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莲英雄传》 第一回 长白山中隐异人 襄阳城郊现二怪 天悲地哭,万物肃然,长白山 的这场暴雨比任何时候都来得猛烈迅疾,片刻间即把满世界的光亮尽数湮灭,只有间或的一条银蛇,瞬间劈开重重天幕窜到地上,爆出一声惊天动地的霹雳。就在这暴风雨肆虐的长白山老林中,就在那参天林木遮蔽处,一座简陋的木屋寂寂然立在那里,就像上古洪荒中唯一一点人类的遗迹。木屋中那点昏黄的灯火,在狂风骤雨中明暗摇曳,却始终不灭。 屋檐下,一个面色苍白、身形瘦弱的中年文士负手而立,狂风吹拂着他那身略显破旧的长袍,使他的身影更见单薄。木屋低矮的屋檐根本挡不住漫天倾盆而下的暴雨,雨水早已湿透了他的衣衫,但他却浑然不觉,只紧锁眉头望着这满世界的天雨出神,眼里满是焦虑和不安。 “少爷,小姐不行了,稳婆要你来做决定!”木屋中传出一个苍老而惶急的声音,跟着柴门微开,闪出一个满面尘灰的老者,对着那文士的背影焦急地搓着手。那文士浑身一震,转头急问:“做什么决定?” “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废话!当然是保大人!” 话音刚落,木屋中突然传来一声柔弱的呼唤,杂在这狂风暴雨中并不清晰,但那人却听得明白,立刻冲进门内。进门是一间厨房兼堂屋,灶上烧着滚烫的热水,而那柔弱的呼唤则来自门帘隔着的里间。那人来到门帘旁,急忙问道:“小姐有什么吩咐?” “你进来。”门里传出一声近乎耳语的虚弱呼唤。那人立刻闪身而入,进门便见稳婆满身满手尽是鲜血,手忙脚乱地不知做什么才好。一旁一个花信年纪的丫鬟更是吓得面如土色,哆嗦着嘴唇不知所措。而炕上的产妇早已精疲力竭,那下半身的血迹浸透了被褥床单,殷红刺目让人不忍目睹。见那文士进来,产妇拼尽最后一丝余力转向他嘶哑地喊道:“答应我,保住这孩子,一定保住这孩子!” 那文士眼中闪过一阵难言的痛苦,咬着牙没有说话。产妇见状越加凄厉地叫道:“答应我,求求你了!” 那文士猛别开头,一把抓起身旁的稳婆厉喝:“无论大人孩子,你都要给我保住!不然,我杀你陪葬!” 说完那文士扔下手脚瘫软的稳婆返身出了这简陋的产房,一头冲进屋外漫天暴雨中,任雨水从头到脚直淋下来。他却仰头而接,脸上的水淋漓而下,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哇”一声婴儿的啼哭终于打破暴雨的喧嚣,洪亮得让人心悸。那文士欣喜地转回头,但跟着,眼里又闪出更大的担忧。只见木门开了一道缝,那老者在门里悲喜交加地禀报道:“少爷,是个男孩。” “小姐呢?” “小姐她……”老者一句话未完,自己早已泣不成声。那文士浑身一颤,胸中一口热血再也压不住,猛地仰天喷洒出来,与漫天雨水交织在一起。“少爷!”老者见状大惊,忙冲入雨中扶住摇摇欲倒的主人,却被他一把推开。只见他神情痴狂,愤然仰天长啸,啸声夹杂在电闪雷鸣之中,有说不出的凄厉。跟着他猛然拔出腰下佩剑,一头冲进房中。屋里,稳婆正抱着浑身血污的婴儿擦拭着,一见那人手提利刃冲进来,顿时吓得手脚瘫软,赶紧抢着解释:“是……是产妇哀求一定要保住孩子,老身……老身……也是没办法啊!” 那文士一见炕上那面如白纸、早已阖然而逝的产妇,眼中的痛苦蓦地变成一股癫狂和杀气,盯着那稳婆一字字地道:“我说过,你不能救她一命,就要为她陪葬!” 话音刚落,一道剑光蓦地从稳婆项下掠过,喷溅而出的鲜血蓦地把她怀中的婴儿浑身染红。一旁那丫鬟一声尖叫,刚想往外逃,也被那文士一剑所杀。婴儿从稳婆手中跌落下来,在落地前一瞬被那文士一抄在手,望着浑身血污的孩子,他眼中疯狂之色更甚,轻斥一声:“孽障!”就要往地上摔落,却感到自己双腿猛被人抱住。 “少爷你不能啊!”老者匍匐在他的脚下,声嘶力竭地大叫,“这孩子也是小姐的骨肉,身上流淌着她的血啊!” 那文士眼中的癫狂之色渐渐隐去,代之以一种莫名的痛苦和矛盾。一脚踢开那老者,抱着孩子猛然冲出木屋,迎着满天骤然而降的暴雨,他把那孩子高高举在空中,对着哇哇啼哭的婴儿一字字地道:“我向九天十地的仙佛发誓,定要把你铸成雪恨之矛、复仇之剑!让你的仇人付出前所未有的代价!从今往后,你,就叫萧恨天!” 一道闪电蓦地划破天幕,照亮了雨幕下混沌的世界,也照亮了婴儿那惊恐而无辜的双眼。暴雨冲刷着婴儿身上的血污,却始终不能把那**的身子洗刷干净。一声惊天动地的霹雳,似应和着那誓言,在天宇中轰然炸响,声震寰宇。 光阴似电,日月如梭,七年的光景,长白老林中那处木屋依然一如往昔,但当年那婴儿如今已长成一眉目清秀的垂髻童子,而那个文士则变成了一个身形更加瘦弱的猎户。 “跳下来,勇敢点跳下来!” 树下,猎户打扮的瘦弱汉子高张双臂鼓励着,树上,一个六七岁大的孩子在犹豫着。他所在的树枝离地足有一丈多高,那是一个让寻常大人也感到恐惧的高度。这是长白山大雪初晴的时候,远方的朝阳为白雪染上了一抹亮丽,使那晶莹的冰雪泛起一缕淡淡的金黄。这也是长白山最美的时候。 “跳下来!勇敢点!”树下的汉子继续大声鼓励着,张开的双臂举得更高,似乎可以为孩子提供无限的庇护。那孩子犹豫片刻,终于闭上眼,小心翼翼地试着往下跳。在一阵腾云驾雾般的昏眩之后,稳稳落入那汉子怀中。 “我还要来!”尝到冒险刺激的孩子激动地大叫,红扑扑的脸蛋儿上满是兴奋和惊喜,从那汉子怀中挣出来,像猴一样再次爬上大树。 “噢……”孩子大叫着往下跳,开始享受冒险的乐趣。 第三次,当孩子毫无顾忌地张开双臂猛扑下来时,那汉子却突然收回了手。只听“嘭”一声响,那孩子结结实实地摔在雪地上。半晌方抹着鼻子嘴角的雪哭着爬起来,边哭边委屈地问:“爹爹,你怎么不接住我?” 父亲背负着双手,眼里透着一丝残忍的冷色,缓缓道:“孩子,我只想要你懂得,我接住你一次两次,并不说明我会接住你第三次。这个世界谁都可能骗你,哪怕是你最信任的亲人,任何时候都不要把自己的安危寄托在他人的手上!相信自己才是最可靠的选择。” 儿子泪挂脸颊,似懂非懂地望着父亲,眼里流露出无尽的惶惑。就在这时,只听远处有个苍劲的声音急促地高喊:“少爷!有人被金线貂伤了!” 那汉子脸上闪过一丝异色,一拍儿子的头:“快!咱们去看看!” 跟着那身手敏捷的老仆穿过一大片树林,三人首先看见一骥黝黑发亮的骏马在雪地中“咴咴”地悲嘶。骏马脚下,倒着个身披玄色披风的大汉。三人急奔过去,只见那大汉四十多岁模样,国字脸带些古铜色,浓眉立如刀刃,双眼紧闭早已昏迷过去。那猎户一摸大汉腕脉,微微点头道:“果然是金线貂之毒,幸亏发现得早。”说着向老仆一挥手,“咱们先把他抬回去!” 三人七手八脚把大汉抬上马背,牵马向奔林中所住的木屋疾走,片刻后来到屋前,又慌乱地把大汉抬进屋内。在床上安顿好后,那猎户这才解开大汉衣衫,最后在他那肌肉虬结的胸膛找到伤口,猎户立刻吩咐老仆:“取我针灸药石来。” 银针插穴,药石敷伤,足忙了大半天那汉子才轻哼一声慢慢苏醒过来,疑惑地望望围着自己的三人,大汉喃喃问:“我……我这是在哪里?” “你昏倒在树林中,是我和爹爹还有萧伯把你救回来的!”那小孩立刻抢着表功,言语中不无骄傲。那大汉正要向两位大人道谢,却听那瘦弱的猎户突然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让人听着都难受。不过那小孩和那老仆都只是关切地望望他,没有更多的表示,似乎早已司空见惯。大汉挣扎着坐起来,等他咳嗽声稍停才对他抱拳道:“多谢恩公相救,还没请教恩公大名?” “我叫萧恨天,小名天儿!”那猎户尚未答话,那小孩已抢着在自我介绍。听到他那名字,大汉心中暗自嘀咕:萧恨天?这名字可有些不祥。拍拍他那红扑扑的脸蛋,大汉关切地问那猎户:“恩公身体有恙?” “不碍事,老毛病了。”那猎户压住喘息摆摆手,“山野之人,不敢称大名,贱名萧成。韩大侠觉得好些了么?” 大汉一惊,忙问:“恩公认识在下?” “山里人孤陋寡闻,一直无缘得见像韩大侠这样的名士,不过就算没见过,也听说过有中原第一剑之称的襄阳韩家庄韩庄主,特别是韩大侠这柄剑。”说着萧成递过方才解开那大汉衣衫时摘下的佩剑。那是一柄奇特的剑,长有三尺余,阔有四指,世间罕见。萧成微微一笑:“天下只有韩大侠才用这样的重剑。” 大汉忙接过佩剑拱手道:“在下正是韩世奇,至于什么中原第一剑,不过是江湖朋友送的高帽子,韩某实不敢当。”说着挣扎着要下床,却觉得头目晕眩,浑身无力,不由一声长叹:“那小畜生好厉害!” “那是长白山特有的金线貂,喜吃毒蛇毒虫,因此也剧毒无比,但毒性较缓,也幸亏如此,再加上韩大侠体魄强健,我才能救得韩大侠一命。”萧成解释了一句,跟着又是一阵痛苦的咳嗽,半晌后又道,“只是我始终没弄明白,那金线貂怎么会咬中韩大侠的胸膛?” 韩世奇一声轻叹:“唉,我看它被猎人的夹子夹断了一条腿不能逃脱,心中可怜,便把它救了下来。又发现它模样十分乖巧,十分像长白山特有的紫貂,尤其一段金色皮毛像金线一样从头顶直拉到尾巴,颇为奇特,想把它带回去给女儿做个宠物,便把它放在怀中。哪知没走出几步便被这畜生咬了一口,不一会儿就头目晕眩失去了知觉。” “那是我下的夹子,”萧成笑道,“金线貂虽然剧毒无比,却也是治病的良药,我想逮这畜生已经很久了,不过它十分机灵,一直未曾入彀。不知它最后被韩大侠扔到了哪里?” 韩世奇一愣,不好意思地笑道:“虽然它咬了我一口,可也是动物的本能,我岂会杀它泄愤?我把它放了。” “放了?”萧成一呆,似乎有些意外,叹道,“韩大侠宅心仁厚,让萧成敬佩。” 见萧成脸上似乎有些失落,韩世奇忙道:“改日待我身体复原,我定会为恩公捕一只回来。” “捕一只?你说得倒轻巧!”萧成尚未开口,一旁的萧恨天已抢着说,“我们在长白山住了这么久,也就只见过这么一只。” “天儿不得无礼!”萧成呵斥了孩子一句,歉然地转向韩世奇笑笑,“孩子没娘,少了家教,让韩大侠见笑了。” 韩世奇见他言词文雅,举止从容,尤其那面容,虽然苍白得几乎没了血色,却依然有一种温文尔雅的气质,书卷气十足。看模样该近四十岁了,却还像个年轻书生一样,隐约有一种难掩的倜傥风流。韩世奇忍不住问:“看恩公模样不像是寻常猎户,听口音更不像关外人士,何以到这林海雪原来离群独居?” 萧成面色微微一暗,轻叹:“唉!一言难尽。” 见他面有戚色,韩世奇忙问:“恩公有何难言之隐?” 萧成犹豫片刻,才低头黯然道:“我本江南人士,祖上薄有田产,也传下几手庄稼把式。附近一家大户意欲吞并我祖产,竟买通强盗对我家进行屠杀,可怜我萧家上下几十口,只有我和怀孕的妻子及萧伯逃出,动了胎气的妻子产下天儿后便亡故。我无时无刻不想报此大仇,可惜自己身患痨疾,时日无多,而仇家又是白道巨擘,势大权倾,看来我今生是无望报仇了。”说完默默叹息。 韩世奇面露愤色,沉声道:“恩公何不把此人恶行上告官府,昭告天下?相信世间自有公道,韩某也愿尽绵薄之力为恩公伸冤报仇!” 萧成摇摇头轻叹:“那人做事心思缜密,没留下任何把柄,而他表面上又是一个名侠,没人会相信我的话,再说我萧家的仇也不想假手他人。” 听到最后那句韩世奇不禁呆了一呆,不好再说,转而问:“恩公将来有何打算?” 萧成苦涩一笑:“我已病入膏肓,能不能报仇都已无所谓,只是还有一事放心不下。” “恩公有何事放心不下?但讲无妨。”韩世奇忙问。萧成又犹豫片刻,才低声道:“我已病入膏肓,残命不长。别的也还罢了,惟天儿尚幼,除了我和萧伯已没有任何亲人,而萧伯年事已高,我最不放心的就是天儿了。” 韩世奇闻言鼓掌笑道:“这个恩公大可放心,我初见恨天的筋骨便生出收他为徒之心,只是怕你不舍,所以不敢提起。不如就让我收他为义子,把我韩家的功夫倾囊相授,将来我还可以助他报仇,不知恩公意下如何?” 萧成大喜过望,忙冲韩世奇一拜,呜咽道:“萧成唯有来世报韩大侠大恩了!” 韩世奇赶紧扶起萧成:“恩公折杀韩某,算起来恩公和恨天还是在下的救命恩人呐。” 一旁的萧恨天多少也听明白了二人的对话,开始尚撅着小嘴不愿意,以为爹爹不要自己了,直到萧成耐心解释了半天才渐渐明白过来,当即便给韩世奇磕了三个头,脆生生地叫了声“义父”。韩世奇见他生得眉目清秀,十分乖巧,一时乐得呵呵大笑,从怀中掏出块玉佩递给他说:“仓促之间义父没什么见面礼,这块玉佩跟了我颇有些年头了,便给你做个见面礼。” 萧恨天望望父亲,见他笑着微微颔首,这才接过来说了声“谢谢义父”! 山林中的日子昼短夜长,转眼之间十多天过去,韩世奇的毒也渐渐除尽。在这养伤的十多天中韩世奇发现,不仅萧成饱读诗书学贯古今,就连他那年仅七岁的儿子萧恨天也聪明伶俐,识文断字,比之寻常十余岁的孩子读过的书认识的字还多,韩世奇对此不禁大为惊讶。而萧成也了解到,韩世奇不远千里从襄阳韩家庄赶到这千里长白山,竟只是为追杀一个在襄阳城作案的淫贼。对此萧成也是大为佩服。 十几天转瞬即过,韩世奇的伤终于痊愈,心中渐生归意。这日便对萧成道:“萧兄何不做客我韩家庄,你我兄弟也好谈天说地、朝夕相处。” 萧成肃然道:“我这痨病不想连累别人,再说亡妻的荒冢还在这里,我想用余生来陪伴她。小儿就拜??韩兄了。” 韩世奇心生敬意,知道不可勉强,只好独自带萧恨天回襄阳。分手那天,萧成带着萧恨天来到屋后那座孤坟,一脸肃穆地对儿子叮嘱:“孩子,这里躺着的是你的母亲,她算起来也是死在我萧家仇人的手里,还有葬身火海的你爷爷、奶奶以及萧家数十余口,都是死在一个白道伪君子手里,为父一直没有告诉你仇人的名字,是因为他的武功太高,势力太大,完全不在你义父之下。我怕你将来遇上贸然寻仇,你送命事小,可怜我萧家冤仇从此就石沉大海了。因此,你的武功只有超过你义父后,我才敢告诉你仇人的名字,今天你就随你义父去,专心去习武。” “我不去,我要留下来照顾爹爹!”萧恨天话音刚落,脸上立刻就吃了一记耳光,萧成声色俱厉地问:“你立刻就忘了萧家血仇?” 萧恨天从未见过爹发如此大火,只好含着泪怯生生地认错:“爹爹不要生气,孩儿听爹的话就是。” 挥泪告别爹爹和萧伯,萧恨天一步三回头,跟着义父渐渐离开这生养了他七年的林海雪原。两天之后,韩世奇终于带着萧恨天出了这片林海,来到一处小镇打尖歇息。由于一连两日只能靠干粮充饥,如今总算遇到酒肆店铺,韩世奇自然多喝了几杯,夜里也睡得十分香甜。天明醒来时,却发现萧恨天已不见了踪影,与他一同失踪的还有自己那匹黑马。韩世奇忙问店中的小二,那淳朴的关东汉子笑道:“那孩子一大早牵马出去,我当时还有些奇怪,问了他一句,他只说是出去遛遛马。怎么?现在还没回来?” 韩世奇微一沉吟便猜到端倪,知道孩子大概是舍不得父亲,又偷偷跑了回去。韩世奇忙对小二吩咐:“尽快给我找一匹坐骑,我急用!” 小二出去半晌,总算找到一匹又老又瘦的黄膘马。韩世奇也顾不得计较,立刻上马追去。心中怕孩子在山林中出意外,不由一路急赶,只是马力不济,怎么也追之不上。 却说萧恨天独自沿原路而回。由于从小在这片山林中长大,倒也没出什么意外。两天后又平安回到那个林中小木屋,却见萧伯正独自垂泪,一见萧恨天回来更是老泪纵横。萧恨天大吃一惊,急问:“萧伯,你这是怎么了?我爹爹呢?” 萧伯轻抚着恨天的头,呜咽道:“少爷他……他知道小少爷你舍不得离开,一定会偷偷跑回来,为了让你专心习武,不再有任何牵挂,少爷他……他竟服药自尽了……” 犹如晴天霹雳,萧恨天只觉天旋地转,呆呆地不知所以,小脸一时煞白。萧伯忙一把搂住他:“孩子,你……你别吓我,要哭你就哭出来!” 半晌,萧恨天方悠悠回过神来,揪心地抽泣数十下,终于“哇”的一声嚎啕大哭。尾随而来的韩世奇把这一切俱看在眼里,不由暗自叹息。想不到萧成性子如此刚烈,为了让孩子心无旁鹜地专心习武以完成报仇的心愿,竟不惜舍生成仁。 随着萧伯来到那座和母亲的坟并排在一起的新坟,萧恨天跪倒在父母坟前,暗暗对爹娘发誓:爹、娘,孩儿一定全力学好武功,为萧家报仇! 似乎猜到他会回来,父亲留给了他一封遗书。萧恨天虽年幼,不过从懂事起便在父亲教导下读书识字,这封信倒也能大致看个明白,只见信中写道:天儿,当你读到这封信时为父已不在人世,为父早已病入膏肓,活着也是受罪,提前点走是为了让你了无牵挂专心习武。当你武功有成时再回到这里,我已把仇人的名字刻成石牌,让萧伯埋在我的墓碑之前,届时你可以起出。另有一护身符,乃你娘遗物,儿要好好收藏,手刃仇人之时可示与他,让他知道是死在谁人之手。功夫未成之前,不可向萧伯逼问仇人之名,切记!切记! 信中裹着个样式奇特的铜质护身符,护身符呈圆形镂空状,中央有两朵银质的莲花交结纠缠在一起。萧恨天小心地把那个护身符贴身戴好,心中暗道:爹爹放心,我不问!我不问!擦干眼泪,萧恨天转身对韩世奇平静地道:“义父,我们走!” 韩世奇见状暗赞:此子性格刚毅,遭此巨变而心性不乱,他日必非凡品! 韩世奇本还想要萧伯也到韩家庄养老,但萧伯却以要替主人和主母守墓而谢绝。知道对这等义仆多说也无用,韩世奇只得带上义子萧恨天,再次踏上了归家之路。 “襄阳城,寒门胜侯门。沧州府,彭家刀法盖六省。金陵南宫万幻剑,天外有天九天城。”五年后的襄阳郊外,一个十二、三岁模样的小乞儿打着竹板,边走边蹦蹦跳跳地唱着这首似偈非偈、似诗非诗的顺口溜,夕阳把余晖投射到他的脸上,使他的脸也带上了快乐的金黄。 “小孩,你在唱什么?” 不远处传来的喊声让那乞儿吓了一跳,转头望去,见路旁一棵千年榕树阴暗的树阴下,一个身披暗红大氅的汉子正向自己招手。只见他黑黢黢一张丑脸,衬出那双白多黑少的眼珠更加的怪异,在大白天看起来也有些阴森。 “小孩子,”大汉见乞儿有些惊惧的模样,便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柔声问:“你方才唱的是什么?” 小乞儿定了定神,挺挺胸大声道:“这歌谣唱的是武林四大世家,而第一句‘寒门胜侯门’,正说的是咱们襄阳郊外的韩家庄。” “嘿嘿,好个‘寒门胜侯门’,”大汉嘿嘿一声冷笑,“你跟韩家庄的人很熟么?” “当然,韩庄主经常赈济咱们,自然是认识的!”小乞儿扬起头,脸上颇有些骄傲。 “很好!很好!”大汉的笑变得有些阴冷,点着头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柔声道,“我想麻烦小哥替我送封信给韩庄主,要亲自交到韩庄主手里。” 小乞儿一怔,脸色顿时有些发红。跟韩庄主认识什么的,那是自己认识人家,人家却不认得自己,只怕见人家一面都难,更不说亲手把信交到韩庄主手里了。有些窘迫,小乞儿急忙道:“我……我不去,你自己不会去么?韩家庄就在前面不远。” “不去?”大汉的面色一沉,阴阴地道,“只怕由不得你!”说着,一掌突然毫无征兆地拍在小乞儿的胸前。 “你干什么?”小乞儿吓了一跳,只感到胸口似乎一寒。大汉已收回了手掌,带着种戏谑和恶毒的笑说:“你看看自己胸前!” 小乞儿忙低头看看前胸,脏兮兮油腻腻的前襟似乎并没什么异状,刚舒了口气,又听大汉有些嘲弄的声音在说:“不是你那破衣衫,是胸口。” 小乞儿忙扒开衣襟,只见胸口有一个鲜红的掌印,红得怪异,红得耀眼。 “这是什么?你干吗在我胸口印上这么个怪东西?”小乞儿说着用手拼命去擦,却哪里擦得掉。大汉面露戏弄之色,悠然道:“这不是什么东西,只不过是阎王爷的勾魂符,若无我的救治,这掌印会从你胸口一直烂下去,直烂到你的心肺,烂掉你的五脏六腑。” “我不信,你唬我!”小乞儿带着哭腔,犹在拼命地擦。大汉的微笑越发恶毒阴森,淡淡道:“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胸口有些发冷?是不是感到有些头晕眼花了?” 小乞儿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看来他已知道问题的严重,不由哭道:“我们无冤无仇,你……你干吗要害我?” “我并不想害你,”大汉柔声道,“只要你尽快把这封信交到韩庄主手里,再赶紧回来复命,我自然会把你胸口上这掌印去掉,你最多小病一场。”说着便把信塞入小乞儿的手中。 小乞儿攥着信,紧张地连连点头:“我去!我去!你一定要在这里等我,一定要等我回来噢!” “我会一直等着你的,快去!”大汉笑眯眯地道。望着小乞儿一溜烟地跑远,大汉抬头望望天色,只见夕阳将落未落,红霞漫天,正是一日最后的辉煌。 “如今去,是不是,太冒失?”随着一个冷涩断续的声音,榕树后面转出一个灰衣人,灰扑扑的衣衫麻线的草鞋,看打扮像个乡间老农,只是那面容那肤色,全都透着一种怪异的白,尤其头发、眼珠、眉毛这些本该黑色的地方,也尽是那令人不敢直视的煞白。 黑脸大汉望向灰衣人的目光有些尊敬,慢慢解释道:“如今是秋收时节,韩家庄的得力弟子俱被派到几十百里外去收租子,庄中好手就只有韩世奇和他老婆,咱们虽不是稳操胜券,至少也可放手一搏!” 灰衣人眯着眼望向小乞儿消失的方向,面无表情。 却说那小乞儿一路小跑,不多时便赶到韩家庄,只见庄门外有三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孩子正在玩耍,三个孩子两男一女,男的玉冠锦衣,唇红面白,女的穿绫着缎,明目皓齿。若在平时,小乞儿见着这等富家孩子总是躲得远远的,在远处羡慕地偷看,如今却顾不了许多,跨上庄门外的台阶就想往里闯。 “喂喂喂!哪里来的小乞儿,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一个浓眉大眼的孩子闪身拦在庄门口,叉腰挡住了小乞儿的去路。 “我……我有封信要送给韩庄主。”小乞儿惶急地道。 “我爹爹怎会认识你这等小乞丐,滚滚滚!”那孩子不耐烦地挥手驱赶。 “志豪,先问清楚些。”一个眉目清秀的孩子过来,对小乞儿伸出手,“信呢?” 小乞儿把信藏在身后,怯怯地道:“我要亲手交给韩庄主。” 浓眉大眼的孩子更不耐烦起来:“我爹爹怎会见你?把信给我,要不就快滚!” 小乞儿眼看是不会被放进去了,稍一犹豫,猛然一低头便从那孩子胁下钻了过去,向里硬闯,那孩子猝不及防,一时竟没有拦住。小乞儿眼看就要冲进庄门,不想庄门口那个年纪小些的女孩突然娇斥一声:“滚开!”飞起一脚便踹在他的心口,直把他踹得从台阶上骨碌碌滚了下去。浓眉大眼的孩子有些恼怒地还想上前踹他几脚,却发现那乞儿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翻白的双眼木然地望向虚空。眉目清秀的那个孩子赶紧过去,想把那乞儿扶起来,却吃惊地发现他已经断了气。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小女孩见小乞儿一动不动,顿时吓得哇哇大哭,眼泪像断线的珠子般扑簌簌直掉下来。 “谁?谁干的?”韩世奇听得庄丁禀报匆忙从庄内出来,铁青着脸扫视着三个孩子。浓眉大眼的孩子坦然地迎着他的目光,小女孩则垂着头,直往两个男孩身后躲,眉目清秀的孩子望了望女孩,抬头迎着韩世奇的目光轻声道:“我,我干的。” 韩世奇盯着那孩子摇头道:“恨天,你平常最富同情心,怎么会伤害一个小乞丐,你不要什么事总往自己身上揽。”顿了顿,韩世奇转向另外两个孩子,目光透着冷峻,厉喝:“志豪!灵玉!你们两个究竟是谁?” “我……我不是故意的,”小女孩终于哭出来,惶急地分辩,“我只不过想拦住他,推了他一下,他就从台阶上滚下来不动了。” “是这样么?”韩世奇转向两个男孩,见两个男孩俱点了点头,韩世奇不禁有些疑惑地望了望庄门外的台阶。台阶只有七八级,想来不该摔死人的。一个跟着出来的庄丁也在韩世奇身旁轻声道:“庄主,小姐不过才十岁,哪就能杀人了?这台阶就这么高点,莫说摔死人,就是摔断手脚都不太可能,想来这等小乞丐,不是饿急就是身有绝症,被小姐这么一推滚下来,绝症发作死了,跟小姐可也没多大干系。” 韩世奇想了想,轻叹:“话虽如此,但他死在咱们庄门口,总是有损我清誉,也不知他可有什么亲人,我们也该好好抚恤一番。” 庄丁又悄声道:“这等小乞儿会有什么亲人,小人这就把他弄走,给他买副好棺木厚厚安葬,也算尽了庄主一片心意便是。” 韩世奇默然半晌,无奈地点点头:“就这么办。”说完转向女孩厉声道,“这孩子虽不是你所杀,你却也脱不了干系,从今天起,罚你吃一个月的素,并且不准出来玩耍,在家好好反省反省!” 那庄丁过去抱那乞儿,却又骇然缩回手,指着那尸体对韩世奇叫道:“庄主,这乞儿的死跟小姐恐怕还真没什么干系。” 韩世奇忙下了台阶,顺着庄丁所指看去,只见那乞儿散开的衣襟里,一个血红的掌印红得醒目,红得妖异。韩世奇一惊,忙俯身解开那乞儿的衣衫,仔细察看那掌印,面色渐渐凝重起来,转向三个孩子问:“这孩子来时可有什么话?” 眉目清秀的孩子回答道:“他说有一封信要交给义父,却又不愿让我们转交。” 韩世奇这才注意到乞儿手中那封信,像是个拜帖什么的,忙取过展开,只见拜帖上只画了个煞白的骷髅头和一只血红的蝙蝠,不见只言片语。 “恨天、志豪、灵玉,快都给我进去。”韩世奇忙站起来,声音里透着些紧张,亲自抱起那乞儿的尸体,韩世奇有些爱怜地望着女儿红肿的双眼,柔声安慰:“玉儿,这孩子的死另有原因,跟你没什么关系,你也不必太过自责。” 大步进得庄门,韩世奇立即吩咐庄丁:“关闭庄门,任何人不得出入!不得随意走动!照看好小姐少爷,有什么情况立即向我禀报!”说完,抱起那孩子的尸体大步向内而去。 内堂里,韩夫人听三个小儿七嘴八舌地说起方才的情形,秀眉微颦,知道丈夫轻易不会如此紧张,尤其听到那拜帖上是一个骷髅头和血红蝙蝠,不禁轻轻“啊”了一声,立即交代家人照看好三个孩子,便独自一人到外间寻找丈夫。出得内堂,韩夫人径向丈夫平常修习内功的那间密室而去,来到密室外轻轻敲敲门。片刻后门无声而开,韩世奇面色铁青挡在门口,并没有要让她进去的样子。韩夫人眼光越过丈夫的肩头,隐约可见室内地上有一具**裸的小孩尸体。 韩世奇跨出密室,随手带上门,爱怜地望望夫人微微凸起的肚子,柔声道:“夫人,如今这个时候,有些恶心的东西你最好还是不要看了。” 韩夫人面现一丝羞涩,接着又带有一丝侥幸问:“是不是他们?” 韩世奇面色沉重地点点头:“那小孩全身血液完全凝固,心脏被凝固的血块涨得爆裂,正是‘凝血刀’之功,还是第七重的‘凝血刀’。” “第七重?”韩夫人极度惊异,“岂不是不逊于当年的湘西老魔?他杀那无辜的孩子干什么?” “示威!”韩世奇面色冷厉,恨声道,“算准那孩子赶到我韩家庄就会猝死,这才是他真正的拜帖。” 韩夫人一声冷哼:“示威?就算他‘凝血刀’练到第七重,相公难道还会怕了他?” 韩世奇面有忧色地摇摇头:“若只是他一人我自然不会放在眼里,但那‘湘西二怪’向来形影不离,如今咱们门下得力的弟子又不在身边,他们才敢如此有恃无恐。” “大哥忘了还有我呢!”韩夫人豪气不让须眉,“小妹的雁翎刀也不是吃素的!” “我当然没忘夫人是出身沧州彭家,只是夫人如今身怀有孕,动手之际只怕伤了胎儿,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你出手。”说着,韩世奇面色凝重握住夫人的柔荑。夫妻俩都清楚,这二人若不是胸有成竹,决不敢公然向武林四大家之一的韩家庄挑战。 天已黑尽,韩家庄内外灯火通明,韩世奇夫妇端坐大堂,静候仇敌的到来。二更时分,一声长啸由远而近,直到庄门外方止,一个刺人心魄的声音从庄外传来:“嘿嘿!韩大侠,湘西白僵尸、黑蝙蝠大老远前来拜庄,为何庄门紧闭?这要传了出去,只怕对韩家庄武林世家的声誉有碍啊!” 韩世奇沉声应道:“韩家庄的大门从来不对无耻之徒开放!” “哈哈哈!那我兄弟二人只好闯进来了!”言毕,只见庄墙上突然出现两个人影,右边一个身着灰袍,头发、眼睛、皮肤均是骇人的煞白,却是个白化病人;左边一个身披暗红披风,满脸黝黑,一双绿豆眼白多黑少,发出冷森森的寒光。韩世奇心中一凛,知道二人乃亲兄弟,右边那白化病人是兄,精擅僵尸拳,人称白僵尸,天生怕光,很少在白天现身;左边那人为弟,人称黑蝙蝠,轻功自成一派。 只见左边的黑蝙蝠“嘿嘿”一笑:“韩大侠,我兄弟二人与贵庄素无仇隙,只是令尊从先父手中抢去的‘枯髓掌’和‘凝血刀’两本武功秘笈,先父遗言无论如何要夺回,我兄弟二人只好斗胆向庄主讨还了。” 韩世奇冷冷应道:“令尊当年仗着‘枯髓掌’和‘凝血刀’两门阴毒的功夫杀人无数,家父夺下这两本邪门秘笈时,为免其再流毒世间,早已将之毁去。别说韩某没有,就是有也不能再还给你们。” 黑蝙蝠听说已经毁去,不由一呆,跟着又是一声冷??:“你骗三岁小孩?若真的没有,就让老子搜上一搜!” “哈哈!你当韩家庄是什么地方?”韩世奇怒极反笑。 “嘿嘿,十多年前嘛韩家庄还是没人敢得罪的武林世家,如今么?我只当它是无人之境。”说着黑蝙蝠双臂一展,像只老鹰般凌空俯冲过来。从庄墙到大堂足有七八丈之遥,那黑蝙蝠居然一冲而至,虽部分是靠那披风之力,即便如此,这份轻功也足以惊世骇俗。韩世奇见状把剑一竖,遥遥指着冲来的黑蝙蝠,但见他快冲入剑势之内时,却突然一个转折,身形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如一只大鸟飘然落在两丈开外。与此同时,那白僵尸已直直地从墙上跃下,两三个起伏也来到大厅中。韩世奇见二人露了这一手,心中暗惊,特别是白僵尸的僵尸拳看来已达化境,纵跃之际才会腿不弯身不晃。 “韩大侠,只要把那两本秘笈还给我兄弟,我兄弟二人转身就走,绝不敢骚扰贵庄!”黑蝙蝠看来也有顾忌,希望能和平解决。 “那你问问我的剑答不答应!”韩世奇说着把剑一扬。 “那只好让你尝尝我‘凝血刀’的滋味了。”黑蝙蝠言毕双掌一挫直扑上来。凭着那神鬼莫测的身形步法,三两个照面似乎便大占上风。韩世奇的阔剑在黑蝙蝠如涛掌影中似中流砥柱,毫不逊让,存心要看看“凝血刀”和他独门轻功的奥秘。 那边白僵尸已看出其弟实落下风,便涩声对韩夫人道一声“请教”,便一掌直逼过来,掌未至,一股腥气扑鼻而来。韩夫人忙一刀劈出,以攻为守。却见白僵尸手一翻,改直插为横拍,一掌拍在刀脊。韩夫人只觉手臂一震,刀差点拿捏不住,忙退开两步,暗自心惊。却不知这白僵尸天生白化病,从小受尽歧视,所以性情孤僻,一心苦研武功,其功力远在乃弟之上,加之所习“枯髓掌”,一旦击中对方,必令对方骨髓渐渐枯竭而亡,比之“凝血刀”更为歹毒。 韩世奇眼角见夫人一个照面便处下风,立即剑势一紧,家传剑法运到极致,直逼得黑蝙蝠左支右拙,靠着奇异的身法四处躲闪。白僵尸见兄弟吃紧,立刻催动掌力,直拍韩夫人。韩夫人身怀有孕,不敢硬接,倒踏九宫躲开,却因行动迟缓,只躲得几掌已大汗淋漓,形势十分危急。韩世奇见状手中剑一紧,把黑蝙蝠逼开数步,一个倒纵直扑白僵尸,当下连施杀手,直逼得白僵尸连连倒退。夫妻二人心意相通并肩作战,立刻又占上风。 激斗中黑蝙蝠突然发现屏风后似有几个小孩,灵机一动,身形突然拔起,一个苍鹰搏兔直扑屏风。屏风应手而倒,那三个小孩蓦地见到如大鸟一样扑来的黑蝙蝠,俱怔了怔,两个男孩倒退着躲开,只有那小女孩似不知危险,呆立当场,眼看就要落入黑蝙蝠手中。一个眉目清秀的男孩不退反进,手中短剑直刺黑蝙蝠腰际。黑蝙蝠没想到一个小孩竟敢向他出手,百忙中右臂一翻,拼着手臂被割开一道口子,左掌悄没声息地印上了那小孩胸膛。那孩子只觉胸口一寒,气血为之一窒,立即僵立当场,被黑蝙蝠一把抄在了手中。 欲知后事,请听下回分解。 ←→ 第二回 名医出手暂无忧 饮鸩止渴已近险 韩世奇见黑蝙蝠扑向孩子时就追了过去,长剑脱手而出直射黑蝙蝠后心,可惜还是慢了一拍。黑蝙蝠百忙中把孩子向兄长一抛,跟着一个“赖驴打滚”狼狈躲开。 白僵尸一接住孩子转身就要走,哪知韩世奇奔雷般的一掌如闪电拍在了他的后心,白僵尸“噔噔噔”一连冲出数步,“哇”的一声喷出口鲜血,双臂一软,孩子便被抛在地上。 黑蝙蝠见兄长受伤,忙一把抱起,身形闪动人已越过墙头,声音远远传来:“韩庄主,我兄弟二人改日再来拜会。” 韩世奇见黑蝙蝠抱着一人身形还如此迅捷,心中也自骇然。顾不得追击敌人,忙察看孩子伤势。只见那孩子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见义父义母都在紧张地盯着自己,他活动了一下手脚,对二人宽慰一笑:“义父义母,我没事。” 韩世奇抖着手缓缓解开他的衣衫,只见他胸口上有一个血红的掌印,正跟日间死去那小乞丐胸口的掌印一模一样。 “天儿!你……你觉得怎么样?”韩世奇心中一寒,忙颤声问。 “没什么感觉,既不痛,又不痒,大概没……没事……?”那孩子嘴里虽然勉强装得镇定,可想起日间那小乞丐的死状,牙关也不由自主地打起架来。 “这儿!这儿还有!”韩夫人揭起了孩子后背的衣衫,只见他的后心上还有一个淡淡的白色掌印。韩世奇见状面色大变,双手连环点出,瞬间即封闭了孩子掌印周围穴道,然后把他抱入房中,柔声安慰道:“天儿,你别担心,义父会想办法治好你的伤。” 孩子乖巧地点点头:“义父别紧张,到现在我都没什么感觉,大概不会有事。” 韩世奇给孩子喂下颗护心丹保住心脉,然后悄悄地退出来,跟出来的韩夫人小声提醒:“大哥,快请名医给天儿驱这阴毒啊。” 韩世奇黯然摇头:“这‘枯髓掌’和‘凝血刀’向来无药可解,只有会这两门功夫的人以自身内力吸出阴毒,伤者方才有救,而这世上偏偏只有‘湘西二怪’会这两门阴功。” “那么怎么办?”韩夫人急问。韩世奇一声长叹:“但愿‘湘西二怪’为了秘笈会用天儿的伤来要挟咱们,到时见机行事,最好把他们生擒活捉,逼他们为天儿解毒。” 话音刚落,门外就有庄丁通报说有人带来了那两个怪人的口信,要韩世奇明晚独自一人带秘笈到这一带最荒凉偏僻的山神庙去,他们收到秘笈后才会考虑救那孩子一命。 “我与你同去。”韩夫人一听就跃跃欲试。韩世奇却苦笑着摇摇头:“你我夫妇联手最多能打败白僵尸黑蝙蝠,要想生擒那是万难!再说你还有身孕,我不能再让你去冒险。” 韩夫人知道丈夫说的是实情,只得无奈垂下头。韩世奇木然而立,眼光落在虚空,像在犹豫什么,最后两手紧紧一握,终于下了决心:“如今,只好去找他帮忙了。” 韩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忧色,颤声问:“你是说——他?” 韩世奇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离韩家庄不远有座荒山,山腰处有一间孤零零的茅草屋,屋前是片菜地,菜蔬长势喜人。当夜,一道黑影悄然来到茅屋前,轻轻敲了敲柴门。 “谁?”屋内响起一个沙哑生涩的声音。 “我!” 门“咿呀”一声开了,一盏昏黄如豆的油灯,映出个高大魁伟的身影,只见他上身**,肌肉虬结,粗糙的皮肤呈古铜色,像个壮实的庄稼汉。敲门的人也不说话,闪入茅屋后顺手把门“咦呀”一声又关上。 油灯下,那大汉拿出两个土碗和一壶酒,然后又端出几碟小菜,不过是花生米、茴香豆之类。给两个土碗倒上酒,大汉自己端起一碗,“咕噜”一声便一干而尽。 那个黑影脱下披风,却是一身粗布便服的韩世奇。进门后他也不说话,端起一碗酒就一口而干,劣质的烧酒顿时像把刀子从喉咙直刮到肺腑。那庄稼汉又倒上第二碗酒,自顾拿起筷子夹菜吃将起来。韩世奇便也拿双筷子坐下。二人像多年老友,又像素不相识的路人,自顾自地吃菜喝酒。 蓦地,韩世奇以筷直点向那大汉的脉门,大汉手腕一转,把刺来的筷子轻松格开,再一翻腕,手中筷子直点向韩世奇掌心……二人以筷作剑,顷刻间便各刺出数十筷。韩世奇一筷突然不留后路,直刺大汉咽喉,那大汉平端竹筷迎上韩世奇的筷尖。两筷相碰,只听“咔嚓”一声响,韩世奇手中竹筷竟一折而断。他呆了一呆,把断筷一掷,叹道:“中原第一,狗屁第一!” 那大汉把竹筷一搁:“你不必沮丧,方才这一剑你出手急躁,功力不纯,不知有何心事?” 韩世奇苦笑着摇摇头:“师兄还是这么了解我。” 大汉面色一正:“韩庄主此言欠妥,董某早被逐出门墙,何来‘师兄’之说。” 韩世奇脸上有些尴尬,最后还是改口称那大汉为“董兄”,当下把湘西二怪上门寻仇,义子受伤,惟有生擒湘西二怪才能救回义子性命的缘由细说了一遍。那大汉连干三大碗酒,然后把碗一扔,从床下取出一柄形式古朴的短剑,剑长仅一尺有七,却足有巴掌阔。大汉轻抚短剑,神情像抚着多年的爱侣。 “谁?”大汉突然一声暴喝,人也随之扑出茅屋,韩世奇也跟着暴射而出,只见一道灰影如流星般一闪而没,转瞬即逝。韩世奇见状大惊,这道灰影的速度比黑蝙蝠还要高出许多。黑蝙蝠轻功虽高,却还是人能达到的境界,而这道灰影的速度几乎超出了人能想象的极限。那大汉也不禁连连点头赞叹:“好快的身形,比之八弟尤有过之!” “明天,我陪你去山神庙。”直到那道灰影再看不到,那大汉才缓缓收起短剑。 寒风侵骨,夜枭哀鸣,山里的夜晚十分寒冷。韩世奇独自来到湘西二怪指定的山神庙,照约定点上篝火。没过多久,就听见庙外传来黑蝙蝠那满是调侃的声音:“韩庄主,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随着破旧的庙门“咿呀”一声打开,湘西二怪已并肩而入,把韩世奇堵在了庙内。 眼看不过一天时间,吃了自己一掌的白僵尸就行若无事地出现在眼前,韩世奇心中暗自惊讶,面上却不动声色,冷哼一声道:“废话少说,只要你们能去除我义子的阴毒,秘笈好商量。”韩世奇为救义子性命,什么条件都只得先答应下来。黑蝙蝠却一声嘲笑:“秘笈不是已经被毁了么?还有什么好商量?” 韩世奇忙道:“只要能救回那孩儿,我自然会想办法给你们找到秘笈!” “哈……”黑蝙蝠夸张地一笑,“你以为我会相信你?救了你的孩子你再告诉我没有秘笈怎么办?你就是有也不给我兄弟,那又怎么办?” “我以韩家庄的名誉保证!”韩世奇立刻举手发誓。不想黑蝙蝠却轻蔑地撇撇嘴,一脸不屑:“武林世家的名誉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一文不值,除非你束手就擒,让我兄弟用你先从你夫人那里换回秘笈后,我们再救那孩子的命。” 韩世奇怒极反笑道:“那你先问问在下的剑答不答应!” “好!只要擒下你何愁没有秘笈!”黑蝙蝠说着就抢先出手。以韩世奇的武功或许不输于黑蝙蝠和受伤的白僵尸联手,但要想擒下他们却是万难,他只有边缠着二人边发出一声长啸,啸声在荒野中远远传了开去。 “嘿嘿,莫非你还有帮手?尊夫人也来了?”黑蝙蝠冷笑着问道。就在这时,只听“哐当”一声巨响,厚重的山门无风自开。月光映出门外一个高大壮硕的剪影,像尊守庙的门神,在月色下更见威风凛凛。 “什么人?”黑蝙蝠一声厉喝,话音未落,门外就响起那人一声霹雳般的回答:“你祖宗!” 说着那人一步跨进庙中,一剑势若奔雷直劈黑蝙蝠。这一剑无论速度、气势、方位都无与伦比,黑蝙蝠大骇,倒地便躲,避得十分狼狈。饶是如此,披风还是被削下一幅,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凝目望去,在庙内闪烁不定的火光中,只见那大汉神闲气定、威风凛凛,仗着柄巴掌阔的短剑堵在门口,哪里还像个庄稼汉,简直就是一尊天王神像。黑蝙蝠一见那短剑、那气势、那模样,蓦地想起一人,不由颤声惊呼:“八大魔神!”声音中竟满是惊骇和恐惧。 “既知你爷爷在此,还不束手就擒?”大汉说着一剑斩出,去势迅疾无匹。黑蝙蝠不敢捋其锋芒,慌忙向后躲闪,却被那大汉追击而来,顿时被逼到一个角落,再施展不开他那独门轻功。白僵尸见兄弟危险,忙从旁出手解救,却被韩世奇闪身拦住。 湘西二怪本不是韩世奇二人对手,再加白僵尸有伤在身,三两个照面就被逼得手忙脚乱。眼看二人就要束手成擒,那大汉却突然向后跳开,冲黑蝙蝠身旁的神案一声怒喝:“什么人在那儿装神弄鬼?给我滚出来!” “哼,出来又如何?”随着一声冷哼,一道灰影乱发披肩,大袖飘飘,已如鬼魅般从神案下扑了出来。人未至,十根尖利指甲已如十柄利剑刺向那大汉面门。庙中顿时响起一阵急如密雨的“叮当”声,那大汉一柄短剑缭绕胸前,挡住了对方十指利甲密雨般的进攻,但人也被逼得一步步倒退,转眼间竟被逼出了庙门。韩世奇一看大汉危险,忙丢下白僵尸追了出来,喝一声“看剑!”仗剑便指向灰衣人后心。那灰衣人凛然不惧,从容回手招架,以一敌二竟也不落下风。数十招一过,灰衣人一声长啸,突然摆脱二人纠缠,身影如鬼魅般飘然逝去,转眼已在数十丈外,冷傲的声音远远出来:“绝剑魔神,不过如此罢了!” 韩世奇与那大汉相顾失色,都不敢相信世间竟有如此迅捷无匹的轻功。那大汉望着灰衣人远去的身影喃喃道:“好高明的武功,好快的身法,他就是昨晚窥探我们的那人。” “他是谁?咱们二人联手居然也拦他不住,少林方丈、武当掌教、金刀银剑只怕也不过如此?”韩世奇更是一脸骇然,“如此武功本该名满天下,可他那奇特模样我却从未听说过。” 那大汉也微微点头,灰衣人相貌十分奇特,脸上纵横交错布满了伤痕,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也无法判断其年龄。这样的长相加上这样的武功,只要在江湖上走动,一般人就算没见过也该听说过,但二人却偏偏没听说过。 二人与灰衣人这一纠缠,湘西二怪早逃得不知去向。韩世奇不禁仰天长叹:“十多年过去,‘八大魔神’的名头还是如日中天。既然湘西二怪认出了你,他们再不会露面,咱们恐怕再难找到他们了。” “想不到董某隐名埋姓十几年,还是让人一眼给认了出来。”大汉也无奈摇摇头,然后拍拍韩世奇的肩头,“你别太担心,找不到湘西二怪,咱们还可以想别的办法。我有位好友精擅医道,或许可以救那孩子一命。” 韩世奇苦笑着摇摇头:“枯髓掌和凝血刀的阴毒,恐怕不是任何名医可以救治的。” “华济世呢?” “自称是华佗后人的华大夫?”韩世奇面色一喜,跟着却又遗憾地摇摇头,“那老头脾气古怪,枉有一身高明的医术,却从不轻易出手救人。高兴起来一文钱不要也救,要不高兴你就是把刀架到他脖子上,他也还是见死不救,所以人们背后都骂他是‘活阎罗’。再说他行踪飘忽不定,居无定所,要找到他恐怕也不比找湘西二怪容易。” 大汉胸有成竹地微微一笑:“这个你放心,我知道如何找到他。你回去仔细照顾孩子,我这就去请华大夫。”说到这大汉轻轻叹了口气,“我如今行踪被人发现,这儿是没法再呆了。这些年来多亏你照顾,我才没死在荒山野岭。为你请来华大夫,也算是一点小小的报答。我这一走恐怕咱们无缘再见,你……保重!” 韩世奇张张嘴想说什么,但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只把身上所有的银两都掏出来,全塞到大汉手里。大汉也不推辞,尽数收入怀中。二人神情复杂地抱拳作别,直到那大汉去得远了,韩世奇还在依依不舍地凝望着他那孤单的背影。 韩家庄重金延请名医的消息在襄阳城中传扬开来,只要稍有点名气的医生都赶去碰碰运气,不过一见病人模样,又大都一脸愧疚地告辞出来。只有少数垂涎韩家重金的胆大庸医,还留在韩家为如何救治病人争论不休。 这日,十几个自诩的名医正为如何用药争得面红耳赤,只见一个骑着头毛驴的干瘦老头施施然从大门进来。由于事先韩世奇就吩咐过庄丁,只要自称是大夫都一律不加阻拦,所以众名医对一个新来的同行倒也没放在心上,还在继续方才的争吵。那老头从驴背上下来后,不先跟同行打招呼,却对驴子作揖道:“驴啊,该如何治疗人体之阴毒,你给老夫出个主意!” 老头的举动让众名医奇怪不已,一个名医对同伴们笑道:“韩庄主宽厚大方,结果现在就连傻子也扮成名医到庄上来混饭吃,真是让咱们也跟着蒙羞啊。” 众人纷纷摇头叹息,那老头对别人的嘲讽充耳不闻,却抚着毛驴的头叹道:“韩庄主宽厚大方,结果现在就连傻子也扮成名医到庄上来混饭吃,真是让你也跟着蒙羞啊。” 这话刚好是方才那人的原话,只是把他口中的“咱们”换成了驴子,众名医一听纷纷破口大骂,有几个痞点的挽起袖子就要揍这老疯子。刚好韩世奇来问义子的病情,在暗处把方才的情形都看在了眼里,这时忙出来拦住众人,然后问那老者:“老先生何出此言?莫非你的毛驴也能治病?” 老者一看韩世奇的模样打扮,立刻猜到他就是庄主,顿时怪眼一翻:“你若问这些名医治病,不如去问我的驴子,至少它不会乱说,顶多胡乱叫两声,也坏不了什么大事。” 韩世奇见老者谈吐不俗,忙抱拳请教:“敢问先生大名?” “你大老远把我找来,难道还不知道我的名号吗?”说到这老者脸上大为不忿,“老夫这辈子还从来没上门赴过诊,这还是第一次,没想到这第一次就跟一大帮驴子为伍。” 韩世奇闻言大喜,忙问:“可是一位姓董的朋友把你老请来?” “啊呸!什么朋友?拿我最心爱的古玩来要挟我出诊,我没这样的朋友!”老者脸色涨得通红,指着韩世奇鼻子警告道,“我虽然答应来看看,却没答应一定会救人,更没说过一定能治好。快带老夫去看看那短命鬼,看完了我好回去交差!” 心知这老者脾气古怪,韩世奇也无心计较他的出言不逊,忙把他让进内堂。那老者离开前还不忘一本正经地叮嘱自己的驴子一句:“千万别跟别人讨论什么治病之道,不然小心把你这头会看病的驴子弄成了不会看病的名医。” 老者跟着韩世奇进了内堂后,不等韩世奇招呼,他就径直来到孩子床前,先看看他的眼睑,再摸摸脉搏,看看舌苔,然后一言不发转身就走。韩世奇一看忙拦住问:“先生你看这病……” “已经看过啦,你还想怎的?”老者怪眼一翻,似乎在怪韩世奇多事。韩世奇忙赔笑道:“既然先生已瞧过病,以先生无病不治的声誉,当然会留下一张救命的药方了。” “药方?”老者恍然点点头,“笔墨侍候!” 立刻有庄丁拿来笔墨,老者想也不想,提笔就写下几个字。韩世奇满怀敬意地双手接过来一看,差点没把鼻子气歪了,只见药方上写着:“棺材一口,厚葬九尺。” “你……你……我是要你来救命的,不是要你来消遣韩某!”韩世奇再好的脾气也控制不住了,一把撕碎药方狠狠扔到地上。若非对方是个没有武功的老者,他都恨不得一巴掌在对方的脸上。 “救命?”老者理直气壮地翻翻怪眼,“他每日子时寒毒发作,你为了减轻他的痛苦,不惜用自身玄阳真力为他压制,结果把这阴毒逼入了五脏六腑,且这两种阴毒各不相同,这才真叫病入膏肓,哪还有救?” 韩世奇一呆,忙一拜到地:“先生乃一代神医,更是华佗后人,定有回春妙法,还望先生救命!” “没得救了,没得救了!”老者不耐烦地连连摆手,“若这都还有救,我那头毛驴大概都可以成神医了。” 韩世奇闻言顿时呆若木鸡,满怀希望盼来了一代神医,谁知他却断绝了自己最后的希望。看到义子沉疴病榻,想起恩公临终所托,顿时心如刀割,泪水忍不住就要夺眶而出。眼看这神医枉有“济世”之名,对病人的性命却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只急着要离开,韩世奇心情激愤,一时失去了理智,一把把老者抓到义子病榻前,拉开义子衣衫,露出他胸口那个血红掌印,愤怒地喝问:“你算什么名医?连伤势都没看清就断定天儿没救?你根本不把别人的性命放在心上,那还学什么医术?还自诩什么华佗后人?” 这阵怒骂总算稍稍把胸中的悲愤之情宣泄了一点,韩世奇稍稍恢复了一点理智,这才发现老者并没有生气,也没有回骂,而是呆呆地盯着义子的胸口,神情十分古怪。韩世奇赶紧放开手,心中又升起一丝新的希望,不由紧张地观察老者的表情,希望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丝转机。却发现老者并没有察看义子胸口那掌印,只定定盯着义子脖子上挂着的那个护身符,那个两朵莲花纠缠交结在一起的护身符。 足有好半晌,老者终于缓缓伸手捧起那枚护身符,神情既激动又伤感,转头似乎想问韩世奇什么话,张张嘴却又什么也没说。然后神情复杂地把孩子的胸口掩好,又仔细为已经昏迷的孩子掖好被子,最后呆呆地坐到窗前,望着天边的变幻莫测的云彩发呆。 韩世奇几次小声询问他义子的病情,但他都一言不发,只不住地在嘴里喃喃念叨着一些药名和医学术语,时而皱起眉头,时而在房中像困兽般来回踱步,这样一直持续了一整夜。第二天一早韩世奇再来看他时,发现就这一夜之间他一下子便衰老了许多,精神也萎靡到极点。韩世奇不敢打搅,只静静地等在一旁,直到天边重新升起朝霞,才听他满是无奈地长长叹了口气,自语道:“也只有如此了。” 韩世奇一喜,忙问:“孩子可有救了?” 老者没有回答,只吩咐道:“取纸墨笔砚来。” 立刻有庄丁取来文房四宝。老者提笔又斟酌了足有一个时辰,才写完了三大张纸的药方,然后把药方交给韩世奇:“把这些药熬成药汤,每日子时让他浸泡在药汤内,可以助他抵御寒毒。咱们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 “这样就可以治好寒毒?”韩世奇一脸兴奋。老者苦涩一笑,低声道:“大概再活七八年没问题。” “再活七八年?”韩世奇心中一痛,忍不住追问,“七八年之后呢?” 老者黯然摇摇头:“受‘枯髓掌’和‘凝血刀’之伤,能再活七八年已是万幸,七八年之后就只有看他的造化了。老夫无能,愧对华氏祖先。” 第一次见老者如此认真对待义子的伤,韩世奇心里稍感安慰,但他的结论又让韩世奇大失所望。默然半晌,韩世奇依然不死心地追问:“难道再无它法了?” 老者想了想:“办法或许还有一个,不过跟没有一样!” “还有什么办法?” “那就是拜那‘湘西二怪’为师,修习这‘枯髓掌’和‘凝血刀’,以这阴毒功夫化解体内寒毒,结果会如何,老夫也难预料。”说完似乎觉得殊为荒谬,不禁连连摇头。韩世奇闻言却如天降纶音,暗喜道:天儿有救了!天儿有救了!面上却不露声色:“那就多谢先生这救命的药方了。” 说完立刻让人照方抓药,熬制药汤。老者趁机告辞。韩世奇见他先前对义子伤势全然不放在心上,待见到那护身符后却立刻变了样,临走前似乎都还在为不能彻底治愈义子的伤势而内疚不已,本想问他原因,但忙着张罗给义子熬药,却忘了问起。 快到子时,韩世奇遵照老者所嘱把义子抱入熬好的汤药中。浸泡了足有大半个时辰后,孩子总算从昏迷中醒来,精神也比先前要好上许多,看来这药果然有点效用。三天以后,孩子已能下地活动了。 三天后的一个晚上,韩世奇一脸肃穆地把萧恨天带到后院一间隐秘的地下室,让他对着室内一张画像跪拜后,韩世奇这才解释道:“这是我父亲当年闭关练功的所在,他晚年都是在这里度过,最后也走火入魔死在这里。现在,这里将成为你练功的所在。” 说完,韩世奇小心翼翼地从画像后一个暗格内取出一方木匣,双手捧着木匣,韩世奇望着狐疑不定的萧恨天缓缓道:“天儿,跪下!” 萧恨天依言再次跪倒,只见义父踌躇片刻,方低缓地道:“这就是那湘西二怪一心想夺回去的‘枯髓掌’与‘凝血刀’秘笈。当年先父从湘西二怪的父亲湘西老魔手里夺下后,本欲毁去,却又忍不住好奇翻阅,不想就被它的神奇奥妙吸引,禁不住试行修习,以为可凭本身正宗玄阳真力化去其中阴毒,哪想修习到最后再难控制,终于走火入魔。临终前一再告诫后人,万不可翻阅,更不可试行修习。所以义父至今也没看过一眼。本打算将来遇到有修习正宗玄阴内功的高明之士赠之,希望能凭正宗玄阴内功化去其中阴毒,使之成为正大光明的武功。只是天下之大,高明之士寥寥,而精通玄阴内功的就更为罕见,所以至今它还藏在这先父练功的密室中。” 略停了停,韩世奇微微叹息:“你如今身中这两大阴功之毒,惟有修习它们才能保命。你不是韩家嫡亲子孙,传你这秘笈也算不得违背先人遗训。别人练功是为杀人,你练这邪功是为自救,不知该称为机缘巧合,还是万不得已。” 萧恨天接过木匣怔忡不定地捧在手中,不知如何是好。韩世奇抚着萧恨天的头,眼里满是爱怜:“天儿,你文字功底相当不错,定能看懂这秘笈,能不能自救一靠天命,二靠你自己。” 萧恨天忙道:“义父放心,天儿大仇未报,还不能死,自会尽心修习。” 韩世奇赞许地点点头:“这两门阴功歹毒无比,当年湘西老魔仅习之八成便纵横天下,罕逢敌手。他那两个儿子各得其一门绝技也能傲视武林,。但你修习此功,决不可恃技伤人,若伤一人,必为武林不容,再难立足江湖,义父也决不饶你!”说到这里,声色俱厉。 萧恨天忙“咚”的一声跪下:“义父放心,天儿决不敢凭此技伤人。” 韩世奇忙扶起义子:“孩子,你宅心仁厚,年纪虽小,却颇有侠义风范,所以义父对你修习此功甚为放心。吉人自有天相,或许你便是这两本秘笈的有缘人呐。” 望着萧恨天清澈童真的眼睛,韩世奇又叹息道:“这两门阴功歹毒无比,对修炼者更有莫大危害,义父也是迫不得已,只好见步行步,希望你吉人天相。另外,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这事只能你我知道,谁也不得透露!” 萧恨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从此后,萧恨天白日里与韩志豪和韩灵玉一起学剑,夜里便独自来这密室修习“枯髓掌”和“凝血刀”,身上阴毒开始可以凭华济世传下的汤药抵御,两三年后则可以凭本身修习的阴功压制。由于每日与体内阴毒抗衡,用进废退,两大阴功一日千里,进展神速,而正宗玄阳内功却不进反退了。 日月如梭似箭,转眼又是八年过去。这一年是戊辰年,龙星晦暗,黄河断流,天下大旱,齐鲁至湘淮莫不天干少雨,尤以沧州地界为甚。只见官道上来来往往,尽是逃荒饥民,人人衣衫褴褛面带菜色,路旁时见饿殍,似乎所有人都在承受着老天的惩罚。对比这些,官道上那一小队人马就显得尤为惹眼。 那队人马不过十数骑两辆车,马是怒马,人是鲜衣,尤其打头那三个少年男女,更是让人侧目,一个浓眉大眼,体态彪悍,紧身的黑缎短打更显虎虎生气;一个眉目清秀,身材修长,水白披风透出一丝飘逸,只是脸上带些青色病容;他身旁那个少女则柳眉星目,朱唇皓齿,粉红猎装衬出飒爽英姿。三人一路说笑,旁若无人。 “爹爹,我也要骑马!”后面那辆香车中,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女孩探出头来高叫。车旁的大汉笑着拍拍她红扑扑的脸蛋道:“你还小,待将来长大了,爹爹自然会教你骑马。” “我都满七岁了。”小女孩不依不饶,“姐姐像我这样大的时候早就会骑马了。” 前面那个粉红猎装的少女回过头来笑道:“谁让你生来就是个娇小姐,三天两头净生病。” “谁是娇小姐?”小女孩涨红了脸就要从车上挣下来,却被车上一妇人搂住。妇人边安抚着女孩,边冲前面骑马的少女骂道:“阿玉,有你这样的姐姐吗?净拣你妹妹不爱听的话说!” 少女吐吐舌头,忙道:“对不起对不起,不小心开罪了娘的心肝宝贝,还望娘原谅则个!” 那妇人哑然失笑:“好你个碎嘴丫头,你们几个谁不是娘的心肝宝贝了?” “不一样不一样,”少女一本正经地摇头道,“我们最多是娘身上一块可有可无的赘肉,阿珠才是娘的心尖尖肉,连称呼都不同。阿珠是娘的珠儿,我和两个哥哥不过是阿天阿豪阿玉而已。” 妇人哭笑不得,笑骂道:“看你这样伶牙俐齿、刁钻古怪,将来怎么找得到婆家哟!” 少女闻言脸上绯红,不敢再斗嘴,眼角却偷偷瞟向前面那个水白披风的少年。 不用说,这一行人正是韩世奇一家六口,前面那个彪悍少年是长子韩志豪,水白披风的少年则是养子萧恨天,少女是长女灵玉,车中的女孩则是幼女灵珠。当年韩夫人与湘西二怪动手时动了些胎气,所以灵珠自小就体弱多病,不过却聪明伶俐远胜常人,故深得韩世奇夫妇偏爱,自然引来姐姐一丝爱怜的醋意。 萧恨天听得身后养母义妹亲情浓郁的一番斗口,却感到鼻中一酸,暗想自己母亲要是还在多好,也可以向她撒撒娇。义父义母虽待自己如同己出,却总少了那种血肉相连、无所顾忌的亲情,多了些外人之间的礼貌和客气。 韩世奇注意到萧恨天一路上寡言少语,神情落寂,不禁轻叹了口气。随着恨天年纪的增大,性情一天天孤僻起来,常常一言不发,不是望着天空发呆,便是一人闷头练剑,只当是修习阴功使然,心中不由暗暗担忧。 天色开始暗下来,夕阳渐沉,浮云尽染金黄。韩世奇手搭凉棚极目眺望,只见前方一处巍峨古堡,依沧州城而建,虽远不及沧州城宽广宏大,险峻雄奇则尤胜之。韩世奇脸露微笑叫道:“阿福,前面就是彭家堡了,你先快马前去通报一声!” 一个模样精明能干的年轻人应声而出,他是韩世奇弟子中比较机灵的一个,见师傅吩咐,当即大声答应着打马绝尘而去。韩夫人从车中探出头来,遥望着不远处的彭家堡,不禁略带哽咽自语:“我已十年没回娘家了,也不知几位哥哥可好,父亲年届古稀,身子骨也还硬朗?”说到这,眼圈已悄然而红。 韩世奇从马上伸过手来,握住夫人的手笑着劝解:“老爷子想必心宽体健,才这样大张旗鼓地做这七十大寿,沧州城可要热闹一阵子了。” 韩夫人微微点了点头,却又有些不放心地道:“如今沧州旱情严重,灾民遍野,也不知家里可受到什么影响。” 韩世奇笑道:“夫人又多虑了,你彭家主要是靠武馆和镖行,这北方的镖师只怕有一大半出身于彭家五虎断门刀,你当还像咱韩家庄,是靠天吃饭啊!” 韩夫人不好意思地笑笑:“大概是关心则乱,十年没回来,总感到有些紧张。” 夫妻二人一路私语,前面志豪灵玉兄妹则欢天喜地,毕竟外公家只十年前来过一次,早无印象。如今再来自然让人兴奋不已。七岁的灵珠更如初飞的山雀,一路叽喳不停。惟有萧恨天神情冷淡,毕竟这个外公从未见过,跟自己更没什么关系。 一家人还未到彭家堡,就见堡门洞开,数名彭家弟子远远迎来向韩世奇夫妇请安,殷勤牵马引路,刚到大门,便听见一阵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妞妞,多年不来看望你爹爹,可是把我这老厌物给忘了?”话音未落,只见一个身材矮胖的老者声如洪钟,快步如飞由内大步而来。老者头顶尽秃,面如满月,颔下无须,一脸慈祥,正是彭家堡堡主彭文庆。 韩夫人一见父亲,连忙抢前几步,“扑”地跪倒,哽咽着道:“爹爹在上,恕女儿不孝,女儿……” “起来!起来!好几十岁的人了,还惺惺然作小女儿状,也不怕儿女们笑话!”说着彭文庆扶起女儿,眼中也是暗含泪花,审视女儿片刻,点头道:“嗯,看来世奇没有亏待你,不然老夫可不会放过他。” “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韩世奇说着跨上一步便欲跪下。 “起来!起来!你也是一方豪杰,岂能说跪就跪?”彭文庆伸手一架,韩世奇便跪不下去,不由暗暗佩服,想不到岳父年届古稀,功力还是如此深厚。知道岳父向来不拘小礼,当下就势站起,回身对几个儿女吩咐:“还不快拜见外公!” 志豪和灵玉当即跪倒,磕头叫了声“外公”。灵珠则躲在母亲身后,探出半边小脸,好奇地望着彭文庆,只有萧恨天呆呆愣在那里,不知所以。 “起来!起来!”彭文庆呵呵笑着伸手扶起志豪兄妹,左看看右看看,欢喜得眼睛眯成一条线,连连点头:“好!好!” 韩灵玉悄悄一拉萧恨天,萧恨天方自警醒,忙叫了声:“外公!” 彭文庆漫应一声,俯身抱起灵珠,对几个外孙招手:“来,见过你们二舅三舅。” 彭文庆的两个儿子彭思礼、彭思义也过来与妹子妹夫见礼。一家人多年未见,那亲热劲自不必细说。萧恨天在一旁却有些尴尬,彭文庆虽然也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头,但任谁都看得出来,那是对外人的客气,而不是对自家人的亲热。尤其彭家兄弟拉着几个外甥亲热的时候,萧恨天更觉得自己实在是多余。 离彭文庆的寿辰尚有些时日,贺客却早已络绎不绝,武林中有名没名的门派俱派人登门贺寿。而武林四大世家不仅素来交厚,更一直有姻亲往来,因此除韩家外,金陵南宫世家宗主楚临风携夫人亲自来贺,九天城城主欧阳飞云也派其弟欧阳天虹来贺,各路豪杰齐聚彭家堡,热闹非凡。 韩世奇夫妇为彭府至亲,这几日忙着接待各路宾客,而韩志豪兄妹早与几个表兄妹混熟,整日里不是打马逛街就是切磋武艺,把个萧恨天冷落到一边。萧恨天倒也落得清静,每日只是去后花园练剑。这后花园占地极大,是彭家唯一清静去处。这日,萧恨天正在花园中练剑,远远听到韩灵玉银铃般的声音:“天哥,跟我们一起出去玩!” 只见韩家兄妹和彭文庆几个孙子孙女,彭虎、彭豹、彭莺莺五人也来到花园中。萧恨天见五人男的气宇轩昂、女的英姿飒爽,不觉自惭形秽,便道:“玉妹见谅,我还要练剑,不能和你们出去玩。” 彭虎见二人神态亲密,旁若无人,不觉心中有些酸意,哈哈一笑道:“萧表弟,每日只见你专心练剑,定得我姑父韩家剑法的真传,今日可否让为兄开开眼界?” 萧恨天道:“小弟自幼身体羸弱,不宜习武,义父所传未得十之一二,岂敢班门弄斧?” “表兄何必谦虚,小弟的刀法也未入门,就让我来和表兄切磋切磋如何?”彭豹也在一旁挑战。韩志豪忙在一旁劝道:“刀剑无眼,无论伤了谁都不好。” “那好,咱们便比拳脚。”彭豹说着取下佩刀递给兄长。 “天哥,比就比,怕什么?”韩灵玉在一旁兴奋地怂恿,韩志豪则因萧恨天受伤后,父亲就禁止他与之比试切磋,不知道义兄武功修为究竟如何,也想观摩一二,便在一旁默不作声。萧恨天见不比是不能罢休,便放下剑道:“表弟手下留情。” “小心了!”彭豹说着掌已拍到,萧恨天伸臂一架,“啪”的一声,不由退了一步,心下暗暗叫苦,原来萧恨天修习阴功,正宗玄阳内功受制,比之彭豹已是输了一筹。彭豹一招占了上风,当即得寸进尺,以掌做刀,招招大开大合,颇有大家风范。萧恨天内力不济,每接一掌,便不由后退一步,最后一步步退到假山前,背靠假山,再无可推。突听“噗”的一声,萧恨天忙中出错,被彭豹一掌砍在胸前,这刚猛的一掌击在萧恨天身上,却如泥牛入海,彭豹大感奇怪。却不知萧恨天身负两大阴功,在身体受袭时出于本能反应,化去了彭豹刚猛的掌力。 “表哥快停手,你赢了!”韩灵玉见恨天中掌,连忙喝止。彭豹却装着没听见,想在表妹面前打倒萧恨天以出风头,当即催动掌力,直击萧恨天。萧恨天在如涛攻势下,虽连连中掌,却兀自屹立不倒。韩灵玉一见,再顾不得许多,忙从旁出手,架开了彭豹的掌,气愤地质问道:“表哥你已经赢了,为何还要如此紧逼?这哪是切磋武艺?”又转身问萧恨天,“天哥,你没事?” 萧恨天淡然道:“我没事。” 彭虎见表妹对萧恨天如此关切,心中满不是味,便故作不解地问:“韩家剑法名震天下,何以拳脚功夫如此平常?” 萧恨天一听彭虎辱及义父,不由激发了少年人胸中那股倔傲之气,当下大声道:“你说韩家拳脚平常,可敢与我比试么?” “你尚不是我的对手,居然敢向我哥哥挑战,是不是疯了?”彭豹挖苦道。萧恨天不理彭豹,直视着彭虎的眼睛道:“你若不敢比,彭家的功夫才是稀松平常!” “好!我便与你切磋切磋。”彭虎虽怒上心头,面上却不露声色。韩灵玉在一旁急道:“天哥你疯了,你不是他的对手!” “你走开!”萧恨天大吼。从来没见天哥发这么大火,韩灵玉委屈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韩志豪见状正想上前劝阻,萧恨天已经扑了上去。开始出招,萧恨天凭着那股气势把彭虎逼退了数步,不过数十招一过,萧恨天便处下风,身上连中数掌,十分狼狈。就在这时,却听耳边有人轻叹:“唉,如此一味蛮打,岂不是自取其辱。”声音清晰入耳,却不见人影,竟是江湖罕见的传音入密。 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 第三回 酒楼斗酒闻旧事 荒野逃命现鬼踪 萧恨天闻言一惊,心中暗暗自语:不错不错,自己功力不及对方,一味硬拼,岂能不败?当下抱元守一,倒踏九宫四处游走,虽仍处下风,却不致再中掌。只听先前那声音又道:“善攻者,敌虽深沟固垒,也不得不与我战,攻敌之必救也!”却是《孙子兵法》中的名言。萧恨天一听,心中茅塞顿开,彭虎步伐不灵,但不轻易挪步,自己应该针对其特点进攻,当下步伐一变,主动后退。 彭虎一见对手后退,只当对方功力不济,立即便追。萧恨天越退越快,彭虎也是越追越快。萧恨天见彭虎步伐被自己带动,不禁暗喜,突然斜斜踏进,双拳猛攻向彭虎左侧。彭虎身形转动不及,一条左臂哪能抵挡双拳?接连中了数拳,被打了一个踉跄。萧恨天趁机退开,拱手道:“表兄掌法精湛,小弟甘拜下风。” 彭虎面上一红,正要再次扑上来,韩志豪却已挡在二人中间,拱手道:“表哥和天哥旗鼓相当,就算平手如何?” 彭虎不好再动手,一甩手悻悻而去。众人见彭虎生气,怕被各自的爹娘责骂,俱忙着追上去劝解,一时都离开了花园。萧恨天回想方才一战,全靠有人出言指点,游目四顾,见不远处的凉亭中,一中年文士面如冠玉,身披银色锦袍,背负双手,如玉树临风般立在那里。萧恨天忙过去拱手为礼:“多谢先生方才的指点。” 那中年文士细细打量萧恨天半晌,方问:“少侠如何称呼?是韩庄主弟子?” “晚辈萧恨天,韩庄主是我义父,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哦,”那文士又打量萧恨天片刻才道,“在下楚临风。” 萧恨天闻言一惊,忙问:“可是南宫家宗主楚临风楚世叔?” 文士淡然一笑:“天下只有一个楚临风。” 萧恨天忙要大礼相见,却已被楚临风扶起。只见这位名震天下、入赘南宫家的外姓宗主,不仅面如美玉,身如玉树,神情更有说不出的平和淡泊,让人油然而生一种仰慕亲近之感。 “贤侄心思敏捷,悟性甚高,却为何面有青色,内力不济?”楚临风打量着萧恨天,有些好奇地问。萧恨天忙把自己身负毒伤,内功受制缘由细细道来,只是隐去了修习阴功一节。楚临风面色惊异,当即为萧恨天把脉,面上神情渐显沉重,最后不禁摇头叹息:“贤侄,你所中阴毒异常奇特,我也从未见过,容我以后请教名医,希望能有治愈的办法。” 萧恨天心中一热,哈哈笑道:“楚世叔不用费心,我这阴毒就连一代神医济世也束手无策,天地间只怕再没有谁能治好我这病了。” 楚临风见萧恨天小小年纪,却能笑对绝症,心中也暗生敬意。二人一见如故,便在那凉亭中谈论起武林掌故,剑法精要,萧恨天自是受益匪浅。不知不觉已是月上中天,告别时二人均有依依不舍之感。 数日后,彭文庆寿辰,彭府上下热闹非凡,园中足足摆下七八十桌酒席。萧恨天本该与韩志豪兄妹及彭家几个孙辈一桌,但由于看不惯彭虎脸色,便独自来到庭下散席。这散席乃是为一非彭家故交,二非有头脸的人物准备,其中不乏打秋风吃白食之辈。 萧恨天心情不畅,只顾一杯接一杯地狂饮,哪管众人颂谀声如潮,竞相祝酒。同桌有两个一模一样的马脸老者,也是一言不发,似是与萧恨天拼酒一般,萧恨天每饮一杯,二人便各饮一杯。就在这时,突有彭府弟子飞奔而入,高叫:“两河巡抚派人来贺。” 彭文庆忙率众迎出,只见一偏将带着十几个兵丁抬着一巨物来到园中,老远便高叫:“彭堡主,巡抚大人特派小的来与堡主贺寿,并送上一匾。” 彭文庆忙道:“老夫一介草民,怎敢劳动巡抚大人送礼。” “彭堡主客气了。”那偏将说着一挥手,几个兵丁揭去匾上红绫,原来是一块红木巨匾,匾上嵌有五个金色大字——天下第一刀! “好!”众人顿时齐声欢呼。彭文庆脸上堆笑,连连摆手:“岂敢岂敢!天外有天,小老儿怎敢当此美誉?” 那偏将拱手道:“知府大人早已仰慕堡主武功,五虎断门刀驰名天下,更有堡主风雷刀法世间无敌,这‘天下第一刀’之称舍堡主其谁?” 众人也齐声哄叫:“正是正是!老堡主就莫再推辞了!” 彭文庆圆圆的脸上也泛起一阵兴奋的红晕,团团一拱手:“大伙儿太抬举老夫了,既然诸位俱要往老夫脸上贴金,老夫哪敢拂诸位美意?”说完示意弟子接过巨匾。 “嘿嘿,不要脸啊不要脸!金刀法王尚未死,便有人敢自称天下第一刀,可笑啊可笑!”只听散席中传来一调侃的声音,虽不大,却盖过乱哄哄的颂词,清清楚楚地传入众人耳中。 “什么人?站出来说话!”只听彭思礼一声大吼,震得众人双耳嗡嗡直响。彭文庆面上也有些尴尬,嘿嘿笑道:“世上高人无数,谁敢称天下第一?小老儿自然也是当之不起。”说完一手按在那巨匾之上,那红木巨匾竟被无声地震碎。众人一看彭文庆显了这手功夫,一时欢声雷动。那偏将却一呆,怒指彭文庆:“彭老儿你好大胆!你……你竟敢当众毁去巡抚大人的贺礼!” 彭文庆一惊,忙道:“参将大人息怒,老朽一时糊涂,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哈哈!这下好了,不被巡抚大人抓去打烂屁股才怪!”只听方才那声音又从散席中响起。话音未落,只听“呔!”一声轻叱,一条人影直射入散席,接着传来一阵杀猪般的嚎叫:“哎哟!你个龟孙,抓到老子的手干啥子?” 只见一中年汉子两手分别扣住两个马脸老者脉门,两个老者竟长得一模一样,显然是一对孪生兄弟。众人一看,这中年汉子原是彭文庆的长孙彭龙,因其父早夭,所以最得彭文庆疼爱,亲传武功,加之天资聪颖,其功力已直追两个叔父。只见他冷冷地道:“两位既敢出言相讥,何不站出来亮亮相?” 左手那个老者茫然道:“我啥都没说,只是偷偷喝了不少酒,大哥,是你说的么?” 右手那个老者连连摇头道:“我只是在拼命吃肉,哪顾得上说话,二弟,我早说这彭老儿最为吝啬,你偏要来打秋风吃白食,这下好了,被人家逮着了不是?” 彭龙也只是见这二人面有嘲弄之色才猝然出手,心里其实不敢肯定方才发话的就是这二人,眼角见萧恨天也在这一桌,便目示萧恨天,希望他出言证实。萧恨天眼角见二老向他连使眼色,而自己对彭家也殊无好感,便道:“我没听见他们说话。” 彭龙见萧恨天也如此说,只好悻悻地放开双手。右首那个老者揉着手腕道:“这龟爪好生厉害,老二,我们还是走!” 左首那个老者道:“好,不过老子可不能让龟爪白抓一下。”说着突然跃起,一掌将过来,彭龙猝不及防,只听“啪”的一声,已吃了个响亮的耳光。二老一招得手,突然向后便退,直射向院墙,只见后面两道人影直追了过去,两掌分袭二老,二老回身出掌,“啪啪”两声,空中各交一掌。二老趁势跃出庄墙,而后面两人被掌力一阻,落在墙内,却是彭思礼彭思义兄弟。二人方欲再追,却听彭文庆喝道:“算了!不用追了!”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彭文庆面色不变,那偏将则带着兵丁愤然离去。本来一个喜气洋洋的宴席,立时变得有些尴尬,场面也有些冷冷清清。 萧恨天席前一阵狂饮,不觉大醉,直到黄昏方醒,醒来后见宴席还未散去,便独自从后门溜了出来。到彭家数日,整日只在府中练剑,从未出大门一步,今日出得彭家堡,索性到沧州城一游。却见沧州城中饥民无数,个个面色饥黄两眼无神,虽有像彭家这样的大户设粥棚赈济,却也是杯水车薪,无数饥民全靠那一点清澈见底的稀粥苟延残喘。 逛得多时,心中越发沉重,街上面色红润衣着光鲜的多是些带刀佩剑的武林人物,想来皆是彭府贺客。萧恨天漫游半晌,渐觉腹中饥渴,便照一酒楼而去。进得酒楼,见里面大多是江湖人物,萧恨天讨厌喧闹,正欲退出,小二已殷勤上前招呼,只好拣一角落坐定,要了壶清茶和两个馒头,顾自享用。嘈杂声中,却听左首那桌一个黑脸汉子高声问身旁一个山羊胡老者:“老哥,你说这彭文庆当不当得起这‘天下第一刀’之称?” 这一问,酒楼中顿时静了下来,大家都竖起了耳朵。那老者慢悠悠地品了口酒,捋了捋山羊胡须,方道:“彭庄主十六岁出道,年轻时的战绩自不必说,就是在五十岁以后,还杀了‘关东五虎’,挑了黄河十八寨,击败川中一剑,从未有过败绩,你说当不当得起?” 只听人丛中有人小声道:“就这些只怕还不够。” “哼!”山羊胡老者面露不屑,“听说还击败过横行无忌的‘独爪虎’,你说这够不够?” 众人轰然道:“若是如此,‘天下第一刀’之称非他莫属!” 正哄闹间,却听有人冷哼道:“老夫最厌乱嚼舌根之辈,如群鸦聒噪,扫人酒兴,还不都给老夫闭嘴!” 众人一看,却是个高大威猛的紫袍老者,坐在角落如猛虎踞岗。黑脸汉子一拍桌子怒吼:“你他妈什么东西,竟敢挡王老爷子的话头,小心老子对你不客气!” “嘿嘿!”紫袍老者冷笑着突然身形一闪,已来到黑脸汉子面前。黑脸汉子一惊,正想拔刀,只觉头顶被什么东西扫过。紫袍老者已回到座位上,冷冷道:“趁老夫现在不想杀人,都给老夫滚!” 众人面上现出惊恐之色,黑脸汉子方自奇怪,突见同桌的王老爷子及另一个汉子头顶竟有光秃秃一块,如刀剃斧削一般,现出青青的头皮,自己头顶也有点凉飕飕的感觉,伸手一摸,竟也摸到一块光光的头皮,只骇得魂飞魄散,哆哆嗦嗦地随着众人悄悄退出了酒楼。顷刻间,酒楼中就只剩下萧恨天和那紫袍老者。紫袍老者眼光一扫萧恨天,喝道:“你还不走?” 萧恨天淡然一笑:“在下又未乱嚼舌根,何必要走?” 老者脸上生出些意外,道:“哦?那何不过来坐?” 萧恨天也不客气,移步过去,坐在老者对面。老者仔细打量着萧恨天,冷冷问:“你是何人门下?” “晚辈韩家庄弟子萧恨天,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老夫卜阳。” “原来是卜老前辈。”萧恨天忙拱手为礼。 卜阳一举杯:“什么前辈晚辈,老夫最厌假斯文,就叫我一声卜老头便是。老夫看你顺眼,可陪老夫喝上一杯?” 萧恨天也举酒杯道:“在下也看卜老顺眼,当可陪我喝上三杯?”说完连干三杯。老者见状哈哈大笑,也连饮三杯,饮完一抹嘴:“来而不往非礼也,这三杯老夫先饮。”说完又连干三杯。萧恨天不甘示弱,也连干三杯。二人你来我往,各不相让,顷刻间已连干十七八杯。卜阳越喝越精神,连呼痛快。萧恨天大醉方醒,如今又如此豪饮,哪里还支持得住,终于“哇”的一声,吐了一地。 卜阳哈哈大笑,出手在萧恨天后心一拍,内力微吐,萧恨天立刻轻松了许多。卜阳笑道:“好小子,没有好酒量,却有好酒胆,宁死不服输,倒和老夫的臭脾气差不多。” 萧恨天酒意渐去,忍不住问:“卜老似乎对彭老堡主‘天下第一刀’之称颇不以为然,难道刀法尚有胜过彭老堡主的么?” “嘿嘿,孤陋寡闻,难怪难怪!”卜阳自斟一杯酒,接着道,“当年老夫曾与彭老儿决斗,那老儿的刀法确是不错,却也不能奈何老夫,最后不过是个平手。后来老夫又与那金刀法王比武,在千招之上被他刀劲划伤左臂,手筋尽断。金刀法王尚未自称天下第一刀,谁人又配称天下第一刀?” 萧恨天见卜阳左臂无力地垂在身侧,手指蜷曲纤细,状如儿臂,不觉对那金刀法王大为心折,悠然神往,自语道:“真不知这金刀法王是何许人物?” 卜阳长叹了口气道:“这金刀法王本是魔教四大尊者之首,可惜如今是虎落平阳,可悲可叹!” 这卜阳虽一臂被金刀法王所废,但言语间对这金刀法王竟是同情佩服之至。萧恨天忍不住问:“卜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卜阳慨然长叹:“当年以武林四大世家和无数名门正派为首的白道武林,用卑鄙无耻的手段攻上了魔教总坛莲花岭,金刀法王为救魔教众教徒,自甘为人质,以换取众教徒性命,至今仍是少林阶下囚。唉,此事说来便扫老夫酒兴,不提也罢。” 萧恨天见卜阳说到武林四大家卑鄙无耻,心里颇为不快,当即大声道:“卜老!在下不仅是韩家弟子,更是韩庄主义子,如今卜老大讲四大世家的不是,在下虽不以为然,但不明原委,却也无从反驳。古人说子不闻父过,在下对卜老所言也不敢多听,请就此别过!” 望着萧恨天愤然离去的背影,卜阳嘿嘿冷笑道:“本以为四大世家中偶尔也出个血性男儿,不想也是个虚伪的道学子,滚,老夫也不想再看到你!” 萧恨天不想再搭理卜阳,头也不回扬长而去,但卜阳的话却像一根鱼刺,鲠在心中让人难以忍受。愤愤然回到彭家堡,萧恨天信步来到后花园,见义父刚好练完剑收势。萧恨天微一踌躇,忍不住问:“义父,天儿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哦,何事?”韩世奇有些奇怪。 “我听人言,有个什么‘金刀法王’刀法尤在外公之上,不知此言可真?还有,那魔教与咱们之间的恩怨又是怎么回事?” “你这是听谁说的?”韩世奇忙问。 “在酒楼听一个叫卜阳的老者所言。” 韩世奇一惊:“可是一个身材高大,左手有残疾之人?” “正是。” 韩世奇呆了呆,方道:“孩子,你以后遇到他时可一定要小心,他就是一向横行无忌的独爪虎卜阳,此人喜怒无常,心黑手辣杀人无数,今日没有为难你真是万幸!” 萧恨天见义父担忧之色溢于词表,忙道:“孩儿记住了。”心中却想,这卜阳也是个性情中人,并非如传言中可怕。韩世奇擦擦汗,又道:“天儿,你身为武林中人,对武林的一些旧事也该略知一二了。”说完极目虚空,思绪似乎又回到那遥远的过去。半晌,韩世奇才喃喃道:“金刀出,天地暗!银剑起,神鬼惊!这金刀法王也就是魔教清净王,以一把金???雄霸天下,所以江湖中也叫他金刀法王,与魔教银剑尊者并称刀剑双绝。当年纵横天下,未逢敌手,堪称一代枭雄。” 萧恨天忙问:“那魔教又是个什么教派?” 韩世奇叹道:“魔教源自波斯,本名正大光明教,后改名为白莲教,乃数百年来最大一个邪教,纠党结社,愚弄乡民,行事歹毒,素与官府和武林白道为敌,几百年来与白道武林争斗不休,是武林最大一患!” “白莲教?”萧恨天很是疑惑,“当年太祖爷不是依仗白莲教的势力才驱除鞑子,还我汉人河山的么?不是传说太祖爷当年也是白莲教徒么?” 韩世奇点点头:“不错,太祖爷也曾经是白莲教徒,但太祖爷当过和尚,对于佛门教义非常清楚。白莲教窃取佛教经典,伪造邪说,假挂弥勒佛为招牌,妖言惑众。太祖爷无不明白,只因当时邪教势盛力强,遂暂借邪众的力量来完成他的帝业。但自太祖爷登基之后,便严令禁绝白莲教。” 萧恨天还是不太明白,又问:“为何白莲教到如今还未禁绝?” 韩世奇想想道:“这白莲教最善愚弄乡民,对愚民施以小恩小惠,以吸引入教。本来白莲教只是一盘散沙,虽也有教主,却无甚实权,只由各地传头各自为政,凭各自影响独霸一方。但二十多年前,白莲教出了个胸怀大志、雄才伟略的教主段天机,不仅统一了白莲教,网罗了像金刀银剑这样的武学奇才,更有逍遥神、智慧师这等能人智士出谋划策,以致白莲教声势日盛,不仅武林四大世家难以匹敌,就是整个武林也人人自危,于是中原武林便结成同盟,共抗强敌。本来少林武当素执武林牛耳,但少林武当掌门皆清静淡泊之辈,胸中也少韬略,难当重任,所以大家公推武林四大世家的九天城老城主欧阳啸为武林盟主,与南宫家老宗主以及先父共同定下奇计,于白莲教斋戒之日奇袭其总坛。那日莲花岭上,武林四大世家、各大门派,以及数千白道侠士,虽攻了白莲教一个措手不及,但白莲教人才济济,虽败不乱,人人悍不畏死。那一场大战,莲花岭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武林精英死伤过半。唉!那真是数百年来武林第一大浩劫啊!” 萧恨天听到这里,心下释然,想双方交战,各出奇计,这也算不得什么卑鄙无耻。想想又问:“后来呢?” 韩世奇道:“后来白莲教金刀法王突然出面求和,自愿身为人质,只求让白莲教徒退出莲花岭,并发誓不再踏入中原半步。各大掌门喜出望外,这不但保全不少弟子,还可扣下金刀法王,当即同意。不过众人心下都甚为疑惑,因为这不像白莲教徒的一贯作风,白莲教徒向来宁折不屈,就是一个小小的分坛,在敌人面前也必会战至最后一人。后来才知道,白莲教首段天机已被人暗算身亡,白莲教群龙无首,金刀法王为救段天机的儿子女儿及教众,不惜甘为人质。少林掌门念其乃一代武学奇才,便软禁在达摩堂,待之如上宾,距今已有二十载了。” 萧恨天听得悠然神往,轻叹:“如此看来,魔教教徒也并非都是万恶不赦之辈!” 韩世奇也叹道:“魔教中人不乏血性男儿,不说别的,便是这金刀法王,舍身取义,不仅挽救了魔教教徒,也挽救了无数白道侠士。这等义举,就是侠道中人也不多见,但魔教不会因为这少数人的善举而改变其恶的本质,与武林白道永远势难两立,今后你行走江湖,一定要远避魔教教徒。切记!切记!” 萧恨天点点头,又问:“后来呢?” 韩世奇道:“魔教后来退入祁连山中,立段天机的儿子段明义为教主。那段明义平庸无能,难以服众,魔教如今也是式微了,不足为患。”说到这嘿嘿冷笑了一声,又道,“段天机居然以我大明国号为自己儿子取名,早已触犯太祖爷当年的禁令,可见他根本不把官府和朝廷放在眼里,就这已是死罪。” 萧恨天心中疑团得解,欣然请安后回屋,想着几十年前的那场大战,只觉血脉贲张,久久难以入眠。 转眼韩家到彭府已逗留月余,韩世奇数次向岳父告归俱被坚留。韩志豪兄妹和萧恨天早就厌烦整日无所事事的日子,便向父亲提出要提前回家,趁机游历江湖以增长见识。韩世奇拗不过,只好勉强答应,让机敏的弟子韩福一路照应,临行前谆谆嘱咐,不必细表。 三人第一次离开父母,真如解开了笼头的野马,自然欢呼雀跃,萧恨天也一扫胸中压抑,一路上兴高采烈。三人边玩边行,行程甚缓,时值华北大旱,乡民竞相出逃,一时哀鸿遍野,不时可见倒毙路边的饿殍。萧恨天想起彭家的富豪气派,心中暗叹: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 四人一路所到之处,韩福俱不忘去拜谒当地武林豪杰或一方富户,细细打点一切。各地豪杰大户听说是武林四大世家的公子小姐,均尽心巴结,极力奉承,所以四人一路上倒也少了不少旅途劳顿之苦。这一日来到豫中一处偏僻小镇,镇中人孤陋寡闻,竟不知道韩世奇是何等人物,四人只好住进镇上唯一一家小客栈。 山野小店,时有老鼠蟑螂出没,韩志豪和萧恨天还罢了。那韩灵玉从小哪见过这些肮脏东西,便怂恿两个哥哥道:“方才我们不是看见镇外不远处有个大屋么?像是本地大户的庄园,咱们何不到那里去借宿?” 刚好店小二送茶水进来,闻言忙摆手道:“去不得!去不得!那是本地有名的鬼屋,凡进去的人,没有一个再出来的。” “哦,有这等事?”四人半信半疑。 小二面带恐惧道:“那屋原是本地乡绅周剥皮的宅子。几年前,一夜之间,周家二十余口全部死绝,刚开始还有人好奇地去一探究竟,却没有人再出来,从此后便没人敢去了。” 韩灵玉一听有这等怪事,兴奋地道:“两位哥哥,世上哪有什么鬼怪了,定是有人在装神弄鬼,咱们今夜就去探它个究竟。” 萧恨天和韩志豪俱是少年心性,闻言有些心动,老成些的韩福则连连摇手道:“去不得去不得,鬼神之说谁也不敢肯定,就算不是什么鬼神,难保没有些肮脏东西,冲撞了小姐,在下怎么向师傅交代?” “喂!我爹让你来是侍候咱们的,不是让你来管教本小姐的。”韩灵玉不高兴地瞪着眼道。萧恨天见韩福面有委屈之色,忙对韩灵玉道:“玉妹,算了,谁知道鬼屋中会有什么古怪东西,是个千年骷髅或百年僵尸也说不定,犯不着去招惹。咱们今天早些歇息,明天赶往嵩山少林去好好玩上几天。” 见天哥也这么说,韩灵玉悻悻地瞪了韩福一眼,不再坚持。荒野小村,天黑得早,四人早早就回房歇息。方歇下,却听楼下有人拼命敲门,声音惊动了所有的人。这客栈楼下是个酒店,楼上则全是客房。小二有些不满地嘟囔着去开门,刚打开门,就吃了一记耳光,只听一个夜枭般刺耳的声音骂道:“他妈的,这么半天,挺尸啊?” 小二刚想回敬两句,一看那人模样,立刻又把那粗口生生吞了回去。那人一伸手就把小二像拎小鸡一样给拎了起来,喝道:“说!是不是有几个富家公子小姐住进这店中?” 小二看着他黑黢黢的丑脸和那双白多黑少的眼珠,心里不由生出一阵寒意,忙哆嗦着手指了指二楼。那人扔下小二,慢慢向二楼逼去,身后,一个灰白衣衫的人影紧紧跟随。 楼上,萧恨天几人借着昏黄如豆的灯光,已依稀看清了二人,不禁暗暗叫苦。二人竟然是湘西白僵尸黑蝙蝠,多年不见,还是那副惊世骇俗的模样。 “少爷小姐快走,让阿福抵挡他们一阵!”韩福抽出剑,悄声喊道。 “怕他怎的!咱们几人联手,不信斗他们不过!”韩灵玉不服气地抽出宝剑。 萧恨天也道:“咱们几人自然要同进退,怎能撇下你一人,好歹斗他一斗。” 说话间只见黑蝙蝠已登上楼来,看见四人也不打话就直欺过来。四人忙挺剑直刺,分袭黑蝙蝠上中下三路。只见黑蝙蝠凌空跃起,在空中一个大翻身飘然躲开,高叫:“大哥!果然是韩家那几个小兔崽子!” 原来萧恨天一行初次游历江湖,一路招摇,行踪早传遍天下,那白僵尸黑蝙蝠得到消息,一路跟踪而来,打算生擒几人以换回《枯髓掌》与《凝血刀》秘笈。白僵尸听得兄弟高叫,身形直直拔起,人未至,一掌已挥将过来。萧恨天与韩福忙出剑招架,挡住白僵尸凌空一击。 几年不见,白僵尸黑蝙蝠的阴功更胜从前,而萧恨天兄妹虽得韩家真传,但从未真正与人动手博命,临敌经验差了老大一节,仅数个照面就被逼得手忙脚乱,险象环生。萧恨天与韩福抵挡白僵尸,仅接数掌,萧恨天便觉喉头一甜,“哇”地喷出一口鲜血,偷眼看那边,韩志豪兄妹在黑蝙蝠神出鬼没的掌影之下,也是苦苦支撑狼狈不堪。 萧恨天见情势危急,心中暗道:义父,孩儿迫不得已,要靠这阴功保命了。当下右手“枯髓掌”左手“凝血刀”迎上白僵尸双掌,只见四掌相击,却悄无声息。白僵尸蓦地一惊,退开数步,惊呼:“你……你竟会‘枯髓掌’和‘凝血刀’?” 黑蝙蝠一听也是一惊,一个倒翻扑将过来,凌空一掌拍出,掌心血红如火,“凝血刀”发挥到极致。萧恨天忙双掌急挡,一声轻响之后,黑蝙蝠身形在空中晃了一晃,萧恨天则噔噔噔连退数步,脸色更是阵阵红白不定。黑蝙蝠一掌即试出萧恨天的“凝血刀”竟比自己还要精纯,所欠只是功力和火候而已,不禁嘿嘿冷笑道:“想不到堂堂韩家庄庄主韩世奇,竟也是个伪君子,自己修习阴功不说,还传与儿子。大哥,今日擒下这小子,便是一个活的秘笈!” 白僵尸一听,立即挫掌再上,与黑蝙蝠联手围攻萧恨天。萧恨天以一敌二,虽有韩家兄妹及阿福从旁救助,仍是大为危急,还好从小深受这两种阴毒之苦,对之已有一定的抵御能力,即便如此,仍觉胸中阵阵恶心欲吐。正剧斗间,只听萧恨天突然高叫停手,白僵尸黑蝙蝠胜券在握,也不怕萧恨天耍什么花样,立即依言停了下来。萧恨天暗喘几口气,对白僵尸黑蝙蝠淡然一笑道:“你二人已中我掌毒,若再不相互救治,就算能杀我兄妹,只怕也难活命,还要再打下去吗?” 黑蝙蝠嘿嘿一笑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随便就被你唬住?” 萧恨天悠然道:“不信可聚气檀中穴,是不是觉得气血翻滚,恶心欲吐啊?” 二怪脸上顿时阴晴不定,相互对望一眼,突然向后飞退,从客栈大门直射入茫茫夜色之中。萧恨天见二怪退去,不禁擦了把冷汗,暗叫侥幸。原来萧恨天从小受这阴毒之伤,对这阴毒的特性甚为熟悉,知道阴毒侵入体内的特征,估计自己的阴毒总有些侵入二怪体内,而二怪各精擅一门阴功,对另一种阴毒侵体的现象并不熟悉,以为已经受伤,终于被唬退。韩灵玉见二怪退去,不由欢呼道:“天哥,想不到你这般厉害,竟能打败那两个怪物!” 韩志豪脸上则有不悦之色,似是漫不经心地问:“天哥所用的是什么武功,难道真如黑蝙蝠所言,是那‘枯髓掌’和‘凝血刀’吗?” 萧恨天一挥手,来不及解释,急道:“快走!”说着当先向外急驰,韩氏兄妹和韩福不明所以,也跟随而出,四人刚到客栈外,便听见远处响起厉啸声,如快马奔雷,呼啸而来。萧恨天暗暗叫苦,想不到白僵尸黑蝙蝠这么快就明白上当,自己四人的轻功哪赛得过那二怪?正焦急间,猛见不远处那栋黑黢黢的大宅,如一只巨兽静静卧在那里,当即把心一横,置之死地而后生,大叫一声“跟我来”,率先奔那鬼宅而去。 闯进鬼宅,只见里面阴森森毫无一丝人气,四人也不敢往里乱闯,溜入门旁的马棚,伏身躲在暗处,大气也不敢乱呼。刚藏好身形,陡听“嘭”的一声,大宅的门竟飞了起来,四分五裂地落在院内。白僵尸黑蝙蝠已大踏步进来,只听黑蝙蝠高叫:“几个小杂种,还不给我乖乖滚出来,待老夫找到你们时,看不活剥了你们的皮!” 宅内一阵嗡嗡的回声,哪有人答话,白僵尸一摆手道:“搜!” 就在这时,突听身后一声冷哼,如玄冰直刺人心魄,接着身后传来一沙哑的声音:“哪来的小毛贼,竟敢在此喧哗?” 白僵尸猛地转身,只见两个面色灰白的青衣老人并肩立在身后,离自己竟不足三尺。白僵尸忙后退数步,心里不由阵阵发麻:这两人悄无声息地欺到自己身后,自己竟毫无所觉,莫非是鬼?黑蝙蝠则硬着头皮拱手道:“在下湘西白僵尸黑蝙蝠兄弟,追踪几个小子到此,不想惊扰了前辈,还望恕罪。” 两青衣老者冷哼一声,阴森森地道:“管你是谁,进得这宅子就只有一个结果——死!”随着那声“死”字,二老已扑将上来,各拍出一掌。白僵尸黑蝙蝠忙出掌招架,只听“噗噗”两声闷响,二人竟被震退数步。虽见面就输了一招,二人心中反而平静下来。既然是人非鬼,怕他何来?当下催动阴功,与那两老斗在一处,只数招,两老者即试出二怪的“枯髓掌”与“凝血刀”厉害非凡,两老功力虽占上风,却也不敢过分紧逼,四人翻翻滚滚,一时难分胜负。 “都住手!”只听里屋突然传来一声哑涩冷峭的幽叹,像出自地狱冤魂之口。白僵尸黑蝙蝠也算见多识广杀人无数的凶汉了,陡然听到这声缥缈无定的幽喝,也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只见那两个青衣老者大喜过望,抢前几步匍匐在地,呜咽道:“主人!你……你终于破关而出了!” 朦胧夜色中,只见一个随风飘摆不定的黑影由内缓缓而来,与周围夜色融为一体,使人难分其轮廓,惟有一双赤精精的眼睛,在夜色中熠熠闪光。白僵尸心中一寒,忙目示黑蝙蝠,二人心意相通,蓦地转身射向大门。突然,二人又猝然停步,差点撞到门口一个黑黢黢的身影。只见那黑影长发齐腰,脸上神情木讷,长袖在风中飘摆不定,竟似双臂全无。惟有那双赤精精的眼睛,使人不由自主想起身后那道黑影。黑蝙蝠忍不住回头一看,里屋门口哪还有什么人影,只有那两个青衣老者立在阶前,面对大门那道黑影,脸上尽是崇敬之色。黑蝙蝠不禁失声惊呼:“鬼影!” “鬼影?”那黑影的声音说不出的幽暗冷涩,“这名字倒也不错。” 白僵尸黑蝙蝠说什么也不相信这个黑影就是方才从里屋出来的那道黑影,世上哪有这么快的身法?若是同一人,此人岂不是比鬼还可怕?强压下心中的恐惧,黑蝙蝠颤声问:“不知前辈如何称呼?湘西白僵尸黑蝙蝠兄弟给前辈请安!” “你不是叫我鬼影么?以后我就叫这名字好了。湘西老魔是你俩什么人?”声音虽冷涩幽暗,言词却文质彬彬。 “那是先父!”黑蝙蝠忙答道。 “哦,怪不得你二人‘枯髓掌’与‘凝血刀’竟也有七八分火候,难得难得。”那“鬼影”言语中竟有些许欢欣。 “能得前辈夸奖,我兄弟不胜荣幸!”见是先父故人,白僵尸黑蝙蝠悬着的一颗心稍稍放下些来。那“鬼影”见二人误解了他的意思,不禁哑然一笑道:“我方破关,正欲找几个武林好手试试功力,你二人的阴功也有七八分火候,勉强算是好手,正合我心意。” 黑蝙蝠忙道:“我兄弟哪是前辈对手,前辈切莫玩笑。” “你看我是在玩笑么?今日你二人若能胜我,方可平安从这儿出去。”言下之意,败便是死路一条。二怪见大门已由那两个青衣老者把住,再难冲出去,心中一横,暗想一个双臂皆无的残废能厉害到哪里去?二人四目一对,暗自蓄势凝神。黑蝙蝠缓缓道:“前辈,请赐招。” “鬼影”微微摇头:“你二人既尊叫我一声前辈,我当让你二人三招。” “好!”黑蝙蝠大叫一声,率先一招“天罗地网”封住“鬼影”全身,白僵尸则悄没声息地双掌闪电拍出,直取鬼影中门要害。只见“鬼影”身形在如涛掌影中奇怪地扭了几扭,竟从中穿出,不仅躲开了白僵尸的阴掌,更像泥鳅般从黑蝙蝠的掌影中滑了出去。 “第一招!”鬼影脱出白僵尸黑蝙蝠联手一击,竟还有余暇数出声来。 黑蝙蝠平空拔起,如一只大鸟直袭“鬼影”头顶。白僵尸则就地一滚,双掌连削“鬼影”下三路。只见鬼影身形上跃,避开白僵尸双掌,头却直冲向黑蝙蝠,眼看就要迎上黑蝙蝠血红的双掌,却猛一低头,一头乱发突然扬起,挡住了黑蝙蝠双掌,身形随之一折,飘开几步道:“第二招!” 白僵尸见自己兄弟二人最厉害的两招合击竟全然无功,急中生智,突然折身向那里屋射去。“鬼影”只当他要逃,当即身影如随跟踪而至。白僵尸却突然暴退,双掌反手直拍“鬼影”前胸。“鬼影”猝不及防,本欲双脚踢起以攻为守,但格于让三招的诺言,只好身形后仰。白僵尸双掌仅差???分即要及身,眼看堪堪避过,哪想白僵尸突然变掌为爪,一爪生生从“鬼影”胸前抓下一块血淋淋的肉来。 “好!”只听鬼影一声高叫,随即扭身、摆头,不仅避开黑蝙蝠从后袭来的掌锋,乱发更扫中回头不及的白僵尸脸颊,白僵尸只觉脸上如乱刀刮过,半边脸已是皮开肉绽。 四招一过,白僵尸黑蝙蝠心胆俱寒,心知今夜若不小心应付,只怕真要丧命于此。兄弟二人把生死置之度外,咆哮着联袂而上,凭着一股凶悍之气做困兽之斗。 那“鬼影”胸前虽受伤,但对无臂之人来说却无甚大碍,双脚连连飞起,不仅使出神鬼莫测的腿法,更把拳法、掌法、指法化入双腿之中,攻守兼备,比正常人的双手还要灵活多变,再加那一头如万缕钢丝的乱发,竟包含着软鞭、拂尘、流云帚的精妙招数,把个白僵尸黑蝙蝠逼得手忙脚乱,攻势全无。激斗中“鬼影”一脚使出一招推山掌,把黑蝙蝠震退数步,一甩头,乱发一招套龙鞭缠住白僵尸双掌,跟着一头撞入白僵尸怀中,只听“咔嚓”一声脆响,白僵尸被撞断数根肋骨,倒飞出去,口中鲜血狂喷。 黑蝙蝠狂吼一声,双掌连出,尽是同归于尽的招数,却尽数被“鬼影”巧妙避开。白僵尸虽身负重伤,但知道仅凭黑蝙蝠之力必难支持,当即挣扎着爬起,正欲再加入战团,却见“鬼影”已飘然而至,双脚连连飞出,白僵尸重伤之余再难抵挡,只听“嘭嘭”数声,身子被踢得凌空飞起,眼见是不活了。 “大哥!”黑蝙蝠狂叫着扑将过去,一把接住白僵尸身体,却哪里还有气息。黑蝙蝠胸中悲愤已极,嚎叫一声,壮如怒狮直扑“鬼影”,双掌如奔雷直击对方前胸。只见“鬼影”一脚平踹而出,迎上黑蝙蝠双掌,只听“嘭”的一声闷响,“鬼影”后退一步。黑蝙蝠则身形一晃,又跟进一步,双掌再出,“鬼影”也不变招,仍是一脚平平踹出。巨响声中,“鬼影”再退,黑蝙蝠跟进又是一掌。这一次“鬼影”不再出招,只是静静立在那里,眼看黑蝙蝠双掌就要击中“鬼影”,却一下软倒,口中渗出缕缕血丝,双眼木然圆瞪,了无生气,竟被“鬼影”两脚活活震死,死不瞑目! “鬼影”连挡黑蝙蝠两掌垂死之击,胸中也是一阵气血翻滚,两个青衣老人忙上前为之裹伤,齐声道:“恭喜主人大功告成!” “鬼影”神色木然,殊无欢欣之意,只微微叹息:“对付这二人我不仅用了上百招,还大意受伤,岂能算是大功告成?”言毕,目光突然转向大门旁的马棚,冷森森地道:“四位不必再躲,都给我滚出来!” 萧恨天四人被那冷森森的目光一扫,俱感到心中一寒,知道再藏也无用,只好硬着头皮钻了出来。四人见“鬼影”转眼间便杀掉追踪自己的白僵尸黑蝙蝠,不仅没有些许欣喜,反而心下惴惴,白僵尸黑蝙蝠追踪自己不过是想夺回秘笈,而“鬼影”仅仅为了试试功力就击杀湘西二怪,比之湘西二怪岂不更为邪恶恐怖?只见“鬼影”神情木讷,眼光从四人脸上缓缓扫过,淡然地说道:“老规矩,要想活命,先击败我。” 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 第四回 护身灵符救性命 家破人亡入江湖 这是一场没有希望的战斗,甫一动手便强弱立分。萧恨天四人不仅无法围攻鬼影,反而被鬼影所围。只见鬼影围着四人急速奔驰,竟凭一己之力把四人逼得背靠背拼死抵抗。只见四周鬼影幢幢,四人以四敌一,反生出以寡击众之感。显然,鬼影并不急于取四人性命,只是在演练他那迅疾无比的身形步伐。激斗中,只听他嘿嘿冷笑道:“居然是韩家剑法,想不到你们竟是韩家庄的人,剑法如此纯熟,必是韩世奇的子女,嘿嘿,可不能让你们就死!”说着长发如灵蛇乱舞,一招龙飞凤舞,卷飞韩福和韩灵玉的长剑,脚下拈花指与伏魔拳分进合击,点中韩志豪软麻穴,击落萧恨天长剑;跟着一招斜弯腰、大摆头,长发一招横扫九州掠过萧恨天前胸。