踏着红毡穿厅而过。九侠改随在后。任龙已绕路抢前走去。李琦见万花如海,百丈香光,到处花灯鼓乐,锦绣成堆,霞蔚云蒸,富丽无伦,觉着过于耗费物力,悄问兰珠:“方才初出游行时,还没有这等穷奢极侈,为何转来,这等踵事增华,铺张大过?”兰珠笑答:“你不愿意么?”李琦说:“并非不愿,只觉物力可惜,耗费太多罢了。”兰珠微笑,尚未及答。任龙正由后厅急行绕回,随在身后,知道九侠为了光复故国,奔走江湖,备尝险阻艰难,不喜这等奢侈,闻言凑近前去,低声一说。 李琦才知堡中风俗,人民结婚,多是各人联合亲友至交,自备酒食,前往庆贺同乐。 主家除还礼答谢而外,例无设备。看去十分热闹,却不使主人喜庆之日,自己毫无享受,反更操劳。而主家应办的事,都由一些至交至戚分任了去。所以主人只有快乐,毫无劳苦。到场人数,也看平日为人和交情名望而定多寡。虽然贺客越多越好,主人却是坐享其成。不像山外人家遇喜庆事,主人背着虚名,是他一生中的好日子,实则全家受累,乐不抵苦,往往费尽心力,稍微招待不周,还要受人讥笑。有钱人家还好一些,穷人子女婚嫁,往往不敢举办,等到事完客散,人已累得头晕眼花,四肢疲倦,重负虽释,精力已竭,尚还有何乐趣?名为受贺,实在是受活罪一般。照着堡俗,众擎易举,人无闲言,男女老少各随其便,借着主人喜庆之事,跟着同乐一两天,人人高兴。客人一半凑趣,一半借以行乐,主家也少酬应之烦,彼此从容,互无拘束。 只有堡主婚丧喜庆之事,例由公库主办酒筵。举堡人民视堡主之贤否,以为庆吊,本来不受礼物。因中迟这一任政法修明,年有改进。加以山中天时温和,地利无穷,中迟在位已三十多年,为人民开辟出不少富源,举堡富庶,享用不尽,人民惑戴恩德,已非朝夕。无如祖宗遗法,中迟虽然贵为堡主,除却因公费用,或是祭祀行军,堡有大事,可在公库随意支取而外,本身退居,比起人民,只有一个专厨,酒食随意,还可多用十来个堡民轮值的男女仆婢,并无别的过分享受。人民老想报答主恩,苦无机会。一听小主嫁人,新郎飞将军自天而下,又是仙人所说的未来救星,人是那么少年英俊,喜信传出,举堡同欢。就这一两日夜之间,全堡人民纷纷集议,除分任打扫布置,音乐仪仗,诸般职司,各有专人争前应征而外,一面连夜加工,互相争奇斗胜,到处张灯结彩,加意铺张,恨不能把整座铁堡布置成一个锦绣天地,才对心思。为防中迟命人劝阻,事前照规行事,暗中照预定集合,准备停当。一面由长老会推出几个年高有德的人往见中迟,表面庆贺,并商议将来新夫妇继承堡里之事。中迟人甚精明,事无大小,无不知闻,本来瞒不过去,无如万众一心,准备严密。那长老会又名辅政会,由士农工商各业人中推选出来的耆贤组成,平日为堡主辅佐,又是堡主耳目,为之上达民隐,事无巨细,咸与咨询。这班长老,多半年高德重,老成练达,历时两三代,知现堡主的恩泽深入人心,决拦不住,便自己也极愿意助成盛况。经过人民纷纷推人向其求说,全都喜诺,帮助隐瞒,借着议事,将中迟绊住。中迟亲丁稀少,任龙等后辈自然更不肯泄漏,竞被瞒过。 堡人早集合好,在各处等待,新夫妇游行回来前,仗着人多手快,就在两个时辰以内,各照预定安排布置,虽是锦上添花,实在出于自动。兰珠早得二婢报信,因是体面的事,再说也拦不住,只有听之。 李琦闻言,越感到人民力大,善善恶恶,全出自愿。今日之举,如由暴君以威力强迫人民供献,还未必有如此设想周到,穷工极巧。而一面是在肉山酒海,歌舞狂欢,装点升平,穷奢极欲;一面人民却在痛苦呻吟,血泪呼号。一遇机缘,危机爆发,转眼之间,身败名裂,昔日繁华,立成灰土,白耗费千万人的膏血。快意一时,徒留臭名,有什意思。哪似今日这样,只管花团锦簇,奢华豪侈,因出人民自愿,竭尽心力,意犹未足,举堡上下,一片欢声,哪有丝毫怨恨愁苦。人民富足以奉一人,虽用之如泥沙,而取之不尽,只有慷慨乐赴,踊跃争先,毫无所苦。人民如在水火之中,便不额外生枝,已是怨声载道;再要暴敛横征,穷奢极欲,竭泽而渔,以人民垂尽之脂膏,供少数人无穷之享受,转眼灯灭油干,便不同归于尽,也为万夫所指,终至败亡。可见人力物力,不怕消耗,但要上下都有。同是一样奢侈繁华,而因果好恶之不同,何止天渊。同时又想到堡有贤君,需人为继。照着中迟和诸长老前夜口气,颇有令自己继为堡主的意思。 现虽志切仙业,不喜人间富贵,但是万里投荒,又带着千百个誓死相随的忠勇健儿,无端受人恩德优遇,中迟无子,到时也不能置身事外,至少须为堡主和全堡人民出点力,稍微报答,才能问心得过。 李琦正在寻思,兰珠偷觑丈夫满脸喜容之中,微带沉吟,似有心事神气,正想询问,忽见卫壁由侧面花径上闪过。这时观礼人多,分由厅旁两条花树对立的驰道绕望后厅礼堂,有的随看新人,互相指点,全都低声笑指,喜气洋洋。独有卫璧皱紧双眉,急匆匆朝着自己看了一眼,便往林中走去,甚觉可疑。紧跟着,又见钱小翠由人丛中往前急走,乃兄钱希唐跟在身后,一闪即过。小翠更是愁眉苦脸,似有急事神气。刚过不久,卫璧忽由林中闪出,不往里去,却走回路。猛想起灵筠自从早晨为自己上妆之后,便不再见,不禁奇怪。再看李琦,目光常注在自己身上,卫璧匆匆往来,竞如未见。心想:“丈夫连日所露口风,果似心口如一。可惜灵筠那好一个人,会嫁给这样一个卑鄙无耻的小子。”忽听张婉笑呼:“筠姊怎此时才来?”灵筠答说:“我一直都在你们后面,只中途有事,回去了一会,就赶来了。”兰珠知是饰词。再看李琦,仍如未闻。一行已由二厅穿过,到了礼堂前面,中迟已吉服相待,音乐仪仗也早赶到。两旁宾相随引新夫妇入堂,奏乐行礼。礼毕,引往新房,房中早备有两席盛筵。因新夫妇均非世俗男女,堡规又与山外不同,这两席酒仍是九侠弟兄和朱武、程贤贞、卫壁、灵筠、任龙等每日一起的人们。新夫妇以主人自居,在众人笑劝之下,各饮了交杯酒,便以主人身份,一同饮宴。和平日一样,中迟也来加入。众中只卫璧、任龙后到。一个面有愧色;一个入门时怒容初敛,和兰珠以目示意。 兰珠方料卫璧有事,忽听红杏来报,说有两个少年男女,带了两盆花,说是姓丙,由穿云顶来此贺喜。任龙料是兰珠所说丙氏兄妹,不等说完,抢先接出,新人见仙宾来贺,忙令添杯设座,正要出迎。忽听外面任龙笑呼:“小钟师兄也赶来了。”随见任龙陪了钟灵和丙纯、丙纨一同走进。众人纷起让座,忽闻桂花香味甚浓,心神为之一爽。 跟着便见红杏、海棠各端着一个二尺方圆的白玉盆,盆中种着二尺多高的桂花树,走了进来,放在花架之上。众人见那桂花树干笔直,色如苍玉,叶小花多,花作五色,布满枝头,望去宛如五色金珠结成的华盖,异香馥郁,闻之心神皆爽,俱都赞好不置。丙纨笑道:“愚兄妹今日禀明家师,来此拜望,不料正是兰姊喜期,幸而来时带有两盆东溟岛五色灵珠仙桂,只得权充贺礼。来意不诚,你再谦谢,我更不好意思了。”钟灵一面随众人座,接口笑道:“你兄妹嫌礼物大薄,我还是两肩荷一口呢。”丙纨笑答:“你那来意,不比什么贺礼都强么?”众人闻言,料知有事,敬酒之后,兰珠正要询问。丙纨原未见过灵筠,于是同座,见她果然秀外慧中,美艳如仙,容光照人。再看卫壁,相貌贫薄,一脸好猾。暗忖:“先前我代兰珠不平,此时一见,果是国色仙姿,与兰珠同是天生丽质,而风情蕴藉,温柔妩媚,似乎过之,难怪李琦颠倒。只是卿本佳人,奈何从贼。”正待可惜,听兰珠一问,想起前事,正要示意拦阻。兰珠恐灵筠多心,又因前夜畅谈心事,知她上次穿云顶之行,受迫无奈,并非本心,决不会再作越分之事,忙向丙纨暗使眼色,笑说:“室无外人,这次回来,筠姊交情更厚,小钟师兄请道其详。” 钟灵笑说:“此事与上次穿云顶取宝不同,本可明言,无缘的人去了只找苦吃。你们不知内中一位性情有多怪呢。”丙纨不便再说。 钟灵随说来意,道:“那日妖妇和两同党不知众人功成回去,已然起身,急欲报仇取宝。那两个妖党邪法既高,又觊觎穿云顶的藏珍,由远方得信赶来,本就打算当夜前往,听妖妇一说,立时起身。所去途向,偏在东南,必须经过树王峰一带。妖妇原知峰下隐有异人,法力甚高。以前曾有两个同党冒失往探。一个落地吃了大亏,连异人影子都未见到,便把左手断去,惊退回来。一个还未落地,便被一片霞光四面困住,无法脱身,无论何方冲突,才一挨近,便觉周身如被针刺,奇痛非常,总算见机,未敢强抗,跪在下面哀声求告,受了一场虚惊,才得脱身回来。先受伤的一个妖人名叫敖朱烈,心中怀恨,又勾结了几个同党,前往窥伺报仇。去的人不是寻找不到地方,便是峰腰下面好似有一种极大阻力隔断,无法降落。再不,便是到了下面,走到异人所居崖凹左近,忽觉奇痛,前面好似隐着极奇怪的刀山剑树,在那里不住转动,看又看不见,稍微走近,便非受伤不可。内有一个冒失的,走得稍快,不曾留意,手指前面,和同伴说话。手刚往前一伸,猛觉奇痛,忙即缩退,再者已成秃掌,手指全断,鲜血淋漓,偏又看不出一点形影。当时急怒,忙施邪法异宝,想迫敌人出斗,哪知并无用处,任多厉害的法宝飞剑,只一出手,便如石投大海,妖光一闪,化为乌有。另一人虽未受伤,因料异人隐形在前,暗设埋伏,见同党受伤,口中喝骂了两句,忽然周身奇痛,好似被千万无形刀剑四外围住,行动不得。最后还是哀声求告,把所有防身法宝一齐失去,仅以身兔,这才知道厉害。由此无人敢再招惹。后来又有两个妖党无心路过,却是无事。渐渐试出来人如由峰右绕过,不经异人所居崖凹上空,便可无害。经此一来,互相传知,视为畏途,谁也不敢由峰左经过。 “妖妇本想连树王峰都避开,拼着多绕百十里,免生枝节。偏是所约两妖党来时经过此峰,并由峰左飞越,并无异兆,自恃邪法,乃师又是五台派教主混元祖师,以为对方震于五台派的威名,不敢结怨,力言此举太丢师门的脸,执意不肯。后经盗魁妖妇再三劝说,才生了一点戒心。去时虽由峰右绕越,事成回来,仍想就便一试,到底是何人物。如此厉害。妖妇苦劝不听,又知二人乃五台派能手,只得听之。哪知这两妖党以前经过,正值这两位异人神游未归,一时凑巧。树王峰方圆二百里内,照例不许妖邪经过。 因崖凹偏在峰左,峰右一带不易遇上,比较好些。再不,便是赶上对方正在下棋,构思之际,懒得出手。否则照样吃亏。妖妇等三人便悄悄飞过,也难保其无事,二妖人偏是恃强。内中一人过时口出不逊,又仗着身旁带有聆音照形之宝,取出向下查看。妖妇方要拦阻,耳听下面大喝:“无知妖孽,要看我是谁么?这个容易。”随见一道光华飞起,男女三妖人,一个首先无故下落;一个被那道长虹般的剑光困住,不能脱身;妖妇比较知机,再三哀求饶恕,自行下降,跪地求饶,才得放逃。 “等我由这里赶回窥探,因知异人性情古怪,老远止住乌鹏,不令飞近。只见长虹和妖人已全不见,知道异人不会轻饶他们。正在空中遥望,猛觉一股极大的吸力,连人带鸟全被吸住,往前面峰下飞去。乌鹏还想强挣,我因听师父说过,知道对方善善恶恶,不与正经修道的人为难,又最爱灵秀幼童,忙喝乌鹏,不许挣扎,速自投到。一面在鹏背上跪祝道:“老仙长在此,早想拜见,只是年幼道浅,不敢冒昧。现蒙相召,求之不得。乌鹏无知,望乞宽恕。”话未说完,吸力忽去。我仍指挥乌鹏朝下降落。到地一看,妖妇不见,二妖党一死一伤,受伤的一个正在哀号挣命。随听崖凹中有人喊我。我知离崖口五六丈设有金刀之禁,不能妄人,恐和妖人一样受了误伤,不敢冒失。命乌鹏等在一旁,先朝崖凹行礼求见,然后试探着走进,居然无事。 “我先前留神细看,那崖凹中空无一人。等到相隔丈许,刚刚再次跪倒,面前金光一闪,现出一个身材高大的驼背红脸老者,对面坐着一个相貌奇丑的矮胖和尚。崖凹甚小,长约丈许,深还不到一丈。当中放着一块三尺方圆的平整山石,上刻棋盘,似在对弈,各坐在一块较矮的山石之上。看神气,那崖凹恰容两人,隔石对坐,不蔽风雨,除坐处外,更无回旋余地。心想:“这两位异人那高法力,天下名山胜景甚多,为何选这个荒寒阴晦的雪山危崖,逼窄之处,长年住在里面,不肯离去?”方在不解,和尚笑说: “你知这位红脸老头是谁么?”老头笑说:“难为你那么有智慧的和尚,他一个幼童,怎会知我二人来历?”和尚笑答:“此子根骨甚厚,必是他师父的爱徒,相隔这么近,难道平日一字不提?”我已被唤起,立在面前,闻言恭答说:“家师只说树王峰住有两位前辈仙长,令我避道而行,不奉呼唤,不许近前冒读。方才因见妖党被困,送完朋友回来,想瞻仰二位老前辈的法力,竟蒙赐见,实是万幸,别的均不知道。”老头笑道: “想不到雪衣老儿真守信约,此予也真灵慧可爱。”随说今日三妖人无礼死伤之事。又说:“我两人的来历,归问你师父,自知底细。方才一局未终,为无知妖孽败了清兴,此时还要再完残棋,无暇多言。妖妇已被放走。这两个五台门下妖徒,一个妄恃邪法,自投死路,一个虽保残生,受伤甚重,已不能飞。为此将你唤下,可将两妖孽连死带活,送往贼巢,加以警告,休再令人来此送死。”随取一个金环赐我,以作酬劳。另外一信,带交家师,自会代为传授。我拜谢领命,由乌鹏抓起二妖人,送到贼巢放下。 “昨日家师回山,见信甚喜,问知前事,说那金环是件至宝,用仙法重炼三十六日,即可应用。那两异人一是前辈散仙中有名人物大方真人乙休,一是前辈奇憎一发禅师。 我蒙他们垂青,赐见赐宝,实是奇缘。信上的话先未提起,今早忽说,这两位老前辈不久有事,须人效劳,但都性情古怪,疾恶如仇,事情必须两人,才能成功。耿师兄相貌神情恐难投缘,只有九侠兄弟分出两人前往,比较中意,只诸位女侠不能前去。七哥夫妇新婚未满月以前,也不可以远出。凡去的人,决不空回,必有遇合,诸位何妨一试?” 九侠等闻言,俱都大喜。互一商量,因穿云顶之行所得藏珍有四人向隅,本意想请段泉为主,再选一人同去。段泉力言自己年长,无什远志,此次万里投荒,全为七弟再三要约。现在大家已有安身立命之处,本定住上一二年,还要回到中土故乡,后因众兄弟义气,彼此不舍。目前商议,等七弟拜师之后,暗回故乡,把家眷接来,从此隐居在这桃源乐土,于愿已足。自知仙业无分,还是让别位兄弟前去的好。李琦知他妻贤子孝,为了光复故国和同盟义气,问关来此。现知前朝运数已终,难于挽回,众人又全登了乐土,自然起了思家之念,同声力劝,请将眷口接来同隐。段泉最舍不得是李琦,本在去留两难,只因子女众多,均甚贤孝,久不还乡,必要来寻。铁堡与世隔绝,无法寻访,敌人罗网又密,接家眷也非容易。及见李琦提头一说,同盟诸友固是异口同声。兰珠更告奋勇,说近来堡中常将山中所产金砂药材,扮作客商,去往中土交易,迎接家眷并非难事。段泉自是喜诺,本定不久起身。众人见他坚辞,知道这位老大哥谦谦君子,又正忙于迎接家眷,便不再相强。下剩崔、黄、万三侠,互相退让了一阵。李琦劝说:“仙人所须虽只两人,多一二人前往并不妨事。好在专程拜见,各凭福缘,听其选用,岂不更好?索性连段大哥也一起去吧。”段泉仍是坚辞。钟灵也说:“听师父口气,好似不宜人多。真要同行,也分两起才好。”崔南州本意想让黄、万二人同去。因二人执意不肯,当时应诺,本出勉强。再听钟灵一说,表面不提,暗中却打好了主意。 说定之后,大家同饮喜酒,言笑甚欢,直到夜半,方送新人回房。众人出门一看,一座铁堡已成了一片花山星海,到处灯光灿烂,密如繁星,花月争辉,顿成奇观。各自结伴游行,分头走去。灵筠回顾卫壁,不知何事,跟定段、王二侠,寸步不离。灵筠被朱武夫妻唤去同游,只分手时互相低语了两句,并未同往。段、王诸侠均觉奇怪。段泉为人厚道,看出卫璧神情鬼祟,心中有事,恐成全天性滑稽,对他嘲笑捉弄,故意把人分成两起:令成全与金、张二女侠陪了丙氏兄妹,同在一起;自和卫壁一路,暗中留意观察。见他外表仍是满面巧笑,一双三角眼不住东张西望,仿佛有什么为难之事发生,怕人在旁窥探神气。等到走回宾馆,卫壁坐在一旁,只顾谈笑风生,却不说走。灵筠本和成全、朱武夫妻、丙氏兄妹、诸女侠同往堡外观赏花灯,一去不归。直到天将亮时,外面的花炮笙歌已渐零落,天也离明不远,才见成全一人走回。进门笑说:“大哥二哥怎还未睡?崔、黄、万三兄睡了么?”段泉笑答:“今日七弟大喜,难得举堡同欢,这等盛况,他三人一连好几夜不曾睡好,回来少坐,便去安卧。只我和二弟尚无倦意,性又不喜热闹,难得卫兄来此清谈,不知不觉,竟将一夜度过。丙氏兄妹和五妹他们呢?” 成全朝卫璧看了一眼,笑答:“今夜人民狂欢,到处笙歌鼎沸,据说自有铁堡以来,未经如此盛况。朱兄提议遍游全堡,赏完花灯,游玩回来,再到他家消夜,并代主人安置新来佳客。除钟小侠中途接到雪衣老人传来仙示,骑了乌鹏先行飞走,余人差不多把几处最好的地方全都游完,才到朱家。张九妹先见全堡人民举堡狂欢,沿途火树银花,灯彩辉煌,光明如昼,月色又好,本想请大哥们同往赏灯。我和五姊深知大哥二哥三哥素来喜静,四哥和六哥由穿云顶起,一连好几夜不曾睡好,又都是说一不二的性情,回了宾馆,定必安歇,不会前往。再三劝阻,才未来请,果然他们先睡。只是今夜花灯之盛,堡中人都说百年难遇,因出人民自愿,互相争奇斗巧,又都富足,在此两日之内,把铁堡内外方圆二三百里的世外桃源,装点成花山灯海,难得天时又好。老堡主先恐多耗物力,本非所愿,后见这等盛况,觉着全堡人民费尽巧思,到此境界,只供一日之欢,未免可惜。适才微服出游,见人民如此至诚爱戴,大为感动,事已至此,索性凑趣,接受人民美意,回来传令:由明日起继续五日,举堡同乐,由堡主发出库藏,多备酒肉,任凭人民随意领取。我听说还有好几天盛况,人又有点疲倦,想回来安歇。此时五姊他们全住朱家,听说明日还要同往花坞,由丙氏兄妹按照师传行法,使四时名花在第三天上同时开放,以留佳话。我党天下事盛极必衰,灿烂之极,定必归于平淡,不愿随他们兴波推澜,强行辞回,商谈明早再和诸兄互乐。不料卫兄竟还未走,大哥二哥竟还未睡,少时再谈了。”卫璧知道成全和他素不投机,已然示意逐客,不便再留,略一寻思,便起辞别。段泉看出他当晚神色可疑,必有难言之隐,李琦卧室无人居住,本想留他下榻,因见成全暗使眼色拦阻,只得罢了。 卫壁去后,段、王二人笑问:“八弟有何事故?”成全笑答:“这厮真不是人,可惜灵筠那么好的人,受他所骗,至今不悟。本来不想过问,方才路上钟小侠背人和我说起此事,才知道这段因果。我已答应钟小侠,详情不便先说,只请诸兄随时留意此人行动,事如成功,既免一个绝代佳人永陷恶人之手,为其所害,又与七哥夫妇将来也关重要。这厮今夜神情反常,他的事情我也探知一半,为何逗留在此我也知道。大哥二哥,请先安卧,睡不多时,还要起来。这里有五丸灵药,可以强身安神,不致疲倦。乃丙氏兄妹所赠,恰好诸兄每人一粒。黄、崔、万三兄已睡,索性天亮起身,一同服用吧。我已吃了一丸,毫不疲倦,待我暗中跟去,看看这伙恶徒能闹什么花样。”段泉拦道: “堡主英明智勇,众望所归。卫壁新来不久,就算他勾结几个败类,也未必能闹出什么乱子。天已将亮,又当七弟大喜之期,不如一同安眠,由他去吧。”成全冷笑道:“大哥你哪里知道这伙丧心病狂之徒的行为。我因钟小侠再三告诫,事情应在一月之后,好些话不能先说,难于明言。但是星火燎原,祸患之来,每在不知不觉之间,固然定数难移,到底事前知道,有所防备,要好得多。我非探出他的阴谋不可。请各安卧,不久自知。”说罢,取了暗器,带着新得的隐形壁,往外便走。段泉知他智勇双全,疾恶如仇,喜庆期间,恐其疾恶太甚,使灵筠难堪,忙又追上,劝了几句。成全笑答:“大哥放心,此中有好些因果渊缘。无论如何,灵筠终是好人,又和七哥夙缘未了,此时有事,也须看她分上,委曲求全,如何能与这厮一般见识?我此行自有道理,放心好了。”王藩也说:“八弟行事,素来谨细,无须多虑。”段泉也就不再拦劝。 成全走后,段泉见天近黎明,王藩人已先睡,心想:“弟兄九人情胜同胞,难得有此世外桃源,仙缘遇合。雪衣老人预示仙机,偏说堡中不久便有变乱。八弟为人机警细心,足智多谋,素来遇事举动豪爽,适才走时神情偏是那等紧张。似卫壁这等人,决不会放在心上,前日背后还说此人废物,怎会如此重视?听他口气,分明关系重大,隐伏危机,莫非堡中未来隐患,会伏在此人身上不成?”越想越不放心。再想到迎接家眷之事,心事一多,便无倦意,睡了一会,不能入梦,见天已大明,耳听外面鼓乐之声又起。 反正睡不成,索性把灵丹服下,起来盥漱,想等成全回来探询,一直候到辰刻,也未回转。 黄、崔、万三侠已早起身,各将灵丹服下,正说昨夜之事。忽听乐声大作,问知新人正在行礼,忙同赶去,向堡主和新人道贺。朱武和昨晚同游的人已然先到,只成全一人不在,金国士欲言又止。段、王二人心中奇怪,当着众人不便多说,笑问:“五妹,八弟何往,如何未来?”国士笑答:“刚才他还在此,他来最早,想是昨夜未睡,回房安息去了。”段、王二人知是托词,又见张婉朝卫壁把嘴一努。再看卫壁,虽强打笑脸,却不时露出愁容。灵筠和丙纨同立一处,离卫壁颇远,不似往日难得离开之状,料有隐情。忽听成全隐身在旁,耳语道:“大哥转告诸兄,我还有事,不可寻找,少时再说,那旁海棠树下男女三人,便是未来祸胎,我们随时留意才好。”段泉回头一看,正是钱氏兄妹,同了武凯之妹武凤。小翠一双媚眼,注定在卫璧身上,也不知是喜是怒,面上神情老是阴晴不定。武凤紧傍希唐而立,面上却带愁容。暗忖:“这三人,钱希唐为人最坏,听兰珠口气,此人除有一点聪明而外,并无大用。他妹小翠,人颇娟好,幼失父母,依兄长大,虽打得一手好暗器,如论功夫,和乃兄一样,并无过人之处。武凤虽得乃父传授,但也不是兰珠对手。照理这三人决闹不出什乱子来,何以成全如此看重?” 心正寻思,新人行礼已毕,来请入席。诸侠除黄、崔、万三侠昨夜未与成全见面,余人多在朱家听到一点口风,因知事关重要,偏生定数难移,在这几个狗男女叛迹未露以前,不能指明加以处治,各在暗中留意。见卫璧假装观花,背了灵筠,将脸朝外,带着一脸诡笑,不时朝小翠眉来眼去,小翠面上立现喜容。隔了一会,又暗中各打了一个手势,钱氏兄妹便和武凤一同走去。卫肇好似吁了一口气,随向灵筠身旁走去。灵筠竟似全不在意,依然笑颜相向。入席以后,卫璧仍和灵筠分坐。成全也在人席以前现身,装作由外走来,一同入座。兰珠新婚,容光越发美艳。又知全堡人众一体爱戴,隆重非常,人逢喜事心神爽,自然又多了几分喜气。 散席,应诸长老、堡人之请,同往阅军,威仪更盛。李琦知道众心归附,借着阅军,隐寓未来继承堡主之意。部下原带健儿本早交出,与堡中原有武士合在一起。这次因是全堡武士一律参加,人数多出好几倍,自觉新来不久,便当大任,再四坚辞,后经堡主与长老诸人再三敦劝,方始执命,请全堡武士齐集教场,新夫妇只同了段、王、朱、陈男女诸侠和丙氏兄妹、两位远客、两名慧婢,各穿戎服,轻骑同往。上了将台,先向中迟与诸长老致词拜命,再朝四外围观的人民同致谢词。这时除却各要口轮值的人而外,倾堡来观,数百亩方圆一片大教场,人已布满,环成一大半圆圈。来观人民多着吉服新衣,手持香花,欢声雷动。场上诸健儿又都是盔甲鲜明,人人武勇,旌旗蔽野,刀光映日。新夫妇一个英雄,一个美人,手持令旗宝剑,并立台上,指挥三军,操演阵法,望去威风凛凛,光彩照人,不论别的,单这仪表英姿,已把全场人的目光慑住。角声起处,立时肃静,那么大一片人,只见万头攒动,鸦雀无声。场上健儿已早列阵相待,刀光旗影,耀日迎风,全似泥塑木雕,静荡荡的,听不到半点声息。等新夫妇向众谦谢致词之后,只听震天价一片称贺之声,如潮水一般涌过,重又肃静,连个咳嗽之声均无。当日除武侯八阵之外,又加演了行军对阵之法,军容之盛,更胜于前,一直演到黄昏将近,方始演毕。 众人在万众欢呼中,正待收兵归去,忽听破空之声,一道黄光映着斜阳残照,穿云电驰而来。丙氏兄妹看出是左道剑光,不禁大惊,忙喝:“诸兄留意,此是敌人。”黄光已经凌空下坠,直落将台之上,现出一个身材矮胖,装束得非僧非道的黄衣怪人。这时众人正在台上,望着台下健儿整队归去,黄衣人来势特快,本出不意。幸是九侠久经大敌,丙氏兄妹又在一旁大声疾呼,怪人一落地,除兰珠和程贤贞恐伤堡主,同往中迟身旁赶去,拔剑相待外,金国士、张婉。丙纨三女侠,已同声清叱,迎上前去,只李琦一人神色自若。来人本意,未把敌人放在眼里,意在威吓。及见对方主帅手抱令旗,声色不动,旁立三少女纷纷拔剑,虽未离手飞出,剑光十分强烈,内一女子手持一镜,更是精芒电射,寒光逼人,知道厉害,心中一惊,锐气大挫。表面仍装镇定,故意冷笑道: “我奉命来此下书,并不伤人,何必害怕,大惊小怪?”话未说完,猛觉背上被人点了一下,哑穴立被封闭,不能言动。随听喝道:“无耻妖道,有话好说,闹这玄虚作什? 似你这等左道旁门,休说堡主,便我弟兄九人,也不知见过多少。你如在山口报名求见,不问是何来意,来者是客,怎会找这没趣?你既欺人太甚,只好当你盗贼看待了。如说我们以多为胜,坐山欺人,由我成全一人和你交手,也是一样。你既自命道术之士,我这寻常武功,当有解破之法,莫非还要我把点穴法给你解去,才能动手不成?” 妖道名叫铁剪真人庞曜,原奉妖师之命,来此下书:限令中迟七日之内让出铁堡,并将穿云顶杀死妖党的几个对头献出。否则便率同党和附近山中隐藏的一伙大盗杀进堡来,鸡犬不留。来时,因听妖师说起,前在中土曾与九侠见过一次,彼时九侠之师慧日大师同了两个前辈剑仙在场,不曾下手,后便不知下落。因受好友之托,到处寻访。近在哈密探出九侠带了大队人马,曾由哈密经过,等到官方得信,派兵追赶,为狂风大雪所阻。以为九侠所带人马驼队甚多,无论逃向何处,均难掩蔽行藏,至多埋在黄沙积雪之中,决不会查访不出他们的下落。过了三日,风定雪住,前往查看,只见雪高丈余,雪面上连个足印俱无。以为那一次风沙大大,从来少见,风住之后,继以大雪,千百里内均被冰雪布满,一任九侠武功多高,终是凡人,决禁不住这等奇险,十之八九埋藏在内。等到雪化以后,再往发掘查看,休说是人,连驼马骨头均未寻到一根。仅在一座沙堆里面掘出好些羊皮水囊和吃残牛羊骨、零星用具之类。越想越怪,忙即传令天山南北,四处搜索,终无影迹。 妖师闻知此事,次日见了隐伏北天山的盗首九头狮子龙天化和几个男女妖人,说起日前穿云顶宝光剑气上升,三次派人往取。第一次为雾阵所阻,未得深入,那宝光又是虚影,人一近前,便自扑空。仅在附近擒回一个不知姓名的少女,被一旁门女仙救去,那女仙自称波旬婆,家住冷魂峪。二次推了两个能手,和妖妇同往,不料为一少年暗器所杀,只妖妇一人受伤逃回。三次再往,还未走到,路过树王峰,便被峰下隐居的两个异人擒去,仍只妖妇一人逃回。龙天化随又谈起铁堡之事。妖师乃五台派有名人物混元祖师,法力甚高,得道已有多年。闻言细一寻思,对众说道:“前听人言,长白三老隐居北天山,你们所见虚影,极似他们师父昔年降魔镇山之宝九宫塔上奇珍。照此情势,这三个老怪物定必隐藏在此。他们将宝光虚影现出地面,当有原因,怎会被人得去?老大刘蒙人最古怪,分明有意为难。否则去的人均是道术之士,怎会为暗器所杀?那少年神情装束,颇似九侠中为首的一个。这男女九人,出外均有标志,他们带了那么多人马,忽在风沙积雪之中全数失踪,必也是隐居在此无疑。“正说之间,忽听另一同党来报,说碧目鬼王阿呼图日前曾命三妖徒前往穿云顶掘取藏珍,不料死了两个,剩下一个逃回。阿呼图因见魔灯熄灭了两朵灯花,知二妖徒为敌所杀,神形皆灭,当时暴怒,立用地遁赶去。行时匆忙,与妖徒中途相左,不知底细,以为敌人既将妖徒杀死,必是能手。到后一看,竟是凡人,已用邪法伤了一人。不料洪都真人替身燕云叟突然现身,不禁大惊。就这样仍被伤了一个化身,才得逃回,差一点便难幸免。互为印证,已知九侠那么多人马,远来不久,北天山到处冰山雪岭,景物荒寒,无可栖身,断定必在铁堡之中藏伏,更无别处,本就要来窥探。 这日武成父子先后赶往盗窟,说由钱希唐口中探出九侠果在铁堡,李琦已与堡主之女结婚,成了一家。并说九侠穿云顶之行,也是闻风而去,与宝主人并不相识。除堡主父女与鹰巢顶雪衣老人相识,偶然来往而外,九侠和堡主一样,均是凡人,不过武功极好罢了。妖师本想在天山创立门户,一听铁堡风景出产之美,不由心动。龙天化和武氏父子又从旁怂恿,说是堡中本有钱希唐内应,新近希唐又命乃妹小翠,勾结到一个有力同党,此行定必成功。妖师还觉素来行事明张旗鼓,为示自己声威,特命妖徒庞曜,先往下书。满拟一举成功,哪知所闻不详,九侠奉命隐秘,对于得到藏珍之事,除堡主任中迟和朱武、程贤贞外,谁也不知底细。灵筠虽然知道,因受仙人之诫,又知丈夫非人,连日已看出许多可疑的形迹,自伤薄命,一字不曾吐露。九侠不但尽得藏珍,李琦夫妇更是重返师门,领了传授,所有法宝,全能由心应用。 庞曜素性狂妄,以为对方均是凡人,休说师父亲来,便自己一人,也能制服全堡,为所欲为,到时故意示威,想先给敌人一个厉害。做梦也未想到,身才落地,便被人制住,言动不得,又惊又愧,空自急怒,任人嘲笑,无计可施。对方话未说完,面前人影一晃,突然现出一个短小精悍少年,手指自己,嘲笑喝问。同时看出对面三个女子所用法宝均非寻常,才知估错了价,悔已无及。成全见他目定口呆,不能回话,笑嘻嘻问道: “原来你那左道邪法,不过如此。此时给你厉害,必当我方才暗算,心中不服。我先将你解开,看你能闹什么花样。”随说,走往背后,朝背脊上软筋猛捏了一下,跟着又是一掌。庞耀方觉背筋酸痛难禁,由不得“哎呀”一声,叭的一下,背上又中了一掌。成全有意和他开玩笑,这一掌竟用了八九成力,打得又重又快。庞耀骤不及防,又当受制之际,空有一身邪法,并无用处,气穴虽被震开,言动复原,但吃这一下重掌,竟被打出十几步远,几乎跌倒地上。当时心脉皆震,两眼乌黑,两太阳穴直冒金星。知受内伤,众目之下,丢此大脸,不由怒火上攻,狂吼一声,待要施展邪法还攻。叭的一下,左脸又挨了一个大嘴巴,牙齿打落了好几个,头晕眼花,口中鲜血直流,疼痛非常。不顾伤敌,忙施邪法防身时,又听成全喝道:“你怎如此脓包?有什鬼门道,再不使出,我又要打你了。”语声就在身前不远,只不见人。庞暇还当邪法发动稍迟,以致连中暗算,心中恨极。一面放出一片黄光,将身护住,一面扬手又是一口绿阴阴的妖刀,朝对面发话之处飞去。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扬手飞刀一眨眼的当儿,敌人话未说完,右脸上又挨了一下重的。最厉害的是敌人形影不见,邪法无功,妖刀本朝对面飞去,敌人不曾受伤,却由斜刺里飞来一道宝光,只一裹,便将妖刀裹去,宝光连闪,当时粉碎消灭,认出是方才持镜少女所发。 经此一来,心寒气沮,凶焰尽敛,哪里还敢动手。手抚着痛脸,颤声疾呼:“且慢动手,等我交完书信,再打不迟。”随见面前人影一晃,成全二次现身,仍是笑嘻嘻问道:“你上来何等气焰,而今威风何在?挨我这两下嘴巴,不冤枉吧?”庞暇心虽万分愧恨,无奈敌人隐形神妙,深浅莫测,看似凡人,偏会打得那么重。防身邪法既无用处,对面好些敌人还未动手,只这矮子已吃了大亏,再打下去,白受苦痛凌辱,与事无济。 没奈何,只得强忍气愤,狞笑答道:“矮鬼休狂,你不过会点障眼法欺人,早晚寻你算账。此是我师父和龙老寨主来信,你们看去。”成全把两只怪眼一翻,喝道:“无知妖孽,再发狂言,当时教你活受。似你这等行同盗贼,还想生还不成?”说罢,人影一晃,又已不见。庞曜已被打怕,疾喊:“两国交锋,不斩来使。矮鬼意欲何为?”话未说完,李琦因想问明来意,再作计较,忙喝:“八弟停手。”成全也自现身,笑对庞暇道: “两国交锋,自与下书人无关,但你方才来势大已可恶,如不杀你,情理难容。快将报丧帖子献出,等堡主、七哥看完,再行发落。你如妄想逃走,定必形神皆灭,连残魂也休想保全,且看你的造化吧。”庞曜为成全先声所夺,信以为真,越发害怕,知道多言徒自取辱,哪里还敢开口,强忍愤恨,把书取出。 成全接过,交与中迟和众人观看,中迟见书,又惊又怒,方要开口。丙纯在旁,忙使眼色止住,笑道:“堡主不必介意,可约他第七日同往树王峰北玉山头上相见,分个高下便了。”中迟会意,便命李琦转告。李琦如言传话,又对庞耀道:“以你今日行为,本应按照堡规,将你处死。只因妖贼无知,想使你带回口信,姑容你多活数日。可告妖贼,第七日玉山头上静待伏诛便了。”庞曜还想交代两句,成全笑喝道:“你这妖孽还不快滚,打没挨够么?”说完人影又一晃不见。庞曜先前连受重创,已成惊弓之鸟,始终摸不清对方根底,不敢再强,怒喝:“到日叫你知道厉害。”声随人起,立纵妖遁,破空逃去。 众人高兴头上,遇此拂逆之事,多半气愤。中迟更因众人法宝新得,爱婿还未正式拜师传授仙法,看妖人来势和书上口气十分厉害,表面镇静,心实忧疑,笑问丙氏兄妹有何高见。丙纯笑答:“混元妖师,曾听家师谈过,邪法虽然厉害,但是九宫塔上藏珍威力神妙,诸位兄妹已学会用法,足能抵御一阵。玉山头又在树王峰的侧面,相隔甚近,那两位异人决不容这班妖邪在彼卖弄。我们占有不少便宜,慢说不至于败,就败也必有人出头。有此七日,足可准备,放心便了。”中迟闻言,又和李琦夫妻及段、王诸侠商议了几句,便同回堡。 李琦见卫璧不曾随来,灵筠双眉不时紧锁,面有忧容,心虽万分怜惜,无如罗敷有夫,使君有妇,爱妻情又深厚,惟恐多心,又为了以前痕迹,反比别人多上一层嫌疑。 平日相见,寻常寒温客套以外,休说和众人一样随意说笑,出入相偕,连话都不能多说几句,也不敢时作刘桢平视,空自为她抱屈惋惜,无可如何。不过男女心情,多半微妙。 这时二人表面上虽然各自防闲,内心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儿。一方是少年新婚,情深知己,对于灵筠虽然一见钟情,十分颠倒,无奈佳人已属沙咤利,名花有主,未许情痴。 而娇妻贤淑,慧美多情,她越是大度包容,牺牲自我,越不忍于辜负,使其隐吟幽怨,再者堡中规俗,夫妻情爱专一,开头结合颇难,惟其慎之于始,一与之齐便成没世,同穴之念,胜于同衾,积习相沿,从无乖违。以自己这样,才来不久,便结婚姻,又所娶是堡主之女,众望所归,此举实破前例,可知万分看重,行止稍有不检,何以对爱妻,而慰兄弟堡人之望,便在中土,对方是个有夫之妇,不比文君新寡,邻女窥园,也为世法所禁,不容倾吐情慷。固然情之所钟,百无顾忌,真个灵犀相印,心意相同,便为对方毁身裂名,也所不计。偏是情款未通,投检见拒,在用心力。卿未怜我,又偏遇兰珠这么一个文武全才,慧美情痴的绝代佳人,患难相从,委身下嫁。定情之后,因受到情爱感动,满拟拿定主意,从此断绝,不再生情。无如前生夙孽印象大深,一任百计排遣,伊人情影仍是时上心头,始终放她不下。 而灵筠这面,心境更奇。自见李琦以来,一面怪他轻薄,一面又觉此人英姿飒爽,气宇轩昂,英雄本色,名下无虚。自己这等才貌,对方不知隐情,误认小姑居处,自难怪其颠倒。后见李琦日以庄容相对,表面谈笑不苟,关切之情仍在无形之中自然流露。 自从穿云顶归来,越发感到对方发情止礼。相爱本深,再见兰珠有情人终成连理,天生佳偶,一双两好,两两相形,由不得生出一种极微妙的感觉。对于李琦虽无他念,不知怎的,看去和别人总不一样。并且对方的影子,也是时在心头,每一想到,心便烦乱,也说不出是什原故。连日又发现卫璧,除却一件最痛心的事而外,老和兰珠平日厌恶的钱希唐兄妹等在一起,背人密谈,交头接耳,神情鬼祟。向其盘问,语多支吾。问得稍紧,往往恼羞成怒,恶声相向,再不便以死要挟。平素性高好胜,惟恐丢人。加上初来遇见李琦,一时误会,峻拒大甚,因使对方难堪,致遭金、张二女侠不满。后来得知自己和卫壁已成夫妇,虽已谅解,但又为了卫壁,将李琦六阳丸要来,前往穿云顶取宝。 对方情痴大甚,因闻孤身上路,犯险追随,意欲暗护,在雪地狱遇到冰裂之险。自己又不合情急取宝,未等脱身,舍之而去,几使陷身冰壑,尸骨无存。后遇异人,得知前事,心想:“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假定骨髓冻凝,不能回生,或成残废,只等法宝取回,把事办完,便以一死相谢,报答他的痴情。”当仙人说起李琦遇险获救,受伤大甚,虽有谷真人灵丹解救,吉凶难定之言,心如刀割。总算天从人愿,对方因祸得福,取来藏珍,重返师门,心方喜慰,如释重负。 刚一回堡,便窥见丈夫的阴私,当时恨到极处,几乎气晕过去。后经盘算,事已至此,一旦闹穿,照丈夫所说口气,虽是一半恫吓,一半也是实情,他固不能立足,自己也感觉难堪,惟有暂时代他隐瞒,只等时期一到,…同离去。到了途中,或是所想事情成功以后,再打主意。至多自怨命薄,嫁此好人,不过夫妻情爱中断,免得丢人现丑,落在对方眼里。先见丈夫鬼祟神情,欲想探询。后觉丈夫除了为人阴险狡诈而外,素来胆小怕事,又无什本领,至多和钱氏兄妹勾结一起,决闹不出什么大乱子。如若置身事外,万一败露,还可设法转圜,免致两败俱伤,更难挽回。主意打定,明知卫璧与钱小翠已然勾结通奸,仗着住在朱家,地势幽静,外人难得上门,自己和卫壁私婚之事,只有朱武夫妻和兰珠九侠得知,不会向人泄漏。这类薄幸无情之人,虽有若无,不如日内和程贤贞言明,索性以假作真,与卫壁分居,照他所说行事,从此不再过问。将来所办事成,将宝镜还与李琦,自己或是披发入山,或是孤身远引,再作计较,由此便不过问卫壁行动,内心却是痛苦万分。 尤其是见到李琦、兰珠结婚盛况,和新夫妇恩爱情景,想起幼遭孤露,被义父救去,和卫璧一同长大,从小受惯甘言蜜语,百计引诱。中间也曾发现丈夫贪鄙狡猾,不肯上进,只是诱迫太甚,无计摆脱。一面又感觉到义父教养救命之恩。心想:“恩人只此一子,爱如性命。卫壁又常说所求不遂,定必以死殉情。万一为了拒婚身死,何以对义父: 丈夫虽然无能,有好些短处,据说都是为情颠倒,所以如此,也许允许之后,受了自己感动,由此上进。”于是应诺。哪知义父看出儿子心意,非他学成剑术,不许结婚。丈夫偏又得尺进丈,百计要挟,甘言哄骗,说是痴爱大甚,非先完婚,无心上进,家中共只男女三人,义父时常出外,孤男寡女,朝夕相见,况又心许在前,终于中计,酒后失身。一则木已成舟,又想反正夫妻名分已定,便是义父,也因爱子情深,想借自己要挟,勉其上进。现见无效,爱子每日神魂颠倒,恐其忧急成病,前言又太坚决,无法收回,表面故作不知,心早默许,没奈何,只得将错就错。因循至今,始终未行大礼。 此次义父行时,原令丈夫从师学剑,或将另一件事办成,立时成婚。丈夫偏没志气,不耐雪山高寒,暗中逃回,同居至今,因在逃回以前,听同门师兄偶然说起穿云顶下有九宫奇珍出现,只要将内中宝镜得到一面,便能冲破黑潭毒雾,深入潭底怪洞,将古仙人遗留的灵丹仙剑取到。但是当地奇冷,又有冷魂峪子午寒潮之险,非有御寒灵药,才可前往一试,由此便留了心。这日,听说穿云顶藏珍出现,为了丈夫将来成就,竟不惜巧取李琦六阳丸,孤身前往,历尽艰危,宝镜虽然取得,丈夫却变了心,如何不恨。自来女子善感,因丈夫无良,更觉出对方人品心肠之好,于是起了相逢恨晚之感。 李琦看出灵筠心有隐忧,又听成全暗中警告,仔细寻思,明知卫壁诸人必有诡谋,终恐败露以后,灵筠难堪。又觉卫、钱诸人本领有限,闹不出甚么大乱子,意欲遇机化解,弭患无形,不特未向中迟明言,反倒暗嘱同盟九侠,暂勿宣扬。九侠素来信仰李琦,知其足智多谋,胆勇过人,每遇艰难危险之事,多是从容应付,声色不动。又轻视卫壁太甚,过信李琦之言,以为必有成算,和往日一样,照他所说行事,决可无虑。除成全一人,想起雪衣老人祸发自内的仙示,仍在随时留意而外,余人不知李琦为情颠倒,爱屋及乌,处处袒护。又见灵筠面上时带愁容,身世可怜,恐伤其心,俱巴不得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全听李琦主持,一毫不以为意。兰珠更是热爱丈夫,连对灵筠钟情分爱,均非所计,何况只是无形关注,非但未加劝阻,反代隐瞒。于是中迟一点音信也不知道。 灵筠见此情形,对于李琦、兰珠,自生出好些感念。起初惟恐对方日久情深,生出别念,日常相处,仍多回避。李琦再一加意防闲,双方神情不免淡漠。这时见对方夫妻恩爱,对她这等好法,人非木石,不能无动于衷。加以丈夫情爱已淡,又受了钱小翠的迷惑挟制,惟恐堡规严厉,最忌重婚,曾再四向她求说,不可再似以前亲密情形。自己回到朱家,不是枯坐,便是怄气,想起伤心,比较还是随同九侠诸人一起,还可排遣解闷,免想心事。这几日和卫壁几乎背道而行,极少同在一起。经此一来,自和李琦夫妇相见时多,看看人家,想想自己,对于李琦,无形中生出许多好感。又因兰珠明知丈夫对己钟情,一毫不以为意,交情反更亲密。暗忖:“堡中风俗,夫妻均是专爱,少年男女时共游宴,从无嫌疑之说。对方已然成婚,决不致再有他念。主人情义又厚,分明信得过丈夫,更信得过自己。何苦冷淡对人,使其难堪?不如结为骨肉之交,以示此生无缘,盛情心感,相爱不在婚嫁,永为昆季之好,常共晨夕,既可少慰对方的痴情,又可稍减心中的苦闷。”哪知夙孽大重,终于生出许多事来。 李琦见她自从阅操以后忽改常态,对于兰珠情如姊妹,对于自己也是万分关切,备极殷勤,和卫壁反是疏远起来,先颇奇怪。后才看出对方深心,也是大为感动,彼此都是相寓无言。因第六日便要与妖师斗法,李琦又知敌人邪法厉害,派来妖徒尚且如此,何况妖师本人。成全得胜,由于隐形灵壁的妙用,对方不知深浅,一时侥幸。为首妖僧却因此生了戒心,妖徒受辱回去,第二日并未来犯。但是双方仇怨已深,敌人越把自己看重,准备越严,更是难敌。照丙氏兄妹所说,虽有胜望,自己只仗新得几件法宝,连飞行尚且不会,遇此强敌,终是可虑。先打算请丙氏兄妹回山求救,丙纯力言,妖人虽是邪教,言行如一,尤其双方仇怨已成,既与约定第七日至山头上相见,事前决不会来。 飞遁神速,过了第五日全堡同乐催花盛会,再去不迟。后经兰珠托丙纨向乃兄婉商,将百花会提前,以便早日回山请示求援。丙纯方始含笑应诺,一面却催崔、黄、万三侠材王峰之行必须早去。黄、万二侠本定过了婚礼三朝起身,因崔南州老是支吾,不愿同行,兰珠又说盛会难得,好在树王峰之行,钟灵未说日期,不必忙此一时,坚留三侠会后再走。及听丙氏兄妹口气,好似来时奉有谷真人的密令,曾示机宜,便不再劝阻。黄、万二侠自穿云顶归来,向道之心更坚,巴不得能早起身,强崔南州一同起身。九侠弟兄姊妹情深骨肉,穿云顶所得法宝互相传授,多半学会。李琦、王藩和金、张二女侠为防途中遇险,并将五星神珠和神戈、宝镜交与三侠带去防身。三侠力言,此时堡中紧急之际,敌情难测,万一期前来犯,少掉一件法宝,便要加出一分危险,执意不要,后经再三劝说,才把张婉的三连剑带去,金国士看出崔南州不愿同往,知他性情刚直,人最义气,彼此私交最厚,已早发生情愫,为了以前一句戏言,致虚鸳盟,便把他拉在一旁,将所得宝镜递过,非令带去不可。 原来崔南州和金国士相交最早,情分最深。南州对于国士,本是一见倾心。只因前数年二人无事比剑为戏,南州剑术稍弱,被国士取笑了两句,又见国士对于李琦格外关心,误认情爱已移,心灰意懒,自觉人品武功均非李琦之比,难怪国士垂青。为全兄弟义气,欲将国士让与李琦,使成连理。不料国士一半是因李琦群龙之首,关系甚大,一半也因南州人太孤做,气量稍小,故意激他,几乎弄假成真,形迹疏远。又不甘心俯就,迁延至今,心早生悔。李琦成婚以后,料知南州误会已解;只因平日把话说僵,不便改口,特意借故表示心意,南州原因失恋心灰,除随众人一同进止而外,己无上进之念,心想:“心上人已然轻视,便成神仙,有何趣味?”又知树王峰异人只要两人为他效力,段大哥既然决意不去,正好让与黄、万二侠。虽因众人力劝,不便过拂盛意,心终不作此想。及见国士背人密语,隐蕴深情,分明仍是以前相待情景,不禁爱火重燃,大为欣慰。当时将镜接过,对国士说:“我本意让与黄、万二弟,去虽同去,此行无成,不要又来笑我。”国士笑道:“你这人大过多心,我们九人真比骨肉还亲。固然你我情分更厚,望你更切,但是仙缘遇合均有前定,仙人如若看重,便你退让,别人也得不到好处。 真要谦退,你不会由四哥六弟先去,你独走一路么?遇否任命,谁还轻视你不成?”南州笑答:“我后去最好,以免说了不算。可惜女子不能前往,否则和你同去多好。”国士笑道:“你我均非世俗儿女,有话明言,何须掩饰?今日告诉你,你只要学成剑术,我便嫁你如何?”南州反问:“照此说来,我一天学不成飞剑,你就不嫁我了么?”国士笑答:“不成我也嫁你,等你归来,斗法之后,便告知同盟兄弟和堡主诸友,择日成婚,看你还说什么?” 南州闻言大喜,方要开口,张婉、成全一同走进,笑问:“三哥、五姊说话,还背我们么?这三连剑没有剑鞘,应敌时虽可分用,却不能够分带。上哥看出三哥不愿同行,恐中途抽身,命我转劝,务要三人同行才好。”国士笑道:“我方才劝了他一阵,话已言明。他恐仙人性情古怪,三人同行,万一有碍,本想中途退让,经我力劝分作两起。 大哥如再固执成见,不肯同去,我想和朱武兄商量,请他同了三哥另作一起,还没有说定呢。”成全笑道:“那日我听钟小侠之言,分明应在我们九人身上。朱武兄同去,恐无所获。莫如由我陪了三哥另作一起,一面为他划策,就便还可窥探敌情,五姊你看如何?”说时黄建、万方雄、王藩三人也相继寻来,国士喜道:“有八弟同行,真最放心没有。不过现当堡中有事用人之际,我们连七弟、兰妹,共总十人,倒去了一小半,七弟允许了么?” 成全见国士忽然改了常态,对于南州关切甚深,已不似以前矜持神情。知道二人情深爱重,早有心盟,只为一时误会,彼此又都性做,两不相下,迁延至今,一任众人再三劝说拉拢,均无用处,平日提起,均代二人难受。不料彼此深情蕴蓄已久,表面冷淡,内心热烈,忽然误会全解,好生欣慰。闻言笑答:“这原是七哥的主意。朱武兄素来机智过人,也和七哥一样。断定约期以前,敌人决不会来。对方又会邪法飞剑,休说崔、黄、万三兄,便我也只仗着一面隐形壁,偷偷摸摸,冷不防占点便宜,或者无妨,真要对敌,决非妖人对手。反正留在这里也无什大用,段大哥又是执意不去,倒不如由我陪了三哥同去。万一仙缘遇合,我跟着也沾点光,不比在此摇旗呐喊好得多么?只奇怪孟光几时接了梁鸿的案?我们事前连点影子都不知道。昨天和大哥谈起,还因三哥五姊都是那么固执,话说不进,分明是天生佳偶,偏为一句戏言,闹得这一年多大家好不扫兴。 谁知你们外冷内热,平时那么坚决,情分只有更厚,一旦误会冰释,连话都不用旁人说一句,就此和好如初,看神气,情分只有更厚。想起大哥七哥平日那样愁急,真冤枉呢。” 国士见南州本是喜形于色,好似内心有说不出来的欢情,闻言忽带愧容,知道同门九人亲逾同胞,素来言笑无忌,不拘形迹。南州刚直诚厚,不善词令。成全生性滑稽,最喜嘲笑。以前经众力劝,不肯和南州和好,话大坚决,恐其难堪,忙接口笑道:~\弟,别人怕你这张嘴。我这老大姊比你痴长两岁,素来脸厚,不怕旁人取笑。实不相瞒,你三哥素来性做,以前我虽气他不过,故示绝情,但他年来内心痛苦,已然受够。我本对他心许,早就不忍,今日乘机向其劝解,无异我先低头,他自喜极。固然我们九人情同骨肉,但我和他相爱在前,加上一层未婚夫妻的关系,自然更深一层。如等大家来劝,才行和好,不显得生分了么?我知你素来贫嘴,索性全揽在身上,免得欺他老实人。我一个未嫁女子,却不怕羞,你还有什说的?”这一席话,说得众人全都笑了起来。成全答道:“女中英侠,五姊快人快语,谁不知道。我不过见你和三哥苦尽甘来,有情人终成连理,将来夫妻合籍,神仙美眷。不像小弟福缘既薄,人又平庸,无才无貌,永远是个孤身,无人怜惜。因代五姊三哥喜欢过度,一时话不留神,只撇了一句假斯文,便惹出五姊这么大一套。幸而我对三哥敬重,说话留心,不曾冒失。如真童言无忌,再随口取笑两句,三哥不过害点羞,还不至于恨我。你这位老大姊为了心疼三哥,哪还肯原谅我这小兄弟,不把我打扁才怪呢。”众人闻言,又是一阵大笑。国士刚要开口,张婉笑说:“八哥素来贫嘴,说不出什么好话,五姊不要理他。七哥方才吩咐,商定之后,便即起身,只顾说笑作什?”话未说完,海棠忽然走进,说:“奉七爷之命,请诸位往见一面,分头上路。” 众人赶去一看,李琦手持一信,刚刚看完,交与兰珠,面带惊喜之容。张婉间是何人来信,李琦答说:“方才耿师兄飞来,此是雪衣老人仙示,详情不便先泄。时机已至,黄、万二兄可先起身,三哥、八弟今夜上路。老人仙示虽未明言,看那口气,前去的人均有遇合,无一空回。不过此行颇多艰险,路也难走。尤其是三哥这一起,恐有变故,遇到强敌,更是大意不得。好在八弟为人机警,长于应变,又有法宝隐身,那隐形壁原可数人并用。有此至宝,再把我那五星神珠带去,决可无事。”南州恐强敌来犯,五星神珠须留备用,还待推辞。李琦答说:“方才耿师兄来说,七日之内人堡中绝无事故发生,就有也在玉山头斗法之后。如非诸位兄弟限于功候为日太短,穿云顶所得法宝,只三连剑和五星神珠,大家全能随意应用,别的尚差,否则便全带走也不妨事。”南州闻言,方始应诺,金国士本想将宝镜交与南州带去,李琦说是无须。南州为人慎重,始终觉得现与妖人结仇,事情难料,万一变生仓促,此镜专破邪法,有许多妙用,有此至宝,要好得多,执意不肯。国士知道五星神珠应用灵便,又有成全同行,遇变可以隐身。程贤贞和国士交厚,又见到雪衣老人的仙示,知道四人来去途中难免遇敌。崔、成二人经历较险,便把雪衣老人前赐飞行甲马取出,借与二人带去,以防万一,遇险立可隐形飞遁,不致有失。国上大喜,连忙称谢接过。黄、万二侠最是心急,说完便先起身。到了黄昏将近,李琦催开夜饭,吃完便向崔、成二人指示机宜和应走的道路,令于亥初起身。 兰珠富有才干,心思细密,堡中百物皆备,取用极便。因黄、崔等四侠途中当有担搁,须到第七日玉山头上斗法时才能见面。自从耿和飞来,看完雪衣老人仙示,知道黄,万二侠先有准备,崔、成二侠临时定议,尚付阙如,一面令海棠往请四侠,一面早告任龙,速往备办,早已停当,仍是上次穿云顶所带应用之物。因四侠以前服过六阳丸,树王峰和玉山头这一带的天时不似水晶原、雪地狱那等奇寒难耐,四侠所带御寒衣服又极轻暖,随便掘一雪洞便可栖身,便把帐篷丢掉,以防累赘。行时甚是缜密,除同盟诸友而外,只有任氏父女、朱武夫妻和任龙得知。本未避讳灵筠,灵筠却为上次穿云顶之行,自先避嫌,又恐卫壁闻知,日后向其絮聒,故意躲开。兰珠觉她处境可怜,两次寻回,以示信任。后因灵筠力言苦衷,不愿预闻其事,并非为了众人信她不过,实有难言之隐,兰珠见时尚早,卫壁已不常在一起,知她不愿回家,假托头痛,去往房中小睡。恐其勾动愁肠,遂舍了众人,前往陪伴,再三劝慰。灵筠坚辞无效,好生感激,只得强忍伤心,领受对方好意,直到崔、成二侠起身,方同兰珠再往前面随众谈笑,当晚便未回去。 不提黄、万二侠树王峰之行。且说成全同了崔南州,当夜亥初由铁堡一同起身,照着李琦所告途向,往后堡绕去。连日因为中迟心高好胜,雄心未退,因见爱婿入赘,举堡欢庆,众心归附,一时高兴,与民同乐,将会期延长五日。不料第三日上,便遇妖人扫兴,下书约斗,来此侵扰,不愿弱了平日威望,收回成命,仍令照旧举行,以示镇静。 暗命兰珠转告李琦,借着阅操,将武侯八阵暗中布置,却命专人主持,务使堡人随意通行,看不出来。这时虽是举堡同欢,到处火树银花,城开不夜,又经丙氏兄妹施展仙法催花,百花盛放,四时齐开,喜乐萧鼓与爆竹之声,虽比新婚三日减少得多,而百花盛会的风光景物,只有较前更胜。堡人信赖中迟父女,毫未想到未来厉害,依然举堡狂欢,通宵不倦。那武侯八阵设备又巧,只管层层埋伏,因堡中人民多受训练,寻常关口本可随意通行。重要之处和主持全阵的六十四处将台重地,又有李琦随带的健儿把守戒备。 表面十分安静,一片快乐升平的景象,内中却隐藏着无限杀机,只要一处有了警兆,一声暗号,全堡人民立时隐往安全地带,所有壮士一齐出动,到处布满愁云惨雾,暗沉沉不见一人。休说寻常盗贼,便是法力稍差的妖人,事前不知底细,照样入伏被擒。崔、成二人原是行家,一路走去,见沿途灯光灿若繁星,万花如海,灯月交辉,美景无边,观之不尽。奉命防守的部下健儿各在防地,也在举酒欢饮,哪里看得出丝毫待敌神情。 暗赞李琦真是将才,遇到这等危险重大的事,竟能声色不动,举重若轻,仿佛没事人一样,休说张皇失措,简直看不出一点形迹。无奈生非其时,国运已终,空有一身文韬武略,学识气度冠冕人伦,仍是无法展布,只落得来到这等大漠穷荒,山城小堡,暂且栖身。将来真要夫妻同修,得证仙业,固比人世浮名胜强得多,否则似此天下奇才,盖世英雄,听其终老荒山,岂不可惜。 二人心中感慨,边说边走,不觉绕到后堡秘径。防守人原奉中迟密令,九侠随意出山,不须过问,来日一久,俱都相识,忙把云梯放下,送其过去。二人间黄、万二侠可曾经过,防守人答说不曾看见。二人因行时四人分作两起,各领机宜,均奉密令,互禁泄漏,闻言料知黄、万二侠是由前山起身,不知何意。崔南州始终不愿抢先,觉着自己虽然晚走了几个时辰,照钟小侠所说的小路秘径,由后山往树王峰要近得多,自己和成全又脚程较快,不用飞行甲马,也能追上。立意要使黄、万二侠先到,过崖之后,到了下面,便把脚程放慢,从容前行。成全知他心意,事前奉有李琦密令,先不去催他。等走了一程,笑道:“我知道三哥想把仙缘让与四哥六哥,不愿先到,弟兄义气原好。不过此行关系甚大,听钟小侠之言,知道此事的人并不止我们弟兄,万一去晚,被外人捷足先登,岂不自误?我们弟兄亲逾骨肉,谁有遇合,也是一样。小弟本想便中前往贼巢窥探,还以早到树王峰为是。” 南州因黄、万二侠心高好胜,日前穿云顶空手回来,对于得宝的人虽然忌妒,自觉空入宝山,福缘浅薄,每一说起,便自难受。二人私交,在同盟九友中又是最厚,曾于无意中说过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心志专一,终有成功之望。互相立志,反正山居清暇,无什事做,等到铁堡事完,决计相偕人山,寻访仙人。福缘根骨虽然浅薄,以毅力虔诚,寻求仙业,即使限于禀赋,好歹也将飞剑学成。话说不久,钟小侠便飞了来,说起树王峰两异人有一要事,须用两人相助。这两位异人均是前辈散仙中有名人物,自来恩怨分明,无德不报,又最喜爱英俊少年,如借游山前往拜见,必能得到恩赐,劝令九侠派人前往。二人认为千载良机,曾经商量同往一试。为此崔南州便有意让与他们。 后虽曾屡次坚约同去,但一想到异人只想两人相助,钟灵又说对方性情古怪,此去不宜人多,最好分作两起,为此不愿一路,以免两误。因素信服成全机智,闻言觉得有理,才不再坚持,便把脚程加快,同往树王峰进发。 二人本练就极好轻功,行路迅速。依了成全,还想用飞行甲马上路,南州不肯。成全本意,先往玉山头观察形势,在彼等候,能将李琦所说强敌躲过,免得到时太晚,致有延误。见南州固执不从,李琦又未明言,只得罢了。二人所行原是北天山最高寒的所在,路虽抄近不少,却极险峻难行,到处冰山雪岭,危峰峭壁,沿途多是亘古不消的坚冰积雪。有的冰凌森列,锋利如刀。有的浮雪十丈,下面空虚,稍不留意,一脚踏向空处,人便整个陷落下去,深埋雪底,休想脱出。再不,走着走着,忽然断路。一面冰崖排空,直上千百丈,仰望不能见顶;一面绝壑千寻,下临无地。脚底又是宽仅尺许,又陡又滑的天然栈道,稍不留意,滑跌下去,立遭惨死。雪光更是耀眼,刺目难睁。端的移步换形,入目皆是奇险。二人便盘旋曲折在这类崖腰羊肠小径之间、虽各练就一身极好轻功,也由不得目眩神摇,心寒胆怯。走了一阵,因是初次经行,只照钟灵所说途向走去,沿途冰封雪盖,白茫茫一片,形势多半相同,正不知相隔树王峰还有多远。 最后走到一处,路忽中断,南州心疑走错了路。成全笑道:“此路只有一条,沿途留心查看,并无歧路,断不至于走错。钟小侠原说这条小路捷径最是难走,只要到了尽头处留心,过此便是坦途,先只当指难易而言。你看前面已是万丈冰沟,难于飞渡,地势也比前高,空气更薄,我们走得稍快,均觉心跳,如换常人,简直寸步难行。何故这等走法,令人难解。三哥先不要忙,好在这里居高临下,只要查明来路与所说标记相符,其中必有原因。”南州方答:“此言有理。”忽听冰壁中有人说道:“你二人怎会走来此地?是有人教的么?”二人一听是个女子口音,声甚娇婉,十分娱耳。暗忖:“这等亘古无人的雪山高寒之所,怎会有一女子在此壁中居住?又不见有洞门,岂非奇事?如是妖邪恶人,钟小侠必先警告,也不会令走此路。”当时福至心灵,触动灵机,细听语声,由那万丈冰壁近顶之处发出,便一齐躬身下拜,说道:“弟于因往玉山头树王峰一带有事,这条小路听一好友指点,只知近便,不曾走过,更不知仙人在此隐居。望乞赐见,指点途径,感谢不尽。”随听冰壁中女子答道:“指路无妨。此是本山最隐僻高险之处,景物又极荒寒,亘古无人来往。我在山腹之中隐居二十九年,从未看见生人在附近经过,况是攀援到此。别的暂且不说,那指点你们来的人,可是一位相貌清瘦的中年尼姑么?”南州答说:“是一未成年的幼童。”女子闻言,微噫了一声,略停,答道: “此事真怪,怎会是一幼童?我自恩师度化,被禁在此,现已悔悟前非,立志皈依佛门,虽与恩师行时之言相合,但不应如此快法。当真指引的人是一幼童么?却不许说假话呢。”二人力言不假。壁中女子又问幼童姓名,师长是谁。二人照实答了。 壁中女子又停了停,慨然答道:“实不相瞒。我以前姓名,你二人想必不知,我也不愿再提,现蒙恩师赐我法名玉清。本来出身旁门,为了罪恶太多,本应遭劫,幸蒙恩师五次度化。先我不知好歹,被擒四次,连受佛法束制,不耐苦痛,终于逃走。最后悔悟,不等恩师前来,自行投到,独身来此。恩师施展佛法叱开百丈冰壁,将我封禁在山腹之内,令我自行忏悔前孽。别时原说我恶性尚在,必须在此虔修,但是岁月难定,几时心性空灵,不起丝毫恶念,恩师自会命人来此,将山头上一道金刚天龙神符撤去,放我出来,前往相见。预计少说也应在一甲子左右,今才二十九年……你们所说雪衣老人师徒,以前未听说过。休看佛法神妙,我困居山腹之内,难于脱身,你们放我却极容易,偏又不是恩师所差,令人生疑。我虽被困,法力尚在,如是旧日间同道想假手你们助我脱险,趁早明言,以免两误。” 二人虽不知壁中人的来历,听那口气,人甚诚实,好似一个旁门中的能手,被一神尼度化禁闭在此,臼悔前孽,独居山腹之中苦修,不是恶人。否则,雪衣老人不会不先警告,任凭门人指导来此。就许事出老人之意,也未可知。略一沉思,同声答道:“那雪衣老人,弟子只在哈密郊外被困冰穴之中拜见过一面,是个白发红颜的白衣人。蒙他命门人耿和、钟灵,将弟子等一行数百人救往铁堡。此次承他指点,往西山参谒两位异人。并不知道仙人居此,他事前不曾提到,也非雪衣老人之命。至于老人师徒,实是道行高尚的仙人,决非旁门左道之比。” 话未说完,那自称玉清的壁中女仙喜答道:“你们是由铁堡来么?那深山小堡,昔年我曾去过。你们说的那雪衣老人,许是隐居本山的一位道友。他虽不曾明言,此举必是他命门人转告,或者示意,也许有什用我之处,想将我放了出来。不过话要言明,我以前和我好友女殃神郑八姑虽是旁门左道,颇知自爱。只因性刚好胜,生出许多事故,与正教中人结怨。我被困在此近三十年,幸蒙师恩度化,转祸为福。日受风雷之苦,先颇难耐,近月道心坚定,已然安之若素。她今不知吉凶下落,我一出困,必须前往寻她,以践旧日盟约。无论你们寻我什事,我必相助,但须寻到我那好友下落以后。你们今日之来,出于意料,虽与恩师昔年所说有些相符,事未判明以前,仍难放心。我已弃邪归正,情愿每日在此山腹之内,受那阴风刺骨,烈火烧身,轮流不断之苦,要想诱我重入妓途,决办不到。此时身隔数十丈厚的冰壁山腹,只能看出你们不似恶人,又非道术之士。但你二人身有宝光外映,虽无邪气,终是可虑。我一出此洞,便难回来。永脱风雷烈火苦刑,并非不愿。如是妖邪诡计,休看我大难之后,性情和易,真要设计诱陷,我仍不容。果如你们所言,今日正值每半甲子禁法停止灵效之期,放我极为容易。他既命你们来此,不会不知底细,可照所说,去往崖顶行事便了。” 二人本不知禁制如何破法,匆促相遇,又不便烦琐。仰望崖顶,尚有数十丈高一片冰壁削立直上。除却飞仙剑侠,便是猿鸟,也难攀援飞渡。拿不准仙人用意,互相为难了一阵。成全毕竟机智得多,细详壁中女仙口气,忽然醒悟。暗忖:“仙缘难遇,今日之行,必是老人暗示,不可错过。女仙大概防我二人是妖邪所差,故意试探。”便对冰壁下拜,慨然答道:“弟子等事前实在无人指点,如有虚言,甘受飞剑之诛。仙人不欲弟子效力,便请指示途径。如有使命,仍望明言。”女仙忽然答道:“你二人是见危壁太高,不能上去么?”成全恭答:“弟子带有飞行甲马,上去不难。只那灵符禁制,弟子不知破法,还望明示。”女仙笑答:“果然你二人不似虚假。可用飞行甲马上去,到了顶上,见一莲花形的冰块,灵符便在下面,可将冰块移开,我便脱身。你们也许受点虚惊,无须害怕。”二人应诺。 成全随取飞行甲马,如法施为,手掐灵诀,往上一扬,立有一片青光将二人托住,往上飞去。到了崖顶一看,上面冰凌错落,森若刀剑,风雪又大,二人如非一身武功,几乎立足不稳,天气更是奇冷难熬。往中心走不几步,果然发现一个莲花形的冰堆。因是历年大久,日受风雪侵蚀,上面好些空洞,但是坚硬已极,冰也成了玄色,约有丈许方圆,高达七八尺,看去何止万斤。下面又冻成了一片,又坚又滑,无从着手。一任二人武功多高,这么大一个冰堆,也是无法移动,不禁面面相觑,无计可施。 崔南州见成全正在环绕冰堆,四面查看,毫无下手之处,暗忖:“这朵冰莲花已与冰峰冻连一起,通体浑成,便是天生神力,也奈何它不得。如果事不可能,钟灵决不会指定非走此路不可,壁中女仙也不会令我们相助。仙机难测,女仙之师必是一位有道神尼,何不向其通诚祝告,试上一下?”心念一动,忙朝西方下拜,跪请神尼默佑道: “洞壁中玉清仙子如应出困,敬乞施展法力,撤去禁制,使其脱困;否则弟子等均是凡人,事前不知底细,无心相遇,蒙仙人不弃,令为效劳,仙缘遇合,虽极心愿,但是这等坚厚重大的冰堆,如何将其移开?敢请显灵,使弟子等知难而退,以免徒劳,反误西山树王峰之行。”正在通诚默祝,忽听成全喜唤:“三哥快来。”赶过去一看,原来那冰堆本来透明,水晶也似。因其年久,冻成了深蓝色,中杂浮沙,内里更有许多大小气孔,以致东南西三面俱都不能透视。 成全先见冰堆又大又坚,人力决难移动,也和南州一样,觉着钟小侠似受雪衣老人暗示,指明须走此路,定含深意。程贤贞借甲马时,又曾和李琦密议,后说无论如何走法均可,但钟小侠所说小路捷径必须走完,才能免去枝节。途中两次想用甲马飞行,均因想起前言,不曾使用,果然走到尽头,遇此女仙。她说冰堆能够移开,决非虚语,偏想不出移开之法,必有仙机不能预泄,何不向她师长通诚祝告,再作计较。当时虽未跪拜,心中却在虔诚祷告,所求的话也和南州大同小异。沿着冰堆一边默念,一边留神查看,不由绕走大半圈。刚走到北面冰堆之后,忽然发现坚冰里面似有金光微微闪动。定睛一看,乃是一片形似人手,色如黄金,上绘符篆的树叶隐藏在内,知是主持禁制的灵符。冰堆大大,无法移动,忙把南州喊来,一同商议,如何将冰移去。 第6回 绝壁助真仙 万丈寒潮参魔主 三关通大劫 千重霞影遁妖人 二人商量了一阵,先想用身带宝剑刺穿一洞,伸手入内,取那灵符。谁知那冰比钢铁还坚,剑扎上去,震得手都发酸。只听——连声,休说刺穿,一丝裂痕俱无,连下好几剑,看出无效。再后想起用火熔化,取出身带特制的千里火筒,拔去火闩,一按机簧,立有尺许长一股火苗朝冰堆上射去。初意那冰又坚又厚,天更奇冷,随化随冻,灵符深藏冰堆中心,必须化开两三尺方圆,五六尺高一个大洞,才能将符取到。哪知事出意料,崔南州刚把火筒射向冰上,成全取出火筒还未发火,忽听轰的一声,宛如大蓬火药被火点燃,同时眼前奇亮,一蓬霞光拥着一朵金莲花,电也似急腾空而起,晃眼飞入高空暗云之中,连闪两闪,便已失踪。金莲起时,具有极大威势,二人相隔太近,竟被那蓬霞光荡退了好几步,几乎跌倒,火筒也被冲灭。 二人惊魂乍定,见金莲已腾空飞走。再看面前冰堆,仍作莲花形,停在地上,只四边往内凹进,现出大圈裂痕,仿佛中裂,离开地面,比前高了一些。试探着近前细看,不由喜出望外,原来冰莲已与地面不相连接。最奇的是底层中心似有一股白气,将莲底托住,轻飘飘地似可移动。想起女仙之言,二人分向两边托着冰莲,往上一抬,果然能够移动。料无差错,忙往左侧移去,也未用什大力,那么大一朵冰莲,随手而起。二人刚把它移向一旁,离开原处,猛觉手中奇重,冰莲立时坠地。一股白色轻烟正由冰莲之下撤回,一闪不见。冰堆突然坠落,并震裂成了数块。料知禁法已破,赶往原处一看,地面上竟有一个大洞。俯视下面,暗沉沉的,其深莫测,暗影中似有一点香火闪动,上下相隔约有百丈。仙人当在下面,禁制已破,怎不出见?正待通诚叩问,忽见那比米粒还小的一点香火渐渐加大,由暗影中上升,晃眼之间已结一朵红莲,上面好似站有一个白衣道姑。红莲下面一条火线,细才如指,由那发火之处将那朵红莲托住,冉冉上升,先由洞底暗影中往上升起。等到相隔穴口渐近,看出红莲花上乃是一个妙年道姑,穿着一身雪也似白的道装,年约二十三四岁,容光美艳,望如天仙。知道女仙出困,忙朝穴口下拜。未容开口,一阵旃檀香风过处,红莲己拥了女仙飞将上来,刚离开穴口,将手朝下一指,红莲忽隐。随听风火雷鸣之声起自洞底,一会停止。穴口已经封闭,仍是整片冰地。二人连忙下拜。 女仙笑道:“你二人果是至诚,毫无虚假。我仗你二人之力,平安脱困。恩师灵符不等人取,自行飞去,更见今日之事已是算定,特意假手你们结此善缘。我尚有事,不能多留,一会便要分别。你二人曾说,要往西山树王峰去,我知当地隐居着有两位前辈仙人,看你二人心性福缘,也许能有遇合。不过内中一位老前辈性情古怪,如知是我指点前往,反而不美,或许生出反感。蒙你二人相助,无以为报,我以前所炼是旁门法宝,未便奉赠。只有几粒灵丹,乃昔年西海磨球岛离朱宫少阳神君所赠。服上一粒,具有抵御奇寒妙用,并能增加真力,充沛元阳之气。休说雪山高寒不在话下,便冷魂峪子午寒潮的天险和魔头波旬婆所炼九寒沙、玄靠冷霰也非所惧。你二人可当我面服下,再稍传你们导引之法,功效更大,以后无论多么猛烈的寒威,遇上也不妨事了。”二人和玉清仙子一见面,越觉对方光艳照人,不可逼视。说话时老带着微笑,口气神情,和善非常,语音又是那么清婉。闻言知其借此酬报,大喜拜谢。女仙含笑命起,随取灵丹,令同服下,传完导引之法,演习了一遍。笑道:“我虽旁门,除却以前为人所累,行事失当,专重感情,不计是非而外,无什过分恶行。就这样,仍受了许多艰难危害。如非恩师格外垂怜,几次度化,又在洞中苦炼了二十九年,几遭惨劫。可见邪正不能并立,一入歧途,便难挽救。惟恐你们上来把路走错,所传乃是玄门正宗扎根基的功夫,照此勤习,又各服了一粒灵丹,便不再遇仙缘,也可得享修龄。此去树王峰,如有遇合,务须努力前修,好自为之,天仙无望,散仙当可如愿。我恐这位老前辈念我旧恶,妨害你们,不便送你二人前去。好在带有飞行甲马,山路虽险,并无妨害。只不可直向峰底飞落,未经禀告允许,擅入禁地。虽然是凡人,不会计较,遭他不快,便成徒劳了。”二人重又拜谢指教。还想请问女仙所去何处,何日才得拜见仙颜。女仙笑说了一声:“前途珍重。”一道白光,已电一般破空飞去,直射天边暗影之中,一闪不见。 二人便照所传练习,耽延了一些时候。成全知钟灵所说已然应验,惟恐去晚错过机会,欲用飞行甲马,直达峰前里许落下,觅路前进。崔南州也不再持异见,只得听之。 二人随即飞走。崖顶极高,树王峰在西北方面,当日偏是雾重,到处布满阴云,相隔二三里的高山便看不见影迹。成全这一性急,不觉把方向走偏了些,飞行又快。先以为雾气虽重,好在甲马飞行,往来神速,树王峰山形日前曾经见过,那么大一座高峰,左右还有别的山岭,容易辨认,不会寻它不到,即使锗过,也易回找。不料浓雾迷目,把路走偏,岔往冷魂峪山口附近。二人先觉飞行颇远,怎还未到?雾气又是越来越重,觉着天气甚冷,想起玉清仙子所赐灵丹,曾说能御奇寒,怎会如此冷法?还当药力不曾发动,哪知已深入险地。此时虽非子午寒潮发作之时,正当回潮之后,天气奇冷。如换常人到此,身早冻僵,连身子也缩成了一个小人,骨髓皆被冻成坚冰,哪里还能活命。 二人正在雾中乱走觅路,心想只要寻到日前所见左近山岭,便可走到树王峰下。忽觉彼此说话,声甚低微,渐听不出,一任大声疾呼,也是无用。想起日前兰珠所说山中最冷之处,彼此说话,出口便即冻凝,对面不闻之言,方始生疑,彼此说话已听不见。 成全人最机警,看出当地好些怪处,始生疑虑,忙拉了南州,待要飞起,去往别处查看,猛觉身后吹来一股怪风。当地因是子午寒潮往来之地,冰雪多已冻成钢铁一般,终年布满愁云惨雾,死气沉沉,更无一个生物。