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命之歌》
第一章 虎岭恩仇
七月天,艳阳高照。立秋刚过,山区里似乎比平地要凉爽些,草木并未现秋色,今年的秋来得早。
“吧勒勒!吧勒勒……”蹄声如雷,打破了四周的沉寂。
“呜……”远处山林中,狼嗥声令人闻之心中发毛。
两匹健马从古道东面狂奔而来,向西急驰,灰黄色的尘埃,在马后袅袅翻腾。
近了,蹄声徐徐放缓,不久,马儿慢下来。两匹健马浑身枣红,十分雄健,并立而行,沿古径折向河湾。
蓦地,一声长啸响彻行云,直向九霄,如同九天龙吟。
啸声徐落,接着是穿云裂石的朗吟乍起:“铁拳如电,剑上光寒。
历剑海,闯刀山。
叱吒风云兮,英雄气短;
情真爱挚兮,儿女情长。”
声落,另一个粗豪的嗓音接着唱:“哪管他,落阳花似锦;
不贪恋,江南好风光。
功名富贵如朝露。
妻财子禄似浮云。
人海茫茫今,任我浮沉;
江湖莽莽兮,唯我独尊。”
接着,是两人合唱,先前的豪情和满怀的情愫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淡淡的哀愁与感伤:“海角天涯,梦魂飘泊。
饱尝了人间辛酸冷暖。
走遍了宇内万水千山。
亡命人海兮,凄复悲;
壮士一去兮,几时回?”
歌声徐落,蹄声亦止,两匹健马不住摇头摆尾,前蹄不住轻踢浮土。
马上人是两个中年雄伟大汉,青巾包头,青布对襟的劲装,腰悬宝剑,臂上有百宝囊,鞍后有马包,一看便知是个江湖人。两个人勒住马,凝视着前面一座伸入江心的五六十丈飞崖,脸上涌起了肃穆的神色。隐隐的江水声从对崖奇峰绝壁折传而来,隆隆然如同天际轻雷。
右首大汉轻摇着马鞭,吸入一口气说:“前面就是虎岭,突出江心的飞崖,原称虎头峰,也叫虎头崖,正是武林亡命蔡文昌与君山白衣龙女的死所。瞧,虎头上不是有一座巨碑亭么?那就是他两人的衣冠塚和纪念碑,是江湖朋友为了纪念他两人而建立的招魂碑。”
左首大汉摇头苦笑,凄然道:“江湖奇人,永沉江底,哀哉!他在江湖横行,也替江湖留下了无数事迹,令后人怀念。唉!人生何其渺茫哪!大哥,那次你曾参与旁观,难道说,以天下黑白道无数水陆高手之众,竟然未能将他俩的尸体捞起?”
大哥摇头苦笑道:“贤弟,你听听水声便知,上游是险滩,下面是黑龙潭。这处的奇峰险水依风水先生称作虎镇龙脉,土着们叫黑虎镇黑龙。黑龙潭水往内湾,吸力奇大,凶猛地冲击崖内壁,除了鱼,进去便踪影全无,谁敢到龙潭里救人?”
“尸体怎不见浮出?”
“夹在石缝内,怎能浮起?走吧!咱们去拜上一拜,聊致哀思。”
两匹马向前驰去,不久便到了山下。这是一座像一头踞虎的山峰,方圆约有十里左右,虎头从东北伸至江边,虎尾不太峻陡,人马皆可攀上。古道到了山下,向右一折,绕东北越过虎尾,方转向西北行。
绕至山东北,有一条小径岔出,直到山顶,这是至招魂碑的小路。自从招魂碑落成之后,这条山径并不显得荒凉。
马儿冲上山坡,向上奔驰。山脊全是古老的森林,延伸至虎头附近。
两匹马在丛林中缓行,后面突传来暴风雨似的杂沓蹄声,有十余匹骏马,从后面飞来。
“咦!谁敢如此无礼,在招魂碑附近狂驰?”大哥讶然,扭头回望。
弟弟淡淡一笑,接口道:“不许在招魂碑附近驰马,并非禁忌,这只是江湖朋友为了尊敬蔡文昌而自行约束自己的想法,并未公诸天下列为江湖禁忌,用不着大惊小怪。再说,蔡文昌的仇家,多至不可胜数,这些人自不会受约束,这不足为奇。”
树林将尽,后面十二匹骏马已经到了,两人扭头一看,脸色大变,火速勒马退至路旁,满脸惊疑地目送十二匹马冲前超过,呆在那像两个呆子。
十二匹马中,先前的骑士,剑眉虎目,三绺黑髯拂胸,宽鼻广额,脸色如古铜,不怒而威。看年纪,约有五十左右,身材魁健。内穿黑绿如意领劲装,外罩同色同质罩袍,人才一表。
后两骑是女人,右一人是半老徐娘,瓜子脸,眉目如画,美艳高贵的风华与名门淑女的气质,令人不敢有非分之想,假使不是她眼角隐现笑纹,绝难相信她会是半老徐娘的人。
左一人,好美,是个姑娘,看去年岁只有十七、八,美的令人窒息,也令人心跳。脸蛋与前一个女人有八分相像,五官像是上苍着意安排,任何一部分加以改变,便不会有此完美的轮廓。可惜,她的脸白得令人惋惜,白多黑少的大眼也缺少神韵,定然是大病初癒的病美人。姑娘显得清高却又隐含薄愁。她是一身白,白的耀目。披风内的胴体,该凸的凸,该细的细,增一份嫌胖,减一分又嫌瘦了,恰到好处。
其他九人,清一色黑衣劲装,虎背熊腰,个儿大,拳头也大,胳膊够粗,鞍旁都挂着杀人家伙。
两人直待十二骑远出十丈外,大哥方神魂入窍地说:“不!不!委实令人难信,令人难信。”
“大哥,这些人是何来路?如何令人难信?”
“天!那是洞庭君山四海神龙夏承光,那白衣美女正是白衣龙女夏苑君。这……这怎么可能?”大哥瞠目结舌地低头叫,死盯着远去的人马。
“大哥,真是白衣龙女?不会的,也许是她的妹妹哩。”
“四海神龙只有一个女儿,也只有一个儿子,江湖朋友无人不晓,怎会多出一个女儿?走!倒要瞧个水落石出。”
临江崖顶上,一座碑亭,高有三丈,四周各宽三丈,石柱粗可合抱,工程相当浩大。亭中的方型巨碑,高有两丈,碑座是三级方基,全是大青石精工雕成。亭外,有两侧亭廊,设有石凳、石几、石栏,亭前有祭台,一双三人合抱大的石鼎有袅袅轻烟上升。
这儿是怪石丛生的崖顶,江风呼啸,水声如雷。山顶广约里许,间有一些小松树从石缝中拔起,剩下便是乱石荒草和藤萝蔓生其间。
山崖伸出江心,碑亭便建在近崖缘丈余处,面北背南,南面之下是陡然下沉五六十丈的滚滚江流。
虎头峰的西北面,却是倾斜不大的山坡,不少羊群和牛放牧其间,原来这儿并非无人地带。
一群野孩子,正在碑亭围成一团,绕着倚在碑亭右面石柱上一个衣着褴褛,年约古稀的糟老头,嘻嘻哈哈闹成一团,听到了蹄声,全向这儿扭头注视。
十二匹骏马在祭台左右勒住,十二个人飞跃下马,四海神龙夫妇挽住爱女白衣龙女,迫不及待地冲入了碑亭。
同一瞬间,褴褛老人半闭着眼,向一群小猴子招手叫:“娃儿们,去!去!等会再来听老爹爹一一道来,小心你们的牛羊掉下江心喂王八,去!去!”
小猴子们一哄而散,但有几个不走,坐在老人左右,好奇地打量着一群劲装男女。
巨型石碑上,正面刻了两行颜体大字:“蔡文昌。夏苑君。”并行之下是四个字“衣冠之塚”。
中间是三个大字:“招魂碑。”
落款是:“大明嘉靖三十五年岁次丙辰夏四月丙午,江南同道敬立。”
碑后面,刻了密密麻麻的字,前一段,就是先前两个劲装大汉豪放高歌的词。
后一段写的是:“蔡君讳文昌,商州府龙驹寨蔡家庄人氏,生于大明亮靖十五年秋九月庚午日,死于嘉靖三十五年二月己亥,享年二十有一。蔡君幼失怙恃……”
后一段是有关白衣龙女夏苑君的记述,很简单。最后是书两人葬身虎头峰的经过,也语焉不详。有关该事的始末,下文自有交代。
碑阴最后一角,刻了一段稍大的字:“亦正、亦邪、亦侠、亦盗。亡命天涯,游戏人间。是耶非耶?见仁见智。敌耶友耶?存乎其心。”
按碑文的口气,立碑的人全是江湖人,有些是天涯浪子的朋友,有些可能是他的仇人,反正人已死了,友情和仇恨都该一笔勾消!这些人在江湖的辈分,也不会太高。
四海神龙看到爱女的姓名,居然堂而皇之出现在招魂碑上,怎不起火?难怪他暴跳如雷。他气呼呼地在碑前一站,扭头向下面的人叫:“大管家,给我查,看是些甚么混帐东西立的碑。”
他的妻子却接口道:“承光,不可激动,先按下怒火,冷静些。”
“岂有此理!这不是公然有意诅咒我们的孩子么?”四海神龙气冲斗牛地叫,长髯怒张,路两步逼近石碑,奇大巨灵之掌伸出袖口,大吼一声,向碑面劈去。
“且慢!爹。”白衣龙女急叫。
四海神龙巨掌斜带,百忙中撤回掌劲,一股罡风掠过碑顶,传出了气流旋的轻啸,收掌扭头问:“孩子,怎么了?”
“女儿认为,这座招魂碑可以让它留着。”
“咦!为什么?”
“蔡文昌可能仍在人间,留着让他毁去才是。”
“怎么?你想他挨了你两剑,跌下黑龙潭能不死?”
“女儿也挨了他两剑,也跌下潭,并未死去。”
“那不同,你跌落在黑龙潭下游……”
“女儿在昏眩之际,分明是感到是被人从凶猛的漩涡中拖出来的,醒来时却睡在一条石缝中,睡穴被制,醒后的疲倦瞒不了女儿。群雄在崖顶观战,潭下人鱼难留,是谁将女儿救了点上睡穴塞入石缝的?除了他,没有别人。”白衣龙女娓娓道来,晶莹而嫌苍白的秀脸,染上了些少女红晕,无神的大眼中,似也泛出一些神采。
“孩子,你在说不可能的神话。”
白衣龙女的大眼中,突然挂下两行清泪,招手令亭下的大管家上阶,取过一些香烛,喃喃地跪下祭台,开始上香化纸,一面幽幽地说:“他临跌下飞崖时,确是说出了他的心声,他为何不早说?我等他的心里话等得太久了,他为何不早说?他去了,将痛苦留给我承担,我后悔,但悔已无及,这一生中,我将在痛苦中挣扎,直至我踏入坟墓的那一天。”她仰面向乃父苦笑道:“爹,女儿没有勇气回想那天的后果,只好在冥想中希望那不是真实的恶梦……”
“孩子,那是事实俱在。”
“女儿只好用幻想来安慰自己,自欺欺人,幻想着他仍然活在人间,活在女儿的祝福中。事实上,女儿坠崖被救,此中缘故确实费解,但愿女儿的幻想和推断是真的。爹,女儿的希望并未破灭……”
这时,两名在旁静待的大汉,正悄悄地赶开六名小娃娃,大哥伸手去推醒半倚在柱上的褴褛老头子。
四海神龙举手轻摇,说:“壮士,不必打扰他们,免得让人说咱们江湖人作威作福欺压村夫俗子。”
大哥缩回手,躬身道:“晚辈遵命。”
四海神龙举步降阶,点头道:“两位尊姓大名,可肯见告?”
“晚辈南京赵文赵武。”大哥行礼答。
“哦!原来是赵家沟赵家双侠昆仲,久仰久仰。两位是……”
“晚辈取道赴西安,顺道在招魂碑上香略表心意。”
他们在寒暄,白衣龙女却走向亭后崖缘。那儿,怪石零乱,荒草没膝,江风呼啸,水声哗哗。站在崖上向下瞧,委实令人惊心动魄,胆小之人不要说向下瞧,既使走近崖缘也受不了。
久久,四海神龙一行十二人上马下山。赵家双侠也上香化纸,不住摇头,不等香烛烧尽,也上马走了。
亭柱上的褴褛老人,发出了鼾声,似乎他对世间物一无想念,毫不因世事而动容。
但在蹄声中,在众人上马放蹄的刹那间,他闭着的老眼眨动了两次,奇异的光芒乍现乍敛。
蹄声已杳,老人仍在沉睡。一群娃儿童新聚集,在老人左右围坐了,一个年约十二岁的大猴子,一把揪住老人的胸前衣襟,摇晃着叫:“喂,老爷子,醒醒,醒……”
老人吁出一口长气,张开眼懒洋洋地叫:“别吵别吵,小猴子们,去!去!老爷子要困觉。”
“不行!你得将咱们文昌哥的故事说来听听。”
老人挥手,仍懒洋洋地说:“怎么?你们的文昌哥生在这儿,死在这儿,你们难道没有听过你们的叔叔伯伯提起过?问我,笑话。”
小猴子撇撇嘴,哼了一声说:“我爹说,文哥是咱们村中的祸胎、败类、流氓、痞棍,不许提,不许问,谁要问,哼!叭哒!”说到“叭哒”,挥手做出掴耳光的手势。
老人笑道,笑得有点像哭,说:“既然是祸胎、败类、流氓、痞棍,你们问来干吗?”
“但却有人替文昌哥花银子起招魂碑,从此龙驹寨神气多了。瞧,每天都有人千里迢迢前来上供上香,我才不信文昌哥是个坏坯子。”
老人挣扎起上身坐好,含笑拍拍小猴子的一头乱发,说:“不错,文昌哥确是个坏坯子。”
“我说不是。”小昌子横蛮地叫。
老人取过身旁的酒葫芦,灌了两口酒,笑道:“你们都要听文昌哥的故事?”
“听。”
“要听。”有人回应。
“说啊!老爷子。”一群小猴子七嘴八舌起哄。
老人坐稳了,摇头晃脑地说:“好,听着,每天太阳过顶,你们都到这儿来,老爷子说上一个时辰,要三五天方可说完。记住,千万不可回家告诉你们的父母叔伯,办得到?”
“办得到。”
“办得到。”小鬼们乱叫乱嚷。
老人的眼中,突然神光似电,向山下左右环视半晌,吸入一口气,脸上肌肉不住颤动,眼中的光芒不时在变。
“很久很久以前……”老人开始平静地往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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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湖广到陕西,以往必须先到河南南阳府,出伏牛山区走富水关入陕。八十年前,平定了荆襄流民之乱,开设了郧阳府,打通了汉江山区,正式开放商旅行走,湖广入陕,便不需绕道河南,可溯汉江直上。
但要到陕西的首府西安府,走汉江反而远了,只需经河南淅川县,走荆子口入陕,或者走丹江由水路上行,到西安府近多了。
从南阳府入陕的古道,在富水关入陕,经商南、武关、龙驹寨驿,直达商州。商州往西安府,这一带山区全是往西安府的辖地。
这一带山区,从前本是禁地,开放之后,逐渐繁华起来,这些年来,这条古道成了最重要的通道,商旅络绎于途,比潼关大道差不了多少。
古道经过武关,便向西移,九十里到第一大驿站龙驹寨驿站,在距驿站四十余里,便和丹江会合并行,时合时分。所以走丹江水路,是不经过武关的。
丹江在这一段流域中,十分险峻,水流湍急,穿过无数山峡,流过无数险滩,所以江中只可通航五石以下的板船,用处不大。
距龙驹寨约二十余里,有两座险滩,叫影石滩,下面叫小影石滩。影石滩上游十余里,便是不着名的虎头峰黑龙潭。
虎岭的西面三两里地,有座小山村,叫蔡家庄,庄中约有百十户人家,全姓蔡,从蔡家庄到龙驹寨,不足二十里。
蔡家庄据说是从河南迁来的,确否,得查查族谱。反正无关宏旨,不查也罢。
待将岁月拉回二十年,那是大明嘉靖十五年。
物腐而后虫生,无半点假。
朝内,皇帝老爷崇信道教,老道邵元谷封致一真人,无所不为,替皇帝老爷下令搜寻天下间的灵芝奇药,闹得天下鸡飞狗跳。为了皇帝老爷长生不老,用人参喂羊,再杀羊喂狗,杀狗炼药给皇帝吃以补元精,真是荒唐至极!
朝中的官,当政者是严嵩,此乃是明朝的大奸臣,不言都知。
而边疆呢?不得了。边疆东南,倭寇如火如荼,闹得民不聊生,流离失所。
满人又向关内进攻、进攻、又进攻;烽火万里,血流成河。
而皇帝老爷却天天修长生,屠杀那些劝他不要迷信的大臣。
大明皇朝摇摇欲坠,病入膏肓。
国内税重刑重,官吏们懒了,大家开只眼闭只眼,向老百姓伸手。
蔡家庄,十五年九月庚午日,有一个未来的亡命徒,哇哇落地。
那是蔡家庄庄主的二房兄弟蔡崇安的儿子,取名文昌。蔡家庄近四代的辈分,排行四字是“崇文尚武”。
“崇”字一代是“文”,小娃娃便叫“文昌”,叫起来省掉辈字,叫昌儿。另一个乳名取得好,叫小虎。
小虎子真糟,三岁之前不会说话,也不会哇哇叫,蔡崇安只有这么一个命根,忧心如焚,怕小娃娃会变成哑巴,更怕是白虎星投胎。据传说,白虎星如果开了口,叫谁谁倒霉,被叫的人必死,平民百姓信鬼神,迷信太普遍了。
真巧,小娃娃满三岁后的第十三天,他叫了,不仅是叫妈妈,连爹也会叫了。
不到半月,龙驹寨瘟疫流行,东起河南南阳,西迄商州,死了好几百人,蔡家庄四五百人口中,像一阵阴风飘过,飘走了百余老小,崇安夫妇俩,也是百余名应劫中的人,双双撒手同赴九泉。
小虎自幼长得很像头乳虎,他安然度过了瘟疫期,日渐茁壮。
蔡家庄有些人,在瘟疫期中向外逃难,三年之后,返回的人不到逃出的三分之一。从此,蔡家庄中落了,北面离村稍稍远的田地,开始无人耕种,开始荒芜了。
蔡庄主身为一庄之主,他不能离开,苍天有眼,庄主夫妇和他的独子文华,居然平安地度过了瘟疫期。
在小文昌来说,不但不值得庆贺,却是他受苦受难的开始。蔡庄主夫妇俩不怨天,却怨小虎子为村人带来了灾祸,白虎星开口,不但叫死了爹娘,更克死了庄中百数十条生命,替全庄带来了空前的灾难,好家伙,这还了得?
小虎子家中的田没人耕,屋子没人住,他只好跟着大伯度日,哪还会有好日子过?
不止此也,庄中其他的老小,在庄主夫妇说出小虎子是白虎星时,头脑简单的他们,竟然视小虎子如眼中钉。幸亏小虎子还小,不然早被祠堂的主事父老下令活埋了。
小虎子就在这种环境中活下来,在仇恨中生长。
六岁时,他开始替大伯放牛,牛比他高了两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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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羹冷饭,令他骨瘦如柴,但骨骼却是超人的结实精韧,无病无痛。大棍子挨,大耳光掴,他不在乎。
在庄中年轻的一代来说,在庄内,父老们禁止小孩和他玩耍,但到了山野中,尤其是虎岭,娃儿们却没有任何仇视的因素存在,和小虎子玩得很来劲;因为小虎子鬼怪多,胆子大,水里火里他敢去,逮鸟摸狗他有极高的天才,了不起,自然而然地成了他们的领袖。
他就在这种畸形的生存空间里生存、长大。
村西,有一座不太高的山坡,坡的那一边,是影石村,村中有百十户人家,共有三姓,张、王、贾,村主姓张,名良佐,影石村的三姓,据说也是从河南边来的,但比蔡家庄早了二三十年,所以西面直至龙驹寨一带的肥田,全是影石村的。
张良佐在龙驹寨,开了一家铁铺,一家油行和一家磨坊,算起来他是半农半商,不许穿绸着缎,但张村主不管这一套,照穿不误,山高皇帝远,官府也懒得管闲事,何必自找麻烦?这年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影石村设了一家夫子店,教野猴子们读书,学生是十三岁以下的娃娃,大孩则到商州考学堂,考不取再回来请家庭教师补,或者干脆下田弄庄稼。
小学塾中,老夫子是外地人,据说是来自开封府的落魄穷儒,肚子里的墨水倒装了不少。姓商,名岚,人生得修长而文弱,还有点老花眼,花甲年纪,有老花眼不算稀奇。这位夫子修养好,见人笑眯眯,大得村人好感,谁也不再去查夫子的三代履历。
影石村上次也死了不少人,但张村长不怨天也不尤人,他努力使村子康复,出钱出力重整家园,学塾不仅未关闭,更增设了一间武馆,用重金到少林聘请了两位有道的高僧,安置在村中的宏济寺中,宏济寺便成了武馆的馆址,与学堂的学塾近在毗邻。
影石村与蔡家庄,数十年乡邻感情相处得不错,影石村欣欣向荣,蔡家庄却在没落中,请不起教书夫子,也不想请,便与张村长情商,让村中小猴子们沾沾光,学上两箩筐大字。
张村长也慷慨,没话说,义不容辞,相距一道山坡,不到两里地,人不亲土亲,就答应了。
从此,蔡家庄的小猴子们,一早便越坡到影石村,午间返回,下午不必前往,也用不着补习。
小虎子是唯一被摒弃在学塾外的人,他开始感到孤单。八岁,正是黄金的童年,但他已经丧失了童真,比任何小孩都早熟。在苦难中长大,早熟似乎是理所当然。
他身材高,但嫌瘦了些,看去不够健康,但骨骼却比任何十来岁的小孩结实。村中的人,据说从未看过他的脸上的笑容,那么阴冰怨毒而倔强无比眼神,却引起了村中父老的反感。
人是奇怪的动物,看不顺眼的东西,愈看愈不顺眼,他就是村中看不顺眼的东西。反之,他同样看这些不友好的父老不顺眼,在他的小心灵中,无法了解他为何得不到村中人的爱护和同情?久而久之,即使有人给他爱护和同情,他也不再需要了,也不屑要了,他将心灵紧藏在自己的禁园中,不再接受任何人的爱护和同情。
秋天到了,草木开始凋零,早上的浓霜,对有衣裳穿的人来说,小意思,但他只有一条破单衣,这滋味不好受。一早,长工老赵便到了西院破败的厢房外,披着老棉袄,口呵着白雾,将房门拍得山响,一面叫:“小懒虫,还不起来?找打么?快!到南仓上麦子。”
长工老赵,是龙驹寨驿的流浪汉,每年冬初麦子下种前受雇主摆布,夏末秋初麦子收回成后回龙驹寨小住十天半月然后回村,在蔡家村已干了四年,这家伙不是好东西,反正主人不把文昌当人,他一个长工便用不着客气,对小文昌也够火辣。
小文昌不得不离开他的破格窝,披上他一年到头唯一的褐衫。他穿了两年,按理不会太破烂,但小孩子是布店的财神爷,衣衫破得特别快,他这件褐衫,补丁已占了整件衣衫的三分之一。
拉开房门,一阵寒风迎面扑到,他打了个寒颤。房屋够大,住的人却少,东西两院没人住,西院的外厢两屋只住了他一个人,怎能不冷?
“赵叔,请先走一步,我就来。”他踏出房门说。
“天快亮了,快些儿。咦!你小子怎不加衣?”
加衣?他身上一阵冷,没好气地说:“我高兴,你管什么闲事?”
老赵“哟”了一声,怪叫道:“你小子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你的好心留着,等会儿留来喂大黄。”大黄,是家中最好的猎狗,是小文昌最好的伴侣。
老赵受不了顶撞,迫近说:“小王八蛋,你……”
“闭上你的臭嘴!”小文昌也火了,怒声叫。
老赵受不了,突然冲上一耳光抽出,一面叫:“你找死!”
“啪”一声,掴中小文昌的脑勺,不是掴不准,而是小文昌已同时展开反击,莽牛头全力前撞。
八岁的小娃娃和成年庄稼汉打架,后果闭着眼也可以想像得出结果。这一下把小文昌打得脑中轰轰作响,眼前发黑,跌倒在天井中,滚了两滚,老赵大笑道:“哈哈!你大概早上有点冷,要出一身汗……哎……哟!”
小文昌昏头转向,恰好手边有一块鹅卵石,他一把扣在手中,爬起来全力扔出。真妙,“啪”一声击中老赵的肚子,打得老赵鬼叫连天,弯下身子双手捧腹站不直腰了。
小文昌一不做二不休,也确实感到冷,需要活动活动筋骨,猛地冲到老赵身后,狠狠地照着老赵的屁股蛋,一脚踢出,扭头便跑。
老赵跌了个大马爬,爬起便追,穷叫嚷:“小兔蛋,抓住你剥你的皮。”
小文昌奔出左侧门,绕后院奔向南仓,后院与南仓之间,是马厩和柴房,他头脑昏沉,一面跑一面扭头向后瞧,没留意马厩旁转出他的大伯蔡崇明,两人都没带眼睛,“砰”一声撞个正着。
“哎……”崇明惊叫,向后倒,手中一桶井水打翻了,成了落汤鸡。
小文昌也向后倒,一看撞的是大伯,糟!这乱子闯大了,爬起来放腿狂奔。
不错,大冷的早晨,他跑得浑身发烧,额上见汗,果然身上温暖如春。
他不敢回家,一口气跑到虎岭之下。虎岭草木凋零,地面铺了一层浓霜,他找到一个土洞,钻入洞中开始思索,他知道,如果回家,一顿毒打是绝难避免的。他解开衣襟,身上出现了许多鞭痕,有红、有紫、有暗绿,新的旧的都有。他长吁了一口气,自语地道:“能拖就拖罢,晚上回去,反正棒是挨定了,何不在外面多玩一天?”
玩,天色破晓,寒气逼人,如何玩法,他缩在洞中,干脆放倒睡大头觉。
一觉醒来,已是巳牌正,肚中叽哩咕噜叫唱空城计,怎办?在北方,秋天山上吃的东西少,唯一的办法是到村里偷。
他向村中偷偷摸摸闪去,距村不远,就看到村中父老们满村转,去不得。但饥火中烧,委实难受,平时他偷鸡极有心得,一石子便解决问题,更有从鸡笼里偷鸡鸡不叫的天才,可是今天接近村子不易,天才无法发挥。
“饿一天怎受得了?不行!”他自语。
右方草地中,传来一声声羊叫,扭头一看,是另一房堂叔绵羊群,七八十斤的大家伙有百十头,还有像个大绒球舱的羊羔子。
这位堂叔是他的死对头,平时专找他的麻烦,家里丢了两只鸡,必定赖在他的头上。其实他只偷了一只烧花子鸡,另一只可能是被黄鼠狼偷走了,但两只的账,必定记在他的头上,可恼!
“羊我没偷过,试试看。”他想。
他借草掩身向羊群爬去,爬到羊群中,绵羊不怕人,何况他是小孩子,他揪住一条老绵羊重重的羊盖尾,老绵羊没理他,羊重有七十斤以上,比他还重,他苦笑道:“我多希望有一条老羊皮外袄啊!可惜我没有,尽管大伯养了两百多条羊,他自己的羔羊皮袍也穿不完。”
他顺手摸了摸走近他身畔的一头十来斤的羔羊,这头小羊羔多可爱啊!和善得令人亲切,一身又白又软的厚厚毛层很温暖。
他一把将羊盖按倒,低吼道:“我要吃了你,你为何不反抗?为何不反抗?”
“咩咩!”小羊羔轻轻地叫,叫声似乎极亲密,四蹄轻踢,毫无力道。
他抓住羊腿将羊扔出丈外,懊丧地说:“见鬼!真他妈的是条绵羊,又软弱又可怜。”
本来就是绵羊,还用说?也许他天性中具有天生的反抗因素存在,却没有欺凌弱小的特质,无法对毫无反抗力的小羊羔下手,只好懊丧离开羊群。
“看来今天饿定了。”他自语,转向山下走。
走了不远,“唰”一声响,草丛钻出一只十来斤重的灰野兔,一蹦便跳出八尺外。
“好啊!你往哪儿跑?”他喜悦地叫,撒腿便追。
小孩子捉兔子,简直是在做梦,有些猎狗也不行。怪,他身材单瘦,看去不健康,但跑起来不但比大人快得多,普通的狗也会被他追及。也许他从小被打得多,对逃有丰富的经验。也许自小和猎犬大黄在一起追兔子,练得两条腿成了飞毛腿,总之,他对捉兔子极有信心。
追,一人一兔展开了生死存亡的竞争,追到了山脚上他草深了些,兔予行动愈来愈缓,追急了,便往一个死洞里钻。
小文昌一脸懊丧,兔子进了洞,狡兔三窟,绝了望。不死心,仔细在四周察看,再仔细看土洞的光景,脸上换了喜容,叫:“妙!是死洞,而且不深。”
他先用土块堵住洞口,找来两根木棍,解裤带绑住一端,成了一个木夹子,挡在洞口,再将干草往洞里塞,只留一个小洞口,口袋中掏出火石火刀和用木管子盛着火煤,一面打火一面说:“小大爷没有耐心等,且放火熏你。”
死洞中放火,白费劲,幸而上坡方向本有一个小孔透气,干草一燃,便往里面烧。躲在里面的野兔本来蜷伏着,被火烟一熏,想向透气孔窜,洞口却太小,熏急了,便拼命向外窜。
洞口只留下一个只可钻出脑袋的穴口,兔脑袋刚出穴,等在外面的小文昌眼明手快,双手分握两支棍柄,全力一夹,恰好夹住兔脖子。
“哈哈!你没准备三窟,该死!”他叫。
十来斤的大野兔如果发威,猎狗也有点怕,嘴咬脚蹬十分厉害,挨上了准糟。但被棍子夹住却毫无办法,小文昌便将野兔拉出洞外,手上用了全劲,不片刻,兔子不再挣扎。他拖了野兔往河边走,在黑龙潭上游开始洗剥、生火。
他在家中吃不饱,人瘦食量大,也没有多少残羹冷饭可让他饱餐,偷鸡捉野物便是他的食物来源。他身上有小刀,一套生活用具。这套用具包括火刀、火石和盛火的煤木管。天!他小小年纪,已经具备了自食其力的条件了,说起来便叫人心惊。
有救没救还是以后的事,反正必须活下去,一个肚皮经常闹饥荒的人,任何事都可以做出来的,能不饿肚子活下去就成,管他日后成王成寇。
这儿是丹江的上游,左侧是怪石丛生的虎岭虎头峰,峰下是暗流汹涌、水色碧蓝而带黑的黑龙潭。冬天快到了,江水流量不大,凶险的黑龙潭中表面看不见凶险,水位低落,隐隐可以看到崖下的怪石,在水下像潜隐水中的无数的奇形怪物,长长的水草在水下顺势摇摆。如果用船放至崖下,便可发现水下暗流激扬,深不见底,处处有不测,凶险而阴深的气氛令人不寒而栗。
秋冬水枯,黑龙潭表面看去平静,像一个温柔的小姑娘,水光山色集灵秀于一身。一到夏天,乖乖!各处山洪汇集丹江,黑龙潭便成了一个泼妇,江水已万马奔腾之声冲向崖下,浊浪翻滚,水面出现了无数巨大的漩涡,船只或木排如不从潭外侧航行,稍一大意便被冲入潭中,撞上了崖壁就粉身碎骨,骨屑便被涡流吸下潭底,从下游三里地方冒出水面。这时的黑龙潭不可爱了,成了吞噬一切的凶猛孽龙。
虎头峰两侧水滨,古林蔽天,怪石摆布其中,荆棘藤萝密密麻麻,春天之际林木不见天日,阴森可怖,据说经常可以看见妖魅白日幻现,狐鼠横行,更有巨狼出没其中。所以不论白天黑夜春夏秋冬,这一带永远不会有人迹。蔡家村的牛羊牲口,在峰西北一面放牧,不敢靠近临江一带山崖的河滨。
可是这两年来,这儿竟出现人迹,不是别人,正是年仅八岁的小文昌。
他在江滨架石生火,取木棍架起三叉,开始烤他的猎物。烤野兔不是一个时辰内可以办到的事,他让火自行燃烧,自己脱下衣裤光光条条地走向河滨。
早上气候冷,但午间的太阳却又暖洋洋,水虽奇冷彻入骨,他也不在乎。秋天的黑龙潭,是他今年新发现的玩乐处所,水势不急,他胆大地逐渐向潭中游,两月来,他一天比一天深入,已经摸清左右一方的水路和潭畔的崖石了。他会发奇想,认为在两年之内,他定可将黑龙潭摸清底细,他希望看到潭底传说中的黑龙是啥玩意。
“噗通”一声,他跳下冰凉的丹江江水中,在水中一阵翻腾,这时,他忘了一切,苦难的日子和所受的虐待,与这些年来近乎非人生活的种种不快往事和创伤,都远离了他充满怨恨的心灵。他感到,山也好,水也好,都比人可爱多了,至少山和水不会伤害他。
一个时辰过去了,体温逐渐下降,他感到有点寒冷,估计烤兔儿也该熟了,便爬上江岸穿衣,奔向烤兔的地方。蓦地他怔住了。
火堆余烬之旁,他的架上烤免落在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化子手中,十来斤的香喷喷的烤兔,已被吃掉一半了。
那是一个白头发乱糟糟,白虬须如同刺蝟的老怪物,脸蛋像一团乱毛球里挤出来的猩猩形象,红褐色的皱脸皮粗糙已极,白眉毛像扫帚,狮子鼻,鲶鱼嘴,一双滚圆的大眼光芒闪闪,令人望之心悸。不但头脸像猩猩,身材也像猩猩,坐在石上像一座小山,肩阔腰圆,一双大手又圆又大,上身的土灰布直裰补丁不少,下身的同质灯笼裤也补多处,但脚下的爬山虎快靴却是上好的鹿皮所造,这是唯一值钱的东西。
老怪人双手分抓住烤兔的一支前腿和一支后腿,仍在大口大口的猛啃,对走近的小文昌,似乎毫无所觉。
小文昌只感到怒火中烧,目中喷火,像一头被另一条恶狗抢去口中骨头的猛犬,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一步步迫近,怒极大叫道:“老家伙,你好不要脸。我流了半天汗,饿得头昏眼花,好不容易捉了一头野兔,你就坐享其成,活了一大把年纪,却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还给我。”
怪老人浑如未觉,口中兔骨头被咬得格格吱吱响。
小文昌愈看愈心痛,愈看愈火起,迫近至怪老人面前大叫道:“老杀才,还给我。”
怪老人似乎不闻不见,锐利而带黑黄色的牙齿,又撕下一条兔腿肉。
小文昌心中大急,看怪老人的馋,和他那硕大的巨肚,吞下这头烤兔可能不会有问题,再让他咬几口,好的肉岂轮到他小文昌腹里,不顾厉害,便急冲而上。
不等他伸手去夺,怪老人的巨大脏手已经突然伸到,按住他的肩膀轻轻一推,“砰”一声响,他仰面朝天跌了个天昏地黑。怪老人仍似未见,仍然嚼他的烤兔。
他心有不甘,忍痛爬起再向前冲,口中发出一声兽性的咆哮,凶猛地扑上。
怪老人仍爱理不理他,沾有肉浆的手再次伸出。
岂知小文昌这次并非直扑而上,距怪老人还有三四步,人突然扑倒,右脚凶猛地扫向仍有余烬的残火堆。
小文昌聪明绝顶,知道自己个儿小,无法和巨大的怪老人硬抉,人向前扑,突然扫出右脚,“噗”一声响,残余的木材枝头被踢得倒向火堆,火堆的炭火飞溅,飞向坐在石上的怪老人。
怪!怪老人不知怎么一闪不见,等烟灰火星飞过时,怪老人仍坐在那儿纹丝不动,仍坐在那里嚼他的烤兔。
小文昌爬起一看,怎么?怪老人身上连一点灰都没沾上,邪门!
他毫不考虑的抓起一段尚留有炭灰的木柴,怒着冲上,向怪老人的脑袋全力劈去。
这次怪老人转过头来了,手一抄便抓住了木柴,脚一伸,使用小腿搁上了小文昌的左肩,向下一压。
小文昌只感到肩上像压了一座山,双腿支持不住,仰面坐倒,怪老人夺过木柴扔了,脚踏在小文昌的小腹上,怪眼一翻,叫:“咦!你这小娃娃凶着哩。怎么?你想打死我老人家?”
小文昌下身无法动弹,双手拼全力撑抬压在腹上的鹿皮靴,如同蜻蜓撼铁树,枉费心力,一面尖叫:“不要脸!你这老狗!我整天找不到食物,饿得受不了,好不容易捉到一只野兔,你却坐享其成,偌大年纪,你白活了。”
“你再胡说……”
“小大爷偏要说,你不要脸!你是老狗,你是……”
怪老人收脚,脚尖一挑,将小文昌挑得连滚一次转身,然后说:“小恶棍,你为何不回家找东西充饥?”
小文昌爬起揉了揉小腹,怨毒而凶狠地说:“小大爷如果有地方找食物,用得着累得要死捉野兔充饥?老不死,总有一天,小大爷要誓报此仇。”说完,扭头大踏步转身走了。
怪老人哈哈狂笑,然后嚼他的烤兔。
小文昌饿了一天,最后在二更天回到家中,他没有地方可去,不得不回家,年纪太小,他不知蔡家庄以外的天地是怎么回事,对祖宗的家法却十分清楚,任何人想离开村庄到外地闯荡,必须通过祠堂里管事叔伯们的金口。祠堂里的主事,事实上是庄主兼任,庄主也就等于全庄的行政长官。蔡家庄早年共有百余户,设有一个里长,里长也就代表了地方行政的首脑向知州衙门负责,人丁赋税等等全得过问,不用说,里长也就是村主,二而为一。庄中的十名甲首,自然都是庄中的老前辈。庄中人丁的移动,里长和甲首怎能不知?不但要向祠堂的祖宗牌位负责,也向知州衙门负责。那时,人口管制困难,朝政败坏而管制得比从前松驰多了,但国法比不上家法严峻,一切大权渐渐落在祠堂的父老们身上,对族中的不孝子孙,可以暗地里处决,不久之后由里长详文上报,说是走失了三个人丁,官府也只派三两名兵吏前来查问,吃两顿酒菜便不了了之,最了不起也只出两份海捕文书或者存案了事。所以事实上的生杀大权,操在祠堂父老手中,平时,族中子弟兢兢业业,不敢胡来。小文昌对这些祖先遗留下来的家法深怀戒心,也不了解庄外的世界,无处可走,只好乖乖地回到大伯的家中准备挨棍子。
他料得十分准确,一顿皮鞭子,令他在床上躺了半个月,能起床时,已是九月下旬了,冬天来了。
这期间,麦种早已选好,专等下月初播种,所以也算得是农暇时节。
午后不久,影石村的私塾放了学,年已十岁年龄的蔡文华,正和一群庄中的堂兄弟从山坡上降下,奔向蔡家庄的庄门。山坡下,是一片已经整理好的田地,山坡上,生长着无数高仅丈余的酸枣树,叶已经落尽,枣枝上的尖刺在已有寒意的冷风中呼呼作啸。
小径通过枣林,二十余名娃娃呼啸着向下急奔,蔡文华在一群小娃娃中,年纪不算大,而且生得文静,但他是庄主的独生子,自然而然地成了一群小娃娃的精神领袖。但他的话在一群小娃娃中,并没有多大的影响力,也就是说,他并未在人群中建立他的权威,个儿比他野的娃娃们,他是无法管束也管束不了的。
一群孩子将出枣林,远远地便看见小文昌带着大黄狗,赶着两匹雄壮的健马往山坡的另一面溜缰。显然,蔡庄主定然是和大管家往龙驹寨刚回庄,马儿的鞍辔还未卸下呢!天!叫一个八岁幼童溜马,既爬不上鞍,也牵不住马,怎算得溜?也许马儿并非赶长途,根本用不着溜马,只是让他牵着而已。
小文昌自从堂兄弟们上学之后,逐渐和他们疏远了。他本来牵着马,看到堂兄弟们呼啸着而来,心想他们也许是要表示自己了不起,就突然将另一匹马的缰绳放开,猛地牵走另一匹,侧移十来步兜转马头,缰绳向后扔,抓住了踏蹬,人向上爬,居然让他爬上了雕鞍。
他坐稳了,神气地挺挺胸膛,扭头向奔来的孩子们傲然一笑,装腔作势地抖了抖缰绳。
最先奔来的一个大孩子站住了,怪声怪气地叫:“喝!小虎子叔,好神气。”
小文昌年纪小,辈分大,居然做了叔叔,而这位大侄子却叫他的乳名,不仅口吻不敬,也大逆不道。
小文昌却不管称呼对不对,淡淡一笑再抖了抖缰。这一抖抖坏了,马儿突然向前跃出丈外。
他的脚短,马背却太宽,坐在上面滑溜溜的根本就坐不稳也夹不稳,马儿向前冲跃,把他掀下马背。
“哈哈哈哈!小虎子叔,再来一次精采的。”一群孩子们又笑又叫,开心地笑。
只有一个人吃惊的奔到,那是另一房兄文魁,比文昌大四岁,奔到抛下书包,伸手扶起他关心地叫:“昌弟,伤了么?伤……”
“谢谢你,魁哥。”他摇摇头苦笑着答。
一群孩子围在四周哗笑,站在一旁的文华哼了一声,皱起眉心说:“小虎子,你活该。哼,你敢骑爹的马,好大的胆子,我回去告诉爹,拍你一顿皮鞭,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小文昌正感到手脚疼痛,被这一番话激得火起,猛地站起来双手叉腰,阴森森地迫近冷笑道:“你可恶!除了告状,你还能做甚么?你……”
文华向后退,脸色泛青。论身材,他比小文昌矮,但结实得多,白净的脸蛋却表明是个娇生惯养的哥儿。小文昌小他两岁,却高出一个头,看去瘦弱,其实结实而强韧。兄弟俩平时不对劲便拳脚相向,每次都是小文昌稳站上风,然后是文华哭啼啼回家告状,让小文昌挨鞭子。小文昌在近来极少和文华冲突,原因是文华是他的哥哥,另一是大伯的鞭子抽起来委实不好受。
可是今天他忍不下这口气,骑骑马儿有什么了不起?跌下马来令他心里冒火,这一来使他怒不可遏,逼上前便待动手。
文华知道小文昌拳头厉害,脸色泛青往后退。不等小文昌说完,他顶上一句:“我不和你动手脚;君子动口不动手,用不着和你这野蛮人……”
“噗”一声,小文昌的拳头答覆他了,一拳头捣在他的右胸上,把他击倒在地。
“哇……爹爹……”他放声大哭,叫爹了。
文魁吃了一惊,想不到小文昌的拳头飞得这么快,想阻止已来不及了,赶忙抢进拦在中间叫:“昌弟,不可胡来,你怎能一言不合便动拳头?”
另一个和文华要好的堂兄突然冲出,叫:“野蛮!打倒他。”
这小子比小文昌高一个头,十分壮实,气势汹汹猛扑而上,双手一张,抱住小文昌的腰身,将他抱起往侧摔。
小文昌不和他摔跤,左右双手来一记“双风贯耳”不是掌,而是拳,居然十分迅疾。
“哎……”叫声出,两人同时滚倒。
小文昌挣脱腰上的手,滚出一旁爬起站直,哼了一声,冲出人丛去牵他的马,一面儿叽咕:“一比一,你们算啥玩意?”
祠堂在全庄的中间,村庄占地甚广,百户人家的村落,在山区里已算得上大村了。四周有土筑的围墙,防止野兽和盗贼入侵。祠堂的西面不远处,是庄主的宅院,三进院,不华丽却甚扎实,后面有仓房和牲口栏。
小文昌牵着两着两匹马踏入院门,大黄汪汪两声吠叫,奔入院门越过晒麦场,奔上大厅门台阶,在一个身穿长夹袄,身材修长的中年人脚下跳跃。
中年人圆圆脸,看去一团和气,大眼睛,长眉,留了两撇八字黑胡,背着手,不言不笑盯着牵马走近的小文昌,一面说:“挂上,我马上就得走。”
小文昌在左廊下面的挂马桩上挂好缰,心中忐忑,有点发慌,因为蔡庄主的这种脸色最讨厌,叫做笑里藏刀,是要揍人的先兆。
他挂好缰,扭头强抑着心头恐怖问:“伯父还有事吩咐么?”
“你过去。”
小文昌知道躲不掉,垂着头走近台阶下,抬头一看,阶上蔡庄主的左右,不知何时已多了五六名长工,死对头文华泪痕未干,躲在庄主的腿旁怒目往下瞧。
“昌儿,你把你哥哥无缘无故揍了一顿?”蔡庄主问。
小文昌知道分辩也是枉然,点头道:“昌儿揍了他一拳。”
“啪”一声,一根皮鞭丢在他脚下,蔡庄主的话阴沉沉地:“送上家法。”
皮鞭子是家法的代名词,小文昌咬紧牙关,拾起皮鞭跪下,双手举鞭高奉过顶,膝行上了台阶,直挺挺地跪在蔡庄主面前。
“你可知错?”蔡庄主沉声问,一面伸手去抓鞭柄。
“昌儿知错。”他木然地答。
“你,生得贱,一天不揍你,你便会造反……”
“叭”一声脆响,小文昌只感到背脊挨了一重击,像一条火鞭烙在背上,痛得他“哎”一声尖叫,上身一挺,跪不稳向侧一翻,滚下了台阶。
“上来!”蔡庄主的叱喝声震耳欲聋。
他咬紧牙关,不再叫痛,爬上台阶跪下,“叭叭叭”一声声暴响在他耳际回响,他不知道世间除了鞭子之外,还有些什么东西。
挨了十下,他蜷缩爬伏在地,怪!以下的九鞭,他竟未发出叫痛声,只有压抑性的呻吟。
蔡庄主的声音,他听来似乎来自天外:“鞭头出孝子,求忠臣于孝子之门。你禀性凶暴,目无尊长,小小年纪竟用拳头对付你哥哥,日后还了得?我如果不教训你,将来定然成为为非作歹无法无天之徒。你爹妈死了,我有教养你的责任,如不将你教好,日后别人会骂我这个做大伯的未尽教养之责。好好记住,再欺负你哥哥,你将永远后悔。今晚不许你进食,让你牢记。”
蔡庄主说完,将鞭交与一名长工,和大管家步下台阶,上马走了。
所有的长工木无表情,十皮鞭小意思,但在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确实太重了。
小文昌挣扎着爬起,抬头一看,文华正在不远处向他撇嘴皱鼻,状极轻蔑而得意。
小文昌背上如被火烙,麻木不灵,看了文华的恶相,激起了他的豪气,猛地抹掉泪水,举起拳头向文华亮了亮,冲出两步,咬牙切齿。
“妈……”文华扭头便奔入厅门,向里面大叫。
小文昌扭头下了台阶,向外走,耳中听到一个长工吃吃笑,笑完说:“比起小虎子来,这娃娃真没出息,如果这十鞭抽的是他,日后他可能成大器,嘻嘻!”
小文昌心中一阵快意,英雄地挺了挺脊梁,走出了院门,只感到背上的鞭创痛楚愈来愈凶猛,疼痛难当,英雄无法再装,“噗”一声倒在院门左侧的槐?飨拢蛔n胍鳌?br />
一只手扶起了他,文魁的声音在耳畔轻响:“昌弟,到我家去歇会儿,鞭伤是否破皮?你……”
小文昌挣扎着站稳了,强忍心头酸楚,说:“不要紧,魁哥,我受得了,谢谢你。”
在庄中,小兄弟们里,文魁和他的感情最好。文魁的家境并不十分富裕,人却善良,最看不惯荣庄主对付文昌的嘴脸。但他的父母却不愿他招惹被称为白虎星的小文昌,他所能付出的只有友爱和同情,却无法帮助小文昌。
小文昌知道文魁的父母对他不欢迎,甚至其他的叔伯们也对他厌恶,在村子里也待不住,宁可到虎岭下无人敢去的僻野独自消磨时光。
他别了文魁,向虎岭走去。
这次,他没有力量找晚餐了。深秋的太阳在这一带山区里,温暖而略带凉意,再过两个时辰,便会冷得令人吸气啦!他背上热,心中却冰冷,他对这世界没有好感,不!他对庄中的人和事没有好感,他对世界还没认清,还谈不上好恶,他从未和村中以外的世界接触过。
谁说没接触过?半月前江畔的怪老人就不是村里的人,抢了他的烤野兔,凶恶的举动并不比庄主好多少。
想起了怪老人,他信步走向江畔,向他以前烤野兔的地方走去。
这一走,他的生命史中起了奇异的变化,冥冥中似有主宰,没有人可以预测一个人的未来命运。一个人一念之间,可以被认为是向命运之神挑战,也可以说是向命运之神屈服投降,对茫茫的未来毫无所知。
也许是奇迹,也许是他胆大,总之,他对那凶恶的怪老人毫不害怕,孤零零的一个人走向河滨。
江风呼呼,凋林中枝梢乱舞,发出海涛般的啸声,令人心中泛起阵阵寒意。
穿过凋林,远远地,看到临江的一度巨石旁,怪老人的庞大身躯倚在石上,凝神注视着潺潺流水出神,听到了小文昌的脚步声,扭头瞥了一眼,重又注视着江心,一动也不动。
小文昌吃了一惊,半月不见,怪老人的脸色苍白得可怕,与前次大不相同,眼中的炯炯神光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失神的茫然与淡苍色。
他一步步走近,在怪老人身旁站住了。
久久,怪老人用苍老的嗓音说:“孩子,你来了。”
“是的,我来了。”小文昌茫然答。
“你想报夺烤兔之仇?”
“不!”
“半月不见,你的脸色很不好,病了?”
“你的脸色更不好。”
怪老人扭头看了他一眼,说:“你是个倔强而古怪的娃娃。”
“你也是个古怪的怪人。”
“你是前面前庄的人?”
“是的。”
“你受了伤,气色太坏了。”
“上次回家,挨了一顿皮鞭,躺在床上半月,昨天起床干活,今天又挨了十鞭,气色哪能好?”
“咦!你爹揍你,你还是个小孩……”
“别提我爹,我如果有爹娘,谁敢揍我?”小文昌暴跳地叫,提起爹妈,他痛苦的心中发酸。
“哦!你爹妈……”
“死了!告诉你不要提。”
怪老人神色怅然,低下了头。小文昌吸入一口气,问:“你在这干什么?虎岭从没有人逗留,你……”
“你也不必问我。喂,你能潜下水中多深?”
“两丈。”
怪老人摇摇头,又问:“你村里的娃娃们,水性最好的能潜多深?”
“一丈左右。”
“咦!你是说,你的水性是村中最好的?”
“不错。”小文昌傲然地答。
“你敢在潭中游泳,敢不敢往下潜?”
“不敢。”
“村中的大人,有人敢潜么?”
“没有人敢到黑龙潭玩水,夏天飞来的水鸭子可以潜下潭底。”
怪老人长叹一声,自语道:“看来,我死定了。”
小文昌一惊,说:“废话,我从小受苦,在打骂饥寒中过日子,但从不想死,死多难受?你怎么想死?”
“娃娃,假使你能帮助我,也许我死不了。”
小文昌摇摇头,说:“我小小年纪帮不了你。”
“你可以帮我,只怕没有天分。”
“甚么叫天分?告诉我,我只有这身破衣裤。”
“要多说你也不懂。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在十天之内,由我教你一种在水中换气和忍受深水压力的功夫,你便可以潜入潭底,我便有救了。”
“呸!黑龙潭冬天也深不见底,鬼才敢往下潜,人不行。”
“所以我知道你不行,没有学功夫的天分。”
“胡说!”
“你敢跟我学潜深水的功夫?如果害怕,就免谈。”
小文昌哼了一声,挺了挺胸膛说:“我小虎子怕过什么来?你教吧。”
怪老人淡淡一笑,招手说:“好,你先在我身旁坐下,我传授你一种神奇的运气吐纳术!”
“甚么叫做运气吐纳术?”
“说来你也不懂,先别问,你只要照我的吩咐用心学就成,再问你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
怪老人教他如何打坐,如何用腹部呼吸,如何闭气,如何深吸淡呼……更用一双手在他身上拍打点扣,而且在怀中取出一只玉瓶,给他吞下三颗褐黑色香喷喷的指头大怪丹丸。怪老人自己,额上的冷汗涔涔而下。
练了一个时辰,小文昌昏头转向,疲累不堪,怪老人让他起来活动,一面擦掉额上的冷汗,一面说:“今天可以了,明天最好天刚亮便到这里来。”
“咦!你不教我到水里练,却在这儿坐着练,能潜水,见鬼!”小文昌不解地说。
“这未到时候哩,娃娃。”
“明天恐怕我一早不能来。”
“你如果不在早上来,学也没有用。”
小文昌低头想了想,说:“好,我一定来。大伯要半月后才回家,我可以偷懒。”
“你如果每天都能来,切记不可告诉任何人我在这儿藏身,最好带些食物,我已经三天没东西入腹了。”
“怎么?你三天没吃东西了?”
“是的,我已经浑身无力,无法再抢东西吃了。”
“好,我偷东西给你吃。哦!你教我潜水,为什么?”
“十天后再告诉你,先别问。”
伯父不在家,伯母管不了他,长工们也乐得放他喘口气。小主人文华没有父亲撑腰,看见小文昌的大拳头便害怕,躲在内院里不敢招惹他。
他每天不等天亮便溜了,在庄前庄后偷了两只肥鸡,捏死后挟在胳肢窝里,从西北角爬墙溜走,不到天黑不回来。
十天,转眼间便过去了,最近这几天,他爬寨墙的本领进展惊人,像一头狸猫,跳跃间十分灵活迅疾。
第十一天的清晨,东方天际曙光未现,他已悄然起床,偷偷摸摸向东北角三堂叔的后院摸去。
小文昌很怪,他和庄中的人合不来,却和庄中的狗交情不薄,只要他轻吹一声口哨,村中的狗绝不向他吠叫,甚至会奔来和他亲热。
三堂叔家里五条大黄狗,看守门户顶尽职,但一听口哨声便齐向小文昌奔来,摇头摆尾往小文昌身上扑,嗯嗯低鸣状极愉快。
小文昌扶着狗颈子,缠了片刻低声叫:“去!去!去!”
五条大黄狗依依不舍地离开,他直趋后院角,向上一纵双手扳住了丈来高的矮墙头,翻身上了墙顶侧身向下溜,到了院角鸡笼边。
鸡笼里公鸡喔喔啼,母鸡咯咯叫,他轻轻打开鸡笼棚口。伸手入笼,右手插入只母鸡的腹下,稍一摸索,母鸡乖乖地不动,任由他拖出笼外。
母鸡出了笼,左手立即扭住鸡颈子,往怀里抱,母鸡一阵挣扎,不久便寂然不动了。
他弄了两只,然后用腰带捆好,翻出墙外走了。
踏着浓霜冒着彻骨奇寒的夜风,他越过寨墙撒腿狂奔,天太冷不跑不行。
练了一个时辰的运气吐纳术,在晨曦中,怪老人坐在潭畔,指示着水中的小文昌如何和凶猛的涡流周旋,如何潜得更快更深,又如何闭气换气等等。换气,事实上并非在水中呼吸,人不是鱼,小文昌也不可能在短期间内练至潜伏水底像鱼一般的神奇境地,他只能利用吞水压气的办法延长时间,最可恃的是他所练的气功和减少用功而可潜下深处的能耐。
不久,两人坐在火边等烤鸡吃。小文昌冷得不住发抖,但精神却极为振奋。怪老人的气色,却比早些天更为恶化,更为萎顿,显得衰弱而死气漾溢,显而易见地,死亡的气息已从这怪老人身上发出了。
怪老人倚坐在石旁,有气无力地说:“你进境神速,我的希望增加了三分,所以决定多延两天,让你多三分成功的把握。明天,决定的时刻便要到了。”
小文昌一面转动着半熟的肥鸡,一面盯着怪老人说:“老伯,该告诉我你的用意了吧?”
“明天再说。明天,你必须找来一条有三十丈的长索,以便备用。今天,我们谈谈你练的练气吐纳术。”
“老伯,为何不谈谈这些天来你死气沉沉的缘故?”
“谈了你也不懂,何必谈?喂!你这些天来,是否感到举动灵捷,身轻似燕?”
“是的,似乎力气也增加了不少。”
“这种神气的吐纳术,叫做玄天练气术,也叫做炁极气功,是我在五年前行脚小有凌虚之天,偶然在一座石室中发现的……”
“甚么叫小有凌虚之天?”小文昌插口问。
“天下间,玄门方士……”
“甚么叫玄门方士……”
“别多问好不好?你小的什么都不懂,却什么都要问,讨厌!玄门方士就是老道,老道就是想修成神仙的人。玄门方士因为所奉的祖师不同,他们的看法彼此之间略有不同,他们将天下名山分为不同的称呼,有些叫洞天,有些叫福地。洞天中有些叫十大洞天,有些称三十六洞天,大洞天小洞天乱七八糟,谁也弄不清谁的说法是对的。在所谓十大洞天中,王屋山称为小有凌虚之天,所以只要听老道们提起小有凌虚之天,便知是指的是王屋山。”
“王屋山又在什么地方?”小文昌仍要问。
“告诉你不要多问。”怪老人烦躁地答,继续往下说:“我发现了这神奇的气功起初高兴得几乎发疯,因为石壁上刻的字说,练成这种气功之后,可以益寿延年,可以水火不侵,可以力大无穷降龙伏虎,可以变成铜筋铁骨刀枪不入,可以成仙成道……”
“咦!假使每个人都练成这种气功,世界神仙岂不太多太多,没有凡人了么?”小文昌又多嘴,瞥了瞥怪老人的脸色,接着摇头道:“你将这种气功教给我,你当然已经练成了,可是你没成仙,却快要死了。”
“废话,我根本不敢练。”
“咦!你不敢练?为什么?你却又叫我练?”
怪老人避开小文昌锋芒毕露的目光和直迫问题核心的问话,咽了两口吐沫,说:“但看了后来的记述,我泄了气,不但要自小练起,而且在第一段筑基期间不可接近女色保全元精。”
“分多少段呢?”
“共分三段,第一段是十年,第二段更求深入,二十年。练至第二段,已经成为人中的超人了。第三段没有期限,踏入这一段,也接近成道之境了。我偌大年纪,怎能练?”
“这样说来,并不难哩。”
“见鬼!哼,你想得太容易了。天分、机缘、毅力恒心、名师的指导,练功的场所……天!你认为容易?这十天中,假使我没有偷来的九转玄丹,你不会感到有所进境,早就打退堂鼓不练了。”
“九转玄丹是啥玩意?”
“是一个老道的东西,他化了三十年功夫,走遍了千山万水穷荒绝域,找到了无数灵药,像成形人参,九叶灵芝,千载交藤等等,练了一瓶灵丹称为九转玄丹,共有八十一颗。他自己吃了十八颗,其余的被我偷来了,也吃了十颗,救我自己的命。剩下的,这些天来,你想想看,共吃了我多少颗?”
小文昌屈手指算,一面说:“第一天吃了六颖,以后每天三颗,十一天,哦,共三十九颗。”
“明天,你必须再吃六颗,潜下水底方能支持得了。一瓶九转玄丹,共花在你身上四十二颗之多。平时,这种丹不但有益寿延年强身固本之功,伤病之后,一颗之量必可起死回生……”
“见鬼!”小文昌插嘴,又说:“你快死了,为何不吃上一颗?骗人。”
怪老头苦笑道:“难怪你不信,我这玄丹固然可生死人而肉白骨,但却不能拔出体内的剧毒。我已用八颗丹丸拖了八个月,再也拖不下去了,从中毒后至两百五十天的最后一天,任何神仙也救不了我。”
“你何不整瓶吃下去?”
“不行,药力太强,反而早促生机断绝,死得更快。这种玄丹万全难求,乃是无价之宝,我用四十二颗救命,仍然是值得的。”
“你让我吃四十二颗救你的命?见鬼。”
“明天你便可知道了。你吃了四十二颗九转玄丹,假设你留得命在,再用大恒心大毅力下三十年苦功,天知道你会成为什么神仙?”怪老人眼中突现凶光,并未逃过小文昌的眼下。小文昌不由自主打冷战,汗毛直立,心说:“这怪老人好凶的目光,吓死人。”
但他不敢说,低头翻动烤肥鸡。
一天中,怪老人督促他练功,除了打坐练吐纳术,便是下水深潜,并不做其他事物。潜水时,怪老人给他挂上一个珠囊,里面盛了一颗会发光的大珠,叫他察看水底崖脚一带的景况,每深潜一尺,必须将这一尺的水势和崖壁形状一一详说。怪老人的神色,似乎被崖壁的形状所左右,时喜时忧,委实令人费解。
决定的时刻终于到了。这天一早,小文昌吃下了三颗九转玄丹,练了一个时辰的炁极气功,下了两次水。
日色近午,怪老人自己吞下一颗九转玄丹,将三颗令小文昌吞下,将长线的一端系上一段枯木,另一端捆在小文昌的腰上,到了潭边神色凛然地说:“孩子,我的死活在你今天的一举之中,我用心里奇异的感觉在你身上投上赌注,赌我能在你身上夺回余生,希望你替我赢回这只有一次机会的庞大赌注。今天是十月初十,水面二十丈之下,掌握着我的生死命运,你必须替我赢回这条性命,我会好好报答你。”
小文昌怔怔地听,不再插嘴。怪老人继续往下说:“二十丈,水力万钧,没有人敢于潜下枉送性命。世间水中高手不算少,但能潜二十丈的人少之又少。我教你的炁极气功,以九转玄丹的神奇功能相助,加上你的罕见天资和毅力,你会办到定能办到。从最凸入的崖壁潜十六丈之后,便是你昨天所见到的白色巨石,再潜下四丈,有一个内陷的巨洞,凶猛的巨流定会将你向内吸。”
怪老人在衣下取出一个皮护手,上面有一处刀插,插了一把小剑,替小文昌系在左上臂上,又说:“绳索可助你紧挂在岩石生长的一些珊瑚般的怪树上,不致被吸入洞中,然后你可以潜至内壁,必可借珠光发现两株鹿角形的怪草,通体晶莹如玉,柔轻而微温。你可用小剑齐根部一道环形小节之下,将角形怪草割下,火速上升,你便大功告成了。”
小文昌讶然道:“咳!你怎知黑龙潭下有这种怪草?”
“我在一本秘岌道经上发现的。”
“怪草叫什么?”
“叫做玉髓龙角芝,可拔天下之毒。”
“另有其他用处……”
“不必多问,我必须这两株怪草拔除身上的奇毒。”
小文昌往水里走说:“我试试潜下白岩……”
“不用试,你必须潜下去。记住,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你不会看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白白地暴死在这儿吧?孩子。”
“我定然尽全力不让你失望。”小文昌答道,向潭中游去。怪老人将枯木丢在潭中,枯木漂入潭中心,不住回旋,始终在潭中心打转。
小文昌游近潭内侧近壁处,略为调和呼吸,然后深深叹入一口气,像一条鱼迅速下潜。
十六丈以下,他已经潜下不少次,用不着停留,颈下以鱼鳞制成的珠囊,发出朦胧的白光,丈内可辨景物,确是方便。
凶猛的涡流,将他拉过来吸过去,但他已熟知水势,贴壁下潜和凶猛的涡流挣扎。
十六丈到了,再往下便是白色的岩石,他向下一窜,蓦地,一道吸力奇大的涡流,将他向旁猛拉。奇寒澈骨,令他气血一阵翻腾,耳中轰然一声,死一般的静。拉出丈外,他全力往回游,要摆脱无力吸力,略一挣扎,便感到胸中难受,已心中一慌,咕噜噜呛入了三口水。
一阵昏眩的感觉无情地袭来,他感到无法忍受,暗叫一声不妙,全力一蹬岩壁向上急升。
到了水面,攀住了岸旁石角,不住喘息,只感到口鼻有温暖的液体流出,伸手一摸,原来是血水。巨大的水中压力,他无法忍受。
远处岸旁怪老人焦急地叫:“孩子,怎么了?”
“老伯,我受不了,涡流吸力太强,稳不住,我的口鼻已经出血。”他回答。
“不行,你必须忍耐,贴壁而下,手脚不可伸张便成。你过来,再服下三颗九转灵丹,以加强你体内的抗压力。”
这次下潜,小文昌不敢大意,从白色岩石旁一道凹隙中向下贴壁而下,果然摆脱了凶猛涡流的吸力。
下面全是白色而可反光的岩石,峥嵘可怖奇形怪状,像无数怪兽潜踞在附近。一些稀奇古怪五颜六色的水草,从岩石的缝隙中伸出,随水摇摆,一些不知名的蛇形怪鱼,在岩石中穿梭地游窜,见了珠光,吃惊地窜来游去。
没有任何声音,死一般的静,这是一处寂静的水底世界,其实还不知道下面还有多深。
穴口到了,吸力愈来愈凶猛,一不小心,他被涡流吸住向下猛拖。
穴口果然有不少珊瑚般的怪树,白的光芒亮亮。他心中大急,赶忙将腰绳做成一个环套,百忙中一勾一拉,挂住了一些树枝,只感到手上一震,下吸之势被拉实了。
他全力向穴口贴去,七手八脚将绳索绕实了怪树,然后滑下穴口。身入穴中,吸力消失了。
洞口不知有多深,白茫茫的珠光,被白玉般的岩石反映出来,形成一团乳白色的光珠。而外面黑沉沉地伸手不见五指,望之必惊。他感到头晕目眩,用力挣扎,太危险了。
岩壁下一条横石缝中,相距八尺左右,各生了两对鹿角形的怪草,共是四株,晶莹而光芒亮亮,高仅八寸,像是白玉所雕成。根部粗约径寸,每两株相距约有八寸,相背而生,乍看去,确像一对白玉鹿角。
他伸手一摸,果然柔软而微温。
这时,他已经力竭,也几乎憋不住气了,耳中感到疼痛,手脚酸软无力,血似乎要从肌肉中爆出。白光朦胧中,他看到身躯四周出现了淡红的色彩,眼睛也几乎被压得向内陷。
已不容他再思索,拔出小剑。小剑出鞘,寒芒四射,剑长仅八寸,森森冷电令人望之生寒。
他紧贴玉髓龙角芝下部的环节一斩,龙角芝应剑而落。他抓实了两根龙角芝,收敛入鞘。他已没有余力再割另两株,向上急升。
浮上水面,他已无法动弹,爬伏在岩壁上,左手仍死死抓住了两根龙角芝。
“孩子,怎样了?”岸旁的怪老人急问。
他已无力回答,仅吃力地将龙角芝举起。
“天哪!我得救了!”怪老人倚倒在石下喜极大叫。
小文昌虚弱地爬伏在石壁下,半截身子浸在水中,用炁极气功调和呼吸,因为他感到这样才能赶走疲劳,和那令他晕眩和窒息感觉。
他发觉五官中都有沁血的现象,身上各处肌肤一片腥红,不但有血,肌肉全变成了淤紫色。
“孩子,快过来,快……”怪老人的声音包含着焦急。
他直至疲劳消失之后,方解掉绳索向岸上游来。踏上江岸,怪老人右手一把抢过玉髓龙角芝。左手突然拍向他的天灵盖,眼中再次露出令他心寒的目光。
他涉水脱力,但反应奇快,怪老人令人心悸的目光,令他感到窒息和恐惧,掌已临头,他本能地一歪脑袋,“啪”一声响,掌重重地落在他的右肩下,如被巨锤所击,一声大叫向后便倒。
几乎在同一刹间,怪老人一脚踢出。
他本能地向水中滚,因为江岸坡度很急,在间不容发中,逃过了怪老人的一脚。
水际便是潭畔,他在水中半沉半浮,竭力大叫:“老狗你……你好狠,你……”
怪老人哈哈狂笑,然后迫不及待地吞下了两根玉龙角芝,说:“你如果不死,日后将炁极气功练成,必将称雄天下,岂有我老人家的份儿?哈哈!我老人家活了,你不死怎成?你挨了我一记阴风掌,非死不可,你已无力脱出黑龙潭的涡流,尸身不久便喂了王八。哈哈!你以为我老人家是善男信女?甘愿将绝学传你?你真不知死活。哈哈!我老人家不忍看你下沉,先走一步了,谢谢你,孩子。别忘了,到阎罗王那儿可以告我姓吴的一状。哈哈哈哈……”
狂笑声中,怪老人走了。
可是,小文昌并未在短期间下沉,怪老人忘了他自己奇毒在身,那一记阴风掌已无力道。同时,小文昌先前已爬伏在崖石上调和呼吸,事实上便是武林朋友所说的调息行动,已具有相当的抗力。再就是从文昌第一次下潜失败,多吃了三颗九转灵丹,事实上也产生了抗力。加以怪老人那一掌并未击中要害,所加的损害并不严重。
他感到右半身麻木不灵,浑身冰冷,载浮载沉向潭中心,再也无力游出涡流之外了。
日色西斜,午间的温暖消失了。
他命不该绝,在将沉没下的片刻前,恰好浮到系绳索的枯木旁,被他拼最后一点余力,用尚可勉强移动的右手勾住了。
枯木在潭中漂浮,绕了一圈又一圈。
他强忍痛苦,静静地用玄天练气术调息,他发觉这种神奇的气功,不但可以减轻身下所发生的痛楚,也可以令晕眩的头脑清醒,便毫不放松地静静调息。他不知道这就叫做行功,反正能减轻身下的痛苦便成。
在调息中,他脑中的思路不住涌翻。
“我拼死替怪老人找龙角芝救他的命,他得救了,为何却要我死?”他想。
“世间真有这种可怕的人?”他又想。
“称雄天下又是什么意思?”
“炁极气功练了有何用处?”
“救一个要死的人,难道要死?我应不应该信任陌生的人?”
“天下间难道都是不管别人死活的人?”
“……”
一连串的问题,令他困惑万分,他那小脑子根本难以解答。
夕阳西下,他有气力游出涡流了,便咬紧牙关,向岸边游去。他颓丧地穿好衣裤,踏着夕阳余晖,心情沉重,一步步走向蔡家庄。
第二章 金龙现爪
七年,二千五百多个黄昏和黑夜,静悄悄地过去,消逝得无影无踪,虎头峰依然屹立在江心,山川不改,但小文昌已经十五岁了,成了个剑眉虎目而脸色阴沉的少年,壮得像一头牛,清秀得像个玉面郎君,假使他的脸色不阴沉,在蔡家庄他定会成为鹤立鸡群的美少年,定会获得族中父老的疼爱。
但他在苦难中长大,将自己的心加上一把锁,不接受任何好意,不要任何人的关怀与同情。对大伯,他用沉默作为抗议,对庄中父老,他投以敌对的目光。
每天,庄稼的沉重工作做不完,稍不如意,皮鞭便无情的在他身上留下一条条紫黑色的疤痕。
吃,依然是残羹冷饭。穿,依然是夏单冬夹。
七年来,他从未露过笑容,笑,在他来说,那是山外的山,云外的云,太遥远太陌生了。
他的堂兄文华,考不上商州学舍,只好在家弄庄稼,长得雄壮而结实,兄弟俩仍是死对头,冲突经常发生,文华在影石村不但读书,也从武馆的少林师父学武,但始终无法和文昌抗衡,十次交手总要输九次半。
他在这七年中,不间断地练炁极气功,不仅身材愈练愈魁梧,而且对鞭打已不在乎了。
蔡庄主用来对付他的皮鞭,愈来愈粗,从一根一梢变成一根三梢,从小指粗涨到两指粗。可是很怪,除了一鞭一条痕之外,从未有皮破血流的情形发生,不消一两天,新鞭痕加上,旧鞭痕便神奇地消失了。
除了气功,可惜,他对拳脚一窍不通,但跑得比风还快。
正月十五过去了,过年的狂热慢慢消退,麦子被埋在厚厚的冰雪之下,田里已用不着牵挂。寒冬的季节,当一场绵长的大雪停止时,是狩猎的时候了。
文昌永远没有随村人狩猎的机会,他被分配在家中看管门户。因为狩猎是子弟们显威风的机会,身强力壮的子弟如果手脚了得,猎得一条大熊,便会成为英雄,其实熊在冬天最好捉,找到它冬眠的洞窟,手到抢来,难得是不易找到洞窟,必须走得远远的,太远,便可碰到虎豺或者大群的饿狼,性命难保。当然啦!能猎得虎豹,当然是英雄中的英雄,但罕见有这种英雄产生。
猎队已经走了两天,文昌和一些老弱妇孺留守在村子里,感到十分无聊,幸而猎队也许十天半月方可返回,至少这十天半月中他不会挨鞭子。
他穿好夹衣,冷对他已没有多大威胁,信步出了村,向影石村走去。
影石村的人,对他倒还友善,至少不像本庄的人,见他像见到瘟疫一般讨厌。
满地银花,白皑皑的一望无涯,枝头上冷柱垂封至地面,北风吹来如同利刃裂肤,一脚踩下去,浮雪至掩至膝盖。
他轻快地踏雪而行,穿越被大雪掩覆了的森林和山坡,山坡的那一边便是占地比大蔡家庄大了一倍的影石村,站在坡上,可以看到村中心的三姓宗祠,祠左方是武馆,这时冷清清空闲无人。武馆,事实是宏济寺,庙门关得紧紧的。
影石村成四方形,高高的寨墙,四座寨门,共建有八座碉楼,远远地看去,十分壮观。
文昌早对影石村的学艺和武馆十分向往,可惜他没有机会参加。堂兄文华的书,他偷了不少,也暗地偷听文华朗读,暗中摸索书中的含意。他天分极高,可是所得仍微乎其微,但一些普通字语,他也懂得不少,至少不是西瓜大的字认得两箩筐的草包。
他向坡下走,远远的,右面山坡中一座梅林中,有两个人影在林中背手而行,腊梅的清香迎风飘扬,入鼻芳香令人沉醉。
他认得,那是影石村耽了八年的老夫子商岚和张村主张良佐的大管家张宏。
商岚并未显苍老,八年的岁月令他华发飘飘,修长文弱的身躯并未显得驼背,只是脸上的皱纹多了许多而已,大概老花眼也该加深了些。
张宏是个彪形大汉,四十出头,豺头豹眼虎背熊腰。这人的来历,连张家的父老也弄不清底细,是否真姓张,谁也不知内情,只知是张村主五十余年前在外面带回来的得力助手,不但照顾村主的田地庄稼,也照顾看龙驹寨的三家店面,十分能干。他人生得高大壮实,相貌凶猛,说起话来如洪钟,举动敏捷,透露出一股子宽而粗豪的气氛。他对张村主十分恭敬,对村中的三姓父老也够客气,但三姓父老子弟都有点怕他,他的一举一动,都有一股无形的震惊人心的力量。
两人背着手,并肩向这儿走来,一色羔皮掩耳风帽,老羊皮袄,青色棉裤牛皮长靴,斯斯文文地走来,刚好和文昌碰上了。
“咦!文昌,你竟穿着夹衫不冷?”张管家讶然叫。
文昌不是木石人,别人对他好他不是不知道,只感到眼角发冷,但他强行忍住了,自幼所受的折磨,令他的心灵上披上一重重坚强的甲胄,不为外界所感,不露内心的表情,任何好意和恶意,他都一概拒绝。他淡淡一笑,英俊的脸蛋上只有几条肌肉抽动,怎能算笑。
“小可不冷。大管家好,老先生好。”他世故地抱拳虚揖。
张宏重重地哼了一声,突然脱下老羊皮外袄,抛过说:“穿上……”
“不!谢谢大管家。”他将皮袄抛回,相当不客气。
张宏再将皮袄抛过,大声说:“我知道你大伯不是东西。放心,穿上,你正在成长,千万不可折磨自己,冷暖自己留心些。你大伯如果不高兴,告诉他,是我张某人送给你的,叫他冲着我来。”
老夫子商岚不住摇头,苦笑道:“大管家,你在替他招麻烦。”
张宏嘿嘿笑,轻蔑地说:“有什么不得了?大不了离开蔡家庄,我替他找一份事干干,也比他在庄中受折磨好些儿。哼!这年头弱肉强食,谁软弱谁倒霉。”他又向文昌叫:“孩子,走,到我家去聊,日后如果有困难,来找我。影石村我不在,可赶到龙驹寨张家磨坊去找我便成。大丈夫四海为家,你可别傻。”
人的命运确是奇妙的,也许一言一语一动,便决定了终身好坏。这次偶然相会,替江湖带来了一场难以终止的风暴。
在影石村耽了一天,大管家张宏和老夫子商岚,让他概略地了解了两座村庄之外的世界,不啻在他不平静的心湖中,投下了一块大石,死寂的水激起了波澜。
临行,大管家送他出村,在村口,大管家豪放地说:“孩子,记着,海阔天空,何处无容身之地?是你主宰着你自己的命运,而不是让命运主宰。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向命运低头认命的人,将永远被人踩在脚下糟踏,好自为之,别忘了有困难来找我。”
文昌心潮激荡,长揖到地说:“谢谢大管家的关照,小可记得你老人家的话。”他告辞,大踏步走了。
十天之后,守猎队回来了,收获不大,全庄的子弟们情绪低落,而且暴雪提前了两天,守猎队十分狼狈。
大雪纷飞,暴风雪光临大地。蔡家庄中,也蕴酿着一场大风暴。
一早,文昌练了一个时辰的玄极气功,挟着张宏送给他的老羊皮外袄往外走,这件老羊皮外袄,自从回家之后,他一直不敢穿,在十余年残暴的压制下,一时还不敢反抗,这是人之常情,也难怪他没有勇气,今天,他准备到黑龙潭,看看是否可以到水中活动活动筋骨。
丹江冬季水浅,两岸结了冰,但黑龙潭是终年不涸,也不会被冰封的怪地方。这些年来,潭中一草一石,每一条涡流,每一处石窟他都了然于胸。但他始终不敢割下那剩下的一对玉髓龙角芝,因为他不懂毒是怎么回事,更不知身上无毒吃下龙角芝会有什么可怕的结果。
天空中云沉风急,大雪纷飞,虽则已是辰牌末,天色仍是暗沉沉的。庄中并非家家闭户,所有的青少年都出来活动,在雪地中呼啸跳跃,大打雪仗。
南寨门一段广场中,有两批青少年分成两派,分据左右壁垒分明,雪团在天空中飞过,呼呼有声。
右边,由他的堂兄领头,左边有三堂叔的儿子文超为首,双方相距十来丈,沿两行老槐树堆起一条两尺高的雪墙,年纪小的在后面将做好的雪团往上送,年纪大的娃娃站在雪墙后,用雪团投向对方开火,有时冲出三五丈,叫啸着投出雪团再往回溜,一个个兴高采烈,叫啸声五里之外也可以听到。
文昌极少有机会可以和孩子们玩乐,似乎他不是蔡家庄的子弟,是个不祥的不受欢迎的人,小娃娃们虽然无成见,但他们的兄母却禁止子女们和他玩乐。
孩子们是纯真的,有不少娃娃不顾父母警告,仍经常和他打招呼,或者在虎岭山麓分吃他偷来的鸡鸭,但有些稍大的少年,像文华、文超一群人,却似乎和他水火不相容,经常有架打,不打则已,打起来必鸡飞狗叫,但不管是胜是负,他必倒霉。胜了,有人在庄主前告状,他得挨皮鞭子,负了,就更惨。
他必须从雪团飞舞中穿出,不由脚下生疑。
“绕过去算了。”他想。
还未决定那儿绕过,文超方面,一个小娃娃尖叫道:“小虎子哥,来帮我们。”
另一个十三四岁的娃娃,从文华的堡垒旁冲出,呐喊着冲出十来步,将两个雪球投出,扭头往回跑,一面叫:“他敢?不要他!”
垒后站起了文华,他叫:“滚开!没有人要你……哎……”
“噗”一声,一个雪球恰好击中他的胸膛,碎雪纷飞,把他击得退了两步。对面的文超站起叫:“哈哈!再来一次……哎……”
不知由何处飞来一个雪球,击中文超的下颚,打得他踉跄了两步,抹掉粉雪叫:“小狗子,你他妈的怎么冲过界来了?揍你。”
他抓起两个雪球,跳过雪墙,向右前方的小狗子冲去。
文昌本来想绕道,但被人用话一激,心中火起,大踏步从中间走去,他准备如果雪球击中了他,他便加以反击,向对方宣战。
真巧,文超正向前冲,将近他身旁,四面八方的雪球,全向文超集合中。
“叭!叭叭!叭!”雪球在文超身上爆炸,碎雪飞溅,连挨了十来团,把文超打得怪叫如雷,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声大叫,拼全力将手中雪球投出,根本不知前面的人。
“啪啪”两声,两个雪球全击在文昌身上,双方相距不足八尺,一击便中。
文昌火起,立刻扔掉老羊皮外袄,火速俯身抓了一个雪团,向文超刚转过身躯的背影投去。
他的臂力惊人,“啪”一声暴响,雪球击中文超的背心,巨大的打击力量将文超冲倒在地。
“哎……”文超大叫,整个脸面陷入浮雪中,狼狈地爬起,向文昌回头猛扑,由雪球的力道估计,除了文昌之外,别人定难办到,所以他冲向文昌。
“砰!”右一拳击中文昌的左颊。“砰!”左一拳接着在文昌右颊暴响。两记左右冲拳击得结实,把文昌打得退了三步,几乎站立不牢。
文超仍不放手,接着冲上,一连三记短冲拳,全捣在文昌的胸腹,把他击倒在地。
雪战停止了,呐喊声、尖叫声大起。
文昌知道对方人多势众,占不了便宜,先不敢回手,好汉不吃眼前亏。但胸腹挨了三拳,不但倒了,而且胃中作呕,确实不好受,似乎这三拳头把他的胃从肚中挤出口腔,内脏在收缩,先到那两记左右冲拳,也令他眼冒金星,昏头转向,委实忍不下这口恶气。
文超已经十八岁了,站在那儿牛高马大,去年腊月里刚讨了个老婆过年,事实上已经是成人,打起架来拳头不知轻重,像在拼命。
文昌忍无可忍,挣扎着爬起要还击了。
文超不等他爬起,急冲而上,“砰,”一声一记“连环挂扣”双手先后勾出,右拳先击中文昌的下颚,再一声“砰”,左拳又勾中文昌的右胸。这两拳打得结实,把文昌还未站起的身躯再次击倒,口中血出。
“狠狠地揍他一顿。”有人叫。
“小虎子哥,还手啊!”有打抱不平的人叫。
文超冲而上,一脚飞出。
文昌怒火三千丈,向左一滚,火速站起,势如疯虎击冲而上,拳出如风,左手急抄,抓住了对方攻来的右拳向外一拨,“砰”一声暴响,右拳击中了文超的左胸下方。
“呀……”文超惊叫,弓着腰连退五步。
“砰!砰啪!”文昌紧迫不舍,连攻三拳,一拳一落实,上打下颚,下捣小腹,不让对方有招架的机会。
“哎……哎……哎哟!”文超绝望地喊叫,那三拳他已支持不住,“噗”一声飞腿丈外躺倒,跌了个手脚朝天,爬不起来了。
不远处屋角,突然转出两个中年人,其中之一吃了一惊,一面奔来一面叫:“小虎子,你好大的狗胆,你……”
文昌本来拔腿想走,扭头一看,来人是另一方的四堂叔,是庄中最讨厌他的死对头,吓了一跳,撒腿便跑。
还没跑过寨门,寨门外闯入了两个一身皮袄的老人家,抱着手踏雪而入,猛抬头便看到奔近的文昌,一个老人哼了一声,喝道:“小虎子,你失了魂?”
真糟,是庄中最讨厌的两个叔祖辈老家伙,连声喝问的老家伙叫五爷爷,在祠堂里十余名执事之一,他老人家的话颇有分量,专会兴风作浪。
文昌正想从旁窜出,后面四叔叫声已到:“五爷捆住那小畜牲,他打了超侄。”
这可跑不掉了,两个老不死当寨门一拦,同声叱道:“小虎子,你敢跑?闯了祸跑得了?回去。”
文昌久受压制,一时还不敢反抗,只好乖乖地站住,冷冷地分辩道:“超哥先动手,可不能怪我。”
他的冷冷态度,最受非议。人与人之间,谁也不喜欢冷面孔,尤其是老一辈人,他们希望小辈们讨好阿谀拍马屁低声下气撒娇,怎受得了顶撞?老家伙们对不卖账的文昌早已不高兴,先入为主,天大的道理也说不清。
“呸!畜牲!你还有道理?”五爷爷怒叫。
没有道理也就算了文昌不再分辩,也懒得和这些不讲理的老家伙多说,气呼呼地站在那儿生气。
他的生气脸孔更惹起五爷爷的恶威和怒火,不由分说走近“啪啪啪啪”四声暴响,左右开弓打了文昌四耳光,叫:“滚回去!我找你伯父管教你。你是个无可救药的害群之马,没有一天你会安静,专会生事揍你的兄弟们,太不像话。滚!”
文昌被打得眼冒金星,弊了一肚子冤气,扭头往回走,胸前不住起伏,他已忍了多少年,还是忍下算了。
几个娃娃们扶起了文超,文超像一条病狗,眼泪鼻涕一起流,如丧考妣地叫:“哎哟!我要死了,我要……”
四叔也不问问,迎着转来的文昌一耳光打出,“啪”一声响,打了文昌倒晃了一步,怒叫道:“畜生!你还血口喷人说是别人先动手?我亲眼看见你打他,岂有此理!”
文昌的嘴角再次泛出血迹,咬牙道:“四叔只看到我揍他,却没有看见他一连给了我五拳,击倒我两次……”
“啪”一声,四叔又给了他一耳光,怒叫道:“你还敢强辩?你……”
“四叔可以问……”
四叔更为火起,不由分说两掌拍出。
文昌委实受不了,本能地抬手一拨,一举落空。
这下乱子闹大了,在长辈面前出手拦挡,还了得?简直是大逆不道。
“反了,这畜牲……”四叔气得脸色泛青,愤怒地吼叫,几乎说不出话来,不住跳脚。
一不作二不休,文昌横了心,冷冷地说:“假使无理可讲,何必讲?四叔,你也用不着打我,你的手段该教训你的儿子。打别人的儿子不心疼,你这两耳光太重,我小虎子难道不是人?”
两个老家伙到了,附近的老少也出来了,文超的三叔也赶到了,庄中的父老围了一大堆。
文昌悲愤地冲口说出这句话,却激怒了好些人,一姓的村庄不比都市,凡是老一辈的人都可以动手教训小辈们。当然啦!抗拒的人不是没有,有些娘们放起泼来也够瞧的,她们不管长辈不长辈,打了她们的孩子,她们会骂上三五天,指桑骂槐口出不逊不算奇闻,她们不要别人代管她们的孩子,像文超文华文魁几个少年,即使是祖字辈的几个老家伙,也不敢动他们一根汗毛,了不起骂两句告诉他们的父母了事。
只怪文昌没有爹妈,没有人撑腰,活该倒霉,正应了人善被人欺的一句话,三叔一见自己的爱子鬼叫连天,心里已经够疼,再一听文昌饱含反抗性的话,不由火起,顺手抓过一根木棍,一棍劈出叫:“畜牲!你……”
“噗”一声闷响,劈中文昌的左颈耳门处,文昌只“嗯”了一声,翻身仆倒人事不省。
“糟!”有人惊叫。
人群中出现了蔡庄主,应声叫:“三弟,你怎么用棍子打?”
五爷爷冷冷一笑,接口道:“这畜牲大逆不道,打死了也好。”
蓦地,钻出一个小娃娃,拖着文昌先前忘记带走的老羊皮外袄,哭哭啼啼地说:“是超哥不对,先用雪球打小虎子哥,再两次将小虎子打倒,小虎子哥一直没回手……”
“你胡说什么?”四叔大怒。
小娃娃不怕吓唬,尖叫道:“我要说,偏要说。小虎子哥路过这儿要出寨门,超哥冲出去先打他,第二次倒地超哥用脚去踢,小虎子哥才回手,太不公平,我要说。”
蔡庄主扭头向文华问:“华儿,怎么回事?”
文华和文昌虽说从小到大,势同水火,明里仇恨难解,但毕竟是有些正义感,哼了一声扭头便走,一面说:“这该怪小虎弟没有爹妈。”说完走了。
这时,所有的人你看我,我看你。
人群中钻出雄伟的文魁,惊叫一声抢到,跪下身子用雪在文昌脸上磨擦,大声叫:“昌弟,昌弟,昌……”
雪屑一触,文昌悠悠醒来,他挣扎着站起,大眼睛凶光四射,站稳了,切齿道:“蔡家庄没有我蔡文昌立足之地,三年后我会回来,我的田地不许任何人耕种,我的房屋我要一把火烧光了。你们不仁,休怪我不义。三年后见。”
说完,向寨门举步。
迎面挡路的是五爷爷,厉声叫道:“小虎子,你好大的胆子,目无祖宗……”
“让开!”文昌暴怒地叫。
“文昌,你想怎样?”蔡庄主骇然叫,破天荒看到文昌的反抗举动,难怪他吃惊了。
文昌扭头冷冷地说:“伯父,我刚才的话请记住,不然,蔡家庄可能有横祸飞灾,我小虎子受够了,咱们走着瞧。”
四叔刚才十分尴尬,这时可抓住把柄,冲上叫:“抓住这败类,交祠堂公议……”
他的手刚搭下文昌的胸衣,文昌的铁拳已凶猛地捣出,“碰碰”两声击中他的小腹。
“哎……”他叫,双手捧腹上身前倾。
“碰”一声响,文昌一记勾拳击中他的下颚,大牙掉了四颗,向后便倒。
在众人哗叫声中,文昌突然在怀中拔出得自怪老人的小剑,寒光亮亮,耀目生花。
“我走了,三年后咱们算账。谁不怕死,上,小虎子认得你们是长辈,这把剑可没长眼睛。”他厉声说。
他回身挥出一剑,五爷爷“哎”一声尖叫,双手抱头撒腿就跑,剑距老家伙远着哩。
利刃在手,所有的人全吓着往后退。文昌一声长啸,冲出了人丛,像一阵狂风,刮出了蔡家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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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驹寨,原是这条古道的第二大驿,第一大驿是武关东南的层峰驿。在成化十三年三月,商州从县升为州。因为古道日趋繁荣,商旅往来不下于潼关大道,层峰驿同时也升为县,叫商州县,因此一来,龙驹寨便成了第一大驿站,成了群山中的一座大镇,居民上千,市面日渐繁荣,商旅们便在此投宿一宵,第三天方启程赴商州。
镇上商业景气,三教九流色色俱全。不但陆路商旅如云,水上也有板船下汉江,东北可至商州西水西门,可惜冬季航运不通。
那时,这座在丹江北面形成一座长寨,首在西北尾在东南,土寨墙高有两丈余,四座寨门高耸,十分神气。寨东南角,是镇的宅第,镇南,是商业区。镇西北,是三教九流形形色色的问题地区。
影石村张村主张良佐的产业,分散在各处。磨坊在镇北,油行在镇南商业区,铁铺在镇西北,夹在两家客店的中间。
文昌在磨坊找到大管家张宏,但他对赶驴子碾磨不感兴趣,便到了铁铺耍大锤。
他个儿魁梧,再打了两年的铁,十七岁的小伙子壮的像一头雄狮,但却剑眉入鬓,目如朗星,齿白唇红像个少年书生,可惜他极少露出笑容,掩去了不少神采。当他干活时,赤着上身,又粗又结实,乍看去,像一座有棱有角的肉山。十七岁,他已有八尺的雄伟身材,他的大锤比别人都重,挥舞起来像舞灯草。
别以为他力气大只可干粗活,错了,他打的刀剑和暗器精巧绝伦,定货的江湖朋友有口皆碑,谁如果不知张家铁器的蔡文昌手艺好,他准不是江湖人。
他也打车轴、踏钉、马蹄铁、犁锄等等,但打磨江湖朋友的订货却是拿手。他进入铁铺的身分很特殊,不是学徒,也不是师傅,他只是来试试是否可以安身。但他却爱上了这地方,不到半年,他成了店中的师傅,任何活计经他一看便会,稍加指点便更熟。店面甚大,张家铁店是龙驹寨的王牌,前面是铺面,中进是工厂,客人可穿过院子到工厂参观,后进是店伙计的食宿处。
工厂共分三部分。一是炼铁场,名义上说是炼钢,其实不可能炼出钢来,二是打造场,有十座火炉之多。三是试器厂,这部分最精采,有供刀剑砍、劈、剁、戳的器具,有供暗器射击的皮靶,木靶、多目标的活动靶、绳靶……应有尽有。
文昌不但是打老场的主柱,也是试器场内的最佳顾问,刀剑暗器的奇技,他在这儿获得了无数宝贵的经验。
工厂人手多,光是打造厂便有二十名师傅,活计不用赶,晚饭后照例不赶夜活,大家可以随意找快活。
蔡家庄自从蔡文昌走了之后,没有第二个文昌让那些老家伙出气,似乎寂寞了许多。他们对文昌留下的家业和临走前的警告,毫不在意。后来,听说他在龙驹寨做打铁匠,可有话柄了。一般议论都不大好,有人说:“这畜生没出息,看他那穷相就不是块好材料。”
“哼!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生来会打洞,他就是这点出息,他爹也是个没出息的货嘛!”
“他一个臭铁匠,还要在三年后回来算账哩!”
“他回来时,请祠堂公决那埋了他。”
“从小他就会偷鸡摸狗,辱没有咱们蔡家的祖先,他如果回来,打断他的狗腿。”
“他如果敢回来,不许他进庄,进庄外便埋了他。”
一年之后,蔡家庄的人有点害怕了,因为见过文昌的人,全被他那猛狮般身材吓坏了。
两年之后,蔡家庄的人开始凛然于心,因为文昌已开始打入社会圈子,在龙驹寨开始有了名气。白天,他作工,做事认真不苟言笑。晚问,他到镇北找大管家张宏请教,因为他已看出张宏不是等闲人,就向张大管家请教拳脚散手。
头一年,老夫子商岚也来了,做了磨坊的账房老先生,因为学塾另请了两名教师,他不愿再待下去。
三个人在一起盘桓,文昌的文武有突飞猛进的惊人成就,商岚和大管家十分器重这个有惊人天赋,闻一知十的可爱少年人,两年以来,两人倾囊相授,愈来愈槽,他们已没有什么可以教他了。
两年中,文昌总算知道了两位奇人的身世。
老夫子商岚他不姓商,姓尚,在武林中,千手书生尚乐天的大名,大江南北黄河两岸的江湖人,提起来也害怕。他的一手三暗器打遍江河两岸无敌手,杀人如麻,是白道中不可多得的英豪。十年前,他在京师击毙了锦衣卫的暗器高手蓝安平,被官府行文天下捉他归案,出动了武当少林两派高手天涯追迹,他只好隐身暂避风头,十年来隐姓埋名在外。
大管家张宏也不姓张,名倒是真的,姓赵。在北五省绿林朋友中,提起山东鲁山英雄寨大寨主猛狮赵宏,莫不竖起大指头,说声了得。他为何丢下大寨主的绿林巨霸名位不干,到这山区小地做大管事?
只消留意江湖动静的人,便知十三年北五省武林侠义道大举群袭鲁山英雄寨的故事。起因是猛狮赵宏留下了京师五省镖局的一票暗镖,双方结下深仇。按留镖期限是一个月,一月中,五省镖总镖头风雷金刀施世全三上鲁山,风雷金刀说要请师兄左刀李云出面索镖,要求留镖期限延长一个月。可是猛狮赵宏不卖账,按规矩期满便将镖分了,这支暗镖是一路罕见的珠宝,五省镖局赔了一万八千两黄金。风雷金刀不甘心,局主龙镇东方平更不愿意,立刻传下侠义柬,大举袭鲁山,便由暗镖主人请出山东的官兵大举攻山。激战两昼夜,猛狮赵宏只好忍痛率手下乘夜突围,鲁山英雄寨冰消瓦解。
他在北方失去基业,存身不得,只好跑到西北暂隐,十余年来不谈当年勇。
这两个江湖奇人,在指点文昌练学武之际,竟未发现文昌身怀绝学炁极气功。他们却不知文昌早有打算,深藏不露。在他两人口中,知道武林中所谓的内家气功十分难练而厉害,思索之下,便知道怪老人所受的炁极气功,定是气功中的一种,自己不动声色,埋头苦练。
这年初夏,第一个离开的是千手书生尚乐天,接着猛狮赵宏也动身重入江湖,两人飘身而去,不知所终。
文昌重新陷入孤单,幸而他已和店中的师傅们建立了交情,也因此一来,他开始打入了龙驹寨的下流社会。
店左,是商洛老店,是龙驹寨最复杂的一座客店,客人全是一些粗豪的爷们,商洛老店的左首,是一条小巷子,这小巷的环境,比商洛老店更复杂。大小赌场共有二十四间,有一掷千金的场所,有下三文钱赌注的小局,任君选择。私娼馆,据说都是来自西安的粉头,夜度资从五两银子低至制钱三百文,按货色论价钱,往来的行商游子,不愁旅途寂寞。
龙驹寨小地方,不像西安府排场大,西安府有各式秦楼楚馆,有可纳千金的销金窟,有清官人有浊粉头,有美如天仙的歌姬舞娘。但在这儿,可没有能花大钱的爷们光顾,都是出手小气的财神爷,排场不大,共有十几家。都不是公开的娼家,平时连倚门卖俏的粉头也看不见,要问津必须找到引路的渔父。
这条畸形的小巷,暗中把持的人,是本地的地头蛇病无常郭智先郭三爷。郭三爷的府第在镇东南上流社会住宅区,但他本人却极少在家,平时在小巷附近也不易找到他的迹影,要找到他可到商洛老店试试。可是,假使小巷大有人闹事,他的徒子徒孙万一应付不了,他便会突然出现。多年来,自从龙驹寨发展成大驿站,小巷畸形发展起来,郭三爷出面镇压的时候并不多,大不了让他的智囊兼保镖老妖狐黎培杰出面打发了事。
张家铁店的师傅们大多有家小,极少往巷子里跑,加以小痞棍们经常前来买些小刀铁尺一类玩意,彼此之间都有些面善,既无利害的冲突,也断不了财路,所以彼此之间从未红过脸,但也从不相往来。
文昌却在暗中打算,他必须培养起凶悍的名号,成为黑社会一份子,方能回到蔡家庄出一口怨气。其实,他并不打算回家杀人成英雄,只想让他们知道,他蔡文昌不是羔羊,离开蔡家庄同样可以活得好好的,十余年来所受的折磨待遇刻骨铭心,也难怪他有这种念头和野心。
另一原因令他走极端的是怪老人,好心救人反而伤身,他恨透了那些虚情假意之徒,他要向人报复。怪老人在未得玉髓龙角芝之前,对他关怀备至,练功时谆谆善诱,赫然长者之风,龙角芝到手,立即下手取命,委实令他寒心和愤怒,他认为天下间除了千手书生和猛狮之外,全不是好人。
合该有事,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二十名师傅中,大多数妒嫉文昌的天才,彼此之间格格不入,暗地里闲话满嘴。唯一与文昌建下交情的人,是祖籍西安府的禹宗禹老三。
午时后不久,一个彪形大汉踏入了店门。掌柜的狄二伯满脸堆笑,离柜台颔首笑道:“客官辛苦了,大热天,请坐,请坐。”
柜旁有一列长凳,有两名小伙计专门奉茶水。大汉身穿青布对襟劲装,青包头,腰悬一把连鞘单刀,系着百宝囊,牛眼凶光暴射,并不就坐,一脚踏在凳上面,掌靠在柜上,放开大嗓门说:“掌柜的叫蔡师傅出来。”
狄二伯吃了一惊,惶然地说:“客官的意思……”
“大爷要定造暗器。”大汉抢着叫。
狄二伯心中一宽,笑道:“哦!客官请稍等。”
“快!”
小伙计奔入后厅,不久,文昌施施然出来到店中,他一头黑亮长发胡乱挽在顶端,敞开胸襟,露出了如坟如丘的胸膛,下身系了一条黑布围裙,胸上和双手全被炭灰所染污,像一个巨人般走近柜台站住了。他极少主动和人打招呼,脸上木无表情,人说他冷傲,也确是冷傲。
大汉不住打量他,大牛眼一翻,问:“你就是蔡师傅?”
“在下正是蔡文昌。客官有何见教。”
“你会打造精巧的暗器?”
“少许会些。”
大汉在百宝囊中一阵乱掏,掏出一柄小巧柳叶刀“叮”一声扔在柜台上,说:“看啦,会打磨么?”
文昌抬起略一打量,刀长有六寸,两头尖,重心略前,两面发刃,薄而微弯,弧度不显,他放下刀,说:“敝店可以打磨,但期限不能太快。”
“你能打?你知道暗器的名称?”
“这叫做回风柳叶刀,可以成弧形飞行,也可以损伤一端扔出旋转而飞,折向伤人。”
大汉吃了一惊,讶然道:“咦!你真知道哩!”
文昌脸上肌肉抽了抽,说:“这种刀扔出去容易,不能用指弹出,贴掌飞出如果功夫不够火候,食指和无名指可能受伤,客官这把刀打磨得不够精巧,重心太前了些,飞行旋转时不够稳定,可能要偏了准头。”
大汉不敢再大剌剌,抽下凳上的腿,怪叫道:“高明,高明,替我将重心放后些,怪不得我老是出手落空。打一把价钱如何?”
“客官付银钞呢,抑或是银子?”
那时一两的银钞只值一文钱,贬值了一千倍。官府禁止在市面上使用金银,抓住了不杀头也得充军。但这是官样文章,市面上照用金钱不误,谁也不当回事,银钞几乎成了废纸。
“银钞。”大汉俐落地答。
“每把工价一千五百贯。”
大汉怪眼一翻,怒叫道:“什么?一把刀要一千五百两银子?”
文昌毫不动容,冷冷地说:“客官说的是银钞。如果付银子,每把一两二钱。”
“什么话?”
“老实话。对不起,客官这种暗器,小店无法打造。”文昌说完扭头便走。
大汉却笑了,说:“你这位行家怎么开不起玩笑?老兄,打三十把要多久?”
“十天。”
“五天怎样?每把我加三两八钱银子。老实说,你这里便宜,我这把是南阳府打的,每把五两银子,打一把需时一天,如果五天能打三十把,我出五两一把。”
文昌对掌柜的说:“二伯,接下这笔买卖,三天后请客人前来试手。”说完大踏步走了。
大汉掏出三十两黄金下了定金,这是打造精巧物件的成规,需先交三分之二,三十两黄金折合白银一百二十两。
大汉刚踏出店门,劈面碰上了三名敞胸大汉。街道不太宽,可并行三辆大车,屋檐下碰头,想避开已经不可能。三名敞胸大汉最左一名叫:“老二,就是这小子。”
大汉知道跑不了,当门一站叉腰瞪眼叫:“怎么?叫来了党羽?慢来,咱们可不是下三流,用不着一窝蜂上,一个一个来,大爷接下了。”
中间敞胸大汉哼了一声,拔出腰带上的铁尺,说:“好家伙,你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用假骰子在龙驹寨走水,你他妈的活得不耐烦……”
大汉撤下单刀,冷笑道:“喝!要动家伙?你狗娘养的血口喷人,竟说大爷赌假骰子,睁开你的狗眼瞧瞧,大爷百花蛇桑霸岂是下三流玩假骰的人?”
狄二爷沉下脸,叫道:“诸位,请到街心比划,……”
“铮!铮铮铮!”兵刃交击声大起,一把单刀一把铁尺,在店门口干上了。
门口闹事,内进的师傅们向外奔,五名店伙计也不是省油的灯,每人抄一根铁棍就要冲上。
以往大管家猛狮赵宏未离开龙驹寨时,本地的好汉们谁都不敢在店门口撒野,大管家走了不到两个月,竟有人打上门来了,太不像话了。
正混乱中,出现了文昌高大的身影,手中拿了一把火钳,抢出大喝道:“滚出去!岂有此理。”
“铮!铮铮!”一刀一尺斗得更急,已迫入店门之内了。
文昌冷哼一声,突然切入刀光尺影中,火钳左右一分,喝声震耳:“住手!”
“铮铮”两声脆响,单刀向下疾沉,铁尺飞出街心,险些击中一个赶来看热闹的人。
大汉单刀被火钳击得向下沉,正想抬刀,一只牛皮直缝靴已经踏位了刀身,他感到虎口一震,火速丢手,单刀被直缝靴踏实了。
文昌一脚踏住单刀,手中火钳两面轻拂,冷冷地说:“诸位,张家铁铺全是铁家伙,任何玩意都可伤人,绝不许有人在店中比划闹事,这规矩诸位定然懂得,未免太说不过去吧?”
他这一手不仅奇快无比,更干脆俐落,一照面间,击落了一刀一尺,事实上已控制了两人的性命,假使他出乎,两人谁也别想安逸。旁观的人全傻了眼,天!蔡师傅不简单哩!真人不露相,今天却露了一手漂亮的。
“好哇!蔡师傅这手了不起。”有人大叫。
敞胸大汉好似不信地死死盯着文昌,他手上虎口鲜血直流,咬牙切齿地说:“蔡师傅,你该知道胳膊往里弯,你究竟助谁?”
“你们一个是乡亲,一个是客人,在下谁也不助。”文昌答。
龙驹寨的痞棍们怕大管家张宏,大管家走后,他们无所忌惮,所以敢打上门来。江湖朋友虽说是亡命之徒,但非必要不想打人命官司,有一条不成文的成规,便是不可在打造兵器的铁店闹事,原因是铁店中全是重家伙,而且炉火够旺,闹起事来必定有死伤,甚至会引起火灾,用铁器或者用炉火挑洒,都会出人命。
文昌从千手书生和猛狮赵宏那儿学到不少江湖门径,当然知道这些禁忌,而且他早有野心在龙驹寨崭露头角,因而抢出展身手。
敞胸大汉铁尺被火钳碰飞,本已脸上无光,心中火起,提出了质问,岂知文昌坦率地表示谁也不帮,也不好言相劝,他无法下台,恼羞成怒地叫:“好,姓蔡的,咱们走着瞧。”
文昌坦然轻幌着火钳,冷笑着:“姓蔡的不想生事,只为了维护店面,假使你不愿意,蔡某等着,水里火里一概奉陪,目下请诸位离开。”说完,扭头向百花蛇说:“你老兄既然是江湖人,不该在敝店门口动手,好汉做事好汉当,为何不约地方解决?走吧!如果你是单身客人,千万不可在龙驹寨生事。”
他拾起单刀,信手一掷,“铮”一声脆响,单刀神奇地飞入白花蛇的刀鞘内。
白花蛇嘿嘿一笑,翘起大姆指说:“高明,在下栽得不冤。解围之德,不敢忘却,咱们后会有期,桑某要交你这位朋友。”说完,抱拳一礼,大踏步出店而去。到了街心,又向走了十来步的三名敞胸大汉的背影叫:“老兄们,再见。”
店门口闲人渐散,文昌也回到工厂干他的活计。
一个时辰之后,店门来了一个十来岁的小后生,踏上长凳跳上柜台侧着屁股坐好,向满面怒容的狄二伯笑道:“二伯,认得我小猴子邱六么?”
狄二伯重重地哼了一声,不悦地说:“你这小王八蛋!愈学愈坏,跟着病无常不到两年,已经坏得无药可救。你那九泉下的老爹,大概前世造成的孽太多,才会养了你这个小活报应。”
小猴子邱六嘻嘻一笑,摇手道:“二伯,别骂,我爹爹生前受人欺负,我小猴子目下欺负别人,爹在九泉之下应该含笑。”
“你来干什么?”
“奉郭爷所差……”
“哼!要找蔡师傅的麻烦?”
“不!要请蔡师傅赏光。”小猴子在怀中掏出一封大红拜帖,丢在柜台上,跳下地来又道:“郭爷帖到,这是天大的面子。帖后有明日设宴所在和时刻,请交给蔡师傅。”说完,一阵风似地溜了。
不久,一名身材修长白脸无须的中年人,施施然踏入店门,袖中取出一只大红套封,递上柜台说:“劳驾,请转交蔡师傅。”说完转身便走。
狄二伯掂起套封,摇头苦笑道:“人怕出名猪怕肥,麻烦大了。龙驹寨将有一场大风暴,不知是祸是福?老天爷保佑!”
大红封已套封口,写的是:“敬上。蔡师傅文昌大启。”具名是“汉江秃蛟凌远百拜。”
文昌先后收了两张帖子,看了之后淡淡一笑。病无常的拜帖,定于明日晚间在商洛老店内院花厅候敬。汉江秃蛟的柬帖,是请于明日午正在南码头候驾。
狄二伯立即派小伙计到镇东南张村主的府第报讯,禀明经过。
掌灯时分,晚饭刚罢,文昌梳洗毕,狄二伯派人来说,东主在府中请见,要文昌前往一行,文昌穿了一袭青直裰,灯笼裤,便靴。他的左手大袖内,扎了藏有小剑的皮臂套。右小臂上,也藏了一个皮臂套,插了两列暗器,上一列是刀,下一列是箭,都是四寸长。千手书生的暗器五花八门,在武林无出其右,不出手则已,出则最少有三种。但文昌不想用多种暗器,他去芜存精只用刀和箭,也不用机簧器械,完全以手发出,凭技术而不需要取巧暗袭,他有这种自信。
他的飞刀不像柳叶刀,却有点像梭,两头可用,也可像柳叶刀一般旋转伤人。直射时,像一线银芒;旋转时,像一团四寸长的光球,可以发力的大小而控制飞行路线和方向,十分灵巧而地道。
他的箭也厉害,也不分簇杆,羽是极薄的银羽,三梭,三枚小倒钩,这是一种贴在指缝中使用的暗器,细小而锐利,打入体内不易拔出。
他知道白天管了闲事,惹了本地和外路的英雄好汉,假使不预防一二,说不定要大祸临头,任人宰割,所以带了家伙,随时准备自卫保身。
他大摇大摆向下街走。龙驹寨下街没有正式的夜市,没有路灯,大街上行人不多,空荡荡的。下街是住宅区,是本地的财主和外地的寓公所建的宅第,楼阁处处,庭院深深。靠东南镇口向左折的一条小巷中,三五盏灯笼发出朦胧的黄色的光芒,最近一盏灯笼下,便是张府的东院侧门。
张府的宅第十分富丽堂皇,共有五进,加上东西院,和后面的花园,堂深奥广。大厅前面也有庭院,梅杏梨点缀其间,却没有桃树。花园散处在花径两侧,奇卉异草散发着阵阵幽香。庭院前,是高大的门楼,门楼外台阶上,有一对高大的石狮子。
平时,主人在这儿的时间并不多,大多时间在影石村老家,他是村主,也是里长,村里的事他不能不管。主人如果不在,大门是经常关闭着的,客人皆从侧门出入。至于店中的掌柜和伙计,便得走东院侧门进入东院,主人在东院接见,表示亲信。客人不可以穿庭院进入大厅,大厅是主人起居的所在,除非是至亲好友,主人绝不在大厅款客。
文昌曾经来过两次,第一次是初到龙驹寨,第二次是他正式成为铁铺师傅时,两次都有大管家带头,走的便是东侧门。
登上台阶,手刚伸向门上的扣环,小门已吱呀呀地开了,门内一名健仆低声叫:“是蔡师傅么?”
“小可正是蔡文昌。”
“请进,少爷已久候多时。”
“东主不在家?”文昌问。
“主人在乡下,少爷和小姐前天来的。”
少爷,是张村主良佐的儿子张子玉,小姐,是子玉的妹妹婷婷姑娘。这两位少爷小姐,文昌皆不曾会过。
文昌随健仆走向东院花厅,那儿灯火通明,三名健仆和两名使女前后张罗。花厅中,张子玉安坐大环椅上,脸色有点不悦。
张子玉比文昌大三岁,二十岁的哥儿长得清秀俊逸,但细皮白肉像个大姑娘,身材不超过七尺。与文昌相比较,差得太远了,矮了一尺左右。
“蔡师傅到。”健仆在厅门外叫。
“请他进来。”
文昌应声踏入厅门,一躬到地,说:“小可蔡文昌,少东主万安。”
按理,他应叩拜,但他没有叩拜的习惯,这一生中,除了伯父强他跪拜之外,他还未叩拜过任何人,甚至千手书生和猛狮赵宏,他也未下拜过。
子玉清秀的五官现出不悦的神情,抬手说:“蔡师傅请坐。”
“谢少东主。”他在右下首坐下了。
“蔡师傅,听说白天里有麻烦?”
“确是有麻烦,病无常的手下……”
“我知道了。蔡师傅,你不该在那些痞棍之前逞血气之勇,生意人怎可插手管这种人的闲事?”
“禀少东主,行有行规,业有业主,店中如果任由他们生事,日后岂不更麻烦?”
“目下已经够麻烦,你该让他们到街心解决,牵入了是非漩涡,咱们的店今后必将永无宁日,你……”
文昌天生傲骨,听口气,少东主对今天的事十分不满,脸色也难看,他怎受得了?抢着说:“少东主,小可维护店中的门面光彩,冒险挺身而出,保全了店中的声誉。少东主如果认为小可做得不该,小可五天之后,交完一批货品,立即卷包袱走路……”
“蔡师傅,你怎么……”
“少东主请放心,小可既然招来了这档子事,绝不使少东主的店受到任何干扰。明晚病无常约小可商谈,小可一身当之。别小看了这些痞棍,他们也有他们的规矩,冤有头债有主小可一力承当,他们绝不会找张家铁铺的麻烦。小可告辞,五天之后,恕小可不再前来府上辞行了,东主那儿,请代致意。’”
说完,拱手一礼举步便走。张子玉急忙站起说:“蔡师傅,请稍安勿躁,请……”
他无法挽文昌,文昌已经急步出厅走了。等他出了厅,已经不见文昌的踪迹。他站在厅口,怒形于色地自语:“这人好大的脾气,怪不得会被祠堂的人赶出来……”
话未完,身后香风沁鼻。一个俏丽的少女出现在厅中。这少女好美,老天爷给了她经过着意雕琢的身材与五官,是那么完美,那么端丽,钻石般的大眼睛,瑶鼻樱唇,粉面桃腮放射出青春的红艳与光采。光可鉴人的青丝梳了一个三丫头,每一丫皆佩以珠花环,耳垂下摇摆着一对红宝石耳坠儿,穿一身黛绿衫裙,窄袖子春衫外,是一袭时下最流行的银串流烟坎肩,长裙轻摆处,一双淡绿色小弓鞋若隐若现。天!小弓鞋尖端,怎么有半寸分明的尖玩意?那是一双要命的莲瓣儿,谁挨上一记,准得丢掉老命儿。不用问,这花朵般的妞儿,准是朵带刺的玫瑰,也可能是朵含有毒素的罂粟花。
看年纪,她正是十五六岁的当时,正是女孩子的黄金时代,正是好做梦的花样年华。她左右,两名丫环左右扶持,袅袅娜娜走到厅中。
所有的男仆,垂下头躬着身子急急出厅回避,十分狼狈。这妞儿出现得太突然,几乎没有让男仆回避的时间。由此可知,这位姑娘绝不是斤斤计较礼俗的妞儿。
她已听清子玉自语的话,接口道:“哥哥,你该知道他是从被迫害被虐待中长大的人,倔强和自傲,是他反抗的唯一凭藉,心里本就不正常。你开口责备他,他怎受得了?”
子玉踱回厅中,烦躁地说:“妹妹,你怎么替一个雇工说话?”
“哥哥,你瞧不起一个雇工?”
“话不是这般说……”
“哦!该杀他的傲气,是么?”
“你不见他入厅时的冷傲神情?”
“你没听狄二伯说过,他两年多来就是这种神情。”
“他自己不愉快,难道也要人家不愉快?”
“他并未故意要别人不愉快。”
兄妹俩针锋相对,几乎要吵架了。姑娘毕竟是女孩子,天性温柔,只好打退堂鼓,笑道:“不谈他了,张家铁店少一个师傅,定不会就此关门大吉。谈谈汉江秃蛟的事,哥哥,消息如何?”
子玉摇头,无可奈何地说:“正与关门的事有关,看样子,我们在龙驹寨的三座店全得关门,除非我们能忍气,舍得破财,受得了压榨。”
“为什么?”
“汉江秃蛟因为和武昌的翻江虎鲨谭英闹反了脸,也一和洞庭君山的四神龙起了冲突,立脚不牢,忍痛割掉了襄阳府以下的一段江面的买卖。上行的船只,不准他收郧阳府以下一段江面的常例钱;下行的油水,过襄阳便得由翻江虎鲨收取。汉江的油水,全在郧阳府以下。这一来,简直是用刀子顶住他的咽喉,他只好往上游各处?17梗俾胪罚碚也坡贰!?br />
张子玉滔滔不绝往下说,所说的全非一个公子哥儿该说该懂的话。他喝干了几上的一杯茶,续往下说:“汉江有两条肥水,一是唐白河,一是这儿这条丹江。襄阳府被割,唐白二河当然完蛋大吉。汉江秃蛟的命脉,只好寄托在丹江上。龙驹寨是丹江的一大财源,他怎能不全力相图?再上面是商州,商州是麻面虎麻五爷坐镇,势力不小,麻五爷又有华山五丑撑腰,稳如泰山,这块肥肉他一口吞不下,必须徐徐相图。龙驹寨只有病无常挑大梁,虽有一群地头蛇虚张声势,怎禁汉江秃蛟全力一击?龙驹寨寨水陆码头挤在一块儿,一口吞下名正言顺。汉江秃蛟志在必得,所以亲自出马,一批高手早已散布四周,他自己已在三天前秘密驾临。假使他得逞,赶走了病无常,必须先向地方伸手立威。我们如果忍不下,舍不得破财,不关门又待如何?拔刀相斗?不!爹发誓不再动刀弄剑,绝不和江湖亡命徒死缠不休,他也极端厌恶江湖生涯。”
姑娘幽幽一叹,苦笑道:“看来,我们除了闭门之外,已没有路可走了。”
“这就是爹叫我来的原因,风声不对便及早结束。唉!真想不到咱们的店却是导火之媒,从咱们店中闹起,你便知道我为何责备蔡师傅的原因了。”
姑娘神色一紧,说:“也许蔡师傅有能耐撑病无常的台哩!”
“不会的,你忘了?蔡家庄来我们村里念书的小伙子,充其量也不过学了少林派几手基本拳脚功夫,赶赶草狗可以,凑人不行,何况蔡师傅根本就没来咱们村里念书,他凭什么能助病无常撑局面?”
“狄二伯不是说,他一把火钳便击落了一刀一尺么?”
“傻妹妹,打铁的人岂会没有几斤蛮力?出其不意侥幸并非奇事,真斗起来全不是那么回事啦!牛的力气够大吧?可是怕牛的江湖好汉有几个?”
正说间,“嗤”一声锐啸一柄飞刀带着一张红帖从院角墙头飞到,射入厅门,落向厅中的八仙桌。
飞刀影刚现厅口,姑娘拨开两个丫头便待抢出。
“不可妄动。”子玉低喝。
“笃”一声响,飞刀插在桌面上,刀靶上挂着红色帖,不住轻摆。子玉一把掂过念道:“各行业东主注意,不可以金银或教唆子弟相助病无常郭老狗,不然将大祸临头。知名不具。”
“他们开始发动了。”姑娘抽口冷气说。
这一夜中,龙驹寨的知名士绅,都收到同一形式同一语气的留刀寄来红帖,惶惶不可终日。
龙驹寨在风雨飘摇中,乡勇们开始巡哨了。
次日午正,文昌仍是昨晚那一身打扮,出现在南码头。江边,泊了十余艘板船,装了不少土产。这种板船小的可怜,装不了多少货,载客也不过五六名,夏间水满,航道仍是凶险,所以客人不太感兴趣,除非要押货下船,不然犯不着冒险。
十余艘板船之外,有两艘小艇静静地泊在码头边,码头上,白花蛇的青布包头齐眉盖耳,面向江水避人耳目,另四名大汉坐在码头上哼着小调,似乎极有闲暇。
日正当中,码头上的夫子们都在歇手忙里偷闲躲毒太阳,所以人不多。白花蛇早已看到文昌那特别雄伟的身影,直待他到临近,方缓缓转身抱拳行礼,笑道:“蔡师傅果是信人,你好。”
“桑兄你好。”文昌回礼说,转问:“汉江秃蛟凌当家是……”
“乃是敝长上。”
“哦!桑兄不是单身客人,蔡某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桑兄是有所为而来的,难怪有恃无恐。凌当家宠召,蔡某不敢不来,也不知凌当家……”
“呵呵!蔡师傅见笑了。敝上在对岸专诚相候,请下船至对岸一叙。请。”
艺高人胆大,文昌的水上功夫他自己知道,舟江窄小,何所惧哉?他泰然举步下了小艇。
两名大汉抢上船头,小艇像条大鱼,灵活地驶出汹涌的江心,翻腾的江水,似乎对小艇毫无影响,两文长桨连转如飞。到了对岸扭头瞧,不偏不倚正好对正码头泊船,两大汉的操舟术,委实高明。
白花蛇首先跃上江岸,两人并肩进入对面的江岸丛林。不久,到了一处山坡下的树林中,前面出现一个草棚,草棚外站着八名劲装大汉,簇拥着三名中年人。
中间的中年人头上未带巾帽,光油油地不见一发,铜铃眼,狮子大鼻阔嘴唇,留着两撇大八字胡,双耳招风,在粗豪凶猛中,却透着三分愚蠢气。他身材不太高,有点臃肿,穿了一身青劲装,没带兵刃。只消看了他的光秃脑袋,便知他是汉江秃蛟凌远凌当家。
水上英雄本来极少叫当家,但为他们的家在船上,叫舱主,或者叫舵把手。但汉江秃蛟不同,他不住在船上,汉江本来就窄小,容不下他这条蛟,他在各地陆上建有不少秘窟,在秘窟中当家,非必要不想下船,文昌懂得江湖门槛,也似懂非懂,给他叫对了。
左首一人身材高瘦,手长脚长,在水中定然得天独厚,手脚划一次,可比矮个儿划两回。橄榄头,雷公嘴,阴阴沉沉,死样怪气。
右边那个仁兄像个武大郎,五官挤在一块儿,身高不过五尺,下颚伸出,除了一个代表坚强的下颚外,一无可取,他怎能胜任水上英雄的勾当?
三人站在草棚口,并未迎出。近了,白花蛇抢前两步,行礼说:“禀当家,蔡师傅驾到。”
十一双怪眼打量着来客,文昌毕竟未曾经过风浪,看了对方竟有十二人之多,心中有点发慌。幸而脸上一向不带表情,喜怒不现于脸面,无形中帮了他的忙,未让对方看出他的心虚。他抱拳行礼,强作镇静地说:“蔡某应凌当家宠召,来得匆忙,幸勿见怪。”
汉江秃蛟咧嘴一笑,八字胡一阵抖动,说:“好说,好说。凌某这次专程到贵地拜码头,苦于无人引介贵地的英雄人物。蔡兄的大名,凌某早有耳闻……”
文昌不惯客套,抢着说:“当家的谬赞,愧不敢当。蔡某凭小手艺谋生,只会打造一些兵刃暗器,见笑大方,请问凌当家……”
“哈哈,不必过谦,蔡师傅不但艺名传遐迩,昨日那一记‘分花拂柳’火候的老到,拿捏的精准,委实无懈可击,高明之至。凌某先替蔡师傅引见两位弟兄。”
高个儿叫梭鱼钟豪。
矮个儿叫水鼠管江。
引见毕,向棚内伸手虚引说:“请入内一叙。客居不周,委屈了。”
“当家先请。”文昌谦让。
其实,汉江秃蛟已经大剌剌地举步往前走,根本没有谦让的诚意。落座毕,一名大汉奉上香茗,汉江秃蛟哈哈怪笑,笑完道:“凌某这次打扰贵地,蔡师傅可知凌某的来意么?”
“蔡某愚鲁,猜不透,请教。”文昌答,他确是不知。龙驹寨除了张子玉兄妹,谁也不知。
“哈哈!贵地的病无常姓郭的,把持着贵地的买卖,包括赌坊娼楼,无所不为。凌某手下的弟兄,曾在贵地多次受辱,凌某身为当家,不能不管,所以这次率领手下弟兄,来大兴问罪之师。兄弟也知道,贵地乃是藏龙卧虎之地,其中不乏高手英雄,像蔡师傅便是其中之一。兄弟此行志在必得,希望能得到贵地英雄的支持。凌某不才,愿与贵地的英雄结为兄弟,患难同当,富贵与共。贵地的几位仁兄,已经和凌某焚过香歃过血。蔡师傅不但人才出众,而手底下……”
文昌已完全了解是怎么回事了,心中各种念头闪过,他下了主意,抢着说:“蔡某除了手艺之外,空有几斤蛮力而已。再说,在下乃是本分小民,不敢高攀,当家请谅。”
汉江秃蛟脸色一变冷笑道:“蔡师傅,兄弟以心腹相待,绝非与你老弟空言数语。”
“在下委实一无所能,有负当家的抬爱。”
“砰”一声暴响,水鼠管江一掌拍在桌面上,茶杯滚下地面,“乒”一声砸个稀烂,怒叫道:“好不识抬举!推三阻四,你还瞧得起咱们汉江的英雄好汉?你也不想想,与咱们称兄道弟,大秤分银,不比你做一辈打铁匠强?”
棱鱼钟豪摇手打圆场说:“三弟,不可暴躁,蔡师傅不是糊涂人,他会想的。大家都是兄弟,吵起来日后也不好看。”
“哼!他如果会想,也用不着大哥给他说尽好话。”
“三弟,不必发火。东街的地头蛇李三,南码头的癞头王四,都不是怕事的人,可也都在昨晚喂了江中的王八,蔡师傅不是怕事的人,难道他不知道厉害,三弟,少说两句话。”
一唱一和,利害并施。文昌倏然站起,想先占住有利方向。
可是晚了一步,八大汉已堵住了大门。
文昌心中早有计较,冷冷地说:“诸位是要蔡某入伙?”
汉江秃蛟站起了,点头笑道:“两条路,一明一暗。”
“请教。”
“明,咱们称兄道弟。暗,按咱们的规矩是捆上大石沉江。”
“在下如果入伙,如何安排蔡某?”
“张家铁店交给你经营,归三弟管辖。”
“这是说,在下只配做一名跑脚?”
“咱们这儿都以兄弟相称。”
“蔡某有条件。”文昌沉声说。
“说说看。”
“龙驹寨水陆码头,归蔡某管辖,四成常例钱交当家,六成分派本地兄弟。”
“你在做梦?”水鼠管江怪叫。
“蔡某没睡着,目下太阳当顶。”
“你凭什么?”
“手底下功夫。你不信,试试看。”
水鼠管江大吼一声,冲上就是一劈掌。他小看了文昌,一个打铁匠太渺小,几斤蛮力怎禁得起内家掌力的一击?放手攻入,一掌足矣够矣!
文昌向右闪开两步,水鼠管江的左掌突然削出。
机会来了,文昌左掌切出,将对方的左掌向上格,闪电似的踏近迫近身边,右拳出如电闪。
“砰砰!”两记短冲拳全擂在水鼠管江的左肋下,左掌变切为搭,一搭一钩,将人向侧后方带,只带一半再变进击,“砰!”一声暴响,水鼠管江向前仆的脑袋挨了一记重击,击中了右脸,人反上向上翻,飞腿丈外,“叭”,一声跌了个手脚朝天,连一声也未叫出,已是半条命。
双方接触,乍合乍分,捷如电光石火,但听铁拳着肉所发的响声如同连珠花炮爆炸,太快了。
还不等其余的人看清底细,文昌已冲向开了一个小窗的棚壁,“砰砰”两声,撞倒了棚壁,人已破壁而出,直冲出十丈外,方回身大喝道:“诸位,好好思索蔡某的条件。”
草棚中大乱,汉江秃蛟怒叫如雷急冲而出,其余的人呐喊着拔兵刀狂追。
文昌一面走,一面扭头叫:“诸位真不要命,休怪蔡某心狠手辣。汉江秃蛟,小心你的脑袋。打!”
一把梭型飞刀化作一团光球,飞旋而至,捷如电闪,几乎令人肉服难辨,飞越汉江秃蛟的顶门。飞刀不是直线飞行,而是平旋而至,刮掉了汉江秃蛟顶门一层油皮,危极险极。
汉江秃蛟只感到头皮一凉,“哎”一声站住了,伸手一摸,摸了一手血。文昌的喝声又至:“追得最快的人,小心右耳。”
白花蛇知道厉害,急声叫:“弟兄们,穷寇莫追,这家伙的暗器厉害。”
文昌展开轻功,三闪五闪便出了林。到了江边,后面看不到人影,只听到怪声。
小艇半搁在江岸,两名大汉听到叫声,在岸边站起一看,文昌已奔至切近。
“你定然不识抬举,送你见龙王。”一名大汉叫,伸手到舱板下掏家伙。
文昌像一阵狂风刮到,另一名大汉来不及伸手取家伙,“猛虎扑羊”凶猛地扑上。
文昌“双盘手”向上崩,飞起一脚,“噗”一声将俯身掏兵器的家伙,撞得向旁歪倒,兵刃仍未掏出。
文昌一不做二不休,赶上一把扣住一名大汉的后颈。他本想点上穴道,但也知道自己十年火候未到,恐怕制不住穴道,何必噜嗦?右掌猛劈而下,扑一声斜劈在大汉的后背近腰处。大汉狂叫一声,软倒在地。
他将小艇推出,单桨左右分拨,小艇如箭离弦,片刻便到了江心,扭头叫:“好汉们,三思而行,后会有期。”
汉江秃蛟一众人在江旁矮林中,切齿大恨。
南码头有不少观众,他们眼见文昌在刹那间击倒两个人,再夺船单桨过江,昨天店中闹事,文昌一把火钳击飞一刀一尺,小地方消息传播得极快,也愈传愈离谱,变成了赤手金刚制住了两名拿刀拿枪的小鬼。今天在隔岸观战,确是赤手空拳击倒了两个人。乖乖!喝采声惊天动地,有的人全放下活计穷叫好。
汉江秃蛟的人暗暗吃惊,因为文昌的小艇速度惊人,在激流中凭一支单桨控舟,不易!
龙驹寨的地痞们,全都吃了一惊,赶忙飞报病无常。天!真人不露相,蔡师傅竟然是了不起的英雄哪!真要找麻烦,恐怕吃不消只好兜着走。
文昌崭露头角,成了龙驹寨的名人。
人们对病无常极端反感,却又无可奈何,目下有人找他算账,除去龙驹寨的大害该是好事。可是前来找病无常传信的方式,却令人毛骨悚然,果然更不是好东西,也许比病无常更坏。这次眼看文昌在江对岸和人打架,那些人却又是些陌生人,蔡文昌在龙驹寨一向安分守已,从没听过他在市面惹事生非出风头。由昨天店中冲突的情形猜测,文昌假使不是和病无常的人决斗,定然是和留刀寄柬的人干上了。地方人士为了这事亦喜亦忧,唯恐事情闹大不可收拾。
正相反,因此一来,汉江秃蛟反而有所顾忌,不敢提前发动和病无常火拼。
可怜的病无常,直至昨夜才得到有人留刀寄柬的消息,再从白花蛇桑霸通名号的线索,方知是怎么回事。早些天有几名得力手下神秘失踪的离奇事件,总算真相大白有了下落。他不是省油灯,立即开始布置,并派人到商州请朋友赶来助拳,紧张起来了。
文昌回到店中,狄二伯和少东主已在店中焦急地等候多时。他也是心中不快,看了两人的脸色,以为他们对他今天的行事不谅解,登时沉下脸踏入店门。
“蔡师傅……”狄二伯刚开口。
文昌立即打断他的话,冷冰地说:“二伯,不必多说了。白花蛇订下的货物不用打造了,如果他敢来,退还定金就是。好汉做事好汉当,姓蔡的不能连累你们,我立即辞工,不必等五天了。我在商洛老店暂住,有人找我可指引他前往。”
“蔡师傅,请勿误会……”张子玉含笑接口。
但文昌似以下定决心,抢着说:“小可今天已和汉江秃蛟结下梁子,那家伙不会就此罢手,为免……”
“什么?你和汉江秃蛟结下梁子?”
“不错,南码头也看到了一些形影。”
“你见到他了?”张子玉的话,露出一些行家的口风。
“小可刮了他的头皮,三拳把那位水鼠管江击倒,那家伙必须在床上躺上一个月,小意思。”
“你们怎么闹反脸的?”
“哼!他竟想收买在下做小跑腿,莫名其妙。蔡某不下水便罢,下水……哼!不说也罢。”
张子玉一听口气不对,吃了一惊,正色道:“蔡师傅,你这种念头太可怕,一失足成千古恨,错一步遗憾终身,你……”
文昌往里走,冷冷地说:“在下所走的道路,由我自己所决定,不劳关心。少东主所关心的是买卖的兴旺与否,什么是否可以再开设一家店面啦,再就是什么师傅们是否已经尽力替你赚钱,是否值得每年工银一百二十两啦,但求多赚钱少生事足矣,够了……”
张子玉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厉声说:“蔡师傅,你不能拒绝别人对你的关心。”
“放手!”文昌冷叱。
“蔡师傅,冷静些儿听我说,今天我不是来撵你走,而是……”
“小可不用少东主撵,自己会……”
两人争着说话,店门外蹄声如雷,一声马嘶,蹄声倏止,两匹骏马人立而起,马上两个娇小的人影已不等马儿四蹄落实,就跃落地面,将缰绳信手搭在鞍前判官头上,大踏步走进了店。
店中一静,所有的目光向来人瞧,直了眼。
那是两个清秀绝俗的少女,美得叫人心跳。左面一个身材修长,曲线玲珑,该高的高,该细的细,身段之美,美得恰到好处。绿纱帕包头,黑油油的须角掩住美好的双耳,珠环轻颤,闪闪生光。春山眉,深潭般的大眼,小巧挺直的瑶鼻,樱桃小口一点红,白里透红的脸蛋吹弹得破。穿一身翠绿劲装,腰悬长剑,肩挂百宝囊,透露出三分英气,令人不敢迫视。右边一位年纪比她的同伴小上四五岁,年约十四五左右,窈窕的身材既未发育完全,修长而匀称,胸臀都像含苞蓓蕾。她的脸蛋却是美,五官美得像出自名匠精心雕刻而成的完美艺术品,只是,她那春山眉下那双明亮的钻石般大眼中,透出智慧而略带冷傲的神色,弓形小嘴角略向上弯,一双小酒涡总算将冷傲的神色消去不少。总之,这双眼睛有点慑人的力量,似乎可以看透和她照面人的心胸,这是美中不足之处。女孩子太精明,会令人害怕,也许会令男人敬鬼神而远之。
她穿了一身白色劲装,头上梳了三丫髻,除了一双耳坠子之外,没有佩带其他首饰。她佩了百宝囊,剑口在弯带上,却没有剑,剑在坐骑旁的兵刃插带上。
两双鹿皮小蛮靴踏入店门,发出有节拍的响声,不像是闺阁千金,倒有赳赳武夫的派头。她们的衣衫满是风尘之色,但精神奕奕。坐骑后有大型马包,说明她们是经过长途跋涉的巾帼英雄。
在她们踏入店门的刹那间,街外一匹灰毛健马绕过两匹坐骑向前走,马上的骑士头戴英雄巾,一身天蓝色秀着白芙蓉大花的劲装,面貌英俊齿白唇红,一面策马,一面扭头盯着两女的背影微笑。他的一双大眼白黑分明,可惜太活了,活得像女孩子般水汪汪,这种眼睛最令女孩子入迷。马远出五六丈,他仍舍不得转头。
两个美妞儿并未回头,踏入店后同时哼了一声,撇撇嘴,然后走向柜台,两双令人想做梦的眼睛,却扭向厅中站着向她们注目的人群瞧。在近十双眼睛虎视眈眈之下,她们毫不怯生,也毫不畏缩。
她们那一声“哼”,不知是对谁而发,却引起了文昌注意,他心中暗讨:“她们定然是在南码头看见我同人斗,大概不服气要找麻烦了,准是冲着我而来。”
不错,果然冲他而来。穿绿少女看柜台只有一个小伙计,娇声叫:“小弟弟,掌柜的先生呢?”
狄二伯赶忙回到柜台,含笑招呼:“两位姑娘有何见教?小老儿听候吩咐。”
“你这儿是张家铁铺?”她的声音甜极了,美极了。
狄二伯指了指外面的招牌,笑道:“正是敝号。”
“听说贵店打造兵器的手艺大大有名,是么?”
“客官们抬爱,小店其实算不得出色。”
“贵店的蔡师傅呢?可否请出来一谈?”
狄二伯一怔,不知是否该向文昌招呼,妞儿又说了:“本姑娘要打造暗器……”
远处的文昌冷冷地接口道:“张家店并非蔡师傅一人可打造暗器,用不着指名打造,任何一位师傅皆可胜任愉快。”
他答了腔,两位姑娘向他注视,似乎一怔。他身材高大,穿了紧身直裰站在那儿像头猛狮,面貌英俊出群,只是沉着生气,令人感到傲气凌人。
穿白的小姑娘笑了,脸旁的笑涡儿好深,说:“掌柜的,这人好骄傲,是贵店的店东么?”张子玉知道可能要糟,文昌正在气头上,岂不是火上加油么?便含笑上前,却不知文昌一声不吭,已经扭头了。他含笑上前,说:“敝下是店东。请问两位姑娘光顾小店需造何种暗器,可否请交样品以便斟酌?”
两位姑娘看了子玉那公子哥儿的穿着,摇摇头。穿白的小姑娘说:“请蔡师傅一谈,听说贵店唯有他方能打造精巧的外门暗器。”
“刚才那位便是蔡师傅,但他已决定在今天辞工了。”狄二伯只好实说。
“哦!我们迟来了一天。”穿绿的姑娘惋惜地说。
两女转身向壁厨间的兵器上细瞧。不久,文昌挟了一个大包裹出厅,向张子玉说:“少东主,在下暂时寄居商洛老店。汉江秃蛟如果派人来找,请叫他们到商洛老店找。”
两少女听到汉江秃蛟四字,倏然转身。穿白的小姑娘脸色一沉,大声问:“咦!你是汉江秃蛟的朋友?还是他手下党徒?”
文昌往下走,没好气地答:“是又怎样?你多问了。”
他刚踏出店门,身后包裹一紧,被人拉住了,少女的口音入耳:“站住!他目下在何处藏身?”
文昌站住了,扭脸冷冷地说:“放手,不雅观。”
“你说不说他的下落?”少女的语气咄咄逼人。
“我为何要告诉你?岂有此理!”
少女柳眉一挑,哼了一声,凤目中冷电一闪,突然右手疾出,食指两指出如闪电,点向文昌的左章门穴。
文昌虽认为自己的功力不够,不敢施展点穴术,但他对点穴术却是行家,一看对方小小年纪便大胆地使用点穴术,而且出手凶猛而辛辣,不由失惊。同时,他也无名火起,小小年纪如果功力火候不够,解不了穴或者失身点得太重,岂不误人性命?没有深仇大恨,用得点穴术下毒手太不像话!
他火速闪开,大旋身一声沉喝,飞起一腿,扫向姑娘的左肋胸,反应之快,如同电光石火。
小姑娘“咦”了一声,身躯右闪,左掌“拂云扫雾”急如星火,拂向文昌扫来的小腿内侧。
文昌早有提防,左脚尖一点,人以倒退急射大门外,小姑娘的掌差一点儿,没够上。
“哪儿走?”小姑娘怒叱,跟踪扑出。
两人交手奇快无比,转眼间已到了街心。文昌出到街心,眼角已看到白影已如影附形到了身后,心中一怔,赶忙扔掉包裹,一声虎吼,回身连攻五拳三拳,踢出两腿,换了两次照面。
小姑娘不用拳,也不用腿,一双玉手指掌并施,左闪又进从容攻出。她由文昌的拳脚中,发现潜劲极为凶猛,力道如山,不敢大意硬接,用快速的身法避招抢攻,两照面后,已迫近了文昌的左侧。
“留下!”她叫,右手玉指已快光临文昌的右肩。
文昌经验不够,他凭一身神力和速度硬攻硬抢,对方不硬接,他便有点心慌,有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叹。机会来了,贴身拆招太妙了!肩向右扭,右手“倒打金钟”一掌击出,身形急转,右拳来一计“猛虎出山”。
小姑娘手短,一指落空,文昌一招“倒打金钟”也白用了,双方在电光石火的刹那间照了面,铁拳已攻到她的左胸,来势凶猛。
她心中火起,这一拳来得太轻薄,哼了一声,左掌突然用阴掌扔出,再反掌猛抓。
“啪”一声暴响,击中文昌的右小臂内侧。文昌感到右小臂如被烙铁击中,隔了皮护手仍觉火辣辣地而且震力奇大,似乎那小小的掌背有五六百斤力道击中了他的右臂一般,身不由己,“哎”一声惊呼,斜飞出丈外,右手一阵麻,几乎抬不起来了。幸而他已运气护身了,不然这条手臂准完。
小姑娘“咦”了一声,急射而至。
“天!‘金龙翻爪’,‘天玄摧枯掌’的绝招。”门口的张子玉低声惊叫。
第三章 情仇初结
文昌和白衣小姑娘一言不合,在街心动起手来。白衣小姑娘抓住机会,用上了绝学,手掌一击将文昌震飘丈外,可是文昌反应够快,已运火候未够的炁极气功的先天真气护身,加以有皮护手相护,掌臂一触便突然分开,免了一抓之厄。
站在门口观战的张子玉,吃了一惊,看出小丫头用得是天玄摧枯掌的绝着“金龙翻爪”,已识出小丫头的身分,但他的惊叫声太小,旁人无法听到。
小丫头也看出文昌似乎挨得起一掌,心中惑然,跟踪扑上,铁手再伸。
文昌右臂酸麻,无法用右手应付,一声虎吼,双足左盘右飞,连攻十八腿。他的腿疾逾电闪,排山倒海似的抢攻,不管对方是男是女,中下盘全是他进攻的目标,攻势之猛,令人骇然,一腿走空,另一腿已接踵而至,连环十八腿一气呵成,竟将小姑娘退了丈余,换了八次向位,方闪过十八腿的狂攻。
小姑娘由于绝招得手,但效果不理想,便估高了文昌的实力,不敢硬接,十八腿抢攻中,她只回敬了七掌,被文昌空前猛烈的攻势所威胁,短期间落于下风。但她仍保持着从容飘逸的神态,在腿影缤纷中躲闪腾挪轻灵的进退如风。
绿衣姑娘在一旁押阵,粉脸上绽起了迷人的笑容,似乎毫不在意这场凶狠的生死决斗。
街上人群涌集,喝采声雷动。最后一腿是勾盘腿,小姑娘不接招,在靴尖前寸余顺腿势急飘,掠至文昌的左后方,“大摔碑手”猛拍文昌的背心,掌出无声,但潜流直迫尺外,好凶猛内家掌力,如被击实定出人命。
文昌身形前俯,十九腿攻出了“猛虎伸腰”左脚后蹬,抢攻小姑娘的腰部,也躲过一掌,以攻还攻。小姑娘变拍为切,身形右闪,攻向文昌的腿弯。
文昌如同背后长了眼,左腿在间不容发中突然从掌下急沉,右腿再起,二十腿“虎尾脚”贴地攻出。
真巧截住了小姑娘右闪的方向,双方都快,快得毫无思索的余暇,全凭本能攻招接招。
小姑娘已无法俯身反击,本能地右腿横拨,也开始用腿回敬,太快了,双方硬拼狠斗。
“唉”一声,一双小腿相交,两人身形急分。小姑娘站立不牢,连退五六步方稳下身形。
文昌上身已快接触地面,不得不用双手着地,但右手用不上劲,被凶猛的后腿上传来的力道,向左飞滚丈外,右小腿如被千斤巨锤所撞,痛彻心脾,几乎站不起来了,挣扎着爬起,俊脸上血色迅速地消退。
小姑娘怒火上冲,绷着脸叫:“你定是汉江秃蛟的靠山,废了你。”
叫声中,她急冲而上。
文昌不仅心惊,而且切齿大恨,他想不到这鬼丫头出手如此狠毒,点穴法与力可裂石开碑的掌力全用上了,似乎他不死,这丫头绝不会罢手,彼此无仇无恨,她为何竟要制他的死命?他想不通,一天之内,两次有人要他的命,太可怕了,这年头谁弱谁倒霉,难道他的命就如此不值钱?在与汉江秃蛟的冲突中,他根本没有想到要杀人,虽则对方要索他的命。
他目前已无力自保,危急中泛起了无穷杀机,横了心。他的右手已用不上劲,小剑又藏在左手臂套中,左手无法拔出,便用左手探入右袖管套内,拔下了三把飞刀,咬牙切齿地叫:“我蔡文昌今天要杀人。”
正危急间,小姑娘仍来冲上,三把飞刀正欲出手的刹那间,街尾方向人群急让,九匹健马冲到,沉喝已先至:“丫头,你又闯祸,住手!”
小姑娘气鼓鼓地站住了。
九匹马并排列开,将街道堵住了。最后两匹健马上,两名彪形大汉的右手中,各用两个指头掂着一把飞刀的刀尖,面对文昌,冷然注视,作势发出。
中间那匹枣红健马上,坐着一个剑眉虎目,脸色如古铜,三绺黑髯飘飘的中年人。
“爹,女儿找到汉江秃蛟的党羽了。”小姑娘叫。
中年人沉下脸,不悦地说:“人家已经派人到洞庭道歉赔礼,你为何仍不放手?孩子,一个大姑娘在街心闹市抛头露面惹事生非,你未免太胡闹了。美茹,怎么回事?”
绿衣俏女垂下首说:“姨父,也难怪表妹出手,这人也太傲慢了些。”
文昌一言不发,收了飞刀,大踏步走向地下的包裹,拾起扭头便走。
“壮士请留步。”马上的中年人亮声叫。
文昌不理睬,他走他的路。蹄声齐发,右首一名大汉驱马冲出。
“成魁,退回来。”中年人叫。
大汉勒住坐骑,兜转了马头回到原位。
文昌到了人丛旁,扭头冷冷地说:“不久之前,在下曾用飞刀和汉江秃蛟结下了梁子,目下,蔡某人和诸位也有了过节,希望哪一天,咱们能有解决这一过节的一天……”
“咦!你不是汉江秃蛟的手下?”小姑娘讶然叫。
“哼!”文昌用冷哼声作为回答。
小姑娘面有愧色,突然探手入宝囊取了一颗包有蜡衣的丹丸,扬了扬道:“方才得罪,休怪!你的臂伤不轻,如不及早医治,恐怕会残废。我这儿有疗伤灵丹,一半吞服一半外敷,三天内定可痊癒。”
说完,将丹药抛过,她一双钻石般的大眼,歉然地注视着他,并善意地一笑。
文昌不接丹,向旁一闪,丹丸得一声掉在他身旁,他一脚踏出,丹丸碎如粉末。他再冷哼一声,挤出人丛走了。高大的身体坚强而稳定,步履从容不迫。
小姑娘原是微笑的脸容,笑意凝结了,她哼了一声,正待冲出,她的表姊一把拉住她,低声说:“表妹,一错不可再错。”
中年人淡淡一笑,接口道:“丫头,这是一次最好的教训,你可遇上更高傲的人了,呵呵!上马。”
小姑娘粉面泛青,死瞪了文昌的背影一眼,一言不发,跃上了马背。
十一匹马走了两间店面,中年人突然说:“今晚这儿暂住一宵,明日在蓝关打尖。”
他旋转马头,在商洛老店的拴马桩前下马,文昌的身影,刚消失在店门内。
商洛老店的规模不小,前两进是统铺,单身客人如想省些钱,可在统铺上混一夜。西院也有两进,是清静的客房。西院之后,是三间独院,各有一条通过一座月洞门的小径,有院墙相隔,各不相关,这是接待过往官员的所在。驿站上的接待所甚是简陋,站吏如果接待过往大员便会往这儿送,不但清幽,而且设备完善。
一行十一名男女,包下了一栋独院。文昌则住在西院第二进的一间客房中,房右有一扇长窗,正对着远处正屋后面的内院花厅,这座花厅,也就是病无常预定宴请文昌光临的地方。
开客店的人如果人手不够,手面不广,早就该关门。商洛老店的店东,是病无常的把弟,人称他铁算子,姓许名一清,在龙驹寨名头极大。文昌住店,他大方,毫不留难,这是他过人之处。假使他拒绝,事情可能闹大。
申牌初,文昌已安领停当,他知道江湖人的把戏,会无好会,宴无好宴,今晚可能不能善了,所以必须养足精神。他野心勃勃,准备先利用龙驹寨的痞棍们,作为他踏入江湖上的起步基石,再徐图向外发展,他要向人报复,要利用机会出人头地,双拳打出江湖路,铁腿踢开武林门,他已决定投身在黑暗洪流之中,任何代价在所不惜。
他右臂的掌伤并无妨碍,略一行功再用酒推摩,已经恢复原状,根本不当回事。
他已经拾掇停当,在外间打开窗门,不住打量今晚赴会地点的形势,心中早已有计较。
“笃笃笃!笃!”房门响起了扣门声。他回到几旁,冷冷地说:“进来!”
进来的是店伙计,哈着腰问:“蔡师傅,外面有几个外路人求见,蔡师傅是否接见?”
“请他们进来。”他毫不思索地答。
店伙计告退,不久领着两名彪形大汉和一个瘦削的中年人进入房中,带上门走了。
文昌看三人未带兵刃,向左首一列椅伸手说:“诸位请坐。在下蔡文昌,与诸位素昧平生,不知诸位因何枉顾,乞道其详。”其实,他心中早料定了对方的身分。
干瘦中年人含笑拱手,先不就坐,说:“在下柴化,无事不登三宝殿。”
“柴兄是凌当家的兄弟?”
“不敢隐瞒,在下奉当家的金谕,前来和蔡兄相商。”
“蔡某先得请教,柴兄是否可以全权代表贵当家?”
“在下乃是当家的军师,作得了七分主。”
“七分不行,蔡某须与贵当家的全权代表谈谈。”
“敝当家已授与柴某全权。”
“好,蔡某先愿闻高论,是为了午间蔡某所提的条件是么?”
“正是,敝当家认为,蔡兄所提独当一面的条件,并无困难。只是……只是四六分水之事,可否请蔡兄让步?”
“四六分水极为公允,请贵当家成全。”
“敝当家认为,弟兄们众多,按成规该是二八……”
“请上覆凌当家,五五分水。”文昌抢着说。
柴化脸色一变,站起说:“蔡兄,怎么又变了?”
“四六,你四我六。”文昌冷冷地说。
“什么?你……”柴化跳起来叫。
“三七,你三我七。”文昌一字一吐地答。
“蔡兄,你存心戏弄我姓柴的么?”
文昌沉下脸,冷笑道:“柴兄,蔡某绝不会戏言,毫无戏弄柴兄之意。咱们再往下说,将渐趋下游。”
“可恶,你未免欺人太甚。”
文昌虎目神光似电,一宇一吐地说:“诸位,你们主宰了汉江一河水,这儿可不是汉江是丹江,两江不相犯。你们凭什么任意取求?给你们三分油水,蔡某已是天大人情,假使不给,蔡某全吃下也不会肚疼。蔡某是龙驹寨的人,可不希望肥水流入外人田。”
“蔡兄既然顽强,毫无诚心,咱们已无法再往下谈了。”
“柴兄既不愿谈,在下绝不勉强。”
“柴某且回去与敝当家商讨,请候回音。”
文昌点点头,说:“请上覆贵当家,蔡某的条件是二八,你二我八。”
柴化忍无可忍,怒叫一声急冲而上叫:“狗东西!你未免太……”
叫声中,冲出一掌劈出,掌风呼呼,十分凶猛。
另两名大汉看柴军师反脸动手,各在袖中拔出一把匕首,也分左右疾冲而上。
文昌左掌疾拨,柴化的左拳已闪电似的攻到面前。他向左一闪,柴化的拳向下沉,突然变爪猛扣他的肩穴,快极。
学拳千招,不如一快,柴快虽快捷无比,却没有文昌快。文昌向前冲,让爪落在肩后,贴身抢入,铁掌出逾电闪,“碰碰”两声,击中柴化的小腹。
“嗤”一声,柴化的左爪也抓破了文昌的右肩衣。
“哎……”柴化叫,上身下俯。
文昌右膝急抬,“噗”一声响,膝盖击中柴化的下颚,柴化“嗯”了一声,向后便倒。
两人交手不过是刹那间事,说来话长,不等两名大汉近身,柴化已经倒了。文昌脚下留情,假使膝盖再低尺余,柴化的下阴不毁,小腹内腑也将崩散。
似乎是同一瞬间,文昌向右急冲。
用匕首,假使不是存心斗短刀,大多数人惯用反手握近刀,刃尖在掌缘下方,不论是暗算、攻后、贴转,都十分凶猛而易于用全劲,缺点是不够灵活,而且不能及远,更糟的是斗赤空拳的人有大用,对付对方也有小刀的人,所冒的风险太大。一寸短一寸险,就是指短刀而言,不但对方险,自己也险,因为动小刀必须贴身进击,贴身后躲闪不易。
右首抢入的大汉便是反握刀,他欺文昌赤手空拳,左掌掩住右手臂,预防文昌攻上盘,且半掩刀尖,奋身扑上,近身后吐出匕首。
岂知文昌高明得多,棋差一着,缚手缚脚,刚扑近,文昌已突然闪开,左脚一勾,右足飞拨。“叭”一声响,大汉脚下被绊,上身前扑,腰脊已挨了一脚,“啊”一声怪叫,冲倒在地,双手扶着地时舍不得丢刀,刀尖却戳入地下的柴化左大腿上,两人跌在一块儿。
柴化受伤沉重,挣扎难起,上下门牙全掉了,含糊哀声呻吟,叫:“哎……哎哟!姓蔡的,在下认栽你仍不放手,你……”这家伙糊糊涂涂昏天黑地,还以为文昌给了他一刀哩。
文具击倒了两个,心中大定,迎着最后一名大汉,伸出双手作势前扑,一面沉喝:“你如果聪明些,乖乖地带他们定,一把小匕首,只配割你自己的喉咙。滚!快滚!”
地下的柴化挣扎着坐起,叫:“咱们走,后会有期。”
“蔡某等着,随时恭候。”文昌答。
大汉扶着两名同伴,蹒跚出房。文昌在后说:“下次再派代表来,记住,你们将向蔡某道别,退回你们的汉江,不然?哼!”接着将地下的匕首拾起丢在房外,又说:“带走凶器,下次带长家伙来。”
“碰”一声,房门闭上了,门外,传来柴化口中漏风的声音:“咱们汉江的好汉记着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送走了汉江秃蛟的人,他觉得距约会的时间还早,有到各处走走察看动静的必要,便换了一件直缀,打开房门向外走。
前院右侧有一座月洞门,远远地,两位姑娘站在花径上,向走向前面的文昌注目,文昌也瞥了她两人一眼,仍走他的路,心说:“这两个丫头好美,刁蛮极了,不像个大闺女,身手委实高明。莫名其妙地交了手,我还不知她们姓甚名谁哩!看光景,定是武林世家的千金。女孩子小性儿乱使,这种人少惹为妙。”
从店左绕出小巷,巷中幽暗。他本想到大街上走走,却劈面遇上了曾共事两年的禹老三禹宗。
“嗨!蔡老弟,怎样了?”禹老三抢近亲热地把臂相问。
禹老三是唯一与文昌谈得来的人,两人这次相遇,开始将文昌正式拖入下流社会之中,真是天意。
“禹老哥,这种事你最好不必过问。我要找病无常的徒子徒孙们探探口气,免得到时手忙脚乱。”他据实答。
“哈哈!你准备到大街上去找?”
“正是。”
“不行,病无常的党羽不会逛大街,跟我来,到小巷子里找没错儿。”
文昌向小巷一指,摇头道:“到小巷子去找?见鬼,我可不去。”
禹老三大笑,挽着他便走,说:“我知道你是规矩的,但你可以放心,你主要是想找人打架,而不是找快活。没有粉头会拉你,她们不接盲目乱闯的人。你如果想和病无常斗法,必须先知道他的徒子徒孙是些什么玩意。走啦!用不着畏首畏尾。”
文昌心想,这也对,看看这些家伙的嘴脸,也好事先有所提防,便问:“禹老哥,你识得他们?”
“要不识得,还敢拍胸膛向你保证?”禹老三拍着胸膛说。
“好,我跟你开开眼界。”
踏入幽暗的小巷,巷子窄得只可容三四个人并肩而行,上面的房檐几乎衔接在一起,大白天仍然幽暗,本来,这儿就是不见天日的藏污纳垢的地方。
华灯未起,走这条小巷的人少之又少,因为毕竟龙驹寨的地方太小,除了入暮投宿的客商之外,本地的子弟为了面子问题,到底还不敢公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进出这条小巷。敢于进出的人不是没有,那就是没人管束的无赖帮闲痞棍。一般说来,白天来往的人,以赌棍居多,赌棍中有些是以赌为幌子,实际在镖,嫖赌不分家,假使赢了几文,正好孝敬粉头。
不久,小巷向左一折,正式进入了地狱核心地带。
禹老三一面走,一面低声告诉文昌,那些大门虚掩,里面人声隐隐的人家,主人姓甚名谁,里面的保镖痞棍又是谁。到了一家门口挂了一盏红色灯笼的地方,他踏上台阶低声说:“这一家是老妖精黎培杰所经营的赌场,右面是美女如云的艳窟,后面有暗门相通,也是老妖狐所经营的。经常有风波。拉下你的头巾齐眉盖,走!”
两人一前一后,禹老三伸手推开了虚掩着的木门,堆下笑,向里面的暗影说:“二哥,葛老四有空么?有一位老弟要拜望他。”
暗影中没有回答,禹老三也不要回答,拉着文昌的衣袂向里走,并掩上了门。
里面是一间小厅,一灯如豆,热烘烘的气流从厅两侧的穿堂门透出,嘈杂的人声也从里面传出。
文昌跟着禹老三从右面进入,他隐隐看到厅中两列靠椅,有两个黑色人影各躺在一张靠椅内,一双脚搁在另一张椅子上,翘得高高的,他们的眼睛炯炯生光,盯视着禹老三和文昌的一举一动,像是两个窥视猎物的金钱大豹,在幽暗的光线下,令人心中发紧。
这是休息室,排着一列列躺椅,有些醉猫和赌光了的朋友,躺在躺椅上哼哼哈哈,几个粗手粗脚的大汉,在中间递巾端茶往来走动。
禹老三附耳低声说:“注意最右面那位赤着上身的大家伙,他是老妖精的侄儿,黎本生,人称他活报应,在西安府曾经打出人命逃到这儿为非作歹,力大如牛,凶悍无比,假使有人敢在这儿闹事,准倒霉。”
文昌目力犀利,在幽暗的光线下明察秋毫。活报应身材巨大,高有八尺五六左右,赤着上身,胸前长满了卷胸毛,膀子粗如巨柱,一看便知孔武有力,小个儿碰上这种山一般的巨人,首先在心理上便输了一半,整个人倚靠在一根木柱上,木柱似乎也受不起沉重的靠力。
禹老三出了穿堂,跨入窄小的天井,说:“右面,是温柔乡,左面和后面,是一掷千金的决胜场。左面是小注,后面不用制钱用金钱,老弟,你是往左呢?抑或是往右?年轻人血气方刚,戒之在斗,这话错了,该说戒之在走花丛。任何青少年只消在里面走上三回,必定目眩神摇不可自拔,等到床头金尽,任何怪事都可发生。我不希望你推开右面的小门,如何?”
“右面的狐群狗党多不多?”文昌问。
“如果多,岂不煞风景?在后面多些,输光了的大爷性情暴躁,需要有人在旁照料。”
文昌踏下天井,向人声鼎沸的后厅走去。
掀开帘子,里面大放光明,呼喝之声震耳,人群分八处围成一团团。
这是一间三面有门有窗的大厅,外面有走廊,有不少在廊下徘徊透着气。最后端,有一座长柜台,有几个人在照料金银珠宝兑换的事物,三名敞胸大汉倚在柜台抱胸而立,腰带上各插了一把连鞘牛耳尖刀。
四座门,每一座门的两侧都有敞胸大汉把守。八张桌子,几张桌子也零星散布着一些敞胸大汉。这儿的赌具很简单,被子而已。骰子在碗中跳动,清脆的声音在赌徒的耳中,是最迷人的声音,不是赌徒便无法体会它的迷人力量。
人太多,他俩的进入并未引起多少人注意。但把门的两个敞胸大汉,首先便发现了禹老三。右面那浓眉大眼的“喝”一声怪叫,说:“禹师傅,扳本来了?有种!咦!这……这位……”他指着文昌面现惊容。
文昌嘿嘿笑,说:“送钱来的,别大惊小怪。”
“咱……咱们眼熟得紧。”大汉说。
文昌以往在店中不带头巾不缠帕,今天用青巾包头,所以面目一新,难怪大汉一时弄不清是谁。
文昌恐怕对方看破身分,便向最近一张桌子走去。
“这位仁兄是谁?”大汉向禹老三问。
“财神爷。老兄,你别大惊小怪。”禹老三答,也转身走了。
“你带来的?”大汉跟上问。
“不!他跟来的。”禹老三不动声色地答。
文昌刚接近桌子,正欲挤入人丛分散后面盯梢人的注意。真巧,桌对面突然跳起一名大汉,上了桌,向对面的对手举起三颗骰子,大吼道:“他妈的王八蛋,这骰子有鬼,大家别嚷嚷。”
这家伙的嗓门大,人群一静,所有的目光全向他集中。桌子附近的人,向外张。敞胸的人有六名之多,急向桌子集中,排开了人群往里抢。
人群张开,文昌屹立不动,不片刻,他成了内围观众的一员。
跳在桌子上的大汉,左脚踏住一锭十两重的黄金,右脚拨开骰碗,举着骰子向四周叫:“他娘的邪门,连掷三次么二三,这不是欺人太甚么?我姓巩走了一辈子江湖,今天碰了鬼,这位仁兄……”
话未完,两名敞衣大汉已接近桌后。那儿五名穿青裰的中年大汉屹立如山,不让他们挤入。一名敞胸大汉在外围叫:“老兄,下来,有话好说。”
桌上的大汉不理睬,继续用大嗓门叫:“大爷输了三锭黄金,已瞧出破绽,这三颗骰子有鬼,里面定然有十字槽灌了水银。瞧大爷以十两黄金打赌,打破这三颗骰子,如果没有鬼,便替这位仁兄披彩挂红……”
话未完,左手探入怀中,拔出一把后背插手。
不等他俯身动刀子对付骰子,不知何处飞来一把单刃飞刀,一闪即至,插入大汉的胸膛。
“啊……”大汉发出一声惨叫,手一松,骰子和银子落在桌面上。锵锵有声。
人群大乱,鸡飞狗走。
近桌的五名青衣中年人同声大吼,各掏出一把匕首,一个厉声叫:“王八蛋杀人灭口,宰了他们。”
五个人扑向敞胸大汉,吼声震耳。
文昌是暗器行家,而且早留了神,人群大乱中,他接近一名黑巾包头的大汉。
大汉正挤出人丛,没想到后面有人。文昌虎掌疾伸,一把扣住大汉的左肩叫:“老兄,慢点走。”
大汉猛地右旋身,右肘凶猛地反撞文昌的右肩,左手袖口刀尖微露,蓄意待飞。假使一肘落空,左手的刀便会毫不客气地吐出。
岂知文昌早有提防,铁拳已先发制人,“碰”一声闷响,击中大汉的右肩。
“啊……”大汉狂叫,第二拳已到,第三拳继续着肉,一连三拳结结实实,疾逾电闪,全击在大汉的肚胸交界处,铁打金刚也吃不消,向后便倒。
似乎在同一瞬间,三名穿青衣的大汉从左右扑上,吼声如雷,来势汹汹。
文昌势如疯虎,右闪,铁拳一挥,“啪”一声击中右面大汉的左肩,再左旋身,身形下挫,左肘出似惊雷,后面出似闪电,后面大汉手中有短刀,刚一刀插下,文昌却从他左下方切入,“碰”一声响,肘尖撞中大汉的左胸下方,“哎”一声疯狂叫,扑倒在文昌的左肩上,一个筋斗翻跌在地,成了手脚朝天,短刀也扔了,昏颁在地下。
也似乎在同一瞬间,文昌迎着先前从左面扑上的大汉,左手一拨,将来的短刀格出偏门,右拳疾逾电闪飞出。“噗”一声中了,大汉脑袋向右偏。“啪啪”两声暴响,两劈掌接着光临,分别击中大汉左右耳门。大汉“嗯”了一碰声,嘭然躺倒。
这刹那间的接触,说快真快,四个人倒地的时间,先后相差不过分秒而已。
文昌一把拾起地上的短刀,身形微挫,作势扑出,向冲近的五名敞胸大汉吼道:“站住!除非你们不要命。”
他的吼声如同石洞中响起了一片焦雷,震得众人耳膜欲裂,惊得腿都软了,人声立止。
所有的赌客,全变了脸色,退在四周发抖。
五名青衣有一名照顾躺在桌上挨飞刀同伴,四人绕桌戒备。
十余名敞胸大汉,手执铁尺木棍,将文昌围在核心,但谁也不敢接近。
被击倒的四名大汉昏倒了两个,发飞刀的大汉在挣扎呻吟,但无法坐起。后面被击倒的人,手按左胸下挣扎着坐起,脸色死灰如同僵尸脸孔,额上青筋跳动,大汗如雨,呻吟声虚弱难辨。
文昌面对十余名打手,毫无惧容。
人丛中,有人大叫:“是蔡师傅。”接着有人纷纷溜走。
文昌刀交左手,拔出右手袖内皮套里的小剑,小剑光华如电,冷气森森,用震人心弦的声音说:“用假骰子骗人,你们还敢在大庭广众之间用飞刀杀人灭口,胆大妄为,你们太狠了。在下已抓住了凶手,谁要不服在下交官府处理,在下定叫他血染当场。”他向桌旁的青衣人叫:“中刀人生死如何?”
“死了,刀中心室。”一名青衣人咬牙切齿地答。
“找那三颗假骰作证物。”文昌再叫。
“已被人乘乱拾走了。”
“在下守住现场,派两位仁兄出去报官,先找甲首。”
四名青衣大人四周一看,四座门全被敞胸大汉封住了,要突去重围报告,事实上有困难。
厅口帘子一掀,活报应带着八名大汉进入厅中,巨人般的身躯十分唬人,独自赤手空拳走进厉声问:“蔡师傅,你想比试?”
“在下抓住了杀人的凶手,陪诸位打人命官司。人命关天,蔡某不能袖手旁观不管。”
活报应哈哈疯笑,笑完说:“人命关天?奇闻。咱们江湖人不进衙门,死几个人不打紧。”
“在下却要进衙门,天理国法不许凶手漏网。”
“你如何进衙门?”
“押凶手投案。”
“你试试看?老弟,你知道那几位仁兄肯是不肯?”
“杀人偿命,国法如山,不由人肯与不肯。”
“哈哈!他们是汉江秃蛟的喽罗,见不得天日,你要他们上衙门?哈哈!你未免太天真了。”
听说是汉江秃蛟的人,文昌一怔,但略一思索,冷冷地说:“在下不问是谁的人,必须带凶手投案。”
活报应已站在两丈外,沉下脸说:“蔡师傅,黎某知道你不是江湖人,原谅你的无知。咱们江湖人全是些亡命之徒,在刀尖上打滚,没有人会陪你打人命官司,大不了私下里和解,死了认命。山高皇帝远,官府也管不了咱们私底下械斗杀人。咱们江湖人有江湖人的道义,绝不会向一个平民百姓动刀,万一失了手便只好亡命天涯,因为黎民百姓有地方官管辖,确是人命关天。但江湖人对江湖人,却全不是那么回事,一死百了,没有人会陪你上公堂,你也找不到尸体。你可以瞧瞧,你是否可将凶手带走?那五位朋友也绝不会和你上衙门,你的证词令你在衙门里牵连难脱,自找麻烦。”
“在下却不信有这种无法无天之事。”
“信不信是你的事,事实如此。像你,你如果在店内。或者在大街之上,咱们最多把你打个半死便放手了事。但在这儿,情形完全不同了,杀了你之后,没有人报官,没有人替你出头,也没有人可以找得到你的尸体,你只能在阎王爷前告状。放下你的刀剑,你可以乖乖地离开,那五位朋友可以将同伴的尸体用布包了带走,咱们不再留难他们。”活报应朗朗道来,似乎死了个把人小事一件。
五名青衣人挟了同伴的尸体,一个说:“咱们有算账的一天,今天咱们领情。”说完。大踏步出厅而去。
文昌用难以言宣的神色,目送五人的背影消失在厅外,他知道,这就是江湖人为何不见天日的原因所在,他们自己不敢见官,官府也解绝不了问题。
活报应走向躺在那儿如同死人的凶手身畔,俯身伸手去拉。文昌一闪先到,此道:“不许动手。”
“你不走?”活报应不屑地问。
“正是此意。”
“你不想活?”
“在下已经是亡命之徒,正式成为亡命客,活不活小意思,闹事管定了。”
“你想怎样?”
“凶手身为江湖人,却不顾江湖道义,从人群中一不出声,二不照面,偷偷出手用飞刀杀人!哼!在下也用江湖道义对付他,要他偿命。”
“哟!你的口气可不小,居然以维护江湖道义者自居哩!好家伙,你大概活得不耐烦了。”
文昌冷冷一笑,毫不放松地说:“敢路见不平拔刀伸张正义的人,都是活得不耐烦的人。”
“你想把他怎么处置?”
“以刀还刀。”
“你敢?”活报应轻蔑地问。
“活得不耐烦的人,没有不敢做的事。”文昌傲然地答,短刀举起了。
“你敢动他一根汗毛,大爷活剥了你。”一面说,一面在前面。
文昌傲然四顾,大声说:“诸位听了,杀人偿命,借债还债,这位大爷既然抬出江湖道义说道理,在下只好也用江湖道义处治凶手。他用飞刀暗中伤人,在下还他一飞刀。”
这时,凶手已经苏醒,坐起了身子,吃力地向后退。文昌大声地说完,转向活报应叫:“让开。”
活报应反而迫近两步,厉声道:“在大爷动手剥你的时候,你敢对大爷如此大呼小叫,方算得英雄好汉……王八蛋!”
他刚说到“汉”字,短刀已从他腰侧飞过,身后“哎”了一声,退出丈外的凶手倒了,短刀插在右肩窝上。
活报应感到短刀突然飞过腰旁,便知不妙,他以为文昌要用刀对付他,本能地喝骂一声,扭身闪避。事实上他如果真想闪,恐怕先躺下了,短刀击中凶手,他的身躯方开始扭开,反应太慢了。
四周群众大哗,敞胸大汉便待挺刀刃上。活报应一声狂吼,向前猛扑,一面叫:“大家退下,我要抓住他活剥。”
他对文昌手中光华如电的小剑有点顾忌,扑上时左手故意抓向文昌持剑的右手,想引开小剑然后抢入擒住,右手待机攻击。
文昌冷笑一声,反而收了小剑,向左绕,一面说:“杀你污了我的神刃,放心上啦!”
语声中,他凶猛地扑上,抢先出手,左掌右掌如同狂风暴雨,狂野地攻了五拳劈出四掌,下盘也攻出三腿。
活报应也练了气功,挨得起拳脚,一双巨手封得严密得紧,但阻不住文昌一阵空前猛烈的狂攻。左手挨了一拳,右胯也挨了一腿,响声暴炸中,他有点手忙脚乱支撑不住,气功火候未到家,文昌拳掌上的力道十分沉重,所中处真力直迫骨髓,如受千斤巨锤所撞击,马步虚汗,直退至壁脚仍未止住退势。
文昌气吞河岳,步步进迫,一记“黑虎偷心”走中宫迫近,铁拳疾逾闪电。
活报应怒火攻心,右出“将军带马”接右拳,左劈掌“吴刚伐桂”反攻向文昌的右腰肋。
文昌收拳出肘,左脚斜身踏进让过一拳,招出“凤凰展翼”,“噗”一声从对方手臂下探进,肘尖击中活报应的右胸。
活报应的右手向下搭,抓中了文昌的右肩,但右胸被撞在先,力道早失。
“啊……”他狂叫,向后退,“砰”一声背脊着墙,墙簌簌而动,无路可退。用肘用膝,都是狠着,劲重如出,这一击几乎令他的右肺爆炸,怎受得了。
文昌贴身狂攻得手,得理不让人,左右铁拳出如闪电,“砰砰砰!叭叭!”一连五拳,拳拳着肉。
“哎!哎哎……”活报应狂叫,双手乱抓乱拍,招架不住,最后一拳击中丹田穴,“啊”一声惨叫,上身前俯。
文昌虎跳离开,小剑再次拔出叫:“谁再上?蔡某奉陪。”
活报应站立不牢,昏天黑地,身躯前俯仆倒,像倒了一座山,不住喃喃地叫:“打得好,你……你将用……用性命……偿回。”
八名敞胸大汉成半弧形迫近,刀、尺、棍、枪,一应俱全,一个个凶猛狰狞,阴狠可怖。但他们却不敢突然扑上,被文昌刚才快速而凶狠狂攻镇住了。
文昌后面倚壁,如同一头冯河暴虎,手中小剑毫光闪闪,作势扑出,一面厉声说:“老兄们,刚才你们自称是江湖人,江湖规矩是一拥而上的么?蔡某不想杀人,但你们如果一齐上,在下只好大开杀戒,不信立即可见。”
“呸!”八大汉狂吼,疾而冲上。
“呸!”文昌接着叫,人向友一闪,再问右冲,手中小剑幻化一道扭曲而动的电光,在右首一名大汉的左方突入,快如电火流光,飘掠而过,身形乍闪,已贴近附上第二名大汉的左肋背,左肘疾带。
“啊……”第一名大汉发出一声绝命的狂叫,左肋血如泉源,人向前冲,脚下虚浮。
“哎……”同一瞬间,第二名大汉的左背骨挨了一肘尖,惨叫着向前急冲,并一面踉跄旋转,挡住了从左面冲来的同伴,刀子已坠落地面。
文昌身形如电,已接近第三名大汉,这位仁兄了得,手中一支铁尺极有火候,反抽、斜劈,一声大吼,再来一记“天河倒挂”猛仙文昌的右肩头。
文昌先退,再闪,最后错出一步,小剑似乎跟着铁尺抽过的光弧上方跟踪而上,一沾即远出丈外去了。
“啊……”大汉狂叫,左手掩住左脸,鲜血像檐水般流了他一身,左脸的创口深抵骨部,从耳上到小颔,开了一条大缝,这一辈子将令他永志不忘。
短暂的片刻中,八个人倒下了三个,三个人伤势虽不致命,但已无法再站起拼老命了。
快速而疯狂的抢攻,把四周的人全惊得呆了。
文昌已到了第四名大汉的背后,大喝道:“转身。”
大汉真听话,右旋、生刀,短刀划出一道弧形光孤,狂野地挥出。
岂知他估计错误,文昌身形俯低,高不过四尺,让短刀距顶门五寸处划过。同时,文昌的左手早已等在前面,一把扣住大汉拂过头门的右手肘,像一把大铁钳,钳实了,一长身,右手的小剑吐出,左手将大汉往怀里带,小剑刺向大汉的肚腹。
大汉本能地用左手去推文昌送剑的手背,推不准部位,小剑一拂,削掉了他四枚指头。
小剑再向前进,大汉心胆俱裂,狂叫道:“饶命,烧……”
正危急间,厅口人影,乍现一尖嘴缩腮,脸上无肉,蓄着灰鼠须的家伙,带了十余名大汉抢入厅中,看年纪约在五十开外,身材瘦长,穿了一身青长袍,用略带尖锐嗓门比喝道:“手下留情,蔡师傅。”
文昌的小剑,停在大汉的肚皮上。他已看出了来人是病无常的狗头军师,老妖狐黎培杰。他嘿嘿冷笑,小剑仍点在大汉的肚腹上,说:“阁下定然是老妖狐,幸会幸会。”
屋内,赌徒们发现是两伙江湖人火拼,出了人命,除了胆子小的朋友外,大多数未离开。他们知道,只要不参与,便不会有危险。由于蔡师傅是个本分人,而且是个默默无闻的少年,昨天和今午的事,在龙驹寨已闹得沸沸扬扬,达时又出现在赌场中,已经够令人惊讶,再出手打抱不平连制几个大汉,片刻间击倒了赌场第一条好汉活报应,更令人吃惊。他们在屋外门窗之间不走了,要看个水落石出如何收场。
老妖狐及时出现,出声要求文昌手下留情,文昌其实无意杀人,除了用夺来的短刀重惩了凶手之外,其余的都是击伤了事,他毕竟不是天性凶悍的人。再就是他野心软勃,要统治龙驹寨的黑社会分子,如果杀多了,日后,将无法善后,必会增加统治上的困难。
老妖狐瞥了瞥在地上挣命的手下,活报应正呻吟着扶壁而起,滑跌了三次,终于爬起来。
“本生,伤势如何?”老妖狐关心地问。
“叔父擒住这狗养的再说!”活报应竭力大叫。
文昌放了手上的俘虏,收了剑,正欲迎向老妖狐。大汉恢复了自由,突然一拳攻向文昌的耳门。
文昌哼了一声,左手格开来拳,右手闪电似的来了一记正反双劈掌,“噗噗”两声,劈在大汉的左右颈根。大汉哎呀了一声,软倒在地昏迷不起。
文昌跃起厅中心,掀飞了四张椅子,厅中宽敞好动手,向老妖狐点手叫:“老妖狐,咱们在拳脚上下注,来来来,赌注由阁下决定大小。”
老妖狐鼠须抖动,鬼眼乱转,奸笑道:“先别提下注。蔡师傅,你不应到这种地方来。”
“蔡某来了,而且架了梁。”
“你和汉江秃蛟有交情?”
“午间蔡某击伤他们三个人,一飞刀刮了他顶门一层泊皮,小意思。”
老妖狐一惊,奸笑却更浓,说:“小兄弟,这么说来,你两方面的人都得罪了。”
“蔡某只问曲直,不怕得罪任何人。”
“你该知道咱们都是些亡命之徒。”
“蔡某也是亡命客。”
“好,黎某代表敝地的亡命之徒,欢迎你加入亡命者之列。这儿的事,咱们不必再提。今晚商洛老店之会,老弟务请赏光。”
“蔡某准到,虎穴龙潭在下亦无所畏惧。”
老妖狐向众人沉喝:“收了你们的兵刃,丢人现眼。闪开正道,老夫送客。”
人群让开厅堂正路,文昌昂然举步,一面说:“在圈子里玩假骰杀人,阁下是如何混开的?怪事!太不像话。”
“老弟,这叫以牙还牙。江湖中有些事,你还没弄清哩。你认为咱们动手太不讲道义,却不知汉江秃蛟早已一声不吭沉了咱们不少弟兄,他们又何曾光明正大叫阵的?论实力,老实说,咱们和汉江拼命是以卵击石,但为了混口饭吃,不得不舍命周旋,刚才如果不是老弟你出面,把守在外面的三十余名汉江秃蛟的高手,恐怕已杀入馆中,死的将不知有多少人,你认为他们六个人便敢孤军深入么?他们并不傻哩!总之,老弟今天算嫌鲁莽了些,但总算救了不少人,咱们仍感谢你手下留情之德。老朽在巷底盯住了柴化,晚来了一步,不然舍侄也会领受老弟的拳脚教训。唉!这碗饭吃来不易,老弟是咱们镇中的子弟,人不亲土亲,老弟请高抬贵手。今晚陈爷将和老弟情商,到时尚请为本镇的兄弟留三分情面。”
两人,面说一面定,到了大门口,老妖狐长揖相送,一再叮咛今晚务请到会。
老妖狐回到内厅,喜悦地叫:“五行有救,咱们有活路了。呀!你们怎么了?”他向四周的人问。
四周的人气愤地瞪着眼,咬牙切齿,一名大汉叫:“师爷不该放定那小子,他伤了咱们六位弟兄。”
老妖狐呵呵笑,问:“尤老七的伤势如何?”
“刀中右肩井,生死难料,假使今晚能安静,救得了命也必成残废。”
老妖狐环顾众人一眼,沉声道:“你们知道什么?只知道逞血气之勇胡搞,也不看看外面那三十余名高手的举动,不顾首尾胡来。今晚如果不是蔡师傅出面,这儿咱们将全军覆没,巷底的胜负难料,也可能死伤累累。因为这儿的人不敢发动,巷底柴化那王八蛋也不敢妄动。咱们的助拳朋友尚不知能否赶来,他们已经开始试探了,如果今天咱们栽了,后果不问可知。兄弟们,不必怨天恨地,咱们要罗致蔡师傅,唯有他能助咱们度过难关。告诉你们,汉江秃蛟挨了一刀的事尚未探明,但凌贼的得力臂膀被蔡师傅打成重伤的事已经证实了。兄弟们,对蔡师傅客气些,对咱们大有好处。今晚大哥原预定摆下鸿门宴,我必须找大哥商量商量。”
说完,交代手下好好调治受伤的人,匆匆走了。
文昌和禹老三连袂走出小巷,含笑分手。一路上禹老三惊魂未定,脸色仍未复原状,奔回店中将经过加油加酱向同伴吹牛,把仍在店中的少东主张子玉吓了一大跳。
张子玉暗地里和狄二伯一阵子商量,他说:“二伯,你务想办法劝阻蔡师傅回头,他在村中受了十几年的虐待,心里本就不正常,这次竟明目张胆进入小巷闹事,用凶器杀人,自称是亡命客,显然有和病无常一群家伙胡来同流合污的可能。两年以来,我们都知道他是一个聪明冷傲的本分人,可不能眼着他沦落成恶棍匪徒。”
狄二伯摇头苦笑,道:“老朽将全力而为,但恐怕力不从心。唉!假使大管家或商夫子仍在,也许尚可挽回,在这许多人中,蔡师傅只敬爱他们两个人,其他的人……恐怕无能为力哪!”
“我们尽力而为,你可全权处理。”张子玉说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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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昌别了禹老三,向右折回商洛老店,店口栓牲口的空地中,五六名店伙计将十匹健马牵入厩中,显然又有一批客人落店。
还未踏入店门,老远便听到里面有人叫闹,一个打雷也似的大嗓门,正在穷叫:“什么?不许大爷住上房,他的的你再狗眼看人低,黑爷要拆了你这鸟店。”
“客官,何必生气?咱们……”是掌柜先生的声音。
“砰”一声暴响,有人拍柜台,大嗓门抢着吼:“他妈的!还要人不生气?黑爷爷走遍天下,却没听说过客店要将财神爷往外撵的奇闻。你再说没有看看?”
“小店上屋确是客满,客官请将就些儿,再说,出门人省两文不是坏事……”
“啪”一声暴响,有人挨了耳光。
接着此喝大起,人声吵杂。正混乱间,店门冲出一个黑凛凛的巨人,跃下台阶,向涌出的店伙们叫:“出来,出来,他妈的!黑爷爷正拳头发痒。”
文昌已到了阶下,闪在一旁,向黑大汉瞟了一眼,再退出丈外,心说:“这黑大汉好雄壮威猛,腰中所缠的鞭够分量,店伙们可能要倒霉。”
这是一个铁塔般的巨人,比活报应还要壮实些,豹头环眼,大嘴阔鼻,虬须屹立,用黑巾包头,披黑直裰乱糟糟,腰中缝了一根钢丝夹蛟筋缠合的丈二长鞭,握手自粗如茶杯,尾梢粗如指尖,光华闪闪,不但沉重而且弹性极佳,确是一根值钱的宝刃。看光景,准是一个落魄的江湖人,他背上的包裹又小又破烂,往上房确实不合身分。
阶上抢下四名店伙计,每人手上一条枣木齐眉根,怒吼如雷,先后冲上。
四个人抢下阶,事实上不可能同时到达出招,最先一名店伙计一声暴喝,一招“毒龙出洞”兜心便点,来势汹汹。
大汉哈哈狂笑,不进不迟不闪不让,出右手一拔一扣一勾一拉,向后带,左手来一记重耳光,大牙掉了两颗,早打得他满天星斗,脱手丢棍向左冲倒,爬不起来。第二名店伙到了,黑大汉骂:“狗娘养的废物!不过瘾。”顺手将夺来的齐眉棍沉尖向下扫出。
第二名店伙招出“拨草灵蛇”,想出其不意攻下盘,“啪”一声暴响,黑大汉的枣木棍扫中店伙计的梢,店伙的棍飞抛五丈外,腾跃旋转飞走了。
黑大汉哈哈狂笑,丢掉棍冲上,双手搭住店伙的双肩向上提,抓小鸡似的高高举起。店伙想用双脚踢黑大汉的的小腹,可是浑身无力,原来黑大汉的大姆指已经按住了双肩井大穴,动弹不得。
“滚!哈哈哈哈!”黑大汉又叫又笑,将人向上掷。
另两名店伙几乎吓软了腿,齐向左右窜开。
黑大汉一不做二不休,向右开窜。
文昌正在右面,喝道:“算了,不然要出人命。”
黑大汉大环眼一翻,抢进道:“好啊!大小子也算一份。”
叫声中,伸手便抓,想依样葫芦抓住文昌掷出。
文昌本来背手而立,想不到黑大汉竟会找上了他,冲势奇急。黑大汉身材巨大,但进退如风十分灵活,一双巨掌如同蒲扇,张开来谁也休想从中宫攻入。
但文昌比风快,也乘黑大汉粗,几乎腰部小了一半,黑大汉的丈二长鞭,在腰上反缠了三圈,确是腰中十围。说十围未免夸大,六围却非虚语。
文昌不敢大意,他本想用“童子拜佛”崩开对方的双手,再扣攻头部,却又怕扣不住,胸腹便全会暴露在对方双腿的攻击正面控制下,临时决定先试试再说,便向左疾闪,右拳疾逾电闪,进击了。
“砰”一声,击中黑大汉的右胸,黑大汉被凶猛的拳劲震退两步,怪叫道:“咦!你小子的拳上功夫骇人,打!”
打字叫出,手还未及伸出,文昌的铁拳已到,“砰!砰砰!砰!啪!”拳撞击皮肉的声音连珠暴响,黑大汉共挨了六拳之多。他腰中有长鞭护住,丹田穴左右附近被保护住了,但小腹和肋骨没护住,六拳记记凶狠。
但黑大汉仅“嗯”一声,每挨一拳便连摇带退,却没有倒下,而且被他格拔开另外的五拳两腿,共退了五步。
文昌愈打愈心惊,天!这家伙真是钢筋铁骨哩,六拳狠击似乎毫不在意,厉害。
黑大汉打得火起,一声怒吼,双手急挥,抓住了文昌的左小臂,大吼道:“滚!你他妈的该死!”吼声中,向后右方扔出。
文昌被巨大的拖力拖得向前冲,马步虚浮,他两臂有六百斤神力,竟无法抗拒黑大汉的拖扔,不由他不用劲挣开对方的掌握,但挣不开,挣不开只好用拳头,左佯攻。
“噗”一声击中黑大汉的右脸,但他也被扔出八尺外方能止步。
黑大汉右脸挨了一拳,脑袋摇了摇,退了两步,站定摇摇头,似乎想把中拳后的昏沉感摇落,一而用手狠狠地揉动着被击处,一而叫:“好小子,你他妈的手脚倒是快,拳头够重,老子要搥扁你这小王八蛋!”
叫声中,凶猛冲上攻出两拳,文昌知道遇上硬对头,不再硬接,左闪右避从左右猛攻,两人换了三次照面,各换了两拳一拳,拳掌中肉声震耳。
这时,店中客人全都闻声奔出看热闹,行人围观,叫喊声震耳。
“蔡师傅,再给他两拳。”
“用腿!用腿!”
观众在狂叫,文昌已经攻出六腿了。他的腿急逾电闪,绵绵不绝,上面双手不时加上两记冷拳,委实凶猛泼辣锐不可当。
黑大汉没有文昌灵活,一双脚共挨了五腿,马步逐渐虚浮,凶狠地打击使他有点?c植蛔。纸怕伊恕?br />
文昌的连环十八踢凶猛无比,踢完十八腿又可连环进攻,对方只消挨了一脚,尔后便被迫得随腿势移动,成了人配合腿的招转移游动,身不由己。幸而文昌不想伤人,未向下阴和海底及脑袋进攻,不然黑汉还真无法脱出双腿的围绕打击。
踢到第九腿,文昌脚尖由挑弯勾,不攻下阴攻右腿根,黑大汉喘过一口气,一声虎吼,“海底捞月”捞住了文昌的左脚,向上一掀。但文昌的靴尖已经着肉。
“砰匍”两声,两人都倒了。
阶上,白衣少女银铃似的欢叫声传到:“黑大个儿,你的拳头是废物么?打呀!”
黑大个儿却坐在地上,向爬起急速冲到的文昌叫:“算了算了,算你他妈的行。好小子,我黑铁塔第一次被人踢倒在地,他妈的塔倒了。”一面叫,一面摇摇摆摆站起,咧着嘴笑。
文昌也感到有点吃力,拍掉衣裤的灰土,笑道:“黑小子,你也行,你的肉不痛,我的拳头却痛了。”
这是他第一次笑,是真的在笑,阴沉的面孔消失了,像是脱胎换骨。也许,他是被黑铁塔的笑感动了,也许,他被黑铁塔的纯真所引化,他确是笑了。
黑铁塔睁着大环眼,说:“你小子开的店?我不住就是。”
“不!我是住店的。”文昌笑答。
“咦!你怎么打起我来了,我也是住店的么!”
“咦!是你先找我打哩!”
“是真的?”
“你不问青红皂白乱动手,怎么不真?”
黑铁塔一巴掌打在自己的大脑袋上,嘿嘿怪笑道:“真他妈的见鬼,谁知道你是住店的!喂,你小子叫什么?姓什么?”
“我姓蔡,名文昌……”
“你他妈的别文诌诌好不?你的绰号呢?咱们江湖人叫绰号,姓名倒不要紧。我叫黑铁塔范如海,喏!我这条长鞭厉害着哩!只是我叫如海,却不会水,水真要命,掉下去不喝饱爬不起来,真他妈的丢人。”
文昌想了想,脱口说:“我叫亡命客蔡文昌。”
“哈哈!你小子胡闹,江湖人谁不亡命?不过……不过我喜欢你的绰号,来,咱们交个朋友。”说着,伸出大手。
“好,咱们交个朋友。”文昌也爽朗地说。
两人的臂膀把住了,文昌说:“到店里去,咱们把臂联欢浮三大白。”
“浮什么白?”黑铁塔低声问。
“就是干三大杯。”
“哈?你小子妙极了,喝酒叫浮白,见鬼!可把我的酒虫儿引出来了。”接着,他黑脸成了紫褐色,低声说:“亡命客小子,我可没钱啊,每天住店都是他妈的到了便拔腿溜走白住,哪儿来的钱买酒?”
“呵呵!傻小子,算我的,我请你。走!”
黑铁塔哼了一声,翻着大环眼说:“亡命客小子,我可不傻,你别胡叫好不?”
“好,不叫你傻小子就是。”拉着黑铁塔向店门走。
“这家店还能住?”
“别怕,有我,咱们住同一间房,我那儿有内间。”
两人踏上台阶,文昌向怒目而视的店伙计赔笑道:“大哥们,包涵包涵些儿。”
黑铁塔经过两个姑娘身边,突然说:“亡命客小子,刚才有一个丫头片子穷叫打,瞧,你看是哪一个?”
文昌还没来得及回答,他不想招惹这两朵有刺的玫瑰,沉着脸正想发语,白衣小姑娘故意绷着脸接口道:“正是本姑娘,你想怎样?”
黑铁塔瞪了她一眼,撇着嘴说:“丫头片子多嘴多舌,你他妈的将来要嫁给一个哑巴。”
姑娘自讨没趣,气得跳脚,冲上说:“你找死,本姑娘……”
黑铁塔撒腿便跑,一面怪叫:“男不和女斗,鸡不和狗斗,你他妈的别来找麻烦。”
文昌不想生事,两人一溜烟走了。白衣姑娘也被绿衣姑娘拉住,低声说:“黑铁塔是明因大师的侄儿,一身混元气功十分了得,人却是有点傻呆,不必和他一般见识。”
两人向店内走去,身后有四名大汉护卫,白衣少女一边定,一面低声说:“表姐,那亡命客是怎么回事?他不是张家铁店的师傅么?怎又称起亡命客来了?哦!目高于顶,傲骨冷面,人倒是一……一表……他笑起来可真……”
“嘻嘻!表抹,不害羞,十四的丫头春心动矣!”
“呸!表姐,你……”白衣少女粉面酡红,擂了她表姐一拳。
表姐捉住她的手,附耳笑道:“我忘了,哦!大明律例,十四岁的姑娘便找婆家……”
“狗嘴,狗嘴,呸!不理你。”白衣少女撒腿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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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昌和黑铁塔安置了行李睡处,文昌说:“黑铁塔,咱们先干两杯,晚间咱们再和一群家伙打交道,你听我说明经过,去不去在你。”
夜来了,市面华灯初上,客店中闹哄哄,内院花厅中也人影往来不绝,但没有吵闹声,外面的声浪传到这儿,已经是不搅耳的余波了。
花厅中,灯火通明,共摆了五桌酒席。外面庭院中以及厅四周,有不少人在黑暗中放哨,预防汉江秃蛟派人前来闹场。后厅内,人声隐隐,不时传出一两声弦音,飞逸出几个单调的音符,有人在调弦。
厅前廊下,两列大环椅上坐了一二十个人,一个身材高瘦的半百老人坐得四平八稳,灰发挽成一个道士髻,三角脸,雷公嘴,山羊灰胡,山羊眼白多黑少阴森森,脸色黄中泛青,配上他那雷公嘴和特长的下颚,那天生的八字吊客眉,便有七分像无常鬼,也像大病经年的瘦僵尸,他就是龙驹寨之霸,病无常郭智先,黑社会的顶尖儿人物,一群痞棍歹徒的老大。
他旁边坐着老妖狐黎培杰。另一方面,坐了大名顶顶的龙驹寨八打手,可惜只有七名,老大活报应躺在床上养伤未能参加。
病无常的青黄脸上阴沉沉,毫无表情地问:“培杰,派人去催请了?”
“大哥,已派小猴子邱六去了。喏!来啦!”
前院后门吱呀一声拉开了,小猴子邱六一蹦而出,跳到院子里尖叫:“蔡师傅与黑铁塔驾到。”
廊下的人纷纷站起,院子里出现了文昌和黑铁塔高大粗壮的身影,病无常率领着徒子徒孙降阶相迎。文昌在丈五六外站住了,抱拳行礼说:“蔡某应诸位宠召,不敢不来,昼间得罪,尚请海涵。”
病无常在龙驹寨是一方之霸,平时眼高于顶,今晚居然客客气气,脸上挂着难见的笑容,欠了欠身子说:“蔡老弟言重了。两年来,蔡老弟在张家铁店真人不露相,兄弟们有眼不认泰山,不仅委屈了老弟,而且竟惊扰老弟的虎驾,罪有应得,陈某亦难负其内疚,今晚特设宴与老弟赔罪,多蒙赏光,不胜荣幸。”
文昌连称不敢,然后说:“不可应陈爷宠召而来,擅自连同敝友做不速之客,可否容小可为敝友引见?”
老妖狐接口道:“店门口一场纷争,有目共睹,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老朽代表兄弟们权致欢迎之意。”
黑铁塔拉开大嗓门叫:“他妈的罗罗嗦嗦,没有半点江湖人粗豪的气概,说了半天废话,怪事。我,黑铁塔范如海。”
病无常脸色一变,但又忍住了,笑道:“范老弟果然够粗豪,正是江湖人本色。兄弟们,自己报名号。老朽病无常郭智先。”
众人一一自报名号毕,老妖狐举手邀客,说:“两位老弟请入席,咱们好好亲热,在席上再向两位老弟请教。”
“郭爷请。”文昌礼让。
病无常领先登阶,黑铁塔又嚷:“这才像话,说上老半天岂不扫兴?”
中间一桌上,病无常坐了主位,文昌就客位落坐,老妖狐在右下相陪,黑铁塔在左首。这一桌只有四个人,却有八张凳子。
其他四桌,却是八人一桌,四面站了十余名店伙管上菜倒酒。
“上菜敬酒。”有人亮声叫。
黑铁塔又叫啦:“怎么?看排场,他妈的定是将菜一个个上。江湖人的酒席,我黑铁塔吃过不少,却没吃过逐个上菜的,只有那些贪官土豪才摆臭排场。喂!别小气好不?一起上岂不痛快?”
“黑铁塔,不可无礼。”文昌不得不出声阻止。
老妖狐却呵呵笑,说:“范兄弟说的是,咱们这些江湖人确是用不着臭排场。上菜,一起上。撤酒杯,换大碗。”
“这才像话。”黑铁塔咧嘴笑。
酒上来了。大坛子的高粱烧。菜上来了,山珍牛羊俱全,没有海味也没有鱼。
店伙计上来斟酒,黑铁塔却自己来。酒过三巡,病无常站起说:“弟兄们,放下酒碗,听愚兄向蔡老弟说几句不中听的话。蔡老弟,老朽先干一碗,请容老朽表表苦衷。”
他干了一碗酒,神情有点苦兮兮地往下说:“这些年来,不错,龙驹寨日渐繁荣,油水自然跟着加多,因此之故,便引起外人眼红,心存觑觎的人,不计其数,咱们这群弟兄们的处境,也就日渐艰难……”
“喂!你有个完没有?噜噜嗦嗦。”黑铁塔不耐地大叫。
病无常忍无可忍,厉声道:“你一个江湖浪人,咱们尊重你是蔡老弟的朋友,所以对你客气,你却在这儿胡说八道,你凭什么?”
黑铁塔跳起来大吼:“你他妈的病小子鸡猫狗叫神气什么?你这叫做请客呢?还是他妈的吐苦水?黑爷爷曾在太行山九山十八寨做过上宾,也曾在安庆府亲赴安庆五霸的英雄宴,也曾捣毁武当山的回龙观,大闹少林寺的二祖庵,多大场面没见过?你他妈一个小地方,黑爷爷冲亡命客小子的金面赏你的光,你却狗眼看人低穷噜嗦,算啥玩意?你如果不服气,把你的徒子徒孙三五百全叫来,我黑爷爷如果打发不了,不吃你这顿窝囊酒菜。”
所有的人全变色大怒,黑铁塔虎跳而起,抓起一张黑木长凳,右手掌起处,克察察一连七八掌,木凳像豆腐做的,被他的铁掌削的剩一条凳脚,地下掉了一大堆破木块,举起凳脚吼道:“谁他妈的脑袋有这张凳子硬?黑爷爷却是不相信。”
他扔掉凳脚,手一勾,腰中的丈二长鞭突然绷出,拍向丈外一根厅柱,如同怒龙夭矫,“啪”一声暴响,鞭梢扫过厅柱,屋瓦震摇,合抱大的厅柱,出现一条长约近尺的裂缝。他又瞪着大环眼叫:“金钟罩铁布衫,也挨不起黑爷爷一鞭,谁的腰干比这根厅柱粗,站起来试试,黑爷爷一鞭抽不断他的腰干,便给他磕他妈的一百个响头。”
他露了这两手,把所有的人吓了个胆裂魂飞。病无常浑身发冷,眼中泛出恐怖绝望的光芒。
黑铁塔哼了一声,往下说:“你们这些井底之蛙,没见过世面,口口声声以亡命之徒自命。其实,你们如果在外面闯荡,想要命也保不住。不论是在江湖在武林,你们算那一门子的亡命英雄?出了龙驹寨,你他妈的连老鼠也吓不住,一个三流小兔崽汉江秃蛟,你们也惶惶不可终日,却想在我黑爷爷面前称英雄道好汉,真他妈的岂有此理,你立起猪耳听了,不必他妈的称英雄,乖乖地请咱们喝酒,然后将你的大哥地位让给亡命客小子,由咱们两人出头,叫汉江秃蛟小兔崽子滚他妈的蛋,不要装出那死了爷没了娘的可怜相。”
说完,收了鞭回到座位,大马金刀地坐下,自顾自斟酒灌了一大碗。
病无常和老妖狐你看我我看你,出声不得。
黑铁塔咽了一口鸡肉,指着文昌说:“喂!你呆怔什么?江湖上要想出人头地,开设地盘,一是手面,二是拳头,你手面不广,初出茅芦,唯一可靠的是拳头,你如果不露两手,没有人会服你的,露两手啦!”