呼啸声中,萧恨天前襟已尽裂。 鬼影身形再变,单脚拄地,一脚高高扬起,看其飘忽不定的走势,依稀像太极八卦掌的招数,但用脚使将出来,却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滑稽。萧恨天却只感到恐惧,虽前胸吃了一记重击,仍不敢后退躲闪。韩志豪就倒在鬼影脚下,若退,则韩志豪危险。萧恨天当即勉力提气,劲贯双掌,准备抵挡那只飘忽不定的鬼脚的闪击。 蓦地,鬼影高举的腿凝在半空,像钢浇铁铸般纹丝不动,他的整个身体也像一尊雕塑,以怪异的姿势凝立,惟有飘飘长发和空荡荡的双袖,在夜风中微微荡漾。停得突然,立得诡异,萧恨天几人竟也愣在当场,心中生出莫名的恐惧。 鬼影就这样保持那个怪异的姿势立在那里,不动,也无语。萧恨天终于注意到,鬼影那赤精精的双目,正一瞬不瞬地投射到自己脚下,竟也似被凝住。顺着那目光,萧恨天低头望去,地上,一块陈旧的护身符静静躺在那里。护身符黄铜着底,其上有两朵银白莲花交结缠绕,在淡淡月色下,似透出无穷的缠绵悱恻。 萧恨天一摸自己前胸,突然醒悟这是自己的护身符,爹临终时交给自己的护身符,娘的护身符!正要弯腰去拾,身前突有罡风暴起,不由连退数步。只见鬼影姿势已变,正缓缓伸出脚,伸向那银白护身符,却又在其上方停住,似不忍用脚去亵渎一件圣物。 “它……你从何得来?”鬼影的喉结似有些颤抖,眼光仍停在那护身符上。注意到鬼影眼中有种激动、爱怜、温柔之色,萧恨天踌躇片刻,方缓缓道:“这是先母遗物。” “先母?”鬼影呆了一呆,突然声色俱厉,厉声质问,“她怎么会死?怎么会?” 萧恨天黯然道:“先母是生我时难产而去的。” 鬼影怔了怔,身形微微一塌,笔挺的腰板也曲了下来,似一下子衰老了许多,缓缓抬头,遥望夜空淡月,眼中,竟似有晶泪如珠滚落。天上,淡月蒙蒙,月下,鬼影寂寂而望,神情如痴。注意到鬼影似乎神游天外,萧恨天悄悄捡起护身符,紧紧攥在手中。 “你,可知自己父亲是谁?”鬼影屹然不动,声音又恢复那种淡漠阴森。 “先父名讳萧成。”萧恨天老老实实地答道。 “先父?萧成?”鬼影突然转回头,直盯着萧恨天的眼睛,似要钻将进去,“谁是萧成?怎会是萧成?” 萧恨天勃然而怒,大声道:“先父或许并没什么名望,却是恨天最敬爱的人,你若再辱及先父,恨天虽远不是你对手,总有条命可以拼却!” “恨天?你叫恨天?”鬼影并不理会萧恨天的愤怒,顾自喃喃自语,“萧成,萧成,萧成……明白了,我明白了!” 鬼影似想通了什么关节,神情如释重负,却又有些疑惑地问:“你怎会韩家剑法?” “我是韩庄主义子。” “你是韩世奇义子?你怎会是韩世奇义子?”鬼影神情似听到天地间最不可思议之事。萧恨天冷冷道:“我怎么就不能是韩庄主义子?先父是临终前把我托付给义父的。” 鬼影又是一怔,然后低头沉思,神情似是疑惑不解,半晌,方长叹道:“原来如此,你走!” 这次轮到萧恨天一怔,正要发问,鬼影却已大步而去,转眼消失在里屋的黑暗中,两个青衣老者立即紧随其后,不再看萧恨天几人一眼。萧恨天疑惑地看看四周,月色如昔,蛙声如旧,若不是有白僵尸黑蝙蝠的尸体还躺在那里,只怕要当是场噩梦。解开韩志豪软麻穴,萧恨天有些恻然地道:“这白僵尸黑蝙蝠虽是我们大敌,但人既死,恩怨便一笔勾销,好歹让他们入土为安!” 当下四人一齐动手,把二人尸体搬到野外,忙活了大半夜,总算草草将之安葬。 经鬼屋这一战,萧恨天几人方知江湖之大,能人辈出,自己那点道行自保都成问题,哪还有心思再游山玩水。四人径自归家,一路上不敢再招摇过市,晓行夜宿一路无话。这日正午时分,几人终于看到韩家庄巍峨的庄门。远远的,只见大门外几十匹骏马散乱地拴在树阴下、庄门旁,放肆地啃食着庄门外整洁的草坪以及垂柳的嫩芽,而看门的庄丁竟无影无踪。萧恨天一惊,心知那片垂柳和草坪是义父心爱之物,如今竟放任这些畜生把这儿搞得一片狼藉,莫非有何变故?当即一夹马,奔驰而去。 四人进得庄门,方怪自个儿太草木皆兵。只见庄中倒是有不少武林人物,不过都是九大门派、几大世家等名门正派弟子,不少人在彭家堡也曾见过,虽叫不上名字,却也面熟得很。只是众人神情肃穆,与在彭家堡吆五喝六、呼朋引类时的豪放大不相同。奇怪的是韩家弟子们神情竟有些紧张,完全不像一贯的待客之道。见到萧恨天一行回来,一个韩家弟子忙用眼神示意去大厅。萧恨天经过那弟子身边时忍不住悄声问:“怎么回事?可是义父回来了?” 那弟子点点头,让开一步,此时萧恨天才发觉,那些武林人似有意无意地围住了大厅,而韩家弟子则挡在门口,似和众人在无声对峙着。萧恨天来不及细问缘由,冲众人一拱手,径直往大堂而去。进得大堂,只见义父义母居中端坐,左手客位上的一对中年男女显是夫妻,男的容貌俊雅,女的冷艳逼人,竟然是南宫世家宗主楚临风夫妇,下首则是三舅彭思礼,再往下是一个鸡皮白发的老叫化。右边则是一四十多岁的大汉,身材魁梧相貌峥嵘;他身旁是一公子哥儿模样的年轻人,模样冷峻,神色倨傲。周围尚散坐着不少武林人物,看其个个颐指气使的气派,不是一派之主就是一方豪杰。众人身后尚有不少弟子肃穆而立。来不及与众人一一见礼,四人忙拜见韩世奇夫妇,却见韩世奇神色凝重,默然无语。韩夫人则悄声道:“你们先到后堂歇息,我们有要事商谈。” 见母亲面有忧色,韩灵玉拉起母亲的手撒起娇来:“娘,我们又不是小孩子,有什么事还要瞒着我们?” “是啊!表弟表妹也不是小孩了,想来也是能明辨是非的,就让他们听听又何妨?”右下首那位年轻公子突然插话,看他那自然而然的模样,想必这种无礼的举动对他来说是习以为常。韩灵玉脸上顿有不愉之色,韩夫人忙道:“这位是欧阳家哥哥,是你欧阳飞云伯伯的儿子欧阳剑,算来也是你们的远房表亲。” 韩灵玉闻言却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四大世家中韩家与九天城交情最浅。虽然两家上一辈都娶的是南宫家姑娘为妻,两姑娘虽不是亲姐妹,却都姓南宫,都是南宫家嫡亲子女,算起来韩世奇与那九天城城主欧阳飞云还是远房姨表兄弟。但从上一代开始,两家为争夺长江水运发生过不少摩擦,只差没有最后翻脸,全靠着南宫家在其中斡旋。即便如此,韩家最终还是没有争过四大世家中实力最雄厚的九天城。到韩世奇这一辈时,韩家已无奈完全放弃了长江水运。韩家人每说起上一代的恩怨,总有种屈辱的感觉,所以韩灵玉这声“表哥”是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的。大概是感受到韩灵玉的敌意,欧阳剑也不再言语,无声一笑,冷傲地望向大堂那高高的横梁。 “韩庄主,你们四大世家套交情,可也别不把咱们放在眼里,好歹咱们丐帮也是白道三帮十八派之一,总不能由着你们胡来。”沉寂间,鸡皮白发的老叫化子挖着鼻孔淡淡道。 “丘长老说哪里话,虽然四大世家俱是亲戚,但江湖上的事总要论一个是非,道一个曲直,尤其关系到整个武林安危的大事,咱们九天城当然会以天下为重,不然也不会和大伙儿一起来了,想来楚宗主、南宫阿姨和彭三叔也是如此。”欧阳剑抢在韩世奇前面插话,淡淡的几句话不仅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更把楚临风夫妇和彭思礼用话罩住。 “关系到整个武林的安危?”韩世奇冷哼一声,“贤侄是不是太夸张了些?” “不夸张,我看一点也不夸张!”那个鸡皮白发的丘长老冷冷地道,“此事若不弄清楚,只怕我等武林中人死无葬身之地也不自知。” “是啊,”丘长老话音刚落,立即有人随声附和道,“最近江湖上大事频出,不仅有魔教金刀法王从少林逃逸,更想不到堂堂四大世家之一的韩家竟然一直藏匿着魔教八大魔神之一的绝剑魔神董昆,武林中人谁还敢睡个安稳觉?” “韩兄,家兄的意思只是要你交出那董昆,过去的事便一概不问。”欧阳剑身旁那个身材魁梧、相貌峥嵘的大汉也发话道。韩世奇脸色一正:“欧阳老弟,董昆不仅曾是世奇情同手足的师兄,当年在莲花峰更救过先父和世奇一命。你若是我,会不会忘恩负义地交出来?再说董昆与我相交,向来只论旧情,从未涉及过武林与魔教的恩怨。” “世奇你好糊涂!”彭思礼痛心疾首地道,“那董昆当年就是因为入了魔教,才被你父亲逐出门墙,与韩家的恩义早绝,就算救过你和老庄主一命,也当是还韩家教养之恩,你何必放在心上?更不可与之再论旧情。” 韩世奇苦笑道:“师兄入了魔教,我也曾发誓与之恩断义绝,但当真正面对时,过去的种种又怎能完全忘却?尤其师兄不但救先父和我一命,更不惜自身性命也不愿伤我韩家一人。他既有情,我岂能无义?” “韩兄此言差也!”楚临风突然站起来,“义也有大小之分,若为了武林大义而违自己之小义,不但不是无义小人,反而是大英雄大豪杰。” 韩世奇闻言不由嘿嘿冷笑:“楚宗主大义小义之说世奇不敢苟同,尤其像宗主那样大义灭亲的举动,世奇无论如何也是学不来的。” 楚临风俊美的脸颊突然一红,渐渐垂下头去。彭思礼则激动地站起来道:“世奇,你难道忘了大哥当年也是死于魔教之手?就是你韩家也有不少弟子死于魔教。董昆就算于你有恩,但入了魔教,就是武林公敌,你仍与之论交,岂不是也要与武林为敌?” 韩世奇凄然一笑道:“我无意与武林为敌,也不忍交出师兄,只好退出武林,再不过问武林与魔教的恩怨。” 彭思礼闻言一窒,不知该说什么。此时,一直不曾发话的南宫红突然道:“世奇,那董昆若是魔教普通教众也就罢了,可他偏偏是魔教八大魔神之一,就算于你有恩,既入魔教,那就该死。这事我们也不为难你,只要你暗示一下他藏身何处,剩下的就由我们来办好了。” 韩世奇凛然道:“南宫贤妹,你是要陷世奇于不义?” 南宫红颓然长叹,不再言语。众人默然半晌,只听那丘长老冷冷地道:“欧阳老弟,你九天城是武林翘楚,欧阳城主更是武林盟主,此事该如何了断,咱们丐帮唯九天城马首是瞻,相信你们不会让天下武林失望。” “这……”那面目峥嵘的大汉还在犹豫,欧阳剑却已越众而出,冲那老叫化拱手道:“丘长老放心,我九天城向来以武林苍生为重。”说着,从怀中掏出一面金色小旗迎风展开,大声道:“韩庄主,家父临行前便指示,若韩庄主痛痛快快地交出董昆便罢了,若抗命不交,即以私通魔教妖孽论处!” 众人一见那小旗俱是一震,都知道这金龙旗乃是以当年四大世家为首的武林同道,为共同对抗魔教而制的令旗,以号令群雄,有着无上的权威。以前一直由九天城老城主欧阳啸执掌,莲花峰一战,魔教败走,令旗就再没出现过,想不到如今又再现武林。 韩世奇一见那令旗,心中也是一沉,知道若违抗令旗,那真是要与整个武林为敌了,当下涩声道:“欧阳贤侄,容我亲上九天城,向欧阳城主面禀,韩某欲归隐江湖,再不过问江湖恩恩怨怨。” “你想上九天城见我爹,除非束手就擒,坐囚车前去!”欧阳剑面露讥诮道。韩世奇闻言愤怒已极,厉声道:“我韩家庄也是武林四大家之一,我身为一庄之主,岂能受你竖子之辱?”说着一抬手便握住了桌上的剑柄。韩夫人伸手按住丈夫的手,冷冷道:“欧阳贤侄,这面令旗只是为对抗魔教而制,似乎还管不到咱们,你更不要假公济私,利用它来公报私仇。” 见韩夫人终于掀开了韩家与欧阳家最后那一丝温情的面纱,欧阳剑不禁老羞成怒,一举令旗大叫:“盟主口谕,拿下韩世奇!”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虽然早已看出此事难以善了,却也没想到竟这样彻底地翻脸。就连一直冷言相逼的丘长老也面露诧异,意外地望着欧阳剑,不知他要干什么。 “韩兄,奔雷不才,愿先领教韩兄名震天下的剑法。”众人正犹豫间,只见那面目峥嵘的大汉已站身而起。虽然心里在责怪侄儿的莽撞,但欧阳奔雷还是只好率先起身挑战,若自己都不维护那金龙令旗的威严,只怕这令旗就此成为无用的废物,何以号令天下群雄? “欧阳老弟,欧阳贤侄年轻鲁莽,难道你也这般不加考虑?世奇不过是一时糊涂,咱们该好言相劝才是,难道真要翻脸,让天下人笑话?”彭思礼突然插话道,怎么说韩世奇夫妇也是自己嫡亲的妹子妹夫,彭思礼无论如何也不愿把事情闹僵。 “彭三侠,虽然董昆于韩家有恩,于咱们终南派可是有不共戴天之仇。咱们上一代的掌门就是死在他的手里,谁要是藏匿董昆就是我终南派的大敌!”一个精悍老者说着已站了起来,与欧阳奔雷站到一起。 “咱们漕帮也有不少人死在魔教手中,谁要庇护魔教谁就是我漕帮的大敌!”一个粗犷大汉也站起来道。 “就是,就是……” 更多的人附和着,陆续站起,最后,先前坐着的人中,只剩下彭思礼和楚临风夫妇略显尴尬地坐着未动。韩世奇扫视着众人,只见众人眼中只有仇恨的火焰,再难看到往日的交情,不禁暗叹一口气,端起桌上的茶杯慨然道:“好,喝了这杯茶,过去的交情便一笔勾销,谁要拿我韩世奇尽管放马过来!” 众人望着韩世奇眼中的平静与淡然,反而犹豫起来。欧阳???雷略一踌躇,端起几上的茶杯道:“韩兄,只要你愿意跟我上九天城,一切交由家兄定夺,咱们还是朋友。” 韩世奇淡然一笑道:“如今这形势,我还能跟你上九天城吗?” 欧阳奔雷一声长叹,一仰脖子,把那杯茶喝了个干干净净。众人见有欧阳奔雷带头,也先后喝光了手中的茶。彭思礼则一摔茶杯,愤然道:“世奇,你我至亲,血浓于水,一杯茶岂能断得了,但你藏匿魔教余孽,我说什么也不能原谅你!” 略顿了顿,彭思礼环视众人,冷冷地道:“今日之事,大家若依足江湖规矩,我自然无话可说,但若有人要使卑鄙手段倚多为胜,那就别怪我彭老三帮亲不帮理!” 楚临风默然片刻,缓声道:“韩兄,只要你愿上九天城,临风愿陪你前往,决不容你受一丝的委屈,到欧阳盟主那里,总能找到个两全的办法。” 韩世奇默默喝光杯中的茶,握住剑柄道:“韩家在江湖上也屹立了数百年不倒,如今人丁稀落,却也不能坠了先人威名,如今之势世奇决没有上九天城的道理。” 欧阳奔雷越众而出,抱拳道:“既然如此,就让奔雷先来领教韩兄剑法。” “好,九天城四大天王向来名震武林,世奇一直心怀仰慕,今日总算能见识其中之一。”说着,韩世奇已拔剑而起。欧阳奔雷道一声得罪,双掌一挫,平平推出,不见拿姿作势,双掌之间,却似有暗流涌动。 韩世奇见欧阳奔雷以空手对剑,却也知道对方并不完全是托大,欧阳奔雷向有奔雷手之称,最擅长的功夫就是这一双肉掌了,如今一出手,果然不愧是九天城四大天王之一。长剑当即迎面劈出,呼啸声中,有如实质般的气劲被从中一分为二,从身旁无声掠过,涌动的气流带动衣衫猎猎有声,而宽阔的重剑竟被震得“嗡嗡”直响。 “好!”韩世奇忍不住一声赞叹,身形游动,长剑再起,如狂风骤雨般直泻而出。只见欧阳奔雷在茫茫剑影中双掌直来直去,每一出掌即让那如涛剑影在身前烟消云散。围观的群雄见欧阳奔雷以一双肉掌就敌住了韩世奇名动天下的重剑,不禁轰天价地叫好。而以萧恨天为首的韩家庄众人则相顾失色,想不到天下间竟有如此浑厚的掌力,竟然能力敌韩世奇惊天动地的重剑。 二人翻翻滚滚,转瞬即斗了数百招,只见韩世奇身形如灵便的猎豹,围着欧阳奔雷急转,长剑则如电闪流星,欧阳奔雷身形则像护犊的牛牯,只在原地打转,双掌带着迫人的压力连连挥出,以力打巧,挡住了韩世奇汹涌如涛的攻势。群雄叫好声渐渐弱了下去,虽然二人仍难以分出高下,但群雄注意到,韩夫人脸上的神情越来越轻松,而欧阳剑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只有楚临风夫妇和彭思礼一直神色不变。 欧阳剑见其叔久战不下,虽然尚分不出高下,但一直以力敌巧,终归难以持久,长此下去,必败无疑。环顾厅中众人,楚临风夫妇多半是不会出手了,彭思礼更是明显站在韩家一边,而其余众人不是迫于韩家威名,就是怕得罪彭思礼,谁也不敢上前助战。自己若上前夹攻,就算彭思礼不出手,韩夫人肯定也会下场,自己仍讨不了便宜。如今金龙旗已出,若不能拿下韩世奇,岂不威信尽失?想到这,眼珠骨碌一转,计上心来,乘众人不注意,悄悄地退出了大厅。 大厅之中剑气与罡风交错裂,激得群雄衣衫猎猎作响,功力弱的不住后退,功力高的也暗自运功抵抗。众人见二人这等声势,不禁相顾失色,四大世家享誉武林数百年,果然各有绝技,难怪能以一族之力与少林、武当这样有千百年历史的佛、道圣地分庭抗礼。 二人激斗正酣,突听外面起了一阵骚动,有韩家弟子大声喝骂:“你干什么?快放下我家小姐!” 跟着又听见欧阳剑的声音:“大伙儿快动手!韩世奇勾结魔教,在大厅之中设下圈套,再不动手,厅中众人只怕危险了!” 厅外众人早听见里面已经打了起来,正在惊疑不定,而大门又被韩家弟子们挡住,不清楚里面的情形,如今听欧阳剑如此说,大家发一声喊,就要往里冲,韩家弟子则寸步不让,两帮人立即乒乒乓乓地打了起来。欧阳剑打倒两个韩家弟子,冲进大厅中高叫:“韩世奇,你看这是谁?” “妈妈,妈妈,救我!”只见韩世奇的小女儿灵珠被欧阳剑挟于腋下,正拼命挣扎。 “灵珠!”韩夫人失声惊呼,拍案而起,抽刀就要上前,却见欧阳剑长剑架到灵珠脖子上大叫:“不要过来!” 正要冲过去的韩夫人和萧恨天韩志豪兄妹只好顿住身形,两眼喷火地瞪着欧阳剑。欧阳剑不理会韩家人的愤怒和厅中众人的鄙夷之色,高叫道:“韩世奇,你若要你女儿的性命,就放下手中的剑束手就擒!” 激斗中的二人早已停了手,韩世奇见状愤怒之极,厉声道:“这里众人都是光明磊落的英雄,只要你敢伤我女儿一根寒毛,不消韩某动手,就有人把你斩成肉酱!” “韩兄,只要你跟我上九天城面见家兄,咱们还是朋友,决没有人会动你女儿一根寒毛。”虽然心中也不齿侄儿所为,欧阳奔雷还是决定站到侄儿一边,毕竟血浓于水,怎么也不能让侄儿成为众矢之的。丘长老此时也阴阳怪气地道:“韩庄主,你若是光明磊落的英雄,咱们自然也光明磊落;你若是勾结魔教的卑鄙小人,却也怪不得别人用卑鄙手段来对付你。” 欧阳剑见有人撑腰,胆子更大了起来,低声对手中的韩灵珠道:“叫你爹爹投降,我便放了你!” 哪知灵珠年纪虽小,性格却颇为刚毅,倔犟地一昂头道:“我不!” 欧阳剑手一紧,厉喝:“你若不听话,我便杀了你!” “你敢!你杀了我,我爹爹决不会放过你!” “混账东西!”欧阳剑老羞成怒,一抬手,“啪”的一个耳光,灵珠粉嘟嘟的半边脸立刻肿得老高,眼中噙满泪水,却咬着牙一声不吭。彭思礼实在看不下去,上前道:“贤侄,此事与我外甥女无关,快把她还给我。” “你退开!”欧阳剑此时已是骑虎难下,不甘心就此罢手,大声对韩世奇道:“你听着,再问你一次,降不降?不降便先杀了你女儿!” “想不到欧阳家英雄辈出,竟也养下如此歹毒一位公子,与魔教中人又有何异?”韩世奇长叹,低下头柔声问灵珠,“孩子,你怕不怕死?” “爹爹,珠儿不怕!”灵珠两眼虽噙满泪水,却硬忍着没让它掉下来。 “好孩子,真不枉爹爹平日的教导。”韩世奇虎目垂泪,盯着女儿一字一顿地道,“你放心去,你死后,爹爹就用此人给你陪葬!” “珠儿!”听得丈夫如此言语,韩夫人不禁一声惨呼,身子摇摇欲倒,若不是萧恨天兄妹扶住,早已软倒在地。欧阳剑见要挟无功,一掌按在灵珠后心,掌力微吐,数股炽热的内力从灵珠后心直透进去,竟使上了江湖上严刑逼供用的“万蚁钻心”之法,只要这孩子哀声求饶,便可瓦解韩世奇的斗志。 哪知灵珠年纪虽小,却颇为硬气。虽痛得浑身颤抖,小脸憋得通红,汗如雨下,却硬撑着一声不吭,娇嫩的嘴唇被洁白的牙齿咬破,鲜血顺着嘴角一滴滴淌了下来。 韩世奇见女儿受苦,不禁心如刀割,一声怒吼:“住手!”只震得厅内嗡嗡作响。欧阳剑不由劲力一松,灵珠此时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韩世奇一声长叹:“孩子,难为你了,爹爹无用,让你受这么多的苦!”说着转向大厅外还在拼死抵挡的韩家弟子,大声道:“让他们进来!” 众人一哄而入,把韩家人围在中间。韩世奇环视着众弟子,只见有命退入大厅的不及一半,人人浑身浴血,狼狈不堪,不禁惨然一笑道:“我身为一庄之主,却以一己之私而连累大家,连累家人,惭愧啊。”说着转向彭思礼一拱手:“三哥,你妹子和几个孩子以后就要托你照顾了。” “世奇你放心,我陪你上九天城,今日之事总要讨个公道,问欧阳盟主要个说法。”彭思礼满脸愤懑。韩世奇则神色惨然,冲众人团团一揖道:“韩某再最后求一次座中侠义中人,韩某若去了,切莫让那畜生再难为孩子。” 欧阳剑见韩世奇终于服软,装着没有听见那“畜生”二字,当即道:“你放心,只要你乖乖束手就擒,我自会放了你女儿。” 韩世奇不理会欧阳剑,转身对萧恨天道:“天儿,义父不能助你完成心愿,还要把志豪、灵玉、灵珠及整个韩家庄托付给你,望你能助志豪振兴韩家庄!” 萧恨天含泪点了点头。韩世奇目光在几个儿女脸上一一扫过,然后仰天长叹道:“自古忠义难两全,韩某英雄一生,岂能受囚笼之辱?再说见了欧阳盟主又能如何?如今唯有一死,求得心安了。”说着跌坐于地,嘴角猛然渗出丝丝鲜血。 “世奇!”彭思礼一见,忙抢上前去,一摸脉息,已是心脉尽断,安然而去了。彭思礼不禁失声悲呼:“世奇,你这是何苦?” “相公!”韩夫人扑将上前,抱着丈夫抽泣着道:“我真没看错你,宁肯一死也不愿苟活于世,做一无义小人。”说着抬起泪眼对彭思礼道:“三哥,小妹几个孩子,阿豪、阿玉、阿天已长大成人,我也算尽了母亲之责,唯有珠儿尚幼,望三哥看在兄妹分上,帮我一把。” “莫干傻事!”彭思礼闻言大惊,忙扑上前去,却还是晚了一步,只见妹子轻呼着:“相公,等等我。”雁翎刀照脖子一抹,已是玉损香消。彭思礼一把抱住妹子身体,泪如雨下,狂呼:“小妹!小妹!”却哪里还叫得醒。 萧恨天呆呆地望着义父义母双双自杀殉命,只感到整个世界像都坍塌了,茫然不知所以。志豪与灵玉更哭成泪人,群雄见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都面露戚色,欧阳剑也悻悻地放开了灵珠。 只见灵珠“咚”的一声跪下,一步步膝行到爹娘面前。虽泪如泉涌,不住抽泣,却硬憋着不哭出声来,小手捧起爹爹的大手,哽咽着道:“爹爹,都……都是珠珠不好,在敌人面前……哭出声来,害你自杀,我不哭了!我不哭了!”说着擦干眼泪,眼光从厅中众人脸上一一扫过,似要把众人的模样记在心底。众人被那眼光一扫,都不由从心底冒起一阵寒意,决没有想到一个孩子童稚的眼中,竟能有如此滔天的恨意。彭思礼一把搂过灵珠,垂泪道:“孩子,你要哭就哭出来!” 只见灵珠小脸憋得通红,紧咬牙关坚不哭泣,胸膛急剧起伏,突然一阵气息不继,竟晕了过去。一直不曾说话的楚临风突然越众而出,跪倒在韩世奇夫妇面前,叹道:“韩兄、韩嫂,你二人义薄云天,临风钦佩不已,请受临风一拜!”说着,“咚咚咚”磕了三个头,这才起身,却见一旁的南宫红脸色甚是难看。 “什么人?”突然,只听厅外一阵惊呼,一个黑衣大汉在惊呼声中飞奔而入,几个九天城弟子上前阻拦,转眼就被大汉尽数打倒。只见大汉直奔到韩世奇夫妇跟前,大呼着跪倒:“贤弟,为兄来迟了!” 彭思礼一见来人竟然就是那绝剑魔神董昆,不由大怒,吼道:“还我小妹命来!”一掌含愤拍出,“砰”的一声,正中董昆后心。董昆正悲痛欲绝,神情恍惚,猝不及防,受此一掌,当即“哇”一声喷出口鲜血,猛然间清醒了许多。 欧阳剑一见董昆受伤,以为有机可乘,长剑悄然而出,直指董昆空门大开的后心。只听董昆一声虎吼,头也不回,一剑反臂划出,“当”一声格开了欧阳剑偷袭的一剑,只震得欧阳剑虎口发麻,宝剑差点脱手,脸上更是一阵红白不定。 欧阳奔雷怕侄儿有失,当即双掌拍出,挡住了董昆随后几剑。此时彭思礼也拔出佩刀,怒吼着上前助战,二人这一联手,当即把董昆困在中央。欧阳剑见叔父和彭思礼敌住了董昆,这才放下心来,也仗剑加入战团。 南宫红见欧阳奔雷三人联手,居然还是拿不下董昆,也拔出佩剑加入战团。这四人都是三大世家中的头面人物,这一联手虽然占尽上风,一时半会儿仍奈何那董昆不得。边上群雄鼓噪着想一哄而上,在五人刀光剑影中却近不了身,反而影响了欧阳奔雷四人的攻势。在群情激愤的鼓噪中,唯有楚临风冷然负手而立,神色如常,似是与己无关。 四人这一联手,董昆即感吃力,怒吼声中,所有攻势尽指向武功最弱的欧阳剑。欧阳奔雷怕侄儿有失,立即收回攻势,以大半功力替侄儿接下了董昆带着雷霆呼啸的短剑,即便如此,欧阳剑仍被逼得步步后退,渐渐退到神情恍惚的萧恨天身前。 萧恨天对逼死义父义母的欧阳剑早已恨之入骨,如今猛然见他退到自己面前,后背空门大开,正冲着自己,当即想也不想,双掌倾力而出,左手“枯髓掌”、右手“凝血刀”,悄没声息地印上了欧阳剑后心。欧阳剑浑身一震,面色刹那间变得灰败,身体渐渐软倒在地。 众人见萧恨天竟突然出手偷袭,一招击倒欧阳剑,俱大感意外,不觉停了手。欧阳奔雷忙护住侄儿,一探脉息,只觉欧阳剑全身冰凉,气息微弱,竟伤在一种邪毒阴功之下,不禁大怒道:“小子,你找死!”说着就向萧恨天抓去,突见董昆斜斜插上,一把抄起尚在发愣的萧恨天,一剑逼开欧阳奔雷,转身便往厅外奔去。欧阳奔雷双掌跟踪追去,直袭董昆后心,只见董昆头也不回,反手一剑,在欧阳奔雷右臂上划开一道血槽,而欧阳奔雷左掌却也结结实实地击中董昆后心。董昆就势冲出数步,突然回手撒出一把黑沙,大厅中一时烟雾弥漫,烟雾中尚有破空之声袭向众人。 “断魂沙!”众人惊呼着四处躲避,待烟雾散尽,哪里还有董昆和萧恨天的影子。 不说韩家庄众人在彭思礼张罗下为韩世奇夫妇料理后事、欧阳奔雷火速送欧阳剑回往九天城,单道董昆抓着萧恨天冲出韩家庄数里,再也坚持不住,“哇”一声又喷出一口鲜血,双腿一软,跌倒在地,萧恨天也被摔出老远。萧恨天神情恍惚地爬起来,没有理会董昆,懵懵懂懂地往原路而回。董昆见状忙喝道:“站住!你要去哪里?”。 “我要回去看义父义母。”萧恨天茫然不知所措。 “你义父义母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你回去又有何用?”董昆神色黯然。萧恨天心灵深处尚不能接受义父义母已死的事实,如今听董昆如此一说,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呜咽着道:“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再看看他们!” “你是要去找死!你方才竟用‘枯髓掌’和‘凝血刀’伤了欧阳剑,只怕此时他已是一命呜呼,你如今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董昆厉喝道。萧恨天闻言心智清醒了些,暗道:是啊,我这一回去,那欧阳奔雷岂不是要杀我报仇?但我不回韩家庄,却又能去哪里?心念及此,不禁大感踌躇。 董昆见萧恨天不知所措的模样,便道:“你用阴毒功夫伤了欧阳剑,这欧阳剑乃是那武林盟主欧阳飞云的独子,欧阳飞云必定会传下武林缉杀令捉拿于你,届时不光武林白道中人欲杀你而后快,就是黑道中贪利之辈也不会放过你。现如今你只有托庇我白莲圣教之下,便是武林黑白两道也奈何你不得。待我伤愈之后,再去找逼死你义父义母的凶手算账,总要让他们一个个不得好死!” 萧恨天心中暗叹:也罢!韩家庄是回不得了,黑白两道也不会放过自己,江湖中也是去不得,如今只有暂避于魔教,他日再为义父义母报仇。 想到这,便回身走向董昆,正欲扶起董昆,猛然间想起义父平日的教导,不禁暗道:萧恨天啊萧恨天,你怎么如此糊涂!义父一再告诫,魔教乃天下第一邪教,行事歹毒凶残,是武林公敌,一入魔教,不光害人,而且害己,远避尚且不及,你还要托庇于它,义父刚死,你就把他的教诲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想到这里,转身便要离开。董昆见萧恨天再次转身,忙喝道:“你若没有我的保护,不出数里,定会被人斩成肉泥!” 萧恨天一听此言,反而激起胸中那股倔傲之气,不禁大声道:“我即便是被人斩成肉泥,也不要魔教庇护,嘿嘿,你如今自身尚且难保,还要保护我,真是可笑!”说着不再回头,扬长而去。董昆大怒,就要奋力而起把这小子擒回,哪想身上先后中了欧阳奔雷和彭思礼两掌,伤势颇重,一时竟难以站起,只有眼睁睁看着萧恨天孤傲的背影渐渐远去。 萧恨天恍恍惚惚不知走了多久,突听身后有急促的马蹄声正冲自己而来。萧恨天暗叹:这么快就追上来了?也罢,我就在此大战而死,也算报了义父义母教养之恩。想着便回过身,静静候在官道中央,只见两匹健马并肩奋蹄而来,转眼就到跟前。萧恨天暗自蓄势,却见两匹健马左右一分,从自己身旁呼啸而过,马上骑手只奇怪地扫了他一眼,毫不停歇地继续向前急驰。 见两匹马去得远了,萧恨天才松了口气,暗叹:我也真是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了。想着便转回身,继续望前而行,只见前方现出一古城巍峨的城郭,却是到了襄阳城。 身后又有马蹄身响起,萧恨天回头一看,竟是三个和尚。和尚骑马,江湖上决不多见,定是有什么急事,现今武林最急之事只怕莫过于缉拿杀害武林盟主公子的凶手了。想到这,便往路中央一站,暗暗戒备,静候着几个和尚的到来。哪知几个和尚催马来到跟前,奇怪地扫他一眼,便从萧恨天身旁绕过,继续急奔向前。一个和尚的声音远远传来:“听前面的兄弟说,已把那人困在谪仙楼,合我众人之力,当可擒下此獠!” 萧恨天见几个和尚去得远了,微感失望,心道:莫不是认错了人?把别人当成了我萧恨天?正念及此,又见四匹马飞驰而来,马上的骑手居然是四个道士,清白色的道袍,鹅黄色的道冠,竟然是武当门下。萧恨天当即远远大呼道:“在下便是萧恨天,诸位若要杀我,尽管动手便是!” 几个道士面面相觑,一道士轻语:“神经病!别理他,追踪那人要紧!” 萧恨天闻言大感诧异,心想如今还有谁比自己这个杀害盟主公子的凶手更重要,竟让众多武林人物如此追踪?好奇之心顿起,当即加快步伐,往众人消失方向而去。萧恨天也是刚经此变故而心神恍惚,哪想到这欧阳奔雷还在回九天城的途中,盟主欧阳飞云尚不知儿子凶讯,所以武林中人哪知道他萧恨天是谁? 尾随着众人进得襄阳,见到的武林人物更多,大家都神情紧张地往一个方向而去。萧恨天跟在众人身后,七弯八拐地来到一处酒楼外,众人便都停了下来,似有意无意地围住了酒楼。萧恨天抬头一看,无巧不巧,居然就是谪仙楼,襄阳城最有名的酒楼,也是义父在世时最喜欢来的酒楼。只见二楼临街的窗前,一黑袍老者临窗而坐,神色冷峭不怒自威,对酒楼周围上百武林人物视若无睹,顾自自斟自饮,片刻之间便已连喝三杯。萧恨天见那老者如此威仪,不禁暗赞:大丈夫当如是也! 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 第五回 临阵喝敌献兵刃 败敌脱身走枭雄 萧恨天心中仰慕之情油然而生,当即跨入酒楼,却见楼下也坐满了江湖人物,人数虽众,却是鸦雀无声,人人无心饮食,面色凝重,神情肃穆。萧恨天不理会众人,独自跨步上楼,心里只想要就近看看那老者模样。 刚从楼梯口冒出头,萧恨天不禁呆了一呆,只见偌大的二楼之上,空荡荡就只有那老者一人,自己这样上去岂不显得十分突兀?正踌躇着不知该进该退,却见那老者森冷如电的目光已冷冷地盯住了自己,神情有说不出的讥诮。萧恨天不好再退,便昂然迈步上楼,对那老者一拱手:“老先生,一人饮酒岂不太过寂寞,可否容晚辈陪你喝上一杯?” 老者闻言把萧恨天略一打量,淡淡道:“想要喝酒,过来便是。” 萧恨天也不客气,过去便坐到老者对面,这才抬眼细细打量对方。只见老者身架粗大,坐在那里也有常人高矮。虽年过花甲,须发仍如黑漆,面色则莹白如玉,脸上轮廓如刀削斧砍,高高的眉骨下,半阖的双眸神光电闪,像能照到人的心底。萧恨天不理会老者冷冷盯着自己的目光,顾自满上杯酒,举杯道:“老先生,晚辈萧恨天仰慕先生风采,先敬你一杯。”言毕,一饮而尽。 老者也举杯一口而干,然后又自斟上杯酒,对萧恨天举杯道:“年轻人,你有如此胆色,竟敢率先向老夫挑战,老夫也当敬你一杯。”言毕也是一干而尽。萧恨天一听,原来老者会错了意,忙道:“老先生你误会了,我与先生素不相识,何以要向先生挑战?我确实只是仰慕先生风采,上来陪先生喝上几杯而已。” 老者见萧恨天言语诚恳,面色从容,不禁呵呵大笑道:“想不到如今江湖中竟也有如此胆色的人物,老夫倒显得小器了,老夫当自罚三杯。”说着已连干了三杯。 萧恨天忙道:“老先生太抬举晚辈了。” 老者闻言皱皱眉,不耐地挥挥手:“什么先生先生的,叫得老夫浑身直起鸡皮疙瘩,老夫匡野,你看得起就叫一声匡兄,看不起就叫一声匡老儿也成。” 萧恨天见这匡野是个不拘小节的狂放人物,便也不再客气,举杯慨然道:“好,匡兄,你我虽是初见,却有一见如故之感,就让恨天陪你喝个痛快。” 匡野哈哈大笑道:“好小子,老夫二十多年了没喝过一回痛快酒,今日总算能尽兴了!” 二人你一杯我一杯,渐渐喝得豪兴大发。匡野更是乘着酒兴击桌狂歌:“蟠桃千年一回香,杜康赴宴盗琼浆,从此人间现美酒,助我剑气斩天王。” “好!”萧恨天忍不住击掌赞叹,“想不到匡兄不仅豪情盖世,更有如此文采,作得如此气势磅礴的好词!” 匡野哑然一笑道:“老夫一介粗人,就算胸中有万千豪情,也无法用笔墨形容万一,这词乃是我东方兄弟所作!” 萧恨天闻言不禁悠然神往,喃喃道:“这东方前辈不知是何许人物,能写得出这等文词,也当是个豪放不羁的人物!” 匡野叹道:“东方兄弟文武全才,也惟有如此,才写得下如此令人热血沸腾的词句,令老夫也心折,只可惜人海茫茫,却不知我东方兄弟如今又在哪里?唉,不说这些,我们继续喝酒!” 二人狂态俱露,酒到杯干,片刻间便把那一大壶烈酒喝了个底朝天。匡野越喝越兴奋,萧恨天则开始露出七八分酒意。这期间楼下众人竟只是眼睁睁看着二人狂饮,不敢上前一步。就在这时,突然人群中起了一阵骚动,只听有人轻呼:“好了好了,九天城的人来了!”只见三匹快马直冲到酒楼前方停下来,三个骑手翻身下马,为首的中年文士手持折扇,率先进入酒楼,楼梯声响中,已率众登上了二楼。 来人年届四十,面目儒雅,文质彬彬,上楼后略一整衣冠,对匡野恭恭敬敬地拱手道:“匡前辈,晚辈九天城欧阳瑞雪,早已仰慕前辈风采,今日能向前辈请教,也算是三生有幸。” 匡野斜眼打量着来人,面露嘲笑:“刚才高歌‘斩天王’,就真有天王驾临,看来你真会选时候。早听说九天城四大天王威震武林,不知今日来了几位?” 来人答道:“就只瑞雪一人。” “好!待我先尽酒兴。”说着,匡野取过酒壶,把最后一点残酒为萧恨天和自己满上,然后端起酒杯对萧恨天道:“小兄弟,喝了这杯酒,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老夫今日能交你这样一位朋友也属不易,希望以后还有缘相见。” 萧恨天此时已有七八分酒意,闻言不由拍案而起,乘着酒性大声道:“匡兄,你既当我是兄弟,在你危难之时却要赶我走,岂不是把我萧恨天当成了无义小人?” 匡野斜眼望着萧恨天道:“小兄弟,你看四周强敌环侍,你仅凭今日与老夫一面之交便要陪老夫送命,岂不是太过不值?” 萧恨天哈哈大笑道:“匡兄此言差矣,岂不闻古人尚有倾盖之交,交情岂能用时间长短来衡量?再说我与匡兄境况也差不多,匡兄被武林数派追杀,小弟如今也不容于整个武林,莽莽天下,浩浩江湖,已无我萧恨天容身之地,便在此与匡兄一起大战而死,也算是死得轰轰烈烈,死得其所!” 匡野闻言心想,年轻人大言炎炎,能有何壮举竟不容于武林?心有所想,脸上便露出讥色,淡淡问:“你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竟不容于整个武林?” 萧恨天大声道:“我只不过用阴毒功夫杀了武林盟主欧阳飞云的儿子,此事萧恨天自问决不违天地良心。若那畜生侥幸活转,我还要再杀他一次!” 匡野闻言面露惊异,继而呵呵大笑道:“好小子,果然不简单,真是年少有为,杀了人家宝贝公子,居然还敢当着九天城的人直言其事,更是好胆色!老夫越看越喜欢,老夫一生中从未正式收过弟子,今日就收下你这个弟子!” 匡野本以为萧恨天会大喜过望,哪想他却大摇其头:“匡兄此言差矣,你我既是朋友,又以兄弟相称,我岂能做你的徒弟?” 匡野先是有些意外,跟着拍案怒道:“江湖中不知有多少人想做我的徒弟而不可得,你竟不放在心上?我与你兄弟相称,只不过是看你还有几分豪气,敢在那么多武林杂碎面前陪我畅饮,领你的情跟你客气一下罢了。放眼天下,配跟老夫做兄弟的屈指可数,你小子算老几?” 萧恨天正色道:“朋友贵乎交心,兄弟在于肝胆相照、同生共死。其他什么出身贵贱、武功名望、江湖地位等等一切,在真正的朋友和兄弟眼里,通通狗屁不是。” 匡野闻言呆了一呆,跟着抚掌赞叹:“好小子!真他妈说得老哥哥哑口无言,好!从现在起,你就是我匡野的兄弟!” 萧恨天只觉胸中豪气干云,一口喝干杯中残酒,猛一摔酒杯,慨然道:“好!大哥,便让小弟先打头阵,为你抛砖引玉。” “贤弟用何兵刃?” “小弟用剑。” “什么样的剑?” “普通三尺青锋。” 匡野微微点点头,眼光转向楼下众人,嘴里喃喃自语:“虽然只是普通三尺青锋,也要为贤弟寻柄好剑才是。”说着睃巡的眼光突然盯住楼下一人,淡淡道,“顾老儿,你腰间可是原来那柄龙泉宝剑?” 那个被叫做顾老儿的老者顿时一脸煞白,讷讷道:“回前辈话,正是龙泉。” “给老夫送上楼来。”匡野淡淡道。那顾老儿顿时涨红了脸,大声道:“我……我干吗要给你送去?” 匡野微微一笑,坦然道:“虽然你躲在人后,老夫要杀你也易如反掌,你是要老夫杀了你再夺剑呢,还是自己送上来?” 那老者脸上顿时汗如雨下,脸色青白不定,要当着这么多江湖好汉的面把自己的宝剑送给敌人,老者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但要不答应,他也完全清楚,这魔头要在人丛中取自己性命也真是易如反掌。正踌躇不定间,陡听匡野一声厉喝:“老夫再说一遍,送上来!” 在对方的积威之下,那老者顿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忙一溜烟小跑上楼,恭恭敬敬地解下佩剑递到匡野面前。匡野却不伸手来接,只对萧恨天淡淡道:“贤弟,你看这剑可还合用?” 萧恨天惊得目瞪口呆,喃喃道:“大哥仅凭一句话便能让敌人俯首送上兵刃,真叫小弟叹服!”说着也不客气,一手接过宝剑。那老者顿时满脸羞愧,在众人耻笑声中一溜烟跑出谪仙楼远远逃开,再不敢回头。萧恨天抽出龙泉剑,信手挽了个剑花,只觉这剑十分趁手,便一指欧阳瑞雪道:“你若要为你侄儿报仇,当找我萧恨天才是。来来来,让我领教九天城的高招!” 欧阳瑞雪面露不屑,微微退开一步,以他的身份当然不会轻易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动手。身旁两个黄衫大汉已抢步上前,拦在萧恨天面前,一个佩刀出鞘,喝道:“不知死活的疯子,就由我替家师教训教训你!”说着一招力劈华山,直取萧恨天面门。 萧恨天长剑上封,挡住了大汉的刀,跟着左掌“凝血刀”直斩大汉腰际。大汉伸臂一隔,不禁打了个寒战。萧恨天趁此机会长剑一转,刺中了大汉胸膛。欧阳瑞雪大惊失色,忙扶住大汉,急封创口穴道,抬眼直视萧恨天,满脸惊疑之色。平心而论,萧恨天的武功并不比那大汉高明多少,能一个照面伤了对方,完全是借“凝血刀”之力。 “好!想不到贤弟竟同时身怀韩家剑法和‘凝血刀’两门绝技!”身后,响起匡野由衷的赞叹声。欧阳瑞雪一听“凝血刀”三个字,神色顿时一变,折扇平端,缓缓道:“我来领教阁下绝技。” “好!”萧恨天长剑抱元守一,神色凝重地盯着欧阳瑞雪。只见欧阳瑞雪折扇一指,竟把折扇当成判官笔点向萧恨天檀中大穴。萧恨天长剑一挡,却挡了个空,折扇已变为剑招直削萧恨天头颈。萧恨天刚低头,只听“哗”的一声,折扇展开,竟以罗汉刀法斩向萧恨天肩胛。慌忙中萧恨天只好不顾自身安危,左掌“凝血刀”直斩欧阳瑞雪前胸,拼着两败俱伤也要拉欧阳瑞雪垫背。 欧阳瑞雪却不敢身受“凝血刀”一击,只好中途变招,折扇回撤,挡住了萧恨天的左掌。只听“嘭”一声闷响,萧恨天已被震退了三步。仅一个照面,萧恨天便知道自己远非欧阳瑞雪对手。欧阳瑞雪三招之间竟把折扇当成了三种兵刃,且招数变化连贯精妙,信手拈来,每一种兵刃技巧都浸淫了数十年以上,加之功力深厚,绝不是自己所能应付的。虽然如此,萧恨天还是仗剑再上,周围强敌环侍,再怎么也要为大哥缠住一个强手。 二人翻翻滚滚,转眼便斗了数十招。萧恨天有“枯髓掌”和“凝血刀”两门阴毒功夫博命护身,欧阳瑞雪虽占尽上风,却也不敢过分紧逼。 匡野见萧恨天竟能抵挡欧阳瑞雪数十招,不由赞道:“想不到贤弟年纪轻轻,便能与九天城四大天王之一的欧阳瑞雪激斗数十招而不败。老哥哥看得心痒,贤弟先退过一边稍息,看看老哥哥的手段。”说着一掌直直地劈出,直取欧阳瑞雪中门。 欧阳瑞雪见这掌来势若奔雷闪电,自己任何精妙的招数俱用不上,百忙中惟有举扇一挡。只听“嘭”的一声巨响,匡野神闲气定地立在当处,而欧阳瑞雪却“噔噔噔”连退三步。刚要立定,哪想还有一股暗劲涌来,不禁再退两步方才站稳,脸上一阵红白不定,气息咻咻。萧恨天见义兄仅一招便逼退了欧阳瑞雪,不禁大赞一声:“好功夫!” “你再看!”话音刚落,匡野又是一掌劈出,跟刚才一掌完全一模一样。欧阳瑞雪见这掌来势汹涌,无论躲、避、闪俱晚了一步,只好再次举扇一挡,这一次竟退出七步开外。尚未站稳,匡野第三掌又跟踪而至,与前两掌完全相同,欧阳瑞雪只好再挡。这次再也坚持不住,“噔噔噔”退得三步便跌坐于地,“哇”地喷出一口鲜血,一时神情委顿。 萧恨天见义兄一模一样的三掌便击败了九天城四大天王之一的欧阳瑞雪,不禁惊得目瞪口呆。匡野硬攻三掌,也觉胸中一阵翻滚,当即哈哈一笑,呼出胸中那口恶气,转身对萧恨天道:“贤弟,四周再无配与为兄动手之人,咱们走!” “杀了他!杀了他!”人群突然鼓噪起来,一时群情激奋,一哄而上。 “快走!”匡野一手拉起萧恨天,一手连连挥出,转瞬打倒数人。但众人奋勇向前,后面的人使劲往前在涌,前面的人就是想退也退不了,一时把匡野和萧恨天困在了中央。 匡野见群雄杀不胜杀,立即退到窗口,一把抓住萧恨天用巧劲往窗口外扔去。萧恨天突然身子凌空飞起,不禁骇然,正欲惊呼,却已轻飘飘落到街头一骏马鞍上。匡野跟着从窗口凌空掠下,也跨上群雄停在酒楼外的一匹骏马。正要打马而走,身后突有暗器破空声响起,数十枚暗器直袭而来。匡野双手连抓,接下数十枚暗器,跟着反手打出,却不射向群雄,而是射向酒楼外的群雄坐骑,转眼便射杀数十匹马。群马惨嘶着纷纷倒地,没有死的也吓得四处逃窜。匡野这才一打马股,高叫一声:“快走!”二人连踢马腹,纵马而去。 萧恨天见匡野抬手便杀数十匹马,虽说行事残忍,却也是果敢之举,群雄立即被扔下老远,仅轻功较高的十数人渐渐追了上来。匡野突然从疾驰的马背上倒翻而下,停在最前面那人面前。那人大惊失色,想收步却已来不及,眼睁睁直向匡野冲去。匡野也不回头,一个后撩腿把那人踢得直飞出去,接着猛向前几个起伏追上奔马,抓住马尾一个凌空虚步纵身而上,哈哈长笑道:“山西铁鹞子,轻功最好,死得最早!” 群雄闻言相顾失色,锐气顿竭,哪里还追得上奔马,只有眼睁睁望着两人两骑渐渐去得远了。 不说众人目瞪口呆地望着匡野和萧恨天走远,只说二人出城后一路向南,萧恨天心中也没有具体的目的地,便只跟随着义兄,晓行夜宿。不几日便赶到鄂中重镇荆州,那荆州处长江北岸,扼守汉中和中原的要冲,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如今这太平年间,却是商贾往来、车舟汇集的热闹处,一派繁荣景象。 萧恨天随着义兄进城时天色已近黄昏,找间偏僻客栈歇下后,只当义兄要在此歇息几日,不想当夜便被匡野叫了起来,趁着夜色,一路疑惑地跟着匡野穿街过巷,不多时便赶到一处宏大的建筑。借着月色仔细一看,两旁石狮凶狠峥嵘,漆黑双开门阔大无比,那大门牌匾上镶着几个金光灿灿的大字——威远镖局。萧恨天心中一怔,知道这威远镖局是荆州一带最大的镖局,远近闻名;而镖局总镖头严寒山更是??湖上赫赫有名的快刀手,很得义父推崇。心中暗道:莫非义兄是要到这威远镖局捞上一票? 正在胡思乱想,已被义兄拉起跃入镖局后墙。匡野似对镖局十分熟悉,顺着墙根阴影直扑后堂。二人刚进后堂,萧恨天脚步稍重,立刻便听到一声暴喝:“什么人?”跟着一道黑影从里屋射了出来。只见来人是一四十出头的彪壮汉子,脸色淡金,豹头环眼,落腮胡根根见肉,煞是威武。一见匡野,那大汉呆了一呆,突然“咚”的一声跪倒在地,哽咽着道:“师父……” “起来说话!”匡野抬手扶起那大汉,二人来不及叙旧,已有被后堂这动静惊起的镖师和趟子手闯了进来,嘴里不住地喊:“总镖头,出了什么事?” 萧恨天听镖师们如此喊那大汉,不禁一震,没想到这大汉就是威远镖局的总镖头,大名鼎鼎快刀严寒山,更没想到他居然是义兄的弟子。只见那大汉对进来的众人挥手道:“没什么,都回去!”众人心中虽然疑惑,却还是乖乖地退了出去。 大汉把匡野和萧恨天让进厢房,又重新见礼,垂泪道:“弟子无能,任师父身陷囹圄二十余载而束手无策,实在罪该万死!” 匡野摆摆手道:“你不必自责,那少林岂是人人能去的地方?来,我与你二人介绍一下!”说着拉过萧恨天,指着那大汉道:“这是我记名弟子严寒山。”然后拍拍萧恨天肩头道:“这是我新结的义弟萧恨天。” 这一下闹得二人十分尴尬,踌躇半晌,严寒山才无奈对萧恨天拱手叫了声:“师叔!” 萧恨天红着脸连连摆手道:“岂敢岂敢!我们各交各的,以后严师父就叫我一声贤弟便是。” 严寒山正要反对,匡野已点头道:“这样也好,老夫最烦虚伪的礼教客套。” 严寒山见匡野也如此说,才松了一口气,重新对萧恨天抱拳叫了声:“萧贤弟!” 三人见过礼后,匡野有些急切又有些兴奋地抚掌道:“我的老伙计呢?” “师父稍待!”说着严寒山已快步而出,不多时捧着一个包裹回来,恭恭敬敬地递给匡野。匡野脸上现出一丝兴奋,搓搓手接过包裹,缓缓解开黄绫,现出一把长约二尺有余的连鞘短刀。匡野抖着手抓住刀柄,“铮”的一声拔出短刀,只见刹那间金光四射,逼人眼目。匡野轻弹金刀,发出一种非木非铁的闷响。随着那闷响,匡野抚刀长叹:“金刀出,天地暗;银剑起,神鬼惊!老伙计,咱们又可以纵横江湖了,只不知我那东方兄弟又在哪里?” 萧恨天乍见金刀已是一惊,再听匡野的言语,更是骇然,不禁颤声问:“你……你便是那金刀法王?” “贤弟难道不知金刀法王便是匡野,匡野便是金刀法王?”匡野呵呵大笑,没有注意到萧恨天脸上的异色。萧恨天此时已在心中暗叫:糟糕!糟糕!我不仅有违义父平日教诲与魔教之徒结交,且还与魔教金刀法王结为兄弟,这如何是好? 金刀法王见萧恨天脸上阴晴不定,不禁面色一寒,冷冷道:“贤弟,莫非匡某不配做你兄弟么?” 萧恨天心中如有大海波涛翻滚起伏,虽与金刀法王相交不过数日,却已感受到一种从未见识过的豪爽与血性,正以结交这样一位义兄为荣。但如今既知其为魔教四大尊者之首的清静王,若再与之深交,便是对不起义父往日的教诲。心念及此,当即道:“匡兄,恨天这几日正庆幸能有匡兄这样的义兄,但如今既知匡兄为魔教尊者,小弟岂敢再高攀?” 匡野一听“魔教”二字,面色立时一寒,冷哼一声问:“你一张口便是魔教魔教,本教对你可有什么得罪之处?” 萧恨天一呆,半晌方道:“贵教与在下素无瓜葛,更谈不上得罪,但贵教行事一向邪恶歹毒,却是人人皆知!” 匡野嘿嘿冷笑道:“本教行事邪恶歹毒,可是你亲眼所见?” 萧恨天闻言又是一呆,才发觉自己对魔教的认识全是来自他人的口口相传,除金刀法王和严寒山之外,唯一见过的魔教中人就只有一个董昆。虽然义父是因他而死,但心中怎么也恨不起他来,相反是恨极了九天城的人。魔教中人反而显得比好些出身世家的大侠显得更为可爱,江湖上或许以讹传讹也是有的。但义父又岂能骗我?想到这不禁道:“匡兄,贵教行事我从未见过,但此事乃是我一位至亲之人常常告诫的,我岂能不信?” 匡野神情木然,这木然反让萧恨天感到一种无形压力,心知只要他一翻脸,自己就决无幸免。虽然如此,萧恨天还是平静地迎着匡野喜怒难测的目光。最后,只听匡野一声长叹,突然执起萧恨天的手恳切地道:“贤弟,为兄与你相交,决不会勉强你做任何有违自己心意的事。如今愚兄有一件事要去莲花岭,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助,你若还当愚兄是朋友便陪我走这一遭,不然咱们就此别过,从此便是路人。”说着放开双手,退到一旁。 萧恨天心中矛盾万分,回想与匡野相交的经过,更想起义父为一个义字也不惜慨然赴死,如今义兄需要自己的帮助,自己岂能离他而去?想到这心中不觉一热,当即点头道:“大哥,我陪你去!” 匡野眼里闪过一丝喜色,忙道:“好!咱们即刻动身!” 荆州北门外的官道上,两人两骑正纵马疾驰,萧恨天紧追在匡野身后,心中暗自奇怪,不知义兄有何为难之事,需要自己的帮助? “贤弟,你既为韩家庄韩世奇义子,怎么会身负‘枯髓掌’与‘凝血刀’两大阴功?”萧恨天正胡思乱想时,突听纵马疾驰的匡野在马上问。 萧恨天见匡野一眼就看出自己身上的武功来历,当下也不隐瞒,便把自己幼时受伤,无奈只有修习这两门阴功自救的情由详细道来。匡野闻言,面露忧色叹息道:“贤弟,这两门阴功见效颇快,威力也大,但其阴毒最终会反伤自身,且随着功夫的精进,一日不练便会浑身难受。一旦上手后便终生不能停止,最终导致走火入魔,轻则浑身瘫痪功力尽去,重则狂性大发死于非命。当年湘西老魔便是死在自己修炼的阴毒之下,死得惨不忍睹。” 其实匡野不说,萧恨天也已知道这两大阴功之害。虽然还未达到这两大阴功的最高境界,浑身却已常常忽冷忽热,难受无比,阴毒在体内不断蕴积,走火入魔的先兆已时有出现。如今听匡野说起,萧恨天不禁苦笑道:“大哥,当年是迫不得已,饮鸩止渴,如今欲罢不能,能拖一天是一天,人生在世,都逃不过一个死字,也不必太在意。” “贤弟能看开最好。”匡野见萧恨天并不太在意自己生死,心中也暗自佩服,不由劝慰道,“虽然人都难免一死,但总要活出些精彩不是?若是被这阴功拖死,岂不有违男儿汉生于人世的初衷?愚兄有位朋友,精通医理,尤其对各种邪派武功颇有研究。咱们到莲花岭办完事后便去找他,相信他能想法去掉你体内的阴毒。” 萧恨天只觉心头刹那间一亮,立刻明白了义兄的苦心,想义兄无论心计武功均为世间罕见,什么难题不能自己解决,要靠我这庸手的帮忙?不过是见自己深受阴毒之害,想出手相帮又怕自己拒绝,因此才假言要自己帮忙陪他去莲花岭,只怕自己只会成为累赘。心念及此,感于义兄的苦心,萧恨天不觉眼眶一红,差点垂下泪来。匡野见萧恨天眼睛湿润,只当他心中难受,忙安慰道:“贤弟不用担心,愚兄那位朋友最擅长救治各种邪毒,你不会有事的,就算他束手无策,也另外还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见匡野说得肯定,萧恨天忍不住问。匡野犹豫了一下方道:“你身负绝世阴功,正所谓孤阳不长孤阴不生,因此才反害自己,如果以孤阳一类的玄功调和压制,大概就可阴阳调和化险为夷。” 萧恨天苦笑着摇头道:“我以前修习的也是正宗玄阳内功,可根本压不住这阴毒,反而受阴毒所累,最后完全被废了。” 匡野解释道:“世间所传的玄阳内功,只是偏重于阳,还是讲究阴阳调和,并非孤阳,只有不修阴脉只练阳经的内功,才能算是孤阳奇功。” 还从来没听说过这种只练阳经的内功,萧恨天忍不住好奇问:“世间有这样的内功吗?” “有!”匡野缓缓点头道,“就是本教至高无上的心法——乾天玄玉诀。这秘诀本由教主保存,可惜二十年前就已不知下落。这次愚兄回莲花岭,正是为找寻这秘笈。如果能侥幸找回,待愚兄禀明教主,以愚兄找回这秘诀的功劳,大概可以求得教主把秘诀中的入门基础传与贤弟,就能免受那阴毒之害了。” 萧恨天闻言心中一热,虽然这还是没影子的事,也已能体会到义兄对自己的一片关爱之心,完全不亚于义父义母,心中不禁对匡野魔教法王这身份的芥蒂又消散了几分。 不多日,二人已来到位于秦岭山脉的莲花岭。只见莲花岭藏在群山环抱中,如一笔孤岩刀削斧砍直插云霄,地势之险要堪比华山。顺着陡峭山路一直向上,沿途仍能见到森森白骨掩在沙土之中。看那些白骨所着衣饰,显然分属不同门派。越往峰顶枯骨越多,可以想象当年那一场大战是何等惨烈。二十年的星移斗转沧海桑田,仍不能抹去那一战的痕迹。 匡野对着无数白骨,也是喟然长叹:“当年莲花岭一战,无论白道还是本教都是输家,数千江湖好汉的热血,不过是满足少数人的英雄欲罢了!” “善哉!善哉!法王能有这等见解,实乃武林苍生之福也!”二人正自嗟叹,突听身后传来一生涩怪异的声音,发音就像刚学说话的小儿,却又偏偏苍劲无比。二人骇然回头,不知何时身后数丈开外出现了三个古稀老僧,成品字形盘膝坐于岩石之上,微闭的双目隐隐有精光闪出。三人均高鼻深目,皮肤黝黑,显然不是中原人氏。匡野见三人悄没声息地出现于自己身后,心头也是一凛,缓缓问道:“三位大师不知是何方人氏?一眼能认出老夫,难道是专门等候于此?” 只见中间那老僧微微睁开双目,淡然道:“贫僧法号天慈,两位师弟法号地悲、人悯,法王脱困少林的消息早已传遍天下,贫僧猜度法王脱困后多半会回这莲花岭,便与两位师弟在此恭候法王多时了。” 匡野浑身一震,肃然道:“原来是天竺苦禅寺天、地、人三位长老,匡某与三位素无瓜葛,不知三位在此等候匡某意欲何为?” 天慈长老不愠不火,淡淡道:“法王与老僧确无瓜葛,但贵教与本寺却有一段渊源。百年前贵教一位高人巧取豪夺,骗去了本寺镇寺之宝的般波帝若经,改头换面后成了贵教的乾天玄玉诀。本寺百年来无时不想讨回。想那乾天玄玉诀向由贵教教主保存,段教主仙去后便由四位尊者共掌。当年莲花岭混战,乾天玄玉诀未必转移出去,法王才急急赶来找寻。只要法王能交还本寺镇寺之宝,也就了却了本寺与贵教的百年恩怨。” 匡野闻言哈哈一笑道:“本教乾天玄玉诀乃是融合多种至阳内功之精华,经数代教主改进创新而成,乃是本教历代教主共创之物,怎么就成了贵寺的镇寺之宝?不错,乾天玄玉诀确有贵寺般波帝若经之精华,但这也是当年本教祖师齐元宏与贵寺主持大苦禅师赌技赢来,怎么就成了巧取豪夺骗得的了?” 天慈长老黝黑的脸上现出一丝羞红,阴沉沉地道:“就算你说得不错,那么今日咱们师兄弟三人也与法王赌赛一场。若法王赢了,贫僧三人任法王处置;若法王输了,就请交出般波帝若经!” 匡野见天慈长老枉为一代高僧,居然会如此蛮横,反激起胸中那股狂傲之气,哈哈狂笑道:“匡某便与三位长老赌上一睹,三位若输了,便就此滚回天竺;若三位赢了,匡某也任由三位处置,乾天玄玉诀你们就不要想了!” 右首那位一直闭目入定的地悲长老蓦地睁开双眼,冷冷道:“法王好大的口气,竟同时向我师兄弟三人挑战,便由贫僧先来领教法王的绝技好了。”言语声中,身体姿势未变,身子已凭空冉冉升起。 匡野一见,暗吃一惊,失口轻呼:“如絮飞升!” 萧恨天望着慢慢升起的地悲长老,心中怎么也不明白他如何能凭空升起,却不知道这是轻功两种最高境界之一。轻功追求的两种境界,一种是快,如奔马闪电,瞬间直泻千里;一种是轻,似乎一点微风就能吹起,而这“如絮飞升”便是这种境界的最高体现。 匡野见地悲长老亮了这手轻功,不敢大意,“铮”的一声金刀在手,迎面向飘来的地悲长老挥去。只见地悲长老空中一拧身,似乎被那刀风一荡,飘过一旁。接着凌空拍出一掌,匡野金刀已在外门,只有左掌迎上,二人俱是至刚掌力,这一对掌,恰如平地一声焦雷,只听“砰”的一声爆响,震得众人耳中“嗡嗡”直鸣。只见匡野浑身一晃,而地悲长老已随着那掌力飘开数丈,体内真力一窒,双脚终于落了下来,心中也不禁暗叹:金刀法王,果然名不虚传! 二人交换了一掌,立知对方非易与之辈,再出手时都更加小心谨慎。这一次只见匡野金刀迟缓凝重,每出一刀如挽重物,使对方无法借自己出刀的劲力腾挪身形,只有凭着本身的内力在空中转折躲闪,已大不如前灵活,百招后便开始落在下风,但仍攻守有度,不露败相。 “法王果然高明,容贫僧也一并领教!”人悯长老见师兄难以取胜,一声轻啸,身形立即随之而起,直飘向二人。 萧恨天见义兄对付一个地悲也仅稍胜一筹,如今人悯长老出手,义兄多半要败,当即拔出长剑拦住人悯。人悯见一个毛头小子居然也敢挡路,心下恼怒,立刻遥拍三掌。萧恨天顿觉有狂涛汹涌而来,铺天盖地,一浪高过一浪,不由倒退七八步,正要稳住身形,只见人悯长老又再次扑来,眼看再难抵挡。那边匡野已连挥三刀逼开地悲,闪到萧恨天身前,挡住了人悯雷霆一击,地悲此时已跟踪而至,与人悯这一联手,立刻占尽上风。 萧恨天还想扑上去,只听匡野用传音入密、聚气成丝之功在自己耳边轻语:“贤弟,若天慈再出手,你我必败无疑。咱们只有一走了之,你看前方那一片石林,那是登上莲花岭顶峰的必由之路。那石林是经本教数代教主经营,按先天八卦布置成的一个变型八卦大阵。你只需记住逢生门左转的诀窍,便可穿过石林,直达峰顶,你先到峰顶等我。若咱们失散,你可去圣教总坛,祁连山黑风崖找为兄。” 萧恨天还在犹豫,又听匡野道:“为兄虽不能胜这三个老秃,要想脱身还是易如反掌,你若在此反成拖累,快走!” 萧恨天心知匡野所言不假,不再犹豫,立刻向那石林冲去,有匡野金刀开路,立刻就冲破地悲人悯的拦截,一头冲进了石林。身后,匡野则挡住了地悲人悯,尽量为萧恨天赢得脱身的时间。 萧恨天踏入石林,只见四周怪石林立,重重叠叠不知阔有几许,若不是事先知道是按先天八卦排列,只怕立刻就要迷路。当下依着义兄所嘱,逢生门左转,不多时已进入石林深处,再听不到石林外义兄与地悲人悯的激斗声。渐渐深入石林深处,只见乱石嶙峋怪石凛凛,堪称天地造化的一处神奇之境,更兼看不到一丝人类活动过的痕迹,萧恨天心中不禁生出一丝莫名的惧意。 走了顿饭功夫,前方又出现一处生门。萧恨天正要依着匡野指点往左转,却蓦地停下脚步,瞪大了双眼。只见前方那处黑黢黢如夜叉探海的怪石上,有一个清晰可辨的箭头。箭头猩红醒目,不知是用鲜血还是用朱砂绘成,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妖异,定定指向生门的右边,与萧恨天前进的方向正好相反。 萧恨天警惕地打量四周,鸟兽无踪,虫蚁无迹,不见一丝异状,唯那箭头鲜艳夺目,显然是刚画上去不久。心中略一踌躇,暗猜是有人不想让自己上莲花岭,所以指点一条歧路。这样一想也就见怪不怪,立刻左转,依着匡野的指点继续前进。走出没多远,又是一个猩红箭头出现在前方,仍然指向萧恨天身后。萧恨天嘴边浮起一丝轻蔑的讥笑,暗暗道:任你百般引诱,我自坚定不移。 没走出数十丈,果然如萧恨天预料,前方又出现了一模一样的箭头。但这一次,萧恨天却停下脚步,脸上神情大变,只见那箭头之下还画有一个奇怪的图案,依稀是两朵纠缠在一起的莲花。萧恨天眼里现出一丝怪异之色。对那图案他再熟悉不过,那是怀中母亲护身符上的图案。 “藏头露尾的家伙!有胆给我滚出来!”萧恨天突然放声大喊,四周除了缈缈的回音,再无半点声息,甚至连鸟兽虫蚁的声音也听不到。萧恨天激灵灵打了个寒噤,最后望了那箭头和图案一眼,心中打定主意,决不为任何怪异所动! 在看到第四个箭头时,萧恨天已经见怪不怪了,甚至都不想多看一眼,渐渐来到那箭头前,却见箭头下方似乎有一行淡淡的字,字体很小颜色也淡,几乎不引人注意。但萧恨天一见那字,脸色就像见鬼一般,立时变得煞白,那是四个没头没脑的字:恨意滔天。 这对别人来说不过是个寻常不过的词,但对萧恨天来说却有特殊的意义。他记得自己刚懂事的时候,曾问过父亲“恨天”这名字的意义。父亲齿缝间就迸出这四个字:恨意滔天!萧恨天当时虽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可父亲骇人的脸色使他永远记住了自己名字的解释,也永远记住了父亲眼中的仇恨。这四个字除了父亲,最多也只有老家人萧伯知道。可如今怪异地出现在这里,萧恨天当然再不能做到视而不见了。 犹豫半晌,最后萧恨天心中发狠道:好!我就去看看是什么人在搞鬼! 顺着箭头所指方向慢慢往后而行,一路上箭头不断,渐渐指引着萧恨天走向石林深处。前方越来越荒凉,嶙嶙乱石如怪兽恶鬼寂寂而立,脚下根本没有路,但那猩红的箭头却总是出现在显眼的地方,指引着萧恨天一路前行。 终于,一处绝壁挡住了去路,萧恨天疑惑地望望四周,再没有别的路可走,可那乱石上的箭头却偏偏就指向这面绝壁。萧恨天小心翼翼地走近绝壁,才发现那石壁上有一道浅浅的画痕,一个不易察觉的箭头朝上指向绝壁上方。抬头看看上面,只见壁高百丈有余,若不借助工具恐怕任何人也爬不到峭壁顶端。萧恨天打量半晌,终于还是像壁虎般贴上石壁,摸着够手的石缝慢慢往上爬去,他实在没耐心找到工具再去一探究竟。 身形越来越高,大约快到石壁中部时,萧恨天已感到筋疲力尽。抬头见石壁顶端尚在半空中,萧恨天顿时泄气,正要原路退下来,突见斜上方似乎有一个凹洞,大概可以容下一个人,便慢慢爬向那个方向。片刻后终于翻进这个悬崖半空的凹洞,这才发现那是个深藏在悬崖峭壁中的岩洞。由于洞口生得巧妙,无论在悬崖底下还是在悬崖顶端,都绝对看不到。更让萧恨天惊奇的是,洞口一个鲜红的箭头赫然在目,直直指向洞中。 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 第六回 乾天玄功遇明主 吴法吴天强结拜 萧恨天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走进了那岩洞。只见洞之曲折崎岖,乱石嶙峋,洞顶高阔,竟是别有洞天!顺着那山洞进去数十丈后,洞中渐渐幽暗起来。萧恨天掏出随身的火绒点燃,顺着那每隔十余丈便会出现的箭头,渐渐进入了山腹深处。 不知走出有多远,萧恨天脚下突然毫无征兆地一空,直直地掉入一个陷阱,手中火绒也不知扔到哪儿去了,眼前顿时漆黑一片。幸好掉下来时,脚下是些枯枝一类的东西,被掉下来的萧恨天踩得劈啪作响,减缓了冲力,使他没有受伤。在最初一刻的慌乱之后,萧恨天忙向上爬,想从原路退回去,却摸到头顶是一块冷冰冰的石板。奋力推了推,石板纹丝不动。狠击两掌,石板也丝毫无损。萧恨天心里顿时慌了起来,幸好想起怀中还有些火绒,便掏出一支点燃。昏黄的灯光刚一亮起,萧恨天蓦地一声惊叫,差点把手中的火绒扔到地上。只见脚下满地的白骨残骸,重重叠叠不知有多少,自己正好站在一具骸骨的胸膛上,那肋骨尽数被自己踩断,吓得萧恨天赶紧跳开,颤声高叫:“你……你究竟是谁?为何要这样害我?” 洞中发出一阵袅袅的回音,无人应答。萧恨天这才发现自己仍然置身一个岩洞,只是这岩洞明显是经过人工修整,看起来就像是一条斜着向上、望不到尽头的甬道。甬道中尚有无数罩着衣服的白骨,看其服饰像是武林中人。萧恨天又一连高叫数声,仍无人应答,只得强压恐惧,举起火绒向甬道深处慢慢探去。 曲曲折折地顺着甬道往上而行,估摸着快接近山顶了,只见沿途不断有残骸出现,看其兵刃服饰,竟有韩家庄和彭家堡弟子混杂其中。也像有不少南宫世家和九天城弟子,只是对他们的服饰兵刃萧恨天不是很熟悉,不敢完全确定。大约顿饭功夫后,萧恨天不禁暗叫一声“苦也”!只见一块巨大的岩石堵住去路,这岩石像从洞顶掉下来,刚好把甬道完全阻断。萧恨天试着推了推,便知这不是人力能搬动的,心中顿时慌了起来,忙顺着来路又折回去,一路小心寻觅,希望有另外的出口。 走过不远,萧恨天终于发现一处隐秘的岩洞,刚好被许多骸骨遮住,来时没有察觉。萧恨天心中道一声“得罪”,一一搬开那些白骨,却发现那些白骨胸骨尽碎,竟像是被人生生震断一般,令萧恨天惊异莫名。 最后进得那洞时,只见洞中似有亮光透入,萧恨天心中忙奔亮光方向而去。最后进得一处简单修整过的石室,萧恨天这才发现,这石室顶端有一个拳头大的水晶圆球,一缕阳光从那圆球投射下来,正好照在一具骷髅的头顶上。顺着光线来路,萧恨天这才发觉石室顶端开有一个小小的天窗,只是那高度却不是自己能上去的,即便上去,那碗口大的小洞也仅能容一只猫钻过。 四下打量了一下,只见这石室中除了那个在石床上盘膝而坐的骷髅,没有多的尸骸,不禁多看了两眼,这才发现他一手指着自己面前,那儿隐约有些字迹。萧恨天好奇心顿起,过去一看,只见是些潦草的字迹,几乎被灰尘完全遮蔽。轻轻抹去那些灰尘,萧恨天又是一惊,只见那些字深深嵌在石床上,看其走势和光滑程度,竟像是这人用手指写上去的!萧恨天暗叹:这等功力,只怕连义父都有所不及。 心中感慨一回,这才细看那字,只见上面写道:甲申年三月十五,圣教斋戒日,内奸楚临风勾结四大世家及无数江湖宵小偷袭莲花岭。余正闭关,被贼子堵于室中,恶战力竭,无奈放下断龙石阻住群贼,尽诛秘道中的贼人!余也重伤不治,命不久也。余纵横天下数十载,一生为圣教劳心劳力,圣教有今日规模,余已了无遗憾,惟手中这册《乾天玄玉诀》,乃本教历代祖师共创,今日不能交与后人,殊为遗憾。望有幸来此的江湖同道,能把这《乾天玄玉诀》交回白莲圣教,交与四大尊者之手,段天机九泉之下也万分感激,不然做鬼也不放过你!——段天机绝笔。 萧恨天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当年的白莲教教主段天机了,却是被人杀死在这里,难怪当年白莲教群龙无首。看他这绝笔,原来白莲教当年是栽在楚世叔手里,楚世叔原来也是白莲教徒,又或者是打入白莲教的内奸。 见那骷髅怀中似有一物,萧恨天小心翼翼地取出,却是一本厚厚的羊皮册子,书页是用羊皮制成,也难怪能保存这么久。封面之上,“乾天玄玉诀”几个大字赫然在目。萧恨天手握册子心中暗想,大哥原来是来找这个东西,待我出去后便交给他好了。想着便随手翻了翻,顿时被册子中那种只练阳脉,不修阴经的独特方法吸引,心中暗叹:这跟“枯髓掌”和“凝血刀”倒是截然相反,难怪大哥说它可以克制两大阴功之毒。 刚想到这,心中突然一凛,暗叹:义父一向教导我,君子慎独!难道只有天知地知就可以起了觊觎之心?这样想着便立刻合上册子,却又不由自主地想起父亲生前的一句话:只要目的光明正大,不妨使点手段。 这两种想法一时在心中交战,犹豫半晌,萧恨天慨然一笑,心道:我只想救自己性命,倒也算不得什么光明正大的目的,还是先把它交给兄长,他若愿让我修习这册子上的入门功夫我便修习,若不愿也就罢了。 心中打定主意后便不再逗留,揣上册子继续找寻别的出口。哪想走遍整个甬道溶洞,居然再没有出路。萧恨天心中顿时焦急起来,来回找寻了三遍,才在掉下来的那块石板上发现一行小字:乾天玄功,可碎此石! 萧恨天心中顿时雪亮,联想起到这儿来的种种奇遇,显然是有人一路指引,看他的目的竟然是要自己修习那《乾天玄玉诀》。义兄当时正恶斗苦禅寺的三位长老,当然不可能玩这玄虚,但除了他,还会有何人如此对我呢? 四处喊叫半天也无人回应,寻思半晌也想不出个端倪,萧恨天倒也平静下来,心中暗道:既然他让我修炼我便修炼,这也是离开这儿的唯一办法。我修炼它也是为离开这儿把这秘诀送还白莲教,这目的也该算光明正大? 这样想着便心安理得起来,重回段天机闭关的那间密室。果然在那密室中找到许多早已准备下的粮食柴火,水源就是那些石钟乳滴下的山水。折腾半天肚子早就饿了,萧恨天便升起火胡乱煮了点东西填饱肚子。洞中有顶上窗口通过水晶球把阳光投下来,倒也亮堂得很。萧恨天注意到,那一道光线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渐渐移动,当射到端坐云床的段天机头顶百会穴时,正是最炽热明亮的时候,显然这是帮助练功的一种设计。萧恨天把《乾天玄玉诀》从头翻到尾,却没有发现与之相关的描述,心中暗自奇怪。他却不知这是段天机临死不久前发明的修炼秘诀,所以才建造了这间石室闭关,可惜尚未大成便力战而死了。 吃饱后又休息半晌,精神顿时焕发,萧恨天这才细读《乾天玄玉诀》。只见开首一句话便是:习此秘诀,必先练阴功,以阴寒内力护住心脉,方能经受乾天玄阳的冲击,不受其害。萧恨天看到这里心中一喜,暗道:我这身歹毒阴功,想不到还能派上用场。当下对着段天机的骸骨拜了拜,道声“得罪”把它移过一旁,自己坐到他的位置上,照着秘诀所写运功方法,垂目入定。少时,顿觉头顶那一缕被水晶球聚焦成利剑般的炎阳,顿时透颅而入,隐隐有一穿到腹之感,丹田顿时充盈炎热起来,若不是有两大阴功护住心脉,恐怕会被这股炽热之气烤焦五脏六腑。 不知过了多久,萧恨天终于舒了口气收功而起。此刻那头顶的阳光早已不见,代之以淡淡的月光。平时到这圆月东升、阴阳交替的时候,萧恨天的阴毒都会发作,但此刻只觉浑身暖和,哪有一点阴寒的感觉?这才明白,这《乾天玄玉诀》果然是两大阴功的克星,而两大阴功也像是修炼这霸道玄阳内功的基础,正所谓阴阳相济,万事通和。 就这样,萧恨天无奈在这石室中住了下来,渴饮山水,饥餐干粮,除了休息睡眠便苦练不辍。身负的阴功渐渐为这《乾天玄玉诀》上的内功驱得不剩一丝一毫,体内的玄阳内力也渐渐浩淼如东海般浑厚,可那块挡路的石板依然在自己掌力下纹丝不动。当萧恨天最终以威猛无匹的乾天玄阳内力震碎石板逃出生天的时候,已经不记得自己在那石室中苦练了多久,不过估计也有一年左右了。这么长时间内他始终都没有想通,是何人要把自己引入那个山洞,要逼自己苦练这《乾天玄玉诀》。 天水镇,甘凉道上一处大城邑,是西出阳关的交通要道,也是这西北难得的一处繁华所在。来往商贾、镖客、脚夫、苦力、乞丐等不在少数,什么样的人都有,所以大家对一个吃白食的流浪汉也就不奇怪了,在他被天香楼的伙计拖出来暴打的时候,甚至连看热闹的闲汉都没几个。 对于吃了饭不给钱的主儿,天下的酒楼大概都是一个规矩,就是打得他把吃下去的全吐出来。天香楼的伙计对付过不少这种饿极了敢吃霸王餐的流浪汉,拳脚也够沉重狠辣,不过这次有些奇怪,三个伙计拳脚并用,在那流浪汉肚子上不知痛击了多少拳脚,只见他东倒西歪龇牙咧嘴似乎很痛苦,可脸上连冷汗都没有流一滴,更别说把吃下去的饭菜吐出来了。 “有趣有趣!这小子倒还有趣,我打一拳试试!”一个围观的马脸老者说着冲上来就是一拳。这一拳势大力沉,那流浪汉猝不及防,顿时被击飞了出去,不过他倒地后立刻一跃而起,对着又冲过来的马脸老者连连摆手:“别别别,我不过是饿极了混口饭吃而已,前辈的拳我经受不起!”说着突然看清了马脸老者模样,顿时露出喜出望外的神情道:“是你?” 马脸老者有些疑惑,指着自己鼻子问:“你认识我?” “咱们在彭家堡见过,还一起喝过酒,我还帮你们掩饰了一回!”那流浪汉一脸激动,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喜悦表情。马脸老者疑惑地挠挠头,显然是想不起来。正在这时,又一个一模一样的马脸老者过来,瞪着眼问:“你小子到底是谁?” “我是萧恨天啊!”那流浪汉终于说出自己名字,两个老者立刻瞪大了双眼,上下打量起来。只见他一身褴褛,头发胡子完全遮住了本来面目,尤其那煞白的脸色,就像是刚从地下爬出来的僵尸。两个老者一脸不信,连连摇头道:“你要是萧恨天,我还是金刀法王呢。” “我真是萧恨天!”那流浪汉急道,“那天咱们在彭家堡坐一桌,是你们说彭文庆不是天下第一刀,被彭龙当场抓住,还连连向我使眼色,要我帮你们掩饰,对不对?” 两个老者对望一眼,脸上立刻露出喜色,同声问:“你真是萧恨天?” “可不是我么!”流浪汉话音刚落,两个老者蓦地出手,闪电般点了流浪汉胸腹数处穴道,跟着一人抓起他一只手臂便飞奔而去。流浪汉猝不及防,竟没有作出任何抵抗动作。 原来萧恨天下得莲花岭后,这才发觉自己身无分文,只得一路靠吃霸王餐前往白莲教所在的祁连山而去,他没忘要把《乾天玄玉诀》交还义兄。哪想自己在那石室中几乎整整一年多不见天日,模样已和原来大不相同,难怪有过一面之缘的两个马脸老者一直都没认出来。却不想二人证实了他的身份后竟会突然出手,萧恨天此刻十分懊悔,心中暗叹:萧恨天啊萧恨天,江湖凶险这起码的教导都忘了,就是冤枉死了,恐怕都没脸去见父亲和义父。 三人瞬间便出城来到郊外,直来到一处人迹罕至的树林,两个马脸老者这才放下萧恨天。一个稍胖些的瞪着他问:“你知不知道这一年来满世界的人都在到处找你?九天城早传下了江湖缉杀令,如果把你交给九天城,欧阳飞云愿付千两黄金。” 萧恨天一愣,暗叹:倒把这一茬给忘了,如今落在别人手中,只好听天由命了。想到这不禁一声长叹,笑道:“没想到我萧恨天还这么值钱,这份大礼便送给两位故人,总好过便宜外人,哈哈!” 瘦些的那个老者悠然道:“送不送你去九天城,咱们兄弟一时倒还没决定下来呢。” 萧恨天一听这话心中顿时生出点希望,忙道:“这事先不忙决定,咱们先找个地方再好好喝一杯可好?这一路上靠吃霸王餐,不好意思叫大鱼大肉,更不好意思要酒,肚里的馋虫早闹翻了天。” 二人对萧恨天的话充耳不闻,却用奇怪的眼光把萧恨天上上下下打量起来,直看得萧恨天心里发毛,正要动问,却见那略胖的老者面露喜色,连连点头自语:“像我!像我!真像我!” 略瘦那人顿时不服,高叫:“不对不对!明明像我嘛,你看这眼睛,这鼻子、这眉毛,简直就跟我一模一样!” “胡说八道!明明像我!”胖老者顿时破口大骂,瘦老者立刻还骂:“你才胡说,像我!” 二人顿时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萧恨天见二人显然是孪生兄弟,都是一样的扫帚眉、三角眼,朝天鼻子老鼠嘴,只是一个略胖一个略瘦。幸好自己跟二人没一点相似之处,不然可倒了八辈子大霉。见二人犹在喋喋不休地争吵,萧恨天早感不耐烦,便高叫道:“别吵了,我谁也不像,我看你二人倒很像我。” 乡间俗语,说谁像自己便有占人便宜充人老子的意思,萧恨天可不愿吃亏。不想二人倒也不生气,还连连点头赞同:“一样!一样!谁像谁都一样!” 萧恨天哭笑不得,无奈问道:“二位前辈到底想把我怎么样?” 那略胖些的老者把双手一背,神气地清清嗓子,高高昂起头道:“一般情况下,都是别人跪在我们兄弟面前,苦苦哀求与我们结拜为兄弟,但看在你长得像我们……” “是你们长得像我!”萧恨天连忙打断他的话。那老者也不恼,点点头接着道:“一样,看在我们长得像你的分上,便不用你哀求,也与你结拜为兄弟!” 萧恨天又好气又好笑,怪道:“我为什么要与你们结为兄弟?” “你是不是叫萧恨天?”二老异口同声地问。 “没错。” “是不是一掌打死欧阳飞云的小崽子,然后与金刀法王在群雄面前畅饮结义,联手对敌的萧恨天?” “不是,是两掌打死的欧阳剑。”萧恨天故意调侃了一句。胖老者顿时鼓起掌来:“那就对了,普天之下,也唯有你与那金刀法王配做我二人的兄弟。” 瘦老者也抢着道:“不错,想当年我们兄弟二人找金刀法王……不对!是金刀法王找我们要与我们结拜,我们兄弟还看不上,金刀法王不服,还与我们打了一架。” “结果如何?”萧恨天忙问。瘦老者神情立时有些尴尬,红着脸讷讷道:“结果……结果自然是我们把金刀法王打得落花流水,狼狈逃窜。” 萧??天一看二人表情便明白了原委,心中暗暗好笑,也不点破,又问:“既然你二人如此骄傲,寻常人也看不上眼,今日又怎会看上晚辈,要与晚辈结拜了?” 那胖老者忙道:“当年未答应与金刀法王结拜,如今我们已有些后悔,不过想我们二人是何等身份。何等颜面,岂能再去求他?你既然是他的结义兄弟,与我们一结拜,咱们自然也就是金刀法王的兄弟了。再说我二人生下来就是兄弟,却从来没有结拜过,此事大大的不妥!” 萧恨天尚未答话,瘦老者已抢着骂道:“笨蛋!你我既然是亲兄弟,何用结拜?又有什么不妥了?” “你才笨蛋!”胖老者愤然道,“亲兄弟又怎样?你没见世上多少亲兄弟同室操戈,手足相残?不经过赌咒发誓好好地结拜一回,我怎么能放心?” “好啊!原来你还有此狠心,想同室操戈手足相残。我知道你是眼红我那十两银子,想谋财害命!”瘦老者说着连声音都变了。胖老者也不甘示弱,破口大骂:“放屁!谁稀罕你银子了?” 萧恨天见二人越说越离谱,忙高声打断:“好了好了,你们以前便结拜过,你不用担心,他也不会谋财害命。” “我们结拜过?”二老大为惊异,“我们怎么不知道?” 萧恨天嘻嘻一笑:“你们在娘胎里就结拜过,那会儿你们还小,不懂事,没记住。” “原来如此!”二老同时松了口气,瘦老者想想似乎不对,又疑惑地问:“我们在娘胎里结拜,你又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萧恨天嬉笑着正欲继续调侃,却见二老神情恳切,纯朴天真,萧恨天脸上不由一红,收起戏谑之心正色道,“我是听你们爹娘说的,不信你们可以去问他们。好了,你们既然结拜过,也不用跟我结拜了,快放我走。” “不行!你必须与我们结拜,不然我把你送去九天城领赏!”胖老者突然恶狠狠地道。哪想他这一说反而激起了萧恨天胸中那股倔犟之气,顿时嘿嘿冷笑道:“你们就送我去九天城,这辈子你想跟我做兄弟,那是休想!” “大哥,好像他真不愿意呢!”瘦老者说着遗憾地摇摇头,就要伸手解开萧恨天穴道,却被胖老者拦住道:“他不与我们结拜,我这就砍了他一只手,也懒得送他去九天城了。” “嗯,那我就挖他一只眼!”瘦老者也不甘示弱。 “我还要割掉他舌头!” “我切他大腿!” ……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恶毒,竟像是在比赛一般。不想这反而激起了萧恨天心底那一股倔傲之气,只听他哈哈大笑道:“就算你们把我舌头割下来下酒,眼珠挖出来当珠子玩,脑袋割下来当球踢,心肝掏出来喂狗,再把我一刀刀剁成肉泥包饺子,我都不会与你们结拜!” 二人闻言面面相觑,继而又面露喜色,拍着萧恨天的肩膀连连道:“好兄弟!好兄弟!真是我们的好兄弟!我们的兄弟就该这样视死如归。如果你被我们一吓便答应了我们,说不定我兄弟二人一生气便把你这脑袋拧下来了。” 二人言毕突然双双冲萧恨天跪倒,恳切地道:“我们现在求你与咱们二人结为兄弟。” “这是干什么?”萧恨天这下反而慌了手脚,连连道,“你们这么大把年纪跟我下跪,岂不是要折我的寿么?” “你要不答应,我们今天便长跪不起!”二人同声道。萧恨天向来吃软不吃硬,此时不禁大感为难。见二老天真纯朴,了无机心,比之寻常江湖人值得信赖多了,踌躇半晌,最后无奈叹了口气道:“你们不解开我穴道,我怎么与你们结拜?” 二老闻言大喜,忙问:“你答应了?” 萧恨天一脸无奈道:“遇上你两个死缠烂打的疯子,我不答应行吗?” 二老大喜过望,立刻为萧恨天解开穴道。三人当即撮土焚香,望空便拜。萧恨天突然想起尚不知二老姓名,便问:“两位兄长怎么称呼?” 瘦老者抢着道:“他叫吴法,我叫吴天,合在一起便是无法无天。” 萧恨天闻言不禁莞尔,笑道:“你爹娘怎会给你们取这等怪名字?” 胖老者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这是我们自己取的,爹娘水平太低,取个名字糟糕之极,大大的不通。” 萧恨天好奇之心顿起,忙问:“是什么名字?” 胖老者答道:“给我取的是吴不左,给老二取的是吴不右,一个不左,一个不右,岂不都在中间成了一个人?不通不通,大大的不通。还是我们现在这名字,多威风!” “是啊!”瘦老者也补充道,“最好你和咱们大哥也把名字改了,一个改成纵横,一个改成天下!” “咱们大哥?”萧恨天一时没明白过来,吴天连忙解释:“就是金刀法王啊,你们要改成纵横和天下,咱们四兄弟的名字合在一起便是——无法无天,纵横天下!多威风!以后咱们行走江湖,谁敢不对咱们刮目相看?” “别!”萧恨天赶紧摇头,“我现在这名字很好,再说你们要敢叫金刀法王改名,看他会不会再跟你们大战一场。” 二老面色一变,不禁缩缩脖子看看四周。吴天犹在强口道:“咱们虽然不怕大哥,不过自家兄弟,动起手来总是不好。算了,你们还是叫原来的名字,只是可惜了我们兄弟想出的好名字。”说完连连摇头,脸上满是遗憾。 萧恨天暗自苦笑,暗想以后有这两位兄长在身边,自己恐怕有得苦头吃了。心中记起与义兄匡野之约,便对二老道:“二位兄长,我尚有事去祁连山黑风崖,咱们就此别过。” “这是什么话?咱们既然是兄弟,自然同生死共患难。你去水里,我们就去水里;你去火里,我们就去火里。这叫赴……赴……赴什么来着?”吴法说着转头问吴天,吴天立刻撇撇嘴补充道:“赴汤蹈火,笨!” “对!赴汤蹈火!没有笨!”吴法说着转向萧恨天,“就是你下了地狱,我们也要到阎王爷那儿去找你。” 萧恨天见二老言词恳切,心知是无法摆脱二人纠缠了,只好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好,咱们一起去,只是你俩必须听我的。” “不行不行!世上只有小弟听兄长的,哪有兄长听小弟的道理?”二老齐声抗议。萧恨天沉下脸来,冷声道:“以前没有,今日便有了,听不听由你们,只是我一不高兴,黑风崖便不想去了。” 二老闻言一呆,对望一眼,只好垂头丧气地答应:“好,我们暂时听你的便是。” “那好,咱们这就走。”说着萧恨天便走。二老忙紧紧跟上,一路上嘴里嘟嘟囔囔大为不满,萧恨天装作全没听见。 三人一路游玩,数月后祁连山总算遥遥在望。只见那山势逶迤宛如一条巨龙,连绵起伏不知有多长,两端完全不见头尾,不知逶迤了几千里。萧恨天见此光景不禁暗暗叫苦,如此巨大一条山脉,却到哪儿去找黑风崖? 三人顺着山脉走向,向西一路问下去,路人均是摇头,竟无人知道黑风崖。三人边走边问,一路晓行夜宿,这日来到边关重镇肃州。肃州历来为丝绸之路上一重要关口和驿站,向来商贾云集,热闹非凡,更有那“葡萄美酒夜光杯”享誉天下。三人一路上风餐露宿,早已疲惫不堪,一进肃州城,吴法吴天便嚷着要大吃大喝一顿。萧恨天早也是馋虫挠肚,便领着两位兄长往城中心钟楼一侧最大一座酒楼而去。来到楼前,抬头见牌匾上上书三个大字——无雅楼。萧恨天心中暗暗称奇,想寻常酒楼均是以“雅”字来招揽顾客,此楼竟自号无雅,那店主定是十分的精明,懂得利用常人的逆反心理。 想着便进了酒楼,见楼下人声嘈杂,三教九流云集,真不愧“无雅”二字。萧恨天素喜清静,便带着两位兄长往楼上而去。上得楼一看,也不比楼下好多少。三人便拣个僻静的角落坐下,要了酒菜,放开肚量大快朵颐。不多会儿便酒干菜净,吃了个杯盏朝天。萧恨天这才心满意足地摸着肚子高叫小二结账。 “来呐,一共是三钱四分银子。”小二高叫着乐颠颠地跑过来,萧恨天便笑嘻嘻地冲吴天示意:“二哥,付钱。” 萧恨天和吴法都腰无分文,这几日一直是吃吴天的。吴天见自己那十两银子的积蓄便要告罄,心痛万分。不过想到既然结为兄弟,自然是有福同享,有饭同吃,有钱同花了。心痛归心痛,当下还是乖乖地掏银子付了账。萧恨天趁此机会问小二:“小二哥,可知道那祁连山黑风崖在哪里?” 小二脸色微变,忙低头道:“不知。” 萧恨天见小二神色有异,当然不愿就此放弃,便道:“你若知道,我愿打赏你一两纹银。” 一两纹银对常人来说应该是笔不小的外财了,哪知小二还是连连摇头。萧恨天叹了口气,只好让小二把老板叫过来。小二应声而去,不多会儿,一个四十多岁的高大汉子来到萧恨天桌前,瓮声瓮气地问:“掌柜正忙着,我是这儿的二掌柜,客官有什么事跟我说好了。” 萧恨天见此人肌肉结实,太阳穴微微坟起,竟是一个武功不弱的练家子,看模样像是专门对付捣乱混混的打手。大概是见萧恨天三人衣衫褴褛,付账又不爽快,便把三人当成混混了。萧恨天心中不禁暗叹:真是人靠衣装啊! 这一次萧恨天多了点心机,没有直说,只是轻叹道:“唉!黑风崖还有如此远,我尚有要事暂时去不了,不知二掌柜能否找人替我把一样东西送往黑风崖?” 那大汉面色稍霁,轻声问道:“兄弟是哪一宫的?有什么东西要送往黑风崖?” 萧恨天闻言心中暗喜,随口反问道:“二掌柜是哪一宫的?” 那大汉神色微微一变,缓缓伸出左手,拇指与食指环成一个圆形伸到萧恨天面前。萧恨天见此手势,只当是指铜钱,忙道:“只要二掌柜找人把东西送去,我自会付你钱的。” 大汉神色大变,嘿嘿冷笑道:“原来几位是奸细,妄想混上黑风崖!” 萧恨天一听暗叫糟糕,不知哪里露出了马脚。却没想到方才那大汉的手势是暗指光明的源头太阳。这乃是白莲教最普通不过的暗号,萧恨天却当成了铜钱,岂不被人识破?大汉见萧恨天哑然无语,顿时厉喝:“你们究竟是谁?都给我束手就擒!”说着一爪便抓向萧恨天。吴法吴天在一旁见二人一问一答,开始还不明所以,如今见大汉动手,二人立刻同时跃起,分抓大汉左右两肋。大汉忙收手回防,却没料到二人身手敏捷异常,配合默契,闪电般就抓住大汉两臂,用力一掷,大汉便直飞出去,一连撞倒数张桌子摔在地上。大汉落地后立刻又一跃而起,怒吼一声再度扑将上来。吴法吴天立刻各出一掌,接住大汉击来的双掌,四掌相接,顿时把大汉震了出去。二人跟踪追击,又是两掌直击大汉前胸。眼看大汉再无从抵挡,萧恨天忙大喝一声:“住手!” 二老一怔便停了手。只见柜台后已闪出个五十来岁的白胖老者,从后抓住想再度扑过去的二掌柜退过一旁,那二掌柜巨大的身子在他手里便如小鸡一般。老者放开二掌柜后,这才对萧恨天三人一拱手道:“在下便是这儿的掌柜,不知几位究竟有何事?” 萧恨天尚未回答,却被吴天抢去了话头。他刚付了饭钱,正在心痛银子,见那老者问起,当即大声道:“你们这是什么店?吃一顿饭便要三钱四分银子,这不是敲竹杠么?” 那掌柜闻言立刻伸手入怀,竟掏出一把黑黢黢的铁算盘,往萧恨天三人那一桌一扫,边“噼里啪啦”扒拉着算盘,边念叨着:“两斤高粱酒一钱五,一盘爆羊肉八分,一碗酱牛肉五分,花生茴香四分,豆腐汤二分,共计三钱四分。客官请看,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说着便把算盘伸到吴天面前。 吴天老脸一红,顿时老羞成怒,说声:“你这算盘有鬼!”便伸手抓向算盘,刚一入手,立刻又忙不迭地放开,一脸尴尬。萧恨天见吴天一个照面便吃了暗亏,忙上前道:“二位兄长先退下,让小弟来和掌柜的说。”说着冲老者一拱手:“不知掌柜的怎么称呼?” “老夫陆贾!” “原来是陆先生,在下有要事欲上黑风崖,还望先生指点一条明路。” 那陆贾见萧恨天听了自己名号仍无一丝惊异,不由大为疑惑。要知道铁算盘陆贾的名号,曾经是传遍黑白两道。陆贾脸上不由一阵阴晴不定,问道:“不知客官有何事上黑风崖?” 萧恨天见他似乎对黑风崖颇为熟悉,便不再隐瞒,当即道:“在下是金刀法王的朋友,履法王之约上黑风崖。” 陆贾闻言面色一变,忙问:“你自称是法王朋友,可有凭证?” 萧恨天一愣,只要摇摇头,实话实说:“在下萧恨天,乃是法王结义兄弟,一年前分手之际,法王曾约在下黑风崖一聚。” “对对对,咱们都是金刀法王的结义兄弟,你还不乖乖把我们送上黑风崖,法王怪罪下来你担待得起吗?”吴天忙抢过话头,言词之间洋洋自得。陆贾没有理会他的打岔,只对萧恨天点点头:“不错,老夫也听说法王曾在群雄面前结交了一位少年英雄叫萧恨天,不过我凭什么相信你就是萧恨天?” 萧恨天一呆,没想到自从和金刀法王结交后自己竟成了名人,还需要防人假冒。对于怎么证明自己的身份,却还从来没想过。寻思半晌,萧恨天只好从怀中掏出《乾天玄玉诀》向陆贾一展:“我与义兄莲花岭一别,无意间得到这部《乾天玄玉诀》,并有幸瞻仰了贵教主遗体,并拜读其遗训,因此根据其遗训把这部经书送还贵教法王。除了这部经书,我实在拿不出别的凭据。” 陆贾闻言神情一窒,失魂落魄地喃喃道:“老教主……果然不在了?”黯然片刻,接过经书仔细看了看,立刻点头道:“这部经书老夫虽未见过,却也听说过。既然你有这经书,无论是真是假,老夫也当送你上黑风崖。” 祁连山的清晨清朗一片,陡峭的山势在朝阳下如新洗般的清新,人迹罕至。就在这人烟稀少的山林间,却有三乘奇怪的轿子奔行在陡峭山路上,六名大汉抬轿健步如飞,另有六名大汉紧跟在轿旁准备随时替换,轿子前带路的,赫然就是无雅楼的二掌柜。 萧恨天坐在轿中却颇为不快,那轿子四面密不透风,门上加锁,竟像是囚笼一般。若非急着见义兄,说什么萧恨天也不愿坐这玩意儿。想必魔教是被莲花岭一战偷袭怕了,才会想出这等笨办法。那吴法吴天坐在另两乘轿中更是哇哇乱叫,若不是萧恨天事先打好招呼,恐怕二人早就破轿而出了。 足足在山林间奔行了几乎大半天,轿子才终于放了下来,门也被打开。萧恨天出轿一看,见自己置身一个大厅,布置得庄重肃穆,靠墙有十多名黑衣大汉侍立,人人屏息定气,纹丝不动。果然有几分魔教总坛的气概。那二掌柜把他们送到后,立刻又匆匆告辞下了山。 萧恨天和两位兄长在一个老教徒的招呼下,于厅中的木椅上坐了下来。萧恨天环目四顾,见四周魔教教徒虽众,厅中却仍然鸦雀无声。萧恨天心中不禁暗赞:难怪魔教能独自与整个武林周旋数百年而不灭,严明的纪律当是一个重要因素。又想起义兄现在是金刀法王之尊,见面后不知是否还像原来那么亲切? 萧恨天身旁的吴法吴天,在此肃穆庄严的气氛中,竟也不自觉地屏息定气,哑口无言。三人足足等了顿饭光景,才见一白袍老者在几名教众的蜂拥下,由内进大步而来。老者身材瘦高,面色苍白阴沉,颔下一绺青须,双眼亮如鹰隼,冷冷打量萧恨天片刻方问:“你叫萧恨天?” 萧恨天顿时心中来气,暗叹义兄如今是位尊架子大,至今不出来相见不说,还派了个冷脸出来给自己看。心中有气,面上便有不豫之色,淡淡道:“正是。” 萧恨天话音刚落,老者便一伸手:“那《乾天玄玉诀》可以交给我了。” 萧恨天摇摇头道:“贵教教主遗训,《乾天玄玉诀》当交与四大尊者,所以我要交与义兄金刀法王。” “老夫便是四大尊者之一,逍遥神冯显彰,经书交给我也一样。”老者淡淡道,声色从容镇定,气度不凡。萧恨天见老者虽不怒不肃也自有一股逼人威仪,其身后教众对他更是毕恭毕敬,尽皆不敢站到其身后三尺之内。他既自称是四大尊者之一的逍遥神,大概是错不了。萧恨天本意虽是想把经书交给义兄,但至今不见义兄出来,只好掏出经书递过去,只想着早一点了这一桩心愿。 那冯显彰接过经书,细细翻看片刻,立刻连连点头:“不错,这正是本教传世之宝的《乾天玄玉诀》,这经书你是从何得来?”那语气竟缓和了许多。萧恨天见他客气,便原原本本把经过详细叙说了一遍,把段天机的遗言也一字不差地转告了他,只是略去了自己修炼《乾天玄玉诀》一节。冯显彰听到教主惨死一节,面色更显苍白,双手握拳,口中喃喃道:“楚临风!”那怨毒之情溢于言表。萧恨天见状暗叫一声糟糕,自己一字不差地转告段天机遗言,只怕就此给南宫世家楚宗主惹下了天大的麻烦,想楚世叔于己有恩,自己这样做究竟对也不对,一时竟想不明白。 正胡思乱想间,那冯显彰已平息了自己的情绪,对萧恨天一拱手:“多谢少侠不远万里送回本教经书,并转告了老教主遗训,本欲留少侠多盘桓数日,只是三位非本教中人,留在此间多有不便,便请就此下山。”说着一招手,一教徒立刻捧一托盘出来,盘中几锭黄金熠熠闪光,看模样每锭都在五十两以上。吴法吴天一见,四只三角眼顿时瞪得溜圆,不由伸手要接。萧恨天忙大喝一声:“慢着!”二人只得不情愿地缩回手,但眼光却始终没离开那些黄灿灿的东西。 “冯前辈,在下千里送经并非为钱。”萧恨天对冯显彰拱拱手,“除了段教主的遗言,在下只是为义兄金刀法王的情谊,但义兄未曾见我一面便要赶我下山,请问这是什么道理?” 冯显彰神情木然,微微摇头道:“法王不能见你。” “不能见我?莫非他不在此间?抑或是出了什么事?”萧恨天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内心深处始终不相信匡野是个绝情的人。冯显彰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冷冰冰的模样,淡淡道:“这是本教内务,不足为外人道。” “我乃金刀法王义弟,当年叫我兄弟的是他,要我上黑风崖找他的也是他,如今我来了,他却不露面,这是什么道理?你叫他出来,他若不认我这个兄弟,我便立刻下山,再不踏入黑风崖一步!”萧恨天越说越气,声音渐高。冯显彰面色不由一变,冷冷道:“我好言劝你下山,你却在此放肆,莫不是不把本教放在眼里?” “哈哈,贵教文治武功,冠绝天下,以至于躲在此穷山僻壤滥充好汉,在下岂敢不把贵教放在眼里?”萧恨天见魔教被中原武林赶到这穷山恶水之间还要妄自尊大,气愤之际忍不住出言讥讽。冯显彰脸色顿时大变,一声轻喝:“与我拿下!” 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 第七回 黑风崖上遇教主 陋室之中习棋道 几个教众立刻扑向萧恨天,吴法吴天一见立刻出掌拦住众人。二人心意相通,配合默契,一旦联手对敌,武功顿时增强数倍,直把几个教徒逼得连连后退。冯显彰见状一声大喝:“护法何在?” “属下在!”话音刚落,从二门里闪出两名四十余岁的大汉,一个身着黄袍,面如满月,一个一身黑衣,身材矮小精瘦。二人立刻向场中逼来,几个教徒见他俩出手,便都各自退开。二人立刻扑向吴法吴天,甫一交手,吴法吴天便怪叫连连,显然二人比方才几个教徒高明许多,虽不能立即拿下吴法吴天,却也逼得二人手忙脚乱。 众教徒见两位护法困住了吴法吴天,便转向萧恨天围攻过来。萧恨天来不及拔剑,当即一掌拍出,第一次在实战中用到乾天玄功,生怕不行,第一掌便用上了十成的功力。一声焦雷般的震响之后,只见出手抵挡那名教徒顿时被震得倒飞出去,口中鲜血狂喷。众人见状大惊失色。冯显彰显然也没料到萧恨天竟有如此浑厚的功力,居然比那两个疯疯癫癫的怪老头还高。心知旁人很难抵挡那样霸道的掌力,不禁一声高叫:“退开!”说着身形一闪,凌空直扑向萧恨天,人未至,一掌已直拍萧恨天前胸。萧恨天不避不闪,挥掌便以十成的乾天玄功迎了上去,只听“嘭”的一声闷响,萧恨天身形大震,噔噔噔连退三步方才站稳。只见冯显彰空中一个倒翻消去反震之力后才敢落地,落地后面色顿时大变,失口惊呼:“乾天玄气!你竟敢私练本教神功,今日更不能容你们下山了!”说着再度扑来,掌影铺天盖地,与方才那一掌又全然不同。 以萧恨天修习仅一年的乾天玄气,本不足与冯显彰几十年的内力修为相提并论。但段天机死前不久发明的那种练功方法,确实是一种事半功倍的绝妙设计,堪称前无古人,再加萧恨天身怀绝世阴功为基础,所以萧恨天的乾天玄气已不输于魔教四大尊者之一的冯显彰,但在掌法招数上却根本不是一个级别,顿时连中两掌。幸亏乾天玄功为世间至阳之极的内功,自然护住要害,虽中了两掌,却也无甚大碍。萧恨天见不是对手,百忙中一声大叫:“慢!” 冯显彰不由一怔,手上一缓,萧恨天立刻反手拔出龙泉宝剑,一指冯显彰:“我掌法不如你,咱们再来比剑!” 冯显彰鼻子里冷哼一声:“你也配?”说着仍空手扑来。萧恨天忙以最娴熟的韩家剑法相迎,趁机偷眼看看那边的吴法吴天。只见二人被两个护法和几个教众逼到大厅一角,形势比自己还要危急。他们还边抵挡边同声高叫:“老弟,风紧,扯呼?” “好!咱们走!”萧恨天应了一声,手上剑势一紧,跟着左掌暴然拍出,逼开冯显彰扑向吴法吴天那边。三人汇合一处,立刻向大门冲去,不想大门旁的教徒立刻把厅门关了起来。萧恨天见状暗暗焦急,若要打倒守在门旁的那些教徒的话,恐怕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办到。正寻思脱身之计,却听身旁的吴天哭丧着脸道:“咱们好像逃不出去了呢。” “逃不出去也要逃,好歹也要逃掉一个。”