那风却是极怪,先由后面吹来,刚一上身,二人便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未容回顾,那风已旋向前面,卷起一个大旋涡,在二人身前旋转不已。定睛一看,风旋中好似裹有两个形若侏儒的怪人,穿着一身单白麻衣,背插银叉,满头白发,左边鬓脚下挂着一串纸钱,腰间有一口袋隆起。乍看只是一条似人非人的怪影,忽隐忽现。渐渐现出全身,挺立风柱旋涡之中,一双碧光闪闪的怪眼注视二人,面容灰白,仿佛一个陈死人,由坟墓中刚爬出来。嘻着一张又像哭又像笑的怪嘴微微一张,便有一团冷雾喷将出来。二人觉着一股冷气扑上身来,迫得人气透不转。对面怪人似见二人未被冷雾喷倒,面带惊奇之容,神情越发狞厉,忽然一声极尖锐刺耳的怒吼,立将双手一扬,待要发难。 二人骤出不意,不知身已误入冷魂峪魔母波旬婆禁地之内,将守山两个雪魔惊动,所喷冷雾寒毒异常,如非预服灵丹,早已倒地身死,连骨髓一齐冻凝,休想活命。就这样,那股奇冷酷寒的毒气也是难于禁受。波旬婆门下守山雪魔阴毒异常,十分厉害,一见两次冷雾不曾将人喷倒,不由暴怒,正待施为,眼看二人危机已迫。幸而成全应变机警,觉着那股冷雾扑向身上,透骨冰凉,宛如隆冬时节,浸身寒潭之中,直打冷战,对方又是两个相貌狞厉的鬼怪,不禁大惊,慌不迭忙将隐形壁一晃,先将身形隐去。紧跟着,施展飞行甲马,拉了南州,飞身而起,往斜刺里遁去。南州逃时,因见面前突有鬼怪现身,所喷冷雾彻骨生寒,又惊又怒,忙把李琦命带的五星神珠往前打去。吃成全一拉,随同飞起,二人恰是同时发动。那五星神珠恰又是仙府奇珍,雪魔乃波旬婆魔法炼成的凶魂厉魄,怎禁得住这类纯阳之宝的克星。那两雪魔也是天性凶厉,平日狐假虎威,倚仗波旬婆强做护短,平日伤人太多。冷魂峪附近又产有不少雪莲、冰参等各种灵药,由那学道年浅,不知底细的人前往左近采药,一时疏忽,误入禁地,为雪魔所杀的人数甚多。只有日前金灵筠巧遇波旬婆,被其垂青,未为二魔所伤,反倒因祸得福。凡是误走当地的,即使当时见机,逃得稍快,未遭惨死,也必身中寒毒,九死一生,多半残废。 二雪魔也是恶贯满盈,分明见对方连经两次万载玄冰精英凝炼的冷雾,不曾喷倒,非但没有戒心,反欲以全力施为,各自飞身纵起,待取背上冷魂叉,将对方杀死。还未出手,敌人身形忽隐,突有五点五色火星连珠打到。那五星神珠具有极强大的人力,奇热无比,又经仙人传授,已经发挥全力,休说凶魂炼成的魔鬼,便是百丈冰雪,也能当时融化。崔甫州原是觉得魔鬼厉害,情急出手,五色火星电射飞出。二魔鬼似知厉害,身形一晃,化为一团旋风冷雾,冲空欲逃,已经无及。当头一团冷雾先被火星打中,连声也未出,当时消灭,化为大蓬急雨,瀑布一般,往下飞坠,就此消灭。另一团吃火星打着一点边旁,只听一声惨号,雾影中飞起一条断去半条的臂膀,恶魔影子带着一溜灰白色的烟气,箭一般朝斜刺里冻云弥漫的山崖之上射去,一晃不见。火星飞处,四外坚冰积雪一齐融化,宛如山洪暴发,瀑布群飞,由高就低,上下流走。晃眼之间,方圆十来亩左近的冰雪各融化了一大片。 南州初次应用,不料这等威力。心方惊喜,忽觉恶魔逃窜的危崖上面,忽然厉声大作,真似山崩海啸,万马奔腾,澎湃怒号,金铁交鸣,隐隐传来。成全猛想起异声与上次穿云顶丙氏兄妹所说子午寒潮仿佛相同,心疑当地便是冷魂峪,雾中迷路,误投到此。 再一想起丙氏兄妹所说魔母波旬婆的厉害,不禁大惊,忙喝:“三哥,快收法宝。”南州也已惊觉,刚将五星神珠收回,二人随同飞起。飞行甲马本有一片神光护体,拥着飞遁,隔老远都能看见。这时魔母门人已被惊动,追将出来,子午寒潮也已发作,本来二人处境仍是奇险。总算隐形壁神妙非常,成全想起冷魂峪的厉害,一经警觉,便以全力施为,连人带宝光一齐隐去,才得无事。 刚一飞起空中,便见方才危崖上冻云惨雾笼罩之中,似有一个崖洞。先是数十百股白气,匹练也似向空抛起,其长无际,来势神速异常,由洞口飞出,上下四外乱飞乱射,似在搜寻敌人神气。内有两三道,正追在二人的身后,相隔十来丈,便觉奇寒之气透骨攻心,冷得周身乱抖。幸是身形早隐,见势不佳,忙即往旁闪避,再纵遁光向前高飞,方始脱离冷气所射之处。情知厉害,惊惧百忙中回头一看,那一条条长虹也似的白气正在满空交射,四下飞舞,已结为一片千百亩方圆的大网,电也似急往下罩去。到地似知扑空,连闪几闪,突又缩小,化为一蓬灰白色的光丝,似惊蛇乱窜,往原来崖洞中投射进去。同时洞口内随飞出两个俊美少年,各穿着一身雪也似白的短装,颈戴银环,背插银叉,寒光闪肉,其亮若电。各将手往外一指,立有一股灰白色的寒烟激射而出,离洞才十来丈,突然爆发。随听异声大作,比方才所闻还要凄厉猛烈,来势更比先前形如匹练的虹气快得多。看去宛如山洪暴发,晃眼之间,大地上齐被布满,高达数十百丈,狂涛怒奔,轰轰发发,汇为巨潮,中杂亿万极凄厉刺耳的异啸,潮涌而来。 二人越发料定那是子午寒潮猛袭过来,连忙加急向前飞遁。不料寒潮来势比甲马飞行还快得多,转眼之间竟快追上。先前随着寒虹追袭的冷气,又由身后扑到。直似山中行路,突遇洪水暴发,狂涌而来,人在前面奔逃,快被迫上神气。相隔潮头数十丈,已觉冷气侵肌。还不知道此时并非寒潮应出之时,乃是魔徒见守山雪魔一死一伤,当是来了敌人,魔母夫妻偏在魔宫入定,不敢惊动,一时激怒,施展魔法,先放出百道寒虹。 满拟敌人任是隐形神妙,只要被迫近,立生感应,那奇寒之气也决禁受不住。后见无效,又将子午寒潮发动。二人如非预服灵药,休说相隔这么近,便在数十里之外,法力稍差,也必冻僵。眼看快被寒潮追上,正在亡命飞驰之间,忽听远远传来两声金钟。那大片寒潮已然高出群峰之上,白茫茫漫天盖地而来,所发出来的异声越发尖锐刺耳,悸人心魄。 二人正在惶急,寒流倏地停止,易进而退,往回收去。那两个穿得非僧非道的白衣少年,自从寒潮一起,便已隐去。寒潮一退,重又现身,戟指向前,厉声喝骂道:“鼠辈无知,敢来我冷魂峪扰闹,伤我,如非师主升座,任你藏头缩尾,逃向天边,休想活命。” 二人这才看出两少年隐在寒潮后头追来,骂完,化为两道寒光,一闪退去,也不知看见自己没有。那大量寒潮来得神速,去得更快,就这几句活的工夫,已似万流归壑,齐朝原路崖洞中飞涌进去,一闪不见。 二人惊魂乍定,忙往前飞。初意飞行已远,雾气又重,当地万峰林立,冻云弥漫,不知树王峰能否及时找到。心正默忆途向,忽见前面冻云开处,矗立着一座高峰,正是日前所见的。成全大喜,待往峰下投去。南州想起玉清仙子曾说峰下隐居的前辈仙人性情古怪,不应直飞峰下,连忙一把拉住,方要开口。成全也已省悟,恐南州心直口快,未等与仙人相见,先将来意泄漏,忙使眼色止住,一按遁光,同往峰前飞降。本来仙人所居是在山东南向阳一面。另有一处洞府,似在山阴,内里甚是高大,但不常去,长年在山阳洞外磐石之上对弃。二人打算降离当地三数里,步行上去。遁光正顺峰旁斜飞,待要避开山南一面,谁知离地二十来丈,忽似被一种极大力量吸住,竟不能自主,无论左右挣扎前冲,均难摆脱。没奈何,只得听其自然。心疑犯了仙人禁忌,致有这等现象,正在惊疑。降势特快少晃眼落地,身上立时一轻。忙收甲马一看,当地乃是由东面峰脚起,环着峰麓斜行向上一条天然石栈,路甚曲折,险滑异常。除因降时似被无形潜力猛吸了一下,别无异兆。四望空山寂寂,冰雪千丈,冻云迷雾已渐开朗,左近山峦峰崖已全出现,到处静悄悄,见不到一点生物影子。看出天气奇冷,身上仍颇温暖,知是灵药之力。心想:“方才误触禁制,后来仙人见自己是个凡人,不再计较,故此到地之后,转而无事。”念头一转,心神渐定。当地形势,原经钟灵详细指点,知道顺着这条石栈道,便可寻到仙人对弃之所。互相打了一个手势,先朝前面下拜,通诚默祷说:“弟子等志切修为,向道坚诚,因闻二位仙师在此清修,同来拜见,望乞大发慈悲,指点迷途,收归门下,传授道法,感恩不尽。”祷罢起立,一同前行。 那栈道最窄处只有尺许,人不能并肩而行。上面满布坚冰,又滑又陡。前半尚可,越往上走,路越高险,也越难行。二人虽有飞行甲马,为示诚敬,不敢班门弄斧。走到未一段,山径忽转向外倾斜,脚底又现出一片无底深壑,内里冷雾蒙蒙,一眼望不到底。 峰腰以下,到处冰凌,锋利如刀。稍一失足,坠入壑底,固是粉身碎骨,万难活命,便滑跌到那些冰凌上去,也是九死一生,决难幸免。这时二人已经走到半峰腰上,照此险滑冰冻的羊肠危径,便是猿猱也难飞渡。总算二人武功均极精纯,成全更练就踏雪无痕草上飞的上乘轻功,勉强提气轻身,相准脚底形势,时快时慢,蜡蜒点水一般稳住步法,绕峰猱升而上。当地本是天山近顶之处,两人服有灵丹,虽不畏冷,但是空气太稀,越往上越难走,渐觉耳鸣心跳,不敢大意。正在口内默祝:“弟子等浊骨凡胎,难期造就,惟望仙师念弟子耿耿愚诚,加以默佑。”忽听棋声丁丁,由右侧面隐隐传来。知将到达,途中无甚异兆,分明有了指望。所行之处,恰是一片五六尺宽的冰崖,突出半峰腰上,上面雪峰刺天,冰壁如削,仰望不能见顶,俯视深渊沓冥,下临无地,寒雾迷漫,其深莫测。前面不远,又是一片突出的冰崖挡住去路,似已无法前行。二人心志坚诚,始终记着钟灵之言,所行途径既与所说相同,必能过去,毫不气馁。再闻棋声由崖那面隐隐传来,越发心喜交集,精神一振,便把气沉稳,恭恭敬敬,二次下拜。 二人还未开口,忽听前面崖角后有一老人口音笑骂道:“你两人怎无出息?既受雪衣老人指点来见我们,直飞峰前,岂不也好?偏又多事粗心,上来先把玉罗刹放掉,还可说是事出无心,优昙老尼心肠太软,故意假手他们,事早算定,不去管他。为何误走冷魂峪,杀伤雪魔?自己惹下乱子,还不免给我二人添烦。道兄理他作什?”另一老人哈哈笑道:“老和尚也大轻看我们了,凭我二人,当真还怕冷魂峪女魔头作梗不成?今日来人,根骨禀赋均非上等,本来不合我意。不过他们为我而来,既已惹事,如若不管,外人不知,当我二人又想用人,又怕树敌,岂非笑话?我们修行将近千年,怎还把魔头放在心上?他们原是凡人,只凭平常甲马飞行,途径不熟,方才雾气又浓,以致误走冷魂峪,如何怪他?我如怕事,方才他们雾中飞过,已明知来意,只一伸手,便将他们拦住,也无此事了。” 二人听那语声宛如洪钟,语气甚好,方在喜幸。忽听面前冰裂之声,那高约十数丈突出峰半的大片冰崖突然崩裂,倒将下来,似要当头压下。二人身后来路便是那坚冰结成的羊肠小径,因这未一段最是险滑难行,二人先前勉强提着气,一步一步,好容易才得到此,骤然后退,定必滑跌冰壑之中无疑。那片冰壁又高又大,已经当顶压下,怎么也不及逃避。本来带有飞行甲马,可以脱险,也是二人该有仙缘遇合,福至心灵,惊惧百忙中,忽想起仙人就在隔崖,决不坐视无辜之人因为向道坚诚,来此求见,给冰压惨死,不加援手。彼此不约而同,念头似电一般移动,还未想完,眼看那数十万斤的断冰危崖,带着一片寒光闪闪的白影,已当头压到,略一迟延,再用甲马飞行,已经无及。 只得仍跪原处,把心一横,闭目等死。心想:“死生定命,如果仙人旁观不理,也是命该如此。万一不死,仙人见我志诚,不惜为道殉身,定加恩怜。” 正互相寻思间,猛然大股寒风拂身而过,猛急异常,那冰壁好似由身侧飞过,不觉压向头上。忍不住睁眼一看,大团白影带着疾风,已由身旁往下飞坠。随听——乱响,连串冰凌断裂之声,跟着又听轰隆大震,听去甚是沉闷,由壑底隐隐往上传来,半晌方止。再看前面,峰形忽往内凹,现出一片山径,甚是宽大。尽头处是一危崖,高只丈许。 当中一块大青石,上设棋盘,两旁各有一块数尺方圆的平石,上坐两人,正在对弈,神态悠闲,各自对局凝思。下手是个面容衰老,满布皱纹的老和尚。上手是个身材高大红脸的驼背老人,美髯飘胸,指甲甚长,其白如玉,手捻棋子,在石上微敲,发出了丁之声。先前语声已止,对于二人竟若无睹。中间断处约有七八丈长一段无法飞渡。忽又听得身后——乱响,直到壑底。回头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原来身后来路那条羊肠小径本是坚冰结成,先前坚冰断裂,受了巨震,竟遭波及。幸而存身之处地较宽大,上面虽是坚冰冻结,底层却是与峰腰相连的一块突石,只近峰一面现出裂痕,不曾崩坠。但是前路中断,相隔对崖只七八丈,看去还好一些,身后来路竟是全部崩塌。先前上时专心一意,只顾向前,还不觉得。这时冰路全部崩裂,那一带的峰形又是壁立千百丈,上达云空,下临无地,二人寄身危峰峭壁之上,前后孤悬,进退无路,如换常人,吓也吓死。 二人既向道心坚,又因先前冰崖断裂,分明见当头压下,也毫未受伤,认定仙人有意相试。再加身带飞行甲马,壮胆不少,见此形势,当时虽不免吃了一惊,稍微转念,便已心定,重又端正地跪在冰上,虔心待命。 等了个把时辰,对崖仙人仍未理会。南州人最义气,不知黄建、万方雄二侠来路不同,偶然想起二人先来,方才那片冰崖,尚还未断,如何过去?仙人也未提说,惟恐二人遇阻退回,还在其次,万一和自己一样误走冷魂峪,或是遇见别的妖邪,岂不凶多吉少?想到这里,心正愁急,欲向二仙人求告,请示吉凶。忽听驼背老人笑对和尚道: “你和采蔽僧一样,已是佛门中人,偏都疾恶如仇,岂不失佛法慈悲之旨?别的妖邪左道也还罢了,玉罗刹和女殃神郑八姑虽是旁门,不过各有难言隐痛,性情偏激了些,你二人便要斩尽杀绝三.不肯放松。再加上一个专门和旁门中人作对的姜雪君与小和尚联合一起,如非优昙老尼慈悲解救,加以接引,这两个人早已形神皆灭,虽然咎由自取,到底太过。尤其玉罗刹为人行事,迥非别的妖邪之比。人家久困山腹之中,日受风雷烈火之苦,已然洗心革面,弃邪归正,又是老尼姑的门人,我们本应另眼相待。因你以前对她厌恶,已然脱困,竟不敢来此相见,才致这两人误走冷魂峪,生出事来。今日之事,该你一人应付,才合理呢。”老和尚笑道:“驼兄不用激我。此女机智非常,又有优昙老尼指教,难道她还不知一经归正,便是同道,谁还记她前非?必是知你素来好胜,别有用心。以我推想,她就不故意把他两人引往冷魂峪去,也是明知不问。否则她那地方离此甚近,送这两人来此极为容易,如何不顾而去?先前她脱困时,曾见老尼青莲神光破空飞走,分明事早算定。莫要老尼有什佛法禁制,你受她的蒙蔽吧?”驼背老人闻言笑道:“此女好些可喜之处,便是暗中闹鬼,也不怪她。何况是受老尼指点,奉命行事。 我自来要做好人就做彻,决不半途而废,为德不卒。可恨雪衣老儿泄机饶舌,给我多事。 如非这先后四人性情为人还能合我心意,直想一人不用,看那天劫到来,可能伤我?” 二人听出黄、万二侠,已先来过,仙人既肯赐见,自有福缘,心方一喜。老和尚忽把残棋一推道:“驼兄,现在到了什么时候,恋这残棋作什?你既看中来人,还不早些指点,莫要大意误事,就来不及了。”驼背老人笑道:“我决不怕,也不至于误事。你和老尼姑早有算计,想挽救铁堡这班孤臣遗烈。雪衣老儿又和任中迟他们交厚,素受全堡中人礼敬,更想促成此事。知我平日不大好说话,自不出面,却令那日来此的幼童钟灵将这四人引来。你们暗中通同作弊,当我不知道么?我是明知故犯,如非合意,你们任凭是什巧计,也无用处。”和尚微笑未答。老人随向二人道:“你们胆力倒也强毅,过来说话吧。” 二人方想说相隔太远,虽有飞行甲马,不敢放肆。猛觉一股吸力和方才一样,将身吸住,同时眼前一花,红光一闪,人已到了对崖,立在石前。正要下跪,老和尚道: “你二人不必跪前跪后,此是散仙中前辈大方真人神驼乙休,素来性情古怪,不喜人太谦恭,可站在一旁,听他吩咐便了。” 驼子随道:“方才黄建、万方雄曾先来此,已然奉命他往。今晚子夜,我和这位禅师有场劫难,须用两人护法。本来黄、万二人已可应用。后知你二人随后跟来,多上两人,固要省事得多,偏生你们来时,无意中将冷魂峪守山雪魔杀伤。因值魔主波旬婆往会乃姊赤身教主鸠盘婆,神游未归,门人不敢发动寒潮,自出报复。不料你二人持有洪都真人留赐的九宫塔上奇珍,事前又服有御寒灵药,不畏寒潮酷冷。波旬婆虽是魔教中人,但她夫妻为人除性情偏激外,向不为恶,知道子午寒潮凶威猛恶,极易改变天时,伤害人民,减少农家收成,生出灾害,虽然她魔法控制,随意发收运用,但是从未妄自发动。回时发现寒潮暴起,平日惟恐奇寒之气伤害人畜生物,每当起时,还用魔法竭力使寒威减低,如何妄自发难?连对头是谁也不暇问,忙以全力去收寒潮。一面急召门人回宫,不问情由,先吊起来痛打了一顿魔鞭。因那寒潮威力大大,易发难收,日间妄自引动,强行收回,到了子夜应发之时,势更猛烈。此是宇宙问穷阴凝闭之气所萃,多高法力的人也难将其消灭,能够似她这样釜底抽薪,化重为轻,已是极难之事。当初勉强收回,夜来还要费上好些手脚,再怪魔徒妄发寒潮,鞭打拷问,又费了好些时候。等到问明,人已远去。那两魔徒本最心爱,打完,问明前情,觉着多年威望,除前辈散仙百禽道人公冶黄而外,从不服人,也无一人敢于对她无理,无端被两个不知姓名的后辈闯入禁地,将守山雪魔杀伤,休说爱徒年幼气盛,便自己遇上,也必不容。打得又重了一些,虽仗魔法神通,灵药功效,复原容易,当时二徒身受之惨,想起也自心疼,于是怒上加怒。只因奉有公冶真人之诫,不能离山远出百里以外,与人作对,除非你们自己寻到她的门上,无法泄愤。此峰与冷魂峪相隔颇近,因在它的侧面,不当子午潮路。又知我与一发禅师不是好惹的人,性更好胜,以她法力神通,远离魔宫,亲自出手寻两个无名后辈为敌,不论胜败,都是丢人。 “最好你们自行投到,以便按照她的规条处置。本来你们就此回堡,原可无事。但她气量很小,此恨不消,决不甘休。暂时见你们持有纯阳之宝,惟恐门人代出不能得胜,更加丢人,更恐因此惹起造孽,多生枝节,隐忍的日子越久,仇恨越深。早晚定必炼就抵御纯阳真火之宝,再用厦法遥制,仍命门人走往铁堡,生事寻仇,你们自非其敌,还要殃及池鱼,使全堡人民受那寒威猛袭之害。适才经我推算,竟连我与一发禅师一齐恨上,只还不肯妄自发难。此事越能早了越好。此女将来又必归正,莫如将计就计,索性由你二人将她引来,只要应付得宜,不特永绝后患,甚或化敌为友也不一定。我二人固不愿与之结交,你们将来却可阴受其益。偏巧我今夜子时正当道家四九天劫降临的紧要关头,虽然事前有备,决可无害,为此分心旁顾,却非所宜。 “后来想起此女根骨心性均是上乘,昔年原因求道心切,虽然误投魔教,尚知恶善之分,不似鸠盘婆师徒那样残忍凶横,他年兵解转世,仍有道成之望。只嫌过于骄狂,夜郎自大,我意欲借此稍杀她的凶焰。今夜将其引来,借她奇寒阴毒之气,抵御天劫中的九天纯阳真火,使其对消,使知魔法并非无上,多大神通也难抗拒天威。并可借此一斗,一年之内,子午寒潮减去不少威力,使方圆数千里内的人畜植物少受好些危害。此举固有功德,但是奇险异常,一个弄巧成拙,全要受害。又于我抵御天劫有益,容易被人误会,说我取巧。 “还有你二人事前须往冷魂峪诱敌,去时必须胆大心细,无论遇什凶险,不可丝毫慌乱,务以定力战胜。所带法宝,更忌出手。好在预服灵丹,不畏奇寒,表面又是前往谢罪,按照她那魔规,去的人如非道术之士,只要能禁寒潮奇冷,便是与她有缘。连峪中所属灵药,也可随意采取。再能仗着机警胆大,公然强入魔宫,不畏男女凶威,哪怕见物就取,也不禁阻。黄、万二人现在前洞,奉命准备,代我夜来护法,无须顾虑。 你二人自间如能胜任,可拿我柬帖,照着上面到时所现出来的字迹行事,连飞行甲马也无须用,由我略微指点,再用禁法隔断,将你二人送往冷魂峪崖腰侧面,出其不意,隐形入内。只一入口,守山雪魔和男女魔徒侍者不奉命令,便不将来人侵害。你二人先看柬帖,照之行事。再将法宝收去,一件也不许用。相隔魔宫里许,有一青晶牌坊。彼时,因你二人深入基地,大小群魔异常激愤,定必追随在侧,伺隙暗算。本身个个相貌狞恶,再加许多恐怖之景,胆力稍差,定必吓个半死。只要心神摇动,魔头便乘虚而入,固非受害不可。再要误用法宝,给她认为仇敌看待,群起夹攻。败了被她擒去,以你二人的资质,定必强行收为徒弟,或作魔宫侍者,暂时无苦,将来魔运告终,天劫降临,终仍同归于尽。如若倔强不肯降服,便被杀死,炼成,常年服那苦役。所幸女魔波旬婆以前曾受正教中人点化,除却天性刚愎自傲而外,比起别的魔教中人要差得多。她丈夫干鹊为人更好,尽管放心大胆,照我柬帖行事,无须害怕。” 二人闻言,大喜拜谢。真人随命立在一处,将手一扬,便有一片金霞红光,拥了二人飞起,破空直上,飞入冻云之中,闪得一闪,云光不见,直往冷魂峪飞去。不消半盏茶时,便已到达。遥望危崖上面,冷魂峪入口圆洞门外,守山只剩了一个,正在发威怒吼,东张西望。恐被警觉,先落在洞侧危崖腰上,取出柬帖一看,果现出几行字迹,后面还有一道灵符。刚一看完,柬上朱文忽似红蛇乱窜,连符一齐隐去。紧跟着便见斜对面天空中红光一闪,起了破空之声。守山突然暴怒,一声厉啸,化为一股灰白色的寒焰冷气,疾如箭雨,朝那红光飞去。知道已被灵符引开,忙即乘虚而入,仗着法宝隐身,直飞进去。见圆洞中颇长,洞壁上下布满万载玄霜所结晶粒,稍微挨近,奇冷彻骨。走完洞径一看,四外玄冰积雪,冷雾沉沉,天色阴昏,低得快要压到头上,静荡荡,冷森森,宛如置身死域。正照真人所说觅路前行,忽听前面有人悲声急喊:“师兄不听良言,只想盗取地寒针,忘了魔法厉害,现为冷焰寒潮包围,还想活命不成?” 闻声大惊,试探着往前一看,原来崖侧倒着两个小人,已冻缩成二尺来长,童婴也似僵死地上,周身均被玄霜包没。料知方才所闻,乃这两人临死以前的哀鸣,发话时正值寒潮涌到,将话冻住,当日气候有了变动,语声解冻,发将出来。 心方骇异,遥闻厉吼之声由后传来,先是守洞在一幢冷云拥护之中急飞而至。二人恐被撞上,连忙贴崖闪避。刚由身旁飞过,厉啸之声四起,许多同形状的相继飞舞而过。前见也已飞回,似因敌人深入重地,不见形影,悲愤已极神气。 中间更杂有身着白衣,头戴白莲花冠的魔宫侍者,男女门人,高矮胖瘦,美丑不一,飞行却比电还快,一瞥即逝,一会全都静止。二人看出厉害,哪里还敢大意。 二次起身,方以为群魔已然警觉,前途必更凶险,不知还有什么可怖景象发生。哪知到处静悄悄暗沉沉的,通没一毫动静。仗着奉有仙示,事前得知地理途向,虽然道路曲折,歧径纵横,一毫也未走错,一会便走到正路上去,魔宫虽有魔法掩蔽,不过宫前牌坊还看得出,先前所见高约十丈,宽约五十丈的翠晶牌坊已经在望。料知越往前走,境越艰危,各自暗中留意,往前走去。到了坊前,见无异状,先把心气沉稳,凝神定虑,四看无什异兆,突将隐形壁撤去。刚朝牌坊下拜,忽听身旁身后异声四起,似笑似哭,刺耳难闻,中间更杂着一种极凄厉的怒吼。偷眼一看,原来就这转眼之间,先前所见形似恶鬼,身材高大,相貌狰狞的二三十个雪魔,忽然同在身旁出现,一个个自发红睛,獠牙利齿,怒视二人,口中厉啸,伸出形如鸟爪的魔爪,作出向前攫拿之势,各在一团灰白色的冷雾笼罩之下,时隐时现。有的张牙舞爪,目射凶光,仿佛弓已拉满,蓄势待发。有的突由遥空中发出极强烈的厉啸,身随声到,划空而来,到了身前,恶狠狠往下扑到,声势甚是惊人。如换寻常人,见此猛恶恐怖景象,只一害怕逃避,立为所困,被其擒去,休想活命。 二人幸在事前受有仙人指教,早料有此危境,虽然有些胆怯,还能强制,不加理睬,听其自然。身旁环伺的群魔固未发动,那由四方八面飞舞猛扑的群魔,因对方未受摇动,也都厉声悲啸,眼看上身,忽然退去。二人看出虚声恫吓,一味示威,逐渐心定。又因初上来时来势太猛,数十群魔突然出现,稍微惊了一下,便觉心神震怖,儿难自主。后来看出自己不动心神,群魔便无可如何。又发现凌空飞扑的雪魔,都是快要上身,忽然隐退,去而复转,为数仍只三数十个,故意隐现无常,来混自己耳目,伎俩只此。知道仙人之言丝毫不差,索性潜心定神,把一切魔影和诸般恐怖景象付之不闻不见。恭恭敬敬,向着牌坊,跪拜通诚。大意是说:先前事出无知,因守山雪魔再三强迫,几遭毒手。 自身无什法力,对方相貌神情又是那等猛恶,为了护身逃命,误认寻常鬼怪,恰巧洪都真人留赐的九宫塔上奇珍新得到手,又向人借了一件飞行甲马,没奈何,误发五星神珠,以致守山一死一伤。逃出不远,令高足又发子午寒潮猛袭,眼看危急,寒潮忽退,才得逃生,后遇一位前辈仙人,得知日间误人冷魂峪魔宫禁地,心中惊悔,已是无及。 因前听魔主新收记名女弟子金灵筠说起师恩深厚,魔主虽然神通广大,不可思议,决不妄杀无辜,何况身是凡人,事出无知,必能念其逃生心切,情非得已。为此专程拜谒,负荆请罪,敬乞魔主大发慈悲,格外恩宽,加以原宥。并乞恩允弟子等入宫拜见,感谢不尽。 接连祝告了两次,牌坊里面仍是愁云惨雾笼罩,暗沉沉看不出一点魔宫形貌。两旁群魔悲啸厉吼和飞舞攫抓之势越发猛恶,始而张牙舞爪,互示凶威,到了后来,竟同声悲哭,跪地求告起来。因觉对方技穷力尽,不能奈何自己,稍一疏忽,耳听群魔哭诉求饶之声十分悲惨,凄人心脾。大意是说:魔主法严,守山雪魔中了诱敌之计,妄离谷口,致被二人深入重地。满拟和以前自恃法力,对付来盗灵药的人一样,即便能耐奇冷,也必为魔法所杀。不料二人既不怕冷,又不畏幻象恐吓。索性来人是个道术之士,出手对敌,也好交代,偏和凡人一样,并不行法相抗,一味通诚求见,任凭百计凌逼,始终不受摇动。魔宫规例,不伤凡人;只要能耐得奇冷,深入魔宫,便可任意行事,不加阻止。 如今魔宫就要开放,如果来人再这样坚持,少时群魔一个也难活命,由此永沦苦役,受那炼魂之惨。并说群魔都是无主孤魂,幸蒙魔主收来,得有今日。休看相貌狞恶,心仍善良。魔主规条严厉,不许私自离山,除却对方自恃法力,不知进退,自寻死路而外,本身从未做过恶事。望乞二位仙长大发慈悲,格外恩怜。群魔决不敢起什恶意,冒犯虎威。只求问答几句,如蒙允诺,感谢不尽。就这样,也只免受炼魂之惨,本身仍不免受那酷刑。二位当是修道之士,必蒙怜念这些孤魂,能够炼成形体,实非容易。若得恩允,愿将魔宫机密说出,加以指点,或是引往藏珍宝库,随意取携,饱载而归。这样不背禁条,并还彼此有益。否则群魔均擅玄功变化,反正难免刑诛,只好铤而走险,拼犯禁条,惨杀二人,先报了仇,泄愤再说,彼此同归于尽,何苦来呢? 二人听群魔语意大致相同,哭声却极悲惨,忍不住偷眼往侧一看。见群魔已环跪地上,先前凶威一齐敛尽,神情甚是可怜。南州天性义侠,又少机巧心,竟被说动,方要开口。成全先也觉着群魔哭得可怜,刚有一些摇动,猛一转念,忽想起仙人曾说,一切均是幻象。群魔防守不力,被外人深入重地,己犯重条,岂是随便对答几句,便可无事? 本向魔主请罪求恕,还要理他作什?同时又觉出心神微分,身上便有些寒战,心情也已不宁起来,当时醒悟,忙把心神镇定。一面借着发话,警告南州,一面向群魔抗声说道: “我二人原是自知无理,冒犯魔主神威,误入禁地,特意不避艰危,强耐奇冷,来此请罪,求魔主开恩,恕我等无知。你们虽然软硬兼施,百计陷害,无如我二人心志坚诚,死生祸福早置度外。如要我二人答话,我已开口。如说服低,已早认罪。还有何说?你们伎俩已穷,我二人毫无法力,若敢违背魔主禁条,杀我二人,请自下手,威迫利诱全都无用。我二人来意,认罪之外,但得拜见魔主仙容,于愿已足。仙缘遇合,皆有定数,平生自爱,从未偷盗过人的东西,何况魔主宝库藏珍,如何敢于妄为?这个不劳指点。 我知魔主量如山海,决不杀我二人。”还待往下说时,也是崔南州命不该绝。先听群魔哭诉悲惨,不知阴谋毒计,以为群魔均是鬼魂炼成,到此境地,实非容易。魔主法令森严,早有听闻。只要稍微服低,说几句话,便使群魔免去炼魂之惨,何乐不为?谁知心方一软,忽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还不知道危机将发。正待开口,恰值成全警觉,抢先发话,南州立被提醒。无如心神摇惑,比成全厉害得多,当时心烦意乱,身上时冷时热。 越知不妙,忙照玉清仙子所传口诀,好容易刚把心神定住。 成全话还未完,忽听对面雾影中传来一声金钟。群魔哭声立止,面容忽转愤激,重又回复先前狞恶神态。跟着一闪不见,全数隐去。同时眼前一花,大放光明。定睛一看,原来先前牌坊里面的愁云惨雾忽全消尽,现出一座巍峨庄严的魔宫,到处奇石云升,花树罗列,奇景无边,香光浮泛。那魔宫占地不下百亩,无数楼台殿阁,高下参差,瑶壁琼楼,金庭玉柱,互相映对,霞影辉煌。由坊前起,直达魔宫前面白上平台两边,是一钳形驰道,宽达五六丈,旁边种着两列从未见过的奇树。二人由铁堡起身,山中所见,到处冰封雪盖,不见一草一木。冷魂峪奇寒之地,有这许多花树,已是奇事。那树又都粗仅合抱,树干色如丹朱,亭亭若盖,有花无叶,花作六出,色如银玉。离地七八丈,始见繁枝。下面行列疏整,上面花枝互相纠结,密层层宛如两条银色长幕,又似两条玉龙相对环飞,给下面朱红色的树干一陪衬,顿成奇观。那些奇石怪峰,多半位列在宫前广场之上,全都玲珑瘦透,平地拔起,色作纯碧。各因形势,前后左右,分种着许多大小花树。时有白云如带,横亘峰腰。料知仙山灵境,不过如斯。 魔主既将浓雾收去,开放魔宫,必允入宫拜见无疑。心中大喜,忙同拜谢起立,由牌坊下顺着左边驰道往前走进。由花林中遥望魔宫前面,金碧辉煌,气象万千,壮丽无伦。方觉眼花缭乱,应接不暇,忽又闻得笙萧细乐之声起自宫内。猛想起来时仙人曾说: 魔宫女主波旬婆本是赤身教主鸠盘婆之妹,鸠盘婆因魔教中秘籍《血神经》被长眉真人师弟血神子郑隐盗去,妹子曾得魔教真传,资质极好,意欲联合一起,同炼九子母天魔大法,创立教宗。不料波旬婆与一旁门散仙干鹊相爱,仗着百禽道人公冶黄之助,暗中结婚,魔法晶球照影竟未看出。事后得知,大怒赶去,待下毒手。波旬婆早有安排,竟欲以身殉情,抢在丈夫前面,施展魔教中拼与敌人同尽的秘魔三参灭形大法,七窍皆插金刀,手握火球相待,见面哭骂:“你当初也有情人,只因中途变心,才拼以身殉魔,得有今日。各自遇人不同,如何恃强逼我随你?我知你心狠手毒,不念姊妹情义,结婚时便和丈夫商量,各失真元,现已怀孕,便逼我回去,也无用处。如害我丈夫,我便和你拼命。”鸠盘婆原生得比乃妹还要美艳,只因情人受一妖妇蛊惑,中途变心,复仇之后,愤急毁容。未出家前,又曾受继母虐待,全仗妹子关照求情,放她逃人山去,才有后来成就。妹子因为想念自己,入山苦寻,另有遇合,并非自己传授。旧恩未报,反与为仇,也觉问心不过。真元已失,魔法不能再炼,何苦恩将仇报。只气二人不过,也无法下台。便说:“你二人无非都生得美秀,才这等贪恋。自来男子无义,女子无情。如似我此时这等奇丑,仍还恩爱,我便服你。以后决不为难,遇事并还相助。”不料二人患难夫妻,情深爱重,又得高人指教,早已防到,同声答道:“我夫妻地老天荒,情爱不渝,各人美貌,也早享受,变多丑怪,仍是本人,恩爱只有更深,决不如你所料。只求你不再为仇作对,已感盛情,相助一层,免劳照顾。现当你面毁容,谁有二心,由你惨杀如何?”说时,已各施魔法,将本来美容毁去。由此一双壁人,变成奇丑。干鹊对乃妻情深爱重,虽不以美丑关心,自来女为悦己者容,波旬婆想起此事,仍是难过。无奈真形已毁,便以元神随时相对,喜怒也由此而分。如与相遇,只是原来美貌,来人便算有缘,无事不可商量。见时如是貌丑,纵不为仇,也必遭其嫉视。来人入宫相见,如闻细乐之声,必以肉身升座,现出丑形。先前杀伤守山雪魔,无异仇敌。只因深知地理与魔宫禁忌,才得深入重地。魔主不愿违背规条,虽然无可奈何,但她神通广大,魔法厉害,如真有意为难,防不胜防,必须格外小心。方才金钟响过,已然开宫赐见,细乐忽起,分明以敌人相待。 心正惊疑,已快走到殿前白玉平台之下,事已至此,明知前途凶险,万无退理。正在忧疑戒备,待往上走,眼前忽然光华乱闪,一串轻雷之声响过,突起浓雾,身子似被什东西托住,离地而起,跟着眼前又是一花,浓雾忽消,面前已换了一个境界。定睛一看,原来那地方乃是一座宫廷,通体晶玉建成,珠光宝气,耀眼欲花,陈设用具,华美珍奇,更是平生未见。当中黄金宝座上坐着一个老人,生得猿臂鸢肩,面黑如漆,上面还有好些紫红斑,乍看相貌奇丑。但是身材挺秀,神态英伟,长眉入鬓,自发如霜,星眸炯炯,光射数尺,分明以前是美丈夫,料是魔宫男主干鹊无疑。一面想:“这么大一所宫廷,又是魔宫主者,怎会身旁无人随侍?”一面恭恭敬敬趋前下拜,待要陈说来意。 老人含笑把手一摆,二人立觉有一股极大的潜力将人逼住,只得罢了。 随听老人笑道:“老夫干鹊。你二人先前误伤本山雪魔,虽出无知,但是此间旧例,一向无人敢来侵犯。你二人并非道术之士,索性一去不来,山妻见是凡人,即便为难,也须等你二人拜师学成之后。本来可以元事,不料受人指教,借着请罪,想要于中取利。 又不径由谷口通名求见,隐形深入,到了宫前近坊之下,方始现身,这等行径,明卑暗抗,迹近轻视。她因子午寒潮为小徒妄自发动,恐有后患,正以全力施为,无暇旁顾。 等到事完回宫,已过时限,响了金钟,为此不快。虽然不肯改变禁例,但也不愿看你们从容来去,目中无人。本意此时只要不犯她规条,任你们所为。但是今夜子时天地交泰,气候突变。此去树王峰还有不少途程,你二人终是凡人,一离冷魂峪,骤遇那等猛恶的罡风冰雹,必用甲马飞行。山妻动作如电,定必追去,休想活命。还有你二人地理虽已得人指教,魔宫禁例未必尽知,稍有误犯,也无幸理。我在晶球中看出你二人只是奉命而行,事出无知,人也诚谨,最难得的是向道心坚,居然不畏艰险危害。想起我昔年求道之难,起了同情,欲加成全,并欲从中化解,免得和教你们的那两人各走极端,彼此不利。无如山妻性刚而做,从不向人服低示怯,我虽然夫妻情厚,也不愿强其所难。意欲釜底抽薪,借一题目,表面是代山妻和你二人为难,实则是来此地指点机宜,暗中相助。教你们的人法力甚高,连用晶球视影,仅能看出以前经过,详情竟难查见。我料来意也许是想深入宝库,取那两件奇珍,但还拿不定。你们已以胆智毅力,历经险难,忍受酷寒,不用法力,深入魔宫。此处从来无人到过,照例任何奇珍异宝,只要来人能知取法藏处,便可随意取走。所取之物,也许关系重要,你二人能照实说出来么?” 二人福至心灵,看出对方神情和善,似忧似喜,并有相助之意。暗忖:“仙人柬帖上除指明途向地点而外,虽有如见珍物,不妨随意取走,但是只限一件,不可多取之言,并未指明何物。看这男魔主的神情,分明事出意外,既不愿自背旧规,又恐来人取走重宝。主人这等神通,如何能与为敌?此来本意,原是化敌为友,并将女魔主诱往树王峰去,使知天劫厉害。难得男魔主这等好说话,不如和他明要那地寒针,以为将来之用,使对方落个整人情,免去为敌轻视之嫌,将来还有大用。”二人恰是一样心理,连念头都未多转,同声恭答:“弟子等虽受仙人指点,此来实是负荆请罪,以免魔主门人见怪,去往铁堡寻仇,累及旁人,实无巧取奇珍之意。只在未到以前,遇到昔年来此盗宝,为寒潮所杀的两个陈死人所冻结的语声,忽然解冻发语,得知宫中有一至宝,名为地寒针,可破烈火,于弟子等大有用处,曾有求取之念。但一想,待罪之身,魔主恕弟子无知,已属万幸,如何敢生贪念?当时曾经稍微心动,也就中止。今蒙魔主指示,恩允暗助,万分感谢之余,想起前听死人留音,此宝宫中甚多,不只一枚,如蒙恩怜,别的宝不敢妄取,只请把地寒针赐一两枚,深恩大德,永世难忘。如有妨碍,不允见赐,能得宽恕既往,也所感幸。” 二人说时偷觑干鹊,一双神目炯炯放光,注定自己,似在留意查看真伪。听完,见二人语意差不多,词色诚恳,忽转喜容,笑道:“这里便是九寒宫宝库所在。先前料定你们受人指点,多半为取藏珍。而库中奇宝甚多,取一两件,原非所惜。无如内有一件,于我夫妻将来转劫成道关系甚大,抵御天劫又最有用。魔教信条,御敌之际虽然狡诈百出,狠毒阴险,所立法规决无更改,哪怕事后夺回,当时也只能由来人随意取走。老夫代她出见,便想相机应付。这里所有陈设物品,全是奇宝,无不具有妙用。本想避重就轻,用两件奇珍将你二人目光引开,免得将来封闭地穴之宝失去。来人如若不知自量,到手以后,再起贪心,便是自取杀身之祸,即使老夫暗助脱险,也必空手而归,仇怨仍是难解。万没料到你们如此至诚,只想要我地寒针,未生贪念,实是难得,此宝乃山妻采取此间千万年玄冰精气,凝炼而成,为数甚多,外人视为至宝,我夫妇却是随意取炼,用之无尽。所见两死人均是左道中有名人物,当初如以礼来求,也非无望,但这两人自恃邪法,并欲以阴雷要挟,致将主人激怒,形神皆灭。来人不论取何法宝,只限一件,不能多取。老夫见你二人十分至诚,至多还有未尽之处,所说决无虚假。我知洪都真人九宫塔上所失奇珍,内有两件,现在南荒洛明尔峰后火潭之内,只有此宝能灭那火。但是潭中火势近更强烈、两枚地寒针尚恐难以济事,我另赠你二人十枚,共有十二针,就是月儿岛火海也能将它暂时消灭,成功无疑了。不过山妻气仍未消,再要知我徇情相赠,觉出你们来意可疑,必用晶球行法查看。你二人途中又非遇罡风冰雹不可,只一飞起,立被迫上。此事我实为难,最好能够走快一些,离开禁地再飞,方可无碍。万一中途不能避免,发现有人追来,或是身后有何异兆,三呼干神君,或能脱身,也未可知。但却不能回顾。现离子时不到两个时辰,你们终是常人,虽幸带有雪橇,可以滑行,这么远的山路,想要飞驰而过,仍非容易。现将地寒针赠你们,我再送你们出口,以免群魔记恨,表面不敢违令伤害,却在暗中阻挠。快些上路去吧。” 二人闻言,大喜拜谢。刚把地寒针接过,见是十二枚形似枣核,双尖六角,似针非针之物,长约两寸,乍看并不似针,只觉银光闪闪,冷气逼人。及至定睛注视,这才看出,本是一根两头有锋的长针,中段围着一团光气,粗如手指,内里似有无数雪花氤氲流转,不住闪变,故未看出。知是魔宫异宝,喜出望外。干鹊匆匆传完用法,便催起身。 二人知事危急,又听说待不多时,子午寒潮便要发作,虽然事出预计,未如仙人所言,魔母波旬婆不曾见到,由男魔主出面,并还赠宝暗助,料无妨害,匆匆谢别。干鹊含笑,把手一扬,二人立觉眼前一花,光雾层层,接连明灭闪变,宛如烟云过眼,一晃无踪,身已落在冷魂峪外冰原之上。耳听干鹊疾呼:“你们快走!”忙把雪橇穿上,往回路滑雪驶去。刚滑出不远,猛觉脑后冷风飒然,由头上飞过,越向前面,紧跟着现出一片灰白色的浓雾,横亘去路。原来魔宫门人侍者,当敌人未犯禁条以前,虽不敢公然为害,但因二人暗入重地,不曾警觉,明早魔母升座,必受重责,心中怀愤、分别追来作梗,将所炼寒毒之气喷将出来,挡住去路。二人虽幸服有灵丹,不畏寒毒,也觉冷气加增,令人难耐。惟恐误事,归心似箭,此外又别无道路,明知敌人闹鬼,依旧硬着头皮,朝前猛冲。 在冷雾中飞驰了一阵,正冷得周身发抖,心头酸痛。还不知道寒毒已然侵入体内,危机将临,仅知魔徒行法暗算,只有加急飞驰,赶出禁地,方可脱险。没奈何,只得强提着气,拼命前驰。又滑行了一段,雾气越浓,冷更加重,几乎气透不转,人也有了倦意,恨不能就地卧倒,才对心思。成全首先警觉,只一入睡,立时冻僵,骨髓成冰,休想活命。见崔南州已冻得面如死灰,摇摇欲倒。知道形势万分危急,忙一把拉住,低喝: “三哥,我们毫无法力,全仗诚心毅力战胜雪魔,以求魔主怜鉴,此时万困不得。”成全口中发话,警告南州,无奈心胆已怯,雪魔乘隙潜攻,寒威更盛,话未说完,自身也疲倦得连说话都提不起气。幸而南州内功颇深,先未留神,只觉倦困得厉害。闻言忽然警觉,想起平日铁堡所闻,不禁大惊,默运内功,把真气一提,精神一振。刚把倦意吓退了几分,侧顾成全说到未几句,也是上气不接下气,眼睁不开,大有倦极欲眠之势。 忙大喝道:“八弟,你只顾说我,可知自己也要留心么?”随说扬手一掌,朝成全后背心拍去。成全吃南州猛然一掌,惊醒过来,当时吓了一大跳。料定危机密布,一触即发,只要稍微疏忽,必死无救。前路尚远,急切间不能赶到,时光有限,又恐误了仙人使命。 有意急驰,四肢绵软,偏不争气,更须防到一人倒地,同受牵连。 二人正在互相扶持警惕,把臂同行,眼看越走越艰难,滑行无力,危机紧迫,凶多吉少,忽听有人发话疾呼道:“尔等已早过限,你两人在冷焰毒雾之中已行三十里,时地早过,还不停手回去,想受罚么?”二人刚听出是魔宫男主干鹊的语声,面前冷雾忽似风卷残云一般转眼消退。同时瞥见侧面暗云中金光一闪,现出一座高峰,正是树王峰顶。才知路也走岔,所幸干鹊暗助,发现尚早,忙即改道,往侧驰去。行经一座冰崖之下,二人想起仙人所说,再过去三四十里,便可改用甲马飞行。冷雾退后,精神早已复原,脚底再一加劲,三数十里雪地,不消多时,便可滑过。心刚略宽,快将那片冰崖过完,眼看只有十余里路,忽听身后异声大作,二人记准干鹊之言,不敢回顾,一味加急前驶。正走之间,空中忽又现出一圈佛光,作一环形悬在对面,停空不动。仙柬不曾预示,佛光起自归途,拿不定是敌是友,又正当着去路,心正惊疑。忽见光环中间现出一座翠晶牌坊,正是先前魔宫所见,定睛一看,不禁大惊。 原来那佛光宛如一面极大的明镜,悬在面前,内中所现,竟是冷魂峪全景,由入口起,直达魔宫,所有人物景地,似走马灯一般,相继出现,一闪而过。未了现出一座大殿,当中宝座上坐着一男一女,旁立二三十个男女门人侍者。为首二人,男的正是干鹊,女的身材十分秀美,相貌却极丑。二人面前放着一个丈许大的水晶球,干鹊手指晶球,指说不已。女的目注晶球,一面朝干鹊问答,左手掐着一个诀印,右手持着一件形似雪花,约有五寸方圆的法宝,满面均是怒容。忽然嘴唇微动,说了两句,立有二十多条魔鬼影子由殿廊两侧飞起,全都手持钢叉,自发红睛,比起前见群魔,神态更是狞恶。纷纷厉声低啸,电也似急,在大片冷云暗雾笼罩之中,急追过来,晃眼追离身后,只隔十来丈远近。群魔一齐扬叉,作出向前飞掷之势,叉尖上各有三五股寒光闪闪的冷焰射向身后,远远指定,却未上身。方料前面佛光许是干鹊所发,令以戒备,看群魔急追之势,分明一触即发。现离树王峰已不甚远,只要不再生别的枝节,决可赶到。心念才动,忽听高空中轰轰发发之声,宛如天鼓怒鸣,震撼山野,左近冰峰雪崖崩塌了一大片。 北天山半山以上,轻易不会有风,就有风,终年愁云惨雾笼罩着千百年坚冰积雪,天色老是暗沉沉静荡荡的,听不到丝毫声息。可是邻近绝顶一带,每隔些年,必有一次大风暴。那风原是天际罡风,一半随着季节月令所生变化,一半是为冷魂峪子午寒潮引发,来势猛恶,出人意表,比临海和沙漠中的台风巨飓,还要厉害十倍。初起时,只听远远惊天动地的一片轰轰怒吼。紧跟着,便似万马奔腾,由半天上狂涌而来。最厉害的是那罡风受了气流激荡,有的凌空化为无数大小风柱,有的自成片段,争先恐后,潮涌而来,互相激荡吞并,由大化小,由小转大,后浪摧着前浪,电驰卷到。风中所夹沙尘冰雪,互相摩擦,再发出一种极猛烈的异啸。望去直不似风,好似无数大小五颜六色的雪片凌空追逐,乱翻乱滚,涛飞电舞,分合无端。再要同时发生两种现象,那千百根山峰也似的大小风柱正在凌空急转,向前飞驰,后面忽有无数云片一般的风块狂涌追上,气流大小不一,风力更不平均,于是发生出一种强烈巨变,冲撞更烈,悬空急斗,停止不进,一味急旋,越转越急。经过好些时的吞并分化之后,风力也差不多平均,重又开始前进。所到之处,人畜田舍,各种生物,沾上一点,便被卷去。有那幸运一点的,裹在风的中心,只不闷死,仪被带出老远,降落地上,还可活命。人畜被风力带出三五千里,乃是常事。一个不巧,夹在风围之内,再遇同样风柱一撞一裹,当时被风吹化消灭,连骨头也休想保住一根。有时整座山峰均被吹断,或是绞成粉碎。端的威力猛恶,不可思议。开头往往带有冰雹,或是被罡风卷起来的冰雪随同风势,暴雨一般,满空飞舞,威力之猛,更是不可思议。本来所过之处,地面上任何物体均要毁灭,所幸这类罡风俱都极高,发时虽猛,前进越远,渐起分化,并且越吹越高,一近大气层上,便自消散复原。否则休说常人遇上必死,便是法力稍差的道术之士也难幸免,崔、成二人如何能当。 二人一听身后天空中厉声大作,远远传来,仰望天色,阴沉得怕人,别无异兆,声势那么猛烈,却没有风。身后天空冷雾弥漫,什么也看不出。成全想起干鹊行时之言,知道罡风已然发动,许是大高,尚未吹到身上,忙告南州留意,一面鼓勇前进。走不几步,猛觉身上一轻,心跳渐止,比起先前要好得多。南州觉出可疑,不应如此,正和成全笑说:“八弟,我们方才已然气透不转,忽然身上好似减了数百斤分量,此事奇怪,莫要干老前辈所说的话要应验吧?你看路程还有多远?”话未说完,耳听身后狂风怒吼之声,比前稍好了些。方想今日风势甚高,也许无碍,猛瞥见暗云中似有一片灰影,由斜刺里大鹏展翅般横空急驰而来。因那灰影飞得颇高,只觉快得出奇,先未留意。忽听咔喳一声巨响,眼前倏地一暗,跟着轰隆乒乓,连声大震,冰尘万丈,沙雪纷飞,四山立起回音,与天际雷鸣风吼之声,汇成一片繁音,耳膜几被震碎。 原来二人此时正沿一峰崖向前滑雪急驰,不料罡风发动,由后袭来。那片灰云便是罡风所结风块,一下扫在右侧峰角之上,那堆积千百年,比钢铁还坚的冰峰,立被僮断,凌空倒将下来。二人幸已滑向前面,超出一二十丈;起步稍迟,立被压成肉饼,休想活命。就这样,身上也被激溅起来的碎冰雪块打中了不少下,如非行处崖势前倾,武功又好,人又机警,一见当头黑影随同一震之威,往下压到,忙即缩退,仍是无幸。残生虽得保住,罡风狂吼,也随后急吹过来,晃眼便有无数恍如云团的风片,狂涛一般,比电还快,由左而右,往斜刺里飞越过去,当空立被布满。风头刚过,立有冰雹当头打下,最小的也有酒杯般大,大的竟有一二尺方圆。那被风卷起来的碎冰雪块,更大得吓人,有的直似亩许大一座小山,当头下压,砰的一声,刚落地上,震成粉碎,立被狂风卷走,满空飞舞而去。那声势之猛恶,简直难于想象。 二人借着危崖掩蔽,冒险前行,耳听轰轰发发之声,震耳欲聋,仿佛整座峰崖均要刮倒。风由侧面斜吹过来,人力如何与抗,藏是无处藏,走是无法走。空中布满碎冰残雪,波涛也似,随同罡风电卷星流,上下翻滚,其快如飞,瞬息千里,二人好几次几乎被那些大冰块打倒。后来连受冰雹冲激,周身酸痛,只要挨上一块大的,多高本领也被打死。走着走着,身前叭的一声大震,忽有大冰坠落,打得粉碎。刚发现暗影中多出一个雪堆,狂风过处,已无踪影。二人开头也甚害怕,等到冒险冲行了一阵,渐成习惯,均想死生祸福,定数难移,怕又何用?如若该死,先前好十几次比房还大的冰块,当头下压,不是前差,便是后错,只隔快慢几步,早就没命。此时虽不辨路,照着最后所见峰崖,似离树王峰不远,况又走了一段,只要把这一带冰峰雪岭绕过,再有七八里,便出禁地。成败在此一举,与其胆战心惊,平白延误时刻,何如拼命前冲,冀离禁地,若用甲马飞行,还可死中求活。 正在寻思,人已快要绕过崖角,风和人行之路,渐成直线。不由急中生智,先在崖角背风之处略一喘息,把气沉稳。因风力太大,宛如万雷爆炸,海啸山鸣,说话已听不见。这一转过崖角,风由后面吹来,人力绝难如意行止。只一开步,除非越过禁地,施展甲马,休说无法停歇,被风卷走都不一定。又恐中途吹散,难题甚多,那随着狂风打来的冰雹雪块,遇上不死必伤,还须置之度外。所幸二人功力相等,人又灵警,各用手势一比,俱都会意。时间匆迫,无暇多虑,仗着服装甚厚,由头到脚俱都包没。为防受伤,又把行囊重新包扎,护住头脑后心等致命之处。然后挽紧膀臂,贴着崖脚,试探着往前绕去。 事也真巧,刚一过崖,猛觉一股风力由身后猛吹过来,并有无数冰雹随风打到。当时立足不稳,断线风筝一般,在狂风中连摇晃了好几下,好容易用足全力,随着风势,起落了好几次,勉强落到地上。被风力催动,一半凌空,一半滑行,各将一臂向外平伸,稳着身形,随风急驰,晃眼便是好几里。估计树王峰相隔越近,只不知离开禁地没有。 风头忽然一偏,身子随同一歪,未容挣扎,接连几个大旋转,惊魂未定,人已离地被风卷起,腾空飞去。觉着方向已偏,定睛一看,脚底乃是一个大冰沟,宽约数十丈,其深莫测,下面碎冰残雪,随同狂风旋转,起伏如潮,纷向两边危崖摩擦冲激,发出一种极凄厉难闻的异啸,尖锐刺耳,冰山雪崖纷纷崩塌,声势更加险恶。二人正由上面越过,对面危崖比这面又高得多,撞将上去,固是必死,如被风雪冰雹卷入壑底,也成粉碎。 心方大惊,人已被风吹向对崖,眼看冲上,风势忽又一偏,擦着对崖,改向回路。经此一来,形势更险,前面崖势越高,更越难过,再被吹到尽头之处,仍难免死。 成全飞行甲马原早取在手上,因记仙人之言,恐怕未离禁地,不敢妄用,一直舍死忘生,冒险忍耐。及见吹人绝壑中心,迟早被风卷入壑底,或被冰块打落,万无生路,不禁着起急来。暗忖:“反正难逃,拼被魔主追上,也比束手待毙要强得多。先前顺风急吹,冰雹打向身上,仗着一身好功夫,还能忍受,此时怎禁得住?再待片时,打也打死。”万分惊惶之下,把心一横,风声猛恶,无法开口,也无暇告知南州,手掐灵诀,甲马一扬,立有一片光华顺手而起,将二人全身护住,腾空飞去。 南州因先往冷魂峪曾经当地,认得下面冰沟偏在树王峰左,人被风力吹偏,离峰反倒远了一些。百忙中瞥见成全手掐灵诀,待要施为,想起干鹊警告,方想拦阻,甲马已发神光,拥了二人飞起。同时瞥见前面暗云中似有一圈金霞迎面飞来,忽然隐去。先前在狂风冰雹中挣扎,受伤甚多,神光起后,一切危害全数消失。人情避难就易,况且危机密布,死生呼吸之际,忽转平安;又见甲马飞行十分神速,树王峰晃眼可到,已然施为,拦阻无用,也就听之。 成全手掐灵诀,向前急驰,晃眼飞出绝壑,本不知树王峰所在,心正揣测,朝前急飞,以为途程不远,一晃即至,就对头追来,人已出了禁地,也可无害。忽听狂风怒吼中,似有极强烈的破空之声由身后传来,惊弓之鸟,回头一看。原来这时满空都是风片冰雪,飞舞如潮,离身数尺,什么也看不见。忽有三道碧光奇亮如电,长虹射空,由后追来,已快追上。料知未出禁地,妄用甲马,致将对头引来,不禁大惊。正在加急前飞,碧光已经追近,离身不远,相隔还有十余丈。猛觉后心一凉,奇寒透体,似要失去知觉。 突听前面有人厉声大喝道:“魔女敢尔!”百忙中瞥见前面金霞电驰飞来,迎身而过,当时身上一暖,人便回复原状。料有人解救,忙催遁光,改朝金霞来处往前急飞。晃眼之间,树王峰便已在望。回顾身后,罡风冰雹夹着万丈雪尘,海涛怒飞,上与天接,狂涌而来,离树王峰约有数里。天空中忽现出一片金霞,约有千百丈高大,金屏也似,将那罡风雪浪挡住。只听狂钊怒吼之声,上彻天间,下临地极,万山震撼,齐声怒鸣,仿佛天地混沌,万物均要毁灭神气。乍看罡风来势,万分猛恶,令人惊心骇目,神魂震悸,皆欲飞越。再定睛一看,罡风似由斜刺里涌到,吃那千百丈金屏凌空一截,将左翼风力逼住,不能越过。金屏那面尽管冰雹横飞,无数大小风片风柱互相激荡,金屏这面除却天色阴晦暗沉沉的,仍与先前一样,别无异兆,风也吹不过来。再看前面,仍是日间所见崖洞磐石,只是空无一人。想起仙人所说,前洞偏在峰后,正待催动甲马绕飞而过。 忽听黄建、万方雄二人高呼三哥、八弟之声,由峰后隐隐传来。成全忙催遁光往侧一绕,便见前面近峰顶处有一平崖,宽只亩许,上面立着八座旗门,金光红霞隐隐闪动。黄、万二人立在其内,一人手持旗剑,一人手持一面乌光闪闪的铁令牌,面向外立,神态十分紧张,呼声已止,忙催遁光下落。刚一到地,黄建首先喜道:“三哥、八弟果应大方真人之言,在子正以前赶回。否则虽不至于误事,难免虚此一行了。那魔主又来了么?” 成全告以前事经过。 黄、万二人闻言大喜道:“方才一发禅师曾说,大方真人好友采蔽僧朱由穆如能赶到,今夜便要减却不少危险。你们途中所见金霞,必是采蔽大师所发旃檀佛光。本来我也不知,也是一发禅师和大方真人说起,说采蔽大师乃白眉神僧衣钵传人,法力甚高,更炼就佛家降魔金刚掌、波罗神焰、大小荫檀神光,具有极大降魔威力,任何邪魔左道遇上这位神僧,十九不能幸免。并说起行法时所现景象。先前峰头遥望,曾见金霞忽起,与禅师所说旃檀佛光相似。不久便起了罡风冰雹,远望过去,如潮水一般,本是由左向右,看得甚真,相隔却远,并未往这里吹来。知你二人必要遇上,心正悬念。隔了些时,人还不到,二位仙师已然入定,正在行法,要等好些时候,也只元神飞出,抵御天劫,不能惊动。正查看不出吉凶,罡风忽然越来越猛,快要吹到峰上,金霞二次忽起。紧跟着发现你二人的甲马遁光,喊了两声,不料果是。此时我二人奉命防守旗门,一切领有机宜。那天劫共是三次,相继到来,非有极高法力,严密防备,万难抵御。每次来势,可比你们途中所遇罡风冰雹猛恶十倍。最后一次,更是听之无声,视之无形,再不便是山川易位,风云变色,来不知所自来,去不知其所自去。天魔厉害,死生安危,系于一瞬,威力猛恶,微妙不可思议。应遭劫的人,稍失机宜,立化为一堆劫灰,形神皆灭。 虽不伤害凡人,但是旁观虽可无事,如助主人行法抵御,便非具有极坚强的意志,不能无害。否则,自身或者无妨,主人必不免于受害。所幸大方真人道法甚高,防御又极严密,便无我们效力,一样平安渡过。采薇大师又由海外用佛家心光遁法赶来相助,更是万安无虑。我四人好容易有这旷世仙缘,万一不能胜任,事虽无碍,有何颜面再与真人相见?三哥、八弟本来无事,只作旁观便了。”随听长啸一声,发自身后崖洞之内。万方雄说:“仙人已发号令,事情紧急,且等少时详说经过吧。”黄建随拉崔、成二人站往西南方旗门之下,低嘱少时无论见什恐怖猛恶景象,俱都不可妄动。说罢,匆匆走去。 二人见黄、万二侠各在旗门中心立定,全神贯注前面天空,神态甚是严肃。待不一会,洞中长啸之声又起。黄建把手中旗剑略一挥舞,二人立处身外立涌起一幢金红光华,将身护住,笼罩其内。侧望前面,先前罡风冰雹,已被金霞挡远了些,情景与前相似,此外并无别的异状。时限将到,天劫不知是何景象。看黄、万二人神情,必已发动,此时不见警兆,莫非被采薇大师旃檀佛光挡住不成?跟着三次啸声又起。方想啸声轰烈,非人所发,尤其这第三次啸声更长,绵亘不断,越往后声音越大,心正奇怪。忽听霹雳一声,起自洞内。随见一道形似火龙的红光由洞中激射而出,到了旗门中,朝黄、万二侠身外环飞不已,先闻啸声便由红光之中发出。黄建一手执旗,上手握剑,先是目不转睛,注定那条火龙环身飞绕,似在计数。约有四五十转光景,忽把左手令旗一展,右手宝剑朝那火龙一指,火龙倏地掉头,向下一闪不见,啸声立止。同时四外旗门一齐暴长十余丈,整座山崖齐在金光红霞笼罩之下。时当深夜,天空中布满阴云,四外冰雪回光反照,到处灰沉沉宛如死域。前面十来里的高空中又有罡风冰雹怒肆凶威,显得当前景物本极惨厉。吃那旗门神光照将上去,映得四外冰峰雪崖齐焕霞辉,当地立变成了一个光明世界。就这霞光万道,上冲霄汉,前后两三句话的工夫,先听遥天空处似有殷殷雷鸣之声,相隔既远,加以前途狂风冰雹和那子午寒潮的威势,宛如亿万天鼓神雷密集怒鸣。如非那雷声与常闻不同,来路又与罡风寒潮相反,决听不出。 崔、成二人先未留意,只觉雷声由东方斜刺里响将过来,与罡风冰雹来路相反,俱是斜指峰上。崔南州心想:“天时如有变化,不论雷雨风雪,照例多是起自一方,如何相反?”忽见东方暗云中似有一点红星移动。再看万方雄,手持那面乌光闪闪的令牌,正对红星来路,神情较前越发紧张。这才想起那红星必是天劫将临的警兆。未及告知成全,左侧面金霞忽然一闪不见。满天空的罡风冰雹,先被金霞逼住,本来郁怒莫宣,金霞一收,立似一条其大无比的灰龙,中杂无数冰雹风柱,密压压互相挤轧,成了一体,由斜刺里对准峰头猛射过来。这时正当三百六十年一次的天地交泰之期,本来气候要起变化,日间魔徒又将寒潮妄行引发,天空气流受了反应,竟将天际罡风引动,朝下猛吹,更带着大量冰雹和沿途狂风卷起来的断峰碎石,沙土冰雪,威势已是万分猛恶。 魔主波旬婆因愤崔、成二人杀伤她的守山雪魔,不自逃避,还敢隐形深入魔宫,借着请罪为由,巧取了十二枚地寒针,从容走去。最可气的是,对头分明受人指点,先后几次晶球视影,竟看不出他的真相。索性畏惧自己声威,不露形迹也罢,偏在未一次行法查看时,现出来人是由树王峰那两个异人指点而来,但只略现一点影迹,查看不出他的底细真情。来的两人偏又意志强毅,不畏艰危,未犯自己禁例,无法报复,与之为难。 对头得意洋洋,冲冒狂风冰雹,滑雪疾驰,已快越过禁地,忽被狂风卷入千丈冰沟之中,仍在挣扎,不肯施展法宝。侧侍门人和男女侍者,因知自己法令严厉,不肯违背昔年誓言追杀两个毫无法力的常人,虽然不敢开口,全都目注晶球,怒容满面,眼里似要冒出火来。回顾丈夫,已然躲开,知其胆小怕事,意欲釜底抽薪,化敌为友,才称心意。丈夫本非魔教中人,所有魔法均由自己传授,虽奉公冶真人之命,不许出山伤人,却不受魔规限制,惟恐强他追敌,故意躲开。正越想越有气,忽见对头沿着冰沟危崖,被风刮了一阵,想是禁受不住风雹凶威,忽用甲马腾空飞起。立施魔法,随后追去,眼看追上,迎面飞来一片金霞佛光,将路阻住。波旬婆看出对方有意戏侮,虽然怒发如狂,毕竟修炼多年,本身具有善根。因见佛法神妙,那么强烈的罡风冰雹竟被阻住。眼看两个毫无法力的对头仅仗一道飞行甲马,竟由魔手中脱出,飞到树王峰上。怒火攻心之下,虽将子午寒潮发动,仍恐误杀生灵,特意施展从来不用的厉害魔法,发动子午寒潮,由冷魂峪寒潮发生之处起,直达树王峰前,与天际罡风会合以后,再以全力施为,往里收缩。到了后来,越收越细,先前布满天空的风片风柱,冰雪沙石,渐被寒潮冻结成了实质。内里尽管互相摩擦挤轧,越缩越紧,最后结为一体,宛如一条极大的灰色寒虹,朝前猛冲,风力冰雹已不再朝四外展布。满拟此是天地间穷阴酷寒之气凝炼而成,无论多坚固的物体,当之立碎,人物遇上,晃眼毁灭。况有最高魔法操纵,只等全数冻成实体,这造物主宰特具之威,任你多高法力,也禁不住。稍一抗拒,这数百里长一条寒虹,别的不说,单是内中所化生的寒雷,无异恒河沙数,挨着便即爆炸,生生不已,无尽无休,多高法力,也无用处。经此一来,自己虽费点事,借着强敌反抗,将风力寒威略微宣泄,日间门人妄发寒潮所引起的未来危害,却可抵消不少,自以为得计。 不料采薇大师来时早已算出前因后果,一面施展旃檀神光,将去路挡住,故意相持,不战不退,一味引逗。挨到对方怒火攻心,天劫也已发动,瞬息之间,突将佛光收去。 波旬婆本是运用全力,朝前猛冲,怒火头上,全未想到敌人另有深心。又被佛法暗制,佛光前面任何迹象,均难听见。事既万分猛恶,罡风寒潮又正凝炼成了一体,威力更是大得出奇。波旬婆原是利用宇宙阴纯凝寒,与天空罡煞之气,仗着魔法高深,加以利用,毕竟威力大大,有些勉强,发动容易,中途收退却难随心如意。况在怒火头上,断定敌人必以全力抵御,非等那亿万寒雷纷纷相继爆炸,金霞快被震散,不肯逃退。万没料到收得这快,骤出意外,休说后退,想要临时稍缓前冲之势都是万难。金霞一收,那条经天寒虹便比电还快,朝前激射过去。那寒虹本是罡风寒潮凝聚而成,先前布满天空,虽经魔法强行收缩,也有百余亩粗细,整座树王峰立在笼罩之下。 波旬婆见状大惊,知道寒虹所到之处,多高大的山峰,也被那无量数的寒雷炸成粉碎。万一威力太大,连地壳也一起震穿,引发地火,那时北天山所堆积的千万年冰雪齐化洪水,方圆数千里内生物田舍,全被冲毁,发生巨灾,造孽无穷。自己为了魔法阴毒,惟恐将来无心仗以为恶,特向恩师盟誓,情愿将下册魔神经中的九子母天魔大法舍去,以防无心之失,伤害生灵。怎的临事糊涂,一时气愤,只顾寻仇出气,忘了厉害轻重: 先因敌人佛光神妙,只顾全力施为,忘了子午寒潮平日控制尚且勉强,因其易发难收,从来不敢妄自尝试。况又加上乾天罡煞之气所化狂钊与之会合,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势已如箭脱弦,万收不回。又急又悔之下,百忙中刚想把寒虹以全力往上斜飞,宁甘舍仇不报,等到越过峰顶,飞入大气层外,再以全力行法分化。这样灾劫虽仍难免,不过天气酷寒,多了十几天大风暴,草木受灾,生物人类还不至于受害。心念才动,猛瞥见前面树王峰危崖之上矗立着八座旗门,霞光万道,上冲霄汉。看情势,好似早有安排,不知何故先前竟未发现。对头法力之高,即此也可见一斑。满腔怒火,重被勾动,但又拿不定对方是否能够抵御。略一迟延,寒虹前头已快冲到峰头。暗道:“不好!此举关系亿万生灵,还是忍气,先免发生巨灾,再寻敌人算账不迟。” 就这两次动念,转眼之间,猛瞥见正东方飞来一团红影,来势恃急,快得出奇,正与所发寒虹同时到达树王峰前,相隔不过里许,都是照准那座旗门飞射。波旬婆为大旃檀佛法暗制,竟未看出那团乾天太阳真火,被佛法将那比电还亮千百倍的精光掩去,乍看只是一团丈许大的红影,来势快得出奇,别无异处。这双方来势一东一西,向下斜射。 波旬婆一时举棋不定,一意想将寒虹向上提高。不料峰上飞起一道乌光,前见金霞突又出现,由横里向上飞起,往外一挡。这一来,和那红影成了正对,迎头撞上。百忙中未容寻思,眼前倏地奇亮,原来那团红影与寒虹才一接触,立现真形。这才看出那是一团光芒万丈,内心银色,外层烈焰熊熊,杂有亿万金针的大火团,宛如日轮飞驭,自空斜射,本朝旗门打去,因来路要高得多,寒虹自西而来,吃魔法一提,抬头向上,再被乌光金霞一托,恰好针锋相对。那形如日轮的火球光虽强烈,内心大只丈许,寒虹却大得多,双方势均猛急,比电还快,竟被火球穿人寒虹中心。刚看出此是九天纯阳真火,乃修道人四百九十年一次照命凶星。敌人分明想借罡风寒潮之力破这关头,经此一来,连那应有的风雷之劫也同时破去,不禁又惊又怒。刚把口中银牙一错,待要横心拼命,忽见寒虹前头被一片佛光包围,晃眼成一大光筒,由头至尾笼将下去。耳听内中沸水之声猛烈异常,金霞里面白气茫茫。那么粗大的一条寒虹,自从火球投入以后,后面寒潮虽仍上长,前头已是消溶,金霞笼罩上去,立被缩成十来丈粗细。那火团流星也似在寒虹中心向前飞驰,金霞紧随在后,所过之处,全变白气。只见一团银色火球,放出万道红光,精芒电射,随同大串沸水之声,朝冷魂峪那一面直响过去,晃眼便是三数十里。以为敌人利用诸天神火,想要飞入魔宫根本之地,情急暴怒之下,把心一横,一声怒啸,正待飞身追去。 忽听身后,有人笑呼:“贤妹,不可冒失。公冶真人已往冷魂峪去了,快些随我回宫款待恩人。你没见那诸天神火已快消灭了么?”波旬婆回望,正是丈夫干鹊。再往冷魂峪那面一看,前见火球果然小了好些,隔冷魂峪还有一半途程。忽听轰的一声大震,火团爆裂,雷电交飞,火星四射中,寒虹竟被炸为两段。前半被那金霞四外裹住,宛如一条白虹,横向天半,停空不动,内里沸水之声仍未停息。后半寒潮因与罡风会合,已成实质,奈被九天纯阳真火消灭,化为热雾,被金霞裹住,停在空中,威力大逊,正似往日寒潮归穴一样,缓缓回收。再听丈夫一说,忽然醒悟。未容开口,一阵旃檀香风吹过,面前现出一个面红齿白,仪容俊美的少年和尚,笑指二人道:“百禽真人公冶黄,乃大方真人至友。现已飞往魔宫,等你回去相见,减少寒潮威力,免你夫妻日常愁虑。 此举已转祸为福,还不快走。”波旬婆已明白过来,笑道:“多谢道友。既是功德,何不明言?相烦告大方真人与今日来人,说我决无他意。以后如有所需,只请明言便了。” 说罢,举手作别,腾空飞去。 那和尚便是采薇僧朱由穆,见干氏夫妻走后,回头笑道:“驼兄真个神通广大,竟敢以本身真灵抵御九天烈火。这底下还有两个难关,到底留意些好。”随见一条人影一闪不见,耳听洞中哈哈笑道:“小和尚真够交情,竟从十万里外抽暇飞来,助我脱难。 其实我早有安排,并无大害。只是气那魔女气焰太盛,借此做戒,就便使天山脚下数千里内,人民生物少受寒潮侵害罢了。”随又听洞中有人接口道:“驼兄终是恃强好胜,否则天仙早已成就,何必受这辛苦了。还有两关,就要到来。采蔽师兄可要进来略谈片刻么?”采蔽僧笑答:“索性事完再见吧。”说罢,人影一闪不见。那长约数十里,内裹白雾的一条寒虹,也渐渐缩小,飞入高空暗云之中隐去。 当崔、成二人发现红影时,想起天劫将临,心方一动,空中金霞忽收,寒虹刚往峰头斜射过来,快要到达,忽又掉头向上。那团红影也发出轰轰雷电之声,由高空暗云层中飞射下来。刚看出那是一个金光万道,亮逾银电,日轮一般的大火球,自东方朝崖上打到,还未近前,相隔老远,便觉奇热如焚。二人看出厉害,正在愁急。万方雄手中令牌猛朝火球一扬,立有一股乌油油的精光,中拥有一个身材高大的驼背老人影子,朝火球冲去。火球本由高空中向崖斜射,吃那乌光一挡,稍偏了偏,精芒迸射,正要爆炸。 同时崖前又冒起一片金霞,将那火球往外一挡,于是与寒虹两下正对,紧跟着火球立飞入寒虹中心,晃眼消灭。采薇僧随即现出,波旬婆也随干鹊退去。 二人见此威势,事后想起,还在惊心。忽听有人说道:“你二人速用法宝隐去身形,立在旗门下,当未次天劫快到以前,有人作梗,可仗法宝隐身,旗门掩护,用你们所带法宝将其除去。我尚有事,为防万一,不能兼顾。你们虽是常人,法宝却有威力。敌人如真厉害,那地寒针尚有富裕,不妨用上两根,初经大敌,不可疏忽。驼兄好胜,特以传声告知。你二人照此行事,不可开口,以防听去,又生枝节。”二人听出是采薇僧的口音,却不见人,不便答话,只得心中祝告,答以遵命行事,暂且不提。 四人初意,第二次天劫必定接踵而至,但待了半盏茶时,不见动静。万方雄性急计快,不知崔、成二人奉有密令。久候不见警兆,想起先前一发禅师曾说:“外观形势,只第一次天火最猛,第二次本是乾天罡煞之气所化罡风,内中并还夹有大小风柱和无数冰雹。头一阵诸天煞火如未破去,罡风一到,煞火得风,威势暴长百倍,便大罗神仙也是难当。事前只要将诸天煞火消灭,罡风虽猛,也无大害。事再凑巧,崔、成二人如将波旬婆激怒,对方必乘当夜天地交泰,天际罡风自空飞坠时发动子午寒潮,与罡风合为一体,随后追来。如能将机就计,借那寒潮之力,将诸天煞火破去,罡风也许同时消灭,再妙没有,第二层关口便同虚渡。最可怕的是,罡风本应丑初发动,因日间魔徒追敌妄发子午寒潮,罡风被其先行引发。索性先来也好,波旬婆惟恐造孽生灾,又强将寒潮制住,不令生出反应。无如勉强大甚,不发则已,一发便不可收拾。大方真人偏又胆大行险,想借诸天煞火之力,将子午寒潮破去。事能如意,自是极妙。稍失机宜,子午寒潮未能破去,反使罡风提前赶到,与诸天煞火会合,将两次难关并成一次,合力施威,多高法力也难抵御。而这类天劫,天机微妙,应劫人多高法力均难推算,连与本身关系密切,打算出力相助的同道至友,也不能在事前推算详细。因此黄、万二人必须按照预计行事,不可心粗手慌,临场胆怯。并要随时留意观察,如见寒潮已随罡风卷到,崔、成二人尚未飞来,纵然不死,也必重伤。他们如受伤遇阻,事便危急万分。万方雄所持铁牌附有大方真人元神,千万不可胆小害怕,一任风火来势何等猛恶,也要一面照着预计行事,一面将禅师暗赐的灵符如法展动,万方雄本身元神便在一幢金光笼罩之下,朝那烈火冲去。只要把来势挡退,缓得一缓,贫道的元神也自飞出。那诸天煞火虽然火力奇热,万分难耐,其实这类煞火除应劫之人外,看是猛恶异常,只要是个童贞元阳,真气充沛,决可无事。况有灵符神光护身,又在旗门之内。只要胆大气壮,必可渡过。那未次难关更是微妙,不可思议,全看应劫人功力强弱而生反应。那无相无声的九天六贼,应劫人法力如差,反能够看出一点迹象。法力越高,越看不出,连点声音皆无,关系却极重要。主持旗门的人,第一要把心神守住,哪怕刀山剑树,水火风雷,以及各种可怖之景,全部付之不闻不见,最好一念不生。挨到应劫人过了时限,才可无事。惟恐黄、万二人初次经历,又非修道之士,万一疏忽,或是胆小误事,或是热心过度,以身试险,妄自出手,为此先将一件法宝作为警号,并兼防身之用,以防事起仓促,变出非常,贻误事机。三次啸声发出,天劫开场。先前环身飞绕,藏人地底,形似火龙之宝,必化一朵红莲涌出地面,将你二人托住。再隔刻许,未次天劫方始发动,不必惊慌。” 万方雄先前曾见罡风冰雹与子午寒潮凝成一体,同时来攻,把煞火消灭。估计丑初已过,并无异兆,分明罡风已随寒潮消灭,应了禅师预言。那未次难关虽更厉害,但与自己无关,只要心神不受摇动,便可无事。红莲尚未涌现,正好和崔、成二人一说经过。 想到这里,因不敢离开中心阵地,连呼:“三哥、八弟过来,我有话说。” 崔、成二人因奉采蔽僧之命,知道强敌不久即至,此时也许隐伏在侧,意图乘隙暗算,正照所说,隐身旗门之下,相机应付。一听万方雄连声呼喊,知他心直口快,再不答活,就许寻来,离开又恐误事,只得由成全一人隐身前往,到了黄、万二人身前。成全为人谨细,先用隐形壁将双方身形一同隐去,方始现身,连打手势,说自己奉有密令,不许开口。忽见旗门外面有两条人影一闪,成全猛想起崔南州独立旗门之下,也许踪迹被敌人看破,岂不误事?忙又朝黄、万二人连打手势,令其留意。正待回走,万方雄因有成见,认定一切皆是幻象,以为红莲尚未涌出,就算来了敌人,也不能深入旗门之内,反觉成全胆小,连话都不敢说,先前所比手势,义有好些不能全通,忍不住说了一句: “八弟不必多虑。”成全知他固执,误会自己胆怯,只得附身低声说道:“我奉采蔽大师之命,还有敌人要来作梗,你只小心防守,不可多言。