文昌向病无常歉然地一笑,说:“我可不想在郭爷前失礼,但确有露两手的必要,得罪。”
说完,就从容离坐,取出十枚洪武制钱,递给老妖狐说:“请师爷任意向上抛,每次一至五枚悉从尊便。”
老鬼狐接过制钱,出其不意便立即抛出五枚,接着另五枚,又向另一方抛出,先后相差不过顷刻之间。
文昌双手急挥,坐下说:“见笑大方。”
空间里,没有暗器飞行的啸声,但听叮叮之声不绝于耳,壁间得得之声如雨打芭蕉。
所有的人,扭头向左右壁间瞧,倒抽一口凉气,目定口呆。
左面,每一枚制钱的方孔中,插了一枚三棱钱银羽小箭,钉在侧间闪闪发光。共是五枚。
右面的壁间,五把梭形小飞刀,将五枚制钱钉得牢牢地,每一枚小钱皆未折断成二。
黑铁塔离坐分别取下刀箭,“叮叮当当”丢在桌上,摇摇头,咧着嘴说:“老天爷!你他妈的会邪术,那有这么快、狠、准的暗器?真要命,这定然是障眼法。”
文昌掂了一把飞刀,拔出制钱扬了扬手说:“制钱在空中翻腾,不易击中方孔,瞧,这一枚便偏了一些,差一点便切断了一边。”
折服武林朋友,必须凭真才实学,文昌和黑铁塔各露了一手,把病无常一群亡命之徒吓了个汗流浃背,心胆俱裂,好半天才神魂入窍叫起好来。
病无常离位站起,向文昌长揖到地,犹有余悸地说:“郭某无能,有眼如盲,没话说,愿与弟兄们共奉你为大哥。”说完,面向下又说:“有哪一位弟兄不服,请站出来说话。”
“蔡大哥,咱们心悦诚服。”有人叫。
“蔡大哥。”
“蔡大哥……”
文昌在众人呼叫声中,朗声说:“兄弟年岁甚轻,手面不够广,江湖经验毫无,不敢当大哥的重任。愚意认为,郭大哥不必谦让,咱们今后同心协力,共同尊奉郭大哥为弟兄们谋取温饱。在下以至诚与诸位结交,绝不计较名位,不然在下只好告退,未便与诸位同列一堂。”
黑铁塔向病无常举起酒碗,嚷道:“病小子,坐下啦!刚才不过试你而已,亡命客小子岂会真夺了你大哥的首领地位!老实说,亡命客小子是一头猛虎,龙驹寨这座山太小了,容他不下,也委屈了他,他必须在江湖中扬名四方,在武林中称雄道霸。我已经和他约定好了,明年春天在西安府见面,决定一起闯荡江湖,在龙驹寨有屁出息,别噜嗦啦!干碗。”
文昌接口道:“诸位之中,有几个朋友不明大义,受汉江秃蛟威迫利诱,干下了吃里扒外的勾当,希望这几位兄弟迷途知返,好好为弟兄们尽力,回去告诉汉江秃蛟龙驹寨正向他伸出友谊之手,彼此留一分情意往来,如果不死心,咱们要埋葬了他们,交朋友,明天送拜帖来,要火拼,明天送挑战书约斗,地点由他们决定,主随客便。”
病无常伸出干枯的手,说:“蔡兄弟,谢谢你替弟兄们打开一条生路,请接受我的谢意和祝福。”
两人的臂膀把住了,四周欢呼声雷动:“欢迎蔡兄弟。”
“感谢蔡兄弟。”
老妖狐高兴地叫:“感谢蔡兄弟,干三碗!”四周人群跟着大叫。
文昌赶忙举碗说:“谢谢诸位抬爱,兄弟认为一碗足矣,明日将有恶斗,咱们不可给汉江秃蛟有可乘之机,而且今晚也可能有变故,不能不防。等事定之后,咱们弟兄不醉无休。干。”
“干!”四周的人大叫。
老妖狐干了碗中的酒,照了碗后说:“姐儿们,出来伺候蔡兄弟。”
后厅中一阵传呼,不久出来了四名浓装艳抹的美丽粉头,有两个手持描金折扇,绣帕儿半掩红唇,另两名手抱琵琶,一身绫罗巧装扮,珠翠满头香风扑鼻,袅袅娜娜到了桌旁,同时向病无常一福,但四双媚眼儿却向蔡文昌膘,低头一笑,透露出万种风情。
病无常向文昌方面一招手,哈哈大笑道:“去,见过蔡兄弟和范爷。”
四个粉头先向文昌一福,同声说:“蔡爷万安。”
文昌脸上冷冰冰,拱了拱手。黑铁塔不等姐儿走近,大叫道:“走开走开,别搅了黑爷爷的酒兴。”
老妖狐见机,知道江湖好汉,大多讨厌风流女人,文昌年纪轻,在龙驹寨是土生土长的本分人,看脸色便不是好色之徒,赶忙打岔说:“美凤,你和她们在一旁设座,唱两曲助兴也就算了。”
“遵命,程爷但请吩咐。”一个姐儿恭敬地答。
四个妞在病无常与文昌之间,就店伙设下的座位落坐。老妖狐说:“美凤,拣些文雅点儿地唱,可不要唱那些给老粗们听的玩意。”
美凤就是刚才答话的妞儿,她应喏一声,和同伴们低低地商量。
五纹盛筵中,猜拳声大起。一些人端着酒碗,走来向病无常和两位客人敬酒。
在喧闹声中,一串清越的弦声飞扬,接着,银铃般的慢唱声幽幽而起,闹声渐静。
对厅前进的瓦檐下,两双大眼睛光闪闪,从厅门可以看清厅中的一切情景,有人躲在檐下,是女的。
两女弄弦,两女曼吟,娇柔细腻的声音在耳畔流荡:“迎得郎来入绣围,语相思,连理枝。鬓乱钗垂,梳坠印山眉。娅姹含情娇不语。纤玉手,抚郎衣。”
听得懂的人不多,叫好声却雷动。
文昌低头抚弄着酒碗,心说:“唱得好,但这种词却不合江湖人口味。”
黑铁塔在众人叫好声中,“砰”一声放下碗,走到四个妞身后,伸出油腻腻的一双大手,突然将她们收到一块儿,一把抱起向后厅走。四个女人在他手中惊叫,却无法挣脱,惊得花容失色,描金扇和绣帕全掉了。
四周人群一惊,人声倏止。
黑铁塔在后厅口将人放下,大环眼一翻,四个女人胆颤心惊倒在地下。
“你们他妈的乖乖地走,黑爷爷不喜欢这调调儿,我宁可听鸡猫叫。唱得黑爷爷火起,用一碗酒灌你们的小嘴儿。快走!”黑铁塔的大嗓门像焦雷。说完,大踏步回坐。
文昌忍不住呵呵一笑,说:“黑铁塔,别忘了你在做客。”
黑铁塔应了一声说:“我就是这个牛脾气,不高兴绝不隐瞒。”
文昌喝了一口酒,说:“处世无奇但率真,但率真太过便成了狂人。呵呵!怪不得你在江湖名头虽响,仍然是落魄不堪。”
“你喜欢我这个朋友?”黑铁塔沉着脸问。
“啪”一声响,文昌将手中的碗捏碎,说:“咱们如果不够真诚,有如此碗。”
黑铁塔死死地瞪住他,声音有点变:“我……我叫你兄弟。”
“我叫你大哥。”文昌一字一吐地答。
黑铁塔连灌了三碗酒,说:“兄弟,别忘了明春的约会。”
“大哥,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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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汉江秃蛟没送来拜帖,也没有送来挑战书,一群人悄悄离开了龙驹寨,由丹江撤回汉江走了。
文昌正式成为龙驹寨的黑社会成名人物,他住在商洛老店,他被正人君子视为地痞、流氓、恶棍。龙驹寨所发生的敲诈、勒索、收常例钱,打架闹事等等,虽然他不在场,但也算他一份。他在地痞们群中,地位仅次于病无常,小冲突小买卖他从不参加。他负责对付外来的跑码头英雄好汉。他蔡文昌三个字,远近闻名。
黑社会也不易混,勾结官吏,把握士绅,安抚内部,外辟财源,对付外敌……无一不是伤脑筋的事,他应付不来,老妖狐胜任愉快,他毕竟没有这种天才。
第三天,文昌送黑铁塔赴西安府,直送至商州,方依依而别。
白衣姑娘老少十一骑,本来盯住两人上路的。但文昌不想招惹他们,在商州抄小路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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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寒冬光临,年关快到了。文昌的炁极气功,顺利地完成了第一阶段进程,功力渐进。踏入第二段境界,他练得更勒。
半年中,他和一群地痞们练练兵刃拳脚,从对拆中获得不少经验。可惜,他没有高明的对手,不知自己的进境程度,仍然缺乏从生死存亡中所得的经验与教训。
半年来,他出了几次面,对付一些过境的江湖三流朋友,名头愈来愈响亮,亡命客蔡文昌六个字,在江湖上开始抬头,而龙驹寨的人却对他深怀戒心。
他的最初野心实现了,病无常已成了无足轻重的大哥。
黑铁塔说得对,龙驹寨这座山太小,容不下这头大虎。冥冥中,命运之神已经赋予了他亡命天涯的命运,他必须离开,必须在外面漂泊。
春天来了,他也要向龙驹寨告别了。
病无常和老妖狐早已安排下要他离开的毒计,原由不仅是领导权之争,而是文昌的做法不尽符合他们的利益。因为文昌首先要求他两人的收益公开,他们的赌场和半开门的妓院不应该免纳常例钱,其次是文昌坚决反对贩卖人口迫良为娼,认为向妇孺弱者下手不是英雄好汉的作为。最令两人难堪的是,文昌的气质影响了所有的弟兄,逐渐引起弟兄对他两人的不满,他两人交代下来的事情经常打折扣。
种子埋下了,机会来了必须发芽长大。
黑社会中,杀了人如果不是在大庭广众之间,或者苦主无法指定凶手,官府不会尽力缉查。但如果失手,宫府为了颜面,必定不会放松,事情必定闹大。所以在大庭广众间杀人惹事,又来不及毁尸灭迹,都是黑社会的大忌,当地的流氓绝不敢公然和官府斗法。
病无常和老妖狐已安排了这一着,而且是双管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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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州的地头蛇姓麻,一脸大麻子,排行第五,所以叫麻面虎麻五爷。麻五爷的靠山,是华山五丑。华山五丑是兄弟五人,姓赖,老大叫霹雳棍赖华,一条齐眉棍使起来像狂风暴雨,虎虎有风,十分得了。五丑平常住在华山,而在山口外云台观附近活动,做些没有本钱的买卖。他们的师父,是云台观的老道全真天虚羽士。这位老道确是有道,未入玄门时,是河淮的独行大盗,叫千里独行白云深,姓白名云深。华山五丑暗地里打家劫舍,果是一脉相承,有其师必有其徒,并无可怪之处。
要想引一个人拼命,两个字足够了,这两个字是名和利,名利双收后,其他事皆可迎刃而解。
上次麻面虎接到病无常的手书,要求共同对付汉江秃蛟,可是所许诺的利润微不足道,麻面虎置之不理。
这次病无常感到老大的地位已摇摇欲堕,油水又日渐流向弟兄们的手中,他的损失太大,眼看垮台之期不远,心中一横,便再次投书麻五爷。他这次所许的条件极为优厚,麻五爷动了心。条件是:一、龙驹寨的弟兄,归麻五爷名义上领导,尊奉他为老大。二、麻五爷可以派一至三人到龙驹寨共掌大局。三、油水的收入,两成奉上给麻五爷。
麻五爷心动之极,讨价还价,最后有点修改,便是派五名得力助手到龙驹寨共掌大局,油水增加一成,条件谈妥,决定正月十五在龙驹寨大街上擒住文昌解送商州。
第四章 大闹龙驹
正月十五到了,元宵日,龙驹寨正准备晚间闹花灯。
闹元宵,各地都有盛大的灯会,灯会是民间生活程度的一面镜子,承平的丰年与兵荒马乱水旱虫灾成了强烈的对照,去年瑞雪庆丰年,风调雨顺,今年的灯会,也就比往年更热闹些。
龙驹寨的居民,百分之七十是从河南迁来的,河南大爷们的玩意搬出来并非奇事。地方上的恶棍们,兴头比任何人都足,组成了各式各样的玩艺行列,乘机多敲几个钱入袋。
文昌找了三十余名手脚俐落的弟兄,组成了高跷队。高跷这玩意不简单,比奇,比艺,比巧,比火候。假使在河南小伙子们想出风头,必须下十来年苦功,而且要从小练起,练上三五年的后生,只配在街上摆摆架子而已,要向和人比,谈也不必谈。文昌是领队,他的技艺在子弟们中佼佼出群。
十字路口往北街走,北寨下面是一片大广场。右首,是一座规模不算小的慈恩寺。左首,搭起了一座露天台,摆上了鳌山,花团锦簇,各式各样的花灯争奇斗巧。近南端,搭了一座戏台,这是大户人家主办的玩意,从西安府用重金请来了一群形形式式的大男人,要在台上唱当时最流行的元曲。
慈恩寺的右首空地,小伙子们和寺中的和尚过不去,用绳子圈起一个场子,那是牧羊场,与佛爷的慈悲宗旨背道而驰。倒在北门外的山坡下,有一处和平竞赛场,赛马,不会流血,但在雪地里赛马,也会经常出纰漏,摔坏了人马并非奇闻。
这座广场中,上元灯节这一天,比庙会还热闹十倍,这儿将有三四千人汇集,平常难得一见的大闺女,在这儿一露芳踪,给小伙子们看看颜色,评评分数。
这一天,昼间是“竞”夜间是“赏”,反正得闹上三天,方可收心回家养神蓄锐,准备弄庄稼了。
高蹄竞赛,参加的共有五队,其余四队是从乡下来的。影石村三姓子弟的高跷队,一连两年夺得了冠军上赏,今年阵容壮大,野心勃勃。但龙驹寨的人都知道,影石村这一次将全军覆没,因为蔡文昌这些小伙子在训练时,所表现的招式出奇的高超,而且,这年的场面更大,有冰上表演。
按比例,高跷队先游行市区一周,从东南到西北然后折回十字路口,先在十字路口亮亮相,再走向寺前广场开始竞赛的正式项目,从团体到个人,依次竞争。在游行途中,去年的优胜队影石村在前,第二队是主队龙驹寨队。影石队在中,龙驹寨在东面。
麻五爷预定动手之处,正是十字路口。
前一天晚问,病无常在东南街上的府第秘室中,有一场秘密会议及时举行。
秘密是地下暖房,参加的人不多。一灯如豆,室中仍可看清参与人的面目。
左上首,是一个高大魁伟的大麻子,一双鹰目冷电四射,大麻子脸上横肉一棱棱。他就是商州一霸麻五爷麻面虎。
麻面虎左右,是两名慓悍的中年人,眼睛阴鸷,像两头伺机涌出的金钱大豹。
右首也坐了三个人,病无常居中,左是老妖狐,右是活报应,屋外滴水成冰,秘室中暖洋洋地。
“五爷,一切布置停当了么?”病无常稳沉沉地问。
“你大可收心,万事齐备,不仅我手下分派停当,商州衙门周判官的得力巡检黄爷,也派人前来相助,大事定矣,不怕他有三头六臂,咱们定叫他一命难逃。”
“兄弟明天在舍下设宴,替五爷庆功。”
“话讲在前面,先君子后小人,挨刀的,你可要在你的手下派,这步棋万不可缺少,不然黄巡检却不好出面弹压。”
“兄弟已准备好了,是一个平日与蔡小子极相得的人。兄弟已派心腹邀他在一旁看热闹,人群一乱,立即下手,刀是梭形小刀,与蔡小子一模一样。”老妖狐笑。
“请教五爷如何动手?”病无常问。
麻面虎隐隐一笑,说:“很简单,先用暗器打他的下盘,等他倒地时派人去扶,乘机擒人。如果他仍然凶悍,或者一击不中,必定找咱们的霉气,咱们便一拥而上,事情便决定了。希望一击成功,你的人也就不至白死。”
“那小子十分了得,一拥而上可能……可能……”
“笑话!你小看咱们商州的高手?再说,华山的五位兄长答应在旁出手相助,他五位可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一个姓蔡的混小子,其实用不着劳动他们任何一位费神。”
十字街口一早便扫清了浮雪,幸好老天爷帮助,从昨天起雪便止了。浮雪清除后,压平了下面的积雪,浇上水,不消一个时辰,结成了广大的冰场。
在冰上踩高跷,没有十来年火候的人,最好不必下场献丑,摔断手脚小意思,令观众恶心却罪大恶极。在泥地上玩,学上三五天的人,不但可以站起,而且可以走动摆架子。但练了三五年的人,用两人扶起在冰上站,不动恐怕也会掉下来,稍一举动便会摔死狗。
十字街口人山人海,锣声震耳,鼓乐喧天,游行的队伍到了。楼上的晒台,挤满了老大娘嫂子小姑娘,一群小娃娃们却在人群中窜来钻去。
在人群喝采声,第一群灯队过去了。第二群是旱船,没看头。第三群是高跷队,来了。
影石村的人打先锋,两侧有二十余名帮闲助手。中间,是十二名黑巾包头,披红挂彩的大汉,脚下绑了八尺高的木跷脚,下面裹了经过特殊制造的防滑套。十二个人雄纠纠气昂昂……全是二十五六岁的壮年子弟。
领队的是张村主的堂弟,青夹衫绊纽没扣上,红腰带扎住衣尾,敞着壮实的胸膛。恁冷的天,他竟不怕寒冷。他右手提着一盏走马灯,左手拿着一朵海碗大的红布花球。
“吆喝……”人群中响起震天狂叫,他就在叫声中踏入冰场,一连五步,上身急俯,大旋身连转三圈,然后交叉站立,捧灯搭球向四周行了一次罗圈揖,居然十分沉稳。
在四周轰然叫声中,他装腔作势摇摇欲堕地向场中心走,风度极佳。
第二名进场,第三名接着走出,第四名刚奔出第四步,五步落下时向前一滑,“叭哒”两声,跌了个手脚朝天,一阵爆炸性的哗笑声中,两名大汉抢出去扶。
“糟!我的脚扭伤了。”地下的人叫。
两大汉将人抬走,在一旁替他解下高跷。
十二人中,能到达场中心的只有九名。
第二队是龙驹寨队,欢叫声雷动。
第一个进场的是文昌,他黑巾包头,身穿半搭,露出半边白玉般的壮实胸膛,双臂裸露,红腰带,黑色灯笼夹裤。俊脸上微露笑容,唇上划了两道又浓又粗的大八字须。腰带前边,是一条大红绸花,右手高举着一盏大花灯,竿儿长有一丈,像一条钓竿,其实就是钓竿。左手,是一根马鞭,鞭上一节一朵小红花。
“笃”一声,他的右脚迈上了冰场。天!下边没绑有防滑套,光滑坚实而质轻的黄杨木跷脚下却是空无一物,怎样在坚冰上走?
“马来!”他大叫,马鞭儿摇摇,花灯儿摇摇。“克勒!克勒!克勒勒!”他双脚并跳,连行十余次,不等身形站稳,便右脚朝天,左脚支地,向后下腰,脑袋到了脚跟后,右手的花灯儿伸在向上指的右脚尖前方轻摆,小立片刻。
“好!”欢呼声撼山动岳,震耳欲聋。
蓦地,他左手马鞭疾挥,用原来的姿势转了三匝,右脚突落,“吱”一声向前滑出,人坐在地上了,双腿前后伸,伸得笔直,灯前鞭后不住轻摇,四平八稳。
如果在泥地上,起来并不难,练了两三年的小伙子都不难办到,但在坚冰上,任何高手也绝对办不到,不可能。
欢叫声停止,以为他失脚了。
“叭叭叭”三声鞭响,蓦地花灯上场,他双腿一弹,上身惊奇地向上升,不但站起了,竟以“金鸡独立”的一脚支地,接受排山倒海似的欢呼。
接着,第二名出现奔出,是一个扮成天精的大个儿,举着一根鸟木涂黑漆的九节鞭,像一阵风,追逐着文昌,挥舞着九节鞭。
文昌一声长啸,以“柳絮随风飘”身法绕折奔逃,马鞭呼呼,花灯儿飞舞,脚下乱晃,身形摇摆,前俯后仰左歪右倒,危险万状,脚下粉冰飞溅,暴响似连珠。
没有欢呼声,只有不住起伏的惊叫,姑娘们的尖叫声特别刺耳,能静静地定下心欣赏的人不多。
两侧担任保护的弟兄,都替他捏一把冷汗。
蓦地,他一声狂吼,似乎已被天精的九节鞭击中,向侧仆倒。
“哎呀!”四周惊叫声惊天动地。
他向前滚,急如风车。后面的天精哈哈狂笑,挥鞭向前赶。
滚了五丈左右,他的身形却突然平空升起,仍在转,像只陀螺,马鞭和花灯也随身旋转,久久方止。
“啊”四周的人喘出一只大气叫,不住抹揉手心中沁出的冷汗,如释重负,久久方爆出怒潮般的叫好声来。
他向四周行礼,和扮妖精的人站在一旁,等着其他十名同伴。他们正用传统的步伐向前移,叫移,不叫走,坚冰上走不得。
十二人到齐,沿途表演着,向东走,他领先。
东面人丛中,五名面貌丑恶的大汉穿一身轻衣,皮帽放下护耳,正凝神静观其变。另一些不三不四的人,鬼鬼祟祟散布在左边。
病无常和老妖精,陪着麻五爷在迎街一处阁楼上,居高临下谈笑自若,他们静等好戏上场。
人丛前端,一个披着破棉袄,看去年约十三四岁的褴褛小化子蹲在那儿不住摇头晃脑穷叫好。小化子看去眉清目秀,齿白唇红,一双黑多白少明亮照人的大眼睛,不知隐藏了多少智慧,灵活得令人喜爱,他脚下搁了一根黄竹打狗棍,说明他不是本地人,肋下挂了一个小包裹,棉袄内是一身青布紧身衣,腰带上插了一个一尺寸的长形革囊,圆形,粗约径寸。黑亮的长发胡乱挽在头上,未带头巾,下身是棉裤,抓地虎快靴。乍看去,确像个小要饭的,但脸上的神情又不像,清秀而结实,手脸干净,与他的穿着打扮极不调和。
人丛中有文昌的熟朋友,不住怪叫,欢声雷动。文昌和扮天神的人挽手不住移动以支持重心,一面向熟朋友含笑招呼,在人群旁移动,再转身向另一队的人亮相。十二名队友中,其他十人已由在旁照顾的人扶下坐倒休息喘口气。
场中另一队人亮相,但喝采声几乎绝迹了。
文昌看了片刻,向同伴说:“咱们胜算在握,弟兄们等会仍不可大意。”
他刚拍出手试去额角的汗迹,脚下一前一后交叉支住重心,蓦地,三颗灰色的指大铁蒺藜从人丛中飞出,射向他的下盘,一枚击腰旁命门穴,两枚分取膝弯。
地下的小化子一听头顶有异怪的啸声,猛抬头便看到三枚灰影,本能地大叫:“小心暗器!”
文昌大惊,向侧便倒,“叭”一声倒地,三枚铁蒺藜擦衣裤而过,危极险极。
这瞬间,他向人丛中急滚,一面丢掉马鞭和花灯在急滚中去解脚下的高跷,对方用暗器猛击,如果向外滚,便会成为暗器的标靶,他必须滚进入丛以进为退冒险脱身。同时,他已看出小化子是帮他的,因为小化子已向后破口大骂,至少可以得到小化子一些助力。
人群大乱,比喝声雷动,八名大汉左右抢出,向地下的文昌扑去。
同一瞬间,有人发出一声惨叫。
“蔡师傅杀人,蔡师傅杀人!”有不少人大叫。
也似乎在同一瞬间,小化子大吼:“狗东西该死!”吼声中,打狗棍凶狠地扫出,将扑出的八名大汉击倒了两个。
“啊……”惨叫声动人心魂,两大汉的腰上各挨了一记重击。
文昌已来不及解掉腿下的高跷,赤手空拳,暗器也未带,眼看六名大汉扑到,为了自己,他只好下了毒手。
人倒在地上,如果没有家伙在手,最好不要冒然上扑,扑上可能要倒霉,手脚全算上,倒在地上的人有四样东西可以进攻,两手两脚活动自由。
文昌的一只腿,站在地上已经够凶狠,这时脚上有高跷,运起来丈余方圆内谁也无法接近。他大吼一声,双脚一阵卷扫,六名大汉发出阵阵惨叫,脚骨全被击断,一一倒地哀号。
“不相干的人让开,商州的黄大人要捉杀人凶手。”左面有人大叫,拥出一群皂衣公人来,铁尺飞舞,奔向文昌。
文昌抓住脚下的高跷,拼全力一拉,绑绳尽折,他飞跃而起。
两根铁丈已迎头劈到,吼声入耳:“凶犯就缚,不许拒捕。”
文昌心中大怒,无名火起,如果不拒捕,这两铁尺不将脑袋打破才怪。
“蔡师傅用飞刀杀人,休叫他走了。”有人大叫。
他听得真切,那是打手中老五的声音,老五是老妖精的死党,他有点惊悟。
已不容他思索,脑袋一偏,“噗噗”两声闷响,他左肩挨了两铁尺,力道沉重,打得他七窍生烟,虽然运功护身,仍感到难以禁受。
他已看出是办案的人,本来不敢公开拒捕,老五的叫声,令他心中一动。显然,这是有计划的杀人嫁祸,在公堂上有理也说不清。
“不行!我可不是傻瓜。”
“狗东西!”他大吼,手中的高跷虎虎生风,滚入了人丛,指东打西势如疯虎。
“啊……”倒了一个。
“啊……”又倒了一个。
“噗”一声闷响,最先用铁尺敲了他一记的黄大人,腰肋挨了一棍,向侧便倒。
小化子一面动手一面叫:“壮士,快离是非之地。”
小化子像头老狐狸在人丛中窜闪如飞,打狗棍霸道而毒辣,专向肚腹下阴下手,谁挨上一记,再也无法再爬起拼命。
文昌对付十余公人,如虎入羊群,他叫:“小兄弟,你先走。”
“再见了。”小化子叫,向人丛中一钻,不见了。
文昌向小化子的去向瞥了一眼,猛抬头,便看到了阁楼上的病无常和老妖精,正和一名大麻子向下惊疑地观看,目光对上了。
“这家伙不是商州的麻面虎么?”文昌终于明白了五分。
他又击倒了两个公人,扭头向北走。
“抓住他,休叫他走了。”又是老五的叫声。
文昌又是心中一动,明白了六分。
北面右房屋据台阶上,活报应高的身影一闪,躲在动乱的人丛后,但那微露喜色的脸孔,已被文昌看见了,已明白了七分。
他舍了七零八落的公人,撒腿向北狂奔,三五起落,便进入狼奔豕突的人丛中。
正走间,他扭头一看,后面汹涌的人潮鬼哭神嚎,有五个相貌奇丑的怪人正凶猛地拨开人群,随尾急追。
由麻面虎想到了华山五丑,他明白了八分,他虽然与华山五丑素未谋面,但一看便知。
“糟!我没有兵刃,难敌这五个江湖好汉。”他想。
整个龙驹寨大乱,正是不折不扣的“闹”元宵。
他沿北街撒腿狂奔,身后七八丈五丑穷追不舍。
追得他火起,心说:“我瞧瞧他们是为我而来。”他脚下放慢了。
奔进了广场,广场中人群汹涌,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全都向街口遥望。
文昌第一脚踏入广场,第一名丑怪已接近两丈内了。前面有五个人呆呆地遥望动乱的人潮,突然发现了文昌从人丛中钻出,他们同声叫:“咦!蔡师傅……”
“快回家,出了事。”文昌叫,急撞而来。
这一叫,无形中便分了神,大丑的三枚亮银镖已到了后心,一闪即至。
文昌恰好扭头瞧,银光在眼角出现,他便知糟了,猛地向侧倒,“嗤”一声,一枚亮银镖射入他左背骨旁,入肉五分,被他尚未够火候的炁极气功消去了八分劲道,一震之下,银枪脱落,鲜血如泉。
前面传出两声惨叫,倒了两个人。
这刹那间,他已旋身反扑,一声虎吼人贴地盘进,“啪”一声暴响,黄杨木的高跷从腰折断,发暗器的大丑双脚也齐膝而折,一声惨呼,倒了。后面人潮一涌,在大丑身上踏过,后果不问可知。
文昌丢了断棍,奔入广场。寺前的牧羊群大乱,一头头失了主人的巨大牧羊,夹在人群中乱窜。
后面二丑和三丑追到,两把长刀冷光四射,齐向下落。
文昌不能踩倒人潮狂奔,所以比追来的人慢。五丑人粗力大,不管别人的死活,硬行猛闯狂追,比文昌要快。
文昌拨开上面的人,没注意下面有羊,只感到膝下撞了一个软棉棉的东西,他以为是人,便向旁一扭,重心便失,向下一仆。
糟!刀到了。
他来不及躲闪,便信手抓住羊全力向后扔。这是经过训练的大绵羊,重有七八十斤,一双巨角又粗又大,腾空飞出会令人大吃一惊。
这刹那间,他已抓了两把浮雪,随后跃起洒出,闪电似的随羊行进。
“咔嚓”两声,二丑的刀砍断了绵羊的脑袋。
三丑狞不及防,被雪击中脸面,雪来势太急,眼珠受了伤,一声怪叫,一手掩目一手舞刀自卫。
文昌从羊下突入,铁拳如电,“噗”一声击中二丑的下阴,阴囊被打入腹腔内去了,二丑一声狂叫,丢刀向后倒,撞倒了两个闲人。
文昌一不做二不休,抓起朴刀对付背着大丑赶到的四丑和五丑,大吼道:“你们是华山五丑?纳命!”
五丑丢了大丑的尸体,两把朴刀疯狂地上扑。
“铮!铮铮!铮!”金铁交鸣声大起,火花飞溅。
人潮已退,在四周远远地观战。
三照四面盘旋,三把朴刀如同狂风暴雨,一刀一死亡,一步一凶险,刀光霍霍,罡风厉吼。
伤了眼的三丑左手血从指缝中沁出,他的双眼完蛋了,舞了一会刀,感到四周并无敌人,而且听出钢刀交击声在不远处,知道兄弟们到了,咬牙切齿地叫:“我的眼完了,替我报仇。”
文昌心中断定,华山五丑不过如此而已,不再两面接招,钉住了四丑,进退如风,凶猛地迫进,专走旁门,让他们没有机会同时出招。
“啪”一声暴响,他崩开四丑一招“刀劈华山”,贴身抢入,不收刀向左旋身,“腰围玉带”刀随身转,“噗”一声刀尖着肉,乘势纵出丈外。
“啊……”四丑叫,上身向上一挺。行前两步,腹珠向上翻,张大着嘴,已叫不出下文了。“噗”一声,朴刀掉在雪地上,脚下一软屈一膀跪倒。他腰腔下,鲜血激流,肚肠向外冒,一道横刀口剖开了他的肚腹。
文昌第一次杀人,心中失惊,立即丢掉刀,向鳌山后撒腿狂奔。那儿有一条小巷,可以通商洛老店的小巷子。
转了一个弯,劈面撞上了小猴子邱六,小家伙眼尖,奔到大道:“蔡大哥,快走。喏!你的行李。”
文昌接大包裹,在地上打开,将两只皮护套扣在小臂上,换了一身青紧衣外披羊皮短袄,披风帽拖下护耳,一面收拾包裹一面问:“小弟,你怎知替我拾掇?”
小猴子邱六上气不接下气,急促地说:“你们走了不久,我到老妖精窝里想向美凤敲几文赏钱,岂知在弄堂里听列里面有陌生人的声音,在向美凤吹牛。我一时好奇,静下心一听,他妈的不听倒好,听了冷汗直流。”
“你听到了些什么?”
“原来是商州麻五派来坐镇本寨的兔蛋,他将病无常王八蛋的阴谋毒计全说了,还说美凤今后不必接客,他……要……”
“什么阴谋?”
“王八蛋,病无常出卖了我们,麻五成了老大,引来了华山五丑和商州的黄巡检挤掉你。我一听不对,不敢再听,如果被他们发现,我的小命必完蛋。我本想找你,但再一想,他们官私双管齐下,你无法在这儿立足。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创业?所以便替你掇夺行李,要到广场找你报讯。天!你受了伤,他们进攻了?”
“小兄弟,谢谢你。华山五丑被我杀了一个,三个重伤,我得走,他日有缘,容图后会。小兄弟,保重。”扭头便走。
“大哥,保……重……”小猴子颤声叫。
他仍由鳖山旁转出广场,向北寨门狂奔。广场街口处,病无常、麻面虎与他的党羽活报应等等全赶到了,看到文昌的背影,一群人呐喊着狂追不舍。
寨门外骑射竞赛还未开始,动乱的消息刚传到,骑士牵着马向寨里瞧,还未弄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文昌抢出寨门,向一名骑士叫:“张二哥借马一用。”
不管对方肯是不肯,抢过缰绳飞身上马,圈转马头一夹马腹抖了抖缰,四只马蹄掀起浮雪,向北山区如飞而去,不久只留下雪地上的蹄印。
一群人抢出寨门,各抢坐骑,病无常叫:“他跑不掉,循蹄迹找便成。”
老妖精不抢坐骑,急叫道:“老大,不可,他的暗器可怕,追不得。”
龙驹寨中乱得一场糊涂,踏伤了数十名镇民,银镖也将两个镇民打成重伤,灯会不得不停止举办。
黄巡检重伤,十八名公人,只是三名毛发未伤,其余的有些爬不起来,有些必须将养三个月。
被暗杀的那人,背心上的梭形飞刀却不是四寸,而是八寸,一端两侧并未开口。文昌的要好弟兄大哗,要求找到真凶。病无常做梦也没想到,执行暗杀的人临时变卦,四寸棱形飞刀根本不能用来当小刀子杀人,执行的人自做主张换了刀,反而激起了公愤。
华山五丑霉运当头,死了大、二、四三个人,五丑瞎了眼,只有一个老三是完整的,偷鸡不着蚀把米,急急赶回华山找他们的师父天虚羽士去了。
帮忙的小化子,不知躲到何处去了,龙驹寨没有人认得这个人,定然是外来的小化子。小化子两棍击倒两名身手高明的大汉,确是了得。
当夜,病无常的府第中置酒高会,参加的人只有军师老妖精、活报应、八打手的老五、麻五爷的五名保镖。
宴会已上到了第六个菜,正准备谈判善后。文昌走了,官府存了案,他必定不敢回来,病无常心中是高兴的。
三更正,外面罡风怒号,大雪再次光临,不速之客也随风雷光临这栋宅第,死神也跟踪而至。
文昌逃出镇中,心中越想越火,茫茫天下,能推心置腹的人寥寥无几,太可怕了。
“狗东西!我非宰了这恩将仇报的王八蛋不可。”他恨恨地自语,怒火炽盛。
他在一座凋林中停下坐骑,在百宝囊中取出金创药包扎镖伤,伤不重,他不在乎。
他越想越恨,杀气从心底向上升腾。在附近农舍找到吃食,喂饱了坐骑,等到二更正,重谢了农舍主人,策马往回赶。
雪是三更初下的,他恰好到了北寨门附近。寨门关得紧紧地。他将坐骑赶入寨门下避风雷,从寨门右侧纵上两丈高的寨墙。
他感到奇怪,门楼上原住了五个寨丁,怎么没有丝毫声息?也许是下雪了,都睡着了,元宵夜怎会睡得这么早?
他正待向下纵,突听门楼上有人叫:“壮士,何不等等?早着哩!”
“哦!是小化子的声音,大概他料定我必定会回来,好聪明的孩子。”他想。
他纵上寨门楼,喜悦地低叫:“小兄弟,是你么?”
小化予仍是那褴褛相,倚在壁脚咬下啃着一只冷烤鸡。房中,五名寨丁正呼呼大睡。
“壮士,先喝口酒解寒。”小化子将一个酒葫芦抛过。
文昌接住酒葫芦,拍掉衣帽上的雪花,咕噜噜喝了十余口,傍着小化子坐下说:“我,亡命客蔡文昌。请教小兄弟贵姓大名。”
“你并非江湖人,而是张家铁店蔡师傅,善打兵刃暗器,后来沦为痞棍。”小化子打开话题,自顾自往下说。
文昌又灌了两口酒,说:“你婆婆妈妈,说这些废话干啥?你提醒我而且帮我,我先谢谢你。”他将酒葫芦递过,站起说:“谢谢你的酒,再见,小兄弟。”
“且慢,你要找陷害你的人,是么?”
“正是。”
“我帮你。”
“我的事不要人管。”
“我跟定了你。”
“我不领你的情。”
“我并未施舍过情。嘻嘻,我对你有好感,你的冰上高跷术委实高明,人也不俗。交个朋友,怎样?”
“朋友靠不住,我不要朋友。”
文昌说完,飞跃出窗,像一头大鸟,降下了寨场,向南急走。
小化子扔下酒葫芦和残骨,挟起打狗棒如影随形跟上,一面嘻嘻笑:“交我这个朋友靠得住,何必愤世嫉俗?”
文昌的轻功已经够高明,但小化子不仅亦步亦趋紧随身后,而且谈笑自若,根本不当回事。文昌越走越心惊,加了三分劲。
小化子嘻嘻笑,依然若无其事地说:“快到广场了,那儿还有整夜不归的赏雪人,要是仍在大街上施展轻功,你的复仇计划将成画饼。”
文昌突然刹住脚步,扭头不悦地说:“小朋友,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你何必阴魂不散似的紧跟不舍?蔡某今晚要杀人,好汉做事好汉当,你不必沾上血腥,有你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小化子眨了眨大眼睛,抹掉脸上的雪花,说:“老兄,你的事我已经打听清楚,江湖人最好管闲事抱打不平,我管定了也打定了。”
“可是,我不愿意。”
“多一个人多一份照顾,老兄不必拒绝我。”
“啊,我不去了。”
“哈哈!你要去的,麻五明天如果动身回商州,你岂不此恨难消此仇难报?老兄,别小心眼儿,也许在寨楼上我的话太世故太高傲得罪了你,我向你赔礼。”
小化子说完,笑嘻嘻地抱拳一揖,又道:“我姓方,叫小山,十四岁,川东人氏,在江湖鬼混,四海为家。文昌兄,你已经正式成为江湖亡命,人海茫茫,江湖中危机四伏不好混,咱们结伴遨游,有我这老江湖在旁照料,不是方便些么?咱们交个朋友,如果你不喜欢,随时可以分手各奔前程,怎样?”
文昌看他老气横秋大言不惭,“啊”了一声说:“你这小东西十四岁?见鬼,你到底多大了?”
“嘻嘻!十三岁半。别小看了我方小山,我可是江湖世家,在江湖也闯荡了一年多。走吧!别再耽误时刻。”
文昌点点头,说:“我可是一个古怪的人,交朋友可以,彼此如果合不来,桥归桥路归路,一言为定。今晚你作壁上观,我要亲手毙了那几个狗养的。”
“好,一言为定,我可以替你把风。走,上屋,你的高来高去不含糊,小心瓦上雪滑。嘻嘻!我多虑了,几乎忘了你的冰上高跷术。”
两人飞跃上了瓦面,如飞而去。
x x x
内厅中,酒兴正浓。麻五爷口水横飞地说:“智先兄,咱们光棍眼中不揉沙子,打开天窗说亮话,这次麻某损失确是大了些,得不偿失。小狗虽受伤逃走,但看情形他死不了,是否日后回来探听内情,不敢逆料。世间事如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万一他查出内情,想想看,那多危险?智先兄,兄弟认为,你和程兄可以先到商州舍下暂避风头,这儿的结局,由兄弟主持三月半载,待风声息后,再由两位返回接手,岂不两全其美?”
病无常和老妖精,大吃一惊,心中暗暗叫苦,听口气,麻五爷不仅要公然鸠占鹊巢,还要将他两人放逐到商州去吃冷饭哩。糟透了,这次本想借钳子拔去眼中钉,借来的钳子反要钳掉他们的眼珠子。
“五爷之……之意……”病无常变色地问。
“商州舍下庭深院广,足以令两位陶情养性。哦!智先兄是放不下心这儿的基业么?请放心,一年半载之后两人来接手之时,定可看到比今日更旺更盛的局面。”
从三月半年变成了一年半载,麻面虎的野心昭然若揭。病无常心中暗暗叫苦,这次弄巧不成反而引狼入室,他后悔也来不及了。
老妖狐毕竟足智多谋,他想立即招集手下,站起说道:“兄弟告个罪……”
“培杰兄意欲何往?”麻五爷含笑问。
“兄弟到后面方便方便。”
“不用了,咱们谈谈方便多了。”麻五爷大概已看出老妖狐的诡计,这种借口不够堂皇。他干咳了一声,往下说:“老实说,咱们谈话的声音愈小愈好,让贵手下的兄弟们听到,内情外泄,两位的地位名声,兄弟真不敢替两位设想,太糟了!蔡文昌甚得人心,他的死党不能说没有,这些人捣起乱来,不可忽视哩,两位当然知道厉害,不用兄弟多说,呵呵……坐下啦!哈哈……”
麻五爷的笑声像枭啼,令病无常毛骨悚然。
“五爷此种手法,不嫌有点过分么?”活报应怒形于色地接口,站起来了。
麻面虎桀桀大笑,干了手上的酒,说:“兄弟确是一番好意,诸位太不了解兄弟的心意了。”
病无常重重地放下了杯子,把心一横,沉声道:“我姓郭的绝不离开龙驹寨,除非……”
麻面虎笑着接口道:“除非你死了,是么?”
“郭某不一定死得了。”
“呵呵!尊府共有十二名心腹,手脚都了得,但真要动手么……哈哈!智先兄,先是不说的好,何苦要他们白送死?请三思而行。”
“五爷这几个人,也不见得怎么高明。”
麻面虎桀桀大笑,用大姆指指向邻桌最近的一名大汉,身体向后靠:“智先兄,你知道这位兄弟是谁?哈哈!你该有过耳闻,他是嵩阳三杰的老二魏太行,曾三拳打死少林俗家高手锦毛虎童寿昌,要是不信,你可以试试。”
魏太行右耳根有一道刀疤,脸目阴沉,木无表情地站起,仰面干了一杯酒。他的目光冷冷地射向众人,如同无数利箭射向众人心坎。
嵩阳三杰四字一出,病无常一群党羽吃了一惊。数年前,嵩阳三杰和少林派冲突,双方死伤甚众,三杰中老大老三死于非命,老二逃出江湖,少林的高手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这事在武林中流传很广,龙驹寨与河南毗邻,对这件事怎能不知?
地头蛇们对付一个两个江湖好汉并不困难,要想和真正的武林高手拼命,便会感到力不从心,太冒险,麻面虎本身已难对付,再有武林高手魏太行相助,不啻如虎添翼,病无常一群人斗麻面虎已感吃力,加上魏太行他们怎吃得消?一触魏太行凶厉的目光,只感浑身发冷。
老妖狐绝望地长吁一口气,苦笑道:“看来,咱们是自食其果了,绝了望了!”
“你们是玩火自焚,小辈们。”魏太行不屑地说,鄙夷地一笑,自顾自斟满一杯酒,冷笑着举杯仰面而干。
活报应就在魏太行的右首不远处,愈想愈火,这口气他忍不下,不顾厉害突起发难,猛扑而上。
“呼”一声暴响,接着杯盆飞腾,魏太行一脚将桌子踢翻,恰好挡住活报应。
在杯盆摔破声中,活报应刚从地下狼狈地爬起,魏太行已一闪而至,双掌疾如电闪,左右俱出,“叭噗叭噗”一连六记劈掌,击中活报应的左右肩近颈处,沉重地打击,把锁骨劈断了。
“哎!哎!哎哟!哎……”活报应叫,愈叫愈弱,巨大的身体向下挫倒,打击太快了,根本没有他回手的机会,最后一掌似乎特别沉重,他躺下了,口中流血,软在地上像一条死狗,吃力地喘气,一息奄奄。
魏太行插手站在活报应身旁,扭头向窗下叫:“小辈们,不必躲躲藏藏,滚出来亮亮相,看是否挨得起大爷的铁掌?”
说完,伸出右脚,突然踏在活报应的小腹上,又说:“这家伙锁骨已断,颈骨重伤,活不了十天八天,在世上受活罪生不如死,早送他上路拉倒。”
活报应一阵颤抖,一切扭曲,一面龇牙咧嘴虚脱含糊地嘶声叫:“救……救……命!救……救……”最后一个救字已不可分辨了。
蓦地,窗外“碰”一声暴响,十字窗框粉碎,窗口上,出现了一个高一个矮两个人,只眨眼之间,两人已进了屋,并肩站在窗下,一个嘿嘿笑,一个嘻嘻笑。
“呀!蔡文昌。”麻五爷脱口叫。
文昌拉掉皮风帽,放入杯中,冷冷地说:“不错,是我蔡文昌亡命客。”
“你……你何时来的?”
“来了许久啦!你们的阴谋诡计在下已经了然。这位姓魏的果然厉害,只有他发现窗上有人,佩服佩服。”
魏太行胸缓挺出腰中长剑,傲然地说:“你来得好,已经知道嵩阳魏某仍敢出面,你两人的胆子可算大得包天。”
“嘻嘻!姓魏的,你比华山五丑强一些,用不着吹大气唬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咱们没有打虎的能耐,怎敢虎山行?嘻嘻!”小化子倚靠在窗台下,丝毫不在乎。
文昌的左右手徐伸,向举剑逐步走进的魏太行说:“蔡某不想和你们拖,有事待办,小心了,蔡某的暗器可比阎王帖子……”
“小辈该死。”魏太行狂怒地叫,急冲而上,身剑合一射来,剑护住身,剑气丝丝,凶猛无比。
文昌屹立不动,左右手扬了两次,令人肉眼难辨的银芒先后飞出,透入剑影上下。
三枚暗器两刀一箭,化为铁雨钢流,透过剑气时,激发出刺耳的厉啸,一楔而入,无情地贯入魏太行的肉体内,先是一刀,次是一箭,最后又是一刀,三枝暗器前后相距约有两尺,连续而飞。
魏太行连一枚也无法击落,冲近至丈余时,浑身猛地一震,脚下一踉跄,剑气顿敛,脸上肌肉略一抽动,仍向前冲,冲了三步,“嗯”了一声,脚下乱了,腰脊一阵急颤,身子略向左扭,上身向前俯,仍死死地抓住剑,沉重地吁了一口气,冲劲仍未全失,向前俯身仆倒。第三枚飞刀已贯入肚腹,“啊……”他叫出声来了,“碰”一声冲倒在地。“铮……当啷……”长剑从文昌两脚中央空隙跌出,在窗壁下停住了。他的头正伏在文昌右脚尖前,手脚一阵痉孪,似乎要抓实即将逝去的生命,但抓住了,黑色的浪潮掩没了他,他只抓住他地狱门的门环,呻吟了一声,挣扎渐止。
文昌自始至终屹立不动,任由魏太行从两丈外凶猛地冲来,甚至连眼皮也没眨动一下,冷静得像一具没有生命,没有意识的石翁仲。
他外表冷静,其实心中发紧……心潮汹涌,手心淌汗,这是他正式有意杀人,似乎有一阵奇异的电流通过全身,似乎呼吸已经停止了,似乎他的血液疑结了,魏太行的身形正向他撞来,魏太行濒死的扭曲狞恶面容,在他眼中愈来愈近,愈放愈大。那一声垂死的呻吟,在他耳中愈来愈响,令他心弦震动,喉中发干。
但他一动不动,像个石人。
“体会生难死亦难,多奇怪的感觉啊!”他在心中自语。
第一次有意杀人,这是一种奇异的难以或忘的感觉,这与在格斗中自保求全而杀人的感觉完全不同,格斗中杀人这全是出于本能反应,没有思索体会的时间,那时只有一个单纯的念头:不是他死就是我活,求生的念头压下了任何与求生无关的意识。
最恐怖的时刻,是事发前和事发之后。文昌盯视着魏太行渐渐松驰的尸体,一阵寒颤通遍他的全身,脸色渐渐发白,呼吸不平静了。他眨了眨眼皮,心中在呼叫。
“我做错了么?当兵刃暗器打入心坎时,那滋味是怎样的?我终于毫不怜悯地杀人了。”
当一个平凡的人成了凶手时,如果没有外来所加的刺激,惊骇之余,不会有第二次杀人的事发生,甚至终生会被那次不可磨减的印象所震撼,在恐惧中受良心的谴责和精神上的折磨。但如果再有外力的刺激,那么,情形必定改观,不但有第二次,甚至第三次第四次的可能。
假使这时没有人再加深文昌的刺激,日后可能一切改观。可惜,合该有事。
厅中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眼看魏太行冲上、倒地、毙命,死得莫名其妙,变化太快,大出众人意料之外,怎得不惊?
小化子方小山,莫名其妙地扭头注视着文昌脸上表情的变化,他弄不清文昌何以会有如此怪异的神色?脸色发白额上见汗,却又冷静得如同化石,理由何在?他神情困惑疑神注意着文昌神情的变化,忽略了其他的人。
麻面虎毕竟是见过大风浪的人,突如其来的震撼并未令他昏神,渐渐清醒,悄悄地从腰中伸出三把飞刀。
厅中死一般的静,只有窗外风雪声十分清晰。
老妖狐老奸巨滑,他悄悄向后厅溜,像一只猫。
白光连闪,飞刀到了。
可惜!麻面虎功力不到家,他的飞刀是单刃厚背可当匕首格斗用的重玩意,不能用指力弹出必须用手扔掷,也就是说,他必须扬手飞掷。
他冒昧地发出飞刀,不但送了自己的命,也送掉老妖狐的命,更把文昌塑造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狠家伙。
文昌恰在这刹那间抬头吸气,看到麻面虎的手刚收回,白光已连珠地飞到,第一把飞刀距胸不足半尺了。
他本能地向左一扭,“哎!”他轻叫一声,飞刀贴右胸滑过,老羊皮外袄破了,一道冷流擦胸而过,一时未感痛楚,但他已知道受了伤。
“得”一声脆响,飞刀钉在他身后的窗壁上。
在同一瞬间,他已接住了后到两把飞刀,一声怒吼,飞刀原对璧还。
厅中只有两个人动,一是麻面虎,一是老妖狐,两把飞刀分取两个动的人。
麻面虎知道不妙,正想向下躲以酒桌掩身,可惜晚了半步,身体刚向下滑,刀已到了,不偏不倚插入他的咽喉,“嗯”了一声滑倒在桌脚下。
老妖狐溜了丈余,正想奔入后厅,被文昌的怒吼所惊,身形一窒,飞刀恰好贯入他的背心。
“啊……”他凄厉地叫,上身向上一挺,冲前两步,脚下一阵乱,浑身猛烈地筋脉抽搐,终于仆倒地上呻吟,身体仍在猛地扭曲颤动。
文昌突然反纵上窗台,厉声道:“姓郭的,剁下你一条左臂,不然休想活命。”
病无常略一迟疑,一咬牙,向后厅叫:“取我的刀来。”
小化子拾起魏太行的长剑,抛过道:“鬼叫什么?难道要我帮你卸狗爪子不成?”
病无常艰难地拾起剑,脸色十分可怕,眼中泛起恐怕的神色,持剑的手抖得太厉害,举都举不起来了,怎能将手臂砍下?不劳动旁人是不行的。
小化子大踏步走近,一把夺过长剑,骂道:“你这病狗如此窝囊,怎配做地头蛇?没出息,想要命却又不舍一臂,怎成?做人做到你这种地步,也算完蛋了,以你的所为来说,死一百次也是罪有应得,断一臂大便宜你了。怎么?手都伸不出来了?伸。”
病无常不住发抖,像是疟疾发作了,左手又伸又缩,抬起三寸又落两寸。
“呔!”小化子暴叱。
病无常吓得一哆嚏,闭上了眼,左手猛向后收。
小化子岂容他收手?剑光一闪,“当”一声丢掉剑倒掠而回,快极。“噗”一声,一条抽动着的断臂落地。
“哎……我的妈……”病无常狂叫,向上一蹦,“唉”一声撞翻了一桌好酒菜,他自己也倒了。
窗口罡风呼呼,已经不见了文昌和小化子的身影。
当天晚上,两人就在寨门楼上安顿,那几个寨丁被小化子点上了睡大,呼呼大睡如同死人。
小化子在门楼上面藏有酒菜,这是他从商洛老店偷来的,两人就寐前,据案先大嚼一顿。文昌胸口裂了一条缝,小意思,贴上洒了金创药,没事似的。
“文昌兄,你今后如何打算?”小化子问。
文昌摇摇头,吞下一口羊肉,道:“没有打算,到江湖亡命,走到哪儿算哪儿。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
“大大夫志在四方,你身手不弱,该到外面闯闯,见见世面,也不枉人生一场。”
文昌喝了一口酒,有点兴奋地说:“是的,不枉人生一场。年轻时及时体悟人生七情六欲,让青春开出灿烂的花朵,让老年时好好回忆逝去的年华。青年时不及早追求希望。晚年可回忆的事也不可能有了。”他举起酒葫芦,叫道:“我知道江湖中险阻重重,危机四伏,也许是曝尸荒山,也许是填于沟渠,但我不怕,我将勇往迈进,生,是多余的;死,也是必然的。幸生不生,必死不死;不必为生者庆幸,也不必为死者悲哀。生也茫茫,死也茫茫;反正我是个亡命客,我也无家可归,无上可恋,等什么?恋什么?我得走!走向海角天涯。”
“咕噜噜……”他喝干了葫芦中的残酒,一声狂笑,“啪”一声扔碎了酒葫芦,躺下了。
小化子用衣袂揩净手脚,喃喃地道:“一个可怜的人,一……一……个可……可悲的人。我看……看得出,他……他……他是第……第一次杀……杀人……心中很……很乱。哦!我……醉了,为他醉呢,还是为我自己醉的?哦!离家一年多了,爹娘……和祖父是……是否……健康?我也该回家看看他……他们了,我可不是无……无家可……可归无土可恋的人哪!该……该……回……回家……呃呃呃!”
他打了两个酒呢,也躺下了。
两人在角落中躺下了渐入梦境。每一个人有每一个人的希望和憧憬,江湖亡命者的希望和憧憬更为强烈而突出,宝剑、美人、醇酒,在他们一生中所占的分量极为沉重,生与死反而微不足道了。
第二天,云沉风恶,大雪纷飞。宇宙是茫茫的银白色世界,白皑皑一望无涯。
江湖人的警觉性极高,他们有一具经得起苦难打击的身体,有一颗坚如铁石的心,及一个反应灵敏的头脑,这个头脑,不但用来思考、衡量、抉择,明辨,且无所不包,对时刻的控制有超人的神奇作用。天刚破晓,尽管天色仍然暗晦,但他两人悠然醒来,各自坐下行动,各据一方互不干扰。练些什么,谁也不能鲁莽地询问,这是武林禁忌,虽亲如父子也不可乱问。
一个时辰之后,略一舒张手脚活动筋骨,小化子问:“文昌兄,是否从今天起闯荡江湖?”
“正是此意。”文昌信口答。
“第一站是哪儿?哪儿是你江湖生涯的起点。”
“还未决定,龙驹寨便是起点。”
“到西安府吧,那儿是一座复杂的地方,一处王公富商的天堂,江湖人的乐园。但我先警告你,那是一座不适于三流江湖朋友生存的城市。”
“为什么?”
“秦王府在那儿,官府的鹰犬特别多,手脚不灵招子不亮,在那儿准倒霉,至于一二流高手,便可得其所哉。”
“小兄弟,你看我该列入那一流人物?”
“介乎二流与三流之间。”
“你呢?”
“区区可列为第一流,不是吹牛。”小化子傲然地答。
“你也不见得太行,功力并未臻化境。”
“嘻嘻!不要不服气,按人物分流,大致可分两种,你说的是修行,是二者之一。另一是江湖经验。这一种包括了见闻、手面、机智、靠山、经验等等,其中奥妙无穷,可意会而不可言传。运用权术,手辣心黑,表里各异,面唯心否等等,正是此中学问,大矣哉!真正两种皆为上乖的人,世上并不多见,你以后便可知道了,这就走。”
“不。”
“咦!你还等官府派鹰犬来擒你归案,等病无常找党羽来剥你的皮?”
“我必须回乡拜别祖茔,这一去我可能没有回来在爹娘坟前化纸焚香的机会了。”
小化子面色凝重,笑容消失了,沉声地道:“应该,文昌,我陪你一走。”
辰牌初,两匹健马冒着漫天飞雪,到了蔡家的西庄门,在庄门外停住了,人和马喷出阵阵浓雾,好冷的天。
文昌牵着坐骑,伸手推门,门上了顶闩,大雪天没有人出庄。
“砰”一声文昌一脚端开寨门,沉重而结实的寨门“吱嘎嘎”掀开了,粗大的顶门折为两段,他的脚力委实惊人。
两人牵着坐骑进入寨门,直向庄中心走去。
有一家大门,“吱呀”一声拉开了,门内的犬吠声惊动了里面的人,一个中年人拉开门向外瞧,第一眼便看到他揭起皮护耳,面目阴沉的蔡文昌。
“天!他……他……”一中年人惊呼。
文昌向中年人点点头,冷冷地道:“小熊哥,我小虎子回来了。”
两人牵着坐骑继续往前走,走向蔡庄主的宅院。
不消片刻,庄中鸡飞狗走,男女老少冒着风雪,纷纷向庄主宅院前集中。
两人在栓马柱上系好缰,高大的朱漆大门打开了。门后,蔡庄主父子和一家男女惶恐地在门内骇然并立。
文昌踏上台阶,向门里闯,抱抱拳道:“伯父,小虎子回来了。”
“你……你……”蔡庄主语不成声。
文昌迎面一站,冷冷地说:“我的屋子不烧了,今后任何人皆不许动一草一木。我小虎子警告你,如果你敢动我的田地房舍,我小虎子眼中认得是大伯,刀剑可认不得你是谁。让开!”
他进了院子,踏入厅堂转出西面堂屋。以西一带房?幔撬盖酌碌牟怠?br />
他在蛛网的房舍停留了许久,出来时眼角有了泪光,在蔡庄主一群老少的惊恐目光注视下,走出了大门,站在台阶上扭头道:“田地任它荒芜,不许任何人动用,不然休怪我小虎子的心狠手辣。”他站在台阶上,冷冷扫视外面千余名庄中父老兄弟,突然大吼道:“你们的祖宗家法呢?拿出来我看看是啥玩意?你们一群狼心狗肺的人,出来摆长辈的面孔让我看看?我小虎子不成材,在你们心目中总是眼中钉,为何今天不出来把我这颗钉子拔掉?三年前,文华哥说了一句真心话,这句话让我小虎子今天不放火烧屋,不与你们计较。文华哥说:该怪小虎子没有爹娘。我小虎子从小和文华哥是死对头,但他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仗义吐出心声,你们该为这句话惭愧,你们没有脸面活着见我小虎子,死了不敢见我在九泉下的爹娘。”他说着说着,大颗眼泪跌碎在胸襟上,走下了台阶解缰上马,向东冲。
人群急急让开,两匹马奔出东寨门。山岗下,是蔡家祖宗坟塚所在地,雪几乎掩没了一排排的墓碑。
坟园前有两座小亭,两人将马匹栓在亭内。文昌取下马包,里面藏了香纸蜡烛等物,还有用荷叶包妥的三牲。
小化子帮他张罗,捧着物品向不远处两座墓碑走去。
狂风吹灭了残烛,纸灰飞舞,雪花掩覆在三牲上。大雪天上坟,可能极为罕见。
文昌扶立在坟前,向远处大风雪下的蔡家庄朦胧形影疑望,良久良久,心潮起伏。
他不怨天,不尤人,不怪他们的命运,他默默地承受。
家园是可爱的,值得依恋,在这儿孕育成人,然后飞翔。如果不死于沟渠,落魄了,两鬓斑白了,便会被恋土心拉回这儿,叶落归根,生在这儿,也想死在这儿。但他知,也许他永不会再来了。这儿,他没有黄金似的童年,没有足够思念的事物,有的只是哀伤仇恨,没有爱的种子埋下,只有仇恨生了根。
他眼前一阵模糊,冰凉的泪水爬下腮边。
他扭头向被大风雷掩覆的坟茔凝视,眼前一阵朦胧,这两座雪下的坟墓里,永埋着他的爹娘,但他对他们是如此陌生,相距如此遥远,双亲的面目他已一无印象,儿时的记忆已消失无踪。在他的想像中,双亲是天下间最慈爱的人,但却又像天外雪景和雾中的异象,遥远得可望不可即,模糊得抓不住摸不着。
他陷入意念飞驰,幻影依稀的出神境地里。
庄西从影石村入庄的小径上,二十余匹健马冒着暴风雪冲向西庄门,马上骑士全是内穿皇衣,外穿老羊皮大袄的公差,来自龙驹寨,要到蔡家庄擒拿凶手归案。
小化子一直沉默不语,笑容换上了肃穆的神色。他拉了拉文昌的衣袂,低沉地道:“你该走了,官府的鹰犬快到了。”
文昌扭转身,并未向下面远处的和马群瞧,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气,冰冷的空气令他神智一清,他举手伸出,低沉地道:“永别了,故乡!”
小化子却一字一吐地道:“你会回来的。”
“为什么?”
“这是你的故乡。爱也好,恨也好,真实之中,这儿仍是你永难忘怀,永难磨灭的地方,有时,它会出现在你的心中,出现在你的幻觉里。不管你是飞黄腾达,或者是穷途末路,故乡永不会在你心中消失。”
“天涯何处不是家?我不会回来了。”
“你会的,总有一天,你会生出重回故乡的强烈愿望,即使是看一眼也好,忘掉故乡是不容易的。”
文昌默然,他感到小化子已不是十五岁的娃娃,而是一个饱历风霜观世情的哲者,一种难以言宣的情愫从心底涌起,突然拥抱住了小化子,感情地喃喃道:“小兄弟,也许你是对的,如果我真能忘怀,这次便不会回来了。对这块我土生土长的地方,强烈的恨念中有强烈的爱念。走吧!日后的事谁能预料啊!”
两人去牵坐骑,飞身上马,冲入暴风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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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商州到西安府,只有一条官道可通,中间经过被誉为关中东南咽喉的蓝田县蓝关。当然啦!事实上也不尽然,条条大路通长安,早年的罗马帝国也会派人到达这座东方古帝都观光,从商州北走洛阳,可以从华州绕到西安府,只是远了些。
文昌为了躲避官府注目,不走蓝关走洛南。走洛南不需经商州,龙驹寨北面就有一条小径直达华山。
这条路真不好走,千峰百峦鸟道羊肠,古森林中不见天日,幸而沿途都有人家。
一早,他两人冒着风雪踏上了征途,一阵急赶,进入了荒山绝岭。十五里,到了一处奇峰连绵的山谷。
两人一前一后,小化子领先而行,一面走一面道:“文昌兄,这座谷全长十五里叫做老君谷。请留意些,谷两侧不时可发现向两旁伸展的小谷,千万不可乱走。春二月稍解冻后,这儿有一条从苍龙岭流下来的小溪,只要沿溪而上,绝不会错道误入小谷。”
“是怕走错路么?”文昌问。
“也算是原因之一。”
“还有其他原因?”
“正是。”小化子神色变得小心谨慎,又道:“假使看到或听到左右有异状声,不必理睬就是。好在你我身上未带兵刃,料亦无妨。”
文昌感到小化子的话奇怪,道:“小兄弟,我的皮套筒内不是有兵刃么?带兵刃又有何不对?”
“你的兵刃小,而且还多带了一管洞箫,藏在身上不抢眼,所以无妨。”
“小兄弟话中之意,这谷中定然有可怕的武林奇人。”
“正是此意。哦!先别问。你既然做一个江湖人,我且将江湖一些必须知道的事说说。”
“愚兄恭聆高论。”
“先说江湖中顶尖儿人物,这些人有正有邪,有妖有怪不能不知。江湖中,有四句口禅,其中代表了这些高人逸士,妖魔怪物。口禅是‘一客二主,三僧两尼,鬼魑人妖,白鹤高飞。’至于其他人物,多得说不完。四句口禅中,包括了老少男女十三名之多,他们的修炼造诣,并非以口禅而定排名,各有所长,也各具绝学。一客,是指川东阳白头山炼狱谷,不归客方回。二主,一是指黑旗令主常见,和武陵无尽谷秋痕。三僧,是极乐僧大方禅师、百劫残僧度济老和尚、碧眼青狮喇嘛僧巴隆活佛。那百劫残僧乃是少林目下掌门方丈的师叔,在江湖平白失踪多年了。两尼,是四空圣尼和千面师太,这两个尼姑顶难缠。鬼魑山堂,是个人见人怕的东西。黑魅谷真,真是个见了俊美的壮男便不要命的老妖婆,她并不黑,乃是穿黑像个黑寡妇,据说年纪已在花甲之外,但看去却像青春美少妇,可怕极了。非我人妖梅林公子,谁也不知他到底是啥玩意,不男不女,又是男又是女,你永远摸不道他的底细。七幻道白鹤散人,可能是白莲会的主脑,不但会幻本,兼做下五门朋友的生意,他的膏丹丸散价钱吓人。冷蝎高飞,一个神秘莫测的女人,心黑手辣,貌美如花,曾经和七幻道在五年中决斗八次之多,也和千面师太拼过;七幻道坏得不可再坏,千面师太却是白道中嫉恶如仇的有道佛门弟子。冷蝎高飞正邪都敢招惹,是一个谜样的怪女人,而且是最美最年轻的女人。这些人中,大都是不近人情的,日后途上他们,最好把他仍当作瘟神一般远避为上。老君谷在近两年中,鬼魅山堂在这儿隐身,这家伙在各地停留不曾超过十日,在这儿却一留两年,怪事。鬼魅山堂是个老怪物,其实却是正道奇人,只是又老又怪,喜怒无常,谁招惹了他,谁不致死却要脱层皮。咱们经过老君谷,唯一安全的是别招惹这个老怪物,只当咱们是平常的百姓小民,他绝不会找麻烦。”
小化子朗朗道来,文昌愈听愈心惊,先听这些人的名号,就令人头皮发紧。小化子看不见文昌的表情,往下道:“这些人都是名震江湖,出没无常,飘忽不定,也许就在你的身边,也许躲在穷荒绝域里与虫蚁开心。他们的修炼已臻化境,故且将他们列为特等高手,宇内的高人。至于一流的高手,更多如牛毛。像虬髯客吴信,左刀李云,千里独行白云深,猛狮赵宏,四海神龙夏承光,龙旗东方平,千手书生尚天,粉狼宗经等等,数不完,都是江湖中佼佼出群的一流高手。半年前,四海神龙带着爱女途经贵地龙驹寨西安府,被胆大包天的有眼不识泰山的粉狼宗经盯上了。宗经这王八蛋见了俏姐儿使不顾性命,竟找上了四海神龙的千金白衣龙女,在蓝关险道七盘山十二峰下手抢人,险些丢掉老命。你那时不是江湖人,大概还不知道这些江湖事哩。”
说到白衣龙女,文昌心中一动,心说:“那位和我交手的少女穿一身白衣,难道就是白衣龙女?”
小化子并未注意文昌的反应,往下道:“十余年前,虬髯客不知怎地,竟在泰山头上动土,惹上了非我人妖。人妖不但武功了得,他的神奇毒药也令人听之色变,把虬髯客播弄得只有半条命,要他慢慢翘辫子。岂知虬髯客这老王八竟然没死,仍和非我人妖在江湖上捉迷藏,哦!说起客字,你得小心了。”
“我得小心了?”文昌讶然问。
“是的,小心了。口头上说了一客二主,那一客可不好惹,有鱼目混珠之嫌,所以得小心了。”
“啊,我这小人物算啥?用不着杞人忧天。”
“很难说,武林无辈,江湖无岁;天下是打出来的,江湖声望是闯出来的。你踏入江湖,假以时日,方知日后你不会出人头地?哦!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不归客绝不会找你的麻烦。”
“为什么?”
“不必问为什么……”小化子欲言又止,顿了顿岔开话题道:“不仅这些人不可招惹,他们的门人子弟,师门尊长,都是人见人怕的难缠人物,必须多加小心,惹了小的自有老的出头,永无了局。”
“我用不着招惹他们。”文昌泰然地答。他也确是有点吃惊,猛狮赵宏和千手书生仅算得一流高手之列,怎敢招惹那些武林高人?他也用不着招惹他们。
“嘻嘻!你又错了。”小化子笑着说,又道:“也许你认为人不犯己己不犯人,便可天下太平,其实大谬。以我在龙驹寨插手架梁为例,我身为江湖人,管闲事打抱不平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我能眼看有人在我身旁用暗器偷突而无动于衷?我出手了,基于江湖道义我又怎能半途而废一定了之?这一来,我便卷入漩涡,与华山五丑结了怨,也就是和他们的师父天虚羽士成了死对头。嘻嘻,你能说我不对?我又何曾故意招惹他们?”
“这么说来,江湖饭吃之不易哪!”文昌无限感慨地说。
“也确是实情,只要胆大心细,机警聪明,挑得起放得下,心如铁石,何所惧哉?人间一定放异彩。你我一见如故,不嫌小弟信口开河老气横秋吧?”
“愚兄心感,小兄弟。”文昌感激地答。
两人谈谈说说,已走了七八里地,到达老君谷的中段,并未发现异象。
绕过一座山嘴,谷道向右一折,眼前一亮,前面是一处四座山会合的盆地,比所走的谷道宽敞多了。也就是说,这儿是一处十字谷地,四座山嘴形成了一处十字形山谷,左右两条山谷略小,峭壁百寻,谷底积雪大概深度不在丈五丈之下。崖壁上,积雪又厚又削,摇摇欲堕,蔚成奇观,如果塌下,声势定然惊人。
左面小谷通向正西,十余匹健马在两侧崖下避雪,不安地摇尾踢蹄,鞍马俱全,但没有人。
“咦!这儿怎会有大批马群?”小化子讶然叫。
“人大概进入左面小谷了。”文昌提出意见。
“咱们不管闲事,快离开。”小化子说。
两人策马到了十字路口,这才看到左面小谷原来还有一个人,这人挖了一个雪坑,倚躺在坑中,如果不走十字谷口,是无法发现的,因为坑口对着谷口,其他三方面皆难看到坑中的人。
这人生得好威猛,大环眼,狮鼻海口,留着八字灰胡,不怒而威。上身穿了一件老羊皮大袄,前襟油光发亮,邋遢透顶。下身是打了不少补钉的青夹裤,一双牛皮直缝靴也够破旧,一看便知是一个中年落魄流浪汉,但在他满面红光的脸色上看,却又不像个穷途末路客。
这人的右面,格着一根打磨得光亮闪闪的铁杖,粗如鸭卵,长有六尺,头粗尾尖,杖身有不少树瘿般的节结,估计重量不下四五十斤,好沉重的家伙。
他半躺在坑中,不住举起一个黑褐色的酒葫芦凑到口边,一双神光深深的怪眼,却从酒葫芦上方透视着小化子和文昌,并未移动。当他看清只露出脸部的小化子时,突然一声怪叫一蹦而起。
小化子脸色一变,猛扯缰绳低喝道:“快走!我们对头来了。”喝声未落,他的马已冲出两丈外去了。
“小鬼!除非你胁生双翅飞掉了。”怪人大吼挟着铁杖飞射而至,不仅奇快无比,雪上竟未留下他的履痕。
文昌本来走在后面,小化子驰马狂奔,他一怔之下再催坐骑,自然慢了些儿,刚冲出三丈外,怪人已到了身后,吼声入耳:“滚!让给我。”
一阵空前猛烈的掌风突到,文昌感到一阵气血翻腾,幸而他在百忙中向下伏,未被击实,但也感到眼冒金星,浑身发软。
他不甘被人猝然击倒,咬紧牙关拼全力向左侧一滑,右拳猛挥。
怪人正挟着铁杖从后面凌空落下马背,一声狂笑,左脚急挑,踢中文昌的右拳,铁杖闪电似的伸出,信手一挑,文昌只感到拉缰的左手掌心如被火烙,缰绳脱飞,同时右拳如被千斤巨锤所撞,掌骨像是碎了,奇痛彻骨,浑身一震,双脚力道尽失,夹不住鞍蹬,人向下翻跌,仰面朝天坠马。
怪人抓住挑起缰绳,轻灵落上雕鞍,马儿一声长嘶,追逐小化子去了。
文昌飞坠马下,更无力控制手脚,太快了,距地面也太近,“噗”一声响,冲落浮雪之中,马蹄掀起的雪花,洒满了他的头面,在雪上连翻五转。
浮雪太厚,倒不会跌伤,可是双手奇痛,他一时也不易爬起,更无法拨暗器回敬。
等他狼狈地站起时,两匹马也冲出三五十丈了。他咬牙大恨,一面活动双掌,一面奔向左谷口崖壁下的坐骑,他要夺马追赶,不仅为了要助小化子拒敌,也为了他的财产全在马包内,马丢了马包自然也随之丢失,没有银钱在身,他如何走江湖?
他刚奔到马群旁谷内突然传出一声厉啸,刺耳而高亢,令人闻之心中发慌。
他不管厉啸,伸手去抓一匹马的鞍前缰绳。
岂知崖壁下也有两个雪坑,两个红衣老道被厉啸所惊,睡眼惺忪地蹦出了雪坑,几乎和文昌距着马鞍对了面。
文昌刚抓到缰绳,老道的巨手也闪电似的向手背上落。缰绳系在判官手上,要取下得往上提。但来不及了,假使向上提,必被老道连手一起抓住,麻烦大了。
他全力反打老道的右手,伸左手去取缰绳。“叭”一声响,双掌接触,老道的手略一幌动,突然变爪,两人的手扣住拉,各用全力猛拉。
“呔!”一名老道大吼,也伸手去抓缰绳。
一声马嘶,马儿禁受不起两人的千斤狠劲,前蹄屈倒,两人也同时松手。
另一名老道已抢道,大喝道:“抓住这小子,他定是鬼魑的供役小狗。”
喝声中,伸两指急取文昌的右肩下“章门穴”,声势汹汹,出手极快。
文昌双手的痛觉仍未消失,一时无法回手,只好扭身急闪,躲过了一指。
谷内另一声异啸,突又破空传到。
两老一怔:“糟!是老鬼得意的啸声。”
文昌见夺马计败露,他的退向是谷内,两老道在外面,想冲出恐怕不易,但又不甘心失败,便向对面崖壁掠去,想抢另一面的马匹。
但他的计谋又落了空,两老道同声虎吼,拔出光闪闪的长剑,据起跑尾急抢而至,先截住谷口。
文昌夺得一匹马,飞纵而上,两老道也到了,一名老道大吼:“小辈!你跑得了?太清宫这次大举搜山,你死定了。”
云台关,也叫太清宫,在华山北面山下,是明朝时所建的古道观,也就是千里独行白云深以天虚羽士身分修真之处。
文昌一听是云台观的老道,吃了一惊,不是冤家不聚头,偏偏碰上了。
不等他驰马,两老道赶到,两把剑冷电四射,左右攻到,削他的双手。
他不得不弃马,手脚齐登,倒飞离开马背。
“打!”他大喝,分别打出一刀一箭。
岂知这次遇上了高手,两老道左大袖猛拍,“噗噗”两声,一刀一箭全被拍落,袖风将地下的白雪震得八方激射。
“好小辈,你有多少破铜烂铁可以献宝,献啦!”一名老道厉叫。
两支剑像狂风暴雨,也像是无数电芒,排山倒海似的涌到,剑气嗡嗡厉啸,三尺外都感到剑气压体。
文昌无法还手,他第一次感到手忙脚乱,也第一次和高手照面,耀目的剑光令他有点心虚,他缺少搏斗的经验,拔出了小剑,却无法回手,短家伙斗两支长剑,而对方又是武林高手,凶猛的剑气令他不敢近身,暗器又派不上用场,真是苦了。
他不往后退,向谷内退,两老道想用剑将他击倒,短期间也办不到。他心中在打主意脱身,左掌已准备了三把飞刀,在闪避中,他逐渐定下神,两老道没有他灵活,剑法也火候不够,没有什么可怕的。
两老道步步逼进,双剑狂挥,但文昌不接招,一退再退,剑够不上,无可奈何。
文昌退了一二十丈,才摸清两老道的剑路,不但心中大安,冒险回敬的念头油然而生。
谷口,马蹄踏雪声震耳,出现了二十余匹健马,马上全是红衣老道,一并在谷头下马,成两行的向谷内冲。
这刹那间,右面一名老道飞射而至,吼声亦至:“小辈纳命!”招出“白红贯日”,来势凶猛。
文昌已准备反击,看老道挺剑急射而来,气势凶猛而狂妄,机会来了。他突然飞起一脚,挑起一堆雪花,向老道洒去,同时身形下挫,小剑上抬护住脸面,不退反进,猱身从剑下抢入。
“师弟小心!”后面跟上的另一名老道大叫。
晚了,老道猝不及防,雪花溅了他一头一脸,一惊之下,手底都有点迟滞,电芒一闪,一把棱形小飞刀已贴地飞出,成人字形向上升,在雪花飞溅中一闪即至。
老道在雪花飞舞中,看到文昌的身影竟然出乎意料地不退反进,猱身反扑了,心中一惊,赶忙沉剑后撤。
“叮”的一声,长剑被小剑托住了,无法向下落,凶猛的磨劲一触小剑,便消失无踪。
同一刹那,小剑滑进,“噗”一声轻响,大剑的向下锋口化为一根卷曲的铁皮,被小剑刮下来了。
“啊……”老道狂叫一声,脚下一虚,飞刀他看不见,也没留心飞刀会贴地而来,又会成人字形上升,打中他的会阴,直贯腹内。
文昌右手小剑上推,推偏长剑,左腿再飞,一记“怀心腿”蹬中老道的心窝,人突然借力向后飞退。
老道带着惨叫声仰面便倒,毁了的长剑扔出两丈外。
文昌本想向谷口逃,但马群将近,马上红影入目,他大吃一惊,天!全是老道,大事不好。
“先向谷内跑。”这是他第一个念头,转身撒腿便路。
身后,晚了一步的老道叫:“师叔,那是鬼魑山堂老鬼的手下,伤了师弟,休教他走了。”
文昌展开轻功,拼全力狂奔,短期间内,他有自信不会让健马追及。
山谷左盘右旋,两侧全是高崖,即使有稍斜的山坡,但浮雪深积,冲上去也必定滑下来,爬不得。
奔了两里地,后面蹄声渐杳,因为山谷向上升,愈来愈小,积雪更深,马儿也无法举蹄。二十余名老道,正用奇快的轻功尾随狂追。
绕过一道山嘴,天!白皑皑的雪地中,横七竖八堆了八具老道的尸体,每一具尸体的头颅,全被重物击破,面目难辨,雪地上血迹斑斑。右面是一座突出的山脊,并不高,也不太陡峭,血迹从脊上流下,雪上斑斑点,且有不少重物滑雪而下的痕迹。显然,这些老道是被人从上面打下来的。
文昌看见怪人了,这怪人确是怪,一头乱白发长可及腰,被罡风吹得向前飘扬,像是飞奔的马尾巴,头顶和身上,雪花零落。怪人的面容,乖乖!胆小朋友看了,不吓死也得大病二月。灰黑色全是皱纹的脸部,长了一双奇大而向内深陷的怪眼,似乎有次绿色的奇光在眼中射出,令人望之浑身发冷。塌鼻子,尖嘴缩腮,山羊白胡子。整个脸部,除了一双深眼眶之外,似乎都没有多少空面积了。颧骨高耸,似乎没有肉生在脸上,像是霉烂了而后晒干的橘皮附在头骨上,八分像鬼二分像人,极了。
“啊……”怪人厉啸,双手连挥,两具老道尸体由然向上滑落,带着无数雪花向下滚。
文昌不管山脊上有人与否,逃命要紧,他越尸而过,两具尸体滚落下,差点儿撞上。
地下有几把剑,有些断了,有些仍然完好,他躲过落下的尸体,乘势拾起一把剑,先抓住剑准备防身,再向里狂奔。身后,有人厉吼:“清风,你去追那个小辈,其余的人列阵。
一名老道独自去追文昌,大概就是清风。
脊顶上,怪老人桀桀厉笑,将五具尸体全往下堆,站起了抖落绿袍上的雪花,用枭啼般的声音道:“姓白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明知这些家伙不行,却叫他们前来送死,太不像话,桀桀……你以为我鬼魑山堂会手软么?不会的,杂毛,我老鬼杀人从不手软,也不在乎手沾血腥,桀桀……哦!你找来了七幻道老杂毛,难怪你敢在太岁头上动手。上来啦!你等什么?”
文昌才看到后面只有一位老道追来,心中大安,转过一座屏风形的崖角,他向前急奔三四步,突然扭转虎腰,反贴在崖角内侧,反手握剑,贴牢在内侧待机。
当他扭身转回刹那间,似才发现数丈外另一面崖下,有一个站立的黑影,漆黑的及腰长发轻拂,彷佛是一身黑衣黑裙的女人,站在那儿像具僵尸,任由雪花洒满他的头发和黑衣,不会是眼花出现的幻影,他甚至还可确定那是一个女人。
不容他多想,老道双脚已出现了。
“呔!”他大吼,长剑贴壁反手推出,银光一闪,插入老道的腰带上肚腹的正中。
“啊……”老道狂叫,双手死握住剑。老道晃了两晃,伤口鲜血喷出尺外,几乎溅了文昌一身,慢慢向下仆倒。
文昌人未站稳,眼角乍见,是否是一幽灵突然幻出,香风入鼻。
他心生惊兆,不知是敌是友,赶忙贴壁转身,定眼看去,呆住了。
是一个千娇百媚的女人,正站在他的身前丈五六之处,那似兰如花的幽香,中人欲醉。
确是一个千娇百媚的女人,正春满眉黛,用水汪汪令人心跳的媚目向他注视,令他心动神摇的媚色,使他的心跳加速,脉搏蓬勃。好妖媚的女人,好美的女人。
天!好醉人的香,好撩人的美,好迷人的艳。
正当他惊异莫名有点失措时,银铃似的柔婉语声轻响:“哦!你很机警,很狡猾,很辛辣,而且够狠。”
他这才神魂入窍,来人不是妖魅鬼怪,确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美人。他松了戒备心,垂下剑,开始定下心神,开始深深吸入一口香气,开始打量眼前这个出现得太突然太神秘的美人。
这女人梳了古宫装的发型,与大明皇律规定的发型不同,额前有刘海,上面云鬓堆绿,后面用珠环绾住,垂下及腰的长发尾,像一条马尾巴,迎风摇摆。右髻旁插了一枝梅花,甚是抢眼。凤头钗,珠耳坠,打扮得十分高贵。青山眉,大眼睛水汪汪,名匠雕塑的琼鼻,弓形从嘴边起来形成优美的曲形线条,令人沉醉。白里透红的脸蛋吹弹得破,晶莹腻滑十分可人。上身,是黑绸子窄袖衫,隐现云纹雷鸟图案花纹。同质黑色长裙,外套同色披风。胸前双峰怒突,腰中丝带把小蛮腰扎得小不盈握,真要命,这种曲线如火之至,身段之美,达到了完美之境。她整个人像一团火,黑夜中眨目光华。腰左佩了长剑,却令人心惊,是个武林大英雄。难怪她大雪天不怕冷,穿得太少。
“你……你是谁?”文昌垂下头问,心中怦怦跳。
第五章 武林烽烟
蔡文昌为了保命,迫不得已藏入在右壁后出手偷袭,但他在出剑之前,仍出声先打招呼。老道功力虽比文昌高得多,但反手仍然差劲,去势太急,想躲也来不及了,一击而中,含恨九泉。
神秘的黑衣美女人突然出现,她那照人的容光和高贵的风华,令从未与女人接触过的文昌手足无措,不敢和女人那水汪汪的,令人心动的目光相对视,询问的声音也极不自然。
黑衣女人微笑接近,香风在空间里荡漾,走近老道的尸体前,甜美的声音响起:“少年人,先将这尸体拖入藏起,不然会引起他的同伴找来,得赶快些。”
文昌猛省,火速将尸体拖入壁角,黑衣女人又说了:“少年人,你的胆子不小,敢杀云台观的老道,你不怕日后麻烦?”
文昌看不出黑衣女人的年龄,只知不会超过二十,二十岁以下的女人,不会有如此肝火,如此大胆的身段和装束,但由脸色看来确是少女。他不知该如何称呼,只好用极不自然的语声说:“在下也是迫不得已,被赶急了。”
“壮士是鬼魑的人?”
“不!在下是过路的,马被人夺了,同伴也被人赶跑了。在下被老道们迫入谷中,只好全力逃生。”
“哦!壮士是否不是江湖人,没有江湖人豪迈不羁气质,是么?”
“在下初入江湖,失手打死人亡命天涯。”
“请问壮士高姓大名,仙乡何处?”
“在下姓蔡名文昌,就是南面不远处龙驹寨人氏,今天第一天开始亡命,就碰上了这档子怪事。请问姑娘……”
“哦!不必问我。”黑衣女人笑了,笑得极为明媚。
文昌刚好抬头,一触她的目光和面,心中怦然,赶忙又低下头不敢平视。黑衣女人又道:“你可以叫我黑衣姑娘。江湖人萍水相逢,不必太拘束。你既然做了江湖人,定然希望见识见识。前面有武林顶尖儿高手拼命,我们不可轻易错过,走!我带你坐山观虎斗见见世面。”
说走便走,她步履轻盈地转身,向另一面壁崖后走去。文昌如受催眠,不自觉地跟着她举步而行。
那儿有一处不太峻陡的斜坡,黑衣姑娘轻灵地向上跃升,到了上面一座铺满冰柱的松林下,她靠在一株松树后,解下披风铺在雪上,微笑向文昌道:“坐下啦!站着太过明显,我们必须掩住形迹,方不至卷入是非之中。”
文昌怎敢和她并坐?这女人有一种迫人的无形气质,令这未见过世面的少年不安,无形中的压迫力量令他拘束而不自然,讪讪地道:“姑娘请便,在下……”
他想在另一面坐下,黑衣姑娘突然伸出晶莹洁白的纤手,拉住了他的皮身袂,一带之下,他不由自主跌坐在披风上。
黑衣姑娘在他身侧盘膝坐下,说道:“你太拘束了,真是个毛孩子。哦,你多大了?十六呢,抑或十八?”
文昌被她大胆豪爽的举止所惊,更不敢多言,向旁挪了挪,以避开她火焰般的身体,道:“十八,你呢?”
黑衣女人“噗嗤”一笑,用肘轻触他一下,道:“女人除了合八字,不会告诉你年纪多大,你问得很唐突,证明你毫无心机,我喜欢。”
文昌心中有点不快,这女人只探问别人的底细,却避开话题不予作答,聊了半天,她仍未说出她的底细来龙去脉,真是个不可解的神秘女人。他赌气不再问,萍水相逢,也没有问的必要,岔开话题向下一指,道:“姑娘可认得这些人么?他们快打起来了。”
他虽不敢和黑衣女人平视,但本能地感到她正用她那可令人怦然心动的媚眼,不放松的向他凝视。
他不是没见过女人,但和女人坐得这么接近还是破天荒第一次。不知怎地,他感到这怪女人的目光委实邪门,令他怦然心跳,激发起一种奇异的感受。可就是她的完美喷火的身段,还有她身上散发的幽香,无一不是令他不安的事物,令他的视觉和嗅觉受到一种难以言宣的威胁。这种威胁,并非是生命的危险信号,而是令他不安,像是气血蓬勃不能控制自己的危险感。
他的生命本能逐渐萌芽,但他不知道。
黑衣女人确是在专注着他,媚目中泛出一种奇异的光芒,良久方幽幽地道:“你如果真想看,就仔细地看吧。”
“他们为何在这荒谷里拼死活?”
“你可以定下心凝神静听,双方的话都可听得真切。”
文昌果然定下心,凝神留意下面的变化。
这儿居高临下,相距不过三四十丈,成半环形仗剑峙立相持,中间并立着两名老道,并未亮剑。
左首的老道年约古稀,戴九梁冠,穿的不是道袍,而是别开生面的八卦袍,黑底白图案,外罩鹤氅,像是神仙中人。方面大耳,五绺长须拂胸,剑眉虎目,鼻直口方,相貌堂堂,赫然是个有道全真。腰带上悬着一把古色斑烂的长剑,挂着八宝囊,看身材,高有八尺,十分雄壮,站在那儿神态自若,极有风度。
黑衣女人的声音在文昌的耳畔响:“看到左首那披鹤氅的老道么?他就是大名鼎鼎的七幻道白鹤散人。江湖中为非作歹之徒,多少都与他有交情,各种下五门的迷香药散,他都可以配制出卖。”
“天!他怎会是这种人?”文昌讶然问。
黑衣女人在他耳畔轻笑,吐气如兰,道:“以貌取人,你的相人术向谁学的?小弟,要不得。喏!你看,在山脊上下来的是鬼魑山堂,却是武林中正道英雄,你相信么?”
她叫小弟,亲密得不像话,文昌心中一跳,挪了挪身子说:“这……这委实令人难以置信。”
“右首那个红衣老道,是华山云台观的天虚羽士,也叫虚云羽士,不穿道袍时,叫做千里独行白云深。这人是个独行大盗,手底下够硬朗,可惜被酒色掏虚了身子,不然他该成为宇内高人,目下他却被排除在宇内十三高人之外。”
右首老道身材约有七尺四五,年纪花甲,脸无须,鹰勾鼻子,薄嘴唇,双耳招风。身穿大红道袍,一看便知是被官府供奉的道官,道袍的下摆掖在腰带上,背上系了长剑,咬牙切齿站在雪地上,一双手五指不住收缩,显然怒极,死盯着从山脊上下来的鬼魑山堂。
鬼魑山堂原来请下面的人上去动手,但老道们却不肯上去,双方僵持了良久。最后老道们破口大骂,鬼魑山堂只好下来。
他下势极为缓慢,一寸寸向下挪,一面桀桀笑,斜坡上积雪甚厚,不住往下蹋坠,但他一步一步落实,似乎老迈得难以下来,歪歪倒倒险象横生,却又不向下跌。他一寸寸向下挪,腰中的长剑拖在雪上,一面向下道:“老相好,七幻妖道,你竟替一个小辈跑腿,我老鬼替你惭愧。也是你自甘堕落,大概用春药卖给虚云小狗卖得好价钱,得人钱财与人消灾,所以替虚云小狗跑腿,是么?”
七幻道极有风度地笑笑,道:“山施主,贫道自认不行,斗口非贫道所长。”
“你想斗幻术?斗剑?桀桀桀……”鬼魑山堂怪异着问。
“贫道只想做鲁仲连,希望施主高抬贵手。”
“呵呵!我老鬼如果抬手,便有好戏上场了。”
“施主如果将秋山烟雨图还给虚云道友,贫道愿……”
鬼魑山堂在怀中一阵乱掏,掏出一卷尺二长的岫卷,扬了扬抢着说:“是这玩意么?小李将军书得并不好,太细腻了。”
小李将军,是唐朝李思训的儿子。李思训是大唐皇帝的宗室,开元初年,封为彭国公,曾经做过武卫大将军。画坛中有所谓南北二宗,李思训的画笔格外遒劲,善画金碧山水,为北宗之祖。他的儿子李昭道,也善画山水,笔风继承了父亲,却加上了巧细精致,人称李昭道为小李将军。
虚云羽士只好止步,怪叫道:“这老鬼无耻!贫道花了三年工夫,在江湖跑断腿才找到这幅秋山烟雨图。这老王八原来早听到了消息,自己不去找,却在这儿安居纳福坐等,昨晚乘夜入云台观捣毁秘室将图夺来,还扬言在这儿等十日,你看可恶不可恶?未免欺人太甚!”
鬼魅山堂鬼眼连翻,哼了一声道:“杂毛,你能偷能抢,不许我老鬼也偷也抢吗?废话!”
七幻道赶忙打圆场,道:“山施主,小李将军一幅山水图,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值得反脸做生死对头吗?”
“呸!你这妖道知道这幅画的内情吗?”
“贫道略有耳闻,但其实并无其事。”
“哈哈!你这妖道分明相信,却做作从容,未免欺我老鬼老啦!谁不知这幅秋山烟雨图,乃是早年亡魂剑客遗物?图中藏有亡魂剑法的精华夺命三招,据说是隐于笔画之间,如能参悟出其中秘奥,定可横行天下。想当年,这幅画一个被号称神偷的家伙,从武功山梅谷偷出,辗转易手,最后落在天台山天台大侠手中。这个姓白的王八蛋伙同他的师弟夜鬼宗政平,把天台大侠一家子三十六口杀得半个不留,图却被夜鬼带走逃掉,在江湖失了踪,姓白的小狗不肯甘休,天涯追踪找了三年才杀掉师弟将图夺回。我老鬼才不愿跟他穷跑,所以在这儿等他。王八蛋,你知道我老鬼与天台大侠有何渊源?他是我老鬼的寄名弟子,被这姓白的小畜生杀光,我受得了?云台观是香火鼎盛之地,我老鬼不愿在那儿杀人,所以叫他们来送死。云台观中好东西不多,凡是来的全是该死的东西。”
鬼魑山堂恨恨地说完,将图纳入怀中。
蓦地,他身躯一阵摇晃,“哎”一声惊叫,脚下失闪,躺倒在浮雪,上向下急滑。
浮雪飞舞,鬼魑山堂手脚乱动,和无数积雪冲滚而下,来势汹汹。
老道们一怔,怎么?宇内十三高手之一的鬼魑山堂,竟然如此窝囊?
人和积雪急冲而下,到了谷底。
“杀!”一声厉吼震耳,众老道只感到心向下沉,脑中发胀,耳膜欲裂。
厉声未落,山谷回音震鸣,鬼魑山堂已经一闪不见,神奇地到了老道们的中间。龙啸响处,长剑出鞘,但见电芒一闪,两名老道已齐腰而折。
“啊……”第三名老道还弄不清怎么回事,鬼魑山堂的长剑已贯入他胸口,惨叫着倒了。
老道们大乱,呐喊着扑上。突如其来的袭击,令他们心胆俱裂,鬼魑山堂的身法太快,下手凶狠辛辣,连七幻道也来不及截出,太可怕了。
鬼魑山堂人化狂风,电芒飞旋,从左扑向右面,剑到人倒,时挥时点,手下绝情。
“哎……呀……”
“啊……”惨叫声此起彼落,老道们不是被挥掉脑袋,便是被贯穿心窝,只极短的刹那间,已有八名老道溅血剑下。铿锵的双剑交错声撕裂着人的神经,鬼魑山堂出招是硬攻硬抢,下手不留情,他似乎疯了。
七幻道一声怒吼,撤下了寒芒如电的长剑急截而出,一面厉叫:“姓山的,你好无耻。”
虚云羽士眼见同伴已死,只感到五内俱焚,一声怒啸也从另一面截出。
鬼魑山堂不和七幻道照面,迎着虚云羽士疾冲,飞旋而至,一声狂笑道:“先剪羽翼,你们便飞不了。杀!”
杀声刚出,后面的七幻道已将迫近。
鬼魑山堂前面,正有两名老道挡路,双剑齐递,凶猛地迎面截住。
鬼魑山堂一声厉啸,“铮铮”两声荡开两把长剑,闪电似的从两老道中间穿过,越过的刹那间,反手挥出两剑,并未回头,电芒闪处,鲜血激射,他已扑向虚云羽士。
两老道同声惨叫,背上各裂了一条大缝,在垂死的惨叫声中,两人如中雷击,上身向上猛挺,丢掉剑,歪歪倒倒冲出两三步,栽倒在雪地里,将七幻道阻了一阻。
“道友们快离开,你们碍手碍脚。”七幻道七窍生烟地叫,凌空越过尸体,扑向鬼魑山堂的背影。
虚云羽士只配称一流高手,怎接得下武林十三奇的绝学?他眼看鬼魑山堂狂野地冲到,惨绿色的身形和眼神已令他心向下沉。但为了鬼魑山堂怀中的秋山烟雨图,却不甘心放手,一个贪字,令他含恨九泉。
眼看电芒射到,一点银星一闪即至,点字诀从中宫递到,没有怕的必要。他一咬牙,剑尖一提,立即将对方的剑尖错开,抢得了机先,一声怒吼,乘势突入。他感到鬼魅山堂没有什么了不起,剑上的内力并不凶猛,错尖时未被震开,何足惧哉?身随剑进,全力递剑。
得手了,“嗤”一声错剑厉啸传出,剑已递出一半,剑尖已快攻到对方的右肩内侧,这一剑成功了。
岂知变化不测,剑上突然传来无穷大的反震力,虎口欲裂,反震的奇猛力道令他右膀又痛又麻,而且直迫内腹,真气一阵浮动,右手力道突然消失了。
“撒手!”鬼魑山堂冷叱,手腕一抖一绞。
“铮”一声脆响,虚云羽士的长剑激射三丈开外。
接着,电芒连闪两次。
“啊!”虚云羽士狂叫,向后倒退丈外,用手掩住脸面,血从指缝中沁出。他脸上挨了两剑,划了一个斜十字,交点正在鼻尖上,鼻尖不见了,面夹和颧骨皆被割开,随之而来的是彻骨奇痛,他知道完了,背上又挨了一剑。
鬼魑山堂已如影随形迫进,反而闪在虚云羽士身后,一剑挥出,从左琵琶骨斜向左腰,在老道背上开了一条大缝,肉绽骨伤。
七幻道已经到了,但虚云羽士挡住了他。
虚云羽士并未倒下,但脚下散乱摇摆欲坠。
七幻道从右绕过,大吼道:“老鬼,纳命!”
鬼魑山堂从另一面绕走,两人以虚云羽士为核心旋转。鬼魑一面转一面桀桀地笑,一面道:“虚云羽士,千里独行姓白的,你将慢慢地死,再等片刻你的血液将被冻凝,然后升天。”
两人绕了两圈,虚云羽士眼前已无所见,踉跄支撑住不倒,虚弱地叫:“我……我的秋……山……烟雨……图……”
另两名老道突然乘机扑上,向鬼魑山堂身后猛挥长剑。
鬼魑山堂如同背后长了眼,飞快地旋身出剑,然后转回原位。
“铮铮”两声脆响,两支剑飞上半空。
“嗯……”两老道低叫,一个脸分为两片,一个胸前斜开膛,冲势未止,急撞而上。
七幻道果然厉害,乘机截出,剑划出一道半弧形光华,截住了。
鬼魑山堂一声狂笑,也凶猛地挥剑硬接。
两人功力修炼相差无几,剑气火候相当,所以看去与平常人拆招并无不同,只多了剑气冲击时的震耳奇啸。
“铮”一声暴响,剑锋相错相交,火星激溅,鬼魑山堂的剑没有七幻道的坚刃,损了口,两剑同向侧飘。
真不巧,两老道的躯体,恰好撞上了鬼魑山堂。虚云羽士也被鬼魑山堂反震而回的剑尖扫过腹下,腹裂内脏出,也撞向鬼魑山堂的左侧,四个人挤成一团。
七幻道也在同一瞬间折回,一剑猛挥。
鬼魑山堂身陷危局,吃了一惊,想接招已不可能,左手抓住虚云羽士的身躯向右猛推,阻拦七幻道。他以为七幻道绝不会毫无顾忌地出剑,却料错了。
七幻道不是善男信女,他才不管虚云羽士的死活,良机不再,他岂肯撤招。
剑过头落,虚云羽士死得真惨。
剑尖无情地划过鬼魑山堂的腹下,衣袍裂开,袍带亦断,护身神功挡不住七幻道的宝剑一击,受伤了,鲜血染红了下身。
“噗噗”两声,秋山烟雨图轴分成两段,跌在鲜血斑斑的雪地上。
“好妖道!你这狗养的好狠。”鬼魑山堂厉叫,他指的是七幻道向虚云羽士下手的事。
七幻道用剑招作为答覆,气吞河岳似的连攻八剑,把鬼魑山堂迫退三丈余,一面厉声道:“老鬼,你该自己抹脖子,不然你将死活都难。”
鬼魑山堂舞剑自卫,逐步后撤,哼了一声道:“不见得,你的玩意如此而已。”
“贫道知道你的修行已臻化境,不惧迷魂大法,不怕丧智迷香……”
“还不怕你的飞磷毒火,这些妖法玩意你只能哄骗凡俗子。”鬼魑山堂接口,躲开三剑还了一招。
七幻道紧攻五剑,一面道:“你已支持不了多久,贫道要用真本事硬功夫擒住你示众江湖,用你的血肉,增加贫道的名望。哈哈!你也有今天,虚云道友死该瞑目,着!着着!”
“铮!铮铮……”龙啸乍起,罡风大作,两人狠拼不已。
远处观战的黑衣姑娘目力超人,突然站起道:“走!机会来了。”
文昌茫然站起,惊问:“姑娘你要……”
“我也是为秋山烟雨图而来的,快走啊!”
不管文昌肯与不肯,突然扣好披风,拉住文昌的右手,飞掠而下。
文昌身不由己,只感到黑衣女人的腕力委实惊人。他第一次和女人的手接触,这只小手接触,这只小手柔若无骨,温暖而腻滑,有一股奇异的电流传遍他的身躯,难以形容的感觉令他心跳如擂鼓。小手虽柔软腻滑,有一阵奇异的内力大得惊人,不允许他反抗,也用不上劲,除了被带着跟着跑以外,毫无办法自主。
黑衣姑娘领先,从文昌奔入谷内的路线飞掠而出。
死剩的五名老道中,有三名吓得站在远处发抖,有两名正提心吊胆走向虚云羽士的尸体。当他们看清虚云已经断气时,也看到被削成两段的画轴。画轴两端都有丝绳捆扎,所以都未松开。
他们不救人,不约而同地去抢画轴,每人抓了一段。
黑衣姑娘放了文昌,低声道:“等我,不可出面。”
声落,她已远出五六丈外去了。
两老道刚站起,黑影突临,冷叱声亦道:“放下画轴。”
一名老道机警,大叫一声,将画轴向激斗中的两个怪物掷去,报头便跑。
一名老道舍不得丢手,一声怒吼,举剑疾挥。
黑衣女人冷哼一声,身形后仰,飞起一脚,“噗”一声踢中老道持剑的手,掌齐腕折断,和长剑凌空飞起。“哎……”他叫,扭头狂奔,奔了三步,只感到后心挨了一击,仆倒在地,在知觉失去刹那间,画轴已被人夺走了。
激斗中的两个怪人,听叫声用眼角余光向这里瞧,七幻道突然暴退,伸手抓向飞来的画轴。
鬼魑山堂晚了一步,他抓起一把雪一全力掷出,在七幻道抓住书前,雪团到了,“啪”一声响,碎雪飞溅,断书小轴回头便飞。
黑衣女人将夺得的半段画轴藏入怀中,掠向回头激射的另一段画轴。
七幻道到了,讶然叫:“是你这妖妇……”
叫声中,左手疾扬,大袖舞中,罡风乍起,一阵淡红色比雪还冷的怪雾随袖卷出,刮向黑衣女人。同时,身剑合一射到。
黑衣女人知道厉害,不敢再抓飞来的画轴,向左急射,一面伸手拔剑,另一手解下披风一抖,罡风虎虎向前卷,将红色怪雾荡得向相反方向急飘。
“打!打!打!”她冷叱,三道淡淡灰影连珠飞射。
七幻道向旁急掠,在间不容发中避过三道灰影,凶猛地重新扑上,厉叫道:“好妖妇,你竟向我施展夺魄神梭,要你的命。”
叫声中,左手疾伸,一具紫铜管中的喷出无数绿色磷星,远及丈外,热流回逸。
黑衣女人一声娇笑,像一阵风向后退,道:“丧智迷香与飞磷毒火你全用上了,记住,是你先用的,咱们的账慢慢算,何不先夺画轴?不必冲老身来……糟!老鬼……”
七幻道果然醒悟,扭头回掠。
可是晚了一步,鬼魑山堂已经拾起了半段画轴,向谷底飞掠而去。
七幻道狂追不舍,一面大骂:“老鬼,大雪茫茫,人无法藏匿,你上天我迫你到云霄殿,入地我追你到地狱枉死城。”
黑衣女人也收剑狂追,三个人相隔各有久七丈,功力相当,不易拉近。
文昌躲在崖角,见三人以无以伦比的奇快身法射来,吓得贴壁藏身,手心在冒冷汗。刚才看了他们交手拼命,他也感到毛骨悚然,怎能不躲?
第一个经过的是鬼魑山堂,一闪而过。
第二个是七幻道,这妖道眼角瞥见文昌,认出文昌正是先前杀了一名老道逃走的人,是鬼魑山堂的党羽,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在经过时突然一袖扔出,再向前狂追而去。
文昌感到一阵凶猛的潜劲涌到,刚好打基础的炁极气功,无法抵抗这阵凶猛的潜劲,竟感到浑身一震,脑中轰然作响,眼前一黑,气血翻腾,脚下发软,“嗯”了一声坐倒在崖根上,神智渐昏。
黑衣女人到了,见状吃了一惊,倏然止步依恋地盯着飞掠而去的两个背影喃喃地道:“追不上他们了,追上了也不易得手,可惜!”
她走向昏厥了的文昌,扶起他喂了他一颗丹丸,略一查看眼睑和脉息,抱起他向谷外走,脸上泛起令男人沉醉的笑容,自语道:“这是一块浑金璞玉,至少十天半月里我不会为了找不到好子弟而发愁。唉!这年头,像这种品质上乘外表英俊的年轻男人,愈来愈少了。”
四名老道早就溜了,谷中散布了许多失了主人的坐骑。狂风旋得雪花不住飞舞,渐渐掩没有雪地上的血迹和尸体。
不知经过多久,文昌悠然醒来。
首先,他感到幽香中人欲醉。
其次,他感到如同处身在波涛声中,他张开虎目,吃了一惊。这是一座窄小的车厢,是达官贵人豪门巨贾的双座轻车,两侧设门,前有用绣帷住的小窗。里面的陈设,一色黑,黑帷帘都是沉重的黑色毛织品,用发光的黑丝绣着气势蓬勃的云卷,和奇形怪状的雷鸟图案,所以看去虽全是黑巫色,但仍可看清光亮的黑丝线图案。这种图案,与在山谷内所见的神秘黑衣女人衣裙的图案完全一样,不同的是放大了许多而已。
身旁,一个温暖的,香喷喷的,柔软的胴体,正用一条玉臂半挽住他,相偎着并肩半躺在软绵绵的车座里。车行速度不徐不疾,蹄声轻微,轮声微弱,但车身仍有些微摇动,偎在一起的一双男女,挤得紧紧地肉帛相见。
他想挣起,但似乎有点疲倦。扭头一看,哦!是黑衣姑娘,他怎么和她同坐在一辆华丽轻车里的?
他记起来了,七幻道老毛不问情由打了他一袖,一击之下,他昏倒后人事不省。
“哦!是她救了我。”文昌总算想起了处身车中的原因。
他开始打量身畔的美人,黑衣姑娘似乎好梦正甜,睡得正香,马车轻摇,马蹄和车轮在积雪的道路上驰滚,声音不噪耳,难怪她能安然入睡。
两人脸部几乎并在一块儿,看得真切。她确是美,美得艳而不俗,媚中带秀。他凝注着她的眼角,那儿晶莹而略带淡红的肌理极为细腻,看不到任何纹路,这证明她年纪甚轻。
“怪!她小小年纪,怎有如此精深的修炼,敢和宇内十三高人交手的人,岂会如此年轻?蔡文昌哪!你该惭愧,你该刻苦用功,你比她差得太远了。”他心中自语。
一个人的成败,有时决定在一念之间。意志不坚的人,一生中也许有一万次自奋自勉的念头,但转过身后便又置诸脑后,甚至忘掉了,这种人如果能成功,可能是他祖上有德。
文昌在这一念之间,决定了他日后的命运,他下决心苦练,要将二十年的进程加速地完成,他确是知道所练的炁极气功,是玄门气功中超乎一切的无上绝学,不然绝不会在短短十二天之内,他能潜下黑龙潭采割玉髓龙角芝。同时,他已经从经验中获得证明,已可以神驭气运聚集于某一部位抗拒外力所加的打击。他挨得起拳脚,致命的暗器可化去贯入的八成劲道。目前,他火候不够,还不能抗拒外力的沉重打击,他相信不久之后,定能以先天真气护身,假使不是修练比他更浑厚的人,他相信必定可以应付自如。车儿轻摇,黑衣女人的身体,几乎全靠在他身上了,一阵阵女人特有的幽香,以及肌肤的磨擦,令他渐渐地在身上起了奇异的变化,一阵神奇的激动浪潮向他淹到。他已是十八岁的大男人了,正是最危险的年龄。“克隆”两声,左车轮陷入一个小坑,一沉一浮,车儿颠了两颠。
他右面的黑衣女人突然向他倾来,他本能地伸手将她扶住。因此一来,他几乎将她抱在怀中了,但黑衣女人并未因此而醒来。
“哦!她到底是个女孩子,不知道险恶,在一个陌生男人身畔,依然睡得如此香甜。”他想。
他却没进一步想想,黑衣女人孤身出现在大雪封山的山谷中,和宇内十三高人争夺秋山烟雨图,杀人如儿戏,岂会睡得这么沉?
他双手用劲,想把姑娘扶正,但感到仍有虚弱之感,车不住轻摇,扶正后同样会倒,试了两次,他只好放弃,又不忍心惊醒姑娘,只好扶着姑娘的香肩撑着。
不久,他感到有点受不了,一个气血方刚的成熟少年,拥着一个花朵般的美女而且只有他们两个人,要说不动心,这家伙可能有毛病,必须快找医生。
嗅觉和视觉是令男人乌天黑地迷乱的根源,他被幽香熏得浑陶陶,被她那美好的五官和曲线玲珑的胴体,激发了生命的本能,生命之火逐渐燃烧。
但后天所加的伦理束缚,却又令他悚然而惊。最后,他只好屏除杂念运劲分心,和生命的本能搏斗。
车冲下一道低谷,突以全速向上爬升,积雪的冬天在山区内行车,极为罕见,下得快,冲上却不易。
“叭叭叭!”鞭声震耳,车儿突然上升。
黑衣姑娘身体一阵急摇,文昌的背抵住了车垫,有点吃力,只好叫:“姑娘醒醒,姑……”
黑衣女人星眸张开了,羞赧地一笑,坐正身体道:“咦!我竟睡着了?失礼,失礼。”
文昌注视她半天,怔怔地答非所问地道:“姑娘你笑得好美。”
“咦!你在挖苦我么?老太婆了,这种话已不中听了。嘻嘻!”黑衣女人笑答。
文昌笑了,笑得很开心,笑完道:“在下老太婆见过不少,却从没见过你这种老太婆。”
马车升上坡顶,车儿又平稳地前驶。文昌一时高兴,说完信手拉开窗帘。窗外,白雪茫茫,一片银色世界,所有的峰峦全成了白头山,所经处,是一条大宫道。
“咦!这是何处?”他讶然问。
“你向后看看。”黑衣姑娘答。
他伸头出窗,天色已放晴,罡风砭骨,看光景已是巳牌初。
后面不远处,三峰秀绝兀出云表,正是华山三峰,峰东面一些小峰,片削层悬,北面,却是一些小土岗,全被白雪所掩,光灿耀目。
“咦!很像是传说中的华山天外三峰。”他讶然叫。
“你没有到过华山?”黑衣姑娘问。
“我只到过商州。”他据实答。
“那就是天外三峰。我们已离开华山了,再走十余里,你反而看不见华山,到潼关还有五十里左右,要出了潼关才能重见华山。”
“什么?姑娘之意是要到潼关?”
“正是此意。”
“不!”他叫,扭头叫:“在下不到潼关。”
“你身体还未复原,走江湖志在四方,你……”
“在下有朋友在华阴相候……”
“你的朋友不会等你,你知道你昏迷了多少天?”
“我……我昏迷了多少天?”他吃惊地反问。
“三天,我带着你在西岳庙附近住了三天。”
“天,我竟昏迷了三天?见鬼,见鬼!”
“这并非你禁受不起七幻道老妖道一击,而是我怕你受了严重内伤,所以用药物让你安睡。唉!你也许不知道,我为了不放心你,所以三天中衣不解带,累得在车上也睡着了。”
文昌呆住了,竟然过去了三天,小化子被对头追去,存亡未卜,两人又未事先约定在何处相会,这可糟了。
“小弟弟,你想什么?”黑衣女人关心地问。
“真糟!我那朋友不知怎样了。”
“贵友是谁?是男是女?”
“一位小兄弟,在老君谷被一个持铁拐的老家伙追跑了。”
“那是江湖游神夏候天,他在等虚云羽士算账。这人功力比虚云羽士强不了多少,贵友的造诣……”
“与虚云羽士同列一流高手。”
“你是说贵友逃掉了?”
“正是。”
“那倒无妨,相差无几的人,如果不拼死,逃得掉的。”
“但……在下心中不安,而且在下西安府仍有朋友。姑娘临危援手之德,不敢或忘,容图后报。在下必须下车。”说完他去推车门。
黑衣女人忘形地拉住他,急道:“目前你不可出面走动,那七幻道老杂毛仍在华阴附近搜寻,云台观的人也遍布华阴和华山左近,你功力未复,岂可冒险?且随我先到潼关,等十天半月风声松些再回来,行么?不管行是不行,我不放心你冒险。”她见文昌意动,随手取下挂在壁间的酒葫芦,递过道:“请安心等几天,急不在一时,欲速则不达,赔上性命更是一切成空。喏!我替你准备了一葫芦太白酒,你如果有李太白的酒量,不妨干了。快到解冻的季节,路上不好走,今天不知能否赶到潼关,车上不了坡,也许得在山坡下过夜哩!”
文昌接过酒葫芦,心中很乱,灌了一口方记起失礼,赶忙道:“谢谢你,这酒真好。”
“这是西安最名贵的酒。据说是诗仙李太白最喜欢的上品,但愿你也喜欢。”
文昌心中很乱,当然喜欢,借酒消愁,一葫芦酒他喝光了。
“看来,我得避避风头了。”他挂好酒葫芦懊丧地说。
黑衣女人笑得好甜,大胆地用纤手轻抚他的面颊,亲切得令他坐立不安,用最温柔的声音轻轻地道:“小弟弟,你的心很乱,何必呢?江湖人必须有超人的胸襟,方能应付未来的一切危难。安心吧!我相信我能替你分忧。我是一个孤零零的江湖女人,能为你尽力,我深感荣幸。哦!不必忧心重重愁眉苦面,对我笑笑好么?你笑很令人心动,你……”
酒在文昌心中发烧,酒里面有些奇异的药物在发生作用,诱发了生命本能,令生命的本能发热发光。他只感春天已经光临了,血液在沸腾,虎目中异彩闪亮,死盯她的秀面。这张脸在向她召唤,这丰盈的胴体在向他诱惑,他迷失了自己,他眼中除了她,一切已经不存在了。
蓦地,他抓住了她,俊面通红,细声着道:“姑娘,你……忘了,你知道你多……多动人?”
他的手在发颤,力道渐加。
她羞怩地吃吃笑,倒入他的怀中。
驾车的是一个老苍头,任由马儿信蹄轻驰,车外面是严冬,车里面春天光临。
酒里面,有强烈的激情素,并非毒药,也不会迷失本性反而会刺激本性。本性是甚么?有一千种不同的回答,有一万种不同的见解,正确也吧!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其实,一个老于此道的女人,对付一个刚涉世道乳毛未干的小伙子,根本不必借用外物便可应付裕如,世间只有守身如玉的女人,男人却不多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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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牌正,一个半时辰,马车跑了二十里。
这一带是华山余脉,岗峦重重,直抵潼关,潼关其实是华山的东北尾处。在官道上行走,被岗垄所掩,反而看不见太华三峰,可知道这一带仍是山区。
据传说,华山原来与潼关对面的首阳山是一座山,但黄河从北面汹涌而下,无道发泄,河神巨灵一看不对,掌劈开了山脉,再加上一脚,踏出一条河道,掌印脚迹,据说还可以模糊地看出云云,这一掌真厉害,用掌揍人,说是飨以巨灵之掌,典故出此。华山首阳既然原是一座山,可知潼关以南必定全是山区。
车中,一双男女拥得紧紧地,依偎着养神。
蓦地车轮被轮旁横木卡住了,吱吱两声,刹车了。
“为何停止?”黑衣姑娘闭凤目问。
外面驭车座上,老苍头的声音传到:“禀主人,有挡路的。”
“叫他们走。”姑娘懒散地答。
“恐怕不易。”
外面,马蹄踏雪之声大起。
黑衣姑娘半躺在文昌怀中,发乱钗横,衫裙零乱,饱满的酥胸半露,晶莹的肌肤,深深的乳沟,暴露在砭骨的冷风中,她却一无寒意,仍闭着凤目,懒散地道:“让他们看看车厢旁标帜。”
“禀主人,恐怕他们正为主人而来。”老苍头的声音仍然平静。
“是何来的?”
“像是黑旗令主的手下。”
黑衣姑娘坐正了身子,似乎一惊。
文昌也脸色一变,黑旗令主,不是一客二主的黑旗令主常见么?天!他初履江湖三天,第一天便遇上鬼魑山堂和七幻道白鹤散人,今天又碰上了黑旗令主常见,太巧了,三天中将见到十三高人中的三个,真太巧了。
黑衣姑娘立即紧张地穿好衣裙,扣上披风佩上长剑,一面低声叮吁:“如果动手,切记不可胡乱参与,最好不要离开马车,小心了。你先露面,但不用出车。”
她忘了将来来的半段画轴放回怀中,遗留在文昌的身旁。文昌也着手结扎,并未留意。
黑衣姑娘轻轻拉开帘门窗,她从格中向外看,待机掠出。
文昌也从另一面拉开窗帘,扳开窗伸头向外打量。
这是一处小山蛮围绕的谷地,白皑皑的山巅,有不少骑马的黑衣人散布其间,官道前面半里地,五人五骑正拦住一辆轻车搜查。另六人六骑,正策马驰近,迎面截住,两名骑士策马从两侧妙到车左右门旁。
“平民百姓报名,江湖朋友亮号。”前面一名黑衣大汉喝,威风凛凛。
赶车的老苍头淡淡一笑,道:“深山藏猛虎,湖海伏蛟龙,道上同源。”
他是说,咱们是同道,但不是走江湖的人,而是隐身暗处主持大局的一方之霸。
“请亮号!”大汉接着叫。
“卧虎藏龙,不亮也罢。”这是说,咱们的名号不宜泄露,你们不必寻根究柢。
“搜!”大汉吼叫。
左右两匹马上的骑士策马走近,要搜车了。
“且慢!诸位不顾江湖禁忌么?”老苍头也怒吼了。
大汉并不理会老苍头的抗议,安坐马上沉着脸,道:“咱们奉上命所差,在这儿搜寻可疑人物。阁下既然托大不亮名号,不能怪咱们放肆。”
“草驾奉谁所差?”老苍头厉声问。
大汉反手在背上拔下一个旗囊,取出一支一尺八寸的黑旗,黑铁杆、黑旗面、黑流苏,迎风一抖,三角形的旗子展开,中间现出一个碗大的银色“常”字,平平无奇,并无异处。他将旗高举,划了一次圆圈,“唰”一声高举大喝:“黑令中天,威镇宇内。”
按江湖目下形势而论,除了一些高手名宿之外,一般江湖朋友见了黑旗令,会害怕的行礼退走。这位黑旗令主,乃是宇内黑道朋友的精神领袖,他安坐盟主宝坐二十年,声誉之隆,黑道群雄中无出其右。黑旗令所至,江湖朋友甚为尊敬,大的纷争,持令的人可以出面排解。黑旗令共有三种。一是银字令,共有十六面,旗杆上刻有代名,十六个字是:“干兑离震异坎艮坤,休伤生杜景死惊闻。”二是金字令共有十二面,刻上了十二时辰的代字。三是红字令,有五面分为东南西北中五字排列。三种旗分为三种等级,分由各地黑道高手执用。红字令地位最高,银字令最低。如无重大事故,令旗是不可以随便亮出的,不亮则已,亮则有无比权威,黑道朋友必须听候吩咐,不是黑道中人,也必须行礼退走以示尊重。假使有不怕死的朋友不怕事,违令或者反抗,不啻藐视令主,将有大祸临头,将受到惨烈的惩戒,后果太可怕了。
事实上,黑道朋友并非官府,他们的组织并不健全,而且大多数人都不愿受任何人的拘束,他们过惯了自由自在的生活,为非作歹更不愿被人发觉。所以自古以来,所谓盟主霸主一类玩意,理睬的人并不多,称雄道霸也没有多少人介意,人的欲望永无止境,干涉别人的欲望必定有麻烦,麻烦必须克服,克服必须有超人的才能。黑旗令主本身的才能高超又高超,他的党羽也是人中佼佼,谁要不听管束,铁腕手段立加于身。
江湖朋友过惯了自由自在的生活,却又惹不起黑旗令主,只好马马虎虎敷衍了事。黑旗令出现,忍口气让一步,没有黑旗令,依然干他自己的勾当,所以当彼此之间有过节结梁子,大多不愿惊动黑旗令主的大驾,自己解决,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各自快意恩仇。万一有黑旗令出现管事,当时没话说,事后再算,黑旗令不会一辈子跟在屁股后面管臭屎尿账。
近百年来,武林中日渐混乱,小门派如雨后春笋,大门派的子弟因不满派中的明争暗斗。也纷纷自立门户,某某派某某门争相标榜,与六大门派争短长,三个人也称为派,两个人便可称门,收十来个小把戏烂瘪三,居然也高举门派招牌出出风头,反正谁也管不着谁,形成门派林立,空前茂盛的局面,也乱得一塌糊涂。
白道朋友中,除了六大门派的一流高手之外,大多数的人对黑旗令主有所顾忌,非不得已不敢和持有黑旗令的人公然冲突。也因此一来,黑旗令主常见在江湖的声誉,不但保持了二十年而不堕,且日渐盛隆。
有这许多问题存在,所以黑旗令并非是万应灵符,碰上一些不知死活,受不了乌气的莽夫,经常要出些大小纰漏。二十年来,持有银字令的人,先后死了四名,持有金字令的人,也被人宰两个。甚至顶尖儿高手持有红字令的北路之豪、京师魔影子贺开亮,也在十年前被人割走了六阳魁首,这事牵连极广,至今仍是无头血案。好在常令主有的是人,死了又补上一个,而对胆敢藐视令主的莽夫,报复手段之狠也日见惨烈。
黑衣大汉听老苍头的口气不小,不许检查,一时摸不清来路,请出了银字令旗,也喝出了道。
老苍头一看是银字旗令,淡淡一笑道:“阁下,让路。”他松开了刹车木,便待赶两头健马起步。
六大汉脸色一沉,同声大吼:“你好大的胆,叫车中人出来回话。”
文昌的头早已伸出窗口,耳听黑衣姑娘用传音入密之术在后道:“小弟,问问他们为何而来。”
他硬着头皮伸手出窗,问:“诸位为何而来,何不见告?”
左面大汉见文昌一表人才,且年岁甚轻,更摸不清来路,敢违抗黑旗令的人,岂是无名小卒?答道:“奉鄙长上的金谕,拦截在老君谷劫走秋山烟雨图的鬼魑山堂,与老妖婆黑魅谷真。”
文昌心中暗惊,但也松了一口气,鬼魑山堂已不知逃到何处去了,黑魅谷真老妖婆他可未见过。
“怪!抢图的人有黑衣姑娘一份,怎么牵扯上黑魅谷真老妖婆?”他心中暗怔,脑中涌上了疑云。
难怪他生疑,黑魅谷真是个女淫妖,既称为老妖婆,自与美如天仙的黑衣姑娘无关。他哈哈一笑,道:“在下车中只有一位女伴,却不知谁是鬼魑黑魅。”
“在下奉命行事,必须一搜。”大汉答。
文昌推开车门,道:“请尊驾过目……”
话未完,大汉已看清车内的黑色陈设,脸色大变。同时,黑影一闪,黑衣少女已从右面车门穿出,像一阵黑烟,扑向迫近车门的另一名骑士,人在空中电芒乍闪,大汉一声未出,脑袋突然在电光闪过时掉下马来。
老苍头一声长笑,“叭叭叭”鞭声震耳,八双马蹄向前冲,马车突然冲滚。文昌还未弄清怎么回事,跌回车上发愣,莫名其妙。
原和文昌答话的骑士,兜转马头发出一声震天长啸,然后尖声大叫:“黑魅、黑魅,黑……”
远处峰领上的人马,纷向官道冲下。
黑衣姑娘已闪电似的越过轻车,扑向拦路的四名骑士,好快!四骑士也飞离马背,两支剑两把刀四面合围,手持银字旗令的大汉收了旗令,挺剑迎上叫:“老妖婆,留下秋山烟雨……啊……”
黑衣女人的剑,已错开他的剑,乍现乍隐,他胸前出现了剑孔,鲜血激射,丢掉剑跟着奔出,惨叫着冲倒在地。
同一瞬间,另一名大汉的单刀掠过黑衣女的身侧,一刀落空。黑衣女反手挥剑,电芒一闪,大汉的右颊挨了一剑,划开了一道大缝,从右颧骨下,经过口部直从左颊抵达左肩,一声惨号,向前仆倒。
老苍头的马车到了,长鞭猛挥,马车从左绕过,从左面扑来的骑士被长鞭抽中肩背,飞堕下马。
黑衣姑娘人如狂风,一照面之间,四名大汉全部毙死,快速绝伦的攻势,即使目力最佳的高手,也难分辨她的招式,人剑不分,剑到人倒。
她跃上车座,低声道:“冲!这些家伙该死。”
说完,从中间车辕掠过,屹立在两马中间的横辕上,手中多了一条丈二长鞭。健马狂奔,她衣裙飘扬,黑披风招展,她却屹立在那儿,随着马儿上下颠簸,却站得像是钉在马辕上不动,令人替她捏一把汗。
老苍头却神色紧张地道:“恐怕黑旗令主常老狗已经来了,咱们寡不敌众。”
黑衣姑娘扭头恨恨地叫:“定然是秋丫头吃里扒外,出卖了咱们,我要活剥了她。”
“秋丫头并不知主人走潼关。”
“她知道,我曾告诉过她,并且叫她带着其他的人走华阴,吸引老鬼们的注意,常老鬼却在这儿等个正着。这贱人,该死一千次。
“主人,我们该离开正路。”
“不!日后传出江湖,说我的轻车被常老狗夺走了,像话么?事急时,你保护蔡哥儿脱身,我要教训教训常老狗,他竟敢找起我的麻烦来了。”
车中的文昌,只惊得毛骨悚然,他已明白了九分,这黑衣女人果然是黑魅谷真。难怪他不克自持做了她的欲海之俘,唯一难以释怀的是,老妖婆在传说中已经是花甲老妇了,为何仍如此年轻?难道世间真有长青之术么?他委实不敢置信。
“我得走,和这妖妇在一起,我的性命完了,我可不愿只活十来天,死在牡丹花下,我可不干。”他想。
他准备脱身,两面看看,左面是山丘,有人马冲下。右面是山谷,积雪的参天古林就在下面,似乎在向他招手。
他必须走,据传说,黑魅谷真弄到手的俊美男人,十天八天之后便厌了,注定了命运,不死在她的怀里,也会被置于死地。他不傻,这时不走更待何时?他还年轻,他不想死在牡丹花下做风流鬼。
他决定找机会从右面走,便向右移,身躯一动,眼角瞥见车垫上的半段画轴,心中一动,信手抄起塞入怀中。
五匹马劈面冲到,马上的骑士大吼:“妖婆,停车,停……”
“叭叭叭叭!”长鞭暴响,这是可怕的回答。
“啊……”惨号声震开,有人堕马。
人号、马嘶,车向前冲,马儿分向左右狂奔,人飞堕马下,失了主人的马从左右冲向车后。
机会来了,文昌轻轻推开车门,向前一扑,一手抓向一匹狂冲而过的狂马,抓住了判官头,人贴向马腰。向后奔出七八丈,然后滑过另一面,飞跃而出,骨碌碌滚向下面山谷密林之中。
他知道黑魅已被包围,前后都有人赶来,骑马逃命等于自杀,唯一可靠的是先找地方躲一躲再说。
他在雪中躲了将近两个时辰,也练了两个时辰的功,他发觉经过这次鱼水合欢之后,精力并不想像中衰退或消失,反而精力旺盛,老妖婆并未吸取他的元阳。
远处,不时传来一两声凄厉的濒死号声,直闹了一个时辰,方才静止,呐喊声消失了,山区里重归沉寂。
之后,有一批黑衣人前来善后,牵走了马匹,拾走了尸体。他不知双方胜负如何,但黑旗令主既然有时间派人前来收尸善后,定然是胜利的一面。
不知怎地,他对黑魅谷真的生死存亡,竟然有点关心。她使他了解人生,她使他在短期间正式成为一个真正男人,那销魄荡魂的神奇境界,令他永难或忘。她那令人怦然心跳的胴体,她那一朵朵令人意马心猿的媚笑,那令他难以克止的激情,那令他像是羽化登仙的感觉,都似乎在他的心版上刻下难以磨灭的痕印。
“愿上天保佑,她,她并不是个可怕的妖妇,”他想。
申牌左右,开始往回赶,沿途问清道路,向右折入一小径,岔出潼关至华阴的大道。从这儿走,不须经过华山下,而且近得多。
他身上一无所有,幸而百宝囊还有几两碎银和百多文制钱,落店不会闹笑话。
在华阴,他不敢乱闯,怕遇上虚云羽士的党羽,更怕遇上七幻道,人地生疏,无法找到小化子。在家千日好,出门半日难,他开始感到惶恐,身上无钱更是不便。
落了店,他小心翼翼在街上转了一圈,希望能碰上小化子,但他失望了。
晚间,他练了一个时辰的功,开始打开半截秋山烟雨图,要看看所谓亡魂剑法三招精华夺命奇招是怎么回事。
这是一幅立轴画图,款识确是小李将军的真迹,他所获的是左半幅,已没有任何价值了。
精细的水墨山川线条,找不出任何文字包藏在内。细看卷轴之内,也没有任何东?鞑卦诶锩妗k邢腹鄄旌锰欤恳槐识挤锤膊蜗辏砸晃匏谩?br />
最后,他发觉被剑划记的切口上,裱糊的底层中似乎点异样,赶忙撕开一看,果然发现一张黄绢夹在里面,大喜之下,取出就灯光下一看,不由凉了半截。
黄绢长约尺余,宽约五寸,一条边已经随另一半失了踪,上面工整的字体却全在,写的是:“大哉剑道,日精月进;无巧不取,无徼可幸。所谓绝招,乃是欺人之谈,欲窥堂奥,无一可持之法,便是从经验中获取教训,由教训中更求进益。首先观察常人心理,方可制胜之道,方可争取进招之机;敌未攻我先攻,敌攻我招已发,攻其所难防,出敌意表,是为绝招。其他可持者为修为,力为制胜之源,快为自全之道,神意难到,无力为盾,徒劳无功。出招心诀三十六法,皆属空谈;能把握快、狠、稳、准四字真言,便可称神来之剑。亡魂剑法中,机诀在此。此须大恒心和大毅力方有大成,智者当能领倍。经验、苦练、经验,苦练是为绝招。大明洪武三十年岁次丁丑正月戍。江西袁州府武功梅谷少主司马英谨识。”
这张绢条,留了一百四十七年,今天出现人间,却是满口废话。谁不知“力”为制胜之源?谁不知“一快”为自全之道?但如何能产生神力?如何方可臻快的境界?
但文昌却茅塞顿开,智珠在握,忖道:“经验,是自全之道;苦练,是制胜之源。亡魂剑客乃本朝初年的一代英豪,在刀山剑海中九死一生,盛名绝非幸致。所谓绝招,并不足恃,真有绝招,岂非无敌天下?当今六大门派中,所谓绝招与不传之秘,有几许是无往而不利的?没有。我必须苦练,苦练炁极气功,不但可生神力,以臻化境时必能不畏兵刃,更从快狠稳准四字真言下苦功,必有大成。在江湖闯荡期间,我可不像只老鼠畏首畏尾,时机有利即挺身而斗,在拼斗中吸取经验与教训。”
他将黄绢放回夹缝中,卷起画轴塞入壁缝内,躺在床上思索了许久,方安然入睡。
在华阴等了三天,不见小化子的形影,算算银子也快光了,与黑铁塔在西安府的约会也快到了,他只好结算店钱,踏上西行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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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府,原是元朝的奉元路,洪武二年三月改为西安府,是陕西布治司的首府。这座城,乃是西北的重镇,是周、秦、汉、隋、唐的古城。每一朝代的兴起或覆亡,这座城都在兵刃中呻吟。是自古以来,称这座城叫长安,事实上却长不安,但它依然是一座历史名城。这座城,曾使古中华的光辉照耀世界,曾令大汉民族引以为荣。
除府城外,外围县治乃称长安,县衙门赶到西门外办公,城里面卧虎藏龙,县大爷只好乖乖地搬出城外。
而这一带的人,都自称是长安人,说西安,反而有陌生,他们都以身为长安人为荣。
这是一座地势相当高的城池,四四方方十分壮观。在这儿,你找不到一条窝囊的小巷子。四条大街上车水马龙,各处有雄伟巍峨的牌坊,有气象万千的府第。
历史是残酷的,血腥和火光是人类大屠杀的目标。渭河对岸的阿房宫不见了,未央宫完蛋了。隋朝七十里的城池也消失了,但长安是不灭的,它永远存在。
本朝初年,长安城又建起来了。按隋唐都城的旧址,缩小了一倍动工建造。说是缩小一倍,号称四十里,其没有那么大,只有二十七里。京师的内址也只有四十里,长安怎能比京师大。
达座城建了四座雄伟壮观的城门,城墙高三丈余,实厚非常,城墙上可以跑马骑车。由于缩小了一倍,当年九市八街九陌,闾里一百六的盛况,已经大多淹没了。
待到了灞桥,天色已经黄昏,距长安城还有十里,他于今宵赶不到了。城门鸡鸣方开,入暮即闭;除非是京中来了钦差,或者是府城名义上的统治者秦王的虎驾回城,任何人都须在明晨上打开城门升起千斤闸进入。他必须在这儿宿一夜,在灞桥打点进城。
灞桥,是灞水旁的一座大镇,早年,这儿是送客东下的所在,灞桥饯别,天下知名,但目下京师不在长安,饯送亲朋的人仍多,但没有早年的大场面可看了。
真不巧,镇上不但客店客满,他自己身上只剩下十二文制钱,连吃一顿也成问题,他毕竟踏入江湖为期太短,对赚钱花钱的行径一时还不能适应,身上无钱,心中便有点焦急,白花白住的勾当,他还没有这种胆量做出来。
“我得找一处暂住一宵的地方,明天进城再说。”他想。
至于明日进城之后,今后的生活如何打算,他并未加以计料。距与黑铁塔会合的日期,还有五天,这五天他的住宿问题,他也未曾计及。会合以后呢?他也懒得去想。
出了镇西,他仍鼓不起勇气向人恳求留宿,直走至荒郊外,他仍然迟疑不决。
“走吧!到府城再说。”他矛盾地想。
他信步西行,不久即天色尽黑。已届解冻季节,凛冽罡风令人奇寒。他信步而行,心中在思索今后行止。后面,灞桥镇的灯光在寒风中明灭不完。
正走间,后面响起了狂急的马蹄踏雪声,有两匹健马狂奔而来,不久便到了身后。
官道宽阔,昼间车马行人往来不绝,路上没有干净的积雪,碎雪混和着泥土形成了一条黑色的道路,人行走时,自然而然地会走在路中所以更显得狭窄了些。
他在中间行走,听蹄声骤急,便信步向外移,并未扭头瞧,他走他的路,用不着管别人的事。
两匹健马并肩狂奔而过,碎雪飞溅,一些碎雪溅了他一身,吸引了他的注意,便以袖掩面退在一旁,举目看去,心说:“这两个家伙猖狂极了。
蓦地,健马在三丈外勒住了,马上的两名黑衣骑士骑术极为高明,马儿在喷气踢蹄,黑衣骑士却安坐如山。
“咦!恐怕就是他。”一名骑士扭头叫。
“大哥,问问看,不可鲁莽。”另一位骑士答。
两匹马围转马头,等待着文昌走近。
文昌戴着披风帽,老羊皮外袄青夹裤,之外身无长物,连小包裹也没有一个,既不像行旅,也不像本地人,黑夜中面目难以分辨,看错人并非异事。
他没有其他的朋友,所以对马上的两名骑士并不介意,自顾自赶路,看看接近两名骑士不远,心里忖道:“唔!他们背上系了剑,是武林人,大概他们认错人了。”
距马匹还有丈余,被称为大哥的黑衣骑士沉喝道:“站住,通名。”
语气狂妄迫人,文昌有点不悦,但忍下了,站住道:“先不忙着通名,有何见教?”
“你是不久前在镇东闹事的朋友么?”黑衣骑士再问。
“小可并未在镇东闹事,老兄,你认错人了。”
“你不承认?”
“笑话。”文昌不耐地答,又道:“尊驾咄咄逼人,岂有此理?硬将不相干的事往在下头上栽,怪事。”
“咦!你小子倒凶哩。”黑衣骑士怪叫。
文昌举步便走,一面道:“咱们素昧平生,尊驾这种问话的态度太过狂傲无礼。”
黑衣骑士哼了一声,滑下鞍桥,挡住了去路,不等同伴出声喝止,拳出如风,劈面来一记“黑虎偷心”,凶猛地向文昌进攻。
文昌在对方滑下鞍时已留了神,拳风呼呼袭到。会者不忙,忙着不会,他不慌不忙向右一闪,左手抬出“缠丝手”刁搭对方的脉门,一声冷哼,右拳急出“电闪雷鸣”三下短冲拳凶猛无比,攻向对方腰胁要害。
黑衣骑士十分了得,右拳急收,躲过“缠丝手”左掌下削,“噗”一声格开文昌攻到的铁拳,一面叫:“这小子扎手……哎……”
他防得了文昌的右拳,没料到文昌的左手乘势攻入,“砰”一声暴响,右颊挨了一记重击,只打得他眼前星斗满天,向左后方踉跄暴退。
另一名大汉飞跃而下,一面叫:“住手!听在下……”
相打无好拳,双方交接迅捷无比,如果没有人倒下,谁也不肯放松。文昌见对方背上有剑,怎肯让他拔出拼命?一拳得手,如影附形冲上,下手不留情,拳出如电闪,“砰砰砰”三声暴响,三拳皆中,只打得大汉嗯嗯叫,最后一拳击中大汉的左耳门,向右倒下了,砰一声,像倒了一座山,口中鲜血外流,爬不起来了。
另一名大汉叫声未落,同伴已到了,正好扑到文昌的身后,立即一掌拍向文昌的背心,掌力十分浑厚,而且掌风直迫内腑。
文昌知道高手到了,人乘势向下仆,虎腰一扭,在着地的刹那间,翻转了身躯,双脚急旋,疾逾电闪,展开凶猛的反击。
大汉猝不及防,反应没有文昌快,“噗噗”两声闪响,文昌的左脚后跟击中大汉的左膝外关节,右脚尖似乎在同一瞬间,击中大汉的左胁。
“哎……哟!”大汉叫,向右冲倒。
这两脚的力道不轻,未练内功气功的高手,绝难禁受,大汉不是铜筋铁骨,怎能不倒?
文昌虎跳而起,冷冷地道:“三拳两脚小意思,让你们好好记着,免得下次上大当。”
被拳击倒的大汉挣扎着爬起,拔出长剑含糊地叫:“小辈,你胆大包天,敢向灞桥杨家寨挑衅,留下名号,抓住了你管叫你生死两难。”
灞桥镇方向,蹄声渐近。
文昌不知杨家寨是何来路,一面退一面道:“老兄,你先动手,你怪谁?放下你的剑,剑吓不了人,说不定你是因拔剑而枉送性命……”
“呔!”大汉怒叫,冲上连挥两剑。
剑是好剑,寒气逼人,大汉的力道也并不因受伤而减得多,如被挥中准死无疑。
文昌火起,对方竟然想要他的命哩!退了丈余避了两剑,乘大汉第二剑余势未尽收发两难的刹那间,靴尖一跳,一阵碎雪射向大汉的脸面,人如疯风卷入,右手一抬,各开大汉持剑的右手,“叭”一声暴响,一掌拍中大汉的脸面,眼鼻口鲜血沁出,大汉的抵抗力完全消失。
一不做二不休,乘势收掌托住大汉的右腋窝,大旋身向前拱身,喝声“滚你娘的蛋!”
大汉被扔出三丈外,剑已脱手“砰”一声除了个手脚朝天,“喂”了一声扭动了两次,昏厥了。
被踢倒的大汉伤势沉重,半躺在地上虚脱地叫:“你……你好大胆,敢和杨家寨闹场的人,定……定是黑道恶寇。留……留下名号……名字……咱们走……走着瞧吧。”
“你杨家寨是啥玩意?”文昌冷冷地问。
“西北镖局的东主神枪杨虎,你该有过耳闻。”
“哦!是专替豪门官府保镖的狗腿子。”文昌不屑地答。
“留下名号,自有人向阁下讨取公道。”
“大爷不屑告诉你。”
“你藐视江湖规矩?”
“江湖规矩不值半文钱。哦!大爷正缺少盘缠,送上门的买卖不做,未免太对不起贵镖局了。反正你们向那些达贵官人伸手要钱,大爷在你们身上找油水天公地道。”
他动手在昏厥了的大汉身上掏,掏了三锭黄金,拾起剑走向地上的大汉,伸出剑尖道:“老兄,是你乖乖地拿出来呢,还是要我用剑顶住你的喉咙搜?”
大汉伸手入怀,从口袋里掏出一锭金一锭银,伸出道:“大爷铁骑王英认栽,咱们青山不改,后会有期。”
他却不知,夜色虽浓,但武朋友的目力比常人要犀利得多,加以雪光朦胧,他俯身抢过金银时,英俊的脸容已落入铁骑王英的眼下。
他丢了剑,扭头东望,朦胧中,三匹健马如疯风似的卷来,已在半里之内了。
“再见了,老兄们。”他说,扭头便走。
铁骑王英突然发出一声长啸。远处三四匹健马也回啸了一声,来势更急。
“糟!是他们的人。”他轻叫,飞身上了一匹健马,向西狂奔。
后面,蹄声如雷,啸声划长空而过,追骑卸尾狂奔了里余,前面也传来蹄声,接着,前面声震耳。
“糟了,前面也是他们的人。”他心想。
看看接近,前面共有五四健马,一字排开狂奔而至,碎雪飞扬。
他滑下马腹,用蹬里藏身术掩住身形,冒险前冲,想图侥幸冲出生路。
近了,对面有人大吼:“是哪一位兄弟?”没有回答,另一人叫:“勒马。”
近了,只有十来丈。最先发问的人叫:“咦!是空坐骑。”
“别管,先带住再说。”另一人叫。
五匹马缓下来了,左右一分。中间通路上左右两名骑士一声沉喝,各抛出挂在判官头上的套马索。
文昌在马腹下看得真切,心中暗暗叫苦,看两人抛索的手法和劲道,他知道糟了。
这瞬息间,任何念头也来不及转了,套马索一左一右,恰好套住了马颈,左右两匹马,也同时向左右兜转。
人吼,马嘶,马蹄踏得碎雪风浅。文昌就在大乱的刹那间,飞掠三丈外,向左面被冰雪封了的树林落荒而走,穿入林中一闪不见。
“王八蛋!这家伙狡猾,追!”有人叫。
五匹马卸尾冲入林中,树上的冰雪簌簌而落。
冰封了的树林,马匹在内冲奔不易,但五骑士的骑术极为高明,腑伏在马背上狂追不舍,马匹能过,马背的人也可以过,可是追了三四里,已失去文昌的踪影了,五骑士怪叫如雷,会合了后到的三位同伴,在附近按了许久,逐渐接近一座地势略高的丘林地带。
接近丘下,一名骑士勒住缰,低喝道:“兄弟们,快退。”
“为什么?”有人反问。
“这儿不是玄坛庙废墟鬼城么?不退怎行?”
其余七人定睛向丘山打量,四周黑沉沉,古林参天,林上尚可看到雪光,林下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最高处,积雪覆盖的巨大古树似乎高入云表,远远地一览无遗,极为抢眼。
一名骑士突然圈转马头,用饱含恐惧的声音道:“快走,快……在外面等他……”
八匹马扭头狂奔,不久蹄声渐寂。
文昌入林藏身,众寡悬殊,他不得不逃命。在入林的刹那间,他似乎感到右方不远有黑影一闪而没,却又一无所见,也没有功夫细看,入林狂奔。
他藉密林掩身,去势奇疾,后面追的人要在雪中找寻足迹,当然追他不上。
他藏身在土丘南面树林中,朦胧地注视着八匹马向东北撤走,喘过一口大气,但仍不敢现身走回官道。许久许久,他不知那些西北镖局的好汉们已经撤走了,为安全起见,他向左绕土丘西南疾行。林中的荆棘已被积雪所掩,行走时极为方便。
绕了里余,蓦地,他听到前面不远处传出一声呻吟,声极为虚弱,像是垂死人畜的最后呼唤喘息声可怖。
他感到有点毛骨悚然,因为呻吟声太阴森可怖。夜黑如墨,树林中阴风惨惨,罡风刮得枯枝呼呼,折断落地声也够可怕。他胆气虽超人一等,但在神秘不测中,仍有点心虚。这种吟声来得突然,在这种环境中听来,尤其刺耳。
他站住了,向下一伏,凝神向前看去,在雪光中,目力可远达两丈左右,但仔细观察后一无所见。
他胆气一壮,心说:“怕什么?我岂能被异声所吓住?”
他缓缓地贴树站起,突觉一只冷冰冰的大手,已经触到他的后颈了。
“呔!”他大吼一声,低头、挫身、回旋,一掌劈出。
“啪……噗……”掌出有异声,掌中了,有物堕地。
树枝一阵摇幌,无数积雪和冰柱分堕,洒了他一身他吁出一口长气,喃喃地道:“见鬼!杯弓蛇影,我怎么如此胆小了?”
原来是一截冰柱,他却以为是人在背后下手。
丘顶林影中,回音久久不绝。
“呔……呔……呔……呔……”是他自己的叱喝声转折回传。
“怪!怎么在空旷之地会有回音,上面定然有高大空洞的建筑物,我倒要瞧瞧看,是否可以找到宿处?”他自语。
他定下神,掏出囊中用十二文钱买来的两个硬馒头,一面嚼,一面往上走。
走了三四丈,突然,两条黑影从左面贴地射到。碎冰雪沙沙作响。
他慌忙将硬馒头塞入怀中,正想撒腿溜走,但已来不及了,黑影已飞扑而上。
人在危机关头,有两种常见的反应,一是浑身发软狂叫着等死,一是临危拼命在死里求生,他是后者。
他向左倒,同时右腿疾飞,“噗”一声响,腿扫中最近的一个黑影的右腰,黑影怪叫一声,跌出三丈外,搐在一株树杆上,爬不起来了。
他侧掠丈余,鼻中嗅到一阵腥味,“呸”了一声,站稳面对着刚转身扑来另一个黑影道:“真他妈的见鬼,两条饿狼也找起我的麻烦来了。”
确是两头长有六尺的老黄狼,褐腹黑背,瘦得肋骨也可看清了,一头已被他一脚踢死。另一头,仍飞扑而上。
一两头狼,通常不敢贸然向人动爪牙,必定现身盯在人的身后乍隐乍现,先吓破人的胆,再逐渐迫近伺机上扑,跟上十来里并非奇事。如果人的手上有家伙,狼便一面跟一面号叫,将附近的同伴号来共同下手,愈聚愈多,可怕极了。大雪天的恶狼,一群经常有二三百之多人畜遇上了,后果不堪设想。
一般说来,城市近郊不易发现狼群,这两头饿狼大概是从终南山跑下来的孤独老狼,饿疯了所以饥不择食。
文昌没听见狼号,知道附近不会有狼群。一两头饿狼,不成气候,他不怕。
狼凶猛地扑到,他向旁一闪,挫腰一掌平削而出,“克克克”数声脆响,四条狼腿如被利刃所削断,一声惨号,饿狼仆倒在地厉号翻滚,狼是铜头铁爪麻杆脚,经不起文昌全力一击。
他走上前飞起一脚,踢中狼腹,将狼踢飞两丈外,道:“早些死,免得受罪。”
毙了两头狼,他续向前走,走了五六丈,前面又传来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呻吟。听声源,就在前面不远。
他站住了,警觉地贴在一株巨树后,定神看去,不远处,一株古树下躺着一个黑影,刚好将脚扭动了两下,天!是一个垂死的人。
他看清附近没有可疑事物,赶忙接近,一把扶起黑影的上身,急问:“老兄,你怎么了?”
黑影是个一身破袄,乱发满头,灰发乱槽糟的花甲老化子。腰中捆着草绳,肩下挂了一个中型讨米袋,一根打狗棍丢在丈外,气息奄奄,身上不但肮脏,而且一股子膻臭味直冲鼻端。
老化子似乎知觉仍在,呻吟了一声,含糊地说:“放……放手,不……不必管……管我的死……死活……”
文昌心下大定,伸手摸摸老化子的额头,感到热得烫手,老化子的手却又冷如寒冰,道:“老爷子,你病了,需要帮助。”
“不……不要……”老化子吃力地挣扎。
“不行,你得听我的,你支持不了多久,我必须立即找到人家,替你弄些姜汤先驱风寒。”
他先前叫到丘上有回音,认为前面定然有大户人家的巨厦别墅一类房舍,也必定有人家,所以向前急奔。
他却没留意附近的树下,有两双冷电四射的怪眼。正注视着他一举一动,更在后面紧叮不舍亦步亦趋。
那是两个反穿皮衣皮裤,毛在外面与雪同色的高大怪人,背上有剑,幽灵似的在后面十余丈紧跟。罡风呼呼,两人的脚下也够高明,毫无声音发出,他根本不知道身后有人。
两怪人一面走,一面用仅可令对方听到的声音交谈,左首怪人低声道:“是个初出道的娃娃,手脚倒是高明俐落。”
“三哥,你怎知是个毛孩子?”右面怪人问。
“杨家寨的西北镖局,盛名远播漠外,在关洛一带,连西北镖局的一条狗也比常人高三等。这娃娃竟然敢捋虎须,不但打了人,更伸手做买卖捡黄白,素然不知天高地厚,是个一无所知的毛孩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嫩货。难怪主人看上了他,也许这次又找到一个有用的枉死鬼了。”
“三哥,主人这种偷偷摸摸的举动,不但令咱们莫测高深,也大不服气,神枪杨虎有什么不得了?只消去几个人,便足够拆了他的招牌。”
“四弟,你难道真不知杨老狗的后台是谁么?”
“不知道。”
“五台山碧眼青狮你该知道。”
“什么?你是说那个凶厉的喇……”
“不错,喇嘛巴隆活佛。他是杨老狗儿子的师父。”
“是飞虹铁爪杨钧的师父?”
“半点不假。当然啦!主人并非真怕巴隆活佛,此中另有缘故。”
“三哥是指……”
“日后自知,我也不太清楚。不必说了,咱们知道得愈少愈妙,知道多了恐怕要大祸临头。”
“三哥,你这一说,可把我搞迷糊了。”
“迷糊就好,大安大吉。总之,这事据我所知,牵涉到黑旗令主,咱们不久便可真象大白。”
“三哥,我真不想再跟这不男不女的……”
“住口!你想死?活得不耐烦可以抹脖子,你可不能连累别人……哎……”
两人几乎在同一瞬间倒地,叫声凄厉,但声音甚小,不知何时,两人身后出现了一个白袍飘飘,中等身材的人影,向地上的两人阴森森地道:“凡是不愿跟随本公子的人,与知道得太多的人,本公子也不想要他,成全了你们。”
声落,人已不见,地下的两个怪人,也寂然无声。
文昌耳力通玄,身后的厉叫声虽小,但他仍许发觉了,蓦地止步扭头向后瞧。
蓦地,他感到一只大手搭上了他的右肩穴。
他一直处身在风声鹤唳中,警觉心特高,猛地一扭肩,眼角已看清那是老化子的手。同时,他也看到了老化子的眼中,光芒四射,根本不是一个垂死的老人。
他手一松,丢掉老化子,老化子的指尖一发之差,扫过他的右胸,十分沉重,而且火辣辣地。
同一瞬间,老化子伸左手一勾,勾住了他的大腿,一扳之下,两人都倒了。这一勾力道奇猛,他感到右大腿如受巨锤所撞,无法站稳,倒了。
老化子火速跃起,一声长笑,一脚猛踢他另一条腿。
他无名火起,好意救人,反而被人所算,怎得不恼?就地一滚,躲过了一腿,飞跃而起准备反击。
可惜!他的左大腿有点不便,未免慢了些,加以老化子比他高明得多。
他只感到眼前一黑,“砰”一声暴响,左颊挨了一记重击。接着,“砰砰砰砰”连声暴响,头部连挨四记重击,最后一声“砰”,下颔一拳打得他昏天黑地。然后是“啪”一声响,左耳门挨了重重一劈掌,直跌出丈外,人事不省。他耳中轰鸣,但却在昏迷前听到老化子得意的狂笑声。
老化子将他一把抓起,先搜他的身,将五锭金银纳入讨米袋中,摘下了百宝囊,检查里面的东西。囊中除了两包备用的暗器外,竟有一盒作为针灸的行医金针。
老化子将百宝囊和从贴身搜来的路引,一并纳入讨米袋,发出一声低啸,挟着人向上走。
蓦地,黑暗中传来一声沉喝,有人低吼:“百宝囊和路引仍放回原处,捆上手脚,按计行事。”
老化子止步,向声音来处躬身恭敬地答:“谨遵主人吩咐。”
丘顶上,是一处广约里余的台地,古木丛山,全是寒冬不凋的苍松古柏。而中间三株古槐却光秃秃地,古槐向北一面,是一座土围子,土围墙崩垮得柔肠寸断,状极凄凉,大概数十年来不曾有人加整修过。
残破的土围墙内,是一处废墟,约有三二栋残败的房舍,塌了的砖隙和残柱零落交错。近南一面,有五栋巨大的倒塌殿堂,危墙高耸,巨大的石柱参差,可以看出早年的盛貌。最前一栋,上层已经垮了一半,下层虽门窗全毁,残壁依稀,但仍可在内聊避风雨。
看光景,这是一座大庙,大殿前石堪下,有两座剥落不堪的神像,另两个已经倒了,大半掩埋在雪下。
将届解冻季节,倾圮的破殿堂中,既没有狐鼠藏匿,也没有蝙蝠飞翔,除了呼呼寒风掠过断垣残壁发出刺耳的厉啸外,毫无其他声息,阴惨惨的气氛,令人心中发紧。别说是夜里,白天里也没有人敢来。
老化子挟着文昌,掠入了黑暗的破大殿中不见了。
第六章 玄坛怪影
蔡文昌的知觉逐渐恢复,首先,他感到头痛欲裂,一阵昏眩的感觉无情地向他猛击,疼痛也无形地猛击着他。
他发出一声低哑的呻吟,艰难地睁开双目。除了黑暗,他看不见任何事物。同时,他感到有点温暖,似乎不像是解冻的严寒季节。
“我怎么啦?这是什么地方?”他低声轻叫。
他摇摇头,似乎想将疼痛和昏眩的感觉摇荡,不摇倒好,脑袋更疼、更昏,他不由自主呻吟出声。
“我受伤了。”他想。
他想爬起,糟!怎么?手脚都不听指挥,原来是被绑住,双手在后,双手在踝骨上端捆得结结实实,难怪有麻木的感觉。
他感到口中发干,咽了一口水,口水又苦又咸,他试扭动身躯,身躯筋骨又麻又痛。他知道,所受的打击确是不轻。
他完全的清醒了,被老化子猝然猛击的情景,在脑海中一一映现,恨得直咬牙。他想:“我与那老狗无冤无仇,好意救他,他为何恩将仇报计算与我?江湖凶险,太可怕了,没有人可以信赖,随时皆有杀身之祸,善念更是自陷绝境的根由。王八蛋,我要找到那老狗戮他一百剑。”
他开始挣扎着坐起,坐起后心中大喜,原来手脚分别绑住的,并非倒背蹄搁在一块儿,身上的穴道也未被制住,必可活命逃生的念头油然而生。
他发觉身下是不太光滑的石地,便试向右面滚,滚了丈余,触及一道冰冷的石墙。他用手略一试探,心中狂喜,开始有耐心地磨擦绑在手腕上的牛筋索,逐渐加劲,十分小心,免得磨破了两端的皮肉。
捆得人手法极为高明,不但上端有套环连着颈脖,而且腕上共打了五个结。也就是说,手臂活动的幅度不能太大,太大了便勒住了脖子,五个结,损坏了一个结也毫无用处,必须五结齐解,方能恢复自由。
好不容易磨断了三个结,蓦地,他清晰听到石地传来隐隐的脚步声,心中大急,一阵猛磨,只磨得手背发麻,接着是奇痛入骨。他知道,手背被磨伤了。
功败垂成,他急得要吐血。脚步声越来越近,而且不止一个人。
他脑中念头如电光连闪,忖道:“他们不制住我的穴道,只用牛筋分期手脚,显然对我不太重视,也估计了我的功力,也必定对我有所利用,我何不忍耐一时?”
他起忙滚回原地,半躺着闭上眼静候变化,表面上看,他仍然昏迷不醒。
锁链一阵响动,接着火光乍现,有人推开一扇沉重的铁栅门,脚步声渐近。
他半躺着,眼睛开了一条细缝,看到两双牛皮直缝靴,靴上端是黑布夹灯笼裤,还有两段刀鞘尖。再往上看,却无法看到了,听火焰燃烧的声音,他知道他们手上持了缠棉纱的桐油火把。
一个家伙伸出一条脚,踩着他的左肩一蹬,将他的身躯踢正,变成仰面朝天,用粗豪的嗓音说:“喝!这小子睡得像条死猪,好个不知死活的娃娃。”
另一名大汉哈哈大笑,接口道:“李兄弟,你可真会说风凉话。”
“我说风凉话,从何说起?”
“他挨了一顿好揍,几乎一命难保,昏倒了,却不是睡着。瞧!他一脸血,去死不远,这算睡?”
“天太冷,咱们何不用水把他灌醒?既然留他有大用,这样下去他不死也会变残废,咱们行行好,将他弄醒……”
“李兄弟,不可,咱们只有看管的重责,其他不可过问。天快亮了,自有人料理,咱们用不着狗咬老鼠多管闲事,他的死活与咱们无关。留心看管,我走了。五更初可能有人前来巡查地牢,不可大意,小心提防越狱。”
脚步声再起,两个看守走了,在地牢门外交代了一些琐事,铁栅门再次关上,火光亦熄。
文昌静听良久,方重新滚回石壁,花了好半晌工夫,方将手腕上的牛筋索磨断。手恢复了自由,他吁出一口长气,解掉脚上牛筋索,略一舒张筋骨,许久许久,麻木感方行消失,但疼痛感还未消退。
他的暗器和小剑藏在袖中皮套内,怪!都未被搜去,百宝囊仍在,里面的东西不少,唯一不见了的东西,是从西北镖局的好汉们手中抢来的五锭金银。
“怪!这些家伙怎么如此大意,难道他们不搜身便将人放入地牢?”他心中大惑不解,喃喃地自语。
没有时间再细想,他必须逃出这间鬼地牢。他沿先前两名看守出入的方向摸索而行,手扶冷冰冰的石壁探索,转了两个弯,前面出现了暗黄色的灯光。
他闪在暗影中,仔细相度形势。那是一座铁栅门,栅条粗如酒杯,巨大的铁锁,扣住了铁栅扣环,更用粗大的铁链扣住底栅的门柱。
外面,一盏光芒暗淡的灯笼插在石壁的插座中,可以看清用巨大的青方石所砌成的墙壁,顶上有粗大的石梁,铺盖着大石板,天!果是地底的世界。
昏黄的暗淡灯光中,一名黑巾包头,身穿黑衣裤,外罩老羊皮袄的大汉,佩了一把连鞘单刀,半躺在一张石凳上假寐。
文昌利用壁间暗影,小心翼翼地到了栅门边,藏身门右侧,在思索如何破门而出。
暗器在手,要毙了看守不难,但却无法打开铁栅门,想扭断酒杯粗的铁枝,他自信还没有这种能耐,因为共有三根横枝,委实不能将铁枝拉变形状。锁匙在看守身上,如不把看守击毙在伸手可及之处,一切枉然。
他略一思索,便变着嗓子咳了一声。
对面的看守一蹦而起,一步步走向栅门。
文昌的掌心,扣了一把飞刀,心里不住暗叫:“老天,千万叫他走近些,走近些,走近……”
看守大汉却在栅门外丈余站定了,睁大双目向里瞧。
文昌心中大急,这家伙如不走近,击毙了又有何用?最后,他一咬牙,将飞刀向后面石壁脱手扔出。
“叮”一声脆响,溜起无数火星。
看守大汉一惊,搞不清是啥玩意,扔头便跑。
“糟了!弄巧反拙。”文昌在心中大叫。
大汉却取下灯笼,抢近栅门将灯笼插在一旁掏出锁匙抓起了大锁。
文昌心中狂喜,他正在有锁的一面石壁后几乎可以听到对方的呼吸声,只要突然闪出伸手,定可手到抢来。但他不想操之过急,想等对方开门进入后方可动手。
可是等了片刻,开锁声始终没听见。他心中狂跳,侧着脸用一个眼睛向外瞧。
巧极,两人隔着栅门照了面。大汉正犹豫不决,双手仍抓住巨锁,向里凝神注视。
“咦……”大汉看到突然出现的眼睛,惊叫出声。
事急矣!犹豫不得。文昌闪电似的抢出,左手一扬,另一把飞刀出手,射入大汉的咽喉,右手伸出,抓住了大汉的肩头,全力向内板,紧压在铁栅的横枝上,几乎将大汉的颈子压碎。
直等大汉断了气,方拾起地下的锁匙,探手外开了锁,拉开下面的铁链,跃身出了栅门,取下灯笼,再将大汉的尸体丢入地牢,拾回两把飞刀,掩上栅门开始找出路,沿地道一步步向前探去。
地道左盘右折,两侧有多少的石室,有些石室十分洁净,有些却又腥又臭,脏物乱堆。
同时地道岔路甚多,有升有降,左曲右折他弄不清该往何处走,地底的工程太浩大,像一座地底迷宫。
他找到一条向上的地道,提着灯笼向上走。不知怎地,他老感到身后有人跟踪,一种无形的恐怖感袭击着他的神经,他本能地知道身后有人,正用心狠的眼神注视着他的举动。他回头凝神搜寻,却又一无所见。
石级共有三丈出上,登上了极顶,一阵奇异的臭气,中人欲呕,他不得屏息着急走。
怪,沿途不见有人,也没有灯光。走了两丈余,通道向右一折。他鼓勇急走,转出壁角。
天!他惊得毛骨悚然。这儿是一座圆形深坑的边沿,下边是十丈深的大坑,石壁滑不溜手,壁虎也难爬上。上面,四周有石雕的座位,一侧有一个木架,顶端有一个挂在石勾上的滑车,一条巨索悬挂在滑车上,另一端扣住木架支柱。巨索之下,吊着一个尸体,下身已经不见了,不住轻晃,有节拍地摆动。
尸体距坑底高约一丈,像是干了。坑底,白骨累累,十六头老狼七横八竖在白骨上睡觉,显然都吃饱了,只有两头不住往复巡走。
看到了灯光,十六条狼全都站起了,一阵骚动,厉吼震耳。接着,有几头先后跃起,去咬抓挂在绳上的尸体,这些老狼大概都经过良好的训练,跃起时嘴先到,咬住了一口肉,双爪再猛地一推,肉到口方向下落,尸体便不住摇摆,不易被另一头咬及。但见老狼不住跳跃,此起彼落,咬到肉的退到一边享受,落空的不住地厉号,作第二次跳跃,咬到的机会不太多,最先进攻的有口福了。
文昌心中发冷,切齿道:“这些王八蛋好狠,太没人道了,这种死法太残忍,也许一天也死不了,折磨心胆俱裂,求死不易哪!”
这是坑旁的一个小门,此路不通,大概是将狼放入的小门,他只好重新退下石级,另找出路。
在凄厉的狼嚎声中,他放下腿狂奔,身上热血在沸腾,心中却又发冷。
不久,他找到另一条向上走的通道。这条过道还干燥清爽,似乎经常有人走动。他提高警觉,悄然疾走。
蓦地,前面转角处出现了灯光。他立即吹熄了灯笼,掠近转角处蹲下身躯,探头看去。
那是一条横的通道,两名大汉举着火把,正从右面向左走,一面走一面聊。
文昌等两人先行,在后七八丈紧跟,逐段跃还,逐渐向上盘升。耳中更留了神,细听两人的谈话。
他仍然觉得身后有人跟踪,但却一无发现。
两大汉和看守地牢的人一般打扮,并肩而行,似乎不知身后有人,谈话的声音不小,脚也从容不迫。只听左首大汉道:“赵兄弟,老化子抢来的小娃娃,是否要解送断肠崖?何时上道?”
赵兄弟哼了一声,道:“孙兄,你错了,不会送到断肠崖。”
“怎么?不是送到黑旗令主那儿么?”
“你怎知一定要送到断肠崖九宫堡?”
“这小娃娃的长相穿着正是在老君谷出现的鬼魑山堂的党羽,令主已传信天下捉他,不送到断肠崖怎成?”
“哈哈!孙兄,你认为咱们无尽谷的人,必须卖黑旗令主的账么?笑话!”
“那……那……”
“总管的意思,是将这小娃娃送给西北镖局神枪杨虎套交情,由杨局主转送断肠崖九宫堡,不是两面讨好么?少不了两方都有财帛酬谢咱们,岂不妙?”
“说了半天废话,到头来还是将人送给黑旗令主。”
“呵呵!你就不了解其中的巧妙,如果由咱们送到断肠崖,岂不揭穿了咱们无尽谷和断魂崖携手合作的计谋?”
“赵兄弟,你的意思是说,咱们谷主和黑旗令主合作了。”
“正是此意,这是暗中进行已久。世人皆知无尽谷和断肠崖双雄并峙,势如水火。哈哈!却不知其事实是暗中合作,铲除彼此的对头,使那些江湖蠢汉自投罗网。那西北镖局局主,如果不是暗中和黑旗令主相勾搭,他凭什么名震江湖?由此可知,你该明白江湖中黑白两道中,又黑又白,非白非黑了,用不着大惊小怪,且真正敢和咱们作对的人,除了炼狱谷的不归客,便数非我人妖梅林公子了,早晚他们要完蛋。别说了,快走两步。”
文昌越听越心惊,糟了,这一来,自己不是和黑旗令主和无尽谷主成了对头?真糟!如果想苟全,看来除了不归客和非我人妖之外,已经无处投奔,无法找到可靠的庇护所了。
但他是个从艰苦环境生长的人,一身傲骨,从没打算向任何人投靠,因此一来,反而使他坚定了决心,要在江湖中独来独往打天下。对黑旗令主和无尽谷主,也产生了无比的厌恶感,他想:“这些人原来是无尽谷的人,不是东西。据江湖传言,那无尽谷主秋痕,乃是武林怪物,虽则凶名昭着,但却是侠义道的顶尖人物,想不到会暗中和黑旗令主勾结,在这儿设下人神共愤的地域残杀异己。江湖鬼域,人心难测,太可怕了,我的生命险之又险。”
他跟了十余丈,蓦地,后面火光大明,从另一条岔道中出现了两支火把,使他无所遁形。
“什么人?”后面举火把的人大吼。
前面的两个人,也同时迅疾地转身,同时吼叫:“咦!好小子,你出来了?纳命!”
前后共有五个人,四支火把,两端堵住了,一拥而上。
文昌心中一冷,立即拔出小剑,左掌挟枚银羽箭。一声长啸,先向前急迎。生死关头,已不容他退缩畏惧,唯一可做的事是杀人自保。
两大汉刚拔出单刀,银羽箭已无情地贯入他们的心坎。文昌到了,伸手抓住一支火把,向后猛扔,油腥飞溅中,后面三个人惊叫着急闪。
文昌迅速地收回两支银羽箭,拾了一把单刀,一声大吼,刀化长虹遥掷,惨叫声乍起,刀在三丈外插入一名大汉的胸膛。
文昌再拾起一把单刀,撒腿狂奔。后面三名大汉死了一个,不敢再举火把,奋起狂追,一面叫:“正点子扯活,拦住他。”
地道中人声隐隐,各处地道暗影中脚步声零乱。
文昌慌不择路,在黑暗中急走,好几次撞在墙壁上,狼狈之状不言可知。当然啦!他想找路出困也力不从心,只能沿先前两大汉所走探索。
追的人已近,前面也有急骤的脚步声。
蓦地,他感到左方有人急奔而至,接着火光一闪。他赶忙贴壁而立,提心吊胆留神戒备。
是一条向上的石级通道,三名黑衣大汉举火把奔下,手中皆有单刀,映着火光锋芒耀目。
地道狭窄,照面时绝难逃过对方眼下,火把照耀下无所遁形。文昌知道躲不了,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是拼命的时候了,不等大汉抢下石级,突起发难。
“呔!”他大吼,令对方大吃一惊,脚下大乱。
他人劈刀进,招出“五花盖顶”护住头面向上行,刀光闪处,最先行下的大汉骤不及防,刹不住脚,疾行而下,恰好压在刀光下。
“啊……”大汉猛叫,刀锋尖掠过他的胸下,肺叶尖从裂缝中冒出,鲜血直射。刀掉了,火把也掉了,人也倒了。
文昌人似疯虎,临危拼命,把握了狠、准、快的规矩,速战速决,人向上行,穿越而进。
第二名大汉百忙中一刀挥出,来势奇猛。
第三名大汉一声怒啸,挺刀从旁行上,一刀扎出。
文昌在火把落地,余光未迹的刹那间,已看清了形势,“铮”一声震开第二名大汉的单刀,顺势拂刀,刀光一闪,大汉人头落地。
再向上行,已来不及收刀出招,向左一扭,避过第三名大汉的扎来一刀。再旋身,刀贴左腰,乘势出“腰围玉带”,一旋之下,并乘机从大汉左侧行过,猛带刀身。
“嗤”一声响,刀尖划过大汉的左腰,鲜血激射。
大汉也在同一瞬间推刀,也在文昌左背留上一条血缝,幸而他力道已失,入肉不足三分。
两人错肩而过,险之又险,这种贴身相搏的拼命打法,弄不好便会两败俱伤,高手不屑为,太险了。
文昌已豁出性命,别无抉择,在极短的刹那间连行三关,走险得手,十分幸运。其实三名大汉的功力都比他高,却被他猝然下手的快速手法克制,全无还手的机会。在极短的时间内,文昌已行上五级石阶。
后面,大汉们向下滚,四周重归黑暗,濒死的惨号在空间里震荡,动人心魄。
文昌左手伸出护住脸面,放腿狂奔,黑暗中不辨方向,反正能通行使成。
在地底一间石室中,黑暗中传出阵阵幽香,也传出隐隐人声,是两个人在对话,隐约可辨。一个声音清亮的人从容不迫地道:“他们为何如此愚蠢?为何要真和他拼死枉送性命呢?”
“禀主人,这人身手迅捷无比,弟兄们并非和他真拼,只是各处不能举火,狭路相逢事出仓卒,举火又怕泄密,视度不良,加以主人又吩咐不可伤他,所以……所以……”是一个苍劲的口音回答。
“不必所以,这事太不愉快。”
“禀主人,虽损折了几名弟兄,却增加了真实感,值得的。他会相信我们是无尽谷的人。”
“共有几人不幸了?”
“至目下为止,六死一重伤。”
语音略一停顿,不久主人又道:“这人年轻而天赋特厚,值得造就,咱们要下这步棋,必定有意外的收获,必须好好培植他。”
“禀主人恐怕不易,假使任其发展,可能得不偿失哩。”
“有理由么?”
“其一,他并未搜杨家狗腿子们的身,盗亦有道、可以说是有道义之心。其二,不顾自身安危,伸手救怪丐冯老弟,有恻隐之心。其三,逃狱时沉着机警,善于思考,心细如发,这种人不易上当……”
“废话!你将会证实你的看法错误。”
“但愿属下看法错误。”苍劲嗓音无可奈何地答。
“这人对我有大用,我得在他身上多下功夫。准备下令撤走,你必须在天明前撤离玄坛庙废墟,黎明之前,黑旗令主的爪牙可望到达。记住:不必掩灭痕迹。”
“是!属下立即吩咐下去。”
语声寂然,不久,一阵奇异的音响在地道各处荡漾,久久方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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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昌慌不择路放腿急走,鬼使神差,竟让他到了地底洞府的入口,说巧真巧。
而在他快到出口前的片刻,玄坛庙废墟的西面,三十余匹鞍辔齐全的马匹,悄悄地掩藏在一座凋林中。接着,从废墟中三五成群的黑影先后到达。一个身材高大的黑影往来巡走,这时突向后来的两个黑影低喝:“韬老,人到齐了么?”
被称为韬老的人,竟然是计劫文昌的老化子,他抓住一匹骑,急急地道:“许爷,等不及到齐了,黑旗令主的爪牙已到了半里外,快走,迟恐不及。”
“糟,其他的兄弟如何……”
“他们暂返地下室藏身,主人必会照顾他们。”
许爷略一沉吟,突然低吼:“走!西安府会合。”
三十余匹健马放蹄急驰,不片刻便隐入夜幕中不??br />
东面,二十余匹健马在废墟外勒住,一位骑士向侧方一名骑士问:“这儿就是玄坛废墟?”
一旁的骑士在马上欠身:“禀总管爷,这儿正是玄坛庙废墟。”
“你们可曾搜过?”
“晚辈无能,不敢……”
“为何不敢前来搜索?”总管爷口气极为轻蔑。
“这些年来,这一带经常有鬼怪幻形,人畜不敢接近,白昼鬼影幢幢,尸骨零落,前来踩探的高手会平白的失踪,成了禁地,所以……”
“什么?你们竟然怕鬼怪?”
“不……不是这意思……”骑士慌恐地答。
总管爷大概不想再给对方难堪,语气柔和了些,道:“今天咱们要揭开废墟鬼域的神秘内幕,然后在这儿建立一处秘密连络站。如果可能,也可成为接待秘所。哦!你的手下说,抢去……他确是逃到这儿了。”
“可知道他的名号来路?”
“惭愧,不知,只如道一个白面无须,剑眉虎目的英俊年轻人,没带兵刃,手脚不差。”
“等会仔细搜,贵局的兄弟也太蹩脚了。令主的手谕,你们接了么?”
“敝东主已转知手下各兄弟了。”
“据七幻道白鹤道长所说,助鬼魑山堂夺秋山烟雨图的人,正是一个剑眉虎目的英俊年轻人,你们要留心些。”
“是,晚辈不敢马虎。昨晚在灞桥镇,一个小化子兴风作浪,出手殴打了敝局的弟兄,以致闹出这段过节。”
“抓住人之后,必须问明底细,不可鲁莽……咦!”
这时,废殿中突然传出一声惊心动魄的惨叫,令人闻之毛骨悚然,马群一阵骚动。
总管爷住口侧耳倾听,但声音已杳,他沉声道:“这是什么声音?”
骑士打了一个冷战,抽着凉气道:“是……鬼怪在……号……叫……”
“呸,贵局可有人在内?”
“没……没有。”
“明明是人的声音。”
“晚……晚辈不……不知是……是人是……是鬼。”
“啊……”又一声凄厉的号声传到,相距不到半里地,听得真切,令人毛发直竖。
总管爷举鞭沉喝道:“是人,走!看个究竟。”
“叭”一声鞭响,马儿向前急行,除了那位胆颤心惊的西北镖局好汉外,所有的马全随着总管爷向废墟奔去。
西北镖局那位略一停顿,最后一咬牙,也加上一鞭,硬着头皮跟上。二十余匹健马溅起无数粉雪,狂风暴雨似的行向废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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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昌找到一条向上走的通道,向上急掠。怪,后面似乎已经没有人追赶,人到那儿去了?但他已无暇思索,只顾觅路逃生,两次交手,他感到对手的功力都比他高明,而他能够侥幸,完全是体悟出秋山烟雨图中亡魂剑客所留的机契,快、狠、稳、准四字真言,才令他抢制机先,一举击溃对手保全了自己。
向上的石级已尽,转了两个弯,蓦地前面出现了火光。也在这瞬间,地道中异声传到。前面昏黄色的火光中有人影晃动,并且有人大喝:“封闭地穴门,快!”
声落,吱嘎之声刺耳,一座石闸门上面缓缓下降,叫声又起:“徐兄弟,快进来,封闭出口了。”
石闸外面黑沉沉,有四个人向闸口急奔。
文昌心中个大急,猛提起轻身,运气极气功护身,快如电光石火,急射闸门。
还有三丈余,闸门内三名大汉恰好回头,双方面面相对,吼声乍起:“小辈,哎……”
文昌手下绝情,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生死关头慈悲不得,人化龙腾,刀加猛虎,凶猛地行到,在出招的同一瞬间,左手的三枚银刀箭一闪而出,藉刀光掩护,分取三名大汉,单叫幻起阵阵奇光,在暗器中卷入人丛。
“铮铮!”他荡开两把单刀,从三人间的空隙行出。
“啊……”三名大汉狂叫,每一名大汉的眉心都插了一支银箭,只露出三分长的箭尾,这三箭的劲道委实骇人,射的部位也够狠。
三名大汉还未倒地,文昌已到闸口旁,闸口距地面不足三尺,仍在向下落。
他行倒在地,丢掉刀,急滚而出。“砰”一声大震,石闸落实,压住他的老羊皮外袄的袂尾。他全方向外滚,“嗤啦”两声,老羊皮外袄破了,稍慢半分,性命可虞。
不等他站起,劈面撞上了一个黑影的双脚。
“噢”一声响,他的手向上一拳捣入黑影的下阴,黑影发出一声厉号,踉跄后退,然后砰然倒地。
他从旁滚开,虎跃而起,“砰”一声暴响,撞中了一具泥像,他眼冒金星,但泥像也轰然倒地,砸成碎屑。
玄坛庙,就是财神爷赵公明的庙,这位爷是终南山人,玄门子弟却称他为赵元帅,全衔是正一玄坛武师。据说,他是掌理除瘟剪虐,保病禳灾,讼冤伸仰,买卖求财之神。但凡夫俗子们只对这位大神求财,别的不管。因之,他的庙难怪金碧辉煌,财乃是人所好么!
这庞大殿十分壮观,不但赵元帅的金身大得不同凡俗,连他那头黑虎也大如巨象。可惜!大概这一带闹得凶,小民百姓对财看得重,对命看得更重,有了鬼怪为患,人人裹足不前,久而久之,财神庙终于沦为废墟鬼域,可能不久后会在人间消失。
大殿神鬼的塑像七零八落,残破不堪,蛛网尘封,而且阴森可怖,幸而是冬天,不然将是狐鼠的天下。
文昌撞倒了泥像,也发觉了破殿中仍有不少人,数量不易估计。他不敢大意,便屏息着向右方一段破墙摸去,因为那儿可以看到雪光,他必须逃出这阴森破败的大殿。
他手上已没有兵刃,为了摸索容易,手上也没有准备暗器,他的暗器打造不易,不能浪费,非必要他不准备使用,老是使用暗器也不够光明。
四个人在破败的大殿中摸索,各怀戒心,黎明前天色特别黑,破殿中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每个人,脚下都尽量放的轻,步步留神。
蓦地,前面“哗啦”一声轻响。文昌听力特佳,已听出那是刀屑触物的声音。
接着,左方“哗啦”一声,泥石下坠,不用猜有人在那儿,不小心碰着了塑像,所以发出声响。
他慢慢向右移,伸手一摸,摸到一具比真人还要高一倍的鬼卒泥像,泥应手而落,他按住不放,轻轻将碎泥抹下,并未发出任何声响。
鬼像背后,也贴着一个黑影,右手握刀,正向左探进。蓦地,这人感到脸面被物所触,吃了一惊,伸手急拨,原来是积满了尘埃的破蛛网。
黑影心中有点虚,出手时,手肘轻触泥鬼像,泥粉沙沙而落。
文昌也正从右面探出,看看双方碰头,被泥粉落地声所动,便站住侧耳倾听。
黑影并未在意泥粉,但却从另一面转出,刀尖在前面探道,恰好跟在文昌的身后,刀尖慢慢伸及文昌的背心。
文昌已听到极轻微的声息,但他修为未臻化境,一时还无法分辨声源的确实位置,便缓缓蹲下留心静听。
真巧,刀尖就在这瞬间伸到。他感到右肩外有锋利的物件轻触,立时警觉,立即不动,扭头凝神看去。
他感到触肩的玩意顿了一顿,刺入皮袄中,探了两探方离开肩部向外移。终于被他看到刀锋上极微弱的微光,他也完全了解那是一把刀。
他屹立不动,让对方安心。假使他大惊小怪发动或闪让,后果可怕,机智和惊人的镇定力,帮助他沉着地度过难关。
黑影将刀送了送,以为刀尖已点入泥中,前面有物阻路,便将刀向外移,并伸出左手探道,踏进了一步。
文昌由对方刀尖移动的方向,已判断出对方的举动,猛地旋身,从对方怀中抢入,左手外拨,将黑影持刀的右手拨出外侧,右掌出如电闪。
“砰!砰砰!”一连三拳,力道发如山洪,全击中黑影的胸腔交界处,胸骨折断陷入了内腑。三拳中的,他立即飘走,“砰”二声暴响,撞倒了一座腐朽了的神龛。
“当”一声响,黑影的单刀落地,“啊……”凄厉刺耳的惨叫划空而过,人飞跃出砰然倒地,呻吟了两声,死了。
神龛倒塌,尘埃飞扬。蓦地,火光从两端扬起,另外两名黑影擦亮了火折子。
火光一亮,大殿的破败泥像令人不忍卒睹。文昌正贴立在巨大的黑虎座下,赵元帅的巨大黑鞭静静的躺在脚旁。这根鞭上的黑漆已经不可分辨,露出斑剥的木胎,长有五尺余,粗如海碗。
两大汉同声大吼,一手举火折子,一手挺刀,一左一右同时迫进,同时大吼:“好小子,你死定了。”
远处蹄如潮,渐来渐近。
大殿中还有人,但谁也没留意。左面一座神龛狰狞的神像后,有一个黑影,有戒疤的光头表明他是个出家人,一双眼如同午夜朗星般焕发着神光。
右面角落里,一堵破墙照壁后,有一双同样明亮的眼睛,毫无表情的注视着一切,冷漠而严厉的眼睛,令人望之心寒。依稀中,可以看到这双眼睛是个女人,因为她梳着宫髻,髻上有珠花和凤头钗,黑油油的头发光可鉴人,她的年纪不大。
文昌出来的石闸门,原来是赵元帅神座的前幅石壁,这座庙真不等闲,机关竟然还管用。
文昌一把抄起赵元帅的木鞭,双手作势进击,大声道:“诸位,咱们无冤无仇,为何苦苦相逼?”
“擒下他再说。”右方的人叫。
“不讲理,咱们拼死活。”文昌怒吼。他脸上的血迹已经抹掉了,剑眉上挑,虎目睁圆,居然豪气勃发,威风凛凛。
“就缚!”左右大汉叫,一刀挥出。
“打!”文昌大吼木鞭突然贴地扫出。“铁牛耕地”再变招反击右方的大汉,似乎同时分向两人进击。
三人交手接触,火折子熄了,只有凭听风辨器术周旋,文昌没有同伴,毫无顾忌,只消听到些小声息,便可毫不留情的下手。他像一头疯虎,五尺长的木鞭沉重,盯住右方的人,凶猛地挥舞迫进。
暴响声雷动,泥像神龛被木鞭所击,如同摧枯拉朽纷纷倒塌,尘埃飞扬。右方的黑影左闪右避,脚下免不了发出声响,不啻在指引文昌追击,一连五鞭,迫得他手忙脚乱,弄不清木鞭在何时会落在他的脑袋上,文昌的狂野攻势太猛了。
“噗!噗噗!”大汉的刀有三次砍在木鞭上,木鞭太粗,无法砍断,更招来文昌狂风暴雨似的挥扫猛击。
蹄声已近,马群已冲入大殿前广场,吼声入耳。
“准备举火。”
同一瞬间,不知由何处传来一声冷厉的啸声。
大敌群至,文昌心中大惊,手下略一迟滞,对手就在这刹那间消失不见了。
他丢掉木鞭,向不远处破殿角急射,那儿有微弱的雪光,他须逃出这间黑暗的破殿堂。
糟!此路不通,外面积雪的荒野上,五匹健马静静地屹立在外面,马上的骑士正抽出置在鞍旁的火把。
他重新退回,急奔另一角落。
晚了,除了殿内侧后殿门方向,左右前三方火把齐明。破窗断墙的空隙间中,出现了与地牢下恶贼同一穿装打扮的彪形大汉,每人手上皆高举着火把,共有二十人以上,所有的出口缺隙全被堵住了,火光照耀下,无所遁形。
“糟了!我又落入了重围,大事去矣!”他心中暗叫。
首先,他想到自卫,脚下刀光耀目,是一把遗弃的单刀,单刀的主人已被他击毙,但尸首却不见了。他记得共击毙了五个人,尸首呢?怪!
他无暇思索,火速拾起一把单刀绰在手中。
崩圮了的庙门,四名黑衣彪形大汉高举着火把,拱行着一个首领般的高大人影,从容不迫极有风度的踏入了殿门。除了火把的剥落火焰燃烧所发的声音外,万籁无声,气氛紧张万分,出奇的冷。
左面一段破墙缺口中,有人轻咳了一声。
四周火把照耀,破大殿中通明,倒塌的神龛泥像七零八落,各处蛛网尘封,坏败的景况一一映现,满目苍凉。五个人踏入了长有枯草的拜坛,站住了。
中间那个人年约五十开外,四方脸,五绺长须,一字粗眉,红光满脸,一双虎目精光四射,身材魁梧。头带虎皮风帽,黑绒大衣,里面是虎皮背心,绿底转花紧身衣,腰系一把银鞘,镶了一颗大水晶钻石做云头的长剑,映着火光晶芒四射,云头上的剑穗也是银色。假使是江湖朋友,看了这把剑便知来者是谁,准会心中发毛打哆嗦。
五个人刚站定,四周沉喝震耳:“黑令中天,威镇宇内。”
这两声沉喝,镇不住初生之犊不怕死的蔡文昌,他已领教过黑令主手下爪牙的手段,被擒、囚禁、突围,全出于这些爪牙之赐。更拉远些,早些天在华山潼关道上,和黑魅谷真已见过第一阵仗。
他单刀隐于肘后,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恶运,屹立在神龛前,冷然四顾。他外表沉着,但心中紧张。他对生命有热烈的留恋,目下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如果说心中不害怕,那定是违心之论。
他知道,危机近了。是的,危机近了。
怪!这些人似乎并未看见他一般,像是忽视了他的存在,也像是将他也看成泥塑木雕的残破物品的一部分。
佩银剑的首领缓缓移动目光,从右至左扫视一遍,目光掠过文昌的身影,却视若未见,未在他身上逗留,似乎忽视文昌的存在,真怪。
文昌感到心中发冷,手心淌汗。
“哈哈哈哈……”佩银剑的首领大笑起来。
在废墟各处高大建筑物中,传来笑声的回音,天宇中,哈哈大笑之声久久方绝。
“这是一度破败荒凉的好地方,可惜已有人占了先着,将这儿作为秘窟,装神弄鬼吓唬凡夫俗子。”佩银剑的首领笑完说。
“可是,不是太零乱了么?”一名持火的大汉接口。
佩银剑的首领淡淡一笑,道:“下面必定有地下室,瞧,神龛下石座底部,压了一点皮衣袂,那儿必定是出入密室机关的孔道。走,跟我先巡视一遍。”
五个人迈步向右,仔细察看各处塑像地面,逐渐接近文昌所立之处,竟从文昌身后越过,插向左面。
文昌提心吊胆,心中发毛。他知道,他们并不是忽视了他的存在,而是已料他是瓮中之鳖,用不着费神,以后会好好整治他的。
同时,他脑中疑云大起,心说:“这些家伙的口气,像是不知地底有他们自己的秘密室哩。”
但往深处想,却又恍然,替自己回答道:“地底秘窟中,是无尽谷的人。黑旗令主的人,当然不会知道。这两个江湖顶尖儿高手之间暗中勾搭,岂会让太多的人知道?”
他心中虽已释然,但疑云又起,怎么?无尽谷和黑旗令主的爪牙,穿装打扮怎么会相同的?他委实搞不清,最后自己又替自己找到了答案:“哦!无尽谷的人明里定然是穿白衣行事,暗中行事时必定穿黑衣,以表示他们已经同流合污了。”
五个人巡视一遍,回到原处站住了,这一次,所有的目光全向文昌集中,要来的终于来了。
文昌深深吸了一口气,暗中戒备,他感到对方的目光像是无数利箭,正向他集中攒射,令他浑身发冷。
佩银剑的首领脸上出现了奇怪的笑容,若无其事地道:“这儿曾发生打斗,有血迹。”
“属下也有同感。”左手一名持火把的大汉欠身答。
“还有人藏着。”
“这……这……属下倒没看出藏身之处。”
“这孩子身上有血,受了伤,吓傻了,把他带来回话,不可吓唬他。”
“他带着刀。”
“刀不是他的,因为他身上没有刀鞘,叫他丢掉就是……”
“是,属下谨遵总管谕。”
文昌心中狂跳,心说:“狗东西,装得倒像,果然冲着我来了。”
持火把大汉向文昌举步,脸上泛起奇异的笑容。
蓦地,左面缺墙口先前有人轻咦之处,有人高叫:“属下有事禀告。”
持火把大汉站住了。佩银剑的首领点头叫:“进来。”
首领面色渐变肃穆,问:“真是他?”
“半点不假,确是他,属下曾经参与那次拦截,眼看黑魅老妖婆逃掉了。”
“没看错?”
“属下对目力有自信,没看错。”
文昌相距在七八丈外,无法听清他们说些什么,但从他们的眼神估猜,已知他们在说他。
佩银剑首领挥手将大汉遣走,大声向文昌道:“孩子,你是黑魅谷真的人?”
文昌心中一震,硬着头皮道:“我就是我,不是任何人的人。”
“你知道我是谁?”
“在下不懂阁下的意思。”文昌大声答。
“我,伏牛山断肠崖九宫堡的总管……”
文昌大吃一惊,脱口叫:“你是银剑孤星孙长河?”
“正是区区在下。请教小兄弟尊姓大名?”
银剑孤星态度柔和,风度极性,文昌一个初出道的小毛头,怎是老奸巨滑的老江湖的对手?一方面震慑于银剑孤星的名头,一方面被对方毫无敌意的神态所惑。银剑孤星殷殷相问,他不假思索,率直地答:“晚辈姓蔡,名文昌。”亮出姓名,他上当了。
银剑孤星淡淡一笑,往下问:“孩子,你像是初出道的。”
“没几天。”文昌简洁地答。
“你否认你是黑魅的人,岂不是太下乘么?咱们的人曾亲见你和黑魅同车奔向潼关,你的谎扯的太不高明。”
文昌俊脸发赤,大声分辩道:“在下被谷……谷真所救,她要带在下赴潼关,在下……”
银剑孤星呵呵一笑,摇手止住他往下辩,道:“好啦!好啦!就是那么一回事,不管她救你也好,你跟她也好,反正像你这种人,在黑魅身边并非意外。孩子,我目下没空,有大事待办。丢下刀,跟我走,令主正在找你。我想,我会替你保证安全。”
文昌怎敢跟他走?如果落在黑旗令主手中,想起来就令他毛骨悚然,至少他无法招出黑魅的行踪,黑旗令主怎肯饶他?再说,他怕黑魅谷真,但感恩之心却在,即使知道她的下落,他也不会招出她来。
他知道,落在黑旗令主的手中,必定生死两难,到头来仍是死路一条。想到死路,便联想到地底狼窟的光景,眼前幻出彷佛那吊在绳上的幌动尸体就是他自己,一群饿狼正张牙舞爪向他扑来。他冷汗直流,脱口恐怖地叫:“不,你们不能……”
“孩子,你怎么了?”银剑孤星大声问
他眼前一清,幻想消失了,犹有余悸地大声道:“不!在下不能跟你们走。”
“什么?你说不?”
“正是此意,不。”
“你在我银剑孤星之前说不?”银剑孤星狞笑着问。
“你有什么了不起?”文昌被对方的神态所激怒,知道恶运已决,反而激起英风豪气,傲然地顶了回去。
银剑孤星似笑非笑地盯了他好半晌,然后若无其事地道:“拿下他。”
先前走近的大汉应喏一声,折回将火把交给同伴,大踏步走近文昌,傲然冷笑道:“小辈,你要喝罚酒?”
文昌将单刀拂出,用一声冷笑作为回答。
大汉怒从心上起,一声此喝,扑上右手一幌,要将文昌的刀引出,然后准备用左手夺刀擒人。
这家伙轻估了文昌,走中宫而进。文昌已全身戒备,一声长啸,单刀幻化数道电芒,连攻五刀,像怒潮狂卷,招式如长江大河滚滚而出,刀风呼呼厉啸,内劲直迫三尺外,凶猛狂野锐不可挡。
大汉吃了一惊,一听钢刀啸风之声,便知遇上敌手,刀势大过狂急凶猛,空手入白刃的手法用不上,被迫的绕了一圈,退出两丈外,方脱出钢刀的威力圈。
“咦!”银剑孤星轻叫。
大汉脱出圈子,无名火起,“嗤”一声单刀出鞘,怒吼道:“好小子,你倒真有两下子。”
文昌心中一面暗忖:“快、狠、稳、准,生死关头,我必须养力蓄劲,他们人多。快狠稳准,快狠……。”
“呔!”大汉叱喝,扑上了,推刀外挑,再顺势招变“力劈华山”,两刀落空,再迫近,“白猿献果”向上送,又落空。“翻涛劈狼”斜掠反劈,连环三刀又落空,迫进了两丈。
抓住“稳”字诀,文昌不还手回敬,一退再退,对方的单刀在他身前弄影,他轻闪灵避,在刀光中找机会,手中钢刀置在胸前,令旁观的人替他捏一把冷汗,因为他已被大汉的单刀所控制笼罩,还手无力。
冷气砭骨的刀风迫肌肤,掠过身前的刀光令他头皮发紧,但他心神更为凝聚,丝毫不乱。
真正看出危机人不多,银剑孤星沉喝:“不可大意……”
叫声未落,文昌刚从大汉的一招“天外来鸿”下逃出,让刀光经过顶门,左脚乘势深进,右脚跟上了,他抓住机会,不退反进回敬了。
刀出“罡风扫云”,上抬,猛拂,“嗤”一声暴响,火花激射,砍在大汉的刀背上。大汉“天外来鸿”是从右上至左下,“罡风扫云”是反手出招,刀势是从左至右。也就是说,文昌是在刀经过时切入,刀势方向相同,借势相送,大汉根本没有机会收刀变招,刀向左荡带动身形,右半身空门尽露。
文昌快速抢进,大吼道:“快狠准!”侧身挥斜的掠而出。
“嗤”一声,剑锋掠过去大汉的右脸,从鼻梁至耳后,裂了一条大缝,鲜血激射。
文昌从大汉身右经过,远出丈外,横飞屹立,脸上每一颗细胞都像是凝结了。
“啊……”大汉发出一声刺耳的厉号,斜冲三四步,“当”一声单剑堕地,左手高抬,右手按住伤口,再挺了挺,“哧”一声倒了一截大木头,在地上不住扭曲抽搐,逐渐静止了呻吟和回光退照的挣扎。伤口骨近三寸,他不死怎成?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来得太突然,众人一怔。
银剑孤星冷哼一声,右手向外一招,叫:“良甫,拿下他。”
“良甫在,遵命。”右方破窗下有人大声回答,掠出一个背上插有旗囊的矮小中年人。人未到,喝声先至:“小子接招!”
人冲进八尺内,“哼”一声龙啸,他用令人肉眼难辨的奇快手法,撤下腰中锋芒的长剑,身剑合一攻到,招出“织女投梭”三剑一剑连一剑,像是三剑齐攻,剑气丝丝厉啸,又是一个冒失鬼。
文昌一声叱喝,招出“虎拒柴门”硬架来剑,“铮铮铮”三声暴响,火星飞溅。
但他并未能将剑拾起,内力不足,所以无法还招,只震得手臂一阵麻木。
架开第三剑,良甫的左手剑不知怎地,竟然从地上随剑尖楔入,突如其来便到了胸前,快逾电闪。
文昌大骇,想收招,被剑压住,抬不起,送不出,即使抽出变招也来不及了,事急矣,他只好向下挫。
他感到对方的指尖一触即收,巨阙穴旁右幽门穴挨了一指。豳门共两穴,属足少阴肾经,虽不是要穴,但点中了同样受不了,浑身一麻,挫倒在地动弹不得。
良甫一脚踢掉文昌的单剑,收了剑,一把将文昌挟起,走近银剑孤星欠身禀道:“禀总管,擒下达小子了。”
“辛苦了,由你带走,在外等候。”
“是。”良甫挟着人,大踏步走了。
文昌心中一惊,长叹一声,心说:“完了,想不到我初出江湖便如此结局,名是出了,命也快完了。”
他人虽不能动,灵智仍在,感到被人搁在马鞍前,腹部压在鞍上,难受极了。
良甫并未再制他的穴道,也没上绑,将人搁上马鞍,扭头便走。
文昌呼天不应,心中暗暗叫苦。但他是个奇男子,不甘轻易就死,估量着附近没有人,便开始试运无极真气自解穴道。真气自解穴道谈何容易?他差得太远,办不到,但他仍要试。
他一面默运真气试攻穴道,一面静听大殿内的动静,相距不远,听得真切。怪!里面似早有了奇特的变化。
破大殿中,银剑孤星派人收拾手下的尸体,冰冰地道:“诸位,旁观了好半天,你们既不出来现宝,又不出来迎客,你们是什么意思?”
没有人回答,也没有现身。他重重地哼了一声,又哈哈大笑,大声道:“难道真要孙某人请你们出来么?那就太不自谅了。”他的目光在左面一座神像上和右照壁角落一堆破烂。
仍然没有动静。他阴森森一笑,又道:“孙某人且用脏话骂几句,看你们还有脸藏身么?肮脏的……”
“阿弥陀佛!孙总管真要骂人了,贫尼怎能不出来?”缓里神龛上狰狞的神像后有尖亮的嗓子答腔,灰影一闪,一位光头老尼姑飘然落地。身法太轻了,像一根羽毛轻轻地缓缓飘下。
论轻功,要快不难,下苦功就行,但要练至缓缓地飘下,太不可思议,太神,也太难。
右面照壁后一堆破烂里,也传出俏甜脆嫩的语音:“狗仗人势,断肠崖九宫堡的狗腿子,老奸巨滑卑鄙肮脏,骂人算是便宜哩!”
声落,绿影乍现,出来了一个千娇百媚,但神色冷极的少女。头梳宫髻,戴珠花插凤头钗,一身黛绿衣裙,翠流苏小坎肩。偌冷的天气,天!她竟穿得这么少,真是爱美不要命,不伤风感冒才怪。左脊旁,挂了一个百宝囊,绣了一只大蝎子,蝎子尾钩翘起老高。真是个鬼女人,女子见了蝎子便会浑身发麻,鸟猫狗叫,甚至会晕倒,她却绣成圆案做装饰品,见鬼!
她的粉颊是天然的桃红色,晶莹皎洁吹弹得破,五官无一不美,美得叫男人喘息,配合得太妙了。只是,她却不带笑容,是个冷美人,冷得平添无边煞气。她的小蛮腰鸾带上,挂了一把三尺龙泉,古色斑烂,也宝光四射,因为鞘和靶上都镶有珠钻。
她并不卖弄轻功,翠绿的小弓鞋徐移,翠裙款摆,香风起处,极有风度地到了殿中心。
老尼姑确是老了,老得光头上也有了皱纹,白眉修长,老眼昏花,一肩高一肩低,似乎还有点驼背。泛灰的僧便袍衣领上,插了一拂尘,挂了一只化缘袋,点着一根老山藤杖,站在殿中淡淡一笑,眯着老花眼向前瞧,蓦地伸手一按左肩,原来高起的左肩平了。拍拍肩背,背不驼了。一拉眼皮,眼皮不再向下搭,老花眼突然泛出湛湛神光。见鬼!她在玩妖术。
四处传来讶然惊叫:“千面师太,冷蝎高飞。”
千面师太嘻嘻笑,道:“孙总管,骂吧!贫尼出家人,挨得起骂。”
冷蝎高飞木无表情,一步步向银剑孙星走去,一面道:“姑娘倒要听听谁敢出口骂人。”
声落,人影疾闪,鬼影幻形似的到了银剑孙星的身前,龙吟乍起,光华倏张。她竟用奇快的身法迫近,用奇快的手法拔剑,不客气进招了。
银剑孤星一声沉喝,闪身、撤剑,接招,一气呵成,一剑拂出,银芒暴射,剑气化龙吟,好深厚的内力修为。
“铮铮铮!”但见银芒与光华扭动了几次,人影乍分。
银剑孤星连封三剑,退了八尺,剑尖仍在颤动,发出慑人心魄的震鸣。他脸色铁青,厉声道:“咱们拼死的时辰未到,但快了,为期不远。目下孙某有大事在身,恕不奉陪。打扰了,后会有期。”
说完,收剑转身,举手一挥,喝声“走!”大踏步出殿,飞身上马。
火光齐灭,二十余匹马冲出了废墟。
冷蝎高飞收了剑,目送众人远去;道:“师太,要否攻下地下秘窟?”
千面师太摇摇头,道:“我们晚来一步,那妖孽已经走了。”
“走了,怎么不见?”
“这废墟中出口不下十处之多,人全撤走了,即使我们能攻入,最多可以捉到两个奴才而已。”
“我不相信他走了。”冷蝎高飞仍不相信。
“你该相信。刚才那小娃娃从地窟中逃出便是明证,如果他在,小娃娃跑得了?银剑孤星敢在这儿撒野?”
“师太所说不差。”
“便宜了那畜生。”
冷蝎高飞转变话题,问:“师太面冷心慈……”
“嘻嘻!是说你自己么?”
“不!我说的确是由衷之言,你为何见死不救?”
“哼!黑魅谷真的面首,我用得着慈悲?”
“你起初并不知道他是黑魅的面首。”
“起初我知他可以自保,由脱险的身法我便看出他行。火光一起,我已认出了他。”
“咦!你认识他?”
“不错。黑旗令主挡截黑魅谷真时,我一直盯在老妖婆的马车后,所以认得。走罢,你我到西安走一趟。”
“这就走。”
人影乍闪,像鬼魅般消失了。
文昌被人搁置在鞍前,马儿狂奔,他怎受得了?胃几乎被挤出口腔,眼前金星直冒,五脏造反,好不容易聚纳的真气,被马儿狂奔压散了。
马群奔出三里地,蓦地,一声怪异的啸声划空而过。
良甫的坐骑在中问,林中没有路,二十余匹健马鱼贯而奔,左右没有倚靠。这时他正通过一株古松下,只感到顶门一凉,一个人影正从他的顶门下堕,大概是一个靴子踏中他的顶门。他本能地猛低头,靴子擦掉他的后枕皮,头骨也伤了。靴子再住下,蹬在他的肩脊上。
“哎呀……”他狂叫,飞堕下马。
鞍前的文昌嗅到一阵幽香,身躯已凌空被人抓起。抓他的人发出一声怪啸,踏枝飞掠,片刻即远出百十丈,落下林底去如星飞电射。
“大概是黑魅来救我了,天哪!离了鬼门关,却又落入枉死城。”他想。
他并不知救他的人是谁,被挟在胁下一无所见,只从这人身上的幽香中,他猜想是黑魅谷真,唯一可疑的是,这种幽香比黑魅身上的香气淡些而已。但不管浓淡如何差异,反正是女人没错儿。
他已知道破大殿中来了千面师太和冷蝎高飞,但她们为何而来却毫无所知。冷蝎高飞是个怪女人,与她素昧平生,不可能是她出手相救,更不是千面师太,千面师太是个老尼姑,身上不会有幽香。
人马嘶声渐隐,但救他的人速度似乎愈来愈快。不久,后面啸声震耳,有人追来了。
文昌心中一惊,心说:“老天爷!这人的轻功已经出神入化,后面追来的人似乎更高明些,江湖中功臻化境具有奇技异能的人多如牛毛,我这点能耐简直不算回事,太可怕了。”
正走间,前面粗豪的狂笑声震耳,笑完有人道:“哈哈哈!我知道准是你这卑鄙的人妖所为,他算定你必定会走这条路,留下啦!”
接着,风雷声大作,两人用掌拼上了,迫人内腑的如山掌劲轰然爆鸣,气流激旋飞出了刺耳的厉啸。
文昌头昏目眩,只感到旋了两圈之后,挟他的人发出一声俏巧长笑,连攻八掌道:“令主,阁下的掌力长进了不少,何不将威镇江湖的霹雳神掌使出,让本公子开开眼界?”
“并无不可,接着!”令主粗豪的语言宏亮震耳。
“砰”!“嘭嘭”!像是炮竹爆炸,其声令人闻之脑袋昏沉,一阵阵凶猛无比的激烈内劲突到,文昌感到气血一阵迟滞,不但有窒息之感,肌肉的细胞也随音波的爆裂而跳动,巨大的压力令他难以忍受。
人妖的左掌连封五六掌,退了五六寸,一只手到底不方便,一面封招一面道:“令主果然厉害,本公子仍然棋差一着,好厉害的霹雳神掌,难怪你能横行天下统率黑白道群雄,你也接本公子几记九阴摧枯掌。”
文昌感到人妖的身躯突然冷似万载寒冰,奇异的冷气弥漫。他的身躯也在达刹那间被人妖抛出两丈外,“砰”一声跌落在雪地中。
凶猛的抛掷力甚重,他被掼得逐渐失去知觉。在神智昏迷的前片刻,只听到拼掌声不住迸发,音爆声震耳欲聋。接着,奇香入鼻,他被一个香喷喷软绵绵的身躯抱在怀中,以后便人事不省。
令主和人妖拼斗的结果,他无从知悉,也没亲眼见识,他认为是平生一大憾事。他已猜出自称本公子的人妖,必定是非我人妖梅林公子,两名武林顶尖儿高手相手相拼而错过了见识的机会,岂能无憾?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从恶梦中悠然醒来,发觉自己睡在一张软绵绵香喷喷,锦衾豪华温暖的绣榻上,外面,一袭巨大香罗帐深垂,帐上绣了千万朵梅花,在几乎透明的香罗纱上,花朵显得极为突出而美丽。
他吃了一惊,坐起了。咦!穴道已解,身上焕然一新贴身裤褂之外,披了一袭织金川绸长睡袍,滑腻腻地。
他打量室中,有些茫然。室中陈设除了床帐之外,并不富丽,一厨,一几,两具绣墩,几上有暖炉,炉上搁了一只景泰蓝珐琅茶壶。茶盘之内,是与茶壶同质的四只茶杯,乖乖!这是官府的禁品。
左侧,是一扇老式沉重木房门,右方,是向南开的两座大长窗,外层是雕花的窗格,内层是明窗,更内层是窗帘,帘内可看到外界的景物。天色开朗,但看不见日色。看去像是一座破败的花园,可看到零落而覆挂着冰雪的枝梢。只消看第一眼,便知这儿是一座高楼的上层内房,所以只能看到枝稍。
屋中没有人,他一蹦而起,衣着甚薄,但室中却温暖如春,他发觉不但室中有名贵的大暖炉,四壁也有四具暖炉发出炽红的火光。
首先他奔向长窗,掀开窗帘推开明窗向外瞧,一阵寒冷的气流涌入。他深深吸入一口凉气,使脑子确实清醒,向上下打量,确是一座荒废了的花园,亭台假山都破败不堪,上面的檐角瓦片零落,原先挂在屋角的风铁马已经失踪,只留下残痕而已。
在西安府城近郊,像这种破败的古老庭院,数量极多,历经改迁,人事沦桑,有些大户没落,另一批人却又兴起。想来这座大宅第的子孙,恐怕早就败落凋零了。
“咦!我身在何处?”他自问,答案茫然。
他关上窗,疾趋衣橱,打开一看,他的衣物不知去向,却挂着一耳银缎子劲装,同色鸾带,同色英雄巾,狐皮背心,一条同质风氅,精美的绣如意边半统薄底快靴。他的两只皮臂和臂套和百宝袋搁在里面,小剑暗器物品全在,半件不少。
他怔在那儿,百思莫解。
突地,房间外响起弓鞋琐碎的声音,有两个女人到了门外,清脆的叩门声令他心中一紧。
“谁?”他问。随即脸上一阵热,他竟自命是这儿的主人哩!口吻太像了。
“小婢菇冬和辛珠。蔡爷醒得好快,小婢可以进房拾掇伺候么?”是脆嫩的少女声音。
文昌赶忙取大氅披上,回到房中说:“请进。”
房门悄然而开,只觉眼前一亮,进来了两个梳高辫的俏丽少女,娇小的身影轻盈地移入房中,云裳似雪,笑面如花,并肩儿深深万福,同声道:“蔡爷大好了,可喜可贺。”
“我?”文昌茫然问。
“家主人因蔡爷穴道被刺过久,身受外伤,十分焦急,才将一颗家传至宝灵药玉芝丸让蔡爷服下,预定入暮时分蔡爷方可痊癒而醒,岂知蔡爷提前了三个半时辰醒来了。”左手的菇冬曼声答。
“目下是什么时候了!”
“回蔡爷,巳牌正了。”
“令主人……”
“家主人人称梅林公子,目下正在打发黑旗令主的爪牙,约在未牌左右返回。”
“这儿是……”
“这儿是西安府城东南二十里杜家废园,乃是家主人暂时的落脚处。”
文昌并不感吃惊,他已猜出救他的人是非我人妖梅林公子。在江湖中,非我人妖的恶名尽人皆知,谁也弄不清这魔头是男是女,又姓甚名谁,年龄籍贯家世全是谜,而无恶不作好掳俊美的少男少女的臭名,传遍了江湖。但在文昌来说,非我人妖对我有救命深思,他并不害怕,反而有无穷的感戴心念在心头。
但他心中也有点惶恐,他绝不能留在非我人妖的身边,不仅是人言可畏的顾忌,而是他有他自己的前途。
菇冬和辛珠上前伺候茶水,辛珠道:“蔡爷请安心养神,家主人已交代小婢……”
文昌摇摇头,苦笑道:“在下还有要事,不能久待,意欲……”
茹冬脸上泛起了无可奈何的神情,幽幽地道:“蔡爷定然是不知家主人的为人,家主人的绰号确也……”
“在下不是这意思。”文昌惶恐地抢着答。
茹冬摇头苦笑,道:“众口铄金,是非的差异极为微妙。家主人的所行之事,并不求人谅解,亦无分辩的必要。唉!家主人曾交代小婢,说蔡爷是不可多得的英材,不宜与声名狼藉的人为伍,所以嘱小婢致意,如蔡爷急于离开,可请自便。”她走向衣橱,打开道:“蔡爷的衣已毁,家主人已代为预置,以壮行色,聊表心意,尚乞笑纳。”
文昌长吁一口气,道:“小可必须面谢令主人的救命大恩,容蔡某在此专程相候。”
两婢笑了,笑的极为明媚,菇冬道:“那么,小婢即为爷张罗饮食,请稍候片刻。”
两人含笑走了,没有半丝儿轻佻的神情流露,这点令文昌大为宽心,看来非我人妖并非像传闻中的可怕哩!他到底少不更事,被两个丫头三言两语便留下了。
非我人妖其实并未离开,他在另一个房间内布置一切,文昌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目力所及之所循行。
这个武林魔头笼络文昌,其中隐有不大不小阴谋。他在江湖中为非作歹,无恶不作,大为江湖人非议,也和那些英雄好汉们结下深仇大恨。
本来,他在江湖任性而为,并没有多大的野心,也不想做武林霸主出风头,更不需要让人尊敬崇拜。他的希望很简单,就是无拘无束,不受任何人的打扰或干涉,套句时髦话,就是自由生活。但他忽略了一点,他自己自由了,却损害了别人,妨碍了别人的自由。
因此以来,为非作歹的结果,不知枉死了多少冤鬼,也和那些武林名宿结下了不解之仇。结果是,他在江湖中狡窟遍布,神出鬼没,逃避别人的追踪,也追杀他的对头,名声狼藉,仇人满天下。
也因此一来,他不得不设法保全自己,着手千方百计收买初出道的武林少年男女作为耳目,分布在江湖名门大派中做他的忠实爪牙。所以尽管仇人满天下,真正可以找到算账的人并不多。反之,他的仇人却难逃他的掌心,报复手段之惨烈,令人不寒而栗。
在十二个武林怪物中,与他仇恨深结的人,首先便数二主,二主指黑旗令主和无尽令主,一黑一白两个武林顶尖儿人物。对这两个无法可解的世仇大敌,他确也无所奈何,不但他们的功力修为了得,党羽也够多,潜势力更为庞大,硬碰硬占不了便宜。
他知道二主之间水火不相容,明争暗斗进行得如火如荼,先天上的矛盾死结无法解开,总有一天不可收拾斗个你死我活。他便在这方面动脑筋,一面收买初出道的小伙子,造成种种机会,让这些小伙子相信二主之间,是明里不容暗中却互相勾结,打击他们在江湖上的声誉。
这种长期计划进行了许久,确有相当满意的成效,不仅使江湖朋友起疑不信任,更加深二主之间磨擦和冲突,互相猜疑,也互相抓机会剪除对方的爪牙。而他自己不但培植起自己的潜势力,也得以在两强斗争之中任性而为得其所哉。
他工于心计,也十分精明,绝不在那些稍有名望的老家伙身上打收买的主意,老一辈的人江湖经验丰富,是非观念有明辨的头脑抉择,不易进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向那些年轻人下手,年轻人缺乏思考力,冲动,单纯,易变,感情用事,缺乏江湖经验,最易利用。这些年轻人在江湖地位与武林名望来说,算不了什么,真正能度过重重困境而出人头地的人,并不多见,丧身锋镝的机会却不多,看去并没多少利用价值,所以一些武林名人物大多不重视青年人,对后生小子不大寄望。
但非我人妖见解不同,他认为少年人冲劲大,临事勇往直前,感情用事,性格上具备可塑性,像一张白纸,可以任意涂上任何颜色,而且涂上后便定了型,不易更改,值得花脑筋利用。
他更了解的是,长江后浪催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老一辈的人总会上天堂或下地狱,年轻的一代也必定取而代之,及早图谋乃是上之策。
因此一来,他在遨游江湖期间,绝不放过那些有天赋有根基的少年男女,千方百计巧安排,弄到手而后甘心。他有他一套收买的能耐,失败的机会不多,如果失败了,他只消举手投足便可永除后患,无所畏惧。
他的收买方法,说来不值半文钱,没有标奇立异处,简单得很,完全是利用年轻人的弱点而进行。这些方法是:结之以恩,动之以利,感之以色,授之以术。这些方法进行时必须不着痕迹,免得起反作用。总之,在“投其所好”四个字中用心慎重进行,必定无往而不利。
他的党羽数量可观,但全是在江湖不轻易露面的黑暗人物,出没无常,行踪飘忽的人当然有,潜伏各地的三教九流,甚至做官绅小民的更多,时聚时散极端秘密。像破庙废墟的地底,便是他一处秘窟。他曾在老君中坐山观虎斗,冷眼旁观七幻道、鬼脸山堂、黑魅谷真三人,为一张不知真假的废图火拼,他没露面,却看上了无端卷入漩涡的蔡文昌。
他对秋山烟雨毫无兴趣,认为那是设下的不高明的骗局,假使亡命魂剑法真在图中,只有傻瓜才将图带在身上招摇,亡魂剑法早该在江湖出现了。而有力的确定是武功山梅岭的司马家子孙,不但没在江湖出现,甚至梅谷的下人仆役,也置之一笑不闻不问。假使神偷果真偷得了真图,司马的子弟岂会仍在梅岭中纳福?再退一万步说,武功山乃是武林禁地,武林英雄江湖好汉根本不敢接近武功山,天心小筑中的机关埋伏,出于武林怪杰鬼斧神功之手,神偷是啥玩意?怎敢吹牛说是从梅岭偷出的秋山烟雨图,简直是神话。
他却不知,那幅秋山烟雨图确是神偷盗来的,得手处并非在梅岭而是梅谷主人送给九龙寺主持的墨宝,在送图时便传出内有亡魂剑法的谣言。谁放的谣言?不知道。
老君谷之后,非我人妖便盯住黑魅的踪迹,他和黑魅有些小交情,不好意思下死手。后来,他派人放出消息,透露给黑旗令主,把黑魅的行踪透露了。
黑魅的亲信侍女秋丫头,便是非我人妖安置在她身畔的耳目。那次黑魅被黑旗令主大举围攻,不但丢掉了文昌和半幅秋山烟雨图,也丢掉了她心爱的马车,仅以身免,恨得直咬银牙,回华山找秋丫头算账,秋丫头已被非我人妖接走了。这些内情,黑魅如在梦中,却认为秋丫头是黑旗令主的爪牙暗椿,却没想到会是非我人妖的杰作。
非我人妖一直盯紧文昌的一举一动,从容布置下巧谋,安排下香饵,钩到文昌这条大鱼。口气中透露出无尽谷的人,却穿了黑旗令主手下爪牙的衣着,配合得天衣无缝,引来的银剑孤星也恰恰赶到;计算之精密,令人欣赏。
菇冬辛珠的词令和做作,果然将文昌留下了。非我人妖在巧设的壁孔中,已从文昌的言谈举止更加深了信心和了解,文昌和黑魅的交往他知道,文昌穷途末路抢西北镖局伙计的银子他在场,而且盯了文昌好些日子,他该彻底了解文昌的性格了。
可惜!他仍无法了解文昌的内在性格,到头来落了一场空欢喜,但收获也不少。
直至未牌末,他才决定与文昌摊牌。
文昌换上了银紫色的新衣,整个人似被裹在深沉的色彩中,焕发在外面的是一层淡淡的银灰色薄雾。这种色彩配得很特殊,有浮荡的谜样外表,有沉凝神秘的内涵,把他本人衬托得深沉得多。乍看去,他神采奕奕,像是改头换面,已非江湖落魄小混混的面目了。
文昌在室中焦躁地往复走动,心中很乱。
“笃笃笃!”叩门声打破了沉寂。
“请进。”他信口叫。
房门悄然而开,眼前一亮。茹冬、辛珠先入室,往两侧一站,躬身迎接一个不速之客。
这位客人中等身材,远山眉,星目神光湛湛,直鼻小口,齿白唇红,瓜子脸,淡红晶莹的脸颊十分细腻。看年纪,约在二十岁左右。一头黑油油的长发挽了一个结,用发巾绾住。穿一袭月白长衫,外罩狐裘,脸上笑容如谜,神情可亲。一阵幽香随风而至,中人欲醉。
“喝!好一个俊美少年郎。”文昌心中暗叫。
美少年长揖为礼,极有风度地在文昌对面止步,笑道:“蔡老弟,大好了?”