说着吴法转向萧恨天道,“老弟,你一个人先闯出去,我们为你挡住追兵。” “那怎么行,咱们要有难同当!”萧恨天急道。吴天却一声大骂:“笨蛋!咱们三个要都被抓,那就全完了,你若能逃出去,还可以想法子救咱们。” 萧恨天一想也只有如此,两位兄长半疯半傻,就算逃出去一个也无济于事,只有自己先逃出去,再想法找到金刀法王,当可消除这场误会。萧恨天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义兄会翻脸无情。想着便向大门冲去,吴法吴天顿时紧紧跟随。待众人追来后,萧恨天蓦地一声长啸,天马行空般掠过众人头顶,直扑大厅内进。这一下大出众人预料,一时竟没有拦住,眼睁睁看着萧恨天穿过大厅冲入二门。 萧恨天冲进二门,原本是想见到义兄当面质问,哪想进了二门一看,不禁暗叫一声苦也。只见里面别有洞天,房屋楼宇无数,如迷宫一般。而后面追兵已到,萧恨天只得向里急奔,一时慌不择路,只拣偏僻人少的地方而去。不知闯过了多少重屋宇,总算渐渐甩开了追兵。见这里像是魔教妇孺聚居的所在,像个寻常村镇般,有无数木屋草棚依山而建。大概魔教中人,从没想到有一天会被人闯进这里来,防范竟不如想象中那么严密。不过萧恨天心知在这魔教总坛乱闯也决不是办法,在屋宇间穿梭隐藏甩开追兵后,便悄悄摸进一幢矗立在老大一片花园中的小楼。小楼隐在树林花草中,颇为幽静偏僻。萧恨天悄然进门一看,只见进门是间客厅模样的雅室,四壁挂满字画。萧恨天见悄无人息,便大着胆子来到里面,揭开门帘闪身进去。只见里面像是间卧室,又像间书房,布置得朴素优雅而略显凌乱,字画挂满四壁,桌上书积成山。房中桌椅床榻俱全,却有一人盘膝坐于地上,正对着地上的棋盘抱头苦思,对闯进来的萧恨天似是完全未察觉。此人坐姿纹丝不动,鼻息细微,以至于萧恨天在门外时根本没察觉到他的存在。 陡然见到有人,又听外面有追兵的吆喝远远而来,萧恨天怕此人一喊自己行藏便败露,立刻飞身扑到他身旁,出指如电,迅捷无匹地连点此人软麻穴和哑穴。那人连中二指,身体陡然一震,头也不抬,突然反手一指反点萧恨天软麻穴。萧恨天哪想到被自己点中的人居然还能出手反击,猝不及防之下顿时中招,只觉软麻穴一痛,立即软倒在地。狼狈摔倒在地后,萧恨天不禁暗叹:想不到自己慌乱之际竟认穴不准,最终还是栽在这魔教总坛。心中大为沮丧。却见那人点倒萧恨天后,仍旧对着棋枰苦思不已,对萧恨天全然不理不睬。萧恨天疑惑不解,听着门外嘈杂片刻,追兵又渐渐远去,四周复归于平静。萧恨天紧张的心情才略微松了松,不由细细打量此人。只见那是一中年文士,面容虽有养尊处优的白皙圆润,仍难掩满身的书卷气。长相初看平平常常,却隐然有股雍容气质。此时只见他眉头紧皱,凝目棋枰,时而叹息摇头,时而喃喃自语:“黑棋出头而逃,可望突出重围,然白棋若拦腰截断,黑棋即便逃出部分,仍是要输,唉,难!难!” 萧恨天好奇心顿起,目光不由转向棋枰。自幼便随父亲学过棋艺,去韩家庄后,韩家世家望族,棋艺自然也是一大消遣。萧恨天在父亲和义父熏陶下,棋艺也颇有点根底,见枰中已布下了百多子,像是一残局,又像是刚下了一半的对局。凝目看得片刻,萧恨天也忘了自身的安危,不禁出言指点:“黑棋若走星位就地求活,当可脱此困境。” “走星位?”那文士一呆,跟着就连连摇头,“幼稚之极!幼稚之极!黑棋若走星位,被白棋连逼数手,虽可就地求活,却失了与四角的呼应,得不偿失,得不偿失之极!”说着黑白子连飞,片刻间把变化演示了一遍。萧恨天仔细一看,脸上不禁羞得通红。再细看这局棋,终于看出盘中黑白子的布局貌似简单,却处处暗藏杀机,中腹一块黑棋似乎处处可逃生,然白棋处处皆有妙手应对,最后都能杀得黑棋溃不成军。正在苦思不解,突听那文士叹了口气,自语道:“习禅讲顿悟,习棋也当如此,今日苦思一个时辰也未解开,再想也无益。”说着一推棋枰,转头猛见萧恨天躺在地上,不禁怪道:“你是谁?你怎么会躺在这里?” 萧恨天一听这话心中来气,暗想你武功高明制住了我,也不用如此出言讥讽啊。不过见那文士脸上的惊诧之色不似假装,萧恨天心中立刻明白过来。想他是专心棋枰,对方才点倒自己一事竟已忘了。萧恨天没好气地答道:“先生高明,沉溺棋枰仍能信手点倒在下。” 那文士一怔,略一回想便明白了原委,点头喃喃道:“嗯,方才好像是有人在我哑穴和软麻穴上各点了一指,内力十分了得。我当时回点了他一指,这人就是你了?” 萧恨天闻言蓦然变色,总以为是自己刚才慌忙之间认穴不准,所以才没点倒此人,如今听他这话,自己确实是点中了他哑穴和软麻穴,他竟浑然不觉,这等武功岂不是已到了金刚不坏的境地?那文士见萧恨天哑然无语,笑问道:“我好像没有点你哑穴?怎么不说话?以前好像也没见过你。” 萧恨天心想,你要见过我才怪,嘴里却胡乱应道:“我刚来不久。”心道:也确实是刚来不久。 “原来如此,难怪难怪!”那文士恍然点点头,又问,“刚才你出言指点,大概也是个喜弈之人?” “偶尔为之。”萧恨天信口答道。文士大喜过望,忙问:“可否与我手谈一局?” “好!”萧恨天赶紧答应,心中暗想,只要你给我解开穴道,干什么我都愿意。那文士见萧恨天答应,不由大喜过望,感叹道:“那真是太好了,除了你,这儿再没人敢跟我对弈了。”说着手指一弹,一枚棋子顿时打中萧恨天身体。萧恨天浑身一震,穴道立时就解开了,忙翻身而起,活动了一下酸软的手脚,忍不住好奇问:“这儿怎么会没人敢跟你对弈?” 文士面色有些怪异,狡黠一笑,半真半假地道:“我棋力太高,旁人每弈必败。” 萧恨天本想趁其不备就悄悄溜掉,一听这话好胜心顿起,见四下静悄悄似乎没人知道自己在此,便道:“好,我便与你对弈一局,我倒要看看你的棋力有多高,不过咱们先说好,我若赢了你得让我走噢!” “这是自然。”文士哈哈一笑,忙清理棋枰。萧恨天便盘膝坐下,也不客气,拈起一枚白子便先行。片刻间二人便下了几十手,文士越下越快,萧恨天却越来越慢,时时抱头苦思。那文士终于不耐烦,扔子叹息:“你棋力太低,在我面前毫无还手之力,跟你下棋殊无趣味。” 萧恨天哑然无语,自开局以来,对方处处料敌先机,攻势凌厉,而自己冥思苦想百般变化,仍处处落于人后。真是棋高一着如泰山压顶,何况对方棋力比自己真不知高了有几筹。萧恨天面上不由一红,把棋一扔道:“无论武功还是棋道,我都远非你对手,认输便是。” “不不不!”文士见萧恨天要放弃,脸上竟有些惶急,忙道,“咱们好歹把这一局下完,下完!” 萧恨天见文士言词恳切,眼中竟有孩童般的殷切和天真,便不忍心拒绝,接着落子。心知二人实力相差太远,自己必败无疑,也就信手应对不假思索。如此一来,不过顿饭功夫,萧恨天便输得惨不忍睹。文士终于把棋子一扔叹道:“痛快痛快!唉!好久没人敢跟我下棋了!”言语中大有无敌最寂寞之慨。 萧恨天见这中年文士无论气质、武功还是棋艺,均远超常人,不禁肃然起敬,拱手问道:“不知先生怎么称呼?” 文士一听萧恨天这话不由一呆,反问道:“你竟然不知我是谁?”言词之间诧异万分。萧恨天摇摇头。 文士见萧恨天摇头,不禁面露喜色,忙道:“你就叫我四绝先生好了。” “四绝先生?”萧恨天好奇心顿起,忙问:“不知是哪四绝?” “当然是琴棋书画啦!”那文士脸上颇有些兴奋,像个孩子般炫耀道,“方才你已见过我的棋,来!再听听我的琴。”说着便坐到一张木桌旁,那桌上有一面古琴,不似寻常之物。萧恨天若不是身在险境,当然也愿意聆听真正雅士的琴音。但此刻萧恨天却怕琴音引来敌人,立刻阻拦道:“在下对音律一窍不通,不敢令先生对牛弹琴,还是让我看看你的书和画好了。” 文士微感失望,无奈道:“也好,你来看,这四壁均是我的字画,新作这首《咏梅》,你看其中可有败笔?”言词之间颇为殷切,欢欣炫耀之情难以掩饰。似乎以前难得有人欣赏其技艺,今日终于得一知己一般。 萧恨天自幼得父亲和义父熏陶,在文词、书法上也颇有造诣。细读那首《咏梅》词,只觉其中一股寂寞无奈之情,使人如梗在喉,直欲放声大哭。再观其书法,秉承二王之精神,又有柳书之逸意,堪称传世佳作,不禁由衷赞叹:“此字若在民间,当可一字千金!” 文士一听这话顿时拂然不悦,冷冷道:“书法乃一大雅事,你竟标之以金银,岂不有辱我此作之原意?” 萧恨天闻言肃然起敬,忙拱手赔礼道:“萧恨天口不择言,赞誉不当,望先生恕罪。” 文士闻言面色稍霁。就在此时,屋外渐有人声由远而至,径自向这儿奔来,片刻间已到门外,只听两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在门外突然大声道:“圣教护法追云、逐月求见!” 文士与萧恨天同时大惊失色,文士慌忙把棋枰塞入床下,连连示意萧恨天也钻进去。萧恨天略一犹豫,听门外似乎人数不少,便顾不得许多,连滚带爬便钻入床下。文士放下床帘遮住床底,转头见棋子洒了一地,忙胡乱抓起塞入怀中,整整衣冠,这才从容道:“进来!” 萧恨天躲在床下偷偷往外看去,只见魔教两位护法,黄袍大汉和那黑衣矮小汉子并肩进得屋来,突然一跪到地,叩首道:“属下追云、逐月给教主请安,愿教主文治武功,天下无敌,统领圣教,威震武林!” 只听那文士缓声道:“起来说话!” 二人道声“是”后方才站起。又听那文士清清嗓子问:“二位护法,究竟有何事?” 只见那黑衣汉子逐月跨前一步道:“禀教主,今日有三个奸细混上黑风崖,其中两人已被擒获,一人逃脱,到这花园中便消失不见。这附近属下已全部搜查过,没有发现此人。只有教主居所属下不敢妄自打搅,不知教主可见有陌生人闯进来?” 萧恨天一听这话,顿时在床下暗叫糟糕。想不到这四绝先生竟然就是魔教教主段明义,这回还不死定了?正要从床下冲出来,哪知那文士突然道:“奸细?什么奸细?我没见过。” 萧恨天一听这话又是一愣,心中既感奇怪又感到吃惊,吃惊的是这教主竟然会为自己掩饰;奇怪的是他既身为教主,若要庇护自己,又何须向下属撒谎?正惊疑不定间,突听门外一人高叫:“圣教尊者逍遥神冯显彰求见!” “快请!”那文士忙道。话音刚落,只见冯显彰大步进来,直来到教主面前,单膝着地叩首道:“属下冯显彰给教主请安,愿教主文治武功,天下无敌,统领圣教,威震武林!” “免礼!”文士连忙去扶冯显彰,弯腰之际,怀中围棋子顿时顺着长衫滑了下来,“稀里哗啦”落了一地。那文士面上顿时一红,神情甚是尴尬。冯显彰却没有说话,一挥手,追云、逐月立刻悄悄退了出去,房中便只剩下他与教主二人。冯显彰回身仔细关上房门,这才回头沉声道:“教主,你无论习武的天分,还是聪颖与机智,都不亚于老教主当年,若能有老教主一半的雄心壮志,本教也必能威震武林,雄霸天下。但你始终不思进取,玩物丧志,以至于本教二十多年来??无甚作为。今日更有三个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小卒也敢来大闹总坛,至今尚有一人下落不明,此事若传了出去,本教尊严尽失,威名扫地!唉!你该于教中事务多费些心血才是。” 那文士忙毕恭毕敬地低头道:“师父教训得是,弟子铭记在心了。” “唉!哪次说你,你不是这句话?”冯显彰叹息声中满是无奈,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本经书,双手捧到文士面前,“教主,此乃本教失落多年的《乾天玄玉诀》,今日托老教主在天之灵庇佑,总算假他人之手归还本教,此乃教主之福,本教之福!教主若能练成此经上的乾天玄功,必当天下无敌!” 那文士并未伸手去接,却道:“师父教我的倒转经脉之术,我练得尚未十分精纯,这《乾天玄玉诀》还是由师父来练好了。” 冯显彰一声长叹,黯然道:“我冯显彰已是半截入土之人,便是违反教规修炼此功,只怕还没来得及入门便已经寿终正寝了。教主正当盛年,正是修习此功的最好时机,应朝夕勤修,以期更上一层才是!” 那文士默默接过经书,随手把它往书桌上一放,漫应道:“好。” 冯显彰见状,忙再次把经书拿起来,双手送到文士面前,恳声道:“教主,此经书乃本教镇教之宝,是历代教主苦研多年后才有的绝世神功,望教主勤勉修习之余,要妥善保管才是,切莫再次遗失。切记!切记!” 那文士面上又是一红,赶忙接过来道:“师父放心,我已谨记在心!”说完想了想,便把经书塞入怀中。冯显彰这才轻声道:“教中事务繁杂,属下还有事要处理,这便告辞。” “师父请便!”那文士忙拱手相送,言词间似乎长长地舒了口气。冯显彰缓步退出房门,在门外低声询问教众:“近日可有与教主下棋之人?” “回尊者话,自从尊者下了禁令,谁还敢违抗?”在低沉的禀报声中,众人声音渐渐远去。萧恨天到此刻才终于明白,为什么那文士要说没人敢跟他下棋,暗叹他这个教主当得也实在有些窝囊,令人同情。 “没人了,出来!”待众人走远后,那文士才对床下的萧恨天喊了一声。萧恨天狼狈地从床下爬出来,只见这白莲教的教主段明义直直地盯着自己片刻,突然摇头道:“你不是奸细,你眸子中正,胸无城府。谁若用你来做奸细,那他定是个世所罕见的笨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恨天心中暗赞,这段明义果然目光敏锐,聪颖过人。当下便不再隐瞒,把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最后道:“教主,我别无所求,只想见见义兄金刀法王,当面问一问他。” “金刀法王?”段明义皱了皱眉头,沉吟片刻后方道,“去年是曾听说法王回来,还见了我一面,后来好像就被打入了天牢,至今也没听说放出来。” “打入天牢?”萧恨天大惊,忙问,“怎会如此?” “我也不太清楚。听师父说好像是擅逃少林,对我不敬,意图背叛本教等等。”段明义淡淡道,像是说一件与己无关的闲事。萧恨天闻言大怒,急道:“教主你好糊涂!我义兄二十多年前莲花岭一战,为了救你和白莲教众教徒,不惜身为人质,甘做少林阶下囚,被少林拘押了近二十年。逃出少林后第一件事便是重回莲花岭找寻失落的《乾天玄玉诀》,之后又立刻投奔黑风崖。这样的人会背叛贵教,教主你自己相信吗?” 段明义神情窘迫,面红耳赤地道:“我也觉得此事有些不妥,不过师父既然这样做,定是有他的道理。” “道理?什么道理?不过是想独揽大权,排斥异己罢了!”萧恨天勃然大怒,虽没接触过这些争权夺利的勾当,但史书典籍上记载的也不少,对这些勾当他倒也不觉得陌生,说得段明义惭愧地低下了头。萧恨天一声长叹,推心置腹地道:“教主,我义兄对贵教的忠诚和功绩路人皆知,你若再不把他放出来,只怕会令贵教所有教徒寒心啊!” 段明义尴尬地讷讷道:“这个……这个……容我先跟师父商量一下再……” “商量?有什么好商量的?”萧恨天急道,“此事那冯显彰定会拼命反对,你是一教之主,难道这点小事都做不了主?” “教中事务我一向少有过问,一直是由师父打理,也一直是由师父做主,如今突然要放了金刀法王,这……这……不大好?”段明义神情为难,想想又道,“再说‘天地君亲师’是人一生都不能忤逆的,我如今只有师父可敬,若再拂了他的意愿,岂不有违礼教?” 萧恨天喟然长叹,心知以他的秉性,要说动他放了金刀法王定是万难,只好退而求其次:“你告诉我天牢在哪里?我自己去救义兄好了。” “天牢?我哪知道在哪里?”段明义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萧恨天闻言面露惊异,忙问:“你不知道?你身为教主居然不知道?” “黑风崖这么大,房屋这么多,天牢我又没去过,我怎知在哪里?” “你就没问问?” “问那干什么?黑风崖还有许多地方我都不知道,难道也要一一去问?”段明义怪道,“别人不向我禀报,我便懒得去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萧恨天闻言不禁暗自摇头叹息:好一个糊涂的教主!难怪魔教二十多年来难以有所作为,有这样一位教主,就算魔教人才济济,不被灭亡已经是个奇迹了。 段明义见萧恨天失望之极,忙劝慰道:“这事我倒可以帮你打听一下,你暂时在此躲避,相信几天之后就会有消息。” 萧恨天大喜过望,一揖到地相谢,又道:“我尚有两位义兄被贵教擒获,他俩既非奸细,又非贵教中人,能否烦请教主想法放了他们?” 段明义微微摇头道:“这事我做不得主,我想法让他们少吃点苦头便是。还有金刀法王也一样,我可以让你去见他一面。但你若要救他们我也决不会答应。只能等这事平息下来后,我再慢慢劝师父放了他们。” 萧恨天知道段明义能做到这一点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只好无奈点头:“那就拜托教主了,望教主多费心才是。” 段明义微微一笑:“只要你肯陪我下棋,我定会尽心尽力替你办事。” 就这样,萧恨天便在段明义这所独居的小楼藏了下来,不敢出房门一步。这儿很少有人光顾,一日三餐也有人送来,倒也是个很好的藏身之处。不过萧恨天每日都如坐针毡,每问起段明义打听得如何,他总是那句“快了快了”,除此之外便是缠着萧恨天下棋。萧恨天有求于他,不敢得罪,只得舍命相陪,不过以他的棋力哪是段明义对手?段明义不愧自号四绝先生,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棋艺更是精湛,每遇到萧恨天应对不当或攻击无力时,总是忍不住出言指点。这样一来,倒成了他教萧恨天对弈一般。萧恨天有此良师,再加天资聪颖,棋艺也是突飞猛进,渐渐也开始有实力与段明义拼杀一回了。 眼看在段明义这居所躲了快一个月了,萧恨天终于失去了耐性,不管段明义百般推诿搪塞,定要独自去探一探天牢位置。段明义见萧恨天去意甚坚,只好实话相告:“其实我早已探到天牢位置,无论法王还是你两个同伙都没有性命之忧,你还是等我找机会劝师父放了他们。” 萧恨天心知段明义又在推诿拖延,只想着要自己陪他下棋,便冷冷道:“你告诉我那天牢在哪里,我自己去闯一闯。” 段明义见萧恨天神情坚决,只好道:“看守天牢的是刑堂的兄弟,我今日下午设法把他们调开,你悄悄进去见见法王,不过千万不要乱来,我也决不容你乱来!” 见萧恨天点头答应下来,段明义这才让他着手准备。萧恨天先把面容服饰改扮了一下,使自己看起来就像个寻常教众。段明义这才让他带上几坛美酒,跟着自己信步往天牢而去。 天牢外两个看守教众正百无聊赖之际,猛抬头见一中年文士带着个随从施施然而来。这不是教主么?二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劲擦擦再看,果然是很难见其一面的教主。二人忙抢前几步跪倒,叩首请安,一时激动万分。段明义忙扶起二人道:“你们辛苦了,我带了些酒来犒赏你们,把这儿的兄弟们都叫出来!” 教主虽然来得有些意外,但谁会想到他另有目的?古往今来大概段明义是第一个要靠耍点手段才能探望自己犯人的教主了。二人忙去招呼牢中的兄弟,不一会儿,十多个看守齐集天牢外,给教主请安问好,一时忙成一片。 萧恨天在段明义示意下,为众人倒上烈酒。本来白莲教教义是严令禁酒,不过这教规早就废除多年,如今又是教主所赏,众人更加肆无忌惮了,齐齐举起海碗向教主谢恩。趁众人忙乱之际,萧恨天悄悄溜进大牢,顺着那一路向下的石阶进入地牢,沿着朦胧潮湿的地下甬道小心翼翼地步入地牢十余丈后,便见一堵石墙挡住去路,墙上有一拳头大小的窗口。萧恨天往里一看,朦胧中只见两丈外有一人盘膝而坐,乱发披肩,身材魁梧。虽被手铐脚镣锁住了手脚,仍如囚笼中的猛虎般威风不倒。萧恨天见状心中酸楚,轻叫一声“大哥”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那人猛抬起头来,污秽的脸上顿时闪过一丝惊喜,急问:“贤弟,你怎会在这里?” 萧恨天来不及细说,只道:“大哥,我先救你脱困!”说着一掌按在那面石墙之上,劲力暴吐,震得石墙也簌簌作响。见义兄英雄一世,如今竟受这等活罪,萧恨天早把段明义的警告丢在了一边。不过他也怕惊动了旁人,所以只能以掌贴在那石墙之上,纯以至阳内力欲震开那面石墙,但这面石墙是为关押金刀法王而建,岂是人力所能破坏?萧恨天忙活半晌,累得筋疲力尽,那石墙仍完好无损,最后他也只得颓然放弃。 金刀法王从石墙的簌簌抖动声中,听出萧恨天内力竟异常浑厚,不禁大喜道:“贤弟,没想到一年多不见,你的功力竟精进如斯!只是这面石墙非一人之力可毁,你莫白费力气了。” 萧恨天知道义兄所言不虚,一时竟没了主意,不禁急得连连搓手:“这可如何是好?” 金刀法王一声轻叹:“贤弟,除非有教主手谕,方能救我脱困,不然就算你打开了这石墙,为兄也不会就此逃生,那是叛教!” “教主?教主就在外面,”萧恨天面色一喜,“我正是得他之助才能见到义兄。” “是么?你快去请他进来,愚兄要见他一面。”金刀法王听说教主就在天牢外,不禁大喜过望,连连催促。萧恨天依言如飞而去,到天牢外一看,只见众人喝得正酣,大约都没想到教主会如此平易近人,人人碗到酒干,生怕让教主小觑了。萧恨天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疾步来到段明义身边,耳语道:“法王想见你。” 段明义一怔,面色颇有些为难,沉吟片刻方悄声道:“我不能见他,我虽然也希望他能出得天牢,但却不能自己出手放他,也不能下令让人放了他,不然便对不起师父。我若去见他,不过徒增尴尬罢了。你去告诉他,就说段明义无颜见他好了。” 萧恨天怅然若失,只得独自回去对义兄如实相告。见萧恨天黯然回转,匡野也大致猜到结果,听了萧恨天转告的话,不禁一声轻叹:“他还算有点良心。” 萧恨天黯然问:“大哥,你怎会落到如此境地?” 金刀法王一脸愤懑,喟然长叹:“那冯显彰狼子野心,独断专行,妄想挟天子以令诸侯。老夫不服,便被他以藐视教主、背叛圣教的罪名关押于此,若非教中众多老兄弟求情,只怕他早对老夫下毒手了!” 萧恨天一听,方知就算去求那冯显彰恐怕也无济于事,不禁垂头丧气地问:“大哥,除了让教主下谕令之外,可还有别的办法救你脱困?” 金刀法王沉吟片刻,这才决然道:“你可去江南雁荡山金鸡岭,找那无敌魔神耿行舟,要他出手除奸,杀冯显彰!”说着匡野撕下一幅衣衫,咬破手指写下几个血字,又从怀中掏出一面铜牌,连同血书一起扔给萧恨天,“为兄是圣教四大尊者之首的清静王,耿行舟是圣教八大护教神祗之首的无敌魔神,只要有咱俩的决定,杀冯显彰便不必请示教主。” 萧恨天接住血书和铜牌,喜道:“我这就动身去雁荡山,大哥,你等我好消息。”说着大步离开了天牢,临去前在牢中又转了一圈,发现除了义兄便没有别的囚徒,也不知冯显彰把吴法吴天两位义兄关到了哪里。最后来到外面一看,只见众看守都有了不少酒意。萧恨天冲段明义一使眼色,段明义心领神会,立刻对众人道:“本座还有要事,你们继续喝。”说着起身便走,众人忙东倒西歪地恭送教主大驾。 与段明义回到住处,萧恨天便道:“教主,我尚有要事,这便要下山,有事要托教主帮忙。” 萧恨天当即把吴法吴天两位义兄的情况细细说了。段明义这回倒也没有为难,点头道:“他们既然不是奸细,关一阵自然会放了的,本教也不是随便就妄杀无辜的邪恶教派,这点你大可放心。” 萧恨天这才向段明义告辞。段明义心知留不住萧恨天,也不答话,只从隐秘处取出棋枰放到地上,自己连连落子,片刻间便布下了百余子。他这才指着棋枰转头问萧恨天:“你可知道这前朝大国手刘妙子大师的《呕心沥血谱》?” “《呕心沥血谱》?”萧恨天一声轻呼,以前也曾听父亲和义父说起过,却从来没有见过。仔细一看,原来就是第一次见到段明义时,他对着苦思不已的那局残棋。只听段明义顾自解释着:“本朝第一国手刘妙子大师,一次在山中见两老者对弈,子子出人预料,招招玄妙无比,不由忘情观战。二老仅下了一百一十七子,执白的老者便推枰认输,二人笑着携手飘然而去。刘妙子大师见枰上变化尚多,胜负殊难预料,实在不明白执白老者何以要认输。百思不得其解,回去后凭记忆绘成棋谱,终日忘情推敲,初见黑棋占尽优势,但白子处处皆有妙手,大可一博。但细细一推敲,无论白子有何妙着,黑子均能从容应付,处处克敌,奥妙万分。刘大师顿时沉溺其中,如痴如醉尽心推敲,一连三日不眠不休。第四日上终于豁然而悟,推枰大笑道:‘果然是黑棋必胜,我解开了,终于解开了……’说完心力交瘁,呕血数升而亡,血浸棋谱。后人为纪念刘妙子大师,便把此谱称做《呕心沥血谱》。百多年来,除了刘妙子大师,再没有人能解开此谱。我潜心研究已近十年,近日与你对弈,思路豁然开朗,自信已解开了此谱。” 萧恨天闻言大为惊异,心知这《呕心沥血谱》是钻研棋道之人的一座高山,至今无人逾越。虽然段明义棋力高深,萧恨天也不信他就解开了这局旷世奇谱,当下执起白子便与段明义演练其变化。萧恨天此时的棋艺已达一流高手的境界,初时连出妙手,但黑棋总能从容应对,最终必能战胜白棋。二人推了又下,下了又推,足足推敲了整整一天,白棋穷尽上千种变化,均不能战胜黑棋,总能被黑棋以绝妙无匹的应对置之于死地。最后,段明义一推棋枰,大笑道:“我终于解开了这旷世奇谱,十年艰辛总算没有白费!” 萧恨天见此谱得解,心中也很是兴奋,对段明义的才智更是佩服万分。虽然他不是一个称职的教主,但仍是一旷世奇才,足以让人敬佩。 当夜,段明义假作外出游玩,让萧恨天扮作随从陪同而去,把萧恨天一路送出黑风崖。分手之际,萧恨天终于忍不住问:“咱们初次相遇时,我曾点中你哑穴和软麻穴,你怎会浑然不觉?这是什么功夫?” 段明义微微一笑:“我出生不久,先父便对我施行过倒转经脉之术,使我的穴道经脉与常人全然不同,世上任何点穴术对我都不起作用。” “原来如此!”萧恨天恍然大悟,总算知道并不是对方内力深厚到可以抵挡乾天玄气的地步,心中不由一阵轻松,当即便告辞下山。临行之际段明义还资助了几十两银子的盘缠。然后一直望着萧恨天修长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段明义不禁怅然若失,暗叹从此以后,再无人欣赏自己的琴棋书画了。 不说段明义在黑风崖唏嘘不已,单道萧恨天一路紧赶急赶,这一日已赶到江南一处小镇。眼看雁荡山已不远,萧恨天便决定在此先歇息片刻,顺便填饱肚子,酝酿一下见到那无敌魔神耿行舟后,该如何向他说明来意。毕竟魔教八大魔神之首的无敌魔神,恐怕不是那么好打交道。 正狼吞虎咽间,突觉身旁有异,转头一看,却是个十岁左右的小乞儿端着个破碗站在一旁。小乞儿满脸污秽,全身恶臭,双眼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萧恨天叹了口气,捡了几个馒头包子放入他的碗中,那乞儿也不道谢,端起破碗便躲到一旁,蹲在地上狼吞虎咽起来。 不远处尚有几个十来岁的小乞丐,见那乞儿讨得如此??盛的东西,便一哄而上动手抢夺。那小乞儿立刻拼命还击,出手异常毒辣阴狠,不是戳人眼珠,便是踢人下身。顿时有两个小乞丐中招,痛得倒在地上呼痛不已。但那小乞儿毕竟人单力薄,哪是十几个大孩子的对手,片刻间便被众人打得满脸是血,遍体鳞伤。萧恨天初时还怪这小乞儿出手狠辣,不过一见他倒在众乞丐乱拳之下后,忍不住怒声喝止。众乞丐见有人干涉,也就一哄而散了。 萧恨天重新买了几个馒头来到那乞儿面前,见他虽被打得口鼻出血,却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是定定地望着自己,那神情和眼神竟让萧恨天觉得有些熟悉。刚念及此不禁哑然失笑,把馒头递到他手中,想想又从怀中掏出锭银子递过去。心中惦记着义兄所托,不敢再多作逗留,立刻大步出镇奔雁荡山去了。 萧恨天刚走,那伙早就在一旁觊觎的小乞丐又是一哄而上。那小乞儿明知无法与众人抗争,仍是拼命反击,决不低头。最后不仅银子、馒头被抢,人也被众乞丐打晕了过去。 就在这时,一家小酒店里缓步走出个身材高瘦的汉子。只见他乱发披肩,脸上伤痕纵横交错,几乎看不出他本来的面目,只觉得那面容有说不出的丑陋和凶狠,而他浑身更散发一股逼人的寒气,更使人不由自主地要躲开几步。他早就把街头这弱肉强食的一幕看在眼里,本来他并不是个喜欢同情弱者的好心人。但这一次,大约是这孩子那股倔犟劲让他感到有些好奇,便信步来到那晕过去的小乞儿身旁,蹲下身擦去小乞儿脸上的血污,露出小乞儿那张原本瘦弱白净的脸。大汉突然愣了愣,这才发觉这乞儿居然是个小女孩!见她昏迷不醒,那大汉忙出手掐其人中,小女孩轻哼一声便悠悠醒转。一睁眼就看到面前这张可怖的脸,女孩吓了一跳。不过一见对方那满是关切的目光,小女孩渐渐镇定下来。在这样一双满含关爱的目光注视下,女孩小嘴一撇,以往的委屈和凄苦顿时像火山爆发般涌上心头,使她再控制不住自己,猛一下扑进大汉怀中,像个终于找到父母的弃儿,在那汉子怀中嚎啕大哭。 大汉浑身一震,只觉这女孩的哭声和抽泣深深撞击着自己的胸膛,使自己那向来古井不波的心底也发出阵阵战栗。大汉犹豫了一下,慢慢用生涩的动作抱紧了小女孩,轻轻拍着她的后心安慰。大汉知道,这一哭,自己无拘无束、独来独往的过去便告结束,从今往后,自己便要负起照顾这孩子一生的责任。 孩子在大汉的安抚下,哭声渐渐变成了抽泣,最后终于在大汉怀中沉沉睡去,就是在睡梦中,她的牙关也紧紧咬在一起。大汉见状心中叹息,暗道:孩子,你心中的仇恨和怨毒,竟然比我还盛,我定会成全你!想着便抱起那孩子,向西大步而去。 在那汉子抱着那孩子离开小镇的时候,萧恨天已赶出了五六里路。这一路上他都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小乞儿,总觉得那乞儿的眼睛异常熟悉,心中不禁奇怪:我怎么总觉得他的眼睛极像灵珠妹妹? 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 第八回 无毒教强邀入伙 霹雳神无理拦路 雁荡山西面不远,有个叫牛集的小镇,镇上仅十几户人家和一间简陋到只有三张桌子的小酒馆。当萧恨天赶到这里时,天色已接近黄昏。萧恨天进门一看,只见柜台上只有个驼子掌柜在打盹,除此之外店内空无一人。敲敲柜台叫醒驼子,萧恨天要了几个馒头和一碟小菜。驼子打着哈欠,一脸的不高兴,大约是觉得萧恨天太吝啬了些。萧恨天倒也不在意他的怠慢,反而客气地笑问:“老板高姓啊?” “鄙人姓孙,别人都叫我孙驼子。”那老板一脸不耐烦,不过倒也健谈,大约觉得有个人发发牢骚也是好的。萧恨天微微一笑,没有理会孙驼子的不快,正准备向他打听去雁荡山金鸡岭怎么走最近,却陡听酒店外传来一声娇语:“天哥,咱们在这儿歇歇!” 一听这声音,萧恨天浑身一颤,手中的馒头差点落到地上。慢慢转回头。果然,门外正进来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只见她面色略显憔悴,衣衫也不如过去光鲜,只有那眼光还是一样温柔,一样满含关切。不过这关切的目光此刻却落在她搀扶着的一个男子身上,那男子衣衫华美,面目英俊儒雅,显然是个公子哥儿。不过此刻他那身华美的衣衫已破了好几处,人也显得疲惫万分,比她还要狼狈。见二人相互搀扶着坐到自己身后那张桌旁,对自己完全不加理会,萧恨天这才知道,原来方才那声“天哥”并不是在叫自己。 萧恨天捋捋满头的乱发,正欲上前相认,却听她对那公子哥儿小声道:“天哥,咱们先在此将就一餐再赶路,只要远离了这儿,那恶贼便奈何不了咱们。” 听她言词亲热,二人像是认识多时。萧恨天心中突然泛起一股酸意,缓缓回过头,任那散乱的长发披散下来遮住大半个面颊,心中暗叹:萧恨天啊萧恨天,如今你尚被武林盟主缉杀令通缉,何苦上前相认,让别人为难? 正胡思乱想间,陡听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闯入酒店,一个公鸭般的声音由后面传来:“嘿嘿,南宫公子,你既然要打抱不平放走我家公子的新娘,那就只有用你那妞儿来赔偿了。我家公子早就布置好洞房等着新娘进门,如果小人就这样空着手回去,没法向我家公子交代啊。” “混账!你们光天化日之下抢男霸女,竟然还敢如此嚣张?”那南宫公子拍桌而起,厉声质问。对方却嘿嘿冷笑道:“南宫翔天,咱们若是抢男霸女,自然有官府有王法管束,关你兔崽子什么事了?别人怕你南宫世家,咱们可从来都没放在眼里。今日你乖乖把你那妞儿赔与我家公子则罢,不然咱们便只有扣下你小子,让你老子用你妹子来赎!” 萧恨天听到这话忍不住回过头去,要知道在这江南,敢不把南宫世家放在眼里的人还真不好找。再说那家伙言语间辱及和南宫翔天在一起的女子,萧恨天心中已然动怒。听那家伙的话,这公子哥儿又是南宫世家楚宗主的公子,楚临风于萧恨天有恩,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坐视不管了。 “放肆!你难道不把我南宫世家放在眼里?”南宫翔天色厉内荏地喝道,却惹来众人哈哈大笑。领头那人边笑边道:“若是你老子楚临风在这里,咱们或许还有些忌讳,就凭你这小兔崽子,在我独角兽徐力眼里,不过是任咱们宰割的羔羊罢了,哈哈……” 萧恨天此刻也看清了那人模样,只见他四十出头,满脸横肉,额头上生有老大一个锥形瘤子,就像头上长了只角一般,“独角兽”这绰号倒也形象生动。他身后尚跟有两个独眼大汉,一个瞎了只左眼,一个瞎了只右眼,看模样二人像是兄弟。除此之外,尚有几个身着黑衣的汉子散布在周围,隐隐把南宫翔天二人围在了中间。 就这当儿,南宫翔天已“锵”的一声拔出佩剑,怒指那独角兽道:“你便来试试,看看谁是羔羊?” 独角兽却不出手,只向身后两个独眼汉子一摆头,那二人立刻上前两步,亮出手臂下两截黑黢黢的铁拐,也不打话便袭向南宫翔天两肋,铁拐夹着“呜呜”的风声,竟是十分迅捷凶狠。南宫翔天长剑轻点二人手腕,逼得二人不得不变招躲避。萧恨天一看,不由暗赞:不愧是世家名门之后。 三人数招一过,萧恨天便看出三人各自的优劣:南宫翔天是长在剑法轻盈,变化多端;那两个独眼汉子则长在臂力雄厚,铁拐沉重,暂时不落下风。不过时间一长,体力消耗过大,多半不是南宫翔天的对手。一旁那独角兽也看出其中关键,立刻转头对南宫翔天身后的女子嘿嘿一笑道:“韩小姐,我徐力早就仰慕你韩家剑法,今日恰逢其会,便陪我玩玩!”说着从腰间解下一对铁索飞爪,双爪齐出,远远便袭向韩小姐前胸和下身。 萧恨天见这独角兽徐力出招下流,心中早已大怒,立刻和身一滚拦住飞爪来路,一把便抓出,生生以肉掌抓住一只铁爪,向上一抛,迎上另一只铁爪。两爪相碰,发出“当”的一声脆响。独角兽双手一震,飞爪差点脱手而出,心中顿时惊骇莫名。要知道飞爪乃软兵刃,反震之力多被软索消去了大半,就是这样竟也差点被震脱手,也难怪他震惊。尚未看清对手是谁,只见此人又袭向那两个独眼大汉,硬生生以一双肉掌接了两个大汉两掌,把二人震得连退三步才站稳,脸上更是一阵红白不定。 独角兽见此人一出手便逼退了己方三人,不敢大意,忙抱拳问:“不知阁下何人,竟敢多管闲事?独角兽徐力与独眼双奇辛龙、辛虎有礼了。” 萧恨天神情漠然地摇摇头,淡淡道:“独角兽?独眼双奇?没听说过。” 要知道这独角兽与独眼双奇在江南可不是寂寂无闻之辈,三人还从未被人如此轻视过,闻言面色俱是一变。若非方才萧恨天一个照面便逼退了三人,三人恐怕早就一拥而上了。不过此刻三人却不敢莽撞,独角兽徐力嘿嘿一笑:“咱们三人原本就是无名小辈,自然难入阁下法眼,不过无毒教之名,阁下总该有所耳闻?” “无毒教?”萧恨天面色大变。“最邪白莲教,最毒无毒教。”这是义父在世时提过的两句话。萧恨天行走江湖的时日虽然不多,也曾听江湖豪客谈起过无毒教,无人不面有惧色。无毒教崛起江湖不过最近十年间的事。虽然远不及魔教势大,但其行事诡秘、手段毒辣也早已名动江湖。那教名除了点明它善于用毒外,也隐含“无毒不丈夫”的意思。 独角兽徐力见萧恨天陡然变色,不禁得意一笑:“在下便是无毒教外三堂堂主之一,独眼双奇兄弟更是本教护法。本座念你莽撞无知,不知者无罪。只要给本座和两位护法赔个礼认个错,你袭击本座之事便可揭过不提。” 萧恨天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面上则不动声色道:“好!我便给你赔礼!”说着跨前两步,对着独角兽便一揖到地。独角兽见状正欲客气两句,陡觉一股暗劲急涌而至,猝不及防之下,顿时被这暗劲推倒在地。萧恨天嘿嘿笑道:“本想给你赔礼,哪知你分量太轻,当不起在下这一礼。” “不知在下分量够不够?能否当得起你这一礼?”随着一声冷峭的应答,一人已大踏步进了酒店。只见他年不及三旬,面色温润冷峻,身着锦衣绣缎,外披一件黑色英雄氅,看模样像是有钱人家的纨绔子弟,眉宇间却又比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多分阴鸷的狠劲。他身后尚跟着个灰衣老者和几个黑衣大汉,看模样像是随从一般。此人大步进得酒店后,把萧恨天略一打量,旋即摇头道:“只是你现在就算磕头赔礼,也已经太迟了。” 独角兽与那独眼双奇一见此人,忙战战兢兢地上前见礼道:“公子,这点小事何劳您亲自出马?” 那公子不理会独眼双奇,只盯着独角兽徐力冷冷道:“徐堂主,你可知罪?” 独角兽面色大变,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属下办事不力,劳动公子大驾,罪该万死!罪该万死!”说着连连磕头,发出“嘭嘭”闷响。那公子却不为所动,依旧冷冷道:“办事不力?本来江湖之大,能人辈出,你栽在别人手里原本也不算什么。可你身为本教青龙堂堂主,居然阵前轻敌,被人羞辱,令本教颜面扫地,你还不自行了断谢罪,难道还要本公子动手不成?” 独角兽磕头如捣蒜,啼泣道:“公子,小人为你办事一向尽心尽力,对本教更是忠心耿耿。望公子念在小人过去那点苦劳的分上,宽宥小人一回,让小人将功赎罪!将功赎罪!” 那公子撇撇嘴,依旧冷冷地道:“本教从不留无用之人。” 独角兽见已无可挽回,突然身形倒纵,直射出酒店,发足向远处狂奔。仅奔出数步,那公子一抬手,一道乌光顿时追上独角兽,一下子便没入他的后心。独角兽向前冲出数步,突然厉声惨号,满地乱滚,拼命在身上抓挠,片刻间便皮开肉绽,那渗出的血水竟呈墨黑色。嚎叫足有顿饭功夫,独角兽声音才渐渐转弱,突然一指那公子厉喝:“阴天野!你好狠!”说完砰然倒下,不再动弹。 众人见那独角兽死得如此惨烈,俱吓得面无人色,就连萧恨天心下也是骇然,酒店中一时鸦雀无声。就在此时,那阴天野突然转向萧恨天道:“你若不想像独角兽那样惨死,就加入本教。本公子见你是个人才,只要忠心耿耿为本教办事,这青龙堂堂主便是你的。” 萧恨天此时方才明白对方杀独角兽的意图,一是震慑自己,迫自己加入无毒教;二是除掉一个武功平平的堂主,换自己这个武功更高的来做堂主。为此竟不惜除掉一个并无大错的手下,其手段之毒辣和唯利是图,真是世间罕见。想到这,萧恨天微微一笑:“我若做了贵教堂主,将来若公子遇到个更好的高手,在下的下场便跟那独角兽一样了,是?” “不错!”阴天野倒也直言无忌,“本教只讲实用,教中任何人都可以凭本事谋取更大的权力和地位,与武林中那些欺世盗名的门派帮会完全不同。也正因为如此,本教才能在短短十年间,成为江南第一大教派,任何人一旦加入本教,只有不断勤加修炼才能不被淘汰,这是本教迅速崛起的秘诀之一。” 萧恨天闻言轻叹道:“贵教岂不是没有纲常伦理,上下尊卑之分?教徒更无半分人性?” 阴天野微微一笑:“本教只信奉能者为王的道理,也即豺狼理论。就像狼群中只有最强壮的恶狼,才配享有权力和地位,弱小者随时要被淘汰,这样才能保证狼群的强大。” 真想不到世上还有以这样一套豺狼理论为立教根本的教派,比之魔教岂不更为邪恶歹毒?萧恨天怔了半晌才摇头叹道:“贵教真是一大狼窝,在下可不想自降身份,与畜生为伍。” 阴天野面色一寒,冷冷道:“拒绝加入本教的人,通常只有一种结果。” 萧恨天神情凝重起来。虽然阴天野没有说是什么样的结果,不过只听他那语气,任何人都能猜得出来。 阴天野终于出手了,一指直点萧恨天咽喉。萧恨天竖掌护住要害,二人指掌相碰,浑身俱是一震,不由退开半步。只一招,二人便都知道自己遇到了旗鼓相当的对手。 阴天野身形稍一停顿,突然凌空跃起,手中已多了把小巧的精钢折扇,一招凌空下击,把折扇当成判官笔分点萧恨天三处大穴。萧恨天不敢大意,长剑铿然出鞘,顺手挡住了阴天野攻势,刻不容缓间又转守为功,以韩家剑法还击了一招。 “天哥!你是天哥!”一旁的韩小姐惊喜交加,不由连声呼唤。萧恨天心中暗叹:你现在才认出天哥?他却不知这一年多暗无天日的洞穴生涯,使他的面容与以前已有很大的不同,苍白得不类生人,再加凌乱的长发和未加修剪的胡须,任何人也不会想到他就是当初温文尔雅的萧恨天。若不是他突然使出韩家剑法,恐怕一旁的韩灵玉到现在也还认不出他来。 听到韩灵玉欣喜若狂的呼唤,一旁的南宫翔天脸上满不是味。只是大家都只注意到场中激斗的二人,没人注意到他的脸色。就这短短一刻,场中二人已激斗了上百招,阴天野时而以扇作匕、作剑、作判官笔,使出小巧轻盈的招数,时而又以扇作刀、作斧、作枪,四处大开大阖,施展势大力沉的刚猛招式。韩灵玉在最初一刻的惊喜过去后,不禁握紧剑柄,又为萧恨天担忧起来。只见这阴天野每一种兵刃招数都不是仅知皮毛,而是颇有功底,一把小巧的折扇竟使得令人眼花缭乱,精巧招数令人目不暇接。但奇怪的是,萧恨天就仅以一套韩家剑法,便与他斗了个旗鼓相当,完全不落下风,这让韩灵玉疑惑不已。只有阴天野明白,对方是凭着浑厚无比的内力,使自己所有精妙招数俱不能发挥出完全的威力,尤其像拨、挑、抹、架等轻巧招式,在萧恨天霸道无匹的内力下完全无用。阴天野越斗越心惊,越斗越没有胜算。无奈之下,阴天野左手突然弹出一把弹丸,被萧恨天剑风尽数荡开后,便如炒豆般一一爆开,散出团团黑雾,片刻间便弥漫整个酒店。 “**丸!”无毒教众人发出齐声惊呼,除了那老者原地不动外,独眼双奇和那些黑衣大汉俱连连倒退,却又不敢远逃,全都靠墙而立,神情凝重万分。萧恨天屏住呼吸,眼光瞄见韩灵玉与南宫翔天也退到窗口旁,虽是满脸惊惧,却没有逃开,尤其韩灵玉眼中那份关切之情,让萧恨天心头一热,几欲落泪。 阴天野有毒雾之助,渐渐又占了上风,但萧恨天内力悠长持久,二人一时还难以分出胜负。就在这时,只见边上的黑衣大汉接二连三地摔倒在地,就连那独眼双奇也不能幸免。一直紧盯着阴天野激战的那老者一惊,忙抓起一个黑衣大汉一看,脱口惊呼:“不好,这儿有人下毒!” 这本是一句废话,但阴天野却神情大变,他立刻察觉到自己这**黑烟中混入了另一种不知名的毒烟。由于有这**黑烟掩饰,自己竟然没有察觉,已吸了不少进去,不禁大惊失色,连忙飞退出门。刚出门脚下便是一个踉跄,那老者连忙扶起他飞奔而去。 萧恨天与南宫翔天、韩灵玉也立刻退出酒店。三人由于要防那**丸之毒,一直屏住呼吸,所以没有中毒。只有阴天野自恃对**丸之毒早有抵抗力,不用闭气,结果反而中毒。 待烟雾消散后,萧恨天三人才重回酒店。只见店中除了那些横七竖八倒满一地的无毒教众,尚有一人端坐柜台,却正是那店主孙驼子。萧恨天一惊,心有所悟,忙拱手道:“多谢孙前辈出手相救,还没请教前辈大名。” 孙驼子却不理会,只盯着南宫翔天淡淡道:“你是南宫世家弟子,楚临风是你父亲?” “没错。”南宫翔天面露喜色,忙问,“前辈与家父有旧?” “有旧?当然有旧!”孙驼子嘿嘿冷笑道,“你父亲身体还好,没病没痛?” 南宫翔天忙道:“父亲身体一向健朗,多谢前辈挂念,我会向父亲转达前辈的问候。” 孙驼子阴阴一笑:“我本想要你转告他,让他好好保养身体,千万别死得太早,不过现在我却改变了主意,想把你留在我身边,让你父亲亲自来见我!” 说着孙驼子猛然从柜台后跃起,苍鹰搏兔般向南宫翔天扑来。南宫翔天大惊失色,慌忙拔剑招架,不想孙驼子招数迅疾如闪电,身子尚未落地已逼得南宫翔天一跤跌倒。眼看他就要落入孙驼子手中,一旁的韩灵玉突然一声娇斥,挥剑袭向孙驼子。只见孙驼子身形如穿花蝴蝶般轻盈,在二人夹攻下仍游刃有余,二人反而只有招架之功。 萧恨天一见二人危险,忙出手挡住了孙驼子大半攻势,边打边道:“前辈,就算楚宗主与你有仇,你也该直接找他才是,难为他儿子可不是大丈夫所为。” “哼!我本来就不是大丈夫!”孙驼子一声冷哼,招数一紧,身形顿时如蝴蝶翩翩,掌影则如万花齐飞,变化无穷。萧恨天暗暗心惊,这孙驼子身形之轻盈,掌法之多变都是自己平生仅见。若非有韩灵玉和南宫翔天相助,自己只怕未必是对手。 四人片刻间已斗了数百招,那孙驼子终归是内力稍弱,在三人联手攻击下渐落下风。眼看是不能擒下南宫翔天了,他突然身形一折,向酒店里屋射去。南宫翔天一见,叫一声“追”便当先追了上去;韩灵玉略一犹豫,便也跟着追入;萧恨天本不欲追赶,不过怕二人有失,只得跟着追了进去。 冲进门后是个厨房,只见灶台之下一人蜷伏于地,萧恨天翻过他一看,赫然就是孙驼子。一探脉息,竟是被人点了昏睡穴。萧恨天扣住其脉门后,才小心翼翼地解开他的昏睡穴。只见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望着三人茫然问:“三位客官,这……这是怎么回事?” “你少装蒜,老实说!你究竟是谁?跟我南宫世家到底有何仇怨?”南宫翔天说着一把扣住孙驼子肩井穴,孙驼子顿时如杀猪般嚎叫起来。萧恨天一见,心中很是疑惑,像孙驼子这样的高手,不该如此不济啊!想着手上内力微吐,立刻便探出他腹中空空荡荡,竟是毫无内力,忙放开他的手对南宫翔天道:“方才那个孙驼子是假扮的。”说完转问孙驼子:“老丈,你还记得是在什么时候,被谁点倒的吗?” 孙驼子眨了眨浑浊的老眼想了想,颤声道:“方才那些凶巴巴的大汉与你们打起来,我怕被连累,便躲到这厨下,不想还没藏好,便有人从内室冲出来,在我背上点了一下,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三人一听,立刻往内室赶去,进门一看,只见内室窗户洞开,窗上有一明显的脚印。看样子那假的孙驼子已从窗口逃了。三人正欲出去看看,却见屋角尚有个年轻女子倒在那里,双目紧闭,浑身瘫软,好像也被点了昏睡穴。只见她双十年华,虽昏迷不醒却仍有倾国倾城之姿。萧恨天忙探其脉息,刚触到那女子皓腕,却见她那纤手突然一翻,一下子反扣住了萧恨天脉门,跟着她足尖弹起,准确点中正俯身来看的南宫翔天的环跳穴。同时左手一弹,一枚指环脱手而出,打中韩灵玉软麻穴,韩灵玉立刻与南宫翔天同时摔倒在地。 萧恨天还想挣扎,只可惜脉门被扣,半边身子瘫软无力。那女子打倒南宫翔天和韩灵玉后,跟着从萧恨天少阳穴一路点了下去,转眼间竟点了他十多处穴道,这才放开萧恨天手腕“咯咯”娇笑道:“饶你奸似鬼,也喝了老娘的洗脚水。” “姑娘,咱们无冤无仇……”南宫翔天话未说完,却被那姑娘“咯咯”的笑声打断,笑得更为肆无忌惮,跟着她声音突然一变:“咱们真的无冤无仇吗?”声音苍老,竟是方才那孙驼子的声音。 “你就是假扮孙驼子的人?”萧恨天大为惊讶,实在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惟妙惟肖的易容术。正在感慨,只听一旁南宫翔天颤声惊呼:“你……你是凌萧萧?万变魔神凌萧萧?” “啪!”南宫翔天话音刚落,脸上便吃了那姑娘一记耳光,白皙的脸颊顿时肿得老高,这姑娘出手竟然不轻。见南宫翔天闭了嘴,她才悠然道:“你姑奶奶的名字也是你叫得的吗?”声音娴雅充满磁性,又与方才那清脆的少女嗓音完全不同。 南宫翔天脸色瞬时变得煞白,眼中顿时现出莫名恐惧。凌萧萧尤在兴高采烈地顾自道:“本来姑奶奶只是一路跟踪那阴天野,没想到顺手捡了你这么个宝贝,真是天助我也!” “你使卑鄙手段暗算于我,算什么好汉?”南宫翔天在最初一刻的惊惧过去后,不由挣扎起来。凌萧萧嘻嘻一笑,拍手道:“我本就不是好汉,就暗算了你又如何?不过为了教训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姑奶奶便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能从这间屋子逃出去,姑奶奶便放了你!”说着眼中闪过猫捉老鼠的神情,抬手便解开了南宫翔天的穴道。 稍稍活动了下手脚,南宫翔天弯腰拾起地上宝剑。直起身来时已暴然一剑刺向全无防备的凌萧萧。凌萧萧咯咯一笑:“果然鼠父无犬子,像你父亲一样卑鄙。”谈笑间已翩然躲开这一剑。不想南宫翔天这一招却是虚招,看凌萧萧退到墙角,他突然一个倒纵直向窗口射去,刚踏上窗槛,正欲跃向窗外,陡感脚腕被什么东西缠住,生生把他又拖了回来。待南宫翔天连着翻身甩脱它的纠缠时,才发现那是一根拇指粗细的软鞭,顿时想起这才是万变魔神凌萧萧的成名兵器。 软鞭像毒蛇一样灵动自如,转眼间便把南宫翔天困在屋子中央。显然凌萧萧并不急于制服对手,只是像猫玩老鼠一样,饶有兴致地看着南宫翔天在自己鞭网中无可奈何地左冲右突,却始终逃不出长鞭的限制和纠缠。 繁难复杂的三百六十招家传万幻剑法堪堪使完,凌萧萧长鞭一紧,蓦地缠住了南宫翔天的长剑,跟着长鞭一带,那剑便“口得”的一声钉上了屋顶。长鞭接着又“啪”的一声抽在南宫翔天脸上,那原本红肿的脸颊上顿时又多了道血印。凌萧萧鼻子里轻哧一声:“金陵南宫万幻剑,不过是街头耍把式的花花招数而已。” “谁说万幻剑法是花花招数?”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突然在众人耳边响起。只见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已多了个落拓潦倒的文士。文士四旬年纪,模样像个经年不第的穷酸秀才。凌萧萧见此人来得突兀,虽然其貌不扬,却也不敢小视,嫣然一笑问:“你是何人?” “在下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下也会几招万幻剑法。”那落拓文士依然懒洋洋地道。凌萧萧面露调侃,悠然问:“莫非你想证明万幻剑法比街头耍把式的花花招数高明?” 落拓文士似乎不愿与凌萧萧斗口,突然退开几步,淡淡道:“我在这外面等你。” 凌萧萧一向罕逢敌手,虽然知道这穷酸秀才敢向自己挑战,该是有一定的能耐,不过这反而激起了她的好胜之心,当下收起笑容,立刻从窗口射了出去。只见那文士从腰间掏出一支碧玉笛,向凌萧萧微微一摆,示意让她先行出手。凌萧萧也不客气,长鞭一抖,顿如夭天长龙直卷向对方。只见文士手中玉笛信手一挥,如击中毒蛇七寸般轻轻挑开长鞭,接着玉笛幻起七道碧影,反击凌萧萧。 “七彩飞虹!”屋内观战的南宫翔天失口轻呼,脸上惊异莫名。这“七彩飞虹”正是南宫世家万幻剑法中的一招。想南宫家传剑法,何以这外人会使?见这文士以笛作剑,随意挥洒,有说不出的闲适和飘逸。不仅形似,就连万幻剑法的精髓也全然掌握。不仅如此,同样的招式到那文士手里,效果便大不一样。凌萧萧长鞭虽如龙卷狂风,却始终困不住那一支短短的碧玉笛,反被那玉笛逼得有些忙乱。南宫翔天直看得如痴如醉,真想不到万幻剑法竟能如此变化万端,恐怕就连父亲亲自出手,也未必有此人高明。 屋外二人恶斗不止,屋内萧恨天则收勒心神,专心以乾天玄气冲穴,片刻间便一跃而起,顺手也解开了韩灵玉穴道,这才细看屋外二人战况。只见二人已到关键时刻。萧恨天初见南宫翔天使出万幻剑法,虽也变化多端,奇妙莫测,却总觉不如韩家剑法沉稳凝重,好像多少差了那么一点点。如今见此人使将出来,这才大为佩服。想不到世间尚有如此繁难复杂变幻无穷的剑法,轻盈飘忽,一点也不比韩家剑法逊色。 南宫翔天一见那文士已大占上风,立刻翻窗而出,萧恨天与韩灵玉便也追随着出去。只见场中那碧玉笛笛影灿烂如万花齐放,直逼得那长鞭如受伤的长蛇,已然运转不灵,挥洒无力。凌萧萧眼看无法取胜,而萧恨天三人又都在一旁虎视眈眈,知道今日再难以得手,便无心再恋战。长鞭奋起余威猛攻三招,身形则突然向后飘退,瞬间便退出老远,跟着长声一笑道:“万幻剑法果然有些门道,姑奶奶改日再来讨教!就不知你这穷酸秀才究竟是谁。” 落拓文士此时也是汗流浃背,忍不住轻叹:“八大魔神,果然个个名下无虚!” 萧恨天见那文士剑法堪称世间罕见,不禁恭恭敬敬地抱拳问道:“还没请教先生高姓大名,还要多谢先生出手相助。” “在下姓沈,贱名不说也罢。”那文士收起碧玉笛,神情有说不出的萧索。南宫翔天心中一惊,急问:“可是沈欢沈师叔?” 那文士微微点头:“不错是我,你剑法未臻化境便来闯荡江湖,岂不是给南宫世家丢脸?” 南宫翔天此刻已知那文士是谁。小时候听父母说过,外公曾收有两个异姓弟子,一个是父亲楚临风,一个便是沈欢。父亲好像还说过,这位沈师叔在剑法上的天赋甚至还超过他。只是不知怎么回事,后来这位师叔在父母新婚的前夜离开了南宫世家,从此便再没回来过,所以南宫家的后辈子侄大多只听过他的名字,没见过他的人。 “师叔教训得是。”南宫翔天忙躬身见礼。沈欢木然片刻,突然神情怔忡地问:“这几年你……你母亲可好?” 南宫翔天一怔,还是恭敬地回答:“劳师叔挂念,家母一向还好。”心中却有些奇怪,这师叔一见面就问起自己母亲,为何却不问候父亲?他们可是多年未见的师兄弟。 萧恨天见南宫翔天与那沈欢叙旧,不好在一旁打搅,便叫过韩灵玉小声问:“玉妹你怎么独自行走江湖?志豪可好?庄里一切都还好?” 萧恨天话音刚落,韩灵玉已凄然泪下,哽咽道:“自从去年父母去世后,哥哥便当起了整个家,在几个师兄弟的协助下倒还勉强能维持。妹妹则被舅舅带回外公家抚养,哪想前不久刚得到舅舅送来的消息,说是妹妹刚到外公家不久便一个人偷跑了出来。外公已遍传江湖,并出动了无数人手找寻,我也和哥哥分头去找。看看一年多过去了,还没有她半点消息。这一路上幸亏碰上了南宫表哥,蒙他照顾我倒是少吃了不少苦头,不想我们昨天碰上了强抢民女的无毒教恶贼,忍不住出手救了那女子,结果就被无毒教一路追杀到这里。” “哎哟不好!”萧恨天听到这里忍不住一拍大腿,猛然就想起了路上碰到的那个小乞丐,难怪她的眼睛看起来这般熟悉,原来她就是灵珠妹妹啊!萧恨天懊恼地直捶着自己头,连连自责道:“我竟然和灵珠妹妹失之交臂,我竟然没有把她认出来!” “妹妹在哪里?”韩灵玉不禁抓紧萧恨天的手急问。萧恨天忙道:“我在路上曾碰到过她,就在离这里不到百里的一处小镇上,我这就带你赶去!”刚说完便省起义兄所托,不禁犹豫起来,一边是至亲的妹妹,一边是身陷囹圄的义兄,一边是亲情,一边是义气。是先去金鸡岭还是先去找灵珠?萧恨天心中一时竟难以决断。见他面色有异,韩灵玉忙问:“怎么了?咱们怎么还不快去?” 萧恨天权衡再三,想那小镇在百里之外,一时也到不了,而金鸡岭近在咫尺,况且义兄深陷囹圄,随时都有生命危险。想到这终于下了决心,对韩灵玉愧然道:“玉妹,为兄尚有要事赶往金鸡岭,我先把那小镇的路画给你,你先赶去。我少则半日,多则一日便赶去找你和灵珠。” “有什么事比妹妹更重要?”韩灵玉怪道,“先找到妹妹再去办不行吗?” 萧恨天遗憾地摇摇头:“三言两语也说不清,你先照这路找去,我随后便赶来。”说着萧恨天从柜台中找出纸墨笔砚,草草画下地图交给韩灵玉。韩灵玉却不接图,只用陌生的目光盯着萧恨天片刻,然后一把抓过草图一言不发转身就走,脸色已是气得铁青。 “等等我!”见韩灵玉摔门而去,南宫翔天忙喊了一声,草草冲沈欢拱拱手便急忙追了上去。萧恨天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心中突然有些酸楚,黯然想:或许玉妹跟体贴温柔的南宫公子,才是天生的一对? 韩灵玉与南宫翔天一走,酒店中顿时冷清下来。寂静中突听沈欢淡淡问:“年轻人,你要去金鸡岭?”见萧恨天点了点头,沈欢袖起双手,望向金鸡岭方向意味深长地道:“我劝你还是别去,金鸡岭这两天可有些不平静啊。” “多谢前辈提醒,可金鸡岭晚辈不得不去。”说着萧恨天拱拱手转身便走,不再停留。 金鸡岭坐落在中雁荡山区,是一座并不出名的小山峰。当萧恨天打听到道路赶到山下时,只见晚霞映照山影,在群峰环抱中恰如金鸡静肃独立,倒也不愧金鸡岭之名。萧恨天无心欣赏其美丽景色,加快步伐沿着崎岖山道往山上赶去。刚登上半山腰,只见一年过四旬的汉子盘膝坐在山道中央,刚好堵住了上山的路。那汉子五短身材,豹头环眼,面色黑里透红,颔下寸长的粗髯如钢须般根根直立。虽身着粗布衣衫云底草鞋,像一山野农夫,却仍有一种不容侵犯的威仪。见萧恨天走近,那汉子双眼圆瞪,却没有一丝让路的意思。萧恨天见他神情不善,不由暗自戒备。放缓脚步来到那汉子近前,见他仍不让路,萧恨天只得拱手道:“大叔,在下有要事上山,望大叔稍让一让。” 那汉子虎目一翻,瓮声瓮气地道:“雁荡山美景无数,你尽可随处游玩,唯有这山今日上不得。” “为何上不得?” “老子说上不得就是上不得!” 萧恨天见那汉子蛮不讲理,不由沉下脸来,冷声道:“这山今日我非上不可!” “好小子!要上去你先接老子一掌再说!”那汉子说着一跃而起,一掌便拍向萧恨天前胸。萧恨天见此人一言不合便出重手,心中愠怒,乾天玄气凝聚在掌,昂然迎了上去。只听一声闷雷般的轰鸣之后,二人同时倒退两步才稳住身形。二人均是至阳掌力,以硬碰硬竟对了个旗鼓相当。那汉子见萧恨天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功力,不由大叫一声:“好!再接我一掌试试!”说着又是一掌拍出,声势与方才又是不同。 萧恨天见那汉子掌力雄厚,是自己平生仅见,好胜之心顿起,一声轻喝,一掌迎了上去。只听“砰砰”声不绝于耳,二人双掌翻飞,招招以硬碰硬,片刻间便对了十余掌。乾天玄功为世间第一至阳掌力,萧恨天修习时日虽不多,却得两大阴功和段天机晚年独创的修炼方法所助,已接近其最高境界。十余掌后那大汉终于露出一丝疲态,在萧恨天掌力催迫下,不由自主一步步倒退,最后背抵山壁退无可退。那汉子气得哇哇大叫,仍不服气地连连出掌,悍勇地与萧恨天硬拼不已。 萧恨天浑身酣畅,终于遇到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一身至阳至刚的功力终于第一次爆发出来,顿觉全身劲力如怒涛澎湃,源源不绝。正斗得兴起,耳旁猛响起一声暴喝,身旁亮起一片金黄,一物带着低沉的呼啸横扫过来。百忙中萧恨天不及躲闪,只得以玄功护体,同时侧身让过那物的正面冲击。饶是如此,肩头被那物一扫,身体立刻腾云驾雾般平平飞了出去,摔在数丈开外,五脏六腑便如翻江倒海一般,喉头更是一甜,一口鲜血便涌了出来。喷出这口鲜血后,萧恨天才觉心头好受了些,喘息片刻后慢慢爬了起来。这才看见一高大威猛的壮汉,手持一条八尺多长、金光灿烂的霸王杵,威风凛凛立于山道中央,直如南天门外守卫的巨灵恶神一般。萧恨天身材已算高大了,可与这大汉一比,竟足足矮了一头。 那大汉见萧恨天中了自己一杵后,居然行若无事地爬了起来,不禁大为惊讶,一竖拇指道:“好小子!你居然能以血肉之躯挡我霸王杵一击,也是条难得一见的汉子,我不为难你,你走!” 就在这时,方才与萧恨天对掌的那汉子也总算离开了石壁。回头一看,只见那石壁竟凹碎下去一大块,现出半个人形背影。那汉子不禁瞠目结舌,想不到自己方才竟被那小子霸道的掌力震得嵌入石壁,心中也是惊骇万分。 萧恨天见这二人武功神力均为世间罕见,任谁一人都不输于自己,二人要联手,自己远非其敌。但义兄身陷囹圄,多耽误一日便多一分危险。想到这萧恨天不由跨前两步,昂然道:“多谢好汉放我一马,但这金鸡岭,在下今日非上不可!” 那大汉见萧恨天态度坚决,便一摆手中霸王杵:“要上金鸡岭不难,只要你能胜过我手中这霸王杵。” 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 第九回 八大魔神会毒神 南宫小姐遇恨天 萧恨天知道若不动手是不行了,当即抽出宝剑一点而出,直刺大汉胸膛。只见那大汉手中霸王杵一横,砸在萧恨天剑上,“当”一声响。萧恨天顿觉虎口一麻,宝剑差点脱手飞出。萧恨天暗惊,没想到世间竟有如此神力,立即改变战略,剑走偏锋,不再与那霸王杵硬碰。 大汉那霸王杵舞起一片金光,碗口粗的巨杵到他手里便如根细木棍一般。挡、扫、推、砸、击,势大力沉,宛若骤雨奔雷;挑、抹、点、荡、刺,灵动轻盈,犹如蝶戏花间。萧恨天虽竭尽全力,也难以前进一步,更难占到任何上风。 抢攻无效,萧恨天心思急转,眼见一旁那矮壮汉子正紧张地盯着二人剧斗,萧恨天心中一动,决定兵行险着。身子突然后退,躲开霸王杵的威胁,跟着一掌疾若奔雷,直袭一旁那矮壮汉子的前胸。那汉子大惊失色,忙双掌齐出迎将上来,心知萧恨天内力超群,这一掌不敢有所保留,竟使上了十二分的力道。眼看二人掌锋就要相接,萧恨天突然收掌一带,生生撤回这一掌,跟着身子灵狐般往旁一滚,脱出二人包围。那矮壮汉子没想到萧恨天功力收放竟能如此自如,更没想到对方只是一虚招,顿时收掌不及,径自冲向追在萧恨天身后的霸王杵。眼看就要与疾若霹雳般的霸王杵相击,高大汉子大惊,一声大吼,浑身神力迸发,竟硬生生把那雷霆万钧的一杵顿住。巨杵离那矮壮汉子的头颅已不及一寸,矮壮汉子顿时吓得面如土色,忙一把抱住了霸王杵。 趁二人僵立不动的一瞬,萧恨天已如惊鸿般从二人身旁掠过,拔足向山上飞奔。等二人回过神来时萧恨天已奔出十多丈远了。二人气得哇哇大叫,跟着追了上去,可惜轻功俱不及萧恨天,眼睁睁看着他跑掉了。 萧恨天身形疾若奔马,不一会儿便到了山腰。正急奔间,突然路旁一棵大树上一人飞坠而下,双爪箕张,鹰隼般凌空向萧恨天抓来。萧恨天宝剑上挑疾斩其爪,那人手臂扭了几扭,竟如灵蛇般避开了这一剑,招数不变,刹那间已要抓到萧恨天面门。萧恨天宝剑已在外门,来不及收回,只得竖起左掌护住面门。那人立刻变爪为掌,“砰”的一声与萧恨天对了一击。萧恨天受此一阻,身形不由停了下来,那人借这一掌和反震之力轻盈地飘开几步,叉腰拦在山道中央。 萧恨天见此人面色白皙阴冷,也是年过四旬,但两眼仍比绝大多数年轻人锐利森寒。一头长发随意披散,飘飘然直垂到腰间,身形瘦削飘逸如仙鹤鹭鸶,掌力竟也十分浑厚。正打量间,只听身后传来那两名紧追不舍的大汉的呼声:“八弟快拦住他,这小子硬得很,别让他跑了。” 萧恨天见状暗暗叫苦,要是身后那二人追上来,三人合围自己再难脱身,而眼前有这瘦削大汉拦路,自己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冲过。危急间突然瞥见一旁尚有一条荒草掩盖的羊肠岔路,弯弯曲曲不知通往何方。萧恨天不再多想便照那小路奔去,身形刚动,对面那人已快如鹰隼般掠来,跟踪而至,手中同时多了把长达四尺的超长软剑,灵蛇般拦腰卷向萧恨天。萧恨天没想到对方身形如此迅捷,软剑如此诡异毒辣。无论是挡、闪都慢了一步,只得就地一个赖驴打滚狼狈逃过一劫。尚未站起身子,只听“嗖”的一声,草丛中蹿起一条拇指粗细的长鞭,黑黢黢像突然蹿出的毒蛇一般缠向萧恨天足踝,与此同时,身后追击而至的软剑也响起“咝咝”轻响,卷向萧恨天颈项。 危急之际,萧恨天的潜力得以最大限度地发挥。一个大弯腰躲开上面袭来的软剑,跟着左手一探,拼着受软鞭一击,竟用肉掌硬生生抓住了那条金丝软鞭,跟着猛一拉,一人已从树后被拉了出来,却是一体态婀娜的中年美妇。陡见萧恨天面容,只听她一声娇斥:“好小子!又是你!” 萧恨天见这美妇从未见过,却不知她何以要说“又是你”。就在这时,后面那一高一矮的两名壮汉已追至,哇哇大叫着与那使软鞭的汉子围了上来。萧恨天大急,心想若这四人合围,自己决然难以逃脱。忙向那美妇冲去,一掌逼开对方,跟着逃入她身后那片小树林。 那四人跟着也追入树林,萧恨天借着树木掩护,在林中四处游走躲闪。四人中只有那使软剑的汉子轻功绝顶,萧恨天无论如何也甩不掉,那美妇轻功也是不弱,紧追不舍。不过他们那长达四尺的软剑和长鞭在林中难以施展开来,一时也奈何萧恨天不得。 萧恨天被使软剑的汉子和中年美妇一路追击,三人轻功俱是一流,在林中绕着圈子四处穿行,直如飞燕投林般轻盈灵活。而那高矮两个大汉却觉得树木处处碍手碍脚,难以追上萧恨天步伐。大怒之下,那高壮汉子一摆霸王杵向身前的树木扫去,喀嚓声中,合抱粗的树木便应声而倒。大汉奋起神威一路扫去,“喀嚓”声不绝于耳,树木纷纷折断,不多会儿,林中树木竟被毁去大半。 萧恨天见树木越来越少,除了这片树木附近竟没有可以借用的地形,心中不由暗暗焦急。这四人武功都不弱于自己,四人联手自己就算有三头六臂也难逃命。真不知今日这金鸡岭上何来这么多高手?正惊惧间,陡听半空中远远传来一声炸响,引得众人都忍不住抬头去看,只见一个火焰弹在空中爆开。萧恨天正在不解,只听那中年美妇急呼:“不好,山顶危急,咱们快赶回去。”说着便舍下萧恨天往山顶飞奔,剩下三个几乎没有犹豫,立刻也向她的背影追去。 萧恨天压力一消顿时瘫坐于地,闭目调息片刻,内息运转一周,觉着精神力气又回复不少,这才沿着山路向山顶而去。只见前方那使软剑的汉子这会儿已接近山顶,身形如惊鹤掠空。萧恨天见状不由大为佩服,想不到世间还有如此高明的轻功。那中年美妇也正紧随其后,只有那一高一矮两个壮汉被远远甩在了后面。萧恨天见状,也立刻发足向山顶奔去。 片刻功夫,萧恨天终于上了山顶,只见山顶上起伏平缓,一间孤零零的茅屋突兀地矗立在这里。茅屋四周种有各色菜蔬,绿油油长势喜人,可惜如今这些都被践踏得一片狼藉。方才竭力阻止萧恨天上山的四人正伫立在那茅屋前,神情紧张地盯着屋前菜地中的两人,对终于到达山顶的萧恨天竟是视而不见。 萧恨天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只见菜地中靠近茅屋门处,有一个面容清瘦的青衫老者盘膝坐于地上,他的面前燃着堆黑乎乎的东西,不知是何物。火堆中冒起一股凝乳一样浓稠的白烟,白烟聚而不散,像一团飘忽不定的棉絮,在老者双掌遥遥护佑下,挡在老者身前。白烟外另有一团黑烟乌云般缓缓卷来,紧紧挤向白烟,虽然两种烟雾紧紧挤在一起,却又泾渭分明,决不相互混淆融合,那情形十分怪异。萧恨天仔细一看,这才发现黑烟是来自三丈开外一个白衣老者身前燃着的小火堆,火上烧着的也是一种黑乎乎的东西。那老者穿着打扮出奇的整洁飘逸,隐然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面容更是温润如玉,神情淡泊冷静,就连不断发掌催动那黑烟的动作,也显得是那样从容不迫。而他的身后,尚肃立有十几高矮胖瘦不一的汉子,人人眼中精光内敛,气定神闲,竟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黑烟如乌云团,缓缓但很坚定地向青衫老者推进,渐渐把白烟挤到他的身上,最后黑烟竟渐渐吞没、笼罩了那老者的全身,再看不见其面容。萧恨天虽然不懂二人究竟在比什么,却也明白那青衫老者已处于下风,且形势十分危急。就在这时,茅屋的柴门突然“咿呀”一声开了,一个干瘦如柴的老农突然跨了出来,方才那四个围攻萧恨天的男女立刻大喜过望,齐声问:“大哥,你终于肯出来了?” 老农神情木讷,满面的皱纹写满了岁月的沧桑,就连那腰身也似担负了生活中太多的重负而略有些佝偻。只有那双似经历了无穷沧桑的眼睛,依然冷静而泰然,处变不惊。老农淡淡扫了一眼场中情形,便一掌信手挥出,场中顿时刮过一股突如其来的飓风,立即把所有烟雾都吹得干干净净。青衫老者忙一跃而起,从怀中掏出几粒药丸匆匆服下。那老农待他稍平静些后才淡淡问:“老三,怎样?” 青衫老者摆摆手道:“幸亏大哥出手,我没事。” 对面那白袍老者呵呵一笑也站了起来,捻着颔下三绺青须悠然道:“诸葛真,方才老夫若用金蚕毒加断肠草,你此刻还能说话么?” 那被称作诸葛真的青衫老者闻言默然,心知对方所言不虚。那老农则皱皱眉问:“阴无常,你究竟有何事一定要见我?” 那被称作阴无常的白袍老者淡淡一笑:“耿兄,今日我虽初次瞻仰兄之风采,但耿兄威名阴某却仰慕已久,今日冒昧登门求见,并无半点恶意。” 说着阴无常遥遥拱手一礼,才又接着道:“想贵教如今已是日薄西山,难有东山再起之日,而耿兄英雄盖世,岂能自甘堕落,埋没于这荒山野岭之中?况且耿兄在贵教一直受制于小人,郁郁不得志,如今何不改投本教?本教现在正是旭日东升之际,傲视武林之日也为时不远,急需像耿兄这样的旷世奇才。耿兄若投入本教,定可一展胸中鹏鹄之志,名垂武林青史。” 那老农闻言立即摇头道:“阴教主,你的好意耿某心领了。不过耿某从自加入白莲教那一天起,便把这一生都祭献给了光明神,今生也决不可能再改投别教。虽然耿某对圣教早已心灰意懒,不想再过问教中事务,但无论如何,耿某这白莲教徒的身份,始终都不会改变。” 那阴教主见老农一口推拒,却也不以为意,反笑道:“耿兄,你神功盖世,拳脚号称无敌,八大魔神也是人人都有绝技,但在白莲教中,地位却在四大尊者之下,如今你更被那逍遥神冯显彰逼得远走江南。你若投入本教,我阴某愿委与你副教主之位,与阴某平起平坐,如何?” 那老农面露不屑,淡淡道:“贵教所为与耿某行事大相径庭,耿某已言尽于此,多说也无益。” 那阴无常怔了怔,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阴某求贤若渴,同时也妒贤忌能。若不能为我所用,阴某宁肯尽数除之,也决不容为他人所用!” 老农面色如常,声色冷静自如,淡淡道:“耿某行走江湖几十年,谈到要杀耿某兄弟几人时,能如此轻描淡写的,阴教主你是第一人。无论你能否做到,耿某都佩服你这份豪气。” 阴无常哈哈一笑:“八大魔神名震江湖几十年,阴某早想见识见识。如今已领教了百毒魔神诸葛真的绝技,接下来不知哪位愿让阴某再开开眼界?只可惜排名第二的千臂魔神许轻空与排名第四的绝剑魔神董昆不在此间,不然阴某今日倒可以一一领教八大魔神的绝技。” 那青衫老者——百毒魔神诸葛真闻言大怒,戟指阴无常道:“阴无常,你号称‘毒神’,用毒胜过我并不奇怪,但你若就此藐视我兄弟几人,就是井底之蛙了。” 阴无常闻言微微一笑,一言不发,似是不屑一驳。那老农见阴无常如此狂妄,心中也隐然动怒,沉声道:“阴无常,你敢只身向我兄弟几人挑战,无论胜败,耿某都要佩服你这份自信,便由耿某先领教阴教主的手段好了。” 阴无常收起笑容,慎重地点点头:“无敌魔神,盛名之下无虚士,你大概不会令阴某失望。”说着跨前两步,与那无敌魔神遥遥对峙,二人相距已不及两丈。两人俱是名震江湖的一代枭雄,均知对方决不会浪得虚名,一时都不敢贸然出手,各暗自戒备,蓄势待发。场中顿时冷寂了下来,但那股有如实质般的凝重、肃杀的气氛,竟逼得边上的众人胸闷气短,气息不畅。萧恨天也不得不屏息定气,以抵御那股压迫人的气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一物带着呼呼风声闪电般钉到二人中央的空地上,不偏不倚,正好在二人的中间,顿时把那股萧然肃杀之气化为无形。众人一看,却是一面红色小旗,不到一尺长短,三角形的旗面上绣有一道金黄色闪电。一见那旗,众人俱是大惊失色,阴无常身后一个无毒教徒更是颤呼出声:“血旗!魔教血旗!” 阴无常陡见此旗,顿时想起江湖中那两句传言:宁斗金刀银剑,莫遇黄色闪电!金刀银剑便是指魔教金刀法王与银剑尊者,黄色闪电便是指这面血旗。阴无常脸色不由凝重起来,转头顺着血旗的来向望去,只见十丈外不知什么时候已多了些人。领头那人白惨惨一张脸,两腮瘦削无肉,一双金鱼眼白多黑少直往上翻,袖着双手站在那里,活脱脱一个白日僵尸。他的身后尚有十多名身着红衣的大汉一字排开,个个神情木然。 “来者何人?”阴无常心中震惊,面上却不动声色。那人冷冷应了声“薛寒萧”便不再说话,似乎这三个字已足以说明一切。 阴无常倒也没感到意外,微微点头喃喃道:“魔教血旗门使,白日勾魂薛寒萧?”见对方没有任何反应,他不禁又问,“你想怎样?” 薛寒萧冷冰冰地道:“趁我第二面血旗尚未出手,还不快滚?” 阴无常面色顿时一片血红,显然是气冲脑门。不过一想起关于魔教血旗的种种传说,他终于还是强压怒火转身就走,毫不犹豫。率众走出数十丈后,他突然朗声长笑道:“耿行舟!今日这血旗只怕并非冲阴某而来?” 耿行舟见无毒教徒转眼间便走得干干净净,便转头对薛寒萧抱拳道:“多谢薛兄相助。” “自家兄弟,何必如此客气?”薛寒萧仍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说着探手入怀,掏出一封信道,“白莲教八大护教神听宣!”见耿行舟仍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薛寒萧不由一翻白眼,嗔道:“教主手谕当前,耿兄竟不下跪听宣?” 耿行舟脖子一梗,昂然道:“就是老教主在日,也从来没有让教中兄弟下跪过,难道冯显彰竟要耿某下跪?” 薛寒萧心知此言不虚,也就不再计较,展开信朗声读道:“白莲圣教教主段明义谕:今着耿行舟即刻率圣教八大护教神速归黑风崖。教主段明义字!” 耿行舟一呆,忙拱手道:“恕耿某难以从命!” “耿行舟,圣教如今有难,要借助你的神力,你竟敢抗命?”薛寒萧面色顿时一寒,言语越显森冷。耿行舟却态度坚决地摇摇头:“冯显彰独揽大权,排斥异己,大肆迫害教中兄弟,耿某不愿受这小人之辱!” 薛寒萧冷冷地道:“薛某不问你与冯尊者之间的个人恩怨,只问一句,你遵不遵教主之命?” 耿行舟一拱手:“请恕耿某难以从命!” 薛寒萧勃然变色,冷森森道:“薛某临行前尚领有一谕:耿行舟若抗命不归,立刻就地正法。” 耿行舟仰天一笑,涩声道:“冯显彰这奸贼,竟要用血旗对付教中兄弟。我耿行舟倒要看看,耿某手创之血旗门,要如何对付耿某兄弟几人?” 薛寒萧见耿行舟态度坚决,不再多劝,缓缓探手入怀,掏出一面血旗迎风展开,刹那间,杀气弥漫空中。耿行舟身后五个兄弟一见那面小旗,顿时面色大变,立即上前与耿行舟站在一起,个个面色凝重肃然。 萧恨天一直在一旁静观事态的发展,见耿行舟六人个个神情凝重,那高壮汉子手中的霸王杵竟在微微颤抖,不禁大为奇怪。想这六人的武功自己均见识过,个个都足以傲视武林。那薛寒萧武功再高,难道竟能胜过六人联手?其身后那十多名红衣大汉,细观其身形步伐,个个武功平平,难道竟能对耿行舟六人构成威胁?萧恨天虽心有疑惑,但也不愿见他们自相残杀,况且义兄还要靠耿行舟解救。萧恨天当即往耿行舟与薛寒萧之间一站,那逼人的杀气顿时消失于无形。萧恨天左右一拱手道:“在下虽是一局外人,却也不愿看到贵教兄弟自相残杀。薛前辈,容我替你劝劝耿前辈。”说着转向耿行舟,“耿前辈,我有几句话,不知能否与你单独谈谈?” 耿行舟见萧恨天年纪轻轻,胆色却如此过人,居然敢往自己和那白日勾魂薛寒萧之间一站,必不是寻常之辈,立刻点头道:“当然可以,请!”说着也不理会对面的薛寒萧,率先向那茅屋走去。 “大哥,这小子邪门得很,你千万要当心。”那矮壮的汉子见二人走向茅屋,不禁出言提醒。耿行舟却不回头,领着萧恨天径自进了茅屋。进屋后萧恨天随手关上柴门,这才从怀中掏出金刀法王的血书和铜牌,递给耿行舟道:“晚辈萧恨天,曾与金刀法王义结金兰,如今义兄身陷囹圄,还望前辈不吝出手相救。” 耿行舟细看了铜牌和血书,面色顿时一黯,点头道:“法王于耿某有救命之恩,如今他有难,耿某自然会倾力相救,哪还敢说什么江湖归隐?” 萧恨天大喜过望,忙拱手道:“多谢前辈!前辈既然愿出手相助,不如答应那薛寒萧,就此赶往黑风崖如何?” 耿行舟默然片刻,决然道:“好!就照你说的办!”说着大步出得茅屋,对那薛寒萧道:“薛兄,耿某答应你回总坛,请薛兄先行,耿某随后便到。” 薛寒萧微微舒了口气,点头道:“这样最好,耿兄一言九鼎,既然这样说了,薛某无不从命,我这就回复教主。”说完转身就走,不再回头。 众人见薛寒萧和那些红衣汉子一走,都暗松了口气。见几个兄弟脸上都有些疑惑,耿行舟当即向众人介绍:“这位是金刀法王的结义兄弟萧恨天,他带了了法王的血书。”接着耿行舟把法王的处境向几个兄弟说明,然后又向萧恨天介绍那五人。原来那清瘦的老者诸葛真,便是八大魔神中排行第三的百毒魔神;那手持霸王杵的大汉便是排行第五的大力魔神申元霸;矮壮汉子则是排行第六的霹雳魔神丁开;中年美妇为排行第七的万变魔神凌萧萧;最后是那使软剑的追风魔神柳轻烟。 萧恨天与那凌萧萧已是三度相会,见凌萧萧三次面容都各不相同,不禁大为佩服,暗赞真不愧是万变魔神。这六人个个都有一身绝技,萧恨天却想不通他们为何要对那薛寒萧心存恐惧,便忍不住问:“方才那薛寒萧咄咄逼人,难道他的武功竟能胜过六位前辈?” 大力魔神申元霸白了萧恨天一眼,涩声道:“本教血旗,每出必杀,至今尚无例外。” 萧恨天还是不明白,不过见众人似是不愿多谈,想是涉及魔教机密,萧恨天也不好再问。见耿行舟答应出手营救义兄,萧恨天心中一块石头也落了地,顿时记挂起百里外那小镇上的灵珠妹妹,便对六人拱手告辞。耿行舟也不挽留,遥送萧恨天下了金鸡岭。 萧恨天下得金鸡岭时天色已有些朦胧,心中惦挂着韩灵珠,在山下稍作歇息便连夜赶往百里外那小镇。第二天午时便赶到目的地,一路上隐约听到有江湖人在相互转告,说武林盟主欧阳飞云已下了第二道缉杀令,遍传江湖同道,一旦遇上杀害欧阳剑的凶手萧恨天,立即格杀勿论!萧恨天听到这传言心中有些奇怪,自己在莲花岭那山洞中隐居了有一年多时间,这才重入江湖不久,何以欧阳飞云这么快就得到了自己的消息?心知自己现在是众矢之的,行藏稍有败露便会引来杀身之祸。寻思再三,最后剃尽胡须,拿些污泥涂在脸上身上,装扮成一呆头呆脑的乡下少年,那柄龙泉宝剑也劈根粗竹藏在里面。一个乡下少年随身带根竹竿作扁担,倒也不算惹眼。 再次来到这小镇后,这里一切也还是老样子,就像自己刚离开前一样,唯一不一样的是再也找不到灵珠妹妹。萧恨天问遍了镇上所有乞丐,大家对那个看像男孩的女乞儿都不知所终,且对萧恨天的问题都颇不耐烦,只说不久前已经有人找过她了。 萧恨天最后沮丧地在镇中唯一的酒店歇下来,刚要了点酒菜还没来得及吃喝,便听身后响起一个银铃般的声音,清脆中带点甜甜的磁性:“姐姐不要太着急,想一个十岁大小的孩子再怎么也走不远。咱们稍事歇息后再分头出镇,顺着南北两条路去找,想必不出十里便能找到。” “唉,也只有如此了。”身后又响起韩灵玉那熟悉的声音,“天哥、琳妹妹,这次真要多谢你们了,幸亏有你们兄妹帮忙,不然我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萧恨天忙回过头,正欲出言招呼,却猛然愣在当场,浑身如遭雷击,又如有万千鲜花纷纷从天而坠,只觉心中一阵恍惚失神。半晌才渐渐有了点意识,不由暗叹:天地间竟然有如此美貌的女子! 只见神情疲惫的韩灵玉正被一个身着鹅黄色衣裙的少女搀着由外进来。那少女花信年纪,比韩灵玉尚小上一些,却有一种天真中又不乏成熟的气质,举止活泼中又不失优雅。尤其那美奂美仑的容貌,宛如夜空中灿烂的皓月,顿时使周围所有一切都失了颜色。酒店中立刻寂静下来,众食客都停下了一切动作,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那少女的身上。那少女似乎对这种情形早已见怪不怪,泰然自若地挽着韩灵玉来到一个角落,背对众人坐下。众食客这才长长舒了口气,继续低头吃喝谈笑,不过声音已不知不觉比先前温柔低沉了许多。不少人还忍不住把目光偷偷睃向那少女的背影,总盼着她能偶尔回过头来。 与她同坐一桌的除了韩灵玉,还有南宫翔天和一个家人打扮的老者。不过即便那少女只是一个背影,也让丰神俊秀的南宫翔天和明艳动人的韩灵玉同时失了颜色。除了萧恨天,几乎没人注意到他们的存在。 刚听到韩灵玉的声音时,萧恨天本想上前相认,此刻不知怎么又犹豫起来,心底隐约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不过心底却决不承认,只是暗道:我现在被武林盟主的缉杀令通缉,若贸然上前相认,岂不是让灵玉和南宫公子为难?这样想着便回头继续吃喝,还好经过装扮,想必韩灵玉和南宫公子也没注意到自己这个乡下少年。 “咱们用完这餐,韩姐姐你就和哥哥一路往北找寻,我和林伯往南。十天后咱们再在这儿汇合,如何?”那少女转头低声问韩灵玉。她的声音虽然很低了,可还是让众多竖着耳朵的食客听了个大概。萧恨天身旁那桌有两个容貌猥琐的汉子更是小声嘀咕:“这雏儿可真是绝色,师父不是要咱们留意绝色女子吗?咱们要弄去献给师父,定能得他老人家欢心。” “你不要命了!她可是南宫家的小姐,况且她哥哥就在她身旁。” “哧!南宫家又如何?难道咱们师父会怕?你没听她说要和南宫翔天分开走么?她一个弱女子再加个糟老头子,咱们还不是手到擒来?” “好!咱们就大着胆子吃一回天鹅肉!” “去你妈的!这是要献给师父的宝贝,也不问问你小子自己消不消受得起?” 二人同时发出吃吃的窃笑,萧恨天听到这不禁暗自冷笑,当即加快了吃喝的速度,心中一点也不担心那少女的安危,对那两个汉子所谋之事还隐隐有种期待,恨不得他们早一点动手。终于,南宫翔天叫伙计结了账,然后一行四人便出了酒店。他们刚一离开,萧恨天邻桌那两个汉子便扔下块碎银悄没声息地跟了上去。萧恨天也立刻付了账,提上脚下那竹扁担追了出去。 出得酒楼萧恨天不由暗叫一声苦也,只见那黄衫少女和那老家人都有坐骑,已经远远出了镇子往南而驰。那两个猥琐汉子也骑上坐骑追了上去,转眼间就已在数十丈外。萧恨天无奈,只得发足狂追,却哪里追得上奔马,只有眼睁睁看着那两人两骑越来越远,不多时就消失在官道尽头。 萧恨天追出数里,这才发觉脚下是自己从雁荡山方向来时的路,现在自己又在往雁荡山区而去。几个时辰之后,雁荡山已遥遥在望。正奔行间,陡听山坳那边传来兵刃相击的声音。萧恨天加快步伐过去一看,只见四匹马在山坡下悠闲地啃食着青草,而山坡上有三人激斗正酣,却是那毫不起眼的老家人和先前那两个猥琐汉子。而那黄衫少女则在一旁一脸肃静地望着三人激斗,看神情并无一丝担忧之色。 见这少女安然无恙,萧恨天暗松了口气,这才转望激斗中那三人。只见那老家人状如怒狮,一柄长剑在手便有势不可挡的威势,剑法简洁凶狠,与南宫家轻盈多变的万幻剑法全然不是一路。只看那剑法,竟不亚于江湖上寻常的一流高手。那两个汉子武功本来也不算差,但在那老家人威猛无匹的攻势下,全然没了还手之力。萧恨天一看根本勿需自己出手,那两个汉子也挡不了那老家人三十招,心中不禁微微有些失望。 激斗中只听那老奴一声轻吼,那两个汉子大腿几乎同时中剑,二人顿时摔倒在地,再无还手之力。那老奴正要出剑结果了他们,却听那黄衫少女突然喊了声:“林伯算了,他们也没做什么。” 那老家人剑架在一人脖子上不愿收手,沉声道:“小姐你心地善良,哪知别人心底的龌龊。这两个家伙显然是两个淫贼,死不足惜!” 听到“淫贼”两字,那少女脸上不由一红,却还是连声道:“林伯,他们只是言词轻薄,受点教训也就是了,你不能心中以为他们要做坏事便杀了他们,这不对。” 那林伯一声长叹,无奈摇头道:“小姐你总是以自己的善良来推测别人的心地,迟早会吃大亏的。”说着长剑一挥,两个汉子一只耳朵便先后落地,林伯这才收起长剑厉喝:“滚!今天你们真是走运了,要在十年前,像你们这样的淫贼,老夫见一个杀一个,谁求情都不成!” 两个汉子捂着耳朵连滚带爬地跑远,此刻萧恨天才意识到自己立在这里观战实在有些突兀。还没来得及走开,便听那林伯一声冷喝:“小子还不走?没见过杀人吗?” 萧恨天忙垂下头,装着害怕的样子要走,却听那少女小声埋怨林伯:“你别凶巴巴地把人吓坏了。”接着又冲萧恨天大声喊:“这位大哥先不忙走。” 萧恨天一听这话如闻天籁之音,立刻便停下脚步。那少女走近两步,柔声问:“你可有见过一个十岁左右的小乞丐,是个女孩?” “没……没见过。”萧恨天嗫嚅着,嗓音发颤。不知是因为要努力装出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模样,还是心里真有些莫名的紧张。那少女微感失望,又问:“不知你对这一带熟不熟?可否带我们找找?我会付钱的。” “熟!我很熟!”萧恨天连忙点头,“我带你们找就是,不要钱!” 那林伯此时也过来,听到二人对话不禁皱起了眉头,小声提醒那少女:“这小子呆头呆脑又贼眉鼠眼,多半也不是什么好人,小姐你要当心。” 那少女莞尔一笑,萧恨天顿觉一股春风扑面而来。只听那少女笑道:“林伯你就爱吓唬我,听你这一说好像满世界都是坏人了。”说着又转向萧恨天,“这位大哥不知该怎么称呼?” 萧恨天张了张嘴,刚要报上自己名字,却陡然想起那武林缉杀令,生怕自己的名字一下子吓坏了这少女,忙低下头敷衍:“我……我没有名字,别人都叫我狗剩。” 乡下人娶媳妇前大多没有正经名字,只有小名,这倒也符合萧恨天此时的装束打扮。那少女也不起疑,点头道:“狗剩大哥,我们对这一带不太熟悉,你若没别的事便给我们带路好不好?我们沿途打听一个小女孩的下落,不论找不找得到,我们都付你工钱。” 萧恨天连忙点头,接着又连连摇头。点头是答应为那少女带路,摇头却是不要工钱的意思。不想那少女一脸疑惑,不理解萧恨天是什么意思,那林伯也连连摇头道:“这小子呆头呆脑,没准是个傻子,咱们别浪费时间了。” 萧恨天一听这话,生怕失去为这少女带路的机会,立刻抢着表白:“我给你们带路就是,至于工钱……工钱你们随便给就成。”本想说不用给,可又怕不符合自己此时的身份,便敷衍了一句。那少女一听这话又是一笑:“狗剩大哥是个忠厚人,我们也不会亏待你的。”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个银镙子递了过来。萧恨天慌忙双手接住,紧紧攥在手心。倒不是对这一两重的银镙子有多稀罕,而是这银镙子上带有那少女的体温。林伯见状却会错了意,不屑地撇撇嘴道:“你看他那财迷模样,哪像什么忠厚人?多半是算准了小姐你决不会亏了他的。” 萧恨天不敢辩驳,忙低头转身带路,山路崎岖,那少女和林伯也就只好牵马随行。不过萧恨天对这雁荡山区也就熟悉金鸡岭一带,这儿离金鸡岭尚有好几十里路程。萧恨天顺着山道走了没多久便分不清东南西北了。那少女也像是个路盲,对这倒没留意,林伯却看出了不妥,忙追上萧恨天质问:“怎么越走越偏僻?咱们是来找个小孩子,不是来找神仙,你带我们往深山里走干什么?” 萧恨天尴尬地僵在当场,正不知说什么才好,突听远处有人昂然高喊:“自然是带你们来受死了啊,哈哈哈……” 那笑声瞬间充盈天地,有一种不加掩饰的邪恶和歹毒。三人寻声望去,只见前面山路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几个高矮胖瘦不一的汉子,刚好拦在山路中央。那发笑的汉子身材高大魁梧,头上寸发不生,却又没有戒疤和剃度过的痕迹,显然不是和尚。那光秃秃亮澄澄的头顶以及满月般的脸庞上,隐然有金光闪烁。林伯正要询问对方身份,却见他身后闪出两人,一个少了左耳一个缺了右耳,二人同时指着林伯向那人哭诉道:“师父,咱们便是栽在这老不死的手里,你要给我们报仇啊!” 林伯一听这话,猛追上萧恨天,一把抓住他的胸襟质问:“原来你跟他们是一路,难怪先前一直在一旁观战,现在又把我们带入他们的埋伏。” 萧恨天欲挣扎,哪想林伯手上劲道竟大得出奇,又刚好扣住了萧恨天胸前的檀中穴,哪还能动弹?见林伯眼中隐有杀意,萧恨天急忙分辩:“我……我没有!” “谢谢你,好小子!总算没辜负我们所托!”那光头大汉笑眯眯地缓步过来,只一句话便让林伯眼中的杀意变成了实质的杀气。萧恨天还没明白过来,林伯已一掌击在其前胸,顿时把他击飞了出去。林伯这才转身对那大汉抱拳道:“还没请教几位大号。” “好说,在下金狮。”大汉脸上笑容越发灿烂起来,回头指着身后几人介绍,“这是我几个兄弟,木雕、水蛇、火豹、土狗。” 大汉身后几人依次颔首,只见那木雕身材瘦削修长,鼻尖嘴小,脸上瘦得皮包骨头,颧骨高耸,眼光锐利如鹰隼,果然有老雕之像;那水蛇则是个妖艳妇人,腰肢纤细一步三腰,再加那难以看出年龄、媚态十足的面容,果然像条美女蛇;火豹浑身肌肉虬结鼓突,神情彪悍凶猛,确如一只伺机而动的猎豹;那土狗则相貌猥琐,目光躲闪,像是那种喜欢偷袭人的哑巴狗。听那金狮自报字号后,林伯的神情顿时凝重起来,喃喃问:“是金木水火土五奇?” “难得你还知道我们?”金狮赞许地点点头,接着又盯着林伯手中的剑,意味深长地自语,“听我两个不成材的弟子说起你的剑法,我总是忍不住想起一个人。十多年前威震黑道的怒剑林锋,自从魔教银剑尊者以及绝剑魔神这些用剑高手归隐后,黑道中便把他尊为第一用剑高手。听说他当年就只败过一仗,败给了南宫世家一个女流南宫红,后来便不知所终了。” “不错,老夫便是林锋!”林伯也没有否认。金狮闻言怔了怔,突然仰天爆出一阵狂笑,边笑边道:“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怒剑林锋,居然做了南宫世家的家奴,咱们这些黑道晚辈可都要羞愧死了。” 林伯不为所动,只淡淡问:“你把我们诱来此地,意欲何为?” 金狮笑声一停,悠然道:“本来有你这黑道前辈在此,我们也不该动别的什么心思。不过现在你只是南宫世家一个家奴,我们要就此退缩,会被同道笑掉大牙的。直,你伤我两个徒儿的过节我可以不计较,只要你把南宫家那雏儿献上来赔罪就成。” 林伯怒而拔剑,戟指金狮道:“你辱及我家小姐,林锋便是拼却性命也要杀你!” 金狮脸上仍嬉笑着不以为意,但眼神却也凝重起来,慢慢伏低身子,摆出个饿狮出击前的架势,沉声道:“正要领教!” 林伯长剑遥指金狮,却不急于出手,只小声对身后那少女低语:“小姐你快走,单打独斗我虽不惧任何人,但却没有把握应付这五人的联手。你先离开这险地,我也才好脱身。” 那少女想了想,大约也明白其中关节,便点头低声叮嘱:“林伯你要当心,我先退到大路去等你。”说着便牵马后退。金狮一见那少女要走,立刻一声轻吼,暴然扑向林锋。林锋手中长剑立刻呼啸而出,凛冽的剑气逼得金狮浑身衣衫也猎猎作响。 二人一如猛狮一如怒将,转眼便激斗数十招。那少女见二人性命相搏,哪还有心思走开?只瞪圆了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场中情形,紧张得双手也紧紧绞在一起。萧恨天猝不及防下吃了林锋一掌后,此刻才悠然醒转,吐出两口鲜血终于缓过气,这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激斗中的林锋见状大吃一惊,没想到那小子吃了自己一掌居然不死,还这么快就行若无事地站了起来。林锋心中震骇莫名,手中长剑攻势更急,只想尽快击败金狮这个强敌,好回头对付那高深莫测的乡下小子。 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 第十回 怒剑丧命佳人险 剑庐现身技艺绝 林锋剑势一紧,金狮顿时手忙脚乱起来,连连后退,不知不觉便退到几个兄弟身旁。那四人便稍稍让开道路,任激斗中的二人不知不觉被四人包围。四人交换了个眼色,突然一起出手,木雕凌空袭向林锋头顶,水蛇软鞭卷向林锋拿剑的手臂,火豹豹拳直击林锋太阳穴,土狗则伏地窜到林锋脚下,和身缠向他的双足。与此同时,金狮也一声大吼,以霸道掌力反击林锋胸腹。五人这一出手,配合得天衣无缝,默契无比。林锋在猝不及防之下,仅躲开金狮与火豹的重击,但脚下和手臂分别被土狗和水蛇缠住,头上顿时吃了木雕两记鹰扑,不由一声痛吼,一脚踢开土狗,“噔噔噔”连退数步,身形这才稳住,仗剑凝立片刻,最后平平摔倒在地,不再动弹。 “林伯!”黄衫少女一声惊呼,忙扑了过去扶起林锋一看,只见他面容变形,七窍流血,头颅已裂,木雕那两记鹰扑竟击碎了林锋坚硬的头骨。 这一下变故兔起鹘落,大出萧恨天预料,想要出手相助时已经晚了。萧恨天实在没想到剑法堪称一流的林锋,居然抵不住五奇联手一击,显然五人出手是经过无数次的演练配合,堪称精妙独到,默契无比,那是一种天衣无缝的合击术啊!萧恨天自问即便自己不受伤,恐怕也挡不住五人这种独步天下的合击术。心中正在惊异间,那边金狮已笑对那少女道:“南宫小姐,在下早就听说过你貌比西施,心中也早仰慕已久,今日一见,才知传言大谬。” 说到这金狮顿了顿,大约是想卖个关子等人问起,不想几个兄弟都是粗人,没人理解他的幽默,所以他只好讪讪地自己接着道:“传言说你貌比西施,我看纯属放屁!西施算什么?你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绝代精灵,无论用谁来比你,都是对你的侮辱。” 此刻那少女脸上已泪流满面,轻轻放下林伯,凄然问:“就为这个,你们就杀了林伯?” “对啊!不除了守卫的老狗,怎么盗得了你这株仙葩?”金狮得意一笑,很为自己的比喻自得。几个兄弟也连声附和,那水蛇更扭动着腰身,不无艳羡地道:“小妹妹,你这倾国倾城之姿决不是凡人消受得起。若随便找个郎君嫁了,岂不是老天爷不开眼,暴殄天物?你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你,我们只是要给你找个绝好的婆家而已。” 说着水蛇就扭着腰身过来,伸手就去扶那少女。少女猛然躲开几步,拔剑凄然道:“都是这容颜惹的祸,害死了林伯,也害得无数人为之魂不守舍,今日便让它香消玉殒!”说着横剑便要照脖子抹去。萧恨天一看大急,忙高叫:“等等!等等!”说着跌跌撞撞地奔了过来。金狮水蛇等都用好奇的目光望着萧恨天,不知他要干什么,不过他们也庆幸乡巴佬这一喊转移了那少女的注意力,不然她若真要自杀,旁人还真来不及阻拦。 “乡巴佬,你是不是活糊涂了,方才侥幸没死,现在又出来送死?”土狗不耐烦地讥讽道。见对方称自己为“乡巴佬”,萧恨天顿时省悟自己目前的身份,心中不由暗喜,想自己就算没受伤也抵挡不住五奇的合击,何不智取?这样想着便装出傻头傻脑的模样,讷讷道:“我……我见你们几个大男人,欺负这位小姑娘,这不好,还是……还是……给这位小姐赔个不是,她多半也就不会怪你们了。” 几人闻言哄然大笑,火豹更是捂着肚子笑问:“乡巴佬,你他妈还真有趣,叫什么名字?” “我……我没名字,”萧恨天越发嗫嚅起来,“别人都叫我狗剩。” “狗剩?”火豹又是一阵大笑,拍着身旁土狗的肩头调侃,“呵呵巧了,是你本家。” “去你妈的。”土狗一把推开火豹的手,一扭身便要扑向萧恨天,嘴里厉声轻喝,“我要宰了这小子。” “等等!”金狮抬手阻住了土狗的鲁莽,偷眼打量一旁那少女,见她经这一打岔,寻死的劲头渐渐弱了,剑锋也慢慢离开了她那柔柔的脖子,正略显关切地打量着一脸木讷的萧恨天。金狮见状灵机一动,心知只要这乡巴佬在这里胡搅蛮缠,那少女多半就不会寻死了。于是金狮也故意调侃起来:“我说狗剩啊,金爷今儿高兴,不为难你,你就从金爷这胯下钻过去后再滚。” 众人又是大笑,火豹更是连声催促:“快钻!趁我大哥现在心情好,你要钻得好,我大哥没准还会打赏你呢。” “真的?你们可不要骗我?”