二哥无什心机,恐其误事,我要去了。” 说罢,不等答话,匆匆隐形赶回。回来一看,那两条人影环着旗门绕了一圈,已经不见。一间南州可曾见有敌人,南州答说别无异兆,只方才打了一个冷战。成全再细盘算时刻,正是那两条人影由南州身前绕过之际。暗忖:“自服玉清仙子所赐灵丹,连冷魂峪子午寒潮和沿途所遇冰雪罡风,均未觉着酷寒难忍,身在旗门之内,怎会打什冷战?”越想越可疑,为防万一,便用隐形壁将南州身形一同隐起,移开原地,走往左侧旗门之下。暗忖:“采蔽大师原说旗门可以掩护身形,并未指明何处,移动无妨。这面隐形壁,防身隐形最是神妙,便在旗门之外,敌人也看不出。这次天劫必将发生,莫如将五星神珠取出,先作准备,以免到时手忙脚乱。” 主意打定,忽见南州面容灰败,甚是难看。心正惊疑,忽见前立旗门外面站着一个相貌绝美,眉目之间隐含荡意的妙龄道姑,和一个身材高大,相貌狞恶的道童,手持一个玉环,对准旗门,频频晃动。自己无什异状,侧顾南州,好似疲倦已极,正在强行挣扎神气,料是中了邪法暗算。先见人影均是男子,周身又似笼着一层烟雾,看去好似两个道装人影,行踪飘忽,与这一男一女迥不相同,可见强敌甚多。南州形似中邪。心方愁虑,忽听长啸一声,起自旗门中心地底,与前见火龙啸声相同。跟着眼前一花,阵外又多出一个身长玉立,目有精光,相貌清奇的黑髯道者,站在旗门之外,朝里看了一眼,把手一挥,连先来男女二妖人一同隐去。同时地底啸声住处,一朵丈许大的红莲突然涌现,黄、万二人刚好盘坐其上。莲花瓣上忽射出万道毫光,到了二人头上,再倒罩而下,将全身护住。阵中风雷大作,光焰万丈,烟云四起。四外山崖吃旗门神光一映,重焕异彩,光华比起先前还要强烈。阵中却无异兆。阵外光华远照,明逾白昼,也是静荡荡的,不见丝毫人物影迹。要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7回 绝顶涌莲花 变灭旗门腾异彩 飞光追魅影 旃檀佛法护真神 待了一会,成全心想:“红莲一现,未次天劫当已发难。旗门仙阵威力如此神妙,妖人未必敢来送死,也许知难而退,已然逃走。”心念才动,忽见南州愁眉苦脸,满面忧惶之容,指着先立旗门和近侧一带连打手势。成全原与南州约定,遇事只用手比,见状料知有异,正在定睛寻视。忽听耳边有人说道:“方才你不该离开,以致崔南州被妖妇看出形迹,暗用邪法摄去真形。我因投鼠忌器,南州真形被摄,妖人如惊逃回山,不消三日,生魂必被摄去。如不下手,又是未次天劫的一个大害。幸你机警,不等妖妇回来,自将南州引离原地,隐身在旁。妖妇赶来,不见人影,只当旗门发生妙用,难于观察。又见未次天劫已然发动,再不下手,恐误良机,大方真人将来,必要寻她报仇。一时情急,把妖师司空湛也请了来,运用玄功变化,一同冒险冲入旗门之内。因见阵中心那朵红莲乃佛门至宝,以为大方真人的元神藏在其中,暂时不敢冒失下手,意图取巧暗算。因料先被摄去真形的人是仇人弟子,奉命在旗门之下防守,不敢擅离,必仗旗门隐护,仍藏原处。现用冷焰搜魂之法,打算把南州生魂擒去,附身其上,作梗报仇。南州虽然中邪,先前服过灵丹,元气充沛,人又正直光明,不易受那邪法摇动,尽管周身冷战,神魂不宁,仍能强自镇慑心神。妖妇不合贪功,欲以色身为饵,致被南州看破,现正朝你打手势。妖妇名叫叨利仙子赛阿环方玉柔,乃妖人司空湛的爱徒宠姬,赋性淫凶,无恶不作。你可仗法宝隐身,用五星神珠朝南州所指之处打下。只将妖妇所持宝镜炸破,邪法立解。再将南州怀中宝镜取出,朝前照去,同时连发五星神珠,妖妇不死,必带重伤。司空湛爱妖妇如命,恐其形神皆灭,定必抢护逃走,也许有什杀手使出。你二人在隐形壁防护之下,决可无事,不必害怕。如见厉害,速发三枚地寒针。妖道救人心切,定必冲阵而逃。却是不可追赶,以防有失。” 成全听出是采薇大师二次传声,忙即留意,向前查看。见南州先还是时东时西,左右乱指。后竟指定本人身前,面色已如死灰,手都发抖。恰好话也听完,便朝南州手指之处,扬手将五星神珠朝前打去。只听一串殷雷声中,霞光电射,面前不远,旗门之下,现出一个手持碗大玉环的妖妇,满面均是怒容,正在张皇四顾,身上笼着一片青光,神情十分诡异。成全心灵手快,目光到处,随手=指,那一连串五色火星立朝妖妇当头打下。妖妇似觉其热难耐,隐形邪法已破。那五色火星先只在附近飞舞,人一现形,便环身追逐不舍,虽有青光护住,并挡不住那奇热无比的火力,正待另取法宝防御,慌得一慌。成全因见南州中邪,恨极妖妇,将手连指,那五星神珠立往玉环之中穿过,一阵青烟,当时消灭。回顾南州,神志稍清。刚代把身旁宝镜取出,猛瞥见前见妖道由洞前电驰飞回,一见妖妇受五星神珠追迫,又惊又怒,扬手一片青光,挡向妖妇面前。对方才一接触,忽似有所警觉,面容立变,立取出一件形似网中,青光隐隐的法宝,待要施为。 同时人也运用玄功,化成一道青虹,刚一飞起,忽听一声惨呼,妖妇已受重伤。 原来那五星神珠威力神妙,本身具有灵性。开头虽是五团时大时小的五色火星,前后追逐,随同飞舞,仿佛有物穿引,连在一起,至多相隔两三丈远近,从不远离。及至妖道发出青光一挡,内中一黄一黑两团火星倏地隐去,就这转眼之间,竟由青光侧面绕越而过,其急如电。那妖道正是司空湛,因仗玄功变化,带了妖妇方玉柔,暗入旗门之后,看出敌人阵法神妙,中了对方诱敌之计,不特急切间无法破阵,连中心主持阵法的敌人徒党,也只有在阵外所见那人,一时疏忽,被方玉柔用邪法摄去真形,至今元神尚未擒到,余者不见一丝形影。似此情势,能否成功如愿,实是疑问。想了又想,觉着自己多年积怨,对付这等法力高强的夙仇,已然隐忍多年,不发则已,出手便无轻退之理。 况又乘人之危,无形中占了莫大便宜,仇也越深,再要临阵怯敌,岂不被同党讥笑?本在为难。方玉柔以前因为淫恶太重,两次受神驼乙休和乙休之妻韩仙子追迫,连失异宝,并还受伤,死了两个同党情人,仅以身免,恨之刺骨。一见师父又在作难,知其阴险狡诈,顾忌多疑,恐又怯敌败退,在旁撒娇怂恿说:“仇人正当天劫临身,要紧关头,不乘此时报仇,对方这等严密准备,万一躲过天劫,有了今日之事,仇恨越深,决不甘休。 除却乘他危机四伏之际,报仇除害,早晚必被寻上门来,一旦不敌,身败名裂,恐所难免。千万不可因循自误。”司空湛闻言,也觉有理。自恃玄功变化,邪法高强,多厉害的阵法,也不至于冲逃不出。何况敌人正以全副心力防御天劫,无暇旁顾,亲手报仇虽是艰难,乘隙作梗必能办到,至少也使仇敌多受危害。只盼敌人在要紧关头上略分心神,任他法力多高,即使躲过天劫,也必走火入魔,由此坐僵,或将原体毁去,仅逃得一个元神。从此永绝后患,早晚必为自己所杀。 心念一动,以为时机不可惜过。因恐妖妇犯险,不令随同下手。又料每座旗门之下,定必有人防守主持,只要擒到一人,破去一座,全阵微妙立可看出多半。便令方玉柔用照形法宝,查看前被摄去真形的敌党隐在何处,一面用冷焰搜魂邪法摄取生魂。自往仇敌藏身的洞穴内隐形查看。不料运用邪法试探观察,终看不出丝毫迹兆,心正惊疑,忽听妖妇传声,急呼求救。忙即赶回,见妖妇正在行法搜魂之际,猛瞥见暗中飞来五点火星,突然出现,比电还快,才一照面,先将照形之宝破去,邪法立解。同时周身奇热如焚,防身宝光竟无用处。幸而妖师飞遁甚速,一听告急,连忙赶来,刚将法宝挡住,缓得一缓,未受重伤,仍觉热得难受。方想:“此是什么法宝?如此厉害,连师父那么神妙的宝光挡在面前,也觉奇热,如被上身,岂不把人热死?”心正惊奇,仗恃司空湛邪法厉害,信赖过甚,忘了逃退。就这略一惊疑之际,猛觉身外热力大增,宛如身陷洪炉之内,身子快被烤焦神气。心方一惊,同时又见一黄一黑两团怪火突发奇光,精芒迸射如雨,打向身上。暗道:“不好!”忙纵遁光,想要逃避,另取法宝抵御,已是无及。 那两团火星在成全暗中主持之下,开头先把宝光隐去,突然发生威力,等到妖妇发现,已早临近,防身宝光先已消灭,化为乌有。总算妖妇得有真传,邪法甚高,逃遁神速,虽未当时惨死,仍被内中一团黄色火星扫中左肩,半边肩臂立被烧焦,奇痛攻心。惊惧忘魂中,司空湛也正闻声赶到,见状既是愤怒,又是怜惜,忙将手中宝网当头撒下,化为一片纯青色的轻云,将妖妇裹住。一面行法去止伤痛,一面运用玄功,怒吼一声,化为一道青虹,腾空而起,自将火星敌住。双手往外连扬,立有十股青气,中杂无数灰白色妖针和无数暗赤色的雷火,潮水一般四外乱打,口中连声咒骂。 成全看出厉害,又知此时事情紧急,不容妖人作梗。加以初经大敌,一见妖道这等威势,身在青虹笼罩之中满空乱舞,任五星神珠环身追逐,好似不甚害怕,也未受伤,惟恐误事,心中一急,便将地寒针发了一枚。初意此宝只用一次,不舍连珠并用。也是二人福缘深厚,该当成功。旁边崔南州吃了妖妇的亏,心中痛恨。又见邪法厉害,成全发了一枚地寒针。此宝自从到手,本是一人分得六枚,便也随手发了一针出去。头一针本朝妖道打去,一线寒光与青虹才一接触,立时爆炸,化为一道冷云,寒光闪闪,飞迎上去。青虹只颤了两颤,略一震动,便由妖道手上发出连珠霹雳,将冷云冲散成好些片段。成全不知妖道已中寒毒,只不甚重,误以为邪法厉害,地寒针已为所破,心正悔恨。 南州跟着学样,也发一针,却朝妖妇打去。妖妇急切间虽将外面伤痛之处止住,火毒已然攻心,本就心热如焚。忽见两线寒光分朝师徒二人射来,相继爆炸,化作一片冷云,当头罩下。先还想身有宝网笼护,多厉害的法宝也不能伤。谁知那地寒针为魔宫至宝,能合能分,一经施为,非经七日夜,不能减少它的威力。外人虽只能用一次,如被魔主夫妇行法收回,仍能复原再用。那阴寒之气得隙即人,奇毒无比,除却得有魔法传授的宝主人而外,在旁观战的人不论敌我何方,只要在三百丈内,均难免于波及受害。便崔南州不发第二针,那被司空湛冲破的冷云寒光,仍要朝人包围上去,哪禁得起二针同发。 当时妖妇只觉一股奇寒之气当头扑到,周身血脉皆凝,气透不得,骨髓似要冻僵。这一惊真非小可,想要狂呼求救,人已不能出声。幸而司空湛深知此宝来历妙用,只奇怪魔教中的异宝,怎会落在敌人手内。这男女两魔头如与仇敌联合一起,不特成功无望,并还凶多吉少。心正优疑,猛瞥见一线寒光又朝妖妇射去,不禁大惊。忙运用玄功,冒着奇寒,将冷云冲开,一把将妖妇抱起。 成全机警,看出冷云自然爆炸,并非敌人法宝之力。先被青虹冲破的冷云本是聚而不散,停滞空中,随同敌人邪法冲荡,时分时合。第二针刚一发动,那大小数十百团冷云寒光立似狂涛一般,向前卷去,与之相合,将男女二妖人一齐围住。妖妇早就面色惨变,冻得周身乱抖,将口连张,不能出声。两针所化冷云寒光连合之后,越发浓厚。妖道虽能施展邪法异宝将其冲破,看那神情却甚勉强。冷云随分随合,势更神速。想起采蔽大师原说须用三针,看此形势,分明已占上风,随将第三针发将出去。此宝原是两极酷寒阴煞之气所炼,发得越多,寒力越猛,只要发上三针,互相激撞摩荡,便能发生寒雷妙用、司空湛邪法虽高,一则变生仓促,事前没有防备,再加爱徒宠姬连中寒火之毒,再不见机,命必难保,本来就有退意。第三枚地寒针再相继打到,心疑魔母波旬婆暗助敌人,藏身阵内,此宝不知还有多少。来时不曾准备,爱徒先受重伤,即使能够如愿,人也难于保全,方在悔恨愤怒。忽见冷云寒光分合更炔,内中似有无数寒星闪动,暗道: “不好!”刚带方玉柔运用玄功,以全力冲光破云而出,那无数寒雷已经爆炸。虽仗玄功变化,邪法高强,护身宝光未被寒雷冲破,但那酷寒奇冷也已难耐。慌不迭破空遁去,只听一声划空长啸,由当地起,随同那道青虹直射天边,冲人遥空暗云之中。光影已早消失,啸声犹自未歇,一直响到天边,方始停止,余音摇曳,四外寒山皆起回音。 那三枝地寒针本朝敌人涌去,因对方飞遁神速,不曾追上,停在前面天空中,成了一团,聚而不散。成全、南州方想此宝可惜不能收回,忽见先前金虹也似的光筒突然出现,当空冷云寒光便朝光筒中投去。先前沸水之声,已不再闻。不消片刻,金光一闪不见,一股长虹般的云气,随着金光隐处,化为片片残云,逐渐消灭。 成、崔二人再看旗门中心,黄。万二人在那一朵红莲拥护之下,忽有两幢三尺来高的白气由二人头上涌起,各裹着一个小人,与黄、万二人生得一般无二,都是安稳合目,盘坐其上,神态甚是庄严,知是二人元神出窍。细查四外静悄悄的,不见丝毫警兆。待了一会,小人身外笼护的白气渐渐发光,越往后越强,成了一幢白光。小人始终安详,似在人定神气。似这样过了个把时辰,中一小人好似有什变故,面现惊惧之容,身外白光立转暗淡,小人也似支持不住,刚一睁眼,余光往身上一罩,小人踪迹不见。另一小人仍似原样未动,身外白光反更加强,简直成了银色。二人看出前一个小人乃黄建元神所化,失踪以后,人仍端坐红莲之上,只是面容灰败,仿佛遭了失意的事,心中苦痛,现于颜色,不禁为之愁急。 就这黄建元神复体,晃眼之间,先前归途所见那圈佛光,突似钊轮电驭,自空飞坠。 初现时大只丈许方圆,落到阵中立即暴长数十倍,将中心一带连黄、万二人身后洞穴一并罩住。只见祥霞潋滟,灵雨靠微,闪变起千重霞影,万道毫光。那八座旗门同时也发生妙用,精芒如电,彩气腾空,雷鸣风吼之声震撼天地。料知未次天劫已到紧要关头,大方真人正以全力抵御。那佛光乃采蔽大师所发,来势定必厉害,怎会看不出一些形迹? 心正寻思,忽见黄建头上元神变化的小人重又飞起,身外光华却变成了红色,身后还有一条红影。正测不透是何原故,佛光倏地缩小,往二小人头上罩去。忽听一声长啸,先由黄建元神身后飞出一道红光,只一闪,便已加大,中拥一人,正是大方真人神驼乙休,现时周身金光红霞乱爆如雨,须发皆张。刚飞离黄建头上,扬手便是连珠神雷往前乱打,数十百丈金光雷火惊龙也似向前直射,势疾如电。人也怒极,好似与人拼命神气。那圈佛光似早防到,未等乙休飞离阵地,便急追上去,连人带红光一齐围住,不令前飞。跟着便有一个少年和尚迎头飞降,见面不由分说,一把将乙休抱住,在佛光环绕之下,强同飞回,乙休意似不快。那和尚正是采薇僧朱由穆,一面指挥佛光,强迫乙休转回,一面笑道:“驼兄也是神仙中人,怎还这么大火气?这类卑鄙无耻的左道妖邪,随时遇上,均可将其除去,何值生这么大气?”随听一人接口道:“朱师兄,驼兄天性如此,以他法力道力之高,如非尚气任性,岂不早升仙阈了么?怎会有这许多烦扰?”说时,阵中光华全收,黄、万二人元神也随红莲一齐隐去。对面洞中走出一个和尚,正是前遇神僧一发禅师。乙休自采蔽僧佛光强行拦回,也未答话,只笑了笑,一闪不见。二人才知此是元神所化。 随听采蔽大师笑道:“我早防到驼兄恨极司空湛,必不甘休。只说事后寻去,后来看出好些可疑,正在暗中戒备,原是防个万一。不曾想到驼兄事情一完,连元神也未复体,便想和那妖贼算账。妖贼也实可恶,先前乘人于危,已受重创,仍然不肯甘休,妄想隐形暗算。我恐罡煞寒毒之气随风飘坠,为祸生灵,一时疏忽,妖贼隐形法宝又是前古奇珍,匆促之间连我也未想到他去而复转,几被瞒过。等我看出,忙发佛光戒备,驼兄已经追出。以驼兄的法力,又有师兄和我在此,自不会中诱敌之计。不过妖贼邪法颇高,先已败过一次,不是不知厉害,还敢卷土重来,不是有恃无恐,便是看出天劫厉害,驼兄另有替身主持旗门仙阵,意欲乘隙暗算,以报前仇。不料被驼兄看破,自然放他不过了。” 一发禅师笑道:“当妖妇受伤,妖道护了妖妇逃走之时,乙道友正当紧要关头,尚且容他不得,本来打算抽空给妖道吃点苦头,经我再三劝止,方始罢手。妖道偏不知趣,已然逃走无事,偏又去而复转。似此屡次乘人于危,连我也容他不得,何况乙兄。最可恶的是,妖道人大阴险,既想乘人于危,又恐不是对手,仗着一件隐形法宝,隐伏旗门之外,连用邪法暗算,均未成功。眼看未次天劫已将渡过,照说便应该知难而退,只因生性险诈,平日虽善忍气,一经发难,便不肯轻易退去,妄想复仇。同时发现黄、万二人虽然元神凝固,定力坚强,一任天魔百计进攻,未受丝毫摇动,但本身并非修道之士,深悔来时不曾细看,致误良机,一时悔恨交加,怒极心昏,以为仇敌全仗旗门抵御天魔,只要把黄、万二人主持的中枢根本之地破去,便可成功。又因这未次天劫微妙非常,无形无声,外人看不出甚么迹兆,我再行法禁制,里外隔绝。妖道看不出人物形影,只当乙道友正与天魔相持,无暇分心旁顾,竟冒奇险,隐形侵入阵内,暗放阴火伤人。黄建元神误认幻景,几乎受伤。这时未次天劫时限将过,就在这天魔将去未去的瞬息之间,乙道友元神冒险飞出,先将黄建元神护住退下,我又暗中行法将其惊退,才保无事。跟着乙道友护了黄建元神二次飞出,本意诱敌。不料妖道甚是机警,看出不妙,立时遁走。 乙道友忙发神雷追去,师兄也已现身,将他拦了回来。当妖道侵入之际,正是天魔将退之时,只要妖道早来一步,乙道友怒火头上,与天魔只一正面相对,吉凶便自难料。那阴火也是无形无声,黄建元神已然受伤,如非宝光防护,必遭惨死无疑。幸而时机凑巧,就这一发千钧的当儿,乙道友和我先后警觉,隐形追出。黄、万二人的定力又极坚强,黄建虽然受伤,万方雄幸未波及,当天魔将去以前,又悟出玄机,元神分外明朗。妖道只见二人同在红光环绕之下,不知乙道友事前早已料到,为防到时万一主持旗门的人为幻象所惑,心神摇动,不能自制,因而误事,法宝防身之外,各人另有灵符神光护体。 妖道急切间不曾看破,又见黄建元神忽然退下,面上虽现惊惧之容,拿不定受伤与否。 万方雄更是神光越朗,所发阴火似被无形隔断,虽不知我在暗中行法抵御,但已觉出不妙。我又打了他一金刚神掌,刚受伤惊逃,乙道友便追了出来。我知乙道友行事任性,虽然难关全过,毕竟这一夜元气不少损耗,料定必追,未必肯听劝阻,仗着先前御敌,均在暗中施为。未现形迹。乙道友既要追敌,又要顾人,匆匆未曾留意,还当妖道尚在近侧潜伏,实则人已逃走,便追去也追不上了。” 采蔽僧笑道:“这个不然。那妖道也真凶狡,隐形法宝尤为神妙,被你惊退之后,仍未死心,老想良机不再,打算看个水落石出,到底天劫过去也未,逃不多远,又赶了回来。后见驼兄元神追出,我又现身施展小磅檀佛法,用无相神光,冷不防将他隐形法破去,方始真个遁走。我知妖贼恶运未终,同来还有两个有力同党埋伏在旁,我们二人一齐跟驼兄追去,固然无虑,大难之后,到底不应再耗元气,为此只给妖贼一点警戒,便将他拦了回来。” 还待往下说时,忽听哈哈笑道:“你太看不起我驼子了。实对你说,今日之事,我早料到妖贼气运未终,本不想和他为难。谁知这厮自不量力,二次重来。彼时我正以全力降魔御劫,已快成功之际,他忽乘机来犯。我没料他暗用阴火,伤害无辜,自背平日不伤凡人的信条。稍一延误,天魔虽被我挡退,黄建元神几受重伤。我知这厮刁狡无比,假装难关未过,一面行法护住万方雄身外神光,一面隐形飞出,意在诱敌,妖贼果然去而复转。我大功早已告成,有意要使妖贼遭点报应,如非小和尚强行拦阻,妖贼逃遁又快,休想整个回去,真正便宜了他。”采蔽僧笑道:“驼兄真有鬼神莫测之机,令人佩服。事已过去,转祸为福,再经数百年,那未一次群仙大劫再一渡过,便驼兄无志天仙,也从此永享仙福,任意逍遥了。只是今日之事,他们四人出力甚多,定力尤为坚强,实可嘉尚。我知他们向道之心十分诚切,但我和一发师兄与他们道路不对,驼兄又向不收弟子,必须为他们想个法儿才好。” 三人边行边说,由洞中走出。俟、成、黄、万四人早已上前礼拜,恃立两侧,闻言重又跪倒,恳求度化。乙休唤起,笑对采蔽僧道:“此事我原有安排。这次天劫,本不须人相助,也是一发道兄再三相劝,我才答应。但我平生独往独来,向不借助别人。如若机缘巧合,有人寻来,使其代主旗门,守护元神,免我费力也好。要我设法往寻,却非所愿。不知怎会被人知道,先后来了四人。先想只用两人已足,因见后来二人心志虔诚,更有过人胆勇。一时乘兴,想起冷魂峪男女双魔一向夜郎自大,目中无人,他那子午寒潮又是天险,常人当之,固无生理,便修道人遇上,也是凶多吉少,每年不知伤害多少生灵稼稽,意欲以毒攻毒,借此一举,稍泄寒潮威力,并使女魔波旬婆减少一点气焰,崔、成二人也可得点好处。素知波旬婆一向狂傲自大,不肯服人,一遭挫败,必要拼命,平日魔宫静修,无什过恶,本心只想稍微警戒,不愿伤她。便令崔、成二人,在冷魂峪照我所说行事,将其引来。一面用飞剑传书,把波旬婆的恩人公冶黄找来,以便适可而止。不料公冶道友途中有事耽延,到得稍晚,和波旬婆匆匆一见,连我这里也未来晤,便已走去。否则,为他四人引见,岂不是好?我向不使人徒劳,好在长白三老隐居本山穿云顶下,离此不远。他们新得地寒针,尚须往寻九宫塔上所失奇珍。玉山头上还有一个约会,也须前往,如非昨夜罡风冰雹与子午寒潮之险,天明后便须应约。 “因为昨夜罡风寒潮过于猛恶,妖人看出树王峰上旗门神光上冲霄汉。他经行法遥望,正值波旬婆发动子午寒潮,大举来犯,以为我们和人斗法,想起玉山头离树工峰不远,心疑铁堡敌人与我有交,故意在此约会。我和波旬婆均非好惹。我固不许左道妖邪在我面前卖弄,便是波旬婆也与别的魔教中人不同,性素疾恶,专与左道妖邪为难,每年为了贪得魔宫灵丹藏珍,死在冷魂峪的旁门中人不知多少。新近金灵筠往穿云顶盗取藏珍,两遇妖人,均她解救,先后杀了三个妖党。越想越可虑,惟恐上当。借口罡风冰雹、子午寒潮常人不能禁受,玉山头虽非寒潮所经之地,因其地势太高,寒威稍猛,仍不免于波及,命一妖徒再往铁堡订约,另换比斗之处。李琦事前受人指教,答以原约之处不能更改。并还出语讥嘲,说妖党如果胆怯,意图缓兵,约人相助,改期无妨,既是道术之士,何畏罡风寒潮之险?来人被他问得无话可说,又不知对方虚实深浅,只得负愧归报。 “众妖人自是愧愤交加,心中恨极。因妖徒已和对方把约会延长了三天,原意令人暗中探听这里动静,是否与波旬婆斗法,谁胜谁败,或是另有别的变故。并查玉山头与树王峰向背形势,如何才可免去我们出头和他为难。妖师既觉此举丢人,又因我二人形藏隐秘,只知两个法力极高的异人隐居峰下,往日左道中人无心经过,误入禁地,十有九死,从无一人能够安然回去。最近才听传说,这两个人一是一发神僧,一个是我驼子,本就有些气馁。偏巧昨夜妖贼司空湛师徒败逃回去,途遇妖党,向其拜问这里虚实。因司空湛素来狂妄,行辈又高,为人阴险,以为他师徒受伤挫败,已被妖党发现,愧愤交集,未说实话。一听妖师要在峰对面玉山头上和人斗法,明知此举十九将我二人引出,却不肯实言相告,只说:‘峰下两个对头,尔等决非其敌。铁堡敌人不肯改在别处比斗,必与这两个人有些渊源。冒失动手,无异送死。最好将华山派几位长老请来,人数越多越妙,或者转败为胜,也未可知。’众妖人不知司空湛想多引几个左道中的能手与我为仇,得信之后,全都胆寒,当时命人四出求援。经此一来,成了小题大做。 “铁堡中人还不知道妖党本来势盛,如在今明日动手也好,这一改期,我和一发道友恰正有事,不能分身,情势十分危险。我本想把小和尚留在此地,适才推算未来,得知这场恶斗竟有好些因果。小和尚也正有事,须要赶回石虎山去,到时能否再来,尚且难料。幸而别有救星。趁此三数日闲空,就便传授他们四人防身法术,指点火窟取宝机宜,如何下手。到了未一天,双方恶斗方酣,再行赶去,正好一举两便。你在此三日之内,往返石虎山。能办到么?”采薇僧微一闭目寻思,笑答道:“我那事情虽用不着三日之久,姜雪君道友如能期前赶到,也许能赶回来,但尚难定。我先走了。”说罢,告辞飞走。乙休随命崔、黄等四人同往后洞,暂行歇息,就着各人所带干粮饱餐一顿,午后人见,再传道法。 四人喜谢领命,同去洞中。崔、成二人尚是初到,满拟冷魂峪魔宫尚且那等富丽,仙人洞府,景物必甚灵奇。及至人内一看,里面乃是一座山腹,洞穴甚多,到处怪石纵横,极少平整之处。光景更是阴晦,除较别的洞穴干净,无什尘污而外,别无异处。四人所居石室,却是光明如昼,但又不见灯烛。崔、成二人原随黄建同行,乙休、一发禅师早已走去。成全笑间:“仙人洞府都是这样么?” 黄建笑道:“我听老禅师说,此洞本非仙人清修之所,只因大方真人与一发禅师乃多年至交,禅师在十年前算出真人四九天劫将临,真人性刚而做,恐其行事任性,自误仙业,所树强敌又多,明劝未必肯听,借着下棋打赌,真人负了半子。照约,二十年内,须听胜家之令,随同出入,不得擅离一步。随将真人引来此地,一同修炼,暇时对弈为乐。双方都是神仙中人,又都嗜弈成癖,弈棋一道,原重互斗心机,料敌如神,以真人、神僧法力之高,对方下子,动念即知,这还有什趣味?故而约定,谁也不许施展法力推算,全凭各人心思手法,一决胜负。真人本意,佛家戒打谎语,禅师决不至于以诈取胜,自负棋高一着,万不致输。哪知神僧和他是总角患难之交,为朋友的热心,设此巧计,不特乘着真人构思出神之际,推算胜着,并还暗中行法,骤出不意,颠倒对方神思。真人一时疏忽,上了圈套。 “他平生最重信诺,言行如一,败后如约,同来此峰,隐居了三四年。见禅师棋艺实不如他,上次打赌怎会负了半子?这日想起奇怪,因被禅师占了机先,历时又久,推算不出真假。知道禅师为人诚厚,此举必有深意,便向禅师盘问。禅师方始告以真情。 这次四九天劫,真人原本知道一个大概。只因身是应劫之人,这类天劫仙机微妙,局中人固无法推算,连与他亲近交厚的同道也难查知底细。真人却自恃法力神通,虽知厉害,并是毕生成败关头,依然委之命数,并未放在心上。及听禅师说了实话,想起好友戒律精严,竟不借为他犯戒,并还耽误禅课,日常陪他下棋,以免出山生事,不禁大为感动,笑答:‘以我为人,竟会被你瞒过,不问真假,已落下风。既然当时不曾查知,自然认输。蒙你相助抵御夭劫,甚感高义。我也决不违约,在此期间去寻那班左道妖邪晦气。 但要使我格外委曲求全,求人相助,实难从命。’禅师当时无话。 “直到前些日子,禅师方以婉言相劝,说起天劫厉害,到时还有仇敌乘隙暗算,最好须找两个心性强毅,有根基的男子,作为替身,以防不测。真人知道禅师夭性义侠,未出家前曾为好友,锐身急难,两次几以身殉。后来改归佛门,习上乘佛法,虽不是昔年那样好事心情,对朋友仍极义气,何况是对自己,如不听劝,必以本身之力同渡难关。 这类天劫,道力稍差的人不能抵御。可是抗力越大,反应之力也越强。如由禅师代为主持,必更凶险,稍一疏忽,同归于尽。不愿辜负良友苦心,随口应诺。约定:除非有缘人自行投到,不得向外物色。哪知禅师与雪衣老人昔年相识,早就算出前后因果,暗以心声传语,告以机宜。等到黄,万二人寻来,真人料知禅师早代准备,无法推却。便令二人暂候,索性运用玄功虔心推算,算出事情果是万分凶险,并有妖人乘机暗算,来人又是最狠的几个左道强敌之一,不禁大怒。本想将计就计,给妖人一个厉害。刚把黄、万二人送往洞中,令照所传先行勤习,以便夜来应用,再回原处,与禅师下那残棋。崔、成二人相继寻来,看出二人不符胆大,定力尤为坚强,越发投机。忽然想起以毒攻毒之计,借着机会,把波旬婆制伏,减少子午寒潮凶威。事虽行险,终于大功告成,无形中还积了不少善功。” 四人互谈经过,最快心的是新得了地寒针,只等和妖人斗法一完,便可按照真人所说,在火窟之下取回九宫塔上所失奇珍。因四人均各服过灵丹,不甚觉饿,惟恐真人随时召见,匆匆吃了一些,又互说起将来出家修行之事。正在高兴头上,忽听真人传令相唤。 真人所居,在后洞地底一间钟乳林立的石室之内。地甚宽大,当中并有两亩方圆的一片空地,左右奇峰怪石,棋布星罗。黄、万二人先前曾在当地演习旗门和元神出窍之法,知道上下相隔一二百丈,非有仙法接引,无法下降,连忙循声赶去。那入口之处,乃是一个大洞,看去黑暗暗的。四人刚到穴口,猛瞥见一片红光,身子便被裹住,凌空下降,晃眼到底,下面立现光明,红光随隐。再看前面,只乙休一人独坐在大片晶屏前面平石之上,忙上前礼拜。 乙休令起,笑道:“玉山头为首敌人,乃近数十年创立的五台派教主混元祖师,邪法甚高,人颇自负,不是必胜,轻不出手。本来你们决非其敌,但有一线救星。此人虽是左道旁门,人尚刚直,你们除他,自是无望,连胜也非容易。事又太巧,我和二位神僧到时多半有事,不能出场相助,采薇大师或者能来,也还未定。雪衣老人不肯惹他,就出手也未必能占上风,何况别人。好在你们此时均是凡人,只仗新得几件法宝,无一道术之士在内。敌人事前非但不知,反因妖徒庞曜往铁堡定约时轻敌大甚,被成全连打了好几下。李琦应付又极得宜,声色未动,便将敌人惊走。妖徒回去,不好交代,只得张大其词,说铁堡颇有能手,为首师长并未出面,到时正值敌人斗法为戏,所用法宝均是从来罕见的前古至宝奇珍,妖徒归报不久,又听同党报说,长白三仙有出山之兆,九宫塔上奇珍已被人得去,和妖徒所说互证,好似穿云顶藏珍均落在那少年男女手内。这些均是昔年威震群魔的长白三仙镇山之宝,决不会落在外人手中,就得了去,没三仙本门传授,也不会应用。 “混元祖师昔年吃过长白三仙中大老刘蒙的大亏,知道厉害,加以新得道书尚未炼完,惟恐宗教初创,根基未稳,便遭挫折,损了声威,本就有些疑虑,又发现树王峰上旗门神光和佛光神雷。因第一次天劫诸天神火来时受了佛法掩蔽,不曾看到,等他发现,事已过去,只看出波旬婆败退时一点余波。未次天劫更是无迹可寻。司空湛虽是他同门师弟,以前为争教主,积下嫌怨,又是面和心违,不说实话,也未往见。初来那一段既已过去,以后又有佛法禁制,一任行法观看推算,始终不知底细。又知我和一发禅师在此隐居,顾忌越多,觉着铁堡敌人还在其次,只是所约地方可疑,万一将我二人引出,胜败难料。长白三仙又有出山之说,看铁堡敌人神情那等强做和所用法宝,也许就是三仙门下都不一定。无如以前看事大易,定约于先,无法下场。妖徒不善说话,二次借着换地斗法,往探敌人虚实,未能如愿,白受嘲笑,只把日期延长三天,地方未改,虚实也未探出,越发小题大做。一面飞剑传书,一面令新收的爱徒宠姬万妙仙姑许飞娘拿了亲笔书信,往寻华山派教主烈火祖师和妖妇好友昆仑派弃徒阴素棠,定在后日群邪聚会之后,同往玉山头待敌。只要所约党羽如期全到,便长白三老和我二人同出,也必一拼。 “我虽算出李琦、任兰珠夫妇乃刘真人前生高足,现已重返师门,九宫塔上奇珍连那宝塔,均在他和同来诸人手内,无如新得藏珍,功力太浅,仗着法宝之力能够防身,捱过三天烈火毒焰之厄已是万幸。长白三仙也非坐视不问,只因刘真人劫后元神正在加工勤炼,三老燕云叟必须为他护法,不能离去,二老谷若虚也有难题。三老和我二人如不出场,只要李琦等事完平安回去,不问胜败,照着妖人信条,见对方只是几个凡人,如此劳师动众,小题大做,虽获全胜,也是丢人,当时不能杀死,事后上门更是笑话。 再要有人平空出头作梗,将李琦等救走,除非日后将那抱不平的人杀死,别人不问,他门下妖徒将决不许再往铁堡走动。 “你们四人先照我传灵符勤习数日,再往玉山头上应援,只一脱身,不问胜败,速回铁堡。到了日期,照我柬帖所言行事,去往火窟之内,取那藏珍。彼时必有外人去往,将内中两件法宝和两粒灵丹先行取走。如若相遇,不必与之计较。好在火窟藏珍颇多,那人所得之宝,与九宫塔所失奇珍无关。若见不平,只一出手,便生枝节,最好听任李琦而行,要少好些闲气。”四人躬身应诺。乙休另又取出四道竹叶灵符,分授四人,再传用法。并说:“此符乃一好友在大荒山向一道友要来,本意助我抵御天劫。我已用它不着,恰好共有四道。发时一片青莹莹的冷光,专破各种妖火。内中一道,更与此符主人心灵相合,另具威力妙用。到时不用最好,将来尚有大用。如仗此符将妖人惊退,千万不可追赶,或用法宝伤敌,各自回堡,便可无事。不过妖党方面颇有能者,我因事忙,无暇详为推算,也许还有别的变化,你们越谨慎越好。”四人领命,便照所传勤习,福至心灵,一学便会。乙休见状甚喜,又传了隐形飞遁之术,方命退往原处用功。 光阴易过,一晃六天。四人所习灵符和防身法术,已早炼成。方想第三日夜间便是双方斗法之期,今已过期三日,听真人口气,妖人邪法甚是厉害,不知有无解救。心正忧念,一发禅师忽然走来,手持一枚玉环,交与崔南州,说:“你四人以后与人对敌,如见敌势强盛,可将玉环向空一抛,默念一发禅师,自有妙用。此时双方斗法正急,李琦等早受邪法烈火围困,如非有前辈仙人路过相助,已遭不测。就这样,情势仍是十分凶险。玉山头就在对面,相隔也只百余里,出洞便可看出双方斗法的影迹,隐形飞遁,晃眼即至。可照大方真人之言,即速去吧。”四人惊喜拜谢,接过玉环,便同拜别起身。 刚一出洞,便听风火雷鸣之声,由对面山头上隐隐传来,远近群山受了猛烈震撼,齐生回音。遥望隔山那面,红光烟雾上冲霄汉,时见各色宝光雷火闪动,声势猛恶已极。 心中愁虑,互一招呼,忙同飞身赶去,飞行神速,晃眼邻近。那玉山头就在树王峰的斜对面,同是北天山最高寒的所在。本是一条长岭,由东北方蜿蜒而来,到了当地,突然中断,现出十来里方圆一道绝壑。大片冰原高地当中,突然涌起一山,方圆不过二十来里,与树王峰遥遥相对。但是山势十分雄伟,平地拔起数十丈,上面洞壑玲珑,秀峻非常。长年布满冰雪,不见寸土。因受子午寒潮余波长年侵袭,冰冻甚坚。山腰以上,堆满千年积雪,望如银玉。山顶远望像个人头,顶上大片平地。更有两处天然冰洞,约有二三十丈高大,内里中空,洞窍颇多,四围天然冰壁,厚达丈许。因是千万年前坚冰,不知何时天时骤变,被子午寒潮、罡风之类由中心冲破一个大洞,成了奇景。两洞一大一小,东西斜对。这时敌我双方各据一洞,斗法正急。 崔、黄等四人刚一飞近山头,便见全山已在妖光邪火笼罩之下。小洞上面涌起一座宝塔,霞光万道,由各层塔门飞射出来,化为九层彩幕,自上面倒卷而下,将那小洞笼罩了个风雨不透。光层之外,各色妖光邪火,中杂无数迅雷烈焰、飞剑飞刀之类,四面包围,正在猛力攻打。雷声隆隆,震撼天地。大洞前面站着七八个男女妖人,正在厉声喝骂,喝令众人投降免死,再如执迷不悟,便发动阴雷,将众人震成粉碎,形神皆灭。 李琦那面因有宝光层层包围,加上四外百丈烟光雷火,除认出那座九宫宝塔是李琦新得师门至宝而外,只见到王藩的古神戈和兰珠的如意双环,在妖光邪焰之中往来飞舞。定睛一看,原来烟光火海之中,还有两三条形似鬼怪的黑影,各有一片紫阴阴的妖光环绕全身,在火海中往来冲突,时隐时现,动作神速已极,看神气,似想冲破光层人内。头层塔光险被冲破,幸有双环一戈挡住,未得入内。 四人原是隐形飞遁,在大方真人仙法妙用之下,通没一丝声息。及至飞近,见此形势,又惊又怒。仗着来时领有机宜,胸有成算,一到,便仗灵符防身,往小洞中冲光而入。初意身形已隐,不见自己人,不能现身。敌人妖光邪火固极猛烈,自己这面的宝光尤为神妙,未必能够冲进。刚一冒险冲入,觉出敌人雷火厉害非常,虽有神符防身,仍几乎难于禁受。塔光共有九层之多,恐难冲入。心念才动,猛瞥见一片明霞电也似急,由斜刺里横卷过来,只一闪,便将四人一起笼罩在内,心中一惊。黄、万二人情急之下,正要发动法宝神符全力抵御,猛听耳边喝道:“尔等不可妄动,待我护送入内,以防一时疏忽,被邪法侵入,反受暗算。”同时成全见身被霞光裹住,身外反倒一轻,想起平日所闻,来人如是左道旁门,所用飞剑法宝不应是这等光色,忙叫:“四哥、六哥不可妄动。”话未说完,黄、万二人已经警觉,刚一停手,只见各色宝光连闪,跟着眼前一花,人已冲光而入。到了洞内,果见李琦、兰珠夫妇同了二侠上藩、五侠金国士、九侠张婉,以及长白三老中二老谷若虚的门人丙纯、丙纨兄妹,还有一个身材长大的道童,一同在内,各放飞剑法宝,防御上空雷火和那两个形似鬼怪的黑影。再看接引自己人内的那片银霞,拥着一个黄衣道装少年,正冲光而出,已然不见。 李琦等想不到崔、黄等四侠居然来会,数日之隔,竟有这么大神通。随同银霞飞进,落地以后,方始现形,各人身上均有一片青色冷光环绕。雪衣老人仙示已全应验,俱都惊喜交集。四人因时机未至,见李琦全副心神贯注在九宫塔上,不宜分神,众中只有丙纨、兰珠和九侠张婉旁观无事,忙把行前分借的法宝分别交还原主。并告众人出困在即,最好坚守待援,时至自解,无须愁虑。随向任、张、丙三人询问何时到此,那银霞中道长是哪位仙人,怎会一同御敌。任、张二人说出经过。 原来那日四侠分为两路,上路之后,忽一道童装束的少年飞来。李琦认出来人乃谷若虚门下弟子,日前穿云顶取宝,曾在仙府见过,只未交谈,知为斗法之事而来,好生欢喜,恭礼迎进。落座一问,才知敌人方面,为首的竟是五台派教主混元祖师,法力甚高,更炼有不少厉害法宝,休说众人,就是差一点的正教中群仙,也多不是对手。加以妖徒庞曜那日受辱回去,添枝加叶一说,敌人误以众人师长在此,必非弱者。又因所约地方和所用法宝,疑心众人与大方真人乙休、长白三老有关,越多顾虑。明日必派人来,借着换地比斗,查探虚实。事已闹大,本来凶多吉少,后患无穷。幸而敌人强做自大,立有好些规条,如若应付得宜,胜固无望,斗过一场,却可终了。只要当时无事,脱身回来,不致再受敌人危害。妖徒来时;不妨将计就计,索性强做到底,设词激将,只许缓期,斗法之处仍非玉山头上不可。敌人必更生疑,不肯轻举妄动。挨过三日,便有救星,崔、黄等四人也必成功回来会合。不久,另一救星也相继赶到。四人奉有大方真人之命,可照所说行事,便可脱险。道童乃谷若虚二弟子,名叫桓平,奉命相助,传授众人防身应敌之法,到时并代主持。大侠段泉无什法宝,须助堡主坐镇,除传了两道灵符而外,又传了两种防身之法。由当夜子时起,便着段泉、王藩、金国士、张婉和李琦、兰珠夫妇另辟密室,传授法术。 兰珠连日和灵筠各吐心肠,把话说明之后,情分越厚。知她丈夫无良,和小翠发生苟且。小翠明知灵筠乃卫璧之妻,知其软弱无刚,自来便受乃夫挟制,乘着卫璧力言灵筠是其表妹,并非妻子,便将计就计,故作不知,挟制卫璧,暗中监防,不许他二人常聚,形迹稍微亲密,便和卫璧大闹,已然喧宾夺主。灵筠为人好胜,顾全大局,虽觉遇人不淑,暗地伤心,因知堡规严厉,最忌重婚,奸情一旦发现,事便不了。没奈何隐忍在心,借口习武,和兰珠住在一起。过不几天,索性连家也不回。 卫璧恋奸情热,知道小翠泼悍,已为所制,巴不得能够无事,暂时由灵筠自去,不加过问。但又存了别的奢望,意欲挨到时机,强逼灵筠逃出堡去,照着乃父所说行事,探听火窟灵药藏珍下落,前往盗取。又知金国士已然答应,将另一面宝镜借与灵筠,双镜合壁,足可防身,多么厉害的水火风雷,均难侵害。成功之后,不问灵筠愿否,将双镜一起带走,逃往乃父所说之处,拜师托庇。一任九侠多么厉害,也决寻他不到。等到服了灵丹,学成道法,再仗所得藏珍,将李琦等所得法宝全数夺来,将铁堡据为己有,以报中迟父女和众人对他轻视的仇恨。灵筠始终柔顺便罢,如到山外,对于小翠不能容忍,索性将她弃去,径与小翠结为夫妇。 卫璧主意打定,抽空暗告灵筠说:“我一时糊涂,木已成舟,无可奈何,小翠妖淫善妒,堡中旧规不容重婚。你我终是夫妻,如无二心,免我身败名裂,便求宽恕既往。 等机缘到来,探明藏宝火窟是在何处,如何下手,立时丢了小翠,和你起身,仍是恩爱夫妻。否则,我固凶多吉少,你也丢人。还有那火窟藏珍,爹爹虽听异人指点,说将九宫塔上宝镜取来,便可任意而行,内中灵丹法宝甚多,一点辛苦不费,便可成道,坐享其成,你我原可此时起身。一则,爹爹树敌太多,到处仇人,恐与相遇;再则,无可投奔。难得铁堡天时温和,景物灵秀,朱家饮食起居无不精美。现在穿云顶藏珍已为九侠所得,早晚必往火窟取回前失之宝,乐得在此等待时机。我看姓李的对你甚好,上次略施小计,便将御寒灵药骗到手内,并还为你几乎送命,宁死不悔。现虽娶了兰珠,未必便能忘情。我和小翠的事,他们定必知道,不过看在你的面上,不肯泄漏。你不妨借着我和小翠这段事为由,避往他家,仗着你那聪明才貌,先把这厮骗个死心塌地。时机一到,问出真情,立时抢先下手。反正我照你意行事,只取火中灵丹和别位仙人留藏的法宝,不使你对不起人。你看如何?” 灵筠只知丈夫想用美人计探询真情,图谋现成,虽觉存心卑鄙,事情也必无此容易,终想事前曾与约定将来火窟取宝,决不动那几件有主之物,只想得那灵丹。万一发现别位仙人所留法宝,取上两件,而所借宝镜,事成也必交还。哪知乃夫满腹恶念,不特勾结好人,为贼党内应,意图探明详细,捷足先登,把火中藏珍全数据为己有,并还妄想把堡主父女和九侠等一网打尽。阴险狡诈,直非人类。恰巧兰珠怜她身世处境,越来越投机,几乎无话不谈,于是便在李家住下。 桓平率众炼法时,兰珠首觉炼法期中,灵筠孤身一人,有家难归。既怜她孤身寂寞,又想起灵筠好容易先后借到两宝镜,原备将来紧要关头应用,用法微妙,却不深知。桓平不令参加一同传授,反令将双镜暂行交出,恐其不快。夫妻商量之后,便由李琦向桓平商说。桓平来时,原本奉有师命,明知定数所限,仍欲釜底抽薪,乘便挽回。及见李氏夫妻再三商说,笑道:“此女人虽极好,无如夙孽太重,爱之实以害之。因此不想传授,免她将来多受苦痛。师弟这等说法,我也不便坚执。只请转告,一同传授无妨,但对第二人不可尽情泄漏,稍留退步,可兔一场大难,幸勿自误。”兰珠尚恐灵筠性傲,不愿强求,还想了一套话,令其随同学习。 灵筠先颇不快,及见众人对她情义诚厚,桓平人又谦和爽快,并且一开头先传宝镜用法,传完笑对灵筠道:“此镜乃师祖昔年镇山之宝,万邪不侵,威力至大。用法我已尽传,只是内中尚有一道诀印,除在座诸人而外,任何亲厚之人,均不可以泄漏。否则自身固有危难,害你的人也必遭恶报,岂不负你委曲求全苦心?只要能答应,别的法宝均可传授,并还传你临难隐形飞遁防身灵符,以备将来事急脱难之用。你意如何?”灵筠这才看出,桓平和李氏夫妇一样,对她看重,好生感慰。当时也知所说亲厚,似指卫壁而言。心想:“丈夫无良,仙人前知,既出此言,必有深意。”当时记下,连声应诺。 哪知性大仁柔,依然临场受骗,几乎自误,后话不提。 第二日,妖徒庞耀二次飞来,意欲改约。李琦在桓平隐形暗护之下出见,悉照所说行事。庞暇因李琦有人暗助,摸不准对方虚实。桓平再用师传仙法禁制,庞曙连用邪法试探,均被破去。李琦始终神色自若,和无事人一般。庞曜无计可施,只得改期三天,飞回复命。混元祖师不知庞暇受人拨弄,故意张大其同,竟着了急,四出约人相助,并准备邪法异宝,到时一拼。 李琦送走妖徒回去,重新聚众炼法。桓平甚是热诚,乘着余暇,并将崔、黄四人借用宝镜诸法,分别一一传授,使其到时如意应用。众人全都夙根灵慧,又是前生师门至宝,李琦夫妇灵智均已回复,一学即会。 到了日限将近,由桓平算准时刻起身,同驾遁光,往玉山头上飞去。刚一到达,李琦等便见山顶矗立着堡垒一般两个高大冰堆,内里中空,各有门户孔窍。刚往下降,丙纯、丙纨兄妹二人由东面较小一座冰堡之中迎出。见面一问,才知丙氏兄妹日前回山,代众求助。谷若虚说:“已命桓平前往指示机宜。你二人可持我灵符一道,去往玉山头上,择一冰堡,先为布置。等众人赶到,便同守在里面。敌人到时,先是分人出斗,仗着法宝之力,挫他锐气。到了危急之际,退守在内,以待援救。只要将九宫仙塔放起,便可无事。到未一天上,另有两个妖人前来,乃华山派有名妖邪,擅长玄功变化,必用化身强行冲入,邪法甚高。可用如意双环和古神戈防御,千万不可令其侵入。这时形势万分危急,但是并非无救。你们初遇强敌,决无胜理,不求有功,先求无过。”丙氏兄妹领命之后,又在洞中练习了两日,方同起身。到后刚布置停当,众人便同赶到。 会合之后,桓平正在指点众人少时如何应敌,忽听破空之声由远而近。事也真巧。 混元祖师如若先到,看出敌人多非道术之士,未如所料之盛,也不致劳师动众。偏巧门下妖徒自告奋勇,率领几个徒党先来应敌。混元祖师也想令手下党徒先见一阵,以试强弱,免得小题大做,被人轻笑。这一来,平白送了几个妖徒性命,以致结仇大深,生出许多事来。不提。 桓平在长白三仙门下多年,久经大敌,一听破空之声,便知来了不少敌人。忙令众人照着预计,守在洞内,试行分人出斗。李琦便告奋勇,想当头阵。桓平笑道:“中军主帅,如何可以离位?此次原本以守为重,那九宫仙塔关系重要,必须你亲自主持,万万出去不得。如照师父之意,最好不要出斗。我因此举未免示弱,仗着法宝威力,灵符妙用,先试一阵,真个不敌,退守不迟。”正说话问,五六道遁光已随破空之声,冲云而来,往下飞降,落地现出六个男女妖人,在外喝骂叫阵。桓平知道敌人不知自己这面深浅,未敢强行冲入,忙嘱李琦勿动,自率王藩、金国士和丙氏兄妹出战。刚一出洞,对面便有三道剑光飞来。丙氏兄妹刚发飞剑敌住,又有九口飞刀连珠飞到。王藩平日用功最勤,这两日已尽得古神戈的妙用。一见九口刀光连翩而至,忙把古神戈往外一指,立化一道金虹,电掣飞出,迎着那些飞刀只一裹,当时绞碎,洒了一天萤雨。发飞刀的是一妖道,见势不佳,反身欲逃。无如先前自信大深,人随刀进,来时大猛,一见金虹如电,飞刀粉碎,自知不妙,想逃已是无及,神戈宝光微一掣动,当时了账,死于非命。 对阵二妖人见同党才一照面,便遭惨死,全都暴怒,一指剑光,飞将过来,将神戈敌住。另一妖僧看出同党飞剑不是对方敌手,扬手发出一蓬暗绿色的火星,暴雨一般打到。桓平立在洞前观战,指挥进退,一见王藩出马成功,杀了一个,觉着为首强敌不久即至,已挫敌人锐气,得了彩头,意欲适可而止。未及发令,瞥见大蓬火珠似暴雨一般打到,认出是邪教中的碧磷阴火,阴毒无比,惟恐众人遭了波及,忙把手一扬,一片铅色寒光刚往前飞去,想把阴火挡住。不料斜刺里飞来一股金红光华,照将上去,阴火立被冲退,纷纷消灭。王藩刚把另一妖人逐走,不知阴火厉害,并无退意,因见丙氏兄妹迎敌三道剑光,相持不下,觉着敌人剑光多了一道,又见暗绿色的火星被金国士用宝镜冲退,妖僧已然不敌,立指神戈向当中一道剑光飞去,当时裹住微一挣扎,绞为数段。 丙氏兄妹以二敌三,本来有些勉强,及见敌人剑光去了一道,精神立振。王藩再赶来助战,只内中一道剑光最强,见势不佳,怒吼一声,收剑遁走。内一妖妇想逃无及,吃三人神戈仙剑一起夹攻,连人带剑光一齐绞成粉碎。 那发阴火的妖僧飞遁极快,一见事败,便率下余同党逃人对面冰洞之中,扬手发出一片妖光,将冰堡护住。这原是转瞬间事。众人还想追杀,桓平低嘱:“得意不可再往,待我上前发话。”随听空中怒喝之声,一个穿得非僧非道的妖人突由空中飞坠,正是庞曜。到时瞥见先来妖人已有死伤,横尸地上,似知不是对手,刚一落地,便将手连摇,向众喝道:“尔等师长是谁?可速出见。否则,少时我师父混元祖师驾到,便成齑粉了。”王藩首先喝道:“无知妖孽,只发狂言有甚用处?叫你师父来领死,不必多说。 再如狐假虎威,张牙舞爪,先死两人便是你的榜样。”庞曜原因前两次奉命定约,谎报敌情,惟恐所料不真,被乃师看破受罚,心中愁急,赶来查探虚实,以备设词。不料一到达,便见先来六人伤亡败退,觉着所料不甚相差,心中暗喜,忙将告急信号发出。本意乃师飞遁神速,晃眼即至,还想借着问答延挨,以免不战而退,丢人大甚。哪知王、金二侠早已看出妖人刁狡险诈,又知妖师此次小题大做,由于他的拨弄,俱都有气。暗忖:“前两次因为妖徒奉命而来,更恐激怒妖师,连累铁堡人民,不曾动手。今日双方已在拼斗,上来便杀了两个妖党,反正不能善罢,索性将他除去,免留世上害人。”二人恰是不约而同,心念一动,便同下手。 这时混元祖师连接党徒告急警报,已然起身。庞曜只要挨上几句话的工夫,便有生机。偏生不知死活,色心又重,前次铁堡定约,见诸女侠个个美若天人,尤以灵筠为最。 只见金国士和丙纨出斗,暗忖:“还有三个少女不知来未?内中一个鹅蛋脸的最是美貌,少时战胜,如能生擒回山,献与师父,把许飞娘的宠爱夺去,免她仗势欺人,自己也可随便捞上一个,岂非快心之事?”心中胡思乱想,口中支吾,拖延时间,同时也在运用邪法异宝,暗中戒备。 金国士见妖人一双色眼注定自己,上下打量,本就气往上撞,眼看发难。九侠张婉正拉兰珠同出观战,一见后来妖人正是庞暇,想起第二次改约时偷看灵筠、国士,鬼头鬼脑神情,也自勾动旧念。庞曜不知死在临头,瞥见冰洞中又走出两个少女,正想最好的一个也许藏在洞内,忽听内一少女喝道:“妖贼神情鬼祟,太已可恨,二哥何不将他除去?”话还未完,一股金红色的宝光已直射过来。庞曜正和王、丙诸人问答讥嘲,没想到这么快发难。深知宝镜神光厉害,危机已迫,还想顾全颜面,以为来时借了师父一件防身法宝,虽甚心惊,仍无逃意。扬手飞起一片火星,乱爆红光,一口钟般罩住全身,口中大骂,正待施为。王藩神戈已经飞到,朝妖徒环身绕去。庞曜大骂:“无知小狗男女,此是我师父镇山之宝红云神火钟,任多厉害的五金之宝,迟早全被炼化。快将那几个女子献出,全数投降,还可免死;否则一个也休想活命。”众人闻言,全都激怒。兰珠见王藩神戈金虹环绕红光之外,并未奏功。金国士镜光正照上去,妖人手掐法诀,似要施为。桓平全神贯注敌人来路,又未动手。暗忖:“区区妖徒尚难除去,何况为首几个强敌。”急怒交加之下,便将如意双环发将出去,两圈银光立时电掣而出。兰珠原是痛恨妖人,随手一试,并无成功之望。哪知物各有制,众人飞剑神戈全都无效的那幢红光妖火,吃两圈银光连环罩将上去,当时烟消火灭。庞曜大惊,魂魄皆冒,连声都未及出,吃众人法宝飞剑往上一合,连元神也被消灭。 众人随听遥天空际破空之声,比前来妖人还要强烈得多。桓平料知混元祖师已到,忙喝众人速退。说时迟,那时快,就这闻声仰顾,瞬息之间,眼前倏地一亮,一片青光已似天塌一般,当头压到。众人未及抵御,一片银霞突由桓平手上飞起,晃眼展布开来,护在众人前面,将那青光挡住。随喝:“诸位速退。”众人原听桓平指挥,见状知道厉害,忙往洞中退入。那片银霞立刻反兜过来,将那天然冰堡紧紧护住。跟着,洞外现出一个身材瘦长,穿得非僧非道的猴脸妖人,手持拂尘,腰挂单剑宝囊,满脸均是怒容。 同来还有四个妖人,三男一女,都是道装。女的相貌十分妖艳,依依混元祖师身侧,满脸媚笑,才一落地,混元祖师好似看出众人不是对手,见前发育光已被那片银霞挡住,敌人全退回洞,也未再行施为,只朝洞内略看了看。回顾道姑,怒喝道:“这伙人除一两个未学新进而外,多是凡人,何值我亲自出手?那旁有一冰洞,可随我往洞中等候。 你问这些小狗男女,师长何时到来?叫什名字?”道姑应诺。对面冰洞中藏伏的四妖人早迎了出来,将混元祖师接将进去。 道姑随向众人喝道:“我乃五台山金牛洞混元祖师门下弟子万妙仙姑许飞娘,今奉师命,来问尔等师长是谁?为何不来纳命?”王藩、张婉正立洞口,闻言同声答道: “你师父既然具有神通,为何连我们师长姓名都不知道?实不相瞒,我们师长道号说将出来,准保吓你一跳。再说,他老人家得道千年,似你们师徒这等左道妖邪,也决不屑于出手。想要找死,就我们几个人也够你应付。有何本领神通,只管施展出来,装腔作态,有甚用处?”许飞娘闻言大怒,左肩一摇,一道青光便朝王、张二人飞去。王藩哈哈笑道:“妖妇不必猖狂。我们不过兄弟九人,照例同出同进,因还有几个兄弟未来,想等他们到后,再行合围。如不服气,你那剑光被我们法宝隔断,也飞不进来。真要讲打,我和你试上一回如何?”说罢,扬手一道戈形金虹电掣飞出。 妖妇许飞娘新近拜在五台派门下。教主混元祖师虽是左道妖邪,一向不喜女色,法力也比较别的旁门中长老为高。也是孽缘遇合,对于飞娘,竟会爱如性命。飞娘以门人而兼宠姬,本就恃宠而骄,乃师又尽心传授,入门不久,便学了许多法术,得了好些法宝,仗着师父势力,越发强横。这时初来,没有见到敌人飞剑法宝的神妙,只见青光一起,敌人连手也未交,便败退下去,乃师再这等说法,轻敌之念更盛,满拟敌人不敢出手,哪知厉害。桓平虽奉师命,令其率领众人,勿轻出手,无如天性疾恶,来时又奉严命,只守不攻,以待后援,不敢违命。见妖妇猖狂,心中气忿。深知九宫塔上奇珍威力,一见王藩出手,便在暗中行法,纵令金戈飞出。许飞娘手指剑光,朝前猛冲,心还暗说: “对方封洞法宝十分神奇,师父尚攻不进,何况自己,岂非徒劳?”猛瞥见金虹电耀,冲光而出,连外层青光均被冲动。方觉宝光强烈,金虹已将所发飞剑裹住,才知不妙,忙想收剑,已是无及,那道青光吃金虹围住一裹,当时绞断。紧跟着精芒耀眼,已快上身。暗道:“不好!”忙即回遁。总算命不该绝,这时恰有两妖徒在对面洞前,望见飞娘和人对敌,想要讨好,赶来助战。一见飞娘败退,一个忙指飞剑,迎上前去,挡得一挡,飞娘才得逃退。妖徒不料敌人法宝威力这等厉害,去势又是太猛,一见不妙,连人带剑一齐斩断。另一妖徒扬手发出大蓬飞针,碧光闪闪,夹着千百缕黑烟蜂拥而来,朝金虹围绕上去。 王藩先想敌人飞剑尚且不敌,何况细小微光。哪知妖人飞针邪法厉害,上来便如蚁附膻,一任金虹电舞,随灭随生,越往后越密,简直无法能破,心方奇怪。忽听桓平喝道:“此是妖人阴魂子母针,千万不可带进。强敌就要发动,任师妹速将如意天心环发将出去,邪法一破,速将金戈、双环收回,以防有失。”随见如意双环由身后飞起,冲光而出。这时那道金虹已被妖针黑烟层层环绕,渐觉沉重异常。双环一出,宝光照处,那无数妖针纷纷消灭,化为乌有。这原是转瞬间事。 妖针一破,便见对面阵中飞出十余道似錾非窒的各色宝光,每根长约丈许,带着大蓬绿烟,迎面飞来。桓平大喝:“师弟师妹速收法宝。”二人刚将金戈、双环收回,十余道錾光已经飞到冰堡上空,分布开来,一齐朝下打到。桓平一面招呼二人速收法宝,一面早由腰间取出一个皮囊,往外一甩,立有无数一团团的紫云如乱絮堆棉一般,蓬勃而起。桓平将手一指,便由内层银光之中透过,将那冰堡团团围住。云中更有无数雪也似白的银丝四下抛射,晃眼之间,又将云层外围布满。望去好似一座极大雪堆,堆上面堆积着亿万银丝,吃各色宝光互相辉映,光彩越发鲜明,美丽已极。那十余根錾光也分头打到,两下恰好相对,氢光落处,錾尖上各射出一股烈焰,带着轰轰雷电之声,四面打到,声势十分猛恶。及至两下相接,仿佛打在极厚丝棉之上,尽管上下起落,冲激不已,并无用处。那些紫云乱丝,眼看被錾光冲破了些,只是不能到底,晃眼便复原状。 约有半盏茶时,耳听对洞妖人厉声大喝:“尔等速退。”妖妇许飞娘和后出应援两妖徒闻呼,立即遁回。那十余根妖光,仍在往下冲激不已。桓平忙喝:“李师弟,妖人连番失利,恐要发动阴雷妖火和别的邪法,速取九宫仙塔,准备应付,以防不测。”李琦原有准备,初遇强敌,事前存有戒心。一听招呼,恰值邪法发动,百忙中瞥见妖妇刚一飞回,立有一股极强烈的灰黄光华,中杂无量青色火花,水龙也似由对面洞中直射过来,带着纷纷爆炸之声,宛如狂潮怒涌,威势猛恶,从来未见。心中一慌,未等桓平发令,便将九宫仙塔放起。 桓平见状,想要拦阻,已是无及,笑道:“师弟出手稍快,此是昔年师祖洪都真人镇山之宝,妖人认得,深知厉害,必不敢轻易出手,上来必用邪法异宝对付我们。我们必须满了三天期限,才有解救,经此一来,恐更费事了。”说时,九宫仙塔已冲破上面毫光,飞将出去。古仙人的奇珍,果是神妙,那高只七寸的宝塔才一出手,立时暴长,化为一幢金霞,矗立冰堡之上,由头层塔门内射出万道毫光,四面展布飞射,倒卷而下,将冰堡一齐笼罩在内。塔共九层,本来各层均有宝光射出,威力还不止此。李琦因听桓平说发动大早,又见塔上宝光突然飞起,桓平将手一抬,先放出来的宝光首先收回。同时敌人邪火邪光也已电驰飞到,朝下猛压,恰被头层宝光接住,当时便显力弱,大有相形见绌之势,宝塔还在继长增高不已。桓平悄声说道:“师弟可用全力主持此宝,专一防御,暂时先不要去破他,听我招呼行事,以免敌人羞恼成怒,铤而走险,乱下毒手。 如见敌人法宝厉害,再将各层宝光挨次发动,以待三日期满,援兵到来,再打脱困主意。” 张婉笑问道:“照此说来,我们能得脱身,便算幸事,想要获胜,简直无望的了。” 桓平笑道:“师妹,你真把事看易。对阵敌人乃五台派教主,正当初创教宗,威势方盛之际。休说你我诸人,便各位老前辈师长,也未必能奈他何。这次因和盗首昔年相识,偶被请去,听说铁堡天时地利,景物之妙,再经贼党妖徒怂恿蛊惑,嫌五台山旧居不佳,意欲迁入铁堡,隐居修炼,迫令堡主率领人民避让。不料妖徒骄狂,受辱回去,再一谎报军情,于是小题大做,把事闹大。我们只此三两日的虚惊,铁堡人民也不该受害,表面情势凶险,实则转祸为福,少去好些后患。敌人虽是左道旁门,但他性情古怪,立有条规,自称从不无故伤害常人,欺软怕硬。一击不中,除非再去惹他,或是不解之仇,决不再来。好在诸位师弟妹均非道术之士,他早看出。和他对敌时,又是一味防御,见面即退,不曾还攻。照他平时信条,今日之举,已丢大脸,如非杀了几个妖徒,当时就许退走。便是不舍铁堡,还想占为己有,也只随便派上两人,仗着邪法,迫令迁让。真要全堡一心,宁死不从,他见威逼无用,也必退去。至多和为首诸人翻脸动手,杀伤几个,也决不至于敢违妖师之命,真个全数杀害。今日形势虽极凶险,只要挨到师父所说救星和应援之人先后赶到,冲出重围,便可回堡。敌人不特不会追来,在将平空出头的人打败以前,盗党难说,妖徒决不至于上门生事。此人身具异禀,从小好道,修炼多年,为旁门中头等人物。我们能在他手下安然退去,已是幸事,还想把他怎样,岂是容易的么?” 金国士接口问道:“这厮虽是妖邪,居然有点骨气,只要过此一关便罢。我们曾杀过他几个妖徒,以后再遇,莫非罢了不成?”桓平答道:“杀徒之恨,休说这厮,便他门下党徒,狭路相逢,也必不肯放过。所幸我们被困时,中途有人相助,以致我们逃掉。 他想报仇,必须先将出头人打败,才符他平日的信条。听师父口气,来人法力颇高,深知妖道为人性情,并还受人之托而来,自知不能全胜,也是只守不攻。等到快完,我们逃去,已把事情揽到他的身上,把敌人将住,使其暂时无法去往铁堡寻仇。可是妖道门下品类不齐,那伙妖徒俱都极恶穷凶,报仇心切,日月一久,定必百计报复。即便自身不去,也必约请别派妖邪前往寻仇,如何能够永远甘休?所幸彼时九宫塔上奇珍已全到手,妖人不来便罢,来只送死,不足为患便了。” 正谈说间,忽听天风海涛之声十分洪烈,朝前一看,九宫仙塔上又有两层主光飞出。 原来李琦素常持重,知道事关全局安危,自一出手,便以全神贯注,丝毫不懈。对阵妖道自觉小题大做,还打算用飞剑传书,将所约同党止住。及见九宫仙塔飞起,暗忖: “此是昔年洪都真人镇山之宝,如何会被几个少年男女得去?对方并非道术之士,偏是得了正宗传授,此事奇怪。看敌人那等狂傲和对敌情势,好似有恃无恐。莫非长白三仙真个出世,此是他新收门人,故意只守不攻,等他师父来此应援?凭自己的法力,想占上风,实是万难。门人已有几个被杀,就此放过,心太不甘。莫如乘敌人师长援兵未到以前,先杀死几个,报了杀徒之仇,然后相机行事,免得传说出去,威名扫地。”越想越恨。为防长白三仙一齐赶到,自己势孤难敌,一面终止前念,一面把邪法异宝相继施展出去,风雷烈火同时暴起,带着千万金刀火箭上前夹攻。初意九宫仙塔威力不曾全部发挥,也许敌人入门日浅,所学不过如此。哪知风雷金刀刚飞上前,塔上又飞起两层宝光将其敌住,丝毫奈何不得。经此一来,玉山头上烟光大盛,数千百丈金光彩霞,连同妖人所发风雷烈火,上冲霄汉,霹雳之声震动山岳,威势越发惊人。 似这样,众人被邪法攻打了两日两夜,仗着宝光防护,方始无恙。混元祖师见持久无功,却着了急。又取几件厉害法宝全力进攻,仍无用处。李琦见此猛恶形势,也甚心惊胆怯,未了竟把九层塔光一齐放出。混元祖师见那金塔已然长高十丈以上,由各层塔门内射出大片五色奇光,将冰堡层层包围,一任风雷烈火朝前猛攻,千万金刀纷纷冲击,纹丝不动。想起身为教主,成名多年,平日所向无敌,不料遇到几个毫无法力的无名后辈,竟丝毫奈何他们不得,还被他们伤了几个徒弟。越想越恨,竟将不遇强敌,从不轻用的十二都天神煞施展出来。扬手先放十二面上绘血影和白骨骷髅的黑旗,飞向冰堡上空,突化为六座旗门,暴长数十丈,分为六面,凌空立定。旗门上面血影骷髅立时飞舞而起,口喷血焰绿气,满阵飞舞,朝下喷射,当地立在千百丈愁云惨雾笼罩之下。 众人藏在冰堡里面,见妖烟邪雾滚滚如潮,血影纵横,恶鬼怒啸,为数何止千万,一个个目射凶光,口喷毒焰,往来飞舞,厉啸悲号之声纷纷大作。内中还夹着极奇怪的鬼号,听去若远若近,尖锐刺耳,似在哭喊各人名字。由不得心旌摇摇,神魂欲飞。除李琦、兰珠灵智回复,曾得仙人传授,还能强自镇定而外,王、金、张男女三侠俱心神震悸,似要晕倒神气。到了后来,连丙氏兄妹都似有些支持不住。桓平知十二都天神煞厉害非常,如非九层宝光将内外隔断,众人命早不保,至少元神也被摄去。援兵尚还未到,形势已危急万分。一面把丙、王、张、金五人聚在一起,令其澄神定虑,守住心神,不令摇动。一面警告李琦,仗着宝塔防护,和兰珠并立一处,小心应敌,任何可怖都置之不理,也许到时还有解救。妖人既施这类阴险狠毒的邪法,造孽已深,只要被正教中仙人发现,定容他不得,也许不久便有援兵到来。 话未说完,忽听空中有人喝道:“大胆妖孽,用此恶毒邪法,天人共愤,今卜叫你遭点报应。”话未说完,一股亮若银电的光华已似长虹飞坠,直射妖阵之中。同时震天价一个大霹雳,带着数十百丈金光雷火,自空打下,那六座旗门,连同无数血影恶鬼,立被震成粉碎。再吃银虹电也似急飞将上去,朝那残余的妖雾黑烟环绕上去,连闪几闪,一串恶鬼惨号之声晃眼过去,便同消灭。同时,空中飞下一个中等身材,面如冠玉的美少年。 这时众人藏身冰堡之内,由那九层宝光防护,外层尚有敌人邪法异宝甚多,均未撤去。旗门原在最外一层,破去以后,少年才从空中飞落。混元祖师见敌人来势如此威力,误认长白三仙中有人赶到,又惊又怒。忙由对面洞内飞出,见是一个从未见过的美少年,怒喝:“何人大胆,通名受死。”少年笑道:“无知妖孽,连玉洞真人岳温都不认得么? 本不打算寻你晦气,只因方才空中路过,见你用此阴毒邪法害人,特来除害。有何本领,只管施展出来,无须欺凌善良。”混元祖师闻言,羞恼成怒,厉声喝道:“这几个狗男女伤我门人,欺吾太甚,我决容他们不得。”话未说完,忽听左侧有一女子接口骂道: “无耻妖道,这几个少年男女虽有两三人在长白三仙门下,但是新近转劫,初返师门,并无法力,在铁堡隐居,与你何干?无故听了狗盗妖徒蛊惑,妄想倚仗邪法,将人家隐居数百年,苦心经营已历多世的桃源乐土,强行霸占。以为对方全是凡人,无力相抗,随命一妖徒前往,强迫威吓,便可如愿。谁知妖徒偏不争气,去时骄狂轻敌,对方恰在日前得到九宫塔上奇珍,示威不成,反被吓退,无法对你复命,故意造上好些假话。本是几个毫无法力的后辈,你偏受了妖徒蒙骗,不察虚实,小题大做,已是丢人。既疑对方师长不是好惹,亲来也罢,偏又装腔作态,使门下妖徒来此试探,上来骄敌,致被杀伤数人。自来对敌,胜者为强,怨着谁来?你不倚仗邪法,欺人大甚,哪有此事?不自悔祸,藏头缩尾,还敢施展这类凶毒邪法,正经修道之士见了,自必不容。我话尚未说完,你不必张牙舞爪,其势汹汹,也无须欺凌善良。真有法力,可同我和玉洞真人去那旁分个高下,只要能胜过我们,不必你师徒动手,我自将那几人献上,由你处置如何?” 说时,混元祖师只听语声,并不见人。越听越怒,连施邪法异宝,分向新来男女二敌进攻,均被岳温敌住,连女子的隐形法均未破去。最厉害的是敌人各自为政,并不相顾,可是飞剑法宝朝侧飞去,一任全力施为,发话人声形始终不现,也未见有法宝迎敌,似有什隐形法宝暗中挡住,不得近前。直到听完,怒火上攻,一面指挥飞剑法宝和岳温苦斗,一面暗中准备邪法,侧顾喝道:“贱婢何人,速现原形领死。”随听对方笑道: “昔年连山大师月儿岛藏真以前,所收记名徒弟玉洞真人,一向海外清修,新近十余年方始移居中土。你这妖道孤陋寡闻,也还罢了,怎连女殃神郑八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么?”说罢,先是一朵丈许大小金莲突然涌现,射出万道金芒,只闪得两闪,便将妖道前发两件最阴毒的法宝裹住,腾空飞去,晃眼无踪。同时白光一闪,现出一个长身玉立,年约二十,美若天人的道姑。 混元祖师一见之下,又惊又怒,厉声大骂:“我当何人闹鬼,原来是你这贱婢。你和玉罗刹陈玉凤本是同道,为何忘本,无故出头作梗,又将法宝碧目神针诡计收去?我不使你形神皆灭,决不甘休。”八姑冷笑道:“我和玉罗刹以前虽是旁门中人,但你知我从来洁身自爱,不曾为什么恶事。实不相瞒,今日一半打抱不平,一半受人之托而来。 中途先遇阴素棠,被我劝走。又遇岳真人,说起你师徒的罪状,一同来此。你只要胜得过我二人,由你为恶害人。如果自毁信条,欺软怕硬,也自由你。”混元祖师接口怒答: “我向来言出必行,且先杀你这贱婢和那贼道,再杀小狗男女,为我门人报仇。”说罢,扬手一道青光,朝八姑飞去。旁立许飞娘等男女妖徒也纷纷动手,上前夹攻。岳、郑二人来时原有成算,回声喝道:“你只要言而有信,冰洞中人暂可由你用法宝围困。我们和你师徒同往那旁一分高下,免得法宝神雷威力太猛,将附近山峰震塌,危害生灵。你看如何?”混元祖师被二人拿话将住,怒喝:“早晚全数纳命,先杀你二人也是一样。” 郑八姑笑说:“你居然还有廉耻,和你在那旁山头一决胜负。”说罢且斗且走,先往左近山头飞去。 混元祖师虽知敌人九宫奇珍威力神妙,十二都天神煞旗门已被破去,再如离开,就许被敌人冲逃出来,但又不能不去,只得暗嘱众妖徒留心戒备。并说:“先前法宝已为敌所毁,看那金莲分明是一道佛家灵符,将我法宝收走。贱婢多半奉了对头贼尼之命,立意收我碧目神针而来。我一时疏忽,中了暗算。凭这两人的法力,我与对敌,决无败理。本来这伙小狗男女均是凡人,除将伤我门人的几个擒到以外,并不全数惨杀。既然有人逞强出头,我一得胜,便可将所有元神全数摄去,祭炼法宝。除非败于敌手,万难容其活命。”说时,原用传声密语。郑八姑见他一面迎敌,一面嘴皮微动,笑骂道: “你虽旁门,也自命为一派宗主,为何鬼祟行径?今日你若得胜,便他们仗着九宫奇珍冲出重围,我也必代你擒来献上,任你粉身碎骨,决无话说。你如不胜,该当如何?” 混元祖师脱口怒答道:“你这狗泼贱人,休说我不胜你们,如不将你擒回山去,只被逃走,在未将你杀死,受那炼魂之惨以前,不特将那伙小狗男女暂时放脱,连门人也不许再寻他们,你看如何?”八姑笑道:“此言公平,不愧群邪之首。总算脸嫩,单说擒杀我一人,没把岳真人说在一起。”混元祖师听她出言讥嘲,越发愤怒,偏生敌人所用飞剑法宝虽颇神妙,还在其次,最奇的是几次施展邪法异宝,冷不防上前夹攻,八姑身外好似有什法宝暗中防护,分毫不能近身。内中一件与阴雷大同小异之宝,发时并将光华隐去,眼看打中,离身三尺,忽然一闪不见,连雷声也未发,便消灭无踪。另一敌人岳韫,更是一味哑斗,听八姑肆口嘲骂,不住好笑,乃一言未发。所用剑光奇亮如霞,强烈异常,自己飞剑只勉强打个平手,差一点的法宝,挨着便成粉碎。才知这两人均非易与,大话已先出口,无法收回,正在急怒交加,无可如何。 忽听空中厉声大喝道:“小狗男女也敢猖狂么?”众人一听,知华山派有名人物火星子杨烧,奉烈火祖师之命,赶来应援。此人和史南溪、烈火祖师为同门师兄弟,号称三凶。他长于玄功变化,身外化身,为同党中有数人物。尤其所炼阴火厉害无比,只要被侵入分毫,立即全数乘隙而进,附在敌人身上,死活由心,听凭摆布,端的凶毒无比。混元祖师忙用传声密告,说敌人仗着九宫仙塔防护,不易冲进,更须防其反击,致为所伤。杨烧性如烈火,不知混元祖师有意激他,闻言大怒,也未用传声回答,厉声大喝:“这几个狗男女,也值大惊小怪?道兄不必多虑,我不将他们化炼成灰,誓不为人。”说罢,便往冰堡前飞去。才一到达,扬手先是一连串数十粒黄豆大小紫碧二色的妖光发将出去。到了冰堡上空,宝光层外立化迅雷,纷纷爆炸,霹雳之声震得山摇地动。 如非九宫仙塔妙用无边,又有桓平暗中指教,见势不佳,忙将头层宝光向外展布,将阴雷托住,几连整座山头也被震塌。一时光焰万丈,火雨群飞,威势猛恶,从来未见。 桓平知已到了要紧关头,最厉害的十二都天神煞旗门已被破去,只要不被阴火侵入,便可无害。一面指挥李琦如何应付,一面暗告兰珠、王藩,如见妖人元神化为黑影飞起,速将神戈和如意天心双环发出宝光层外,将其挡住,不令前进,不求有功,先求无过。 二人便将法宝准备停当。妖人见所发阴雷被塔上宝光托住,连头层也未攻破,便已消灭,回手把腰问葫芦一按,立有一股黑烟绿气,带着呼呼轰轰之声激射而出。晃眼展布开来,笼罩各层宝光之外,化为烈火燃烧起来,宛如一座绿色火山,当中拥着一座霞光万道的宝塔,顿成奇观。自从旗门邪法一破,众人神志全都清醒,均说奇景好看,不禁指点说笑。妖人满拟所炼阴火无孔不入,一任敌人防护严密,一有丝毫空隙,立被侵入,由里向外焚烧,里外夹攻,敌人多高法力,也难幸免。及见持久无功,先又说了大话,不禁恼羞成怒,厉啸一声,身形一闪不见。 桓平在内正以全神注视,一见妖人身形隐去,知将发难,忙告王藩、兰珠,留意戒备。话未说完,阴火光中突现出三条黑影。内有一条,不知怎的,竟被冲入头层宝光之内。暗道:“不好!”方觉应变稍迟,妖人动作如电,已被侵入。