文昌已嗅出这种幽香,正是救他的人的体香,料定对方是非我人妖梅林公子,但仍有点不信。梅林公子在江湖横行了十余载,该不会是如此年轻的公子少爷。看相貌,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全无武林人的气概,倒十足像个年届弱冠不懂人事的少年书生,甚至有八分像女人,怎会是江湖中凶名昭着,无恶不作的魔头非我人妖?
他为对方的照人容光所震慑,有点手足无措,赶忙回礼:“兄台……尊驾……”
美少年一把挽住他走向绣墩,他感到对方的十指尖尖如同春笋,不但腻滑而且温暖。美少年将他按在绣墩上落座,自己也在另一具绣墩坐下,笑道:“兄弟在自己人面前,叫做梅林公子,对外则人称非我人妖。老弟,你看我像什么?”
文昌目定口呆,结结巴巴地道:“兄台,不……不是真的,不……不是真……”
“在下怎……怎敢?”
“嘻嘻!不必假道学虚伪,人人叫得,你为何不敢?我迟来了些。黑旗令主率了一群爪牙,被我引走了,你大可放心,他们绝找不到这儿。”
文昌定下神,非我人妖爽朗而不拘世俗的谈吐影响了他,站起重新行礼道:“在下先谢谢公子援手之德……”
非我人妖又按他坐下,道:“不必提那些不值得称道的事,坐下啦!如果你认为我这个人妖是洪水猛兽,不值得在斗室促膝清谈,可以拂袖而去,我绝不勉强,要不,就不必和我客套。”
文昌不好意思地摇摇头,道:“公子简直在下逐客令,令在下坐不住哩。”
非我人妖明媚一笑,这一笑,确像个女人,笑完道:“老弟,江湖人不想人奉承,也不想听感恩戴德的话,你该具有这些风度和气质,不然就不配做江湖人。老弟,请问今后行止如何?”
“小可意欲到西安府城访友。”
非我人妖摇头苦笑,道:“如果我是你,这三天中最好不要跨入府城,即使是近郊也不宜露面。”
“为什么?”
“黑旗令主和西北镖局的人已大举齐集府城,要和武陵无尽谷的人一决雌雄,将在这三两天中大火拼。”
“哈哈……”文昌大笑,笑完道:“断肠崖和无尽谷的人,不会大火拼,放心吧!”
“怎么不会?他们黑白水火不相容……”
“公子多虑了,西北镖局是白道英雄,为何与黑旗令主交手?哼!那些卑鄙肮脏的猪!他们全是臭味相投的一丘之貉,怎会火拼?”
他将牢中听到的情形一一说了,非我入妖假装极为关心地听,听完道:“老弟,我不信,太不可信了,那是不可能的。”
“公子怀疑小可耳背么?”
“兄弟绝无此意,只是恐怕其中另有缘故罢了。哦!这么说来,你的处境岂不更为危险?如果他们同流合污是真,可能是对付你哩!”
文昌心中大急,幸而与黑铁塔约会的时间还有四天,暂避两三天并无大疑,但这三二天藏身之处却令他作难。
非我人妖已看出他的心意,接着道:“为免麻烦,老弟最好先暂避避风头。我这儿虽说极端秘密,无人敢在附近生事。只是,兄弟的名声不好,留老弟在这儿,定会玷污老弟的声名,断送了老弟的锦绣前程。虽则兄弟感到老弟乃是人中之龙,希望多加亲近,但为了老弟今后的……”
“别说了,请别说这些话好不!”文昌暴躁地抢着道。
非我人妖脸色有点凄然,站起道:“兄弟声名狼藉,自如不配与……”
“公子,别把小可看得太高,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老弟,我……你……”
“一个龙驹寨的打铁匠,小地方,黑魅谷真的情夫,抢西北镖局伙计的大盗,够了么?”
“我不信。”非我人妖注视了他好半晌说。
“你的名声不好,绰号叫非我人妖,但相处后我同样不信。”文昌大声地叫。
“我确是万恶不赦的魔头。”
“我同样不是好东西。”
非我人妖突然哈哈大笑,笑完道:“你敢和我在这儿暂留三天?”
“我为何不敢?”
“声誉、前程,你不要?”
“不劳担心。”
“你不怕我这无恶不作的人妖?”
文昌伸出大手,道:“把臂为证,我们是朋友。”
两人的臂把住了。非我人妖正色道:“老弟,我真不愿毁你。兄弟确是人人谈之色变的人妖,坏朋友一个都嫌多了,我心中难安。”
“哈哈!我们臭气相投,坏朋友彼此彼此。”
“说起臭气相投,我喜美色,你呢?”
文昌一惊,随又信口道:“彼此彼此,不然也不至于做了黑魅谷真的入幕之宾。”说起谷真,他感到身上一阵热。
非我人妖大笑道:“虽则你不是真心话,但我喜欢。老弟,菇冬怎样?”
文昌俊面一红,讪讪地道:“你见笑我了,可不能乱说。”他向菇冬看去,她正向他低鬟着笑,笑得他面上一阵热。
“不是见笑,告诉你,我这儿燕瘦环肥任君选择。嘻嘻!假使你没有中意的,也许要我陪亦无不可。当然啦!我有自知之明,无法和黑魅谷真竞争。”
文昌心中一震,这才正式向非我人妖打量,非我人妖正泰然地向他微笑,神情如谜,不像是开玩笑。
“你……””他嚅嚅着说。
“你知道我到底是男是女?”
“你……”
“世间并没有真的人妖,阴阳人并不能人道,传闻之事,未可全信,凭你的眼力,你认为我是男是女?”
文昌呆住了,随即淡淡一笑,伸手去抬非我人妖的下巴,想看对方是否有结喉,但被对方含笑推开了。
“说呀!不能动手。”
“怎么看你也不像女人。”文昌说,他是根据对方的言谈举止而说的。
“嘻嘻!不久你便可知道了。”非我人妖说。
年轻人性格不稳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确实不假。对色字来说,那是一种可怕的诱惑,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绝难以避免,可怜的文昌,就在非我人妖的巧妙安排下沉沦。
第七章 府城刀光
一住三天,文昌的性情上有了极大的改变。有时他后悔,痛心疾首,但却又无法抗拒无边的诱惑,沉下去的人想浮起来,太不易了。
在自疚的心情下,他开始自暴自弃,愈陷愈深,不可自拔。
非我人妖的真正身分是男是女,他并未弄清,也不愿追究。他和非我人妖的美丽侍女们荒唐,但坚抗与人妖狎昵,这证明了他的良知仍在,不忍揭开非我人妖男女之谜。
这三天中,非我人妖传授给他一些练功新法,也传给他一些不得为外人道的秘术。但他始终没机会见到经常前来造访的外客,也没见到非我人妖的其他党羽,似乎这间杜家庭园中,没有其他人的存在。
三天相处,文昌在性格上有了显着的变化,他不再经常面罩寒霜,脸色开朗了很多,在谈吐上也有了风趣和诙谐的情调出现。
似乎,这三天中他不但了解人生,也看透了人生,人生反正是这么一回事,用不着看得太严重。他认为,江湖人的性命不值半文钱,杀身之事乃是早晚的事,随时都可能有不测风云,谁也不可能未卜先知趋吉避凶逃避灾祸,除非他不是江湖人。
人生一世,如驹过隙,看得很严重,反而活不下去啦!沟死沟埋,路死插牌,生死就是那么一回事,何必斤斤计较个人间的一些小不幸而虐待自己?经过这几天来所遭遇的变故,他多次在莫名其妙中进入了是非漩涡,也多次在可怕的凶险境遇里逃得性命,身上创伤累累。同时,死在他手中的人,数量连自己也无法记清。想将起来,人的生命是太不算一回事了。
他有生命如蜉蝣的感觉,也有人生渺茫的看法。
但在这些灰色和无可奈何的宿命论感想中,他却有强烈的,明晰的念头,便是他必须活下去,他不愿死,不想死,他不管世间的一切变化,必须活下去。如果非死不可,除非突如其来无可逃避,他必须要求死得有声有色,死得不致默默无闻,他不是个弱者,绝不怯懦地走上黄泉路。
他认为他是个平凡的江湖人,他对世间的欲求不多,活下去,这就够了。
这天,他同非我人妖对酌,非我人妖就侍女手上干了一杯酒,大概已喝了不少,俊面上酡红,向文昌道:“老弟,你认为及时行乐的论调有何不妥么?”
文昌摇摇头,笑答:“公子的高论,在下不敢置评。不过,在下认为,公子横行江湖十数年,从万千凶险中闯荡出名列十三高人的地位,该慎重加以珍惜才是,人生几何的感觉和论调,不该出诸公子之口。”
“嘻嘻,等你有一天也争到我今天的地位,老弟,你同样会有我这种感觉和论调的。”
“哈哈!等那一天到来再说未晚,但愿我能活到那一天,我得请阎王爷少找我的麻烦才行。”
“老弟,但愿你能和阎王爷互相取得协议,敬你一杯。”
“哈哈!可惜我不知阎王爷肯是不肯。干!”文昌大笑着举杯,一口干了。
非我人妖在侍女手上饮,还未干杯,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尖厉而细小的喊声。
他双眉一轩,向侍女含笑道:“你们在地道秘室相候,先领文昌老弟早走一步。”
“大敌已至,可能是黑旗令主,他终于找到这儿了。可是,他将会付出巨大的代价。”非我人妖若无其事地答。
“黑旗令主来了?”文昌吃惊地问。
“已进入园内,快到了。”
“已进入园内了?”
“你可以在窗口看见他们的形影,但迟延不得,你先走一步。”
“走走?到何处……”
“先到秘室内暂避,如果事急,可由秘道退走。”
文昌哈哈一笑,站起道:“黑旗令主冲在下而来,在下怎能不见他一面便走?”
非我人妖懒洋洋地站起,摇手止住侍女熄灯,道:“老弟,我可不愿你冒险看他,我先走一步……”
“啊……”下面传来一声凄厉的厉号。
非我人妖淡淡一笑,转口道:“他们果然来得快,死得也快……”
语声未落,他已闪电似的消失在房门外。
“哎……”惨叫声又起,令人闻之毛骨悚然。
四个侍女从容不迫,将屋中有价值之陈设收起,用裙袂盛了。一名侍女向文昌道:“蔡爷,请收拾随小婢至秘室暂避。”
文昌略一沉思,道:“好,请领路。”
他衣着本已停当,加上了大氅,随四名侍女出房,下楼而去。
楼下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他已经摸熟这一带的路途,不怕黑暗,到了楼下,他往暗角里一闪,摆脱了四名侍女,窜入一间残破的房间,越窗而出,进入混乱的后园,闪在一株古梅树之下。
这三天,有了非我人妖的指点,他的功力精进了不少,明师一句话,胜练三五年,他比早些天强多了。
一条人影突然在左方不远处出现,黑衣裤,黑巾包头,剑隐肘后,蛇形鹭伏在了一扇破窗下,闪在窗旁耳贴窗沿向里倾听。
接着,另一条黑影窜到,低声喝:“不可大意进入,人妖的机关厉害,守住便成。”
文昌相距两人在三丈左右,心说:“好家伙,看来今晚他们来了不少人哩!”
“啊……”远处又传来一声厉叫。
先前到达的人低声道:“王八蛋,可恶,我们还未入屋,便被奇怪的机关损了不少人,屋内想来必定更为可怕,楼上灯光未熄,怪!”
“恐怕人妖不在,我可能又扑个空。”另一人答。
“确是古怪,怎么不见有人?”
“没有人才可怕。人妖的毒物骇人听闻,千万小心,不可被暗器沾身。”
“卫当家已上去了,我们小心把守,看有些什么人从窗中突围。”
文昌爬伏在树根下,心中暗惊,他知道自己错了,不该逞匹夫之勇单独行动,目下只有他孤家寡人一个,四面八方全是黑旗令主的人,想跑也跑不掉啦!
二楼风檐下人影一闪,一个黑衣人从屋顶用倒挂珠帘身法挂下,出现在文昌所在处的长窗外,灯光照耀,人影映现。黑影向上招手,另一条黑影出现,向下一挂,突然飘入窗内。
人影刚在窗口消灭,惨叫倏起,窗棂垮下了,人影从窗内飞出,挂在风檐下掩护的人,也失手下坠。两条黑影带着凄厉刺耳的惨叫,坠下四丈余高的地面。
“放火!”西南角传来震天大喊。
人影连闪,火星处处。
可是,没见有任何非我人妖的人出现。
第一处火头在东北角上升,烈焰飞腾。火光中,无数黑衣人飘掠不定,整个杜氏庭园陷入包围中。
隐伏着的文昌心中暗暗叫苦,大火一起,即将无所遁形,完蛋了。火光中,所有的黑影一个个人高马大,飘掠的身法迅捷无比,显然都是了不起的黑道高手,要想和这些人拼命,不啻以卵击石,后果实在可怕。
突然,正东传出一声震天狂叫,十二名白衣飘飘的人影,突然突围便出。似乎,他们的身畔有一阵灰色薄雾所笼罩,灰雾中剑影飞腾,所经处,拦路的黑影波开浪裂,一触灰雾便纷纷倒地,惨叫声动人心肺。
“梅林公子突围了,其他的人我怎么从未看见过?”文昌远望着十二名白衣背影怔怔地自语。
十二个白影像一阵狂风,逐渐去远。从南北两面赶去包围拦截的高手去晚了一步,像是替他们送行。
黑暗中,传来一声暴吼:“好人妖,本令主将逐渐挑了你在江湖的鬼窝。看你往那儿逃,江湖已无你立足之地。追!”
是黑旗令主的声音,但文昌看不见黑旗令主的真面目,只知道这人有个极雄伟的身材,由背影看十分魁梧而已。
银剑孤星带了八位名宿,掠过文昌隐身之处,相距不足两丈,幸未被他们发现。
烈火冲天,黑影们早已不见了。
文昌被热流所迫,树下躲不住,看火场中已无人影,便挺身出来。庭园中安全的道路他知道,便信步往外走,一步一回头,喃喃地道:“我天生流浪命,到了何处灾祸必追随不舍,一场大火,便毁掉了这一座荒园,唉!我也该走了,与黑铁塔的约会明天便到了。”
出了庭园,突地,他站住了,五名黑衣人正从南方凋林中掠到,劈面堵住去路。五名黑衣人背上有刀剑,这种装束文昌不陌生,不由心中暗暗叫苦。
“啊!站住!”中间大汉暴叱。
文昌穿着华丽,身上没带有兵刃,而且从容不迫,风度翩翩不像个武林人,所以五大汉毫不在意。
文昌心中一动,他不愿立即动手,也顾忌附近还有大批贼人,强按下心神,将大氅紧了紧,故作吃惊地问:“你们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大概这把火是你们放的了,官司你们打定啦!”
五大汉哈哈大笑,先前问话的人又道:“小子,你又是什么人?好家伙,教训起爷们来了,放把火小意思,你管得着么?”
文昌心中又是一定,故意大声道:“小生乃是西面不远李氏别馆的少主人,途经此地看见庭园起火,一时大惑不解,所以前来看个究竟……”
“哈哈!原来是李家少爷,滚,少管闲事,记住,回去告诉你家的护院鲁师傅,叫他千万不可多管闲事,不然将有横祸飞灾。滚!”
文昌故意打一哆嗦,踉跄捞起衣尾,匆匆从旁溜走,一面故作心惊胆跳地走:“你们这……些目无王法的……”
大汉突然拔出长剑一挥,作势点出,狂笑道:“你小子用王法吓人?哈哈!你再说说看?”
文昌“哎”一声尖叫,用大氅袄蒙头,急急如漏网之鱼,踉跄就走,脚下一高一低,状极狼狈。
五名大汉哈哈狂笑,向火场疾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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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天,文昌到了长乐门外。他穿着华丽,可是身无分文,走得很匆忙,百宝袋中没有半文钱,他必须找些银子,不然有笑话看了。
他和黑铁塔约定在鼓楼下会合,不见不散。鼓楼,在城中央,高有四层,共高十六丈左右,在城中心区,建于洪武十七年。从鼓楼下望,可以看到四座巍然高高耸立的雄伟城门,循北大街往北看,远远地笔直宽阔的街头尽端,便是秦王的王城。东南西三条大街上车水马龙,行人车马如过江之鲫。但北大街却行人稀少,车马来去匆忙,往来的全是豪门贵客。两旁的府第连云,庭深院广,高大的门楼牌坊高耸,大门口的石狮子成双成对。王城附近,甲士铁卫雄赳赳气昂昂,闲杂人等极少在这一带流连。
文昌没到过府城,但只消向人一问便知鼓楼的所在,那很好找,正在城中心,循东南西北四条大街往里走,都可见得到,一进长乐门便可看到了。
长乐门外,便是有名的长乐坊,也就是早年的东市附近,城墙虽然缩小了,长乐坊在城外依然繁华,兴庆宫、八仙庵、东岳庙、青龙寺,都在这儿。沿长安的酒市,以这一带最为着名。
长乐坊不受城内的宵禁管制,五更初便形成了闹市,到处有骡车、手推车。贩夫担挑菜米柴物牲口等生活必需品在附近等候开启城门,人畜杂混,拥挤在这一带闹哄哄地。
文昌在灯火嘈杂中,到了长乐坊。
鸡声此起彼落,鼓楼响起了五更三点的更鼓声,城门的千斤闸在轰隆隆声中升起,接着城门大开,十二名官兵分两侧站立,威风凛凛,带了刀枪,也带了皮鞭。
人们开始极有次序地入城,人车分行。如果人车没带货物,必定被官兵卡留查问,检验路引,但带了蔬菜货品的却可通行无阻。
文昌并不急于进城,会合的时刻是正午,他必须先寻钱买食物充饥。
挤挤的人群,全是贩夫小卒苦哈哈,他绝不会在这些人身上打主意,他留神找神气的财神爷。
他沿一条小街向北一转,经过兴庆寺,再向北去,眼前出现一座与兴庆寺毗连的小庙。说是小,指的是与兴庆宫比较而言。其实并不小,巨大的牌坊形庙门气象万千,额上巨匾上,有五个斗大的金字。敕建八仙宫。
这座庙在宋朝叫庵,元朝安西王重修改成宫。不管是庵是宫,反正是座极负盛名的大庙,里面供着八仙,据说吕仙在这儿遇上汉钟离,汉唐不分,这两位神仙竟会在这儿相遇的,见鬼!大概八仙中有何仙姑,又有丰神绝世的吕仙和蓝采和,甚至逃情的韩湘,所以这座宫一直是府城的妇女烧头炷香祈福的盛地,朔望之日香火鼎盛。由于进香是妇女们的事,陪同前来的先生们只好在宫外苦等,因此,酒市林立,专供大爷们歇脚小饮三杯。
要烧头炷香,必须尽早前来排队等候,城内的人如果不在前一天出城相候,当然轮不到他们,城外的人占了地利。因此,附近客店甚多,并且都是十分高尚华丽的客店,以便招待阔客的夫人小姐们。
宫左首不远,灯火通明,那是一家顶有名气的大酒楼,金字招牌上刻了四个大字:长安酒肆。
这座酒肆真神气,前面有停车场,驻宿所,栓马椿,一应俱全。车马是从左面进台阶下,有人招呼让贵客直上台阶,然后车马是从右绕至停驻之处,有条不紊,场面够大,酒菜之贵,在长安荣居第二,仅次于南大街的戈白楼,一席千金并非奇怪。在这儿,可以买到从洛阳运来的话的黄河鲤鱼,一条三斤重的端上桌,整整黄金六两。一条鱼的价值,可以够穷人半年粮。
这天望日,没有风雪,解冻了,晴和而阴冷,但阴冷阻不住虔诚的男女烧香许愿还愿的热情,昨天所有的客店皆已客满,连十里外的灞桥镇也客满。
八仙宫内人潮汹涌,全是巧打扮争奇斗艳的妇女,香烟缠绕,钟鼓齐鸣,庙门外,无数家仆和老人壮汉在等候亲人外出。
长安酒肆中,人潮汹涌,车、马,停得密密麻麻,人声和马嘶狗叫汇成极不调和的声浪。
在府城,许可良家妇女陪伴着丈夫光临的酒楼并不多见,长安酒肆便是其中之一,内进二楼上设有厢座,可以接纳贵客全家福。
而左面的一所高楼上,又另有一番光景,不但有年轻貌美的胡姬侍酒,甚至小家碧玉同样可以召来。这一酒楼,如果不是熟客,既不招待。而月在朔望两天,照例是封闭了的,免得引起进香的妇女找麻烦,激起了雌老虎的公愤,酒店掌柜怎吃得消。
前进大厅和二楼,阔客们携仆带童,各占雅座小酌,都是有地位的人,没有乱糟糟的景况。有些相熟的爷们,并坐在一块儿聊天低酌,话声隐隐,笑语如珠。
文昌已听非我人妖说过府城内的一些名胜风光,看起来不陌生,他大摇大摆踏上了长安酒肆的台阶,他那一身银紫色穿着和皮背心,十足表示他是个阔大爷,只重衣冠不重人,古今中外毫无区别,风俗差不多,他的身上行头受到了尊重,尽管他目下身无分文。
店外,四名伙计招子雪明,喝!阔客来也,不但浑身光彩,而且英俊绝伦,如果不是豪门的少爷,定然是大官大吏的公子,说不定还是秦王府的天璜贵胄哩!
“公子爷大驾光临,欢迎,欢迎,小店深感荣幸,请!请!二楼雅座,小的领路。”一名伙计哈腰欠身含笑招呼。
文昌淡淡一笑,大咧咧地伸手道:“领路,劳驾了。”居然派头十足,风度极甚。
同一期间,台阶下抢上两位肮脏的老花子。两个店伙计脸色一沉,同时大吼:“你们走是不走?骨头痒了是不,还不滚!”
店伙计领文昌到了梯口,梯口的两名店伙计有一名上前相迎,领路的店伙计向文昌告罪退下,退回到大门口。
梯口的店伙计领着文昌登楼。天色刚破晓,楼上仍然灯火通明,四十余副座头,有三十副先有客在。店伙领着文昌到北面近窗口一张红木大桌落坐,告罪退去,由楼上的店伙计招呼,这间店的派头确是不小,人手也够多。
两名穿得十分洁净的店伙计含笑走近,一名在文昌身后,欠身道:“公子请宽衣,小的服候。”
文昌解了大氅结,说声“劳驾”,由店伙将大氅挂在柱钉上,大马金刀地道:“给我来一个暖锅,四味下酒菜,一壶白酒,酒要好陈年上品,本公子不饮二十年以下的新酿酒。”
“公子爷请放心,小店有三十年以上的好酿。菜……”
“选贵店最妙的拿手好菜送上就成。”文昌抢着说。
“是!是!小的这就吩咐下去。”这副座头很妙,往后还有八张大桌,没有客人,后来的人,必须经过文昌的身边方可到达座位就席。
文昌在龙驹寨做了不少日子的小流氓,和三教九流的英雄好汉混久了,各种行径手法不陌生,他已看开了,决定做一个真正的亡命流浪汉,与非我人妖的三天相处,他的观念有了改变,为了生存,他不再计较小枝小节,胆子大了,脸皮也厚了。
一个原汤羊肉的暖锅,四色菜是烤鸭,鹿脯,牛蹄筋,熏獐肉。文昌任由店伙倒好酒,方打发他们离开,独自小饮,一面打量着左右附近的人物。
在座的全是地方富豪士绅,有些肥头大耳,有的倜傥出群,带着家童奴仆,谈笑自若说些城中琐事,并无岔眼人物。仅右前方一桌上,有两个身穿箭衣,身材雄壮的佩剑中年人有点不同。衣上绣有小杂花,鸾带上挂了一块素云银牌符。只消一眼,便知这两人来头不小,可能是秦王府的小官,或者是三卫中的百户以上军官。但由佩剑上看来,却又像护卫,因为如果是军官,必定带刀而不是剑,所以岔眼。
这两个中年人陪着两个脑满肠肥的中年大块头,在低声商量,声很低,不易听清。
文昌扫了两个带剑人一眼,心说:“这两个军官双目神光炯炯,两太阳鼓起,脸色红润,发角丰茂,定然是内外兼修的高手,眼神犀利无比,我得小心些才是。”
两个军官目光,在文昌身上略一流览,便移到别处,似未注意文昌的举动。
文昌一面喝着酒,一面在盘算着。
客人陆续登楼,由店伙计引从文昌的座位前经过。第一批经过的是三名衣着华丽的士绅,每人带了一名健仆,健仆捧着盒匣,吊挂着钱袋。
文昌不愿从健仆身上打注意,他的目的物在士绅们身上,可是这些人皆有随从带着钱袋,而且穿了皮裘罩袍一类外衣,掩住了腰带上的靠身钱袋,想下手确是难上加难,这儿不是人群拥挤?Γ绾蜗率郑?br />
他在等机会,右手拿下两把梭形小飞刀。
机会来了,第二批上来的人,是三名身材修长,酒色满脸的中年人,羊皮外袄挽在臂弯上,只有一名带了健仆,临到文昌身前,三人在客套,一个道:“志翁请,请。”
“郑某怎敢僭越?还是谅公先请。”另一人向第三人发话。
第三人是谅公,含笑伸手虚引道:“不敢不敢,志翁先请。”
三人客套,挤在一块儿,走道本来就不够阔阔,挤满了。最后三人哈哈一笑,几乎同声道:“不必客套,走吧!”
文昌眼角余光,扫了三人一眼,已看清他们的腰带上,绣了一头黑虎的精致钱袋,乘他们客套的刹那间,两把飞刀电旋而出。
梭形小刀长仅三寸,体积甚小,旋转的速度又快,化为两团淡淡虚芒,拂过最近一个钱袋的两条皮挂绳,飞刀斜掠,绕飞一匝,钱袋也掉下了。
文昌脚尖一伸一勾,两声轻响,小飞刀被脚尖挑回,手亦同时伸出,伸两指挟住了钱袋,另一手收回了小飞刀,他手脚迅如闪电,未被任何人发觉,手法极为高明。
钱袋到手,他在桌下立即打开。袋是皮造,内有夹层,一层内有一锭黄金,另一层有四颗珍珠,用缎子包得好好地。
他将钱袋塞入靴统内,双手运起神刀,用小剑硬将金子切成两段。小剑是神物,无坚不摧,切口整整齐齐,处置了金子,珠子也塞入怀中,方安心小饮。
一壶酒下肚,他俊面上酡红,显出三分醉意,也显得更为俊逸。填饱了肚子,他招来伙计会账。
“哎呀!了不得!”有人怪叫,是丢了钱的家伙。
“相公,怎么?”有人问。
“天!我的钱包,我的钱包……”
楼上一阵乱,人声吵杂,所有的酒客,全都讶然往那儿注视。
半锭黄金,找回了白银五两。在众人大乱中他已经施施然下楼而去。
第一次出手,他到底有些心惊和不自然,也缺乏经验,故意装出的镇定神情,反而逃不过有心人眼下,假使他不走,好奇地驻足而视,定然无事。但他却从容下楼,并未被人群的哄乱所吸引,反而露出马脚。众人皆警扰,只有他若无其事,当然可疑。
两名军官在大乱乍起的刹那间,站起放目四顾,随即互相一打眼色,向文昌刚踏下梯口的背影呶呶嘴,低头向个胖子低语了几句,便急掠而出。
扶梯下是楼下大厅,这儿不设席桌,是客人起坐的所在,后厅方有食客。
文昌刚下了扶梯,后面下梯的脚步声急响,他并未在意,但有人叫了:“慢走,老弟。”
他弄不清来人叫谁,反正他没有朋友,绝不是叫他,仍大摇大摆走他的路。
突地,左肩搭上了一只大手,十分沉重,食中指微勾,似准备制住肩井穴。
人影一闪,有人掠身而过,一个脸形略尖的军官,已经拦住去路,挺胸叉手,嘴角泛起不怀好意的微笑。
文昌一惊,知道事发了,但神色丝毫不变;事发后他反而更冷静,更从容,缓缓转身:“咦!咦!爷是叫我么?”
后面那位军官淡淡一笑,并未放手,道:“我,秦王府中卫百户冷谦,正是叫你。”
“有事么?”
“老弟尊姓大名?”
“敝姓蔡,名文昌。大爷……”
冷谦左手一伸,冷冷地道:“拿来,蔡老弟。”
“咦!拿什么来?”文昌故作惊讶地问。
“钱包。”冷谦沉声答。
“什么?你……”
冷谦冷哼一声,道:“楼上那位姓封的钱包主人,乃是长安有名的吸血鬼封三爷,放印子钱,包打刀笔官司,为富不仁,固然可恶已极。但你可知道这问长安镇酒肆是谁开的?老弟,我姓冷的有一份。交出钱包,你走你的路,不然……”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金子已会了账,第一次做案失风,极不像话,文昌心一横一不做二不休,冷冷抢着道:“我不懂你阁下的话,放手,大爷。”
“你要我搜?”冷谦问,手上逐步加劲。
文昌已可驱运体内的气极真气,肩井穴抗力渐增,道:“你竟然想……”
“搜出之后,你……”
“啪”一声暴响,文昌突然发难,因为冷谦已动手制穴了,指尖用了七成功。铁拳如电,击中冷谦的肚腹。
“哎……”冷谦大叫,他估错了文昌的实力,而且猝不及防,这一拳够分量,打得他浑身发软,双手抱腹身形前伸,几乎站不牢了。
“滚!岂有此理!”文昌怒吼,右拳而出,“噗”一声击中冷谦下巴。左手反掌扔出,“叭”一声同时击中对方的胸膛,把冷谦打飞丈外,仰面倒在梯口挣扎。
另一名军官一声大吼,从文昌身后猛扑而上。
双方交手,惊动了大厅的客人和店伙,店伙计见东主挨打,喊叫着纷纷抄家伙要动手,封住了大门,登时人声鼎沸,厅中大乱,拿贼喊打之声,不绝于耳。
这时天色已经大明,店门外的人全向内涌,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因此一来,大门整个塞死,水泄不道。
文昌已横了心,一不做二不休,突地大旋身一掌封,右腿疾飞,攻向身后飞来的军官。
军官确是了得,连避三腿,且能回敬三拳两掌,两人在大厅中展开绝学强攻。
两人身形迅疾无比,旁人插不上手,也不敢插手。门外挤满了看热闹的闲人,尽管店伙们高声叫拿贼,相信的人不多,也不知谁是贼,一个是王府卫队的军官,却不是拿贼的人,拿贼不需劳动王府卫队的大驾,另一个是衣着华丽,英俊绝伦的少年,怎么看也不像是贼。
“可能是争风吃醋,长安酒肆的粉头又闹事了。”有人在门口大叫,大概是有意的恶意嘲笑。
冷谦挣扎着坐起,摇摇头,似要将脑袋的昏昏感摇落,手一摸嘴口,摸了一口血,他一挫钢牙,站起来大吼道:“拔剑先卸他的狗腿!”
他自己先拔剑,厅四周的客人立即纷纷走避。
文昌不愿被缠住,闹市之中又不能下手杀人,他必须突围,但厅外挤满了人,走不掉,只好另打主意脱身。
大厅共有五个门,大门人潮汹涌。两个后门也挤满了人。右首进入右楼厅门人比较少。因为那是高贵客人携家休息之所。左首到有胡姬歌妓的左楼厅门关得紧紧地,今天不招待客人。
文昌已看清了退路,右厅门正是脱身的好地方。
军官拳脚十分高明,两人在宽阔的大厅中换了三次照面,拆了十余招散手,似乎势均力敌,两人的攻势越来越凶猛,手下劲道逐渐加重,双方的距离越拉越近,错招拨打化劲的劲风声浪逐渐可闻。
真巧,冷谦一声暴喝,从后厅门方向冲上了,长剑一挥,直点而出。
文昌拨开军官的两拳,正欲出拳回敬,冷谦的剑已递到肋下。
他左拳一挥,在军官一闪的刹那间,疾冲而下,在剑尖的左方掠过,反手一勾,勾住了冷谦的握剑手腕,向后猛带,喝声“爬下!”同时伸脚一拨。
冷谦挨了几拳,重伤不轻,劲道已消失了六成,反应自然迟纯,被文昌一搭即中,巨大的拉力将他带出,脚下又被绊住,沉重地向前疾冲,文昌叫:“你们仗势欺人,我们走着瞧!”
“恶贼休走!”迎面两名店伙计叫,两根木棍劈头便打。
文昌人如疯虎,身形一闪,从中间闪入,左右手齐出“平分秋色”攻出两劈掌,“噗噗”两声,劈中两店伙的左右肩后,两店伙同声狂叫,向前抛棍冲倒。
文昌抓起一张大环椅,一声大吼,砸向正在关闭的厅门,厅门轰然而开,大环椅也碎了。他把手中破椅反手后掷,砸向扑来的军官,人化轻烟,进入了右厅纵上楼梯。
二楼有花厅,十余名贵妇和淑女和士绅们正吃惊地向梯口注视,不知下面发生了什么变故。
银紫色身形一闪,文昌出现,银紫色的披风飘飘,在梯口一站。
三名店伙同声大喝,“狂徒!你好大的胆敢前来扰……”
一面大喝一面扑上,来势汹汹。文昌挤身抢入,一勾二拨三推,把三名店伙一一打下楼梯,再飞起一脚,把扶拦全数踢倒,掉下楼把向上抢的人全阻住了。
左首有两个长窗,窗门已推开,可以看到不远的屋脊。他想:“由屋上走,可不怕他们赶来了。”
他向窗口奔去,必须冲过三名贵妇身边。三名贵妇见他来势汹汹,喊叫着大叫救命,惊倒了。
窗前,绿裙飘飘,一名少女手扶着一个俏侍女,正站在那儿发愣,一双深潭也似的大眼中,流露出些少惊恐的精神,但却凝注着含笑动手把店伙打下梯口的文昌,并不怎样害怕。
文昌走到,少女摇摇头道:“你……你是贼?你……”
文昌一怔,脚下一顿,定神看去,只感到心中狂跳。那是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美丽少女,身段裹在貉裘内,下身穿了百褶黛绿长裙,看不出身段美,可是眉目如画,粉面桃腮,五官无一不美,衬托得极为匀称而调和。钻石般的大眼睛,在黑而长的美睫相映下,显得晶莹光亮而特出,流露出一丝儿惊恐,貂裘中掩着猩红的小樱嘴,更令人心跳甚急,予人平空生出一种恋爱而珍惜的情愫,她那修长的身材,与楚楚动人的表情,令文昌心中一震,心说,好美的女娃娃,端的是我见犹怜。
已不容他再看,梯口有人影出现,他向少女奔去。
“哎……”少女惊呼,花容变色。
他伸手一拨,把少女拨开,一闪便到了窗下扭头冷笑道:“不久之后,贵店就要关门大吉。”
上来的是未受伤的军官,拔剑冲上怒吼:“恶贼你走得了?投降!”
文昌飘上窗台,哈哈大笑道:“少陪有空再来贵店打扰。”
语声中,他飘然而下落在邻屋瓦面上,走了。
厅中共有三名体面的中年人,原先全惊呆了。军官现身之后,三入神魂入窍。靠北首一个中年人方面大耳,五绺长须拂胸,伸手一抹长须沉声问:“宋百户,怎么回事?”
宋百户正想纵上窗台,闻声一惊,止步扭头一看,脸色一沉,极不愿地收剑入稍,躬身行礼大声道:“卑职在捉贼。”
“捉贼?青天白日之下在酒楼捉贼。”中年人不悦地问。
“大人容禀……”军官将后楼所发生的事一一禀明。
大人略一沉思,道:“你可通知府台大人办理,不必在闹市酒楼之中拔剑吓唬小民,被人误解,有损王爷声誉,你走吧!”
宋百户行礼退走,一面答:“遵命,卑职告退。”退是退了,却用奇异的目光不友好地瞪了大人一眼。
大人大袖一挥,宋百户悻悻地下楼走了。美丽的少女以为文昌要对她无礼,却没想到恰好相反!文昌只瞥了她一眼,便避开了她的目光,大出意外,人走了,她却走向中年人道:“爹,宋百户在说谎。”
“说谎?孩子,别乱说。”中年人摇头含笑答,又问:“乖孩子,吓坏你没有?”
“这人不像是贼……”
“呵呵!人不可貌相,水不可斗量,大奸巨盗不一定有狰狞或猥琐的相貌。孩子,你未免太武断了。”
“这间酒肆的东主中,有一人是冷百户。”
“这与自称蔡文昌的小贼有何关连?”
“有的。爹请想想,一个百姓小民,怎敢和冷百户作对?”
“孩子,你不看贼人会飞檐走壁?这种人胆大包天,才不怕什么百户千户哩。孩子,不必胡思乱想了,姓封的吸血鬼这次失财大快人心,也是一大快事。”
“爹,那吸血鬼要在我们家的后园侧加建高楼,那怎成?”
“孩子,那也是无法之事,只要他不犯禁,为父岂能阻止他加建高楼?再说……再说……唉!不必说了。”他面上有怪异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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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昌越过两度屋脊,到了一条横街旁,青天白日在屋顶上行走,毕竟不像话,他想下去,下面却出现了先前在店门见过的两个老花子,其中一人向上招手含笑叫:“老弟,快下,先找地方暂避,跟我们来。”
横街上没有其他的人,文昌一跃下了地,轻如鸿毛。两个老花子同时翘走大拇指喝采:“了不得,老弟,轻如鸿毛,天下大可去得。”
文昌淡淡一笑,拱手道:“承让了。两位……”
先前发话的老花子呵呵一笑,拍拍讨米袋:“咱们是穷家帮西安府团头,我怪丐冯韬。他,狂乞郎夏田。”
穷家帮,并非是真有这么一个帮,只是口头上叫叫而已,也是花子团头们信口胡诌的代表身分代名词。花子与花子之间,除了同病相怜,不时互相照应之外,根本没有帮派的组织,他们谋生已是不易,怎有工夫搞组织?
文昌正式留意两个老花子,心中狐疑。怪丐冯韬身材伟岸,满脸乱虬须,大牛眼,朝天鼻,一股酸臭味从身上散发,触鼻令人恶心。
狂乞年约花甲,大马脸蒜头鼻,鲶鱼嘴,山羊灰胡,身材高瘦,脸上泛起怪笑的表情,却没有笑,挟着一根老山藤打狗杖,破棉衣绽露出不少黑色的破棉絮。
“唔!这人身上的气味极像那晚暗算我的人,可是脸型并不太像。”文昌在心里嘀咕。
那晚他被一个花子样的老怪物所暗算,心里一直怀恨,突然指着怪丐冯韬问:“姓冯的,早些天你是否曾在灞桥镇附近呆过?”
怪丐一怔,随又呵呵怪笑道:“废话!我怪丐吃定了府城,白天沿街伸手,晚间在城隍庙借宿,到灞桥镇喝西北风么?”
文昌心中一宽,道:“两位,咱们素昧平生,桥归桥,路归路。”
“老弟,你大概是初到府城的江湖晚辈,地头不熟,需要朋友,你闹了冷百户的店,乱子闹大啦,不久之后,公人四出,必定缉拿你归案,府城中没有容身之地,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俗语说,胳膊往里弯,咱们都是江湖人,有助你一臂之力的道义,跟咱们来,老怪丐替你安排,不然麻烦得紧。”
文昌一听也对,道:“有劳两位,咱们走。”
怪丐领他急走,信口问:“老弟尊姓?”
“小姓蔡,名文昌。”
“蔡老弟,是在楼上计算了西安吸血鬼封老三么?”
“不错。”
“那家伙可恶,早晚咱们要抄他的家。老弟,干得好。”
三人沿小街子乱钻,接近了城根,怪丐直趋一栋幽暗的破屋前,伸手轻扣虚掩着的班剥大门。
“吱呀”两声门响,木门半开。怪丐大踏步抢入,呵呵狂笑着叫:“喂!来见见第一次来到咱们地头,便反吸了吸血鬼一口血的年轻朋友。”
文昌随后掀帘而入,踏入了客厅,不由一怔。
客厅不大,但坐了不少人,正中一张八仙桌,三个敞着老羊皮外袄,内穿窄袖子蓝色夹劲装的中年人,大马金刀地半躺在桌椅上,三双直缝靴都高高地搁上了桌面,不轻意地扭头向外瞧,用目光迎接着三人进屋。
两侧,两排靠椅上,七横八竖靠了九个人腿不是搁在茶几上,便是架起二郎腿,有些用皮风帽掩住半片脸,有些在打瞌睡,十二个人,年纪约在三十岁至四十岁之间,相貌极为平凡,并无特出之处,仅一双眼睛比常人锐利些而已。
中间三人衣着整齐些,三人年岁相差无几,一个留了八字胡,一个是一字短须,一个没有留胡须。三人脸貌差不多,一看便知是兄弟三人,圆脸,大鼻,一字粗眉,露出四枚大门牙。身材雄伟,腰带上插了匕首,看客人入室,三人先后懒洋洋地站起,但凌厉的目光冷电四射。
“欢迎。”留八字胡的大汉揖手大声说。
怪丐向三人伸出大手,向文昌道:“蔡老弟,老朽且替你引见本城大名鼎鼎的长安三豪。”
文昌没听说过长安三豪的名号,他没听过的人多着哩!但看了这些人的光景,便知不是什么好来路,从他们表露在外的气质猜测,可能是当地的地头蛇。
“也好,先摸清底细再说,也许可以利用他们。”他想。
四周的九个人,也缓缓站起了。
文昌向长安三豪抱拳行礼道:“在下蔡文昌,来得鲁莽,尚请海涵,请教。”
八字胡大汉呵呵笑,道:“在下荣世明,绰号插翅虎。”
怪丐向另两人举手虚抬,道:“留一字须这位是老二夜鹰荣世群,老三踏雪无痕荣世杰。”又向三豪道:“蔡老弟轻功,不弱于贤昆仲,你们往后可多接近接近。”
“前辈谬赞,小可深感汗颜。”文昌谦虚地接口。
插翅虎豪爽地一笑,道:“老弟不必过谦,咱们江湖人用不着哄抬。敝兄弟在府城算不了什么,这两位老花子才是真正的风尘奇人,有他俩一句话,老弟的轻功造诣定然足以称道。首先,老弟必须知道敝兄弟的来龙去脉,不知心中定然不安,敝兄弟在府城有产业,但却是千真万确的江湖人,明里在地方上排难解纷,做好好先生,暗里管这些人间不平事,也劫富济贫惩恶霸。老弟,你敢交咱们这些朋友?”
文昌呵呵一笑,道:“在下第一天光临贵地,便下手生事几乎失风,贤昆仲如不怪在下鲁莽,愿与诸位交个朋友。”
“好,且替老弟引见几位弟兄,日后也有个照应。”
插翅虎替另九人引见了,又道:“这儿是咱们兄弟秘密集会之所,老弟如果需要臂助,可到这儿聚会。老弟,请教惩戒吸血鬼的事结果如何。”
文昌便将在酒肆下手的事说了,最后说:“蔡某并不知道那家伙叫吸血鬼,是怎么回事?”
“一言难尽。”插翅虎摇摇头,又道:“这姓封的不是东西,一句话,为富不仁,在府城除了官府之外,没有人喜欢这王八蛋。”
“荣兄为何不下手惩他?’”文昌问。
“他与官府有往来,巡检衙门有他的靠山。他的宅院在西大街与北大街拐角处,右首是西北镖局,后面接近去年致仕退休的左参政施若葵大人的府第,如果闹起来,事情将不可收拾。再说,这家伙爱钱如命,但出钱豢养护院却舍得花钱,三名教师爷出身河南少林派,手底下够硬朗。一个叫铁指祁英,一个叫恨地无环毛兴邦,一个叫神刀破浪禹江,除了这三个教师爷,还有八名同样了得的护院,想想看,谁敢惹他?连西北镖局也卖他三分交情,咱们可不敢拆他的窝。今天他的家小在八仙宫烧香许愿,随来的三个护院在庙门口等待,他和朋友单独上了长安酒肆,不然你恐怕不易脱身。”
“他是府城之霸么?”
“称霸,他不敢,真正敢称霸的是西北镖局局主神枪杨虎。他只配称吸血鬼,专欺负穷小子苦哈哈,被他放高利贷迫死的人为数不少,谋来的产业不知其数,这家伙放印子钱放得顶高明,先由旁人出面,事后再一手揽回,所以上当的人太多了。一两银子五分息,利上滚利,一年之内便成了十两债。债钱的人全是苦哈哈,还不了只好卖儿卖女,不然只好上吊跳河。这王八蛋,可恶!”
“荣兄的意思……”
“我在找机会,总有一天他会进枉死城。”
“愿打愿挨,放印子钱并未犯死罪,荣兄。”文昌说。
“那倒不错,可是出面的人事先只说一分,事后却转债变了卦……”
“官府不管?”
“苦哈哈敢进公堂?上告也不会有人受理。”
文昌点点头,突然道:“在下做了他一笔买卖,下次再找他。”
“老弟,目前最好不必打草惊蛇。”
“我知道,在下有事进城走走,有空再来拜望诸位。”
插翅虎讶然问:“你要进城?”
“正是。”
“目下已有冷百户出面惊动了官府,你怎能进城?”
“在下非去不可。”
“好,我这儿有衣裤,先换上,你这身银紫色衣裤太扎眼,如果不换,保证你在城门口便会出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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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文昌换了一身蓝色衣裤,蓝披风,衣帽也换了,放下掩耳趋长乐门。银紫色的衣物,用青帕包了挟在胁下,像是换了一个人。
怪丐和插翅虎送走了文昌,回到厅中笑道:“这小子好眼力,他竟然有点识出是我,好险!你拳头没将他打糊涂,委实能精明。”
插翅虎咧嘴笑,道:“他挨不起你几拳,显然很蹩脚,主人为何要看上他?怪事,这种人派不上用场哩?”
“你可错啦!那次被我击昏,不是他不行而是没有还手的机会,老实说,他比我差不了多少,真正动手,胜负难料,主人已追踪黑旗令主去了,咱们不可大意,好好助他一臂之力,把事体闹大。”怪丐摇头晃脑地说。
“咱们是否出面?”
“不必,暗中助他脱身便成,哈哈!主人想得不错,咱们拉这小子下水做贼,他定然不肯和黑旗令主的人交往,也必定仇视他们,不啻以黑治黑,由他放出黑旗令主与无尽谷同流合污的消息,定然引起江湖朋友的注意,大事定矣!”怪丐狂笑起来,哈哈之声刺耳。
蓦地,梁上突然传出震耳膜的嗓音,“啊!原来是你们唆使他做贼的,难怪你们笑得如此得意。”
厅中十余名高手全都大吃一惊,光天化日之下,有人躲在梁上而毫无所知,这一筋斗栽得太大了。
梁上灰影乍现,轻飘飘地落下一朵灰云,衣袂飘飘,像个无形质的幽灵。
是个年轻的尼姑,脸白唇红,五官清秀,衣领上插着拂尘,腰上悬囊带剑,在十四名高手包围之中冉冉降落在木桌面上,毫无所惧,胆大包天。
十四个人被年轻尼姑这种大胆镇静的神情镇住了,怪丐冯韬第一个神魂入窍,沉声道:“尊驾是谁?”
尼姑摸摸光头前的“戒疤”笑道:“贫尼出家人,本不该多管闲事,但事体可疑,贫尼岂能不管?你,定是大名鼎鼎的怪丐冯韬。”说完,一跃下地。
“老夫正是冯韬,并未改名换姓,有何可疑?”怪丐冷哼着答,说完,又重重地哼了一声。
“这就是可疑之处。”尼姑毫不介意地答,又道:“你,乃是大名鼎鼎的侠丐,与那位狂乞好管人间不平事,浪迹江湖,侠踪满天下,并非长安人。而这三位长安三豪却是长安的隐身大盗,暗中无恶不作,名声并不好。可是你两个侠丐,却和他们往来亲密,盗侠不分,有说乎?听你们的口气,你们竟然共同事奉一个主人,这位主人是谁?真了不起,能将盗和侠拉在一起加以统治,委实令人佩服就是你的行径,早些仅你在华阴现身过,为何却骗那姓蔡的,说你是长安的土生土长团头?是欺那姓蔡的少不更事么?”尼姑脸上一冷,语气更冷了,哼了一声往下说道:“你们之间,定然隐着不可告人的大阴谋,像是要挑起九宫堡和无尽谷之间的……”
怪丐冯韬已不容对方说完,身形齐动,一闪便到了尼姑的身前八尺处,沉此道:“亮名号,你胆大包天,管起咱们的事来了?”
年轻尼姑淡淡一笑,往下道:“九宫堡和无尽谷的主人,都是野心勃勃的枭雄,势同水火,已经将武林搞得乌烟瘴气,你们暗中挑起他们的利害冲突,岂不是火上加油?谁能善后?”
怪丐见对方不理睬他的质问,勃然大怒,大吼道:“你既然不回答,休怪老夫无礼。”说完迫近了两尺。
年轻尼姑嘿嘿笑,毫不害怕,问:“你又想怎样?”
“怎样?哼!毁了你。”怪丐声势汹汹地答。
“凭你?太不知自量了。”尼姑不屑地答。
怪丐忍无可忍,一声沉喝,猱身直进,伸出巨灵之掌,攻出一招“吴刚伐桂”凶猛地斜砍而出。他不敢大意,对方敢在十四名高手中出现管闲事,下降的轻功又如此高明,虽则年岁甚轻,岂会是庸手?他这一掌用了五成劲,左掌在胸前候机拍出,看去是实招,其实却是试探性的虚招,假使对方移动,便可立即变招反击。
岂知尼姑却纹风不动,恍如未见,似乎在准备挨掌。
怪丐吃了一惊,不待巨掌及身,突然右掌一撇,右闪两步,掌缘在尼姑的肩外侧掠过,硬生生撤出凶猛的一掌,此道:“你为何不回手?”
年轻尼姑淡淡一笑,若无其事地说道:“你倒有点侠义气概,不然,哼,你将横死在这儿,说出你们的主人是谁,贫尼不愿动手动脚。”
“你做梦。”怪丐答,重又迫近。
尼姑脸色一冷,厉声问:“你说不说?”
怪丐却伸出一掌,此道:“你动不动手?”
尼姑冷哼一声,接口道:“你真不说?”
怪丐用一声沉喝作为答覆,不动掌动脚,踏进左脚,右腿突然扫出。
狂乞突然抢出叫:“冯兄小……”
“心”字还未说出,尼姑已经动脚了,左脚向外一拨,“噗”一声响,鞋尖不偏不倚,拨中怪丐的筋骨,捷逾电闪。
怪丐只感到筋骨被巨锤所击,奇猛的力道几乎击断他的脚骨,身不由己,反抗无力,一声惊叫,仰面撞出丈许,“砰”一声撞倒了八仙桌,乱成一团。
狂丐抢救不及,大吼道:“退!打!”吼声中打狗棍劈面下击。
长安三豪举手一挥,十二个人急惊,一哄而散,从前后门走了。
尼姑冷笑一声,左闪,右手一抄,便抓住了打狗棍。狂丐还没有看清尼姑的闪动身影,便感到手上一紧,棍势突止,棍上传来一阵怪异的暗劲,震得他双膀发酸,虎口发麻,脚下一阵浮动。
“撒手!”尼姑冷叱。
“不见得!”狂乞沉喝,双手用劲夺棍,额上青筋跳动,下钉牢了地面。
“滚!”尼姑不悦地轻叱,手向外一挥。
狂乞只感到一般无可抗拒的巨大浑雄力道,将他已用千斤堕钉牢地面的身躯提离了地面,奇大的力道从棍上传来,直迫心脉,十个指头麻木得失去了知觉,握不住棍。接着,身躯飞抛两丈外,“嘭”一声撞在墙壁上,眼前一阵黑,神智在沉重的撞声中突然昏迷。
怪丐还来挣扎爬起,一根杖头已指向他的心坎,距衣还有半寸,奇异的凶猛暗劲已经着体,胸口不但发麻,气血也似要脱离躯体而飞逸。
他大吃一惊,撑起上身的双手一软,背脊贴地,大冷天,他浑身都在冒汗。
他身侧,尼姑正向他微笑,站在那儿像个石人,单手捉住夺来的打狗棍,指着他的心坎。她的笑冷淡而漠然,却实令他毛骨悚然。
“你说不说?”尼姑问。
怪丐知道绝望了,他放弃反抗的念头?坏氐溃骸昂冒桑∧憧梢陨绷嗽谙拢劣谠谙碌闹魅耸撬阌涝恫豢赡艽釉谙驴谥形食鋈魏蜗1!?br />
“贫尼却是不信。”
“信不信由你。”怪丐绝望地道。
打狗棍向上稍移,贴在怪丐的左肩井穴上,一股炙热的奇异暗劲怪流,注入了肩井穴。怪丐感到浑身起了奇异的变化,经脉中似有万千虫蚁在爬行、啃咬、钻动,肌肉每一颗细胞似乎要爆裂飞散。
他浑身颤抖,汗出如浆,脸上肌肉扭曲,虚弱地道:“你用的是……是赤煞真力插……插脉……”
“你猜对了。”尼姑不动声色地答。
“你……你是千……千面师……师太……”
“你果然见多识广。”
“冯某死定了,但你绝榨不出任何消息。”
“贫尼确是不信。”
“冯某虽不……不是铁打金……金刚,魔火却无法令在下屈……服……哎……”
叫声刚起,大门“砰”一声被踢开了。怪丐也在这刹那间失去知觉,痛昏了。
来人是蔡文昌,他去而复来。当他快接近城门口时,发觉城门口多了十余名官兵,还有一些来历不明的人巡逻在其间,如临大敌。他一看不妙,赶忙溜了回来,要找长安三豪设法,想混入城中。他的路引上写的是真姓名,只要亮出路引,准有麻烦,虽则他不知城门口的紧张为了何事,反正他心虚,不愿在白天闹市中冒险闹事,而他今天必须入城。
他刚到门口,便听出怪丐的声音在狂叫。身为江湖人一听叫声不对,便知出了意外,一脚踢开大门,狂风似的抢入屋中。看到屋中光景,他吃了一惊,大喝道:“尼姑,你干什么?”
千面师太收起打狗棍,沉下脸道:“又是你,你的命真长。”
能制住两个老花子,身手必定不等闲。文昌不敢大意,抓住一张靠椅,扔掉一条靠椅当作兵器,迫近道:“咱们少见,别管在下的事,你想怎样?”
“先说说你如何在银剑孤星手上脱身的?”
文昌吃了一惊,心说:“怪!这尼姑怎知道我的事?他站住了,问:“怪!你怎知在下曾落在银剑孤星之手的?”
“我,千面师太。”
文昌一震,原来如此,那晚这个尼姑曾和冷蝎高飞在广大殿中出现,吓走了银剑孤星,难怪她知道。他丢下椅脚,道:“前辈是大名鼎鼎的武林怪侠,晚辈不愿和你做对头。”
“你的事还没说呢。”
“银剑孤星半途遇上硬对头,晚辈乘机逃得性命。”他不敢将被非我人妖所救的实情说出。
千面师太死盯着他脸上的神情,要看出什么,文昌回答得从容而快捷,似乎没有撒谎的表情流露。她顿了顿,从问:“你为何不回去找黑魅谷真?”
一句话在文昌耳中,像一声焦雷,但他仍沉住气,道:“在下不想死在石榴……死在她手上,不用找她送死。”
“那……那你为何做了她的裙下之臣?你为何不杀她?”
“呸!在下被她从七幻道手下救出性命,为何要杀她?黑魅谷真虽为世人所不齿,但在下却不作此想。”
“哎!你对她有好感?”
“不错。为人不可忘本。黑魅谷真对在下有救命之恩,在下虽怕她,但仍然敬重她。老前辈,你是宇内十三高人之一,也是少数侠名响亮极受武林朋友所敬重的人,似不应与咱们这些武林末流计较,请手下留情,放了在下的朋友。”
千面师太不再问,答道:“年轻人,如果我不肯放手呢?”
文昌火速拾起椅脚,毅然无惧地道:“在下虽不行,但仍必须为朋友尽力。”
“你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为朋友两肋插刀,在下别无抉择,打!”
喝声中,文昌猱身而上,闪电似的扫出一椅脚,不等击实,招变“伏地追风”,改攻千面师太的双脚。
“得”一声脆响,千面师太信手一棍挑出,椅脚便被崩开。文昌却借势飘走,喝声“接暗器!”
一枚银羽箭急射千面师太的咽喉,如电光一闪。
千面师太伸两手挟住了银羽箭,道:“哎!你的暗器手法很高明哩!”
文昌大骇,对方根本未移动双足,在凶猛的招式抢攻下,神态从容无动于衷,暗器毫无作用,这种冷静的功夫就令人折服,更不必说接暗器的手法和指力的造诣了。他心中暗叫不妙,但却不能弃两个老花子而不顾。
他火速抓起身旁一张靠椅,全力掷出,不住向后厅口退一面抓起双手可及的任何家具掷击,一面叫:“来!到后面决一死战。”
千面师太用打狗棍不住飞点,将掷来的桌椅点偏,急射而至,大笑道:“你这点道行,不堪一击。”
文昌退入后厅门,到了天井中,天井两侧和内厅台阶左右,搁了不少花盆,没有花,只有几株松梅。内厅没有人,空荡荡地。
文昌一声虎吼,掷击两只盆景,急退入厅,抓起一张木桌,全力砸出,叫:“浪得虚名的师太,滚你的蛋!”
他这种泼妇式的打法,别开生面,不让对方近身,用乱七八糟的东西遥击,真也有效,盆景中泥块飞散,千面师太不得不缓下身形左右闪避。
等千面师太抢入内厅,文昌已退入厅后通道,一面将到手的杂物掷出,一面叫:“咱们比轻功,跑断你的狗腿。”
“那儿走?”千面师太喝叫,大袖挥舞中,强烈的劲风震飞了袭来的杂物,急射而去。
文昌鬼精灵,而且轻功也不弱,向后狂奔,钻入一间内房闭上房门击毁小窗,走了。
他上了屋,反奔前厅,从天井纵下,抢入了后厅门,抓走两个老花子挟在胁下,抢出了大门,沿小巷向大街狂奔。他想得妙,如果到了大街,千面师太绝不敢在大街上撒野。
千面师太没想到文昌使诈,也估错了文昌的轻功造诣,等她追出大门,文昌已挟着人转入另一条街角了。小巷中,五六个行人目定口呆,盯着文昌的背影张口结舌,莫名其妙。
千面师太向文昌的背影不住点头,微笑着自语道:“我看错了人了,这是一个血性的小伙子,是一个值得造就的好人才,我可不能放过他。我这一身绝学,确是该传给根基有血性的人了。”
她泰然转入屋中,不久,便成了一个手挂长包裹,摇着拂尘的老尼姑,脸上皱纹密布,风尘满面,刚才的年轻面目,已无丝毫痕迹可寻,她步出大门,带上门举步下阶,一面自语道:“这后生不但精灵,而且胆气也高人一等,难怪他敢和黑旗令主作对,在群魔聚集处从容脱身。他走不了的,我必须找到他。赤煞真力和千面易容之术,皆不适宜传予女子,他正是最佳的理想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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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昌并未奔至大街,料定千面师太不会追来,在另一条巷口中一家大门的台阶上将人放下,首先便探囊取出针盒,取了一枚三棱针,在怪丐背后第一椎骨上大椎穴刺下一针,双指一捏,鲜血涌出。
他又对狂乞如法炮制,方收好针盒。两个老花子从昏迷中逐渐醒来,怪丐挣扎着坐起。萎顿地轻呼:“妖尼,你枉费心机……啊!你……”
文昌扶起他,急急地道:“冯兄,快走,我将千面师太引走了,恐怕她会追来,咱们赶快离开。”
“你……”
“我无法入城,城门口戒备森严,恐怕长安酒肆的事发了,所以转回来找诸位设法,却碰上两位受折磨,只好引走那怪尼姑,救两位出险。”
蓦地,他扭头一看,一个老尼姑正从巷角转出。他认得老尼姑的衣衫,惊叫道:“来了,快走。”
两个老花子扭头一看,果然是个老尼姑,虽则已不是原来的年轻尼姑,但他们已是惊弓之乌,看了尼姑便心惊胆跳。千面师太的化装易容术。天下闻名,她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改换脸容身段,甚至变换身分,但大都以尼姑的身分游戏人间,甚少变成其他男女的形状,所以两人一见老尼姑出现,不管是真是假,已经心惊胆眺,顾不得身上疼痛,撒腿便跑。
文昌也吓了一跳,怎敢逗留?向大街如飞而去。
两个老花手分开走,往人丛中一钻,在片刻便无影无踪,把文昌撇掉了。
文昌不见两个老花子,便往长安酒肆方向走。他必须入城,想起了酒肆前的车轿,他心中一动,便向酒肆前走去。
将风帽拉下护耳,只留眼鼻,不怕被人看出真面目,可且衣着已经换过了,谁会认出他是不久前在酒楼出现过的蔡文昌?
八仙宫前人潮依然汹涌,但启程返家的人比较多。车轿在一些健仆的招呼下,纷纷驶至庙前广场停下,迎接庙中出来的女眷。
文昌的目光,在车轿上转。车轿上,前面和侧方饰有一些图案和姓氏,那豪门家族的标记,和官位的特有装饰一看便知。
车声隆隆,三部轻车经过广场,鱼贯停下每车的左侧皆站了一个体面的中年仆妇,正在拉开车门放下踏凳。
车是轻便的双头马车,刻有素狮头饰物,绣带青幔十分神气,淡蓝色的车身十分扎眼,一看便知是四、五品大员的轻车,而且是文官的轻车。那时,武官极少乘车,也不许坐轿,必须骑马,免得忘了骑射。
文昌心中一动,便转身向长乐门走去,一面拾了一根小木根,用小飞刀削成两段小木针备用。
在距城十来丈处,他慢慢往回走,城门口进出的人,全在官兵监视之中。
车声隆隆,三部马车到了。
文昌回身便走,等到车到身后,突然右手轻扬,一枚木针脱手飞出,贯入一匹健马的前肋下。
“希聿聿……”健马长嘶,一阵急蹦。
掌鞭的中年车夫吃了一惊,“叭叭”两声响鞭,猛地刹车勒缰。但马儿负痛,且木针贯入肉中,鞭声怎能制止?立即发起疯来,疯狂地蹦跳,另一匹马也惊慌地乱冲,人群大乱,车厢狂摇。
“哎呀……”车内的女人们鬼叫连天。
文昌在千钧一发车儿行将倾覆的刹那间抢出,一把逮住马络头,顺手拔下木针,运神力一拉络头,伸手轻抚马头,马儿蹦跳渐止,他始抬头向脸无人色的车夫道:“老兄,你这匹马发了性,不好料理。”
“真糟!这畜牲可恶,大概是想要我的命。”车夫叫。
文昌带住马络头道:“不要紧,我替你带住,入城再说,切不可惊吓了车中的女眷,走!”
车夫喘出一口大气,苦笑道:“真见鬼,平时这畜牲从没出过毛病,偏偏……”
“老兄,别埋怨啦!走。”
车夫松了刹车横木,道:“谢谢你,老弟,有劳了。”
文昌拉住马络头,向前走,马车缓缓奔向城门。城门十余名官兵远远地看见马车驶来,向出入的人叫:“右参政张大人的车子要进城,闲杂人等让开回避。”
人群中分,官兵们也左右移动,三辆马车驶入城,进入了东大街。
文昌直等离开城门三二十丈,方放开马络头道:“老兄,小心了,这匹马还不能安静,怕要出事,依我看,你还是下来带着稳妥些。”
他不待车夫答话,举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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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城府的人,如果有人问起,简称府城,再问,他们干脆叫长安城,不会有人称西安,不习惯。长安城确实繁华,东大街是商业区宽阔笔直的街道,行人似蚁,中间车马往来不绝,不愧称西疆第一大城。
文昌迈开大步往城中心走,直奔鼓楼。已经是近午时分,距约会之时已是不远。
宏丽的鼓楼耸立在市中心,里面住了一些管理更夫的小吏,闲杂人等不许在附近逗留。
文昌在南面台阶上留下了暗记,便往南门大街右前走去。本朝之前,鼓楼旧址本在皇城之内,城缩小之后,却成了市中心区,北大街不远处,可以看到新王城的城门,禁卫军盔甲鲜明,气象万千,任何人想在这儿生事闯祸,准倒霉。
这儿没有歇脚的地方,北大街是官吏豪门的大宅第,其他三条大街都是商店,难道倚门坐等不成?他找不到歇脚处,信步往西走。
西大街右首转角第一家,是一栋巨大宅院,与左首北大街的一幢有石狮牌楼的巨厦毗邻。这间宅院门楼高耸,台阶甚高,左右安了两座纹云石鼓,三座门,大门内照壁上塑了四个大字:福星拱照。侧门半掩一个中年门房在台阶上悠闲地走动。
“这大概就是吸血鬼姓封的宅院了。”文昌想。
第二家,也是巨型宅第,前面有半亩大的广场,栓马柱、停车场,十分气派。广场外靠街一面,高高建起一座牌楼式的外廓门,两侧各插了一面大旗,绿底、红字,字是“京师兰州,湖广大同。”
“神枪飞虹,无远不届。”
牌楼上的横额,四个朱漆大字十分醒目:“西北镖局”。下面也有四个小字:“长安总局。”
文昌哼了一声,自语道:“这位镖局主口气不小,过几天我要和他算算早些天的账,我蔡文昌岂是怕事的主儿?”他的目光转向北大街吸血鬼的左邻瞧,心说:“那就是倒霉致仕的右参政施若葵的家,垮了台气派仍在,唔!从这儿向吸血鬼下手,太妙了。”
他向西北镖局走去,有意无意之间,打量着四周的形势,留意封家和西北镖局出入的人物。
八匹健马从王城中奔出,在施家停下了,八名雄健的官吏全身披挂齐全,雄赳赳进入了施家的大门。
文昌不管施家的事,他从封家的大门口信步到了西北镖局的牌楼。牌楼附近,三名镖局的伙计正在附近眺望,有意无意地瞥了文昌一眼,互相一打眼色。
文昌肋下挂了小包裹,背着手踱着方步,状极悠闲,目光在两栋巨厦间流动。他的衣着不寒伧,并无可疑之处,只是,他不该仍然放下掩耳,只露出眼鼻,这便有点不对劲啦!城内风不大,何用掩耳?
对街一间店铺里,一个老尼姑正在向掌柜化缘。
蹄声如雷,五匹健马从东大街冲到,马上骑士皮风帽,皮外袄,天蓝色披风,腰悬长剑。马到,一声吆喝,马儿刹住蹄,缓驰而入。牌楼下出现两名镖局伙计,将众人迎入,骑士一跃下马,由店伙计牵走坐骑。
文昌站在牌楼侧方,心说:“这些家伙一个个面色狰狞,傲气冲天,怎么看也不像是善类。”
他重新举步,正待穿过西北镖局的大门。蓦地,他站住了,右肩搭上了一只大手,力道不轻不重,指尖扣在肩井穴上,如果有所异动,大手的主人必定加上重劲。
他一面运功护身,一面扭头向后瞧。大手的主人是西北镖局的一名伙计,正向他冷笑发话:“老弟,干什么的?”
“老兄,走江湖的,放手。”文昌冷冷地答。
“踩盘子么?你该将招子放亮些。”伙计问,手上下了三分劲。
文昌火起,这家伙竟将他当作探道踩盘子的小贼,未免太可恶。他重重地哼了一声,说:“老兄,你应该将招子放亮些。放手!”
伙计怪叫了一声,说:“喝!你小子教训起大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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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大街的另一端,街道中出现了黑铁塔高大的身影,粗大的长鞭围在腰上,人高马大,在街心比常人高了一个头,宛如鹤立鸡群,十分触目。他背上居然背了一个小包裹,天青色劲装,外披褐直裰,长鞭便缠在直裰外,比往昔整洁些,不再像个落魄江湖人了。
文昌并未发觉黑铁塔正大踏步向鼓楼赶,他要应付西北镖局的伙计。这时,广场内抢出另三名伙计,要看看谁在闹事,文昌火发,但仍未发作,冷冷地说:“教训你并无不可,闹市大街之上,尊驾出手拦截行人,是否挟西北镖局的威风欺负人?阁下这种态度怎像个生意人?太不像话!”
伙计大怒,怪叫道:“你小子前来踩盘……”
“呸!闭上你含血喷人的狗嘴。”文昌抢着叫。
伙计还没作声,抢近的另三名伙计大哗,怒叫着扑上,声势汹汹。抓住文昌的伙计一声怒吼,右手全力一扣一扳,左手一掌削出,劈向文昌的左耳门,要下手制人了,劈耳门可令人昏倒,扣肩井更是制人的重手法。
文昌忍无可忍,右肩功行肩井,坚逾金铁。旋身、抬手,“砰”一声格开一掌,右拳如电闪,“砰砰”两声暴响,伙计的小腹挨了两记大拳头,“哎”一声狂叫,松掉手,上身前俯,用双手抱紧小腹向下蹲。
一不做二不休,打一拳也是打,打十拳也是打,反正动起手来已用不着讲道理。他左手下落,“叭”一声拍中伙计的后脑勺,伙计上身向下仆,同一瞬间他右膝上抬,“砰”一声击中伙计的下颚。
伙计“嗯”了一声,满嘴是血,上身向上挺,踉跄了两步,仰面便倒,挣扎了两下,晕了。
两人接触,不过是刹那间的事,谁也无法阻止和抢救,举手不容情,胜负立判。
另三名伙计大吃一惊,同声吼叫:“好小子,你敢来西北镖局来撒野,胆大包天,还了得?抓住他。”
三人一挤而上,街上人群大乱。
文昌正要试试西北镖局伙计的功力,向左一闪,左手架开最左侧一名伙计的手,右手一掌推出,“噗”一声推中对方的胸口。
“啊!”这家伙狂叫,倒撞出丈外,砰然倒地。够了,如此而已。文昌扭头便跑,这时不宜生事。
可是晚了,镖局内已掠出五六个镖师,身法奇快,两面一抄,截住了,四面合围,有一个叫:“好朋友,留下亮子海底叫字号,西北镖局的伙计留客。”
伙计们一一拥倒,叫喊声大起。走不掉,拼啦!文昌翻上掩耳打好结,叫:“哈哈!留下也好,那一位上前留客?”
后到的伙计中,有一个像是大病未癒的家伙大叫:“是他,是他……”
“是谁?”一名镖师道。
“灞桥镇官道上,狠打我一顿的小王八蛋,也就是在帝坛废庙被擒,又被非我人妖救走的家伙。”家伙大声叫。
众人一怔,一名镖师脸上变色,向文昌问:“你……你是蔡……蔡文昌?”
文昌紧了紧包裹,叫:“别管在下是否蔡文昌,有种的上!”
蓦地,人群大乱,钻入一名黑大汉,怪叫如雷:“谁找蔡文昌……咦!老弟,是你,你来了……”
来人正是黑铁塔,第一眼便看清了文昌,文昌高大了些,但脸容未变,所以一看便认出了,一名镖师伸手一拦,作势进招上扑,大叫道:“你也是蔡小子的……”
叫声未落,文昌已亮声叫:“大哥,我先到一步,走!”
“叭”一声暴响,黑铁塔的巨灵掌排空而至,把拦路的镖师一耳光抽倒,大踏步抢入叫:“老弟,向西赶,冲!跟我来。”
“拦住他!拦住……”叫声暴响,人群大哗。
两头疯虎冲向西大街,所经处波开浪裂,四只铁掌如千斤巨锤,锐不可当,排开人丛撤腿便跑。黑铁塔地带熟,三转两转便扔脱了后面的人,唯一能钉住他俩的人,是一个老尼姑。
西北镖局中,神枪杨虎不在家。他儿子飞虹铁爪杨钧,乃是长安城中第一条好汉,比他父亲更狠三分,功力也深厚三分。飞虹铁爪听说有人在他店门口闹事,这人竟然是一再和他镖局伙计过不去的蔡文昌,火可大啦!这还了得?立即分配人手,几乎出动了局中所有的人员,在城中搜索蔡文昌和一个黑大个儿的行踪。他自己领了三名镖局伙计,向西走。
局中人员四出,大门外来了一个褴褛的小化子,肮脏邋遢,但脸上却甚是清秀,大双大眼睛亮晶晶,手中挟了一条打狗棍,急急而来。
街上行人议论纷纷,蔡文昌大闹西北镖局的传闻消息不胫而走,不但西北镖局的人在找蔡文昌,西安府衙的捕衙巡检也在找他。
小化子原在南大街流浪,听到消息便往西北镖局赶,镖局大门外形势紧张,六名伙计提棒挟刀把住大门戒备,预防有人乘机前来捣蛋。
捣蛋的人果然来了,是小化子。他挟着打狗棍,奔到一名伙计身旁,挂下一脸笑容,问:“大爷,贵局竟然有人敢前来在光天化日讨野火,这家伙大概是活腻了,是么?大爷。”
叫了两声大爷,这位伙计浑身是劲,信口答:“不错,那小子吃了豹子心老虎胆,不要命前来讨野火,竟然想砸咱们西北镖局的招牌,不像话。”
“哦!是真的了。”小化子自语。
伙计耳力不坏,接口道:“怎么不真?咱们老局主已率人往西赶去了,那小子跑不了,死活都难。”
“唔!大爷,那家伙姓甚名谁?何方人氏?”小化子问。
“叫蔡文昌,本地口音,底细还没摸清。”
“真叫蔡文昌?”
“怎么不真?身材雄伟,英俊绝伦……咦!你小子笑什么?”
小化子确在笑,龇牙咧嘴怪里怪气,接口道:“小大爷笑你有眼无珠。”
“什么?你小子是……”
“蔡文昌。”小花子抢着答,接着叫:“打!狗养的东西。”
“噗”一声响,伙计挨了一棍,正打在胯骨上,“哎”一声狂叫,倒了。
小化子猱身抢入门后广场,迎面两名店伙计还弄不清是怎么回事,打狗棍已两面分张,棍到人倒。
小化子直奔栓马柱,拉断十余匹健马的缰绳,将马赶向门口狂奔,一阵大乱。
店门口台阶下,刚停了一辆双头马车,车中人已经入店,赶车大汉还没将车赶到停车场。
小化子冲到了,飞跃而上,一把扣住车夫的膀子,顺手一带,车夫惊叫着冲到在车下。
小花子抓起缰绳,抽鞭猛挥,一声叱喝,鞭声叭叭暴响,两匹健马向外冲,小花子一面挥鞭,一面哈哈狂笑,驱车向外冲,一面叫:“哈哈哈!蔡文昌的朋友将大批赶到,砸了你这鸟镖局。哈哈!妙啊!”
马车以全速冲出,车厢擦门柱而过,突出的车轴,以雷霆万钧之威撞过柱旁,在轰隆隆暴声响声中,马儿嘶鸣,尘烟纷落,牌式楼的门坊摇摇欲堕。
这刹那间,小花子的长鞭左右疾挥,两名喝道的大镖旗齐根而折。这种击毁镖旗的事,乃是武林大忌,小花子胆大包天,竟然不顾后果子以摧毁,事情不可收拾。
车脱了轮,小花子却一跃而下,在镖伙计赶到之前,老鼠似的向西溜了。
文昌跟着黑铁塔急走,左盘右折,将追的人扔掉了,到了太平坊附近的街道上,这一带街道整洁,但行人不多。黑铁塔走在右首,一面放慢脚步,一面问:“贤弟,一向可好?”
“大哥,托福。”文昌答。
“贤弟,惹了西北镖局小事一件,咱们晚间出城,贤弟打算往何处闯荡?”
“由大哥决定行止……咦!三位老兄来得好。”
对面来了三名大汉,正是长安三豪。插翅虎呵呵一笑,迎上道:“老弟,干得好!这位……”他指了指黑铁塔。
黑铁塔大环眼一翻,向文昌叫:“贤弟,你竟交了这三个混小子做朋友?”
文昌站住了,讶然问:“大哥,有何不对?”
黑铁塔“呸”了一声,跳脚道:“这三个混球叫长安三豪,不是个东西,他妈的浑蛋……”
第八章 义侠肝胆
黑铁塔为人纯真,直肠直肚,也太过主观,耿直中有主观的人,看见什么便说什么,只看见表面,却又不进一步发掘内情,好坏全凭道听涂说,他与长安三豪并无交情,只是听人说他们坏而已,人他倒是见过面,所以认得。长安三豪不是默默无闻的人,在长安认得他们的人太多了,他们却认识黑铁塔,黑铁塔毫无顾忌的叫嚷,他们怎受得了?插翅虎没生气,夜鹰老二荣世群叱道:“黑大个儿,你胡叫什么?”
黑铁塔怪眼一翻,迫进叫:“叫什么?啊!叫你他娘的王八蛋!你们这些浑蛋在长安城号称长安三豪,明里是正人君子,暗中却无恶不作偷鸡摸狗……”
“气死我也!”插翅虎怒叫如雷。
“你气死了,天下虽不至于立即太平,至少也不会更坏些,你为何不死?”黑铁塔语利如刀,毫不妥协。
插翅虎一声怪叫,冲上就是一劈掌。
黑铁塔左手一拨,一拳飞出。
插翅虎,只感到手臂一阵酸麻,奇大的反震力令他马步虚浮,掌向外崩,吃了一惊,不敢再接掌,立即借势飘退丈外,脸色一变。
文昌抢入中间,焦躁地叫:“住手!住手!有话好说。”
黑铁塔一拳落空,止步不追,大叫道:“贤弟,你初出江湖所交非人,将会身败名裂,你和这几个隐身大盗交朋友,我看了生气。”
“大哥,何必生……”
“你还说何必生气?这几个家伙拉你下水,你永远无法洗清你被玷污了的声誉,你将做一辈子的贼。”
良药苦口,这几句话引起文昌极大的反感,不耐烦地叫:“我本来就是贼,龙驹寨的小流氓也不见得光彩。”
“你……”黑铁塔讶然叫。
“我一到长安做案,曾和黑魅谷真有露水恩情,曾和非我人妖交朋友……”
“你他妈胡说。”黑铁塔大叫。
“绝不胡说,你,也经常身无半文,白吃白喝,不见得比我光彩。”文昌大叫。
“你……你这家伙无可救药,病入膏肓……”
“别说了,大哥。”
“我要……要拖你一把,不许你往泥坑里沉。”
“省些力气算了,你无法拔我出泥坑。”
“你甘心不想自拔?”
“不错。”
“我想替你拔。”
“你怎样拔法?”
“我要打醒你的梦。”黑铁塔握着拳头叫。
文昌拉开马步,叫:“来罢,等什么?”
黑铁塔急抢而入,伸出巨灵掌劈面便抓。
文昌向左闪,右手急勾,左掌斜劈,两人交手相搏,人群渐集。
两人换了三次照面,各攻八招,拳掌着肉声暴响,快速的抢攻势骇人,激斗中“啪扑”两声暴响,文昌一拳击中黑铁塔的肩膀,黑铁塔也一掌拍中文昌的右胯,人影齐分,各向侧飞退八尺,两人在这分别后的短短期间,皆有长足的进步,且而下手也留了情,所以看去不分轩轾,打成平手。
不等两人再扑上,插翅虎大叫道:“咱们上,毁了这个大个儿。”
文昌一闪而至,凶狠地道:“不许多管闲事。咱们兄弟间的事,不容外人干预,诸位走开!”
“咱们是一番好意,助你教训那野小子……”
“呸!你们如果妄行加入,姓蔡的眼中认得你们是朋友,拳头却不知你们是谁。走开!”
文昌厉吼,大旋身重新扑上,和黑铁塔纠成一团,拳来脚往再次狠拼。
老尼姑走近了,进入人丛。
西北镖局少局主率领着三名高手,按眼线的消息循街搜到。四匹健马如狂风暴雨,从后冲到。
街的另一端十二名官兵和六名便衣巡检,也分别乘了快马,如飞而至,并且大声喝:“奉命擒要犯蔡文昌,闲人回避,回避!”
“捉拿要犯蔡文昌。”官兵们大叫。
人群四散,看热闹的人纷纷走避,店门也纷纷闭上了。
最先冲到的是少镖局主飞虹铁爪杨钧,他飞跃下马,撒下一把三尺长形鹰爪的重家伙,急射而至,大吼道:“谁是蔡文昌?”
黑铁塔心中一凛,飘开撤鞭大叫:“贤弟,先突围,跟我走。”
文昌闻声住手,冲向后到的三名镖师,长安三豪已经乘乱走了,他们不愿卷入漩涡,十分奸滑。
黑铁塔的长鞭有丈二,一声大吼,回头反扑,如同狂龙飞舞,矢矫腾跃狂野无匹,唰唰唰连攻三鞭,将飞虹铁爪迫退了八尺,长鞭啸风之声惊人心魄,但见满天全是鞭影,无人敢近,罡风厉啸,令人闻之心向下沉。
飞虹铁爪果然了得,在闪避中铁爪伸缩,要扣抓长鞭欺近,居然章法未乱,在长鞭凶猛的挥舞中,沉着地从容应付。铁爪是长鞭的克星,他稳占上风。
文昌赤手空拳,迎向三名镖师一使剑两使刀,使剑的到得最快,“唰唰唰”连攻三剑。
文昌左闪右避,突然从右掠过,伸手引逗第二名镖师,狂野地冲上。
“你找死!”使刀镖师怒吼,攻出一招“连环三劈”,像怒涛般涌到,刀光飞腾,攻势绵绵不绝,抢进了八尺。
使剑的镖师被文昌脱出剑光所罩的范围,无名火发,回头旋身大喝一声,身剑合一迎着文昌的背影,放胆地攻出招“射星逸虹”,盛怒之下,他昏了头。
前后受敌,第三名镖师也从左面挺刀迫进,岌岌可危,要被刀剑分尸大事不妙。
老尼姑站在街旁屋檐下,含笑自语道:“这些人逞匹夫之勇,可叹!”
文昌六合如一,临危不乱,蓦地向右便倒,着地立即急滚,让刀剑从上方掠过,脚一勾一拨,中了。
“哎……”使刀的镖师狂叫一声腔骨折断,仆地便倒。
文昌眼明手快,一把抓起单刀,人未站起地堂刀法立即展开,钢刀贴地飞旋,攻向使剑镖师的双腿。
使剑大汉吃了一惊,百忙中止住冲势,手腕一沉,“流星堕地”向下便点。
文昌已用了全力,“铮”一声刀响砍中剑尖,剑向外急荡,乘势滚迅,刀光一闪,鲜血立现。
“啊……”使剑镖师发出一声厉叫,双足齐踝而折,临死反噬,全力将剑挥下,人也倒了。
“啊”一声响,剑尖刺穿了文昌的左肩膀一层皮肉,被石板地一崩,剑被弹起两尺高。
文昌一跃而起,一把抓起弹起的剑柄,一声怒吼,向远处遥掷。
十八名官兵巡检插不上手,在外形成包围。
黑铁塔凶悍如狮,攻到第九招,却未能将飞虹铁爪迫退,已从丈五六拉近至丈一二了。
飞虹铁爪是长安第一条好汉,岂同小可,接了九鞭仍未能近身,他无名火起左手露出一根铜管口,铁爪一挥,上抬、横拂、收爪,硬接一鞭,左腿向前一探,倒身突进,接近了三尺,疾逾电闪。
“哢嚓!”铁爪终于抓住了长鞭。他左手一抬,右手铁爪猛向后带,猱身抢入。
“哢哢哢!”崩簧微响,钢管接二连三飞出三道彩虹,每一道彩虹全身只有八寸,但飞行太快,看去像是三道长长的红影,这是他的成名暗器飞虹镖,一发三枚,专门收买人命,能逃出镖下的人,确是罕见。
同一瞬间,“叭”一声鞭响,铁爪抓住了鞭身,但鞭鞘一析,飞虹铁爪的功力力够,无法将鞭带离身外。鞭鞘之下,击中飞虹铁爪的腰背。
同一瞬间,两枚飞虹镖落空,一枚射入黑铁塔的右胸前,刀枪不入的混元气功,未能完全挡住奇大的钻入力道,入肉近寸,再向下掉,鲜血飞溅。
“哎……”黑铁塔惊叫。
“啊!”飞虹铁爪也在同一刹那狂叫,人仍向前冲。
两人的兵刃皆缠住难以分开,两人受伤都不太严重,一冲之下,已经近身。
一名巡检已看出便宜,突然从侧冲上,铁尺猛挥,劈向黑铁塔的脑后。
正危机中,银芒一闪,文昌掷来的长剑划空而至,掠过飞虹铁爪的鼻尖,再刺入巡检举铁尺的右肩膀。
飞虹铁爪大吃一惊,全力向后一仰,双足一顿,硬将身形向后拉,和黑铁塔脱开纠缠,避过飞来的一剑。
“啊……”中剑的巡检狂叫,铁尺力道锐减,“噗”一声轻响击中黑铁塔的肩背上。
黑铁塔一声虎吼,向左急掠,手一带,长鞭滑出铁爪。
文昌已连攻五刀,将最后一名镖师迫退丈外,叫:“大哥,走!”
“捉拿要犯!”官兵们大叫,刀枪并举向上围。
“那里走,留下!”飞虹铁爪也叫,忍痛上扑。
街左小花子到了,在一名官军身后叫:“将爷,借一步说话。”
军官一怔,扭头止步向后瞧,他看到一根打狗棍,“噗”一声击中他的右耳根,一声不哼丢枪便倒。
“文昌兄,认得小弟小山么?哈哈!躺!够你睡上十天半月的。”小花子叫,叫声中,又击倒另一名将爷。
文昌和黑铁塔正向这里冲,吼声震耳:“挡我者死。”
“铮铮”两声,刀震飞了两根枪。长鞭一卷,两名将爷狂叫着倒地。
小花子扭头便跑,叫:“上屋。先破门而入,小心暗器。”
“嘭”一声暴响,小花子踢开一扇店门,急抢而入。
文昌拔出一枚梭形小飞刀断后,当门一站,向追来的飞虹铁爪厉声道:“你这家伙用铁爪,定是西北镖局的第一条好汉飞虹铁爪杨钧,阁下的飞虹镖号称武林一绝,胜似阎王帖子。来!咱们试试谁的暗器行,打!”
打字出口,梭形小飞刀飞旋而出,化成一朵白云,飘然而到。
飞虹铁爪一怔,怎么?明明是刀,怎么出手后变成了圆形淡影的?他是暗器行家,知道厉害,左手一伸,人亦向左急射三丈外,他根本不和暗器照面,相距在三丈外,无妨。
崩簧轻响声中,接着“得得得”三声暴响三枚飞虹镖全打入坚实的木门上,木门掩上了,文昌早已消失在门内。
“啊!”惨叫声乍起,后到的镖师没躲开小飞刀,打入右肋,狂叫着抛刀倒地。
不远处檐下站着的老尼姑,念了一声佛号含笑扭头走了,一面喃喃地道:是炼狱谷的小捣蛋,他就会惹事生非。
三人上了屋,由方小山带路,落下另一条街心迳奔安定门。
消息还未传到安定门,二十余名守门官兵还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已被三人狂风似的抢出城门,走了。
追兵也不慢,在他们出城不久二十余正健马急冲而的出,按守城门官兵所指的方向狂赶。二十余名骑士中,有飞虹铁爪在内。
安定门外,官道一分为二,右一条绕出北门;是走渭河古渡到咸阳的官道,与北门的大道会合。左一条走雩县,是到汉中的大道。
到了三岔路口,黑铁塔往左奔,后面蹄声如雷,追兵将至。
天宇中阴沉沉,东北风刺骨裂肌,气候奇冷,路上行人绝迹,小花子向右奔行,叫道:“在前面土丘等我,我引他们玩玩。”
黑铁塔和文昌都受了伤,血虽止住了,但疼痛之感仍在,必须找地方休息上药。
官道左面是一条小河,解冻期间,河中冰雪已经溶解,稍浑浊的流水汹涌。不久,右面出现一座土丘,官道向右绕土丘而过。两人向左一折,进入了河岸的苍杉松林。
两人都累了,击斗之后不曾歇息,再经过长途奔跑,委实感到疲劳。他们坐倒在一抹近河岸的古松下,解下包裹,用金创药敷伤,黑铁塔一面敷药,一面道:“杨小狗确是有两手,不愧称长安第一条好汉。”
“你也不弱。”文昌信口答。
“得谢谢你掷来的一剑解围,不然恐怕要被缠住。论真才实学,他还差一分,可是他的铁爪是我那长鞭的克星,他的飞虹镖可破内家气功,也十分讨厌,所以被他缠住了,几乎难以脱身。”
“你该早撤走才是。”文昌答,顿了又道:“你犯不着为我冒险,划不来。”
黑铁塔像被踩着尾巴的小狗,蹦起来叫:“呸!你小子把我黑铁塔看成什么人?只有你那几个朋友才不是东西。长安三豪狗王八,一声不响便他妈的溜之大吉。”
“不许在我面前侮辱我的朋友。”文昌悻悻地答。
黑铁塔想发作,却又忍住了,一把抓住文昌的肩膀,怪叫道:“你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
“我说的什么话?”文昌讶然。
“与黑魅谷真和非我人妖的事。”
“半点不假,我从不想骗你。”
“你他妈的真无救药,必须忘掉这些事。”黑铁塔大叫,凶猛地摇晃着从文昌肩膀。
“别管我的事。”文昌不耐地叫,用手猛拨扣在肩上的手。
“不行!”黑铁塔不放手,声色俱厉地怪吼。
文昌冷啊了一声,左拳疾飞,一个人在不肯认错的境遇,也正是他外表坚强内心软弱的时候,做下了错事,心中的后悔,但却又不愿让人看穿他内心的矛盾和软弱,迫急了效果适得其反,反而使他生出无穷反感,惭愧之余,将会反走极端。文昌正是陷入这种心里状态中,黑铁塔的话又不够婉转,迫得他受不了,一气之下,一拳飞出“砰”一声中了黑铁塔的左胸,结结实实。
黑铁塔倒滑出三尺,一声怒吼,一蹦而起急冲而上,攻出两拳,踢出两脚。
文昌并未站起,闪避不及。先挨了一脚,再被一拳打翻,就地一滚,躲开了后到的一拳一脚,然后盘腿一勾,将黑铁塔勾倒了。
两人同时爬起,拳来脚往一阵好打,除了小腹以下要害不打之外,凶狠地狂攻,拳拳着肉,脚脚落实,砰啪之声不绝于耳,两个好朋友打出真火了。
“砰”一声,黑铁塔将文昌击倒在地,摇摆着大脑袋叫:“你非重……重新做人不……不可。”
文昌狼狈地爬起,作势扶上,一步步迫退,怒叫道:“去你娘的!”
叫声中疾冲而上,“砰”一拳击中黑铁塔的脸颊,左脚跟踪扫出,“噗”一声踢中对方右胯骨,把黑铁塔踢倒了。
两人浑身疼痛,真力虚脱,不出手则已出则必中,衣衫零落,状极可笑,而且狼狈已极,被攻倒后再爬起来,但谁也不肯先住手。
小花子方小山右首官道上,故意留下几个模糊不清的脚印,然后拔腿狂奔,在两里外往道旁林中一闪不见。
马群不久便到,二十三匹健马成两行急驰,左一行稍前些,右一列后方拉得长长地,坐骑稍差劲,每一匹马都口喷白雾,浑身见汗。
最后一匹马落后前一乘约有三丈余,马上骑士是个中等身材的中年人,突然觉坐骑冲势愈来愈慢,脚力愈来愈差劲,深感困惑。“叭”一声响,他加了一鞭,脚后跟狠狠地蹬了马肋两下,催马赶上。
可是,仍然不行,马儿反而前蹄颠了两颠。“叭叭叭!”他连抽三鞭。
蓦地,他清楚地听到身后有人在说话:“畜生也知趋吉避凶。不想跑哩!老兄。”
骑士大吃一惊,坐正身形扭头一看,吓了个胆裂魂飞。身后,马臀背上蹲了一个小花子,正对他眨眨左眼龇牙裂嘴笑哩!
他正想张口大叫,招呼前面的人,一只温暖的手已扣住了他的后脖子,口刚张开,一个拳大的烂布团已经塞入他的大嘴中。
接着,颈下大椎穴一麻,浑身发软,身不由己被健马颠倒马下,知觉仍在,但动弹不得,口中塞紧了一团破布,想叫也力不从心。幸而跃得不重,虽未重伤,身上的骨头似乎要崩散,足以令他在床上躺上十天半月。
最后第二匹马上的大汉,正伏鞍驱马狂奔,眼角瞥见左方出现了马头,认为是前面的同伴已经赶到,要向他前超越哩!但超越有超越的规矩,该远距八尺外绕出,怎么竟然几乎贴马冲前?他大声道:“老四,你贴得太近!。”
“嘻嘻!靠近岂不亲热些?”有人答话了。
大汉一听口音不对,吃了一惊扭头一看,这时,两匹马已经快并驾齐驱了。只见一根棍尖,不偏不倚正点向他的眉心。
他本能地低头躲避,可是晚了,“噗”一声响,天灵盖换了沉重的一击,耳中听对方对他道:“乖乖地下去。”
他半昏迷地翻下马背,像倒了一座山。马是好马,主人堕马,立即刹住蹄,站在那里喷气掀蹄不走了。
第三匹马上的大汉骑术高明些,上身半俯臀部大半离开鞍子,轻灵盖从容地扣住缰绳,马鞭隐于肘后。马紧钉住前一匹健马的左右方,脚下泥土飞溅。
突然左后方出现了马影,逐渐接近,并且要超越了。大汉转头一看,天!是一匹空马。他松了缰,健马四蹄略缓,让后马赶上,大叫道:“四弟不见了,呵!哎……”
他感到左腿一阵麻木,接着,坐不住雕鞍,被人用凶猛的拉力抗扯着左腿,膝关节的大筋似乎断了。在狂叫声中,他飞堕马下。
小花子躲在马腹下,暗算了大汉,然后翻上马背,发出一声狂笑,驱马向路侧密林疾冲。
大汉的叫声惊动了前面的人,人马一阵大乱。前面几名骑士看清了后面的光景,还弄不清是怎么回事,掉转马头往回奔,有两匹马去追小花子,有一个大汉叫:“怎么回事?怎么……”
小花子伏鞍狂奔,一面扭头叫:“好汉们,别追了。哈哈!免送,免送。”
这是座白杨林,光秃秃地,怎跑得了?后面有十六匹健马狂赶不舍,蹄声如雷。
这一带有不少的村寨,小花子早有主意,冲入一座土寨中,弃马绕道出寨,溜之大吉。
飞虹铁爪追回了坐骑,却不知戏弄他们的究竟是谁,气得七窍生烟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直至救回老四的人赶到,说出暗算的人,正是抢马车冲坏门坊,击毁镖旗的小花子,他大怒之下,便在附近大索一个时辰,想得到定是白费劲。
他不知小花子的来历,这笔账算在文昌账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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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河旁松林中,黑铁塔和文昌已精疲力尽,遍体鳞伤,仍在一拳一脚往下拖。当然啦!两个虽反脸动手,但友情仍在,自不能向要害处下手,也不能用兵刃拼命,打起来就没有完,反正皮肉之伤不当回事。这一来,所耗精力更多,沉重的打击,也令他们吃不消。
在他们已到了山穷水尽地步时,小花子到了??br />
文昌手扶树杆,向树对面的黑铁塔凶狠地叫:“再管我的闲事,我打扁你。”
叫声中,飞起一拳,“噗”击中黑铁塔的左颊,黑铁塔“嗯”了一声,上身一仰,却又向前一扑。
“啪”一声暴响,右颊又挨了沉重一击。但黑铁塔并没倒,扑扶在松树上,叫:“我让你清醒清醒。”手一勾,勾住了文昌的脑袋,一拳上勾,“噗”一声击中文昌的下颚。
文昌“嗯”了一声,脚向外一拨,两人滚倒在地。
小花子还在十丈外,看两人衣衫零落,满脑是血,摸不着头脑,他们怎会打起来的?大叫着抢到:“住手!住手!你两个疯了么?住……”
“噗通通!”文昌和黑铁塔同时滚下小河,水花飞溅。
水深及胸,两人被冷水一浸,清醒了,在水中挣扎。
黑铁塔是个旱鸭子,见了水浑身都软了,一声惊叫,咕噜咕噜喝了几口水,无法站起来却向下沉。
文昌灵台一清,他记起黑铁塔说过怕水的话,赶忙一把抓住黑铁塔的发结向上提。可是他已经脱力,黑铁塔重得像个大狗熊,怎能提得起?站不牢,失足向下滑。黑铁塔一把抱住他,死不放手还在穷叫:“要命,扶……扶……咕噜……扶我一……咕噜……把……”
小花子眼明手快,抢入水中一把扣住文昌的左手向上拖,拖上了河岸往地下一放,大叫道:“你们是怎么回事?”
两人爬伏在地喘息。黑铁塔不住的呕吐,不住甩动大脑袋。文昌喘了几口气,苦笑道:“小弟见不对劲,打起来了。这大狗熊要拖我出泥坑,他却将我往水底拖。”
“你他妈的淹不死,我可惨了。”黑铁塔含糊地说。
文昌伸出右手,按住黑铁塔按在地下的手背苦笑道:“我错了,黑铁塔,我向你道歉。”
“我也错了,操之过急反而坏事。”黑铁塔也反抓他的手,摇着大脑袋说。
小花子在旁坐下,皱着眉道:“你俩家伙把我弄糊涂了,怎么回事?黑铁塔,唔!是明因师太的侄儿,武林世家,混元气功为武林一绝,是个傻大个儿,难怪会打起来。”
文昌翻身坐起,笑道:“他才不傻,说的话比任何精明的人都还精明,可惜,他说晚了些。”
黑铁塔也坐正了身子,翻着怪眼抹着脸问:“小花子你是谁?”
小花子看了黑铁塔那落汤鸡的狼狈相,笑得前俯后仰,笑完方道:“我小花子方小山。黑大个,换换衣,别冻坏了。”
“不打紧,冷我可不怕,就怕水。”黑铁塔答,一面去拾他的小包裹找衣裤换。
文昌也换上了银紫色的衣裤,傍着小花子坐下问:“小山弟,你怎样摆脱江湖游神的?”
“啊!你怎知道江湖游神?”小山讶然问。
“听黑魅谷真说的……”文昌将夺马被围,入谷遇七幻道等人抢夺秋山烟雨图,险些送命的经过一一说了,直至玄坛庙遇险,非我人妖及时援手的往事,也毫不隐瞒地一一道来,最后道:“黑魅谷真和非我人妖虽是宇内淫妖怪孽,但却对我有救命之恩。长安三豪虽是隐名大盗,也曾替我尽力。想想看,我能无动于衷和他们反脸?再说,我一个小亡命,既无田可耕,无生可谋,不偷不抢,何以维生?言尽于此,是否交我这个朋友,悉从两位酌裁。不然咱们从此分手各走各路,用不着婉惜早年的交情。我四海为家,浪迹天涯,友情虽可贵,求生欲更高,我必须活下去,富贵功名如浮云,虚名浮誉误尽天下苍生,我要活,不在乎天下人对我的好意。”
黑铁塔摇头苦笑,道:“谬论!谬论!”
“妙极,妙极!”小花子却兴高采烈地叫。
“小花子,你认为他的谬论是对的?”黑铁塔怪叫。
“不错,你不服气?来来来,咱们也松松筋骨,黑大个儿。”小花子跳起来,指手划脚要动手。
“咱们打不得,你太小了。”黑铁塔摇手叫。
“你那两手配斗牛,不信可以立见分晓。”小花子挑逗地叫。
“好,你行,反正我不和你动手。”
黑铁塔不上当。文昌将破衣丢了,道:“没有靴子换,将就些算了。天色不早,咱们该分手。”
“我和你走。”小花子说。
“没话说,咱们结伴。”黑铁塔也爽朗地说。
小花子撇撇嘴道:“你骗食骗住的大侠客,和咱们这些无恶不作的小混蛋走在一块,小心你那老姑太太明因师太剥你的皮,败坏范家家风,你罪大恶极哩!”
“你小花子牙尖嘴利,滚你的!”黑铁塔翻着怪眼,一拳挥出。
小花子低头从拳下抢出,“噗”一声一豪捣中黑铁塔右肋,窜出两丈,哈哈大笑,手脚反应之迅速,令人激赏。
“咱们白天不能进城,该往那里走?”文昌问。
“咱们由这里绕往永宁门,到荐福寺附近暂住,晚间再入城,一不做二不休,到西北镖局找些金银做盘缠。然后东出潼关走京师,遨游天下见见世面。”小花子提出主张,雄心勃勃。
“好!到河南不可失去机会,到少林寺随喜随喜。”黑铁塔居然不反对。
“那就走。不过,我倒想找长安的吸血鬼封三爷,比找西北镖局好得多,虽则西北镖局的金银也取之无愧。”文昌答,举步便走。
小花子在前领路,笑道:“文昌兄,怎么取之无愧?人家是刀尖上讨来的吃食哩,要用性命赚来的哪!”
文昌啊了一声,悻悻地道:“正相反,他们镖局和绿林好汉是一家,挟盗自重从中牟利,比绿林强盗更可恶。”他将黑旗令主与西北镖局的交情,以及黑旗令主与无尽谷互相勾结的事一一道来。
小花子静静地听完,惑然道:“西北镖局与黑旗令主交情我知道,但九宫堡与无尽谷之间的勾结仅是传言而无确证,如果信而有征,我怎么不知道?怪!”
“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哩!”黑铁塔顶上一句。
“笑话!武林隐私,如果我小花子方小山不知道,还配称方家的人?”
“哼!姓方有什么了不起?除非你是四川云阳白头山炼狱谷的方家人,可惜你不是。”黑铁塔不住地接口。
小花子耸耸肩,嘻嘻一笑,没做声。
他们过了河,沿小径绕向南门。这条小径其实并不小,可通马车,不时有行人来往,也是咸阳方面至周陵游玩的捷径,天气太冷,游人不多,所以走了许久,极少看到零星的行人。
小花子在前,文昌和黑铁塔在后并肩而行。绕过一座大池,小径向东一折。
前面响起了蹄声,接着车声辚辚,有马和车迎面而来,但被面前土丘和凋林所阻,还看不到车马的形影。
在池的东面,车马出现了。先头是六匹快马,马上骑士青紧身,羔羊皮外袄,佩刀,鞍旁插了弓箭,人高马壮,十分神气。
后面,两匹健马护卫着一辆双头轻车。健马上的骑士又是一番情景,狐裘、英雄巾、佩剑、挂百宝囊,外罩绣团花绿底绸披风,披风迎风飘飘,神气极了。左面那人年约二十开外,粗眉大眼,目中神光炯炯,五短身材,但精悍之气溢于脸面。右面那人年约二十二、三,五官清秀,剑眉虎目,英气焕发,身材雄伟,猿臂鸢肩,一表人材。
拉轻车的两匹马,浑身火红,又高又壮。赶车的是一个十五六岁少年人,戴白狐风帽,掩耳上朵,露出一张三角脸,八字吊客肩,尖嘴,白狐皮背心,夹缎子银底绣如意云纹花边箭衣,不坐在车座上,站在那儿不住挥舞着长鞭,抽得叭叭暴响。
车是轻车,也有点像安车,青漆,云幔,窗子半掩,里面不时传出银铃似的女眷轻笑,里面最少也坐了两个女人,笑得很狂。
车后,也有六匹快马,马上的人穿着打扮与前面六匹马上的人相同。
看光景气派排场,定是豪门贵人的子弟外游,前后有家丁,两侧有保镖师父。
小花子不打算生事,让至路左向前走,路足以容纳车马,外侧尚可通行,黑铁塔走在中间,文昌跟后。
先头两骑到了,左面豪奴在三丈外便大喝道:“站在路旁,让道,站开!”
小花子一怔,站住了,剑眉一轩,大声道:“喝!你神气什么?”
马勒住了,轻车仍往前驶。豪奴怪眼一翻怪叫道:“好小子,你好大的胆子,滚开些!”
黑铁塔火起,大环眼睁得滚圆,大吼道:“你他妈又不是秦王出巡,吠什么?狗东西,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走你的枉死城。为何要让路?呸!你他妈的昏了头。”
豪奴一声怒叫,驱马冲上一鞭抽出。
车也停了,驾车的少年叫:“打他个半死,然后绑回去,叫他们知道樊川厉家厉害,然后送官究办……”话声未落,长鞭已抽向小花子。
左面五短身材的保镖看清了黑铁塔腰上的唬人家伙,冲上急叫:“使不得公子爷……”
三方面出声呼喝,几乎是同时发生,出事了。
第一个动手的是黑铁塔,手一抄便抓住了豪奴抽来的马鞭,右手疾伸。他个儿高大,豪奴坐在马上也高不了多少,一把扣住豪奴的腰带,喝声:“滚你娘的蛋!”
豪奴会飞,飞离了马背,在三丈外落地,头下脚上,“砰”一声响,头栽入路旁烂泥中,在地下挣命。
小花子第二个动手,也抄住了长鞭向下带,喝声“下来!”人向前抢。
驾车的公子爷一声惊叫,向前一仆,双手攀住踏板护栏,鬼叫连天。
文昌是第三个动手,迎着抢来的保镖。保镖正待伸手去找剑拦阻小花子,“叭”一声暴响,文昌一掌劈在马肩心上,马一声长嘶,保镖身形一晃一颠,左脚已被文昌扣实,喝声“下!”保镖便被拖下马来。接着“砰”一声响,一劈掌,恰中左耳门,死狗般躺下了。
文昌火速没收了对方的剑,拔出飞跃上车叫:“擒住人质,接招。”
原来小花子已经上了车,正扬棍劈向前面无人色的公子爷,这一棍如果下去,公子爷不死也只剩半条命。
右面英俊的保镖已发觉不对,拔剑飞离鞍桥,身剑合一向车座上飞扑,要抢救公子爷,恰好和跃上的文昌照了面,半空中双剑相交,“铮”一声暴响,两人同向侧飘,双双在火星飞溅中落下地来。
变起仓卒,一众豪奴猝不及防,等他们神魂入窍,局面全变了,在呐喊声中,他们撤弓拨刀下马向前涌。
人太多,两面合围,箭派不上用场。黑铁塔撤下长鞭,哈哈狂笑道:“收买手脚,愿卖者上。”长鞭夭矫如龙,向奔到的一名豪奴双脚卷去。
“啊……”惨叫声乍起,豪奴的小腿被长鞭一卷一带,脚骨立折,但皮肉仍连着,黑铁塔下手极有分寸。
小花子收棍,左手疾伸。公子爷大概也会两手花拳绣腿,左手一拨右拳齐出,居然迅疾,斤两也够上秤。
小花子哈哈一笑,五指一勾,搭住了拔来的手腕,扣实猛扭。
公子爷一拳落空,“哎”一声狂叫,转身向下俯,手被小花子扭转搁在自己背上,奇大的压力向下揿。
“跪下!”小花子沉叱。
公子爷怎能不跪?真听话,跪在踏板上狂叫:“饶命!放手!放……饶命!轻些!轻……”
小花子揿住公子爷,向下大吼:“谁不停手,我毙了这个绣花枕头。”
其中,女人的尖叫声刺耳。
豪奴们呐喊着向两侧退,但地上已倒了五个,挣扎着叫号,不是臂骨折,便是腿骨裂了口。
车右泥地中,文昌和英俊的青年保镖各展绝学抢攻。文昌凶猛如狮,剑招如长江大河滚滚而出,气吞河岳步步进迫,快、狠、准急如狂风暴雪,却以稳字做后盾,迫进了两丈之远。
但见剑光吞吐如电,剑气飞腾,一剑连一剑,一步赶一步,着着抢制机先,狂野辛辣凶猛绝伦。
“铮!铮铮铮!铮!”双剑交击错鸣声动人心魂。
青年保镖功力不弱,内力也有几成火候,但比起文昌来仍稍差一筹,而且没有文昌狂野,也就是说,攻击精神不够,只有招架闪逃之功无还手之力。但文昌如想在一二十招内收拾下对方,也非易事。
小花子的喝声传到,文昌正攻出一招“流星逐日”,数道电芒急射对方上盘。
青年保镖一声沉喝,左飘,撇剑,“铮”一声双剑相交,借势掠出八尺外,大声吼道:“住手,我玉面虎认栽。”
文昌乘势迫进,冷叱道:“把剑抛过来。”
“什么?休迫人太甚。”玉面虎怒叫。
小花子一巴掌掴在公子爷的右颊上,公子爷狂叫出声。小花子却哈哈一笑,道:“公子,叫你的保镖缴械。他不丢剑,我要先揪下你一只右耳。丢了耳,难看着哩!哈哈!”
“颜师父,颜……”公子爷魂不附体语不成声地叫。
玉面虎颜师父脸色大变,洁白的俊脸泛上青色,切齿道:“罢了!拿去,咱们日后算。”
剑化长虹飞到,玉面虎不甘心,所以用上全力,尖前柄后,剑居然翻筋斗,可见他已注入了内力。
“铮”一声爆响,文昌也用了七成功,一剑挥出,将来剑震成两段,呵呵大笑道:“不错,山不转路转,咱们会有再碰头一天,你记住就是。颜师父,剑吓不倒人,暗器却可怕,劳驾,将百宝囊丢过来,你的百宝囊不小,而且没带镖囊,暗器定然放在里面,我也不用暗器,彼此彼此,不得不防。”
玉面虎一面解囊,一面恨恨地问:“阁下高姓大名?”
“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蔡文昌,你好记住。”
“你会在颜某前死活两难。”
“你!不行,再好好练几年,吹牛没意思。”
“家师极乐僧大方禅师,会追你到天涯海角。”
文昌吃了一惊,天!极乐僧正是三僧之首,这乱子闯大了。但他不动声色,接过抛来的百宝囊,强笑道:“呵呵!原来天下第一淫僧的高足,失礼失礼,你大概从师不久,所以如此差劲。哦!尊驾的台甫是……”
“如玉,颜如玉。”
“哈哈!我记住了,大概你也是个已得衣钵真传的小淫贼。我的绰号叫亡命客,他也记住了。”
“誓报今日之耻,永难忘却,除非你死了。”玉面虎咬牙切齿地答。
文昌扭头便走,信口答:“放心,我死不了,有百年可活,哈哈!”
黑铁塔也将所有的刀剑弓箭搜齐,“噗通通”全往池塘里丢了个一干二净。
文昌回到车旁,向小花子道:“小山弟,问问这位公子爷为何如此嚣张傲狂跋扈?”
“说你家的老家伙干什么的?你姓甚名谁?”小花子对着公子爷,不屑地问。
公子爷脸如死人,揉动着手臂,颤抖着道:“我……我家住南门不远处樊川。家父原是凤翔府知府,去年九月升任布政司右参政……”
小花子突然道:“不用问了,这家伙的老犬叫做厉春水,在凤翔府做了三年知府,刮地皮刮得天高三尺。去年得秦王提携,升任右参政,赶走了前任右参政施若葵,几乎将一个好官搞了个杀头充军的罪名,目前看上了施家的大厦,已经着手谋夺了。老狗是正四品官,却升从三品,大概不久后要赶走左参政姓张的,升左之后,便可以大刮地皮了。这种人,问了不开胃。”
文昌哈哈一笑,将玉面虎的百宝囊倒空,道:“送上门的贪官买卖不做,天地不容。搜!将他身上值钱的零碎全部没收。”
小花子一把将公子揿倒,搜出钱袋,珠宝囊、饰佩等物,全塞入百宝囊内。
文昌捧着百宝囊,踢开车门,向里叫:“贵妇们,请移芳驾下车。”
车内一阵惊叫,有个惊悸美妇伸出珠翠耀目的脑袋,向外瞄了瞄,尖声叫:“没有踏座怎……怎样下?”
文昌含笑欠身,道:“夫人,滚下来,地面不硬,不会跌断你的莲足的。”
“这这……这……”
“滚下来!”黑铁塔怪叫。
车中共有两名贵妇一个侍女,被黑铁塔凶神恶煞似的神情相貌吓得魂不附体!叫声如雷,似乎天地动摇,她们怎吃得消,果然手足发软,连滚带爬下来了。
文昌相貌英俊,而且彬彬有礼,向她们欠身笑道:“夫人们,劳驾你们的玉手,将值钱的首饰摘下来,咱们粗手粗脚,恐怕有渎诸位的娇躯。快!不然这位煞神爷要发怒动手了。”
三个女人胆裂魂飞,七手八脚摘下了所有心爱的饰物,极不情愿地丢入文昌伸来的百宝囊中。
事毕,文昌挂好囊的牵来了三匹马,一剑将车轴砍断,向众人道:“诸位,谢谢,再见了。诸位可继续北游,慢慢走,不送了。”
黑铁塔将所有的马匹割断络头,每匹马拍上一掌,马负痛狂奔,落荒而走。
小花子放了公子爷,冷冷地道:“你们太过强横无礼,自取其辱,如不悔改,总有一天会暴死荒郊,记住这次教训,对你有好处。”
“走呵!哈哈!”文昌叫。
三匹马放蹄狂奔,绕池西岸如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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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了五六里荒郊,再向南绕出,在一座土围子西南再向东狂奔,不久便到了终南山子午谷的南行官道附近。
这一带已是山区丘陵地带,小花子道:“沿官道往用城跑,马最好留着,免得苦了两条腿。”
三人不上官道,在广野中缓缓北行,他们故意绕道,便是故意留下蹄迹,引迫来的人迷道。官道上蹄迹多,赶的人定然会错认他们已向南进入山区了。
文昌将金珠首饰每人分了两把,狂笑道:“至少在陕西江南两地,咱们用不着为盘缠担心了。”
黑铁塔苦笑道:“我宁可白吃白住,却不愿做劫路的。”
小花子“呸”了一声,抢白地道:“呸!没出息,白吃白住,受苦受难的是开店的殷实升斗小民,你还好意思说出来,丢人。”
“好!你行,你他妈的小小年纪已坏得不可再坏,长大了定然是宇内凶魔。”黑铁塔无可奈何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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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外传极快,蔡文昌赫然成了大盗。
蔡文昌大闹长安城西北镖局长安酒肆的消息,传遍了江湖。
亡命客的绰号,开始在江湖中流播。
冰雪还未化完,野地里极不好走,但马是上乘好马,所以并无多大的困难。不久,远远地可以看到东北方林木梢头,影现一大一小的高耸塔尖,一座是雄伟的七级大雁塔,另一座是大肚子的十五层小雁塔。他们知道,快接近城南荐福寺了。那时,小雁塔未被地震所裂,那是次年的事,目下两塔并立十分壮观。
小花子仍然领先,向东北一转,绕一座大土丘而过,大、小雁塔被土丘上的凋林挡住了。
蓦地,小花子勒住坐骑,扭头轻问:“喂!你们听听,上面不对劲。”
三人策马屹立,侧耳倾听。东北朔风吹号,但仍可听清丘上有啼哭声传出。
“唔!有小娃娃啼哭。”文昌说。
“荒丘野郊,鬼打死人,偌冷的天,怎么会有小孩啼哭?怪事,咱们上去看看。”小花子答。
文昌第一个下马,将缰绳挂在树枝上,道:“我上去瞧瞧,等我。”
他循着间歇传来的啼声往丘上的密林走去,没入林影之中。小花子不甘寂寞,向黑铁塔道:“咱们也去瞧瞧,呆在这里没意思。”
“好,走。”黑铁塔答。两人下马挂了缰,也走了。
灰影一闪,不远处一个钉住他们的老尼姑,也从另一面入了林,那是千面师太。
文昌将近丘顶,便看到一个中年人在树枝上挂了三根绳子,正在打套结。树下一男一女两个小娃娃年约七八岁,正在相抱着啼哭。中年人衣衫褴褛,破棉衣的裂缝中,挤出了灰色的破脏棉絮,赤足,脸黄肌瘦,骨瘦如柴。两个小孩也是脸色苍黄,瘦弱单薄,不但气色上显得营养不良,而且还有病缠身。
文昌躲在树后,看了那三根绳上的活套,只感到毛骨悚然,天!那是上吊的滑套哩。
中年人打好结,眼中泪水滚滚,找来了两块泥土,小心翼翼地在一根绳子下堆叠起来,那是垫脚的东西。
一切准备停当,中年人向两个娃娃招手,颤声叫:“孩子们,该走了。婉儿先走一步,早些找到你妈妈。”
两个孩子止住了哭,相扶着走近。女娃娃眼泪盈盈地滴着摇晃着绳索,抖索着问:“爹,用绳子便可以找到天上的妈妈了?”
中年人吃力地偏过头,艰难地蹲下伸出双手,要抱女娃娃,一面道:“是的。爹也随后跟来。孩子,不用怕,不久之后,我们一家子都可以在天上相聚,过那没有饥寒的日子。来吧!勇敢些,孩子,抹干眼泪,乖孩子,别……别哭……”
他抱起女娃娃,走向最后一根绳子,伸出抖动着的右手,摸索着绳圈,闭上眼,让大滴的泪水往下掉,终于将圈子套上女娃娃的脑袋了。只消他放下抱着的手,这可怜的女孩子……
文昌三个人躲在五丈外树干后,小花子正待冲出,文昌已一闪而去。
中年人一咬牙,厉叫着道:“孩子,你……你先……先走一……一步……”
他的左手一松,向下一蹲。女娃娃起初不肯放松抱在她爹爹颈上的手,但绳索一紧,她尖叫了一声便放松了。
同一瞬间,文昌将她抱住了,一把拉断绳套,顺手一耳光把中年人击倒在地,怒吼道:“虎毒不食子,你这是禽兽不如,你要死便独个死,为何拉上两个小的做伴?”
中年人躺倒在地,虚弱地呻吟,挣扎着坐起。
小花子也抢到了,抱住男娃娃,七手八脚解下自己的破棉袄,抱起冷得发抖的男娃娃,无限怜惜地拥抱在怀里。
中年人踉跄站起,哭丧着脸道:“老弟,不必管小可的事,勉强拉回死了比活着艰难的人,本身就是罪孽,何苦?”
“你不该拖上两个小的死。”文昌仍在怒吼。
“我宁他们也死,免得活着受罪。”
“废话。”
“老弟,真的,活着,他两人必成为奴婢,痛苦一生活下去没有意思,不如不活。”
“有困难?”
“是的,我欠了难以偿还的债,活着是耻辱,死了死得够清白。”
“欠了多少债?谁的?”
“二十两,城里封三爷的。这一辈子我也无法还清,除了用儿女抵债,但我不愿儿女一世为奴让人摧残……”
“他妈的!是那个吸血鬼,他该死!”文昌怒叫。
中年人摇头苦笑,道:“不是封三爷的错,错的是我。半年前,老妻病入膏肓,只好向友人借了五两银子救急,不想药石无效,拖了两个月仍旧救不了人。人死了,债务转到封三爷账上,由两分息增至六分。半年来,利上滚利,每月零星债还之外,至今本息仍欠二十一两之多。封三爷要我这两个婢女永世为奴,答应人债两清。可是,封三爷自己要不了那么多奴婢,他必定将人转卖,我怎忍心让儿女永世为奴,不如早死早投胎好些。”
“那王八蛋可恶!该死!”黑铁塔怒叫如雷。
“不!”中年人摇手叫,又道:“算起来封三爷是小可的恩人,他令亡妻苟延了两个月生命,小可铭感五衷,其错在我,我只怪自己不争气,养不活妻儿,死后仍欠封三爷的债无法还清,只好来生犬马相报了。”
文昌和两人面面相对,做不得声,小民百姓天性浑厚,恩怨分明,不怨天尤人,反而怨自己,大出他们意料之外,怎能开口挑起他们仇恨的念头?
黑铁塔重重地哼了一声,小花子呆住了。
文昌心中一转,道:“老兄,可否让我替你还债?”
中年人苦笑道:“今生我欠人太多,不敢再……”
“呸,我借银子给你还债,你可以慢慢还我,而且,偿还的事我相信你定可办到,我信任你,我并非见死援手怜悯你,而是要替我办事。”
“办事?你……”
“我给你白银四十两……”
“不!不!二十两足矣!但请老弟将要办的事说出,能否办到我得斟酌。而且,为非作歹的事,恕小可不能答应的。”
文昌将女娃娃送到中年人怀里,正色道:“听着,我有一个亲戚姓……商,名岚,流落江湖行踪不明,我十分惦念,日夕祝寿他平安,但我没事闲暇。我要求你的是在家为敝亲建一小龛祠,晨昏祷告,早晚一炉香,祝祷他老人家在世平安,为期四载,工银四十两,你可办得到?”
中年人目定口呆,意似不信,张口结舌地问:“老弟的话当真?”
“我只问你办不办得到。”文昌答。
中年人拜到在地,咽哽着道:“恩公受我一拜,别说四载,即便今后小可在有生之年……”
文昌一把将他拉起,道:“不必如此,但愿你在这四年中为敝亲尽心足矣。”
“请教诸位恩公尊姓大名,小可姓卢,小名冲,这是小儿桐儿,丫头婉儿,孩子们叩谢恩公们大德大恩。”中年人涕零地叫。
但两个小娃娃被小花子和黑铁塔分别抱住了。
文昌说道:“我三人乃是天涯浪子,一向不留姓名。”他向小花子伸手道:“小弟身上可方便?”
小花子掏出一锭金子和一锭银子,各是十两,道:“金子算是四十两,余十两我送给小弟弟做见面礼。”
文昌也加上自己的五两银子,半锭金子他不敢给,恐怕因此而替卢冲惹来麻烦,因为那是在长安酒肆偷来的贼物。黑铁塔身上没有银子,他去掏刚才夺来的首饰,正要往婉儿怀里放。文昌摇手道:“不可,这事由我来办。”
他用一块手帕包了十来件首饰,塞入小娃娃的身上,道:“庐兄,荒郊野丘相遇,也是有缘,这些首饰,乃有敝兄弟给小弟妹作为日后成家的礼物。请记住,十年之内,这些首饰千万不可露目,必须妥为珍藏。”他将金银强塞入卢冲怀中,说声“珍重”举手一挥,小花子和黑铁塔将人放下,三人去如电驰,不见了。
卢冲根本不相信这是事实,仍在发呆,等他清醒之后,已经不见人影了。伸手怀中一摸,一锭金两锭银俱在,金银上铸有华州和西安府城殷宝银号的印记,不错,是真的,恩人们呢?不见了。他率领儿女俯伏在地上膜拜,四面八方拜,因为他不知道恩人往何处走的,甚至怀疑这是上天派来拯救他们的使者。
三匹马向荐福寺方向急冲,后面侧方不远处,千面师太含笑飞掠,亦步亦趋紧钉不舍。
荐福寺距府城约有三里?笥遥贝笃皆谴榷魉拢笱闼ro嗤刃⊙闼缘停圩车枚唷<龈k履厦娌辉叮谴笮松扑隆t偻希闶呛撼蠼嗟氖骋胤ǎ乙咽侨瞬诺蛄悖壳坝也握鞔核耐ピ氨憬ㄔ诜ǎ蟾庞衩婊14蝗旱姑鼓信刮捶祷亍?br />
大兴善寺与荐福寺之间平原上,零星散布着一些村庄土围,这些村庄,被两座大寺的僧人闹得鸡犬不宁。
原来荐福寺的和尚是禅宗的信徒,而大兴善寺却是喇嘛教密宗的大本营。本朝皇帝对喇嘛十分尊崇,比其他禅门弟子吃香,待遇好,地位高,享受也高级,那时喇嘛教圣僧活佛宗喀巴新创的黄教,在中原还未生根,所以大兴善寺中的喇嘛僧,全是红教的酒肉和尚。寺中是千余名禅宗弟子,寺的建筑比荐福寺大得多,宏伟的多。皇帝老爷崇奉喇嘛,喇嘛成了天之骄子,便将原来的禅宗弟子赶跑,安置喇嘛僧。因此以来,陕西的喇嘛便与大兴善寺作为根据地,吃酒肉讨老婆。在山西,五台山是喇嘛第一大本营。那时,黄教的大量信徒,逐渐从甘肃、蒙古,向中原传播。因此,红教不但要和中原的佛教宗派斗争,也准备向黄教宣战,怕黄教的徒众革他们的命,所以要扩张他的势力范围,大量吸收信徒,附近的人是麻烦了。
佛教在东汉时东传,一再演变,成了中国化的型式,十宗俱起,有三宗是我国所创,极为盛行,这三宗是华严宗、天台宗、禅宗。禅宗虽名为教别传,但因为是少林寺撑腰,发展极深厚。而喇嘛教可以娶妻生子,在平民百姓眼中看来,简直是佛门叛逆,邪魔歪道,可是,他们却是官府撑的腰,佛门弟子无可奈何,明争不显暗斗在所难免。这附近有了两种僧人,想得到必定不会安静。
官道左侧,是一座小镇,正是行人歇脚的好所在。有几间小村店点缀其间,但这些村店却在土围子内,而设在围子外一带桃林之内。
这座桃林很大,据说是从大兴善寺西面的玄都观移来的。树龄已是三十余年,密密麻麻占地不下十亩,所有的桃树都已长满了苞芽,快到开花叶了。五六座村店点缀在桃林中,当春天光临人间时,桃花海中小饮五杯,情调确是够美的。这座土围子叫林曲,林曲的桃林大大的有名,但唯一缺憾是这儿没有客店,要找客店必须到荐福寺旁的小镇投宿,或者借宿荐福寺。
蹄声得得,三匹马从官道上折入桃林,马儿在林旁止步,马上人一跃下地,系好坐骑,这儿已先系了十余匹健马,显然,有人已捷足先登光顾了。
桃林外侧挑起一支酒旗儿,一条小径穿林而入,二十步散布着七八间小店,不远处便是林曲的村寨门,第一家小店在门前挂了一块木招牌,写的是“林曲小酌”。
林曲小酌是两栋草屋,木墙木壁,小巧玲珑而古色古香,形如荒山小阁,在这一带土瓦屋中别是情调,吸引了不少探亲的游客,前一栋是设食座的大厅,前面利用桃树架起一座凉棚,如果是春夏天色晴朗,棚下可设十来副座头,但目下气候阴冷,棚中空寂。大厅四周,也因寒风凛洌而放下了四面的巨型落地长窗,已看不见外界的景色了。
小花子系好坐骑,领先直趋林曲小酌,推开沉重的帘子,踏入厅中。
开店的是一对同胞兄弟,掌柜伙计包办,内间掌橱是他们的妻小,分为内外,是一个小门出入,门虽设而常关,仅由小窗口招呼送茶水酒菜。老二见客人光临含笑迎上,虚伸右手将客人往座上引,道:“大冷天,多谢赏光,请坐。”
他见多识广,并不因小花子一身褴褛而是所歧视,一个小花子,一个巨无霸般的黑大汉,一个银紫色衣着英俊少年郎,看去已够扎眼,显然是特殊人物,非常人,这种人难伺候,但也够爽直。
小花子搁下打狗棍,大马金刀地坐下叫:“来几壶好酒,几味下酒菜,然后准备泡馍填五脏庙,借贵店挡挡风寒。”
“菜……是否请爷们吩咐?”
“不必了,照着办。大叔,我们不是稀客。”
“小的这就替爷们准备,请稍候。”
十二副坐头,有五副坐上有人,右隔邻一桌是五个内穿劲装外罩老羊皮外袄的大汉,五双精光闪闪的怪眼全向三人瞟,左一桌是四个高大的红衣喇嘛,僧帽塞在衣领内,和尚上酒店吃酒,除了喇嘛不会是别人。
对面右首角落一桌,是一老一少,老的是老头,少的是少女,老头并不太老,年约五十开外,老的是他的拂胸三绺长须,已经略带灰褐色,所以称他老。身材雄伟,国字脸,鼻直口方,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眸正神清,透出慈和的光芒。
少女一身白,白夹缎窄袖衫,同质扎脚裤,鹿皮小蛮靴,头上扎花绣帕,外披白狐裘,身材娟美,正背着文昌三个不速之客,并回身亮相。老少两人腰带上都是扣眼,身旁凳上搁着大小两个包裹,一长一短。明眼人一看便知,长包裹定然是兵刃,由腰带上挂扣,一眼可以看出,正是挂兵刃的玩意。由长长的包裹的直而不弯光景估量,是剑而不是刀。
另一桌是三个少女,一高两矮,坐在那儿面向着的长窗,并未因其他桌上是男客人虎视眈眈而转头,大概是有点害怕。
这三个少女一身绿,为古色古香的草屋带来了春的气息,绿包头,绿衣裤,绿面皮短袄,半敞开的袄袂,可以看出里面的皮是豹皮,天!女人穿豹皮,不可思议。
她们身旁也搁着长锦囊,还是马鞭。西北的小娘们有些会骑射,不足怪,怪的是她们的豹皮衫内是百宝囊,从外表不易看到。
那年头,上酒店的女人是两种,一是应堂会的风尘女人,一是走江湖的雌老虎母大虫,不是说良家妇女不会上酒店,那种酒店必须设有花厅包厢而且声誉极佳的酒楼。至于上荒村野店,确是罕见,罕见。
店中共是四名少女,但她们的芳容全未在酒客面前呈现。幽香满屋,只是鼻中享受,却不能看到庐山真面目而一饱眼福了。
除文昌达一桌三个人之外,所有酒客的目光,全被四个少女的背影吸引去了,一个个眼光骨碌碌贪婪现于容色,似乎八辈子没见过女人似的。
小花子吩咐伙计的声音够大,三位少女娇躯微动,稍高的少女用肘尖轻触同伴手臂,再伸手在怀里掏,掏出一面小铜镜,用令人难觉的手法闪了一闪,镜中出现了小花子三人的形影。她的手法太快,没有任何人发现她的把戏。收了铜镜,她用尽可使同伴听到的声音道:“是他,找着了,必要时捆上他带走。先让他吃饱,可能他饿惨了。”
左首少女用蚊纳般的声音问:“小姐,要否通知……”
“不必了,他跑不了。”稍高的少女抢着答。
酒菜送上了,文昌替两人斟了一杯,道:“为今日咱们的重逢先干三杯,为咱们的友情祝贺。干!”
小花子接斟第二杯,举杯笑道:“为咱们为非作歹干杯,友情永固。”
黑铁塔斟第三杯,举杯道:“为友情干杯,友情可贵,道义更可贵,愿彼此珍惜!”他嗓门大,整间草屋都可听见。
文昌塞了两块肉脯入口,吞下后道:“大哥,我记住你的话。”
“你要乱来,咱们没完。”黑铁塔说。
“你们还想打?”小花子笑问。
“也许。”文昌也笑答。
“咱们彼此旗鼓相当,我可以缠住你。哈哈!”黑铁塔大笑着说,屋瓦为动。
“我可以在水中等你,哈哈!你这条怕水的泥鳅。”文昌也大笑,声音也不小。
白衣少女听到文昌的笑声,突然扭头往后瞧。
这一瞧,瞧出毛病来了,文昌正面对她的背影而坐,看清了少女的脸容,心中一怔,脸色一变,低下头暗道:“是她,又碰上了,天下不大。她长成了,好美。”
他认得,这丫头正是在龙驹寨和他在街心递拳脚的白衣小丫头。他记得小花子曾经说过,她可能是君山四海神龙的女儿白衣龙女。
白衣龙女看清了文昌,不由自主粉颊红云上涌,不自觉却低头一笑,方缓缓转身。这一笑,包含了绵绵情意。从此,他和她种上情根,也开始结下苦果,为日后虎头峰的悲剧揭开了序幕。
这惊鸿一瞥的情景和低头一笑,笑坏了。文昌没看清,邻桌的四个喇嘛有三个倒看清啦!中间上首的大喇嘛年约四十出头,肥头大耳,一双怪眼中有一丝绿芒闪烁,个儿壮得像头大牯牛,高有八尺,他向同伴一打眼色,站起道:“师弟们自便,我去找那位居士聊聊天。”
“师兄请便,哈哈!”左首一个喇嘛笑答。
大喇嘛整了整僧衣,离座向老少两人的桌旁走去。
文昌正向小花子低声问:“小山弟,那位美须公可是四海神龙?”
小花子已看见白衣少女的真面目,低声答:“不,那是四海神龙的襟弟,岳阳的流水行云荀剑虹。他的轻功宇内无双,据说会缩地术。内功练气之学,比四海神龙深厚很多,为人深藏不露,是个好好先生。”
“那丫头是不是白衣龙女?”
“正是白衣龙女夏苑君,一个任性的丫头。啊!你认识?”
文昌苦笑道:“我不知道她是谁,反正动过手。她的掌力十分霸道,我几乎被她一掌击溃。”
“真要被她一掌击实,你可完蛋了。君山夏家的家传绝学天玄摧枯掌乃是武林一绝,可以化铁熔金,厉害着哩!瞧!有好戏上场了,这些贼和尚色迷迷不知死活,偏偏惹上这朵带刺的花儿。”
大喇嘛满脸笑容,到了流水行云身侧,稽首道:“施主请,贫僧金刚愚稽首。”
流水行云一份,站起欠身道:“原来是大兴善寺的师父,久仰久仰。”
金刚愚不管对方肯是不肯,竟在白衣龙女的右下首落坐,还未开口再往下说,姑娘挪开凳子,柳眉倒竖,桃腮崩得紧紧地,叱道:“贼和尚,你怎么不坐向对面下首?谁请你入坐的?”
金刚愚哈哈一笑,道:“贫僧先陪不是,失礼失礼!女施主请息雷霆,贫僧因见令尊……”
“大师错了,这位是在下的姨侄女。”流水行云含笑答。
“哦!又是失礼。请问施主贵姓大名?”
“在下小姓荀,名剑虹,草字波臣。”
“原来是荀施主……”
流水行云淡淡一笑,抢着道:“大师请尊重些,我这丫头没见过世面,大师是出家人,虽是大兴善寺的喇嘛弟子,仍应尊重咱们的善良风俗,不应紧挨着妇女就座,是么?”
金刚愚不在乎,哈哈大笑道:“贫僧普渡众生,未出世先入世,与施主相会,也是有缘,故而不揣冒昧,与妇女并坐乃是度化……”
话未完,白衣龙女突然冷哼一声,随手一挥,手边的锡酒壶应手而飞,投向金刚愚的胸膛,相距甚近,眼看躲不掉。岂知大喇嘛果然了得,大手一伸,接住了酒壶,倏然站起怪眼一翻,厉声道:“女施主好没道理……”
流水行云也倏然离坐,沉下脸道:“大和尚,你不必发横,冲着荀某来。”
这时三个喇嘛推座而起,大踏步拥上,形势紧张。
邻座的五名大汉同时站起,往前走,笑哈哈地,挤向三名绿衣少女的附近。有一个家伙伸手在怀中一探,手中多了一根筒管儿隐在掌心,一缕看不见的烟香,顺风向三名绿衣少女方向吹去。
三名绿衣少女突然站起,齐然转身。喝!好美的丫头片子,眉目如画,恍若画里太真。可是,她们目下的脸色不可爱了,黛眉带煞,秀目神光如电。
小花子三人闻变站起,正想加入教训四个喇嘛,小花子一看到三个绿衣少女的面容,吃了一惊,急急附耳向文昌低声道:“糟!我忘了一件大事。记住,今晚三更正鼓楼下见,我必须先行一步。”
这时,厅中大乱。小花子不管文昌是否听清,抓起打狗棍乘机溜出大门,走了。
“叭”一声脆响,稍高的绿衣少女一掌击出,击中掌心有铜管儿的大汉脑袋,大汉像条死狗,直挺挺地倒下了,铜管儿掉在地上,骨碌碌向桌下滚。
绿衣少女一脚将小铜管踏得陷入地面,叱道:“汉中五鼠,你们瞎了狗眼了,青天白日下,你们敢向本姑娘使用迷魂毒散,你们活得不耐烦了。”
这一动手,另一面众人一怔,停止了争执,全部扭头向这儿瞧。
汉中五鼠倒了一个,另四个人惊呆了,糟!少女一掌便打倒一个,天!这还了得?另一人俯身伸手一按倒下同伴的心口,大吼道:“死了,这泼妇下手好狠。”
吼声中,四人四面一分,伸手去拔腰中刀。
左首绿衣少女突然向同伴低叫,“糟!小姐,少爷溜了。”
稍高少女扭头一看,喝声“追!”追字出口,但见绿影疾闪,像三个幽灵,突然从包围中飘出,掠过文昌的桌旁,电闪似的消失在门外。
“擒住这贼货,追!”四鼠同声叫,急起便追。
文昌听绿衣少女说这家伙用迷香,早已心中冒火,突然截出叫:“好汉们,慢!”
黑铁塔抓起一条木凳,抡出大吼:“狗养的,打折他们这些狗腿。”
不由分说,一凳扫出,激斗立起。
另一面,四名喇嘛一声狂笑,伸手便抓向白衣龙女。
流水行云哈哈一笑,双掌左右一分。“啪啪啪”连击三掌,响声如石破天惊。四名喇嘛同时接掌,惊噫了一声,齐向后挫退三步。
白衣龙女退出八尺外,立即解囊佩上剑,正待扑上,流水行云却道:“苑丫头,作壁上观。”
四喇嘛同声虎吼,八掌齐出,四面合围。
厅中大乱,杯盘碗筷凳桌齐飞。
四鼠功力不弱,四把单刀缠住了文昌和黑铁塔。两人用木凳做兵刃,凶猛地急挥狂扫,响声震耳。
x x x
在文昌行劫的水池旁,飞虹铁爪一群好汉们遇上了在那儿等待车马的玉面虎,如道文昌三人的去向,便循蹄印落荒狂搜,终于赶到林曲外面的官道。
店家兄弟俩见店中光景不对,奔到官道狂叫救命,引来了飞虹铁爪十三名好汉,齐向店内急驰,第一眼便看到拴在林中蔡文昌和黑铁塔的坐骑。马上落了印,看便知是樊川厉大人的牲口。
飞虹铁爪眼尖,喜极大吼道:“在这儿了要活的,上!”
十三个人飞身落马,拔兵刃抢向林曲小酌闹轰轰的大厅,八个人在外把守,飞虹铁爪率领四个人掀帘抢入。
文昌架开一人的单刀,大旋身将凳后推,“噗”一声响,后面抢攻的单刀砍在木凳上。
文昌将凳向侧扭,乘势探进飞起一腿。
“啊……”大汉狂叫,丢了刀双手掩住小腹向后退。“呼”一声暴响,木凳又当头砸下,木凳碎了,大汉也止住叫声倒了。
文昌冒火速抢起单刀,向旁急进,躲过后面追袭的一刀,不等他转身,前面红影耀目,一名喇嘛刚接了流水行云一掌,退后八尺还未止住退势。
文昌用刀背斜劈和尚的肩颈,大吼道:“你也不是东西。”
和尚不知身后有人,而且巨大的退劲无法止住,刀背凶狠在肩颈上全力一击,不但肉绽,而且骨伤。和尚的功力比文昌高的太多,但也禁不起一击,假使是刀锋,脑袋准被砍掉。
“哎……”和尚叫了半声,砰然栽倒。
“怎不用刃口?”白衣龙女叫。
文昌错会了意,他以为姑娘在向他下令或者质问哩!冷哼一声,扭头连攻三刀,最后一刀将对手的左膀砍了一条缝,大汉叫着向外逃,挡住了刚抢入的飞虹铁爪。
“咱们走!”文昌不高兴地向黑铁塔叫。
黑铁塔已将两名对手击昏,答声“好”,扭头便奔。
奔出的大汉惊破了胆,看到有人抢入,急于夺路逃命,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刀扎出。
来人是飞虹铁爪,人还没看清,刀尖已到了胸前。他早已在心中戒备,忙向旁一闪,铁爪疾挥,同时大吼:“你找死!”
“噗”一声闷响,铁爪罩住大汉的脑袋,红的白的往外冒,活不成了。
他这一声大吼,惊醒了文昌,文昌目力超人,已看清是飞虹铁爪到了,低声叫:“走!屋后脱身。”
黑铁塔不傻,也看出是克星到了,在屋子里他的长鞭无用武之地,不走岂不太傻?他向后厅小门一溜烟走了。
飞虹铁爪只看到文昌的背影,但由玉面虎的口中,知道文昌已换上银紫色的衣裤,所以一看便知,狂怒地急抢,大吼道:“恶贼,你走得了?”
白衣龙女灵慧过人,一看便知来人是文昌的对头,她对文昌极有好感,岂能让飞虹铁爪如意?一声娇叱,拔剑戳出,叱声叫:“慢着……”
叫声未落,一名大喇嘛已从斜刺里戳出,用木凳脚面便砸,叫声如雷:“丫头!乖乖随佛爷快活。”
两人立即展开激斗,飞虹铁爪已经绕道掠出小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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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衣三少女追出官道,小花子的形影早失,官道两端空荡荡地。
“追!先向府城。”小姐叫,三匹马疯狂前冲。
快接近荐福寺,左面的少女叫:“小姐,少爷鬼精灵,追不上了!他恐怕早已躲起来了。”
“这家伙坏死了。”小姐恨恨地说。
“小姐不如转回……”
小姐火速缓下坐骑,道:“不错!他还有两个朋友,找他们问问,走。”
三人驰马往回路狂奔,来晚了些。文昌和黑铁塔已冲出后门,是第二栋草屋的后门,没有人把守,两人向南绕走,如飞而去,坐骑不要了。光天化日之下,他们不愿和飞虹铁爪拼老命。
两人轻功高明,且存心摆脱追兵,快得可以。飞虹铁爪被白衣龙女和大喇嘛阻了一阻,窜入了内间。这间是厨房,乱七八糟,共有三座后门,一通外面水井,一通柴房,一通隔邻天井。他不知文昌是从那一座门走的,首先闯入邻居的天井。
五个人分头搜,人却失了踪,再绕出前门以为文昌必定设法溜回来抢回马匹,便在附近穷搜。
三匹马急冲而至,三个绿衣少女飞跃下马,恰好碰到一名挺剑守住马匹的大汉。大汉一看三名少女,愣住了,他这一辈子大概没有过这么娇美的女人,色迷迷地忘了身外的一切。
小姐转入厅中,不见了文昌和黑铁塔,只看到地下躺了五条大汉,还有两名喇嘛。白衣龙女和流水行云,正分别和一名喇嘛拼命。厅中一团槽,不宜逗留。她退回坐骑旁,向大汉欠身道:“请问大叔……”
“哦!哦!……姑娘是……是问我么?”大汉傻愣愣手足无措地问,不像是久走江湖的镖师。
小姐脸上泛起恬静的微笑,风度极佳,道:“正是,小女子请问大叔,可曾见到一位身穿银色衣着……”
恰好飞虹铁爪气冲冲地奔到,抢着叫:“呔!你们是他的同伴?”
小姐莫名其妙,没生气,仍含笑问:“这位大叔所指的他是谁?”
“你装傻!我指的是蔡文昌。”
“蔡文昌?蔡文昌是谁?”
飞虹铁爪扬了扬手中铁爪,迫近冷哼一声道:“又是那穿银色衣着的恶贼。哼!他三人跑不了的。你定是这三个恶贼的党羽,想为他们骗回马匹,是么?哼!官司你打定了。”
小姐听他说是三名恶贼,心里不悦,但仍和颜悦色地道:“大叔,尊驾未免太武断了些,小女子正在探访他们的行踪,怎能断定是他们的党羽?尊驾误会了。”
飞虹铁爪气势汹汹地吼道:“我飞虹铁爪招子如果不亮,怎能保持西北镖局的盛誉?哼!你不必推得一干二净,你可以到公堂上分辨是非。”
“咦!尊驾原来是西北镖局的少局主杨爷。”
“谁不知我飞虹铁爪杨钧是镖局的少局主?”
“少局主的意思是……”
“押你到府大人衙门。你们的党羽接二连三在府城附近做案,胆大包天。尤其是那该死的小花子,竟敢击毁本镖局旗,大闹镖局,杨某要擒住他剥皮抽筋,方消心头之恨,念你是女流之辈,免绑,上马。”
“少局主要押走我们?”小姐仍旧含笑问。
“少噜嗦,上马!”
小姐粉面一沉,冷冷地道:“少局主,你神气够了。可是本姑娘告诉你,你还是偷偷地溜走好些。”
“什么?你这丫头说什么?你知道你在对谁说话?”飞虹铁爪勃然大怒地叫。
小姐语气更冷,道:“本姑娘在对西北镖局的少局主说话,不错吧?”
“在杨某面前,你竟敢如此说话?”
“杨钧,你又知道你在对谁说话?”小姐语气不客气了,直呼飞虹铁爪的名字。
“气死我也!”飞虹铁爪怒吼,铁爪一伸,去抓姑娘的左肩,一面叫:“在我面前你竟敢如此胆大……天哪!”
他如见鬼魅,“噗”一声铁爪落地,睁大着的眼睛,一步步向后退,脸色死灰,膝盖不住抖颤,似乎支持不住他那沉重的身躯,结舌张口猛吸凉气。
原来小姐在他爪到的刹那间,突然像一朵轻烟,凝结在爪尖前,随爪尖飘动,但她的脚似乎毫无移动的象征,似乎,她的身躯是尖爪前的饰物,相隔不足半寸,爪进她退,随爪移动,像是附爪的鬼魂,是个无重量实质的幽灵。同时,她悠闲地信手弹开长锦囊的锁口,一声龙吟,黑白两色光芒大盛,两种光芒从剑上出现,发出耀目,奇异的光芒,冷气四荡。
那是一把奇异的三尺长剑,剑把镶有耀目的钻石,火红色的剑穗飘飘。剑锷成盛开的荷花形,向外张,尖向内卷,显然可以扣夹兵刃。奇异的剑身,一面黑,光华熠熠,冷电四射,在黑白光华中,白的一面,浮起一个黑色骷髅头,和两根交叉的胴骨,黑得极为触目,像是浮现在光华上,而且跃然欲动。黑的一面,光华中却浮起同一图案,都是白色的,栩栩如生,像极了真品。
小姐徐徐伸剑,冷冷地道:“拾起你的铁爪,准备你的飞虹镖,为你西北镖局的声誉,和你的性命存亡放手一拼。”
飞虹铁爪只感到浑身发软,丹田下冷气直往上冒,冷汗从浑身毛孔向外沁,喉头发紧,不住后退,颤声嘶哑地轻叫:“白骨阴阳剑!……白……骨阴……阴阳……剑……”
“挺起你的脊梁做个英雄。”小姐轻叱。
店门口,流水行云将两锭黄金交给店家,歉然地道:“祸事因我而起,委实心中有愧。两锭黄金略表心意,赔偿贵店的损失。那四个喇嘛受伤不重,自会料理。五名大汉死了两个,其他三人不久后自会醒来,也会带了尸体起路,不劳挂心。千万不可报官,苦主绝不会连累你们。打扰了,再会。”
老少两入走向马匹。那儿,十二名大汉四面包围,却眼看他们的少局主如同中魔般精神崩溃而不克自拔。他们自己也被“白骨阴阳剑”五个字吓呆了,作了泥塑木雕的玩意,一个个脸无血色。
流水行云和白衣龙女排众而入,突然愣住了。
“你……你是炼……狱谷的……方……方姑娘?”飞虹铁爪仍在失神地叫。
流水行云摇头苦笑,低声向白衣龙女道:“孩子,我们快走。这位是飞虹铁爪杨少局主,大概开罪了炼狱谷的人,炼狱谷的女孩子,是不会主动生事的。”
“小姓方,名小娟,正是炼狱谷的人。”小姐向飞虹铁爪说。
飞虹铁爪如被雷击,砰一声坐倒在地。
第九章 九转玄丹
飞虹铁爪杨钧见了白骨阴阳剑,和绿衣少女在爪尖前移动的神奇身法,惊得浑身发软,冷汗直流。
绿衣少女承认了他的想像,惊得如被五雷轰顶,魂飞天外,“砰”一声坐倒在地,几乎屁滚尿流。
长安第一条好汉,西北镖局第一张王牌竟然被炼狱谷一个少女,吓得精神几乎崩溃,也到了肉体涣散的地步,说来委实令人难以置信,炼狱谷的恐怖名称,难道真有如此惊人的威力么?
早些年,武林中出了两个顶尖高手,一男一女,他们在江湖行道,不但功力奇高,而且为人喜怒无常,行事更趋于任性而乖张。兴之所至,是了不起的侠义英雄,情绪恶劣时,便成了人见人怕的恶魔。男的姓方名回,早期行道的绰号叫一笔勾魂,一支一尺八寸的奇形魁星笔,几乎成打尽天下无敌手。
女的姓董名双娥,人生得美丽超人,手下也出奇的辛辣泼野,她的剑是宝刃,叫做白骨阴阳剑,据传说,这把剑是本朝建国之前,曾经是小孤山下游马当水怪的妖剑,杀人无算,剑已通玄。
本朝初,助太祖打平天下的有三个奇人,一个是周颠,一是张景华,也叫铁冠子。另一个人便是张三丰,武当派的祖师爷。周颠,有姓无名,十四岁得狂疾,在江西建昌市面做叫化子,胡说八道,狂放古怪,人皆叫他周颠。
其实他却是一个已修至半仙之体的怪人。太祖征陈友谅,周颠随行,事先他已告诉太祖,平定陈友谅毫无困难,船队到了安庆,江风静止,船行困难,太祖有点泄气。周颠却要太祖下令派人上岸牵舟而进,说是将有大风助舟,果然不错,舟动风起,船队方能扬帆上航。
船近马当,马当山下水怪出现,千百头江豚滚滚而来,水怪即将出水施威,周颠已知大事不妙,便说水怪出现,这次平定陈友谅,将士折损必多。太祖心眼儿小,认为他妖言惑众动摇军心,将他绑起丢下江中。
其实,他早有打算,要独自下江诛妖,也藉机摆脱皇帝老爷的束缚纠缠。他在江流中和水妖决斗,不但斩了水妖,也夺得白骨阴阳剑,马当山下从此不再枉死水客。
他知道太祖的为人,知道这皇帝老爷不是好玩意,日后做太平天子,功臣们将被屠残灭尽,正好趁机会找借口逃亡。太祖船抵湖口,他赶上了,讨了朱元璋一顿饮食,表示今后不再在人间留连了,飘然辞去,隐入庐山不知所终。
朱元璋在鄱阳与陈友谅大战,失去了周颠,不但将士伤亡奇重,朱元璋本人也几乎丢了命,假使没有牙将韩成穿了朱元璋的衣服替死投水自杀,大明的历史可能要重写,皇帝将姓陈而不姓朱,国号称“汉”而不叫“明”了。
鄱阳大战,火光烛天,偌大的鄱阳湖,被双方数十万将士的鲜血使湖水尽赤,惨绝人寰。八十余万人在湖中混战,想想那时的光景便知死伤的概略情形了。
之后,周颠在天下间消失了。太祖怀念天下这个奇人,到处找他,也许想找他做官,也许想找他杀掉,可是杳无音讯,一再派使者至庐山寻访,使者皆空手而回。后来,太祖亲自撰写了一部“周颠仙传”记其事而流传后世。能劳驾皇帝老爷亲自替他写“传”,可知他的功劳委实不小。
这把白骨阴阳剑随周颠在世间失了踪,至少如何在百余年后出现,又如何落到董双娥手中,没有人知道内情。
董双娥仗这把神剑,横行天下所向无敌,她自己也取了一个难听的绰号,叫做魔剑阴煞,在她的白骨阴阳剑下,不知死了多少该死的与不该死的英雄好汉。
这一双男女,经过了相当长的时间交往,并肩行道,日久情生,终于结下白首之盟,定居在浙江天目山附近。
可是,变生不测,结不到两年,两人之间起了观念上的冲突。原来自从结婚之后,一笔勾魂认为应该不问世事,夫妻俩隐世林泉享受幸福的开端,坚决反对再在江湖上荡。尤其是他,杀孽过多,血腥满手,该是韬光养晦,修性终身的时候,也是将负起家庭重任,为儿女打算的时候了。但魔剑阴煞却不作此想,安居不久,便又故态复萌,不时到江湖行走,少不了伸手惹事招非。
一笔勾魂多次劝告无效,几次冲突之后,夫妻反脸,一气之下,跑到四川云阳白头山隐居,岂知这一来,反而不得平安,早年的仇家认为他落了单,机会来了,一年之内共来了十五批寻仇的高手,几乎旦夕有警,难以安枕。
也因此一来,一再刺激之下,他被激起了早年的豪情,也引发潜伏在心中慓悍桀骜的潜在天性,一怒之下,立即召集他早年的好友和部下,在白头山下山谷建了一座恐怖的地方,取名叫做“炼狱谷”,不但机关密布,也是处死入侵仇家曝尸示众的可怖地方,残忍的报复性风暴刮向江湖,炼狱谷的人成了江湖人人闻之丧胆的鬼地方,被押入谷的好汉,活着出来的人,如不是故意放出以示警江湖的朋友,绝不会有凭自己能力逃出的人,放出来的人,也是些面目全非,惨受折磨的怪物。因此,炼狱谷成了震撼武林的恐怖鬼域。
一笔勾魂自己,也改了绰号,叫做不归客,意思是说,他要走他自己的路子,不再做放下屠刀改邪归正了,自喻是人间行客,往来与江湖之间。
后来,他的妻子魔剑阴煞回到他的身边,他的条件是,炼狱谷的女孩子,如果不是被人所迫,不许主动生事。
他们有了儿女,一男一女,都成了家,在谷中享福,不到江湖走动。自从有了儿女之后,炼狱谷的人绝迹江湖,除非有人到谷中找麻烦,他们不再外出。
炼狱谷杀气渐消,谷中人不在江湖走动,似乎与江湖脱节,但可怖的往事仍在江湖流传,当年惨烈报复的骇人传闻,仍长流在江湖朋友的脑海中,难以磨灭。
这些年,谁也没有见过炼狱谷的子弟,白骨阴阳剑和魁星笔,渐渐被江湖晚辈淡忘了。
终于,白骨阴阳剑在这古老的长安出现了,持剑的人是个美貌绝尘寰的小姑娘,炼狱谷的人终于不甘寂寞,重新光临江湖了。
飞虹铁爪惹下了大祸,找上炼狱谷的女孩子递爪无礼了,糟了!西北镖局杨局主有家有业,即使敢和方小娟动手,或者出动所有高手大举进攻,也许有侥幸的可能,或许可以击毙主婢三少女,但日后炼狱谷可怖的惨烈报复,举目江湖,能保全西北镖局也许有,却毫无疑问将会血流成河,敢于担承的人太少太少了。
飞虹铁爪丧了胆,虚脱地叫:“方姑娘,在下有……有眼无珠,多……有有冒……冒犯……”
方小娟突然幽幽一叹,收了剑说:“炼狱谷的女孩子走江湖的宗旨,是人不犯我我不可犯人。你也太冒失了,生意人和气生财,何必如此嚣张?今后再不知检点,后果不问可知。你走吧,我不杀你,请记住,刚才那位小花子与他的两位同伴,贵局的人请高抬贵手,不然,本姑娘拿你是问。”
飞虹铁爪大喜,一跃而起,拾起铁爪系好,一躬到底说:“方姑娘手下留情,杨某心感大德,刚才得罪……”
“少局主请便,不送了。”方小娟含笑抢着答,而且不受礼,闪在一旁。
流水行云和白衣龙女并未走远,急转之下这变故令她们一怔,炼狱谷的姑娘并非传闻中的可怕哩!而且这位小娟不但风华绝代,更气度超人,柔和清丽的笑容,不像是个女英雄,轻易地放过了飞虹铁爪,这份度量委实难得。
“这是一个本性善良的小姑娘,炼狱谷有这位姑娘,江湖幸甚。”流水行云自言自语,不住点头。
飞虹铁爪还不知方小娟的用意何在,放他是真是假他弄不清,反正得赶快离开这儿逃命要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赶忙行礼告退,率了一群好汉,牵着坐骑奔出官道,方敢飞身上马如飞而遁,拼命鞭打坐骑,恨不得要马儿多长出四条腿。
方小娟主婢三人牵着坐骑而行,她看了白衣龙女一眼,含笑颔首,有意招呼,却又碍于有流水行云在旁,一个女孩子总不能主动向不相识的人搭讪,虽则流水行云的年纪已经不小了,总还是男人。
白衣龙女却极不友好地瞪视着方小娟,她听到方小娟警告飞虹铁爪,不可向文昌三人寻仇,想来必与文昌有交情,这丫头迷了心,她对文昌有好感,却不愿别的女人对文昌有好感。尤其是方小娟如此秀美,她更不愿意啦!幸而她对于炼狱谷的可怖声势,所以不敢发作,不然她定会上前质问方小娟和文昌之间的交情,甚至有反脸的可能哩!女人,真是奇怪。
方小娟却不知内情,她感到白衣龙女的目光极不友好,对她的善意颔首却报以凶狠的目光,令她并不计较,仍保持着明朗柔和的微笑,上马走了。
流水行云直至三位姑娘去远,方与白衣龙女牵坐骑上马,奔向府城。
方小娟主婢三人到了荐福寺,立即将消息传出了。在她们前后五里地,共有两批商客赶路,这些客商中,有炼狱谷的十余名无敌高手。全隐去本来面目,暗中负责保证小姐的重责,实力十分雄厚。
府城中,两群客商开始分散,暗中访寻文昌三人的行踪,布下天罗地网。
文昌和黑铁塔却不在府城,他们仍在南门外逗留,而且便向南走,经过大兴善寺,走向樊川。他们不走大路,抄官道右方小径信步而行。他们在等待,等待天黑光临入城与小花子会合。
冰雪溶解了,小径上不太好走,原野中,小麦快露出头了,埋在雪中越冬,当积雪溶解后,小麦将以旺盛的精力尽快的生长。除了麦田之外,田间有一些小丘和地隙出现其间,凋林零星罗棋布,却看不到人踪,远处土围子传来三两声狗吠,打破四周的沉寂。
已经未牌正,他们在一座树林中睡了一觉然后信步而行,小径已经不见了。
忽地,文昌摇头一看,“咦”了一声说:“怪!明明看到身后有人,怎么一无所见?”
黑铁塔环顾一周,说:“兄弟,你大概见了鬼,原野寂静,那儿来的人?”
“真的,我的眼角忽见有一个灰色的人影,扭头的刹那间却又消失了,不是见鬼,也非眼花。”文昌沉重地说。
“管他娘!即使有人,又能怎样?原野茫茫,打不赢咱们同样可以溜之大吉。咦!前面真有人。”黑铁塔低声叫,用手向前一指。
他们正站在一度凋林边缘,前面约里余有一排绵长的枣林,从东南伸延至西北,紧紧接着他们站立的凋林。果然不错,正前面枣林边缘,缓缓地出现一个穿老羊皮外袄的人影。相距不远,倒还看得真切。
有人并不足怪,但那人身上带了刀,只要看第一眼,便知是一个轮任放风的人,因为那人半掩在树后,借树隐身,向四周用目光搜视。
文昌和黑铁塔皆掩在树后,所以未被对方发觉。文昌注视片刻,说:“走!咱们去瞧瞧,有人在那儿为非作歹。”
“走!由右面沿树掩近。”黑铁塔答。
他们向右后方慢慢地退走,不久便进了枣林。枣林不太阔,后面是一道山沟,严格地说来,不算是沟,而是一道地隙裂缝。宽约三五丈,风化了的断地层形成齿牙交错的陡壁,有些陡壁是黄褐色,有些却是鲜明的黄土,那是垮塌不变了断层,深也有三四丈,潮湿而泥泞,看样子,可能早已久了的一条河沟,只是还没有水而已。
他们不想在下面走,但枣林尖刺群生,在内行走不易,只好沿林缘急走。林缘参差,他们的路线已不可能是直的,走了半里地,到了枣林最突出之处,便借树掩身向前看去,穿皮袄的人早已不见了。
而三里外更远处地平线上,十余匹健马正落荒急驰,向东狂奔,马上的人不易看清,渐渐去远。
“他们走了,我们不该绕道。”黑铁塔慢慢地说。
“且上前瞧瞧,看他们为何在这人畜不到的地方逗留,也许会留下些什么哩!”文昌接口。
“走!”黑铁塔叫,撒腿便跑。
还没有到先前发现人影之处,便感到血腥触鼻。黑铁塔像一条发现的鹰犬,脚下加快大叫道:“狗娘养的!他们在这儿杀人。”
文昌的轻功高明得多,吸入一口气向前急射,挫低身躯钻入林中,循血腥愈来愈快的方向急掠。
两人到了土丘旁,倒抽一口气,呆立在上面,只感到毛骨悚然。
下面靴痕杂乱,对面直削如被刀切的泥壁上,挂着八具鲜血仍在淋淋的赤裸尸首,手脚被人用坚硬的枣枝钉牢在土壁上,离地高约一尺,惨状令人不忍卒睹。
尸骨上端,有人用刀剑划了八个大字:“叛逆者戒,不许收尸。”
之外,没有再留下任何标记,也没有具名,留字的人似乎知道必定有人会发现尸骨似的,所以留言示警。
八具尸骨,处死的方法各有不同,砍开脑袋,挖掉双目及鼻唇,破胸、剖腹、裂肢……而手脚上的枣木大钉,已足以致人于死了,何必再加折剖?凶手太过残忍了。壁根下的鲜血仍未完全凝固,尸骨上的鲜血仍不断地向下淌。触目惊心,偌冷的天血仍未凝,可知凶手行凶的时刻为时甚短,乃是刚才发生的事。
黑铁塔虎目圆睁,切齿道:“杀人不过头点地,这些杀人凶手太狠了。狗娘养的东西,假使让我撞上便好了。”
文昌一面找路往下走,一面问:“大哥,可看出是什么人下的手?”
“看留字的口气,可能是黑道人所为。”黑铁塔答。
“快!看看是否还可以挽救。”
已用不着他们费心了,八具尸骨的脑袋垂得低低地,显然已全部死去。文昌伸手向脑腹为完整的尸骨探索,一面探一面摇头,探到第五具,突然大叫道:“这人还有一口气在。大哥,放他下来。”
黑铁塔功行指尖,奋起神力分别拔出四支枣木大钉,由文昌将人扶着,放在地下躺平。
文昌取出针盒,在内关、间使、曲泽三处穴道连下三针,上受百会,下拍大椎,再推拿气海,一面说:“也许可在这人的口中问出一些端倪,咱们既然管了这闲事,任何危险吓不倒我们。”
这具尸体双目已被摧残,眼珠吊在眶外十分唬人,鼻子嘴唇全挨了刀,只留一丝皮肉吊住,小腹上被割了一刀,五脏外挤,但仅伤皮肉,内脏并未被毁坏,下手的人手法极为高明。
片刻,尸体竟然吁出一口气,活了。
“老兄,你被谁所伤,贵姓大名?”文昌在尸首耳边沉喝。
尸骨的呼吸逐渐加强,牙关开始动了。嘴唇虽割掉,口腔并未伤。久久,突然用不易听清的声音说:“金……夺……银刀……唐河……逸客骆……”话未完,脑袋一歪,断了气。
文昌摇头道:“枉费心力,无法回天。”
黑铁塔张口结舌,说:“我料错了,不是黑道恶寇所为。
“金夺银刀是谁?”文昌抬头问。
“金夺银刀是无尽谷主秋痕的左右手,叫凌光祖,为人义薄云天,是个了不起的武林英雄。唐河逸客骆长城,是枣阳唐河东岸的名武师,侠名满湖广。两人都是白道英雄,咦?怎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惨无人道的事?”
“哼!无尽谷主就不是个好东西。”文昌悻悻地接口。
“兄弟,不可乱说。”黑铁塔反对文昌的说法。他脑筋直率,以前文昌会对小化子说过二主同流合污暗中勾结的事,但他并不以为然。
“事实摆在眼前,临死的人不会说谎的。”文昌答。
“我仍然怀疑。怪!这两人到底是谁下的手?”
忽地,上面传来直震耳膜的声音:“如海,先把人加以掩埋,人死入土为安。”
只闻声不见人,人足然在土岸上。黑铁塔一怔,向上叫:“是姑娘么?”
“蠢材!还要问?”上面的人叫,不见人影。
黑铁塔拉住正欲向上纵的文昌,低声说:“那是我姑姑,佛名叫明因,她老人家来了。”
文昌向左沿土崖走,在不远处找到一个破败的窟洞,原来这一带早年有人居住,利用崖壁建了窰洞居住,年代已久,窰洞已塌大半,成了狐鼠之穴。
两人将尸骨拖入破窰中,再用枣木枝弄垮上端的土壁,轰隆隆倒塌声中,破窰闭死了。
两人纵上崖顶。文昌怔住了,脸色一变,吃了一惊。
那儿并肩站着两个老尼姑,一高一稍矮。左面上首稍高的老尼姑,手执拂尘,握着一个长布包,正向文昌微笑。
文昌一看尼姑的灰白衲,和她的拂尘和长布包,便知布包的是长剑,正是在府城中时隐时现紧钉不舍,被疑为千面师太的怪尼姑,不由他一惊。
他想跑,老尼姑却向他点着拂尘叫:“娃娃,过来,你想跑绝对跑不了。”
文昌一听口音,暗叫完了,果然是千面师太,大概跑不掉,附近可以藏身溜脱的地方还在三里外,怎跑得掉?硬着头皮跟着黑铁塔走近,乘黑铁塔向另一老尼姑行礼,运功让身冷冷地道:“你定是千面师太。”
“贫尼并未否认。”千面师太微笑着答。
“咱们还不知鹿死谁手,我蔡文昌并不怕你。”
“嘻嘻!贫尼不要你怕。”
文昌从臂套中撤下小剑,光华闪闪,立下门户叫:“先接你几招,再用暗器击你。”
黑铁塔脸色一变,向明因师大叫:“姑姑,你认识千面师太?娃儿要和蔡兄弟联手斗她一斗,她没有什么了不起。”
“不可无礼,去见过千面师太前辈。”明因师太含笑说。
“不!这老尼……她老找蔡兄弟的麻烦,不理她。”黑铁塔叫,嗓门够大。
千面师太却向明因师太颔首会意地一笑,说:“道友请带令侄离开。”
文昌乘千面师太扭头说话的之间,抓住机会扭头便跑,飞跃下沟,沿沟向东北展开轻功狂奔,去如劲弓离弦,耳听黑铁塔在大吼:“不!不!我不回去,我要与那浪得虚名的千面……”
“你敢?你造反?爬下!”明因师太喝道。
不要为黑铁塔担心,黑铁塔早已告诉文昌他的家庭状况,明因师太不但是他的姑姑,也是他的师父,对他十分喜爱,不会对他怎样。
文昌全力逃走,明知不是千面师太的敌手,不逃才是傻瓜。狂奔了两里地,土沟将尽,眼前出现了已抽苞芽的丛林,相距不足半里地看样子定可脱身了。他扭头瞧,身后已不见了千面师太的踪影。
他仍不敢大意,全力向矮林方向狂奔,距林缘还有五六丈,方放缓脚程,吐出一口长气,自语道:“这老尼姑阴魂不散紧缠不休,麻烦得紧……”
声未落,林中灰影倏现,千面师太的语音入耳。
“才来么?累贫尼久等了。”
文昌大吃一惊,暗骂自己该死。山沟弯弯曲曲,像是钻鼠洞,又看不见顶上的景物,对方仅可以直路在前面等待,等于堵住了洞口,真是昏了头,为何不早些儿上沟顶逃走?这时已经后悔无及,除了放手一拼之外,别无他途。
他拔出小剑,左手也扣了三枚银羽箭,止步冷笑道:“不是你就是我,咱们生死一决。”
千面师太若无其事地走近,说:“你这把小剑很好,你难道是虬髯客的门人?”
“废话!蔡某从未拜师受艺。”文昌冷冷答。
千面师太笑容更浓,接着问:“你这把剑,叫做‘幻电’,在雷雨交加中施用,可发出三尺光华,挥舞时如同电光连闪,无坚不摧。剑身乃是洪荒异兽雷龙的巨齿所造,比神剑鱼肠有过之而无不及。此剑原说被一名丹士遗留在王屋山中,而被虬髯客吴信在偶然中得到,他却不知小剑的神异宝贵,会经用来当暗器使用,几乎丢了。你如果不是虬髯客的弟子,怎会有这把幻电小剑?”
提起小剑,勾起了文昌的可怖回忆,江畔的老怪人那一掌一脚,几乎令他沉尸黑龙潭喂王八。他哼了一声,冷冷地道:“在下不知虬髯客是谁,这把剑是一个老不死交给我的,要我把这剑替他找玉髓龙角芝救命,我替他找到了,他得救了,却要我的命,幸而我在千钧一发中落水逃得性命,哼!你们这些浪得虚名的武林前辈全不是好东西。”
“哎!怪不得那家伙仍然活着,非我人妖又有麻烦了。”
文昌心中一动,想到小花子方小山告诉他的武林密闻,曾经说过非我人妖会用奇毒折磨虬髯客的事。他想:“喂!那老怪人不是有满脸虬髯么?定然是他,这老狗可恶。”
他一面想,一面留意退路,道:“千面师太,不必废话了,你为何不上。”
他知道暗器不易奏效,从长乐门外那一飞刀便可看出千面师太确是艺臻化镜,暗器不易近身,如无一掌必中的把握,他不愿浪费暗器。
千面师太一声轻笑,扬拂踏进叫:“小辈,抖出你的绝学来,接招!”
文昌心虚,在武林十三名绝顶高手之前,他一个初出道的小猫?如果说不怕,未免欺人自欺,他运功护身,六合如一,开始八方游走,在拂影外飘掠避招,在三照面之前,他根本没有接招反击的勇气和准备。
拂上传来的暗劲潜流,迫得他气血欲散,呼吸困难,但见四面八方全是拂影闪动,想脱身已是力不从心,他似乎已被天罗地网困住,躲不胜躲,刚避过一拂,另一拂又接踵而来,除了拼命躲闪之外,毫无办法自救。他手中的小剑派不上用场,跟不上对方的快速狂攻招式,刚伸剑接招,但对方的招式已变,从另一方向攻到了。
在拂影飞腾中,响起对方冷冷地叱喝:“蠢材!接招化招,乃是下乘之着,不是被人牵着鼻子走。你忘了抢制先机四字?敌动我招已变,必须找机会抢攻,光挨打怎成?”
文昌冷汗直流,闪避已是不易,如何能进招?见鬼!但他聪明绝顶,突然醒悟,一声叱喝,小剑连划三道光环,大旋身向侧一闪,引诱追袭的拂招跟来。
果然,拂尘风吼雷鸣,截住他的旋转方向,劈面抽到,他却在身形倏动之际,半途迅疾折向,不理会截来的拂影,拂尘自然落空,他却到了另一面,幻雷小剑飞旋而出,抢到机会了,猛攻千面师太的左肋。
“这才像话。”千面师太高声地叫,急攻五招。
文昌心中大定,他不再被动挨打了,一面用幻雷剑主动找拂尘,一面抓机会猱身追进,在对方三招狂攻下,他竟然可以回敬一招了。
同时,他已看出千面师太的拂尘不敢碰他的小剑,而且袭来的如山暗劲,还无法攻散他的护身气及气功。因此,他的胆气也壮了些,不再心虚得畏首畏尾了。
再换了五次照面,千面师太的语音直薄耳膜:“小心了,掏出你的真才实学,打!”
喝声中,拂尘不见了,换了一双大袖,袖口双手不住吞吐,双方距离拉近,几乎贴身相搏了。
文昌吃了一惊,贴身相搏,最为危险,对方竟然收了拂尘徒手相搏,显然胜算在握,手和衣袖也必定比拂尘更厉害,不然怎敢用徒手搏他的幻雷剑?近身相搏,短兵刃占尽上风,险之又险,老尼姑太瞧不起人了。他心中又惊又怒,一声长啸,迫进连挥五剑。
第五剑出手,“噗”一声响,手腕被突如其来的一掌拍中,他感到整个右手如中电击,麻木不仁。
另一只大袖,已经从胸膛拍入了。
“呔!”他大吼,左手全力斜推而出,双掌凶猛地左右齐飞,奋不顾身打个两败俱伤。
“啪”一声响,掌接袖实,巨大无比的凶猛劲道,震得他左手麻木,身不由己,飞退丈外,飞起的两脚自然落空。
灰影迎面迫到,如影附形,喝声入耳:“那儿走?”
他两手活动不便,仍死死抓住幻电剑,但左手指缝中的三支银羽箭,已经碎折掉落地面,老尼姑的神劲可怕极了。
求生的本能支持着他,立即顺势便倒,用上了高手不屑用的“懒驴打滚”身法,滚出丈外。
不等他站起,灰影又到。他大吼一声,双腿盘、勾、踢、踹、拔、扫,全用上了,脊背着地,奋起全力贴地狂攻。
可惜!他差得太远,在地上盘了两圈,“啪”一声暴响,右小腿外侧挨了一掌,接着脚踩被人抓住,耳听一声“起!”身躯便腾空飞起,被人拉起抛出三丈外,“砰”一声跌了个昏天黑地,幻剑小剑脱了手。
还没等他挣扎,两个指头已制住了他璿玑穴,接着身躯被提起,抓住腰带提入矮林中。
千面师太将他搁在一株树根下,上身倚在树干上,手掂幻电剑,站在他面前冷冷地说:“你这小贼还跑得了?有你受的了。”
文昌绝望了,但宁死不服气,切齿地道:“不要脸!咱们无仇无怨你苦苦追踪所为何来?”
“你不否认你做贼吧?”
“不错,在下从没想到否认。”
“你不否认你是淫贼吧?”
“闭嘴!你放屁!”
“哼!你倒是骨头硬,不给些苦头给你吃,你不会承认的。”千面师太,顺手将剑插在树上,蹲下身子,厉声又道:“给你两条路,任你选择。”
“在下耳朵没聋,鬼叫什么?”文昌也大声回答。
“其一,你继续强硬否认你的罪行,自寻死路,准备受刑,其二,随贫尼走江湖服弟子礼。”
“哼,向你这种浪得虚名的怪物服弟子礼?你做梦!”
“你不怕死?”
“在下怕死,但却不愿耻辱地活着。”
“贫尼侠名满天下,随我行道是你的光荣,怎地说是耻辱?”
“哼!你的侠名和无尽谷主一般,欺世盗名而已,你既然自认侠义,为何要收我这强盗淫贼做弟子?显然没安好心。你的侠名在我心中,比死狗差不了多少。”
“看来你准备受刑而死了。”
文昌心中一动,突然说:“不!在下愿随你走江湖服弟子礼。”
千面师太一啊,“啪”一声抽了他一耳光,厉声说:“你突然改变态度,是何居心?”
文昌口中血出,却哈哈大笑道:“让你猜中了,我要找机会杀你。”
千面师太微微一笑,一把抓起他按在地上说:“浪费口舌,太不值得,先废了你再说。”
“叭”一声响,她一掌拍开了所制的穴道。文昌手上的麻木感已经消失,穴道被解,本来不能立即活动,但他的气极气功乃是玄门绝学,修为精纯,竟然不受影响,立即全力一掌拍出。
可是棋差一着,缚手缚脚,手一动便被制住了。千面师太“咦”了一声,双手立即齐动,指掌并施,向他浑身重要经脉下手,拍点扣弹拿捏揉敲,一阵凶猛的播弄,令他感到浑身骨骼像被拆散着,经脉弛后而张,伸缩不定,筋络像被拔出绞扭,痛苦难当。
没有机会让他反抗,虽则穴道并未被制,千面师太不仅下手极快,而且沉重,且有一阵阵时冷时热的奇异暗劲,迫向他的身躯内外,没有他挣扎的余地,痛彻心脾的感觉,也令他浑身脱力。
在痛苦中,他想起那次漂浮在黑龙潭的情景,怪老人那一掌令他浑身发冷而麻木,他是用练气功度过难关的。他心中仍然清醒,强忍痛处,吸入一口气,开始运功相抗。
真气紧而后散,散而又紧,在令人难忍的打击下,他不灰心,一再努力凝聚真气,经过十余次的失败,他成功了,真气开始运行,向刚被打击的经穴运去,果然减去了不少痛苦。
在痛苦中,他敛神内视,却没有看到千面师太额上出现了汗珠,她的体外雾气蒸腾。
同时,他运真气相抗,无加细想,竟未发觉千面师太指掌打击的方位,是按经脉的走向拍击的。他竟未想到,假使对方仅是随意拍击令他痛苦,岂会有条不紊?他的真气又怎能运经被打击的地带?只消东一指西一掌,真气不散才有鬼,任何绝顶高手,也无法使真气在极短的刹那在各处追南逐北应付打击。
他忍受下来了,在玄极气功的疏导下,痛苦渐减,但仍然虚弱无法反抗,正待行功聚力作全力一击,耳中又听到一声“咦!”更重更深的打击又再次光临。
他忍受不了,呻吟了一声,行将昏厥,忽地,气血二门被按上两只乍寒乍热的手,一般尚可忍受的奇异劲流注入经脉之中,喝声入耳:“全力行功,打通任督。”
他灵台一清,神智一震。不久,他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气机蓬勃,玄极真气开始循二脉上升运行。得到外力的催引,事半功倍,不久,脑中嗡然一震,之后便万籁俱寂,丹田一股热流冲开了尾闾,沿督脉升至玉枕,感到有一种奇异的震撼力令浑身如中电触,一震再震,三震之后,热流下降,进入两脉之交,方回降丹田。
之后,他进入恍惚杳冥之境,物我两忘,已不知身在何处,只全力以神卸气,对身外物无以兼顾了。
不知经过了多久,也记不清真气循环了多少周天,反正已到了灵台清明,先天真气平静地在体内流转,生生不息,而且浑身似乎暖洋洋精力充沛。
他有能力反抗了,但他不再反抗,他知道千面师太正以本身数十载的精纯修为替他打通任督二脉,但他仍不明白,千面师太为何要对他一个陌生人给与如此厚重的恩施?真是不可思议。
他正在揣摸其中缘故,耳中又响起千面师太的吆喝:“你任督已通,但仍不足以行道江湖。站起来!我教你一些保命防身及进击的基本功夫。”
他不站起,拜倒在地说:“晚辈诚心感谢老前辈的成全大德,但……”
“别废话!”
“晚辈无状,必须叩问老前辈为何……”
“你听着,贫尼横行江湖近一甲子,亦正亦邪,毁誉参半,但我不在乎。今后,贫尼将南下普陀清修,与武林绝缘,退出江湖,遗憾的是,直至目下为止,贫尼尚未找到一个有根基的而天资超人的人传予绝学,深为以憾,你,在华山潼关道上,便被我发现了,直至那夜你与银剑孤星的爪牙生死相决,我仍未发现你的过人天赋。黑旗令主夜袭杜氏庭园,我也赶到那儿坐山观虎斗,你与非我人妖在室中的情景,尽入我目,贫尼终于发现你正是我要找的人,非我人妖虽坏得无可救药,但眼界极高,假使他与你有肌肤之亲,你如果是不堪造就的材料,他也不会让你离开替他在江湖做暗棋。之后,你的一举一动,皆在贫尼监视之下,深令贫尼满意。而且贫尼南海之行,行期已刻不容缓,急需寻到传人免致绝学失传。可是,你我已无缘分,你的奇异气功乃是邪门外道。贫尼虽则失望,仍愿助你打通生死玄关再上一层楼。贫尼已放弃授徒之念,以半日光阴传你一些防身小技,也算是贫尼一点心意。今后,贫尼在普陀苦修,不可透露贫尼的行踪。如非有关生死大难之事,不可至普陀打扰贫尼的清修。站起来,你必须好好留心领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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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花子方小山从林曲小酌村店溜走,直奔府城东南郊外藏身,二更天,他开始越墙而入,走向鼓楼。
三更初,夜市徐散,他夹在人潮中,沿东大街扑奔鼓楼。距鼓楼还有半里地,忽地,右面一条小街上踱出三名穿皮袍的中年人,走近后突然掀起皮帽,躬身行礼,状极恭敬。中间那人团团脸,一团和气,含笑发话道:“奉主母手谕,请公子随属下……”
小花子往左退,撇着嘴抢着说:“不!半年后我会自己回家。”
身后,是另三个从左街出来的人,一个说:“少爷,主母心情不太好,盼望极殷……”
小花子扭头便跑,跑不了三五步,突然站住怪叫道:“你要找麻烦,我骂你。”
那是三个同样穿着的人,中间那人年纪大些,约六十上下,三绺长须已现灰影,一双虎目闪闪生光,国字脸膛,狮鼻海口,不怒而威,但笑容十分开朗,背着手说:“少公子,怎么?要骂你的彭叔?呵呵!小捣蛋,年来没听你骂我的声音了。小少爷,你不知我是如何的惦念你哪!我真想听听你那泼野的叫骂声,但这是大街之上,回去再骂好不好?”
小花子低下了头,仍噘着嘴说:“彭叔叔,不要追我,半年后我会自己回去。”
彭叔摇摇头,道:“你爷爷身在谷中,但你在江湖的举动瞒不了他老人家。他老人家认为你太野,到处惹事生非,恐怕有危险。这次你在府城惹上了西北镖局,黑旗令主可能要大发雷霆。而且,你姐姐正在等老妖僧碧眼青狮,你再闹下去,必定惹事,所以奉他老人家的钧谕,必须请你立即启程返回云阳。”
“不!我有我的事,各行其事,互不干扰。”小花子答。
“小少爷,你的事正是要再闹西北镖局,碧眼青狮是杨虎的师父,你再闹,必定干扰令姐的大计哩!”
“要不!我帮姐姐一手。”
“不!那会打草惊蛇,你姐姐不会肯。”
“少管我的事,彭叔叔。”小花子暴躁叫。
彭叔态度坚决,说:“老人家曾交代过,小少爷如果不听……”
“你想怎样!”小花子抢着叫,向左方缓移。
“强制返回。”彭叔沉着答。
小花子身形疾闪,要从包围中冲出。
彭叔大袖一拂,大手伸出袖口朗食中二指点出,说:“用一颗养神丹给小少爷吞下,走!”
小花子只感到右肩夹骨上凤凰入洞穴一麻,浑身脱力,跌入一名大汉怀中,狂声叫道:“不要,不要养神丹,不……”
另一大汉已走近捏住他的牙关,将一颗丹丸塞入他口中,不由他不吃,伸指一点一送,丹丸便滑下咽喉。彭叔却呵呵一笑,道:“如果不用养神丹,半路上你会捣蛋溜开怎成?三天吃一颗,你不仅安静,还对你练功有益。走!”
一群人挟着小花子走了,奔向药门一间客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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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铁塔被明因师太擒住,带回府城,真巧两人刚在东市走了一圈,在大街劈面遇上了。
大汉半挟半挽着小花子,小花子渐渐陷入睡眠状态。衣着褴褛的小花子夹在一群穿皮袍的人群中,确是够岔眼。黑铁塔走在明因师太的右侧后,正在打主意溜走,虎目东张西望,留意溜走的路线。
这晚上市面气氛有点不太正常。平时,大兴善寺的喇嘛僧,在入黑关城门之前,除了有事必须逗留在各处寺院或者王府内庙留宿的人外,都按时返回大兴善寺。但今晚不同,街上不时可以发现三五成群的红衣喇嘛,目光炯炯四处巡走。
明因师太一面走,一面低声说:“你用不着打主意溜走去找你的兄弟了,也许千面师太已带着人远离府城一二百里啦!”
黑铁塔从三个红衣喇嘛的空隙中,看到了后面的小花子,吃了一惊,天!精灵古怪的小花子,怎么落在对头手中了?大事不妙。
他是个直性人,不怕生事,一声大吼,火速抢出叫道:“小花子,你怎……”
他不客气,大手一伸,拨开喇嘛抢入,声势汹汹。
三个喇嘛不是善类,怎肯让他撒野从中间冲过?中间大喇嘛一声不吭,巨手疾伸,猛抓黑铁塔的腕脉,同时冲进,撞上了。
黑铁塔了得,发觉不对立起反应,沉肘翻掌反手便勾,两只大手扣实了。
“砰”一声响,双方也在同一瞬间接实,两人同时“咦”了一声,双手分开,大喇嘛退了三步,黑铁塔只退一步便站稳了。大喇嘛凶睛怒突,怪叫道:“大个儿,你王八蛋掉了魂?你……”
“贼和尚,你他妈的找麻烦?”黑铁塔抢着叫,声如打雷。
大喇嘛身材魁梧,黑铁塔像个巨人,两人碰了一肩搭了一手,双方都反应够快,也都深怀戒心,所以一触即分全都破口大骂。
明因师太赶忙上前,叱道:“如海,你又闹事?”
彭叔已听出黑铁塔在叫小花子,当然也知道是小花子两位朋友之一,挥手令同伴带人先走,率领两名大汉迎上,先袖手旁观。
明因师太出声已晚,黑铁塔已和大喇嘛动上了手,拳掌风雷俱发,像在拼命。黑铁塔以为小花子在大喇嘛的同伴手中了,手下岂会留情?抢入连攻三掌五拳,势如疯虎。
街心人群大乱,怪叫声此起彼落。
另一喇嘛三声大吼,截住了明因师太,立掌当胸作势拍出,喝道:“老尼姑,你也算上。”声落,反掌当胸拍去。
明因师太冷笑一声,念声“我佛慈悲!”抬手一拂,“啪”一声脆响,掌背拂中大喇嘛的脊骨。
“哎……”大喇嘛狂叫一声,左手捧住右腕,踉跄后退,额上青筋跳动,双目睁得大大地,如见鬼魅。明因师太站在那儿,用冷冰冰的语音说:“孽障!聊施薄惩,以示儆戒,可免尔日后杀身之祸。”
彭叔淡淡一笑,低声向同伴说:“有明因师太在,用不着咱们担心了,走!”
三人往人群中一钻,走了。
黑铁塔一阵狂攻,将和他相撞的大喇嘛迫退了丈余,另一喇嘛立即加入,三人缠上了。
人群大乱,明因师太感到不对劝,抢入叫:“停手!大街之上……”
她到了一名喇嘛背后,喇嘛一声大喝,大旋身掌斜挥,一面叫:“毙了你……啊……”
明因师太不动声色,等大掌削到,突然伸掌切出,迎住对方的掌缘,大喇嘛掌骨立碎。同一瞬间,她向前挥袖,“啪”一声暴响,大喇嘛应掌而飞,迎面跌出丈外,在地上呻吟挣扎。
似乎在同一瞬间,黑铁塔抢入另一名喇嘛怀中。“砰啪啪!”三声暴响,大喇嘛击中黑铁塔一拳两掌,掌中肩拳着胸。
可是黑铁塔勾住了喇嘛的左肩,三记打击由于相距过近,力道未能全部发挥,黑铁塔挨得起。
“砰!”黑铁塔回敬了一拳击中喇嘛的小腹脐眼,再两声“噗噗!”喇嘛左右颊挨了两记重拳。“嗯”了一声,摇摇晃晃向后倒,口中血水往外流。
黑铁塔一声虎吼,飞起一腿,把大喇嘛踢翻,扭头向人群中急冲,要找小花子的踪迹,趁机会摆脱明因师太,溜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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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期间文昌在灞桥恭送千面师太东行。千面师太对他说:“你有野心,却又不全力以赴,我感到你这人有点怪,也似乎缺乏称霸武林的信心和勇气。”
“晚辈并不想称霸武林。”文昌诚恳地答。
“你的神奇气功白练了。你很聪明,可惜不能领袖武林。”
“老前辈明鉴,练武不在于称霸武林,该做的事多着哩!”
千面师太不住点头,道:“不错,该做的事多着哩!但愿你好自为之。不管你日后做什么,别忘了,不伤天害理,可以对天地鬼神,必将无畏无惧,事无不成。我不反对你以真面示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行道江湖,但记住我的话,总有一天你会用得着化装易容术的。你该去了。千里搭长棚,终有尽日,好自为之。”
文昌长揖到地,说:“老前辈珍重,晚辈不送了。”
千面师太大袖一挥,流光逸云似的向前疾射,隐没在夜幕之中,冉冉而逝。
文昌直待千面师太的身影消失许久,方转身奔向府城。这条路他已经不陌生,距三更整还有一个半时辰,用不着赶路,他仅用略快于常人步行的速度大踏步急走。
正走间,后面响起身袂飘风之声,没有雪光夜黑如墨,但他的目力超人,在三丈内仍可辨物。
来人已到了身后,是三名身材雄壮,胁下挂着包裹的劲装大汉,背上插了长剑,正用轻功赶路。
直等到来人已到了身侧,方扭头瞥了一眼。
在扭头的刹那间,眼角清楚地看到三人身后有人影紧盯不舍,便猛地轻些儿。怪!确有人影,在三人的身后不足五丈,但却向路旁一闪,鬼魅似的消失在树林中。
“咦!”他发出一声轻呼,那人影身法好快,他只见到一个模糊的影子,长袍飘飘,之外无法分辨。
原来三个劲装大汉最左一人,向路旁掠出,口中说道:“等我,我方便方便。”
另两人站住了,在路旁中等候。文昌往前走,心说:“怪!跟踪的人,难道连人方便也算准了?这个人好厉害,可是仍难逃出我的眼下。”
他走他的路,后面三个家伙都在路旁拉开裤子小便,并排儿小解。
他走了十余步,再扭头一看,心中一惊。
三大汉一面小便一面低声说话,包裹已挪至身后。就在他们扭头回望的刹那间,一个黑影奇怪的身法在路右掠出,毫无声息,像个无形质的幽灵,眨眼间欺近三大汉的身后,随即向后掠,重新隐入出来的地方。
他目力奇佳,已看出这黑影绝非刚才所看到的穿长袍的跟踪人影,他想:“喝!今晚这条官道龙腾虎跃哩!”
蓦地,中间的包裹散了“噗噗扑”!衣衫杂物下堕,原来包裹已被割破了。左首大汉一惊”叫:“大哥……你……糟!三弟……咱们……”
右首大汉一声长啸,追踪黑影入林。左首大汉一把扶住中间大汉,怒叫道:“王八蛋,灵台穴被制死……”叫声中放了人,追踪三弟去了。中间大汉身躯一晃,突然砰然倒地。
三弟机警绝伦,追踪黑影入林,向黑影发射三支暗器,一面大喝:“朋友留下啦!你好大的狗胆,着!”
黑影将夺来的一个小布卷塞入怀中,闪在一株巨树后,三枚暗器落空,大喝道:“你也接我一手。”
文昌听声音有点厮熟,心中一惊。这人的声音,得他从遥远的梦境中突然清醒过来,遥远的记忆拉回现实了,黑龙潭旁的情景一道闪光在脑海中突然映现,他向路旁一闪,幽灵似的消失了。
三弟追黑影时的响声,引来在后面半里地的四个大汉,狂风似的赶来增援,赶上了。
黑影避过三枚暗器,在树后扔出两把飞刀从另一面抢出,拔剑大吼道:“留下万儿,为何向咱们兄弟下手暗算?”
黑影两飞刀落空,人已闪到另一株树后隐身。树林并不密,不易藏身,被盯上后不易将人甩掉,只好拼命,一声长啸从侧方扑出,手中一把龙首短杖风雷俱发,抢到连发三杖。
“铮!铮铮!”三弟挥剑便接,火星飞溅。
另一名大汉到了,挺剑扑上大吼道:“是这可恶的老狗,缠住他。”
“大哥怎样了?”三弟一面攻招一面问。
“恐怕完了,宝物已失。”大汉答,抢上从旁夹攻。
三人在林中舍命忘死狠拼,逐渐向林中移。官道上,吼声传到,后到的四名大汉抢入林中,最先一人叫:“红货怎样了?”
“已被吴老狗劫了,快上!”三弟大声叫。
吴老狗直等四名后到的人行将冲到,方哈哈狂笑道:“谢谢诸位相送!哈哈!后会有期。”
声落人已撤出圈子,去势如电,向北冉冉而逝。
文昌在左近隐身相后,急起从另一侧狂追。他清晰地看到右前方先前曾经出现穿长袍黑影。也在追踪吴老狗,身法奇快,而且声息毫无,他想:“这人不知是不是吴老狗的党羽,我得小心了。”
后面,六名大汉追了里余,轻功相差很远,口中不住大骂,声音渐渐消逝,不知追向何处去了。
吴老狗摆脱了追来的六大汉,向西一折,越野而走,不久便看到前面出现了灯光,急向灯光掠去。他却不知身后有人,竟然毫无所觉地飞掠。
文昌目下的功力大非往昔可比,目力也超尘拔俗,可是,他却无法钉牢穿长袍的黑影。穿长袍黑影在吴老狗后面十余丈,他也在穿长袍黑影后十余丈反钉。可是对方时隐时现,无从捉摸,刹时不见,又突然重现,像鬼魅幻形,轻功已臻化境,令他愈追愈心惊。
向西,正是府城方向。文昌已有计较,放胆追。
不久前面出现一座土岗,果林密布。岗南,有一座土围子,不大,宽广不到二十丈,两丈高的寨墙门楼上,悬了一盏红色的灯笼,迎风摇曳。看光景,便知是大户人家的宅第,是只有三五间大宅的私有土寨,而非村落。
吴老狗奔至寨门口,吹了一声口哨。门楼上的红色灯笼突然熄灭,暗影中有人轻喝道:“得手了么?”
吴老狗飘入没有寨门的破败寨口,一面低答:“到手了,只问阁下是否也带来了宝物。”
这是一座宽大的古寨,寨口门是被人打破的,里面亭台处,假山园林修得十分整齐。中间是三栋崇楼,画栋雕梁十分宏伟。可是灯光全无,空阒无人。
门楼上飘下一个瘦小的黑影,点着一根山藤杖,领先踏上台阶。吴老狗在侧后方大踏步跟上,一面问:“你把这栋封氏别馆的人全毙了?”
瘦小黑影啊了一声道:“封老狗冬天不在这儿住,在城里,这儿只有十来个健仆,用得着毙?你把我鬼影子孙明看成了杀人魔王了?”
“哈哈!你鬼影子竟然大慈大悲了,奇闻……咦!你是说,封老狗不在这儿?”
“不在。”鬼影子答得顶干脆。
吴老狗站住了,冷冷地道:“你是说,你并未得到那四颗珍珠?”
鬼影子推开沉重的大门,里面黑沉沉,扭头说:“孙某已在府城做了手脚,拿来了。请啦!我们到里面谈交易。”
吴老狗呵呵大笑?溃骸拔因镑卓统闪顺醭龅赖拿吠尥蘖耍阋埠苣劾玻《圆黄穑亮梁旎酢!?br />
“你先亮。”鬼影子冷冷地说。
虬髯客怀中一探,突又停下笑道:“你不亮我没有亮的必要。”
鬼影子略一沉思,终于在怀里掏出四颗大珠,白亮亮地,在掌心闪耀,一亮即收,说:“阁下不愧是老江湖,我鬼影子第一次遇上对手了。”
虬髯客没有机会细看,又不能抢过来细瞧,呵呵一笑,也掏出一个小布包场了扬,一扬即收,道:“你不敢惹武当门人,我虬髯客可不信邪,好不容易等到他们分散了才动手,手到拿来,其实他们没甚不得了,真要硬夺,他们也无法保全这半幅秋山烟雨图。”
“请啦,到里面去当面相验。”鬼影子踏入大门。
“唔!阁下是否有伴儿?”虬髯客突然举目四顾发问。
“笑话!孙某在江湖独来独往,无人不知你未免胆小了!老兄。”
虬髯客站住不走,道:“防人之心不可无,老兄,你先走一步,劳驾在里面先掌灯,不是吴某胆小,而是吴某老奸巨滑不想在阴沟里翻船。请!”
请字一出,他已向侧掠走,从侧屋上了瓦面,跳下侧院一闪不见。
不久厅中大放光明,大厅中全是笨重的红木家具,布置的俗不可耐,神龛上两支巨烛,已被鬼影子点燃,拉过一张桌案自己跳上一端坐了,叫:“胆小鬼,来吧!”
虬髯客在左后厅掠出,左手拖了一个被制穴道的人,呵呵大笑踏入厅中,把人丢下道:“阁下自以为了得,这儿就有一个人没有被你制住。老兄,你越来越不精明了。”说完,一脚把人踢飞。
鬼影子冷冷地啊了一声,道:“一两个人不成气候,谁真去搜遍整座大院?”
左侧内窗突然发出一声轻响,虬髯客手一抄,便奇快地拔出腰带上的匕首短杖,道:“难道说,里面还有未被制住的人?”
鬼影子暴躁地叫:“老兄,你大名鼎鼎的老奸巨滑虬髯客吴信,竟然是个疑神疑鬼胆小如鼠的小混混,不像话,你有个完没有?”
虬髯客却不理他,闪至内窗旁仔细搜索片刻,方定下心走到长案的另一端,怪眼不住向鬼影子打量,道:“本来,交换的地方应该由我指定……”
鬼影子一跃下案,向外走,不悦地说:“好吧,今晚我们不换了,由阁下指定交换的所在,再见了。”
虬髯客呵呵笑,怪声怪气地道:“来吧!你他娘的不必再捣鬼了,即使是另订交换处所,阁下同样可以事先埋伏下党羽的。”
鬼影子沉着脸回到案端,怪叫道:“老贼,我该宰掉你这疑神疑鬼的胆小货。”
“你为何不下手?哈哈!”虬髯客怪笑,“砰”一声把布包按在桌案上,又道:“我们按规矩交换。”
鬼影子把四颗珠子放在一个小盒中,放在案的另一端,缓缓向左外方绕,一面道:“我们都是江湖中大名鼎鼎的人物,却效这种无信鼠辈的交换赃物方法,日后传出江湖,真要令人笑掉大牙。”
虬髯客向另一方向绕定,歪着嘴道:“笑掉大牙是他们的事,天下间该笑的事多着哩!你我都是老狐狸,如此公平交换彼此不吃亏。”
两人绕至中心,一声冷喝,两人同向另一方抢去,伸手把红货抓在手中,也几乎同时大吼:“王八蛋狗养的,假红货!”
虬髯客“叭”一声掌拍在长案上,四颗珠粉碎了,怒叫道:“假的!四颗粉珠中,该有一颗毫无疑义,内中藏有觅宝图一幅。王八蛋,你瞧瞧是真是假?图呢?”他把珠屑信手一抹,确是中无别物。
鬼影子把布卷残图劈面扔过,吼道:“狗养的,看看你劫来的秋山烟雨图是啥玩艺?是他妈的素女经。孙某人一生不喜女色,要来有屁用。老狗贼,你定然吞没了原因,骗大爷的珠宝,今天你如不交出……”
虬髯客看了扔来的残图,吃了一惊,见鬼!那有什么秋山烟雨图?而是一卷手抄的黄帝素女经。据说,这是研习房中术的春画,不知是那一位缺德鬼写的,却假借黄帝的圣名作为着者,说是黄帝御三万女而成道,写成此经云云,胡说八道。这本经原名叫做素女秘道经,另有一卷称素女方,大概是出于玄门方士之手,算是古籍之一。至于是否有用,天晓得。但历代帝王的宫庭内,却必定有这种淫书存在,不是奇闻。
他愣在那儿,鬼影子已经一闪即至,山藤杖猛地砸下,罡气呼呼厉叫。
虬髯客不得不接,对方攻势太快太猛,他更不甘示弱,一声怒吼,龙首短杖全力挥出,“噗”一声响,两人皆被震得侧飘八尺,同声怒叫,再次发起抢攻。
大厅中宽敞,足以施展,两人的修为半斤八两,激斗二十余招仍未出现败象,旗鼓相当,厅中的家具遇了难,摧枯拉朽般的纷纷碎裂。
激斗中,烛光摇摇,一个长袍飘飘的黑影蓦地幽灵似的出现在大厅中,烛光映照下,原来不是黑影而是黑白相间的怪影。
隐伏在侧厢的文昌看清了怪影,倒抽一口凉气,暗叫不妙,不是冤家不聚头,又碰头了。半点不假,正是相貌堂堂的七幻道白鹤散人。
文昌心恨虬髯客十年余前在黑龙潭畔对他恩将仇报,誓要亲自报复,却不愿假手于人,深恐虬髯客死在七幻道之手,轮不到他出面报仇,他目下功力大进,任督已通,但按修为进境来说,只算一半功,距化境仍远之又远,想和宇内十二高手论长短,未免太不自量力了。七幻道的出现,令人心中发毛,他想退走,却又心中不甘,想出面,不啻以卵击石,划不来,他进退两难,只好留下来静观其变,一面准备好暗器,必要时准备一拼。老实说,他并不很怕武林十二高手,黑夜中脱身并非难事。七幻道在老君谷无缘无故打了他一袖,几乎要了他的小命,此恨刻骨铭心,他不会轻易忘怀。他深信结算之期不会很远,七幻道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两人之间,早晚有拼个你死我活的一天,除非他不再在江湖浪迹,不然这一天必定会降临。
七幻道的出现,并未影响激斗中的两个人,依然放手狂攻,都不想停手,事实上两人功力相当,撒手不易,谁收招先退,弄不好却有性命之忧,自陷绝境。
七幻道在地上拿起素女经,略一浏览,笑道:“呵呵!假货,素女经不下百十种,真品已散失不存。这一卷是龙虎山老杂毛邵元节所写的,只值半文钱。喂!你两个蠢材给我住手,爬过来听候吩咐。”
他的嗓门大,喝声如沉雷,大厅中回音嗡嗡震耳。激斗中的两人吓了一跳,同时喝声“开!”飘身暴退掠出圈外丈余,转身扭头一看,脸色全变了。
鬼影子擦掉脸上的汗珠,变色叫:“你……你是……是七……七幻道白……白鹤仙长?”
七幻道丢了素女经,满脸堆笑,背着手说:“不错,尊驾倒没忘了贫道的名号。”
虬髯客咬了咬牙,向厅门缓缓后退,道:“吴某罪恶满身,却不想和你这比我更坏的人打交道。”
“姓吴的,你想走?好吧!你不要命请便。”七幻道笑容可掬地说,身躯也未移动,根本不将虬髯客看在眼下,委实令人受不了。
虬髯客站住了,铜铃眼闪闪生辉,他有点心虚,进退维谷,怒声道:“道长,意欲何为?”
“小事情,想劳驾阁下代办一件小事。”七幻道若无其事地说,语声平静,谈笑依旧。
“吴某除了自己,不知别人,要办事,必须有代价。”
“我七幻道只知道有我自己,不知有别人。当然啦!贫道是个买卖人,最重视代价,既能劳动阁下的大驾,少不了要分些利润给你,但不能给你很多,贫道的巨大宏丽宫现还未完工,尚需黄金万两方可竣事。”
“你说吧!”虬髯客无可奈何地说。
“你继续盯牢武当的俗家门人,留意那半幅秋山烟雨图的下落,候机下手,贫道以罡气玄功相酬。你得注意,武当门人是在华阴一间小客店寻得的半幅秋山烟雨图,但据我所知,该图半幅在鬼魅山堂手中,另半幅已被黑魅谷真所取走,贫道绝不食言,假使是膺品,又当别论。”
“一言为定。”虬髯客一字一吐地说。
“好,一言为定,得手之后,可在江湖找我。”
“在下告辞。”
“不!且慢,等会儿再走。孙施主。我们也有交易。”
鬼影子已恢复了疲劳,冷冷地道:“孙某是江湖蝥贼,但还不想向仙长购买下五门的迷香春药,交易不做也罢。”
“贫道谅你也买不起这些玩意,货卖与行家。你不是贫道的好主顾。那四颗大珠,你从何处弄来的?”
“从一家珠宝店弄来的。”鬼影子说了实话。
“封老狗的真品呢?”
“在下晚来一步,已被人捷足先登取走了。”
“是谁所为?”
“据说是在长安酒肆中,被一个小混混蔡文昌所得。”
虬髯客在黑龙潭畔,并未询问他的姓名,所以听鬼影子说出蔡文昌三字,并不感到诧异。暗中藏身的蔡文昌,却吓了一大跳。
“证实了吗?”七幻道续往下问。
“证实了,目下长安风风雨雨,就为了这个无名小辈,西安镖局被闹得鸡飞狗跳。”
“那人呢?我指的是蔡文昌。”
“已从城南逃出,不知下落。”
“孙施主,费心找到那家伙,不择手段,务必将珠子弄到手,四珠之中,有一颗经名匠妙手做了手脚,将一幅藏宝图藏在珠内,价值连城。珠子的主人,是本朝初年钜擘大奸陈友谅。陈友谅兵败鄱阳湖之前,在湖滨南康府星子县埋下了大批金宝,据说是在落星湖附近,珠内藏着寻宝秘图,陈友谅中流矢而死,这四颗珍珠不知落在何人手中,辗转相传,终于落在吸血鬼姓封的手中。这消息是由封家护院教师爷恨地无环毛兴邦传出的,也不知确否,未得手证实前,贫道不想先下诺言,得手之后,如果是真的,我们按图掘宝二五均分。孙施主明人,不认为贫道太贪吧!嗯?”
鬼影子不住点头道:“一言为定。”
“孙施主答得很爽直,是否另有……”
“仙长多疑了。老实说,在下如果得到秘图,也不可能独力成事,目下消息已泄,江湖人不贪财的并不多见,孙某自问无力独掌大局,有仙长出面,何乐而不为?”
“施主确是所料不差,但愿我们如意,也免贫道在江湖费劲找金银起宫观安身了。施主请便,日后多联系。”
“后会有期。”鬼影子行礼告退,急急掠出大门如飞而去。
七幻道背着手,走近虬髯客伸出右手道:“吴施主,贫道向施主讨一些小东西。”
虬髯客一惊,退了两步问:“道长要什么?”
“施主早年被非我人妖用毒药制使,竟能生还,更四出骚扰人妖的各地秘窟,果能洪福齐天。据贫道所知,你曾经在青城隐身半年之久,偷了威灵仙松风丹士一瓶九转玄丹,所以得以不死。九转玄丹大概很妙,贫道想见识见识,可否给贫道开开眼界?”
虬髯客脸色大变,退了两步道:“十余年来,九转玄丹早用完了。”
“胡说!”七幻道沉下脸冷喝,又道:“凡是大补圣品,不可多服,多服而不善用,必死无疑。九转玄丹乃是松风丹士花三十年心血集天下奇药而制炼,一颗之量,可生死人而肉白骨,一瓶八十一颗,即是你一年吃上三颗,也还有一半在。吴施主,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不想吃罚酒?”
虬髯客摇摇头,平静地道:“不敢相瞒道长,为了化解非我人妖的奇毒,九转玄丹确是用完了。”
“我不信。”
“道长不信,吴某有口难辩。”
“贫道要搜。”七幻道厉声道。
“什么?你要搜吴某的身?”虬髯客怒声叫。
“不错,那是阁下的光荣。”
虬髯客怒不可遏,正待发作,一触七幻道那双冷电四转的怪眼,心中一寒,略一迟疑,突然道:“好,这是吴某的光荣,能劳动道长亲搜,委实不易。”他先解百宝囊,递出道:“请先过目。”
七幻道双目冷电始终没离开虬髯客的脸部,伸手去接百宝囊,一面笑眯眯地道:“得罪了,吴施主……你找死!”
原来虬髯客在对方伸手的刹那间,三把飞刀从袖底飞出,化为三道电芒,射向七幻道的胸口,相距很近,想闪避难以登天。
岂知七幻道早有准备,他已从虬髯客的眼神中看出了危机,身形右飘,大袖向左猛挥,罡气怒发,厉啸刺耳,三把飞刀贴身飞出五丈外,翩翩落地。
暗中隐伏的文昌一咬牙惋惜地暗道:“真糟!这家伙极贪心,妄想三把俱中,却全部落空。”
他不愿虬髯客死在七幻道手中,准备乘机抢入。
虬髯客一声沉喝,一杖斜截,足尖疾点,疾逾闪电。可惜,慢了半步。
“叭”一声暴响,七幻道一掌击中龙首短杖,把虬髯客震得不住后退,后而向左飞飘八尺,几乎脱手丢杖,落地还连退三步方稳下身形,七幻道的掌力委实惊人。
“你该下地狱!”七幻道高兴地叫,他如影附形地迫到。
虬髯客走不了,心胆惧寒,即使七幻道不拔剑,赤手空拳,便足以制他以死命,为争一口气,这条命可能会断送在这,真是呼天不应,入地无门,后悔已来不及了。
他勉强压下心头的恐怖,不再正面接招,八方游走,开始游斗,希望找机会进入后厅门口。他不敢出大厅门,在空敞之处逃跑不了。
换了两个照面,七幻道的一双大袖罡风滚滚,风雷殷殷,袖拍之下,宛若万斤巨锤打击,迫得他气血翻涌,甚至无法站稳。
“打!”七幻道叫,左袖一扬,“啪”一声震开龙首杖,右袖再扔,“啪”一声抽个正着。
虬髯客百忙中抽掌自卫,恰好和大袖相触感到左手如中电击,像是废了,“哎”一声惊叫,无可抗拒的潜劲将他震飞丈外,“砰嘭”两声,撞翻了长案同时滚倒。
七幻道一声长笑,大踏步走近。一面道:“你死定了,身上的东西全是我的。”
走近了,不由虬髯客爬起,举脚向下踏。
蓦地,烛光突灭。同时,一道淡淡的银色光珠闪电似地射向老道的左肋,也在同一刹那,长笑一声震耳,喝声亦至:“老杂毛,算账的人来了。打!”
来人是文昌,他用两块木片击灭了巨烛,掠出侧厢门,飞刀也随声出手,他对飞刀没有多大指望,就是想阻一阻老道下毒手。
七幻道猝不及防,也大意了些,并未运功护身,飞刀来势极速,旋转而至,可破内家气功,等他发觉时刀已近身,“嗤”一声从他胸下掠过,划开了八卦大袍的前襟。假使他不是向后微仰,肋下可能受伤,因为飞刀触衣的厉叫声有差别,他知道高手来了。
“打!打!打!”文昌在厢门口大吼,吼完一闪即逝,三段小木片连连飞出,飞行的叫声十分古怪。
七幻道领教过飞刀的厉害,再一听厉叫特别,还弄不清是啥玩意,大厅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怎敢大意?他顾不得地下的虬髯客,向旁急闪,折向狂赶,一面叫:“死囚,你好大的狗胆!”