萧恨天越发装出傻呆呆的模样,欣喜地弯下腰去,却又抬头叮嘱了一句,“至少要赏一两银子,少了我可不干。” “好好好!至少一两银子!”金狮嘴里敷衍着,眼光却瞟向不远处的那少女,只等那剑锋完全离开了她的脖子,便要猝然出手夺剑,先擒下她再说。却没注意到面前弯下腰这乡巴佬眼中杀机一闪,突然一掌由下而上,砰的一声击在自己小腹上,身子顿时一阵腾云驾雾般飞了出去。萧恨天一招得手,忙转身夺下那少女的剑,拉起她便跑,边跑边催促:“快走!” “杀了他!给我……杀了他!”金狮口中连连喷出鲜血,大声狂叫。本来以萧恨天现在的掌力,要一掌击毙这金狮也不算难事。只因是出手偷袭,萧恨天总有些心虚,这一掌内力未能尽发,因此也就只重伤了金狮而已。众人听得金狮叫声,这才回过神来,立刻分不同方位扑向萧恨天。萧恨天不得已回身抵挡,同时高叫:“南宫小姐快走!” 就这一耽误,木雕的爪、火豹的拳、水蛇的鞭以及土狗的地堂腿先后向萧恨天身上招呼。萧恨天转眼便吃了土狗一脚和木雕一抓,幸好四人少了金狮的配合,天衣无缝的合击术有了一道不该有的缝隙和空当,萧恨天总算勉强抵住了四人第一轮进攻。四人一时没有得手,便顺势退开两步,稍事停顿便要做第二波攻击。就在这攻击的间隙,却听远处有个清朗的声音响起:“什么人?竟敢在这雁峰下舞刀抡剑?” 萧恨天在四人虎视眈眈的包围下不敢搭话,眼角余光注意到,有两个身着银色剑服的年轻人正从山路上下来,步履飘飘转眼便来到近前。对面木雕也没有理会那人言词不善的质询,却对几个兄弟一使眼色,四人立刻再度出手,显然是想先解决了萧恨天再说。 萧恨天拼尽全力舞剑成团,仍被木雕四人的合击逼了个手忙脚乱。眼看再难抵挡,却见方才那发话的剑服年轻人突然冲入战团,长剑脱鞘而出的同时,剑锋已如点点银花分别袭向激战中的五人,只一招便逼得众人纷纷后退。萧恨天更是连退三步才躲开了对方这一剑。见对方只一剑就逼退了木雕四人,虽是仗了出手的突然,也还是足以惊世骇俗。萧恨天心中不由大为惊讶,尤其看这年轻人年纪与自己差不多,这更让人佩服不已。 “阁下何人?五奇兄弟有礼了。”木雕见对方剑法虽高明,但看他年纪很轻,倒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便拱拱手不亢不卑地报上字号。不想那年轻人皱皱眉,看神情显然不知道什么五奇,只淡然道:“五奇?没听说过。不管你是什么人,在这雁峰下动武便是对咱们的不敬。念在你也是不知情,滚!以后都不要在这附近出现。” 木雕面色一寒,尚未来得及答话,一旁的火豹已气得哇哇大叫起来:“你他妈以为自己是谁?这雁峰是你家的?老子现在不单要动武,还要把你小子卵黄都捏出来!”说着便如怒豹般扑向那年轻人。他身形一动,其余三奇也立刻出手,与他配合得天衣无缝。 萧恨天暗叫不好,生怕这年轻人也像林伯那样被四奇猝然而发的合击术一招毙命,正欲上前相救,却见年轻人长剑一起,在四人重重围攻下,时而如行云流水,自然恬静,时而又如狂风呼啸,雨打残花。虽一时不能击败四奇合击,却也游刃有余,攻多守少。萧恨天不由看得心旷神怡,实在没想到世间竟有如此高明的剑法,直让人疑为天上神剑! 激斗中,陡听伤重在一旁歇息的金狮突然颤声高叫:“快走!他们是……是剑庐的人!” 场中的四奇陡然一惊,忙呼啸后退,却听那个在一旁观战的另一个年轻人一声长笑:“不留下点纪念便想走么?”话音未落,已拔剑加入战团。四奇正四散逃开,无心恋战,顿时被两个年轻人在头上各削了一剑。四人魂飞魄散,退出战场后才发现,每人脑门顶上均有一缕毛发被削去,露出青森森的头皮,煞是难看。只有那水蛇稍好些,年轻人削去她长发的同时,也给她留下了寸长的发根,大约看她是女流之辈,不想让她太难堪。 四人摸着头顶的断发处,一时心胆俱寒,哪还敢再战?金狮更是一声长叹道:“咱们走,栽在剑庐弟子的手里,咱们也不算丢人。” 望着五奇带着两个弟子走远,那少女才收起长剑,对两个年轻人说:“多谢两位少侠出手相救,南宫琳感激不尽!” 二人见到南宫琳容貌后,也都呆了一呆,半晌才慌忙还礼:“南宫小姐不必客气,锄强扶弱本是我辈中人分内之事。” “还没请教两位恩人大名?” “我叫石虎,这是我哥哥石龙。”年轻点的那个忙介绍道。二人果然生得有些相似,都一样的气宇轩昂,神采内敛。只是石龙更老成一点,一直负手不曾说话。南宫琳还要再拜,石龙忙阻住道:“南宫小姐不必多礼,我见小姐此刻六神无主,神情慌乱,定是受了些惊吓。鄙庄便在这雁峰之上,家师素来好客,何不随我兄弟到鄙庄一歇?也可为小姐压压惊。” 见石龙言词文质彬彬,颇有大家风范,南宫琳犹豫了一下便点头道:“如此便麻烦贤昆仲,只是林伯为护我……”说到这潸然泪下,再说不下去。 石龙石虎神情也是一黯,石虎更是咬牙道:“早知道那五奇如此狠毒,咱们出手就不该容情。”石龙则柔声安慰南宫琳:“人死不能复生,南宫小姐请节哀。咱们便一起动手让老人家入土为安,想这风光秀丽的雁峰脚下,也可让老人家安息了。” 南宫琳忙再次道谢,四人便一齐动手,选了个风光秀美的山坳把林锋葬了。萧恨天见南宫琳一直无暇理会自己,心中暗道:我该走了,这石龙石虎兄弟知书达理,武功高强,必是名门之后,南宫小姐有他们照顾我也可以放心了。灵珠妹妹还没找到,我不该在此耽搁。心中虽这样在想,但腿却始终挪不开步,只盼着南宫小姐再对自己说上一句哪怕是告辞的话。 石龙早注意到一旁那一声不响的乡下少年,待南宫小姐祭拜完林锋后,终忍不住问萧恨天:“这位少侠韩家剑法炉火纯青,内力更是惊世骇俗,必不是无名之辈,敢问少侠尊姓大名,不知可否相告?” 萧恨天见此人一眼便看出自己武功路数,心中也是一惊,又见这兄弟二人华服锦衣,温文尔雅,剑法更是绝顶高明,对南宫琳又都大献殷勤,心中便有种莫名的敌意,不由没好气地道:“我没名字,别人都叫我狗剩。” “原来是狗……”石龙笑着抱拳为礼,那个“兄”字刚要出口才霍然惊觉。江湖习惯,对方报上姓名后,自然会尊别人一声“兄”,却没料到对方报上的名字如此古怪,若照习惯尊对方为“狗兄”,那岂不是对别人的不敬,自己也跟着倒霉?石龙脸上的笑容顿时有些尴尬,忙干咳一声改口道,“少侠玩笑了,我见少侠身负重伤,若不及时救治,只怕会落下后遗症,何不随我们一起去鄙庄养伤?” 萧恨天看看胸前被木雕抓伤的部位,确实是伤得不轻,还不说林锋那一掌造成的内伤。不过他从来不愿轻易受人恩惠,况且见那南宫小姐对自己不理不睬,便不想跟去自讨没趣,再加在石龙石虎兄弟面前,总让人有些自惭形秽的感觉,便摇头推辞:“我的伤没什么大碍,不劳你挂念。” “狗……”南宫小姐终于从失去林伯的悲戚中恢复过来,听萧恨天要走,便忍不住回头出言挽留,一开口就差点把萧恨天叫成“狗大哥”,惊觉不妥时那个“狗”字已脱口而出,还好她天生机灵,稍一停顿便接口道,“……剩大哥,你的血已经渗透衣衫,还能说没事?再说你的伤也有林伯一份,我岂能看着你带伤离开?林伯受人挑拨伤了你,还望你看在他已过世的分上,不要再计较才是。” 这话说得萧恨天脸上一阵羞愧,忙道:“我没有与林伯计较,只是……” “只是什么?”见萧恨天欲言又止,南宫琳不禁瞪大眼追问。被她目光这么一照,萧恨天脸上又是一红,后面的话便再也说不出来,忙躲开那让人心慌意乱的目光讷讷道:“没……没什么,我跟你们去便是。” 二人在石龙石虎兄弟带领下,一路曲曲折折往山上而行,不多时已接近峰顶。就在离峰顶尚有百十丈时,只见山路有一小道通向一幽僻山谷,石虎指着山谷欣然道:“到了,鄙庄便在此间。” 二人走近一看,只见山谷旁的绝壁之上,草书斗大两个字——剑庐。萧恨天仔细一看笔画,竟是用利器一笔写成,两旁尚各有一行小字,左边上书:妄入此谷者终生为奴!右下落款:东方镜明。 萧恨天心中暗叹:这东方镜明是何许人物也?竟如此大的口气?不过能以利器在这绝壁之上写下如此巨大两个字,也真是匪夷所思!心中带着惊疑随着石龙石虎兄弟进得谷中,只见里面豁然开朗,谷中遍种桃树。在这春光明媚之际,自然是满谷的鸟语花香,再加山溪潺潺,空气清爽,真好一个世外桃源的景象。谷中房屋简朴精致,结构位置别具匠心,显然这庄主也是一大雅人。 二人随着石家兄弟,顺着弯弯曲曲纵横交错的林中小径穿过偌大一片桃林,最后来到一处木楼,进得堂屋,抬头便见一巨幅中堂,以遒劲的大篆上书:天上神仙府,世外第一家!题头的小楷是:恭祝剑庐主人东方丕显六十大寿。最后落款是:少林空明。 萧恨天见此中堂心中又是一惊,那空明大师乃是少林上一代的掌门,无论佛理还是武功均是空前绝后,是少林近几代中最为杰出的掌门。以他的淡泊出世居然也送亲笔中堂与这剑庐主人东方丕显为寿礼,且言词恭谦,可见这东方丕显确是非常人物。“天上神仙府,世外第一家”这话好熟!萧恨天心中猛然忆起,曾听义父提到过这句话,可惜当时自己年纪尚小,不明事理,没有细问,所以至今不明白这句话的真正含意。 石家兄弟见萧恨天与南宫琳都在细看那幅中堂,二人眼中也微露得色。待萧恨天与南宫琳回过头来后,石龙已奉上香茗,石虎则抱拳道:“二位在此稍候,容我去禀报家师一声。” 说完告辞进了里间,大约顿饭功夫,一个丰神俊秀、眉目清朗的中年人便随着石虎出来。只见他身着天青色长衫,容貌清奇,精气全然内敛,比之石家兄弟又多了份沉稳凝重、随和淡泊的从容气度。年纪虽已快过中年,却仍有一份风流倜傥的潇洒,举止间更有旁人难以摹仿的优雅和雍容。萧恨天顿时心生敬意,忙起身抱拳为礼,石虎此刻也恭谨地介绍道:“这便是家师,名讳东方俊雄。” 萧恨天忙再次行礼,那东方俊雄却不还礼,只扫了萧恨天一眼便问:“你有伤?” “不劳东方先生挂念,只是小伤而已。”萧恨天忙答道。东方俊雄点点头,转头吩咐石龙:“既然客人有伤,你该先行救治才对,怎么能让客人带伤等候为师?” 石龙忙低声应是,立刻招呼萧恨天去后堂疗伤。萧恨天见石龙神情恳切,不忍他为难,只得依依不舍地与南宫琳告辞后,跟他来到后堂一间简朴雅致的客房,任他封穴止血,敷药疗伤。他的手法竟十分的熟练,片刻间便为萧恨天敷好外伤,另又给了几粒疗治内伤的丹药,嘱萧恨天每日服用,然后又让他在客房中好生调养歇息,这才带上房门悄然退出。 萧恨天在客房中调息片刻,便感受到那疗伤药功效十分奇妙,远不是寻常金创药能比。那疗治内伤的丹药更是见效奇快,不多会儿内伤便好了不少,心中对那东方俊雄和石家兄弟又多了层感激。只是一直不见主人再来招呼自己,没法当面道谢。黄昏时有个老家人送来晚餐,饭菜也十分精致素雅。萧恨天几次想问南宫小姐和石家兄弟的情况,最后还是忍住。草草用完餐后,便在那老家人的安排下在这客房中歇息下来。直到天色尽墨,萧恨天仍瞪着双眼望着帐顶难以入眠。虽然这剑庐诸人对自己都礼貌客气有加,不过萧恨天总觉得在这客气和礼貌下面,却有一种只能意会难以言传的冷淡。萧恨天对这倒也没觉得奇怪,只看那少林方丈空明大师送的中堂,便知剑庐在武林中该是何等尊崇。他们若对自己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乡下小子也热情似火,那反倒有些奇怪了。 第二天清晨,萧恨天早早醒来,刚梳洗完毕便有家人送来早点。草草用完餐后,萧恨天便要去拜谢主人,却被石龙石虎接待。寒暄客套过后,三人默然相对,都觉着无话可说。最后萧恨天忍不住问起南宫琳,那石虎忙答道:“琳姑娘今日随师父去雁峰观日出,大概要迟一些才回来。” 萧恨天微感失望,静坐片刻后只得起身告辞,独自到屋外消磨时光。还好这谷中阔大幽深,别有洞天,处处景色宜人,倒也不觉烦闷。就这样无所事事,安心养伤,不知不觉七八天过去,萧恨天每日只是见到石家兄弟,却再没见过主人和南宫琳。从石家兄弟口中方知二人这几天早出晚归,几乎把整个雁荡山区游玩了个遍。萧恨天听到这话,心中顿时有种难言的酸楚,尤其从石龙石虎那欲言又止的闲聊中,萧恨天心中更隐隐生出一丝莫名的不安和烦乱。看看身上的伤已痊愈,萧恨天早生出归意,只是没见到南宫琳,他在心中酝酿已久的告辞话便始终没说出口来。 当再次见到南宫琳时,已经是**天之后。这天清晨,萧恨天刚在房中用完早点,便见南宫琳急急地赶来。萧恨天心中一阵意外和惊喜,还来不及招呼客套,南宫琳便急道:“狗剩大哥,你……你一定要救我!” 萧恨天一愣,忙问缘由,南宫琳却不愿多说,只道:“你快带我走,就现在!” “现在?”萧恨天又是一愣,有些疑惑,“不向东方先生告辞了?” 南宫琳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神色,苦涩一笑:“若向他告辞,我们定是走不了。” 萧恨天还待再问,南宫琳已连连催促:“你别问了,快带我走,若不是我不认得出谷的路,定不会如此低声下气地求人。” 萧恨天见她似有难言之隐,不好再问,立刻答应:“好,我这就送你下山。” 二人也没什么行囊收拾,萧恨天只带上他那根藏有宝剑的竹扁担便当先带路,悄然出了庄子来到谷中。一路上幸好没碰到什么人,出门后萧恨天微感内疚,想剑庐中人对自己有恩,就这样不告而别,心中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出了庄门便是桃林,离谷口大约还有数里的路程,萧恨天领着南宫琳凭着记忆在桃林中穿梭,足走了顿饭功夫仍没看到谷口。只见两旁是悬崖峭壁,前方依然是桃林森森,而身后那剑庐却仍然遥遥在望,似乎并不见遥远,走了半天二人似乎还像在原地打转一样。萧恨天终于觉出这桃林的古怪,不禁停下脚步。南宫琳也发现二人似乎一直在桃林中打转,不由越加惶急起来,低声提醒:“这桃林像是个什么阵,没走对路永远都走不出去!” 萧恨天尚未答话,却听一声叹息就像在耳边响起,跟着是东方俊雄那淡泊冷定的声音:“这桃林是按变形天玑阵所植,没有我剑庐中人领路,恐怕无人能闯出去。” 萧恨天赫然回头,见那东方俊雄远在庄门之外负手而立,但他的声音却清晰得像近在咫尺。萧恨天心中暗惊,面上却不动声色,遥遥拱手道:“东方先生,在下不告而别殊为无礼,不过幸好先生出来相送,现在告别也不算迟。想我和南宫小姐得先生弟子相助以逃过一劫,又得先生这十多天来的照顾,自会永远铭记先生大德,他日自会报答。现在我和南宫小姐已有去意,还望先生一路指点咱们出谷。” 东方俊雄轻轻一叹,那叹息声离得如此之远,也像在耳边一样清晰,接着他那柔和的嗓音也在萧恨天耳边响起:“本想留你做个贺客,不过你若执意要走我也不会强留。但你却不该拐带琳姑娘走,这行为让我对你大失所望。” “这是怎么回事?”萧恨天一时没明白过来,忙转问南宫琳。南宫琳脸上蓦地飞起一片红霞,扭捏片刻才低声道:“我本来很欣赏东方先生的气质和风度,在心中隐隐把他当成父兄一样可以信赖和依靠的人物,让他陪我找寻那孩子的下落,他也欣然撇下庄务陪我走遍了大半个雁荡山区。但前日他却……他却……却突然向我求亲,我……我只有一走了之了。” 萧恨天闻言只觉有些怪异和滑稽,看那东方俊雄模样,没有五十也该有四十好几了,却向一位花信少女直接求亲,难怪南宫琳被吓坏了,要急着让自己带她离开。不过转而一想,这南宫琳也确实太美了,只怕任何正常的男人都会对她动心。东方俊雄想来年轻时也是个风流人物,有此举动倒也可以理解。这样想着萧恨天倒有些同情起他来,反怕南宫琳毫不留情的拒绝伤了这位世外高人的心,便劝道:“看那东方先生也是个谦谦君子。即使他这举动有些突兀,小姐你也该考虑清楚,然后再委婉拒绝,想来他也不会计较。像咱们这样一走了之,岂不是让东方先生伤心?” 南宫琳嗔怪地瞪了萧恨天一眼,不觉提高了些声音:“他已年近六旬,比我父亲还大,难道我会嫁这样的人?再说他言语唐突,向一位大家闺秀当面提亲,于礼于法都不合,是他先不尊礼教,我没怪他,悄悄离开也算是给他留点颜面了。” “东方先生已年近六旬?”萧恨天又是一呆,不相信地转望了他一眼,犹自难以置信,喃喃道,“我看东方先生模样也不过四十出头而已。” 二人的对话已落入东方俊雄耳中,他立刻遥遥插话道:“不错,老夫今年已近六旬,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像琳姑娘这等世间罕见的绝代佳人,也只有老夫这样文武双全的绝世高人才配得上,凡夫俗子哪配做琳姑娘的夫君?至于礼法方面,老夫一生最反感繁文缛节,不过为了琳姑娘,老夫还是会遣人上南宫家提亲,总要说服琳姑娘双亲才是。” “若是南宫宗主不答应呢?”萧恨天忙问,“又或者南宫小姐不答应呢?” 东方俊雄淡淡一笑道:“我既然开了口,便由不得谁不答应。琳姑娘先在剑庐暂住数日,容老夫请你双亲前来亲自主持咱们的大婚之礼。” 这话从东方俊雄口中自然而然地说出来,萧恨天反倒不知如何辩驳才好,心中对他的敬佩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禁面露调侃喃喃道:“东方先生自言是文武双全的绝世高人,行事果然让人觉着高不可攀啊。” “你是不信么?”东方俊雄没有理会萧恨天言语中的讥讽,顾自道,“若论武功,老夫虽不敢自诩天下第一,但也自信没人敢在老夫面前自称高手;至于文才气质风度,琳姑娘这几天不也敬佩不已?有夫如此,琳姑娘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萧恨天闻言不禁哈哈大笑,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你的文采武功晚辈还没来得及领教,不过就这风度为人来说,倒真当得起‘伪君子’三个字。” 东方俊雄面色不变,冷冷道:“你这忘恩负义的小子,老夫待你敬若上宾,还替你疗伤救命,想不到你拐走琳姑娘不说,还出言污蔑老夫,真是一反复无常的小人!” “哈哈哈!”萧恨天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无耻之人,不由怒极反笑,“在下欠你的情自会给你个交代,便任你处置也无妨。你救下南宫小姐,却又要逼她嫁你,你与那五奇又有多大区别?我看把‘伪君子’三个字加在你头上都是侮辱了这三个字。” 东方俊雄面上微微一红,立刻强辩道:“世间最美好的东西,就该属于最优秀的强者,老夫自信便是这样一个人!琳姑娘绝代佳人,嫁我乃是天经地义!” 萧恨天摇头叹息道:“你是最优秀的人?真是有污这个‘人’字。” “你若不服,大可比试比试!”东方俊雄面色一寒,突然高喊,“天剑地剑!” 两个年轻人应声而出,却是石龙石虎兄弟,二人面色尴尬,躬身立于东方俊雄之后。东方俊雄没有回头,只负手冷冷道:“我这两个弟子年纪与你相若,你可任挑一个,若你能胜得他一招半式,你就可以带琳姑娘离开剑庐。” 萧恨天早见过石家兄弟的剑法,自忖绝非其敌。若只是寻常生死决斗,萧恨天即便没有半分机会也不怕放手一博,但此刻是关系到南宫琳的命运,萧恨天不由犹豫起来。东方俊雄看出了萧恨天的胆怯,立刻面露不屑:“怎么,你怕了?” 萧恨天面色一红,无奈正欲过去应战,却感到手臂被人轻轻一握,已被南宫琳悄然抓住。只见她此刻面色已镇定下来,遥遥对东方俊雄高声道:“我是要看你的文采与武功,不是看你徒弟。” 东方俊雄见南宫琳终于开口说话,脸上闪过压抑不住的喜色,忙道:“没问题,不过你要如何看我的武功?该不是要那小子跟我比剑?” “你是前辈高人,自然不能与后生晚辈平斗,就以三十招为限,如何?”身处险境,南宫琳反而渐渐从容起来,让萧恨天也刮目相看。东方俊雄听得这提议,几乎没有犹豫便答应下来。萧恨天也明白了南宫琳的心思,不由插话道:“慢着,既然东方先生自诩文武全才,当有满腹经纶也让咱们看看。” 东方俊雄勃然大怒道:“难道你要老夫去考个状元不成?” 萧恨天淡淡一笑,悠然道:“当然不是,只是晚辈还想与先生比一比文才。” “文才?怎么比?”东方俊雄皱起了眉头。萧恨天见他上钩,便道:“俗话说文无第一,咱俩若各写一篇文章,只怕谁也不会承认自己居次。这样,棋艺为六艺之一,不仅能体现棋手胸中韬略,且能立刻分出胜负,不知庄主可敢比试?” 东方俊雄呵呵一笑:“有何不敢?老夫便与你比比武功和棋道。你若能胜了老夫,自然让你们平安离开,不过你输了如何呢?” 萧恨天尚在踌躇,南宫琳已答道:“如果狗剩大哥文武皆输,我便留在剑庐再不离开。” “好!”东方俊雄面露喜色,“咱们这就回庄比试,请!” 往回走的时候,萧恨天忍不住小声对南宫琳低语:“南宫小姐,无论文武我都没有任何把握,你何必要把话说得那么绝?” 南宫琳苦涩一笑道:“这两天我已知道东方俊雄的为人,他若决定的事定会坚持下去,决不会更改。这也是我要悄悄逃离剑庐的原因。你只有在文武两道上赢他,咱们才有平安离开的可能。你若输了,我便永远留在这剑庐。” 望着南宫琳脸上那凄然决绝之色,萧恨天顿时明白,自己若输了,剑庐中便只会留下南宫琳的尸体。 剑庐后花园中,此刻已成战场,萧恨天与东方俊雄遥遥相对,才感到对方的武功真到了不可测度的地步。只见他长剑未曾出鞘,随随便便负手而立,就给人一种无懈可击、岳立渊停的感觉,还未正式出手,萧恨天信心已尽失。 “等等!”一旁观战的南宫琳也像是看出了萧恨天内心的怯弱,忙打断道,“东方先生,比武之时你不能伤了狗剩大哥,不然比棋艺时就不公平!” 东方俊雄不以为意地淡然一笑:“放心,我不会伤他一毫毛。若不能干净利落地赢下他,我也不敢自诩武功出类拔萃。三十招?还第一次有人敢在我面前如此托大!出招!” 见对方已有些不耐烦,且又负手而立,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萧恨天心中愠怒,一剑便径直刺对方咽喉。这一剑含愤而发,威力倍增,隐隐有风雷之声。东方俊雄直到那剑尖离自己咽喉不及一寸时,才飘然后退,跟着拔剑、上挑、反刺。几个动作一气呵成,不仅挑开萧恨天那雷霆一剑,更立刻出手反击,逼得萧恨天不得不收剑招架。只一招便攻守互易,果然不愧剑庐之主! 萧恨天仅挡得数招便处处捉襟见肘,不得不一味后退招架,毫无还手之力。到最后只觉周围全是对方剑影,自己全身都暴露在对方剑刃之下,唯有拼命舞剑护住全身。韩家剑法中最严密的防守招式,此刻也像变得破绽百出,仅使出十数招,便觉对方一剑无迹无踪地突破自己剑网,陡然抵在自己咽喉之上,跟着响起东方俊雄从容淡定的声音:“这是第十七招。”听那声音,似乎在十七招上击败萧恨天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没什么好奇怪。 萧恨天根本就没看清对方出手,哪知究竟是第几招。不过回想方才情形,再怎么也超不过三十招,不由丧气地把剑一抛,黯然道:“你赢了。” 东方俊雄微微一笑,收剑道:“不用太难过,能挡我十七招,在江湖上也算不多见了。” 萧恨天一听这话心中满不是味。方知天下之大,能人辈出,此话一点不假。东方俊雄见萧恨天神情黯然,便笑道:“别失望,你还有一次机会。那边凉亭中已备下棋枰,请!”听那语气,似乎对自己的棋艺比对武功更有信心。 随着东方俊雄来到那凉亭,萧恨天暗暗祷告:但愿自己经棋道绝顶高手、魔教教主段明义指点的棋艺能胜过此人,不然我萧恨天就只有陪南宫小姐一起死了。想到可以陪她同死,心中又涌出一丝异样的感觉。 二人分宾主入座后,便公平地猜棋争先。萧恨天幸运地猜到白棋,心中一阵暗喜,在两个对角摆上座子后,对着棋枰盘算多时,才谨慎地在黑棋一角小挂(注:古代围棋是黑白棋分别在对角星位摆上两子,称为座子。然后由白棋先行,且没有贴目之说,所以执白先行要占莫大便宜)。 萧恨天刚一落子,东方俊雄便跟着应了一子,显然是对自己棋艺有莫大信心。二人一快一慢,不多时便落下十多子。随着落子渐多,东方俊雄面色也渐渐凝重起来,显然已觉出面前这个年轻人居然是个罕见的棋道高手,心中不敢再有任何轻视,凝神小心应对。 二人这一局从清晨直鏖战到黄昏时分,最后东方俊雄把枰一推,神色如常地抬头道:“我输了!今日一胜一负算是平局。明天咱们再比,希望你还会如此走运。”二人俱是一流棋手,不必细数胜负俱了然于胸。这一局棋,萧恨天险胜两子! 萧恨天抹抹满头冷汗,暗叫万幸,实在没想到东方俊雄文武两道都如此精湛,今日能侥幸战成平手,完全是自己占了白棋先行之利,以及东方俊雄刚开局时因轻敌而落下的几处随手。但明日自己还会不会如此幸运,萧恨天全然没了把握。 见东方俊雄推枰而起,就要转身离开,一直在一旁默默观战的南宫琳突然道:“等等,明日的比试应该推迟十天,不然对狗剩大哥不公平!” 东方俊雄稍稍犹豫了一下,人已飘然而去,冷冷的声音远远传来:“可以,十天时间我能等。” 与南宫琳对望一眼,萧恨天心中暗暗感激,心知她是给自己争取时间,希望自己能找到东方俊雄剑法的破绽和弱点。即使无法战胜对方,至少也要坚持三十招不败。但萧恨天自问在短短十天时间内,自己剑法在东方俊雄手里要从坚持十七招提高到三十招,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而十天后,自己若不能猜到白棋,又或者东方俊雄不再轻敌,自己还能否在棋道上赢他,萧恨天已经没了任何把握。 黯然回到客房,早有石虎亲自送来精美饭菜。虽然已经与萧恨天成为对手,不过东方俊雄仍当他是贵宾一般,饮食招待一如从前,就这一点来说,他倒也算得上君子。又或者觉得已经是胜券在握,没必要在这小节上落人口实。 第二天清晨,萧恨天起了个大早,独自来到花园中,对着朝阳缓缓拔剑而立。回想昨日东方俊雄的剑法,只觉纷繁复杂,完全无迹可寻,自己根本没看清其剑路招式,更不要说找出其中破绽弱点了。只得把熟练无比的韩家剑法从头练上一遍。刚练到一半,萧恨天便颓然把剑一扔。回想自己剑法在对方攻势之下,根本连招架之功都没有,练它又有何用? 萧恨天心灰意懒,又不愿让南宫琳见到自己垂头丧气的模样,便在这空无一人的后花园信步漫游。这后花园占地极大,布置得迂回曲折,让人有置身山林的感觉。处处透出修建者的匠心,与整个山庄巧妙地融合在一起,真如一世外桃源。若不是有这么个人品卑下的庄主,萧恨天倒真愿在此长住下去。 转得半个多时辰,萧恨天已把整个花园游了个遍,发觉这幽静的花园深处,尚有一雅致的农家小院,看其精致典雅的模样,不像是园丁花匠的茅屋。再看其冷清程度,又不像是主人的居所。萧恨天有些好奇,先轻轻敲了敲大门,不见应答,便推开虚掩的柴门信步而入。 进门是一个小小院落,布置得朴实无华又干净整洁。虽只是一个寻常小院,于细微处却没有一丝马虎,隐隐透出此间主人地位的尊崇。萧恨天正在院中打量间,突听屋里有个苍老却仍然遒劲的声音在问:“谁在外面?” 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 第十一回 东方一剑小天下 恨天学艺救南宫 萧恨天一惊,完全没有觉察出室里有人。此时萧恨天心情不畅,再加对方语气一点也不客气,他便用同样不客气的语气回道:“萧恨天!” “萧恨天?”屋里人嘟囔了一句,言辞不善地质问,“你是新来的吗?没人教你没事别到这儿来打搅老夫的清静吗?” 萧恨天对剑庐中人早已没了好感,而对方言语又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他便说道:“在下是新来的,那又如何?” “难怪这么不懂规矩。”屋里人又嘟囔了一句,然后命令道,“去!给老夫弄点好酒来。” 见对方把自己当下人般呼来喝去,萧恨天心中更是有气,便冷冷道:“我是贵庄的客人,不是下人。阁下要酒,该找家奴才对。” “客人?”那人语气有些疑惑,“这儿有很久没客人来了,进来让我看看。” 见对方如此无礼,萧恨天立刻冷冷反击道:“先生要见在下,该出来迎接才是。” “好啊,就让我这个残废人出来迎接你好了!”话音刚落,随着木质车轮的“吱嘎”声响,一个须发皆白、面目沧桑的老者已坐着个四轮小木车出来。只见他虽已过古稀之年,双目犹炯炯有神,唯双腿却蜷曲细弱,显然已瘫痪多年。见他只能用手转动车轮来“行走”,萧恨天心中的不快顿时变成了惭愧,忙讪讪着拱手行礼:“不知先生腿脚不便,还望先生原谅在下的无礼。” 老者冷冷打量萧恨天片刻,这才道:“在剑庐中从来没有人会这么自以为尊,你倒也算是难得一见的‘贵宾’,却没想到还这么年轻。” 听老者隐隐以剑庐为傲,萧恨天忍不住撇撇嘴,不屑地道:“剑庐的武功或许算得上天下罕见,不过除此之外,大概也没什么值得在下尊敬的了。” 老者听出萧恨天话里有话,不禁皱皱眉头,淡淡问:“年轻人何出此言?” 萧恨天面露讥笑,反问道:“贵庄主大喜在即,难道老先生竟不知情?” “大喜?”老者一脸疑惑,“何喜之有?” 见他表情不似作伪,萧恨天便忍不住把东方俊雄逼婚南宫琳,自己不得不与之比试文武两道的经过一一道来,最后还讥讽一句:“以贵庄主的行事为人,在下就是想尊敬,他自己恐怕也不那么好意思?” 老者没有理会萧恨天的讥讽,只是一拍小木车扶手,瞠目怒骂:“这个畜生!竟敢做下这等没品没羞之事,岂不是要坏我剑庐清誉么?” 萧恨天见这老者竟骂那东方俊雄为畜生,毫无一丝恭敬,不禁奇怪地问:“先生是剑庐什么人?” “惭愧!”老者一脸愧色,连连摇头,“老夫东方丕显,东方俊雄便是老夫那不肖孽障!” 萧恨天心中一惊,没想到这残疾老者竟是东方俊雄的父亲,难怪二人面容有几分相似。不过性情为人却大不相同,也难怪少林空明大师对这东方丕显也尊敬万分,忙再次拱手道:“东方先生,在下为南宫小姐请命,求先生责令东方庄主放过小姐!” 东方丕显一怔,尴尬地摇摇头:“老夫家传祖训,庄主必须在年老昏聩前让位于子,从此不得再过问庄中事务。再说老夫现在双腿已残,就算责令那孽障放了南宫小姐,他若是阳奉阴违老夫也不得而知,这岂不是害了你们?” 萧恨天大为失望,黯然问:“难道就没有办法了不成?” 东方丕显没有回答,却把萧恨天仔细打量片刻,微微点头道:“我见你精气内敛,气息沉凝,右手拇指、食指内侧有明显的剑茧,想必剑法不弱。” 萧恨天苦笑道:“仅能抵挡东方庄主十七招,这样的剑法哪敢自言不弱?” “你抵挡了那孽障十七招?”东方丕显大为惊讶,再次把萧恨天上下打量片刻,跟着又连连摇头,“老夫却不怎么相信。来!攻我一剑试试!” 萧恨天微微摇头道:“先生行动不便,我岂能让你试剑?再说仅抵挡别人十七招,好像也没什么值得骄傲,我没必要吹这牛。” 东方丕显傲然一笑:“能挡我剑庐传人十七招,在江湖中绝对值得骄傲。不要以为老夫在吹牛,以你对武林中各派的了解,你认为什么门派的剑法可称一流?” 萧恨天略一沉吟便道:“襄阳韩家剑法,为武林四大世家之一的成名剑法,自然算是一流剑法。” 东方丕显哑然失笑道:“成名剑法和一流剑法之间没有必然联系。韩家剑法中规中举,四平八稳,沉稳有余而灵变不足,难称一流。” 萧恨天见东方丕显一句话便把义父亲传的剑法贬得一钱不值,心中顿时有气,想要争辩,但一想到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石龙石虎在剑法上的修为,斗气的话便说不出口来。哑然半晌,突然想起南宫小姐的出身,然后联想到万幻剑法传人沈欢激斗万变魔神凌萧萧的情形,便问:“金陵南宫世家的万幻剑法该算一流了?” 东方丕显微微摇头道:“万幻剑法繁难复杂,变幻莫测,不过刻意追求灵变而忽视了剑道之根本,就这已与一流剑法无缘了。” 见东方丕显把万幻剑法也不放在眼里,萧恨天只好搬出武林四大世家之首的九天城,赌气地问:“九天城的剑法又如何?” 东方丕显微微点了点头,跟着又摇头叹道:“九天城玄天剑法,沉稳轻灵皆有之,乃欧阳世家数代人精研各派剑法后独创,就招数来说已达剑法的巅峰。不过欧阳世家还是没人领悟剑道随和自然之神髓,称其为一流剑法,多少还是有些勉强。” 萧恨天见东方丕显寥寥数言,便把武林四大世家中的三家赖以成名的剑法贬得一无是处,幸亏四大世家中的彭家是以刀法闻名江湖,不然恐怕也逃不过贬斥。萧恨天心中多少有些不服,便问:“剑庐的剑法自然是高明,不过我想也未必就是天下无敌,不然何以在武林中一直寂寂无名?另外,江湖上使剑的高手多不胜数,只是我孤陋寡闻不知他们是用什么剑法罢了。比如魔教光明使,出道以来从未败过,人称银剑尊者。江湖传言,若他自认剑法天下第二,便没有人敢自称第一。不知这样的剑法算不算得上是一流?” “魔教银剑尊者?”东方丕显喃喃道,“此人我也曾耳闻,可惜老夫双腿已残,不然这等用剑高手,老夫定要见识见识。”说到这微微一顿,轻叹,“剑庐中人极少行走江湖,难怪很少有人听说过。老夫家传祖训,剑庐嫡传弟子终生也不得行走江湖。因此数百年来,也只有老夫一位叔祖曾反出剑庐,私入江湖后闯下偌大的名头,终生未曾一败。” 听东方丕显这一说,再联想到他这十分罕见的姓氏,萧恨天心中陡然一惊,顿时想到一个惊天动地的名字。即使百年过去,这个名字仍像有一种魔力,使人不敢轻易说出口来。肃然半晌,萧恨天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他后来是否入了魔教?最后还成了魔教教主?” “不错。”东方丕显微微叹息。萧恨天没有再问,只知道这些就够了,这样的人百年来江湖中也只出了一个,决不会有别人。 “剑庐的剑法源自先祖东方镜明,先祖留下遗训,只要身为剑庐弟子,便须把终生祭献给手中青锋,心无二用,所以剑庐的剑法才能一代强过一代。到老夫手里,虽不敢说青出于蓝,但也自信领悟了先祖剑法之精髓。只可惜老夫那孽障生性狂妄好强,习剑刻意求胜,大违剑道自然无为的精神。唉,家传剑道,只怕要至我而止了。”东方丕显一番感慨后话锋突然一转,殷切地望着萧恨天道,“老夫见你精气内敛,气质随和,与剑道之精神暗合,相信经老夫指点,一时虽难以击败那孽障,但要抵挡他三十招大概还是可以的。只要你真正在比试中战胜了他,以他的自负和自傲,定不会再为难南宫小姐了。” 萧恨天大喜过望,忙大礼拜道:“多谢先生相助。” “你先别忙着道谢,”东方丕显抬手阻止,“我要看看你真正的剑法和悟性,如果离老夫的期望太远,就是指点你也没用。出招,让老夫看看你的真功夫。” 萧恨天点了点头,见对方身上无剑,自己也就不好意思拔剑,便以指代剑,以韩家剑法攻向他的前胸。出手之际见对方须发皆白,面容沧桑,下半身完全瘫痪,怕他应付不了,第一招也就未尽全力。东方丕显等到萧恨天指锋快触及前胸时,这才抬手划了个圆。二人双臂相交,萧恨天手臂被他绞住,身子不由自主地随之而转,拼力摆脱后仍连退三步才站稳。东方丕显没有继续出手,只连连摇头:“剑法一道,最忌出手之时心存杂念,若不能身、心、剑合而为一,就永难达到上乘之境。方才你我手中若有剑,只一招你的剑就已被我绞飞。” 萧恨天面上一红,不敢再大意,说声“再来”便并指急攻东方丕显。只见东方丕显端坐不动,一手或挑或拨或牵或刺,似乎全是信手挥舞,却无一不恰到好处,自然而平和。片刻间萧恨天已身中数指,要不是东方丕显一粘即收,萧恨天早已躺下。 心知与对方差距太大,萧恨天攻了数十招后只得退开。回想方才东方丕显的出手,萧恨天不禁暗叹,若不是对方手中无剑,自己身上只怕早就添了几个透明窟窿。 “以你这样的剑法,能抵挡那孽障十七招也算是奇迹了!”待萧恨天知难而退后,东方丕显才摇头连连叹息,“若非你有绝顶内功,能抵挡十招就算不错。韩家剑法在你手里虽然娴熟无比,却徒有其形而已。” 萧恨天此刻已对东方丕显佩服得五体投地,忙恭恭敬敬地请教:“还望前辈指点迷津。” 东方丕显也不客气,傲然指点道:“剑法剑法,击剑之法。仅习其法还在其次,习法的目的在于悟道,领悟剑法运用的道理,是为剑道。只有以领悟剑道为习剑之本,修习剑法为习剑之次,苦练剑招为习剑之末,才有可能真正达到剑道最高境界。” 萧恨天听得似懂非懂,有些疑惑地问:“照前辈所言,剑招为习剑之末,那前人又何必创下那么多剑招?许多精妙剑招甚至到了家喻户晓的地步?” 东方丕显淡淡一笑:“剑招虽是习剑之末,却是修习剑法的基础。就如小孩子学作文章前要先学字,单单把字连在一起还算不上文章,只有用这些字组成词、句、段,最后表达出完整的意思,才能算是文章。同样,前人创下的剑招,就如你懵懂之年学的字,虽然常用者有限,但经过多种组合排列,却能表达出无穷的意思,修习剑法也与此类似。” “我有些明白了。”萧恨天有些犹豫地接口道,“当修习剑招达到一定境界后,剑招本身就已经不那么重要了,而是要通过这些剑招体会前人的用剑之法,是为剑法?就如学字达到一定阶段后,就要试着用这些字表达心中的意思,作成文章诗词,这才是学字的目的?” “没错!”东方丕显赞许地点点头,“不过这仍不是学字的目的,也不是学剑的目的。学字是为和别人进行一种思想、感情上的交流,这种交流因文字而超越时间、地域的限制。习剑则要在领会前人的运剑之法的基础上,不断超越前人,悟出最适合自身气质、条件、性情的运剑之法。不断超越自我,挖掘自身潜能,把剑与人的能力发挥到极致。到此境界,前人的剑招于你已是多余,你随便一举手、一投足,无处不合剑理,随手一击便是世间精妙绝伦的剑法。这种境界,我们通称为剑道。从剑招到剑法再到剑道,这是习剑的三种境界,目前你还跳不出前人剑招的桎梏,所以你还只是在低层次上摸索。” 萧恨天听东方丕显一番论剑,心中如有晴天霹雳,又如有夏夜惊虹,顿时豁然开朗,只觉一片广阔天地就在自己面前展开。回想自己以前学剑,刻意追求剑招的精妙完美,以为只要练好精妙招数便可天下无敌,此时想来真如稚童学步。 东方丕显见萧恨天脸上阴晴不定,时而面露微笑,时而扼腕叹息,突然又手舞足蹈,以指带剑比划起来,心知他已在尝试着领悟前人剑招的精神。只见他在小院中瞑目独舞,初时还有韩家剑法的痕迹,半个时辰后招式便渐渐融合,痕迹不露,已然领悟韩家剑法之神髓。足有两个时辰之久,萧恨天才收手而立,气息渐平,此刻他浑身衣衫早已为汗水浸透。 调息片刻,萧恨天抹去额头汗珠,对东方丕显恭恭敬敬地拱手道:“多谢先生指点,望先生再与晚辈试剑。” 东方丕显眼含期待,微微点头道:“你尽管出手就是。” 萧恨天也不客气,再次以指代剑攻向东方丕显。这次他出手与前次大为不同,每击已不再拘泥剑招,而是随机应变,信手挥洒,与东方丕显往来十几个照面后,才中了对方一指。 “好!”东方丕显在萧恨天收手后退时,忍不住大赞了一声,“短短两个时辰,你出手之际已难见剑招的痕迹,仅含韩家剑法的神髓,半天功夫你就走过了旁人十多年才能走过的过程,体会到剑法的真谛,是老夫平生仅见的习剑天才!” 萧恨天面露愧色,低头道:“可惜还是无法与先生的修为相提并论。” 东方丕显呵呵大笑:“老夫能达到今天这境界,除了出身剑庐,从小就受到正确的指导外,更苦研一生才有现今对剑道的一点感悟。你只不过经老夫数言指点便要与老夫相比,岂不是太狂妄了些?不过老夫对这倒是大为欣赏,年轻人就该有这等气魄,不然在任何领域都不会有顶尖的成就。” 萧恨天面色一红,忙道:“多谢先生鼓励,不过晚辈心下却有些惶恐,生怕会辜负了先生的期望。” “刚夸你一句,你怎么反倒谦虚起来了?这可不是老夫喜欢的性情。”东方丕显说着连连摇头,跟着又叮嘱道,“你以后每天都来这里,一陪老夫解闷,二来也让老夫好好指点你一番,希望十天后你能有超常的提高,可以抵挡那孽障三十招。” 萧恨天大喜过望,忙一拜到地,大礼致谢。从这以后,萧恨天每天都去那后花园中的农家小院,潜心向东方丕显学剑。十天时间转瞬即逝,决战的前一日,东方丕显见萧恨天面色怔忡不定,似乎对自己并没有什么信心,他便忍不住安慰:“现今你的剑法虽还不是那孽障的对手,但抵挡三十招应该不成问题,只要正常发挥,你的赢面应该要大得多。” “我倒不是担心先生指点的剑法,”萧恨天讷讷道,“我是担心自己的棋艺,没想到东方庄主果然是文武全才,就算我侥幸执白有先行之利,胜负也只在五五之数。” 东方丕显微微一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老夫有办法让你在棋艺上也大占赢面。” 萧恨天心中一喜,跟着又疑惑地问:“怎么赢?” “俗话说知子莫若父,那孽障秉性老夫最为清楚。”东方丕显笑着解释,“他天性自高自大,惟我独尊,最怕人轻视,更经不起挫折。你若能在比武中坚持三十招不败,再在对弈时故显轻视,甚至蔑视,惹得他情绪波动,无法专心致志,落子之时难免心浮气躁,你便有机可乘了。” 萧恨天大喜过望,忙再次拜谢。东方丕显却面带愧色阻止道:“这事说来理屈在我,老夫有这等不肖子,迟早要让剑庐蒙羞。幸亏有你助我,若能击败那孽障,既可以免他犯下淫邪之事,又可打击一下他那目空一切的狂傲之心,于他在剑道上的修行也是有益处的。”说到这,终还是流露出了父子间难以泯灭的亲情和关爱。 见萧恨天讷讷地不知如何应对,东方丕显失笑道:“看我说哪儿去了?年纪大了多少就有些唠叨。不过仔细说来,你在剑法上的天分确是老夫平生仅见,他日超越我剑庐传人也不是不可能。到那时还望你念在老夫今日传剑的这点情分上,不要太为难那孽障。” 萧恨天忙道:“东方庄主剑法远超乎我想象,晚辈不敢有超越东方庄主的奢望。” “你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老夫所传没有信心?”东方丕显怫然不悦。萧恨天赶紧道:“先生所传剑理,以及修习剑道的一些体会和方法,都是任何武功秘笈上无法记载、传授的,都是先生多年习剑的精华所在,晚辈岂敢对这没有信心,只是……只是……” 见萧恨天面色尴尬,不知如何措词才好,东方丕显失笑道:“既然对老夫所传有信心,你就不必妄自菲薄,你的天分让老夫都有些嫉妒。我已教会了你剑法,但剑道一途,永无止境,只能凭各人的心智去领悟,无法言传。希望你将来能勤修苦练,以期最终悟道。” 萧恨天再次拜倒在地:“多谢先生这十天的精心指点,先生虽没有收我为徒,但我仍该对先生执以大礼,以谢先生教诲之恩!”说着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东方丕显眼中闪过一丝欣慰,这欣慰中又蕴含一丝莫名的失落。欣慰是为自己剑道的精神将在这年轻人手中发扬光大,失落却是因为这人并非自己后辈子侄,甚至都不是剑庐弟子。 “你去,”东方丕显说着摇动车轮往里屋而去,头也不回地叮嘱着,“虽然明日的比试你大占赢面,不过你还是不要有丝毫大意,今晚一定要好好休息。” 萧恨天默默望着东方丕显完全消失在里屋,心中也渐渐涌出一种难以言诉的失落和伤感。虽只是短短十天相处,东方丕显在萧恨天心目中的地位已不亚于义父,心知这一别恐怕以后都不会有机会再见,萧恨天鼻子顿时有种酸酸的感觉。 看看天色已晚,萧恨天这才依依不舍地黯然而回,远远便见一个黄衫少女在自己客房外焦急地张望,却是等候自己归来的南宫琳。这十天时间她虽住在内院的女宾客房,不过东方俊雄倒也没有限制她的自由,所以她常常来看望萧恨天。南宫琳远远见萧恨天一副落落寡合的模样,以为是对明天的比试心中没底,她的脸上也闪过一丝阴云,跟着又强笑着远远招呼:“狗剩大哥,我给你做了份点心消夜,是我最拿手的云豆桂花糕,希望还合你口味。” 萧恨天这才注意到她手中提着的食盒,心中顿时涌出一阵感动,忙快步上前接过来,连连点头道:“合!肯定合!你狗剩大哥平时吃点白面馍馍就当是绝顶美味了,何况是小姐亲手做的云……云什么糕?” “云豆桂花糕!”南宫琳见萧恨天又恢复了先前那种憨厚淳朴的模样,不禁莞尔失笑,脸上的阴霾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双腮闪出艳若桃花的红潮,一时笑语嫣然,顿让萧恨天看得痴了。 “光看着我干什么?快趁热吃啊!”南宫琳脸颊的桃红在萧恨天目光注视下,顷刻间便变成了更加鲜艳的酡红,忙转开头去,眼中隐隐闪过一丝羞怯。萧恨天脸上也是一红,赶紧把食盒中的糕点拼命塞入口中,以掩饰自己的失态,不想却被糕点噎得面色更红。 “你慢一些!”南宫琳见萧恨天被噎得满头冒汗,便掏出袖中素巾递过去,却见萧恨天一手拿着食盒,一手抓着半块桂花糕,一时无暇来接。南宫琳只得自己动手,轻轻为他拭去额头的汗珠。正擦拭间,突听“咣当”一声响,萧恨天手中食盒竟失手落到地上。 “对……对不起!”萧恨天慌忙去收拾食盒,一时手忙脚乱,全然没了过去那种从容气度。待他收拾好食盒,南宫琳才从项上解下一个金链串着的小小玉佛,递到萧恨天面前:“这个护身符是娘为我在灵隐寺求来的,据说神奇无比,可以保佑主人免遭邪物侵害,又能保主人的平安。希望它也能保佑你在明天的比试中胜出。” 萧恨天盯着南宫琳白皙如玉的纤手,以及她掌中那枚与肌肤交相辉映的纯白玉佛,却不敢伸手来接,只讷讷道:“这太贵重了,我恐怕受之不起。” 南宫琳黯然一笑:“如果它能帮到你,再贵重我都不在乎。如果你在明天的比试中落败,它再贵重对我来说又有什么用?” 萧恨天心知南宫琳已把自己当成了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便不再推辞,双手接过护身符,仔细贴身戴好,然后对她决然道:“你放心,如果明天我落败,便陪小姐长留这剑庐!” 南宫琳眼中闪过一丝感激,欣然道:“如果有你陪我,我也就不怕孤单了,不过……”说到这眼中又闪过一丝愧色,“这对你却太不公平,你跟这事本没有任何关系。” 萧恨天眼中闪过一丝温柔,轻声低语:“若能陪你一起死,我倒觉得是一种幸福。” 南宫琳脸上顿时泛起无尽羞红,忙掩饰般转开头,但眼中那份感动却完全无法掩饰。 次日清晨,朝阳初升,霞光万道。桃花掩映中,萧恨天意气风发,与东方俊雄遥遥相对,一扫过去那种畏缩,多了一种难以掩饰的自信和从容。这让东方俊雄疑惑不解,怎么也想不通短短十天时间,萧恨天何来如此脱胎换骨的变化。待萧恨天出剑时,东方俊雄的疑惑顿时变成了惊讶,实在没想到萧恨天居然已经可以真正成为自己的对手了。 二人在花园空旷处激斗在一起。如今萧恨天的剑法已完全脱去剑招的痕迹,变得平和淡泊,不急不躁,加上他那身浑厚无匹的玄阳内功,让东方俊雄也感到震惊。萧恨天也对东方俊雄的剑法大为佩服,只见对方的剑法时而如流水行云,不徐不缓,时而又如暴风骤雨,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完全没有成法定规。不过东方俊雄竭尽全力,仍无法再在三十招内击败萧恨天了。直到近百招上,东方俊雄才勉强把萧恨天的宝剑击落。 虽然剑法仍然比东方俊雄差了不止一筹,萧恨天却像彻底战胜了对方一般意气风发。剑法的真谛已经领悟,所缺的只是经验和火候而已,假以时日,超越东方俊雄已不再是遥不可及的奢望了。 东方俊雄缓缓收起长剑,心中疑惑而惊奇,怎么也想不通萧恨天何以在短短十天时间剑法就能精进如斯。也难怪他疑惑,常人确实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有如此成就。不过萧恨天身负绝顶内功,已具备了修习绝顶剑法的基本条件,加上天生气质也接近于东方丕显,所以更能领会东方丕显几十年在剑道上的感悟,成就自然异常显著。 “不知这是第几招?”捡起被击落的长剑,萧恨天笑问东方俊雄。只见对方神色如常地淡淡道:“若以一次攻防为一招,这是第九十一招,你赢了。” 萧恨天见东方俊雄神情不变,坦然言输,倒也让人有些佩服,若不是有南宫小姐这事,倒也让人心生敬意。东方俊雄却不理会萧恨天,转身走进一旁早已布下棋枰的凉亭,转头对萧恨天道:“你莫得意,咱们还要比棋,你能否再赢一局,恐怕还很难说呢。” 萧恨天随着东方俊雄来到凉亭中,二人猜先对弈。这一次萧恨天幸运地再次猜到白棋,心中暗喜,立刻落子如飞,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东方俊雄则落子谨慎,不敢再像第一次对弈时那般轻视萧恨天了。 东方俊雄对萧恨天剑法的精进始终不能释怀,心中一直有疑团在萦绕,无法完全集中起注意力,落子之时自然慢了许多。萧恨天则依东方丕显所嘱,落子嚣张且快速,一副全然不把对手放在眼里的模样。到后来竟每走上一步,便顾自负手踱到花园中赏花喝茶,甚至还故意和一旁伺立的石龙石虎兄弟开句玩笑,弄得二人大为尴尬,更激得东方俊雄心中愤懑难当,却又无法干涉,只得把心思勉强放到棋枰上。不想越是想赢,行棋就越是缩手缩脚,顾虑重重。结果这一次比上次输得更惨,刚过中盘就有大龙被屠,再难翻身。东方俊雄羞怒之下一掌击碎棋枰,从未动容过的面色,此刻已是青红不定,心中显然还在守诺与背信之间激烈斗争,一时难以决断。就在这时,突有一老家人飞奔而至,喘息着对东方俊雄禀报:“庄主,老庄主要你立刻去见他!” 东方俊雄一怔,不知父亲何以会突然传唤自己,更想不到许久没有过问庄中事务的老父会知道今日这事,便急忙赶往父亲所住的农家小院。在院中尚来不及向父亲问安,东方丕显就冷冷道:“我已知今日的比试你输了,你若还当我是你父亲,便让他们走,别再让剑庐蒙羞了。” 东方俊雄脸上一红,顿时心中雪亮,这才明白那小子是得了老父的指点,难怪进步如此神速。心中转过无数念头,一时低头不语。东方丕显见状击掌怒道:“难道你在失德之外,还想失信么?剑庐的清誉难道要尽数毁在你手里才甘心?” 东方俊雄面露愧色,忙低头道:“我这就放了他们,父亲不必动怒。”说着立刻转头对跟随自己而来的石龙石虎兄弟吩咐:“带他们出谷,别让为师再看到他们!” 二人立刻领命而去,在后花园中迎着心怀惴惴的南宫琳和萧恨天,远远便冲二人拱手道:“二位,家师让我兄弟二人代他送你们出谷,请随我们来。” 萧恨天见二人面有愧色,不敢直视自己和南宫琳,心知是因师父逼婚一节也让弟子面上无光,不由对二人生出好感,对剑庐的看法也完全改观。毕竟是受人尊敬的世外之家,并不因东方俊雄一人的失德而掩其世外之家的优良传统。 随着二人曲曲折折地出了剑庐,在谷外与石家兄弟客气地告别后,萧恨天与南宫琳一路急赶,直到出了雁峰范围才彻底舒了口气。回望白云缭绕的雁峰,二人竟生出一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狗剩大哥,多谢你拼力相救,不然……”南宫琳说到这不禁后怕地摇摇头,不敢再往下说,转而笑问道,“大哥这名字是假名,不知真名能否相告,也好让我永远铭记恩人大名。” 萧恨天忙道:“不敢对小姐隐瞒,我叫萧恨天。” “萧恨天?”南宫琳一惊,追问,“武林缉杀令中排在第一位的萧恨天?” “不错!”萧恨天苦涩一笑,“不过具体是排在第几位,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你真是杀害欧阳公子的凶手?”南宫琳仍有些不信地追问。见萧恨天点了点头,她却长长舒了口气,笑道:“我原以为靠歹毒功夫背后偷袭杀人的萧恨天是个穷凶极恶的坏人,现在看来江湖传言是完全靠不住的。” “你就这样相信我?”萧恨天用期待的目光望着南宫琳,而她则大胆地迎着萧恨天的目光平静地道:“我相信自己的眼睛。” 萧恨天心中顿生出一种莫名感动,哑着嗓子低声道:“多谢小姐的信任。” “你别‘小姐小姐’地叫着生分,”南宫琳说着脸上突然一红,声音蓦地低了许多,垂首低语,“我爹爹通常都叫我琳儿,我哥哥则叫我阿琳。” “那我也叫你阿琳。”萧恨天脸上闪过喜色,偷眼打量着两颊绯红的南宫琳。只见她眼中也闪过一丝欣喜,仰头应道:“那我就叫你阿天,你可是人家第一个-……第一个……江湖朋友。”说到这,脸上又是没来由地一红。 “阿琳!”第一次用这么亲切的称呼叫南宫琳,萧恨天心中不由涌出一丝甜甜的感觉,回味片刻才道,“你下一步有何打算?” 南宫琳歪头想了想,自语道:“我本来与哥哥和韩姐姐约好在先前那小镇汇合,不过如今早过了约定的时间,他们定是去了别处继续寻找韩姐姐走失的妹妹。我对这一带并不熟悉,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再加林伯因我而死,我总要先回家向父母禀报才是。” “我送你!”萧恨天想也不想便道,“这里离金陵还有好几百里,你一个人上路我不放心。” “那就多谢你了!”南宫琳欣然答应,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笑道,“不过你现在正被武林缉杀令通缉,要好好装扮一番才能上路,不然要被人认了出来,定会被围攻追杀。我这里有最好的易容膏,可以把你装扮得再没人能认出来。” 萧恨天见她眼光殷切,不忍拂其美意,只得闭目任她施为。听她边在自己脸上涂抹边道:“你随我到金陵后我去求爹爹,他看在你曾多次救我的分上,定会为你上九天城说情。欧阳伯伯与我爹爹交情非浅,就算有天大的过节,多半也会买我爹爹的面子收回武林缉杀令。只有这样你才能彻底安全,也只有到那时你才能恢复本来面目。” 佳人近在咫尺,吹气如兰,直呵得人脖子里有痒痒的感觉,顿让萧恨天心中泛起阵阵涟漪,紧闭双目大气也不敢乱出,生怕自己不小心冒犯了她。苦忍多时,南宫琳总算完成收手。萧恨天这才长出了口气缓缓把眼睛睁开,只见南宫琳退开几步,歪头欣赏自己的杰作片刻,然后抱歉地笑道:“我没认真学过易容装扮,把你化得实在不好看,你可不要见怪。还好肯定不会有人能认出你来。” 萧恨天摸摸脸上已经干了的易容膏,笑道:“没关系,只要没人能认出来就行。” 二人说笑着终于上路,一路往北而行。路上二人以兄妹相称,不过从旁人的眼中萧恨天也看出,没一个人真正相信。想必像南宫琳这样的容貌气质,也只有丰神俊秀如南宫翔天,别人才会勉强相信那是她的兄长。 一路走走停停,这一日二人来到通往金陵的一座小城。进城后只见大街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卖小吃的、练把式的、跑江湖的、卖各种货物的云集,颇有些北京天桥的气氛,像是正好赶上当地赶集的日子。南宫琳一见集市中琳琅满目的各种货物,顿时欢呼雀跃,流露出少女特有的天性。萧恨天只得随着她在人流中徜徉着,边走边看,完全无心赶路。 突然,不远处一个熟悉的声音引起了萧恨天的注意,只听有人在声嘶力竭地高叫着:“来来来!各位父老乡亲,大叔大婶,兄弟姐妹,老少爷们!我兄弟二人途经贵地,盘缠用尽,一时没了办法,只好学秦琼卖马,杨志卖刀,给大家练上一套把式,耍上一套功夫。望大家伙有钱帮个钱场,没钱就帮个人场,接济一二盘缠,助我们兄弟渡过难关!”话音刚落就听掌声呼呼,拳脚交击,有人在众人的围观中激斗起来。 听到这声音,萧恨天脸上顿时露出惊喜之色,忙对南宫琳交代两句后,便向不远处那个众人重重包围的演武圈挤过去。萧恨天尚未挤入人丛,便听围观众人蓦地爆出齐声喝彩,轰然鼓掌欢呼。在这欢呼声中突听有人中招失口惊叫:“哎唷!老二,咱们不过比划比划,你怎么还真打?” “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不打认真一点,别人怎么会给钱?” “好!就要真打!打得越狠咱们给钱越多!”边上众人齐声起哄,一时掌声雷动。萧恨天忙挤入圈中一看,见两个一模一样的马脸老者正在场中舞拳抡掌激斗正酣,果然是两位义兄吴法吴天。只见二人本就破旧的衣衫,此刻已褴褛得跟丐帮弟子差不了多少,面色更是沧桑瘦削,蓬头垢面落拓潦倒,显然经历过不少磨难。萧恨天见状鼻子不由一酸,想两位义兄是何等身手?若要凭武功捞点不义之财,简直是易如反掌。但二人宁肯沿街卖艺受愚民之辱,也不愿去做那偷鸡摸狗的勾当。二人虽有些疯疯癫癫,却比江湖上大多数人都要光明磊落。若说当初与二人结义萧恨天还有些勉强的话,此刻却以有这样的义兄为荣。 见二人犹在剧斗不休,萧恨天正想出言喝止,却听身旁一个富家公子打扮的恶少突然大声喊道:“停停停!你们这样打来打去,半天也不见打中一下,这有啥意思?这样,少爷我喜欢看你二人互打耳光,一个耳光一文钱,怎样?” “真的?”吴法吴天说着同时停下手。 “当然是真的!不信?钱就在这里!”恶少戏谑地笑着掏出一把铜钱,随手洒了几枚在地上。吴法吴天一看,立刻抡开巴掌,“啪啪啪”地互起来,嘴中还不停地数着:“一、二、三……”直惹得围观众人轰然大笑。 “住手!别打了!”萧恨天见状又恨又痛,忙出言喝止。不想二人却不停手,还怪道:“你小子是谁?别打搅我们挣钱!” 萧恨天忙道:“我也喜欢看人打耳光,不过不是你们互相打,而是打这位少爷的耳光,一个耳光一两银子!”说着把身旁那恶少往场中一推。吴法吴天大喜过望,一人抓住那恶少一条胳膊,左右开弓“啪啪啪”地将开来,吴天还大声数着:“一两,二两,三两……” “住手!快住手!”那恶少的几个随从忙冲上去抢救,不过就凭几个只会横行乡里的恶奴,哪能从吴法吴天二人手中把主人抢回来?只见几个恶奴像捉迷藏般追着吴法吴天,却怎么也够不到二人。二人边躲闪边着那恶少,出手不见减缓半分,惹得围观众人又是齐齐鼓掌欢呼。萧恨天见恶少片刻间便吃了十几个耳光,两腮已肿得老高,口中直如杀猪般嚎叫着,也惩罚得够了,再打下去怕要出事,忙喊道:“够了够了!别再打了!” “不行!好不容易有这么容易的赚钱机会,咱们一定要赚够!十七两,十八两,十九两……”吴法还在边打边数。萧恨天见状忙道:“再打我可没钱给你们了!” 二人听到这话才住了手,吴天立刻对那恶少连连作揖赔礼:“对不起对不起!你若想不通,咱们挣下的钱分你一半好了。要不你加倍打还我们兄弟也可以!”说着便把老脸凑到那恶少面前,那恶少此刻脸已肿成个猪头,哪还能说出话来? “二十二两,一共是二十二两,快付钱!”吴法生怕萧恨天抵赖,一把抓住他的衣衫便不松手。萧恨天忙压低声音道:“二哥,是我!” “嗯?”吴法疑惑地眨眨三角眼,转头喊吴天,“老三你来看看,这小子的声音好熟,像是咱们兄弟。” 吴天忙来到萧恨天面前,围着萧恨天打量片刻,突然厉声喝问:“说!为什么你的声音那么像咱们的义弟萧恨天?” 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 第十二回 兄弟重逢走金陵 仇人授首临风绝 萧恨天听义兄这样问,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见周围这么多人,一时不便明言,便拉起二人道:“你们先跟我来。” 三人来到僻静处,萧恨天这才向二人拱手道:“小弟萧恨天给两位哥哥请罪,累你们受困黑风崖是小弟的不是。” “你是萧恨天?你怎么会是萧恨天?不对不对!”吴法吴天同时连连摇头。萧恨天只得解释道:“我真是萧恨天,只是易容装扮了而已,你们仔细看看,一定还是能认出来。” 二人闻言又仔细打量起萧恨天的面庞,终于,吴法哈哈大笑,一把抱住萧恨天高叫:“你果然是萧恨天,果然是我那结义兄弟,我记得你眼珠子里有我自己的影子,定是没错的!” 吴天也拥着萧恨天大笑起来,叫道:“没错没错!也有我的影子!臭小子,你最近死哪儿去了?害我们找得好苦!” 三人又笑又叫地诉说着别后情况,吴法吴天二人虽言词不连贯,萧恨天还是明白了个大概。原来萧恨天离开黑风崖后,魔教教主段明义便劝说师父把二人放了,大约是看出二人心智不全,逍遥神冯显彰也没有过分留难。二人下山后就照段明义所指点的方向找来,一路上自然颇多曲折。 三人说笑够了,吴天突然想起银子,忙拉着萧恨天道:“慢着,亲兄弟明算账,你尚欠我们二十二两银子,想赖账么?快付清了再说!” “对对对!二十二两,一文也不能少!”吴法也不依不饶。萧恨天只得苦笑道:“我这就给你们,一两也不会少。”说着搜遍全身,却只得二十两上下的散碎银子,便都递给了二人道,“先给你们这二十两,剩下的二两以后再补上。” 二人大喜,忙抢着接过银子,吴天还不忘叮嘱萧恨天一句:“余下那二两银子要尽快还,莫让我们久等。” 话音刚落,却见一旁有人递过来两个一两重的银锞子,吴天却不伸手去接,只盯着那人赞了声:“哇噻!这小姑娘好漂亮!” 萧恨天忙道:“忘了给两位兄长介绍,这位是南宫世家的南宫琳小姐,我脸上的假面就是她给做的易容。” 吴天恍然点点头,望着南宫琳有些奇怪地问:“南宫世家的人都这么大方吗?一见面就送人银子?” “不是,”南宫琳赶忙红着脸解释,“我是帮阿天还你们的账。” “原来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吴天说着便接过银子。一旁的吴法突然赞道:“小姑娘你这么漂亮,出手又这么大方,要是做了我兄弟媳妇就好了。” 此话一出,顿时把南宫琳闹了个大红脸,也把吴天吓了一跳,忙转头骂吴法:“你知道我一见女人就头痛,你想要我的老命么?” “啊呸!你也不先照照镜子!”吴法还骂道,“我的兄弟媳妇当然是指老四萧恨天的媳妇,跟你有什么关系?虽然论到风流潇洒、倜傥英俊,萧恨天比咱们兄弟差了那么一点点,不过放眼当今武林也算是顶尖的了。小姑娘,你就嫁给我兄弟没错的。” 南宫琳脸色越发红艳,萧恨天也是尴尬万分,忙斥道:“二位兄长不可乱说,不然我再不认你们为兄了!”说完又转头讷讷地向南宫琳解释道:“我这两位义兄心无城府,口没遮拦,若冒犯了小姐,我先代他们向你赔罪。”说着长长一揖。 “没有。”南宫琳满面通红,忙福了福还礼道,“你这两位义兄天真淳朴,倒是性情中人。你有这样两位兄长,好生让人羡慕。” “你不用羡慕,”吴法笑道,“只要你嫁给了我们义弟,立刻就有我们这两个兄长。” 吴天也笑道:“你们二人拜来拜去的,倒像是别人拜堂一般,不如就在这儿把堂拜了,省得以后又摆酒又请客的挺麻烦。” 萧恨天与南宫琳忙红着脸直起身来,一时尴尬万分,萧恨天冲吴天佯怒道:“还说?” 吴天与吴法笑着眨眨眼,不再说话。南宫琳毕竟出身世家,应付这等尴尬倒也不算困难,转过话题笑着问二人:“我还没请教两位前辈的大名呢,不知可否见告?” “错!”吴法立刻抬手纠正,“你既然是咱们弟妹,就该叫我们为二伯三伯,就算现在你还不是,也不该乱叫我们前辈。” “你再乱说,我只好与你们割袍断义,分道扬镳!”萧恨天不禁大声呵斥。见他真的生气,吴天缩缩头不敢再开口,不过吴法犹在小声嘟囔着:“反正迟早是要叫的,现在叫声二伯又有什么关系?” 笑闹够了,吴法吴天二人又为银子的分配争吵起来,一个说方才自己多打了那恶少两耳光,自然要多分几两。一个说大家同时出手,自然不分彼此应该平分才对。二人为此一路吵闹不休,萧恨天见状只得摇头苦笑,心知有这两位义兄同路,以后有得自己的苦头吃了。只有南宫琳笑吟吟地望着二人,出身世家望族的她,大约一生中还从未见过这么有趣的人。 有吴法吴天同路,四人一路上自然热闹了许多,笑料也多了不少。经十多天时间辗转回到金陵时,南宫琳已经喜欢上了这两个容貌丑恶、心地善良的老大哥。回到家中时,最先向父母介绍的,居然不是救命恩人萧恨天,而是这两个比自己父亲年纪还大的“兄长”。听得女儿介绍,南宫世家的宗主楚临风和夫人南宫红都是一愣,正不知该如何称呼吴法吴天二人才妥,二人已抢着道:“慢点慢点!楚老弟,你女儿虽然与咱们兄弟平辈论交,你却不能充咱们的长辈,不然咱们兄弟可就亏大了。你还是跟你女儿一样,叫我们一声老大哥。” 见楚临风夫妇一脸尴尬,不知说什么才好,吴天赶紧又补充了一句:“你们要是觉得不妥,就把那个‘老’字去掉,叫一声大哥好了。” 二人虽然疯疯癫癫,不过楚临风夫妇看在女儿救命恩人萧恨天的分上都没有计较。还是楚临风应变能力强些,最先从尴尬中恢复过来,恭恭敬敬地对二人抱拳道:“在下多谢两位吴兄一路对小女的照顾,不敢在两位面前妄自尊大。” 见楚临风称自己为吴兄,二人总算松了口气,吴天笑着拍拍楚临风肩头夸道:“还是楚老弟懂事,免了咱们兄弟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就在几人客套寒暄的功夫,南宫红已把女儿领回后院梳洗更衣。楚临风也把萧恨天三人让到客房歇息,之后设宴款待三人,以谢救女之恩,自然不在话下。 已经从女儿那儿知道了萧恨天的真正身份,所以席间楚临风也就不再避嫌,直言道:“萧贤侄,一年前你击杀欧阳剑的时候我也在场,知道那是事出有因,欧阳剑也有不是在先,更兼逼死了你的义父义母。欧阳盟主滥用盟主之权发武林缉杀令,无论是我还是沧州彭老爷子,对此都有异议。只是你一直下落不明,所以我们也没法为你主持公道。如今你既然来了,我便约了彭老爷子同上九天城,总要让欧阳盟主收回那缉杀令才是。” 萧恨天心中一阵莫名感动,回想在沧州彭家堡时这位世叔对自己的指点之恩,更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油然而生。对魔教上一代教主段天机的遗言便有些淡了,暗想当年魔教与武林白道交兵,楚临风作为魔教内奸逼死段天机,领白道中人杀上莲花峰,也是兵不厌诈各出奇计,算不得什么卑鄙无耻。这样想着便忍不住再次打量这位颇有些传奇色彩的南宫世家异姓宗主。一年多不见,只见他丰神俊秀一如往昔,无论容貌、衣饰、谈吐都无可挑剔。任何男子在他面前恐怕都不免要生出自卑的感觉。萧恨天心中暗叹:也只有楚世叔这样的父亲,才养得出南宫琳这样的女儿! 见萧恨天望着自己一言不发,楚临风只当他是有所顾虑,便笑着安慰道:“你别害怕欧阳盟主,他这盟主也是咱们四家共同推举,当年只是为共同对抗魔教罢了,他并不是武林皇帝。若是他行事违背了起码的公道,咱们也不必再遵他号令。武林四大世家之间,其实多少都有些矛盾,只是因魔教当年太强大,咱们不得不团结在一起罢了。如今魔教式微,他这盟主其实早已可有可无,为自己儿子之死就以盟主身份发武林缉杀令,就这一点已经是假公济私了。我若约了彭老爷子上九天城还谈不拢,大家最多翻脸。以我和彭家实力,总能护得你周全。” 萧恨天心中感动,不过以他的性情却不愿轻易受人恩惠,更不愿为了自己而让武林世家之间起什么风波。再加一旁作陪的南宫红在楚临风说这番话的时候,故意失手把筷子落到地上。这暗示虽隐蔽,却还是没逃过萧恨天的眼睛,因此他忙道:“这事不劳楚世叔费心,我与九天城的恩怨我不想靠别人来解决。” 见萧恨天说得坚决,楚临风无奈地叹了口气,还要再劝,夫人南宫红已举杯敬酒岔开了这个话题。五人同饮一杯后,楚临风又笑道:“琳儿一向不把任何男子看在眼里,但对你却是赞不绝口,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夸赞过别人。你若没事就在金陵陪她多玩些时候,她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见楚临风眼中隐隐有一种异样的期待和慈爱,萧恨天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虽然江湖儿女比寻常人要洒脱大方得多,对礼教一节也看得轻些,但这样邀请青年男子陪自己的女儿,那意思也再明白不过。这不仅是鼓励他们交往,甚至已经有把女儿托付给对方的意思。萧恨天心中惊喜,不过还没来得及回答,一旁的吴法已叫起来:“不妥不妥!这大大的不妥!” 楚临风莫名其妙,忙问:“不知这有什么不妥?” 吴法清了清嗓子,这才一本正经地道:“咱们这次来,本来是要为义弟萧恨天向楚老弟提亲的,也只有楚老弟你那宝贝女儿才配得上咱们义弟,想楚老弟也明白这一点,定不会拒绝。所以只要咱们一提出来,他们自然就算定了亲,按理在成亲之前他们不能再见面。老弟却让我义弟陪琳姑娘多玩些时候,这岂不是大大的不妥?” 吴法此言一出,众人尽皆变色。南宫红面色愠怒,借口身体不适,起身拂袖而去;楚临风尴尬地愣在当场,不知如何应对;萧恨天更是满面通红,连连冲吴法使眼色;只有吴天鼓掌赞道:“是啊是啊!这虽是小节,不过身为萧恨天的义兄,咱们也不能不注意。” 还是楚临风最先从尴尬中恢复过来,干咳了一声,笑道:“终身大事岂能如此儿戏?就算二位有心为萧贤侄提亲,也当容咱们夫妇考虑一下再答复。不知萧贤侄除了义父义母,可还有什么长辈?” 楚临风把话说到这分上,显然已经表露了自己的态度。不仅没有责怪吴法吴天的无礼和莽撞,还隐隐在鼓励萧恨天找长辈来正式提亲。不过萧恨天却神情一黯,低声道:“除了义父义母,我已经没有任何长辈。” “不是?”楚临风提醒道,“沧州彭老爷子是你义母的生父,也该算是你长辈?” 萧恨天心中一热,顿时明白了楚临风一力促成这门亲事的目的。一旦由彭文庆亲自为自己提亲,那就向武林表明,自己已被置于沧州彭家和南宫世家的庇护之下,就算是武林盟主欧阳飞云,恐怕也奈何自己不得。楚临风一力促成这门亲事,除了是因为女儿南宫琳对自己情愫暗生外,楚临风也是想靠南宫世家和彭家的势力,在欧阳盟主武林缉杀令下护得自己的周全啊!想到这,萧恨天眼眶便有些湿润的感觉。不过此时此刻,萧恨天却想起了下落不明的韩灵珠,同时也想起了亲生父亲临终所托,以及自己一家的血海深仇,不禁深吸口气,对楚临风抱拳道:“楚世叔的美意恨天完全明白,不过小侄义妹韩灵珠目前还下落不明,若不能找到她,我暂时没心思考虑自己的事。除此之外,小侄尚有一桩心事未了,在这桩心事未了之前,小侄也没有资格考虑终身大事。” 见萧恨天说得慎重,楚临风不禁好奇地问:“灵珠侄女的事我会叫人留意,有南宫世家遍及江南的眼线,应该能找到她的下落。只不知贤侄有何心事?” 萧恨天眼中闪过一丝冷芒,淡淡道:“不过是我萧家一段血仇而已。这事是小侄心中的秘密,希望楚世叔不要再问。” 见萧恨天如此说,楚临风也不好再问什么,只得举杯劝酒,转移话题。不过萧恨天已无心酒宴,放下酒杯后便对楚临风告辞道:“楚世叔,过了今日,明日一早我就想告辞离开,寻找灵珠妹妹的事,还要多多拜托楚世叔。” “这么急?”楚临风皱了皱眉头,“灵珠侄女的事我会找人尽心去办,这个你放心好了。” “多谢楚世叔!”萧恨天忙道,“我想早一点完成那桩心愿。如果我侥幸不死,而世叔又不嫌弃的话,我当在亲生父母坟前禀明,并在义父义母坟前守灵三月,求他们原谅我未曾为他们守孝三年后,再求彭堡主为小侄到南宫世家来提亲。” 楚临风脸上闪过一丝欣慰,笑道:“如果是这样,我便不再多留你了,希望你早日完成你那桩心愿。” “等一下!”一旁的吴天急道,“难道咱们兄弟提亲就不算数了不成?” 不等楚临风回答,萧恨天已瞪着二人道:“你们若再乱说话,便不再是我的兄长!” 见萧恨天动怒,二人总算是闭上了嘴,闷头喝酒不迭。楚临风也哑然失笑,大概也是第一次见到当义兄的会对义弟如此谦让。 次日清晨,萧恨天便正式向楚临风辞行。楚临风知他此去是为完成上一代的恩怨,便没有坚留。只有南宫琳依依不舍,一路相送。直到出了金陵城,才在萧恨天竭力劝阻下止步。萧恨天与吴法吴天兄弟纵马奔出数十里之遥后,仍能依稀看到地平线尽头南宫琳那纤弱柔美的身影,在朝阳下愈发清晰明艳起来。萧恨天数度勒马回望,每一次心中都涌出愈加浓烈的柔情和甜蜜,每一次心中都多一分牵挂和不舍。直到吴法吴天不停催促,他才狠心转回头,把那个纤纤的身影留在极远的天边,也留在了心底最隐秘的角落。 长白山的辽阔壮美、巍峨绵延依然一如往昔。阔别十多年后再度回到这里,萧恨天却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在遍寻义妹韩灵珠无果之后,萧恨天只得先回到关外,回到长白山老林中那处生养了自己七年多的小木屋。一来是看望十多年前就已经年迈体衰的萧伯,二来是拜祭葬身荒野的父母。但最终最主要的目的,则是要从父亲墓碑前挖出刻有仇人名字的石牌。经过剑庐东方丕显的指点加上身负的乾天玄功,萧恨天自信自己现在的武功剑法,已经不输于寻常江湖一流好手,甚至也不输于义父当年,是该知道仇人名字、以完成父亲临终所托的时候了。 一看到那处儿时的木屋,萧恨天就惊讶于它的窄小破旧,与记忆中的老家已经有了些出入。尚未进门,萧恨天便忍不住轻轻喊??声:“萧伯!”声音哑涩颤抖,生怕那个疼爱自己的老人在这远避人世的荒山野林中,没有熬到自己归来的这一天。 还好,木屋的门在片刻沉寂之后,便在“吱嘎”声中缓缓打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佝偻着腰身站在门里,用浑浊的老花眼打量着萧恨天,有些迟疑地问:“你是……” “我是萧恨天,我是天儿啊!”萧恨天泪水夺眶而出,猛扑到老者怀里,一时哽咽难言。 “是天儿!是小少爷!你……你终于……回来了!”老家人用颤抖的手抚着萧恨天的头,也是老泪纵横。枯萎的老脸上惊喜、意外、激动、欣慰……种种表情变幻交织,一时也语不成句。 二人激动地相拥半晌,萧伯才渐渐止住老泪,问起萧恨天这十多年来的情况。萧恨天便一五一十,把自己这十多年来的经历一一向萧伯细说,也把自己这次回来的主要目的告诉了这个为父母守墓十余年的忠仆。萧伯听完萧恨天所说,脸上先是闪过欣慰,跟着又正色道:“慢着,小少爷!少爷去世前有交代,你能在十招之内击败老仆,才有资格知道仇人的名字!你想挖出少爷墓碑前的石牌,得先过老奴这一关。” 萧恨天一怔,没想到父亲去世前竟留下这样一条规矩。不过在稍一沉吟后,他便微微点头道:“既然父亲有过这样的遗言,我也定会照办。不过萧伯你年岁已高,动手之际恐怕会有闪失。” 萧伯闻言呵呵大笑道:“小少爷是轻视老奴么?老奴虽然老眼昏花又年届古稀,不过功夫却没搁下。你要小看了老奴,恐怕便过不了老奴这一关!” 见萧伯脸上意气风发,现出少有的骄傲和自信,萧恨天心中也涌出一丝欣慰,笑道:“萧伯既然这么说,我倒要小心应付了。” 一直在一旁插不上嘴的吴法吴天兄弟,此刻见二人要动手,吴法突然对萧伯笑道:“老哥,你这一关便由我吴法来替兄弟闯。虽然你是我义弟的老伯,却不能充我的长辈,初次见面,就让咱们老哥俩先亲近亲近。”边说边捋起衣袖,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见萧伯露出疑惑的神色,萧恨天这才想起给他介绍自己的两个义兄。萧伯见萧恨天这次回来多了这两个武功高强的义兄,心中也十分欣慰,便客气对吴法笑道:“吴老弟,主人的遗言是要老奴亲自试试小少爷的武功,所以不能由他人代替。你若想切磋武艺,咱们老哥俩以后有的是机会。” 见萧伯如此说,吴法吴天兄弟只好满是遗憾地放弃。吴天转而对萧恨天道:“你父母的坟墓在哪里?咱们兄弟也去祭拜祭拜。想来他们的年纪都没咱们兄弟大,不过看在他们已经作古的分上,咱们兄弟便吃一回亏,叫他们一声干爹干妈。” 萧恨天依言把两位义兄领到父母坟前,三人同时跪倒。萧恨天对着天人相隔的父母,叩首哽咽道:“爹,娘,孩儿现在艺成归来,希望爹娘在天之灵庇佑,让孩儿手刃仇人,以报我萧家数十口的血海深仇!” 吴法吴天也齐齐磕了三个头,吴法率先道:“干爹干妈在上,吴法吴天给你们二老磕头了。一下子多了我们这两个武功高强、聪明机智、相貌堂堂、义薄云天、侠骨柔情的干儿子,你们二老在九泉之下大概也该乐得合不拢嘴来了。你们放心,萧恨天现在是我们的兄弟,报仇的事我们当然不会袖手旁观,定要让你们的仇人死得比猪还难看!” 吴天也道:“干爹干妈,要是你们在九泉之下被小鬼无常欺负,就说咱们兄弟的名字。以我们兄弟的威名,想那些小鬼无常也要惧怕三分!” 三人祭拜完毕,萧恨天这才对早已准备妥当的萧伯抱拳道:“萧伯,天儿无礼了!” 萧伯右手执剑,左手捏了个剑诀,慎重地道:“小少爷尽管出手,万不可心存慈念,老奴虽然盼你早报大仇,可也决不会有丝毫容让之心,让你侥幸过老奴这一关。” 萧恨天微微点点头,道一声“得罪”,便一剑指向萧伯握剑的右手脉门。这一剑信手而出,不依任何剑法中的套路招数,但角度、力道、时机、方位,掌握得无一不恰到好处,不亚于任何精妙绝伦的剑招。萧伯脸色微微一变,大约没想到萧恨天此刻的剑法已经如此之高,远远超出了他最大胆的估计。 后退半步然后长剑横格,萧伯这才挡开这一剑,跟着随手反刺萧恨天胸腹,立刻转守为攻。萧恨天见状心中也是一凛,没想到萧伯的武功竟然不弱,完全不亚于江湖上那些自诩的一流高手,要想在十招之内击败他,竟不是件容易的事。萧恨天立刻收起轻视之心,小心应付。 二人翻翻滚滚,转瞬便斗了数招。当萧恨天终于击落萧伯的长剑时,萧伯却微微摇头,叹道:“小少爷这剑法已达臻境,放眼江湖恐怕也罕逢敌手,不过击败老奴却用了十二招。依主人遗言,你还不能起出他埋下的石牌。” 萧恨天回想方才动手的情形,心知是自己开始时存了轻敌之心,所以未能在十招之内击败萧伯。不过认真动手的话,能否做到这一点也还是没有把握,不禁大为沮丧。正要收剑认输,一旁的吴天突然道:“再来再来!第一次打不赢就打第二次,第二次也不行就打第三次,一直打它个三天三夜,我兄弟年轻力盛,总能赢你这老家伙一次两次!” 萧恨天闻言灵机一动,立刻笑问萧伯:“我爹爹当初留下这遗言,可还有别的什么条件和限制?” 萧伯一怔,摇头道:“没有!” “那好!咱们再来!”萧恨天顿时面露喜色,再次拔剑而出。萧伯一愣,面色不悦地问:“莫非你真要用那白痴的办法与老奴缠斗三天三夜?” 萧恨天立刻正色道:“这是最后一次,方才我存了轻敌之心,所以未能在十招内胜出。望萧伯再给天儿一次机会,你也希望天儿早日得悉仇人名字,报得我萧家的大仇?” 萧伯面色稍霁,微微颔首道:“那好,老奴就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仍不能在十招内击败老奴,就继续去练剑,一年后再来!” 萧恨天这次不敢再大意,长剑遥指萧伯,凝立了足有半个时辰之久,终于等到萧伯精神稍懈的那一瞬,才一剑呼啸而出,不等剑式用老,第二剑立刻又连环刺出,场中顿如起了暴风骤雨一般,激得满地落叶纷纷飞起,把激斗中的二人完全笼罩。 吴法吴天瞪大了双眼,却只见枯叶纷飞,怎么也看不出二人的剑路招式,正焦急间,突听萧恨天一声轻喝:“着!”二人身形顿停,遥遥相对凝立。待枯叶缓缓坠地后,吴法吴天才看清萧恨天已收剑而立,而萧伯则捂着受伤的手腕,一脸欣喜,喃喃道:“只用了七招,小少爷这一剑堪称绝世无双!” 萧恨天忙掏出金疮药为萧伯敷裹手腕伤口,同时赫然道:“天儿剑法不精,不能收发随心,让萧伯受伤,实在是罪无可恕。” 萧伯不以为意,欣然道:“剑法原本就是用来杀人,就该不留后路务求一击必中。你能在千钧一发之际收回大半劲力,保住老奴这只手,也算难能可贵了,大可不必内疚。不过对待仇敌却万万不可如此!” 萧恨天连忙点头,待包扎好手腕后萧伯才道:“你可以挖出少爷当年埋下的那面石牌了,希望少爷在天之灵庇佑,你能亲手取来仇人项上人头,供奉在少爷和少奶奶坟前!” 早有吴法吴天从木屋中取来铁铲,萧恨天心情复杂地接过来,默默来到父亲坟前,对着父亲的墓碑恭恭敬敬地一拜后,才在萧伯指点下才慢慢舞动铁铲,一铲一铲地挖了下去。在做这一切的时候,萧恨天心情异常平静,虽然仇人的名字从七岁那年起,就是自己心中最想知道的秘密,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临,萧恨天反觉得这一切都有些不真实,甚至觉得萧家的血仇以及父亲的遗言,其实离自己都已经很遥远很遥远了。报仇的**,也早已经不如儿时那般强烈和痴迷。 入地三尺,铁铲终于碰到了硬物,萧恨天小心翼翼地刨开硬物周围的覆土,然后双手插入土中,握住那块半尺长短的石牌,浑身劲力迸发,把它生生从土中拔了出来。抖着手,缓缓抹去石牌上的浮土,萧恨天终于看清了石牌上刻着的字迹。刹那间,他的面色蓦地变得煞白,一跤跌坐于地,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不会!不会!我萧家的仇人怎么会是他?” “谁?到底是谁?看我兄弟不把他碎尸万段!”吴法吴天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瞪着石牌上那三个字连连追问。虽然对着仇人的名字,但目不识丁的他们也只有干着急的份。 萧恨天神情痛苦地抚着那面石牌,喃喃自语:“没错,没错!这是父亲的字迹,谁能伪造得了?但他……他怎会是我萧家的仇人?” 说着萧恨天一跃而起,瞪着萧伯大声追问:“萧伯你告诉我!他真是杀我萧家数十口、逼得我父母远走关外的大仇人?” 萧伯顿时满脸通红,愤然道:“小少爷,如果你连少爷亲手刻下的字迹都不相信,又岂能相信老奴的话?” 心中残存的最后一点希望彻底破灭,手中的石牌也失手落到地上。萧恨天神情痛苦地跪倒在父亲坟前,匍匐着呜咽道:“老天爷,你干吗要对我如此残忍?” 吴法吴天面面相觑,望着痛苦不堪的萧恨天不知如何劝解才好。吴法拾起地上的石牌,愤愤地骂道:“这他妈究竟是谁?害得我兄弟这般痛苦?” 石牌上的黑土早已被抹得干干净净,那上面刻着的三个字,除了目不识丁的吴法吴天兄弟,只要读过两天书的人都该认得,那是用工整的楷书刻成的“楚临风”三个字。 金陵城郊有一处荒凉的乱葬岗,白日里就很少有人来,一到晚上就更加了无人迹,除了荧荧鬼火,就只有野狗鼠蚁出没。曾有胆大乡民与人赌斗,约定独自到这乱葬岗宿上一夜,结果第二天一早,这个胆大的乡民就已经被吓傻了,再没有康复。从此以后,乱葬岗中就更加没人敢来了。 乱葬岗中有一处硕大的坟茔,一望而知是那种多人合葬的荒墓,无碑无记,荒草丛生。这一日,就在月色初升时分,有三条黑影悄然来到这座荒坟前,在夜色笼罩中点起香烛纸钱,对着这座孤坟恭恭敬敬地叩拜着,在白惨惨的月色下,有说不出的诡异和阴森。 “萧家枉死的先人们,你们放心,萧恨天若不能为你们报仇雪恨,便不配做萧家的子孙!”当中一个黑影轻声祷告着,言语中仇恨与无奈交织,似乎有难言的隐痛。他的话音刚落,边上一个黑影用苍老、犹豫的嗓音低声问:“兄弟,你查清楚了?这确实是你萧家先人的坟墓?楚临风也确实是你的大仇人?” “是啊,”另一旁一个黑影也小声嘀咕着,“楚临风那家伙虽然一本正经假模假式的,一点不讨人喜欢,可也不像是穷凶极恶之人啊!” 当中那个黑影直起声来,恨声道:“我这几日走访了附近好几户农家,证实了二十多年前,确有一萧姓大户被人一夜之间满门杀绝,仅有萧家少主人带着新婚的妻子走脱。他家的田产最终也被南宫世家吞并,这无一不与我的身世吻合!再说我爹爹亲自刻下的仇人名字,难道这还有假?” 说着那黑影仰起头来,惨淡的月光终于照出他那张苍白瘦削的脸,正是萧恨天那张悲怆、激动、伤心、无奈……种种感情交织缠结的脸。 南宫世家的府邸坐落在金陵富人聚居的东城区,就是在这豪宅广厦鳞次栉比的富庶之区,南宫世家的府邸都算得上是富丽堂皇,首屈一指。当萧恨天再次来到那两个威武石狮把守的恢宏大门之外时,心情异常复杂而矛盾。 几乎没费什么波折,萧恨天很快便见到了南宫世家的宗主楚临风,被下人领进堂屋后,早等候在那里的楚临风脸上露出欣慰之色,笑道:“没想到贤侄这么快就回来了,想必你那桩心愿已经完成?” 萧恨天躲开楚临风满是关切的目光,淡淡道:“我想单独和楚宗主谈谈。” 见萧恨天面色有异,连称呼也变了,楚临风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不过也没有多问,便挥手让下人尽数退下。萧恨天也回头对紧随自己而来的吴法吴天低声道:“你们也退出去,我想靠自己来解决!” 大约是萧恨天那肃穆的表情镇住了吴法吴天,一向多嘴多舌的他们这次竟没有多说什么便悄悄地退出了,只有吴法在带上房门的瞬间,担心地叮嘱了一句:“兄弟,如果你应付不过来,记得叫一声,你两个老哥哥就在门外。” 恢宏的堂屋中就只剩下萧恨天与楚临风两人,显得有些空旷,一时寂静得有些碜人。寂静中,只听楚临风有些不解地笑问:“贤侄究竟有何事?这么慎重。” 萧恨天没有回答,只缓缓地从颈项上取下那面贴身佩戴的护身符,那面母亲留给他的护身符,慢慢递到楚临风面前,然后直视着对方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留意着楚临风的神色。 “这是什么?”楚临风不解地接过护身符,待看清护身符上那两朵纠缠交结在一起的白莲花,楚临风浑身突然一颤,面色立时变得煞白,握着护身符的手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这是先母遗物,不知楚宗主可认识?”萧恨天心在下沉,楚临风的反应已经破灭了他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他的声音不由变得凌厉起来。 “先母?遗物?”楚临风无意识地喃喃呓语,面色更加惨白,缓缓抬头望向萧恨天,眼中涌动着一种复杂的情愫,有痛苦,有愧疚,更有悔恨。默然半晌,才艰涩地问,“她……怎么去世的?” 萧恨天眼中闪过一股怨毒的仇恨,沉声道:“她是被你逼到关外蛮荒之地,因生我这不肖子难产而死!我今天来,就是要为她,也为我家大大小小数十口,向你讨一个公道!” “公道?”楚临风似乎一时没明白过来。萧恨天紧紧握住剑柄,恨声道:“不错,今天我们之间就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如果楚宗主还有一派宗主的风范,就该与我作一个公平的了断,也不枉我过去对你的尊敬。” 楚临风愣了片刻,突然哈哈大笑,笑声转而变成一种凄楚的惨笑,边笑边道:“我楚临风可以死在任何人手里,却决不能死在你手里。你可以杀任何人,却决不能杀我!” “是吗?”萧恨天冷冷地盯着神情凄苦的楚临风,慢慢拔出三尺青锋,一字一顿地道,“我却不信!” 楚临风望着眼中蕴满仇怨和杀机的萧恨天,面上神情更加凄苦、失落,默然半晌,终于仰天一声长叹,黯然道:“你等着,等我交代完后事,总会给你一个公道。” 望着神情复杂的楚临风,萧恨天始终无法把他和害死自己全家的仇人联系起来,心中也始终凝聚不起任何杀意。见他如此说,萧恨天几乎没有犹豫便点头答应:“好!我等你。” 楚临风背负双手,神情恍惚地离开了这间待客的堂屋,独自进了内堂。望着他那有些佝偻的背影,萧恨天突然发觉,就这短短的一会儿,楚临风的背影就苍老虚弱了许多。 枯坐在空无一人的堂屋中,萧恨天百无聊赖地把玩着剑柄,心中没有即将报仇的兴奋和喜悦,却有一丝隐隐的躁动和不安,总觉得楚临风怎么也不像是伪善的大奸大恶之人,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不妥和疑问,但具体是什么疑问和不妥,萧恨天却怎么也想不透。 看看窗外的天色,楚临风已经去了大半个时辰,远远超过了萧恨天估计的时间,不过他心中却一点也不担心,始终相信楚临风不会临阵脱逃,也决不会依仗南宫世家的势力来对付自己。虽然与楚临风只是数面之缘,不过萧恨天心中却对他有一种盲目的信任。 内堂门里终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过这决不是楚临风的脚步声,萧恨天不禁皱起了眉头。忙拔剑而起,与此同时,一个淡黄色的身影旋风一般闯了进来。一见来人,萧恨天不禁一呆,失声轻呼:“阿琳!” “你……你对我爹爹说了什么?他为什么要自杀?你为什么要逼死我爹爹?”南宫琳手提一柄短剑,神情激动地指着萧恨天厉声问道。萧恨天一窒,心中顿时一阵失落和不解:以楚临风的剑法,公平决斗自己并没有必胜的把握,他为何要自杀?他没有理由要自杀。 “说!你为什么要逼死我爹爹!”南宫琳声色俱厉,一步步逼向萧恨天。萧恨天心痛地望着满面凄苦的南宫琳,讷讷低语:“是他害死了我全家。” “胡说!我爹爹大仁大义,岂会害人?”南宫琳大声厉喝,跟着面色一寒,咬牙道,“好!就算我爹爹害了你全家,你要报仇。现在你逼死我爹爹,我也要为他报仇!”说着一剑便刺向萧恨天心窝。望着径自刺向自己的剑刃,萧恨天没有躲也没有闪,以血肉之躯生生接下了这一剑。短剑破胸而入,冰凉的寒意瞬间弥漫全身,但**的痛楚远远无法与心中的刺痛相提并论,也远远无???抵消心中的伤痛。萧恨天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与南宫琳之间,除了是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不会再有别的任何瓜葛。 “啊!”大约没想到萧恨天会不躲不闪,以血肉之躯生生接下自己这一剑,南宫琳不禁失口惊呼,手一颤,剑锋下意识地偏了一偏,总算避开了萧恨天的心脏要害。跟着,在父亲惨死,恋人转眼变仇人的双重打击之下,她浑身一软,缓缓软倒在地。 “臭丫头敢伤我兄弟!”惊呼声惊动了大门外的吴法吴天兄弟,二人立刻暴射而入,一个扶住遥遥欲倒的萧恨天,一个挥掌便要望南宫琳头顶拍落。神志已经有些模糊的萧恨天突然拼尽全力和身扑到南宫琳身上,阻住了义兄即将落下的这一掌。倒在两位义兄怀中,萧恨天吃力地道:“咱们……走,别伤害阿琳!” 吴法吴天愤愤地抱起萧恨天,飞速往外冲将出去,一路上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 第十三回 萧氏坟前惊鬼魅 玉佛寺内遇名臣 南宫世家宗主楚临风暴毙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江湖,江湖中人对这个尚在壮年的一派宗主的猝死充满了疑惑。不过经多方打听,也只听说是因疾暴毙,再探不出任何隐情。南宫世家也正常地发丧、安葬这个异姓宗主,南宫世家的弟子也一如既往地操持着江南丝绸业和航运业,整个南宫世家并没有因为宗主的暴亡而出现丝毫的动荡和变故。于是江湖中人便都释然了,只有正常死亡才不会给家族带来任何动乱和不安。 不过萧恨天却知道楚临风死亡的真正原因,也只有他对南宫世家的“正常”感到有些意外,百思不得其解。按照常理,他们不该放过自己这个逼死他们宗主的凶手啊。可十多天过去,南宫世家不仅没有遍撒江湖帖,以追捕自己这个仇家,甚至南宫世家的弟子都没有到金陵郊外来搜寻一下自己的下落。躲在金陵郊外的农家一个多月时间,萧恨天的伤也渐渐脱离了危险期,南宫琳那一剑刺得虽然很深,却无巧不巧地避开了心脏要害。 从吴法吴天口中知道南宫世家并无异动后,萧恨天首先想到的是到先人的坟前祭拜,用仇人的死讯来告慰先人的在天之灵。在做这一切的时候,萧恨天就像例行公事般殊无欣喜和快慰,有的,只是无尽的失落和伤感。 在一个清朗的月夜,萧恨天在两个义兄的搀扶下,悄悄来到先人坟墓所在的乱葬岗。尚未达到目的地,远远便见乱葬岗中有缈缈的烟火闪烁,完全不同于那种绿幽幽的鬼火。萧恨天心中诧异,示意两位义兄潜行隐踪。吴天便当先探路,吴法则背起萧恨天悄悄掩了过去。来到乱葬岗一看,三人都吃了一惊。只见有个黑影正跪在萧家那座合葬墓前烧香祭拜。在那一点香火微光的映照下,只见那人身材瘦削高挑,一头乱发披散到腰际,猎猎夜风吹拂着他那单薄的衣衫,使他的背影看起来就像裹在布罩中的标枪。只一眼萧恨天便肯定,这是一个自己以前从未见过的背影。更让萧恨天惊异的是,在那黑影身旁尚蹲着个矮小的身影,朦胧中像个半大的孩子。 “谁?”那人虽沉浸在哀伤之中,不过耳目仍然十分聪颖,吴法吴天已经十分小心了,可还未接近那人身后十丈对方就已经警觉,回头低声喝问了一个字。嗓音滞涩沙哑,言词冰凉刺骨,不带一丝生气,就像来自地底冥荒的幽灵。萧恨天见对方既然在萧家合葬墓前祭拜,不是萧家后人也该是萧家亲眷,正欲出言招呼,不想那人只问了一声后便抱起身旁那矮小的黑影,跟着一闪而没。二人身影转瞬即消失在萋萋荒草之间,身手之快直如鬼魅,直让萧恨天怀疑,方才墓前是不是真有过这样一个背影。 “他娘的真是怪了,”走在前面的吴天涩着嗓子嘀咕起来,“莫不是我眼花了不成?要不方才那个黑影就根本不是人!我还没见过谁的轻功能练到这般境地,能超过我吴天目光追击的速度!” 吴法也颤着嗓子小声嘟囔着:“该不是什么山精鬼魅?观世音娘娘、玉皇大帝、如来佛祖,满世界有名没名的神仙菩萨,咱们兄弟虽然平日里没怎么供奉你们,可你们也千万不要小心眼不保佑咱们啊!” “不是鬼神,是人!”萧恨天已从吴法背上挣扎着下来。看到墓前剩下的半截香火,萧恨天若有所思地低声道:“我还没听说鬼神也会焚香祭拜的。可要不是鬼神,方才那人又会是谁呢?难道萧家除了我之外,还有幸存者不成?” “管他娘的是谁呢,只要是萧家的后人,就是友非敌!”听了萧恨天的分析,吴天总算松了口气,开始摆上带来的祭品敬果,然后点上香烛纸钱,望空而拜。萧恨天神情怔忡地对着香火上那袅袅升起的青烟发愣,心中的疑团怎么也挥之不去。 “兄弟,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直到吴法问到第三遍,萧恨天才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自己在对着先人坟茔的时候,手中握着的,竟是仇人的女儿南宫琳那枚玉质的护身符。紧紧攥着这枚小小的护身符,萧恨天不由自主地想到,若没有上一代的恩怨,自己和阿琳大概已经顺利定亲了?这样一想萧恨天心中顿时涌出一种罪恶感,忙把护身符贴身藏好,踌躇片刻,这才对义兄道:“我想先去北方找寻灵珠妹妹下落,然后再到关外,把我父母的坟墓都迁回来。想他们孤零零葬身关外蛮荒十多年,九泉之下大概都想着要落叶归根。” “那也要等你的伤完全好了后才能上路啊!”吴天关切地叮嘱了一句,接着又有些惭愧地嘀咕起来,“南宫琳那丫头敢伤我兄弟,我这做哥哥的本该给她好看,可一见她那可怜模样,我却怎么也下不了手了。” “别怪她!”萧恨天眼中闪过一阵复杂的情愫,黯然道,“以后你们也不许伤害她,有时候我都忍不住在想,也许让她一剑刺死,我心里会好受些。” 吴法吴天面面相觑,茫然不知所对,两人完全体会不到萧恨天此刻的心情和感受。 两个多月之后,萧恨天的伤总算基本痊愈了,吴法吴天这才为萧恨天雇了辆骡车上路。一路往北而行,无惊无险地离开了南宫世家的势力范围,顺利得萧恨天都有些意外,怎么也想不通南宫世家怎么会轻易放过自己。 十多天后,三人也渐渐远离南宫世家的势力范围,一路往北来到北京城郊外。因三人身上银子所剩无几,只得沿途在农家、寺庙、道观借宿。这日借宿京郊玉佛寺,玉佛寺以庙中所藏玉佛闻名,不过却是个清静之地。吴法吴天受不了庙中这恬静,一早便嚷嚷着去寺庙后的废弃采石场游玩去了。萧恨天因伤留在庙内,百无聊赖之下在庙中闲逛,却在正对庙门的照壁上发现了一首字迹铮铮有骨的诗。虽年代久远,那字迹依然清晰可辨,想是庙中和尚时常打扫的缘故,只见那上面写道: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好个‘要留清白在人间!’”读完照壁上的题诗,萧恨天忍不住击掌赞叹。这首诗论文采并不出众,但字里行间那股浩然正气,却把无数文采斐然的诗词都比了下去。作者明咏石灰,实际上也把自己的铮铮之志寄托其中。萧恨天读罢此诗,忍不住心怀敬意细看最后落款,这才注意到作者那用飞扬而孤傲笔法落下的名字——于谦。 “这首诗不知好在何处?”萧恨天正赞叹间,突听身后有人淡淡问道。萧恨天忙回头一看,见是个年逾五旬的老者在自己身后负手而立。老者中等身材,眉宇轩昂,瘦骨嶙嶙,颔下有半尺柳须飘飘。虽身着一袭寻常旧袍,却仍有一股不怒而威的雍容气质。萧恨天听他问起,不由赞道:“这首诗若论文采倒也平常,不过最后这两句,定能成为千古绝句!” “哦?”老者淡然一笑,抚须摇头轻叹,“这两句若成绝句,作者恐怕徒有伤感。清白本是做人的起码操守,若成了让人尊崇的罕见品德,那是人性之悲!