如非仙塔威力神妙,头层刚被冲破,二层宝光反更加强,就这晃眼之间,也许受了妖人暗算。心正愁急,未及开口。王藩、兰珠已各将神戈、双环化为一道金虹、两圈心形宝光冲破光层,向外飞去。事也真巧。妖人所炼三尸元神本是一同进退,当日因见敌人法宝神妙,并与敌人心灵相合,暗用诡计,故意将身隐去。一面把阴火威力偏重一边,向右猛攻,自己却在左侧出现,去分敌人心神。李琦虽得师门真传,所有法宝均与心灵相合,毕竟灵智初复,为日尚浅,又是第一次遇到这类强敌,桓平再一警告,未免有些心慌。一见右侧阴火骤盛,外层宝光几被冲动,忙以全力运用防御,右侧宝光随即加强,刚将阴火挡住。左侧忽现两条黑影,飞舞前扑,周身都发绿色火焰,形态狞恶,宛如厉鬼。心中一惊,意欲防御。不料中了妖人声东击西之策,就这心神微分之际,妖人另一元神立即乘虚侵入。 杨烧方在自幸得计,怒火头上,拼着损耗一点元气,欲将下余八层宝光冲破。于是将另外两个元神会合一起,带了大量阴火侵入,妄图一举成功,谁知这次弄巧反拙。所炼三个元神本是如影随形,只要有一条侵入,另两条立即跟踪飞入,阴火也潮涌而进,这回却是不然。第一条元神,刚将头层宝光冲破,另两条元神还未及运用,玄功会合一起,猛觉身上一紧,两圈青白二色的如意心形宝光忽然连环飞出,骤出不意,竟被吸紧,不禁大惊。方想挣逃,同时一道金虹又由宝光层内电掣飞出,环绕上来,两下夹攻,裹住一绞,只听一声惨号,便化黑烟而灭。 妖人本还带有好些厉害法宝和大量阴雷阴火,三尸元神刚~出斗,便被敌人消灭了一个,经此一来,元气大伤。又以平日凶狂横做,休说外人,便是同党妖邪,也都面和心违,敢怒而不敢言。自己也知平日言行遭人忌恨,无如本性难移,自恃邪法高强,反倒变本加厉,不时奴视同党,连对烈火祖师和史南溪两师兄,也没放在眼里。来时原因接到混元祖师飞书相约,两师兄料是劲敌,正在商议何人前往,自己不合说了几句大话,独自飞来。满拟手到成功,如若失败回去,照着平日凶焰,岂不被人耻笑,拿什面目再见同党?由不得心中恨极,犯了凶野之性,决以全力拼命,与敌人势不两立。一面把随身法宝和大量阴雷妖火全数发出,一面施展玄功变化,朝前猛扑。邪法厉害,果是惊人。 兰珠先见妖人元神为双环、金戈所灭,还当消灭容易。哪知先前妖人轻敌大甚,三尸元神只有一条侵入,本就冒险,匆促之间,法宝阴火又均未及带进,全被隔断在外,致有此失。一经惨败,只管咬牙切齿,心中恨极,但因知道敌人厉害,有了戒备。那三尸元神上下飞舞,往来如电,随时隐现,出没无常。如非二人法宝威力神妙,又有九层宝光阻隔,防护严密,仍难应付。就这样时间一久,仍被妖人冲破了两层宝光。如非桓平随时在旁指点,还不止此。眼看妖人只一冲入宝光层内,便布满了阴雷阴火,里外燃烧,威势越来越猛。总算为首强敌被玉洞真人和郑八姑绊住,苦斗不休,不曾过来助战,还好一些。 前后一晃三日,又有两个妖人赶来助战,敌势更强,连桓平、丙纯也愁急起来。内中兰珠看出妖人几次快被双环宝光吸住,均因妖人飞遁神速,不曾得手。暗忖:“可惜五星神珠不在手内,否则妖魂决无幸免。”正在寻思,崔、黄、万、成四侠忽驾遁光,隐形飞到,冲入光幕之中,彼此见面。兰珠临敌最是沉着胆大,因为痛恨妖人,连日以全神贯注,看出对方弱点。那五星神珠又是与心灵相连之宝。匆匆相见,还未及谈话,首先用手一招,将五星神珠收去。紧跟着往外一指,五点星形奇光立时冲破光层,飞舞而出。那未七层宝光极为神妙,由外望内,只见光灵电旋,飞舞如潮,内里人物分毫不能透视。 妖人苦斗两日,持久无功,又见有两同党飞来,均是素所轻视之人,到时发现自己失利,连三尸元神也被敌人消灭了一个,表面虽故作义愤,实则暗有愧色,心虽痛恨,偏是无法出口。暗忖:“多年威名,遭此惨败,对头又是一伙无名小辈,阴沟里翻船。 不将这伙小狗男女杀死,日后何颜见人?”无奈敌人法宝神妙,连冲多次,费尽心力,最后才用声东击西之策,还毁损了两件法宝,才勉强冲破两层宝光,以后敌人防范越严,金戈已颇厉害,那如意双环更好似三尸元神的克星,如非玄功变化,飞遁神妙,只要被双环吸住,便难逃脱,本就越想越恨,无计可施。新来两妖党因愤他平日狂傲凶狠,目中无人,见他狼狈情形,好生快意,故意拿话激讽,同声笑说:“小狗男女大己可恶,道友先前误中诡计,元神受伤,敌人又有九宫奇珍防身,以致不能冲入。以道友的神通,只要将这九层宝光冲破,便可为所欲为:将男的杀死,摄去元神;女的擒回山去,快乐受用。如能分润一个,我二人愿效微力,将这两件专制三尸元神之宝敌住,以便道友乘机冲入。你看可好?”杨烧知他们表面说是出力相助,暗中借此奚落,不由怒火上攻,厉声喝道:“你们无须巧语欺人,凭你二人,也敢敌这两件宝贝?我一向独往独来,从不须人相助。如有本领,各自上前。再如多口,事完之后,休怪我狠。”那二妖党也是左道中有名之士,闻言也忍不住怒火,厉声大喝:“我们好意相助,如何欺软怕硬,出口伤人?”杨烧凶横已惯,一听同党反唇相讥,又当势败丢人之际,越发恼羞成怒。刚要返身内讧,与同党破脸,不料那九层宝光冲人艰难,要想退出,也非容易,竟被隔断在内。既要对敌,又要和同党反目,自是费力。二妖党见他不能冲突,深知九宫仙塔威力,料其必败,一面行法攻打,一面发话讥嘲。气得妖人毛发皆竖,眼里似要冒出火来。 情急暴怒之下,重又向前猛扑,妄想再冲破两层,争回一点颜面。 不料四侠飞到,所借法宝一同还了原主。兰珠早已蓄势待发,五星神珠刚一到手,便朝外发将出去。另一面,金、张二女侠因愤二妖党口出不逊,一个发出宝镜,一个将三连剑同时飞起。崔、黄等四侠又将树王峰所得灵符跟着施为。这原是同时发生,瞬息间事。妖人首当其冲,两条三尸元神正仗玄功变化朝前飞扑,刚把双环、一戈避过,待冒奇险强行冲突。不料对面宝光层内飞出五点五色星光,才一照面,便觉奇热如焚。暗道:“不好!”一声怒吼,正待往侧飞遁。兰珠早有成算,知道妖魂禁不住五星神珠威力,必要逃遁,那如意双环早东西相对,一左一右,对照过来。妖魂没防到五星神珠自内飞出,迎面撞上,元气大耗,负伤逃窜,微一疏神,便被双环宝光吸住,连挣两挣未挣脱,吃五星神珠往上一冲,双环立时合拢,妖魂恰和那火星夹在中间,一声惨号,连烟也未冒,当时消灭。 另两妖党本在头层宝光之外虚张声势,朝前攻打,忽见对面宝光层内飞出两道宝光,精虹电射,刚一上身,便被裹紧。心方一惊,三连剑青红白三道剑光同时飞到,只一绞,便被斩为数段。 许飞娘等众妖徒本在一旁呐喊助威,先见一股长虹也似的光由左近山头上飞来,三妖人忽为光中敌人所杀,全数毙命,心方失惊。猛又听震天价一声迅雷,整座冰堡连根拔起,震成粉碎。紧跟着一片亩许大的红霞拥着内中十来个男女敌人,上面仍是九层塔光笼罩,突然离地,带着轰轰风雷之声,腾空破云而起,五色毫光上冲霄汉,连天也被映成了金红颜色。 混元祖师正在左近山头上对敌,见同党伤亡,仇敌全数遁走,不禁大怒,厉声喝道: “胜负未分,如何逃走?”忙纵遁光,腾身追去。九侠等在红霞宝光环护之下,回顾一道青虹电驰飞来,势绝神速,眼看快要追上,方想:“玉洞真人怎不拦阻?”黄建已将神驼乙休所赐灵符往外一展,立有一片明霞横亘天半,挡在前面。随见先前那道银色光气电也似急,跟踪追上,耳听内中有人笑喝:“妖道如何言而无信?你只要将我二人打败,自将逃人擒来献上,由你发落,你忙什么?” 众人话未听完,脚底红霞已连飞过几层冰山雪岭,相隔战场已是老远。桓平笑道: “恭喜诸位师弟,一场大难已然度过,不久便往火海觅取藏珍。前途无事,请将九宫仙塔收起,我和丙师弟妹要告辞了。”李琦因桓平等三人为了自己受困历险,自是感激,再三挽留,同去铁堡小住。桓平固执不允,笑道:“大师伯不久成道,我们三人,只我和大师兄梁周见过一两次。丙师弟兄妹人门日浅,尚未拜见,又曾无心冒犯。这位老人家性情古怪,法力最高,恐对丙师弟兄妹不快,必须在他功行圆满以前,向其谢罪,就便求教,故此非去不可。”九侠闻言,只好罢了。桓、丙三人随起作别,已然要走,桓平忽又转身,朝李琦夫妇暗中嘱咐了几句,方始飞走。 第8回 劳燕惜分飞 万种离愁伤薄命 痴情察隐患 三杯别酒纵淫凶 李琦想起桓平行时之言,心正忧虑,前面铁堡已然在望。俯视下面,人民往来操作,与平时无异,知道桓平所说之事尚未发生。正悄告兰珠,令其到后先向灵筠探询,并劝留意,红霞已拥众人飞坠。九侠见堡中众人望见红霞飞临,纷纷向上招手欢呼,方觉众心爱戴,此行不虚,人也快要到地。忽听崔、成二人同声断喝,也没和众人说话,便纵遁光,驾了飞行甲马,往斜刺里飞去。金国士、张婉也似发现有异,疾呼:“我们快去,他两人手中无什法宝,恐非敌人对手。”话未说完,二女侠已用桓平近日所传步虚飞遁之法一同飞去,朝崔、成二人追去。众人原由后山一面飞来,定睛一看,原来前山那面飞来一片乌云,内中拥着两个道装妖人和二三十个各持刀枪器械的盗党,正由前山一面飞进,被崔、成、金、张男女四侠首先发现,一同追去。众人也正要往援。 李琦知道此是隔山盗党听了本堡好人告密,得知九侠等能手已往玉山头斗法,全数离开堡中空虚,只剩堡主任中迟和大侠段泉留守。恰值老贼好友崆峒派妖人谢铜瓢和玄乌真人罗飞由甘肃来访,一听混元祖师亲自出场,断定敌人必败无疑。又听说九侠三日未归和铁堡景物气候之妙,欲借好人内应,乘机来犯。李琦想起方才桓平已然说过,知这两妖人不特邪法不高,并还是崆峒派的弃徒。强敌混元祖师师徒已被岳、郑二仙将住,三年之内不会来犯。在火海藏珍未取到以前,虽不免有妖人盗党乘隙侵扰,凭着众人之力,决可从容应付。还有一个祸胎,事应将来,为时尚早,到时不过一场虚惊,并无大害。崔、成等四人前去,必能获胜。倒是灵筠处境甚难,先前为想众人战胜,不特那面阳镜不曾借去,连她那面阴镜也全交了与金国士。此事卫壁并不知道,更没想到盗党发难这么快。一见盗党妖人乘虚来犯,必向灵筠要那两面宝镜,因是夙孽,平日受惯挟制压迫,更有许多顾忌,必不敢与相抗。卫璧近又变心别恋,灵筠满腹悲愤,气在心里,不特无计可施,到处委曲求全,以冀日久感悟,此时必受卫璧恶气。好谋一旦败露,卫璧固是不了,灵筠也受其累。不如抢在前头,不等内应发作,先将群小镇住,把事情平息下去。暗告灵筠,令其警告卫壁,使离铁堡,再将余下群好相机除去。这等作法,虽因爱护灵筠过甚,存有私心,但听桓平口气,助人适以助己,将来也有好些益处。于是便不令众人追赶。 众人刚一落地,又发现堡侧广场上,钱希唐、小翠兄妹二人同了十来个少年男女,都是手持兵刃,腰悬暗器,正在练习武艺。卫璧夫妇却一个也不在。钱氏兄妹仰望一片红霞,拥了众人飞降,面上顿现惊异之容。同时又有两枝响箭,由前山飞起,直射高空。 另一面,堡中人民见九侠自空飞降,也正欢呼拥来。李琦才一落地,便故意朝着众人高声说道:“我们在玉山头上,和许多妖人苦斗了三日夜,本来未分胜负,幸蒙二位仙长赶来相助,已然得胜。内中一位仙长,说本堡还有别的变故,令速赶回。方才下落,果见两妖道带了好些妖党,由前山来犯。现已分人往敌,决可无事。诸位父老弟兄不必介意,即便有什响动,也如未见,自有我们应付。等到事完,见过老堡主,再和诸位详言经过便了。”说时,瞥见卫壁由堡内飞跑赶出,也是身带兵刃暗器。本来手握剑柄,满脸杀气,似因众人飞降太快,先未看见,刚出堡门,才发现九侠成功回来,面上立转失望之容。再听李琦这等说法,好似又恨又怕,和钱氏兄妹互使了一个眼色,也未和九侠招呼,朝道旁树后一闪,便已溜走。 李琦对于卫壁虽然投鼠忌器,心中却极鄙厌,也如未见。说完前言,刚往堡中走进,忽见程贤贞由内赶出,见面笑问:“七弟、兰妹,你们见到卫壁么?”李琦随把方才所见之事二说。贤贞气道:“本来我看在筠妹分上,对他颇多宽容,谁知这厮真个非人,如今连我素不与人结怨的,也恨极他了。”李琦夫妇知道卫壁乃朱武之友,贤贞性情又极温婉,竟会说出这样话来,心疑卫壁逆谋已然败露。同时瞥见任龙手捧大令,飞驰而过,见九侠回来,只满面喜容,把头一点,连话都未顾得说,便匆匆往外跑去。 李琦关心灵筠安危,越发愁急,便问贤贞何故痛恨。贤贞怒道:“似筠妹那样天生丽质,文武双全,人又那么温柔贞静,休说七弟以前不知底细,对她颠倒,便我们同是女子,也格外对她怜爱。这厮得此贤妻,真个几生修到,他偏卑鄙无耻,不知自爱,近对筠妹摧残欺侮,无所不至。筠妹偏又好胜,虽嫁着这样下作丈夫,依然委曲求全,百计将顺。有时受了这厮逼迫,或是花言巧语,诱惑挟制,明知所行不义,也照他所说而行,如同上次向七弟巧取御寒灵药之类。七弟为此,几乎送命。幸而兰妹大量宽容,七弟发情止礼,无所介心,仙缘遇合,转祸为福,否则筠妹何以见人?便她自己也说先实不知七弟身困奇险,又看出七弟对她情痴大甚,惟恐误人误己,只得毅然舍去。不料几乎闯祸,如有不测,虽然还君明珠,相逢恨晚,痴情厚爱,早已铭心,但伯仁由我而死,只有以死相报,等她那薄情丈大事成之后,便相从地下,决不独活。这还是发现卫璧乘她孤身犯险、穿云顶盗取藏珍之时,暗与好人勾结,引诱小翠苟合,想起伤心,说出来的心腹话。就这样,口气还在维护,只要卫壁稍有天良,还不知如何好法。自从你们弟兄走后,这几天卫壁每日只和小翠恋在一起。筠妹借着代兰妹恃奉堡主为由,也不回去,他夫妻已有三天不见。今日卫壁忽似有什急事,来寻筠妹,逼得她直哭。我正与老堡主闲谈,听海棠暗告,忙往解劝。这厮近日神情鬼祟,老是避我。我恨他欺侮筠妹,正要向其诘问,他隔窗望见我来,恶狠狠手指筠妹,说了两句,便由后门绕出,往外跑去。 我问筠妹,卫壁何故欺她。筠妹先是流泪不语,再三盘问,才说为了那两面心形宝镜。 我见筠妹气得手足冰冷,心中不愤,又想起一件事,想寻这厮盘问,七弟既已回来,就无须了。五妹、九妹他们怎未同回?” 李琦一心惦念灵筠,因听贤贞话说太长,未入本题,又不便问之大急,心正愁虑。 遥望灵筠独自一人由左侧花径上低头走来,似在想什心事神气。兰珠已高呼筠姊,当先迎上。李琦觉得虽似好谋尚未败露,但想起任龙手捧大令,飞驰而出,神情好生可疑,又不便把桓平之言明说出来,忙把男女四侠追敌之事匆匆说了。正想设词探询,贤贞好似明白李琦心情,知其一味维护灵筠,百无顾忌。暗忖:“卫璧虽是衣冠禽兽,终是我家坐客。堡主法令甚严,叛迹败露,他固身败名裂,大家颜面有关。所幸李琦爱屋及乌,投鼠忌器;此人又是足智多谋,众望所归。乐得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正想拿话点醒,李琦已忍不住先问道:“任大哥方才手捧大令急趋而出,莫非有什急事么?”贤贞见李琦故作从容,面有忧色,笑答:“七弟不必多虑。你没有听方才两枝响箭么,此是堡中惯例,一有警兆,立时传令全堡,分头戒备,令不轻出,出必把话传完,如命施行,途中任遇何事,也不旁顾,所以不及招呼。众弟兄姊妹已成功回来,纵有急事,也必弭患无形,不足为虑了。”李琦闻言,会意点头。 李琦又侧顾兰珠,早和灵筠相见,并立花下,低声密语。一个高华端丽,仪态万方;一个玉立亭亭,美秀绝伦。又都是玉肤如雪,容华绝代,人面花光,互相掩映,越显得玉貌珠辉,丰神美艳,燕瘦环肥,瑜亮难分。想起卫璧那等狡诈自私,薄情背义,越代灵筠委曲,数日未见,早已相思,本想赶上去与之一谈。因见贤贞似有什事想说神气,尚未走开,不便单独上前。偷觑灵筠似正拭泪,神情幽怨,楚楚可怜。自己有力难施,爱莫能助,心正愤慨。猛想道:“日前已然拿定主意,只在暗中随时维护,决不再与亲近,如何这等恋恋难舍?室有贤妻,势难两全,虽是骨肉患难之交,此心无他,彼此也信得过,形迹上到底冷淡些好,否则,即便兰珠与一班好友俱都相谅,但听贤贞口气,对方早已明白我的心意,无如形隔势禁,相逢恨晚,万一爱护大过,诚中形外,反使对方感触身世,想起伤心,岂不违背我的本意?”想到这里,忽然警觉,便不再朝前看,故意将身背转,笑问贤贞可是有话要说。贤贞想了一想,答道:“我知七弟爱屋及乌,又蒙堡主器重,众心爱戴,无论多大的事,均可化解。万一日内有什变故发生,可能看我与筠妹情面,暗中消弭,免我二人连带受累么?” 贤贞原因卫璧自与小翠勾引成奸,便受钱希唐兄妹挟制,与武氏父子勾结,为隔山盗党内应,叛迹逆谋,逐渐显露,不久便要发作。虽幸九侠成功归来,好党不敢轻举妄动,但早晚是个后患。如不举发,对不起主人,如向堡主告密,偏有许多顾忌,灵筠首先受累,自己也连带丢人。心中愁急,不知李琦早有异人密告,胸有成竹。知道此事只他能够举重如轻,即便稍微偏袒,堡主和全堡人民也必信服,无什话说。又对灵筠钟情,自与兰珠结婚以来,虽然发情止礼,别无他念,怜惜爱护之心,只有与日俱增,表面较前疏远,内心反更关切。卫壁尽管非人,使灵筠连带受害,心必不忍。九侠兄妹多半性刚疾恶,不乘此时无人之际先打招呼,一旦败露在别人手内,事一闹大,便难转圜。因事太大,正想设词先探对方口气,听李琦一问,立时乘机说了几句。为防李琦避嫌,话不好说,便把自己一同说在其内。李琦慨然接口道:“筠妹遇人不淑,身世可怜,道路之人均所同情,何况我们。二嫂所说的事我已知道,有二嫂吩咐,便不关系筠妹,小弟也必尽心。任何艰难阻碍,我自当之,必使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便犯堡规受罚,均所不计。弟妹深知我心,必蒙相谅。只请二嫂缜秘,休使筠妹知道罢了。”说时微闻身后有人微叹之声,回头一看,正是二女携手走来,同立身后。灵筠星目红晕,泪光犹莹,秀眉深锁,望着李琦,好似又感激又伤心的神气。兰珠也是星波欲流,面有悲愤不平之色。 原来灵筠方才正受卫璧恶气,便遇贤贞赶来慰问。跟着九侠归来,兰珠抢前相见,更是殷勤诚挚,两两对比,越发伤心。惟恐眼皮红肿,被人发现;又恐孽谋败露,累己累人,心中忧急情虚。遥望正路上花林山石之间有人走动,忙与兰珠绕林走来。见李琦与贤贞对话,不曾留意身后,贤贞只顾试探李琦心意,是否肯把这件从来未有的乱子揽在身上,一时疏忽,也未留意。等到二女由李琦身后花林中绕来,方始发现,正想要招呼,被兰珠摇手止住。 原来兰珠起初见李琦痴爱灵筠,表面大方,心终不无介介。及至成婚以后,暗中考察,才知男女双方心地均极光明。丈夫尽管一往情痴,并无丝毫杂念,因心头上多了灵筠倩影,深觉愧对自己,加了许多敬爱。于是大为感动,不特深信丈夫为人,对于灵筠也更亲热,视若骨肉。只觉灵筠对李琦过于冷淡,心中不平。暗忖:“彼此相爱以心,相见以诚,问心无他,何恤人言?何况本堡男女交往,向无顾忌。人家对你虽是一片痴心热爱,自从发现罗敷有夫,从此便不再作求凰之想,形迹虽疏,关切爱护反更无微不至。这等发情止礼、患难知己之交,并世难遇。我与他少年夫妻,情深爱重,尚且相谅,如何故作不情?见面时多半冷冰冰的,连句好听的话都没有。”因爱丈夫太甚,想使他得到一点心神上的安慰,使知人非草木,情未白用。见他与贤贞对说不已,知为商量卫壁反叛、为敌内应之事,故意不向灵筠先说。灵筠恰又避人,正合心意,途中故意笑说: “他和二姊如何背人密谈?莫非我们走这三日,堡中有甚急事不成?” 自来情虚的人,往往杯弓蛇影,草木皆兵。灵筠早就遥望贤贞神情迟疑,欲言又止。 后来李琦答话神态,似颇激昂。料定贤贞似代卫壁说情,虽知李琦痴情痴爱,人极刚正,同盟弟兄姊妹多是疾恶如仇,堡主法令又严,他虽新婚爱婿,众望所归,无如事关重大,恐非一人之力所能挽回。即便不肯帮忙,也难怪他,但自己如何得了?本就悬心,再听兰珠一说,越发触动心事,又惊又急,表面强装镇静。悄答:“也许有甚事情不愿人知。 好在七哥视我如妹,贤贞姊更是情胜同胞,我们何不掩将过去,偷听他们说些甚么,以博一笑如何?”兰珠断定丈夫宁为灵筠受过,也必设法保全,巴不得使灵筠亲耳听去,立时笑诺。二女到后,灵筠听到李琦锐身艰难,想在无形之中消弭此事,不使外人得知,并还不令贤贞转告自己。分明相逢已晚,此生无望,尽管情深义重,只在暗中百计爱护,表面仍和往日一样,故意冷淡,以免勾动情怀,引起伤心。此等痴人,实是少见。断定卫璧在他护庇之下,已可无虑,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回忆前情,好生伤感,忍不住叹息了-声。 李琦也已警觉回顾,料被听去,刚忍不住喊得一声:“筠妹保重。”忽听男女笑语之声,回头一看,正是同行男女诸侠一齐走来,料知妖人盗党已被打败。见面一问,原来崔、成、金、张四侠走后,王藩、黄建、万方雄本随李琦夫妇回堡,王藩眼快,遥望前面程贤贞正往外走,跟着又见金灵筠由花林中走来,忙朝黄、万二侠把手一招,重往堡外退去。本不放心出敌四侠,欲往相助,正遇任龙跑出向众传令。同时瞥见谷口一面,宝光剑气满空飞舞,黑烟邪雾滚滚如潮。正要赶往助战,忽见两道霞光宛如长虹电射,妖烟邪雾当时消灭。为首妖人似知不敌,忙用邪法重又飞起一片妖云,拥了同来盗党,飞空逃走,留一妖人断后。本是勉强支持,且战且退,无奈自己这面飞剑法宝威力神妙,妖人连发三口飞刀,一片碧阴阴的邪火,均被金国士宝镜照破。盗党虽被前一妖人救了逃走,断后妖道见邪法一破,想逃已是无及,吃张婉三连剑青红白三道精光追上,当时了账,残尸粉碎。二女侠本来还要追赶,成全见盗党逃走已远,追赶不上,令众勿追。 欲见过李琦商议之后,索性乘着妖人惨败,日内由自己赶往盗窟,探明虚实,全数除去,免留后患。王藩等三人也已赶到,均觉成全之言有理,便同赶回。见了李琦,全都主张日内赶往扫荡盗窟。 李琦一则受有桓平指点,知道盗党和众妖人无关大局,不必忙在一时;二则因此事关系卫壁太重,此时如往扫荡盗窟,擒到拷问,卫壁内应逆谋必要败露。灵筠不说,贤贞乃居停主人,知情不告,也必受累,情面难堪。因而推说:“我们来时,玉山头上敌我双方胜败未分,岳、郑二仙是否全胜也不知道。双方如是平手,妖道混元祖师难免回往盗窟。我们不去惹他,他和岳、郑二仙曾经打赌,不便食言来此扰害。我们若是寻上门去,必不甘休,妖道师徒邪法又高,万一弄巧成拙,反而有害。好在妖道师徒不会久留,莫如等到妖道师徒离去以后,再往除害,比较稳妥。”王藩日前曾听桓平与丙氏兄妹谈起混元祖师邪法甚高,这次原因偶往天山采药,被盗党所交妖徒再三卑礼请去。后闻铁堡景物灵秀,经盗党妖徒再三怂恿,才有斗法之事。事完必要回山,再要挫败,或是有人出头,不能如愿,定必引为奇耻大辱,更是暂时不会再来。李琦那时也曾在座,怎的这样多虑?待要询问。兰珠聪明,早听出丈夫心意,忙使眼色止住,故意笑道: “二哥还是当年疾恶如仇心性。我们奔波劳苦,受了好些艰危,刚回堡来,也该稍微歇息,就去,也不忙这两天。”王藩见她说时目视灵筠,忽然醒悟。见崔、黄诸人也要开口争论,忙接话锋,拦道:“弟妹之言有理,缓去几天,探明虚实,看妖道是否回山,再往除害,果然稳妥得多,免得又生别的枝节。”众人见王藩说时暗中摇手,知有原因,便未再提。 随见大侠走来说:“老堡主听诸位弟妹回来,急等相见,为何还不进去,在此闲谈作什?莫非有什为难之事么?”李琦原因任龙传令未回,不知好人阴谋是否被他发现,意欲探询明白,再同入见,当众不便明言,笑答:“我们来时,正遇妖人率领盗党来攻,刚刚打退,还杀了一个妖人,正谈对敌之事,大哥就走来了。”随对兰珠道:“令兄方才向外传令,怎此时还未回来?可否叫红杏请他来此一见?我还有话和他说呢。”兰珠会意,微笑点头。红杏、海棠二慧婢恰正得信赶来,随侍在侧,闻言,红杏先已跑去。 众人随即缓步往里走进,刚向中迟拜见,谈说斗法经过,任龙已经赶到。兰珠恐他发现逆谋,无心中泄露出来,不等进屋,便唤大哥,抢先迎出。中迟笑对李琦道:“小女就这样天真,已然成人,还是憨憨的,不像是个大人神气。”贤贞笑道:“兰妹内聪明而外浑厚,将来后福无量,老伯莫要看轻了她。”中迟笑道:“你那兰妹因是从小丧母,老夫只此一女,不免娇惯,但她为人也实诚厚。如把金贤侄女的世故聪明有上几分,就更好了。” 灵筠入门时,想起丈夫先见九侠,一去不归,过信妖党之言,断定必败。如非老贼武成行事持重,非等胜败分明,有了实讯,不许妄动,早已提前下手,闯出祸来。自己先不深知,到第三日,卫壁迫索宝镜,自吐逆谋,才知底细,当时吓得惊魂皆颤,再四哭劝,反受凌辱,又不忍前去告发。正在惶急忧虑,贤贞、九侠先后来见。知道九侠一回,决可无事。再听李琦那等说法,心方一宽。忽想起方才曾见任龙手捧大令,急驰而出,心疑逆谋已露,本来又在急虑。入门时,中迟因爱婿成功归来,自是高兴,只先和九侠周旋,别人均未理会。灵筠不知任龙和李琦夫妻情分最厚,无论何事,均要商量而行。又因李琦夫妻把灵筠视若骨肉,即便好谋败露,也须问过,怎会先向中迟举发?心正打鼓。及听中迟口气不恶,又是笑颜相向,才放了一半的心。方答:“兰妹女中丈夫,侄女如何能与相提并论?” 兰珠正和任龙一同由外走进,接口说道:“爹爹老是嫌我小孩脾气,做了大人,古板板的,有甚意思?这伙妖人也是真怪,以为我们玉山头斗法非败不可,妄想乘机来占便宜。不料反被五姊九妹破去邪法,杀了一个妖党,差点连那伙同来的强盗一齐杀死。 听说他们所住的地方共是两处巢穴,新近因为武成之子武凯往投老贼九头狮子龙天化,与小贼小龙王龙飞一见投机,结为异姓兄弟,双方全是胆大妄为。老贼只此独子,爱如性命。小贼龙飞近拜一妖人为师,又学得一点邪法,越发骄狂自恃。今日追敌时,成八弟曾听小贼暗告同党说:‘敌人厉害,大出意外,好在我们面生,速回飞云岭,不可引鬼上门,致被老寨主见怪。’虽因妖人邪法诡计,逃遁大快,没有追上,那飞云岭,我昔年打猎曾经去过。那地方形势甚奇,险峻非常,四面都是深沟绝壑,无相连之处,名为是岭,实是数千丈绝壑之中,由底突起的一座孤峰。因其底部细削,顶部平坦处多,山石甚白,宛如几朵叠在一起的白云,蜿蜒上升,高出四面绝壑之上;看去又似一个极大的空花盆,中间种着一丛灵芝。两岸高阔,相隔最长的竟达百余丈。只西南方地势较低,对壑有一突石,离峰最近,其宽也有十余丈,两崖生着好些粗长藤蔓,算是最近。 对峰离顶八九丈,也有一崖内凹,非有极好轻功而又胆大的人,万难飞渡。那时我见山形甚奇,曾用身带索套,抓住对面藤蔓飞越过去。一行五人,在那号称飞岭的峰顶上,还住了两天一夜。见上面不特洞壑清奇,形势灵秀,更有好些奇花异草,各种野生灵药,前古森林。如非相隔太远,早想把我们的人分出几家,移居其上,不料倒被小贼占去。” 成全不等她说完,便接口道:“我追敌时,因无甚法力,忘将诸位兄姊的法宝带去,欲用隐形壁隐去身形,先杀他几个。虽因好人机警,只将武成和另一小贼肩臂打伤,未能如愿,而所说黑话,我却听出:非但飞云岭是老贼的分寨,内里并还藏有好些牛马粮食。依了武成,不特老巢不愿被我们追上门去,连那飞云岭,最好也不令外人知道。为首肩插飞刀的小贼,正似任大哥所说老贼之子龙飞,力说:‘今日能胜更好,如真是玉山头和祖师斗法的敌人回来,祖师性情我所深知,大败决不至于,否则必命门下各位师兄回寨送信,至少也必护送我们退走,怎会事隔三日,毫无音信?就说事情刚完,敌人也刚由玉山头飞回,这么近一段路,不等敌人回堡,祖师飞遁神速,必已抢先回寨。我看决不是败,必是日前祖师所说树王峰下那两个对头,或是冷魂峪女魔波旬婆,无故出头作梗,把事情揽在身上。祖师觉着这班敌人道浅力薄,胜之不武,事前不知敌人虚实,过信庞师兄之言,不合到处约人,小题大做,既然有人出头,便把这伙无名后辈丢开,先与那几个逞强出头的敌人分个高下。无如都是强敌,波旬婆更是魔教中能手,炼有好些魔法异宝,急切间自不能取胜。对方再把事情揽去,或是另约时地,一决胜负。照祖师平日所定法规,在未将对头打败以前,休说当时杀害这班小辈,恐连铁堡都不许门人涉足。其实这伙人不过一时运气,得了几件法宝,并非道术之上,怕他何来?飞云岭不去便罢,如敢追去,我只发动火攻,一个也休想活命。’还待往下说时,金、张二姊已将邪法破去,我又连伤两贼。内一妖人使用邪法,护了盗党逃去。我想这伙盗党不除,终是本堡心腹之患。今日暂且休息,明早便向堡主、七哥讨令,前往一探如何?” 中迟不知底细,首先笑诺。转问李琦:“贤婿心意如何?”李琦本想少时请贤贞代向灵筠探询群小阴谋详情,日内分别下手,先把卫壁安排好,再除这伙好人,以免发觉大早,卫壁人尚未走,难于保全,灵筠也受其累。同时想到卫壁一去,灵筠势必同行,从此远隔天涯,空自相思,休说再见无期,音信都难得到。有心想把灵筠留下,事实上又决难办到。正想如何才能两全。不料成全早就发现密谋,虽知李琦痴爱灵筠,投鼠忌器,不肯违背他的心意,终觉此是大害,不应姑息养好。当日回来又用隐形窥探,知道敌人之来,全由内应指使,越发愤恨。虽因李琦、兰珠平日叮嘱,只说往探盗窟虚实,并未明言。李琦却发了急,忙对成全暗使眼色,不令多口。转向中迟道:“此事小婿已有通盘筹策,好些不能预泄,本定日内和岳父密计,准备一举成功。八弟既要先去窥探一次,并非不可,不过妖人邪法厉害,八弟疾恶如仇,使我担心。最好仗着法宝隐形,探明虚实,急速回来,你人单势孤,千万出手不得。”成全看出李琦此举别有深意,随口应诺,便未再往下说。 九侠连同贤贞、灵筠、兰珠,男女十二人,别了堡主,退往宾馆,谈了一阵。李琦背人令兰珠请贤贞代向灵筠探询群好阴谋。兰珠笑说:“方才筠姊已早对我哭诉心事,因是人多,想等夜来和你细说。现因卫壁与小翠打得火热,筠姊受不惯狗男女的恶气,卫壁也受小翠挟制,不敢和筠姊亲近,气得筠姊不愿回家,推说代我留守,这几天均住我家,不曾回去。方才因卫壁强索宝镜,并加凌辱,今晚恐也不会回家。我和她已然说明,事情决瞒不住,非你不能解救。不如今夜由我备点酒菜,请她消夜,不与九侠兄弟同吃,我们三人一同密议,开诚布公,明言详情,免得闹出事来。你看如何?”李琦知她素来外表天真,处世对人却极沉着稳练,不动声色,谨慎神速,兼而有之,这样说法,可见化解容易,不似就要发难神气,暂时中止前念,心仍放她不下,正在盘算。 成全忽然用手示意,将李琦约往卧室之内,笑间:“七哥遇事,向来当机立断,为何近日这等迟缓?筠姊身世固然可怜,但是此举关系全堡安危,既伏着这么大一个祸胎,我们下手越快越好。虽说投鼠忌器,小弟往探贼党虚实有益无损,如何也不令去?我弟兄情胜同胞,无话不说。卫壁实非人类,将他就此除去,也不为过。” 还待往下说时,李琦苦笑道:“贤弟错会愚兄的意了。我对灵筠,以前实是痴爱过甚,后知她已有丈夫,早无丝毫杂念,再为七嫂至情感动,顿生知己之感。堡规一夫一妻,不能别恋,如有他意,也对不住堡主和你七嫂。再说,灵筠心志纯洁,虽恨卫壁无良,想起以前经过,便自伤心,但要叫她离开卫壁,实是万难。我想今夜背人向其询问一切详情,得知以后,再不动声色,骤然发作,一举便将他除去。还可问出他们来往信号,有无别的通信方法。以便将计就计,将敌人一网打尽,并非真个不问。八弟如想先往飞云岭一探,只有暗中下手,不与盗党对敌,便可无虑。不过邪法厉害,一人势孤,去时最好再约一人同往,并将九宫奇珍带一两件,以作防身之用,才可放心。此宝现经二师叔命桓师兄亲来传授,比前威力越发神妙。只你四人因往树王峰,不曾同习,晚去一两日,便可学会,和我们一样。只在三数十里内外,手掐法诀,一招即至,取用方便。 八弟约好同伴,先将诸宝妙用如何收发,先行学会,便可起身。你本带有飞行甲马,连御逅飞行,暂时均可不学。到了盗窟,无事便罢,如见不是敌手,所带法宝还不够用,只须照我所传各种法诀,用手一招,我们这里立生反应。再用送法,将它放出,不消几句话的工夫,你们任是何物,立可收到,并还由心运用,发挥它的全力。只要晚去一两天,却可增加不少威力,进退自如,我也放心得多。你看如何?”成全喜诺。随告李琦说:“来时已与三哥商议、结伴同行,七哥只管放心。” 兰珠因当夜约好灵筠消夜长谈,平日难得有此良机,恐李琦忙着传授成全,误了相见之机,笑说:“我和你七哥此行劳顿,今夜还有点事,连消夜均不能陪各位兄弟姊妹同饮。好在传授容易,八弟过了明天动身,决来得及。如若心急,二哥五姊聪明用心,已全学会,和七哥差不多,八弟三哥今夜先向他二位讨教也是一样。”成全只当李氏夫妻少年新婚,也许有什话说,笑答:“和二哥五姊学也是一样。”跟着众人相继寻来,问有何事,背人密议?成全答道:“七哥素来光明磊落,焉有背人之事?只因小弟欲往飞云岭盗窟窥探虚实,他不放心,不愿当众面说,特意令我来此,指示机宜。偏生今夜和老堡主有事商量,吃完夜饭,便和七嫂一同进见。因想使我四人早日学会九宫奇珍,运用收发之法,特请王二哥、金五姊由今夜起,先行传授。不知二哥、五姊允否?”王藩首答:“按理我弟兄姊妹九人情逾同胞,焉有不肯之理?此时天才申初,现就开始传授如何?”金国士插口笑道:“现在传授原是一样,不过成八弟疾恶喜事,照我所传学会之后,定必忙于起身。固然手到成功,但是内中还有一层牵累,不可不存戒备。只要八弟答应全照七哥、七嫂心意缓日起身,我便传授如何?”成全笑道:“五姊心意,我全明白,只顾偏心,委曲求全,也不想事情关系多大。向来我听七哥之命行事,从不违背,不用五姊、九妹操心。如若借此挟制,我不带那几件法宝,照样起身,何况二哥也肯传授呢。”张婉接口笑道:“我们九人,就你狡猾任性,想到就做。我们自负侠义,扶弱抑强,理所当然。你看人家身世有多可怜,怎的就说偏心,委曲求全?我一言未发,偏把我也拉上,莫非身为女子,便该受欺的么?”金国士接口笑道:“你看九妹生气了。 本来是你无故惹事,难怪人家。你休夸口,凭我两姊妹的情面,强劝诸位兄弟,不传你法宝用法,由你一人闹去也办得到。”成全笑道:“我倒无关,可惜五姊话说太迟,崔三哥早已和我商定,他向来言出必践,恐怕五姊未必能够令发如山吧?”金国士闻言,转间崔南州道:“是你答应八弟,必须同行,不能更改么?” 南州对于国士热爱多年,近日好容易解除误会,情爱更深,再见国士吃成全拿话将住,转身诘问,面带娇嗔,越发怜爱,不忍使其难堪。无如答应成全在先,平生最重信义,况是同盟患难之交,闻言好生为难。方一迟疑,金国士面上已带愠色,冷笑道: “果然。我和你虽也同盟至交,可惜身为女子,到底遭人轻视,一句不相干的话都不肯听,还说什么?”南州慌道:“话不是这么说。五妹之言有理,无如事前没有想到,答应八弟在先,我这人老实,也不怕诸位姊妹兄弟笑话。当初我和五妹订交在先,按理遇事必须商议,尊重五妹意思而行。但以八弟说话灵巧,如说不去,必有许多说话,因此为难。”还待往下说时,兰珠见南州满面窘状,接口笑道:“成八弟堂堂男子,又是兄弟,明知七哥早有成算,话已言明,只因天性滑稽,喜欢取笑,自己弟兄有何争执?看我薄面,谁都不要再提,此事全照方才所说而行。无论哪位兄弟姊妹有何不快,有我一人赔罪如何?”南州知道在座诸人全都信服李氏夫妇,巴不得借此打开僵局,首先赞好。 国士原是一时戏言,知道南州为人忠厚,见他窘状,好生不忍,乐得借此下台。成全本和南州至厚,笑道:“七嫂不必说了,三哥为人忠实长厚,便无七嫂之言,我也不会逼他。不过五姊、九妹老是成群结党,欺我一人,心中不服而已。”众人本是同盟至交,说过拉倒。 吃完夜饭,又说了一会,李琦、兰珠便起告辞。兰珠对灵筠说:“朱武出山访友未归,何必回家受人闲气?堡中空房甚多,还是到我家中暂住,畅聚几日的好。”灵筠事前原经商定,吃兰珠一拉,跟了就走。三人到内堡兰珠屋内,稍说片刻,兰珠早命二慧婢端来酒食瓜果,将人遣走,互相密谈。兰珠当着李琦,对灵筠道:“愚夫妇对你敬爱,亲逾骨肉,你所深知。他上次见你孤身一人前往穿云顶盗宝,几乎因此送命,人非木石,自然有点感动。但你二人心地光明,理应无话不说。何况此次逆谋早就暴露,要想转危为安,消弭此事,又非他不可。难得今夜无人在侧,莫若由筠姊详言经过,以便善为处置,免得稍有不合,误己误人。不知筠姊以为如何?” 灵筠凄然答道:“小妹命苦,幼遭孤露,寄养他家,年幼无知,受其欺骗。只因生性刚强好胜,明知所适非人,木已成舟,终想身已属他,只合自怨命苦。这多年来,为他受尽艰难,终想至诚感格。谁知他薄情负义,心志卑鄙。因见七哥与我亲近,当我小姑居处,痴情错爱,意欲借我笼络,于中取利,以致七哥几乎葬身万丈冰壑之中。他却乘我骗了七哥灵药、孤身涉险之际,乘隙与贱婢小翠苟合成好。由此受了狗男女的挟制,对我尽情欺侮。堡规一夫一妻,明知七哥已有贤妻,新婚恩爱,对我虽极爱护,始终发情止礼,从不私见,他偏受人蛊惑,血口喷人。今日为了那面宝镜被五姊借去,竟对我尽情辱骂。不说他勾引贱婢,自犯堡规,反倒说我受了七哥甘言诱惑,那面阳镜未借到手,反把自己拼命得来的一面阴镜私借与人,误他大事。少时若要查出九侠得胜是由于双镜合壁,便非要我命不可。如非贤贞姊姊得信赶来,已遭毒打。至于他那逆谋,以前并不深知,还是今天强索宝镜时,怒火头上露出口风。大意是武氏父子因恨兰妹拒婚受辱,小贼立志报复。于是逃往山外,拜一妖道为师,学了一些邪法,又和老贼九头狮子龙天化父子勾结一党。见九侠一去不归,以为必败,小贼意欲乘机强占铁堡,约定今日下手。他为钱希唐兄妹挟制,加上武凯之妹武凤,互相勾结,连同堡中好人,一共二十四个,约为内应,只等响箭一起,便即下手。他和钱希唐兄妹等十余叛党,奉命先往后堡行刺。因听九侠兄弟把穿云顶藏珍全得了来,段大哥一人留守,必非弱者,恐有法宝飞剑,不能抵敌,深知双镜合壁妙用,向我逼索。此时贼党原约申未之交举事,没想到提前赶来。总算是他命不该绝,否则宝镜如被取去,一听响箭,定必先攻内堡,逆谋全露,便是七哥以全力救他,众怒之下,恐也难逃活命了。” 李琦笑道:“此人真个糊涂,凭他那点本领,人又庸碌,除欺负筠妹以外,别无他长,也敢胆大妄为。慢说盗党不能得胜,算他侥幸成功,也无非做人奴隶,有甚好处? 筠妹既然不知详情,等我稍微盘算,无论如何也看筠妹分上,将事平息。不过这么一来,他必不能在此存身,筠妹也必随之而去,从此海角天涯,不知何日相见,令人难过,还在其次;最可虑是,此人丧心病狂,无可救药,又有小翠贱婢进谗谋害,筠妹难保不为所算,实令人放心不下。我为此事筹划了好几天,苦无善策,不知筠妹有什么高见么?” 灵筠见李琦词色诚恳,好似对于保存卫璧具有成竹,丝毫不以为意。只对自己钟情太深,惟恐会短离长,从此难再相见,心中惜别,万分难过。由不得也流下泪来。 兰珠见二人说完之后,相对黯然,灵筠固是满面泪容,神情凄苦,李琦素来不轻掉泪的人,虎目中也是泪花乱转,知道二人借别伤心,灵筠更多身世之感。只得强笑劝道: “你二人不必伤心,人生遇合无常。不怕筠姊见怪,像卫壁那样凉薄无义之人,此行必无善果。筠姊这样好人,难道天道真个无知,孽缘无有尽时,似这样的丈夫,没有他就不能过么?听二师叔口气,好似将来我们三人还要常在一起,一同修炼,我想见面必不会远。本来那两面宝镜全是九宫塔上奇珍,不应带去。后来一想,此宝如照桓师兄所传,目前数十百里之内已能互相收发,再用上四十九日苦功,不论相隔多远,一经施为,便可收发如意。筠姊此后如遇危难,只把此镜飞回,我们立时得信,便可赶往应援;如要钱用,或者别的相助,也是一样。” 灵筠对于卫壁心虽鄙薄,终想木已成舟,身已属他,只有怨命,盼其日久感化。或是仗着双镜合壁之力,取来火窟中的灵药藏珍,服了灵丹,改变心情,回头向上,便是自己福气。自从穿云顶取宝回来,接连发现许多丧心病狂之处,虽然悲愤,仍是守定前念,并无他意。直到当天,卫壁向其凌辱,才伤心到极点。虽然未有二心,对于李琦夫妇,由不得增加了许多情感,对于兰珠,更是感激异常。一听二人对她如此关心,不禁凄然流泪道:“小妹心比天高,命如纸薄,夙孽纠缠,木已成舟,除却自认命苦外,只有托迹空门,了此余生,以修来世而已。他受好人蛊惑,逆谋反叛,本来不能免死,幸蒙七哥、兰妹仗义解救。我料此人决不知道好歹,今日他听贱婢之言,对我所说极为难堪。此去途中遇险,如仗贤夫妇之力赶来解救,不特好人更要捏造黑白,他就宠爱贱婢,定必借此对我侮辱,以博贱婢欢心,乘机借题,遗弃暗害,都不一定,身为怨鬼,何苦再被污名?小妹此行,心志已决!万一皇天见怜,他能回心归善,虽非佳偶,尚可忍痛,与共此生。否则,他将灵药藏珍得到以后,必不舍那一双宝镜交还原主。小妹因为他是我的丈夫,望好过切,遇事偏私,平日虽不免有违心之举,叫我辜恩负义,誓死不为。 但他那卑鄙凉薄,私心自利,小妹深知,事成之后,必为此事争执。到时他如能听我忠言,将此双镜遵照刘真人之命和五姊借镜还镜之约,将其归还,小妹对于这样薄幸情人,夫妻之情虽已名存实亡,为了许多顾忌,便随他苦熬一世,任其宠妾灭妻,情甘退让,决无话说。否则,既不忍对五姊负心背信,也不敢违背仙人之命,连他一起同受飞剑之诛,说不得,只好窃负而逃,仗着双镜妙用,带了逃走。我也不回此地,径直往穿云顶下,求见二位仙长,代收代还。如蒙恩怜,引进到别位女仙门下,自是万幸。否则,魔主波旬婆曾收小妹为记名弟子,曾说她与小妹缘分只此,不应收徒,只因一见钟爱,又经小妹再三苦求,才传了一点法术。别时又说:‘我虽爱你貌美温柔,但是道路不同,将来自有你的遇合,最好莫来寻我,以免误你美质。’真要无人收留,那也无法,何况她是我的救命恩师,虽未前往,心实未忘。我看恩师对我十分喜爱,到了山穷水尽之时,前往求她,必蒙允诺。她又赐我一道救命灵符,命我贴身收藏,不可妄动,目前越是亲厚的人,越不可使之知道。一经施为,无论相隔多远,当时便被一片魔光笼罩全身,飞往冷魂峪,与之相见。不过她太爱我,明知我不应在她门下,偏又心爱,如再相见,不经我求告,也必不舍。如若拜她为师,却又彼此有害。最好此符能够不用,便到危急之际,只要强忍苦熬,必有解救。我也全仗这一道保命灵符,才敢大胆放心,与薄幸人同往火窟,探险取宝。方才贤夫妇所说的盛情和平日相待恩义,只好来世报答了。” 李琦早经仙人指示机宜,知道灵筠与波旬婆还有一段因果。有那一道保命符,灵筠此行固极安全,但要惹出许多事来,又不便劝她不去。心想:“事已至此,好在火窟取宝,双方去的时间差不多,也许到时能够解化。”李琦心中不舍,又想不出一个法子,可使灵筠多留几日。心想:“事情一经议定,至多三日,灵筠便要起身。”心正寻思,兰珠笑道:“自与筠姊定交以来,像今日这样长夜之谈,尚是初次。人生最难得者知己,尤其是波折愈多,情分越厚,求之越难,得之更喜。况又会短离长,不久便是天各一方。 固然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皇天不负苦心人,终有苦尽甘回,相逢之日,毕竟良宵苦短,一刻千金。今夕只可谈风月,各说一点快心之事,希望将来,不恃慰情于无,也许人生遇合,瞬息百变,焉知今日愿约,不是他年息壤,何苦作那楚囚之位呢?”灵筠叹道: “兰妹,我蒙你不弃,情胜同胞,许列雁行,连七嫂二字都不令我称谓,深情盛意,我岂不知。无如命生不辰,年幼无识,受人诱骗,铸错于先,今已无能挽回,空负贤夫妇一番高义。而又限于环境,不久分别,天各一方,难言之痛,我心成-,纵令强笑为欢,有何意趣?”李琦慨然接口道:“人之相知,贵相知心。人世本属空幻,只要精神常在,永矢弗渝,相处何在形迹之间?愚兄幸得重返师门,筠妹将来也不是没有仙缘遇合,即便万不得已,投到波旬婆门下,虽非玄门正宗,毕竟是修道之士,终胜凡人。她虽是魔教,又与寻常左道不同。此去固不免遭遇艰危,并非永无相逢之日。所望宽怀自解,各以诚心毅力,互期将来,永为良友,时相过从。暂虽别离,比起人生朝露,韶光易逝,决意当前,只是一时,转眼之间,便成陈迹,岂不要强得多?何况天道福善祸淫,孽满自尽。彼时一任筠妹芳春常驻,绝迹飞行,独往独来,更无拘束,那还有什么顾忌?我们暂时惜别,难免魂消,如若想起未来,正是后望无穷,照说只有高兴,如何愁烦起来?” 灵筠深知李琦情热如火,近日相对矜持,全是勉强压制。虽听兰珠力言无他,堡规固是一夫一妻,便他本心也绝不愿厚负兰珠,有那意外希图。只是谷真人所说夙世情孽,尽管用尽方法,兢兢业业,想把自己抛开,无如伊人情影,自从初见,便印心头,不能磨灭。明知能以理智战胜,为了将来修为,一返师门,连兰珠也无异于名义夫妻,无论说哪一面,也不会有什么逻想,偏是情丝牢系,难于摆脱。本来相爱太深,又见意中人这等身世遭遇,由痴爱之中又起一种同情之想,激动侠肠。心想:“外人如此,尚虽忽置,何况生平所最爱之人。”再一想到彼此相爱以心,相见以诚,但得素心人与共晨夕,何必在于婚嫁?于是决定爱恋到底,不问多么险阻艰危,必以全力相助,代脱夙孽,转危为安。由此成道长生,能得常共往还,于愿已足。话虽如此,无奈男子心情终是难测,何况此人心又大痴,万一热情奔放,不可遏制,岂不难处?为此时刻留心。不料当日因受刺激太深,感激对方深情密爱,无微不至,又因兰珠在座,别无他人,忍不住把平日蕴藏心头的情愫表现出来。心想:“分手在即,后会难期,为了顾全对方夫妻的情爱和自己平时心志,无论前途好坏,已不愿与再见。”越想越伤心,又觉就此短短一两日的聚首,难得当夜只有三人在座,一时良机,索性把平肾心意吐露出来,也使对方知道自己实是相逢恨晚,并非真个薄情。满拟表明为止,不料自己固然诚中形外,对方更是热情痴爱,在在流露,口气也是越来越露骨,兰珠又在暗中推波助澜。由不得生了一点戒心,想要开口,又不忍使双方心中难过,不禁迟疑。 兰珠聪慧绝伦,早看出灵筠心情不定。自己原想乘这两三日内,互把心志言明。好在不久入山同修,丈夫为人素所深知,虽然钟爱灵筠,只想结为良友,时共往还,决无他念。不过情感太热,除非灵筠也和他一样相爱以心,才得安慰。灵筠偏又生性仁柔,受惯小人挟制,多疑好胜,恐其心生误会,一去不来。及见当夜男女双方都是情深一往,自然流露,正代二人高兴。忽见灵筠玉颊生红,秀眉微锁,似嗔似疑之状。丈夫话更露骨,惟恐失言,转使疑虑,便朝李琦故意娇嗔道:“既然你说人贵知心,何必落于言诠,我早说过,自来夙缘不解,定数难移,怎么也摆脱不开。此时楚囚相对,固是无谓,便是多说未来空话,也是多余。非我夸口,今日因为是骨肉知己,同道良夜,共只三人,所备菜虽不多,无一样不是我夫妻平日留心记下筠姊喜食之物;并因筠姊喜食鱼虾,特意命红杏带了数人前往堡民为老堡主所备,非经年时佳节,轻不取用的后山小灵沼鱼池之内,钓来的鲜虾,以及中天他特产桂鲫。别处鲫鱼不过斤余,一满二斤,鱼皮便老。 听说江苏六合县龙池鲫鱼,最大者达三斤以上,越大越肥嫩。但也不如天池产柔嫩肥鲜,天然有一种桂花香味,鱼的肝脏更是隽品,筠姊来此数月,因其出产无多,尚未尝过。 那虾更是肥鲜长大,黄多子肥,长约一寸。炒成以后,满碗红油,香腴无比。休说别人,连你七哥也是沾了筠姊的光,初次进口。生舱熟炒,今夜生熟均备。本来早就奉上,因我们正谈心事,夜饭吃过不久,筠姊将有远行,此是小妹一点敬意,非要筠姊改愁为欢,我才拿出来呢。” 灵筠闻言,知道兰珠此举,固然一半为了夫妻恩爱太深,不愿丈夫相思太苦。又知双方发情止礼,心志高洁,只想结一知己忘形之交,决无荡检逾闲之虑。惟恐自己多疑误会,百计求全,一半也实在和自己一见投缘,越处情分越厚之故。见她词色那么诚恳,好生感激。暗忖:“造化不仁,专喜捉弄多情男女,使自己幼遭家难,身世飘零,致落好人算中。休说此别茫茫,知心良友难于再见,连这好一个至交姊妹,也未必再能相逢。”当时百感交集,方才想说的几句话,哪里还好意思出口。继一想:“这一双夫妻真个难得,实是平生第一知己,可惜不会再见,共总短短一二日的光阴。如不是他委曲求全,百计维护,薄幸人固是身败名裂,便自己也必连带受辱,还要累及居停主人。再如使其伤心绝望,未免心肠太狠。再说,也对兰珠不住。何不把话岔开,只作闲谈,再相机迎合对方心意,说上两句好听的话,今生固然不能接受他的深情,也使他心头得点安慰,不在人家痴情热爱一场。”灵筠人既温柔美艳,加以年纪较长,长于词令,少妇风华,另具胜场,念头一转,决计忍住心头苦痛,强为欢笑,陪着两位多情之人,作此长夜之饮。随口笑道:“我见兰妹约我消夜,以为必有盛设。谁知满桌均是瓜果蜜饯等零食,酒菜只有三样,比起平日九侠消夜的酒菜,竟少了十之七八。方才夜饭时,别绪萦怀,又想来此畅饮,并未吃饱,心正失望,疑心主人只是口惠,并无珍味,不料还有这好口福。别的不说,小妹生长江南,远离故地已有多年,在这大漠穷荒,似此风味久已不尝,何况又是鱼虾中的隽品。兰妹这一说,还未到口,食指已动,只顾口馋,连心事都忘怀了。还不快些拿来,先饱口福,再聆贤夫妇的高论么?” 李琦平日对于灵筠,全神贯注,遇事留心,惟恐不尽。先前忙着谈话,离愁万种,互致缠绵,谁也无心饮食。及听灵筠这等说法,先想起心上人饭吃太少,不等说完,便唤海棠,快把炝虾先去取来。兰珠笑道:“你平日统率三军,固是沉着稳练;便对众同盟弟兄姊妹,也颇气度端凝,长幼得体,于万分亲热之中,隐有领袖群伦之概。未成婚前,我还恐你过于持重,不轻言笑,无什意思。谁知你那英雄丰矩,道学气派,竟是个纸老虎。对外还好,只要和我们在一起,立时驯如羔羊,说不出那样温存体贴,偏又处处真诚,并无一毫虚伪。只嫌有时天真过度,那么记性好的人,竟会把眼前的事忘个干净。方才你不时在暗中和我说,我们三人别远会稀,以后再像今夜这等良晤,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如愿,连两个心腹”丫头都不令在侧,所有菜肴,均由你我亲制,以示菜虽不丰,其意甚诚么?因为不愿第四人在座,五姊、九妹今夜已有言语嘲笑,说我夫妻对她们见外,明早相见,不免还要受嘲,你怎全都忘却了?”李琦笑道:“我真荒唐,也为筠妹远行心中愁烦,没想到所有菜肴俱在外屋,连风炉、炭火。佐料均早搬进。待我先做头一样。”说罢起身,往外间走去。 灵筠先见酒菜只是三样,并未留意。自从改了前念,觉着方才不曾吃饱,时已深夜,腹际微饥,桌上均是平素喜食之物,好在彼此至交,不拘形迹,说完前言,便自捡了一块风鸡,正要入口。见兰珠起立,将桌上瓜果糖食移向旁桌,忽然发现,无论瓜果糖食,也都是三样合装一大盘,盘底并有用红缎子剪绣成的如意吉祥花草,以为衬托,心方一动。又听兰珠说,是夜只此三人同席,连两个心腹慧婢均早遣走,又是主人轮流做菜。 惟恐女主人借故离开,孤男寡女,好些不便,心方有些疑虑,李琦已往外走去。兰珠见她神色不定,心中明白,暗笑:“丈夫固是痴得可怜可笑,灵筠也空自聪明,至今还未分辨出丈夫为人心性。似此善恶不分,优柔寡断,难怪以前吃亏上当。照着那日谷师叔仙示的口气,将来不是我夫妻苦心相助,即便保得残生,也必受那无量痛苦艰危,并须投身魔教,方能保命。虽然魔母波旬婆夫妇与别的邪魔左道不同,将来仍许同归于正,如非丈夫夙孽难断,始终情痴,休说由此绝交,便是稍微失望心冷,你也不了。真不知这样一个好人,独对我丈夫为何这等薄情?最可气的是,明知心地光明,还要处处提防。 真要有什二心,便无人相助,你也难逃掌握,头一个,卫壁便非死不可,如何肯做违心之事,百计保全呢?” 兰珠虽然爱护灵筠,情如姊妹,只嫌她对于李琦不情之义太多,心中未免不平。故意笑道:“人最难得知己。七哥为人,有刚有柔,性情古怪,痴得可怜。我常对他说,只我一人是他知己,他也深以为然。筠姊今夜竟肯临贶,长夜畅饮,毫无猜疑,也总算是难得。不在他自和筠姊相见这些日来,尽情维护的一片苦心了。他对卫璧,实是深恶痛绝,鄙薄万分,因为爱屋及乌,不特处处维护,委曲求全,甘犯堡规,徇情招谤,并谓此人一日不能归善,筠姊永无心身康泰之日,竞想乘着火窟取宝,暗中相助。除非此人真个丧尽天良,将来为了宠妾,谋害筠姊,那是万不能容而外,只要筠姊一日不受害逃亡,离他而去,决不伤他一根毫发。如此存心,休说筠姊聪明多情,能明白他的为人,就是我和筠姊易地而处,便和他孤男寡女,相对一室,自家问心得过,也决不再恤人言,哪还对他有什疑虑呢?” 灵筠闻言,知道自己心情又被看破。心想:“他虽然痴得可怜,便你对他,岂不也是和他对我一样,只求丈夫喜慰,便牺牲自己,也所甘心?平日对我情逾骨肉,只是见我对他稍微冷淡,便自不悦。所说并非无理,只是我处境艰难,人言可畏,稍有不合,误己误人,我也对你不起,何苦来呢。”继一想:“此时丈夫性命在他掌握之中,即便自己守贞不二,去此一个大难关,岂不也多指望,何况丈夫生心谋叛,多行不义,按照堡规,本来该死,便下杀手,也无话说,如他有意,正是良机,如何反出死力相助?自己果是多疑,冤枉了他。”又见兰珠说时面带强笑,似有不快之意。自己仗他夫妇万分爱护,习惯不觉,休说是他,便是兰珠,也觉有些愧对。再一回忆以往言行,多半不情,平日不觉得,此时想起,处处难堪,不是言语所能分辨,正赔笑脸,想说两句,李琦已捧了一个三角磁坛和三盘佐料进来,放在桌上,笑道:“筠妹快用,这虾全是活的,留神满桌乱蹦,脏了衣服。我算计五姊、九妹少时要来,还给她们留了一份。先陪筠妹饮上几杯兰珠特制的三花香露,我再炒那热虾去。” 灵筠早听磁坛中寨饵乱响,闻言便把磁盖微启,立有三只两寸半长的大虾蹦将出来。 灵筠笑说:“这虾怎如此大而多力?”继手伸处,用筷夹住一个。李琦、兰珠早有防备,又都手明眼快,一人一只,把另两只活虾也分别夹住。兰珠笑道:“这三盘佐料,腐卤之外,一盘姜醋,一盘特制酱乳。此是好兆,恰巧一人得着一个。请筠姊随意蘸着尝吧。”灵筠见那虾青壳苍脊,头上红膏隐隐外映,又肥又大。蘸了佐料,入口一尝,果然鲜美无比。笑说:“虾虽味美,只太肥大,恐吃不了几个。”李琦笑道:“你姊妹二人的饭量我全知道,内中共只九只。我陪筠妹再吃一个,便炒虾仁去了。” 三人又各吃了一阵,同饮两杯,李琦又往外走。兰珠忙说:“你陪筠姊,待我炒去。”李琦笑说:“我有两样炒法,一老一嫩。还有一样炸肫和焦炸鸡脯。做完,便没有我的事了。”兰珠隔室笑答:“你真会巴结差使,凡是炒菜都被你抢去,剩下全是现成熟菜,举手便端了来。休以为你便宜我,若做得不好,却丢人呢。”李琦笑答:“这个不劳费心,筠妹看我诚意,真不好吃,也必尝上一点。你帮着先把这干烧栗子代我拿去如何?笋不难烧,只要火功不差,黄得匀称,自然把佐料浸透,使其又脆又香,不焦不疲,便可交卷。那烧栗讲究外焦肉酥,香软而腴,恐贤妻这双玉手,未必做得有我今天这样合适呢。” 灵筠见李氏夫妻所有菜肴均是自己喜食之物,越发感叹,忍不住插口说道:“主人如此情重,如何敢当。兰妹如不见外,许我帮同下手,也学做它一两样。日后做来,除却真个皇天见怜,仍是像今夜围坐三人同食,我决不为他人谋,就做出来,也吃独食如何?”兰珠听出灵筠借此表示,未对李琦怀疑,巴不得她行前,使丈夫心稍喜慰,免得日后相思,想起她薄情之处,心中难过。便不再和李琦斗口,笑答:“小妹平日为博亲欢,有时学做两样。今日却因初归,所有菜肴,均是海棠代为准备,共只四五样炒菜,全被你七哥抢去。那些熟菜,不知味道如何,筠妹代我去端,便算是你二人做的,免得不好丢人。”话未说完,李琦已端菜走进,笑说:“此菜须要热吃,请筠姊少用一些。 底下的菜,索性我们三人同做如何?”灵筠知道李琦故意远嫌,方要开口,兰珠笑道: “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我两姊妹都来帮你,我还有事做呢。”灵筠也说:“兰妹本善烹调,只我外行,想跟着学两样,七哥不愿意么?” 这时,灵筠既感到对方深情,难得又是那样至诚,使人有知己之感。又想起前路艰危,夫也不良,错己铸成,只有认命,顿生身世凄凉之叹。一热一冷,相去天渊,由不得心情上生出矛盾。其实李琦对她心情,早与初见时大不相同,只因夙世情孽,由不得关心爱护,无微不至,实则丝毫没有杂念。兰珠曾在暗中试过他几次,委实始终光明,固是觉着奇怪。便李琦本人,有时想起,也觉好笑,只说不出是何缘故。平时已甚关切,再一见面,更是卿忧亦忧,卿喜亦喜,体贴入微,惟恐拂意。这时见她语柔声轻,神态亲密,眉宇间隐含幽怨,又见兰珠在暗使眼色,忙改口笑答:“既然如此,万一觉得不好吃,筠妹不要笑我。”说罢,二人同去外屋。灵筠人素端娴,李琦更是矜待,只管低头炒菜,头也未抬,反把满腹心事忘却,一言不发。灵筠站在炉旁,心乱如麻,仿佛一肚皮的心事,偏想不出一句话说。李琦炒了一样又一样,等到未一样虾仁炒完,二人始终不曾开口。兰珠不知去了何处,也未再来。灵筠呆立在旁,见李琦已托盘端菜,忽然想起,看了一阵,不特一样未学,连人家炒的什么菜均未留意,心中好笑。忙道:“七哥累了这些时,我却一事未做,由我来端吧。”李琦也觉一直不曾交谈,怠慢了人家,忙道:“只顾炒菜,也未招呼筠妹,真个失礼,望勿见怪。兰妹也不知哪里去了。” 灵筠还未及答,忽听窗外有一女子接口道:“七哥,你那兰妹暂时被我们管住,想不到我和五姊反输与她了。”跟着走进三人,正是张婉和金国士,一边一个,把兰珠夹在中间,刚刚放开。兰珠满面俱是笑容,入门便笑道:“你们看如何?这回你们总该认输了吧?”还待说时,李琦早知金、张二女来意,恐灵筠误会,忙使眼色,朝着张婉把脸一沉道:“九妹如何还是这样稚气?来凑热闹无妨,何必隐藏在外,做此惊人之举呢?”张婉气道:“七哥专会欺我,五姊才是主谋,怎单说我一人?”李琦知她娇憨,平素视为小妹,自己情急之下,口不择言,忙赔笑道:“五姊年长于我,当兄弟的怎敢议论姊姊?说不得,只好向小妹妹说话了。恕七哥心直口快,去到里面罚我三杯,赔罪如何?”金国士也气道:“七弟这话,比方才教训九妹还要挖苦。你平时对众弟兄均极谦和,尤其我和九妹,今日简直改了常态。当真只顾新交,便忘旧友么?”李琦知她词锋犀利,惟恐把话说僵了,忙道:“都怪小弟不好,一律受重处罚如何?”金、张二女同声笑答:“认罚就好说话,只要把我两姊妹认输的罚酒每人分你一半,就算拉倒,否则决不甘休。”李琦方要点头,兰珠一面延客人座,一面正添杯筷,闻言慌道:“这可不行,各归各事。”随对李琦笑道:“傻子,你知道什么。她两位因为不信我话,要吃一坛罚酒呢。你莫以为筠姊知道此事,便不高兴,听我一说,只有助欢。你们同盟兄弟姊妹,乃患难骨肉之交,居然有这等行为。她自家先就欠罚,怕她做什么?” 原来兰珠常听金、张二女说:“人非草木,你丈夫对于灵筠那种痴情热爱,你不加紧防闲,反倒设法使其亲近,终非所宜。”兰珠力言丈夫光明磊落,对于灵筠,实是谷师叔所说夙世情孽,尽管爱护备至,并无丝毫他念。金、张二女终恐女方日久情生,男的再把握不住,即便兰珠对夫恩爱,容忍爱护,终非所宜。李琦性情刚毅,凡百无畏,万一惹出笑话,他是全堡属望的三军主帅,堡规又是一夫一妻,不容再娶。以前因听兰珠力言无事,还好一些。自随桓平一同练法以后,看出李琦对于灵筠固是无限深情,处处流露,便灵筠也似有些感动,迥异从前,本就有些怀疑。当夜又见兰珠约灵筠下榻夜话,连每日应有的消夜也都不到,不禁生疑。但恐李琦不快,事前假说少时也许来做不速之客。背后商量,到时先往窥探,相机行事,如无变故,便自退出。 兰珠虽早防到二女要来窥探,深知丈夫决无他念,未以为意。算计二女必在客馆消夜散后前来,谁知三人刚一起身,二女假装兰珠约其同往消夜,一半窥探,并代三人掩盖,已然早到。兰珠因想李琦、灵筠心虽无他,当此远别在即,必有几句话说,故意闪开。哪知刚到后房,便被二女拦住,责以大义。兰珠不愤,和二女打赌:男女双方,只要有一人言行失检,便罚酒一大坛。二女以为灵筠既肯深夜来此,当此离筵初启、黯然魂消之际,即使双方发情止礼,也必有些话说。何况女子性情,多半难测,峻拒虽坚,只要对方不肯灰心,一旦水到渠成,往往急转直下,出人意外。虽知兰珠向无虚言,口气那等坚定,料无差错。但是打赌在先,话已说僵,于是由关心变为取笑,只要男女双方说上两句亲密的话,立时便可算赢。为防灵筠看出,不好意思,事前并还约定:到时各用暗号,不便明言。兰珠气二人不过,冷笑道:“五姊、九妹不必过虑,休说七哥性情古怪,心地光明,不是常情所能揣度,便灵筠姊姊,也是心同冰玉,不染纤尘。只要你们发现他二人有什过处,任凭取笑,七哥也许脸老,我代筠姊害羞如何?”三人把话说完,二女一边一个,拉着兰珠,由后房轻悄悄往前窗绕去,一连窥探了好些时。见里面两人一个低头炒菜,一言未发;一个虽是柳眉深锁,面带愁容,不特没有开口,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秀目,始终望着火炉出神。看似各有心事,神情均颇庄重,丝毫不像情人叙别之状。再看兰珠,望着二女,不住好笑,仿佛得意非常。虽料输定,心仍不服。后来又待了一会,直到李琦把菜炒完,快端进屋,张婉首先忍耐不住,一面出声发话,随同走进。 兰珠人最直肠,当众说完前事,笑对李琦道:“你们看筠姊只有高兴不是?我去取那一坛酒来,非罚她二位吃光不可。”国士笑说:“就算我二人是输家,七弟把话说错,自己已认罚,莫非被你一赖,就完了么?”兰珠笑道:“亏你还是姊姊呢。筠姊身世何等可怜,就说你二位是好意,我已那等说法,你们还要看个明白。固然你是有心想罚我多吃几杯,只要内有一人开口,便和我狡赖,并非信谁不过,到底失礼。乖乖认罚,还好一些,否则我挑拨筠姊,向你二人间罪,恐怕这坛酒还不够罚呢。”二女明白兰珠一味苦帮灵筠,又因自己关怀过切,忘了此事迹近窥人阴私,灵筠本是至交姊妹,虽然因此表明心迹,心终难免不快,故意这等说法。张婉接口说道:“七嫂帮了丈夫,还装好人。我们如信不过七哥,筠姊,慢说不会来,就来也不会先对你说。难道要去做贼以前,还先通知事主不成?我们一盟九人,对于七哥本最亲热,再有你这一位贤慧的七嫂,无形中加了许多情分。筠姊温柔美貌,又是谁见都爱。自从穿云顶归来,与七哥成了忘形之交,于是连我二人也带上,几乎无话不谈,事情又都知道,今夜偏把我们撇开。不这样做一下,我二人无故见外,固是有气,也显不出双方的心迹。筠姊信你挑拨才怪呢。 你不说七哥说话气人,恐他受罚,故意如此说法,我们偏不上当。只要七哥言而有信,大家认罚,彼此对吃,便加十坛,也无话说。” 李琦从旁笑道:“大家不必争执,听我一言。自来别远会稀,好景不常。知己相对,正好小饮清谈,遣此良夜,打赌作什?那坛百花酒,连老堡主和王二哥那么高的量,也吃不满二斤,一坛整酒,还不把人醉死?我想这顿罚酒,暂且记上,先吃点菜,小饮如何?”张婉道:“七哥倒说得好,我们记罚算输,你呢?”李琦笑道:“再不吃,菜都快凉了。谁都不输,算我输,罚我三杯如何?”兰珠方要发活,见李琦暗使眼色,改口笑问:“五姊、九妹,这总该得意了吧?”国士笑道:“兰妹不必说反话。我二人表面虽输,心决不输,所以不肯认账,今夜索性脸老到底。七哥往常输酒,我还代饮,今夜这三杯是他自己说的,有无人代,我们不管,反正少一杯也不行,至多兰妹说我们不讲理。反正你是主人,便吃点亏,也不冤枉,何况彼此都是心愿呢。”李琦听她语带双关,兰珠无妨,恐灵筠多心,朝张婉瞅了一眼。张婉故作未见,只把三人面前酒杯一齐斟满,笑说:“七哥请用罚酒。”目光却望着兰珠、灵筠,微笑不语。 兰珠知张婉乃李琦表妹,亲逾骨肉,最是关心,知他酒量有限,但又不能不罚。既想别人代饮,又想借此查看灵筠神情。方觉她做得太明显,灵筠决不当众代饮,想把三杯酒并在一起,再打主意。虽知灵筠本在听众说笑,沉吟不语,忽然面容微变,瓤犀微露,口角上带出一丝笑意,跟着把面前酒杯端起,笑道:“七哥方才吃炝虾,饮了几杯急酒。自来酒落愁肠,最易醉人。九妹又想罚人,又在暗中维护。愚姊仰体尊意,和兰妹分别代饮一杯就是。”说罢,一饮而尽。兰珠、李琦也忙举杯同饮。国士见李琦脸红,笑道:“七弟平日不饮急酒,慢点何妨?”张婉笑道:“如不同时干杯,怎显得夫妇情重,良友情深?”兰珠见她话更露骨,忙笑道:“九妹最是狡狯,你和五姊还不是都帮七哥?否则方才五姊不会说许人代饮的话,你也不会那么斟酒了。自来赶人不上一百步,得了便宜还要卖乖,早晚当上主人,看我如何报复吧。”灵筠笑道:“人生本是一场幻梦,由她口头争胜,我自心有主宰,多言何益?放着现成好菜不吃,岂不辜负主人盛意?”兰珠见灵筠忽然改了态度,愁容尽扫,谈笑风生,对于李琦也比以前亲切得多。 知其伤心过度,心有主见,表面较前亲热,实则是想借此两三日聚首,特假词色,强为欢笑,以报丈夫对她痴情。只一分手,从此鸿飞冥冥,更不再作相逢之念。 兰珠正在暗怪二女多事,国士突道:“给我们留的虾呢?莫非罚了你们三人一杯酒,七嫂生气,就不请客了么?”李琦先已离座外出,正端了一碗活虾由外走进。兰珠笑答: “你端虾来正好,五姊在说便宜话呢。”张婉笑道:“这是七哥的意思,我不承情。” 随说,随去揭盖。那只虾鲜活肥大多力,盖子一开,当时蹦了一桌。内有一只,正蹦在张婉脸上,引得众人哈哈大笑。兰珠笑说:“报应,九妹生长南方,怎连活炝虾也未见过?”张婉气道:“还不是七嫂闹的,一时疏忽,把脸都扎痛了。” 随听一人在外接口道:“我也送你们一只活虾,这个老实,比你们那虾大得多。” 随听叭的一声,由门外走进一人,正是成全。再看外屋,绑着一人,刚倒地上。灵筠坐处斜对房门,见成全所擒那人好似眼熟,偏头仔细一看,不禁又愧又急,疾喊:“七哥、兰妹救我,请八哥手下留情。”话未说完,人已纵起,往外屋扑去。成全正立门前,闪身让过,冷笑道:“不是手下留情,还不会送到这里来呢。”众人俱都惊奇,已料知所擒是谁。李琦夫妇首先跟踪赶出,低头一看,果是卫璧,被成全点了哑穴,真和虾米一样,绑倒地上。灵筠见卫璧背插钢刀,腰带暗器,并还是前半日曾与自己看过的毒药飞篁弩,说是小贼武凯所赠,一发五枝,见血封喉。料来后堡行刺,被成全捉住。本来只剩两三天便可全身远去,经此上来,罪状越发明显。急得惊魂都颤,又恐被人知道,更难挽回,还不敢哭。万分情急之下,回手一把拉住李琦肩膀,颤声说道:“七哥,你看怎好?”李琦见她眼含痛泪,花容失色,万分怜惜,暗中把头微点,哈哈笑道:“本约卫兄来此夜饮,想是走错了路,以致误会。此事大家难怪,快些请起,先饮一杯压惊酒吧。”随说,伸手一捏,先把绑绳捏断。跟手一拍,解了哑穴。谁知卫璧胆小如鼠,这次原受小翠挟制,同党威逼而来,被擒时知道逆谋败露,按着堡规,万无生理,又受了一点伤,连痛带害怕,神志已昏,竟爬不起来。灵筠又惶急,又惭愧,又不能不管,只得抢上前去,连扶带抱,扶了起来。李琦强笑说道:“有劳筠妹把人扶将进去,我和八弟说两句话就来。”随呼八弟。成全应声走出,面有怒容。 灵筠见同桌三人,除兰珠还在敷衍,金、张二女侠只望着自己,摇头叹息,对于卫璧连正眼也未看他一下。丈夫无良,又不争气,悲愤之余,更恐事闹太大,李琦无法挽回。又见卫璧面如死灰、垂头丧气之状,越发心惊。事已至此,无法埋怨,只得强自镇定,侧身偷听外屋,李、成二人先似争论了几句,李琦又向成全说好话,也未听真。微闻成全怒道:“就是此贼沾了裙带的光,还有一个主谋女贼,莫非也饶了不成?”灵筠偷觑卫璧也在偷听,闻言心更惶急,向着自己暗使眼色,又用脚在桌底连踢了几下。知道所擒女贼必是小翠,到此地步,还想令自己代为求情。越想越伤心,低声冷笑道: “你还不知怎么样呢。”卫璧偷觑兰珠,好似听出外屋口音不妙,首先赶出。金。张二女侠冷笑一声,跟踪出去。半晌未见三人走进。连忙低声急求道:“好妹妹,事情牵涉大大,当初怪我不好。无如事情铸错,木已成舟,蒙你大量宽宏,许我纳妾。近日她也感悟,愿为次妻,尊你为姊。无如今夜风声紧急,逼得无法,想要逃走。那两面宝镜又未取回,小武再一怂恿,假装寻你,来此行刺,不料连我带小翠,均被对头擒住。她若一死,事更闹大。无论如何,也求你救她一救。”灵筠方想问他几句,见卫璧满脸惊惶,声音抖颤,已失常态,似要下跪神气,心中一软。暗忖:“他虽不好,我已嫁他,有何话说?虽使主人为难,自己对人不起,也说不得了。”话到口边,又复忍住,叹了口气道:“你莫以为人家看我情面,是否能够为力,还不敢定呢。死活我终陪你一路,来世再离开你这昧良的人便了。”卫璧颤声急答:“他最信你的话,你再求他,多说几句好话,必能解救。”灵筠闻言大怒,觉着前途黑暗,随着这样昧良无耻之人,有何生趣? 灵筠刚把心一横,兰珠忽由外走进,手里拿着两面宝镜,笑道:“事情已解。但这双镜本是九宫塔上奇珍,暂借筠姊一人,外人不能使用。还有卫兄和尊宠,天明时必须起身,由成八弟送出堡去。筠姊尚须留此一日,不为别的,因那藏珍火窟连我们也不知道,日前桓师兄说此是仙机,不能预泄,必须等他回山,谷师叔神游归来,请示之后,才可说出详细地址、如何走法。约定明日中午前后,必来详示机宜。如等问明再去,你们可少好些麻烦,否则,就算你们知道地点,不知详情,恐也不是容易。”