他到了厢门旁,双掌连环狂拍,掌劲以排山倒海之势,攻向先前文昌站立现身之处。双方交手不过是刹那间的事,他的身法奇速无比,料定文昌脱身不易,这两掌任何一流高手也难禁受。
“轰隆隆!”厢壁禁不起如山掌力的拍击,纷纷倒塌。
文昌不在那儿却在里面发出哈哈狂笑,进了东厢走廊,愈走愈远。
“王八蛋,我不信你逃得上天入得了地。”七幻道怒叫如雷,紧迫狂赶。
“哈哈,老杂毛,咱们来玩玩。”文昌一面走一面叫,三两转折,早已闪入重廊叠室之中,不见了。
虬髯客吊着麻木的左臂,忍痛爬起溜入后厅,往暗房中一钻,逃之夭夭。
七幻道追丢了人,心中大怒,忍住冲口而出的粗话,静下心神,开始运耳力逐屋搜寻,像一头猫追猎逃鼠。
整个封氏别馆死静无声,厅房极多,楼上也是重重房舍,要搜谈何容易?搜得他火起,点起一把无情火,自己站在另一所大楼的瓦面上,当心细看是否有人逃出。
火光冲天,直至所有的房舍全部起火,仍不见有人逃出,连老鼠也没有发现半个。
文昌早就走了。他先躲向后厅,看到一个黑影踉跄而来,赶忙迎上低叫:“是吴信吗!来!由后面土丘溜走,老杂毛太可怕。”
虬髯客踉跄前奔,一面虚脱地道:“那狗妖道可恶,此仇不报誓不甘休。”
文昌一把架在他胳膀上道:“报仇是以后的事,目下逃命要紧,我助你一臂之力,快走两步。”
两人逃到后面土丘密林,下面封氏别馆火光已现,文昌架着虬髯客全力狂奔,一面道:“你可以运功疗伤,不然手臂要废。”
“不要紧,老道这一袖我还禁受得起,目下就是稍有些麻木,先天真气已可运至掌部了。”虬髯客答。
两人奔了两里地,到了一道干沟旁。两排光秃秃的白杨树向西延伸,扭头回望,但见东边天际一片火红,大火已不可收拾。
“不怕妖道找来了,歇会儿。”文昌说,放开虬髯客,自己靠在一株树干上。火光照耀下,人的五官清晰毕现,他死盯着虬髯客,暗暗切齿。
虬髯客也靠在另一株树干上喘息,一边伸展左臂,发现文昌正用奇怪的眼神死盯着他,心中一惊,问:“老弟台,你为何用这种眼神盯着我?”
文昌冷冷一笑,道:“在下要认清阁下的尊容。不错,不过苍老些而已,倒是风采更盛当年。”
“咦!你认得老朽?”
“不错。”
“老弟台尊姓大名?”
“我亡命客蔡文昌。”
“啊,你就是偷走吸血鬼封老狗珠子的蔡文昌?”
“正是区区在下。”
虬髯客开始用奇怪的眼神注视文昌,久久方道:“珠子老朽不要了。”
“哈哈!要不要是你的事,给不给在我。”
“老弟台,今晚多蒙临危援手,铭感五衷,他日有缘,容图后报。”
“哼!在下也不敢接受阁下的后报了。我这条命还得留着,被你报死了岂不甚冤?”
“啊老弟台,你话中有骨头。也可能你误会了,咱们素昧平生,少见哩!”
“确是少见,但少见并不算没见过。”
“老朽不是健忘的人,更非忘恩负义之辈……”
“哈哈哈哈!”文昌用一阵狂笑打断他的话,笑完道:“事实上你的话言不由衷,全错了。咱们是老相好,十余年前的生死之交。同时,你不但是忘恩负义之辈,更生着一副狼心狗肺。”
“什么?你胡说八道,你……”
文昌站正身形,缓缓道:“想想看,十年前龙驹寨南面丹江河畔,虎头峰下黑龙潭旁,那个曾经怜惜你,以生命作赌注下水底替你……”
虬髯客如见鬼魅,一步步往后退,伸出颤抖着的大手,指着蔡文昌嘶哑地叫:“你……你就是……是……是那……”
“不错,区区正是被你打下黑龙潭幸而不死的小娃娃。”文昌一字一吐地答,稍顿又道:“咱们真是冤家路窄,在十年后又碰头了。老狗,你想不到我蔡文昌仍未死吧?你没料到十年后仍然见面的一天吧?天网恢恢,你难逃公道。你的报恩手段我领教一次足够了,现在轮到我报复你了。”
“你……你为何又……又救……救我?”虬髯客几乎语不成声。
“报仇雪恨,我蔡文昌不想假手他人,所以引走妖道,好好谢谢你当年恩将仇报的鸿恩。”
虬髯客浑身冷汗直流,蓦地转头便跑。
文昌一声冷哼,冲上伸手便抓。虬髯客知道走不了,是拼命的时候了,一声大吼,反手就是一记“倒行金钟”。
文昌向左一闪,手掌掠过对方的肩背,指尖勾断百宝囊的挂带,一勾之下,百宝囊被他顺手牵羊抓在手中。
虬髯客心痛如割,挥舞着龙首短杖大叫道:“还给我!还给我的百宝囊……”
文昌将百宝囊纳入怀中,左右飘掠,一面激他道:“你的命也保不住,还要百宝囊?乖乖束手待毙,免得死前受苦。”
在迅速轻灵的飘掠中,轻易地闪让对方八招十四杖的疯狂进攻。自任督二脉打通,承受千面师太的指点授艺之后,这是他第一次与高手相搏,感到六合如一,神意清明,对方的一招一式,似乎全在他意料之中,只消对方手脚初动,他便知道将向何处下手了。加之先前一飞刀几乎命中七幻道,他对自己的造诣有强烈的自信。
虬髯客攻出第九招,“青虹入地”攻向下盘,放胆抢入,突然翻腕上搭,暗劲如山,砸向文昌的右肩肋,变化十分迅速灵活,果是不凡。
文昌已决定回敬,不退反进,突然从对方身侧切入,右掌一勾,便搭中龙首短杖外侧,疾逾电光石火,左右上托,扣住对方的胳肢窝,旋身、出腿、弓背,喝声“滚!”
虬髯客大吃一惊,起初他以为文昌要用空手入白刃的手法夺他的龙首短杖,做梦也没想到文昌能走险贴身制他,只顾运劲抡杖,身体已贴上文昌的左肩背,脚下又被绊住,巨大的拉力将他的上身拉飞,下体一震,却反而向上蹦,身不由己,跃空翻起。在他还弄不清怎么回事之前,“砰”一声背脊着地,跌了个天昏地黑。
文昌不想太早要他的命,将人摔出双手已放,不过他的右臂准完。如果再乘机加上一脚,性命交关。
还是文昌在儿童时代的摔跤绝着,加上出其不意借力打力的巧劲,以及意到手到抢占机先的超人反应,所以敢大胆欺近将人摔倒。这种手法十分冒险,用来对付高手更险之又险,如果反应不够快,对方的左手可以反击脑袋拼两败俱伤,右膝也可以致命一击。
“不算,不算,再来一次,爬起来。”
虬髯客羞愤难当,爬起狼狈地道:“小狗!你使奸,你是武当的门人?”
武当崛起武林百余年,内家拳威镇江湖,借力打力以柔克刚的拳术名震天下,所以他误认为文昌是武当弟子。
“你不必问,反正你今天非死不可。”文昌答。
虬髯客一声怪叫,急冲而上,连挥两杖。
文昌仍泰然闪避,一面道:“这一次你必须得爬下,爬!”
喝声中,飞速地从杖旁闪入,到了虬髯客的右侧,虬管客乘势扔杖,叫:“你该死。”杖随叫声猛扫文昌右肋。
怎知文昌贴着他肩背旋转,杖势将尽,仍未够上,却被文昌一掌拍中杖身,杖向下沉,接着左掌出如闪电,“噗噗”两声闷响,两劈掌击中他的琵琶骨下方,沉重如山的打击力,不但使他无法伸直,双脚也难支撑他的沉重身体,一声狂叫,仆倒在地。
文昌飞起一腿,将龙首短杖踢飞,退后两步道:“站起来,你这浪得虚名的二流高手。”
虬髯客不住喘息,费力地摇动肩背,挣扎着踉跄站起。身体还未挺直,一个黑影已劈面飞到,那是文昌的大拳头。他想举手架开,可是力不从心。琵琶骨乃是双臂的力源,受伤之后举动不灵活,心想动力却难发,反应太慢,手还未抬起,拳已着肉,“砰”一声暴响,下巴挨了沉重一击,巨大的凶猛冲击力,将他打翻在地。
他吐出满口血,血沾在他嘴边刺蝟般的虬须上,狼狈地撑起上身,一声怪叫,突然全力跃起。
不等他站稳,“砰砰砰”两拳一掌落实,左右颊以及左颈旁,挨了个结结实实。他感到眼前漆黑,天旋地转,摇摇晃晃沉重地跌倒,在地上扭动,含糊地叫:“吴某誓……誓记此……此夜,除非我死……死了。”
他感到腰带已被人抓起,身体上升,接着心向下一沉,人向上飞,心再向上猛升,“砰”一声掼倒在地,浑身骨头就要崩散,神智渐昏,耳听文昌在耳旁大吼:“老狗!你这忘恩负义的贼种!在下小小年纪便知道舍命救你的狗命,你却恩将仇报要置我于死地,你还算是人?狗东西,杀你污我之手,你这种人该叫野狗替你收尸,蛆虫替你埋骨,去你娘的蛋。”
声落,虬髯客双脚被文昌抓起,摔出两丈外,立即昏厥。
文昌打开夺来的百宝囊,发现里面有不少珍宝,几瓶金创药和解毒药,早年盛放九转玄丹的玉瓶中,还有十二颗九转玄丹,他塞入怀中鼻中闻到一阵醉人幽香,猛地旋身掠出八尺外,叫道:“什么人?”
第十章 善有善报
文昌将百宝囊塞入怀中,突然嗅到一阵醉人幽香,心生警兆,旋身掠出八尺外,出声叱喝。
不错,身后来了人,夜黑如墨,但仍可看出来人的轮廓,裙袂飘飘,亭亭玉立,不是一个,而且有三个之多,并肩而立,距先前他站立之处不足三尺,看不清面容,但可以看到她们挂在纤腰上的长剑。他心中暗惊,正道:“我的耳力反而退步了,惭愧!被人欺近身后三尺仍未发现,嗅觉反而救了我,这几个女人的轻功,委实令人难以置信,也许我真遇上鬼了。”
“咦!”中间女郎发出一声轻叫,可能也被文昌的超人反应所惊。
文昌听出是少女的声音,心中大定,是人而不是鬼物,没有什么可怕的,他运功护身,冷冷地问:“丫头们,有何见教?”
中间少女的一双星目如午夜朗星,好明亮,用甜甜的声音轻问:“尊驾在这儿何为?远处的火是阁下所放的?”
“你料错了,姑娘,火是武林恶贼七幻道白鹤散人所放,与在下无关,在下不是打劫,而是报十余年前的宿仇大恨。”
“你杀了人?”
“在下不想被这种狗贼的血污手,没杀他。你一个小姑娘多管闲事,不像话。幸而在下有大事待办,不过……哼!”
说完,扭头便走。左面少女一幌即至,阻住去路叫道:“不过怎样?慢点走。”
文昌虎目一瞪,冷笑道:“不怕你们后悔不及,生死两难,让开!”
小姑娘冷哼一声,恨恨地道:“听口气,你定也不是好东西。站住!待我们查明真相,方可决定你可否离开。”
文昌亦不甘示弱,道:“在下不想沽名钓誉,用不着你们道好坏,你的口气不小,可否说出来路。”
“先别问来路,好好等着。”一少女冷冷地答。
右面少女缓缓掠向地下虬髯客,略一探索便转头道:“告小姐,这人昏迷不醒,头面有伤,但并不重。”
中间少女是小姐,用甜甜的清脆嗓音道:“救醒他,务必问明内情,既被我们遇上,管事管到底。”
文昌站在那儿,愈想愈不是滋味,看看天色已是不早,再往下拖便赶不上和小花子、黑铁塔在鼓楼的约会啦!这三个少女岔出来管闲事,他怎能听命在这儿等虬髯客醒来?依稀中,看清八尺外的少女清丽的脸容,鼻中闻到一缕醉人的幽香,只感到怦然心动,但他急于要到府城赴约,已无寻幽探胜的兴趣,同时,少女倨傲的语音和神情,也激起了他的豪气,高声道:“小母货,你真不让大爷走?”
少女也恼了,娇声道:“狂徒,你的话太肮脏,你……”
文昌以行动作为他的回答,一拳飞出,等少女向后稍退,立即一腿疾扫,攻势十分凶猛。
少女骤不及防,被迅速的拳脚迫得退了三步,一声娇叱,双手上下齐出,拂拍之下,凶猛的奇怪掌力发如山洪,直迫心脉,出招之迅疾,比文昌更为狂急,上攻头面下挡来招,闪动如幽灵,着着迫进抢攻,在极短的瞬间,连攻五掌八指,连封带打反而抢回了三步之地。
文昌吃了一惊,假使是午间之前,他无法接下达五掌八指,这少女好高的造诣。
碰上敌手了,他不甘示弱,定下心神,全力周旋,不再后退,开始硬接,要贴身相搏了。对方的指掌不住在他的各处穴道前飞舞,但他居然毫无所惧,闪电般的左封右拨,不时攻出铁拳,疾逾闪电雷霆。
“咦!高明。”旁观的小姐脱口叫。
“噗”一声,铁臂与玉腕相交,硬接了一记。
他左掌立即抓住机会,猛戮姑娘的右肋。
姑娘向左一扭娇躯,左纤掌已攻出一记,“鬼王拨扇”拍他的右耳门,奇速无比不但避开戮来的一掌,更抢得了先机出招狂攻。
他仰身避掌,半旋身躯,一腿横拨,第二脚立即跟上。
姑娘确是高明,跟着他旋转,挫腰扶掌,来一招,“力划鸿沟”攻他的膝关节,反应快极,要被她划中,这条腿后果可怕,她的纤掌品莹如玉看去柔若无骨,但由暗劲上估计,大概皮肉之体难禁受一击。
姑娘出手太快,他心中一惊,双腿先后攻出,想半途撤招太困难了,而且对方太快,事实上已没有机会变招,唯一的自救办法,是缩腿弓身利用前冲的惯性伸手扑上,女孩子动手最怕贴身,事急哩!他必须不择手段自救。
他一声虎吼,全力缩腿,上身前扑,“饿鹰搏兔”双手齐出,扑上了。
“啪!”姑娘没击中膝盖,打中了他的右小腿外侧,一声之下,他感到腿骨像被火烙,沉重的劲道直迫骨髓。
但他挨得起,炁极气功令他护住了骨肉,只将他震得下体向左荡。同时,他的手已扣住了姑娘的右肩。
“哎……”姑娘惊叫,一时大意,被他用无赖的打法缠住了,左手一勾,反扣住她的右肘臂,食中二指压下曲池穴。
两人上身几乎相贴,生死一发。他左手突出,抱住了姑娘的小弯腰,他的手大指又长,几乎控制了姑娘的大半腰干,指力突发,姑娘浑身发软。
“谁敢上?站住!”他大吼,站稳了。
小姐见侍女遇险,刚掠近身侧,被文昌的吼声所镇,站住了,冷冷地道:“放下我的人,不然你将后悔。”
被制住的姑娘右肩被制了一半,小腰更是致命的要害,但仍不放开扣在文昌臂上的手,娇叫道:“小姐,用弹指绝脉制他。”
但文昌手上又加了一成功,并将俘虏推向小姐方向,暗中运气压下右小腿的麻木和疼痛感,一面厉声道:“谁敢上前,必定有人后悔,咱们无冤无仇,在下不想和你们为敌。亮万,在下要知道你们到底是谁,日后也可提防些。”
被制的侍女被面对面贴身制住,羞愤难当,大概她这辈子第一次被男人拉得如此接近,不但又羞又急,而且文昌的男性气息和奇怪的体温,叫她心中发慌,颤声叫:“小姐,制……制住这狂……狂徒。”
“再叫,制死你的穴道。”文昌凶狠地叫。
姑娘在他手中挣扎,那叫他熟悉而难以言传的感觉,也叫他血脉贲张。
他依稀觉得她似乎变成了黑魅谷真,更像非我人妖的手下美侍女,假使不是在生死关头,他可能要放肆了。
小姐站在八尺外,另一少女已离开逐渐苏醒的虬髯客,伸手拿剑,小姐摇手止住侍女拿剑,道:“小惠,亮本谷名号。”
小惠俏生生一字一吐地叫:“白头炼狱,来者不归。”
文昌吓了一声,变色问:“你们是炼狱谷的人?”
“你要本姑娘再说一遍?”小姐泰然问。
文昌挟持着人往后退,道:“难怪,一名侍女也几乎比在下高明……”
怀中少女抢着叫:“不要脸!我根本没有全力对付你,也没用重手法……”
“在下同样未用重手法,不许你乱叫。”文昌抢着叫。
“偏要叫,你用无赖打法,不要脸!”
文昌应了一声,向小姐叫:“不许跟来!”
“放下本姑娘的同伴。”小姐答。
“十丈外再放,在下惹不起炼狱谷的人。”
文昌往后退,小姐果然不敢跟来,但被制住的姑娘却不安静,抬头向文昌打量,相距很近,呼吸几乎可闻。
首先,她发现文昌是个英俊的小伙子,其次,她感到眼熟,定神再看,惊喜地叫,“天!是你,你……”
文昌以为被她看出面容,也许她是曾有一面之缘的对头,也许是黑魅谷真的手下,吃了一惊,蓦地将她推出,叫:“不许赶来,免得有人溅血在暗器之下。”
叫声中,放开少女,转头全力狂奔,三五个起落便隐入夜幕之中,去如脱兔。荒野中林深而又泥泞,女孩子想追赶确是不便。
小姐奔到一把挽住小女,急问:“小兰,你没事吗?”
小兰指着文昌的去向低叫道:“追!小奴没事……”
“他是谁?你认得?”
“小姐,他是和少爷在村店出现的大个儿青年……”
“哦!是黑大个黑铁塔?不像哩!”
“是另一个,那英……英俊的高个儿。快追!少爷的下落定可从他身上问出。”
“追不上,算啦!彭叔已在府城等候,小捣蛋逃不掉的。”
三位姑娘正是曾在林曲小酌出现的人,小姐是方小娟,两侍女一叫小兰,一叫小惠。和文昌动手的是小兰,她的内力修为比文昌差点,指掌上的造诣却比文昌胜了一筹。双方无仇无怨,用不着下杀手,而且她大意,没想到文昌的内力修为如此高明,虽先扣住文昌的曲池穴,仍被文昌所制,假使真拼命,还不知鹿死谁手。
三女回到虬髯客身畔,并肩站在一旁。虬髯客悠悠醒来,身上的割裂疼痛叫他呻吟出声,含糊地叫:“冤冤相报何……何时了?放我一……一条……生路,放我……我……我不要死,不……”
他挣扎着半撑起上身,伸手去抓眼前的一只小弓鞋,竭力大叫:“还我的百……百宝囊,除了九转……玄丹,都……都给我。”
弓鞋不见了,耳中传来悦耳的嗓音:“阁下清醒清醒,你的对头他走了多时。”
他心中一震,拉回了神智,喘息着费力地坐正身形,定神看去,只看见三个模糊的人影,心中大定,嘎声问:“尊驾是谁?你是说的人,他走了?”
“不错,人,他走了,老伯尊姓大名,何故落得如此狼狈?”
他心神一懈,几乎躺倒,喃喃地道:“他……他……不杀我,为何?为……为何?”
“老伯,为何?你自己该知道。”
“老朽姓吴名信,是诸位出手救了老朽么?”
“也许是。哦,尊驾定然是为恶江湖的虬髯客吴信。”
虬髯客似未听清,发狂地在身上探索,最后恨声狠叫:“他抢走了我的百宝囊,我的九转玄丹,我的金珠……天那!这小狗该受恶报。”
“咦!你为害江湖至今未受恶报,用不着咒人了。”
虬髯客总算听出是女人说话,惊奇抬头问:“咦!你们……”
“别问我们是谁,将你的遭遇说来听听,也许我们可以助你一臂之力,说啦!”
虬髯客长叹一声,凶焰尽消,黯然地道:“不必说了,也许确是我的错,十年前他还是个小娃娃,拼死救了我一命,我却恩将仇报反而杀他,不知怎地他仍能活命,今晚他又在七幻道老杂毛手上救了我,带到这狠狠打了我一顿,不过他抢走我半生心血和仗以防身保命的九转玄丹,我不会放过他,他非死不可。”
“那就是你的不对了。”方小娟不悦地说。
虬髯客哼了一声,暴躁地叫:“不要管我老夫的事,走开,走开!”他在地上摸索,找他的兵刃龙首短杖。
“那人姓甚名谁?”小娟仍往下问。
“叫蔡文昌,十年前,他是一个备受虐待的孤子,目下是江湖的小贼强盗。”
小娟转头便走,与两婢向西行,惑然道:“原来是今天大闹府城的蔡文昌,奇怪,小弟聪明人,为何竟会和这种小贼交朋友?”
小兰急忙分辩道:“不!蔡文昌不是小贼,小贼不会有如此高明的造诣,更不会轻易放过曾经对他恩将仇报的虬髯客。”
“这就是古怪之处,走!回府城,明晚我们要在这拦截碧眼青狮,必须养精蓄锐,今晚贼秃不会来了,小惠,你到官道设伏处知会富叔叔一下,我和小兰先走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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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昌急急逃命,他不敢招惹炼狱谷的人,一个小侍女也有几乎和他拼成平手的造诣,她们的夫人还了得?不逃才是傻瓜,他全力飞掠,愈跑愈快,三更初便到了府城,从长门处越墙而进,抄小街扑奔鼓楼。
街上夜市已散,有些大店前挂了一些光线黯淡的路灯,寒风呼呼,行人绝迹,他在鼓楼前留下了暗记,伏在暗影中耐心地等候。
更鼓声不断传来,走东大街的更夫已经到了长乐门。这是说已经三更整了。当更夫回到永兴坊防近时,四更要从那起点。
“笃笃笃!当当当!三更整的更鼓已传到远处,三五声犬叫打破了四周的沉寂。
四条大街空荡荡,鬼影俱无,鼓楼上层有灯光,人影依稀,下一班的更夫起身了。
文昌心中狐疑,替小花子和黑铁塔担上了心事,至今不见两人现身,难道说他们出了意外?
他向西北镖局看去,门坊空阒无人。
隔壁吸血鬼封三爷的宅院灯火全无,两头大犬正爬伏在台阶上,狗眼映着鼓楼上的灯火,像两对青绿色的明亮大珠。
转过另一面,退了职的左参政施大人的府第,灯火隐隐,却万籁无声。门前的旗杆已不知何时锯掉了,大门没关上,门内照壁前,隐隐可以看到一名甲士的身形,在暗影中往来巡走。他心中大惑,怎么?门庭冷落的施府,竟然有官兵把守?见鬼!
他愈等愈心急,蓦地,一个奇快的高大黑影幽灵般地从南大街暗影处掠出,越过街心进入西大街,闪入西北镖局的牌坊式门坊内不见。唯一可以看见的是,他的头上光秃秃地。
“咦!这人的轻功造诣骇人听闻。”文昌喃喃自语。
封家的两头巨犬,抢下台阶巡走了一遍,无所发现,很长时间方重回原处伏倒。可知刚才的黑影,轻功的身法委实高明,连狗也来不及发现有声。
“笃笃笃笃!当!”四更的声音传到,远处的永兴坊有盏灯笼晃动,更夫已向鼓楼走来了。
文昌已绝望,知道两人不会再来了。也许,他们今后将天南地北在各地漂流,永远不会再相聚一堂了。
他心中一阵怅然,忖道:“愿他们平安如意,我必须闯我自己的路了。”
他似一头狸猫,绕过了北大街,从施府左首十余家宅院中上了屋顶,从瓦后越进入施府的后花园。施家的宅第隐有灯光,但后花园却黑沉沉。园右,是吸血鬼的后院,仅隔了一道矮墙。
他鬼魅似地挂上墙头,侧着脑袋向里察看。这是封家第三所大楼的后院,后面有一座空坪,堆了许多木料砖石,正准备大兴土木。
第三所楼共分两层,上一层仅四面有小窗,不像是楼,倒像一座监狱,比起不远处施家的大楼,相去天壤。施家的大楼外有长廊,里面是精致的花格子长窗,廊外的扶栏是雕花矮栏,只可隐约看见廊内的形象,排列着一些盆景,确有官宦人家的气派。难怪吸血鬼在后院加建高楼。大概是想和施家争短长,也难怪现任右参政厉春水,要谋夺施家的宅第据为己有。
他估计吸血鬼定是和家小在后楼纳福,用不着进内院打草惊蛇,便飘落后门附近,飞跃而起,上了三丈高的砖墙,手扣住一座小窗的木框,贴耳倾听里面的动静。
妙极!里面有轻微的鼾声,显然有人沉睡。他抽出幻电剑,稍一用劲,便割断了两根窗框,将木框插在一旁,轻轻在窗缝中划了一剑,又轻轻推开了窗,方收剑飘入,依然掩上窗门。
他贴在窗旁等了一会,房中太黑,一无所见,只听见左首有轻微的鼾声发出。
他第一次做贼,身上没带千里火,大胆地摸近床边,冒险取出火折子擦动上面的石刀,火光出现。
看了房中的陈设,他知道是下人的居所,床上没有帐,两个发乱钗横的仆妇正睡得香甜,老棉被又厚又重,盖住了身子只露出脑袋。
他熄了火折子,心中大定,居然被他闯进内室里了,这里不会有护院巡哨的,他轻轻推开房门,进入走道,小心翼翼地向前摸索,左盘右转先进花厅,这可分辨主人的居室。
花厅外门没有关上,可以看见上面宽阔院子,和对面二进楼的景况,他向外仔细打量,果然被他发现院子的左右走廊,与前厅相连接,有一个黑影刚消失在走廊尽尾,可能是去前院了。
他放了心,从右后厅门走入黑暗的通道,进了一间朱漆房门前,先贴身倾听,音息全无,便伸手试门,找出门闩的位置,用小剑小心地开了一条缝,再慢慢撬开门门,推门而入。
房中一灯如豆,布置得十分华丽,可是他白费心机,床上罗衾锦被内睡的是一个少女,而不是吸血鬼封三爷。
他不愿再瞎摸,老实不客气挑高灯,大踏步走近床边,伸手去掀罗帐,要拿人问话。
床上的少女十分警觉,灯火大明她便惊醒了,刚睁开眼,看见一个银紫色的身影掀开了罗帐。
“哎……”她惊叫。
可是刚发出,便被文昌按住了她的嘴和鼻子,轻吓道:“安静些,不然你会后悔。”
少女拼命挣扎,但毫不起作用。
文昌背光而立,身影遮住了灯火,他只能看见少女的一双惊恐的大眼,看不清脸容,仅由手上的感觉猜想,这少女娇嫩的叫人心动。他这时没动心,轻声问:“封三爷的房间在何处?说了饶你。”
他放松按在她嘴上的手,但并不挪开,预防她喊叫,少女终于看清了他的脸容,也听出他的声音,似乎神情一懈,但仍惊恐地问:“壮……壮士,你……你的来……来意……”
“不许问,你还未回答我的话。但你可放心,我不会侵犯你,我是来抢劫的,要财不要命也不会劫色,但你如果扯谎,休怪我心狠手辣。”
少女吁出一口长气,问:“你不会伤害我这个可怜的弱女子吧?”
“你定然是吸血鬼的女子,但我仍然不会对你无礼,唯一的要求,是你的珠宝箱。你爹爹吸血太多,不知坑了多少人,珠宝带有血腥,我替你取走消灾。”
“你胡说。”少女居然不怕啦,还发横哩。
“哼!我胡说?白天在樊川南面,一家姓卢的父子女三人同时上吊,如果不是被我碰上,三条人命就足以将你爹爹打入十八层地狱。我将人救了,花了不少银子,必须找你们赔偿……”
“壮士,你别罗嗦好不?”少女抢着说。
“什么?你比我还凶?不打你……”
“蔡壮士,你听我说……”
文昌大吃一惊,沉下脸叫:“怪!你怎知我姓蔡?”
“吸血鬼已逃往西北镖局避祸,你找错地方了。”
“你这不逆大道小母猪,你叫你爹也叫吸血鬼?你……”
“蔡壮士,你仔细看看我是谁?”
文昌吃了一惊,放开手闪在一旁。
灯火明亮,少女拥衾坐起,只露出她那使人目眩的清丽面孔,怪!她竟然不害怕,在向他微笑哩!
文昌大惊,他感觉脸上一阵热,没来由地心中狂跃,偏过目光道:“你是长安酒肆楼上的女郎。说!你与封……不必说了,你的珠宝箱放在何处?”
“我爹爹为官清正,因此受人猜忌排挤,几乎家破人亡,所以给我首饰不多。壮士可以拿去以壮行色,不必再找封三爷了,西北镖局的人不好惹。”
“什么?你爹爹为官清正?你……”文昌不接饰盒,讶然问。
“妾姓施,小名玉英,家住隔壁……”
“天!你是施大人施若葵……”
“那是家父。”
“见鬼!你怎么跑到吸血鬼的家里来了?”
“午后时分,施家府第将属现任的右参政厉大人所有,家父即将返回四川成都故里,因为太过急忙,无法在近期启程,恰好封三爷已知大祸临头,愿将这所楼房让与家父暂住,十天的租金是白银一百两,这间房原来是封家大小姐的香闺。”
文昌一把抢过首饰盒,“砰”一声愤然扔在床后,怒叫道:“你这小母……母……你为何不早说?呸!耽误了我的正事,真是想抽你两耳光。”说完,转脸便走。
怎知衣袖一紧,被玉英抓住了,用温柔的声音恳求他道:“蔡壮士请留步,请听妾身良语相劝。”
文昌抖脱衣袖,恨恨地道:“呸!我可没空听你的废话。”
“请听我说,西北镖局早有提防,如临大敌,戒备森严,何必轻生涉险?”
“闭上你的嘴!我走了,不可声张,不然……”
“蔡壮士,去不得,天色不早了,何必急在旦夕?唉!看壮士堂堂一表,英华照人,怎会沦入偷劫而成为恶徒?一步错身败名裂,怎不惜哉?也许你意气用事走上邪路,还来得及回头。我这盒首饰不多,但变卖后可换三百两黄金,何必冒险,拿去吧,今后……”
文昌听了一怔,闪电似的掠出窗外,在门外,他听见了玉英发出一声深长的绝望叹息。
这一声叹息,叫他心中突的一震,倏然止步,回身轻轻拉开房门,重又进入内室:“谢谢你的关怀好意,施姑娘,打扰了,祝福你。”说完,掩上门循着原路出窗。
他的心很乱,施姑娘那真诚劝告的清丽脸容,在他面前,不住幻动,她的温柔之情,深深地印入他的内心深处。
施玉英目送他消失在门外,怔怔地自语:“祝福你,祝福你……”她不知自己是信口重复他的话呢,抑是替他祝福?
文昌心中很乱,寒风一吹,他神智一清,摇摇头,大概是想把脑中的烦恼扔掉,他向不远处西北镖局的房舍扫了一下,倏然道:“管他呢!必须吸他一口血再走。”
西北镖局的房舍占地甚广,四周不下二十所建筑。车房马厩在二进两院,库房在后厢,镖师伙计的住房在后面儿所房屋内,前后是店面,前楼是局主的屋室,二楼建有了望台,有两个人担任警戒哨,居高临下监视着所有的房舍,如果有人上了瓦面,难逃警哨的耳目。
文昌来的不是时候,白天西北镖局被闹了个乌烟瘴气,恰好镖局主杨虎在入暮时分从洛阳返回镖局,听完飞虹铁爪说明经过,无名火起,这家伙不是不怕炼狱谷方小娟的惊人警告,而是此气难消,加以有大援在后,便决定和炼狱谷的到来暗中较短长。他带来了消息,碧眼青狮将在午夜到达,先到镖局小住,而不是到大兴善寺挂单。
西北镖局立即紧张起来,布下了天罗地网,防范有人晚上前来闹事。杨局主认为,西安府已成了是非之地,已有大批不明来历的人光临,目前不宜主动找炼狱谷的人算账,假使对方前来闹事,便可名正言顺格杀。他通知局中的人如发现有人入侵,不必盘问一举击毙以绝后患;假使盘问明了对方的身分,将不能放手大干,在目前说,公然与炼狱谷冲突是最愚蠢的事。如不盘问,便可毫无顾忌,日后炼狱谷前来问罪,也可藉词推诿。
三更正稍后些,一个高大的喇嘛悄然赶到了,那是凶僧碧眼青狮巴隆活佛,一个宇内闻名功臻化境的凶僧。
在十三名武林怪物中,提起三僧中的巴隆活佛,人人掩耳而走,如见凶神恶煞,这家伙卓锡五台山,却行脚满天下,不仅对酒色财气有极深的爱好,对杀人也兴趣浓厚,谁违逆他,管教你家破人亡死而后已。
这家伙是蒙古血统的古西夏人,也就是说,是个有多种血统的杂种,蒙古人的血统本就不纯,古西夏人曾横行西疆,一度远涉极西的荒原与夷狄相处,人种也逐渐在变。古西夏国在世上消失了,人民大多成了大汉子孙,但一些刚流落大荒,重新过他们的游牧生活,流涉不定,是西北大漠荒原中最剽悍好战的民族。
碧眼青狮来头不小,他是前国师巴图?孟吉的第三个得意门人。巴图?孟吉在朝廷失势之后,遇刺暴死,三个门人也就离开了京师,各奔前程。三人中,碧眼青狮混得极其如意,不但拥有自己的大庙宇,也收了不少俗家门人,寺庙中珠宝如山,江湖更凶名昭着。
这家伙不但练了一身刀枪不入的神奇功力,手中一根一百二十斤的沉重紫金降龙佛仗,无人敢挡,密宗大印掌已练至化境,全力一击相距三尺可打碎碑石,如被他的大掌接触,浑身将成火红,十二个时辰内将毒发而死,假使击实,不消问,当场毙命,内脏尽毁。
这家伙天不怕地不怕,自认是天下第一高手,三十年前,三僧的百劫残僧度济大师还未归隐之前,两人在榆林无定河黑水堡一处荒原中狭路相逢,换了三记重掌,大印掌与菩提禅掌第一次行石破天惊的一击,紫金降龙佛杖也和禅杖换了十八招。
那次激斗,在场的有三个江湖人,只看到他俩悄然而别,并未订下再决的约期。之后碧眼青狮在五台静养了半年之后,不再招惹少林寺的僧人,至于两人的胜负如何,目睹的三个江湖人也说不清所以然,看不出谁胜谁负。
百劫残僧度济大师,乃是目下少林掌门大师的师叔,是天下闻名的有道圣僧,德业武功极为江湖英雄好汉所尊崇,修为造诣深不可测,被公认是武林的第一奇人。而碧眼青狮敢于和他公然叫阵激斗,可知这喇嘛确是非同小可,难怪敢在江湖横行无忌,为祸江湖。
这家伙生得像个巨熊,高有八尺五六,豹头环眼,高颧骨,蓝眼睛,鹰勾鼻,狮子大口,颈背上的汗毛又黑又浓又长,像是鬃毛,经常敞开胸襟,露出长满胸毛、肌肤黄中泛黑的壮实胸膛。沉重的身体,黑木太师椅也被他坐得吱吱叫。
西北镖局局主神枪杨虎,便托庇碧眼青狮的卵翼下称英雄,两人是否有寄名师徒的名份,真正的内情外人还不清楚,神枪杨虎暗中勾结黑旗令主,并不是他真怕九宫堡,而是生意人和为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令主的小喽罗如果处处寻麻烦,他西北镖局怎会有主顾上门?破财消灾,勾结之后也财源滚滚,何乐而不为?保镖的人吃刀尖上的饭,并不希望真要吃饱饭后在刀尖上打滚穷开心玩命,他们也是人,也都对生命无比的依恋,能使彼此相安无事大家发财,正是求之不得的事。所以开镖局的人也和衙门里的巡检老爷一般,手面广、交游阔,见大强盗谈交情,但求不做大案。见小强盗便威迫俱至,就范后睁只眼闭只眼大家分油水。假使天下太平盗贼鼠辈绝迹,那要巡检老爷干啥?多养一个岂不是浪费钱财。保镖的性质差不多,假使道路安宁客旅方便,只有神经病和疯子才花银子去请保镖,镖局子早就该关门大吉。
因此神枪杨虎倚仗碧眼青狮做后盾,勾结黑旗令主以求走镖平安,他是值得原谅的,并非是他的错。
当文昌在街上苦等小花子和黑铁塔时,神枪杨虎父子和一些有头面的镖师,包括花大把银子请来的托庇吸血鬼府中的三名护院教师爷,全在秘室中设宴款待碧眼青狮,飞虹铁爪将白天镖局所发生的事一一禀明,连在林曲小酌受到警告的事全说了。
碧眼青狮对炼狱谷不生疏,可是从来未到过炼狱谷,当然不曾和炼狱谷的人照过面,他搞不清方小娟冲谁而来。他在江湖造孽,杀人如麻,是否在无意中与炼狱谷的人有纠葛,他自己也搞不清,但西北镖局杨家父子与他有交情,闹了镖局不啻拆他碧眼青狮的台,他是个睚眦必报的家伙,怎能坐视容忍?
碧眼青狮怒火冲天,要迫不及待地找炼狱谷的人出气。总算夜已深,杨家父子也不知方小娟几个女人的落脚处,方将他的火气压下了。其实这家伙听方小娟是个艳绝尘寰的少女,他是个色中饿鬼,恨不得立即将人拿来解解馋,所以碧眼青狮迫不及待要连夜找人,但杨家父子既不知对方的下落,他碧眼青狮难道要沿街叫唤不成?只好甘休。
四更末,盛筵方散,镖局中警卫森严,但都有点倦了。同时,四更一过夜行人不会再活动,恐怕被缠住之后天明脱身不易。担任巡哨的人,也因此而松懈了些。
炼狱谷的一群高手,在城东官道埋伏等候碧眼青狮,因为这个喇嘛凶僧长相特出,不喜在白天赶路,在路上等必定可以等到。怎知碧眼青狮今晚鬼使神差到子镇会他一位朋友。没走长安大道,错过了。
文昌第一次做贼,一方面心中烦恼,一方面不想往下拖,早办早好,所以不顾夜行人的规矩,仍要到西北镖局找吸血鬼吸上一口。
夜黑如墨,寒风呼呼,正是夜行人理想的活动机会。他不由屋面上行,那太风险,贴墙滚入,神不知鬼不觉进入了后面的左跨院壁角暗影中。
他搞不清吸血鬼被安置在何处,必须找一个人来询问,便沿壁角向里冲,转过一道墙角,倏地,不远处一座窗户内,泛起一声声弹指的声音。
这响声来得太突然,他心中一凛,赶忙向一边闪,蛇行鹭伏进入一所瓦屋的廊下。
他却不知已身陷绝地了,楼上的警戒哨监视上屋的人,而且几个窗内,也伏着不少人监视着可以通行的偏僻角落。那一指声,是传出的讯号,声音极轻,但他耳力超人,仍能闻声知警,放弃了由窗户进入的念头。
不久,高楼上“叮叮叮”响起三下清越的小金鸣钟声,各处阴暗桩纷纷出动了。
文昌闪在廊下的屋角旁,还不知危机已至。
“咯!咯!咯!”走廊另一端,响起了轻微的皮靴触地声,一个黑影从对面缓缓而来。
“妙!找到人了”他心中暗喜地自语。
近了,是一个穿劲装的大汉,背上有一把长剑。
他屏息等待,但黑影在距离丈余外另一根廊柱旁站住了,若无其事地倚柱而立,状极悠闲,而且从怀中取出一个小酒壶,咕噜咕噜喝了几口酒,吧唧着嘴唇道:“要命!他娘的好凉的天气。”
黑影持葫芦的手掌心,一把柳叶刀的刀矢微露在腕旁。再喝了两口,黑影缓缓侧身倚柱而立,背向藏在屋角的文昌,专等文昌扑上。
文昌隐伏处对面三丈外一座窗户,无声无息地向内一拉,一具箭弩的筒口,缓缓伸出窗角了。
文昌等了一会,心中焦急,黑影不靠近,扑上时必定有轻微的声响发出,难逃过高手的耳目,只要对方发出警叫声,今晚定会功败垂成,怎不可惜?
他一咬牙,深深吸入一口气,运功护身,倏地飞扑而上丈余空间,他用不着用脚着地。
他身体刚离开屋角,“得得得”,三声脆响,三支劲矢射入他先前藏身的地方,箭射在砖墙上,火星飞溅。
这三箭救了他的命,异数。他扑出一半,已听到机簧和劲矢着墙的声响,大吃一惊,知道坏了,人在空中猛地双手疾挥,虎腰微挫,硬生生落下地来,侧身着地,身体不住晃动,冲力一时无法消掉。
“哈哈哈哈!”黑影狂笑,手中小酒葫芦向后扔出,掌心柳叶刀在葫芦稍后处紧接飞射。假使大意的人接拍酒葫芦,柳叶刀便可乘机中的。
酒葫芦和柳叶刀,擦文昌的右肩上方而过,危极险极,假使文昌不强行旋转下降落地,必定完蛋大吉。
在黑影狂笑声中,文昌再次扑上了,快!快得令人乍舌,如同电光一闪。
口哨声划空而过,人影纷现,不发出任何此喝,但见黑影连闪,八方齐至。
黑影笑声未落,刚转出廊柱,文昌到了,这家伙吃了一惊,火速拔剑。他如果不拔剑而用双手进攻,也许没事,拔剑便慢了,过于依赖兵刃的人准倒霉。
“砰砰!”铁拳如电,击中黑影的肚腹。“噗”一声,下阴又挨了一膝盖。人向前屈扑,剑滑出鞘外。
“啊……”黑影发出一声惨叫,咽喉被文昌扣实了。
文昌火速抓住长剑,掠出鞘外。
另一个黑影刚好截出,单刀劲风呼呼,劈面来一记“力劈华山”,刀光疾闪。
文昌知道已身陷重围,拖不得,把握快狠准心诀,挫腰、后撒。半旋,倏进、出招,一气呵众,让过一刀,全力提剑,一下便中。
“哎……”使大刀汉子狂叫,右肋背被剑锋划过,裂了一条尺长大缝,深达内脏,挺刀向前冲出,冲了八尺便扔刀倒地,下面房舍太多,暗影中人影合围,跑不掉,唯一生路是上屋,文昌毫不思索,人如怒鹰,纵上三丈高的瓦面。
刚踏上屋檐,瓦垄上人影暴起,剑光一闪,斩向他的下盘,喝声入耳:“留下狗腿!”
临危拼命,他也不能乱拼,有些人动起手来便昏了头,不但神智大乱,连经常苦练的绝学也全忘了,甚至用上乱劈柴的功架胡砍乱打,更不必说运用机智了。文昌不同,他已有了多次生死相搏的经验。剑到,他不收腿,收腿便无法控制身形,更无法反击。他长剑急沉,上体仍向前冲,不收势,冲力奇猛。
“铮!”双剑在腿侧相交,好险,“砰!”一声,两人的上体碰上了,脚下瓦片碎裂。
大汉已无法运剑,两人的剑在贴身相搏时全成了废物,出掌拍向文昌的天灵盖,来势汹汹。
文昌早有准备,瞄准大汉的脸部,食中两指扣大汉的双眼、眼珠应手爆出。
“啊……”大汉狂叫,一掌拍在文昌右肩上,力道已无。
文昌旋身滚倒,顺势将人扔出,阻住了另一名扑来的黑影,飞越瓦脊落荒而逃。
他向后面房舍紧密处逃奔,不敢落地。越过第三间屋顶,眼前幽灵似的出现一个巨大的黑影,挟着一根八尺怪杖,站在迎面的瓦脊上,像个天神,光着头,袍袂飘飘。天!是不久前在鼓楼附近看到的光头黑影。
“呸,不是母的。”光头黑影用沉雷也似的大嗓门叫。
文昌已领教过光头黑影的轻功,知道大事不妙,对方那毫不在乎的神情,也叫他有点心寒。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已无思索余地,喝声“打!”三枚银羽箭脱手破空而出,两枚射向挡路光头,一枚射向左侧扑来的一个黑影,这黑影手上的铁爪他不生疏,是少局主飞虹铁爪到了。
飞虹铁爪早有阴谋,人现身飞虹镖已经先出手。他的飞虹镖算得武林一绝,江湖闻名,外号也因此而来,可知确是名不虚传的歹毒玩意,三道白光连闪,连珠飞射。
人防虎,虎亦防人,文昌也出手了,两个暗器大行家,不约而同齐用暗器伤人。
距离太近,文昌是两方受敌,后面是飞檐,往后躲同样躲不开暗器。飞虹铁爪是太过自信,更没想到对方是千手书生的亲传后辈,他想躲,已经嫌迟。
瓦脊拦路的人是碧眼青狮,他大咧咧地掠下,一声大吼,一掌疾推。
变化是刹那间的事,说来话长。文昌暗器出手,向大和尚掠来,知道不妙,突觉白光近身,两面受敌,急中生智,转过身躯双脚用劲下震。
“嗤嗤嗤!”三枚飞虹镖一枚落空,一枚擦背而过,一枚穿透左肋外侧,炁极气功火候不足,未能抗拒专破内家气功的飞虹镖,但也发挥了神奇功能,只向外滑出伤了肌肤,未能传入内腑。
同一瞬间,飞虹铁爪一声厉叫,银羽箭贯穿他的右胯骨上方,几乎毁了天枢穴,从腰背透出飞跑了,人也失足踣倒,惊叫着滚下房顶。
也在同一瞬间,大和尚掌力已到,射向大和尚的两枚银羽箭,被掌劲阻了一阻,偏了准头,“嗤嗤”两声厉吼,穿过碧眼青狮右侧僧袍,几乎射中。
同时“轰轰隆”连声巨响,两根瓦椽被文昌蹬断,加上碧眼青狮的沉重身躯猛压,房顶塌了一大半。
文昌感到凶猛无比的潜劲袭到,气血翻腾胸前如受千斤锤撞击,一阵昏眩袭到,人便跌落房下。
文昌被碧眼青狮大印掌所袭,感到一阵昏眩,肋下镖伤鲜血外涌,同时脚下一虚,随同破瓦断椽向下陷落。他为了避镖和躲闪碧眼青狮的击袭,百忙中准备踩断屋椽由下面脱身,退路已开出,但他已经受了伤,往下掉仍舍不得丢剑,强忍痛苦落地,瓦片木石打得他晕头转向。
瓦面上,碧眼青狮吃了一惊,小小的银羽箭竟能穿透他的掌劲,更近身射透僧袍,这几乎是不可能之事,他一声怒吼,身形上升,斜落在未塌垮的瓦面上,大吼道:“抓住那兔崽子,剥他的皮……”
银羽箭长四寸,三梭钢杆不受力,银羽也短小,劲风可被三面锋口将劲道分散。箭顶三面开锋,不但可楔入,且可切割,所以是破内家气功的歹毒玩意,文昌内力修为未臻化境,但任督已通,足以跻身于一流高手之林而有余,这两箭难怪使自认第一高手的碧眼青狮吃惊。
房下黑暗,易受暗器袭击,碧眼青狮心中有顾忌,不敢贸然跟下追赶。
文昌跌落房下,烟尘碎瓦纷落中,他神智倏清,咬紧牙关向黑暗中冲去,他了解自己已落入陷阱,生死难料,如果不能乘乱突围,这条命准被留在西北镖局,在生死关头中,求生欲望使他体内产生了奇迹,忘了痛楚,似乎产生了无穷精力,在他的神意控制之中,助他寻找生路,竟能勇气蓬勃,全力觅路逃生。
房下没有人,人都上了屋面和分散在房外,他左盘右折离开了现场,现场正有六名高手在瓦砾堆中找他。
到了房后,他不知道门在何处,蓦地一声轰然大震,一座木门被入踢倒了,寒风刮入。
他闪在一边,眼看一名大汉抢入门中,刀前身后舞刀护身,向里冒险猛抢。
外面比房内明了些,从里面向外瞅,看得真切。事急呀!为了保命,江湖规矩不值半文钱,用不着计较了。他突然闪出,从大汉后面一剑狂挥,他不能让大汉出声叫喊,所以全力猛挥,剑到头落,手臂一震之后,大汉的脑袋滚倒在地,无头尸身冲出丈外,“砰当”两声刀落,人也碰在壁间一声未出便自了账。
他急冲而出,另一名大汉刚抢上台阶,还没弄清是敌是友,他已突起发难,身剑合一剑到如穿鱼,贯入大汉胸口,大汉脱手坠剑,“啊”一声惨叫,接着被文昌一脚踢飞,抢入一处天井内。
连毙两人,他逐渐感到精力在消失中。两侧,黑影抄到,他吸入一口气,纵上了高墙,手一触墙头,侧滚过墙。三枚飞刀两支扔手箭掠过他的上空,假使他直上墙,三刀两箭准要了他的命。
好了,这是封家的后面广场外侧,建筑材料堆积如山,前面有一度池塘,塘对面是果林,塘的四周枯柳围绕,果林之外,便是栉比耸立的民房宅,只消到了那,往民宅下一钻便有救了。
他沿塘左急掠,全力狂奔,可是,两侧黑影跳跃如飞紧赶不放,看样子,即是进入了果林,也难穿林抵达民宅,势必被他们截住,因为他已感到虚脱,无法再支持了。
人急生智,他终于有了主意。在进入果林的刹那间,他立即滚倒在地,滚到池塘旁,像鱼鹰入水,悄然没入池塘中,冷冰冰在池水一浸,他又恢复了一成功,潜下水底认准方向,向相反的方向潜去。
池塘不大,约有七八亩大小,他一口气潜回岸,爬伏在池边,岸上不远处正是堆放木料的地方。
合该五行有救,在碧眼青狮领先赶到果林的同时,民宅附近有了变故。果林外侧有一堵墙,墙没有林高,墙外是一条小街,恰好有一个笨贼在附近做案,不但没有得手,反被主人无意中关闭在一间小房中,费了不少功夫,方破壁爬出外面,恰好碰上打五更的更夫,更夫一看有人在破壁内爬出,便知是怎么回事了,打更的钱粮是由街坊分摊的,他们的职责除了报时之外,也是提防户主防盗的人,在更夫经过该处的前后片刻,小偷强盗按规矩不该在这期间做案。至于打杀更夫,那是最忌讳的事,因为更夫全都是些苦哈哈,混口饭吃,得来不易,甚获江湖三教九流人士的同情,便成了江湖中不成文的规矩。
更夫一看有小贼在他出现时做案,立即按规距站得远远地大叫:“拿贼!拿贼哪!拿……”
只喊拿,他自己是不动手的,喊喊而已,等户主们起身开门拿贼,贼不知已跑到何处去了。黑夜中街上鬼影俱无,别无消息,更夫的大嗓门一叫,声音极宏亮。不久附近三五十户人家,出来不少持棍带捧的男人,叫喊声雷动,吵闹不休。
碧眼青狮上了墙,愣住了,街上灯笼火把照耀,人声皆沸,他想不通,对方挨了致命一掌,怎能逃出园外?
接着,接二连三上来了七八条好汉,人群中有人发现墙上有人,大叫道:“瞧,贼在墙上,天!十几个,快,鸣锣报官,鸣锣……”
神枪杨虎站在碧眼青狮的右首,跺脚道:“便宜了这王八蛋,我好恨!”
他无法再追,只好乖乖地退去,碧眼青狮也知追不上,也不愿替西北镖局找麻烦,咬牙切齿地去了。
天将明了,西北镖局的大厅中,灯火通明,桌上摆了拾来的银羽箭三枚,所有的人全在研究箭的主人是谁。
飞虹铁爪伤势很重,未能参加,只派人传说,今晚来的人极像白天闹事的蔡文昌,由发射暗器时那一声“打”,他断定是白天给了他一飞刀的蔡文昌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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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昌伏在水边,脑中的昏眩感越来越浓,炁极气功没法在短期间消除胸口叫掌风所加的痛楚,镖伤侵在水中,不仅十分痛苦,如不早治,可能要恶化。
他不能在这等死,天明后便无法脱身了,他必须利用这不算长的时间内设法自救,非离开此地不可,遥远传来的更鼓声,令他焦躁不安,时间不多了。
他用目搜索四周,证实没有人在附近,便爬出池塘,挣扎着藏入木料堆中。
运木料的小径通向果林,那里定然有通小街的门,可是那边人声嘈杂,走不得。右面是西北镖局,走不得,左面是施大人的后园宅中的人全让西北镖局的厉叫声所惊起,灯火通明,人影幢幢,走不得。事实上,他也无力翻过两面的高墙。
唯一可走的路,是从吸血鬼的宅院脱身。封宅窗小门牢,里面灯光不太明,正好脱身。他利用木石堆掩身,忍痛向封宅的后院门走去。
怪!后院门没有关,他在五丈外便发现了这奇异的情景,反常的事反而令他悚然而惊。
他伏在一堆青砖旁,愣在那里。走?还是不走?他难以委决,是吉?是凶?他无法断定。
久久,他还未决定行止,昏眩和疼痛之感越来越强烈,几至难忍的地步,五更三点到了鼓楼已传出震耳的钟声,幸而是初春,不然天空已现曙光了。
在他将要决定的瞬间,奇迹出现了。
院门里人影乍现,一个幽灵似的身影出现在门中,是个穿白裙的女人,在院门略一停顿,缓缓走出了院门,逐渐接近了砖堆。
他眼前已现模糊之象,并未看清是何许人,只看到一个模糊白影逐渐接近,本能地吃力地将手中的长剑,假使已让对方发现,他要全力一拼。
“罢了,想不到我今晚溅血在此。”他想。
白影越来越近,他吃力地睁眼看清对方,但仍然看不清,昏眩感无情地袭着他,目力已消失了大半。
白影到了丈内,忽然掀起裙子跪倒。
是施姑娘玉英,这位善良的小姑娘,文昌不听她的劝告,她芳心涌起了难以形容的哀伤,眼看一个青年有为的青年硬往虎口里闯,她难受已极。
文昌闯入她的香闺,她惊奇万分,但文昌的英俊面貌,和他保证不伤害她的诺言,却令她安静下来,她相信文昌不是穷凶恶极之徒,她对他的所为深为怜惜,也有些怜他,文昌临行时的忠诚祝福,更让她心弦为动。
她是个不知道世道险恶,不知人心难测的闺阁千金。一个善良而不知世间罪恶的无知女。在长安酒肆,她第一次见过盗贼,这位盗贼便是文昌,并不如想像中的可怕,盗贼哩!香闺再见,她平静下来了!她相信世间的人都是善良的,盗贼绝非万恶不赦之徒,大概是让环境所迫失身为盗,假使有人援手,心定可以感化他使他重新做人,她的想法太天真,太幼稚,所以慨然将首饰盒交出,她要救救文昌这位并不可怕的盗贼重新做人。
岂知文昌不接受她的拯救,竟然不要他的首饰盒,她开始怀疑了,这个强盗奇特的行径,超出她想像中的常情之外,太不可思议了。
在迷惑中,她心中涌起强烈的希望,希望文昌能化险为夷,这种有血性的强盗委实不该被杀死的。
在希望中,她开始回忆文昌的音容笑貌,她开始冥想文昌的一语一动,因此一来,她的脑海中开始映印了文昌的影子,她开始焦急,替文昌担上了心。
隔壁不时传来一声惨叫,屋中人全惊醒了一个个吓得在被子里蒙头打颤,邻房中有她的一个贴身侍女小菊,吓得不住叫妈。
她不知从那儿来的勇气,奔出花厅,靠壁向不远处注视,浑身颤抖,汗出如雨,却不想离开,心中不住替文昌祷告上苍庇护。
她看不清激斗中的人,只看到闪闪刀光,直至人声已寂,她方颤抖虚弱地回房。
她无法安眠,闭上眼便生幻象。文昌英俊而冷傲的身影从云天深处冉冉而降,出现在她的眼前,蓦地文昌的脸变化,浑身都是血,正向她祝福告别。
文昌是她一生中,第一个闯入香闺的男人。但文昌的出现,是那么富于刺激性,她怎能轻易忘怀?她不由自主地对文昌产生了深刻的印象,对他付出了同情、怜悯和关怀。总之,文昌是一个让人一见便难以忘怀的人。
她在房中待不住,不由自主地下了楼,在后院门等了许久,开了院门,痴痴地了望早先人群追赶的方向,遥望云天不住为文昌祝祷。
她站了许久,竟然移步走近砖堆,诚意正心地缓缓跪下,口中喃喃地低声祷道:“苍天哪!庇佑他,庇佑那不幸沦入魔障的蔡……”
蓦地,她的血几乎让惊得凝住了,一个黑影正挺着明晃晃的长剑,浑身水淋淋,从砖堆下升起,踉跄两步便到了她面前。
她惊得以手背掩住樱口,想大叫,但叫不出声,剑已指近她的胸前,她连站起来的力量都没有了。
“带我出……出前街,不……不然我要杀……杀你,不……不许叫嚷。”黑影吃力地说话了。
她记忆力不错,低叫道:“天!你……你是蔡……蔡壮士。”
文昌吃了一惊,神智一震,摇了摇头站稳,剑头在姑娘眼前乱晃,假使失手便坏了。他吸入一口气,问:“你……你是谁?你认……识我……蔡……”
姑娘退后些,缓缓站起急急低声叫:“我是施玉英,你……你受伤了,你需要帮助,快,随我……”
听说是施玉英,文昌心神一懈,惭愧自疚的情愫涌上心头,头脑一阵昏眩,晃晃欲倒。
姑娘从旁绕近,避开他的剑尖,不顾男女之嫌,一把挽住他急道:“蔡壮士,先到房内再说,我扶你。”
幸亏她不是弱不禁风的千金小姐,倒还有力气扶他,伸手去摘他的剑,道:“剑给我,我替你归鞘。”
他手上一紧,还要挣扎,姑娘又道:“放手啊!用不着剑了。”
剑是摘下了,但文昌身上没有剑鞘,她只好一手持剑一手扶着文昌进了院门。
各处房中有灯火,透窗而出,但房内的人仍躲在被内不敢出来,有了光,文昌精神一震,恢复了些许精力与神智,在姑娘的搀扶下,居然上了楼。
姑娘不敢惊动旁人,大胆地将文昌扶回她的香闺内,顾不得文昌身上水淋淋,把他往床上放。
油灯挑明,文昌看清了自己身在何地,挣扎道:“不!送我出去,施姑娘,你冒的风险太大了。”
玉英将她扶住,着急地道:“天!你怎么能走?大门与西北镖局相邻,怎能走?请放心,我这里不会有人进来。”
文昌略一思索,叹口气道:“一再打扰你,我心难安,请给我些茶水……”他心中一动,想起了夺来的九转玄丹道:“我的双手已不灵活,劳驾你替我将怀中的革囊取出。”
她替他取出百宝囊,在暖炉中倒了一杯茶水放在他手边,扶持他吞下一颗九转玄丹,道:“你稍等会,我找人帮你换衣。”
“不!不必,千万不可叫外人……”
“别怕,我一个人力不从心,我的侍女小菊不是外人,不会泄漏的。”
文昌是被大印掌的掌风所震伤,并非被掌接触,胸部和胸腹之间,藏在胸毛下的肌肤出现淤血与浮肿,内腹也被波及,吞下九转玄丹,他默默地勉强行功凝聚真气,用上了真气疗伤术,任由主仆两人搬弄他的身躯。
小菊是个十四岁的小丫头,听说文昌是从西北镖局逃出的人,倒未被吓傻,两个未经世事的少女侍候一个陌生大男子,也真亏了他们。
文昌已不再顾忌,静心在香闺内养伤,一住三天,施若葵这几天里里外外忙,忙着收拾返乡的行装,忙得忘了女儿的起居,并没发现爱女房中藏了个大男人,如果叫他发现,事情可能闹大了,因为他是个固执的人。
西安府城中,却闹了个风雨满城。
这是文昌在香闺养伤的第三天午后,长乐坊八仙庵附近长安酒肆的二楼,酒客如云,快满座了。
这是初春的好天气,残冬已逝,天空出现了冷藏已久的春阳,光华普照,为人间带来了春的气息。
炼狱谷的领队首脑无双剑彭春风,另一位出类拔萃的高手是红砂掌富吉安,和手下十余名高手占了两桌。他们极少在江湖露面,认识他们的人不多,尽管两人相貌不凡,但衣着华丽都不像是个武林人,并未引人注意。
他们的左首座头上,是三个俊美绝伦,身披貂裘的少年书生,眉目如画,显得温文而潇洒出群。那是方小娟主婢,三个人谈笑自若在低斟浅酌,她们改穿了男装,在楼上近百名食客中,如同鹤立鸡群般的突出而抢眼。
再往左首,是八名豹头环眼,粗胳膊大拳头,身穿劲装外披老羊皮外襟的大汉,刚叫上酒菜,便开始各灌三杯,然后放声大笑,用洪亮粗豪的声音交谈,声震房瓦。
主座上站起一个左耳根有一颗黑毛大痣的大汉,双手按在桌缘,干笑了一声,吞了一口吐沫,拉开大喉咙道:“诸位老弟台不远千里而来,光临敝地,兄弟深感荣幸。只是,这几天敝处出了一些不算小的小事,忙得不可开交,未能陪着诸位老弟畅游敝地,万分抱歉。兄弟本应替诸位引见敝地的一些前辈师父攀攀交情,可是诸位老弟来的很不巧,目下本城的朋友,全都应杨镖局主之请办事,日夕奔忙,在家的时候不多,所以还得委屈诸位五天,等风波平息之后,兄弟方有闲尽地主之谊,怠慢之处,希诸位老弟包涵。好在都是知交好友,幸勿见责。来!敬诸位一杯水酒,聊致歉意。”
众人干了杯,毛痣大汉坐下了。左上首一个右颊有刀疤的凶猛大汉,翻着怪眼吧唧着鲶鱼嘴,问:“天方兄,听口气难道贵府有麻烦?假使用得着咱们兄弟,一句话,请吩咐。水里火里,冲咱们之间的交情,没话说,去定了。与吾兄分忧,义不容辞。”
毛痣大汉摇头淡淡一笑:“其实并非兄弟的事,只是为了江湖道义跑跑腿而已。哦,对了,诸位行道江湖,天涯闯荡,不但交游广,见闻之渊博自不待言,正有事想劳驾诸位老弟台。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可惜兄弟无能,未能替朋友分忧。喏!请诸位瞧瞧这玩意,看武林中有谁使用过的?”
他在怀中掏出一枚四寸三棱银羽箭,让众人传视。七个人一个个摇头,表示不知。
刀疤大汉又将箭反覆打量,一面钻道:“箭小而沉手,三棱吹毛可断,箭尖刺割皆可,打造之精巧,已至无瑕之境,厉害。不但准头稳定,而且可破内家气功,三流朋友如果手眼心法到家,足以对付一流高手。天方兄,使用的人,绝非无名之辈,但小弟惭愧,从没听说过使用这玩意的高人。”
毛痣大汉收回银羽箭,插在桌上,轻轻一扔,便入木近寸,锋尖竟透过桌面,道:“正相反,箭主人是个初出江湖的小晚辈,却在本城闹个乌烟瘴气。”
“人呢?”
“可能死了。”
“死了?那么还追究什么?”刀疤大汉问。
“追究这人的师门,他人虽可能死了,但正主儿不愿放过,要找他的师门。”
“天方兄,这不是过分了么?”刀疤大汉不以为然地问。
“确是有点过分,但他闯的祸也大了些。”
“这人是谁?正主儿又是谁?”
“这人叫蔡文昌,外号是亡命客,正主儿是西北镖局杨局主父子……”
方小娟一群炼狱谷的人,全都心中暗惊,天!蔡文昌竟死了?方小娟脸色一变,心中叫苦道:“糟了!日后我如何向小弟交代?”
刀疤大汉撇了撇鲶鱼嘴,抢着道:“神枪杨局主难道会做出查根掘柢的事?他配?”
毛痣天方兄摇头苦笑道:“杨局主不配,但碧眼青狮巴隆活佛却有此资格。”
“天!巴隆活佛?那蔡文昌竟然敢……”
“老弟,请听我说。这位亡命客是三天前到达本府的,第一天早上便在这座酒楼做案,偷走本府财主吸血鬼封三爷四颗大珍珠和一锭黄金,午间和两个同伴大闹西北镖局,稍后在城外抢劫右参政厉大人的公子,劫走大批金珠首饰,折辱大方禅师的弟子玉面虎颜如玉。当夜侵入西北镖局击毙五名高手镖师,箭伤少局主飞虹铁爪。这家伙打了巴隆活佛两箭,劳而无功,他也挨了飞虹铁爪一支飞虹镖,再被巴隆活佛一记大印掌,从瓦面击坠屋下,可是,他仍能单人只剑突出重围,溜之大吉。”
“天!这人有如此了得?既然溜之大吉,怎又知他死了?”
“老弟,被大印掌击中的人,如无密宗的独门解药,活得了?一镖一掌,既使能逃走三五里外,必定死于沟渠,绝难幸免哪!”
“尸首找到了么?”
“没找到,可能被他的同伴带走了,以常情论,咱们不能以生见人死见尸来决断死活,起初,少局主认为可能是炼狱谷的人,但炼狱谷的人从不使用暗器,所以巴隆活佛认定不是炼狱谷的人,但有机会时要找炼狱谷的三名少女的晦气。还有,这位死鬼亡命客,竟然是黑旗令主必欲得之而甘心的人,原因不明。黑旗令主得到消息,还惋惜不已哩!老弟,想想看,追究师门的事,并非……”
蓦地,他住口不说,扭头向走近的书生连翻怪眼。
那是方小娟三个假书生,她愈听愈心惊,脸色变了,黛眉带煞,凤目含威,率两待女走近毛痣大汉身侧。
八个大汉呆住了,看俏书生娇滴滴的纨絝子弟,怎敢沉下脸毫无顾忌地走近八名凶悍的江湖人?那饱含挑衅性的神情太古怪,太不可思议,难怪令他们发呆。
“咦!小哥儿,你……有事么?”毛痣大汉惊讶问。
方小娟顿首淡淡一笑,道:“正是,小可有事打扰兄台的酒兴。”
“有何见教?”
“小可乃是寻找巴隆活佛的人,三天中毫无音讯,兄台能否将巴隆活佛的行踪见告?”
毛痣大汉一怔,却不由自主地道:“巴隆活佛已经在两天前启程往汉中府办事,何时重返本府却无可奉告,小哥儿……”
“兄台刚才所说蔡文昌的事,是真的么?”
毛痣大汉被方小娟的奇异表情和风采所镇,竟然不由自主一一吐实,怪事,他道:“在下受杨镖局主所托,持箭寻找线索,岂能不真?小兄弟的言谈举止,令在下……”
方小娟已无心往下听,抢着道:“银羽三棱箭请让小可一观,小可也许可以告知兄弟一些线索。”
不等对方肯不肯,伸出纤巧晶莹的食中二指,挟住箭杆轻轻上提,银羽箭已到手。
八名大汉大吃一惊,同声惊讶,全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死死盯住像个大姑娘的方小娟不住咋舌。
银羽箭入木寸余,已经穿透桌面,箭锋差有三面倒锋钩,拔出来不是易事。但他们眼没花,明明看到姑娘用两个几乎一触即碎断溶化的纤指,轻轻地若无其事地挟离了桌面。按理,假使用力拔,食桌必定随箭上升,太用劲还可能掀翻桌面。事实上他们并未发觉食桌有任何波动,这一手漂亮的手法和劲道,把八名江湖南手惊得目定口呆。
方小娟略一审视,信手给左面的小兰向众人道:“在未证实此箭确为蔡文昌所有之前幸勿凭空臆测,以免误人误己,银羽箭小可留下了,免得在江湖引起纠纷。”
“什么?你……”毛痣大汉讶然大叫。
“小可留下了。”小娟泰然地答。
“岂有此理?你……”
“相烦兄台转告杨局主,说在曲林小酌出现的炼狱谷方小娟,再次向他提出警告,向蔡文昌挑战,他将永远后悔。”
毛痣大汉脸色大变,张口结舌地问“尊……尊驾是……”
“方小娟乃是家姐,不必多问了。”
刀疤大汉踢椅站出,大声叫:“有何为证?”
另一桌上红砂掌呵呵一笑,站起走近伸出右手,手掌原是淡红色,突然逐渐变成火红,似乎涨大了许多,将掌照了照,笑道:“老朽可以证明这位公子爷。”
八大汉打一冷颤,毛痣大汉脱口惊叫:“天!前辈是……是红砂掌富……”
“老朽富吉安,老了,久未重履江湖,老弟仍然认得老朽,难得。”
当年一笔勾魂方回在改绰号为不归客之前,红砂掌富吉安,与无双剑彭春风,都是不寻客的得力臂膀,功力超类拔俗,艺业深不可测,江湖朋友畏之如虎,大名鼎鼎,看了他那只可遥碎石碑着体必死的红砂掌,便知绝不是冒名顶替的冒牌货。有他出现,不消说,炼狱谷的人确是到了西安府城,林曲小酌的方小娟用不着再求证了。
毛痣大汉抱拳行礼,额上冒汗,惶恐地道:“晚辈无状,前辈海涵。”
红砂掌收回大手,含笑转身道:“打扰诸位酒兴,恕罪恕罪,老朽告辞。”
毛痣大汉向方小娟拱拱手,道:“少谷主休责,幸勿见罪。小可告辞,告辞……”话未完,向七名同伴招手仓皇走了。
方小娟向红砂掌低声道:“富叔,到汉中府。贼秃果然神出鬼没,追踪不易。”
“何时启程?”红砂掌低声问。
“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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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午间,黑铁塔公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打入西北镖局,击毙三名镖师,伤了不少人,逃之夭夭。
城东郊,怪丐冯韬与狂乞郎夏田,与黑旗令主的十余名爪牙生死相拼,击毙四名便脱身远走。
黑魅谷真出现在城南部,与七幻道再次交手,激斗百招,最后因观众太多而半途散去。
虬髯客在城中乱闯,找遍了各处客店,查问蔡文昌的行踪,一无所得,最后和一群武当俗家弟子在慈恩寺附近狠斗,非我人妖及时出现,不但吓走了虬髯客,而且无意中救了武当的俗家门人,因为激斗散后不久,黑魅谷真赶来找武当门人讨取秋山烟雨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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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风雨雨,文昌却不受风雨的侵扰,他在香闺内享福,在施姑娘的加意照料下逐渐恢复健康。
他挨了一镖一掌,假使没有九转玄丹,虽用上了真气疗伤术,十天半月也休想痊癒下床。
一早,施姑娘和小菊悄悄地溜入房中,将他从练功后的空灵之境中拉回现实。
小菊送来了洗漱物品,施姑娘则将一个炽红的小炉搁上小几,炉上的瓦罐里,是他们早上饮料参茶,她轻手轻脚像一个飘浮的仙女,举动是那么细致轻柔,将一壶开水放入精工制造的保暖盆中,再去整理床头放着的杂物。
文昌倚在锦衾堆成的床头靠垫上养神,两位姑娘以为他睡着了,其实他醒着,正用一丝目光注视着她们。房中寂静,她们的举动轻柔极了,似乎深怕惊扰了他。
他心潮激动,一种从未有过的激动情绪,像浪潮般向他冲击,蓦地,他感到眼角有温热的液体爬下脸边,一串串地,静静地往下流。
这一生中,他从没有今晨这般软弱,这一生中,他享受到这种被人所爱的特殊感觉,也许在他三岁之前曾经有这种幸福的享受,但他已经忘记了。
三天来,她们服待他,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对他付出了太多的关怀与真诚圣洁的感情。事实上,他是个恶徒,一个可怕的陌生人,她们却以亲切的真诚热爱来对待他。这种爱,不掺任何虚假;这种爱,绝非儿女之爱,而是一种超乎一切,近乎圣灵的爱,他似乎在冥冥中感到,她们是上天派遣来照顾他的使者,而不是人间尘世鬼蜮世道的凡人,他们不但用神迹来抚平他外在的创伤,更用了圣洁的情愫涤清他内在一切创疤与痛苦。
小菊悄悄地退回,掩上了房门。
他偷偷地拭掉眼角感恩的泪水,一面运气以安抚激动的情绪。
窗户很小,光线不足,只有床头妆台一盏银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茫。
她轻柔地走近床前,用几乎他难觉的手法,替他用被角掩好他露在外面的双肩,他清晰地看到她脸上挂着天使般的笑容,嗅到她体内散发出来阵阵幽香。他感动得真想大哭一场,但他不能。她掖好被角,轻摇螓首,耳坠儿轻晃,低低地喃喃自语:“睡得好甜啊!如果房中没有火炉,会冻坏他的。”
那口吻,像一个小母亲!他想蹦,却又不能动弹,眼中一阵热,他必须用意志控制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她在床边绣墩上坐下,取出她为文昌缝制的一件深蓝色劲装,他的银紫色衣衫,不但肋肩破了,胸前两襟已被大印掌的裂石开碑劲道震碎了,她必须替他另做一身新衣。这几天来,她日夜赶制,已快完工了。
灯火照在她清丽超尘的晶莹秀脸上,脸上泛着恬静的圣洁的笑容,一针一针地细缝,是那么专心,是那么安详。
文昌的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到对面挂在壁间的观音大士像上,似乎,人和像都幻出一种奇异的光辉,不久他蓦地坐起,一把握住她的掌背,将脸伏在她的纤掌上。她吃了一惊,轻叫:“蔡壮士,你……”她感到掌心潮温,说不下去了。
“施姑娘,我……我不知该说什么,但请记住,蔡文昌有生之年,将永记小住四日的情景。”他颤声说。
她赶忙取过床头的狐裘替他披上,温柔地道:“蔡壮士,不必放在心上,天色还早,你还是躺会儿再说,洗漱的物品用火暖着,等会儿还不致冷却,听话啊!不要胡思乱想。是我不好,是我吵醒你了。”
轻按他的肩膀,强他躺下,掖好衾被,然后坐下柔声问:“伤口还痛么?”
“不痛,谢谢你的关心。”
“今天我叫周妈替你炖一只全鸡,周妈嘀咕了好半天,说是姑娘家吃得多,不是好兆头,坚持只留汤和一只鸡腿,说了许多好话才哄信了她哩!哦!我真不像个听话的乖女儿了,竟然说谎哩!”她羞怯地一笑,羞怯中有得意,得意中又透出些儿顽皮。
“哦?施姑娘,能告诉我一些府上的情形么?”
她掀起红艳艳的嘴儿,道:“你不告诉我,我也不说。”
“我是个孤儿,孑然一身,无从说起,也没有可说的!”
她轻摇螓首幽幽一叹,默然地道:“你的天分极高,英伟过人,该找个安身立命之处……”
“请别往下说,求求你。”他痛苦地叫。
她伸手轻按他的肩膀,歉然地道:“哦!原谅我,我不该在你心情不好时说这些话,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我爹爹十七岁中举,正德十五年京中二榜进士,外放江西广信府玉山县知县,宦海浮沉州四年,由七品升至三品,公而忘家,两袖清风,三十三岁方娶我母亲……”她突然咽住了,泪下两行。
文昌坐起,送过一条罗帕,柔声道:“我抱歉,如果姑娘……”
姑娘接过罗巾,拭掉泪水苦笑道:“没什么,我只是为爹娘难受而已,去年,京中传下圣旨,说爹爹不该勾结按察使,擅自上本诬参秦王府的中官贪利枉法,着予革职候命查办,其实,一方面是现任右参政厉春水在秦王府活动的结果,一方面是秦王怪我爹多事,不该管他的奴才。总算布政使大人一力成全,一再上奏申雪,才算落了个免究回乡的好下场。可怜!我母亲就在等待圣旨查办的焦急时日里,丢下我和出生满月不久的小弟弟,撒手归天。”她泣不成声地伸手挽起身边秀发,露出肩膀一朵白孝花。
她这一番诉说,触起文昌自幼失怙恃的哀伤,突然拥她入怀,陪他无言饮泣,泪流满襟。
姑娘许久方平静下来,又道:“爹已看破世情,早些日子便打算返回城都故乡终老园林,我家薄有田产,足以安居。爹心中不以丢官为憾,却以未能将秦王府几个可恶中官参倒为民除害而不安,耿耿于心,前些日子,厉家派人上门要以一百两黄金买我的宅院,爹不肯,但一天必有三五群官兵和豪奴上门找麻烦,声言将以惨烈手段报复。爹为了家中老幼的安全,也无处投靠,只好忍痛搬出,将宅院奉送与厉家。过几天使可以启程返乡,初春里蜀中栈道不好走,但爹又不能在府城久留,此行吉凶难料,唉!真是生死由命!人力不可回天!”
文昌默默地躺回床上,眼前幻出奇异的形影。起初是观音大士的像,脸上呈现圣洁和悲天悯人的笑容,头部出现一圈耀目的荣光。渐渐地像变了,变成施姑娘,她正以天真无邪的笑容凝视着他。蓦地,映象消失了,出现了一个恶魔般的人形,有八分像尖嘴猥琐的厉家少爷。
他张开虎目,一切幻象消失了,他坐起脱口切齿叫:“你非死不可!”
他的叫声来得突然,把姑娘吓得失手将女红跌落地面,她按下他,无比关怀地问:“你怎么了?安静些,你定然心中烦恼,不必胡思乱想了。哦!先吃些参汤。”她取过参汤凑到他口边,黛眉深锁,忧形于色。
文昌接过一口喝干,平静地道:“施姑娘,吉人天相,我虔诚地祝福你。”
“我也祝福你,祝你早日痊感。”她见文昌语音清晰并无昏神之相,大为宽心,无邪的笑容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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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来了,新日已落下西山,寒风凛冽,但天空星光闪烁,难得的寒冷凄清之夜。
三更初的更鼓响起,房门响起轻叩声,那是两位姑娘在夜间最后一次前来探问病情的时刻。
没有回声,文昌今夜似乎入睡的早。
叩门声响了三次,房门终于悄然推开了,轻轻的脚步踏入房间。
房中银灯高挑,但没有文昌的身影,床上也没有他,挂着的剑不见了。衣靴全没有了。妆台上,搁着一张洁白薛涛笺,上面有字。文房四宝排列得整整齐齐。砚台水迹未干。但已洗掉了墨迹,留字的人是经过细心安排了的。
姑娘惊叫一声,奔到妆台拾起薛涛笺,就灯光下细看。笺上写了工整的行书,她念道:“给敬爱的善良小姑娘……天!他……他走了。”
小菊趋近,急问:“他写了些什么?”
姑娘定下神,往下念:“文昌身受鸿恩,没齿不志,容后图报,祝福你。”
她在灯下焚掉留笺,在观音大士的像前虔诚地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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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参政厉大人将施宅弄到手,心满意足,两天前已经将家小从樊川迁入新房,保镖教师爷玉面虎也来了。
楼上灯火渐熄,只有近花园的书斋有灯光,尖嘴突眼腮上无肉的厉大人,正与两名家丁在内巡视,不住捻着颔下一缕灰色的山羊胡,得意地逐橱巡视他做官多年所获的珠宝古玩。整座书斋已经变了样,书少,珠宝古玩却多,成了藏宝库了。
府中有派定的执役下人,有他花钱买来的奴婢,现有以重金礼聘而来的护院教师爷,但他们住在左右的偏室内,只有两名守夜不住左右巡视。
两名守夜脚跟脚,不提灯笼,刀隐肋后,前后相距五六丈,正从右侧走前绕至后花园。
文昌伏在一株树杈上,等两名守夜通过后,飘掠而下,一掌劈向第二名的耳根,人应手而倒。
第一名巡守听到后面有响声,单刀一顺,倏然转身。转得好,一把明晃晃的剑尖,已经点在他的胸口上,眼前站着一个高大的黑影,低沉而清晰的喝声入耳!
“老兄,不叫,死不了,叫,你的命我买下了。”
“你……你……”守夜人冷汗直流,恐怖地问,手上的刀还未完全握实,半举着不敢乱动。
“老兄,厉大人目下何在?”
守夜人用手向远处的大楼指了指,道:“二楼书房,还没睡,就是有灯火的那一间,快回房了。”
“转身!”
“饶……”
“放心,绝不杀你。”
守夜人浑身颤抖,恐怖地转身。“噗”一声闷响,左耳门挨了一击,倒了。
文昌将人拖至树下,解他们的衣带捆了手脚,按在树上绑牢,藏了两把单刀,向大树掩去。看看四周并无暗椿,便飞跃而上,一点外栏,闪在廊内侧一扇长窗下。
厉大人和两名健仆到了一座壁橱下,伸手摸娑一座精工雕嵌的夔云雷纹小金鼎。这种金鼎,是香猊鼎的一种,只能搁在客厅燃檀香之用。他就灯火下细看手指头,看到手指上有些许尘埃,沉下脸叫:“传张福,这懒狗可恶,金鼎根本没加以擦拭。”
“是!老爷,小的立即将张福传来。”一名健仆躬身答。将手中银灯置好,急步疾超斋门。
门不等他拉,悄然而开,三名蒙面人一闪而入,手中宝剑闪闪生光。健仆大惊失色,狂叫道:“老爷……啊……”一把长剑已贯入他的咽喉,叫不出来了,凄厉的叫声只在喉中梗塞。
“谁都不许声张,不然他得死。”为首的蒙面人低喝,露出外面的一双大眼寒芒冷厉,一闪即至,剑尖已指向厉大人的眉心,剑尖上的冷电,把厉大人的眼睛吓得几乎要突出眶外,浑身发冷。
“你……你是……是……”
“闭嘴!等会儿你便会知道了。”蒙面人冷叱,然后向两名同伴挥手。
一名蒙面人上前将一团破布强塞入厉大人的口中,绑了双手,低叱道:“乖乖跟我来,希望你不要我把你当死狗般拖着走。”
另一名蒙面人走到惊呆了的健仆身后,一掌劈下,应掌倒地。再一手一个将两名健仆塞在一个大箱内,着手去橱架上抓宝玩。为首蒙面人收了剑,道:“且慢!等会儿再来搬,要等颜师父过目。李老弟,你去通知瑞成兄,五更初备好车马,五更三点出府走南门。目下时光足够,叫他们找快活去,注意的是,许玩不许带,玩后灭口。”
楼上共有四间大厅,廊柱林立,内厅在楼后,两人押着厉大人疾趋内厅,所经处不论是厅房走道,皆可看到一些蒙面人在活动,不时传来两声妇女的咿唔声,大概是被人捂住嘴,叫不出声来。
内厅灯火大明,八名蒙面大汉杖刃屹立,中间坐了七名妇女,一个个衣裙零落,酥胸半露,玉腿隐现,花容失色,在地上不住抖索。
“先吊他起来。”为首蒙面人指着厉大人沉喝。
第十一章 骏马轻装
右参政厉大人谋夺施若葵的府第,费尽心机总算到手了,搬入新居只有两天,便出了大乱子。
施府共有三间巨宅,分为前、中、后三进,中间和隔着广阔的院落,有院墙相隔,中留花径与月洞门相通,两侧有马厩车轿库和仆人园丁的居室。后进大楼是内眷的住所,平时男仆不得允许,是不许涉足其间的,有的全是仆妇使女。巡夜的人只可走外侧走廊,里面发生了变故。如果没有声音发生,前进的人根本不会知道,相距太远了。
为了清点财宝,厉大人留了两个心腹健仆在分房清点摆设。三个男人一死一晕一被擒。这东大楼除了女的已没有男人,阴盛阳衰,蒙面人毫不费劲地便占据了大楼。
另一个男人是从后花园接近的蔡文昌,那时,他还在等两个守夜接近呢!
两个守夜没带灯笼,那是违反府中规距的意外之事。平时只要进入附近,必须带灯笼,以便让妇女们知道回避,这两个家伙不带灯笼,必定心怀不轨。不错,他们根本不是厉府的人。
文昌不明就里,仓卒间也没问对方的身分,等他开始接近大楼时;大楼的蒙面人已控制了一切,大部分的人找对象快活,警哨也撤了,外围几乎成了真空,但里面却是龙潭虎穴,高手全集中在内厅里。
厉大人被绑在一根大柱上,脸色死黄,曾经吓晕了一次,一盆冷水将他泼了个清清醒醒,口中布团也被掏出来了。
内厅隔了重门叠间,关了所有的门窗,声音绝难传出,所以蒙面人的声音不再压低,向门旁的人叫:“请颜师父。”
厅门大开,有人叫:“请颜师父。”
片刻,厅门人影咋现,玉面虎颜如玉穿一身华丽锦袍,内挂长剑,束发而未带头巾,满面春风踏入厅中。灯光下他玉面珠唇平添三分俊秀,剑眉星目一表人材,笑起来左颊旁隐现笑涡,长得风流潇洒,人中之凤。
他后跟了两个中年人,浓眉大眼,身材魁伟,年约四十开外,外表沉静老练,举止凝重而从容不迫,虎目中冷电四射,不怒而威,左面那位团团脸,右面那位是长脸。
为首蒙面人拉掉蒙面巾,露出一张白如纸的脸蛋,剑眉入鬓,眼中冷电四射,鼻直口方,突出一个代表坚强的下颚,年约三十上下,没留须髭,面色太白,而且阴冷的脸部甚少其他表情流露,他抱拳行礼,泛上笑意道:“多蒙吾兄囊助,得以成全,兄弟再向吾兄致上衷诚的谢意。”说完,再次行礼。
玉面虎的出现,厉大人似乎还未看出危机,大叫道:“颜师父,颜……”
“叭”一声脆响,一名蒙面人掴了他一耳光,打的他昏天黑地,口中流血,叫不出来了。
玉面虎回了礼,笑道:“恭喜柯当家心愿得偿,可喜可贺,耽误诸位兄弟月余光阴,委实心中不安。但兄弟因探知狗官蓄意谋夺这栋大宅,狗官的珍玩存放在府衙官署之中,并未存放在樊川厉家,以使其两得,区区下情已蒙吾兄接纳,兄弟深感情。喏!兄弟替柯兄引见两位英雄。”
他居中替三人引见,客套一番。
团团脸中耳人,是邠州名武师行客童宁。
长脸中年人是太白山之霸孽龙翟贵。
白脸的柯当家,是河南汝宁府光州东面大苏山的寨主,江湖上名头响亮,武林后起之秀白煞柯和。
这位白煞柯和,不但是武林后起之秀出类拔萃,而且在老一辈的高手中,他的名号经常与他们同列,当然啦,他的师父四空圣尼也替他带来一些幸运。一些没有靠山的好汉们,冲四空圣尼的份上,也不好意思和他计较。他自己的拳剑功夫,确也值得称道,加以心狠手辣反脸无情,江湖朋友怕他并非奇事。甚至雄才大略功臻化境的黑道之霸黑旗令主,也对他另眼相看,是否按年送常例钱至九宫堡,令主也赖得问闻。
四空圣尼,正是两尼之一,与千面师太同列十三高手。但两人的性情和行径都同样古怪难缠,彼此之间一向各行其是,互不干扰,不相往来。
双方客套后,行客童宁和孽龙翟贵,全用奇异的眼神,不测地死盯住白煞的脸面。
白煞一看气氛有点不对,阴阴一笑道:“童师父与翟当家,可能对兄弟此次在贵地做案心中有所不谅,但听兄弟揭开内情,两位定可谅我,这狗官在未至凤翔府任职之前,早年曾在陈州西华县做过一任知县,贪渎不仁,天昏地黑,兄弟一位义叔姓阴名党,在西华号称巨富,被这狗官暗中搅了个家破人亡,烟消火灭。兄弟起初不知内情,出道后足足查访了五年零三月,方从狗官的一名遣嫁仆妇口中查出秘情。敝义叔对兄弟有收养哺育之恩,兄弟不能忘本,今晚必须将狗官满门乱刀分尸,报仇雪恨,两位兄台如果不谅,兄弟也无可奈何。目下狗官的珍玩与娇妻美妾爱女全在这儿,兄弟不敢妄动,专等诸位任意取择,剩下的兄弟带回山寨分享,如何处理,兄弟恭候诸位卓裁。”
行客童宁向孽龙翟贵望去,后者对他颔首一笑。他向玉面虎点头道:“有仇不报非君子,柯当家之举,兄弟极为同情,并无异议。只是,咱们三人受狗官奉养,经此一来,不仅心中难安,而且有玷咱们的今后声誉……”
白煞抱拳虚晃,抢着道:“兄弟说过,任凭二位卓裁,请吩咐。”
行客童宁笑道:“光棍眼中不揉沙子,柯当家快人快语,在下佩服,愚意认为,财物咱取他三分之一。至于这些女人,颜老弟正合口味,听他的。”
玉面虎呵呵一笑,接口道:“兄弟宁可分财物,但狗官三个花不溜丢大闺女,我要两个带走,柯当家肯割爱?”
白煞桀桀笑,道:“颜兄有兴,何不三个全带走?在下女色二字,一向并无兴趣。”
“一言为定,兄弟只要两个,大妞儿已经玩腻了,呵呵!”玉面虎乐不可支地说。
女人堆中,一个胸脯大半暴露在外的女人向玉面虎尖叫道:“如玉哥,救救我,救救我,如玉哥。”
“呸!畜生也比你高三级。”另一个少女向玉面虎叫骂。
厉大人不挣扎了,狂叫道:“好汉们,求求你们,放我一条生路,身外物全给你们,我……我绝不追究……”
白煞凶狠地转身,举手一带,带下了厉大人一只耳,塞入厉大人自己的口中,凶狠狠地叫:“你已自食其果,等着天理循环。”
厉大人了不起,耳朵被拉掉他不叫痛,吐掉耳朵叫:“当年令义叔的事,不全怪我,令义叔鱼肉乡里,武断乡曲……”
“叭叭叭叭”四声厉响,白煞抽了他四耳光,打的牙齿往下掉,怒吼道:“只许你县大爷放火,不许我义叔点灯,你还敢叫屈,狗东西!可恶。”
玉面虎却不管任何事,他走近女人堆,伸手一拉,刚才向他求救的姐儿,彩裙破裂。
“如玉,求……求求你……”她疯狂地,不住挣扎,要挣断手上的绳索站起,顾不得身子已裸。
玉面虎一脚踏住她的小腹,哈哈大笑,恶意地道:“好亲亲,你认为我还要抱着你当活宝?呸!你只配送到长安酒肆去陪那些贩夫走卒,少做你的清秋大梦……咦!你这小母货凶着呢,等会儿你便叫我心肝宝贝了。”
原来先前骂他的少女,突然挣扎扑近他脚下,张口在他的右膝上猛咬,但被他挟抱在怀里动弹不得,破口大骂:“畜生!你不是人,比狗更卑贱一万倍。死为厉鬼,必啖你的魂。”
白煞向一座门伸手虚引,向玉面虎三人道:“诸位请先到书斋藏宝室。”
玉面虎分挟两名少女,领先便走,道:“请,请,耽误太久了。”
白煞向身畔一名蒙面人沉声道:“你们八人将这五个女人剥光,玩给狗官看看,让他在死前记住今晚之事,也好在阎王爷前多告一状。”
“谢谢当家恩典。”八个人欢叫,将刀搁在一旁,像一群狂虎,抓住五条羔羊,但听裂帛之声刺耳,嘶声哀嚎声动人心魄,只刹那间,五个女人成了裸人,粉弯雪股撩人心魄,哀叫声却令人酸鼻。
白煞领先到了后厅门,伸手推门道:“兄弟领先请随……咦!……”
门外,是一个高大的蒙面人,穿的深蓝色的劲装,背着包裹,背了两个百宝囊,却不是他的手下,他的手下全穿的黑色劲装。蓝与青相差无几,北方人可说青蓝不分,但是这劲装是上好夹缎的,灯火下光闪闪,一看便知不是自己人。
白煞的手收不回来了,剑尖已闪电似的点在他的胸间七坎大穴上,沉雷也似的嗓音震耳:“你是首领,在下已来了好一会儿了。谁敢动?退!不然在下便刺穿这家伙的心窝。”
厅中大乱之后,所有的声音突然又寂静,所有的人都被突来的变故震住了。
来人是蔡文昌,他上了楼,伏在窗下倾听里面的动静!里面有挣扎声、饮泣声、狂笑声。但窗封得很严,如不贴缝听或者耳力不行,是无法发现的。
他心中大惑,弄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里面有怪声,他的胆子更壮,不怕有人发现他了。他不能破窗而入,里面人没睡,便循走廊向右贴壁一折。不错,转过一处角落,看到一个蒙面人挺刀伏在栏杆下,正凝神向下凝望。
他像个幽魂,缓缓移向黑影的身后,剑柄在对方脑后来上一记,方伸手接刀将人挟住仍安放在原位上。
看到对方以黑巾蒙面,他心中大惑,心中一动,便顺手摘下黑巾自己也蒙上了。
后面是一座门,他伸手轻推,沉重的门应手而开,他走入有灯光而叫啸声震耳的楼内了。
右首一间房的灯从未掩实的门缝中透出,啼哭和狂笑声也从门缝中外泄。他心中大奇,将门略为推开,向里一瞧,更觉迷惑。
里面的小床上,一男一女赤条条表演床上戏,女的两手放绑在床栏上,男的状如疯狂。地上有女人的破衣,有男人的上衣和腰带,腰带上还挂着一把连鞘单刀。男人的裤子挂在小腿上,并未全脱,靴子仍在脚上,随时可以抓起裤头站起自卫。
文昌一看大汉的下身穿章和单刀,便知这家伙与在门外被制的警哨是一伙。不用猜,今晚有人比他先到一步。
他看了大汉的恶状,无名火起,疾步入室,依样画上葫芦,在大汉的脑袋上击了一剑靶,大汉脑上立即开了一大孔。剑靶云头略尖,穿了孔饰以剑穗,一击之下,大石头也得缺角,何况血肉长成的脑袋?
他拖开大汉尸体,割断女人手上的绳索,沉声道:“我来救你,不可张声,我走之后,闩上门,熄灯,躲在床下。”说完,掠出房外带上门。
他共经过五间内房,救了三个妇女,恨得咬牙切齿,这些人太不像话,劫财劫色又杀人,犯了江湖大忌,难怪他火起,见了便立下杀手。
他终于到了花厅外,击倒守厅门的一名看守,可是门是从里面上闩的,谁不开,便走到一扇花窗下,用指甲刺穿一个小孔向内张望,看到玉面虎正在凌辱大妞儿。
他认识玉面虎,恨在心头,气愤填膺,俊面上涌起无边杀气。不管厉狗官是如何可恶,他玉面虎总算是厉家的护院师父,诱奸主人之女,复引外寇入室,未免做得太过分,天理不容,这是江湖大忌;假使人人如此,靠练武餬口的人,岂不要饿死?世人怎会瞧得起武林朋友?江湖道义何在?简直是武林叛逆,江湖罪大恶极的败类,比下五门的人更可恶,这种人不死,天理何存?
他想破窗而入,但对方人多,恐怕反而饶上自己一条命划不来,便全神觅取如何进入的路径,与应该如何擒贼先擒王造成有利形势。
机会来了,他刚才除去看守的厅门,正是白煞正要出来的后厅门。他事先到了门外等机会,一切尽在意料之中,白煞骤不及防,被他出其不意制住了。
厅中大乱,八名大汉丢了抢夺中的五个妇女,有两人去拔大门的门闩,文昌用沉雷似的声音大吼道:“不许开门,站住!”
喝声将开门的人喝得顿了一顿,但略一迟疑,又向门上抢。文昌剑尖,刺入白煞穴口三分冷笑道:“阁下如不下令,便永远没有下令的机会了。”
白煞浑身一震,扭头叫:“兄弟们,不可妄动。”
白煞单手按在剑靶上,冷冷地向文昌叫:“尊驾高姓大名?来!咱们分个高下。”
文昌呵呵大笑,道:“不用分高下,大爷有事待办。”
“颜某人不听你的。”玉面虎怪叫,长剑出鞘。
白煞脸色一变,厉声叫道:“颜师父,你想借刀杀人?”
“在下并无此意。”玉面虎阴森森地接口。
“柯某受制,阁下如果妄动,在下岂不是首先遭殃的。”
玉面虎正待冲上,一名蒙面人横剑戮出冷笑道:“怨鬼曹规在此,颜师父三思而行。”说完,拉下面巾,现出一张愁眉苦胆的蜡色黄面孔,一双鹰目厉闪,接着剑上传出嗡嗡震鸣,剑气四射。
玉面虎心中一懔。怨鬼曹规是大苏山寨最险狠的高手,武林中名号够响亮,真反脸动手,他有自知之明,可能要栽。他凶焰一窒,收剑退后道:“在下等会儿再说。”
文昌冲他冷哼一声,道:“不错,等会儿再说,咱们之中,必有一人在清理旧账溅血。在这些人中,最后死的就是你这个人面兽心伤天害理的淫贼。”
玉面虎气往上冲,怒叫道:“王八蛋养的!咱们等会要不死不散。”
文昌拉掉面巾,狂笑道:“哈哈哈哈!你他妈的是啥玩意?早些天没取你的狗命,你搬出师门来唬人,凭你那几手鬼画符,也敢大言不惭?你记着你的话就是,等会要不死不散。”
“是你?你……”玉面虎抽口凉气叫。
“不惜,你没忘掉。我,亡命客蔡文昌。”
这几天西安府附近的武林好汉,整天议论纷纷谈的是蔡文昌,想不到大家认为必定死在碧眼青狮大印掌之下的他,今晚竟然在西北镖局隔邻出现。如果在四天前,蔡文昌三个字知者不多,平常得紧,但自从那夜在西北镖局激斗之后,这三个字却有极重的分量。平地一声雷,没有听到这声雷的人定是聋子。
白煞重重地哼了一声,道:“姓蔡的,这么说来,你也是做案的了。四海为家,都是自己人,胳膊是向内弯的,为何如此待我?基于江湖规矩,柯某要你收剑说话。”
“呸!”文昌呸了他一口,切齿道:“谁是你所说的自己人?瞎了你的狗眼。蔡某做案一人做事一人当,按规矩三不抢五不偷,要钱不要命,要财不要色。你,你他妈的是什么东西?瞧你今晚的所为,要钱要命要色,全要,恐怕你还放火,你身为一寨之主,竟做出这种人神共愤违反武林大忌的事,可耻。叫那些人滚开,蔡某给你一次公平的机会。”
“你会后悔的。”白煞咬牙道。
“为了江湖道义,蔡某从不后悔。”
白煞手按剑靶,冷然沉喝:“退!”
三座厅门打开了,所有的人默默退出。门外,众贼已纷纷赶到,有人击毁了两侧和厅门左右的花窗,在窗外形成大包围。
文昌一无表情,道:“玉面虎与那两位卖主求荣的奴才,可以在厅门稍候。你三人卑鄙无耻,等会要准备联手,这座大厅将是你们毙命之处。”
玉面虎向行客童宁和孽龙瞿贵打眼色,叫道:“柯当家请手下留情,不必一剑毙了他,留给咱们一份。”
白煞没做声,文昌向七个女人叫:“几个鬼女人给我滚到墙角躲起来,找些破布遮羞,快!别装死。”
七个女人中,先前咬玉面虎的少女倒是胆子大,牵头将众女推到墙角,蜷缩成一堆。
文昌环顾四周,大声道:“谁妄自想插手,休怪蔡某心狠手辣。”说完,疾退五步。
白煞迅速拔剑,举剑一声怒啸,五道银芒疾飞,凶猛地狂扑而上,抢先进攻,“寒梅吐蕊”连攻五剑。
文昌左右一闪,银芒跟到,他再向左跃,银芒又到了胸前。他不接招,轻灵地让对方先后猛攻七招之后,他从左绕了两圈。他的剑斜垂身右,虎目中神光暴长,嘴角泛出阴狠的微笑,脸上别无表情。他在找机会,不浪费精力胡乱出招,众高手环伺,他必须养精蓄锐,不发则已,发则必中,先稳,再图快狠准。
白煞见对方不接招不回敬,只在他的剑尖前轻灵似的飘动,眼看刺中,却又失去了准头。起初他暴怒,最后开始心惊,对方那撼人心魄的眼神,也令他心中越加发毛。八招已过,连衣服都没沾上,他开始发慌,他不近,对方却像是在身边,不退不行,怕出剑却又刺不上部位,对方必定在招发一半时及时躲开,从剑招的空隙中迫进,似乎又到了身边,可怕极了!
第九招,“神龙现爪”五剑下搭,剑气飞腾,但见五道银芒连续飞出,下搭。
左面窗口,怨鬼曹规悄然飘入。
右面窗口,一名提厚背鬼头刀的蒙面人也飘入厅内。
厅门口,玉面虎三人一打眼色,渐向内移。
文昌一声狂笑,人影左飘,手中剑突然上升,风雷般地开始反击了。
“铮!”双剑相交,火星飞溅,白煞的剑向左一荡。
“呔!”文昌大吼,左右探进,虎跳疾上,旋身,挥剑,切入、剑锋突临白煞的右肩。
白煞果然了得,剑划出一道圆弧、反抽,旋身、沉肩、挫腰,剑从下向上,企图拼个两败俱伤。他知道这一招难逃厄运,对方不但快得骇人听闻,竟能在剑震开的刹那间刺入,想躲已来不及了。除了等死自救,别无他途。
“嗤”一声,剑锋割开了他的肩肿,肩外侧出现了一线血痕,小意思。
“上啊!”怨鬼曹规厉叫,挺剑疾冲而上。
文昌胜算在握,不愿和白煞拼命,身势如影附形,跟着对方旋转,出剑时首先割伤白煞的外肩,身形加快,双足碎步急移,一声长啸,剑从对方的剑旁擦过,反手将剑送出。再收剑转正身形,但见银芒连闪。
白煞“哎”一声惊叫,文昌一送之下,剑尖已入肋寸余,痛得他惊叫出声,向前急纵。
白煞上身一挺,去势稍顿,然后“啊”一声狂叫,身形踉跄前冲,“当”一声手中剑堕地,接着吃力地站住,艰难地转身,虚脱地叫:“贤弟,不……不可,不……可,退……”
他背上开了两条大缝,砍断了四根肋骨,幸而剑尖未能深入,再深半寸,他必定立刻倒地毙命。他知道文昌厉害,所以出声喝止怨鬼曹规,可惜?砹耍猩绰洌钊诵暮牟医猩哑稹?br />
怨鬼曹规从左扑上,急如星火,想抢救白煞,可惜仍然晚了一步,但也由于他的拼死上扑,救了白煞一条命。
使厚背鬼头刀的蒙面人从右扑上,刀往下落。
文昌先除怨鬼曹规,左闪,侧飘,出剑,旋身,“嗤嗤”两声暴响乍起,前一声是向上崩开怨鬼的长剑,后一声是怨鬼全力向下扑击。
双方接触,快!快得令人眼花。文昌已料定对方必定沉剑自救,也必须撤回左腿以减少碰剑的机会,左半边可以获得安全保障。剑不会折向,怨鬼这一着按理说十分上乘,不但可以封住右半身的正面,更可斜身进击,反应不用不快。
可惜,他完全落入文昌所布成的圈套内,剑是沉下了,却不是落在文昌的右方,他的内力又没有文昌深厚,如果抢不到文昌右方,他自己的剑反而被展出偏门,想将对方的剑错开已力不从心。他自己除了右手之外,整个身躯已暴露在文昌的剑尖前。
果然,剑芒一闪,他感到右胸一震,深身如中电触。他的剑撇过左方了,可是剑前已不见文昌的身形。
由于撇剑招架,牵动了伤口,一阵激烈的痛楚袭到,胸口痛得发麻,他受不了,“啊……”他惨叫一声,身躯随他撇出的剑向左冲,旋了一匝,“当”一声长剑脱手落地,用手掩住胸口,踉跄站稳叫:“我……我好恨,一……一招失……失手。”
声未落,身躯右歪,“嗤”一声倒地,不住抽搐。
“哎……”惨叫似乎在同一瞬间响起,使鬼头刀的人倒了。
文昌刺了怨鬼一剑,回头反扑,他不接招,闪电似的从刀旁掠过,剑下绝情,意动剑动,挫腰旋身一剑疾挥,行雷霆一击。
使刀大汉做梦也没料到文昌如此迅速,竟然硬转刀侧贴身掠过,想变招已不可能,赶忙全力旋身招架,已来不及了。他总算不错,身形是转过来了,但右肩像被重物一触,凉飕飕地。“噗”一声,有东西砍入楼板上,他眼前出现了文昌的身影,血迹斑斑的长剑,剑芒刚从他的眼前离开,文昌正转身对正厅门。是机会了,良机稍现即逝,相距不足六尺,只消踏进一步给文昌一刀,必可将文昌劈成两片。
他向文昌的背影踏进一步,正想举刀,只感到肩上传来一阵彻骨奇痛,手举不起来了,他大吃一惊,低头一看,右臂已不知何时不见了,鲜血像泉水般向外涌。他惨叫了一声,突然倒地,跌在他那把砍入楼板的鬼头刀上,最后挣扎着厉号:“我的手,我……我的手……”
他的手在楼板上,还在抽动哩!但已不属于他的身体了。
文昌面对厅门,切齿道:“这三个狗娘养的,无耻已极。”
原来厅门进入不少蒙面人,呐喊着抢入,但已不见玉面虎三人的身影,大概已乘乱逃掉了。
四面八方的蒙面人不下二十名之多,从门窗中拥入,刀光剑影飞腾。
白煞在两名蒙面人的搀扶下,竭力大吼道:“兄弟们退!不可枉送性命。”
文昌右手举剑,左手的飞刀银箭寒芒似电,狂笑道:“二十几个人,正好让在下练暗器,上!哈哈哈……”
蒙面人全站住了,白煞向替怨鬼和断臂人扎伤的人惨笑,虚脱地问:“两位贤兄有救么?”
断臂大汉挺了挺身子,竭力叫:“小弟支持得了,头也仍在,还可以一拼,拾我的刀来。”
怨鬼身旁一名蒙面人道:“二寨主剑中右肺,背未穿透,须在两个时辰后方可分晓。”
白煞向扶他的人叫:“扶我走,走近蔡文昌。其余的人退在一旁,不可妄动。”
文昌缓缓走近,冷冷地道:“你要死的英雄些。你今晚的所为,神鬼不容。”
白煞叫:“放开我。”
两名蒙面人略一迟疑,最后一咬牙,放手离开。
白煞吃力地站住,血已染透了他齐背衣衫,包扎伤口的布条一片猩红。他硬是站住了。道:“柯某一身之事,由我而起,柯某以血偿还,但阁下必须放柯某众兄弟一条生路。”
四周人大吼道:“不!只有生死与共的大苏山英雄,没有临阵丢弃寨主的无耻匹夫。”
“住口!”白煞大喝,又道:“本寨主不许你们胡来。”
文昌环顾一周,冷声问:“阁下的弟兄是够义气。哼!你还有话要说么?”
“有的,狗官不死,叔仇未报,遗恨九泉。好了,取我的剑来,柯某要死的英雄些。”
文昌瞥了绑在往上的厉大人一眼,厉大人正用奇异的眼神盯着他,他向白煞挥手,道:“带你的人赶快离开,书斋的珍宝只准取三分之二,将一分值钱而小件的留给我。日后报仇的事,你自己去斟酌,蔡某浪迹江湖,短期间不会死,找我就是。”他探囊取了两颗九转玄丹,给向一名蒙面人道:“这是青城威灵仙松风丹士的九转玄丹,半颗便可以救一个快死的人。快走!别碍我的事。”
蒙面人一把接过丹丸,一言不发跪下叩了三个响头。
白煞跌入两名蒙面人手中,虚弱地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弟兄们,走!”
人群退去,文昌走向厉大人,剑举起了。
蓦地,一名少女狂奔而至,是骂玉面虎的少女,“砰”一声跪倒,抱住文昌的双腿狂叫道:“不!不!求求求你,蔡恩公,别杀我爹……”
文昌不理她,剑芒一闪奇准地砍断了吊索。厉大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呻吟,无力站起,躺在那里像条死猪。
“求……求求你……”少女疯狂地扑倒在厉大人身上,扭头向文昌叫。
文昌将剑在厉大人身上拭净血迹,伸一只脚拨开少女,冷笑道:“大爷要财不要命,叫什么?参政大人。你如果不赶快辞官逃命,早晚你要受到更惨的恶报,信不信在你,你们都不许离开,谁踏出厅门,谁就得死。”说完,大踏步走了。
少女膝行后跟,跟一步磕一个头。
文昌到了厅口,扭头向牙齿被打掉大半,已说不出话来的厉大人道:“你有个好女儿,却有一个不孝儿子,和你长了一副豺狼心肠,你遭报应是应该的,但祸延子孙,你反省反省,何苦来哉?”
声落,一闪不见。
书斋中,只有一个背剑大汉,见文昌走入双手奉上一个沉重的大包裹,然后跪下叩了三个响头,道:“奉寨主面谕,让小可致意,他日蔡爷有缘途经光临,务必请蔡爷知会光州大安老店一声,以便迎接蔡爷大驾至商城大苏山小驻,如蔡爷有所差遣,只消带个口信便成。大好山的山门,不分日夜不分时刻,经常为蔡爷而开。”
文昌扶起大汉,在包裹中取了十来样小巧珍玩,再将包裹挂上大汉的肩膀,顺手摘下他的长剑自己佩上,拍拍大汉的肩膀,诚恳地道:“寄语柯寨主,今后不可有失江湖道义。这些玩意请寨主变卖之后,用来周济贫民,也是一场功德,别了,后会有期。”说完,消失在黑暗中。
星光在云隙中透出,寒风凛城,远处传来清晰的更鼓声,已是四更整了。
文昌将十余件珍玩塞入怀中,这些东西没有用,在长安换不了钱,他要的是金银,略一结扎,他像一个幽灵,向西北镖局方向隐去。
西北镖局霉运当头,这几天来风声忽紧,草木皆兵,闹了个乌烟瘴气。
寄居在镖局右面一栋瓦屋面的吸血鬼封三爷,这几天像失了魂,自从酒楼失珠之后,东郊外的一栋豪华别墅又被人一把火烧光,只逃出一个半死的老园丁,再经西北镖局一再出人命,他的胆子大概已吓破了一半,一家子守住屋中八大箱金银,赖在屋中不敢离开半步。
三个护院教师爷和十余名健仆,以铁指郝英为首,在屋外戒备,如临大敌。
吸血鬼的其他奴婢,仍在大宅中的二三进,后面一进是施家父女,反而草木不惊。他想返回大宅去却又心中害怕,西北镖局人多手众,而且全是武林高手,到底可以壮壮胆。假使迁回大宅,地广房舍多,三位护院和十来名健仆恐怕招呼不过来,万一蔡文昌再来找他讨金珠,岂不是要他的命?他的金银得来极易,他出手却像是割他的肉般心痛,上次四颗珠一锭黄金白丢掉,他半夜里还在叫“我的钱袋”叫了好几天。
四更天,镖局的警哨松懈了。自从上次巴隆活佛可能击毙蔡文昌之后,白天只有黑铁塔来闹了一次,晚间从未再发现有人入侵,该松懈些儿透气了。
文昌上次从左面进入,这次反从右面摸进。他小心翼翼蛇行鹭伏向里深入。这次他特别小心,一次教训一次乖,比上一次小心多了。
西北镖局房舍多,没种花草也没有树,夜行人想利用草木隐身必定失望,从瓦面走也不行,极易被人发现。
他像一头伺鼠的猫,守在一处阴暗的屋角下,凝神倾听。妙,有人来了。他一长身上了檐下,伸手轻轻地摘下檐角上挂着的一个小铃。这种警铃从外表看,极像风铃,但风吹会摇动却不会发警,有一根暗线拉住铃锤牵过檐椽,假使有人想躲在檐下,定会触及暗线,线端的簧片一崩,铃锤恢复自由,警铃被触,便会发出铃声。
文昌知道这种警铃的安置方法,所以出手摘下警铃塞入檐下壁缝中,双足勾稳檐椽,准备下扑。
一个黑影缓缓走近,刀隐肘后,肋下挂了一个铃形物,用左手握住,慢慢接近壁角了。
文昌心中一怔,暗道:“真糟!这家伙挂了警铃,假使被猝然袭击,手放开警铃便会发声,岂不是徒劳无功?”
西北镖局的杨局主果真是个人才,亡羊补牢,竟然在短期内在檐下装了警铃,更在身上也装了另一种,按理该万无一失了。不管是在檐下隐身,或者是袭击警哨,都可由警铃发出警讯。
“我必须用点穴术了。”文昌心中暗作决定。
要想令握铃的手臂五指不致松开,点穴术并无大用,必须用擒穴制筋术,必须搭住曲池,大拇指刺住肘弯的屈筋向上猛顶,屈筋拉紧之后,五指便会自动抓得死紧。大拇指不放松,五指绝不会自动松开。
黑影到了壁角,贴壁伸手向转角处凝神细察。文昌在黑影上空丈余,如果黑影不带警铃,是下手的好机会。
文昌屏息而待,上身逐渐向下挂。
黑影小立片刻,未发现警兆,身形疾闪,要到壁角的另一面。
文昌用老猿堕枝身法飘身而下,恰好落在黑影身后,左手倏出,大拇指制死曲池穴,食中两指顶住肘弯内侧的大屈筋向上顶。从右面下手,该变动所用的指头,得手了。
同一瞬间,右手点中黑影的灵台穴,顺手拂下,捞接黑影右手落下的单刀,免得发出落地的音响。
黑影两重穴被制,像个死人。文昌先摘下黑影的警铃,将人拉回暗影处,拍开被制穴道,低声说:“老兄,你要命,便点点头;不要命,便摇摇头。”
黑影是个三十来岁的大汉,还没活够,当真要命,抽着冷气不住点头。
“大爷要找吸血鬼借盘缠,你知道他的住所?”文昌往下问。
黑影无法说话,不住点头。
“你如能带路,绝不伤你,你肯么?”
黑影又点头,文昌制了黑影的哑穴,道:“大爷不制你的死穴,手下留情。你如果在途中捣鬼,大爷随时可制你于死命。走!领路。”
黑影慢慢地举步,他用不着替吸血鬼卖命。文昌一手揽住他的腰部,并肩而行。大汉如果想要耍花样,举手之劳便可制他的死命。
两人在僻暗的屋角左转右折,到了吸血鬼所住的独院附近,大汉不走了,用手向那儿一指。
文昌将大汉一掌拍昏,解他的腰带捆上手脚,再用头巾将他的口眼蒙上,塞在暗处,蛇行鹭伏一步步向屋角接近。
夜行人接近房屋,绝大多数的人是由后面或两侧接近。或者上屋从楼上入侵。在武林人物来说,四周的警戒以大门一方最为脆弱与大意,与平凡小民的住处正好相反,前者注意后面和两侧,后或却重视大门。
文昌直接由大门欺近,他已看出这是一栋独院,两侧的厢房不多,有两个健仆在屋后的两角持刀警卫。以他猜测估计,吸血鬼的三位护院,在近来风声鹤唳中,绝不会在房内倒头睡大头觉,至少亦有一名在外巡夜以防万一。这位巡夜的老兄,可能便隐伏在后院附近,所以他必须由大门方向接近。
果然不错,大门方向不见人影,真讨厌,却有两个巨型大黑狗,用铁练锁在檐柱旁边。
但看门狗难不倒江湖人,吃黑夜饭的江湖好汉,身上必定带有老虎身上的玩意儿。半干的虎皮,虎骨,虎鞭,或者盛虎粪的囊,凡是老虎身上的东西,都是制狗的妙品,江湖中还有人专制狗药卖给需要的人,别说是用虎身上的东西所炼制,只消丢出一颗小丸在附近,所有的狗便会在寒栗中软倒,比用虎骨虎粪更灵光;因为虎骨虎粪,遇有严格训练的猎犬,会低哮一声或者逃走,便可惊动狗的主人。
文昌在非我人妖的秘窟逗留时,已得到这种制狗药。恰好接近处是上风,他掏出一颗药丸,老远便全力掷出。两条狗不再走动,片刻便爬倒在地。
他掩至门廊下,门两侧有木窗,掏出幻电小剑,轻轻划开窗格进入厅内。厅中一灯如豆,十分方便。
到后面天井,真妙,一个黑影站在左面院墙头上,背上系了单刀,刀穗在肩上飘扬,向四面不住打量,然后轻似羽毛落下天井,从容不迫泰然举步向后厅门走,跨上了台阶。
文昌心中暗喜,看这人的轻功造诣,和狭长便于在水中使用的分水刀,便猜出这家伙是神刀破浪高江,夜行人最怕四周不见人,难测凶险,发现有人之后,反而心中大定,有着落了。
神刀破浪毫无警觉地跨上台阶,伸手去推后厅门,里面的景况他熟悉,却不知门后有人。
文昌觑个真切,“噗”一声掌出劈向对方左耳门,右手一抄,挟住了神刀破浪的脖子,拖至大厅塞在屏风脚下,然后放心大胆行事,直奔后院内厅。
内厅门沉重而闭得死紧,他仍用幻电小剑从内缝中划断门闩进入,疾赴后面上房。
蓦地,他听到一间暗房之后有嘶哑的叫声传出,“我的钱……袋,我的……”
“官人,醒醒,醒醒。”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天!怎……我怎么了?”先前叫的人虚脱地问。
“没什么,官人刚在梦魇中。”
“哦!多可怕,那人又来抢我的钱袋……”
“官人,破财消灾,不必再去想了,再想你可能要发疯哩。”
“天哪!我怎能不想?那四颗珍珠我花了四百两黄金,从秦王府中的赵中官手中买……咦……!那是……是……”
房门忽然而开,文昌身影飘入,顺手掩上门,一闪即到了床前站住了。
房中银灯高挂,大概吸血鬼封三爷怕黑。妆台和衣柜之间,顺放着八只坚固的朱漆大木箱。
床上有两个人,一男一女拥衾高卧,男的正是吸血鬼封三爷,看到了文昌,惊得脸色死灰,语不成声。
文昌已不由他往下说,倏然用幻电剑直抵住他的咽喉,嘿嘿冷笑低声道:“不许叫,不然宰了你。”
那女人也用不着管了,她张大着嘴,眼睛要突出眶外,想叫又叫不出声,短促地吸了两口气,突然晕厥。
文昌伸出左手,他的手大指长,扣住吸血鬼的脖子,像提小鸡似地将人提出被外搁在床沿。吸血鬼仅轻微地挣扎,已是吓掉魂成了半条命的老鼠。
文昌放松扣住在他喉前的大拇指,低声喝道:“你要钱还是要命?说!”
吸血鬼两手去扳文昌扣在他喉上的手,白费劲,道:“要……要钱,也要……要命……要……”
“不管你要钱或要命,大爷却是要金银,好好睡。”文昌说。
文昌看了那八只大木箱,便不再多问,一掌拍昏吸血鬼丢在床上,自去打破一只木箱。
乖乖,箱里面全是黄光耀目的金锭,大概八个人也难抬得起一箱,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找来两件皮袍,包了一大包小形金块,背上大摇大摆地走了。
他仍走大门,在厅的巨型精美屏风上,用剑刻上两行小字,“不义之财,取之无愧,一再光临,下次再来,蔡文昌。”
轻轻拉开了一条门缝,悄然掩出,蓦地,两个黑影大汉从小径缓缓转出屋角,向大门走来。有一人吹了一声口哨,大概是招呼守门的巨犬。可是,两条巨犬已经奄奄一息,爬倒在地形如死狗。
文昌心中一动,心说:“走不得,恐怕要惊动西北镖局的人。”
同时他也想到,即使目下不走,等两个家伙走近,必定发现巨犬的异象,声张起来更不易脱身了。略一忖量,决定先发制人,一转便走。
天快亮了,假使被人堵住,想活着离开长安城,那是不可能的事。
两黑影没听到巨犬的动静,站住了,“咦”了一声,另一个却轻声叫:“且慢,恐怕有变。”
“毛师父,你是说……”首先发出“咦”声的人问。毛师父,是恨地无环毛兴邦,一个力气奇大,只手可力击奔牛的高手,练了一身铁布衫神奇气功,不怕兵刃砍刺,力大无穷,平时极少使用兵刃与人相搏,仅凭一双肉掌便足以在长安横行。
恨地无环是个老江湖,接口道:“两犬宁静,可能被人毒死或制住了,你撤兵刃防身,在这儿稍候,我去看看。”声落,人已掠出。
文昌听请,“毛师父”三字,心中不无顾忌,立即抓起一把椅子隐在门后,从门缝中往外瞧。
恨地无环挥掌护身,跃上台阶。
文昌突然拉开大门,木椅脱手飞掷,先下手为强,假使对方验看巨犬,必定叫唤召来守夜的高手,反正行藏必露,他必须争取机会脱身,木椅掷出,人如怒鹰飞奔下阶,从东南角如飞而去。
恨地无环只看到大椅劈面飞来,还弄不清是啥玩意,要躲已来不及,夜太黑,他甚至认为是个人哩,一声暴此,停身连拍三掌。
“叭噗”两声暴响,两掌击实,木椅碎裂中,他向旁一闪。终于发现上了当,文昌的身影已闪电似的到了屋角外了。
“有贼!阁下休走。”他怒吼,急起狂追。
文昌身上背了近百斤黄金,重甸甸地,金子这玩意体积小,沉重却不碍手脚,百斤黄金在他身上算不了一回事,窜高伏低如愿平地。连穿五栋屋角,方发现前面有黑影,人截出,双方都快,劈面遇上了。
西北镖局钟声轻响,人影飘晃,恨地无环仍落在后面近十丈,愈追愈落后,轻功比文昌差了一大截,起步又慢,想追上还将好好练才行。
文昌身处虎穴,早怀戒心,见黑影从屋角截出,立即出手。黑影伸手到背上拔刀,一面叫:“站住,什么人?”
“蔡文昌。”文昌答,已迫近至三尺内,铁拳疾飞。“砰啪”两声暴响,击中黑影双臂,沉重的打击落实。
“嗯……”拦路的黑影叫,向右便倒,刀剑脱出卡簧的管制,仍未拔出。
文昌飞掠而过,上了一栋屋面。
“那儿走?朋友,留下。”屋面瓦脊上,一个黑影怪叫,三枚银镖成品字形射到。
“拦住他,打他下来。”下面有人叫,黑影纷现。
文昌目力超人,已看到射来的三颗淡银星,一声长笑,向右一闪,顺手接了一枚银镖,立即回敬。
“哎哟!”瓦脊上的黑影尖叫,骨碌碌向下滚。
文昌扭头向下叫:“朋友们,不劳远送,再见了。”
越过两重瓦脊,已是临街的民房,他像一条狸猫,三五窜闪便隐没在夜色茫茫的房屋暗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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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时分,府城中巡捕四出,通搜大街与及城外厢里,贴出了醒目的告示,重赏通风报信的人,缉拿夜劫右参政厉大人府第的大盗柯和,以及和大盗串通出卖主人的教师护院玉面虎颜如玉、童宁、瞿贵。另一个大盗是打劫吸血鬼封三爷的蔡文昌,告示上所画的人像,居然十分神似。
官府中行文天下,要捉这几个胆大包天的大盗,长安城沸沸扬扬,乱得一场糊涂,但官府和西北镖局紧张万分,平民百姓却人心大快。
厉大人全家,当天便搬到官署去了。
午后不久,一个身材高大,头戴皮帽,留了三绺短须,面色红润的大汉,背了一个大布包,站在长安门城看告示,脸含微笑,挤在一群贩夫走卒中,高声道:“一百两银子买一个人,见鬼?谁愿意为了一百两银子,去和能飞檐走壁的大盗拼老命?太少了。”
旁边一个中年乡巴佬嘻嘻笑,接口道:“第一次告示是一百两,不出三天,必将加到三百两,不信等着瞧,嘻嘻!吸血鬼和厉大人被江洋大盗光顾,真是苍天有眼。叫我看,这件大案准破不了。”
背口袋的大汉哈哈一笑,扭头往外挤,一面道:“哈哈!我就是江洋大盗,赏格上也许要有上黄金千两才有人找我。”
“真出一千两赏格,你活不了。”另一个老家伙接口。
“笑话!”大汉拍拍背上的口袋,又道:“我这儿有黄金一千八百两左右,有钱可使鬼推磨,谁敢拿我?”说完,走了。
大汉不是说笑话,口袋中确有百余斤黄金,他是蔡文昌,装上了三绺须,用上了简单的易容术,他走向长安三豪在小巷中的秘窟,要找他们处理这笔赃金红货。
推开虚掩着的木门,他心中一惊,不但长安三豪在内,烃丐冯韬,狂乞郎夏田两人居然在坐,似乎已料定他会来,已在那儿恭候光临。由于五人出现得突然,他不得不悚然生警。
他已在巷中取下了短须,恢复了本来面目,站在门口向里外打量,准备万一不对便脱身远走。
狂乞呵呵笑,迎出叫:“老弟,来得好,请进,请进。”
插翅虎亲热地上前行礼,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蔡老弟,你这一手很了不起,不但给狗官一记当头棒,也赶走了玉面虎那万恶淫贼,揭穿了他的假面具,让他遗臭武林一辈子再也抬不起头做人……”
“咦!你怎知我会到过厉家?”文昌悚然问。
“呵呵!狗官不敢提有你一份,因为你确是救了他全家……”
“哈哈!白煞柯当家今晨向我兄弟辞行,对老弟你十分推崇,所以知道。老弟,不必疑心,兄弟已准备盛宴与老弟的庆贺庆贺。”
文昌仍不敢大意,他在插翅虎亲热拍肩众兄道弟时,已经运功护身,这时仍未散去周身神功,将布包丢在门旁只挟起缠着剑的长布卷,踏入大厅道:“柯当家确也过分了些,小弟只好插手管事……咦!那是什么声音?”他倏然转身。
大门紧掩,传来一阵枭啼般的怪声调。所有的人全都大吃一惊。
“砰”一声暴音,大门被人踢开了,八卦道袍入目,原来是七幻道白鹤散人不请自来。
“无量寿佛!贫道赶上盛会了。”七幻道笑着说,堵在大门口,神色爽朗而友好。
文昌脸色一沉,向插翅虎叫:“怎么?是你勾引妖道来对付在下的?”
“老弟,别误会,咱们与白鹤仙长并无交情。”插翅虎赶忙分辩,死瞪着七幻道,眼中泛出恐怖的神色。
七幻道看清了文昌的脸容,脸色一沉,道:“咦!是你。你是黑魅谷真的人,老夫一袖没将你打死?看来,你是蔡文昌了,难怪武当门人在华阴得到了秋山烟雨图,定然是真的了。好家伙,乖乖将黑魅谷真的下落说出,贫道也许可以网开一面。”逐步迫近。
插翅虎拔出剑掠出,低吼道:“二弟,带蔡兄先走一步。”
狂乞一声狂笑,横杖截出叫:“好啊!今天咱们会会大名鼎鼎的高人。”叫声中,一枚劈出风雷俱发。
七幻道哈哈笑,左袖一拂,右手反掌便拍,“噗”一声响,杖被震成三段。
“哎……”狂乞吼叫,“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踉跄后退,“噗”一声坐倒在地,一招也未接下。
文昌一声长啸,拔剑抢出叫:“诸位先走,蔡某断后。”
“凭你?哼!接下你再说。”七幻道轻蔑地叫,左袖一挥,右手急伸,劈面一记“金豹现爪”抓向文昌的脸门。
文昌知道厉害,不接招剑走奇门,左窜,拂剑,一声冷叱,挫腰转身,反手来一着“伏地追风”,猛攻七幻道的胫骨,反应之快,迅绝无匹。
同一瞬间,老三踏雪无痕打出三枚袖箭,与老二夜鹰退入后堂,怪丐不失时机,挟起狂乞逃命。
七幻道哈哈狂笑,向右疾飘,不但避过了文昌的“伏地追风”和三支箭,而且已欺近插翅虎的身侧,喝声震耳:“小辈,你得死!”左手大袖也在喝声中拂出。
插翅虎来不及应变,一声大吼,全力一剑要拼个两败俱伤。
“噗”一声响,大袖卷住了砍来的长剑,七幻道的右手五指箕张,将触及插翅虎的顶门,如被抓着,脑袋不破才怪。
文昌到了,剑出如电,斜削七幻道的右肩颈,同时斜身飞起右腿,猛攻七幻道的右腰臂,暴吼如雷:“妖道纳命!”
七幻道如果想抓破插翅虎的天灵盖,他自己也必定挨上一剑一腿,文昌在身后进击,他岂能不知?他有罡气护身,一剑一腿他挨得起,但在江湖名头全完,假使让人在身上落了手脚,岂不丢人?一声冷哼,右手一翻,反抓光临肩后的长剑。
抓住了,五指如勾,也像一把大铁钳,钳实了文昌的剑尖,喝声“撒手!”手腕一振,并向下沉,要沉击踢来的右腿。岂知防得了剑,没想到文昌竟能在电光石火似的瞬息之间,半途撤回右腿,左腿疾出“噗”一声踢中他的后腰,居然力道十分凶猛。
插翅虎已抓住机会丢掉剑,金鲤倒穿波身法倒穿出三丈外,到了内堂厅口。
同一瞬间,文昌“哎”一声惊叫,倒退丈外,剑亦脱手,脚下已现不便,这一脚像是踢在钢铁上,只震得脚掌疼痛如裂,奇大的反震力,从脚直震腰腹,身不由己,被震飞丈外,假使事先没练炁极气功护身,这条腿完了。
七幻道身形略晃,文昌这一脚力道如山,虽有罡气护身,他仍然感到罡气波动之象,有点心跳,大怒道:“小王八,你该死一万次。”
怒叫声中,他丢掉夺来的两把剑,形如疯虎,以“猛虎扑羊”身法凶猛地扑上,快如电闪。
文昌身影未稳,气血正翻腾中,断难逃过疯狂的扑击,人急智生,强打精神故意哈哈狂笑,打出一把飞刀。
七幻道一怔,还以为文昌故意引他上当,罡气并未将文昌震伤哩,同时淡淡银芒已到,他不得不先对付飞刀,脚下一慢,一掌斜拍飞来的银芒,飞刀应掌碎成粉屑。
文昌只有一条脚可以用劲,全力一蹬,身形射向大门要往街上逃命,蓦地,后面有人声:“嘻嘻!这儿竟然是藏龙卧虎之地哩!妙啊!”
文昌心中大喜,语声清脆而厮熟,有救了,立即向左一闪,眼角白影耀目。
七幻道已到,接着“砰啪”两声暴响,罡风四射,大门被罡风一震,倒下了,原来七幻道和门口的白影换了两掌,仓促中不分敌我硬接硬拼。
七幻道“咦”了一声,退了三步,八卦道袍飘飘,厅中罡气的丝啸袅袅而散。
白影退出了门外,银铃似的清笑声响起,笑声落语声随之,十分悦耳:“喂!我的好道爷,这这两掌真要命,这吃奶的力气全用上了,真拼老命么?”
来人是非我人妖,白袍飘飘,白狐裘外罩,黑油油的长发挽在末端,用一个名贵、碧翠发箍圈住,腰紧长剑像煞了一个年轻俊秀的游学士子,唇红齿白,笑容可掬。
文昌心中大定,正待乘机给妖道三枚银羽箭,耳中却传来非我人妖用传音入密之术告诉他道:“快!不可迟延,妖道厉害,走!”
七幻道虎目怒张,怪叫道:“你这非男非女的人妖,竟管起道爷的事来了,你未免太不自量力,大概活得不……”
“咦咦!不错,本公子已活得不耐烦了,不劳你这老杂毛担心。”非我人妖笑道接口,挪了挪腰中宝剑。
七幻道也作势拔剑,冷冷地道:“你我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今天可是你先找没趣,厅中不太狭窄,正好在这儿分个高下。”
“有何不可?本公子正要领教阁下的丧智迷香,飞焰毒火是否浪得虚名。”非我人妖笑完说,极有风度地踱入厅中,并向文昌打一眼色,用传音入密之术道:“速离长安城,你的处境不好,找你的人太多,速避风头,快走!”
文昌只好离开,向破门掠出,顺手抓走门旁的金袋。
七幻道也向前急截,大吼道:“留下图和珠,不然……”
非我人妖拔剑抢迎笑道:“不必妄想,老杂毛。”语声中一剑挥出。
七幻道一声怒啸,奇快地撤下长剑,狂野地挥剑而上,剑气飞腾。响起了三声错剑的厉啸,令人闻之心向下沉毛骨悚然,两人拼上了。
文昌已掠出了大门口,耳听非我人妖的笑声和七幻道的怒吼震耳,形成极不调和的鲜明对照,非我人妖的器宇临斗从容的风度,委实令他心折不已。
他不能离开长安城,任何威胁他不在乎。在离开施姑娘的香闺之前,他已有了决定,便是不管任何艰难,他必须暗中护送施家平安返回四川成都,他是个铁铮铮的人,恩怨分明,施恩固然不望报,但受人之恩却难以忘却,他无法想像在春寒料峭中,施家父子女三人怎能跋涉数千里从古栈道护送姑娘一家子入川的大计。
他已知施大人的路程日期,也知从长安到汉中府一段旅程不会有凶险,大可不必急于上路,到汉中府会合还来得及,还有不少日子可在长安逗留。
他一再受到非我人妖的援手,铭感于心,但却不敢和人妖接近,他知道,假使在和人妖相处,必定深陷情欲之海而不可自拔。食色性也,天下间最难抗拒的是色的引诱,除非他是个生理不正常的人。短短的三天相处,至今他的心中仍不平静。明知这是不可原谅的错误,但脑中仍有些儿留恋,定不下心,非我人妖对男女间的事看得极为平常,不受礼教和道德的拘束,对他不无影响,无形中也对男女之事不在乎,可是仍未能完全抛弃世俗的观念,以至心中不时陷入迷惘困境中。
他不再信任长安三豪,虽则他还弄不清这天下午七幻道何以来得那么巧,长安三豪是否与七幻道有关?他如处身在五里雾中,反正不去找他们不会错,百十斤黄金他自己也可处理,用不着假手长安三豪。
他开始改头换面,摇身一变便成了长安的公子少爷。首先,他在东南郊外卖了一栋破落豪门的府第,然后雇了八名仆人,这些仆人全是南郊贫民窟的子弟,打扮起来倒也可以派用场。之后,便是购买骏马轻车,有钱使得鬼推磨,只一天时光,便一切就绪。
这些天来,风和日丽,在初春中是一段极难得的好天气,真正的春天光临了,这种好天气大概可有七八天,当暖流消失之后,还有一段寒冷的日子到来。
短短的三天中,利用雇来的八名仆人,他打入贫民窟的下层社会中,花了不少金银,轻而易举地获得了他们真诚的友谊,长安城的一切消息,全在他掌握之中。
他的府第座落在荐福寺的东北,也就是早年的国子监附近,北面可以远望高耸的城墙,西北角的南门城楼气象万千。向西南望,是荐福寺的十五级小雁塔。东南方,是慈恩寺,尖顶宽座的大雁塔遥遥在望。
宅共五进,两侧有厢院,前后有亭园,花了三天工夫,大批工人尽夜赶工,整理粉刷得焕然一新,前园的园门上高高挂起一块匾额,刻绘了两个朱漆大字:“文园。”
他成了“文公子”,骏马轻裘出入市中。他的跟随也一身华丽,而且也乘马,经常是三匹或五匹马在各地现踪。
他并未易容,只是穿着已改,玄狐背挂,外罩轻裘衣玄狐及滚边的鹿短靴,手悬太平坊杨家皮货店出口的最名贵马鞭。看外表,玉面朱唇,剑眉入鬓,星目黑多白少,在俊逸中,也流露出四分书卷气。
他经常带的两名十六七岁年轻健仆,穿戴是上好羔皮的玄帽,也相当的清秀,一个在鞍后载了拜帖,一个载了大型革箱,三人三骑出入市肆,谁也没想到这位青年俊逸的少年公子,会是告示上的江洋大盗蔡文昌。长安城的人,都认为江洋大盗做了案之后,必定远走高飞,也许已经远出千里之外,长安城绝不会有蔡文昌逗留啦!
这天,天空中白云悠悠,风势已止,温暖的阳光照耀。原野中一片嫩绿,草木的嫩芽在阳光中生气勃勃。
三匹健马从小径走向慈恩寺,信蹄而行,春光明媚,城中的达官贵人大都带了家眷出城踏青郊游,大小道路中车马如龙,城北北至渭西,东至灞桥南,南抵韦相故里甚至迄终南山,西至酆邑,全是郊游的红男绿女,严冬逝去,该是透口气的时候了。
慈恩寺,在曲江废池的西北角。在新城未建之前,这儿是唐朝旧城内风景区。目下曲江池已大部淤塞,芙蓉园已无踪迹可寻,敦化坊、修政坊、青龙坊、曲池坊……全都成了荒郊,仅有一些本朝的暴发户零星建起纳福的庭园,往日的繁华已成陈迹。
只有慈恩寺附近仍是依然如故,并未随朝代的兴衰而没落,唯一不同的是,早年在城内今在城外而已。
慈恩寺原是隋朝的无漏寺,唐高宗为纪念文德皇后,改建为慈恩寺,谁会至西天取经的唐三藏和他的弟子在寺内翻译佛经,永徽三年,唐三藏奏请建造佛塔藏经,高仅五层,这便是大雁塔的前身。后来塔顶倒坍,改建为七层高塔,高十六丈,便是目下的大雁塔。
提起雁塔题名,确是天下闻名。曲江池乃是汉武帝所造,侧有芙蓉园,是一处名胜区,也是禁苑。到了唐朝以后,新登科的进士举人,皇帝必在这儿赐宴,然后到了大雁塔下立碑题名留传后世,盛况空前,这是科举时代最光荣的事,天下闻名。
碑上大都题名,也题有诗,白居易的口气很大,他题的是:“大雁塔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
因之,绝大多数的人,都以为在大雁塔题名的人,必定是皇榜中的新进士,其实不是那么回事。唐代以后,慈恩寺成了风景区,在人游览,谁都可以留上姓名,只不过是留在方碑上而已。长安不再成为京城之后,大雁塔所加建的方碑,已不再有帝榜与其他省籍的进士姓名,成了陕西的新进士的专有品了。而游客中附庸风雅之辈,也不甘寂寞地留下姓名,这些留名的人中,形形色色,有名贤大德,有方外高僧,当然也有贩夫走卒,树木之上,刻上“xx到此一游”的字句,比比皆是,却不是任何人都可以立碑题名的,必须是皇家新客才行。
慈恩寺算不了什么,着名的是大雁塔,方碑如林,花木扶疏,是春游的好去处。加以这一带大平原地势高,也是往昔乐游苑故址,也再游乐原,每年的上巳日,城中士女假使不来亮亮相,就不配做长安的大户大家,总之,这儿比其他的死皇帝陵墓和快成废墟的故宫林苑好玩多了。
上巳日,是三月的巳日,但久而久之,不复用巳日了,只用三月初三。这时距三月初三还不到一个月,难得天气晴朗,城中的士女已等不及,要提早出来亮相了。
岔出从南门至慈恩寺的大道,又是一番景况,车马络绎于途,步行的人少之又少。骑马的人,大多是年轻小伙子,鲜衣怒马,睥睨马上不可一世,专往那些华丽的轻车旁靠,不时飞起一声声轻狂的笑声。
有些轻车有轿子断后,或者有骑士护卫。但有些却是单车或双车的女眷,没有男人护送,只有车座上的老苍头和车内的老太婆大嫂子陪同,这都是有名有姓的大户女眷,没有人敢对她们无礼。有些胆大的娘们,甚至卷起窗帘,不怕大男人的灼灼眼光。
文昌带着两个仆人,却不急于赶路,过几天他将西行,要好好利用这几天游览长安近郊的名胜。他自称姓文,装置豪华,并非有其他的异谋,只想花掉这千余两黄金,一方面周济贫民,一方面隐起身分在长安逗留,更替自己建立一张护身的情报网,也准备日后一处暂时的落脚点,考虑得十分周到。
三辆轻车驰过,车中香风触鼻。他猛嗅了几口气,掀着鼻翼向后叫:“小金,好香哪!”
高瘦而稍大一两岁的仆人叫小金,一个泥水匠的独生子,年刚十六岁,生得倒也文静。他嘻嘻一笑,道:“公子爷,那是南大街柏府的二夫人,怎能不香?”
“呵呵!你怎知道是南大街柏府的车?”文昌笑问。
“车门刻绘了两株柏树,公子爷没看到?”
“哈哈!难怪,我可不知道长安城大户人家的标饰,真是孤陋寡闻。”
身后蹄声如雷,四匹健马狂奔而至,马上四个身披天蓝色大氅的少年,正兴高采烈策马狂奔,狂风似的掠过文昌主仆的坐骑,追上前面的轻车,笑语声乍起。
“这些是什么人?”文昌问。
“禀公子爷,那是北大街皆知的大人伍府的几位少爷。”
“是猎艳能手,风流全城闻名,人倒不太坏,只是太傲慢了些。”
接着,后面蹄声又响,车声辚辚,文昌扭头一看,策马靠路左而行,道:“这位仁兄大概不是纨絝子弟。”
小金摇摇头,道:“来人一件破长衫,不知是谁。”
后面十来丈,是一匹健马,脚下不徐不疾,仅比文昌主仆的马快了半分而已,马上坐着一个身穿已泛灰色的夹袍,头戴四方平顶巾,眉清目秀,鼻直口方,身材适中,只是脸色带苍,似有病容。鞍旁挂了一个长包裹,左手挟着一个大型的木琵琶,齐下挂着一个布口袋,半眯着眼,摇头晃脑。
另一名仆人叫小银,是城里的小化子,被文昌罗致在手下,为人机伶而鬼怪多,只有十四岁他道:“公子爷,这人我认识。”
“你认识?”文昌问。
“是的,我认识,他是在太白楼不时出现的卖唱老柴。”
那时,卖唱的不仅限于女人,琵琶也不是女人的专用品,真正的琵琶名手,不是女人而是男人。唐代的乐圣善本太师,和他的弟子康昆仑,都是一代琵琶能手,本朝的京师九指柳福、河南开封的龙开平师父,都是琵琶能手,天下闻名,却没听说女人中有琵琶圣手出现。
卖唱老柴的后面十来丈,一辆轻车轻快地奔到,两匹健马辔铃叮当,轻车上的雕饰极为醒目。车厢两侧,刻了一对飞燕,飞燕之下有三个字:“京兆田”。一看便知这是京兆八姓望族之一,京兆八姓是韦、杜、扶、段、宋、田、黎、金。
别小看小金,他也是八望族之一哩。在长安,最有权势的是韦杜二姓,这两姓在唐代出过宰相,南部的韦曲杜曲,都是两姓子弟所建的大庄。
更后些,是两匹健马,马上是两个风流倜傥的少年书生,一身轻裘,挂着剑,年约二十左右,十分神气,安坐马上顾盼自如,急驰而至,不片刻便到了车后,两面一抄,便将轻车夹在中间了。
赶车的是个老苍头,头戴风帽,脸上刻划着沉静的苍线条,目不旁视神情自若,轻控着缰绳,马儿踏着轻快的小步,马车不徐不疾平稳地滚动,铃声叮当,十分悦耳动听。左面的马上少年,呵呵一声轻笑,轻狂地伸出马鞭,去挑窗上的绿色窗帘。
文昌主仆三人,让马儿信蹄前行,却不住扭头回望着后面的好戏上场。
马鞭挑开了窗帘,车内却传出一声轻笑,接着“哼”了一声,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叫:“不可无礼!唷!你这个长安城的登徒子,不太轻狂了么?不许打扰本姑娘的清兴。”
马上少年哈哈一笑,嬉皮笑脸地道:“好啊!二小姐?小子从城中护驾至此,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必那么凶呢?放下窗帘藏在车厢内。何必出来游春?让窗帘遮住姑娘的花容月貌,不是太吝啬了么?哈哈!”
“油嘴!谁请你护驾了?”二小姐笑骂,挂上了窗帘,有意思了。
假使女人开了口,追的小伙子大可放胆追,最怕她置之不理不睬,马上少年挺了挺胸膛,道:“二小姐是咱们长安一朵最美丽的娇花,长安的少年理该追随芳驾左右护驾。”
“废话!谁要你护驾?长安的娇花多的是,不许追逐本姑娘的马车。”
“二小姐,你该知道,大盗蔡文昌上次劫了厉府少爷的马车,闹了个风雨满城,万一这家伙出现,二小姐……”
“哼!宋公子,你认为蔡文昌出现,凭你兄弟俩便可挡住他么?你比厉家的颜师父如何?免了罢!公子爷,真要是蔡文昌出现,你呀,大概……”
“哼!你简直在门缝中看人,将我宋安瞧扁了。蔡文昌不出现则已,出现时本公子要剁下他的脑袋前往府衙领赏。”宋公子神气地答,洋洋自得。
双头马车走在中间,两旁夹着两人两骑,大道几乎塞满了,但谈笑中已接近了健马之后,卖唱老柴却不让路,走在路中间,马车无法通过。
同时,也接近了文昌主仆三人。马车比马快,马又比文昌的马快,假使文昌不让路,势必耽误后面的健马和马车,必将挤在一块儿。
马车慢下来了,香风从车中溢出,中人欲出,宋家兄弟一左一右,分别和马车中一名美少女和两个侍女说笑,没留意有人故意不让路。
文昌策马偏道左而行,但健马却愈走愈慢,并不超前。文昌神目如电,看他腰中藏有刀剑一类兵刃,猜他是个练家子,而非单纯卖唱的。
卖唱的老柴坐在马上摇摇晃晃,看了文昌主仆一眼,缓缓挂了缰,去搬弄他的琵琶。
“叮冬”两声清越弦鸣,接着飞起了几个零星音符,和谐的旋律在空间里流动,令人心神一镇。
“好一具名贵的琵琶。”文昌脱口称赞,声音甚大。
“哈哈!过奖过奖。”卖唱老柴含笑向文昌点头为礼。
一阵奇妙的音符,在卖唱老柴的手指上跳出,接着,他低沉而清晰的歌声在天宇中震荡:“浪迹天边,四海为家。遥望日月星辰,凄然泪下。悲莫悲兮,人海浮沉,世事苍茫兮,我独伤。”
文昌有点黯然,苦涩地谈笑道:“老兄,看开些,世事如棋局局新,一盘已了再下一盘,何必斤斤计较……”
话未完,宋家大少爷骑马冲出,冲近健马大喝道:“呔!你这头草驴可是半死的走不动?”
卖唱老柴瞥了他一眼,笑道:“公子爷!你的眼睛和我这头驴一般不中用,明明是叫驴,你却看成了草驴,哈哈!你公母不分,太蹩脚了。”
叫驴,是指公驴。宋安根本投向驴子瞧,只是信口胡叫,怎能不知公母?听话中带损,无名火起,迫了个并排,沉下脸道:“闭上你的臭嘴!”
“喝!你的嘴是香的?见鬼!你的嘴比我的叫驴嘴,不见得高明多少,不信你自己去可以比较比较。”
宋安的马和健马并行,左面是文昌的马,几乎挤在一块儿并辔而行,宋安愈听愈火,一听怒叫,突然一鞭抽出,劈向卖唱老柴的肩膀。
卖唱老柴双手捧持着琵琶,不易抽手,文昌突然斜身伸手,马鞭去势如电,从宋安的胸前抖出,闪电似的卷住宋安高举马鞭挥下的手肘,向后轻轻一带,道:“老兄,你怎能动手打人?”
宋安手肘被卷,力道全失,整条右臂麻木了,身形一晃,几乎被带下雕鞍。他坐稳了,察叫了一声,大叫道:“你是谁家的子弟,敢作弄我姓宋的?”
他想破口大驾,但看了文昌的气派,心中不无顾虑,所以先盘问文昌的家族姓氏。
文昌呵呵大笑,道:“兄台不必问,同是游春客,不必彼此伤了游兴,你说可是。”
宋安还来不及发话,卖唱老柴却冷冷的道:“你这小狗杀才可恶!假使刚才那一马鞭抽到柴某身上,哼!姓柴的必将割下你的双耳。”
蓦地,车窗口出现一个俏丽少女的秀脸,高叫道:“宋公子,你真要煞风景扫兴么?算啦!吵什么?咦……”
她的目光落在踞鞍微笑的文昌脸面上,她虽轻叫,笑意更浓,水汪汪的媚目,向文昌送过一道诱人的秋波。这种秋波,像是勾魂夺魄的灵符,用来对付青少年人,其灵光的程度委实惊人。
她眉目如娇,粉脸桃腮,五官无一不美,青春少女的气息洋溢,一颦一笑,足以令男人心动神摇。文昌心中怦然而动,心说:“这是一个风骚的女娃娃,好一双桃花眉目,好一朵风情万种的娇花,好过瘾的含情媚笑,真是个尤物,我得试试她的道行。”
宋安被卖唱老柴教训了几句,正待发作,却被田二小姐的娇叫所镇住,而且对方连文昌主仆算上,共有四人之多,闹起来讨不了好,只恨恨地道:“你这匹夫记住了,日后你将后悔无及。”说完驱马后退。
“哼!日后?日当你将家破人亡,你将自食其果。”卖唱老柴冷笑着答。
文昌呵呵一笑,接口道:“宋公子,我劝你收敛些,你是有家有业的人,招惹亡命之徒对你是百害无一利,何必呢?”
田二小姐含笑娇叫道:“诸位爷,你们的坐骑可否放快些?借光些儿可好?”
卖唱老柴扭头瞥了她一眼,突然哼了一声,加上一鞭,驱驴先走。
文昌本就骑在路旁,颔首笑道:“在长安第一朵娇花之前,理该让路,姑娘请。”
轻车向前滚动,但速度反而慢了。宋家兄弟仍然左右相伴,但宋安的马到了文昌的坐骑近旁,不得不动稍退,文昌身材高大,气度风飘如同玉树临风。他到底有点心虚,不敢再逞强前闯。
田二小姐的螓首,始终未缩回车厢内,半倚着窗框,媚笑一直挂在明艳的秀颊上,文昌缓缓策马而行,轻车终于和他并肩了,他神情轻松,转首向姑娘微笑。
田二小姐的眼睛里,溢出了异样的光芒,粉颊微泛酡红,用一方桃色罗巾半掩樱唇,微笑着问:“公子爷也是游春来的么?是否要前往大雁塔?”
文昌心中暗笑,忖道:“有意思了,主动搭讪,送上门的美食,我岂能放过?”
他在非我人妖的影响下,对男女间的事略有所得,对礼教二字不太重视,道德观念逐渐淡薄,加以自以亡命者自居,及时行乐的念头也使得他不再重视那些礼教观念。但他的内心,仍未完全被蒙蔽,像在施姑娘的香闺中,面对温柔似水美绝尘寰的良善施姑娘,他不但没有丝毫邪念,反而生出无比的忠诚崇敬情绪,尽管施姑娘亲手服待过她,不避嫌隙挽手依怀。
他心中有一个不算好的念头,便是绝不采花,但自动送入怀中的美人,他也绝不放弃。
真妙!美人送到手边了,如不拾取,太对不起这位花不溜丢的娇花啦!他开始连用从非我人妖处学来的猎艳手段,星目放射出情意绵绵的眼神,紧吸住她的双目含情不舍,脸上泛起迷人的微笑,用最温情的口吻道:“春来了,憋了整个冬天,不出来散散心怎成?小生正是前往大雁塔,听说桃海正届盛放之期,再不前往观赏,三五天之后可能风雨阑珊。”
“好啊!我们正好同路。”姑娘喜悦地娇叫。
“请教姑娘贵姓芳名,不嫌小生冒昧么?”
“妾姓田,小字梅姑,排行第二,家住城内太平坊。家父崇安公,长安人不会陌生。”
“哦!原来是田二小姐,久仰久仰。”文昌笑,马儿靠住了车窗将宋安挤到后面去了。
梅姑娇媚地白了他一眼,笑嗔道:“啐!言不由衷,久仰二字,岂不损人?一个闺中少女的姓名,岂能让陌生人久仰的?”
“呵呵!不错,我该打,真是得罪姑娘了。”
“咦!公子爷,你还没有说出……”
“敬姓文,家住城外务本厢。”城内,最小的行政区称坊:城郊,称为厢,乡间,称为里,所以只消一提坊厢里便知是城里人或乡下人。
“文公子府上作何生理?”
“见笑大方,先父留任商州府教谕,教书夫子,没有显赫声名。至于小生,曾在州学舍就读两年,曾四边游学去长见闻。”
“世代书香,文公子,你值得骄傲,今日春游,只带了两名小生,公子既然也到大雁山……”
“姑娘如果不弃,小生愿伴随姑娘劳驾一游,但首先得说明,小生对慈恩寺不太熟悉,也许会令姑娘失望哩!”他两人愈说愈接近,愈说愈亲昵,后面的宋安愈听愈不是味,愈听愈冒火、羞愤交加中,蓦地一咬牙,“叭”一声抽了马儿一鞭,双脚一夹,猛地勒缰。马儿先是向前行,再人立而起,一声长嘶,马儿的两双前蹄乱踹,踹向文昌的马腹。同一期间,后面蹄声如雷,两女两男四匹健马逐渐驰近,相距不足半里地,速度奇快。前面骑是一男一女,男的是流水行云荀剑红,女的是一身白,是白衣龙女夏小姑娘。后两人一是虬髯大汉,一是年华十五六的俏侍女。
文昌何等精明?早已留心宋安的神色举动,马儿双蹄还未踹下,他一带缰绳,坐骑轻灵地侧移数步,避过一踹,扭头笑道:“宋老弟,干什么?咱们都是读书人,用不着粗野,免得被人耻笑斯文扫地。”
宋安用马踹文昌的坐骑,枉费工夫,立即将马勒住,准备拔佩剑动手,愤怒地叫:“你再不走你的路,宋某要狠狠地教训你这无端插入的家伙,你走不走?”
文昌含笑摇手,道:“且慢,咱们得评评理,小生无端插入了什么?小生似乎并未招惹了阁下哩!是吗?”
流水行云四匹马已经到了五丈内,马儿缓下了。白衣龙女目光掠过了文昌的脸面,发出一声讶然惊呼:“噫!”
文昌一怔,心说:“是她!这泼辣的小丫头。”
白衣龙女虽确知是蔡文昌,但看了穿着打扮却又有点疑惑,加以文昌神色未变,她一时到也不敢确定自己的想法。
宋安将佩剑拔出一半,狂怒地叫:“二小姐是宋某的世交,用不着阁下在这儿献殷勤,本公子只问你一句话,你走是不走?”声落,他的剑已出了鞘。
文昌瞥了停在三丈外的四骑一眼,再扫向脸色微愠的田二小姐,突然面色一沉,一字一吐地道:“美色当前,绝不放手。”
“原来是几个登徒子。”白衣龙女失望地自语,叹了一口气。
第十二章 隐世高人
文昌发现男女四骑上的白衣龙女,正是曾经和他冲突过的白衣龙女。也许是对他仍不谅解,也许是急于摆脱她的主意,竟然用轻薄子弟的口吻,说出“美色当前绝不放手”的轻浮话来,白衣龙女失望地道:“原来是几个登徒子。”而且深深地叹息一声。
她的声音虽小,但文昌却听了个字字入耳,感到浑身一阵寒冷,心中有愧。
流水行云当也听到了,扭头问:“苑君,你为何叹息?”
白衣龙女垂下了螓首,低低地道:“姨父,不是他,他不是这种人。”所以心中一宽,不由自主叹息松口气。
流水行云已在她口中知道了去年龙驹寨的经过,也在林曲小酌见过文昌的真面目,老人家是过来人,自然知道少年男女的心理,一个女孩子关心一个陌生男人,即使是最笨的长辈,也知道其中必定有情爱牵缠在内,用不着再往里深究了。他紧盯着文昌,也低声道:“孩子,我不知林曲小酌那个年轻人是不是龙驹寨的蔡文昌,却知道这人确是林曲小酌出现过的年轻人,因为我老眼不花,绝不会认错人。”
“姨父,当真?”白衣龙女骇然轻呼。
“半点不假。”流水行云斩钉截铁地答。
白衣龙女如中电触,惊恐地盯着文昌的脸面。她愈看心中愈乱,难受已极,不错,确是像,文昌早年那高傲愤懑的愤世者神情不见了,但那令她难以忘怀的笑容却是那么真实,英俊的面容未改,更增加了三分潇洒逸的风华,还不错,是他。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她绝望地喃喃自语。
宋安这时进退两难,剑已拔出了,而这位文公子见了剑竟没有半丝儿害怕的神情流露,而且笑嘻嘻地毫不在乎,更确切地说出绝不放手的话,剑吓不倒人。
他向那两名少年仆人看去,两位小家伙也据鞍微笑,做着鬼脸儿,在向他挤眉弄眼呢!
他再向车窗的田小二姐瞧,这丫头真不像话,不但不同情他的处境,甚至还轻蔑地向他撇嘴哪!
世间财色两字,都可以令人发疯,宋安羞愤难当,忍无可忍,将剑平伸,咬牙切齿驱马冲上叫:“好吧!今天不是你便是我,看剑!”
有钱人家的子弟,不仅读书,也练武防身。关中民风强悍,舞刀弄棍是家常便饭,宋安当然会两手,不然怎能舞沉重的佩剑?马儿疾驰,居然声势汹汹,蛮像回事。
文昌策马腾跃,人马合一,左一跳右一抄,反抄到宋安的马后,笑道叫:“老天化日阳关大道。你老兄动剑杀人,心躁气浮,斯文扫地,不可,呵呵!”
宋安的骑术不含糊,但却被文昌的更高明骑术吓了一大跳,但正在气头上,又在田二小姐之前,怎能罢手丢人现眼?顾不得厉害,兜转马头再次挺剑而上,怒叫如雷道:“再不走戮你一百个窟隆,狗东西。”
文昌策马后退,一面叫:“老兄,剑下留情,剑下留情。呵呵!剑尖举得太高,不但得手不易,且易被人反击。哦!对了,还得下沉三寸才行。哈哈!差点儿,没够上。”
文昌的骑术确是值得喝采,人马合一,如臂使指,盘旋跳跃,轻云敏捷,宋安却疲于奔命,连冲三次,怒叫如雷,这次文昌却不饶他了,在行将错过的刹那间坐骑略向外移,“叭”一声脆响,马鞭一闪,击中宋安持剑的右手小臂,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哎呀!”宋安厉叫,剑向下沉,握不住翩然堕地。
两匹马各冲出两丈外,文昌扭头叫:“宋公子,四照面共计两回合,你怎么丢剑了?拾剑走吧,不然有苦头吃了,在姑娘们面前失风,多丢人?你还有脸死缠耍赖不成?哈哈!再见了。”
三匹马伴着轻车,一阵鞭响,向慈恩寺驰去。
宋安咬牙切齿下马拾剑,向同伴叫:“弟弟,走,把师父找来,这口气我忍不下。”
两人向回赶,搬救兵去了。
“姨父,快走两步。”白衣龙女低声说。
文昌一面和车内的田二小姐胡扯,一面留心后面的动静,果然发现白衣龙女一行四骑紧跟不舍,心说:“不好,也许她们会找我的麻烦,这丫头真怪,似乎放我不过哩。”
男女之间,假使漠不相关,便可天下太平,不会有情爱的纠纷发生。文昌并不真怕洞庭夏家的天玄摧枯掌,更用不着躲避白衣龙女,但他却不想见她,更不愿和她动手动脚,这证明他对白衣龙女已产生了微妙的奇异感情,而且心中也有了她的影子,白衣龙女是第一个和他交手的少女,那次动手出于误会,当小丫头发现错误时,向他道歉且赠丹药谢罪,这在一个高傲的少女来说,是极不容易的事,因此之后,文昌对白衣龙女的泼野和喜怒鲜明的个性,与勇于认错的襟怀,嘴里不说,心中亦隐有喜悦,但与事实却有些少出入。内心中,他对白衣龙女的印象极为鲜明深刻,而且逐渐对她的观念上有所爱,也就是说,他中已有了白衣龙女的影子。不管是爱是恨,比漠于关心是截然不同的,爱和恨可以相生相成,漠不关心却是无可救的死境。所以在她的内心里,恨念逐渐消失,爱意代之而起渐渐萌芽。
但他心中有顾忌,一方面是龙驹寨挨了一掌有点耿耿于怀,另一方面而是他自认是个已开始堕落的亡命之徒,不想高攀洞庭望族武林世家的夏家。也就是说,他有点自卑,不愿自讨没趣,这种心理是致命之伤,令他始终不愿挨近白衣龙女。
慈恩寺前车水马龙,士女如云,平时极少露面的闺阁千金,这时都巧装细扮与春光斗艳,任由青年子弟评头论足,她们在春光中变得脸皮厚而不在乎了。
在所有的游客中,几乎绝大部分是上流社会的人,不然绝不会有自用的马车,更没有余暇来春游浪费大好光阴。女眷们如果没有男士护驾,也必定是三五成群带着仆妇丫环的淑女贵妇。
寺庙园林范围席阔,东一堆珠翠,西一堆彩凤,人们在春光中欢笑,各占地盘,衣香鬓影美不胜收。大雁塔的左侧,是一片四五亩大的桃林,林右与大雁塔交界的走道,两侧是参天古树,桃林中一片锦绣,桃花似海。这几有五座亭台,是设宴的好所在。
寺前广场是停车驻马之处,自有一些香火居士照顾。文昌权充护花使者,伴着田二小姐主仆三人进寺随喜一番,然后绕出塔门石坊。
驰道直达塔门石坊,古槐夹道,石造的门坊气象万千。塔门坊后面古木参天,种花的台坛却不见花影。再往后是塔前碑林,碑林后方是高耸入云的四角七级大雁塔。
文昌走在左方,背着手,极有风度地缓缓举步,一面和田姑娘娓娓轻谈。两仆各捧食盒布包后跟,两名侍女则左右参扶着看去弱不经风,一身绮罗的田姑娘。
距塔石坊门还有十来丈,右侧小径上转出两个熟悉的人影,一个脸如冠玉,另一个脸团团沉着精练。
文昌一怔,心说:“这两个家伙和我一样大胆,竟然没离开府城。”
两个家伙并没留意缓缓而来的文昌,盯紧他们前面的一群男女。那群男女共有十二名之多,四名千娇百媚的青年少妇,四名仆妇。另四名正是追逐柏府香车的四个青年人,北大街同知大人伍府的少爷们。
文昌故意放缓脚步,让前面的两批人进入塔门石坊。在他身后不远处,卖唱老柴在一颗古槐后,向一个锦衣大汉低声道:“光炎兄,速回报令主,这人确是亡命客蔡文昌,要快,绝不可让他脱走了。”
光炎兄眼眉紧锁,惑然道:“世间面貌相同的人不少,恐怕……”
“不会错的,兄弟的目力足以信赖。”
“这家伙看去像个大户人家的纨絝子弟哩!”
“这就是他的聪明过人之处,不然怎能逃过官府鹰犬的耳目?”卖唱老柴挟起琵琶说。
“那女人……”
“是太平坊田家的闺女,这家伙在半路上碰上的。”
“兄弟立即回报,小心了。”锦衣大汉说。
“不劳悬念。我去找他攀交情,绊住他。”
白衣龙女老少四人缓缓而来,两人互相一打眼色,各走各路,锦衣大汉不久之后,驱马向东郊狂奔而去。
文昌见到玉面虎之后,怀有戒心,他知道玉面虎必定不甘心,假使狭路相逢,必有一场好拼,在大庭广众之中闹将起来,对自己极为不利。
经过碑林,田姑娘突向侍女道:“小珊,将果品带到桃林棋亭等我,我和文公子登塔一游,不久即至。”
她在遣开侍女,文昌对小金道:“小金,你两个伴小珊前往,小心,不许有人惊扰。”
四个小家伙应身转身,小金则将一个长锦囊交到文昌手中方喜悦地走了。
塔底宽十丈,四面开门,每一层都建有金碧辉煌的佛像,藏经却早就搬到慈恩寺里去了。
文昌在塔下略一浏览褚遂良的圣教碑,然后相偕入西面的塔门。田姑娘开始显得娇柔无力,文昌笑道:“田姑娘,塔高十六丈,恐怕姑娘不胜任。来,我挽你一把。”
“有劳了。”姑娘媚笑,整个香喷喷热烘烘的胴体,几乎偎入他的怀中了。
登塔的人不多,两人相偎循螺旋梯一步步向上爬,到了第四层,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田姑娘娇喘吁吁,桃腮赤红,腻声道:“文公子,你的……的……手……”
她娇羞满脸,虚应故事地去轻推文昌揽在她腰上的手,这只手,已经快接近她胸部了。
温暖腻滑的玉手一触之下,文昌感到心中一荡,突然将她扳入怀中,伸手轻抚她的粉颊。
她扭动着娇躯,半闭着眉目,似在逃避他那灼灼感人目光,喃喃地道:“文公子,你……你认为我太……太过踰越么?”说完,伏在他怀中,娇躯略现颤抖。
文昌脸上出现了古怪的微笑,蓦地一咬牙,侧耳倾听片刻,突然将她抱起抱得紧紧的,猛地将火热的嘴唇吻在她的粉颊旁。
田姑娘怎受得了?嗯了一声,浑身一震,蛇一般的腰轻扭,喘息着低语:“冤家……真爱我对我有意,遣大媒来,你……你……”
她迷失了自己,软倒在文昌怀中。文昌的嘴吻住了她的火热樱唇。
一阵奇异的浪潮无情地向她袭击,一阵恐惧,一阵震栗,一阵虚弱,接着是一阵快意。终于有了力量,开始热烈地回报他。
文昌在激情中突然清醒,猛地扣住她的双肩推出,脸色一沉,冷冷地道:“丫头,你是处子之身,是么?”
田姑娘正在魂游太虚,沉醉在他的爱抚中,突来的变故令她吃了一惊,张开眉目,看到文昌凛然的神色,脸上红潮迅速地消退,张口结舌地问:“你……你此话何……何意?”
“我问你,你可是处子之身?”
姑娘闭上眉目,滚下两行情泪道:“你……你是我第一个如……如此接近的……男人。”
“你为何竟然如此自甘下贱?哼!”
姑娘以手掩面,饮泣道:“我已十七岁了,爹替我找了几次婆家,我不愿嫁我所不认识的陌生人,要自己找一个心爱的终身伴侣。我找到你了,你却不齿我的为人,骂我吧,或者杀死我吧,我……”
文昌摇头苦笑,轻拥住她柔声道:“姑娘,你错了,我也错了,你这种行为,极为世俗所不谅,几乎坑了你一生唉!冤孽。”
“文公子,不……不要鄙视我,不……”
“记住,不要再冒险了,你别走险坑了你自己。”
“文公子,你……你的心中可容得下我么?”
文昌苦笑,轻轻推开她道:“姑娘,我不能,我是个坏得不可再坏的浪子,一个江洋……假使我不是及早发现你是处子之身,你将痛苦终身。姑娘,你已经走到悬崖的边缘,及早回头,找一个可靠的伴侣。我不是你所想像的书香门第的子弟,而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大坏蛋。走吧!我送你往回府城。”
田姑娘惶然注视着他,珠泪滚滚,突然扑入他怀中,颤声叫:“不不!你的话不是真的,你只是鄙视我,认为我是个自甘下贱的荡妇淫娃,你……”
梯口人影连闪,白影入目。白影发出一声惊骇的轻呼,流水行云洪钟也似的嗓音在空间里飘荡:“怎么?是怎么回事?”
文昌将田姑娘挽至身后,冷冷地道:“大雁塔中游春客,尊驾有何见教?”
白衣龙女脸色泛青,冷嘶一声道:“拐诱良家妇女,无耻!”
文昌也冷哼一声,道:“在下的事,用不着姑娘操心,多管闲事?”
田姑娘惊得粉脸泛青,轻推文昌低声道:“文公子,我们走吧!”
“且慢!老朽有事请教。”流水行云伸手虚拦。
“是请教拐诱良家妇女之事么?文昌冷然问。
“以尊驾的身分来说,这位姑娘花容失色,大有可疑,必须问个水落石出。”
“在下身分又待如何?”
流水行云淡淡一笑,指了指白衣龙女道:“半年前龙驹寨,尊驾对我这位姨侄女不会陌生吧!早些天林曲小酌……”
文昌吃了一惊,知道身分已被人认出,抢着道:“在下先请教,尊驾是否想以侠义门人身分行道管事?”
“老朽确有此意。”
“好吧!剑上见真章。呵呵!蔡文昌无所不为,也无所惮忌。下面见,在下先护送这姑娘下塔。”
“你……你真是蔡文昌?”白衣龙女绝望地叫。
文昌挽了摇摇欲倒的田姑娘踏上梯口,冷冷地道:“不错,亡命客蔡文昌,江洋大盗,拐诱良家妇女的江洋淫贼,龙驹寨的打铁匠,够了吗?”
“天哪!”白衣龙女虚脱地叫,倚在墙上了。
文昌挟着田姑娘掠下第三层,流水行云挽住白衣龙女,匆匆地道:“孩子,镇定些,此中大有可疑,他如果真是江湖淫贼,怎会轻易放过那位少女?我缠他,你找机会问问那丫头,走!”
文昌走到塔门,心中一懔。门口不远处,卖唱老柴坐在一座石碑顶端,一面高歌一面用琵琶相和,四周围了不少游客,碑下,放着一顶旧风帽,里面有些碎银和制钱,不消问,他在这儿卖唱。
石坊口,抢入十余名大汉,提刀带棍,来势汹汹,其中有宋安兄弟,显然是带人前来报仇了。
左面碑林的阴影中,八卦道袍入目,七幻道正倚在一座大石碑旁,面含诡笑迎接着他。
右面碑林中,三个美色如花的丰盈少妇,春意盎然,也向塔门注视。天!是黑魅谷真和他的两个侍女,他与黑魅谷真有过露水恩情,所以一看便知。
远处蹄声如雷,有不少健马向这儿赶。前面是驰道,但不准车马进入,既然马群奔来,事态定然严重。
塔门右方,玉面虎和行客童宁,刚尾随着十二名男女转出,突见文昌抢出塔门,不约而同“咦”了一声。
鬼使神差,一伙对头全不约而同在大雁塔下狭路相逢。文昌心中骇然,暗叫糟了。
他将田姑娘推入塔中,低声道:“快走吧!我已顾不了你,愈快愈好。”
首先发现的是宋安和一群教师爷。宋安走在前面,一声怒叫,拔剑出鞘,用剑一指,叫道:“就是这个家伙,还有那个卖唱的狗东西,打断他们的狗腿,一切有我做主,动手。”
十余个人分成两批,宋安带了八个人,急于而上,刀棍齐举。
文昌弹开锦囊锁口,拔剑出鞘,大笑道:“凭你们几块料,也敢前来争风送命?着着着!”
他卷入人丛,如同虎入羊群。
千紧万紧,性命要紧,他不傻,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正好利用这一批脓包开路。
他凶猛地疾冲而出,剑发风雷动,左拍右绞去势迅,出将近身的刀棍全部击飞,在人群惊叫声中,他从右方疾掠,去如电闪。
真糟!玉面虎和行客童宁正向后溜走,却没有文昌快,刚进入碑林,文昌已到。
玉面虎以为文昌追他们两人,同声怒吼,两把剑左右遇到,将文昌缠住了。
大雁塔中,流水行云和白衣龙女正在盘问田姑娘,外面人吼剑鸣,他们不予置理。
文昌被缠住一时脱身不易,无名火起,一挫钢牙剑下绝情,左一晃让过玉面虎的一剑,“白蛇吐信”急攻右面的行客童宁。
“铮铮”两声金铁交鸣声响,火花激射,行客连挥两剑,白蛇吐信,居然能将文昌的剑崩出偏门,立即一声长啸,回敬一招“织女投梭”,猱身抢入。
文昌向后退,诱敌深入,等行客童宁第三剑递出一半,收招不易的刹那间,蓦地长剑左拂,“叮”一声双剑相贴,突然撇剑从行客的左侧掠过,半途沉腰下蹲,剑一带一拂,再贴地射出丈外,撒腿便跑。
“啊……”行客狂叫,砰然倒地,他左脚齐膝而折,站不牢怎能不倒?
“玉面虎颜如玉,寄下你的狗头。”文昌一面全力狂奔一面大叫。
他从碑林的空隙中飞奔,奔了五六丈,前面怪影一闪,七幻道鬼怪似地悄然闪出,咧着嘴道:“小辈,交出珍珠和图,贫道助你……哈哈!你走得了?光天化日之下你想逃跑?笑话!”
文昌知道厉害,不走怎成?扭头狂奔,不辨东西南北,奔了十余丈,花坛下人影又现,又是七幻道,呵呵怪笑迎面截住道:“要捉你的人太多,黑旗令主的人来了,乖乖跟我走,不然你的下场够惨。”
文昌折向急掠,捷如狂风,他心中生寒,七幻道的轻功似乎比往昔高明哩,不然怎会老是在前面堵住的?
这时,四面惊叫如雷,人群狼奔豕突,“捉拿大盗蔡文昌”之声此起彼落,原来行客童宁被削断了左足,心中大恨,大叫捉拿蔡文昌,他自己却在玉面虎的相助下溜之大吉。
蹄声已近,三十余名黑衣骑士在石坊外飞跃下马,齐向里抢,四面包抄。
卖唱老柴放翻了几名教师爷,挟着琵琶向东闯,人影一闪,一个披着老羊皮外袄的中年人在一座石碑后闪出,左手捏剑诀向外引,再划了一圈,低声道:“震字旗主有令,柴兄听命。”
卖唱老柴倏然止步,急问:“柴峰在,恭领信使金令。大事如何?”
“无尽谷铁臂猿尤老匹夫领数名高手不期而至,大事不妙。令主已启程赴汉中府,震字旗主彭芳自知虽主大局,传谕相机行事,不可孤注一掷保全实力。”
“咱们又失去一次机会了。”卖唱老柴失望地说。
“彭旗主命你不可暴露身分,伺机接近蔡小狗,假使小狗今天不死,必须设法和他攀交,以便日后诱擒回谷,听候令主发落。”
“兄弟遵命。”
“再见,小心了。”
信使隐身不见,卖唱老柴也隐身一座石碑后静观其变。
文昌有自知之明,绝难接下七幻道的罡气全力一击,所以全力逃生。他已有多次脱身的经验,论轻功七幻道无奈他何。可是不知怎地,今天的七幻道似乎大异往昔,似乎比他更快,三番两次鬼魅似的堵在前面,不由他不惊。
他却不知碑林是环塔而立,他被堵在中间,七幻道不需躲避其他的人,在外围移动,更没有石碑阻挡,当然比他快。
他向右疾掠,窜出三四丈,怪!七幻道又在一座石碑后闪出,怪笑道:“呵呵!好小子,你够顽强,不服输。好吧!且让你吃些苦头,道爷再拣现成的。呵呵!”
怪笑声中,他又隐身不见。文昌已不听他的,又转身疾奔。再向右绕走,急急如漏网之鱼。
可是,窜出不到三五丈,他骇然站住了,真糟!跑不掉了,他已陷入重围。
远处林木四周,喊叫捉拿大盗蔡文昌之声浪此起彼落。
碑林外围,出现了三十余名神色冷冰冰脸容丑恶的黑衣大汉,形成大包围。
他右方不远处,是大雁塔的北塔门。
南塔门碑林外围侧,黑魅谷真拦住了流水行云和白衣龙女,正在理论,看去可能要动手。
七幻道大马金刀地坐在东北角一座石碑上,正在打坐练气,旁若无人,似乎不知血腥将起。
田二姑娘泪痕满面,已经奔出石坊门上了驰道,被宋安和一名教师爷拦住。宋安的剑丢了。左膀被划了一道血线,鲜血仍在流。八尺外,两名黑袍的佩剑大汉,正好奇地驻足而观。
田姑娘不住挣扎夺路,哀声嘶叫:“放我走,你这畜生不如的衣冠禽兽,引来这许多猪朋狗友,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我爹不会饶你,长安城容不下你这种胆大包天的狂徒。”
“二姑娘,请冷静些听我说……”
田姑娘不是荏弱的女人,不然也不会有勇气打破礼教传统找终身伴侣,见对方拦住不放,银牙一咬,低头拾起一块拳大碎石,全力扔出叫:“没有人听你的鬼话,滚开!滚……”
宋安“哎”一声惊叫,右肩又挨了一击,退后两步摇手叫:“二姑娘,假使不是我出头,你定会上当,他是大盗蔡文昌,你……”
“不听!不听,即使他是大盗蔡文昌,也比你君子些……”
一名黑袍人突然走近,道:“对不起,打扰姑娘半刻。”
“咦!你……”田姑娘惊疑地叫。
“姑娘可知蔡文昌的事?”
“我……我……”
黑袍人对同伴举手一挥,转向姑娘欠身含笑客气地道:“很抱歉,请恕在下鲁莽,委屈姑娘片刻,但请放心,我同伴不会损及姑娘一根汗毛,但姑娘必须与咱们合作,带走!”
不由分说,两人抓小鸡似的将姑娘带走。姑娘像个半死绵羊,不能挣扎不能叫嚷,穴道已被制住了。
宋安一声狂叫,向前猛扑,大叫道:“你们……”
“叭”一声暴响,黑袍人一耳光把他击倒在地,挣扎了几下,晕厥了。另一名教师爷招子雪亮,呆在一旁不敢出头。
文昌身陷重围,知道今天要想平安脱身,势比登天还难。“拼了!”是他第一个念头。
他一步后退,退抵塔门右侧,倚壁为阵,免受从后面接近的人猝然攻击,更不必防范有人在后面用暗器招呼。
八名身穿白袍,神清气朗的男女,正步履从容,从不远处泰然走近。
碑林外围,一名身材高瘦的中年人,率领两名黑衣大汉踏步走来,这人头戴黑风帽,深眼眶,鹰钩鼻,大马脸上长了十来个白斑,灰鼻须,阴沉沉地。内穿黑缎夹劲装,外罩黑大氅,衣领上插了一根长锦囊,腰带上悬着一招厚鬼头刀。
文昌已从这些人的装束中,知道是黑旗令主的爪牙,背塔壁而立,居然夷然无惧,见三人大踏步未撤兵刃走近,他也收剑入鞘,叉手相候,脸色冷然。
高瘦中年人在八尺外止步,两名黑衣大汉左右一分。
文昌淡淡一笑,首先发话:“黑旗令主的爪牙,果然人多势众。”
高瘦中年人桀桀笑,鼠须不住掀动,道:“阁下但请放心,在下绝不倚众群殴,但尊驾必须在未交代清楚之前,不可妄图突围。”
“蔡某没有什么可以交代的,你说就是。”
“阁下可以是蔡文昌?”
“不错,亡命客蔡文昌。”
“蔡老弟,在华山潼关官道之间,老弟会与黑魅谷真老妖婆同车东行。”
“说对了。”
蓦地,第三层塔口出现了三个女人的身影,是黑魅谷真和两个侍女,她神不知鬼不觉上了塔,至于流水行云和白衣龙女,刚从东面绕到,神色紧张,正站在黑衣人的包围圈外待机。
黑魅谷真发出一阵银铃似的轻笑,向下道:“文昌,你坦诚得可爱,敢当江湖英雄好汉之面承认与我老妖婆有关的人,太少太少了。”
塔下所有的人全吃一惊,黑旗令主的爪牙来得匆忙,注意力全放在文昌的身上,先前根本没有留意黑魅谷真竟在这儿适逢其会。在场的人中,除了文昌之外,先前没有任何人发现她已莅场,连七幻道也走了眼。
在石碑顶端打坐的七幻道闻声抬头,一声怪叫,像电光乍闪,落下碑顶向塔门。
黑魅谷真腻声腻气地叫:“白鹤妖道,等会儿,你我的过节不必急于结算,不然这一辈子你也休想平安。”七幻道置之不闻,疯子似的冲入塔门。
三朵黑云自天而降,黑魅谷真分携二侍女的手,从三丈高的二层塔门悠然下降塔底,一声轻笑,掠入碑林如飞而去。碑林外围三名当路的黑衣人,如见鬼魅地慌忙闪开,不敢阻拦。
文昌耳中,清晰地听到黑魅用传音入密之术向他说:“胆大心细,不可大意,我会在旁照应。”
黑魅先前出现二层塔门,七幻道像一头飞禽急冲而下,狂追不舍,一而大叫:“妖妇休走,今天不是你的便是我的。”
掠过外围黑衣人,又扭头叫:“姓彭的!蔡文昌小辈身上的东西不许动,不然会怪贫道反目无情。”
文昌想利用机会脱身,但瘦长中年人老谋深算,对刚发生的事不闻不问,鹰目冷电四射,目不转睛地死盯住文昌,随时准备出手拦截。他只好死心,暗中默运神功,要在死中求活杀出一条生路。
八个白衣人在外围站住,冷然注视着这儿的动静。为首一个家伙身材矮壮,一双手奇长奇粗,下垂过膝,粗眉成一字,大眼红丝如网,凸出一个坚强的下颚,留着卷曲灰络腮须,腰带上插了一把乌光闪亮的沉重大铁钩,钩内弯没开刃,钩尖也不够锋利。他站在中间,双手抱胸冷然屹立,不住向远处的文昌打量,并不住点头,似乎在欣赏文昌那大敌当前毫无所惧的英风豪气。
八人之前共有四名黑衣持剑大汉,神色凛然,半侧身形,防备八人进入,但心虚之相形于表面。
瘦长中年人直等到人声静止,方重新发话道:“蔡老弟那晚在大玄坛庙,是你行凶杀了敝手下……”
“不错正是区区在下,为自卫而救人,并不输理。”文昌抢着答。
“还有……”
“还有在长安城和灞桥官道之中,在下曾惩戒与贵堡暗通声气狼狈为奸的西北镖局伙计。”
“胡说!”瘦长中年人不悦地叫,稍顿又道:“在下不许你血口喷人。”
“哼!好一个血口喷人。”
“阁下与非我人妖……”
“梅林公子乃是在下的知交好友。”文昌抢答,哼了一声道:“不用说废话,反正阁下的爪牙消息灵通。在下的也不想隐瞒任何事实。阁下通名,咱们剑上见真章。”
“在下九宫堡主令主手下银汉震字旗主彭自芳,匪号是神刀夺命。”
“彭旗主,阁下是单打独斗,抑是倚众群殴?蔡某与贵令主并无深仇大怨,有时要求公平一决,假使尊驾不按江湖规矩,蔡某也无可奈何,反正黑道凶枭的所为,用不着日后向江湖朋友交代,再者,蔡某,也算是黑道人,独来独往,应该要求公平一决。”
神刀夺命呵呵一笑,笑完道:“当然,本旗主自会给你一次公平的机会……”
“一言既出,如白染皂,蔡某听清了。”
“稍安毋躁,听在下说完。本旗主不想在这几名胜之区胡来,免得惊世骇俗,特请尊驾随彭某往东郊一行,彭某以江湖名号担保,以上宾之礼相待,绝不食言,即使商谈决裂,本旗主也必定践约,与尊驾公平一决。”
“哼!有什么可以谈的?”
“令主对老弟的人品,胆识,才华,极为欣赏,所以……”
文昌仰天狂笑,笑完道:“好说好说,过奖了。请上覆贵令主,蔡文昌不才,一个初出道的江湖小亡命,我行我素为恶江湖,却不愿受人管束,更不愿托庇于黑道盟主的卵翼下扬名立万,人各有志,勉强不得,只有千里独行优悠自在的蔡文昌,没有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亡命客蔡某人,这就够了。”
神刀夺命沉下脸,厉声道:“姓蔡的,你好不识抬举。”
“哈哈!蔡某就是这种材料,假使识抬举,也不至于泰山头上动土与江湖大名鼎鼎的黑旗令主作对。”
“你在自掘坟墓,小辈。”
“哈哈!疾言厉色吓不倒蔡文昌,蔡某不是你的属下,不必在我面前神气。”
神刀夺命手按在刀靶上,一字一吐地厉声问:“姓蔡的,你真要不惜性命不听……”
话未完,文昌奇快地拔剑出鞘,向塔壁侧身一剑挥出,“铮”一声暴响,火花飞溅,身形转正剑已入鞘,冷笑道:“蔡某不受任何人躯策,任何人不卖账,这两句话你可以刻在石碑上,公诸天下江湖同道。”
远处的流水行云摇头苦笑道:“好高傲的孩子,可惜走错了路,英风豪气值得喝采,胆气足称亡命之徒。”
白衣龙女焦急地低问:“姨父,我们是否是插手?”
“孩子,不可妄动。瞧,无尽谷的高手铁臂独猿将有所举动了,不知是吉是凶,我们岂能冒险招惹黑白两道的高人?你该知道那会惹起多大的灾祸?”
文昌砍壁明示决心,令在场的人心中骇然,一个初出道的小亡命,竟敢和黑旗令主的爪牙公然抗拒,委实令人难以难信。
蓦地,塔顶突然传出洪亮的语声,直震众人耳膜:“阿弥陀佛!壮哉!”
声音发自塔顶,看不见人影。神刀夺命向远处一名黑衣大汉招手,向塔上一指,黑衣大汉飞跃而至,从另一面塔门掠入塔中。
神刀夺命冷哼一声,踏前一步道:“拔剑!本旗主要活擒你带走。”
在左首戒备的黑衣大汉抢出叫:“禀旗主,割鸡焉用牛刀?让属下擒下他。”
“小心了,上!”神刀夺命冷然发话,退出圈外。
黑衣大汉手按刀靶,抢上叫:“快刀魏忠,奉命擒下你这小辈。”
叫声中,猱身抢入,钢刀奇快的出鞘,迫中宫而进,绝招连环三刀的“云龙三现”立即攻出,凶猛狂野地追上,劲风厉啸,刀光闪闪。
文昌退了两步,避过两刀,第三刀由下反拂,削向他的右胯骨,刀将大汉的身子封实了,人随刀进,任何方向攻来的兵刃,也无法乘机反击,一刀不中时,下一招如不是“青龙入海”,也将是深入斜身出刀的“回龙张爪”。
文昌一咬牙,银芒一闪,剑闪电似的出鞘,全力顺势上阵,“铮”一声刀剑相交,大汉的刀被崩得向上跳。大汉小看了文昌,做梦也未料到文昌有如此深厚的内力,刀向上扬,整个身子暴露在文昌的剑下了。
“小心……”另一名大汉急叫,拔刀飞扑而上。
可是晚了半步,惨变已生。文昌硬接硬拼,他对自己的修为有信心,不等对方有变招的机会,突然撇剑反击,出其不意硬往刀光抢入。上挥、踏进、送剑、斜飘,一气呵成。
“呀……”惨叫声起,大汉的刀从头上掉落身后,胸前开了一个剑孔,鲜血激射,晃了两晃,以手掩胸向前急俯冲倒在八尺外。
几乎在同一瞬间,响起文昌的一声沉喝:“呔!”
人化猛虎,剑似蛟龙,从另一凶猛扑上抢救同伴的大汉刀下楔入,从一旁旋出,但见人影剑芒一闪,突又有人影重现,剑影亦杳。
“啊……”大汉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挺刀踉跄前冲,“砰”一声仆倒在文昌身侧丈余,刀抛滑出丈外停止在塔根壁下。身躯挣扎着卷曲,然后向上翻,吁出一口长气,突然抽搐了两下,像泄了气的皮球瘫痪了。创口从右腰斜上,割开了胸肌,剖开了下颚,经右颊旁划过左眼角,鲜血如泉涌,已无可救药。
文昌足踏丁字步,剑身血迹一片猩红,斜身站立如同石人,脸上每一颗细胞似乎都凝结了,虎目寒冷而坚定,凝盯着三丈外的震字旗主彭芳。
包括外围的八名男女,全都发出一声惊呼,被突然的变故惊住了,被文昌快速无比的雷霆一击吓了一大跳。
错愕中,抢出两名黑衣大汉,挺剑护身扑向倒毙在血泊中的两名同伴。
文昌的目光显得寒冷而阴森,剑诀徐引,冷叱道:“退回去!人已死了。”
两大汉吓了一跳,倏然止步。先声夺人,文昌刚才凶猛狂野的惊人气魄,与目下冷森的神情,确是令他们胆寒,心中发毛。
震字旗主神刀夺命彭芳心中凛然,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文昌刚才凶狠的雷霆一击,深得快狠稳准的秘诀,不但手法上乘,而且锐不可当,他心中有点虚,不敢冒生命之险打没把握的仗,两名大汉是他的左右臂膀,功力在所有的手下中出人头地,仅在一照面极短暂的刹那间,同时中剑惨死,岂不可怕?
在心中发毛骇然难言中,心头泛上了无比的愤怒,举手招回两名手下,厉声道:“用六合刀阵杀了这狗东西,列阵。”
应声掠出七名大汉,七把钢刀出路,他自己手按刀靶,一步步迫进。
六合刀阵,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用以对付高手的阵法,八把刀在他的指挥下,四面合围,同时进击,封住上下四方,齐向内聚,所以是为“六合”,任何人也难逃出八把钢刀的同时袭击下,除非是刀枪不入的可怕高手。
但文昌踞壁而立,身后无法包围,他必须将文昌引出,不然合围无望,也就是说,他想使用六合刀阵目下有困难,不能合围,也就无法八刀齐下将文昌困死阵中。
七个人三面迫进,在两丈外止步,七把钢刀光芒耀目,刀尖前指。他自己再进五尺,冷然徐徐撤刀。
他的刀背后刃口锋利,刀身沉重,在单刀中,厚背鬼头刀论重量仅稍次于九环刀,同时可以砍碑破壁的重家伙。刀出鞘,冷电四射,寒气森森,左手一拉披风绰在手中,向前一抖,风声呼呼中碎步欺进。
文昌并未被披风所诱,左脚前探,剑尖下垂凝神待敌。
“且慢还手。”有人突用直震耳膜的嗓音大吼。
有人出声喝止,但已晚了一步,一刀一剑已开始行迅迅雷一击,刀如猛虎,剑似怒虎,但见刀光剑影三进退五接触,人影进退如电,刀剑难分,黑色的披风乱舞,罡风四射,功气直迫八尺外。
“铮铮!铮”龙吟虎啸中传出惊人心魄的金铁交鸣,火星激射,寒芒飞腾扑击,凶悍的照式连绵而出。
“呔!”吼声乍起。
“铮!嗤!”铿锵的响声与罡风撕裂声刺耳欲聋。
人影乍分,黑影暴退。
神刀夺命飞退丈外,站稳了,刀尖缓缓下降,左手的披风徐徐飘还,他面色如同厉鬼,额上青筋不住跳动,汗光闪闪,怪眼不住眨动。
他凶狠地狂攻五招十刀,生死在呼吸间,最后一刀出手后劲不继,对方的剑已快着体,他只好火速撤出,想诱文昌离开塔下。但文昌不上当,并不跟踪追出,左右七名手下无法合围,六合刀阵无法展开。
罡风渐止,五块破黑布翩然落地。这是从披风中掉下来的,披风至少也挨了五剑之多。
文昌本已追出八尺,但不等左右的黑衣大汉扑出,已捷如电闪回到原地,仍然摆出接触前的姿势。他额上见汗,但脸色未变,举剑的手坚定如同铁铸,冷静阴森的神情丝毫未变。
由双方神态上估量,神刀夺命已据下风,败象已显,难以支持的表情流露无遗。
出声喝止的人,是八名白衣人的首领,喝声晚了一步,他正欲抢出,但见只有神刀夺命一个人,似乎已料定神刀夺命讨不了好,所以不再上扑。
第一次接触告终,白衣人微微颔首,向七名同伴举手一挥,有六名白衣人左右一分,他自己带着一名中年白衣人从容举步向里走。
两名黑衣人挡在前面,刀啸乍起,双刀伸出挡住去路,右首黑衣大汉厉声喝道:“站住!不许过问插手。”
为首的白衣人淡淡一笑,那了挪挂在腰间的大铁钩,奇特的长手不注意地抹了抹胡子,道:“大雁塔并非是贵主人的断肠崖,岂能禁止尤某往来?让开,老兄。”
“一句话,不许插手。”黑衣大汉说,但持刀的手不住轻颤,显然心中已虚,形之于外。
“在尤某面前,你这种举动太放肆了。收刀!”
两名大汉情不自禁退了两步,想收刀却又有点不甘。右首黑大汉牙一顿,挺了挺胸硬着头皮道:“尤前辈名震江湖,在下自知放肆,但重责在身,奉命行事,不得不如此。”
尤前辈极有风度地含笑点头,然后向远处的神刀夺命亮声叫:“彭当家,可否遣走贵手下让尤某通行?”
神刀夺命正调息,扭头没好气地叫:“任何人皆不许擅行插手,即使阁下铁臂猿尤师父也不列外,九宫堡的事,不许外人干预。”
铁臂猿尤健,是无尽谷无尽谷主秋痕的得力臂膀,在江湖大名鼎鼎,功臻化境,是白道中不可多得的人才。他的相貌身材像个大猿,一双长臂已练成刀枪不入的铁臂功,五指抓石如粉,掌力可裂石开碑。他的大钩是外门重兵刃,一声之下石破天惊,能接下的并不多见,是个黑道恶克星,惹火了他,他绝不会轻易罢手。在外表上,他极有修养,似乎不计小节,气度恢弘。其实,他是个工于心计的人,外表不动声色,暗中却不饶人,他与无尽谷主的第一名得力高手金夺银刀凌光祖交情不薄,但两人的为人正好相反。凌光祖为人豪爽,气度宽宏而能容物,极获白道朋友的敬重,一言九鼎人人敬服,铁臂猿在外表学凌光祖的榜样,可惜本质上差异太大。
神刀夺命彭芳,不过是一个震字旗的旗主而已,论功力相差太远。论武林声望也差得太远,竟然狂傲地出言顶撞,铁臂猿怎受得了?但在外表上,铁臂猿并未变脸,呵呵一笑道:“当家既然不给尤某留余地,尤某只好自行其事了。”说完,从容举步。
两大汉一咬牙,踏进一步伸钢刀沉声道:“止步,不许闯。”
“尤某不闯,走走而已。”铁臂猿含笑答,硬向刀尖上撞,眼中厉光乍闪,笑容令人心寒。
“站住!”两名黑大汉沉喝,同时一刀截出。
白影一闪,从两把钢刀中闪过,两名黑衣大汉同声狂叫,向外飞抛,两把钢刀已到了铁臂猿手中。
铁臂猿双手齐扬,两把钢刀无声飘出,飞射三丈外一座石碑,两声轻响,竟然神奇地插入碑座,入石八寸,刀靶巍颤颤地轻摇不已,他扫了脸色泛青的另六名黑衣大汉一眼,淡淡一笑道:“诸位,请不要阻尤某的道。”说完,和一名同伴大踏步走向里去,走了丈余,哈哈一声长笑,两人突以电光石火似的奇速,眨眼便穿透重围,到了塔下方人影重现。形成包围的外圈黑衣人,谁也不敢出手相阻。
远处传来一声怪异的长啸划空而过。神刀夺命向文昌冷笑一声,不理睬掠到的铁臂猿,举手一挥大叫道:“退!全部撤走。”他收了刀,转身轻瞥了铁臂猿一眼,冷冷地道:“这位蔡文昌乃是敝上必欲得之人,也是七幻道白鹤仙长势在必得的正主儿,尤师父留意些就是。”
“哈哈!尤某担待得了,无尽谷没有怕事的人,敝长上也不是一吓便倒的三岁娃娃,天下白道朋友更不是纸糊的。彭当家请放心,承让了。”
神刀夺命冷笑一声,带着手下抱了尸体走了。
文昌本想乘机溜走,但身形未动,铁臂猿已看出他的心意,一闪即至,其余七名白衣大汉也飞扑而上,三方面围上了。铁臂猿点头叫:“小友,借一步说话。”
文昌心中一惊,但仍不害怕,泰然问:“在下没聋,你说啦!”
“江湖中这些天谣言满天飞,说无尽谷已和九宫堡同流,据说是阁下所放的消息。请教,阁下的消息从何而来?”
“在下远不想在威胁下回答尊驾的问话。”
“呵呵!你要回答的。尤某奉命追谣,已经追问过好些人了,最后一人招供说是你说的,阁下是听谁说的?尤某不想多事,只追问消息从何而来,希望小友指教。”
文昌冷然一笑,道:“这消息确是在下传出的。”
“小友由何处听来的?”
“哼!是在下传出的,那就够了。”
“是你造谣的?”
“在下说的是事实。”
铁臂猿面色一沉,冷笑道:“你有何为证?”
“东郊大玄坛庙,在下被贵谷的爪牙所掳,亲耳所闻,亲目所见,半点不假。”
“呸!你好卑鄙,竟然血口喷人,造谣中伤本谷的声誉。玄坛庙是一座废墟,根本没有本谷的人在城近郊潜伏。白道朋友都是有家有业的人,用不着另建秘密藏污纳垢,你竟然……”
文昌用一声冷笑打断对方的话,抢着道:“在下不是三岁娃娃,耳聪目明,身受贵爪牙计擒囚辱之耻,无意中探出的内情,岂能有假?哼!以今天来说,阁下与黑旗令主的走狗重重包围,居心昭然若揭。我敢说,你必定说是巧合,不错吧?这种巧合真是太巧太微妙了。在下初出江湖,虽说孤陋寡闻,但这种黑白道双方英雄当面客气做作的事,在下确是以了解,这种巧合,也难令在下相信。”
铁臂猿神色平静下来,淡淡一笑道:“目下你说得似乎振振有词,煞有介事,尤某不必和你争辩,官兵可能快到了,委屈阁下随尤某走一趟无尽谷,敝谷主定然查个水落石出,必须用事实堵阁下之口……”
“在下没有到无尽谷一定的必要,阁下不必费心。”
“阁下难道要尤某请你走么?”
“请也不行,蔡某不愿做的事,任何人也无法勉强。”
铁臂猿大踏步走近,一面道:“尤某只好亲自请你了。”
远处的流水行云对白衣龙女苦笑道:“这小后生真是初生之犊不怕虎,闯的祸太大了。自认大盗淫魔,与武林十三高人中的几个人为敌,惹火了黑道恶魔,得罪了白道朋友,在近来数十年的武林中,自从亡魂剑客归隐之后,他可算第一个疯狂的年轻人,后果可虑。”
“姨父,我们怎办?”白衣龙女焦急地问。
“我们必须脱出是非之外,咱们惹不起这些人。黑魅谷真独自一人,已经从东面的塔门隐身塔内了。铁臂猿虽则了不起,但比黑魅差得太远,目下用不着担心。”
白衣龙女向不远的一座石碑一指,低声道:“那妖道已经到了,有妖道缠住黑魅谷真,蔡文昌依然……”
“孩子,千万不可妄动,这事万万不可插手,我们只能靠运气在旁暗中找机会声援。你不可妄行出面,由我见机行事。”
塔下已经动手相搏了,激斗十分凶猛。
文昌见铁臂猿赤手空拳,大咧咧地硬用双手抢入,心中火起,太瞧不起人啦,等对方的左手伸近胸部,一声怒吼,剑出风雷动,连挥两剑。
“噗噗”两声闷响,两剑皆中,拂中铁臂猿的左手小臂,人影乍分。
“咦!”铁臂猿讶然叫,沉重的两剑,竟将他震飘五尺外,衣袖出现了裂痕。他感到整条右臂如被万斤巨锤所撞击,奇大的劲道硬将他震得飘离原地,臂膀酸麻,铁臂轻功竟然难以抗拒文昌的一把凡铁常剑,大出他意料之外,想不到文昌年纪轻轻,竟有如许精纯的奇异内劲。
“你该死!”他怒吼,撤下了大钩,愤怒地挥出。
“铮!”文昌举剑斜振,震偏大钩荡开三寸,自己却被震得虎口欲裂,斜飘八尺。
第二钩又到,风雷俱发,如同天雷下击。
“铮!”文昌又撇出一剑,用虚劲,人向左飘,狂野地欺近铁臂猿的右侧,剑发如电,“寒梅吐蕊”出手回敬,五剑连攻。
“滚!撒手!”铁臂猿怒吼,旋身来一记“力划鸿沟。”
“铮!卡勒!”双刃相接,太快了,文昌无法及时撤招,剑被大钩钩住,奇大的扭力传到,剑尖断掉八寸。
文昌吃了一惊,向后飞退。
“再接一钩,小辈!”铁臂猿叫,如影附形迫进,大钩钩向文昌的双足,快如电光石火。
文昌唯一的自保办法是向后撤退,用上了金鲤倒逐波身法,身躯向后反穿,凌空疾射。
真糟!突然穿入了塔门,到了塔内了。
石碑后人影出现,穿八卦道袍的七幻道一声狂笑,从另座塔门射入,喝声如雷:“休抢贫道的买卖,姓尤的匹夫。”
他刚入塔门,塔内传出了娇滴滴的叱喝:“滚!这买卖不是你的。”
“呯啪”两声暴响,黑魅谷真给了他两袖,罡风厉啸中,七幻道退了八尺以上,一声怒吼,再向内抢。
文昌进入塔内,铁臂猿也到了,伸钩叱喝:“躺下!好小辈。”
文昌身形落地,假使他挺身站起,定被大钩所制,危极险极。他不挺身站起,就地飞滚。真巧,滚到了螺旋梯口,铁钩掠胸衣而过,一发之差逃出一劫。
他知道铁臂猿了得,劈面将断剑递向跟踪追袭的钩影。“铮!”一声暴响,大钩又将断剑击成三段。
他也在这生死一发中争取了刹那间,喝声“打!”一枚银羽箭脱手破空而飞,人也站起窜上了螺旋梯。
铁臂猿没料到文昌依然凶悍无比,“打”字入耳,他百忙中一掌猛拍到胸口银星,“噗噗”两声,银羽箭被拍得向旁偏飞,带着一声厉啸,穿过肋衣。他这一掌并未能将银羽箭击毁,也未能震落,只是偏了准头而已。
铁臂猿吃了一惊,外衣又被划破了,被一个小辈两次伤衣,惹得他怒火骤升三千丈,日后江湖传出,他得铁臂猿名号不用叫了,这口气在他这心胸狭窄的人来说,比杀他还难堪,是无法忍受的奇耻大辱。
“小狗,尤某要一寸寸碎你的骨头。”他怒吼,向上飞扑,掌钩护身向上狂追,显然对文昌的暗器有所顾忌。
另一座塔门内,七幻道和黑魅谷真拔剑相斗,展开了凶猛的搏斗,八九丈宽的下层塔内,剑气漫天,电芒飞腾,除了先一步进入塔中的文昌和铁臂猿之外,其他七名白衣人无法进入塔内。
“上!”先前追随着铁臂猿的中年白衣人叫,分由四面纵上第二层塔门,向内抢。
文昌剑已被毁,螺旋梯盘旋而上,只可容两人行走,像是鼠斗于窟,赤手空拳怎能和沉重如山的大钩相搏?连躲闪的空间都没有,除了向上逃命,别无他途。
上了第二层,他想由塔门向外跳,塔门距地面不足三丈,往下纵乃是轻而易举的事。
刚扑近塔门,白影已在塔门现身,一把长剑已从外面探进,第二支剑也在门旁出现,了不得,剑影的光芒已在胸口射到,暴喝入耳!
“纳命!或者投降……啊……”后一声是慑人心魄的惨叫。
文昌百忙中向后退,左手一扬,不但从剑芒前退走,一把飞刀化为一道淡淡银虹,一闪即没,射入白影的胸前七大穴。大汉向下飞堕,惨叫声在天宇间摇曳而下。
他想再次抢出塔门,但铁臂猿已到,塔门的另一名白衣人,用剑护身堵住塔门,脱手连发三枚亮银镖,以牙还牙,也未出声招呼。
文昌是暗器大行家,亮银镖小意思,但却失去了出塔的机会,百忙中接了一枚银镖,再逃上第三层。
神刀夺命一群黑道恶贼并未撤走,他们在隐处高踞马背上观战。其中一名恶贼的鞍前,挽了一个大布包,里面装了田二小姐。
文昌向上逃,这时想从塔门下跳已不可能,跳下去不跌死也成了废人,死路一条。明知往上逃也是绝路,但在未踏入枉死城之前,他必须全力挣扎图存,走一步算一步,更想找机会多捞几个死鬼垫底,赚一个算一个,江湖亡命之徒,性命早晚要完蛋,没有什么可怕的。
铁臂猿领先,六名白衣人后跟,循梯往上狂追,怒叫声和狂笑声震耳欲聋。
文昌刚踏上第七层的梯口,三把飞刀从一名白衣人手中飞出,越过铁臂猿身侧,直取文昌的后心,分射上中下三处要害。
文昌似乎背后长了眼,不敢向上纵,向上纵恰好被飞刀截住。他向墙壁一贴,让飞刀掠顶而过,然后向上飞纵。真糟,因此一来,他便慢了刹那,铁臂猿已经到了。
铁臂猿个儿矮了近尺,但手臂够长,大钩也长有三尺,伸长时可递及六尺以外。文昌刚纵上三级,大钩已到,伸到了脚下。
“下来!小辈。”铁臂猴高兴地叫,大钩一伸一收。
幸而这家伙自以为了不得,钩内缘未开锋口,勾住了文昌的右脚跟,向下带,伸左手去接人。
文昌感到脚下一震,踝骨前端如被火烙,巨大的劲道把他向下拉,他已看清大钩的结构形态,人急智生,拼脚骨受伤,在下沉的刹那间,功行双脚,吸腹扭腰,半空中大旋身,右脚在钩内一旋,变成了脚跟被钩,钩内缘未开锋,脚上又有皮靴相护,转动毫无困难,双脚一收,右脚便滑出了大钩。
身形仍向下沉,铁臂猿的大手已到了胸口。
他一声大吼,将早先接来的银镖打出,自己的三棱银羽箭也射出一枚,暗器出手向下飞射,手上下一崩,硬接抓来的大爪。因时,双脚也连环攻出。
“啪啪!”暴响声震耳,三只手绞实。他的脚也踢中铁臂猿的胸膛。假使他的脚不是先受到大钩结实的一击,力道已被消去五成,这两脚铁臂猿不死也成残废。
铁臂猿未料到文昌如此了得,反会运用机智脱困,而且凶悍反击,奋不顾身拼死相搏,有拼个两败俱伤的打算,反应之快,委实令人难以置信。因此,他想避免贴身相搏已不可能,加以对文昌的暗器早怀戒心,两颗银星入目,他必须分神应付,一上一下,接触奇快,他向下一伏,躲过了银星,却躲不掉手脚的奇快打击。
“啊……”下面有人狂叫,是发射三把飞刀的家伙,不但挨了一镖,也挨了一箭,做了铁臂猿的替死鬼。
“砰”一声大震,三个人滚在一堆,文昌的脚了得,全力一踢,踢中铁臂猿右肩,立即脱出纠缠,再向上飞逃。他的双手和铁臂猿的手曾经缠住,被铁臂猿绞扭得双手又痛又麻,右脚也疼痛难当,但他仍然奋起余力向上逃。
铁臂猿一跃而起,咬牙切齿卸尾狂追,但看脚下的情形,已有点不利落,显然已受了轻伤。
另五名白衣大汉,挟着同伴的尸体,狂怒地向上赶,咒骂声震耳。
文昌窜上顶层,心中一震,脚下略一迟疑,最后向旁绕走。他心中暗叫完了,螺旋梯已尽,显然已到了顶层。
这儿是塔顶的第七层,四面有塔门,四壁有金碧辉煌的佛像神龛,中间砖地上,摆了一块木棋盘,雨端两个蒲切上,分别踞坐着一僧一道,正一手拊膝,一手在檀香木盒中抚弄着黑白棋子,棋盘上,白子在中间布成自左至右的扭曲长龙。黑子则占住四角,逐渐内侵,似乎已占了优势。黑白两子,总数约下有两百颗左右,看情形,战况已至最后关头,胜负将判。
束首是个长眉如雪,脸色红润的老和尚,慈眉善目,和蔼可亲,身穿一身灰色僧袍,没披袈裟,脚下是洁净的芒鞋,身材甚高,胸前挂着念珠极为醒目,是檀香木所造,但比传统的念珠要大上数倍,珠上隐有字迹。
另一醒目的是,老和尚左耳只剩下半节耳轮,口中牙齿寥寥可数,崩缺甚多。右额角有一块疤痕。按在膝上的左手只有三个指头,中指和无名指齐掌骨不见了。
老道也够老,老得脸上皱纹密布,须发如银,相貌清癯,仙骨道风,瘦长的身材,瘦骨嶙峋只剩皮筋的枯手,指甲甚长,半死不活的老眼,瘪嘴唇。身穿青道袍,白发挽成道士髻,脚下是布鞋,布领上插了一把白马尾毛做的拂尘。扎眼的鼻尖,其色青黑,像一个蛇头,不像人鼻。
一僧一道似乎并未发现有人奔上,仍全神凝注着棋盘。文昌绕两人而过,奔向右首的一座塔门,向下一看,完了,十六丈高的大雁塔,想往下跳准会变成扁鸭,倒是最理想的自杀超脱好地方。
梯口白影出现,铁臂猿到了,狂怒地站在梯口旁。另一道梯口,也出现了白衣人,两处出口堵死,跑不了啦!
这瞬间,老和尚呵呵笑,道:“老道,怎么还不落子?这是第二百零八手,你已用了两刻时辰啦!”
“别吵别吵,急什么?三天都过去了,用不着催。”老道摇头晃脑地笑,手中的一颗白子不住摇晃。
老和尚取过身旁的酒葫芦,灌了两口道:“哈哈!垂死挣扎,狂费心机,你已无能为力,无法回天,小心我下一颗子,要截掉你的龙尾巴。”
“笑话!我要……喂!小伙子,跳不得,跳出去上不了西天,却会下地狱。”
原来文昌要从塔门往下爬,事急了,他要冒险,希望能用壁虎功爬下第八层塔门,塔门正在下方,相距只有丈余左右,刚跨入塔门,便被老道叫住了。
老道并未向文昌瞧,目光仍落在棋盘上。
铁臂猿以为老和尚是慈恩寺的僧人,老道可能是八仙宫的香火道人,毫不在意哈哈狂笑道:“小辈,能跳你就跳罢。尤某要活的人,你真要找死尤某也无法阻你,哈哈!跪下……”
他一面说,一面向棋盘上闯,要跨越棋盘而过,从一僧一道之中抄道追擒文昌。
有人追击,怎能用壁虎功往下爬?文昌已走投无路,只好拼命,拔出幻电剑,冷笑道:“不是你就是我,看谁今天血溅大雁塔顶。”
铁臂猿到了棋盘边,伸腿踏进。
老道恰好抬头,看到了文昌手上的幻电小剑,似乎一呆,伸手一拨,拨中了铁臂猿伸出的脚。
铁臂猿像是发了疯,突然向后倒飞,“砰”一声背撞在塔壁上,再向下仆倒,骇然大叫“哎……哎唷!”