是民之不幸!从这个意义来讲,我倒希望这首诗永不被人传颂。” 萧恨天脸上先是一阵茫然,呆呆地回味片刻才明白老者言下之意,不由感慨道:“先生高论!不过‘清白’二字对常人来说或许是起码的操守,但对身居庙堂之高,掌握天下百姓命运的高官权吏来说,恐怕就真是难得的优良品德了。” 老者脸上闪过一丝黯然,轻捋颔下半尺青须沉吟片刻后,才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萧恨天见老者气度、谈吐均是不凡,不由恭敬地拱手问道:“还没请教老先生高姓大名?” 老者微微一笑:“老夫便是于谦。” “是于大人?巡抚豫、晋两省的于大人?”萧恨天尚未说话,便听身后有个苍老的声音颤声惊呼,转头望去,却是一个年逾古稀的老僧,正用昏花的老眼打量着自己身旁的老者,那老者抚须点头道:“正是,不知大师是……” “贫僧了然啊!”那老僧蹒跚而来,神情颇为激动,干涸的眼中泛起点点星花,竟忘了唱喏为礼。于谦眼中也蓦地闪过一阵惊喜,忙扶住那老僧端详片刻,连连点头感慨道:“原来是了然大师!十八年了,大师……也见老了!” “是啊,整整十八年了!”了然上下打量着于谦,也感慨道,“贫僧记得当年于大人新授豫晋两省巡抚,出京赴任时也是借宿鄙寺。当时贫僧就奇怪,于大人在京中做了几年御使,离京赴任时居然除了家眷就只孑然一身,全无二品大员的威仪和排场。想不到大人做了十八年巡抚后,依旧一如从前。” 于谦哈哈一笑道:“不一样不一样!想当年我风华正茂,如今已年过半百,也老了。” 二人这一问一答,顿让萧恨天心中惊异莫名,没想到眼前这个衣冠朴素的老者,居然就是巡抚豫晋两省、大名鼎鼎的于巡抚。虽然从没见过这位二品高官,也不知道他的名讳就是于谦,但萧恨天一路上却没少听百姓说起过这位以清正廉洁闻名天下的能吏,也耳闻过他在任巡抚期间,坚持于大丰之年收购百姓余粮,再在歉收、天灾之年低价卖还百姓的慈悲,以及治理豫晋两省黄河河道,年年加固黄河堤坝,使其不再泛滥成灾的政绩,更读过他那些流传甚广的诗句,尤其那些满含爱民之心、情真意切的句子。比如天公久旱不雨,禾苗枯萎时,忧心忡忡的他写下了:“云霓常在望,天地岂无情?坐待甘霖降,群黎各遂生。”当久旱逢甘露时,他又欣喜地写下过:“一声雷送雨,万国土成金。天公应有在,知我爱民心。”“谷日晴明好,丰年信可期。忧民无限意,对此暂舒眉。”等等佳句。没想到如今就在这儿巧遇了。 不说萧恨天心中惊异,只说那了然大师拉着于谦旁若无人地连连叹息着:“当年贫僧请大人为鄙寺题词,大人便写下了这首《石灰吟》,当时贫僧心中其实颇有些不以为然,只当是文人墨客嘴里的高调。没想到这十八年来,大人就是这样做的!” 说完又上下打量了于谦一番,疑惑地问道:“去年听人说大人得罪了朝中阉党被下了狱,后又降职为大理寺卿,不久后在豫晋两省文武百官和百姓的一致哀告下,又才复了职。大人如今赴京是……” “承蒙朝廷和皇上看顾,调我回兵部任侍郎。”于谦忙道。了然枯萎的老脸上闪过一丝欣慰,微微点头道:“总算升职了,于大人在巡抚任上一干十八年,政绩斐然,早该升迁了。” 说完了然又疑惑地上下打量于谦片刻,问道:“贫僧见大人轻车简从,似乎没带任何礼物财宝。地方官员进京,尤其是上调进京,通常都要给上司和朝中权贵备下不菲的财礼,这已成朝中惯例。大人清廉天下皆知,就算身无长物,也该备下点地方土特产作礼物啊!比如像山西省的特产绣帕、麻菇、线香之类小玩意儿,至少让上司和权贵面子上过得去啊!” 于谦闻言哈哈一笑:“十八年前下官离京赴任路过此地,大师曾旁敲侧击叮嘱我要体恤百姓,爱民如子,下官当时便留下这首《石灰吟》表明心迹。十八年后的今天下官又路过宝寺,就再留诗一首作为纪念。” “那太好了!于大人的墨宝寻常人求都求不到!”了然大喜过望,忙招呼弟子准备纸墨笔砚。不多时便有小沙弥准备好笔墨,于谦也不客气,提起狼毫略一沉吟,依旧在那面照壁上留下四句诗词: 手帕麻菇与线香,本资民用反为殃。 清风两袖朝天去,不叫闾阎话短长! “好个清风两袖!”读罢这首《入京》,萧恨天忍不住又是一声赞叹,心中对于谦的敬意又增一分。了然大师也微微点头道:“惭愧,贫僧在于大人面前,倒成了一个俗人。” 于谦搁笔哈哈一笑,见萧恨天没有寻常百姓遇到官吏时的紧张和局促,便忍不住转头问他:“年轻人看来颇有才学,不知姓甚名谁?” 萧恨天忙垂手回答:“承蒙大人垂询,草民萧恨天,给于大人请安!”说着就要依礼拜倒,却被于谦抬手挡住道:“本官最烦繁文缛节,咱们同为旅人,这里也不是衙门,就不必如此多礼了。” 萧恨天见他没有一丝官威,也就不再坚持,便照江湖礼节与之抱拳为礼。二人见礼毕,了然便招呼于谦到禅房用茶,沾他的光,萧恨天也在邀请之列。见于谦虽贵为朝廷二品大员,却没有丝毫架子,萧恨天也就没有客气,跟着二人欣然前往。来到禅房,早有沙弥备下寺中轻易不招待客人的香茗。三人边品茗边纵论天下大事、佛理禅经,直到天色将晚才各自分手告辞。分手之际萧恨天对于谦已佩服得五体投地,不仅仅是因为他那学富五车的才学,更是因他那胸怀天下百姓的悲悯。同样,萧恨天不亢不卑、自信而不自负的言谈举止,也给于谦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回到寺院的客房,外出游玩了几个时辰的吴法吴天也早已回来,正为萧恨天的失踪担忧,见他平安回来二人才放下心。听他说是去了了然大师的禅房饮茶,二人又是一番争论。一个说和尚的茶喝了要掉头发,没准也会变成和尚。另一个则说是要断子绝孙,正如尼姑和尚都没有儿子一样。气得萧恨天连连摇头,还没法与二人争辩。 二人直吵闹到初更过后方才睡下,萧恨天也才得以安眠。刚进入梦乡,朦胧中听到一丝悠然的琴声在远处响起,曲调依稀有些熟悉。听到这琴声,萧恨天蓦地翻身坐起,脸上闪过一种怪异的表情。呆呆地凝听了半晌,终于翻身下床,见同屋的吴法吴天俱沉睡不醒,他便独自一人蹑手蹑脚地开门而出,往琴声传来的方向悄悄掩了过去。与此同时,离萧恨天所住客房不远的禅房中,于谦也背负双手信步而出,往琴声传来的方向缓步而去。 那是寺院外一处僻静的凉亭,坐落在寺院一侧的山坳中,白日里就很少有人来,夜里就更见荒凉了。在如画月色下,凉亭中亮如白昼,一人身披如银月光,正沉浸在自己的琴音之中。萧恨天乍见那人瘦削单薄的背影,浑身不由一震,顿时愣在离凉亭不远处的树丛中,脸上露出越加怪异的表情,再不敢上前一步。 “这一曲《天上人间》,我记得只有一位故人才有如此造诣!”离凉亭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清越的感慨。萧恨天循声望去,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一身便服的于谦也来到凉亭近前,正背负双手对凉亭中奏琴之人遥遥道。那人立刻划弦收音,转向于谦叹道:“延益兄果然还记得这曲子。” “果然是你!”听于谦的声音似乎十分意外,同时也十分惊喜,“二十多年不见,轩宇老弟清减了不少,敢问别来无恙否?” 那人一声轻叹,推琴而起,遥遥对于谦拱手:“不敢劳延益兄挂念。兄今为朝廷二品大员,不知小弟还能否像当年那样,用琴声冒昧请兄喝一杯寡酒,叙叙旧情?” 于谦突然失笑道:“轩宇老弟何出此言?二十多年前你我为同年同榜进士,也是那一榜中最年轻的两个,一向最为相知。以老弟之才,若不是当年突然辞官隐去,品级当不在为兄之下!”说着便缓步进入凉亭。萧恨天睁大双眼一瞬不瞬地望着二人在凉亭中分宾主坐下,斟酒对酌。只见方才抚琴之人身子隐在凉亭一角,在月色下十分朦胧,不过仍能看出他的身影有些瘦削羸弱。因角度关系,萧恨天怎么也看不到那人的脸。 “小弟是无意间见到延益兄留下的诗句,才知兄上京赴任路过此地,所以忍不住邀兄一叙旧情。”那人说着为于谦斟上杯酒,正要再说什么,突然喉间爆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咳嗽,忙掏出手绢捂住嘴声嘶力竭地咳嗽半晌,直到喘息稍平,才又轻声叹道:“‘清风两袖朝天去’,‘要留清白在人间’,兄之品德抱负仍一如从前,让小弟敬佩!” 于谦呵呵一笑:“当年轩宇老弟不也胸怀大悲悯,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么?只是不知为何要突然辞官归隐?二十多年来了无音讯,难道是效法陶潜公纵情山水间了?” 那人没有回答,只淡淡反问道:“难道除了投身朝廷就不能拯救天下百姓?为官为吏或许能造福一方,不过也仅止于此而已。” 于谦似怔了怔:“轩宇老弟何出此言?” 那人轻叹了口气,淡淡道:“当年小弟辞官而去,正是看到为官为宦,未必就能救民水火。身在肮脏的官场,最终不是选择同流合污,就是受人排挤迫害。看看祖先几千年历史,有几朝几代的官场不是淘汰着清者能者,容留着污者庸者?古往今来有几个廉洁忠良之士能得善终?像兄这样,虽然仕途小有波折也还平平安安的,已经是难得的异数了。” 于谦又是一怔,反驳道:“轩宇老弟此言差矣,只要皇上圣明,亲君子,远小人,官场风气自然清廉。贪官污吏定无容身之地,忠良之士也能一展胸中抱负。” “皇上圣明?”那人言语间满是不屑,“不知当今圣上是圣明呢还是昏庸?” 于谦脸色微变,正色道:“为人臣者若在背后诽议皇上,那是欺君!轩宇老弟知书达理,难道不知为人臣者起码的操守?” “若是实事求是,又何来诽议之说?”那人质问道,“敢问像兄这样两袖清风之士,在朝中有多少?官场风气是否如兄期望的那样清廉?置身这样的官场,不知兄有多大作为?” 于谦一窒,不禁面露苦笑,黯然低语:“不过独善其身罢了,能有多大作为?不过倘若清廉之士都像老弟这样飘然引退,朝廷岂不成了宵小的天下?再说当今圣上年纪尚轻,一时受奸人蒙蔽也在所难免,咱们做臣子的自然要竭尽所能让他辨明忠奸,不让江山社稷落入奸佞小人的魔掌,这才不失为人臣者的本分。” “辨明忠奸?”那人哈哈一笑,“孰忠孰奸只是各人看法不同罢了。在皇上眼里,顺他意的自然就是忠,处处与他作对的当然就是奸了,这是人之常情。他若关心天下百姓疾苦,自然会重用像兄这种体恤爱护百姓的官吏;他若耽于声色享乐,自然会重用能助他享乐的阿谀奉承之辈。太祖当年出身贫寒,知道民间疾苦,他在世时吏治自然清明,可惜他的子孙出身帝王之家,当然就未必能做到这一点,这是由人的本性决定了的。正如大唐有贞观之治,最终也败在安史之乱一样。古往今来,哪朝哪代不是始于清明终于**?谁也无法逃过这个宿命!小弟这些年来苦苦探求的,就是如何打破这个宿命,让天下人都能永远不受吏治废弛的荼毒,永远不受朝代更替之痛苦。” 于谦脸上露出深思的表情,默然半晌,忍不住小声问道:“可有结果?” “没有。”那人黯然摇头,跟着又道,“不过却也有些不算成熟的思考。” “愿闻其详!”于谦忙道。那人缓缓把玩着手中杯盏,静静地没有说话,似乎是在考虑怎样表达心中所想,半晌他才抬起头指指周围:“若把天下比作一张大饼,那么,所有人,上至帝王,下至黎民百姓,便都要靠这张大饼活命。” 于谦哑然失笑道:“轩宇老弟这比喻倒也新奇。” “新奇吗?我不觉得。”那人有些不悦,“民以食为天,我觉得这样比喻才恰当。” 于谦一怔,忙竖起大拇指:“高论!请继续!” 那人接着道:“这张饼是天下人共同的财富,但分配权却掌握在国君一人手中,先由他分给大臣,再由大臣一级级地往下分,最后才分到百姓手中。人的自私天性决定,国君总是要先给自己留下最大一块,同样,各级大臣再往下分时,大多数人也会把最大那块分给自己。这样最后到百姓手中的,就只剩下最小的一块了。英明的君主会认真监督大臣分饼,使之不敢太失公允,这样还能保证分到百姓手中,还有可以活命的饼,这便是吏治清明。若君主昏庸,不知体恤百姓,恐怕到百姓手中的饼就不足以活命了,这就是吏治废弛,**孳生。” “有理!”于谦眼中露出深思的神色。那人顿了顿,叹道:“若百姓分到的饼不足以活命,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抢夺别人的饼、富人的饼、官吏的饼,甚至国君的饼,这就是揭竿而起!他们最初或许只是要抢饼活命,但为了抢到天下最大那张饼,他们总是要提出些公允的分饼办法和主张,这样才能得到更多没有饼的百姓的拥护,抢到天下这张大饼,这便是朝代更替。” 说到这那人又是一声叹息:“可惜当初没有饼者抢到天下这张大饼后,他就成了新的分饼者,最近的例子就是太祖朱元璋。自私天性决定他决不会真正公平地分饼,不过他多少也明白‘水能载舟也能覆舟’的道理,所以开国明君大多能认真监督臣子,使百姓有足够活命的饼,这也才有贞观、洪武之治。可惜臣子有国君监督,但国君却没有任何监督,所以他的子孙最终还是会因贪婪、昏庸、懒惰、好色等等这些身上固有的劣根,逼得百姓再次揭竿而起。从清廉走向**,从繁荣走向衰亡,并最终被新的明君取代,这是每一个朝代不可逃脱的宿命。中华几千年历史不断重复证明着这一点!” 于谦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但最后也只得虚弱地道:“任何事物有生便有灭,朝代更替也是如此,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但每一次朝代更替,你可知道有多少人死于战乱?死于刀兵?有多少妇孺在凄风中哀嚎?”那人突然以少有的语气厉声质问,“这不仅是所有黎民百姓的痛苦,同时也是官宦、贵族、国君乃至全天下的劫数,堪称全民族的浩劫和灾难!” 于谦哑然无语,那人静默了片刻,又感慨道:“古往今来,无数古圣先贤都在致力于寻找一个公平而可靠的分饼办法,使百姓能安居乐业,国家能繁荣昌盛,长治久安。孔圣人最先提出以德立国,要使国君以天下为公之心来分饼,但这办法早已被历史证明是失败。不说它违背了人自私的天性,就算国君能公允分饼,也无法保证下面的大臣能做到,更无法保证他的继承者也能做到这点。就像延益兄巡抚晋、豫两省,能把手中的饼公平地分下去,但也无法保证手下官吏能像你一样,更无法保证你的继任者也如你一般公平。” 于谦再次陷入沉思,半晌后才低声问:“以轩宇老弟的思考和探索,要如何分饼才能从根本上避免这些弊端呢?” 那人一声长叹,黯然道:“我穷二十余年的思索,阅尽前人治世典籍,仍然无法找到一个最彻底的办法。只隐隐觉得该从分饼的制度上下手,而不是像孔圣人那样从分饼的人道德水准上想办法。如果能把分饼者置于天下百姓监督之下,或者让不同的人轮流分饼,又或者让分饼者只能取最小那块,大概都能使天下这张大饼分得更公平一些。” 于谦脸上露出诧异之色,怪道:“若国君没有绝对的权威,那还叫什么国君?又岂能号令天下?若人人争相分饼,天下岂不大乱?” “是啊,我也一直在迷茫中摸索,不敢肯定自己的想法就一定正确,”那人叹息道,“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就是**战乱的不仁,朝代更替的酷烈。所有这一切的弊端和不幸,都是源于把江山社稷、天下百姓系于国君一身,国君明则天下幸,国君庸则天下悲。” 于谦抚须沉吟片刻,终于缓缓点头同意:“有理!” 那人突然举杯对于谦笑道:“小弟不敢以自己这些奇思异想来为难延益兄,今日邀兄一叙,只是有一句话相送而已。” “请讲!”于谦忙道。那人把杯中残酒一饮而尽,这才道:“小弟盼兄紧记,在任何情况下都该先忠于国,后忠于人,先忠于民,后忠于君。这才不失为真正的忠良之士!总之一句话:民为重,君为轻!” “民为重,君为轻。”于谦抚须喃喃重复了一遍,跟着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那人大概是受不了方才那杯冷酒的刺激,突然又爆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咳得像虾米一样弯下腰去。于谦不禁同情地轻拍着他的后背,担忧地问道:“贤弟这病看来是不轻,可曾找名医诊治?” 那人边咳边吃力地摆了摆手,足有好半晌才渐渐止住咳声,用手绢擦擦嘴低声轻叹:“小弟这病是绝症,任何名医都束手无策。” “绝症?该不是……”于谦说到这骇然望着对方再说不下去,那人不以为意地点点头,淡淡一笑道:“没错,正是痨疾。患上这病其实早就该死了,能拖到现在已算是奇迹。” 见于谦眼中满是同情和惋惜,那人便低声轻诵道:“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惟光明故,从善除恶。喜乐哀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不知这几句经文比之延益兄的诗句,境界又如何?” 于谦浑身突然一震,面色蓦地就变了,就如突然看到了妖魔鬼怪一般。人也跟着缓缓站了起来,脸上更是一阵阴晴不定。默然片刻,于谦猛然转身负手冷冷道:“看在咱们过去交情的分上,方才那几句经文我就当没有听见。” 那人哑然一笑,淡淡道:“延益兄何必大惊小怪,太祖爷当年不也念过这几句经文?从红巾军郭子兴帐下一直念到紫禁城。” 于谦脸上渐渐罩上一层严霜,语气也变得冰凉:“你走,尽快从我面前消失!要等我后悔时你再想走就迟了!” 那人满是失望地摇摇头,还要再说什么,突听远处传来一阵冒失的呼喝:“老弟,萧老弟,你跑哪儿去了?快答应一声!莫让我们好找!”随着那吆喝,有两人正向这边飞奔而来。那人无奈低叹道:“有俗人打搅,他日有机会再和延益兄叙谈。” 隐在暗处的萧恨天一听是吴法吴天的声音,忙迎上去拦住二人,把二人挡在凉亭之外。不及向二人说明就要回身进入凉亭,一转头才发现,转瞬之间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凉亭中只剩下于谦独自一人负手而立,望着幽暗的远方一脸怅然。 “老弟,你半夜三更独自一人跑这儿来干什么?”吴法吴天见萧恨天平安无事,都长松了口气,跟着就连连追问。只见萧恨天神情怪异,也不回答二人的问话,转身便冲入凉亭,四下张望,但哪里还有那人的影子?吴法吴天不明所以地追上来,不及细问,萧恨天又返身往玉佛寺奔去,甚至都没心思招呼一下一脸诧异的于谦。他边跑边头也不回地对吴法吴天道:“咱们马上收拾行李,立刻去关外。” “现在就走?”吴法吴天二人不解地追问。萧恨天脚步不停,涩声道:“马上就走!” 数十天之后,萧恨天与吴法吴天终于风尘仆仆地赶到了长白老林中那处儿时的小木屋。见萧恨天突然回来,为萧恨天父母守墓的萧伯大为惊讶,尚来不及与他见礼,萧恨天便操起铁锹直奔屋后父母的坟茔。萧伯大惊,忙拦住问他要干什么。只见萧恨天神情怪异,并用怪异的口吻对萧伯涩声道:“我要给父母迁坟,让他们回到江南的祖籍。” 萧伯一听这话脸色蓦地就变了,忙夺下萧恨天手中铁锹连声阻拦。不想萧恨天突然挥指连点萧伯身上数处大穴,猝不及防之下萧伯尽数中招,顿时软倒在地。萧恨天不再理会旁人,径自来到父母坟前,先冲那两座并排而建的坟茔恭恭敬敬地磕了几个头,默默祷告片刻。跟着便挥动铁锹挖向父亲那座坟墓。在做这一切的时候,他的神情专注而骇人,以致吴法吴天都不敢出言阻拦。 终于,土堆刨开三尺后见到埋在土里的棺木,在长白山寒冷之地,棺木经十余年埋葬仍然不见腐烂枯朽。萧恨天小心地把棺木周围的泥土尽数刨开,然后对着棺木又磕了几个头,这才双手扶住棺盖,运起乾天玄气,跟着吐气开声,生生把钉死了的棺盖一点点地拔了起来。随着铁钉从木头中拔出的“咔咔”声响,厚重的棺盖终于被完全揭开。埋葬了十多年的秘密,也终于随着这“咔咔”声响,彻底暴露在萧恨天眼前。 棺木中没有任何东西,空空如也! 萧恨天一跤跌坐在泥土中,神情恍惚如痴。虽然心中已有所预料,但当真正亲眼见证这一点时,心中还是一阵难言的隐痛,只觉浑身冰凉,不知是喜还是悲。本来得知父亲并未去世该是件意外之喜,可萧恨天心中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也终于明白过去发生在自己身上那些不能解释的奇迹,尤其是莲花岭那个指引自己找到《乾天玄玉诀》的神秘人物怎么会知道自己名字的秘密。除了自己,当然就只有给自己取了这个名字的亲生父亲才知道得这样清楚,也才会无私地指引自己找到魔教的镇教之宝,并逼迫自己苦练至大成。甚至自己被送入韩家庄,中了湘西二怪的阴毒,最后不得不修习两大阴功保命等等这些往事,都有可能是出于父亲的计划和安排,因为必须先有阴功护体才能修习那至阳至刚的《乾天玄玉诀》。 想到这些,萧恨天心中没有多少得知生父在世的欣悦,有的,只是无尽的惶惑和茫然,尤其想到父亲“临终”前的托付和萧家的血仇,心底深处不禁隐隐生出一丝恐惧。陡然间也想起了儿时父亲说过的一句话:“这个世界谁都可能骗你,哪怕是你最信任的亲人。任何时候都不要把自己的安危寄托在他人的手上!只有相信自己才是最可靠的选择!” 以前对这句话并没有多么深刻的感受,但此时此刻,萧恨天已觉出了父亲当初说这句话时的深意和残酷。望着空空如也的棺木,萧恨天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父亲,你干吗要骗我?一骗就是十多年!” 木然半晌,萧恨天终于一跳而起,返身拍开萧伯的穴道,抓住他的衣襟沉声问道:“告诉我,父亲为何要骗我,他现在在哪里?” 萧伯紧抿双唇什么也不说,在萧恨天连声追问下,他只平静地道:“小少爷你别问了,老奴什么也不会说!” “骗我,你们合起来骗我,你们全都在骗我!”萧恨天神情如痴如狂,猛然返身操起地上的铁锹冲向另一座坟茔,歇斯底里地咆哮,“我要看看,母亲是不是也在骗我?” “小少爷不要!”萧伯大惊失色,抢在萧恨天铁锹落下前和身猛扑到坟头,刚好用后背接住了失去理智的萧恨天那愤然落下的一锹。 “啊!”萧伯一声尖叫,这一锹深深扎在他的后心,长长的锹尖已半截没入他的身体,鲜血立刻浸透了他的衣衫。殷红的鲜血总算使萧恨天恢复了理智,他先是一愣,跟着一声颤呼:“萧伯!”慌忙丢开铁锹,连点萧伯后心几处穴道,想封住那喷涌而出的鲜血,可这一锹是如此之深,哪里能阻住鲜血的流逝?那是致命的伤痕! “萧伯,你……你为何要如此?”无助地抱着萧伯那瘫软的身体,萧恨天不禁泪如雨下,一手死命按住他后心那骇人的伤口,可鲜血仍不可阻挡地从指缝间喷涌出来,瞬间便湿透了萧伯的衣衫。萧伯脸色转眼间已变得煞白,可仍然哆嗦着失血的嘴唇努力嗫嚅着:“小少爷,你……你不能惊扰你母亲的安宁,她……她是世间最单纯、最善良的女子,她……她没有骗你!” 见萧恨天并没有什么表示,萧伯拼尽全力抓住萧恨天的衣襟厉喝:“小姐已是世间最不幸的人!你若再敢惊扰她,老奴就是做鬼也不放过你!” 见萧恨天咬着牙一言不发,萧伯还想说什么,可方才那一下努力已用尽了他最后的活力,无力地软倒在萧恨天怀中,他犹在不甘心地喃喃呓语:“答应我,别惊扰小姐,答应……我……”声音渐低渐缈,带着无穷遗憾,他已瞠目而逝。 长白山依旧苍劲如昔,莽莽林海也依旧苍茫萧瑟,儿时的木屋也依然是那样简朴温馨。只是曾经陪伴过自己的两个亲人,一个带着遗憾枉死在自己手里,一个带着无数谜团消失在山外茫茫大千世界。望着重新封上的那座空坟,萧恨天心如死水,空坟如今安葬了在此守候了半辈子的忠仆,和他一起埋葬的,还有他心中所有的秘密。 墓碑上的字迹已换过,萧恨天用了整整一天的功夫,凿去了上面父亲的名字,然后亲手刻上了“忠仆萧伯之墓”几个大字。望着那并不工整的几个字,萧恨天只觉得就这短短一天多时间,自己像经历了整整一世的磨砺和苦难。 对着以前父亲的空墓,如今则是埋葬萧伯的坟茔,萧恨天恭恭敬敬地磕了几个头,在心中默默道:萧伯,对不起,我现在已不能相信任何人!我要不亲眼看到母亲的遗体,后半辈子都会寝食难安的! 这样想着,萧恨天默默来到母亲坟前,仍然磕了三个头,心情复杂地在心中念道:母亲,原谅孩儿! 见萧恨天操起铁锹慢慢走向坟头,一直插不上手的吴法吴天忙同时拦住,吴天小声劝道:“兄弟,还是……还是不要了,萧老哥临死前那样子好吓人,别让他真的来找你。” “是啊!”吴法也连连劝阻,“萧老哥临死前不会说假话的。” 萧恨天用漠然的眼光盯着二人,冷冷道:“走开,谁若拦我,莫怪我翻脸无情。” 大约从来没有见过萧恨天脸上会有如此骇人的表情,一向无法无天的两兄弟竟也有些怕了。二人叹着气缓缓退开,默默地望着萧恨天慢慢挥动铁锹,二人脸上满是担忧和戚色。 半个时辰之后,二十多年前封埋的一切终于慢慢现了出来,棺盖已有些古旧,不过仍能看到那上面斑驳的红漆。只有大富大贵人家才会用红漆来刷棺材,也只有真正的檀木棺材才会在二十多年后仍然不见腐朽。 这口棺材比那口空棺远远为大,萧恨天颇费了些功夫才清掉棺盖周围的浮土,然后心情复杂地对着它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这才抓住棺盖一头,以浑身劲力生生把它揭了起来。 宽大的棺材中,并排躺着的是三具装束各异的女尸! 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 第十四回 知父健在难言惊喜 求觅真相千里寻亲 萧恨天呆呆地愣了半晌,跟着猛然跪倒在地,连连磕头不止,同时连声痛哭:“孩儿不孝!孩儿不孝啊……”说着左右开弓猛搧自己脸颊,直搧得自己泪血飞溅也不停手。 只见棺中并排躺着的三具女尸,正中一具被黄裱纸遮住了面目,左右两具在棺中香料的熏氲下面色如生,一具做丫鬟打扮,一具则是一布衣老妪,看打扮像是稳婆。两具尸体项下都有明显的剑痕,身上也溅有不少干涸变黑的血斑。正中那具上身衣衫洁白如新,下身底裙上则满是干涸的血迹。只一眼萧恨天就明白了其中原委,正中那具就是因难产而死的母亲,左右两具尸体则是一丫鬟和一接生婆。想必当年她们因未能救回母亲性命,被杀了陪葬。不知愤然杀人的是父亲还是萧伯。 见萧恨天脸颊转瞬间就肿得老高,吴法吴天二人忙拼命架住他的双臂,把他生生拖出了墓坑。萧恨天此刻神情已有些痴狂,拼命以头抢地,疯狂哭号:“萧恨天啊萧恨天,你失手杀了萧伯不说,还不顾他临终前的哀告,竟让母亲因生你惨死二十年后还要受你惊扰,死后也不得安宁。你……你是全天下最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啊!” 眼看萧恨天头破血流,眼中闪出癫狂之色,吴法忙出指闭住他后心灵台穴。萧恨天这才浑身瘫软,顿时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当萧恨天终于醒过来时,只见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周围飘着满鼻子煮肉的香味,以及柴禾烟灰的味道,这感觉恍惚就像是回到儿时,闻到萧伯煮好野味等自己起床时的情形。萧恨天呆呆地望着木屋斑驳的顶棚发了会儿愣,这才想起萧伯已经不在了。慢慢翻身坐起,身旁立刻有人小心翼翼地问:“贤弟,你……你总算醒了?” 听到义兄的声音,萧恨天空洞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涟漪,涩声反问,一张嘴,才发觉自己的嗓音是如此的嘶哑,干涩得就像粗糙的沙砾在相互摩擦:“我……我醒了?” “你可醒来了!”吴法的声音里满是欣慰,“你不知道你整整昏迷了三天,可把老哥哥我给吓坏了。” 吴天也笑道:“虽然我吴天有先见之明,知道兄弟你吉人自有天相,可也没少担心啊。” “我……我母亲呢?”萧恨天说着就挣扎着下床,刚一落地才发觉自己手脚酸软几乎站立不稳。吴法忙扶住道:“我们已把她重新葬了,你不用担心。” 萧恨天茫然地点点头,跟着又喃喃道:“我……我要去拜拜她,不敢要她原谅,只求她惩罚我这不孝之子!” 跌跌撞撞地来到母亲坟前,萧恨天无言跪倒,呆呆地对着想象中的母亲怔怔发愣,吴法吴天一连催促了数次他都充耳不闻。直到天色渐亮,晨曦初起,朝阳渐渐投射到坟头时,他才终于站了起来。吴法吴天担心地望着失魂落魄的他,小声问:“贤弟下一步有何打算?” 萧恨天想了想,木然道:“我想在这儿陪陪母亲,然后回关内找寻父亲,无论天涯海角我都要找到他。我要当面问问他,他处心积虑地骗我这么久,就是要我为萧家报仇?楚临风真是我萧家不共戴天的大仇人?” “贤弟,无论你要做什么,要去哪里,老哥哥都陪你。”吴法吴天伸出手同声道。望着这两个难得如此正经的义兄,萧恨天空洞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久违的暖意,忍不住伸出双手与二人紧紧相握。 次年,早春二月的北京城依旧寒冷如冬,空气中那不多的水分也像被冻成了雪粒儿,深吸一口气就干涩得硌人肺腑。鹅毛大雪虽然看不到了,可时不时还有像盐粒一样的细雪飘洒下来,落满北京城的城头街道、屋宇飞檐,把整个北京城装点得茫茫一片莹白。就在这一片莹白中,三个反穿皮袄的汉子正缓缓从北门进入京城。他们那身珍贵的紫貂皮的毛色与粗劣的缝制技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使他们的装束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以至守城的兵卒都忍不住在心中鄙夷地嘀咕了一声:土包子。 萧恨天缓缓走在北京城笔直宽阔的街道上。在长白山老林中,经过一个冬天的蛰伏和调养,身上的伤已彻底痊愈,但心中的伤却再难愈合。吴法吴天二人望着萧恨天那日渐消瘦苍白的脸,心中也是暗自担忧。任谁也看得出来,萧恨天虽然像以前一样吃饭睡觉做事,但悲戚、伤痛和自责,已成为他眼里的底色,再难抹去。尤其他那三天难得说上一句话的沉默,使一向嘻哈惯了的吴法吴天都不知不觉地受他感染,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漫步在寒风凛冽的街头,北京城的巍峨宏大并未吸引萧恨天多少注意力,此刻他的心思早已飞到祁连山黑风崖。也许是出于一种直觉,他总觉得诈死的生父定与魔教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与其在茫茫人海中漫无目的地找寻,不如直接上黑风崖找义兄金刀法王,找他了解生父的过去和现在的详情。 正胡思乱想间,陡听前方有人高喊:“瑜琳长公主出猎归来了,大家快去看啊!”随着这声吆喝,无数躲在温暖的酒楼、茶馆、店铺中的闲汉三三两两地冒着寒风来到大街上,眼里满是期待地相互询问:“在哪儿?长公主在哪儿?” 像是回答闲汉们的询问,一阵奔马踏雪的“嚓嚓”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众人立刻往前方马队即将经过的街道涌去。一向好看热闹的吴法吴天立刻嚷着去看公主,一路上还争论着公主是不是都美得像仙女一样。萧恨天不忍扫两位义兄的兴,只得懒懒地跟了上去。来到街口一看,三人都一阵失望。只见一小队骑手正由远而来,打头那匹雪白的骏马上,是一个身着粉红色猎装的少女,少女身影袅娜,即便是纵马狂奔的身姿都涌动着极美的韵律。只可惜一顶带着轻纱的范阳斗笠遮住了她的容颜,不过从众闲汉殷切的目光中,萧恨天三人已猜到这就是他们口中的“瑜琳长公主”,并且这位公主的容貌想必极美,才能让众人如此崇拜和尊敬。不过一位公主如此抛头路面,在大街上纵马狂奔,多少也有些惊世骇俗。且除了寥寥几个随从,并没有起码的仪仗和鸾驾跟随,实在不像皇家金枝玉叶的威仪和做派。 少女从萧恨天三人面前一闪而过,突然,一阵朔风吹起了她遮面的轻纱,惊鸿一瞥间,萧恨天浑身陡然一震,面如死水的脸上蓦地闪出异样的神色,眼中更涌出一种难言的情愫。直到那一小队骑手去得远了,他犹愣在当场,呆呆的不知所以。 “怪了!这公主的模样怎么有些像琳姑娘?”吴法大惊小怪地叫道。话音刚落,吴天立刻便反驳:“你是老眼昏花了?这公主哪能及得上琳姑娘?不过也是极美的了,大概极美的女子模样多少都有些相似。” 二人这一问一答,立刻引来身旁众闲汉怒视的目光,显然众人是恼恨二人把大家心目中的天女贬得不如别的女子,众人只是见吴法吴天二人相貌不善才没有群起而攻之。萧恨天生怕吴法吴天再胡说什么引起众怒,忙拉起二人赶紧躲开,直来到僻静处萧恨天才放开他们。然后才对二人苦笑道:“这公主只是与阿琳有几分相似罢了,想阿琳温柔娴静,说话都轻言细语,怎么会像这位公主那般张扬?” 话虽这样说,可萧恨天自己心中都有个疑团挥之不去,忍不住在心中不停地自问:天底下难道真有如此相似的两个女子? 领着两位义兄拐进街角一间古旧的小酒店,酒店中温暖而喧嚣。萧恨天拣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立刻有小二殷勤地过来招呼。吴法吴天在别的事上有些糊涂,不过在钱财上面却精明得很。二人在长白山的老林中,一个冬天没少打猎,弄到了不少珍贵的皮毛,一路上换成了银子做盘缠,三人这才不至于囊中羞涩。 在吴法吴天争着点菜的当儿,周围众食客的议论不断钻入萧恨天耳中。听众人不断提到“瑜琳长公主”,萧恨天不禁留上了意,稍一凝神,众人的议论顿时在耳边清晰起来: “……瑜琳公主堪称咱们京城第一美女,且最为怜贫惜弱。唉,只可惜了她那绝世的容貌和菩萨的心肠。” “老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一个操着南方口音的汉子不解地追问。方才那个满口京腔的老者有些意外地压低声音道:“兄弟你是外地人?难怪不知道瑜琳公主的底细。” 那南方口音的汉子满是疑惑地一连追问了三次,那京腔老者这才惋惜地低语:“其实这个公主并不是真正的皇家金枝玉叶,她是从民间挑选出来,效法汉朝昭君出塞和亲匈奴,以当今圣上之妹的身份献给瓦刺大汗也先的贡品。” “不会?”那个南方口音的汉子怪道,“蒙古鞑子不是早就被太祖爷赶到极北的蛮荒之地,早就被太祖爷手下的徐达、常遇春这些猛将打得抬不起头来了么?怎么还会作怪?” “你是从边远山区来的?”京腔老者言语中满是不屑。也难怪,北京城作为大明京都,就是一个寻常百姓也比边远州县的父母官还要了解国事和朝政。天子脚下一介寻常百姓,其洞察力和消息的灵敏度远远超过寻常地方官,议论起时政来个个都有一套,能把外乡人侃得云山雾罩,不辨真伪。那南方口音的汉子也不例外,稍稍惭愧了一下后,忍不住厚颜虚心请教。那京腔老者稍稍拿了拿架子后,终于也忍不住其天生的侃瘾,于是便滔滔不绝地叙说开来。 “这蒙古鞑子现在不叫蒙古鞑子,他们早已分裂成几大部落,瓦刺就是其中实力最雄厚的一族,就像是咱们战国时的盟主。”京腔老者大概是这一带的权威,他这一开说,别的人便自觉地闭上了嘴。酒店中一时静了下来,只剩下京腔老者那滔滔不绝的声音:“瓦刺的大汗也先可不是个善主儿,不仅吞并了草原上好几个大部落成为霸主,更建立了幅员千里的瓦刺新帝国,还攻占了我大明属国哈密,悍然进犯大同和宣府。若不是有新进兵部侍郎于谦于大人曾经上书朝廷,专设大同、宣府巡抚以镇守抵御,恐怕也先早已南侵。虽然瓦刺说起来还是我大明的属国,每年都要向咱们进贡马匹牛羊无数,但朝廷每年给予瓦刺贡使的赏赐远远要超出他们的进献,可见朝廷已对日渐强大起来的瓦刺生出惧意。比如这次也先向圣上求亲,要圣上嫁一位公主与他,以求缔结两国秦晋之好。朝中大多数大臣虽认为此举不妥,但也不想为此激怒也先。不过皇家哪有那么多合适的公主?于是便有人给圣上出主意说,可于民间寻找绝色女子,效法当年汉朝皇帝认宫女王昭君为公主之举,也为圣上认一皇妹作为长公主嫁给也先,以安也先之心。这个新认的公主就是现在的瑜琳长公主。” “哦,原来如此!”那个南方口音的汉子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道,“为了天下的安宁与和平,朝廷献上一女子原也是无可奈何之举,只不知这女子是谁?她能作为圣上御妹嫁给瓦刺大汗也先,也算是一步登天了。” 那京腔老者稍稍犹豫了一下,这才不确定地道:“听说她出身江南望族,在江南颇有地位和势力,所以她才与寻常民间女子有所不同。就连圣上也要容忍她几分,准她在皇宫中自由出入,甚至可以不守皇家礼法和规矩,所以京中也才有了这样一位惊世骇俗的长公主。” 众人听到这俱连连点头称赞,不知是赞叹这位民间公主的美貌还是她那些不守礼法的“壮举”。那京腔老者借题发挥,不由侃起了瑜琳长公主的一些秘闻趣事。就在此时,只见一个反穿皮袄的年轻人一闪就来到自己面前,眼露锐光盯着自己涩声问:“这位长公主原来叫什么名字?” 大约感受到年轻人眼中那逼人的戾气,老者一时讷讷地说不出话来,木然半晌,总算勉强嗫嚅着小声道:“我……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她原来好像是复姓南宫。” 萧恨天听到这面色大变,终于明白,世上原本没有如此相像的两个绝色女子,这位瑜琳长公主,就是出身南宫世家的南宫琳! 失魂落魄地出了酒楼,萧恨天望着暮色四合的长街茫然不知所措。虽然自己是南宫琳的杀父仇人,是不同戴天的死敌,可乍然听到她将作为贡品献给异族首领,萧恨天心中还是异常难受和酸楚,只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南宫琳。 吴法吴天也跟着萧恨天来到大街,二人一时还没闹明白南宫琳怎么会成为公主,犹在喋喋争论不休。足有好半晌二人才注意到一脸酸楚的萧恨天。吴法不禁担心地问:“贤弟,你该不会对南宫琳那丫头还不死心?难道你忘了上次她那一剑差点要了你的小命?老哥哥我能救你一次两次,可不一定能救你三次四次!”吴天也接口道:“就算咱们能救你三次四次,也不一定能救你五次六次。女人最麻烦了,难怪老祖宗都说,只有小孩子和女人最难养活了,还是少招惹的好。” 萧恨天哑然失笑,跟着又变成苦笑,摇摇头黯然道:“我现在哪还有心思想那儿女私情?我只是想不通南宫琳为何要做这活的贡品?以南宫世家的家世地位,也不该任由她往火坑里跳啊。我无论如何也要当面问问她,不然我不甘心!” 吴法吴天闻言面面相觑,忙要劝阻,萧恨天已抬手阻住二人道:“你们别说了,我心意已决,今晚便要去夜探皇宫。” 瑜琳长公主因为特殊的身份,所以只在皇宫附近有一处新建的别院,由锦衣卫重重把守着。公主出游也有锦衣卫寸步不离地紧紧跟随,不知是为保护她的安全还是为防备她逃离。当萧恨天与两位义兄乘着夜色来到这里时,发觉它的戒备并不比皇宫大内稍差。萧恨天让两位义兄在外等候,自己则向这别院内摸去。虽然费了些周折,也还是有惊无险地躲过了无数暗桩岗哨,摸到这处别院的后进,这里该是公主安寝的内院了。萧恨天刚点倒两个巡逻的锦衣卫翻进内院,远远便听到瑜琳公主那刁蛮任性的声音,在寂静夜色中尤为清晰。听到这声音,萧恨天心中不禁一痛,终于可以完全肯定,这就是南宫琳的声音。 “我不吃不吃就不吃,你们别再来烦我!”听声音南宫琳显然是在大发雷霆。认识这么久,萧恨天还从来没想到过一向温柔文静的阿琳也会如此蛮横不讲道理。与她的声音杂在一起的,是另一个女人温顺的劝慰,似乎在小心赔着不是。不过回答她的,是南宫琳越加严厉的训斥:“滚!你们都给我滚!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萧恨天循着声音,借着假山怪石的掩护,悄悄向南宫琳所在的那间厢房摸去。尚未来到那厢房附近,远远便见厢房门“咦呀”一声开了,一个身材袅娜的中年美妇扭着水蛇腰正从门里悻悻地出来,显然是刚吃了南宫琳的训斥。陡见那美妇,萧恨天心中一惊,忙把身形隐在假山之后。只一眼他就认出,这美妇自己曾经见过,居然就是上次在雁荡山雁峰之下,杀害南宫世家老家人林峰,并围攻过自己的金、木、水、火、土五奇之一的水蛇! 突然见到她,再联想上次五奇的恶行,萧恨天立刻想到南宫琳定是被那五奇掠来,强迫做了这贡品公??的,所以才性情大变,喜怒无常。一想到这萧恨天心中又是一酸,当即便打定主意,无论多么艰难,都要助南宫琳跳出这貌似显贵,其实是堪比火坑的富贵陷阱。 正胡思乱想间,只见门里又闪出个一身洁白轻裘的少女。只见她面色略显苍白,紧身的轻裘也掩不去她腰身的纤细,使她那倾国倾城的容颜又增添了一种惹人怜惜的柔弱。萧恨天见状心中一阵难过,这不是南宫琳是谁?只是比上次分手时消瘦了许多。 “公主这么晚了还要去哪里?”门外的水蛇见南宫琳衣着齐整地出来,不禁意外地问道。南宫琳满是不快地瞪了她一眼,大声反问:“我想出去散散步行不行?” “这么晚了,天又这么冷,公主还是……”水蛇话没说完,立刻就被南宫琳大声断喝:“既然我是公主,还轮得到你这贱奴来教训?快去给我备马,我要出去散散心!” “出去散心?”水蛇一怔,阻拦的话还没出口,见南宫琳面色一变就要发火,她忙垂首道,“我这就叫兄弟们备马,再让锦衣卫派人追随。” “不必了,前呼后拥的我还散什么心?”南宫琳说着便往外走。水蛇紧追两步,慌忙道:“上面有交代,公主想做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离开咱们的视线,更不能单独出门。” “怕我跑了吗?”南宫琳边往外走边没好气地道,“你放心,既然我已决定做这公主,自然会永远做下去,你们没必要搞得如此紧张。我就在这后花园中散散心,行了?” 水蛇一怔,似乎长松了口气,忙垂手笑道:“如果是这样,我当然不敢打搅公主的清静,只要公主不出门,我们自然不会来烦公主的。” 听得二人的对话,萧恨天只觉十分意外,没想到以五奇的桀骜不逊,居然也做了朝廷的鹰犬,弄得水蛇要忍受南宫琳这小丫头无礼的训斥和喝骂,实在不像一派高手的作风。正奇怪间,只见南宫琳已独自一人来到花园中,在一个幽暗的凉亭内坐了下来,以手支颐望着远方怔怔发愣。水蛇与两个丫鬟在厢房门口远远地守候了片刻,终于受不了雪夜的寒意,最后都先后躲回房中避寒去了。 凉亭离萧恨天藏身之处不远,从那儿正好能看到南宫琳大半个侧面,见她眼神空洞茫然,隐隐有一种无奈和孤独闪烁其间。萧恨天心中怜惜之情油然而生,不禁冒险故意发出点声响,立刻引起了南宫琳的注意。她便把目光转向萧恨天的藏身之处问:“谁在那里?” “是我,阿琳。”萧恨天说着缓缓现出了身形。乍然听到他的声音,南宫琳浑身一震,眼中蓦地闪出一阵莫名的激动和惊喜,跟着又变成痛苦和自责,望着雪夜里那个面目模糊的人影颤声问:“你……你还没死?” “我人没死,心却已经死了。”萧恨天苦笑着缓缓走入凉亭,直到与南宫琳面面相对。看清萧恨天的面容,南宫琳脸色越见苍白,盯着他颤声道:“你……你别过来,上次你侥幸不死,难道你还想一直都有这么好的运气?”说着南宫琳拔出了随身的短剑,遥遥指住了萧恨天的咽喉,泛着粼粼寒光的短剑,在雪光映射下不由自主地微微发颤。 萧恨天望着三尺外南宫琳那痛苦、矛盾、仇恨、爱怜交织的眼神,不禁苦涩一笑道:“如果你要为你爹爹报仇,我决不会怪你。你爹爹虽然不是我亲手所杀,却也是被我逼死。只是我一直不明白,南宫世家为何没有追杀我这个大仇人?不然我根本逃不出江南地面。” “是啊,我也奇怪,”南宫琳也咬牙喃喃自语,“不知爹爹自杀前为何要留下那么一份遗书,以宗主的身份严令南宫世家所有人不得报仇,更严禁所有人为难你,不然你岂能逃出南宫府邸?” 萧恨天一怔,这才明白何以自己会如此走运。想了想忍不住道:“大概你爹爹以前做下了对不起咱们萧家之事,现在终于良心发现,自杀谢罪了!” “不许你侮辱我爹爹!”南宫琳一声娇斥,手中短剑终于一刺而出,直指向萧恨天咽喉。萧恨天不躲不闪,眼睁睁看着那剑锋颤动着逼人的寒光刺向自己,直到硬生生停在自己咽喉之上,寒意直由脖子上的肌肤侵入肺腑骨髓。 “你……你为何不躲?”南宫琳凄然泪下,眼中几次闪过狠色,这一剑却终归刺不下去。萧恨天凄然一笑道:“虽然逼死你爹爹我一点也不后悔,可害你失去父亲却让我内疚万分。如果我的死能稍稍减轻你失去父亲的痛苦,那么,我愿意死在你手里。” 南宫琳含泪摇摇头,哽声道:“父亲的死让我痛不欲生,但你若死则会让我的心痛苦到麻木,再也了无生趣。我也不能违背爹爹临终的遗命,你走!我今生都不想再见到你!”说着南宫琳收剑转过身,以手捂嘴,堵住了那痛苦的抽泣,但瘦削的双肩仍不可抑制地剧烈抽搐起来。萧恨天见状心中剧痛,忍不住伸手缓缓扶向她的肩头。刚触到她的衣衫,南宫琳却一下子逃开,背对萧恨天厉喝:“你走!你快走!不然我要叫人了!” 萧恨天黯然道:“阿琳,我知道你这个公主是怎么回事,跟我走,无论你将来愿不愿意再见我,都先脱离这陷阱再说。” “走?”南宫琳的声音中满是无奈,“我现在已不能走,也不敢走了。” “是因为五奇?”萧恨天眼中闪过一丝逼人的寒芒,森然道,“他们若敢拦你,我定要让他们付出惨痛的代价!” “五奇?”南宫琳苦涩一笑,嗓音中满是不屑,“他们不过是五个走狗而已,真正要我安心做这个公主的,不仅有满朝文武、全天下百姓,更有我南宫一族,甚至……甚至包括我亲生母亲!” 萧恨天一怔,不解地问:“你母亲怎会如此糊涂?难道她不知道这是个貌似富贵的陷阱和火坑吗?” 南宫琳哈哈一笑:“陷阱?最多是我的陷阱,却是他们的振兴家族的机会。不仅如此,所有人都在开导我,要我做今日的王昭君,以一己的牺牲换来边关的太平。我做不做这公主已经不是关系到我一个人的生死或南宫一族的兴衰了,而是关系到天下千千万万百姓和无数边关将士的性命,甚至关系到我大明朝的江山社稷。牺牲我一个人,总好过牺牲无数将士与虎狼一般的瓦刺大军开战。母亲也对我说过,女孩子总是要嫁人的,嫁给瓦刺大汗也先也不算辱没了我。” “这是什么话?”萧恨天怒道,“你并没有像真正的皇族一样享受过世人的尊崇和天下的富贵,为何要像皇族公主一样为江山社稷把自己当作祭品?天下女子千千万万,为何一定要你去牺牲自己的一生幸福,甚至可能是生命?” 南宫琳苦涩一笑:“这倒也不怪旁人,谁让我生得有几分姿色呢?谁让我的肖像偏偏又到了也先手里呢?谁又让也先一见之下便遣使求亲呢?” “这是怎么回事?”萧恨天听到糊里糊涂,忙问,“也先怎会向你一民间女子求亲?” 南宫琳凄然一笑:“上次五奇是为皇上搜寻绝色女子,见过我之后就有把我献给皇上邀宠的心思。被你和剑庐石龙石虎兄弟阻止后,五奇还不死心,便出重金买通了我一个贴身丫鬟,把我一幅画像盗出给了他们。他们则把那幅画像献给了当今皇上,想在皇上面前请功,不想皇上却把那幅画像当成了寻常之物赏给了也先的使者。使者带回画像后,也先一见之下便惊问画中之人是谁?同去的明使信口开河说是位公主,也先就立刻遣使向皇上提亲。为了不激怒也先,皇上只得先答应了下来,然后火速传诏宣我进京,跟着就认我为御妹,封我为瑜琳长公主。” 萧恨天总算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不禁呆在当场,心知这事确实关系重大,已经不只是南宫琳一人的幸福和前途了。她的婚姻已经跟朝廷对外政策联系起来,甚至关系到大明朝的信誉和与瓦刺国的关系。对于国家大事萧恨天向来没什么概念,一时也理不清南宫琳的命运和国家大事比起来孰轻孰重。默然片刻,只得转而问道:“五奇既然是朝廷的人,他们岂能做那种强男霸女偷鸡摸狗的勾当?这与盗匪何异?” 南宫琳犹豫了一下,不敢肯定地道:“他们好像只是东厂客卿,并没有正式的官家身份,不过听说就连东厂厂公对他们都十分尊敬,礼遇有加。” “他们居然是东厂的人?”萧恨天不禁皱起眉头。虽然从来没见过权倾天下的东厂厂卫,但厂卫们横行天下的嚣张任谁都听说过,那可是凌驾于律法之上的特权组织,任谁听到东厂的字号恐怕没有不皱眉头的。他们对寻常百姓和普通官吏,可是予杀予夺、毫无顾忌和约束的,是大明朝仅次于皇上,甚至与皇上并立的极权,天下人无不闻之色变,就连萧恨天也不例外。停了停,萧恨天忍不住又问,“像五奇这样的高手,怎么会做了东厂的走狗?” “还不止呢!”南宫琳忍不住道,“听他们无意间提到过,东厂目前好像有一妖二神三长老,四绝五奇六星君,共二十一位客卿,就连东厂厂公对他们都礼遇有加,不敢怠慢。” “一妖二神三长老,四绝五奇六星君?”萧恨天喃喃重复了一句,不禁自问,“这都是些什么人物?若个个都像是五奇那般的高手,那可是让任何人都恐惧的势力,东厂真是藏龙卧虎啊!” “恐怕不止,”南宫琳摇了摇头,“听水蛇提到过客卿之首的飞妖,看她的表情,简直就是把飞妖当成神灵一样的人物来尊敬,五奇根本不敢跟他相提并论。” “飞妖?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另外那些客卿又是叫什么?”萧恨天轻声问。南宫琳摇头道:“其他人我也没听说过,好像个个都很神秘,很少听人提起过他们。” 萧恨天见南宫琳这会儿已忘了自己是她的杀父仇人,便趁机道:“管他们是些什么人,只要我们悄悄离开这儿,他们也无可奈何。” “离开?”南宫琳苦笑着摇摇头,“无论是为国家为民族,还是为百姓为边关将士,或者只是为家族为母亲,我都只能继续做这个瑜琳长公主,然后安安心心地嫁给也先。” “你只想着为别人,难道从来就没想过为自己?又或者……”说到这萧恨天的声音低下去几分,悄声道,“……为我!” “你别说了!”南宫琳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愫,跟着猛地握紧了短剑,厉声道,“从你逼死我爹爹那一刻起,咱们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格于爹爹的遗命我不能找你报仇,但我们之间也决不可能再有什么关系,我永远都不想再看到你!” 说着南宫琳转身便跑向远处那间厢房,再不回头。方才的声音终于惊动了屋里的水蛇,她立刻从厢房中闪了出来,向凉亭这边张望,只是她刚从明亮的屋里来到朦胧的月下,一时竟看不清凉亭中的情形。萧恨天见状只得隐在凉亭柱子后,无可奈何地望着南宫琳跑远。 黯然离开这别院,外面的吴法吴天兄弟早等得不耐烦,不过二人一见萧恨天脸色,便都不敢多问,只是故意说些逗乐的话转移萧恨天注意。三人心情各异地回到所住的客栈,吴天终于还是忍不住问:“我说老弟,那个什么公主到底是不是南宫那丫头嘛?” 萧恨天没有回答,只怔怔地望着吴天反问道:“你说,如果为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是不是就可以随意牺牲你亲人的幸福甚至性命?” 吴天怔了怔,立刻道:“江山社稷是别人的江山社稷,跟我吴天有什么关系?我就只有你和二哥两个亲人,谁要以任何借口牺牲你们的幸福或性命,我吴天肯定不干,不然我岂不成了傻子?再说我就是黎民百姓,活了大半辈子,从来都只见过黎民百姓为达官贵人牺牲,还没见过谁为黎民百姓牺牲。凡是张口闭口要为百姓牺牲的,多半都是骗人的鬼话!” “是啊!”吴法也接口道,“官家最常用的一句假话,就是为了江山社稷、为了黎民百姓要如何如何。无论大官小官、老官少官、坏官好官都是这样说,你可千万不能当真。” “也是!”萧恨天眼里露出一丝释然,微微点点头道,“世上绝大多数人首先都是考虑自身的得失,谁会真把旁人的利益放在心上?却偏偏要求别人都做圣人,一心为公不存私念。自己嘴里也爱以普渡众生的形象自许,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幌子罢了。” “是啊是啊,”吴天也赞同道,“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亲人都不关心,又岂会关心天下百姓呢?如果亲人都可以牺牲,那旁人就更不用说了。这样的人你能相信他会为黎民百姓牺牲自己吗?” 萧恨天眼光渐渐由迷茫矛盾变得清澄起来,突然高兴地拍拍两位义兄的肩头赞道:“以前我还没发觉,现在才知道你们其实一点都不傻,你们远比常人要明白事理得多!” “我们当然聪明了!”吴法洋洋自得地挺起胸脯,“我们的智慧又岂是你这个毛头小子可比的?不然怎么做你的兄长?” “没错没错!”萧恨天连连点头,“我总算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如果也先要进犯我大明,决不会为一个女人就放弃;如果也先没有胆量向明军挑衅,也决不会为一个女子就翻脸。不然他就不可能成为纵横大草原的霸主。其实阿琳嫁不嫁给他,他对我大明的计划都不会改变,这才是一代枭雄的作风。既然如此,我岂能看着阿琳白白牺牲?” 想通这一点,萧恨天兴奋地一跳而起,望空击掌道:“这桩亲事我总要让它烟消云散!” 北京的老茶馆是京城小老百姓们爱去的地方。这里消费低廉,热闹喧嚣,花上两个铜板就可以喝上一天的大碗茶,听上大半天的白书或京韵大鼓。除此之外,这里还是各种小道消息的流传中枢,上到朝政国事、宦海风云,下到张家寡妇偷汉子、李家老汉讨小老婆,无不是小老百姓们闲来无事耐心咀嚼的美味。尤其是像现在这正午时分,说评书的唱大鼓的都吃饭去了,茶馆中就成了各种真假莫辨的流言横飞的地方: “张叔,听说你儿子定亲了,是谁家的闺女啊?” “李大爷,你老好一阵子没来了,该不是被八大胡同的小翠花把魂勾住了?” “赵哥儿,听说你二姑妈的公爹的表兄弟的干儿子做了吏部李侍郎的门房,以后有什么大烦小事可得找他帮忙啊!” 萧恨天与吴法吴天三人穿过喧嚣的大堂,拣了个稍微清静点的角落坐下,然后让小二上了一屉馒头和一碟酸白菜。京城的东西死贵,他们都不愿把不多的盘缠花在吃上,所以就选了消费最低廉的老茶馆解决肚皮问题。一屉馒头刚下去了一半,周围众人的议论已渐渐集中到目前京城中最惹人注目的瑜琳长公主身上。以她的来历和特殊的身份,以及绝世的容颜和大胆的举止,要不成为小老百姓们议论的焦点也难。 “听说没有,那瓦刺大汗也先已遣使来京,除了奉上每年固定的牛羊马匹等贡品外,还要正式迎娶瑜琳长公主了!”说话的正是那个眉目清秀的“赵哥儿”。众人听到这话,乱哄哄的茶馆中喧嚣声一时弱了不少,显然大家对这位公主的一切都很感兴趣,便都停下自己的嘴,竖起耳朵等那个有亲戚在李侍郎府上看门的“赵哥儿”说下去。 “赵哥儿别卖关子了,谁不知道圣上早已答应也先的提亲,他来迎娶长公主也是迟早的事,没什么稀奇。”一个提着金丝鸟笼的破落子弟不屑地撇撇嘴。那赵哥儿见有人对自己的消息不以为然,便涨红了脸,忍不住抛出点内幕:“可你们有谁知道,这门亲事是皇上无奈答应的么?” 众人一听这话,全都不由自主地竖起了耳朵,注意力全都集中到赵哥儿身上。他才满足地清清嗓子,故意压低点声音继续道,“去年咱们天朝使者带着赏赐去瓦刺,也先一见长公主的画像,顿时魂不守舍,惊问是谁。同去的监使赵公公便信口说是位公主,也先当即向使者求亲,使者不敢作主,赵公公却贪也先许下的重礼,便自作主张一口应承下来。赵公公是司礼太监王振的亲信,所以回来后皇上也没怎么责怪。为了维护天朝的信誉,只得把那位画中的姑娘认为长公主,以应付也先。” 其时太监当权,尤其司礼太监王振,由于是他侍候着年幼的英宗皇帝长大,所以最得皇上宠信,权势熏天。司礼监更四处派出亲信太监为皇上监察国情军情民情,监察军情的叫监军,监察矿务的叫矿监,监察税务的叫税监,监察外出使团的叫监使,权力均在朝廷正官之上。所以那赵哥儿的内幕倒也有些根据,众人一时不禁议论纷纷,厚道的叹息一声:“可惜了那么好一个姑娘。”浅薄的嘀咕一句:“只便宜了也先那鞑子!”正直的更是拍案怒道:“那瓦刺使团明说是给咱们进贡,其实他们每年都谎报人数和贡品,逼朝廷回馈给他们远超那些牛马贡品的财物,如今又强索咱们大明公主,都是太监误国,真是可恨可叹!” 正议论间,陡听茶馆外一声厉喝:“妄论国事!诽谤厂公!统统给我拿下!” 众人一惊,忙转头望去,一时尽皆变色。只见???外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三个头戴圆帽,身穿褐色长衫的彪形汉子,个个神情冷厉。众人认得是横行天下的东厂厂卫,不禁暗暗叫苦,在心中把赵哥儿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都怪赵哥儿说事儿吸引了大家的注意,俱没有发现他们的到来。要知道东厂厂卫有权不经刑部捉拿审讯一般官员和百姓,随便给人安上一个罪名就能把人整得倾家荡产。何况众人在这儿听赵哥儿议论国事,自然有连坐之罪。 萧恨天与吴法吴天二人却不知这是些什么人,见三人大摇大摆地来到茶馆中,先把呆若木鸡的赵哥儿锁了,跟着领头那人信手指点,点到的人无论是谁,便都乖乖站起来,任那两个褐衫汉子把自己和赵哥儿拴在一起。萧恨天因为衣着怪异,也在那被点之列,不过他却不像旁人那样乖乖站起来任人锁拿,只是坐在那里毫无反应,顿时引起了两个厂卫的注意。 “好小子,不懂规矩吗?”领头那个一脸横肉的头领斜着萧恨天三人冷喝道,“难道还要爷给你加上一条拒捕之罪?” 萧恨天不亢不卑地反问道:“不知咱们何罪之有?” “妄论国事,就是大罪!就算没有议论,听而不避,也是连坐之罪!”那头领的言语顿时严厉起来。萧恨天却忍不住一声嗤笑,质问道:“这是哪一朝哪一代的规矩?再说他们议论的也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咱们在此吃饭不小心听到,为这就要获罪?” “唷嗬!这儿还有一位讲理的主儿啊!”那人面露调侃嘲弄之色,居高临下地盯着萧恨天冷笑道,“东厂拿人,谁敢问声为什么?你倒是难得一见的异数,就不知你进了我东厂大狱还会不会有如此多问题?”说着向手下一挥手,“给我拿下!” 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 第十五回 兄弟重逢忆往事 武林大会隐风波 话音刚落,那两个厂卫立刻手提锁链向萧恨天扑来,要拿下这个胆敢顶撞东厂番役的狂妄之徒。不想这小子尚未反抗,边上两个马脸老者已抢在他之前动手了。两个厂卫只感到手中铁链一响,本来套向别人的铁链不知怎么就反套在了自己身上。 “好啊!你还真敢拒捕?”那头领说着张开簸箕大的巴掌,探手就抓向萧恨天,那手掌指结暴突老茧重重,竟是练有鹰爪功或分筋错骨手一类的手上功夫。眼看就要抓中萧恨天咽喉,他却突然停了下来,指尖离萧恨天咽喉已不及一寸,却再不敢前进一分,只因萧恨天一手拿着的筷子已抢先抵在了他的眼帘之上。他若再敢往前,就得先把自己一只眼睛送给对方。 二人泥塑木雕般凝立片刻后,那小头领这才小心翼翼地挪开头,见对方的筷子并没有追击,他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回想方才那如天外飞来的一筷,他便知道自己武功跟眼前这年轻人差得太远,而自己又没有多带人手,因此不敢再鲁莽行事。小心翼翼退出对方威胁,他才敢狠声道:“好小子,居然敢跟我马顺动手!你马上就会为你的行为后悔!” 说着解开两个手下身上的铁链,立刻带着二人退出了茶馆。两个手下见长官吃了亏,也跟着他灰溜溜地退了出去。直到三人去得远了,众茶客才长松了口气,却没人向萧恨天道谢,俱悄没声息地溜了出去。等萧恨天惊觉时,才发现茶馆中众多闲人茶客片刻间已走得一个不剩了。萧恨天见状心知不妙,看来自己真是惹了大麻烦,众人都怕惹祸上身,赶紧躲开了。萧恨天正要与两位义兄赶紧离开,却不想那胖胖的茶馆掌柜突然抢上两步拦在他面前,哭丧着脸拦住他道:“客官,你……你不能走!” “为何?”萧恨天怪道,“我们付清了茶钱的。” “你若走了,小老儿就要连累,你可不能让小老儿替你背黑锅啊!”那掌柜说着突然跪倒在地,呜咽道,“小老儿上有老下有小,若落在东厂手里,你叫我们还怎么活啊?” 萧恨天没想到东厂竟有如此权势,可以随意牵连旁人,一时倒不知如何是好。要留下来等着东厂爪牙充英雄,心中自然是不愿意,可要一走了之,却又有点于心不忍。正踌躇间,只听茶馆外有人大声指点:“千户大人,方才那三个反贼就在这里!” 话音刚落,十多个头戴圆帽,身着褐衫的彪壮汉子已一拥而入,顿时把萧恨天三人团团围了起来,吓得茶馆老板赶紧躲在一旁。萧恨天见要走已经晚了,只得凝神戒备,静待事态的发展。只见众人闪开一道缝,把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神色倨傲的年轻汉子让了进来。只见他也是头戴圆帽身着褐衫,只是质地装饰明显与一般厂卫不同,帽檐上的珠子不像是一般厂卫那样镶颗寻常的珍珠,而是硕大一颗红宝石,衣衫边角都有精致的装饰,尤其挂在腰间那面小小的腰牌,金灿灿耀人眼目,显然是用纯金打造。 “就是他!”方才那个铩羽而归的马顺指着萧恨天大声道,“他就是拒捕的反贼!” “是你?”脸色紫膛的魁梧汉子乍然见到萧恨天,不由一声惊呼,跟着转手就给了身旁的马顺一个耳光,并骂道,“什么反贼?哪来的反贼?我看你他妈才是反贼!” 马顺莫名其妙地挨了一耳光,一时怔怔地捂着脸说不出话来。那紫膛色面孔的年轻汉子这才转向萧恨天,眼里闪动着激动的泪花,涩着嗓子叫了一声:“天哥!” “阿豪!”萧恨天只觉自己鼻子也是一酸,猛上前一步抱住那汉子肩头,一时竟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二人相互打量片刻,萧恨天这才点头道:“阿豪,你……长高了不少!” “天哥,你也壮实了许多,不像以前那般羸弱了!”那人欣喜地拍拍萧恨天胸脯,然后转头对一干莫名其妙的手下喝道,“都给我退下去,我要跟我的兄弟叙旧!” 一干厂卫立刻退出了茶楼,那人又对茶楼老板喊了声:“拿你最好的酒菜上来,莫让任何闲人来打搅我们。” 老板立刻亲自去张罗。虽然这里只是个茶馆,除了一般的馒头咸菜就没什么可吃的东西,不过既然是东厂官长要的东西,老板总会尽力想办法让他满意。老板和众厂卫一走,茶馆中就只剩下萧恨天四人。那人见吴法吴天没有离开,便瞪着二人质问:“你们是……” “这是我两位义兄吴法吴天,”萧恨天忙道,跟着又转头对两位义兄介绍那大汉,“这位是我兄弟韩志豪。” “无法无天?”韩志豪听到这名字不由怔了怔。吴天大大咧咧地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你是我兄弟的兄弟,自然也是咱们的义弟,快来拜见二哥三哥。” 吴法则有些羡慕地望着他那身炫目的打扮,然后小心翼翼地摸摸他的衣衫问道:“看来你威风得紧啊,不知是个什么官?” 萧恨天忙把二人拖在一旁,然后对韩志豪笑笑道:“我这两位义兄有些天真单纯,说话也有些疯疯癫癫,不过心眼是极好的,你莫见怪。” 韩志豪突然哈哈一笑:“天哥,你怎么跟我这般客气了?” 萧恨天无言以对。在最初的激动和欣喜过去后,萧恨天不知不觉间便与这位一同长大的兄弟有了一丝陌生和隔阂,这种感觉十分微妙,很难用言语来形容。不知是因为韩志豪那身打扮,还是因为他那种前呼后拥的威仪。默然片刻,萧恨天不禁仔细打量着他的衣饰小声问:“阿豪,你怎么会……入了东厂?” 韩志豪神情一黯,却没有回答,却只是招呼三人入座。只一会儿功夫,茶馆老板就让附近的酒楼送来一桌丰盛的酒菜。四人入座后,韩志豪这才遥望虚空,端起酒杯喃喃道:“当年爹娘被欧阳世家的人逼死后,韩家庄便没有了往日的荣耀,不断受到当地官吏和大户的排挤,欧阳飞云那老贼也趁机侵吞我家产业。我苦撑多时,眼看就要被欧阳世家逼得破败下去,一狠心便把所有家产全变卖了,孤身一人上京城来寻找机会。最先是凭本事加入锦衣卫,不过一直郁郁不得志。也是我眼光远大,看到当时还不十分得势的王振王公公前程无量,便把所有家财全奉献给了他,投在他的门下,总算讨得他欢心,再加我这身功夫,便成了他倚重的助手和亲信。他入主司礼监和东厂后,便把我从锦衣卫调入东厂,我也就顺理成章地在东厂内成为厂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厂千户。” “韩家庄被你……卖了?”萧恨天怔在当场,心中一阵难过和失落。木然半晌才涩声喃喃道:“武林四大世家之一的韩家庄竟落到如此地步,义父地下有知,恐怕……” 韩志豪突然哈哈一笑:“天哥你怎么如此迂腐?像武林世家这些地方势力,向为朝廷所忌,迟早会受到打压甚至铲除。当年白莲教猖獗,朝廷只得容忍这些世家望族坐大,以抑制白莲教的发展。如今四海清平,朝廷岂能容他们再割据一方?”说到这不由微微一叹,“天大地大,只有皇家最大,就算你有一身本事,若不卖与官家,迟早也会沦为匪寇贼盗,天下再难有容身之地,我也是来到京城后才渐渐懂得这道理。如今我虽不如做个庄主那般逍遥自在,可也威风多了,寻常官吏百姓,谁见了我不唯唯诺诺?就算当年逼我卖掉韩家庄的那些豪门大户,只要我愿意,随时都可以让他们把当年吃下去的东西加倍给我吐出来!” 萧恨天望着一脸得色的韩志豪,一时无言以对,默然半晌才低声问道:“不知灵玉妹妹现在怎样了?还有灵珠,可有她的下落和消息?” 韩志豪脸上闪过一丝忧色,黯然道:“灵玉嫁给了南宫世家的南宫翔天,听说你逼死了南宫世家的楚宗主,灵玉的日子恐怕不好过。至于灵珠,当年从外公家走失后就再无下落,我已命手下细心察访,不过这么些年来也还是了无音讯。” 二人说起过去那些往事,都是嗟叹不已。兄弟俩多年未见又是他乡相遇,自然无拘无束开怀畅饮,不过萧恨天心中却始终难以真正高兴起来。尤其对养育了自己十多年的韩家庄,始终有一种不能割舍的情怀。乍然听说韩家庄已不复存在,心中的感受实在无以言述,只得借酒缅怀,韩志豪与吴法吴天也在一旁推波助澜,因此萧恨天不多时便烂醉如泥了。 醒来时萧恨天见自己置身一处雅致的卧房,房中陈设极尽奢华,红绡暖帐、金钩玉床不说,就连身上盖的鸭绒被褥也有金丝绣成的暗花。晃晃宿醉未醒的头,萧恨天挣扎着下得床来,见窗外天光已是清晨,想来自己竟醉了一整夜。 屋里的响动惊动了屋外侍候的丫环,立刻开门进来侍候,一个为萧恨天更衣,一个则捧上洗漱的汤水。萧恨天哪见过这等阵仗,倒弄得有些手足无措,用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才收拾停当。这当儿已有丫环飞报主人,不多时韩志豪亲自送来早点,弄得萧恨天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二人一起用完早点,期间萧恨天问起两位义兄,才知道吴法吴天醉得比自己还厉害,至今在隔壁客房中尚未醒来。用完早点,韩志豪突然笑问道:“天哥,你看我这处别院如何?” 萧恨天看了看屋里奢华的陈设用具和屋外极尽奇巧的假山怪石,叹道:“只怕皇宫内院也不过如此?” 韩志豪哈哈一笑道:“你说对了,若论舒适精致,这处别院不比任何地方差。想来天哥在京城还没住的地方?这处别院以及院中的十多个丫环仆佣,兄弟我就送给天哥了。” 萧恨天一惊,忙道:“这……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也没福消受。再说京城我也未必会呆多久的。” “天哥你是不是太见外了?”韩志豪淡淡笑道,“你我虽不同姓,却与亲兄弟有何分别?还分什么彼此?咱们兄弟经过那么多波折,既然在京城重逢,我岂能让你去住客栈?至于你要住多久,或者怎么处理那都是你的事。” 萧恨天还要推辞,韩志豪已正色道:“你若再客气就没把我当兄弟。” 见韩志豪说得认真,萧恨天不好再说什么,心中暗道:先住上一段时间,待走时再还给他就是了。这样想着,嘴里便道:“那就多谢兄弟了。” 韩志豪见萧恨天收下了这份重礼,这才释然道:“这才对嘛,你我兄弟若分了彼此,岂不是让爹娘九泉之下也不开心?” 听他提起义父义母,萧恨天眼眶一红,想起义父义母过去对自己的养育和爱护,心中不由一阵难过。韩志豪见状,忙转移话题道:“听我那不开眼的手下马顺说,天哥只用一招就制住了他,要知道他可是北方鹰爪门的好手,在京城也算是小有名气,没想到在天哥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天哥现在的武功比起当年一掌击毙欧阳剑那畜生时,定是又精进了不少?” 萧恨天一怔,倒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不过以现在身负乾天玄玉诀内功和剑庐剑道真传的身手,他对自己的武功倒是有充分的自信,便笑道:“阿豪的剑法想来也没搁下?有机会我倒可以把这几年来自己在武功上的一些心得体会指点你一二。” 韩志豪闻言大喜过望,忙鼓掌道:“正是想要天哥指点呢,最好天哥传我那‘枯髓掌’与‘凝血刀’,我不明白当年爹爹为何只传你不传我?” 望着韩志豪那欣喜若狂的神情,萧恨天心中豁然一亮,顿时就明白了他送自己这处别院的意图。心中不由一阵难过,木然半晌,仍诚恳地劝道:“阿豪,那‘枯髓掌’与‘凝血刀’阴毒无比,不光伤人,也伤自身。当年若不是因为不得已,义父也不会传我。这种歹毒的武功不学也罢。” 韩志豪闻言面露不豫之色,不过却没有再说什么,默然半晌后转而问道:“那‘枯髓掌’与‘凝血刀’秘笈不知是什么模样?我这个韩家的子孙还从来没有见过呢。” “秘笈我早就毁了。”萧恨天话音刚落韩志豪面色就变了,失望沮丧交织。萧恨天见状心中有些不忍,便低声道,“你若想看我倒是还记得,这本是你韩家之物,我物归原主也是应该。不过你一定要答应我,不得私自修习,不然害人害己!” 韩志豪闻言大喜过望,忙道:“我省得,天哥勿须担心!” 见韩志豪脸上那种渴望和殷切之色,萧恨天心中暗暗后悔,不过话已出口不好再反悔,只得又叮嘱了几句,然后才犹豫着小声道:“我也有一件为难之事想要阿豪你帮忙,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 韩志豪立刻爽快地答应下来。萧恨天这才把自己想要阻止瑜琳长公主与也先婚事的想法说了出来。听罢萧恨天的叙说,韩志豪呵呵大笑道:“这算什么为难之事?我只要去求王公公,这门婚事要取消也不算太困难。不过我不明白,你逼死了瑜琳长公主的生父楚临风,为何又要一心救她?莫非对她有意?” “哪有此事?”萧恨天顿时涨红了脸,却不知怎么分辩。韩志豪见他表情已猜到个大概,便嬉笑着不再追问。萧恨天这才稍稍平复了些,见韩志豪说得轻巧,萧恨天反而无法相信了,不由疑惑地追问:“这事关系到朝廷的信誉和对瓦剌的政策,岂能说变就变?” 韩志豪像望着幼稚的孩子一样对萧恨天嘻嘻一笑道:“国家政策、社稷大事等等这些,在旁人眼里或许有无上的威严和神秘,但在真正掌权的人眼里,不过是手中随意玩弄的把戏罢了,没什么好了不起的。” 萧恨天还是没法相信,追问道:“就算如此,那掌权的也是皇上啊,皇上金口玉言,亲口许下的亲事岂能反悔?” 韩志豪又是神秘一笑,面带得色反问道:“天哥不知道民间有这样的说法吗?说朝中现在是两个皇帝,一个坐皇帝,一个站皇帝。”见萧恨天越加疑惑,韩志豪不禁凑近些,压低声音得意地道,“坐着的自然是当今圣上,站着的便是我的干爹,署理司礼监和东厂的王振王公公。只要我去求他,只怕没有干爹办不到的事情。” 见萧恨天一脸愕然,韩志豪得意地拍拍他的肩头宽慰道:“你不用担心,只专心把‘凝血刀’和‘枯髓掌’的秘笈尽快写出来。我担保这门亲事最终会取消。” 看韩志豪那自信的神色,不由得萧恨天不信。有可能关系到国家前途和命运的大事,在谈笑间就得以改变,萧恨天心中突然没了救下南宫琳的喜悦,反而生出一丝隐隐的矛盾和不安。不得已和两位义兄在这处别院中住下了,十多天以来,韩志豪只旁敲侧击地催着他抓紧时间写出“枯髓掌”和“凝血刀”秘笈,绝口不提推掉南宫琳亲事的勾当。萧恨天心中正为这事坐立不安的时候,韩志豪总算在一个血色的黄昏带来了他企盼已久的好消息。 “天哥,你的事妥了!”韩志豪一进门,不等寒暄便对萧恨天得意一笑,压低声音道,“也先那厮别再想跟天哥你抢瑜琳长公主了!在我干爹的一力鼓动下,皇上顶住满朝文武的压力,已经对瓦剌大汗也先悔婚,可笑那瓦剌使者责怪我干爹从中阻梗破坏,对干爹出言不逊。干爹一怒之下,让人核实了瓦剌使团来京的人数,大幅压低了给他们回馈的财物和赏赐,把他们气得愤然离京回国。这和亲之事已经作罢,天哥你大可以放心了。” 萧恨天乍然从韩志豪口中得知这消息时,虽然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不过能从那个貌似富贵的陷阱中把南宫琳救出来,也还是非常高兴。南宫琳不用再嫁给那个素不相识的瓦剌可汗也先,萧恨天心中总算放下一块石头,立刻紧赶慢赶,总算在短短几天时间内,把“枯髓掌”和“凝血刀”的秘笈赶出来交到韩志豪手中。 “呵呵,太好了!天哥,有了这两本秘笈,我在东厂的地位将会更加稳固!”韩志豪秘笈到手,不禁有些得意忘形。萧恨天见状突然有些后悔,不知道自己为救南宫琳而违背义父当初的告诫,算不算是一种无奈之举。 “千户大人……”就在韩志豪欣喜地翻阅着两册秘笈时,一个东厂厂卫匆匆闯进来,似乎有事禀报,却欲言又止。韩志豪见状拂然不悦,收起秘笈问道:“有何事直说无妨,这位是我兄长,又不是外人。” 那厂卫这才拱手禀报:“正是这位萧公子的两位义兄,正跟人在大街上打了起来。” 韩志豪面色一沉,问道:“你没告诉对方他们是我的客人吗?” “说了,可对方并不买账。”那厂卫神情颇有些惶恐。韩志豪闻言一怔,在京师敢不给东厂面子的人屈指可数,正要亲率随从去看看。萧恨天已抢着冲了出去,边跑边回头对韩志豪招呼道:“咱们快去看看,我这两个兄长行事颠三倒四,不懂礼教法纪,在这京城可不要闯出什么乱子才好!” 萧恨天忙跟着那厂卫顺着长街打马赶去,一路上都在心中连连自责,直恨自己这两天只顾着南宫琳的事和赶写秘笈,完全忽视了两位兄长的存在。若不是像两位义兄这样的天真淳朴、心地纯良,旁人只怕早已经离己而去了。 众人尚未到达目的地,老远便听见吴法在大呼小叫,中气十足。萧恨天顿时放下心来,暗笑自己也太紧张了些,想以两位义兄的武功,只怕很难有人能让他们吃亏。 这是一处繁华的十字街口,早已被众闲汉围了个水泄不通,众人时而大声叫好,时而鼓掌欢呼,似乎是在欣赏街头把式一般热闹。吴法那破锣般的声音夹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仍然显得十分刺耳。萧恨天忙翻身下马,不等他挤入人丛,早有韩志豪带来的东厂厂卫挥鞭驱赶围观的人群。众人慌忙让开一面,萧恨天这才看清场中的情形。只见吴天与一个身形臃肿的大汉面对面单手倒立,二人四脚朝天,面前均有一个硕大的蒸笼,蒸笼中是些拳头大的白面馍馍。二人正把那些馍馍拼命塞入自己嘴里,使命往肚里吞咽。萧恨天看了半晌,总算明白二人似乎是在比试单手倒立吃馍馍,看那只剩半蒸笼的馍馍,二人竟像是已经吃下了不少。萧恨天见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两位兄长有这般行为倒是不奇怪。不过奇怪的是居然有人陪着他们这般发疯,难免让萧恨天大为惊讶,不禁细细打量那大汉。只见他身材肥大臃肿,面容因倒立而看不太真切,上身穿一件厚厚的反毛黑皮袍,活脱脱像只倒立着的黑熊。而他的身后尚有一个神情凶悍的彪壮大汉,豹头环眼,鼻塌口阔,龇牙咧嘴,一身皮肤黝黑光亮,正紧张地盯着比试中的二人。只看他那双眼圆睁、神情戒备的模样,便让人不由想起伏地伺机而动的猛虎。而他对面,吴法则在大声鼓噪叫好,给吴天鼓劲打气。 “东厂千户韩大人在此,谁敢再聚众闹事?”两个厂卫大约是想讨好韩志豪,抢在萧恨天出言喝止之前就冲了上去,挥鞭便抽向倒立着的肥硕壮汉。不想鞭子尚未落到对方身上,在一旁戒备的那大汉已猛虎般一跃而出,一伸手便夺过了两个厂卫的鞭子,跟着双手一探便把二人像抓小鸡般拎了起来,一挥手便摔出老远。两个厂卫翻翻滚滚直跌出十余丈才停下来,在地上痛苦呻吟,一时竟爬不起来。 萧恨天见状不禁皱起眉头,心中虽然不喜东厂仗势凌人的作风,却也为对方的身手骇然。要知道那些厂卫虽然未必个个都是好手,但多少也算有些真功夫。如今一个照面便被人摔了出去,对方的身手完全出乎萧恨天意料。另外几个厂卫见同伴吃亏,忙先后拔出武器,正要一拥而上,却听韩志豪陡然大喝一声:“住手!” 众人莫名其妙地停下手来,一向飞扬跋扈惯了的他们有些不明所以地望着自己的头领。只见韩志豪面色凝重,上下打量那大汉片刻,这才抱拳道:“敢问前辈可是黑虎星君?” “不错,正是老子!”那大汉盯着仍在单手倒立的二人却不回头。韩志豪也不以为忤,转而对倒立着的那身形臃肿的胖子问道:“不知这位英雄又是……” “老子是大熊星君!”那人刚一开口,顿时把口中塞满的馍馍吐了些出来。对面一直在给兄弟鼓劲的吴法突然拍手笑道:“哈哈,你输了!” “老子没输!”大熊星君急忙分辩,这一说话,口中的馍馍便漏出来更多了。倒立着的吴天立刻一翻而起,拼命咽下口中的馍馍后才边抹嘴边大笑道:“咱们有言在先,谁先吐谁就输,你吐了两次,还不算输?” “老子要说话,一时不小心罢了,不算不算!”大熊星君也一翻而起,众人这才发觉他的身形异常高大臃肿,头大脖子短,肥黑的脸上长满细细的茸毛,果然不愧被称为大熊星君。此刻只见他急得脖子上的青筋也凸了起来,竟像是对这场赌斗的胜负颇为在意。那吴法却得理不让人,嘿嘿笑道:“若是不小心吐出来便不算,那还赌个逑啊!我吃不下吐出来,也可以说是不小心吐的。” 吴天也得意地大笑道:“黑大个啊,我看这乌龟儿子王八蛋的名号你是逃不掉了,你叫大熊星君不是?以后我们就简称你熊乌龟好了,剩下那半截王八蛋的名号就转给你兄弟,他不是叫什么黑虎星君吗?以后我们就叫他虎王八。” “好啊好啊!”吴法大笑着鼓掌连声附和,“熊乌龟、虎王八,这名号多威风,就不知这是什么样的乌龟王八?旁人不知底细,还以为是全新品种呢。”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大声议论起来,显得异常兴奋。那大熊星君则一言不发,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似是羞愧难当。那黑虎星君更是浑身骨节噼啪作响,显然恼怒已极,正好韩志豪不识相地对二人抱拳道:“两位星君在上,下官东厂千户韩志豪,给两位前辈请安。” “去你妈的!你什么时候不好请安,偏偏要这个时候请安?”那黑虎星君说着一拳便击向他的胸膛。韩志豪忙双臂交叉,护住胸膛招架,只听“啪”的一声震响,二人拳臂相交,韩志豪顿时被击得连退两步,脸上一阵青黄不定。那大熊星君也一声大吼:“气死老子了,我要宰了你这小子!”说着一掌便拍向韩志豪脑门,这一掌含愤而发,竟有开碑裂石的气势。萧恨天见状怕韩志豪有失,忙出掌迎了上去。二人这一接掌,比之方才气势更盛,众人只感到脚下的地面似乎都晃了一晃。大熊星君已长啸着退开,转身便冲出人群远去。一路上几个不及躲闪的闲汉被他撞得像断线风筝般飞出老远,好半晌也不见叫出声来。黑虎星君也追着他的身影如飞而去,片刻间二人便消失在长街尽头。 “阿豪,你没事?”见二人去得远了,萧恨天这才转头问道。韩志豪此刻脸上神情已恢复了正常,稍稍活动了一下手脚才道:“我没事。” “这二人是何许人物?身手居然如此了得?”萧恨天话音刚落,吴天已抢着道:“他们不就是新败在我手里的熊乌龟和虎王八了?再了得又如何?还不是我吴天的手下败将?” 萧恨天皱起眉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天立刻洋洋得意地吹嘘起来:“咱们今日出来游玩,刚好就碰上了这两个家伙,一言不合便动起手来。咱们兄弟虽然武功高出他们不止一筹,不过咱们却不想过分相逼,所以便斗了个旗鼓相当。哪想他们二人比武不胜,非要在别的上跟我们分出高低。那熊乌龟自称最擅长吃饭,咱们兄弟不服,便要在这个上面跟他见个高低,说好谁输谁就是乌龟儿子王八蛋。” “是啊!”吴法也抢着道,“我看那熊乌龟身材高大,肚子肥得足足装得下两头小猪,所以我便提议单手倒立比试吃馍馍,以增加比试的难度,没想到他就同意了,于是便败在了我的诸葛妙计之下。” “胡说!”吴天立刻反驳,“若不是我大肚能容,你那妙计有个屁用啊!” 二人顿时又争吵起来,萧恨天已知道了个大概。想来以两位兄长的为人,要他们安安静静呆在家里不惹祸,恐怕比要他们不说话都难,也就没有多加责怪。只转头问韩志豪:“那两个大汉到底是什么人物,就连你这个东厂千户他们也不放在眼里?” 韩志豪苦笑道:“他们是太行六星君中的黑虎星君和大熊星君,原是我东厂客卿,已经多年没有在京城出没了。他们六人以前曾为东厂立下过大功,就连王公公对他们都礼遇有加。只是他们早已不为后来的这些厂卫认识,我也是从王公公口中知道他们的模样。” “六星君?”萧恨天蓦地想起南宫琳听五奇说起过的那句话:一妖二神三长老,四绝五奇六星君。不由问道:“东厂客卿都是些什么人?还有那妖、神、长老之类又是些什么人?” 韩志豪警觉地扫了萧恨天一眼,然后略带歉意地摇摇头:“天哥,我们虽然是兄弟,可一些关乎东厂的秘密我也不能随便告诉你,那只会害了你的。” 萧恨天一怔,这才省起东厂可不是寻常衙门,它的不少秘密恐怕都关乎千万人的性命,自己贸然相问倒让韩志豪为难了。于是忙拱手道歉,趁机也向他辞行,在京中小住了十多天,南宫琳的事一解决,萧恨天心中就萌生了去意。一来是担心在京城天子脚下,两位义兄不定还会闯出什么祸来,二来也惦记着义兄金刀法王匡野,不知他在无敌魔神耿行舟和他那些兄弟的帮助下,是否已经重获自由。但最主要的是心中有个疑团还要通过义兄来解开,那就是关于自己生父萧成过去的一切。有种种迹象表明,父亲与白莲教定有着莫大的关系。以义兄匡野在白莲教中的地位,想必知道他过去不少的情况。 见萧恨天突然要走,韩志豪忙诚恳地挽留再三,但在萧恨天的坚辞下,韩志豪也无可奈何,最后只得与萧恨天挥泪告别。 萧恨天三人趁着天色尚早,回去稍稍收拾行李后便出城往西而行。出城后萧恨天忍不住黯然回望,心知从今往后,恐怕都没有机会再见到南宫琳了。虽然内心深处很想再见她一面,但却又怕见后徒增伤感,只得无奈悄然离开北京。三人一路上有韩志豪资助的马匹、盘缠,倒也少了节衣缩食、风餐露宿之苦。这日来到扼守晋、豫、陕三省交界的潼关地界,沿途不时见到不少刀剑随身的江湖人物也源源不断地赶往潼关,并听得众人议论,方知大家是收到武林盟主欧阳飞云的传书,去参加武林盟主大会。萧恨天这才想起,武林四大世家之首的九天城,原来就坐落在背靠华山的潼关附近。 早就耳闻九天城在武林中的显赫地位,萧恨天心中也有些好奇,再加吴法吴天两位义兄嚷嚷着要去看热闹,萧恨天只得依了他们。稍稍易容换装,把自己打扮成一个面目平常的江湖汉子后,便随着众多江湖人物前往。他没忘武林盟主欧阳飞云的武林缉杀令,在北京城天子脚下还不怕他胡来,不过如今到了九天城的地界,萧恨天不得不小心谨慎了。 潼关虽然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城高墙厚,易守难攻,但潼关城却不大,也远不如江南或北京城繁华。不过如今临近武林盟主大会之期,城中倒也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三人正随着人流在潼关城古老的街头流连,突听身后传来一阵鼓噪:“九天城二天王欧阳天虹过来了,果然是相貌堂堂,威风凛凛啊!” 随着这阵鼓噪,人群已自动让到长街两旁的屋檐下。萧恨天忙低头拉起两位义兄也退到边上。只听一阵密如急雨的马蹄声从长街中央呼啸而过,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这一瞬间,萧恨天已看清了领头那个面色阴沉的中年骑手,赫然就是欧阳世家排行老二的欧阳天虹。当年在沧州彭文庆大寿之日,萧恨天曾远远见过他一面,依稀还认得。有些人只需一眼就能让人终身难忘,欧阳天虹显然就是这样的人。几年过去,他仍然像当年一样肃穆阴沉,不怒自威,逼人不敢直视。萧恨天如今已见过九天城四大天王中的三个,却不由感到有些奇怪。这三兄弟中,欧阳瑞雪风流倜傥,像个潇洒文士;欧阳奔雷貌似粗豪,实则行事谨慎,心细如发;欧阳天虹看模样则像个冷厉阴狠的主儿,面上更是木无表情,很难让人看出他心中所想。这三兄弟相貌性情都大不相同,却偏偏是亲兄弟,就不知九天城四大天王之首的欧阳飞云,又该是怎样一副模样? 直到欧阳天虹率众随从去得远了,街上才又恢复了平静。吴天却心有不甘地小声嘀咕道:“这龟儿子,好了不起么?这般嚣张!” 话音刚落,边上便有人接口道:“九天城远离江南、中原、京城等繁华之地,却能领袖天下武林,四大天王即便是少林、武当的掌门人也不敢轻慢,你说他了不了得起?” 吴天怪眼一翻:“领袖天下武林?不说大名鼎鼎的魔教群雄,就是小名鼎鼎的老子也不归它领导,更从来没把它放在眼里过。” 萧恨天听到这话莞尔一笑,不禁想起当年义兄匡野在襄阳谪仙楼上,以一模一样的三招击败欧阳瑞雪的情形,心中不由一阵温暖。从欧阳剑逼死义父那一刻起,萧恨天便对它没有任何好感,内心深处已把九天城所有人都当成了杀父仇人,所以听到吴天贬斥欧阳天虹时也没有出言阻止。 那人听到吴天这话,不禁嘿嘿一笑道:“想不到这儿还有个魔教的崇拜者,你倒也赶得巧。听说这次九天城正是抓到了一位魔教的重要人物,这才召集大家来共商大事,届时你可以好好欣赏一下你崇拜的魔教妖孽如何在烈火中永生了!” 魔教重要人物?萧恨天心中一凛。虽然对白莲教也没多大好感,不过义兄是白莲教四大尊者之一的清净王,更有生父萧成与之也有莫大关系,所以他也就留上了意,于是貌似随意地问道:“不知是魔教何等重要人物?” 那人白了萧恨天一眼:“武林大会之日,你一看就知道了。” 萧恨天见对方不愿明说,便故意不以为意地淡淡道:“大概是魔教某个香主之类的人物,九天城一向喜欢小题大做。” “香主?”那人顿时涨红了脸,“若论到在魔教教徒心目中的地位,这个人只怕连金刀银剑,八大魔神也没得比!” 萧恨天闻言不禁皱起了眉头,在心中把见过和听说过的白莲教诸人都过滤了一遍,暗想在白莲教中,地位要超过金刀银剑、八大魔神的人物也就只有教主了。但听对方言下之意,显然又不是指教主,不然九天城早就张灯结彩大肆庆祝了。萧恨天还想再问,对方已笑着走远,边走边回头道:“这人若是死在这里,魔教中人只怕会比死了教主还伤心呢!” 听到这话,萧恨天更加百思不得其解,本不想在这潼关多做耽搁,不过心中的好奇最终还是占了上风。这次不等吴法吴天鼓动,他已一挥手:“走,咱们去九天城看看。” 九天城坐落在潼关远郊,依山势而建,远看像是个硕大的山寨或城堡,走近看时,才发觉它扼守山路要冲,建在两山相峙的谷口,四周有碉楼箭堡拱卫,黑压压龙盘虎踞,俨然一座远离尘世的孤城,称之为九天城一点也不为过也。萧恨天虽不谙兵法,可也看出这城建得深合攻守之道,若是不明底细的外人,恐怕会把它当成一座屯兵之城了。 随着无数江湖人物沿大道蜿蜒而上,渐渐接近了城门。今日是武林盟主大会之期,那阔大的城门洞开,任由众人自由出入,大门旁迎宾的九天城弟子只是恭敬地迎接来客,并不盘查阻拦任何人,就连乞丐难民也不过问,倒也显出世家望族的大度气象。萧恨天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暗想这多年未举行的武林盛会,前来凑热闹的江湖人没有上万也该有几千。九天城再仔细,恐怕也不能弄清楚所有来客的底细,自己只要不露出真面目主动表露身份,也就没必要担心欧阳飞云的武林缉杀令。 吴法吴天也知道这九天城不比沧州彭家堡,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再加有萧恨天事先的警告,二人说话行事也就收敛了许多,就是忍不住要贬上两句,也只是在嘴里小声嘟囔,倒也没引起旁人的注意。 进得城来,只见里面酒肆茶楼、商铺菜市一应俱全,完全不输于真正的城市。众人在九天城弟子的引领下,一路曲曲折折,最后来到城中一处阔大的广场,场中面南坐北搭有一方高台,上面早已布下桌椅布幔,只是空无一人。而台下也整??地摆放着一排排桌椅,已有不少江湖人在其间胡乱就坐,或品茶或聊天或争吵,显得好不热闹。萧恨天三人拣了个远离那高台的僻静角落,刚一坐下就有九天城弟子送来茶水糕点,殷勤招呼。 三人百无聊赖地坐了半晌,仍不见有九天城主要人物出来,大会也没有要开始的样子。吴天终于耐不住寂寞,突然拍着桌子高喊:“他妈的好大架子,咱们这么些人等了半天,还不见主人出来,小心等急了我,把这劳什子武林盟主大会给拆了!” “这盟主大会又不是个东西,怎么能说拆了?”吴法忙指出其弟语法中的错误,“若是说把九天城拆了还差不多。” “老子就爱说拆盟主大会,怎样?”吴天一梗脖子,拒不认错。二人顿时争论起来,惹得周围群雄连连侧目,几个在远处的九天城弟子听得鼓噪,不由纷纷赶了过来。 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 第十六回 万家生佛成魔头 名门弟子变屠夫 九天城毕竟统领武林,门下弟子也颇有名门风范,对吴法吴天的无礼言语都没有在意。一个弟子还赶紧赔罪道:“这位前辈,实在不好意思,大会开始的时辰我们早已写在请柬中了,你没注意到么?” 萧恨天三人哪见过什么请柬,吴天顿时被问得哑口无言。吴法立刻在一旁帮衬道:“时辰虽然未到,不过老子肚子却饿了,你们就上这些打发孩子的糕点,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么?” 那弟子忙指指广场边上一排棚子:“那儿开有流水宴席,酒菜饮食一应俱全,前辈随时都可以去享用,这个我们也是在请柬上写明了的。” 吴法翻翻白眼,还要出言刁难,萧恨天赶紧对他使了个眼色,然后站起来对那弟子抱拳笑笑:“这位小哥别介意,我这位兄长喜欢开玩笑,不过是闲极无聊找人说说话罢了。” 那弟子倒也不怪,只叮嘱道:“时辰就快到了,几位等不了多久的。” 说话间只听场中响起一阵骚动,高台上陆续开始有人上去就座。一个青衫文士正客气地招呼那些人,虽然隔得有些远,萧恨天还是一眼就认出那文士,赫然就是九天城四大天王之一的欧阳瑞雪。身旁那九天城弟子也连忙安慰三人:“快开始了,你看四城主已经在招呼崆峒、邛崃、昆仑的掌门和少林、武当的长老,以及彭家堡的人入座了。” 萧恨天连忙极目细看,却发现除了九大门派外,武林四大世家中除了欧阳世家自己,就只有彭家堡派有人来,却是萧恨天以前见过的彭龙,彭家第三代中的第一好手。萧恨天心中不禁有些奇怪,如此重要的武林大会,彭家只派一个小辈来,岂不是不给武林盟主面子?但他立刻就明白其中关节,想当年欧阳剑逼死义父义母,虽然跟着就死在了自己手里,但彭家和欧阳家大概还是因此交恶,能派个人来已算不错了。南宫世家宗主新亡,大约还没心思参加任何大会。至于韩家,早已被韩志豪连庄子都卖掉,自然已从武林四大世家中除名了。想到这,萧恨天不胜伤感。 只见台上众人你谦我让,台下群雄不住起哄打趣,又是忙乱了好一阵子才终于排定了座次。少林、武当来的虽然只是门中长老,不过以两派在武林中的地位,依然占了左右两个首席,其余十几个门派掌门、帮主则分别在二人身后正襟危坐,井然有序。待众人全部就位后,欧阳瑞雪才抬手示意台下群雄,等群雄渐渐停止了议论,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他的身上后,他才清清嗓子高喊:“我宣布,武林盟主大会现在开始,有请欧阳盟主!” 在众人的吆喝鼓噪声中,只见一个身形修长的老者已阔步上台,台上众人忙起身抱拳为礼,神情颇为恭敬。那人先与台上众人招呼见礼后,才转身对台下群雄抱拳,众人一时欢呼雷动,好不热闹。萧恨天心中不禁有些紧张,终于猜到,这人就该是当今武林盟主,欧阳世家宗主、九天城四大天王之首的欧阳飞云了。只见他年近五旬,却因为面容温润儒雅而显得比实际年纪年轻许多,颔下短而稀疏的髯须,一团和气的面容,再加那一身紫红员外锦袍,让人觉着他不像个武林中人,倒像是个养尊处优的富家翁。只有他那锐利如鹰隼般的眼光,让人有不敢正视之感。只见他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缓缓道:“各位英雄,你们在接到飞云的请柬和传书之后,能放下手中一切事务不远万里赶来,恐怕不是看在飞云的面子上,而是看在咱们当初结盟的目的上,看在江湖公义上。看到今天来了这么多人,除了台上这十几个门派的当家人,江湖中叫得出的门派几乎都派有人前来,显然江湖上渴望和平维护正义的人还是占多数,我欧阳飞云谢谢大家!” 说着深深一揖,几乎一揖到地。这几句话说得声情并茂,且又从容恬淡,却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就连坐在最后面的萧恨天也听得十分清楚,不禁为他这份举重若轻的功力暗自佩服,不过却又为他言语中的装腔作势心生鄙夷。 “咱们有多少年没举行这样的大会了?”欧阳飞云直起身来后,先轻轻一声叹息,才淡淡道,“以前是每年都举行,但现在,离上一次大会已经整整三年了。” “欧阳盟主,你召集大家前来,该不是让我们听你婆婆妈妈地唠叨?有什么事直说!”台下有人在鼓噪,立刻有更多的人在附和。欧阳飞云淡淡一笑,悠然道:“当然不是,想咱们当初结盟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对付各地蜂拥而起的白莲社,以及啸聚成寇的白莲教。若没有这些魔教妖孽,我这个盟主早就搁下担子在家享清福了,哪用得着劳民伤财地开什么武林盟主大会?更不敢有劳大家。” “魔教不是已经退到边远蛮荒之地么?”有人疑惑地问道。 “不错!”欧阳飞云接着道,“魔教确实是龟缩在祁连山中,但魔教妖孽却依然在九州大地上活跃着,中原、江南,甚至京城,都有他们的踪迹。” 台下一时静了下来,好半晌才听到有人小声反驳:“欧阳盟主是在危言耸听?咱们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欧阳飞云转望那人,声色顿时冷厉起来:“不说当年魔教金刀法王匡野从少林逃逸,也不说八大魔神之一的董昆藏匿于襄阳韩家庄。就说现在,各地乡野愚民秘密结社,吃素戒酒,禁绝房事,尊弥勒佛,拜光明神,尤其遇到天灾**之际,各种秘密结社更几成燎原之势。朝廷正忙于应付外患,无暇顾及内忧,咱们身为武林中人,也该为皇上分忧才是!” “你是说那些乡野愚民啊!”有人哑然失笑,言语中颇不以为然,“那不过是些目不识丁的乡下人,没必要如此紧张?再说他们大多不谙武功,不是武林中人,岂能掀起大浪?” “是啊是啊!”许多人也在附和,“他们结社也不过是想在遇到天灾**之际,能相互扶持熬过去罢了,咱们总该给人留一条活路?” “活路?