卫璧巴不得能够同了小翠,当时离开铁堡,闻言正在诺诺连声。灵筠忽然眼含痛泪,抗声说道: “今日定随你走,决不停留。事成之后,除非我死,这双宝镜本是借来,无论如何,也要归还人家。只容我和七嫂说两句话,就走便了。”说罢,拉了兰珠,便往里套间内卧房走进。 隔不一会,先是门外女子呼痛之声,随听成全押了一个少女走进,正是小翠,见卫璧在座,料知奸谋已露,吉凶莫测,心正害怕。成全戟指喝道:“狗男女,如非七哥不愿玉石俱焚,枭鸾同尽,按着堡规,便应活活烧死,今日便宜你们。此去途中,男的如敢丧尽天良,宠妾灭妻;你这长舌妇如敢施展狐媚,欺害正室,被我弟兄知道,必将你二人碎尸万段,休想活命。”李琦见成全声色俱厉,恐灵筠走出看见,不是意思,正要劝阻。兰珠已陪灵筠走出,双方泪容俱都未干。灵筠也未向李琦说一谢字,只向金、张二女侠殷勤话别,并问何时起身。兰珠接口道:“我已命人到父亲房中去取传牌信符。 筠姊这时无心饮食,途中难免饥饿,你三人的干粮衣物也须准备。方才又将红杏、海棠唤起,与贤贞姊姊送信,请其代将行囊扎好,由海棠送往后山口,天才子初。等一切准备停当,红杏回来,便由成八弟引送上路。”张婉气愤愤接口道:“本来好好的,无事生非,闹得这等光景,真乃何苦!依我之见,红杏回来还得一些时候,卫君和他令宠当着成八弟也没甚意思。好在此事已有不少人知道,除他二位以外,均在王二哥主持之下,十九成擒,全堡八阵图埋伏已全发动,如想逃走,只是找死。我们和筠姊亲同骨肉,转眼便隔天涯,就她吞吃不下,也应该陪她少说片时。莫如请他二位就在这里享受,我们原座五人,加上八哥,同到七嫂房中,补饮两杯别酒吧。” 说罢,不等众人回答,首先拉了灵筠、兰珠,往里间卧室走去。灵筠此际心如刀割,方寸已乱。心想:“良友好意,就此片时离别。”也就不再推辞。李琦听张婉连喊七哥,国士已跟踪走进,觉着卫璧坐在外面太僵,更恐迁怒灵筠,途中欺侮,本还不想进去。 突把眼~翻道:“七哥,真耐性陪这样的禽兽么,我还要罚送一趟呢。”李琦本觉此事自己有些理亏,难怪成全不快,忙道:“我还忘了八弟尚要跋涉,七嫂他们均在屋里,八弟先请吧。”成全见他窘状,笑道:“七哥,小弟失言,七哥如不同往,赐酒不敢领受。”李琦只得应诺,正和卫璧客套,张婉忽又由内走出,朝李琦娇嗔道:“我要代你得罪人了。”说罢,取过托盘,将桌上酒菜凡是未吃过的,连虾带酒,一齐端起。 李琦知她小妹娇憨,恐再发话,更使卫璧难堪,留下酒菜,狗男女也无法下咽,便朝卫壁说了一声失陪,三人一同走进。 卫璧见人走光,回望小翠,已气得一张小脸白里透青,怒视自己,一言不发。侧头一听,里面众人正在说笑。兰珠的卧室原在里套间的侧面,听不出说些什么,灵筠语声更是一句也听不到。四望无人,便凑到小翠身旁,低声密语。先告以此时脱离要紧,忍辱为先。随说:“贱人可恨,等将藏珍长生药取到,把宝镜夺将下来,我必为你出气,践我定情时的前言,不怕贱人跑上夭去。”小翠把满口白牙一锗,冷笑道:“那是你共患难的发妻,你舍得么?休看她不和你一心,你在这里,宛如待死之囚,她却逍遥自在,被那姓李的奉若上宾,在里面快活说笑,看都不来看你一眼,也不知安的是什么心。谁叫你做丈夫的量大愿意呢。”卫璧耳软心活,受制已惯,哪里再禁得住宠妾谗言离间,不由勾动怒火,索性用手搂住小翠低语道:“贱人实在可恶,分明已变心,我不杀她,誓不为人!日后你看便了。”小翠见他面容狞厉,知道种毒已深,意犹不足,转脸微笑道:“你那位贤德的夫人心倒未变,只不过看你不起,和姓李的亲密一点罢了,不要冤枉好人。说话再不留神,被对头听去,我们身在虎穴,就活不成了。”卫璧见她一脸媚笑,倚在自己怀中,似嗔似喜之状,不由爱极。因知对头惜别,均在兰珠房内,还隔两三间屋,决不会有人来,正要就势抱着亲热。 忽听门外一声娇叱,飞进一个少女,照准小翠就是一掌,当时打跌在地,大声喝道: “铁堡自从立国以来,几曾见到这样狗男女?休以为你们今夜远走高飞,若敢途中害人,必有你们的恶报。”卫璧见来人正是使女红杏,心上人先已受伤,再吃这一掌,打得花容失色,连声哎呀。虽然心痛万分,无如此时身犯重条,今非昔比。又知堡中上下平等,平时无什尊卑之分,所有宫中服役的人,均是由堡民中选出来的灵秀干练的少年男女,本来按年轮值。只有红杏、海棠二女,因得堡主父女欢心,本身不愿离开,加以幼丧父母,无什亲人,于是长留宫中,随侍兰珠,明为主仆,与众不同,兰珠也不以下人相待,情分甚厚,差一点的小事,均能做主。全堡人民见二女文武全才,灵秀貌美,又得主人信任,全都另眼相看。自己正当事败被擒,身处危境,如何敢与相抗。心疼小翠,恐再受辱,慌不迭护向前面,口中频呼:“姊姊要打打我,与她无干。”红杏迎面啐道: “你还有脸说话?我才不屑打你这样禽兽呢。” 话犹未完,隔屋诸人闻声纷纷赶出。兰珠当先喝住红杏一间,说是奉命回来,在窗外发现狗男女交头接耳,面带诡笑,不时咬牙切齿,试一窥听。因二人坐处正在窗前,听去多半。又见小翠正施狐媚进谗,想要害人。本觉灵筠可怜,代抱不平,见对方危境未脱,尚且如此,灵筠此行无异羔羊之伴豺虎,焉有生理。偏生铸错在先,外人多大力量,也无由使其自拔,越想越觉不愤。暗忖:“主人常说,事有定数,灵筠命如该绝,反正难逃虎口,不如先打这贱人一顿,稍出恶气。”当时怒火上升,年轻气盛,怒火头上,忘了主人在内,进门便用重手法打了小翠一掌。正在喝骂,见卫壁以身相护,想起他日间对待发妻恶声相向,可恨情暴,越发有气。正想连卫壁一齐下手,使其负伤上路,多受痛苦,兰珠等已先赶出。红杏当着众人,把方才所见照实说出。卫璧,小翠无法抵赖,又怕又愧,知道众人均对灵筠关爱,丢人事小,只要将灵筠激变,稍一表示寒心,不再过问,必难免死。正在心惊胆寒,垂头丧气,又悔又怕,不敢出声。 众人闻言,也都愤激异常。李琦、兰珠、张婉三人更是悲愤,正要开口。灵筠竟如没事人一般,赶上前去,将小翠扶起,交与卫璧、令其扶坐一旁,满脸笑容说道:“你两个不必害怕,如有不测,不问你们为人如何,事前我也同谋,好坏一路,决不置身事外。”李琦闻言大惊,瞥见成全正朝自己摇手示意,面有笑容,知他机智过人,必有良策,心虽不放,但见灵筠神情悲壮,词意坚决,此时有力无处使,又有好些顾忌,只得听之。叹了口气,朝兰珠、张婉把头微摇,不令开口。 二女忍不住气愤,仍走上前,手指卫璧,小翠,冷笑道:“为人须有天良。今日你二人的死活,只在筠姊一言而决。休说救命之恩,便是穿云顶盗宝回来,冰天雪地,为你受尽艰危,你是男子,守在家中享现成,安分也罢,人家为你犯险奔走,你却勾引贱婢苟合。你虽天良丧尽,她仍百计求全,防你身败名裂。本来所犯堡规甚重,全仗筠姊平素人缘,大家投鼠忌器,容忍至今,仍想过些日子,将你遣走了事。你偏勾引外贼,忘恩内叛。我们早已发现逆谋,也全看在筠姊分上,不肯举发。今夜请来筠妹,下榻舍间,表面消夜,实则彼此商议,想将大事化小,暗中化解,送你二人上路。不料你这厮人面兽心,并还蠢得出奇。平日那么卑怯胆小的人,竟会受贱婢挟制和叛党指使。也不想想,有何本领,竟敢来此行刺?固然筠姊铸错于先,有此附骨之疽,无法脱身。休说做那神人共愤的事,对她谋害,只要敢加以凌辱,即使我们不曾眼见,得信也必赶去,决不容你二人活命。何况藏珍均在一处,不久就许再遇。筠姊方才虽说为你丢人太甚,从此不想再见,我们日后仍要寻她,随时访问下落和你踪迹,若不见她,休怪无情。我们本想挽留筠姊多住数日,一半叙别,一半使她火窟之行减少一些危难,是她固执不肯。 我想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前生孽障,难于挽回。你们又是狼心狗肺,就此同路,免得贱婢信口雌黄,恶语中伤也好。如今所有叛党,有二哥他们主持,一个休想漏网,明日堡主公审,便受火焚之刑了。不特放你们逃走,并还费了好些人的心力,连行囊干粮,途中用度,无不齐备。凡此一切,无非看她一人情面,便是畜类,也知感恩。是否恩将仇报,自取灭亡,全在你们。天已不早,贤贞姊姊恨你负心,方才说话,不愿与你再见,只请筠姊路过时前往叙别。你们二人本有专人押送出境,筠姊另由贤贞姊姊用飞行甲马亲身护送,定在离堡后七十里的鹦哥崖下相见,再同上路。如知好歹,取得灵药藏珍以后,由此痛改前非,勉力上进,即使迷恋贱婢,有筠姊这样贤妻相助,也不患没有成就。 只要你稍有天良,将来再遇我们,仍是朋友,决不再念旧恶;否则,你们身遭恶报,悔无及了。”说罢,便令红杏将取来的通行信符交与成全,令押二人先走。卫壁闻言,也觉身是灵筠所救,照着平日行为,委实对她不起,一时天良发现,便朝灵筠苦笑,说了一句:“筠妹,我真对你不起。”猛瞥见小翠在旁,目射凶光,面有怒容,哪里还敢再往下说。成全接过令符,寒着一张脸,又在催促,只得向众说道:“小弟一时无知,悔已无及。此后定必善待筠妹,以报雅意。别的话我也没法说了。”众人只李琦随口敷衍了两句,谁都未理。成全立押二人起身。 第9回 别泪注金樽 惆怅天涯 断肠人远 清音鸣玉磐 荒凉石屋 十指禅修 灵筠本定同行,因听兰珠说贤贞尚在家中相待,想起平日蒙她维护,情逾骨肉,无话不谈,当此死别生离之际,焉能不辞而别。又见主人夫妇还是满脸悲愤,有怀莫吐。 虽是万分无法的事,也觉相识以来,人家深情爱护,无微不至,便这未了一段,连自己的安危荣辱,也在对方掌握之中。人家用尽苦心,殷勤备至,自己却是一意孤行,事事专断。固然身有难言隐痛,形迹却近于刚愎自傲,容易为人误解。又见兰珠说完前言,握手示意,不令同行,神色诚恳已极,只得暂留。 成全等走后,张婉埋怨道:“成八哥疾恶如仇,此行无异押送囚犯,你随他们一路,岂不难堪、何况贤贞姊姊因今夜事闹太大,最奇是,老堡主竟早得知,方才密令七嫂,将他信符交与七哥,听其随意处置。并令任大哥转告贤贞姊姊,请勿介意。到底她是卫壁居停主人,面情难堪。又因钱氏兄妹和武氏父子处心积虑,已有多年,所结叛党甚多。 她那地方十分隐僻,男主人不在,只她和几个男女佣人,惟恐叛党搜捕不尽,前往隐匿,不能离开。你们至交姊妹,事情她又知道,理应往别,我们也可借此和你多聚一会,何苦同行?看人受气,你又难过。”说时,灵筠见室中只张婉心直口快,还在说之不已,主人均是满脸忧容,愁眉不展。金国士虽似在想心事,但那关切之情也无形流露。想起众人相待如此情厚,隔不多时便要分手,从此天各一方,前途更布满荆棘,决无善状,忍不住触动悲怀,流下泪来。李氏夫妇和张婉也被勾动酸心,泪流不止。似此无声之位,最是酸痛。四人泪眼相看,呆了一会。灵筠刚含痛泪,说了一句:“我对不起你。”国士微笑道:“徒自悲伤,无济干事。筠姊方才曾以死自誓,万一生死两难,身受有甚于死,又当如何?别的都是虚言,方才我传筠姊双镜合壁的本门口诀,除至火窟防身之外,还有好些妙用,千万记住,不可泄漏。途中无事,务加勤习才好。” 说罢,贤贞命人来请,说方才有两名叛党逃往当地,如非事前留意防堵,几被漏网。 如今只有贼女武凤尚未擒到,众人正在搜索,不能离开,请主人陪了灵筠,速往一晤。 并说成全押着卫壁、小翠故意步行,明午才能赶到鹦哥崖,灵筠明早饭后起身,还都不迟。兰珠随命红杏取水,一同把脸洗净,往朱家赶去。 到后一谈,才知老堡主任中迟对于叛党逆谋,竟比众人所知还要详细。因为受有高人指点,又知爱婿夫妇和灵筠情厚,并有别的深意在内。为了立堡以来,第一次遇见这等大事,叛党全数伏诛,单放走卫璧、小翠,明日公审,恐李琦、兰珠受人议论,特把祖宗遗传的血箭取出。箭乃第一任堡主所留,附有铁券,专为遇到军国疑难,不及集众公议,或因事有碍难,必须从权。此箭一经请出,全堡立似变出非常,生杀予夺,全由堡主一人专断,不容过问。但是过了十天半月,甚或远至三年五载,十年八年,事完之后,仍须由堡主向众宣示经过和当年不得已的苦衷。所行如有不合,不特要向堡人谢罪,并还告庙认罪,自请惩罚,端的严重无比。此箭以前共只请过两次,均为对待外敌而用。 因堡民全守法,对自己人,尚是初次。此次除了众人通行无阻而外,全堡人民已无一人可以往来各处路口。堡中埋伏的八阵图,也由任龙全数发动。许多细密布置,连李琦夫妇事前均不知道。王藩等擒拿叛党,也由堡主传令,才行下手。 灵筠闻言,料知中迟由于疼爱女儿,维护自己,竟然这等大举,想起前情,感愧交集,望着李氏夫妇,凄然说道:“妹子今生无以报德,只有期待再生报答了。”贤贞见她伤心,知其隐痛太深,强笑劝道:“筠妹不必悲苦。人事难知,遇合悲欢,命中注定。 谁知将来便无相逢之日?离情苦绪,贤者不免。虽不必强为欢笑,也无须多费愁肠,乘此有限时光,好好谈上一会如何?”兰珠苦笑道:“此时夜深,筠姊明日还要上路。好在甲马护送,飞行迅速,晃眼便可追上。莫如安歇一会,多养一点精神,明早起来,我们再痛饮几杯,为筠姊饯行如何?”李琦接口道:“筠妹隐痛在心,满腹愁肠,你叫她如何能睡呢?”灵筠忙接口道:“这几日我代兰妹看家,因不愿看人嘴脸,多受闲气,只有陪老堡主谈上一会,终日均在昏卧,睡得太多。再说会武功的人,一两夜不睡也不相干。何况他们走了一夜,比我更累,并还受伤。难道他们安睡,叫我一人上路不成?” 国士道:“其实桓师兄明日必到,只不知早晚。筠姊只要多留两三个时辰,便能遇上。 你先前太阿倒持,反主为奴,实太冤枉。双镜在你手内,别人不得妄用,你再把火窟虚实得去,这厮反正无情无义,贱婢武功又非你的对手,离开铁堡,更无顾忌,落得就此挟制,扳转回来,使其俯首听命,免受好些闲气。也许能将负心人管好,哪怕不是真心,到底要好得多。”贤贞插口道:“五妹说得好。此是夙孽,否则筠妹那么聪明有志气的人,怎会甘心受挟制欺侮,无异奴婢?若能转柔为刚,早就好了,哪有今日之事?” 众人一直谈到天亮。贤贞好客,家中食物甚多,均极精美,又当良朋远别之际,恨不能全数搬了出来。灵筠始而满腹悲愤,吞吃不下。后见众人这等情厚,忽然转念,暗忖:“自己不过占了一点才貌和性情温柔的便宜,加以李琦痴情热爱。兰珠因和丈夫恩爱太深,又知其心地光明,别无他念,不特不以为意,反更推爱,众人又均信仰李琦,于是全都另眼相看。甚而以非为是,遇事容忍,全不计较。实则所遇诸人,全是有施无报,实觉愧对。此次同行两人,一个把自己认为眼钉肉刺,必欲去之为快;一个又是忘恩负义,心如豺虎。即便为了盗取灵药藏珍,非我不可,有一丝天良未丧,但日受泼妇蛊惑,也不会再念旧日情分。以后还想得到众人这等温情,除非是梦。不如放开愁肠,暂且享受,免得为我一人,举座无欢,辜负良友高义。”念头一转,立时化愁为喜,慨然笑道:“自来知己难逢,良辰易逝,人生如梦,为欢几何。此时已然想开,由我薄命人先自免去悲怀,恭领主人与诸位的盛意。从此谁也不说丧气的话,共谋一醉如何?” 李琦见她秀眉忽舒,皓齿嫣然,虽因一夜愁肠,玉容清减,这一变得满脸春风,笑语从容,比起平日,又是一种美艳丰神,忙接口道:“筠妹说得极是。谁说丧气的话,罚酒三大杯如何?”张婉笑道:“头一个要罚的就是你。在座的人,只有我能胜任做令官。话不受听,固应罚酒,便是强颜欢笑,内里愁苦,也该严罚。任他如何工于掩饰,也是瞒我不过。”灵筠朝李琦看了一眼,笑道:“自来诚中形外,有什心思,易被明眼人道破。今日我却不怕,但要九妹说出道理,使人心服口服才行,不可故意罚酒欺人。” 张婉笑道:“你莫说嘴,你这时忽改常态,表面好似想开,实则内心沉痛过甚,成了麻木,严格说来,恐比七哥受罚还更重呢。”灵筠力言张婉有心欺负,实非如此。张婉不信,国士也在附和。最后还是贤贞看出灵筠心意,代为道破,问其是否如此心情。灵筠方始心服。兰珠笑道:“便是这样,也比楚囚相对,要强得多,认真作什?”各人议定之后,便又开怀畅饮。李琦虽打不起高兴,但是灵筠笑语生春,愁容尽扫,爱妻目光老是注定在自己身上,恐其愁虑,只得强打精神,随同说笑,心情却是苦闷已极。金、张二女侠早已看出,因恐酒落愁肠,兰珠又在暗中示意,全都装不知道。 眼看光阴一分一分地过去,由清晨起,渐渐到了傍午。仗着随意小酌,不是豪饮,谈笑时多,谁都未醉。光阴也更易逝,眼看交午。灵筠心急前途,对于众人,转更依恋,心情矛盾,但又不得不走,已然辞别了两次。勉强挨到正午,贤贞也说不能再留,命人把隔夜预为准备的小包裹和随身宝剑晴器一同取来,令同起身。李琦还想亲送,不好意思出口,正和兰珠互递眼色,欲令代说。灵筠忽然眼含痛泪,慨然说道:“相知以心,不在形迹,妹子此后虽然远隔天涯,耿耿此心,寝寐难忘。如蒙厚爱,免我受人闲气,只请贤姊甲马飞送,无论哪位,均请留步吧。”李琦料知中有碍难,灵筠借话暗表心情,只得罢了。行时忍不住再三叮咛,请其保重。灵筠因此一别,相见无期,不忍使其别后柏思,更多悲苦,也便强忍悲怀,转相慰藉,请其珍重,努力虔修,勿以薄命人为念。 兰珠和金、张二女侠也各纷纷慰勉,互道珍重,如遇危难,务照昨夜密议行事。灵筠心乱如麻,不肯辜负良友盛意,随口应诺。贤贞取飞行甲马,拉了灵筠,把手一挥,一片遁光拥了二人,腾空而去。 李琦早已接报,说叛党除武凤外,全数成擒。今早任龙先代堡主预审,问知武凤胆小,日间内应未成,便知不妙。傍晚又见任龙手持大令巡行各地,越发情虚,仗着前和兰珠同居数年,颇知门户向背,生克之妙。又因丈夫逆谋未成,心中害怕,暗命小翠强迫卫壁行刺盗镜,全是为了当年求婚不遂之故,事成与否,均先逃走。出山之后,再等卫壁前来会合,同往贼巢。不知怎的,看出不妙,连钱希唐也未及告知,先自遁走。不料卫璧被成全隐形尾随,连小翠一齐擒住,正在暗中拷问真情。钱贼见堡中静悄悄的,不像有事情景,心疑卫璧胆小,临事畏缩。又疑小翠不愿丈夫犯险,虽恨灵筠,不曾强迫下手。自己先逃,反露马脚,不特仇未报成,就是逃往贼巢,也无意思。自恃机智,长于应变,堡中情形极熟,欲往探看,未曾想任龙早在暗中埋伏停当。因其先往崖上,无意之中脱出禁地,先后相差不过两三句话的工夫,如在下面,早已被擒。这一转念,无异自投罗网,只便宜了一个武凤,叛党无一幸免。 灵筠一走,李琦想起堡主放走这三人,全是为了自己,心方内愧。忽见一道遁光破空飞来,落地一看,正是桓平,见面笑问:“魂消南浦,花赠将离,会短离长,古今同怅。我知师弟此时情绪万端,特地赶来,送一喜信。可惜还是晚到一步,否则,借此留得素心良友,同作壮游,岂不也是人生快事么?”李琦惊间何故。 桓平随说:“大师伯刘蒙功行圆满,日内必要召见师弟夫妇,传以道法。来时,师父说那藏珍火窟共是两处:一在月儿岛火山之下,一在滇缅交界深山之中,地名洛明尔峰烟火崖。当初原是古仙人遗留的两处宝库。自来正教仙人每值道成,或是兵解转世,惟恐所留法宝被左道妖邪得去,为害人间,多半是在事前将所有法宝飞剑分藏各处隐秘之地。尤以这两处火窟所藏最多。月儿岛火海,每数百年开放一次,内有前古仙人所留各种禁制和地水火风、金刀火箭之险。这先不去说它。烟火崖虽比月儿岛要差得多,但那所在原是千年前火山出口,内中尚有大量烈火蕴藏未泄。先经一位古仙人行法封闭,不久成道,事前藏了好些法宝、灵丹在内。九宫塔上所失奇珍,原因长白三仙误犯教规,偶然疏忽,受罚之际,被一左道能手乘机盗去。因此宝为仙府奇珍,本身具有灵性,外人不能使用,稍一出手,便自飞回,还与原主,心又不甘。恰值三仙受罚未满,无暇及此。师父谷若虚受罚最轻,本意限满寻那妖邪索取。妖人恰在事前兵解,因为双方仇怨太深,将此三宝连同自有的几件法宝一齐投入火窟之内。因有妖人一面宝网包没,外加七面妖幡围绕,否则早已飞回。师父谷真人算出时机未至,而那九宫仙塔又经师祖洪都真人行法封禁,埋藏在穿云顶下,令大师伯刘蒙三师叔燕云叟,就着受罚守候。便三宝飞回,也只费事,并且师兄弟二人均要入定,不时神游,出外修积,万一宝光外映,被强敌得知,跟踪来犯,虽然无虑,到底扰及清修。火窟在千寻绝壑之下,上面终年热雾蒸腾,火毒甚重,附近山崖都被烧成红色,寸草不生。四外又有崇山峻岭和前古森林,处处毒蛇猛兽,大如车轮的蚊蝇蚂蚁,噬人立毙。更有飞虫苦雨,细如牛毛,专噬人的毛孔,拂拭不去,稍微受伤,全身肿痛麻痒,号叫而亡。离崖三百里,奇热如焚,地面宛如一块烧红的烙铁,人未近前,先自热死,又无滴水,形势万分险恶。崖底火烟随时冒起,无论人畜飞禽,撞上便化为一股青烟,烧成劫灰。火口一带,更具极大吸力。口内只是一片纯青色的浓烟,并不像火,但丝毫沾它不得。不但凡人,便是法力多高的道术之士,事前如无准备,深知毒火喷吐收发时刻,并用至宝防身,入内必死。反正外人去不得,也就听其保藏在内。想等大老刘蒙难满,九宫仙塔出现,再作计较。 “谁知师祖洪都真人仙机莫测,早就算出未来之事。日前三老发现遗偈,得知火窟起闭时刻和人窟取宝之法,因火奇毒,除却双镜合壁可以防身而外,那如意双环也是防身至宝。师弟夫妇虽可深入,但是第三层宝库乃窟中火眼,其深无际。好些灵药藏珍,在一个大玉盘内,被下面地火精英悬空托住,上面火眼又经仙法禁闭。必须一人应劫,再用仙法,才能破去。九宫奇珍本不在内,因为对头内行,恨极长白三仙,欲将二宝投入火眼之中,受那地火炼化,投时曾用不少心计,离那火眼不远。年月一久,因受窟中火焰吞吐推动,火眼吸力又大,又有古仙人行法禁闭,无论是何法宝,能入而不能出。 火眼之内,地甚广大,共有五根火柱,三宝便在左面第二根火柱之下。若坠人地肺火心深处,便非被大火毒焰熔化不可。总算运气,落时正赶那日天地交泰,五火同潮,火力奇猛,往上一冲,那么神奇的法宝,并有妖网笼罩,竟被荡入窟房空洞之内,虽然不致被毁,取时甚难。尤其火眼禁制不破,当中火柱未下降之际,多高法力,也难由这五根火柱之中越过,端的厉害非常。 “特命我来传,说时机将至,今先往见师长,得了传授,修炼些日,再行起身,为期约有三月。至时,卫壁。灵筠也有别的妖邪指点,展转寻去,双方差不多同时到达。 相机行事,必能成功。至于铁堡对头九头狮子龙天化,不足为虑,可由同盟男女诸侠随意应付,自能水到渠成,除此一害。并说灵筠夙孽将完。我也是见她可怜,未来之事又早得知,本意先期赶到,阻其和卫壁同行,可使少受好些危害。不料我路过树王峰,被大方真人唤住,说那日女殃神郑八姑是受玉清仙子之托而来,令我转告九侠,这两女仙虽是旁门,并无恶行。玉清仙子已归佛门。八姑赋性强做,又和采蔽大师的好友姜雪君有仇,不久便要相遇恶斗,令我照所赐柬帖行事。又着我将柬帖交与崔南州,令其随时留意,发现双方踪迹,立即开看。匆匆说了几句,我便辞别,等到赶来,灵筠已走,可见定数无法避免。” 李琦闻言,优喜交集。便照所说,同见任中迟,欲等群妖伏诛之后,便往穿云顶,见师待命。是时中迟已早传令,在望帝楼前平台之上,召集全堡人民,公审昨夜所擒叛逆,只等李琦夫妇一到,便即同往。见与桓平同来,越发欢喜,再三称谢。说:“本堡自先代建立以来,已历多世,一向安乐。中间虽有两次外患惊扰,仗着事前得信,戒备严密,只数月之内,分别平息,从来不似这次严重。前数年我见人民衣食丰足,享受太过,早有居安思危之戒。不久花坞建成,过于华侈,因为老夫而建,既不愿过拂人民盛意,又不愿上行下效,致启象箸玉杯之渐,只得发令与全堡人民同乐共赏,老夫虽然承名,一年难得去上一两次。这一二年,老觉有危机隐伏未发,时生愁虑。后经雪衣老人指点机宜和一切因果,才知大难将临。难得九侠兄弟问关来投,与雪衣老人仙示吻合,并与先祖昔年卦象相应。方在欣慰,不久便发生金灵筠穿云顶取宝之事。按我堡规,便是外来宾客也须守法,本意不能善罢,心正不快。先是雪衣老人令门人暗送一信,内写此事关系将来甚大,必须从权处理,尤其卫壁将来自有他的恶报,我们却不可以伤他。 跟着贤贞便代灵筠说项,才知此女身世可怜,有许多难言之痛。由此拿定主意,卫氏夫妇任犯何等重条,无不宽容;对于灵筠,更是决计保全。 “初意这等懦夫,还能闹出什么大乱子?谁知色令智昏,竟与好人同谋内叛。当九侠弟兄未出以前,我已得知他们阴谋毒计。当时堡中只段贤侄相助留守,正恐贼人发难太早,且喜敌人和九侠兄弟同时到达。当我闻得空中响箭,还不知九侠兄弟已回。事已至此,仗着平日还有准备,正命龙侄持令,指挥应敌。忽接九侠功成归来之信,宽心大放。料知敌人必败,好逆也不敢遽然发难。便照老人仙示,由龙侄暗中布置,不问堡内之事,听其自然。方意卫壁如果被擒,虽有先代所留铁券,生杀随意,到了公审时节,若单放他一人,仍是碍难。还有灵筠面上也下不去,岂不有失九侠弟兄维护她的苦心? 并与雪衣老人仙示违背。正打不定主意,万没料到,他会潜入后堡行刺,经此一来,罪名虽然更大,却仗九侠相助,有了脱生之机。灵筠贤美多才,随此伦夫,前途必无善况,想起可怜,但也无法。 “小婿性情为人,我所深知,此番徇情叛逆,按照堡规,固是违法,便小女也有应得之咎。所幸立功甚大,远胜于罪,全堡生灵田业与历代先人艰难缔造之基,如无九侠弟兄相助,必遭堡破家亡之言。小婿乃三军主帅,全堡人民对他敬仰,众望所归,功劳足可补过。何况火窟藏珍,关系本堡未来安危甚大,放走卫壁,原与取宝有关,将来颇有说词。否则,自先代立堡以来,诚信相孚,上下一体,遇事虽可从权,发言决无虚伪,我须交代得过。如果同罪异罚,纵令堡人对我翁婿信赖敬仰,祖遗铁券更有生杀予夺之权,决无人肯持异议,少时宣布叛逆罪状,何以自圆其说?还有好民钱希唐乃此间土著,深知堡中政令风俗,人又狡诈,他因向小女求婚不允,怀恨多年,致与武氏父子勾结,私通外敌。”阴谋内叛。他因小婿为救灵筠,雪山涉险,平日形迹又较亲密,明知双方心地光明,仍欲中伤,一面散布谣言,一面暗使同党向我告密。幸而本堡风气向尚自重,人知守法,夫妻情爱,贵能专一,重婚悬为厉禁,男女往来,一向不拘形迹。而小婿夫妇又是少年恩爱,出入必偕,人民固是不信,老夫更得雪衣老人预示,早知此中因果,把告密的人严斥了一顿,力把流言止住。否则,不待今日,小婿早受不白之冤了。 “如今犯人均在堡前听候发落,全堡人民闻此逆谋,俱都极为义愤。钱贼见同党均在,只乃妹和卫氏夫妇不见出现,断定卫璧必难逃走,料定小婿推爱屋乌,为之保全。 再不便是乃妹小翠看出不妙,临时生悔,向我自首。竟乘堡人指说喝骂之际,借着自吐罪状,对小婿和灵筠尽情诬蔑,血口喷人。按照堡规,犯人临死以前,例许申诉自白。 人民遇到怀疑之处,或是刑法失平,只要有两三人提出诸问,便须说明是否合理。只要有多数人说一不字,立命推人上台,相助犯人抗辩,全以人民之意论断。此问世外桃源,和平安乐,人民以犯法为奇耻大辱,刑条等于虚设。这多年来,对人用刑,连今日才只四次。以前三次,倒有两次是因犯人无心之过,本人已认罪,转由人民为之平反。平日多供人民商讨政令之用,形式也与今日公审大体相同。无论议政用刑,除却事关军机、请出铁券不容异议而外,例由堡主先向人民宣示兴革诸端,询求利弊。或是宣示犯人罪状,由犯人自白之后,再向人民询问所判当否。铁券一出,虽无异言,堡主责任却极重大。前者必须躬行领导,以身作则,而将来后果,必须圆满。否则,堡主不是退位,另举贤能,便是告庙自责,以谢堡人。由此便成终身之玷。关乎后者,无论用刑严宽,哪怕事关机密,迟早仍须还出一个道理,故此轻不敢用刑,除非先有成竹。 “诸位贤侄只要早来个把时辰,老夫骤然登台,也未必要受叛党反汗了。钱贼原是恨极小婿夫妇,自知必死,意欲两败俱伤,至少也使失去堡人信仰,不惜尽情诋毁。却没想到,本堡为政素主仁厚,以前公审三次,死者才只一人,尚是勇于任过,把受刑认为奇耻,负愧自杀。钱贼主谋叛堡,虽难活命,他这些年勾结的死党,均是他的至亲至戚,因向小女求婚不遂,经他长期诱激的无知少年。本堡罪疑惟轻,逆谋未成,人畜无伤,只求诛去首恶,余均从宽,钱贼先世,原属有功家将,又是单传,只他兄妹二人,话说得好,并非没有生机,原可落个终身禁锢,未必便死。这一来,害人不成,却害了自己。因其预谋叛堡,历时已久,比较无端受辱,行凶害人,罪加一等,他这一说,无异自认罪状。此是立堡以来第一个反叛,人民个个切齿,便我顾念他先人的情面,想要宽容,也办不到,主谋不说,连从犯也难免死。这类害群之马,理应杀一儆百,免留后患。我们去吧。” 李琦见中迟说时一双虎目隐蕴威力,对于自己和灵筠心情经过,竟都深悉,虽然语多维护,每一谈到灵筠,必以九侠相提并论。因堡中风俗特殊,不容分爱,自己心虽无他,形迹可疑。惟恐中迟万一误会,不肯当众明言,藏在心里。又知犯人决无好话。不禁惭愧脸红。兰珠立在身旁,看出窘状,低声笑说:“有爹爹做主,全堡人民对我夫妇又极信赖,任他狗口狂吠,决不相干,你要这样心虚作什?”李琦方要答言,中迟已传令起身。 平日中迟行动随便,人又谦和,堡宫只有一二十个男女侍者、花匠、公役之类,除宫室华美高大而外,余者直和平民差不许多,决看不出是一堡之首。这时因值公审之期,仪仗卫士均已集备,在外相待,众人来时除门前两个执戈卫士而外,余人均闲立花荫树荫之下,不曾看出。等到中迟一声说走,旁立任龙手持令旗,赶往殿外一挥,先是轰雷也似一声应诺,紧跟着便听乐声吹动。众人随出一看,外面已立着两行盔甲鲜明的卫士,手持戈矛,寒光闪闪,映日生辉,由正殿起,一直排向正门之外,长达半里,连咳嗽之声俱无。九侠方想今日才见堡主威严,忽听乐声由远而近,中迟当先,站在殿台之上,前设香案,立定等候。一会乐声越近,四人抬着一个锦缎结成的小亭走来,亭中供着一个铁箭头和=面铁券。中迟焚香下拜,迎上前去,由小亭内将箭券取出,藏向怀中预设锦囊之内,再将小亭供向案上。旁立侍者照人数牵来十余匹好马,中迟朝桓平把手一拱,请众同上,然后在两行干戈林立之中驰去。到了堡外望帝楼前公审台,下马上台。 这时台前站着无数人民,除两行卫士排列的马道而外,更无隙地。犯人约有三十余个,俱都绑在禁台上,由堡中健儿持械守护。钱希唐正向众人捏造谣言,毁谤李氏夫妇。 堡人越听越不服气,内有数人带头喝骂,余人纷纷附和,叫骂之声汇成一片。等到中迟上台,把手一挥,众声立止。钱希唐正苦众声喧哗,不能畅所欲言,见状朝着李琦夫妇冷笑喝道:“你两个不要得意,少时和我一样做人不得。”说罢,手指李琦,厉声喝道: “台下父老弟兄,诸姑姊妹听着:我是将死之人,自知罪孽深重,不想求生,但照堡规,必须容我说几句话。”未句话还未说出口,中迟已虎目圆睁,厉声喝道:“叛逆竖子,既知罪该万死,先已自吐凶谋,有何话说?因为事关机密,无暇听鼠子狂吠,请得祖宗血箭令符在此。”说罢,取出怀中锦囊,吩咐任龙,令众瞻仰,先诛叛逆,再宣罪状。 台下众人自从九侠弟兄到来,便生好感,连建奇功,使全堡人民转危为安,本领既高,人又个个谦和。李琦又是堡主之婿,郎才女貌,少年英俊,由不得心生敬爱。对于钱希唐所说,全认为乱臣贼子,恶意中伤,极少相信。钱希唐说了一阵,见群众先还静听,不久便交头接耳,互相嘲骂。猛想起自己罪重必死,何苦连累同党?自知弄巧成拙,又因堡人辱骂难堪,一时激怒回骂,群情越愤,犯了重恶。中迟一到,方想借着申诉之便,乘机发挥。及见中迟取出铁券,神威凛凛,目光如电,毛发皆竖,知其恼极,心胆立寒,还想咒骂。任龙戟指喝道:“老钱放聪明些,老堡主正气头上,莫非临死以前,还想多吃点苦不成?” 钱希唐闻言,知道中迟性情猛烈,疾恶如仇,铁券请出以后,便可任意行事。想起望帝楼上处治奸细那几样严刑,由不得心胆皆寒。又见台下民众愤激,先前诬蔑九侠之言井无一人肯信。再骂下去,平白多吃苦头,深悔方才不该过分,转生反响,就把仇人辱骂一场,济得甚事?心气一馁,低头叹道:“本堡旧规,一夫一妻,是认为女人祸水,容易生事,平日不甚相信,觉着三妻四妾,古来就有,极为寻常一件事,本堡如何悬为厉禁?此时想起,我虽为求婚不遂,受辱怀恨,生出叛意,毕竟事关重大,隐忍多年,不敢骤然发动。如非卫壁和我妹子勾引成好,觉着多了一个极好内应,武氏兄妹又再三催促,也不至于行此下策。死无足惜,只不愤那卫壁。我明知他是懦夫,仍想我妹子能够挟制;这厮又极机警,他妻灵筠与九侠投缘,李琦夫妇尤为交厚,如为内应,可占不少便宜。今日逆谋失败,知道堡主明察,加上新来这伙人无一好惹,越想越害怕。但是不听我妻武凤之劝,由妹子怂恿卫壁,借着往寻灵筠,行刺李琦夫妇和金国士。这原是我一时私心,只顾报复前仇,以为灵筠留居内堡,形迹可疑,丈夫往寻妻子,理直气壮,万一被人撞上,也可作为借口。卫壁不是本堡人,只要妹子愿意随他,至多逐出堡外,终身受人笑骂。身旁又带有武凯暗送进来的吹弩毒针,多大本领的人,骤不及防,迎面一吹,也难活命。满拟事成有八九分,谁知一去无音,至今不见人影。我料小贼不是临场胆小,卖友借命,便是仗着裙带关系,将其放走。最可恨是我已逃出禁地,因不放心他们,回身探看,才致落网。如今党徒全数被擒,只他漏网,心实不甘。你我从小一起长大,多少有点情分,别的不求你帮忙,只求你把小贼生死踪迹说出,免我做个糊涂鬼,死时再给我一个痛快,就感谢了。” 任龙早想将犯人押走。中迟毕竟仁厚,虽将铁券请出,终觉此举仍欠光明,先恐犯人狂吠,不得不如此做法。后来看出民情倾向李琦与爱女,叛贼已犯众怒,便放了心。 难得自吐逆谋,至多说灵筠夜宿内堡,形迹可疑。但是全堡人民在善政良风之下,犹如一家,平日男女往来,不论婚未,向无嫌忌,何况爱女新婚,与灵筠至交姊妹,又得堡人信仰,决不会引起嫌疑。便示意任龙,由他说去。再看下面跪着的数十叛党,均是堡中武勇之士,只有几个平日恃强任性、桀骜不驯之徒,还有两个暗藏在钱家的外贼,原是武成门人,奉命勾结,逆谋阴毒,钱、卫二贼均受这两人的指挥。并问出除钱妻武凤和卫璧、小翠而外,所有叛贼无一漏网。因已请出铁券,一切均可便宜行事,听完,先把手一挥,令将钱希唐和两个外贼押往刑场,按规处死。 跟着,中迟又向堡人宣示说:“日前闻报,叛党将要起事,当其叛迹未彰以前,仍想苦心保全,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谁知昨日居然勾结外贼,作为内应,并有妖人同来,九侠弟兄若晚到一步,事便闹大。这类叛堡行为,罪本无可赦,但经连日查探,只钱希唐是首恶,余人多半经他数年苦心阴谋诱胁,已然入党,无力自拔,才有今日之事。还有卫璧本是庸懦小人,虽中钱贼的诡计,加入叛党,无异傀儡。他妻为人极好,身世可怜,又与九侠交厚,这还不说。最关紧要的是,照雪衣老人仙示,此女与本堡表面无什益处,由她身上引出来的事,却关系未来成败安危,功劳甚大。此女平日洁身自爱,好胜心高,如诛卫璧,纵不同殉,也必伤心惨痛,由此与本堡断了往来,牵累未来大局。 好在此人自有恶报,投鼠忌器,不防暂宽一步,昨夜擒到从权放却,命人送出山去。至于这些叛党,念他们一时无知,受钱贼深心愚弄,致落井中。现均俯首待命,无一敢出怨言,已知愧悔。本来他们均有才勇,杀了可惜,也想一并从轻发落。只有三人贼性凶悍,须处刖足之刑。余者,如有挚友三人以上为之作保,便可禁入更生场内,令服劳役三年,如无过失,便可放出。一切饮食起居,均与常人无异,家属也许来往人居。只不似矿场上原来工作的人,每年有三月假期,平日随意出入而已。今日因为放走卫壁,事关机密,不得不将祖宗铁券请出。然而想起痛心,叛徒只有两个外贼,余均本堡人民,平日和我亲同父子骨肉,一旦杀死多人,事太惨痛,有伤先代仁厚建堡之旨。我意仅诛首恶,不知全堡人民以为如何?” 堡人知道血箭头铁券一经请出,必须服从,不得再有异言。见老堡主这等退让宽厚,平日又得众心,越发敬仰。始而屏息敬听,咳唾皆无。等话听完,不约而同把头一低。 堡中遇到临时发生事故和推行政令以前,例由堡主登台,向人民宣示。如无异言,便同把头一低,事便定局;如以为非,或须改进,任何人均可举手,登台建议。有时举手人多,意见不一,立即休会。就把心意相同的各自结合,分为两三起,先在下面讨论停当,再各推出一人。明日仍在堡主主持之下,重新集议,当着人民,互相争辩。遇到双方相持不下,便向人民询问,取决多数,暂作试办,另命专人访查利弊,井许人民申诉,随时兴革,非到完美不止。但因贤愚不等,所见难于相同,有的人又喜求全责备。堡中尽管教化相同,幼时读书习武都差不多,智力不免相差,心意仍难一律,每次公议,虽多法良意美,仍然有人吹毛求疵,好了还想再好。这次中迟见连问两遍,竟无一人举手,知道人民信仰自己翁婿到了极点,正要命人把叛党押下。 这伙叛徒本是俯首待罪,无一倔强。忽有五人挺身起立,抗声说道:“我等受人之愚,自知丧心病狂,罪该万死,堡主恩宽,固感恩德。但在那矿场工作的,均是智力优秀之士,功罪同处,相形之下,实太难堪。而我五人也和钱希唐一样,均为求婚不遂,因而怀恨,早就互相勾结,才有今日之事。否则,钱希唐虽有逆谋,孤掌难呜,也未必敢犯此大逆。他已身受国法,我们外惭清议,内咎神明,偷生何趣?正好借此微命,伸张法纪,并为后来之戒。”中迟见那三个受别刑的也在其内,神态一样激昂悲壮,心方不忍。哪知五人早有准备,话到未句,为首一人把手一挥,各将手往前胸一按,即相继倒地不起。中迟虽知五人怀有死心,因见手无凶器,未怎在意,不料倒得这么快。忙令兰珠前去一看,人已将死,满脸痛苦之容,神情十分狞厉。 原来五人胸前各有一枝毒针,直刺胸内,再问余人,才知卫璧昨夜行刺便用此针。 这五人因与钱希唐约定,同生同死,起事以前,便各带有一枚毒针,以备事急自杀之用。 被擒以后,因听钱希唐自吐阴谋,台下人民纷纷咒骂,想起祖先建业艰难,如何为了一朝之愤,勾引外贼,来此残杀?不由天良发现,心中愧悔。本想等中迟发令,明正典刑,不料竟蒙宽赦,越想越觉无以自容。又想到堡中人人守法自爱,轻易无人受什刑罚,虽得偷生,当时受人唾骂指摘,岂不难堪?万分感愧之余,决计自杀,以谢国人,便用事前暗藏胸前纽绊上的毒针自杀而死。此针奇毒,见血封喉,所刺又是心口要害,致命所在,故此死得极快。 正要命人抬去安埋,任龙忽同成全、程贤贞飞上台来,说钱贼真个狡诈,因那刑场僻在后山出口一带,今以事情大定,八阵图埋伏均全撤去,被其看破。他和两外贼均持有妖人所给隐形逃遁之符,被擒时因陷埋伏,不及取用。到时竟用诡计,借口死前欲求一醉,联合两外贼妄想逃遁。幸值成全、贤贞赶到,迎头擒住,否则几被漏网。任龙因其求命可怜,本想令其自裁了事,经此一来,不由激怒。又发现他一面勾结同党,为他犯罪送死,自己却想好许多逃路。气极之下,仍按原刑,送入烤场,活活烧死。中迟闻报,对余党道:“你们今日如死,岂不太冤?以后要洗心革面,好好做工为人。本堡人民多是你们亲族,人谁无过,只要知道改悔,决不会有人轻视。若任龙早到一步,先那五人见钱贼如此阴险卑鄙,也就不至于死了。”随命任龙把他们押往矿场上去,又向台下人民晓谕了几句,率众回堡。 桓平忽命李琦夫妇即日起身,说堡中暂时无事,各人不妨随意出入。崔、成二人昨日议定,同往飞云岭贼巢,窥探小贼龙飞虚实,问其可否动身。桓平笑答:“事在人为,我不深知,但是诸位面上均无晦色,料可无事而已。”李琦闻言,又放了心。中迟坚留桓平用完夜宴再走。桓平应了,因见李琦面上时现愁容,知为灵筠而发,笑说:“师弟滇边火窟之行,当在不远。金灵筠此去途中,只怄一点闲气,并无他虑。上次我奉命传授诸位法术,曾与此女相见,人果极好。昨向师父请示,备悉前因后果,不过时机未至,难为明言而已。”李琦当着中迟,不便回问。倒是中迟接口笑道:“自从日前钟小侠来过之后,我对此女越发看重。不知火窟之行,此女也能成功否?”桓平答道:“卫璧此行原有成就,无如此人阴狠贪淫,薄情负义,又为所欢蛊惑,致受孽报。大约还有数月,双方便可相遇,差不多同入火窟。要是此人不把天良丧尽,双方合力,他固可以取得灵丹,李师弟夫妇也可减少好些阻力危害,岂不都好?” 众人吃完夜宴,桓、李三人先同起身,往穿云顶飞去。崔、成二人见桓平忽然提前起事,与初来所说不符,心念微动,也就放开,本想当夜往探贼巢。金国士说:“昨夜大家未睡,八弟因送卫贼,更多劳苦,不如歇上一夜,睡足再走。”二人应了。次早起身,国士因九宫塔上奇珍多被李琦夫妇带走,只王藩金戈和成全一面隐形壁,恐南州只凭宝剑暗器不堪应付,便把金戈借来,交与南州带去。崔、成二人随身衣物均早备好,接过便即起身,往飞云岭赶去。 那飞云岭乃矗立在天山深处乱山当中的一个孤峰,相隔铁堡约有二百来里,上丰下锐,险峻非常。四面都是深沟绝壑,形似一个极大的深潭,当中突有朵云拔地上升。四围崖壑离峰最宽的达数十丈,相隔最近的只有一处,也有八九丈宽。两边崖上生着好些藤蔓,并有崖凹暗藏近顶之处。任龙以前曾经去过,仗着家传轻功,仍费了好些事,才得飞渡。峰上森林甚多,更有不少猛兽毒蛇和奇花异草之类。因为山路崎岖,四外形势奇险,有的地方猿鸟均难飞渡,加上冰雪载途,既滑且陡,亘古以来,素无人迹。任龙才只三数年未去,不料会做了盗党巢穴。 起初崔、成二人本约任龙同往,任龙恰值有事,兰珠一走,越发不能分身,只把途向问明。二人为防盗党发现,特由前堡绕出。走到路上,成全忽道:“早知今日起身,把飞行甲马借来,岂不省事?”南州笑道:“我们既然立志学道,如何计及艰危?飞行甲马十分宝贵,主人时常要用。上次往借,还可说是事关重大。这次本来无事,是我二人痛恨小贼,并想借此历练,如何向人借之不已?”成全笑答:“我是随便一说,否则我和贤姊送了灵筠,由山外同回之时,早向她借了。起初想把四哥、六哥约了同去,四哥未开口,六哥说是有一个去处,日内必须起身。他二人树王峰之行,比我们先到,也许大方真人有什吩咐,事前不许泄漏,否则我们至好弟兄,决无不言之理。”南州笑道: “四弟曾说树王峰之行,颇蒙仙人垂怜,只不知他和六弟有无这等福缘。可惜奉命隐秘,不到时机,不许向人泄漏,否则说出来大家高兴也好。昨夜又说藏珍火潭,地名洛明两峰,藏在滇缅交界深山之中,当初原是一个火山喷口,所说道路途向,竟比桓师兄所说还要详尽。此时想起,他二人必已受了仙人指教,也许日内先去都不一定。”说完,又将连日所闻,互一印证,越觉所料不差。 二人边谈边走,渐渐离开铁堡前山。又飞行了一阵,走向一处山谷附近,已快走过,成全眼尖,忽然发现谷中林树整齐,好似有人剪修过一般。暗忖:“本山到处冰封雪盖,除铁堡和两处贼巢得天独厚,极少发现这好所在。当此严寒之际,谷中竟有这么茂盛整齐的松杉树林,可见气候温和,四时皆宜。来路全照任龙途向,所行多是隐僻之处,这谷深藏两山夹缝以内,与山峡作人字形,稍不留意,便即错过。”越想越奇,断定内里有人。反正无事,近又学会飞行之术,又有隐形壁可以隐身,不致被人看破,二人略一商谈,同往谷中走进。成全见前半谷径又深又窄,两面危崖满生藤草野花和一种不知名的长草,丝丝下垂,谷中气候也比外面差得多。再看前见松林,是在入口不远一片空地之上。谷径到此,形如葫芦,除林树整洁而外,别无异状。谷径至此也由窄而宽,再往前去不远,谷径突又收缩,形如瓶口。危崖到此朝下一挤,成了一个天然葫芦形的洞门。 二人刚一进口,猛觉一股和风迎面扑来,竟与江南三四月的暖风相似。跟着眼前一花,定睛细看,原来里面竟是别有洞天,不特桃李盛开,并有些轻易不能见到的四时名花,如牡丹、芍药、兰、桂、梅、菊之类,竟在谷中同时开放。经此一来,越发惊奇,断定必有异人奇士隐居在内。人未见到,不知善恶邪正,未敢造次。忙把隐形壁一晃,刚把身形隐去,忽听前面花林之中隐隐传来一声清磬。南州偶一回头,只见身后白云似潮水一般向来路涌去,晃眼之间,便被云雾布满。那云一团棉絮也似堆积起来,出口一带已被遮没,一片迷茫,上与天接,白茫茫什么也看不见。前面花林依旧日丽风和,天色十分晴朗,花光潋滟,无限芳菲。二人见那云雾来得太快,云中又有钟磐之声传出,心疑内有异人,自身已误入禁地,先颇惊疑。后见上空天色甚好,地又宽大,新近学会飞行,功力虽还不够,似此悬崖,自信尚能飞渡。又有法宝隐身,觉着这么好的景物,主人决非寻常,立意观察一个究竟。成全最是机警,立意打定,便朝甫州摇手示意,不令开口,互相戒备,向林中走进。 二人入林一看,林中之花均与常见不同,并非桃李梅杏之类,形如玉兰,一色纯白,花开繁盛,花朵甚大,树身更高,离地好几丈始发虬枝。远望有花无叶,花山也似;近前细看,却是层次分明。不似别的花树花开太多,便乱糟糟挤成一团。花香更是非兰非麝,馥郁染衣,沁人心脾。树叶也非全无,每树约有一二十片,形如人手,色似翠玉,约有七八寸大一片,比花还要好看。多半作一圈环在底层花枝之下,四外纷披,甚是整齐,大小均匀,一律鲜肥明润,不见丝毫黄碎之痕。先前只觉花香清幽,闻之神爽,花与叶各有妙处,不曾十分留意。后见每株花树下层发枝之处均有这么一圈整齐好看的树叶,成全无意之中一数,每株树叶共有十八片,分为两半,紧附树腰枝干之上,均是七大两小,不特形式相同,连大小叶数俱都一样,越看越觉奇怪。入林也渐深,细看前面并无庙宇茅篷之类。走了一段,想起先前那声玉磐分明是由林内传出,由林外仰望,花林尽头就在危崖之下,相隔并不甚远,至多二三十亩一片花林,早该走完,走了这一阵,少说也有二三十里,如何还未到头?心疑陷入埋伏,互相示意,待往回走。忽又听得一声清磐起自身旁,这次相隔更近,连忙循声寻去,又走了里许来路,仍不见有庙宇人影。 正要离去,清磐之声又起。 似这样忽左忽右,时东时西,二人先是穿行花林中,寻那磐声下落。后苦久寻不见,虽疑有异,但因气候和暖,景物灵秀,均想此等境地,定是仙人隐修之所,自己不过误入禁地,并未失礼忤犯,决不至于见怪。不特没有畏意,反因来时曾听任龙说过,这条路以前时常经过,此地如被发现,断无不言之理。照他所说,只是外面一条冰雪布满的峡谷,对此灵境,一字未提。最奇的是,来路峡谷天气甚寒,到处堆满冰雪,一进谷口,寒暑相去判若天渊。人到里面,来路便被云封。又在花林中走了一两个时辰,始终不见人影,连出路都找不到。此事太奇,主人如是恶意,早应发难,决不等到现在。飞云岭之行,本是自告奋勇,随意而行,早晚均可,并不忙此一时。反正无事,好歹也要探个水落石出,以免遇到仙缘,因为一时疏忽,失之交臂。即使主人道路不对,冷不防由花林上空飞身遁走,也来得及。何况这面隐形壁兼有防身隐形之妙,桓师兄曾说,只要临敌小心,即便不是敌人对手,有此至宝防身,也决不致受什邪法侵害。三哥那柄古神戈又是一件至宝奇珍,怕他作什?心念一动,便在手上画字,招呼南州决计寻到主人,分清善恶,再打主意。 起初二人因对方来历不知,为防惊动主人,前来为难,花林离地又高,行列疏整,人行花下,十分留意,休说采花,连树干也未抚摸一下。及至时候一久,除那奇怪的磐声远近相闻,偏寻不到发源之处,事太奇怪而外,别的并无警兆,又以景物清丽,不似左道妖邪所居,未免疏忽了些。南州见那奇花远看形如玉兰,实是一朵放大的兰花,白如玉雪,大小七瓣,当中包着两个素心,翠茎朱须,色香双绝,从来未见。偶然行经一处,见有一枝低垂,上有双花并蒂,甚是鲜艳,由不得越看越爱。暗忖:“五妹最爱这类大花,如与带回,定必喜爱。”念头一转,手随心动,刚把树枝往下一攀,忽想起此去飞云岭不是当日可回,带花同行,岂不累赘,何苦糟掉?假如能够再来,再取也是一样。刚把手一放,没料到树枝坚劫,弹性更强,那井头花开在枝梢上面,看似甚低,离地也有七八尺,南州一时疏忽,放手大快,树枝随手弹起,上面全体树枝受了震动,一齐摇撼,半晌才住。花朵又繁,只见满树银花雪片也以,纷纷飞坠。中间十八片绿叶互相摩擦摇动,宛如鸣玉,清脆悦耳。成全见状,心中一惊,惟恐生出枝节,忙拉南州离开花下。南州也觉花林之中细草蒙茸,不见一花一叶堕落,到处净无纤尘,满树繁花闹得如此狼藉,不禁悔借。 猛瞥见两股青烟疾如箭射,由斜刺里飞来,落向花下,现出两个穿得非僧非道,相貌奇丑的怪人。看年纪一老一小,相貌神情十分相似,倒像父子二人。才一到地,便和转风车一般满林飞舞,四下张望,神情甚是凶猛,小的一个更甚。成全知已惹事,仗着隐形神妙,忙同闪避。两怪人满林追逐,其行如风,神速异常。搜寻了一阵,好似不曾寻见人影,面带惊奇。忽然聚在一起,说了两句,身形一闪,仍化为两股青烟,一左一右,朝花林远处飞去。二人先前几次险被撞上,全仗机警胆大,闪避得快,身形又隐,才得避开。因见那两人神态狞恶,生了戒心,磐声来源又未寻到,越想越觉此非善地,正欲升空遁走,往飞云岭赶去。谁知不走还好,刚一飞起,还未飞出树顶,猛觉满眼云光乱闪,雷声隆隆,天旋地转,似要昏倒,眼看入网。幸而成全机警,一见不妙,忙拉南州下降,上面禁网刚被触动,还未生出变化,二人便已飞降,才得无事。就这样,南州身子较高,下时觉着头顶似被一种大力吸紧,知道不妙,往下一挣,成全再往下猛力一拉,虽得无事,头上一顶皮帽已被卷去。如非先前嫌热,皮帽搭绊已经解开,挣得又快,差一点没受重伤。仰望上空,五色云光急旋如电,闪得一闪,便将那顶皮帽绞碎,化为乌有。当时形势,端的险极。 落地之后,惊魂乍定,未及开口,前两怪人又带着两条青气飞来,都是目射凶光,鬓眉倒竖,比起先前更要猛恶得多。这次又换了方法,不似方才人一到地,青气便收,也未四下搜索,青气却拖在身后,绵亘不断,宛如两条青蛇绕行树林之中,飞舞不停,不消片时,便如蛛网也似笼罩林内。二人早觉这次来意更恶,渐渐看出厉害,不住闪躲。 那青气也不追赶,只是往来飞舞,时左时右,蔓延下去。所到之处,全被结成网形云幕,上下二三层,笼罩林树之中,望去宛如两三片青色烟光所结成的云海,花光又是那样繁盛,互相掩映流辉,顿成奇观,壮丽绝伦。如非两怪人神态过于狞恶,几疑置身仙山灵域之中,使人心生羡慕,不舍离去。等到追逐了一阵,花林渐被布满,任走何方,均有青气阻隔。先前明明往空处逃走,不知怎会被其包围。方料形势危急,照此下去,迟早自投罗网,心正惊疑。忽听磬声又起,近在身后,忙即回顾。原来身后不远,另生着一种花树,比前见花林较低,花叶甚大,花作青色,共只七八株,疏落落矗立花林边界。 虬枝分披,互相纠结,宛如一片天然帐幕,绿阴阴地明净如洗,苍翠欲流。四周再被前见花树由树顶上包围过去,织成一座花盖,笼罩其上。 此时全林已被两怪人所发青气缠绕布满,独这身后一带还有两三条空隙,似可穿行过去。再一注视,磬声来处乃是树林尽头峰崖之下,有一山石堆成的小屋,磐声便由屋中发出。心想:“林中景物灵奇,石屋是否怪人所居?那敲磐的不知是何来历?”忽见一片轻烟由树外闪过,连树带石屋全都失踪,不见影迹。同时前面青气随同两怪人身后已似潮水一般迎面扑来。惊惧百忙中,遥望怪人身后,上下三层青色光气织成的云网,已似一片实质般上下波动。时分时合。看神气罗网已成,只剩身前一两丈的地方还有几处空隙。眼看危机已迫,无路可逃,两怪人也快扑到身前。万分情急之下,南州刚掐灵诀,待取古神戈与之一拼,忽听磬声又起,只那七八株奇树和石屋不曾出现。 成全暗忖:“此地风景如此灵奇,主人想非左道妖邪一流,也许含有别的用意,这两怪人便是主人门下,也未可知。”心念一动,仗着方才出发的情景和可通行之处尚还记得,相隔又近、忙往树林中冲将过去。刚走不几步,眼前倏地一花,前见奇树重又出现,人已落在树林之内。回顾外面两怪人,正作势飞起,待往前立之处扑到,不知何故,忽然回身飞去,其疾如箭,晃眼无踪,穿行云海之中,也未受阻。以为又要闹什花样,谁知一去不回。林外青气依旧浓密,.连方才空隙也被填满,那树林直似沉在青云海中,环林一圈全被青气包围,城墙也似的林内却无一丝云气侵入,静悄悄的,磐声已止。姑且试探着往石屋前面走去。初意法宝神妙,具有隐形防身妙用,对方绝看不出。及至走到屋前,往里探头一看,见那石屋乃四五块石板搭成,四面透风,好些空洞,深约丈许,甚是简陋。因当崖下背阳之处,日光不能下照,加上两层花幕笼罩在上,外面虽然绿荫如幄,净无纤尘,石屋里面却是阴森黑暗,不显人居。方觉内里空无所有,猛瞥见暗影中坐着一人,装束像个和尚,在内打坐。想是年时大久,衣服已然陈旧,破碎不堪。身材精瘦,肤黑如漆。双手平端向上,指甲极长,分向左右肩环身一匝,再绕向胸前,合成十指交叉,五上五下。肉身瘦硬如铁,指甲却是光彩鲜明,其白如玉,尤其交叉之处近梢一带又尖又细,望去春葱一般,十分好看。二人见状,断定是位神僧,在此人定已有多年,照此情势,决无恶意。那两个怪人却尚难说。看方才青气到林而止,这七株奇树荫被几及两亩,时隐时现,分明林中另设有佛家禁制,外人不能侵入。自来邪正不能并立,这等修炼多年的有道神僧,怎会和两怪人同在一起?既在人定,方才磐声何人敲打?细查那磬,悬在暗影之中,也不见有磐锤。主人多年枯坐,无法请问求教。林外又被青气填满,上空还有极厉害的五色云光,刚才已经吃过苦头,如何再敢冒失,进退两难。也未人内惊动,只在门前礼拜,祝告了几句,便同退出。 待了些时,林外青气始终浓密未退,怪人走后也未再见。因见石屋神僧不曾言动,林中禁制威力极大,那排山倒海的青气全被逼住,未被侵入分毫,知道人在林内,只要不出外,便可无事。一时无聊,便将身后粮袋和酒瓶、水壶取下,坐地饮食,互相谈论,正打不出主意。二人只凭一面隐形壁隐身,起初行止都在一起,时候一久,无什动静,未免疏忽。吃到中间,南州性急,偶往林边探看。成全也忘了拦阻,后才想起,挥手令回。南州回顾成全招手,猛想起成全身形已隐,离开丈许以外,便看不见他影迹,如何能见?以为法宝已收回去,过去一问。成全闻言大惊,忙和南州一同试看,法宝已失灵效。再取金戈一看,宝光也减去十分之九。始而惊惧交集,凶吉莫测,心中十分愁虑。 忽听石屋中又响了一下玉磐。 南州忽然想起:“石屋主人虽然入定已久,不言不动,如非具有高深的法力,早为两怪人所害。那么厉害的青光,到了林外便被挡住,妙在看不出丝毫形影,可知佛法神妙,不似寻常。此时法宝忽失灵效,也许暗受佛法禁制之故。方才因见主人不曾言动,虽然行礼祝告,一则心意不诚,再则也未往深处推求。屋中并无第二人,主人如真不能言动,磐是何人所敲?”心念一动,猛触灵机,忙拉成全同往石屋前跑去,跪地恭祝道: “弟子等本往飞云岭有事,由外经过,正值仙山云开,现出灵景,一时无知,冒昧走入。 后见归路云封,欲由上空走去,不料又有禁制埋伏,险受重伤。刚一落地,便见二位异入,似怪弟于等误入仙境,有什冒犯,四下搜索,发动大股青色云光。弟子等逃来此间,幸蒙神僧现出宝景,才得逃入林内,未遭毒手。先前只当事出偶然,又见神僧入定已久,未敢惊动。正在进退两难,忽然发现所带法宝全失灵效,这才想起那青色云光何等威力,尚被佛法阻住,弟子等怎能逃进?可见神僧佛法暗中默助,连那几次磬声均似含有深意。 自恨愚昧,此时才得醒悟。望乞神僧大发慈悲,施展沸法,指引迷途,使弟子等转危为安,感谢不尽。”祝罢,不听回音。成全在旁,也已明白过来。二人并不灰心,依旧通诚,祝告不已。 待了一会,终无动静。那磐就悬在主人身旁不远,离那指甲约有三尺,看神气指甲太长,亦似舒展不开,此外空无他有。心正奇怪:“那磬如何发声?”忽听身后嬉笑咀嚼之声。未及回顾,猛瞥见神僧交叉胸前的左手五根指甲忽然缓缓扬起,自行舒开,朝那当头所悬玉磐击去,这次竟连响两声。经此一来,神僧指甲既能舒展,言动想可随意,料知此举决非无故,心中惊喜。便不暇再顾身后,一面虔诚跪求,一面留神观察。见那指甲敲了两下磐,仍旧收回,回复原状。又看出神僧双目垂帘中,似有一线光华微微外射。猛听身后咀嚼之声越急,成全首先忍不住回头一看,见两怪人已经走进林来,正就地上放着的酒食熏腊大吃不已。这时磐声刚住,老怪人面有惊疑之容,一手端着酒瓶,一手拿了一块瘦腊肉,刚忙起立。小怪人似想把所有食物一起拿走,还在手忙脚乱。看神气,此来目的只为偷吃酒食,并无伤人之念。就这老少二人将起未起,晃眼之间,猛闻到一股族檀香气,随风吹过。两怪人取食物时,神情本就发慌,好像有什警兆,立即化为一股青气,朝地便钻。才知怪人是由地遁人林。耳听两声怪叫,烟光散处,定睛一看,几乎笑出声来。原来两怪人所化青气一同消灭,人也不曾遁走。老怪人下半身陷入土内,有三分之二露出土外;小的一个,自腰以下全埋人土,只露头和双臂在外。二怪好似奇痛,痛得满头大汗,尽管猛力挣扎,上下不得,看去形态十分滑稽,似被佛法制住,进退艰难,急得不住哀号求饶。再看神僧,目光已合,仍是原样,态甚庄严。待了一会,不见动静。 光阴易过,先后似经了一日夜,始终不见别的形迹,林中也无昼夜之分。后看出神僧时而目光微启,每隔些时,左手指甲徐伸,朝前悬玉馨敲上一下,立时复原,仍似不曾开口和别的动作。两怪人少说也号叫了好几个时辰。先还一边哀号,一边强挣。后知无用,神态逐渐驯善,不敢再挣,一味哀求,号叫不已。到了后来,简直力竭声嘶,神情痛苦非常。二人先还防到怪人挣脱了身,骤起发难,法宝失效,不能抵御。神僧虽枯坐不动,暗中仍有佛法禁制,人在屋中,怪人决不敢于走进,又欲以至诚感格,求其开口。后见任怎求告,和怪人一样,终无回音。两次回顾,均见两怪人目视自己,似在乞怜求助,欲言又止。一时好奇,姑代怪人求情。虽然神僧仍无反应,两怪人面上却现出感谢之容。再细查看,怪人相貌虽极丑怪,方才所见凶恶戾暴神态已全收去。小的一个并把头连点,口发哀鸣,语声啾啾,也听不出说些什么。 二人心想:“似此相持,何时才能飞走?林外青气尚还未退,何不乘机卖好,请其收去?许能就此脱身,也不一定。”念头一转,便同往外走去。怪人果然停了号叫,互相对看了一眼,面现笑容。成全因拿不准对方是人是怪,示意南州暂缓近前。同时暗中戒备,向其盘问:“石屋神僧和他们是何来历?因何被困?又如何能助其脱身?禁法神妙,威力至大,是否由他们主持?”问了一阵,先是言语不通。后来细心去听,才听出两怪人一父一子,以前原是滇缅交界深山中一种形似猩猩的异兽炼成,岁久通灵。无意之中得到一部道书,只是不能全解,仅学会了一些法术。因是生性爱花,又喜清洁,所居之处终年修治,净无纤尘,由早到晚提水灌花,极少休息,到处搜觅异种,其行如风。 性虽刚猛善怒,因其习惯幽居,不喜与人往来,又最多疑嗜饮,不是醉后野性暴发,遇上人时,往往躲去,难得一次杀生害命。因为道书上面的朱文古篆不能通解,只知照本画符,凭着心灵默化,虽然学会了好些法术,并不能照行吐纳修炼。无师之学,初练习时并还受到危害。以为人类认得上面的字,先往附近村镇之中擒了几人回去,力逼教授。 所擒多是滇界土人,一字不识,比他们还蠢,有的更想盗书逃走,全被迫上杀死,接连伤了十余人,一个字也未尝学会。 又隔了些年,无意中擒到一个少年走方郎中,发现带有两本药书,与道书形式相似,力逼指教。少年名洪霄,本在家乡杀人犯案,扮作走方郎中,逃往土人山寨中,行医隐迹,人甚机警。见怪物所居水碧山青,花开如海,洞壑幽奇,仙境不殊。怪人尚有一妻,刚生幼子不久,因为多年擒人教授,已通人语。听出少年愿意随同修炼,好生欢喜,由此人兽同居修炼。怪人老少三个,把洪霄尊若师主,甚是忠诚。本来可以相安,炼成以后,彼此都好。谁知洪霄人面兽心,心地奸诈,看出怪人天生异禀,灵巧非常,又在山中多服灵药仙草,修炼年久,功力颇深,惟恐炼成以后相形见绌,竟把道书中最紧要的几章暗中学会,然后借着炼法为由,发动风雷烈火,将书毁去。怪人因知洪霄也是无师之学,全凭自己参悟试验,以前自己照本画符,也曾有过这类事情发生,往往符刚画完,突然风雷交加,火雨群飞,洪霄做得又巧,一丝也未看出。 洪霄知怪人之妻心细巧黠,曾将全书符篆朱文连同注解全数记下,惟恐年久自行通悟,本就疑忌。这日正照道书背人演习,以为老少三怪人均被遣走,正在大显神通,兴高采烈,心想焚书之后,已经数年,全书妙用均已通晓,法力日高,又背着怪人炼了这几件法宝和两种威力极大的法术,意欲设下埋伏,等怪人回来,将其制住,毒刑拷打,逼令永为奴仆。亲自出山,物色开山门人,创立教宗。刚把阴谋毒计想好。不料怪妻看出洪霄近一年来渐改常态,动辄厉声喝骂,神态凶横,全不似以前亲如父子家人情景,心早生疑。又见洪霄近日时常借故把他老少三个强行遣走,当日因为爱子不愿同去,竟然发怒,神情狞厉,直要翻脸。越想越觉可疑,便和丈夫、儿子暗中说好,偷偷赶回探望。 这时洪霄借口人兽禀赋不同,不应同修,独在后山辟了一座洞府,在内独修,不奉呼唤,已不许人擅入一步,处处反客为主,本就心中不愤。怪人任怎灵慧,都较人类性直,无甚机诈,心性又善怒,此时发现洪霄法力竟比他夫妻高得多,想起前情,不由怒火上撞。常在一起的同伴负心昧良,忽被看破,又是理直气壮,哪还计及利害安危,脱口一声怒吼,正待飞往理论。忽然想起对方近年凶狠乖张之状,方觉不应硬来,想要退回,去和丈夫、儿子商量,已是无及。洪霄早在阵中发现怪妻偷看,不等出声惊动,便已暗中掩来,当时行法擒了回来,毒刑拷打,逼令全家为奴。否则便施法力,禁闭在离开当地六百里的火潭之内,永受苦难。 怪人父子闻声寻来,本也难免,幸亏还未到达,便听怪妻用兽语长啸示警,说洪霄忘恩负义,狼子野心,此时以她为饵,如不归来,还可保得残生,否则全家同归于尽,万无生理。怪人初得道书时,曾在玉匣中得到一道灵符,正把玩问,一片青光已透身而过,由此那符便嵌在胸前皮肉之内,隐约可睹。后来把道书学了一半,渐渐悟出那是一道灵符,只要心中默念,身便飞起,瞬息千里,神速异常。闻声正在悲愤惊疑,仇人已跟踪追来,总算事前受了警告,逃遁又快,当时一把抱着儿子,飞起便逃。仇人还在后面穷迫不已。一直逃出好几千里,由西南绕向西北,回顾身后,仇敌不见追来,方始下落,勉强寻一山洞权且栖身。 过了些日,试探着回探怪妻踪迹,竟未发现。遥望仇人,正在设坛炼法,看出比平日要强得多。知其有意藏好,早把全书学会,表面却不露出,已然上当,无计可施。怪妻也不知存亡。虽然悲愤,不敢近前。心想:“仇人曾有封禁火潭之言,那部道书,妻子全都记得,只盼将人寻到,仍能有复仇之望。”便往火潭寻去。到后一看,当地乃是一个火山口,深藏绝壑之下,终日黑烟蓬勃,上冲霄汉。俯视潭底火柱,不下百丈多高,休说下去,还未近前,便觉奇热如焚,周身毛皮几被烤焦。偌大一片火潭,内里沟壑甚多,壑底洞穴奇形怪状,密如蜂房,也不知爱妻禁在何处。那么猛烈的火势,仙凡均不能近,仇人如将妻子投入火内,必遭焚化。初意必定禁闭在左近洞穴之内,正冒奇热,四处探寻。 怪人偶遇一位僧人,将其唤住,说乃妻被仇人投入火穴旁深洞之内。来时火势不大,只有一缕青烟袅袅上升,本想禁闭洞内,逼令降服,并将怪人寻回为奴。不料那洞乃熔石沸浆结成,与潭底火口相通,无意之中触动禁制,将烈火引发,至今未停。高僧此来,便因路过此地,发现潭底地火被人引发,算出前因,惟恐火山崩裂,虽在荒山之中,也能伤害不少生灵。特意留此,行当防御,使潭心地火按时宣泄,以免发生灾害。本来想把乃妻救出险地,但因他父子夫妻三人赋有恶根,尚难化尽,而且乃妻虽然禁闭火穴,终年受那烈火烤炙,事前又将烈火引发,即使仇人肯放,出路已断,也难活命。幸而五行有救,洞内深处有上灵泉,长日向上涌喷,夜温早凉,日浸其内,免去火毒攻心。再经高僧指点,传以辟谷之法,使其在内虔修,时机一至,便可脱难,火性也被化尽,并还因祸得福。怪人父子只要从此收敛暴性,不妄杀生,再照道书前半修炼之法,用功勤习,专作基本功夫,勿以法术为念。仇人自有他的恶报,也无须作复仇之想,否则白白把命送掉,于事无补。 怪人见那和尚相貌清秀,说话神情十分文弱安详,指甲甚长,年已衰老,丝毫也不起眼,正在将信将疑,又听潭底怪妻悲啸之声。忙即赶往,为火所阻,无法下去。双方隔火悲号,哭诉了一阵,才知高僧所说一丝不假。并且佛法神妙,不可思议,指点怪妻时,亲身入洞,那么猛烈的火势,通行其内,一无所觉,连毛发衣服也未烤焦,老妻又令速往求教,并告以此非善地,时机一至,便能脱身,千万不可再来。怪人最信妻言,忙即应诺,赶往原处,高僧已经不见,还想再寻下去。仇人料他必来火潭窥探,忽然赶来,怪人先未觉得。忽听身边大喝:“北天山是你安身立命之所,还不快去,非要等死不成?”怪人刚听出高僧口音,还待求问,仇人已然飞到。总算见机得早,没等到达,先已飞逃。展转飞到北天山,发现当地幽谷之中气候温和,土肥泉甘,父子二人便住了下来,谨记高僧之言,在内修炼。因为生性爱花,日常无事,仗着胸前灵符飞遁神速,到处寻求异种,并将滇缅交界深山之中所产一种形似玉兰的花树移植当地。只偶然出山寻觅食物,并不轻易出外,无如天性刚暴,又嗜酒肉,不似别的猴属专吃果类,不动荤腥。前和仇人同住多年,又学会了熟食,喜吃烟火之物。附近黄羊、野驴之类又多,渐往擒捉,回来烤吃。因爱干净,每次擒回野兽,只将腿股之肉割下一大块,余均弃掉,永无存留。 原来神僧便住在此,忽然回山,见怪人父子残杀野驴,故加责罚。怪人父子二人哀号求告了十几天,已然力竭声嘶,万分难耐,惟恐长此被困下去,身同僵尸,如何禁受? 猛觉身子往下一沉,人便落地,磐声又起。定睛一看,身已落在一处花林之中,那花并非自己所种,正奇怪这片花林就在当地,以前怎未发现?忽见前面一间石屋之中走出一个和尚,正是前遇手有长指甲的高憎,含笑问道:“你这两个业障,当初如不是我念你们修为不易,早为恶人所杀,哪有今日?好意指点你们来此隐居,等我修积完了外功,加以度化。为何凶心不改,时常出山,妄杀生灵?照此行为,万难容恕。只有将你父子用我佛家降魔大法,使全身僵死,不能言动,免得出去害人,到了时机,我再放你们。 虽有二三百年禁制,只要能知悔祸,虔心自修,仍有重生之望。不过在此期间,你父子身同木石,空有神通,不能使用,无论人畜,均可对你们侵害。风霜雨雪之苦既是难当,本身戾气太重,易遭雷击,一旦遇上,便成灰未。且看你们的运数如何吧。”怪人父子再三哀求。神僧又说:“此虽苦孽,三数百年光阴弹指即至,内中隐寓苏复之机。你们既不愿意,我也不再相强,但我这里容你们不得,可速离此,由你们自生自灭如何?” 怪人自见神僧,便已警悟,又看出是有心成全,内含深意,除求神僧免其一死而外,无不听命,说什么也不肯走。 神僧始而仍是不理,径去石屋之中打坐入定。怪人父子守候门外,又痛哭跪求了十好几天。只小的一个中有两次不耐欲起,被老的止住,始终诚敬苦求,不曾离开,到了末一天,神僧才把二人唤进,说道:“你们那对头神通更大,本觉你们是他未来大害,加以近年悟出前焚道书,中藏灵符和另一副册,不曾见到,内中好些均是制他之法。不知那副册就藏原洞地底石窟之内,那道灵符便藏有取宝妙用,以为被你夫妻藏起未献。 初意想将你们擒回,强迫实吐,偏生当初禁入火穴时弄巧成拙,其火已被引发,无法人内,只得到处搜索你二人的踪迹。当你们杀完野驴,回山烤吃之时,仇人已将寻到谷口,幸我回来,在我佛法封闭之下,才未被他寻到。但已发现你父子的踪迹,一离此山,必被擒去,受尽毒刑,还不免于炼魂之惨。你们天赋恶性,未必能改,本想由你们自去。 姑念诚求,从此不许杀生,更不许离开此谷一步。等我功行完满,你们那仇人也快恶满数尽,自有人来领了回去,救妻报仇,并为世人除此大害。但我所参十地禅功,元神不时出游,原是内外功兼修,本身和坐化一般,你们逃走,也颇容易。祸福成败,全在自身,如若自蹈危机,我却顾你们不得。”怪人大喜拜谢。神僧当日入定。 两怪人也真能守信义,光阴易过,一晃二百余年,始终不曾离谷一步。以前所学,原是天府秘芨,并非旁门左道。几次想求神僧传以佛法,均未应允。便照前书用功勤习,闲来种花为药,山谷常年云封,外人走不进来,一直无事。只有一次,神僧故意试他,暗将禁法撤去,放进两个逃亡山中的恶盗,因为发现奇景,意欲久居,用刀乱斫花树,致将怪人触怒,将其杀死。神僧突然出现,责以违约,说:“来人虽然恶贯满盈,死有余辜,你们并不知他们的恶迹,如何随便杀人?”于是受了一顿严罚。由此越发害怕,又恐神僧二次开云,放进人来,自知性暴,万一按捺不住怒火,岂不自误?便在佛法禁制之外,又加了两重禁网。 不料崔、成二人竟会隐形入内。当时虽然有些警觉,但拿不准,先搜索了一阵,不见形迹。后来觉出来人深入,并还误犯上空禁网,毁了一顶头巾。便将所炼花木青精之气发动出来,上下四外,一起合围,想将人擒住,查问来历,本无伤人之念。等到布置停当,用心搜索,怎么也查不出来人踪迹,心中奇怪,又疑神僧试他,意欲入林窥探。 因知神僧长年枯坐,外有禁制,便由地遁人内,看出神游未归,正要退走,忽闻酒肉香味。多年素食,近年学会辟谷,只偶然吃点花果精英之类,不由馋吻大动,四顾无人,误以为神僧带回之物,天性粗豪,不问情由,拿起就吃。铁堡饮食精美,怪人只以前随着仇人学食了些烟火之物,几时尝到过这等美味,越吃越香,再也不舍放下。及见神僧回醒,发出佛光,光色虽是极淡,怪人随侍多年,一见便已警觉。知道神僧见怪,以前吃过苦头,意暂时逃避,等神僧息怒,再行求恕,忙往地下钻去。谁知不逃还可,这一逃,半截身子陷在地内,上下不得,所有法力全数失效。先因上次神僧说过,再如犯戒伤人,必再严罚,使其僵死。