他的大钩在砖地上滚滑,溜出一串串火花,人吃力地挣扎,摇摇晃晃地站起,脸无人色,正想发话。
老和尚也抬头盯了他一眼,微笑道:“施主,你想掀了老衲这盘棋?不行,老道棋正陷入死境,眼看输得极不甘,你这一打扰,小心老道恼羞成怒,拆了你的骨头出气。走吧!得饶人处且饶人,赶尽杀绝,何必呢?施主,冲老衲薄面,走吧!要不,老衲向施主结一段善缘。”
铁臂猿这才看清楚老和尚和老道的脸容,似乎浑身一震,火眼似要凸出眶外,张大嘴却像是停止了呼吸,脸色逐渐在变,只片刻间便成了青灰色。
老道的目光,从文昌转落在铁臂猿的脸上,半死不活的怪眼十分古怪,铁臂猿只感到浑身发冷,蛇形鼻似乎在轻微抽动,看去极为可怖。
“你不滚?”老道冷叱。
铁臂猿如中雷殛,只觉心向下疾沉,浑身一软,脊梁挺不起来了,“砰”一声坐倒在地。
梯口出现了黑魅谷真,粉脸一变,吸入一口气,突然以令人难信的奇快身法向左一闪,贴在塔壁上。
七幻道出现,凶猛地冲上,身剑合一捷逾电闪。岂知黑魅突然闪开,他却疾射而过,冲向一僧一道的中间,身形带起劲急的罡风,假使让他从中间冲过,棋子必定全被罡风刮走,僧道两人也可能坐不牢会被带倒。
老道哼了一声,大袖突然抖出叫:“该死!没教养的东西,滚!”
七幻道身形突然不进反退,一阵无声无息的奇异冷流袭到,护身的玄门奇学罡气发出泄气的奇异啸声,无形自散,排山倒海似的奇异劲道着体,身躯倒退,如被狂风硬生生往回刮。
他一声惊叫,全力振剑,想用千斤坠稳下身形。但不可能,他无法抗拒排山倒海似的怪异暗劲,吹毛可断的宝剑所发的剑气微弱得可怜,“叭噗”两声仰面便倒,双足仍向上翻了一个倒筋斗,骨碌碌翻下了梯口,跌下第六层去了。
黑魅谷真一声不吭,闪电似的消失在梯口了。
劲气四荡,僧道两人衣袂飘飘,但全盘欲飞的棋子突然安静下来,没移开原位。
大名鼎鼎的七幻道被一袖打下螺旋梯,人见人怕的黑魅谷真突然逃走,铁臂猿大概已确定了僧道两人的身分,再不走岂不完蛋?他浑身一震,吃力地扭转身躯,如见鬼魅地踉跄扑向梯口,连滚带爬逃之夭夭,大钩也不要了。
几个白衣人先前惊得目定口呆,铁臂猿的狼狈景象却令他们神魂入窍,不约而同奔向梯口,抢着逃命。
文昌似乎停止呼吸,难以相信这是事实,事实却摆在眼前,所以骇然痴立,忘记了该走呢,还是留下?人群走尽,他才恢复神智,收剑举步便走,要绕过老和尚身后奔向梯口溜之大吉。
刚踏出一步,老道伸手虚拦,冷冷地道:“你,留下。不叫你走,你给我乖乖地站着。”
口吻太不客气,文昌一身傲骨,反感涌上心头,道:“我,为何要听你的!”
“你非听不可。”老道的声音更冷。
“在下并未打搅道长,彼此陌生,一无过节二无交往,没有听你的道理。”
老道面色一沉,正待伸手,老和尚呵呵一笑,道:“道友,少管闲事,快留意你已陷入死境的棋局,不必藉故放赖。”他又向文昌微笑,道:“小施主,你那把幻电小剑让老衲瞧瞧。”
文昌如受催眠,拔剑双手奉上,他弄不清自己的举动何以反常,反正已不由自主依言送上了,甚至连话也没说。
老和尚拈着小剑略一审视,信手一挥,但见光华连闪,无数如虚似幻的电芒狂振扭闪。剑影倏收,老和尚已握剑靶,缓缓前伸,脸上神色也随之变成肃穆。
异象出现了,小剑突然发出龙吟,霞光万道,冷电迫人肤发,剑尖前隐约可见一道淡淡的光华,如灵蛇闪缩,逐渐伸张,伸至尺五六方才不再伸长。
文昌目定口呆,被剑气一迫,连退了三步。
老和尚神情一懈,幻象消失了,幻电剑已恢复原状,仍是一把长仅八寸冷电闪闪的锋利小剑而已,并没有什么了不起。
老和尚信手递给老道,轻吁一口气,道:“如在黑夜暴雨惊雷之中,只消用五成内力驭剑,定可幻出三尺电芒,无坚不摧,可降龙伏虎,果是电幻小剑,正是令师叔护法修真之物。”
老道将幻电小剑置在地上,道:“我当然认识,不然……哼!我早要了这小辈的命,夺过来看真伪了。”
文昌心中一怔,心说:“这老道可恶,不想归还哩!”
老和尚呵呵笑,道:“道友,恭喜恭喜,阿弥陀佛!”
“恭喜什么?”老和尚若无其事地问。
“一盘棋洗却道友的凶横恶性,怎不该恭喜?”
“废话!”
“贫僧明若观火,道友不必否认。三天来道友的棋,无时不陷入生死存亡之局,举棋煞费思量,加以平时好胜与得失之心连受打击,无形中开始体会七情之锻练,尝到艰难困苦煎迫的滋味,灵台开始清明,观念中有了极大的改变,凶横恶性徐敛,知道为人留下一条活路的道理了。”
“所据何在?”
“你还要证据!”
“说说看。”
“如果在下这盘棋的头一天,请坦城相告,刚才那两个闯棋的人,下场如何?”
老道摇摇头,突又咧嘴一笑,道:“不但那两个家伙,凡是上来的人,必……必……”
“如何?”老和尚含笑追问。
“死!”老道简单地说出一个字。
“所以贫僧为道友贺。”
老道开始捡拾棋盘上的白子,一面若无其事地道:“你赢了,只负四子,太不甘心,算你行。”
“过奖过奖。”
“和尚,你的棋艺深不可测,但仍然算错了。”
“呵呵!不错,我也没想到你有如此坚忍的斗志。在我昨晚下九十九手时,我算定你必定负五子。但你在第一百零四手时下得够狠够绝,扳回了一子。”
“咱们再来一局。”
“好!把幻电剑还给那小娃娃算了。”
老道拈起小剑,向锋刃吹了一口气,电芒乍现,奇异的龙吟从剑身传出,抬头注视着文昌,问:“娃儿,你这把剑从那儿偷来的?”
文昌一触老道的目光,只感到心中发寒,这种目光太奇怪,真像一条蛇的眼睛,令人无端泛起恐怖的念头,他吸入一口气,挺起胸膛道:“小可是从一个江湖人手上得来的。这人给我这把剑,教我潜入深水岩割取一株玉髓龙角芝救他的命,我办到了,他却在我精疲力尽时打我下深藏要我的命,他以为这把剑和我已尸沉潭底,不再过问。”
“这家伙呢?”
“十年之后,也就是早两天,小可又碰上他……”
“人呢?”
“小可放手他了,但以几个拳头聊算报复。”
“没打死?”
“没有,几拳头只打伤皮肉。”
老道将剑递给他,道:“这把神异小剑,乃是我师叔的护身至宝。敝师叔已仙去三十余年,这把剑也在敝师叔去世时化电逸走,宝剑神物,有福者得之,也会替得主带来灾祸。总有一天,你在黑夜雷电交加中与人交手时,小剑所发的神迹将传出江湖,定会掀起无限风波。你年纪太轻,修为差得太远,想保有此剑,前途多艰,对面这个老秃驴,大概你还不知他是谁,刚才那几个男女却知道。去啦!我他教你两手护身的佛门降魔绝学,保证你有好处。”
老和尚哈哈笑,道:“不成,他练的是玄门运气术。”
“和尚,你也着相了?”老道问。
“你师叔的宝剑得主,找我是何居心?”
“我这几手鬼画符不行,太霸道。哦!我几乎忘了,少林寺门素来严格,不收血气方刚和素行不端的人为弟子……”
“我已和师门久疏,不必挑毛病骂人好不?”
老道缓缓整衣站起,往下道:“你虽自称是少林叛徒,但师门情义仍在,当然仍算是少林门人。这娃娃在塔下所自承的罪行,无一不是违反贵派门规的大忌,你当然不愿自找麻烦,虽则你曾经为小娃娃的坦诚直率而喝采过。好吧!你等会儿,我教他三两招护身保命的小玩意,然后再用三五天工夫再下一局。”
文昌愈听愈心惊,听到少林二字,虎目仔细打量老和尚,突然心中一震,老和尚的缺耳残指的手,使他霍然醒悟,心中暗叫:“天!是少林远走穷荒的百劫残僧度济大师,当今少林掌门大师的不知下落已久的师叔,宇内十三高人的三僧之一,却被我无意中碰上了。”
塔下一阵乱。第一个出塔的是七幻道,像是漏网之鱼,冲向石坊门,狂奔而去。
第二个逃出的是黑魅谷真,她一声娇啸,召来两名侍女,落荒而逃。
铁臂猿跌了个头青面肿,由一名同伴扶着奔出塔门,脸无人色,惊怖地叫:“快!把马儿牵来,快走,慢了恐怕没命了。”
两名同伴飞掠而出,奔向林中牵坐骑,其余的人扶伤背死匆匆向外逃,一个问:“尤师父,怎么回事?怎……”
“性命交关的大事。”铁臂猿犹有余悸地答。
“那一僧一道是何许人……”
“僧是百劫残僧,道是四川尧龙山蛇魔丹士。天哪!这些老怪物老不死竟然尚在人间,可怕极了。百劫残僧失踪了数十年,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蛇魔丹士。老弟,你们未到过尧龙山,当然不知那鬼地方是多么可怖,也不太清楚蛇魔丹士恶毒的程度,只有咱们祖父一辈的人,才知道尧龙山金蛇洞那些鬼妖仙是怎么回事。”
他的话白说了,所有的同伴全惊得脸无人色,不知从那儿来的神力,奔跑如飞,“尧龙山金蛇洞”四个字,已经够他们丧胆了。
其实尧龙山金蛇洞的几个老道,在江湖的名头并不大,皆因他们极少在江湖走动,只在川滇交界的山区中修长生。但江湖人如果胆敢前往尧龙山金蛇洞找寻金蛇洞的藏宝窰,必将惨受近似挖心剖腹的酷刑而死。江湖中的老一辈高手,有不少人知道这些传闻,没有任何人摸清金蛇洞的底,更没有人能揭发金蛇洞的秘密。至于这位蛇魔丹士,在一甲子之前曾经和昆仑的四老激斗在祁连山下一条冰河上,昆仑四老一死三重伤,震动武林。所以也只有蛇魔丹士这个老道为世人所知,也因此一来,他便名列一代的武林名人,但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新的一代崭露头角,蛇魔丹士又不在江湖走动,久而久之,他的名号逐渐被人淡忘。当然啦!他还不至于在武林中除名,至少在老一辈的人心目中,还有这么一个可怕的高手尚在世间。
蹄声加雷,八匹马到了,他们来不及将尸体捆在马上,只将人搁在鞍前,狂奔出了大雁塔下的驰道,向长安城绝尘而去。
远处观战的流水行云和白衣龙女全然注视着这突如其来的骤变,便知塔中定然发生了奇特的变故,不然七幻道和黑魅谷真怎会没命的飞逃?
“快走!咱们千万不可卷入漩涡。”流水行云凛然叫,不管白衣龙女肯是不肯,火速远避。
另一面的神刀夺命也大吃一惊,不走才是傻瓜。看光景,定然是蔡文昌预先在塔内埋伏了无敌高手,诱人而入,一举发难,假使走出他岂不完了?
他心中想走,却又不甘心,正在迟疑不决,第七层一度塔门中,出现了文昌的身影。
他心向下沉,低吼道:“快撤!走!”
一群人带着田二小姐,驱马轻车郊狂奔。
塔上层,老道站在文昌之前道:“去看看那些人走了没有。”
文昌出现在塔门,寒风劲烈,他衣角飘飘站在高空向下望,眼看神刀夺命率领着党羽落荒而逃,转回塔中向老道躬身道:“禀仙长,他们都走了。”
“好!先把你的所学练给我瞧瞧,以便斟酌,要全力施展,娃娃,瞧,少林的硕果仅存第一高手百劫残僧在这儿,如果偷懒,难逃行家法眼。”
文昌吁出一口长气,整衣道:“晚辈适才无状,万分惶恐。晚辈蔡文昌,叩见两位前辈。”他屈身下拜,请两人各叩四个头拜了四拜,四拜,是最隆重的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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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东郊一座大花园中的大楼内,断肠崖九宫堡的黑道第三名高手,红字旗“酉”字旗主阴魄韩滔,正在审讯田二小姐,追问有关文昌的事,田二小姐一个小姑娘,怎禁在老江湖的威吓逼迫?将所知的全说了。
其实她所知极少,只知文昌自称姓文,住在务本厢附近而已,阴魄韩滔认为够了,立即派人至务本厢打听,不消多久,便找到挂了“文园”大匾额的庭园大宅。
阴魄韩滔立即派神刀夺命调度各地爪牙,押着田二小姐,在黄昏时分,一举攻入文府,却找不到文昌,只有十来个仆人。
阴魄韩滔老谋深算,立即在宅中布下天罗地网,专等文昌前来进网入罗,整座庭园杀气腾腾,危机四伏。
他们太早处决了十余名仆人,却百密一疏忽略了府中各处的灯火。原来宅第甚大,文昌为人机警,时时提防有人前来寻仇,宅中各处的灯火,点燃的数目每晚不同,只消略一留心,便会发觉有异。像园门的两盏液红色灯笼,单日点燃左面一盏,双日变右。大院的灯笼,分为红白绿紫,每日不同。阴魄韩滔不知内情,杀了十余名仆人,自然对灯光的布置乱了章法。
蔡文昌在塔上呆至初更已尽,方学会了三招诡异的剑术,和早日练成炁极气功的心法。
新月已快落下西天地平线,繁星满天。文昌拜辞两位世外奇人,蛇魔丹士大逾常规送至梯口,神情肃穆地叮咛道:“娃娃,记住,在你气功未练至化境之前,这三招‘魔幻三剑’切记不可妄用,不然后果堪虞,内功不如人,再玄再神的剑法也无法施展,近不了身,绝招有何用处,用来保身必须先求自保,这三招绝学便可助你脱出危局全身。假使遇上尽你的全力仍无法解决的巨大困难,可到尧龙山金蛇洞找我。”
百劫残僧在后面哈哈大笑,笑完道:“老道你的好胜争强的念头,何时可消?你不是公然鼓励这娃娃在江湖闻祸么?幸而他不是你的弟子,不然将不知掀起多大的风浪哪!”
老道挥手将正欲发话的文昌赶下梯口,踱回笑道:“这孩子有出息,这样可以给他壮壮胆。说实话,我确也有点自私心,人无私心,哈哈!天诛地灭,你的地藏王菩萨我的十殿阎王也不会答应。金蛇洞弟子调教出来的人,即使是一言一技之授,也不能让他替金蛇洞丢脸,正如同你虽永远离开了少林,仍对少林有一份情谊一般,你说可是?别废话了,该我先落子。”
文昌在慈恩寺索回坐骑,知道小金小银已经见机先走了,踏着晓风残月,扬鞭策马奔向他建立不久的家园,向鬼门关上闯。
他心中百感交集,黑魅谷真曾关照过他,但面对凶险她却悄然溜走了,但再往深处想,他原谅了她,叹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雨来时各自飞,何况我们不是夫妻哪!”
第十三章 文园惨景
文昌自经过多次狠拼之后,不仅经验日丰,艺业也倏飞猛进,已够跻身于高手之林了。他感到在凶险的实力相等拼斗中,举手投足间生死须臾,瞬息之差便生死立判,没有任何机会可以由旁人出手抢救,所谓“在旁照顾”的话是靠不住的,别说旁观的人无法看出危机,即使参与激斗的人,也不敢保证能控制住瞬息间的巨变,等到危机突发,必定嫌迟而无法挽救了。所以生死存亡的契机完全是操纵在自己手中,依赖旁人援手必定到霉。
起初,他有点怨恨黑魅谷真,为何不助他先打发黑白两道的爪牙,却和七幻道捉迷藏置他于不顾?但再往深处想,他心中的愤懑消失了。黑魅谷真与他只有露水恩情,而且这鬼女人玩弄男人之后,必定置于死地,活着,也毫无益处,用得着她出面卖命?即使是恩爱的夫妻,大祸来时也各自分飞,何况是一对不正常的男女?他没有怨恨黑魅谷真的理由。
寒风凛冽,繁星满天,他策马狂奔,奔向他花了一番心血布置好的家园。荒野中野犬长嗥,古林阴森,道上没有任何行人,夜深了。
他对今天的奇特遭遇极感满足和兴奋,心情舒畅,口中吹着口哨,吹出卖唱老柴白天在道上所唱的歌调,调子有点悲凉而落寞,但他喜欢,口哨声打破了黑夜的沉寂,远远地,已看到长安城中高楼的灯光,快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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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回头表表文昌的小仆小金小银。
大雁塔下大乱后,两个小家伙鬼精灵,事先已得到文昌的吩咐,告诉他们假使发生意外,要他们火速离开自保。所以在忙乱中,两人撇开田二小姐的两个侍女,匆匆溜走暂避风头。后来,大批巡检衙门的官兵到达,四处捉拿获文昌和闹事的好汉。
他俩见大事不妙,赶忙取回马匹赶回文园,由小金照管文园的事,精灵的小银改穿了一身破烂,到了南郊民房逐户通知所有的人,不可在这几天内到文园逗留。
小银在午后回文园打听主人的消息,不见主人返园,以为出了意外,便又返回府城长安找长安三豪设法打听。小金跑了一趟慈恩寺,附近已经被官兵封锁,得不到任何消息,沮丧地返园,距文园还有里把路,便看到一群黑衣骑士包围了文园,他知道不妙,赶忙脱身溜走。但晚了些儿,他只好躲在一个土洞中暂避风头,因为后到的一群黑衣人已散布在来路附近的林野中,退路已断。
小银连走三处秘处,找不到长安三豪,摸索至城门,已闭,华灯初上,仍无着落,灰心之余,他硬着头皮走向老三踏雪无痕荣世杰的姘头水四娘的府第,希望在那儿可以找到踏雪无痕。
踏雪无痕有相好的女人,知道的人不多,小银是知其之一。平时,踏雪无痕不许任何人前往水四娘的香巢找他,怕传出之后引起家庭纠纷。小银心悬文昌安危,只好硬着头皮前往找挨骂,触踏雪无痕的忌讳。
从西门大街中段向右有一条小街,小街东行半里地,岔出夕阳向西折,便是向城根的西市东面小街。这儿是移入新城的旧金城坊,是娼优杂居的集中地,入夜时分车水马龙,是一处人欲横流的销金窟,当然啦!这儿比不上昔日的章台街,更比不上昔日的金城坊千人乡,但也足够点缀这座万载永存的历史名城。
这条小衔并不小,西部双头马车亦可并肩奔驰,街尾端沿城根也有一条横街,稍窄些。这两条街,形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中间隔了一座大屋和两座破败没落的大庭院。
两街之间,无形中有了不可通行的鸿沟,彼此之间界限分明,两街的客人互相之间有了默契,便知横街是下级的欢乐场。
小街的近东一段,灯火如昼,每一家欢场都布置得金碧辉煌,弦声歌声直达户外。近大庙一段,灯火比较阴暗些,但庭深院广,这儿是城中的大嫖客们藏娇的金屋,尽管屋中的女人是欢场中的尤物,但等闲客人是不敢往里乱闯的,因为她们已有了稍长期的熟客。
踏雪无痕的金屋,就是这一段小街的中间。小银只是个大孩子,但对这一带不陌生,他是城中的伸手小将军,长安城的每一角落都了若指掌。
他穿一件老羊皮外袄,内穿青夹衣,缠青巾,像个小仆。他不能从街头往里走,便从大街后一条小巷岔出。
他形色匆匆,走得甚急,小巷中行人稀少,赶快些也不怕碰到路上的行人。
他快,后面来了一个比他更快的人,这人是又高又大的巨人。穿着一件黑大衣,踏出一步,比小银走三步差不多。
两人急急赶路,看看大汉到了身后,要从右侧越过。真巧,左面一间院子的转角暗影中,突然奔出一个人影,冒失地急冲而出。
小银本能地向右急闪,闪得太急,“噗”一声撞到刚超越身畔的巨人。巨人站住了,双脚像是生了根,未被移动分毫。
“哎……”小银叫,他感到像是碰在铁壁上,被震的右半身发麻,反弹而出,再一声“噗”将从暗影中窜出的人撞到了,他自己也跌在那人的身上。
那人仰面躺在地,叫了一声“哎唷”,再破口大骂,道:“狗娘养的!半夜三更你走得这么急急,找魂么?”
小银正在火头上,一拉头巾,爬起一把套住对方的脖子,交叉勒住用膝盖顶住交叉点,骂道:“你这狗王八,你他妈的像狗从狗洞中冲出,急着去进枉死城,还怪小爷我走得急,勒死你这狗王八。”
那人双手拼命去扯脖子上的头巾,喉中咿唔不清。
站在一旁的巨人,突然走近道:“呔!你这小兔崽子,再用劲要出人命。”
小银松了头巾,爬起道:“人善被人欺,给他一次狠教训,他就不会在下次作威作福。喂!大个儿,你他妈的骨头好硬。”
地下的人挣扎着站起,瞪了巨人一眼,不住揉着脖子,看了巨人高大如天神般的身材,将快到口边的话吓回肚中,恨恨地溜了。
巨人拍了拍粗大的腰部,呵呵大笑:“好小子,你碰在大爷的硬家伙上,没碰破你的头算你他妈的走运。喂!小子!大爷有话问你。”
小银揉动仍隐隐生痛的肩膀,道:“大个儿,有屁你就放。”
“嗨!你小子的嘴也不饶人,厉害,我问你,你对这一带地方地头熟么?”
“干吗?”
“找人。”
“找粉头?只有你他妈的有银子,往前面小街上任何一家……”
“呸!去你娘的蛋,大爷找的是长安大名鼎鼎的……”
“长安城大名鼎鼎的人是秦王爷,秦王爷府中美人上百,在花街柳巷里找,你昏了头。”
两人争着说话,恰逢敌手,巨人大概不愿耽误正事,一耳光抽出叫:“你他妈的胡说八道……咦!你小子很精灵。”
原来小银已早有防备,挫腰旁窜,个儿小窜得快,躲过了一耳光。站在远处叫:“说了半天废话,你到底要找谁?”
“找长安三豪的另一座龟窝。”巨人大声叫。
小银大声笑,道:“你他妈的找对人了,跟我来,我正要找老三踏雪无痕,走啊!”他拔腿就跑。
原来他有他的打算。这几天长安人心惶惶,长安三豪躲得无影无踪,他到踏雪无痕的姘头屋里找,能否进屋大成问题,说不定会被龟公虔婆们大棍子打跑哩!听巨人的口气,像是找晦气的,闹将起来,不怕踏雪无痕不出来。
他跟随文昌只有几天,但文昌并未瞒他,只有他和小金两人,知道主人文爷是大盗蔡文昌。他听文昌说过,长安城中长安三豪算是朋友,目下出了事,长安三豪怎能不管?他不敢找人传话,必须亲见长安三豪才行,如果泄漏了消息,乱子可大了!
小银在前急奔,巨人从容踏步追跟在后,转出了小街,到了人肉市场。这一段小街灯火不太明亮,游人却多,小银个儿小,排众急走。巨人一双手伸出大氅外,叫:“跟着我,我开路,他妈的!长安城的游客怎么这般多?”
叫声中,大踏步抢前,双手乱拨,阻路的人跌跌碰碰向两侧倾跌,如同波开浪裂。
由于这一段小路的粉头,大多是已被大贾们所包的有主之物,无形中便罩上了一道神秘的纱幕,极少在门口倚门卖俏,所以客人心中痒痒地,都希望在门口看到里面若隐若现的芳影。天下事如果太过暴露,便不会有太大的吸引力,反不如隐约可见来得神秘些。在这一带走动的人,身分都不太低,而且大多数带有仆人保镖伺候的大爷,被巨人不但拨到,而且口中不干净,他们怎受得了?走不到十来家屋门,有人在后叫:“教训这可恶的无礼的狗才,挡住他,打断他的狗腿。。”
风月场本来就是是非地,十人喝打,百人应和,声势汹汹,灯光下,巨人的身影特别突出,有人叫打,顿时引起了公愤,五个刚被拨开的人,奔上同声怪叫,以饿虎扑羊的姿势扑上,抱腰勒颈拉腿一齐来。
小银就希望闹事,闹得越大愈好,方能将踏雪无痕引出来露面。他个儿小不抢眼,看有人从后面扑上,心中暗喜向侧闪开。
巨人看来的人数不少,本就心里不高兴,再有人找麻烦叫打连天,立即无名火起。
五个人扑上了,手脚太差劲。
第一个家伙来得快,伸手向上跳,左手一抄,勒住了巨人的脖子,还未等到他收劲,巨人头一低,向前躬身,这家伙便身不由己,从巨头上飞过,像是腾云驾雾,连惊叫声也来不及叫出。
第二个人好快,真妙,搂住巨人的熊腰向上抱。
第三四两人几乎同时到达,各抱住一条腿拼老命向外扳,肩膊全力向外顶。
巨人屹立如山,山是无法摇动的,上身后扭,右肘一带,“噗”一声响,击中抱腰家伙的右耳旁,抱腰的手松了,再俯身双手齐下,分别扣住两个扳腿家伙的脖子,往上拉,两个家伙怎能不放手?
接着右脚后踹,踹中第五名最后扑到的家伙前胸。五个人除了被掷飞的家伙落地时的砰然巨响外,都没有叫号的声音发出,全昏倒了,巨人丢下手中两个死狗般的人,叫:“小子,走啊!”
“走啊!别穷叫。”小银答,跟上了!
街上一阵乱,有人大叫:“打死人了,出人命了!”
两人却排众急走,懒得理睬。前行三二十丈,小银指着一栋大屋低声叫:“到了,就是这间群芳阁的后进,便可以找得到老三踏雪无痕荣三爷。”
五丈宽丈余高的围墙中间,是一座可容车马出入的院门,门上的雕花横额上,刻了三个大字:群芳阁。进入院门是一座设有假山池亭的花园,一条花径直抵十余丈后的一幢阁楼。这儿是一度曾红透长安城的艳姬水四娘的香巢,但近两年来,她竟然在春花之年闭门谢客,不再在王孙贵贾之中抛头露面出卖色相。
在风尘中打滚的女人,她们的下场是显而易见的,除了少数幸运儿能得到不算坏的归宿外,大多数下场很悲惨。她们既不容于大户人家的门第,又不能忘却走红欢场时的花天酒地生活,怎能嫁一个升斗小民做贤妻良母?因之,聪明的趁年轻色盛时存几个出卖青春的私房钱,到年华老去色衰之后,找一个傻瓜做归宿安度残年。另一个更聪明的人,便买几个可怜的小女孩加以培植,作为日后的摇钱树,自己坐收渔利,逐渐变成了老鸨婆,一代代传递,无休无止。
水四娘便是后一种,但她聪明得多,在红极府城期间,在欢场中退出,替他手下十二个姐妹捧场。这一来,群芳阁居然成了花园中大名鼎鼎的魁首。人,是最古怪的动物,得不到手的东西,求之更切,想前来找水四娘一睹芳泽的人更多,群芳阁车水马龙。
水四娘确是厌倦了卖笑生涯,不愿再周旋在生张熟魏之间,便毅然找上了踏雪无痕。同时,群芳阁中十二名以芳字排名的女孩子,不再在阁中接客,只接受出局,由风月场中的有钱大爷派轿车前来迎出。即使是长年的恩客,也只在花厅中款待而已。有踏雪无痕在暗中照顾,那些公子大爷风流客当然不敢胡来,弄得不好,三五个小爪牙便可将胡来的不相识客人弄得灰头土脸。
长安三豪明里是府城的体面人,暗中是专在外府做案的江洋大盗,怎能不在身边培植死党?有钱可使鬼推磨,长安的三教九流全有他的朋友。踏雪无痕的相好水四娘是朵花,但这朵花扎手,除了他自己,旁的人去摘便会皮破血流。
这天踏雪无痕确是在楼上避风头。这家伙暗中与非我人妖关系密切,是人妖在长安的得力臂膀。平时由非我人妖的死党怪丐冯韬和神乞朗夏田出面联系,有事皆由两个老花子转达,绝不亲谒人妖免得暴露身分。上次文昌在玄坛庙废墟被擒,便是怪丐的杰作,后来也几乎被文昌认出怪丐的真面目,引起文昌的疑心。
非我人妖对文昌的期望甚高,要利用文昌在江湖布九宫堡和无尽谷合污同流的谣,所以在暗中相助文昌一再脱险。那次文昌提着金子找长安三豪,七幻道不期而至,非我人妖只好出面将七幻道引走,助文昌脱身。
岂知文昌脱身之后,不再找长安三豪,改头换面暗中发展,居然瞒住地头蛇长安三豪。非我人妖以为文昌可能已经离开长安,他也走了。长安三豪没有人管束,加以长安风声日紧,他兄弟三人也就不敢活动,更不能在官府查缉极严时到外地做案,几乎断绝了财路,把文昌恨得牙痒痒地。幸而小银遇上了巨人,不然找上门来,可能小命儿难保。
小银够幸运,他告诉了巨人踏雪无痕的住处,自己留在一旁冷眼旁观,候机找踏雪无痕通风报信。
巨人抹了抹虬髯,不管三七二十一,“砰”一声飞起一脚,踏开了院门,用打雷的嗓门叫:“里面有人么?滚两个出来答话。”
院门内左厢是小客厅,右面是门房的居所,院门被踢开,两个门房惶然抢出。小客厅中有两个穿着劲装外披老羊皮袄的打手,半躺在靠椅上,双脚搁在火炉旁,闻声一惊,飞跃而起,挪了挪腰带上的匕首,抢出叫:“什么人?好大的狗胆,敢到这儿撒野,干什么的?”
灯光下,巨人那壮实如山的身材,大环眼神光闪闪,黑虬髯戢立,威猛地站在过道上,双手叉腰,叫:“我,黑爷爷,来找人。你们这些小兔蛋替黑爷爷传话。”
四个人吃了一惊,感到耳朵轰轰叫。一个打手略一迟疑,硬着头皮往前凑,一手按在匕首把上,道:“大个儿,你好没规矩,穷叫乱嚷,你也不打听打听……”
大个儿两步抢进,大指头几乎点上打手的鼻尖上,大环眼一翻,抢着叫:“黑爷爷早打听过了,去!找姓荣小子出来答话。”
打手退了两步,厉声问:“你找碴儿来的?”
“呸!别废话,你说,荣老三可在里面?”
“先说明来意。”
“说!他是否在内?”
“先说明来意。”打手坚持要黑大汉说出来意。
“你不说?”黑大汉踏进一步厉声问。
打手倏然拔刀,摆出架势怒吼:“老四,并肩儿拾下他。”
黑大汉哈哈狂笑,再迫进一步道:“好小子,你赶快放下那把杀鸡刀,亮刀子吓不倒我黑爷爷,说不定你会因为亮刀子而送命。”
两名打手不听他的,同声暴喝,分左右凶猛地扑上,双刀齐出,两只大手也从刀上探进,要引黑大汉出手。
黑大汉哈哈狂笑,双手疾伸,不等两人的刀送出,已闪电似的抓住了两人在刀前的左手,喝声“爬下!”
喝声中,他向后疾退手向下猛带。两打手身不由己向地面冲,“噗噗”两声跌了个狗吃屎。
黑大汉向前抢进,出手捷如闪电,俯身抓起两人的腰带,一声狂笑,将人抛出院门外,举步往里走,一面叫:“没有人带路,黑爷爷打入便成,闹他个鸡飞狗走,不怕姓荣的小辈不出来。”
他掠过花径,踏上群芳阁台阶,阁中大厅灯光明亮,但没有客人,姑娘们都应召在外不在家,只有一些使女仆妇在照料。大厅之后是内堂,有雕花扶梯直达华丽的阁楼,华灯高照,照亮了各处锦绣装饰,暗香在每一角流动,形成了另一个美妙的小天地。
院门发生争吵,大厅的老小女人怎能不知,还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厅门已出现了黑凛凛的巨人,七名老少女人,惊得尖叫着奔入大厅。
“那儿走?叫姓荣的小辈出来。”黑大汉抢入大厅叫。
内堂突然出现一个俏丽的身影,高髻盘龙,珠翠满头,远山眉,凤眼,桃腮薄施脂粉,旁长一颗美人痣。上身披了狐裘,下面是曳地水湖底绣小梅枝长裙。香风徐荡,灯光下看去俏丽出群。看年纪,约有十七八,轻盈地移出堂口,见了黑大汉讶然失惊,随即神情一懈,如花粉颊泛起了笑容,娇声发话:“乱什么?好没规矩,快给这位爷奉上香茗。”
七名老少女人被她喝住了,站在那儿发抖。
黑大汉在厅中站住了,也似乎被少女的镇静神态所困惑。反而不敢粗野,咧着大嘴道:“免了,小妞儿,去叫荣老三下来。”
俏妞儿粲然一笑,盈盈裣衽行礼,问:“请问爷台贵姓?贱妾芳琴……”
“住口!谁管你叫什么芳?去,叫荣老三出来说话。”
“三爷这两天心中烦恼,不见外客。”
“他烦恼是他的事,他必须出来见我。”
芳琴已看出黑大汉来意不善,竟想用温柔手段遣走这个煞神般的大个儿,轻盈地走近,笑脸如花,娇媚地笑道:“大爷请坐,如果有事……”她伸手去挽黑大汉。
黑大汉并未被阵阵幽香和妞儿的娇笑所动,一把扣住她伸来的手,另一手劈胸抓住她的胸衣,提小鸡似的提近厅旁靠椅。
芳琴花容失色,惊惶地叫:“爷台放手,放手……”
黑大汉将她按在靠椅上,哼了一声道:“乖乖地安稳地坐好,不然将你塞在椅子下。”
说完,向内堂口抢入,大手一拨,把几个正向内抢的老少女人踢成一堆,全无怜香惜玉的念头。
他在女人们尖叫声中,奔入内堂,抢到梯口。
楼上门楼口,出现了踏雪无痕的身影,叫声入耳:“谁在撒野?”
黑大汉在梯下止步,抬头冷冷地道:“好小子,你躲得可稳,长安城我几乎找遍了,却未想到你躲在女人怀里享风流福,可找到你了。”
踏雪无痕看清了黑大汉,讶然叫:“咦!是你。”
“不错,是我,黑铁塔范如海,我以为你忘了呢。”
接着,踏雪无痕身后,出现了一高一矮两个凶悍大汉的身形。高个儿左旁有一道刀痕,短个儿的鼻尖不在鼻尖上,展出两个黑色大鼻孔。高个儿手上挟了一刀一剑,将剑递给踏雪无痕,沉声道:“教训这蠢才一顿,免得他在咱们长安城抖威风。”
踏雪无痕接剑往下走,向下叫:“范兄,找在下有何贵干?”
黑铁塔吸入一口气道:“在下曾经打听过,我那蔡兄弟曾经到过你们设在东门外密窟然后失了踪。小辈,光棍眼中不揉沙子,你们兄弟三人不是好玩意,也许见财起意,将我那蔡兄弟骗到何处去了……”
“呸!什么话?”
“在下说的是老实话。蔡兄弟身上的四颗大珠,可值黄金四百两,独行大盗见珠眼不红的少见哩!在下此来是对尊驾好言相求……”
“你血口喷人,求什么?”
“告诉范某蔡兄弟的下落。”黑铁塔一字一吐地叫。
“胡说!荣某这些天来根本……”
“你定然像个老鼠,闪在堂口旁暗影中凝神静听结果。”
踏雪无痕三个人已接近梯下,高个儿一打眼色,从侧方飞跃而下,反截住黑铁塔身后,一手握刀鞘一手握刀靶,准备拔刀,但黑铁塔似若未见,置之不理。
踏雪无痕下来,黑铁塔堵在梯下不想让路。
“范兄,荣某与蔡兄弟不过是泛泛之交,他的下落与敝兄弟无关,尊驾找我不合情理,荣某确是不知蔡兄弟的消息,委实无可奉告。”
黑铁塔又吸入一口长气,按下心头怒火,道:“老荣,你兄弟三人是长安的地头蛇,断无不知之理,何况蔡兄弟最后失踪之前,有人亲见他进入尊驾的东门外的联络站。范某诚心请阁下示知蔡兄弟的下落,在下愿向令昆仲赔不是,尚请见告。”
“范兄,在下确是不知,无可奉告……”
“你小子再说一声不知试试?”黑铁塔大吼。
黑铁塔无理取闹,踏雪无痕忍无可忍,加上第一次和黑铁塔见面时,便在文昌面前诉说他三兄弟的不是,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厉叫道:“你这不是强人所难,无理取闹吗?姓蔡的是啥玩意?咱们长安三豪只不过冲江湖同道的分上……”
黑铁塔猛地脱掉大氅,怒吼道:“竖起你的驴耳听了,蔡兄弟不算是什么人物,却是范某的唯一知交血性兄弟,八成儿是你这狗东西谋财害命计算了他,他将你们看成朋友,你们计算他易如反掌。好小子,今天你不将蔡兄弟的……”
高个儿一声不吭,悄悄撤下单刀,像个蹑鼠的猫,无声无息地接近黑铁塔身后,突然一刀砍向黑铁塔的双脚。
“哎……呀!”暗影中的小银尖叫。
黑铁塔右手向后一刁,两个指头便挟住了刀背向前进,左手反拍,“噗”一声拍中冲向身后的高个儿的左肩。
“嗯……”高个儿叫,向下仆倒。
黑铁塔回头,退了两步,一脚踏在高个儿的背心上,丢掉夺来的单刀,若无其事地向踏雪无痕继续向下道:“说出下落,范某不为已甚,承认你够朋友,向你赔礼。不然,休怪范某拳头重长鞭硬。范某一生中,未向任何人赔过不是,但冲蔡兄的金面,范某愿向你赔一百个礼,怎样?”
“你在胡闹。”踏雪无痕色厉内荏地叱喝。
“胡闹也好,怎么说都成,反正人在阁下的秘窟失踪,找你错不了。为了蔡兄弟,上刀山下油锅范某任何代价在所不惜。”
踏雪无痕见高个像条虫一般,被人举手投足便制住了,知道实力相去太远,动手准倒霉,心中暗暗叫苦,急得额上冒汗,只好将那天的事说了,最后道:“七幻道和非我人妖在大厅交手,蔡老弟在外一走了之,天下茫茫,荣某怎知他的脚往那儿走?”
黑铁塔意似不信,大声问:“你的话没有假。”
踏雪无痕哼了一声道:“荣某虽不是什么武林高手,但也算得一方之豪,用不着骗你。哼!不要认为荣某人孤势单,用话套你,你往后瞧,真要留下你并非难事。”
黑铁塔狂笑道:“黑爷爷早知你这儿是龙潭虎穴,敢来自无所惧。不错,你三兄弟来了,还有一大群狐犬,但黑爷爷不在乎。暂且相信你的话,待黑爷爷打听确实之后,也许会再来找你,回头见。”
说完,扭头便走,被踏在脚下的高个儿,挣扎了好半天,始终无法挣扎脱黑铁塔的脚下。
人果然不少,插翅虎和夜鹰不知在何时已堵住了两座后厅门,另有十八名大汉手挺单刀铁尺,悄然合围。
黑铁塔向插翅虎前冲,一面说:“借光,黑爷爷要走路。”
“大爷却要碰一碰你这座铁塔。”插翅虎冷然发话。
黑铁塔突然仰天长笑,闪电似的冲上,钢丝蛟筋鞭矢矫如龙凶猛地卷出,罡风厉啸,一闪即至,在长笑声中,人随鞭进冲出了大厅。
“铮……”
“哎……”插翅虎的剑被鞭震飞,虎口迸裂,惊吓着向旁闪让出通路。
黑铁塔像一阵狂风,从门隙中卷出大厅,但见黑铁塔去势如电,消失在院门口,太快了,没有任何出手挡截的机会,老大插翅虎一照面便脱手丢剑,功夫差得太远了,假使黑铁塔存心伤人,插翅虎老命难保。
黑铁塔掠出院门,门口暗影中钻出小银,低声说:“黑大个儿,慢走。”
“是你,你有事么?”黑铁塔止步问。
“你所说的蔡兄弟,可是指亡命客蔡文昌?”
“什么?你小子知道?”
“快!大个儿,跟我来。”
“跟你走?你他妈的昏了头。”
“你的蔡兄弟目下大难临头,去晚了完蛋。快,你该会高来高去,带我出城,我领路。”
黑铁塔一把抓住他,低喝道:“你的话可真?我怎能相信你的话?”
小银“哎”了一声,龇牙咧嘴道:“你他妈的手好重,轻些。咱们一面走一面说,我会告诉你其中的缘故。”
“好吧!姑且相信你一次。走!如果你扯谎,我扭断你的小脖子,要你的小命。”
两人重新转入小巷,不久,黑铁塔挟着小银,飞越南面城墙,向文园狂奔。
文园正厅中灯火辉煌,外面四周布暗哨,厅门虚掩,门外,两侧站着两个死仆人,用木柱支住脊梁,看去像是在那儿守门一般。门廊下挂了两盏紫色灯笼,光线黯淡,看不出是死是活。
大厅中间两张大环椅上,左首坐着一个凶猛的中年人,正是玄坛庙废墟出现过的银剑孤星孙长河,断肠崖九宫堡的总管。
右面大环椅上,坐了一个浑身黑,连那尖嘴缩腮的脸部也泛着黑紫色的油光,腰带上挂了一只飞锤,左臂上有挂锤扣的臂套,五短身材,年约四十出头。这位仁兄来头大,九宫堡之大高手的第二位,江湖朋友人人头痛的黑狐令狐超,一个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凶悍恶寇。
厅左右站着十二名劲装大汉,为首的是神刀夺命彭芳,每个人神色肃穆,正在听候吩咐。
银剑孤星却神情轻松,向神刀夺命道:“本总管奉命和令狐老弟赶来捉蔡文昌,不管今晚那家伙是否回来,不擒此贼,绝不甘休。甚至大搜天下亦在所不惜。至于那家伙的靠山人我非妖,以及胆大插手的七幻道,诸位可以不必顾虑,自有本总管和令狐老弟接待。放手干,不必理睬他们的恫吓。”
“属下知道。”神刀夺命恭敬地答。
黑狐令狐超用他那阴恻恻的声音道:“天色不早,总管是否打算将人分散?”
“等警讯传来再分散不迟。不过,我想在这儿接待他,假使黑魅和七幻道同来,他们必定大胆地入厅,不会想到我俩从骆峪口出来。”银剑孤星含笑答。
黑狐也笑道:“兄弟之意,仍以在大厅坐等为佳。他们如果发现警兆撤走,再追出亦未晚。”
银剑孤星点点头,道:“兄弟正是此意,往外接人岂不有失咱们的身分?”又问神刀夺命道:“彭旗主,你可以走了。记住,绝不可在半路出手拦截,叫潜伏的弟兄们不可妄行暴露身分。”
“属下这就吩咐下去。”神刀夺命行礼告退。
厅门左面花窗下,突然传来低沉的人声:“信号传到,点子出现了。”
银剑孤星淡淡一笑,向窗外问:“怎么说?”
“千里火一长一短,是说点子从南面来,只有单人独马。”窗外的人答。
银剑孤星呵呵大笑,向一名黑衣大汉道:“带那丫头出来,让那家伙知道是断送在女人手上的。”
黑狐令超突然提出他们不愿提出的难题,道:“假使那家伙埋伏在大雁塔的高手,在稍后乘咱们对付蔡文昌时入侵,岂不乱了章法?”
“蔡文昌是个无名晚辈,不可能有大援……”
“事实上,大雁塔上埋伏的人,不但吓走了七幻道和黑魅谷真,更击毙了上铁臂猿几个手下兄弟。”黑狐抢着说。
“可惜!咱们未能及时从铁臂猿那儿探悉大雁塔埋伏的人是谁。”
“为防万一,咱们必须分配一些人立即封锁外围,制止随后入侵的高手。”
银剑孤星脸部浮现一丝忧虑,摇头道:“假使大雁塔上吓走七幻道和黑魅的人到来,谁能阻得了?令主有事汉中,未能抽身前来……”
“总管如果让兄弟出手专行,兄弟愿到外围接应相机拦截。”黑狐抢着接口,理由充分。
银剑孤星略一沉思,点头道:“也好,反正这儿用不着小题大做留下太多的人,一个蔡文昌有彭旗主令人便足以应付裕如。令狐老弟可带十位得力弟兄到外围策应,可以独断专行,切记先问明对方的底细,免得日后劳神。”
黑狐应喏一声,下阶挑选十名助手。
窗外人声传到:“禀总管,点子已进入第二道埋伏。”
“可有其他消息?”银剑孤星问。
“灯号传来暗语,说仍是点子一人一骑,并无其他消息。”
“传下去,点子许进不许出,立即封锁后路。”
“是。点子许进不许出,立即封锁后路。”窗外人大声叫道。
黑狐带着人告辞了。银剑孤星问神刀夺命:“柴兄弟目前安置在何处?”
“仍在城中等机会。”神刀夺命答。
银剑孤星点点头,别有深意地道:“今晚如果大雁塔顶的人来了,胜负难料,恐怕仍然用得着柴兄弟费心。带那丫头出来。”
后厅门出现了两个黑衣人,挟挽着只剩下半条命的田二小姐,往座上一放,她便萎顿在地。
银剑孤星举手一挥,冷冷地低喝:“熄灯,各就各位。”
灯火全灭,人影立杳,大厅中寂静如死。
窗外,传信人的声音清晰地传来:“点子已越过第三道埋伏,快到了。”
“可有后到的人?”银剑孤星的声音在黑暗中传出。
“没有。”
“留意信号,随时禀报。”
“是。”
不久,蹄声隐隐可闻,主人将返回宅院。
文昌策马而行,不知凶险临头,在小道的两侧树林和田野间,有无数阴森森的怪眼,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当他通过一道埋伏后,便有人用隐秘的红色灯里火将信息传回文园,他是无法发现这些神秘灯号的。
不久,文园隐隐在望,他已通过了第四道埋伏而不自知。转过一座柳林,远远地便看到园门的灯光。
他心中一懔,心潮汹涌,突然勒住了坐椅,远望大门灯光,只感到心中无端泛起一阵寒意,传遍了全身,喃喃地道:“不对,灯笼怎么全挂上了?今天该挂左面的一盏灯笼。”
两盏灯笼在凛凛寒风中不住轻摇,使他心生惊悸。但他不能不走,即使已预料到家中发生了不测,却不能在家门口逗留,非走不可。
他准备好暗器,脱下狐裘搁在鞍旁,一面留意四周的动静,一面自语:“我必须设法找到一把趁手的剑,或者一把刀,看来,家中定然有了变故。记错日子或者有之,两盏灯全挂绝不是无心之错。糟!可能是小金小银被贼人盯牢跟来了,为何又不见警灯?不好!”
他加了一鞭,马儿全速狂奔,奔出远处的园门,奔向敞开门的迎接他的鬼门关。
奔了二三十丈,他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奇异的短促叫号,转首听却又不再听到声息。他不再理会,仍策马狂奔。
他却不知,那是潜隐在距小径不远处土洞内的小金,听到马蹄声便知是主人回来了,不顾生死跳出洞外向小径狂奔,正想出声大叫,可是晚了一步,一名伏桩掷出一把飞刀,打入他的后心,叫声变成了濒死的惨号,未能及时警告文昌,横尸荒野。
文昌在距园门五六丈处飞身下马,直闯园门,大叫道:“鲁二叔、鲁二叔……”鲁二叔是看门的老人。
没有人回答,除了风声厉啸,一无动静。他略一迟疑,抢上台阶伸手推门。
园门没上栓,应手而开,两侧小房不见鲁二叔的踪影,房中家具杂物一无异状,就是没有人。
他心中檩然,心里一阵狂跳,知道不妙。远处大厅门挂了两盏紫色灯笼,又错了。灯光幽暗,只可看到廊柱旁站着的两个模糊人影。花园中假山亭林中,似乎有无数幽灵在寒风中飘动,看不见的恐怖袭击着他身上的每一条神经,令他毛骨直竖。
“许管家,许管家。”他向大厅方向大叫。
枝叶摇摇,寒风呼呼,但没有人回答他。整座大院似乎空无一人。
“我回来晚了一步,贼人已先一步毁了我的家。”这是他的第一个念头。
他一咬牙,向旁飞奔,穿越一度梅林,到了东厢一座小亭下,忽地他闪在亭柱旁站住了。
亭中央,吊着一具尸体迎风摇摆,令人望之心寒。
他不顾一切地抢上小亭,伸手一摸,尸体是看家的鲁二叔,冷冰冰的直挺挺的,死去许久许久了。
他完全明白了,如果不是无尽谷主的爪牙所为,必定是黑旗令主的贼党已找到他的家下毒手。他想先退走,但又不放心其余的仆人。在心中,他已知其他的人必已遭到不言可知的恶贼所毁,但在未完全证实之前,他不能离开,也不愿平白丢下花了一番心血所建的家园。
他开始逐屋搜寻,屋中各处没有灯火,搜起来相当冒险,所以只搜重要的所在。除了死去的仆人的尸体,他无法发现潜伏在各处角落中的贼人。
终于,他回到大厅,双脚让身进入后面的天井,踏入穿堂,小心翼翼走向后面的后厅门。
在后厅门,他踩着一具尸体,蹲下伸手一摸,是一名仆妇,已死去多时,尸体无伤但已冷冰冰。“这些畜生好狠,连老弱都毫不放过。”他切齿骂。
后厅门虚掩,他伸手轻推,突然又生警兆,飞电似的抓起尸体向内掷去,人却绕向左面后厅门,飞撞而入。
“叭匍!”尸体飞入厅中。
“轰隆!”他撞门而入,置身在厅内了。人似幽灵贴身在神台侧方凝听动静。
“唉……哎哟!”厅中突然传出一声虚弱的呻吟,接着是两声尖冷的呼喝声。
“唔,还有活人,但这声音太……太陌生了,不像是我的仆人。”他心中暗叫,疑云大起。
神台两侧本设有两盏长明灯,他忍不住了,取出火折子擦动上面的火刀,火磷引一沾火星,爆出了火焰,一晃便熄,火光一晃即没,他怕受到暗算,所以仅一闪即收。
在火光乍闪即没中,他已看出厅中情景依旧,只在台阶下有一个彩衣女人的身影,正在砖地上蠕动挣扎。
他的屋中没有年轻的女人,所以心中一怔,沉声问:“谁在这儿?谁?”
“唉……”是痛苦的叹息声,算是回答。
他胆子一壮,在火焰子下端倒出一些火磷散在火煤上,再次擦动火刀,火焰上升,厅中一亮。
厅中没有别的人,阶下确有一个女人在挣扎,看清了女人的衣饰,他大吃一惊,迅速点亮了一盏长明灯,收了火折子纵向女人,挽起扶住就灯光一看,骇然叫:“天!你是田姑娘。”
田二小姐在他拥抱中徐徐清醒,突然尖叫:“你……你是文……文公子么?天哪……”
“田姑娘,你怎么到我这儿……”
“快……快逃,他……他们已……已……”她全力大叫。
“什么?”
“快逃!逃……”
厅左花窗下面的雕花木格中,伸入了一支火把,火光大明,光亮满室。接着,右面花窗也伸入了火把。
左面相房门悄然而开,两名黑衣人持火把进入厅中两面一分,高举火把贴壁而立,屹立如同石像。
只片刻间,厅四周已站了十余名黑衣大汉,火光熊熊,火把发出滚热的油爆声音。糟了!他已身陷重围。
他挽住田二小姐,虎目盯住厅门口站着的神刀夺命,倒抽了一口气,切齿道:“是你们这些猪狗!你们好恶毒的心肠。”
神刀夺命没理他,仅对他冷然微笑,冷酷的目光,不时透向他身后。
他心中凛然,扭头一看,只感到心向下沉暗叫糟了!神案左方的大环椅上,不知何时坐着一个腰挂银剑的人,半眯着眼,嘴角出现一丝冷峻的狞恶笑意,若无其事地飘过两道阴森森地目光。
“是银剑孤星,今晚完了。”他心中暗叫。
银剑孤星身后两侧,分立着两个背剑的中年人,叉腰屹立左右,脸上木无表情,但两双鹰目中,发射出阵阵令人心寒的残忍冷电,也像四把可透人肺腑的利刀,落在人的身上,令人不寒而栗。
九宫堡的高手先一步布下埋伏,他知道今晚大事不妙,想活着闯出重围,势比登天还难,除了拼命之外,也没有任何其他选择了。
面临生死存亡关头,他逐渐定下心神,看破生死,他反而毫无顾忌了,向软倒在他怀中的田二小姐道:“田姑娘,你受伤了么?”
田姑娘惨然一笑,用比哭还难听千倍的声音道:“比受伤更痛苦一万倍的事,已落在我……我的……”话未完,泣不成声,最后道:“逃生去吧,我已生不如死,留得命在,请通知家父替我报……报仇……”
文昌猛挫钢牙,突然反手扔出三枚银羽箭和一把飞刀,以肉眼难辨的奇速,射向身后三丈余安坐大环椅上的银剑孤星,暗器出手,他泰然挽起田姑娘,消后片刻方突向厅外猛冲,幻电小剑已用全了力,技巧与力道皆够分量,行雷霆一击,志在必得,使安坐在大环椅上的银剑孤星骤不及防,想避开三箭按常理那是不可能的事。
可惜,相距有三丈余,在未臻化境的高手来说,三丈已够远了,银剑孤星也是暗器大行家,他的孤星镖乃是武林一绝,闯荡江湖中替他挣来名震武林的外号,三丈外想暗算他这个老江湖老狐狸,未免差远了些。
银羽箭成斜三角形射到,笼罩住胸腔和上方。银剑孤星安坐在大环椅内,两侧有扶手,左右不能闪让,向上纵的话,便会受到胸间和上方两箭的袭击。向下躲,事实不可能,向后退,椅背和神案都是阻碍。同时,回风梭形小飞刃,也用令人难测的飞行轨道一闪而至。
银剑孤星果然了得,连人带椅向左侧倒。
小飞刀半丝不差,射向他倒下的地方。文昌预测退向的功夫,确是出神入化。
身后的两名中年人大吃一惊,左方那人一声暴喝,抓住靠手向旁带出身后,拼命抢救,银剑孤星免了一刀之厄。
他救得了人,救不了自己,小飞刀在他腰臂一闪而入直透内腑。
“呀……”中年人惨叫一声,“砰”一声大环椅脱手,人像被踩着尾巴的小猫,向上一踊,然后重重地摔倒在地。
同一瞬间,厅门口神剑夺命的吼声如天雷乍响:“退回去!小狗。”
吼声中,连挥三刀,将文昌迫退丈余,退到底下。
“住手!”银剑孤星沉喝,神刀夺命应声后撤。文昌必须兼顾田姑娘,幻电小剑也太短,无法反击,被迫回厅中,失去了突围的机会。
银剑孤星深深吸入一口气,恨声道:“我害了他,告诉他,我将亲挖出小狗的心肝替他报仇。”
他一面说,一面举步下堂,向文昌走去。
文昌冷然屹立,厉声道:“在下也向死去的仆人说过,要替他们报仇,用凶手的血祭奠他们泉下之鬼。”
银剑孤星激动的情绪稳定下来了,冷冷地道:“一千个人的性命,也难低偿我这位忠心弟兄的宝贵生命。你好,咱们第二次见面,便突下杀手,你想怎样死法?”
“三箭一刀未将你的狗命收掉,在下好恨,只怪我功力不行,没有可说的,哼!你也不见得如意,在下仍有机会,谁死谁活目下言之过早,我这十余名仆人,都是长安孤苦无依的贫苦老人,你这欺世盗名以劫富济贫为幌子的猪狗,竟然忍心将他们置之死地,天理难容。蔡某有一口气在,必将你们的鲜血,洗净你们自己的罪恶之手,上吧!你等什么?”
银剑孤星手按剑靶,阴森森地道:“本总管要刺你一百剑,然后将你剖腹刺心,本来,令主的意思是活捉你返堡,但你却用暗器行凶杀了我的好兄弟,本总管只好立即处治你了。”
“哼!你未免太自信了,似乎蔡某是毫无反抗之力的……”
“呔!”银剑孤星用一声冷叱截住文昌的话头,人随声进,夺目银光闪耀,龙吟之声直震耳膜,飞腾的剑气触肤生寒,但见一朵银花乍吐,以排山倒海的声势袭向文昌,不徐不疾,身法极为潇洒从容,果然名不虚传,不愧称当代有数的剑术名家之一。
文昌第一眼就看出银剑是神物,可以洞壁穿钢,凌厉的剑气也直逼肌骨。耀目的剑上银光,也令人眼中生花视力大受威胁,不要说剑术,仅凭这把银剑,银剑孤星便占了绝对优势,假使他不将田姑娘丢掉,恐怕连躲闪的机会也失去了。
他不愿丢掉田姑娘,也不甘示弱,小剑疾挥,人向左闪。“嗤”一声刺耳厉啸,幻电小剑在银剑的尖锋前半分挑过,双方剑气第一次接触。
文昌只感到手腕一震,双方奇冷而劲力奇大的剑气,掠过掌背时彻骨奇寒,假使他没练炁极气功护身,不但握不住幻电小剑,右手可能也完了,即使已练神功护身,仍感到难以忍受那彻骨的奇大劲力所冲击。
“那儿走?看!”银剑孤星沉喝,“花中吐蕊”骤变“流星赶月”,跟踪追进,一剑连一剑连续飞点,紧锲不舍,银虹接三连三幻化不绝,连绵而至。
文昌左手挟着半死的田姑娘,暗器不能再发,退出两丈外躲过三剑,银虹已临胸前,如影附形射到。
正危急间,厅上突然落下三块瓦片,落势之疾,令人几乎肉眼难辨,偌大的青瓦片也不易看清,可知发瓦片的人劲道委实骇人听闻。
“啪啪!”“铮铮!”暴响声震耳,火花激射,银剑向下疾沉,锋尖几乎划开了文昌的肚腹,一发之差,逃出了剑下。
两片瓦片并未碎裂,仅分成四块而已。
接着是“啪”一声暴响,第三块瓦片击中抓住机会从旁挫身偷袭下盘的一名黑衣人的背部。
“嗯……”黑衣贼人低叫一声,“噗”一声爬伏在地。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所有的人全骇然变色,接着,震人耳膜的声音在空间震荡:“蠢东西!自己的性命如果保不住,那丫头同样活不了,怎么如此愚蠢?放下人,拾剑施展。”
文昌大喜,蛇魔丹士到了,大援光临,激起他的英风豪气,放下田姑娘,飞快地用脚挑起爬伏在地的黑衣贼人的长剑,幻电剑交在左手,一声长啸,凶猛地冲向变色而立的银剑孤星。
银剑孤星只听到人声,没有见有人现身,只看到屋顶开了一个小天窗,可以看到闪烁着的星星,能用瓦片击沉他的剑,两瓦片仅裂成两半,令人难以置信。
文昌攻到,长剑两剑同时进击。
“去你娘的!”银剑孤星厉吼,连攻两剑“叮叮”两声清鸣,文昌的幻电剑连错两剑,长剑也连续抢攻。“铮”一声轻鸣,长剑被银剑孤星断了寸余剑尖,攻势一顿。银剑也被幻电小剑刮掉寸余锋刃,两人的兵刃相克制,势均力敌。
银剑孤星一声长啸,飞跃而上,上了三丈高的大树,左手一掌拍出向天窗口击去。
“哗啦啦”暴响声中瓦片出现了大天窗,断了两条横栋,瓦片被凶猛无比的掌风震飞。他再拍掌,银剑让身跃出天窗上了瓦面。
瓦面天窗附近没有人,不远处透空的屋脊上,坐着一个黑影,隐约可见到黑影顶上的道士髻。
银剑孤星心中一惊,以为七幻道到了。瓦面上原布有四名高手,目下踪影不见。他的功力比起七幻道相差无几,交起手来一两百招之内胜负难分,但如想一举将四名高手在无声无息中收拾下,那是不可能的事,难道说,七幻道目下的功力,竟能悄然闯入五道埋伏,更一举收拾屋顶上的四位高手?这种进境太令人吃惊了。
他心中生寒,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七幻道的迷魂大法夜间不可怕,但丧智迷香飞出毒火却是要命的玩意,必须先发制人抢得先机才行。
他不多思索,悄然打出三枚孤星镖,一面故作从容冷然发话,道:“阁下是七幻贼道么?”
黑影大袖一挥,三枚肉眼难辨的星形角镖飘飘荡荡地没入袖中不见。然后用手一一取出,在星光下若无其事地审视,低沉地道:“这玩意是京师鹰爪门的叛徒铁鹰戴信,从鹰爪镖中蜕化而来,比鹰爪镖厉害,可以飞旋变更方向,只是,你的功力太差劲,没用,小辈,拿回去。”
声落,信手抛过,翩然而飞,缓缓地旋转,似乎毫无力道,划出三道光弧,落向银剑孤星的身前。
银剑孤星大吃一惊,他的星形镖分量沉重,可破内家气功,没有人敢接,武林中人闻名丧胆,这老道仅凭一只大袖,便轻而易举的接下了三枚星形镖,眼看抛回时翩然而至,旋转极慢,按理不可能这样落下,必定急坠瓦面,怎会像棉絮般往下落的?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对方即知星形镖的底细,出手又奇特无比,他怎敢伸手去接?向左急飘,信手一剑振出,击向最后一枚星形镖。
“叮”一声暴响,星形镖被震成五片堕落瓦面。
“呵呵呵呵?”黑影狂笑,笑完道:“你这人真无可救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假使要你的命,不过是举手之劳,用得着计算你?真是?击毁了你自己的成名暗器,日后传出江湖,太丢人,你用不着叫名号了。”
银剑孤星羞愤交加,挺剑迫进怒叫道:“尊驾不是七幻道,来意如何?通名号。”
“七幻道是什么人?说来听听可好?”黑影泰然地问。
“通名号。”银剑孤星怒吼,顿顿又道:“在下银……”
黑影急忙摆手,抢着道:“不必说,不必说,你这种出手暗袭小辈,说出名号污我入耳。刚才在下面,姓蔡的小娃娃不得已而出手偷袭,你却用不着也出此下策,说出名号岂不丢人现眼?”
银剑孤星被激得昏了头顿忘厉害,一声怒啸,狂野地冲上一剑疾挥。
黑影一双大袖左荡右挥,将攻到的银剑荡开带偏,从容扬袖,银剑像被一种奇异的力道所吸引,随袖拂动不由自主。
黑影安坐脊顶,一面拂袖一面泰然地道:“贫道让你松松筋骨,记住,三十六剑之后,贫道方行反击,让你号哭着爬下瓦面。第四剑。哦!第六七八……九,好,了得第十……”
瓦面上展开奇怪的激斗,大厅中的激斗如火如荼。
文昌双剑在手,凶悍如狮,他不追银剑孤星,开始找神刀夺命。自经过蛇魔丹士的指点后,事实上他已比神刀夺命稍强一分,他的幻电小剑仅当做剑诀使用,并不用来进招,用夺来的长剑应敌,扑向神刀夺命,凶猛的绝招如长江大河滚滚而出。
神刀夺命一声长笑,接连八剑回敬了十一刀,两人展开狂攻,兵刃交击之声震耳欲聋。
刀以错入近身拼命为主,剑则以轻灵抢入中宫迫进为先,剑比巧刀比力,所以不时爆出兵刃交击之声。五照面六盘旋,愈打愈烈,双方拼出了真火,刀光剑影纷飞,似乎棋逢敌手,难分高低。
一名大汉一声狞笑,挺刀走向地下的田姑娘,挥刀伸向姑娘高耸的乳峰,狞笑道:“你赖在这儿蹑手蹑脚,我给你卸掉锦衣,让大家饱饱眼福……啊!”惨叫声乍起。
文昌到了,手中幻电剑一步飞到,贯入大汉的胸口,大汉向后便倒。文昌跟踪射到,伸手抓回幻电剑,飞起一脚,将大汉踢飞,乘势后纵,掠过地下的田姑娘,大旋身一剑猛挥。
他冒险飞剑救人,神刀夺命随后攻到,顿时落入下风,被刀光罩住了,该拼命啦!
刀剑的招式都够很辣,“铮”一声相错而过,两人已贴身相对。但神刀夺命的已抢得了中宫,乘势探进,“腰横玉带”人刀滚转切入,刀已光临文昌的虎腰。
文昌临危不乱,左手小剑疾沉,“嗤”一声轻响,鬼头刀齐腰而折,刀身冲力仍在,割破文昌的右臂,鲜血溅出。文昌的炁极气功火候不够,目下仍难护身,但亦发挥了作用,刀锋伤向后无法再深入,阻在脊骨外。
同一瞬间,文昌的右手全力一带,剑尖虽被震出偏门,剑靶却仍有大用,一带之下剑靶的云头击中神刀夺命的太阳穴,击碎了头骨,脑浆和血水齐往外挤。
人影乍分,神刀夺命的尸身横冲八尺外,旋了一圈,然后砰然倒地。
文昌收了幻电剑,抓起地下的田姑娘挟在背下,一声怒吼,抢向大厅门。他无法兼顾半死的田姑娘,只好夺路逃生。
“呔!”暴吼如雷,他用上刚学会了的“魔幻三剑”,分攻迎面截住的四名大汉。
扭曲着的虹影吞吐了三次,似乎化为一个向外滚动的有刺光轮,从两刀两剑中滚入,然后光轮倏敛,人影外张,他从中间一闪而过,终于到了厅外了。
“啊……哎……”四个阻路大汉发出绝望的惨叫,每人的胸口皆出现了血口,创痕直抵心室,摇摇晃晃向外退,刀剑落地声震耳。
大厅四周的人齐声呐喊,挥舞着火把跟踪便追。
文昌功力不够深厚,临危拼命夺路逃生,用上了魔幻三剑,而且三剑齐出,一气呵成,浪费了不少真力,抢出了厅门,他已出现气喘之象。气喘,在练气的人来说,那是精力损耗至巨的警兆,不是好现象,虽不至虚脱,也接近真力不继气散神乱之境了。
各处潜伏的高手们,大概已知厅中形势不利,纷纷现身,齐向里抢。
真糟!在外久候并无警兆发现的黑狐超,恰好在这时率领十名高手抢入园门,一声长啸,循花径飞掠而至,抢上了台阶,劈面碰上了。
火光通明,无所遁形,园中亭台假山暗影中,出现了三四十名黑衣贼人,想脱身难比登天。
文昌左手有人,真力不继,怎接得下黑狐的狂攻?一照面间,田姑娘的肩膀挨了一锤,他自己也在右胯挂了彩。
黑狐的功力,比银孤星相差无几,至于神刀夺命,只算得勉强跻身一流高手之林陪末座而已,想得到要糟,糟得不可再糟。文昌再想用魔幻三剑,已经力不从心了。
黑狐迫进了丈余,连中三锤,狂傲地迫进叫:“进去!你该死在你的大厅中。”
叫声中,飞锤急似惊雷,几乎砸倒,飞锤这玩意会折向拐弯,不能错格,只能击打锤头,但锤已近身,除了拨开之外,不可能用剑去打锤头了。
眼看一锤中的,文昌暗叫“我命休矣!”
蓦地黑影从廊檐下飞尘,香风入鼻,一支长剑捷逾电闪,尖锋已点中锤头,锤向下疾沉。
黑狐吃了一惊,手腕一带,飞锤疾收尺余,再向上倏然疾飞,冲向下堕的黑影,反应之快,已臻玄境。
岂知落下的黑影,比他更高明,人已落地长剑上飞,“铮”一声击中锤头,奇大的震力将锤荡得横飞丈外,接着娇叱入耳:“好黑狐,你也接我三枚夺魄神梭。”
黑狐大惊,是黑魅谷真到了,老妖妇的夺魄神梭比阎王帖子还令人寒心,黑夜中视度不良,假使三枚齐飞,他怎吃得消?一声不吭向旁急闪,藏身在廓柱之后。
岂知并无神梭打出,黑魅的神梭打造不易,怎会用比她差劲的黑狐身上?只不过吓他一跳而已。
黑魅一把抓住文昌,侧掠下阶,喝声“起!”纵上了东厢屋顶,如飞而去。
大厅顶的蛇魔丹士大叫道:“快走,你这小母货出手太晚,我断后。”
喝声中,大袖猛挥,人已站起来了,罡风怒吼,屋瓦如被狂风所刮,八方激射。银剑孤星像一根风中的羽毛,飞荡丈外,再骨碌碌向下滚,直滚至近檐处方稳住身形,站起来一看,瓦面已不见有人。
东面屋顶,刚才一掌把他打翻的黑影正屹立瓦面,等候着黑狐率人上屋,狂笑声直震耳膜,令人感到头皮发炸心向下沉:“桀桀桀……谁追来试试?”
第一个上屋的黑狐,刚上瓦面,相距丈二飞锤遥击,吼声如雷:“纳命!什么人……哎……”
蛇魔丹士突然伸手,一把扣住劈面砸来的碗大飞锤,喝声“滚!”信手便扔。
黑狐来不及解掉套上的挂链,身不由己,被无穷凶猛的劲道扔出,连人带锤向三丈外的瓦面,“砰”一声大震,屋顶摇摇。
“下去,下去!”蛇魔丹士怪叫,变袖疾挥,刚上屋的十名高手站不住脚,纷纷下堕。
蛇魔丹士狂笑道:“假使贫道不曾和百劫残僧消磨了十年岁月,性儿已改,你们这些东西一个也休想活命。”
惊魂初定刚赶到的银剑孤星,站在三丈外恨声叫:“尊驾果然高明,在下认栽,青山不改,请留下名号,九宫堡的英雄们,必将酬谢足下今晚之赐。”
蛇魔丹士呵呵笑,朗声道:“滚回去告诉你的主人,今不许再打扰蔡文昌的清净,蔡文昌如有三长两短,贫道如果打听出是你们兴风作浪,九宫堡必将成为废墟,化为瓦砾场。你记住,我,蛇魔丹士,在尧龙山金蛇洞清修,不服气的狗熊小辈,可以到那儿找我。你们再不见机带着人滚蛋,有人不肯哩!”
声落,人影突然消失不见,西北角,惨叫声震耳。
心胆俱裂的银剑孤星倒抽一口凉气,向下叫:“传出信号,撤!”
文昌挨了两锤,已经筋疲力尽,但仍支持得住,黑魅谷真拉着他走,他仍死挽住奄奄一息的田姑娘。
三人从西北角下不了屋顶,掠入荒野中,劈面遇上五名黑衣人,黑魅一声娇笑,挥剑便上。
“着着着!挡我者死。”她一面笑,一面叫。
黑衣贼人不知道她是大名鼎鼎的黑魅谷真,只一照面便倒了四个,远处人影纷现,全向这儿急截。
文昌接住最后一名黑衣贼,力尽的他仍可勉强应付,但相当吃力,守多攻少。
黑魅杀了四名大汉,扭头叫:“文昌,丢下那贼人,前面还有四道埋伏,带着小贼货还舍不得丢手么?”
文昌一面还剑招架,一面道:“田姑娘是无辜的,我不能丢下她,要不你走你的路,别管我。”
黑魅摇头叹息一声,走近连挥两剑,大汉一声狂叫,脸上被剑尖划开,头骨亦破,扔刀便倒。她苦笑道:“以前我看错你了,想不到你竟是个血性男儿,没话说,我保全这丫头。走!蛇魔丹士断后,无后顾之忧,咱们向前闯,三流小鬼何足道哉?送你到外面暂避,我宰光他们。”
近处突然传来一声虎吼,有人用洪钟似的大嗓门叫:“狗东西们,黑爷爷送你们进枉死城。”
接着,惨号声大起,文昌叫:“走!我的大哥来了。”
黑魅却不向人声暴吼处走,折向便闯,一面道:“不!我护送你脱出重围暂避,然后再回来宰他们,有你在身旁蹑手蹑脚,我不能放手干。走!”
一支蛇焰箭在高空爆炸,仍可看到摇曳而上的火焰余尽,胡哨声此起彼落,人影纷向外撤,黑魅跌脚道:“讨厌!蛇魔丹士将他们吓跑了,大概他亮了名号。”
身后突然响起了呵呵大笑,蛇魔丹士的声音道:“你这鬼女人心太狠,真想全部都杀光么?”
黑魅吃了一惊,回身收剑行礼道:“前辈今天的行径,确令晚辈困惑……”
“呵呵!你是说,在大雁塔轻易将人纵走,今晚又破天荒助你一臂之力,又一人未毙打发他们走路么?不错,贫道确是不想再多造杀孽了。”
文昌放下田姑娘,上前拜倒道:“晚辈再蒙老前辈援手大德,没齿难忘……”
蛇魔丹士扶起他笑道:“不必多谢了,起来。你刚才用上那三剑,该发觉功力不足是如何可怕了吧?记住,找一处清净之地苦练三年两载,以你所练的玄门神奇气功,和神奥绝伦的魔幻三剑,君临江湖,足以横行天下,操之过急,反而坏事哩。他们走了,你可以回家了,我也该走了,和百劫残僧道友的棋局还未告终哩。好自为之。”
声落,他化轻烟,冉冉隐没在夜色茫茫中,倏然即逝。
黑魅谷真直摇头,喃喃地道:“这老道假使要在江湖称雄行道,武林局面将会全局改观,能克制他的人,在世上恐怕找不到第二个哩!”
文昌取出一颗丹药给田姑娘,说:“我必须去接应范大哥。”
黑魅将人接到,匆匆举步道:“走,我陪你走一趟。”
小银带着黑铁塔赶来援手,在第一道埋伏被贼人发现了,十余名黑衣人在小径两侧暴起发难,四面合围。
黑铁塔久走江湖,星光下一看贼人衣着打扮,便知是黑旗令主的爪牙,将小银推入路旁小沟,撤下长鞭怒吼着向前夺路。贼人中高手不少,而且人太多,双方拼死抢攻,陷入重围,地下横尸四具,黑铁塔已挨了十余刀之多,幸而他的混元气功了得,仅衣衫零乱,皮肉倒未受伤,双方想攻他的口眼下阴等处要害也是不易事。
撤退的信号传到,但贼人有尸首未及撤出,黑铁塔又不肯罢手。缠住了,除了将黑铁塔毙了之外,无法抽身,依然死缠不放。
无法撤走的信号传出,抢道断后的黑狐闻之失惊,火速率领二十余名高手赶来,大吼道:“兄弟们退!我收拾这狗东西。”
他的飞锤其实与流星锤差不多,不同的是锤头沉重,而且有一尺八寸的柄,可当短兵刃使用,更可飞出远击丈六外的目标,十分霸道,长家伙遭上长鞭,碰上了,他一声怒吼,立即飞出锤头,来一记“毒龙出洞”劈面攻到。
黑铁塔一声怪叫,攻出一招“怪蟒翻身”,长鞭向前翻滚,弹缠砸卷抽五诀齐出。
“叭”一声鞭锤相接,溜出一丛火花。黑狐怎肯被鞭缠住?手腕一带,锤头疾收,一声虎吼,仍从鞭下空隙中砸入,疾逾星飞电射,锐不可当。
黑铁塔感到鞭上传来一阵奇猛的反震力,震得虎口发麻,心中暗懔,双方内力出奇的浑厚,今晚可能要糟。两照面之后,他感到对方竟然是九宫堡的黑狐令狐超,心中油然泛起寒意,暗叫道:“糟了!黑狐在这儿出现,文昌弟完了。”
他心中一慌,立陷危局,连接五锤,却有点手忙脚乱了,其余的贼人已乘机搬走了尸体,在外围待机而动,虎目眈眈,想脱身已嫌太迟,但他并无脱身的打算,文昌的安危令他焦灼难安,他必须向里闯,为朋友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噗”一声轻响,他左肩挨了一锤,幸而是擦肩而过。不然可能要糟,巨大的打击力道令他连退五步方稳住身形,另一锤又到了。
“不相信你是铜筋铁骨,着!”黑狐大吼,锤影一闪即至,冲着铁塔的脑袋,来势奇快。
黑铁塔身形刚稳,无法以攻还攻,右手急抬,用鞭身猛推锤头。噗一声响,鞭将锤头崩上三寸,他也低头挫腰向后退,头巾被砸掉了。
双方兵刃都利于远攻,谁也不想贴身相搏,但鞭尾上带,竟然卡住了锤链,黑狐手急眼快,一把抓住鞭尾全力猛带,喝声“撒手”!同时锤向下疾沉,冲向黑铁塔的顶门,如被击中,黑铁塔的混元气功恐怕难禁全力一击,不死也得伤。
正危急间,黑魅和文昌赶到了。黑魅一手挟人,一手运剑,一声娇叱,便刺倒外围的三名黑衣人。
文昌奋勇突入,大叫道:“蔡文昌到,拦我者死!”黑魅的娇叱声,把黑狐吓了一大跳,不消说,蛇魔丹士必定到了,即使是一个黑魅他也吃不消,不走怎成?百忙中无暇追取黑铁塔的性命,他自己的命重要得多,左手倏松,右手一带便收回飞锤。
黑铁塔命不该绝,正仰身扭腰闪避下砸的飞锤,并且奋力夺鞭,对方松了手,他刹不住势向后便倒,鬼使神差是向旁扭倒的,飞锤从他身畔飞退,未被锤缘击中,惊出了一身冷汗。
“啊……”惨叫声乍起,文昌已抢近圈内,一飞刀刺中一名截出的黑衣贼人的心口,乘势抢入叫:“大哥,避开。”
他运剑已用上很大的劲,要用暗器袭击,黑铁塔的四周有人,所以他出声招呼要黑铁塔让开。
黑魅也到了,娇叱声震耳:“都让开,交给祖姑婆我送他们见阎王。”
黑狐恨得直咬牙,但又无可奈何,一声怒啸,飘掠三丈外下令撤走,一哄而散。
黑铁塔脚踪站稳,动情地叫:“兄弟,你可无恙?”
文昌丢掉剑抢出,激动地叫:“大哥,谢谢你!”
两人互相抱住了,一旁的黑魅道:“走吧!何不回去再说?”
黑铁塔叫出小银,由文昌领路往回走,今晚大概不会再有人前来打扰了。
文园中冷静清,血腥在空间里荡漾,除了小银,所有的仆人全部被杀,草草暂时安置了所有的尸骨,五个人在大厅中商量行止。田姑娘服下九转玄丹,在鬼门关上拉回了三魂七魄,萎顿在大木椅上,余悸犹在。
文昌第一次建置家园,在短短的几天中便遭遇了如此悲惨的变故,他知道,这儿已不是安乐土了,早晚必有其他的人前来找麻烦。他决定将房屋和剩下的金银交由小银处理,好好安葬所有的仆人。他自己即将浪迹天涯海角,度他的亡命者的生涯。
这期间,他会和黑魅谷真坦诚相谈,黑魅告诉他,希望他能跟她在江湖并肩行道,她答应他,绝不以一般情夫的感情对付他,他的行动可以保持自由,来去不受拘束,她将尊重他的身分和自尊心。但他婉言拒绝了,他有他自己的道路,他感谢黑魅谷真对他的一番情意,他更珍惜她对他的关照和多次维护的情谊。
黑魅谷真不勉强他,希望他日后有困难时,别忘了她,不管任何时期,皆愿助他解决困难的真正朋友。
他将得自吸血鬼封三爷的四颗大珠赠送黑魅谷真,说出珠中确是藏了一份陈友谅的藏宝图,这风声已经传出江湖,七幻道也是为此四珠而一再出手劫夺。他自己不想前往掘宝,也怕无法保全,便将珠赠给黑魅,留在身边恐怕会惹起无限风波。
至于田二小姐,黑魅答应护送她返回府城田府。黑铁塔不耻黑魅的为人,但看在她一再出手援救文昌的份上,倒未出言猛撞,但也不假以辞色。
“小山弟的消息,大哥可知道么?”文昌问黑铁塔。
黑铁塔唉声叹气,翻着大环眼道:“真怪,那天我亲见小山弟被大兴善寺贼喇嘛的俗家弟子掳走的,可是我共捉了七名喇嘛用酷刑迫供却问不出任何信息,他们一口咬定没有这回事,你说怪不?”
“那几个俗家信徒大哥可曾看清脸面?”
“看清了,但大兴善寺的徒孙,确没有这几个人,拷问不出所以然。”
文昌低头沉思,突然一咬牙,道:“大哥,小山弟精灵过人,大概不至于遭到不测。如果他不幸,咱们打听凶手是谁再定行止。假使失踪之事与大兴善寺有关,出动的人多,消息不会永远被封住,也许是别人所为,也许是黑旗令主的爪牙哩。这事操之过急反而劳而无功,你我分途在暗中打听,岂不……”
黑铁塔大声道:“不行,目下你已成为黑白道无耻之徒的眼中钉,也是众矢之的,我不放心你独自在江湖流浪冒险,咱们走在一起儿,也好有个照应。”
“也好,小弟目下还有一件心愿未了,咱们一面办事,一面踩探小山弟的消息。”
“什么心愿?”
“日后再告诉你。今晚早早歇息,咱们明早再作打算。”文昌心事重重地答。他仍在迟疑,难以决定是否将护送施家父女返成都的事告诉黑铁塔,怕黑铁塔骂他做事少不了女人。
黑魅谷真却不愿在这儿耽上一宵,她带走了田二小姐,临行道:“文昌,希望你听蛇魔丹士的劝告,找一处隐秘的所在苦练三年两载,再出道并未为晚,何苦在江湖冒险,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如果我是你,将立即觅地隐修。珍重,后会有期。”她挟着田二小姐,迳自走了。
文昌和黑铁塔共住在他自己的华丽套房中,小银掌灯准备了茶水,在邻房将息,偌大一栋大宅院,只住了他们三个人。
文昌打定主意,在房中落坐,正色道:“大哥,你听我将这些天的变故一一道来。”
“我并没要求你说,兄弟,我信任你。”黑铁塔诚恳地答。
“别打岔,请静静地听。”他将千面师太分手以后的经过一一说了,最后道:“大哥,受恩不报,这种人算不得血性男儿,小弟想暗中护送施姑娘全家返回成都,乘便打听小山弟的消息。小山弟是四川人,到四川找,不失为上策。小弟不怕你笑我妇人之见,只好直说,大哥是否是愿和小弟走一次四川,只用一句话吩咐。”
黑铁塔哈哈大笑,怪叫道:“你他妈的这件事倒是真做对了,假使你跟在黑魅谷真罗裙后面嗅余香,我可要打你一顿消口恶气,好啦!算我一份。早早歇息,咱们也该养养伤了。”
文昌心中一宽,也装腔作势地道:“这儿没有水,我可要等在河边才和你动手拼上百十招,让你喝饱一肚子水。记住,在水边你得小心了。”
“哈哈!我在陆上等着你就是。”黑铁塔忘忧地狂笑着答。
第二天,他们迁到城西城隍庙附近一栋木房中隐身,一面打听施家动身的消息,一面找长安三豪打听方小山的下落。黑铁塔长相易引人注意,由文昌出面奔走。岂知长安三豪翻脸不认人,几乎声张起来,文昌只好不再麻烦这三个江洋大盗,世情冷暖,目下他树敌太多。长安三豪怕事,他也懒得和他们计较。
由于厉春水归还了施家宅院,施若葵只好暂且逗留,直至将宅院卖出方能上路返川,已经是三月暮春了。
府城行文各地缉拿江洋大盗的文书,似乎已形同具文,赏格加到每人五百两,但如同石沉大海,音讯全无。府中的捕役在一月中三天一查五天一追,屁股蛋倒了霉,五犯依然未能落网,仅捉了不少疑犯,无限期地往下拖,真正的强盗,依然逍遥法外。
在施家决定动身的前十天,文昌和黑铁塔展开了预定的行动,明日张胆东下洛阳,胆大包天。
长安城中,由于文昌躲得稳,追踪他的人一一离去,只有一个人未走,那就是九宫堡的暗线卖唱老柴,他仍然在太白楼卖唱,等候机会。
银剑孤星被蛇魔丹士吓跑之后,消息传至汉中府的黑旗令主手中,令主颁下了手示,通知各道群雄不可在明里和蔡文昌冲突,金蛇洞的妖道可怕,恐怕九宫堡受到残酷发落。再就是令主已在鬼影子孙明口中,知道七幻道所要的四颗藏宝珠的秘密,在南康府星子县附近,布下有力的暗桩眼线,等候蔡文昌前往寻宝。如果捉获蔡文昌,这四颗大珠务必以快传送至九宫堡。
黑旗令主雄才大略,野心勃勃,他在江湖中安排了不少心腹,以各种不同身分厕身各地,秘密活动做他的耳目。这些人中不乏奇技异能之士,潜伏地罕为世人所知,甚至他的心腹臂膀银剑孤星,也未弄清这些人的身分和立场,更不知到底有多少人在暗中替令主卖命,卖唱老柴是仅有少数爪牙。他奉命伺机接近文昌,便暗中盯住了长安三豪,他坚信可以长安三豪身上可获得文昌的消息,其他的人一一失望地离开了长安城,他却守株待兔留下来不走。反正这不是十万火急的事,他并不急进行,欲速则不达,他深知办事的其中三味。
这晚,斗室中文昌和黑铁塔作了一次周详的策划。其一,必须向东。其二,设法引开黑白道和与他们作对的宇内十三高人,不让他们向西走。其三,万一转向西走的形藏暴露,使故意向施家行劫,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其四,亡命客的名号必须叫响,希望能让小花子方小山闻讯赶来会合。
决定了行动,便在施家启程前十天,他俩开始露面了。提前十天,是预定东行的计划,他们算定施家西行至汉中府一段路不会有意外发生。汉中府至长安程九百六十里,带着家眷远行的人不能太快,需时十余日方可到达,前后共有二十天,他两人足够办事了。
藏匿了二十余天,他们连小银也没去探望,恐怕连累那孩子受苦,自经过那夜闯鬼门关生死一发的事故,文昌的性情有了显着的改变,心肠比以往硬,更不将生死放在心上了。他心中暗暗发誓,永不会放过黑旗令主的爪牙,尤其是银剑孤星一群嗜杀的人,他要以牙还牙加以报复。他相信,这一天会来的,不管是十年八年,他有自信可以练成足以制他们死命的绝学。仇恨在他心里生根,一再的迫害和十余名仆妇惨死的景象令他永志不忘,难以磨减。
大白楼,是南大街长安最负盛名的第一间酒楼。楼共三层,第一层,是达官新贵应酬买醉之地。第二层是豪门巨富设筵酬酢的所在,而第三层,是王孙公子风流佳客寻香觅艳的风流胜境。
三层楼的梯口各不相扰,每一层的情调都不同,第一层的客人大多是志在酒菜的真正食客,不注意声色之娱,有外来卖唱男女在其中讨生活,即席高歌,男女歌手大多有些风雅古逸,有时轻吟古曲词牌,有时豪放高歌醉人心脾,歌声轻柔,铁板铿锵,韵味无穷。第二层有店中的美女伺候,女侍大多是胡姬,也有极少的汉家小碧玉,保持着古都的历史风味,不同的是,规范比往昔大,设有金碧辉煌的华丽装饰小阁。那时,设酒姬的地方最负盛名的有两个地方,一是南京,不但有酒姬,甚至有歌舞。
另一地便是长安,保持着盛唐时的风貌。“双歌二胡姬,更奏远清朝,举酒挑朔雪,从君不相饶。”可以概括地领略这种旖旎风光。
第三层设备更豪华,每一座暖阁都是神仙胜境,歌舞之声不会干扰到隔邻寻芳雅士的清兴欲兴,极尽人间豪华。这儿是地狱中的天堂,一掷万金的竞富场。但对外而言,太白楼是高尚人士的高尚交际场所,外人只看到第一层古扑的一面,楼上的风光一般百姓小民是不敢问闻的。
三月下旬,暮春的寒意行将消失,古都长安已是乱穿衣的季节。太白楼笙歌不绝,寒意全无,两个罩天蓝色外衣的高大人影,踏入了太白楼。
第十四章 中州情缘
艳阳天,风和日丽,寒气全消。太白楼入夜时分车水马龙,豪客如云。
两个穿天蓝色大氅,内着劲装的大汉光临太白楼,一个身材雄伟,内穿蓝缎子绣云雷如意领襟劲装,玉面朱唇,英俊照人。另一个壮得像头巨熊,黑劲装,劲装外套直裰,外加腰带松松地,黑巾缠头,黑脸膛,乱虬髯铜铃眼,长相十分威猛吓人。
他们是黑铁塔和蔡文昌,第一次以真面目出现在公众场合,谁也不会想到,这位有三分书卷气的公子爷,会是告示上行文天下追缉的要犯蔡文昌,即使是最愚笨的人,也想不到这个江洋大盗能斗胆敢在长安逗留,自寻死路。
食厅中共分五部分,前厅,后厅,左右两厢,和延向后面庭园的曲廊。各部分每一食桌,都有屏风相隔,灯光如昼,人声隐隐,侍者穿梭似的往来不绝。
领路的小厮领两入转入后厅,引向一张由三面屏风隔好的食桌,立即有一名店伙微笑着迎上,含笑欠身向里伸手虚引,说出一连串的请字。
两人就坐,脱下大氅,文昌笑问店伙道:“伙计,十斤太白,八色下酒菜,如果有烧卤,大盆子往上切。我这位黑大哥吃不得细腻的手艺,他肚子里可以一口气装上十只肥鸡。哈哈!劳驾快点。”
“哈哈!贤弟的话正中下怀,妙极了!”黑铁塔高兴地叫。
“小的立即吩咐下去,两位爷请稍候。”店伙一面奉上香茗一面说,出外交代另一名店伙,自己在门外伺候。
曲屏风的两端,可以看到斜方两桌的席面,却看不到左右隔邻的光景。右前方那桌,有一个老人和两个少女,正在特设的席旁红木长椅落坐,弦声飞扬,歌喉婉转,低吟着一首张文潜的“风流子”,正吟到“玉容知安否?红笺共锦字,两处悠悠。”
文昌压低了声音道:“大哥,你知道太白楼是谁开的,谁在撑腰吗?”
“你小子真是,明知故问嘛!我可没有你消息灵通,你有一般穷朋友跑腿,我没有,说来听听好吗!”黑铁塔答。
“是有名的恶中官黄楚山的东主……”
“且慢,中官是什么人?”
“中官,是王府的太监官儿,管的是内府事,却可以左右外管大史。撑腰的人是大兴善寺的护法檀樾杜元仲,一个豪门世家的不肖子弟,今晚可能要来。”
每一座寺庙都有信徒,信徒不一定是吃长斋的居士,在这些人中,必定有一位潜势力极大的士绅,荣任该寺庙的护法。护法也必定是有钱有势的人,甚至有些大官名吏,居然是某寺的护法,所以护法的来头定然不小。
杜元仲是南门外杜曲的富豪世家,在长安上至秦王,下至贩夫走卒,都和他有交情往来,潜势力极为庞大。当然啦,南门外韦曲杜曲的子弟,固然也有贤有不肖,也有流落江湖的败家,但大多数仍是声名显赫的地方缙绅,财势皆足以左右长安城。
“哦!你决定向太白楼下手?”黑铁塔问。
文昌冷冷一笑,点点头道:“不鸣则已,鸣则惊人,咱们向大户下手,天公地道,造孽钱取之心安理得,花得也痛快。”
蓦地,右面屏风中传出一阵豪放的大笑,有人用大嗓门嚷道:“哈哈!难得请到柴先生大驾,今晚总算大饱眼福,不醉无休,请进请进。”
接着是一阵寒暄,姓柴的说:“好说,好说。各位爷赏脸,小可感到光彩。”
文昌一怔,低声道:“是卖唱老柴来了。”
“谁是卖唱老柴?”黑铁塔问。
“一个风尘奇人,手底下够硬朗。”文昌将在大雁塔沿途中巧遇老柴的事一一说了。
邻室先前说话的人接着道:“柴先生不但是琵琶名手,诗词歌赋门门皆精,不用兄弟多说,今晚请柴先生来两首雄壮的,让各位老弟饱饱耳福。”
“哦!那么,请二爷吩咐一声,叫江绡姐妹前来掌板鼓。”卖唱老柴自己只能弹琵琶,要听雄壮只好搬助手。
不久,邻室多了女人的声音,客套毕,在商量唱目。
文昌的酒菜一一送下,他打发店伙计离开,低声道:“等会我要会他一会,向他打听一些消息。”他指的是卖唱老柴,因为他对老柴的第一印象不坏。
一声铿锵的铁板敲起,接着是小鼓和檀板的和鸣,最后是一阵狂风骤雨似的弦声,四种节奏相和,令人精神一振。
一小段前奏终了,主曲登场,老柴那豪放悲壮的歌声,压下了一些喧闹:“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岗,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袒尚开张,鬓微霜,有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遗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歌声抑扬顿挫,激动中却又充满豪放和少些悲壮,充满了感情,十分感人。
文昌默然,久久方道:“在风月充溢的太白楼能听到这种清歌,异数。”
叫好声大起,黑铁塔干了一巨觥,道:“他娘的!我听可不懂什么持节云中,什么遗冯唐,见鬼!”
文昌挟起一块熏肉塞在黑铁塔的口中,哼了一声,道:“就凭你挑出的两句,便证明你不是个饭桶,你这种伪装的傻憨粗俗的面目,逃不过我的法眼。要装就装到底,我不会怪你。”
黑铁塔吞下口中的食物,眨眨大环眼,做了个鬼脸,为文昌倒满一碗酒,傻笑道:“贤弟,我并不想瞒你,但我认为这些玩意儿最没出息,我但愿能全忘了,庸俗蠢笨过一生。贤弟,别计较。”
文昌召来了店伙叫他等老柴有空时请他过来。店伙立即整理角落下的坐具和小几,前往召请老柴。
隔室又唱了三阕豪放的民歌,不久店伙领随老柴掀门而入。这家伙一看到文昌,脸上阴沉一扫而空,眼中放光,挟着琵琶抢入,脸泛笑容。
文昌笑容离坐,抱拳行礼抢着道:“柴兄久违了,你好,请坐下一叙。”
老柴坦然一笑,欠身道:“文公子好。想不到在这里重逢公子爷的……”
文昌摇手止住他往下说,挥手示意店伙离开,意恐老柴粗心说出大雁塔的事,伸手让座然后道:“柴兄,请不必称什么公子爷,彼此心照不宣,不必俗套,来,在下替柴兄引见我大哥黑铁塔范如海。”
黑铁塔已看出老柴目朗鬓丰,是个藏身风尘的内家高手,不敢大意,拱手行礼道:“久仰久仰,请坐下来说话。”
卖唱老柴不入座,向角落的坐处走。黑铁塔一把将他抓住,大声道:“不要管那些臭规矩,这里坐。”
他用了五成功,卖唱老柴晃了晃,笑道:“范兄好肩力,这一抓一带,不下三五百斤,在下要出丑了。好!在下坐下了,上了贼船,只好随船走,蔡兄以为然否!”
他坐下了,心中暗惊,心道:“这黑大汉并不愚蠢,好眼力,他知道我只能从容接下他的五成劲,倒是一大劲敌,我得小心了。”
“呵呵!你小子练了正宗先天真气,以武林一流高手的身分,跻身九流卖唱者之林,了不起。”黑铁塔笑着坐下了。
“彼此彼此。哈哈!两位要听歌抑或……”
文昌为他倒上酒,笑道:“柴兄,在下意欲高攀,笑话免了。”
“不敢不敢。看样子,蔡兄必定有事,请吩咐,兄弟洗耳恭听。办得到,一句话,办不到,兄弟也当一尽心力。”
“想向柴兄打听一些琐事。”
“是田二小姐么?她目下很好。”
“不,是太白楼的事。”
柴峰故意脸色一变,道:“蔡兄,你必须先打听杜家三猛兽的手下能耐,这三位猛兽是疯虎詹启顺,胡狼李新川,飞熊宋永和。三人中飞熊最了得,铁布衫不惧锤击棒打,他就在酒楼坐镇,可力敌二十人……”
“兄弟知道铁布衫,利刃以内家真力全力一击,必定衫破气功散。柴兄,今晚杜元仲何时到来?”
“半个时辰可到,先到账房,后到三楼清辉阁……咦!蔡兄是想今晚动手?”
“不是今晚,人到即动手。”
“不可以。”柴峰变色站起来。
“有何不可?”黑铁塔问。
“两位如果在这里动手,柴某岂不落了嫌疑?”
“柴兄,你不是在这儿混日子的大虫,是么?咱们各取所需,然后远走高飞,如何?”
“不!”柴峰断然地答。
文昌淡淡一笑,干了一碗酒,若无其事地道:“刚才柴兄说了两句话,确有道理。”
“我说了什么?”
“上了贼船,只好跟船走,柴兄,最好的办法,是加入贼人之列,光跟船走靠不住,你说可是?”
“哼!你威胁柴某不成?”
“不!兄弟想成全柴兄。柴兄人势单难以成事,咱们兄弟加入之后,实力足以应付三猛兽。金银由柴兄动手,我兄弟俩管制人,然后城南护城河右首五株柳树下见,三份均分。怎样!”
柴峰颓然坐下,摇头苦笑道:“你在断我的财路,敲破我的饭碗。”
“柴兄,长安呆久了,一事无成,不走才是愚蠢之徒。”
“走?往哪里走?处处杨梅一样花,到处都是一样流浪。”
文昌听他的口气松了,打铁趁热道:“太白楼日进万金,如果得手,咱们至少可以安度半年阔大爷生活。你卖唱唱得好,但真要听你唱江城子的人不多,你无法和楼上楼下的妞儿们竞争。得手之后,咱们去洛阳,看看洛阳花似锦。如何?”
柴峰心中暗喜,突然一咬牙,道:“好!咱们就这么办。”
文昌举觥低声道:“为咱们的合作干杯,祝我们得到好运。”
柴峰干了杯,开始更换琵琶上的丝弦,道:“如果动手,何不争取时刻?”
“柴兄是说立即动手?”
“不错。”
文昌摇头道:“账房担不起风险,兄弟要等杜元仲到账房时再动手。”
“杜东主如果来了,三猛兽便到齐……”
“柴兄真害怕三猛兽吧?”文昌激他。
柴峰一咬牙,站起道:“等我的消息,我先走。听我们的微弦连弹,点子便到了。”
“柴兄请便。兄弟留意微弦就是。”
柴峰走了,黑铁塔道:“这家伙的琵琶有鬼,你看清了吗?”
“呵呵,如果连这点头脑也没有,做江洋大盗不被砍头也将在站笼惨死,他的琵琶中藏有两种暗器,前后皆可发射,射洞不大,不是钉便是针,机关在第五第六两尺码上。第一次听到弦声,我便从共鸣声中听出里面有机簧声。告诉你,任何名家的暗器,皆瞒不了我的耳目。”
计划得到是有条有理,却没将意外计算在内。
微弦,是高音,微是五声之一,比羽声低,高于角,属于高次清之声。这声虽不是最高,可是相当难听,被形容为“如负猪豕觉而骇。”负豕猪觉而尖叫,这声音当然难听刺耳,用来连络,再好不过。
账房在前厅的左侧,前设有柜台,柜台内有三名账房先生,三名伙计和两个小厮,账房平时关上门,凡是金银先由账房先生验成色,然后由伙计送入账房。房门侧方有一间雅室,一个身材比黑铁塔不相上下的凶猛大汉,和几名大个在雅室中休息,有事只稍大叫一声,大汉们便可抢出堵住账房门,任何想冲入账房内牵羊的好汉,通过这一关太难太难,何况账房门又沉又厚,里面的人闭上门,大铁锤也无法攻破。
文昌是个有心人,进店时早将账房的光景看清,预定由他守门,让黑铁塔入房取金银,目下多了一个卖唱老柴,两个人守门万无一失。
酒足菜饱,但信号尚没传到,他俩仍赖着不走。
蓦地,一阵刺耳的弦声从前厅传到,是时候了。
文昌缓缓站起,挂上大氅,向外面的店伙计叫:“伙计,结账。”
“公子爷,共银二十一两。”伙计抢入欠身笑答。
文昌将五两银子递过,道:“领路,到账房。”
伙计不住笑不住道谢,将小费纳上怀中,躬着身子在前领路,一顿酒菜白银二十一两,加上小费,足够五日之家半年粮,太白楼的东主比强盗还凶。
账房在前厅,这里没设座,座在照壁之后,所以可算是会客的大厅,右面有走廊,是到二楼的走道。厅中宽阔,酒客出入如梭,从大门向外瞧,两侧广场停满了车马。
店伙领客人刚走出大厅,大门已进来两名锦衣中年人,浓眉大眼,肩阔腰圆。在大汉之后,一群店伙正躬身接入一群豪客,为首那个人年约半百,脸圆圆,白白胖胖,五绺长须,笑容满脸,穿一身名贵的貂皮,头戴逍遥巾,高低靴,手中颠弄着一串珊瑚珠。
他身后,是两个长相凶恶的中年大汉。一个大眼大嘴大鼻,满脸黄色短须,腰带上插了一把黄光闪闪的外门兵刃虎爪,长约二尺二寸又粗又重,爪头锋利。另一个凹目绿睛,尖嘴缩腮,瘦长个儿,勾鼻薄唇满脸阴厉之气。腰带上挂着一把刀身狭长的单刀。只稍一看他们的长相,便知是疯虎和胡狼来到了。
三人的后面,跟着四名豪奴,大摇大摆进入厅门。
“东主爷万安。”店伙计们齐声躬身叫。
东主爷是杜元仲,不住含笑摆手,一面向账房走,一面道:“你们辛苦,不必因我而耽搁生意。”
账房先生和伙计,全在柜口恭迎。账房门边小雅室中,高大的飞熊宋永和也出室相候。
卖唱老柴也挟着琵琶,从照壁的另一面转出。
“是你!好呀!可找到你这该死的家伙了。”是两名锦衣大汉怒叫声。
所有的人全站住了,杜东主还没进入柜台门,站在矮门口扭头转身向外瞧。
黑铁塔面色一沉,叉腰迎上道:“找到了又怎样?你他妈的又想挨揍不成?”
文昌一怔,还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右面的锦衣大汉正待扑上,人影疾闪,疯虎和胡狼突然截出,挡在中间道:“各位,有过节请到外面去。”
“让开。”锦衣大汉怒叫。
“尊驾好大的口气,尊姓大名?”疯虎大声叫。
“在下少林俗家门人,二祖庵法宏大师座下……”
“老兄,不必指出师门吓人。”胡狼急急插口。
“你阁下听了,这家伙叫做黑铁塔范如海,曾经大闹咱们的二祖庵,好不容易……”
“贵派的事,敝店不想过问,到外面去,请啦!”
黑铁塔抓住机会,立即发难,一声巨吼,突然冲出。
胡狼没料到黑铁塔竟敢不听话突然动手,百忙中伸手急挡,大喊道:“小辈……嗯……”
“砰”一声暴响,黑铁塔出其不意一拳横飞,击中胡狼的左胸,将他打得飞撞八尺,沉重的打击,让他站立不牢跌出丈外,直滑抵壁根方行止住。
“好哇!动手!”文昌叫,冲向柜台门的杜东主。
里面的飞熊手急脚快,飞跃而起,凌空下扑叫:“小子找死!”
文昌早有准备,一声长笑,右闪,左掌如刀来一记“吴刚伐桂”,砍向飞熊的左腰,反客为主,乘对方行将落地的瞬间抢先出手。
飞熊果然了得,没落地身形便已扭转,竟不管砍到肋下的巨掌,双手箕张猛扑而下,十指如勾,被抓着可能要肉绽骨折。
文昌就要诱他扭身反击,招变“童子拜佛”双手上崩,崩开了对方的双手。“噗噗”两声沉响,双掌劈在飞熊的锁骨处,飞熊人在上方,双手无法扣住后脖子,所以改扣为劈,下手沉重。
飞熊身形一震,脚落实地,文昌的腿到了,捷比电光石火,没有飞熊还击的机会。
“噗噗”两声暴响,“蝴蝶双飞”双腿连环踢,一中小腹,一中下阴,飞熊虽有铁布衫神奇气功护身,并没外伤,但沉重无比的打击力道他无法反震,整个沉重的身躯被踢得疾退丈外,“轰轰”两声大震,撞倒了壁根下两座太师椅和一座茶几,声势惊人。
杜东主大惊失色,火速扭头奔向账房门,房门半掩,里面两名店伙计正全力关门。
文昌来势如电,一把抓住杜东主向门中奔去。
“哎唷……”杜东主狂叫,横倒在门缝中,门将他夹住,进退不得。关门的店伙心胆惧寒,赶忙放手去扶东主。
“砰”一声大震,文昌一脚将门踢开,手一抬,卖唱老柴乘乱钻入,将店伙和杜东主推出门外,闭上门着手搜集金银。
太白楼大乱,狼奔豕突,惊惶的男女纷纷逃命,人声鼎沸。
柜台外的激斗正烈,两名锦衣大汉和疯虎展开狂攻。五六名大汉和四名豪奴,抢向柜台内的文昌。
文昌守在账房门,不许他们进入。最先抢到的是两名打手,地方窄小,一起上事实上不可能。两人一个用“饿虎扑羊”向前扑,一个挫腰奔入,上用“莽牛头”,下用“搂腰抱腿”,急急抢奔下盘,声势汹汹。
文昌铁拳乍出,“砰砰”两声暴响,击中使“饿虎扑羊”大汉的门面,血水从口鼻喷出,人一声不吭,被击倒在地。接着迫进两步,膝盖猛抬,“噗”一声给了奔下盘大汉沉重一击,不偏不斜正中下颚。大汉“嗯”了一声,抬头挺胸向后倒翻,“吧嗒嗒”两人滚成一团,在地下挣扎。
快!真是快,这是近身相搏力与力的狠比赛,谁的力气大拳头硬谁便占先,谁出手慢谁倒霉,文昌势如怒狮,左一劈掌击倒一名豪奴,右一拳又击昏一名大汉,但听碰打之声如连珠暴响,抢入柜内的十个人全部倒地,费时不过片刻。
第一个爬起的是胡狼,黑铁塔那一拳分量不轻,打得他胸肺如炸,好半天才挣扎着爬起,绿眼中凶光暴射,拔出单刀咬牙切齿地急冲而上,向黑铁塔的背影就是一刀,动兵刃了。
黑铁塔正向疯虎连攻三拳,也被两个锦衣大汉击中三拳两拳,但他不在乎。“砰”一声,最后一拳击中疯虎的右肋,疯虎也一拳击中在的左颊,两人的身影一顿,正好给胡狼出刀的机会,文昌抓起柜台上的算盘,脱手便扔一面叫:“大哥,小心背后。”
黑铁塔闻声知警,不退反进,“噗”一声撞上了疯虎,双手插入对方肋下,向上猛崩,两人都倒了。
“啪”一声暴响,算盘击中胡狼的右肩,“哎”一声狂叫,单刀脱手,人向左急荡,踉跄转了一圈,算盘粉碎,木珠算子散了一地。
黑铁塔与疯虎滚倒在地,手脚全用不上劲,黑铁塔在上,架挟住疯虎的臂腰,全力上扭,不许他拔腰带上的虎爪,右手逐渐上挪,快接近疯虎的左肩井穴了。
右面一名锦衣大汉看出便宜,冲上伏身一掌疾拍,击向黑铁塔的第十四节脊骨,如果击实,万一黑铁塔因近身仆地狠拼而未全力用混元气功护穴,那脊骨左右的命门可就完了。
文昌扔出算盘,人已驾空翻越柜台,到了锦衣大汉的身后,脚踏实地。
对面另一锦衣大汉冲上叫:“二弟小心背……”
晚了,文昌哈哈一声长笑,指手已点中二弟的背心穴。不轻不重,恰好让二弟浑身发软,接着双手扣住二弟的腰身,喝声“滚!”二弟身不由己,在惊叫声中被凌空抛出两丈外的大门台阶上,撞倒了七八名惊慌失措的店伙和酒客,向台阶下急滚。
文昌出手如电,脚下也很快,一脚踩中疯虎的左脚关节,左右拳齐飞,“砰啪”两声,击中另一中锦衣大汉的左颊和右肋,力道如山。
“啊……”锦衣大汉狂叫,仰面便倒。
疯虎左右关节给踹得狂叫一声,双手力道减了五成。黑铁塔抓住机会松手,坐起上身,铁拳左右齐下,一连四拳,把疯虎打得七荤八素,狂叫不已,血从口中向外冒。
飞熊已站起了,摇摇头似要摇掉脑中的昏眩,一声怪叫,飞扑文昌的背影。
文昌倏然转身,左手反搭,右手扣住飞熊的右大腿,利用旋身的扭力和对方的冲力,将飞熊凌空抓起,全力便扔。
“噗嗤”两声,飞熊一掌劈中文昌的左肩,左手也抓紧文昌的肩衣。可惜,他无法对付运炁极气功护身的文昌,他自己身不由己,被“砰”的一声扔在柜台上,向前急滑。
黑铁塔刚放了疯虎站起,恰好看到身侧柜台上滑倒的飞熊,飞熊刚撑起上身,滑势仍未止住。
“哈哈!着!”黑铁塔狂笑,一拳横飞。
“砰”一声暴响,击中尚未清醒的飞熊下颔,飞熊“哎”了一声,仰面再倒,滑势更急,将柜台上的杂物摆设天秤文房四宝等物全部扫光,“唏哩哗啦”一团糟。
一名打手乘机欺近身,“噗噗!”就是两劈掌,击中黑铁塔的颈根,力道倒也挺凶狠。
黑铁塔仅耸耸肩,猛地转身突然一脚踹出。
“啊……”打手狂叫,被踹中左大腿根,人向前俯以手护腰。黑铁塔一声狂笑,一拳上勾,打手飞跃丈外,跌下地来,像条病狗般叫号。
被击倒的锦衣大汉踉跄站起,抹掉口鼻的血迹,气喘吁吁地道:“少林廖氏双雄,将和你们永不罢休。”
文昌击倒两名打手,扭头笑道:“亡命客蔡文昌,随时恭候廖大侠的大驾。”
廖大侠正想说话,却被蔡文昌三字吓了一大跳,一怔之下,没料到黑铁塔从斜刺里冲到,一掌劈出并大笑道:“哈哈!饭桶,你骨头生得贱哩!”
廖大侠摇摇晃晃,站立不牢,掌劈中他的颈根,嗯了一声,翻着大白眼缓缓向地上躺。
黑铁塔抓起一张太师椅,势如疯虎,指东打西,滚旋挥舞中,刀枪暴响,狂叫声不绝于耳。
文昌一声长啸,扳到了沉重的大柜台,压向想往账房门抢的飞熊,人也跟着扑上。
飞熊自恃铁布衫了得,平时极少带兵刃,今天碰上对头,他要抢入厢房取兵刃。柜台倒下,他在沉重的打击下显得有点神智不清,反应不很快,被闯得冲向墙壁,在暴响声中,文昌绕过柜台到了他身后,一把扣住他的右肩扳正身形,右拳突出。
“噗!”下巴挨了一拳。“砰啪!”二、三拳又到了。文昌的铁拳如同狂风暴雨,向头脸胸腹结结实实地下手,一面叫:“铁布衫了得,我不信伤不了你,看你挨得起多少拳。”
拳声如连珠花炮爆炸,飞熊贴在墙上左摇右摆,一双手左挥右舞,但阻不住文昌疾似电闪的铁拳,被打得晕头转向,没有回手反击的机会。
打到二十余拳,飞熊已浑身发软,快无法运气了,气息逐渐沉弱,文昌心中暗惊,每一拳重约数百斤,这家伙竟能挨得起,口鼻五官竟未出现血迹,铁布衫奇学果然不凡,连制穴也无能为力,穴道全封死了。当然啦!彼此并非生死对头,不能动手毁飞熊双眼,也不宜抢劫时杀人,他拔出幻电小剑,点在飞熊胸口叫:“乖乖替我贴墙站好,不然你非死不可。”
剑头毫不容情地入肉三分,血终于出现了。铁布衫气功禁不起神剑的刺入。飞熊心胆俱裂,果然不敢动弹,靠在墙上喘气,恨恨地道:“你好,咱们将有结算的一天。”
“我亡命客蔡文昌等着你。”
“你……”飞熊心惊胆跳地问。
“我亡命客蔡文昌,可听清了?”
黑铁塔追逐店伙,打到厅门口,突见门外蹄声如雷,无数骑士飞身下马,拔刀剑向上抢。
街心蹄声如狂风骤雨,有人大吼:“下马!箭手列阵。”是官兵赶到了。
黑铁塔丢掉太师椅,火速闭上三道沉重的木门,上了闩,大叫道:“大批官兵到了,杀官兵如同造反,咱们得走。”
老柴早已将金银收拾好,就是他心怀叵测,坐山观虎斗,用耳贴在门缝中倾听外面的动静,这时知道不能再等,拉开账房门将两个大包分抛给文昌和黑铁塔,窜出柜外叫:“扯活!上高枝。”是叫他们走,由后楼脱身。
包裹沉重,全是金银,怎得不重?三个人各背一个大包裹,奔向右侧至二楼的廊道。
文昌收了幻电剑,向飞熊笑道:“太白楼油水多多,大爷下次再来,领情了,谢谢。”
声落,一腿疾飞,将飞熊踢倒,撒腿便跑。等飞熊爬起追赶时,文昌已上了二楼梯口,向下叫:“老兄,穷寇莫追,追来时你会倒霉,铁布衫挡不住大爷的神剑。免送,后会有期。”
梯口人太多,酒客和无数酒姬惊惶失措挤在一起,想下楼逃命却又不敢,看三人冲上,尖叫声大起。
柴峰在前开路,琵琶一拨,走不快的人纷纷惊倒,如波开浪裂,他大吼:“让路!找死的可以上。”
没有人敢上,三人如一阵狂风刮入楼中,跳窗由屋顶走了。楼上大乱,破门冲入的官兵不敢发箭,等他们追到窗口,繁星满天,屋顶上鬼影俱无。
蔡文昌抢劫太白楼的消息,为长安城再次带来了一次大风暴,官兵大索府城,闹了个乌烟瘴气,如此一来,绝大多数人猜想大盗蔡文昌仍在城中潜伏,可能会到太白楼动手做案。
府城近郊的大户豪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西北镖局走了运,镖师们皆被请去护院,一些不登大雅之堂的武馆小教师爷,也被人争相礼聘,无形中刺激了人心,少年子弟习武之风大盛。
赫然震怒的秦王府和布政使衙门,派人逐户搜索大盗蔡文昌。岂知蔡文昌三人三骑昼伏夜行悄然兼程东下,在官府文书未送到之前,从容到了陕豫交界处第一座雄关——潼关附近。
三人中,文昌是已有案的要犯,抢劫吸血鬼的案子未了,缉拿的赏格比白煞柯和、玉面虎颜如玉两人要低,他两人是白银千两,文昌则仅有五百两,告示被风吹雨打变了样,但他仍不愿公然露脸,所以要走夜路。
到了潼关之后,为了要引起江湖中人的注意,他必须露面了,预定露面之处便是潼关。
他总算在闯荡江湖中获得了不少经验,也学会了逢人只讲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的窍门,除了黑铁塔,他不敢将自己的事向柴峰透露任何口风,虽则柴峰曾一再有意或无意提起,他却守口如瓶机智瞒得紧紧地。他就讲自己是江湖亡命,要遨游天下用双手创基业而已。
为了出潼关,他们在华州逗留了一天,由柴峰出面找到当地的江湖朋友,用二十两黄金弄来了三张出关至洛阳探亲的路引。
潼关,紧扼三秦门户,是自古以来的兵家要地,比函谷关险要得多,背负秦岭,面临黄河,确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入的好所在。城北面有风陵渡,是通往山西的官渡,所以这里是三省的交通中枢,商旅往来不绝。
这座关在军政府来讲,属于河南都司,后来直隶中军都督府,原先是守卫千户所,后来升为卫,每一个卫所有五千六百名官兵,下辖五个千户所。洪武七年建千户所,九年建卫,短短两年中,增了四倍官兵,可见大明皇朝十分重视这座关。至于潼关县,是日后清朝的事,从前一度叫做潼津县,唐朝以后不再称县,一直划在军政的体制下治理。这里,卫所的指挥大人是方面大员,也是行政长官,不但总理屯田、验军、营操、巡捕、备禁、出哨、入卫、戍守、军器等等杂物,也负责治理在附近生息聚居的百姓,掌有生杀大权,弄得不好便以军法处理,任何人在这里生事,必将灰头土脸性命难保。
但这座关管不着江湖亡命徒。潼关以南的丛山峻岭中,亡命之徒自会翻山越岭抄秘道东至崤山,西向华北逃避盘查,不过辛苦两条腿而已。如果害怕山中的猛兽伤人,也可以聚集八九个人带刀剑结伴而行。
文昌不走山区,堂而皇之过关。这里距西安府城有三百余里,官差必须三天方可赶到,他们却在两夜中到达,第三天破晓时分,便走上至西关门的大道。
远远地便看到了高耸在水中的一座小山头,两丈多高的巨砖城墙依山势而筑,雉堞如林。西关门高入云表,共有两座雄伟四层大楼,右面的楼是城门楼,左面的是敌楼,中间有两处烽火台。
城楼人影稀疏,城墙上有四匹健马奔驰。马上骑士穿着鸳鸯战袄,一望便知是守城的官兵。
官道穿越山坡的麦田而过,三人的前后都有商旅往来,骡马驮着货物,从容不迫地赶路。
春寒未消,本来用不着穿得太多,但为了掩人耳目,他们都穿了皮袄,外罩披风,浑身上下衣着鲜明,十分神气,马鞍后面带了马包,马包内卷着大批金叶子。他们在华州已有准备,将笨重的白银全换了金叶,银换金,减了三倍重量,每人的马包中,约有黄金四百多两左右,论数目可有三十斤重量,但金子压在一点上,马便不甚负重。他们又不能用布裹,怕官兵检查起疑。
潼关的关城外,是唯一不许建筑房屋的关城,所以老远地便看到了关城墙,显得特别触目。
关门两侧,是两座小型城碉,八名官兵在检查行旅的路引,不时核对货物的数目是否与路引相符,倒还挺捷,极少留难。城门两侧,是公示牌,左面是进出关隘的十禁条文,右面贴了不少告示,有些画有图形,有些没画,都是奉令缉拿的要犯。城门上方刻有两个大字:潼关。
缉拿文昌和颜如玉、柯和的告示,贴在最后面,被风吹雨打,已经模糊不清了。
近了,文昌第一眼便看到缉拿他归案的告示,满意地点头一笑,掀起披风帽的绊耳,轻摇马鞭,首先驰到城门检查站,一跃下马,牵着坐骑大摇大摆往前走,向两名佩刀迎上的官兵微笑道:“将爷辛苦了,劳驾查验路引。”他在怀中掏出路引递过。
他人生得英俊,笑起来和蔼可亲,两名官兵首先对他印象极好,一名接过路引,一人去摸他的马包。
“贵姓?”官兵对着路引,一面按程序往下问。
“小姓文,小名伯温。”文伯温,说快些便成问白问。
“足下由何处来,往何处去?”
“由华州来,到洛阳探亲。将爷的口音是河南人。洛阳龙门文府将爷可知道?那是洛阳第四大家族。将爷如果公事到洛阳,请到舍下一游龙门名胜,小可定扫径相迎,一尽东道主之谊。”他在胡扯,龙门根本没有文姓大家族,明知卫所军是世袭的官兵,根本没有机会离开驻地到洛阳公干。
那位将爷本来想向告示上瞧,被文昌一阵笑眯眯地一阵胡扯,不再看也不再问,将路引递过笑道:“呵呵!小兄弟,你的盛情心领了,祝你一路平安。”
“谢谢你,将军。半月后小可转回华州,必定带几个白马寺的石榴送与将军聊表寸心。”一面说,一面牵马入城。
幸而那位将军一笑置之,拦住了黑铁塔。春天哪儿来的石榴?见鬼!白马寺的石榴天下知名,但明朝初年已被乱兵砍掉了,当年“白马甜榴,一实如牛”的传说已成过去,过去的永不再来。白马寺的石榴并非是一实大如牛,而是一实可值一条牛价钱。目下寺中也有石榴,但色香味也变了。
潼关街道宽阔,商业区不大,到处可以看兵车和军马,这是一座清一色的军人城,穿上军衣是官兵,脱下军服便是百姓。
三人各走各路,装成陌生人,到了东门,这次是柴峰领先出城,文昌断后。
西门官道上,西安府递送海捕公文的官差,骑着东泉的驿马,飞骑赶向城门。
但文昌已经在东门交出路引,正和守门的官兵瞎扯。
“姓甚名谁?”将爷在问。
“问白问。将爷,你可认识字?”文昌问。
“瞎讲,小家伙,不认识字怎能查路引?废话!作何生理?”将爷打官腔了。
“将爷,我猜对了吧?路引上明明写得一清一楚,你却要问,当然是不认识字啦?是么?嘻嘻!”
“不许笑!”
“是,将爷。”
“将爷,且听我背诵路引上的字。问白问,河南洛阳人氏,现年十九岁,脸方圆……”
“滚你的!”将爷笑骂,看了文昌那摇头摆脑背书的傻相,不由笑了,将路引递过,又加了几句:“胡闹!不知天高地厚,到底是个离不开娘的娃儿。”
文昌路引上写明探亲,所以将爷讲他是孩子。文昌将路引塞入怀中,眯着眼笑道:“将爷,你不对对公告上的要犯图形?”他指着缉他的告示,还不想走。
将爷哈哈大笑,说道:“娃儿,你如果也配做要犯,哈哈!天下岂不成了要犯的天下?”
“哦!将爷,你要后悔。”他上了马。
“后悔!为什么?”
“我就是要犯。”
“滚你的!”
“你再看看,我像不像江洋大盗蔡文昌?”
将爷一怔,扭头向模糊的图形看去。
蹄声急响,文昌已策马奔出三丈,扭头大笑道:“将爷,我讲你将后悔你不相信,哈哈哈!我就是江洋大盗蔡文昌。再见了。”
将爷还未看清图形,西门城楼上响起了关闭城门的锣声。他终于看清了,大叫道:“快,那小子是大盗蔡文昌,快追。”
等官兵驱马出城追赶,三匹马已经十里外了。蔡文昌东下洛阳的消息传到西安府,长安城的大户喘过一口大气,用不着提心吊胆为他们的金银担心了。
官道通过函谷关,直抵陕州,方离开黄河东行。离开潼关,他们快马加鞭,沿途桃林如海,但花期已过,无闲再留恋沿途风色,飞骑东下。
第三天午间,他们进入渑池县界,这一带是山区,官道在丛山中蜿蜒东下,行人络绎于途。
马匹缓缓前行,并车慢驰,文昌在右,扭头向走在中间的黑铁塔问:“大哥,这一带你熟悉?”
“兄弟,闭着眼我可以告诉你到了什么地方了。”
“前面是什么地方?”
“是距渑池二十里的禹王沟,但禹王庙已在二十年前让大火烧毁。眼下那里是一座歇脚的小集,有三五家小酒棚。”
“该进午餐了,走啊!”
柴峰突然扭头道:“禹王沟谷河的对岸,有一座小寨,范兄可知来历?”
“哈哈!那是黑道之雄黑僵尸南宫良的秘窟,种了百顷山田,对外是殷实的土财主南宫秀雄。”
“高明,高明。黑僵尸的底,范兄可曾摸索?”
“这人不受黑旗令主的驱策,但却是伏牛山断肠崖九宫堡的常客。论艺业,不惜,我黑铁塔接得下他的枯骨杖三招,四招却难接下,但请放心,这家伙孤僻古怪,人不惹他,他不会惹人,尤其是不会在家门口乱来。”
“咱们最好登门拜访,日后也有个照应。”柴峰说。
柴峰说要去拜访黑僵尸南宫良,自有他的打算。这些天来,三人半步不离,他无法去将信息传出,也没有令主的爪牙找他,他心中甚为着急,必须找机会将文昌的行动传出才行,所以要去拜访黑僵尸。黑僵尸虽不受黑旗令主的驱策,但与令主却有交情,彼此近邻,互通声气,要求黑僵尸传信,太理想了。
文昌却冷然摇头,反对道:“不!咱们是三不管的自由亡命之徒,凭自己的身手打天下,用不着招惹那些成名人物。”
黑铁塔翻着大牛眼,撇撇嘴道:“要我黑铁塔向那些贼前辈套交情,我宁可向乌龟王八磕头就教。哼!那家伙不但心狠手辣,而且人性已灭,做案从不留活口,咱们怎能向这样可恶的东西打交道?”
柴峰知道不可勉强,如果稍一大意引起文昌的疑心,将会全功尽弃。这几天相处,他发现黑铁塔比文昌更可怕,外表装得直呆憨,其实精明老练,在凶猛而坦率的外貌所掩饰下,心中的鬼玩意却难以预测。他绝不能大意,这次引羊入虎口的工作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他在打主意如何传出信息,文昌已向他微笑道:“柴哥,兄弟不想耽误你的大计,任何时候,你都可自行其事,不必顾忌我兄弟的举动,人各有志,各有各的路,勉强不得。”
“呵呵!老柴的大计,咱们怎能知悉?哈哈!咱们的事,相信老柴也不想左右,可是?”黑铁塔大笑接口,一双牛眼死盯住柴峰。
“兄弟有此同感,但不知两位到洛阳之后……”
“下郑州,也许到南京走走。”文昌抢着答,接着哈哈一笑,意气飞扬地道:“柴哥,劳驾,弹一曲江城子,兄弟班门弄斧献丑。”
他面色又变,显得有点苍茫,自由亡命之徒六个字,似乎引起了他的感触。离开故乡蔡家庄四年了,这四年的变化可大了!他自十五岁的少年,长成饱历风险的青年人。这一年来生死忧患将他磨练成人,有欢乐,有哀伤,有昙花一现的爱情,有难以言传的寂寞,也不知道这把骨头将要埋填在哪一条沟渠,哪一把刀剑将会戳入他的心坎?他能有好的归宿吗?谁会是他的未来伴侣?亡命的生活究竟不是结局,但天下茫茫,何处可让他这个厌倦了人生的亡命客?家已无可留恋,魂归何处,遍地荆棘,仇踪遍布,难找到安身之地,茫茫天下,何处是归程,他心中惨然,第一次软弱了。
一阵珠走玉盘的弦声突起,如同天籁降临。引曲将过,他精神一振,拔出幻电剑扣指轻弹,铿锵的龙吟声应手而飞。剑虽小但声音清越无比。天宇中,他的歌声直冲云霄,在豪放悲壮之中,掺了些苍凉飘逸的情绪:“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歌声稍顿,弦声正奏间,黑铁塔一只大手伸将过来,感情地按住他的右肩。
“兄弟……”黑铁塔的声音也有点变了。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岗。”
歌声袅袅而落,最后一声剑鸣伴着弦声,逐渐逝去,袅袅的余音似乎仍充满在天宇中。
三匹马已进入集中,他们几乎不知道。
集中左右共有六间小酒肆,歇脚的车马甚多,所有的人,全转头注视着这三个衣着华丽的马上汉子。
马停了步,停在一间小酒肆前。酒肆前搭了一座凉棚,八张木桌上七张已坐有客人。靠右首一张食桌上,是一男两女,男的年约四十上下,国字脸,三绺长须,女的是十五六岁的美女,眉目如画,粉脸桃腮,一梳三丫髻,一梳高顶髻,一看便知是主婢二人,劲装将浑身曲线衬得凸凹玲珑,十分惹人注目。三个人全往外瞧,面上泛起一丝吃惊和喜悦。梳三丫髻少女的剑外有锦囊,可能不简单。
对面一桌上,是四个面容精悍的中年大汉,黑羊皮帽,黑羊皮外袄,腰上系有家伙。四个人也将原射向两个妞儿的目光,拉向店外的三个不速之客。
三人并未下马,可能不知这是镇中。文昌收了幻电剑,面上泛出一丝苦笑。
柴峰茫然地将琵琶松了弦,放入囊中,眼角出现了泪珠,用似乎来自天外的声音低声道:“我不知何日方可还乡,昨夜梦魂中,我确已回过家乡,我的小妾带着我的孩子站在妆台旁向我无语凝望……唉!三年生死两茫茫。”他突然以手掩面,好半晌仍未抬头。
黑铁塔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幽幽地道:“柴哥,回家吧,妻子靠门而望,你怎能忍心在江湖流浪?有了妻子,这是你的责任,任何理由皆不足信,你必须以慰妻儿方能心安。”
文昌摇头苦笑道:“柴哥,原谅我,我是无意的,咱们交浅言深,恕我直言,你必须听范大哥的话,不然你将对不起尊夫人,也对不起你自己。”
“兄弟,在这里打尖。”黑铁塔叫。
柴峰咽下一口口水,似乎十分吃力,放开手用袖衣擦掉泪珠,默默跃下马背牵着坐骑走向拴马桩。
黑铁塔挂上鞭,拉大喉咙叫:“伙计,给咱们的马匹上草料,不必卸马包,松松肚带就成。”
就有一张空泉,三人旁若无人地穿过人丛往里走。感情冲动期一过,他们又恢复了江湖豪客的风标。
落座毕,黑铁塔向店伙叫:“十斤高粱烧,大盆肉脯,有骡肉更妙,鸡也成,切大块些,然后准备泡漠,要浓汤。”
“我的天!这几个家伙要将店装进肚去哩!”有人低叫。
黑铁塔牛眼一翻,扭头将一根大指头伸出,几乎点上邻桌发话人的鼻上怪叫道:“你小子吃东西像个病猫,一杯酒,一碟咸菜便塞满了你的瘪肚,大惊小怪,闭上你的臭嘴。”
那家伙吓得打哆嗦,闪开指头叫,“好!你行,你行。”
“不行又怎样?你他妈的找挨骂,狗咬耗子多管闲事。”
两少女对桌上的四个中年大汉,似乎要在少女之前露两手称英雄,四人相对地会意一笑,一个长有一对招风耳的中年大汉站起了,挪了挪风帽,双手叉腰,一步一沉地走向文昌三人的食桌,在桌旁一站,面色诡笑,不言不语。
文昌瞅了黑铁塔一眼,根本不将大汉放在眼里。酒菜上来了,三人似乎先定有默契,倒上酒先干上一大碗,然后大口肉往口里装,对站在桌旁的大汉似若未见。
店中的气氛开始紧张,有两桌酒客急急算账走了。
店伙计他看出危机,赶忙派一个人赶入村中,村后有一条小河,就是谷河,设有一条小船摆渡,河对岸南宫寨背水面河,就在河边不远。
大汉站了半刻,看没人理他,脸没处放,愈来愈难看。
文昌高举酒碗,向柴峰照了照,笑道:“兄弟过些天,自己也编些小曲溜溜口,这些天来,多承柴哥指点,多谢,敬你一碗。”
“哪里哪里,老弟天才横溢,不是兄弟指点有功。老弟如果编新曲,兄弟却希望先听听为快。也许会为兄弟的卖唱之流带来新曲,生色不少。干!”
大汉没有人理他,面上无光,凶睛一翻,突然一脚踩上文昌身旁的另一条木凳,大手突伸,抓住了文昌握碗的手,不让文昌举碗就唇。
文昌的手停住了,懒得向大汉瞧,冷冷地问:“托碗的朋友,有何见教?”
大汉不敢找黑铁塔,黑铁塔个长相唬人,他找上了文质彬彬的文昌,找错人了。他呵呵怪笑,问:“你是卖唱的?”
“与你老哥有关?”文邑仍冷冷地问。
“在江湖混的人,似乎不如此凶恶,尊驾的同伴气焰迫人,似非生财之道。呵呵,大爷想要阁下唱两支小曲解闷,你唱得不坏。”
“你的意思是心怀不平?”
“可以这般说。”
“朋友高名上姓?”
“唐河武馆康家四英。我,老二康英杰。”
“哦!荐驾可认识唐河逸客……”
“哼!那老匹夫失了踪,他的孩子整天缠着爷们打听他的消息……”
“姓康的,你找对人了。挪开你的狗腿,放开你的狗爪子……”声落,手腕一振,整碗酒泼在康二爷的面上,倏然站起,铁拳出逾闪电。
“砰!砰砰!啪!”一连四拳,拳拳着肉,打得康二爷跳出两丈外,从中间走道滑回他的桌旁,哼哼哈哈挣扎难起,口鼻出血天昏地黑。
文昌快攻得手,坐下倒上酒道:“这些教师爷像是豆腐做的,真要命,误人子弟,罪过!”
黑铁塔哈哈狂笑,接口道:“除了能教出一些三脚猫在家乡争强斗狠吓唬乡愚之外,他们能做什么?哈哈哈哈!打得痛快,这四拳干脆利落,让那小子躺上十天半月的。”
其他三人吃了一惊,这种毫无还手余地的交手大概他们是第一次见识,一声怒吼,分出一人扶老二,两人狂野地,急冲而上。
奔向文昌的是康老大,左掌右拳立即进击发手甚是凶猛,掌风虎虎,一掌斜削,右拳急攻胁腹。
文昌招出“分花扶柳”,轻而易举地架开一拳一掌,乘势抢入,“顶心肘”倏出,“噗”一声击中老大的左胸。反掌再进击,“叭”一声拍中老大的面部,乘势变爪一抄,扣住了老大的左肩颈向后带,左手扣住对方的咽喉,冷笑道:“你想死?在泰山头上动土,你也未免太狂了些。”
老大面色死灰,竭力大叫。
“放手……放手!在下……道歉。”
文昌将老大顺手一推,老大摔了个手脚朝天。冷笑道:“是你们闯的乱子,怪我不得,站起来。”
扑向黑铁塔的康老三,相距还有八尺,黑铁塔突然站起双手叉腰要踏进,怪叫道:“什么?你他妈的想动手撒野?好小子,你不想吃饭家伙了,我为你小子拧掉,呸!”
老三比黑铁塔短一个头,让黑铁塔金刚似的迫来,心上早虚,不进反退,伸手拔腰上单刀。
“你小子敢动家伙,黑爷爷要折了你的狗爪喂狗。”黑铁塔的声音像打雷,把老三拔刀拼命的念头吓飞到九霄云外去了,怎敢拔刀?恐惧地往后退。
老大狼狈地爬起,向面色阴沉走近的文昌道:“在下学艺不精,日后了结,留下大名,唐河康家兄弟,必雪今日之恨。”
文昌冷哼一声,道:“那日后的事,大爷等你就是。我亡命客蔡文昌,江洋大盗,做没本钱买卖,康师傅把你们的钱囊交来,只许留会账的钱,快!
“你……你……”老大如见鬼魅地往后退。
“我亡命客蔡文昌。快!大爷不耐烦等你罗嗦。”
柴峰哈哈一笑,大声道:“这家伙的贼骨头生得贱,不打个半死不会给你拿来的。多说无益,废了他们再为他们搜个一干二净。”
康老大受伤已是不轻,一记顶心肘已令他痛苦难当,知道逞强无益,抹掉口鼻血迹,解囊抛过道:“康某认栽,誓报此仇。”
黑铁塔将四人的钱囊摘下,文昌指着康老大的鼻子道:“老兄,你不想活可以来找我算账。你听清了,唐河逸客已死在长城南郊,你可以告诉他的后人。”
“是你杀的?”
“呸!大爷不杀不相干的人。月前蔡某……”他将那天的情景说了,最后道:“在下已为他们收尸。至于是不是金夺银刀所为,谁也不敢料定,出于江湖道义,在下只将当时情形说来,不安加断论。你们可以走了,这一辈子你将会因今日狂妄梦寐难忘,收敛些,也许日后有好处,聊施薄惩,在下不为已甚,后会有期。”
康家四英相搀相扶,狼狈地走了。不久之后,江湖上传出金夺银刀惨杀唐河逸客的消息,证人是亡命客蔡文昌。
这一来,激怒了无尽谷谷主,金夺银刀大怒之下,传出侠义柬,四出捉拿蔡文昌至无尽谷对证。黑白两道全都追索甚急,文昌在江湖几乎寸步难行。
文昌目送四人上马向东走了,方大踏步回座,经过一男二女的桌旁,就听梳三丫髻的少女用银铃也似的嗓音道:“爹,这就是大盗恶寇的做法么,光天化日之下,大道镇集之中,公然抢劫打人,未免太不像话了,目无王法,胡作非为,当真是弱肉强食的世界么?”
文昌站住了,中年人含笑摇头道:“孩子,你用不着多管闲事,闹将起来,得为我们钱袋担心了。”
文昌的气还未全消,正待发作,妞儿的面刚好转向他。首先,他看到一张秀丽无邪的面庞,其次,他看到那双清澈如秋水明亮如星的大眼中,内涵极深神秘如深潭的目光,突然变成不屑轻蔑的神色。
在他所接触过的女人中,他从未看过这种轻视的眼神,对他来说,这是奇异的感觉,像有人在他头上加了重重的一击,给与他直抵内心的神奇震撼。
他并未仔细打量她,也没有用男人的眼光去欣赏她的美。但他知道,她没有施姑娘美,也没有施姑娘温柔。与白衣龙女相较,也没有龙女俏巧,也缺乏白衣龙女的刁野,可是,有一种令他昏眩,令他倾倒的气质,无形中深深打入他的内心深处。
就这么平淡的一瞥,他对自己说:“天呀!我找到了,这才是最适合我的女人,一个令我动心的女人。”
他却不知,这妞儿的一身风尘打扮,和与他相同的傲世气质,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形象。施姑娘像是偶谪尘凡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他不敢亵渎,自卑的心理阻止了情苗的茁长;白衣龙女则是一副豪门世家娇生惯性,只会任性骄横的小姐,他不敢领教。
但这位姑娘不同,既不是仙女,也不是任性的豪门千金,她那江湖儿女的打扮,与傲世无惧的气质,引起了他的共鸣,和来自内心的倾慕情愫,令他一见钟情,她的身影音容,深深地在他心坎中印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他看她颔首,道:“丫头,你听说过亡命客蔡文昌的事么?”
姑娘撇撇嘴,毫不退缩地道:“在洛阳曾听说过,但并不全信。”
“今天的事,比青天白日更明白,你还不信?”
姑娘点点头,道:“看来,我只好信了。难道说,足下也要向姑娘抢劫?家父身上带有白银三十多两,仅付路上食宿之需,你会失望。”
文昌欠身退走,微笑道:“盗亦有道,蔡某绝不劫家无余财的人。”
他扭头便走,不知怎地,他竟提不起勇气请教妞儿的姓名,一无所求便退回食桌。
店侧两棵槐树下,不知何时来了三个黑袍人,隐身树下向棚里瞧,风扬起袍角乍隐乍现。
洛阳方向蹄声急骤,三匹狂奔而至,在拴马桩前骑士便飞身下马,信手将缰绳挂上,转身向高棚走来。
同一时间,一个大和尚倒拖着禅杖,也走入食棚,大和尚也是从东方来的,与三位骑士同时进入食棚。
三骑士皆穿蓝色劲装,外披羔羊皮外袄,系剑挂囊,年约四十出头,一个比一个雄伟。为首那人眉心长了一颗朱砂痣,左一人生有一只鹰勾鼻,右一人右耳上部的头皮,长了一个鸡卵大肉瘤。三人的面貌和风度,都很不错。
大和尚年约古稀,发根已出现银白,但红光满面,面团团像个弥勒佛,笑容满面,高大肥胖,一团和气,身穿青便袍,披粉红袈裟,倒提禅杖,一手抚弄着胸前的念珠。唯一岔眼的是,他左耳后有一块紫黑色胎记,宽约三寸直拖下颈后,上面长满了金黄色的怪毛。
这块胎记,武林朋友望之心惊,只消看第一眼,便知这和尚是美女的克星,佛门的败类,极乐僧大方禅师,也就是玉面虎颜如玉的师父。
“咦!”走入食棚的三个中年人面露喜色地叫。
“嗨!”同时进入的极乐僧也眯着怪眼叫,喜上眉头。
文昌不认识极乐僧,黑铁塔却面色一变。
柴峰面色大变,飞快地退下琵琶的锦囊。
“柴哥,怎么了?”文昌知道不对劲,低声急问。
“我的对头来了。”柴峰沉声答,语气中有些恐惧。
另一桌上,小妞儿仍就用她父女方可听到的声音道:“爹,等到了,要不要先剪除羽翼呢?”
“不!我们必须从秃驴身上找到贼喇嘛的藏匿处所。贼喇嘛既在汉中府不见了,这家伙定然是应邀前往会合的。”中年人若无其事地答。
“恐怕有麻烦了。”
“不要紧,我们已经用了易容术。至少不会泄露本来面目。呵呵!尽可能忍耐,甚至可以示弱溜走,目前不易打草惊蛇。上次你露了剑,亮了名号,你彭、富两位叔叔又怕你吃亏,也公然现身,以致错过了机会,一事无成,还得要我亲走一趟。再说,我还得试试你弟弟的朋友的心地。”
“爹,如果被爷爷知道你在这里示怯,岂不大发雷霆?”
“哈哈!谁会知道你爹的真面目?爷爷又怎知道这里的事?放心了!来了,这秃驴可恶!”
大和尚的目光,始终未离开两位少女的身影,他那一声怪叫,是冲少女而发的。这时正一步三摇,慢慢腾腾地走近,不住淫笑也不住念“我佛有灵,我佛有灵。”
他到了两女的邻桌,这一桌有四名食客,看穿着,像是四个脚夫,正埋头大嚼一盆原汤泡模。
“阿弥陀佛!施主们,让老衲歇歇脚。”极乐僧叫。
四脚夫之一挪过一张木凳,道:“老师父请坐,请坐。”
极乐僧不笑了,怪眼一翻,冷电外射,吼道:“走开!这一桌佛爷要,搬到另一桌去。”吼声中,禅杖往桌上一放,“砰”一声暴响,结实的木桌摇摇欲倒。天!是合金打磨的重家伙,看样子不下百斤,他一只大手像是搬弄灯草般不当回事。
幸而四脚夫的海碗中汤水已所剩无几,就溅了些许在桌面上,四脚夫吃了一惊,正想发作,看了合金禅杖,再一触和尚利刃似的目光,吓得打一冷颤,面色大变,慌忙捧了自己的食物,仓皇走到草棚外一株大树下蹲下大嚼。
和尚坐下了,扭头伸手一捞,搭住了邻桌中年人的左肩,轻轻一板,大笑道:“施主好福气,呵呵!阿弥陀佛。”
中年人面呈惊恐,无可奈何地道:“老师父有何所指?小可福气从何而来?”
“哈哈!老衲看施主有两个美如天仙的千金。施主贵姓?”和尚的笑委实令人呕心,扯上正题了。
“小姓董……”
“哦!原来是董施主,幸会幸会。店家,快拿酒菜来,佛爷戒心不戒口,好酒好肉尽管上。”
“我要管闲事,也许他会找咱们哩!如果我所料不差,玉面虎那狗东西定然已将在长安丢人现眼的事告诉这位恶僧了。大哥先别动,等柴哥先应付。”
原来三个中年人已经走近,柴峰也站起来了,黑铁塔刚想站起来,却被文昌低声止住了。
眉心长了朱砂痣的人在柴峰身前八尺止步,含笑拱手道:“别紧张,姓柴的,久违了,一向可好?”
柴峰的琵琶底部指向对方,沉着脸道:“柴某活得好好地,无病无痛。”
“唉!晃眼便是四个年头,真是岁月催人老。柴兄,想不到哪!四年前京师一别,我三眼华光霍景贤走遍了北疆,在人海中追寻,怎想到足下会跑到中原来纳福?皇天不负苦心人,咱们终于在这里碰头了。”
鹰勾鼻大汉的掌心,轻晃着三枚五虎断魂钉,冷冷地向柴峰扫了一眼,站在左方若无其事地道:“咱们虽没练兵刃不伤的神奇气功,但已借了锦衣卫的三副金丝软甲穿在身上。柴兄,琵琶里的蜂尾毒针和丧门钉,最好不要献丑,我孤山一鹤蓝松的五虎断魂钉算不了什么,但对付一流高手还能派些小用场。”
文昌放下酒碗,俊面通红,已有了七分酒意,缓缓站起,打了两个酒噎,眯着醉眼向三眼华光笑道:“哦!三眼华光,这外号怎么没听说过?”
三眼华光瞅了他一眼,道:“尊驾中原口音浓重,年岁也轻,大概还没有到过京师,可能不知霍某的名号,你没听说过的人多着哩!足下贵姓大名?不会与早年的京师大盗,鬼子琵琶柴峰是朋友吧?”
“呵呵!霍大侠,你猜错了……”
“了”字出口足动手动,桌面飞起,连杯盘全部飞砸孤山一鹤。同一瞬间,铁拳疾飞,“黑虎偷心”凶猛地攻向三眼华光。双方相距不足三尺,出手便成了贴身相搏。
同一瞬间,黑铁塔一声大吼,“砰砰砰”三拳中的,将最后那耳上长了肉瘤的大汉打得飞跌两丈外,摔出了食棚。
柴峰贴地急抢,从杯盘纷飞,木桌被孤山一鹤踢开的空隙中抢入,崩簧暴响,琵琶里的蜂尾针从底部飞出,三道淡淡黑影一闪即逝。
“哎……”孤山一鹤惊叫,他未料到柴峰会突然乘机进袭,不打他的脑袋,却攻向他的下盘,小腿挨针,又痛又麻,站立不牢向后倒。他也了得,手中的五枚断魂钉也不失时机出手了。
柴峰没料到对方不用手挡文昌踢出的高桌,却用脚踢开,百忙中依然可将暗器回敬,双方相距太近,想躲已是力不从心。“哎”一声惊叫,右肩如被火烙,钉继续向内钻,深抵肩后琵琶骨,也倒了。
两人暗器都淬有剧毒,同在地下翻了两翻,力道全失,手松足软的在地下呻吟等死。
三眼华光反应奇快,手脚更快,文昌的“黑虎偷心”来势如电,但他仍能用右手格开,左手急伸,指点向文昌的鸠尾大穴。
文昌的身形斜扭,让对方的指头落空在胸前擦过,左手从下抄出,一把扣住三眼华光横在胸前的右手曲池穴。“砰”一声暴响,右膝击中三眼华光的肚腹,三眼华光虽有金丝软甲护身,仍难抗拒沉重的打击,下身急剧向后荡,左手猛挥,格开攻向头脸的大拳头。
但右手已被制住,文昌全力一扣,向后急退,双方便拉开五尺,三眼华光上身被拉动,站立不牢,完全落入文昌的掌握。
“砰砰!咚咚!”文昌右手因离开而获得自由,连攻四拳,两中头面两中胸腹。
三眼华光胸腹不怕挨打,头面可吃不消,口鼻出血,挨一拳叫一声。论功力,双方旗鼓相当,三眼华光吃亏在小看了文昌,被文昌先发制人控制了全局,先下手为强,乃是至理名言,出其不意的袭击常可制住比自己强三两分的高手,但如果相差太大,先动手反而可能倒霉。
打了四拳,幻电剑出鞘,抵住了三眼华光心口,道:“老兄,你这点能耐,竟然想从京师打到咱们河南,岂不是欺人太甚么?给我滚回京师,下次见面要你的命!”
“好!你打得好,咱们会有结算的一天,京师的白道朋友将会和阁下论长短。”
文昌收剑,摘下他的兵刃,放手道:“快走快走,下次再斗口,你准赢。”
三眼华光一声怒喊,便待冲上,不远处极乐僧的怒喊声,震耳欲聋:“你们这些小王八蛋,住手,在佛爷面前,你们竟敢目无长辈胆大妄为?可恼。”
所有的人愕然镇住,文昌却掠到孤山一鹤身畔,蹲下抓过他的百宝囊,道:“解药换解药,说,在哪儿?你老兄当然不想埋尸禹王沟,是吗?”
孤山一鹤当然不想死,虚弱地叫:“……在贴有红……红色封……封条的瓷瓶……半敷半服。”
文昌火速取出两颗丹丸,纵到柴峰身边,用酒送下一颗敷在创口一颗给柴峰吞下,拔出五枚断魂钉,再撕衣服包扎,一面道:“柴兄,给那家伙一些解药。”
“在百宝囊内层,是药散。”柴峰低声说,动弹不得。
文昌为孤山一鹤止了伤,蜂尾针针头大,不用磁石也拔出,正在料理,极乐僧又在叫了,“都给佛爷爬过来,让爷为你们评评理。”
没有人理他,“砰”一声暴响,他一掌拍在桌上,大叫道:“怎么,你们竟敢不从命?我极乐僧难道收拾不了你们?”
食客纷纷丢下饭菜钱慢慢溜走,大和尚发威太可怕,再不走岂不太傻?两个妞儿和中年人站起来,大和尚似乎背后长了眼,手一伸便按住中年人的肩头,扭头叫:“走不得,你,和你的千金,乖乖地坐下,佛爷不叫你走,你绝不可妄动。你带了剑,就配割鸡。我极乐僧大方禅师的名号,江湖中你该有过耳闻,佛爷抬举你,请你坐下,等我发落那几个不懂规矩不知死活的小辈,然后再谈咱们的正经事。”
父女三人面色大变,浑身发抖,抽口冷气颓然坐下,似乎已被极乐僧的名号吓住。
文昌抱起柴峰,交到黑铁塔手中低声道:“准备夺坐骑,这贼和尚是宇内十三高手之一,棘手得紧,我阻他一阻,咱们渑池再见。”
“不……”黑铁塔断然拒绝。
“大哥,相信我,我和他游斗,用暗器拖住他,右面有谷河和山高林密,他无可奈何我,我心可平安脱身。快走!”文昌急急抢着接口,然后满脸堆笑,向极乐僧走去。
他知道不是极乐僧对手,但已无可选择,而且他心中倾慕的女孩子,眼看落入淫僧之手,你怎能不管?即使是火坑,他也有往下跳的勇气。
三僧之中,百劫残僧长期失踪,另两个便是碧眼青狮和极乐僧。都是色中饿鬼,借一身袈裟掩护,出入施主们的内院经堂,有机会和女人们接近,血案如山,罪恶滔天。有不少白道名宿一度发誓擒魔,但却无法接下他俩的合金禅杖和紫龙杖,死了不少高手名宿,久而久之,再没有人敢管他们俩的闲事,这两个凶淫恶毒的淫僧,更不将武林的高手们放在眼下,臭味相投,他俩之间交情不簿,因此,玉面虎经常出入大兴善寺,和碧眼青狮的喇嘛道友时相过从。
这次玉面虎一再被文昌羞辱,逃出长安城,便到开封府的大延寿甘露寺,找到了极乐僧哭诉,贼淫僧大怒之下,劝说碧眼青狮也到长安,命玉面虎在后面赶路,他自己日夜兼程先走一步,在这里发现两个妞儿,食指大动,却未想到要找的蔡文昌也在这里碰头。
在江湖中,他极乐僧的名号,足以吓破江湖朋友的胆,如有人稍有反逆,这人的下场必定极惨,端的是凶名远播,闻之色变,不然他怎能坐在那里叫人们走近听命?
文昌领先含笑走近,后面跟着三眼华光,受了轻伤的肉瘤大汉抱着孤山一鹤在中,黑铁塔抱着柴峰断后。
槐树下隐身的三个黑衣人,始终未移动现身。
文昌提着三眼华光,左手有从黑铁塔那里取来的四个钱袋,俊面酡红,酒味未消,含笑走近道:“大和尚,好久不见,哈哈!你的气色好着哩!”
极乐僧一怔,翻着怪眼道:“小子,你认识佛爷?”
“咦!贵人多忘事,去年春天你不是在……在……”
“去年春天佛爷在江西九江……”
“是了,你并无有忘记嘛,那次小可曾经闻名拜望大师……”
“怪事!我怎么记不起你小子?”
两人抢着说话,文昌已接近和尚的左首,笑道:“我说你贵人多忘事吧!小可叫问白问,在九江府做了几件大案,得了不少金银,也弄到手几个大闺女,闻说大师到了,便专程执同好的弟子礼拜望大师,想不到大师竟如此健忘。”
他将剑信手递给华光,将钱袋丢在桌子上,又道:“小可又做了一笔买卖,咦!”他用大拇指向姐儿一指,又道:“大师看见了?”
“还要你指点?”和尚不耐地叫。
文昌始终抢着说话,不给和尚插嘴。两个妞儿上泛起强忍住的怪笑容,中年人也直眨眼忍住笑。但他们坐在和尚的右侧后,和尚是无法可看到的。
文昌面呈微笑,上身逐渐下伏,低声道:“大师可知道两朵花的来历么?小可却早已打听……”
“说大声些,怕什么?”和尚大叫。
“那是玉皇大帝的姑奶奶……快走!”
文昌忽然发难,右拳“噗”一声击中和尚脑门,左手一扣一掀,整座食桌将和尚压住了。后一声“快走”,是招呼所有人赶紧逃命。
两人并肩靠在一块,文昌伏身故意鬼鬼祟祟地说话,脑袋几乎靠在一块,动手不过是举手之劳,他知道和尚了得,那一拳已用足了全力,大石头也要裂开,何况血肉骨头长成的脑袋?右脑袋是要命的太阳穴禁不起庄稼汉一拳头,这一拳力道可裂石开碑,和尚即使是铁打铜浇的金刚,不死也得重伤,他下手极狠。
同时,为防万一,他想抓桌上的合金禅杖,可是手抓不到,只好掀桌将和尚压住,双管齐下,和尚再厉害也受不了,即使能受得起,也无有立时反击的机会,他估高了和尚的造诣,不敢扑上贴身再行致命一搏,假使和尚已练成了金刚不坏法体,贴上岂不饶上自己的性命。
和尚被凶猛的拳劲击倒了,食桌刚好将他压在下面。
三眼华光举手一挥,和同伴冲出食棚,跳上坐骑全力狂奔,急如丧家之狗。
黑铁塔也奔到坐骑旁,跃上坐骑带上另两匹将柴峰挽在鞍前,驰出叫:“贤弟,早些来。”
中年人和两女一怔,妞儿伸手拔剑,却被他阻住了,用传声入密之术叫:“不必!小家伙大概无妨,非必要不可动手,好精灵的孩子。”
三人跃出食棚,却不退走。
极乐僧果然了得,那一拳就便他略感昏晕,居然伤不了他。人倒手脚齐推,食桌飞腾。“砰嘭嘭!”将食棚击破一个大洞,草屑和棚架纷落,他一声虎叫,就地一滚,地下的木凳碗盆全部破碎,居然被他抓起合金禅杖,就地禅杖飞扫,“轰隆”两声,击倒了一根棚柱,一面怒吼:“小狗佛爷要剥你的皮,吃你的心肝,喝你的血。”
他抡杖飞扫,砸下的棚顶被他的禅杖震得沾不了身,狂追着文昌的背影,到了官道中。
文昌见和尚竟然丝毫未伤,大吃一惊,天!和尚果然练至外魔不侵之境了,假使刚才再加上一拳,必定走不脱,被和尚压住了,危险极了!
他望影而逃,到了官道中扭头一看,两位姑娘竟未走哩!他心中大急,大叫道:“老天爷!你两位死丫头还不逃命?落在这淫僧手中,这一辈子算完了。”
怪!两位姑娘向他撇撇嘴,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并未逃命。
和尚本来狂追文昌,突然止步奔向两位姑娘,一面叫:“你小子跑不了,佛爷先折下这两只天鹅的翅膀,免得她们飞了。”
冲到两位姑娘跟前,挟住禅杖伸手便点向妞儿的期斗穴,妞儿一声惊叫,左闪右避,像风中残荷。怪!和尚的身法如同狂风,却无法指头触到她们的身躯。她们的闪避身法像是惊慌中乱窜乱闪,不成章法,但和尚却枉劳心力,看看点中却又突然失闪落空。
文昌却未看出古怪,心中大急,一声怒叫回身猛扑,抓住一根折断了的棚柱,一棍劈出叫:“秃驴接我一棍。”
和尚不闪不避,扭身一杖扫出叫:“躺下!”
文昌用的是虚招,鬼魅般的飘出丈外,游走着叫:“贼淫僧,来来来,你的徒弟玉面虎被我赶得上天无路,逃出了长安城。嘻嘻!你也被我亡命客蔡文昌一拳击倒,凭你这种脓包,怎配称宇内十三怪物之一?呸!浪得虚名,浪得虚名。”
极乐僧一闻他是亡命客蔡文昌,无名孽火冲出三千丈,丢了两位姑娘,如同出山猛虎,不理会文昌的木棒,以泰山压卵的声势疾冲而上,单手禅杖拦截,左手戟指连点,一道无形的指风接二连三射出,破空嗤嗤厉啸,远及八尺外。
但文昌知道他了得,不敢接近一丈之内,左盘右旋,要引他离开镇集。
极乐僧急疯了心,一面疯狂地追逐,一面怒吼如雷:“小王八蛋,光天化日之下佛爷不信你能上天遁地,不将你剥皮抽筋食肉剜心,佛爷难消此恨。”
文昌一面出虚招,一面向集外退。他在入集前已看好集外的光景,右面是奔腾的谷河,禹王庙废址上,正是河流最深最急的一段,距官道过一二十丈,就可到了那里,往水里一跳,逃脱并非难事。他不相信和尚的水性有他高明,再说,在水中他有幻电剑护身,和尚不死才有鬼。
真要命,中年人竟不知死活,居然带着两个丫头跟来了,岂有此理!他情急大叫:“丫头们,你们何苦和我蔡文昌过不去?”
没有人回答他,他急得要吐血,暗叫糟糕。
先前隐在树下的三个黑衣人,从酒肆后抄出,沿谷河上行,紧跟着激斗的双人影移动,借草木掩身,没有人注意三人的举动。三人中,为首一人身材修长,黑脸膛,吊客眉,三角眼阴惨惨,塌鼻,薄唇,留着花白的山羊胡,一花白头发挽成道士髻,远看去黑白分明,不像是人,倒像个僵尸,走起路来向前飘,像是用轻功的至高无上绝学蹑空术,黑衣飘飘,未带任何兵刃,另一个则扛了一条白色杖。
文昌咬牙,向河畔急跳,一面叫:“在下要脱身了,姑娘们珍重。”
“哪里走?嘻嘻嘻……”极乐僧狂笑,向前激射,走直线,文昌要差上一分。
三个黑衣人终于在河畔枯草旁现身了,正挡在文昌的去路上。
第一个看出危机的是中年人,他沉声叫:“不好!黑僵尸,我先走一步。”
他身形突然加快,如电光一闪。
可是晚了一步,黑僵尸出现得太突然。
文昌不知来人是友是敌,背后极乐僧已到,已感到劲风袭体,只好扭身将木棒脱手扔出道:“打!打!”
木棒去似奔雷,棒后有两把飞刀,蓦地,身后有人叫:“大方吾友,交给我。”
他想从旁急闪,拔剑自冲,已来不及了,黑僵尸向前面飘动,一掌推出,相距丈外,腥臭的掌风及体。
“嗯!”文昌轻叫,上身向上一挺,像中箭的病虎,冲倒在地,临昏厥前,他听到一声少女的尖叫,之后便人事不省,黑暗的浪潮掩没了他。
极乐僧人向前冲:叫:“老南宫,要活的,咦!”
叫声中,禅杖一崩,文昌扔出的木棒断裂成无数段,被狂风震得向旁激射。而两把飞刀却一闪而入,射入他的肚腹,穿破了衣袍,然后翩然坠地。这两刀穿破了他的衣袍,令他吃了一惊,能接近他身畔的暗器已是少见,伤袍的他从未遇过哩!
蓦地剑光耀目,剑气触肌生寒,他不假思索,一杖猛扫银虹。背后,姑娘的惊叫声刺耳。
“铮铮铮!”龙吟暴起,火星飞溅,合金禅杖竟被银虹连崩三个方位,他连人也未看清。
“什么人?”他大吼,展开狂攻,禅杖急如狂风骤雨,在银虹中八方飞旋,枯草碎泥激射,狂风怒吼,拼上了,人影依稀,三丈内无人敢近,杖剑光令人彻体生寒。
黑僵尸还未向前擒人,两位姑娘到了,一名姑娘越过文昌急叫:“小兰,救人。”一声叫中,截住了黑僵尸。
龙吟乍起,风雷骤发,黑光闪闪,白芒飞腾,化为无数黑白奇光虹影,射向正在前飘的黑僵尸。
小兰是头梳顶髻的姑娘,一把抓起文昌向后退,惊叫:“小姐,他恐已无救。”
黑僵尸后面的两个黑袍人向前抢,扛枯骨杖的人叫:“请当家的接兵刃。”
黑僵尸大惊急退,舞一双大袖自卫,一面厉叫:“住手!南宫良有话说,住……”
第十五章 侠女蹑踪
文昌临危拼命,用飞刀和扔出木棒阻止极乐僧,正想拔幻电剑自卫,却被黑僵尸乘机在后面一掌击晕。
小姑娘晚到一步,拔剑截住黑僵尸狂攻,黑白异色的剑芒激射,风雷大起。
黑僵尸见了黑白异色的剑影,大吃一惊,舞大袖自冲向后退,并厉声大叫:“住手!南宫良有话说,住……”
他大袖挡不住剑虹的凶猛袭击,袖风一触剑气,便力道全失,涣散成为狂风向后反刮,“嗤嗤”两声帛响,大袖断了一幅,沦入危局。
幸而另一黑袍人到了,伸出枯骨杖叫:“请当家接兵……啊……”
他刚抓住兵刃,退势未止,送杖的黑袍人便首当其冲,剑芒连闪,人狂叫着倒了,跌出丈外连滚三次身,方寂然不动,胸口血如泉涌。
姑娘向前突进,一面叫:“小兰,先喂他一颗清虚丹,保住心脉。”
黑僵尸乘机侧飘,右掠两丈再后退丈余,总算摆脱了姑娘的迫攻,大叫道:“请住手,不归谷的姑娘岂能不讲理?”
另一面,中年人连攻八剑,将极乐僧迫退丈余。和尚怒叫如雷,沉重的合金禅杖,竟未能抵制轻灵的长剑,风雨不远的杖竟阻不住剑虹的狂野进击。
“佛爷和你拼命了。”和尚狂怒地叫,杖势一变,不再挡拦,杖影变成一道道直线虚影向前急射,要借兵刃的长度取胜,也用上了两败俱伤的打法,凶猛地挺进。
“铮!”火花急射,人影乍分,各向右斜飘八尺,功力在伯仲之间,硬接一招。
和尚身形稳下,额上青筋跳动,大汗如雨,眼中凶光徐敛,脸现惊容。
中年人脸上颊肉不住抽动,额上汗光闪闪,眼神却比先前凌厉,突然收了长剑,探手衣底拔出一根光芒耀目的银亮魁星笔,一步步迫进道:“难怪,你功艺已臻化境,横行天下造孽满江湖,武林朋友望影心惊,原来有傲世的超人造诣,名满天下,并非幸致。咱们拿出真本事硬功夫,看谁该血溅禹王沟。”
魁星笔上的光芒太耀目了,因为笔杆并非是圆柱形的,而是无数的不规则平面所聚成,映着日光,每一平面都像一面镜子,反射出日光由四面八方反射中双目,强烈的光芒便会令人眼花,甚至有短暂的失明现象发生,假使面向日光进招,对方必将眼花撩乱,头昏发昏,短暂的失明必定失去战斗力,十分霸道。
极乐僧脸色大变,骇然叫道:“炼狱谷的勾……勾魂笔。你……你是……”
中年人冷冷一笑,沉声道:“和尚,你胜得了炼狱谷的勾魂笔,再问不迟。”
这时,日色当顶而略向北斜,中年人正站南面,魁星笔尖一沉,三道强烈的日光闪过极乐僧的双目,刺目的光芒令他眼中发黑。
“呔!”他怒吼,左手一扬,一串佛珠化为珠雨,射向中年人。佛珠出手,刺耳厉啸令人闻之心向下沉,他却在佛珠出手的刹那间,向侧展开绝顶轻功狂奔。
“淫僧,你怎么不战而逃?留下!”中年人叫,急起直追。
极乐僧以为是归客到了,心中骇然,不归客早年叫一笔勾魂,魁星笔下几乎打尽天下无敌手,刚才用剑进击已是难以抵挡,再用成名兵刃魁星笔对付他,他怎吃得消?不逃才是傻瓜。
黑僵尸出声叫停,姑娘站住了,道:“先交出尸毒掌的解药,不然……”
黑僵尸看清了姑娘手中剑,脸色大变,不错,一面白一面黑,黑白异光耀目生花,天呀!确是不归谷方夫人董双娥的白骨阴阳剑,白骨的图形像在眼前浮动,难怪凶猛的袖风触剑自散。
他看到极乐僧如飞逃命,不由他一声不吭转身飞逃。
人的名树的影,人想成名必须用真才实学去争取,不归谷的人造诣通玄,不归谷的报复奇惨,不归谷的地方无人敢入,这就够了,黑僵尸看清了兵刃,而且小小年纪一个女娃娃,一阵狂攻便迫得他手忙脚乱,不是不归谷的人又是谁?他可惹不起不归谷,连极乐僧这天不怕的凶淫魔头也逃之大吉,他不逃还成?
后面三四丈是河旁高岸边缘,五行有救了!他飞跃入河,一面大叫:“大方和尚,跳河。”
极乐僧根本不用他叫,连滚带翻下了高岸,“噗通通!”相继落水。狗急了也跳墙,跳河又有何不可?
至于另一名黑袍人,在第一眼看到白骨阴阳剑之后,已经见机在脚底下抹油,逃之夭夭,早已不见踪迹了。唯一可逃的方向是沿河一带,可能这家伙也跳了河。
炼狱谷在四川云阳白头山,在三峡的上游,东距长江不远,西北有磨刀溪,方家的人,岂有不识水性之理?但这溪这一段十分湍急,父女俩又不能脱衣下河追人,只好眼睁睁看着他们下水逃命,追之不及。
姑娘心中大急,惊叫道:“爹,如不追到黑僵尸,拿不到尸毒掌的解药……”
“娟丫头,如何追法?罢了,我们只好尽人事。”
“这……这……”姑娘六神无主,惶急地语不成声。
中年人神色一凛,突然挽住她道:“孩子,你怎么了?你……”
“爹,不行!一定要追到那凶魔取解药。”
“孩子,你这种惶急的关心神情,透露了你对蔡文昌的感情秘密,听着,你必须清醒清醒。”
“女儿已经够清醒了。”姑娘绝望地答,挂了两行清泪。
“你比任何时候都糊涂,孩子。”
“爹,你……不错,爹。上月在长安,女儿与他多次见面,但一直未生任何不同的感觉,他不过是千千万万江湖人之一而已,但今天,女儿却对他产生了另一种看法……”
“你在胡闹!孩子。蔡文昌不但是江湖大盗,也是一个无行的江湖淫贼败类,上次你彭、富两位叔叔押着你弟弟回谷,你爷爷知道小山交上了这种朋友,一怒之下,罚小山在洗心园禁闭一年苦练功艺,想想看,你怎能对这种江湖败类浪费感情?天呀!你在作茧自缚自己断送前程哪!”
姑娘脸色冷凝,幽幽地道:“爹,他不是天生的坏胚子。”
中年人重重地顿脚,沉声道:“天下间良家子弟多如天上的星星,武林佳子弟英雄豪杰为数不少,这些年来你竟不屑一顾,却……”
姑娘冷哼一声,闭上凤目道:“不错,良家子弟和英雄豪杰确是为数不少,他们都出身高贵,言行无可非议,都是世上的好人,都有锦绣的前程。可是女儿认为,用不着再锦上添花,他们都用不着女儿为他们的门第添加光彩,他们自会有美满的结局和绵长的福泽,可是蔡文昌呢?不用女儿多说。总之,一个不幸的人,一个将坠入十八层地狱的人,他对未来美满憧憬,并不比任何世家子弟逊色,这种人急待援手,需要有人救他超脱十八层地狱。女儿不要锦上添花,却向往于有缺憾的美……”
“孩子,你……”
“爹,以酒肆中的情景看来,蔡文昌是个江湖传言的坏种?会是个自甘堕落无可救药之徒?爹,别忘了,假使他不义薄云天拼死阻住极乐僧以让朋友脱身,又假使他不一再警告女儿离开,他怎能挨南宫老贼一掌?”
“他对你不安好心。”中年人气虎虎地叫。
姑娘惨然一笑,哀伤地问:“爹,是真的么?”
中年人脸上讪讪地,未能遽答。
姑娘往下道:“爹久走江湖,阅人多矣,是非好歹只稍一看自明,何必对女儿说违心之论?”
中年人摇头苦笑道:“你爷爷并未在场,他老人家又想么说?又怎么想?唉!”
“女儿想,爷爷神目如电……”
“别说了,去看看我们是否能替他尽力。”
姑娘如大梦初醒,飞掠而回。
小兰将文昌平放在地,正在手足无措,父女俩到了,姑娘蹲下叫:“小兰,怎样了?”
小兰凄然站起,摇头道:“恐怕……半个时辰之内没有黑僵尸的独门解药……”她轻摇螓首说不下去了。
姑娘急急去解百宝囊,中年人一把按住她的手,道:“不行!清虚丹应症功效不大,多服恐怕反而……”
脸色泛青气息奄奄的文昌,突然张开了无神的双目,深深吸入一口气醒来了,看清了情况,道:“前辈,请再给小可一颗刚才所赐的丹药。”
姑娘已匆匆取出一颗清虚丹,不避嫌地扶起他的上身,送丹药下喉,惶然问:“蔡壮士,感觉怎样了?”
文昌茫然一笑,感激地道:“谢谢你,姑娘。老贼的一掌并未击实,歹毒的掌风未能很快进入经脉,而且灵药亦有阻止入侵的功效,小可还死不了。请前辈在小可的革囊取出针匣,为小辈以金针制穴术制止剧毒入侵,劳驾前辈替小可下针。”
“蔡壮士,你有把握?”
“有。唉!也许我这一生要毁掉,但决死不了。”
“你能阻止毒掌蔓延?”中年人问。
“很难说,小可已略可运真气疗伤术,必须争取时辰,也许可慢慢将奇毒排出经脉外。”
中年人取出针盒,向两位姑娘示意要她们离开,然后替文昌卸衣,神色肃穆地道:“青年人,请吩咐,金针取穴与运针手法,老夫略谙一二,你可以放心,你的这盒针没有与金钢针等长家伙,恐怕不敷应用。”
文昌一咬牙,一字一吐地道:“圆针,取风府,搓。”
中年人取了一支一寸六分的圆针,先放在口中温针,应声翻过文昌的身躯,插入文昌颈后风府穴。搓,是转针的手法名称,一插一搓之间,便完成了搓的过程。
针下时,文昌浑身一震,接着一连串地叫:“锋针,取隐道,摄。圆刺针,悬枢,捻。披针,三焦处,摆。大针,阳关,循。大针……”
他每一个字,都被中年人如期达成,运针如飞,认穴奇准,下针的手法也够上乘,显然不是生手。
“三棱,长强,摄。”
中年人略一迟疑,突又一咬牙,三棱针迅速地按入长强穴,针离穴时,一股略带腥臭而略呈灰影的血箭,嗤一声射出,将胯下的枯草溅了不少血珠。
“谢谢你,前辈,请再给小可一颗丹丸。”文昌吐出一口气,脸上的灰暗消退了不少,语音也有了精神。
不久,他挣扎着坐起穿着衣裤。站在一旁的中年人神色肃穆,沉重地道:“年轻人,你这种像是上元取穴疏经术,相当冒险,须用内力导气相辅,你事先却为何不说明?”
文昌淡淡一笑,道:“凭前辈所说的‘略谙一二’和叫小可放心的话,与能在极乐僧和黑僵尸手下救小可脱厄的造诣,岂用得着说明?”
“假使我使用内力导气……”
“小可会在前辈下第二针时叫出。”
“你很自信哩!青年人。”
“并非自信,而是对前辈有信心。”
他无意拍中年人的马屁,语出真诚。中年人笑了,却不住摇头道:“你这点点信心,可笑极了,世间大智若愚的人比比皆是,这种人从外表是难以看出来的,你几乎害了自己,黑僵尸南宫老贼的尸毒掌歹毒绝伦,我的丹药不对症,功效不大,你必须赶快在短期内找到可解毒掌的奇药,不然……”
“晚辈要去找的,至少我可以支持一些时日。前辈援手之德,晚辈铭感五衷,请赐示名号。”
“这……这……”
文昌并未看到中掌后的景况,所以不知父女俩是不归客的后人。中年人是不归客的儿子方嵩,姑娘是方嵩的女儿方小娟,也就是曾在长安一再现身的美姑娘。俏侍女是两侍女之一的小兰。上次姑娘在长安找碧眼青狮的气,护送的人一大堆,有无双剑霍春风、红纱掌富吉安。无双剑重任在身,一不愿姑娘冒险,故意现身,惊动武林。他们追到汉中府,碧眼青狮发觉炼狱谷的高手太多,他自己也有事待办,忍下一口恶气悄然自去,使他们扑了个空。
姑娘找不到碧眼青狮,立刻返回不归谷,把他父亲方嵩领来了,这次只带了一个小兰上道。父女俩为了掩饰行藏,换穿了江湖人的落魄衣衫,脸部也略加易容,姑娘便从富豪千金变成了江湖侠女,文昌在长安虽和姑娘曾有两面之缘,但一次是白天,他并未留意,另一次是夜间,根本不知姑娘是谁。姑娘也知道文昌是他弟弟小山的朋友,也没对他有奇特的印象,经过了今日的变故,姑娘终于发觉文昌有一种非凡的气性和风华吸引着她,情苗悄然茁长。方嵩不愿透露名号,文昌的话使他心中为难。
文昌见方嵩似有不愿明示名号之意,立即接口道:“江湖禁令甚多,晚辈冒昧了,他日有缘,希望图报,后会有期,晚辈告辞。”
姑娘已回到方嵩身畔,急问道:“蔡壮士意欲何往?尸毒掌伤……”
“在下一个江湖亡命,天下皆可去得,无牵无挂,四海为家,尸毒掌伤目下无妨,多谢姑娘关注。”
方嵩剑眉深锁,迟疑地道:“蔡壮士我愿指示你一条明路。当今武林中对各种奇毒研钻有成的人,第一个是白道首领手下无尽谷主的好友神医高一清;另一人是非我人妖梅林公子。高神医与我略有些小交情,愿……”
“神医目下在……”
“在湘广武陵无尽谷。”
文昌含笑摇头,道:“谢谢前辈盛意,晚辈心领了。小可与无尽谷的人势同水火,侠与盗犹如冰炭不同炉。哦!也许小可能找得到非我人妖。再见了。”说完,行礼退走。
姑娘抢出一步,想阻拦又不好出手,道:“非我人妖为人可恶,为武林所不齿……”
文昌神色一冷,接口道:“梅林公子乃是在下的朋友,在下不希望听到任何人对在下的朋友妄加批评。”
说完,吸入一口气,转身撤退狂跑,他掌毒在身,去势仍然够快。
姑娘芳心大急,正待追出,方嵩急忙拉住他,沉声道:“娟儿,冷静些,这是一个固执的高傲江湖人,目下不易操之过急。”
“退一万步说,爹,我们怎能见死不救?金针上取穴疏经术,可救掌毒于一时,却不可能将奇毒排出,他能有多少日子可活?天!怎能让他……”
“孩子,你听着,以他的金针术估计,拖上十天半月不会有困难,也许他能找到非我人妖。”
“如果找不到?”
“这儿到湖广无尽谷,每天以四百里脚程飞赶,不消五天。汉中不必去了,碧眼青狮绝不会在那儿等着我们。再说上次那贼秃并不知你是不归谷的人,胡言乱语对你无礼,于你无伤,何必去追他找场面?日后有机会再找贼秃算账并未为晚。目下我们盯梢蔡文昌,以八天为期,他如果找不到非我人妖,我们再制住他带往无尽谷,不由他不肯。”
“走啊!爹。”小娟喜悦地叫。她从乃父的神色中,已看出爹没有反对而且有同情蔡文昌的感情,不由心花怒放。
“娟丫头,不可大意,千万不要让他发现我们盯梢,等会儿换装,远远地跟上。走!”
被捣得七零八落的酒肄中,店伙愁眉苦脸地收拾店面。可是,他们却找到文昌留下的四个钱袋,里面共有五十两银子,不但店中的损失文昌补偿,也赚了一大笔。
一名店伙拾起柴峰所坐过的木凳,吃了一惊,原来凳底赫然出现两行用针形器刺的字:“点子已赴洛阳,请南宫前辈速通知令主,晚辈柴峰百拜。”
这间店,乃是黑僵尸的耳目,店伙主即带着木凳,奔向黑僵尸的土寨。
文昌撒腿狂奔,直奔渑池。他本想问清姑娘的底细,但方嵩的不愿通名神情令他大为失望。对这位他极感倾慕的小姑娘,连姓甚名谁也无法知悉,他感到十分遗憾和懊丧。他是一个傲骨天生的人,不想勉强别人,只好一走了之。但姑娘的倩影,已经在他心上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他在心中决定,假使日后有机会,他必须找到她。至于找到她之后又待如何?他并未想及。
“目下一切都不用想了,我必须先找到梅林公子挽救中毒的身体,无论如何,目下性命要紧,其他的事日后再说!想得太多皆是徒劳,假使体内奇毒难除,我将向人间告别,想多了岂不徒乱心意?”他有点绝望地想。
黑僵尸的歹毒掌风,事实并没有想像中的严重,他的神奇炁极气功已反震了部分劲道,余毒又被天元取穴疏经术迫在经脉的并不重要的角落里。方家的清虚丹虽不对症,但去毒保元气的功能并非全然无用。所以事实上他不但受得了,而且依然龙马精神,仅稍有些不便,和精神上受到不算太严重的打击及震撼而已。
禹王沟到渑池有二十里,不到五、六里便远远地看到黑铁塔单人独骑飞骑赶来。
黑铁塔听从文昌的劝告,救了柴峰带马狂奔,但他怎能让文昌独自阻敌?奔了八九里,路旁出现一座山丘旁的白杨林,杨林后是乱葬岗,断碑星罗棋布。他立刻跑入林中,将马儿藏好,将柴峰藏在树根隐蔽处,道:“柴兄,你在这儿稍候,我必须去接应蔡兄弟。小心豺狼,我走了。”
不管柴兄的反应如何,飞身上马往回赶。
文昌奔跑了五六里,精力损耗甚大,浑身大汗,脸上的灰色暗影仍未完全消退,看清来人是黑铁塔,喜极大叫:“大哥,我在这儿。。”
黑铁塔飞身下马,抱住他惊叫:“兄弟,天哪!你的脸色,你的大汗,你受伤了……”
“带我上马,我挨了黑僵尸一掌。”
“黑僵尸?糟了,即使不击实,被掌风的暗劲击中,半个时辰内没有那老贼的独门解药……”
“我不要紧,快走,也许他们会追来。”
黑铁塔不再多言,推他上马自己在后跟着,回头狂奔,不久便到了白杨林。
柴峰的肩伤虽已上了孤山一鹤的解药,但五虎断魂钉乃是霸道的重暗器,不但皮肉受伤连肩骨也被贯损,半寸之差,肩井穴便完了,至少得一两月时光调养,沉重的伤势令他浑身无力,稍一挪动便痛彻心脾,黑铁塔走后,他躲在树下气息奄奄。
昏眩中,他眼角突然发现不远处一座荒坟后,升起一个鬼怪般的人影。他心中一惊,强忍痛楚抓起身边的琵琶,定神看去。
怪!鬼影俱无,先前眼前看到的模糊鬼影踪迹不见,只有一株抽芽不久的短小酸枣树,在坟后随风抖动。
“真糟!我不行了,眼花哩!蓝贼这一钉好厉害,也许我活不了多久了。”他自言自语,目不转瞬地死瞪着酸枣树,对刚才眼花的异象仍难以释怀,一个练武的人,耳目皆经过千锤百练,竟然会眼?ǎ约阂材岩韵嘈牛运浪赖囟19拍嵌mな底约旱南敕ā?br />
但在他的心中,却希望自己确是眼花,一个经常做坏事的人,心中常疑神疑鬼,他是令主手下的爪牙,在江湖为恶,血案如山,怎能大意?再说三眼华光三个死对头目下不知逃往何处去了,假使也恰好躲在这附近,自己岂不完了?三年前,他是京师有名的大盗鬼手琵琶,有一次做案杀了事主一家十三日,被官府出动大批高手追得天涯亡命,不得已便南下投靠黑旗令主,万里迢迢抛妻弃子亡命西北,不敢返回京师。他三眼华光乃是京师的豪杰,应官府的聘请追缉大盗鬼手琵琶,假使落到三眼华光之手,少不得要押他解回京师受审正法,后果太可怕了。
不远处有一座废弃了的坟园,墓园的白杨树已抽出绿油的嫩枝,那些久已无人修剪的女贞,已经蔓生得成不规则的树丛。墓道上的石人石马,断头折足在荒草荆棘之中,凄凉触目,但平台后的巨型墓碑,似乎并未被年久的风雨所摧毁,直立在残破的墓碑前,靠墓碑的墓墙也并未倒塌。
墓园的青石墓门,右面的柱基已经松散,整个墓门被包围在高约丈余的荆棘丛中,只露出上面的石造顶盖。
一支近八寸白底黑星的七星三角旗,在顶盖的左方不住迎风轻摆。
假使走近细看,从荆棘缝中可以看到左面石柱上,原来的字迹已经被刮掉,另刻上八个大字:“七幻迷魂,擅入者死。”
这座乱葬岗上不沾村,下不沾寨,附近十里之内除了山林,不见任何集镇的形影。南面,是通向七八里外的一处河谷,暗黄色的谷地大地缝草木不生,满目荒凉,可能早年这儿曾经建有村落,不知是天灾抑是人祸,在遥远的岁月前在世间消失了,这葬岗的死者便成了无依的无主孤坟。
“唰”一声,一条野狗从荆棘中窜出,带着一声低沉的咆哮,窜入白杨树丛中一闪不见。
柴峰被野狗所吸住,扭转身躯伸出了琵琶。但当他看清是一条野狗时,吐出一口大气,紧张恐怖的感觉逐渐消失,心中不住暗念:“这乱葬岗可能真有鬼。黑铁塔,老天保佑你快些回来,把我带离这处鬼地方。”
他的目光终于落在徐徐飘拂的七星旗上,心中一动,定神看去。
“天哪!”他恐怖地轻叫,脸色如死灰,浑身生寒,抹了抹眼皮,再睁大眼睛看去,骇然轻呼:“是七幻道的北地秘密,如果被他们发现,我完了,我得走。”
七幻道为了实行他的建造巨大的宫观大计,在江湖分建了不少秘窟,这些秘窟分由他的爪牙主持,划分地区做案敛财,无所不为,作恶多端,明偷暗抢,打家劫舍出卖五门秘药,绑票勒索……凡有利可图的事,他都敢作敢为,他的秘窟散处各地,藏得极妙,却不避江湖人耳目,只躲避官府的查缉,他的功力超人,在宇内十三高人中,排名在前五名之上,敢招惹他的人并不多见,甚至无尽谷和黑旗令主,也不想和他正面冲突,他的秘窟所在地,如果有人敢入敢闯,将有杀身之祸,江湖朋友对他禁忌早知其详。
见到七幻道的人,并不感到七幻道可怕,只消破财便可消灾。七幻道为了金银,肯结交能使他获得黄白的朋友,而且这家伙自负极高,不轻易使用他的迷魂大法、丧智迷香、飞磷毒火等等歹毒玩意。但他的秘窟爪牙,却比他本人可怕多了,歹毒玩意见人就用,明暗下手令人防不胜防,永远无法感到自身已处在飞磷毒火包围之中,也不知道自己已被淡红色的丧智迷香所困。
柴峰看到了七星旗,只感到心向下沉,暗叫完了,这条老命可能保不住了。
他暗中祷告菩萨保佑,希望黑铁塔赶回将他带离险境。他不想死,死不得,文昌已挑起了他思家的情绪,他必须设法潜回京师与妻儿团聚。一记五虎断魂钉,令他体会到生命的可怕,感觉到“此身难得”的真意所在,对生命,对妻儿,他生出强烈的眷恋情绪,死不得。
黑铁塔似乎去了三五年,左盼不来,右想不至,一阵风声,一头狐鼠的窜奔,一些小的风吹草动,便足以令他心惊肉跳。
“我得走!”他想。等得心焦,他要自寻生路了。
两匹马儿静静地站在两丈外的白杨树下,不时发出移蹄喷气的声音。对他来说,这是他唯一的希望。
他吞下一颗自己配制的止痛疗伤丹,开始拖着沉重的身体向马儿移去,移了近丈,眼角怪影一闪。
他吃了一惊,移身戒备,几乎打出琵琶内的暗器。
没有任何异状,鬼怪似的异影消失了,他看不见三丈外,荆棘草丛下的景物,当然无法发现四周伏着不露身穿黑袍外画白色八卦图案的人。那些人伏到在地,戴了黑色头罩。
死亡的阴影罩住了他,但他不知道。
他恐怖地向马儿退去,持琵琶的手不住颤抖。
终于退近了一匹马儿了,只要取得缰绳,便可拼余力跃上马背,借马儿逃出这处鬼地方。
到了,他缓缓转头,看清挂在树枝上的缰绳,然后转正脑袋,向身后戒备,抽出一只手去摸索缰绳。
银芒一闪,一把飞刀无声无息地飞出,划断了缰绳,好高明的飞刀术,竟未发出啸风飞行的声音,便钉在另一株树的杆上了。
“得”一声轻响,飞刀入木和缰绳落地声同时响起。他一手摸到缰绳,吃了一惊,扭头一看,不由心胆俱裂,一看便知缰绳是被人割断的,是刚发生的事。
他知道糟了,立即拾起断了一截的缰绳,急急去扳马鞍前的判官头,要上马突围。
“唏聿聿!”马儿长嘶,突然向前一崩,倒地挣扎不起。马儿的肛门,贯入一支三尺短矛,入腹尺余,怎得不死?
他临危不乱,百忙中乘势仆倒,立刻滚开,仰面向上急按弦码。
“铮!”崩簧骤响,一枚蜂尾毒针向扑来的一个黑影射去。
“啊……”黑影狂叫,丢掉手中用来套人的套索,凶猛地滚倒在地,剧烈地挣扎抽搐,在哀叫声中渐渐静止。
柴峰心胆俱裂,斜躺在土坑旁,手中琵琶半举,随时准备发射暗器。他藏匿之处十分安全,任何一方想接近他的人,皆难逃他的目光监视。
九支袖箭和五把飞刀,在他滚倒的刹那间掠顶门而过,假使反应稍慢半分,他将成为刀箭的靶子。
他浑身大汗淋漓,狂叫道:“道上同源,在下有话说。”
没有回答,只有草叶的沙沙轻响,七幻道人也是黑道魔头,所以他叫出道上同源攀交情。
“在下鬼手琵琶柴峰,黑旗令主的手下。请冲同道分上派人出来说话。”他再叫。
“入我禁地,有死无生。”有人回答了,声音冷厉无比。
“在下是无意的。”他力竭声嘶地叫。
“你自己抹脖子,无别路可走。”
他一咬牙,知道完了,不再出声,准备来一个杀一个,反正已经够本,赚一个算一个。
四面草木甚多,但他仍可监视着四周,蜂尾毒针可远射四丈外,丧门钉更远些,威力可极五丈。任何人想接近,如不拨草爬入,也必须从上空纵落,他半躺在土坑中,视界广目标小而出手容易。包围他的人已知他的暗器厉害,所以一时还不敢扑入。
不久,沙沙之声大起,左方有人拨草爬入。
后方缓缓站起三名黑袍人,刀剑徐徐出销。
“上!”有人叫。
左方草影摇动,四名黑袍人俯地冲出,刀箭齐飞,用暗器在前开道。
后方人影暴起,三名黑袍人凌空扑下。
柴峰钢牙紧咬,琵琶左移右推。
“铮铮铮!克拉拉!”蜂尾针发似连珠,丧门钉急如狂风骤雨般,每样三枚排空疾飞。
“纳命!”他怒吼,扔出一把匕首,飞向最后一人。他的针和钉仅能一发三枚,七个人同时上,他只好将防身匕首掷出。假使再多一个人,他将在坑中和人肉搏了。
“啊……”狂叫声起,七名黑衣怪人如被雷击,一个个冲倒在地,在地上哀号挣命,最近的人,距坑缘仅有两尺左右。
柴峰也“咦”了一声,头旁擦过一把飞刀割开了一条缝,鲜血流满了肩胸。但他似乎没感到痛楚,飞快地安装暗器,大叫道:“狗东西们,上吧!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四周沉寂,死一般的静。不久,一阵几乎令人肉眼难见的淡轻烟,从右首草丛中袅袅而升。
蹄声如雷,黑铁塔和文昌在生死一发中赶到了。
柴峰撕下了一幅衣衫,解小便弄湿,掩住口鼻以防万一,听到蹄声,突然竭力大叫道:“小心丧智迷香,丧智迷……香……”声落,他感到一阵昏眩无情地袭来,湿了尿的衣块,并不能完全滤清丧智迷香。
黑铁塔吃了一惊,叫道:“贤弟,小心,可能七幻道在这里。”
“大哥,你上树,我由下面绕出,抢上风。先在鼻上抹上辟毒散,拿去。”文昌叫,一面将一包辟毒散递过。他的辟毒散是非我人妖送给他的,可以化解迷香和蒙汗药一类下五门玩意,晚上抹上一些在鼻端,鸡鸣五鼓返魂香也失去效用。为防七幻道的迷香厉害,所以绕道扑出。
黑铁塔不上树,拔出长鞭握住中段,树林中长家伙无用武之地,必须握住中段方可运用自如,向左飞掠下马,冲出怒吼:“牛鼻子王八蛋,黑爷爷来了。”
为友拼命,两人明知不是七幻道的敌手,仍然向前冲,并未想到逃命的事。
文昌奔向右上风,黑影乍现,一支短矛来势如电,风吼雷鸣。他向地下一伏,喝声“打!”三支银羽箭已经出手,顺势再挺身,一把抓住飞向下盘的一支短矛,飞跃而起,冲上大吼道:“不怕死的上,蔡文昌收买人命。”
“哎……啊……”三个黑衣怪人狂叫着冲到,沉重地仆倒在地。
他向下伏倒,避过三支袖箭,左右贴地急飘,取回三个黑衣怪人心口上银羽三棱箭。
两名暴起的黑衣怪人以为文昌已经中箭倒地,刹不住脚,既然狂冲而至,腰中长剑还未拔出。
“纳命!”文昌大叫,突然挺身射出,短矛脱手飞出,同时迎向左首的怪人。
“啊……”右首黑衣入却被短矛贯入,如同穿鱼,前入后出,卡在腹部重重地掼倒在地。
左首黑衣怪人一声怒吼,拔剑狂挥。
文昌猱身抢入,冒险挫身让剑拂过顶门,左手上托,右手一抄一扣,来一记“天王托塔”,将黑衣人高举过顶,顺势惯出,如影附形跟上,一脚疾飞,“噗”一声踢中黑衣怪人的脑袋,颈颅应声而碎。
他拾起长剑,向后飞扑大叫道:“柴兄,柴……呔!”喝声中,长剑脱手飞掷。
柴峰在昏迷中,眼角瞥见两个黑影纵到,他已四肢无力,勉强举起琵琶猛扣机关,由于转动不灵,他只能射向一个黑影,一支长剑已经光临,刺向他的心坎。
文昌的叫声传到,他精神一振,全力一扭身躯琵琶本能地横推刺来的长剑。“砰”一声接个正着。
“啊……”递剑的大汉狂叫,文昌的剑贯入他的后心,手上劲道一松,被琵琶一推,偏了准头,贴着柴峰的肌肤插入土中,仆倒在柴峰的身上,琵琶也齐颈而折。
柴峰也在这瞬间昏厥,但琵琶被剑所毁他是知道的。
另一面,黑铁塔势如疯虎,吼声如焦雷乍响:“牛鼻子滚出来,别叫这些人前来送死,杀!”
惨叫声慑人心魄,蓦地,数道青色火流齐向他集中。他早有警惕,悄然腾身上树,远飘五丈,从另一面落跃下,再绕道急冲。
树林火起,浓烟飞腾。
文昌抱起柴峰向后退,大叫道:“大哥,等机会再收拾他们,退!”
“柴兄呢?”黑铁塔在远处叫。
“受伤昏迷,无妨。”
两人火速后撤,却没有人追来。黑衣怪人尸横遍地,两人的神勇吓破了他们的胆,死剩的打出飞磷毒火,慌慌逃命去了。这些恶徒全仗暗器伤人,手脚上的功夫不登大雅之堂,在两个高手的奋勇狂攻下,不堪一击。
文昌回到坐骑旁,黑铁塔已经到了,道:“贤弟,人交给我,你上马。”
文昌也支持不住了,脸色难看已极,不再客套,将人交与黑铁塔,扳上马背,两人急急撤走。
黑袍人大概早知蔡文昌的名号,两人大叫大嚷,要找他们的主子七幻道,并说转回来收拾他们,显然是比七幻道更厉害的人物,不逃才是傻瓜。
文昌与黑铁塔只不过虚张声势而已,怎敢再回来,向官道狂奔,却未留意在经过之处,有三个灰影藏身在树后,注视着他们俩的一举一动。
等他们跑出十余丈外,三个灰影方聚在一块儿,原来是方嵩和小娟姑娘,方嵩不住摇头,道:“世间竟有这样傻子,为朋友置生死于不顾,公然向七幻道叫阵,太愚蠢了。”
“爹,不知傻得可爱,蠢得可爱么?”姑娘喜悦地接口。
“丫头,可爱两个字,不嫌……”方嵩居然打起女儿趣来了。
“爹!不……不……”姑娘粉面红似朝霞,顿着弓鞋撒娇不依。
方嵩举步便走,一面道:“幸而七幻道不在,不然他们将大吃苦头。走啊!丫头,别让他们发觉我们藏马之处,这两个贼不偷马才是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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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昌策马奔出两里地,转入一道山沟,道:“先救老柴,也躲一躲。”
他们躲在一座暗沟密林中,开始救人,柴峰中毒不重,而文昌的辟毒散却有大用。九阴摧枯掌固然雄霸武林,他的毒药更是江湖一绝,给文昌的辟毒散,正是各种迷香蒙汗药的克星,药散入鼻,柴峰便悠悠转醒。
两人熟练地替柴峰包扎,文昌的手不住发抖。他知道,由于刚在凶狠的杀搏,尸毒已有些少渗入经脉中了。
柴峰用奇异的眼神,死盯住文昌大汗直冒的泛灰色脸膛,用似乎自遥远天外之音问:“蔡兄,你受了伤?我……我对不起你,我连累了你们。”
文昌摇头苦笑,道:“不关你的事,我被黑僵尸打了一掌。”
“黑僵尸?”
“是的,还有极乐僧。那两个家伙,已被店中那一男二女打跑了。”
“谁?谁有这般吓人的武功击走两个魔头?”
“他们不愿意露名号,我将永记他们的音容笑貌。”
“蔡兄,你和范兄似乎不是七幻道的敌手,但你们……”
“为朋友顾不了许多,柴兄,别说了,免得多伤元气。”
柴峰突然泪下如雨,狂叫道:“兄弟,原谅我,原谅我这该死的人,谅……”
“住口,你胡说什么?”文昌烦恼地叫。
“我……我是黑旗令主的爪牙,我……”
文昌和黑铁塔大吃一惊,呆住了。柴峰往下道:“兄弟,快离开河南是非之地,我已将你们的行踪透露给令主了,千万不要在洛阳留连。走吧!别管我,愈快愈好,我不行,九泉之下,我将暗佑你们。”
“你说了我们的行踪?”
“是的,所以你们千万不可在河南洛阳逗留。我该死,看了两位义薄云天的英雄行径,我柴峰愧死羞死……”
文昌心中暗喜,想不到无意中找到了理想的传信人,道:“柴兄,不必为此事担心,各为其主,我不怪你。”
柴峰激动地握住他的手,惨然地道:“谢谢你,兄弟,在我未断气之前,请答应我一件事情,请离开洛阳远走京师,黑旗令主的势力虽大,但只能及山东南境,不敢到京师活动。到京师之后,请替我走一趟顺天府良乡琉璃河畔松林古渡头,为我妻儿传个口讯,说我对她们负疚已久,别以我为念,另找归宿……”
“啪啪!”文昌抽了他两耳光,大叫道:“闭嘴!你这厮只受了一些皮肉之伤,竟然活得不耐烦想死,说这些晦气话,告诉你,我挨了黑僵尸一记腐尸毒掌,死期不远,还不想轻言死字,仍须尽力去找解药求生……”
说到解药,他突然记起被非我人妖用毒药折磨了好些年的虬髯客,自己不是还有七八颗九转玄丹么?虬髯客既能用之延命,自己何不也用来延命?
他解开包取药,往下道:“我这儿有万金难求起死回生的仙丹,给你吃上一颗,你死不了,我不必替你传口信给你妻儿。”
他自己吞了一颗,塞一颗入柴峰口中,站起道:“咱们走,你可以活着回到妻儿身旁,从今洗手改邪归正,别再在江湖鬼混了。我传你一种易容术,可以改头换面做人,也算咱们相交一场,不必再提过去的事了。”
黑铁塔抱起痛哭失声的柴峰,文昌扳上马背,三人一马奔出官道,奔向渑池。
不远处一株大树之上,方嵩不住摇头,小娟姑娘的凤目中,焕发着奇异的神情,幽幽地道:“爹,世间具有这种胸襟的人,多么?”
“很难找,爹爹承认他是个怪人。”
“怪得无可救药,怪得是个败类?”
“喝!小丫头,和爹过不去么?”方嵩笑骂。
姑娘撒娇地注视着方嵩,粉颊酡红,微笑着“嗯”了一声。
方嵩拧了她的粉颊一把笑道:“丫头,哦!爹敢打赌,你从没有今天这么神采焕发,也许以后更为不同些,你让爹安心,也让爹挑上了无比沉重的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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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好一座光辉的历史名城。这儿会产生了不少英雄豪侠,也会埋葬了不少败类和不肖。除了周、东汉、魏晋、北魏、隋、唐、梁、后唐、后晋等十朝皆成为都城之外,还有王世充、安禄山、史思明,也将这儿作为篡位的都城,甚至李密也会经占住金镛城称王道霸,可知这座城真不简单,连一砖一瓦也是有典有故的古董,它曾经繁华,也曾经没落,不管历史是如何残酷,它依然是一座屹立不坠的伟大不朽的名城。
岁月如流,时光似水,历史传递,兴衰交替,这座古城已从盛极的巅峰向下落,七十里的老都城已成历史陈迹,缩小了一倍多,北面远离了邙山,南面退至洛河北岸。谁知道今后何年何月,才能重现逝去了的伟大和光辉?也许,永远永远不能重现了。
官道自西而下,直达西关,左靠邙山,右傍涧河,近洛阳段不但路途康庄,而且风景优美。
文昌三人在渑池养了五天伤,柴峰已经行动自如了。文昌自己也得九转玄丹之助,将余毒迫在宫尾穴附近,但并未能排掉,像在宫尾穴长了一个毒瘤,说不定在何时突然发作起来,要他的老命,在外表看来,他已恢复了精力,仅印堂有点发暗,其他并无异状。
这天,三人一骑偷出新安县的函谷新关,奔向洛阳。中午时分,已到了邙山西麓,距洛阳已是不远。
邙山,也叫北邙,只是一条长长的黄土山,却是许多帝王的埋骨之所,巨大古老的陵墓星罗棋布,松柏成阴,那时天下太平,山上陵墓由官府派人管理。谁敢到邻山砍松柏做柴烧?除非他不要命,但每换一次朝代,邙山的树木必定遭一次大劫,附近的人乘大军杀伐的间隙中,大肆砍伐山上的树木出口恶气,既可派用场,也可以发泄对从前没落王朝的愤恨。
官道转过一座大岗埠,进入林丘起伏的一处平阳,草木葱郁,鸟语花香,令人心旷神怡,山麓的空隙中,不时出现一栋栋清净的庭园别墅,点缀在青翠的林野中。这一带远不是陵墓地区,是洛阳大户豪门的避暑胜地。
三匹马缓缓而行,后面里余也有三匹马紧盯不舍。官道上行人络绎不绝于途,不易发觉有人跟踪。
柴峰仍是走在右侧,面带重忧,苦笑道:“两位还是离开中原之地吧!至少也该远离中原暂避风头,不然兄弟难以安心……”
文昌豪迈地大笑,笑完道:“柴兄,蔡文昌绝不在暴力下低头,天生一把贱骨头,长了一个江湖流浪命。哈哈!咱们不怕黑旗令主,即使那可恶的黑道之霸爪牙遍天下,或者有其他像无尽谷主一类狼狈为奸的同类相助,蔡某何所惧哉?到洛阳之后,柴兄可取道北上京师,早早分手,免得你重陷魔道而不克自拔。”
黑铁塔用马鞭向后一指,道:“瞧!前面有人闹事,快走!看是否有插手捞黄金的机会?上次在七幻道的秘窟丢了两匹马,马上金银一扫光,不弄些来压压钱囊,怎能在洛阳城称大爷!”
“走!在洛阳的第一笔买卖,可不能马虎。”文昌叫。三匹马向前疾行。
那是路旁山凹的一座风景清幽的宅园,依山建起三五座亭台楼阁,映掩在花木之中,园门里的大院子假山玲珑,花圃中奇花遍地。
他们去晚了一步,原来拥挤在园门的人群,在他们骑到之前,纷纷上马行出官道,向洛阳方向呼啸着走了。马上的骑士,一个个衣着华丽,身材伟岸,挂弓悬剑,不可一世。
园门口,还有五个人怔怔地站在那儿发呆,五人中,四个是青衣花甲老人,中间那人须发皆白了,满目皱纹,泪眼模糊地合手抬头向天,不住喃喃低祷。
双方在官道和进入宅院的小径岔道口碰头,十余匹健马的骑士瞥了三人一眼,旁若无人地呼啸而去。
文昌冷冷一笑,策马走上小径,道:“去看看,这些家伙不是善类。”
黑铁塔却向柴峰挥手叫:“柴兄,咱们在此分手,也许咱们在这儿暂宿一宵哩!”
文昌也勒住坐骑扭头道:“是啊!咱们在洛阳城有一段日子逗留,随遇而安,可不能耽搁柴兄的返乡大计。我兄弟不送了,柴兄珍重。”
举手一招,马儿向前疾行。
柴峰热泪盈眶颤声叫:“两位珍重,兄弟为你祝福,后会有期。”他弹掉眼角泪水,仰天吸入一口气,加上一鞭,马儿向洛阳绝尘飞驰,消失在轻尘滚滚处。
两匹马到了园门,还没等下马,白须老人哀伤地闭上了老眼,老泪挂下腮旁颤声道:“不要再迫了,何必做得太绝?你们说先父在六十年前欠下府上白银千两,谁能置信?小老儿生在这儿,也要死在这儿,不要用死来吓唬我这入土一半的孤零老人。死,对小老儿来说,比任何字眼更可亲,求求你们,让我安静地死在土生土长的地方,快了,这栋宅院小老儿并不可惜,难道你们年轻人还等不及么?”
文昌不再下马,大声问:“老丈,你是说,有人要谋夺你的宅院?”
老人一怔,听口气不对哩!睁开无神老眼一看,穿着打扮确实不同吗?失措地叫:“你……你们……”
“小可是路过的,想打扰老丈讨杯水喝。”
“两位是客官?”
“正是,打扰老丈了。”
“请进,请进。唉!数十年来,老朽皆乐意款待天南地北路过这儿的过往客官,看来这种待客以慰寂寞的时光,永远不会再来了。”
文昌下马,信口问:“刚才那些家伙是什么人?”
两名青衣老人接过缰绳,白须老人带客入园,踏上至大宅的花径,一面道:“那是洛阳西关的富豪祝五爷的兄弟们。”
“祝五爷又是什么人?”
“洛阳祝家,是河南郡九大家族之一,族人悉数全迁至瑞南至洛河,西迄涧河,全是祝家族人的田地。祝五爷叫祝瑞南,不但家有田产,他的祖父曾做了一任京官。他自己在洛阳城内开了两间粮店,一间银楼,三间驮马行,一间绸缎庄。同时,他在西关的宅第附近,建了一座规模极大的武馆,终日与村子和伊王府的护卫们舞刀弄棍,跑马射箭,成为洛阳的首富,看中了小老儿的这座庭园,起初派人来说,愿以一百两银子买下,作为避暑别墅,小老儿自然不肯。岂知他横了心,硬说先父在六十年前欠下他祝家白银千两,本利算不清,要小老儿用庭园抵还,日夕派人前来吵闹要迫小老儿立契偿债……”
文昌哈哈大笑,道:“老丈,为何不告他一状?”
“唉,祝五爷交结官府,役使地痞流氓,我一个孤老人,要告他不啻自寻死路。”
“老丈尊姓?”
“小姓窦,也是河南世家,可是近百年来人丁衰落,一蹶不振,以致人为刀俎。小老儿一世信佛,却摊了此事,可叹!”
“哈哈哈哈!”黑铁塔狂笑,笑完道:“佛?见鬼!我姑姑做了一辈子佛门弟子,我问她曾否见过佛没有?她却直摇头。他娘的见鬼!假使世上的人都信佛成了和尚尼姑,不但儿子不曾有,孙子也耽误了不出三五十年,世上的人不绝种才怪。不知是哪个王八蛋,把这种混帐菩萨带来咱们中土的?抓住他乌龟王八蛋,不剥皮抽筋真算他娘的佛爷有灵。”
文昌笑道:“大哥,如果被你姑姑听到你的谬论,不剥了你才怪。你要问谁带这玩意儿来的,可以走一趟白马寺,天竺的僧人摄摩腾与竺法兰是也,目下他两人埋骨白马寺,至今已有千余年,你想将他们剥皮抽筋,来不及了。”
“两位小哥说这种话,罪过罪过,小老儿深信,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呵呵,报应之事,不管菩萨鬼神,老丈,不谈这些,打扰宝宅一口茶水,这些天老丈可以看到祝五爷受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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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两人策马奔向洛阳,文昌认为,在这儿住宿一宵并无必要,洛阳城通都大邑易于藏身,今天得好好打听洛阳城内到了些什么英雄豪杰,祝五爷的底细也必须先摸清,知己知彼,先探道实有必要。
次日,两人穿了一身新,打扮得像两个豪门子弟,蓝夹缎外袄蓝灯笼裤,薄底子银花快靴,手中轻摇着马鞭,走向西大街。昨天下午和晚间,两人花了一些银子准备一切,已将祝五爷的底摸清,存心亮名号来了。
近关西的一段,街左一间大门面挂了一块大招牌,上面刻着五个漆金大字:“金谷绸缎庄。”
该店的门面不小,左右两张闭栊式的长柜,三面货架摆着各式各样的绫罗绸缎,十余名店伙,周旋在雇主间,四处张罗,不论是掌柜或伙计,态度都相当客气和友善,而进出店门的人,绝大多数是上流人物。
两个人大摇大摆入了店门,两个小生立刻哈腰往里请。一名店伙搓着手,躬身含笑问:“两位大爷玉趾光临,敝庄有幸,请问爷台想要些什么……”
文昌含笑点头,抢着道:“在下要买好几匹上好嘉定绸,贵店……”
“大爷请放心就是,本店的嘉定绸,敢说足称洛阳第一,不仅货色齐全,而且价格合理,童叟无欺。两位爷请里面坐,小的听候吩咐。”
大主顾,里面设有台桌,店伙计会听候顾客的吩咐,取来各种货色让顾客挑选。文昌两人神气的往里走,大剌剌地坐落,接过小后生奉上的香茗,道:“贵店既称洛阳第一,大概各种花色都有罗!”
店伙欠身答:“小店的川绸,都是派高手师傅专程赴川选购的上好货色,保证是嘉定府的产品,大爷必定不会失望。”
“好,先取两匹素色绸来瞧瞧。”
“是,大爷请稍候。”
“再来两匹白绫……”
“来两匹绸纱……”
“来两匹绵缎……”
一连串的吩咐,台桌上堆满了二三十匹花花绿绿的绸缎,文昌仍在叫:“来两匹黄绫……来两匹黄缎……”
店伙计全都停止了活计,所有的顾客都直了眼,全像这儿好奇地张望,似乎认为这两位大爷要卖下这座店哩!
黑铁塔解下腰中的褡裢,取出一张张金叶子,随意的向正中一张台桌上去。金叶子每张四四方方,重量是一两,看样子,他的褡裢大概总有三四百两左右。
听说要黄缎,店伙一怔,摇头道:“大爷明鉴,黄缎是禁品,小店没有这种货色。”
掌柜的早已来了,欠身接口道:“爷台请原谅,小店确是不敢贩买黄缎。”
“哦!贵店倒是安分商号,没有也罢,贵店不是西安祝瑞南的么?”文昌含有深意的问。
在洛阳,敢公然称叫祝五爷的大名的人极为罕见,只称祝五爷而不名,或者称他的字,事实上祝五爷并不老,仅四十出头。但他有财有势有福有禄,称公称爷称老又有何不可?