每有天灾,百姓不仅有朝廷赈济,更有咱们的捐助,为何还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信奉太祖爷早已明令禁绝的白莲教,甚至还秘密结社?”说到这欧阳飞云一声叹息,“诸位真是菩萨心肠啊!不过却忘了魔教当年是如何风生水起的。数十年前,不正是魔教教主段天机假借传教秘密结社,网罗了江湖上一大帮恶汉,终结成了天下第一大的白莲魔教,威胁到江山社稷的安全,让中原武林人人自危?当时正是为了对付风起云涌的魔教,咱们才歃血结盟,费了多少心机,经过多少艰难,又牺牲了多少武林精英,才扑灭了魔教那场漫天大火,难道诸位就忘了吗?” 众人一时哑然,似乎又想到了二十多年前那场中原武林与魔教的大决战。年长者心有余悸,年轻的则跃跃欲试,很想再有一次这样的大战,以给自己一展身手。欧阳飞云不等有人打断,又质问众人:“诸位能专心习武,想来家中都有丰厚产业,想必不是乡绅便是富贾。难道诸位就忘了魔教当年是如何对付乡绅富贾的吗?就算后生晚辈没亲眼见过,可也该听长辈说过?” 台下顿时沉寂下来,众人似乎又想起了魔教当年的种种暴行,脸上俱隐有惧色。半晌才有人小声道:“那咱们该怎么办?各地结社乡民不过是些手无寸铁的普通百姓,难道要咱们拿这些人大开杀戒?” “是啊,”有人小声附和,“再说这是官府的事,咱们管不了也不该管。” “天下多如牛毛的秘密结社咱们管不了,但总可以用别的办法为江山社稷、为国家的安宁出力。魔教教徒杀不尽,但专门传播魔教教义的传头却可以杀绝。”说到这欧阳飞云突然冲台下一招手,只见四个九天城弟子立刻抬着一个囚笼上得台来。在囚笼前后护卫的,竟然是九天城另外两大高手,欧阳天虹和欧阳奔雷。众人再看笼中,只见那是一个身着灰色百衲衣的和尚,被一只黑布袋蒙住了头,看不清面目。众人一时疑惑不解,不过看欧阳天虹和欧阳奔雷的神情,显然这和尚在他们眼中比谁都重要。 “诸位一定会为看到的人吃惊。”欧阳飞云悠然一笑,然后慢慢取下了那和尚头上的布袋,众人这才看清那和尚模样。只见他胡子眉毛已尽白,脸上皱纹重重相叠,几乎看不出那脸上皮肤本来的颜色。只看他那满脸斑痕的模样,即便说他有一百岁恐怕也没人怀疑,但他却有一双年轻人才有的清亮眼睛,目光异常坚定。这眼睛只在布袋揭开那一瞬扫了台下众人一眼,然后就缓缓合上,再不睁开,人也如入定般一动不动了。 “是普惠大师!”老和尚刚一露出面容,台下就有不少人失声惊呼,显然这老僧并非默默无闻之辈,至少台下便有一小半人识得。听到“普惠大师”这名字,萧恨天浑身也是一震,神情十分惊诧,就连一向损人不留口德的吴法吴天兄弟,也只是不解地问了句:“真是普惠那老和尚?” “不错,正是普惠大师!”像是回答众人心中的疑问,欧阳飞云叹息道,“百姓口中的万家生佛,咱们眼中的大善人、活菩萨。曾孤身深入苗疆,亲试百毒,遍尝百草,找到五十年前那场为祸十三省大瘟疫的药方,救万千人性命;化缘三十载,筑成千里大堤,拱卫晋、豫两省二十年未遭黄河水患;为救一位落入盗匪手中的弱女子,孤身闯青狼寨,中三百余刀也不言放弃,终让匪首青狼放下屠刀,也放了那女子,而他竟不会半点武功。这样的事迹实在太多了,任何自诩为善人者在普惠大师面前都会惭愧,任何大侠在他面前都会自卑。百姓都说,如果这世上真有佛的话,一定就是普惠大师。” “是啊!”有人接口道,“大师虽不是我武林中人,这一生做过的事却比任何大侠都让人敬佩,所以即便是最残暴的匪徒,甚至包括魔教妖孽,对大师都尊敬有加,盟主怎么能对大师这般无礼?” “就是!盟主若没有充足的理由,恐怕今天在这儿的一大半好汉都要跟盟主理论!”更多人不客气地呼喝起来。萧恨天对众人的反应一点也不奇怪,普惠大师的事迹他很小就听义父说过,尤其青狼寨救弱女那次,让他现在想来也浑身发热,热血沸腾。当时匪首青狼有言在先,普惠大师敢说一句劝他放人的话,他就割大师一片肉下酒,结果普惠大师毫不迟疑就足足说了三百多句。身中三百余刀而面不改色,让青狼寨所有人都不忍再看,青狼最后也扔掉屠刀拜倒在大师脚下。当年听到这里时,萧恨天曾流着泪发誓要做这样的人,但义父却叹息说:像普惠大师这样的人你可以尊敬,但不可以学,因为那已经不是人所能做到的了。 所以不仅萧恨天不明白,恐怕在场没一个人明白,欧阳飞云为何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囚禁普惠大师,并且在武林大会上公然把普惠大师用囚笼抬上来。 “因为,他是魔教中人!”欧阳飞云立刻就回答了众人心中的疑问。话音刚落,便听台下像炸开了锅,不少江湖上的鲁莽汉子立刻就不留情面地大声反驳:“胡说!大师供奉的是我佛如来,信奉的是普渡众生的观世音菩萨,岂会去拜魔教邪神?” 更有人大声嚷嚷:“就算大师同情魔教,甚至救助过魔教妖孽又怎么了?以普惠大师菩萨心肠,哪怕就是毒蛇猛兽他也会舍身相救,这也没什么大错。” 欧阳飞云任众人厉声责问甚至谩骂也不再开口,甚至有人要冲上台找他理论他也不说话。直等众人在台上十几个掌门和长者劝慰下渐渐安静下来后,他才转身对囚笼中闭目入定的普惠大师恭恭敬敬地一拜道:“大师,大家对你的身份还有所怀疑,希望你能亲口予以说明。这可关系到大师的声名性命,以大师诚实高尚的品德,当不至于信口开河,陷我于不义。” 欧阳飞云这几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却清清楚楚地传到众人耳中。众人顿时静了下来,场中一时鸦雀无声。就在这渗人肝胆的寂静中,只听普惠大师用低沉沙哑的嗓音缓缓念道:“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光明故,喜乐哀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这几句非佛非禅的经文,顿时让众人尽皆变色。武林中几乎人人都知道,这是白莲教徒口中最重要最神圣的经文,每有同伴归天,他们都要以这段经文肃穆相送,不然就不是真正的教徒。这几句经文一出,立刻就证实了普惠大师的身份,只有白莲教徒才会用如此肃穆庄严的语调念出这段经文。不过大家心中一时仍无法接受,好半晌才听有人色厉内荏地喝道:“就算普惠大师信奉魔教又如何?大师一生从未做过一桩恶事,更没伤害过任何人,与别的魔教妖孽完全不同!” “是啊是啊!咱们不能因为这个就责难普惠大师。”不少人小声附和,不过群雄已不那么异口同声了。欧阳飞云直等众人声音弱下去后才叹息道:“若普惠大师是魔教普通教徒也就罢了,我决不会为难他,更不会为此就召集大家前来共商大事。” 说到这欧阳飞云停了下来,缓缓扫视众人一圈后,才一字一顿地道:“但他却是魔教的传头,甚至是魔教教徒口中的圣传头。” 众人再次色变,人人都知道,魔教高手虽然可怕,却还是可以战胜和抵抗的人,但魔教传头却有让人无法抵御的力量。他们的足迹踏遍神州大地,四下传播魔教教义,鼓动越来越多的人皈依魔教。一个成功的传头能迷惑成千上万人,甚至影响几代人。他们总能在任何艰难的情况下取得成功,能让人放下原来的信仰、财富、地位、私欲、贪念,甚至生命去信奉魔教,所以传头在外人眼中,简直就是掌握了魔力的妖邪一般的人物。对付这样的人,官府和民间都是用烈火把他活活烧死。据说只有这样,才能让他那身蛊惑人心的魔力彻底消失。 欧阳飞云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又肃然道:“相信大家都听说过,近百年来,魔教最成功的传头就是三四十多年前活跃在江南和中原一带的莲花使者,魔教教徒口中的白莲圣徒。据说他曾去过魔教的发源地波斯,回来后就以莲花为记传教,至少迷惑了十余省的数十万愚民,使无数刁民啸聚成寇。听说就连后来的魔教教主段天机也曾是他的信徒,拜在他的门下,是他的宗法弟子。魔教也是因他的莲花标记才由大明尊教改名为白莲教。虽然他从未参与魔教内部权力之争,也未参与后来与中原武林对抗、组织严密的魔教核心集团的建设,但他在魔教教徒心目中的地位,仍超然于教主和四大尊者之上,是魔教精神上的导师和领袖。可以说没有他,就没有后来段天机领导的组织严密的魔教,就没有二十多年前那场正邪两道死伤巨万的大决战,也就没有中原武林的结盟,更没有诸位今天这不远万里的聚会。你们说,这样的人算不算恶贯满盈?算不算万死不足以赎其罪?”说到最后,声色俱厉。 众人一时鸦雀无声,半晌才有人小声问:“当年官府为捉拿魔教莲花使者,几乎想尽了一切办法,但最终都被其逃脱。他确实算是罪大恶极的魔教妖孽了,不过他已销声匿迹了近三十年,他跟我们今天的聚会有什么关系呢?跟普惠大师又有什么关系呢?” “因为,普惠大师就是当年的莲花使者!”欧阳飞云话音刚落,场中顿时像炸开了锅,众人纷纷质问:“怎么可能?普惠大师菩萨心肠,救人无数。莲花使者蛊惑人心,害人以数十万计,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欧阳飞云不等大家问下去,便道:“普惠大师心怀大慈悲,终身未行一恶,伤一人,但同时却以莲花使者的身份在用思想杀人!有时候以思想杀人,远远比任何战争都来得残酷暴烈。更可怕的是,以思想杀人者,往往还以为自己是在行善,全然不觉得自己是在杀人。” 众人静了片刻便再次鼓噪起来,显然对欧阳飞云的话一点也不相信。有的人更是远远高喊:“普惠大师,你说句话,只要你说一声你不是魔教圣传头,不是莲花使者,咱们便为你作主,定不让任何人玷污你一世清名!” 在众人阵阵鼓噪呼喝声中,普惠大师终于缓缓睁开了干涸的双眼,用古井不波的语音淡淡道:“老衲穿的是百衲衣,念的是金刚经,信的却是大明尊,传播的是大光明。老衲就是圣传头,老衲就是莲花使者。” 这几句话声音不大,中气也不足,却给人以振聋发聩之感,众人静默了足足一盏茶功夫,均呆呆地不知所以,似乎无法把万家生佛的普惠大师和魔教最大的妖孽莲花使者联系起来。寂静中只听欧阳飞云淡淡道:“当年普惠大师以出家人的身份为掩护,四处传播魔教教义,是魔教后来那些罄竹难书罪孽的始作俑者。不过看在他也救过那么多人的分上,只要他隐居山林,不再以妖言蛊惑人心,即便知道他是莲花使者,飞云大概也会放他一马。但他却以耄耋之年,仍在大肆宣扬魔教邪说,鼓动愚民与乡绅官府对抗,所以飞云才冒天下之大不韪把他请来。但他却不同于一般的魔教妖孽,他的影响实在太大,飞云不敢擅作主张,这才把大家邀来,该如何处置还要听听大家的意见。” 众人尽皆哑然,半晌才有人以商量的口吻小声道:“普惠大师,如果你真是魔教莲花使者,只要说声以后再不信仰魔教、传播魔教教义,咱们也不会为难你的。” 普惠大师枯萎的脸上闪过一丝难得的笑意,然后垂下头低声诵道:“以此残躯,献我烈火,焚尽自身,照亮乾坤,企盼天下,正大光明!” 场中再次沉寂下来,谁都知道普惠大师这一表明心迹,以他过去的执著,任谁也别想再劝他放弃信仰了。这显然是把自己推上了绝路,对于魔教普通教众武林白道还可勉强放他一马,但对于专门以传播魔教教义为使命的传头,尤其是近百年来最成功的圣传头,无论官府还是民间,都是毫无疑问要予以烧杀。不过普惠大师过去的诸多善举,以及让任何大侠也感到自卑的品德,却也让群雄不忍如此待他,都在心中不住地寻找不杀他的理由。就在这时,只听欧阳飞云沉声质问众人:“大家这是怎么了?要知道我们不是在决定一个普通恶徒的生死,而是在谈论魔教圣传头,万恶的莲花使者、白莲教的精神领袖!恐怕近百年来也找不到犯下这样大罪孽的恶徒了。” “普惠大师可不是什么恶徒!”立刻有人小声反驳。欧阳飞云猛转望那人方向,陡然把声音提高了几分:“不以恶行为恶,这才是人间至恶!把传播魔教教义当成毕生最神圣、最崇高的目标来追求,身体力行直到耄耋之年也不放弃,这才是世间最可怕的恶行!普惠以出家人身份为掩护,从年轻时起就秘密结社传播魔教教义,数十年来足迹踏遍大半个中国,信徒以数十万计。你们只记得他那些善举,却忘了当年魔教那些令人发指的暴行?忘了中原徐家堡被魔教攻破后,合族上下三百余人无一生还?忘了闽南梅家被魔教暴民剥皮抽筋?最惨的是江南萧家,就因为家道殷实,却又不甘于受魔教勒索出钱买命,结果一家老小数十余人,男被凌迟,女被奸杀,就连襁褓中的婴儿也未能幸免。只是源于段天机要杀一儆百,让江南富户不敢再反抗。太多太多了,魔教做下的这一桩桩血案大家就忘了吗?这些暴行不都是魔教信徒们干的?这些暴行追本溯源,不都该记在莲花使者这个魔教百年来信徒最广的圣传头身上?” 众人顿时肃然,不禁想起了二十多年前魔教肆虐天下时的那些暴行,有人还大声附和道:“妈的,老子家中以前也被魔教抢过,差点变成穷光蛋去要饭!” 这话一出,立刻有更多的人应和,众人纷纷回忆起魔教当年犯下的罪行,一时群情激愤。萧恨天听到欧阳飞云提到江南萧家,心里不由“咯噔”一下,隐隐有些不安,只不知欧阳飞云口中的“江南萧家”跟自己祖上有无关系。又听他把魔教说得这般残暴,终于忍不住出言反驳:“盟主方才说到,魔教教义倡导吃素戒酒、禁绝房事,岂会奸杀江南萧家女子,犯下诸多暴行?这不是前后矛盾?” 欧阳飞云转望萧恨天的方向,眼中颇有些诧异,似乎为萧恨天发出那盖过众人喧嚣的十足中气感到意外,远远地盯了萧恨天一眼,他才道:“魔教教徒说一套做一套,尤其是在征战杀伐的时候更是百无禁忌,这一点天下皆知,就是普惠大师也不会否认?” 最后这句话却是在质问普惠。只见普惠大师脸上第一次露出愧疚之色,垂首黯然道:“老衲平生从未鼓动过信徒使用暴力,更没有怂恿他们以暴易暴!” 欧阳飞云嘿嘿一笑:“不使用暴力,魔教岂能成其大事,实现你心目中的大光明?大师真是天真!所以段天机远比你高明,知道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道理。”说完转向群雄,“现在魔教莲花使者就在这里,该如何处置,飞云不敢自专,就请大家共同来决定。” 场中再次静了下来,足足一盏茶功夫,终于有人小声道:“若普惠大师不愿放弃魔教信仰,咱们就只能照惯例行事,不然对不起众多无辜惨死在魔教手中的朋友和亲人。” “就是就是!”更多人在小声附和。就在这时,只见台上欧阳飞云身后那位少林寺长老清了清嗓子,缓缓站起来对普惠大师深深一揖。众人见是少林罗汉堂长老长生大师要说话,便都静了下来。只见他旁若无人地对普惠大师恭恭敬敬地连拜了三拜,这才开口道:“大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无论你过去做过多大错事,有过多少罪孽,只要放下你心中的屠刀,贫僧便以少林罗汉堂首座的身份担保,拼我整个少林一派,也要护你周全!” 另一旁的武当长老青云也跟着道:“是啊,大师只要说一句话,贫道也愿以武当首席长老的身份保证,不容任何人加害于你。” “老衲心中没有屠刀,”普惠大师淡淡一笑,“倒是二位心中却有不该有的尘埃。” 二人面色一震,忙拱手请教:“愿得大师指点。” 普惠大师微微一笑,“这尘埃便是二人心中的‘身份’,以及那求名的心思。” 二人一怔,片刻间便恍然大悟,忙红着脸双双拜倒,恭敬地道:“多谢大师指点。” 普惠轻轻叹了口气,黯然道:“信徒们犯下的诸多罪孽,老衲也心知肚明。虽与老衲传播的教义全然无关,但不能除去他们心中的戾气,老衲万死不能辞其咎。今日能为他们赎罪,正是理所当然,便请焚我残躯,以求光明。” 场中再次寂静下来,众人俱垂下头,渐渐接受了普惠就是魔教莲花使者的事实,是魔教传头就该死。这是大家心中牢不可破的信念,哪怕是万家生佛也不例外,何况他还是罪大恶极的圣传头。场中只有萧恨天心中仍同情着普惠大师,不过心知这关系到白道武林上一代乃至几代人的累累血债,是非对错根本无从判断。就算自己要干涉也完全无能为力,只得心怀愧疚地别开头,不敢再看普惠大师一眼。 “好!既然大师一心求死,以赎门下信徒的罪孽,咱们便成全他!”欧阳飞云说着对群雄一挥手,“不过就这样简单把他烧死,实在是浪费,要知道他可是魔教教徒心目中的白莲圣徒。咱们若是在九天城城门外的空旷地上搭起柴禾架,然后把咱们将火焚魔教莲花使者的消息遍传天下,确切的日子就定在下个月初九的正午。你们说到时候魔教教徒会不会前赴后继地前来营救呢?” “妙计妙计!”形如猿猴的邛崃派掌门娄高峰顿时连连鼓掌,“恐怕连远在祁连山的魔教余孽也会星夜赶来,届时咱们要把他们一网打尽恐怕也是易如反掌!” “没错没错!”崆峒派掌门丹丘子也连声附和,“咱们只需在九天城城头和四周箭楼内设下强弓劲弩,甚至无须与魔教教徒正面交手便能消灭他们绝大多数力量,能在箭雨中逃生的,恐怕只有寥寥几个绝顶高手而已。” 不过也有人小声表示了担心:“这么大的行动,恐怕不经官府会有麻烦?” “大家无须担心,飞云早有安排!”欧阳飞云说着对一旁的弟子吩咐,“请廖守备。” 那个弟子立刻飞身而去,不多时便把一个身着盔甲铠胄的将领带了来。欧阳飞云向大家笑着介绍:“这位是咱们潼关的守备廖大人,有他亲自参与咱们的计划,这行动就完全合法,大家无须担心。” 那廖守备先点头哈腰地与潼关地界的土皇帝欧阳飞云见礼后,才装腔作势地对台下群雄拱手高声道:“聚歼魔教妖孽,本将责无旁贷,愿追随欧阳盟主左右。届时末将会亲率五百弓箭手参战,以尽绵薄之力。” 群雄轰然叫好,同时也放下心来。大家与魔教都有算不清的血债,如今有诱杀魔教余孽的机会,众人顿时把普惠大师的生死放在了一旁。欧阳飞云见火候已到,立刻从怀中掏出代表武林盟主权威的金龙旗,迎风一展,高声吩咐台下弟子:“传我号令,立刻紧闭城门,没有我的手令,再不容任何人进出!” 见群雄尽皆愕然,欧阳飞云忙笑着解释:“今日与会的说不定有魔教奸细,我不能任他们把咱们的计谋泄漏出去。从现在起到下个月初九,任何人也不能擅离九天城,希望大家能理解。” 群雄一听这也在理,便欣然接受了这安排。即便有少数人心怀不满想离开,却也怕被人怀疑和魔教有勾结,只得把不满放在心里,无奈接受了九天城的软禁。听到这安排萧恨天才终于明白,这次武林盟主大会是早已预谋、计划、安排好的。欧阳飞云的目的就是要利用普惠大师诱杀魔教教徒,同时重树武林盟主的威信,甚至普惠大师也不过是他手中一件道具而已。 一个月时间很快过去,初九这日的太阳比往日似乎更为灿烂。九天城大门外那处空旷草地中,早已架起了一人多高的柴禾堆,一根高高的木桩立于柴禾中央,那显然是用来捆绑普惠大师的。而在这周围,则有无数强弓劲弩埋伏,只等魔教妖孽前来救人。欧阳飞云显然对群雄并不放心,所以没有一视同仁。除了身份来历明确的众多名门正派弟子,获准在城楼和城外箭堡中参与埋伏外,像萧恨天这样来路不明的小部分江湖浪客,则被告知可以选择在城外的帐篷中观战,或者被暂时拘押于九天城内,由九天城弟子严加看守直到行动结束。以江湖人爱热闹好杀戮的天性,其实大家也没有别的选择。 几个帐篷就支在城门两旁的城墙下,离那柴禾架仅有十余丈远。即便再不懂兵法的人也看得出来,只要城门一闭,若有魔教中人攻城的话,帐篷中的群雄首先就暴露在攻击者面前,同时也暴露在守城的九天城弟子箭下。所以欧阳飞云根本不怕他们中有奸细或敌人,随时都可以把这些人除掉。大家不禁对欧阳飞云这歹毒的一手很是心寒,不过也无可奈何。这些毫无势力背景的江湖无名之辈,根本就不可能与手握欧阳一族、同时又有众多同盟者的武林盟主欧阳飞云对抗,甚至连一点反抗的胆量也没有。 魔教莲花使者将于三月初九在九天城处决的消息早已散布出去。几天前便有一些衣衫褴褛的乡民零星地来到九天城外,三三两两地聚集到那个一丈见方的柴禾堆周围,到初九这天更聚集到足有近千人。众人相互也不交谈,只盘膝而坐,轻轻地念诵着些不知名的经文。有九天城弟子前去探听了半晌,终于肯定那正是魔教经文。显然这些人都是魔教信徒,不过看他们的模样也就是些普通百姓,不值得群雄动手。大家真正希望看到的,是能对武林构成威胁的魔教众多高手。 大概九天城散布出去的消息隐瞒了魔教莲花使者就是普惠大师的事实,所以赶来的大多是魔教信徒,另外就是附近少数来看热闹的乡野愚民。他们只在远处围观,并不像魔教信徒那样上前席地而坐,默诵经诀。就在日头快到正当空的时候,肃穆森严的九天城内终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二十多个骑手旋风般由城内冲将而出,领头的竟然是欧阳天虹。众弟子先挥鞭把柴禾周围的百姓驱退十余丈,然后才在场中井然布防,俨然是维护刑场秩序的衙役一般。萧恨天见状暗暗叹息,九天城弟子这般嚣张,一是有官府撑腰,但最主要的还是,魔教传头在官府眼中乃妖孽一般的人物,官府对他们的政策是人人可杀,也就难怪欧阳飞云敢公开杀害魔教莲花使者,且把这消息遍传天下了。 城头上终于现出了数十人,领头的自然是欧阳飞云。周围除了欧阳瑞雪,还有少林罗汉堂首座长生大师、武当首席长老青云道长和十多个不同门派的掌门。至于那个潼关守备廖大人,则远远地缩在一旁,满身甲胄在周围武林人物中显得十分滑稽。显然他也是一个道具,只是让欧阳飞云的行动合法而已。 “把魔教妖孽架上去!”随着欧阳飞云的冷喝,城外的九天城弟子立刻行动。普惠大师被架上柴禾堆时在人群中引起了一阵骚动,魔教信徒俱拜倒在地。而看热闹的乡民中少数见过普惠大师的人则异常诧异,跟着就相互打探起来:“这不是普惠大师么?这是怎么回事?”“不能伤害普惠大师!放人!快放人!”众人争相起哄,渐渐得到了所有百姓的响应。这时只见一个九天城弟子凌空甩了个响鞭,高声喝道:“普惠一直以来就以出家人身份作掩饰,同时以行善来掩护他秘密传播魔教,他就是魔教圣传头!就是魔教莲花使者!” 百姓再次起哄,显然根本不信。不过在九天城众弟子的弹压下也就不敢出声了,尤其看到众多魔教信徒俱拜倒在普惠面前,众人也就有些信了。其时官府对魔教不遗余力的歪曲宣传,再加魔教过去也确有令人发指的暴行,因此在普通百姓心目中,魔教信徒都是妖邪,而传播魔教的圣传头莲花使者,更是最大的魔头,早已在百姓心目中被妖魔化。如今听说普惠就是莲花使者,老成的还迟疑着没有表态,而那些从未见过普惠大师的年轻人立刻就改变了态度,高喊着烧死魔教妖孽。有人还拾起地上的石块远远向普惠扔去。若不是怕误伤了普惠大师身旁那两个九天城弟子,恐怕会有更多人参与进来。 两个九天城弟子把普惠绑到柴禾中央的木桩上,然后回头向远处的欧阳天虹示意。欧阳天虹仰头看看天色,这才古井不波地缓缓举起手:“时辰已到,准备点火。” “大师!”无数魔教信徒哭号着扑上去,立刻便被几个九天城弟子打倒在地。但更多人前仆后继地冲上前,场中情形一时大乱。两个身手矫健的魔教信徒趁混乱终于逃过九天城众弟子的阻拦,手脚并用爬上那一人多高的柴禾堆。刚登上去便听一阵箭羽破空声,数十支利箭带着轻啸转瞬便钻入二人身体,顿时把二人钉成刺猬一般。二人一声不响便从柴禾堆上一头栽下来,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突如其来的箭雨让人群怔了片刻,但立刻又爆出更大勇气。众人呐喊着毫不犹豫地冲上前,但刚接近柴禾堆便成群地倒在箭雨中。一时间箭羽破空声、箭镞入肉声以及临死的惨叫和无数人的哭号交织在一起。就在这混乱中,只听一个苍老而淡定的声音在低声轻诵着:“以此残躯,献我烈火,燃尽自身,照亮乾坤,祈盼天下,正大光明。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唯光明故,从善除恶,喜乐哀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这诵唱声音不大,却让魔教众多信徒渐渐平静下来,众人陆续原地盘膝坐下,即便有利箭飞来也不躲闪。然后众人就随着那声音齐声轻诵起来,每个人的声音都不大,但合在一起却有一种不容轻辱的气势。城头箭堡中也渐渐停止了射箭,似乎对眼前这情形颇为诧异。只见魔教数百信徒围着那高高的柴禾堆盘膝而坐,人人双手合十,闭目轻诵经文,对身外的情形再不理会。不少人身上还插着长箭短羽,鲜血浸透衣衫,仍跟着普惠大师低声轻诵,无一人呻吟。 远处的百姓和四周埋伏的九天城弟子和群雄都寂静下来,场中便只剩下那数百名魔教信徒的低沉吟唱。眼见这数百名魔教信徒转眼间便把生死完全置之度外,就只是因为听到普惠大师几句隐约的经文。众人心底深处都隐隐生出一丝恐惧,难道普惠大师真有魔力,能轻易让人忘掉痛苦和生死? “杀了他们!烧死他们!烧死魔教妖孽……”就在片刻惊愕之后,远处围观的百姓中突然有人高叫起来,立刻得到大多数人的附和。人们对自己无法理解的现象都有一种天生的恐惧,越是愚昧越是如此。魔教信徒们的行为证明了他们果然是妖邪,本来对他们还抱有些微同情心的善良百姓也愤怒了。只有从**上彻底消灭这些妖孽,才能让他们忘掉眼前的震撼,减轻心灵深处那种挥之不去的恐惧。 两旁箭堡中再无箭羽射出,城头上却响起了欧阳飞云冷定漠然的声音:“时辰已到,准备浇油点火,闲杂人等退后十丈,不然作魔教妖孽格杀勿论!” 本已远在十余丈外的围观百姓慌忙又退出十余丈,十几个九天城弟子在柴禾堆上泼上油后,也跟着欧阳天虹退到城门外的帐篷前监视,顿时把那数百名魔教信徒彻底留在了场中央。只见他们仍低声吟诵,对欧阳飞云的警告充耳不闻。欧阳飞云用冷厉的口吻再次警告:“我数到三,若再不退,就把你们当成营救莲花使者的魔教妖孽悉数射杀!弓箭手准备!一!” 至今未见任何一个魔教高手露面,欧阳飞云早已在群雄面前丢尽了颜面。只听他那冷厉阴鸷的语气,任谁也能听出他已动了杀机。四周的气氛陡然凝重起来,城头和箭堡中隐隐传来弓弦急张的“咔咔”声响,空气似乎也为那浓烈的杀气压得无法流转,魔教信徒们的吟诵也悄然低了些下去。终于,最外围的一些信徒开始悄悄退开,在信仰和生命之间,不同的人总是有不同的选择。 部分信徒退出了十余丈外,不过场中仍留下了三四百人,还有少数人在东张西望犹豫着。但大多数人都对欧阳飞云的警告充耳不闻,继续低声吟诵。 “二!”欧阳飞云再次高喊。魔教信徒中最后几个胆小的赶紧起身跑开,另外那些还在犹豫的却不再犹豫了,只闭目随着众人轻声低诵。四周早已静了下来,场中便只剩下魔教众人渐渐清晰起来的声音,不断反复吟诵,声音越发肃穆庄严:“以此残躯,献我烈火,燃尽自身,照亮乾坤,祈盼天下,正大光明。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唯光明故,从善除恶,喜乐哀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三!”欧阳飞云终于挥手下了格杀令,如蝗箭羽带着刺耳的呼啸“嗡”的一声奔向目标,从四面八方飞向那数百名盘膝而坐的魔教信徒,像雨点般打在众人身上。第一轮箭雨过去,人群顿时栽倒了大半,但仍有一百多人端坐不倒,诵吟经文的声音并不因身中利箭和人数的突然减少而中断。 “预备!”欧阳飞云再次举起了右手,就在这时,只听城下帐篷中陡然响起了一声发自灵魂深处的怒喝:“住手!” 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 第十七回 战群雄剑寒天下 救无辜义不容辞 帐篷内旁观的萧恨天早已义愤填膺,从普惠大师被绑上那木架开始,他就在救与不救之间犹豫着,但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任何人要在上千支强弓劲弩的包围下救出普惠大师,那简直是痴人说梦,就连吴法吴天也明白这道理。何况还要带着他逃避众多武林高手随后的追杀。贸然出手不但救不了人,只会连累两位义兄陪着自己白白送命。但当第一轮箭雨过去,眼看着数百个手无寸铁的魔教信徒倒在箭雨中时,萧恨天才知道,理智并不能完全左右人的行为,有时候明知是白白送命,也还是要义无反顾。 “什么人在大呼小叫?”帐篷外监视刑场的欧阳天虹蓦然回首,眼中隐有喜色,终于有人站出来了,这正是他企盼的。他的喝声让扑出来的萧恨天混沌的头脑中蓦地闪过一道灵光,本打算扑向场中救人的他陡然折向欧阳天虹,突然的变向使萧恨天来不及拔剑,便以指代剑直刺欧阳天虹眉心。 欧阳天虹决没有想到萧恨天会来得如此之快,指未至,锐风已扑面而来,出手突然,功力更惊人的浑厚。欧阳天虹一退、再退、三退,居然仍无法避开对方锋芒,更无暇拔出腰下佩剑。百忙中只得以右掌护住眉心,左掌以虚招拍出,只盼能阻他一阻。哪知对方全然不顾他的左掌,剑指毫无停顿地以穿金洞石之力刺在他的右掌掌心。欧阳天虹一声闷哼,猝不及防之下单掌根本敌不住对方锐利一刺,只觉掌心剧痛,右掌顿时麻木了大半,再使不出半分力气。与此同时,他的左掌也以三分功力拍在了对方下胁。几乎同时,他双腿弹起,闪电般踢出七腿,总算阻住了萧恨天的攻势。好歹是九天城四大天王之一,即便是右掌受创,也能以并不擅长的拳脚找回主动。 连环七腿踢完,总算把萧恨天逼得退开了两步。欧阳天虹正待落地换气,身后突然又有两人袭来,掌风凛冽,居然也是一流高手。更兼配合得异常默契,完全封死了自己身后和两侧的去路,只怕不等落地就要中招。无奈之下欧阳天虹只得强行提气往前一个空翻,以左掌再次拍向前方的萧恨天。欧阳天虹心里算计着方才对方已中了自己一掌,即便是虚招只有三分力,也足以让任何一流高手受伤,再不足为惧。但他却不知萧恨天身负天地间至刚至阳的乾天玄气,寻常的掌力根本无法伤到他筋骨,更不知对方已得剑庐真传,信手一指再次刺中他左掌掌心。欧阳天虹一声尖叫,心中的惊骇远大于伤痛,就这一疏神,落地时便被萧恨天扣住了胸口檀中穴。他却不理会自身的安危,只使劲打量着萧恨天那张完全陌生的脸,失口惊呼:“你……你是魔教银剑尊者……弟子?” 他本想问对方是不是银剑尊者,大约是看到萧恨天太过年轻才加了“弟子”两字,但跟着他又连连摇头道:“不是不是,即便银剑尊者亲自出手,也未必能空手把我生擒。” 萧恨天不理会他的质问,只对紧随自己出手的吴法吴天感激地点点头。要不是他们出手及时,恐怕自己根本不可能生擒欧阳天虹,这冒险的计划刚开始便要夭折。萧恨天扣住欧阳天虹,转头对城头上的欧阳飞云高喊:“欧阳盟主,立刻让你的人放下弓箭!” “你是何人?”城头上的欧阳飞云遥遥问道,努力想回忆起萧恨天的名字。不过萧恨天经过装扮的模样实在太平常了,连参加武林盟主大会时报上的假名也实在太普通,欧阳飞云怎么也想不起来,只得猜道:“你是魔教四大尊者之一?”在他的心目中,也只有魔教四大尊者之一才有可能于猝不及防之下擒住自己兄弟。 萧恨天摇摇头:“我不是魔教中人,我是谁也无关紧要。我只是不愿看到再有人流血,我要救下普惠大师,还有剩下那一百多名手无寸铁的魔教信徒。” 欧阳飞云突然嘿嘿一笑:“就凭你?” 萧恨天把欧阳天虹推到自己身前,恳声道:“我不想伤害任何人,只要你在天下英雄面前答应放过普惠大师和那些魔教信徒,我立刻便放了欧阳前辈,并在众位英雄面前向他磕头赔罪。” 欧阳飞云脸上一阵犹豫,跟着摇头道:“这事我一个人做不得主,要问问大家的意见。” “不能放!咱们若被此人要挟,定会被天下英雄笑话!” “就算要放,也只能放那些魔教教众,用一百多条性命换二城主一条命,你也赚了。” 众人一时议论纷纷。待众人静下来后,欧阳飞云才对萧恨天故作无奈道:“听到了,我可以答应放了所有魔教教徒,但莲花使者却决不能放!” “不行!”萧恨天断然拒绝。就在这时,只听普惠大师遥遥喊道:“少侠,老衲几近百岁,行将就木,本也打算以一己残躯为门下信徒赎罪。你只要救下这一百多名无辜,老衲也就可以含笑而去了。” 萧恨天一听这话心底便有些犹豫,心知即便有欧阳天虹在手,自己也很难救下所有人,心中尚在权衡,就听众魔教信徒纷纷道:“大师不能死,大师若死,我们也不会偷生!” 众人那舍己忘生的慷慨激起了萧恨天心底深处的血性,顿时为方才的犹豫愧疚,立刻抬头对欧阳飞云昂然道:“放了所有人,不然咱们就拼个鱼死网破。” 场中一时静了下来,欧阳飞云沉吟半晌,突然笑道:“你既然不是魔教中人,我不信你会为这些魔教妖孽与整个武林为敌,更不信你会为他们拼却自己性命。” “那咱们就试试,”萧恨天深吸了一口气,淡淡道,“你若再杀一人,我就杀欧阳天虹为他陪葬。” 话音未落,一支利箭带着刺人心魄的厉啸突然从离萧恨天最近的箭楼上暴射而出,刹那间便掠过十余丈距离向萧恨天飞来。这一箭无论速度、气势都远胜寻常箭羽,甚至箭杆在飞行中还带有“嗡嗡”的共鸣,显然贯注有浑厚的内力。眼看就要射中萧恨天咽喉,他却拉过欧阳天虹挡在自己身前,只听“噗”一声利箭入肉,跟着“啊”一声惨叫,这一箭竟把武功受制的欧阳天虹一条胳膊射了个对穿。 “谁再敢出手偷袭,我立刻杀了欧阳天虹!”萧恨天说着扣住了欧阳天虹咽喉。欧阳飞云慌忙连连摆手,跟着往那箭楼厉声质问:“谁干的?没有我的口令,谁敢擅自动手?” 箭楼上露出了一脸沮丧的箭手,却是九天城四大天王之一的欧阳奔雷。欧阳飞云见状厉喝道:“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动手,不然就是我欧阳飞云的死敌。” 说完又连连向萧恨天赔罪。只看方才萧恨天挡箭那一下身手,欧阳飞云就知道,要以武力从他手中救人根本不可能,不禁皱眉踌躇片刻,跟着呵呵一笑道:“咱们双方都不愿让步,不如就用江湖办法来解决好了。” “什么办法?” “你既然敢孤身来救魔教莲花使者和众教徒,想来也不在乎迎战天下英雄。”欧阳飞云说着指指身后众多掌门人和若干名门弟子,不怀好意地笑道,“咱们这些人就一一向你挑战,只要你能赢一人,我就放魔教一人。你要是能赢下相当于魔教妖孽人数的场次,我就把所有魔教妖孽全都放了也无妨。” 欧阳飞云话音刚落,便听一直未曾开口的吴法突然破口大骂:“他妈的你好卑鄙,想以车轮战累死我兄弟?你以为我兄弟会上你的当吗?” 吴天也接口道:“老夫也有一个好提议,你想救你兄弟,不如就来挑战咱们兄弟三人。你赢一人,我们就还你兄弟一只手。你赢两人,我们就还你兄弟一只脚。你要是把我们三兄弟都赢了,我们就连他的头也砍下来还给你好了。” “好提议!好提议!”吴法连连鼓掌称赞,“也只有老夫的兄弟才能想得出如此绝妙的办法来。虽然这办法根本就他妈混账透顶,可比起你的办法来也还是要公平公正多了。” “既然是公平公正的好提议,那就这么定了!”二人就像心有灵犀一般,吴法话音刚落,吴天立刻又接上了口,根本不容旁人插嘴,“来来来,欧阳老儿,咱们哥俩就先来亲近亲近,你要赢了老夫,咱们就把你兄弟的一只手先还给你。你要左手还是右手?” 欧阳飞云脸色早已气得发白,尚未来得及说话,又听萧恨天淡淡道:“好,我同意。” “去你妈的!你也来消遣老夫!”欧阳飞云终于忍无可忍,第一次吐出粗话。却见萧恨天脸上毫无调侃之意,只平静地望着欧阳飞云淡淡道:“我是说接受你的提议,我赢一场,你放一人。” 欧阳飞云闻言满脸诧异,以为自己听错了,好半晌才满是疑惑地问:“你是说你真要以一己之力迎战天下英雄?” “不错!”萧恨天话音刚落,吴法立刻怪叫起来:“兄弟你疯了?” “是啊是啊,”吴天也接口道,“想江湖上最聪明的两位大侠的兄弟,再怎么笨也不会笨到哪里去,怎会上如此愚蠢幼稚的当?” “两位兄长,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话!”说着萧恨天突然放开欧阳天虹,转头对城头的欧阳飞云道,“既然我已接受盟主的提议,也就不想拿欧阳前辈来作人质要挟盟主,相信盟主在天下英雄面前当不至于失信。” 群雄先是一愕,大约没想到萧恨天居然会轻易放了自己手中的人质,跟着人群中便响起一阵赞叹,江湖中人对这种行事光明磊落的汉子总是心怀敬意,无论他是敌是友都一样。 欧阳天虹突然获得自由,一时竟不敢相信,在原地怔了半晌,才对萧恨天抱拳说了声“多谢”。然后才缓缓回城,立刻便有九天城弟子接住。欧阳飞云见状不由竖起大拇指,由衷赞道:“真是英雄出少年啊!就这份胸襟气度,以及这傲视天下的气概,让老夫也自愧不如,佩服佩服。老夫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发誓,一定遵守咱俩的约定。只要你赢一场,我便放魔教一人,且七日之内决不追击,容你们从容脱身。不过……”说到这欧阳飞云顿了顿,望了望吴法吴天才道,“应战者只能是你,任何人不得替代。” “可以。”萧恨天立刻便答应下来。欧阳飞云又道:“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条件。” “请讲!”萧恨天话音刚落,欧阳飞云便狡黠一笑:“其实这个条件有些多余,以普惠大师的为人,当然会先人后己,只要还有一个门下信徒未能获救,他也断不会让你先救他的。” 萧恨天一想也是如此,也就没有反对,只缓缓走到城门外的空旷处,手扶剑柄静静而立。他当然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连赢百多场的希望,但他也十分清楚,要想用欧阳天虹来要挟欧阳飞云放了普惠大师,那根本不可能。不说九天城和武林群雄的颜面,就算欧阳飞云有交换之心,恐怕也不敢在九天城火烧魔教莲花使者的消息传遍天下之时,最后关头却亲手把他释放,这不仅会成为天下笑柄,在官府那里也无法交代。因此萧恨天即便知道自己最终必败,也只得昂然应战,以聊尽自己所能。 见萧恨天真要以一己之力应战天下英雄,欧阳飞云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笑意,回头看看身后十多个掌门,以及名门正派的数十名高手笑问道:“谁愿一战击败这狂妄之徒,以立我中原武林之威?!” 众人尽皆默不作声,以他们的身份地位,自然不屑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后生晚辈动手,一来胜不足喜,败则丢尽颜面。尤其对方能生擒九天城四大天王之一的欧阳天虹,更让众人心中多了些谨慎,都想先看看对方的武功路数和功力深浅再作打算。欧阳飞云见状,只得点名道:“娄掌门,你是邛崃近百年来最为杰出的人物,但邛崃地处偏僻,武功剑法却不怎么为大家熟悉,何不趁此机会让大家观摩一二,也好让贵派在天下英雄面前扬名立万。” 邛崃派掌门娄高峰撇撇嘴,似乎对欧阳飞云的提议颇不以为然,不过却也不敢当面顶撞当今武林盟主,于是便对欧阳飞云拱拱手:“这等狂妄之徒也毋须老夫亲自出手。”说着陡然提高嗓音,冲城下高喊,“邛崃门下无人了么?” 话音刚落,远处箭楼中立刻响起一声回应:“师父在上,弟子愿替你把这小子生擒活捉!” 听到是自己颇为倚重的弟子的回应,娄高峰脸上露出一丝宽慰,捻着颔下数茎山羊胡淡淡吩咐道:“不可轻敌,若不能生擒,格杀也可。” “是!”随着这声答应,一个身形剽悍的年轻人已从边上一个数丈高的箭楼跃下来,手持长剑缓缓逼近场中肃然卓立的萧恨天。那邛崃弟子在三丈外停步凝立,见萧恨天始终未曾拔剑,心中顿生不忿,一声低喝便冲前两步,挥剑急斩他的颈项,想要一招杀敌。不想尚未够着对方,突觉右肋剧痛,已然撞上一凸起的硬物,身形顿时被阻在两步开外,握剑的右臂也立时酸软无力,长剑更拿捏不稳,一下子甩出老远。那邛崃弟子忙低头看看自己肋下,似乎并无伤痕,而对方仍负手而立,似乎根本就未动一般。那弟子不由骇然惊呼:“妖法!你小子会妖法!” “第一场。”萧恨天不理会那弟子的惊呼,只仰头对城头的娄高峰调侃道,“娄掌门,你门下弟子若都是这般身手,咱们要打到什么时候?不如几场并作一场,你尽可一次多遣几个弟子出战。” 那邛崃弟子还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受伤败阵,城头的娄高峰却是看得清清楚楚。那年轻人不过是简简单单地把带鞘长剑微微一抬,斜指向冲上来的对手右胁,自己那颇为倚重的弟子便自动撞在对方剑鞘顶端。幸好对方长剑未曾出鞘,不然就这一招便能轻易杀了自己爱徒。这甚至都不能算是一招,因为任何门派都没有这种只动动手腕的招数。 对萧恨天的挑战娄高峰尚未作答,那箭楼中又冲出了七名邛崃弟子,两人去扶方才受伤的同伴,另外五人则争先恐后地要率先出战,似乎是怕自己没有在天下群雄面前露脸的机会。萧恨天不等他们争论出结果,已一声长笑主动迎了上去,连鞘剑信手刺出,只听此起彼伏的“哎哟”声中,五人或手腕或肩胛或腋下先后中剑,五柄长剑尽皆脱手,五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似乎还不明白自己何以就败了。两个救助同伴的邛崃弟子见状忙舍了伤者,嗷叫着向萧恨天扑来。不过那声嗷叫刚一出口就变成了连声的咳嗽和痛苦的喘息,却是萧恨天嫌他们叫得难听,就用剑鞘在二人咽喉上轻点了一下,二人顿时捂住脖子跪倒在地,一时哽得喘不过气来。 “一二三四五六七,第八场。”点清人数,萧恨天不再理会受伤的邛崃弟子,转头对城上的欧阳飞云大声道,“请欧阳盟主派人去点点魔教共有多少人,我也好知道自己需要赢多少场。” 欧阳飞云脸上露出凝重之色,转头与身旁的武当首席长老青云道长和少林罗汉堂首座长生长老对望了一眼。只见青云道长微微点了点头,以近乎耳语的声音道:“没错???他使的不是任何剑法,没用任何剑招!” 欧阳飞云脸上凝重之色更甚,转头对身后的欧阳瑞雪微一示意,欧阳瑞雪立刻返身下城,带人去数魔教幸存者。趁着功夫,欧阳飞云对娄高峰正色道:“娄掌门,恐怕你得亲自出手了,要知道咱们每输一阵,中原武林的颜面便要丢一分。如今挽回中原武林声誉的重担,就要靠娄掌门来承担了。” 娄高峰紧张地咽了咽唾沫,只看方才那小子轻描淡写地击倒自己七名弟子的手段,他就知道自己出手也几乎没有胜算,一世英名就要葬送在这不知名的小子手里了,但在满场江湖好汉的注视下,却容不得他退缩,他只得苦涩地点了点头。这时欧阳瑞雪已点清了魔教人数,并以手势向城头的欧阳飞云比划。欧阳飞云便对城下的萧恨天道:“场中魔教信徒还活着的共有一百六十三,加上普惠大师,你只须赢下一百六十四场就可救下所有人,下一场将由邛崃娄掌门向你讨教,祝你好运常在。” 萧恨天点点头,第一次缓缓拔出了手中长剑,这并不是因为对方是一派掌门就心有胆怯,而是对一个武学前辈的尊重。 娄高峰慢慢从城头上下来,一步步终于来到了萧恨天对面。望着眼前这年轻得出乎预料的年轻人,娄高峰忍不住问道:“还没请教少侠尊姓大名,师承何派?今日这一战,无论胜败少侠都必将名满天下。” 萧恨天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晚辈寂寂无闻,师承更是不提也罢。名满天下我不想要,我只是不忍看着这些手无寸铁的寻常百姓和行善一生的普惠大师死在自己眼前,不然也不敢狂妄地应战天下英雄。” 娄高峰点点头,叹道:“无论成败,你才是老夫平生仅见的英雄,只可惜是帮错了人。”说着缓缓拔出长剑,收臂平端,顿时渊停鹤立,果然有一派掌门的风范。萧恨天不敢大意,举剑对娄高峰微微一礼,道一声“得罪”,一剑便轻飘飘地刺了出去。 城下二人你来我往激斗正酣,城上欧阳飞云与青云道长及长生大师则相顾失色。娄高峰不是此人对手并未出众人预料,但三人却没料到不过数招堂堂一派掌门便尽落下风,只怕不出百招就会完败。更不可思议的是,此人剑法完全无迹可寻,让本打算从剑法上窥破他师承来历的欧阳飞云大为惊讶。终身苦研剑法的青云道长更面有惧色地喃喃道:“没有任何招式,完全信手挥洒,但一举手、一投足无一不合剑理,一动一停无一不恰到好处,每一闪每一击无不是世间最精妙的剑招,这样的剑法老夫以前也仅见过一次!” “魔教银剑尊者!”三人骇然相顾,异口同声地道出了那个早已绝迹江湖,却仍然令人敬畏万分的名字。几乎同时,只听城下“叮”的一声响,只见萧恨天已停住了身形,长剑斜指地面,气定神闲而立。娄高峰则长剑坠地,发髻散乱,前胸衣襟上更破开了一道口子。显然已落败,不过他的脸上却没有落败后的沮丧和尴尬,眼里甚至闪着莫名的兴奋和欣喜,喃喃道:“败在这样的剑法下,老夫受益匪浅!”跟着又满是遗憾地连连摇头,“只是可惜!可惜!” “有何可惜?”萧恨天抱拳问。娄高峰抚须叹息:“少侠剑法直如天人,但却要以人力来抗天命,与整个中原武林为敌。你虽能胜老朽,却绝无可能胜陆续出战的一百多号中原武林高手。败只在迟早,届时别人却不会有少侠这般菩萨心肠,定要杀你而后快,因为你已成为武林公敌,谁能杀你,谁就是拯救中原武林声誉的大英雄!” 萧恨天黯然叹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即便成为武林公敌,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举。” 娄高峰默默退回城楼,四周顿时鸦雀无声,一时无人出战。大家自忖没有必胜的把握,便存了等别人先出战,直到对手精疲力竭之时自己再出手一战成名的心思。寂静中终于听到城楼上响起一个浑厚如钟鸣鼓瑟的声音:“贫僧想领教少侠拳脚功夫,不知可否?” 萧恨天见是少林罗汉堂首座长生大师,是义父生前也颇为敬重的人物,他忙抱拳道:“晚辈能向大师讨教拳脚功夫,自然喜不自胜,有何不可?”说着把剑信手钉在了地上。 “这小子上当了!”欧阳飞云见状面露喜色,抚掌低语,“要跟少林拳脚第一的长生大师比拳脚,简直是在自寻死路!” 青云道长也暗舒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轻松神态。长生大师面色却异常凝重,慢慢在城头活动开了手腕脚腕,甚至好整以暇地把手脚关节压得“噼啪”作响。就在众人既不明所以又有些不耐烦时,只听长生大师陡然舌绽春雷,一声大喝:“看拳!”声刚起,人已从城头一跃而下,双臂平展,飘飘大袖如巨鸟双翼满张,人也从数丈高的城头直扑城下。半空中收臂出拳,这一拳挟飞速下坠之威,凌空下击,状若天神。拳未至,刚烈飓风已把萧恨天发髻吹散。 萧恨天自练成乾天玄玉诀以来,在内力上还从未输人,今见如此对手,好胜之心顿起,况且以这一拳之威,方圆数丈均在其笼罩之下,也令人无可躲避。萧恨天当即一声厉喝,内力暴涨,一拳傲然逆风上击,迎向长生大师凌空一拳。 砰!一声闷响过后,场中顿时沙尘弥漫,近处的群雄甚至觉出脚下地面也微微一颤。沙尘弥漫中只见长生借这一拳反震之力凌空倒翻,飘然在三丈外落地,身手矫健如昔。众人鸦雀无声,紧张地盯着方才风暴的中心。空中有徐徐微风吹过,场中沙尘渐渐散去,也渐渐现出萧恨天身形。只见他面色惨白,发髻散乱,嘴角有血丝渗出。双腿更入土半尺,竟被方才长生凌空一拳生生钉入土中。 “好!”群雄轰然鼓掌,长生大师这凌空一拳,击出了少林武学的精髓,也击出了中原武林的气概,让群雄一扫方才己方一败再败的郁闷,终于可以昂首欢呼了。任谁也能看出,这竭力维护魔教妖孽的狂妄小子,在长生大师以毕生功力倾力一击之下,终于受了内伤。即便还有力再战,也定不是长生大师的对手。 “好功力!”在群雄欢呼声中,只见长生大师面色凝重,点头赞道:“贫僧若不是借身体下坠之力,仅凭自身功力竟要逊你少许。少侠不光剑法惊世骇俗,就连内力也是天下罕见。只可惜你太过自信,竟敢硬接贫僧以毕生功力所发的凌空一击,不然贫僧未必能赢你。” “我还未输!”萧恨天咧嘴一笑,好整以暇地捋捋飘乱的鬓发,片刻间那惨白的脸颊又恢复了一点红润。只见他淡淡道:“只要我还能稳稳站在这里,就还没有输。” 长生大师皱起眉头,劝道:“少侠这是何必呢?你已尽了全力,即便现在离开也没人会怪你,你甚至可以说是虽败犹荣!” 萧恨天缓缓摇摇头:“这已经不是胜败问题了,这是关系到一百多条人命!大师不是佛门弟子么?佛门弟子不是常说要普渡众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么?大师为何要做杀人的帮凶?” “除魔卫道,也是佛门弟子的本分。”长生大师不为所动。 “好!你除你的魔,我救我的人,咱们再战!”萧恨天深吸一口气,挺胸昂然道。长生大师见状无奈摇头叹道:“少侠这是何苦?勉强再战,不仅会伤上加伤,更要落下终身残疾。” 萧恨天摇摇头不再说话,长生大师只得无奈道:“那好,贫僧就成全你。”说着遥遥出拳,在拳势满涨的同时,人也从三丈外一射而至。萧恨天再不敢轻敌,立刻并指作剑,以最擅长的剑道对敌。 二人再次交手,长生大师愈加惊心,没想到萧恨天这么快内力就恢复了九成,几乎未受内伤的影响,内力恢复之快更超出了他的想象。世间什么样的内功能有这样的神奇?以长生大师的见多识广也实在想不出来。魔教“乾天玄玉诀”历来也就只有教主一人才能修习,而这个世上又有几人能有机会与魔教教主交手?也难怪长生大师也没见过。 萧恨天虽然伤势无碍,但在拳法上远不是长生大师这少林拳脚第一的大宗师的对手。即便以指代剑,毕竟也不如三尺龙泉那么得心应手,不过数招便被逼得连连后退,只有招架之功,几无还手之力。手忙脚乱中见自己长剑尚插在一旁,萧恨天灵机一动,一个转身便闪到剑后。刚好长生大师一脚扫来,陡见地上插着的宝剑,他赶紧收腿不迭。这一变化早在萧恨天预料中,趁这一次计算好的意外,萧恨天偷空一指竟把长生逼了个踉跄,萧恨天这才第一次占到些上风。 长生退开半步,跟着又扑过来。萧恨天立刻绕剑而走,让地上的死剑总是护住自己身体要害和拳法的空隙,竟以“剑不动,人动”的办法来使剑。有利剑护体,萧恨天攻势大盛,渐渐开始占尽上风。本来地上插着的死剑,任谁一巴掌都能打飞,但高手相争,招招环环相扣,怎容长生大师有闲暇顾及地上的死物?数招一过,竟中了萧恨天一拳,长生一怒之下,拼着再受对方一击也要先打飞地上长剑。哪想就在他一脚踢飞处处钳制他的长剑时,萧恨天已变掌为指刺中他的肩胛。长生只觉一股炽热激流透体而入,直扎入自己气海丹田,差一点便让自己真气失了控制,浑身一软也差点摔倒,忙退开数步,但胸腹中那口热血再也压不住,不禁“哇”的一声喷了出来。幸好对方并未乘胜追击,长生大师忙深吸口气压住伤势,这才叹道:“少侠真是把剑用到了极致,居然能把地上插着的死剑也使得这般灵活,这才是手中无剑,心中有剑的至高境界啊!贫僧败得不冤。” 萧恨天忙道:“在拳脚比试中,晚辈却以剑来抵挡大师拳脚攻势,实在胜之不武,惭愧!” 长生大师连连摇头:“贫僧让你弃剑比拳,本身就已不公,何况你自始至终并未碰剑一下,你这一场不仅赢得聪明,更赢得精妙!” “好!大师既然如此说,我就算厚颜赢下了这第十场!还有何人出战?”萧恨天昂然高呼。群雄面面相觑,俱没想到少林拳脚第一的罗汉堂首座长生大师,居然会以前所未有的方式败下阵来,居然就败在地上插着的一柄死剑上。更没想到这来路不明的小子不仅剑法出神入化,就连内力急智也不同凡响。即便他已伤在长生大师拳下,却也没人敢轻易向他挑战了。就在这寂静中,突听崆峒掌门丹丘子问道:“少侠,贫道所掌崆峒一派,有一上古剑阵名太乙,乃本派先祖所创。从创立之日起便从未与人对敌过,只因为这剑阵对每一个参与者要求都非常之高,能达到这要求的剑手本身就已经是一流高手了,所以完全没必要也不屑于靠剑阵对敌。不过贫道今见少侠剑法这般精妙,突然生出检验这剑阵威力之心,不知少侠能否让贫道一了夙愿?” 方才萧恨天与长生大师比拳时看得目瞪口呆的吴法吴天兄弟此刻才回过神来,一听这话便都齐声反对。但萧恨天却冲他们摆摆手,然后对城头上的丹丘子道:“道长尽管让门下排出剑阵便是,若一个个来,一百多场比试要打到什么时候?” “那好,”丹丘子点点头,然后正正自己衣冠,用有些庆幸的口吻自语,“幸好贫道师兄弟五人这次尽数赶来,不然还排不成这阵势呢。” 群雄一听尽皆哗然,俱没想到排下这太乙阵的剑手,竟是包括崆峒掌门在内的崆峒五老。这五人任谁一个在江湖上都是罕见的高手了,就算不用什么阵式,这五人联手也足以战胜任何人。大家更没想到的是,丹丘子以一派掌门之尊,居然不惜与师兄弟联手对付一个晚辈。不过大家立刻又释然了,想丹丘子的师父当年便是死在魔教手中,他对付魔教向来无所不用其极,再加崆峒派行事一向不那么正大光明,把它算作名门正派多少都有些勉强。 片刻间崆峒五老尽出,在城下依照太乙阵方位把萧恨天围在了中间。五人俱是罕见的用剑好手,只往那儿一站便有不同于常人的气质。场中气氛一时凝重无比,群雄平息定气,只等着欣赏崆峒一派从未对敌过的太乙剑阵,与眼前这个剑法内功都震惊天下的无名高手的大决斗。 日头早已偏西,残阳在空旷的战场中投下一抹灿烂的余晖,给偌大的决斗场增添了一种死亡的凄美。就在这带有临终气息的晚霞中,崆峒太乙阵终于发动了,只见崆峒五老五把长剑如五团银光闪闪的活物,片刻间便连成一片银网,把萧恨天彻底裹在中央,再看不清其身形面目。 六柄长剑在场中翻飞起舞,却听不到一声相碰,只有“嘶嘶”的破空声响成一片,就像万千条毒蛇在同时吐着信子,让人浑身毛骨悚然。欧阳飞云在城头俯视着场中情形,不由叹道:“想不到崆峒这剑阵果然是精妙,更兼五老的剑法如此毒辣,即便是金刀银剑之辈,陷在这剑阵中恐怕也难以逃脱。” “未必!”一旁的青云道长缓缓摇头反驳,“这剑阵虽然精妙,可创立者似乎也未达到无迹可寻的剑道至境,所以它设计对付的也只是世间有形之剑,而这年轻人偏偏就有无形之剑。如果崆峒五老能坚持千招以上,还有可能把这小子困得伤势加重而败。若这剑阵不能坚持五百招,崆峒五老就要蒙羞。” 欧阳飞云也看出了其中关键,不禁连连点头:“没错,不过这小子先已伤在长生大师拳下,这次即便勉强胜出,也必定是个惨胜。” 话音未落,场中剑光陡然散乱,萧恨天已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崆峒五老包围。只见身后五老三人大腿受伤栽倒在地,两人手腕中剑鲜血长流,五人竟皆受重创,崆峒镇派之宝的太乙剑阵也被破了。那边萧恨天跌跌撞撞地冲出剑阵后,也是一跤跌倒在地,一时竟爬不起来。吴法吴天见状忙抢上前扶住。只见他大腿、前胸、后背皆有血迹渗出,显然也是受伤不轻。吴天忙以随身金创药为他止血,吴法则扶住他哽咽道:“兄弟你别打了,下一场老哥哥替你出战!” 萧恨天有些疲惫地摇摇头:“不行,说好不能替代,我还能坚持。”说着挣扎着站了起来,以剑拄地仰头问道,“还有谁来?” 任何人也能看出萧恨天已是强弩之末,但群雄却鸦雀无声,无人应答。萧恨天战前释放欧阳天虹,迎战邛崃、少林、崆峒等数派高手,在生死关头也未施杀手,放过无数对手性命的行为,早已赢得了众人的敬佩,对他竟生出隐隐的同情,甚至产生不愿出战的念头。即便有人有心捡这个便宜,但只看萧恨天方才胜邛崃、战长生、破太乙的气概,也让一般人不敢再轻易冒险。像青云道长这样的一流高手又不愿自堕威名乘人之危,因此场中一时竟无人应战。欧阳飞云见状暗自焦急,却又不好让九天城的人出手。方才对方已轻易放过欧阳天虹,江湖上讲究礼尚往来,恩怨分明,九天城此时若再派人出战,定会令天下英雄不齿。欧阳飞云正焦急间,突听身后有人道:“盟主,彭龙愿代表我沧州彭家出战,以击杀此獠!” 欧阳飞云回头一看,却是彭家堡这次派来的代表彭龙。欧阳飞云松了口气,跟着又叮嘱道:“此人虽已是强弩之末,但其所习内功潜力无穷,万不可大意,还是多带帮手!”不知怎的,欧阳飞云竟有些担心起己方人的安危。哪想彭龙并不领情,只淡淡道:“不必!彭龙愿孤身出战,即便是输,至少也输得堂堂正正。” 欧阳飞云脸上一红,眼中闪过隐隐的怒意,不再开口。彭龙见他不再反对,便傲然一拱手,大步下楼,在周围群雄复杂目光的注视下,昂然出城而去。 彭龙的出战让萧恨天十分意外,同时也有些难过。虽然对彭家后辈并无多少好感,但这毕竟是义母的娘家子侄,看在义母面上萧恨天实在不想与之对敌,不过众目睽睽之下他也无法明说,只得抱拳道:“还望彭兄手下留情。” “留情是不可能,”彭龙冷冷道,“除非你扔剑投降。” 萧恨天心中暗叹,强提几近枯竭的内力稍稍压下伤势,对彭龙点点头:“请赐教!” 彭龙不敢大意,从背上拔出长刀缓缓绕着萧恨天游走。即便对方已身负重伤他也不敢有丝毫大意,只在外围觊觎萧恨天的虚实和可能的破绽。萧恨天见状干脆以剑拄地,却不是对彭龙有丝毫轻视,而是在暗暗调息,方才崆峒太乙剑阵对他的打击,远超过了少林长生大师。若不是凭着不屈的意志,他甚至都想倒下算了。 彭龙终于开始试探着出招,长刀以虚招一掠便退,小心翼翼地与萧恨天保持着距离。只试得数招,他便知道萧恨天伤得果然不轻,行动不仅勉强,步伐甚至都十分迟缓踉跄,衣衫上更不断有血渗出来。他心中暗喜,却不急于出招,反而退开半步在外围绕场游走,打定主意要等萧恨天自己失血倒下。 萧恨天见状干脆盘膝坐于地上,剑横怀中闭目养神。彭龙也不为所动,下定决心要耗到对方彻底失去威胁时再出手。二人这一战顿时显得十分滑稽,一个坐在地上闭目养神,一个绕着他缓缓游走,半晌也不见二人出招。周围群雄渐渐响起了阵阵嘘声,对彭龙这伎俩颇为不齿,吴法吴天更连声讽刺道:“这龟儿子当年被咱们兄弟两耳光给打怕了,现在跟人比武胆子都小得可怜,干脆躲回家吃奶去算了,还出来走什么江湖?” 彭龙早认出了吴法吴天兄??就是当年在自己爷爷七十大寿时搧了自己两耳光的怪客。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他才不惜出战,以报当年那两耳光之仇。虽然他还不知道萧恨天是谁,不过既然这两个怪客如此紧张他,彭龙便要杀了他来报仇。见吴法吴天又提起当年那事,彭龙心中怒火狂升,再加周围群雄的阵阵嘘声和吴法吴天不住的讥讽,他再没耐性等到萧恨天自己倒下,立刻出刀攻了上去。 萧恨天仍盘膝于地,只以一手出剑抵挡。即便如此,彭龙狂如急雨的风雷刀法竟无法占到上风,萧恨天总是在他一招刚起时抢先指住他的要害,逼得他不得不变招躲闪。看在旁人眼里,便像是他独自在围着萧恨天舞刀,而萧恨天则不时以剑指点,使他把刀法舞得更圆更急一般。 群雄不知就里,一时哄然大笑,有几个想巴结彭龙却又没明白其中关节的马屁精还连声鼓掌称赞:“彭家风雷刀法果然如暴风骤雨一般,堪称天下第一的刀法,彭少侠更是把家传刀法使得出神入化,这一战堪称武林经典。” 这话听在彭龙耳中比打他耳光还难受,他再受不了这刺激,拼着受萧恨天一剑也要把他斩于刀下,一刀横扫千军不留后路地横劈过去,完全不理会萧恨天刺向他咽喉的一剑。他想抢在萧恨天剑到之前斩了对方,现在只看谁更快。经过方才一番试探,彭龙敢保证自己的刀将快过对方强弩之末的剑。 ←→ 第十八回 险中险逢凶化吉 奇中奇死而复生 事实也确如彭龙所料,这不留后路的一刀果然抢在了萧恨天前面。只见萧恨天身子随着刀势突然栽倒在地,吴法吴天见状,一声大叫扑上前来,却立刻又顿住了身形。只见彭龙保持着一刀挥过的姿势纹丝不动,泥塑木雕一般,脸上满是恐惧之色。萧恨天则平平地躺在地上,手中长剑正顶在他的咽喉之上,正不住喘息,显然并未中刀。吴法吴天这才松了口气,不过却不清楚方才的情况。原来萧恨天在刀锋几乎要够着自己脖子时突然顺着刀势倒了下去,抢先躺在了地上,手中长剑依然指向彭龙咽喉。彭龙的长刀完全劈在了空处,顿如高楼失足般眼睁睁看着下面对准自己的剑尖,却依然无能为力地把自己咽喉凑上去。若不是萧恨天于最后关头把剑缩回了一寸,他的咽喉早已被洞穿。 “你败了。”萧恨天吃力地笑笑,方才倒地那一下又牵动了伤口,鲜血再次喷涌出来。不过他却无心理会自己伤势,心中只为让彭龙输得如此之惨而愧疚,忙收回长剑。正要挣扎着爬起来,彭龙却突然一声厉喝,一刀斩向萧恨天胸膛。这一下变化如电光石火一般,萧恨天躺在地上根本无法招架,只凭本能和身一滚,总算避过了刀锋正面。但这一刀仍划过他的后背,留下一道长达一尺的刀痕。这一下变化兔起鹘落,吴法吴天想要救援却已经迟了。二人一声大叫,一拳把彭龙击得倒飞出去,跟着抱起萧恨天。只见他牙关紧咬,面色惨白,豆大汗珠滚滚而下。再看后背,只见那伤痕深达筋骨,几乎横贯整个后背。吴天见状一声怒吼:“我要杀了那小子!” 说着刚要一跃而起,手却被萧恨天一把抓住,只听见他用虚弱至极的声音低语:“放……过……他,别……为难他!” “兄弟!你……”吴天不忍挣脱萧恨天的手,只得把牙咬得“嘎嘣”作响,脸上老泪纵横。吴法则手忙脚乱地掏出药瓶,把金创药全部敷裹在那道刀口上,可仍然无法完全止住汹涌而出的鲜血。吴法忙撕下自己衣衫,紧紧捆扎住萧恨天后背,边捆扎边哭道:“兄弟你别打了,你已经尽力,任何人也不会怪你!咱们走,咱们离开这儿。” 远处那些魔教信徒俱跪倒在地,哭拜道:“恩公你放弃,我们不要你救,你的大恩大德咱们就是死了,下辈子也定会记得!” 群雄默不作声,彭家的人七手八脚地把重伤的彭龙抬回去之后,场中就只剩下萧萧的风声和魔教信徒们的呜咽。寂静中突听欧阳飞云叹息道:“少侠,你虽拼死帮的是魔教妖邪,但在我欧阳飞云眼中,依然是世间罕见的好汉子。你走,我们不会为难你。你既然已无力再战,也算对得起天地良心了。” “谁说我无力再战?”萧恨天说着便要挣扎着站起来,却被吴法吴天拦住。只见吴法老泪纵横,哽声道:“兄弟,这次老哥哥就作一回主,把你带离此地!”说着便要把萧恨天抱起来,却被萧恨天一把抓住衣襟,用从未有过的严厉眼神盯着他一字字地道:“若是如此,咱们便不再是兄弟。扶我起来!” 在萧恨天从未有过的眼神逼视下,吴法只得扶住他慢慢站起来。待完全站住后,萧恨天便推开两位义兄,抬头对城上群雄喝道:“还有谁来?” 群雄默不作声,都不忍上前做这最后一击,寂静中只听见远处普惠大师突然叹息道:“施主,既知不可为,何必再为之?” 萧恨天转望普惠大师,反问道:“当年大师青狼寨身中三百余刀依然坚持,是否也问过自己可为或不可为?” 普惠大师一时哑然,便在这时,突听一个魔教信徒大声道:“恩公不用再战了,咱们现在退出十丈外,这就不在计算之列。恩公既然已经赢下了十多场,依照约定,已经救下普惠大师了。” 说着那教徒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胸膛上还插着一支羽箭。众信徒立刻想通这一点,便都跟着站起来,相互扶持着向十丈外退去。这时突然响起欧阳飞云森寒冷厉的声音:“方才约斗之前便已经点清人数,包括普惠大师在内共一百六十四人,无论你们现在退到哪里,人数依然是一百六十四人。” 众教徒一时怔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只听方才发话的那个教徒突然大声道:“我看咱们根本没有那么多人,你们一定是数错了。” 一旁的欧阳瑞雪立刻大声反驳:“胡说!我亲自数了三遍,岂会数错?” “是吗?”那教徒突然咧嘴一笑,“我看你是数错了,其实我早已经死了,难道你没看出来?”说着那教徒双手握住胸膛上插着的箭杆,微笑着使劲往里一插,然后就慢慢软倒在地,转瞬之间真的死了。 周围的教徒们静默了片刻,然后就学着他的样子,把身上的箭弩使劲插进自己要害。身上没有中箭的信徒也从地上捡起利箭,毫不迟疑地插进自己心窝。片刻之间,一百六十三名魔教信徒尽数倒下,无一生还。 群雄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一幕,只感到浑身发冷,一股寒意从心底直传遍全身。视死如归的汉子大家也见过几个,但一百多个视死如归的百姓,大家却从来没见过。众人都在心底自问:是什么样一种魔力能使他们如此? 夕阳沉隐,群山呜咽,就在这满目血腥凄凉中,陡听萧恨天一声悲嘶:“苍天,我是救了他们,还是害了他们?”说着仰天喷出一口血雾,重重摔倒在地,浑身僵直,双目圆瞪。吴法吴天顿时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一见萧恨天模样,立刻又吓得六神无主。吴天忙拍打着萧恨天脸颊哭道:“兄弟你别吓我,快醒醒!快醒醒!” 二人手忙脚乱折腾了半晌,才见萧恨天终于吐出一口气来,眼珠子也才开始有了点活力。只见他双眼直直地望着头顶暗淡的天空,愣了足有盏茶功夫,才慢慢爬起来,慢慢踏过无数魔教信徒的尸体,爬上中央那高高的柴禾架,来到普惠大师面前,默默地解开绑着他的绳索,呆呆地道:“大师,我们走。” 绳索一解,普惠大师便盘膝在柴禾堆上坐下来,垂泪道:“施主你走,数百名信徒因老衲而死,老衲能走么?” 说完他便闭上双目,轻轻念诵起方才那些经文。萧恨天神情木然,突然抬手一掌切在普惠大师后颈。普惠大师闷哼一声,顿时栽倒在柴禾堆上。萧恨天跟着要把他扛在肩上,却因身体的虚弱使他数次也未能如愿。吴法吴天见状忙飞身上了柴禾堆,一个扶住摇摇欲倒的萧恨天,一个把普惠大师扛在肩上,对萧恨天低声道:“兄弟,我们走!” 吴法搀扶着萧恨天,吴天扛着昏迷不醒的普惠大师,四人慢慢地离开了柴禾堆,慢慢顺来路往外走去。群雄默默地望着他们,自始至终都无一人说话。就在四人即将从众人视线中消失时,突听一直缩在一旁,形若看客一般的潼关守备廖将军一声大喝:“站住!” 群雄不解地把目光转向这个几乎被大家忽略了的官府代表。只见他在群雄注视下,神情顿时有些紧张,讷讷地说不出话来,不住地把目光投向几步外的欧阳飞云。在欧阳飞云眼光不住的鼓励下,他才结结巴巴地冲正在离去的萧恨天四人高喊:“方才那些约定,只是你们江湖上的规矩,约束不了我大明官兵。留下魔教莲花使者,不然本官……本官要把你们尽数射杀!” 四人充耳未闻,仍慢慢向前走去。廖守备见状只得再次无助地望向欧阳飞云,见欧阳飞云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他才冲四周的箭楼高喊:“弓箭手准备!” 箭楼中渐渐响起了弓弦绷紧的声音,场中气氛立刻又紧张起来,廖守备最后看看欧阳飞云,然后举起右手高叫:“预备!” 就在这时,只听楼下帐篷中有人突然高喊:“让他们走!” 此言一出,远处的百姓中立刻也有数人应和:“让他们走!” 渐渐地,“让他们走!”的呼声开始在人群中响起。从城下那些江湖浪客到远处围观的百姓,最后到城楼到四周的箭楼上,都响起了同样的声音。先是稀稀拉拉、犹犹豫豫,渐渐变成响彻山谷的怒吼,直令风云变色。廖守备右手尴尬地举在半空,再不敢挥下去,只得无可奈何地把目光投向欧阳飞云。只见欧阳飞云脸色铁青,一甩手转身就走,再不回头。廖守备就这样尴尬地举着手,直到萧恨天四人完全从众人视线中消失,他也没敢放下来。 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除了萧萧夜风,四周就只有不眠的虫儿在不知疲倦地鸣唱,使夜幕下的山野更显静谧。吴法吴天一个扛着普惠大师,一个扶着萧恨天不住安慰:“兄弟,坚持住!到了潼关咱们立刻就去找医生。” 萧恨天双眼直愣愣地望着前方,既不说话也没反应,只机械地迈动着脚步,形若行尸走肉一般。吴法吴天见状不禁暗自担忧,却不知如何劝解才好。就在这时,只见前方山道中央,一个形若虚幻的黑影静谧而立,身形与周围的黑暗融在一起。若不是他那双形若鬼火的晶亮眼眸,只怕旁人完全不会注意到他的存在。 “什么人?”吴法吴天齐声厉喝,同时停下脚步,此时离那黑影已不足十丈。只见他一双大袖空荡荡在夜风中飘忽,身形瘦削,一头凌乱长发随意地披散肩头,一脸的呆滞古板,在惨淡月色下有说不出的诡异。对吴法吴天的质问他尚未作答,一直不曾开口的萧恨天却喃喃吐出两个字:“鬼……影!” 吴法以为萧恨天是恐惧之下的胡话,正要安慰两句,却听对面那黑影有些意外地反问道:“你认识我?” 这一开口,只觉他的声音异常哑涩,完全不类正常人。吴法吴天怔了怔,立刻又色厉内荏地厉喝道:“管你是谁,都给老子让开,不然老子不客气了。” 那人不为所动,只淡淡道:“留下普惠,你们滚!” 吴天一听,立刻勃然大怒,骂道:“欧阳飞云那个王八蛋,出尔反尔,说好让咱们从容离开,转眼又派人来拦截,真是个无耻之极的小人!” 那人微微一哂,不屑道:“欧阳飞云是什么东西,岂能使唤于我?再说一次,留下普惠,你们给我滚蛋。” 吴法哈哈一笑道:“老子不会滚,你滚给老子看看。” “找死!”那人一声冷哼,立刻一冲而至,身形竟快如鬼魅一般。只见他两只长长的衣袖飘在身后,居然空空如也,竟无手臂在其中。人未至,一头乱发已横扫而来,脚下则变幻莫测地踢出数腿,同时攻向吴法吴天二人。吴法想要招架,却又不敢放开扶着的萧恨天,怕重伤后的他挡不住来人一击,只得腾出一只手对敌。吴天却是来不及放下肩上的普惠大师,立刻便吃了那人一脚,被踢得连退数步,一跤跌坐于地。那人跟着再旋身摆头,乱发再次抽向吴法。吴法要分心保护萧恨天,哪是那人对手,立刻被他发稍扫中面门,脸上顿时皮开肉绽。跟着那人竟以脚尖使出点穴撅的招数,转瞬间连点三人身上数处大穴。三人先后摔倒在地,再爬不起来。 “把他们全带上,咱们走!”那人制服萧恨天三人后,便冲身后招呼道。山坳阴影处立刻闪出了两个麻脸老者,只见二人先对那人低头说了声“是”,然后就用黑巾蒙住萧恨天四人的眼睛,就连昏迷不醒的普惠大师也不例外。吴法吴天双眼被蒙,张嘴就要大骂,却被二人闪电般点了哑穴。跟着二人一手一个把四人夹于腋下,发足向山下狂奔。萧恨天双眼虽被蒙,却仍能感到耳旁风声呼啸。这两个麻脸老者夹着四人,身形也一点不慢,武功竟是不弱。 二人风驰电掣般下了山后,便把萧恨天四人扔进一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中,然后把无数柴草盖在四人身上,便连夜赶起马车上路。萧恨天双眼被蒙,穴道被制,完全辨不清东南西北,只觉得马车在一路狂奔,也不知要把四人载向哪里。马车颠簸了一整夜,第二天一早才停了下来,然后四人被扶下车来喝水吃饭,解决水火之事,跟着又重新被扔进车里继续赶路。吃饭的时候萧恨天被人强行喂了两粒药丸,片刻后便感到腹中清凉,内伤渐渐在康复,没想到那药丸竟是疗伤的圣药。 就这样四人一路被载着不停地赶路,几天之后,从外面传来的声音可知,这一路上越来越荒凉,有时好几个时辰也听不到路上有别的人声。萧恨天双眼虽被蒙,却能觉出赶车的一直是那两个麻脸老者,而那个双臂皆无,以前在鬼屋杀了湘西二怪的“鬼影”,萧恨天却再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十多天后,萧恨天又被人扔进了一方小轿,然后被抬着飞奔而行。一路上轿子颠簸异常,多数时候都向后倾斜,竟像是一直在往上攀登一般。从轿子起落幅度和行进速度看,就连抬轿的轿夫功夫也是不弱。又走了大半天,中途短暂歇息了两次,轿子终于停了下来,并被轻轻放到地上。萧恨天侧耳细听,轿外有不少人粗细不一的呼吸声,但却听不到一声咳嗽或私语,似乎有不少人正静静地拦在轿子前方,肃穆而立,但却没有人来理会自己。萧恨天双眼被蒙,手脚被制,哑穴被点,完全无法动弹,只得一切听天由命。 “白莲圣教圣传头莲花使者在此,大家还不上前拜见?”前方突然响起一声冷峭的呼喝,依稀是那两个麻脸老者之一。随着这喝声,前方传来无数人窃窃私语,跟着又是一阵惊叹,然后有人陆续跪倒在地,不少人在哽咽着磕头拜道:“见过白莲圣徒!” 众人忙乱了半晌,便蜂拥着继续往山上而去。萧恨天的轿子也被抬了起来,随着众人而行,这一次轿子平稳缓慢了许多。大约走了半个时辰,陡听前方一声大吼,声如惊雷:“什么人,给我站住!” 这声音听在萧恨天耳中有些熟悉,稍一回忆便想了起来,那是在雁荡山金鸡岭上见过的故人,魔教八大魔神之一的大力魔神申元霸。他的嗓门异常宏大,就像他的人一样令人过目不忘。 众人停下来,前方响起了一阵骚动,同时也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兵刃出鞘声,以及有人在低声说着什么,然后就听到申元霸一声惊呼:“二哥!你……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声音异常惊恐,就如见了活鬼一般。申元霸话音刚落,就响起另一个人的一声长叹,然后就是他嘶哑的低语。萧恨天虽然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却能肯定,他就是那“鬼影”。 那人在低语的时候,只听申元霸呼吸急促,不住咬牙切齿,不时以手中的霸王杵把地捣得“咚咚”直响。片刻后只听申元霸大声道:“二哥你别说了,我听你的,咱们走!” 众人继续前进,人数似乎多了许多,一路上又遇到几次阻挠,但除了有几次零星打斗外,阻拦者或是因普惠大师出面,或是因申元霸的劝说而轻易放行。一路上不断有更多的人加入到这队伍中来,人数越来越多,萧恨天的轿子一直落在最后面,离冲在最前面的申元霸越来越远,渐渐就听不清最前方的情形了。 在爬上一段异常崎岖的山路后,前方终于传来了打斗声。即便萧恨天隔得相当之远,从隐约的打斗声也能想象到战斗的激烈。不过这次战斗没有持续多久,萧恨天所在这一方便大获全胜,继续往上冲去,对方似乎也无心恋战,战斗渐渐就停了下来。然后有人把萧恨天连同轿子一起,抬着向前飞奔,似乎穿过了几重房廊门郭后,才终于把轿子轻轻放了下来。萧恨天立刻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大声呼喝: “冯显彰,让教主叫大家放弃抵抗,难道你忍心看着教中兄弟自相残杀吗?” “董昆,你居然作内应把反贼迎上黑风崖,你这是反叛教主,犯上作乱,必将受万蚁穿心之刑!” 两个人的声音在四周嗡嗡回响,显然这儿是一个空旷的大厅。一听二人的对话,萧恨天不由暗叹,魔教竟然发生了内讧,这儿竟是黑风崖。没想到自己这十多天时间,已从潼关地界赶到了祁连山白莲教总坛。对话的二人萧恨天都不陌生,一个是八大魔神之四的绝剑魔神董昆,一个是四大尊者之三的逍遥神冯显彰,都是和萧恨天打过交道的故人。 “冯显彰你别血口喷人!我董昆对教主没有贰心,只是不甘心你一人独把教中大权,蒙蔽教主,挟教主以令群雄。更无端囚禁法王和我大哥,迫害众多教中兄弟,我这次冒险潜入黑风崖作内应,就是要除奸卫教,还教主大权。” “没错!”有人接口道,“冯显彰你以卑鄙手段暗算我大哥,逼得我兄弟不得不听命于你。要不是顾忌大哥安危,老子早就想一掌劈了你。这次幸亏四哥抢占了天牢救出大哥,不然老子还得继续给你卖命。” 萧恨天一听这声音,立刻想起了脾气火爆,掌力异常刚猛的霹雳魔神丁开。听他这话,萧恨天总算猜到个大概,该是当年金鸡岭一别,无敌魔神耿行舟率几个兄弟回黑风崖救义兄金刀法王,不想却中了冯显彰圈套。耿行舟落入冯显彰圈套,其余五人则不得不听命于冯显彰,以保全耿行舟和金刀法王之命。 就在这时,只听厅中响起一阵骚动,有人失声低呼:“是法王!是法王出来了!还有耿护教。” 听到这呼声,萧恨天心情一阵激动,同时也一阵愧疚。没想到义兄身陷囹圄这么久,自己除了给耿行舟传过一封血书外,竟没有出半点力助他脱困。他真想立刻与义兄相见,只苦于穴道受制,动弹不得。这时,只听场中响起一个苍劲冷厉的声音:“冯显彰,当年老教主曾留过口谕,为防止有人专权,只要老夫和耿护教,以及光明使东方兄弟三人共同决定,便可废教中任何人!多年来东方兄弟下落不明,老夫和耿护教便可决定一切。你迫害、囚禁老夫,老夫可以不予计较,但你一人独揽教中大权,蒙蔽、欺凌教主,诬陷教中兄弟,这却是死罪!不过看在你过去也为圣教立过功出过力的分上,老夫和耿护教决定,废去你教中一切职务,暂押天牢,容教主处置。” 萧恨天一听是义兄的声音,不由一喜,跟着又是一阵伤感,暗叹:义兄比以前苍老多了。 金刀法王话音刚落,就听一个有些怯弱的声音插了进来,连连道:“法王、耿护教,大家都是教中兄弟,何必要兵戎相见,苦苦相逼?师父没有欺凌蒙蔽我,是我自己无心教中事务,才把圣教搞得一团糟,囚禁法王和耿护教也是经我同意。要怪就怪我,跟我师父无关。” 萧恨天听出这是白莲教教主段明义的声音,不由感到有几分亲切,不禁回想起当年他对自己的保护和传授自己棋艺的情形,心中一阵温暖。只觉得这个既多才多艺,同时又十分昏庸的教主,倒是个难得一见的好人。 大厅中顿时静了下来,既然教主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众人要再怪的话,就只有针对教主了,那就真成了犯上作乱。忠君思想向来是普通百姓根深蒂固的理念,白莲教徒也同样如此。只是他们忠于的是教主,教主就是他们心目中至高无上的君王。如今教主发话,虽然是在竭力包庇冯显彰,众人却不知如何劝谏才好。这时只听冯显彰嘿嘿冷笑道:“对犯上作乱的贼子们教主何必这般客气,待会儿薛门使率血旗门一到,定让他们个个不得好死!” “薛门使不会来了。”随着一个从容淡定的声音,似有人正缓步进来。只听他边用东西捂住嘴轻咳着,边淡淡道,“薛门使已被我说服,不会参与教中内讧,冯显彰你死心!” 乍然听到这声音,萧恨天浑身巨震,神情比方才刚听到义兄的声音时还要激动,同时又十分恐惧,内心深处似乎不敢面对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随着此人的到来,大厅中响起一阵骚动,不少教徒在用惊喜莫名的声音轻声低呼:“是智慧师,是颜尊者,圣教有救了!” 段明义也欣喜万分地问候:“颜尊者,你……你可回来了!” 众人纷纷上前拜见,场中一时有些混乱。萧恨天听这情形,似乎这魔教四大尊者中排第四位的智慧师,在教中的威望竟不在金刀法王和无敌魔神之下。他的到来,竟然使冯显彰也有些慌乱,忙色厉内荏地质问来人:“颜臣萧,难道你也要犯上作乱么?” “犯上?”来人微微一哂,“对圣教教徒来说,最大的‘上’是大明尊,是光明神。” 众教徒暗暗点头,冯显彰忙反驳道:“但教主就是大明尊的化身,他的话就代表光明神!” “错!”那人断然道,“能代表大明尊的只有圣教白莲圣徒普惠大师!教主只是替大明尊管理人间俗务的圣教弟子,所以当年老教主都要拜在普惠大师门下,聆听大师的教诲,不敢有丝毫轻慢。” “是啊是啊!”场中立刻响起一些老教徒的附和。他们都想起了老教主生前,确是拜在白莲圣徒普惠大师门下修习白莲教义,是普惠大师的宗法弟子。冯显彰顿时有些窘迫,忙道:“那又如何?普惠大师和历代所有传头一样,专事传播圣教教义,咱们教中俗务,大约不用他来过问?” “是啊是啊!”又有些教徒小声附和,“圣教传头乃世外之人,确不该管凡俗之事。” “没错!”那智慧师淡淡道,“普惠大师不会过问教中俗务,但他在教中仍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圣教弟子均要虔心尊崇,但是……”说到这他语气一变,声音顿时严厉起来,“这次教主却置圣教白莲圣徒安危于不顾,几乎让大师死于邪魔外道之手,这是教主的失职!” 场中顿时鸦雀无声,大约教徒们从来没想过要去指斥教主的失职,就连金刀法王也小声提醒:“颜兄弟,这话有些……不妥?” “颜臣萧你好大胆!”冯显彰立刻勃然大怒,“你居然敢指责教主的不是,你要不立刻向教主请罪,所有圣教教徒都不会放过你!” 此言一出,众人心中都是一凛。教主在教中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任何人敢冒犯教主的权威,那都是万死莫赎的死罪。即便是四大尊者也不例外,众人也只是因为追随白莲圣徒普惠大师,才敢对教主实行兵谏,以求救出法王和耿护教,但也不敢当面冒犯教主。如今颜臣萧指斥教主的不是,众人不禁为他感到担心。但颜臣萧却面色如常,只轻咳两声,平静地道:“我若向教主赔罪,就是违背光明神的意志,就是对不起圣教,就是背叛大明尊。” 众人顿时哗然,颜臣萧不等众人闭嘴,立刻又道:“这次圣教白莲圣徒落入邪魔外道之手,将被烧杀,消息遍传天下,人人尽知。教主率合教精锐,却毫无作为,任大明尊的使者在邪魔外道手中受死,这不是失职是什么?难道还要我为此赔罪?” 众人闻言哑然,九天城要烧杀圣教莲花使者的消息大家都知道,但任谁也看得出那是一个圈套,就等众人去营救。如今圣教实力已远不如前,贸然行动只能白白送命,这道理任谁都懂,因此大家心中对教主不派人去救普惠大师完全能理解,但这理由却不能说出来,不然就违背了圣教教义中不计得失、追寻真理的信仰。如果大明尊的使者都能任他死在邪魔外道手中,那信奉圣教还有何意义呢?有时候合理的事可以做,但却不能说它正确,这是一个矛盾。如今颜臣萧以此来指责教主,不少人心知教主做得没错,却无法反驳颜臣萧的指责。场中一时静了下来,寂静中只听颜臣萧又道:“除此之外,教主自继任以来,对教中事务不闻不问,任冯显彰专权,任他囚禁法王,诱捕耿护教,迫害教中众多兄弟,把教中事务弄得乌烟瘴气,以至二十多年来,圣教僻处荒野无所作为,诸多失职难以尽诉。” 后面这段话令众人暗自点头,就连金刀法王和耿行舟也陷入了沉思。颜臣萧环视众教徒一眼,一字字地道:“由此看来,教主已不适合再领导大家,圣教若继续由他执掌,定会继续衰败下去,想大明尊也不希望看到圣教这样?” 众人再次变色,虽然大家也知道教主的诸多不是,却从来没想过要废教主另立,段明义更是惊恐万状地问道:“颜尊者,你……你是要杀我?” “属下不敢!”颜臣萧忙道,“教主虽不适合管理教中事务,却并未有过大错,即便有错也罪不在你。教主就算退位,在教中仍然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可以像白莲圣徒那样,受所有教徒敬仰和尊重,只是不再过问教中事务罢了。” 段明义舒了口气,歪头想了想,问道:“是不是说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再管圣教任何事情?” “不仅如此,”颜臣萧笑道,“你可以做你喜欢的任何事,去任何地方,像普惠大师那样做个传播圣教教义的传头也可以。无论你走到哪里,都会得到教徒们的尊重。” 段明义闻言鼓掌大笑:“如果是这样,我还做这劳什子教主干什么?不做了不做了!打死我也不做了,你们谁爱做谁做去。我也不想传播什么圣教教义,我只想走遍九州,踏遍名山大川,寻访风雅名士,以一枰黑白棋子,会尽天下高手。”说完哈哈大笑,笑声中满是欢欣,如放下了重担一般,有说不出的轻松愉快。这时只听耿行舟突然道:“教主,率领圣教的神圣使命,岂能儿戏一般说不做就不做?这事还是从长计议?” “你们慢慢计议,跟我再无关系。”说着段明义往外便走,边走边回头笑道,“是颜尊者让我退位的,有什么问题你们尽可找他,千万别再来烦我了。” “教主等等,”冯显彰的话总算让段明义停下了脚步。只见他神情复杂地望着这个把教主之位弃如敝屣的弟子,苦涩地问道,“你……真打算不做教主?真要走?真要退位?” 段明义有些愧疚地低下头,黯然道:“师父,我知道自己让你失望了,也辜负了你一片苦心。但我实在做不好一个教主,圣教在别人手里大约会更有前途一些,你还是让我走!” 二人相对无言,足有盏茶功夫,冯显彰才涩声道:“好,让我送送你。”说着缓缓来到段明义面前。段明义忙拜倒在地,依师徒之礼向师父拜别。冯显彰缓缓把他扶起来,神情复杂把他打量半晌,然后猛一把把他搂进怀中。段明义突然“啊”的一声惨叫,使劲推开师父,惊恐万状地望望胸前那把只剩刀柄在外的匕首,再望望对面的师父,一脸疑惑地质问:“师父,你这是……” 可惜后面的话他已无力说出来,人也缓缓向后倒去,却被冯显彰一把扶住。只见冯显彰泪眼朦胧地盯着他,对他一字字地道:“你生为老教主的儿子,这一生就只能做一个教主,除此之外的任何身份,对你来说都是一种耻辱,我决不能容你再活在世上,让老教主蒙羞!” 段明义一脸疑惑地慢慢软倒在地,至死都没明白这个道理。冯显彰跟着跪倒在地,脸上老泪纵横,仰天哭拜:“老教主,我辜负了你的信任,没有把他培养成你期望的继承者,九泉之下属下也无脸见你啊!”说着一掌拍在自己脸上,顿时把整张脸打得血肉模糊,人也跟着扑倒在地,遗憾而去。 这变化大出众人预料,俱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众教徒哭拜成一片,不住呼唤着教主。金刀法王也拜倒在地,先拜了拜段明义,然后又对着冯显彰的尸体黯然道:“冯兄弟,你我虽形同死敌,但你对老教主这份忠心,让匡野也万分敬佩,请受我一拜。” 在这一片混乱中,突然响起颜臣萧冷静的声音:“耿护教,让你的兄弟们封锁整个大厅,这里任何人也不得外出。教主死亡的消息不能传出去,不然圣教将大乱!”跟着又对金刀法王道,“法王,请你暂时总领教中事务,圣教不可一日无主。” “颜臣萧!”金刀法王一声怒吼,瞠目质问,“你突然逼教主退位,打的是什么主意?你二十多年来杳无音讯,一回来便闹得圣教大乱,你安的是什么心?” “法王该不是以为我有什么私心?”颜臣萧冷冷地问。金刀法王一怔,跟着便抱拳道:“对不起,是老夫多心了。” 颜臣萧轻轻一叹,道:“我也没算到冯显彰会如此愚忠,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最重要的是封锁教主死亡的消息,赶紧另立新教主。” “一时半会儿,哪里去找合适的人选?”一旁的耿行舟苦笑着摇摇头。颜臣萧立刻接口道:“我倒有一个最合适的人选。” “哦?”耿行舟与匡野俱是一脸诧异。只见颜臣萧苦笑道:“这次我回来,本也打算是要逐渐劝说段教主退位,另立新教主,以重振我圣教声威。哪想遇到太多变故,我也操之过急,再加段教主说走就走,冯显彰又突然发难,才让我进退失据,计划大乱。” 金刀法王皱起眉头,不满地问道:“这么说你早有计划?不知这个合适人选是何许人也?” “是啊!”耿行舟也接口道,“我数遍了圣教上下的兄弟,也没想到一位能让大家心服口服的新教主。” 颜臣萧没有回答,只看看四周自语道:“现在在这厅中的,虽然大都是圣教的老兄弟,但这事关系重大,咱们还是先到偏厅去商议一下,我想先听听二位的意见。任何人要没有你们二位的鼎力支持,都不可能坐上教主之位。” 说着几人便示意众人往偏厅而去,萧恨天乘坐的那方小轿也被抬了进去,立刻有人关闭了偏厅门窗,骚乱和压抑的哭声顿时被关在了外面,厅中一时显得十分幽静。待众人默默落座后,颜臣萧才开口道:“这个人大家其实都认识,相信你们都有印象。” 话音方落,便有人撩起轿帘把萧恨天扶了出来,跟着拍开了他的穴道,然后把他搀扶到最后一张椅子上坐下。厅中只有寥寥数人,除了金刀法王匡野、无敌魔神耿行舟、百毒魔神诸葛真,以及那个双臂全无的“鬼影”外,还有一个青衫白袍的瘦弱文士,说话的时候总是夹杂着一声声咳嗽。而搀扶萧恨天出来的,则是一直跟随着“鬼影”的那两个麻脸老者。萧恨天甫一露面就引得几人几声惊呼,金刀法王匡野最先站起来,惊喜万分地问:“兄弟,是你!真的是你?” 跟着是耿行舟的惊呼:“是萧兄弟?” 萧恨天对众人的惊叹充耳不闻,只直直地盯着中央那个端坐不动的青衫白袍文士,怔怔地说不出话来,也不知该说什么。十几年前,自己曾经为他的早逝悲痛欲绝,恨不得他能活转过来。但今天,当他真的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时,萧恨天心中反而异常伤心、失落、难过,甚至心底深处,隐隐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和寒意。对这个人萧恨天既熟悉又陌生,既尊敬又害怕,既崇拜又恐惧。记得十多年前,他的名讳还是叫萧成。 金刀法王匡野和耿行舟都先后过来亲切地拍拍萧恨天肩头,显然对突然与之重逢感到十分欣喜。跟着金刀法王便疑惑地问那颜臣萧:“你口中的新教主人选便是我这兄弟?” “没错!”颜臣萧话音刚落,金刀法王便断然一挥手:“不行!首先我这兄弟并不是我圣教中人,也从未为圣教立过寸功,更不敢说有多高的才干。他要做教主,在老夫这里便通不过,更不说圣教上下怎么会对一个素不相干的外人敬服。” “是啊!”耿行舟也连连摇头,“萧兄弟人虽不错,武功也足够高,对圣教也没有偏见,但毕竟总是外人,把圣教交到他手里我不放心,也无法让圣教众多兄弟们接受!” 诸葛真也连连反对。颜臣萧待几人反对之声彻底停下后,才淡淡道:“他虽不是圣教中人,但他身上却流淌着老教主的血,他为圣教立下的大功,只怕不在在座诸位之下。武功更得圣教圣典《乾天玄玉诀》精髓,甚至得老教主隔世指点,简直就如天意一般!至于才干,不让他试试,咱们怎知他不能胜任教主之位?” 此言一出,众人脸上俱露出惊疑之色,匡野更若有所思地问道:“当年圣教蒙难之时,颜兄弟你曾保着段小姐避过了战乱,二十年来音讯全无,那时段小姐已有了几个月的身孕,莫非……” “没错!”颜臣萧接口道,“他就是段小姐腹中那个孩子,他就是老教主的外孙。” 此言一出,厅中陡然一下静得???些瘆人,气氛一下子变得异常凝重压抑。众人似乎都没有乍闻老教主有外孙的惊喜,只有一种莫名的冷寂。跟着就听“啪”的一声震响,耿行舟一巴掌拍碎了面前的檀木茶几,猛一下站了起来,对颜臣萧瞠目怒道:“不行!他虽是段小姐的孩子,老教主的外孙,但他的身上,同时也流淌着另一个奸贼的血!” “但他已经用行动洗清了自己身上天生的罪孽!”颜臣萧说着环视众人一眼,一字字地道,“他已经用那奸贼的血为母亲、为老教主、为圣教众多枉死的兄弟复了仇,试问这些年来,教中谁能做到?” 众人顿时哑然,眼中都有异常震惊的神色,厅中静默了足有盏茶功夫,耿行舟才涩声问:“你怎知道这些?谁又能证明他就是段小姐的孩子?” “我能证明!”一直不曾说话的那个“鬼影”突然道,“他的身上有段小姐的护身符,他长得也与段小姐有几分相似。” 颜臣萧也道:“是我找人为他接的生,是我亲手埋葬了因难产而亡的段小姐,也是我亲手把他抚养大,更是我要他杀了那个奸贼以洗清自己血液中那天生的罪孽。”() 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 第十九回 新教主被逼至疯 傻乞丐因暴复原 颜臣萧的话令众人再次默然。只见他顿了顿,又接着道:“除此之外,他为圣教立下的大功也数不胜数,不说以前找回圣教宝典《乾天玄玉诀》之功,也不说为法王传递血书的辛苦,就说这次,他能置自身安危于不顾,救回圣教白莲圣徒普惠大师,单凭这一点,已足以让圣教所有教徒敬仰。同时,普惠大师对他舍身救人的大慈悲也十分欣赏,肯定也愿意由他来领导圣教。只要有白莲圣者的支持,再加上咱们的一力扶持,圣教上下定会全力拥护,圣教也定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众人低头默默回味着颜臣萧所说,一时无人说话,半晌,只听金刀法王喃喃道:“这么说来,倒也有几分道理,不过……”说到这他停了下来,似乎觉着仍有些不妥。但想到目下圣教群龙无首,急需有一个新教主来让大家安心,所以他最后也只得无奈道,“好,我看可以让他试试,有咱们尽心辅佐,当可以让圣教渡过这次危机。” 颜臣萧接着道:“圣教最核心的几个人物,除了光明使了无音讯,逍遥神自杀身亡外,清净王和我,以及八大护教神都在这里,可以决定教主的废立。只要大家一致认可,这事就可以确定下来。” “我同意!”“鬼影”最先开口表示赞同,众人忙把目光转到耿行舟脸上。只见他犹豫半晌,最后仍踌躇道:“这事关系重大,容我再想想。” 他身旁的诸葛真忙道:“我惟大哥之命是从。” 耿行舟心神不定,垂目沉吟,匡野和颜臣萧则静静地望着他,只等他最后的决定。就在这时,只见坐在最后的萧恨天突然开口问:“这事你们可想过问问我?” 说完,萧恨天慢慢站了起来,一步步来到白莲教四大尊者之一的智慧师颜臣萧面前,一拜到地,涩声道:“爹爹,你告诉孩儿你就是我的亲爹,方才你说的那些全都是假话。” 颜臣萧神情复杂地望着萧恨天,静默了足有盏茶功夫,终于还是遗憾地摇摇头:“我也很想有你这样一个儿子,我也希望自己是你的亲生父亲。只可惜我不是,你的生父不值得你记挂,更不值得你问起。” 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萧恨天只觉得世界整个都在坍塌,难怪儿时就觉得爹爹对自己的感情有些复杂,宠爱的时候很少,更多的是严厉甚至仇恨。难怪楚宗主在自己向他挑战时,不是选择应战而是选择了自杀;难怪他临死前说可以死在任何人手里,却决不能死在自己手里。那是怕自己背负上弑父的罪名啊!萧恨天只觉得四周都在旋转,头脑一片混乱,一口热血已涌上了喉头。但他仍不甘心地嘶声问道:“我的生父是不是楚临风?是不是?” 颜臣萧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和同情,轻声安慰道:“你就当自己从来没有过父亲好了,这样心里也许会好受些。” 萧恨天终于“噗”的一声仰天喷出一口鲜血,落下的血滴飞溅在脸上,使他的面目异常狰狞。他却全然不加理会,只指着颜臣萧厉喝:“骗我,你骗我,你们都在骗我!我该信谁?这个世界谁还可信?我最亲近的人都装死骗我,一骗十余年!我血海深仇的仇人,却是我的亲生父亲!我是谁?我到底是谁?我逼死生父,不配跟着他姓楚。舅舅段明义因我而死,我也没脸跟着母亲姓段。养育我多年的你曾给了我一个姓,这个姓却跟你没任何关系!”说着不由仰天悲嘶,“萧恨天啊萧恨天,你真是个不祥的妖孽!出生那天就害死母亲,进了韩家庄义父义母就不得好死,逼死生父而不自知;失手杀了忠心耿耿的萧伯,妄想救人,却害得一百六十三人为你自裁;就因为有你,舅舅才被人逼死。你一生中都充满不祥和血腥,你只会给人带来杀戮和不幸,你还活着干什么?!” 说着便一掌冲自己头顶拍落,离他最近的耿行舟早已全神贯注,一见不妙,忙一掌拍开他的手腕。可他那一掌也实在太快,耿行舟虽出手及时,萧恨天那一掌的掌沿仍扫中了自己头颅,把自己打得一个踉跄栽倒在地。匡野见状忙扑到他身旁,小心翼翼地把他扶住,垂泪道:“兄弟,别这样!这不是你的错!” “你是谁?我是谁?他又是谁?”萧恨天双眼发直,喃喃自语,“血,好多血,到处都是血,不要死,你们不要自杀!不关我的事!” “兄弟!”匡野心如刀割,一把将萧恨天搂在怀中,顿时老泪纵横。萧恨天却猛一下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把推开匡野,霍然翻身而起,远远地躲开众人,像落入陷阱的猛兽一样,不住打量着四周,似乎在寻找逃命的路,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匡野见状忙飞身拦在他的面前,柔声道:“兄弟,是我,我是你义兄匡野啊!” 萧恨天谨慎地打量着匡野,眼中那疯狂的光芒在渐渐弱下去。就在匡野缓缓伸手来扶他时,他却蓦地一声大吼:“滚开!”说着一掌势如怒涛拍向匡野胸膛。匡野忙收臂护胸,只听“嘭”的一声闷响,以匡野的功力,仍被震得连退了两步。萧恨天跟着扑向大门,厚重的楠木大门被他一撞而裂,他的身影转眼便消失在门外茫茫夜色中。 “快追!”白莲教群雄慌忙追了出来,却哪里还有萧恨天的影子? 七月的北京天干少雨,明晃晃的太阳总是高高地挂在半空,毫无怜悯地把炽热的阳光倾泻下来,把大地烤得越加干涸。