当日苦搜来人不见,曾起杀机,料定神僧发怒,害怕已极,先是猛力挣扎。后觉不妥,痛楚还好一些,用力越猛,所受痛苦只有更甚,下半身被陷土内,又麻又痒,更是难当。一任苦求哀号,终无回音。 跟着发现神僧坐前跪有两人,料是神僧相识,越发胆寒。本不愿向外人服低,后来实在无法,想起神僧打坐多年,从无一人登门,佛法禁制何等神妙,来人休说深入,连这花林也进不来,断定决非寻常,想了想,转向二人哀求。始而言语不通,及至互相比说了一阵,二人把话听明以后,暗忖:“我们尚且求告不应,如何救你们?”成全本想探明出困之法,及早脱身。南州忽想起怪人所说火窟,也在绝壑之下,与那藏珍火窟洛明尔峰,不知是否一处,忙问地名。怪人所答峰名,口音果然相同,不禁大喜。再一回忆,神僧昔年曾说怪人难满,自有人来领他们同往救妻报仇之言,谷口禁制那等严密,怎会容人走进?照此情势,分明神僧有意指引。便和成全说了。成全也觉有理。但两怪人被禁地内,神僧不言不动,求告也无回音,如何脱身同往?正在一旁低声密议。不料两怪人耳目十分聪明,竟被听去。同时想起神僧前言,也已醒悟,喜出望外,连喊二人近前。二人过去一问,老怪人道:“听你们所说,我已明白,料得一点不差。不过一二日内,你们还不能够起身罢了。” 二人间故,才知当地除神僧佛法禁制而外,两怪人以前因有外人误入吃过大亏,闲来无事,将多年苦功炼成的法术尽量施为,加上了好些禁制。休说外人不能擅人,便自己想将禁法撤去,也非容易,何况身困地内,不能行动。至少也须脱困以后,将禁制撤去,才可通行无阻。二人当他想要脱身,借此要挟,并设词一探口气。怪人说:“并无此意,报仇之事梦想多年,好容易有此良机,怎肯把你们当成敌人?倒是神僧此举必有深意。你们若不去洛明尔峰,不去说它。听方才口气,此行既关重要,何必忙此一时?” 二人道:“并非心急,只因神僧入定,再三诚求,均无回音,又不便过于惊扰。偏巧飞云岭有事,意欲先往一行,日后再来,从长计较,你父子到时想已脱困,岂不正好?以为你们禁法虽是神妙,昨日既能走进,只要你父子不再拦阻,当可出去,所以那等说法。”怪人答说:“谷中禁制,多半自己所设。只谷口一带,当初为了出入方便,神僧禁法又偏重在那一带,又是内外两层门户,佛法神妙,外人无门可人。万一法力较高,或是神僧开云撤禁,被其侵入,只一进口,立被我们发现,所有禁制埋伏齐生威力,一拥而上,来人就不受伤,也必惊退。万没想到你们竟会隐形而入,看不出丝毫迹兆。气愤头上,等把埋伏全数发动,人忽不知去向。那乙木青精之气,多年苦功炼成,现已全数发出,便此时脱身,也非一昼夜的光阴所能收尽,你们如何走法?起初疑心神僧因恨我们凶心难改,欲加严罚。及听你们一说,已然悟出深意。只要按照神僧所传天龙十地禅功,坐上三日三夜,多半可以脱身。到时看神僧有无吩咐,再作计较。照此形势,你们必是神僧所说助我报仇的救星,虽为我们多留三日,脱身还在其次,也许还有好处。 ,神僧素不喜人惊扰,怎会放人进来?” 二人闻言,觉着有理,转问:“十地禅功如何坐法?你们随侍禅师多年,平日怎不用功,急来才抱佛脚?”怪人答说:“当初也曾苦求皈依,禅师不允,只传授这类坐禅之法,以为防御外邪,或为邪法异宝所困时,脱身离害之用。我父子二人闲来无事,曾经试过多次,不论用何法术,被困其内,也不行法抵御,只用禅功入定,便无妨害。别时随着心念动处,立可脱身飞走。今因苦求无效,故想一试。”成全笑问:“十地禅功如此神妙,我二人可能学习么?”老怪人微一寻思,慨然答道:“禅师既然许你们深入石屋,定必看重,一切当已算就。如肯多留三日,拼担一点责任,传授你们,也无妨害。 不过禅功神妙,不可思议,脱身早晚,并不能定。功候一到,意念微动,人便脱出禁圈之外。万一我父子尚未脱身,你们已先飞走,何时再来?一同起身,须先说明,不可失约。”成全料定神僧早有安排,忙笑答道:“这个尽管放心,火窟之行,我们也关系重要,必须前往。原是协力同心,互相帮助,彼此有益,焉有失约之理?”怪人闻言越喜。 随说:“神僧若不许传授,必有警兆,那却不能怪我。”二人应了。 老怪人随即传授。二人夙根颇厚,日前又经大方真人传授指点,当时学会。先朝禅师跪祝,拜谢接引之恩,并求指示玄机。仍无回音,只得如法运用,入定起来。头一天和寻常道家打坐差不多,到了夜间,忽然生出好些幻象。二人福至心灵,连经许多喜怒悲欢和诸般恐怖景象,始料默运玄机,澄神定虑,潜光内照,由静生明,把一切死生祸福完全置之度外。到了第二天,方觉一念不生,神志空灵。忽听有一老人口音在耳旁说道:“有相之法,虽落下乘,到此境地,也非容易。你们所见怪人,乃灵拂与人交合而生,修为不易,处境可怜。我为磨他们火性,已然禁闭多年,现将难满出世。此行双方均有助益,无须再来,到时他们自会去寻你们。所传禅功,将来防御邪法颇有用处,须要勤习才好。”二人觉着入定时间不久,心疑又是幻景,也未理会,仍旧用功,静坐下去,始终不曾睁眼。 又过了半日,忽听身侧不远,有两生人惊叱之声,似说:“这等大雪寒天,这两人哪里来的,如何对坐在此?要被飞云岭他们发现,岂不平白送死?”成全忍不住睁眼一看,二人不知何时离开原处,对坐在一片高崖之上,冰雪甚厚,亦不觉冷。那说话的乃是两个猎户,站在身旁指说,已然要走。忙喊:“二位大哥,请留贵步,我二人有事请教。”两猎人见二人行踪诡异,似颇惊疑,转问二人因何至此,可是飞云岭小山主的朋友?二人推说游山至此,与山主并不相识。猎人先似不信,后听成全转问去飞云岭如何走法,并探贼巢虚实,两猎人对看了一眼,方始笑道:“此处不是讲话之所,我二人常在此处行猎采药,崖后有一窝棚,二位请往一谈如何?”二人见两猎人豪爽忠实,随口谢了。心想:“反正天色尚早,又是隐形飞遁之法,随时皆可深入。”便随了去,到了棚前,坐定一谈。猎人好似仍不放心,再三盘问来意,后来听出成全不是远方来投的贼党,并还像小贼龙飞的对头,才放了心。 原来两猎人一名丁福,一名丁泰,乃本山中土著,以采药打猎为生,所居相隔只十余里。因为当地形势奇险,只有一条秘径与飞云岭通连,岭上产有几种珍药,只丁氏全家知道采法,路又险僻,于是成了专利。每年分四季,共总出山四次,照例先到岭上把药采好,再运出山贩卖。先后将近百年,已历三四代,均操此业。因岭上森林中时有毒蛇猛兽出没,并还设了几处窝棚火寨,以为防御。所采的药,都是专治寒毒和刀火伤的圣药。每次采制成功,多是运往山外远方城镇,再行发卖,自来无人得知。年时…久,成了小康之家,本来过得极好。不料前年飞云岭被小贼龙飞发现,带了好些贼党,盘据其上。当时丁氏父子三人因那秘径一半深藏崖洞之内,一半是在壑底峡谷之中,利之所在,不舍放弃。明知盗党盘踞其间,因想所采珍药生长森林深处,离贼巢尚有三数里,仍由壑底峡谷攀援而上,行踪隐僻,也许不致被贼发现。仗着地理精熟,到了采期,依旧按时前往。前半年事事谨慎,果然未被贼党发觉,以为无害,胆子渐大。这日为猎林中一条毒蟒,守了十多天,不曾退走。当夜风雪交作,冷不可当,偶然生火取暖,被贼党中一个妖人空中路过,发现火光,告知贼党,将父子三人擒去,严刑拷打。后来问出是本山猎人。不是奸细,才被放走。老的一个已负重伤,到家不多天,便被气死。临终遗命,说小贼欺人太甚,令二子为他报仇。丁氏弟兄孝父,日夜愁思,几次想好报仇之法,均因贼党人多势盛,本领高强,更有几个妖人相助,万非其敌,无计可施。总算上次被擒时,惟恐连累家属生计,只说甩小藤攀援过去,那条秘径始终不曾泄漏。想起父仇,日夜痛心,已然决计等满三年,再如无法,便由地洞崖脚秘径暗自入内,冒险行刺,以报父仇。 二人一听来人竟是贼党对头,不禁惊喜。但丁福想起自己为报父仇,仗着小贼那年所说,只要不入他贼境,附近行猎无妨之言,借采药打猎为由,常年来往当地,渐渐结交下几个头目,不时送些野味与贼党受用,以为进身之地。贼党见二人忠厚慷慨,又知家在附近,决不致出什花样。日子一久,全都去了疑忌,无话不谈,二人也常去贼巢走动。前日忽有相识头目寻来,对二人说:“小山主有了仇敌,也许不久上门生事,日内如见生人到此,速发信号,报警领赏。”二人听说敌人甚强,随身带有飞剑法宝,心中暗喜,便向来贼打听虚实。才知小贼那日由铁堡大败回来,跟着便听混元祖师玉山头斗法,遇两强敌作梗,连经数日苦斗,未分胜败,结局双方停斗,另约时地相会。混元祖师因见敌人只是几个无名后辈,一个也未擒到,门人倒死了好几个,还死了两名外约的同党,越想越有气,无颜回见老贼,已率同党各自回山。下余虽有几个妖僧妖道,始终摸不清敌人强弱虚实,有些胆怯,一回飞云岭,便下令同党小心戒备。同时由妖道把整座飞云岭加上邪法禁制,设了好几层埋伏,说是外人无知,妄想隔崖飞渡,立将埋伏触动,不死必被擒住,嘱咐丁氏弟兄若没有人接引,千万不可犯险。贼党说得那等厉害,惟恐崔、成二人只凭武功,或是法力不济,误入埋伏,受了暗算。便向二人劝说,贼党邪法曾经见过,十分厉害。内有一种邪烟,只一上身,人便昏倒,不能起立。最好改由壑底峡谷之中偷渡过去,要好得多。 崔、成二人那日曾和妖道斗法,虽觉法力有限,到底对方人多势盛,是否还有别的妖党也拿不定。此行原是先探虚实,然后相机行事,虽然有人泄漏,并有秘径可以通行,何必犯险?当时喜谢,便问何时偷渡。丁氏弟兄答道:“这里不能前去。那秘径前半在一山洞之内,离此十余里,洞径弯环,十分曲折,更多歧路,必须我们引导。走完那洞,出口便是飞云岭下绝壑,其深数百丈,由上下望,长年云雾沉沉,不能见底。妖道埋伏邪法,只在上面一带,绝想不到人由下面通行。对崖共有两个裂缝,入口甚窄,必须侧身而过。前段路甚难行,进去十余丈,地势较宽。由此曲折前行,尽头处有一绳梯,攀援上去,约有二十余丈,便见一洞。再由洞中曲折绕行,越往前地势越高。走上两里多路,由一古树窟中穿出,便达地面。只要知道走法,一过对崖,洞径便只一条,不会走错。不过洞中时有蛇蟒盘踞,虽是冷天,也须小心。幸而我们采药多年,能知蛇性,身旁又带有专制毒蛇猛兽的雄精,领了同去,并不妨事。”二人因觉此行危险,对方毫无法力,恐连武功多是寻常,只因父仇在念,不愿置身事外,劝他们不听。后来成全只得说道:“贼巢中妖道,前日曾与对敌,邪法之外,更善飞剑。你们毫无法力,此去凶多吉少,并还使我们多上一层顾忌。一个照顾不到,或被贼党看破,我们再要除他不了,你们踪迹由此泄漏,以后如何能够安身?”了氏兄弟同声慨答:“父仇不报,何以为人? 便为此倾家也所甘愿。”执意不听。后经再三劝解,才允留下一人,但因弟兄二人全都争先,又起了争执。最后才由成全做主,用抽签方式说定。在丁家守到黄昏时分,吃饱上路。行时丁泰意颇不快,成全再三劝慰,力言明知不敌,冒此奇险,愚孝无谓。方始罢了。 当下由丁福取出两块雄精,交与二人,请其随身佩带,以防骤遇毒蛇猛兽之类。崔南州觉着凭自身的本领,便遇蛇兽,也不妨事,何况还有法宝随身,本不想要。丁福力言当地奇冷,只飞云岭地势较低,孤立盘地中心,四面高山环拥,下有火泉,林中更有两处喷泉,气候甚暖。毒蛇猛兽之多,还在其次,最厉害的是内有各种毒虫蚊蝇,最小的比芝麻还细,飞扑如雨,奇毒异常。这两块雄精,均是祖传宝物,无论毒虫蛇蟒,全都闻风远避,不敢近前,带在身旁,减少许多麻烦,还是带上的好。崔、成二人才笑谢应了。随由丁福引路,寻到那座山洞,走了进去。丁泰早已备下火把相待,四人一路,行至中途最险之处,二人再三拦劝,丁泰方别了回去。 再往前走,途径越发险峻,歧路甚多,仗着有人引路,又各有一身好武功,并不为难。事前算好时刻,到达飞云岭下绝壑出口,天刚入夜不久,正是群贼夜宴之际。因为贼党十分富足,两处贼巢出产又多,老贼龙天化父子全都嗜酒如命,自制美酒堆积如山,上行下效,相习成风。贼党中酒量好的又多,雪山险峻,不怕惊动官军,除却出山掳掠而外,长年无事,日以酒食荒淫为乐。尤其是在夜间,这一顿酒饭往往吃到半夜,上下多半如此。近日惟恐强敌上门,虽然下令严防,无如相习成风,不能骤改,又恃邪法禁制。两三天一过,均以为飞云岭地势隐僻,敌人不是寻找不到,便是别有顾忌,不敢妄动,又听老寨也无什事,便松懈下来。所以此时偷渡,比起深夜还要稳妥。 二人一听贼党如此富足,平日尽可温饱,所居虽不似铁堡那等好法,但也山清水秀,气候温和,分明又是一处世外桃源。偏不安分,仍要出山打劫,贪心不足,早晚恶贯满盈,自取灭亡。因而想到自来帝王将相,英雄豪杰,当其奋起~时,威名震世之际,何尝不踌躇满志,快意当前,如能功成身退,固是千秋盛业,永保令名。即或环境所迫,骑虎难下,或因军国重寄,付托无人,不得不勉为其难,当时如能居安思危,就眼前基业励精图治,不去好大喜功,粉饰太平,多所更张。认为自己成功,由于时无刘项,侥幸称雄,偶然机遇,。成此基业,自顾德能,其何以堪。一面时刻警惕,不作非份之求;一面泯除亲私之念,处处虚心受教,诚厚待人。务使暗室无亏,无论用人行政,悉秉大公,上对国家,下对人民,均无愧作。岂不身名俱泰,高百不危?何致上来好似一树骤开的繁花,一经风雨,便自凋零,落个身败名裂,徒供后人凭吊笑骂之资呢。因想贪之为害,更觉尘世繁华,均是空虚,更坚了出世离尘之思。 二人正在寻思,因已邻近贼巢,绝壑上面又是禁网高张,邪法密布,再听丁氏弟兄说起,自从妖人设禁以来,还未往对崖去过,恐将贼党惊动,自己无妨,丁氏弟兄必要受害,越发小心谨慎,一言不发,静悄悄地由壑底越过,走往对崖夹缝口内,里面光景十分黑暗。虽然带有千里火筒,因在先前仰望上面,时有烟光明灭闪动,与那日铁堡对敌所见好些不同,料已请来能手,恐被贼党发现火光,摸黑前进。仗着二人目光均好,又有丁福当先领路,所经虽有几处奇险,俱都安然通过。行进二十余丈,丁福回身悄说: “此处崖缝甚窄,形势弯斜,并非直裂到顶,决不致被贼党发现。”便将火筒取出,照路前进。 又行半里,猛瞥见石壁石凹中有两点酒杯大小的蓝光一闪。定睛一看,原来里面盘着一条粗如人腿的大蟒,见了人来,昂头欲起,身体已在蠕动,看去形态猛恶,十分可怖。南州居中,见地势太窄,惟恐那蟒暴起伤人,心中一惊,立将古神戈取出。丁福在前,猛觉身后宝光奇亮,回顾大惊,忙道:“崔兄快收法宝。此是铁钩卿那条雄蟒,不知怎地会来这里蟠伏。此蟒形态虽恶,并不伤人,想是闻出雄精气味,意欲避开。我们由左侧贴崖绕过,先把雄精藏向内衣里面,免得惊动,彼此各不相扰,要好得多。”说罢,便朝那蟒喝道:“老青,我们无心路过,决不伤你,请自安卧。你怕闻这雄黄气味,由你身旁绕过便了。”说时,那蟒本已全身舒动,往前面昂头蹿起了一两丈,动作颇快。 及见丁福摇手,拦阻南州前进,好似能解人意,回头凝望,也不归巢,仿佛进退两难,惊疑之状。听完前言,把头连点,身子略收,只未退回原处。三人随由左壁绕过,那蟒果无异状。 成全笑问“闻说深山大泽,实生龙蛇。蟒身如此长大,莫非岁久通灵,竟通人言么?”丁福答道:“蟒本雌雄一对,终年盘踞铁钧呷内,每当中午和月明之夜,必出亮甲,朝空呼吸喷气。从先父幼年发现起,直到如今,休说伤人,连禽兽也未见它伤过一个。只有一次,我被一种形似虾的毒虫围攻,眼看危急,忽见那些大仅尺许、身具奇毒的恶虫无故离地而起,凌空挣扎怒啸,往右边危崖上飞去,回头一看,正是那条雌蟒,张开血盆大口,朝下呼吸,那些毒虫全被毒气裹住,到了口边,也不吞吃。心方奇怪,猛又觉身子被缠甚紧。大惊回看,竟是那条雌蟒,前身盘在一株枯树干上,用长尾将我卷起,拖向一旁,离开当地约有五六丈,至树旁上崖之上,方始松开。舍弟遥望大惊,赶来拼命,举刀要砍。幸我知道那蟒素不伤生,彼此相熟,见惯不惊,又看出起势虽猛,放时甚轻,惟恐伤人神气,知非恶意,忙即喝止。同时,那蟒又将长尾举起,向前乱舞,意似阻人前进。舍弟发现我未受伤,急忙赶来相会。那蟒也将长尾收回。再往前一看,那数十百个毒虫本被雌蟒吸到口边,随同吞吐,满空乱滚,有的已然死去。等我二人刚一立定,雌蟒突然张口一喷,一股尺许粗的紫烟激如箭射,将那许多毒虫如暴雨一般打向壑底。这才看出那蟒好心救人,并因所喷紫气太多,特意把我卷向高处,以免误伤。 由此人蟒越发亲近,平日相遇,纯善已极。” 崔、成二人正听到兴头上,突听身后——之声。回头一看,正是那条雄蟒,由身后蜿蜒跟来。丁福也已发现,转身笑问:“老青,你不在铁钩呷和你同伴一起,却独自藏向崖峡缝内,如今又来追我,莫非有甚事么?”那蟒眼含痛泪,缓缓前行,到了丁福身前,朝崔、成二人望了一望,似有乞怜求助之意。丁福人蟒相处,已有多年,深知蟒的习性,惊问道:“看你神气,莫非你那老伴有甚灾难不成?”蟒头连点。丁福忙告二人: “此蟒年久通灵,怎会吃人的亏?许是妖道所害。它怕这雄精气味,可全包好藏起,由它在前引路,多厉害的毒虫也不妨事,尽管随它前行。今夜事情必定艰难,还须时刻留意。方才那件法宝光华太强,非到真遇敌对不可取用。”成全正想告知身有隐形之宝,蟒已往前走去。 三人随在后面,见蟒不时昂首草树之上,向侧探视,并向身后三人回顾,行进迟缓,仿佛害怕神气。成全看出有异,心虽一动,也未将法宝取出隐身,依旧前行。这时已然通过峡谷,走向平地之上。前半草树不多,山形险僻,蟒也不住东张西望,左旋右转,并未按照二丁所行途向。成全方要开口,丁福低声说道:“这里本离贼巢甚远,前月不知由何处窜来好些尖嘴肥身的野兽和一群金丝猴,被贼党发现,因这两种野兽皮毛温软,纷来猎取。为了来往方便,在坡崖上盖了两所望楼碉堡,意欲大举搜杀,并防那伙野兽袭击。因而我们踪迹易被发现。老青平日行走如风,今夜走得这等迟缓,必有变故,最好说话声音放低一些。” 成全天性滑稽,听话时早发现左侧崖上森林中有一丝灯光外映,树荫浓密,看不出里面景象,隐闻猜拳赌酒叫骂之声,料知所说碉堡必在其内。同时又发现前面草树夹杂,暗影中有人影一闪,知道人蟒踪迹已被贼党发现。如不将他引出杀死,不等到达,便受围攻,自己无妨,丁福却是不了。有心开玩笑,故意哈哈笑道:“你们怎如此胆小,莫非我们同了这一条大毒蟒同行,还怕毛贼欺人不成?”丁福先觉崔、成二人老练机警,不料当此危机四伏之际,会说出这样话来,心中奇怪,方在着急。那蟒好似有什警兆,也是前面掉头飞驰回来。丁福低喝:“二位留意。”忽听一声断喝,一道火光先由林中向空射去。跟着纵起三人,都是身材高大的壮汉,各持刀剑,飞驰而来。 第一○回 平地涌灵泉 火雾千重 独飞健羽 蛮荒寻异宝 关山万里 同探神峰 成全见丁福先颇惊惶,忽然把脚一顿,拔下佩刀、弹弓,便要迎上前去。便把隐形壁取出,抢向人蟒前面,低声喝道:“丁兄、老青,无须惊惶,请随我来。”说罢,先把身往侧面深草中纵去。丁福不知何意,还在张皇,成全已朝南州打一手势,将隐形壁递过。笑道:“三哥请用此宝将人蟒一齐隐去,我除此贼,以免后患。”南州点头应诺,刚告丁福说身形已隐,成全已朝三贼迎上前去,假装不期而遇,刚一对面,立即回奔。 三贼见有生人,一面急追,一面口吹唿哨,大喝有贼。成全一言不发,回头就跑,往草树中钻去。三贼见敌人怕他,越发胆壮,迫得更急,不料追到深草里面,敌人忽然失踪。 三贼中有一个是妖道的徒弟,当夜本想擒两只小猴回去驯养。及发现三人一蟒走来,依了同来二贼,说此蟒十分厉害,此时最好不去理它,等各人来了再说。妖徒自恃学会了一点邪法,昨日追蟒又曾在场,不以为然,便同迫了下来。一见敌人失踪,正待行使邪法,忽听叭的一声,先挨了一个大嘴巴。跟着身上一紧,其痛彻骨,腰腿等处似将断裂。 原来成全将贼党引入腹地以后,因愤妖徒狂妄,便打了他一掌。那蟒昨日吃过妖道师徒的亏,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立时舒展长身,将妖徒一齐裹住,张口一喷,三贼当时身死,连声也未出。 成全侧耳一听,崖上哄饮之声忽止。料知贼党将要大举来追,忙告丁福说:“贼人就来,我有法宝防身,决看不出。但是此地不能久停,这三具死尸也不能被贼党发现。 还有此蟒也要招呼一声,令其随在身旁,不可远离五丈之外。”丁福悄答:“这个容易。”随朝那蟒把手一指,蟒便用后半身卷起三具贼尸,随同三人,由草丛中绕往森林一带走去。走出不远,便见两起贼党约有二十余人,分头赶来。因未发现先死三贼,在当地飞驰搜寻了一阵,见无异兆,火花只起了一次,人又不见,以为贼党无心走火,或是故意开此玩笑,扰乱大家酒兴。为首两贼更吃得酒气醺醺,同声埋怨说:“这里素无自己人来,只我们这两起打猎的,因那猛兽厉害,夜间极少出堡。许是哪位仁兄,见我们终日打猎,饮酒吃肉,昨天小山主又发给我们几个唱娃,以为得了宠,心不忿气,故意引诱我们,也未可知。你看如此好月色,天又刚黑不久,就有敌人,也可不是这时候。 还有我们碉堡望楼形势多好,为防金丝猴恶闹,来偷兵器,猛兽成群来攻,照例有人分班眺望。此是要口,居高临下,除却那片森林,无论人兽经过,全看得见,如若有警,早已发现。如今连放信号的自己人均未见到一个,可知他故意来此,放完一把野火溜走。 可惜晚了一步,只顾搜敌,没想到自己人作怪。否则,将他捉住,非罚他一顿好酒不可。”另一老贼却说:“当地夜间,蛇蟒毒虫甚多,野兽之类成群出游,如无多人准备,谁敢前来?事情可疑,还是留心些好。”群贼酒兴正浓,全部附和为首两贼,反把老贼嘲笑几句,一同回转。 其实三人与蟒因在贼党左近野草之内,闻言知道无事,等贼党走远,重又前行,约有半里多路,便入森林。南州笑问丁福:“贼党望楼,颇具形胜,你弟兄平日经过,岂不被他发现?”丁福答说:“本来平日不经此路,另有僻径。贼党建这望楼,也是最近的事。虽然熟于地理,又与贼党相识,可以公然请求入山采药,到底要差得多。”说时那蟒忽然急走下去,转眼穿人树林深处,忽然掉头回看,似因离开太远,看不见三人,有些惊疑,略一停顿,重又往前驰去。甫州笑说:“那蟒不知何往。它如回来,便看不见我们了。”丁福笑答:“此蟒必是去弃贼尸,它颇有灵性,能鉴别人的气味,少时自会寻来。那条雌蟒,照例和它形影不离,此时不见迎来,必有原因。还有林中新发现的尖嘴怪兽和那金丝猴,听说均甚厉害,尚未见过,故须留意。”南州笑说:“丁兄不必多虑,我二人带有防身隐形之宝,到了危急之时,并能飞行逃走。你最好只顾自己,莫管我们。万一被贼党发现,装作在山下被我二人擒住,强迫来此,因惧山贼,不敢引往大寨,知道林有毒蟒,意欲借蟒暗算等语。免得事若不成,徒自危及身家,于事无补。 若我二人大败被擒,自有解救,到时你只管向贼卖好,不必在意。”南州原防连累对方,先安个根。丁福先还不肯,后经南州再三劝说,方始应了。 当夜月明如画,飞云岭虽是一座孤峰,峰顶形如三叶灵芝合在一起,一高一低,都是平野丘陵。高的一片布满森林,相隔贼巢较远。开头一段,入林不深,空山无人。穿行明月松荫之间,月华如火,遍地流云,夜景幽绝。南州方在赞妙,忽听哞的一声怒吼远远传来。抬头一看,前面已是森林深处,一眼望过去黑沉沉的。暗影中矗立着一些树干,大都数抱以上,上面虬枝交错,结为树幕,不见一丝天光。再听兽吼之声,甚是猛恶,从未听过。料知前途是林中最险之地,笑问:“这个可就是丁兄所说的怪兽么?听这吼声如此洪厉,兽身定必长大极了。” 丁福接口答道:“此兽看去比狼大不多少,初发现时贼党无心相遇,并还是几个好手,竟被伤了好几个。最厉害的是,这东西皮肉坚韧,多快的刀都不易砍进。那枣形怪头比铁还坚。一张尖嘴铁锹也似,不论多坚硬的东西,扎上就是一个大洞,当时透穿。 跑起来又是一窝蜂,稍微激怒,群起拼命。性更灵警,并会爬树。遇见对头,先是四下分散,再往当中合围。另外分出几个最凶的纵向崖上和树枝中间埋伏,以断仇敌归路。 直和行军布阵一样。听贼党说,有一次因为怪兽伤人,犯了众怒。它那皮又极温软,做成衣服,寻常刀剑决砍不透。小贼下令,打算全数杀死,由上而下,每人做上一身皮衣。 当时所有妖道均在老寨,只有两妖徒在此,自恃邪法,夸下海口,带了两名贼党,前往搜杀。不料被兽群围住,虽被邪法杀死了几个,怪兽也已逃散,其行如风,又是分逃。 妖徒只朝一面穷追,做梦也没想到,这东西复仇心甚,始而见机逃走,仇人一走,立时暗中赶来,脚步极轻。等到妖徒警觉,已是无及,全被那钢铁一样的尖嘴透胸刺过,只逃走了一名盗党。小贼自是愤怒,命人往老寨请来两个妖道,满山穷搜,前后也打死了百十个,再搜便不再见。可是人一走单,不是惨死,便是失踪。因那东西并不吃荤,死人伤处,多是前后心一个大洞,极容易认,知是怪兽所为,偏查不出它的巢穴所在。跟着,老寨不知有何事故,小贼得信赶去,才冷了下来。日前小贼重又下令,非将这群怪兽一齐除去不可。听说这几日费了不少的力,共才擒到三只大的,由此声影全无。虽疑已被杀光,因为以前常受怪兽袭击,伤人不少,一到夜间,便藏在堡楼之内,谁也不敢随便走出。 “今日还听贼党说,这东西机警万分,决未死光,偏生藏处甚秘,近日连吼声都听不到,想起伤人时的惨状,还在胆寒。此时刚黑不久,忽听吼声,实是奇怪。小弟生长此山,不特林中野兽吼声动作全所深知,有的并还日久成了相识,又能闻风分辨出是何野兽。这声音从未听过,必是此兽无疑。前日新来妖人铁葫芦,说此是滇缅深山之中所产异兽,名为火仇。它那兽皮做成衣服,能御水火,越是年老的功效越大。有的头脑中并藏有宝珠,也有辟火灵效。可惜来得稍晚,兽头已然弃去,死后再取,要差得多。最好能够生擒到那大的,恩威并用,迫令献出,方是上品。于是下令生擒,并还亲自出马,谁知一个也未擒到,连那许多丢掉的兽头也一个不曾寻见。方才闻那风味,这类火犹似还不在少数呢。” 说时,三人已然走入黑暗之中,成全因知林中无人,惟恐那蟒寻来看不见人,便将隐形壁收起。及至越走越深,忽又闻到火犰吼声,相隔已近。艺高人胆大,忘了法宝已撤,只顾前行。想照预计,由森林后面取路,作大半环形,暗入贼巢,相机发难,就便观看林中奇景。丁福因感二蟒救命之恩,看出当夜雌蟒必有事故,也想就便查看一下。 天色尚早,崔、成二人也未理会。在暗林中走了一阵,虽是练就目力,也觉气闷。正想那蟒如何久不见来,忽见前面昏林中现出大片银光。定睛一看,乃是一片方圆数亩的水塘,清波停匀,宛如明镜。一轮明月已近中天,暗影中看去,显得月华分外皎洁。心中一喜,待要赶去。丁福迎着前面吹来的山风略微闻嗅,忽然失惊道:“前面不少从未闻到过的野兽气味,定是怪兽火犹无疑。”成全笑答:“无妨。”丁福不知隐身法已撤,随同前进,那池塘四外森林包围,两面是小山危崖,一面是大片平地,便是众人来路。 快要出林,忽听怪号两声,两条黑影突由左侧高崖之上纵入水内,激得水花四溅,池面上闪动起万点银光。定眼一看,原来方才纵落的正是前说怪兽火犹。那东西生得通体乌光黑亮,大头小嘴,身长约三四尺。四条短腿看去坚强有力,下面并有利爪隐隐外露。 目如碧电,光射数尺。东西不大,看去神态果是狞恶,动作如飞。本在池中游泳翻腾,追逐为戏,忽似有什事故,不约而同,昂首向天,怒吼了一声,同往原纵落的危崖之上窜去。那崖壁立池边,高约数丈,毫无攀附着足之处,有的地方并还往里凹进,便是猿猱,也难援上。那四条火犰竟如壁虎一般,游行上去。还未到顶,又是两条黑影急射而下,直落水中,好似中途闻得同类惊告,不及收势,身已纵落。刚一落水,重又掉头,一声怒吼,往上纵去。三人正不知是何用意。 成全好奇,觉那怪兽火犰的神态滑稽,周身紧皮,油光滑亮,十分美观,意欲就便前往观看,正待开口,忽听丁福惊呼之声。回头一看,原来身后突又掩来了数十只火犹,数十双兽目明灯也似注定三人,身往后缩,大有得而甘心之势。成全见状,猛想起隐形壁不曾在手,来势如此凶恶,自己或者无妨,丁福如何能敌?忙喝:“三哥留意。”正待拉了丁福一同飞起,忽听嘘嘘之声,一条蓝影突从斜刺里长虹飞射,直蹿过来,拦在三人面前,正是那条雄蟒,口里嘘嘘乱叫。那些火犰本来作势欲扑,吃雄蟒一拦,一齐停住,不再前进。同时崖上又起了两声兽吼,群犹一齐应和,轰轰之声响震林野。雄蟒拦住火犹以后,便朝三人把头一点,取路往右边崖上绕行过去。成全见它不时掉头回看,身后火犹正纷纷蹿入池中,贴着崖壁爬行上去。丁福又在催走,成全笑道:“丁兄无须着忙,等这群火犹上去,我们再上不迟。”说时,那蟒已上顶崖,回顾三人未来,不住点头急叫。成全笑呼:“三哥留意,我们飞上去吧。”随将丁福左膀挽住,施展仙法,飞身直上。 到顶一看,乃是一片平地,当中盘着一条同样大蟒,已然奄奄待毙。雄蟒已盘向那蟒身上,眼望三人,似有求助之意。蟒旁蹲踞着几只大的火犹,各把一双怪眼,注视三人。丁福道:“这是那条雌蟒,不知何故受伤。我囊中虽带着各种伤药,能否医治,还不一定呢。”雄蟒闻言,重又急叫起来。崔、成二人觉这类形态狞恶的毒蟒怪兽,竟会如此驯善,见了生人毫无恶意,好生奇怪。雄蟒见雌蟒神态委顿,急得浑身抖颤,不住哀鸣求救,比起人世夫妻还要显得情真意挚,二人不禁大为感动。丁福已走向蟒的身前,从头到尾,仔细查看,雄蟒立时避开。丁福便问:“伤处只有尾部一片,余者虽有皮鳞抓破之处,并不甚重,为何如此厉害?莫非还有别的伤处不成?”雌蟒将头抬了两抬,似要挣扎起身,伤重无力,重又卧倒神气。雄蟒忙赶上去,急叫了两声,头朝雌蟒一躬,再张口咬住蟒身轻轻一扳,雌蟒前半身立时翻转。丁福低头一看,大声道:“雌蟒伤势如此沉重,我这伤药,恐难治好呢。”崔、成二人见那雌蟒自头以下,皮鳞去了二尺来长一片;另有一处伤口大只蚕豆,直流紫血,腥臭异常,血外肿起一个大包,里面皮肉似正溃烂下去。痛得那蟒皮鳞乱颤,行动皆难,痛苦已极,看去十分可怜。 雄蟒看出丁福为难,越发惶急,转向崔、成二人不住点头,意似求告。南州心软,见此惨状,想起前奉大方真人之命,往探冷魂峪,行时每人赐了几粒丹药,原为御寒止饥避邪之用。因以前服过六阳丸等御寒灵药,真人也说此是预备万一之用,未说非服不可,后到魔宫,并未服用,留存至今。何不取出一丸,试看有无灵效?便和丁福说了。 丁福答说:“此蟒前胸似被妖人飞剑扫中,将皮鳞刮去了一大片,硬伤虽重,因我世代打猎,采药为生,为防蛇兽咬伤,配有不少伤药,均具灵效,随身佩带而外,林中窝棚内也存有不少,自信此伤尚能医治。只这小伤口,不知妖人用何邪法,毒气甚重,外面虽只豆大小孔,内里皮肉已多溃烂。幸非致命所在,蛇蟒又身长,与别的野兽不同,否则早已毒气攻心而死。此蟒神志已然昏迷,去死不远,凭我那几样专治伤毒的药决难医治。既有仙赐灵丹,再好没有,只惜中毒已深,至少也须两粒:先用一粒塞人伤口,再用一粒放进口内,或可免死。偏生此蟒毒气大重,它恐伤人,虽将毒气闭住,此时已痛得失去知觉,牙关紧咬,如何能够塞入口内?”成全笑说:“无妨,我那隐形之宝万邪不侵,多重毒气也不至于受伤。你且把它伤口塞上一粒,看其有无灵效,再打主意。” 丁福谢诺接过,折了两根细枝,夹着灵丹,轻轻放向雌蟒伤口之内,在旁等候。同时取出身旁伤药,打算死马当着活马治,双管齐下,试上一试。 待不一会,忽然蟒伤口内有紫烟冒出。那蟒本来昏昏欲死,忽然醒转,好似痛苦难禁,口中急吼,腾跃欲起,势甚猛恶。成全忙喊:“丁兄,此时蟒口张开,何不将那灵丹丢向口内?”丁福还未及答,雄蟒早飞蹿过去,将雌蟒缠紧,连声急叫,不令挣扎。 同时一条黑影箭一般由斜刺里一棵大树上飞射下来,还未到地,便大声急呼:“你们快些躲开,再迟就来不及了。”闻声人坠。紧跟着,又是一声兽啸。三人见来的是一个身穿兽皮,看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小黑人。因听来意不恶,尤其那些火犹照例不容生人近前,黑人一到,不特没有发威,反倒摇头摆尾,不住欢跃,似和来人十分相熟情景。后闻兽啸,纷纷闪避,空出大片地面。 黑人见崔、成二人朝他注视,不曾退避,急道:“那蟒伤处奇毒无比,不多一会,伤包必破,所喷毒水沾着一点,当时溃烂,连骨头一同化去,就有仙丹也来不及。你们怎不听好话,想找死么?”说罢扬手,一掌一个,朝二人推去。二人见丁福正往一旁闪开,只当双方相识。南州未等手掌上身,已先闪避。成全见对方行动鲁莽,通身漆黑,月光之下,现出满口白牙,相貌神情全都丑怪,心中好笑,想试对方力量如何,不曾闪避。不料来人竟是行家,上来只用了两成力,及见对方故作不知,当是有心掂他斤两,不禁有气,也不发话,就势施展内家劲功,单臂用力,往前一按。成全方觉神力惊人,黑人见力已用尽,对方纹丝不动,赌气把手一甩,冷笑道:“既不怕死,便由你吧。” 说罢,舍下成全,便往蟒前赶去。先由身旁取出一个阔口玉瓶,将蟒伤口罩住。回头又作了一声兽啸,对成全喝道:“此蟒曾中妖人毒钉,伤处奇毒,再有三四个时辰,全身均化脓血。先是通身肿胀,等则全身烂完,伤口忽然迸裂,毒水四射,无论人兽,沾着一点,当时如火烧一样,一片紫烟,直烂到底,至多个把时辰,任多结实坚强体格,必死无救。此蟒想是年久通灵,又与别的生物不同,沾了身长便宜,居然由今日中午,挨到如今,此时理应身死。我为救它,费了许多事,往返数百里,好容易求得灵药,想将毒水收去,将其救醒。无奈此瓶大小,恐难把伤包全数罩住。万一多一破口,被那毒水猛射出来,休说是你,便是一块山石,也被烧焦。如非事情奇怪,到了此时,伤包还未胀破,就这几句话的工夫,你也凶多吉少。就是想看,也应避开正面,何必非送死不可呢?” 成全见这黑人生得短小精悍,双瞳炯炯,目光如电,说话十分天真,含笑答道: “老弟只管下手,无须管我。”黑人好似有气,说一声:“好。”便将头上所戴面具皮套拉下,双手已戴上皮套,就势将玉瓶往下一按,伤口内立有紫烟由瓶隙四周漏出。黑人笑道:“这事奇怪。我知这类毒钉奇毒无比,心想此蟒十有八九凶多吉少,未必能够赶上。以为皮鳞坚厚,毒气在里溃烂,不知存有多少蟒水,谁知水并不多。如非事前将蟒救出,这么大一条毒蟒的膏血被妖人得去,不知要害多少人呢。”说时,那蟒吃黑人用玉瓶一按伤口,好似痛极,口中急叫不已。 雄蟒见妻子受苦,也自怒吼发威。刚掉头作势,待朝黑人蹿去,旁立群犹忽然同声怒吼,好似阻止那蟒,不令前进神气。崔、成、丁三人看出有异,连忙喝止。雄蟒也似明白过来,刚一收势,黑人已将玉瓶拿起,看了看,先朝雄蟒喝道:“如不是我带了这群火犹,将你妻子由妖人手里救回,给它先服了一丸丹药,保住性命,早已化成脓血而死。你这长虫,为何不知好歹,朝我发威作难?那妖人专找这类奇毒无比的虫蟒,炼那毒钉,如被得去,不知要害多少好人。你如不信,待我用这毒水一试,就知它的厉害了。”说罢,将瓶往外略倒,毒水只两三滴落在地上,连草带石土,当时便焦黑了一大片。 成全看出黑人天真心热,等他说完,笑问:“这样蟒便医好了么?”黑人答道: “今日之事,好些出我意料。这玉瓶中藏有灵药,专一吸收毒水。我也并非爱惜此蟒,只因毒气太重,妖人有什夭良,恐他将毒水收去炼那毒钉。这条死蟒通身仍有奇毒,人不能近,必用妖法弃置山野之中,任其腐烂。日子一久,湿气熏蒸,结为毒瘴,蔓延开去,必害无数生灵。有时遇见狂风,吹往山外,不论人兽闻着那股气味,当时倒毙,周身发黑而死,端的恶毒非常。本意如能救活,我有消毒之法,将那两枚毒牙拔去,便可不致伤人。否则用此玉瓶,将所有毒水收尽,再用瓶中灵药化去蟒身余毒之后,看其是否有通人意,向它商量,把蟒口毒牙拔下。只要不伤人,便给它再眼灵丹一粒,不消数日,便可复原。谁知毒气并未十分蔓延,无须用那灵丹也可复原,岂非奇事,看你们神气,似与二蟒相识,莫非是救它来的么?”三人因知黑人也是妖人之敌,便把来意大略说了。 黑人喜道:“照此说来,我们是好朋友了。这里妖人共是师徒四个,我从万里之外跟踪来此。因他们邪法厉害,我又人单势孤,只凭这些火犹和数十个金丝猴,对付贼党自然有余,要敌妖人师徒却非对手。到此月余,费了不少心力,并未成功。虽也杀死了一个妖徒,十九个贼党,火犹也被他们杀死不少。如非神僧指点,附近山中住有一位异人可以求助,事前又学会防身之法,连我也为所杀。难得你三人到此,正好合力同心,一齐下手。”成全见他说个不完,摇头晃脑,神态可笑,笑道:“我们自然和你同仇敌忾,但此二蟒素不伤害生灵,无须拔它毒牙,再说它腹有内丹,拔也无用。这层暂且不提。你姓甚名谁?何故与妖人为仇?又能驯养这许多猛兽,是何原故?我们囊中带有酒食,足够一顿,趁着此时尚早,何不就这月亮底下同饮两杯,说上一回,你看可否?” 黑人笑道:“你们带有酒肉,那大好了。实不相瞒,为报父母之仇,万里远来,只在山中采掘些黄精山果之类充饥,久未吃过好东西,酒更不曾沾唇了。”成全忙和南州取出行囊中的酒肉,择一高旷之地,四人同坐,细一盘问。 原来黑人名叫蓝蛟,以前居家滇南洛明尔峰附近,从小生具异禀。父母均是当地矿工。这年山中来了两个妖道,强迫乃父往矿中采取一种实物,取得之后,不给工资,稍微争论,便遭惨杀。乃母殉夫自杀,死前遗命,令爱子长大,寻找妖道,代父报仇。蓝蛟原曾见过妖道两次,乃父死时,如若在家,必与妖道拼命,也难免死。乃母知他天性刚烈,再三叮嘱,必寻到仙人拜师,学成法术,满了年岁,方可前往。蓝蛟见母服毒身亡,悲痛欲死,因已答应在先,只得遵照遗嘱行事。葬殓之后,便往深山中到处搜寻仙人踪迹,始终未遇一个。后来实在无法,仗着天赋异禀,身轻力大,能通兽语,在雪山遇到一群火犹,看出是天生猛兽,忽发奇想,先将兽语暗中学会,再借机会用计收服。 跟着又收了一群金丝猴,也是灵警猛恶之物。妄想借这两种异兽之力报仇雪恨。 事有凑巧。不久遇见妖道在川藏交界与人斗法,未用刀枪器械,便将敌人杀死许多。 明知邪法厉害,因是寻访多年,不曾见到,忽然相遇,一路尾随下来,走不多远,妖道忽然纵遁光飞走。因见仇人扬手便是烈火狂风,飞刀飞箭,又能腾空飞行,自己只有一身蛮力,如何能与为敌?气愤情急之下,向天悲号痛哭,一会急晕过去。醒来发现所收异兽成群赶来,身边站着一个和尚,含笑说道:“空自悲哭,有何用处?您那仇人,能在天空飞走,凭你此时,能奈他何?”蓝蛟知道火犰、金猴猛恶非常,决不容人近身,那和尚站在群兽包围之中,如无其事,群兽也不伤他。又想:“我的心事,和尚如何得知?必是神僧无疑。”猛触灵机,跪地求告。和尚道:“报仇今非其时。你那仇人,四年之后必往北天山,与一贼党联合。可拿我柬帖,照我所说途向地址,寻一异人拜师。 他必不收,却可学成几件防身法宝,以待机缘,平日遇事也可求助。他见此柬,多为难也不袖手。”说罢,忽然不见,忙向空拜谢。 带了一群猛兽,穿行荒山之中,受尽辛苦艰危,绕行万余里,历时年余,才到北天山。照着和尚所说,寻到一异人,一看,乃是一个面容枯瘦的秃顶老人。独个儿隐居在山阴危崖小洞之中,四外崇山峻岭,冰雪万丈,悲风惨惨,奇冷非常,休说不见人迹,连猿鸟也难飞渡。到时,老人正在坐关。蓝蛟跪地苦求。老人先是瞑目若死,怎么呼号哀求,也无回音。最后取出和尚柬帖,未及开口,老人忽然睁眼笑道:“既是长指禅师命来,何不早说?此地宛如寒冰地狱,便你所带野兽也难停留。你可另觅向阳山洞居住,每月初七八两日中午,天气较暖,可来此一行,我稍微传你一点防身之法便了。”蓝蛟复仇心盛,执意不肯,说:“弟子为报亲仇,死都不怕,何况寒冷。”老人见他意诚,令把兽群遣往向阳地方等候,将其留住左近洞内,每隔数日,传授一次。蓝蛟也真坚忍,在当地受了两年多的酷寒之苦,才学了些法术。因感师恩,又知老人早就走火坐僵,不能行动,日常随侍甚是殷勤。老人辟谷多年,新近上半身才能活动,能进饮食。蓝蛟问出师父喜吃瓜果和松子、黄精之类,除令金丝猴到处寻觅外,有时竟不辞劳苦,往返千余里,亲往采掘。老人对他也颇期爱。 蓝蛟自从学会防身法术,几次哭求,去报父仇。老人均说时机未至,不令前往。这日,蓝蛟偶往飞云岭采掘黄精,发现后山有一大寨,中住多人。心想:“神僧曾说仇人要来此山。”心中一动,忙去窥探,仇人师徒果在其内,立时归告。老人仍是不许。后经再三苦求,隔有半月,才运玄机推算,对蓝蛟说:“报仇之事,时机还是未到,先去无妨,只可暗中窥探,至少须在一月之后,方兔凶险。”蓝蛟敬信老人,本来记在心里,想忍耐月余,再行下手,无奈复仇心切。第二日正想去往寨中窥看,不料贼党同一妖徒发现所带异兽,反先寻来。总算留了一点心,不曾亲身先上,只用兽语令群犹前扑。这类异兽猛恶精灵,又最忠义,本来见不得生人,再奉主人之命,立时一拥齐上。贼党虽被杀死两人,群犹和金丝猴也被杀死了好几个。蓝蛟看出不妙,暗中冒险行法相助。妖徒骤不及防,虽被杀死,另两妖徒忽然赶来。如非蓝蛟见机,仙法防身,并命群犰四下逃散,当时便有灭亡之祸,本身也遭惨杀。心想:“妖徒已如此厉害,妖师可知。”忙又归告老人,哭求相助。老人怒说:“你不听良言,平白死了许多火犹,再要不知进退,连你命也难保。”说完又赐了一道防身飞遁灵符,以防万一。蓝蛟因老人不曾禁其前往,心终不死,仍往窥探,先想将火犰、金丝猴撤退。无奈这两种异兽因同类惨死,全都复仇心盛,加以林中山粮野果甚多,又有极好青泉,均是犰、猴所喜,不舍离去,只得听之。 这日发现雌蟒身中毒钉,被邪法擒去。因在森林日久,常见二蟒与群犹一起游行,群猴同仇敌忾,坚欲往救,自己也想就便窥探,当时想好计策,因所带金丝猴力大身轻,井能御风飞行,灵巧非常,命群猴先往贼巢粮仓放火,自率群犹往救雌蟒。恰巧妖道刚走,只妖徒奉命守候,想等雌蟒全身化成毒水,再用邪法收去,炼那毒钉。蟒身长大,毒气又重,禁蟒之处在崖凹内。见有火警,妖徒便先赶去。仅有两个相互看守的贼党正在生火,架起铁锅,准备收炼毒汁,不料群犰拥来,当时杀死。那蟒颇有灵性,受伤被擒,自知非敌,惟恐所炼内丹被仇敌发现,始终不曾出口,并忍受苦痛,准备妖道亲来收毒时,猛喷丹毒,与之拼命,本在装死。群执一到,将妖道木栅攻破,立时蹿出,只破栅时因有邪法禁制,无力打开。后由群犰掘洞而入,无意之中将栅内邪法破去,比较费了点事。因蟒被擒不久,伤毒虽重,尚未布满全身,尚能行动,又是情急逃命之际,容容易易,便逃回了森林。 蓝蛟见蟒力已竭,伤毒全发。以前曾听老人说过,妖道专收这类毒虫蛇蟒的汁水,炼那飞钉害人。当地既有两条毒蟒,便须留意,如被妖道擒去,立即归报。初意只恐妖道收去毒汁,救蟒并不十分热心。匆匆赶回求教,老人面前已放着一个玉瓶。并说: “救蟒之事,已有同道说过,玉瓶便他所借。急速赶回,先将毒汁收去。那蟒如不害人,救醒之后,便可放走。此去越快越好,否则救蟒不成,那么长大的蟒尸必留大害,毒水如收不完,也是未来隐患。”蓝蛟不知老人早算知一切经过,奉命立即赶来。不料蟒并未死,毒汁恰好装满一瓶。照着老人所传,将瓶封闭,藏向怀中。再和三人一谈,竟是同道,越发喜出望外,当时便要赶去。 成全笑道:“此时还早,照你所说,雌蟒失踪,贼党被杀,小贼和妖徒决不甘休,早应寻来。可我们来时,贼巢似颇安静,望楼中的贼党也正哄饮。不是另有凶谋,便是想等明日大举搜山,或等妖师回来,用邪法毒手一网打尽。妖道是你杀父之仇,此时前往,无异打草惊蛇,败更无辜,何苦来呢?依我之见,大家先不要动,由我和崔三哥前往探明虚实,再唤你们。妖道邪法如真厉害,我弟兄自会知难而退,另打主意。否则,我飞回送情,你带了兽群同往夹攻,休说妖道,连贼党也休想跑脱一个。我二人有法宝隐身,飞行甚快,事情不成,也连累不到你们,岂非进退皆宜么?”丁福首先赞好。 蓝蚊略一寻思,也未开口,只用兽语叫了两声,立有两只似猴非猴的异兽凌空飞坠。 三人见那大的一只比人还高,通身黄毛,油光滑亮。小的一只通体白毛如霜,突额高颧,二目深陷,外有黑圈,约有龙眼大小,一双火眼闪闪生光,手脚瘦硬如铁,身上均是极短的茸毛,行动之间,闪幻起千重波纹,油光水滑,映月生辉,好看已极。面毛却长得多,根根矗立,钢针也似。一张阔口,唇红如血,张口便露出两排钉形利齿。脑后各披着巴掌大一缕金发,长约六七寸,由头顶起,直达后股,作一长条,格外美观。行动敏捷,刚劲多力,形态狞恶,从所未见。丁福也说:“世代打猎,什么样的怪兽都见过,昔年也曾打到过几只金丝猴,没有这么大,形态也不一样。看它脑后长发金线也似,难怪能飞。这东西休说常人,当其发威之时,便是虎豹之类猛兽,也禁不起它一爪。这等猛恶之物,初次见到。不必太多,此行如能得胜,就凭这两只金丝猴和那许多火犹,贼党休想逃脱一个。” 蓝蛟朝白猴用兽语说了儿句,白猴长啸一声,立时腾空飞去,月光之下,仿佛一条银鱼,上附一溜金星,比乌飞还快,竟由森林上空飞去,几个起落,便已无踪,美观已极。跟着,黄猴引吭一声长啸,隔不一时,便听树声如潮,林中枝叶寨饵乱响。三人定睛一看,只见大群黄白影子带着呼呼狂风,由森林树梢上踏枝飞跃而来,其行如飞,居高临下,看得逼真,认出全是前见金丝猴的同类,只是大小不一,为数约有八九十个之多,晃眼到达,飞上崖顶。蓝蛟又用兽语叫了几声,为首大黄猴便率群猴退去。这时崖上尚有百十只火犰盘踞四外,有的蹲在树上,因其目光特亮,望去宛如一二百盏明灯环绕四外,顿成奇观。雌蟒连服灵药,待了这些时,也已醒转,虽未复原,已不似方才狼狈欲死之状。雄蟒好似喜极,盘绕在旁,并头交颈,不时伸舌,舐那胸前伤处,看去恩爱非常。本全未走,群猴一退,二蟒和群犹互朝蓝蛟叫了几声,蓝蛟含笑点头,一声欢啸,当时起了骚动,只听树枝乱响,砂石惊飞,连兽带蟒,纷纷退去,晃眼之间,崖上只剩四人。仰望天空,一色澄碧,大半轮明月清辉皎洁,所有山石林木,都似铺上一层水银,到处亮晶晶的,天空中不见丝毫云影。俯视贼巢那一面,正有一条白云,长带也似,横亘林野之间,夜景越发空灵清丽。 成全因见蓝蛟遣走群兽,心疑报仇情急,命往贼巢进攻,正要询问。蓝蛟已先说道: “这里离贼巢甚远,单这一片森林,就有数十里方圆。贼巢前面,也有森林挡住,多好目力也看不见。我知贼党近日越发骄狂,当此酒醉饭饱之余,这时前往,再好没有。” 成全被他一岔,忘了询问,正和南州商议起身。蓝蛟笑说:“我命金丝猴它们埋伏贼巢附近,它们认得你们三人,只要遇上一个,立可进攻,以免往返大远,耽误时间。贼巢前面有一高峰,距此约有两三里路,峰上多是窟窿,容易藏身。难得今夜明月如画,你们只一走动,我便能看见,何况猴儿它们耳目最灵,不用找它们,它们也会找你们,这样省事得多。”说罢,不俟答言,双足一顿,便由崖顶纵往森林树梢之上,相隔十余丈,人如箭一般斜射过去。到了上面,踏枝穿行,宛如飞鸟,转瞬便是老远。崔、成二人,明知蓝蛟此行难免冒失涉险,继一想:“此人在此已久,所说老人必是一位有道之士,既在暗中相助,决无妨害。”便由他去,也未追赶,只令丁福先在林中窝棚等候,同往贼巢飞去。 初意妖道不知来未,现有隐形壁护身,近又学会飞行,必能进退裕如。没料到自从日间妖徒一死,毒蟒被人救走,小贼觉出事情太怪,如非有法力的劲敌,毒蟒已有邪法禁制,怎会被人救走?那蟒本中毒钉,万无生理,据妖徒说,已然快死,这么长大之物,只救火这一会工夫,没了影子,心疑铁堡仇敌寻上门来。知道毒蟒可炼飞针,先用法术摄走,至多一两日内,必要上门生事,越想越怕。小贼素来阴险深沉,大敌当前,声色不动。于是暗下密令,命群贼暗中留意,务持镇静,不是万不得已,最好不要多事,静等大援到来,再行抵敌。同时忙令妖徒去往大寨,告急求救。这时妖党已全来到,内中颇有能手,由寨前起,直达后寨,共设下几层邪法埋伏。崔、成二人因不知道,索性隐形人内,窥探好了虚实,再打主意也好。偏生贪功心切,到时见贼巢灯光甚稀,到处静悄悄的,好似酒醉饭饱,人已入睡,一时大意。心想:“擒贼擒王,最该死是那小贼龙飞。照此情形,分明没有防备,莫如暗入后寨,先把小贼除去,再相机行事。”这一心粗胆壮,把先前稳扎稳打的主意忘了个干净。细查贼巢之中,有的地方连灯光都没有,全不像有丝毫防备情景。 崔南州首先提议分头查探,成全因隐形壁不能分用,还在劝阻。忽见两贼对坐月下,已然半醉,还在赌酒不休。掩将过去一听,内一个道:“今天那火烧得奇怪,大蟒又无故失踪。如今几位小仙全都走了,要来一个会法术的人,大家全都了账。老寨诸位仙人罗汉,偏都有事,要过五天才来。老山主白天命人传令,令我们暂时同往老寨躲避,以免敌人厉害,顾不过来。小山主偏守定那婆娘,说什么也不肯回去。反说监牢旁有一洞,必是那些怪兽将蟒救走,如是铁堡强敌,早已不了。既然过了这一天,不见人来,可知无事。我想天下事小心总好。你看大敌当前,小山主只顾快活,丝毫不打主意。这一顿酒,由午前吃起,直到此时,烂醉如泥,才抱了婆娘,倒头就睡。幸而仇敌不知我们内中空虚,否则随便派两个有法力的来,谁也休想活命。”另一个道:“你怎随便乱说? 小山主性情甚暴,如被听去,谁当得了?铁堡强敌决不知道这里,否则哪有如此安静? 我看仇敌不会寻来,倒是森林中两种怪兽实在凶猛,又最合群。此时全寨上下七八百人,倒有一大半睡熟,下余也都吃醉,有的已经倒卧在地上。那金丝猴何等凶猛灵巧,前后爪如钢钩一般,抓上一下,当时腹破肠流。火犹更是奇怪,遇见人就拼命,前仆后继,全不怕死。那日用火围攻,竟被突围逃走,一个也未受伤。虽被小仙长杀死一两只,还被它伤了一个弟兄,算是抵过。若被暗中掩来,寨中一个会法力的人都没有,全军覆没,实在意中,真比铁堡强敌还可虑呢。” 二人一听,心胆更壮。因听丁福说过,寨中贼人全都极恶穷凶,无一善良,上去一剑一个,全数杀死。其实二人原是奉命诱敌,这一套话早就想好,装作酒醉,坐在寨前,周而复始,说个不休,所说也是大同小异。二人只要再等一会,便可听出破绽。杀人之后,如将贼尸移向远处,也较好些。因为贼巢灯火稀疏,静沉沉的,又听这等说法,连成全那么精细的人,也被瞒过。轻敌之念一起,于是步步皆错。也不再拦阻南州,略微商谈,便自分头下手。准备寻到后寨,先杀龙飞,然后由内而外,杀将出来,同时放火为号,引那兽群来攻,先把飞云岭贼巢扫平。再回铁堡多约几人,索性一气赶往老巢,把这时腋之患除去,以免往洛明尔峰火窟取宝时,再有后顾之忧。 二人原由正门入内,一东一西,首先窥探贼党虚实和死贼所说真假。到了后寨会合之后,再从小贼龙飞起,由内而外,杀将出来。主意打定,进门便即分手。事有凑巧,妖道头层寨门便没有禁制。方才恰有数贼外出,妖道见天尚早,又知群贼均是龙飞亲信,少时必回,埋伏没有复原,以致二人深入重地,彼此都不知道。否则,必然触动禁制,二人一见邪法厉害,必在隐形壁护身之下,同时遁走,何致出事。也是南州该有这场虚惊。成全先是轻敌,任其分开。及至进了头层寨门,因见寨中房舍众多,灯光点点,灿若繁星,与方才外面所见不同,心中生疑。正想追上南州,仍合一路,以免有失,忽听锣声大震,回顾身后,寨门已隐。原来二人入门不久,正遇先出数贼由外回来,发现两具贼尸,立照妖道所说发动警号,鸣锣报警。妖道师徒同了几个妖党,正和龙飞在第五层山堂之上对弃饮酒,连接警报,首将埋伏发动,再用邪法查看,南州立被发现。龙飞由妖光中照见来人果是铁堡仇敌,又惊又怒,忙告妖道,仇敌决不止一人到此,料是分路人寨。于是一面留神查看,一面倒转阵法。南州立被妖道隔开,诱入重地围住,几乎送命,暂且不提。 成全仗有隐形壁护身,虽然未被发现,但也陷入妖阵之中,不能脱出。后来苦觅南州不见,到处暗暗沉沉,方向全迷,走投无路,心念南州安危,不禁性起。暗忖:“方才不该放三哥一人独行,自己在负智囊,倘有不测,何颜再见诸兄姊妹?好在这面隐形壁兼有防身御敌妙用,多厉害的邪法也拦不住,莫如给他乱冲一气,只要寻见三哥与之会合,便可无事。”主意打定,先是朝前猛冲。后见邪法厉害,所到之处,不是烈焰如潮,四面涌来;便是火箭毒钉,暴雨一般当头散下,四面夹攻:更有妖烟邪雾,夹着各色妖光,狂涌上来。无论冲向何方,都是如此邪法,越来越厉害。未了几次,妖道似因阵中烟光不住被人冲动,始终不见人影,不禁大怒,现身入阵,手持一面妖幡,一枝上发鬼火的妖剑,随着敌人所冲之处,将幡连晃。举剑一指,剑尖上便有酒杯大小一团团的碧光飞起,朝前激射,纷纷爆炸,宛如霹雳连珠,声势越发惊人。成全虽仗法宝防身隐形,看去也颇惊心眩目。尤其妖幡厉害,只一展动,便觉头昏目眩,心神欲飞,差一点没有倒地。总算成全机智灵警,九宫奇珍非比寻常,开头虽然几遭暗算,几次晃过,生了戒心,左闪右避,不与邪幡对面,果然好些。后又试出,照着大方真人所传静摄心神之法,加意运用,也可无事。只找不出门户方向。妖道用尽方法,不见敌人踪影,暴怒如雷,更以全力施为。另外几个同党,一见持久无功,纷纷入阵相助。成全见邪法虽不能侵害自己,但是身陷阵中,无法脱身,尤其是甫州不知吉凶下落,几次打算由上飞走,也和四面一样,烟光迷漫,火雨星飞,休想冲逃得出。 又隔了些时,忽然急中生智。暗忖:“这样冲逃,决难脱身。何不以进为退,试上一试?”想到这里,冷不防运用全力,猛朝前面妖人身前冲去,口中大喝:“我乃长白三老刘真人门下弟子,今日奉命诛杀尔等妖邪,故意在此诱敌。你们上当,还不自知,在用邪法,可曾见到我的影子么?”随说,扬手便是一串连珠暗器打将出去。众妖人久闻长白三老威名,闻言大惊,以为敌人不知如何厉害,忙以全力抵御。成全原是虚声恫吓,暗器一出手,乘着妖人心慌情虚,只顾注意身前,微一疏忽之际,倏地转身,猛以全力朝相反方向倒退回飞。本意乘着妖人不见自己,冷不防退向一旁,静以观变,不去激动埋伏,万一妖人误认逃走,立可脱险,谁知无意之中,居然得了便宜。众妖人本就觉着敌人隐形神妙,不可捉摸,连用邪法猛攻,均无用处,心中惊疑。又听对方果是前辈仙人门下,越发心慌。就这彼此相顾,微一疏神之际,成全已朝后猛力一冲,倒退出去。初意是想敌人追迫太紧,不问逃向何方,均不免于烦扰,打算冷不防避开当地,择一较远之处,避开些时,略微缓气,再作计较。只要能仗着法宝隐形,静静藏在一旁,等敌人以为人已脱险,转动阵法,再行逃出,往寻南州下落。不料逃的一面正是大寨山堂,妖人先前频将阵法倒转,以为敌人必往外逃,无意之中生出成见;这时又只防到敌人以全力来拼,不曾留意,成全身形又隐,一不留神,竞被滑脱。等到发现不曾来拼,忙将阵法倒转,人已不知去向。事情再巧没有,众妖人竟始终没有看出敌人怎么走的。 后见阵中没有反应,敌人已逃,忙即分头搜索,哪里还能找得丝毫影迹。 成全由妖阵倒退时,原不知身后何地。猛觉眼前一花,暗影中似有一座大门,被自己冲入,忙往旁一闪。目光到处,灯光明亮,已落在三堂之内。身旁正有一人由横里走过,差一点没有撞上。那人也是一个贼党,原是由东而西,欲往窗前观战,猛觉一股疾风迎面扫过,四顾无人,以为事出偶然,也未在意。成全见状,知已脱困,料定妖人发现人已逃走,定必分人追赶,欲等贼党回来,略探虚实再走。待不一会,龙飞果率群贼,陪一红脸妖道同回。成全暗忖:“此时杀贼,易如反掌。无如南州吉凶莫测,投鼠忌器,且听他说些什么,再作计较。”便坐一旁静听。小贼首说:“真人你看,敌人逃时好些可疑,我法力浅薄,难于观察。如被冲将进来,隐在一旁,却讨厌呢。”妖道笑说: “我想这厮只擅隐身之法,未见用甚法宝飞剑,十九知难而退。你看方才门外两人被杀情形,分明打着见人就杀主意。山堂上还有几个弟兄在座,如被冲人,岂能如此安静? 为防万一对头行刺,已为你行法护身,敌人只一动手,立时被擒。我想这个不会。倒是他那同党被朱道友困入埋伏之内,但有神光护体。所用金戈更似穿云顶藏珍之一,威力更大,朱道友门人和今日约来之同伴,倒被伤了两个。如非敌人不知禁法妙用,早被逃出阵去。我吃上两杯,再往相助如何?” 成全一听,南州虽然被困,人尚无恙,便放了心。决计查探明了虚实,再寻南州,相机行事。谁知妖道竟不起身。龙飞似因今日来敌一个不曾擒到,心中烦急,几次想催妖道起身,去助另一妖党擒捉南州。妖道老是推托,不肯起身。成全先觉奇怪,后听口风,仿佛妖道和那姓朱同党貌合心违,知道来人不易打发,更恐吃亏丢脸,因此脸上含有一种怯敌之意。成全心想:“时已不早,似此相持,何时算完?”又听小贼龙飞信口咒骂,神情可恶,不禁怒从心起,意欲试上一下,能将小贼就便除去更好,否则去援南州,也还不迟。谁知刚走离小贼身前七八尺,手中宝剑已然举起,待要刺去,似有一种力量挡住。先是剑尖微微一震,小贼身后立现出五条恶鬼影子,张牙舞爪,似要迎面扑来。才知妖道前言不虚,忙即纵退。忽听妖道一声断喝:“在这里了。”扬手便是大蓬碧阴阴的鬼火飞钉,直朝方才立处打到。成全看出邪法厉害,仗着机警胆大,形势早已看清,一见不妙,本应往山堂后逃出,却不直走,先向外逃,快到门口,倏地转身,闪向一个贼头身后。妖道误认敌人必往外逃,以为门外早有布置,也未追赶,拔下身后妖幡,往外一挥,外面埋伏立即发动。成全早已掉头向内,隐在那贼头身后,亦步亦趋,等其转身,立时避开妖道,由后门赶出,往偏院驰去。还未到达,便见隔院广场之上大片浓雾,现出一幢神光和一道戈形金光,往来飞舞。忽想:“自己只仗隐形壁防身,忘了使用大方真人所赐竹叶灵符。没想到威力如此神妙,看南州此时神情,决可无害。” 意欲暂缓下去,先往贼巢粮仓放火,调虎离山,使其心情惑乱,再援南州出险,以免二人同时被困。 成全刚转身要走,忽听东北方鸣锣之声,随听人声呐喊,远近相应。升高一望。东北方火光大作,正是贼巢存粮之所,初以为事出偶然。想道:“来时丁福曾说,贼巢建立不久,本山所开田亩又未成熟。新近小贼想背老贼扩充实力,到处招纳亡命,江湖绿林闻风依附,入伙者日众。岭上虽有极好地利,无如林木太多,须费不少人力,才能大量开辟。这班盗贼享惯现成,哪有如此闲心。小贼又只好大喜功,并无深谋远虑,见老寨地土肥美,存粮又丰,取用方便,也就不甚在意。管粮的人知道龙飞性情不好,明知非计,不敢与抗,也不敢告知老贼。小贼私心太重,妄想离开老贼,独树一帜,假说近来强敌虎视眈眈,多此一个分寨要好得多,粮食也应两处存放才妥。老贼信以为真,小贼竟将存粮要去多半,向新来贼党夸耀,说飞云岭新寨人多粮足,牛马成群。实则均是老寨搬来,寨前寨后设下四座粮仓,并有十多处牛棚、马圈。此时东北方已然火起,何不乘机再往余下三面,乱放野火,烧他一个痛快?” 成全主意打定,还未起身,眼看群贼纷纷往东北方赶去,西南方忽又火光大作,烈焰上升,群贼又呜锣往救,还未赶到,眼看四面火起。只听人声鼎沸,烈焰如潮,呐喊之声震撼天地,寨中群贼纷出救火,乱成一片。随见四妖徒往当地赶来,投入下面雾阵之中。忽听空中喝道:“朱道友,怎这半天,未将敌人擒住?如今四面火起,粮仓尽燃,山风又大,被困这厮关系重要,千万不可放其逃走。你如制他不住,我来接替,你帮助他们救人去如何?”随听下面有人笑答:“吴道友,这厮虽是凡人,不知从何处弄来一道太清灵符、一柄古神戈,虽被困住,尚未成擒,但我尚不至于被对头从容逃走。倒是本寨四面森林,山风又大,如若引发野火,只恐难救。我自问法力浅薄,顾全不到,还是道友偏劳,我与敌人相持,你自救人去吧。”姓吴的妖道冷笑了两声,也未回答,便已飞走。成全暗忖:“妖道邪法甚高,这类人为的火至多惑乱人心,一施邪法,便能熄灭,但听那口吻,似非容易,是何原故?南州本就难于脱身,如今敌人又添了几个帮手,岂不更难应付?这火放得虽好,阵中妖道并未引开,岂非徒劳?”正想下去一试,忽听姓朱的妖道喝道:“姓崔的,这里原是火山,又有几处油井,四面森林,一有野火将那油井引发,地震立起,多高法力也难熄灭,何苦玉石俱焚,白送性命?听我良言相劝,只要将古神戈给我留下,便可脱身。你意如何?” 话未说完,猛听兽吼之声,杂以厉啸。刚听出是前见异兽和蓝蛟吼啸之声,西南边火场中忽纵起好几只金丝猴,跟着又见好些火犹,冲烟冒火而出。金丝猴一出现,便腾空飞起,踏着树枝,飞跃跳掷,接连几个起落,便已失踪。那群火犹本由火里冲出,走不多远,内有两个大的忽又回身,往烈火中蹿去。不多一会,一头火犰驮着一人,由火中飞驰出来,正是蓝蛟,手中还挽着一个人头,又有几条大火仇两边护卫,一同向前突驰,不时昂头,口喷黑气。后面的火犰也纷纷追出,看去竟无一个受伤的,下余三面,也有这类异兽出现。有时遇见妖徒群贼喊杀阻路,还未上前,倏地黄影连闪,猴、犰同时由身后猛袭过来。有的更由树抄、高崖之上流星下射,突然飞坠,朝为首妖徒扑去,一下便把头颈扼住,当时抓死,向旁一甩,再向贼党扑去。这类猛兽,也不知哪里来的,藏处极巧,突然出现。妖徒空有邪法,竟无所施,略一挣扎,便已毙命,微闻惨号之声隐隐传来。妖徒为数不多,每群贼党只一二人在内。妖徒一死,群贼如何是这类猛兽之敌,晃眼之间,死亡殆尽。内有两个见机先逃的,逃出不远,吃金丝猴飞身追上,当时抓死。蓝蛟已骑火犹穿林而驰,转瞬失踪。下余兽群均由四外火场出现,齐朝东南方抢去,疾行如飞。始而遇见贼党,还是见人就杀,落后兽群刚一发威怒吼,前左右三面立即回身夹攻。到了后来,贼党只要回头惊窜,便不再追。 那火也越烧越猛,成全偶一回顾,不禁大惊。原来妖道之言已验,除东南方上风头以外,下余三面的森林野草全被点燃,天已变成红色。时见群贼狂喊奔逃,四下逃窜。 无奈上风一面,这类猛恶无比的异兽到处都是,近前必死,谁也不敢过去,下余三面,大半成了火海。内有数十贼党好容易逃离火场,已快出险,走向西南一面,看神气似想避开当地,越崖而过。不料跑着跑着,忽然一个旋风,将那点燃的断树残枝一齐卷起,满空飞舞,带着大片浓烟,由群贼头上越过,火山也似往下飞坠,前面野麻草树立被引燃,于是前后皆火。群贼齐声悲号,惊呼逃窜,跑不几步,身后火烟已潮涌而来,当时便被卷去,成了焦炭。 成全猛又想起:“贼党空巢救火,只姓朱的妖道尚与三哥相持。贼巢相隔火场,最远不过数十百步,如能脱身还可飞走,如被困入火中凶多吉少。前见妖道邪法似非寻常,为何不见施为?”忽听妖道又在恫吓南州,令其献出神戈,免被火焚。南州也正厉声大喝,还未听清,目光到处,瞥见东北方火场上空停着一片乌云,约有亩许大小,下面冒起一股粗约尺许的烟柱,乌云正压其上,离地不过十来丈,好似相持不下。忽然轰的一声,乌云爆散,化为残云断絮,纷纷消灭,烟柱立时冲霄而起。随听地底殷殷雷鸣,杂以轰轰隆隆之声,仿佛全山都在震撼神气,不禁惊疑。又听下面妖道大声疾呼:“后山火井已被点燃,地底成了洪炉,转眼地震就要发作,你们快些逃走。这厮不听良言,我等待他震死之后,再取他的法宝,也是一样。”随见众妖徒纷纷由下面逃出。成全闻言,又惊又怒,更不寻思,大喝:“三哥何在?待我杀这妖道。”话刚说完,忽听下面妖道惨号之声。成全情急救人,也在隐形壁护身之下冲人阵内,刚一到地,觉着天气奇冷。 下时情急,为防邪法厉害,曾将大方真人所赐灵符取在手上,以防万一,刚一招展,寒气立止。目光到处,瞥见前面满地银花飞舞中,妖道已横尸地上,上空邪烟立被冲开一个大洞。崔南州在一片神光护身之下,刚将古神戈收回,待要离地飞起。成全心中一喜,忙即赶过。 二人刚一会合,地底雷鸣水沸之声,已如百子连珠炮一般,一路响将过来,地皮也在隐隐震撼,仰望上空,已被黑烟火云布满。喊声:“不好!”匆匆不暇多言,忙同飞起。刚一离地,便是大片浓烟随着狂风卷到。二人冲烟冒火,朝上急飞。刚一飞出火焰层上,遥望后山那面,黑烟中已冒起一根火柱。轰轰隆隆之声震耳欲聋,地底已在波动。 森林那面地势较高,相隔较远,虽未波及,贼巢附近三面皆是烈火包围,所有林木杂草全被点燃。尤其东北方石油爆炸之区,已成了一片火海。此与寻常野火不同,只见烈焰熊熊,上冲霄汉,火头高如山岳,似狂涛一般涌到,晃眼之间,遍地通红。天空云层早被冲破一个大洞,当顶成了一片暗赤色的天幕,四边密云多被映成了红霞。地震已起,地面先似波浪一般,接连两个起伏,忽然连声大震。有的大片崩塌,陷一大洞;有的不是黑水高涌,便是冒起大股黑色浓烟,其臭无比,沾着一点火星,当时便燃,成一火柱,冲天直上;再不便是一声大震,地面当时震裂,现出一条条又大又长的深沟,眼看许多山石林木,雪崩也似陆沉下去。贼寨山堂有好几百间房舍,十九震塌,相继火起。随着地面波动,宛如江湖行舟,遇见惊涛骇浪,起伏震撼。于风火烈烟之中,略一转顾,又崩塌了一大片,或被火潮卷去,声势越发惊人。满山头上,已无贼党影迹。方觉火势猛烈,真个奇观,隐闻群兽吼啸之声。 猛想起蓝蛟和那许多异兽尚在森林之内,来路绝壑已因地震崩裂了一大片,地道想也崩塌,逃路已断。就能免于地震波及,那火迟早也必蔓延过去,森林再一着火,无论人兽,谁也休想逃命。成全正打算飞往森林,先将丁、蓝二人救走,南州忽道:“我为妖道所困,虽仗神符护身,不曾受害,脱身却是艰难。后听妖道师徒对语,得知东北方有一石油洞,已被点燃。这座飞云岭,不久便要发生地震,全部陆沉,沸石熔沙,发生烧山浩劫。为想夺我这柄古神戈,一面遣走妖徒,一面向我恫吓。我先不理。后见地皮不住摇晃,妖道神情慌张,似想将我困在阵中烧死,自行逃走。事已危急,忽想起从冷魂峪魔宫中所得地寒针,多厉害的火势均能消灭,本意取出,防备万一。不料妖道贪心不死,倒转阵法,口发狂言,迫我降伏,一时气他不过,将针朝他打去。出手只是亮晶晶一根银针,化为万点银花爆炸。妖道刚一伏诛,你便飞来。”话未说完,成全偶朝身后一看,贼巢已全部火起,只南州方才被困之处凝结着一团冷雾,浓厚异常,不特风吹不散,并还逐渐往四周蔓延开去。所过之处,那火挨着便即熄灭,忽然心动。暗忖: “洛明尔峰火穴之火,听说比常火威力要大十倍,地寒针尚且能破,何况这类野火。” 成全心念才动,风头忽转,正往森林左角掠过,转眼烧燃了一大片。不禁大惊,无暇多谈,同往森林飞去。遥闻群兽吼啸之声隐隐传来,知道这类通灵异兽多有感觉,必是知道大祸将临,情急悲号。那两人也不知逃往何方,这一大片森林,如何能够找到? 丁、蓝二人孝友义气,如若葬身火穴,焉有天理?心方代他们愁虑,快要到达,忽听地底轰轰乱响,一直朝向前去。紧跟着山摇地撼,一声大震,地底立时震陷了一个方圆百余亩的大洞,一蓬黑烟夹着大股山石草木,突然高涌数十百丈。二人遁光竟被震荡出去好几十丈。同时黑烟中的烈焰好似数万条火蛇,一齐朝上乱窜,火光乱射,左近森林立被点燃。再看东北方,那根撑天火柱竟降低了十之七八,退向绝壑之下。那宽约十余丈的沟壑,因离火穴最近,大半崩塌,成了一条火。两岸崖石全被烧成流质,瀑布也似顺崖而下,知道火穴全燃,地底已成了一座极大洪炉,内中山石全被烧化。新震裂的火穴较大,有了出口,可以宣泄,故此原来火穴火势降低。经此一来,地震虽较先前缓和,不致蔓延大广,已燃火势必更猛烈,全山非成焦炭,化为劫灰不可。 南州为人最是热心义勇,心想:“巨灾已成,虽是乱山之中,除贼党外,只有两个好人,到底也有无数生物。别的不说,单那许多异兽,和这大片森林,就此葬送,也太可惜。”一时情急,也没和成全商讨,竟将地寒针朝火穴中打去,为防火力太大,连发三针。成全先前虽见那团冷雾,因南州初用此针,又未看出它的妙用。及见南州飞针出手,才一近火,立发为亿万银花,当空爆炸,朝那火穴之中压将下去。刚看出银花震散以后,化为一片寒云冷雾,大幕也似,凡是有火之处,全被罩住。因雪中火势奇猛,虽觉小小一根银针,具有如此威力,匆忙中还不看出火力大减。等到二三两针相继打下,见那冷雾越来越浓,凡是有火之处,宛如磁石引针,暗中吸引,狂潮一般急涌过去,不过两三句话的工夫,森林左角本已焚烧了二百亩方圆一大片,吃那冷云电驰过去,往下一压,当时消灭。那根冲天火柱也被那灰白的冷雾,由上而下,一口钟般紧紧罩住,内中火光黑影不住闪动,似在逐渐减少。自己凌空下视,又在旁边,相隔何止百丈,先前忘用灵符神光护身,竟然冷得难受。才知魔宫异宝,妙用无边。忙把南州唤住,不令再发。 成全四望来路野火,仍如火海一般。心想:“地面太广,这地寒针虽然还有好些,须备异日火窟取宝之用,其势不能再多消耗。”忽听地底水响,宛如潮涌。再一细看,那比火柱还要高大的冷云寒雾,忽往火穴之中压下,那根火柱似已熄灭,不见丝毫光影。 心正奇怪,那灰白色的冷雾降离地面二三十丈,似将火穴填满,更不再往下压。忽又展布开来,朝那有火之处涌去,开头甚慢,邻近火场,突似触电一样,急涌过去,多厉害的火势,扑着便自熄灭。心想:“地寒针发生妙用,这满山烈火必为冷雾所灭。此时正好往寻丁、蓝二人。”刚飞离火场不远,忽听轰的一声,跟着乒里乓啦,连声乱响,以为又有变故,定睛回望。原来火场那一带地层深处满是天然石油,着火以后,内里全燃,地层不是烧化,便是爆炸,再吃地寒针冷雾一逼,火势立灭,当时塌了好几片。有的清泉滚滚,现出两片大湖荡,内有几处激射起一根根的水柱,冲霄直上,又疾又猛,哗哗之声响震山野。就这前后不到半盏茶时,火势已全熄灭。水旁都有一团团的冷雾自行移动,似要由分而合,朝东北角那团大的涌去。细一查看,水柱并不是水,竟是石油,想不到一场野火,生出这等富源。 天色早已大明。