掌柜的一听他口气极为托大,文昌的气度风雅也确像一位王公大员的子弟,而且敢公然买黄缎,说不定是王爷或大员巨公大员试他们的哩!立刻悚然而惊,笑得更为卑谦了,躬身道:“敝店乃是以殷实闻名的小号,敝店东瑞爷的殷实诚恳,在本府有口皆碑,两位爷请放心。”
文昌淡淡一笑,改变话题道:“贵店的价格,该是公道啦。”
“童叟无欺,价格公道,大爷可以比价。”
“好,在下相信你的话,算算看,三十六匹各色绸缎计银若干,并请贵店准备派人送货。”
“是,大爷。”
掌柜的和所有的店伙,全部眼看黑铁塔在数金叶子,不疑有他,当然以金银计算。那时银钞已成废物,制钱也没人要,市面上专用银,但禁令并未更改多少。宫府公布市值,作为收税的标准,一贯钞的面额,低银三厘,钱七文,折银一分。事实上,市面不但钞票几乎绝迹,连制钱也快要被淘汰。
掌柜的把算盘拨得克拉拉直响,店伙提高大嗓门报价,最后报出了数目,另一账房先生奉上清单:“大爷请过目,共价一千四百两。”
文昌接过清单,向黑铁塔问:“一千四百两可听清了?”
“折金三百五十两,够了。”黑铁塔大声答。
文昌向店伙道:“劳驾,派人到左首招来在下的马车,将货送上车。”又向掌柜道:“清单要三份,快!。”
果然不错,店左首停了一匹双头大马车,车把式穿了一身鲜明的黑绿箭衣,腰悬长剑,十分神气。马车挂青幔和云纹柱的华丽官车,门楣上雕了两枝芙蓉花,和四个触目大字:陈留郡蔡。
只消看一眼,便知开封府来的大员。陈留五姓中,蔡家是赫赫有名的大家族。唯一可疑的是,绸缎出产地中,天下五处是苏、川、松、嘉、湖,任何一处的产品,到开封都比到洛阳方便,也就是说,开封府的绸缎,都比洛阳便宜。以嘉定来说,由于陕蜀路径难走,货色便由水路运抵武昌府,再由陆路分运各地,到开封仍比洛阳近,嘉定绵缎的价格,洛阳绝不会比开封便宜。
但内行的掌柜和账房,全部在柜内忙,伙计们谁也没有看出毛病,一股劲将货物往车厢里装。
整整装满一车,账单也开出来了,文昌举手一挥,马车沿大街往东走了。
金叶子全摆在桌子上,店伙们不疑有他,放心大胆地让马车开走。文昌哈哈的一笑,道:“把货款点交,大哥。”
黑铁塔找来一张布帕,将金叶子一五一十往里丢,丢的手法慢腾腾,他要等马车走了再动手。
“共三百八十五两,兄弟。”黑铁塔一面将金叶子包起一面咧着大嘴说。
文昌站起,抓起包裹道:“给他们。”
“好。”黑铁塔用打雷似的大嗓门叫,一拉衣领,解过外袄的绊扭,他的个儿雄壮,外袄又宽又大,腰带松松的,显得腰大十围,胸背更粗更大,一面往下道:“一贯钞抵银三厘,你小子数吧!”
天!绊扭拉开,里面是数不清的银钞,一卷卷破破烂烂,撤满了一地。
“大概够了,不够再用金子折算。”文昌若无其事地接口。
这一手来得太突然,所有的店伙全惊呆了,官府虽说公布了银钞的折算率,那是嘉靖四年公布的,事实上银钞早在市面上绝迹。这一堆废物不值半文钱,真正用来纳税,官府的税吏也不收受。
“什么?你……”掌柜先生铁青着脸厉声问。
文昌淡淡一笑,抢着道:“给货款。怎么?你不相信?”
“反了!反了!这……”账户先生狂叫,却说不出话来。
“好哇!阁下竟到本庄讨野火来了。”掌柜的扯掉长衫,口吻竟有江湖味。
“怎么?你们不要?”文昌仍含笑问。
“好个不知死活的死囚……”掌柜的怒吼,急行而上,去夺文昌包了金叶子包裹。
黑铁塔飞起几脚,将一大堆废钞踢得四散纷飞,叫道:“好哇!狗东西有钱还不想要,反正货价已付,你这鸟店不收大明宝钞,咱们到知府衙门说理去。”口中说理,大拳头却不讲理,打得店伙们鬼叫连天。
文昌向左一闪,避开正面,右手包裹疾挥,“噗”一声击中掌柜的胸口,奇快无比,近身相搏委实躲不开,掌柜像被狂风所刮,飞退丈外,“砰”一声撞在货架上,货架的绸缎布匹轰然纷坠。
“拒收大明宝钞,你还敢行凶?狗娘养的!”文昌笑骂。
两人从里面打到前面,鬼哭神号,货架倒塌,店中大乱,黑铁塔在前面开路,将两名店伙摔出店外人行道上,奋起神力推动千斤大柜台,推出店外,站在街上大叫:“他妈的,这家鸟店竟想抢顾客的金银,岂有此理,拆了他的招牌。”
招牌太高,他拔出了丈二长鞭,“叭叭叭”一阵暴响,招牌碎裂下坠。
文昌随后行出,亮声向纷纷走避的闲人叫:“这鸟店可恶,欺侮顾客,快报官,快报……”
叫声中,两人撒腿便跑。
“捉强盗,捉……”店中嘶声狂叫。
两名大汉急急从人群中抢出,看了店中光景,大吼声,顺手入怀掏出一枚钢镖,奔出正想向文昌的背影打去。
蓦地,人群中出现一个灰衣中年人和一名少女,不约而同伸脚一勾,两大汉一声惊叫,向前仆倒。中年人伸手一拉,扣住了大汉的肩膀向上头,笑道:“兄台,怎么啦?小心脚下。”
大汉“哼”了一声,软绵绵地像条病狗,等他恢复了神智,中年人和少女都已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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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人是方嵩,和女儿向东走,一面摇头笑道:“这孩子,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在府城之中,他竟敢如此妄为。”
姑娘娇笑道:“昨晚他在南关贫民窟中鬼混,女儿便知道他耍捣鬼了,这一手很绝,出其不意,计划周详,也真亏了他。”
“他偷了西北镖局洛阳分局贵宾的马车,大概与长安总局的神枪杨虎有不解之仇,洛阳高手云集,卧虎藏龙,他如此妄为,后果堪忧。”
“爹是指极乐僧、黑僵尸、四空圣尼和冷蝎高飞?”
“可怕的是七幻道已率爪牙赶到了,这恶道此行势在必得,我们人孤势单,恐怕照顾不周,丫头,带双剑,随时准备出手,非必要不可露白骨阴阳剑和魁星笔。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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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大震,光天化日之下,有人在城中公然劫夺,事情闹大了。西北镖局洛阳分局也被牵入漩涡,店中贵宾的车成了运赃的工具,被弃置在东关外,跌入黄河里也洗不清嫌疑。
文昌和黑铁塔并没住在城中,也没在南关的贫民窟逗留,将金银和骗来的绸缎交给临时来拉的助手分配,他们却隐身在西关附近。助手们的消息,每天两个时辰传一次,特殊的消息不分时限临时送来。因此,他不但知道七幻道极乐僧等人到了洛阳的消息,也知道府衙里的一些官方动静。
黑铁塔亮长鞭砍金谷绸缎庄的招牌,敏感的江湖人已经猜出他两人的真正身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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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关祝五爷的府第中,出现了忙乱的情况。
第二天申牌左右,天色将黑,满天晚霞,白天快过去了黑夜即将来临。
文昌穿了一件月白长衫,里面穿了天蓝色的轻装,未经过易容,头上发结用青绸巾绍住,距着方步,大领飘飘,像煞了一个豪门子弟,风华超绝,俊逸出群。
黑铁塔打扮成一个驼背大汉,远远的在后跟着,专等天黑之后,听文昌的招呼方行会合。
祝五爷的府第在西关的西南角,远离繁华区,西关的西北角,是贩卖牲口的骡马市。西南角偏僻些,都是近郊的富豪住宅所在地。
祝五爷的府第崇楼处处,大厦连云,三座大阁气势万千,巨大的门楼几乎敢和封疆大史的府第比美。也难怪,他父亲位任三品京官,准许再筑五间七架的厅堂。屋脊用的是瓦兽、梁、楝、檐、桷皆用青碧绘饰。三间三架的大门,巨大的黑油漆环也代表了主人的身分。门外是石阶,两侧设石鼓,有石通道通向门前大广场,端正壮观。
广场的右侧,有一座不太着名的法云寺,三殿并立,并不宏伟。但寺后却又是一番景象,两栋砖屋之后,是一座大广场。砖屋是练功房,广场是练武坊、沙包、梅花桩,石锁,石鼓、箭道、跑马场、兵刀架、暗器坑,一应俱全。有一座厅堂与寺门并列,这就是祝五爷的武馆。法云寺有位知客僧,据说是出身少林的和尚,也应聘为武馆的师父,但所有教师爷,并不住在武馆,有些有自己的家,有些住在祝五爷府中,每天五更初,教师们和练武的子弟陆续到齐,乱轰轰闹上一阵,天亮又各奔前程。晚上则入暮不久,人又再次聚集,要到三更初方散。
文昌踏着落日余晖,踏入祝五爷的广场,略一浏览,信步向练武场走去,练武场并未建有围场,任何对练武有兴趣的人,都可到场于附近参观,祝五爷就希望有人看看他的实力。
黑铁塔在后二三十丈跟进,也向练武场走去。
祝家的子弟们,已陆续到齐,晚间不练马术,所以练场只有人声而无马嘶,一些有关子弟,已经练武场外侧三三两两站在那儿等候看热闹。
祝府的右侧院院门,“吱嘎嘎”怪音,向内拉开了。
“唔!是特造的防盗门。”文昌心中自语。
门发异响,一是表示门沉重而紧,二是夜间不常开启,只稍有人进入,必会惊醒看门的人,有防盗的功效,院墙高有二丈余,上面有复檐,不易攀登,普通三流江湖人只好在弄开院门上设法,必定失风。
院门开处,出来一大群人,两个三十来岁穿了锦绣箭衣的中年人领先,三个敞开胸襟露出毛茸茸胸膛,年约四十出头的教师爷后跟,之后是一群年轻子弟,雄赳赳气昂昂,沿广场旁小径走向练武场。
文昌轻靠身旁一名看热闹的壮汉的肩膀,问:“老兄,这些是什么人?”
壮汉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道:“咦!老弟,你竟不认识他们。”
“在下初来贵地,信步看看夜景,故而不知,老兄指教。”
“哦!难怪,瞧,前面那两个王八蛋,左面是祝六那小狗,右面长了一张大嘴的是祝七,两人的拳脚了得,花刀舞得泼水不入,去参加武试落第,却会鱼肉乡里称雄霸道。”壮汉的口气满含愤怒,大概已认定文昌是外地人。
“后面三个好汉,定是教师爷罗。”
“不错,而且兼做看门狗,如果没有他们助纣为虐,祝家也不会如此嚣张,瞧左面一阵风武秀,也是西北镖局的镖师,中间那家伙脸上长了五个永不会好的金钱癣,所以叫做金钱豹宿镇。右面那人个儿最高最壮,臂力千斤,可以力击奔牛,也是凶横霸道,是教师们中的第一高手,叫镇中原吴勇。后面那些小狗,全是祝家庄的无赖子弟,洛阳城的狐鼠。”
“多承指教,谢谢。咦!怎么有女人?”
原来另一座侧院门,出现了三个少女,一高两矮,高的头包绣帕,身穿鸦青丝小梅花夹缎劲装,曲线玲珑,眉目如画,手持一把连鞘长剑,步履轻盈。另两人梳高顶髻,穿水湖绿春衫,长裙是侍女,只有十四五岁。
壮汉咧嘴笑了,道:“那是祝五的千金祝淑蓉,倒是一个好女人,只是太过骄横,相当不讲理。咱们这些来看热闹的人,谁愿看那小狗们献宝?全是看女人来的,还有好些祝家的大闺女哩!等会儿可能都会来!如果不是在练武场,在别的地方怎么有大闺女看?”
文昌心中一动,恶毒的妙计涌上心头。
教师爷们在武馆里呆了片刻,不久又重新外出,除了先前三人之外,共有八人之多,各处赶来的子弟,也先后在馆旁一块草地上聚集,十二名少女中,以祝淑蓉最为出色。
看热闹的人,在外侧一面堆成了一座十来丈长的肉屏风,距草坪约有五六丈,谁也不敢太过于接近。
日影仍未落下西山,但黑铁塔看闲人不少,不再顾忌,渐渐挤向文昌的身边。
教师爷在北首叉腰一站,镇中原大踏步走出,叫:“大家过来,听我解说练六合拳的心诀。”
男左女右,所有的子弟在前面半弧排开。
十二名少女中,有一个大概脚下失闪,打一踉跄,不由惊叫一声。
观众中,突然有人发出哄笑。
镇中原怪眼一翻,阴沉沉的向观众走来,观众人声骤止,有人吃惊的往外退。所有的目光向这儿瞧,看镇中原的脸色,使知有人要倒霉了。
果然,镇中原狠狠地叫道:“那一个杂种在笑?给我滚出来!”他的目光像两把利刀,射向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心中一虚,突然扭头便跑,但后面有人,一时不易挤出,镇中原冷哼一声,虎跳而出,一把抓住年轻人往回拖,年轻人尖叫:“吴师父,我……我是无……无意的……”
镇中原用拳头作为答覆,“砰啪啪”三记重击,把年轻人击倒在地,杀猪般狂叫哀号,口鼻出血挣扎难起。镇中原再加上一脚,将年轻人踢得连滚三圈,冷笑道:“你他妈的再笑便从狗嘴拔出你的舌头。”他的后两句,是向其他观众说的。
蓦地。他怪眼又翻,目光落在文昌的脸上,文昌正向他含笑注视。所有的观众都惊慌害怕,只有文昌却泛上古怪的笑容,难怪他有气。正想发作,另一个师父向这儿叫:“吴师父算啦!不必同这些村夫俗汉耽误咱们的事。”
镇中原乘机下台,他发觉文昌并不怕他,看穿着打扮,和那俊逸超人的神采,也不像是低三下四的人,大概来头不小,只好罢休,再瞪了文昌一眼,然后极不情愿地往回走,回到先前的地方,仍狠狠地回头瞪了文昌一眼。
他的举动,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十二个少女的目光,也向文昌集中。文昌站在人群中宛如鹤立鸡群,不怀好意的向祝姑娘颔首一笑,祝姑娘心中一跳,没来由的红潮上颊,文昌那玉树临风的俊逸身影,在这一笑之下进入了她的芳心。
镇中原用一声咳嗽清扫了喉咙,用大嗓门叫:“所谓六合,指的是上下四方,咳!六合拳,就是可以攻向上下四方的拳,这种拳,是……咳!是内家拳的一种,咳!但与武当内家拳不同。说起内家拳,咳!不仅是指借力打力以四两拨千斤,咳!首先,必须说练气,所谓练气咳!不先谈练气想谈六合拳,是舍本逐末,没有用。谈练气,必须……咳!必须……先知道咳!先知道练武的八大戒条,第一,不争强斗狠,好勇斗狠。第二咳!是……是不欺师灭祖,脚跨两门。第三,不欺压良善,为非作歹,咳!第四……第四……”
对面子弟丛中,有个小家伙突然怪声怪气,学他一句一咳地道:“第四,咳!才是不欺压良善,咳!师父上次说的。”
“闭嘴!谁要你插嘴?欺师灭祖大不敬。”镇中原恼羞成怒地叫,脸红脖粗十分难看。
“是师父,闭嘴就闭嘴,咳!”小家伙耸耸肩说。
“我说到那儿了?”镇中原问。
文昌用手一触黑铁塔的手,黑铁塔一声怪笑,道:“说到第四,咳!第三是不欺压良善;咳!为非作歹,不知道这条是第三条呢,咳!抑或是第四?”
所有的人全都大吃一惊,竟有人敢故意地搭腔,还了得?
果然,镇中原无名火起,疾冲而止,本想立即动手,但看了黑铁塔山一般巨大强壮的身材,有点心惊,叉手一站怒叫道:“狗东西!你在我镇中原吴勇面前……”
“什么?你吠什么?”黑铁塔也不甘示弱地回敬,接着骂:“你这狗杂种嘴里教人不好勇斗狠,不欺压良善,却在这里作威作福,你他妈的一个三流小混混,竟叫做镇中原,狂妄已极。我黑铁塔天不怕地不怕,长鞭无敌,也不敢叫镇中原,你只王八蛋岂不连我也镇?范大爷也是中原人,呸!废了你这王八蛋!”
他报出名号,八个教师爷中有三个知道这名号,同时惊叫,齐向前抢急叫道:“吴师父,不可妄……”
可是晚了,黑铁塔已经动手了,招出“鬼王拨扇”猛抽阴阳耳光,镇中原也不弱,“崩云奔月”格开来掌,右掌如风“黑虎偷心”切入当胸捣出。
黑铁塔左手一翻,闪电似勾住对方的大拳头,旋身带出,右肩凶猛地猛顶,恰好撞中对方的胸前锁骨。
“哎……”镇中原狂叫,挫身踉跄急退。黑铁塔得理不让人,如影附形抢进,劈胸“砰砰”捣出两拳,镇中原“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向后坐倒,黑铁塔再抢进,抓起镇中原双脚,一声大吼,飞旋三圈,喝声“滚!”镇中原飞旋而出,砸向抢来的三个师父。
“好哇!你们全得滚蛋!”黑铁塔怒吼,冲向惊叫着涌来的一群年轻子弟,掌拍拳飞,手脚俱来,如同虎入羊群。这些三脚猫怎禁得一击?他们的王牌师父一照面便倒了,后果不问可知,只听鬼叫连天,人群四散。
黑铁塔冲开人群,扑向十二名少女,吼声如雷:“你们这些抛头露面的小母货,抓两个做押寨夫人正好。”
少女们四面狂奔,跌跌撞撞狼狈已极。
祝淑蓉自恃有剑在手,拔出长剑截出叫:“狂徒,看剑!”招出“织女投梭”,居然甚有分量,三道剑影连续疾点,急步挺进。
黑铁塔一声长笑,绕过一侧,连闪两剑,已将方位换了。第三剑他不再让,一掌拍出叫:“哈哈!你这泼货,正妙,妙,丢剑!”
“叭”一声暴响,姑娘的剑向外荡,空门大开,黑铁塔的大手已从中突入,快抓住她的胸衣了。
她除了急退之外,已无还手或闪让的机会了。
退了丈余,黑铁塔似乎愈迫愈近,她的剑毫无用处,只消拂出一剑,准被对方的大手毫不在意的拍开。黑铁塔凶猛狞笑的面容,似乎已迫近她的胸前了,她惊得粉面泛青,手脚快软了。
正危急间,黑铁塔一把扣住她的剑身,欺近伸手便抓,怪叫道:“手到擒来,哈哈哈……”
“完了!我……”她心胆俱裂的想,向后便倒。
蓦地,人影一闪,文昌到了,一把挽住向后带,连攻三掌叫:“恶贼大胆,住手!”
“啪啪啪”三击暴响,他和黑铁塔接了三掌,人影乍分。
黑铁塔一声长啸,拔出长鞭吼道:“好小子,毙了你。”
“唰唰唰”连抽三鞭。
文昌挽起祝姑娘撒腿便跑,一面狂叫:“强盗杀人行凶,救命哪!救命!”
他挟着祝淑蓉,淑蓉心惊胆跳的抱住他的肩颈,冲出人丛狂奔,消失在黄昏的西关。
黑铁塔急起狂追,三五起落也不见了。
练武场中鬼哭神号,受伤的人叫号声雷动,祝府里的人追出,行凶的人和祝府的千金已经不见踪迹。
祝府大乱,高手四周搜索,但二更左右,有人发现大门上有人寄刀留柬。
一封大红拜帖送到祝五爷手中,里面写着:“准备黄金百两,赎令嫒一命,详情不日示告,亡命客蔡文昌。”
第二天拜帖又送来了。上面写道:“今晚三更,速派两人带黄金百两,至邙山顶灵帝陵赎令嫒。不许多带一人,不许报官,不然汝将后悔无及。亡命客蔡文昌。”
天未入黑,高手先后离开洛阳。祝五爷不是省油灯,他愿意花黄金万两,购买蔡文昌的人头,由西北镖局的洛阳分局主神弹子田思恩持大局,暗中用重金请出七幻道等一群恶魔,还有不少了不起的英雄,从四面八方赶向邙山灵帝陵,重重埋伏,志在必得。
另两个带着两包假黄金的人。在初更时分启程,一步步向山顶上走。
七幻道带着一群爪牙,从东面上清宫方向悄然掩去,一面对身旁的极乐僧和黑僵尸道:“这小狗端的精灵过人,诡计多端,贫道料定昨晚他定然到祝五爷的银楼下手,却白等了一夜,哼今晚再让他兔脱,咱们白活了。”
极乐僧苦笑道:“他一个初出道的江湖小贼,便令咱们这些武林绝顶高手疲于奔命,即便毙了他,咱们的脸上也不够光采,不知是那一个王八蛋调教出来的弟子,和尚我真想铲了他的师门,方消心头之恨。”
黑僵尸泄气地道:“但愿他不是不归谷的人,不然祸患无穷。”
极乐僧切齿叫道:“贫僧一生中,第一次被人迫得跳水而逃,这奇耻大辱,刻骨铭心,我将游说江湖同道,不毁去不归谷此恨难消。”
蓦地,右方一座坟园中,突然传出一声轻笑,入耳清晰,如在耳畔发声。
二十余名高手大吃一惊,立刻四散,以奇快的身法包围了坟园,搜了好半天,却一无所见,夜风萧萧,繁星满天,坟园鬼影俱无。唯一可疑之处,是在一株古柏嗅到了一丝芝兰似的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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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昌挟了祝姑娘,夜色已浓,他挟着人抄小巷回到他藏身之处。那是一座不起眼的荒园,园中有一度半塌了的二层高楼,楼主早已不知去向了,是这一带有名的鬼屋,附三十丈外内没有居民,孤零零地,白天也令人感到阴森森鬼气冲天。
二楼一间内屋中,四面密封,里面已经整理得焕然一新,与外面荒凉死寂的景况,成了强烈的对比。
室内只有一床、一桌、一椅、一几,清洁而简单,一座烛台上插了一支烛,光照全室。文昌将花容失色的祝淑蓉放在床上,自己沏了两杯茶,坐在唯一的椅子上,品着茶笑道:“姑娘,不必害怕,先定下神安下心,在这儿,除了你自找麻烦外,没有人会伤害你。”
祝姑娘惊魂渐定,新的恐惧又爬上她的心坎,骇然问:“你带我到这儿,有何用意?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我的卧室,哈哈!你一个大闺女,到了一个独身男人的卧室中,你自己去想吧,不难想像出用意所在。”他站起端着另一杯茶,走近床沿。
姑娘往床里惊骇地躲避,惊荒地叫:“不!不!你不能……你不能欺负我一个弱女子……”
文昌俯身抓住她拖出,凶狠地叫:“没有人会欺负你,除非你自取其辱。”他扣住她的下颚,映着烛光瞧了瞧,又道:“不错,倒有八分姿色。你爹鱼肉乡里巧取豪夺,挣来千万家财,当然可以教养出你这种娇滴滴的出众美丽淑女。”
他将茶递给她,在床沿坐下,又道:“听说你为人娇横,倒也能洁身自好,在下不想糟塌你。坐到桌上去,桌上有文房四宝,写一封手书,叫你爹拿百两黄金赎回你的自由。”
“你……你不会伤害我吗?”姑娘畏怯地问。
“假使要伤害你,用不着征求你的同意,也用不着回答你任何诺言了,别噜嗦,快!”
“不!我必须要你亲口许诺。”姑娘缩回床内说。
“什么人?”外面突然响起黑铁塔的吼声。
第十六章 邙山苦战
外面响起黑铁塔的叱喝,文昌一掌拍熄烛火,飞掠出房,低声道:“大哥,发现了什么?”
黑铁塔已上了屋,回到楼中,文昌低声道:“可能有高手盯住我……”
“祝家的那几个脓包?”黑铁塔抢着问。
“不!如果是祝家的人,不会沉默地窥探;即使他们因为人少而使用调虎离山计,也不易入室救人。我想,必须有想浑水摸鱼的人跟来了。你在屋角埋伏,等我入室逗那小丫头。假使是自命侠义的高人,必定会出来打抱不平,咱们便可将他引来了。咦!你可嗅到了些什么?”
黑铁塔掀鼻翼猛嗅,道:“没有什么呀!唔!像是香。”
“是女人身上的香。”
黑铁塔拍了他一掌,道:“呸!是你沾上那丫头的骚气,大惊小怪。我先藏好,按计行事。记住,你千万不可破戒。”
楼中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破败的家具和门壁零落,蛛网尘封。在一座破窗下,两个黑影正屏息着窥探,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等两人走后,立即鬼魅似的掩入内室,像两个无形质的鬼影。
文昌进入室内,先疑神静听片刻,然后亮火折子点上巨烛,室中大放光明。
祝淑蓉躲在床内,用锦衣掩住身躯,用惊怖的目光,恐怖地瞪着逐步走近的文昌。
“出来!”文昌凶狠地叫。
“求求你,饶我……”
文昌一把将她拖出,冷笑道:“你也是虎口之羊,还能不听我摆布?”
“救命……”姑娘竭力尖叫。
文昌哈哈地一笑,道:“你叫吧,看叫破喉咙有人救你么?你不听话,可怪我不得,哈哈!”
笑声中,他双手齐动,按住她开始替她宽衣解带,但目光却在室门附近凝神搜索,希望发现可疑的征候。
姑娘不住挣扎,不住尖叫:“狂徒!恶棍!先前我以为你是君子,原来却是下流贼。”
文昌未并理她,脑袋扭向房门,信口道:“君子天上才有,地下难寻,你再乱叫,将自找苦吃。”
姑娘不住挣扎倒还摆了,愈挣扎衣衫脱得更快,劲装绊扭是交叉母扣所连成,腰带一解,下面按扣被拉开,只稍信手一拉,整件上衣便开了,母扣会自动松开,里面的胸围子便成了第一道防线了。
文昌并未真想卸光她。但她在挣扎,反而脱得更快,文昌拉她推,拉拉推推却将胸围子拉断,被压制的酥胸立刻恢复自由,肉帛相见了。
淑蓉神智大乱,想放手掩胸。文昌以为她要抽手乱抓反击,练过武的女孩子,手脚不可大意,随便向着她的手一拨。天!泼在她高耸的酥乳上。
“哎……”她绝望地叫。
文昌感到手触处有异,吃了一惊,扭头一看,感到心中狂跳,血液突然贲张,涌上了脑门。
一阵奇异的电流传遍全身,与生俱来的强烈欲潮无情地汹涌地向他冲击,呼吸粗重了,丹田下热流向上急涌,眼中爆出兽性的火花,一阵无可抗拒的欲潮几乎淹没了他。呈现在他眼下的,是晶莹的玉体,饱满的乳峰,猩红的乳珠向他发出无穷诱惑。她绝望地娇柔挣扎,如梨花带雨的脸蛋,令他涌起犯罪的念头。
依稀,黑魅谷真正躺在他眼前,那令他神智昏乱的诱人胴体横陈眼下,令他心动神摇的娇腻语如在耳畔。
依稀,非我人妖的几个侍女,正向他含笑投怀。
一阵激动,一阵热潮,一阵电流,一阵迷乱。
他的手发抖了,突然按上她的酥胸。他发出一声兽性的呻吟,行将迷失沉没在欲海之中。
门外,两灰影贴在门缝往里瞧,一高一矮矮个儿突然举手,要击毁室门抢入。
高个儿伸手扣住短个儿举起的手,低喝道:“不可动,且等等。”
房内,一发千钧,人兽将判。
淑蓉绝望地呻吟一声,汗下如雨,停止了挣扎。
这一呻吟,像一声巨雷,震醒了文昌将沉迷的神智,天!这是痛苦绝望的声音,并非期待的呼唤。
他盯视着姑娘已染湿锦衾的汗迹,更为清醒,一阵寒颤通过了他全身,迷乱地自语:“我怎么了?我怎么了?我竟成了淫贼?天哪!”
他扯过锦衣,掩住她上身,低沉地道:“原谅我,原谅我,姑娘。”
他走回桌旁,喝干了杯中茶,柔声道:“你可以穿上衣衫安睡,闩上房门,没有人会打扰你。我向你保证,你必能平安无事。本来,我要使你爹家破人亡方肯罢手,但我改变主意,只要黄金千两。但你必须告诉他,今后好好安分做人,再巧取豪夺,必遭恶报,我在邻房照顾,有事可拍壁叫我,晚安,姑娘。”
他拉开房门,门外的两灰影已及时隐去。
他下楼叫黑铁塔,问:“大哥,有发现么?”
“怪!声息全无,他妈的,也许我真的眼花了。”黑铁塔答。
“大哥,好好照顾那丫头,我去祝府寄柬留刀。”
“怎么?不打入他那龟窝捣破龟蛋?”
“不必了,勒索黄金千两聊施薄惩也就算了。今晚,银楼方面必定高手云集,咱们用不着自我麻烦,我宁可斗智不斗力。”
“快些回来,我要到南关讨消息。”
“好大哥,千万告诉咱们那些穷朋友,金银和赃物,在三两月中最好不必急脱手,免得……”
“哈哈!放心,他们比你还聪明哩。”
第二天,文昌又派人送信到祝府,要他们派人送黄金千两到邙山山顶灵帝陵赎人,整天中,各处要道都有穷朋友埋伏,飞报各种岔眼人物出城消息。
他说过宁斗智不斗力,当然也知道祝五爷绝不甘心丢掉一千两黄金,他用上了调虎离山计。
灵帝陵,在邙山山顶,周围三里,高三十丈,像一座山顶上的小山。由洛阳往上走,远着哩!要好半天才可到达。
夜来了,果然不出所料,高手纷向邙山赶,七幻道的八卦袍和黑僵尸的怪相,全落在暗桩的眼下。
为了给那些高手脸上涂颜色,文昌决定两方面同时进行,由黑铁塔在山脚下埋伏,拦劫两个送金人。他自己送姑娘入祝府,并在祝府闹一场。
黑铁塔入暮时分走了。在废园守候了一夜的两个灰影,正是方嵩父女。文昌那晚如不悬崖勒马,真不知如何下场。父女俩第二天也打听出一切消息,也上了当,早早赶到邙山坐等,老江湖也被文昌所作弄。
二更将近,文昌换了一身夜行衣,在房外叩门,叫:“姑娘,开门。”
房门拉开了,姑娘畏怯地问:“蔡爷请进,请……”他看到文昌手上的罗带,心中害怕。
文昌呵呵一笑,踏入房中说:“不要怕,我不是来将你吊死的。”
“蔡爷……”
“委屈了你一天一夜,吃不好睡不好,抱歉,今晚我送你回府。”
“谢谢你,蔡爷。”她惊喜地叫,爬下磕头。
文昌扶起她道:“令尊好狠的心肠,好阔的手面,他竟能请动不少江湖凶魔和我为难,布下重重埋伏要取我的性命,啊!送金的人身上带的不是真金,恐怕靠不住,在下只好向令尊讨了。上床!”
“什么?你……”听说上床,姑娘又吓了一跳。
“呵呵!放心。你站在床上,我背你走。”
“你何不带我走?”
“不行,尊府墙高院深,你碍手碍脚。”不由分说,将她拉上床,又道:“必须点你的哑穴……”
“蔡爷,我绝不张声。”她急急地接口。
“哈哈!我亡命客不信别人的保证。”他一指头制了姑娘的哑穴,将她背上,吹熄了烛带上房门,下楼而去。
蔡文昌东下洛阳的消息,首先在潼关传出,其次在禹王沟,消息传出得意外的快。文昌在渑池养五日伤,不啻平白给了对头十分充裕的时间。
在洛阳白昼劫金谷绸缎庄,再绑祝淑蓉,寄柬留刀勒索黄金千两,不仅洛阳大震,江湖亦为之撼动。洛阳的河南知府大人,早已接到西安府的缉捕文书,祝五爷报案之后,不但府内的巡检大举出动,甚至伊王府的护卫侦骑四出。
邙山赎人的事,祝五爷接纳西北镖局神弹子的意见,不让官府知道,由他和七幻道负责。祝府附近,却由官府派人设伏,恐防贼人入侵制造事端。
白道朋友中与双方不相关的人,也由于大盗蔡文昌的出现,义不容辞,也暗中参与了擒捉大盗的大计。
文昌低估了官府的实力,也未料到另有自命侠义的人暗中参与,认为调虎离山计天衣无缝,大胆入侵,几乎埋骨洛阳。
三更正点鼓响过不久,黑影接近了侧院第二座门。埋伏的人分散在各处,都认为蔡文昌是飞檐走壁如履平地的飞贼,所以集中全力向各处楼顶瓦面监视,却未料到文昌却走下不走上。
用幻电小剑撬开门闩,在门柱槛脚下倒了些香油,轻轻徐推,院门无声而开。
另一个黑影,像一缕淡淡轻烟,从另一角落进入了祝府,是个女人。
祝府各处灯火与平时并无两样,只是走动的人少之又少,看不见的危机和紧张的气氛,充溢在每一角落。
第三栋大楼是内眷的居所,埋伏的人仅在外围设伏,那些官兵和护卫,怎能阻止江湖好汉的入侵?不知不觉地,大盗已深入重围轻而易举进入第三栋大楼。
文昌已发觉了危机,但夷然无惧,花了不少时辰,小心翼翼向里走,在三更将尽方深入内厅。
祝五爷这两天愤怒如狂,暴躁不安,一个平日狂傲嚣张,欺压善良成了习惯的人,最受不了闲气,也不甘心受人屈辱,他有三儿两女,淑蓉是长女,这个女儿可有可无,但这口恶气非出不可,所以他不顾一切,花巨金必欲将文昌置之死地而后甘心。
眼看三更已过,动静全无。他在前院款待几个王府的护卫和自己的护院教师,两天的气愤,令他寝食难安,未免有点难以支持,便告退回内院将息。踏入内院,看到内院厅门并未关上,他喃喃地骂:“陈嫂,这老猪婆难道了不成……”
蓦地,他说不下去了,一把电芒四射冷气森森的小剑,从他右肩后伸出,横在他的喉咙下,低喝发自耳际:“不必大惊小怪,乖乖地闭嘴。”
他毛发竖立,冷汗直流,双目恐怖地瞪得似要突眶而出,浑身冰冷,想叫,叫不出声,想动,似乎身都僵了,久久方吸口凉气,虚脱地问:“手……手下留情。你……你是……是谁?”
“亡命客蔡文昌。”
他的膝盖开始发抖,但又不敢不强行站直,喉咙上的小剑令他心胆俱裂,两天来的激愤和怨恨,一下子便吓得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哀声道:“请……请拿开剑,一……一切……好商……商量。”
剑挪开了,同时身躯被人迅快地一扳,肩井穴被制住,浑身一软,被人一把抓起丢在大环椅上动弹不得。
文昌先占内厅,逐房制住所有的仆妇女眷,掩在门后等候机会,果然等个正着,手到擒来。他已将祝五爷的性格打听得一清二楚,对付这种人,你愈怕愈倒霉,必须先将骄傲凶狠的戾气压下,等于将对方从三十三重天一下子打入十八层地狱,由神圣不可侵犯变成可地上的虫蚁,办起事来方才方便。
一块破布塞住了祝五爷的嘴,一脚踏住祝五爷的胸膛,解下祝姑娘丢在一旁,布带将祝五爷的手绑在大环椅上,再解开穴道。
“啪啪啪啪!啪啪啪!”七耳光暴响似连珠,把祝五爷打得口鼻流血,天地昏黑,变成了呆子。
案上的茶水,“哗啦”一声,祝五爷成了落汤鸡,不由他不清醒。
电芒乍现,幻电剑出鞘。
哑了的祝姑娘刚爬起,大惊失色,挣扎着向前扑,要阻止文昌行凶,状极可怜。
文昌冷笑一声,伸手一拨,姑娘跌了个仰面朝天,滑出丈外方行止住。
电芒落在祝五爷的右肩上,徐徐向下滑,所经处衣裂肉开,划了一条八寸长三分深的血糟,鲜血外涌。
祝五爷浑身颤抖,剧烈地抽搐挣扎,脸如厉鬼,额上大汗如雨,青筋跳动。
祝姑娘爬起再次扑上,文昌一拉一按,姑娘爬伏在地,一只脚将她踏住了。
文昌伸手取下案上烛台,火苗熊熊,逐渐移近祝五爷的脸部,然后拉掉口布,冷笑道:“你怕痛可以大叫,但这支烛可令你终生抱恨。”
“饶……饶我……”祝五爷语不成声地说。
文昌将烛火保持在他的额外半寸,向里稍伸,“嗤”一声,火光一闪,他的三绺美须被烧焦了一大片,问:“到邙山赎票的人,带了多少黄金?”
“我……我该……该死,饶命!下……下次不……不敢。”
“一两没带?”
“我……我昏了头,也……也是……是神弹子的……的主意。”
“虎毒不食儿,你这厮果然毒如蛇蝎,不管女儿的死活,只知自己快意。哼?你将自食其果。”说完,烛火逐渐内移。
祝五爷恐怖地叫:“好汉,饶我的狗……狗命我……我……”
文昌将火移开,厉声道:“珍宝放在何处?”
“楼上内房秘室,好汉尽管取,尽管……”
“听着,日后再巧取豪夺鱼肉乡里,我亡命客先取你的狗命,我不信你的狗命如此不值钱。还有,她这大女儿比你强一万倍,她倒知道维护你这狠心狗肺的父亲。我会再来接她去做押寨夫人,她如果有三长两短,我拿你是问。乖乖地等着。大爷我去取金宝。”
说完,仍用布团塞了他的嘴,也将祝姑娘绑上,拍开哑穴也用布塞上嘴,觅路登楼。
蓦地,梯口突现黑影,出现一个眉目如画,长发高挽,美好的脸蛋却罩上一层浓霜的女人,绿劲装,绿披风,绿革囊,囊上绣了一个黑蝎子,背系长剑,剑靶上的云头是绿宝石所造,绿光闪闪。这女人是何时站在梯口的?不知道。
“冷蝎高飞。”文昌讶然叫。
“你倒记得我的名号,眼力不差。”冷蝎高飞答,语气奇冷。声落,莲步轻移向前迎去。
文昌并未见过高飞,但也知道这鬼女人亦正亦邪,心狠手辣,对江湖上的好色之徒,遇上杀无赦,今晚他绑架祝姑娘,虽说他并非江湖淫贼,事实却百口难辩,何况他与黑魅和非我人妖往来,淫贼之名早已外传,看来今晚要糟。
他抱着是敌非友的念头以防突变,立即连攻戒备,向厅中退,一面从容地道:“前辈的名号武林无人不晓,今晚幸会,晚辈深感荣幸。”
“你我已是第三次见面了。”冷蝎冷冰地答。
“晚辈记性不太差,确知在此之前……”
“在玄坛庙非我人妖的秘窟,我曾见你和黑旗令主的爪牙交手被擒。”
文昌心中暗叫糟糕,这鬼女人认定他在非我人妖的秘窟出没,再分辩也是枉然,这些江湖怪人都是怪物,是不容易放弃自己的成见的。他一咬牙,问:“请问前辈今晚突然现身,有何指教?”
“你绑架女人,罪该万死。”冷蝎的话上了正题。
“你是祝恶霸请来的看门狗?”文昌的语气也冷硬无比。
“你多问了。”
文昌拔出幻电剑,傲然地道:“那就不必废话,蔡某还敢于和你们这些浪得虚名之徒叫阵。来吧!”
“我要你慢慢死。”冷蝎厉叱,宝剑出鞘,烛光照耀下,剑身宝光四射,冷气森森,一看便知是吹毛可断的神物,幻电小剑可能遇上了劲敌,假使双剑不分轩轾,一长一短,文昌除了挨打之外,还手机会微乎其微。
两人面面相对,剑光遥指,徐徐接近。厅中宽阔,正好动手,冷蝎徐徐退进,道:“前三招是你的,念在你的剑短,六招之前,绝不伤你,六招之后,你将……来得好!”
文昌不等她说完,已展开抢攻。剑太短,以贴身相搏为主。他必须欺近,将对方的剑迫出偏门才有希望。
冷蝎的实际年龄不到三十岁,名列宇内十三高手。小小的年纪有此成就,自非幸致,当然手底下有了不起的造诣。面对文昌凶猛的抢攻,她身形如同鬼魅,宝剑吞吐如灵蛇,飘动间疾愈电闪,每一剑皆抢先截住文昌变招的紧要刹那,迫文昌换招自救,口中不住冷喝:“第一招,二,三,四……这一招不错,五……”
文昌心中叫苦,剑太短,根本近不了身,冷蝎的身法与他同样灵活迅疾,没有任何机会让他贴入施展魔幻三剑。
“六!着!”冷蝎高飞冷叱,反击了。
但见她身形倏止,斜身挺进,宝剑轻灵地飞点,一道道快速绝伦的电虹,闪缩间令人肉眼难辨,错不开拦不住,无从着手,只听到剑气丝丝厉啸,龙吟震耳。
“铮!”双剑终于相接,龙吟虎啸之声直达户外。
文昌被震飘八尺,脸色大变,不等他站稳,电芒已至,一闪即收。
“嗯!”他咬牙轻叫,急退三步。
“左肩,着!”冷蝎的声音似乎来自天外,电芒又到。
文昌右肩上已被刺了一条血槽,电芒连闪,他连挥三剑,仍无法格开飞射而至的道道电芒,只感到左肩外侧一凉,浑身一阵,有液体流下,稍顿方感到痛楚。
双剑交错传出的龙吟虎啸声,惊动了前进大楼的高手们,锣声乍起,火把一一点燃,人声四集。
第一个抢进厅门推门而入的人,是金钱豹宿雄,看清了厅中光景,大叫道:“不可妄入,退!包围四周,不许贼人突围逃走。”
后一人不听他的,抢入叫:“是的!定是蔡文昌。”这人是一阵风武秀,已看清文昌是那晚看热闹乘机掳走祝姑娘的人。
金钱豹拼命跟踪扑出,抱住一阵风的腿,两人滚倒在地,大叫道:“你找死?那女人是冷蝎高飞,你该知道她不许任何人管她的事。你如果贸然冲上,第一个死的人将是你。”
一阵风惊叫一声,两人爬起便向外跑,刚奔出厅门,“轰隆”一声,厅右花厅已被一名王府卫士撞破,涌身跳入,挺刀飞扑而上,一面叫:“捉拿要犯,快跪下投……啊……”
他刚冲近文昌身后,一刀砍去,文昌恰好向左避招,无意中避过一刀。冷蝎一剑落空,信手一振腕,那位王府卫士遭了殃,剑穿心而过,扔刀仰面屈身便倒,狂叫着在地下抽搐挣命。
冷蝎高飞恍若未见,连剑紧迫文昌,一面冷叱:“着!着着!”
文昌快成了血人,身前鲜血向外淌,除了右胸之外,大概中了十剑以上,都未深入内腑,但流血过多,头脑开始昏眩,炁极气功挡不住神剑,真气将散,快完了。
内厅门破了,厅门两侧的花窗破了,通两廊的门也破了,有两名护院从后门进入室中,将祝五爷五女抱出,父女两人已吓得成了半死人。
死了一名王府护卫,还了得?一名护卫站在窗口,举刀大吼道:“箭手就位。”
每一座破门窗,都被箭手所占住。护卫向身旁的金钱豹厉问:“那鬼女人是你们请来的?”
“不知道。”金钱豹苦笑着答。
“如果是,为何杀我们的人?”
“禀将爷,在下确实不知。”
“不管是不是你们请来的,她得死。她太凶恶了得,不易近身,咱们只好连要犯一起射死。”
“将爷,不可……”金钱豹急急制止,可是已晚了一步。
“放箭!”护卫大吼。
同一刹那,冷蝎厉叱:“着!”
电光一闪,剑光刺入文昌的右肋。
文昌一声不吭,向后飞退,三枚银羽箭出手。直至箭雨射来分了冷蝎高飞的神,他才有机会发射暗器救命,这次实力悬殊的狠拼,几乎拼掉了他自己信心,也几乎拼掉了他的小命。
这一剑够狠,已直抵内腑,他无法稳下身形,眼睛已看不清景物,身体如被雷电所击,神经已不听指挥,力道全失,浑身已感到麻木,仰面砰然躺倒。
真巧,厅中石砖光滑,他滑到死护卫的身侧,箭雨从他身躯半尺上空飞过,竟然一支未中。
他不管箭雨的事,本能地翻身,本能地挣扎着爬起。大丈夫,跌倒了再爬起,怎能躺在地上等死?
他不爬起还罢了,有护卫的尸体陪同,箭手绝不会再射他,爬起来便完了。
“哎!”他第一次发出痛苦的叫,背上挨了两箭,身躯沉重地扭转半匝,跌倒在地。
在跌倒的刹那间,一支劲矢划过他背部双股间的闾尾,裂开一条缝,灰紫色的尸毒的血激射而出。
箭雨停止了,狂号声雷动,他也力竭地爬伏在尸旁,陷入乌天黑地的昏迷境地中。
冷蝎高飞刺倒了蔡文昌,三枚银羽剑已到,箭雨亦到,她一声娇啸,突然贴地急射,到了木案下一掌拍出,长案倾倒,箭全钉在长案上。同时,她感到左肩上,可击破内家气功的三棱银羽箭,击破了她身气功,打入肋下半寸有余,再内偏半寸,内腑也得遭殃。
厅中挂了四盏流璃灯,长案上有两座烛台,长案倒烛台也倒。她拉折两根案脚,挥剑砍成四段,飞射四盏流璃灯,暴响声中,灯光尽灭,大厅中光源已绝,仅有外面的火把照耀。她收剑入鞘,抓住两把大环椅,利用灯破的刹那间,以椅护身冲入后厅门,脱离危局,大发雌威,用一张大环椅做兵刃,赶杀各处的箭手和护院教师,整时血肉横飞,惨号声震耳。
火把也随波击毙的人抛地,不消片刻,大楼浓烟四起,火舌上冲。
冷蝎在外赶杀,谁也没注意到厅中将死的文昌。他感到人声渐远,强烈的痛楚令他逐渐清醒,猛挫钢牙,将剑收入鞘套中,强忍痛楚,取出一颗九转玄丹吞下腹中,试行运气。不久,昏眩之感消失了,九转玄丹增加了不少精力,挣扎着爬起,走入了后厅。他已将大楼摸清,退路早已定好,立刻找到一名护卫的尸体取箭用衣裹伤,再披戴护卫的衣帽,悄然乘乱溜走。
奔回废园秘窟,远远地便看到门口,闪出一个人,叫:“是蔡爷么?”
“你……你是……”他已无法用力说话了。
“我,南关的李三。”
“哦,是李兄弟,有何消息?”
“黑旗令主二更初从西安府赶到,特来传信,可是小可来晚了些,两位已经离开……哎呀!蔡爷你受了伤?”
文昌心中狂跳,黑旗令主到了,赴邙山的黑铁塔岂不要糟?二更正赶到,必定闻讯赶邙山,反截住黑铁塔的去路,一切都完了。
“兄弟,目下是什么时候?”
“正好交更,四更将起。”
“兄弟,先替我裹伤,快!”
在撕衣裹伤时,他一面道:“通知所有的兄弟,立即各安生理,风紧,紧。”
他不顾自己已到了山穷水尽之境,立即奔赴邙山。
邙山上下,血肉横飞,火辣辣地激斗,已在二更末三更初展开了。
七幻道被怪影所愚弄,搜遍了坟园,只嗅到方小娟留下来的一丝幽香,别无所见,恨恨地率人往上走,在灵帝陵附近先在四周穷搜两遍,然后开始布下天罗地网。
二更将尽,并未见有人光临,蓦地,山下胡哨乍起。
“白鹤道友,下面动手了。”极乐僧叫。
七幻道大惊,跳起来叫:“糟!是黑旗令主的爪牙的胡哨声。狗东西!他们竟无耻地在下面拦截咱们的点子,岂有此理!”
“走!”黑僵尸叫。
“且慢!”七幻道大吼,又道:“在下谁也不帮,只要抓住在我家附近做案的蔡文昌。”
“这是说,你还是志在蔡文昌。”
“正是。”
“咱们说好的,人,交给你和大方道友,物,贫道全要,黑旗令主的爪牙突如其来,假使阁下想偏向那些王八蛋,休怪贫道反脸无情,捣了你的南宫寨,别说言之不预。”
“你废话什么?我南宫良一生只知有己,不知有人,朋友是一回事,我可不会因为朋友而耽误自己的事务。”
“一言为定,到时阁下最好脱身事外。走!下山去。”
另一处林影中,小娟急急地道:“爹,快下去。”
方嵩略一沉吟,道:“黑旗令主的爪牙,不足为害,他两人料亦无妨,至少可以脱身。我们不可让这群恶贼下去会合,引走他们,能杀即杀,不可恋战。走!”
两人在众贼埋伏的左方,飞射而出,方嵩变着嗓子叫道:“什么人?快滚开!不要打搅了蔡某的要事。”
七幻道一声怒啸,拔剑迎上叫:“原来你早就到了,纳命。”
双方相距在十丈外,天色太黑,只闻声不见人,循声迎上。方嵩故意惊叫:“糟!是七幻道老杂毛。大哥,走!”
父女俩不向下走,故意暴露身形,八方逃窜。二十名高手八头拦截,章法大乱。
七幻道领教过文昌的轻功身法,见两个黑影轻功高明,并无异感,奋起狂追。
“啊……”凄厉的惨号在天宇中震鸣,有一名高手倒了。父女俩在三里方圆的丘林中飘忽不定,若即若离,碰上从旁截出的人,立下杀手,半个时辰过去了,已有六名高手丧身在茂草密林中。
七幻道愈追愈心惊,猛地醒悟,大叫道:“不是正主儿,有人假借蔡文昌的名号作弄咱们,先别管他,下山办正事要紧。”
人群向山下撤,人本来就散处四方,这时向下赶,父女俩怎拦得住?
“七幻道,来,决一死战。”方嵩叫,反追七幻道和极乐僧,这两个家伙一直就走在一块儿。
七幻道也正要引方嵩现身一搏,果然不失所望,双方功力相当,如果有一方不存心放手一拼,便不会有全力一搏的机会,尤其是在林深草茂的黑夜中,即使是相差一两成的二流朋友,也能将一流好汉逗得怒火冲天,说不定还得大意失风。七幻道不是笨蛋,他不愿再和假蔡文昌捉迷藏,更不甘心被人戏弄,他必须将对方击倒后到山下赶黑旗令主的爪牙。
他向极乐僧用传音入密之术道:“大方道友听贫道的暗号,同时下手先毙了一个再说,这两个家伙比咱们所料的斤两更沉重哩!”
“好!我攻左,你攻右。”极乐僧答。
四人鱼贯追逐向下赶,捷如电射星飞,看看追了个首尾相连,快接近了。
追逐中,除了极乐僧必须挟着他的沉重合金禅杖外,三个人为了追赶方便,都未撤下兵刃。也就是说,方嵩父女两人手上都没有应急的兵刃可用。
追逐的路线其实没有路,抄直线向下飞掠,七幻道刚从一度长满了荆棘的土丘掠下,突然沉叱:“来得好!”
叱声中,他向左一闪,大旋身连劈五掌,无坚不摧的玄门绝学罡气如山洪,风雷俱发,灰尘和草梢随着震耳狂风激射飞舞,好凶猛的摧山掌力。
极乐僧大方禅师一声狂吼,右旋身禅杖来一记“神龙掉尾”猛袭扑来的黑影,行雷霆一击。
方嵩在前,首当其冲,假使一僧一道不向左右闪身回旋从左右进击,他不死也得丢掉半条命。论真才实学,他比一僧一道都微高半分,但以一敌二,且事出仓促,拼起来自然要吃亏,主客易势了。
幸而一僧一道都不想从正面拼命,左右进袭便慢了些儿。方嵩一声长啸,不刹住冲势,反而向上飞纵,展开不归谷奇学“流光遁影”轻功,激升丈余徐疾射而过。但他恐怕后面的爱女吃亏,必须出手,双手后挥,分向左右后方连拍四掌。
“砰砰啪!嗤!”罡风的迸爆声震耳欲聋,气流的厉啸刺耳,掌出声音沉闷,似乎气流狂震。
极乐僧占了兵刃的便宜,潜劲被禅杖震散了大部分,连退五六步,地下出现他五个深约三寸的脚印。
七幻道以掌对掌,未练至化境的罡气反而受到强烈的反震,飞飘丈外,踉跄稳住脱口厉叫:“撼山掌!不归谷的绝学,打!”
叫声中,一道火柱同无数青红色流星激射而出,射向三丈外的方嵩,飞磷毒火出手了。
方嵩也受到震伤,纵出两丈外真力已竭,口角沁出了血迹,落地后再冲出丈外,方勉强止住冲势,身后火流将到,危极险极。
似乎在同一瞬间,七幻道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扭头飞射,三两起落人影顿失。
极乐僧也在同一瞬间吁出一口长气,用衣袖抹掉额上大汗,还未发现七幻道已经溜走,也未发现方嵩受了伤,双手抢杖急冲而上。
小娟到了,一声娇叱,白骨阴阳剑在百忙中撤出,跟踪挥剑,吼音震耳。
极乐僧果然了得,一声怒吼回身一杖横挥,恰好与剑走同一方向,“嗤”一声轻响,剑比杖慢,杖将剑从后击出,杖尾跟着挑出,凶猛无比。
姑娘知道和尚了得,已经借势飘出丈外去了,飞磷毒火一闪,淫僧看清了白骨阴阳剑,只感到毛骨悚然,一声不吭溜之大吉。
方篙先看到火光,知道杂毛已在身后下毒手,强提真气,向前顺势仆倒,向侧急滚两丈外,滚下了坡,力已用尽,逃过了一劫。等他勉强站起撤下魁星笔,已经不见了七幻道的踪影,但见地面的荆棘冒出了浓烟和火花,奇臭的绿色磷火仍在地面上飘浮不定。
“爹!”姑娘惶然射到,失声惊叫,这一生中她第一次看见爹爹倒地闪避,也第一次看倒爹爹身形不稳。
方嵩收了魁星笔,苦笑道:“这两个家伙果然了得,难怪江湖上能和你爷爷齐名,我能接下他两人合力一击,值得庆贺。不要紧,不要紧,肩胸略受震伤而已,假使他两人并肩出招,为父今晚危矣!”
他吞下一颗丹丸,又道:“稍等我片刻,也许还来得及赶上。”
他坐下来行动调息,姑娘却急得六神无主,不住向漆黑的山脚下凝望,芳心早已飞到山下去了。
山脚下似乎人声已寂。
七幻道和极乐僧脚下也有些不便,向山下走,他们的同伴,早已到达山下了,到得最快的是黑僵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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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回头表表黑铁塔。他在山脚下登上灵帝陵的小道旁守候,要在下面拦截带黄金上山的两个使者。
上山的小径绕过一座坟园的右侧,数株高与人齐的青松柏树排列在路旁,他站在树下隐身,即使擦身而过,也不易发现他的身影。
下面响起了脚步声,有人上来了。夜太黑,不易分辨两丈外的人影。
上来的两个黑衣人,左臂上缠了白巾,背上各背了一个不算小的包裹,是使者到了。
使者下面半里地,一群黑衣人向上飞掠,领先的赫然是黑旗令主本人,第二名是他的九宫堡总管银剑孤星孙长河,一群人不下二十名之多。
他们之后,一群白衣人也到了,是白道好汉无尽谷的金夺银刀凌光祖、铁臂猿尤健,和其他十名高手。
白衣人的后面,一些黑影飘忽不定,悄然上行,互相避让,互不侵犯。
风雨满邙山,群雄萃聚。
两个使者都是身手高明的洛阳名武师,但事实上并不高明,没发现后面有人跟踪,更不知路旁有凶险,一面向上走,一面穷聊天,似乎毫不介意即将到来的凶险。
快接近柏树了,稍后面的一个道:“听说蔡文昌在西安干得有声有色,名震江湖,我却有点不信。”
“为何不信?”另一人信口问,这人走在前面,并未回头。
“他年纪轻轻,师门默默无闻,凭什么他敢和宇内十三高人作对?据我看,定然是以讹传讹,有人从中制造谣言,别有用心。
“清云兄,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你怎能一口咬定……”
话未完,已到了柏树旁,右首的清云兄几乎擦树枝而过,根本不知树下有人。
黑铁塔江湖经验相当够,一看便知两人背上的包裹,绝不是黄金。一千两黄金虽说足有六十二斤半,但体积不大,看两人的包裹,一个足以装上百斤以上,而且脚下十分轻松,一看便知其中有诈。
“王八蛋!祝五爷可恶。他妈的!果然不出所料,计算起我们来了。”黑铁塔心中暗骂。
清云兄擦树而过,几乎贴身相遇。黑铁塔突然伸手一勾,挟住了清云兄的脖子,另一手五指如勾,扣住了脑门子向上提。清云兄手脚虚空伸缩了几下,一声不吭便成了半死人,昏厥了。
黑铁塔将人放下,一探包裹,果然没有黄金,只是些青砖,包裹是结的蝴蝶结,只须一拉便掉,动起子来十分方便,显然这两个家伙早有动手的准备。
他代替了清云兄,走在前面大汉的身后,前面那人白练了一辈子的武功,竟来发现后面的同伴换了人,往下说道:“……你怎能一下咬定蔡文昌不行?但愿西北镖局的神弹子田前辈能及时接应,不然凭咱们两人之力,恐怕凶多吉少。不过,你我也用不着畏首畏尾太过担心,那家伙闹得太不像话,犯了江湖大忌,惹火了不少武林高手,这次他必定性命难保,栽在咱们河南府。”
“不见得吧?”黑铁塔模仿清云兄的语音问,居然像极。
“会的,兄弟,那家伙奸淫掳掠,为害江湖,主人出了重赏必欲得之而甘心,他绝难逃出陵园附近的重重埋伏。”
“哈哈!你们打的如意算盘太妙了,可是,蔡文昌岂会是脓包?哈哈!”黑铁塔的哈哈声,如同天雷狂震。
大汉大吃一惊,突然转身,恐怖地叫:“你……你是……是谁?”
“我蔡文昌,你小子大概还不认识大爷哩。”
大汉一声怪叫,火速拔出怀中的匕首拉开架子狂叫:“捉蔡文昌,捉……”
“鬼叫什么?躺下!”黑铁塔怒吼,突然扑出,双手箕张劈面便抓,从中宫突入擒人。
蓦地,下面有人沉叱:“谁是蔡文昌?等着啦!”
大汉迎面反扑,左手一拉带结,包裹落地,顺势劈向黑铁塔抓来的右手侧身逼进,匕首尖倏吐。
黑铁塔不怕匕首,匕首难破破他的护身混元气功,大汉的造诣更是差劲,但被兵刃着身,毕竟不是光荣的事,双手一分一抄,扣住对方的双手上臂,旋身将人扔出,扔飞三丈外,砰然落地,向山下滚去。
黑铁塔闻声知警,知道下面高手大至,将人扔飞之后,立刻向草密林深处一窜,如飞而遁。
可惜,他脱身晚了,下面群雄两面疾分,截住了退路,胡哨声此起彼落,人影飘忽如鬼魅,似乎四面八方都有人,而且都是了不起的高手。他奔出十来丈,前面黑影一闪,他伏在草中,悄然向下溜,溜了一二十丈,前面白影飞掠而来,轻功已臻化境,来势如电。
“真糟!怎么今晚来了这么多人?”他心中暗暗叫苦。
幸而后面有人及时大叫:“抓住了,哈哈!”
他向草下一看,刹那间,三条白影从侧方掠过,相距不足十丈余。向人影起处飞扑。
他等人影掠过之后,蛇行鹭伏再往下走的借草木掩身,逐段跃进。
后面,有人大吼:“什么人?好大的胆子敢抢我阴魄韩滔的人?”
“呵呵!原来是红字令西字旗主韩兄,久违了,可记得凌某么?”
阴魄韩滔突然怪叫道:“王八蛋,这家伙不是蔡文昌。”
另一个河南乡音极浓的人接着叫:“韩旗主,这是送假金诱蔡文昌入伏的人,祝府的武师,不是蔡文昌。”
黑铁塔心向下沉,阴魄韩滔九宫堡的第三高手,金夺银刀凌光祖是无尽谷第一条好汉。真要命,黑白道的高手全来了。
一声震人心魄的长笑突然升入九霄,笑完道:“哈哈哈!原来是凌兄大驾光临,本令主总算不虚此行,得以瞻仰凌兄风采,但不知贵谷秋谷主大驾来了么?相烦凌兄为韩某引见引见。”
黑铁塔感到浑身的血液似乎要凝结了,黑旗令主竟然不期而至,今晚想逃出死境,势必登天还难。但他不能等死,立即拔腿狂奔。
奔出半里地,前面黑影出现,冲着他阴惨惨地叫:“来得好,小辈,留下大名,站住!”
他怎能站住等死?一声不吭折向狂奔。他感到身后劲风压体,有人追到出手了,黑夜中不辨对方的身分面容,但轻功身法居然可以短期间迫近,非同小可?不接招回敬是不行的,手一抄一拉,左闪,右旋,出招,攻出一招“神龙摆尾”,止势和旋势太急太猛,带起的气流丝丝劲啸,虎风刺耳,风雷俱发。
身后没有人,一鞭走空,黑影已在左侧出现,怪笑刺耳,寒气袭人的长剑入目,话声直震耳膜:“桀桀桀桀!小辈,你的鞭法果然了得。”
黑铁塔骇然,一声沉喝,进攻三鞭。
黑影人随剑走,鬼魅似的飘动在长鞭的空隙中,像是无形质的鬼影,渐飘渐近。
“铮”一声脆响,剑击中鞭梢,鞭回头反卷,黑影乘势切入。
黑铁塔感到右臂酸麻,虎口震裂,鞭上传来的奇大反震力,令他站立不牢,只感到毛发直立,扭头拖鞭便跑。
黑影卸尾急迫,一面怪叫:“桀桀……你是黑铁塔,蔡文昌的同党,你跑不了。”
黑铁塔只好向上狂奔,奔不了十来丈,前面白影一闪。有人叫:“站住!通名号,休得自误。”
黑铁塔见对方横剑挡路,不管三七二十一,向右急射,长鞭一带,忽然贴草梢抽出。
白影的注意力全放在上盘,也被黑铁塔的躲避举动所惑,刚纵起拦截,下身鞭已及体,鞭过双腿分家,惨厉的惨嚎在长空四散。
这一声惨嚎,吸引了四面八方的人,全向这儿集中。
四面楚歌,黑铁塔身陷绝地。
黑僵尸到了,七幻道的爪牙也随后到达。
黑铁塔不顾白影倒地,人向地面一伏,向下滚,滚入一道山沟,往草中一钻,先躲一躲再说。
黑影白影四方追逐,而且天色已黑,便宜了他。呼喝声和报名号的沉叱此起彼落,附近大乱。
时光似乎过得特别慢,他躲在草中,似乎已过了数十年。同时他也感到时光过得特别快,似乎天快亮了,太阳要爬上东方遥远的地平线了。假使天色太明,他这把骨头是注定要埋在邙山了,光天化日之下,跑得了?
“贤弟,你千万别来接应我,天哪!保佑我。”他暗叫,希望苍天阻止蔡文昌前来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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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昌正浑身浴血,匆匆奔向邙山。
四更了,斗转星移。
人群静寂,但危机四伏,都在一步一步向四面八方搜,不同立场的人各守方位,在黑暗中摸索。
隐隐的草叶飘摇声渐近,有人快搜到了。土沟上有声音,下面也有接近的声音。右面山梁有人潜行,左面高处有人影晃动。糟!近了。
他浑身肌肉崩得紧紧地,大汗如雨,手心黏黏地,一股寒流从尾闾向脊梁爬升。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汉,第一次受到恐怖的震撼。他一个只可算江湖一流高手的晚辈,怎抵得过无数武林的凶魔和白道绝顶高手?不必提黑旗令主或者金夺银刀凌光祖,仅一个阴魄韩滔,也够他死上一百次了。
近了,上下两伙人相距已是不远,天宇中浮云散尽,出现了星光,也出现了无穷危机。
他紧握鞭子,心中暗叫道:“生死存亡,在此一举,来吧,看谁陪伴我做黄泉路上的游魂。”
蓦地,左面高处有人沉喝:“黑令中天,威镇宇内。站住?亮万。”
洪钟似的嗓音接着沉喝:“武陵无尽,红云飞燕。阁下亮名号。
红云飞燕,是无尽谷最年轻的一对高手,是一双神仙伴侣,功力仅次于金夺银刀,但年纪相差了一倍,男的红云飞葛龙,女的叫金针飞燕刘素月,夫妻俩在武林的声誉,有口皆碑,白道朋友十分推崇,黑道好汉恨之入骨,经常在江湖行道,名头日隆。
“令狐超,今晚咱们各行其事,过节日后算。”最先发话的人答,是黑狐令狐超。
双方向相反方向退走,左面高处的透空人影不见了。
“他们不火拼,我没有机会脱身,可惜!我如果有暗器,那该有多好?”黑铁塔心中在惋惜。
沟上部的轻微声息近了,共有两个黑影,并排儿搜到,下面的声息大,有三个白影接近了,听声息,便知白影比黑影的功力差远了。
“站起!现身,亮刀!”两黑影叫,距黑铁塔不足三丈。
黑铁塔功行全身,准备全力一击。
三个白影缓缓站直身形,其中之一叫:“为何不先通名号?”
“黑僵尸南宫良,你说。”
“武林无尽,铁臂猿。”
“小辈,走开!让路。”黑僵尸怒吼。
铁臂猿略一顿,突然转身便走,和两名同伴急掠,他自知不是黑僵尸的敌手。
黑僵尸不住冷笑,向下走。
黑铁塔隐身处是草丛,而不是树林,所以黑僵尸似乎大意了些,一面走一面向左面的同伴道:“前面已被铁臂猿尤小辈搜过了,咱们向右爬出山梁。”
真要命,这家伙偏偏在这时折向,走的路线正是黑铁塔潜伏之处,即使不搜,也会碰个正着。
黑僵尸在前,踏着草丛向前一纵,便到黑铁塔身前不足一丈,另一步如果纵出,恰好要踏在黑铁塔的身上。但如果这家伙往下看,必定会发现草中的黑铁塔。
紧要关头,危机迫在眉睫。蓦地,后面的人叫:“南宫前辈,山梁上有人。”
黑僵尸的左脚已经纵出,闻声抬头上看,道:“可能是大方禅师……呔!”最后一声叱喝是出掌的厉吼。
他抬头上看,对落脚处无闲察看,脚落向黑铁塔的身边,要来的事终于来了。
黑铁塔先前还想侥幸躲过,是祸不是福,是祸当然躲不过,他想用鞭进击,但黑僵尸艺臻化境,如果长家伙一动,势必令凶魔警觉,动不得。
人向下落,他突然发难,觑个真切,一拳上攻,“砰”一声击个正着,黑僵尸的阴囊立时碎裂爆炸。
黑僵尸骤不及防,一拳正中要害,仓促间无法运尸毒掌反击,本能地向下一掌猛拍,“噗”一声拍中黑铁塔的左肩。他虽来不及用尸毒掌,但数十年苦练的浑雄内家掌劲,足以遥碎碑石,黑铁塔的混元气功难禁他临死拼命的全力一击。
“哎……”黑铁塔大叫,向后坐倒,然后向下滚,左肩骨裂开,皮开肉绽,两人的功力相差太远,这一记临死反噬的凶猛内家气功,他的混元气功受不了。
“啊……”黑僵尸的惨叫声惊天动,身躯上飞,掼出八尺外砰然落地,向下急滚。一代巨枭,竟然在大意之下,死在一个比他差上百倍的江湖晚辈的铁拳下,说起来委实难以令人置信。
不是尸毒掌,黑铁塔受得了,左肩骨碎了不打紧,他这人除了割下他的脑袋之外,死不了,他滚下两三丈,止住了,咬牙切齿的跪起一膝,凶狠地一鞭猛抽。
黑僵尸的同伴还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吃惊地去追黑僵尸,没料到长鞭突然攻到,想止住身形也力不从心,“叭”一声鞭子抽中咽喉,尸身反而向后倒。
山梁上,四周黑影和两条白影先后飞掠而下。一个黑影先到,吼声震耳:“谁敢动我七幻道的人?”
声出人到,剑影飞腾,电芒急闪,攻向还未站起的黑铁塔,下手不留情。
黑铁塔贴地飞旋,一面大吼:“蔡大爷何所惧哉?哎……哟!”他竟冒充文昌。
他接连三剑,“铮铮铮”火花激射,第四剑未架开,第五剑也未接实,胸前和右胯连中两剑,狂叫着滚倒。
第二个黑影到了,挥剑截出,叱声入耳:“我人妖还没有死,轮不到你下手。”
是非我人妖到了,两人展开抢攻,七幻道怒叫如雷,展开了武林罕见的拼搏,三丈内狂风裂肌刺骨,无人敢近。
第三个黑影扑向滚动着的黑铁塔,狂笑道:“谁也别争,正点子是我的。哈哈桀桀……”是先前追黑铁塔的怪黑影,身法出奇地迅疾。
第四个黑影从后面挺剑射到,身剑合一急取黑影的后心,来势如电,清叱声直震耳膜:“鬼魑山堂,不许伤贫尼弟子的恩人。
鬼魑山堂自救要紧,回身一剑挥出,“铮”一声龙吟,火星激射,两人飘退八尺。身形稳住后,挺剑迫进叫:“四空圣尼,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想怎样?”
四空圣尼,正是白煞柯和的师父,宇内十三高人的两尼之首,替白煞柯和报西安府义释之恩来了。
“那小子夺了老夫的半幅秋山烟雨图,老尼姑,滚你的!”鬼魑山堂怒吼。
“贫尼只好要你滚!”四空圣尼冷叱,两人再次凶猛上扑。
第一个白影是金夺银刀,向第二个白影叫“要活的,带走!”
叫声中,金夺一抢,银刀连闪,将还向下滚的黑铁塔连击两刀,他用的是刀背,一中腿一中肩,黑铁塔“嗯”了一声,握不住鞭,浑身发软,眼中发黑、七幻道刺在他的右胸上方,深达肺部,已经支持不住,再加上两刀背,铁打的人也受不了。
另一白影一把将人挟起,向下飞掠,掠下不到五六丈,黑影一闪,一颗星形镖已射中他的鼻尖,“啊”一声惨叫,向前冲倒。
银剑孤星身形出现,一把抓住黑铁塔,飞起一脚,?酗诎子疤叻伞?br />
金夺银刀长啸一声,急冲而上。
黑影乍现,剑影飞腾,“铮铮”两声龙吟暴起,两人接触如同电光火石。
金夺银刀飞退丈外,金夺银刀都留下了缺口,黑影屹立原地,冷笑道:“叫贵谷主来,你不是本令主的敌手,与你交手,大大地有损本令主的名头。阁下再不知趣,本令主也顾不了许多,你走吧!日后见。”
是黑旗令主亲自出手截人,金夺银刀抽了一口凉气,本待再上一拼,左右出现了八名黑衣人虎视眈眈,而擒黑铁塔的银剑孤星,早已不知去向了。
上面不远,七幻道和非我人妖,四空圣尼和鬼魑山堂,把山沟全部堵死了,剑影八方飞腾,无人敢进,四个宇内怪人,第一次展开相拼的狠斗。
银剑孤星挟着人向下赶,也没留意所挟的是不是蔡文昌,反正黑铁塔已大声叫出是“蔡大爷”,大概错不了,也没有时间让他细看,先离开再说。他前后共有三名大汉保护他突围,去势如电,却未留意极乐僧伺机下手,盯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前面两人开道,一面喝道示警:“黑令中天,威镇宇内。”
后面有一名黑衣大汉断后,不时扭头回看。极乐僧逐渐追近,来势如电。
出了山沟,是一处斜坡,斜坡下便是登山小径,已是山脚下了。斜坡与小径之间,是一座矮林。
四个人鱼贯飞掠,出了松林进入斜坡。
断后的黑衣人刚纵出松林,突然觉脑后生风,百忙中向左一扭,向后挥出一剑叫:“谁暗袭……”声未落,砰然倒地。
极乐僧从后暗击,一样杖把大汉脑袋打碎了。
银剑孤星被尸体倒地声所警,火速转身,大吼道:“什么人?”
“佛爷!”叫声倒禅杖亦到。
银剑孤星将黑铁塔抛出,向同伴叫:“接人,先走一步。”一面冲向极乐僧。
前面两个黑衣人刚转身,人还未接到,小径旁的矮林中,飞出两个黑影,一闪即至,下手绝情。
“啊……”两人同声惨叫,踉跄着栽倒。
“先救人。”个儿稍高的灰影叫。
“爹不是他,是黑铁塔,恐怕……”小黑影叫,是女人。
“给他清虚丹,反正救他也是一样。”
三名白衣人追到,有人叫:“放下人,亮名号。”
高个儿灰影高举一支魁星笔,笔尖的每一角形小镜面映着星光,发出夺目光华,用沉雷似的声音大吼:“白头炼狱,来者不归。”
来人正是方嵩父女,魁星笔,便是活招牌。武林朋友看了这支可发奇光的魁星笔,不但眼中如见鬼魅,而且心中发寒毛骨悚然。
姑娘喂给黑铁塔一颗清虚丹,立即亮出白骨阴阳剑,这把剑确是古怪的妖剑,黑夜中,阳面白虹闪缩不定,阴面似乎黑雾弥漫,剑身上的白骨图形,似乎是活的一样,不住放大和缩小,而且浮动不定。
两人左右一分,一向前一向后,中间躺着奄奄一息,只有少些神智的黑铁塔。
三个白影一声未吭,消失在夜中。
接二连三来了不少人,全被这两把兵刃吓跑了。
鬼魅山堂到了,一声长啸,扑向小娟姑娘,长剑如经天长虹划空而过。
姑娘屹立如岳峙渊停,突然撤出一道剑网,但见白虹交织,黑雾四布,无数白骨图形闪动,向前一涌,这是他祖母魔剑阴煞的“天罗魔剑”绝招“魔影网罗”,只消转动身躯,任何方向攻来的招式,皆可封出,任何不属于前古神刀的兵器,皆可以摧毁。当年她的祖母魔剑阴煞董双娥,凭这一招闯过不少刀山剑海,冲过无数狂风巨浪,得以保全性命,确是封得最密的剑道奇学。这一招如果不用白骨阴阳剑使出,便看不出神奇所在,因剑而创招,招亦因剑而光大。名震武林,成为不归谷不传之秘。
鬼魅山堂不是不知厉害,他志在抢夺黑铁塔,顾不了许多,所以夺勇递剑,剑影一合,他那可伤于尺外的剑气,被白骨阴阳剑震得化为劲风飘散了。
“叮叮叮叮!”无数铁屑化为一阵铁雨,反而向后激射。
鬼魅山堂还不知对方是小娟姑娘,还以为是不归客的老鬼魔剑阴煞哩!手中一轻,便知一甲子修为的内力发出的剑气,仍难禁妖剑一击,一声长啸,去如流光电火,自承失败,逃之夭夭。
远远地,黑旗令主心中暗惊,鬼魑山堂也禁不起一击,一招失手毁剑而逃,未免太可怕了。他叫:“不归客,阁下架了梁,咱们日后算。”说完,率人走了,黑夜中,他只认兵刃不看人,假使让他看清是方嵩而不是不归客,鹿死谁手仍在未知之数,皆因魁星笔在黑夜中,威力大打折扣,无法反映强光伤人眼目。
父女俩屹立不动,不住冷笑,不敢说话,免得露出破绽。
第一个接近的人是四空圣尼,非我人妖也泰然走近。
小径上一个黑影蹒跚而来,撤走的人掠过他的身侧,由于在黑夜中,而且他是从洛阳来的人,所以谁也未留意他就是人人必欲得之而甘心的蔡文昌。
最后撤走的是两个西北镖局的名镖师,倒退着离开小径与斜坡间的松林。星光下,斜坡上的剑光笔芒光华熠熠,人影清晰。左面的镖师一面退一面回头,依依不舍也心有余悸地道:“可惜!功败垂成,不但死不了蔡文昌,出口恶气,也失去了祝五爷的数千两黄金的赏金。”
蓦地,右面的镖师低吼道:“阁下没长眼睛?怎么向人身上撞?呸!你满身血迹,定是吃了大亏的朋友,还不退走,仍想去捉蔡文昌不成?”
来人正是蔡文昌,他步履虚浮,真力将竭,仍强打精神到邙山赴援。他不知目下黑铁塔的吉凶如何,只本能地向人多处乱闯。
他看到了两名镖师的话,只是控制不了激动的情绪,故意撞向右首那名镖师,逗引对方以便询问消息。他站稳了,缓缓地问:“尊驾知道蔡文昌目下何……”
“你真没长眼睛?瞧!蔡文昌已经成了半死人,喏!就躺在斜坡上草堆中。”镖师不客气地答。
文昌已明白了八分,知道可能是黑铁塔,厉叫道:“尊驾已经参与动手了?”
“呸!不参与为何要来?你没动手?”
“不错。”文昌答,举步向前走,跨过两人的中间,突然怒吼着转身,电芒乍闪,怒声震耳:“你们找死!”
叫声中,左手飞刀光芒乍没,右手幻剑乍吐,扑向右首镖师。三人相距不足两尺太容易了。
“啊……”中飞刀的镖师向上一崩跌出八尺外,撞上一株小松树,倒了。
“哎……”另一人也叫,抱住文昌同时滚倒,临死拼命,一肘尖击中文昌的左臂,文昌的剑已先一瞬间刺入他的胸口,两人都站立不牢,滚倒在地。
文昌感到眼前一阵黑,胃似乎在收紧,然后向外翻,沉重的打击几乎撞断了他的胁骨,口中沁出一些鲜血。他收了剑,吸入一口长气,等昏眩感略行消失之后,方推尸站起,向斜坡上走去,大叫道:“大哥!大哥!范大哥!”
四空圣尼走近了方嵩,合掌道:“阿弥陀佛!是不归谷的方施主么?”
方嵩注视了她片刻,冷冷地问:“四空圣尼,你也要夺蔡文昌?”
“不!贫尼乃是助蔡施主而来,蔡施主身受重伤,可否让贫尼一尽心力?”
非我人妖站在八尺外,他不走近,免得引起麻烦,急急接口道:“在下乃是蔡文昌的朋友。地下的那人是蔡小友的大哥,方少谷主可否让在下施救?”
只有她一眼便看出是方嵩,而不是不归客方回。方嵩收了魁星笔,道:“劳驾两位照顾黑铁塔,方某须前往寻找蔡文昌……”
文昌的呼叫声恰好传到,姑娘大喜,收了白骨阴阳剑吁出一口气,身形晃了两晃,喃喃地道:“他终于现身了,唉!他也受了伤。”
“孩子,你怎样了?”方嵩关心地问。女儿身形晃动,他怎能不关心?
“不要紧,鬼魑山堂果然了得,如果没有白骨阴阳剑,女儿可能受伤不轻。”姑娘答,一面向文昌迎去。
非我人妖扶起黑铁塔,摇摇头,低声道:“不行了,身上伤太重,胸口一剑……唉!”他抬头叫道:“文昌,快来,你的大哥在这里,我是梅林公子。”
文昌向前急赶,脚下一虚,向前仆倒,跌入一双纤手中。耳中听到极熟的女性温柔声音:“蔡壮士,定下神,坚强起来。”
“文昌,你的大哥……”非我人妖豁然站起沉重地说。
文昌跌倒在黑铁塔身旁,黑铁塔突然虚弱地道:“贤弟你……你不该来,不该……来……”
文昌是个临事不乱意志坚强的人,挣扎着爬在他身旁,掏出盛九转玄丹的玉瓶,瓶中只有三颗灵丹,他也知道伤重虚弱的人不可吞服过量,过量仅促其死,将一颗丹丸纳入黑铁塔口中,一面撕衣替他裹伤,一面说:“大哥,不要说话,好好休息。”
四空圣尼扶住文昌,道:“蔡施主,你自己的伤……”
“别管我!”但文昌大叫,一阵昏眩袭来,他脱离他躺入非我人妖的怀中。
痛苦、麻木、昏眩、哀伤,都无法将他击倒,黑铁塔垂危,激发了他的生命潜能,一跃即起,挣开非我人妖的的扶持,扶持起黑铁塔的上身,靠在自己怀中,他坐下轻扶着黑铁塔,用低沉的声音在黑铁塔耳旁道:“大哥,静下心,你的伤并不致命,你必须信任九转玄丹。一个时辰之内,你将会起死回生获得生机。你不能死,大哥。啊!我们还年轻,我们还有一大段的生命的旅程要艰苦地去走完,我们还要告诉我们的儿孙,闯荡江湖的艰苦生涯,大哥,答应我,你不能死,为了你我的友情,你必须坚强地活下去,大哥,你可记得?你我情同骨肉,义胜同胞,哈哈!但我们也有时意见相左,动拳头拼个你直我曲。大哥,该记在西安那条小河旁的往事啊!我们打得筋疲力尽,摔下了小河方行罢手,小山弟骂我们两个是疯子!唉!你不会忘记小山弟吧?他下落不明,吉凶难料,我们必须找到他,那怕是以一生的精力从事追寻他的下落,我们也不会后悔,要找小山弟,你必须活下去,大哥,你认为对么?”
四周沉静,旁立的四个人暗然叹息,只有文昌低沉而充满感情的声音,在天宇下震荡。
黑铁塔呼吸急迫,喘息着道:“贤弟,你走……吧,我……我……不行……”
“啊!大哥,你仍未听清我的话啊!”文昌掩住黑铁塔的嘴,阻止他往下说,微顿又道:“啊!你可记得禹王沟的往事?天哪!我见到了第一次令我钟情的女孩子,虽然你我都不知道她姓名,我更因此挨了黑僵尸一掌。你知道的,江湖人骂我是淫贼,其实只有你知道我不是的,我希望爱人也希望被人所爱。天知道,那位小姑娘在我的心中,起了某种变化,分量又有多重?大哥,你必须看到我成家,也希望你能看到小侄儿叫你黑铁塔伯伯,是么?你希望我找到那位小姑娘向她求婚么?”
黑铁塔的血污黑脸起了笑容,大眼半闭,道:“是的,贤弟,我多么希望能看到你成家哪!去找那曾经被你真心爱过的小姑娘吧!你会找到她的,不要自卑,你不必为那些猪狗所加给你的污灭臭名而灰心。”
“谢谢你的鼓励,大哥。”
小娟无力的靠在方嵩的怀里,方嵩深深地吸一口长气。非我人妖倏然地道:“奇迹,黑铁塔的生机恢复了。”
四空圣尼用手在黑铁塔身上探索,久久站起道:“危机未过,一个时辰之内如不退烧,很难说。”
非我人妖开始坐下,道:“我们尽人事,先替他换上药。”他将自己地长衫撕成一段段,再取出百宝囊取药。
方嵩也坐下道:“不归谷的外用金创药,自信尚有大用。蔡小哥神智并不太清醒,他的伤势也不轻,必须先制住他,不然他可能要拔小剑和我们拼命。”
文昌确是神智不清,他只靠一点灵智所支持,下意识的说出心中蕴藏已久而且用作安慰黑铁塔的话,其实他已弄不清目下所处的境地,仍在喃喃低语,声音渐低。
非我人妖向方嵩打一手势,便伸手去扳开文昌抱住黑铁塔的手。手刚接触,文昌本能地一掌反拍,伸手去拔左臂套的幻电剑。
方嵩双手疾伸,扣住他双肩并向外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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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创口全上了药,包扎妥当,不远处鸡鸣起落,东方已现曙光。
两人身上包扎的面目全非,一陈寒风吹过,文昌突然清醒过来,突然坐起叫:“大哥,大哥!”
“贤弟,是你么?”黑铁塔躺在地下问。
文昌吸入一口气,突然抱起黑铁塔,向小径走去。
“文昌,你往那儿走?”非我人妖劈面拦住问。
“咦!是梅林公子前辈?”文昌愕然问。
“是我。放下人,我有话和你说。”
文昌放下黑铁塔,吃惊地注视着方嵩父女。方嵩淡淡一笑,道:“小哥儿,你我并不生疏,先别问我父女来龙去脉,我告诉你一些你想知道的消息。”
“前辈……”
“其一,你的小弟方小山,已经平安返回故乡了。”
“你……”文昌悚然叫。
“我叫方嵩,喏!那是小女小娟,小山是我的孩子。”
文昌一揖到地,道:“方伯父,小侄放心了。”
“其二,黑铁塔已经脱险,但在半年之内,不能任意行走,必须觅地调养。其三,梅林公子可以告诉你。”
非我人妖苦笑道:“你中了黑僵尸铁腐尸毒掌,本来,在三十六个时辰之内能保全性命,我都可以用药驱出。但你用奇药与运气功术迫在尾闾却受了伤,部分毒血已经排出体外,却遗下后患,余毒已进入任督三脉的经脉末梢。也就是说,在三年两载之后,余毒所隐处将会形成无数小毒瘤,逐渐腐蚀经脉,即使不死,也将成为废人,目下用药,已嫌太晚了。”
“这是说,我已活不了多久?”文昌平静地问。
“可以这样说,假使能找到千载交藤,再找到已修至不坏金刚法体,不畏任何奇毒沾身的高手行功排毒,内外齐下,或许有救。”
“或许?那就是说,仍然靠不住了。”
非我人妖默然,良久方道:“即使找到这两样,目前也不能着手除毒,必须等你自己先练成能运内功疗伤术相辅,等毒瘤即将形成余毒集中成堆之际,方可着手。你可以随我隐居候机,我替你走遍穷山恶水找千载交藤。”
文昌心往下沉,久久方说:“我不干。”
“怎么?你怕我的名声连累了你?”
“不!即使刀斧交颈,我也毫不犹豫地承认你是我好朋友。只是,我不想为了没把握的事,浪费三年两载的大好光阴,我有许多事等待完成,趁这三年两载大好时光,完成在世的俗务。”
四空圣尼插口道:“蔡施主,梅林施主乃是宇内有名的毒药圣手,你该信任他替你安排,至于范施主的事,贫尼与明因师太交情不薄,愿与施主分忧,护送范施主到明因道友清修之处将养。”
文昌突然屈身下拜,磕首道:“晚辈多谢前辈承诺大德,没齿不忘。”
“不!我不……”黑铁塔大叫。
文昌掩住他的嘴,凄然道:“大哥,听我说,不必为我担心,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我会好好珍惜余生,完成我在世的心愿,你好好将养,也许有一天我们会重行聚首。我为你祝福,也请你为我祝福。啊!大哥,昨晚在这里埋伏的人是谁?”
黑铁塔一咬牙,道:“别问了,我永不会告诉你,我自会去找他们。”
文昌将两颗九转玄丹交给他,含笑站起道:“好,不问就不问,他们自己会说的,留下这两颗丹丸,我走了。”
“我不要,你留下保命,要不就扔掉拉到。”
“好吧!还有两颗,咱们平分。”
“贤弟,你仍然取道入……”
“不必说,我自有打算。”文昌打断他的话,免得他说出入川的事。
“贤弟,保重,不可轻身涉险。”黑铁塔哽咽着说。
“别了,大哥。”
文昌向四人重新道谢,扭头便走,他一触姑娘梨花带雨的脸容只感到心向下沉。他不知方嵩父女是不归谷的人,却知道他这一生已经完了,方小娟是小山的姐姐,而他自己却是快走完生命的旅程的人,不久前所生出的爱念,已经突然消失,他只能将爱永埋心底。
他走了十余步,肩上突然搭上了一只小手,凄凉颤抖的声音,从身后清楚地传来:“二哥,你想如何打算?”
那是小娟,她称他二哥,他没有勇气回头,道:“娟姑娘,由何处来,由何处去。请寄语小弟,说二哥怀念他,祝福他。”
“二哥,不久前你对大哥所说的话,可是真的?”
“我说了些什么?”
“禹王沟那天的事。”
“我记不起来了。”
“二哥,不管何时,只消到了云阳找到三峡药行知会一声,我将和小弟前往迎接二哥的大驾,请记住,不要忘了我们,我等你,不要让我们失望。”
文昌突然以手掩面,撒腿狂奔。
朝雾满天,文昌的身形冉冉去远。小娟倒在方嵩的怀中哀哀饮泣。方嵩凄然地说:“孩子,别哭。盯住他,我们也许可以替他尽力,立即派小兰返回不归谷传信,我们走。在他有生之年,我们不要令他再受折磨。他定有事待办,我们得在旁照应。”
“爹,女儿心乱如麻。”
“心乱也得打起精神,且找地方换装易容上道。”
五天之后,文昌换了一身旧直裰,骑了一匹健驴,面容惨澹,像是换了一个人,沿官道向潼关,谁能指出他就是早些天鲜衣俊马的大盗蔡文昌?
他路引上的名字成了方昌,行业是江湖卖唱者。在洛阳,他买了一具瑟琶,带一只随身行李卷,晓行夜宿驱驴西行,凄凄惶惶孤零零地上道。
他后面,一个白发老人,一个游方小道士,骑着健马在三五里后面跟进。他们是方嵩父女。白发老人面色泛黄,小道士也是黄脸孔,但眉目清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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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之后,长乐坊长安三豪的秘窟门口,出现了文昌的身影,一身夜行衣,黑布蒙面。
三更正是更鼓声已落,城内夜市早散,城外黑沉沉夜静如死。
“笃!笃笃笃!”他叩响了请求开门的暗号。
不久,侧门徐张,有人伸手外出,手指三弹。
他回了三声轻响,闪入门内。厅中一灯如豆,插翅虎刚披衣入厅,见仆人引进一个蒙面人,吃了一惊,问:“咦!尊驾……”
“世明兄,兄弟的口音难道忘了不成。”文昌坐下问。
“请以真面目相见。”插翅虎的面色变了。
“屏退左右。”文昌笑。
插翅虎挥手令两名健仆退出,道:“不必露面了,老弟夤夜来临,有何见教?”
“兄弟目下末路途穷,转来请吾兄设法周转一二。”
插翅虎哼了一声,冷笑道:“老弟,咱们彼此素昧平生……”
文昌拉掉面布,大吼道:“不错,蔡某身为江湖人,相交满天下,知己无几人。”
“蔡文昌已身死洛阳,荣某已没有姓蔡的朋友。”
文昌面容未改,插翅虎竟反脸不认人,气得他剑眉一轩,站起来迫进两步道:“姓荣的,你的话无耻已极。”
插翅虎移向后厅口,厉声道:“阁下稍安毋躁,闹将起来彼此不便,有何需荣某效劳之处,请吩咐。”
“蔡某需要黄金百两,你给不给?”
“荣某不是财神爷,周济江湖朋友,常例是十至二十两纹银,一百两黄金,恕难从命。”
文昌系上面布,扭头便走,一面说:“范大哥说得不错,长安三豪他妈的确实不是玩意……哪儿走?”
声出人闪,他到了门口突然闪电似的旋身返往回扑。插翅虎刚转身举步走向厅后门,没料到文昌使诈去而复来,等他发觉不对,文昌已到了身后了。
“来得好!”他怒吼,大旋身抬出,“猛虎回头”双手上下齐攻,抓住文昌头面胸膛。
文昌铁拳横挥,架开双爪抢入,“黑虎偷心”,一拳捣出。快!快的没有插翅虎的余地,“砰”一声铁拳着肉。“哎……”插翅虎叫,向后猛退。
文昌如影附形迫进,“砰砰啪啪”四拳暴响,拳拳着肉,插翅虎只感到眼前星斗满天,口中又咸又苦,“叭嗒”两声仰面便倒。
文昌一脚踏住他的小腹,冷冷地道:“狗东西!大爷早些天和你称兄道弟,你他妈的叫兄弟叫得亲热透顶。大爷在洛阳被黑白道凶魔围攻,成了众矢之的,你便露出了卑鄙的面孔,不是东西。记住,你如果泄露了蔡某的行踪,小心你的狗命和在长安的基业,休怪蔡某也反脸不认人。杀你这个畜生污我之手,暂留你多活几年。”插翅虎从昏眩中向外面追,蔡文昌早已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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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来,文昌的伤并未完全复原,沿途并未作案,囊中金银已尽,不得已去找长安三豪设法,却碰了一鼻子灰,世态炎凉令他平空生出无比感慨。
他已打听出施若葵父女已在五天前起程西行,按行程老少妇孺用马车赶路,一天不会超过八十里,沿途将有不少耽搁,最多能赶到大散关附近。他计划走斜谷关,穿太白山古道至汉中府,赶两步仍可在汉中府会合。
眉县,是凤翔府在渭河南岸的唯一县治。别小看了这座县城,这儿有董卓所筑的万岁坞,也叫眉坞,是南下四川的古道口。自古以来,攻打四川的兵马,有五次都是从这儿出发的。邓艾伐蜀,便是五次中的一次。这里有一条古道南下斜谷,出斜谷关横越,“武功太白,去天三百”的太白山区,穿超万山千水直抵汉中府,这条路不好走,沿途虎狼成群,必须结队而行,走上百十里不见人烟并非奇事,但走这条路比走大散关北栈道近了两百里。
他盘缠已尽,必须找财路,金银是有主之物,在路上是捡不到的,而找金银的办法,只有去偷去抢。他并不愿偷也不愿抢,唯一的办法是向江湖好汉动脑筋。
他在眉县逗留了一天,捧着琵琶走遍了各处楼馆卖唱,唱他自己胡诌的小曲,和眉县的地头蛇打交道,当天晚间,他策驴南出斜谷直赶太白山区。午夜不久,他向左抄小路奔向群山中的一座插天奇峰,那里是太白之狼徐钟华的英雄寨所在地,也是黑旗令主的一处西北根据地,在这一带专做没本钱的买卖,他胆大包天,向虎穴闯去。
第十七章 睚眦必报
快立夏了,但山区里依然春寒料峭,天空中浮云密布,看不到一丝星光。这一带山高林密,原始的参天古木一片青绿,与远处太白山巅的银色积雪形成强烈的对比,草莽中兽吼此起彼落,夜猫子的厉吼声震人心弦。
文昌在一座山沟内将驴藏好,根据白天里打听出来的消息找到了进入英雄寨的秘径,江湖人具有一个灵活的头脑,和猎犬似的寻觅追踪的本能,瞒在隐蔽处的秘径瞒不了他,潜伏的暗桩也无法发现他的踪迹。
太白之狼徐钟华,是南北一带了不起的绿林巨擘,眼线遍布各地,积案如山,在这儿,他有自己的弟兄,有他自己的山寨垛子窰,做案地区远出数百里之外,官府无奈他何,有时四处剽掠,飘忽如风。在黑旗令主来说,太白之狼是他最忠实的走狗,最剽悍的爪牙,和最值得信赖的朋友。
英雄寨中,有近三百名杀人不眨眼的好汉,有一座繁殖五六百匹良驹的山谷牧场,有俯瞰着各处登山要道的岩堡,和一夫当关万夫莫上的山寨。但这一切,却阻止不住身手高明的武林高手。
白天入山秘道上的各处山顶有望风喽罗,晚上,低洼之处有伏路小贼。
绿林好汉们不怕江湖朋友或者白道英雄找麻烦,只怕官兵大举进剿,来上十个拜山的人,算不了一回事,蚁多了可以咬死象,所以防范官兵进剿才是山寨强盗的要务,对零星前来讨野火的人不在乎。
文昌悄然往里趟,越过不少大意的暗哨,神不知鬼不觉便进入大寨禁区,直扑山脚下一座岩堡。
小垒堡不大,建有土墙和箭垛,后面有一条小径通向上面的大寨,是大寨的前卫触须,平时驻有二十余名小贼,巡风放哨警卫森严。
三更已过,夜黑似墨,一条黑影从小垒堡后面的小径悄然接近,到了第一道警哨的大树左边。爬伏在树下的小贼,刚发现身后有异声,扭头一看,脑门便挨了一记重击,向地下一伏,人事不省。
寨堡中一灯如豆,小头目的住处在最后一座屋中,别认为做强盗的人都是阔佬,绝不是大秤分金子分金帛随意可得的快活人,他们同样苦,只不过是有时享受而已,小强盗的真正痛快时候并不多,这小头目的住所,也不过一炕一被而已。
文昌潜入堡中,先制昏了守卫小贼,进入了小头目的住房,关上房门挑高灯蕊。他一身夜行衣,头上戴了只露出五官的黑头罩,像一个高大的黑色鬼魂,无声无息地走向下面并未生火的土坑。
小头目睡得正沉,一杯茶突然泼在他的脸上,惊得他一蹦而起,还弄不清怎么回事,脖子上已扣上了一只大手,低叱入耳:“老兄,清醒清醒。如果你不想死,切不可大惊小怪叫嚷,咱们好好商量商量。”
小头目只惊得毛骨悚然,脖子上的大手坚如金石,炕头灯光明亮,眼前出现一个双目如巨的黑衣怪物,一把光耀耀的小剑,抵在他满是胸毛的心口上,他的胆子即使有天大,也不敢声张叫嚷,脸无人色地说:“有话好说,尊驾请明示来意。”
文昌在炕上坐好,笑道:“老兄,徐大寨主库中金银堆积如山,八辈子他也用不完,堆在库中长霉,你说多可惜?所以在下找你老兄商量商量。”
“你……你是打秋风来的?”
“不!打秋风用不着动兵刃,打窰子上线的。徐大寨主的金银太多了,用不完,咱们要帮助他,假使他不肯……哦!他会肯的,在下相信他会了解我帮助他的诚意。”
“你想怎样?”
“老兄这儿设有极秘密的音号通信息玩意,只消出十万火急的警号,那么,徐大寨主必定亲自赶来迎接。呵呵!他不来便罢,来嘛在下得好好帮助他。老兄,警号的机捩在炕后,是你自己来呢,抑或要我自己动手?呵呵?我相信你老兄的手脚不成不废,定然用不着在下多事的。”
小头目死盯了文昌一眼,然后伸手到炕后去抓一个铁把手,手刚与把手接触,文昌却伸手按住笑道:“老兄,如果我是你,就不会拿自己的老命开玩笑。当来的人不是徐大寨主时,我想,你自己当然能想到后果的。一刀割掉脑袋,也是人生一大快事,假使一刀没砍掉,或者只砍掉五官弄断手脚筋,那才糟哩。”
小头目长吁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说:“假使寨主今晚喝醉了,将派三寨主前来迎接,在下岂不是死得太冤?”
“放心,哈哈!徐大寨主前天在西安府城鬼混,今天申牌左右方赶抵大寨,累得要死,怎会喝醉?”
小头目一咬牙,将把手向下一扳,苦笑道:“反正我这条命已操在阁下手中,你瞧着办好了。身为强盗,不死于格斗中,将生死命交付寨主来与不来,未免太笑话了。”
“人的生死就是这么一回事,一举一动皆可决定自己的命运,你何必发牢骚?”文昌若无其事地答。
寨堡中没有通向山寨的暗沟,藏着串抵半山另一座寨堡的牛筋索,把手一扳,半山的寨堡便有警铃发响,再出堡中的人拉动通向山寨的另一条牛筋索,示知看守速通知寨主,说是山下来了投奔山寨的武林高人,平时传警,白天使用牛角传音,夜间则举火示警。
皆因太白之狼是黑旗令主的忠实爪牙,而九宫堡的高手们经常做不速之客,他为了表示自己的诚心,所以设下这种传递消息用具,以便专程下山迎接。如果不是身分甚高的人,是用不着这玩意的。
不久,炕下传来了一阵刺耳的拉铃声。这是说,寨主正率人迎下山接来客了。小头目吁出一口长气,说:“大寨主下来了,太白山寨在下也无法待下去了……喂……”
文昌突然一掌斜劈,击中小头目的耳朵,人应掌昏迷,然后将人捆上,塞在没生火的炕内,闪身外出。
他知道山寨有两三百凶悍的强盗,自己人孤势单,山寨中机关密布,冒险进入太过凶险,所以要诱太白之狼下山,在山下动手。
寨堡中本有少些金银,但他不想去搜。同时,他恨透了黑旗令主,要不择手段拔掉令主的爪牙,只要有打掉令主的机会,他绝不会放过,剪除羽翼,不啻在令主的脸上涂颜料,何乐不为。
真巧,远处一个贼人,正高举灯笼,引着三名客人入山,正走向山下第一座寨堡,这座寨堡,也就是文昌占据的一座,二十名贼人皆被制住,连看守和暗桩全没有了。
这三位客人,正是极乐僧的得意门人玉面虎颜如玉、邠州名武师行客童宁、太白山西麓号称太白山之霸孽龙姜贵,赶上了。
太白山纵横数百里,东面是太白之狼占山为寇,西端是孽龙姜贵藏身之处,但这家伙并不是强盗,两人之间倒有深厚交情,身分一明一暗,同样不是东西。也由于一明一暗,利害冲突不多。
玉面虎走得慢,上次没赶上禹王沟之斗,也没赶上洛阳的风雨。
极乐僧扔下他先赶向长安找蔡文昌,叫他随后赶来,他却在郑州找上了美娇娘快活,沉迷在温柔乡中,等他闻声赶到洛阳,洛阳风雨已歇,师父极乐僧不知溜到何处去了,他只好在江湖流浪,把蔡文昌恨入骨髓。
蔡文昌逃出祝府,祝府被一把无情火几乎烧完。镇中原吴勇传出文昌伤在冷蝎高飞之手,可能葬身火窝的消息,但江湖朋友不见尸体不死心,未证实之前当然存疑。上次文昌死在碧眼青狮之手的消息,事后证明无稽,这次也难令人信服,信的人不多。玉面虎不信,他要找文昌报西安府被辱之仇,到了太白山,自然要找老伙伴太白山之霸孽龙姜贵,孽龙便带他到太白山之狼处盘桓。三人都是要犯,白天不愿自找麻烦,晚上赶来了。
文昌到了堡后,先看清了附近的地势,找来一把单刀。小贼们都用刀,他找不到可用的剑。
来路的方向有火光出现,山上也下来了五个黑影。有点不妙,怎么上下都来了人?有火光,他可能要露出庐山真面目了,他的飞刀和三棱银羽箭,在江湖出了名,假使在火光下发出,势必暴露身分,如果不用暗器人多了麻烦得紧。
他将头罩紧了紧,冷笑道:“不用暗器,我同样可以打发你们,如有必要,露身分并无不可。”
山上的人来得快,距他站立的树下已是不远。
堡前,突然传出大叫声:“不好,有人挑了咱们的垛子。快!举火传警。”
糟糕!身后的寨堡火光大起,先到一步的引路小贼已发现堡中无人,在堡墙上早有准备的柴草堆上燃起了警火。
五个轻装大汉外披大氅,恰好奔到树下。
文昌知道,想秘密行事已经不可能了,突然闪身掠出,迎面一站。他还不想暗中下手,要用光明正大的真本事在太白山扬威。
五大汉鱼贯向下飞掠,刚听到下面的人声。火光刚升,眼前便出现了戴头罩穿夜行衣的怪人,在前面突然现身,领先的太白之狼吃了一惊,向旁一飘,刹住了身形,厉声大喝道:“甚么人?为何如此打扮?”
文昌一声不吭,手一顺,藏在肘臂后的单刀亮出,仍站在小径上屹立如山,不言不动。
“奸细!”另一大汉叫,拔剑抢出又吼:“亮刀,朋友,是……”声到人到,已扑近文昌身前八尺。
文昌身形倏动,迈出两步便面面相对。大汉的剑头才离鞘,才想刹住身形,文昌已到,单刀发出奇啸,劈面就是一刀,接上了。
大汉来势太猛,也没有料到文昌在寨主和四名高手之前,不但不逃命,反而不退反进,但见人影一晃,刀光突现,刀风亦到,百忙中闪身撇剑,要震开劈来的一刀。
文昌已志在必得,身形快,刀招狠,部位准,在剑身撇到之前,已经贴身抢入,从大汉身后掠过,突然屹立在大汉身后,单刀横置身前,刀身的鲜血触目惊心。
旁观的人就看到刀光一闪,人影乍合乍开,如此而已。
大汉的剑在文昌身后飞过,半分之差,没够到,他自己却向前冲,冲出八尺,突然身躯向右一扭,剑势将他的身躯带得向后旋转,脚下大乱,身躯乱晃,剑突然脱手,翻腾着飞出三丈外。
“啊……”他突然狂叫,想挺腰站稳,却慌忙栽倒,用颤抖的手摸向肠子外冒的右胸侧,略一挣扎,终于寂然不动了。
变化太快,太突然,谁也来不及出手抢救,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黑夜中看不清双方交手的格式,大汉中刀后片刻惨叫栽倒,可知文昌这一刀确是极快极狠。
最先发话的大汉一声怒叫,脱掉大氅扔在路旁,拔剑跃出叫:“好家伙,你这见不得人的无名狗,竟会闹到我太白山来了,本寨主要抓住你锉骨扬灰。”
这时,火光大明,从堡内奔出十多名引领玉面虎上山的小贼,十几支火把通明,无所遁形。这位寨主生得尖嘴缩腮、灰鼠须、绿眼,狭额、身材干瘦,正是大寨主太白之狼徐钟华。
玉面虎还弄不清是怎么回事,紧随着孽龙姜贵奔到,在火光照耀中,飞抢而出叫:“甚么人敢在山寨闹事?”
但太白之狼已不听他的,挺剑冲上,攻出一招“飞星逐月”,凶猛地扑上,剑虹乍吐。
文昌一声长笑,单刀疾挥,“铮铮”两声清越的金铁交鸣乍响,火星飞溅,连攻两刀。
人影乍分,两人半斤八两,各向旁飘八尺外。
孽龙姜贵恰好赶到,已看清敌我,也恰好到了退势已尽的文昌身后,突然扔出一把飞刀叫:“纳命!蒙面小狗!”
玉面虎也倏然拔剑,从侧方扑上叫:“颜某也打落水狗一记。”叫声中,剑头将近文昌背肋。
文昌转身运刀狂挥,手一抄接住扔来飞刀,再用刀拂接玉面虎袭到的同一刹那,飞刀突然出手回敬,大叫道:“还给你,来得好,着!”
先一句是对孽龙姜贵说的,后两句是说颜如玉。
“铮铮铮!”三声铿锵金鸣爆起,颜如玉一退再退,退出两丈外,俊面泛灰,但总算逃出文昌的刀影外。
“啊……”姜贵狂叫一声,他打出的飞刀反而插在他的腹部丹田穴上,踉跄向后倒。
文昌三刀迫退了颜如玉,蓦地拉掉头罩怒叫道:“原来是你这无耻淫贼,今晚是你遭报的时候了。”
玉面虎吃了一惊,也在找文昌雪长安受辱之耻,但真正面面相对,反而心中发寒,脚下迟疑,惊叫道:“亡命客蔡文昌!好!你这该死的小狗。”
文昌不等他语声落尽,疯虎般地抢进,刀光霍霍,劲风呼呼,一连三刀,将玉面虎迫得换了五次方位。最后“铮”一声暴响,玉面虎的剑被荡出偏门,中宫大开,刀光疾闪,文昌已贴身攻到,“顺水推舟”送出刀尖。
太白之狼也恰好找到抢入的空隙,身剑合一射向文昌的后心,大叫道:“小辈该死!”
文昌感到剑尖迫体,不想和玉面虎同归于尽,带出刀锋向右疾飘。“嗤”一声裂帛响,玉面虎胸衣裂开,刀光在他胸前留下一条一分深的衣缝,太白狼的剑也落了空,几乎反而扑入玉面虎的怀里,危极险极。
文昌不该暴露了身分,玉面虎叫出了他的名号,麻烦大了。
早一段日子,黑旗令主曾经在这里停留过,山寨的人皆得到指示的务必全力擒捉或搏杀胆大包天的蔡文昌,赏格之重空前绝后。
随大寨主下山的四个人中,有一个突发厉啸,夺过一个小贼的火把,全力向文昌扔去,一道火光划空而过,三把飞刀后继。
所有的小贼,全应声把火把扔出,镖箭如雨,从四面八方向文昌集中。
火流激射,令人目眩,而无数暗器齐发,不易看清,任何未练至金刚铁体的人,难逃此劫。
文昌伤了玉面虎,也在间不容发中避过太白之狼一剑,飘走八尺外,身形未落,火把和暗器已到,想躲已嫌晚了些,急切间无法可施,就好全力下坠,不用双足支持整个身躯向下倒。
“哎唷!”玉面虎惊叫,向后速退。
太白之狼知道他的手下要用暗器群射,身形下伏,贴地飞射三丈外,大声道:“要活的!”
文昌是暗器行家,但火把飞射,看不清暗器,等他感觉不对,可是来不及了,身就要接触地面,左肩后部中了一把飞刀,幸而他运力解除,飞刀的劲道被化去大部分,仅入三分,便停止不进,人贴地一震,飞刀脱堕,冒出一些血肉珠。
火把纷纷飞堕,落地便熄,其他暗器全部落空,黑暗来临。
蓦地,两灰黑影在下方出现,两支剑就同狂风暴雨卷入斗场,惨叫声倏起。
“啊……”倒了两个,一个稍高的黑影已突围而入。
另一个稍矮的黑影够辛辣,剑影疾闪,剑影厉啸中,三位大汉先后倒下,下方便形成一个缺口,用清脆的声音喊:“快走!贼人就要大举出动了。”
不错,贼人已大举出动了,山寨火把通明,无数贼人闻惊向下赶。附近的寨堡,人群纷纷出动向这儿赶。
文昌飞跃而起,顺手抓起落在身边的飞刀,向下狂冲,飞刀脱手飞射。
“哎……”太白之狼厉叫,飞刀刺在他的左肩窝上。假使他不是正好右脚下踹空,向右歪了下,飞刀将插在他的胸口正中而不是肩窝了。
行客童宁正在右方不远,这家伙极精灵,蔡文昌已经可怕,再加上两个灰影相助,岂不如虎添翼?再不见机逃命,这条命不丢在太白山是怪事。他扭头便跑,人向下急掠,突出了重围,随着两个灰影去如星飞电射。
行客奔出五六步,就感到后心一震,浑身麻木,脚下不听指挥,想站立却力不从心,偏向前冲。
接着,一阵奇痛袭到,想叫,舌头已经发麻,脚下一虚,“砰”一声冲倒在地,手脚一阵抽筋,逐渐静止。他的后心上,单刀贯体,刀尖从胸口伸出八寸左右。
太白之狼咬牙切齿拔出肩窝上的飞刀,大叫道:“追!快追……”
可是文昌和两个灰影已经远出十丈外,隐没在夜色中,三两晃便形影俱杳。
文昌随着两个灰影飞掠,怪!他的轻功已到化境,但比起两个灰影相去甚远,追了一里多,从三五丈拉远至十多丈之远了。他心中暗懔,大叫道:“两位请留步,请……”
他不叫倒还罢了,叫声出口,两灰影突然加快,绕过一座山嘴,突然一闪不见。
他站在山嘴旁怔住了,弄不清两灰影是人是鬼。蓦地,路旁小树梢头,一条白色纱布徐飘。他一把抢过,一阵香味沁人肺腑,这阵香味他不陌生,可能在那里嗅过哩。
他一时好奇,取出火折子亮火细看。这是一条绣了几条兰花和一个“绢”字的纱巾,并非汗帕,而是女孩子作为装饰用的纱巾,上面用发针划了笔划不连的十个字:“不要惹事生非,好自为之。”
发针在纱巾上留字,太不可思议了,即使是利刃也不易为,不由他不惊。
“是女人,谁呢?”他惑然地想。
他想不起有谁会前来助他突围,却又留巾退走。
“娟,难道是方小娟?”他想起邻山相助的方嵩父女,小山弟弟的姐姐,他再一想,假如是小娟父女,怎会这么巧?他没有不见而别的理由。
“管她是谁,日后再说。”他自语,把纱巾放入怀中,扭头回望。
后面火光冲天,大批贼人向这儿赶。他冷哼一声,展开轻功如飞而去。
白闹了一夜,一两黄金也没到手。但他知道,黑旗令主将会为他大忙特忙了。
这条古道全程七百里,有桥阁二千九百八十九座,板阁二千九百九十二间,其中有些已经崩塌,行旅裹足,极少有人往来,逐渐进入洪荒地域,人烟渐少,快成为野兽强盗的天下了。早年,与汉中交界,曾设华阳县,后来又改为真府县。
目前,这个县废了。距府域两百二十里的洋州,也降为洋县,可知这一带的景况已是江河日下,人丁愈来愈少了!
进入了无尽的丛山,文昌只好把健驴丢掉,背起包裹挂起琵琶,孤零零地向南奔走。
斜谷,其实是山区中绵绵无尽的谷地,也叫斜堡,北口叫斜,南口叫褒,也就是古褒国,妖姬褒姒的故乡,也就是汉中府的褒城,可知这条谷道极长哩!古道在丛山危水中盘旋,鸟道羊肠,飞崖绝壁比比皆是。
午间,绕过一道绝壁,古道向上升,远远地,水声如雷,五里上半山之中,出现了一座阁道,用巨木架在绝崖间,俯看下面千寻深壑。
终于到了阁道入口了,俯看下面千寻深壑,我的天!简直是给胆小朋友过不去?奥榉场i厦妫僬煞裳录负跻虑愕埂o旅妫a吧钲窒鹿质缭扯谆14幔龉鏊鞅汲叟炫确芍榻t瘢迫缤蚵肀汲郏钊烁械酵坊柩垩#南蛳鲁粒一肷矸4怼6蟮揽斫鑫宄撸饷娴姆隼复蠖几嗔耍畔略春袷档哪咀景澹行┮殉氏中嗬弥螅蛞唤畔率粒蛘吣咀嗨炖弦≌馓趺欢纤驮谡饫铮囟ㄊ欠鹨辛椋闶瞧婕!?br />
阁道长约半里地,人走在上面,脚下吱吱响,令人心惊胆跳,走到中段,蓦地,壁根下幽灵般地站起一个虬须大汉。青巾包头,青劲装,腰带上挂了一把连鞘解腕尖刀,懒洋洋地站起,打了个哈欠,阴阳怪气地问:“老弟,歇会吧,聊聊天再走。”
文昌淡淡一笑,倚壁一站,说:“对不起,老兄,在这种摇摇欲坠的阁道上聊天,在下委实无此雅兴。”
“老弟如害怕,也不会走这条斜谷古道,何必心虚?坐下了!前途凶险,听在下一一说明,走回头路还来得及。”
“呵呵!在下有点怪怪,从不想走回头路。”
“哈哈!老弟,你小小年纪,不像是活腻了的人吧!”
“呵呵!不错,在下年方弱冠,这时说话活腻了,未免太早了些,老兄以为然否?”
大汉睁开懒洋洋的双眼,神光忽现,大笑道:“不错,哈哈哈!确是极早些。老弟,由何处来?尊姓大名?那条线上的?”
听口气,便是守路的好汉。”文昌挪了挪肋下的琵琶囊,笑道:“由眉县来,入汉中。在下不在线,卖唱的。请教,老兄安窰何处,有何见教?”
“哈哈!看老弟的器宇风标,岂会是走江湖的小混混?老弟,你认为在下的招子如此没用么?既然是借道过往,何不坦诚相示?”
文昌收了笑容,冷笑道:“阁下真要盘道?”
大汉也暗中戒备,沉声道:“不错,寒泉山五丁神巴当家的山寨,不放过来历不明的人。”
“哦!原来是绿林好汉的垛子窰附近要地。呵呵!老兄!这条古道行人稀少,油水不多,在这里安窰立寨,在下倒是百思不解。”
“咱们不在这儿做买卖,反而保护路经敝地的行客肥羊,但却放不过前来探路的鹰犬。阁下的穿着打扮委实扎眼,身分值得怀疑,故而动问。尊驾在十里外已被敝寨的弟兄钉了梢,眼下危机重重,如不说明来意与表明身分,在下就好请你留驾。”
“你真要问?”
“不敢,就是请教。”
文昌迫进两步,沉声道:“亡命客蔡文昌,借道赶汉中的。哼?贵山主大概是黑旗主的忠实爪牙。告诉你,不惹蔡某便罢,不然……”
大汉面泛起喜色,踏前两步大笑道:“哈哈哈哈!老弟,你真是亡命客蔡文昌?闹长安洛阳,与宇内十三怪物多人做对的蔡兄弟?”
“信不信由你。”文昌冷然答。
大汉伸出大手要和文昌把臂,怪叫道:“老弟,天下英雄都是些浪得虚名之徒,就有你老弟是个值得喝采的奇男子。我,五丁神安巴平,一个不受任何人驱策,飘忽不定的大悍贼,老弟,交个朋友,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老弟果然与众不同,可肯交我这个绿林朋友?”
文昌心中一放,伸出大手两人把住了臂膀,笑道:“巴兄,你客气,我这个江湖小亡命,高攀了。”
“哈哈!蔡老弟,说这种客气话,你该打。走,到那儿盘桓盘桓。早些天我才从洛阳回山,老弟你先一晚大闹洛阳邙山,兄弟佩服得五体投地,恨不得走遍天涯海角与老弟亲近亲近。我与那黑旗令主是死对头,从未向九宫堡送常例钱,所以就好把垛子窰藏在深山绝壑之内,他也无奈我何,我可以把那天在邙山出面的狗东西的大名,一一告诉你。甚至无尽谷主那自命白道盟主的家伙,为何要派人寻你的前因后果。”
两人并肩走过阁道,向南面的寒泉山走去。五丁神一面走,一面说:“无尽谷主寻你的原因,是为了你传出金夺银刀惨杀唐河逸客洛长湖的事,要拿你返回无尽谷追究。哈哈!唐河逸客的事,老弟你确实是错了,并不是金夺银刀所下的毒手。”
“巴兄怎么不是金夺银刀所为?再说,我并未咬定是他所为,就是把那天唐河逸客临死前所说的话照实说出而已。”文昌气愤地分辩。
“哈哈!这事只有我才知道其中的详情。事发前的一天,我在长安南关长安老店中落店,无意中听到其中的秘辛。说来你也许不信,但事实却在。”
“请教。”文昌答。
“唐河逸客真正的埋尸地,在渭河而不在那条山沟中。老弟与非我人妖交情不薄,休怪兄弟直说,兄弟无意从中制造分歧,更不是造谣中伤的小人,死的那八个家伙,是黑旗令主的忠实走狗云中八寇,被人假冒唐河逸客下手擒获置之死地。”
“巴兄怎知有人假冒唐河逸客的身分?”
“兄弟在长安老店亲耳所闻亲眼所见的事。那是江湖中两个怪丐,一叫狂乞郎夏田,一叫怪丐冯韬,另一个黑衣人中,有一个的身材我极为眼熟,像是非我人妖的得力心腹狂风许天录。那夜,他们已把唐河逸客弄到手,由两个怪丐秘密捆着丢下了渭河,再由狂风许天录引诱云中八寇至寨外,假扮唐河逸客一举加以诛戮。他们的阴谋被我无意中所见,所以知道。两个怪丐事实是非我人妖的爪牙,狂风许天录更是非我人妖的左右手,所以……”
“我不信。”文昌断然否认,急急插口。
但他心中其实很乱,他想到在大玄坛庙被拿的事,自己第一次见到狂乞时,不是曾怀疑狂乞就是那夜用计捉他的人吗?那意味着非我人妖的一再临危援手,都是有计划地捉弄他了。
五丁神淡淡一笑,往下说:“信不信用不着计较,但兄弟就把所见所闻照实道出而已。总之,那是江湖中极平常的仇杀,用不着多管闲事,其实,无尽谷与九宫堡之间,一黑一白,水火不相容,绝无同臭相投的事,老弟放出消息说他们同流合污,确也是有点过分,似有挑起江湖人互相猜忌之嫌。”
“哼!邙山那晚据我所知,无尽谷和九宫堡都有人参与,事实胜于雄辩。”
“那是各为其主的事,他们并未同流合污,各行其是。为了这件事,九宫堡和无尽谷曾公开冲突了好几次,双方就展开了报复行动了,老弟大概还不知道哩。”
“我才懒得管他们的闲事。”
“老弟大闹洛阳的第二天,他们在龙门公开比武,双方死伤十余人,相安无事的黑白道正式拼命了。更残酷的拼斗,正在酝酿中,老弟,他们认为始作俑者是你,日后行走江湖,必须步步留心,如果我是你,最好暂时隐姓埋名避避风头,据兄弟所知,江湖朋友中,有许多人十分推崇老弟你的所作所为,兄弟也是其中之一,相见恨晚,请恕兄弟交浅言深直言无隐。”
“谢谢你,巴兄,眼下小弟不打算隐姓埋名。”文昌答。其实他也知道前途多艰,假使黑白两道的人全都和他为难,后果是太可怕了,他心中油然兴起隐居的意念,要好好用功觅地潜修,驱出体内的尸毒,但目下他不能,他必须送施家父女安返成都再言其他。
五丁神摇头苦笑道:“江湖人如果处处树敌,对头满江湖,总不是好兆头,必须经常处身在风声鹤唳中挣扎,太苦了,老弟。”
“唉!那也是无法之事。”
“暂避风头也是好的,他们不久便会把你淡忘。老弟,看你的行脚,定然是要由栈道入川,沿途英雄好汉为数不少,我把黑白两盟主之间互相往来的人,和我的知交朋友一一告诉你,万一有事,你可以寻他们相助一臂之力。这些人中,大都是血性朋友,为道义可以抛头颅洒热血。哦!右面走,咱们上山,我的山寨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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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文昌在五丁神殷殷相送下,踏上了南下旅程。一夜相谈,他知道了那夜邙山群袭的群雄名单,也对非我人妖的用意起了怀疑,也知道无尽谷与九宫堡之间,确是没有同流合污的举动。
他的思路成熟了,已知道平心静气权衡是非,任性而为与武断行事都不是好习惯,片面之词与冲动都是以蒙蔽理智感情用事。
他拒绝了五丁神赠送他的盘缠,依然囊空如洗上道。
暗中跟踪的方嵩父女,失去了他的足迹,赶到前面两里外,先赶到汉中府。
汉中府,原来叫做兴元府,这里是入川的咽喉,也是兵家必争之地,北面,是秦栈(北栈道),也叫陈仓道,北起大散关,过秦岭,经风州,迄褒城。南栈道也叫金牛道,走自汉中,南抵剑阁。
虽则早些年曾辟了一条南下巴岭,经孤云山、两角山、来仓山,而达四川的巴州,但狼虎成群,比栈道更凶残,极少有人敢走。所以由秦入川的商旅,必须经过汉中府走入南栈道四川,因此,府城万商云集,在这里合伙同行,市面十分繁荣。府城在汉江的北岸,市集在城南,有不少木船装载着土产药材等候下放兴安州,水陆客商云集。城南城根直抵虎头桥附近,全是官府所兴建的仓库“塌房”,货物堆积如山,大东主与税吏往来不绝。
这一段直抵湖广地境的水路,正是汉江秃蛟的财源所在地,财神爷全是衣食父母。可是,真正可以收取油水的地方,应该从兴安州算起,因为兴安州以上一段江流水势凶险,小舟所冒的风险太大,没有人理会外加的勒索。
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大自然的凶险,人难以克服,汉江秃蛟一群水上毛贼也知道不可做得极绝,自断财路,所以兴安州以上一段江水,他们就派人监视而不收买水钱,仅在紫阳、石泉、洋县、汉中四处,设了暗桩监视着财源。
上个月,汉中府出了大风波,有一批从蕃区运经四川入口的珠宝,由一群亡命之徒押运途径此地。
据说,这群人是朝中大吏奉旨在边外二千里搜购的宝物,这群人曾经深入吐鲁蕃,带了许多猫儿眼、祖母禄、绿撒孛儿石、红刺石、北河洗石、金钢钻、天蓝石、紫英石、甘黄玉、鸦青石等等。
此时,皇帝老爷对宝物大感兴趣,不顾老百姓的死活,拼命抽税,买珍宝供奉菩萨和神仙。使者陆上西至漠外万里,海上航至狮子国,一去十余年,回来必定带了无数异宝奇珍。而一些封疆大臣,一方面为皇帝采办,宝石灵芝全要,一方面乘机搜刮,中饱私囊,闹得乌烟瘴气。
为了这一批宝物,这一群亡命之徒从玉门关出塞,绕道打箭炉而回,奔波数万里,去时人数近五百,回来的不足五十人,十分之九的人埋骨异城,或者做了野人和野兽的牺牲品。
黑白道群雄和江湖好汉,全都闻风赶至。岂知棋低一着,大家垂头丧气各奔前程,原来使者们到了成都府,便由布政使大人用八百里快传飞报京师,同时知道长江的水寇了得,万一有人在船下弄鬼,船沉下江底,不知会有多少人的脑袋要挨砍,就改走陆路。使者到了汉中,锦衣卫的高手云集。少林和武当全是受朝廷供奉的僧官道官,一纸文书就来了一大群,雄霸北地的全真教弟子,也成群而至。一行数百高手,保卫着宝物浩浩荡荡走北栈道出宝鸡,直奔京师而去。赶来想分一杯羹的好汉们,眼睁睁目送使者远去,垂头丧气各奔前程。
事情就过去了月余,汉中府又恢复了平宁。文昌就在这风平浪静中踏入了府城。
首先,他打问施家父女是否已到,其次,他必须寻盘缠。金银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想在地下捡也必须起个大早。没有金银,他无法活动找人探消息。
不错,施家父女还没来,此栈道上太难走,一天走不到三四十里,他比施家父女赶得快。
入黑不久,他抱着琵琶走出了太平老店,信步朝大南门的兴隆酒店走去,他相信,在这山区里的汉中府,没有人会认识他蔡文昌,更不会有江湖朋友知道他是新近名震江湖的亡命客。
夜市初张,整顿整洁的南大街游人似蚁,西侧的店铺灯火辉煌,十分热闹。
蓦地,他感到头脑一阵晕,心口受到无情的重压,几乎肩朝外翻,喉头作呕。
他踉跄站稳,闭上眼深深呼吸,他知道尸毒又进入某一段经脉了。这种突然袭来的痛苦,须持续片刻方可退去,这不是第一次,他已不再惊慌。
他站在街中心,人潮在他身侧往来不绝,他却闭上眼默默地运气调息以下袭来的痛苦,对身外一切一无所知。
不知几时,他身旁已没有了行人。
四名雄赳赳的大汉手持马鞭,吆喝声由北而来,四大汉之后,是一个身翠绿劲装的骑马少女。马前有一个马僮,摇晃着马鞭缓缓而行,马后,也有四个大汉护驾。
马上绿衣少女年约十七八,梳三丫髻没系包头,穿上劲装周身的曲线衬得曲线玲珑,水汪汪的大眼,远山眉略嫌粗了些,琼鼻樱唇,娇笑时风情万种。
看头上的三丫髻,是待嫁的大闺女,看身段和眉梢眼角的风情,天知晓她的饱满酥胸是不是一片未开垦的处女地?
“让道!纪府的千金来到。”开路的大汉怪叫,好像是怕有人不知来的是纪府的大闺女似的。
文昌正在强压袭来的无边痛苦,额上冷汗直流,脸泛青,颊肉不住抽搐,怎知大汉是冲他而叫的?
“坏了!这位客官有苦头吃了。”走避的一个路人低叫。
马上的纪千金小姐勒住了马,马僮一把抓住了马络头。看光景,这丫头的骑术好得有限。
“滚开!狗东西!”一条大汉迫近文昌面前怒吼。
文昌吁出一口长气,身子一晃,他还没睁眼睛,再深深吸入一口气,并未移动足步,他知道有人找麻烦,但已到了紧要关头,痛苦的浪潮就要退了,不能移动,那会让痛苦更上升。
“打他!”马上的少女冲文昌的背影娇叱,好一个骄狂的小娘们。
“叭叭!”文昌的肩上受了重重的两马鞭,接着是两声让人难忍的臭骂:“狗东西!你的骨头生得贱。”
“叭叭!”又是两鞭。
文昌咬紧牙关,冲出两步。
“着实打他!”小娘们又在叫了。
“叭叭叭!”三声暴响,文昌就感到头上和肩胸如同火烙,七马鞭打得他眼冒金星,愤恨掩盖了尸毒渗入经脉的苦痛,他狼狈地转身,眼里的金星渐散,向清脆的女人声音来处:“为……为何打……打我?”
街灯明亮,照见他大汗如雨的脸孔。终于,眼前金星和乌云散去了,他看清了马上的姑娘,也看清了四周的四名大汉,和驻足观看的不少过路人。
“为何阻路?你这该死的猪狗!”一名大汉大叫。
文昌举目环顾,用衣袖擦掉额上的大汗,痛苦的浪潮未退尽,他没法动手雪耻,切齿道:“街路可……可通三匹马车,我……我怎又阻了你……你们的……的路?”
“打他!”马上的姑娘横蛮地叫。
“叭!”一鞭打到,文昌的脸上出现了鞭痕。
左侧人群一乱,冲出一男一女,女的是一身白,白得耀眼,飞抢出来,男的一身紫衣,沉喝已发:“住手!休逼人太甚。”
大汉第二鞭正往下落,白影已到了,是白衣姑娘,伸纤手勾住大汉的手臂,脱手飞掷。
“啊……”大汉狂叫,平空飞出三米外,“吧嗒”仆倒在人群之前。一个路人也曾打落水狗,突然一脚猛踢,然后往人丛里一钻,占了便宜溜之大吉,把大汉踢得鬼叫连天。
“打得好!”有几个路人怪叫。
人影突止,所有的人全吓坏了,一个小姑娘伸手间便把人扔出丈外,岂不可怕?
“啊!你们好大的胆子。”马上姑娘怒叫。
紫袍人好一表人才,脸色如古铜,剑眼虎目,三绺黑髯拂胸,不怒而威,但这时却微微一笑说:“姑娘,假如你想家破人亡,太容易了。”说完,拍拍腰间长剑。
白衣姑娘也拍拍长剑,冷笑说:“小贼人,你认为本姑娘不敢杀你?你再叫叫试试?”
另一个大汉突然在姑娘身后扑上,要扣姑娘的脖子。
白衣姑娘可能身后长了眼,大旋身一手格开伸来的大毛手,左掌出如电闪,“叭叭叭叭”就是四记正反阴阳掌,四记耳光把大汉击倒在地,大牙满地跳,咿咿呀呀挣扎难起。
白衣姑娘一声娇叱,扑近健马。
“丫头,不可。”紫衣人叫。
马上姑娘银牙一咬,兜转马头扭头叫:“你们好好等着就是……”
文昌抹掉眼角的汗流,咬牙切齿地接口说:“大爷等着。我说,你会受到恶报,你会家破人亡,你会死活都难,你会后悔你今晚的孟浪和横蛮。”
白衣姑娘倏然转头,讶然叫:“呀!是你,是你,你……你怎么了?”
文昌也看清了她,吸了一口气,说:“谢谢你,夏姑娘。”说完,扭头便走。
白衣姑娘正是白衣龙女夏苑君,紫衣人是她的爹爹四海神龙夏承光。
白衣龙女看了蔡文昌的面色,与及当街受辱的光景,便知他必定遭到难以忍受的变故。像他这种高傲的人,怎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当街受辱?她感到一阵怜爱的感觉泛上心头,这次相逢,也带给她无穷的震撼和激动。
文昌的痛苦浪潮已过,脸容渐渐正常,谢了白衣龙女,扭头便走。
白衣龙女晃身抢出,粉面红潮上升,急急地说:“蔡壮士,你有困难,你必须……”
“在下从不知困难为何物,也许这八马鞭在我来说,忍受下来太困难了,但我会好好地回报他们。”文昌抢着说,大踏步朝前面人丛里闯。
四海神龙晃身拦住,笑道:“蔡壮士,你我并不陌生。”
“不错,龙驹寨我们有一面之缘。”
“在下夏承光。”
“呀!是四海神龙夏前辈。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蔡壮士,不必说这些场面话虚伪客套。你有困难,脸色泛青,冷汗未收,是……”
“晚辈不劳挂怀,生平不惯受人怜悯。对不起,晚辈要去讨生活,少陪。”文昌抢着说,拱手行礼傲然举步,往人丛中一钻,飞步走了。
父女俩怔在当地,脸上无光。
“好一个刚强高傲的年轻人”四海神龙喃喃地说。
“爹,盯住他,他需要帮助。”白衣龙女焦急地叫。
“他不接受我们的帮助的,那次你也是在大街上折辱他。”四海神龙摇头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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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隆酒店,是汉中府最负盛名的酒店,是单纯的宴会小饮高尚的场所,来往的宫客几乎全是殷实的商人和过客,没有风月点缀,听不到莺啼燕唱。
酒店是两层,楼上楼下布置得古雅朴实,四壁挂有名家的字画,大厅的正壁高挂一幅大中堂,果然是大宋名书法家蔡襄的行书诸葛武侯出师表。
楼上,设备同样古朴,但有四座屏风隔了一角雅座,那是便于客人携女眷小饮的所在。
文昌装了一肚子的愤怨,登上了酒客众多的二楼,找到一名店伙,堆下笑脸:“劳驾这位大哥给我一个座位,小可是卖唱餬口的。”
店伙倒也和气,笑道:“老弟,你来得正好,有几位大爷正要找一个歌手,随我来。”
靠右窗下一张八仙桌上,坐了五名眼眉大眼的粗豪大汉,穿青直裰,青帕包头,臂下挂着百宝袋,腰带上紧着细窄三尺皮鞘,护偃不大,一眼便可看出那是便于水中使用的分水刺或者是三棱钢钻一类兵刃。
左首,是四个青衣小帽的中年生意人,正在低声谈笑,浅酌低斟。
店伙将文昌引到桌旁,端来一张四脚凳,向一个留了掩口须的中年人赔笑道:“陈爷,真巧,给小可找来了,这位老弟听候爷的吩咐。”说完,欠身告退。
“诸位爷台请赏光,小可听候吩咐。”文昌说,一面解开琵琶囊,欠身告坐。
四个中年人相当和气,留掩口须的人间:“你会吟诗词么?”
“爷台请吩咐,小可略知一二。假使诸位想听一些悲壮激昂的小曲,小可自己却编就了一些,只怕难令诸位满意。”
“好吧!听你的谈吐,想来必定不俗。”
文昌调好了弦,一阵清越的弦声袅袅腾升。接着,低沉而铿锵的歌声响遏行云。
“铁拳如电,剑上光寒,
利剑出,闯刀山。
叱吒风云兮,英雄气短,
情真爱挚兮,儿女情长。
那管他,洛阳花似锦,
不贫恋,江南好风光。
功名富贵如朝露,
妻财子贵如浮云。
人海茫茫今,任我浮沉,
江湖莽莽兮,唯我独尊。”
人声倏静,上百位酒客的目光全向这儿注视。
四海神龙父女,悄然在远处角落入座。白衣龙女的星目中隐有泪光,低声喝然道:“可怜,他竟然会落魄如此。”
五大汉中之一突然怪叫道:“好小子,你他妈的替谁吹牛?口气可不小,但确是唱的好。”
文昌不加置理,弹他的琵琶,细碎如珠走玉盘的弦声,在空间中跳动,动人心弦。
他强制自己不可冲动,不可生气,不可露名号,因为施家父女不久会赶到汉中府,无论如何,他不能闹得太凶,免得引来麻烦,影响了施家父女的安全。他对施姑娘的敬爱和感恩的心情,使他忍下了无边怒火,如果在平时,他不动手揍人才是怪事。
琵琶的最后一个音符徐落,低沉而苍凉的歌声倏起:“海角天涯,梦魂飘泊。
饱赏了人间辛酸冷暖,
走遍了万水千山。
亡命人海兮,凄复悲;
壮士一去兮,几时回?”
歌声徐落,余音袅袅,弦声徐敛,音符似乎仍在众人耳畔缭绕不去。
远处一个角落中,一个小道士突然伏在一个白发老人怀中,似在抽噎饮泣。
白衣龙女眼角出现了晶莹的泪珠,哀伤地注视着文昌的背影。
楼中沉静了片刻,有人喘出一口大气,方恢复了先前的喧闹。
文昌脱下头巾,神情黯然,站起默默地向留掩口须的中年人,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献丑了,污了诸位爷台的清耳。”
中年人掏出一锭五两银子,放入头巾也低声说:“谢谢你,青年人。这一生中,我第一次听到如许动人而饱含感情的歌声。”
“感谢大爷。”文昌欠身道谢,低头退走。
蓦地,脚下被人一勾,几乎跌倒,怪叫声暴起,“好小子,在这儿坐下来,给大爷再来一曲。喏!这是赏银,你他妈的先收下。”
原来是五大汉之一,一锭一两白银几乎伸到文昌的鼻尖上。
文昌强忍怒火,吸入一口气,一面收起琵琶。这碗饭吃来太困难,他在心中发誓,再也不吃这碗窝囊饭了,即使是打家劫舍要用性命去换饭吃他也甘心。
“对不起,能可另有主顾,少陪了。”他木无表情地答。
“砰”一声响,大汉一巴掌拍在桌上,杯盘碗筷在跳舞,叉腰站起鼓着大牛眼,怒吼道:“甚么?你他妈的小王八蛋不识抬举,竟然一口回绝我李大爷的要求,瞎了你的狗眼!你再噜苏试试?”
整楼的食客,全数大汉的大嗓门所惊,顿时鸦雀无声,形势紧张。
楼梯突发暴响,奔上三个高低不同的狞恶大汉,在梯口便怪叫道:“李老弟,怎么回事?”
大汉重重地哼了一声,大叫道:“他妈的,这小王八蛋的可恶,不识抬举,我要好好治他。”
三个人奔到桌旁,文昌扭头望去,心中一惊,暗说:“真他妈的见鬼,不是冤家不聚头。看来,不动手是不行了。”
来人一个是光头中年人,是汉江秃蛟凌远。
另一个是高瘦儿,死样怪气阴阴沉沉,是梭鱼钟豪。
矮个儿像武大即,五官拥在一块儿,是水鼠管江。
都是老相好,照了面。汉江秃蛟风采依旧,只是脑袋顶端那一块被飞刀刮掉的光疤更光更亮。水鼠管江的右边大牙掉了好几颗,是文昌给他留下的纪念。
汉江秃蛟看清了文昌的脸容,大吃一惊,情不自禁退后两步,瞠目结舌地叫:“你……你姓……姓蔡?”
文昌知道瞒不了,冷冷地答,“凌当家,你好,咱们一年不见了吧?买卖怎样?”
先前语出不逊的大汉,瞪大着大牛眼,倒抽一口凉气,如见鬼魅地往后退,“砰”一声砸倒了一张坐椅。
文昌近来名震江湖,汉江秃蛟岂能不知?只吓了个冷汗直冒,脸色泛灰,一躬到地说:“蔡兄恕罪,在下在下不敢,李兄弟多有冒犯……”
文昌心中大奇,怎么?这家伙怎不记得一飞刀刮掉头皮之恨,竟然如此客气了?他却不知他的名号在江湖中所享有的地位和分量,难怪他会感到奇怪。他闪在一旁,抢着说:“凌当家和钟、管两位好汉,是来报当年龙驹寨之恨么?”
“蔡兄言重了,在……在下……”汉江秃蛟语不成声地答。
文昌举步便走,一面说:“请借一步说话,在下有事请教。”
汉江秃蛟心中有如十五个另桶打水七上八下乱升沉,提心吊胆跟着下楼,低声说:“蔡兄但请吩咐,凌某听候差遣。”
两人到了大街,走了个并排,文昌低声道:“首先请不要透露在下的行踪。”
“凌某遵命。”
“你是黑旗令主的人?”
“不!只是名义上尊奉他为黑道盟主而已。”
“我不怪你。哦!汉中有一家大户姓纪,有一个横行霸道的女儿,你可知道?”
“噢!那是城北府衙后街的纪家,世代书香,却是汉中有名的恶棍缙绅。他的祖籍是府东北三十一里的武乡谷人氏,那是往昔诸葛武侯的封地。”
文昌扭头拱手,说:“承教了,后会有期。”
汉江秃蛟满怀希冀的行礼道:“蔡兄,在下不知是否有幸与你交个朋友?”
“不见怪在下早年的无礼?”文昌问。
“蔡兄,不是挖苦兄弟吗?”
文昌把住他的臂膀,含笑道:“兄弟高攀了。日后有暇,当专诚拜望吾兄盘桓。”
“一言为定,兄弟翘首以望。”汉江秃蛟喜极大叫。
“再见,后会有期。”文昌答,拱手而别。
他在街上走了一圈,看清了今晚将要动手的地势,然后返太平老店。
太平老店中,有一群不速之客等着他。
走近太平老店,街角中人影一闪,有人倚在一堵墙壁后向他招手,低声叫:“蔡兄弟,借一步说话。”
他心中一动,既然有人叫他,可能是汉江秃?砸换锶恕k簧炼耄剩骸八空也棠秤泻巍?br />
“我,水鼠管江。”黑影现身低声说。
“哦!是管兄,有何见教?”
“太平老店被官兵封锁,大批鹰犬正在店中伺伏,去不得。”
“为什么?”文昌讶然问。
“纪府的人到府衙报案,说你是月前妄图抢劫皇上所派使臣的江洋大盗,目下鹰犬已大批出动,快随我出城暂避风头。”
文昌切齿大恨,阴森森地说:“人的耐性有限,我受不了。好,先避避风头。”他将琵琶递给水鼠管江,又道:“管兄,请替我保管这具琵琶。”
他不管水鼠管江肯是不肯,自顾自扭头便走。
府衙后街的管家,是汉中府第一流的宅第,十余座大小建筑华丽而壮观,重门叠户益见气派。
在汉中府城附近,提起纪家的人,听的人便像见到瘟疫似的掩耳疾走,要不就咒骂不休。纪家的一封禀帖进了府衙,准有人坐牢和挨打屁股,谁惹了纪家的人,不啻在太岁头上动土,走了亥时运,家破人亡是意料中事。因为,纪家的主人纪仁义,和知府大人是儿女亲家。
纪仁义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嫁给知府大人的不肖子,二女儿经常到大姐处玩乐,搞七弄八愈学愈坏,出入有人开道,往来像是知府大人出巡,她的健仆就是回避牌,马鞭的声响就代表鸣锣喝道。
如果有人拂逆了她,老规矩,将人打个半死。碰到对方也是豪门望族来头大,她只要往姐姐处一跑,准有人替她出头。
所以在府城中,纪二小姐的威风真是抖够了,是大名鼎鼎的风云人物,人民百姓恨之入骨,却又无可奈何。但他们也有一套消极抵抗的办法,就是敬鬼神而远之,纪二小姐出外耀武杨威,老远地人们便走避一空,谁也不理她,她的威风没有人欣赏,发泄的对象愈来愈少。
今晚,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倒霉鬼蔡文昌快意,却被白衣龙女父女两人强出头扫了兴,更打伤了她两名健仆,甚至要拔剑杀她,文昌最后那一串刻毒的报复性威胁言词,也令她怒不可遏。她狼狈地奔回乃姐官宅中,如此这般一诉。
鹰爪四出,要捉拿月前谋劫钦差的要犯,事情闹大了。像这种任性凶横的女人,确是少见。有其父必有其女,由她可以知道她的父亲在汉中府是甚么样的货色。
这鬼女人在乃姐处等候消息,可是等了个空,不但挨了八马鞭的人逃走了,连打了她的健仆的父女俩也失了踪。她等得怒火冲天,三更天方恨恨地返回家中,恨怒交加中,她匆匆登上自己的锈搂,支使着仆妇丫鬟替她准备晚妆用品,愤怒地进入绣房。
两个丫鬟随在她身后,三人推门进入房中,两个丫鬟突然被两双怪手制晕,徐徐躺倒,房门悄然闭上了。
她还不知道身后已经换了人,往妆台前绣墩上气呼呼地坐下,正想叫两个丫鬟替她卸装。
蓦地,她感到毛骨悚然,心向下沉,粉颊泛上了苍灰色。想叫,但喉咙似乎塞住了;想动,却感到浑身发僵。一阵寒颤通过全身,睁大着眼睛死死地盯视着妆台上的大铜镜,如见鬼魅。
不错,确是有鬼魅出现了,大铜镜中,清晰地映出她身后站着一个身材高大,黑头罩只露五官的鬼影,一对大眼神光电似,委实吓人。香闺中出现这种鬼怪,她怎能不怕?胆子都快吓破了。
鬼影的巨大虎掌伸出了,落在她右肩上。
夫!不是眼花,不是幻影,肩上确是感到有东西落下,她全力扭头一看,张大樱口想叫。
“啊……”只叫了半声,肩上的大手便扣住了她的咽喉。恐怖和死亡的感觉袭到,她立即昏厥。
怪影正是文昌,他来了许久了。他一咬牙,将纪二小姐扔到在床中,取过一壶冷茶,淋在鬼女人的头面上,再一捏人中穴,纪二小姐倏然醒来,恐怖地嘎声叫:“你……你是……是人是……是鬼?你……”
她一面说,一面向床后退,伸出颤抖得极厉害的双手,要拉绵衣蒙上头。
文昌阴阴一笑,一把扣住她右脚向外拉,拉到床沿再伸手抓起绵衣扔在床上,拉掉了黑头罩。
姑娘记性不坏,虽则文昌脸色已恢复正常,青灰色已退,大汗不见踪迹,但脸形和神情未变。
“是……是……是你,你……”她绝望地恐怖地叫。
文昌双手疾伸,抓住她的双肩向上提,再将她按在床沿,再一只膝盖顶住她不着地的下身胯内,冷笑道:“你这千人骑万人跨的贼母狗,你的威风那儿去了?你的仆人呢?你的马鞭呢?”
“救……”她张口狂叫救命。
但声音未离口,咽喉已被扣住了。她拼命挣扎,但白费劲。
“啪啪啪啪!”文昌不轻不重地给了她四耳光,又快又急,像是四声齐响,打得她三魂七魄离了体,天旋地转不知人间何世。
“饶命!”她吼声叫,叫饶命了,这短短两个极不平常的字,这一生中她从未连在一起使用过,说起来十分苦涩而困难,难以出口,但这时她却毫无困难地说出来了。
文昌一把抓住她的衣领,微笑道:“我说过的,甚至几乎曾在心中发誓,你将受到恶报,你将家破人亡,你将死活都难,你将后悔,姑娘,你认为我是空言恫吓么?”
“求求你,我……我错……错了,我已后……后悔。”她语不成声地哀求。
文昌恶意地阴笑,往下说:“晚了,姑娘,既然错之在前,后悔也无法挽回你的可悲命运。”
“嗤”一声裂帛响,姑娘的上衣应手裂开,再一拉一带胸围子也破了,一双奇大奇挺的乳峰入目。文昌一把抓紧一只玉乳,手上逐渐加劲,一面说:“你这贱母狗,而且像是曾养过娃娃的妇人,却流了一丫髻卖弄你的清白贞洁。哼!”
她全力撑住他的手,沙哑地叫:“请……请放……放手,我……我愿答……答应你任……任何……”
“呸!大爷不要你这贱母狗。乖乖!你知道你将得到些甚么报应?我!你仔细听着。首先,我要杀你全家,然后放上一把火,至于你,我要将你卖入最下等的暗无天日的娼寮,让你被百万人骑跨。姑娘,那滋味我想信你定然乐于品尝。像你这种人,如不过那种非人的生活,你永远不会回想自己的过错,惟有这种恶毒的报复才会使你恢复人性。”
一阵裂帛响,她身无寸缕遮体,绝望地呻吟,浑身发抖,哀叫道:“饶命,饶……饶……”咽喉被手指所控制,声音如蚊叫。
文昌不理她,撕下一条衾带,将她的嘴捏开,勒马衔似的捆得死紧,她再也叫不出声音了。再伸手抓住她的双手一拉一带,肩膀处脱了臼,手也不能够动了。说:“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我要让你……”
“砰”一声暴响,右面花窗突然震倒,白影一闪,白衣龙女粉面铁青,仗剑飞入,叫:“蔡文昌,你……你好无耻,你……”
紫影再闪,四海神龙也越窗而入,讶然叫:“蔡文昌,你竟……竟采花报复,不太卑鄙了么?”
两人刚刚赶到,只看见文昌摆弄着一丝不挂的纪姑娘,没听到文昌先前的话,误会了。
文昌抓起被单,懒得分辩,火速将纪姑娘搁上肩背,一面说:“休管蔡某的闲事,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看剑!”白衣龙女的娇叱打断了他的话,声到剑到。
文昌如果想背人,势必伤在剑下,只好将纪姑娘扔掉,用撕来的被单带斜飘抽出,不但让过一剑,且能反击白衣龙女的腰肋,柔软的布条在他手中使出,成了钢条儿,如被抽中,小蛮腰怎受得了?她只好横飘避招。
两人在房中换了两次照面,棋逢敌手,文昌知道,今晚是白来了,逐渐向破窗移,一声低此连攻三带,脱出了剑网飞上了窗台,说:“咱们走着瞧,再见。”
声落,人影已杳。白衣龙女正待迫出,四海神龙叫道:“救人要紧,追不得,他的暗器厉害。”
白衣龙女珠泪纷纷,一面救人一面说:“天哪!他果然是无耻淫贼。”
“孩子,别胡说,他身上衣着完整,不像是采花之人。但他这种报复手段,确实太恶毒了些。什么人?”四海神龙看来是对爱女说话,突向另一扇花窗低吼。
花窗徐开,进来一个白发老人和一名青年小道士,像两个无形质的幽灵,无声无息地飘落房中。
白衣龙女将纪姑娘推入床中,拔剑抢出。
白发老人摇摇手,轻描淡写地说:“住手,且听老朽说明。我两人比你们早到许久……”
“尊驾为何不先救人?”四海神龙问。
“哈哈!阁下定是洞庭君山的四海神龙了。”
“尊驾高姓大名?”
“不必问,老朽为免两位误会蔡文昌是采花大盗,故而现身说明原委。两位在大街出面,当知蔡文昌所受的屈辱是如何难以忍受,他是个在仇恨中生长的人,报复自在意中……”
“但他不应该如此报复。”
“他要将人送给汉江秃蛟的毛贼凌辱,并非采花。两位来晚了,没听见他先前所说的话,你们可以问问那可恶的纪二小姐,便知所言不虚。人言可畏,两位请口下留德,不要妄将采花淫贼之罪名给与蔡文昌。后会有期。”
声落,人影疾闪,只眨眼便消失在窗口,声息全无。
父女俩呆在那儿,四海神龙目瞪口呆地说:“这是谁,武林中怎么没听说过这两位超尘拔俗的高手?”
第二天,官府中捉拿图劫钦差的官令取消了,说是一场误会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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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虎头桥下首一艘乌篷船内,舱中一灯如豆。里面摆了一桌上席,围坐着八个人。文昌坐了首席,汉江秃蛟主位相陪,水鼠管江和梭鱼钟豪也在座。
已经近三更正了,在座的人都有了八分酒意。文昌在怀中取出得自纪二小姐香闺的一把首饰,丢在桌上说:“凌兄,在下说的够明了,绝不接受不花劳力得来之财,这些首饰,请替在下换一百两银子备用。在下不是瞧不起诸位兄弟,怎奈生性如此,休怪。”
汉江秃蛟摇摇头苦笑,说:“蔡兄委实令兄弟为难。唉!没话说,人各有志,凌某不敢勉强,先别管银子,来!干!”他举起了酒碗。
舱面响起了脚步声,有人叫:“禀当家,有外客求见。”
“谁?叫他等一等。”汉江秃蛟不耐烦地叫。
“汉中府鹰爪周大爷请见,并要求见蔡兄弟。”
汉江秃蛟神色一怔,向文昌道:“蔡兄,鹰爪周诚请见,是否……”
“姓周的是什么人?”文昌问。
“汉中府的地头蛇,也是名武师,师出武当,为人介于亦正亦邪之流,倒算得一条好汉。”
“不是官差?”
“不是,但他的手面宽,与各方面都有些交情。”
“请他前来一会,哼!但愿他不是找死来的。”
“请周爷上船一会。”汉江秃蛟向外叫。
小舟轻摇,汉江秃蛟出舱外,和来人略事寒暄,方领着一名身材雄壮,年约四十开外的中年人入舱。
中年人第一眼便看出文昌的穿着和外表与众不同,首先抱拳拱手,含笑道:“在下果如所料不差,这位定是蔡兄文昌。在下姓周名城。”
文昌回了一礼,淡淡一笑问:“周师父手面果然够广,请教,尊驾怎知在下便是人人必欲得之而甘心的蔡文昌?”他一面说,一面冷然盯视着汉江秃蛟,汉江秃蛟被看得心中发冷。
鹰爪周诚在让出的一个空位坐下,笑道:“蔡兄不可误会了凌当家,凌当家够朋友,始终不将实情见告。昨日大街之上,白衣龙女曾叫出蔡兄的姓氏,再由江湖传言中揣测,兄弟使知道蔡兄是名震江湖的蔡文昌。”
文昌神情不再冷,单刀直入地问:“周师父,能将来意见告么?千万不可说是慕名而来的。”
“蔡兄快人快语,兄弟不再客套了。实不相瞒,兄弟乃是受人之托,专程前来求情。”
“求情?周师父太客气了。”
“好说,好说。兄弟是受本府纪大爷之托……”
“哼,不是擒蔡某归案?”
“量纪某也不敢。他恳求兄弟出面求情,请蔡兄高抬贵手,恕他的女儿无知,予以改过自新的机会,不咎既往。”
文昌冷冷一笑,阴森森地说:“冲周师父的金面,蔡某在半月内不找他们。半月之后,叫他小心了,他可以花大批金银,请来大批护院和官兵防备,请告诉他,不论何时省不可松懈,亡命客有的是时间,我会等机会到来的一天下手。”
鹰爪周诚额上直冒汗,屏息着说:“蔡兄是江湖奇男子,必定是有客人海量,小丫头任性无知,已经自食其果,大病在床,已是半条命的人,后悔不迭。纪家请求蔡兄给他们一次洗面革心的机会,从此闭门静思己过,不论人非,希望蔡兄指定时地,让他父女登门负荆请罪。蔡兄,杀人不过头点地,他们既然知道悔改而愿意登门谢罪……”
文昌干了手中一碗酒,接口道:“也好,蔡某并非穷凶极恶之徒,请周师父告诉他,谢罪的事免了,今后,汉中府纪家再有任何恶迹出现,休怪蔡某心狠手辣。”
鹰爪周诚大喜,离座行礼道:“蔡兄海量不究,兄弟心感,先行谢过。”笑向汉江秃蛟道:“凌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在下须转告纪家令他们放心,先告罪一行,日后再至宝舟专诚来请诸位至蜗居小饮……”
汉江秃蛟站起留客道:“周师父,急不在一时,何不把盏小留?难道说,认为兄弟招待不周吗?”
“岂敢岂敢?在下今晚确是另一要事,后日当设宴促驾。”鹰爪周诚一面说,一面倒了一碗酒,向文昌举碗道:“今晚褒城阎王沟司马山主派人前来知会,兄弟不得不虚与委蛇,恐怕明白无暇前来拜会吾兄,故于后日……”
汉江秃蛟神情一冷,突然插口道:“周师父与活阎王司马奇有交情?”
鹰爪周诚摇头苦笑道:“不!去年咱们为了他在本府作案,曾经拼过命,后来由西北镖局的冷剑汤义出面排解,不了了之。”
“那么,他为何又派人前来知会?”
“据说,有一位姓施的致仕官员携家走栈道入川,他们要留下这一笔油水,派人前来知会,希望汉中府的人不要出面为难,答应……”
文昌越听越心惊,但不动声色,突然插口道:“周师父,所说的姓施官员,是指前西安府的右参政?”
“大概是罢。蔡兄知道这事?”
“当然知道,周师父准备如何答覆?”
鹰爪周诚摇头苦笑,说:“司马山主如不在府城左近出手,在下管不着,即使要管,周某也无此能耐。”
“周师父对此事持何种看法?”文昌问,他心中在打主意,暗作决定。
但他知道,今后麻烦大了,不出面是不行了,施家父女前途多艰。
鹰爪周诚哼了一声说:“只要司马山主不在本府附近伤天害理杀人越货,在下不愿自讨没趣,再说,谁教姓施的曾是朝庭大员?这就够了,用不着为他们惋惜。”
文昌双目神光倏现,问:“阎王沟的使者还在吗?”
“目下仍在舍下。唉!蔡兄与施家……”
“请转告来人,施参政乃是我亡命客的猎物,任何人想岔出一枝,咱们将有人刀头溅血。在下走的是斜谷古道,从连云栈出褒城,就是要在入川要道上等候下手。司马奇如果不想自找麻烦,叫他放手不可沾手染指。”
鹰爪吃了一惊,说:“糟!他们准备明日午间动手,将人劫往阎王沟,这时要使者转告,岂不太晚了些?”
文昌推椅而起,向汉江秃蛟说:“凌兄,劳驾派人取在下的琵琶和一百两银子来,在下须立即上道,快!”
“蔡兄,按路程,这儿到褒城是五十余里,出去很晚了。”鹰爪周诚说。
“在下要到阎王沟。”文昌简捷地答。
“请听我说,由周某火速打发人回报,同时蔡兄如果用每一时辰二十里的脚程先赶至设伏地,比到阎王沟要人好多了,阎王沟中好手上百,进易出难哩!”
“设伏动手处在那儿?”
“在城北三十多里褒河峡谷中,那是不太险峻的栈道,但相当危险,一面是绝壁,一面是乱石奔流。那地方很易找,曹操在石上留了‘滚石’两个字,不需问也找得到。”
从汉中到褒城,都是平原。褒城正是南北栈道的分界枢纽,东北的斜谷古道也在这儿会合。古道终点褒谷在县北五十里,阎王沟正在后的西南面,南距设伏处只有十多里,对方早该准备停当了。文昌往上赶,必需先经过设伏处。
他总算不虚汉中之行,假使没有遇到汉江秃蛟,必将终身抱撼,他万万料不到有人在途中动手打施家的主意。
破晓时分,他先到了褒城,两个时辰,他一口气将近赶了六十里,说快不快,但也有点累了。
活阎王司马奇,算起来是黑旗令主的死党,五丁神曾经概括地告诉过文昌,所以文昌心中甚为焦急。
到了褒城,他放了心,三十多里要是真正赶路,只消半个时辰,距午间早着哩。他决定宰了活阎王,先树下威望,沿途必定方便得多。
他心中有点委决不下,就是没有人可以出面明助施家保镖,假使闯过了这一关,按理,他向施家动手不过是举手之劳,怎能一直往下跟而不下手?
“管他呢!到时再说,也许我可以假装受伤,找到未能及时下手的借口,啊!我必须先找一把趁手的兵刃了。”他心中在暗自打算。
褒城,是一座平原上的古城,一片平原广野。向北望,十里外便是无尽的高山。平原上,麦浪飘摇。东面是褒河,滚滚南流。
这儿是古妖姬褒姒的家乡,据说,褒城的美女天下闻名云云。
县城并不大,褒河的对面山脚附近,山居的土着倒是相当多的,隔河相望,全是一列列的土窰洞,有一条木桥方便人客,无形中将城和乡拉在一块儿了。
文昌到了北街,远远地,便看到了一间打铁店的招牌入目,上面刻着字:“褒城铁店。专门打造耕具蹄铁,精炼琢磨兵刃暗器。”
大门左右,贴了一副龙飞凤舞的对联,写的是:“手艺天下闻,汉中第一家。”口气确实不小。
铁店前半段是货架,后半段是锻炉和原料场。
右侧临街处,也建有一座炼炉,皮风箱呼呼,炭火熊熊,一名赤膊师父和一名小后生,用大小铁锤叮叮当当敲打了一具大铁耙,由师父钳住快冷了的成品,往黄泥水中淬火,“嗤”一声浓密的白色水雾蒸腾。
文昌一身青直裰,肋挂小包裹,大踏步进了门。他人生得俊,个儿高大,仪表非俗,青布直裰掩不了他的英风豪气。店主人眼睛够利,迎上含笑道:“客官好早,请里面奉茶。”
文昌抱拳为礼,说:“打扰了,小可要买一把剑,可肯让小可一观?”
“客官请看货,请问是打造吗?”
“不,小可要赶路,要现成的。”
店主走到兵器架旁,扭头打量了文昌一眼,淡淡一笑,不去架上取挂在架上的剑,却拉开了一边长柜门,伸手虚引说:“客官请任意挑选一试,看看可有趁手的?这里面是百炼上品,最轻的六斤四两,最重的九斤九两。”
六斤四两的剑,剑身薄而窄,但只能走轻灵,不能使用格架拦托,通常是高手名家使用。九斤九两的可以挡硬家伙用,使用起来势沉力猛,大多是练剑有成的好手所用。但一般来说,即使是三流人物,也喜欢使用六斤四两的剑,因为臂力不够,而且可以充充名家,只消唬唬不懂拳脚的人就成。
柜中共有十几把连鞘长剑,其中一把装饰得十分美观。鲨鱼皮鞘,云纹镀金护壳边。上护偃半圆,下护锷突出便于架托。镶银缠丝靶,青铜雕花云头,大红流苏,丝条缠蛟筋挂带。另一把搁在一旁,黑木旁鞘,外罩绵蛇皮,蛇皮斑斑剥剥,破烂处显出里面的木胎,难看的要命。鞘尖是铜丝一般的鞘箍,护锷是同料的八叶内弧;也就是说,错字决可以趁手,却无法扣托。靶也是同质的奇怪金属,似铁非铁,似铜非铜,是连剑铸成再刻花的,刻的是拖了一条怪尾巴和一只脚的六只雷鸟,怪尾巴形成奇怪的握纹,正反皆可握实。云头上未饰剑穗,蹩脚之至。
文昌略一打量,伸手便拿起那把古剑。店主呵哈笑,摇头道:“许多名家伸手时,便抓这把烂铁,但都会失望的丢手,真怪。”
文昌一按卡簧,剑无声的跳出,恰好落实掌心,首先便吃了一惊,心说:“天!好手艺,造剑的人了不起。”
他拔剑出鞘声息毫无,他不用看,便说:“鞘口和鞘内的夹片,是真正的纯金所造。”
“啊!客官像是知道哩!”店主悚然叫。
文昌不理他,仔细察看剑身。剑身确实窝囊,青中带灰,斑斑剥剥,锈蚀得像是蛤蟆皮,怎算是剑?但入手甚重,重量不下十斤。
他扣指一弹,“噗”一声闷响,毫无金铁之声。他是兵刃行家,大由大奇,按理如此沉重的剑,不像是蚀腐了的哩!
“唔!怪!”他自语。
再弹几记,他略一沉思,暗运神功伸两指挟住剑身,内力徐吐。不久,突觉指尖有浮动之象,松开一看,怪!锈斑已尽,并无异状,但他却心中一动。
他微微一笑,点点头,将剑身贴在耳边,默运神功扣指猛弹。
在外人听去,仍是一声“噗!”但在他耳中却变成了雷声隐隐。
“请问,这把怪剑是从何处得来的?”他问。
“是东面城固城县南斗山一个樵子拾得的,卖给小店作废铁。小店因形态与今世的剑不同,留在这儿让客人品识。”
“多少银子?”
“怎么?客官想买?”店主讶然叫。
“不错。”
“客官竟买这把废剑?杀鸡么?哈哈哈!”店主狂笑不已。
“多少银子。”文昌木无表情地问。
“客官真要?”
“在下从不戏言。”
“好吧!小店买来是一百制钱,客官瞧着办好了。”
“你说个确数。”
“一两银子。”店主正色答。
文昌取出银锭,十两重的共有五锭,塞入店主手中,一面翻起腰带露出里面的皮腰带,拉出扣绊挂上剑,说:“我给你五十两,谢谢你。”
五六名伙计包括了店主,全都张口结舌呆在那儿,文昌走到火炉旁,极有耐心地用火慢慢迫烤剑身,一面笑问呆在一旁的店主:“斗山,在下不知道。贵地可有人知道么?”
店主傻傻地说:“怎能不知?上下有不少石穴,据说是上古仙人修炼之所,不时可以看到奇怪的白鹿出现,鬼才看见过神仙,传言而已。”
文昌不住点头,接口道:“山上下有五穴,一通昆仑,一通陇山,一通武当,一通青城,一通长安。哈哈!这当然是神话。穴中没有传说中的千年灵芝。据说,灵芝像是一只千年蛤蟆,谁也没有过,蛤蟆倒是真多,就是因为这座山记载在道家的开山经上,所以神话很多,古往今来,玄门有道方士,在那儿隐修的颇不乏人,玄门方士中,用兵刀变法的人并非奇事。如果在下所料不差,这把剑是古方士羽化时留在尘世的贵物,可能是长年遗落在蛤蟆堆中,沾了蟾酥便成了这般怪模样。”
“这种说法,委实难以令人心服。”
“呵呵!但愿在我料中,免得白丢了五十两白银,五十两可以卖两把好剑哩。”
“客官后悔了?”店主抓紧五锭银子往后退。
文昌走向铁砧,笑道:“店主,后悔的将是你。”声落,用剑平拍铁砧,一连五击,第六击“铮”一声龙吟,薄薄的铁迹飞溅,声震耳膜,今人闻之心向下沉。
青芒如电,剑身青中带碧,光华闪闪,冷气森森,剑身的鸣声如同天际传来的隐隐殷雷。
“嗤”一声轻响,铁砧被文昌剑砍掉一只角。青芒倏敛,文昌用神奇的手法掷剑入鞘,声息毫无,大笑道:“这把剑身上面刻有剑名,叫做碧玉屠龙剑。剑并不能绝壁穿洞无坚不摧,但任何神刀也不能砍损它分毫;用一斤力,可增一分威,全力一砍,依然可以损铁削铜。哈哈哈哈!谢谢你,再见了。”出店如飞而去。
第十八章 魔幻三剑
栈道在大峡谷中盘旋,左面是飞崖绝壁,右面是飞珠溅玉的褒河,奇峰尖峭森列,如戟如矛直上天际。河流从西北犬牙交错,水在乱石中间激流逆折,形成无数涡流,水声如雷,浪花飞跃,高可及丈,冲向下游石门,令人惊心动魄。
这一段十里前后,共有三段栈道,每一段都有半里长短,在飞崖中间凿壁架拄,上铺木板,人行走其上,胆小朋友心惊胆跳。
站在栈道入口向下望,两侧奇峰壁立,不远处是山间小径,对面一座巨石上,刻了两个大字:“滚石”,据说,是三国时代曹操所题的古迹,形容这一带的水势,真是最贴切最正确的形容。
在栈道前后设伏行劫,真是太妙了,如同瓮中捉鳖,手到擒来,如果不是飞鸟,绝逃不了。即使变鱼跳水,往下跳别说是跌在石上,跌在水面上也同样性命难保。
文昌将小包裹背上,剑也紧在背上,百宝囊之旁,多了一条飞爪百炼索,在危崖绝壁间拼命,这玩意顶管用。
栈道前后危机四伏,活阎王已得到汉中府送来的急报,说是亡命客的买卖不许他人插手。至于亡命客在何处?来人却无法探出。
他早已在黑旗令主口中知道亡命客的事迹,心中不无顾忌,但他自恃了得,而且人手多,何所惧哉?堂堂一山之主的活阎王司马奇,岂会被一个江湖小辈吓得缩手?不像话么!再说,亡命客正是黑旗令主欲得而甘心的人物,好不容易被他无意中得到消息,大好机会岂可错过?得到消息之后,立即飞骑率高手下山,不但要亲自动手劫掠施家父女,更想擒捉亡命客扬名立万,先一步在附近布下了天罗地网,全力以赴。
施若葵父女,昨晚在鸡头关巡察司投宿,旅途劳顿,日上三竿方开始启程,巡察司的官兵,派了两名丁勇护送上道。一行四乘山轿和二十名脚夫,浩浩荡荡往南下。
山轿每一乘有两名轿夫,和两名预备的夫子,轿门和窗门关得紧紧地,免得轿中人吃惊。山轿领先而行,三十名脚夫挑着箱笼什物在后跟。第一乘是施若葵,第二乘是玉英,第三乘是周妈和玉英的小弟弟,第四乘是小菊。
巳牌末,一群人来到将近设伏之处了。这一群善良的人们,并不知杀机四伏凶险迫近眉睫。
文昌早已来了,但他找不到可疑的人,按理,这一带应该可以找到埋伏的人,为何人迹不见?他一步步向前搜,终于踏上了栈道的南端。
栈道的上空绝崖,挂了无数山藤,三五丈高的山藤掩覆处,贼人早已凿石安桩,用绳藤做架,人隐伏其中,委实不易看出。栈道下方,也隐了不少人,无法下望,当然不易找到人影。
前面十余丈上空四丈左右,三个人以藤绕身,倚附在石壁上,三把强弓徐徐拉开了,箭尖的一星寒芒,一一指向他的心坎,他蒙然不知,只顾前后凝望,心中焦急如焚,不知死神在向他招手。
“难道,鹰爪周诚的消息传到了,他们已闻风撤走?”他心中自问,一面缓向前移。
到了前面五六丈处,仍不知斜上方有险。
前面没有动静,半空中的栈道前后无人。他扭头回望后面空荡荡。
三张强弓拉满了,水声如雷,掩盖了一切声息。
脚下栈道下方一条板缝中,一把把刀尖作势上搠,攻下盘的机会快到了。
蓦地,他心中一惊,心说:“不好!难道他们在前面抢先动手?”
他感到心向下沉,浑身一阵冷,冷气从丹田上升,突然扭头便跑。
三支劲矢也恰在这时离弦,三点银星一闪即至。
下面板缝中,一把尖刀突然上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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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两里地,小径绕过一道凿壁,四海神龙领先疾掠,白衣龙女紧跟,两人的轻功十分惊人。白衣龙女额上出现了汗影,一面问:“爹汉江秃蛟的消息恐怕不真。”
“为何不真?”
“怎么仍不见有人?亡命客既然在这儿行劫,活阎王岂会甘心双手奉送?必定有番凶狠搏杀,怎么……”
蓦地,空间里传来一声惨号,掩盖了如雷的水声。
“啊……”另一声惨叫接踵而至。
“爹,快!”白衣龙女叫。
“孩子,你到底帮谁?”
“谁也不帮,助施参政一家子脱险,这人是个好官。”
“你真要和蔡文昌动手?”四海神龙问。
“他的所行所事天理难容,无恶不作,女儿问理不问人。”
白衣龙女颤声答,显然她十分激动。
“我看,你已经深陷魔障,连自己也不了解自己了。”
“啊……”又一声惨叫传出,就在前面不远。
“快!”四海神龙叫,脚下一紧。
施若葵一行人,距这儿有两里地,仍未接近栈道,也没听到惨叫声,浩浩荡荡向下赶。
一个白发老儿和一个小道士,紧随后面不舍。
蓦地,路旁岩石草丛中,站起了二三十名黑衣大汉,喝声如雷:“栈道连云,阎王买命。吠!站住!”
连云栈,在褒谷之北,是斜谷古道的有名险栈,但不属于北栈道。这两句切口,是表明他们的身分,一声便知是褒谷阎王司马山主到了。
脚夫们是逐站雇用的,这一群人正是鸡头关附近的脚天,怎能不知活阎王的大名,乖乖按规矩放下担子和山轿,闪在路旁一个个垂头坐好。盗亦有道,假使脚夫不反抗,生命便获得保障,强盗们不会和他们为难。
两名巡检司官兵一看强盗太多,没命地向后转飞逃,逃回鸡头关报信去了,他们走在最后,逃跑起来方便,快得脚后跟几乎打着后脑勺,吃奶的气力也用上了。
老头和小道士大袖飘飘,腰悬长剑,似乎瞎了眼,没看到前的英雄好汉,仍向前急走。
山轿骤定,施若葵钻出轿门一面问:“怎么回事?咦……”他脸色全变了,看了奔来的黑衣凶猛大汉,他再笨也知道怎么回事啦!
他胆子倒相当大,神情肃穆当路一站,大喝道:“谁是首领?请前来答话。”
一名小贼奔到,挺刀冲上叫:“狗宫!你认命。”声到刀到,当胸便扎。
施若葵站立不动,虎目怒张,大喝道:“住手!好没规矩。”
小贼一怔,百忙中将刀旁撤,被施若葵沉静无惧肃穆神情镇住了,讶然问:“咦!你她妈的还耍威风?”
“你们为的是劫取金银行囊,按理不该杀人。去!叫你们的首领来说话。”施若葵朗声答,在钢刀之前毫无惧容。
两名像是首领的黑衣大汉,飞掠而至。
蓦地,行列的一端有人大吼:“不许走动,老不死,乖乖退到一旁挺尸。”
原来小贼们在旁分派人手去挑按二十挑箱笼行囊,白发老头和小道士已经到了,旁若无人地向众人中闯来,被一名小贼劈面挡住扬刀喝骂。
老头儿似若未闻,大踏步向大汉撞去。
刀光一闪,大汉撤上了单刀,发出一阵狞笑,等老头儿来至切近,阴阴地说:“你将是第一个刀下死魂。”声落,一刀砍去。
老头儿突然止步,单刀半分之差,没砍上,刀尖经过老头儿的胸前,擦衣而过。
大汉一怔,算计老头儿必定迎上送死,怎么这般巧?老头儿老眼一翻,怪叫道:“怎么?我老人家不是柴,你怎么用劈柴刀乱砍一气?太不像话!”
大汉先是一愣,接着勃然大怒,一声怪叫,踏进两步又是一刀。
他的刀举起刚向下落,不知怎地,老头儿竟然贴在他的胸前了,刀无法砍下啦!他还不猛省,用刀柄全力下击,击向老头儿的左太阳穴。
“滚开!岂有此理!”老头儿怪叫,一把反扣大汉的手腕,左手在下面一拨,拨中大汉的左肋,轻轻一振掌。
“哎……”大汉狂叫着向小径下方十余丈乱石堆飞撞,狂叫声惊心动魄,袅袅余音摇曳。“叭扑”两声闷响,贯在石上脑浆迸裂,再往下翻跌。
“有人跳崖了,救人哪!”老头儿身后的小道士尖叫。
贼人大乱,四五名小贼呐喊一声,挺刀前扑。
“好家伙,救命啊……”老头儿叫,向前急冲,大袖一抖,两名小贼飞起半空,向下面飞坠,惨号震耳。
贼人已完全控制住大局,老头儿和小道士只能从后面向前冲,中间的箱笼和前端的四乘山轿已被贼人所包围,想冲前救人已嫌晚了一些。
贼人大多,塞满了道路,钢刀闪闪,拼命阻挡,老头儿和小道士除了费劲地一一格杀之外,短期间无法冲过去抢救前面的施家父女。
两名大汉到了施若葵面前,并肩而立,一个问:“狗官,你找首领?我,算是首领,你是自己往下跳呢,还是想动刀?好吧!让你选。”
施若葵有点凄然,但神色仍然从客,说:“你们要的是财物,可以取走,不得伤害……”
“啪啪啪啪!”大汉出手如电闪,左右开弓一连四耳光,将施若葵击倒在地,手按刀靶叫:“你得死!大爷们人财全要,斩草除根,咱们从不留话口,跳下去!”
另三乘山轿前哭声震耳,施姑娘被两名大汉挟住,尖声向这儿挣扎着:“不!不!请不要伤害我爹爹,求求求你们了,求求……天啊!”她尖叫一声,突然昏厥。因为她眼看大汉的钢刀,正向她爹爹的心口扎去。同时,她已被小贼架走了。
施若葵头晕目眩,人倒地本能地向侧滚。“嗤”一声,钢刀扎入他的身侧碎石地中,差点儿命丧刀下。
大汉“咦”了一声,踏进两步用刀尖指着他,恶狠狠地说:“世间像你这种人,活该下地狱上刀山,送你见阎王,在阴曹地府你可以去告阎王沟的英雄好汉。”
骂完,刀慢慢下送,冷森森的刀尖,指向施若葵的心窝,逐寸下移。
“想不到我施若葵如许下场,真是苍天无眼。”施若葵喃喃地绝望地叫,闭上了双目。
刀尖逐分下沉,近了。
x x x
文昌在扭头回奔的刹那间,已看到淡淡的银星飞射而来,相距太近,入目箭已近身。他是暗器大行家,但时已近身的箭实难躲闪。幸而他反应超人,箭也太过密集,全射向胸口,无形中给了他一线生机。
“呔!”他大吼,身形左转,收小剑臂护身斜格来箭,同时向侧倒,他知道,假使不躺到,后续的箭将接二连三飞到,自己将会成为箭手的活靶。
“嗤!嗤嗤嗤!”一箭射中小臂,被臂小皮护套上的小飞刀阻住了,震落地面。另两支擦皮套贴胸飞走了,剧烈的磨擦,将衣袖划了两条裂痕,好险!
在他倒下的刹那间,另三支劲矢划空飞过,厉啸刺耳,但全部落空。
身躯着地,天!又一把刀尖刚在板缝中透出。幸而他侧身着地,刀尖划破他的上臂前侧,血缝出现,鲜血直流。仓促间应变,他的护身炁极气功仅练成四成,无法禁受刀尖一击,挂了彩。
他的反应委实惊人,猛地一掌拍出,不等下面的人拔刀再刺,掌已拍中刀身,刀尖立断。
他抓起刀尖,挺身跃出两丈外,喝声“打!”刀尖出手。
发箭的三个人刚搭上第三支箭,文昌已到了他们下方不足五丈,刀尖已到。
“啊……”一名大汉狂叫一声,飞堕而下。
“下来吧!狗东西。”文昌怒叫,人已到了大汉们的正下方,两把银羽三棱箭破空上飞。
“啊……”惨叫声又起,两名大汉同时向下坠,“砰砰”两声暴响,栈道摇摇若塌。
文昌手急眼快,立即抓回两人腹下的银羽三棱羽箭,向后再扔。
栈道上共有十余名贼人,纷纷翻上栈道面,两名最近的贼人各挨了一箭,惨叫声摇曳下坠,跌下百丈溪底。
岸上,贼人也有十余名,有些将山藤放下向下爬,有些身手了得的往下跳。
正上方一名贼人,双手箕张凌空下搏,落向文昌的顶门,飞扑而下。
文昌眼观四面,耳闻八方,不但防人,还防暗器,头顶上有人落下,岂瞒得了他?双手上伸,接住了来人的双手,双手成了钢钳,一声大吼,旋身将人一带一扔。
大汉骇然惊叫,人成了风车,旋转着飞向栈道外,便撞倒了两个同伴,三个人像块巨石飞坠百丈溪底。
文昌总算得到了拔剑的机会,一声狂笑,碧玉屠龙剑出鞘,屹立如山,等待贼人扑上,怪叫道:“亡命客蔡文昌,谁不要命,上!哈哈……”
狂笑声中,大旋身剑发如惊电乍闪,连挥两剑,换了一处方位,屹立如岳峙渊停,碧芒在烈日下光芒耀目,剑上未沾丝毫血迹,剑尖前指,大吼道:“来吧!尽管上。”
两名持刀黑衣贼踉跄止步,胸前一左一右各开了一条血缝,血泡往外冒,手中不住抖动,身形不住摇晃,脚下零乱,不住吸气翻眼,突然吁出一口气“嗯”了一声,抽搐了,人也倒了,在他们自己的血泊抽搐。
文昌徐徐转身,因为身后来了人,两个大汉冲得快,两把单刀举起了。
文昌双目厉光闪烁,嘴角泛起冷酷无情的怪笑,剑尖指向两人的中间,突然一声怪叫,人影乍闪,碧芒飞旋,前冲、出剑、突入。
“铮铮!”两把钢刀被他绞飞,人影倏止,他退回了原地。
两大汉“哎”一声厉叫,用手急按胸口的剑孔,鲜血从指缝中喷出,“砰匍”两声冲倒在地,在栈道上翻滚,有一个坠下溪底去了。
“叫活阎王来,不必枉送性命。”文昌沉叱,站在三具死尸的中间,威风八面。
二十余名小贼,大概平生从未见过这种阵仗,杀人时冷酷无情,屹立时点尘不惊,进手时如狂风乍起,剑出时凶猛狂野、潇洒、从容、沉静,却又凶狠、快捷、辛辣。所有的人,全都脸色大变,在两端举刀戒备,不敢进又不愿退,更没有人敢于答话。
栈道宽不过六尺,一面是绝壁,无法站人,另一面是百丈深渊,扶栏也被撞毁,更不能站人,也就是说,只能堵住两端,交起手来不但怕刀剑暗器,更怕失足掉下百丈下的褒河,谁的胆子大,谁占便宜。
没有人敢上,北面,很远地传来了呐喊声。南端,也有人叫号,是白衣龙女父女正奋勇夺路,他们也碰上拦截的贼人。
文昌大吃一惊,活阎王果然分头下手了,施家父女大事不好。
南端,他是从那儿来的,没有施家父女,用不着管,他必需向北闯。
“挡我者死!”他大吼,身剑合一急冲而上。
“铮铮铮铮……”龙吟大起,刀剑破空而飞。
“啊……哎哟……哎……”惨叫声雷动,人群大乱。
外侧木栏“哗啦”一声,倒了。
五名贼人的身体,向下面飞坠,惨号声动人心魄。
碧芒吞吐,人群波开浪裂,碧玉屠龙剑如神龙矢矫狂舞,冲开一条血路。文昌踏着尸体飞掠过去,远出十丈外去了,十余名贼人只有三名活的,靠卧在崖旁脸无人色,三魄似也脱体。
出了栈道,绕过两座山嘴,前面出现下降的河谷。左南,是一条只有一线清流的小溪,从山谷中流出会合褒河,奇峰插天怪石如林,可以看出那是向内转入的小谷,有一群人正向外急奔,没入古林怪石之内,再由另一面出现。
对面,人声鼎沸,贼人如蚁,四乘山轿停在那儿,施姑娘和周妈小菊,都被贼人架住,周妈仍死命抱住哇哇大哭的施小公子。
施若葵命在顷刻,贼人的钢刀正在徐徐下落。
文昌一出山嘴便看清了斗场光景,抢救已是不及,舌绽春雷吼道:“谁占了亡命客的买卖,他将尸沉河底。”
吼声震耳,所有的贼人全扭头向这儿瞧,只有远处的贼人,仍和老头儿小道士溅血死撑。
钢刀正要扎入施若葵的心窝,吼声传到,贼人一怔,扭头回望,施若葵乘机睁目,向旁一滚,脱离了刀尖,却被另一名贼人一把抓起,厉声道:“狗贼,你想逃?不管你落在谁的手中,反正你总得死。绿林的朋友,绝不会放过你这种人,你给我安静些,听候无常召唤。”
一面说,一面制了施若葵的期门穴,丢在一旁。
文昌飞掠而下,恰好山谷内奔出一伙贼人遇上了。
贼人两面张翼,路当中是五名身材魁伟,身穿紫红箭衣的巨魁。
“果然是他么?”最左侧一面贼人问。是曾挨了一飞刀的太白之狼徐钟华,肩窝的伤大概好了,向身旁的人讶然地问。
“是他!这可恶的小狗。”第二人叫,咬牙切齿,这人英俊清秀,玉面朱唇,不陌生,正是太白山脚前挨了一刀轻伤的玉面虎颜如玉,死对头、冤家路窄,又碰上了。
文昌从容地站住,将黑头罩戴上,冷冰地说:“大多是熟面孔,不陌生,你们这些人不值得大爷露面,先请活阎王司马奇山主说话。”
其实,他心中暗惊,看来,今天是否能活着离开大成问题,救施家父女的事恐怕枉费心机了。
中间那人便是活阎王司马奇,八尺以上的身材,大牛眼扫帚眉,大鼻朝天鲶鱼嘴,年约四十上下,只消看第一眼,便知这人在外表的蠢笨愚鲁中,内藏凶暴残忍的戾气,像一头生了癞疾的獒犬,可怜的外表,掩不了他天生凶残本性。
活阎王挪了挪背上的九环钢刀,牛眼中凶光暴射,独自迎出咧着大嘴道:“你他妈的就是亡命客蔡文昌?”
“蠢东西!你没见那无耻淫威玉面虎大惊小怪么?”文昌的声音也能大,极不友好。
“好小辈,你果然能狂,也够大胆。”
“好说好说,你说对了,半点不假,司马奇,你接到大爷所传的消息了?”
“哈哈,司马大爷横行天下,吹牛的人见过多矣!被小猫小狗大言恐吓次数也多了,吓不倒的。”
“蔡大爷也知道你不在乎,反正你有黑旗令主撑腰。大爷再告诉你,这一笔买卖大爷从西安府盯到这儿,谁想打主意插手,拿命来交换。”
活阎王发出一声含糊的咒骂,扭头向太白之狼说:“钟华兄,是由你先算太白山之债呢,还起我先活剥了这狂妄之徒?”
太白之狼大踏步越众抢出,厉叫道:“扰我山寨之恨,一飞刀之耻,不共戴天,待徐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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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一个一个的上,文昌心中暗喜。看光景,第一个劲敌该是太白之狼,而非活阎王。
这儿是道路中段,阻住西面山谷的进路,劫了笼箱妇孺的贼众无法通过,北面又有老头儿和小道士所堵截,进退不得。
按绿林规矩,这一场争取买卖的火拼如不解决,财物不可事先携走,所以山贼们都放下财物,准备动手,事实上也无路可走,想插手也没有机会,这段路上面是峻陡的山谷,下面是十来丈高的乱石堆,文昌像是踞门之虎,贼人无法围攻,六尺宽的路面,只容许两名高手拼命,人多反而无法施展,碍手碍脚。
两人的剑都在背上,接近至丈内方同时反手拔剑。太白夜斗,文昌并未真正和太白之狼狠拼,估高了对方的攻力,以为太白之狼是黑旗令主的得力臂膀,当然不会含糊,他必须抢先下手。
剑芒一刹那出现,飞旋而出,沉喝震耳:“着着!着!”
“铮铮!铮!”龙吟震耳,太白之狼连接三剑,糟了,剑荡出了左偏门,右半身暴露在碧芒之下,同时脚下零乱,已被震得到了左面路侧了。
文昌三剑快狠的狂攻,心中大定,乘势抢入叫:“下去!”
“徐兄小……心……”有人大叫,是玉面虎,人随声出,抢出救人,剑芒射到。
“啊……”太白之狼狂叫,右肋下挨了一剑,向左右便倒,跌下十余丈深的乱石堆中。
玉面虎来晚了些,但他已抢得有利的地势,文昌处身在路缘,后无退路,稍一大意便会失足向下掉,不死才怪。
“铮!铮铮!”玉面虎抓住机会狂攻三剑,火星飞溅,凶猛地进迫。
可惜!他的功力相差太远,竟未能迫动文昌的双脚。
活阎王一声冷哼,向同伴说:“你们往后察看,看来了些甚么高人,先缠住他们,我宰了这小辈再往处理。”
老头儿和小道士赤手空拳,已宰了二十四名小贼,把小贼们像赶羊般向这儿赶,已到了箱笼担子的中段。贼人潮水般向后退,呐喊声如雷。
两名凶猛大汉应声急转身,去截堵老头儿和小道士。活阎王一声厉啸,拔刀急冲而上。
文昌打太白之狼,大出意料之外,他想不到太白之狼比他差劲,却没想到他自己的辛勤苦练进境如何。玉面虎狂攻三剑,一剑比一剑差劲。他想:“怎么?这家伙比在长安时还差劲,怪事!”
他从容错开三剑,开始猛地进击了,一声狂笑,碧芒幻化三道电虹,楔入对方的剑影中身形突进,快、狠、准三字诀全用上了。
“嗤嗤!”错剑的厉啸令人心魄下沉,碧芒连闪,吞吐了三次,玉面虎的白虹在碧芒的外围挥动,在绝望中挣扎向内抢,但被碧芒所阻,无法得逞。
人影乍分,另一人恰好切入,九环刀发出一阵乱人心神的暴声,刀光如电,吼声如雷:“接我一刀,送你到阴曹地府报到。”
刀光疾闪,剑影飞腾,是活阎王到了,刹那间便接触展开狂攻。
玉面虎向后踉跄而退,脚下零乱,再被刀风一迫,退得更快,他右颊被划了一道长有五寸的剑缝,鲜血湿满了胸襟,右肋也有一个剑孔,小肠堵住了剑口。
“哎……”他厉叫,身体右拱,“当”一声长剑落地,人再往下仆,跌入两名小贼的手中,仍勉强抬头凶狠地厉叫:“我死不了,誓报此仇,誓……报……”
两名小贼挟住他急退斗场,他已说不出话了。
九环刀刀沉力猛,刀势如狂狮舞爪,把文昌迫退了丈余,但见刀光飞腾,杀声震耳欲聋,一步赶一步,一刀连一刀,狂野凶猛无比的刀招,控制了全局。
文昌心中骇然,天!估错了这家伙了,真正的劲敌是这家伙,而不是太白之狼,九环刀重有二十余斤,在活阎王手中轻似鸿毛,刀招攻势凌厉,没有丝毫破绽和空隙可以让剑进击,致命的刀光如雷似电,紧迫的招式如长江大河滚滚而出,每一刀都是死亡,每一刀都是危机。
地方窄小,无法腾挪争取方位,直进直退,毫无巧斗的余地,剑以点为主,刀都是砍格狠拼为上着,没有地方回旋争取先机,剑便落于下风。
退,再退,文昌愈来愈心惊,对方的内力比他深厚,劲道比他沉实,大事不妙。
难道他不能退走,施家的安危在他来说,比他的生命更重要,怎能退走了之?
“魔幻三剑!”他的内心向他发出了走险的召唤。
是的,是该用魔幻三剑,不管内力修为是否可以允许他使用,他必须冒险一拼。
身后,山嘴附近,四海神龙父女追逐着一群贼人,近了。
他连退三步,突又一闪而进,碧玉屠龙剑突发龙吟,十数道碧芒飞射。
“呔!”活阎王大吼,九环刀上推,右脚踏入,身躯挺进。这一刀该将攻来的剑格上向空,只消抢入旋身带刀,必可将文昌的脑袋砍掉半个头颅。
不远处的白衣龙女惊叫一声,刺到两名小贼抢出向下急射,她已看出危机,想抢救已嫌晚了。
北端,小道士已经进至山轿之前,往下看,俊脸变色。他带了双剑,伸手再去找另一把剑,但下面突变已生。
碧芒乍闪,神奇地从上方越过托住的刀,反客为主而出现在刀下方,连闪三次,人影疾分,这是魔幻三剑的绝着,攻上盘是诱人的陷阱,变不可能为可能,在刹那间扭身,沉剑、外吐、逼入,剑尖从刀缝间滑退再进,手眼身法都不差毫厘,配合得恰到好处,快得令人眼花,令对方感到剑确已被托上了,可以放心突啦!可是剑却突然出现在下方,想沉刀化招已不可能了,一毫之差,生死立判。
“嗯!”活阎王低叫,身形前俯,九环刀一带之下,文昌的头罩上端近顶门处飞走了一块布帛,头罩向下罩落。
在俯身的刹那间,活阎王左掌凶猛地拍出,掌拂过碧玉屠龙剑的锋口,裂了一条血缝,但他似乎已不感到痛了,“噗”一声拍中文昌的右肩。
文昌感到右肩被千斤巨锤所击中,但他挨得起,飞退八尺,摇摇头的站住了,心说:“好厉害!这巨大的掌力可怕极了。”
一阵昏眩之感突然光临,体内的尸毒又发作了。
活阎王踉跄站住,先是抬头向天,吁出一口长气,九环刀徐徐滑脱掌心,再向前俯身,伸出颤抖着的左手,按住胸中鸠尾穴附近,一只手按不住三个剑孔,血如泉涌。
“我……我好,好恨……”他喃喃地叫,跌入抢出的两名小贼坚强的臂膀中。
一名悍贼向文昌疾冲,一声怒吼,就是一记“力劈华山”,刀风厉啸,居然像是名家。
文昌用劲过度,再挨了活阎王临死反噬的一掌,诱发了尸毒开始蠢动,痛苦的浪潮,像是掩没了他,眼前发黑,似乎黑暗已光临大地了。
刀到,他仍能模糊地看到些形影,耳中也听清了钢刀劈风之声,本能地抬起剑。
“铮”一声暴响,钢刀向上扬,被剑震起,剑也向下沉,文昌踉跄退了丈余,身躯不住抽搐。
小贼向前冲,单刀再抢。
文昌感到身后传来一声娇叱,有人越过身畔,接着是一声剑鸣,和一声小贼的狂叫,但他眼前已看不清景物了,站在原地运功压抑体内的痛苦,左手拔出了幻电小剑,用耳力留心近身的人,这刹那间,他感到左脚一凉,接着有人跌在脚下。
悍贼的单刀经过文昌的左跨外侧,却被冲到的白衣龙女一剑刺中心坎,冲到文昌脚下,挣扎着死去。
小道士面前有大群贼人阻道,他的剑拔出了,一面黑一面白,是白骨阴阳剑。他一声尖叫大吼道:“白头炼狱,来者不归,不退者死!”
他这两声大吼和尖啸,山谷应鸣,回声轰然折传:“白头炼狱,来者不归,不退者死……”
所有小贼,全都脸色发青,一窝蜂向西面山谷逃命。娇声又起:“放下你们的红货,快走!”
只片刻间,贼人如潮水般退去,地下的尸体不见了,只有斑斑血迹遗留。
施家父子女仆五个人,抱成一团吓得不住哆嗦。
文昌悠悠苏醒,拉掉在脖子上的破头罩,向前飞掠,冲向施家父女。
施家父女的后面,是已收了白骨阴阳剑的小道士和老头儿,前面,是四海神龙父女俩。
白衣龙女倏然转身,长剑指向飞奔过来的文昌,叱道:“站住!你也休想沾手。”
文昌没看先前的光景,不知炼狱谷的人是谁,他必须察看施家父女是否无恙。白衣龙女阻道,他不在乎,一声怒吼,碧玉屠龙剑发似奔雷,连攻三剑,一面叫:“滚开!休管蔡某的闲事。”
“好不要脸!你这恶贼的孽还嫌不够?”姑娘怒骂,两人拼上了。
从前,姑娘的造诣比文昌高明得多,相差不可以道里计;但这时不同了,两人相去已是不远,姑娘狂攻八剑,文昌仍无败象,只退八尺左右。
施姑娘已经定下神,尖叫道:“天哪,蔡壮士,蔡……”
文昌只感到心中狂跳,施姑娘的叫声,令他放下了焦急不安的心,略一迟疑,手上一慢。
“嗤”一声锐啸,右腿外侧挨了一剑。
他冷哼一声,怒叫道:“小丫头,你想死?让开!”
叫声中,他飞退八尺,左掌心三支银羽三棱箭闪闪生光,指向白衣龙女,待机发射。
他的暗器名震武林,连七幻道也有顾忌,白衣龙女怎敢冒险冲上?粉面铁青,切齿道:“你这无耻恶贼,无所不为,天理不容。你想在这儿拦路掳财夺色,你做梦!不行。”
四海神龙听到施姑娘的叫声,心中一怔,向施姑娘说:“咦!姑娘,你认识蔡文昌?他是来抢劫你们的哩!”
施玉英抹掉凤目的泪珠,讶然叫:“老丈,你说他……他是来抢劫我们的?”
“正是。”
“他与那些恶贼是一伙?”
“这倒不是。”
施玉英轻摇螓首,不信地说:“不会的,他不是这种人。”
“事实如此,他和那群恶贼火拼,是想独吞财物。”
小道士突然接口道:“不要先下定论,我去问问。夏前辈,也许你这次又错了,要劫取财物,他可以敲汉中纪家楼一笔,也可以向汉江秃蛟周转一二百两黄金,何至沦落至酒楼卖唱?用得着明知活阎王倾巢而出,在施展不开的所在拼命?”
四海神龙状甚恭谨,欠身道:“两位也是同时隐身小舟探听的人,当然听清那晚蔡文昌所表明的态度,老朽怎能不信?”
“也难怪,你疑心,但其中必有隐情,权衡情理,他没有赶来劫掠的可能。”小道士答,注视施姑娘半晌,方举步向下走,走向文昌和白衣道女怒目相向之处。
文昌挺剑迫进,左手的暗器作势欲发。
白衣龙女徐向后移,她并不真怕暗器,但道路窄小,躲闪不易,只能直进直退,万一失足后果堪虑,她不得不慎重考虑后果,一步步向后退,一面运功护体,准备应付暗器,并选择扑上的机会。
她是爱文昌的,但文昌的行为愈来愈恶劣,她伤透了心,由爱生恨,令她陷爱恨之海不克自拔。那晚在汉中府纪家,方嵩父女退去之后,人群骚动,没有机会盘问。纪二姑娘事情发生的前因后果,主观地认为文昌是前往报当街受辱之恨,和一举两便乘机采花的淫威恶棍,她伤透了心。
那晚文昌在汉江秃蛟的小舟中宴会,父女俩在水中出现。由舱旁观察,也发现曾在纪家出现的老头和小道士,同在舱顶隐伏。他对文昌更为失望,恨意逐渐多过爱念了,女人的心里很怪,得不到的东西,却又不让别人获取。既然爱文昌,她又不单刀直入和文昌亲近,既然生恨,却又舍不得一刀两断自断情丝,又想丢掉,又不肯放手,大概除了将文昌毁掉之外,她不会放手的了。
小道士到了白衣龙女身后,轻声说:“夏姑娘请退,让贫道问问。”
白衣龙女平时眼高于顶,但在小道士面前,却傲态尽敛,退在一旁说:“道长请便,但千万不可放过这恶贼。”
小道士微微一笑,颊旁居然出现了笑涡儿,当路一站,向文昌稽首,变着嗓子说:“亡命客,贫道稽首。”
文昌承受了千面师太的衣钵真传,对化装易容术是行家,小道士的淡黄脸色,和加粗了的眉毛,在他一看之下便看出了破绽,他惑然在小道士脸上转,一声不吭。
小道士正是方小娟姑娘,她心中有鬼自己知道,文昌的注视,令她芳心狂跳,声如擂鼓,倒不是为了她自己的易容术,而是被文昌如此切近的凝视而心中发慌,一个少女在自己心上人面前,无法掩饰自己内心的感情,她深吸入一口气,避开文昌的灼人目光,又道:“你可以放心,施大人一家子安全无恙。”
她这种大胆的臆测假设和单刀直入的说明,果然奏效,文昌神情一懈,收回银羽三棱箭,吸入一口气,突又冷笑一声,问:“请教,刚才谁叫出炼狱谷的切口?”
小娟一位,问:“咦!你没看出是我?没看到白骨阴阳剑?”
文昌摇头,说:“在下正在生死关头,一无所见。告诉你,除非施大人永远在贵谷的保护之下,不然,在下必定重来劫掠,人财俱要直止成都为至。记住,在下会再来。”
“你真有这种打算?”小娟含笑问。
不远处传来施姑娘的尖叫:“蔡壮士,你真要劫……”
“半点不假,你小心了。”文昌硬着头皮向上叫,突然扭头便走。
“恶贼!留下。”白衣龙女抢出叱喝。
“不可鲁莽!”方小娟急叫,伸手虚拦。
白衣龙女感到一股无形暗劲涌到,将她震退两步,吃了一惊,脸色一变。
文昌飞步回奔,耳听施姑娘在后面痛苦失声,他感到心痛如割。不消说,施姑娘定然认为他是个恩将仇报的无耻小人。这种误会如在别人的想法中出现,他不在乎,但在他敬爱万分的施姑娘心中出现,他无法忍受。但为了她父女的安全,他不得不硬起心肠,咬牙急奔,大颗泪珠洒落胸襟。
绕过两座山嘴,栈道在望。蓦地,他感到身后似乎有人跟踪,猛地大旋身往回抢,撤下了碧玉屠龙剑。
他怔住了,身后是小道士,正神态从容向他微笑,在八尺外止步,笑道:“你很机警,不错。拭掉你的泪痕,可以停下来裹伤了。”
他像一个被人抓到偷糖果的小孤一般,俊面涨得通红,用手抹抹脸,神态又变冷,厉声问:“不放过在下么?”
“壮士,收剑说话,我们打不得,是么?”小娟笑答。
他没有理由再凶霸霸地对付一个没有恶意的人,而且这个不但是炼狱谷的高手,也是拯救施家的大恩人,讪讪地收起剑,问:“道长真是炼狱谷的人?”
“喏!这是铁证。”小娟亮了亮白骨阴阳剑。
“在长安,在下曾和贵谷的三位少女会过一面,贵谷的一名侍女,已令在下吃惊,贵谷果然名不虚传。”文昌默然说,他感到自己确是不行,前途多艰。
小娟粲然一笑,问:“不必岔话题,阁下真不愿放过施大人一家?”
“不错,但在贵谷的高手翼护下,在下绝不贸然下手。”
“你说谎!”
“你骗人。”
“什么?你说我骗人?”姑娘困惑地问。
“你的易容术太拙劣,你是女人,也许就是曾在长安郊外黑夜现身者之一。在下自认学艺不精,认栽,不再抢劫施大人,但姑娘必须护送他们入川返回故乡,不然在下不会放手。”
姑娘心中暗惊,脸上发热,追问道:“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看上了施小姑娘?”
“呸!胡说,闭上你的嘴,收回你那龌龊的怪念头。”文昌暴怒地叫,脸上肌肉抽动,他敬爱施姑娘如同神仙,岂能忍受外人所加的污蔑?叫完,凶狠地说:“如果你不是炼狱谷的人,又假使你不是在这时出现,我要和你拼命,割掉你的舌头。”
文昌凶狠地怒叫,暴露了他的内心感情,小娟大惑,脸上泛起迷悯神色,默默地说:“怪!这是怎么回事!哦!我明白了,你在使用诡计,要利用炼狱谷的人替你护送施家,你不是为行劫而来的,你是暗中保护施家而又怕仇家赶来下手……”
“不必说了,算你聪明。”文昌暴躁地叫,在这种冰雪聪明的女孩子之前,他不得不甘拜下风。
姑娘低下头,用只有对方才能听见的声音说:“告诉我,施姑娘不是很美很美么?你对她的感情如何?”
“我永不会告诉你。”文昌直率地答。
“那么,我也永不会答应你护送入川,也许,我……我会……”
“你?你会怎样?”文昌惊问。
“我会杀她。”小娟斩钉截铁地答。连她自己也弄不清啦,怎会说出这种话来的?
“你……你说什么?”
小娟低下螓首,黯然地说:“我……我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但我却知道,你是一个轻于言诺的人,一个……”
“胡说!”
“我绝不胡说,你忘了邙山之上方小山的姐姐小娟对你的期待,你曾经答应过去看她的。一个女孩子,对你只能说出那种含蓄的话,而你也曾和如此含蓄地回答,小娟的心中自然认为你有意。可是,你却对施姑娘……。”
“天哪!你!……你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邙山的事?你……”
姑娘神情一冷,抬起挂着泪珠的面庞,说:“我就是方小娟,小山弟弟的姐姐。”
“你……你……你……”文昌忽然惊叫,语不成声。
“不归客是我爷爷,刚才那白发老人是我的爹。自从禹王沟相遇,我和爹一直没离开过你。”
“我……我好糊涂,我……”
“你不糊涂,你仍不放弃你的浪子生涯,抢劫,杀人,风流自命,害人害己……”姑娘泪上如雨,说不上去了。
文昌摇头苦笑,说:“方姑娘,请听我说……”
“我不听,你保护施姑娘返乡吧,我……”
“方姑娘……”
“别叫我,我不理你……”
“小娟妹,坐下我将我与施姑娘的事对你详说,你……”
他叫小娟妹,姑娘浑身一震,但却以袖掩面,抢着叫:“我不听,我不……”
文昌心中一转,突然叹口气说:“你不听也罢,反正我已是将死的人,自己还顾不了,何必再等别人的死活?我这一生恶名昭彰,再增加一两个人的误会和嫌恶……”
“不许你说!”姑娘尖叫。
文昌没理他,往下说:“施姑娘在我心目中,是神而不是人。神,是不可亵渎的,所以你刚才向我对她的感情,这是亵渎,我因此而暴怒。”
“我不信天下间有神。”姑娘软弱地叫。
“你会信的,小妹,我说出之后你更信了。”
他无顾虑的一拉她的大袖,姑娘乖乖的坐下。两人傍崖并坐,文昌将在长安和施姑娘的事娓娓道来,并将自己一的感受一一说了,最后说:“你想想看,像这种善良的小姑娘,我一个天涯亡命浪子,除了尊敬之外,还能做些什么?在她面前,我自卑得成了一只虫蚁,我的所作所为,令我羞愧得不敢见她,唉!”
姑娘默然,久久方问:“你今后有何打算?”
“四海为家,浪迹江湖。”
“不到白头山炼狱谷看小山弟?”
“会去的,但不是现在。”
“我和爹护送施家返回成都,然后回谷,希望你也在暗中相随,我们一同回谷,浪子生涯终非了局,你仇人满天下,何必浪费自己的生命?大哥,你答应?”
文昌低头思量,心中难以委决,他曾表示过,他对在禹王沟村店邂逅的小娟姑娘动了真正的爱念,事实也确是如此。可是,今天他发觉,小娟姑娘不但是方小山的姐姐,也是炼狱谷的千金小姐,在他来说,这是一种无形的打击,而不是让感情增进的好兆头,一方面是他自己的身世和行为令他不敢高攀炼狱谷,一方面是他体内的尸毒是否能驱除尚在未知之数。在邙山,小娟父亲已表示无能为力,几天后如果仍然找不到驱毒的千年交藤,或者炁极气功未能登堂入室,不能将真气疗伤术炼至化境,便活不了两年,何必误人误己?目下他可以运用真气疗伤术,但只可运用于一些小轻伤,进步极慢,三两年中恐怕难以成事,他不得不慎重考虑后果。
一连串的感情烦恼着他,令他焦躁难安。
“大哥,决定了么?”小娟扭头轻问。
文昌一咬牙,说:“好,我在暗中跟下,明里仍说是不放过施家,然后顺江而下到贵谷探望小山弟,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其实,他决定半途溜开,找一处人迹不到之处苦练炁极气功,即使要死,也要死得秘密些,不让姑娘一家子替他哀伤掉眼泪。
“好呀!一言为定,这就走。”小娟喜悦地叫。
远处人影纷现,施家一行人浩浩荡荡来了,文昌掩在崖下,低声说:“小妹,再见。替我向你爹请安,我走了,在人群之后跟踪,也许在无岔眼人物盯梢时,我会探望你们。”
“大哥保重,小心为上。”姑娘摇手叮咛。
文昌奔出十余步,突又转身掏出怀中在太白山得来的纱巾,晃了晃问:“小妹,这是你的?”
姑娘点头轻笑,说:“你留着。大哥,请记住第三句话。”
“我会的,小妹。”声落,人已去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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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命客蔡文昌与活阎王为了抢劫施若葵而火持的消息从阎王沟的小贼口中传遍江湖。消息上说,火拼中,活阎王和恰好赶来走动联络的太白之狼,全被文昌杀了,玉面虎受伤逃走,恰好遇上炼狱谷的人途经该地,洞庭君山的四海神龙父女也恰好不期而遇,两批人杀退余贼,赶走了亡命客蔡文昌,并且联手护送施家返川,防范亡命客卷土重来云云。
人群到了汉中府,休息一天,第二天启程之时,不但方嵩父女恢复了本来面目,从四川赶来会合的无双剑彭春风赫然在焉。
从湖广北上的炼狱谷高手红砂掌富吉安,也率领着一批高手从西安府往下赶,其中有小丫头小兰小惠。小兰已将消息传到,炼狱谷的高手齐出,乃是近年来空前大事,江湖为之震动。
之后,亡命客蔡文昌失了踪,炼狱谷的高手大索天下,连谷主不归客方回和老伴魔剑阴煞董双娥,也在江湖现踪,但一无所得。
因此一来,江湖大震,也因此一来,江湖平静了两年,谁也惹不起炼狱谷的人,谁也不敢惹事生非。
不归客方回,走过一趟无尽谷和九宫堡,黑白两盟矢口否认和蔡文昌有纠葛,三方面搞得不太愉快。
文昌的下落如何?他在隐修。
无双剑会合了少谷主父女,文昌放了心,但他仍不放心在暗中跟下了。
南栈道的起点该从沔县算起,过了大安驿,险道逐渐出现,以下的五丁关、七盘关,愈走愈险,稍一大意便会粉身碎骨,委实难走。怪不得诗仙李白在“蜀道难”乐府上写道:“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了。
过了七盘关,便算是进入四川了,这一带的河溪开始向南流,最高点已过,但道途更险,巍然森立,石峰插天,河溪下降千寻,绝峰拔起千仞,山势本来就够雄奇,道路更是鬼斧神工令人难以置信,一段栈道架在峰腰的绝壁上,远远看去像是空中楼阁,在云雾掩映中,如虚如幻,没有栈道的地方,则是鸟道羊肠,千盘万折,没有百尺平路,没有一里坦途,不要说开辟的工程,仅算算十里一站的修路工人的阵容,便知道每年的修护费是如何的惊人了。据说,秦惠王在褒谷和蜀王的守猎队相遇,送了蜀王黄金一筐,蜀王不客气,只回了一筐土,便呼啸而去,大批军马平白的失了踪。秦惠王大怒,可是竟找不到蜀王退入四川的道路。惠王的大臣说,蜀王送土,这是得土的瑞征,取蜀是天命,可是,连入蜀的路也找不到,如何去攻?