企盼天雨的穷苦百姓,总是把最丰厚的贡品祭献给观音娘娘、土地公公、龙王爷爷,以及任何叫得上或叫不上名的各路神仙,可老天爷依然没有一丝要下雨的样子。这日午后时分,一乘素雅小轿顶着烈日停靠在京郊玉佛寺旁,一个明眸皓齿的青衫少女从轿中钻了出来。不等家人撑起遮阳的油伞,她便率先跨上了玉佛寺的台阶,信步进入寺内,门里两个和尚赶紧笑脸迎上来招呼:“施主今日这么早啊?” 那少女点点头,似乎对这寺庙十分熟悉,随着一个小沙弥来到供奉观音娘娘的后殿。玉佛寺正是以这尊珍贵的玉观音而得名,若不是佛门大典,轻易也不让人一见,因此这后殿平日里十分冷清。但他们偏偏对这少女颇为优待,不仅让她在这儿上香许愿,甚至还放心地把她一人留在这里。那少女让丫环摆上供品点上香烛后,便在蒲团上跪下,对着观音娘娘默默祷告起来。少女默默祷告片刻,然后又拜了两拜,一抬头,却突然发现一只肮脏的手从供桌下探出来,摸索着把自己刚摆上去的一个馒头抓在手里,然后闪电般缩了回去。少女尚未有所反应,身后的丫环已一声尖叫,引得大殿外几个和尚赶紧过来相询,丫环指指供桌下面怯怯地道:“有……有贼!” 供桌上的布幔立刻被撩开,只见供桌下一个衣衫褴褛、头发蓬松的乞丐正把一个馒头使劲塞进嘴里。突然被这么多人发现,那乞丐慌忙钻进供桌深处,神情紧张地盯着众人,眼里满是恐惧和慌乱。 “出来!快出来!观音娘娘的供品都敢偷,你是在找打!” “难怪这两天总是少东西,我还以为是老鼠干的呢,原来是你这小偷!” …… 几个和尚七嘴八舌地喝骂着,有人还从外面拿来扁担竹竿之类,想把小偷从供桌下打将出来。正乱哄哄间,突听那少女一声娇斥:“你们这是干什么?好歹你们也是佛门弟子,怎么可以这样?若不是饿极了,谁会来偷供品?以观音娘娘的大慈大悲,肯定不介意用她的供品救饿汉一命!” 几个和尚一听这话不禁有些尴尬,忙悄悄收起了扁担竹竿。那少女上前两步来到供桌前,弯腰对那乞丐柔声道:“出来,他们不会打你的。” 那乞丐紧张地盯着少女,眼光如小鹿般惊恐,不过在那少女善意的目光注视下,他渐渐平静下来,但仍然缩在供桌下面不愿出来。那少女见状,便从带来的篮子中拿出一个馒头递过去。那乞丐犹豫了片刻,终于小心翼翼地从她手中接过来,立刻就闪电般塞进嘴里。看他那狼吞虎咽的模样,只怕是三五天没好好吃过东西了。 一连从那少女手中接过三个馒头吃下后,那乞丐才在她的示意下犹犹豫豫地从供桌下钻了出来。那少女这才发现,这乞丐其实很年轻,身材高挑而结实,完全不像寻常乞丐那样矮小羸弱。尤其他那身衣衫,虽然早已破得不成样子,可看那质地却一点也不差,他有些不像个乞丐。少女不禁好奇地问道:“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我是谁?叫什么名字?”乞丐眼中蓦地闪过一阵慌乱和迷惘,不断惊恐万状地反复道,“我不知道自己是谁,我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你告诉我我是谁?叫什么名字?” “原来是个傻子!”几个和尚恍然大悟,那少女也皱起眉头,这才发觉这乞丐眼中没有正常人的机灵,只有傻子才有的木然和呆滞。除此之外,就是莫名其妙的惊恐和害怕。少女有些同情地叹了口气,转头对一个和尚道:“虽然他是个傻子,你们可不许欺负他,他在我为爹爹许愿的时候出现,定是观音娘娘对我的考验,看我是不是存心向善,我自然不能让观音娘娘失望。”说着少女拿出一小块碎银递给那和尚,“这是我的香油钱,请你们替我好好照顾他,给他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让他在庙里暂住。看他不像是个乞丐,大概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带他回去了。” 那和尚忙接过银子笑道:“施主放心,贫僧定会照办。” 少女点点头,想想又道:“你们可不许骗我,过两天我还来,要是发现你们欺负他,我定会告诉你们了然方丈。” 见几个和尚都点头答应,少女这才告辞离开。出门挥手向那乞丐告别时,见他依然在小声唠叨着“我是谁”,少女便笑道:“你要实在想不起自己的名字,我就暂时叫你‘你是谁’好了。” 那乞丐目送着少女离开,嘴里依然在唠叨不止。 三天后那少女再次带着丫环来到玉佛寺,一进门便追问那乞丐的下落。一个僧人忙一指在廊下清扫落叶的一个年轻人:“那不就是他。” 少女眼中一阵迷惑,只见那年轻人穿着和尚的灰白色短衫长裤,脚下是云底僧鞋和雪白的绑腿,正在廊下默默地扫着落叶。他脸上身上早已洗得干干净净,只是头发还有些蓬乱,打扮虽然有些不伦不类,却依然是一个罕见的英俊男子。少女不禁生出本能的羞涩,不敢肯定这就是三天前那个肮脏的乞丐,便试探着轻轻叫了声:“喂,你是谁!” 那人应声转过头来,少女一见他的眼睛,立刻认出他就是那个乞丐。他的眼睛还是三天前那傻呆呆的模样,像个不懂事的孩子。虽然眼里仍有些胆怯,不过不再有当初那样的惊恐万状。少女羞涩的感觉顿时消失,代之以一丝同情,对他招招手:“你是谁,你过来。” 那人看见少女后,呆滞的目光渐渐变得有些柔和,似乎认出了她,便依言缓步过来。少女忙从提着的篮子中拿出些水果糕点递给他,然后问:“这些和尚没有欺负你?”见他摇了摇头,少女又问,“你现在想起自己是谁了吗?家在哪里?可有什么亲人?” 那人再次傻傻地摇摇头,也不知他是没想起来还是不明白少女的话。那少女也不介意,笑道:“没关系,慢慢想,总会想起来的。”说着少女便摆摆手走开,那人迟迟疑疑跟了上来。少女见状有些奇怪,问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那人呆呆地摇摇头,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少女见状笑道:“你跟着我也没关系,我现在要给观音娘娘上香,我上香许愿的时候你只要不说话,我就让你跟着。”见他呆呆地点了点头,少女便招呼道,“走。” 观音堂里一片静寂,少女独自跪在观音娘娘面前默默祈祷,足有顿饭功夫才完毕。回头见那人一直静静地站在身后没有说话,少女不禁笑道:“你还真乖,下次姐姐再给你带好吃的来。”虽然这年轻人明显比她大着好几岁,可他那傻呆呆的模样,总让这少女情不自禁地把他当成了孩子。 “你是谁,你想不想知道姐姐是谁?叫什么名字?”那少女随口问道。见对方点了点头,少女正要说出自己名字,突然发觉他正直直地望着自己,少女脸上没来由一红,忙掩饰般转开头:“算了,等你想起自己名字并告诉我以后,我才能告诉你。” “你是谁”眼中似乎有些失望,少女见状有些不忍,忙道:“其实名字就是一个称呼。你不知道我名字可以叫我姐姐啊,不过你不能当着别人的面这样叫,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你才可以这样叫。记住了?” “你是谁”使劲点了点头,少女开始收拾东西要离开,临出门前不禁有些伤感地叹道:“现在爹爹正为军国大事忙得焦头烂额,我得照顾他,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来。不过我会给庙里留下足够的香油钱,让他们收留你,你放心在这儿住下好了。” 几天后少女又再次来到玉佛寺,“你是谁”已经比上次要正常多了,甚至都知道对人傻傻一笑。不过那少女却面有忧色,对“你是谁”善意的表示完全视而不见,顾自来到观音堂上香许愿后,没有像上次那样立刻就走,而是在一旁的小凳上坐了下来,对一直跟着她的“你是谁”叹道:“你知道吗?边关又打仗了,瓦剌国的大汗也先借口皇上年初侮辱了他的贡使,并且悔掉了他与瑜琳长公主的婚约,就发兵攻打咱们。边关许多将领都战死了,还有不少败兵逃回了北京,现在北京城一片恐慌,朝中更是一片混乱。爹爹这几天为召集残兵、安抚败将忙得焦头烂额。又听说皇上准备御驾亲征,出兵的诏书下达后我爹爹和朝中许多大臣才知道,皇上都没和兵部众大臣商量。爹爹对此竭力反对,说这是拿国家社稷来冒险。军国大事我也不懂,也不知他们谁对谁错,不过爹爹一心为国,从无私念,我这个女儿却是知道的。” 说到这少女突然失笑道:“我给你说这些干什么?军国大事我不懂,你当然更不懂了,你或许都不明白我在说些什么。” 见“你是谁”傻呆呆地点点头,跟着又摇摇头。少女叹了口气,自语道:“我不明白就为一个婚约和一时的怠慢,两个国家就要打仗,两国那么多兵将就要为这拼死相斗,死伤无数。也不知这一仗要打到什么时候。恐怕爹爹又将彻夜不眠,多好些白发。我也不知什么时候再有机会来为爹爹祈福了。” “你是谁”见少女一脸忧色,他也跟着满脸阴霾。默默地送少女出了玉佛寺,直到她那乘轿子去得远了,他仍依依不舍地目送着,眼里满是同情和依恋。少女这一去就一直没有再来,“你是谁”每日忙完寺内的杂活后,都会在日头偏西时分到寺外张望,但每一次都失望而回。众僧看在眼里,念他是个傻子,倒也没有取笑。 直到一个多月后,少女才又来玉佛寺上香。远远见到那乘熟悉的小轿,“你是谁”就兴奋地迎上去,脸上的笑容像孩子一样天真。一路把轿子迎到寺门外,待那少女款款从轿内出来后,“你是谁”脸上的笑意不由慢慢退去。一个多月不见,那少女像瘦弱了许多,原本白皙红润的脸颊,此时苍白了许多,眼里更满是忧虑。见到“你是谁”时那勉强一笑,让人不由心生怜惜。 忐忑不安地随着那少女来到观音堂,只见她这一次在观音娘娘面前祈祷的时间比任何时候都长,眼里甚至有隐隐的泪花。“你是谁”见状嗫嚅半晌,终于从嘴里挤出几个字:“姐姐别……别难过。” “你知道吗?”静穆中只见那少女依旧跪在观音娘娘面前,垂首轻声道,“皇上御驾亲征瓦剌,在土木堡被也先大汗俘虏,咱们五十万大军一败涂地,逃回来的兵将不足两成。大军中有许多叔叔伯伯我小时候都是见过的,没想到他们大多在这次大战中遇难。”说着声音不由哽咽起来。“你是谁”呆呆地望着她微微抽搐的背影,不知如何是好。片刻后,只听她又道:“不仅如此,瓦剌大军还挟我大明天子乘胜追击,兵锋直指北京,大明江山岌岌可危了!你说,观音娘娘会不会保佑我大明?” “你是谁”一脸呆滞,似乎不太明白这事有多严重。那少女半晌不见回应,回头见他那呆呆傻傻的模样,以为他是被吓坏了,忙安慰道:“你也不用太担心,想你只不过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傻子,这玉佛寺中又都是些与世无争的出家人,就算瓦剌大军打到这里,也该不会为难你们。不过你要害怕的话,也可往南逃。听说朝中不少大臣都主张迁都南方,只有我爹爹和少数大臣竭力反对。想想也是,要是朝廷和大军都逃到南方去了,那北京城的百姓怎么办?整个北方的老百姓又怎么办?” “你是谁”傻傻地愣了半晌,突然讷讷地问:“姐姐……也要去南方?” 少女摇摇头站了起来,既有些自豪又有些忧心忡忡地道:“就算朝廷和大军去了南方,我爹爹也是决不会去的,他放不下北京城的百姓,更放不下整个北方的百姓。而我,自然也不会抛下爹爹独自逃命,我会与他一道留下来。” “你是谁”脸上露出一丝宽慰,讷讷道:“我也要留下来。” 少女见他那认真模样,不禁莞尔一笑,跟着又仔细叮嘱道:“在瓦剌大军到来后,你千万不要离开玉佛寺到处乱跑,小心让瓦剌大军当成奸细抓起来。” 见“你是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少女稍稍放了些心,又惋惜道:“在战乱过去前,姐姐大概都不会再来玉佛寺了,你自己千万要当心。如果有和尚欺负你,你要记得告诉姐姐,姐姐一定告诉他们方丈。” 说完就要离开,却见“你是谁”一脸不舍,神情直让人生怜。少女见状心有不忍,踌躇片刻后无奈道:“好,姐姐答应你,过段时间姐姐至少再来玉佛寺一次,到时姐姐给你带天桥的糖葫芦和佳膳楼的千层糕来,你可一定不要到处乱跑噢!” “你是谁”使劲点了点头,眼里满是欣喜。少女见状,这才放心地离开。 瓦剌大军势如破竹、兵逼北京的消息逐渐传来,百姓一片恐慌,难民不断涌来,京郊的百姓开始纷纷逃进北京城。玉佛寺的和尚们也有些张皇,了然方丈在召集众僧商议数天后,终于决定把寺中名声在外的玉观音暂时藏匿起来,以防瓦剌人抢掠。 玉佛寺正处在通往北京城的官道旁,常有从西边逃来的百姓在寺中避难,也时有不良败兵到寺中骚扰,顺手牵羊是免不了的。这日几个败兵正在寺中向逃难的百姓索要财物,陡听外面有人高叫:“瓦剌大军来了,瓦剌人打来了!” 几个败兵早已是惊弓之鸟,一听瓦剌大军杀到,立刻慌忙逃走。众难民刚松了口气,立刻又为更大的恐惧笼罩,几个年轻力壮的百姓跟着败兵逃了出去,但更多人放不下老婆孩子,便与老弱妇孺一起聚在大雄宝殿中,紧紧挤在一起,用孱弱的身体给彼此以安慰和依靠。 不多时果然有几骑装束奇特的彪悍骑手纵马径直闯入玉佛寺。领头的是个头上梳着无数小辫的瓦剌军官,魁梧得像一头黑熊。他身旁尚跟着一个面白无须、嗓音尖细的中年人。若不是也穿着瓦剌人的袍子,只看他那扭捏作态的模样和说话走路的姿势,很让人怀疑他是一个太监。 “这儿就是玉佛寺,脱脱不欢将军。”他一张口,竟是一口纯粹的京腔。看那军官趾高气扬,却又有些张牙舞爪的模样,显然并不是位真正的将军,不过这声“将军”还是叫得他颇为受用。只见他眯起眼边打量着寺内环境,边用生涩的汉语问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有玉佛的寺庙?” “正是!”那疑为太监的男子赶紧回答,“这尊玉佛已有数百年历史,可称得上是价值连城。咱既然有幸为将军领路来侦查北京附近的兵力和防务,自然不会让将军空手而回。” 那军官哈哈一笑,赞赏道:“汉人,要都像你这样,就不会遭受战乱之苦了。”说着用蛮语大声吩咐手下几个兵勇,几个兵勇立刻把一干和尚赶到大雄宝殿外的天井中来。瓦剌人一共只有七个,远没有玉佛寺的和尚多,不过大家逆来顺受惯了,倒也没人反抗,甚至还比较配合地让瓦剌人赶到天井中围了起来。 “方丈站出来!”那军官话音刚落,了然方丈便哆嗦着慢慢站起来。那军官瞪着他开门见山地道:“我要玉佛,交出玉佛,我饶你们不死!” 了然方丈本想抵赖,可一看瓦剌人身旁那个汉奸,便知道今日决赖不过去,便战战兢兢地嗫嚅道:“玉佛,玉佛是本寺的镇寺之宝,决不能……” 了然方丈话未说完,那军官便不耐烦地一挥手,两个兵勇立刻把一个小沙弥拎出人丛,一刀便砍倒在廊下。那军官把手往了然方丈面前一伸,又道:“玉佛,交出来!” “善哉善哉!”了然方丈吓得软倒在地,却依然咬牙道,“玉佛是本寺的镇派之宝,不能……” 话音未落,又一个和尚被斩杀在廊下,了然方丈泪水夺眶而出,脸上老泪纵横,却盘膝喃喃念起了“往生咒”。那军官见状,神情暴怒,猛一挥手,几个兵勇就不断把和尚拎出来杀掉,血污顿时溅满了廊下雪白的墙壁,鲜血也渐渐在地上蔓延开来。这时,一个兵勇从人丛中抓出了一个留着头发的和尚,不禁有些奇怪,正要仔细看看,不想却被他挣脱出去。只见他神情痴狂,满脸惊恐,怪叫着就往外逃。两个兵勇忙上前阻拦,却被他轻巧地闪开,转眼间便出了天井,往大门外冲去。刚冲到门口,正好一个轻衫少女正挎着篮子由外进来。那少女一见由里冲出来的他,立刻问:“你是谁,你跑什么?这儿是怎么回事,到处都乱糟糟的?” 话音刚落,她就看到里面院子的瓦剌兵,双眼不由瞪得溜圆。第一次看到传说中的瓦剌敌人,她怔怔地呆在当场,半晌也没反应过来。直到两个瓦剌兵勇过来架住了她的双臂,她才霍然警醒,不由一声惊叫:“瓦剌人!” 这声尖叫惊动了在庙外等候的两个随从,二人忙冲了进来,一见有瓦剌兵在庙里,二人先是一愣,跟着就拔刀上前相救。不想刚冲上两步,便被两支飞射而来的羽箭射杀。只见二门边两个瓦剌兵正得意洋洋地收起弓箭。 “你是谁”胆怯地缩在一旁,似乎想上前相救那少女,却又有些不敢。不过要丢下她独自逃走,却又决计做不出来。就这一疏神,他已被一个瓦剌兵一刀背拍在头上,还愤愤地骂了几声,似乎嫌他太麻烦。跟着那瓦剌兵把他像拖死狗一样拖回天井,大概是要让剩下那些和尚看看,逃跑最终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同时,那个少女也被两个瓦剌兵架了进来。 那少女一进二门,顿时被天井中的惨境吓得花容失色,几个瓦剌人则眼睛一亮,都露出惊喜而兴奋的神情。那军官更是眼露馋光,喃喃道:“嘿嘿,没想到,这和尚庙里除了玉观音,还有活观音呢。” 那形如太监的男子一见那少女,也是一声意外的尖叫,跟着一脸喜色地对那军官道:“脱脱不欢将军,只怕这女子比那尊玉观音更宝贵呢!” “哦?”那军官有些意外,拍拍那男子的肩头调侃道,“没想到,你们太监也有这爱好?” 那太监顿时涨红了脸,一脸尴尬,却不敢发怒,只赔笑道:“将军,你可知道她是谁?” 见那军官终于露出疑惑的神色,那太监便得意地道:“她可是新授兵部尚书于谦的掌上明珠,而那于尚书,正是目下北京城所有明军的最高统帅,全权主持北京城的防务!” 那军官一愣,跟着就欣喜若狂地大叫起来:“哈哈,没想到没想到!这天大的功劳竟让我寥寥数人的侦骑队捡了来,她果然比任何财宝都要尊贵。”说着立刻向众兵示意,“把她先绑在马鞍上,再问那老和尚一次,若还不交出玉观音,就杀掉这里所有人,包括那些百姓。” 屠杀开始了,无数人惊恐万状的叫声不断传来,间或的一声惨叫更震撼着人的心弦。一个不满周岁的孩子在母亲怀中无知地号啕大哭,而他的母亲为保护他,早已经倒在了血泊中。这哭声、叫声、厉喝声响彻耳鼓,不断剌激着人的神经。只见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你是谁”眉睫微颤,跟着就慢慢醒来,刚一睁眼便被眼前的情形吓呆了,愣了片刻才一声大吼:“住手!” 这吼声直震得大殿也嗡嗡直响,震得房梁上的灰土扑簌簌直掉下来,更震得人耳鼓生痛。几个瓦剌兵不由得停下来,一个离他最近的瓦剌兵顺手便是一刀砍向他的脖子,刀刚出手,却被对方闪电般一拳抢先击在腹部。那瓦剌兵一声惨叫,像个玩具娃娃一样倒飞出数丈,“砰”的一声撞在墙上,顿时像堆没了骨头的肉一样慢慢地从墙上滑下来,摊在地上不再动弹。 瓦剌人被这一击之威震住了,愣了半晌才嗷嗷叫着举刀向“你是谁”扑来。可惜在“你是谁”面前,很难有人能挡他一击,只一个照面便像断了线的玩偶一样倒飞出去,几乎连叫的机会都没有。而那个脱脱不欢将军,也仅仅在中拳后洪亮地大叫了一声,且比旁人叫得悠长一点而已。最后两个瓦剌兵见状不妙,忙抢了匹马往外冲去,“你是谁”似乎并不想追赶,只捡起一把刀扔去,一个瓦剌兵后心中刀,一头从马上栽倒下来,不过另一个总算从庙里逃出,纵马狂奔而去。 “你是谁”满脸血污,缓缓打量着四周情形,当目光落到那个太监脸上时,那太监顿时双腿一软瘫在了地上,哭告道:“咱……咱不是瓦剌人,咱家也是……大明臣子,咱家是王振王公公的亲信,是随皇上被俘的内臣,你……你不能杀我。” 见“你是谁”没有说话,他的胆子渐渐大了一些,稍稍清清嗓子:“咱家是奉皇上之命为瓦剌人带路,让他们护送皇上回到北京城,然后与我大明签订和约,两国休战结盟,共结万代之好!” “打死他!打死这个瓦剌人的奴才!”幸存的百姓一声吼,顿时一哄而上,拳脚相加,刚开始还能听到那太监杀鸡般的叫声,转眼间便悄没生息了。“你是谁”没有阻拦,只疾步来到那少女身旁,一把扯断她身上的绳索,把她从马鞍上扶了下来,低声道:“姐姐,咱们走!” 少女呆呆地在他的搀扶下往外便走,刚到庙外,顿时被一阵马蹄声和惨呼声吸引了目光。举目望去,只见西边官道尽头,一大队瓦剌骑兵正纵马狂奔而来,有无数百姓在官道上拼命逃命,却哪里逃得过奔马,不是被马蹄踏倒就是被砍倒在瓦剌骑手的刀下,转眼就倒下了数十人。“你是谁”远远就可以看清,领头的正是方才那个逃得性命的瓦剌兵,正领着同伴一路奔这儿杀来。 “大家快逃!”“你是谁”忙冲庙中幸存的和尚和百姓大吼。众人出来一看,顿时吓得面如土色,纷纷哭道:“咱们能往哪儿逃?” “往东,去北京城!”那少女突然表现出了异常的决断和果敢。众人一怔,跟着又哭道:“这儿离北京城还有十多里,咱们怎么能跑得过四条腿的畜生?” “你是谁”环视众人一眼,决然道:“身强力壮的留下,妇孺伤残先逃,能拿起武器的都随我迎上去,为他们挡住追兵。” 众人面面相觑,似乎一时还反应不过来。这时一个年轻的和尚突然捡起一把刀高叫:“跟他们拼了!杀一个就够本!”话刚出口,立刻便被自己的举动吓坏了,忙放下刀胆怯地把目光转向一旁的了然方丈。只见了然方丈赞许地点点头,双手合十淡淡道:“除魔卫道,原也是佛门弟子的本分。” 一听了然方丈这话,所有幸存的和尚便都回院子捡起瓦剌人丢下的刀枪,没有刀枪的也拿棍棒当武器。众百姓一看,也都各自寻找顺手的家什。而老弱妇孺则在“你是谁”的指点下开始向东方逃跑。那少女本想留下来,“你是谁”却紧紧握住她的手劝道:“别让我为你分心。” 少女眼中闪过一丝羞涩,却没有把手挣脱出来,只抬起头惊喜地问:“你是不是已经想起了自己是谁?想起来自己的名字?” “你是谁”眼中闪过一阵莫名的痛苦,但跟着他就昂起头决然道:“不错,我叫萧恨天。” 看到他清亮的眼中没了以往那种胆怯和呆滞,代之以一种发自心底的哀伤和忧悒,少女欣喜若狂,同时又有些难以置信,连声追问:“你一点也不傻?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你怎么会突然好了起来?” 萧恨天望着渐渐奔近的那瓦剌骑兵,缓缓把蓬乱的头发扎在头顶,然后抹抹脸上溅上的血污,用一种既无奈又悲悯的语气淡淡道:“个人小不幸与天下大不幸比起来,实在不算什么。” 说完接过身旁一个和尚递来的长矛,萧恨天率先发足向瓦剌骑兵狂奔,身后无数手拿简陋武器的百姓和和尚们,发出一阵愤怒而绝望的呐喊,紧随在萧恨天身后冲了上去。呐喊声中,萧恨天隐约听到身后那少女带有哭意的高喊:“萧恨天,我叫于倩茜,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瓦剌前锋一百多人在北京西郊玉佛寺一带全军覆没的消息传来,新上任的兵部尚书于谦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些。自从皇上土木堡被擒,包括原兵部尚书邝野在内的不少大臣也都与皇上一同被擒或死于战乱,朝廷顿时乱成了一团。幸有以于谦为首的一干留京大臣力劝皇太后另立新君,以免受瓦剌要挟。皇太后听从了众大臣建议,尊被俘的正统皇帝朱祁镇为太上皇,另立其弟朱祁钰为新君,改年号为景泰,新君登基后立刻升于谦为兵部尚书,总理北京防务和所有军国大事。于谦刚一上任便收到这一份难得的喜报,心情稍好了一点,立刻把这份报喜的谍报交给书记官道:“把这份谍报抄摘千份,上奏皇上,下传百官和全军。不!要传遍整个北京城。这是自明军土木堡大败以来从未有过的胜仗。虽然消灭瓦剌一个百人队实在没啥可得意的,但咱们现在实在太需要一次胜利了,哪怕它根本就微不足道。也幸亏这次胜利,瓦剌侦哨、轻骑才不敢轻易深入我腹地,抢掠杀戮我更多的黎民百姓。” 书记官忙接过谍报转身要走,却又被于谦叫住,问道:“对了,那位赢得这次胜利的将领叫什么名字?本官要上奏朝廷,为他请功!” 书记官惭愧地摇摇头,讷讷地答不上来。于谦见状一挥手:“立刻去查,打胜仗时的勇将本官不稀罕,败中取胜的才是真英雄,可惜现在军中这样的英雄实在是太少了。” “爹爹,我知道!”随着一声娇语,女儿推门闯了进来,手里捧着一碗糯米羹。于谦见是送消夜来的女儿,疲惫的眼光中不禁闪过一丝怜爱,嘴里却不耐烦地道:“去去去,你知道什么?军国大事女孩子家少插嘴。” “我当然知道了!”女儿不满地撅起小嘴,愤愤地把糯米羹重重地搁在案头,赌气道,“除非你问我,不然我保证你查遍所有部队也找不到这位英雄,不信你就慢慢去查。” 于谦听女儿话里有话,不禁奇怪地问道:“你怎么知道?从来只听说过隐瞒失利军情的将领,还没听说过打了胜仗却不上报的勇士。再说要我兵部干吏都查不出来,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一个千金小姐又岂会知道?” “千金小姐怎么了?”女儿骄傲地昂起头,一脸自豪,“我偏偏就亲眼见证了这场惨烈之极的战斗,目睹了那场悲壮血腥的胜利。” 于谦勃然变色,连忙喝问:“你出城去了?如今这兵荒马乱的时候,你居然敢出城?” 女儿没有注意到父亲的紧张,她的眼中闪过一丝迷醉,像陶醉在自己的冥想中,眼望虚空喃喃自语:“若不是如此,我又怎能见证这场伟大的胜利?我又岂会认识那位天下无双的英雄?” 于谦眼里蕴有怒火,颔下青须也在微微颤抖,很为女儿的大胆莽撞恼怒。但最终还是国事占了上风,来不及教训女儿,他先问道:“他是谁?那次战斗又是怎样一回事?” “他叫萧恨天,”女儿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脸上不禁泛起一抹红晕,眼中既有骄傲又有羞涩,但更多的是崇敬,“???他,赤手空拳在玉佛寺击毙了几名想抢劫玉佛的瓦剌兵将;也是他,率领数十名玉佛寺的和尚和年轻力壮的难民,以棍棒锄头迎击虎狼般的瓦剌铁骑;更是他,孤身一人冲入敌阵,一矛刺死领头的瓦剌将领,才使瓦剌铁骑未战先乱,胆气为之夺,众百姓才能以乌合之众,尽歼瓦剌大军。” 在从未亲眼见识过战争的女儿眼中,一个百人队当然就算大军了。于谦也无心指出女儿的浅薄,连连摇头道:“这怎么可能?瓦剌人战斗力极强,即便是训练有素的明军精锐,在数量相同的情况下也远不是瓦剌骑兵的对手。就算这位萧恨天英勇无比,可也无法率几十个乌合之众以简陋的武器击败瓦剌铁骑啊!” 女儿顿时涨红了脸,眼中也泛起星星泪花,哽咽道:“刚开始他们也确不是那些豺狼般的瓦剌骑兵的对手,刚一交手便倒下了大半,但他们的壮举激励了附近那些难民。他们不再惊惶逃命,而是返身加入战团,越来越多的百姓把那一百多瓦剌人重重包围起来,人人以棍棒、拳头,甚至牙齿奋勇杀敌,以死伤无数的代价,终于将所有瓦剌人一举歼灭。狼藉的尸体难以计数,鲜血染红了方圆数十丈的范围,直叫天地为之变色。”说到这女儿眼中泪水终于滚落下来,星星点点直落到地上,这泪水中有感动,但更多的是悲伤。于谦一脸震撼,遥望虚空怔了足有盏茶功夫,才抚掌叹道:“民心可用,北京可守,社稷可保!” 说完他猛地转向女儿,急切地问道:“这位英雄还活着吗?他现在在哪里?” “活着,肯定活着!”女儿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虽然后来参战的百姓实在太多,我完全看不到他的身影,跟着又被人流蜂拥着逃回了北京城,一路上都没再看到过他。但我肯定,他一定活着,一定会来北京!” “来人!”于谦对书房外一声招呼,一个随从立刻飞奔过来。只听于谦吩咐道:“传令下去,在城中寻找一位名叫萧恨天的普通百姓,一旦找到他,无论早晚,立刻以最恭敬的态度把他请到本官这儿来,我要委他以重任。我要让北京城所有官兵都以他为榜样!”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第二十回 小魔星智计百出 光明使一剑动天 就在于谦传令全城找寻萧恨天的时候,萧恨天正为一餐饭发愁。从祁连山黑风崖逃下来后,他大脑中便一片混沌,只有一个愿望还依稀有些清晰,那就是回到过去,回到不知道真相、不知道身世,甚至灵智未开的孩提时代。就为这个愿望,他本能地沿着旧路从祁连山辗转几个月再次来到北京郊外的玉佛寺。若不是偶遇那位善良的“姐姐”,他或许会凭着本能继续往关外去,直到回到生养了他的长白老林。但一切都是缘,他为这少女在寺中长住了下来,意外地遭遇了瓦剌人的血腥,这血腥和瓦剌人的残暴再次刺激了他,就如一剂以毒攻毒的猛药,再加上瓦剌兵那一刀背狠击其头部的药引,使他的大脑终于从混沌中清醒过来,也终于明白过去的一切都已无力改变。发生过的一切自己也无法逃避,他也终于体会到颜臣萧当年给自己取这个名字的深意,似乎早已暗示着自己会有这么一天。明白这一点后,萧恨天坦然接受了这个名字,这是他命中注定了的。 毫无目的地在北京城宽阔昏暗的街道上踯躅,萧恨天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去。虽然那个叫“于倩茜”的“姐姐”就在北京城,可偌大的京城却到哪儿去找?再说又以什么理由去找人家?萧恨天想到这心中不由一阵失落,倒希望自己头脑还像原来那样混沌,那就不用考虑为什么了。肚子早已饿得“咕咕”直响,日间那一场血肉横飞的战斗并没有给他造成任何伤害,只是让他的肚子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饥饿,浑身上下也尽是血污,衣衫早已碎成布条,再加那一头蓬松的乱发,跟逃难进京的难民已经没什么两样。 就在这时,只见一道瘦小的黑影从街边一幢高楼的窗户中无声地翻了出来,跟着便从屋檐上一掠而过,轻盈得像一只暗夜里的灵猫。小偷!这是萧恨天心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但跟着又摇摇头,想小偷哪有这么高明的身手?萧恨天本没心思管别人闲事,不过转而一想,要真是小偷,若能为失主追回赃物,大概失主总会给点银子道谢?萧恨天自从冲下黑风崖后,身上就再没有过一枚铜板,一旦恢复神智,他很快就感受到了银子的重要。于是不顾疲惫,飞身掠上屋檐,向方才那道黑影消失的方向追了上去。 掠过数重屋檐,萧恨天顿时暗自心惊,只见前方那黑影身形纤瘦矮小,似乎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但轻功却出奇的好。轻功虽不是萧恨天所长,不过得浑厚无匹的内力之助,江湖上也很少有人能胜过他,但他偏偏就追不上那小偷。萧恨天见状好胜之心顿起,内力全身流转,只觉身体顿时轻盈起来,脚下再一加力,耳旁顿时风声呼啸,脚下房檐飞逝。不一会儿功夫,萧恨天内力的优势总算显了出来,渐渐拉近了与那小偷之间的距离。 那小偷终于发现了追来的萧恨天,忙像兔子一样突然转向逃跑。萧恨天虽然速度快上一筹,但那小偷身形异常灵活,一时半会儿竟抓他不住。二人便在这北京城的重重屋檐间玩起了老鹰捉小鸡,不一会儿,那小偷终于不敌萧恨天悠长内力,被撵得气喘吁吁。见逃跑无望,他也不逃了,突然转身叉腰瞪着萧恨天质问:“你追我干什么?” 萧恨天本已一爪探出,要先抓住这滑溜无比的小子再说,但却在手指离他前胸衣襟不足一寸时生生顿住,跟着慌忙收了回来。只见对方不过十三四岁模样,眉目清秀,模样乖巧,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乱转,一副古灵精怪的模样,正理直气壮地叉腰瞪视着自己。对方虽然年纪不大,却显然是个女孩子,因此萧恨天本能地缩回了手。 “傻呆呆看着我干什么?干吗不回答?”看她那理直气壮的模样,似乎萧恨天是小偷才对。萧恨天心中有气,便把手摊开伸到她面前,冷冷道:“拿来!” “拿什么?”她又是一瞪眼。萧恨天道:“你偷的东西!” 她眼珠又是一闪,马上盈盈一笑:“好!给你!”说着便把手伸了过来,紧握的小手鼓囊囊的,似乎握着个什么东西。这一下大出萧恨天意料,本以为她要抵赖或狡辩,却不想这么爽快地就交了出来。萧恨天暗叹一声“侥幸”,要是她抵赖或狡辩的话,自己还真不知怎么应付才好,总不能以强凌弱,动手搜她的身不是。这样想着便伸手去接,却又不好主动去碰她的小手,便只是静静地等她把东西放到自己掌中。只见她狡黠一笑,猛一下子张开了小手,一道寒光蓦地从她手中弹了出来,砭人肌肤的寒气堪比严冬的冰雪,直凉到人心底。萧恨天知道不妙缩手时,那道寒气已透进了掌心。总算萧恨天反应敏捷,于几不可能的瞬间翻掌躲过了那道寒光的正面,带着一抹血珠把手掌缩了回来。 那女孩跟着一转腕,手上的寒光直划萧恨天胸膛。萧恨天忙弯腰躲开。又见那女孩脚下连环飞出十来腿,姿势轻盈迅捷,曼妙无比,招数却异常阴狠毒辣,再加手中那道闪烁不定的尺长寒光,猝不及防之下恐怕很难有人躲得过去。 只可惜这次她的对手是萧恨天,在最初一瞬的被动过去后,萧恨天一掌震开女孩的双腿,同时曲指弹开刺向自己咽喉的寒光,顿时把那女孩逼开了数步。只见她脸上笑颜依旧,还笑吟吟地问萧恨天:“你还要不要了?再把手伸过来啊!” 萧恨天一看自己手掌,只见一道细而深的伤痕直达掌骨,显然是为一薄而利的锋刃所伤。若不是自己反应敏捷,只怕半只手掌都要被割了下来。萧恨天又惊又怒,赶紧封住受伤处的穴道,暂时止住鲜血。然后盯着女孩手中那不足一指宽,闪烁不定的寒光质问:“那是什么鬼东西?” “君有磐石坚,我有‘绕指柔’!”女孩嘻嘻一笑,得意洋洋地摆摆手中的兵刃,“这‘绕指柔’的滋味如何?” 萧恨天这才看清她手中那件兵刃,只见它长不足一尺,宽不足一指,软软的闪烁不定,像柄极短极细的软剑,却又没有剑柄。本该是剑柄的地方只有一个圆环,像戒指一样套在女孩右手中指上。看它那柔软的模样,完全可以很容易卷进女孩的手心藏起来,果然不愧为绕指柔!萧恨天见状一声冷哼,怒道:“小小年纪,心肠便这般歹毒,无冤无仇也连下杀手,若是旁人,只怕早已死在你手中了!” 女孩笑颜如花,点头道:“在我‘绕指柔’下,很少有像你这样轻易逃脱的,看来你的命真大,武功也还可以。不如跟着我,我保你在北京城不被任何人欺负。” 萧恨天一声冷笑:“好大的口气,可惜你现在别说保别人,只怕连自己都保不了。”说着萧恨天一掌拍向那女孩,先用掌势逼住她的绕指柔,在要够着她时突然又变掌为爪扣向她的手腕,打算先制服她再说。萧恨天这一全力出手,女孩便完全没了反抗的机会,不想她却突然嚎啕大哭起来,立刻便把萧恨天这必中的一招化解于无形。萧恨天不怕她出手阴险毒辣,却怕被人看见说自己欺负一个小女孩,不禁连连摆手道:“好了好了,怕了你了。你伤我的事我不计较就是,只把你偷的东西拿出来就算了,我也不送你去见官了。” “我哪有偷东西?”女孩泪水涟涟,模样十分委屈,边抽泣边道,“我只不过是夜里出来逛逛,你干吗就咬定我是在偷东西?你哪只眼睛看见了?” 这一问倒把萧恨天给难住了,一想也对,自己并没有看见别人偷窃,只不过是看见她从一个窗户翻出来而已,倒是自己莽撞了。这样想着萧恨天便讷讷的有些不好意思,却猛然注意到小女孩眼中有狡黠的光芒闪动。萧恨天一怔,立刻道:“要看你偷没偷东西很简单,只需回到方才那个地方,把主人叫起来问问便知道了。” 那女孩面色蓦地一变,但跟着又笑道:“好啊,你前面带路。”这一笑脸上依旧还带着泪水,倒使她看起来愈发天真可爱。萧恨天却不敢有丝毫大意,心知就在这副天真烂漫的外表下面,却藏着一颗蛇蝎般的心肠。深吸口气,他缓缓道:“为了防止你再逃跑,我要先闭住你部分内力,使你不至于再以高明的轻功逃逸。还有,你若再哭,我还要闭住你哑穴,以免你惊动旁人。” 女孩目光闪烁没有说话,默然半晌后突然叹道:“好,真服了你了,我不过是偷了些散碎银两,大不了咱们一人一半。” 说着掏出一包银子作势要分,见萧恨天全然不为所动,她只得一脸无奈地把那包银子全递过来,悻悻地道:“算了算了,全归你了。我不过是一时贪玩,你可千万别送我去见官啊。”说到这,可怜巴巴地望着萧恨天,软语哀求,“放过我,大哥哥。” 这声“大哥哥”叫得楚楚可怜,让萧恨天心里也不由一软。若是她一上来便这样哀求,萧恨天多半不会再为难她了。不过经过方才那些惊心动魄的场面后,萧恨天已不敢再轻易相信她。只看她那身夜行衣的质地,她也决不是那种为些散碎银两动心的主儿,更不会是一时贪玩随手牵羊偶然动兴。既然穿着夜行衣作案,自然是目标明确,有备而来。想通这一点后,萧恨天不为所动,冷冷道:“说实话,你偷的是什么东西?要不交出来,要不咱们去找失主对质,没有多余的选择。” 女孩没有理会萧恨天的逼迫,却直盯着萧恨天身后兴奋地喊道:“师父,快来帮我,我让这小子给逼得不行了!” 萧恨天没有回头,只竖起耳朵屏息聆听,只听身后屋檐上有野猫在踯躅,房檐下有家燕在小声嘀咕,远处有睡梦中的人在喃喃呓语……至少身后五丈之内并没有可疑的声音。萧恨天放下心来,冷笑道:“还想用这等幼稚的办法来骗我?”说着越加警惕地盯牢这小女孩,生怕一个疏忽,滑溜如泥鳅的她便要凭着高明的轻功溜了。 就在这时,只觉身后凭空射来一缕阴寒刺骨的凉气,冷得几乎瞬间便能让人浑身血液凝固。萧恨天大骇,不及转身便反手一掌拍出,同时向前一跃,以期远离对方再说。不想反手这一掌虽挡住了那股阴风,但对方却如附骨之蛆一般紧追不舍。萧恨天连连变换了几个方向都不能把对方甩开,甚至都看不到对方一片衣角。却只听见对方在身后嘿嘿冷笑道:“乾天玄气,你居然是魔教中人,甚至是教主的人选,不然也没资格练那《乾天玄玉诀》。仇某更是放你不得!”声音嘶哑低沉,几乎不类人声。 萧恨天越加惊骇,这人闲庭信步般就能紧紧追在自己身后,让自己根本看不到他的人影,这份轻功完全超出了萧恨天的想象。即便白莲教八大魔神中轻功最好的追风魔神柳轻烟,轻功也没法与此人相提并论。更令人恐惧的是,他方才那一指之寒,居然能穿透萧恨天至刚至阳的乾天玄气直达其胸腹,那种至寒至阴的内气,似乎刚好是乾天玄气的克星。 二人一追一逃,转眼便冲出数十丈,在掠过一棵千年榕树时,萧恨天顺手从树上折下一根枯枝,凭着直觉反手便刺,跟着折腰转身,这一刺堪称信手偶得的妙招,是剑道之精髓所在。这突如其来的一刺总算阻了对方一阻,萧恨天也才得以转过身来,与对方面对面而立。清朗月色下,只见对方身形瘦削高挑,乱发披肩,脸上有刀疤纵横交错,几乎看不出他本来面目,也难以估计其年纪。不过看他眼中那冷漠阴冷的神情,总该在四五十岁之间。见萧恨天终于转过身来,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异,负手冷笑道:“好剑法,看来仇某还真低估了你。” 萧恨天紧握着枯枝,心中感到从未有过的紧张。他已明白,这丑陋阴狠的长发汉子,是自己练成乾天玄气和剑道两大绝技以来遇到的第一个决不输于自己的对手,也是堪与义兄金刀法王或剑庐主人东方俊雄一较高低的绝世高手。尤其他那身匪夷所思的轻功,更是萧恨天平生仅见,甚至已超出了他的想象。 二人肃穆而立,身未动,已有一寒一热两股气浪在空中不住砥砺交接,直欲酿成一场绝世风暴。 以萧恨天至刚至阳的乾天玄功,居然无法抵御不断侵入体内的寒流,心知是今日午间那一场大战消耗了太多体力,现在以疲惫之躯已无法与对方抗衡。萧恨天无奈之下只得出手抢攻,手中枯枝连环三击,跟着又横扫斜挑,在对方凝神戒备时萧恨天突然翻身落入屋檐之下,跟着发足向小巷中狂奔。既然跟对方素不相识无冤无仇,又全然没有胜出的把握,萧恨天干脆落荒而逃,以他现在的心性,根本没心思跟人恃强斗狠。 不想那人却不遵循“穷寇莫追”的古训,竟发足追来。萧恨天不禁暗暗叫苦,心知以对方那匪夷所思的轻功,自己要逃过他追踪的可能性实在不大。正焦急间,突见前方大街上有一队人马正举着灯笼火把往这边而来,似乎是一队巡夜的兵将。如今瓦剌兵直逼北京,北京城一到天黑就全城戒严,以防有瓦剌奸细破坏或制造恐慌。若在平日,萧恨天遇到巡夜的官兵定会躲得远远的,如今被追急了,也顾不得许多,迎着那队兵将便冲了过去。那队巡夜官兵乍然见到暗处有个黑影冲来,纷纷拔刀散开,连连喝问。见对方只是一人,众人才稍稍放心了一些,领头的小校见萧恨天衣衫褴褛,神情慌张,浑身更有干涸的血污,不禁警惕地喝问:“什么人?为何深夜在街上狂奔?” 萧恨天看看身后,见那丑汉并没有追来,显然他对官兵也有所顾忌,萧恨天这才舒了口气,忙道:“我只是一个普通百姓,一时冒犯了众位军爷,还望恕罪。” “哪有这么简单!”那小校心中惊惧稍去,立刻就拿出官家的威严,厉喝道,“于大人早下了严令,一到天黑全城戒严,任何人没有兵部手谕,不得在户外活动。即便无家可归的难民,也只能在几处指定的地点休息。你敢违反兵部戒严令不说,身上还满是血污,形迹又十分可疑,定是瓦剌奸细,带回去!” 萧恨天本欲争辩,转而又一想,方才那丑汉也不知是不是还在暗处觊觎,只等官兵一走又要动手,这样的话还不如到牢里暂时躲避。于是便道:“我虽不是奸细,不过还是跟你们暂去大牢,希望你们明天就能查个水落石出。” “哪有那么容易!”几个官兵说着便把萧恨天捆了起来。萧恨天见这绳索对自己来说并无多大限制作用,自己随时都可以震断,也就没有挣扎,任他们把自己捆在马鞍上,蜂拥着去刑部领赏。这过程中那丑汉一直没有现身,大约也是知道在如今这个非常时期,若贸然杀害巡夜官兵的话,会在城中造成极大的恐慌。 战时衙门的效率比平日远远要高,萧恨天刚被押进刑部大牢,便有司狱连夜提审。一听萧恨天报上自己的名字,那司狱官顿时勃然大怒,顺手就给了萧恨天一鞭,并骂道:“你他妈知道于大人在全城寻找萧英雄,就假冒他的名字来消遣老子,找打!” 萧恨天冤枉吃了一鞭,忙分辩道:“我真是萧恨天,决不是旁人假冒。” “还敢顶嘴!”司狱官说着又是一鞭抽来,大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你要是萧恨天,老子还是瓦剌大汗也先呢。这弥天大谎你也敢撒,你以为自己有几颗脑袋?” ???是啊!”一个参与审讯的衙役也插口道,“想萧英雄何等威猛,孤身一人杀退瓦剌一个万人队,定是天神下凡一般的人物,岂会像你这般窝囊?” 萧恨天哭笑不得,没想到自己还成了名人,竟要防止别人假冒,那场小规模的战事也被渲染得如此离谱,如今倒真不知怎样解释才好了。见几个衙役取了刑具准备用刑,萧恨天不敢再任他们施为,浑身内劲暴涨,顿时震断了身上的绳索,一把扣住司狱官道:“我真是萧恨天,快带我去见于大人。” 以萧恨天的为人,向来都不愿跟官府打交道,不过如今情非得已,只得先见了那位于大人再说。到不是要讨什么封赏,而是说清自己身份,免得落在这些无良衙役手中受苦。 众衙役见长官被擒,呐喊着便围了上来,不过投鼠忌器,一时也不敢过分相逼。萧恨天挟着司狱官出得大牢,一到外面不禁暗叫一声苦。只见四周灯火通明,无数兵卒蜂拥而来,转眼间便把大牢包围了个水泄不通。除非大开杀戒,恐怕很难闯出去。萧恨天不愿把事情闹太大,忙对领头那将领高叫道:“将军大人,草民不是奸细,更无心寻隙滋事。” “那你为何闯出大牢,还扣押朝廷命官?”那个将领手提长矛,跨骑骏马,年纪不大,却很有大将风度,为人也颇有些老成持重的模样,并不急于令部下动手。萧恨天忙道:“我刚报上自己名字,这位官长便要对我用刑,说我是冒名欺哄于他。” “你报上的是何名?” “草民的名字是萧恨天。” “难怪!”那将领恍然大悟,笑道,“自从于大人下令全城寻找萧恨天,假冒这名字想讨封赏的刁民已不下十人,也难怪他不信了。” “可草民真是萧恨天!”萧恨天急道。那将领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忙问:“就是日间在京郊玉佛寺附近孤身大败瓦剌铁骑的萧恨天?” 萧恨天脸上一红,忙道:“杀了一百多号瓦剌鞑子不假,不过却是无数百姓奋起反击的结果,并不是我萧恨天孤身一人之功。” 那将领似乎信了几分,想想却道:“今日冒萧英雄之名者实在太多,我也不敢轻易信你。不如这样,你既然能率领一帮寻常百姓击杀一百多名瓦剌铁骑,定有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本事。我今日便在这儿等你来动手,你若能于军中把我擒下,我便信你是萧恨天,连夜便带你去见于大人。” 萧恨天一看也没别的办法证明自己,只得点头道:“那好,你小心了!”说着人已如离弦之箭激射而出,在那将领身旁护卫尚未反应过来时已抢到他的身前。那将领武功竟是不弱,虽慌不乱,当先一矛便刺向萧恨天胸膛。这一矛迅疾凶狠,若放在战场上倒是很难躲闪的杀招,只可惜他如今面对的是罕见的绝世高手萧恨天。只见萧恨天不躲不闪,一把便抓住了矛头,跟着猛往下一拉,便要夺下他的长矛。那将领也颇为悍勇,被萧恨天生生从马上拽下来也不放手,二人同时发力,只听“啪”的一声响,那长矛便从中而断。萧恨天立刻以断矛为剑,向四下一扫,逼开围上来的兵勇,然后再次扑向那将领。那将领却突然放弃了抵抗,同时下令众兵卒停手,并对萧恨天叹道:“你是不是萧恨天都已经不重要了,就这等勇士,我也该向于大人推荐!” 于大人的府邸离这儿并不太远,简陋平常得实在不像当朝大员的官邸。当萧恨天随着那将领来到这里时,突然发觉依稀有些熟悉。借着门房通报的当口,萧恨天细细打量四周,终于发现,这儿就是先前自己发现那小女孩的所在,那歹毒阴险的小女孩便是从于大人的府邸中翻窗出来的。只一会儿功夫,门房便出来说于大人有请。萧恨天就在那将领的陪同下由门房领了进去,刚到书房门口,便见一个衣冠不整的老者披衣趿鞋迎了出来,连声问道:“谁是萧恨天?萧壮士是谁?” 萧恨天一见这老者,立刻就认出他就是当初自己在玉佛寺遇到过的晋、豫两省巡抚于谦。当时他正要上京赴兵部侍郎任,没想到众人口中的于大人便是他。萧恨天对他颇有好感,忙迎上去拜道:“草民萧恨天,给于大人请安。” “原来是你!”于谦也认出了眼前这年轻人,顿时十分惊喜,忙扶起他叹道,“当年在玉佛寺偶遇,本官便觉出萧壮士不是泛泛之辈,学识修养不亚于博学鸿儒,却没想到萧壮士武艺也勇冠三军,能率一帮兵刃不齐的乌合百姓,击杀以悍勇闻名天下的瓦剌铁骑。直让大明官兵汗颜,更让我这兵部尚书惭愧啊!” 萧恨天忙道:“于大人千万别这么说,草民不过是和一帮被鞑子欺凌到极点的穷苦百姓,忍无可忍奋起反抗罢了,他们才是击败瓦剌铁骑的真正英雄。” 于谦呵呵一笑,拉起他的手道:“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大明的勇士和英雄,来!咱们房中去谈!”说着拉起萧恨天便进了书房,同时回头对身旁一个随从吩咐,“除非紧急军情,任何人不得来打搅。” 那随从小声问:“方才那位找到萧英雄的军校怎么办?” 于谦想了想,沉吟道:“他找到萧壮士是一功,能连夜给本官请来,更是懂得一丝不苟执行军令的道理。除了照约定赏二百两银子外,还可升他一级,做个副千户,明日便上报朝廷。” 那随从出去一会儿后,又回来在门外敲门,正与萧恨天相谈正欢的于谦不悦地问:“何事?” 随从小声禀报:“那位军校不要封赏,他只想见于大人一面。” 于谦略一犹豫便点点头:“好,让他进来。” 不多时那将领进来,对于谦拜道:“末将京师禁卫司百户庞忻,参见于大人!” 于谦打量着眼前这个容貌甚是英俊、肤色白皙红润的年轻将领,有些不解地问:“你为本官立下一功却不要封赏,那你想要什么?” 庞忻抬起头,眼中闪着刚毅之色:“我想调往前锋营,迎击瓦剌大军!” 于谦眼中闪过一丝惊异,怪道:“如今军中谈瓦剌即色变,你却要离开最后方的禁卫司,调往最前线的前锋营,这是为何?” 庞忻昂然道:“若北京城破,前锋营禁卫司又有何区别?与其在城中坐以待毙,不如主动迎击瓦剌大军,若能击败瓦剌立下军功,也不枉我投军之志。若不幸以身殉国,也不负大好男儿的一腔热血!” 于谦眼中露出一丝赞许,略一沉吟便道:“那好,你以后就跟着本官。”见庞忻眼中似乎没有欣喜,反而有一丝失望,于谦便笑道:“你放心,跟着本官定少不了你冲锋陷阵的机会,退下。” 庞忻退下后,于谦转向萧恨天感慨道:“军中像这样的将领实在不多了,尤其像萧壮士这样的勇武忠义之士,更是少之又少。如今国家危难之秋,不知萧壮士愿否投入军中作数十万将士的表率?你若从军,本官立刻保举你做一百户,为国家出力。” 萧恨天在国家危难之时为国出力倒是愿竭尽所能,不过却又不想受军纪约束,便拱手搪塞:“国家兴亡,人人有责,我愿听从于大人差遣。不过在下一介武夫,既不会带兵打仗又不会出谋划策,从军之事还是从长计议。” 于谦一呆,无奈叹道:“本官知道你是志在江湖的高人侠士,不愿受朝廷约束,不过如今国家危难之际,真正的侠士该有莫大胸襟,把天下百姓装在心里才是。” 萧恨天默然半晌,终于点头道:“那好,在瓦剌未退之前,草民愿在大人帐下听令,不过瓦剌一旦败退,草民便要归隐山林,不受朝廷约束。” 于谦面露喜色,呵呵一笑道:“那好,咱们便约法在先。”说着便伸手与萧恨天相击。萧恨天没想到于谦能以兵部尚书之尊,竟与自己击掌相约,心中颇为感动。击掌毕,于谦回身从身后的墙上取下一柄长剑,递到萧恨天面前:“这是本官先祖传下的一柄宝剑,已有三代历史了,原本以为没有用到它的机会,但如今异族蹂躏我中华,也该是它出鞘的时候了。只是本官一介文官,这等宝剑在我手里也是埋没。都说宝剑赠壮士,本官如今便把这宝剑赠与萧壮士,希望你能用它杀敌立功。” 萧恨天正待推辞,不过一见于谦眼中的那鼓励期许之色,便知道这剑上寄托有于谦的希望与企盼。萧恨天也就不再客气,双手小心接了过来。仔细打量这剑,只见剑鞘黯淡,外观古旧,也不知是何年代之物。轻轻抽出一截,顿觉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寒光夺目的剑面上隐然有鱼鳞状细密纹理,剑锷处有蝇头古篆,上书“含光”二字,竟是罕见的上古神兵。萧恨天不禁大赞了一声“好剑”,不过出于礼貌并没有把剑全拔出来,而是把剑推回剑鞘,然后慎重地挂在腰间。自从他闯下黑风崖后,那柄当年义兄让敌人送上来的龙泉宝剑就已失落。如今这剑比之龙泉剑更为趁手,这让萧恨天对于谦在敬重之外,又多了层感激。 听远处谯楼更鼓已在敲三更,萧恨天便要起身告辞,却被于谦拦住道:“如今深更半夜你能到哪儿去?不如就在厢房暂时住下,明日待我奏明皇上,不但要为你封官讨赏,还要让你骑上高头大马,披红挂彩在全城巡游一日,让所有人都知道你这个英勇杀敌的英雄,让所有官兵都知道瓦剌铁骑并非不可战胜,让他们都以你为榜样。” 以萧恨天的性格本不喜张扬,不过听于谦这安排,并非单单是让自己游街风光,而是安定人心、鼓舞士气之举,萧恨天也就不好反对了,只得告辞出来。出门时突然想起一事,便犹豫着回头问:“于大人,有一事我不知该不该让你知道?” 于谦忙问何事。萧恨天这才把今日夜里看见有夜行人从他房中翻窗出来的事向他汇报,但不知是何原因,萧恨天隐去了那个夜行人是个小女孩的细节。于谦顺着他所指那夜行人出没的窗口看去,有些疑惑地自问:“那儿并非军机要地,有关军事、城防的机密文案,本官通常都留在了兵部衙门。谁会去那儿偷什么东西?” 说到这于谦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由变色道:“是本官明日要呈给皇上的奏章!走,咱们快去看看!” 说着便当先向外而去,萧恨天忙让开一步,紧随在他的身后陪着他来到天井中。就在这时,萧恨天陡然感到一丝异样的气氛和杀意扑面而来。几乎凭着本能,萧恨天闪身便拦在了于谦身前。就在这当儿,只见天井中央那棵高高的梧桐树上,一道淡淡的光华凌空而下,直指萧恨天身后的于谦。这道光华并不迅疾,也不华美,甚至平和淡泊得几乎要完全融于这黑夜,几乎让人难以察觉到它的存在,但却偏偏给人已无从抵挡之感。萧恨天忙拔剑横胸,刚封住那道光华的来势,它已中途变线,轻盈地绕过了萧恨天长剑的阻拦。萧恨天忙再次变招,不想那道光华已抢在他之前再次改变了攻击线路,像是知道萧恨天后面的变化一般。萧恨天大骇,自己的剑法早已到了信手施为,无定无式的剑道至境,对方居然也能料到自己后面的变化,这是什么样一个对手啊?萧恨天忙后退两步,把身后的于谦堵回书房,自己则挡在书房门外,把整个房门尽数封死,以含光剑拼死抵抗。 自从萧恨天剑道初成离开剑庐以来,还从来没有在剑法上遇到过对手,但今夜这刺客的剑法却像萧恨天一样,也达到了自然而然、信手出剑的剑道臻境。甚至比萧恨天更为娴熟自然,即便是做刺客,他的身形也曼妙轻盈得像个飘然出尘的仙人,让人不由心生仰慕。更为可怕的是,他似乎还能预料到萧恨天剑上的部分后续变化,能依其变化而预先抢攻,顿时把萧恨天逼得手忙脚乱,只十来个照面身上衣衫便为对方剑气所破。幸好对方尚顾忌萧恨天的悍勇和含光剑的锋利,不敢过分紧逼,不然萧恨天只怕要伤在对方剑下了。 院子中的打斗声终于惊动了于府的兵将,众人举着灯笼火把呐喊着向刺客围了过来。那刺客见自己再难得手,只得无奈退开两步,流转自如的身形也稍稍一顿,在众人手中闪烁不定的火光映射下,萧恨天才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就这惊鸿一瞥顿时让萧恨天面色大变,不由失口惊呼:“东方庄主!” 萧恨天这一惊呼让对方怔了一怔,不过他似乎并没有认出萧恨天来。几乎毫无停顿,返身一剑逼退身后围过来的几名兵将,他跟着便如白鹤腾空一般向天井中央那株梧桐树掠了上去。萧恨天刚松了口气,却见半空中他突然反手把剑掷了下来,那剑便如一道流星直奔萧恨天咽喉。这一剑来得突然而迅捷,萧恨天不及细想,本能地抬剑斜拨,那剑便被拨得变了方向,向萧恨天斜后方的一扇窗口射去,跟着窗后就传来一声痛哼。萧恨天一听顿时魂飞魄散,这一剑居然借他这一拨之力,刺中了在书房窗后观战的于谦! 慌忙返身冲进书房,只见于谦倒在靠窗的椅子上,面色灰白,那剑就赫然插在他的肩头。萧恨天顿时惊惶失措,忙叫道:“于大人……” “没事,还死不了!”于谦语气从容,但这从容仍无法掩饰他中气的虚弱。说着他抓住插在肩头的剑柄,慢慢地、一点点地把剑拔了出来。萧恨天忙并指封住他伤口周围的血脉,然后撕下一幅衣袖扎住他的创口,跟着急叫医官上前处理。于谦虽是文官,却表现出了武将也少有的硬气,自始至终一声不吭。 “爹爹!”随着一声惊呼,一个白衣少女已拨开众人挤了进来。见于谦面色惨白,脸上汗珠滚滚而下,肩头更有血迹渗出,她顾不得理会旁人,忙扑上去握住于谦的手急问:“爹爹,你觉得怎样?这是怎么回事?” 于谦勉强笑了笑,淡淡道:“有刺客行刺,受了点小伤,没事。看看你身后是谁?” 少女依言回过头来,立刻就看到身后的萧恨天,朦胧泪眼中顿时闪过莫名惊喜,欣然而羞涩地道:“萧大哥,是你!” 萧恨天一见这少女,心中也是一阵温暖,不过有众兵将在侧,于谦又受伤,萧恨天不敢把心中的喜悦表露出来,忙垂下头低声期期艾艾地应了句:“是于……小姐。” 这当儿医官已让众人先把于谦抬去卧房,于倩茜也随着去照顾父亲,离开时仍依依不舍不住地向萧恨天回望。待众人渐渐散开后,萧恨天这才回想方才那一幕,不禁越想越怕。那东方庄主剑道居然比在剑庐时更为精进,甚至临敌应变能力简直与过去判若云泥。就看他离开时反手那一掷剑,轻易便把寻常剑手视为生命的宝剑毫不犹豫就扔了出来,已完全把剑视作工具,真正做到了剑藏于心。这才是把剑道的不依成法,无定无式的精髓用到了极致。尤其可怕的是,他能预料到那一剑若是直接射向于谦的话,定会被萧恨天挡开,所以便先射萧恨天咽喉,让萧恨天自己把剑拨向于谦。要做到这一点,不仅要算到萧恨天在这一剑威胁下的变化,甚至要估计到他格挡的方位和力度,才能以恰到好处的力量使长剑最终飞向真正的目标。这一掷包含了多少苦心孤诣的心机、临敌应变的急智,以及多么精妙的用剑技巧啊!若不是萧恨天在拨开来剑的一瞬,隐隐觉着有些不妙,稍稍收住了一分力,恐怕这一拨真要酿成终生遗憾了。萧恨天自问自己达到剑道至高境界多时,也决没有想到一柄普普通通的剑竟然可以运用得这般巧妙,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直到天色蒙蒙亮时,医官才带来了让萧恨天放心的消息。那一剑虽然令于谦受伤不轻,却也没伤到筋骨要害,大约悉心医治调养上一两个月就可基本康复。于谦在病榻上仍不忘国事,口拟了保举萧恨天的奏折,然后又把前一天所写所有奏折让兵部的副手带给皇上后,他才暂时放下心来,在伤痛和疲劳的双重打击下沉沉睡去。 萧恨天一直守在于谦的卧房外,自从昨夜那一场刺杀后,他已不敢离开半步。心知以东方庄主的剑法武功,若要在暗中觊觎行刺的话,也只有自己能勉强抵挡片刻,整个于府乃至整个军中,很难找到能与东方庄主一搏的绝世高手了。 这期间于倩茜也一直陪在父亲身边,偶尔也出来端茶送饭。虽没与萧恨天说过一句话,但二人四目交流,却又另有一番旖旎风光。若不是父亲身负重伤的话,她大约会觉得此时此刻自己是世间最幸福的人了。 于谦被刺的消息很快就惊动了皇上,不仅派御医来为于谦疗伤,同时也责令东厂派人保护于谦的安全,并负全责。之后又下旨封萧恨天为百户,作为于谦的贴身护卫紧跟在他左右。并让于谦潜心养伤,暂不要为军国大事操劳。但在于谦的坚持下,皇上也只得答应他在府中料理国事,每日散朝后,由兵部侍郎把皇上披阅后的奏章送来,每日早朝时再由他把于谦口拟的奏折给皇上呈上去。这日于谦正翻阅皇上批复的奏折,突然对着其中一本怒道:“气死本官也!” 在一旁侍候的萧恨天和于倩茜都不明所以,忙问何事。于谦指着奏折叹道:“前晚那一场刺杀让本官忘了上楼去查看夜行人因何光顾,现在我总算明白了。”说着于谦把那本奏折递给萧恨天,“他是悄悄涂改了本官的奏折,让原东厂厂督王振这奸贼一个最重要的帮凶逃脱了惩罚。” 萧恨天看了看那奏折,原来是于谦上奏皇上要查抄土木堡大败的罪魁祸首王振的家,并斩他几个重要的走狗以安民心,同时也除掉几个恶名远播、为非作歹的东厂奸贼。萧恨天见奏折中列出来的几个人名中有一个名字被人涂掉,再看不清楚是谁。萧恨天不由笑道:“这还不好办,再上一封奏折让皇上把此人斩了便是,这有何难?” 于谦摇头叹道:“当初要杀王振这些爪牙,为了不在京中造成太大恐慌,本官仅仅列出了这几人,并向皇上保证,不再追究东厂其余厂卫的罪责。皇上也才同意抄斩这几个人以儆效尤。如今圣旨已下,决不可有任何反悔。这人只得任他逃脱,真是可惜了!” 见于谦恼恨不已,萧恨天不禁问:“这人究竟是谁,能让大人这般痛恨?” 于谦叹道:“此人便是东厂千户韩志豪,他不但是厂督王振的副手和干儿子,在东厂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无论地位智谋武功,在东厂都算得上是出类拔萃,以后只怕再无杀他的机会了!”说完遗憾不已。 萧恨天陡然听到韩志豪的名字,心中顿时一惊,没想到世事难料,这么快韩志豪就从权力的巅峰摔到了地面。想想昨晚的情形,萧恨天既有些后怕又有些庆幸。万一昨晚自己真抓住了那个小女孩,又或者没有于谦遇刺这场突发事件,于谦因自己的汇报事先发现奏折被涂改的话,韩志豪就难逃一死了。若真如此,自己何以面对九泉之下的义父义母?一想到这,萧恨天更为昨晚的种种巧合暗自庆幸。于谦见萧恨天面色有异,不由问道:“怎么?你认识此人?”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第二十一回 灵珠盗牌戏群雄 志豪设宴逼义兄 萧恨天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他本是我的兄弟。”于是便把自己和韩志豪的渊源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于谦听完半晌无语,最后叹息道:“为何同样的家庭环境,同样的家庭变故,在不同的人身上却产生如此迥异的影响?你遭遇多种不幸,仍不失赤子之心。而那韩志豪则拜在权宦门下,作威作福,为虎作伥,以更大的残暴来报复世人对他的不公。京中说起这个东厂韩千户,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上至朝廷大员,下至黎民百姓,莫不谈之色变!” 说完于谦又对萧恨天叮嘱道:“你们既然是兄弟,我无权干涉你们的私交,但在大是大非面前,我希望你千万要把持得住自己。有机会你替我转告他,让他痛改前非,老老实实做官,本本分分做人,这样或许会活得久一些。” “我定会转告。”萧恨天回答道。就在这时,只听门外有人禀报道:“于大人,东厂遵旨派人来保护大人安全,现就在大厅外等候召见。” 于谦脸上露出一丝嫌恶,对萧恨天道:“我对东厂的人向无好感,不过既然是皇上的恩典,我也不能拒绝,你就替我去见见他们,以后他们就暂归你调遣。” 萧恨天刚要遵命离开,于倩茜也追了上来,笑道:“我也去见见他们,毕竟以后爹爹的安全还要靠他们来保护,我总得了解一下才能放心。” 二人说着来到外面的大厅,只见早有六人等在那里。萧恨天陡见上首那个满面伤痕的丑汉,不由失口惊呼:“是你!”那人也是一愣,细细打量了一下身着崭新军服的萧恨天,立刻若无其事地对萧恨天一拱手:“在下仇海,拜见百户大人。” 萧恨天手握剑柄,心中转过无数念头,最后终于还是缓缓放开剑柄,抱拳与那人为礼。他已然认出,这仇海居然就是那晚追杀自己,轻功异常超绝的丑脸汉子。就在这时,萧恨天身旁又响起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大哥哥,原来是你啊!咱们真是有缘呢!” 萧恨天转头望去,竟然是那晚潜入于府偷改奏章的小女孩。此刻只见她换了身粉红猎装,显得既活泼天真又聪明伶俐,脸上那欣喜若狂的模样不似作伪。若不是萧恨天眼光不善,只怕她就要上前拉着萧恨天叙旧了。萧恨天身旁的于倩茜疑惑地看看二人问:“你们认识?” “这位姐姐好漂亮!”小女孩说着丢下萧恨天,转而拉住于倩茜的衣袖不住打量,跟着连连赞道,“姐姐真像是仙女下凡一般,我要是有一分半分姐姐的容貌,哪怕就只是一天半天,我也欢喜死了。” 于倩茜出身大家,家教礼法严苛,接触的也都是些不苟言笑的大户人家的小姐,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率性自然的女孩,更从来没有人这么大声地赞美过她的容貌,尤其是出自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之口。她脸上不由一红,既有些羞涩又有些喜悦,忙拉住女孩的手笑道:“妹妹也很漂亮啊,还这般惹人怜爱。”说着忍不住摸了摸女孩那乖巧的脸蛋。不想那女孩却突然眼眶一红,哽咽道:“可惜我自小父母双亡,也没有一个疼我怜我的好姐姐,我要有你这么漂亮一个姐姐就好了。” 于倩茜一见小女孩那凄楚模样,心中不由一软,忙拍拍她的后心笑着安慰:“你可以把我当成你姐姐啊,有你这么一个乖巧妹妹,我也很高兴呢。” “太好了,姐姐!”小女孩破涕为笑,就势倚入于倩茜怀中。于倩茜心中怜爱顿生,正要揽住她的肩头,手腕却被身旁的萧恨天猛一下抓住,跟着便把她从那小女孩身旁拉开。只见萧恨天面色冷硬,满怀敌意地瞪着那小女孩质问:“你究竟想干什么?” 在萧恨天满是敌意的目光注视下,小女孩满脸委屈,眼眶一红就要落泪。于倩茜见状不满地瞪了萧恨天一眼,挣脱萧恨天的手嗔道:“你这么凶干什么?看,别吓着了人家!” 于倩茜天性善良,见不得别人受委屈,不由怪上了萧恨天,忙过去安慰那女孩。萧恨天却知道这小女孩貌似天真,却在这惹人怜爱的外表下藏着一颗蛇蝎心肠。于倩茜在年纪上虽比这小女孩大上好几岁,不过要论心机讲手段,在这女孩面前只怕反而像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萧恨天怎放心她跟这女孩走得这般近?正要揭露这小女孩的真实面目,不想她已抢先向于倩茜哭诉起来:“我知道大哥哥还在恼我,那晚人家不过是一时贪玩,夜里在屋檐上练轻功,大哥哥便要把人家当成小偷抓起来。人家苦苦哀求他都不肯放过,结果我只好拿出剑来吓唬吓唬他,谁想不小心却把大哥哥的手给伤了。人家赶紧赔罪,可他还是一直在恼我。” 萧恨天顿时气得涨红了脸,却没法跟一个小女孩争辩。于倩茜不满地白了他一眼,拉起那女孩道:“走!我们到后面去说话,别理他们这些小气的男人。”说着二人便手拉手出了大厅,远远听到于倩茜在问那女孩的名字,只听那女孩可怜巴巴地道:“别人都叫我东厂小魔星,我哪有那么恐怖?姐姐就叫我珠儿好了。” “百户大人,百户大人!”身旁仇海的呼唤总算把萧恨天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大厅中。只见仇海那貌似恭敬的眼中,不失与生俱来的孤傲,对萧恨天拱拱手,他淡淡道:“在下只是东厂客卿,并非朝廷命官,本来完全不必理会任何人的命令和差遣。不过听说是来保卫于大人的安全,仇某毫不犹豫便主动请命,希望百户大人多多关照。” 萧恨天有些犹豫起来,东厂与朝中刚直大臣之间的矛盾天下皆知,如今却用他们来保护于谦的安全。尤其这仇海,甚至让弟子来偷改于大人的奏章。若是他们稍有祸心,于大人岂不反而更危险?萧恨天不由沉吟起来。那仇海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便盯着他淡淡道:“东厂与于大人虽然不睦,但如今国家危难之际,任谁都知道于大人是撑起大明江山社稷不可或缺的栋梁。瓦剌若攻破北京,大明朝廷不再,东厂又依附于谁呢?因此东厂定会全力保卫于大人安全。再说咱们这些客卿,与东厂不过主客关系,决不会为任何人卖命,更不会把东厂权贵当成主子。如今主动来保卫于大人安全,只源于咱们还都是大明臣民,国家危难之际,个人恩怨可以暂时放开。” 仇海的眼眸仍如万古幽潭般深不可测,但萧恨天却从这眼眸中看到了一种绝世的孤傲和质朴的忠义,那是源自华夏儿女共同的本能。萧恨天心中生出莫名感动,虽然仇海眼中对自己依旧敌意不减,但萧恨天从这眼中隐藏的骄傲知道,瓦剌不退,他就决不会把这敌意变成行动。萧恨天顿时放下心来,暗忖以这仇海的武功,即便东方庄主出手也未必能占到上风。有他来保护于谦,自己肩上的负担就要轻上许多,不由向他伸出手道:“欢迎!有仇前辈相助,在下可以完全放心了。” 二人目光交汇,眼中都闪出同样的信赖和尊敬。但仇海却没有伸手,只淡淡道:“咱们不会成为朋友,永远都不会。” 萧恨天一愣,突然发现仇海望向自己的目光不只是简单的敌意,而是仇恨,刻骨铭心的仇恨!只是这仇恨压抑得如此之深,不是与他面对面就完全察觉不到。萧恨天心中不禁有些奇怪,实在不明白自己与他何来那么大的仇怨。就在这时,仇海身后四人也起身与萧恨天抱拳为礼,萧恨天这才发觉领头那个穷酸文士也是熟人,就是在雁荡山区曾以南宫世家“万幻剑法”击败万变魔神凌萧萧的沈欢。 “原来是沈欢前辈!”萧恨天大喜过望,忙以后辈子侄礼节拜见。沈欢淡淡一笑,扶起萧恨天道:“沈欢是我过去的名字,现在我叫沈绝情。”说完又指着身后三人道,“这是我两个兄弟和一个义妹,肖绝义、宁绝恩、成绝德。” 萧恨天忙与三人见礼,只见那肖绝义是个中年美妇,一脸幽怨;宁绝恩则是个手摇折扇的风流儒士;成绝德却是一个面目阴沉的瘦削汉子。三人精气内敛,锋芒不显,尽皆是罕见的高手。默默念过三人名字,萧恨天心中陡然灵光一闪,讶然道:“东厂四绝?” 见沈绝情淡笑着点了点头,萧恨天骇然望向仇海,轻轻吐出两个字:“飞妖?” 仇海有些意外地望了萧恨天一眼,然后感慨地仰天轻叹:“飞妖仇海,这个名字世上本没有几个人知道,也不该有几个人知道的。” 本来习武之人多为默默无闻烦恼,却没想到东厂客卿之首的飞妖,却是为被人知道而犯愁。萧恨天心中有些奇怪,却没有多问。他只知道,有这飞妖和东厂四绝的全力相助,保护于谦就多了七八分的把握。把他们安顿在于府,然后分派他们轮换着近身保护于谦后,萧恨天才稍稍松了口气。不过心中一直都没想通,那剑庐的主人东方俊雄,何以要刺杀于谦? 瓦剌大军分三路向北京进发的消息不断传来,京师人心惶惶。但同时,大明各路卫、所,两京备操军、山东备倭军等陆续被调集到北京城,加上京师原有兵力和土木堡败回的溃兵,总兵力渐达二十万人之数,在数量上已不输于也先的大军。通州囤积的百万石粮食也陆续运抵北京城,在于谦指挥下,无论军民,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保卫京师的准备,都誓与瓦剌大军决一死战。而也先自率十万主力已突破紫荆关后,也渐渐逼近了北京城。大约是受几天前一个百人队被百姓所杀的教训,也先不敢再派出轻骑小队孤军深入,所以虽然瓦剌大军在逼近,但在北京城郊却很少看到瓦剌侦骑。 十月的北京城郊,秋风瑟瑟,大地一片枯黄。若在往年,这该是城里的王公贵族们外出狩猎的时候。但此刻,却只有无数百姓兵卒在加紧构筑栅栏鹿角,数万人一齐劳作的场面颇为壮观。陪着伤势尚未痊愈的于谦在城外巡视,萧恨天终于感受到大战临近前的压抑和沉闷,也感受到兵将们誓死与瓦剌一战的决心。 “报!”一个信使飞马来到于谦面前,翻身下马禀报道,“于大人,有中原武林盟主欧阳飞云率数百名武林好手前来北京助阵,目前已到兵部衙门等候于大人召见。” 于谦闻言面露喜色,忙对萧恨天道:“我也曾听闻过武林盟主欧阳飞云的大名,有他率武林群雄前来相助,咱们又多了几分胜算。你也是武林中人,对他想来也熟悉,就先由你去替本官接待他好了,等本官视察完最后这几处营寨,立刻便赶去见他。” 听到欧阳飞云的名字,萧恨天心中就本能地泛起敌意。不过如今国难当头,也无心计较个人恩怨,对随行的四绝交代几句后立刻打马赶回城里。尚未到兵部衙门,远远便见一大群武林中人提刀佩剑围在门外,正与门外守卫的兵丁争吵不休。萧恨天见状忙喝住兵卒,一问才知道,群雄正为见不到于大人愤愤不已。萧恨天忙依江湖礼节与领头之人抱拳为礼,这才发觉领头的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看其服饰似乎只是九天城一名弟子。 “军爷!”那弟子言词虽客气,但神情却颇为自负,见萧恨天不过是一小小百户,便越加狂傲起来,把手中一封帖子往萧恨天面前一递,傲然道,“家师乃中原武林盟主,想身份何等尊崇。如今不顾身份前来协助于大人守城,于大人该亲自前来迎接才是,怎么派你一个小小百户来见咱们?” 萧恨天看看群雄,其中也有几张熟面孔,不过似乎并没有中原武林的头面人物,便问道:“欧阳盟主在哪里?” “家师现在和不少大侠都住在隆兴客栈,就等着于大人前去迎接。”说着那弟子把帖子往萧恨天面前递过来,“这是家师的拜帖,请军爷立刻转呈于大人。” 萧恨天接过帖子,看也不看便往隆兴客栈方向而去,边走边道:“于大人日里万机,哪有功夫迎接什么人?就由在下去迎接欧阳盟主好了。” “就凭你?”群雄顿时鼓噪起来,“于大人也太看不起咱们盟主了?居然让一个小小百户前去迎接?” 萧恨天见群雄脸上诸多不忿,心知武林中人除了看重身份地位之外,更崇拜武力,如今这情形也没时间陪他们摆谱,便对众人团团一拱手道:“在下虽是一小小百户,却也会几手粗浅功夫,在下便露上两手。若有人能胜过在下一招半式,我立刻就替你们去请于大人。” 群雄哄然大笑,有人调侃道:“军爷,你若要和咱们比试骑马射箭的功夫,咱们恐怕还真不是你对手,不过要是比拳脚比刀剑的话,恐怕这儿人人都能把你打得满地找牙,到那时军爷脸上就不太好看了。” 萧恨天淡淡一笑:“拳脚刀剑,任众位大侠挑选。” 众人再次哄堂大笑,九天城那弟子斜眼打量着萧恨天,笑道:“我看你腰挂佩剑,想来也学过几手,就不知传自何门何派?学过些什么剑法?” 萧恨天谦虚地笑笑:“惭愧,在下不会任何剑法,就知道用剑胡乱劈刺砍杀而已。” 群雄顿时笑得差点岔了气,那九天城弟子笑着招呼身后一个随从:“小万,你陪军爷玩玩好了,千万注意莫伤了军爷,北京城还要靠他去镇守呢。” 众人再次大笑起来,那个叫“小万”的半大小子在笑声中笑嘻嘻地走出人丛,来到萧恨天面前拱手道:“军爷小心了。” 萧恨天笑着点点头,小万神情轻松,面带微笑慢慢拔出佩剑,不想剑刚出鞘便“当”一下子掉到地上,就像没抓稳失手落下一般。小万疑惑地看看地上的佩剑,再看看自己的手,嘟囔了一句:“邪门!”跟着又去捡起佩剑,不想还没直起身来,手中的剑又莫名其妙地落到地上。小万疑惑地挠挠头,再次捡剑,这一次才感觉到,刚捡起佩剑时手就一软,那剑跟着就落到了地上。 “小万退开!”小万还在坚持不懈地捡剑,九天城那领头的弟子面上已露出凝重之色,两三次后才终于看清,每次小万捡起佩剑那一瞬,那个军爷腰上的佩剑便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鞘尖轻轻点在小万手肘之上,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居然能让小万察觉不到自己手肘上的穴道已被人轻点了一下。那剑鞘运动之快,竟让场中大多数人都没注意到,不少人还在揣测小万这小子是不是在逗这军爷玩呢。 在师兄的呵斥下,小万终于满是狐疑地退开。只见那九天城的弟子神情凝重地紧盯着萧恨天喃喃道:“没想到军爷剑法这般高明,却还说自己不会任何剑法。” “我确实不会任何剑法。”萧恨天一脸无辜,说着剑已“锵”的一声脱鞘而出,出鞘之声未消,剑锋已顶在那弟子咽喉之上。那弟子面如土色,手中刚出鞘的长剑甚至都颤动起来。萧恨天淡淡一笑,又道:“我确实只会胡乱劈刺砍杀。”说着长剑蓦地向斜后方斩出,身后立刻响起一声惊叫,跟着是兵刃坠地的声音。却是一个大汉刀刚出鞘,便发觉这军爷的剑已经到了自己脖子上,被那寒气侵骨的剑锋一激,顿时吓得手一软,腰刀便失手落到地上。 “我确实只会胡乱劈刺砍杀”这几个字一说完,萧恨天也真就胡乱劈刺砍杀了十一剑,每一剑便有一人的兵刃落地,且都是那些本能地拔出兵刃想出手的汉子,兵刃未动的人只感到剑锋从自己面前冷飕飕地掠过,却没有碰到自己一根头发一片衣角。 话音一落,萧恨天已笑着还剑入鞘。只见周围有十一件兵刃落地,十一个汉子面如土色,但浑身上下却没有任何伤痕。众人默默回想方才那神出鬼没的十一剑,果然不是任何门派的招数,也确实只是在胡乱劈刺砍杀。只是出剑的时机、力道、角度都掌握得妙至毫颠,寻常人只怕习剑一生,也使不出这样一剑。 “我现在有资格去迎接欧阳盟主了?”萧恨天说着便往隆兴楼方向而去,把一干目瞪口呆的江湖汉子丢在了原处。 隆兴楼是北京城屈指可数的豪华客栈,萧恨天对北京城并不很熟悉却也知道它的所在。尚未达到楼前,远远便见气氛有些异样,有三三两两的闲汉围在楼外看热闹,却又不敢近前细观。萧恨天忙上前一问路人,才知道有东厂厂卫在隆兴楼盘查瓦剌奸细。萧恨天不禁有些奇怪,虽然东厂有权盘查上至王公,下至黎民的任何人,不过自从原厂督王振死于土木堡,又有以兵部尚书于谦为首的几名大臣共同弹劾东厂权宦,皇上下旨杀了几名罪大恶极的东厂头目之后,东厂一下子就收敛了许多,再不敢在京中横行。像这样借盘查之名行欺压百姓之实的举动,在京中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了。 萧恨天对东厂也没什么好感,不过碍着韩志豪的关系,他也不希望厂卫们把事情闹大。一旦闯了祸再被人参上一本,这罪责多半是要推到韩志豪身上,届时他要再次逃脱惩罚恐怕就没那么好运气了。这样想着萧恨天便急步过去,尚未进门便听里面有个熟悉的声音正不依不饶地质问着什么人:“你说你们不是奸细,那带那么多刀剑进京来干什么?不知道现在正和瓦剌打仗啊?这么大的事你们当然知道。是不是想做内应?瓦剌人来后你们就可以里应外合,杀咱们一个措手不及?” 萧恨天一听这声音就不禁皱起眉头,立刻听出她居然就是那个绰号东厂小魔星的阿珠!因为年纪小,所以她虽随师父仇海来于府保护于谦,但实际上萧恨天并没有安排她做任何事。也不放心让她做任何事,她也就整天自由自在来往于东厂和于府之间。萧恨天本不想让她再来,不过第一次见面她就赢得了于倩茜的喜爱,二人亲热得以姐妹相称。即便萧恨天向于倩茜揭露了她的真面目,于倩茜也直为她开脱,说是受东厂那个恶劣环境的影响,不能全怪她自己,她的本质其实并不坏。萧恨天对此也就只有无可奈何了。如今见她又在这隆兴楼胡闹,萧恨天倒想看看她在打什么鬼主意,便隐在人后不忙现身。 一见场中那几个人,萧恨天不由吃了一惊,除了有武林盟主欧阳飞云以及他的兄弟欧阳奔雷外,沧州彭家堡的彭思礼,金陵南宫世家的南宫翔天,以及丐帮丘长老,崆峒掌门丹丘子,邛崃掌门娄高峰等众多武林头面人物也赫然在侧。与之相对的则是几个东厂厂卫服饰的汉子和两个百姓打扮的壮汉。一见那二人萧恨天又是一惊,认得那个身材高大肥硕的是太行六星君中的大熊星君,另一个身材健硕的彪壮汉子则是黑虎星君。只见二人紧随在身着红色猎装的那个小女孩身后,倒像是她的护卫一般。 “这位小姑娘此言差矣,”面对她的责难,欧阳飞云面色从容,“咱们正是知道瓦剌威逼北京,才不远千里来京助阵,却没想到会被东厂当成瓦剌奸细,这倒是有些意外。” “非常时期,若随便什么人都说自己是来京助阵,那他要是瓦剌奸细怎办?”小姑娘不依不饶地追问道。话音刚落,便有人大声反驳:“咱们盟主可不是‘随便什么人’,中原武林群雄都惟盟主马首是瞻!” “武林盟主?”那小姑娘歪起头想了想,明知故问地调侃,“相当于几品?” 群雄顿时哑然,欧阳飞云更是面色愠怒,冷冷道:“那姑娘说怎么办?” “很简单!”那小姑娘嫣然一笑,“让我把你们带回东厂大牢细细拷问,若真不是瓦剌奸细,我再给你们赔礼道歉送你们出来,不过这种可能性一般不大。” 群雄顿时哗然,纷纷破口大骂,骂声中只见小姑娘从容不迫地把手中那面小小的玉牌高高举起。一见那面玉牌,群雄的骂声不由弱了下来。只见那小姑娘环视群雄一眼,才不疾不徐地道:“大明律规定,东厂有权侦视、缉拿任何人,何况区区一个什么盟主?东厂玉牌在此,见玉牌如见厂公,谁若反抗,便可视作叛乱!” 群雄顿时面面相觑,虽然厂公王振已死,家也被抄,但皇上又任命了自己一个亲信太监暂理东厂。对此人大家都不熟悉,就连在京中颇有根基的欧阳飞云也不认识此人,不知道他这是存的什么心思。众人一时倒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一个不小心真让这小丫头凭空栽上个“叛乱”的罪名。寂静中突听那小丫头“噗哧”一笑,收起玉牌悠然道:“阿珠不过是给众位叔叔伯伯开个玩笑,其实只是想请几位叔叔伯伯去东厂玩玩而已。” 众人暗自松了口气,有人便赔着笑问:“不知阿珠姑娘想请谁去呢?” 阿珠眼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然后信手指点了几个,却是欧阳飞云、欧阳奔雷,丐帮丘长老和两个九天城的弟子,以及另外几个名不见经传的江湖中人。众人有些疑惑,若是按江湖名气大小的话,请欧阳兄弟和丘长老是不错,却不该漏了崆峒和邛崃等派掌门,更不该请些毫无名气的普通江湖人,也不知是这小丫头信手指点还是早就安排好的。众人尚未有所表示,欧阳飞云已嘿嘿冷笑起来:“阿珠姑娘是在消遣大家?若是厂公请客,岂会这般没有尊卑长幼?” “谁说是厂公请客了?”阿珠瞠目怪道,“我都说了是我自己要请你们,并且也不是请客,去东厂玩玩懂?是我要玩你们,可不是让你们去东厂玩耍,你当东厂是好耍的地方啊?” 群雄再次变色,欧阳飞云更是气得面色铁青。阿珠全然不理会众人的反应,转身对大熊星君和黑虎星君一招手:“大熊、黑虎,把这几个人都给本姑娘拿下!” 二人应了一声便伸手去抓欧阳飞云,却见欧阳飞云双掌一分,立刻把二人震开了一步。几个厂卫顿时鼓噪起来:“你们胆敢抗命?真要谋反么?” 萧恨天见这冲突越闹越大,忙闪身而出,拨开围着的人群挤了进去,同时高叫停手。阿珠一见是萧恨天,顿时有些慌乱,但跟着又面色如常地笑道:“大哥哥这是来帮我拿人啊?” 萧恨天深吸口气,强压下对欧阳飞云的敌意,先按子侄礼与彭思礼见礼。彭思礼颇有些诧异,似乎一时还没认出萧恨天来,只得疑惑地还了一礼。二人见礼毕,萧恨天这才转头对阿珠怒道:“胡闹!欧阳盟主是于大人的贵客,岂能容你欺辱?快给我退下!” 几个厂卫一见是兵部尚书于谦身边的护卫军官,不由悄悄往后退却。如今兵部是皇上眼中最重要的衙门,谁也不敢得罪。只有阿珠还在坚持,举起那面玉牌色厉内荏地喝道:“我有厂公腰牌,谁敢阻拦?” 话音刚落,萧恨天突然一手扣住她的手腕,生生从她手中夺下腰牌,冷冷道:“这面腰牌我暂时保管,让厂公到兵部来取!”说完才转身对欧阳飞云抱拳道,“恕在下迎接来迟,让欧阳盟主和众位英雄受了许多无聊骚扰,还望不要见怪。” 欧阳奔雷最先认出萧恨天,立刻在兄长耳边耳语了两句。欧阳飞云刚开始只觉着萧恨天的眼神依稀有些熟悉,却没有认出他就是在九天城独战群雄的那位无名剑客。听兄弟这一说,他的眼光蓦地缩成一缕寒芒,盯着萧恨天咬牙切齿地问:“韩家庄弟子萧恨天?” 萧恨天傲然迎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正是!” 欧阳飞云眼中的寒芒又锐利了一分,手已不知不觉地抓住了剑柄,凝立片刻后终于又缓缓放开,森然道:“国难当头,私怨可暂放一放。请萧百户带我去见于大人。” 萧恨天缓缓点点头,抬手示意:“欧阳盟主有这胸襟,也不枉领袖中原武林。请!” 二人正要离开,却听一旁的阿珠突然高叫:“大熊、黑虎,快把玉牌给我抢回来!” 话音刚落,大熊星君和黑虎星君立刻向萧恨天扑来,但立刻又被萧恨天两掌给挡了回去,一时愣在当场,显然是被萧恨天这两掌给震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萧恨天不再理会东厂众人,立刻当先领路往兵部衙门而去。身后传来阿珠气急败坏的骂声:“大笨熊、臭黑虎,连个小小军官都对付不了,还叫什么星君?干脆叫俩饭桶得了。” 萧恨天听见黑虎星君和大熊星君在小声嘟囔什么,竟不敢高声分辩,不禁感到奇怪和好笑。以二人的身手,在江湖上也算是罕见的高手了,却被这刁蛮的小姑娘呼来喝去,竟不敢稍有不满。 领着群雄来到兵部不一会儿,于谦也从城外赶了回来,一见欧阳飞云,不由激动地握住他的手道:“能得众多武林豪杰相助,于某守城的胜算又多了几分!” 欧阳飞云忙拜道:“咱们武林中人带兵打仗的本事没有,一腔热血却还是有的,愿听从于大人差遣,为保我大明江山社稷尽自己绵薄之力。” 丐帮丘长老更是把胸脯拍得“嘭嘭”直响,连声道:“咱们丐帮都是些穷叫化子,没钱没粮没本事,也不会骑马打仗冲锋陷阵,不过打探消息、刺探军情、散布谣言等等这些鸡鸣狗盗的勾当却是咱们所长,就让咱们专为于大人刺探瓦剌大军的军情实力!” 群雄纷纷向于谦大表忠心,趁这乱哄哄的当儿萧恨天悄悄退了出来。虽然群雄现在已是和自己站在一条战线上的战友,但萧恨天对他们却始终有一种本能的敌意。当年他们逼死义父义母的情形,早已成为萧恨天心中永远忘不掉的痛楚。 悄悄离开兵部正堂,萧恨天便见一个守卫大门的兵卒正候在一旁不住张望,见他出来忙过来小声禀报:“大人,门外有人求见。” “见我?”萧恨天一脸意外。见那兵卒肯定地点了点头,他不禁有些奇怪,自己官职低微又无权无势,还从来没人来拜会过自己,不由问道:“是谁?” 那兵卒神情有些古怪,小声道:“大人一见便知道了,他不让小人通报他的名字。” 萧恨天满腹狐疑地出得兵部大门,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门外不安地徘徊,一见萧恨天出来,忙迎上前小声招呼:“天哥!” “是你!”萧恨天惊喜地拍拍他的肩头,虽然他只穿着普通的袍子,头上还戴着四方瓦楞帽,帽檐直压到眼睛上,几乎挡住了他的半边脸,萧恨天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从小一同长大的兄弟。一看他这身打扮,以及不让旁人通报自己姓名的谨慎,萧恨天立刻便明白了他的苦心。如今东厂已经倒了势,他这是不想影响萧恨天的仕途啊。萧恨天不禁在心中暗叹:真是不了解我这个兄长啊。虽然萧恨天知道他曾为虎作伥,帮王振做下过不少人神共愤的罪孽,不过这些萧恨天都没有亲眼见过,听说的也不多,因此心中对他并无成见。见他那神秘兮兮的模样,不由笑问:“阿豪,到底何事?为何这般打扮?” 韩志豪见萧恨天对自己的态度不变,顿时放下心来,忙赔笑道:“我想请天哥吃顿饭,咱们兄弟也叙叙旧,就不知天哥赏不赏脸?” “什么赏脸不赏脸?”萧恨天哈哈一笑,一把揽住他的肩头,“咱们兄弟吃顿饭再正常不过,何必搞得这般神秘?走!我请客!” 二人手挽手走过几个街口,韩志豪便把萧恨天拉到僻静小街旁的一家酒楼。萧恨天见这酒楼普通平常,实在不像韩志豪这样一位东厂千户请客的地方,不由感到有些奇怪,不过也没有多问。只听韩志豪一路解释道:“我本想在东厂署衙内设宴宴请天哥,顺便把几位朋友介绍给你认识认识,不过怕对你影响不好,所以便把宴席设在了这里。这儿是咱们东厂在京中一处秘密产业,老板伙计都是咱们的人,天哥尽可放心。” 一听这话萧恨天心中反而生出一丝警觉,便淡淡问道:“阿豪究竟有何事?为何弄得这般神秘?” 韩志豪却不正面回答,只笑着示意:“楼上请,咱们上楼边吃边谈。” 随着韩志豪来到二楼最里一间雅厅,推门一看,只见宽大的雅厅中早有不少宾客围席而坐,似乎就等萧恨天入席。乍然见到这几人,萧恨天面色蓦地就变了,手也不由自主地扶住了剑柄。这几个人萧恨天几乎全认识,那三个面色黝黑、神情木讷的古稀老僧,骇然就是当年在莲花岭上逼迫义兄金刀法王交出《乾天玄玉诀》的三个天竺苦行僧,天慈、地悲、人悯;而那个颔下柳须飘飘,神情淡泊冷定,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白袍老者,竟是在雁荡山金鸡岭上,要以一己之力挑战白莲教八大魔神的无毒教教主阴无常;更让萧恨天吃惊的是,他身旁那位丰神俊秀、容貌清奇的青衫雅士,看模样不过四十来岁,萧恨天却知道他已经年近花甲,骇然是世外高人一般的剑庐主人东方俊雄。一看到他,萧恨天便无心再打量旁人,紧握剑柄盯着他道:“原来东方庄主也在这里。” 东方俊雄见到萧恨天时也有些意外,轻叹道:“原来是你。” “老庄主可好?”看到他,萧恨天忍不住问起当初在剑庐传他剑道精髓的东方丕显老人。东方俊雄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戚色,黯然低下头:“先父已经亡故,临终前不断提到你。”说到这东方俊雄面色一寒,愤然不平抬起头来,“先父总说,惟有你才掌握了我剑庐剑道的精髓,成就终将超过老夫这个嫡传子孙,老夫倒是一直想看看你高明到何种程度。” 萧恨天冷冷道:“在下还远不是东方庄主对手,不然那晚就不会让你差一点得手。不过即便不是庄主对手,我也要拼死一搏捉拿你归案,刺杀于大人的刺客,我决不能容他还有第二次机会!” 东方俊雄一愣,一脸愕然:“老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老夫也不屑于分辩。反正咱们二人之间终归会有一战,早点晚点也无所谓。” “原来你们早就认识啊!”韩志豪见二人剑拔弩张,忙笑着上前打圆场,对萧恨天示意道,“不过我还是要给你介绍一下,这几位都是我东厂客卿。这位是剑神东方俊雄前辈,这位是毒神阴无常教主,他们二人合称为东厂二神;这三位天竺高僧天慈、地悲、人悯大师,则是东厂三长老,这六位是太行六星君、大熊星君和黑虎星君。天哥你以前也见过,就再来拜见一下天狼星君、飞马星君、蝎子星君和白鹤星君。东厂客卿中除了飞妖仇前辈、四绝以及外出公干的五奇外,都齐聚这里。大家对你率领寻常百姓尽诛瓦剌一个百人队的壮举都仰慕不已呢,正好趁此机会相互认识认识。” 见四周高手环伺,自己根本没机会捉拿东方俊雄,萧恨天只得暂时放弃这个打算,转而质问韩志豪:“你把我带到这儿来到底为何事?总不是真要介绍这些人给我认识?” “当然不是,”韩志豪忙笑着摇摇头,“我请天哥来,除了让大家能相互认识一下外,还想向天哥赔个不是。” “赔不是?”萧恨天皱起眉头,一时有些不明所以。韩志豪见状忙拍拍手,门外立刻闪进那个一身红色猎装的小姑娘。只见她冲萧恨天盈盈拜倒,然后接过一位丫环递上来的一杯酒,双手捧到萧恨天面前,楚楚可怜地道:“大哥哥,请原谅阿珠年少无知,不懂分寸冒犯了你,你原谅阿珠。以往阿珠有什么得罪,还望大哥哥喝了这杯酒一笔勾销。” 对方如此客气地低头赔罪敬酒,倒让萧恨天颇有些尴尬,忙道:“赔罪倒也不必,只要以后你不再那么行事歹毒,胡作非为,过去那些小冲突我也不会放在心上。” “谢谢大哥哥!”阿珠欣喜地冲萧恨天磕了个头,然后把手伸到他面前,笑道,“那就请大哥哥把那面腰牌还我。” 萧恨天一愣,不由疑惑地转望韩志豪。韩志豪忙抱拳愧然一笑:“都怪我管教无方,竟让这丫头偷去了厂公托我保管的腰牌,还借着这腰牌胡作非为,冲撞了于大人的贵客,希望天哥看在她年少无知,也看在你我兄弟的情分上,把那面腰牌赐还。” “厂公的腰牌怎么会在你手上?”萧恨天有些不明白。韩志豪忙解释道:“如今司礼监的刘公公暂领厂督之职,他对东厂事务还不太熟悉,所以把腰牌托付给兄弟,让我方便行事。谁想却被这丫头偷了去,差点闯下大祸。惭愧惭愧!”说完连连抱拳赔罪。 萧恨天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也渐渐明白了韩志豪的意图。他是怕自己万一不交这面腰牌,他在厂公面前便无法交代,难道真要厂公亲自到兵部去取腰牌?如今东厂为百官所忌,也失了原有的恩宠,稍有差池便会被问罪。若是这样,恐怕他这个千户也没法再干了,弄不好还有性命之忧。想通这一点,再看??倾巢而出的东厂一干高手,萧恨天只觉心中一痛,突然感到这个兄弟越来越陌生。虽然已猜到他的意图,萧恨天还是忍不住涩声问:“你约齐众多东厂高手,是不是打算我要不交这玉牌,你们就要动手抢夺,甚至不惜杀我灭口?” 韩志豪尚未回答,一旁的阴无常已一声冷哼:“你也太高估了自己,杀你何须咱们这许多人?王公公在世时待咱们不薄,他干儿子现在有麻烦,咱们自然要出面替他解决,仅此而已。” 阴无常一句话便说明了众人意图,韩志豪不禁一脸尴尬,一时不知怎么解释才好。萧恨天见状不由仰天长叹,苦涩地道:“阿豪,这面腰牌在你眼里或许非常重要,但在我眼里却不过是一废物。你想要回,只需跟我说一声便是,何须这么大的阵仗?”说着把腰牌信手扔了过去,一脸怅然。 韩志豪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拿回了腰牌。要知道如今东厂已不比从前,稍有差错就可能被于谦再次弹劾。阿珠偷腰牌私自盘查,甚至要拘捕抗击瓦剌的众多义士,包括大名鼎鼎的武林盟主欧阳飞云,这无疑是闯了大祸。若拿不回腰牌,韩志豪无法在厂公面前交代不说,东厂还可能被于谦再次弹劾。以于谦对东厂的敌视,谁要献上能给东厂定罪的厂公腰牌,定会受到他重重的封赏。萧恨天把到手的功劳轻易放弃,这让早已为权势地位迷失了本性的韩志豪怎么也理解不了。 萧恨天交还玉牌后不再理会众人,转身便离开了这满是敌意的鸿门宴,一路上心里都在隐隐作痛,知道从此与韩志豪之间,再无法像以前那样亲如兄弟、相互信赖了。一想到这,萧恨天便觉得愧对九泉之下的义父义母。 外面的天色已是黄昏,街上行人寥寥。踯躅在空荡荡的街头,萧恨天心中也空荡荡得难受。这时,只听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响,两匹快马正由远奔来,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高喊:“天哥,天哥,你等等我!” 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 第二十二回 祈忘记公主出家 求光明颜尊竭虑 萧恨天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浑身不由一震,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只见两人两骑从自己身旁一掠而过,没有稍作停留。前面一个男子正没命地打马狂奔,后面一个青衫少妇在紧紧追赶,那声“天哥”却是在叫前面那人。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萧恨天眼中泛起一丝失落,虽是惊鸿一瞥,又是多年未见,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后面那个少妇的背影。许多年过去,她依然在叫着“天哥”,只不过这称呼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不知是出于何种原因,萧恨天茫然地顺着他们消失的方向踯躅而行。转过一个街口,便发现两匹马在路边悠闲地啃着野草,不时亲热地相互碰碰脖子,却正是方才那对男女的坐骑。萧恨天抬头一看,眼前原来是京中有名的静娴庵,相传在这儿出家的,都是京中名门大户,甚至皇亲贵族的遗孀,寻常尼姑也没资格在这儿修行,在京中颇有名气。 萧恨天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虚掩的庵门缓步而入。刚进门便有一个中年尼姑上前合十拦住:“军爷,本庵不欢迎男子进入,再说现在天色已晚,军爷请回。”话虽客气,言词中却自有一种不容冒犯的大家气度。萧恨天“哦”了一声,转身正要离开,却又想起了什么,忍不住回头问:“既然不许男子进入,方才那个男子为何能进?” 那尼姑合十道:“他是妙心师侄的俗家哥哥,自然可以例外。” 萧恨天先是一愣,跟着脸色渐渐变得有些异样,眼中有疑惑、惶然、内疚、心痛、无奈,种种感情交织。呆呆半晌,他突然轻声道:“师父,我……我或许也是她的俗家亲人,可否让我也进去看看她?” 对这样莫名其妙的理由,那尼姑本欲拒绝,可一见萧恨天眼中那莫名的哀伤和痛楚,竟是从未见过的强烈,心中不由一软,默默垂首让过一旁。萧恨天心怀矛盾,缓缓地,一步步地踱入了庵中。 转过照壁,立刻便听见有个男子在低声说着什么。萧恨天凝神细听,这才听清他的声音:“阿琳,跟我回去,我怎忍心把你一个人丢在举目无亲的北京城?更不忍心看着你长伴青灯。再说母亲又怎忍心看到你现在这模样?” 静默了足有盏茶功夫,才听有个轻缈寡淡的声音低声道:“施主,阿琳已经死了,贫尼现在叫妙心,出家前的一切尘缘,都跟贫尼再无关系。” 听到这记忆深处永难忘却的声音,萧恨天浑身一震,面色刹那间变得煞白,身子也不由簌簌颤抖起来,无力地靠在廊柱上,竟不敢再上前一步。 “阿琳,我是你亲哥哥啊!难道你能说忘记就忘记?”那男子说着哽咽起来,“你就算不记得咱们小时候一起掏鸟窝、捉鱼虾、斗嘴打架这些小事,也不记得我教你练剑骑马,带你闯荡江湖,但总该记得母亲为你操过多少心受过多少苦?难道你就忍心抛下她,让她后半生都在苦苦企盼和揪心思念中度过?” 又是一阵难耐的静默,然后才听那位自称“妙心”的女子淡淡道:“她的女儿原本已经献给了瓦剌可汗,她思念也好企盼也罢,都是自找的!不仅是她,整个南宫一族都把那孩子当祭品献了出去,他们全都没有资格再要回那孩子。