本来满山劫灰,遍地焦痕,自从那几处大湖荡一出现,有的被新涌起的清泉冲走,有的塌入地底,除水面上略有一些断木残枝,随同激流翻滚急旋,逐渐下沉而外,只靠近火场边上,略有一些烧焦的树木,与远近湖光一映,越显得水碧山清,景物奇秀。油柱共是四根,偏在后山绝壑,景物荒寒之区。这类石油,前在铁堡曾见人民用过,乃北天山天然富源,点灯当火之外,还可就地掘穴,引那油气通行各处,以为民用。凡是这类产油之区,多半是寸草不生的沙漠童山,当地偏有这么好的风景水源,天气又极温和。只要将盗党扫平,立可召集人民来此开辟,岂不又多一处世外桃源?心方一喜,忽想起:“昨夜那些盗党不知何往。就说葬身火穴之内,也应发现尸骨。何况内中还有几个妖人以及小贼龙飞,都擅飞行,决不至于被火烧死。莫如寻到丁、蓝二人,略说几句,急速回山,乘此时机扫平老寨。否则,贼党定必卷土重来,又留后患。” 成全心念才动,忽听空中呼呼风声,由东南方天空中远远飞来一片黑云。初见时似只数尺方圆一片黑云,晃眼加大,电驰飞来,中射两点金红光华,还未到达,便听天风海涛之声甚是洪烈。定睛一看,正是雪衣老人弟子钟灵骑了乌鹏,电驰飞至。崔、成二人本在为难,一见钟灵骑鹏飞降,心中一喜,忙即赶上前去。跟着一阵狂风过处,眼前一暗,钟灵已落向地上。乌鹏两翼风力,煽得邻近林木萧萧,声如潮涌,起伏不停,端的猛恶已极。三人见面,钟灵笑道:“恭喜二位,无意中建此大功德,并为铁堡辟一富源,真乃可喜之事。只是二位不久便要先赴洛明尔峰,暗中准备,以待李七兄夫妇到后,一同下手。当地邻近妖窟,来时所遇怪人父子,到时也要前往,势颇艰险,全仗机警胆大,才能成功。对方金灵筠更须善处,只可暗助,不宜露出形迹。” 随传雪衣老人之命,告以机宜,大意是说:昨夜盗党全被杀死,只小贼龙飞被一妖道救走。因这次开辟飞云岭贼巢,龙飞曾与老寨中几个父执老贼力争,又在贼父龙天化面前夸下海口,刚愎凶险,狂傲成性,自觉损兵折将,还在其次。最难堪的是,因为一时私心,意欲离开老贼,独树一帜,借着开荒为名,把老贼多年聚敛的各种农具物品、牛羊牲畜,差不多全运了来,不料一夜之间,全数烧光。妻子姬妾也全被烧死。除先前救火的妖人师徒而外,无论人畜,一齐葬身火窟。自己也仅以身免,连衣服都没一件整的,身上还受了两处火伤。自觉神情狼狈,无颜见人。又听妖道说起火是人为,内有铁堡仇敌主持,并说起铁堡势盛,仇敌多是长白三老门下,日前混元祖师尚且不胜,何况你我。龙飞不知妖道也是无颜回见老贼,用话试探,愧愤交集之下,立志复仇。由此寻师学道,苦炼法宝飞剑,在未报仇以前,不再回山,力请妖道指点明路。妖道见被激动,告以老寨有两个同道,均与自己面和心违,不料地火猛烈,遭此惨败。另一同党比他法力要高,尚为仇敌所杀,门人又被怪兽抓死,看出大势已去,只得保了小山主一同遁走,如再回山,必受奚落。“你既有志报仇,我也和你一样。现在五台、华山、崆峒三派均在大开山门,广收弟子,莫如给老山主留下一信,你我同往投师,炼成法术,再报此仇,你看可好?” 龙飞气道:“老头子年老昏庸,不知好歹。他开创这片基业,我出力最多。近见根基日固,财产众多,听信小婆娘的话,只想就此养老,不再前进。自从混元祖师斗败负气回山,越发胆小,全没想到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早晚是个大害,你不寻他,他也寻你,岂是闭门自保,便可无事?我不因他胆小气人,也不会闹到这等狼狈。反正他不先将铁堡仇敌除去,不久必有灭亡之忧,我去见他作什?”妖道虽觉小贼天性凉薄,全无父子之情,好在都是这类丧尽天良的妖邪,也未放在心上,略微商谈,便同起身。 龙飞不愿与老贼和寨中诸人相见,人又死光,又和妖道一走,故此三五日内,老寨贼党不会得知。好在人都烧死,无什争斗形迹,只要不赶往老寨杀贼,龙天化必以为是天灾地震,暂时不会疑心铁堡所为。加以这场大火,老贼多年聚敛的精华,已被小贼损失十之七八。老贼心贪,又多顾虑,想起连遭惨败,又遇天灾,妖道和龙飞又同溜走,详情一概不知,定必惊疑胆怯,只要铁堡诸人不去寻他,决不敢再来侵犯。令崔、成二人归告诸侠,等李琦夫妇回山,各照预计行事,分别赶往洛明尔峰接应等情。 崔、成二人听完,大喜拜谢。并说:“前与怪人父子约定,归途前往会合,此是两个好帮手,可要约了同行?”钟灵笑道:“长指禅师佛法高深,不可思议,他既将你二人引往石屋,与怪人父子相见,必有深意。来时家师虽未明言,听那口气,你们不寻他,也必命两怪人寻你们。二兄只照家师所说行事,十九成功。如果不愿违约,起身时先往一探。如见灵境云封,无须强行入内,只在谷外通诚祝告,自有回音。与怪人同去固好,但是此行并非一到便可下手。那怪人的对头相隔火窟并不甚远,近年自知大劫将临,非将另一本道书得到,不能免死。为此日夜苦心筹计,祭炼邪法异宝。意欲深入火窟,强迫怪人之妻献出此书,并将怪人父子召回,双方讲和,同炼道书,抵御天劫。事后再用阴谋暗算,将男女三怪人除去。因此设上法坛,上悬宝境,正对峰下火窟,以防近年机密泄漏,致被外人得知;或是怪人父子求来大援,将女怪人救走,同习道书,与他为难。 防备严密,法力颇高,又兼正邪两家之长。二兄本非其敌,所幸持有一面隐形壁和两道防身灵符,决可无害,行事仍须谨慎才好。 “还有那地寒针乃魔宫至宝,不可轻用。咋夜火势,如若用法得当,只须朝那火眼掷下一根,似这类石油引烧的地火,不消个把时辰,即可消灭。便是后来不连发那三针,时候一久,那万年阴寒之气所炼至宝已然发散,遇见烈火,自生感应,早晚将其消灭,只这片森林难于保全罢了。崔兄连发三针,不特过于耗费,除有一小半已为烈火对消,化生出两片湖荡清泉而外,下余寒毒之气尚多,停滞当地,风吹不散,反而有害。家师令我来此,一半便为收它。 “至于二兄新交两友,丁福生长本山,深知地理天时,油井火发以后,便恐发生巨灾,仗着是在上风,早已逃过对崖,回家候信去了。蓝蛟誓报亲仇,得有异人指教,埋伏林内,等妖道过时,暗用飞刀行刺,将妖道人头割下,自己也受了伤。幸而火犰忠义,灵猴机警,动作如飞,双方合力,将其救走,由两个大金丝猴抱持保护,越过对崖,送往异人那里,医伤求救。下余群兽,也纷纷寻路逃走。后来风势逆转,地震火起,那没逃完的本来危险,恰值崔兄连放三枚地寒针,消灭烈火,才得转危为安,从容逃去。此时森林中已无人兽踪迹,二兄也无须再见他们。那火犹天生异禀,不畏烈火焚烧,内有两只大的,更炼有丹气,多厉害的火势也难伤它们。蓝蛟日内便得异人传授,火窟之行他也有份。此子甚孝,到时不妨助他一臂,彼此有益。收这寒毒之气并非容易,耿师兄少时也还要来。我令乌鹏先送二兄回去如何?” 崔、成二人知道钟灵年轻胆大,法力不高,每次出外,多仗乌鹏盘空保护,又听出寒毒之气十分难收,又在贼巢附近,惟恐有失,再四辞谢。钟灵也未深劝。二人见他似欲自己快走,料有原因,只得殷勤话别,各纵遁光,往铁堡飞去。 到后一看,黄建、万方雄出去未归,李琦夫妇也未回转。王藩、张婉,昨日被桓平接走,说是大老刘真人召见。只段泉、金国士两人尚在。见面以后,同见堡主,说完此行经过。中迟一听飞云岭发现富源,又有那么好的天时地利,也颇心喜。随说桓平来时,提起老贼九头狮子龙天化和武成、武凯、武凤诸人,自从连遭惨败,凶焰尽敛,暂时已无来犯之意,但贼运也还未终,吩咐众人暂时不要招惹。且等火窟藏珍取回之后,老贼也请来厉害妖党,到时再与一决胜负,立可扫平贼巢,永除后患。并说:“前日本山发现一处山洞,内里甚深,已命数人前往探险。方才来报,已然深入三四十里,尚无止境,方向正与飞云岭相对。据舍侄说,飞云岭离此号称有数百里之遥,只因沿途尽是高山峻岭,冰峰雪崖,须要绕越,故觉颇远。实则如走直径,两地相隔不过百余里路。如能打通,将那石油引来本山,岂非绝妙?既有仙人之命,料无他虑,何况长白三仙神目如电,雪衣老人师徒遇事前知,决不坐视,诸位贤侄,只管起身便了。”众人退出以后,金国士本欲随行,因和兰珠约定,想了想,只嘱二人留意,不曾同往。 崔、成二人一出铁堡,先赴两怪人之约,并谒长指禅师,请示机宜。到后一看,果然谷口云封,休说入内,连途径都找不到。朝着里面通诚求见,也无回音。觉与前言不甚相符,但是无法人内,只得罢了。随照钟灵所说途向,往洛明尔峰飞去。 峰在滇甫乱山之中,四围千百里,森林包围,当中一片沙漠。靠着沙漠之左,涌起大片峰崖,有一条又大又深的绝壑,下面便是前古火山出口。外观火势虽止,只不时冒起大片烟云,实则地底蕴蓄烈火毒焰,数量并不在少,离崖百余丈以下,便被这类烈焰布满,时高时低,升沉不定,因此方圆三千里内,亘古以来,素无人烟。尤其沙漠之中,终年地热如火,越近火峰越热得厉害。上面烈日当空,下面热沙如炽,稍微挨近沙漠边沿,便被那奇热之气逼得喘不过气来。除却一种生长在热沙中的毒虫火蚂而外,千百里广漠见不到一点生物。人一倒地,当时昏死,晃眼全身焦枯。而那森林地带,闷热潮湿,暑气郁蒸,气候不良,瘴病四起,更有各种毒虫大蟒盘踞其中,奇形怪状,人近立毙,到处莽菁纵横,无法立足。走着走着,忽然倾盆大雨,瀑布也似,由林隙中往下飞降,平地水深数尺。好容易把地面上蒸腾的热气冲掉,得到一点凉爽,人却浸在水中,水泥沾湿,寸步难行,一不小心,便会误踏沙窝虫穴之中。或受雨后飞出的毒蝇之类包围侵袭,任你多么强健的人,当时咬死,成了骨架。再不便是大如车轮的毒蟒,张开血盆大口,穿云而来,只听树声如潮,飒飒乱响,腥风刚一入鼻,回顾同伴,已被大蟒吞去。 林中又是深黑如夜,极少遇到阳光。便附近当地的山民前往樵采,也只在森林边界一带走动,稍有警兆,立时飞奔逃回,谁也不敢深入。连森林丛中沙漠,自古以来老是暗沉沉赤阴阴,空中下望,仿佛一大圈碧绿的树海,当中浮着一片火云,宛如死域,险恶异常。 妖道所居,原在峰阴,相隔只数百里。因那一带炎热之气,被大片峰崖挡住,四时温暖如春,并不甚热。中经怪人布置多年,种满奇花异草。以前无甚阻隔,只要知道底细,便可寻到。自从妖道阴谋占据以后,因其贪狡量小,明知当地有火峰森林,丛山遮蔽,地势偏僻,不知底细的人,便由空中飞过,也难发现,仍恐外人入境,把原有地名改作百花城;并用法力筑起一圈花墙,看去锦屏绣帐,随着山形绵亘不断,灿如紫霞,实则中伏危机,到处多是邪法禁制,埋伏重重。 崔、成二人仗着仙人指点,深知地理,为避妖人目光,飞到森林上空,便行下落。 依了崔南州,仗着法宝防身,冒着暑热,直飞洛明尔峰火穴之上,先观察好了形势,与穴中被困的女怪人互相商议,告以来意,同待时机,免得由峡后绕行惊动妖人,惹出事来。成全未置可否。等到越过森林,到了沙漠地带,欲往前飞,天越炎热,防身法宝简直不能丝毫离开,稍一撤去,立有一股奇热之气扑上身来,仿佛一篷烈火当头扑下,连头脸都要烧焦神气,几乎把气闭住,才知厉害。心想:“这等热法,如何能够抵挡?” 但又不能不去,只得小心戒备,仗着那面隐形壁防身,直飞峰前危崖之上。方始停住,四外一看,只见前面来路是大片广原,红尘漠漠,所有沙上崖石,全都火也似红。时见一缕缕的白烟由地上飞起,虽不甚高,远近都是,上面不见天光,只是一片暗红色火雾笼罩大地,四围树林均被这类层层雾影遮蔽。以二人的目力,仅能看出数十丈左近,再远便不能见。立身的高崖,常年受那烈火消熔焚烤,石质已酥,有的宛如锯齿,有的残破不堪,无一完整之处。稍不留意,踏上一脚,立时崩塌了一大片。再往岩下一看,当地好似一座大山,忽然地震,火山爆发,烈火由地下上冲,将那山头和中部一带整个揭去,全山立分为二,火势狂烈,火口一带崖石全被烧化,成了沸浆。日久年深,火口越来越大,将那裂口烧成一条椭圆形的绝壑,长达二百来里,最近之处也有三数十里之宽。 高出天汉,上半虽被烈火冲碎烧化,残余这一大半离地仍有千百丈。二人立处,恰当火眼附近,是一崖缺,比较最低,离地也有七八十丈。 二人原以为一个已经熄灭的火山,就算余火未消,不过常发火烟,至多不过数十丈方圆。先见天时那等奇热,方圆数百里以内全被火云烟雾笼罩,已是惊奇,还没想到宇宙威力之大,至于如此。上来只顾查看来路平原上的景物,仅觉那片千百丈的断崖险峻雄伟,横亘平原之上,并未见有火烟冒起。崖那面一峰刺天,高出云表,下半虽有暗雾笼罩,峰顶却有一片灰白,仿佛上载积雪。心还在想:“峰腰以上,气候必定高寒。相隔只百余里高远,当地天气太热,难于久留。待观察完了形势,去往峰上,觅地栖身,免得受热。”因那立处断崖缺口也有百余丈宽的崖顶,不曾留意下面。及至回身,走往崖口,低头一看,不禁吓了一大跳。目光到处,那宽达数十里,长约二百来里的绝壑,其深竟不可测,下面已被浓烟火雾布满。单那有火云的一带,相隔地面便有四五百丈,下面还不知有多深。一眼望过去,烟飞雾涌,波涛澎湃,简直是片火海。烟雾层中,时有两三根黑色烟柱,中杂万点火星,时高时低,隐现于浓烟火云之中。仗着法宝防身,虽未感到烤炙,稍一挨近,便觉力量奇大,再要前进,并非容易,情知厉害,不敢大意。 待了一会,除觉火势狂烈之外,四顾茫茫,那缺口是否雪衣老人所说之处,也拿不定。左近又有妖道伏伺,稍微疏忽,必受其害。所奉使命,又极烦难。南州主张先把安身之处寻到,再照雪衣老人仙示而行。成全想试验那火威力到底多大,一看四外,除被烈火烤酥的童山秃崖而外,休说生物,草都见不到一根。想起来时金国十和任龙知道此行是往南部炎荒之区,食物艰难,即使峰阴森林之中,山粮野果到处都是,像铁堡那等饮食,决难吃到,因而干粮之外,又带了不少腌腊之物和两大葫芦美酒。本觉太多,嫌其累赘,如非南州想起良友好意,再三劝阻,早在途中丢掉。这时想起无物可投,便把身后所背行囊取下。因为南荒天热,行囊之中只一小包换洗单衣。好在法宝防身,不畏水火寒暑,飞近森林时,早把出山时所着寒衣脱下,觅一山洞藏好,里面满是食物。本意随便取上一点,丢人壑中,试那火力。谁知就方才途中稍微开放宝光那一会,竟被火力侵进,国士亲手制的一包路菜已然腐臭,那些腌腊风干之物也都走油。试取了一块干肉往壑中抛去,以查看火势,火力竟大得出奇,虽是用力,也只抛出十余丈远近。只见一股轻烟微微一冒,鼻端闻到一股焦臭之气,也未见其下落,便已失踪。那火力之猛,休说深入壑底火穴,便在上面,只要离开宝光防护之外,便不烧焦成灰,也休想活命。 再取一小块干肉放在崖石之上,人刚走开,便听吱吱两声,当时烧焦,油烟冒处,成了一块焦炭。才知附近崖石都热得如烧红的炭一样。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一一回 古碣暗藏珍 冷焰寒光生宝带 班荆成至契 晶峰玉洞起仙韶 成全、南州见火势如此猛烈,知道二人日夜都须聚在一起,用宝光护身,否则便要活活烧死。无故尚难久停,再被妖道警觉,更是凶多吉少。立时同纵遁光,往对崖峰上飞去。原本峰崖相连,地震之后方始隔断。遥望峰虽光秃,寻一个洞穴藏身,当可办到。 到后一看,峰上山石竟和这面一样,通体酥熔。洞穴虽多,俱都不大,如蜂窝一样,内里更是崎岖不平,无法存身。本想往上找去,不料半山以上罡风凛冽,来时寒衣已全弃掉,峰顶高寒,二人又须同在一起,不能离开。没奈何,只得回到山腰,向峰阴绕去。 事有凑巧。本来妖道所居在峰阴之北,斜对峰阳危崖火窟,二人如往北绕,恰成对面。 妖道因想谋夺那本道书,又知火窟中女怪人既能在内久居,早晚必要逃出,成一心腹之患。为此在洞前高原上设下法坛,用一面主镜对准火窟,师徒数人,日夜防守查看。崔、成二人如无隐形法宝,固然一到便被发现;就是无意中绕往峰西,在未准备完成,援兵未到以前,也必难逃毒手。这一来恰巧避开妖道耳目,二人却不知道。那峰又高又大,二人绕行好远,才行到达。来时听说妖道设有法坛,恐被发现,本来打算绕过峰去。及见峰阳无处可住,迫不得已,沿着峰腰寻将过去,前半仍无崖洞可住。渐行渐远,不知不觉到了峰西。因见峰旁一带多半森林崇冈,与妖道所居百花城形势不同,先未留意,见一洞穴高大明朗,便住了进去。长途跋涉,未免疲劳,打算休息一夜,明早再作计较。 便把所带凉席铺好,吃了点东西,一同安卧,准备明日早起,打扫山洞,安设行灶,以为久居之地。 次早起身,出洞一看日色,才知落在山阴一面,先颇惊异。既一想:“钟灵曾说,离峰阴数百里外,便是妖窟,外人到此,立被查知。也许昨晚到时天已黄昏,那面隐形壁到了洞中方始收起,致未泄漏踪迹。照当地情势,还是不能久留。”略一商议,来路峰阳万难立足,反正要往妖窟窥探,莫如提前数日,先往一探,另觅栖身之所。商定起身。初意妖窟就在峰阴一面,忘了峰是圆形,地势广大,竟朝对面飞驰过去。匆促之中,竟未想到峰北还有大片奇景,隐藏在丛山峻岭包围的盆地之中,只记得妖窟是在平原中心一座峰崖之下。一见前途菁莽纵横,森林甚多,虽然不如来路那么广大繁密,中间时有小山突起,终以为邪法掩蔽所致。惟恐无心涉险,陷入埋伏,万里投荒,寄身绝域,李琦等援兵要在月余之后才来,妖道凶残,微一疏忽,凶多吉少。行时格外留意,特把遁光降低,贴着森林之上,隐了身形,缓缓前飞。后来成全看出那些山石林木全是真的,几经试探,均无异状,方始加快。经此一来,无意之中恰又将横互峰西北两面的一条山岭避开。再往前行,尽是乱山罗列,高出云天,妖窟一带花城已被遮住,无从发现。 二人始终不知机缘凑巧,老以为仙人之言不谬,前面丛林尽头又有大片平地,必是妖窟所在无疑,那些荒凉景物必是幻景。因已试出沿途森林不假,仗有至宝防身,稍见不妙,立可遁回,重又加急,一路小心戒备,向前飞驰。沿途并无异兆发生,胆子渐大,飞行更快,不消多时,便把峰西那片森林走完。顺着山势偏向西南,到了尽头广漠前面停住。心有成见,认定妖窟在此,不敢冒失走进,更没想到背道而驰,越走越远,二人固未发现妖窟。妖道偏在西北,井有大片山林隔断,也决看不出时腋之侧,来了两个敌人,隐患已伏,不久就要发难。 二人正在小心翼翼,顺着沙漠戒备前行,走了一大半,快到平原尽头的高山脚下,相隔不过里许来路,方觉当地并非幻景,猛瞥见峰前丛莽中飞也似蹿出一条大野猪,这类蛮荒猛兽,比虎豹还要厉害,差一点的小树,吃那大口长牙一咬,立成两段,端的凶猛非常。心想:“妖窟在此,怎有野兽?”再查地形,沙漠已快走完。已然至此,索性往那山脚下走去。到后一看,乃是一座山洞,入口有好几个,外有丛莽藤蔓掩蔽,均只五六尺方圆。初发现时,当是野兽巢穴,几乎错过。后来崔南州无意中看出洞中共是五个,形似一朵梅花,正中心虽是一片整的石壁,四围石色却不相同。试把苔薛铲去,仔细查看,果有深浅之分,并有一圈石痕,仿佛当中原是一洞,经人用一块圆形大石将其填满。一时好奇,索性把四围苔藓去尽,越看越像是个圆洞,石痕正圆,便画也无此整齐。猛想起来时钟灵所说,此行虽极艰险,只要胆大机智,也许还有奇缘遇合之言,忙告成全,令同查看。成全本就看出上下五洞,形似花瓣,大小一样,心疑有异,正用剑想砍去洞外藤莽,挨个查看过去。闻言忙即赶去,见那当中一团团,果似一个圆洞,被一块同样大小的坚石将其填没,看去十分明显。只奇怪四边缝隙仿佛天然生就,通体浑成,除石色深浅不同,当中圆石坚莹如玉,四边现出一大圈痕印而外,稍微粗心,决看不出当中是一大洞。也不由生出好奇之想,先寻小洞,入内查看。里面洞径甚是整洁,入口甚小,进约数丈,地势逐渐开展,看去甚深,分朝五面斜行,形式大小,却都一样: 料定当中大洞必有奇景,只是无法人内。意欲用剑一试,看能将封洞大石去掉与否。 二人匆匆退出,先用各人宝剑朝那合缝之处石痕上猛力刺去。以二人的武功,休说山石,便是一块钢铁,也被砍碎。谁知平日削铁如泥的两口宝剑,刺将上去,纹风不动,一任运用内家劲功,把周身真力全运于两臂之上,.朝石猛扎,全无用处,手腕反被震得生痛。成全笑道:“我看当中山石必是一件法宝,经过仙法妙用,将洞堵塞,决非常人所能砍碎。否则,以我二人的功夫,纵不应手立碎,何致连裂痕都没有?三哥何不取出王二哥的古神戈,再试一下?”南州闻言,忙答道:“此洞既是仙法封闭,如何可以蛮来?这类洪荒未辟,亘古无人的深山之中,忽有这等奇怪山洞,如是仙人所居,我们无知冒犯,或者还能原宥;万一有什精怪闭禁在内,我们不知底细,妄用古神戈将它破去,岂不惹出事来?依我之见,还是冒失不得。最好先向仙人通诚求见,看其有无回音,再作计较。如无回音,好在持有法宝防身隐形,先把这五个小洞走完,仔细观察一回,也许探出一点虚实。你看如何?”成全闻言,立被提醒,同向洞外下拜,通诚祝告了两次,并无回音。 南州终恐洞中禁有怪物,不敢造次,便照前议,往四外五小洞飞进。满拟内中必有奇景,谁知入内七八丈,只是一条五丈大小的圆形甬道,除四壁石质如玉,干净得出奇,与洞口草莽纵横,泥沙污秽,大不相同而外,空无一物,也不见有别的异处。行约里许,洞势忽往中心弯转,前面老似有光透出,却又不见一物,直到尽头,均是如此。二人反正无事,忙又飞出,把那五洞相继走完,看出五个小洞形式相同,连那远近大小全是一样,直似五根手指,当中抓着一物,到了尽头之处,指尖合拢,偏又不相通连。最奇的是洞口光景本来昏暗,等走到甬道前段,离口已七八丈,这类又深又长的弧形洞径丝毫不见夭光,竟能看人辨物,并能看清前面途径。洞前不远,又是一片沙漠,山风甚大,里面像人打扫过一般,不见一点尘沙污秽。 二人想了又想,决计冒险,用古神戈将封洞小石试上一下。主意打定,二次向洞跪拜通诚,先已试过,知无回音,拜罢便即起身。因那当中圆洞离地颇高,向外凸出,像个石馒头,必须纵向上半部,踏在洞旁藤树之上,才能下手,二人便飞将上去。南州刚得的古神戈,自经桓平二次传授之后,已能大小由心,随意施为。不用时长才七寸,藏在身旁革囊之内,一点也看不出。南州细心,为防变生仓促,万一有什精怪冲将出来,骤不及防,为其所伤,又恐封洞禁法生出反应,十分小心地把古神戈取出,未以全力施为,只将神戈放长三四尺,握在手内。同时由成全拿着隐形壁,紧随身后,稍见不妙,一同隐形遁走,以防不测。寻好立处,正待用神戈朝那合缝之处刺去,忽听石中有人低语道:“道友且慢,等我说完,再行动手。”二人听那语声隔石透出,声如婴儿,相去颇近。想起前往树王峰时途遇玉清仙子之事,以为又是一位被人封禁在石洞中的仙人,忙即停手,恭敬答道:“仙长贵姓?可容弟子等入洞拜见么?” 石中人答道:“二位道友不必大谦。此洞以前是一散仙所居,后来道成飞升,被家父母无心中发现,便搬了来。去年家父母海外采药,至今未归。行时恐我年幼受欺,本山附近又有一个妖道盘踞,人甚凶恶,我们和他虽无嫌怨,平日两不相扰,但我洞中还有家父昔年收来的一个异兽,表面十分驯善,实则疾恶如仇,性如烈火,恐其出外惹事,或被隔山妖道强擒了去,因此连我一起禁闭洞内。我虽另有出路,在你们所去左侧上洞之内,但是家父早已算好,每隔月余,禁法自开,许我一人出洞闲游一次,采些山果,共只多半日光阴,过时不归,洞便封闭,休想人内。上月我又出去,回来过了时限,内洞禁制已生妙用:将我隔断。因无安身之处,又恐妖道掩来,勉强在甬道内住了三数日。 正急得无法,一日想起当中洞门原经封闭,但家父道法甚高,善于前知,此番隔断在外,必早算出,也许有什用意在内。明知封洞的是一丸神泥,厚达十余丈,不是我那两件法宝所能攻破,因是无计可施,意欲一试。谁知宝光刚冲到石上,忽然一片精光将我卷进。 初意人已回洞,心还高兴。再一细看,谁知此洞原是上下两层,这丸神泥所化山石竟是中空,现出一条斜行向上的洞径,与前主人修道之处相通,我虽在此发现一座神碑,得知洞中藏有法宝道书,苦于寻它不到。我那朝夕相伴的异兽乌龙也被隔断。费了许多事,仅寻到一葫芦灵丹,人却休想出来。 “方才见你二人在外通诚,误认是凡人:后见你们走完上下五洞,取出法宝,竟与神碑之言相合。恐不知底细,将神泥毁损,方始发话,今日禁法将失灵效,破它不难,但神泥本身另具威力,收时声势十分惊人。你们那法宝我已看见,正是专破神泥之物。 少时听我招呼,只等我将神碑上的灵符撤去,禁法全解,再听我一声招呼,将神戈朝着中心画一个十字。如见烟光冒起,可速飞身暂避。只等烟光一散,洞门自开,那时上下两条洞径一同出现。下面一条尽头之处,有神兽乌龙在内,见了生人,难免冒犯,千万进去不得。只朝上洞斜行向上,往里直走,便可将我寻到。你们听完,不必回问,时机已然紧急,稍微疏忽,便要错过机会,悔无及了。” 二人因觉幼童语音就在石中,相隔不远,而听口气洞似极深。开洞之后,主人不出相见,却令人去寻他,好生不解。方欲询问,语声已住,只得静守在外。为防万一,由成全手持隐形壁,小心戒备。等有半盏茶时,忽听幼童隔石疾呼:“禁法已撤,可速下手。”语声并不甚远。匆促间不暇寻思,便由南州依言行事,手持金戈,朝那封洞神泥中心画那十字。因为先前石坚如钢,刺它不破,下手时用力稍猛。不料封洞神泥十分神妙,戈尖刚刺上去,立时火星四射,雷声隆隆,甚是震手。遥闻幼童疾呼:“下手轻些,放手不得,不可太猛。”南州总算沉着机警,尽管火星乱爆,另有一股强力迎面扑来,并未将手收回。百忙中一听幼童疾呼,忙把手放轻,就势画去,一横画过,中心便现出一条裂口,跟着便有千万点火星疾射出来。如换常人,早已不死必伤。幸而成全在旁防护,见此声势威力,立将隐形壁宝光往上一合。虽未受伤,裂口中的火星也越来越猛,二人仍难当那冲荡之力。成全方喊:“三哥留意。”南州把当中一竖也已画下,只听一片沙沙——之声,随同戈头所到,火星迸射中,迅雷怒轰与金铁交呜之声同时大作,势疾如电。成全看出形势不妙,整座山头受了雷声震撼,一起摇动,仿佛就要崩塌神气。 左近崖石沙土,经此强烈巨震,已在纷纷崩裂,碎落如雨。慌不迭拉了南州,同纵遁光飞起。说时迟,那时快,就这前后一两句话的工夫,随同南州戈头朝下直画之势,轰的一声大震,眼前倏地一亮,一片五色毫光夹着大蓬烟火已突然涌起。二人总算法宝防身,逃遁又快,不曾受伤。就这样,仍被那五色烟光扫中了些,将人排荡出一二十丈。 成全起初以为隐形壁具有防身、隐形两层妙用,颇为自恃,及见烟光威力如此强烈,才知厉害,不禁大惊。立定一看,那五色烟光只涌起十来丈,忽然一闪不见,雷声震势立止,当中圆洞也已出现,封洞神泥无影无踪。因听幼童说得那么容易,差一点没有送命,未免生疑。继一想:“如是妖邪,早已就势冲出,为何不见形影?”略一商议,重往洞中走进。入内一看,那洞好似两个倒插入内的并头喇叭花,洞口只有丈许方圆,四壁晶莹如镜,倒影回光,幻为丽彩。前行十丈,方始逐渐加大。再往前走约有半里,路忽中断。对面现出一片椭圆形的尖崖,与来路相隔不下十来丈,上下洞壁均作弧形,往前溜去,乃两花茎分蒂之处,一上一下。通体浑成整齐,巧夺鬼工,绝不像是天然生就的奇景。 正要舍却下洞,朝对崖飞遁过去,忽听地底远远传来一声怒吼,空洞传音,分外震耳,知是异兽乌龙吼声。先破封洞神泥时尝过味道,想起幼童之言,料那异兽必是一个龙形怪物,厉害非常,惟恐万一敌它不过,慌不迭忙纵遁光飞越过去。刚到对崖,南州回顾身后,已有大串酒杯大小的紫色火弹,带着一股绿色光气,由下洞朝方才立处疾射上来,只要迟一步,便被打中。未等看清,火弹已经回收,其疾如电。惟恐怪物由后追来,忙纵遁光朝前飞驰,隐闻怒吼之声,不时隔着洞底传来。心想:“此时已飞进了十来里,幼童怎还未见出迎?”洞径本是成一直线,向上斜行,走着走着,上下洞壁忽往五面凹进,定睛一看,直似梅花一般形式。遥望前面,有光发出,越往前进越亮。且喜怪物不曾追来,只顾朝那有光之处飞驰,也不知走出多远。洞径越发宽大,前面光也越强。 又飞了一阵,方始到达。见前面尽头乃是一个梅花形的圆洞,光便由内射出,宛如千万个电炬一齐发射,照得来路明逾白昼。心想:“人在门外,已是耀目难睁,内里不知如何亮法。”幼童始终未见出迎,连声呼喊,也无回音。不敢冒失走进,同立门外,朝里观察。见门内似有一个小人影子,离地数尺,悬空而立,双手齐挥。定睛一看,正是一个年约十多岁的幼童,生得粉装玉琢,又穿了一身白色短衣,赤着双脚。宝光强烈,用尽目力,仅辨出一点形迹。料是方才说话的人,不知何故被困洞内。看神气似想开口说话,因被宝光逼住,不能出声,心想:“光芒如此强烈,不知是何至宝奇珍。对方父母久居洞内,尚且被困,不能脱身,何况自己。”想不进去,再一看那幼童,又觉可怜。 二人天生义侠性情,前途便无遇合,发现一个幼童遭此奇险,也决不肯舍之而去,何况此行与雪衣老人暗示好些相同。只是素来谨慎,惟恐无知涉险,救人不成,反受其害,故而迟疑。及见幼童已将力竭声嘶,手脚乱舞,情急求救之状,心越不忍,互相商议: “凭我弟兄,所遇任怎艰危,断无见死不救之理。偏生对方不知何故犯此奇险,连话也不说一句,丝毫底细不知,如何救法?”为难了一阵,眼看幼童力已用完,瞪着一双俊目,人已奄奄待毙。 南州首先激于义愤,力主不问如何,也须尽力。成全先前已用隐形壁朝前强冲了两次,虽可通行,但是越往前进阻力越大,惟恐蹈那幼童覆辙,连自己也同困住,欲前又却。及听南州一说,暗忖:“是福不是祸,如该遭难,雪衣老人也不会命我们来此。” 本想独自入内一试,以防两败。南州不肯,说:“我二人应共吉凶成败,我如何独留?” 成全无法,只得一同冲光而入。开头在门外虽觉前行吃力,还可奋力前冲,才一入门,便被宝光逼住,寸步难行。光中所困幼童见二人仗义强冲,好似万分绝望之中露出生机,面上立现喜容,重又手舞足蹈起来。二人见他将手旁挥,心方不解,事有凑巧。成全觉出偶在无意之中,吃那强力宝光冲动,往侧一偏,觉出中心光力最强,如往旁冲,便好得多。南州救人情急,想起古神戈既能破那封洞神泥,此洞作梅花形,与外面五洞相同,何不再取金戈一试?刚把金戈取出,成全已试出正面光力要强得多,仿佛碑上宝光力量全在正面,如喷泉一般,只要把中心点避开,便能由横里越过。因事紧急,连话都不顾得说。又见幼童手往旁挥,正与相合,忙往旁边斜冲过去。二人恰是同时发生,正面光头先被避开。南州再用金戈一挥,一道金光过处,无意之中竟将碑光切断。 等到碑光回复原状,已由侧面飞入,绕向碑旁无光之处。这一来看出神戈妙用,心便拿稳好些,再定睛往碑上一看,见那神碑实高只有丈许,正面似有大片朱文古篆。幼童被光吸住,后背心一带只手足还能随意转动,满脸均是求助之容,神情十分惶急。先不知如何破法,只用神戈频频挥动,金光到处,虽被绞散,转眼便又复原。几次过去,碑光虽然逐渐消灭,幼童仍难脱身。本想幼童不能开口,只好用神戈再绞下去,等把碑光全数消灭,再作计较。后见幼童面上神情越发惶恐,似已万分支持不住,正在拼命挣扎。南州还未看出下手之法,空自愁虑,无计可施。成全始终手持隐形壁,在旁戒备,先前也代幼童着急。后来看出碑中心幼童陷身之处似有一洞,内有一股五色光气,幼童只一用力朝前强挣,便似一块场糖,将人粘紧,随同前挣之势,扯出尺许数寸长一段。 猛触灵机,忙喊:“三哥快看,这中心洞内光气吸力甚强,与碑光不同,何不用神戈贴着这位道友身后试上一下?若能斩断,不就脱身了么?” 南州还未及答,幼童已面现喜容,精神一振,立被光气吸紧,贴在碑上。二人看出幼童心意,自己所料不差,便说:“道友紧贴碑上,我们如何下手?”幼童闻言,将头连点,好似方才用力太猛,略微喘息。待不一会,忽朝二人把头一点,跟着神情紧张,全身都在用力,朝前猛挣。那光气直似胶质之物,立被扯出尺许来长一段。南州见状,更不怠慢,举戈一挥,那股光气立斩为两段,碑光立隐。幼童也离碑而起,因为用力太猛,没料南州下手这么快,碑光挨着神戈便已消灭,一下冲出十余丈。幸而幼童是个行家,尽管收势不及,冲到门外,微微往前一扑,立时落向地上。二人正要赶前问其受伤也未,眼前人影一晃,幼童已经飞回,见了二人,喘息不止。成全笑问:“道友怎会陷身碑上?” 幼童笑答:“实不相瞒,我是取巧,在二位道友初人洞时,我尚存有私心,才致上了大当,差一点没将小命送掉。白受许多冤枉罪,结果所得,还是命中应有之物。可见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取巧无用。不过方才你们来时,我只由神光中看出你们并无法力,没想到这一带尽是森林旷野,瘴疥之区,又有洛明尔峰火穴,方圆千里,常年布满火云烟雾,其热如焚,隔山又是妖道巢穴,向来不许外人涉足,你们怎么来的?起初发现神碑后面偈语,虽然年幼道浅,不能尽悉详情,细详文意,好似日内有人到此,便终日由神光中往外查看。先未看到一点形影,突有二人出现,当时虽曾心动,因见你们拿着两根顽铁,朝当中神泥乱砍,绝不似个修道之士,起了轻视之念,开头未理。反觉你们不知进退,万一封洞禁制突然失效,还要吃苦。正在隔岸观火,忽见这位道友取出神戈,虽不知它的妙用,但与碑后偈语相合。这才想起山后一带,常人足迹更不能到,你们分明是由前面隐形来此,连忙出声唤住。因知神碑里面藏有法宝,但非易取,又恐你们入洞,我便无份,一面指点你们破禁之法,一面赶忙遁回。本想封洞神泥与碑中宝库息息相关,各有呼应,神泥妙用一止,宝库似可开放。欲等神泥回收,你们被风雷烟光惊退时,抢在头里,捷足先登,把法宝挑好的多取一件,余下留与你们。谁知刚到碑后,便听古仙所留传音遗偈,只命我把应得之物拿到手内。可我心仍不死,重又回到碑前,行法取宝。其实我并不想全吞,只想把内中几粒雷泽沙取上一些,也就心满意足。等回到碑前,封洞神泥已化成四团金光,冉冉飞来。此宝乃家父之物,以前曾经见过,略知收法,意欲就便一起收下。不料神泥竟与神碑互相感应,发生威力,法宝不曾到手,反被碑中心一股五色光气将我困住,粘在碑上,休想转动,才着了急。 “我素不服人,先不愿出声求救。等到二位道友自己寻来,见我被困,义形于色。 我因生性大刚,好动喜事,家父母向不许我独自出山走动,见的人不多。以前遇见几个外人,大都不是善良之辈。内有两个同道,又性情不投。像你们这样锐身急难,对一个素昧平生的幼童待若良友,实是难得,不由生出好感。偏生当时我被神碑困住,不能言动。破那禁法,虽不艰难,你们偏不知底细,只朝正面猛冲,自然无用。后来我已忍受不住,正在着急,这位矮道友忽然醒悟,避开正面光头,由旁冲进。我只知神戈能破碑心禁制,不知会有那等神妙,手到成功,毫无耽延。以为碑中吸力大得出奇,不是当时可以得手。特意把本身真力元气运用停当,略微缓势,再行强挣。先见神戈虽将前面宝光挥断,但是随分随合,光力似乎逐渐减退,全数消灭仍非容易,还须费上些事,未能如愿。我挣时用力太猛,差一点没有跌向地上丢丑。此是二位道友应得之宝,我并未取。 方才看出你们为人义气,想交两个好朋友,不知心下如何?” 二人见这幼童立在地上,年约十二三岁,星眸炯炯,隐蕴威风,两道秀眉斜飞入鬓,相貌十分英秀。穿着一身黄色对襟短衣,下面赤着双脚。周身玉雪也似,看去灵慧俊美,竟在雪衣老人弟子钟灵之上。言动更是天真可爱,见面连姓名、来意一句未问,只把自己的事说个不住,料知大有来历。再听口气,似和隔山妖道是对头。心想:“此是前辈仙人之子,如与联合,同仇敌忾,岂不是个好帮手?”成全更擅词令,接口答道:“道友不弃凡愚,得附交游,求之不得。至于此间藏珍,原是往探妖窟,无意来此,事前并不知道。果真有此福缘,愿与道友共之,将来一同应用如何?”幼童喜道:“二位哥哥果然真好。不过仙人已有遗命,不能妄取。只请把那雷泽沙分润数粒,就感谢不尽了。” 成全随问幼童父子名姓。幼童答道:“难怪爹爹说我冒失,说了一阵,也忘了询问二位哥哥贵姓,是否与神碑遗偈相合,便自论交,岂非笑话?话须说明在先,听古仙人遗偈留音,命我和乌龙在此守护神碑。我已答应,并将应得之宝取到。你们如与碑偈所说的人不符,你们虽是我哥哥,碑中藏珍却不能取走呢。”崔、成二人机智,早料自己此行已有遇合,闻言笑答:“这个自然。”随将姓名说出。幼童好似有些失望,面带惊疑之容,听完答道:“那宝主人一个姓李,一个姓任。听口气,后一人像个女子。仙人留音大意,是说火窟藏珍快要出世,但须先把碑中所藏法宝神砂得到,才可同往,我也有份。本来我见你们虽是两人,并无女子在内,果然姓名不对。照这样,我想分粒雷泽沙,去寻妖人晦气,也办不到了。”成全闻言,早已醒悟。见他失望愁急之状,示意南州先勿开口。等他说完,才笑答道:“你说那两人,可是一对夫妻,男名李琦,女名兰珠的么?”幼童惊喜问道:“男的正是李琦,女的只知姓任,并有珠兰并秀之言,与你所说相合。你如何知道?”成全随把来意说了。幼童喜道:“听成哥哥所说,碑偈和方才所遗留音一点不差,连我先未解悟的话也全明白过来。但你所说那位李七哥和李七嫂尚未到此,仙人是否许我们取那法宝神砂,还不敢说。这些日来,因为我强取碑中法宝,不听仙人的话,苦头吃了不少,已然吓怕,实在不敢再和他强。好在不用我动手,只要仙人愿意,跪下一求,必有回音。真不能取,用尽心机,也是无用。我们不访试他一下。”南州答道:“道友姓名还未曾说呢,事情尚早,不必忙此一时。伯父伯母何日回山,隔山妖道新近有何图谋,均望明言,谈完再往一试如何?” 南州本意,对方是前辈仙人之子,自己虽是凡人,但主人意诚,年纪又轻,性刚好胜,必不愿人拒绝,与其多说虚话,转不如慨然应诺,就此订交,打算问明来历姓名,再改称呼。幼童误会二人不愿与之结为兄弟,气道:“你们不愿要我这兄弟么?”二人忙问:“道友何出此言?”幼童更气道:“古人一见如故,便成忘年知己之交,不知多少。我已连喊哥哥,你们老是道友道友的,莫非嫌我年幼道浅,不配做你兄弟么?”二人知他误会,同声笑答:“贤弟不必多疑。我们凡夫俗子,蒙你不弃,结为兄弟,哪有不愿之理。但自来神仙游戏人间,相貌年岁往往颠倒,不能以身材容貌来定长幼。再说伯父伯母名讳尚未请教。故想问明之后,分了长幼,再定称渭,并无别意。”幼童笑道: “我也知道两位哥哥均是好人,因嫌你们客套,故意问这一声。”随说自身来历。 原来幼童名叫商清,父亲商肠,母亲晏玄瑛,均是得道多年的散仙,移居当地才数十年。隔山妖道洪霄盘踞此地在先,另一个同党杨攸也常来往。当商氏夫妻初来时,洪霄甚是疑忌,设下阴谋毒计,打算暗害。后来发现对方法力甚高,惟恐一战不胜,无法下台,意欲先礼后兵,前往求见。刚到洞前,便听传声发话道:“我和你路道不同,无法相交。但我在此原是暂居,时至自去,彼此两不相犯,请以洞右山岭为界,谁也不许越限如何?”妖道最担心的是洛明尔峰的道书和火穴藏珍,一听对方说是暂居,更疑是为藏珍而来。便向对方二次求见,暗示自己心意,求商氏夫妻休往峰前走动。商肠道: “此峰非你私有,为何禁人前往?你那心意我全知道。实对你说,峰下道书藏珍全是有主之物,我固无缘,也未存这贪心,你也无异于是梦想,见我大可不必。”妖道闻言,愧愤交集,因对方语气活动,还想试探法力深浅,口里说着仰慕求见的话,人往前走。 进不几步,忽听洞中大喝:“道友怎不听良言?再不退走,悔无及了。”话未说完,烟光暴起,妖道差一点没受重伤。这才知道厉害,不敢再强,只得退去。受此挫折,自是怀恨,又疑心对方夺取藏珍,小心戒备,并用法力设下恶阵,准备到时一拼。后见对方从未去往峰前窥探,又知不是对手,渐渐缓和下来,但心中疑虑终是不解。 商氏夫妻移居洞中,另有深意,也未理他。只不许爱子出洞远游。后往海外一去不归,只留商清一人在洞。行时嘱咐:“全洞均有仙法禁制,令你同神兽乌龙留守。每次出去,均有一定时限,过时不归,便被隔断在外。隔山妖人本就怀恨,近知火窟藏珍将要出世,女怪人必乘此时带了道书遁去,事关他年成败,如不事先取到手内,将来决无幸理。为此百计千方,日夜图谋,将我父子认作心腹之患,早晚必来窥伺。你守在洞内,仗我仙法防护,固然无害,一离此洞,必被擒去。我和你母均在海外,那时却休想我救援。”只商妻终是心疼爱子,另给了一件法宝,方始起身。 二老走后,商清守在洞内,先颇听话。日子一久,不免静极思动,接连出去了几次,俱都无事。内有一次,发现妖道离山他往,只剩下几个妖徒代为防守,一时乘兴,前往窥探。看出众妖徒因乃师天性疑忌,只能代为主持阵法,别的法力俱都寻常。想起父母行时之言,本没打算多事,看了一阵,正要回洞。忽然发现一只小黑猴藏在身侧石洞之内,双目流泪,连打手势,意似求援。见那小猴周身油光水滑,灵巧可爱,不由动了童心。刚走过去,黑猴纵身一跃,便到怀内,抱着商清头颈,手指前面妖徒,满脸惊惶之容,口吐人言,直催快逃,迟便没命。商清听它竟通人语,料是妖徒擒来,不知受什虐待,故想逃走。喜其灵慧可爱,开头也未想到结怨,便将小猴抱了回来。到了洞中一问,才知此是东昆仑异种灵猩,并非小猴。因被妖徒无心发现,擒了回来。后看出小黑猩不特灵慧非常,并还天生神力,捷逾飞鸟,一跃便是数十丈高远。身长只有二尺左右,灵巧好玩,性更驯善,善解人意。正苦洞中寂寞,有此灵猩相伴,自是高兴。 过了几天,小猩背人垂泪,疑它不耐枯守。细一盘问,才知小猩还有一个同类,也被妖徒擒去,开头也颇怜爱。但这类妖徒多半秉性凶横,喜怒无常。二猩以前曾蒙一位散仙收养,颇知邪正之分。后因主人久出未归,偶往隔山采果,恰值妖徒奉了妖师之命,往东昆仑采药寻人,强擒了来,本非所愿。再见妖道师徒多行不义,所设阵势伏有邪法,心存鄙视。性又好动,这日妖师不在,偷往法坛窥探,一不留神,陷入埋伏,小猩虽得逃走,同类却被制住。知道妖道师徒天性凶残,情急害怕。想起前从散仙时,每值行法之际,曾经在旁偷看,仗着天性灵巧,略有一知半解。妄想逃生,乘着妖徒尚未发现,隐在中心法台之上,悄悄下手,妖幡虽被毁去一面,本身却受了重伤。妖徒原乘妖师不在,擅离阵地,去往森林残杀生灵。闻得风雷之声,遥望烟光大起,当是来了强敌,忙即赶回,查出二猩所为,又惊又怒。知道环山百数十里,凡是花城之内,均有邪法禁制,决逃不走,便把受伤的一只吊起毒打,同时分人搜索逃猩下落。幸而小猩机警,料定妖徒必往四外搜索,决想不到会藏在阵旁峰崖小洞之内。洞内隐秘,内里孔窍甚多,互相通连,但知不是久计。耳闻同类惨号之声已止,知遭毒手,自己如被擒去,命必不保。 正在心惊胆寒,商清忽仗法宝防身隐形,自空飞降,恰巧落在洞前。看出来人颇像妖道平日所说对头,年纪虽轻,法力甚高。初现身时,曾有银霞微闪,分明是正教家数。心想:“花城内外,埋伏重重,竟能来去自如,可知不是寻常。”认定是救星,但不敢出声,忙打手势求救。幸被救走,虽能活命,再一想到同类惨死,便自伤心。 商清间明了经过,又听说妖徒专喜杀生,无一善良,不禁激发义愤,便向小猩劝慰,愿为报仇。小猩虽是通灵异兽,到底是畜生,不知厉害;又见这位新主人年纪虽轻,法力颇高,所用法宝飞剑无一寻常,因报仇心盛,极力怂恿。恰巧此日便是出山之期,如非乌龙神兽通灵,对于两老主人之言,从来不敢违背,差一点也被带去。事有凑巧,二次前往,又值妖道为了盗取火窟藏珍,生擒女怪人,逼索道书,往寻同党相助,又复离山他出,此时杨攸又尚未与之同居。商清胆大任性,一到便仗法宝防身,飞入法坛,将二十五面妖幡毁了十面,又伤了一个妖徒。后来全阵发动,看出邪法厉害,形势不妙,方始遁走。下手以前,为防到时不能兼顾,曾将小猩放在左近高峰之上,令其遥望。归途往寻,已然不见,先疑妖徒擒去,重往窥探,并无踪影。又听妖徒惊惶谈论,连自己踪迹相貌,均未发现。受伤的一个虽曾对面,又为自己所杀,知道不曾泄漏,心中略放。 只那心爱小猩不知去向,万分不舍,在附近峰崖上苦寻不已,也忘了归洞时限。后来发现树上钉着一张纸条,得知小猩被人救走,不久还要送回,并劝速回。这才想起出来时久,赶回洞去一看,禁制发动,归路已断。想起当中洞口虽有神泥封闭,回忆父母行时之言,有法宝防身,试一冲进。不料封洞神泥与洞中禁制互有呼应,竟被卷了进去,困在洞中好些日,用尽方法,不能脱身。 那洞分上下两洞,当神泥未开以前,两洞交界之处由仙法隔断,不能相通。商清无奈,看出后面还有一层似经仙法封闭,试用法宝攻破,入内一看,发现里面有一神碑,上面满是朱书古篆。大意是说:洛明尔峰火窟藏有九宫塔上所失奇珍和古仙人所留灵丹,不久便当出世。峰下壑底石室之内,还困有一个怪人,名叫蛮都。隔山妖道因怪人关系其他年修道成败,用尽心机,想要生擒,迫令说出藏书之所,再行残杀。因为下面壑底煞火厉害,曾费多年苦功,练了几种邪法异宝,以备应用。近十余年,又听所交妖党说起壑底藏珍之事,更动贪心,意欲双管齐下。实则恶贯满盈,当藏珍出世之日,妖道也在此时伏诛,白费心机。藏珍虽然另有主人,但与商清颇有关系。神碑之中,并还藏有雷泽神砂和两件法宝,商清也有一件在内。只等取宝的人到来,照着后面偈语行事。再看偈语,共有二十四句。仗着夙根灵慧,细一参详,看出为首取宝的人名叫李琦,还有一个女子。不久当有两人来破神泥,所用法宝是一古神戈。神泥禁制也将失去灵效,只要用戈头朝中心画一十字,立可开洞而入。到时可引来人去往碑前取宝,静候时机,再往火窟同取藏珍。 这日发现崔、成二人洞前窥探,用剑乱砍,先当凡人,不曾在意。后见神戈与碑文相合,以为宝主人李琦寻来。心想:“来人只凭一柄神戈,无什法力,所得法宝比我还多。那雷泽砂曾听父母说过它的妙用,如能得到,便可先将妖道洞府炸成粉碎,将地底那本道书乘机取出,岂非绝妙?”想到这里,忽起贪心,妄想多取一件,并将雷泽神砂分上几粒。教完崔、成二人取宝之法,知道神泥一破,碑上宝库立受感应开放,自己飞遁神速,正可下手。及至寻到碑后,发现一个小洞,内里放着一座形似小山的美玉,上有无数洞穴,知是一件法宝。刚一拿起,便听碑上发出古仙人的留音。大意是说:这座小玉山,名为仙岳神座,乃商清应得之宝。下余法宝神砂,均在碑前洞内,须等宝主人自取。商清听完,忙用父传仙法往外查看。见崔、成二人刚刚飞回,以为还来得及,想捡现成。寻到碑前,果然发现一个小洞,神泥所化宝光正由前面冉冉飞回。刚想乘机取宝,并收神泥,忽听碑中留音大喝:“孺子不可再动贪心,速用法宝防身,否则来不及了。”心方一动,碑上神光突然大盛,那四丸神泥也急如流星,朝碑洞中打到,当时便有一股极强大的吸力由碑洞中喷射出来。知道不妙,忙即逃遁,已经无及,连人带防身宝光全被吸住,无法挣脱。后心好似被一块大胶粘住,时冷时热,不是冰凉透骨,便是奇热如焚,难受已极。正在忍痛苦熬,崔、成二人也已寻至。由此一见投缘,结为兄弟之交,互说前事。 商清又把碑藏两件法宝和一葫芦雷泽神砂的取用之法,照着神碑仙示,说了出来。 两人一听,法宝应为李琦夫妇所有,忙同记下。南州笑说:“此宝应为李七弟所有,我们便知取用之法,也只记下,等李七弟夫妇到时转告,由他自取,不应妄动。可惜不知仙人名讳,且去碑前参拜一回吧。”商清笑道:“我听仙人遗偈留音,虽然指明此宝应归李家兄嫂所有,但那口气,二位哥哥好似也有点份,偏是说得太快,未能记下,不能全数领会。依我之见,最好将宝取出,看是何物,或交二位哥哥保存,或是仍存洞内,均是一样,好在此洞有家父法力禁制,封洞神泥虽然收去,家父还留下一件法宝、一道灵符,可作防守之用。当家父母行时,传此二宝一符,说是将来有事,可以随时封闭洞穴,运用由心。因家父说话不喜人多问,心想,‘此洞内外,均有埋伏禁制,中间洞中还有一层神泥,多高法力也难侵入,如何还要小弟用法宝、灵符防守启闭?’本在奇怪,现才得知,今日之事,家父母早已算到,灵符不曾用过,所留法宝却具极大威力,决不怕人盗宝。我们先取到手,一开眼界,岂不是好?”成全知道商清法力虽非寻常,因其不曾与外人来往,从小便随父母隐居清修,稚气未退,又亟欲得那雷泽神砂,打算先把法宝取出,等李琦夫妇到来,再行转交。便笑答道:“老弟,事虽一样,但是我想仙人既说此言,必有深意,我看还是不要妄动,听其自然为妙。”商清道:“我不过是想看看,实不相瞒,便二位哥哥想带此宝出洞,我也不敢违背仙人之言的。” 成全见他坚持,不便再争,只得听之。随同入门,去至碑前,分别下拜通诚。碑上神光自从商清脱身以后,已全停止,先发光气之处现一梅花形的小洞,大只如拳。三人拜罢起立,商清朝洞略看,便自伸手,成全想拦,商清手快,已往洞中伸进。成全发现那碑不过三尺来厚,碑洞却是黑沉沉的,望不到底,暗影中并有云光闪动。知非易取,忙喊:“贤弟留意。”忽听一声惊呼,商清的手好似触电一般,连人蹦起,随手带出一道长蛇也似乌油油的光华。二人见状大惊,南州首先情急,那柄古神戈恰巧拿在手内,匆匆不及说话,举戈一挥,一道金光朝那乌光砍去。才一接触,便听-的一声,银花四射,闪得一闪,乌光不见。再看地上,横着一条似蛇非蛇的玉带。再看商清,已吓得面无人色,好似常人骤中奇寒,冻得周身乱抖,脸都发青,便问经过。 原来商清初见碑洞中云光隐隐,看出内有奇珍,先前具有强大吸力的光气虽全消失,仍然存有戒心,曾在暗中行法防御,并未十分冒失。满拟试探着先摸一下,如见不妙,再退也来得及,以为决不至于受伤。谁知手才伸进,猛觉一股极强大的吸力猛吸过来。 先前吃过苦头,自知不妙,忙即缩手逃遁。不料那吸力来势比电还快,已将手吸紧。同时觉得一股奇寒之气,由手背起,贯彻全身,连骨髓也似冻凝神气。这一惊真非小可,慌不迭猛力一挣,连身飞起,那股吸力和奇寒之气竟被带了出来。百忙中瞥见那紧附手背之物乃是一条形似怪蛇的宝光,心方惊惶,待取宝抵御,无奈周身都快冻僵,奇冷攻心,连气都透不转,如何施为。心正发慌,甫州已用神戈朝那怪蛇砍去,居然克制,砍得又恰是地方,只由怪蛇身上激射起一蓬细如毫芒的银雨,便自落地。崔、成二人见银雨现处,奇寒透骨,方觉不妙,乌光已化玉带,横陈地上。南州为防还有他变,仍用金戈宝光罩在上面。 待了一会,见无动静,商清略微喘息,也和成全一同走过。见那玉带长约七尺,周身密鳞,并无环节。仿佛一条整玉,又可随意曲折,其形似蛇。前头生着一张圆筒形的长嘴,口中无牙,却有一条如意形的蛇信,其白如银,微露唇边,将上封住。双目内陷,约有绿豆大小,寒光如电,远射数尺,人立正面,吃那寒光射中,奇冷刺骨。遍体乌光黑亮,隐蕴奇辉。三人先因此宝连商清也未听人说过,又是那么奇冷,人不能近,惟恐有失,未敢造次。待了一会,还是商清胆大,说:“崔三哥这柄古神戈,必是专门克制此宝之物。否则,这条玉带威力十分神妙,小弟从小便随家父母修炼,法力虽然不高,仗以防身,似还有用,不知怎的,手才伸进,便被吸紧,周身血脉全被冻凝,几失知觉。 威力如此厉害,被神戈一挥,当时打落地上。此宝必是家父所说前古癸水奇珍无疑,可惜不知名称用法。三哥用神戈将它头颈制住,我再用手试它一下如何?” 话未说完,成全回顾身后碑洞,随同玉蛇飞出,宝光连闪了几次,最后一片烟云涌过,碑洞忽隐,仍是一座通体完整的神碑,只当中碑洞所在似有朱文现出。过去一看,不禁大喜,忙喊:“三哥、商贤弟,无须疑虑,此是北玄宫天乙水姥癸水奇珍,被古仙人借来,专为镇压洛明尔峰地底毒火烈焰之用,千余年来已然用过四次,只等最后一次用完,送还原主。峰下火窟自经仙法禁制,封闭年久,地底毒焰蕴积太多,只有极小一个火眼。平日所喷,多经仙法禁制,是故意容其往外宣泄的残焰。内中真火所积祸胎,到时仍要爆发,已非此宝所能克制,但仍有许多用处。只照碑上朱文符篆炼上些日,此宝便能由心运用,仗以防身,出入火窟,却是极妙。此宝乃两极宇宙寒光与千万年精英凝炼而成,奇寒无比。尤其那一双龙目,一经施为,所射出来的寒光,多厉害的毒火,遇上便即消灭。只要不与正面相对,此时便可收起。所附禁法,已为神戈所破,不会生出别的变化。细看碑文就知道了。” 崔、商二人一看,果与成全所说相符,后面并还载有收用之法。碑文说:因其形似十万年前神兽冷龙玄汗,取名为玄汗带。乃天乙水姥水宫四十六件奇珍之一。指明此宝应为崔、成二人暂时借用,等到破了洛明尔峰地底火眼,取出藏珍,大功告成之后,自有人来指点如何送还。此时除一葫芦雷泽砂在碑后洞中,可以取出一些而外,下余须等李琦夫妇亲自来取。 三人看完,惊喜交集,忙把收法学会。过去一试,那条玉龙竟似活的一般,离地而起,朝人手中飞来。连试两次,均能应手。只是光大强,难于隐蔽。南州接过一看,那带似玉非玉,刚柔随心,竟可束在腰上。成全说自己有隐形壁防身,固执由南州收用,南州只得应了。 再往碑后一看,中心小洞也和前面一样封闭,完整如初。商清方在失望,忽觉碑顶红光外映。抬头一看,原来那碑似玉非玉,色如翠墨,乌光晶莹。碑阴朱文符-已完全隐去。碑顶作梅花形,当中好似一片墨晶,包着一片葫芦形的红光。南州笑说,“这葫芦嵌在碑内,如何取出?”商清笑答:“这个不难,此时我已领会。三哥那柄神戈,好似专破洞中一切禁制之宝。如我料得不差,只将戈头宝光朝葫芦中心一指,必有灵效。 何不试它一下?不行再打主意。” 南州依言行事,先朝神碑下拜,通诚祝告,并代商清求赐几粒神砂。说罢起身,还未下手,忽见碑顶红光连闪,旋起无数大小光圈。商清忙喊:“三哥快些。”南州因觉神戈宝光大强,惟恐不知底细,将碑损坏,微一迟疑,银光急转中,忽有手指大小的紫光由葫芦口内冒出。商清见是神砂飞出,不顾说话,忙即施展分光捉影之法,将手一招,便已收去。到手化为豆大一粒宝珠,紫色晶莹,奇光射眼,旋转不停,心中大喜。第二粒又相继冒出,一离碑顶,便自加大,晃眼暴长为尺许大小一团。如非商清前听父母说过,识得此宝来历妙用和收发之法,下手得快,几被遁走。方说好险,第三粒又已飞出,这次有了经验,自较容易。似这样,一连几次过去,全都顺手而得。同时看出碑顶所嵌葫芦渐现全貌,仿佛红晶所制,里外通明。那雷泽砂共分紫碧二色,只有绿豆大小,随着葫芦口内所喷光气,往外飞出,朝商清手中飞到,收得十分容易。内里神砂共有大半葫芦,各在里面星丸跳动,飞舞不停,闪变之间,映着红光,幻为异彩,十分好看。三人见那葫芦仍然包藏在神碑红光之内,只神砂一粒跟一粒,随同光气向外喷发,均以为一会便可全数收下,只不知葫芦是否可以取到。 二人正在寻思,商清已收到第七粒上。正要再收下去,忽听一片殷雷之声,碑上起了一片云烟。商清忙喊:“三哥还不下手,就来不及了。”南州始终觉着商清法力虽高,毕竟年轻胆大,行事冒失,呆得一呆,去烟暴起,毫光四射。葫芦口内所喷光气,本由碑中带着一粒接一粒的神砂穿碑而出,向外喷射,忽似灵蛇电闪,收了回去。同时又是一声雷震,眼前一晴,神碑猛然沉入地内,一闪不见。崔、成二人正在惊奇,商清已急得双足乱跳,直喊可惜。二人大惊问故。 商清想了一想,改容笑道:“二位哥哥哪里知道。也是下手太忙,不容细说,否则不致如此。当我发现神碑时,原是无意之中触动禁制,平地涌现,我还吃了许多苦头,才将禁制引发,得知大概。先因仙法神妙,威力大大,稍微疏忽,人便受伤,不敢大意,连想求取几粒雷泽砂我都拿它不准。后来悟出三哥这柄神戈专破禁制,有了成竹。本意只要把禁法一破,不特一葫芦神砂可取到手,连碑前宝库也可同时打开。谁知三哥行事过于谨慎,不听我的招呼。仙人又早算定,未等破禁,神砂先已飞起。我只顾忙着收取,忘催三哥照我所说下手,以致神碑重又沉人地内。看此形势,在七哥七嫂未到以前,休说借用碑中诸宝,去寻妖人晦气,连想先看一眼都办不到了。”崔、成二人才知商清仍想先将法宝全数取出,去往妖窟一试。不料仙人早已算定,到时自生灵效,只赐了七粒雷泽砂,下余均未如愿,因其人虽灵慧,却甚天真,初次见面,不特情如兄弟,连同盟诸友也全视兄长,天真已极,全都爱他,由此起,三人成了至交不提。 神碑已沉,除却等待时机,无什别的指望,互相谈了几句。商清便说:“这里除神碑外,无可流连。下洞才是我家,家母行时曾为我备有好些食物佳果。不料一时疏忽,陷入上洞,当初原有仙法隔断,不能通行。此时神碑下沉,上下两洞当已通连。我们姑往一试,如能过去,岂不比这里要强得多?就便还可看看乌龙近日是何光景。”崔、成二人方同笑诺,忽见最前面上下两洞分路之处,慢悠悠现出两点星光,初见黑色忽又变成紫蓝色。商清见此五色变幻,精芒远射,对面飞来,喜道:“乌龙前来寻我,上下两洞必可通行,我们快走。”随即高呼:“乌龙快来,这是我新交的两个哥哥,不可无礼。”那两点星光本来行驶甚缓,闻呼忽然轰的一声巨吼,急如流星,晃眼驶近。崔、成二人因洞口一带光景较晴,星光又强,看不真切,满拟先后所闻吼声如此猛烈,神兽又以龙名,身定长大。谁知到了身前一看,乃是一个头部似龙非龙,身具四手两足,通体乌黑,高才三尺的怪物,生得并不长大。但是目光如电,爪利如钩,两条后腿精铁也似,形态十分威猛。到了三人面前,咧着一张形似半边圆筒的怪嘴,露出一条前端带有吸盘的长舌,先朝商清低吼了几声。商清似和乌龙十分亲热,早赶过去,拉着形似鸟爪的怪手,笑道:“不要鬼叫讨嫌,我早知道了。这两位哥哥虽不姓李,却是宝主人的兄弟。如今神碑已然沉底。我得了一件法宝和七粒雷泽砂,足可寻那两个妖徒,为我小黑报仇,并试取那洞底道书,先给妖人一个厉害。以后你对我两位哥哥要和对我一样。” 乌龙闻言,吼了一声,将头微点,便朝二人跪倒,咧着怪口,笑个不已。商清随说: “这里不好,到了下洞再谈吧。” 三人一兽,随同起身。到了两洞分歧之处一看,地皆晶质,平明若镜。下洞形式和上洞一样,便是有心制造,也未必有此整齐。南州方赞造物之妙,商清朝乌龙低语了两句,令其先走,接口道:“此洞甚是长大,形似两朵牵牛花,并蒂同生,形式大小全都一样。上洞经我用尽方法,不能打开,不知与下洞有无分别。至于下洞,因自家父母移居以来,多年经营布置,所居又是全洞尽头最好之处,二位哥哥到后,才知它的妙处哩。 我先到前面去稍微布置一下,你们后来如何?”二人方说无须,商清已先飞走。 二人知道上下途径一样,照直往前走去。开头光景也和初入上洞时相似,及至走了一段,眼前倏地一亮,大放光明。原来两边洞壁均有钟乳下垂,本就通体晶莹,在暗影中闪闪生光。忽然发出亮光,宛如两行火树银花,明灯宝炬,自顶倒悬,五光十色,竞彩流辉,照得阖洞通明,耀眼欲花,端的生平未见之奇。知是商清所为。一路观赏过去,行约里许,前面钟乳更多,到处璎珞垂珠,奇辉流射,气象万千,美不胜收。并有无数奇花异卉斗艳争妍,多是平生初见。越往前行,景越繁妙。行到尽头洞壁之下,忽然无路可通。估计路程和上洞差不多远近,洞壁完整,通体浑成,更无丝毫缝隙,此外又无路径。商清不知何往,也不见有踪迹。喊了两声商贤弟,也未答应。听方才所说口气,分明还有一座后洞,藏在石壁之后,怎会无门可入?又喊不应,均疑商清二次触动禁法,重又困人石壁之中;或是犯了他父母的禁条,被禁在内,不许与别人相见,少年好胜,不好意思回答。但未拿准,不便退出。再一想:“此时洞口已然封闭,非经主人撤禁,无法出去。所料如对,岂非进退两难?”南州先颇愁急。成全想了一想,觉着下洞和上洞一样长短大小,只是钟乳较多,主人如非有意延客,怎会全数发光,至今明如白昼,不曾丝毫减退?也许后洞大深,突然有事发生,主人知道自己法力有限,恐怕涉险,特将洞壁隔断,也未可知。思量无计,只得等在外面。 待有三个时辰,毫无动静。连喊多次,终无回音。正在惊奇,想不出是何缘故,忽听神兽怒啸之声,由洞壁内隐隐传来,心中一喜。忙喊:“商贤弟,你在何处?如何不见?”随听商清在内答道:“二位哥哥请再等上一会,见面自知,我事情还未完呢。” 二人闻言,才放了心。由此起,便不再听商清发活,只神兽乌龙偶然怒吼两声,听去颇远。二人料无他变,也就不再呼喊。 又等有个把时辰,商清仍无音信,二人却饿了起来。好在带有干粮腊脯,便寻一平整的矮钟乳坐下,准备同食。还未到口,猛瞥见尽头处的洞壁光影一闪,随听殷殷雷鸣之声,料是商清开洞出来,心中一喜。身在主人洞内,不好意思,便把食物匆匆收好,放回囊内。壁中雷鸣风吼之声竟越来越猛,洞壁并未开放。心方奇怪,忽听商清大喝: “二位哥哥留意,莫放老鬼逃走,快些挡住。”声才入耳,还未听清,又是惊天价一声大震,四面洞壁一起摇撼,似要崩塌神气。二人不知是何吉凶,正在惊惶回顾,同时壁间云光电旋,霞影千重之中,突飞出一条身材瘦小的人影,在一蓬黑烟笼罩之下,急如电射,似朝洞外飞去。二人坐处正当那人逃路,本是迎面飞来,其势迅急。 成全应变机警,匆促之间,并未想到上前堵截,因见那人由正面洞壁中驾着一溜黑烟迎面飞到,一时情急,一按隐形壁,本意先把身子护住,以免受伤。谁知对方胆子更小,又听身后敌人连声疾呼,一见有人阻路,也是胆怯情虚,成全还未发动,已经往侧闪避,两下几乎撞上。南州素来谨慎,又听商清说过,那柄古神戈能破洞中禁制,一见有警,忙取出来,也和成全一样,误认逃人欲加侵害,一时情急,便将神戈朝前挥去。 二人恰是同时发动,一道金虹电掣而出。正值逃人往侧闪避,一见金虹电耀,飞将过来,看出为前古奇珍,知道厉害,心中一慌,又因追兵在后,情知不是对手,哪敢迎敌。无如南州小题大做,出手太急,神戈宝光强烈,晃眼便将全洞布满,逃人初与二人相遇,不知深浅,心想:“法宝如此神妙,主人决非寻常。”匆匆不暇查看,误认强敌,惟恐金虹追袭过来,一时胆小害怕,惊慌过甚,只顾保全性命,竟将手中所持之物朝后一扬,一团墨绿色精光脱手飞出。刚把神戈敌住,就势驾了黑烟,向外逃走,飞遁神速,一晃逃出老远。回顾敌人不曾进来,想将法宝收回,刚伸手一招,忽听敌人欢呼之声。回顾一看,一片五色云网起处,所发宝光已被网去,洞壁大开,商清也由洞中飞出。不禁长叹一声,便停了下来。 崔、成二人发现那团墨绿色的宝光甚是神妙,出手加大,竟将神戈挡住,心方惊奇,逃人已经飞走。同时洞壁开处,一片五色云网当先飞出,电也似急,将那宝光网住,随听欢笑之声。商清跟踪飞到,伸手一招,连网带宝光一起收去。过去一看,乃是薄如蝉翼的一片轻纱,内中网着一粒大如龙眼的宝珠,色如翠墨,奇光射眼。商清满面都是喜容,分明见逃人停了下来,那股黑烟也已收去,并不再追。仿佛没事人一般,朝着二人笑道:“想不到今日变出非常,如非先前淘气,想把里面布置停当,饮食也都齐备,再请二位哥哥入内,以博一笑,先将洞壁行法封闭,隔断逃路,几乎误了大事。此时已然无害,这粒北玄珠已被我收来。逃与不逃,均由他去,不必过问。最可气的是,这厮十分狡猾,我那乌龙竟被反禁后洞地穴之内,我差一点没上他当。须用这柄神戈,才能将它放出。我弟兄同到里面,放出乌龙,吃点东西。我先将洞壁闭上,免得这厮跟进去讨嫌。先前他想逃走,此时他想进去,我还不肯呢。” 崔、成二人遥望逃人站在前面,欲前又怯,神情似颇愁急。听商清口气,好似以前同住洞中,不知何故,想盗宝珠逃走,弄巧成拙。心疑是洞中役使之人,正要询问。商清暗使眼色止住。三人刚同往里走进,忽听一声哀鸣。回头一看,一片云光闪过,就在商清行法封洞的瞬息之间,方才用北玄珠抵御神戈,驾了黑烟飞逃的那个黑衣人,已跟着飞将进来。南州疑有他变,刚将神戈一举,待要抵御,黑衣人似觉厉害,一声悲啸,纵向一旁,动作神速已极。未容发话,商清已先拦道:“三哥莫要理他,我们放了乌龙同吃酒去。这厮平日全仗乌龙怜他受苦,常送东西与他去吃,今日恩将仇报,为想逃走,反用诡计,把乌龙关在里面。如非有此神戈,这罪如何受法,你看乌龙出来,饶他才怪。”黑人越发害怕,哭丧着一张丑脸,望着商清,欲言又止,意似乞怜,又开不出口来。二人越料黑人原在洞内,与主人必有瓜葛,心中奇怪,把敌意减去。 成全回顾洞壁已封,黑人同被关闭在内,始终尾随,并无逃意。这一隔近,见那黑人身材矮小,年纪在四五十之间。黑烟收后,与生人一般无二,看去是个小老头。穿着一身紧身短衣,更显生得精瘦,只比骷髅多着一层皮肉。相貌十分丑怪,神情尤为滑稽。 不知怎的,越看越对心思。见他跟在后面,一双鬼眼注定三人动静,骨碌碌乱转,精灵已极。见自己不时回顾,目蕴泪水,将头微点,虽似乞怜,却又带着三分傲气。忍不住笑间道:“商贤弟,这是人是怪?饶了他吧。”话未说完,商清接口笑道:“八哥,他是自作自受,且由他去,改天再和你说。看他还敢出什花样。”成全瞥见黑人听自己为他求情,立似箭一般飞射过来,刚一落到面前,听商清一说,重又飞遁回去,满脸都是失望之容,始终不曾开口。料有原故,只得罢了。 这内层后洞,景更灵奇。所行之处,是一广堂,方圆不下十亩,上下洞壁满是奇石怪峰,钟乳石笋之类。那些钟乳多半象形,有的天花宝盖,自顶下垂,流苏纷披,缤纷五色;有的虎跃猿蹲,龙飞狮吼,奇禽展翅,健羽摩空,一个个意态生动,飞舞欲起;再不便是巨灵当道,恶鬼胜踊,磨牙伸爪,似要樱人而噬。这些钟乳结成的鸟兽鬼物,又都遍体晶莹,自发奇光,照得一路光明,眼花缭乱,比起前洞所见,更加奇绝。南州说:“此洞又高又大,奇景天生,从未见过。可惜光辉稍强,目力稍差的人见此光怪陆离景象,恐怕连眼都睁不开了。”商清笑答:“洞中钟乳均是晶质。前主人是位女仙,清修多年,常用法力兴建。家父母以前所居,也有这钟乳,只无此洞奇丽。迁居到此,家母原喜布置宫室,便就前主人原有奇景,加以点缀,另施仙法,使其放光,乃有今日之胜。我因、位哥哥初来,特意使它大放光明。请到里面小琼林,便又是一番光景了。” 说罢,宾主三人已到前面一座约七八丈,平地突起,宛如朵云飞涌的小峰之下。商清笑道:“家父母在此多年,便为这座钟乳结成的灵峰而来。只因此间地脉与洛明尔峰火窟相通,不敢妄动。想等诸兄到来,破了火窟,把黑老鬼压在下面,听其自生自灭,便回海外去了。我因这厮处境可怜,累次代他求情,谁知他老改不了老贼脾气,我一离开,便想偷我东西。今日知我被困上洞,竟敢愚弄乌龙,盗了北玄珠,冲破禁制逃走,又将乌龙反禁在他所居小洞之内。本来还有商量,这一下变成自作自受,就能活命,至少也要禁闭地底千余年,才能出世了。此峰下有一洞,一头是黑老鬼的巢穴,一头与洛明尔峰火窟相通,并有一种奇处。”这时,黑人行离三人较近,听到未句,忽然面现喜容,凑将过来,刚把口微张。商清倏地回身一脚,喝道:“快滚!以为我又用你么?这次把我气伤心了,再不快滚,叫你好受。”黑人吃商清一脚踢了一溜滚,跌爬地上,颤巍巍爬不起来,仿佛年老力弱,受创大重,难于起立,带着可怜神情。南州天性义侠,同情弱者,正要劝说。成全看出商清口中喝骂,面上微带笑容,越知有因,忙使眼色止住,转问商清有何奇处。商清笑道:“八哥不必间了,免得老鬼得意卖弄,想我饶他。 话长着呢,少时坐定,我再详说经过如何?” 商清随领二人由峰洞中走进,一路盘旋上升,均在峰腹之中,很快走完,到了晶乳危崖之上,这才看出,那峰形式甚奇。如由峰下绕过,前面尽是奇峰怪石,交错纵横,虽有好些洞穴,均难通行。须由峰腹穿出,经过峰腰一条晶-,由此曲折绕行,始达最后一层入口。入口也是一个梅花形的圆洞,大只方丈。进不多远,前面豁然开朗,耳听泉声潺潺,杂以呜玉之声。细一寻视,原来前面乃是大片花林,琼枝玉叶,与瑶草琪花互相竞艳争奇。一眼望去,花光如海,宝雾蒸腾,愈觉壮丽,从所未见。泉声来处,乃是一片疏落落的竹林,通体翠绿,丛生在亩许方圆一片小坡之上。尽头是一洞壁,上面有一条尺许宽的瀑布,似匹练倒挂,直注坡后小池之内。瀑大池小,顺着缺口,穿林而流,宛如数十百根银练,飞舞穿行于竹林之中。地皮质如晶玉,其绿如油,那百十股瀑布细流穿行其中,银光闪闪,好看已极。泉流所触,铿铿锵锵,发为碎玉交鸣之声,十分悦耳。二人因沿途地面不见丝毫尘土,以为那些花树均是仙法钟乳所制。近前细看,十九都是真的。内有数种,前曾在二老谷若虚洞中见过。 二人方在奇怪,忽听清音细乐,起自来路小峰之上,宛如广殿仙韶,音节之佳妙,竟是平生未闻。因商清暗中摇手,不令发问,只得随同前行。由竹林坡前绕过,到一白玉平台之上,方始看到仙居:精舍数槛,上下两层,前有平台,通体美玉制成,气象庄严,华丽无比。台上一条黄玉案,旁设玉墩,形制十分古雅,案上陈着好些酒果。商清便请二人入座。南州笑道:“八弟你看,这里瑶阶玉柱,琼楼飞阁,四围花光如海,更有霓掌仙乐,萧韶竞奏,平日所见画中仙山楼阁,何曾有此景象?自穿云顶寻取藏珍以来,又开了一次眼界。可见修道人未成功时,虽然受尽艰危,道成之。后,仙山岁月,何等逍遥自在。想不到蛮荒深山之中,有此奇景。如真到了蓬莱方丈,神仙宫阙,更不知有多么美妙庄严呢。”成全笑答:“这里天生奇景,又经仙人鬼斧神工,多年兴建,使这一所玉字琼楼,掩映于万花丛中,又有仙乐点缀,能在此间久居,已是平生所未梦见,何必还要什么琼岛仙居,神仙宫阀呢?”商清本来起立,朝着南州想要说话,闻言接口笑道:“什么霓掌仙乐,这是老黑鬼在来路小峰内鬼叫,谁耐烦听他呢。三哥把古神戈借我一用,去将乌龙放出,叫这厮尝点味道也好。” 说时,细乐忽止,变为繁喧巨哄,宛如无数黄钟大吕,杂以十万大鼓,同时怒鸣,震得前面千百株花树纷纷摇撼,飞舞如潮,顿成奇观。二人方疑有变,商清说完,巨声忽止。二人惊间何故。商清将背向外,接过南州手中神戈,朝二人使一眼色,故意怒道: “还是这厮在那里闹鬼,他那鬼心思,我全知道。少时无论如何哀求,二位哥哥千万不可理他。”成全知道商清心意,将头微点,笑答道:“此人名姓来历,因何在此,贤弟均未明言,如何敢于多事。”