聪明的秦王,用石刻了五头大石牛,说是能下金粪。愚蠢的蜀王上了当,命当时着名的五丁大力士将牛拖入蜀中,所开的路便叫金牛道。不但牛不能拉金粪,这条路便成了蜀王国亡家破的幽冥路,作为后人贪心之戒。
方嵩父女一行人缓缓入川,一天走不了四十里。这期间三位小姑娘非常投机,一般儿美绝尘寰,一般儿年纪,女孩子在一块儿,不是仇人便是朋友,三人既然投合,自然亲密得蜜里调油。
但她们有一共同点,便是绝口不提蔡文昌,大家憋在心里,都不愿提出。
一行人逐渐南移,不知后面发生了大变故。过了剑州,文昌的消息开始石沉大海,音讯全无。
唯一知道蔡文昌跟来的是小娟,但由于沿途文昌并未前来相会,有无双剑在旁护法,文昌不再现身,所以文昌在剑州失踪,小娟未知道文昌的下落。
这天,到了汉州,山区已尽,已是丘陵地带了。往南,丘陵之后是一片平原,人烟稠密,村落罗布。
已经是安全地带了。小娟一群炼狱谷的人,早已在绵州获得了坐骑,官道宽阔,马儿可以放胆奔驰。
“我该往回走接他了,他为何总不来见我呢?”小娟想。
她要往回走,便驱马走近施玉英的小轿旁,首先,她必须将施玉英对文昌的误会揭开,说明其中真相。
“爹,歇会儿可好?太阳像火哩!”她向前面的方嵩叫。
已经是午间,夏初的太阳不太热,但女儿要歇下了,反正也该打尖了。
“打尖!春风哥。”方嵩叫。无双剑彭春风年纪比他大,他叫无双剑春风哥。
除了挑夫轿之外,炼狱谷的子弟有十名之多,请来了十名挑夫,挑负着柴米油盐和行李,碰上赶不到宿头,便架锅在路旁打尖。
有些人将投宿也叫打尖,但并不一定对,歇歇脚做食饭填饱肚子,也可以叫做打尖。这是江湖人的俗话。无双剑应喏一声,领众人进入路有一座绿油油的树林,立即埋锅做饭。
女眷在右首歇息,小娟依着施玉英靠着树干坐下,道:“玉英姐,我能问你一些小事吗?”
玉英搂住她的下腰儿,亲热的笑道:“唷!我的好姐姐,不嫌言重了么?说吧!小妹无所不答。”
“你说过无所不答的,可不能反悔啊!”
“好姐姐,别刁难好不好?”
“好,听着,你对蔡文昌的事,有何高见?”
听到蔡文昌三字,另一侧的白衣龙女一惊,怔怔地转头注视着两人的面庞没做声。
施玉英脸色一怔,叹口气说:“小妹感到,他并非真正的坏人。”
“你怎知道?”小娟迫进一步问。
“小妹不敢瞒姐姐,他曾在小妹房中养了三天伤,不要财物,不侵犯深闺弱质,经过月来风波凶险,小妹感到人间确有可恶可杀的坏人,但绝不是他,小妹深信,他是个值得人家尊敬的好人。”
白衣龙女大吃一惊,蔡文昌在施玉英香闺中养伤三日?奇闻,怪事!她忍不住插口问:“玉英姐,可是真的?”
“半点不假。”小娟答。
“哼!姐姐像是知道呢!”玉英讶然问。
“确是知道,你说对了,蔡文昌不是坏人。”
“但他的行为……”白衣龙女又插口。
小娟淡淡一笑,笑得很甜,很媚,掠了掠鬃角,说:“他的行为值得崇敬,上次石门栈道的事,他熬费苦心,我们起初都冤枉了他,他身受玉英姐活命大恩,念念不忘,早已决定护送玉英姐返川。在长安赶走厉参政,替玉英姐夺回宅第,便和黑铁塔决定暗中随行,先自行引走江湖凶寇下洛阳。岂知邙山一战,几乎计成画饼,黑铁塔受重伤,他自己也几乎丢掉性命,至今身中奇毒,性命可虑。为了玉英姐,他毫无怨尤,单人走近路先期到达汉中府等候,那夜他从鹰爪周诚口中知道信息,五内如焚,星夜赶赴埋伏之处,抛头颅洒热血为的是酬恩,他仇人满天下,不敢公然出面护送,迫不得已出此下策,宁可被人误会辱骂,用心良苦。”
“小娟姐,你……你怎……”白衣龙女惊问。
“好姐姐,天哪!你果然知道哩!”玉英也惊叫。
小娟徐徐站起,微笑着说:“那天,你们只看到了他浑身血迹,看到了满脸凶狠目光,但只有我,看到了他洒滴英雄泪。英雄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我相信,能看到他流泪的人,第一个该是玉英姐,第二个是我。哦!我该走了,他仍在后面追随,有家父出面护送,他还不放心哩。多久没见他了,我似乎有点担心。”
她急步离开,飞身上马,大叫道:“爹,女儿先走一步。”
“好,丫头。”方嵩远远答。
说是先走,她该往南,但却向北往回赶。方嵩一把拉住惊愕的无双剑,低声笑道:“别理那野丫头,她有她的事,等会儿我告诉你,总之,你准备高兴就是。”
白衣龙女突然跃起,也奔回坐骑。
玉英却合掌仰面向天,喃喃低语道:“天保佑他,我没看错人,我没看错人……”
严格的说来,整条南栈道最险处还不是剑阁一段,但剑门山的剑门关,却是入蜀一条最险关隘,门有两座,叫大剑门小剑门,端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不愧称天下第一雄关。当年,蜀大将军姜维在这儿屯兵,关中的兵马不敢越雷池一步。
从南看到门关,似乎没有什么了不起,山势并不险峻,左面绝壁,右首是悬崖,挂着一条小河,如此而已。但在关北往南看这座关,地势直削上拔,古道曲折盘旋而上,必须向上攀越,三座峰头如同天神殿,中峰如屏立,左右两峰稍拱,看不到关门,关门掩在左峰与中峰间,旁临一条不可攀不可渡的小河流,站在下面往上看,似乎有三个巨灵俯身下堕,令人目眩神移,举步维艰,如果有人向上爬,只消丢下一枚小石,也可将人击毙。
文昌在人群后面五六里跟进,距剑门山还十来里,他不走了,明知施家一行人定在剑州投宿,只消到了剑门关下,绝不会有凶险了。从关隘到州城,这一带连云阁道皆驻有大批官兵,行旅不虑宵小劫路,此不是做案的好地方。他既然向外声称候机行动,当然不能跟得太近,更不能公然和人群在一起投宿,便决定在这儿住一宵。
远远地已看到了高耸入云的大剑山,但这时反而看不到了,已被前面的峰峦所阻。
古道降下一处小谷,古森林蔽天掩目,只可隐约看到古道向上爬的痕迹,站在这一面向对面瞧,古道向上盘旋而上,到了半山之后在峰腰向左旋,出现了设在绝峰间的阁道。阁道的另一端,已无法看到。
四面高峰罗列,小谷的右首清溪一线,逐渐流入下面一线绝谷之中不见了,一些不知名的山鸟,在谷林中飞鸣,头顶上气云际和峰顶的上空,一些巨大的苍鹰悠然盘旋,整个山区显得极为和平静谧,谁会料到其中暗藏着重重杀机?谁能料到这儿会有人为贪婪二字命丧峰峦之下?
后面远处,红砂掌和小兰小惠一群人,刚过了宁羌州走向牢固关,远着哩。
当阎王沟的贼人放出消息时,往洛阳往长安赶的人使得到了消息,一个个都奇快的轻功日夜兼程从大散关往下的赶,悄然赶在施家的先头。他们不管施家的事,志在亡命客蔡文昌。文昌是他们的眼中钉,不拔掉还成?
另一原因,是文昌怀有半幅秋山烟雨图,和有藏宝图的珍珠,任何一种东西皆足以令人丧命。事实上秋山烟雨图他已丢在华阴,且已落入武当门人之手,但没有人会相信的,四颗珍珠,他送给黑魅谷真,黑魅自己不将消息放出,当然也没有人会知道这件事。
邻山之斗,七幻道主要是为了这四颗珍珠。鬼魑山堂本是个侠义怪人,他的出现似乎太突然,也不通情理,但说穿了并不足怪,他正是为了秋山烟雨图而来。
文昌并不知道前面有人等他,更不知后面有人盯梢,天罗地网逐渐收拢,他却蒙然无知。
降下了山谷,他想:“我该找地方投宿,但愿附近有山民。”
不错,果然有山民出现,右首小溪的对面从林中响起了伐木声,歌声飞扬:“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巉岩不可攀。但见悲鸟号古木,雄飞从雌绕林间。又闻子规夜啼月……”
文昌到了,歌声停止,那是一个干瘦而筋骨嶙峋、满脸风霜的樵夫,年纪四十上下,穿一身灰布粗短衫裤,青巾缠头,一根长柄斧相当沉重,正在砍一株古松,黄褐色松油和白浆,不住外涌。见文昌穿林出现,樵夫有点意外的惑然向文昌注视。
文昌拱手行礼,含笑道:“兄台请了,打搅打搅。”
樵夫点点头,用衣袖揩拭额角上的汗珠,问:“客官从汉中来?请问有何见教?”土音甚重,但咬字清楚。
能高歌“蜀道难”的人说起话来不俗并非奇事,文昌没感到奇怪,说:“小可腿乏了,在想在这儿找地方歇脚打尖,不知……”
“呵呵!客官,这儿到剑门关不足二十里,目下天色近午,赶到那儿休息岂不甚好?”
“剑门关不许百姓小民投宿,赶往剑州则太远了,小可脚下不堪,所以想在附近休息一天,请兄台指引。”
樵夫紧锁双眉,不住摇头道:“好教客官失望,这一带人烟稀少,无处留客,哦!客官如果不在意,山谷的那一面,正是敝人的村落。距此约有五六里,可以到那儿借住一宿。”樵夫一面说,一面向只有一线天的山谷一指。
“承教了,但不知可有路径?”
“没有路径,但可沿小河向下走,出了谷向左转一折,便可看到几间山麓的草屋了。”
“多谢指引。”文昌行礼走向小溪,走了十来步,突又回头问:“兄台,在这儿砍松树不嫌太远了些么?”
“呵呵!客官有所不知,敝村的左近松树松脂不多,不宜做松明用,这一带的古松油脂太多,乃是做松明的上等品,敝村的人,皆到这儿采集。”
文昌举目四顾,果然发觉附近放倒了不少松树,有些已经搬走了树身,是否用来做松明却不得而知,心中疑云散去,回头沿溪下行。
樵夫冲着他的背影阴阴一笑,扛起大斧跟下,说:“客官,可需要敝人领路?”
“谢谢,小可不敢劳驾,兄台指示够明白,找到贵村当无困难。”文昌答,脚下加快了。
樵夫顿了顿,片刻方举步跟下。
对面峰腰阁道前,有两个黑影向这儿凝望,居高临下看得真切。一个黑影一崩而起,怪叫道:“混蛋!他们抢先动手了,快!咱们也下去。”
北面不远处,鬼魑山堂乱发飘飘,鬼牛眼厉芒暴射,正泰然向下赶,在谷中和两个黑衣人照了面,两个黑衣人不理他,向谷下飞掠。
“咦!这两个小辈怎么向下走?”鬼魑山堂讶然自语,随又一顿脚,怪叫道:“不行!他妈的,他们将人诱往下面去了,王八蛋!”他也掠向下面,捷如狂风。
小溪流入两峰夹峙之中,溪中有不少怪石可以行走。文昌踏石飞跃,降至溪底,两侧绝壁如削,抬头上望,只可看到一线天光,飞猿难上。
峡谷宽有三丈,溪水清澈,在乱石中飞珠溅玉,间或出现一些宽约丈余的碧绿深潭。绕过三座山壁,共长四五里,远远地水声如雷,但看不清三五十丈外的景物,峰峦转折,眼看前途已尽,到时又有溪径,几番转折,水声愈来愈近,似若万马奔腾。
左面山壁缝隙中,有一条溪流前来会合,直冲前面山壁,会合的溪流水量大增,下游形成七八丈的峡谷,没有可落脚的乱石了。
三座奇峰削立,文昌正处身在小溪会合点,以樵夫的说法,该向左一折,正是两溪会合后的去向,但根本没有落脚点了。
“哎……喝……”前面突然传来一声悠长高吭的呼叫,山谷的回声轰然震耳。
“哦!前面果然有人。”他的叫,也发出一声呼叫,从溪旁的峭壁的根部披荆拨棘往前急走。
不久,溪流再向右一折,前面出现了无数入云奇峰,天光明亮,像是到了一处群峰围绕的大盆地了。而前面的水声震耳欲聋,似乎大地亦为之撼动,水势汹汹向下翻滚,一阵冷雾上升,山风振衣,身上感到凉飕飕的。
他在崖壁的树丛岩石急走,心里不住地想:“这儿没有路,山村的人难道是从水中走的?水势汹汹,而且有些地方深不可测,如何走法?怪!也许我走错了路,这儿不可能有人走动的,连我也感到艰难哩!”
出了峡谷,绕过了山壁,他怔住了。
老天爷!这儿是绝地,根本不是什么盆地,而且是一座深有三十丈高下的绝谷,宽广约有三四里,他立身之处,是绝谷的东北角,前面是半亩地的乱石堆,右面是拔升百丈的峭壁,左首溪流对面,是凹凸不平上升千寻的峭壁奇峰。溪水已尽像是覆盆向下倾倒,看不清倒向何处,但听响声便可猜出是一座飞瀑泻挂下绝谷,难怪水声令人惊心动魄。
他不死心,也一时好奇,奔上乱石堆,俯身下望。
我的天!那是一座雄伟壮观的飞瀑,像是一匹巨大白练向下挂,冲入二十丈下的山脊缝之中,再汹涌下泻,沿脊谷的地势滑下二十余丈下,谷底形成一座大湖,然后从西北一座两山夹峙谷道流出,投入万山丛中不见。
那有什么山村?那有什么村落?见鬼,有的只是无尽的丛山,和飞鸟难度的插天奇峰,再就是深不可测的谷底深潭,与飞翔在湖面的各种水禽。
他只有往回走,还不知自己身陷死境,他向右转身,蓦地,他神色大变。
前面不远处有一座狗头形巨石,上面新刻了七个字“蔡文昌埋骨于此。”是刚刻不久的字,工具可能是刀剑。
在这深山绝域人迹罕见的鬼地方,竟有人留字叫他死在这儿,他怎能不吃惊?
“嘿嘿嘿嘿……”一阵怪笑声压下了如雷水声传到。
他转头一看,溪对岸高峰之下,刚才指引他的樵夫正在支斧怪笑,向他龇牙咧嘴。
又传来一阵刺耳的异声,直震耳膜。他扭头一看,浑身凉了一大截。
在来路的山壁下,黑底白八卦道袍赫然入目,相貌堂堂满脸幻笑的七幻道,正坐在一块巨石抚须微笑。
“阿弥陀佛!”禅唱声如同焦雷,应声出现了一僧一俗,从削壁下一座怪石中闪出,跃上了石面。
僧人是大名鼎鼎的极乐僧大方禅师,俗是挨了两剑的玉面虎颜如玉,极乐僧的得意门人。已经半个月了,玉面虎的右颊剑伤还未落痂,英俊的脸蛋不再漂亮了,可能右肋的伤口也未复原,不然脸色为何如此苍白?他正用无比怨毒的眼神,死盯着文昌,如果文昌死在他的手中,他可能将文昌食肉寝皮,方可消心头之很。
对岸的樵夫将大斧向水中一丢,“嘭”一声水花四溅,水流一旋,大斧未能立沉溪底,斜飘而下,只转眨问,便随溪水向下倾泻,可知水力是如何惊人,溪宽十余丈,任何绝世高手,也休想飞越而逃。
“白鹤仙长,在下告辞了。”樵夫大声叫。
七幻道举手一挥,也大叫道:“请候施主上覆令师,贫道今日将到五台与令师盘桓过一段时日。”
樵夫拉下了头巾,改缠在腕上,说:“在下走不开,没机会到五台,但当派人来信禀明师父,并为道长致意,后会有期。”说完,扬长走了。
文昌已看清樵夫徐下头内时,顶门前端长了一个鸡卵大的肉瘤,再一听双方的对话,便知自己的行踪为何会被钉上的原因了,这家伙姓侯名松,是汉中府人氏,碧眼青狮巴隆活佛的俗家弟子,外号叫独角兽,乃是汉中府一霸,上次巴隆活佛到汉中府图劫钦差,便是住在他的家中,也是他将炼狱谷的高手行踪告诉了巴隆活佛,因而碧眼青狮轻易放过了小娟姑娘。那次无双剑和红砂掌故意现身,便是不愿小娟姑娘冒险。巴隆活佛当然知道众寡不敌,他虽自命不凡,但也知单人独掌和炼狱谷的十余名高手拼命凶险,同时,他又不愿公然露面和炼狱谷作对,万一惹火了不归客方回,杀上五台山毁了他的基业,岂不太冤?所以听从了独角兽的劝告,忍下了一口恶气,也让小娟姑娘扑了个空。
文昌从五丁神的口中,知道汉中府有这么一个人,并未介意,想不到间接的栽在了这家伙手中。
独角兽走了十来步,七幻道又叫住他说:“侯施主,请转告后面的银剑孤星姓孙的,和黑狐令狐超小子,叫他们快点滚回去,不然将他们化成飞灰。”
“在下定将道长的话传到。”独角兽答。
两个黑衣人正是银孤和黑狐,他俩听了独角兽的传话,再看了进路太过艰险,不想送死,只好按独角兽的指示,到了对岸独角兽先前站立之处,隔岸观虎斗。
但后到的鬼魑山堂却不吃这一套,仍向斗场中抢来。
退路已被截断,文昌知道完了,想不到今天竟走完了生命的旅程,死在这上不沾天下不着地的鬼地方。
他定下心身,先着手整理身上的零碎,紧了紧宝剑的系带,再察看四周的地势,已确定没有逃生的处所了,心中反而逐渐平静下来。
他对生死看得淡,虽则他不想死,而且生的意志极为强烈。可是,到了非死不可时,他便毫无留恋了。
他心潮一阵激动,然后慢慢平静,眼前,小娟和玉英的幻影冉冉的消失,黑魅和非我人妖的依稀形影,淡淡隐去。他吸了一口长气,徐徐撤下碧玉屠龙剑,发出一阵震天长笑,弹剑高歌道:“人海茫茫兮,任我浮沉,江湖莽莽兮,唯我独尊。呔!谁先上?亡命客蔡文昌,恭候诸位的大驾。”
对岸的银剑孤星摇头苦笑,向黑狐说:“令狐兄,这小子确是值得骄傲。”
黑狐不住点头,说:“假以时日,江湖中将是他的天下,将取代令主的地位,可惜他没有机会了。”
“如果可能,我替他收尸。”银剑孤星沉重地说。
“我敢和你打赌,他绝不会留下尸体叫人收。七幻道在这儿下手,地方选错了,藏宝图将随尸而沉,老杂毛将一无所得。”黑狐用斩钉截铁的语音答。
七幻道安坐在石上,掀须微笑道:“蔡施主,咱们先别动气,好好商量商量,可好?”
文昌哈哈狂笑,用剑遥指极乐僧师徒,说:“老杂毛,那两个无耻狗东西,难道也是商量事情的?”
“阿弥陀佛!佛爷是念枉死经来的。”极乐僧答,一面怀中取出一条烧狗腿,放肆的大嚼。
七幻道缓缓在石上站起,说:“把四颗珠子放在你身旁的石上,换你的命,贫道便让开出路,由你逃生。”
“如果大大爷不肯呢?”
七幻道打了一个呵欠,无所谓的说:“你会肯的,那四颗珠子并不比命重要,是么?”
文昌不是傻子,不管是否交出珠子,这个魔头绝不会饶他,他怎会上当?退一万步说,即使想交出珠子,他身上也无法拿出,珠子早就送给黑魅谷真了。他豪放的大笑,笑完说:“今天大名鼎鼎的七幻道,竟然大发慈悲,奇闻。”
“不是奇闻,你的命不值半文钱,贫道杀了你也不见得光彩,我只要珠子。”
“事实上你这狗东西像个冤魂,紧缠不舍,想杀我想得发疯哩!”
“谁教你不献出珠子?交出来之后,你走你的路。”
文昌心中一动,想试试这个老狐狸,说:“让开路,咱们再商量。”
“呵呵!别忘了,贫道在江湖上使伎俩时,你还没有出世哩!你想得太天真了。”
“那就免谈。”
七幻道突又呵呵一笑,道:“好吧!冲珠子的份上,让你碰碰运气。”说完,跃过三丈外另一座巨石顶,伸手说:“请!”
山风劲烈,七幻道的丧智迷香按理不可能在此使用,文昌正想乘机冲出,突见壁角后有一角绿袍一闪,晃然大悟,原来退路上早藏有人,难怪老杂毛如此大方。同时,他也看出七幻道的功力比他深厚得多,想逃走那是不可能之事,光天化日之下只有河床旁山壁可让一人攀爬的退路,怎能脱身?何况后面还有埋伏有人?
他死了心,哈哈大笑道:“老杂毛,你要先发洪誓,在下方信得过你。”
七幻道委实忍无可忍,让一个小辈迫他发誓,还像话?脸色一沉,怒叫道:“好一个不知死活的小狗,岂有此理!”
极乐僧抓起身旁的碎狗骨,抛入河中站起说:“道友,你自讨没趣。我说过的,这小子不会就范,不到黄河心不死,交给我啦!”
声落,人已飞扑而出,禅杖一振,风雷俱起。
文昌心中憬悟,看来和尚运杖方向是截住后方,定是想将他诱离飞瀑之旁,免得堕崖而死,珠子势必落空。
他已横了心,决定找一个黄泉路上的同伴,身形右飘,退向溪旁,一声长啸,连挥八剑,在修为相较悬殊的高手前,他不敢用魔幻三剑,万一伤在杖下岂不便宜了他们?要死,他也要死得干干净净,免得留下尸体让他们吹牛。
乱石嵯峨,长家伙反而碍手碍脚,文昌不住窜闪,利用怪石掩身,进退如电,八剑中有两剑几乎得手。
“铮铮!铮!”剑砍在禅杖上,一剑一道痕,火星飞溅,杖上的凶猛反震力道,对碧玉屠龙剑威胁不大,文昌仅感到脖子有点发麻,如果是平常的剑,不被震断也被震飞,碧玉屠龙剑果然不凡。
极乐僧大怒,愈看愈心痛冒火,他这支禅杖,在禹王沟已教白骨阴阳剑所伤,这时再出现伤痕,怎受得了?一声怪叫,杖中注入十成神功,像头疯虎,奋勇迫进,左一记“横扫千军”,右一记“庄稼劈柴,”中间来一招“毒龙出洞”,沉杖又变“铁牛耕地”,势如狂风暴雨,全力猛攻。
“铮!铮铮!啪哒!啪啦!”
金铁交鸣声,巨石暴裂声,小石飞爆声……震耳欲聋,碎石激射,烟尘滚滚,好一场惊心动魄的龙争虎斗,极乐僧的凶猛劲道委实惊人,掏出真本事硬功夫发疯了。
文昌被罡风迫得无法站牢马步,禅杖在身旁的怪石上石破天惊,凶猛无比的震撼波令他的护身真气汹涌浮动,碎烟石屑令他有窒息之感,身形已不太灵活了,和尚攻了七招,他已退到悬崖的边沿。他达时想冲破杖山抢占内侧有利地势,已经没有机会了。
玉面虎命中注定要葬身绝域,他眼看文昌命在顷刻,立即从右抄近,他与文昌誓不两立,他恨深结,不亲手刺上一剑,此恨难消。
同一刹那,七幻道飞掠而来,大叫道:“要活的,和尚快退!”
极乐僧愤怒如狂,他又不想要珠子,要活的干啥?他要将文昌迫下飞崖跌落瀑下,一招“狂龙戏珠”连点五杖,要往前左右三方,向前迫进。
绿影乍闪,到了鬼魑山堂,张大喉咙鬼叫:“他妈的,住手!完了!我的秋山烟雨图。”
他叫晚了些,惨变已生。
文昌临危拼命,脱手打出一把飞刀两枚银羽三棱箭,只感到右胯一麻,禅杖擦过右胯骨,巨大的打击力,将他推飞五尺外,脚向下一沉,踩在悬岩边上,青苔又软又猾,身不由己向下飞堕。
“啊!”玉面虎狂叫,腹部丹田被刀贯入,身形一踉跄,却被极乐僧杖风一迫,丢掉剑震飘八丈外,狂叫声冉冉而下,跌下岩去了。
“唉!”同一瞬间,极乐僧怪叫,肚子上插了两支银羽箭,入腹近寸,护体禅功竟无法将三棱箭震掉,可知文昌已用了全力,他站立不牢,向前一仆,禅杖飞出三丈外,飞下悬崖,他死死抓住一座石根,滑至悬崖旁方行止住。
七幻道到了,伸手一抓,抓住了极乐僧的左脚,怒火冲天的叫:“你他妈的该死!”
他正待将极乐僧推下悬崖,身后劲风和喝声齐至:“你他妈的也该死!”
七幻道来不及用劲将极乐僧推下,那会分了劲道,而且会慢了一刹那,松掉抓住的左脚,挫腕、旋身,出掌,向压来如山劲道全力拍去。
“砰”一声大响,他感到眼前金星直冒,“噗”一声坐倒地上,恰好坐在极乐僧的双脚上。
“哎哟!”极乐僧狂叫。
穿惨绿色大袍的鬼魑山堂,飞退八尺外,鬼眼中绿光一闪,长发飘飘,右手不住地颤抖,一字一吐的说:“杂毛,咱们以后算,你的珠子,我的秋山烟雨图,全付东流,我好恨。你他妈的什么地方不好动手?却跑到这儿来献宝。呸!你这狗娘养的该死!”
骂完,扭头便走,步履不稳。
两败俱伤,七幻道也无力追赶,破口大骂:“姓山的老狗,咱们仇深似海,会有结算的一天。”
极乐僧腿都吓软了,脑袋就在悬崖边沿,水珠冰凉,溅在他脸上令他悚然而惊,往下一看,只觉头晕目眩,爬起吸口凉气虚脱地叫:“这小狗可恶,他竟想拖我下去陪死,王八蛋!”他拔掉三棱箭,按住伤口说:“这小狗的暗器果然厉害。”
七幻道内腑受伤,不敢往下看,说:“走吧!枉费心机。”
“我赔上了一个得意门人。”极乐僧气结地答,他还不知七幻道想要他的命哩!
对岸,银剑孤星和黑狐呆在那儿,不住抽冷气,银剑孤星低声说:“可惜!鬼魑山堂如果用双掌,岂不妙哉?”
黑狐摇摇头道:“他才不傻,犯得着也赔上一条命,假使用双掌,三败俱伤,咱们便可高枕无忧,确是可惜,快走!免得七幻道和极乐僧找咱们灭口才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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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昌并未受伤,右胯骨被杖击中挨得起,只是无法消去冲力,身不由己向下飞堕,“砰”一声暴响,跌入飞瀑之中,瀑水奇冷,巨大的压力带着他向下沉落。
“砰”一声大震,玉面虎颜如玉的尸体也下来了。
水势一缓,他赶忙收了剑,双手乱抓乱拨。
手脚活动困难,水力万钧,活动不易,他不知天在那儿、地在那儿,瀑水将他裹住,白茫茫呼吸困难,心向下沉,沉得他眼中发黑。
“完了!堕下去不粉身碎骨才怪。”他想。
他正处身在飞瀑的边沿,转眼间便下去十来丈。
飞瀑内侧冲击在一座凸出的岩石上,水向外挤涌,文昌身在外侧,被水带动往外冒,头恰好出了瀑外。
他头脑昏沉沉,但仍和死神挣扎,猛地吸入一口真气,手无意触到系在腰间的飞爪百链索。
人在生死一发中,如果能保持灵台清明,他定是超人,这种人太少太少了,文昌就是这种人,本能的拉开套钩,全力扔出,他无法分辨方向,只有本能的乱扔。
飞爪百链索如细指,是丝绳缠牛筋所组成,长短没有一定的规格,一般说来,功力高臂力够的人,可能至六丈左右,可以飞抓五丈高的飞檐,顶端有一柄八寸长的影爪或五爪的钢钩。文昌的飞爪长有五丈,这是江湖人的法宝。
飞爪投出去了,但他仍向下急剧的沉堕,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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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家一行人,正缓缓攀上剑门关。
七幻道、极乐僧、鬼魑山堂,在北面不远处一处山村内养伤,两批人一在村北,一在村南。
红砂掌和小兰小惠一群人,正通过了牢固关往南飞赶。
第十九章 遁迹潜修
文昌死中求生,扔出了飞爪百链索,人仍向下飞堕,随水下泻。
链索一振,他身躯一顿,只感到肢体如裂,气血脱体,昏眩和奇痛无情的向他冲击,眼前一无所见。
但他的求生意志特别坚强,双手疾伸,抓住了链索,向上拉,以便减轻腰带上疼痛,凶猛沉重的水力,冲得他无法抬头用劲。
总算他命不该绝,身在瀑布的边沿,身躯被水冲得不住转动、摇摆,有时会摆离瀑布,让他呼吸。
良久,昏眩感退去,眼中已可分辨景物了,旁边就是绝壁,下面两丈左右,便是瀑底。瀑布冲在下面的河床上,水花水柱激起两丈多高,然后沿倾斜峻急的河道狂泻而下,直至二十丈的谷底深渊。抬头上望,他已经被冲下二十丈左右了,飞爪抓在瀑布外侧的石缝中,救了他的命,假使没抓牢,或者他不是在瀑布旁跌下,落在河床底部,不粉身碎骨也会变成扁鸭。
他等到精力恢复,双脚一磴,人便向外荡,离开了瀑布,荡出丈余贴在石壁上了。
石壁上青苔滑不留手,幸而岩石倒是不少,他丢掉链索,开始向下爬,爬下了河床的石崖。
他仔细打量下面这段二十丈余长的湍急河道,不错,没有向上冲腾的水浪,证明河底没有阻道的巨石,两侧山崖无法攀越,他只好从急流中脱身。
他解下湿辘辘的包裹,改紧在胸前,向下一滑。顺水向下漂流,他的水性了得,胸前又有包囊护身,只片刻间,便平安到达湖中,包裹在河底摩擦,这时已完全毁坏不见了。
他游向湖心,横渡四里阔的湖面,到达西北角出水口,这一带水势平静,他鼓勇顺流而下,河流在群山中转折,愈来愈凶险,但他小心翼翼向下游,深信总会流到有村寨的地方。
流出出水口,由于水势平缓,他感到心中一懈,精力迅速地消失,先前在生死存亡中挣扎,求生的意念令他付出了全部精力。水冲、碰撞、攀爬、急泳,他无意想到其他的事,唯一的念头是赶快脱险求生。这时,命拾回来了,逃出了死神的掌心,精力也全部付出了,紧张恐怖的感觉消失无踪,精神一松,毛病都来了。
首先感到无比的疲乏、困倦。其次,力道逐渐消失,手脚不灵光了。最后,最令他痛苦的尸毒又在体内发作啦!假使在逃生时发作,他早就粉身碎骨,活不到现在。
昏眩感刚开始冲击,他大吃一惊,河宽约十五六丈,两侧全是悬崖削壁,下面深不可测,水面虽平缓,但下面的流速似乎很急,由山壁激起的回波逆流,也想当凶险,尸毒在这时发作,不是死路一条吗?
河流愈来愈窄,河床也逐渐大幅度的下降,水流开始汹涌了,绕过一道山壁,河面急剧下降,激流冲向一座河湾,然后向左一折,形成一座险滩,水声轰隆而鸣。
他在昏沉中冲向河湾,眼前黑暗徐徐掩到,痛苦开始了。他心中发冷,奋力前冲,并绝望的大叫:“苍天保佑我,我不能死在这儿,不能!”
双手一阵急划中,突然触及河沟上搁着一段枯树,枯树的一端浮在河面,被他抓住了,一冲之下,水力将他往下带,带动了枯树,枯树滑下河中,人和树同向下游冲去。
他在死中求生,双手抓住枯木,利用神智仍清的片刻,解腰带将自己绑在枯树上。刚绑好,由于疲劳过度,他终于昏厥在枯树上人事不省。
不知经过了多久,他在一阵刺骨奇寒中悠然醒来。
他发现天色已经快黑了,自己身处在一座绵长的山谷中心的河滩上,下身和枯木的另一端仍泡在水中,河水奇冷。落崖是午间,他在水中竟泡了将近三个时辰。
“这是什么地方?仍是无尽的群山哪!”他喃喃地叫。
用麻木的手解开腰带,拖着快失去知觉的下身,他挣扎着爬上滩岸,这是河谷中的碎石滩,奇石嶙峋,野草零星,散布在石缝和滩上的泥沙上,远处半里外是山麓的丛林,河左右全是连绵起伏高入云里的峰峦,兽吼声此起彼落,这里是没有人烟的洪荒世界。肚中饥饿,但他已无法走动觅食,找到一处石旁的草丛,脱下衣裤靴巾晒在石上,在饥火中烧中沉沉睡去。
天亮了,他在饥饿中醒来,晒在石上的衣裤仍是湿淋淋地,两双插有暗器和幻电剑的皮囊泡得皮涨,和短统靴一般湿淋淋,百宝囊中全是水,火折子失了效,路引融化了,娟姑娘留给的纱巾皱成一团,上面的字迹不见了。
“真够狼狈的。”他想。
活动活动筋骨,还好,没成残废,他看到赤裸的身躯上疤痕累累,不由摇头苦笑,每一块疤痕,都证明他曾经和死神打过一次交道。
他先不管其他的事,开始打坐练炁极气功,足足练了一个时辰,方从浑然忘我中返回现实。
首先他必须找食物压下饥火,便伸手到身后石旁去摸碧玉屠龙剑。在荒山中寻食,不带兵刃怎行?
剑失了踪,手捞了个空,他吃了一惊,扭头一看碧芒入目,有人说:“好剑!虽不能削铁如泥,却可抗拒千古神刀的砍击。”
那是一个赤着上身,肌色如古铜的雄壮中年人,像一头发育完成了的雄狮。国字脸庞,剑眉虎目,大八字黑胡,身畔倚着一柄沉重巨大的鹤嘴锄,粗大的胳膊肌肉如坟如丘,持剑下指,虎目中冷电四射,冷然打量着文昌的赤裸身躯。文昌的身材同样高大雄壮,但色泽淡红,没有大汉的古铜色泽,看去似是一白一黑,大汉生得结实些。
“人同样好。”文昌泰然地答,在剑尖前,他毫不在意,其实心中有点紧张,他必须冷静的应变,必须找到机会脱出剑尖的控制,坐在地下等剑尖刺入,划不来。说完,作势站起。
大汉哼了一声,手伸出半分,剑尖贴肌了,说:“不许动,小子!这把宝剑尖和锋都不太锐,但刺破你的咽喉却不费吹灰之力,我还不想你死的太快,乖乖地坐好,少打歪主意。”
文昌倒抽了一口凉气,虽然仍不放弃找脱身的机会,却不敢妄动,碧玉屠龙剑冷气森森,剑气直迫内腑,他岂敢妄动?咧嘴淡淡一笑,说:“看兄台的器宇风貌,绝不是低三下四的无名小卒,却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法迫人。委实令人失望,这把剑确是宝剑,点在咽喉下确是令人毛骨悚然,挪开点好不好?我不欣赏你这种威胁手法。”
大汉似乎一怔,被文昌沉静从容的神情所惊,说:“你这小子还笑?好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文昌确是在笑,撇着嘴问:“老兄,你宝剑在手,还怕我这赤手空拳身无寸铁的人?呵呵!我未免大估高你了。”
大汉徐徐收回剑尖,怪叫道:“好小子!你比当年的我更狂更不畏死。”
文昌本想乘机掠走,但机会已愈来愈多,用不着担心了,死神已离开了他,笑意更浓,说:“不错,在下确是狂,更不畏死,昨日午间从三十余丈飞瀑上堕下,飘流半天,幸而不死,死有何惊哉?我饿得心中发慌,你知道,像我这种十九岁的少年人,一天一夜未进饮食确是残忍的事,怎样?有吃的吗?”
大汉将左手剑鞘举起,碧芒一闪,掷剑入鞘,手法极为高明,说:“听你说,定然是从三山飞瀑跌下绝谷湖的人,流了近百里而不死,确是福大命大。”
文昌已缓缓站起,突然接口道:“在下闯过不少鬼门关,大鬼不敢拘,小鬼不敢留,当然福大命大。你他妈的壮得像条大牯牛,掷剑入鞘的手法证明了你不是庸手,却用剑指着在下的喉咙上抖威风,岂有此理?我揍你。”
声落拳出,猱身猛扑,铁拳如电,出手不留情,“砰砰砰”三拳击实,两中左右颊一中小腹。
大汉“嗯”了一声,被击退三步,口角现出了血迹,一声狂吼,丢掉剑凶猛反扑,左拳右掌捷如电耀霆击,在刹那间回敬了三拳两掌。“噗啪噗拍噗”连声暴响,抢回退出的三步,夺回八尺地盘。
文昌三拳得手,满以为大汉定爬不起来,心中一高兴,未免疏忽了些,手中一慢,正想张口大笑,却未料到大汉突然回敬,速度惊人,凶猛结实的打击接二连三,一拳拳在胸腹肩劲记记落实,打得他难格难架,晕头转向回手乏力,最后一掌他用肘斜撞硬接,方被震出,脱离对方的拳掌威力圈。
大汉用拳肩撩下口角的血迹,咬着牙叫:“好小子,你的拳头够快够重,相当高明。”
文昌的口角,也流出了血迹,双手箕张作势欲扑,一步步迫进,也咆哮着说:“你也不弱,咱们分个高下。”
大汉却摇手叫:“不必了,咱们棋逢敌手,打起来势必两败俱伤,不但耽误了你重回花花世界的行程,也耽误了我的庄稼,拾起你的零碎,到我那儿去填你的五藏庙。”他伸出粗大的手,又道:“相见也是有缘,咱们交个朋友。”
文昌收了势,走近说:“一言为定,在下正需要朋友。”
两条粗胳膊则挽上,使用劲向前压扭,浑身肌肉崩得虬龙怒突,脚下逐渐下沉,拼上了劲。
两人力道相当,半斤八两。片刻之后,身上开始冒汗,相对一笑,方徐徐撤劲,大汉放手,转身拾回鹤嘴大锄,说:“去罢!不必穿衣,三十里外才有人烟,目前这儿除了禽兽之外,便是我两个孤魂野鬼。”
“没有人烟,最妙不过。”文昌答,将衣物拾掇抱起来就走。
河谷左面,绕过山嘴,便可看到一条向东北行的小河谷,群峰夹峙之中,一线清流蜿蜒而出,与大河流会合,向南一泻而下。
两河汇合处左面的奇峰下,有一块伸入河畔的小平原,大约十余亩,近山脚处怪石嵯峨建了一座小木星,平原上,种了无数高约八尺的蜀葵,一株株挺拔粗壮,大过海碗。远看倒不见奇,但走近便看出异处,茎间的花大逾饭碗,瓣有十数层,全是重瓣上品,这时正是蜀葵的花期,花团锦簇美不胜收,按五方排列,每一方有一种颜色,朱红、紫红、绯红、白、黄,登高一望,一片黛绿中,五色花海争奇斗艳。
左面山坡,巨大的古木全被砍倒。树根有些已被挖出,开出一片灰土坡田。文昌指着前面的花海,笑道:“老兄,这些玩意儿就是你的庄稼?”
“不错,我化了八年心血,才种出这些名种蜀葵。”大汉面有喜色的答。
“观赏呢,抑是是卖钱?”
“不许问。”大汉变色的叫。
“抱歉,我多问了。”文昌耸耸眉,笑答。
两人穿过花丛,进入用巨木茅草所搭的木屋,屋中都是些粗糙台凳,两侧有木架,上面搁着砍刀巨斧花锄猎叉等物。
一张兽皮大床旁边搁了一张大弓两袋箭,一把古色斑斓的古剑,后一进是厨厕,有用竹竿导来的山泉。
大汉将鹤嘴放上木架,打开两扇沉重的木窗,道:“这儿就是我的家,厅房卧塌全在一块儿,你贵姓?我替你弄些食物来。”
文昌将杂物放在门外的石堆上,一面说:“我姓蔡,叫文昌,食物多弄些,我觉得可以吞下一条牛,肚中咕咕叫。”
不久,大汉取出一些山芋、野葛根、黄精,和一条鹿腿,两双山鸡,全是用水烹熟了的,放在木桌上,拖过两条木凳,坐下说:“吃呀,还是热的。”他用手撕肉,大口往嘴里装吞下一块肉,又道:“我姓张,名华。你怎会跌下绝谷湖的?那儿接近栈道,却从未有人烟出现过。”
“她妈的!别提了,几个老王八诱我到那儿交手,一不小心便被打下飞瀑,假使我不是福大命大,早就粉身碎骨和阎王爷攀亲啦!”文昌答,抓起熟山鸡大口往肚里装,连骨带肉一起啃。
“你准备几时重回花花世界?”张华问。
“不!你几时离开?”文昌反问。
“你问我离开?”
“是的,我想鸠占鹊巢,这地方确是不错,是隐居的好所在。”
“喝!你小子想占我的巢?”
“我的意思是……假使你愿离开的话,我却求之不得,我不想在近期重入江湖,安逸三两年。我可以替你照顾那些鬼花……”
“住口!不许提我的花,我也不想走,你来早了些,晚来两年的话,我便留你在这儿与鬼为邻,与蛇虫禽兽为伍,你高兴怎样都行。”
“真不巧,我也想在两年后再走,早来了两年。”
“你真不想重回江湖?”
“我为何骗人?”
“躲避仇家?”
“不!练功驱毒,我被人用歹毒的掌力击伤。”
张华吞了几个山芋,说:“你很豪爽,这样吧,今晚做一张床,有的是木料,留下来咱们做伴,两年后各走各路,怎样?”
文昌伸过一只鸡腿,笑道:“先谢谢你收容,敬你一腿。请注意,我的腿上功夫不弱,日后打起来,你要小心我的腿。”
“别忘了我的拳掌,咱们半斤八两。”张华抓过鸡腿答。
食毕,张华到了屋外,说:“你有两年时间,我必须先将附近的地势和你一说。沿河流往南,三十里有一个山窝里的小村,叫做安谷场,属剑州江油县管辖,其实却接近龙川宣抚司,这条河,是涪江的支流,由这儿向东南五十里,便可到小剑山。小剑山东距大剑山三十里,你该知道你目下身何处。在这儿,没有米吃,每三个月,我到安谷场购些油盐和日用品,除了山药黄精,吃不到菜蔬,飞禽走兽满坑满谷,取之不尽。再者,先告诉你,隐身深山绝域的人,必有他自己的隐衷,不必问。我只能告诉你,八年前,我和一个心爱的女孩子闹翻,那时我二十五岁,血气方刚眼高于顶,也放浪形骸。我另一个好友,在江湖中名声不太好,也穷追这个女孩子,却不想徐图,竟欲霸王硬上弓,惹火了那女娃娃,一怒之下从大剑山打到小剑山,那时,我也闻风赶到,左右为难。论功力,两个大男人联手,也斗不过那女娃娃,我也无法劝阻,我那位朋友没命飞逃,逃到这儿吃了一剑,就死在近水际的河岸旁,女孩子余怒未消,恶狠狠找上了我,我爱她是一片真心,除了诉说满腔爱念之外,我没和她动手。她刺了我一剑,说我花言巧语,说男人都不是东西。又说,假使我真是问心无愧,不是虚情假意,便在这儿等上十年,我确是真心爱他的,便留在这儿了,一住八年毫无怨忧,她是四川人,最爱蜀葵花,所以我种了一大堆,你只要知道这些便够了。”
文昌哈哈笑,说:“张兄,你守上十年,她是否答应等你十来年?”
“没说过,但我知道她会的。”
“她怎知你果真在这儿苦守十年?”
“那是我的事,她是否知道,那是她的事。”
“一厢情愿?”
“你少管!”张华大叫。
“好!好!少管。傻子。”
“收回你的话!”张华咬牙怒叫,要动手了。
“好,收回就收回,你不傻,一点也不傻。咱们还有两年相处,打不得。”文昌含笑答,一场风暴无形而散。
张华回屋取出砍刀,说:“我替你做床,你可以歇上一天,但不可乱跑,河对岸二十里外有一座山谷,住了一个怪老人,手腿十分高明,剑术通玄,不时会溜到这儿迫我动手印证,性情古怪,遇上他够你受的,最好看见他便溜入林中躲避。”
“你斗不过他?”文昌若无其事的信口问。
“不行,他只用两个指头运剑,我便只有招架之功。”
“我倒想斗他一斗。”
“有机会的,只要你不怕挨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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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不是太短暂的日子,江湖中由于炼狱谷高手齐出,寻找亡命客蔡文昌,因而凶魔敛迹,江湖平静了。谁也不知炼狱谷的人找文昌有何用意,恩耶?仇耶?不知道,不知最好不究,落得无事一身轻松。
非我人妖目的已达,谁也不再找他。
七幻道和冷蝎高飞,在江湖广又决斗了两次,不分胜负。
无尽谷和九宫堡,先后火拼了三次,没有结果,黑白两道两败俱伤。
鬼魑山堂仍暗中死缠黑魅谷真,因为他并未能证实黑魅已将半幅秋山烟雨图送给了文昌。
七幻道仍在筹措他的建立大观宫的计划,奔走江湖不择手段找金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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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如流,两年快过去了。
现在的文昌,不但和张华结了深厚的交情,也和对岸的怪老人相处得不错。
怪老人自称姓梅名壁,不仅剑术通玄,内力也超凡人圣,练有一种极为诡异的阴柔掌力,可以隔纸熔金,全力一击,可以碎碑摧树。他极为赏识文昌的魔幻三剑,在起初两月中,拼斗了十二次之多,文昌奈何不了他,他也无法化解文昌的魔幻三剑,两人竟打出了交情,反而成了忘年之交,互相切磋,也指导文昌用功。
两年来,文昌在内力修为上进境惊人,已将体内的余毒迫至经脉末梢,但未能排出体外,他必须重出江湖,找到练有可以排出体内杂物神功的明师,或者找到了千载交藤拾回自己的性命了。
将近两年中,奇毒不再威胁他,但他知道,假使有外物诱发体内的遗毒,也就是他的死期到了,他必须为自己的生命奋斗,呆在荒山中是无望的。
炁极气功已出现高原现象,进至一定限度便停止不前,进步极缓,他知道,那是体内余毒在作怪,全身经脉不彻底畅通,想练至三花聚顶的境界,那是不可能的事,因此他目下仍难禁受不怕任何可破内家气功的兵刃和掌力的打击。
但一般说来,两年的时光使他的功力突飞猛进,剑术更是进境惊人,魔幻三剑的精微所在已被他彻底摸清,已得到剑道神髓了。
早春正月末梢,张华首先离开了,十年之期已满,不见他心爱的女孩子前来,他忍不住了,首途踏入茫茫大江湖,去找他心目中的爱侣。
第二个离开的是怪老人,临行他告诉文昌,要文昌再练炁极气功三年或两载,必须突破目下的高原现象,不然将日趋下游,功力将日渐退步,在江湖闯荡,是无法静下心练功的。
但文昌不以为然,反而提前离开了。
二月壬申,是初一,距他来到两年之日尚差两个月,为了赶快寻名师和千载交藤,他毅然结束离开了木屋,张华走了不过五天,没有了同伴,也是离开原因之一,三个人走了两个,他不走怎成。
跨过升仙桥,距四川的首府成都整整十里,向右一条小溪,通向一座被茂林修竹围绕的小村庄。这座小村庄座落在稻田的中央,看不清里面的情况,田中水满,但还未到插秧的时节,农夫们驱赶着牛只,在田中忙碌。
文昌打扮得像个落魄江湖人,青布包头,青直裰,青布夹灯笼裤,爬山虎快靴,背包里拟囊,腰带上系着不起眼的碧玉屠龙剑,这几天,为了置行装和填肚子,身上的银子只剩下五两啦!他无法将自己打扮得像样些,必须找门路补充行囊了。
他站在三岔路上,向里外的小村庄虔诚的合掌垂首,喃喃的低祷道:“施姑娘,祝福你平安,人世滔滔,只有你是个不属于这世间的凡人,我虔诚的为你祝福。”
路旁,两个老农奇怪的注视着他。他走近两位老农,抱拳行礼道:“两位老丈请了,小可向两位打问一些琐事。”
一名老农寿眉抖动,悚然问:“客官要打问些什么?小老儿希望能为客官效劳。”
“请问这儿可是驷马桥村?”
“这儿正是驷马桥村,喏!送客观不是就在这桥头吗?司马相加的题石就在那儿。”
“啊!那么前面这座小村就是施家村了。”
“客官,那正是施家村,小老儿就是施家村的人。”
“前年初春,曾任陕西右参政的施大人携眷返乡,目下不知景况如何?”
老农突然高兴的笑了,说:“那是小老儿的族侄,去年已由祠堂公举他作村长,目下精神朗健,比早年作官受闲气好多了。”
文昌不能问施姑娘的事,一个不认识的人打问别人的闺女,怎成?反正施大人已经到家,其他的事不必过贝了,抱拳一礼,说:“多谢老丈指教,小可告辞。”
另一个老农突然叹口气,自语道:“做官如不昧良心,当然受气,但做一个善良小民,又何尝真正的快活?”
文昌听出话中有因,扭头问:“请问老丈莫非贵村也有麻烦?”
“麻烦怎能没有?”
“老丈可肯见告?老丈不可怀疑小可外地人心怀不善,小可乃是西安府人,早年受施大人照顾,途经贵地,只想知道施大人是否健朗安泰,别无他意。”
“哈哈!看客官堂堂一表,满脸正气,怎会是为非作歹之徒?今年初正,我那侄孙女玉英,由她爹陪同赶城西南三里李太守祠进香,遇见了东门恶霸言康,麻烦……”
“有何麻烦?”文昌急问。
“那狗东西已四十出头,第二天便遣媒前来胡闹,要聚我那侄孙女为第五房姬妾……”
“可恶!”文昌突然大叫。
两老人吃了一惊,但仍往下说:“我那侄孙女被迫在月初带小弟远走他方,到夔州府云县避祸去了,目下方能太平无事了。”
“那姓言的老狗是何来路?”
“乃是府城之霸,人称他为锦城之虎,与蜀王府有交情,所以不怕一个退职的参政。”
“他住在哪儿?”
“东门外江畔,批把门巷和望江楼之间。在码头附近,他有一座当铺,和两处货行,有十八条大船,专跑成都重庆两府。在城内,更有五座药局,四间绸缎庄。”
文昌举步便走,走了三五步,扭头沉声说:“请转告施大人放心,言老狗在这几天中,必受天谴,报应临头。”
说完,拔腿狂奔。两个老人张目结舌,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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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也叫锦城,城中街道整齐,白石路面令人耳目一新。城郊,风景如画,茂林、修竹、奇花,点缀得如诗如画。城里城外,花树荫街,妆楼临水,每一家宅第,不论贫富,如果没有花树幽篁点缀,便不算是成都的子民。城外大江环绕,城内二江穿城,城内外交通,陵上共有七桥,号七星,都是秦朝太守李冰的手泽,每一座桥都有名称,像南江桥、万里桥、市桥等等。水上,四通八达,城内外皆可行舟,是一座四周有百里平畴的水城。这儿的花木如锦,最着名是山茶、原砂落雪海棠花、桐花、芙蓉、旌节花、千叶刺榆、考勤乐花等等,而本城的织锦缎更为天下知名,九壁锦天下无双。
商业区在东门内外,是水陆码头的所在地。
望江楼,在东门城外,这儿是水陆码头的繁华区中心,是饯别亲友的好地方,也是唐朝名妓薛涛的故居,楼下有浣笺亭、薛涛井。粉红色只可写八行的小笺,便是这位名妓所造的名贵产品薛涛笺。其实,薛涛笺不一定是粉红色的,当时称为薛涛十笺,特别光润匀洁十分名贵。
从望江楼往左走,有吟诗楼、濯锦楼、浣笺亭,再过去便是枇杷门巷。锦城之虎言康的府第,便在距望江楼不远处,背城面江,占地约有三里方圆,府第连云,亭台花楼,高挂起一块大扁,大书“云阳郡言”。这说明他是古云阳郡三姓之一,三姓是委、言、幸,都是怪姓。
文昌怒火上冲,他自己可以忍受别人所加给他的污蔑,却无法忍受任何人加在施姑娘身上的侮辱。施姑娘在他的心目中,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女神,锦城之虎是什么东西?岂有此理!这家伙真是不想活了。
施姑娘到云阳避祸,必定是到白头山炼狱谷找方小娟去了,他倒是放心了,决定先杀锦城之虎言康再说。
他气冲冲地进入北门,想从皇城的东西转出东大街,岂知他在气头上,不想问路,走错了。
通过十来条大街,前面街道已尽,一条小河出现眼前,河流仅六丈左右,一条小桥横跨两岸,下面流水悠悠,桥上行人寥落。河两岸,柳树成荫,一丛丛修竹迎面摇晃,三五艘小舟悠闲地上下漂浮,桨声咿哑。
他也不找人问问,走上了木桥。
蓦地,对岸街角传出几声怒吼,桥上的行人全部惊疑地吼声传来处看去。
他不管别人的闲事,已是近午时分,天空中阴沉沉地,像要下雨,必须先寻客店安身,然后再行找锦城之虎算账的大计。
街口拥出十余个青布包头的大汉,狂风似的追着一个吊客眉迷糊眼的中年人。中年人脚下零乱,口角有血迹,显然已受伤不轻,吃力的奔上桥头,追的人已经快要接近身后,吼声刺耳:“要活的,别让他跳河,淹死了太便宜了他。”
中年人拼全力向前急行,后面的人抓了空,不等中年人行出三步,追的人突然腾身飞扑,抱住了中年人的双腿,贴地仆到。
“唉……”中年人大叫,向前仆倒。
两个人全倒了,后面人一拥而上。
真巧,中年人的肩膀十分接近文昌的左脚旁,拥上的人必须绕过文昌,方可抢入,奔得最快的家伙不愿绕,一把抓住文昌向外推,一面大吼:“滚开!龟儿子。”
文昌正在火头上,信手一把抓住来人的胸衣,左手一把抓住对辺的腰带,一声怒叫,将人凌空抛出,飞越扶拦向河里掉,“噗通”暴响声中水花飞溅,好汉落水。
后面的人大吃一惊,有人大叫:“贼党来了!上!抓住他。老二,快下去救老七。”
叫声中,四个人同向前扑,气势汹汹,像是饿狗抢骨,文昌一声狂笑,喝声“来得好!”双掌疾伸,“分花拂柳”,左右猛拨,然后,“左冲拳”发如电闪,“右插花”回攻右首。
“喀勒勒”一阵暴响,木扶栏左右俱断,被击倒的三个人冲倒了扶拦,“噗通通”接二连三往河里掉,“唉哟哟”惊叫声乍起,四个人不堪一击。
一不做二不休,文昌当众扑出,一名大汉首当其冲,居然反应够快,左掌上拨,右掌来一招“冲天炮”,仰攻文昌的脸门,因为文昌个儿太高,所以仰攻。
文昌右脚切入,闪电似的扣住大汉的右手脉门,用两分劲反扭,大汉“唉”一声狂叫,大旋身向后转,脑袋向下俯,屁股向上翘。
“滚!”文昌大吼,飞走一脚,踢住大汉的屁股蛋,大汉“砰”一声向前冲,冲倒了一名同伴,两人抱成一团跌倒,鬼叫连天。
十四个人一照面,五个落水两个在地下爬,另外七个人脸色大变,扭头便跑,有人叫:“叫黄师傅来捉贼,快……”
确是快,眨眼间便逃回对岸,文昌扭头扶起中年人,挟住问他:“老兄,支持得住吗?”
中年人的吊客眉挂得更低更难看,脸色青灰,虚弱的说:“兄弟,你快走吧,等会他们……别连……连累了你,我还挺……挺得住。”
“他们是些什么人?”文昌问。
“锦城药局的伙计,言大爷的爪牙。”
文昌心中大喜,问:“他们为何打你?”
“贱内重病在身,吃该店的药,前后花了几百两银子,已经罗致俱尽,贱内的病一无起色。适才至药局恳求账房先生方便,岂知……”
文昌挟着人往回走,一面说:“忍着点,咱们从长计议,尊驾的住宅在何处?走!”
这人自称姓王名守,是一名船伙计,家住东南角城根下,本来该由对岸向左走,但追急了只好过桥逃命。文昌挟着人沿河往左走,从另一座桥直趋王守的住宅。
这是一栋贫苦民的木屋,肮脏零乱。王守的妻子患的是胸满腹涨,下身水肿,一求便知是营养不良,水肿加上脚气病。
文昌先替王守用推血过宫术疏导所受的打击,再替他的妻子用针,在阴陵泉、三里下针,更在涌泉穴合下。开了一下单方,掏出剩下的五两银子,说:“嫂夫人的病不要紧,服三次药便可以,以后注意调理,吃得好些不药可癒,这儿你不能耽下去了,这老狗会来找你,你有地方暂时藏身吗?”
王守咬牙切齿地说:“小可已无路可走,只好铤而走险。我一位朋友在岷江之鳌手下混日子,早就劝我入伙,小可顾虑太多,一直没听他的话。好!我走。恩公……”
“别管我,我送你一程。”文昌答,心中大喜,可找到路子接近岷江水贼了。
王守背着他的妻子,毫无留恋地踢门而出,直趋江边,向靠在码头上的一只小艇叫道:“五哥,送我出城,劳驾。”
小舟穿越东南角进入外江,下放华阳。
小舟顺流而去,王守安置了妻子,在船头替文昌引见,并向所遭遇的事故向五哥说了,文昌说了姓,没通名。
五哥姓林,名双全,年有四十余,豺头环眼,身体结实而粗壮。他一面划桨,一面向文昌道:“老弟,你的口音像是关外人?”
“不错,在下西安府人。”
“西安府有一位近年崛起的豪杰,与老弟你是本家,叫亡命客蔡文昌,老弟……”
“在下正是亡命客蔡文昌。”
“我的老天!我……我没问……问错?”林双全张口结巴地叫,桨也忘了划。
文昌找出幻电剑一扬,再取出一枚银羽三棱箭,说:“你没听错,这些玩意大概曾经见过。”
林双全突然爬倒磕头,惊喜地叫:“恕林某有眼无珠,罪过罪过。”
文昌拉起他,自己亲自划桨笑道:“在下冒昧,林兄包涵。”
林双全神采焕发,接过桨说:“普天之下,论英雄豪杰,在我们水陆黑道朋友中,只敬仰兄台一人。敝舵主氓江之鳌任光,久仰兄台大名,只恨无缘拜谒尊颜,不知兄弟可肯给小可为兄台引见舵主的光荣吗?”
“贵舵主目前在何处?”文昌问。
“原来安舵在眉州青神县青衣河,目下就在下游不远。”
“理该拜望贵舵主,相烦林兄引见。”
林双全大喜,往下说:“首先,兄台定然乐意知道敝长上的立场,我们这些人不是水寇,只收些水钱餬口,不属任何人管辖,黑旗令主管不了我们四川水上朋友的事和买卖,我们这些人,上至舵把子,下至望水夫,都是好兄弟,也都是乡亲,除非我们愿意,没有人敢于躯策我们的人,其次,便是关于锦城之虎言老狗的事,那家伙有十条大船,养了一批身手高明的水陆打手,一向不将我们这批人放在眼下,舵把子早就想请他吃板刀面,只是没有机会下手。早些天,那龟儿子的爪牙翻江鼠严镇远,竟弄翻了我们四条船,舵把子一怒之下,已经集中全力要报仇雪恨。明天一早,龟儿子的十八条船装满药材下放重庆府,我们要一网打尽。”
文昌呵呵大笑,笑完说:“你们真疯,那龟儿子家财数千万,弄了他十八条船,像是拔了他一根汗毛,有屁用,他还用重金请来一些亡命和你们拼老命,呵呵!最好的办法就是割断他的喉咙。在下拜会了贵舵主之后,今晚到成都去搬他的金银,不鸣则已,鸣者惊人,要干,就干个痛快。”
不久,小舟折入了一处丛竹密布的河湾,驳入小河道。丛竹密布的河岸上,突然传来一声怪叫,有人大吼:“慢来!哥子,格老子风浪好大。”
林双全呵呵大笑,举起手左右一挥,叫:“哥子,风歇,浪头大。快传信息,亡命客蔡文昌驾到。”
竹丛中,竹哨长鸣,三长一短。小舟轻快的向里滑,左盘右折逐渐深入。
不久,五艘快艇如飞而来。第一艘小舟上,一个身披半褡,下穿短裤,青布包头,背系双股短叉的精壮大汉,站在船头手搭凉棚向这儿瞧,竹哨传信只能传出来了要人的消息,却不知来者是谁,所以他不住眺望。
林双全划艇迎上,大叫道:“亡命客蔡英雄,前来拜会舵把子。”
精壮大汉吃了一惊,突然大叫:“哥子们,迎客!”
五条小舟一字排开,一声叱喝,每条小舟之上的八支桨,全都向两侧架起,像是长了八条长腿,五条小舟排列的整整齐齐,在水面漂浮。
“那一位是亡命客蔡老哥?在下岷江之鳌任光。”精壮大汉高叫。
文昌站立在船头,抱拳行礼道:“江湖后学蔡文昌,特地前来拜会任舵主。”
任光突然飞跃而起,小舟仅略一浮动。他像一头海鸥,轻灵的飞掠三丈空间,落在文昌身前,小舟略沉,但人屹立如山,伸出大手怪叫道:“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只恨无缘识荆,幸会幸会。老天!老兄为何不先派人前来知会一声?”
文昌也伸出大手,两条胳膀一抄,把住了,笑道:“来得鲁莽,舵主海涵。”
“别客套,请也请不到你老兄的大驾哪!双全,加快些。”
六条小舟如脱弦之箭,向内河飞驶。
文昌在岷江之鳌口中,终于发掘他与锦城之虎中间的秘密。原来锦城之虎言康野心勃勃,不但要一把抓住岷江上下游的财源,更想组成一批黑道潜势力,替他卖命撑腰,但岷江早已由任光一群人盘据,必须收买或暗中干掉任光才能如意,可是,任光不是用金钱可以收买得了的英雄人物,暗中派人暗杀,也找不到出没无常的任光,因此一来,锦城之虎只好明里动手,出动爪牙和任光的弟兄为难,抓住了一律格杀,见船就沉。
岷江之鳌任光不是省油灯,也高手齐出,奋起周旋,数百弟兄悄然到达成都附近,准备动手一决雌雄。
但府城中不能动手,动手必定引起官府的注意,在蜀王府附近,官员们提心吊胆,一切以蜀王的安全为要务,风吹草动,也会令知府大人心惊胆跳。假使有匪徒敢在府城火拼,还了得?即使出动全府的军民大举围剿甚至罢市,府大人也会办到的。因此,绝不可在府城附近公然火拼。而锦城之虎奸似鬼,他自己在府城纳福,只派遣爪牙出面,任光确是无计可行,只好在先弄十八艘货船上打主意。
锦城之虎有三个忠实走狗,都是了不起的水陆高手,有一个更是出身峨嵋的了不起的人物,叫白发苍猿羊官。另一个是江湖恶贼鬼影子孙明,是去年投入锦城之虎府第的恶贼。第三个走狗叫翻江鳌于靖,水上能耐出类拔萃,身材像个大肉球,尖脑袋凸大嘴,力大无穷,可以不用手便将小舟弄翻。
文昌天不怕地不怕,更不怕官府为难,他认为,锦城之虎料定岷江之鳌绝不敢在城中动手,府第中戒备不会太紧密,也不可能将所有的人手留在宅院中,高手必定留在当铺药局,或者在大押上押货,正好动手。
天色刚黑,数十艘快艇鼓桨上航,除了破水的声音之外,快艇中静寂如死。
三更初,所有的快艇先后在对岸河湾中会齐,一一躲入江岸的芦苇中,然后有三条快艇,悄然从枇杷门巷江岸向下趟。
城门入黑即闭,城外没有夜市。远处望江楼下,近百艘大小船只静悄悄,船中灯火明灭,船外人影隐隐。
三艘快艇在锦城之虎的地段外停泊,半搁在竹丛旁的浅水中。文昌领先跃上江岸,向紧跟身后的岷江之鳌说:“任舵主,请记住,不留活口。在下也知太残忍,但势在必行,不得不如此。但进入宅院之后。如不是练家子,制住便了,不可乱杀。我先走一步,舵主可分派人手包围宅院,听招呼再入室行事。”
声落,他像一个幽灵,没入花树丛中。
不久,前面出现了丈余高的围墙,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不探道,不问路,大胆地飘身而入,进入花圃暗处,果树森森的外花园中。过了花园,接近了屋旁的一座假山,远远地,便看到两个更夫高举着灯笼,打着三更两点的更绑,沿屋旁小径走来。看光景,小径在假山前,两个更夫必定经过这儿绕出前面的广厦。
锦城之虎府第连云,大大小小不下四十间,分散在各处,家丁并不多,所以只能看到各处的灯光,却听不到人声,夜风料峭,除了更夫鬼影俱无。
文昌藏身在假山后,两个更夫一前一后逐渐走近。
“笃笃笃!嘭嘭!”三更两点。
文昌悄然欺近后面的更夫,声息全无,神不知鬼不觉到了更夫的身后,伸出巨灵之掌,从颈后猛扣。他的手大指长,一扣之下,拇、中两指不偏不倚,扣住更夫的耳后双藏血穴。左手疾伸,接住了更梆,将昏倒了的更夫轻轻放倒,往前跟进。
前面的更夫不知身后换了人,左手提灯挟着鼓,左手举鼓锤,等候同伴打三更,他打点。
没听到同伴打更绑的声音,他感到奇怪,信口问:“老四,你又想偷懒了……嗯……”声出人到,他右耳门挨了文昌一劈掌,怎能不倒?
文昌接住了灯笼,将人拖向假山后放倒,一捏人中穴,再在灵台穴上拍了一掌,更夫便徐徐醒来。
文昌一把扣住对方的咽喉,将灯笼迫进对方的双目,右膝压上对方的肚腹,低声喝道:“想活,乖乖地听在下摆布;想死,你可以挣扎大叫救命。蝼蚁尚且贪生,你不会嫌活腻了的。”
更夫心胆俱裂,嘎声叫:“好汉,有话好说,轻……轻些……”
文昌手指略松,往下问:“言老狗住在何处?你不会令我失望吧?”
“在……在后面近……近江旁的……的赏……赏江阁。”
“假使你说谎呢?我怎么信得过你?”文昌厉声低问。
“好汉……可以回……回来杀……杀我。”
“护院教师和老狗的爪牙白发苍猿现在何处?”
“在……在装货的大……大船上。”
“这一带设有机关埋伏吗?”
“赏江阁下……下面,设……设有陷坑和……和串地锦。”
“你带路。”
“小人……人不……不敢。”
“那么,大爷要杀你,不敢也得敢。”
“好,小人……小人领路。”
文昌在更夫的哑穴上拍了一掌,递过灯笼说:“你哑穴被制,叫不来了。希望你自爱些,在下确是不想杀打更的,但如果你玩花样将命看得不值钱,在下必定教你下地狱。走!更鼓继续往下打。”
更夫浑身颤抖,几乎脚不是他自己的,一步一挪,乖乖地强压心头在前领路。
岷江之鳌率领的人,全在颈下围了一条白巾为记,上身精赤,只穿一条犊鼻裤,文昌并未赤着上身,他穿半褡,也在颈上围了白巾。将近赏江阁,他将灯笼向后晃了两次圆圈。不久,岷江之鳌到了。
“先把住所有的大宅,伺机入屋制人。任舵主,派八位哥子跟着我。”文昌低声交代。
不片刻,其他的更夫和看门护院全都制住了,各处都有用更夫的灯笼传来信号。
锦城之虎该倒霉,二更天他才从望江楼返回府第,一天之内,他主持火拼岷江之鳌的大计,所有的高手全留在十八艘大船上,准备明早下航大举。他做梦也未料到,岷江之鳌的消息比他灵通,棋高一招抢先下手,更到了一个胆大包天的亡命客蔡文昌,直捣他的内府赏江阁心脏重地擒贼擒王。
赏江阁面向江南,楼高三层,飞檐兽角高挑,雕梁画栋极尽奢华,比远处的胜地望江楼更为辉煌。原来这儿有三名身手高明的护院值夜,但真正在外巡视的只有一名,其余两人在阁下睡大头觉。二层是欢宴宾客的所在,没有人住。三楼伸向江心,但事实与头二层分开的阁楼,安置着两位夫人和十数名歌妓美女。平时,徐了锦城之虎本人之外,不许任何男仆接近,虽三岁小儿也不行,只有十来名仆妇丫鬟上下招呼。
文昌挽着更夫领先踏向赏江阁的大门台阶,其余的人分布左右近藏身,事先已摸清了陷坑埋伏的所在,伺机入楼。夜色茫茫,月黑风高,正是动手的好机会。
岷江之鳌派人在江边,用孔明灯向对岸打出了灯号。对岸悄然滑出数十条大舟,箭似向赏江阁下驶来。
文昌刚踏上台阶,虚掩的大门闪出一个黑凛凛大汉,走到门外便厉声道:“呔!打更值夜的是谁,怎么乱闯?”
“大事不好!”文昌低答,向上急走。
“怎么……哎……”大汉惊叫,一支银羽三棱箭已射入他的咽喉,只叫了半声,根本没听清文昌所答的话,糊里糊涂便一命呜呼。
文昌也大出意外,想不到一名相当了得的护院如此草包不中用。他猛地大旋身劈出一拍,将身后的更夫击倒,抓起更夫的领巾绑上手脚,向后低叫:“上!”声出人闪,掠入一灯如豆的外厅,顺手取回尸体上的银羽箭。
岷江之鳌应声率人抢入,逐屋向里搜去。
不久,三楼临江的一面,灯光不住闪动。一群小舟循光迅速地靠了岸,无数水贼蜂拥而上。
不久,小舟盛满金钱宝物,悄然向下游发航。
赏江阁的右侧不远,是一度占地约十余亩的梅林,中间堆起了一库巨大的假山,山左下方是荷池,山右高处建了一座古色古香的阁亭,一块大匾高悬门上,有两个漆金大字“梅亭”。
亭下,约有四十名男妇老幼,全都捆住了手脚,用衣衫包住头。亭中,锦城之虎座在一张虎皮交椅上,脑袋不在脖子上,脚挂在飞檐下。亭柱上,有人用鲜血写了十个大字:“为富不仁,武断乡曲者戒。”
赏江阁三楼锦城之虎的华丽房间里,一座烛台在堆满了易燃衣物的大床上,火焰下一寸左右,靠了一朵红纸花。假使灯烛燃至下一寸,必定将纸花引燃,纸花也必定引燃下面的衣物,不问可知,赏江阁必将被火星光顾,一寸烛,需要两刻时间,那时,小舟群顺江而下,该已到了华阳附近了。
赏江阁在四更时大火冲霄,白发苍猿闻讯率人赶到时,已经不可收拾了。
锦城之虎暴死梅亭,脑袋高悬亭角的消息传出,府城大震,官府有一阵好忙。
白发苍猿怒火如焚,问清更夫所看的情况,明白了九分,第二天朝霞初现,十八艘大船向下游急放。他知道,岷江之鳌不会放过他,必定不顾一切前来下手斩草除根。江湖之间的利害冲突,恩怨分明,尖锐而毫无妥协的余地,不是你死我活绝不会轻易罢手,更没有不了了之的情形发生。
文昌不管白发苍猿的事,但岷江之鳌怎肯罢手?用江湖道义向文昌促请,文昌便卷入了是非之中。当然啦!夜劫赏江阁的事是他策划的,他没有理由一走了之丢下不管,他必须处理善后。
白发苍猿的船速度缓慢,徐徐下放,要招引岷江之鳌前来上钩。
第三天,船过嘉定州,始终不见岷江之鳌的爪牙出现。白发苍猿有他的打算,四川他已无法立足,早晚要栽在岷江之鳌手中,他无法用一生的精力从事日久提防煞星上门的防范工作。唯一可靠的做法,是将岷江之鳌宰了。如果不可能,便利用十八艘大船值两三千两银子的货物,作为日后开创基业的本钱。树倒猢狲散,锦城之虎死了,他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他是个江湖无赖,如果真是英雄,也不会替府城人人侧目的恶霸锦城之虎作伥。
过了叙州府,便超过了岷江之鳌的地段。白发苍猿感到十分失望。也感到十分欣慰,失望的是未能一报登门做案蔑视他白发苍猿的奇耻大辱,欣慰的是用不着和岷江之鳌拼命了。
叙州府以下,称大江,不是岷江之鳌的势力范围,这一段直到重庆府,水上朋友立不住脚,是官府防范极严的平静江面。所以事实上,这一段行程是三不管的平静地带。重庆府以下,便有江湖朋友横行了,从三峡始,直至南京的上游,靠水吃饭的英雄好汉多如牛毛。
十八艘小舟浩浩荡荡过了叙州府,白发苍猿吁出一口气,放下了心事,警觉心松弛下来了。
两艘小舟从叙州府开出,顺江下放,距大船群约有两里地,以稍快于大船的航速行驶,眼看接近了大船群。
小舟中段设有竹船篷,看不清船中的景象。第一艘小舟中,船中靠舱门处坐着蔡文昌和岷江之鳌,盯视着前面鱼贯行驶的大船暗影。文昌身上穿了黑油绸水靠,脸上泛起微笑,向岷江之鳖说:“任舵主,这一段江面不禁夜航?”
“是的,所以他们不在叙州府过夜。”岷江之鳌答。
“下游最适于动手的地方在何处?”
“泸州江安县的长滩,或者绵水口附近。”
“船到那儿该是什么时光?”
“明日午间。”
“午间不行。再往下呢?”
“必须到合江县附近才可下手。”
“好,咱们决定在合江下手,超过他们,咱们在前面等,请打发兄弟们的小舟在重庆府等候。”
岷江之鳌哈哈大笑,说:“老弟请放心,船到重庆府,我保证三峡的分水鲤陈业陈舵主已在那儿恭候老弟大驾,他会派最好的快舟伴送老弟至湖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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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弦月已经降下了西山头,夜风萧萧,汹涌的江流呜咽,已经是三更正了。十八艘大船乘风破浪东下,破水声打破四周的沉寂。船头的夜航灯不住摇晃,掌舵老大目不转瞬地注视着前面的滚滚江流。船首,每一条船上都有两名守夜人,不住低声细语,诉说着过去的风月遗痕。
蓦地,第一艘大船船头突向左一摆,船身一阵摇晃。舵楼上的舵公,突然大叫道:“糟了!糟了!舵断了!”
船首两个守夜人已发现不对,一个大声咒骂:“你他妈的是个死人?船要翻哩!舵柄断了,你龟儿子不知道赶快换一根?”
“不是舵柄,是舵,舵不见了,舵……”舵公绝望地叫。
江流湍急,没有舵,船成了无主宰的水上落叶,扭来扭去,时横时直,速度锐减。
舱中大乱,人声鼎沸,水夫们向外跑,乱成一团,丢了舵,在船家来说,一辈子也难碰上一次,碰上了不手忙脚乱才怪,加上江流湍急,不乱才是奇迹。
第二艘大船还弄不清是怎么回事,黑夜中看不真切,等发现前面大船的夜行灯转了头,舵公才着了慌,火速扳舵柄向左推,或从右方超越,一面竭力大叫:“左满舵!龟儿子你……哎呀!怎……”
这位舵公想叫前面的大船往左移,他自己却在一推之下,手上突然感到压力骤失,连人带舵柄冲在左舷上,“砰”一声大震,倒在舵楼上鬼叫连天。原来他的舵也不见了,舵轴空转,用力过猛,怎不大糟?
船上大乱,水夫和货客全都惊起向舱外窜。
“哎呀!糟!糟!撞上了。”有人惊惶地叫。
果然撞上了,轰然一声大震,船首拦腰撞上前船的右舷,船板折裂声惊天动地,狂叫尖号之声震耳欲聋。
第三艘大船的舵公,在前面惊叫声还未传到之前,正手扶舵柄举目远眺,还不知大祸将至。
一个黑影从后舵爬上了舵楼,是岷江之鳌,像一只狸猫轻灵地从右面攀上,突然翻入舵楼。
舵手恰好扭头回望,突然发现有人入舵,惊叫道:“咦!你……你是谁?你……嗯!”
岷江之鳌一闪即至,一掌击中舵手的左太阳穴,膝盖急抬,“噢”一声顶中舵手的小腹,两记沉重的打击,舵手怎吃得消?应声倒地。
岷江之鳌掌握了舵柄,船以直线撞向前面两船的中间,势逾奔马,以万钧之威向前猛冲。
前面的惊叫声传到,舱中大乱,有人冲出船首,便发现危机已迫在眉睫。有两个大汉惊叫,向后艄飞惊,一面大叫:“怎么啦!为何不转舵?为……”
“轰”一声大震,三条船撞在一块儿,第一艘大船开始解体,有不少人纷纷被抛落水中。
岷江之鳌一声不吭,丢掉舵柄,以龟鹰入水的身法向江心飞跃,水花一旋,形影俱杳。
第四艘大船开始有人奔出,突然有人大叫:“不好,底舱进水,糟了!船底有……有古怪,有古……”
“水下有人弄鬼,有人弄鬼……”另一人大叫。
船逐寸下沉,抢救已来不及了,虽然绕过了三条大船相撞的地方,但走不了三五里,水已漏进了舱面。
十八条大船中,只有三条能安然冲出危境,未受到损害。
第一艘脱险的大船,舱面血肉横飞。那是第八艘船,白发苍猿坐镇的宝舟。
江面大乱,前后的大船都先后出事,叫号声雷动,他的船倒平安无事,但所有的人已全部惊起,在船首瞪着眼。所有的水夫各就各位,八支大桨架起了。
舱面上,白发苍猿白发飘飘,火眼中厉光闪闪。论年纪,他不过四十出头,但天生的少年白发令他显得苍老了许多,一双火眼和窄腮突嘴的怪相,令他得了白发苍猿的外号。在峨嵋俗家门人中。他是个最争气也没出息的一个。争气的是他所学有成,技压同门师兄弟,没出息的是他在江湖混了一二十年,依然两手空空,做大户人家的护院保镖,所赚来的银子不够他买酒喝。他为何有火眼?大概是酒喝得太多的缘故。
他左首,站着鬼影子孙明。这家伙答应了七幻道向文昌夺那四颗珍珠,但他怎敢向敢于与宇内十三怪物做对的文昌动手?离开了西安府,便逃到四川找地方安身,进入了锦城之虎的府第,主要是想避避风头,免得七幻道要他的老命。
右首,站着身材臃肿怪异的翻江鳖于靖。这家伙不愧是水上高手,看了前面的船只撞毁的撞毁,下沉的下沉,便知道岷江之鳌来了,火速脱掉衣裤,抓起一把分水刀,向船后大叫道:“右满舵,右舷倒桨,左桨加快,冲上河滩。”又扭头叫:“岷江之鳌王八蛋来了,弟兄们注意舱面,在下在水中……”
黑夜中,除了自保之外,无能为力,无法兼顾其他船手,他要下去护自己的船。声未落,一条黑影突然踏上了船首,舱面火把照亮,人影一出便纤毫俱现。
那是一个身穿青绸油水靠的高个青年人,背上有剑,玉面朱唇,大眼睛神光炯炯,那傲世者的略带讽嘲性的笑容,令人感到从他身上发生一种可以慑人的无形气质,有三分桀骜,七分慓悍,站在船首的舱板上,水淋淋地向众人傲然冷笑,不等众人定下神,昂然举步踏进。
一名冒失鬼大概自命不凡,冲上伸手便抓,一面叫:“什么人?拿下你再说……哎……”
狂叫声摇曳而下,“噗通”两声水响,冒失鬼飞下了江心。众人只感到来人大手一伸一扔,便将人扔下水中,全都大吃一惊。白发苍猿晃身迎出,沉喝道:“阁下是岷江之鳌的……”
“在下是任舵主的朋友。”来人朗声答。
“尊姓大名?”
“亡命客蔡文昌。”
众人脸色大变。白发苍猿火眼乱翻,大吼道:“你一个江湖晚辈,好大的狗胆……”
文昌用一声冷哼打断他的话,突然晃身抢入,铁拳上下齐攻,连攻五拳。
白发苍猿不愧是出身禅门正宗的峨嵋弟子,双掌急如狂风暴雨,化去五拳更回敬了三掌,两人在电光石火似的刹那间换了两次方位,似乎势均力敌。
但明眼人已一眼看出白发苍猿棋差一着,文昌的拳风隐有风雷之声,力道凶猛无比,两次换方位,都是白发苍猿处于被动,化招时略现错乱,也不敢正面化招,所回敬的三掌,都是在飘掠盘旋中抽冷子出手的。
鬼影子孙明狡诈似鬼,他一听是蔡文昌便感到心中发毛,近两年来,文昌失去踪迹,目下再次重现江湖,比往昔当然更了得,他怎敢对自己的老命开玩笑,一声不响便往舱口退,溜之大吉。
翻江鳖已看出危机,再往下拖,白发苍猿危矣!他一摆分水力,抢出大吼道:“弟兄们上,收拾了这小辈。”
舱面不够宽阔,高手相搏,不但进退如风,盘旋以电,圈子也大,怎能容得下几个人合围动手?但翻江鳖已发出众多为胜的呼喝,其余的人不敢不上,只有两面一分,冒险包抄,刀剑飞舞中,一拥而上。
文昌一声长啸,撤下碧玉屠龙剑,碧光一闪,从右面抄出的两名大汉便感到冷森森的剑飞已经压体,同声虎吼,两把分水钩狂野地拂出自卫。
“铮铮”两声铿锵金鸣乍响,两把分水钩飞上了半空,两大汉感到碧芒已临面门,百忙中火速后退,“噗”一声,臂部撞在船舷上,重心立失,惊叫一声,翻跌下江中去了。
文昌以奇快的身法将右面的人迫下江中,立刻回身反扑,剑向后挥,沉喝震耳欲聋叫:“你也下去,滚!”
“铮”一声暴响,白发苍猿追袭文昌的长剑向上荡,碧芒一吞,剑尖已光临咽喉之前了。
“不见得。”翻江鳖怒吼,像一个光珠从下滚入。假使文昌宰了白发苍猿,双腿便可能送给翻江鳖了。
“你先下也并无不可。”文昌沉此,剑向下落。
“铮铮铮!”分水刀连挥三刀,砍在下沉的碧芒上,火星直冒,分水刀出现了三个缺口。
翻江鳖只感到虎口如同火烙,有血沁出,奇大的反震力从刀上循臂震向心脏,马步虚浮,连退五尺,吃力地旋出碧芒的光罩圈,脸色大变,额上青筋跳动。
“呔!”文昌吼声震耳。
“啊……”左面两名大汉狂叫,向后退,“砰砰”两声沉响,撞倒在舷墙之下,爬不起来了。
船夫们不敢出面,舱面上动手的人,全是锦城之虎的手下,片刻间便折损了四名,只有六名高手在场了。
文昌以奇快的身法左右急截,一面和中间的白发苍猿及翻江鳖硬抢,凶悍如狮,碧芒飞腾。
船头堆物甚多,四名把桨水夫已经丢下大桨躲到后面去了。前面门如火如荼,刀光剑影飞腾。后艄突又传出杀声,岷江之鳌率人爬上了船坊,控制了舵楼,舵又向左岸急驶,那儿泊有接应的小舟。
船首大局已去,文昌一把剑主宰了全局,六名好汉包括了白发苍猿和翻江鳖,已无法近身相搏,只能在外圈游斗,激斗似已过去,在找机会重新再来致命一击了。
这时,翻江鳖反占船首,白发苍猿堵住船舱一面,左右各有两名大汉,六种刀器摇举,脚下缓缓移动。
文昌站立在中间,右脚急移两步,右侧的两名大汉火速退向一侧,不敢进招。
“呔!”文昌沉叫,突向船首回头猛扑。
“铮铮铮!”金铁交鸣乍响,翻江鳖连挥三刀,方将袭来的一剑化解,一退再退,已到了船首江神宝座之前,已是船首尖端,再退便会下江了。
白发苍猿了得,抓住机会立刻扑上,剑影飞旋而出,慑人心魄的剑气厉声刺耳,无数的剑尖攻向文昌的后心,“流星逐月”绝招出手,果然凶猛泼辣,锐不可当。
文昌本可将翻江鳖迫落江中,但身后剑气压体,船也这时向左扭,浮沉中脚下不易控制,如果再出一剑,必定难以照顾身后,虽不至于落江,也必定失去地利身处危局,毫无疑问会失去有利的局面。
“来的好!”他大喝,大旋身一剑疾挥,“当”一声崩开袭到后心的剑影,乘势踏进,“魔幻三剑”出手,但见碧芒连闪,连人带剑往对方剑影上钻入,碧芒再吐。
“唰”一声,翻江鳖的分水刀砍中了文昌先前的虎影,文昌已不在那儿,一刀落空,刀尖距文昌的背心还差三寸,这一刀白用了。
同一那间,“啊”一声厉叫飞起,白发苍猿的一条右臂,连同长剑跌落在舱面上。
也似在同一那间,碧芒回头反扑,“当”一声暴响,火星激射,人影倏止。
翻江鳖一刀落空,立刻再迫进,刚跃进两步,碧芒已指向他的胸口鸠尾大穴,他只好全力一刀砍向碧芒。岂知砍中了碧芒,碧芒并未格开,刀反而往侧方反震,碧芒已经贴肌。他为了保命,只好双手运刀,全力推刀相抗。哪知不但没将碧芒推开,剑尖反而入穴三分,冷冰冰的剑气,令他心胆俱裂,闭下眼站稳,绝望地说:“命该如此,不死在水中却死在船上。”
另一名大汉见有机可乘,悄然冲上一刀猛挥。
文昌收回剑,沉喝道:“下去!在水中等我。”
喝声暴起,人化龙腾,纵上丈余方回头反扑,“铮铮”两声金鸣,接着是一声惨叫声。
高手在群殴中,必须眼观四面八方。大汉从后进招,逃不过文昌的神目,让钢刀掠过脚下,碧玉屠龙剑凌空反击。大汉百忙中挥刀招架,已来不及了,两刀没封住,碧芒已在第三刀将出的刹那间击中了大汉的天灵盖。
白发苍猿的右臂已断,不得不逃命,向后奔向舱门,恰好遇上伸出双股短叉的岷江之鳌,叱声入耳:“姓羊的,你的末日到了。”
文昌的喝声,也同时到达:“任舵主,饶了他,让他纠合峨嵋门人,找我亡命客蔡文昌,不必赶尽杀绝。”
接着,水声震天,翻江鳖和文昌先后跃入水中。
岷江之鳌突然一闪而至。
白发苍猿已知大事不妙,忍痛奔向船舷要往水里跳。
双股短叉幻化一道电芒,飞射白发苍猿后心,“噗”一声贯入脊心,白发苍猿砰然倒地。
岷江之鳌向前一脚踏住白发苍猿,抓住叉柄冷笑道:“你这龟儿子早就存心要拔我这眼中钉,我怎能饶你?斩草不除根,萌芽复又生,蔡兄弟乃是任某的好朋友,他对头满天下,已经够麻烦了,任某岂能让你再纠合峨嵋门人和他为敌?你该认命了。”
双股短叉拔出,鲜血激射,白发苍猿吁出一口长气,身躯一阵痉挛。过来一名赤膀大汉,抓起尸体丢下江心。
另三名大汉已陷入包围,仍在死撑。岷江之鳌大吼道:“斩草除根,不留活口。”
他向水中注视,黑夜中,看不出水中的情景,但他却看到十丈外上游有人浮沉,文昌的幻电小剑光芒隐隐,时隐时现,他是个重友情的人,生怕文昌放走了翻江鳖,后患无穷,忙向身旁的手下叮咛一番,飞跃下水。
文昌和翻江鳖正在追逐,翻江鳖试了两次,发现文昌的水性比他高得多,手中的小剑近身了两次,他的分水刀已被砍断了三寸刀尖,令他毛骨悚然。
之后,他开始逃命,从水面遁上江底,再从江底浮下江面,一阵追逐,他仍难脱身。但在黑夜中,躲闪极易,水底更黑,伸手不见五指,文昌想迫近进招也非易事。
翻江鳖全力逃命,向江底急潜。后面,文昌像条鱼,衔尾紧追,两人之间,相距约在五尺左右。
下到江底,翻江鳖用脚一蹬江底巨石,从相反方向反射,只刹那间,便远到丈外。文昌刹不住势,扭头反追,已经失去了翻江鳖的踪迹了。
翻江鳖水下能耐果然了得,他抱住一块江底巨石,手脚平贴,不用劲不划水,文昌便听不出水声,向上寻找。
片刻,翻江鳖放了手,随手漂流,漂了二十余丈,吞了两口水压气,直至确实知道已脱离了险境,方慢慢浮出水面。
黑夜中,他看到上游十余丈有剑光,吓得浑身发冷,吸满了气再朝下潜,急如漏网之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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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亡命客重现江湖的消息,便由他的口中传出。江湖大震,峨嵋的门人,大举搜索岷江之鳌,但岷江之鳌早已将锦城之虎的无数金银珠宝均分了,散了伙,天下茫茫,何处不可容身?峨嵋门人白忙了一场。但他们不死心,大批高手纷纷东下,要寻找亡命客蔡文昌算账。
文昌在重庆府换船,一叶轻舟下放三峡。他这次从四川下行,首先是要探听施姑娘的消息,姑娘已到了云阳,据猜想,姑娘定然是炼狱谷暂避风头。但在未证实之前,他仍难放下心事,必须到云阳走走。
他这一艘轻舟,是三峡之雄分水鲤陈业的快艇。陈业安舵重庆府,早接到岷江之鳌传来的手书,一切安排停当,盛意款待来客,一见如故。
文昌在重庆府逗留三天,立刻告辞出川。分水鲤和岷江之鳌亲送出忠州,殷殷道别而回。
轻舟下有八名专走三峡的水中高手,舟行似箭,直放云阳。当天入暮时分,在云阳上岸。三峡禁止夜航,必须在这儿泊舟过夜。
文昌忆起方小山曾经说过,要找他可至城里三峡药行使成。晚膳罢,他交代划舟人一声,换了一身青直裰,独自进入南门。云阳城的南门,须在二更正关闭,与其他州县不同,因为这儿是上下船只的宿站泊所,为了方便船上的客商,所以开放到二更。
这是一座北山南水的小城,前俯大江,江对岸是张飞庙,据说张飞的脑袋就葬在那儿。北面和东面,星罗棋布建了三十余口盐井。城南码头下,泊了数百艘大小船只,却有三分之一是运盐船,盐在这儿装船,上放湖广西南。
由于是舟船的停泊所,而且盛产井盐,云阳事实上不比东面的府城差,入夜市面相当的繁华。
三峡药行在南大街,距城门不过十间铺面,很好找,一问便知。
如果在这儿看见任何一个江湖人,向他打听白头山炼狱谷的去向,他必可如数家珍地告诉你该如何走法,最后也必定好意地告诉你,还是不去的为好。当然啦,假使是炼狱谷方家的朋友,又当别论。
文昌不想到炼狱谷,他不愿在生死未定余毒未除的今日,跑到炼狱谷博取方家的怜悯,更不想在这时重见方姑娘,使自己的心中激起波澜,虽则方姑娘的倩影仍经常打扰着他的安宁和梦境,但他不能也不愿在这时相见。他处身在人丛之中,一面忖道:“快两年了,也许,她和小山弟已料定我死已不在人间了。江湖人的命运,注定是可悲的,在生死难料的今天,我不愿再见他们。能令人怀念,总算不枉在人间走一场,不知他们是否仍在怀念我呢?”
他却不知,为了他的失踪,炼狱谷的人大举重出江湖,几乎闹翻了天。
在谷中一楝小楼中,方姑娘正和施姑娘,虔诚地在观音大士的圣像前敬上一炷香,正用感情的声音向大士祝祷他的平安。
方小山已经长成了,成了一个健壮的少年,昨天才从湖广返回谷中,仆仆风尘心中沉重。同回的还有黑铁塔,他成了炼狱谷的上宾。他的伤已经早就养好,他和方小山走遍了万水千山,但文昌的音讯却如同石沉大海,两人的心情十分沉重,打算过了三五天,再到江湖中打听。
谁也没想到文昌已到了云阳,鬼使神差错过了。
鬼影于孙明已逃到湖广,不敢把消息外传。
翻江鳖逃向峨嵋,还未将文昌的事传出,所以江湖中还不知道亡命客重现江湖的消息。等到消息传到云阳炼狱谷,已是半月后的事了,炼狱谷的人大举入川,双方背道而驰,又错过了。
文昌问清了三峡药行的所在,向店中走去。
三峡药行规模并不大,左边是柜台,药柜巨大,一名掌柜先生、五名伙计。里间,是两名大夫,病人就诊十分方便,并且两位大夫的名气在云阳十分响亮。但在外表看,谁也不知三峡药行会是炼狱谷的联络站。
别小看了这家药行,所有的人全是了不起的高手,外表看去全都是一团和气的生意人,事实都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
文昌踏入了店门,伙计们正在忙。三名伙计在为客人捡药,两名在后面用大铡刀切药。
掌柜先生年约花甲,红光满面一团和气,戴了四方平定帽,长衫飘飘,外面加了一件短袄。对柜内向进门的文昌含笑点头,说:“客官请坐,小店能为客官效劳吗?”
文昌在柜前的长凳上落座,双手支着柜面,目光不在意地向药柜上浏览,指头指向了“跌打万应丸”的大瓶说:“劳驾,请为小可包二十颗。”
“二十颗?”掌柜先生一怔,又道:“跌打损伤轻者每服一丸,重者二丸,最多三丸必可复原,客官……”
文昌突然压低声音道:“小可奉施公所差,特来请询贵谷方谷主,家小姐目下景况如何。”
掌柜先生又是一怔,不住朝文昌打量。文昌生得英俊,雄壮如狮,玉面红唇,确不像个下人。
“咦!尊驾是……”掌柜先生开口问。
“小可仍是成都施府的护院。”
“施府怎会有护院?老弟,你……”
“先生有所不知,自从锦城之虎闹事之后,敝长上深怀戒心,所以请了五名护院,小可便是其一了。”
“施大人目下可好?老弟台尊姓大名?”
“施大人目下尚称朗健。小可姓文,名武。”文昌信口胡诌,面不改色。
掌柜先生找不出破绽,就只好说:“施姑娘昨夜到达敝地,今天已派人护送入谷,文老弟不远千里到来,请到内间待茶。”
文昌心里一块大石落地,摇头道:“小可不再打扰先生了。请转告家小姐,锦城之虎已遭横死,赏江阁化为瓦砾场,已没凶险之忧。至于是否在近期返回成都,悉由谷主定夺。对,少谷主小山弟目下可好?”
“少谷主也是昨日返谷。”文昌心悬好友安危,他走遍了天涯海角,心里忧郁万分。掌柜先生“啊”一声问道:“老弟怎知少谷主叫方小山?”
“从施大人口里知道的,在下告辞了。”文昌站起双拳一礼,一身轻松地踏出了店门,扬长去了。
少谷主方小山名字是乳名,知道的人少之又少。掌柜先生不愧是老江湖,立刻起疑。按常情论,方嵩父女不可能把底细完全告知施大人,施大人也不会告诉一个请来的护院,他立即召来一名伙计,吩咐道:“晓平,快!盯住那人,务必查明底细。”
文昌出了店,也知道掌柜的起了疑心,但还不知已被盯梢,向南门急走。
正走着,对面街灯光下出现了两个极为熟悉的身影,他吃了一惊,赶忙向人丛里一闪,低下了头,脚下加快。
前一人是个高大狰狞的红衣喇嘛,铜铃眼中碧光闪闪,手上拿着一根极重的紫金降龙杖,天!是碧眼青狮巴隆活佛。
在巴隆活佛后面五六丈,是一个幽灵似的女人,一身黛绿衣裙,腰系长剑。半点不假,是几乎要了他的命的冷蝎高飞,她脸上冷冰冰,别没表情,看情形,她定是盯上了巴隆活佛,毫没顾虑地近身盯梢,好大的胆子。
文昌对这两个家伙,可说恨之切骨,但衡量自己目下的造诣,任何一人他也惹不起。越过了两人,他心里越发冒火,心说:“不给他们一点脸色看看,怎消得下这口恶气?”
他愈想愈火,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开始转身反盯住前面两个人,一面在心里打主意报复。如果光明正大的动手,他有自知之明,只能接下三招两式,搞得不好反会丢掉小命,不可妄动。
摸清了两人的去向,他开始从对街超越,走在巴隆活佛的前面十多丈外。他身上未带碧玉屠龙剑,穿的是小民百姓的贱服直裰,除了高大雄壮之外,并未扎眼。
机会来了,前面有一家鱼店,锅炉设在店门口,一锅滚油青烟直冒,锅中炸的小鱼已成焦黄,掌锅师傅正将一个黑黄色的竹捞把炸好的小鱼起锅。
他急步入店,把一锭银子放在灶上,抓起两团麻布说:“大师傅,帮个忙,十两银子给你,这锅油卖给我。”
不管大师傅肯不肯,两手端起油锅奔出店门。大师傅和两名伙计呆住了,莫名其妙,抓起银子一看,确定是十两纹银。
“疯子!疯子!十两银子买一锅油,龟儿子定是疯子。”大师傅手足无措地怪叫。
文昌脚步放慢,等候巴隆活佛到来,油香四溢,锅离火油却在沸沸扬扬。
行人逐渐少了,越往前走的人越少,履声橐橐,碧眼青狮已接近身后了。
由于行人渐少,冷蝎高飞拉近了些、已在八九丈外。文昌侧首看去,心中暗叫可惜。
在对街盯梢的药店伙计晓平,感到莫名其妙。这位自称是施府的护院大个儿,行径太古怪啦!端着一锅油满街走,干啥?
碧眼青狮已到了身后不足一丈,是时候了。
文昌一直等到附近已没有行人,觑个真切,沉着地功行双臂,徐徐半转身躯,双手一送,就把沸腾的油泼向碧眼青狮,同时大叫道:“贼喇嘛!有你快活的。”
碧眼青狮的目光,本来是不住向两侧看望,想寻一家有美女的住宿以便今晚安身,并未留意前面有人计算他。
也是他命不该绝,正好转头向前,同时,文昌是先出声后泼油,按武林规矩出手,无形中救了他的狗命。
他的功力已臻化境,同时早已闻到油香,知道不妙,不敢用掌反击,滚油来势汹汹,已近身直接泼来,左右闪避都难脱身,唯一的办法是往后退,他一声怪叫,右大袖下振,罡风发以殷雷,人向后上方飞退。
可惜,距离太近,文昌也用了全力,碧眼青狮未能全部避开油的袭击,下身被不少的滚油泼中。幸而红衣的下摆又宽又大,护身神功在仓促间也发挥了五成的威力,被袍摆所阻,未能近身。但两足却遭了殃,滚油一沾长裤,热力直逼肌肤,膝以下踝以上立刻皮破泡起。
“啊……”他一声狂叫,人向下落,立足不牢,突然坐倒在地。“当”一声大震,紫金降龙杖砸在青石街上火花四溅。
文昌也吃了一惊,没想到碧眼青狮如此了得,竟能避此一劫,一不做二不休,往街心闪出,想绕过滚油地面扑向倒地的碧眼青狮。
可惜迟了些,后面的冷蝎高飞已经到了。
店铺的灯光明亮,文昌的脸容无所遁形。
冷蝎高飞本来奔向碧眼青狮,突见文昌出现,粉面一沉,扑上叫,“恶盗,你竟未死在洛阳祝家,今晚你的末日……”
文昌心中一惊,这鬼女人眼力果然了得,目下碧玉屠龙剑不在手,想硬拼已无机会,他就好暂避风头。
随手把油锅劈面扔出,怒叫道:“贱母狗,大爷日后寻你,会让你耻辱中死去,大爷定报洛阳数剑之恨。”
“铮”一声暴响,冷蝎高飞用飞快的剑法撤剑挥接,油锅迎剑碎裂,铁片飞射,口中叫道:“恶贼纳命!”
文昌跑入一家店门内,扭头叫:“贱母狗!大爷会有剥光你的一天,为期不远了。今晚如果不是碧眼青狮走在你的前面,你就是受报的人。再会了。”
“你走得了?”冷蝎高飞厉叫,飞扑上来。
文昌冲进木立手足无措的店伙丛,跑入室内叫:“快拦住那发癫乱找男人的女疯子,哈哈哈哈!”
狂笑声中,他消失在内厅,奔上楼破窗走了。
冷蝎高飞也随着厉喝之声追入室内,但文昌的人影已杳。
这时候,对街突然跑出一个身穿八卦袍披鹤氅的老道,一把扶起怒吼如雷的碧眼青狮,怪叫道:“巴隆道友,你……你怎样了?”
第二十章 生死冤家
文昌奔入店内脱身,冷蝎高飞无可奈何,她一个少女,总不能追入别人的店内撒野。文昌胡说八道说得太难听,说她是发花癫乱找男人的女疯子,她怎么受得了?可是又没有法追上。
这时,街上行人越来越多,油香四溢,人声沸腾。她收了剑,恨恨地顿着弓鞋,切齿道:“我会追你到天涯海角,你跑不了的,除非你死了。”
二楼窗口,突然传来文昌的声音,说:“不要脸的女疯子,即使我死了,天下男人多的是,你何必伤心?”
他骂得太恶劣,冷蝎高飞受不了,一声怒叫,凌空飞上两丈高的临街窗口,破窗而入。可是,文昌早已溜走,气得她冷冰冰的秀脸变成了青灰色。女人和男人斗口,先天上便占不了便宜的。
街心上,穿八卦袍的人是七幻道,他扶起碧眼青狮紧问缘由,还弄不清是怎么回事。
碧眼青狮的双脚脱了一层皮,吃力地站起怒叫道:“一个佛爷没看清面貌的小辈,泼了我一锅沸油。王八蛋!佛爷要剥了他的皮,吃他的心肝。白鹤道友,请替我追,那鬼女人定然知道他是谁……”
七幻道冒里冒失,立刻飞跃而上,进入楼中。冷蝎高飞的身影,刚消失在打破了的天窗口。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破空直上。
文昌并未走远,他隐在另一楝大楼的飞檐下,星光灿烂,看得真切。
冷蝎高飞正气得发昏,突然身后传出声响,扭头一看,看清了七幻道。
七幻道也看清了是她,一对曾经火并近十次不分胜负的死对头朝了面,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同声怒叫,一只宝剑风雷乍起,火辣辣地在房面上拼上了。
下面的碧眼青狮撕掉裤管,一双小腿猩红,有些水泡已经破了,惨状让人心惊。他掏出药散敷了,撕衣袂裹伤,听到瓦面有双剑交错的震鸣,以为文昌已被七幻道长拦住了,挟起紫金降龙杖,一声怒喊,像一朵红云,从街心飞上了三丈五六高的瓦面,入到声到:“交给我,我要活剥了这王八蛋。”
“是冷蝎高飞,这女人贫道要了。”七幻道长怪喊。
冷蝎高飞见两个凶魔全到了,知道不妙,攻出两剑扭头便走,如飞而去。
“追!抓住她拷问。”碧眼青狮怒吼。
两人奋起狂追,正好经过文昌隐伏的瓦面。文昌对七幻道恨入骨髓,怎肯放过机会?在七幻道足落在瓦上的刹那间,一块青瓦全力出手击出。他不想暴露身分,所以不敢用暗器,错过了机会。
他现在的功力已大非往昔,瓦片飞得比声音快,听风辨器术用不上了,七幻道就没想到有人从瓦檐下暗算,“叭”一声爆响,碎瓦片飞溅,击中了后心。
文昌飘身而下,如飞而遁。
“哎……”七幻道怪叫,出其不意的沉重一击,击得他仆倒在瓦面上,骨碌碌向下滚,滚近檐边方止住滚势。这一记重击,如果他没有罡风护身,大石头也禁受不起文昌全力一击。
想不不到在云阳小地方,却是藏龙卧虎之地,一夜中会碰上三个功臻化境的死对头,三个对头都是宇内十三怪物之一,大事不妙,必须离开。文昌心中凛凛,抄道逃出上了船,向船老大问:“各位老兄,晚上能否下航?”
“小事一件。三峡水道夜航像是过鬼门关,在下在二十年中,撞翻了十二条船。不是吹牛,一滩一石在下全都了若指掌,只要蔡兄沉得住气,在下敢担保可以平安下放湖广。”船老大拍着胸膛保证。
听说二十年闻翻了十二条船,文昌笑了,说:“这么说来,老兄对撞船极有经验罗!”
“一次凶险一次乖,这才是以性命换来的经验。”船老大傲然地答。
“高论,高论,下航。”文昌简洁地发令。
船悄然解缆,悄然滑出,悄然滑到了中流,悄然以极速向下游冲去。八名水中英雄两面一分,镇静地控篙戒备。
还没到雨季,江水水位不高。三峡的起点从夔州府起算,这一段水程事实上很安全。算行程,明晨便可冲入夔门,如果起晨发航,明天必须在夔州府泊舟过夜。
※※
云阳城闹翻了天,文昌却在岳州府出现。
他换了衣衫,内穿深蓝色劲装,外穿深蓝色长袍,一律蓝,蓝头巾蓝靴子。不知怎的,他对蓝的有一份深厚的感情。他记得深闺养伤的那段日子里,施姑娘就为他做了一套深蓝的劲装,这套劲装虽已早就破烂丢失,他却从那时起对蓝的有很深的亲切感。
他在城西北洞庭老店投宿,可以看到西城门,西城门之上就是大名鼎鼎的岳阳楼,平民百姓是不可以登临的。
首先,他遍访所有的药材店,出重金搜购千载交藤,结果让他十分失望。
交藤,就是何首乌,千载则成形,是长生不老的奇药,其实,这玩意辟毒的功能并不大,但它能排除体内的杂物,令生机勃勃没有阻碍,多服之后,可以让头发不白,所以叫首乌。这东西并非稀罕之物,但千载上品却不易寻,平时就可活二三十年便自行枯死,必须获得天地之灵气,方可生长千年。在他的九转玄丹中,就有这种奇药在内。
他在药肆中找,想得到必定白费劲,失望自是意料中的事,寻了一天,他有点心灰意懒。
近来,他就感觉到真气运行已有异象,运气时总有点力不从心的感觉,逐渐有点吃力。他想,可能是余毒已经开始在经脉末梢结瘤了,危机快来了。
在焦虑中,他想起该寻武林人物探听消息,也许在武林朋友中,可以寻到千载交藤。要不可以去寻玄门道士设法,修真之人对这玩意比常人知道的多些。
要寻老道询问,岳州府本地宫观不多,宫观大多在城外巴陵县境。最着名的三座,一是府城西北岳阳楼北边的吕仙庙,一是三十里外君山的湘山祠,一是县南出产名茶的邕湖水仙殿,最近的一座,当然是距他住所不远的吕仙庙,前往碰碰运气岂不甚好?
入暮时分,他悬剑挂囊,外穿长衫,直走吕仙庙。
庙在西北城根下,三进大殿,前面是一座广场,广场前是一条街口和两条巷口,一些小食摊排列在那儿,广场中是医卜星相的场子。游人三五成群,灯光辉煌。这儿不但是消遣地,也是游乐场。
大殿建筑得金碧辉煌,纶巾鸜羽身背宝剑的吕仙宝像高踞巨大的神龛,配祀的有各种怪神奇鬼。二殿是八仙过海,塑像栩栩如生。
这座庙占地甚广,香火道士上百,是岳州府第一大庙。据说当年吕仙在岳阳楼题诗之前,就在这儿住宿,原来是一座客店,信徒们斥资构工,建成了这座大庙云云。
文昌踱着四方步,大袖飘飘,穿越热闹的人群,走向金碧辉煌的庙门。
庙门左右,古槐成荫柏树青青,设有不少茶座,是游人歇脚的好地方,也是消闲的好去处。
在未摸清吕仙庙的底细之前,他必须寻人打听,于是便向左一折,在一张竹造茶座上落座。
过来一名小后生,含笑躬身问:“客人请吩咐,敝处的邕湖茶、西湖的龙井,武夷山的……”
“沏一壶西湖茶。”文昌中断小后生的话。
夜市刚过,游人如织,庙中香烟缭绕,但壮严肃穆中却有嬉笑之声。大概吕祖本人就是一个风流神仙,善男信女们也没有入和尚寺院敬佛祖大士般虔诚。
不但有男人前来上香,还有女人哩!广场中有两处卖解场子,每一座场子都有三两个会玩刀舞剑的女人亮相。游人中,也不时可以看到由一群健仆护着的大嫂子少奶奶,她们来这里烧夜香,天知道。
响起几声零碎的音符,两个俏妇人抱着桐木琵琶,袅袅娜娜出现在茶座旁,香风中人欲醉。
“客人,照顾些儿。”一个左颊有颗美人痣的少妇,向文昌俏生生地打招呼。
文昌瞥了两人一眼,心中怦怦跳,心说:“好妖媚的女人,要命!”
两年多没亲近过女人,他似乎忘了,辛勤的苦练消去了他大部分时间和精力,他连想也不敢想啦!但先天上的本能,只消外力一加诱发,不请自来。
这两个女人确是妖媚,穿的是荆钗布裙,但掩不住她们的成熟体态和美感,浑身曲线玲珑,一年约二十四五,另一个略小些,二十一二左右,粉面桃腮,小嘴丰满充满性感,凤眼中水汪汪,一道眼波,足以让登徒子飘飘如仙,忘却人间何世。春衫儿薄,露出的两双细腕白里透红,端得是我见犹怜,让人怦然心动。
“好吧,两位可以任意弹上一曲。”他信口说。
两个女人在对桌先道了谢,然后落座。年长些颊旁有美人痣的少女一面调弦,一面问:“客人,可要唱支小曲儿?”
“随便。”文昌仍然信口答,虎目在庙门搜索,希望能看到一名香火道人,以便请店伙唤来一谈。
一阵细碎的弦声乍响,声势如万马奔腾。
他心中一惊,定神向妞儿望去。
两女人的目光,正紧紧地迫视着他,似笑非笑,神情极为暧昧。
“唔!是走江湖的有刺花儿,我几乎走眼。”
有美人痣的少妇蓦地嫣然一笑,用呖呖莺声唱道:“铁拳如电,剑上光寒……”
天!居然是他自己编来卖唱的歌词,甚至连弦声的音符曲调也完全一样。他吃了一惊,摇手道:“姑娘请住!这首歌是怎么回事?”
弦声倏落,少女面上泛起迷惘的神情,说:“这是江湖中一位大名鼎鼎的英雄,姓蔡名文昌外号亡命客所编的歌,大爷可是不喜欢?”
文昌神色一变,苦笑着问:“这人目下何在?”
“不知道,也许死了,可能隐世了,他像一颗光亮的流星,突然而来,突然消失,谁知他目下怎样了?”
“姑娘称他为英雄,有说乎?”
“很难说他是不是英雄,一个人在世之时,难免毁誉交加,真正的英雄大丈夫,很难免妻不贤子不肖,何况他一个蔡文昌?据妾身所知,八个字可以说明他的为人。”
“请教是那八个字。”
“亦正亦邪,亦侠亦盗。”
“说得好,形容的正到好处,姑娘请往下唱吧。”
“大爷真要听?”
这时,后面一桌来了两个人。一个是瘦小干枯,拄着一根山藤杖的老人,是从四川逃来的鬼影子孙明,另一个似头硕大的猩猩白发乱糟糟,白虬髯根根见肉,腰系长剑,面容狞恶已极。看了他的长相,便知是十恶全作的江湖恶贼吴信。
两人在文昌的身后入座,互相不见面,泡来了两壶茶,便悄悄地交谈起来。
文昌不知身后茶桌上来得是谁,向姑娘问:“请教姑娘贵姓芳名,是那一位前辈的高足?”
姑娘眼睛一亮,笑道:“妾身几乎走眼,原来是同道,妾姓彭,小字君玉,那是舍妹君佩……”
文昌一怔,哦了一声,抢着说:“原来是金陵双姝,久仰久仰。”
彭君玉“噗嗤”一声,笑得花枝招展,胸前双峰摇摇,说:“不错,金陵双姝,人见人爱,也是人见人怕的九星妖女彭君玉,雨露神女彭君佩,你不怕?”
文昌也呵呵一笑,说:“江湖人都是玩命的蠢材,没有可怕的,当然啦,贤姐妹的名声不大好,确是歹毒了些,玩弄男人于股掌之间,这就怪男人多有不是。在下也是江湖亡命,没有什么可怕的,要是不信,何不坐过来些?在下还得恭聆两位的歌喉和指上造诣,听一听亡命客的亡命之歌。”
两女一声轻笑,果然拖椅移位,在文昌左右坐下了,香风徐荡,中人欲醉。
这时,鬼影子身后的一桌,也到了三个人,两个是少年书生,另一个是眉清目秀的小书僮,穿一身月白儒衫,个儿中等,眉目如画,玉面红唇,俊秀的面容和潇洒的举止,令人望而生爱。
像这种丰神绝世少年书生,不知要想死多少待字深闺的大姑娘。
广场上十分热闹,锣鼓声震耳,说话的声浪如不甚大,是难以听清的。所以文昌和九星妖女的谈话,后面的虬髯客和鬼影子并未听到,还没留意,他们在商讨自己的事。
弦声再起,九星妖女在音符飞动中间:“壮士高姓大名,能见告吗?”
文昌呵呵一笑,道:“人的姓名,不过是便于叫唤的字号,怎么叫都成。哦!这样吧,就叫我亡命客好了,蔡文昌既然不在人间,我可以冒充一下,沾他一些光。”
两个书生看清了鬼影子和虬髯客的侧影,脸色一变。每一张茶桌上,皆设有灯台,灯光下照得真切,无所遁形。
两女移椅座过去时,还被两个少年书生发现了,玉面一寒,右首年轻一两岁的书生突然推座而起,却被左首的同伴拉住了。
九星妖女当然也发现了两个少年书生,先是大喜欲狂,再一看,琼鼻却轻哼一声,嘴角出现一丝不屑的冷笑,扭头倚着文昌坐下,不再理会。
九星妖女不认识蔡文昌,听文昌一说,格格娇笑道:“好人,你呀,好不知死活。”她一个纤指儿,点在文昌的左颊上不住荡笑,又道:“你如果想冒充亡命客,有苦头吃了,黑白道名义上的盟主要你的头,炼狱谷方家也在找你。嘻嘻!你吃的消?七幻道、鬼魑山堂、冷蝎高飞等等,谁也想要你的命?天老爷!这玩笑开不得。”
她的身子几乎偎入文昌的怀里了,吐气如兰,令文昌心中怦怦跳,他说:“别废话,开玩笑是我的事,免劳挂心,唱啦!”
弦声再起,歌声倏扬。
两人的亲热劲,令远处的两个少年书生直瞪眼猛摇头。
鬼影子不管任何身外事,他向虬髯客低声说:“吴信兄,你可记得在西安府咱们答应七幻道的诺言?”
“怎会忘了?咱们不和他见面,管他娘。”虬髯客答。
“七幻道已经入川,咱们该溜远些。”
“那是当然之事。”
“据我猜想,那老杂毛定然发现亡命客重现四川,所以赶去……”
“什么?你说亡命客重现四川?”
“千真万确,我便是被那小王八蛋砸破饭碗的。”
“好家伙,带我入川找他。”虬髯客怪叫。
“什么?你要找他?”
“正是此意,那小王八蛋偷了我九转玄丹,我怎肯甘休?不管明暗我必须宰他。”
九星妖女的歌声,尖锐高亢破空而至,压下了一切糟杂的声音,她已唱至最激昂之处:“人海茫茫兮!任我浮沉,江湖莽莽兮!唯我独尊。”
“砰”一声暴响,鬼影子听不清虬髯客的话,妖妞儿的歌声打扰了他,一掌拍在茶桌上,茶壶茶杯和几碟爪子花生炒豆满台跳,他也一蹦而起,怪叫道:“贼泼妇,鸡猫狗叫嚎什么?闭上你的臭嘴,不许唱。”
九星妖女扭头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扭回头往下唱:“海角天涯,梦魂漂泊……”
鬼影子怎受得了,踢开座椅急冲而上,大手疾伸。
雨露神女突然扭身站起,琵琶底部对正了鬼影子凑来的胸膛,冷笑道:“住手,你要不怕蚀骨仙露,我雨露神女彭君佩却是不信,除非你偌大年纪活腻了。姑奶奶我认为你不想活可以上吊,免得死时丢人现眼。”
鬼影子的手果然停住了,不想收回又不敢伸出,尴尬之极,老脸上青筋抽搐。琵琶底部距他胸前不足三尺,蚀骨仙露如果喷出,他想避免沾身难似登天。
虬髯客大吼一声,伸手抓起一张竹凳叫:“原来是金陵妖女,杀了她们。”
九星妖女突然扭头叫:“老不死,你是甚么东西?”
“虬髯客吴信,杀你这妖妇并非难事,你那九星金针有屁用,打!”虬髯客怒吼,竹凳劈面扔到。
文昌一听是虬髯客,早已心中火起,上次揍了虬髯客一顿,被小娟主婢三人打岔把他吓跑,余恨未消,正要找老不死算账哩!
竹椅来势汹汹,砸向九星妖女,而九星妖女却倚在文昌的左肩下,也就是说,这一椅定然是一石一鸟,两人却被笼罩在竹椅的威力圈内。
虬髯客是个无耻恶贼,上次在西安封三爷的宅中,和鬼影子交换藏物假珠和假秋山烟雨图。东西没换到,他却饱受七幻道和文昌的欺辱,而七幻道长却大方地放走了鬼影子,因此,他认为鬼影子早已安排下毒计,招来七幻道计算他,所以把鬼影子恨入骨髓。但两人功力相当,拼起来胜负难料,没有好机会他不想动手,此仇早报晚报,难以忘怀。妙极了,鬼影子已被雨露神女控制住,这时动手,鬼影子怎能不死?
他的阴谋极为恶毒,妙计得逞。雨露神女一看对方已经动手,立刻手上绝情,一按琵琶机捩,一股粉红色蚀骨仙露激喷而出,喷了鬼影子一头一脸。
“天哪!”鬼影子狂叫,丢掉藤枝双手急抹脸面。他感到浑身发硬,痛痒交加。“砰”一声爆响,雨露神女用琵琶击中他的额角,塔道:“早送你归天,免得你死前出乖霸丑。”
鬼影子“嗯”了一声,脑门碎裂仰面便倒。
在一瞬间,文昌推开九星妖女,一举拍向砸来的竹椅,人化猛虎旋身反击,从竹椅上抢入。
竹椅回头反击,虬髯客赶忙低头闪让,没想到椅上人影一闪即至,一个大掌头已经光临左颊。
“噗!噗噗!”一连三拳,疾逾电闪,一左一右再一记击中下颚,拳拳重击,打击极为沉重。幸而文昌不想要他的命,手下留情,不然只消一拳,他的脑袋准裂开。
虬髯客只感到天昏地黑,满天星斗,身躯飞起,“呼”一声碰在自己的茶桌上,竹茶桌顶不住他沉重的身躯,“喀啦啦”倒了,他仰面朝天压在破桌面上。
在昏天黑中,他仍忘不了伸手拔剑,大拇指刚捺上剑鞘卡簧,肘弯便被人一脚踏住,沉喝入耳:“老狗杀才,你真想要我的命,呸!你的命比狗还卑贱,杀你确是污我之手。”
剑被人摘了,百宝囊也失了踪。
不远处白衣书生讶然叫:“天!是他,是他!”
虬髯客挣扎着爬起,用衣袖抹掉口角血迹,定神一看,心胆俱裂地:“是……是你,又……又是你……”一面叫,一面往后退。
文昌迫进两步,一面切齿叫:“是我,亡命客蔡文昌,我救了你的命,你却一再要我的命。你给我滚!下次见面,大爷要活剥了你这恩将仇报的卑鄙恶贼。凡事迟不过三,我饶了你两次,没有第三次了。我亡命客出现之处,你必须躲得远远地,不然,哼? ?br />
虬髯客狼狈地退出三丈外,怒叫道:“这世界间有我无你,咱们走着瞧。蔡文昌,你等着。”
“大爷等着你,等着活剥你这畜牲。”
虬髯客扭头便跑,文昌沉喝又道:“站住,带走你的同伴,没有人会替你收尸。”
虬髯客不敢不带,抢到鬼影子的尸身,凶狠地怨毒地瞪了文昌一眼,方匆匆走了。他这一走,立刻传出消息,替文昌带来了天大麻烦。
因为黑白道路盟主,正率领着手下在武昌大会,作第四次公然决斗,地点在武昌大江之中鹦鹉州上,距会期仍有半月,但双方高手已经聚集武昌府城。这次决斗,原因是亡命客蔡文昌在邙山出现的公案缘故,近故是双方多年来的仇恨必须清算,黑白道水火不同,早年的仇恨积得太多。自从亡命客放出黑白道名分实合的谣言后,江湖中闹了个风风雨雨,不决斗无以自明,两位盟主都急欲表明态度,以免手下离心离德互相猜忌。
早一段日子里,双方都想抓住蔡文昌公示天下辟谣,但自从三山飞瀑文昌堕瀑之后,银剑孤星料到文昌必死,已无追究的必要了。后一段日子,炼狱谷方家又大搜天下,寻找蔡文昌。双方都有顾忌,迟迟未发动结算大举。近来,炼狱谷的人渐渐返谷,江湖中已不再多见方家的人,他们终于发动了。
岳州府到武昌,只有五百里,消息不要两天便可传到,先听到消息的人便往岳州府赶,这次亡命客可跑不掉啦,双方决斗之前,正好用得着文昌作证。同时,谁先得手,在心理上便占尽了上风。
非我人妖利用蔡文昌,收到了极大的效果,这两年来,黑白道的高手已淡忘了他,他得其所哉。只苦了蔡文昌,成了众矢之的。
由于虬髯客的出现,文昌恍惚看到了黑夜中一道令人目弦的光华,他想:“虬髯客被非我人妖用奇毒所整治,用九转玄丹拖了八个月,最后我替他割下玉髓龙角芝,他所以能不死。唉!我为何不试试?黑龙潭底还有一对玉髓龙角芝,我该试一试运气,目下正是枯水期,还有半个月期间方发春洪,我必须赶一步,赶在春泛期之前。啊!故乡,我也该回去看看,在爹娘坟上添土上香了。”
他陷入沉思之中,想起了故乡,他感到一阵惨然,热泪盈眶。方小山的话,似在他耳畔轰鸣:“这是你的故乡,爱也好,恨也好,冥冥之中,这儿仍是你永难遗忘,永难磨灭的地方。有时,它会出现在你的心中,出现在你的幻觉里。不管你是飞黄腾达。或者是穷途末路,故乡永不会在你心中消失。”
“你会的,总有一天,你会生出重回故乡的热烈欲望,即使看一眼也好,忘掉故乡是不容易的。”
他脑海中,幻出了那天告别爹娘坟茔的情景。大雪纷飞,纸灰飞扬,远处前来缉拿归案的捕役,正策马冒雪狂奔而至。
爱和恨都消失了,只留下淡淡的哀愁。直至目前为止,他仍是孑然一身,一个天涯亡命。他摇摇头,情不自禁地说:“小山弟,你是对的,即使是看一眼也好,我该回去看看故乡了。”
他左右,金陵双姝依偎着他,娇腻的声音打破了他的幻觉,是九星妖女在说话:“文昌兄,何思之深耶?”
她向文昌说话,一双流转着会迷人会说话的眸子,却及不友好地瞟向前面站着的三个少年白衣书生。
白衣书生的身后,有一群瞧热闹的人。一个身材高大,面貌英俊,但眉清目秀的青年人,闪在一名闲人身后藏身,一双黑白分明十分灵活的大眼,死盯在年纪稍轻的少年书生的背影。
年纪稍轻的少年书生玉面铁青,品宝整齐的贝齿,紧咬住下唇,身躯略呈颤抖之象,胸前不住起伏,明亮照人的大眼中,似乎喷出愤怒的火花,突然悲惯地叫:“淫贼,淫贼!”骂着驾着,眼角湿湿地,嘴唇抖动,鼻翼不住翕张。
文昌心神倏敛,张目望去,只感到对方这张秀脸十分眼熟,一时想不起是谁,冷然问:“小书虫,你骂谁淫贼?”
“骂你。”小书虫尖叫。
“呸!”文昌不可以忍耐,但随即一怔,抽口凉气说:“呵,是你,白衣龙女夏姑娘。”
他从小书虫的尖叫声分辨出是女人,同时便记起白衣龙女的脸貌。他对白衣龙女谈不上爱,但不否认自己对她也有好感。
“天知道!每次卷入有女人的纠纷时,总有她在场,真是误会日深,倒霉。”他想着。
“你不承认?和这两个妖女在一起……”
不等白衣龙女骂完,九星妖女格格娇笑,抢着说:“好姑奶奶,你口上留点德好不好?一个武林世家的名门闺秀,说出这种话来,太不像话哩!你知道淫贼两字如何解释的?你解给本姑娘听听好不……”
白衣龙女一声尖叫,连拍两掌,一阵阴柔的劲风一涌即至,劲道直迫心脉。
九星妖女大概知道君山夏家的天玄摧枯掌绝学可怕,晃身飘退笑道:“强宾不压主,在君山附近,本姑娘不想和你一般见识,不必管本姑娘的事,算你厉害,如何?”
文昌心中烦躁,挥手叫:“走!走!咱们别理她。”随手丢了一绽银子算茶钱。
雨露神女却冷笑一声,道:“君山夏家不过聊算武林一流人物而已,没有甚么了不得,神气什么?”
另一名书生,正是流水行云的女儿荀美茹,白衣龙女的表姐,文昌在龙驹寨曾见过她。她晃身截出,叱道:“既然君山夏家不了什么,你何不试试?快装上你的蚀骨仙露准备动手,我等你。”
雨露神女琵琶中的蚀骨仙露,最大的缺憾是只能发射一次,射后必须再装,一击不中便只好用琵琶做兵刃。她不甘忍受对方的大言欺人,尖叫道:“小泼贱,不用蚀骨仙露,同样可以打发你,接招。”
声落身动,琵琶劈面砸出。
九星妖女也一声娇笑,抢出叫:“速战速决,洞庭八卫可能就在附近,拖不得,文昌,动手,不要惜玉怜香。”
小书僮一声尖叱,火速撤剑截出。
白衣龙女身后的青年人,突然乘白衣龙女失神的刹那间抢出,一指突出,正中姑娘的肩膀章门穴,奇快地一把挟起,怪叫道:“打不得,走啊!有人动刀剑杀人。”
文昌不知他是谁,懒得管闲事,扭头便走了,叫:“快走,在岳州闹事,讨不了好。”
声出人闪,向人群中急钻。金陵双姝深怕失去文昌,格格娇笑中虚攻两招,也往人群中一钻,跟着文昌走了。
人太多,一阵大乱,荀美茹和小书僮不能放胆的追。同时,她并不知身后的白衣龙女被人暗算,主婢两人扭头便找寻白衣龙女,让文昌三人从容溜走了。
文昌奔回岳阳老店,金陵双姝也到了,她们也是在这儿落店,真巧。九星妖女伴文昌奔回上房,一面说:“咱们得迁地为良,岳州府不能待下去了。”
“为什么?君山的人赶来找麻烦?”
“会的,洞庭八卫一个个手脚了得……”
“咱们并未招惹他们,怕什么?”
“嘻嘻!他们不会放过你的。小丫头要倒霉了,今后她不嚼舌自杀才有鬼。”
“你说什么?”文昌讶然问。
“我说的是白衣龙女那小贱婢,有她受的了。你知道擒她的是谁?嘻嘻!是大名鼎鼎的淫贼粉狼宗经。听说在两年多之前,这家伙便缠上了那丫头,先是引诱,之后是下手强掠,在蓝关七盘山十二峰下,被丫头父女两人几乎要了他的命。这位淫贼不死心,将伤养好使在这一带守候待机,今晚让他吃到天鹅肉了,便宜了他。那丫头自命不凡,眼高于顶,被粉狼弄到手,她怎受得了?”
文昌心中暗惊,心说:“这怎成?事因我而起,我怎能袖手旁观,眼看一个少女被辱而见死不救?护送施姑娘她也尽了力,我必须为她尽力。”
他发觉金陵双姝正幸灾乐祸,问不出什么来的,强捺心神,故意沉静地问:“粉狼宗经有福了,呵呵!他住在那儿?”
九星妖女不疑有他,说:“这家伙鬼精灵,他知道君山夏家水上能耐了得,江湖人提起君山夏家的水性,莫不谈之色变。他却找了一艘扁舟在湖庭荡,泊在扁山之下,反而安全得多。”
文昌一听船泊扁山,心中略定,至少在短期间,粉狼宗经不会急急下手糟踏夏姑娘,回船的时间至少的也有半个时辰。他告辞回房,说:“彭姑娘,岳州府确是不可逗留了,君山夏家怎肯甘休?不久将高手云集,找咱们要人哩!快!咱们拾掇上路,赶快离开是非之地。”
“好!咱们一同上道。”两女同声说,扭头便走。
文昌没有什么可拾掇的,他只要一包衣物和一包金银,提起便走,留下了一绽银子做店钱,越窗而出溜之大吉,偷越城墙直奔岳阳楼下的西门码头。
码头的南端,泊着不少小舟,大多数是返回府城的渔船,舱下没有活舱,鱼虾全养在舱内。
码头上人迹稀少,船灯飘摇,寒风凛凛。一个老人正在一艘小舟上收拾渔具,没有其他的人。
他挟着包裹踏上跳板,含笑问:“老伯,小可打扰。”
“呵!客官有何指教?”老人放下活计问。
“刚才有一个年轻人,挟了一个白包裹,在这一带找船只,老伯可是曾看见?”
“啊!有那么一个人,用重金雇了王老大的船开出了,大概走了两三里啦!喏!往那儿走的,大概是入湖去了。”老人指着南面水平面说。
“老伯,小可愿出十两银子请你追那艘小船,老伯……”
“不行,小老儿的帆破了,追不上的。”老人一口拒绝。
“小可略知船艺,愿帮着操桨。”
老人宜捏头,说:“委实追不上,客店……”
“老伯,你可知那人是何来路?一个在岳州府做案的淫贼,掳走了君山夏家的千金小姐……”
邻船的人已被惊动,一个中年人吃惊也叫:“客官此话当真?”
“半点不假,在下追来晚了一步。”
中年人一声大叫,船中出来了两名少年人,他叫:“客官,上我船。小龙,解缆,准备上帆,快!”
小舟一阵忙乱,悄然滑出了码头,中年人的吼声震耳:“满帆!小龙,你了望,留意王老叔的船。小虎,摘灯清舱。”
小舟御风飞驶,船行似箭。西北风紧,小舟必须先向西南航行,然后转帆折驶东南,有一定的航向,所以不须估计先前的船航向何方,反正循风向所限定的航向急迫,出到湖口方可决定要取的航向。
文昌生长在丹江,丹江只有小舟和平底船,没有见过风帆,不知用帆的船是不能顶风直航的,一看方向不对,大叫道:“船家,方向不对……”
“客官,是这样走,没错。”
“扁山该往南。”
“偏风逆水航行,太慢,必须先……”
“这样岂不远了?”
“那也是无法之事,其实这样反而快些。”
文昌开始架桨,叫:“下航,看我的。”
风帆骨碌碌滑下,小舟突然破水激射,势如奔马,浪花直扑舱面,水声袭耳。
船家吃了一惊,想不到文昌的两支桨如此骇人听闻,把稳了舵向两少年叫:“小龙小虎,架后桨,快!”
四支桨起落如飞,小舟像一条巨鱼,破水飞驶,向扁山激浪急冲。
扁山和三十里外的君山,是把守住湖口的两头水兽,回峙相望,孤影若浮。但扁山距码头不过七八里地,如果从陆路南赶,由东茂岳余脉的湖滨用渡船渡过,顷刻可达。小舟如脱弦之箭,冲出两里地,星光下,已经可以看清浮在水上的扁山了。
远处水平面上,一艘小舟在东北角冲向扁山,风帆吃饱了风,像一头天鹅,轻轻地靠向扁山的西北角,没挂船灯,像一艘幽灵船。
“王老叔的船!王老叔的船!几乎被咱们赶上了。”小龙高兴地跳起叫。
粉狼宗经果然在那条小船上,他用外衣蒙住了白衣龙女的上身,白衣龙女已昏迷不醒,不知危机迫在眉睫。
扁山的东北角,有一处避风的小湾,那儿泊了一艘扁舟,舱门低矮,上了油漆的竹舱篷久经风霜斑斑驳驳。后舱住了四名中年水手,已经呼呼入睡。舱口挂了一盏小小风灯,不住摇摆。
粉狼宗经的船冲到西北角,下了帆,沿山北岸向扁舟泊处滑行,缓缓驶入小湾,向泊在那儿的扁舟靠去。
“那儿来的船?”扁舟上传来低喝的声音。
“是我,老宗。”粉狼挟着白衣龙女朗声笑,接着飞跃过船,一面向舱里钻,一面说:“阳兄,熄灯,送他们上路。”
两名渔夫打扮的水手飞跃过船,一名向舱里闯,一名闪电似的掠向正用船钩钩住船只的王老叔,突然一掌劈出,“噗”一声击中王老叔的后心。
“唉……”王老叔狂叫一声,扔掉船钩上身向上挺,两船缓缓分开,“噗通”,尸身落水。
后船也有一个人,大概发觉不对,见有人从船中扑入,船头王老叔濒死的狂叫也令他省悟,一声不吭丢掉舵柄向水里跳。
“跳得好。”扑到的水手叫,手一扬,银虹一闪,贯入刚入水的船夫身上,水声暴响,人不再向上浮。
两人解决了船夫,用一根巨木砸破了船底,然后飞跃回船。王老叔的小舟,在水中打转,逐渐下沉。
文昌的船驶进入扁山,但已失去了王老叔的小舟形影,舟被背后的山影所掩,不知驶往何处去。文昌心中焦急,低声叫船先从山北绕过,先搜水面再说。
船还未绕到山北,后面隐隐传来了王老叔临死前的惨叫,文昌心中一惊,立刻转头,说:“在后面,快!”
粉狼宗经在舱口伸出头来叫:“阳兄,起锚,下放武昌,愈快愈好。”
四名水手开始起锚,舱面一阵乱,准备扯帆的阳兄问:“宗兄,得手了?”
“不错,得手了。”粉狼宗经答。
“咱们何必急急离开,是泄露行踪了?”
“不知道,但四海神龙的爱女失踪,岂肯甘休?今晚如不离开,明天走不了啦!”
“呵呵!夏老匹夫可栽在咱们手里。”阳兄狂笑着说,扯下了风帆,又道:“老匹夫也有今天,不枉咱们的辛苦一场,这种报复手段,比杀了他高明多了。老匹夫有生之年,将会受尽无穷的痛苦,耻辱将令他疯狂。呵呵!这一辈子,我绝不养女儿,只养儿子,让有女儿的父母担心,呵呵,宗兄!你未免太急。”
舱门关上了,小舟扬帆飞驶,悄然离开了扁山,向湖口急驶而去。
文昌的船距粉狼宗经的船还有二三十丈,他的目力已超人,不但发现粉狼宗经的船已离开,更发现还未完全沉没的小舟,心中大急,向船夫说:“他们要走了,不好,我先走一步,你们的船随后跟上,请记住,不可追得太近,恐怕他们对我们不利。”
他飞快的脱下了长衫,像一头水鸭,悄然钻入水中,以全速向粉狼宗经的船游去。
粉狼宗经的小船,正鼓风而去。水中的文昌,全力的狂追,他的水上功夫超尘拔俗,比扬帆鼓风飞驶的小船还要快捷,像是一条巨鱼破水急游,奇快绝伦。
船越驶越快,但人的体力有限,假使在百丈内追不上,一切都完了。
粉狼宗经煞费苦心,好不容易将人弄到手,两年的单相思大愿得偿,他怎等得及?关闭舱门,猛地扑在知觉已失的白衣龙女身上,手口并来,贪图地猛吻她的粉面樱唇和晶莹如玉的颈肩。他的手按向章门穴,正待将穴道解开,突又喃喃自语:“不行,这朵花儿扎手,万一她发起泼来,岂不前功尽弃?他妈的!生米我先替他煮成熟饭,便不怕她不就范了。”
他被色欲冲昏了头,眼中喷射着兽牲的光芒,呼吸一阵紧,狂乱地卸解自己的衣裤,直至身上一丝不挂,方扳起白衣龙女,“嗤啦啦”一阵裂帛声,白衣龙女的白色儒衫成了无数飞舞的蝴蝶。接着,亵衣、胸围子,全都应手散碎。他一头伏在高挺结实的乳上,发狂地狂吻,双手乱抓乱揉,形如疯狂,也像三天未沾奶的孩子,饥渴交加。
撑舵的水手正向前凝望,目光落在后舱板上安坐啃鸡腿的同伴背影,向下叫:“快点儿好不,给我送一瓶酒来。”
那家伙扭头道:“二哥,酒可喝不得,酒乃色之媒,目下只有一个女孩子,只有宗兄享受,你要是瘾来,岂不是和宗老兄拼老命?忍着点儿,二哥。”说完,仍然啃他的鸡腿。
撑舵的二哥恨恨地咽了一口吐沫,说:“真他妈的倒霉,本来今晚我要到众香楼快活的。”
一面说,一面瞧了瞧吃满风的风帆,目光扫过波浪汹涌的水面,信目浏览,脑袋逐渐转向身后。
蓦地,他愣住了,一艘小船正鼓风而来,星光阴阴可见帆影,未挂船灯,不知远近,但从帆影估计,大概在一里左右,像一条幽灵小船,悄然地紧盯随航。
他正想站起来出声招呼同伴,突觉头上一凉,两只冷冰冰的大手,已经扣住了他的咽喉,劲道奇大,一下子便扣碎了喉管,他再也叫不出声来,接着身体凌空而起,跃在舱角里喘出最后一口气。
来人是文昌,他终于从后艄上了船,放倒了撑舵的,他拴紧帆索控绳,再用绳扣住舵柄。船上还有人,他必须一一将他们解决。
他准备停当,已看出后舱只有一个人,便悄然向下走。
啃鸡腿的家伙将鸡骨头丢入水中,在衣袂上擦手,一面站起来,一面说:“我留下一只卤鸡给你……”
文昌料定对方必定转身,事不宜迟,突然凌空下扑,一掌猛劈,同时一双足尖连环飞踢,急攻腰背命肾二门,恍若天雷下击,一击而中,任何一流高手也难招架他一招三击,一个江湖二流自然无法应付他的突然狂攻。
“噗噗噗”三响同扬,不但脑袋碎裂,腰背也被脚尖踢断。文昌左手亦出,扣住了大汉的咽喉往上提,声息全无,便被解决了后舱的两个人。
舱门紧关,他立刻跃上船顶,像电光一闪,越过桅杆到了前舱顶端。
岳州府方面,三艘双桅大船和八条小舟,正从湖口方向赶来,没有任何灯光,似流水行云赶来了。
舱内,粉狼宗经的口未离开乳峰,双手往下移,抓住了白衣的腰带拼命拉。腰带是系剑的皮腰带,怎拉得断?手忙脚乱,浪费了许多时间,最后仍是解扣环,连剑丢在一旁,抓住了裤腰,准备往下撕。
船头上,两名水手坐在舱面穷聊天,面向前面留意湖面动静。左手那人突然发现了前面的船影,跃起叫:“船未挂灯,可能是四海神龙的船,不好!”
他扭头便跑,要到舱中报凶信。另一名水手也应声转身,想从船侧舷板奔向后艄。
糟了!身后有人,但不是他们的同伴。
文昌恰好纵落两人身后,本想用掌进击,事急矣!用掌耽误时间。
碧芒一闪,碧玉屠龙剑出鞘,“唰”一声,一名水手的脑袋飞起三尺。
另一声“唰”几乎同时响起,另一脑袋在碧芒停止时,突然鲜血冲飞八尺高,两具无头死体便倒在舱面上。这一招“拂云扫雾”委实惊人,劲道之凶猛无与伦比,快、狠、准、妙到巅毫,无懈可击,别说是从后偷击,即使是面对面斗招,想跑出这一招凶猛袭击也极为困难。
他返回舱门,收了剑,试了试舱门受力程度,突然功行双掌,力贯指尖“喀喳喳!”八个指头硬插入寸厚的舱门,向后一扳。
“啦啦啦!”舱门碎了,暴响如雷。
“嘶!”白衣龙女的下裳,同时被粉狼宗经撕破,肉帛相见,白衣龙女成了一头白羊。
船中一灯摇晃,倒还光亮,照亮了舱中的一切,把文昌吓了心中发寒,假使再慢片刻,一切都嫌太晚了。
舱门破裂的暴响,惊醒了被欲火所煎熬快成疯狂的粉狼宗经,扭头一看,浑身被一盆冰水所泼,欲火在顷刻间烟消火减。色字头上一把刀,爱色的人不怕挨刀掉脑袋,但这只对无形的刀而言,真的钢刀加颈又当别论。
色重要,命更重要,留得命在,何愁没有女人?粉狼宗经一眼便看出来人是亡命客蔡文昌,他听说文昌也是淫贼,这时侵入舟中,定然是和他抢夺白衣龙女,来者不善。为争风而抛头愿洒热血是英雄行径,他必须拼掉蔡文昌才有活路,伸手去抓白衣龙女的长剑。
文昌怎能让他拔剑?舱中地方太小,万一伤了赤身露体的白衣龙女岂不前功尽弃?
他飞扑而上,伸手便扣粉狼的肩井穴。
粉狼也了得,不再抓剑,抓剑便晚了,大旋身一掌斜挥,来一记“倒打金钟”。这一记如果击实,恰好击破文昌的下阴。
文昌身形右转,让掌擦腹而过,左膝一顶,顶中了粉狼光赤的右屁股蛋,差点顶中尻尾或会阴。
粉狼身不由己,“砰!”一声撞向舱壁。幸而这家伙的脑袋够硬,不然必将头破血流。
真巧,文昌膝盖顶出,当然用了力,足尖恰好触中白衣龙女的章门穴,一震之下,穴道解开自行复原,血脉自然流通,穴道解开了。
文昌跃过下面的白衣龙女,飞扑而上。
粉狼眼冒金星,但求生的本能不容他束手待毙,猛地回身一肘横碰文昌的胸腹,力道如山。
文昌一掌砍下,正中肘骨。
“啊!”粉狼怪叫,手肘骨裂肉开,只有下面一片皮肉相联,这条右手完蛋了。
接着,文昌右臂疾飞,“砰啪”两声暴响,下颚骨应拳而碎,粉狼禁不起如山力道的打击,背脊碰上舱壁,“轰隆隆”,连声大震,船壁破裂,三块船壁板跨落在舱外的舷板上。
文昌下手不容情,一脚疾飞,踢中粉狼的尻骨,粉狼倒下,飞出了破舱壁,“噗通”一声,水花四溅,一代淫贼,赤条条落入湖中,波浪一涌,踪影不见。
白衣龙女在这时完全清醒了,她只联想到一个白色物体飞出破舱壁口,也同时看到自己一丝不挂躺在船内,惊得顶门上走了真魂,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
文昌恰在尖叫声中转身,糟了!
白衣龙女看清是文昌,抓起身畔的长剑,将鞘扔出,打落了舱内唯一的吊灯,这丫头心细如发,却又糊涂透顶,自己赤身露体,不打熄吊灯怎成?但她却不问情由,以为文昌在污辱她呢,飞跃而起,疯狂地连挥两剑。
文昌不知她怎疯了心,自己在救人,谁想到她会突下杀手?加以舱中窄小,他和粉狼拼死完全是贴身相搏,可知确是没有多少避的空间。姑娘在熄灯时疯狂挥剑,来得太突然,他想躲已嫌太晚,更不用说有解释的机会了。真要命,这鬼丫头冒失得可怕。
剑气迫体,不容他思索,立即仰身用金鲤穿波身法飞出破舱口,“嗤”一声轻响,右靴跟被剑挥掉了。幸而他的水性高明,下水时未脱靴,不然这只脚岂不完蛋?
“噗通!”水花激射,英雄落水。
他不想解释,也无解释的必要,向后急泳,寻他自己的船。他眼前,白衣龙女的完美的胴体似乎一再出现,他想:“这丫头成熟了,已不是当日在龙驹寨出现的黄毛丫头了!难怪粉狼宗经死不放手,换我也……也……”
也什么,他不想,只有摇头苦笑。由于这一次一瞥之下,他对白衣龙女的印象深刻了些。
他飞跃上船,向船家道:“快!靠岸,下帆。”
“夏姑娘呢?”船夫急问。
“在下救了她,杀了五个恶贼,目下夏姑娘留在小船上。”
“远处荀爷的船来了,何不迎上?”
“不,在下与荀爷没有交情,不想打扰他。”
波涛中的小舟下了帆,且在黑暗中,半里之内也难以出现,小舟向东靠,在一处山麓旁靠了岸,文昌用十两黄金重谢了船夫,背了他自己的两个包裹一跃上岸,换了衣裤,返回岳州,连夜跑向至陆溪的官道,要渡江步沔阳州,取道承天府返回故乡,归心似箭。
岳州府驶来的船队,是流水行云而非四海神龙,荀姑娘也在船上。流水行云乃是府城的第一武林世家,也是北方大名鼎鼎的缙绅,听爱女报说姨侄女失踪,还了得。岳州府城顿时间闹翻了天,不久,便接到消息说,有人看到有可疑的人挟着像人的东西雇船入湖,一查之下,果然证实王老叔的船被雇走了,便出动大小船只向湖里追,烟波浩荡的八百里洞庭湖,四周水道如织,港湾遍布,想在黑暗中追一条小舟,太难太难了,父女俩急的坐如针毡,心胆俱裂。
白衣龙女见文昌已跳水溜跑,急得要吐血,抓起破衣掩盖身体,擦亮火折子察看船内的光景。舱中很乱,没有人。她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幸而发现自己下体没有任何异状,心中略安,抢出了后舱,发现了两个死人。
她急怒攻心,迷失了灵智,不住深处追究,把住舵抹掉眼泪,切齿仰天大喊:“蔡文昌,这世间有你无我,即使要一辈子光阴跑遍天涯海角,我也要寻到你杀掉。”
小舟驶向湖口,迎面船队鼓风而来。八条小舟发现有船驶到,两面合围,波浪汹涌劲听呼号中,暴吼传到:“什么人?下帆?”
白衣龙女不下帆,尖叫道:“我是宛君,大船上姨夫在吗?”
她用千里传音之术叫唤,大船下也听得真切。第一只大船上,流水行云父女感到心神一怔,跌坐在舱面所设的大环椅上,久久,流水行云方定神喊:“孩子,你可无恙?”
白衣龙女泪珠滚滚,但她一咬牙,小舟在大船左方掠过,尖锐的刺耳喊声在风浪中震荡:“姨夫,请派人搜寻亡命客蔡文昌的下落,那恶贼跳水逃掉了,那该死的恶贼!”
“孩子,先上船再说。”
“不!不抓住那恶贼,我不回家。”
她的小舟乘风顺流,像一匹怒马,向北面湖口冲出。
王老叔的船沉了,人也死了。粉狼船上的四具尸骨,打扮得像是渔夫,也被白衣龙女丢下湖中,她以为是文昌夺船而杀人灭口。小龙小虎父子三人,不过是湖旁的老实贫穷渔人,懒得上缙绅的府第禀明一切。因此一来,岳州府的血案真相湮没,文昌成了罪魁祸首。直至半年之后,小龙小虎方无意中替文昌洗雪了嫌疑,揭开了这次血案的真相,但为时已晚。
白衣龙女在岳州城逗留了一夜,次日便得了文昌的消息,单人独剑追踪文昌去了,流水行云一群人也跟踪便追。
陵溪口,属于武昌府嘉鱼县管辖,这儿是官道分路处,东北至嘉鱼,往西是官渡,渡过大江,有官道直至沔阳州。这处渡口,是勾通南北大江的要道,但行旅并不多,因为不是客货必须经过之地,但两岸的码头,却是渔米下放武昌的集散场。
日色近午,他到了渡头,渡船有两艘,一来一往十分方便。由于初春水枯,这段江流虽然加上了洞庭的湖?膊患猛募保蚁掠位褂幸桓龃笊持萁挚纱春廖扌紫眨纱希丫吐圩诱诮饫俊?br />
嘉鱼方向,三个人健步如飞向码头上奔来,一穿黑两穿青。码头在官道旁,其实他们并非过江之人。
文昌正在渡口检查所交验路引,且未留意来人是谁。
查验官兵将路引交还向他说:“你的路引书明是到武昌府,怎能过江到沔阳州?不行!”
“小可顺道到沔阳州探望一位远亲,三两天使取道赴府城,将爷请方便些儿……”
“不行,快走。”官兵斩钉截铁的答,态度极不友好。
文昌归心似箭,必须赶在春泛之前割取玉髓龙角芝,非走不可,紧了紧包裹扭头向码头上走。
哨上中有四名官兵,抢出一名大吼道:“狂徒斗胆!你往那儿走?”气势汹汹,劈面拦住了。
文昌无名火起,虎目一翻,冷笑道:“上渡船过江。你不尽放行印戳,我同样要走,腿是生在我身上的。”
站内另一个官兵受不了,叱道:“拿下他,这家伙定是非法之徒,逃丁逸夫……”
拦路的兵勇不等声落,伸手便抓住文昌的衣领。
文昌忍无可忍,铁拳中兵勇的下颔。兵勇“哎”一声狂叫,飞跌丈外手脚朝天,爬不起来了。
站着的三名官兵同声怒吼,大叫“反了!”拔佩刀抢出,要动手捉人,三把佩刀齐向前冲。
文昌手按剑鞘,怪叫道:“一不做二不休,狗东西,要你们好看。”
“铮铮铮”三声暴响,三把刀飞散激射两丈外。碧芒连闪,剑左右急拍,他用剑脊而不用剑锋,似乎在同一瞬间,三名官兵全被打翻在地,鬼叫连天。
路过的三名客人看倒了,在外围一站,中间的黑衣人叫:“打得好!何不毙了?”
文昌不加思索,收剑抬头叫:“尊驾少管闲事……咦!”
“咦!”黑衣人也同声讶然叫。
文昌也大吃一惊,老天,是九宫堡三大高手的老二、黑狐令狐超,在绝谷湖的瀑布上,这家伙曾与银剑孤星隔岸观斗,他怎么会不认识?
“是你?”文昌悚然叫,向江滨退。
“果然是你,你果然没死?”银剑孤星也骇然叫。
以一比一,文昌知道自己差劲,而目下对方有三个人,拼不得。识时务者为俊杰,走为上,展开轻功向未解缆离岸的渡船奔去。
“亡命客,你走得了吗?”黑狐大叫,接着狂笑不已,但见黑影一闪,全力追扑而上。
双方相距不足两丈,怎跑得了?黑狐的功力如果不行,怎配得称九宫堡三大高手之一?他未抵达江滨,身后黑影已到,两个青影也随后而至。
跑不了,只好放手拼了。文昌一咬牙,突然疯狂回头反扑。止步、回身、拔剑、出招,一气呵成,扑入人影中,魔幻三剑出手,事急矣,他必须用绝招自救,在这种急迫的形势下,也正是用魔幻三剑的最佳时机。
太快,谁也看不清他们是如何接触的,生死一发,全凭经验和本能出招,一击之下石破天惊,没有任何转念取巧的机会。
人影四分,动乱的人影突然静止。
“铮铮!嗤嗤!”令人心血下沉的刀剑刺耳锐鸣震耳,在人影倏止之际方行传出。
一方黑色衣袂,在尘埃滚滚和剑气散逸的啸鸣中,飘然落地。
地面下,溅了几星殷红的鲜血。
“嗯……”左面的青衣人,发出一声轻叫,身形一晃,再吁出一口长气,突然向前一栽,砰然倒地然后向上翻挺,口角血泡突现。他腹下近腰带处,鲜血从创口涌出,挣扎片刻,方寂然不动。
右首青衣人掩住右肩,鲜血染红了他的手,手不住抖索,脸色死灰,额角的青筋和脸肉不住抽搐,瞪大着环眼,死死的盯着文昌,右手的长剑徐徐下降,呼吸似乎停止了,想说话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黑狐的衣袂掉了一幅,右肩外侧也出现了一条五寸长的剑缝,连裂两层衣衫,几乎伤了肌肤,他额上出现冷汗,右手的外门兵器飞锤前端,出现了一道剑痕,他也用难以置信的眼神,屏息着死盯着文昌。
文昌的左肩外侧被飞锤擦过,布料出现了擦伤纤维的痕迹。左手掌背,被青衣人长剑划破了一线皮肤,血珠沁出。呼吸似乎停止了,俊面泛白,持剑的手,出现了轻微的震颤。突然,他吸入一口气,发话了。
“九宫堡三大超人高手,如此而已,请记住,总有一天,蔡某要埋葬你们,这一天已为期不远。”
声落人闪,人化蓝电向后飞射。
“那儿走!”黑狐大叫。
“打!”文昌吼声传到,三把小刀旋舞而出。
文昌的暗器名震江湖,连七幻道和碧眼青狮也有顾忌,赛过阎王帖子,黑狐怎能不怕?只好不挡不接,向侧急闪,绕道狂追,未免慢了些儿。
渡船已离岸四五丈,正向对岸急驶,文昌收剑全力跃出,在四丈外落向水面,“哗啦”两声水响,他双脚飞踹水面,人再次跃出,轻灵的落入船艄,经过刚才电耀霆击似的生死一搏,再用绝学踏水上船,他几乎濒临力尽之境,上得船只感到脑袋晕眩,上得船来只感到头脑眩晕,手脚发软,冷汗直冒。
这一记雷霆一击,他的信心大增,豪气飞扬,一年多光阴没有白费,能一举接下三名高手全力一击,大出他意料之外,在心理上,他获益匪浅。
等黑狐赶到水旁,渡船已经离岸十余丈了。黑狐扭头便走,向呆立在那儿的青衣同伴急急地说:“你在这儿善后,我去禀报令主。这家伙既然过江往北走,定然是返回故乡龙驹寨,赶先一步等他,他活不了。”说完,丢下同伴向嘉鱼如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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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大震,黑白两道好汉纷纷取道入陕,日夜兼程急如星火,武昌黑白群雄大会风消云散,无限期搁置。
文昌却不能日夜兼程,渡口惩戒了守渡官兵,官府画影图形捉他,他只好昼伏夜行,过了襄阳府人烟渐少,官府行文也未到达,他方敢白天赶路。他不知路黑道白道群雄已兼程赶来,不然他会用易容上路的。
行行重行行,时光飞逝,眼看中旬将过,他已到了襄阳府地境。这时间,他昼伏夜行,孤家寡人一个,急于赶路,所以没向江湖朋友打听江湖事,当然不知江湖上已经风风雨雨,更不知大祸将要临头。
他走陆路入陕,必须从襄阳府渡河,经河南地境取道邓州入陕,到了襄阳,他心中大定,决定明天白天赶路,不会有官兵找麻烦了。
汉水这一带,也叫襄河,渡口在北关,对岸原是樊城关巡检司。由于襄阳以上的山区开放不足百年,官府对往来山区的人盘检极紧,没有路引的一律抓住充军,各处渡口查得更紧。
从襄阳渡河,不但在南岸查,北面也查,樊城关巡检司虽在不久前迁到柳树镇,但又派有手眼高明的官兵驻扎在这儿。他来不及在府城找路引,决定偷渡汉江。
黑白道高手早到了两天,已知文昌还未到襄阳,眼线四布,危机重重。他们当然知道文昌不敢公然从官渡过河,上下流可以偷渡的所在都派了监视的高手。
明日白天赶路,晚间必须过河,他不在府城歇息,从城南望楚山向西北岔出,沿江岸西行,到了距府城八里的汉皋山下,想先找一间农舍歇脚。汉皋山,也叫万山,故老传说古代近江一面,可以看到仙女弄珠云云。这大概和襄阳渡口早年有蛟龙,襄阳太守郑遐下水诛蛟,同样是无稽的神话,但这儿确是偷渡的好所在。
五更正的更鼓在城中传出,他已绕城西疾奔汉皋山下。夜间没有人赶夜路,他的行踪便落在眼线的监视中了。但等到高手赶来,他已到了汉皋山北麓临江的一面。
一条小舟从渡口向上悄然滑行,天空刚现鱼肚白,小舟已沿江悄然划抵汉皋山下,缓缓向上游移动。船头,一个渔家少女靠坐在船舱旁,向舱内低声叫:“朱叔叔,他真能依时赶来?”
“二小姐,没错儿,他一到承天府,便落在咱们的眼下了,按他的脚程,该在五更前赶到。”朱叔叔在舱内答。
“他真会从汉皋山偷渡?”
“会的,这儿是江湖人最理想的偷渡所在地,他自然知道,会来的,所以我派秦、尤两位贤弟,昨天就将所可以偷渡的舟艇,请武昌的翻江虎鲨谭当家费神全赶跑了。”
翻江虎鲨谭英,正是早年赶走汉江秃蛟退出郧阳府以下水上买卖的人,这家伙恰好在襄阳,水陆英雄大会师。
“爹赶来了吗?”少女又问。
“来了,老爷子已和你姨夫在一块儿,监视着闻风赶来的黑白高手。老爷子已和他取得协议,岸上咱们不管,水上的事是咱们的,据我估计。黑旗令主可能控制了翻江虎鲨,要包揽水上的事,咱们确是无法和黑旗令主相抗的。唉!但愿蔡文昌今晚来,明晚黑旗令主必定叫我们走了。”
“我不管,我可不在乎黑旗令主,君山夏家也不一定会受人威吓。”少女微愠说。
少女是白衣龙女,她也赶来了。朱叔叔朱立咸,正是洞庭八卫的老大,后艄操桨的人,是一个渔夫装扮的中年大汉,是老八张彪,洞庭八卫中,张彪的水性最高明。
“二小姐,可不能这般说,咱们怎能和他们争短长?算啦!”朱立威无可奈何的劝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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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昌当然知道汉皋山是江湖人偷渡的地方,沿江崖急走,远远地,便看到一星灯光在前面出现,他脚下加紧,向灯光奔去。他要找个地方歇脚,然后找船只。
他却不知后面半里地有大批高手赶来,更不知水上有人等他,他没料到黑夜中前面的灯,是诱人入伏的钓饵。
江岸旁枯苇密布,内侧古林森森,他从两者之间急掠,前面的灯光渐近。怪,枯丛中怎么不见有船?
到了,那是江岸边的三五座草棚,是渔夫暂时宿处,没有门没有窗,只有三面用芦苇编成的草壁,里面的干草堆上横七竖八躺了五个人,像埋在草堆的死人,只露出脑袋和双手。草棚外竹柱上,挂了一盏气死风灯,在寒风中摇摇晃晃,整个草棚区阴森森可怖,四周死寂。
东方天际出现了曙光,他心中焦急,时辰不多,他必须将人唤醒道出来意。
他大踏步进入草棚,到了一个蜷睡在草中人身旁,想伸手将他摇醒,却有点迟疑,一是是恐怕打扰这些穷苦渔民的瞌睡,又想先歇歇脚再说。
小立片刻,他等不及了,心说:“多酬谢他们就是了,打扰他们又有何不可?请他们出去找船我还来得及歇脚。”
他府下身,去摇那人的肩膀,外面灯光本就太亮了,里面更是黑暗,看不清那人的脸面,他大意地伸出手。
蓦的,那人放在外面的右手,闪电似的急扣他的腕脉,左手一挥,袭向他的膝关节,劲如山岳,而且快极。
他虽然大意,毫无戒心,但千锤百炼的精深修为,和经过无数风险考验过的超人反应,令他悚然而惊,突然足尖一点,人向后飞退,一发之差,险些着了道儿。
身形未着地,身后劲风压体,另一个人同时暴起,一掌向他的脊心劈下,来势迅捷。
他功行左肩,在间不容发中一扭虎躯,旋身猛撞,同一腿飞扫。他的左肋下挂了包裹,手臂张得甚宽,一碰之下,肩膀碰在从后下手的人的胸膛,“叭”一声,那人也劈中他的左肩胛骨。
“哇!”那家伙喷出一口鲜血,向后暴退,腿到了,“噗”一声踢中那人右腰肋,脊骨立折,飞碰出两丈外,“砰”一声暴响,“哗啦啦”,倒了一面芦墙,草屋摇摇。
“什么人?为何向在下下手?”他已退出棚外,出声叱喝,同时将包裹紧在背上。
四个黑衣人吃了一惊,被文昌奇快的应变能耐吓了一大跳,不敢立刻扑上,四面合围,一个手按剑靶厉声问:“先通名号,干什么的?”
文昌不认识这些人,说:“不必盘问,你们……”
“哈哈哈哈……”一名黑衣人用狂笑打断他的话,笑完说:“不用问了,在下认得他,亡命客,你怎么今天才到?”
轮得文昌吃惊了,讶然问:“哎!你们在等我!咱们似乎少见,无怨无仇……”
“拿下你,你就明白了,哥儿们上!”
这儿距江滨还有十来丈,一旁是树,一侧是几座草棚,来的是一个枯草坪,他必须突围而走,能叫出他的名号的人,必定不等闲,虽宰了一个,这四个未可轻视。
四人拔刀逐步迫进,有一个家伙发出刺耳的长啸,想必是招呼党羽,大事不好,如不速战速决,后果可怕。他大吼一声,拔剑出鞘,身形倏动,先扑向前方。
“吠!”他沉喝,碧芒疾闪,剑动风雷俱发,“飞星逐月”招下绝情,碧芒疾吐疾吞,从对方的刀影中倏入倏出,再折向飞射,“白虹贯日”再下绝情。他这时深具自信,平安增加三成威力,锐不可当,快、狠、稳、准气吞河岳,像一条发威的怒龙,剑凶猛地突入对方的刀影,奇准地从空隙中递入,残忍地毫无感情地刺入对方的躯体,为了保命必须将敌人杀死,他没有理由怜惜这些恶贼。
“杀!”他再吼,又滚入右方的剑影中,一吐一吞,人化狂风旋到另一面去了。
“呀!”倒了一个,在地上抽搐翻滚。
“啊!”第二个狂叫着丢刀向草棚里倒去。
“老天!”第三个紧接着叫,丢了剑,双手掩向胸前,猛烈的吸气,摇摇晃晃,好半晌方屈身倒地。
人影如电,来得太突然,就在这刹时间,三面皆有黑影闪动。文昌吃了一惊,正想从前面掠走,但两侧的黑影已经一闪而过,在前面会合,他陷入了包围中了。
南面山林,白影飞射,也有人倒了,喝声入耳。
“令主请了,这一回请让给秋某。”
文昌先看到前面出现一个身材极雄伟的人,这身影似乎不陌生,在长安杜氏废园,黑旗令主的人入侵迫走非我人妖,他就在火光中见过这人的背影,一双奇光闪闪的大眼令人望之生寒,披一件紫色大氅十分威武,这人左面是银剑孤星,右面是黑狐令狐超。他本能的想:“完了,黑旗令主来了。”
南面黑影闪开,到了一大群白影。最先的白影白袍飘飘,五绺灰长髯拂胸。金夺银刀孙长河,紧随白袍人身右,来势如电。只消一看俩的位置,便知是无尽谷主到了。
他不能等死,必须争取时间,等他们扎稳阵脚,这条命完定了。他第一个念头,便是火速突围。
他一声不吭,三支银羽箭悄然出手,左手再挟了三把飞刀,右手碧芒如经天长虹,在众人还未定神的刹那间,向北突围猛冲。
“啊!哎!”狂叫声中条起,三支银羽箭同时得心应手。
魔幻三剑再次扬威,在拼命求生之际,威力增倍,剑下风雷令人惊心动魄。
这一面挡道的共有八名黑衣人,他们万没料到文昌会突然拼命猛冲。同时,一个想取人性命和保命而拼命的人相比较,所发挥的潜在生命本能是不一样的,为保命而拼命的人会在精力下产生奇迹,有超乎常人的力量发出以保全性命。
一冲之下,重围立解,八个人倒了五个。
他全力向水际飞射,捷如闪电。
黑旗令主和无尽谷主秋痕,几乎同时追到,像一白一黑两道闪光,在文昌距水边还有丈余时追到了。
“留下。”黑旗令主叫,大手倏伸,从左后方迫进出掌。
“留活口!”无尽谷主同时大喝,大袖一挥。
“轰!”一声暴响,黑旗令主的霹雳雷神掌发威了。
“嗤!”无尽谷主的袖风,将力可摧山的霹雳掌力震偏了尺余,两人的掌力袖风,骇人听闻。
文昌也同一瞬间,右旋、出剑、打出飞刀、剑出魔幻三剑,炁极气功行雷霆一击。
他旋得好,霹雳掌力被袖风震偏了尺余,正好掠过他的左肩外侧,未被击实。三把飞刀突化为碎片,回头反奔,也从他身左经过。无尽谷主这一袖,功德无量。
“唰!”身后的枯芦苇,如被狂风所摧,全部仆倒,好厉害的霹雳神掌。
碧玉屠龙剑似乎光芒一敛,剑下传出炁极真气,只能震散些少掌力,运转不灵,剑招沾不了两名绝顶高手的身躯,魔幻三剑未能发挥威力。
文昌感到半边身如中雷殛,护身的炁极气功似乎有回头反奔之象,劲风以排山倒海的声势,将他的身躯凌空震起,飞出两丈外,“噗通”一声,英雄落水。
黑旗令主扭头大叫:“快捞尸体,这家伙竟敢一举击毙本令主五名金字令旗手,必须用他心肝祭奠。”
无尽谷主仰天长吸一口气,无限惋惜的说:“可惜,这人一死,黑白道纠纷何日是了期?”
这一带江岸是陡坡,水流湍急,水势汹猛,上去捞尸体的人甚至还无法潜至江底,尸体被急流所冲,如何捞法?忙至天色大明,下上半里地都有人在水中鬼混,一个个冻得发抖,毫无所得,只有先上水的人拾到两个包裹。
第一个先离开的是无尽谷主,率一群人走了。黑旗令主怒叫如雷,但他不能赖在那儿,也带着人走了。
江崖下,还有三二十名黑白道群雄,大家死盯着江面发呆,蓦地,有一灰衣人问:“诸位,有谁不相信亡命客已经死了?”
这些人,都是闻风赶来看热闹,并不受黑白两盟主管辖,他们都是天快亮时赶到的,只能从同道朋友口中探出激烈的景况。
有一个青衣大汉哼了一声,接口道:“我不信。”
“阁下不信黑旗令主的霹雳神掌?”
“碧眼青狮的大印掌也同样厉害,但亡命客就能挺住了。咱们不到黄河心不死,走!到龙驹寨蔡家庄去看个水落石出。”
“走啊!”有人附和。
他们却不知道,这一来会替文昌带来多少困难。
文昌受伤并不重,他禁得起打击,霹雳神掌的劲道并未击实,炁极气功发挥了巨大的功能。他只感到左半臂麻木,气血翻腾,入水之后,他丢掉了包裹收了剑,向对岸潜泳。黑夜中,谁也看不见他,他换气换得很高明,仰面出嘴而不必头伸出水面。
糟!脸碰到了船板,他吃了一惊,赶忙下潜下尺,再伸手一摸,摸到船底的龙骨,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需要歇息片刻,略一停顿,便用两个指头全力插入船头的舷板内,伸头出水调息,任船带着走。
船是往下划的,蓦地,他吃了一惊,耳听一个极为熟悉的嫩嗓子,急急的叫,“朱叔叔,快登岸。”
“不行!”朱叔叔厉声地说,又道:“黑白两盟主同时出手,那恶贼岂会有命?苑君姑娘,轮不到你报仇了,我们得走,他们在捞人,要是疑心我们……”
船后,洪钟似的声音打断了朱叔叔的话:“老大,不对,船下有东西阻水,在船头,你看看。”
文昌在听到嗓子时,便知道白衣龙女到了,脑中灵光一闪,心说:“我这次返乡,必定已被人猜出了,但此行有进无退,非死不可,而他们也必定不肯甘休,即使我取得了玉髓龙角芝,之后必须找地方静养,我何不设计令他们断念不再找我的计谋,也可借机会安心静养?好!就这么办,可以利用这个丫头……”
恰好操桨的张彪发现船下有异,他吃了一惊,只好打断思路,突然抽下双指,伸手扣住船舷,伸头在舷边叫:“白衣龙女,要找我不难,十天后酉牌正,蔡家庄虎头峰上一决。”他飞快地说完,潜入水中不见。
假使他知道黑旗令主已宣判了他的死亡消息,也不会和白衣龙女约定了,真是自找麻烦。
“唰”一声轻响,朱立威已下水追逐,可是,文昌的水性了得,而且心思灵巧,不往对岸潜,反而向里靠,天色未明,在汹急的水流中找人,水性再好也没有用。
他等到小舟漂下十余丈,方开始向对岸潜伏,不久到达彼岸,仍是伏夜急行,不走邓州富水关,却绕出浙川通荆关走了。这段路远些,所以他约定在十天之后,那天是二月二十八,酉牌正是入夜时分,他计算的极精。
二月二十六日,他到了,午夜祭扫爹娘的坟茔,然后准备一切,都在夜间进行。二十七日白天里,他发现附近来了许多江湖人,来意不明,但可猜想到必定是为他而来的。晚间,他按昨晚所探出的水路,潜入黑龙潭中,这儿一石一缝,他都了若指掌,这时的功力比起小时候不知高明了多少倍,轻而易举地割下了一对玉髓龙芝。当晚,他便大胆吞下肚中,行了整晚功。
没有人替他指导,他不知是否有效。同时,近年来不再有眩晕痛楚症状出现,他不知身体内该有何种变化。但服下之后,经脉中阻滞气血的情形,似乎已在逐渐减轻,这点他倒是发现了。
“管他娘,是否有效,以后再说,反正在江湖闯荡也不易找到千载交藤,我得以半年的时间找出结果来,我相信玉髓龙角芝应该有效的。”
除了黑白道盟主之外,闻风赶来的江湖朋友到了三百人之多。
黯淡的斜阳光辉逐渐消逝,虎头峰上寒风呼呼厉啸。酉时初,文昌一身蓝衫,背着挂囊,高大魁伟的身躯雄壮如狮,神奇的出现在双亲的坟茔前,仰天长啸,开始烧纸化钱。
啸声引来了不少江湖豪客,看着他拜别坟茔,耳听他弹剑高歌他从前编的亡命之歌,歌罢,在群雄的注视下,在踏脚步向虎头峰走去。
他身后,汉江秃蛟、五丁神,和他们的弟兄与朋友,默默地挪动着沉重的脚步,随着他向山上走。
怪石丛中的临江峰顶上,白衣龙女一身白。流水行云和四海神龙在旁呆立,除了临江一面,三面共有二百余名先期等候的江湖朋友。洞庭八卫靠近临江一面,像在防范有人跌落五六十丈高的黑龙潭。
暮色重重中,酉牌正,文昌到了,后面有百十名观礼的江湖朋友。
文昌昂然从让开的缝隙中踏入场中,抱拳向四周行礼,朗声道:“亡命客蔡文昌,谢过诸位朋友的盛情厚爱。”又向四海神龙笑道:“今日之会,是夏前辈下场赐教吗?”
四海神龙呵呵一笑,极有风度地说:“尊驾如果不先向小女叫阵,夏某确想下场领教。”
白衣龙女凤目中隐有泪光,一步步踏出切齿道:“恶贼!那天在岳州府,我自问并没有对不起尊驾的地方,为何如此对待我?你这禽兽不如的畜牲!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文昌先是无比惊讶,随又苦笑摇头,事到如今,他已用不着分辩了,往下首一站,沉静的说:“夏姑娘,一切用不着多说了,说出来未免难堪,在下认命,请姑娘划下道来。”
白衣龙女含着满眶泪水,一字一吐地说:“你我单人独剑,全力施展,在这儿生死一决,不死不散。目下到场的江湖前辈可以为证。夏苑君如失手血溅锋刃,君山夏家在三年内绝不向尊驾寻仇报复。”
“多谢姑娘金诺,在下心领盛情,蔡某如果失手,请放心,在下的朋友绝不向君山自讨没趣。蔡某先谢过诸位朋友,请记住兄弟今日之言。”他向四周再次行礼。
“你准备好了吗?”白衣龙女厉声问。
文昌淡淡一笑,说:“姑娘请。”说完,抱拳示意。
两人相距两丈,开始缓缓举步踏进,白衣龙女知道文昌的造诣可能比她强,但奇耻大辱怎能不报?她横定了心,拼将性命丢在虎头峰,至少也教文昌吃苦头,或者拼个两败俱伤。经过洞庭湖之夜,耻辱仇恨刻骨铭心,早年的爱念全化为无边怨恨,一生名节断送在文昌之手,她恨不得生吞了文昌方消心头的怨毒仇恨。
丈六,丈二,双方逐渐迫近了。姑娘的凤目中,发射着怨毒的寒芒,樱唇微抖。文昌脸上却比她深厚些,自从在龙驹寨铁店前交手之后,他虽未曾和她真正狠斗过,以君山夏家名震江湖的天玄摧枯掌来估计,姑娘以右剑左掌进击是必然之事,剑,他不怕,掌却难以招架,所以他有点担心,万一不到预期的位置便伤在对方的手下,一切都完了。
八尺了,正是最佳出剑时机。
两人几乎同时踏出右腿,几乎同时抓肩上的剑靶。
碧芒白虹齐闪,剑影飞腾,风雷俱发,只刹那间的接触,双剑已换了四剑之多,一触即分,同向左飘退两步,天宇中剑声如龙腾虎啸。
人影刚止,白影突然闪出,白虹如电,“流星堕地”攻向下盘,再化“灵蛇吐信”转攻文昌胸颈。
文昌招出“力划鸿沟”,对方双招,他也变,“玉门拒虎”,“铮”一声双剑相交,乘机抢入,身向右射拂剑,攻向姑娘的咽喉,变化奇快。
姑娘也快,沉肘推剑,招化“推窗望月”,上身一仰一转的刹那间,剑诀突然变掌,右手迎着文昌右射的身躯,招出“袖底藏花”,闪电似的拍向文昌的右肩上。
果然用掌了,阴阳而直迫内腑的天玄摧枯掌力发如山洪,一涌而至,双方摧剑斜掠,几乎贴身错过,纤手一指,便近身拍到了。文昌吃了一惊,右脚一点,突然反退。岂知姑娘已胜算在握,剑沉身挫,剑花疾吐,中了!
“哎……”文昌惊叫,退出丈外,右胯出现了血迹,白虹又至。
第二十一章 重挟风雷
汉皋山麓夜斗,黑旗令主用霹霹神掌行雷霆一击,认为文昌已被击死坠下汉江,自以为文昌绝挨不起他一掌,且捞不上尸体,却确信文昌死定了。所以他率领堡中高手从襄阳直放武昌,返回武昌召回在武昌的爪牙,浩浩荡荡回伏牛山九宫堡去了。无尽谷主也上了当,虽然他知道自己那一袖已将掌劲震偏尺余,但文昌被击飞两丈确是事实,一个江湖晚辈修为有限,岂会有命?也不问死活,带着人返回武陵无尽谷。
两位盟主不在,虎头峰上的群雄全是想探个究竟而来的人,在文昌未出现之前,谁也不知他的生死下落。这些人中,当然也有加盟黑白道的人,在未证实文昌先死之前,自不能提前飞报信息给他们的盟主,等文昌出现,想报也来不及了。
君山夏家的人早来三天,在虎头峰北麓相候,先后赶来的江湖朋友弄不清是怎么回事,本来想走的人也一时好奇,留下啦,果然赶上了这场热闹。
文昌出现之后,三百余名参战的群雄中,文昌的朋友不多,对头也相当少。至于黑白两盟主的爪牙,数量也不会多,他们想阻止这场决斗并非容易,一方面是文昌的声誉令他们也不敢出头,再就是君山夏家的人全来了,四海神龙和流水行云自不用说,洞庭八卫中更是无一庸手,他们怎敢出头阻止,所以只好站着袖手旁观,看这一双男女在峰岭各展绝学一决生死。
白衣龙女已获君山真传,天玄摧枯掌乃是武林一绝,她的造诣自不等闲,不然也不敢在江湖闯荡生事架梁。在江湖中,她的名号越叫越亮,在武林晚辈中,她是佼佼出群者之一,老一辈的人对她另眼相看,认为君山绝学在她手中必将发扬光大,前途未可限量,事实上,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便获得了今天的成就,确也值得骄傲,也确是下了一番苦功的结果,绝非侥幸得来。
论剑术,她确是比文昌差,文昌的魔幻三剑固然神乎其神,但其他散手也已获剑道神髓,出招快、落剑狠、守得稳、部位准;从无数风险中吸取剑道精华,从生死亡中获致教训,远非姑娘所能望其项背。论内力修为,她家学渊源,长辈指导督授有方,比文昌自己摸索强练当然强得多。两种因素加起来,两人便拉成平手。但她对文昌的暗器深怀戒心,必须紧迫狂攻不让文昌有取暗器发射的机会,才能取得优势。所以在初次照全一合一分的时间,她能在身形未定的一刹那奋起进击。
第二次接触,双方同时展开快攻,白衣龙女用天玄摧枯掌相辅,第四招便抢得了机会,刺了文昌一剑。
文昌惊叫一声,退出丈外,右跨外侧出现了血迹。不等他站稳,白影跟踪追到,白虹又到。
“厉害!”四周有人怪叫。
文昌似乎脚步已乱,白虹射到,他只好再退,碧芒飞舞,吐出朵朵剑花,将白虹阻住了。
“铮铮铮铮!嗤嗤!”剑鸣刺耳,龙吟声动人心魄。
文昌一面挥剑,一面徐徐后撤,撤的方向是临江一面,真糟!白衣龙女的剑矫捷如龙,封住了三方,他如果不向后退,冲不出三方面白虹交织成的剑墙。
白衣龙女气吞河岳,疯狂进追,看不清剑影,飞旋扑击声攻势如排山倒海,一步赶一步,一剑连一剑,在片刻间便抢攻了八招二十一剑之多,每一剑皆如获神助,总能从碧芒的空隙中插入,迫文昌撤招自救,回手乏力,一招未化开,另一招又到了,形势岌岌可危。
西南角一个黑衣人,突向同伴说:“怪事!敢和宇内十三怪物为敌的亡命客,为何如此差劲?委实令人难信。”
“十天前他挨了黑旗令主一记霹雳神掌,定然内伤未癒。瞧!他脚下本来就不太方便吗!”同伴答。
“刚才挨那一剑,未免太冤枉,他只消沉剑上跃而退,那丫头毫无机会的。糟!这一剑……”
在四周群雄讶然惊叫中,文昌已展开反击,抢回了优势,对击七剑之后,第八剑化为一圈碧芒,旋舞而出。
这是昙花一现的猛烈攻势,迫得白衣龙女退出五六丈的地盘。白衣龙女突然劈出三掌,阴柔而凶猛的摧枯掌力,震偏了文昌袭来的长剑,再被“拂云扫雾”荡开蜂尖,扭转了危急,一声娇此,白虹一楔而入,剑锋光临文昌的左胸。
这一剑来得捷如电闪,够狠够准,四周群雄讶然惊呼,以为文昌必定完蛋大吉,溅血剑下了。
群雄惊叫声刚起,文昌突然冒险化招反击,左手以肉眼难辨的奇速向外一震,小臂格开剑身,碧芒上扬,突又下沉,一闪之下,两人同时后退八尺。
“嗯!”白衣龙女轻叫,左腰下出现了血迹,雪白的劲装有血,看去十分鲜明扎眼,虽是暮色重重夜暮将下的暗淡黄昏,仍可看得真切。
文昌双手有皮臂套,套上有暗器和幻电剑,所以他敢用手臂去击来的长剑,出手太快,没有白衣龙女偏剑的时间,格中了剑脊而非锋口。
一剑换一剑,双方都挂了彩,也都不太严重,依然攻势奇猛,双方拼上了。
文昌仍是退,快退出人丛了。振剑错鸣声不时传出,在寒风呼呼中更为刺耳。两人快速出剑似乎已无力为继,逐渐慢下来了,四十招之后,两人大汗淋漓。
夜暮深垂,夜来了。
洞庭八卫往外退,但已无法再退了。
虎头峰伸出江心,下降五十丈,虎头尖端嘴部突出,像是张口咆哮,上颚的乱石中生了不少枯草,下颚在下面十余丈,崖壁中长了不少枯草和奇怪的松树,松树枝干刚劲而短,像是嘴旁的虎须,人如果爬伏在崖上往下瞧,事实上看不到内凹的崖壁,只可看到松树和枯草外的黑龙潭外侧。
两侧虎头的两面,也看不到嘴部景况。胆子大的朋友如果敢站在崖顶,可以仰视苍穹,下俯江流,耳听罡风怒号,大自然雄浑的气魄令人心动神摇。
文昌一声长啸,狂攻三剑。
白衣龙女一声娇叱,立还颜色,一连九剑疯狂进击,竟将文昌迫退了五丈余,身后距崖口不足三丈了。
“苑君,快退!”四海神龙大叫。
“文昌兄,危险!”五丁神情急狂叫。
洞庭八卫几乎同时大吼:“二姑娘,退!”
可是晚了,白衣龙女感到右臂一麻,碧芒一闪,剑已入体。
“啊!”她全力大吼,掌剑而出。
“啊!”文昌狂叫,剑被掌风震得脱手飞抛,飞出三丈外,不住翻腾,坠入江心去了。同一瞬间,姑娘的剑探左腋而过,鲜血溅出。
白衣龙女出剑太猛,身剑合一向前冲,冲出丈外,她想拔剑,怪剑拔不出,大概力道已尽,右肋创口也令她用不上劲,剑卡在文昌的胸骨旁。
文昌脚下已乱,向后急退,一面嘶哑地说:“夏姑娘你……你该仔细查……查明底细,那……那夜的……的事……唉!你该知道,我一再没和你动……动手,未报龙驹寨一……一掌之……之恨,你知道为……为什么?我是多么喜……喜喜欢你啊,你在我心目中,永远……”
话未说完,脚下一晃,右脚踏在崖缘的枯草上,人仰面便倒,向黑龙潭急堕。
白衣龙女剑未能拔出,也止不住势,文昌的话像在向她倾诉,令她感到天旋地转,想刹住脚步,却被伤口一牵,奇痛彻骨,脚下一软,便被文昌的跌势所带倒,冲向崖缘,上身压住枯草,枯草向下沉,身不由己,只觉心往上浮,滑下崖去了。
洞庭八卫老大朱立威、老二秦仲谋,一左一右突然冒死向前扑倒向外滑,伸手去抓白衣龙女向下滑的双足。可惜!没抓住,一发之差,只摸触到靴底,两人滑到崖缘,几乎也追随而下,发出一声绝望的叫号。
“二……姑……娘……”他两人的叫号声如巫峡猿啼。
“天哪!孩子……”四海神龙距崖口丈余,便挫倒在地。
群雄同声惊叫一声,然后一个个呆如木鸡。罡风怒号,没有人再发出何声音,久久,才听到四海神龙深长哀伤的绝望叹息。
有人冒险向峰头往下瞧,一无所见,看不清崖下的景况,一是天色已黑,二是崖下像是虎须的草木挡住了视线,除了风声和水声,一无所有。
流水行云凄然一叹,向掩面嘘唏的洞庭八卫说:“走吧!到下游守两天,等遗骨浮上。”
四海神龙神情略为振作,领先便走,颤声说:“她已存了必死之心,但不该和这贼同死。唉!冤孽。”
群雄逐渐散去,只有五丁神和汉江秃蛟一群水陆英雄在峰头逗留至初更时分,方凄然下山。他们决定在这儿建造一座招魂碑,以纪念这位亦正亦邪、亦侠亦盗的年轻江湖英豪。
最后走的人,是虬髯客吴信,他等众人走完后,站在崖旁发出一阵狂笑,狞恶地说:“小狗,你仍然死在潭中,生有时死有地,任何人难逃避命运的安排。哈哈!是我带你进入江湖,也是我最后在这儿替你送终,异数,异救!”说完,兴高采烈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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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月后,招魂碑落成,之后,两年中这儿成了江湖人观光的地方,山色浑雄,江水澎湃,确也值得一游。
招魂碑落成后不久,炼狱谷的人也到了,同来的有黑铁塔和施姑娘,两位姑娘一身白,泪洒碑前。黑铁塔和方小山,留在碑前一月,方痛苦地走了。
之后,炼狱谷的人不再重现江湖。谷后新建了一座慈云庵,供着观世音菩萨,方小娟长年白衣,洗却铅华,在庙中请来主持香火的五名老尼姑参研禅理。施姑娘每半年来一次,倍伴小娟十天半月,两年,她十七岁了,还未找到婆家。
偏殿的殿堂中,供着文昌的神主牌,香烟终年不绝,长生灯终年长明。欢乐从方小娟的脸上消失了,她为了邙山和石门栈道的片面诺言而心碎。
光阴荏苒,直至两年后七月半鬼节那一天,江湖中响起一声晴天霹雳,震撼了江湖,也震撼了炼狱谷的慈云庵。
白衣龙女并未死去,所以能在两年后的七月中旬,出现在虎头峰上。文昌呢?他也没死。
他熟悉虎头峰每一寸土地,也摸清黑龙潭每一寸角落。先一晚已作了妥善安排,他要利用白衣龙女做他隐修的借口。当他服下玉髓龙角芝之后,发觉经脉中迟滞气血景象确有减轻的感觉,虽则不知是否可以驱除体内的尸毒,但确有七分信心。他想起老人梅壁的话,要打破目下练功的高原现象,必须再下三两年苦功,用大恒心大毅力方可突破这令人泄气的高原现象,便能再上一层楼进入化境。
有些人化一甲子的岁月苦修,方可进入这种境界,他难道三两年也不肯等待?既然玉髓龙角芝已经有对症的效能,三两年算得什么,他还年轻,来得及,他要以武林第一高手的新面目出现江湖,要和黑白道盟主曾经迫害他的人算总账。隐修必须不受打扰,不能让对头冤魂似的缠住他,正好利用白衣龙女,作为他离开尘世的见证。加以来了许多江湖好汉,机会太好了,打灯笼也不易找到哩!太妙了,在崖旁看不到崖下的景物,加上天色的掩护,他计算的十分精确,可惜前功尽弃,也几乎赔上小命。
预定落下之处,设有一根可套扣靴子的巨绳,绳长十余丈,恰好可以挂落崖下的虎口中。虎口的下颚上,搁了一块巨石,只消落下虎口,推下巨石代表他跌下黑龙潭,便大功告成了。在崖上,绝对看不到他躲在虎口内的情景,这就是他选择入暮时分决斗的用意所在。
他对白衣龙女说不上爱,但确也有点喜欢,所以不想她死,只想利用她做见证便够了。假使他不手下留情,魔幻三剑早就出手啦!白衣龙女最后一剑,事实上仅擦伤他的手臂窝,被他用臂挟住了剑身不放,让旁人认为他已受到致命一击,连剑也拔不出来了。
他的脚已伸入套索中,向外倒堕,可是,他却未想到,他所说的话对姑娘会有些什么后果。
白衣龙女心中,文昌的形影始深嵌在内心深处。从龙驹寨第一次交手起,三年来无日成忘。她对这个英俊而傲世的大孩子,有说不出的真挚爱念。每一次见面,印象又深刻一分,文昌的所作所为,果然令她伤心,也令她更为思念。最令她难过的是,文昌从未对她假以辞色,似乎不动刀剑,便没有任何可以交谈的机会,更不必说诉说衷情的可能了。
她在暗恋着文昌,只是机缘作弄着她,似乎每一次文昌和其他女人有牵连的事,偏偏会让她碰上。
一个女孩子爱上了她认为值得爱的男人,感情便可能产生两种极端矛盾的现象,一是极端的顺从痴恋,一是故意不加理睬的高傲态度,她就是后一种人。岂知文昌偏不理解她那一套,把她的芳心弄得进退为难零乱已极,在强烈的爱念中,占有欲也相对地增加,她无法容忍别的女人插入,也恨文昌是个木头人。
文昌确是木头人,也不想想看,如果白衣龙女不爱他,为何要管他的闲事?天下淫贼多的是,她不管旁人却专管他蔡文昌?
文昌在挟剑装伤后退时,说出喜欢她的话,本意是让她有止步丢剑的时间。岂知文昌的话,却令她心中受到极大的震撼,冲势过猛,也刹不住冲势,竟然随着下堕,把文昌吓了一大跳。
他不能让她死,百忙中右手一推,想将白衣龙女推上崖顶,反而百忙中推中她的下颚,一震之下,人没推上,白衣龙女反而昏厥了。
不由他思索,一把抓住她的肩脊,人向下急堕。套索是绕在一个石孔中,绕了两圈,受重之后,便会缓缓松滑。但事先试力倒还不错,增加了一个人,松滑的速度便加快。十余丈高的撞击下,令滑下的速度加快了许多。
文昌大吃一惊,伸手抓住了姑娘的腰带,另一手扣住巨索全力一拉,想拉回内壁。
糟了!用力太猛,上面的石孔壁突然崩裂,巨索全部下堕。两人的身躯一顿,突又向下滚堕。
没有任何思索的时间,下面有三十余丈,跌下去险情惨重,必须设法减轻落势。
文昌的右靴仍套在绳端,右手抓紧的巨索,一咬牙,功行右肩,将巨索向崖内黑黝黝的树影振去。
他当然知道不可能希望产生奇迹,巨索是绝不可能套在树枝上,只希望绕在树上,减少落下的速度。
他的希望达到了,巨索绕在崖上盘虬张爪的松枝上,一阵“噗簌簌”暴响,顿了两顿,枝叶纷飞,在刹那间便会又降下十来丈,然后阻力再消,重新向下飞堕。
他的手几乎像折断了一样,掌心如握烙铁,幸而他抓得够牢,不然手掌的皮肉必定完蛋。两次停顿,他已降下二十余丈,再往下飞堕,他不用担心了,二十余丈高的深不可侧的深潭堕落,他自信还不致于跌死。
他放了巨索,抱紧了白衣龙女,“轰隆”一声大震,两人跌下了其冷刺骨的黑龙潭外侧,水柱上冲,声势骇人。他已运炁极气功护身,仍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呛了两口水,直沉下五丈余方行止住堕势。
白衣龙女曾被冷冰冰的水浸醒,随即再次昏厥。
激流滚滚,文昌奋勇上浮,带着人顺水急泳,不久便到了下游山崖的崖壁下。他找到一处巨石缝爬出水面,一摸姑娘的心脉,不错,还没死。
他将百宝囊打开,将仅有时一颗九转玄丹塞入姑娘的樱口,吹口气送入咽喉,略一检验姑娘的伤势,心中一宽。
运气不坏,姑娘除了肌肤出现些少许淤血现象之外,体内未受内伤,剑伤也不算回事。他点了点姑娘的睡穴,摇头苦笑一声,迳自走了。
第二天一早,四海神龙、流水行云、洞庭八卫,以及他们带来的九名家仆,在黑龙潭中不住翻腾。
这些水中高手水性确是了得,可是仍然无法潜下潭底,忙碌了两个时辰,一无所得,崖上好奇观看的一群江湖人,等不及一一摇头走了,未看到结果。
近午时分,十九个人只好从下游上岸进膳,却意外地发现姑娘在下游的石缝中睡得极沉,竟然没死。
四海神龙喜极欲狂,也不追究原因,救了爱女悄然返回洞庭君山,消息并未外传。
白衣龙女一病半年,秋后方有起色。岂知流水行云无意中光临岳州府码头,遇上了小龙小虎父子三人,终于知道那晚扁山下的一切经过,冒失地到君山把这件事的经过道出。刚可下床活动的白衣龙女一听之下,一恸几绝,大病经年,几乎成了枉死城的娇客。之后,她变了一个人,经常向天跪下喃喃自语,像个女疯子。午夜中,经常可以听到她在噩梦中叫出的凄厉声音,和令人担心的痛苦哭泣。
文昌离开了白衣龙女,在从前遇到虬髯客的上游森林荒野中,建了一座秘密的木屋,开始他的苦练炁极气功生涯。从此,江湖中风波渐息,亡命客蔡文昌六个字,依然在江湖中流传。他像一颗光亮耀目的流星,出现的突然,消失的也快。在近百年来,像这种震撼江湖的晚辈,像是凤毛麟角,确是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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褴褛老人说到这儿,已是第四天的午后。他似乎很疲倦,喝完了酒葫芦里的酒,斜靠在碑亭的石柱上,向一群小孩子挥手道:“你们蔡家庄的祸胎、败类、流氓、痞棍蔡文昌的故事,说完了,去!去!我老人家倦了,要睡觉,噢……”他打了个呵欠,闭上了眼,果然睡了。
一个流鼻涕的小娃娃,猛推老人的胳膊,大叫道:“老爷子,不要睡……”
“别吵别吵,去!去!去留心你们的牛羊,去……”老人不耐地叫,并未张目。
“不!老爷子,你的故事没有完。”
“当然没有完。”老爷子闭着眼答。
“你是说,文昌哥没死?”
“要是死了,故事岂不完了?”老人仍然闭着眼答。
“他那把碧玉屠龙剑呢?”
“剑从崖上向下飞,飞落在潭外侧,他们的文昌哥连黑龙潭也能下去,潭外侧自然难不倒他。”
十一二岁的小孩子,突然一把揪住老人的白胡子,叫:“不对,老爷子,你怎么知道这么仔细?”
“有何不对?”老人睁眼问。
“依你说,文昌叔该在下面上游的怪林中罗。”
“不错。”
“那么,我们一起去看看,看真是不真。”
老人大概不耐小娃娃们的骚扰,站起说:“那怪林中鬼打死人,老狼等着吃人肉,我老人家可怕死,不敢去,要去你?侨ァ:呛牵〗裉焓瞧咴率砻殴氐亩龉碓┗暧蔚戳耸欤慌鹿淼目梢宰约喝ヒ惶耍依先思屹即竽昙突瓜牖睿〔环钆恪_祝∥腋米吡恕!?br />
老人吁出一口长气,摇摇晃晃地向北走,消失在树林子中,一群小鬼留在碑亭附近吱吱喳喳辩论蔡文昌的事。
老人到了无人地带,眼光神光重视,脚下突然加快穿林越坡如同流水逸电,不久便到了上游怪林之中。
近潭畔山崖上一半闭的石缝中,可以看到里面是一座石洞,用草木搭了一间可蔽风雨的木屋,屋中极为简陋,一堆做床的干草,一堆用石起的炉灶,别无他物。
老人从石缝进入木屋,开始脱掉褴褛的破衣裤,洗净脸面,将白胡子一拉,怪!拉掉了。接着,他用一些香油在脸上一阵搓揉,不久,再用手洗净手脸。
怪事出现了,先前的怪老人脸孔变了,变成了一个玉面朱唇,剑眉入鬓的美少年。
驼背不见了,不知高低的脚不见了,脱掉了褴褛衫裤,成了一个浑身肌肉如坟如丘的雄伟壮汉。
他在草中掏出一个包裹打开,穿上一身蓝缎子劲装上衣,蓝的英雄巾、蓝腰带、蓝的快靴、一色蓝,都是新品。系上皮腰带,佩上一把斑驳古怪的剑,再加一双小臂上扣好皮护套,护套上插有飞刀和银羽三梭箭,和一把八寸长的小剑,一面喃喃自语:“亡命客死去两年多,该复活了,复活了的亡命客,可不是当年任人欺压的小亡命了。”
他挂上了蓝色的防水百宝囊,拾起屋角一包纸襁香烛,大踏步出了石缝,扭头注视木屋好半晌,方大踏步走了。
当天,蔡文昌爹娘的坟茔修整一新,有人已经上香祭扫过。
次日一早,张家铁店的狄二伯正在柜内结账,算盘子噼噼响,店内风箱铁锤轰响。
店内蓝影突现,进来了一个高大的蓝衣人。狄二伯猛抬头,怔住了,天!这个好面熟。
蓝衣人面泛笑容,双拳行礼,笑道:“狄二伯,年来生意可好?”
今天是七月十四,距七月中元节只隔一天。狄二伯只感到毛骨悚然,只道是鬼魂白昼出现回家了,“得”一声脆响,他手中的毛笔失手掉落台面上,张口结舌恐怖地叫:“你……你……你是……是……”
来人呵呵一笑,接口道:“怎么,狄二伯?忘了蔡文昌了?”
几名伙计大吃一惊,全停下活计惊疑地向文昌注视。狄二伯狠狠地揉了揉眼睛,抽口凉气结结巴巴地说:“天哪!你果……果然是……是蔡……蔡师傅?”
文昌双拳拱手,往店外退,笑道:“小可官司未了,不愿令二伯为难,只消看到店中兴旺,于愿足矣!后会有期,请代小可向东主请安。”
说完,扬长而去。店中人目瞪口呆,好长时间才神魂入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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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驹寨相距西安府城四百余里,但次日午间,亡命客便出现在府城中。将近五年了,这座城河山依旧,了无异样。
西北镖局这些年来生意不好不坏,路途平静了些,镖局主父子极少亲自走镖,在局子里坐镇。
这天是中元节,城隍庙里举办盂兰盆会,神枪杨虎是主事之一,忙了好些天,今天忙里偷闲在会前回家走走。今天不但盂兰会忙,晚间他还得到渭河旁主持瑜珈焰火哩。
他穿了一袭青长袍,戴四方平顶巾,大袖飘飘,居然甚像长安的士绅。后面,跟了一名健仆。两人神态轻松,从客踏入牌楼式的店门外坊。
蓦地,他感到右肩一紧,搭上了一只大手。江湖人的身体,怎容不相识的人碰触?他反应奇快,左手一搭,半分不差扣住了大手的脉门,扭头一看,蓝影入目,一个英俊的巨人正向他颔首一笑。
他的记忆力确是高超,不愧称老英雄,立刻面容大变,倒抽凉气。这几天为了准备盂兰盆会的事,和主事的同伴整日口中不离鬼字,鬼故事装满了一脑子,突然发现蔡文昌出现在身旁,虽是青天白日,他依然感到毛骨悚然,“啊!”一声惊叫,呼吸像是停住了。
他总算是武林中人,还是一个老江湖,江湖人如果真怕鬼,他不至于在世上为非作歹。他本能地手上用了十成功,向前猛带,拱腰扭臂想把人扔出。
可是,他似乎抓得不是人,而是一条钢铁,脉门坚硬的而劲向外张,有点扣不牢,不等他运足十成劲,大手已用万斤巨力向下压,他的肩臂像是压上了一座山,山是背不动的,骨头似要被压碎,脊骨撑受不起,额上青筋乱动,身体向下挫,他委实撑不起这只重如山岳的手。
“放……放手!”他大叫。
健仆招子极亮,知道不妙,一声怒吼,一掌攻向文昌的肋下,力道奇猛。
文昌右手一拂掉攻来的大拳头,闪电似地扣住健仆的脖子向下拉,飞起一脚,踢中健仆的屁股蛋;喝声“去你的!”健仆便向右首飞撞,“啊”一声怪叫,把插在坊柱旁的大旗旗撞倒了,人和旗倒在一块儿。
门坊口有变,里面广场的镖伙计同声叫喊,一拥而至,店内的飞虹铁爪搭下台阶,急掠而至怪叫道:“什么?好大的狗胆……天哪!”还没骂完,他却惊叫出声。
文昌放了神枪杨虎,根本不理睬冲到的十余名镖师和飞虹铁爪,咧嘴一笑,说:“杨局主,你是怎么回事?别神气好不好?”
神枪杨虎如见鬼魅地向后退,靠在门坊柱上猛揉肩臂,眼珠子瞪得像灯笼,语无伦次地问:“你……你是人?你……你死了多……多久了?你……”
文昌呵呵笑,接口道:“杨局主,定下神,别把胆子吓破了。有对头自远方来,不要警乎?何必惊?该请蔡某吃一顿上席哩!”他又向面容苍白的飞虹铁爪说:“少局主,你说对不对?”
“你……你不是死……死了吗?”飞虹铁爪也语无伦次了。
文昌淡淡一笑,点头道:“你们既然都作此想,就算是吧!你们可以认为在这儿出现了,是亡命客的幽魂。不过,我可以提醒你们,瞧瞧地下的影子,听说鬼是没有影子的。喂!两位是打算请鬼入店呢,或者是赶鬼走路?”
飞虹铁爪总算定下了神,也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一声怒叫,飞扑而上。
“正好用你试试手脚。”文昌沉喝,双掌一分,拨开了飞虹铁爪的手,“砰”一声当胸一拳打个正着。
“哎……”飞虹铁爪狂叫向后冲向人丛,文昌已如影附形跟到,右手出如闪电,“叭叭叭叭”连抽四记反阴阳拳。
“噗”一声,飞虹铁爪仰面躺倒,满口是血,昏了过去了。
两人交手不过是刹那间的事,大名鼎鼎的西北镖局少局主,被人用最粗俗的手法的眨眼间打昏,连任何还手的机会也没有抓着,把镖师们吓了个胆裂魂飞,手足无措纷纷向后退。
文昌摇头苦笑,拍拍手向店里走,一面说:“我的天!你他妈的像个纸糊的人,四耳光一拳头便躺下像条死狗,你们这家镖局子怎能为人保镖,趁早关门大吉,免得误人误己。”
神枪杨虎悄然从一侧走入店门,取来他的神枪,迎门堵住大门口,怒吼道:“亡命客,拔剑!”
文昌踏上了台阶,向大门里冲,不屑地说:“对付你一个江湖二流高手用得着拔剑?你未免太瞧得起你自己了。”
一面说,一面向枪头上闯。神枪杨虎一声虎吼,招出“灵蛇出洞”,一朵枪花劈面展出,来势奇猛。
枪怕摇头棍怕点,摇出的枪花大如海碗,像是无数金枪同时扎到,控制住文昌的胸膛,可怕极了。
文昌身形一摇,幻出几个虚影。神枪杨虎人也没看清,枪已被人抓实了。接着有东西在眼角一闪,脑袋一摇,耳中轰然作响,眼前发黑,沉重的拳头击中他的左脸侧,把他重重地击倒在地,在地上挣扎呻吟。
镖师们已别无抉择,叫喊着一拥而上。
文昌突然旋身出枪,闪电似地点在冲得最快的一名镖师的胸间,冷叫道:“你们真想送死,活得不耐烦?”
没有人再敢上,镇住了所有的人。门里面地下的神枪杨虎挣扎着坐起,喘息着说:“大家退。姓蔡的,你要砸杨某镖局的招牌吗?”
文昌丢掉金枪,冷冷地说:“砸你的招牌,对蔡爷毫无好处。”
“阁下的来意,说吧!”
“贵镖局与黑旗令主狼狈为奸,令郎又是碧眼青狮的寄名弟子,上次一掌之耻,在下不敢惑忘。其一,为在下准备三百两黄金做盘缠。其二,速转告碧眼青狮,在下往东走河南,在江湖上等他,他如果不来,在下会再来找你,甚至会砸了你的招牌。目下大爷要先到九宫堡,暂且寄下你们的命。”
亡命客第三次重现江湖的消息,像一声春雷,震撼着江湖的每一个人。消息像一阵狂风刮向每一角落,掀起了狂风巨浪。
华阴县白道盟主的好友长拳王政,父子三人被打得重伤难起,被劫走了黄金三百两。
潼关以南桃寨岭,黑道盟主的忠实爪牙詹大寨主天狂星詹春,被一剑贯穿脑袋,山寨成了火海。
崤山七幻道的一处秘窟,四十二名爪牙全部横尸,金银财宝被劫一空,只留下窟前石上四个字:亡命客留。
禹王沟黑僵尸的寨主,一夜之间化为瓦砾场。
秋风起了,从北方刮来的干燥而寒意袭人在金风掠过黄河,进入了伏牛山区,白天里虽然还有些炽热,入夜时分便得穿上两件夹衣了。在各处峰头,已经可以发现霜影。
伏牛山,也叫天息山,这是一座绵亘数百里的山岭,构成了河南山区的绝大部分,占了汝州以南、南阳以北、卢氏以东、方城以北的广大空间。但真正的伏牛山主峰所在地,是在嵩县西南,分水岭便是流域远届一千三百五十余里的汝水的源头。
断肠崖九宫堡并不在伏牛山主峰附近,在西面三十余里,土名儿叫青狼山。在黄土岭围绕之中,这座山十分古怪,竟然是花岗岩的堆极险峻奇峰,间或有黄褐色的土岩层,生长着各种松柏古林,山石峥嵘,有些地方看去摇摇欲坠,峭壁危崖星罗奇布。在这一带黄土山区中,这种怪山委实少见。
断肠崖,在青狼山的北面,是一座经常碎石滚堕,只有荒草葛条而无树林的三十余丈高绝崖,像一座屏风,绵亘十几里,曲折重叠犬牙交错,崖下猿猴不敢留,只消踏在那个基部松动的岩石上,便会坠下危崖碎骨粉身,所以叫做断肠崖。
断肠崖是青狼山的山麓,上面是怪石森列的山峰,崖上山腹之间,建了一座江湖中大名赫赫的九宫堡,是绿林盟主黑旗令主的基业所在地。背靠奇峰,下有逶迤曲折半环形围绕的断肠崖,只有两侧的路可通,路上建了险要的隘堡,除了飞鸟,不可能不经隘堡而进入九宫堡中,一代绿林霸主的基业,果然胜似金城汤池。
九宫堡,顾名思义,便知是九座奇怪建筑构成的堡寨,更由于依山而筑高下参差,一眼看出是道家九宫而非明堂九宫,必定是暗含生克机关密布的虎穴龙潭。外围三丈六尺高的堡墙全是巨石所垒造,墙头更建了雉堞和碉楼,雉堞的标准尺码是三丈高一丈,碉楼更高些,远远望去,比古代的城堡更雄伟更神气。
除了两端建了堡门各一座之外,离断肠崖一面,建了一座敌楼式的高大建筑,堡墙下方辟了一个小洞,小洞前是一片宽约五亩大小的乱石草堆,两侧被堡墙所截断,而这一段堡墙却高有五丈,打磨得光滑如镜。这片荒草乱石墙,便是处决人犯的刑场,将人剥光从小洞中推出,让十余只大青狼追逐死囚,死囚既爬不上堡墙,除了跌下崖粉身碎骨之外,便是做了大青狼的食物,即使能击退狼群,也会活活地饿死。三十年来,这里处决了上千名江湖好汉,包括黑白道的英雄豪杰,从未有人活着离去过,那座敌楼,便是观刑楼,也称赏景楼,坐在楼上,不但可以看到左右堡门的进路,也可看到二十里外的起伏山峦。人马向这里接近,无所遁形。黑旗令主建筑这座九宫堡,花去了十年岁月,对这处绝地极为自豪满意,自诩为是媲美白头山炼狱谷的得意杰作。这座山之所以叫做断肠崖,原因在此,几乎没有一天闲着,甚至一天中先后处决了十名江湖好汉和肉票。
由于黑旗令主不在附近做案,而且沿途是没有人烟的荒山野岭,古森林中虎狼成群,官府的政令难及,山区外围,又有不少明是良民暗是爪牙的村寨拱卫,官府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度大名鼎鼎的小城堡存在,即使知道,也不敢前来在虎口边拔毛。
南往九宫堡,有两条路可达,一是从汝州嵩县入山,称为东道。另一条走洛河河谷,经永宁县入山,称北道。往西,是外方山和熊耳山,没有通行的道路,全是无尽的峰峦和远古森林,虎狼出没,是禽兽的天下。
这天,一个穿一身蓝的人出永宁南门走入山的古径,骑了一匹健马,另外牵了一匹马驮带行囊。他是新近从陕西打到河南的亡命客蔡文昌,终于直捣黑旗令主的巢穴了。
黑旗令主不在堡中,正接到信息从嵩县往回赶,半月来,亡命客重出江湖大举报复的消息,已飞快地向江湖每一角落哄传,黑旗令主在许州接到急报,星夜向回赶,并发出十万火急的绿林箭,调遣他的爪牙和召集朋友。
九宫堡中,三位无敌高手只有黑狐令狐超在家。银剑孤星远在湖广,阴魂韩滔在黑旗令主身旁。来着不善,善者不来,亡命客在陕西已放出了要到九宫堡的消息,阴魂韩滔当然不敢大意,一面飞骑召集各地绿林豪客前来助阵,一面加强九宫堡的警备。二十年来,九宫堡第一次如临大敌,也第一次有人公然入侵。二十年之前,九宫堡兴起江湖的十年中,黑旗令主以雄才大略君临江湖,以武力做后盾,以和平为幌子,声势如日中天,恩威并施降伏黑白道群雄,登上了黑道盟主的宝座。九宫堡在那段日子中,经过了无数次凶险悲惨的考验,依然屹立不倒,在群雄的鲜血尸骨堆积下,更为坚强更为雄伟。经过无数次的热烈血战后,黑旗令主的盟主宝座益形稳固,九宫堡正在进入平静的境界,没有人再敢前来送死,名震江湖。
谁会想到平静二十年的九宫堡,今天会有胆大包天的人单人独剑前来讨野火?谁又料到来人会先行放出消息再堂而皇之入侵?即使是武林五大门派的掌门联手,也不敢如此狂妄,令人难以置信。
信不信是一回事,亡命客确是来了。从陕西到河南,所经处血腥和火光随之,他从不掩去本来面目,公然单人只剑昂然而来。
从宜阳到永宁途中,不少江湖人络绎于途,纷向九宫堡赶,助拳和看热闹的人多得是。但这些人谁也不敢招惹亡命客,对亡命客有顾虑。
进入了山区,已经是近午时分,他吃了些干粮,继续上路,沿一条小径向南去。这条小径并非秘道,任何一个江湖人皆知道从这儿可以直抵断肠崖九宫堡。假使事前能和山口的接待站联络一下,还可以获得护送及引导的人,九宫堡不是怕事的山林小贼,任何人都敢于接待,只除了官兵和巡检司派来的鹰爪孙。
文昌一人两骑,泰然南行,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恐惧畏怕的神容。经过两年多的隐修苦炼,炁极气功已更上一层楼,突破最艰难的高原境界,走入日臻化境之地,这以后,便是求精求绝的很长历程。目下,如果不是神刃,绝无法攻破他的炁极气功,一般武林中专破内家气功的兵刃暗器,在他身上已不发生作用了。当然他也有缺憾,在未运功护身时,或者不幸被人攻中双目,他同样会受伤的,任何奇功也会有这种缺憾,唯一可以弥补缺憾的,是超人的警觉心和神速的反应力。假使双目能被人打中,大概除了白痴之外,是不可能的事。
这次重出江湖,他不但记有雪耻复仇的心念,也兴起了纵横天下的信念:他必须先建立自己的基业,不希望一辈子做亡命客。从前在西安府,他曾经试过,几天之内便瓦解冰消,被黑旗令主的爪牙银剑孤星所毁,如果没有蛇魔丹士和黑魅及时赶到,他和黑铁塔早已成了枯骨了,怎会有今天?这次再建基业,黑旗令主的九宫堡最为理想,夺为己有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他也知道九宫堡人才济济高手如云,城高堡深不易得手,但他并不急在一时,反正他有的是时间,慢慢来,他等得及。
为了实现他早年打入龙驹寨下流社会的野心,在第二次重现江湖时便进行结交朋友,像五丁神、汉江秃蛟、岷江之鳖、翻江虎鲨等等,他都概然下交,可知他幼时利用下层社会巩固他日后地位的雄心壮志,已经正在开花结果了。在江湖上想出人头地,孤家寡人绝成不了大事,没有基础没有人跑腿卖命,一辈子除了被人群起而攻做一个亡命客之外,一切免谈。
他在做长远的打算,必须用十年二十年,或者需用毕生的精力从事,他深具自信,他决定必须办到。首先,他要广结朋友,恩威并施,然后除去当年和他为难欲取他的性命的宇内高手,再夺取黑旗令主的九宫堡,或者武林无尽谷作为基业,在未达到雄霸江湖横行天下的目标之前,其他皆用不着想,甚至炼狱谷的方小娟、成都的施姑娘、君山的白衣龙女,他都一一置诸于脑后了。
从前,他被黑旗令主、七幻道、冷蝎高飞等等所谓宇内十三怪物,逼得旦夕在生死存亡中挣扎,恨重如山,这次如不先处去这些狗东西,怎消得下当年饱受凌辱的怨毒恶气?仇恨会让人疯狂,如果不疯狂,那是因为无法报复的缘故,一旦有了报复的功力,仇恨之火自会逼使他疯狂。目前,机会来了,两年多的苦练,他已有自信,自己已抓住了复仇的刀柄,该挥出刀刃了。
他不知尸毒是否已经被排出体外,但目下修为的进境,已使他丝毫不放在心上,经过四年岁月,身上已无异状,还用得着担心?