妙心出家,是因为已经没有了家。” 那男子愣了愣,突然怒道:“我知道,这不是理由,真正的理由是你忘不掉他,忘不掉那个孽障!忘不掉逼死父亲的那个孽种!可惜就算你不计较杀父之仇,也永远不可能跟他在一起,所以你只有选择出家,让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来化解你心中那份孽情!” “你走!你快走!我永远也不想再见到你!”妙心突然声嘶力竭地大叫起来,伴随这叫声的,是压抑不住的抽泣和哽咽。这时响起了一个少妇劝慰的声音:“阿琳,别这样,你哥哥也是为你好,希望能喊醒你心中那份无望的执著。” “都是你!都是你们韩家收养的那个孽障!我现在一看到你韩家的人就生气!”那个男子突然恼羞成怒地对那少妇大骂,跟着一跳而起,转身便冲出了庵堂。青衫少妇忙追了上去,一路凄楚地喊着:“天哥,天哥,你等等我。” 萧恨天无力地靠在廊柱上,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殿中传来妙心那压抑的抽泣和无声的哽咽,像把最钝的刀子般不断扎在萧恨天的心上,那种揪心的痛楚几乎要将他彻底击倒。一手压住疼痛难当的胸膛,一手握拳紧紧堵住自己的嘴,萧恨天不敢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原以为早已经忘记的一颦一笑,此刻在脑海中竟从未有过的清晰。 殿中压抑的抽泣突然变成了木鱼单调枯燥的一声声敲击,敲击声由最初的烦乱急躁渐渐变得清静淡泊。这份清静淡泊让萧恨天胸中的痛楚渐渐褪去,也让他渐渐平静下来。抹尽脸上泪水,他慢慢地、一步步地走进了殿中,缓缓地跪倒在观音娘娘面前。 “你还回来做什么?贫尼早说过,阿琳已经死了,现在只有妙心。”那个年轻尼姑头也不回继续敲着她的木鱼,光光的后脑勺显得异常纤巧白皙。萧恨天第一次注意到,她的背影竟是那般的瘦削单薄。 半晌没有听到身后的人发出声音,像是感觉到有些异样,她突然停止了敲击。那单调枯燥的木鱼声一旦停下来,殿中顿时显得十分肃静。肃静中只听萧恨天轻轻道:“小师父,我有件为难之事,一时无法开解,还望小师父指点迷津。” 乍然听到萧恨天的声音,她浑身陡然一颤,手中的棒槌一下子拿捏不住掉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她那瘦削的双肩也在不由自主地微微颤动。但她始终没有回过头来,半晌,才听她涩声道:“请讲!” “我想忘掉一个人,”萧恨天望着她的背影,一字一顿地道,“她一直都在我的心里。” 她的双肩又是一颤,木然轻叹:“忘记一个人是要用一生的。” “所以,我想请师父为我剃去这三千烦恼丝,”说着萧恨天摘去帽子,把头发披散开来,盯着她的背影淡淡道,“我就用这一生去忘记她。” 她愣在那里,泥塑木雕一般。萧恨天继续道:“我要每天对观音娘娘磕三十六个头,念三百遍《金刚经》,上十二炷香,敲三千下木鱼,只求观音娘娘让我忘了她。一天不行就一月,一月不行就一年,一年不行,就用一生!” “你别说了!”她突然垂下头去,腰身也佝偻下来,双肩微微耸动,压抑的抽泣难以抑制。萧恨天却毫不怜惜,突然“锵”的一声拔出宝剑横在自己头顶,淡淡道:“小师父若不愿动手,我就只好自己剃了。” “别!”她赶忙回过头来,泪水如断线珠子般扑簌簌落下来,她却不管不顾,只连声道,“我答应你,不再用出家来逃避,也不再执著于忘记。” 萧恨天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宽慰,缓缓收起宝剑,用怜爱的目光打量她半晌,突然笑着调侃道:“光秃秃的脑袋实在不好看,幸好要不了多久头发就可以长起来。” 她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去,带泪的脸上泛起一丝羞涩。此时萧恨天已站了起来,慢慢地离开了大殿。出门时不忘回头对她叮嘱道:“明天我就让南宫翔天来接你,待战事过去,我让人送你回金陵。” 慢慢离开这静娴庵,萧恨天浑身有一种如释重负般的轻松。外面的天色早已黑尽,远处间或传来一两声狗吠,使这夜色更显静谧。慢慢踱回于府,远远便见一个白衣少女焦急地在门外张望,看到那个纤纤的人影,萧恨天心里一阵温暖。 “你到哪儿去了?这么晚也不见你回来!人家给爹爹煮消夜时顺便给你煮的银耳羹也早凉了。”于倩茜边抱怨边递上手中的食盒,萧恨天心中突然涌出一阵冲动,一下子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前,轻轻地对她道:“我发誓,我会用这一生来好好待你。”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于倩茜闹了个大红脸,轻轻地挣扎了一下,最终却还是任由他握住自己的小手,心如鹿撞般“怦怦”乱跳,低着头不敢看萧恨天一眼,半晌才低声道:“好好的发什么誓?人家又没说一定要跟你。”说完赶紧逃开,进门时却又不忘回头羞涩一笑,这一笑蕴满幸福的红晕。 萧恨天呆呆地望着她小鹿般逃进内院,直到再听不到她一丝声息,他才缓缓踱回自己所住的厢房。这一排厢房原由萧恨天和飞妖仇海各住一间,今晚轮到仇海保护于谦,宿卫在于谦卧房外,因此几间厢房便都黑压压一片寂静。萧恨天开门回了自己房间,正要点上油灯,突然听见房中暗处响起一个嘶哑低沉的声音:“别点灯。” 熟悉的声音让萧恨天浑身一颤,顿时愣在当场,片刻后眼睛渐渐地适应了房中的幽暗。只见一人半躺在房中一张椅子上,正用巾帕捂住自己的嘴,喉间发出一阵压抑的咳嗽。那嘶哑痛苦的咳嗽声让萧恨天心中微微一痛,忙摸索着倒了杯凉茶递过去,低声道:“喝点水。” 那人接过来呷了一口,咳嗽声便暂时停了下来,他这才揉着自己胸口自语:“这病是越来越严重了,我的日子恐怕也是不多了。” “爹爹别想那么多,世上没有治不好的病。”萧恨天连忙安慰,话刚出口才觉不妥,对方并不是自己亲生父亲,但是七八年的养育之恩,使萧恨天一时也难以改过口来,潜意识中仍把他当成父亲一般。那人脸上露出一丝慈爱的笑意,淡淡道:“我这病全靠‘活阎罗’华大夫二十多年前开的药方才捱到现在,以华大夫之能也无法完全治好,世上还有哪位医生能强过‘活阎罗’?” 萧恨天哑然,此刻他的目光已完全适应了房中的黑暗,窗外有淡淡的月光透进来,使他可以勉强看清那人的脸。这张脸比上次分手时更见苍白,萧恨天心中怜惜的同时,也意识到他真正的身份并不是自己的父亲,而是白莲教四大尊者之一的智慧师——颜臣萧。 “坐!”在他的示意下,萧恨天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二人相对默然。在他面前,萧恨天心情异常纷乱矛盾,一方面,是他欺骗自己逼死了亲生父亲楚临风,但同时,他不仅保着自己母亲逃过劫难,更对自己有多年养育之恩,这恩仇爱恨之间,直让人无所适从。默然半晌后,萧恨天终于忍不住小声问:“我……父母,是什么样的人?” 颜臣萧眼中蓦地闪过一丝痛苦,涩声道:“你母亲是世间最善良温柔的女子,而你父亲,则是世间最奸诈阴险狠毒之徒。你和你母亲的不幸,全都是你父亲一手造成的!” 见萧恨天面色微变,颜臣萧苦涩一笑:“我这样说你当然不会同意,想当年你母亲不仅美丽善良,更是老教主的掌上明珠,在教中如公主一般受人尊敬。爱慕她的男子更如过江之鲫,其中有两个最受她的青睐,一个是八大护教神之二的千臂魔神许轻空,一个就是我。当年许轻空还有一个绰号叫玉面仙君,无论武功、才智、长相,还是品性俱不在我之下,所以让你母亲一直难以取舍,就在这时候你父亲楚临风出现了。” 说到这颜臣萧轻轻一叹,眼光渐渐迷茫起来,思绪也像回到了过去。“楚临风虽也是一等一的人才,不过我却始终不认为他就比得上许轻空和我。只不过他正好在重伤的时候被小姐所救,以小姐善良的天性,自然对他偏爱一些,再加楚临风也确实懂得讨小姐欢心,所以他最后赢得了小姐芳心。”说到这颜臣萧眼光陡然一寒,恨声道,“可谁料到,他竟然是包藏祸心有备而来,是武林四大世家派来打入圣教的奸细,更是老教主的仇人之子。在圣教斋戒日那天,他不顾小姐已经身怀六甲,悍然把数千敌人引上莲花岭,杀我圣教无数兄弟,害死教主。更罔顾江湖道义,在法王身为人质、与白道群雄达成停战协议之后,却又在山下埋伏奇兵,杀了咱们一个措手不及,使咱们不得不分散逃亡,许轻空也是在那一战中双臂皆失。你母亲更在那次混战中受了内伤,动了胎气,也因这伤才不幸难产而亡。你说,楚临风该不该死?你该不该为你母亲,也为你外公报仇雪恨?” 萧恨天无言以对,父母之间的恩怨情仇他根本无从判断,不过以他对楚临风的印象,总觉得父亲不会如此不堪,不由嗫嚅道:“或许父亲有他难言的苦衷,又或者……” “苦衷?什么苦衷可以使他抛弃妻儿?”颜臣萧瞠目怒道,“天下人都知道,楚临风因破圣教有功,不仅娶得南宫世家的小姐南宫红,还入赘南宫世家成了异姓宗主,这显然事先就与南宫世家有过秘密协议。他根本就是为了权势地位,不惜利用你母亲的善良和感情,他根本就是个奸险狡诈的无耻之徒。我颜臣萧一生之中从未为个人恩怨伤害过任何人,但你母亲惨死那天,我不仅在悲愤之下怒杀两个无辜,还对着九天十地的仙佛发誓,要为自己做一件大事,要把你铸造成世间最冷最强的复仇之矛、雪恨之剑,让那个奸贼死在自己亲生儿子手里,以雪我心中之恨!” 萧恨天只觉得背脊生凉,不由喃喃问:“于是你先编造一个萧家血仇的谎言送我去韩家庄,后来又暗中指点我找到《乾天玄玉诀》,逼我修炼至大成?” 颜臣萧脸上露出骄傲的神色:“我颜臣萧要做的大事,无一不是惊天动地、前无古人。这个计划从你出生那天就设计好了,从你七岁那年开始启动。先让两名教徒吸引韩世奇来长白老林,然后安排咱们救下他,这样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进入韩家庄了。” 萧恨天眼里露出一丝疑惑,喃喃问:“我记得义父当年是不小心把金线貂藏于怀中,这才被咬中毒,难道这也是事先的安排?再说送我去韩家庄干什么?韩家剑法虽然也不错,可也超不过南宫家的武功啊。” “韩世奇心地善良,我便在他必经之路上安排下无数这样的陷阱,他总要踏进一个,这样咱们就成了他的救命恩人。如此一来,只要我开口,他定不会拒绝带你去韩家学艺,以他的为人也定不会亏待你。”说到这颜臣萧淡淡一笑,“至于为何要送你去韩家庄,那是因为在他的手上,有世间两大阴功秘笈——《枯髓掌》和《凝血刀》,而这种阴功,正是修习本教至高无上之心法——《乾天玄玉诀》的基础。” 萧恨天脸上露出骇然之色,忙问:“难道我被白僵尸、黑蝙蝠所伤也是出于你的安排,以逼义父传我这《枯髓掌》和《凝血刀》秘笈?” “这是意外!”颜臣萧叹道,“我本另有妙计让你取得那两本秘笈,不过却没有料到有湘西二怪去寻仇,你意外伤在那两种阴功之下。后来韩世奇带你去找活阎罗华济世,那华济世也是我圣教中人,我就让他告诉韩世奇,只有让你修习《枯髓掌》和《凝血刀》才能保命。韩世奇果然照办,倒也省了我不少麻烦。” 萧恨天疑惑地摇摇头:“你那时就肯定自己能找到已经失落的《乾天玄玉诀》?要找不到怎么办?” 颜臣萧微??一笑,喝了口凉茶润了润嗓子,这才道:“我颜臣萧做事不敢说天衣无缝,但至少也安排周详,岂会让你如此冒险?那《乾天玄玉诀》根本就未曾失去,圣教蒙难之时一直就在段小姐手里,她去世后就一直在我手里。为了防止别人觊觎,我离开莲花岭时就放出风声,说它早已失落,这消息连法王都被骗过了。” 萧恨天再次露出迷惑之色,骇然道:“那……那段教主的遗言……” “我伪造的。”颜臣萧接口道,“我把《乾天玄玉诀》放到段教主遗骸的怀里,伪造遗言,然后把你引去那儿,逼你练成本教这至高无上的心法,以完成我的心愿。” “这可是白莲教教主才能修习的功法啊?”萧恨天失声道,“你竟敢私自相授?” “我正是要把你培养成圣教教主!”颜臣萧叹息道,“段明义无心教务,聪明才智都花在了琴棋书画上,才致使大权旁落。冯显彰专权,闹得圣教人心惶惶。我早知段明义不是一代雄主,所以想为圣教培养一位雄才大略的新教主。让你亲手杀死楚临风,除了是我自己的仇恨,也是要你洗去自己血液中天生的罪孽,这样你才能得到法王和耿护教的支持。” “为什么一定是我?”萧恨天涩声问,“白莲教人才济济能人辈出,要找一个教主人选应该不难。” “没办法啊!”颜臣萧无奈叹道,“老教主在众多教徒心目中的地位实在太崇高了,若是选一个跟老教主没有任何关系的人来做教主,一定无法服众。所以以段明义的昏庸无能,也能安安稳稳地做了二十多年教主。” 萧恨天愣了半晌,最后苦笑着摇摇头:“你从小把我养大,就像我父亲一般,应该最了解我,难道看不出我也无心权势地位?对白莲教更是敬而远之,哪怕我母亲、舅舅、外公、义兄,甚至你,都是白莲教的风云人物,我也不想跟白莲教有任何关系。” 颜臣萧对萧恨天的回答没有感到意外,只是用殷切的目光盯着他问:“你还记不记得我在京郊玉佛寺外说过的那个关于分饼的比喻?” 萧恨天浑身一震,骇然道:“当时你就知道我在不远处?于大人口中的‘轩宇老弟’也就是你?” “不错,颜臣萧,字轩宇,永乐十九年与于谦为同榜进士,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颜臣萧叹道,“既然你迟早都会知道我的存在,所以那晚我就故意用琴声把延益,同时也是把你引去那儿。我跟延益兄说的那个分饼的比喻,其实也是跟你说的啊。” 萧恨天摇头道:“我对分饼没兴趣,我对白莲教没有成见,不过也谈不上好感。我不会加入白莲教,更不会做什么教主。如果你冒险来见我就是为这个,恐怕你的苦心要落空了。” “我冒险见你不止是为这个,而是另有大事。”颜臣萧淡淡道,“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何事?”萧恨天皱起了眉头。颜臣萧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同时也闪过一丝犹豫,但最后,他还是决然地、一字字地道:“助圣教,杀于谦!” 萧恨天浑身剧震,宛若听到晴空一声霹雳,心中更是一阵慌乱。心知以白莲教的济济人才,若要刺杀于大人的话,实在是难以防范,不由失声惊问:“这是为何?” 颜臣萧神情黯然:“于谦是最坚定的主战派,又是北京保卫战的统帅。在民间军中威望甚著,于谦不除,明廷不倒。只要于谦不在,北京城定守不住,天下必定大乱,届时圣教登高一呼,定会应者如云,驱逐鞑子,还我河山也指日可待。” “不行!”萧恨天拍案怒道,“这是引狼入室,置天下百姓于不顾。再说于大人一心为国,与你更有同榜之谊,你岂能忍心置他于死地?” “与天下兴亡比起来,私人恩怨实在微不足道。” “你欲引狼入室,祸乱神州,还敢说是要兴天下?” “天下治乱,不在一姓之兴亡,而在万民之忧乐!”颜臣萧肃然道,“朱氏已现颓废,朝廷更见污浊,也就才有宦官专权和土木堡之败,不是于谦一人之力可以挽救的。与其任它继续合法地屠戮百姓,在无数百姓血肉供养下慢慢**、颓丧直到死亡,不如引一剂猛药,让它早一天灭亡。” 萧恨天犹豫了一下,还是连连摇头:“抛开个人恩怨不说,就算明廷垮了又如何?难道你能保证白莲教就可以打败鞑子?再说我又怎知白莲教建立的新朝一定就比明廷好,能真正公平地分配天下这张大饼?” “别人不知道,你一定知道!”颜臣萧目光炽炽地盯着萧恨天,“因为你将是那个分饼的人!”不等萧恨天反应过来,颜臣萧突然抓住他的手,眼中泛起莫名的激动,“我和法王以及耿护教已经达成共识,立你为圣教第四十一代教主,统领圣教推翻**残暴的明王朝,建立一个崭新的光明世界!你,将是天下的新皇。” 萧恨天再次骇然,目瞪口呆半晌,然后缓缓从颜臣萧手中抽出手来,摇头道:“我从来不想做什么教主,更不想做什么皇帝。再说明廷若垮,咱们能否击退虎狼般的瓦剌大军还不一定。战乱一起,将有多少百姓死于刀兵,又将有多少妇孺在悲风中哭泣?想白莲教至高无上的光明神,还有白莲圣徒普惠大师等等善良之辈,肯定也不愿看到这一幕?” “世界从来就是光明和黑暗在不断争战,永远也不会停息,甚至每个人心中,也是光明和黑暗的战场,这是圣教教义的根本。”颜臣萧面色异常坚定,“普惠大师主张以圣教的大智慧,引导人们战胜心中的黑暗,以达到心中的大光明,最后达到世界的大光明,但这种办法收效甚微。而老教主则主张召集天下所有光明力量,奋起战斗,战胜世界的黑暗,以世界的光明来荡涤人们心中的黑暗,所以才有组织严密、英勇好战的白莲圣教。但是……” 说到这颜臣萧目光变得异常清澈:“在我心里,任何宗教和信仰,都是达到某种目的的工具。我加入白莲教,是要借它的力量为天下百姓找到一条真正长治久安的大计,让天下人以后都不再受战乱、苛政、暴君之苦。为这目标,一时的征战杀伐是免不了的,不破不立,鱼肉天下人的明王朝不破,真正大光明的新政就不能立!” 似受到他的感染,萧恨天眼中现出一丝犹豫,但最后还是颓然摇头道:“你怎么能肯定你心目中的新政就是真正长治久安的大计?不是又一次以暴易暴?” “所以我要送你去韩家庄,”颜臣萧再次执起萧恨天的手,异常殷切地盯着他,“我要你从小就受韩世奇宽厚仁爱的熏陶,爱天下之人,以备将来做天下人的明君,而不仅仅是圣教的教主。更重要的是,要把你置于我和法王、耿护教的监督之下,你若有重大过失便废而另立!我苦研中华数千年历史,总结出不受监督的君权,正是天下祸乱之根源。若有人监督他分饼,至少可以保证比他随心所欲来得公正一些。同样,我和法王、耿护教也将被置于下属的监督之下,若有过失也将被废黜,这样下一级监督上一级,直到黎民百姓也有权监督、任免他们的父母官。这种自下而上的监督,能真正保证君为民立,权为民用,天下之大光明,指日可待!”说到这颜臣萧眼中露出憧憬之色,激动得泛起点点泪花,几乎不能自已。 萧恨天默默回味着颜臣萧的话,眼里渐渐露出敬仰之色,叹息道:“爹爹,无论你这目标是多么的遥远,多么的缥缈,多么的不现实,仍让人激动难耐,你也值得我衷心的敬仰和崇拜,我也想为这大光明尽自己一份绵薄之力。但我不能,一想到为这目标就要首先牺牲爱民如子的于大人,把万千手无寸铁的百姓置于虎狼般的瓦剌铁骑面前,我就不能、不忍、不敢。这牺牲太重了,任何人也没有权力做这样的决定,你也不能!” 颜臣萧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眼里满是深深的失望,甚至是一种无可挽回的绝望。二十余年的心血就这样白白抛洒,所有的寄托和希望,就这样眼睁睁落空,多年来支撑他与病魔抗争的精神力量就此消失。他再承受不了如此打击,陡觉喉头一甜,一口热血再压不住,猛一下就喷了出来,人也向后便倒。萧恨天大惊失色,忙一把把他揽在怀中,急探他的脉息,只觉脉象混乱,气血翻滚,竟有走火入魔的征兆。萧恨天忙以乾天玄气度过去,渐渐压住他体内奔涌不息、四处乱蹿的真气。不忍看他就此放弃生的**,萧恨天不由违心地安慰道:“这事……容我再考虑考虑,事关重大,我不能草率决定。” 颜臣萧死灰色的眼中渐渐泛起一缕微光,猛一下抓住萧恨天的手,他吃力地道:“你……不要骗我!” “不会!”萧恨天握紧他的手,肯定地点点头,“你给我三天时间考虑。” “好!”颜臣萧挣扎着站起来,“三天后我和法王、耿护教,以及众多白莲教兄弟都在城西万隆老店等你,那儿是圣教在京中一处秘密联络点。” 萧恨天本想把他留下来养病,但在他的坚持下,只得默默地把他送出了于府。分手时萧恨天突然想起了什么,忍不住问:“爹爹,是不是真有个江南萧家?是不是真有萧家血案?” “你怎么想起问这个?”颜臣萧不解地问。萧恨天沉吟了片刻,低声道:“我在金陵郊外祭拜过江南萧家的坟茔,还发现另有人也在祭拜。” 颜臣萧目光顿时变得有些幽远,遥望虚空喃喃道:“当年萧家是江南大户,其时江南遭了水灾,老教主为救在生死线上挣扎的无数灾民,不惜以霹雳手段逼迫大户们交出粮食。江南萧家首当其冲,被老教主杀一儆百,全家数十余口被屠,血案震惊江南。” 见萧恨天神情黯然,颜臣萧叹道:“老教主当年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也一直心怀异议。所以希望你有仁爱之心,能和像韩世奇这样的开明大户达成和解,圣教要成大事,必须团结更多的朋友,而不是多树敌人。” 目送着颜臣萧瘦削单薄的背影消失在长街尽头,萧恨天心情异常沉重和矛盾。看看四周那朦胧模糊的世界,只觉得处处危机四伏。 城西万隆老店坐落在一处幽静偏僻的小巷深处,萧恨天问了不少路人后才最终找到这里。望着门楣上那斑驳古旧的牌匾,萧恨天实在没法把它和白莲教的秘密联络点联系起来。现在已是和颜臣萧约定的三日之期,萧恨天心里再怎么不愿面对,也还是不得不来。 已是黄昏时分,店门已经掩上,如今是非常时期,店铺打烊都提前了不少。萧恨天上前轻轻敲敲门,立刻有个伙计模样的半大小子隐在门缝后低声问:“军爷何事?” “我来见颜先生。”萧恨天话音刚落,那小伙计立刻开门把他迎了进去。萧恨天在他的带领下,曲曲折折地经过几条迷宫般的狭窄甬道,最后来到一处四合小院。一进大门,堂屋中便有一干人迎了出来,正是以金刀法王匡野为首的白莲教群雄。萧恨天神情复杂地冲众人点点头,然后被群雄迎了进去。匡野和耿行舟俱略显紧张地把萧恨天让向堂屋正中的主位,直到萧恨天在主位上坐了下来后,众人才暗自松了口气,这才依序在两侧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齐齐把目光投向萧恨天。 萧恨天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右手匡野之后的颜臣萧脸上,终于缓缓道:“我可以答应做白莲教第四十一代教主。” 群雄脸上神情顿时轻松下来,不由相视而笑。颜臣萧苍白的脸上更是泛起一抹红晕,眼中似有泪花闪烁。匡野也对萧恨天竖起拇指小声赞道:“好兄弟!” “不过我有两个条件,”萧恨天说着环视群雄一眼,屋中顿时静了下来,他这才接着道,“第一,放弃行刺于谦的计划;第二,助于大人守城,打退瓦剌大军!” 群雄愣了愣,跟着一片哗然,霹雳魔神丁开更是拍案怒道:“明王朝是咱们圣教的死敌,你反要咱们去帮它,不如叫咱们干脆投降朝廷算了。” “是啊!想当年朱元璋身为明教徒,借圣教之力登上龙廷后,立刻下旨禁绝圣教,对圣教教徒更是赶尽杀绝,无数教中兄弟被当成妖邪杀害。明王朝用圣教教徒们的鲜血和白骨建立起来后,反过来又大肆屠戮教众,逼迫大家放弃信仰。朱氏王朝从建立那天起,就是圣教不共戴天的死敌,更是圣教的叛徒!”匡野话音刚落,立刻得到众人的附和,耿行舟更是连连摇头,冷冷道:“若是一个要咱们投降的教主,这样的教主咱们不要也罢。” 颜臣萧脸上也是一阵失望,捂住胸口爆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咳嗽。萧恨天神情如常,待众人渐渐静下来后,他才环视众人问道:“明廷与瓦剌鞑子,谁才是更大的敌人?” 众人一时哑然,丁开想了想,犹豫道:“这两个都是咱们的死敌,无分大小。” “好!就算无分大小,”萧恨天环目四顾,“但大家想过没有,咱们若刺杀于谦,就是帮了也先的大忙。土木堡一败,明军五十万大军烟消云散,明廷精锐损失过半。若北京守卫战二十万大军再败,试问天下还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挡瓦剌铁骑?届时很可能重演蒙古人入主中原的悲惨历史。蒙古人的残暴就算大家没见过,也总该听说过?总该知道在元朝人分为四等,咱们汉人是任由蒙古人奴役、买卖、杀害的,最低贱的第四等人,难道大家愿意看到这一幕重演?” 群雄无言以对,丁开却犹在争辩:“咱们汉人人多,十个打一个,总要胜过瓦剌鞑子。” “若是如此,成吉思汗就不可能横扫天下,忽必烈也不可能灭亡南宋了。”萧恨天的话顿时让丁开闭上了嘴,众人也都陷入沉思。沉寂中只听颜臣萧缓缓道:“明廷即便北京失利,各地仍有不小势力,至少还可以抵挡瓦剌一阵子。趁这天下大乱之际,正是咱们圣教发展壮大之时,咱们若在最短时间内建立起一支自己的军队,便可以成为抵御瓦剌的重要力量。瓦剌已不是蒙古当年,不可能再横扫天下了。” “你心目中最短的时间是多久?”萧恨天毫不客气地质问,“一年?两年?三年?五年?还是十年?别太高估了明军的战斗力。北京若失守,恐怕不少明军将领便会存下投降瓦剌的心思,当年南宋不正是败在汉军降将手里?若明军大量投降,瓦剌实力很快就会暴涨,就算你心目中还子虚乌有的圣教军队可以与瓦剌一战,这又要经过多少年的战乱?流多少人的血?这是为心中一点缥缈无依的希望,拿天下百姓来冒险!这恐怕不是光明神的本意。” 说到这萧恨天仰天叹道:“再说深得百姓爱戴的于谦若死在圣教手里,再加圣教引外族入侵中华,圣教岂不民心尽失?若失了惟一可仗恃的民心,圣教还凭什么来争天下?” 众人再次陷入沉思,静默半晌后,终于有匡野微微颔首道:“萧兄弟这话有几分道理,不过要咱们抛开仇怨帮助明廷,就算咱们答应,教中兄弟们也决不会答应。” “咱们帮助于谦守北京,不是帮助明廷,而是顺应民心。”萧恨天立刻道,“只要能赢得民心,何愁将来没机会争天下?教中不少兄弟想来也有亲人死于瓦剌人之手,比起近在咫尺的切肤之痛,与朱氏王朝过去的恩怨大约可以暂时放一放,相信任何人都懂得两害取其轻这个道理。” 群雄相对无言,都用眼神在不断交流着,最后全都把目光聚到颜臣萧脸上。只见他默然半晌,最后无奈轻叹:“看来要你杀于谦是不可能了,虽然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过你说得也没错,只要能赢得民心,不愁将来没有机会争夺天下。好!我同意助于谦守北京。” 匡野和耿行舟对望一眼,也都微微颔首,二人再把目光转向下首的其余兄弟,只见众人都或先或后、或坦然或无奈地点了头。只有脸上带着面具,只露一双眼睛在外的千臂魔神许轻空,也就是现在的“鬼影”,毫不客气地盯着萧恨天质问:“等等!我怎知你这不是在利用咱们?利用咱们为明廷守住北京后,再伺机把咱们除去?” 萧恨天正色道:“我既然已答应做白莲教教主,那就决不会出卖教中兄弟。” 匡野也道:“萧兄弟不是那样的人,老夫可以担保。” 耿行舟也微微点头:“萧兄弟我也信得过,二弟你多心了。” 许轻空却不为众人之言所动,只盯着萧恨天:“这关系到教中无数兄弟的性命,我不敢轻易信人,除非你能证明自己确实是诚心做咱们的教主,愿率领教徒光大圣教。” “怎么证明?”萧恨天皱起眉头。许轻空眼里露出仇恨之色,咬牙道:“你先为圣教报一段私仇。” 萧恨天再次皱眉,许轻空不等他问便解释道:“当年圣教蒙难之时,法王身为人质与白道群雄定下和约:圣教退出中原,白道群雄则放咱们一马。但离开莲花岭不远,咱们遭到一干蒙面高手的袭击,领头之人轻功异常超绝,一柄缠在手指上的极短软剑更是使得出神入化。他对圣教不但有刻骨仇恨,而且非常了解。我便是伤在他的剑??,其实他完全可以杀了我,但他却狞笑着对我说,要把我这个千臂魔神变成无臂废人,玉面仙君变成花脸恶鬼,让我永远都生活在恐惧和痛苦之中——他做到了。” 说着许轻空猛一摆头,脸上的面具顿时被甩开,众人这才看到他的脸。只见他那原本俊美光洁的脸上,纵横交错布满了道道细若游丝的伤痕,像蛛丝网般罩在那脸上。萧恨天一见那伤痕便知道,只有薄如蝉翼、柔软至极的“绕指柔”,才能造成这样的效果。也只有飞妖仇海这样的绝世高手,才能轻易击败千臂魔神许轻空! “此人不仅是我许轻空的仇人,也是教主你的仇人,更是整个圣教的仇人。没有他的伏击,你母亲就不会受伤,也就不会因难产而亡。”许轻空眼中除了刻骨的仇恨,更有难以掩饰的恐惧。“他对我圣教的仇恨让任何人都感到恐惧。这些年来,我经多方查探,终于查到他乃东厂客卿之首的飞妖。目前正在北京城内,此人不除,对圣教始终是个莫大的威胁。你若有诚意做咱们的教主,便先除了此人。” 萧恨天一时犹豫起来,虽然与飞妖仇海并无任何交情,也察觉到他对自己有莫名的仇恨,但他却是萧恨天保护于谦最重要的同僚,尤其他那质朴的忠义,让萧恨天也心生敬意。即便知道他以前伤害过母亲,萧恨天也不愿在这国家危难之际,把一个忠心耿耿的同僚给出卖。这一犹豫立刻引起了群雄的不满,众人纷纷质问:“教主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若是没把握除掉此人,只需告诉我们他的行踪,剩下的便由我们来办好了。” “是啊!”匡野也道,“此人既然是东厂的人,而东厂与于谦又是政敌,咱们杀他也算是帮于谦一个忙,贤弟你还犹豫什么?” 许轻空更是盯着萧恨天冷冷地道:“教主若是连这点诚意都没有,咱们不敢以大事相托,更不敢把合教上下数千兄弟的性命交到你手里。” 群雄的目光再次聚到萧恨天脸上,显然是要看他的诚意。萧恨天心知若是不放弃飞妖仇海而与白莲教群雄决裂的话,他们若要全力刺杀于谦,自己根本就无从防范。心中权衡再三,最后只得无奈叹道:“好,我把他交给你们。” 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 第二十三回 金刀一出天地暗 银剑乍起神鬼惊 北京守卫战的准备工作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作为明军最高统帅的于谦,一直奔波在瓦剌大军最可能进攻的德胜门和西直门前线,亲力亲为地视察城外阵地,监督箭楼建造。尤其对神机营的新式武器神机大炮,更寄予了最多的关注和期望,甚至亲自参观了第一批神机大炮的试射。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就在京郊,只见神机营千户一声令下,数门大炮同时发射,震耳欲聋的炮声直让山河变色,地动山摇。就连在一旁护卫的萧恨天也被这堪比晴空霹雳的爆炸声震得面如土色。待硝烟散去,只见那座作为靶子的小土包已经凭空消失,只剩下一堆散落开来的泥土沙砾。萧恨天见状更是心惊,暗叹人在杀人工具的研制上,远远超过其他本领,再高明的武功在如此威力面前,也完全不堪一击。 “太好了!”于谦待看清神机炮试射的结果后,顿时兴奋得连连点头,“有如此武器,瓦剌铁骑再厉害,也能要它有来无回。”说完转问新上任的京师总兵石亨,“这样的大炮咱们一共有多少门?” 石亨忙道:“这神机炮由于工艺复杂,生产周期长,又非常笨重,不便于军队搬运。装药的时间也很长,只适合于守城,再加一门炮通常发射十几发弹后就基本报废,因此一直就没有生产多少。北京城一共九座城门,每门也就配备了三到六门不等。” 于谦想了想,断然道:“立刻把所有神机炮都调集到这德胜门,置于城头之上。只有把它们集中到一处,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石亨迟疑了一下,犹豫道:“若是瓦剌人不从德胜门进攻,这些神机炮岂不全部闲置?” “他们一定会从德胜门进攻!”于谦手捋柳须,“也先新胜,又是劳师远征,定想速战速决,恨不得把明军主力像在土木堡一般聚而歼之。咱们若把主力置于德胜门外,也先一定会与咱们决一死战,届时神机炮威力便会得到最大限度的发挥。若是咱们佯败,把也先前锋引到德胜门下,还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大人准备把主力置于城外?”另一位总兵官范光面色大变,显然没料到于谦会有这种违背军事常识的打算。石亨也接口道:“是啊,咱们不依仗北京的城高墙厚,坚壁以疲之,反而要捋其锋芒与之决战,是不是……太冒险了?” 于谦叹息道:“北京二十二万守军中,一小半是土木堡逃回的败兵,他们已被瓦剌人夺去了斗志。若是困守城中,士气会更加低落,这种情绪会影响到全军,致使兵将再不敢出战。再加也先若是对北京城围而不攻,转而四处掳掠,以战养战,时间一长,朝中怯懦之辈又要生出议和的念头。咱们若放过这惟一与也先决战的机会,最好的结果也是不得不与他定下丧权辱国的城下之盟。北京城就算守住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说到这,于谦面色一凛,决然道:“我不仅要把主力置于德胜门外,还要紧闭九门,把大军置于退无可退的境地,以激发出哀兵最后的斗志。与其在城中坐以待毙,不如与也先决一死战,以雪土木堡大败之耻!” 石亨、范光陷入沉思,一时无言以对。萧恨天对军事是外行,不过也熟读经史典籍,不由小声插话道:“当年北宋不堪辽国侵扰,一味退缩忍让,不惜做儿皇帝委曲求存,结果国势日渐衰落,终被新兴的金国攻破京城,酿成靖康之耻。” “是啊!狭路相逢勇者胜!”于谦昂然道,“前日有丐帮弟子传来消息,也先奔袭北京城的兵马不过十万,且是劳师远征。咱们以逸待劳,又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实力远在他之上,若是一味退缩忍让,只会自损战力,最终主客互换。” 石亨、范光不由微微颔首,眼中渐渐闪出自信之色。于谦见众人再无异议,便对二人下令道:“今晚召集所有将领议事,把这个战略意图传达下去,明日一早大军便移师城外,扎营列阵,准备迎击瓦剌大军。” 深秋的北京城,夜里有说不出的萧条阴冷,形单影只地踯躅在这样的街头,仇海心情也异常的阴郁。今天对他来说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往年这个时候,就算有天大事,他都要赶去江南,去祭拜远在金陵郊外的亲人们。但今年情况有些特殊,在这瓦剌兵逼近北京的国难当头之际,他决定暂时留下来,为保卫北京城尽自己一分力。他相信自己的亲人们一定能理解。事先向萧恨天交待清楚后,他这才放心地离开了于府,暂时卸下保卫于大人的重担,一人独自前往京郊偏僻荒凉的宝来寺,那里供奉有他悼念亲人的安息灯。 兵荒马乱的时节,宝来寺的和尚早已逃得不知去向,什么香火灯烛早已经断了,那处专供仇海悼念亲人的法堂也是黑灯瞎火了无声息。仇海见状心中隐痛,忙进去摸索片刻,总算把一盏盏油灯重新点燃。望着那闪烁不定的数十盏香油灯,仇海心中并不因年代久远而悲痛稍消。把带来的香烛纸钱在法堂中摆开、点燃,望着那一叠叠纸钱渐渐在火堆中变成灰烬,他的心这才渐渐宁静下来。 屋檐上有野猫走过的声音,有夜鸟在小声“咕噜”。突然,一丝不属于这份自然的异响把他从悲伤中拉回现实。凝耳一听,才发觉法堂外已有几个几不可察的人息悄悄掩了过来。仇海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突然一声轻喝:“是哪路朋友前来探望仇某?” 法堂外的人都停了下来,只听一个怨毒至极的声音恨恨答道:“飞妖,你的死期到了,咱们的恩怨也该了了。” 仇海皱起眉头,能叫出他“飞妖”这名号的人实在不多,知道这名号还敢来骚扰的更是少之又少。但听对方那声音却并不熟悉,至少已经是在自己记忆之外了。仇海叹了口气,不想惊扰了亲人们的亡灵,便起身出了法堂,并随手带上了法堂的大门。 只见外面月色下,天井中,几个高瘦不一的人影早已矗立在那里,个个都渊停岳立,遥遥把仇海围了起来。正对他的,是一个两袖飘飘、长发披散、头戴面具、只露一双赤精精眸子在外的黑衣人;他的左首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白衣老者,相貌冷厉如刀;他的右首则是一个形如老农的佝偻老汉,缩着脖子袖手而立;远处还有几个高矮胖瘦不一的大汉,俱凝神定息地盯着法堂门外的仇海。借着朦胧月光看清了这几人后,仇海心中暗惊,嘴里却冷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几个魔教妖孽。想不到金刀法王也来了,八大魔神更是来了七位,就不知蒙着脸见不得人的那个家伙又是谁?” 那人微微一摆头,立刻震开了面上的面具。一见那张脸上刀疤纵横交错的脸,仇海先是一愣,跟着哈哈大笑:“原来是你,当年的玉面仙君,千臂魔神,今日的花脸恶鬼,无臂废人。你居然这样都活了下来?” 许轻空眼中寒芒暴涨,咬牙切齿地道:“不错,我活了下来。若不是当年被我救过性命的两位黑道兄弟舍身为奴悉心照顾,许某恐怕只能像乞丐那样沿街乞讨了。我坚持活下来,就是为这一天!我要你也像我一样,甚至比我还惨!” 仇海嘿嘿冷笑道:“只怕未必能如你所愿,即便魔教高手倾巢而出,恐怕也未必能摸得到我一片衣角。”说着仇海身形直直地向上拔起。只要跃上屋檐,脱出八大魔神和金刀法王的包围,凭着他那冠绝天下的轻功,就再没人能追得上他了。 身形尚未跃上屋顶,陡觉一股浑厚如泰山般的大力直压下来。仇海大惊,没想到这屋檐上还伏有一人,其潜行隐踪的功夫居然躲过了自己耳目,而他那身内力更让人吃惊。仇海空中无处借力,只得在半空一个折身,像鬼魅般飘向一旁,巧妙躲过了头顶这一击。刚一落地,立刻有两枚飞蝗石迎面打来,看其来势,竟出自暗器绝顶高手之手。仇海正欲躲避,不想两枚飞蝗石分左右打到他面前时,突然碰在了一起,顿时碎成无数细小石砾向自己头脸飞来。仇海忙抬手护住面门,总算挡住了头脸要害,但被碎石击中的手掌顿时火辣辣地痛。仇海不由失口轻呼:“连环手法。” 连环手法是暗器技巧中非常高难度的一种,就是让发出的暗器在空中连环相碰改变路线来攻击目标,令人防不胜防。当年千臂魔神许轻空最擅此技,不过如今许轻空双臂已失,还有何人能使出这等罕见的暗器手法?仇海心中惊疑,就这一缓,金刀法王已逼了过来。仇海不敢再逃,虽然金刀法王刀尚未出鞘,但仇海知道,天底下再快的轻功,都不可能快过金刀法王的刀。只要在他金刀可及的范围之内,一只苍蝇都别想逃开。 单打独斗仇海并不惧怕匡野的金刀,但如今八大魔神环伺在侧,而头顶屋檐上,还有一位一直没有现身的罕见高手。尤其是远处的许轻空,只见他周围地上已撒满了飞蝗石和金钱镖之类的暗器,而他正用一只脚缓缓拨动着,看他双脚的灵活程度,竟不输于常人的双手。此刻他正把一枚飞蝗石在脚背上轻轻地颠着,同时斜眼打量着仇海。仇海此刻才终于明白,方才那两枚用连环手法打出来的飞蝗石,居然是出自许轻空脚下。他双臂俱失后竟苦练双脚,这暗器功夫比之当年毫不逊色,甚至更阴更狠了。 被金刀法王逼在墙角,仇海脸上却毫无惧色,反而嘿嘿冷笑着调侃:“本以为金刀法王是魔教中难得的好汉,没想到居然会与人围攻在下,真让仇某失望。” 匡野不理会仇海的调侃,冷声反问道:“当年老夫甘为人质,与白道群雄定下停战和约,你却又带人埋伏在莲花岭附近,杀了咱们无数弟兄不说,还如此作践许兄弟,伤段教主有孕在身的女儿。如此行径,又岂是好汉所为?” “我认得你这身法!”一旁的绝剑魔神董昆突然叫起来,“当年我在韩家庄后山的茅屋外,曾发现你窥探我与师弟韩世奇的谈话,我冲出来后只看到你那流星般消逝的背影。那速度堪称天下无双,我决不会认错!” 仇海突然哈哈大笑:“没错!那次我不仅发现韩世奇窝藏魔教妖孽,还与之称兄道弟,于是把这消息泄漏给武林盟主欧阳飞云,让他逼韩世奇交出你,最好是让你死在你自己最信任的人手里。却没想到韩世奇迂腐至极,居然牺牲自己来保全你的性命,完全出乎我的预料。” 仇海话音刚落,头顶屋檐上突然有一人一跃而下,顿时落在他身前。只见他手扶剑柄,以血红的双眼盯着仇海一字字地问:“这么说来,我义父义母的死,你才是罪魁祸首?” 仇海一怔,待看清来人后,不由嘿嘿冷笑道:“是又如何?虽然魔教才是我的目标和不共戴天的仇敌,但像武林四大家这样的地方势力,向为朝廷所忌,能顺便铲除一个,也算是聊尽本分而已。” 耿行舟突然叹道:“你身为东厂客卿之首,时时想消灭咱们也算合情合理,但为何对咱们如此凶残,当年在莲花岭下,连老弱妇孺也不放过,更把我二弟弄得如此不人不鬼?” “凶残?”仇海突然哈哈大笑,猛地撕去自己上身衣衫,胸膛上几个暗红扭曲的字顿时露了出来,居然是“灭魔教,复血仇”六个大字。只见那字竟然是用刀子一刀刀刻在胸膛之上,也不知前后刻过多少回,那字迹几乎已达胸骨,翻露出来的胸肌早已疤痕累累。众人见状不由变色,虽然白莲教仇敌不少,可也没见过恨到如此境地的敌人。 “我是不是东厂客卿其实不重要,”寂静中只听仇海挫牙道,“那只不过是想借东厂之力来为自己复仇罢了。说我凶残,不放过魔教妇孺?当初你们可曾放过我萧家一人?”说着仇海猛地推开一旁法堂的大门,指着里面数十盏安息灯厉声质问:“我萧家一家上下三十八口,你们当初可曾放过一人?” “萧家?江南萧家?”萧恨天勃然变色,同时也想起了自己和两位义兄在金陵郊外,祭拜萧家坟茔时看到的那个几乎疑为鬼魅的人影。 “不错,我本姓萧,原名萧海!但在我亲眼看着一家老小死在魔教妖孽手中之后,我就发誓,若不能灭了魔教,报此血仇,我就不配姓萧!”说着他突然指着自己脸上那一道道纵横交错的刀疤狞笑道,“你们可知我脸上这些刀疤是怎么来的?是我自己一刀刀割的!当年段天机率魔教妖孽杀害我一家老小的时候,我就藏在家中惟一可以藏人的夹壁中,亲眼看着魔教妖孽一刀刀杀我全家大小,连妇孺婴儿也不放过。我怕自己忍不住冲出去白白送了性命,便用匕首不住地在自己脸上身上割,用痛楚来提醒自己一定要理智。你们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刀子割在脸上一点也不痛,就像在割别人一样。痛的是心,是心哪!我是用了最大的努力,才没把刀子一下子扎进自己的心窝。我熬过悲痛活了下来,那是我的不幸,同时也是魔教的不幸。我从此再忘不掉那血腥的一幕,我每天都生活在噩梦之中。我只有把余生都用在剿灭魔教的战斗中,才能稍稍减轻心底的痛楚。我已不记得杀过多少魔教妖孽了,但只要这世上还有一个,我就决不会放弃。只是我不明白,这世上的魔教妖孽怎么总是像野草一般,永远都杀不完?” 众人默然,萧恨天更是一脸黯然,从最初出卖他的愧疚,到惊闻义父义母因他而死的愤怒,再到得知他那令人同情遭遇时的恻然,到最后听闻他那疯狂决心的震撼,萧恨天不知道这究竟是谁的错。若说是外公段天机,可他也是为逼迫江南大户们交出粮食救更多的灾民,这才杀一儆百;若说是萧家,他们就因为有钱有粮,难道就该被人敲诈抢劫?就是这仇海,为家人报仇也似乎理所当然。只是自己的母亲、义父义母,以及白莲教无数无辜教众,都成了他疯狂报复的牺牲品。 白莲教群雄脸上也都像萧恨天一样有种深思之色,按说面对这个杀害无数教徒的最危险死敌,众人该愤怒仇恨才对,但众人心中却只有一种茫然和困惑的感觉。大家隐隐觉着当年那桩血案,老教主也确实有过分之处,但这话谁也没有说出来。终于由许轻空率先打破沉寂,森然道:“江湖上冤冤相报原也没什么是非对错之分,只看谁实力更强!今日你落在咱们手里,就得死!”说着他一脚踢起地上数枚飞蝗石,跟着挑起三枚金钱镖,然后一个旋风腿把它们全踢了出去,十余枚暗器便带着呼啸声飞向仇海,刹那间便笼罩了他的全身。 在暗器就要及体的瞬间,仇海突然动了,鬼魅一般从暗器笼罩下逃过,轻盈地溜进了法堂。本来在金刀法王面前,任何人也别想轻易脱身,只是他因萧恨天在侧,不由犹豫了一下,想把飞妖留给萧恨天,毕竟他也是萧恨天的大仇人。哪想萧恨天心中还在为谁是谁非茫然,居然没有拔剑。待金刀法王惊觉再出刀时,竟晚了一瞬,那闪电般挥出的一刀居然没追上飞妖鬼魅般的身形,眼睁睁看着他向法堂一侧的窗口冲去。一旦脱出金刀法王金刀的威胁,以他冠绝天下的轻功,就再没人能追上他了。 萧恨天省悟过来向法堂内追去时,只觉身旁风声飒然,一个瘦削的人影已抢在了自己前面。人未到,超长的软剑已刺向飞??后心,却是轻功也非常了得的追风魔神柳轻烟。只可惜他的速度仍无法和飞妖相提并论,即便飞妖身形被紧闭的窗户稍稍迟缓了一下,柳轻烟的软剑也还是差了几分才够到飞妖的后心。 窗棂碎裂声中,飞妖身形从窗户中一闯而出,但跟着便倒飞而回,向柳轻烟的软剑背迎了上来。虽在最后关头他扭身躲开了剑锋正面,却还是被软剑在后心割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柳轻烟尚不明白飞妖为何在逃脱后居然还会倒飞回来往自己剑上撞,萧恨天却看得明白。原来是飞妖撞破窗户的一瞬,窗外一道淡淡的剑光便迎了上来,那一剑的方位、角度、时机、力道,无一不恰到好处,武功超绝如飞妖,仓猝之间居然也无法招架,只得倒飞而回,刚好以后背迎上了柳轻烟的软剑。这几下兔起鹘落,待众人反应过来时飞妖已落回法堂中。同时响起他的惊问:“剑神,你干什么?” 几乎同时也响起金刀法王和萧恨天的惊呼,一个欣喜地叫了声“东方兄弟”,一个则失口惊呼了一声“东方庄主”! 只见那面破碎的窗户中,一白衣人翩然而入,形若仙人临凡,那种与生俱来的恬淡和飘然尘世之上的超然,是任何人也无法效法和模仿的。只见他进来后先收剑对匡野微微颔首叫了声“匡兄”,然后才对萧恨天和飞妖淡淡道:“你们认错了人。” 在如此近的距离打量他,萧恨天才终于发现他与东方俊雄略有不同,他的眼眸中没有东方俊雄的孤傲,却多了一种沧桑和恬淡。即便在外貌上,他也比温文儒雅、养尊处优的东方俊雄明显要苍老许多,但二人却又长得十分相像。联想到他这罕见的姓氏,萧恨天立刻就猜到,他定是东方俊雄的孪生兄弟。 “不是剑神东方俊雄,那就一定是魔教银剑尊者东方长空了。”飞妖仇海不因被众人再次围困而变色,只盯着来人冷冷问道,“只可惜当年莲花岭一战,咱们无缘得见,仇某一直深以为憾。” 来人尚未答话,萧恨天已突然变色道:“我认出你来了!你就是那晚刺杀于大人的那个刺客,我差一点就让你得手。” 来人深盯了萧恨天一眼,轻叹:“没想到家父晚年尚收下过如此高明的弟子,他一定为自己在剑上的心得有了新的传人而欣慰。”说完转向飞妖仇海,冷冷道,“我也为当年未能与你一战而遗憾,今日倒是可以了此心愿。” 仇海嘿嘿一笑:“金刀银剑,外加八大魔神,天下何人能有此荣幸,得以一战魔教众高手?仇某死而无憾了!” 东方长空摇摇头:“你勿须出言挤兑,我给你一个公平决战的机会。” 仇海眼中闪过一丝喜色,赞道:“听闻银剑尊者平生嗜剑如命,从不放过与高手一决高低的机会。好!仇某就跟你一战。仇海能死在你手里,那是一种荣幸,不过若是仇海侥幸胜了呢?” 东方长空看看周围白莲教群雄,然后对仇海遗憾地摇摇头:“你是我圣教大敌,我不能保证别人会放过你。若是你胜了,我只能保证自己不再出手拦你。” 东方长空话音刚落,匡野便上前一步,对他道:“东方兄弟,你的剑我信得过,你若真败了,匡某也决不再出手。” 耿行舟也对仇海点点头:“法王的刀和银剑尊者的剑都是我圣教的骄傲,既然是公平一战,只要你能胜出,老夫也不再出手。” 其余几人也都纷纷表态,俱对银剑尊者的剑表示了无穷的信心,最后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萧恨天脸上。萧恨天见状反而暗自松了口气。既然与仇海的恩怨自己无法算清,干脆让别人来决定他的生死好了。想到这萧恨天也缓缓点了点头。 月光如水泻下,静谧地投射在这荒凉的院落中,也投射在院中那相向而立的两个雕塑般的人身上。二人一个如临凡仙客,一个如人间恶鬼,身未动,场中却已有无数漩涡在流转,使地上的枯叶像被阴风卷起一般,在地上不住翻滚打转。终于,身形黝黑、瘦削孤高的仇海突然动了,一动既如鬼魅,左掌刮起一股阴风,右手并指如戟直刺向对手,寸多长的指甲在月光下泛着乌黑的冷光,俨然又一种神兵利器。 “好!”东方长空轻赞一声,身形蓦地向后飘出,就像被这一指之力震出去了一般。后退途中胸前横剑而拔,剑身尚未完全出鞘,剑锋已封住了飞妖指甲。飞妖指剑连变了数变,东方长空拔剑的姿势也就跟着变了几变,却并不影响长剑出鞘的潇洒和自然。待长剑完全出鞘时东方长空已退到墙边,跟着便背靠墙壁刺出一剑。但这一剑却不是刺向敌人,而是倒握剑柄反手刺向身后的墙壁,只听“叮”的一声,长剑在石壁上借力后,陡以极快的速度刺向飞妖下肋,但却是剑柄在前,剑尖在后,恐怕天底下任何门派的剑法中,都没有这样的招数!飞妖急忙拧身飘退,总算巧妙躲过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击。 一见东方长空这一剑,萧恨天心中顿如醍醐灌顶,豁然顿悟,暗叹这才是剑道的至高境界,想人所不想,做人所不做,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外在条件,发挥出一柄剑所能发挥的最大功效。要知道飞妖指剑极短,一旦抢攻到身前三尺之内,长剑反而不如指剑灵活,也无法像指剑那样变化莫测,所以东方长空选择先以同样极短的剑柄逼退飞妖,而出剑之前先反手刺向身后石壁,以反震之力来加快出剑速度,果然攻了飞妖一个措手不及,总算把他逼退到身前三尺之外,这样长剑便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果然,以飞妖鬼魅般的身形,也再无法逼近到东方长空身前三尺之内。东方长空长剑顿如飞天长龙,缭绕于他的身前身后,使他更如白衣仙人一般。而飞妖果然像山间荒林中的妖魅,以极其迅捷的身形不断绕着东方长空急攻,转瞬之间,二人便出剑出指不下百次,出手完全无招无式,却偏偏每一击都是那般的精妙绝伦。 众人屏息定气盯着场中激斗,而萧恨天更看得心旷神怡,宛若嗜棋的棋手,终于看到两大旗鼓相当的绝世高手于方寸棋枰间斗智斗力。所受的启发和得到的提高,决不是自己独自修习打谱能达到的,也终于明白真正的高手都是已经达到忘掉一切定式、处处随敌而变的大自然境界。棋如此,剑也如此,甚至剑上的变化远远较棋枰之上更多、更复杂、更迅捷,往往瞬息之间胜负的可能就已经改变了无数次。 上千来回一过,萧恨天终于从飞妖身形上看出了一丝颓势,不过就像棋势的优劣,还不足以判断对局的胜负一般,这颓势也不足以判断飞妖就一定会败。但这时飞妖却突然使出了“胜负手”,只见他全然不顾东方长空的剑,竟以同归于尽的气势直刺对手咽喉,把生与死的选择权交给了对手。只要对手有丝毫犹豫,就可能优势尽失,若有一点应对不当,甚至可能因这一击而送命。 东方长空毫不犹豫便收招躲开这一击,飞妖顿时抢回了主动,但不一会儿又被东方长空重新抢了过去,一点点把他逼向绝路。他惟一能扳回颓势的就只有再次使出同归于尽的一击,但东方长空总能躲开他的锋芒,以耐心和技巧慢慢抢回主动。渐渐地,飞妖的“胜负手”再没有开始的威力,身形也无法彻底避开剑锋,场中不时有血珠飞溅出来,那是他渐慢的身形再快不过剑锋的追击,留下了几道浅浅伤痕。这样的伤虽不致命,却足以使他完败。 “停!”飞妖一声断喝,东方长空的剑便应声停了下来,他的白衣上已溅上了点点血珠。而飞妖身上则新添了数道剑痕,每道剑痕都不深,不过这已经足以让他认输了。就像棋坛绝世高手之间的对决,决不会走到胜负彻底分出来那一步,这是绝世高手的尊严和骄傲。 “我输了!”飞妖轻轻一叹,但跟着又盯着东方长空问道,“我若不是先伤在追风魔神剑下,你还能有必胜的把握?” 东方长空犹豫了一下,然后微微摇头:“不知道,至少再有千个来回,仍不能分出胜负。” 飞妖眼里闪过一丝骄傲,点头道:“能在现在这情形下与魔教银剑尊者激斗数千回合,仇某败而不辱。”说完缓缓扫了周围众人一眼,又依依不舍地看看头顶明月,叹息道,“想我仇海何等人物,岂能死在魔教妖邪手里?这世上只有一人能杀死仇某,那就是我自己。”说着缓缓坐倒在地上,并指刺向自己心脏,几乎毫无声息,那长长的利甲便已经刺入了自己心窝。他却没有即死,而是遗憾地扫视着众人,惋惜道:“可惜没能杀尽魔教妖孽,仇某只有下辈子继续努力了。”说完头终于无力垂了下来,寂然不动了。 群雄脸上都没有得报大仇喜悦,反而有一丝失落。东方长空更是对众人黯然道:“他虽是圣教死敌,却也是我难得的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咱们让他入土为安。”说着正要去扶仇海的尸体,却听寺庙外的一棵高树上,陡然响起一声带着哭音的呵斥:“不要动!” 话音未落,一个纤小的身影已从高树上翩然落下,刹那间便扑入小院中,跪倒在飞妖仇海的面前,哭道:“师父,珠儿本该像你一样,哪怕是用刀子在自己脸上割,也决不能现在现身。但珠儿实在忍不住,不忍看你死后还要为仇敌所辱,珠儿会带你离开这里。你这一生都生活在仇恨中,从来没有人关心过你,照顾过你,现在就让珠儿来关心你照顾你,决不让你再受任何人伤害!”说着她抬起头来,怨毒至极的目光从周围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咬牙道,“师父你放心,你没做到的事情,珠儿会替你继续做,直到把他们全都杀光为止。” 虽然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但众人被她那眼光一扫,心底不由生出一丝寒意。霹雳魔神丁开更是喃喃道:“这女孩儿留不得。” 匡野瞪了他一眼,冷冷道:“咱们若是被一个小女孩几句话便吓得要滥杀无辜,也不用在江湖上混了。想圣教经历过多少灾难,什么时候怕过谁的威胁?何况只是个小小女孩!” 众人尽皆默然,萧恨天却为阿珠那眼光震撼。这眼光太熟悉了,立刻让他想起了当年义父义母自刎时的情形,当时灵珠妹妹就是这种眼光。已经许多年了,她的变化实在太大,但那怨毒至极的眼神,却依然是那样熟悉。 “阿珠!你是灵珠!你是灵珠妹妹!”萧恨天终于失口惊呼,刚要走上前相认,却见她掌中寒光一闪,“绕指柔”蓦地弹了出来。只见她用颤巍巍的软剑指着萧恨天喝道:“走开!不要过来!是你害死我师父!是你出卖了他!可恨我从于府跟踪你出来时,还想跟你相认,还把你当成我的大哥哥。可惜第一次见面我没认出你来的时候,为什么不一剑杀了你?”说到最后已是声嘶力竭,泣不成声。 萧恨天不敢上前,只哽咽道:“灵珠妹妹,大哥对不起你,让你沦落江湖,才有今日这结局。你原谅大哥好不好?看在过世父母的分上,不要让大哥再失去你了。” “滚开!”韩灵珠一剑把正要上前萧恨天逼退,泪眼蒙蒙地摇摇头,“我沦落江湖其实很幸福,因为我遇到了真正像父亲那样关心我、爱护我的人。可是你,正是你这个大哥,让我又一次失去了父亲。从今往后我们不再是兄妹,而是死敌!死敌!” 说完韩灵珠转身抱起仇海,柔声道:“师父,珠儿带你走,咱们到一个没人的地方,珠儿为你洗去这满身的血迹,为你换上干净的衣服,我要你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走。” 仇海那长大的身体对十三四岁的韩灵珠来说实在是太重,不过她还是拼尽全力把他抱了起来。萧恨天几次想帮忙,都被她用剑拒绝。望着她半拖半抱着仇海的尸体缓缓地出了寺门,萧恨天心中不忍,还想跟上去,却被匡野拉住道:“兄弟,让她去,也许她只想跟她师父一个人待一会儿,不想有人打搅。”萧恨天一听这话,也就只得作罢。 匡野见萧恨天神情黯然,不由拍拍他的肩安慰道:“你现在是圣教教主了,不该给教中兄弟们留下优柔寡断的印象。来!老哥哥介绍东方兄弟跟你认识。”说着把他带到东方长空面前,笑道,“东方兄弟,想必你已经知道,他就是段教主的外孙,圣教新一代教主。” 东方长空打量萧恨天片刻,摇头道:“他只是你们的教主,跟我却没任何关系。” 匡野忙道:“江湖上一直没有你的踪影,所以另立教主的事也就无法通知到你。幸好咱们这次能在京中重逢,圣教终于可以重整旗鼓了。想兄弟也盼望着这一天,不会计较咱们另立教主时没经你同意的小节?” 东方长空摇摇头:“只要能光大圣教,谁做教主我都拥护,但谁若不把圣教利益放到第一位,我就决不能容忍这样的教主。”说着他的目光转向萧恨天,“那晚我刺杀于谦,是你坏了我的大事,如今你身为于谦护卫,杀他易如反掌。你若是把圣教利益放在第一位,便把于谦的人头提来证明,届时我东方长空便衷心拥护你做教主。不然,我便只有自己去做。” 萧恨天尚未回答,匡野已劝道:“东方兄弟,教主上次说的也有道理,并且我们已答应了他,暂时不考虑推翻明廷,而是帮助于谦,以抵御瓦剌大军的进攻。”说着便把刺杀于谦的因果利害分析了一遍。东方长空听完后,依旧摇头道:“是非成败,其实很难简单地用人为的分析去判断,刺杀于谦、引瓦剌击溃明廷的得失,也不是任何人能看得明的。我是俗人,只相信天意,既然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就让我们用最简单的办法来解决。谁能赢我手中剑,我便相信他说的有道理。” 众人顿时哑然,匡野则笑道:“以你这天下无双的剑法,教中谁人是你对手?莫非是要为兄与你一决高下?” 东方长空不为匡野的话所动,只盯着萧恨天淡淡道:“当年段教主邀我入教,曾与我大战三千回合。你若想让我尊你为教主,总该要让我信服才是。只要你能赢我一招半式,我不仅尊你为圣教第四十一代教主,还愿全力帮助明廷抵御瓦剌人。不然,我只相信自己的判断,继续刺杀于谦。” 匡野一听这话不由沉下脸来,怪道:“东方兄弟,你这不是为难教主么?当年老教主与你大战三千合,最终也还是输你一招。教主年纪尚轻,岂能与你浸淫多年的剑道相提并论?这对教主不公平!” 东方长空叹道:“他不仅得我父亲真传,更身兼圣教至高无上的乾天玄功,已经有与我一战的资格,再说我与飞妖苦战在前,功力已大打折扣。咱们依旧以三千招为限,只要能在我手上三千招不败,我便尊他为教主。我想,这已经足够公平了。” 匡野还要说什么,萧恨天突然道:“好!我答应!”就像刚看完两大绝世棋手对弈,作为旁观者的萧恨天早已生出跃跃欲试之心,即便知道自己实力还不够,也忍不住要应战。况且也不容他退缩,如果东方长空不尊自己为教主,继续一门心思刺杀于谦的话,那对于谦来说始终是一种莫大的威胁。为此,萧恨天只有一战。 见这一战已不可避免,匡野突然把萧恨天拉过一旁,凝神打量萧恨天半晌,突然拍拍他的肩叹道:“兄弟,老哥哥本想指点你东方兄弟剑上的弱点,不过我想这样反而只会打击你的信心。你自己小心应付。你要坚信,世上没有毫无破绽的武功,也没有完美无缺的剑法,因此,也就没有不可战胜的人。” 萧恨天眼中闪过一丝刚毅之色,点点头道:“多谢大哥指点!” 月正中天,月光如水银泻地,直把这小小院落照得几近白昼。蒙蒙月色下,萧恨天开始缓缓围着东方长空游走,含光剑也慢慢离鞘而出,森寒的剑光顿时让月光也失色。突然,萧恨天身形一变,闪电般欺向静谧而立的东方长空,含光剑也闪烁不定地疾刺而出,与东方长空的长剑纠在了一起。 仅数个回合,围观的匡野和耿行舟就不禁骇然对望。不是惊诧于萧恨天剑法之高和功力之深,而是惊异于他居然使出了和方才飞妖仇海相似的身形剑法。虽然他的步伐身形不及飞妖那鬼魅般的身形迅捷,含光剑也不及飞妖的指剑灵便,但他偏偏就像在模仿飞妖一般,使出了和飞妖相似的剑法身形。以飞妖如此迅捷的身形和变幻莫测的指剑,最终也败在东方长空剑下,难道他这模仿者还会比飞妖高明?以匡野和耿行舟之能,一时也不明白他的用心。 数十回合一过,二人终于看出了点端倪。只见萧恨天虽在模仿飞妖,却修正了飞妖武功中的不足和缺憾,就像刚看完两大棋坛国手对弈后,立刻以败者的招法再与胜者较量。只是这一次却避开了败者的败招,如此一来当然就比另以新的路数对敌容易,甚至也比上一次对敌进步许多。不过即便这样,萧恨天依旧不能占到丝毫上风,只是勉强不露颓势。幸好这次他不需要赢,只要坚持三千回合以上就成,因此他不必像飞妖那样强攻,也不必像他那样在劣势下施展“胜负手”。如此一来,东方长空不得不主动出击了,以防萧恨天真的拖到三千回合以上。 东方长空终于开始强攻,渐渐加强了对萧恨天的压力。萧恨天顿觉自己被笼罩于重重剑网中,四周都是剑气纵横,自己却始终无法突破,只得无奈一步步往后退去。退得数步,陡???脚下一滑,差点就摔倒在地。幸好东方长空并未乘势出手,萧恨天也才以剑拄地重新站稳,这才发觉自己退到了方才许轻空丢下的飞蝗石之处。那都是些圆圆的鹅卵石,稍一碰便滚动不已,若不小心踩在上面,很可能滑倒。萧恨天见状心中暗喜,忙把这些飞蝗石拨向东方长空,甚至学着许轻空的样子,把地上的飞蝗石当成暗器,用脚尖踢向对手。 平心而论,萧恨天踢起的飞蝗石既没有准头也没有力道,远无法和许轻空相比,但就是这样,也还是对东方长空多少有点阻碍作用。再加他要防着踩上地上的飞蝗石滑倒,因此身形不由慢了下来,一时间对萧恨天的威胁竟小了许多。 萧恨天见东方长空不断磕开飞蝗石,却并不以同样的办法来对付自己,顿时心中一亮,终于明白金刀法王口中所说的东方长空在剑上的缺憾在哪里。那就是他太自负也太骄傲了,所以除了剑,他不屑于用任何旁门左道的伎俩来击败对手,他是剑上的君子。明白这一点后,萧恨天不再与他硬拼,反而越加迅捷地在院中游走,不时踢起地上的飞蝗石攻击对手,一时间竟占得了少许主动,不知不觉已拖过了数百回合。 斗了数个回合,东方长空便看出了萧恨天的心思,不由冷哼一声,步伐顿时慢了下来。只见他一步步踩向地上那些飞蝗石,那些石头在他这一踩之下,顿成齑粉。不多时,场中的飞蝗石越来越少,萧恨天也就渐渐没有了可资利用的暗器。 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 第二十四回 涉艰险群雄报国 怀悲愤唱响祭歌 眼看东方长空再次逼来,萧恨天只得勉强应战。斗得数合,萧恨天觉出东方长空的剑隐约有些滞涩,顿时明白其中原委。想飞妖不仅轻功剑法出众,那身阴寒至极的玄阴真气也世所罕见,想来东方长空为击败他,多少也受了点暗伤。这伤本对东方长空没多大影响,但如今再次剧斗,再加方才他强行运功踩碎数十枚飞蝗石,耗力不少,那暗伤渐渐便影响了他在剑上的发挥。高手相争,只需一点不利因素就可能影响最终的胜负结果。萧恨天明白这一点后,顿时信心倍增,剑上真正的威力也慢慢发挥了出来。 萧恨天离开剑庐后,经历了无数次生死决战,对剑的领悟已经达到一个更高的境界,尤其是亲眼目睹飞妖仇海和东方长空一战后,使他对剑道的感悟又进了一层,已隐隐成为可以和东方长空以及飞妖这等绝世高手相提并论的剑手,只是他自己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已。尤其凭手中含光剑之利,兵刃上也大占便宜,而东方长空身受飞妖玄阴真气的暗伤,恶斗时间越长,越加为伤势影响。此消彼长之下,一时竟奈何萧恨天不得。 二人翻翻滚滚斗了上千回合,东方长空突然收剑后退,摇头叹道:不用比了,三千招之内,我胜不了你。 萧恨天压力一消,顿时长长舒了口气,忙恭恭敬敬地抱拳道:东方先生不用沮丧,你并没有败,我是得飞妖仇海之助才能勉强坚持到现在。 东方长空摇摇头:你毋须客气,我没估计到飞妖的玄阴真气如此厉害,这是我的失算,再斗下去,说不定败的是我。这也许是天意,要我重新审视刺杀于谦的得失。你赢得侥幸,我却输得不冤。说着冲萧恨天一拱手,白莲圣教光明使东方长空,拜见新教主。 萧恨天赶忙抱拳还礼:东方先生别这么客气,你们都是我外公的伙伴和兄弟,都是我的长辈,该由恨天先拜见你们才是。 边上众人见东方长空终于承认这个教主,都舒了口气。匡野更呵呵笑道:教主也毋须客气,你是老夫的结义兄弟,圣教中就没有人敢在你面前倚老卖老。不过你也要谨记,以后你对圣教的领导将置于老夫和东方兄弟、颜尊者以及耿护教的监督之下。若有重大失职,将被咱们警告、惩戒,直到被废黜,希望教主时时警惕在心。 萧恨天忙道:我定会尽心尽力光大圣教,不负大家的重托和希望。 众人纷纷上前行礼,见虚悬多时的教主一职终于有老教主外孙接任,大家也都皆大欢喜,纷纷向新教主表达了为圣教尽忠之心。 告别众人离开宝来寺后,萧恨天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地。虽然做这个教主从内心深处来说还有些勉强,不过能让白莲教群雄为保卫北京出力,总是让人高兴的事情。尤其他要求把白莲教最令人恐惧的力量血旗门投入战斗时,众人都没有异议。只是他们眼中都有一种难掩的恻然悲壮之色,这让萧恨天有些疑惑,对血旗门也充满了好奇。 萧恨天回到于府时已经快三更,摸索着打开房门进了自己房间,一种异常让萧恨天心中一惊,刚要拔剑,一个黑影已和身扑了上来。那种熟悉的馨香使萧恨天心中一动,那剑就没有拔出来,人也未躲开,被那人一把搂了个结实。 阿天,那人紧紧搂着萧恨天,在他鬓边不住厮磨着,同时也在他耳边低声呢喃,明天,你就要和爹爹上前线了,我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们。 萧恨天心中一热,把怀中人猛地搂紧,笨拙地在她脸颊、脖子上轻吻着,同时喃喃道:倩茜,我答应你,无论如何我一定活着回来,也保证你爹爹平平安安地回来。 二人忘情地拥吻着,不停地用脸颊、耳鬓厮磨着对方,用身体挤压着彼此,紧密得如同一体,但总觉着还是无法彻底表达心底那股炽烈的感情。直到二人的嘴唇牢牢地吻在一起,才觉着所有的爱意、相思、柔情,终于可以通过彼此的气息彻底传递,二人也终于彻底沉浸于彼此的激情和温柔中,紧紧相拥,不忍分离。 当窗棂上露出一抹淡淡的晨曦,二人才发觉他们已经相拥了一整夜。见天色微明,于倩茜不由软软地倒在萧恨天臂弯中,把头脸藏在心上人的怀里,不敢让他看到自己那一脸的羞红和幸福的泪水。窗外第一声鸟鸣让她蓦地从幸福的天堂跌落到冰凉的现实,脸上红晕渐渐褪去,代之以一种坚定的白皙,最后在萧恨天脸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她在他耳边低声道:记住,你答应过我一定要活着回来的!说完便像小鹿般逃出了萧恨天的房间。待萧恨天追出房门时,却又发现她在不远处依依不舍地回望。直到她消失在内院中,萧恨天仍满含柔情地凝望着她背影消失的方向。 百户大人,百户大人!一个门卒连着喊了两声,终于把萧恨天的魂魄喊了回来。萧恨天不好意思地回过头,红着脸问那守门的兵卒:何事? 大人,昨夜有两个疯疯癫癫的老头来找你,说跟大人你是兄弟,被咱们轰了出去,没想到他们今日一早又来了,直在门外叫骂,说大人是什么无情无义的那个什么蛋,几个守门的兄弟连轰带赶,却怎么也不能那兵卒尚未说完,却见萧恨天已经像阵风般从他身旁一掠而过,转瞬便消失在门外。这快若旋风的身形,让那兵卒惊得目瞪口呆,张着嘴半晌回不过神来。 萧恨天冲出大门,立刻便见两个衣衫褴褛的老者正把几个门卒的长矛夹在腋下,而那几个门卒正憋红了脸,使出吃奶的力气想把长矛夺回来。萧恨天一看那两个老者,眼眶不由一红,猛扑上去把他们二人抱在怀中,哽咽道:两位哥哥受苦了。 好小子!吴法吴天二人眼眶也有些发红,却一人给了萧恨天一拳。吴法还连连质问道:当初你离开黑风崖时,为何不把你两个老哥哥也叫上?害我们落在那帮魔教之徒手里受尽了奚落,最可气的是大哥金刀法王,不认我们两个兄弟不说,还警告我们,说要是我们再敢自称是他的兄弟,他就要一刀劈了我们。 啊呸!吴天接口骂道,好了不起么?咱们兄弟是何等人物,岂会怕了他的警告?老子现在就要说,还要大声说,金刀法王就是我吴法吴天的大哥,看谁能把我们怎么样? 萧恨天笑吟吟地望着二人大肆吹嘘了一番,然后突然指指二人身后调侃道:匡大哥过来了,你二人还不赶快上前拜见? 二人顿时吓得面如土色,慌忙躲到萧恨天身后,像小孩那样紧张地一人拉着萧恨天一只袖子,边小心地张望边连连追问:哪里?在哪里? 萧恨天扑哧一笑,一边一个揽住二人肩头,笑道:走,我带你们先去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服,然后再美美吃上一顿,边吃边说说你们别后的情形。 三人相挽而去,吴法边走边赞道:早听说兄弟你成了大英雄,所以我们才一路找来,又听说你现在专门保护于大人的安全。那于老倌咱们是听说过的,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官,兄弟你自降身份去保护他,倒也不算辱没了你。 吴天接口道:以后咱们老哥俩也自降身份来保护你,帮你多杀几个瓦剌鞑子。武侠吧 三人边走边说笑着,同生共死的兄弟之情超越年龄的差距,在三人中间不住传递。 呜! 城头的号角终于吹响,那是瓦剌大军终于逼近北京城的信号。营帐内的兵勇们立刻蜂拥而出,转瞬间便在营帐前整齐地列队,由什长带着集中到帐外空地上,在百户长的指挥下列成更大的方队。最后这些方队再次集中到千户长的旗下,列成颇为壮观的千人方阵。一个个方阵按着各自的统属,集中到自己总兵官旗下,整整齐齐阵列于北京城巍峨高阔的城郭下,成为又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德胜门外的中军大帐中,于谦分派完众将的职守和作战方略后,对身后凝立的一个千户军官庞忻吩咐:取我盔甲来。 庞忻一惊,忙劝道:大人,你是文官,理应坐镇中军帐,万不可以全军统帅之躯去冒险。 萧恨天也劝道:是啊,战场瞬息万变、处处危机四伏,大人若有丝毫意外,全军即会大乱。 于谦捋须轻叹道:如今咱们最缺的是士气,我这个全军统帅若不能身先士卒,就无法激励起全军将士拼死一博的决心。我虽为文官,却也喜好弓马,并非你们想象中的文弱书生。快去备马! 庞忻一见于谦神色,便知多劝无益,只得转身出了中军大帐,为于谦准备盔甲战马。不多时,于谦终于披甲上马,在萧恨天带领的数百名亲卫队护佑下,从中军大帐疾驰到全军最前线。近十万主力大军早已威严肃穆地静立于德胜门主战场,如一道血肉之躯铸就的钢铁长城,静静地横亘在北京城空旷的郊外。只见厚重的铅云下,萧瑟西风翻卷着大旗猎猎作响,间或有战马的一声响鼻,使天地更显静穆。 于谦控马静静地立在队伍最前方,大约一盏茶功夫后,终于有一个传令兵从远方纵马飞驰而来,老远便翻身滚下马来,喘息着对于谦高声禀报:范将军已依计佯败,把瓦剌前锋引来,瓦剌前锋将领是也先的弟弟,铁元帅勃罗! 听到铁元帅勃罗的名号,于谦身后不少将领都露出惧色。于谦也知道铁元帅勃罗对明军将领有多大压力,他号称是瓦剌第一勇士,土木堡一战中,正是他率先突破了明军的防线,致使明军五十万大军一夜溃败。 于谦回头望望身后众将,众将因他眼中那份镇定与威严而平静下来。于谦这才对一将领淡淡吩咐道:让神机营准备! 传令的旗子向城头招展,城头立时响起一阵忙乱,然后渐渐沉寂下来。有旗帜向城下传达着准备停当的信号,这让城下的将领们稍稍安心了一点。不多时,远处终于现出了明军佯败的一个万人队,在范光将军的带领下急退而回,为不冲撞主阵,佯败的兵卒们向两边分开,露出了静穆而立的数万主力。 紧追着明军而来的瓦剌厚甲铁骑,如滚滚的洪流奔涌而来,陡见静穆而立的明军数万方阵,瓦剌铁骑在最初一刻的惊诧之后,在元帅勃罗的率领下,欣喜若狂地嗷叫着向明军阵地冲来。勃罗没有想到明军会放弃易守难攻的城郭不用,反而把大军立于郊外,这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勃罗不想放过。土木堡大胜之后,他早已不把任何明军放在眼里了。 厚甲铁骑不惧明军弓箭的齐射,漫天蝗虫般的羽箭飞入大队瓦剌铁骑中,仅有寥寥数骑落马,万余铁骑风驰电掣般奔涌而来,急促的马蹄声如滚滚奔雷不住向明军阵地袭来。静穆而立的明军骑队竟起了一丝骚动,身经百战的战马也在不安地刨动着前蹄。 瓦剌人越来越近,近到几乎已能看清他们那狰狞而疯狂表情的距离,众将不安地望着于谦,他却如泥塑木雕般纹丝不动。直到瓦剌铁骑几乎已经近到二十丈之内时,他才猛地拔出佩剑高高扬起,然后向前使劲一挥。立刻,城头上数十门神机大炮爆出惊天动地的怒吼,把数十枚炮弹送入瓦剌铁骑最密集之处。瓦剌人无坚不摧的厚甲铁骑顿时随着爆炸声成片倒下,像是秋天被冰雹打倒的稻谷。 瓦剌人的战马开始嘶叫着踯躅不前,虽然神机炮瓦剌人以前也是见过,但像这样数十门炮一齐发射的情形却从未见过,不由锐气顿竭。少数勉强冲到明军阵地的骑兵,也因为少了后续的支援,转眼间便被明军的长矛穿成刺猬一般。趁着瓦剌人惊惶的这一瞬,于谦猛然举剑回头高叫:为了土木堡战败的兄弟,为了被屠戮的亲人,杀 话音刚落,他已一夹马腹,那马便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数万人顿时爆发出同一声呐喊,这呐喊发自万千热血男儿的胸腔,直达九霄,令天地变色! 萧恨天与吴法吴天紧紧追在于谦身后,随着他向敌阵冲去,身后是上万精骑呼啸而来,以不可阻挡之势扑向惊惶失措的瓦剌铁骑。在冲入敌阵那一瞬,萧恨天以手中长矛为于谦拨开了数件兵刃,另一旁的庞忻也率亲卫挑落数名瓦剌骑士。眼见明军精锐骑兵已如滚滚洪流般冲入瓦剌散乱的阵形中,萧恨天忙拉住于谦的马缰劝道:大人,已经毋须你再冲锋陷阵了,你不能以全军统帅之躯再去冒险! 于谦满意地望着斗志昂扬、蜂拥而来的明军精骑,不由横剑叹道:这一战总算可以一振我大明之军威!这险冒得值! 以绝对优势兵力出击的明军,只用了短短半个时辰就解决了战斗。瓦剌铁骑除了少数逃回外,绝大多数俱葬身在这德胜门外。于谦对瓦剌人临战时显出的混乱和惊惶有些疑惑,这不该是名震天下的瓦剌精锐。这疑惑直到清点战场后才解开,原来有瓦剌第一勇士之称的铁元帅勃罗,在第一轮神机大炮的袭击下就中弹身亡,所以瓦剌铁骑不仅失了锐气,更失去了统一的指挥,这才短时间内就一败涂地。 勃罗的败死令也先不敢再轻视明军,当也先大军抵达北京城下后,立刻修书一封,假称欲送还太上皇朱祁镇,邀于谦前往瓦剌大营进行和谈。这信由于关系重大,于谦不敢自专,立刻遣人送入城中,上呈皇上朱祁钰。这信立刻在朝中引起了争议,不少朝臣都想迎回太上皇,以尽臣子的忠义,哪怕为此与也先签下屈辱和约也在所不惜。皇上左右为难,便连夜遣内臣上前线去问于谦的意见。于谦除了表明坚决守城的决心外,亲笔写下社稷为重,君为轻几个大字,让内臣转呈皇上,这几个字坚定了朱祁钰与也先决战到底的决心。 深秋的北京近郊,夜里出奇的冷,鏖战一日的明军官兵除少数岗哨外,尽皆进入了梦乡。四更时分,一阵阵呐喊和呼号把将士们惊醒。一听那喊杀声,才知是也先不顾长途奔袭的疲劳,竟夜袭明军大营。 朦胧中也不知对方有多少人马,明军兵将们仓猝应战,幸亏得益于牢固的阵地和鹿角、栅栏,阻止了也先骑兵冲入明军营阵,但即便这样,明军兵将们也被也先骑队在帐外射出的支支火箭压得抬不起头来,无数营帐也燃起大火。而城头的兵将们又因夜色朦胧,分不清敌我,无法为城下部队提供任何支援,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萧恨天保护着于谦冲出中军帐,立即传令各路将官率兵卒们原地反击,于谦身旁一时无精锐可用,立刻命令萧恨天道:你与庞忻立刻率我亲卫队杀出营帐,反击偷袭的瓦剌人。武侠吧 大人的安全萧恨天话未完,已被于谦打断道:周围尽是我军,瓦剌人并未突入咱们营帐,只是在外骚扰罢了。若不尽快击退他们,我军会因混乱而损失巨大! 萧恨天一想也是,便与庞忻一道,率亲卫队杀出营寨。亲卫队人数虽不多,却是明军精锐中的精锐,个个可以以一当十,即便仓猝迎战也丝毫不乱,转眼间便击退了在中军营帐外骚扰的一股瓦剌轻骑。就在这时,只见远方也先营帐方向,突然腾起一股股熊熊大火,转眼间便把???天照得血红,大火中隐隐传来阵阵爆炸声,以及瓦剌人的混乱的呼号。这变故让偷袭明军的瓦剌人惊疑不安,不敢再恋战,慌忙挥师回援。一路上被尾随而来的明军追击斩杀,死伤惨重,瓦剌人这次偷袭也因自己大营的变故而彻底失败。 萧恨天与庞忻一道,就势尾随败退的瓦剌人杀入其营寨。只见瓦剌人坚固的营寨已被炸开了好几个缺口,不少营帐都湮没在火海中,不知是被谁偷袭在先。如今又被萧恨天和庞忻一阵冲杀,瓦剌人混乱之下只得撤出营帐,连夜退出三十里。 萧恨天一直为是谁先偷袭瓦剌大营而困惑,夜审瓦剌俘虏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是数十名身着红衣的大汉连夜偷袭营寨,人人身捆炸药,状如疯虎般冲入营帐后便毫不犹豫地点燃,一路嚎叫着炸毁了无数栅栏营帐;另有数百名衣衫杂乱的步卒尾随着他们杀人营帐,闪电而来迅捷而去,给猝不及防的瓦剌人造成了极大损失。瓦剌俘虏一说到这便满脸恐惧,直说那是天上的神兵。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萧恨天正准备撤出瓦剌人弃下的营寨时,突然在一个烧毁的营帐角落发现了一面残破的小旗,小旗血红刺目,旗面上绣有一道黄色闪电。一见这旗子萧恨天顿时心中雪亮,不由想起金鸡岭上从白莲教血旗门使薛寒萧手中飞出的那面旗子,以及江湖广为流传的那两句话:宁斗金刀银剑,莫遇黄色闪电。 把那面残破的小旗藏于袖中,萧恨天黯然离开了瓦剌营寨。他已经猜到白莲教血旗门是因何缘由令人恐惧,不禁为他们感到难过,同时也为他们适时的出手感到庆幸,是他们让瓦剌人的偷袭,没有给明军主力造成太大的损失。 天亮回营时,也传来了武林盟主欧阳飞云率人偷袭瓦剌人后方一个存粮的营寨、烧毁数千担粮草的喜讯,这喜讯冲淡了萧恨天心中的难过。他欣慰地想到,原本是死敌的两帮人,竟然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在努力,甚至已经成了同盟者而不自知。若汉人都如此,何惧外族入侵? 也先攻德胜门不胜,转而进攻西直门。西直门守将在德胜门分兵支援的情况下,打退了瓦剌人无数次进攻。当夜幕降临时,也先不得不放弃进攻,在西直门外安营扎寨,不想夜里再次受到数十名身捆炸药、悍不畏死的死士的袭击,营寨被烧毁无数。一夜骚乱,再加城上明军趁机夜袭,也先不得不再次连夜后退,不敢再在无险可守的平原上扎营了。 十月十五日,经过五天激战,也先在诱和不成,又无法攻破北京,再加后方不断受到各路义军骚扰的情况下,只得连夜悄悄撤退。撤退当晚,也先先遣五千精锐骑手骚扰明军阵地,造成偷袭的假象,自己则率主力大军连夜西退。不想大军刚动,便有明军精锐连夜追来,一路紧紧追杀,使也先损失惨重,直到天明时分才勉强甩开了明军的追击和纠缠,直败退到紫荆关。 天刚蒙蒙亮,当前方终于传来明军大获全胜的喜讯时,一直在德胜门外的中军大帐中焦急地等候消息的于谦,终于长长舒了口气,脸上第一次露出一丝难得的喜色。一直守护着他的萧恨天见他熬得双眼血红,不由笑着劝道:大人还是去歇息片刻,若再有喜讯我会立刻叫醒你。 你也该好好歇息一下了,于谦望向萧恨天的目光有一种少见的慈爱,这几天你也没睡个好觉,先回营去休息。我再去后营转转,去看看受伤的兵将,你就不必陪我了。说着正要往外走,却见一个传令兵直闯了进来,急急地禀报道:大人,皇上遣使到咱们军中了。 于谦一惊,正要迎出去,却见一个太监手捧一卷黄卷直闯了进来,身后尚跟着数名提刀佩剑的武人。于谦一看,认得是新近暂理东厂事务的刘公公,紧随他身后的魁梧汉子,则是东厂千户韩志豪,他之后还有数名东厂厂卫和几个打扮各异的江湖人物。一位是个大袖飘飘,颇有些仙风道骨的白袍老者;另一个是个看起来只有四十多岁的翩翩雅士,他那半开半合的眸子有如剑刃般锋利;最后边六人也都是形貌特异、兵刃随身的武人。于谦对东厂素无好感,不过一见刘公公手中捧着的,赫然是一道圣旨,他只得赶紧拜倒在地,躬身接旨。 那刘公公和蔼地望着面前的于谦,却不展读,只笑道:于大人不必客气,这是皇上一道密旨,咱家不能宣读,内容咱家也不知。临行前皇上只说于大人接旨后定要遵旨行事,东厂上下也暂归于大人随意指挥调遣。 于谦一怔,疑惑地接过圣旨,缓缓展开细看。他的脸色渐渐由疑惑变得凝重起来,不亚于看到瓦剌兵直逼北京军情时的表情,眼神也从未有过的冷厉。足有盏茶功夫,他才终于仔细地收起圣旨,对刘公公拱手道:请公公回复皇上,臣一定不让皇上失望。说完这才站起。韩志豪立刻向他拜道:东厂千户韩志豪,携东厂厂卫及几位客卿在于大人帐前听令,愿听于大人差遣。 哈!原来是熊乌龟和虎王八啊!于谦尚未回答,吴法吴天突然从帐外闯了进来,二人不先拜见刘公公,反而向韩志豪身后的大熊星君和黑虎星君笑着招呼。二人立刻对吴法吴天瞠目怒视,却碍于目前这场合,不便出言反击。 萧恨天早就为东厂毒神剑神齐出而心惊,如今又见两位义兄在捣蛋,慌忙把二人拉过一旁,低声警告。刘公公见状莞尔一笑,对于谦调侃道:大人这帐前,真是什么样的能人都有啊。 于谦神色尴尬,忙拱手把刘公公送了出去,然后又对韩志豪吩咐:你先带你的人退下,容本官调遣兵将。 待东厂诸人退下后,萧恨天疑惑地问:大人,你这是要 于谦没有理会萧恨天的疑问,只是神情肃穆冷厉地坐回到帅位上,对一旁的庞忻缓缓下令:传令下去,点齐我亲卫营、虎贲营和神机营,即刻兵发城西葫芦谷。 京城远郊的葫芦谷,深藏山中,因形如葫芦而得名。四周山势壁立千仞,猿猴难上,其地势异常荒僻,即便京中喜好郊游狩猎的王公贵族也多只闻其名,却很少有人涉足过。萧恨天见数千大军不顾大战后的疲劳,借着晨雾的掩护,人噤声,马衔枚,小心翼翼地向这儿进发,不由疑惑不解,暗想:莫非这儿还藏有一支瓦剌军不成? 当第一抹朝阳投到山顶,给山顶抹上一层淡淡的金色时,明军已经把葫芦谷重重围困。神机营千户更小声向于谦禀报道:大人,照您的吩咐,神机营所有神机大炮已经运抵葫芦谷外,齐齐对准了惟一的谷口,只要您一声令下,咱们数十门炮一齐发射,定能把葫芦谷变成无处藏身的死地! 谷口可设下弓箭手?于谦遥望葫芦谷没有回头。庞忻立刻躬身禀报道:我已令近卫营和虎贲营所有弓箭手封锁了谷口,上千支强弓劲弩正严阵以待,即便是一只老鼠也别想逃出来。 见各营兵将有条不紊地围困了葫芦谷,一旁的韩志豪早已按捺不住,忙上前对于谦拱手道:大人,咱们东厂上下愿协助大人建此奇功,望大人差遣。 用不着你们!于谦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韩志豪脸色顿时有些尴尬,讷讷地退过一旁,一脸不忿。于谦不理会一旁的韩志豪,只捋须遥望葫芦谷方向,若有所思地自语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若是这样就把他们尽数消灭,也不能显我朝廷的慈悲。说着于谦转向韩志豪:不如这样,你们东厂派人进去叫他们投降,只要他们愿降,皇上那里本官会为他们请命,看在他们也曾为保卫北京出过力的分上,皇上也许不会追究,说不定还另有封赏。 韩志豪闻言面色顿变,回望身后东厂诸人,只见众人噤若寒蝉,人人低头不语。于谦见状不由调侃道:怎么?东厂不是人才济济吗?难道就没有人为本官做一回信使? 我去!于谦话音刚落,只见东厂人丛中突然闪出一个身形瘦小纤弱的厂卫。只见他对于谦抱拳道:我愿为大人做这信使! 于谦目光如炬,紧盯着那个面色白皙、容貌秀美的厂卫质问:你只是个孩子,甚至都不是男孩,为何要去冒这险?东厂有你这样的厂卫吗? 那厂卫摘下帽子,一头顺直的长发瀑布般飘散下来,果然是个容貌秀美的小女孩。只见她凛然不惧地迎着于谦的目光,傲然道:我不是东厂厂卫,但却被人称作东厂小魔星,也算是东厂一员,理该为大人出力。 于谦打量着眼前这目光冷厉的小女孩,眼里露出一丝赞许,不由喃喃道:皇上密旨上说,是得了一个小女孩的密报,才知道那些妖邪的藏身之处,莫非 不错,是我!小女孩目光异常刚毅,是我查到他们的落脚之处,连夜密报皇上的。 阿珠!你一旁的萧恨天终于明白了个大概,心中一急,顾不得这是军中就开口质问,却立刻被那女孩打断道:不错,是我!我说过我师父没做到的事,我一定要帮他做到!说完不等于谦同意,立刻飞身向谷口扑去,一路上格格笑道:我这就去看看他们现在的嘴脸,看他们会不会像狗一样爬出来投降! 眼看着韩灵珠小鸟般轻盈地消失在葫芦谷中,萧恨天顿如高空失足,心里空落落地难受。刚要追着韩灵珠进去,却立刻又停住脚步,面色惨白,咬着牙一言不发。足足顿饭功夫后,韩灵珠终于如小鹿般飞奔出谷,翩然来到于谦面前,一脸恶毒地笑道:他们愿降,不过有一个条件。 于谦脸上闪过一丝意外,沉吟道:只要条件不太苛刻,也可以考虑,什么条件? 韩灵珠面色一正:除非让他们做皇帝,把朱家子孙斩尽杀绝。 混账!于谦勃然大怒,对身旁的神机营千户猛一挥手,神机营!准备点火! 大人!萧恨天突然拜倒在于谦面前,哽咽道,看在他们也曾为保卫北京出力,又数次舍身偷袭瓦剌大营的分上,放他们一条生路! 糊涂!于谦须发俱张,愤然怒骂,白莲教妖孽向为祸乱江山社稷之罪魁,愚弄百姓之妖孽,从太祖爷登基便严令禁绝,对这等妖孽,人人得而诛之,你居然为他们求情? 他们也是想为天下百姓找到一个大光明啊!萧恨天连连叩头争辩。于谦不为所动,森然道:他们对抗朝廷,妄想推翻当今天子,是天下动乱之根源,凭这就该万死莫赎,死不足惜!说完对神机营千户和庞忻一挥手:点火!放箭! 住手!萧恨天说着闪电般一射而起,飞身扑向于谦,于谦身旁的庞忻一看,立刻横跨一步,闪身拦在于谦身前,却被萧恨天一把抓住肩胛,像小鸡一样扔出老远,跟着萧恨天再扑向于谦。就这一耽搁,韩志豪身后的毒神阴无常和剑神东方俊雄已飞身赶到,一个出掌一个出剑,闪电般攻向扑来的萧恨天。只见萧恨天含光剑暴然出鞘,剑尖挑中东方俊雄的剑脊,使其刺向自己咽喉的一剑向一旁荡开,剑柄则迎向阴无常悄没声息的那一掌。阴无常不知其剑上有无古怪,竟不敢硬接,慌忙变招收掌。 萧恨天这一剑凭本能信手而发,却逼开了毒神和剑神两大绝世高手联手一击,这正是受东方长空启发,在危急之下把一柄剑运用到极致的典范。一剑逼开二人,萧恨天不再顾忌自身安危,一把扣向于谦肩胛,对阴无常再次拍出的一掌和东方俊雄顺势划来的剑不再理会。就在二人招数刚碰到他身体的同时,他也一把扣住了于谦,含光剑顿时横在于谦咽喉,怒视二人厉喝:住手,退下! 这几下兔起鹘落,转眼间于谦已落入萧恨天掌握。二人却不顾于谦安危还想再次出手,立刻被几个将领慌忙拦住道:于大人在他手里,不能逼他!阴无常与东方俊雄对望一眼,只得悻悻退开两步。方才二人那一招没想到萧恨天竟会不顾自身安危,所以二人未出全力,但就是这样,阴无常那一掌依然拍在了萧恨天腰胁,而东方俊雄那一剑也划过了萧恨天胸腹,在其上留下一道长长血痕。 这几下变故电光石火般,转眼间保护于谦安全的萧恨天竟把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不说众兵将不明白,就连一直跟随着萧恨天的吴法吴天也不明白。二人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吴天喃喃问道:老弟你疯了不成?于大人可是个好官。 吴法却道:贤弟你行事令人莫测高深,让咱们两兄弟都看不透,不过既然是兄弟,不管你做得对还是错,咱们都要帮你!说着便站到萧恨天身侧,拦住了毒神阴无常。吴天连连点头,也毫不犹豫地站到萧恨天另一侧,拦住了剑神东方俊雄。二人一看,只得放弃了再次出手偷袭的打算。 大人,对不住了。萧恨天在于谦耳边低声道,然后昂头对众兵将高喊:现在于大人在我手里,你们得听我号令,立刻撤下神机大炮,谷外的弓箭手也尽数撤下来!萧恨天方才没有追着韩灵珠进谷,等的就是这个机会,这是惟一能救下白莲教群雄的机会,也是他下了无数次决心,才不得已决定加以利用的机会。 萧恨天话音刚落,庞忻和神机营千户就慌忙要对部下下令,这时却听于谦突然厉声高喊:众将听我号令,神机营点火!近卫营、虎贲营放箭! 庞忻与神机营千户顿时愣在当场,呆呆地望着于谦不知如何是好,却见于谦面色冷厉,一字字地道:再不尊令,我治你们违抗军令之罪! 大人!二人同声悲呼,拜倒在地。于谦神情越加严厉,猛一声厉喝:执行! 二人无奈对望一眼,泪水顿时夺眶而出,跟着二人猛然起身转头,冲部下嘶声高喊:点火!放箭! 地动山摇的爆炸声和万千羽箭的呼啸交织在一起,齐齐扑向葫芦谷,就像万千死神在咆哮厉啸,顿时令天地为之变色。只见第一轮炮火过去后,狭窄的谷口尽数坍塌,把整个葫芦谷完全埋葬。近卫营和虎贲营不约而同地停止了射箭,因为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从谷里冲出来,如今谷口坍塌,也不可能再有人冲出来了。 就在炮声响起的同时,萧恨天突然一声惨叫,浑身一晃猛然软倒在地,顿时泪流满面,神情悲怆。紧握含光剑的手不住颤抖,却像是怎么也握不稳一般。于谦却稳稳地站在原处,神态自若。萧恨天那声惨叫被炮声湮没,没人听到,所以也没人注意到此时萧恨天和于谦的情形。炮声和弓箭声一停,硝烟在山风吹拂下渐渐散去,四周顿时静了下来,众人不由侧耳细听葫芦谷方向,只听葫芦谷里隐约传来断断续续微弱的诵唱:以此残躯,献我烈火企盼天下,正大光明 神机营!装药,填弹,准备点火!于谦的高喊顿时打断了众人的聆听,神机营立刻忙碌起来,熟练而迅速地装药填弹,这时只听萧恨天一声嗷叫,猛地向葫芦谷扑去,却被吴法吴天一人拉住一只手臂按倒在地。萧恨天拼命挣扎,受伤之下,竟然无法挣脱二人的掌握。 令天地色变的爆炸声再次响起,葫芦谷四周的山壁也开始坍塌,把整个葫芦谷尽数埋葬。待硝烟再次散去后,葫芦谷已经面目全非,就像是一个乱石场,再看不出原来模样。众人侧耳细听,只听里面一片死寂,再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 总算剿灭这股白莲教妖孽,四海终于可以靖宁了。于谦抚须叹息着,眼中隐有一丝恻然,但更多的是一种庆幸和满足。遥望葫芦谷方向,他喃喃自问,经此一役后,天下或许不会再有白莲教徒了? 谁说没有?萧恨天突然一声大喝跳了起来,这一下爆发居然把吴法吴天都震开。只见他双眼血红,愤然瞪着于谦一字字地道:至少还有我这白莲教第四十一代教主萧恨天! 众人顿时静了下来,俱望着一脸决然、悲愤、刚毅交织的萧恨天,呆呆地不知所以。他们从未从任何一个人眼中看到如此一种刚烈之色,那是一种蔑视一切强权的昂扬之色,那是一种不计生死得失的一往无前! 于谦也为萧恨天的目光震撼,二人遥遥对视着,都是一样的坚毅,一样的刚烈,一样的寸步不让。半晌,萧恨天缓缓摘下头盔扔到地上,对于谦一拱手,平静地道:于大人若不除掉我这个教主,那我就要离开了。我会用自己有生之年继续传播白莲教,我会继续我外公、义兄以及众多教中兄弟的梦想,去追寻心中的大光明! 说完萧恨天转身就走。这时,突听于谦低声喊道:等等! 萧恨天停了下来,于谦的声音一下子像苍老了许多,让人不得不停。只听于谦用犹豫、低哑的嗓音小声道:阿天,倩茜还在等着你回去。 萧恨天浑身一震,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他却不管不顾,凝立半晌,终于苦涩一笑,黯然道:请你转告倩茜,就说萧恨天已经战死沙场,让她忘了我!说完毅然而去,不再停步。吴法吴天一看,立刻高叫着:兄弟,等等我!同时追了上去。 众兵将不约而同地张开弓箭,遥遥指向萧恨天背影,然后把目光转向于谦。却见于谦神情凄苦,一言不发。眼看萧恨天就要走出弓箭的射程,总兵石亨终于忍不住小声提醒:大人,要不要 让他走!于谦痛苦地闭上双眼,喃喃道,他让我突然懂得,白莲教徒是杀不绝的,也许给世界以光明,予百姓以安乐,才是根绝白莲教的惟一有效??法。他们的存在,也许正是要咱们警惕自身是不是已经腐朽、颓废、堕落了。 众将眼中露出深思的神色,不由遥望萧恨天远去的背影。远远地,传来他萧然肃穆的吟诵:以此残躯,献我烈火,燃尽自身,照亮乾坤,企盼天下正大光明。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唯光明故,从善除恶,喜乐哀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深沉悲悯的吟诵,随着萧恨天的背影渐远渐缈,直到再看不到他的身影,那吟诵却依然长久萦绕在众人的心头,久久不散 后记: 白莲教大概是近古以来流传最久、影响最大、教徒最多的民间秘密教派了。据考证,白莲教的前身是白莲宗或白莲菜,是由宋朝茅子元创立,开始时是佛教的一个分支,提倡素食念佛,劝人向善。但又和佛教有些不同,白莲教信奉的是弥勒佛,比起佛教的一心向善、无所作为,不求今生好,只修来生福来,白莲教更注重今生今世;和佛教更加不同的是,白莲教提倡教徒互惠互助,即一人有难大家帮助,这就有了结社的基础。极端的白莲教还提倡天下财物天下人共有,这当然不容于任何统治阶级,所以白莲教在任何朝代都是妖言惑众的异端邪说,遭到统治者的残酷镇压。 白莲教在残酷镇压之下,仍然屡禁不绝。每当天下将乱、民不聊生之际即如天降之火,很快就成燎原之势,从宋、元、明、清甚至到民国,每一个朝代都有白莲教徒聚啸山林、起事造反。有名的有宋朝方腊、元朝韩山童、刘福通(即红巾军);明朝彭滢玉、徐鸿儒,清朝王聪儿、王觉一(即义和团首领);民国还有张天然、马士伟等不一而足。其中既有为驱除蒙古鞑子立下汗马功劳的韩山童、刘福通,也有成为日本汉奸的马士伟,更有借白莲教和明教夺得天下的朱元璋。 白莲教徒中最有名的要算朱元璋了,他先是投在白莲教首郭子兴旗下,后又尊小明王韩林儿为皇帝,打败了另一个白莲教徒张士诚,最后成为明太祖。国号明朝也是根据白莲教弥勒降生,明王出世的预言而创建的,既可表明他就是明王,又可安抚民心,使有野心者无所施其技。但当他坐稳江山后,立刻视白莲教为妖邪,对白莲教实行了残酷镇压。可叹白莲教在一个以它的力量打下的江山、又以它的预言命名的朝代,仍然是一个非法的民间组织。 据现在正宗佛门典载,白莲教每次被镇压之后,都会改头换面以一个新的名称逃避官府打击。失败一次改一次,因此典载认为白莲教曾改名为红莲教、天道教、青莲教、黄莲教、老母教、佛门教、大明尊教、大刀会、小刀会、红灯照、义和团、孔孟大道等等等等,不一而足,直到现代又倡言五教合一,万教归一,今又改为一贯道。 但也有学者认为,许多历史上出现的民间教派,许多跟白莲教并没有多大关系,只不过它们的教义与白莲教有所暗合而已。由于小说不是历史,也不是做宗教研究,所以本文把白莲教与明教合而为一,以教义更为明确的明教教义作为白莲教的宗教基础敷衍成文。文中白莲教徒常诵的那段经文,也是摘自金庸先生笔下的明教经文,并略作修改而成。另外,文中白莲教四大尊者的名号,也是源自明教教义中光明神的四种美德:清净、光明、大力、智慧。文中对应为:清净王、光明使、逍遥神、智慧师。 虽然白莲教很多时候是扰乱社会秩序的罪魁祸首,是危及统治的反叛力量,但如果只是像过去那样把它简单归为欺骗愚民、妖言惑众的邪教,这未免太过武断绝对。它能流传数个朝代,信徒遍及天下,肯定有它更深层的社会原因。我想用武侠小说的形式来探索这种社会原因,于是就有了这部《白莲英雄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