商清冷笑道:“二位哥哥,你们不知这厮有多可恶呢。以前为了帮他,差一点没有挨打,他还不知好歹,专门生事。北玄珠关系何等重要,竟敢偷走。方才问他,反倒抵赖。说是因我多日未归,放心不下,乌龙又只知遵奉主人之命,守在洞中,不能商量,没奈何,才破禁而出,想用此珠为我出力,固然存有一点私心,多半还是感恩心甚。既有这样好心,我已回洞,为何还要盗珠逃走?如今宝珠被我收回,他无法回转老巢,取回他那替身,不久遭报,我已不再理他了。”说罢,匆匆走去。行时似听前面悲哭之声。二人知是黑人,再向商清求告,也未理会。 商清走后,哭声越来越近。侧脸一看,果是那老黑人由花林中一路东张西望走来,满脸都是惊惧忧疑之容。到了台前立定,仰望二人,欲前又却,好似想要走上,又有惧意,举棋不定神气。二人受了商清嘱咐,故作不见,也未理他。待了一会,忽听乌龙吼了一声,听去颇远,似由地底远远传来。黑人立时吓得浑身乱抖,慌不迭纵上台来,到了二人面前,躬身立定,两次想要开口,均似有什顾忌,欲言又止。二人仍不理他。跟着又听乌龙吼了两声。黑人越发惊慌,一双鬼眼望着二人,两泪交流,似要求告,不知何故,不敢开口。南州心直计快,看出黑人不是外来妖邪,颇似主人所收精怪,平日在洞中为奴,犯了规矩,受罚禁闭,乘着商清不在,想盗宝珠逃走,被主人发现,将珠收回。细查神情口气,分明是想自己代他求情。于是故示严厉,以作警戒。如真妖邪一流,或是存有恶意,罪在不赦,怎会令其随同走进。先想等他开口求告,再行盘诘。及见黑人神情实在可怜,老似想要求告,偏不开口,心中奇怪,忍不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是人是怪?因何犯规受罚?怎不开口?”黑人闻言,还在迟疑,忽听乌龙怒吼连声,不由面色惨变,朝后面看了一看,颤声说道:“二位仙长,快请救我一救。”底下又没了话。南州笑道:“你不明言,我知什事?如何救你?”黑人似听南州口气有望,面上方带出一丝喜容。 第一二回 洒雪喷珠 不尽流泉飘灵雨 熔沙沸石 冲空火柱似森林 待了一会,黑人又听到前面乌龙啸声越猛,仿佛大难将临,到了生死关头。略一寻思,突然哀声说道:“我奉二位老主人之命,如与洞外之人说话问答,犯了誓言,必遭惨祸,形神皆灭,为此不敢开口,无奈乌龙十分厉害,这次实在是我不好,不该骗它吃了好些苦头,出来一和我拼命,别的不说,只被所喷丹气裹住,这罪孽先受不了,本身元气还要损耗。未入洞前,原可逃走,因舍不得老主人的恩意,又知小主人对我素来爱惜,生气只是一时,等到气消,仍可求他饶恕。我费多年心力,炼来抵御灾劫的原身,又被主人封闭,不到时机,无法取出。隔山妖道洪霄,知我于他有用,正用邪法到处搜寻我的踪迹,如非藏在老主人洞中,真神原体又经仙法分开,早遭毒手。我一出洞,必被擒去。如有北玄珠在手,还可仗着此宝,由地遁直飞洛明尔峰火窟,寻到一个被妖道禁闭多年的怪人,与之联合,暗入妖洞,将地底那本道书副册得到手内,学会克制之法,同寻妖道报仇。虽然冒险,事尚有望。空手出去,直似自投死路。方才我听小主人口气,二位仙长颇似老主人行时所说的那些人,否则不会来此,任你多高仙法,也难破禁而入。 算起来虽非外人,到底拿不准,因此不敢开口。现因小主人怒火头上,决不轻易饶我,乌龙更非寻我报仇不可,实在无法。想起二位仙长已和小主人兄弟相称,自非外人,又蒙开恩询问,没奈何,只得尽情奉告。我看出二位仙长人甚慈祥,也许和小主人一样,见我这类素无恶行,极知自爱,只因天赋异禀,最干造物之忌,命如纸薄的怪物,念我修为不易,终年受着危害,稍微露面,遇见正教中人还容分说,遇见异派妖邪简直休想活命,实在可怜,必蒙代抱不平,加以援助。至于今日之事,固是我天生恶性,又太好强怕羞,明知闯祸,见了主人回来,仍然违命,盗宝而逃,许多不好。但那恶念,经我多年苦修,已有克制之功,虽然犯过,一转念间便自悔悟。妖道对我不容,无非因我不屑与之联合之故。如为出力,与之同谋,纵不奉为上宾,也必不致加害。我已逃出禁制,主人又未追我回来,如何情愿回洞受罚,不肯离去?说来太长,无暇多言。乌龙脱困出来,只一对面,便无幸理。还望大发慈悲,只求助我免此一难,代向小主人求情,必有后报。我听乌龙怒吼,似已脱困而出,不把话说好,再迟就来不及了。” 崔、成二人听到未几句,同声冷笑道:“你不把以往真情说出,谁来管你闲事?以为我们贪图你的酬报,就什事都行了么?”说时乌龙吼声已由远而近。黑人越发惊慌,紧靠二人身前,颤身疾呼:“乌龙就来了,我以前便吃过它的大亏,想起心寒。还望二位仙长恕我失言之罪,只要不令乌龙伤我,照实奉告就是。”二人虽无把握,细想商清先前口气,又对自己十分尊敬,乌龙不住怒吼示威,并未寻来,可知故意恫吓,并非真要如何。便笑答道:“不用如此害怕,只要所说有理,定必为你求情,即或不然,在话未说完以前,我必请你小主人禁止乌龙和你为难。你看如何?”黑人喜道:“如此甚好。 二位仙长只要肯听我说完,必加怜悯。只乌龙是我克星,除听老少主人的话而外,向来不通情理。还望二位仙长随时留意,免它冷不防猛下毒口,把我裹去,那就糟了。”二人含笑应诺。黑人随说出身经过。 原来这黑人并非人类,乃是蛮荒深山中所产怪物,本名蛮都,连自己也不知是如何降生。初生时似猴非猴,相貌丑怪,略带一些人形,其名自呼。因禀两间厉气所生,出生在滇南深山中瘴疡最多之处,自来带有毒质。每遇天时变化和子午二时,必由身上发出一种兰花香味,奇毒无比,无论人兽,均不能近,只一闻到那股异香,休想活命。总算蛮都虽然天赋恶质,但是具有极高的智慧,机警非常,性又慈善,深明善恶之分。自知身有奇毒,人不能近,休说生物,便是林木花草,染了他身上的香气,不满三日,也必枯死。如若随意走动,不知要害多少生灵。始而藏在毒疠恶瘴凝聚的沼泽地底,不与生物相近,以免伤害。无如天性好强,最喜模仿人类动作,见人便自心喜,忍不住想要亲近。他虽满腹盛意,对方如何承当得起。每当朔望子午二时,或是风雨晦明,香气最浓之际,人立下风,相隔数丈左近,闻到那股香气,当即晕倒,重则身死,轻则染上麻风,决无活路。几次试过,既恐伤人太多,异日遭受孽报,又觉孤身无偶。山中野兽不愿为伍,最喜的是人,偏又无法亲近。即便降格相求,寻几个和他相貌差不多的猩猩猿猴之类,一同游息,照样也是闻香即死,无法近身。越想越伤心,只得藏身蛮烟瘴雨,荒凉隐僻之区。不时向天号哭悲鸣,仰问苍夭:化育群生,理应一律。既然生他,没有同类,已太孤寂。又令身赋奇毒,不论人兽,挨近就死,稍一疏忽,便要伤生害命,造那无心之孽,同是生物,所受偏如此孤零残酷。 似这样时常号呼,过了些年,更加灵慧,竟然悟出身是化生,乃各种毒气精英凝结而成,断定将来必无好果,除非把本身精气炼成人形,才能免劫修道。经过百多年苦炼之功,又服了好些灵药仙草,居然炼到功候。无如功候越深,五官两腋间的毒气也越浓厚,休说与人物挨近,十里以内,闻香必死。经此一来,越发害怕,每次出游,必要飞往高峰之上,仔细查看,下面有无人兽踪迹,与之背道而行。每遇生物人类在山中遇险,赶往救援,去时定必大声呼啸,连打手势,先使警觉,再抢往下风,然后出手。仗着平日灵警,飞行神速,山中樵采的人经他救活的不知多少,野兽生物更是不计其数。因恐无心害人,好意变成恶意。不是对方万分危急,非死不可,决不轻与人兽生物相近。因其每出必要登高查看,无意之中却占了极大便宜。本来这类禀赋奇毒的怪物,正教中人遇上,易生误会,多想将其杀死除害。前百多年,尚未学会人言,相貌又极丑怪,便有善心,也无法表现出来。除非对方法力真高,知他底细,遇上固是凶多吉少。而那左道中人,更把这类怪物认为活宝,不是想将他生魂和奇毒之气摄去,祭炼法宝,便是迫令拜师,使其助长凶焰。如非一念善心,早已不免于祸。 一次为救一个被毒蛇所伤的走方郎中,不料对方阴险诡诈,人又灵巧,颇有见识。 早在途中听一妖道说起,洛明尔峰附近有一怪物,名叫蛮都,生具奇毒,如能得到,不论死活,均有大用。见与所闻相同,竟是恩将仇报,假意感谢,说是日后往访,结为朋友。蛮都每次救人,均恐误伤,照例不肯近那被救的人,都把他认为山中鬼怪,得命就逃,极少与之间答。这次见所救是个汉人,对他感恩,愿与亲近,自是欢喜。事有凑巧,当日晴天,事前恰又采到一本灵药,兼有御毒之效。采时曾费不少心力,原为自己应用。 因觉对人好投机,割爱相赠。并与约定:以后见面,必须先抢上风,自己再将两翼毒气强行闭住,相隔两丈以外问答,方可无害。那郎中便是妖道洪霄,此时还未与怪人夫妻相遇,略会武功而外,并无法力。约定再见,便即别去。跟着便用心机,时往约晤。一面寻访前遇妖道,打算暗害。总算运气,无意之中发现阴谋。就这样,仍未报复,只将洪霄怒骂了一顿放走。由此行动格外谨慎,轻不远出。 似这样又过了数年,忽在无意之中巧遇仙缘,得到一部道书,无师之学,日久自然通晓。刚炼成不久,本身元神也已凝炼,不似以前元神只一离体,便无什神通。心正高兴,不料他这里有了成就,妖道洪霄也有了遇合,巧遇怪人夫妻,把对方道书骗去,加功勤习,神通法力比怪人更大。最后又将女怪人擒住,禁闭洛明尔峰烟火窟底。总算怪人父子机警,又得神僧之助,逃往大雪山隐藏起来,未遭毒手。洪霄为防对方报仇,除每日在山中苦炼法宝而外,轻不出山。又急干将那道书副册得到手中,日常去往峰前窥探,威逼女怪人献书投降。因其所习并非邪教,对于蛮都无什用处,本已忘却。这日忽遇以前所识妖道文化真人杨攸,双方以前本有一面之缘。原来杨攸邪法甚高,先见洪霄灵警,原有收徒之意。蛮都的出身以及灵效,也是杨攸所说。后令洪霄出面,阴谋暗算,想将蛮都擒住,祭炼法宝,并收洪霄为徒。也是洪霄一时私心,惟恐事成之后,杨攸中变飞走,无处寻踪,欲仗所给妖符,将蛮都困住,却不献出,以为要挟之计。不料弄巧成拙,杨攸虽然受骗,阴谋却被蛮都识破。洪霄把妖符毁去,无法复命,知道妖道生性凶残,归必不容,一时心慌,逃往深山之中,遇险待毙,幸蒙怪人救去,反倒学成道法。 杨攸疑他背叛,再遇时一言不发,便下毒手。后见洪霄法力颇高,所炼法宝也颇神妙,忙即喝止,互一谈叙,才知经过。双方分手虽隔多年,这类恶人大都一见投机。洪霄觉着自己势孤,那三个怪人一个不曾擒到,早晚为心腹之患。想要离山他去,又恐仇敌回来,动摇根本大计。另一本道书也许仍在洞中隐藏,苦干用尽心机,推算不出它的真实所在。极盼有一同党互相联合,相机行事。杨攸也因为恶多年,大子正教之忌,又见洪霄所习道书,颇有用处,于是订交,约定互相传授。起初洪霄还存私心,不肯明言道书尚有一册不曾寻到。恰好杨攸所居,也离当地不远,乃一座新辟的洞府,无须住在一起,免了好些疑忌。后来双方越处越好,杨攸又劝洪霄收了几个徒弟,同恶相济,凶焰日盛。 最后洪霄尽吐隐情,二人商议,谋取道书之心更亟。一面在洞前设下妖阵,以备待机而动;一面常往火窟窥探。 杨攸先以为蛮都这类生具奇毒的怪物,正教中人恐其长成气候,有意无意,均要伤人,只一遇上,便不容其活命;左道旁门,又把他视若至宝,必欲得而甘心。本就成了众矢之的,无论何派,均不容其存留。加以本身毒气,随同年岁日渐猛烈,即便藏得隐秘,不被对头发现,因为奇毒,与天赋戾气相互感应,平日还好,每遇大风雷雨,便受感应,遭受迅雷猛击,越来越猛,往往接连两三日,还须他本身能够抵御。才能停止。 每遭雷击之后,元气精力均有耗损,当年伏着危机。尤其是每一甲子,必有一次天劫。 昔年洪霄一去无踪,曾往原处搜寻,均未寻到一丝影迹。不知蛮都机警灵慧,料知洪霄受左道中人主使,而所居之处瘴气最重,上面常有五色云雾,风吹不散,容易被人发现。 逐走洪霄之后,立即逃往古森林中,掘一洞穴,深藏地底,经过十年之久,方始回转老巢。杨攸连寻多日,不见踪迹,误认被洪霄暗中擒去,或被正教中人发现,一齐除去,所以连洪霄也不见踪影。 事有凑巧,妖道所用冷焰搜魂之法,幅员虽广,相隔蛮都藏处只十余丈,便即停止,恰巧避开。而洪霄所居,相隔蛮都洞穴虽近,前时山中清修,不常出外,后来怪人逃走,时往火窟窥探,老是阴错阳差,多少年来,不曾撞见一次。蛮都也在此时学成好些法术,智慧较前增加了许多。因为想将元神凝炼,弃掉本来躯壳,并将本来肉体行法祭炼,以备将来抵御天劫之用。主意虽好,无如法力日高,本身毒气也更加强,元神出外行动,只要在地面上现身,他那毒气,方圆百里之内,无论人兽,均非中毒不可。惟恐造孽,或受正邪双方忌恨-觎,哪里还敢移动。没奈何,只得藏向地底处,并开出三条地道。 初意原为隐身防敌之用,不料好心好报,无意中发现新开的两条地道,一条通往洛明尔峰火窟,一条通往外表作梅花形的古洞之内,暂时虽难开通,但那地势已被查明,而火窟机密也被看出了几分。平日行藏更加隐秘,洪霄一次也未发现。后来二邪相遇,谈起此事,只觉蛮都十九已死,万没想到仍藏附近,并还具有神通。二妖人相聚也有多年,休说生心,一直不曾再提前事。 这日也是蛮都该当转祸为福。第一日发现二妖人的踪迹,想起近来毒气越重,无法离开,二妖人近在咫尺,早晚发现,心正愁急,无计可施。偶往火窟上面查看形势,忽听壑底有一怪人悲啸,似离新辟地洞相隔不远。猛触灵机,回到原洞,以全力向前开通。 谁知尽头之处,不特坚如重钢,并有极厉害的法力禁制。内里怪人似早前知,并还呼啸相应。双方只有丈许之隔,竟难再进一步。怪人语声又与常人不同,不能通晓。后来耐心聆听,互相问答了好几天,仗着对方能通人语,渐渐解悟。这才问出老少三怪人受害经过,同仇敌忾,一拍即合。又问出女怪人前受神僧点化,仗着佛法,在火窟中潜修多年,神通广大。日前神僧所赐一片树叶,忽然发声,说蛮都日内来此,令其联合,只等另一通往仙梅洞的道路开通出来,便离出头之日不远;而开通火窟的前古奇珍北玄珠的主人,也将遇合。此是蛮都与三怪人未来成败关头,千万留意,不可惜过。由此同在地底,不时隔着洞壁对谈,知非得到宝珠不能会合,取出那本道书,别的却不知道。 蛮都正在日夜盼望,是日忽被杨攸发现踪迹。虽得遁入壑内,下面火势大猛,并未到底,再也无法下去,上面又被邪法封禁,隔在中间,上下不得。一面强忍痛苦,一面更须防到杨攸寻来洪霄,合力加害。而陷身时火势甚小,已难支持,万一烈焰暴涌,被卷入火眼之中,立化劫灰,休想活命。正在心惊胆寒,无计可施,幸而商氏夫妻偶往火窟查看,用法宝试探火力,发现蛮都在下,算出前因后果,救了上来。蛮都听出所用法宝正是北玄珠,又感救命之恩,立时拜倒,请求追随为奴。商氏夫妻始而固执不允,后经爱子商清力请,代为求说,方始允诺。商肠随与约定,说:“我隐居在此,原有深意,平日与隔山妖道两不相犯。你此后不能离洞远出,以免因你生事。小主人天性好动,不能乘我夫妻不在,随你远出。火窟所困怪人,脱难时机尚还未至,不可性急。你天性灵敏,也知自爱,无如禀赋天地间邪毒乖戾之气而生,一旦安居,不受危害,日子一久,便难安分。你又最喜模仿人类言动,平日不与外人接交还显不出。在我洞中居久,见我法宝甚多,保不生心偷盗。以后如有违犯,轻则驱逐出洞,永不收留,重则便受戮魂之诛,悔无及了。” 蛮都力言:“自从出世以来,从未生一恶念。尽管生具恶性,但有自知之明。平日人天共忌,饱受忧危,长年悲愤不平。好容易仙缘遇合,转祸为福,如何敢于辜恩背德,有了安身立命之处,反倒为恶起来?只是那具肉体具有奇毒,必须深藏地底,因为仗它抵御天劫,不能消灭。此时元神虽然凝炼,仍不能久离本体,形神之间又有感应,一旦分解,不能按时回去,年时一久,肉体必要腐烂,毒气越重,更难收拾。还望大发慈悲,加以解救,使小奴元神能与原体分开,又能保存,以备御敌之用,感恩不尽。”商肠不允,商清又代力求。商妻晏玄瑛指着蛮都笑说:“你那心事,我全知道。以你此时功力,形神分离并非不能,只不过你要多受几日苦痛,元神还要损耗而已,你却说得那等难法,可见仍有取巧私心。姑且依你,以后这等行为用心,却来不得。必须随时留意,…旦犯过,自作自受,就来不及了。”随施仙法,将蛮都形体隔断,并将藏处行法禁闭,带往洞中,随同修炼。 蛮都先见主人对他怀疑,心还不服,谁知日子一久,果然犯了恶性,静极思动,同了商清时常溜往洞外。始而只在附近闲游,商氏夫妻只作不知。渐渐胆子越大,走得渐远。商清年幼气盛,童心未退,本就喜事。蛮都既恨妖道,可怜怪人遭遇,又与约定,同共祸福存亡,急于将其救出,取那道书。知道商清最得父母钟爱,无论什事,只要经其苦求,磨缠不休,终能如愿。道书副册,本系自己和三怪人成败安危,最好早日取出,以防落在仇敌手内。学成之后,和上次一样,将其焚化,即便报仇,除去妖道,于事也无补。老想怂恿商清下手。结果书未盗成,差一点惹出事来,接连两次过去。商氏夫妻见他屡犯戒条,欲加驱逐,均经商清苦求得免。 最后一次,偶往火窟探询女怪人的丈夫、儿子可曾寻来。女怪人因其许久未见,神僧所说日期似已将至,心中愁急,怪他违约背信。蛮都面热,不好意思,又听对方哭诉苦况,十分悲惨,起了同情之心,一时仗义,脱口答应:三数日内,必向小主人力求,借来北玄珠,先把道书取到,救其出险,使其寻来丈夫、儿子,再打复仇主意。不料当时好胜,一口答应,见了主人,却不敢开口,挨到第三日,才吞吞吐吐试朝商清一说,满拟多少有点指望。谁知商清已奉父母密令,深知邪法厉害,时机未至,又受了两次虚惊,性又孝顺,一奉严命,便不敢违,竟加拒绝。蛮都大话已然出口,难于交代,没奈何,只得暗中下手。这日恰巧商氏夫妻神游未归,商清又带乌龙去往远方山中采药,以为正是机会。知道那粒北玄珠以及其他好些奇珍至宝,均藏在后洞宝库之中,容易盗取,满拟手到成功。不料珠刚取得,忽然一声霹雳,将其震晕过去。醒来一看,人已陷入埋伏之中,四围均是烈火风雷猛攻。虽仗法力防身,手中持有北玄珠,不曾受苦,要想脱身,已是万难。同时耳听商清求告之声,由雷火包围中传来。定睛朝前一看,原来老少三位主人全在门外,手指自己,正在谈论。 大意是说:蛮都屡次犯过,均因商清苦求,得免严罚。近更胆大妄为,妄想盗宝逃走。本当发动神雷,使其形神皆灭。一则念他虽有恶性,仍知感恩,天良不曾丧尽;再则,这次盗宝起因,由于同伴催逼,好胜所致;三则,宝库之中藏珍甚多,只取北玄珠,未生贪念;四则,商清又代苦求。因此从轻发落,任其挑选:一是从此驱逐出洞,永不许相见;一是禁闭宝库之中,日受风雷烈火攻打,静待时机到来,始能脱困,在此期间,再若犯过,二罪俱发,便要形神皆灭。 蛮都深知妖道到处搜寻他的踪迹,除却降顺,休想活命,因而再三力求,情愿受罚,不愿离开。开头倒也能够忍受,日子一久,依然静极思动,每一想起前与怪人定约之事,便自愁烦。及至商氏夫妇远游海外,行时嘱咐乌龙:随小主人一同留守,并按时日给蛮都送进饮食。蛮都乃精魂炼成,因赖纯阴之气而生,须用沼泽中特产的几种树根草果补益元气。不知主人借着犯规治罪,实在含有深意。见所给食物太少,时觉腹饥。总算乌龙义气,主人一走,不特多送食物,每遇蛮都受那风雷烈火猛攻之时,并将丹气喷出,代为防御,经此一来,少受好些苦痛。蛮都虽然心感,毕竟苦难大久,又急于往赴怪人之约,几次向商清求告,商清偏是不肯。正急得没法,这日恰值商清开洞出山,行时带了所收灵猩小黑,说往妖窟窥探,由此一去不归。心中越发忧疑,想了又想,决计带了北玄珠,去寻怪人,助其脱困。然后再往妖道洞中,偷取道书。知道乌龙是他克星,以前因为犯规,曾经吃过苦头。近日仗着夭生灵慧,悟出宝库中的禁制,妄想逃走。先乘乌龙静卧之际,在北玄珠护身之下,冲开禁制,居然脱困而出。只恐乌龙追赶,试出以后,仍回库内,等了两天,突向乌龙求救。说近来元气消耗太甚,不似以前能够支持,求其相助。乌龙正随商清先回,竟为所愚。先喷丹气,敌住雷火。见蛮都仍是苦痛难当,呼救不已,哀痛甚惨,一时激动义气,冲往门内,本意以全力相助。不料刚一入门,蛮都便飞遁出来,将禁制全数引发。乌龙发觉,已经无及。商清恰由前洞赶到,见他盗宝逃走,忙将内洞入口封闭。蛮都心想:“事已至此,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强冲出去,等到成功回来,再向小主人求告请罪。好在小主人性情素所深知,只要一阵悲哭,任其打骂,等气一消,即可无事。”于是一面求告,一面向外强冲。商清原奉父母密令,挨到崔、成二人寻来,故意将他放走,等把宝珠收回,借着惩罚,故意表示驱逐,不再理他。蛮都好容易有此仙缘遇合,宝珠未得,如何肯逃,一心想要求恕。商清只是不理。 而老主人又曾说过,最忌与外人问答,犯者必死。心想:“小主人这次虽然严厉,至多厌恶不理,在老主人未归以前,还有法想。乌龙必恨自己恩将仇报,只一出困,决不甘休。”想起以前出洞犯规,乌龙奉命去擒,吃那丹气裹住,深受痛苦,心胆皆寒。实在无法,才向崔、成二人求救。 二人刚把大概听完,猛瞥见蛮都身后人影一闪,前见乌龙突在台前现身。成全还未开口,猛听一声惨呼,一股黑色丹气已箭也似急,直射上未。蛮都立被裹去,往回一掣,便到了台下花林前面空地之上,随同乌龙丹气伸缩颤动,滚转如飞,哀号之声甚急。二人党着蛮都虽是天生恶物,难得有此志气,向道坚诚,性情强毅,由不得起了同情之念。 无奈主人不在,乌龙未必听话。正在同声疾呼:“神兽留情,等你主人到后,问明经过,是否如他所言,再行处治。”随听身后骂道:“要他吃些苦头,才知厉害。”回头一看,正是商清,忙代求说。商清手指蛮都,笑骂道:“我如不看二位哥哥面上,休想饶你。 乌龙快将他放下,我有话说。你到前洞去吧。”乌龙怒吼了一声,丹气往回一收。蛮都便落向地上,望着台上三人不住叩头,累得直喘,神情狼狈已极。 商清喝道:“你这老鬼,气苦了我。还不与我快滚,再如不走,还叫乌龙治你,免得留在洞中闹鬼气我。爹娘回来,还要受你的累。”蛮都似觉商清口气坚决,与往日大不相同,不禁惶急万分,跪伏地上,放声大哭起来。商清也不理他,只说:“二位哥哥,你们看这东西有多讨厌。我们在此饮酒,他偏鬼哭神号。且不理他,等我们吃完,自有法子治他。”二人早看出商清有心做作,各在一旁故意劝解,商清气道:“别的不说,单他这样鬼叫,吵得人心烦,就该处死。”蛮都忽在下面接口哀告道:“主人莫生气,不哭就是。”商清怒道:“爱哭不哭,反正容你不得。”随说:“二位哥哥,此是家父母所藏三百年美酒和一些果品,还有两样尚未取来,我们先吃一些吧。”话未说完,蛮都已由地上爬了起来,往台后走去,行路迟缓,神情也颇萎靡,仿佛受伤甚重,苦痛已极。偷觑台上好几次,并向崔、成二人示意求援。商清连正眼也未看他一下。 隔不一会,蛮都忽然捧了一个大自玉盘,内里盛着两种仙果:其一似肥桃,其大如瓜,白似银玉,共只两枚,已各切成四片;其一形似樱桃,大如龙眼,色似朱砂。老远便闻到一股异香。依然一扭一拐,战战兢兢走到案前奉上。见商清始终不理,只向来客殷勤请用,意似着慌。试探着又把玉壶取过,代宾主三人斟酒。南州见他神情可怜,笑道:“商贤弟,看我二人面上,饶了他吧。”商清也未答话,倏地回身,朝着蛮都面上一拳,底下又是一腿。随听一声哀鸣,滚跌出去老远,半天爬不起来。二人方觉处治稍过,商清已戟指骂道:“鬼东西,再敢装腔作态,我又叫乌龙收拾你了。你还当是从前,无论闯什大祸,只要你一做作,我便饶你,没有那么便宜的事了。” 蛮都战战兢兢走近前来,朝着商清哭告道:“并非装腔作态,只因这次禁闭日久,受伤大重。近些日来觉出精气虽有损耗,元神却较以前清纯,似乎有些异样。日前想起自从禁闭以来,日受风雷烈火猛攻,先觉元气大耗,禁受不住,苦痛非常。过了数月,本身元气虽耗去了一大半,已然习与相安,那么猛烈的烈火风雷,竟能勉强支持,老主人走后,又蒙乌龙徇情,渐渐处之泰然。以前那股罡煞之气,居然消去十之八九,人却不曾复原。本来静极思动,老想到外面去,小主人再一久出不归,回忆怪人之约,忧心如焚,于是设计图逃,想与怪人会合,不问能否报仇,先把关系未来成败的道书取到手内,再作计较。刚准备停当,不知乌龙已与主人相见,一路同回,先到了一会,误以为是在前面修炼,还觉今日机会真好,心中欢喜。等把乌龙诱入洞内困住,猛发现小主人回转,这一惊真非小可。当时势成骑虎,欲罢不能。想要回去,即便小主人大度包容,乌龙见我恩将仇报,定必不肯甘休,也非要我好看不可。思量无计,只得大胆横心,准备冲逃出去,把事办完,再行回洞请罪。做梦也没想到,小主人还有二位仙长同来,将我截住。小主人随后追来,夺回宝珠。当我逃出之时,心已后悔。宝珠不曾到手,这一出洞,自然凶多吉少,哪里还敢出去?初意小主人素来怜爱我这苦命的人,至多和以前一样,打骂一阵,略一哀求,便可无事,谁知如此生气。我见哀求无用,主人即去放乌龙,正急得心寒胆战,朝二位仙长求说,吃乌龙暗中掩来,用丹气将我裹住,当时周身宛如烈火焚烧,痛苦已极。如非二位仙长求情,主人再晚来一步,就能保得残生,要想复原也无望了。此时周身宛如针刺,痛苦非常,决非和从前一样,有心做作。明知罪该万死,受苦应该,但老主人行时曾说,在未与敌人动手以前,如与外人说话,便有形神俱灭之忧。方才不合胆小情急,不等问过小主人,便和二位仙长说话。如今苦痛并未免去,却担了不少心事。这二位仙长,不知是否算是外人。如是自己人,固然无妨,否则吃了大苦,日后还不免于惨劫,有多伤心呀!”说时,声泪俱下,神情越加悲痛。 商清怒骂道:“不知好歹的东西,得了人家好处,还不承情,你没见人家替你出力么?”蛮都慌不迭辩道:“小奴怎敢欺心,只求主人想什方法,减少痛苦,就感恩不尽了。”商清笑道:“在自修炼千年,怎连吉凶剥复之机都不知道?因你生性刁狡,屡次惹事,害我受累,大已气人。即以此次而论,事情虽在老主人的算中,我如下手稍迟,或是二位哥哥稍微疏忽,被你带了宝珠逃走,岂不又是一场大祸?为此恨你不过,本来不想明言,由你自作自受,现看在二位哥哥分上,稍微指点。你因生具恶质,非经我爹爹法力禁制,日用风雷烈火猛攻,将那恶毒之气化尽,不能超劫成道,即便随我父子不生二心,也只保得目前安守,一旦大劫临身,仍难幸免。当你觉得元神有些异样,没有以前坚凝,同时对那风雷烈火又觉能够抵御时,便是本身恶质将要化尽之兆,只要忍苦,再熬上三五个月,本身精气便可完全凝炼清纯,与道家元神一样。你偏不能忍耐,仗着鬼心思,诱骗乌龙。我若询情,暂时虽可减少一半苦痛,恶质却未去尽。从我爹爹走后直到如今,别无长进,否则功候早成,何致再有盗宝逃走这类恶念?你虽被乌龙丹气裹住,吃了一场大苦,但那残余恶质,经此一来全被化去,总算因祸得福,如何不知利害? 本来所受还不止此,因二位哥哥再三代你说好话,我也怜你修为不易,格外从宽,看出你那恶质刚一化尽,立将乌龙喝止,才未伤及你的本命真元。至于二位哥哥,既来洞中与我结为兄弟,如何算是外人?当初老主人禁你与外人说话,原因你禀赋大恶,容易生事之故。恶质已去,只要和初入门时一样忠诚,一切领命而行,更无他虑,尽管放心好了。倒是乌龙丹气太恶,这才将你与本身真元混杂的恶毒之气强行炼化,受苦不小,想要止痛复原,非有一粒太乙清宁丹不可。二位哥哥各有一粒,乃我爹爹留赠,原备深入火窟,防身之用。此时仙府灵丹,九宫塔上所失三件奇珍,不特关系九侠弟兄他年成败,并与洛明尔峰地底所伏祸胎有关,除非得到冷魂峪女魔主波旬婆的地寒针,要想出入火窟,收回藏珍,一任护身法宝多神妙,也非此丹不可,如何能够转赐与你?好在至多四十九日苦痛。当初你如不与乌龙狼狈为奸,勾结徇情,此时早已成功。你固不会受这活罪,它也不会为你所愚,受这一个多时辰风雷厄制之苦。是你自作自受,怪着谁来?” 蛮都闻言,虽仍不免苦痛,面上却带喜容。听完,禀声哀告道:“老少主人如此深恩成全,小奴感谢不尽。只是痛苦难当,身子老似散了一般,实在支持不住,还望小主人和二位仙长恩怜,救我一救才好。”崔、成二人听出商清果有成算,欲令自己示恩,两次想要开口,仍吃商清暗中示意止住。后见蛮都委实痛苦非常,不是做作。崔南州人最侠气,首先忍不住,暗忖:“自己带有魔宫地寒针,并未和商清说起。主人所赠灵丹,如为已有,商清早应取出相赠,可见故意这等说法,想由自己开口,转赐蛮都无疑。” 念头一转,插口说道:“那地寒针,我和八弟均带有几根。伯父所赐灵丹,如在贤弟手内,请转赐蛮都一粒如何?”商清惊喜道:“此针专御毒火至宝,我还以为在七哥七嫂手中,未必带来呢,这样再好也没有。实不相瞒,我对蛮都也颇怜爱,只嫌他稍微安身,便出花样,真个又可怜又可恨。先听神僧留音遗偈,因有好些话不能预泄,故未说全。 内中曾提此针,只知是在九侠弟兄手内,并未明言何人带来。想不到二位哥哥均带得有此至宝,出入火窟,不至于中毒受害。但是话须言明,灵丹也是至宝,不特可解火毒,并抵得一甲子的功行呢。” 南州慨然答道:“修道人全仗自身修为,无须乎此。伯父母的深恩大德,固所心感,蛮都身受奇苦,非他不救,仍请转赐他吧。”成全也早悟出商清之意,力言自己无须此丹,情愿一齐转赐。蛮都闻言喜极,跪伏在前,不住偷觑三人神色,满脸都是企望之容。 商清笑道:“没出息的东西,真个便宜了你。”随向崔、成二人道:“此虽仙府灵药,修道人得去固是有益,若赐蛮都,他更受惠无穷。我知二位哥哥义气,决不独享,索性一齐成全蛮都,使其凝神超劫,永脱危机,与我们无异,也不在他多年向道坚诚的苦心孤诣。”随将两粒灵丹取出,交与蛮都,令向二人谢恩,再去原住洞中服下,运用玄功,打坐一日夜,自有奇效。蛮都喜出望外,将丹接过,朝着三人连连叩拜。又将崔、成二人双足捧起,踏向他的头上,颤声说道:“主人与二位仙长如此深恩,蛮都无话可说,且等日后拜谢吧。”说罢,就地一滚,仍化为一溜黑烟,往外飞去,但比先前要慢得多。 崔、成二人又想询问,商清笑道:“今日大便宜他。二位哥哥虽失灵丹,却救了一个可怜人。事已过去,暂时不必提了,我们吃点酒果吧。”二人料知商清尚有隐情,也就不再多问。桌上摆满各种酒菜,多非尘世之物。商清陪了二人,边说边吃,只说蛮都还有一昼夜苦功,便可永脱危机,与生人无异,却不令二人再提前事。对于魔宫取针经过,询问其详。二人始终不知何故。洞中无日夜,双方又是一见投机,加以景物灵奇,到处琪花瑶草,光明如昼,后洞一带,地势广大,长达数里,游玩之处甚多。吃完之后,宾主三人游览全洞,到处留连,不知不觉度过了好多天。崔、成二人只知历时颇长,不知先前吃过灵药仙果,有辟谷健神妙用,服后可以不再饥疲,因未觉倦,顿忘朝夜。 到了未一天,成全笑问商清:“我们来此已久,仙山无日月,一局残棋可抵人生百年幻梦。我们尚有要事,只顾留连忘返,莫要误了时机,却不得了呢。”商清笑答: “八哥不必多虑,我留二兄在此,原有用意,如何能与烂柯一局相提并论呢?”南州接口道:“这些时来,虽觉时光甚长,因为仙景灵奇,处处引人入胜,不饥不疲,忘了睡眠。又想蛮都一昼夜的光阴便可复原,必寻我们拜谢,不料一去未来,因此不曾想到会有这么久时光。这且不去说它。记得来时,各位仙长神僧多有预示,本令我们往洛明尔峰上面寻一住处,一面窥探妖人动静,一面在烟火崖上守伺壑底女怪人的动静。内中虽有几句说到提前来此,当有遇合之言,但未说明。不料无意之中会来此地,与贤弟相见,结为骨肉之交。有此贤居停,自然得益不少,只是事出意外,与仙示不甚相合。贤弟既听神碑留音,可知此中微妙么?” 商清答道:“自来仙机难测,事前如未明言时地,往往先后倒置。听昨日三哥转告仙人之言,好似事在两可,不得乎彼,必得乎此。只管放心,决无差错。如照神碑留音仙示,好似小弟与九侠兄嫂,以及火穴取宝,颇有关联。由此当和二位哥哥一同进止,或者能效微劳,也未可知。至于蛮都之事,以弟原受家父指点,别有用意,先并不知底细。直到被困上洞,发现神碑以前,忽然寻到家父母预留的一封书信,方知就里。日前好些均是做作,连那两粒灵丹也是家父留赐蛮都之物,只令小弟便宜行事而已。这厮虽然生禀恶毒之质,极知求好,向道坚诚,尤其是感恩心重。我知二位哥哥此来有一难题,必须在诸位兄嫂到齐以前,先往火窟,与怪人见上一面。此事甚难,非蛮都甘冒奇险,先将通往火窟的秘径开通不可。这厮机智绝伦,一向不肯吃亏,耳目灵敏。那粒宝珠,又不能先给他带去。小弟为二位哥哥示恩,恐被识破,故此不肯明言。其实这厮对我最是感恩,知我三人情同骨肉,便不这样做作,他也出力。无如人太刁猾,利害之分算得太清,到了紧要关头,就许畏难退缩,不得不留点神。 “三哥说他未来拜谢,实则这厮因听家父说过,火窟藏珍乃九侠弟兄所有,以为二位哥哥也是宝主人,不久便要前往涉险,因感日前对他恩义,第二日复原之后,又苦炼一日夜,试出所赋恶质毒气完全尽净,连乌龙的丹气也不能伤他分毫,这才起身。因想借用宝珠,知我不肯,盘算了两天,没敢开口。最后才和乌龙商量,直说好话,求其相助。乌龙好高,和他交情颇深,虽因他吃了点苦,并未怀恨,连用丹气裹他,都是奉命而行。先恐违背家父之命,不敢远出,后经蛮都极力怂恿,说家父只不许乌龙出见天光,并未禁它地底通行。还有小主人身带法宝,只要在洞内,无论言动,均能查听,事如不可,当早禁止,为何未听呼唤?新来二位佳客,又是主人好友,我们为他们效劳,只有喜欢,决无他虑。乌龙才被说动,一同起身。因洞口设有禁制,乌龙又恐违命,逼得蛮都无法,索性一劳永逸,将昔年地底通往本洞一条故道合力攻穿。先去老巢藏身之处,查看一遍。再由地底直赴火窟,两下里合力,想将地底隔断之处,用水磨功夫强力攻破,与女怪人见面,问明上下出入之法,相机行事。或是回来报信,使二位哥哥去时通行自如,兔致涉险。此时他和乌龙正在下手,想与怪人里应外合,将地底秘径打通。成功虽然有望,恐怕还要费上不少的事呢。 “二位哥哥仍作不知,过了今天,我弟兄三人便照预计行事,上来各走一路,二位哥哥仍往洛明尔峰等候。小弟暗往妖人巢穴试他一下,如将道书先得到手,不特永除后患,更可预占上风,或是费上几月苦功,将书炼成,更可手到功成。不过事非容易,妖人巢穴我曾去过,防备十分严密,邪法也颇厉害,去时必须缜密。否则虽有上洞所得法宝和雷泽神砂,冷不防下手,也有几分胜算,一个不巧,妖人只吃一点亏,伤他几个妖徒。后洞藏书之所,深居地底,妖人本不知道,经此一来,反被警觉,岂非弄巧成拙? 为此格外小心,连二位哥哥也不能同去了。” 崔、成二人知他年幼胆大,因记伤害灵猴之仇,想得那道书,明知厉害,依然犯此奇险,又是一人前往,双方已成骨肉之交,断无坐视,不等说完,同声劝阻。南州并说: “一人前往,未免势孤,我们骨肉至交,理同患难,要去都去。休看我和八弟无什法力,俱有法宝隐形,多条退路也好。清弟孤身独行,深入虎穴,犯此奇险,实在放心不下。 好在妖人不多时日,便应伏诛,何必忙此一时,能够不去最好。”商清笑说:“休当我年幼无知,行事冒失。实则早有成算,势在必行,决无更改。我如不应前往,那粒雷泽砂,仙人也不会见赐了。盛意心感,如不放心,请二位哥哥在隐形壁防身之下,往来烟火崖上,略现形迹。妖人为防外人窥探火窟,.曾在洞前设有一面宝镜,向火崖窟一看,有人行动,立被查见,当时进来。此是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策。二妖人只要被引走一个,小弟便可减去许多险阻。再要只有一人在彼被二位哥哥引开,小弟更无败理。这比三人同去要好得多。我这预计虽非万全,但决不致如二兄所说,自蹈危机,陷入罗网,放心好了。”二人听出商清意甚坚决,经过连日畅谈,知他法力并非寻常,又得母氏钟爱,留有两件防身法宝。自己仅仗神戈、隐形壁和两道灵符,魔宫所得地寒针所剩无多,须留火窟取宝之用,不能再有损耗,此外别无法力,同去只尽朋友之谊,真要遇见强敌,甚或使其受累,都在意中。力劝不听,所说也非无理,只得听之。 议定之后,又在洞中待了一日,蛮都、乌龙仍未回转。商清说今日便须赶往妖窟,各照预计行事。便一同出洞,先由商清将二人送往洛明尔峰,指点藏身之处,并在事前传了远视之法,令向妖窟遥望。两日之内如不见回,除非发现妖阵烟光大起,风雷暴作,烈焰邪火笼罩当地不散,人决不会失陷,无须因为久候不归,前往犯险。至多只在烟火崖上略现形迹,以为疑兵,便可得益不少。说罢别去。二人见商清行时把手一挥,立有一道银光飞出隐形壁宝光之外,上来并不直飞妖窟,先朝斜刺里高空中射去,宛如流星过渡,一闪即灭,神速已极。知其避开妖窟正面,由右侧来路作弧形绕飞过去。存身之处,原是峰旁一个小洞,地势绝佳,相隔峰顶颇近,但当阳面,右临火窟,并不甚冷,恰在妖人镜光所照之外,便无隐形壁防身,除非妖人前知,也难查见。二人看好形势,相准退路,估计商清快到妖窟,先就峰顶居高遥望。因经商清指点,这才发现左侧大片岭崖之后,有大片花林掩映。因那一带乱山杂沓,林莽纵横,相隔又远,地势甚偏,除开近顶这一点地方,稍微移动,便难观察,那洞更是隐僻,故此日前不曾发现。待了一会,妖窟方面不见动静。二人虽听商清那等说法,仍难放心。南州提议,飞往妖人所设花城前面查看。成全党着商清有许多话均未明言,看似年幼轻率,实则人颇沉稳机警,坚执成见,必有原因,初来不知底细,不如照他所说行事,比较稳妥。反正无事,不如去往烟火崖上守候,当地形势较低,原难望远,但有商清所传远视之法,妖窟仍可望见,稍有动静,立时现形诱敌。妖人最注重是火窟一带,要有外人到此,定必飞来,即使商清遇险,妖人一走,也可减去不少阻力。南州闻言应诺,同往烟火崖上飞去。 到后一看,当日壑底火烟,越发浓密,腾腾上涌,黑烟如潮,滚滚飞扬,中杂大小火柱,由千寻壑底朝上冲射,轰轰之声震耳欲聋,大量火烟已快透出两边崖岸之上,天空被映成了暗赤颜色。当顶一片广约千百丈,更如血也似红,也分不出是云是雾。时闻壑腰巨石危崖被火烧熔,朝下崩坠,发为巨震,以及沙石冲射激撞之声,合成巨响。震得山摇地撼,浓烟火柱之外,大量碎石沙砾满处飞舞,互相摩擦,发出来的火星弥漫全壑,明灭万变,宛如亿万星砂所组成的一片火海。身在隐形壁防护之下,虽未受到毒火奇势侵害,稍一近前,便觉火力奇猛,前进甚难。有时又觉出火洞中具有极强大的吸力,似要将人裹去。威势猛恶,委实惊人,从来未见。暗忖:“这等凶狂的地火毒焰,虽有法宝防身,人在上面还未下去,尚且如此厉害,再过些日火势更猛,硬要由这千寻烈火之中,冲人壑底毒火发源之处,取那藏珍,更不知如何艰危凶险。照着各位仙长神僧所说口气,分明非由正面下去不可。蛮都、乌龙即便开通地底秘径,也只到达火穴附近,入内照样艰难。就算由彼人内,火口正路的奇险仍难避免。见了女怪人,至多问出火窟形势,并无大助。还有怪人父子已奉神僧之命,说时机将至,许其来此救妻复仇。别时曾经约定,不知何故尚未前来。” 南州力言:“任何事业,均非容易,所望越大,阻力也越多。必须以坚诚毅力,排除万难,方有成功之望。我弟兄二人万里投荒,来此瘴病烟火酷热之区,离七弟夫妇到日尚远,仙示又未明言,白吃苦头,有多冤枉?商贤弟行时曾说,非满两日,难定吉凶,口气甚有把握。在此呆望,也看不出敌人动静。方才曾见对面壑中有烈火烧熔的一个崖洞,与商贤弟所说女怪人被困之处上下斜对。反正无事,不如仗着法宝防身,试冲下去,到了那里,再朝下面呼喊,看有无应声,相机探询,就便问他蛮都、乌龙是否相见,岂不也好?” 成全也觉有理,忙以隐形壁防身,发挥全力,试探着由火柱尖缝中冲烟冒火,朝着对洞飞去。上来觉着火中阻力甚大,宝光竟被挡住,不易前进,后见火力时大时小,有的火柱并有极强吸力,终于试出盈虚消长之理。候到两根较大火柱同时发威,火力相等,正在相持排荡之际,由当中空处猛力前冲,开头仍是甚难,及至冲到两柱相对之处,居然一冲而过。刚一过界,身后立有一股极强大的火力涌将过来,如非法宝防身,应变机警,差一点没被撞向满布熔石沸浆的火崖之上。 初意这等猛恶的烈火,两边崖壁全都烧红,熔石沸浆如瀑布也似,一条条顺着缺口飞舞滚泻,洞中山石已全酥熔,如非法宝防身,休说在此立足,人早烧成劫灰。及至到后一看,那崖洞孤悬崖腰近顶之处,相隔上面不过七八十丈。因其崖势内凹,往里深入,洞口一带漱泉流溢,石红如火,内里仍是好好的。最奇的是,外面那等酷热,有如火海,入口丈许,竟然发现一种紫红色的苔薛。二人因知火势猛恶,法宝不能离身,未敢冒失尝试。后见越往里去,这类苔薛越多,内里阴森森的,并还闻得水声。心想:“此是金铁石土,挨着消熔的烈火地狱,怎会还有苔薛之类生物?难道还有阴凉所在暗藏于此?” 为防万一,把身后行囊中的干粮取了一块,掷出宝光之外一试,未见热烟冒起,与初来时在崖顶用干肉试探,一离宝光,便自烧焦,情景迥不相同。伸手向外又试了一下,除觉洞外一面天时炎热而外,并不十分难耐,洞内深处却似有凉气吹来。料定内里阴凉,中有奇景。便把法宝收去,拿在手内,戒备前行。一时好奇,想探洞中底细,把初来时招呼壑底怪人之念竟然忘却。 那洞深约三两里,越往里走,气候越凉,好似初冬光景,已不再觉炎热。快到尽头,忽见前面暗影中水光闪动。过去一看,原来对面洞壁往里凹进,当中一个形似半月的圆洞,高约丈许,上面崖洞形似半伞,向外突出。洞前有一月牙形的石缝,长约两丈,恰将圆洞圈住。由缝中喷出一般弧形清泉,朝上斜射。洞顶也有…湾同样大小的石缝,宽约尺许,将下面喷出来的泉水接住。上下两缝大小相同,石质又极坚莹,温润如玉,便鬼斧神工也不过如此整齐。那泉水只是薄薄一层,乍看仿佛由上面抛下来一幅弧形鲛绢,不经注视,决看不出是由下而上。最奇的是上面石缝宽如巨吻弯张,神龙吸水,那大片月牙形的喷泉常年朝上喷射,丝毫不见外溢,四边全无水湿之痕。仅闻水声轰轰,由地底深处往上传来。还未近前,便觉奇寒之气逼人,不可以近。喷泉虽然薄如轻绢,但是又匀又急,反光甚强。洞本深黑,尽头近水之处吃水光一映,竟是纤微毕现,整洁异常。 渐渐看出内洞比外面高大得多,广约二三亩,通体洞壁浑成,质如晶玉,平整清洁,净无纤尘。先前所见紫苔,两边洞壁全被布满,又肥又厚。受水这一面尤其更多,上面并还生着大片奇花,其大如豆,朵朵匀圆,白如银玉,望去宛如极大一片紫色绣毯,上面缀满亿万明珠,与水光交映,幻为异彩。此外左壁下还横着一张琴几,上陈五弦铁琴,色作青碧,又长又大,古色斑斓,但无亏蚀之痕。琴后有一圆石,上面也长满紫苔。那琴仿佛虚置在此,已有多年无人用过。二人伸手~端,琴重异常,如生了根一般,以二人之力,竟未端起。 成全暗忖:“此是什么金铁所制,如此沉重得出奇。”手往琴弦之上方要勾拨抚弄,忽听洞内有一极微弱的老人口音喝道:“尔等不可妄动。我要两三日。功行才得完满,复原起身。你如妄动此琴,闯出祸来,就悔无及了。”二人听出语声发自水后圆洞之内,好生惊奇。忙赶过去一看,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成全料是一位有道力的高人,不知何故隐藏在此。那圆洞黑暗,看不真切。忙和南州一同下拜,躬身问道:“弟子崔南州、成全,因探火窟,误入仙府,适听发话,才知老仙长隐居在此。意欲入洞参拜,瞻仰仙容,不知可否?”待了一会,不听回音。成全和南州商量,由洞口水帘之中冲入求见。 忽又听老人喝道:“你二人怎如此冒失?如果无人指教,岂能来此,如经高人指点,算出我脱困在即,来此助己助人,建这一场功德,当知洞中隐伏危机,有的一触即发,立肇大祸,岂是儿戏?断无如此冒失之理。我老人家在此走火坐僵已数百年,昨夜虽然炼到功候,元婴初成,力尚微弱,必须再经二三日,始能复原起身,此时说话都难。你们初进洞时,我还在欣慰,以为恩师遗偈果然应验,这数百年苦难并未白受。后看出你们本身虽无什法力,既能冲破大火毒焰和元磁精英残余之气,冒险入洞,必有至宝随身。 今日正当毒火最强之时,恐你们二人不能久停,或是一时疏忽,误蹈危机,将洞口一带已酥熔的火岸震塌,或是妖道查知,生出枝节,于万分要紧关头,撤去禁制,放你二人入内。不料你们先似无心误人,只在寒泉前面略看了看,便自离开。后又妄动太古奇珍青铜琴,再不阻止,只要将三四两弦胡乱勾动,重则引起巨灾浩劫,轻则把妖道引来作梗,彼此受害。实在无法,才将你们喊开。我已说过,还有两三日,我便可复原相见。 你们竟不能耐,妄想冲破水帘而入。此是癸水元精太阴奇寒之气所化,我仗师传仙法,苦炼此水,已三百年,原为到时防御毒火洽劫之助,岂是妄动得的?如无至宝防护,此水只一上身,立中寒毒,固是必死;如有克制此水之宝,将其冲破,纵不前功尽弃,也要多费我不少心血,始能运用。何苦无事惹事?可同在外面,不许妄动。并将来意告我,是否有人指点,或是无心误入,来此火窟是何用意。只要不是对头所遣,彼此都有好处,后日便相见了。” 二人听那语声依然微弱,似颇吃力,前半并还带有怒意,正想明言来意,心中寻思,还未开口。老人又接口怒道:“你们快说实话,我老头子向不受人欺骗,休看此时人正坐僵,要在我面前行诈,休想活命!在你们未说实话以前,想要脱身都无望了。”二人闻言,暗忖:“各位师长神僧语均暗示,只说早来当有奇遇,各凭机缘,事在人为。除等李琦夫妇会合,一同下手之时,曾示机宜而外,余者均未明言,也许有深意。这老人法力甚高,语气强做,话须慎重,免得惹出事来。”又听归路已断,意似恫吓,心中一动,猛触灵机,也不往后观看。成全一面示意南州,不令开口,慨然说道:“我们弟兄十人,原奉长白三仙之命,来洛明尔峰取回九宫塔上奇珍。我二人奉命先来,查探附近盘踞的两个妖人动静,知道有一女怪人被妖道困在对面壑底,偶见此洞与之相对,为防妖道发现,欲借此洞隐身,向其询问,无心深入,并无他意。” 老人喜道:“你们果是长白三仙的门下么?这太好了。只是你们既在三仙门下,那件九宫奇珍何等重要,情势如此凶险,看你二人并无法力,分明人门不久,如何当此大任?我与三位老前辈分别多年,昔年大老刘真人对我颇为垂青,他老人家性情我所深知,门下弟子向不容人欺侮,照例派将出来,有胜无败,不成无归。这等凶险之境,却命两个后起无能之人来作前站,于理不合。听你所说,似非虚伪,可将详情说出,是否真人另有用意,就知道了。”二人听出对方竟与三仙相识,不禁心喜,忙把前事略微告知。 只把火窟探险推在众人公议,三仙只命二师兄桓平预示未来机宜,对于白衣老人长指禅师所说,全都隐起不提。老头笑答:“果不出我所料,长白三仙决不会令两个毫无法力的新进门人犯此奇险。话说太多,颇觉劳神。你们可在外面席地而坐,将身带食物取出,略微歇息,等我静坐片时,还有话说。” 二人退往一旁,觅地坐下,没有两个时辰,忽听老人呼唤,忙走过去。老人间道: “我想此事可疑,长白三仙虽未命你二人先来,暗中必还有人主持,否则哪有如此大胆? 这里虚实,也不会知道得如此清楚。我只问你们,有一身穿麻衣,指甲甚长,时以元神出游的和尚,和一相貌枯瘦的黑脸白须老人,可曾见过?对你们有什么话说?务要明言。 你我已成一家,即便是老厌物暗中主持,我也不会见怪,但说无妨。”二人闻言,知道所说是指长指禅师与黑人蓝蛟所遇老人而言,听出双方似有嫌怨,恐生枝节,同声说道: “我二人上月曾在北天山遇一老禅师,也和方才一样,无意之间,误人禁地,被两怪人困住,后蒙禅师暗用法力,令两怪人代传十地禅功。刚刚学会,忽在耳边发话指点,说所遇怪人,乃山中灵拂与人交合而生,现将难满出世,火窟之行,双方有益等语。醒来一看,已被佛法移往飞云岭。别的全未提起。见时,禅师正在入定,好似坐关多年,不曾离开。面前还悬着一面玉磐,指爪甚长,缠绕全身。始终不曾交谈,全由怪人转述。 是否长指禅师,也不知道。那位黑面白发老人,从未见过。”二人原因蓝蛟所遇异人,只听传说,不曾见过,这等说法,不算谎言。 老人果然相信,想了想,笑道:“其实那老厌物以前原是我的好友,后为一事反目,闹得两败俱伤。他在北天山,受那风雪玄霜之苦。我也陷身火窟,在此受罪。都是多年苦难,不能脱身。此间邻近火窟,所居山洞,常年受那烈火焚烧,早晚酥熔,只一崩陷,定必坠人地底火窟之中。即使逃得元神,肉身也必化为乌有,还要损耗不少元气。幸而事前发现地底藏有前古残留的癸水元精真气,经我苦求师长,一面在此受罚坐关,一面加功苦炼,将其炼成和天一贞水妙用差不多的法宝,以为他年帮助来人消灭烈火,防御浩劫之用。经此一来,无形中我却占了便宜,比他所受要强得多。何况事隔多年,我固因祸得福,他也功行快要圆满,昔年仇怨,已谈不到。便算他为人深沉,自不出面,暗中指点你们来此,以践昔年所说大话,双方本是良友,只要不再似那样盛气凌人,也无所谓了。” 二人听老人口气缓和,己不似初上来时那等气盛,本想把蓝蛟与老人的遇合重新吐露。后想:“此人在此受罚,禁闭多年,可知以前行为未必纯善,彼此又是初会,先既未说,再如多口,反而不好。”便未再提。因老人推说时还未至,不肯先说姓名,两间不答,成全又问:“那黑面老人叫什名字?现住何处?听祖师兄口气,下面火窟中的烈火,多年郁怒莫宣,越发猛烈。加以古仙人的禁法历年太久,必要失效,稍一不慎,引起无边浩劫,恐非我们几个未学后进之士所能成功。不知此老是何来历,到时是否也来相助?还有弟子等毫无法力,只凭一面隐形壁、一柄古神戈和十几根地寒针、两道太乙青灵神符,日内还想深入火窟一探虚实,并与女怪人相见,能否安然出入,也望老前辈指示一二。”老人喜道:“老厌物姓名来历,少时再说。九宫塔上隐形壁,你竟带来了么?难怪方才初来时身形时隐时现,我未看出。此宝除隐形防身之外,还有好些妙用,有此至宝,我后日脱困无疑的了。可能连那地寒针与我一看么?”二人笑问:“老前辈身前现有寒泉阻隔,如用法宝防身冲进,岂不有害?”老人笑答:“你们无须冲进,只将两宝取出,我自出来观看。”二人应诺,便将身带法宝、灵符一同取出。 老人未再发话,也未现形。隔有半盏茶时,忽在喷泉瀑布之上现出形影,乃是一片青光,围拥着一条两尺来长的小人影子,夹在喷泉之中。泉水照样朝上喷射,人影却不动摇,也不往外溅射。初现时,光影模糊,还看不真,渐渐明显,直与真人无异,青光似由身上发出,也看不出穿什衣服。才一现身,先朝二人点头微笑。二人知是道家所炼元神,忙同下拜。老人将手连摆,意似令起。二人见他满脸喜容,便取灵符、法宝,各以全力施为。老人不住点头,高兴非常,只不开口。等到二人演习完毕,青光一闪,人影不见。 又待一会,才听老人喜道:“九宫奇珍,诸般威力,妙用无穷,不必说了。更想不到你们所说太乙青灵神符,竟是大荒东溟无终岭前辈散仙枯竹子所赠。壑底火窟中的烈火,乃是千万年前地肺中遗留的大火毒焰,凶威猛恶,无与伦比,中间又杂有元磁精英余气。法力稍差的人到此,既受那毒火围攻,又要被那元磁真气吸住,有力难施,稍一不慎,形神皆灭,化为劫灰,厉害已极。我虽奉有家师之命,炼此玄阴真水,因觉火势太猛,近年越发厉害,仍然放心不下。日前洞顶忽现家师所留仙示,得知地底烈火蕴蓄年人,威力越猛,地心火眼一带已被烧熔成了一座方圆千百丈的极大洪炉,通体布满烈焰,当中矗立着五根火柱。本来出口大小,加以仙法禁制未全失效,无从宣泄,不久便要爆发,方圆一两千里之内,齐化火海。凭我那点法力和多年苦功炼成的玄阴真水,决难胜任。以前又曾发过宏愿,本意自身孽重,纵是身受火劫,拼犯奇险,也要将此毒焰消灭,为世除害,话虽如此,心实忧疑。对山还有两个妖人觊觎火窟藏珍,竟不顾倒行逆施,布下妖阵,打算到时于中取利。这类修道人的灾劫,照例又难推算出它一定时日,为此优疑。今听二位一说,才放了心。 “你二人先前实是不知底细,下时那样艰难。别的不说,这隐形壁和魔宫至宝地寒针,出入火穴已无大碍,况又加上两道竹叶灵符,更无虑了。只是这样前往,不过探明虚实,要想深入重地,破此大火毒焰,并将藏珍取出。仍是万难。便你弟兄九人各带仙府奇珍,并用地寒针消灭烈火,也非我相助不可。第一,火窟太大,到时下面成了火海,上面涌出一座水峰,冲霄直上,如无我这玄阴真水、癸水寒泉所化冷云真气将火穴闭住,终难成功。尤其魔宫地寒针虽有灭火之功,因是千万年玄霜寒冰精英所化,罡煞之气太盛,即令烈火被其消灭,所积冷雾聚而不散,事前如无法宝将其收去,又留异日大害。 只有玄阴真水与之相应,能使合而为一。只消再经一甲子的苦功,炼成之后,便与水母宫中所藏天一贞水妙用相同。此时分赠诸位,以为行道之用,多么猛恶的烈火,只消数滴,立可消灭。 “我后日便当复体回生,功行圆满,但非有人护法,不能防御危机,助我脱难。先见二位难友功力有限,还在担心,有此二宝,便可成功。到时,只须一人手持金戈,防御外敌冲破禁制,来此暗算;再由一人手持隐形壁与一枚地寒针,注定上洞受水之处。 这股寒泉,在我法力催动苦炼之下,周而复始,已三百年。所经之处,乃是一条弧形圆洞。除外面这一段两口相对,略微中断而外,内里上下通连,寒泉由下而上飞驰喷涌,循环不断,水量已不甚多。到我元神复体脱困之日,真水也同炼成,这片水帘必先收去。 喷泉一止,上面水口许有绿色火花喷射出来,此是山那面千万年前郁积的阴火,虽无对面壑底火焰猛烈,量也不大,但也另具一种威力。我每日担心的,除对山两妖道,恐其到日来此窥探,万一发现此洞可疑,只被看出内有禁法掩蔽,并有这天生的水火奇珍,决不放过,定必千方百计,以全力来攻。我已复体起身,自无所畏。最可虑的是,当此紧要关头,二妖人突来侵害,一个不巧,便误大事。先前我看家师遗偈,提起妖道邪法厉害,并未说是要来。因为人单势孤,须防万一,心生疑虑,还拿不定。最关重要的,还是这股阴火所炼真水,虽可将其消灭,一则糟蹋可惜,再则此火将来也颇有用。如用真水,虽能使其抵消,不致为害,但是两有损失。一个无力兼顾,吃它震裂水口,喷出火焰,所到之处,全部酥熔,这个洞府先保不住。再与对面毒焰会合,发难更快,威力也大得多。现有此针,再妙没有。可在碧色火花刚向外喷之时,手持一针,朝里打去。 如听内里风涛怒吼和连珠霹雳之声,不可害怕,只须把那道竹叶灵符暗中准备。如见下面水口也有碧光火花喷出,可用灵符神光将其封闭,再用一根地寒针注定上面水口,以防万一。只要无碧色火星喷出,一任声势多么猛恶,无须理会。我因为被困年久,当此成败关头,未免过虑,事情固无如此凶险,而我复体也只片刻之间,不会那么长久。我婴儿已然炼到功候,仅剩紫阙玄关尚未攻破,预料至多还有三日,自然越快越好,也许能够提前一日,更少好些顾忌。现在出口已被禁制隔断,既蒙仗义相助,在此三数日内,请二位道友不可离开。今日甚为劳神,方才因想观察那两件法宝的妙用,又将元神飞出,少时便须加功运用,不再与道友问答,事完再面谢吧。” 二人见他对于隐形壁十分注意,到时如何运用却不提起,连问数声,未听回音,只得罢了。重又回到原处。因老人说那玄阴真水关系太重,二人天性义侠,觉得对方修为不易,不知犯什罪条,受此苦厄。难得能以虔心毅力,排除万难,未了还拼以身殉道,救此空前灾劫,又与长白三仙颇有渊源,于是起了同情之感,对于商清妖窟之行便忽略过去,一心一意想助对方脱难。因为自身无什法力,惟恐误事,照老人所说,演习了好几遍。洞中不分昼夜,也不知经过多少时候。 到了第二日子夜,忽想起来时已久,商清不知如何,意欲出洞行法查看。来路洞壁已然封闭,成了一片整的,先前因在暗影之中,不曾留意,等到看出,心中发慌。欲向老人请求,询问来了多少时。忽见暗洞之中大放光明,这才看出老人红面无须,身材短小,相貌与前见元神相同,只是满脸皱纹,所穿衣服历年太久,已全破碎。身子盘坐石地之上,上半身皮骨外露,枯瘦如腊,手掐灵诀,指定外面。头顶中心升起一股青光气,又劲又直,发光之处似有一个小孔。身旁放一革囊和一口小竹箱。双目紧闭,面有笑容。 想起商清虽然愁虑,无奈出口已断,老人已当紧要关头,其势无法离开,便与求说,也必不会放走。心想:“商清走时曾说,如在妖窟被困,当有雷声火光,邪雾蒸腾。这里虽看不见,既无雷声传来,也许无事。” 心念才动,忽听老人头上有一婴儿口音说:“二位道友速作准备,想不到难期一满,水到渠成,竟会如此容易。今才第二夜,功行便已圆满,不特要少好些危害,事也容易得多。如非防备临场慌乱,子时以前我便复原起身了。昔年法宝、衣物,方才忽已出现。 并还拜读家恩师的柬帖,得知今夜成功,好些益处。对山两妖道又正被人绊住,无暇来犯,这里的事尚不知道,挨到明天就难说了。你那好友商清,虽然胆大犯险,终能平安回来,无须顾虑。再有个把时辰,我便成功。本来想在隐形壁防护之下收那阴火,成道友难免虚惊,并非本愿,先未明言,打算到时相机行事,真要不行,再行奉告,现已无须。我知道友收发此宝由心,但在此个把时辰之内,仍望小心戒备,只要听雷声一响,速将此宝飞入洞内,将我肉体护住。如见地面陆沉,绿火奇光上涌,便是我仗着真水之力,参合先后天生克妙用,收那阴火,不必过虑,只照所说行事,转眼大功告成。事完如不放心商道友,不妨先往百花城一探。如遇妖道,不可轻敌,能于暗中下手,不现身形最好。”二人听那语声清脆娱耳,知其元婴已成,就要复体起身,便照所说,在前戒备。 待有半个多时辰,老人头上青光越发强烈,直封洞顶,倒卷而下,将全身护住,身便藏在光气之内,离地数尺,悬空不动。随听头上叭的一声,一团拳大青光流辉四射,满洞飞舞了一转,忽然掉头向外,投入寒泉瀑布之中,一闪不见。瀑布上面立现青光,喷射更急。二人知到时候,南州忙持金戈灵符,将脸朝外,留神戒备。成全因听老人先前口气,似无外敌到来,方想唤住南州,无须再顾前面。猛听前面地底起了异声,瞥见暗影中似有青白光焰激射而出,耳听南州大喝之声。心方惊疑,忽又听身后地底水眼之下一声雷震。想起前言,不暇再往前看,心中一惊,忙即回顾,那片寒泉已然喷完,只剩一片数尺长泉尾,朝上洞疾射进去,一瞥不见。惟恐迟延误事,忙把灵符、隐形壁连同两支地寒针拿在手内。一道青色冷光已由下面水口飞出,当中裹着一个尺许长的婴儿影子,直向老人头上发光小孔之中射入,一闪无踪。随听洞中风雷波涛之声宛如潮涌。 忙把隐形壁化作一片乌油油的宝光飞入洞内。刚把老人防身青光罩住,上面洞口便有火星隐现。不敢怠慢,忙取地寒针打将进去。说也真巧,一溜中杂千万银星的灰白色寒光刚射进去,碧色火星正往外喷,吃寒光往里一涌,当时返回,寒光随同追进。想起前言,正朝下面水口注视,洞中风涛雷火之声已如海啸山崩,震得上下洞壁一齐摇撼。忽然满洞皆是五色烈焰,将老人包裹在内。这时老人护身青光之外,更笼罩着一层宝光,一任雷火纷纷爆炸,烈焰围烧,分毫不动,青光反更强烈。正在心惊目眩,加意戒备,轰隆一声大震,洞中地皮忽然坍塌,下面涌起一团青白二色的青光,大如栲栳。看来势似朝老人脚底打去,因吃两层宝光挡住,不曾攻进,老人身外光团却受了冲动,震撼不停。 四外风雷烈火似受感应,突然往下一围,那么猛烈的雷火,挨着那团奇光,便自消灭,眼看由大而小,转瞬全消。 忽听老人睁眼喝道:“成道友,请将法宝收回。事情顺遂,好些巧合。此洞转眼下沉,将火穴泉眼齐关住。寒泉阴火均被我炼成至宝,已得到手,大功告成,更无他虑。 我就出来,与二位道友相见拜谢了。”成全闻言大喜,忙把手一招,隐形壁回飞,青光往侧一分,老人立时下沉。奇光往上一撞,便已无踪。同时上面洞壁也似融雪山崩,往下崩塌。青光一闪,老人立由上面电驰飞来,落向身前,朝成全拱手笑道:“洞口禁制已撤,老朽衣履已全换好;昔年法宝也蒙家师赐还。此处不是久居之所,道友还有两怪人来访,在前洞等候。大功告成,彼此同喜,我们走吧。”说时,地底风雷之声虽止,却似开了锅的沸水一般,响声比前更密,上下四面洞壁一齐摇撼,近水口处地面己似波涛起伏,带着大片裂石之声,眼看全洞就要崩塌神气。遥望前面暗影中,崔南州已不知去向。只尽头洞口火烟迷雾之中,仍有火星闪动,和初人洞时所见一样。闻言惊疑,微一停顿,还未及答,老人忽道:“成道友速用法宝防身,待我行法,稍缓震势。”随说,扬手飞出一片青光,挡向来路。成全看出全洞就要崩塌,势已危急,刚把隐形壁取出,老人已飞近身来,笑说:“成道友不必多疑,崔道友现在对面崖上,事完就可相见了。” 成全原因南州只凭一柄古神戈,决难抵御毒火,见人不在,未免疑虑。闻言忙催遁光,一同飞起。老人似以全神贯注身后来路,手发青光,已布满全洞,一任成全主持飞行,一言不发,不多一会,便飞出洞外。 这时,壑底烈火毒焰虽然减退好些,黑烟火雾反更浓厚,火力依旧凶猛。成全正代南州担心,老人回手一招,青光忽全飞出,将洞口闭住。跟着便听洞中轰隆大震之声,由内而外,狂涌过来,到了洞口,响声越猛。外面毒火受了地震波动,也自飞扬,重又回复以前猛恶之势。老人一面令成全暂候,一面行法封洞。等洞中震塌之声响到洞口,手掐灵诀,朝近侧刚冒起来的火柱一指。那粗细十丈的火苗,本裹着千重浓烟,由壑底冉冉上升,忽往洞崖这面喷泉般冲射下来,晃眼烧穿一洞,随同老人手指所到之处,大片坚厚崖石立被烧熔,成了沸浆流汁,朝原来崖洞上面倒灌下去。不消片刻,便将崖石烧熔了百余丈方圆一片,火烧之处,渐渐成了一个弧形洞口,约有数十百丈高宽。隐闻壁中腾沸之声宛如海啸。又经片刻,老人把手一扬,那倒下来的火柱前端重又笔直复原。 一片青光过处,上面崖石忽然中裂,往下一压,将空处填满,等到青光收回,又成了一片整崖。老人立时面转喜容,笑说:“本来还有一点危险,幸仗道友至宝防身,不特把这难关渡过,并还免了好些后患。仍请仗此至宝防备万一,待我一试玄阴真水,到时是否胜任。” 成全急于与南州相见,无如当地离对面崖顶还有一两百丈高下,壑中火雾迷漫,黑烟如潮,一片暗赤昏茫之景,相隔又远,更有许多火柱挡住,轰轰之声震耳欲聋,什么也看不见。虽知老人不是左道妖邪,毕竟初交,行踪诡秘,所说每有不符之处。先前又曾说过,须防强敌破禁入洞,令南州代为防御。当自己以全力助他脱难时,曾见洞口一面有青光一闪,南州人忽失踪。在未见面以前,终不放心,势又不能半途而废,心甚愁急。及见老人行法闭洞,引火烧崖时,面上神情十分紧张,只得耐心静守。听说事情已完,忙催遁光,正用前法,欲由火柱之中穿行过去。 老人笑说:“道友只仗此宝防身已足,老朽三百年苦功也许不会白用呢。”说罢,将腰间所佩革囊一指,立有数十百缕白如银练的寒光朝火柱缝中冲射过去。本来火势奇猛,并具极大吸力。当崔,成二人初次通行时,虽仗法宝防身,不曾受伤,却被火力阻碍,不是被水猛冲,便是被这强大吸力裹住,几乎进退皆难,最后费了好些心力,才能脱出火网。见老人所发寒光细只如线,方想真水大少,怎能破这烈火?心念才动,那数十百缕寒光才一近火,忽然分散,随同往外冲射之势,逐渐分布开来,晃眼化为两片薄如轻绢的水云,由里而外,将两边火柱逼紧,当时开出一条火巷,随同前进之势,由火柱丛中往前方伸长过去。老人先伸手向外试了试,笑顾成全道:“道友姑将宝光稍撤,看看真水妙用如何?” 成全见所行正当火柱林立之处,最小的火头也比人高出一二十丈,自从两片水云开出一条长巷之后,外面尽管烈焰熊熊,黑烟汹涌,内里却是一片清凉。最奇的是那么狂烈火焰,竟被这两片薄如纨绢的水云逼住,不得近前。才看出真水妙用,不禁惊奇。初意那火只被真水逼住,不致伤人,宝光之外,奇热当所不免。因而不敢冒失,便学老人的样,先伸一手向外,觉出无什热气烤炙,再把头脸露出一试,竟是凉爽非常。细一查看,水云以外,仍是暗赤浓黑之景,如行火海之中。上下四外的烈焰毒火,全被那薄如蝉翼的水云逼住。只最前面水花乱溅,宛如银雨飞洒。所到之处,无论多么猛恶的烈火,全被冲荡开去,水花立化水云,展布开来,只见水云乱转。有时相隔火柱较近,照得内外通明。一根接一根巨大的火柱,直似千丈红晶,拔地而起,矗立浓烟火海之中,前面挡着两片银霞,顿成奇观。方在赞美称奇,老人笑道:“我只略试此水妙用,居然有望,不在三百年来苦心。虽然为数颇多,每用一次,终有一点损耗。如不糟蹋,事完还可分赠,只用它来开路吧。”随将手一招。 成全回顾身后那条横亘火海的银色云烟,一闪即收,只化为丈许大小一幢水云,护住二人全身,前面伸出丈许长一蓬银花,向外冲射。飞行起来,更较轻快,就这几句话的工夫,已然越过火海,朝对崖斜射上去,晃眼到顶。仍不见南州影迹。方待询问,忽听怪啸之声,颇似前赴飞云岭,中途所遇怪人父子啸声。随听南州也在呼喝,心中一喜,忙即赶去。 忽又听老人耳旁疾呼:“多谢二位道友相助,十分感激。老朽因为方才防备旧居泉眼崩塌,地底空虚,将来消灭太火毒焰时引起别的危害,又生枝节,曾舍一件法宝,并仗家师所留灵符妙用,引火烧山,将对崖山石熔化,倒灌地底,将其填成实心。先不料事情发动这么快,连多年随身的一口水沉竹箱均未能取出。内中衣履虽已取换,尚有两葫芦灵丹和一些物事在内,未及携走。等到飞出被困之处,才行想起,已是无及。没奈何,只得另用一件法宝将其护住,欲由百丈崖石之内裂山而出。后又想起,这里除所居水洞一带崖腹石质坚凝而外,余者常年受那烈火烧炽,近火一面石质多半酥熔,恐又生出别的枝节。幸而下手尚快,火柱之力又大,乘着封山之际,将其提升上来,现存近顶崖石之内。形势紧急,难于兼顾,又看出道友急于与崔道友相见,老朽尚奉有别的使命,事机瞬息,而那竹箱关系重要,不得不去取来,以致暂时不便同行。见了崔道友,请代致谢,老朽事完,即与二位道友相见了。还有火壑上空,最好不要随意飞行往来,如果有事,也须绕越,否则易为妖人觉察,并防飞得太快,偶然疏忽,中那火毒呢。” 成全闻声回顾,人已无踪,便朝南州发话之处赶去。老人依旧说个不住,声音听去渐远,却甚清晰,直到说完才止。成全方答遵命,目光到处,瞥见南州立在对面火壑的危峰凹中,正朝下面疾呼,人却不往外走。忙飞走过去,笑问:“三哥怎能飞越火海,受此奇热?”南州忙说:“八弟快将怪人父子唤将上来,少时再作细谈。但不可离开此问,走往右面来路,以防妖道发现,来此扰害。方才啸声,就许把妖人引来,我们还须留意呢。”成全一看当地形势,原来那崖凹本是一片参天峭壁,因受烈火常年烤的,不知何年把中心石崖烧熔,崩塌了一大片,再经若干年风烟冲刷,淘空出一个大深凹,其高竟达七八十丈,宽约三四十丈,内外崖石虽如犬牙交错,上下森列,地势却甚宽大。 知道近崖一带,无论人物,万难驻足,虽然离火尚远,奇热如焚,生肉放在地上,转眼便可烤焦成炭。前已试过,不知南州怎会停留在此,心中奇怪。因听怪人父子在下,南州神情又颇紧张,不暇多问,只得用隐形壁防身,贴着峰壁,往下面飞降。忽听壁底蛮都疾呼:“崔师伯不要喊了,小主人三日未归,恐有闪失。现在他父子夫妻三人已然相见,妖人转眼寻来,如避不及,请即隐身,去往百花妖洞查探小主人下落要紧。” 成全闻言,心方一动,忽听破空之声十分强烈。紧跟着便有大片紫黑二色的烟光由妖洞那面直射过来,当地立在笼罩之下。因有身后危崖挡住,虽未上身,右侧崖凹以外已被这类邪烟布满。南州正由崖凹飞出,、见面匆匆低语道:“只顾为这两怪人操心,忘了商贤弟的安危。快同隐身,赶往妖洞一探为是。”话未说完,成全看出妖人业已惊觉飞来,形势不妙,忙将南州身形一同隐起。刚答:“快走。”耳听壑底怪人啸声又起。 同时一道白光,正如长虹飞坠,落向右侧崖缺口外,现出一个白面无须,背插妖旗,腰挂双剑,手持长剑的妖道。才一落地,仿佛有什警兆,扬手便是大蓬紫黑色的烟光,猛朝崖中暴雨一般打到,晃眼分布为大片。成全见邪法厉害,南州又在摇手示意,催令起身,似有成见,便乘邪烟尚未涌到身前,忙纵遁光,往斜刺里空隙之处飞冲出去。来的正是妖道洪霄,想系恶贯将盈,来前明明查听出仇敌啸声,并还杂有人语,到时又曾发现当地容易藏人,形迹可疑,因怪人在壑底怒啸咒骂,勾动怒火,一时疏忽,忘了详细观察,竟被二人悄悄隐形溜走,直飞他的巢穴重地,事前一点不知。等到回去,发现根本动摇,又中敌人反间之计,以致同恶相残,自取灭亡,这且不提。 崔、成二人飞到途中,遥望百花城妖洞一带,四面繁花环列,灿若云锦。因相隔颇远,花城前面设有禁制,竖着一面妖幡,将天空飘来的余烟挡住,当日风向又复相反,这一面尽管烈焰上腾,烟雾迷漫,连天空全映成了一片暗赤,花城这面天气却甚晴朗,百里香光,天青云白。看去静荡荡的,景物十分清丽,休说争斗之迹,连妖阵和设坛之处,均未现出一点形迹。成全知道越是这样,事越可虑,分明商清失陷已久,不禁着起急来,正催遁光向前急进。南州忽说:“八弟且慢。”遥指前面长岭,一同下落。那岭横亘在大片平原中心,两旁并有无数山峦绵亘错列,山上下更有大片森林草莽遮蔽。由洛明尔峰前往,左面是百花城妖窟,右面便是商清所居仙梅洞。日前二人探寻妖窟,便被这条长岭挡住目光,以致错过。此时下落之处,乃是岭脊最高所在,居高临下,遥望妖窟,深藏乱山之中。 (编校者按:根据卷首“前引”,本书尚有许多内容未写,遂成未完之作,甚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