他泰然策马徐徐赶路,进入群峰起落人烟不见的山区腹地了。
身后,蹄声如雷,二十余匹健马在只容一骑的山中小径狂跑,尘埃滚滚,山谷回声震耳。不久,双方接近了。
这是一处小山谷,两侧山坡上丛林密布,一条小河流在路边潺潺而流。前面,小径向上盘升,升至两山的鞍部然后下降,看不见山那边的情况,山风呼呼,青叶飞舞,野草已经在枯黄,秋深了。
文昌不理身后的事,两匹马不徐不疾缓缓而行。身后,马群到了,蹄声如雷,第一匹健马上,是一个五十余岁的精壮中年人,青巾缠头,青劲装,背系长剑,同时系了一支外有红绸旗套的小旗。粗眉大眼,勾鼻薄唇,山羊胡已泛出灰色,看去慓悍而阴沉。马是好马,骑术更好,以狂风暴风似的声势向前冲,接近至十丈内,并不以前面有马儿阻道而慢下坐骑,反而沉声大叫:“让路,避过一旁。”
文昌不理他,也懒得转头,裂石穿云的歌声突扬:“铁拳如电,剑上光冷,历剑海,闯刀山……”
中年人大吃一惊,举起马鞭大吼叫:“吆……慢!”
马仍向前冲,冲至文昌后面马匹的后部方刹住蹄。后面二十余骑,也一一勒住坐骑,蹄声渐止,尘埃滚滚。
“叱吒风云呀,英雄气短……”文昌继续往下唱他的亡命之歌,毫不理会后面的二十余名绿林好汉。
中年人大概他听见了亡命客的传闻,原先驱马狂奔旁若无人的桀骜豪气消失了很多,勒住马大叫道:“喂!前面是谁……”
文昌没回头,大声说:“你管我是谁?废话,你想攀亲家?有大姑娘吗?”
中年人气往上冲,一声厉叫,驱马前冲,马鞭高举,要将文昌驮包裹的马迫出路边小溪。
文昌转面冷笑一声,喊道:“你敢!除非你不要命。”
中年人被文昌冷静的神情,以及咄咄逼人的话锋所镇住,二十余名高手都是了不起的有名人物,对方只有孤家寡人一个,竟敢口出不逊,可知必定不是无名之辈,不由他不惊,凶焰消去不少,马鞭在半空中停住了,怪眼一翻,问:“阁下尊姓大名?你知道你在对谁说话?”
文昌冷冷一笑,撇撇嘴说:“尊驾又高姓大名?你又知道你在对谁说话。”
中年人突然翻腕抽出背上的旗子,迎风一展。那是一支红字令旗,是九宫堡五面红字旗之一,在绿林中地位极高,在江湖声威所至,人人听命。红字旗展出,大吼道:“黑令中天,威镇宇内。红字令北字旗主太行山擎天一剑童威。亮万。”
文昌呵呵大笑,笑完说:“童寨主,快收起那支赶苍蝇的旗子,鬼叫什么?大爷耳朵又没聋,叫得那么大声干啥?我,亡命客蔡文昌。你,来得正好。哈哈哈……”
在狂笑中,文昌滑下马背,将牵马绳挂在路边树干上,泰然从容向擎天一剑迎来。
他报了名号,十余名大汉吃了一惊,不等招呼,纷纷下了马背,抽出鞍边的兵器佩上,向前急掠,在两侧雁翼展开,神色都有点紧张。
擎天一剑先是一怔,略一打量,冷笑一声跃下马背,将坐骑赶开往前迎来,不屑地说:“久闻尊驾的大名,如雷贯耳,只道是什么三头六臂的宇内高人,原来是这么一个毛孩子。耳闻不如目见,传闻失实,委实令在下失望。不过,阁下的狂妄之气倒也令在下佩服。小辈,举剑上。令主用十万火急的绿林帖小题大做,不过太重视阁下了。你上吧!童某今天要为令主分忧,活擒你示众断肠崖。”
文昌沉着地向前徐迎,轻笑道:“听说你是北地武林第一剑,剑上造询艺压九宫堡三大高手,平时与令主兄弟相称,为九宫堡出尽死力,在下遵命上,看看大名满江湖的擎天一剑是否浪得虚名。”
两人在八尺外站住了,文昌的剑系在腰上,擎天一剑的剑系在背上,在背上不妨碍身法的移动。
“举剑!”擎天一剑傲然冷叫。
文昌淡淡一笑,手徐徐伸向剑靶,但一触剑靶,却碧芒突现,奇快无比,光芒已射向擎天一剑的胸口,一静一动之间,差异太大,出奇地迫近了对方身前。
擎天一剑认为文昌年纪太轻,大意了,手刚接触剑靶,彻骨剑气和触目光芒已经要接体。他心向下沉,大吃一惊,百忙中向后一退,退出丈外方拔剑出鞘,定睛一看,心中一凛。
文昌并未追袭,轻扶着剑反而一步步向后退,似乎并没进过招,脸上的笑容充满不屑的神容,说:“童大寨主,下次千万不可大意,你拔剑的手法太慢,怎能狂妄地指使别人拔剑?上啦!你还有机会抓回先机找回场面,这次可不能使玩笑,用不着喂我的剑。”
擎天一剑羞愤交加,狂怒掩盖了他的灵智,咬牙切齿挺剑即进,风雷之声震耳,招出“射星逸虹”,一长一短两道剑影递出,攻向文昌的胸口。这一招他用了全力,内力发如山洪,对方如果举剑化招,绝难震出他的剑,如果闪避的后退,他便可以人影附形一举迫入得手。
怎知文昌不化解他的凶猛招式,身形一转,刚避过剑尖,碧芒也反迫近他的右肘下,不由他不变招自保,先机立失,急忙左闪沉剑,招化“狂鹰展翼”,剑向旁张,是化招自保,而非以攻反攻。
文昌一声长笑,剑化龙腾,连攻七剑之多,迫近了两丈地盘。擎天一剑左挡右错,狂怒地化招,却无法回敬,在一阵铿锵剑鸣中,满头大汗步步后退,碧芒如无数电虹,在他胸腹之前飞射狂舞,每一剑都似乎要贯体而入,每一剑都辛辣无争锐不可挡,剑气空前凌厉,迫得他的护身内家真气似要脱体而散。
文昌不容他有喘息的机会,紧迫抢攻,一面笑道:“童寨主,你的绰号定是自己取的?自吹自捧,太差劲了,着!着着!”
“铮!”一声暴响,擎天一剑的剑被震得向外荡,中宫大分。接着碧芒两闪,奇速绝伦,入影乍分。
“哎……”擎天一剑叫,踉跄后退,脸色死灰,左胸近肩井处,鲜血流出伤口,他背上的红字旗子,齐肩而折,折断了令旗飘落地面。
也在同一瞬间,有人看出危机,吼声震耳:“咱们上!毙了他!”
人影急闪,左右的悍贼一拥而上。
文昌一声长啸,剑涌万道碧虹,左闪右射风雷俱发,“铮铮”之声震耳欲聋。三两转之下,恍若电光疾射,攻进的人反向后退,人影倏止。
三支剑两把刀飞出三丈外,“哎”一声狂叫倒了一个。“啊”一声狂叫接着响,三名大汉手按右肩鲜血外涌,脸无人色向外急退。
文昌的剑,压住擎天一剑的长剑迫向外侧,剑尖点在他咽喉前,冷笑道:“叫他们退,蔡爷不希望杀光你们。”
擎天一剑长叹一声,不再推剑,一字一吐地说:“你下手,在下死得心服。你剑术通玄,但想和令主争长短,仍难如意,不必枉费心机。”
“目前大爷不想杀你。”文昌也一字一吐地说。
“你想怎样?”擎天一剑沉着问。
“有两条件。”
“别做梦!”
“做不做梦是我的事,阁下听着就是。第一条路是死路,大爷制住你示众江湖,然后割下你的头留作信物。第二条路是活路,给我带人滚回太行山,不准管大爷和九宫堡的恩怨,不准再和黑旗令主老狗往来。你选择当然好,不选大爷也会为你好好安排。”
擎天一剑略一思虑,切齿道:“童爷选第一条,死路。”
“你想透了?”
“想透了。”
文昌左手疾伸,三指便卡住了擎天一剑的肘弯,说:“用北地第一剑的性命,来助大爷成名,最好不过,大爷成全你就是。”
“且慢!”左侧有人大吼。
“你有话说?”文昌向发话的壮汉问。
“杀人不过头点地,尊驾怎可不顾江湖道义,用我们的寨主示众江湖?无耻!”
“阁下又有何高见?”
“你不会如意,我们二十余人要全力一拼。为人在世,要活甚为艰难,要死却是易事。我们太行山的英雄,宁可溅血在这儿,不会在你手中被凌辱下而死。弟兄们,准备上!”
“弟兄们退!不可枉送性命,日后为我报仇。”擎天一剑大吼。
文昌突然收剑,回身便走,走向马身,一面说:“你们走,日后再找我算账。你们真要为黑旗令主卖命,请便,后会有期。”
二十余人全呆在当地,目送他上马,目送他徐徐挥鞭,歌声展天,“铁拳似电,剑上光寒……”
擎天一剑收剑入鞘,沉声地说:“走!慢慢至九宫堡报信。弟兄们,切不可和这人正面交手,我们欠他一份情,本寨主输得心服。”
“寨主是说,我们不和亡命客一决?”一名五短身材的壮汉接口问。
“我是说,假使亡命客和寨主之间,仅是因霸主名位之争或是私仇了结,我们只能看他们公平一决,用不着我们插手……”
“哼!寨主有看风驶舵之嫌。”悍贼抢着接口。
擎天一剑脸色一变,正待发作,突又语气一转,说:“本寨主只是不必正面交手,并没说撒手不管,李兄弟认为不对吗?亡命客向令主叫阵,怎会有我们的插手之地?李兄弟,你尽可将本寨主的话告知令主,我不怪你。”
显然,这位李兄弟是黑旗令主的人,擎天一剑以寨主之位,也无法按自己的意向行事,黑旗令主能成为一代黑道霸主,果然有两套,李兄弟在明里自示身分,暗中监视的人恐怕还多哩!所以擎天一剑不敢摆出寨主的威风,忍下这口恶气。
文昌也是野心勃勃的人,释放了擎天一剑,他自有用意。江湖中的成名人物,大多恩怨分明重视义气,他放了擎天一剑,无形中也抓住了擎天一剑的心,放之不足为害,杀了也没有多大作用,何乐而不为?
越过谷底,前面山坡又是一座上行的山谷,小径穿过一座谷中土寨。从下面往上看,看不清寨上的景物,只可看见用土堆叠实的两丈高寨墙,小径进入寨门便消失在寨内,寨旁护寨壕边外侧,栽了密密麻麻的酸枣树,人畜都无法通过。
文昌早已摸熟进入九宫堡的道路情形,心说:“我何不闹上一场?既然存心生事,干脆闹大些。”
临近土寨,看土寨中不像有人影,寨门紧关,但狗叫声此起又落,心中一动,暗忖道:“不对,他们早有准备了,以逸待劳,用弓箭攒射防不胜防,我可不能上当,在这里耽搁,晚间赶不了九宫堡啦!我如果走寨外,他们假使要存心计算我,会出来挡截的。”
他略一拾掇,一声叫喊,加上一鞭,两匹健马向左右疾冲,从右首山坡的密林中冲去,绕寨右而过。
他不进村寨,果然料对了,这土寨是九宫堡外围的据点,寨民全是九宫堡镇来这儿落业的小贼,监视着出入山区的人,绝逃不过这一关。小贼们早接到戒备的急报,已经准备好些天了。
可是文昌不上当,不进土寨进山坡。一声锣响,冲出三十余匹健马,挺枪带刀跟踪便追。
文昌驱马入林,立即折了一把八寸长的树枝在手,在出林的前半刻,藏马在林缘转头往回走,飞纵上树,向三十条匹冲入林中的马群迎去。
密林并不太密,马可以在树干的空间中驰跑。追来的马群毫无顾虑地冲入林中,狂风暴雨往上赶。蓦地,一匹健马一声长嘶,仓促前冲,人立而起,再重重地跌倒在一株古木上,马和骑士全倒了。
文昌站在树上,双手左右齐出,树枝接二连三疾飞,人马皆射,只片刻间,林中成了活地狱,有一半的人马纷纷冲倒,人喊马叫乱成一团,没有人再敢穷追。
文昌从树上飞掠,回来藏马处飞身上马,发出一阵震天长笑,出林而去。
这次他不再耽搁,快马加鞭向南急驰。奔了三里地,后面里余有一匹雄壮的枣红马,风驰电射地紧追不舍,越来越拉近了。他目力超人,已看清马上人浑身黑衣。
“这家伙的骑术相当高明,马儿也是马中上品,我得等他。”他在心中自语,逐渐放松缰绳。
近了,他猛地转过马头,放了另一匹马的绳子,抽剑出鞘,一声长吼,挺剑策马向来骑冲去。双方伏鞍狂冲,看不见面目。他只看见来人披风飘扬,黑头巾似乎特别高,脸容白嫩而已。
两人相距三十丈,向前急冲。蓦地,银铃似的嗓音从对方口中发出,入耳清晰无比:“文昌,是我,别误会。”
他吃了一惊,松了缰,挺直身躯喝道:“什么人?休得自误。”
对方的马儿也慢下来,黑衣骑士坐正身体,拉掉头巾笑叫道:“怎么,忘了黑魅谷真了?”
文昌大喜,收了剑策马迎上道:“原来是谷前辈,一别四年余,前辈丰采更胜当年,可喜可贺。”一面说,一面下马行礼。
黑魅谷真仍是一身黑缎绣云雷乌纹衣裙,仍是玉面依旧,这鬼女人确是修有长春之术,极大年纪仍像个青春少妇,毫不显出老态,依样的月貌花容,依样的喷火身体,亲昵地下马挽了文昌的臂膀,媚笑地向他打量,把他窘到俊脸飞红。她俏巧地唧了两声,说:“你才可喜可贺,真的不再是大孩子了,比往昔更英俊啦!而且不像个江湖亡命客了。”
“前辈取笑了。”他悄悄地说答,面对这位他生命史中的第一个女子,他竟有点局促起来。
“别说我前辈好不?把我叫得成了鸡皮鹤发的老太婆了,叫大姐姐好了!我问你,你怎能独个儿往九宫堡跑?你认为九宫堡是纸糊的?你呀!真是叫人担心死了。”
文昌想挣脱她的挽抱,但对方反而挽得更紧。他说:“九宫堡当然不是纸糊的,但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没有攻不破的金城汤池。哼!我要在这儿逐个解决他们,招来宇内凶魔一一加以屠戮。我不相信黑旗令主会永远龟缩不出,也不相信我那些对头不敢闻风赶来。”
“唷!你倒是雄心勃勃哩。”
“人往高走,水往低流,我亡命客不是天生的亡命浪子,难道取代黑旗令主的雄心不该有?”
黑魅轻摇首,叹口气说:“文昌,你变了,不再是天真纯朴的少年了。”
“是的,我变了。”文昌轻声答。
“江湖名位之争,不知坑了多少武林佳子弟,你不是热衷名位的人,何苦去争那自欺欺人的盟主名位?我衷心地希望你能摆脱名位的枷锁,无拘无束,在江湖遨游,傲啸风尘之间,不比整日在险恶人心中纠缠好得多吗?”
“等我登上盟主宝座之后,再摆脱并未为晚。”
“唉!你错了,真要过到那时候,你想摆脱将势比登天还难,不可能的。”
“在我并非难事。”文昌断然地答。
黑魅摇头笑,无可奈何地说:“也可能你入魔已深,那也是无法之事。如果我想法不差,你这些年来,必定没找见明师好好指导,以至于艺成之后便热衷于名利。瞧你,满脸傲世者的神情,那一匹马上,定然带了夺自崤山七幻道秘窟的金银珠宝。哎!别说了,说了你会不快,你身上的尸毒排……”
“我也不知道是否排出了,正想找梅林公子前辈问问,可惜至今仍不知道他的行踪。”
“他也算是你的知交,可能已向这儿追来了。说说看,你真有把握能胜黑旗令主吗?”
“还没试过,但我有胜他的自信。”
“各地高手正云集九宫堡,你双拳难敌四手,可否稍等十天半月?”
“为何要等?”
“我为你召集一些朋友前来助拳,并火速催请非我人妖。”
文昌略一思量,说:“谢谢你,我想,这几日我还不想和他们生死一决,先试试他们的斤两,也等候七幻道无尽谷主等人到来。大姐,请注意,以半月为期,半月中,朋友们不可进入九宫堡十里之内。以免误会误伤。半分后是八月中秋,我们在断肠崖下会合。”
“你仍想单刀独剑乱来?”
“请放心,他们无奈我何。马儿请你带走。那些金银请为我周济朋友的急难。”
他将两匹马牵来,只带了一个大包裹,说:“中秋日见,大姐。”
声落,人去如星飞电射,冉冉去远。黑魅目瞪口呆,冲他飘飘而逝的背影讶然道:“天哪!我料错了,假使他没找到明师指点,怎会有如此超凡入圣的轻功造诣?”
她又料错了,文昌这两年根本没和任何武林人物往来,完全是自己努力的成果。她牵了两匹马,回头急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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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昌出现在西安府的第一天,便折辱了西北镖局杨局主父子,公然向飞虹铁爪的师傅碧眼青狮叫阵,消息如野火燎原,在江湖中飞快地传向四面八方,以后扬言要找九宫堡黑旗令主的晦气,更为轰动武林。由陕西进入河南,沿途大杀黑白道的好汉,便招来了江湖的狂风暴雨,四面八方的武林成名人物,皆纷向九宫堡赶,要看看这位早年多灾多难屡受迫害的亡命客,如何在老虎嘴边拔毛。
由于黑魅谷真及时追到,他开始隐去行踪,要先期试探九宫堡的实力,也想利用这期间等待闻来赶来的对头。同时,他对黑魅谷真的话确是起了共鸣的作用,他确是不喜欢过束缚的生活,海阔天空自由自在岂不甚好?傲啸江湖浪迹天涯,才是他冀求的希望。
这念头来得太坏了,平日送掉许多无辜生命。既然不想坐上盟主宝座,他用不着手下留情,更用不着收买人心,只求自己快意,岂不太糟?
当日晚间,九宫附近,出现了许多警示,用剑刻在剥了树皮的大树上,刻得是:“进入十里之内,格杀勿论。亡命客示。”
谁也不知亡命客藏在何处,附近似乎不见身穿蓝缎子劲装的青年人。而各种奇怪的人影,在附近出没如风,怪!这些人都自称是亡命客,血案丛生,九宫堡风声鹤唳。
第二日二更时分,九宫堡红字令红字旗主,兰州赛霸王江宇,率领九名手下匆匆赶到,由堡中派出的四名爪牙引领从北道下山,到了距离堡下五里地的一座古林中。由小径穿林而过,一行十四人驱坐骑踏着茫茫夜色,浩浩荡荡来到青狼山下。
事先,引领的小贼已将亡命客的告示道出,但赛霸王一笑置之,他可不怕甚么亡命客,一个江湖亡命小辈。何足道哉?他紧了紧鞍后搁着的六十二斤浑铁霸王鞭,眼观四面耳听八方,意气飞扬,他希望亡命客能及时出现,好试试他的霸王鞭是否是沉重。
正走间,前面突然火光一闪,一堆枯枝冒出熊熊火光,只消一看便知,那是用烟硝引起的火,不然不会有爆发的声音,也不会有突然升起的熊熊火舌。
接着,火堆后出现了一个魁伟的白发老人,脸如金纸,满脸皱纹,一双眼睛寒电四射。身穿灰袍,大袖飘飘,腰带上悬着一把古剑,站在那儿像个幽灵。
“唉!什么人?”领路的小贼惊叫。
“亡命客蔡文昌。”老人用尖厉刺耳的声音发笑,不像是人的声音,倒像是狼叫鬼啸。
赛霸主一声狂啸,抽鞭飞跃下马,他不认识亡命客,反正对方报了名号,这就对了,管他是老人或是青年?
老人的声音又变了,变得阴厉而残酷无情:“妄敢进入禁区,格杀勿论,拿命来。”
十四个人左右包抄,赛霸王功力到家,扑得最快,首先抢近火堆。
蓦地,老人飞起一脚,火花激射,无数刚燃着的枯木,如被狂风所刮,向赛霸王射去。
“啊!”赛霸王怒吼,霸王鞭一挥。罡风怒起,火星被荡得向两侧飞散。
林中漆黑,月初没有月亮,火焰熄灭,林中伸手不见五指,接着“啊”一声惨叫突起,一名贼人砰然倒地。
赛霸王感觉剑气压体,右方有淡淡黑影扑来,不由他思索,狂怒地一鞭砸出。
“噗”一声得手,打碎了来人的天灵盖,他高兴地大叫:“亮火折子,得手……啊……”
他以为打破了亡命客的脑袋,岂知来人突然一化为二,等他发觉糟了时,冷冰冰的剑尖已贯入他的右肋。他打死了同伴,而不是亡命客,亡命客用他的同伴让道,给了他一剑,得意的欢呼未落,临死前的凄厉嚎叫已接口而出。
地下有一具尸体,其他的人找不到人影,各自闪身树后伏下戒备。一个悍贼听了片刻,林中万籁无声,他感到奇怪,平日赛霸王最为火暴,和人动手时吐气开声鬼叫连天,怎么今晚怪叫一声便不再叫了?他心中一寒,感到汗毛直立,失声叫道:“寨主,寨……”
“叫什么?”身后响起雷鸣似的喝声。
他吃了一惊,大旋身正想一剑挥出,一只巨手已扣住了他的咽喉,喝声入耳:“你得死!”死字入耳,他便失去知觉。
第二天,九宫堡的巡逻小贼,发现了十具尸骨,另四名接引小贼,被倒吊在树上,居然未死。在绿林巨寇中,红字令旗只有五名,都是万中选一的武林高手,论真才实学,比起九宫堡的几名有数高手差不了多少,不然也不至于管辖一方,独当一面。可是,以剑术名震江湖的北地之雄败在文昌剑下,败得毫无还手余地,一面倒。红旗之霸以神力威镇边荒,莫名其妙便一命呜呼,十名悍寇一个也没逃出劫数,可怕极了。
消息外传,赴九宫堡的各路英雄人心惶惶。
令主还未赶到,主持大局的黑狐开始发毛,也怒火冲天,第二天大举搜山,刮除树上的留示,闹了个乌烟瘴气。
当天昼间,派出搜山的死了三十余名悍贼。据重伤的几名悍贼说,是一个叫亡命客的高大老女人所为。这一来,更令九宫堡的贼人吃惊,亡命客到底有多少帮手?谁是真的亡命客?不但在晚间杀人,竟敢在白天大举搜山时动手大肆杀戮,太可怕了。
大举搜山,事实上九宫堡人手不够,数十里方圆之内,山峦起伏,古森林参天,断肠崖下洞窟石隙星罗棋布,想找一个人不啻在大海里捞针,谈何容易?即使是最高明的追踪名手,也难以办到。
第四天,白道盟主派来观战的先遣人员,到远东面距九宫堡八里的一座小山上扎营,不顾告示的警告。上午派到九宫堡联络的一名武师,午间在九宫堡两名悍贼返回禀报致意下,回到了扎营地,发觉十六名白道英雄,只有一名幸存,被吊在一株大树上,其余十五人胸前皆有致命创伤,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全部被毙命而不为人所知。两里外有一群江期人设帐候机的高手,都说毫不知情。被吊的那名武师心胆俱裂地说出经过,那是一个形如厉鬼,自称是亡命客的怪人所下的毒手,一支碧芒闪闪的怪剑凶猛如狮,只片刻间便消灭了十五名白道高手,说起来犹有余悸,他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第六天,最先赶回的是银剑孤星孙长河。黑旗令主在午后抵达。之后,陆续到了许多江湖悍寇,九宫堡高手云集,三山五岳的英雄豪杰一批批全力赶到,最近二十年来空前的黑道悍寇大结合,盛况空前。
四周十里外,不受黑白道盟主驱策的人,在外围设下帐幕,要看看这次空前的盛大决斗场面。
无尽谷主到了,在东面先前十五名高手血洒小山的地方,建了十余座大帐幕,上百名白道知名之士,咬牙切齿磨拳擦掌,要为死去的朋友报仇。
北面入堡小径旁一片草坪中,也建了十来座帐幕,是一群红衣老道,七幻道鹤道人的党羽也陆续赶来了,暂时不出面,也不进入禁区称英雄。
小径右侧有几座古森林,一些功力奇高的人物,只带了睡囊,在这儿飘忽不定,来意不明。
赶来的人日渐增多,反而增加了九宫堡搜山的困难。黑旗令主在第一步棋便输了一着,处处被动。
到八月初十那天为止,附近已有一百六十余人横尸荒山野林中,亡命客绝不赶尽杀绝,每次总会留下一两个功力差劲的活口,不论白天黑夜,神出鬼没见人就杀,进入禁区的人越来越少。每次有助拳的人物到来,九宫堡必须派出声势浩大的接引队,方可平安入堡,把黑旗令主激怒得像头疯狗,但找不到蔡文昌藏身之处,无可奈何。
十一那天,九宫堡在林野中撒了十余封要求公开决斗的书信,宛若石沉大海。
没有任何回音。亡命客即不入堡,又不示知意欲何为,亦不答覆决斗日期,仅不分昼夜到处骚扰,闹得九宫堡鸡犬不宁,疲于奔命。
搜山队逐渐加强活动,每一队都带了几条猎犬,可是,山中野兽甚多,一头老狼或一只野兔,也令搜山队紧张好半天,到头来仍是白忙一场。
文昌用易容术闹了十来天,开始已真面目出现了。
这天晚间,一队搜山队从东面走,十名悍贼五把刀五把剑,其中一名使刀的悍贼,背上另带了一把像剑的兵器。打扮穿章十分平常,看去是普通的搜山队,其实却大为不同,九个人是大江南北的着名恶寇,另一个带两支兵刃的人,是九宫堡三大高手的老三阴魄韩滔。这一队十名恶寇无一庸手,实力空前雄厚。
四条猎犬在前引路,十个人分为四组,前一个人领猎犬,后面三人一组,每组相距丈余鱼贯而行,像十个幽灵,从一座山丘降下一座密林,悄然搜去。
这顶天,天气突然反常,季节性的西北罡风突然停止了,从东南方向却刮来一阵莫名其妙的温暖潮湿气流。原是秋高气爽的山区,却似乎蒙上了一层潮湿的烟雾,反常的气候,像是到了初春时节。这一年,确是不正常,三月末,凤阳下大冰雹。沂州雹大如盂,小也有鸡卵大,平地积厚尺余,八十里内人畜死伤无数。北京钦天监发现,太阳色红无光,烛地如血,一连三天不变,四月下旬,春雷始鸣。山东本年大早,五谷俱尽。正月里,陕西大地震。三月,昌平州大地震,五月,蒲州连震三日,每隔七天一次,房屋倒塌,人畜遭殃。总之,今年不是风调雨顺年,妖异四起,大概是皇帝老爷荒唐的结果。
山区中似乎处处有雾气上升,天空中万里无云,皓月当空,但看去极为黑暗,人在密林下行走,视野不良。
蓦地,四条猎犬急躁急地一阵挣扎,有发现了。领犬的人发出一声暗号,解开扣绳,四条猎犬发出咆哮之声,向前急冲,十名高手在阴魄韩滔的率领下,展开轻功衔尾急赶,冲抵丘底密林的中心。
一株大树上,飞下四根尺长树枝,四条猎犬发出了哀鸣,几乎在同一瞬间冲倒在地挣扎。
一条黑影突然出现在树下,领猎犬的贼人刚发觉有异,剑气已经着体。猎犬发现敌踪时,十个人都已撤刀剑在手狂追,突感到剑气迫体,这家伙果然了得,刀从身后拂出,一声暴喝,迎着剑气袭来方向,攻出一招“暴雨飞花”,不但护体,刀锋更幻化十余道虚影,砍向剑气袭来的方向,同时挫身后退,反应之快,出招部位之佳,已至无懈可击的境界,刀风如雷乍起,火候也超尘拔俗。
可惜,晚了一步,“铮”一声暴响,钢刀砍在剑锷上。碧玉屠龙剑并不阻兵刀,砍中之后刀口便向外方滑,剑锋便乘机突进,冷冰冰的剑尖已经入胸近尺。
“啊……”悍贼叫了半声,身躯被黑影一脚踢飞,撞向后到的第一组三名悍贼,黑影也利用尸体飞退的刹那间,随后跟进,人化淡淡轻烟,一闪即至。
三名悍贼弄不清怎么回事,林中太黑,相距只有丈余,变化却太快,见同伴突然后退,便向左右急让。
黑影到了,剑出“拨草寻蛇”,先削掉右手悍贼的双足,捷逾电闪长身左掠,“神龙现爪”连攻五剑。
“哎……”断腿的人砰然倒地。
“啊……”左首一名悍贼胸前中剑狂叫,临死反噬,一剑狂挥。但手腕一震,剑丢了,人也倒了。
另一名悍贼目力奇佳,已看出有人突击,向后飞退,同时举剑自卫。可惜!仍嫌晚了半步,黑影将夺来的长剑脱手飞掷,人亦射到。“铮”一声长剑一振,格开悍贼举起自卫的剑身,白虹一闪乘隙射入,掷来的长剑贯入贼人胸腹之间,透背而过。
说快真快,似乎是眨眼间事,四名了不起的绿林高手,没有任何还手的机会,先后被突如其来的凶猛袭击所击倒,倒下的时间仅分秒之差。
“打!”后到的阴魄韩滔大吼,脱手飞出三枚冷焰镖。
六个人前后相错,只有前三人可以同时发射暗器出手,黑影不见了,暗器落空。接着,右方黑暗中,传来阴森森的叱喝:“你们死定了,赶快商量商量,看该下去通风报信。只留一个,说!该谁留下?”
一朵旗花冲天而起,火焰摇曳而上,在半空中“砰”一声暴响,火星纷堕而下,贼人在召集党羽了。
阴魄韩滔一声长啸,扔掉剑抽出他的追魂铁令,飞扑而上。追魂铁令看去似剑,但锋尖不同,而且刃身稍厚,可以砍劈,外形似剑而又有刀的优点,刀剑的招式都可使用,臂力小的人,不配使用这种兵器。这家伙换了搜山贼人的劲装,认为隐去身分便可引诱亡命客出面,如果仍以他阴魂韩滔的真面目亮相,也许会吓得亡命客不敢出头截击哩!他却未料到早年被江湖高手三番两次几乎迫死的亡命客,已不是早年的二流人物了。
文昌今晚以真面目出现,穿了一身紧身劲装,看旗花信号升空,知道不速决可能难以脱身了。一声长啸,向东急射。他要逐个解决他们,也想诱离原地。
“你走得了?拿命来。”阴魄韩滔怒吼,急起狂追。
六个人急逾星飞电射,一面用啸声召集在附近搜山的党羽。
文昌掠出里余,故意放慢脚步,双方的距离便越拉越近,追得最快的阴魄韩滔已经快追近身后了。
前面是一处茅草齐腰的山坡,不太陡,广约三四亩,是时候了。
文昌突然在草坡中心转身,吼声“打!”
他的暗器在江湖大大的有名,武林朋友听之心惊。韩滔以为他要用暗器招呼,心中一懔,向左急闪,追魂铁令振出一朵令花,护住身前,令上所发的如山内劲像殷雷隐隐,好浑雄的内力,好精纯的修为,果然不愧称九宫堡的三大高手。
文昌未发射暗器,仅用手中剑轻轻一挑,笑道:“别着慌,姓韩的,由你的追魂铁令,我亡命客已看出你的身分,大名鼎鼎的九宫堡三大高手,却伪装成巡逻搜山的小贼,我真替你难受。慢来!等你的人全到了再动手不迟。”
阴魄韩滔在文昌说话的片刻中,狂攻了三招,文昌轻灵地闪避,不接不回敬,直等到六人全到之后,方掠出三丈外脱出令影的笼罩,屹立如山沉喝道:“谁最后活,他就可以活着回去报凶信,上!”
六个人形成大包围,刀剑并举,一步步迫进。文昌一举击毙四个悍贼,未死的人心里早就发毛,虽然形成了包围,但谁也不敢冒失的扑上送死。月影朦胧,人的脸部依稀可辨,他们总算看清了文昌的真面目,果然是正主儿。
文昌剑向斜上方徐举,轻轻挑动,屹立在人群中心,身体徐徐下挫,剑诀徐引,作势进攻了。
对面是阴魄韩滔,狂追了里余,又奋勇抢攻了三招,额上出现了汗影。但他没有看见文昌额上有汗光,心中檩然,显然,文昌比他高明,心理上已受到威胁。他沉着的举步斜身迫进,强压心潮厉声道:“以六拼一,你死定了,用不着吹牛。而且,不久高手群集,你将成为断肠崖的断肠客。”
文昌呵呵笑,笑完说:“你别打算有人救你,最近的一群搜山队,最少也在三里外,等他们赶来之后,你们已经……嘿!”
左后方一名悍贼,乘文昌说话分神时,突然举手一挥,招呼同伴同时向前扑,他自己挺刀急进,像一个狸猫扑鼠,一闪便到,刀出“力劈华山”,在电光石火似的奇速里,刀锋已光临文昌的右肩颈后方。
另一名挺剑冲出的人,长剑也如同电光一闪,锋尖便点到文昌的脊心。
阴魄韩滔反应奇快,招出“大地盘龙”,从前面挫身进击,白芒飞旋而至,猛攻文昌的下盘。
六个人想同时到达,事实上不可能,在电光石火似的刹那间,前一后二只有三人近身,另三人慢了些儿,短暂的接触胜负立分。
文昌向左前方突然闪出,碧芒飞旋,一发之差,脱出了三件兵刃的袭击,攻向后到的两名悍贼,招出“分花拂柳”,荡开一刀一剑,碧芒再吐,从空隙中突入,但见人影一闪,已经从两人之中冲出脱离包围圈。众人听到“铮铮”两声金鸣,人影已经失踪。
“啊……”两名悍贼同声厉叫,一刀一剑向两侧飞抛,用手掩胸仍向前冲,“砰砰”两声冲倒在茅草上,向坡下急滑,直滑至坡底,伏在草中起不来了。
最先发动的人一刀落空,便知不妙,左闪、收刀,让过中剑的同伴、上扑,一闪之下,便到了文昌的身后,快极!果然了得,刀扎出了。
文昌行出之后,并未转身,吸入一口气,等来人送死。刀将近身,他突然向右大旋身,叫声“着!”
“铮”一声暴响,火花飞溅,不偏不倚,剑击中悍贼扎来的钢刀,钢刀荡出偏门。碧芒乘机而进,快得令人肉眼难辨,剑尖已到了悍贼的胸正中鸠尾穴上。悍贼心胆俱裂,火速向后倒。
“嗤”一声轻响,剑比他快,已经透胸而过,他“嗯”了一声,“噗”一声躺倒,在草上挣扎滚一两滚,嘎声叫号,声音渐小。
顷刻间,六个人死了一半,阴魄韩滔一声怒叫,再次扑进,追魂铁令急如狂风暴雨,疯狂地连攻五招之多。
另五名贼人大概知道大势已去,性命要紧,不逃才是疯子,亡命客说只留一个人报信,谁知道他大概留谁?
轮不到自己岂不完蛋了?两人都抱着同一心理,乘阴魄韩滔疯狂进招拼命的刹那间,虚晃一招几乎同时撒腿便跑,各走一方。
文昌一声狂笑,突然扔下阴魄韩滔叫:“怕死必死,幸生不生,哪儿走?”
左方逃走的人刚跑出三丈,感到后心一凉,胸前发痒,本能的伸手一摸。他本来仍向前狂跑,片刻间便跑出了五丈外,仍向前挪步,背后,一声惨叫入耳,他想:“又死了一个,我活的希望又增加了一分。”
糟!他在左胸前一摸,摸到了一根割手的刺,低头一看,月光下,看到刺尖透出胸前寸余,天!是亡命客的要命暗器银羽三棱箭的三棱箭锋尖,还有倒钩,怪不得刺手。
在他未发现暗器时,仍可往前逃命,这时突觉浑身一软,所有的精力在刹那间全部消散了,脚下一虚,发出一声绝望凄厉的哀嚎,怦然倒地。这时,他脱离斗场已在十余丈外了。
文昌发箭袭击左面的人,回头反扑右方逃命的悍贼。这家伙大概知道可以逃得了,展开轻功飞射,却没有想到文昌比他快的太多,逃向五丈外,只感到脊心一凉,剑透胸而过,鲜血从前方喷出。血如果喷出,人的精力便会突然消失,他一声狂号,仆倒在地。
连续的惨叫声,引来了三批搜山贼人,已看到不远处飞掠而来的人影。这一批人中,赫然有黑旗领主。
东面,无尽谷主秋痕和四名宇内高手,正以星飞电射的绝世轻功飞掠而来,白影冉冉而至。四个人一是无尽谷第一条侠义好汉金夺银刀凌光祖,二是秋谷主好友宇内第一名神医高一清,还有武林一双佳侣红云飞燕,红云葛龙。
西北方,也到了三个不速之客。一是七幻道,一是碧眼青狮巴龙活佛。另一个人到得最快,是非我人妖梅林公子。所有的人最远的距斗场已不足半里地,最近的也在二三十丈外,高手齐集,形成大包围。
怪啸声破空而来,是九宫堡的召唤信号。
阴魄韩滔剩下一个人了,他让文昌轻易地摆脱了他,杀死了最后两名同伴,他也不打算活了,发出一声悲愤的厉啸,回答了赶来的高手,然后咬牙切齿杀向文昌。
文昌这次不饶他了,但见光芒连闪,冲破了铁令罩来的令网,连闪三次,人影疾分,文昌的冷笑沉喝入耳:“记?帕耍煤媒髅髂愕闹魅恕!?
第二十二章 九宫浩劫
文昌宰掉九名悍贼,已发觉四面八方有大批高手赶来了,但他不肯放过阴魄韩滔。这些天来,好不容易寻到机会遇上了九宫堡的主要人物,怎可轻易放过?魔幻三剑绝学出手,将疯狂扑上的阴魄韩滔击中三剑。
阴魄韩滔踉跄后退,根本没听清文昌的话,突然全力打出三枚冷焰镖,脚下被草根一绊,颓然坐倒在地。他左脸裂了一条缝,右手肘也中了一剑,右胸出现了剑孔。幸而文昌手下留情,剑伤都不重,只是脸上那一剑,这一辈子将令他永远难忘,将会留下一条伤疤丢人现眼,他一面去摸失手堕下的追魂铁令,一面切齿叫:“小辈,你……你好……好……”
可是,文昌已经不见了。
东面白色的人影冉冉而至,是无尽谷主一行五人。月色朦胧,但林木森森,视野不广。事实上,谁也分不清敌我,来的人太多,反而混乱,因为文昌已离开了斗场,能分辨他身分的人,太少太少了。
他的身法奇快绝伦,而且是贴地飞掠,如不接近至三丈之内,是不易发现他的,茅草齐腰,贴地飞掠时只能看到草叶急分。
中间是无尽谷主,最后一人是铁臂猿尤健,这五个人除了红云雁夫妇衣衫是一红一绿之外,全是白色。晚间白衣十分抢眼,他们是白道英雄中艺高辈尊的人物,白衣代表他们的身分,没有人敢对他们无礼。
铁臂猿在无尽谷中,算不了人物,但他是无尽谷主的亲信,居然作威作福自命不凡,上次在大雁塔被蛇魔丹士叱狗般赶跑,把文昌恨入骨髓,念念不忘。这次跟着谷主前来找文昌,他比任何人都热心卖力,他走在最左,另一人是红云葛龙,循阴魄韩滔的叫声狂奔,不知危机已至。
文昌已看清来人的身分,自从无尽谷的人再次建立帐篷之后,他跑了好几趟,由于无尽谷主已经亲到,而且人多势众,他不愿冒险,但赶走他们移出十里外的念头并未消失。他看到了白色的人影,而白色人影却看不到他,他向左移,要给他们一点颜色涂涂脸。
他目力超人,在五丈外便看清了情况,突然止步向下蹲伏,碧玉屠龙剑悄然撤出等待来人送死。
自从听了黑魅的劝告后,他打消了取黑旗令主的地位而代之的念头,杀机掩盖了良知,他并不重视江湖规矩,更不想收买人心,有机会便下杀手,明攻暗袭不择手段。
无尽谷主不知前面有人,闪电似的飞掠。铁臂猿从文昌匿伏处行到,几乎撞上了。
文昌左手一扬,一枚银羽三棱箭掠过红云葛龙的身前八尺,射向无尽谷主的左肋,计算极为准确,人和箭的会合点妙到巅毫。
同一瞬间,他抢起发难,一剑挥出,想格铁臂猿挥为两段,“铮”一声暴响,火星激射,中了!
“哎……”铁臂猿惊叫,行出三丈外,几乎仆倒,双脚落地后仍行走五六步方用千斤堕稳下身形,但并未受到断腰惨祸。原来他的大钩系在背上,剑挥中钩身,文昌也未用上全力,钩粗如酒杯,是百炼精钢所打造,碧玉屠龙剑并非断金切玉的神剑,所以他得以保全性命但钢钩已缺了口而且成了曲形,他的腰部受了轻伤,几乎断了,百忙中,一掌劈出,大喝声:“小心暗器。”
银羽箭尾端被浑雄威猛的掌风击中,稍向前移,精细计算了的气行轨道略偏。箭的速度比声音快,但葛龙的古怪动作吸引了无尽谷主的注意,扭头一看,被看出了危机,任何反击的动作嫌太晚了,唯一自求的办法是拼全力向前急掠。
一个成名人物,被人击中固然是奇耻大辱,即使是兵刃近身,也是大失脸面有损声誉的事,无尽谷主是白道英雄的名义上盟主,但目下运功已来不及。任何宇内绝学神功如不运功同样是血肉之躯,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是不坏金刚法体,所以他只好闪避,不让暗器近身。
文昌的暗器本就是可破内家气功的好家伙,加上他目下的修为,已和无尽谷主并驾齐驱,甚至还稍高一点,假使不是红云葛龙那一掌,无尽谷主今晚含恨九泉。
“嗤”一声尖厉刺耳的啸声传出,银羽箭划破了无尽谷主的背部衣衫,刚运起的内功无法反震,琵琶骨下方出现了一条横血缝,血缝虽小,血珠沁出。他一声怒吼,扭头便追。银羽三棱箭劲道已失,被右手的金针飞艳伸纤手接住了,果不愧称暗器的名家。
文昌已远出五丈外,扭头叫:“秋老狗,后会有期。你既然到九宫堡来丢人现眼,与及从两年前襄阳汉皋山下的为虎作伥举动看来,你确实与九宫堡同流合污,你这卑鄙无耻的老狗!”
叫骂声中,他已飞射入林。入林莫追,古有明训,即使追也追不上,他太快了。
这一面所发出的声浪,吸引了其他各路赶到的人,大包围自动解体。
最先赶到的是黑旗令主,他只看到三个白衣人,红云飞燕夫妇一面赶来一面叫:“秋谷主,可曾见到亡命……”
无尽谷主恨声抢着答:“小畜生走了。”说完,拍手一挥,向同伴叫:“咱们走。”
蓦地,七幻道在左方不远大叫道:“好人妖,是你!你这亡命客的帮凶,休教他走了。”
非我人妖比七幻道到的快,没想到七幻道会在黑夜中看出他的身分,闻声大惊,他得到黑魅传来的消息,今晚刚好赶到,而且是一人赶到的,还弄不消九宫堡这些天所发生的变故。他确是关心文昌,恰好赶上了今晚有事,闻惊赶来,希望替文昌尽一分力,他今晚穿了一件青衫,套在他身上带有脂粉香,逃得过他人的耳目,却逃不出七幻道的鼻子。
七幻道一叫,他大吃一惊!今晚死对头黑白两盟主全在这儿!糟了!
第一个闻声转身的是无尽谷主,他心中正愤怒如狂,猛地发一声怒吼,朝正向林旁飞掠的非我人妖一掌拍出,罡风乍起,草叶纷飞。
第二个出手是黑旗令主,一声怪笑,雷声倏发,霹雳神掌从右后方击出。
七幻道当然不甘人后,他也向非我人妖的背影一掌骤吐,这一掌攻得好,间接救了非我人妖。
三面齐攻,排山倒海似的掌力先后袭到。非我人妖虽以奇速飞射入林,但袭来的掌力更快些,双方相距不足一丈,手一伸已拉近了三尺余,想得到要糟,四人的功力皆不相上下,以一比一谁也奈何不了谁,结怨十余年,始终不分胜负,这次以三打一,非我人妖难逃此劫。
他知道厉害,假使向后发掌反击,必定被震得五脏离位,双掌立毁,甚至会立即送掉性命,接不得,功行全身,双足疾点,全力飞射入林。
七幻道的掌力,从左右后方抢出的掌力中间涌到,玄门罡气果然了得,将左右两股掌力向外挤,无形中三股凶猛无比的如山劲道在会合的刹那间略一停顿,方同时前涌,力道减去了三成,不啻救了非我人妖的性命。
非我人妖已连功护住心脉,只感到浑身一震,气血窒滞,无可抗拒的凶猛潜劲,将他送出三丈外,眼前一阵黑,身不由己,向林中飞奔,“砰”一声暴响,右肩膀中一株树干,冲倒在满地枯叶荒草中,浑身痛苦难当,痛得几乎昏厥,想挣扎爬起,但浑身力道全失。
“我完了。”他想。他感到有人掠过他的身旁,吼声入耳:“卑鄙的狗东西们!打打打!”
正随后追入林的人,本能的倏然止步,双掌护身平推而出,应付即将袭来的暗器。可是,他们失望了,仅飞出数段树枝,被掌力击中,碎如粉末。
无尽谷主已听出是文昌的声音,出掌的力道最凶猛猛辣,一株碗大小树应掌而折,扑簌簌往下倒,挡住了想乘掌力之势冲入林中的七幻道和黑旗令主。
来人果然是文昌,他入林之后便藏身树后,越想越火,手中挟了三支银羽三棱箭,准备再给他们致命一击,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无尽谷主不敢入林,连黑旗令主和七幻道也令人失望,在他正想退走的瞬间,七幻道的叫声传到,听说是非我人妖,他不走了。
变化太快,不等他有所举动,林外突变已生,他晚了一步,做梦也没想到三个宇内顶尖高手,会不约而同向非我人妖出手袭击。
事急了!不由他不冒险出手救人,他与非我人妖有深厚的交情,邙山之斗,非我人妖毅然出面,这次该他出手回报了,摘下几段树枝,抢出叱喝,树枝出手。接着,三支银羽三棱箭挣然而飞,回身挟起非我人妖,捷逾电闪向树林深处如飞而遁。
三个宇内高手击碎了树枝,上了当,勃然大怒,不约而同大喝一声,分三路向林中飞扑。
三支银羽三棱箭一闪即至,来势奇急。入林追人,他们怎能不小心暗器?可是暗器太快了,几乎肉眼难辨,飞行无声,委实不易发觉,幸而文昌急于救人,也不寄望暗器能击中三个怪物,他还不知道无尽谷主已吃了苦头呢!他只希望阻他们一阻而已,月色朦胧,暗器在林外飞行,银羽箭映着月光,便逃不过三人的神目了。
“呀!”三个人几乎同时叱喝,闪身出掌击向袭来的银芒,银芒被凶猛无比的掌劲所击,偏向飞走了,而且偏得不太多,令三个自命不凡的怪物吃了一惊,脚下一缓,等他们再入林中,林空寂寂,鬼影俱无。远处,文昌的语声震耳:“亡命客已看清你们的卑鄙面目,你们将受到恶报,请拭颈以待,蔡某早晚会叫你们家破人亡。”
一大群人循声狂追,追了三五里,竟追出一群老黄狼,人和狼乱成一团。
第二天一早,九宫堡送出了数十封请柬。近午时分,堡东一座小山丘上,凡是已到的黑白道群雄与宇内凶魔全部参与,商讨如何对付江湖大患蔡文昌。
会商之地不在九宫堡,除了黑旗令主的死党,没有人愿到堡中看绿林强盗的脸色,黑旗令主为表示城意,所以改在小山顶上举行。日色近午,接到邀柬的人陆续到齐。
这是一次不平凡的盛会,在座的人,几乎过去全是对头冤家,任何举动,都会引起猜疑,弄不好,友好的会场便会变成死亡的场合,所以各自踞地而坐,没有茶水酒肉招待。
东面,是九宫堡的人,正西,是无尽谷的人,一黑一白,遥遥相对。北面,是七幻道、碧眼青狮等人。正南,鬼怪一般的鬼魑山堂和极药僧,还有一些江湖的名宿和武林知名人士,宇内十三怪物中,在场的便有六个之多,几乎到了一半,只少了一个冷蝎高飞,因为十三怪物中,真正与文昌过不去的只有七个。
黑旗令主是发柬贴的人,自然算得上东道主,他阴沉的脸色冷极,神情像要吃人,半月来,九宫堡被文昌闹得乌烟瘴气,丢尽了脸面,难怪他生气。
一名九宫堡的悍贼,盯视着放在身前的小型日晷,天气反常的燠热,整个山区中罩着一层如烟似雾的淡淡阴影,日光朦胧,但仍可看清模糊的阴影,日晷上的尖锋投影,已接近了午正的刻字。
所有的人像是又聋又哑的石像,盘坐在草地上不言不动,小山下,四周全是参天古树,山顶像个坟墓,只有朽木而无树木,占地约有十亩余方圆,九宫堡的人,叫这座小山为坟丘山。往西望,是断肠崖的东麓,可以远眺五六里外耸立在崖顶的九宫堡。
两个人影一前一后,用疾迅的身法向上赶,踏入了草场边缘,脚下放慢了些。
前一名是绿衣俏女人,脸上冷冰冰,百宝囊上绣了蝎子,是冷蝎高飞。
后一人在后面五丈余跟进,似不是冷蝎的同伴,冷蝎以少女之身行步江湖,艺业惊人,造诣超尘拔俗,连七幻道也无奈她何,单人独剑遨游天下,也没听说过有同伴,她也不要同伴。这人浓眉大眼,歪嘴鼠须,灰脸膛,右脚有点瘸,点着一根浑铁双头拐,举步如飞,脸上风霜留下的岁月刻痕和鼠须泛白看来,年岁当在古稀左右,但身材依然健朗高大,老当益壮。
冷蝎高飞到了西北角,在外围站住了,向所有向她注视的人冷冷扫了一眼,说道:“高某今日刚到,能让我冷竭高飞做不速之客吗?”
黑旗令主缓缓站起,挤出一丝笑容,说:“高姑娘肯赏光,常某深感荣幸,请坐。”
冷蝎高飞盘膝坐下,说:“但愿不打扰诸位的盛会,本姑娘只想一聆诸位的高论。”
歪嘴瘸子到了人丛边,七幻道挥手叫:“阳施主远在江南,怎么也赶来了?”
歪嘴瘸子在怀中掏出一封柬贴扬了扬,笑道:“我丧门煞阳和适逢其会,恰好在中原遨游,赶上了这场热闹,来了好些天啦,接到令主柬召,怎能不来?”
他将柬贴塞入怀中,正待向七幻道走去,黑旗令主却向他招手,说:“阳兄,咱们也算是同道,何不来到这儿坐地?”
“令主所示极当,阳某遵命。”他在黑道朋友的旁边坐下了。
从三方面的语气猜到,这位丧门煞在江湖名位,可能不高不低,也必定是江南的黑道巨寇。
“午正!”管日晷的悍贼突然高声大叫。
黑旗令主扫了群雄一眼,清了清喉咙,大声说:“多蒙诸位抬爱,赐给兄弟三分脸面,前来参与这次盛会,兄弟先向诸位申谢。”
他作了个谢揖,然后往下说:“这些天来,敝地已知的被杀黑白道朋友,迄今为止,共有一百二十七名之多。这些人中,固然有些是敝堡的朋友,有些却是白道英雄和江湖上与亡命客毫无纠纷的好汉,他们前来见识决斗,以增长见闻的,只因为不顾亡命客削树示警的狂妄字句而遭杀身之祸,遭了池鱼之炎,实堪痛惜。近些年来,亡命客横行江湖,为所欲为,毫不顾及江湖道义,轻视我黑白道群雄,心狠手辣,狂妄嚣张无所不为,更任意杀戮,挑起江湖是非,所行所事,在座诸位当知其详,不劳兄弟饶舌。经昨天一战,那小辈的狂言诸位有些人已听到了,可知这小狗不仅是与兄弟为敌,而是与天下江湖同道为敌,咱们过去各行其是,甚至势同水火,因此使得那小辈有机可乘,所以敢于和整个江湖为敌。无可讳言,那小辈正在四处放火从中取利,不仅想登上黑道盟主之位,更想逐次消灭武林中略具声响的人,以便日后扩展势力,妄想驭使天下江湖同道奉他为尊,甚至有兴兵造反的可怕阴谋。假使他的野心得逞,咱们岂不不坐以待毙任由宰割吗?”
碧眼青狮哼了一声,接口大声说:“常令主,咱们是来听你说书的吗?”
黑旗令主冷冷一笑道:“大师少安勿燥,兄弟必须先将利害说明,免得……”
七幻道抢着说:“常令主,你说得十分动听,可是贫道感到大太阳下听不进去,委实想打瞌睡。阁下的根柢贫道十分清楚,斗大的字认得两三斗,家门八辈子没出过一个读书人,说起道理来却咬文嚼字噜噜苏苏,干啥?”
“老道,你有何居心?”黑旗令主杀气腾腾的厉声问。
七幻道淡淡一笑,不在乎的说:“居心?施主言重了。你能不能简单明了将你的意思三言两语说出,让大家抓得住痒处?”
“不先将利害分析明白,如何能令大家明白切身的……”
鬼魑山堂一蹦而起,怪叫道:“在座的人,谁不曾和亡命客有仇有怨,结有梁子?你说了一大堆废话,等于没说,我鬼魑山堂不懂他娘的大道理,只知道办自己要办的事,我对亡命客没有好感恶感,我不管他是否要雄霸武林,一句话,我要夺回那半幅秋山烟雨图,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阁下如果答应将这半幅秋山烟雨图归我所得,我姓山的站在你一边并无不可,如果不,我走我的路,反正我必须找他。”
北面一名精悍的中年人站起说:“山前辈,你这话就不对了,在下可和亡命客有仇有怨有梁子。这么说来,在下应该告退。”
黑旗令主赶忙抓住机会说:“裕昌兄,请稍候,咱们江湖人虽为名利而抛头颅洒热血,但不否认彼此相依为命吧?如果没有咱们黑道朋友混口饭吃,白道行业岂不全该关门大吉?假使真有那么一天,亡命客成了天下江湖道的盟主,请问,谁替大家找活路?既然在盟主掌握之下该是一家人,难道叫咱们一面作案一面保镖?也一面自相残杀?见鬼!总之,不管他是否能杀光咱们老一辈的人,咱们的晚辈同样会遭殃,他将会为江湖带来滔天大祸,大劫临头,无论如何,咱们必须齐心合力,抛开昔日恩怨,排除成见先诛此罪魁祸首,此乃是迫不及待的事实,目下他已有人相助,如果等到他羽翼长成,咱们必将成为枉死域中第一批冤鬼,悔之晚矣!”
鬼魑山堂又大叫:“又是废话!”
“你想怎样?”黑旗令主火了。
“不想怎样,今天到场的人,都是想要亡命客之命的人,还要你说?山某认为,阁下该将如何下手的办法说出就成,其他免谈。目下亡命客不知躲在哪一个龟窝中,咱们却在这儿废话连天,难道要烧香上酒请他来这儿让咱们砍下他的头做溺器?你如果妄想在座的人联盟,你打错主意了,鬼才相信你的话。难道说,要咱们公举你做临时盟主?由你主持大局,咱们都跑腿的?干脆,咱们不如让亡命客来做盟主算了。江湖中风风雨雨,说九宫堡和无尽谷名分实合,狼狈为奸,亡命客所放谣言信者不是没有,以前在你们未经过三次火拼之后,我姓山的就是信者之一。目下你竟然想要咱们联手同盟,不是正应了亡命客的话吗?阁下可以问问一直没开口的秋谷主,看他肯是不肯?”
所有的目光,皆注视着无尽谷主,无尽谷主阴沉沉的站起,冷冷的说:“不错,秋某绝不同意。常兄如果不是说出如何下手诱出亡命客决一死战的话,其他的事秋某概不问闻,秋某只好告退,各行其事。”
黑旗令主大概已知妄想做临时盟主的诡计落空,这些老奸巨猾不会上当,只好说:“好吧,兄弟说出办法,还得请诸位卓裁。其一,撒出决战书,按江湖规矩,由他指定地方,由他指定咱们这些人接战。其二,从明晚起,不分昼夜,咱们划定地域彻底搜山,不相干的和前来观战的朋友,必须立即撤出三十里外,免得碍事。其三,由敝堡派人诱他,这家伙是江湖淫贼,用女色相诱,他会中计的,假使能接近,将劳动诸位的大驾。”
“如何诱法?”碧眼青狮突然问。
“诸位身旁,由兄弟派出一名弟兄,带一条异种猎犬,只消白昼看到敝堡升起大红旗,与响起号角声,晚间是高空旗花,便放开猎犬,在猎犬领带下合围,至于行止进退,领犬的弟兄自会招呼,猎犬必能在百丈之内等候,候招呼同时进袭,届期如有陌生人露面,格杀勿论。”
“贵堡的猎犬,大概也?懒巳迨妨耍瓜胗茫俊逼呋玫赖墓稚制亟涌谒怠?br />
“道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种猎犬不同,是追踪的最佳猎犬,接近亡命客的人,身上带了一种特殊的……哦!不能说得太多,诸位如果信得过常某,不怕他能飞天遁地。”
“好!我和尚信任你。”碧眼青狮道。
附和的人很多,无尽谷主也首肯。
“咱们三策同时进行,且听兄弟策划地段……”
整整花了一个时辰计议,众人纷纷散去。临行,黑旗令主一再叮咛,今晚与明天白昼,仍保持现状,明晚入夜之后,方可各抵划定的地段行事,今明两天,必须进行第三策的全盘大计。因为第一策亡命客恐怕不上当,已经试过一次没有回音,第二策也不见得有效,搜山举动并非易事,人手太少,要搜如此辽阔的山林,十万大兵也不见得够用。第三策成功的希望极大,既然非我人妖来了,必定带有女人,用女人最方便有效,非我人妖却是单人独剑赶来的,根本没带有侍女。
人群散去,最后走的人,也是最后到场的丧门煞阳和,他仍跟在冷蝎高飞身后,但走了三两里,遇上了碧眼青狮,他便闪在一旁,似有所待。
冷蝎高飞一向专和江湖好色之徒作对,但她却不会和碧眼青狮正面冲突,一是大喇嘛行踪飘忽不定,一是她的功力比喇嘛差上两分,武林中敢与少林的百劫残僧交手的人,只有碧眼青狮,可想而知,她有自如之明,绝非在喇嘛手中讨得了好。并非是她欺善怕恶,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公然叫阵她可不干。再说,碧眼青狮好色如命,万一落在他手中,结果太可怕了,明里不宜动手。
在宇内十三怪物中,除了百劫残僧和不归客,论真才实学,以碧眼青狮为最高的一个,也是最胆大妄为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个。百劫残僧数十年不见出现江湖,上次在大雁塔现踪,以后又不再听人说起,这种神龙一现的消息并未为武林所重视,信者不多,这家伙心中略有顾忌的人,仅有一个不归客。两年前他纠合了七幻道同赴云阳,要联手除去眼中钉,岂知被文昌用一锅滚油所暗算,烫掉了双脚的一层皮,调养了一个月方行痊癒,更惊动了炼狱谷的人,计划成画饼。因此,他恨死了文昌,他发誓要抓住文昌食肉寝皮,方能洗雪那次的奇耻大辱。可是,文昌死在黑龙潭,他只好死了这条心,没想到两年后文昌又还魂复活,首先便把他的记名弟子飞虹铁爪折辱一番,飞虹铁爪飞骑将消息传至五台山,这家伙恰好从京师远游返山,大怒之下,星夜赶到九宫堡出处疯狂寻找。但文昌暂时不和他见面,他无可奈何。为了杀死文昌,他任何事都可以做出来的,但他认为黑旗令主虚有其表,九宫堡高手如云,被文昌闹得鸡犬不宁,仍毫无办法,这种人不值得联手,三条诡计虽不以为然,但在毫无办法之中仍值得一试,可是他心中仍然有凭自己力量找出文昌的打算。
冷蝎高飞居然前来参与大会,碧眼青狮一见了她便无名火起,勾起了他在云阳被暗算的恨意,那次这鬼女人不是曾经出来打岔吗?
他遣走了七幻道,独自在前面等候,被他等着了。冷蝎高飞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虽不敢公然向碧眼青狮叫阵,也经常想将贼喇嘛放翻,并不真怕贱淫僧,上次她敢跟踪碧眼青狮,原因在此,要不是文昌抢先动手,她如果抓住机会下手的。
她突然发现碧眼青狮从一株古树下闪出,红衣触目,沉重的紫金降龙杖金光闪闪,贱淫僧的双眼闪闪生光,庞大的身躯如同一座小山,不怀好意的狞笑,拦住去路。
她知道麻烦来了,但并不心怯,密林中追逐不易,这儿的参天古木粗可合抱,地下落叶枝荆棘碍手碍脚,淫僧的一百二十斤紫金降龙杖不易发挥威力,没有什么可怕的,她站住了冷然盯视着碧眼青狮,一言不发。
碧眼青狮沉不住气,僵立片刻便开了口:“女施主,你活得好好地。”
冷蝎高飞用冷哼作为回答,他只好又往下问:“云阳一别,你跑得真快,一向可好?”
“本姑娘没死,不劳下问。”冷蝎高飞回答,语气极冷。
“佛爷的来意,女施主可想得到?”
“秃驴,何不直截了当说你的图谋?”
“贫僧不念云阳的过节,想和施主合作。”
“本姑娘讨厌和尚,尤其讨厌人人皆曰可杀的喇嘛。”
“施主何必愤懑?和尚也是人,和尚同样有七情六欲,和尚同样对女人感兴趣。我和尚只不过比常人更喜欢女人而已,有何不对?女施主,我不相信你一辈子是这般冷冰冰,更不相信你不需要男人,尤其不信你不在梦中想念男人的轻怜蜜爱……”
“呸!闭上你的臭嘴!”冷蝎高飞怒叫,她脸上大概第一次泛上红潮,对男人的脏话她听得太多,但那些脏话从未击中她的内心要害,不太严重的一句“不信你不在梦中想念男人”,却真正沉重的击中了她的要害,她恼火成怒了,怪事。
碧眼青狮哈哈狂笑,得意地叫:“瞧你!你这时才算是真正的女人,在你那漠视一切的冷冰冰外衣掩盖下,自欺欺人的真面目终于暴露……”
冷蝎高飞一声厉叫,拔剑飞扑而上。
碧眼青狮身形如电,沉重巨大的身材十分灵活,红影一闪,他已移了位,到了右方,怪叫道:“哈哈哈!我的好宝贝,请听我说完,佛爷保证等会儿陪你玩玩,保证你心满意足。你这一生中,大概还不知道被男人所爱怎么回事,被男人拥抱时是什么滋味……”
冷蝎高飞几乎气昏,疯狂的连攻九剑。
碧眼青狮不接招,他在留意对方的造诣,在等机会,轻灵的闪避,滑溜如蛇,在剑尖前晃动,似乎险象环生,其实有惊无险,在参天古林中交手,近身太不容易了,他一面游走飘掠,一面狂笑大喊:“好乖乖好亲亲,哈哈!我承认你的剑法确是超世拔俗,近身相搏佛爷也许胜不了你,但你剑上的剑气只能远迫四丈外,伤不了人。哈哈!佛爷会擒住你的,给你一颗销魂丹吃了,今后保证不会再冷,不会再摆出那心里想男人口里讨厌男人仇视男人的冷面孔,哈哈哈!咦!这一剑好险,再迫进三分,佛爷的僧袍要遭殃了,哈哈!今后,你将会另取绰号了,我替你想想改个什么……哎呀!天!别开玩笑,这一剑险之又险,你怎么向下面下手,佛爷保佑,这一剑你如果得手,你将永远还是个冷冰冰的不开胃的女人,佛爷我的罪过可大啦!无法再教你享受男女之爱了。呵呵呵!这一剑还差不多,呵呵!可惜目下不是在闺房,不然你可以从铜镜中发现,你这时的羞怒俏模样是如何动人!哎这不识抬举的没人要没人爱的贱货,这一剑好狠,打!”
原来他信口开河,把冷蝎高飞激怒得像头疯了的母大虫,一不小心,被冷蝎高飞一剑击中拖着紫金降龙杖的右小臂,护身禅功竟挡不住冷蝎高飞以内力驭使的神刀,开了一条两寸长伤口,鲜血外涌,把他的凶性逗发了。
紫金降龙杖乍动,风雷声大作,连攻三杖,凶猛无比的潜劲直迫丈外,劲道如排山倒海似的向冷蝎高飞涌去,这家伙发起威来,果然骇人听闻。
连攻八杖,换了五次方位,枝叶纷飞,罡风的厉叫震耳,冷蝎高飞也全力施展,回敬了四剑。
不远处逐树迫近的丧门煞心中暗惊,歪嘴奇怪的回正了,大眼中神光闪闪,以另一种声音喃喃地说:“幸而有机会看到他们的真才实学,不至于日后大意上当。哼!让他们先死一个,再来捡便宜。”说完,又闪电似的潜进两株古树旁,逐渐近了斗场,怪!他的嘴又歪了。
“砰”一声大震,树叶摇摇,碎树屑激射,碧眼青狮一杖击中一株合抱大巨树,杖将树干打了个尺大缺口。
冷蝎高飞闪在树后,立即乘机从树的另一面转出,长剑如同电虹一般,抢入碧眼青狮的左臂,好快!
碧眼青狮吃了一惊,收杖已来不及,百忙中杖尾疾挑,同时前跃,转身,贴树掠出另一面去了。“嗤”一声裂帛响,肋背的僧袍裂了一条缝。
冷蝎高飞未料到碧眼青狮不向右避招,反而向树干贴扑,置之死地而后生,逃出一剑之危,同时,杖尾的反挑,也阻止了她的追袭,机会稍纵即逝,一剑走空。
阴沟里翻船,贼喇嘛无名火起,一声怒吼,回头反扑,一杖劈面捣出,力道万钧。
冷蝎高飞不敢硬接,剑太短,无法接下这一杖,向后急迟,触到另一株树杆,赶忙向侧闪。
可惜晚了,碧眼青狮已打出真火,杖尾截住退向,飞扫而出。
冷蝎高飞赶忙向后退,一着失全盘输,躲一招主客易势,闪入树后。
碧眼青狮像是疯了,杖尾跟踪猛扫,杖头再来一记重击,“砰砰”两声暴响,像在同一瞬间左右齐击,击中了树干,合抱大的古树两端创深近尺,向旁徐徐倾斜。
冷蝎以为碧眼青狮会收招,岂知杖以雷霆万钧之力击中大树,她闪在树后,无比凶猛的罡风,将她震得踉跄后退,脚下被枯枝荆棘所阻,速度太慢。
碧眼青狮形似疯狂,一闪即至,杖再次捣出,大吼道:“你这该死的贱母狗!”
脚下一绊,冷蝎高飞知道要糟,双足一点,用金鲤倒穿波身法仰面倒飞,死中求生,如果往左右躲闪,杖头横振之下,一命难逃。
可惜!晚了,杖头一振,触击她的左足底部,如山力道直逼大腿根,身不由己,倒出飞两丈外。祸不单行,“噗”一声闷响,右肩撞中一株古木,被反震得心向下沉,向侧摔倒。
碧眼青狮以为她的脚绝禁受不起沉重一击,左脚必定断了,断了脚的病鸭子,跑不了啦!正想扑上,眼角突见另一株树后人影一闪,他横杖大喊道:“什么人,你给我滚出来!”
人虽躲在树后,青天白日怎跑得了?人影从树后徐徐现身,原来是江南凶名昭着的大盗丧门煞,灰脸上泛起令人心寒的怪微笑,歪着嘴唇,颔首为礼说:“抱歉!惊扰了大师。”
碧眼青狮怪眼一翻,怪叫道:“去你娘的蛋!凭你这老废物,惊得了谁?又扰得了谁?少往你脸上贴金。”
丧门煞架住拐抱拳行礼,赔笑道:“大师休怪!老朽失言了。”
“呸?你在我面前称老?”碧眼青狮的语气咄咄逼人,毫不客气。扭头看了看不远处倒地的冷蝎高飞,她静静地躺在那儿,似乎撞昏了,他放了心,用不着急急去看个究竟,反正这块天鹅肉飞不了。
丧门煞再次赔礼,说:“小可失言了,大师息怒。”
“咦!你这家伙对长辈,一向自称晚辈,今天你的称呼怎么不大对劲?”碧眼青狮怪叫,神情充满不屑。
“晚辈一错再错,只好卑称小可了。”丧门煞从容地答。
“滚!走你的路。”
丧门煞抱拳行礼告退,走了几步扭头道:“小可有事禀明大师,大师如果不听,小可只好日后再专程禀明就是。”说完,再次举步。
“有屁你就放,等什么?”
丧门煞没回头,一瘸一瘸往前走,一面说:“大师心情不佳,小可认为目前不适……”
“站住!你这老杀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如果不说出,佛爷打断你另一条狗腿。”
丧门煞只好站住,转身怯怯的说:“令高徒飞虹铁爪,被鬼魑山堂擒走了。”
“什么?你他妈的废话,我那徒儿在北面入山小道旁的小林中等候,怎会……”
“大师不信,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小可落脚在东北角,走得比较晚,恰好与鬼魑山堂同路,走了两里地,便遇上令高徒不知为了何事向东急行,前辈该知道,那鬼魑山堂自命是侠义英雄,嫉恶如仇。令高徒明是白道镖师,暗中与黑旗令主……”
“说!你的话可真?”碧眼青狮大吼。
“小可岂敢在大师前说鬼话?小可吃不消大师的大印掌。”
“往那儿走的?”
“往东北,在小可的住处不远,便是鬼魑山堂的住处。至于是否带往那儿,小可却不敢臆猜。”
“带我找那王八羔子。”碧眼青狮如对属下发令。
“小可愿为大师效劳。”
碧眼青狮大踏步向冷蝎高飞走去,显然要带她走。
冷蝎高飞暗中在连气调息,她并未受伤,只是气血不稳定,力道大打折扣,她在心中念佛,希望丧门煞往下拖,果然如愿以偿,等他两人结束交谈,她已引气归元恢复了精力,突然飞跃而起,打出一把蝎形暗器,快如狂风,向西展开轻功如飞而遁。
她的蝎子镖其实不是镖,是一种沾有奇毒的怪玩意,脚爪和尾钩一沾人体,奇毒见血便入侵经脉,浑身痛苦难当,有如千万小虫蚁在体内爬行嚼咬,但并不致命,大约三月便可自消,她的外号也从镖上得来,用来整治她看不顺的人,虽无性命之忧,但人却无法活动,十分灵光,见血即痛,令人倒地呼号挣扎,十分歹毒。
蝎子镖有八枚之多,像一阵骤雨,满天滚舞,令人防不胜防,碧眼青狮大吼一声,左掌右袖急挥,罡风大作,蝎子镖纷纷坠地。但冷蝎高飞已利用这难得的机会,去如星飞丸射,远出十丈去了,为了逃命,比任何人都快。
“大师快追!”丧门煞大叫,瘸着腿飞跃,十分迅疾。
碧眼青狮在云阳已领教过冷蝎高飞的轻功,十丈之外确实不易拉近,万一再碰上其他的人,下手便不太容易了,大喝道:“回来!你一条腿只配赶老蛆虫,给她送行吗?这鬼女人跑不了的,佛爷下次将脱光她身上的一丝半缕,走!带佛爷去找鬼魑山堂那老猪狗,他好大的狗胆。”
“大师随我来,救兵如救火,迟不得。”丧门煞叫,领先向东北方向穿林急掠。
穿越两座树林,越过两座小山头,降下一处山脚的参古林中,已走了五六里了。
“还有多远?”碧眼青狮焦急地问。
“还有三里地,快了。”丧门煞答。
“你他妈的轻功是怎么练的?慢腾腾,快!”
“无可奈何,大师,一条腿嘛!大师如果想快些,何不助小可之力?”
“好,真见鬼,想不到佛爷会带一个老残废赶路,你他妈的也不怕丢人。”
碧眼青狮单手持杖,伸左手挽住丧门煞的右手,喝声“走!”举步如飞直奔东北。
丧门煞原是右手支拐,这时只好拐交左手,飞掠半里地,古林越深,方向难辨,而且树太密不能横冲直撞,速度自然慢了。丧门煞一面走一面问:“大师真相信黑旗令主的三条计策可以成功吗?”
“那小狗躲得极稳,这带山深林密,如何找法?不信也得暂且听他的,王八蛋,如果被我遇上,他上天佛爷也要跟他到灵霄殿,剥他的皮吃他的心肝。”碧眼青狮恨恨地说。
“那家伙功力了得哩!”
“哼!佛爷一杖可将他打成肉泥。”
“他的剑可不弱。”
“是那把剑发碧光的剑?佛爷的紫金降龙杖重有一百二十斤,龙泉宝剑也无奈我何,丝毫难伤。”
“他还有另一把小剑可怕着哩!听说是什么幻电剑,无坚不摧……”
“废话,世间没有那种玩意。”
“大师不信?”
“当然不信。”
“小可也有一种玩意,小巧而古怪,也是令人难信的事,大师可要瞧瞧?”
“是啥玩意?”
“大师一看便知。”
“拿来。”
丧门煞的右手挽在碧眼青狮的左手上,两人身体相距不足一尺,他的左手小臂刚举到右手上,电芒一闪,反握着一把光亮的小剑,顺手下戮,戮入碧眼青狮的左腰,尽偃而没。同时右臂膀一振,碧眼青狮被震出八尺外,“砰”一声撞在一株大树上。
“啊……”碧眼青狮骤不及防,发出一声凄厉的狂叫,右手想挥出降龙杖,手一抬,杖反而掉落脚下。
“你……你……”他尖叫。右手一抓,抓在树身上,大汗如雨,五指扣入树中,支持着摇摇欲倒的身体,伸左手到肋下摸索,一咬牙,拔出一柄八寸长光芒四射的小剑,伤口鲜血激喷而出。
十丈外树根下,慢慢站起一个中等身材,不男不女,玉脸略现苍白的人影,是非我人妖梅林公子。
丧门煞取掉山羊胡,嘴巴正了,丢掉双拐,腿不瘸了,一面脱衣,一面毫不在意的说:“大喇嘛,那就是幻电剑。”
碧眼青狮抓剑的手不住抖动,脸上肌肉不住的抽搐,眼珠似要突出眶外,喘息着问:“你……你是谁?”
丧门煞探手怀中取出一些药末,在脸上不住揉动,皱纹渐渐消失,一些灰色粉末纷纷落下,现出淡红的晶莹肌肤,淡淡一笑,放开手说:“大喇嘛,你太健忘啦,不认识我亡命客蔡文昌?”
碧眼青狮大叫道:“我……我好恨,你没给我公平一……决斗的……的机会。”
文昌摇头苦笑,说:“大师原谅我,那也是无法之事,你太强,而且目下高手如云,如果给你机会,我的处境太艰难,我答应你,好好安葬你的尸体,你安心的去吧!佛祖保佑你灵魂平安。”
碧眼青狮左手五指渐松,缓缓滑下,突又身躯一顿,仰面狂叫道:“我……我好……好恨……”
声落,幻电剑脱手飞掷,然后滑倒在树根下,倒在他自己的血泊中,仍在挣扎。
文昌闪身避剑,短剑划出一道电虹,插入他身后一株大树中,尽偃而没。他转身拔剑,剑上没沾丝毫血迹,顺手插入左臂的皮鞘中,走近快断气的碧眼青狮,说:“大师,你一生中,曾经给过多少人机会?你一生中,淫辱奸杀了无数可怜的弱小妇女,以你一个修为已臻化境的武林高手,和那些弱小妇女相比较,她们的机会在那儿?这算得公平?唉!你造孽太多,依然至死不悟。”
碧眼青狮扭头向上,死死地瞪着文昌,嘴唇抖动,但发不出声音,终于喘出最后一口气,寂然不动。
文昌策身替他抹上瞪得无法闭合的眼睛,低声说:“安息吧!但愿佛祖能宽恕你,能让你的魂魄飞升西天极乐世界。别怨我,我确是不能给你一次公平的机会。”
非我人妖走近他身旁,说:“文昌,不必自疚,像他这种人,这种下场太便宜他了。来!为了你对他的诺言,我帮你挖坑。”
文昌拾起降龙杖,说:“前辈,你可以离开了,明天之后,离开不易了。我知道你的内力有伤不宜闯关脱身,但在这儿我无法保证你,他们的人太多,实力太强。快走吧,愈快愈好。”
非我人妖一把抓住他,想大声说话,却又叹口气,黯然地说:“其他的事我不管,但你令我伤心。”
怪,他像变了一个人,已非往昔风流倜傥谈笑挥剑的非我人妖,清澈妩媚的大眼中泪光闪闪,难道说,一些内伤便令他消失了往昔的豪情?
“小可多谢前辈的呵护盛情,但……”
“我不是指这些。自从昨晚你救我到这儿疗伤之后,我发现你对我淡漠得如同陌路人,称我前辈,令我想起早年在西安你我相处的那段逝去的岁月,我知道,称我公子的时光不会再回来了。我已看出你对我不满,更看出你有许多话要向我说,可是,你并不向我开口,这种漠然冷淡的神态,我多伤心啊!”
文昌突然丢了降龙杖,沉重地问:“公子,你能坦诚地回答我的话?”
“苍天在上……”
“好,怪丐冯韬和狂乞郎夏田……”
非我人妖按他坐下说:“先坐下,我知道这些事早晚得告诉你的……”
他将在江湖中与黑白两道朋友的纠纷说出,因之,他不得不苦心孤诣培养打击他们的实力。如何在大玄坛广场地方秘密布下疑阵,如何在文昌身上下工夫,如何明暗相助等前因后果一一说了。最后玉面上泛起酡红,垂首敛眉往下说:“之后,我对你付出了真情,我发觉你是值得我倾心的真正男人……”
“什么?你……你倾心我?你……”文昌讶叫。
“你该知道,我一直未让你知道我的真正身分。不管,我的行径极受江湖人非议,他们叫我人妖,说我是个半男半女的阴阳人,说是什么半月男半月女,因为我掳男人也掳女人。但在你面前,我答应坦诚相告,我是极为正常,千真万确的女人。”
“你……你……”文昌张目结舌,大吃一惊。
“可是,你使我乱了心,我无法自主,我不忍心毁了你和毁了我。因为,你是个值得我爱的人,可是,我却比你大了一倍年纪。你知道,所谓长春之术,女人最多可以保持到九十九岁,百岁临头,便会一下子变成老太婆,虽然还可活上三五十年,但老得不像话丑陋得不忍目睹。但男人不同,也会保持到死的那一天到来。试想,假使那一天到来,我如何承受那种打击!所以我不能爱你,那会害了你也害了我。”
“我……我很抱歉。”文昌语无伦次地说。
“不必提这些事了,文昌,还恨我吗?”
“不!你是对的,任何人设身在你的地步,都会为了保全自己而这么做的。像我,便会毫不犹豫地暗算了碧眼青狮。当然,我并不自命英雄,英雄与懦夫,差别不会超过一张纸的厚度,为了保全自己,我会做下任何懦夫所做的事。为了眼见不平有人需要援手,我也会做下任何英雄所做的行径。”
“你真不恨我吗?”非我人妖拭泪问,语气中充满了希求。
文昌微笑举袖,替她拭去泪痕,说:“你毕竟是女人,泪水太多了。我希望叫你大姐姐,你答应?”
非我人妖忘情地抱住他,在他耳畔轻声说:“我恨,恨你,恨你晚生了二十几年。哦,小弟,你能给我一些时光,听听我的身世吗?”
“大姐,说吧!没有人会找到这儿的,掩埋尸骨要不了多久。”
“我姓梅,名文开,彰德府人氏。我爹名壁……”
“什么?令尊是梅壁?”
非我人妖一惊,听出话中有因,急叫道:“你认识我爹爹?”
“大姐,你先往下说,”
“好,十岁那年,邻居一对少年夫妻是我爹的师侄,和街尾另一家士绅的一双子女有了爱情上的纠纷,四个人搞得一团糟,两男两女都成了奸夫淫妇,不幸被家母在花园中发觉他们偷用我家的花园作为野合阳台,他们竟杀人灭口杀了家母和两名使女,但他们逃得仓促,有一名使女没当场死去,等我爹发现之后说出了经过方行气绝。我爹一路之下,杀了两家男女三十二口。但那位人面兽心的师侄逃掉了,纠合他师傅和朋友群起而攻。我爹忍无可忍,一举杀了十八个人,那位禽兽师侄师徒也丧了命。我爹身受重伤,将我寄养在好友家中,独自亡命天涯,因为师公认为他不该恨心杀了师弟,要找他清理门户。同时,五十条人命闹翻了天,官府行文天下要捉我爹归案。五年之后我爹偷回彰德看我,回程被师公发现,之后便音讯毫无,一别三十年,不知他老人家流落何方。之后,我恨死了天下间的好色男女,这也就是我在江湖进行报复,因而臭名满天下的原因所在。小弟,你会鄙视我吗?”
“你问得不对,该打,大姐。”文昌笑答。
非我人妖娇媚地一笑,恢复了女性的风度,伸出玉手伸伸舌头,俏巧地说:“好吧!打一下,可不能太重啊!你该告诉我了。”
文昌将在三山飞瀑跌落绝谷潭的事说了,最后说:“如果那位怪老人就是伯父,我想,他会回去那儿隐居的。你可以到那儿一探,或者在那儿等候,苍天有眼,不会令你失望的。”
非我人妖泪流满面,喃喃地轻叫:“可怜的爹爹!可怜的爹爹!”她突然亲了文昌的脸颊,说:“谢谢你,小弟。我要跑一趟四川,小弟,忘了这儿的恩仇吧,我们……”
文昌摇头苦笑,说:“大姐,再次谢谢你的忠告。但我是江湖亡命客,必须在江湖闯天下,任何人也无法将我从十八层地狱中弄上天堂。大姐,你走吧,也许我会留得命在,去四川拜望伯父和你盘桓一些时日。”
“和我一起走吧,小弟,求求你。”非我人妖颤声叫。
他轻拍她的肩膀,苦笑道:“我不相信命运,也不相信冥冥中有神佛,我只依照我自己的意志行事,无人可以阻我。大姐,你趁晚离开吧,我祝福你,愿重相见。”
他站起拖了降龙杖,拖了碧眼青狮的尸身向北走,不远处有一处空林,广约七八亩,草地中心,已先建了一座土坟,坟前插了一根削平的木桩,上面刻了两行字:“江南丧门煞阳和之墓。大明嘉靖三十七年八月十二日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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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暮时分,一群搜山队发现了这两座坟,另一座是碧眼青狮的,木桩上刻着:“五台碧眼青狮巴隆活佛之墓。大明嘉靖三十七年八月十三日立。”
两人的坟前,插了他们了兵器双头拐和紫金降龙杖。消息传出,整个山区骚动不已,大名鼎鼎的碧眼青狮悄然埋骨于此,想起便令人毛骨悚然,不用问,必定是亡命客的杰作,亡命客的艺业,太可怕了。
这消息震撼着人心,九宫堡人人自危。
当夜,又有三十七人横尸在十里内的山林中,大部分是九宫堡的搜山队。
但四面八方仍有人向九宫堡赶,风雨飘摇。
东面一群人快到了,是君山夏家的人。四海神龙夫妇、流水行云夫妇、白衣龙女、荀美茹,洞庭八卫全来了。他们是午夜到的,事先得到警告,不敢进入十里禁区,恐怕夜暗中亡命客突然下杀手。
另一群人约有五六十之多,在次日清晨通过嵩县,向小山小径急赶。是炼狱谷一群人,黑铁塔也依然在内。人群中,有一乘小山轿,轿帘深垂,看不见轿中景况。小娟姑娘走在轿后,浑身劲装。
东山头爬上了朦胧日影,看不真切,但燥热无比,山区中雾气蒸腾,没有一丝微风,鸟兽的烦躁叫吼声刺耳。在八月凉秋的山区中,没有霜和凛冽的秋风,已经够令人不安了,再加上沉闷燥热,更令人六神不定,太反常了。
一早,雾影朦胧,十丈外不见人影。但参天古林中,仍有人影飘动。
非我人妖昨天已经走了,她的内伤不宜留下。文昌经一夜杀搏,一早练了一个时辰的炁极气功,小睡片刻便恢复了疲劳。辰牌末,他离开树上临时居所,殿身结扎,开始他巡逻猎杀的行动。他不断执行他的禁令,进入十里禁区的人,如果人数不多,他立下杀手。
他藏好包裹,在枝梢上飞掠,像一头大鸟和猿猴,远出三里外,方飞落林下,自语道:“今天看他们派甚么样的女人来诱我这个淫贼?来吧!四五年没亲近过女人了,哈!哈!我这淫贼,却未糟蹋过女人,太冤枉了。”
他藉草木掩身,耳目全神戒备,绕走了几圈,再飞跃上林,在另一座小山峡旁的矮林中伏下了。他那种林上林下乱绕圈子的走法,任何精明的猎犬也无能为力,加以他没有任何应用物件落入九宫堡的贼人手中,山区中经常有其他的人活动,想追踪他根本不可能。他机警绝伦,极少游猎,总是找一处地方伺伏,人多了便匿伏不动,人少了便以电耀霆击的辛辣凶猛声势出手,速战速决,事后立即易地再伺伏,便不会陷入别人所设的陷阱中。这也就是黑旗令主未能诱他入伏的原因所在,同时也是十里禁区中仍能有人敢于进出的缘故,他一个人。毕竟难以照顾十里禁区的每一处地方。
东面入山小道旁,暂时落脚的人最多,禁区之外,有十余群江湖好汉结队而居,他们都是闻风赶来的江湖英雄,希望能看到这一群武林罕见的奇异决斗以增见闻。可是,他们轻易不敢进入禁区,始终没看到任何动静,只零星地从搜山队的口中,知道些禁区所发生的骇人听闻消息。碧眼青狮暴死的消息,昨晚便传到了,这些江湖好汉们,皆十分遗憾未能亲见这位宇内凶魔的死亡经过。这天一早,便有人发动由与双方毫无牵连的人,组成广大的观战团,传出要求让他们见识的讯息,希望亡命客准许他们进入禁区,指定一处地方让他们集体驻留,绝不干预双方的纠争。但还未组成,暂时公举的代表还未选出,黑旗令主的禁令已到,明天日落之前,不相干的人必须离开九宫堡二十里之外。
这些人的前面两里地,是无尽谷的英雄深入禁区两里的营地,这处营地警卫森严,始终未受到亡命客的骚扰袭击,亡命客似乎漠视了自己的禁令。
一早,右方远处四海神龙的帐幕中起了骚动。他们建有两大一小三只帐幕,昨晚赶到后匆匆扎营,不敢进入禁区,小帐幕内,住了两位姑娘。
四海神龙一早便起来活动筋骨,练他的家传绝学天玄摧枯掌。蓦地,美茹姑娘抢出帐幕,奔到气急败坏地说:“姨父,不好了。”
“什么?你说……”四海神龙惊问。
“表妹不见了,兵刀暗器全带走了,可能独自闯禁区……”
四海神龙大惊失色,大声向附近的人叫:“快!准备进入禁区。”
白衣龙女确实走了,她大病经年,功力并未复原,上十月到虎头峰吊祭之后,归来显得生意全无。没想到蔡文昌七月十五重出江湖的消息似春雷般传到洞庭君山,在重生的喜悦和爱情魔力的驱策下,她迫不及待整装就道,一家人昼夜兼程,赶到九宫堡。
整晚她心潮起伏,无法入睡,最后她忍不住了,悄然起身踏着落月余辉,走向雾气弥漫的禁区丛林中,像一个梦游者,失魂落魄地投入危机四伏的野山荒林中。
巳牌初,四周由高手组成的搜猎队伺机持发,但九宫堡派出的领犬人还未到。这些领犬人须绕禁区外围到达各组的地段,免得被亡命客发现。
黑魅谷真的一帮助拳朋友,正由永宁向山区赶来。
按计划,猎队须入夜时分候信立出发,没想到永宁方向赶来了黑魅谷真,和由嵩县方向赶来的炼狱谷群雄。
烟雾弥漫,湿气甚重,愈来愈炽热,反常的天气,把这一带山区笼罩在神秘的境界中,恐怖凶险的气氛逐渐增强,每一个人的心头,也似乎压上了一块铅般沉重,也像是蒙上了一朵不幸的云影。
而对文昌来说,这是最理想的天候,他预感到自己的形势越来越有利,没有任何事物能拘束他的行动自由。
近午时分,有发现了。
一个白色的少女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之内,看清人影时,相距已在十余丈内了。
那确是一个少女,朦胧中,可以看清她头上黑油油的三丫髻,雪白的劲装在白色的淡淡薄雾中飘浮,如虚似幻,笼罩了一重神秘的色彩。肩上剑穗轻轻地飘动,整个人像是从烟雾中浮现的幽灵。
她的目光茫然,披荆分棘迎面匆匆而来,时走时停,时而凝神听着,时而举目遥望。
近了,文昌逐渐移向她的进路方向,像一个伺鼠的灵猫,也像个充满危险的恶煞幽灵魅影,没有丝毫声响发出。他心中不住咒骂:“来了,原来派这么一个小女人来。常堡主,你已全盘皆输。”
接近至五丈内,他大吃一惊,心中狂叫道:“天哪!是她!她……她……不!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对方似有发觉,站住了。他清晰地看到她那苍白的清秀脸蛋,忧伤的神色楚楚可怜,太熟悉了,他怎能忘怀?正是七月十三日出现在招魂碑前的白衣龙女夏苑君。
他僵在草丛中,白衣龙女正在他当面不足一丈,并不是虚影,更非眼花,不但可嗅到她身上所散发的特有少女芳香,他彷佛还可以听到她的心跳和呼吸,是那么真实,是那么生动,摆在眼前的,是一个被焦虑忧伤折磨着的少女,是一个他最早接触,也一度喜欢过,恨过的女孩子,绝不是幽灵,绝不是幻影。
“这怎么可能?”他在心中狂叫。
一月前在招魂碑的景象,似乎在他眼前幻现。她低低地幽幽地诉说的心曲,她那被忧伤和希望所形成的脸上神情,交织成一个悔恨交加而哀伤欲绝的少女画像,清晰地在脑海中幻现,天!她怎会被黑旗令主所利用?她怎会甘心如此下贱?她怎会忘了在招魂碑前吐露的心声?
“不!不可能的。唉!但愿这是幻影。”
他吃力地想,心中一阵乱。
白衣龙女倾听片刻,似乎定下心,再次举步,掠过文昌的身侧。假使文昌将手伸出,定可将她拉住,但他不言不动,似乎麻木了。
白衣龙女已远出三丈外去,他仍在心中狂叫:“不可能的,如果是真的,老天爷你太残酷了。”
事实摆在眼前,确是白衣龙女,他杀了丧门煞,化装易容以丧门煞的身分参与了大会,黑旗令主说派女人来引诱他上钩,女人果然出现了。假使白衣龙女不是黑旗令主派来的,她应该知道不许进入十里禁区的禁令。
他呆在那儿,目送白衣龙女的身影消失在雾影中,突又一咬牙,说:“功败垂成,我只好放过这次的机会,但今晚到九宫堡捣乱之举,必须依照计划进行。”
他决定放过白衣龙女,不和她接触,黑旗令主的毒计成空,只因为他曾经在招魂碑前听到白衣龙女的心声,但不愿伤害曾经爱过他的女孩子。
但他不由自主,悄然前掠,盯在白衣龙女的身后,看她有何举动。
白衣龙女的耳目修为,无法发现身后有人,像个心智已乱的人横冲直闯,时定时停,全身寻觅文昌的踪影。
文昌跟了三里地,到了一座山丘的顶端,山顶古松密布,没有风涛声。林太密,十丈外看不清人影,而且淡雾整日不散,影响了目力,他不得不更为小心,向前接近至五六丈之内。
蓦地,他取出了三把棱形小刀,心说:“杀!绝不放过。”
白衣龙女正走间,突然站住了。
前面丈外,松树上飘下三个黑衣中年人,是九宫堡派来潜伏的高手,把守在这一座山头。
文昌对这种三五人为一组的潜伏等候的人,有时加以剪除,有时又轻易放过,这些人身手并不太高明,等于是伏路小贼。
文昌为了增加九宫堡恶贼的精神压力,故意让他们留在禁区中,他们根本无法发现文昌的行踪,无法禀报消息,无形中反而提高了文昌的神秘感,证明文昌在搜山队和潜伏小组的追索下,依然来去自如神出鬼没。
三个伏路恶贼发现来人是个白衣少女,胆大包天现身了。
他们想向飞扑擒人,算定姑娘向前飘掠,该刚到树下,两下里一合,恰好迎个正着。
岂知姑娘毕竟了得,小小年纪能在江湖中出人头地,怎能是脓包?前面树叶已动,她已警觉地刹住脚步。
她找的是文昌,也不认识这些黑衣人,所以仅止步观看,暗中运功戒备而已。
三名黑衣人已经往下跳,等发现姑娘突然止步,已经来不及了,扑了个空。
“这丫头好精灵。”一个黑衣人尴尬地叫。
“咦!是白衣龙女。”另一个叫。
“管她是谁,擒下再说。躲了三天,七情六欲折磨得受不了,好机会。”第三人说,语气相当狂妄。
白衣龙女呆呆地注视着他们,看服装便知道是九宫堡的人,她不想招惹,也不敢招惹。
“三弟不可,她也是亡命客的死对头,是友非敌。”知道姑娘名号的人出声阻止着。
三弟便是自称被七情六欲折磨得受不了的人,冷笑道:“大哥,别乱说了,白衣龙女我没见过,但我知道那丫头已死在黑龙潭了。我上!”
上字一出,他已飞扑而上,半途拔下背上的鬼头刀,大喝道:“乖乖投降,丫头。”
白衣龙女突然闪开,叱道:“我白衣龙女不想和贵堡作对,住手……”
三弟已不容她再说,如影附形折向射到,鬼头刀如同狂风暴雨,狂风呼啸,连挥两刀,凌厉无比的刀路,足以跻身武林一流高手之列。
白衣龙女大吃一惊,幸而身边有一株大松树、百忙中闪身树后,避过两刀,真未料到伏路的小贼,也有如许高明的造诣,不由她不惊。
这些伏路小贼在文昌眼中看来,不当回事。但他们却是九宫堡的精锐,都是千中选一的绿林大寇,能派出来侦察亡命客的人,岂会是脓包?姑娘一直缠绵床笫,至今还未康复,论真才实学,她比武林一流高手差不了多少,这时体力未复,和一流高手比较,必定占不了上风,所以一看对方高明,心中檩檩。
三弟绕过松树,猱身急上,一面叫:“大爷无情刀颜爷爷,不问你是谁,反正你是女人就够了,大爷准教你快活。”
一面叫,一面连攻八刀,把姑娘迫得八方闪让。幸而松树甚密,躲闪极易。无情刀见姑娘不敢回手,认为大概是被他的名号吓坏了,人随刀进,狂风似的滚入,放手抢攻,每一刀皆保留了三成劲,想将姑娘迫得力尽时下手擒人,所以每一刀皆不攻向要害。
姑娘被无情刀的脏话激得火起,也被刀招迫得纤手发痒,抓住闪到树后的瞬息间,向右急射。
无情刀恰好从右绕到,大叫到:“乖乖……”
他的右手刀还未贴树伸出,姑娘已反向左闪,顺势拔背上的长剑下挥,但见电芒一闪,已光临无情刀的脑门。
无情刀吃了一惊,拼全力伸刀上格,但刀锷擦在树干上,恰好那儿有一个该死的树瘤凸出,阻住了刀。
“当”一声剑尖下落,剑过红白齐涌。
“啊!”无情刀短短地叫了一声,顶门直至鼻尖,裂了一条大缝,脑浆和鲜血涌出,向前冲倒,“砰”一声暴响,撞在另一株松树上,反震倒地。
另两人大吃一惊,抢救已是来不及,大哥一声怪叫,脱手飞出一颗灰色鸽卵大弹丸,向旁急绕,要截住姑娘的退向,同时一面拔剑。
另一人一声叱喝,双手箕张奋勇前扑。老天爷,这家伙竟想赤手空拳扑上送死。
姑娘顺手挥剑,人在得手后飞退八尺,弹丸到了,不等她有任何举动,弹丸嗤一声在三尺外自动爆炸,灰色的烟雾激射。她感到一阵嗅味入鼻,头脑昏沉,吃力地举剑,手却不听指挥。昏眩中,她感到有人凌空扑来,同时眼角细小的电芒连闪。
她银牙紧咬,全力抬剑,岂知手一松,五指脱力,剑似乎沉重如山,掉在脚旁,一阵天旋地转,她向扑来的人影倒去。
在昏倒前的一刹那,她清晰地听到一声冷叱,和打出弹丸的恶贼发出狂笑,最后扑来的人影“嗯”了一声,“砰”一声大震,她和扑上来的人撞在一块儿,昏倒了。
不知经过了多久,她悠悠醒来,发觉眼前接着三具尸体,她吃了一惊,伸手一摸,剑自己回到鞘里了。她飞跃而起,突然叫:“怎么回事,谁救了我?”
林中静静,薄雾弥漫,没有人,只有地下的尸体。她奔回尸体细看,无情刀脑袋的一剑她知道,另两个人一个肋下有一个小刀口,一个背上有血痕,也是细小刀的所伤,同一种暗器,创口甚小。
“是暗器,江湖上谁使用这种小飞刀?”她问自己。
她回想昏厥前的光景,那一声冷叱显然发自第三个人之口,两个人不可能同时发出三种不同的声音。
她极力追寻思索那冷叱的声音,久久,她突然像头被踩着尾的小猫,蹦起来叫:“天!是他!是他!他的梭形小飞刀,他飞刀划出的细小电芒,他的冷叱,是他!他又一次救了我,他不屑见我,天哪!”她伏在树上哀嚎。
一阵心酸,她感到天旋地转,哀伤几乎击垮了她,扶着树干滑伏在树根下。扁山下舟中赤身露体向文昌疯狂挥剑的幻象,在她眼前如雾如烟地幻出。半年后她弄清了真相,因之再次倒下床席,她不难想像出文昌被误解后跳湖逃命的心情,不难想像文昌在虎头峰中剑后的痛苦。
“天哪!你为何不给我求恕赎罪的机会?”她绝望地叫,声音嘶哑。
她虚脱地站起,眼中突发现她先前躺倒的树根下,有一块掌大松皮有字迹,拾起一看,念道:“速离禁区,不然杀无赦。”
字是用小刀所刻,十分清晰。她丢掉松皮,拔腿狂奔,一面尖叫:“不!不!文昌,请给我机会,给我求恕饶罪的机会,文昌……”
她叫得声嘶力竭,脚下绊着树根,仆倒在地哀伤地痛哭,许久许久方再爬起乱闯。
这个狂傲的小姑娘,不但傲气全消,而且自卑得抬不起头来。心碎了的她,憔悴得像朵快凋谢了的花。
不知走了多少山头和丛林,她茫然乱闻。正走间,前面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啊……”其声惨厉,令人闻之毛发悚然,浑身发冷。
好半天不见人影,她心乱如麻,凄迷的淡雾令她内心沉重,听到人声便不由自主,展开轻功向发声处奔去。
她来晚了些,惨剧收场。
文昌用飞刀击杀了两名恶贼,取贼人的解药救了白衣龙女,刻字留警心情沉重地走了。他不忍心拷问曾经受过他的姑娘,也不愿揭发这难堪的事实,只好满怀激愤地一走了之,到别处狩猎去了。
这是一场奇怪的大狩猎,人家猎他,他也猎别人,老天爷帮了大忙,他操了命运之神的大宝剑,主宰别人而不是被人主宰。他知道,入黑之后将在这一带掀起狩猎大高潮,他也计划在另一处掀起狂风巨浪。这几天,不但九宫堡将有狂风暴雨,山区中反常的气候,也可能有真正的狂风暴雨出现,强存弱亡,看谁能在狂风暴雨中屹立不倒。在天黑之前,他不打算狩猎。他要在入黑之前离开,让他们在这一带鬼碰墙白乱白忙。他再解决了另一处树林中的暗哨,无声无息用飞刀收了三条命,掩好尸体,他开始取而代之,在暗哨潜伏的地方伺伏,等候前来查问信息的巡山恶贼。
他却不知,未牌前后便停止派人巡逻山区,等来等去等不到人,没有人来。
已是午牌初,他掏出干肉脯坐在树上大嚼,树的枝叶掩盖了他,他能看到下面的人,下面的人却无法发现他的存在。他一面吃,一面留意下面的动静。
雾影中,突然出现两个妖媚动人的丰满女人,一个手抱琵琶,一个背系长剑,绿缎子劲装将她们的喷火胴体衬托得特别突出,只消看了她们的胴体,便会令人心动神摇不克自持。
“我的天,八成是那话儿来了。”他恍然自语。
来人是金陵双姝,九星妖女彭君玉,雨露神女彭君佩,两年前在岳阳吕仙庙杀鬼影子的女淫妖。为了她们,闹出了洞庭湖中的事故。
这两个妖女不属于黑旗令主的人,但只消略一思索,便知其中有鬼,黑旗令主要收买她们,太容易了,何况她们在岳阳便对文昌有情,受命前来绝非不可能的事。
“我定然错怪了白衣龙女。”他自语。
文昌早就声明,不需要任何人插手,连黑魅谷真的人,他也不许进入十里禁区之内。这两个妖女凭甚敢闯入禁区?更敢只有两人便在这一带高手四伏的地方乱闯?文昌不是傻瓜蛋,一看便恍然大悟。
他擦净手,准备现身,心中冷笑道:“如果真是你们,妙极了,我还以为今晚的大计功败垂成哩!你们来得好,太好了!”
金陵双姝全然不知树上有人,张目四顾疾走,向树下走来,看方向是必须经过树下的,时光不早,两女脸上有焦急的神色。
文昌正想跃下阻道,突又中止。
两女人的身后五七丈,雾影中又出现了两个人,一个是和尚,一是头前有肉瘤的家伙,都不陌生,和尚是极乐僧大方禅师,有肉瘤的是在剑阁栈道,假扮樵夫引文昌至三山飞瀑入伏的独角兽。
“好家伙,先杀你们。”文昌切齿低叫。
他放过两女,她们走不了的。极乐僧上次丢掉趁手的兵刃,这时手上有一根镔铁方便铲。独角兽的腰带上,仍插着他那把双刃大斧,用皮套盛了斧头,十分神气。
两人像伺鼠的猫,乍起乍伏,藉草木掩身,紧盯住金陵双姝。他们的目中欲火闪动,越迫越近,像要是找机会扑上,大概有点顾虑九星妖女的九星镖,和雨露神女的蚀骨仙露,必须找机会贴身突袭。
文昌心中不住冷笑,心说:“狗东西,装得可真逼真,假使我不会参加大会,可能上当哩。”
他认为是对方安排下的毒计,故意让这两个魔头假扮下手劫色,他文昌怎能不出手救美?救了之后会被两女缠住?实际上,极乐僧和独角兽根本不理会黑旗令主的事,他们是前来找文昌的,看到了两女不由食指大动,欲火如焚,其他的事都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因而大胆向枉死城中闯。色字头上一把刀,半点不假。
很不巧,极乐僧在外侧,相距树下有五六丈,下扑不大可能。独角兽恰好从树下经过,来势极快。
独角兽活该倒霉,从三丈外贴地飞射而至,在树下突然仆倒,徐徐抬头从草影中向前察看两女的动静,也在找前面预定掩身之处。
远处的极乐僧刚在一株大树上蹲伏,文昌已凌空而降,扑向独角兽的顶门。他估低了独角兽,以为这家伙不过是七幻道的小狗而已。
独角兽不等文昌落下,便心中警觉,扭头一看,眼角突然发现顶上有蓝影飞堕,吃了一惊,立即顺势站起,巨手上崩下托,护住头并行反击,内力如山,果然了得。
但文昌比他高明,只是无法悄然得手而已,双足连环疾飞,“噗噗”两声响,手脚接实。
“哎!”独角兽惊叫,人向后退,双手难举,脚下踉跄,文昌这两脚,几乎将他的掌骨蹬碎,他怎受得了?奇大的反震力,将他震得踉跄而退。
文昌如影附形向下一扑,双手扣在独角兽的咽喉上,“砰”一声大响,将独角兽压在地上,双手用劲收并向上扳,也上了八成劲。
“喀勒!”独角兽的肋骨被扳断了,气管也破碎了。
“嘿!”极乐僧怒吼抢到,挺方便铲疯狂地冲到。
“咦!”金陵双姝同声叫,同时转身,也同时回头反扑,扑向极乐僧。
文昌放了手,见独角兽未死,顺手一掌拍碎他的天灵盖,向右贴地掠出,一发之差从铲下掠走,危机险极。
“叭”一声暴响,方便铲拍在独角兽的胸腹之间,肚腹暴开,死状极惨。
文昌站在一旁,笑道:“和尚,不敢劳驾将你的尸首掩埋,你自己的臭皮囊还有别人费神哩!”
他一面说,一面徐徐撤下碧玉屠龙剑,好整以暇,大敌当前他毫不在意。
“可找着你了,哈哈!”极乐僧怪叫怪笑。
“同样地,我可算找到你了,呵呵!”文昌怪叫怪笑。
九星妖女到了,喜悦地娇叫:“亡命客,别来无恙?交给我。”
文昌心中冷笑,心说:“凭你这一流人物,也敢为宇内魔头叫阵?哼!我可不让你如意,你如果拖到高手赶来,我岂不计成画饼?”
他举剑迫进,一面说:“在下很好,无恙,彭姑娘后退,不许插手,这淫僧上次迫我跃落三山飞瀑。此恨难消,我要他死!”
极乐僧哈哈狂笑,声响四野,也挺铲迎上叫:“手下亡魂,也敢吹大气,可笑之至。哈哈!你除了暗袭之外,还会些什么?今天你的末日到了,佛爷要拍扁你这小狗。纳命!”
铲劲风雷动,潜劲如山,铲风荡得枝叶飞舞,招发“泰山压顶”猛拍而下,恍若天雷下击。他的铲头又宽又大又沉重,要被击中,大石头也经受不起。
文昌不接招,往后退,一面说:“贼和尚,你叫罢,等你的党羽赶到,你已经横尸在地了,你的笑声太低了,在雾中传不远,我让你再说再叫,免得说大爷怕你召来党羽。”
极乐僧不理他,连攻八铲,最后一招仍是“泰山压顶”,仍未得手,一招落空,“叭”一声击在地面,铲向上挑,无数碎石化为比钢丸还硬的泥雨,喷向文昌的胸腹和脸面,人随铲进,一声虎吼,“毒龙出洞”猛推而出。
文昌一声狂笑,左闪出剑,快逾电光石火的碎泥只沾了右侧衣袂,他冒险进招了,机会拿捏得恰到好处,方便铲几乎擦身而过,危险极了。
“哎呀!”金陵双姝同声惊叫。
文昌的短剑,不冒险怎能近身?一寸长一寸强,不近身便成了挨打的局面,不可以的。好不容易抓住了机会,他怎肯放过?从侧方走险切入,剑发风雷,快、狠、准招出如雷霆击,剑芒一闪,人影乍分。
“哎……”极乐僧扭身前冲,右肋下挨了一剑。
“砰!”一声暴响,铲刃撞在树上,深入近尺,合抱大的松树枝叶摇摇,好凶猛可怕的力道。
一剑是划中而非点中,划断了三根肋骨,极乐僧挨得起,火速拔铲旋身。
九颊银星像一丛星雨,一闪即到,快得肉眼难辨,等看清了命也完了。九星妖女在打落水狗,一声不吭便赏了和尚九颗银星。
“啊……”极乐僧惨叫,身体一阵抽搐,抓住铲柄的手不住颤抖,咬牙切齿,颊肉不住抽动。
“喀崩崩!”他咬碎了满口钥牙。接着双手疾收,铲柄渐渐变成弧形。
“嗄……”他吐出一口长气,双手一松,狐形的方便铲掉地,他也直挺挺地仆倒。
“好厉害。”九星妖女粉面变色地叫。
文昌玉面一沉,冷冷地轻问:“你为何妄自动手?该死!”
九星妖女格格笑,笑得花枝乱抖,飞过一道迷人的眼波,妖声妖气地说:“小兄弟,别那么不通情理好不?自从岳阳一别,两年来魂牵梦萦。我恨你,恨你骗我之后一走了之,但知道你重出江湖找上九宫堡之后,千里迢迢快来赴援,你不谢我反而恶语相加。天哪!我在自作多情,我该责备自己。好吧!大英雄,我姐妹将怀着破碎的心远走天涯成全你。”
说到最后,表情渐变,变得泪流满面,哀怨欲绝。文昌神色一懈,抱拳行礼笑道:“彭姑娘,贤姐妹真是前来助我的?在下鲁莽,这儿赔礼。”
九星妖女变得真快,破涕为笑了,腻声说:“你呀!真是木石人儿,你知道在岳阳之时,我姐妹已……已认为找到了值得……值得……唉!不说也吧,我只问你,你如果认为我姐妹委身于你,便辱了你的英名,我们便告辞,要不,我们留下助你。”
文昌低头沉吟,有意无意地避开琵琶的射孔,说:“好,我领你们的情。快走,到我隐身的地方去。”
“那就快走。”九星妖女喜悦地叫。
文昌走在侧方,三人并肩而行,他眼角看到不远处雨露神女先前站立过的草丛中,有一个小包。他明白了,走了半里地,突然说:“两位等等,我去去就来。”
他回到原地,小包已成灰烬,不消看,他已也知里面曾经安置过一种巧妙的蛇焰箭,利用长长的火索卷在外边,可以定期烧完,然后射入高空。林中有雾,但上空却无雾影,在九宫堡居高临下了望,必定可以看到的。
“好妖妇,休怪我心狠手辣。”他心中咒骂,往回走。
在一处山崖角落内,外面草木遮得密不透风,一男二女在里面发腻。文昌左拥右抱,逐渐将两女的衣衫剥掉,一手拉掉九星妖女的胸围子,一阵猛吻猛揉,把九星妖女逗得娇喘吁吁,腻声叫:“好人,别……别尽挑逗好不好?光天化日,你……你怎么把衣衫全……全弄掉?不……不……”
文昌说:“你该知道,亲亲,黑魅谷真和非我人妖,都教过我许多绝活,但我却怕你们借用药物,不剥光衣衫内可能藏着……”
他突然冷哼一声,双手齐下,同时制住两女的右期门穴,两女软倒在地,同声的惊叫。
他将两个赤条条的女人放在一块儿,拔出她们的金钗,点在他们左乳上,双膝分抵住小腹,厉声道:“蔡文昌不是淫贼,你们错了,黑旗令主也错了,你们听着,招,咱们好来好去。不招,金钗刺入乳房,注入内力,你们不死也得残废,而且痛苦难当。最后,你们得死。花花世界不是你们的了,世间美好的事物将在你们的面前消失,尘世是值得留恋的,自然人为何不愿死?你们还年轻,还可以找个好归宿。我答应你们,招了,绝不伤害你们,说!令主如何差遣你们?那支盒箭和你们衣带里的药物是怎么回事?”
第二十三章 赶尽杀绝
文昌制住了两女,用金钗刺乳迫供,恶狠狠的说完,丢出两只小布袋,又道:“这是一种有奇异气味的药物,如不是母狼内脏所炼制,也定是麝鹿的内脏所提炼的东西。而这种东西引猎犬,太妙了。已经散掉了三分之二,大概在你们所经之处,都有这种药末散布了。彭姑娘,招了吧?”
他双手重又举起金钗,轻轻一送,钗尖入内一分。
九星妖女一声尖叫,吃力地说:“我招,我招。听你的口气,你好像全知道了,别折磨我们,我们其实也是一片痴……心……唉!真是冤孽。”
文昌拔出金钗,冷笑道:“你的痴心假使再实痴些儿,我这条命便全完蛋了。用不着你如何招法。我问,你得从实回答。那支蛇焰箭匣能射多高?”
“约三十丈。”九星妖女据实答。
“唔!雾高不过二十丈,九里外的九宫堡该看得到了。这是代表你们已钓上了我这大鱼了?”
“正是此意。”
“那两包药末是引猎犬的?”
“正是。九宫堡有人了望,发觉蛇焰箭升空之后,即升起红旗示警……”
“见鬼!谁看得见红旗?”
“是否看见红旗无关紧要,引领猎犬的人已经能听到,只消听见号角声,便大举搜索。”
“猎犬怎知方向?会不会反而走回头路?”
“不会的。药末洒落的地方,是从发现你之时放出,直到这儿为止。当然啦!如果猎犬从中段发现,自然有向相反方向搜寻的可能,但追到现场便自会往回搜。”
文昌将两包药末用衣巾包了,又问:“在下的衣裤中,你是否已做了手脚?”
九星妖女瞥了他的赤裸胸膛一眼,笑道:“你剥我的衣衫,我也卸你的衣裤,哪能不沾上的?你多问了。”
“说吧,今晚九宫堡的人是否全部出动?堡中又请来些什么了不起的人物?等一下,哟!有人来了。”
文昌的耳目真灵,他已发现有人,抓起犊鼻裤穿上,急忙扎好一双臂套。来人已近,来不及穿衣裤了,抓起碧玉屠龙剑,突然飞掠而出,钻出崖前丛草,真想出声怒吼,却吃了一惊,怔在那儿了。
他身上只穿了一条短犊鼻内裤,上身光赤,像一个高大凶猛的野人,脸上还留有金陵双姝留下的脂粉痕,张目结舌,呆在草丛外。
前面,是两个少女,一白一绿。稍右些儿,是一个古稀老人,一个并不显老的女人。
古稀老人头戴平定巾,椭形脸庞,神目如电,鼻直口方,脸色红润而皱纹甚少,五绺灰长髯拂胸。锦缎直裰,同质灯笼裤,爬山快靴,腰带上,插了一个尺余长锦囊。
老女人梳了盘头髻,头皮已泛灰色,脸色红润,也极少皱纹,目如午夜朗星,五官秀逸。穿一件绿绣碎花的劲装,同色坎肩,背上有剑,没带百宝囊。
两少女一是白衣龙女,穿绿劲装的是曾假扮村姑的方小娟,她的白骨阴阳剑仍用囊盛着。
“是……是你……”方小娟粉脸红似五月榴火,文昌这种装扮委实令女孩子羞杀。
真是鬼使神差,凡是他与女人纠缠时,必定有白衣龙女在场,真糟糕!
原来白衣龙女发觉是文昌救了她,疯狂地在这一带荒山野岭中奔跑寻找,文昌没被她找到,却找到了禁区之外,正好碰上往禁区里搜寻的方小娟的祖父母。
小娟得到文昌重出江湖的消息后,大喜欲狂。恰好弟弟小山和黑铁塔从成都护送施姑娘前来游玩。炼狱谷顿时高手齐出,连爷爷不归客奶奶魔剑阴煞也出山了。她在慈云庵脱下了素裳换了劲装,立即和家人东下。施姑娘听了文昌要和天下黑白道群雄为敌,芳心自也焦急,也随大伙儿东下。她不会武功,沿途乘轿。
他们从东道进入,在禁区外扎了营幕。这一带营幕星罗棋布,一群群江湖人各自占地为营,炼狱谷的人在最外侧,他们的到来未免引起人群的注意。
等他们把住处弄妥,九宫堡要不相关人的离开二十里外的禁令传到,其他的人纷纷作撤离的打算,但不归客却置之不理,目下武林道中,没有任何人可以随便指使炼狱谷的方家老少。
小娟急不及待,立即和祖父进入禁区,希望在日落之前能找到文昌。可惜天候不好,雾影朦胧,视野难及十丈外,在山林中搜索,一无所见,文昌没找到,却找到了梦游似的白衣龙女。
白衣龙女和小娟结为好友,只是两年前她和文昌跌下黑龙潭,此后大病缠身未再在江湖露面,江湖人都以为她已死了,因此,方小娟并未至君山找她的麻烦。
白衣龙女自然认得方小娟,但她并不知小娟和文昌之间的交情底细,照面之下,突然惊叫:“咦!是小娟姐,你……”
小娟不是个小心眼的姑娘,她并不知道白衣龙女在心中暗恋文昌,对这位曾经是朋友,而几乎令她抱恨终生的女人并无恶感,迎上有点不悦地问:“夏姐姐,是你!咦!你难道还不放过蔡文昌?”
达句话触及白衣龙女的隐痛,上前拜见了不归客夫妇,垂泪问小娟道:“一言难尽,小妹岂敢再……再找他?”
“那么,你为何在这一带禁区……”
“小娟姐,请恕我暂时不能详告,总之,我该死,我只想找到他,请宽恕我的无知和浮燥……”
“你迫他从虎头峰跌下黑龙潭,他怎会宽恕你?”小娟抢着接口,有点气愤。
“他会的,不久之前,他曾会救我,只是他不愿见我,我必须找到……”
“什么?他不久之前救了你?”小娟喜悦地问。看来,文昌仍活在世间不是假的事了。
“是的。”白衣龙女答,便将不久之前被三名九宫堡恶贼围攻的事说了。
不归客一直在旁静听,突然接口低声道:“如果所说不假,蔡小哥定在这附近,甚至有在夏姑娘附近追随保护的可能,快!我们搜。”
说巧真巧,这儿距文昌审讯金陵双姝的秘崖不远,只搜了片刻,便搜到秘崖附近。
不归客修为已臻化境,耳目通大。而且文昌认为藏身处附近不会有人潜伏,目下搜山的举动,也因蛇焰箭的升空而停止,江湖朋友也将撤出二十里外,所以说话的声音不低,岂逃得过不归客的神耳?
不归客耳听到轻轻人声,说:“小心,附近有人。”
“有人?爷爷是指……”小娟低问。
“不必问,随我来,恐怕有九宫堡的暗哨。”不归客低声说,领先向前走。
四个人飞掠而至,相距十丈外,便看到土石崖,人声清晰可闻,是男人的声音。
“分开,擒人。”不归客低声示意。
白衣龙女毕竟差劲,脚下触动枯草发出轻微的声音,被文昌发现了,突然掠出,见了四个人,怔住了。
他不认得不归客夫妇,却认得清瘦了的小娟姑娘,白衣龙女更不是生人。里面有两个赤条条的女人,他自己也只穿一条短裤,跳在黄河里也洗不清嫌疑,他也无法向小娟解释,也羞于启齿。
“快逃!我怎能向她解说?”这是他第一个念头。
小娟大喜欲狂,老天爷保佑,这不是她生龙活虎似的爱侣吗?两年来的忧愁、哀伤、痛苦,绝望等等情丝,在这刹那间飞走了。
她激动的浑身颤抖,轻声叫:“大哥,大……”
文昌像一只受惊的小鹿,突然向崖侧草丛中一钻,捷逾电闪,一闪不见。他沿崖口旁茂草堆里窜,三两个起落使远出十丈外,飞身登上崖顶,利用崖上的草木藏身,向南如飞而去。
这座秘崖不是他的藏身之处,仅是他暂时作为迫供的地方。不久,到了一条山沟附近,跳入溪中将身上所沾的引药末洗净,隐入对面山林中。
他丢了外衣,还有百宝囊,百宝囊中,藏着小娟在太白山给他的纱巾。
他找到藏在树上的包裹,换了身上的短裤和快靴,埋在土中,重新换了一身蓝色衣裤,外面被了一件一面蓝一面灰的大氅,结束停当,俊目中厉光闪闪,玉脸上杀气腾腾,自语道:“现在,我真正成为令人不齿的淫贼了,好吧,我有我的前程,往日的一切,已在我心中埋掉了。”
他在开始向南方移动,移向断肠崖。他并不因为这次的变故,而改变自己的预定行动,他要在黑旗令主大举搜山区十里禁区之前,到九宫堡骚扰。
他却不知,秘崖之事并没有他想像的严重,假使他不离开,局面定然改观,这一带山区中,也不至于枉死许多人,真是天意。
不归客反应极快,已知这雄狮般的少年定然是孙女儿的爱侣蔡文昌,见文昌满脸愧色往回窜,弄不清怎么回事,立即跟踪便追。
穿入秘崖,第一眼便看到了两个赤条条的女人,令他大吃一惊,也无名火起,大吼一声,火速退出,由另一方向追截。他没料到文昌会登崖逃走,扑了个空。
第二个跑入崖下的是魔剑阴煞,怒叫道:“该死!这孽畜!”
小娟征在那儿,突然以手掩面哀哀饮泣。
白衣龙女倒抽了一口凉气,摇摇欲倒。
九星妖女不认识其他的人,只认得白衣龙女,仍认为文昌是白衣龙女的死对头,大叫道:“夏姑娘,快救我!”
该死的雨露神女,也迫不及待地急叫:“快解我们的穴道,亡命客已用刑迫供,将令主的计策真相迫出了,必须立即讯号通知令主。”
魔剑阴煞毕竟是老江湖,一听话中有因,走近问:“你是谁?”
白衣龙女走近,低声说:“禀老前辈,这两个叫金陵双姝,姓彭,乃是江湖中有名的荡娃淫妖……”
魔剑阴煞摇手止住她往下说,向雨露神女往下问:“你是说,你并未守口如瓶,泄漏了令主的计策。”
雨露神女真该死,她还未察觉危机已临,急道:“怪我们不得,我们以为他已经被我们迷住,不想他早已知道令主的计谋,故意作弄我们,在紧要关头突然反脸将我们制住……”
外面,不归客的吼声震耳:“小畜牲溜掉了,快出来,我们快追。”
魔剑阴煞示意小娟将衣衫掩住金陵双姝的胴体,向外低声用传音之密之术叫:“事情古怪,你进来听听,不可打岔。”
不归客气冲斗牛地入崖,站在一旁吹胡子瞪眼睛。魔剑阴煞沉下脸,向雨露神女说:“听着,不许隐瞒,不然老身可要立即将你置于死地,再回报令主。”
九星妖女奸滑过人,也没看出破绽,还以为这四个人必定是令主请来制文昌死命的朋友,便将经过情形一一说了,她们的脸皮够厚,并未因为不归客在旁而有所顾忌。
四个人静静地听完,不归客的怒火第一个消退,小娟姑娘的粉脸上,笑容渐泛。
白衣龙女突然插口问:“彭姑娘,你那年在岳阳真和亡命客第一次相识?”
“怎么不真?他听说你被粉狼所虏走,才丢下我们偷偷溜走的。如果我所料不差,他定然是怕在岳阳招上嫌疑才溜走的。”
不归客拾起两包药末,说:“不必问了,速将蔡哥儿遗下的物品找地方埋了,我们去找他,同时也安排一些小玩意让姓常的伤伤脑筋。”
小娟将文昌的衣衫杂物收了,打开百宝囊,纱巾入目,她喜悦地叫:“奶奶,瞧,快五年了,他还保存着娟儿的纱巾。”她慌不迭地藏入怀中,不住甜笑。
她的话,把九星妖女姐妹吓得心胆俱裂,天!听口气,小娟不仅不是黑旗令主的人,竟然是文昌的朋友哩!非女人不足以了解了女人,一个女孩子的纱巾让一个男人藏在身边近五年之久,只消略一猜想,还能不明白?
“这两个女人怎办?”老奶奶向不归客微询意见。
“事非得已,她们如果留着,我们将无法帮助蔡哥儿了。”不归客答,扭头便走。
“饶我们!”九星妖女尖叫,又道:“我们发誓不说出内情,我们立即逃离河南地境返回金陵……”
老奶奶摇头,冷冰冰地说:“你们的誓言给谁听?你们根本不信世间有鬼神。”
“如不灭口,后患无穷。”白衣龙女木然地说。
老奶奶接口道:“是的,我们不能一时慈悲而冒不必要之险。”
“饶命……”九星妖女姐妹同声尖叫。
老奶奶扣指连弹,扭头便走,一面说:“我们走,快赶两步。”
金陵双姝的眉心间,出现了红星,呼吸渐缓,眼皮徐徐合上了。
不归客将两包药末到处乱撒,东一团西一堆,最后连包一起丢在无尽谷主帐幕附近。
但他们找不到文昌,他们料定文昌定然是羞愧交加不敢出面,在今晚群雄搜山之际,该已远远地他方暂避风头了。
文昌在雾影中向西北走,找到了黑魅谷真,请她今晚在禁区外四处放火,吸引搜山的群雄。然后他再向南,悄然接近了断肠崖的西边。
太阳还没落山,由于金陵双姝没有后继的信号发出,黑旗令主大为焦急,猜想可能有变,迫不及待立即下令搜山,他要争取时间。同时,雾气似乎愈来愈浓,并不因夜幕光临气温下降而消散,这种天候,晚间利用月色的希望完全绝望了,不提早怎成?
九宫堡中号角长鸣,上百支号角的震动声浪,居高临下,附近十里方圆之地,听得清清楚楚。
出动的人,全在腰上扎了白巾,白色包头,从四面八方向内聚,猎犬前导,人悄然而进。
禁区外围,除了九宫堡后面的山峰之外,共起了三十余处火头。
炼狱谷的人已和君山夏家的人会合,退出二十里地,然后由不归客夫妇,加上四海神龙和流水行云,组成一支打击猎队,用白巾围腰,白布包头,悄然进入禁区,抓住机会便暗中下手剪除羽翼,并留心文昌的行踪,相机策应,实力空前雄厚。
整个山区中狼奔豕突,十二组由高手所组成的搜山队,被那些猎犬弄得疲于奔命,互不相顾,各走一方,乱得一塌糊涂。
文昌却到了一处凹入的崖壁下,准备动手。这儿是两端山麓,断肠崖到这儿中止,左面是登堡的小径,小径的突破口是绝壁千仞,一连有三座雄伟的碉楼建在小径中,每一座相距二十丈左右,想飞越这三座碉楼难了。
文昌不傻,他在断肠崖上打主意,三十丈高的绝壁飞崖之上,便是三丈六尺的堡墙,警卫倚险而志骄,容易疏忽,反而易于接近。
他带了六条飞爪百铁索,和用刀削成的一捆尺长的枣木枝,一尺尺往上爬。
断肠崖本身并非是整座巨石所构成,而是奇奇怪怪的岩层所堆积,石缝不少。遇上光滑的石壁,他用上壁虎功游龙术,遇上松散的险峻处,他打入木桩,每一根木桩平均可以上升七尺左右,他的飞爪百链索每条长有五尺,不装爪头,连起来全长三十丈,恰好是断肠崖的高度。
花了两个时辰,他终于小心翼翼爬上了崖顶,认清了方向,然后系好长索预留退步,向堡上打量。
堡墙高有三丈六,全力登上当无困难,只是下面踏脚处是崖壁,无法用全劲,难以飞登。里面情况不明,妄自攀上也相当冒险。
九宫堡地势甚高,雾气毫无,皓月当头,泻下满地银光,想隐身十分困难。
他将大氅翻转,外面是灰色,与堡墙颜色相同,倒不怕有人发现。
雉堞的空隙中,不时可以看到人影和刀光闪动,也就是说,墙内并不太高,警卫可以站直身伸出墙外监视着下方。
他估计墙头警卫不会太多,没有人敢爬越断肠崖天险,只消击倒一处警卫,附近三二十丈内不会有人相助,他必须无声地将人制住,必须先察看警卫是否一处设有两个人?冒失不得。
远处山区中,红光零星散出,火光将雾照成一团红云,黑魅谷真已发动了。
他头顶上堞口曾经有人影伸出,许久许久方重行出现,那是一个黑衣大汉的上身,刀隐肘后,撑在堞口伸头外出向探望,片刻即缩回墙内。
“咦!有火光。李兄弟,山中有人放火,瞧!”墙内有人声传出。
果然是两个人,堞口出现两人的上半身,一个持刀,一个手中有一具大弓,持大弓的人看了半晌,说:“秋天风干物燥,放起火来麻烦得紧。”
“亡命客无法藏身了,怕什么?反正烧不到咱们九宫堡。”持刀的人答。
“亡命客真把咱们累惨了,再闹十天半月,咱们九宫堡的江湖威望将一落千丈,令主委实焦虑难安。”
持刀的人冷笑一声,说:“九宫堡是屹立不倒的,任何人也休想摇撼这座赫赫大堡,亡命客人孤势单,何足惧哉,用不着担心,担心的该是下一次出山做买卖,是否朗派出咱们哥儿俩,憋在堡中巡风放哨,委实不是滋味。”
两人说完,离开了堞口隐身不见。
文昌立即抓住机会,用壁虎功向上爬去。一般说来,壁虎功并不能爬反倾的斜面,直壁却可攀上,而且必须有些小粗糙面或者细小的缝隙,方可增加摩擦的着力面,假使是光滑如镜的地方,便无能为力。游龙术更为差点儿,只可爬有倾斜面的地方,下滑最为灵光,壁面如不粗糙而有斜面,不宜使用。
堡墙石面平壁,但未经打磨,壁虎功正用得着。他迅捷地上升,升距堞口还有丈余,语声入耳:“咱们留心点儿,李兄弟。”
“为什么?”
“半月来,山下大乱,血肉横飞,而堡中却安然无惊,平静可怕,像是风雨欲来的片刻平静,压得人心重甸甸地,我似乎预感到将有不幸的事故发生在咱们……”
语声渐近,显然两名警卫正向堞口走来。
文昌心中一懔,心跳加快,力贯指尖,用全力爬近堞口,向内冲入,恰和两名警卫撞个满怀。他早已存心计算,而两警卫做梦也未料到有人能飞渡断肠崖天险,有心计算无心,占了天大便宜。双方闪电似的接触,一双大手无情地扣住了两名警卫的脖子,不但喉管破裂,颈骨也应手而折,没有任何声响发出。
他将一具尸体丢下断肠崖,一具尸体倚在堞口上,尸体的上身向外倾,掩住用神力插在石缝中的钢刀。这把刀是贼人的,几乎尽偃而没,绳索紧在刀靶上,这是他预定的退路绳索,中间系在一段木桩上,假使上端被人砍断,不致跌堕崖底,上面的人如果想向上拉,也是枉费心机。
壁墙内是两丈左右的山坡,向里斜升,十丈外便是九宫堡的黄庭宫,宫高三层,一二两层垒石为墙,铁棚为窗,外架阳台,飞猿难上。上面一层则是画桷飞檐高挑,兽吻鸱吻参差,梁楝斗檐皆用彩绘装饰,极为奢华。
而这十丈山坡中,是一座小型花圃,奇花异草处处,经过匠心培植的苍松翠柏,盘虬如龙散布其间,看去并无异处。中间,是一条走道,绕堡而行,分出一些小径,内达堡内,外抵堡墙下的登墙石梯。
“该下去了。”他想。
他必须在贼人换更之前撤走,万一贼人发现警卫被杀,封锁了出路,岂不完了?但他不知贼人何时前来交接,看了九宫堡的金城汤池似的堡垒,他确是心中檩然,黑旗令主果然不见,能高踞黑道霸主宝座数十年威名隐而不堕,实非幸致。像这种坚实无比的石堡,如无边军的“大将军”,委实无法攻下。大将军,也叫“佛郎机炮”,也就是法国炮。正德末年,法人的船到广东白沙,被一位叫做何儒的巡检大人弄来一座。嘉靖八年,右都御史汪宏上本皇上下诏制造,取名大将军,计有两种,一种大的千余斤,小的一百五十斤,制成之后,运到边塞戍边使用,以对付鞑靼人。这玩意与宋朝的轰天雷大同小异,比明朝的神机炮威力要大得多。
真巧,黄庭宫中外侧护墙的阴影中,出来了两条黑影,沿小径旁穿过中间走道,向堡墙下石级走去。
堡墙内侧有女墙,是防止倾跌的矮墙,文昌闪在梯口的女墙阴影下,留心两人的举动。
月色溶溶,看得真切,两个黑影根本不在小径上走动,前一段路走小径右侧,跃过中间走道,再走这一段小径的左侧草地,踏上了石级。
最先一人向上举步,举起了右手挥了三次,已经上了一半,抬头站住讶然上望,向上叫:“老李,怎么啦?睡着了,你他妈的……”
文昌看得真切,他无法用手势回答暗号,只好先下手为强,两把飞刀发如闪电。墙高两丈,两贼人已上来丈余,太妙了。对方抬头上望,喉咙一无遮掩。
两贼人毫无及防,刀卡入咽喉,想叫已不可能,摇晃着向下倒。
文昌如饿鹰往下扑,按住两贼在他们的心口加上一脚,拔出飞刀掩在暗处,将尸体塞入墙根草丛中,按两贼所走的方向,沉着地到了黄庭宫的护墙通道出口外向里留神搜视,小心翼翼无声无息。
护墙之内,是半亩大的青石坪,两端是通往两侧其他巨宅的走道,道两侧槐树成荫,两侧有如茵绿草。石坪里侧,是黄庭宫的厅门,三级石阶,巨大的三座大门像虎口,侧门紧闭,大门内的照壁塑了云涛浮雕,供着中间的两个漆金大字:“黄庭”。
广宅之中鬼影俱无,只有两侧挂着两盏暗红色的灯笼,谁也弄不清里面有些啥玩意,阴森森地鬼气冲天。
左方蹄声轻响,有三匹健马缓缓而来。
“先毁他们的黄庭宫,再杀了这三名骑士,我便可以走了。”他想。
他捷逾电闪经过石坪,人如雄鹰飞上了两丈高的门楼。
“喀勒”两声门楼两端的兽物突然扭转,口中射出两蓬镖雨,交叉飞射脊项的所有空间。
文昌是暗器大行家,岂会上当?感到脚下一沉,便知不妙,再提气轻身,足一点又凌空再起,抓住了伸出的阳台,右脚已勾住了石栏杆,抽出两手取下腰中一只大包,用火折子点燃火绳。火绳是一种纤维松而韧的藤所造,浸在水中蚀去杂质晒干,然后揉以药硝熬炼,干了之后便可应用,着火便缓缓燃烧,热度甚高,是原始的导火引。火绳引燃,他拨出幻电剑信手急挥,阳台旁的铁柱窗棚应剑而折。
各处警铃声大鸣,整座九宫堡窗栅应剑而折。
他将火星飞爆的大包全力扔入窗中,像一头大雁翩然下降,落下台阶,向闻警加快赶来的三匹健马迎去。
三匹健马上的骑士全是黑衣,狂野地冲向石坪。
文昌躲在坪外的一株槐树上,心说:“杀后面的两个,擒前面一个。”
“轰”一声大震,黄庭宫的二楼木石纷飞。文昌扔出的大包中,正是从河南府定购的爆竹火药,减少了杉炭粉,加多了硝石和硫磺,爆炸力极强。任何堡楼,绝不可能将所有的家具装饰全用石造物替代,火药包爆炸,火星飞溅,硝石的爆力,将磺火送向每一角落,震倒了家具,烈火飞腾。
同一瞬间三匹健马的第一匹已到树下,被爆炸声所惊,全都抬头上望。
两支银羽三棱箭脱手飞出,射入后面两名骑士的胸膛。
文昌也在箭出手的后一刹那,人如怒鹰下扑,扑向第一匹马上的骑士。
马上的骑士猝不及防,相距不足一丈高下,扑势太凶猛,等发现了人影,已经来不及了。
“哎呀!”马上的骑士惊叫,是女人的尖脆声音。同时马鞭疾挥,左手丢掉缰绳,一掌拍出。响起一声轻雷,这妞儿的掌力可怕极了,居然在仓促之间,拍出已有五成火候的霹雳神掌。
接触太快,已没有任何时间思索。文昌本想扣住对方的咽喉,但女人的声音也令他一震,手上减了四成劲,点向的炁极气功略一波动而已。马鞭打过了头,落了空。
“啊……”后面两名骑士惨叫,同声中箭堕马。
三匹无主之马冲上石坪,清亮而骤急的蹄声震耳。
文昌两手皆中,挟起俘虏飞上堡墙。
两侧三十丈外墙顶的警卫纷向这儿赶,有四个之多。不杀了这四个人,下去困难。
他不走了,站在墙上拔剑出鞘。
肋下的女人肩井被制,浑身发软,但仍可出声,突然尖叫道:“捉奸细,我是三姑娘。”
她不叫道好,叫出之时反而令奔到的四个人吃了一惊,以为文昌是三姑娘哩。
文昌一剑柄击中姑娘的颈后,把她击昏,碧芒疾闪,先冲向右首两人,剑出“分花拂柳”。
两警卫还没有看清人影,只看到碧芒闪动,齐发狂叫,丢掉兵刃向侧冲,冲近两侧女墙口和堞口,向前一倾,翻下墙去了。
“杀!”文昌虎吼转身,反扑后面的两名警卫。
“铮铮”两声暴响,两把单刀被震飞五丈外。文昌乘势突入送剑,收剑掠向堞口,一手两脚抓住绳索向下滑。
绳索只有三十丈,距地面尚差三丈,他飞跃而下,挟着一个人轻似鸿毛。
黄庭宫中大火冲霄,火势冲上三楼,三楼的金碧辉煌建筑华丽得炫目,但经不起火。秋天山上缺水,三楼又太高了,想救谈何容易?贼人眼睁睁看着冲天大火,看着黄庭宫化为灰砾,只有一二楼的石壁存留。
文昌挟着人向东走,奔出八里地,没见到半个人影,他感到十分失望。
原来山区的十二路搜山队,被引伏药愚弄得怒火冲天,乱奔乱窜,几乎反而伤了自己的人,章法大乱。不仅各处都留下药末,连无尽谷主的住处也成了可疑处所。最后,大火在禁区外围升起,黑旗令主大怒之下,率领随所有的人,追出外围去,已被黑魅谷真的疑阵诱出禁区了!禁区自然找不到人了。
文昌一咬牙,心说:“不闹便罢,闹便闹个痛快。”
他解下姑娘的腰带将人捆在背上,向无尽谷主的设帐处行去。半月来,他已摸清禁区中的每一个角落,虽则大雾弥漫,他仍然认识方向。
九宫堡中,响起了惊天动地的金锣声,沉凝震耳的声浪远传数十里,撤回的信号发出了。
无尽谷主帐幕,被几批恶贼扰得昏头转向,第一批搜来的人走了,第二批又被猎犬引来,留手的十余名高手,感到无比的厌烦,久而久之,他们的警觉心自然松弛了。加以九宫堡已响起结束搜山的信号,可能已捉到亡命客啦!
一位在湘广名头响亮的名武师,叫摩云手射天星,正把卫住帐幕西南角,突然右方野草中有物落地声,扭头一看,一无所见。
他贴树而立,还没将头扭正,从左面伸来一只大手,锁挟住他的喉部,无可抗拒的压力,将他贴树锁实,逐渐收紧。他想叫,叫不出声,用双手死命去抓肩上的手臂,只用了片刻劲,便不再挣扎,张大着死鱼眼,舌头伸出口腔,气息渐绝。一个老江湖,竟然被投石问路的下乘的手法所愚,送掉了老命。
来人是文昌,轻而易举地解决了摩云手,立即抢入帐幕,帐中没有人,他点起一把无情火,再向另一座帐中掠去。
真巧,帐中突然走出一个睡眼惺忪的人,看到一个奇壮的黑影扑到,睡意全变成风吹走了,大吼道:“甚么人?啊……”碧芒一闪,他感到胸腹之间一凉,浑身一麻,略一动奇痛撒骨,俯身掩住伤口,惨叫着向灰影撞去。
文昌飞起一脚,将人踢飞,抢入了帐幕。
帐幕中排着五具睡囊,有三具有人,外面凄厉的惨叫打破四周沉静,三个人在梦中惊醒,刚坐起,碧芒已到,两个家伙的脑袋突然飞起。
第三人鬼精灵,立即抓起枕头和被褥,分向文昌和挂着的小灯打去,向旁一滚。
“噗”一声闷响,帐幕的幕壁破了,他也滚出幕外,拔腿便跑,一面狂叫:“抄兵刃,起来,大敌……啊……”惨叫声一喊,人也向前冲倒。
文昌也从破裂处抢出,跟踪便追,他比那家伙快得太多,迫近至丈内大吼:“纳命!”
已经暴露行踪,文昌不再顾忌,发声暴喝,追上一剑点出,剑到如穿鱼,再扑向第三座帐幕。
大火烧毁了帐幕,火焰高涨,不久便引燃了树枝,火已不可收拾,树林大火向四面蔓延。
其余的几座帐幕中的人,皆被惨叫和暴吼惊起,一个个抓起了手边的兵刃抢出帐幕外。
第三座帐幕中应声抢出四名高手,火光中已经分清了敌我,四人向左右急窜,再向内抢,四支长剑风雷俱发,招发如狂风暴雨,有人大吼:“甚么人?”
文昌一声大喝,剑出“八方风雨”,碧芒幻起无数的虚影,八方飞旋暴卷。
“铮铮铮!”两支长剑飞出圈子外。“啊”一声狂叫,倒了一名高手。
“哎……”另一人右臂断落,向后飞退。
人影乍分,另两个如见鬼魅向后退,能在一分一合中死一伤一的人,太可怕了。随无尽谷主前来助战的人,皆是百中死一的名武师,来人能在一照面便击退了他们的四面合击,已令他们丧胆。
十余名高手齐向这儿赶,火光中看得真切。文昌仗剑而立,等他们骤集,发出直扑耳膜的大吼:“亡命客蔡文昌二次光临,叫你们的主子来,金夺银刀姓孙的何在?”
听亡命客报出了名号,冲来的人扑势骤减,十二名高手胆颤心惊,在外面形成合围,举兵刃戒备作势上扑,谁也不敢冒险迫进。
“无尽谷主秋老狗呢?”文昌再次大吼。
东北角,传来鬼叫般的回答,声音中饱含恐惧:“谷主不在。”
“你们再不滚出禁区,杀无赦。”文昌声色俱厉地怒吼。
后方一名使三节棍的中年人,突然冲出叫:“小子,你也太狂了。”
文昌倏然转身,冷哼了一声。
中年人本想进招,那一声冷哼令他心头一震,情不自禁打一冷颤,突然止步不再迫进,三节棍突然递出,竟然用单手进招点到,三节棍笔直地射来。他以为同伴也会合围扑上来策应的,所以敢单手远攻。
岂知他的同伴不争气,并未上扑,文昌突然向棍尖飞迎,左手一伸,便以奇快无比的手法抓住第一节棍尖,向后全力一带,碧玉屠龙剑也贴棍送出,叫:“你好大的胆子。哼!”
中年人心胆俱裂,奇大的拉力拉动他的身躯向前冲,冲向碧芒闪闪的剑尖。他总算不错,脱手丢刃掌向外带,摆脱了拉力,乘势滚倒,用懒驴打滚的身法滚出三丈外,跃起再向后退五丈,睁大着惊怖得不会转动的怪眼珠,不住倒抽凉气。
“你们都得死!”文昌一声一吐地说,每一个字都像一枚铁钉,打入他们的心房,令他们浑身泛起鸡皮疙瘩。
武师们一个个铁青着脸,冷汗直流。面对一个敢和天下凶魔作对,能埋葬碧眼青狮,能单人独剑闯九宫堡,能在群雄云集高手如云重重搜索下来去自如的旷世奇才,他们这些自命不凡,目空一切的名武师,第一次感到自己渺小,感到自己是那么微不足道。
北面有一名武师突然大叫:“联手自卫,散则力分。”
十二个人开始向北面移动,片刻便横列成半弧形。
文昌哈哈狂笑,举步徐徐迫近,一面说:“在下刚从九宫堡来,杀得不够痛快。哈哈!你们这些人,我不信能比九宫堡的人强。等大火烧到,大爷要把你们全迫入火中葬身。合则力强,错是不错,但别忘了,人多可以让大爷练暗器,人多了躲闪委实不易,看谁先做枉死鬼。”
先前发话的人突然丢下手中剑,挺身迎出说:“在下汉阳三手游神牛文贵,想领教阁下拳脚上的功夫。”
文昌狠盯了他一眼,阴森森地说:“别废话,你们一起上。”
“你怕牛某的三手?”三手游神冷然问。
“蔡某不接受所谓领教印证式的玩意。”
“牛某全力相拼,生杀大权操在你手。”
“怪!你似乎……哟!你很够义气,你在……”
“牛某站在绿林道义分上,要求与你一决生死。”
文昌冷哼一声,冷冷地说:“你不错,倒有点够义气,拼一条性命,换取十一个人的安全,舍命救朋友,我杀你岂不成了小鄙贼?”
碧芒一闪,他收剑入鞘,又道:“你们可以走了,下次千万不要遇上蔡某。”
人影疾闪,在火光中消失不见。
十二个人张口结舌,久久方同声说:“这家伙的轻功,可怕。”
他们急急拾掇行囊,在大火烧到之前,拖了同伴的尸体匆匆走了。
整个山区中,数十个火头向四面八方蔓延,炽热的反常气候,把整个山区弄得更是如同盛夏。
大火燃烧至清晨左右,雾气和浓烟齐涌,整个山区中笼罩着浓密的愁云惨雾,日色无光。
蓦地,天空中吹来凛冽的东北风,气温陡降。东南天际浓云上涌,响起了一声奇异的凉秋八月的怪雷。
风上了,寒风更浓,山区乌云四合,倾盆大雨在辰牌未下起,两个时辰之后,变成了连绵阴雨,久久不止,更是春雨光临大地。
大雨浇灭了森林的大火,雾气完全消失,但冷雨连绵,限制了人们的一切活动。
但九宫堡的人快疯了,黑旗令主更是疯狂,开放了东面第一座碉堡,用大红拜帖恳请在山区中的人在那儿驻驾。碉楼是最外围的第一关隘,出入极便,他为了表示任人往来的诚意,也为了不致令人怀疑他心怀叵测,所以不请他们入堡,却打开出入方便的门户待客。
同时,高手群出,搜寻蔡文昌。这些人都不带兵刃,只带了一块大木牌和两把匕首。木牌上用朱漆写了几行大字,写的有:“以黑道盟主之位为赌注,常某愿和蔡壮士一决,希指示场地。休伤吾女,子女无罪。”
带匕首的人,在显目处的大树上,刮去树皮,将木牌上的字刻在树上。
九宫堡这次栽到家了,九座龙潭虎穴似的宫堡,第一次被焚去一座黄庭宫。二十年来,第一次有人侵入这座名震天下的赫赫大堡。令主的爱女,竟然被人从堡中擒走,委实令人难以置信,太不可思议了。
文昌放过无尽谷主的十二名武师,绕出东北角,远出禁区之外,到了一座小谷中,谷底有一条小沟,清泉一线,水草茂盛,近东一面有一座古松林,地面的板针积厚两尺余,没有任何野草荆棘,走在上面软松松的。
他在一处树缝中将人解下,丢在松针上,说:“咦!你倒醒了,在下估错你啦!你比在下所想的高明。”
妞儿吁出一口长气,说:“你的心肠够狠,杀人如踏蚂蚁……”
“比起九宫堡的黑旗令主,在下甘拜下风,断肠崖下积骨如山,在下自愧不如,你姓甚名谁?”文昌抢着接口。
妞儿冷笑一声,说道:“除了杀我,你问不出任何口供。”
文昌在她身旁坐下,阴森森地说:“在下当然不信。”
“你必须相信。”妞儿也冷冷的顶回。
文昌去解她的腰带,笑道:“在下可以证明你怕死。”
“本姑娘可以证明不怕死给你看。”
“哈哈!你该知道蔡某是武林不耻的万恶淫贼,你一个美貌少女落在我手中,不用想你也如道即将到来的结局和耻辱。女人的名节,据说比生命还重要,连那些名贤大儒的大男人,也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哩!当然啦!男人的节与女人的节不同,但道理却是一样。而你,一没拉掉的牙关,二没制住你的气门,眼看名节扫地,活比死更耻辱,你不但没嚼舌自杀,也未逆运真气自毁生机以死拒辱,在你的修为来说,该办得到的。哈哈!你却不取其一,仍然偷生人世,你不怕死,谁敢置信?”
他一面说,一面拉妞儿的臂臼骨,她即使能自解穴道,也不可能恢复自由。
接着,他解掉妞儿的上衣,拉松了胸围的系带,一面揉弄妞儿的粉颊。粉颊滑润,但冷冰冰,有泪水流下眼角,泪水也是冰凉的。
妞儿口气仍然坚强,说:“在死前,本姑娘将找机会脱身,杀了你之后,本姑娘再自栽并没为晚。”
“这种话我听多了,遁词,天下间,说这种话的人,并不止你一个,好亲亲,你自称三姑娘,是姓三吗?”
“你绝问不出任何供词。”三姑娘切齿答。
文昌抓住他的乳峰了,不轻不重地揉动,说:“让咱们来想想。哦!你会霹雳神掌,排行第三。霹雳神掌是常令主极为自豪,称霸天下的家传绝学。家传,传子不侍女,女生外向,但你会,可知你定然了不起,宠爱不在子之下,甚且过之。再想想看,令主有二子一女,女排行第三,最小,叫女飞卫常春玉,如花似玉的玉,只有一个女儿,宠爱在所难免,哈哈!好亲亲爱爱的宝贝儿,你知道我亡命客如何宠爱你吗?”
他的手往下拉,拉掉了她的下裳,手沿着温润的腹部向下探揉,一分分的,极为缓慢的,探到何处,何处的肌肉便起了反射性的痉挛。
妞儿紧咬的银牙松了,尖叫道:“杀了我,求求你。”
文昌不住冷笑,说:“不!今晚我杀够了。你知道吗?当明日朝阳升起时,天下群雄看到了令主宠爱的千金,被赤条条的挂在触目的所在,尸身冰冷,下体狼藉,他们会有何感想?令主今后如何敢面对天下群雄抬头挺胸下令?不!他不敢,他将丢下一切和我亡命客在江湖赌命。而我亡命客早握有制他死命的真才实学,但我不杀他,要让他在世间丢人现眼,要令他痛苦终生,要让他自己疯狂,哈哈!他会在噩梦中醒来,发觉他的所谓可生死予夺的黑道盟主宝座,根本无法拯救他自己,他过去疯狂的杀人,一再迫害我亡命客,毁我在西安的基业,杀我收容的十余个孤苦无的苦哈哈,他将自食其果,报应临头。”
“亡命客,你……”妞儿声嘶狂叫。
“不要穷叫好不?听我说,我亡命客不是个罪孽深重的人,不敢以救世主自命,死在断肠崖下的上千冤魂,不会为我喝采,我并不为了那些该死的人叫屈叫冤,我只知道令尊迫害我,我自己有力量报复,抓住了复仇之剑,为何不报?为何不将剑递出?所以我来了,用加倍的痛苦加在他身上。而你,正是他痛苦的另一支利剑。
妞儿长叹一声,哀伤的说:“好吧!你胜了,我常春玉不怨你。”
文昌突然凶狠的抽了她四耳光,“啪啪啪啪”暴响似连珠,抓起说:“你果然不错,你胜了。我以为你出身恶贼世家,定然是个风流溅妇。但你不是,仍是完璧,你听着,你爹爹罪不可饶,我必定杀他,但没有理由要他的子女偿命,大爷囚禁你直至九宫堡毁灭的一天到来,方是你自由的……”
他突然住口,将她丢到树根下,倏然站起,女飞卫常春玉身无寸缕,急得要吐血,假使来人是九宫堡的人,她今后有何颜面见人?
林中漆黑,雾气腾腾,视野不及五丈。远处森林大火所发的爆烈声隐隐传来,隆然震耳,但修为已经化境的文昌,仍然发现有人向这儿掠来。
他闪身树后,轻咳一声,以引诱对方到来。
远处,缓缓传来一声遥远的呼叫声:“飞妹,飞……飞妹……”
雾影一分,出现了一个黑影,宫髻高佻,春衫、坎肩、长裙,背着剑。
文昌看清了黑影的轮廓,怒又心上起,恶向胆边生,但身影太熟悉了。在洛阳府,十剑之恨刻骨铬心。昨日,他为了置碧眼青狮的死命,轻易的放过了这个黑影人,也间接的救了这个黑影。
他突然闪出,碧玉屠龙剑无声出鞘,截住了黑影人,大喝道:“站住!认得亡命客吗?”
黑影刹住身形,一声吼叫,光华隐现,把宝光隐隐的长剑出鞘,不带感情的娇脆叱声入耳:“阁下是蔡文昌?”
文昌挺剑迫进,冷笑道:“冷蝎高飞,难道你健忘?”
冷蝎高飞不敢大意,她慢慢迫进,以往她抢攻的雄心豪情收减了,变得小心翼翼,在江湖中,冷蝎高飞剑术玄通,目空一切,剑不出则则已,出鞘立即展开狂风暴雨似的抢攻,不会慢慢而进,双方逐渐拉近,她说:“剑底亡魂,今晚你绝难逃命。”
文昌大笑道:“放心,今晚你将尝到被男人搂抱的滋味……”
“嗄!”冷蝎厉叱,被激怒得像一头疯虎,身剑合一飞扑而上,狂攻十招十九剑之多,换了八次方位。
文昌知道冷蝎了得,但已成竹在胸,他曾看到冷蝎和碧眼青狮拼命,自然留了神,他泰然挥剑,从容化解,脚下如行云流水,在不太宽阔的松树缝中飘飞,化去九招,也回敬了九剑。
“铮铮!铮!铮铮!”双剑接触了五次,冷蝎手中吹毛可断的神刃,对碧玉屠龙剑不起丝毫作用。双剑交接,没有火星溅出,证明两人的剑皆完好无损。
最后一声剑鸣响后,两人同向后退,文昌只退了三步,屹立后身形仍在晃动,手中剑下降半尺,吁出一口长气。她左胸前,坎肩的流苏断掉一绺,宽约四寸,这一剑只差分厘,她总算逃得性命,吓了一大跳。
文昌屹立不动,并不追袭,冷冷的说:“这一剑不算,不见血不算。大爷要还你十剑,但不会太重,大爷留你有用,哈哈,大爷就等这一天。”
冷蝎心中有点紧,她一生中,与人斗剑第一次受到利剑亡身之险。她和七幻道拼了不知多少次,都没受到如此危险的迫攻。她伸手挪了挪百宝囊,再次打起精神迫进说:“你当然等到这一天了,不是你死便是我活,淫贼!”
文昌仍站立不动、撇撇嘴说:“贱女人,别打算用你的蝎子镖,在暗器祖宗之前,你少现宝,你的暗器不轻易使用,不是显得心虚了吗?你昨天用八支蝎子镖救命,大爷全见识了,毫无用处。”
“你看见本姑娘用蝎子镖救命?”冷蝎吃惊的问。
“哈哈哈!如果没有大爷出面,碧眼青狮早就把你……”
“什么?你说……”
“我当然说,丧门煞阳和,就是大爷杀的,比碧眼青狮早死一天,那假丧门煞便是区区在下,可笑黑旗令主惊破了胆,头脑迟钝,明明墓碑上刻着丧门煞的死亡日是十二,碧眼青狮是十三,丧门煞却在十三参与计谋大会,岂不可笑?令主枉称一代霸才,如此而已,今晚仍然依计行事,自取其辱。”
冷蝎高飞吃了一惊,急问:“你是我生死对头,你为何救我?”
“你真不知呢,还是装傻?”
“你此话何意?”冷蝎忽然问。
“哈哈哈!”文昌仰天狂笑,笑完说:“大爷是说,大爷将取碧眼青狮的地位而代之,你忘了蔡某是淫贼?你来得好,松树下有一个裸体女人,是九宫堡黑旗令主的千金,满足不了我亡命客,你来得正好,可以代替她了。大爷比碧眼青狮强多了,至少没有他副吓死人的尊容……”
“恶贼该死!”冷蝎厉叫,疯狂挺剑前扑。
文昌这次不饶她了,绝学魔幻三剑出手。经过刚才的狠拼,他知道这鬼女子已近化境,不用魔幻三剑不行了。但见剑影扭曲闪动了几次,人影如虚似幻,碧芒似实犹虚,从冷蝎攻出无数无懈可击,泼水不入宝剑光华构成的剑网中楔入,人影突向左右斜掠。
“哎……”冷蝎站定后叫,上身不停摇晃,左肩和右胯,出现了血痕。
“两剑,还有八剑。”文昌冷冷的发话。
有生以来,冷蝎第一次输在剑上,这一招她无法估计文昌的真正实力程度,反正知道她无法封挡那些如水银泻地无所不入的奇妙怪招,浑雄无比的剑气也令她无法招架,她真正的绝望了,但输得仍不服气,调和了呼吸,人影一闪,她以奇快无比的身法上扑,剑出“狂龙闹海”,几乎贴地射到,剑上的光华恍如无数的电虹乍闪,裂肤刺骨的剑气直迫五尺外,啸声如天际殷雷,她拼命了。
冷蝎攻到下盘,再向上升,如同汹涌的巨浪向上翻腾吞卷,也像平地涌出一座剑林,攻势空前猛烈,而且其中有一两道诡异绝伦的光华出没。文昌左右一晃,后退三步,让光华追踪迫进,说:“厉害,果然不愧称当代的剑术名家,着!”
他等冷蝎的锐气已尽,方展开反击,魔幻三剑的第二剑出手,剑向左移,吸引冷蝎的剑招,突然向左反折,“铮”一声慑人心魄的龙吟响起,冷蝎的剑招突止,剑向她右前方急荡,左侧空门大开。
“咳……”她尖叫,向右前方疾冲八尺。
文昌已在电光石火似的刹那间,递出她三剑之多。震剑切入,剑尖一吐一吞,斜身贴身错过,剑尖斜带,旋身送剑,一点即送,共是三剑。第一剑点中冷蝎的左肩侧。第二剑扫,冷蝎的左胁下出现两寸长的剑痕,绣有蝎子的百宝囊带断下坠。第三剑仍是点字诀,冷蝎的左肩琵琶骨有了血痕。魔幻三剑的第二剑,不但化去冷蝎空前猛烈辛辣的剑招,且令她暴露了左半身,假使真要她的命,将不费吹灰之力,举手之劳而已,但文昌还不想太早杀了她,仅用快速而平凡的手法,还了她不轻不重的三剑,身形倏止,冷冷地说:“五剑了,还有五剑。这五剑,比起你在洛阳祝家的可恨手法差远了,因为大爷要让你快活,所以下手极轻。上!你这不是女人的女人,你想逃走?别做梦。”
冷蝎往后退,确是想一走了之,刚向左移。文昌已即至,剑尖似将及体。
冷蝎银牙一咬,一声娇叱,再次疯狂进扑,拼命了。
先前叫唤的声音,突在东南角不远处传到:“飞妹,你在哪里?飞……”
“铮铮……”一阵刺耳的金铁交鸣响起,双剑疯狂的纠缠片刻,人影合而后分。
“哎……”冷蝎飞退八尺,“砰”一声碰在一株树干上。
文昌到了,伸剑便点。
冷蝎已无力举剑,冷汗直流,娇喘吁吁,身形也难以灵活转动,剑来得太快,她为了救命,只好吃力的一剑挥出,作无望的挣扎。
“叮”一声脆响,双剑相交。
文昌撇剑,“嗤”一声响声传出,冷蝎的剑已被架出圈外,被文昌的剑压在松树上,无法活动了。
文昌左手疾逾闪电,出指使点冷蝎的右乳下期门穴。
冷蝎临危拼命,一掌推向文昌的胸膛。
“啪”一声,她感到像是打在钢铁上,期门穴一麻,她浑身发软。
“飞妹……”人声已近,雾影中人影倏现。
冷蝎如此冷傲的女人,面对即将临头的厄运和可怕的蹂躏报复,也开始崩溃了,仇视世人的冷傲消失了。她只知道厄运即将来临,生不如死的可怕耻辱,岁月将令她发狂,将令她没脸偷生人世,她所拥有的世间一切,包括她宝贵的生命,将会立即化为乌有。
生命毕竟是可爱的,面对即将到来的耻辱死亡,她感到生命的可贵和羞辱的可怕,求生的本能和极端的恐惧,令她恢复了行将迷失的女性天性,逝去的前情往事飞快地脑中涌现。她竭尽全力,发出一声出自内心的呼唤:“华哥!”
文昌一把抓住她的衣领,向下一拉,“哗”一声裂帛响,冷蝎的坎肩和春衫应手而落,恶意地叫道:“你的报应到了。”
冷蝎的呼叫声,引起突然出现的高大黑影一声怒吼,声到人到,长剑如惊雷下击,挥向文昌的背后。
文昌听出吼声极熟,立即旋身连挥两剑。“铮铮”两声暴响,疯狂扑来的黑影被震退丈余,惊叫出声。
文昌将冷蝎丢向树下,那儿躺着常春玉。
“你是谁?你的口音好熟。”文昌执剑迫上问。
“大爷姓张……”
“天!你是张华张老兄?”文昌惊问。
“阁下……”
“兄弟亡命客蔡文昌,一别两年余,别来无恙。”文昌收剑行礼迎上问好。
张华怒叫道:“你侮辱我的飞妹,我们的友情已尽,我杀了你。”
叫声中,挥剑疾冲而上,连挥五剑,文昌只好拔剑回敬,响起一连串的金铁交鸣,火星激射,最后一声暴响传出,张华的剑被挑飞两丈外。
文昌轻拂手中剑,并未追击,哈哈大笑道:“张兄,有话好说,两年前我们半斤八两,目下你差的太远,生气动手对你没有好处。”
“我必定杀你,会有那么一日到来。”张华怒吼。
文昌毫不在意,收剑说:“啊!我明白了,你叫她飞妹,这是说,这位冷蝎高飞就是你甘愿在小剑山死活谷中苦守十年,为她种了十年蜀葵,而十年之后她并没前往接你出山,你却仍不忘情的意中人吗?”
“当然是,不要你过问。”
“哈哈哈……”文昌仰天长笑,笑得打恰,笑完说:“老兄,你这位情种,你这个蠢材,你这个愚不可及的蠢猪,当我们第一次见面之后,我便知你是个无药可救,知道你白白浪费了十年大好青春岁月。达鬼女人现在不再是女人,而是一具冷酷无情的活着的废人,她在江湖中自命不凡,以救主自命,怎会记得你这个蠢材!十年苦守苦砺心志的情操固可泣天地而动鬼神,但这个冷僵石女人不是鬼也不是神,不泣不动,把你的爱心看成粪土,连践踏也不得为之的,哈哈哈……”
“不许你胡说!”张华大叫。
“兄弟必须说,慢来!”文昌对着冷蝎,剑举起了。
张华冲到剑尖前,倒抽了一口凉气,切齿道:“你可以杀我,但请你不要伤害她。”
文昌冷笑一声,说:“我们近两年同守荒山的感情、情胜兄弟,我不会杀你,也不能杀她。她刺了我十剑,我现在挑回了八剑。冲你的份上,我不杀她。”
“谢谢你,蔡兄弟。”张华软弱地说。
“但有一种条件,你必须答应。”
“只要你放过她,上刀山走火海我答应了。”
“没那么严重,你听着,你,我承认你是天下少有的蠢材、情种,特意成全你。”
“成全我?”张华愕然问。
“是的,成全你。那鬼女人是你的飞妹,是个专横武断,自以为是冷心肝、毫无人气的假女人,她永远不知情为何物,爱为何物。为了成全你苦守十年的辛劳,去!那儿有两个女人,一个是你的情侣,另一个是常老狗的女儿,可别抓错了,带她走,限你在这附近将她生米煮成熟饭,对付这种女人,你必须把你的愚蠢念头丢到九霄云外,不然她永远不会成为真正的,有血有肉的女人,你答应?”
张华激动的浑身发抖,切齿叫:“你可以杀我,你可以将我粉身碎骨,但要想张华答应你,除非太阳从西天往上爬。”
“好吧,杀你不过是举手之劳,多杀一个不会牙痛,阎王爷同样会记下一次杀人账,你死吧!”
“华哥……”冷蝎高飞竭力大叫。
文昌的剑疾挥,锋尖掠过张华的鼻尖,张华闭目而立,脸上泛上哀伤的线条。
文昌收了剑,哈哈大笑道:“张兄,你有种。走吧,带她走得远远的,我祝福你能找到一个真正爱你的人。记住,娶一个爱你的妻子,不要娶一个你爱她的女人,你爱她她不爱你有屁用,你将会痛苦终生,到头来难免妻不贤子不孝。走吧,呆什么?我不管你如何处置她,够了吗?”
张华如被催眠,一步步沉重地走到松树下,仰面向天目光迟滞,像是失了魂,他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十年,往日的龙虎精神消逝的无影无踪,苦涩地喃喃自语道:“是的娶一个爱我的女人厮守终生,我爱她而她不爱我有屁用,十年!多漫长的十年,到今日我才真正感到十年的岁月是如何的长和可怕,我的梦该醒了。”
“用推血过宫术解右期门穴。”文昌的声音震耳欲聋。
张华低头解了冷蝎高飞的穴道,转头向文昌凄然说:“谢谢你的指点,兄弟,珍重再见。”
说完,疯了似的向东狂奔,去势如电,投入茫茫雾影中消失不见。
“华哥!”冷蝎高飞尖叫,她在运气,等发觉张华失了踪,已来不及追了。
她追了十来丈,突又转头狂奔,奔到文昌身前,低下头道:“我不再恨你,你我恩仇两消,请告诉我他住在何处好吗?”
“我要你真诚地回答,你是否爱他?不然就不必再害他了,人的一生,可珍惜的青春并没有多少个十年。”文昌一字一吐地回答。
“真的,我从没有今日这般爱得真切。”
“他住在何处我不知道,但依我和他相处两年的感觉估算,他定然会回你指定他厮守的地方,毁去庐舍和十年辛勤灌溉的蜀葵,然后浪迹天涯找他的所爱去了。”
冷蝎高飞裣衽行礼,转身欲行,文昌又道:“请等等,那儿三十里外另一座山谷中,住了梅林公子数十年不见面的老爹爹,梅林公子已经先走了,也许你会和他碰头,希望你不必再和梅林公子为敌。告诉你,蔡爷绝不是你所想像的淫贼,梅林女子是女人,我待她如同大姐姐,一清二白,你千万不可找她的麻烦。”
冷蝎高飞长叹一声,幽幽地说:“找到他之后,我将永别江湖,找不到他,我会在那儿度过我的余生,我负他太多。请转告他,我以一生的岁月等他。”说完,扭头走了。
文昌直待冷蝎去远,方走到树下,向常春玉说:“鬼女人,你……”
蓦地,他旋身拔剑,大喝道:“来得好!”
四面八方从树上飞下八九个人影,洪钟似的声音入耳:“蔡哥儿,我们比你先到哩!听得太多了,该下来了。”
“大哥!”是方小山的声音。
“大哥!”是方小娟的喜悦叫声。
文昌一声长啸,向后突围,他没脸再见这些人,树下还有一个裸女哩!
迎面黑影下降,高大如金刚,拦住叫:“兄弟,我是黑铁塔。”
文昌向右一闪,闪电似的绕出。黑铁塔一把没抓住,跳起大叫:“兄弟,别误会,别……”
文昌已没了影儿,去如电射星飞。不归客自以为了得,跟踪便追,追了余里,追丢了。
老人家心中暗凛,空手而回,松林里,一家老少全在,天色已泛鱼白,不归客夫妇刚和四海神龙两连襟从禁区返回,奔波了一晚,解决了一两群搜山队,却不见文昌的踪影,看天气不早便各自返回东面住处。为了不致妨碍文昌的大计,他们已撤出二十里之外,一夜白忙,毫无收获,他们重新回到原地驻留。不想这一带出现了火光,老人家不知情况,留下谷中的高手,由老伴魔剑阴煞坐阵,他带了四名亲随,小娟、小山、黑铁塔,八个人跑来看个究竟,走到半途,也就是松林附近,老人家耳目通玄,发觉侧方有人接近,他率领众人上树藏身,事先已说好不听到招呼不许现身。
想不到来人是文昌,老人家要看下文,直等到冷蝎走了,方率众人跃下现身,没想到文昌心中有鬼,一听口音便知小娟到了,突然走避,老人家功艺盖世,在黑暗中和雾影中仍追不上机警绝伦的文昌。
老人家失望而回,小娟忧急地迎上问:“爷爷,他……”
“他的造诣神乎其神,爷爷不中用了。”老人家苦笑,又道:“难怪他敢如此妄为,原来如此了得,孩子,点上那丫头的哑穴,用外衣包上,带走,回去和你奶奶从长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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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地警卫森严,左方不远是四海神龙一家子。
大雨倾盆,雷声隐隐,帐幕中一家子团团而坐,计议如何能迫使文昌脱离山区的是非场。
老人家将九宫堡贼人留在树上的话说了,然后说:“常令主可能全盘皆输,但他为人凶横,睚眦必报,绝不会罢手,必将全力相图,要用苦肉计逼使文昌出面应战,这就是他将助拳的人请至碉楼中暂住的原因。如果文昌上当,果然划下道来,常令主自会率领七幻道等人先行布置,找机会群起而攻。目下所知在堡中的高手,有无尽谷主、七幻道、鬼魅山堂、京师五省总镖头风雷金刀施世荃。至于金夺银刀和银剑孤星等人,虽不是文昌的敌手,但人多了,同样可怕,银剑孤星可以接得下冷蝎十招以上,可知联起手来实力便会空前雄厚,当然,以一比一,我敢说任何人也不是文昌的敌人,两人联手便难说了。”
小娟姑娘愁眉不展,忧心忡忡地说:“爷爷娟儿已问清常春玉,我有可怕的消息相告。”
“什么可怕的消息?”
“青城山松风丹士今晨可能就要到了九宫堡。虬髯客偷了松风丹士的九转玄丹,被文昌哥夺去,一直未说出是夺来之物,目下虬髯客死在岳阳,松风丹士必定找文昌哥,那牛鼻子已修至半仙之体,麻类得紧。除松风丹士之外,还有两个也是麻烦的人。”
“那两个?”
“碧眼青狮的两个师兄,嘉生活佛和甘珠活佛。国师巴图?孟吉共有三个门人,碧眼青狮巴隆排行第三。巴图?孟吉遇刺暴死,门人各立门户,巴隆无所不为,最为得意。但论修为,巴隆比两个师兄差远了,近三十年来,嘉生甘珠一直在漠外传道,和黄教的宗喀巴教主的大弟子敦根珠巴法王势不两立,明争暗斗势如水火。可是,红教本身确是不长进,师兄俩力难回天,三十年苦斗如同南柯一梦,到头来垂头丧气重归中原。早些日他俩行脚河南,被黑旗令主的爪牙发现,将碧眼青狮的死讯通知了他们,两人发誓要找文昌报杀师弟之仇,按行程,今晨可望到达九宫堡,这两个家伙的修为比碧眼青狮强,世间只有碧眼青狮和天下第一高人百劫残僧打成平手,可知两人确是可怕,文昌哥的处境……”
“糟!我们必须劝止蔡哥应约。”不归客顿足叫,大概他也知道两个喇嘛可怕。
“他不愿见我们,我们怎样阻止。”魔剑阴煞忧形于色地说。
“没有人可以阻止他。”黑铁塔苦笑着接口。
小娟的目中,注视着坐在远处的施姑娘,说:“有一个人可以阻止他,是施姑娘。”
“我?”施姑娘羞红着脸,讶然问。
“是的,只有你可以阻止他,他曾经说过,你在他心目中是神圣的化身,惟有你可以让他清醒。”
施姑娘低下了头,轻声说:“如果用得着我,下地狱我也愿去。”
不归客站起,肃容道:“可以试试,走,在树下刻下施姑娘的名字,他必定会找来的。”
可惜!大雨倾盆,山区中没有人走动,而且也晚了些,文昌已经发出致九宫堡的回讯,在一处隐秘处所睡大觉,养精蓄锐准备放手一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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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日,山区之中雷电交鸣,风雨交加,一切暴风雨带来了寒意,暑热和雾气全消。
文昌摆脱了不归客,茫然在山区中任意所之,似乎浑身忘却身外的一切,他心中很乱很乱,真要命,两次遇上小娟,两次他身上有掳来的裸女,他无法解说,他没有勇气向她解释,任何的人也无法容忍这种丧德败行的行径,也没有任何的人会相信在那种光景下,他仍是个正人君子,易位而处,他也不会相信。
寒风吹到山区,雾气渐消。不久,天际响起一声殷雷,接着,豆大的雨滴打在他身上,雨来了。
“我得找地方躲上一躲,养养精神再说。”他自语。
暴雨打在树枝上,哗啦啦如同万马奔腾,雾气已消,但雨丝挡住了视线,掩盖了一切声音。
他冒雨急走,直到前面出现了一群人影,他方才警觉,双方相距已不足十丈了。
“惭愧!我怎能如此失神大意?”他拍着脑袋自语。
那群人共有十名之多,也没有发现文昌走近。一个人举着大木牌,两个人人用匕首刮去树皮,在树上刻字,所有的人都没带兵刃。
十个人是那么专心,没留意有人接近。一名刻字的人大概手上发酸,停工吁出一口气,站直身上伸懒腰,一面说:“刻完这处,我们都回去……啊!”他双目瞪得滚圆,吃惊地向前注视。
三丈外另一株巨树下,一个高大壮实,身着蓝色劲装青年人,浑身湿淋淋的,双手抱在胸前,惬意的靠在树干上,似笑非笑,神情古怪的向他们注视。
“亡命客!”一个小贼骇然地惊叫出声。
十个人如见鬼魅,齐向后恐惧地后退,“啪”一声爆响,握大木牌的小贼惊得手脚发软,失手将木牌跌落地面,却不去捡拾,失魂似地向后退。
文昌咧嘴一笑,说:“捡起木牌,别丢失了。你们不带兵器,蔡爷不杀你们。”
“我等铭感五衷,谢谢蔡爷手下留情大德。”领队的贼人壮着胆说,上前行礼。
文昌不理他,徐徐走近扫了木牌一眼,摇头说:“照字上的口气看来,看不出贵主人有多少诚意。”
“敝长上确是一番诚意,爷台明鉴。”小贼躬身答。
“在下姑且相信,啊,贵堡主目下到了多少有名人物?”
“小可不知,爷台休怪。”
文昌在这里闹了半月,没遇上一个真正和他功力相当的高手,加以他认为唯一劲敌碧眼青狮已黄土长埋,未免大意了些,说:“听着,为我传信。”
“小可听候吩咐,恭请明示。”
“目下大约是辰牌左右,约午牌时分,我们在入堡五里外的小山头上见,那座小山头上方顶平,顶宽方圆约三里地,只有枯草没有树木,极易辨认,叫令主领着你们的狐群狗党到那里一决,我们按江湖规定生死相拼。”
“小可遵命传到,请问蔡爷,常姑娘目下……”
“你多问了。”
“小可为主分忧,不得不问,蔡爷休怪。”
“常姑娘不在蔡爷手中,恕难见告。”
“蔡爷……”
“不必多问,午时见。”文昌说完,自顾自走了,找了一处可避风雨之处,脱下衣服倒头便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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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旗令主得报之后,大喜过望,文昌既然叫他带人前往,得其所哉!立即高手齐出,悄然埋伏去了。
小山头有草无木,草深及腰,在上面别说埋伏了一两百人,数千人马也可藏身,人藏在草中,不走近是无法发现的,明里暗里都十分方便。午时未到,小山上早安排了龙潭虎穴,堡中的近百个神射手,全部埋伏在四周。中间支起了一座帐幕,将所有的高手藏在帐里,帐前张了一座布棚,只搁了三张大环椅,坐着黑旗令主、银剑孤星、黑狐令狐超。
雷电交鸣,这座山头是山谷高原的小丘,不怕雷电光临,大雨倾盆,令人心头极为沉重。
由于约定的时间仓促,而且地点在禁区之内,加以暴雨滂沱,禁区外的群雄无从知悉。
暴雨如泣雷电交鸣中,只有一个大胆的黑衣女人在山林中行走,是黑魅谷真,她晚间不见文昌,这时独自一人在寻找文昌的下落。禁区中的一切活动皆因雷电而停止,极少看到九宫堡的人。
她像一个幽灵,在山林中飘忽不定。
前面是一处山鞍,矮林密丛,树林在风雷中飘动,响声震耳,山鞍的另一面,便是文昌的约斗的光头小山,入山北道从山的西面绕道,沿山谷下行,直抵北面的永宁县,这一带全是黄土山,没有奇峰绝壁,草木丛生,荆棘也不少,任何地方都可通行无阻。
她信步而行,本能向山鞍走去。
山鞍两侧,无尽谷的金夺银刀凌光祖,带领着红云飞燕夫妻俩,把守着这一带山鞍,埋伏在矮树丛中,他们在十二怪物之前,身分自然要低些,还不够资格在帐幕中称英雄论好汉,派出在外围暗中下手,或者传递信息,其实他们的功力艺业,比宇内十三怪相去已是不远,焉知十年八年之后,武林中不是他们的天下?以令主手下九宫堡三大高手的银剑孤星来说,接冷蝎高飞十来招不会有问题,便可看出他们的实力了,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目下的宇内十三怪物已经先后凋零,十年八年之后,继承宇内高手的人,毫无疑问便是金夺银刀、银剑孤星一群高手,论真才实学,金夺银刀比银剑孤星高上一成,即使是七幻道也不敢小看了他,如果无尽谷翘了辫子,白道盟主的宝座非他莫属,举目看江湖群雄,老实说功力比他强的不是没有,但少之又少,而想找一个论声望和握有实力的人,没有人可以取而代之。
三个人一左两右,左是金夺银刀,右是红云飞燕夫妇,老早便看清来人是黑魅谷真,心中大喜。
真要动起手来,一比一金夺银刀差一分,但以三比一,黑魅谷真讨不了好处,但三人要想制住黑魅谷真,也相当困难,除非黑魅谷真也存心不良,要杀他们三人,因而放手进攻,而不思退走各个击破。
黑魅谷真不知危机将至,冒雨急行,向山鞍的死亡陷阱飞跃。她没有文昌机警,文昌从来不走易行的处所,山鞍、山谷、峰巅、山脊、矮林等等,全是可以埋伏,而人喜欢走的地方,文昌是不会走的,这就是为何半月以来,九宫堡设下的埋伏陷阱一无用场的原因。
到了山鞍外,她举手擦掉脸面上的雨水,突感到左方人影乍现,心中一凛,扭头一看。
糟了,身后右方的矮树丛林中,躲着红云飞燕夫妇,金针飞燕顾不了江湖道义,大敌当前,道义不值半文钱,三枚金针出手。
黑魅已看清来人是金夺银刀的凌光祖,他手上的万字夺金光闪闪,腰中银刀耀目生花。
“可找到人了。”黑魅谷真喜悦地叫,反手拔剑。
晚了,她感到后腰胁一麻,右半身发软。
她总算是了得,前冲八尺,大旋身剑已出鞘,身体一阵动荡,面肉抽动,抽口凉气叫:“好一群卑鄙无耻的侠义门人。”她去取夺魄神梭,但手已无力。
金夺银刀泰然拔刀,一步步迫入,冷冷地说:“亡命客有几个得力助手,在这一带神出鬼没,大概你便是其中的之一,你是宇内十三高人之一,三枚金针也避不掉,怨谁?哈哈!你落在咱们手中,亡命客如不救你,他就不配是江湖后起的一代霸才,你可以等他前来救你。”
黑魅想制住被金针所伤的穴道,但不可能,金针长有四寸,入肉三分以内,经脉已伤,她反手拔了两枚金针,第三枚还没摸到,红云葛龙已挥剑冲上叫:“先擒下她,快!防她的夺魄神梭。”
一个灰影从黑魅谷真的方向飞到,听到前面有喝叫声,吓了一惊,立即闪在一丛矮树下,小心翼翼地向前探去。
金夺银刀在红云葛龙的催促下,一声暴叫,三人分三方飞扑而上。
黑魅已浑身脱力,拼余力将长剑疯狂的挥出。
“喀啦啦”连声暴响,剑被夺臂扣住了。
红云葛龙一声长啸,剑向上挥,引黑魅的手伸出扣她的持剑的右手腕脉,左脚乘势踏进,扭身出掌。
“砰”一声暴响,左掌击中黑魅谷真的双乳下方,把黑魅谷真击出八尺外,仰面便倒,黑魅已经发不出力量,力不从心,怎接得下三人的狂攻?“啊”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觉得天旋地转,挣扎无力,一代魔头,被三个小辈所暗算,命也!
金针飞燕飞扑而上,纤足疾飞,踏中黑魅的肋下章门穴,黑魅便被制住了。“我黑魅谷真永远记住今天的事,记住你们三个不要脸的东西。”黑魅切齿地骂。
接近到五丈外的灰衣人突然往后退,退出十丈外,风雨声掩盖了他的声音,发出一声狂笑,如飞而逃,一面飞掠一面叫:“武林将起风波,无尽谷将因为你三个大侠而步九宫堡的后尘,哈哈哈……”
狂笑声袅袅而去,人影没入风雨之中。
金夺银刀大吃一惊,急起狂追,山深林密,风雨交加,相距太远,他怎么追上,追了余里便将人追丢了,急急赶回叫:“不好!恐怕是亡命客的党羽来了,快撤。”
灰影奔出两里地,进入一座松林,蓦地蓝影一闪,有人从树上飞扑而下,他吓了一跳,闪电似地贴树疾旋,叫:“且慢动手,何方朋友?”
“哈哈,是安平兄!”
“天!是蔡老弟?”灰影抱拳行礼。
这人是五丁神巴安平,文昌行礼毕,说:“安平兄,快退出山,兄弟已和黑旗令主放开来干……”
“先别管黑旗令主,黑魅谷真老前辈已被金夺银刀暗算擒走了。”五丁神急急抢着说。
“什么?几时发生?在何处?”文昌惊问。
“刚才,在前面约两里地山鞍之上,已来不及,除金夺银刀之外,还有红云飞燕夫妇。”
文昌举步便走,急急地说:“安平兄,速退出山区,谷老前辈便是证明,兄弟无法分身兼顾,再见。”声落,人便远出一二十丈远。
五丁神摆头苦笑,自语道:“如果他真要做黑道盟主,我第一个为他卖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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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针飞燕背着黑魅飞驰,后面金夺银刀断后,他们不向预定的小山顶斗场赶,而是沿山腰向南走,地下泥滑,留下他们的足迹,风雨虽大,一时还不能冲掉湮没。
第二十四章 恩仇了却
金夺银刀三人擒走黑魅,往南退走,大雨滂沱,黄土山泥质固然坚硬,但见雨即软,虽有枯草蔓生,仍易留下脚迹。任何绝顶高手行走其间,想一无痕迹太难了,除非他脚不沾地,不然难逃有心人的追踪。
文昌的功力比他们高得多,到了现场略一打量,便循脚印飞赶,奇快无比。
绕过两座山腰,前面是另一度山脊,那里有另一组贼人埋伏,是九宫堡的人。
雨太大,树林密,人接触至十余丈内,方可发现身形,这一组九宫堡的山贼,共有八人之多,发现来人是金夺银刀,更发现金针飞燕背上背了个女人,以为他们是救了常姑娘回堡的人哩!大喜之下,纷纷现身,为首的人大叫道:“前辈,可是已将三姑娘救回来了。”
金燕飞针向南飞驰,后面的金夺银刀道:“是黑魅谷真,捉来的。小心,后面可能有人追来。”说完,飞掠而过。
文昌已到了他们身后二十余丈,起初还不知对头就在前面,风雨声压不住贼人的大叫,人声令他心中狂喜,立即往左绕,脚下加快,要抄一侧在前面等候,轻易地放过了这一组贼人。
由于发现各处有人潜伏,令他提高了警觉,他对黑旗令主深怀戒心,这家伙大概早已来了,而且在外围布下了天罗地网,也因此一来,他免去了乱箭贯心之厄。
金针飞燕的身法慢下来了,前面是下降的陡坡,没有树木,只有枯草,泥松水滑,人行在坡上,一不小心脚下失闪,必定滚下三十丈下的山脚。
枯草不高,视野宽广,也就是说,这里完全不怕有人暗中攻击。
红云葛龙见乃妻脚下一缓,他超出说:“我先到坡下搜一搜下面的矮林,慢行,小心脚下。”
他向前踏出,半侧着身躯向下滑去。
滑出十丈外,他吃了一惊,枯草中,蓦地站起一个水淋淋的蓝衣人,几乎就在他身前贴身站起,他甚至可以吻到对方的额头了。
千锤百炼而养成的超人的反应力立即发挥作用,左掌劈出,右臂来一记“凤凰展翼”,侧着身躯旋正了,肘击向蓝衣人的心窝。同时,脚下太滑,刹不住势,凶猛地向下滑去。蓝衣人出现太突然,他只好贴身出狠招自救。
蓝衣人站在下方,身形半侧,在间不容发中让中一臂一肘,“砰”一声闷响,一记勾拳击中了红云的左颊,打击空前的沉重,令他觉到脑袋要裂开了,身不由己,仰面便倒。
两人交手,不过是刹那间的事,等后面的金针飞燕发现前面有变,人已倒了。
“哎呀!”她讶然惊叫。
“吠!纳命!”金夺银刀大吼,撤下银刀急滑而下。
文昌一拳将红云击倒,俯身左右手出如电闪,“啪啪啪啪”一阵暴响,四耳光把红云打得天昏地暗,满嘴冒血。接着,五指如钩扣住了他的肩膊,大拇指一顶,便制住了三十六大穴中相当重要的右肩井穴。
文昌将人按在泥水中,伸出一脚踏住了,并点上穴道,向冲来的两男女说:“站住,不然大爷先踏碎这家伙的胸膛。”
金针飞燕大吃一惊,向左一侧一滑,身形停止。
金夺银刀左刀右夺已经准备出手,百忙中向左闪出,在泥浆四溅中身形倏止。
文昌本来想先救黑魅,没料到功亏一贯,红云葛龙在紧要关头突然露面,面面相对回避不及,只好捉一个再说。但看了葛龙的一身红衣,他已知胜算在握。
金夺银刀身形一止,向金针飞燕叫:“人交给我,葛嫂。”
不等金针飞燕回答,文昌已狠声道:“先交换俘虏,肯是不肯?”
金针飞燕心中大急,如果将黑魅交给金夺银刀,她的夫婿红云葛龙不死才怪,金夺银刀事不关己,绝不会将人交换的。眼看夫婿被文昌踏在脚下,头面浸在泥水里,像一条死狗,她心中大痛,追不及待将黑魅放下,顺手一推,黑魅向文昌疾滑,她尖叫:“还给你,放我的人。”
她干脆,文昌也干脆,伸手抓住滑来黑魅,一声长啸,撤剑,侧飘,碧芒一闪,向扑来的金夺银刀挥去。
金夺银刀不管红云的死活,去抢地下的黑魅,从上面向下冲,脚向下滑,不得不小心,自然没有文昌快。
“呔!”他大吼,金夺一旋,银刀倏出,从夺下探进。
文昌占地利,而且存心速战速决,救人要紧,这一剑用了全力,凶猛无比,力道万钧。
“铮”一声暴响,碧玉屠龙剑击在专扣兵器的夺臂上,金夺银刀忍受不起沉重的打击,向侧疾荡。
“糟!”金夺银刀怪叫,连人带夺侧飘丈外,手臂酸麻,金夺举不起来了,脚下站不稳,突然滑倒在地,向坡底急滑而下。
金针飞燕背起红云葛龙,向滚下的金夺银刀切齿叫:“姓凌的,你这畜牲,你不是存心置我夫君于死地吗?你好卑鄙,我夫妇今天才知道你是这种人,简直猪狗不如,你好无耻!”骂毕,她背着人上坡急急走了。
文昌向下滑,解了黑魅的穴道放在坡旁一株小树下,飞扑正要逃走的金夺银刀,一面狂笑道:“如果你能逃命,我亡命客岂不成了浪得虚名的脓包?”
金夺银刀心中发冷,知道跑不了,剩下他一个人,怎接得下敢于独斗天下的亡命客?但他不能束手等死,一声怒吼,回身放手抢攻。
他心中叫苦不迭,其实,他无意置红云葛龙于死地,只想利用黑魅谷真做谈条件的本钱,想不到却引起了金针飞燕的误会,一走了之,让他一个人和比他高明的亡命客拼老命,苦也!
他只定下心神,凭数十年苦练的艺业自救,即使不行,至少也打算和文昌拼个两败俱伤。
一阵拼死狂攻,居然被他支持了十余招,有惊无险,情势似乎稳定下来了。
剑夺交鸣声中,文昌准备动手,剑势以排山倒海的声势,压向金夺银刀,一面冷笑道:“你的生命之路已经走完,注定要在这儿埋骨,在死前,把你的绝活全掏出来好了。”
无数碧芒如同狂龙舞爪,抓向金夺银刀。金夺银刀的夺中藏刀的绝招,在武林中号称一绝,兵刃攻入,如不被金夺银刀震断或抓牢,也必定被迫出偏门,他的银刀便可发挥凶猛无比的威力,不出则已,出则必中,死在他手中的人,无法计算。可是,他在文昌的狂野攻势下,既抓不住碧芒,也封不住碧芒,文昌的剑气直迫八尺外,令他的护身真气不停翻腾,挡不了直迫内腑的剑气。金夺被剑气所滞,运转不灵。本来,用夺的人,即使进攻无效,而防身自保却毫无困难,高明一分的对手,也无法进攻。可是,金夺银力目下不但无法进攻,连自保都十分困难。他的银刀原来十分凶猛霸道,可这时已攻不出任何招式。
文昌展开抢攻,一连八剑,把金夺银刀迫退了三丈余。金夺银刀的身体,腾起阵阵轻雾,头面上汗水和雨水混和,太阳穴青筋跳动。
激斗中,响起文昌一声暴喝:“着!”
金夺银刀抬夺猛绞,也大吼:“呔!”银刀一闪,同时反击了。
文昌不闪不避,真力倏发,“铮”一声暴响,金夺下沉,“叮”一声清鸣,金夺反而砸中攻出了银刀。
“再接两剑!”文昌豪气飞扬地叫。
碧芒连闪,金夺一荡又下沉,震耳的兵刃交鸣声倏扬,金夺银刀的上身完全暴露,他猛地抬夺挫身,想用金夺护身后退,银刀已无法出手了。
晚了,碧芒比他快,从上突入,一闪之下,护身神功挡不了碧芒所发的炁极气功的全力一击,刺入右肩窝,锁骨断了。
“啊……”金夺银刀狂叫,向后退。
文昌怎肯放松?再发两剑,吼道:“撒手!”
“铮”一声暴响,不怕任意兵刃打击的金夺,飞出两丈外,“克嚓嚓”枝叶纷飞,最后夺臂楔入树中半尺以上。
同一瞬间,“叮”一声脆响,银刀被文昌神力一击,齐偃而折,刀身飞出两丈外。
碧芒一闪,点向正挫倒在泥泞中的金夺银刀的胸口。
“且慢!文昌弟。”身后传来黑魅的叫声。
金夺银刀双手后撑,长吁一口气,闭上双眼,虚脱地不停喘息。
文昌的剑尖,停留在金夺银刀的胸口上,入肉分余,大声道:“大姐,这种人留在世间,虽不至天下大乱,也不会比现在好多少,留下无用!”
鬼魅到了,粉面苍白,道:“留给我,我会治他。”
“好!”文昌答。
金夺银刀虎眼怒张,狂叫道:“凌爷英雄一世,岂会被淫妇所辱?你做梦!”说完,一拳击向自己的天灵盖。
文昌出剑一挡,击中金夺银刀举起的手,道:“这家伙倒有种,饶他。”
“文昌弟,你可以做主。”
文昌收了剑,沉吟片刻,道:“大姐,带他去,请记住,万一小弟不幸,用这家伙换我的死身,如果我留得命还在,放了他。”
“什么,你还不想走?”黑魅惊问。
“我不走,谁也没法阻我,我与黑旗令主有生死约会,他们已布下了天罗地网,我不在乎。九宫堡事了,我们姐弟江湖上见。”
说完,点了金夺银刀的期门穴,向西如飞而去,语声再传:“大姐,速退山区,快!”
黑魅谷真知道追之不及,她的针伤很严重,目送文昌的身影消去在雷雨中,摇头苦笑,抓住金夺银刀扛上肩头,向北走。
雷电交加,风雨狂暴,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她觉得金夺银刀的身体似乎愈来愈沉重,只好将人放下,藏在树下歇息,直至恢复了疲劳,方抓住金夺银刀的衣领拖着走,她已没力再背了。
金夺银刀穴道被制,文昌的手法十分狠毒,他的真气解穴术用不上,无法运真气冲解穴道,因为他的右肩快废了,鲜血混和着泥水,半边身子全红了,血仍在流,再不止血,他废定了。
拖了片刻,他委实受不了,道:“黑魅,怎不杀我?我平生没求过人,但现在求你下手杀我。”
“等亡命客放你。”黑魅冷冷地答。
“他永远不会活在世上了,杀了我,同样可用我的尸体换他的尸体。”
“呸!该死的东西,你咒他死?”
“在下并非咒他,在重重埋伏高手云集中,他绝活不了。”
“一群土鸡瓦狗,何足道哉?”黑魅不屑地答。
“哼!他双拳难敌四手且不必说,青城的松风丹士不是土鸡,碧眼青狮两位师兄可不是瓦狗。”
黑魅大惊,问:“今早来的两僧一道,就是你所说的人?”
“正是,这三个人联手,足以主宰武林。”
“他们绝找不到亡命客。”黑魅硬着头皮说。
“正相反,亡命客已指定约斗地点,他送死去了。”
“真的?”黑碧变色问。
“半点不假,就在你被捉之处的西面秃头小山上。”
“真糟!我得叫人前去助他。”黑魅抱着人狂奔。
金夺银刀被拖得满天星斗,大叫道:“晚了,远水救不了近火,恐怕他已……”
蓦地,对面响起一声沉喝:“站住,什么人?”
黑魅应声站住,只觉得心往下沉,浑身发冷,丢下人拔剑出鞘,大叫道:“黑魅谷真,你们上!”叫声中,她左手有三把人人色变的夺魄神梭待发。
对面疏林雨影中,出现了群浩浩荡荡一大男女,还有一乘古怪的山轿。左面,是不归客一家子,右面,是君山四海神龙一家老小。她认得这些人,全是文昌的死对头,炼狱谷的人早两年曾在江湖大索文昌,白衣龙女更在虎头峰和文昌生死一决,这些事她知之甚详,却不知内情,所以认为是文昌的死对头来到了。
小娟姑娘在石门栈道时,已听文昌说过他和黑魅的交往经过,喜悦地叫:“谷前辈,你看到蔡……”
“格格格格……”黑魅用一阵奇怪的笑声打断她的话,笑完道:“蔡文昌已用不着你们这些欺世盗名的人落井下石了,冲我黑魅谷真来就是。”
不归客谈浓一笑,问:“谷姑娘,请勿……”
黑魅抢着厉声叫:“你,十三高人中排名第一,天下武林人物闻名丧胆,也和蔡文昌做对,出动了大批爪牙,扪心自问,你……”
“谷姑娘,老朽是来助蔡哥儿的。”不归客只好单刀直入地说出来意,不再和她夹缠。
“谷主此话当真?君山夏家又是怎么回事?”轮到黑魅吃惊了。
“谷姑娘,老朽准备要蔡哥儿做孙女婿哩,至于君山承光老弟,是专程向蔡哥儿致歉而来的。”
黑魅谷真一声尖叫,收剑道:“快!蔡哥儿生死须臾,迟恐不及。请派一个人,带着这位无尽谷的狗熊高手一起走。”
“怎么回事?”老太婆魔剑阴煞讶然问。
“蔡哥儿竟愚蠢得和黑旗令主约地决斗,常老狗布下了天罗地网,请来了三名三十年前的名宿……”
“此事我们已有耳闻,只是苦于不知约斗的地点在哪儿?”不归客骇然问。
“不久前蔡哥儿救了我,擒住这位金夺银刀,并不告诉我实情,只要我准备用金夺银刀换他的尸身,我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刚才这位姓凌的方吐出实情。快!随我来。”
魔剑阴煞大吃一惊,纵过来道:“我扶你一把,走!”
所有的人全大惊失色,小娟姑娘尖叫一声,摇摆欲倒,被不归客扶住了,大叫道:“丫头,冷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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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昌别了黑魅,重新回到先前九宫堡贼人埋伏之处,他必须先替自己留一条退道,有人躲在暗中下手麻烦得紧。八名恶贼猝不及防,被他用暗器解决了五名,三名恶贼禁不起他全力一击。他藏好八具尸体,越过山脊,向秃顶小山如飞而去。
“轰隆隆……”电闪雷鸣,山丘撼动,大雨倾盆,十丈外不见人影,天候对他大大的有利。
贼人仍不知他已到了山下,百名箭手分为五处,每一处二十名,分布在五处可能接近帐幕的方向,距帐幕约有半里地。
黑旗令主和两名九宫堡的两大高手坐在布棚中,凝神静听四周山林中是否有警讯传来。
九宫堡三大高手,总管银剑孤星孙长河排名第一,他心中不知怎地,有点气血不顺,这是心惊的兆头,他知道今天可能有点不妙,有点魂不守舍,无心倾听四周的动静。他向另一张大环椅上的黑狐令狐超看去,黑狐的脸上有点苍白,坐立不安,不时疑神疑鬼转头倾听,显然,这以机智出名的高手也有点心虚哩!
没有警讯传来的声音,风雨和雷电太大,听不真切,更令他心焦。
帐幕中,分坐着三堆人,都在打坐行功,准备一搏。
上首,是一个仙风道骨,寿眉深垂的高年灰袍老道,腰带上悬着长剑,脚下是多耳麻鞋,鸡皮鹤发,一表人才,确像一个有道全真。这人就是青城山的松风丹士,一甲子之前的武林奇人。
另两人是雄伟的老光头,一身大红僧袍,大红镶金袈裟,身旁放着一根沉重的浑铁降龙杖,沉重的令人咋舌。一个鼻头发黑,是早年被入击中的结果,他是大师兄嘉生活佛,年纪已在九十以上进入一百大关的人。另一个颧高颚凸,怪眼似铜铃,大鼻如鹰嘴,是老二甘珠活佛。两人久处边荒,脸上却没留下多少风尘之色,依然十分到家,不但元精不泄,更可以吸补,整天除了念经之外,便是参欢喜之禅,功艺号称一绝,所以能百战不废,所以能成为宫廷的国师,所以能做皇帝的内廷顾问。
两僧一道都入了定,不管风雨飘摇。
左首,一群人是无尽谷主、神医高一清,还有两名白道中赫赫有名的镖师;五省镖局总镖头风雷金力施世荃,和曾在老君谷出现过的江湖游神夏侯天。
右面,是七幻道、鬼魅山堂、擎天一剑童威,还有几个九宫堡的有名黑道巨寇。
九宫堡的人,除了北旗擎天一剑童威之外,三名红字旗令,十二名金字旗令,十六名银字旗令,全都派出外面来了。擎天一剑曾被文昌释放,有反叛之疑,所以黑旗令主不敢派他外出,要他在这儿和文昌玩命。
黑旗令主心中又忧又喜,忧的是爱女的命可能完了,喜的是死对头蔡文昌今天不来则已,来则不啻羊投虎口,必死无疑。不仅外围的埋伏的高手如云,而且占了暗袭的地利。亡命客即使能偷越外围,退出却难,而且第二道箭阵十分可怕,这一关无人可以飞越。至于第三关,他太放心了,有二僧一道在,岂能容他妄自出手?他是二僧一道的晚辈嘛!只消等着替亡命客收尸便成啦!
天空中电光一闪,接着“轰隆隆”雷声惊天动地。
黑旗令主定神倾听,一无所闻,寄望殷切的警号始终没传到。
“大概午牌已到了吧?”银剑孤星向黑狐低问。
一个老江湖,如果不能从不正常的天候中正确地道出时刻,他在江湖生涯早该自动结束了。银剑孤星这位老江湖中的老江湖,竟向黑狐探问,可能他心中乱极。
“大概是吧。”黑狐令狐超心不在焉地答。
由于没有太阳,日月无用,不知正确的时辰,等候的滋味委实不好受。不知道亡命客何时到来,如果来了,必定已连破两关,即将面对生死存亡的决战,点不令人焦躁难安?
“别说话,留心听着。”黑旗令主低声叫。
除了雷声和风雨声,听不到任何声音,雷声震耳,风雨声如千军呼号万马奔腾,令人心中发冷。
“轰隆隆……”雷声与闪电齐至,另一座山头的一株千年古木突被雷火所殛,火光一闪。
“啊……”一声绝望的,动魄掠心的惨叫,在雷声刚落的稍后一刹那,从东面传到,就在前面不远。
包括黑旗令主,三个人惊得跳起来,几乎撞翻了大环椅,可知他们受惊的程度。
“他……他……死了……”黑狐张皇地叫。在所有的高手中,他是最差的一个,死的机会比别人多,他怎能不怕?
“啊……”又一声惨叫,盖住了风雨声。
帐门一掀,高手们全都出来了,分站在布棚中,雨打在桐油浸造的棚布中,隆然有声。
雨丝太密,视界只有十五六丈左右,看不出半里外的景物,箭手布在半里地,惨叫声就传自半里外。
“小狗来了。”黑旗令主大声说。
银剑孤星提高了声音,向帐后叫:“鸣锣,将他引来。”
“当!当!当当当当……”巨锣的沉重震耳轰鸣传出,压下了风雨声。
锣声没落,十五六丈雨影中,慢慢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蓝衣人影,手中拖了一具尸体,看到了帐棚的人,脱手扔掉尸体,缓缓举步,一步一落实,如同一个铁打的人,无畏无惧地向棚前走来。
文昌到了,到的正是时候,午牌左右。
他消灭了外围的埋伏恶贼,向山下飞奔,穿出山下的秘林,便进入了野草丛生的小山范围。
由于他已有了伏击红云葛龙的经验,所以对枯草深深怀戒心。在山林中,极少有猛虎,而山岗的野草中,正是猛虎的猎场,所以树木倒不可怕,草地却必须当心。
他耳目并用,伏身而进,轻拨蔓草贴地慢搜,风雨将枯草刮得不住狂舞,像波涛起伏不定,他即使发出声音,也不会被人发觉,但他仍然小心翼翼。他根本用不着着急,让他们等吧!他亡命客握有来去自如,不受束缚的自由,一个时辰之内是活的,足够他行动自主。
正走问,突见前面草浪中出现了一群怪草,上升了尺余,十分古怪。
他的耳目十分锐利,而且机警绝伦,第一眼便看出那是一个人头,用草在头上围着,如不留心,很难发现是人,得多谢无情的风雨,如不是草丛波动视线不清,那人也不会露出草梢上方。
他向草中一伏,突然贴身射出,随着一阵风刮到的刹那间,到了那人身前。
那是一名箭手,突见有人射到,还弄不清是人是兽,喉咙便被扣住了。
文昌将人按倒,看了身旁的大弓,冷笑一声,拔出箭手的单刀,心说:“这儿绝不止一个人,且试试看。”
他抓住箭手的左肩,将人抓起,残忍地将刀刺入箭手的大腿,向上一带,箭手的腿肉裂了一条大缝,雨水一浸,痛得箭手发出一声可怕的狂叫。
果然不错,左右方每隔两丈左右,便站起一个同样装扮的箭手,弯弓搭箭的讶然了望。
他一掌将箭手拍昏,拾起了弓箭,突然将人抛出。
箭手早安排好毒计,所站立的地方是固定的,只消看见任何移动的人,便二十箭齐发,确是高明。
弦声狂鸣,箭向抛飞的箭手集中攒射。文昌觑个真切,向左方一名箭手发了一箭。
那名箭手刚低头取箭,文昌的箭已贯穿他的腰部。“啊……”他狂叫,丢掉大弓挺了挺胸膛,半旋着仆倒。
文昌再向右发一箭,右面的箭手被箭贯胸部,“嗯”了一声,重重地掼倒在草丛中。
人贴地向左窜,碧玉屠龙剑如风卷残云,剑至人倒。他这次聪明了,贯喉出剑,免得对方发声。
箭手看不见动的人,风吹草动,视线不良,雷雨乱人耳目,怎知有人从草中出手袭击?可怜!二十名箭手不消片刻,没留下一个活的。
文昌抓住最后一名箭手的尸体向前推进,循锣声传来处贴地急窜,如果有人袭击,正好用箭手挡上一挡。
到了,已看到帐幕了,黑旗令主和一群死对头全来了,多了三个极陌生的喇嘛和老道。
他丢了尸首,默默运炁极真气护身,阴沉沉地向前走,面前这么多强敌,他无畏无惧,勇往直前。
“轰隆隆……”电光一闪,雷声震耳。
他仍向前走,毫不在意。
黑旗令主突然扭头向黑狐叫:“去!试他三招,他这种神情太可恶。”
黑狐心中狂跳,绝望的感觉无情地向他袭击,几乎双腿支不住他的身躯。
“快去!不许他摆出这副面孔。”黑旗令主催促了。
黑狐知道躲不掉,一声长啸,硬着头皮冲入雨中,距三丈外,他撤下飞锤,一面抡一面叫:“接招!”
飞锤链子全长三丈,他不敢近身,飞砸而出。
电光一闪,“轰”一声大响,所有的人目为之眩,耳膜欲裂。
飞雷在空中炸裂,黑狐一声没吭,浑身焦黑,倒地不起。众人鼻中,闻到一些硫磺味和焦臭。
文昌被震的飞抛五丈外,“叭!”一声摔倒在地。
布棚距门扬远在一丈外,所有的高手全都向后退,功力差的人竟被摔倒在地。
“我的天,这……这小狗……”黑旗令主脸色死灰地叫。
文昌狼狈地站起,莫名其妙,心说:“这家伙的飞锤太可怕了,爆炸声如巨雷,天!好厉害。”
威灵仙风丹士的声音,直震耳膜:“诸位休慌,雷神显圣,不必惊怪。无量寿佛!诸位如果用长兵器,切记不可向上空挥动,不然危矣!”
一言惊醒梦中人,文昌心说:“我该用幻电小剑和他们拼命了,千面师太曾经说过,在雷电交加中,幻电剑可发三尺电芒,无坚不摧,我得试试看灵是不灵,如果用碧玉屠龙剑,说不定雷神找到我头上来哩!”
他决定用幻电剑,但看了两个喇嘛的浑铁降龙杖,又想:“他们的杖比剑长得多,他们不怕我何所惧乎?等危急时用幻电剑不算太晚。”
这一想,几乎送掉了小命,双方全力以生死相拼,危机何时光临,谁也无法预测,等到危机临头,已没有自救的机会了。
黑旗令主扭头又向帐后叫:“鸣角。”
这是撤回外围党羽的信号,九宫堡的人纷纷向小山上赶,高手云集,要将小山围住。低沉悠长的角声破空而起,外围把守在各地的贼人和助拳的高手纷纷向后撤。
文昌一步步向前走,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他却不为所动,虎目中冷电四射,冷静得像具铁铸的人。在距布棚八丈左右,他站住了,双手叉腰,吐出第一句话:“亡命客蔡文昌到。”
嘉生活佛冷静地打量了文昌片刻,向黑旗令主问:“就是这么一个小子?”
“大帅所说不差,就是他。”黑旗令主恭谦地答。
“是他和施主约定的?”
“时地都是他约定的。”
“他的党羽呢?”
“晚辈不知他是否邀来了。”
“不像有其他的人哩!”
“这小辈诡计多端,晚辈不知他的阴谋。”
甘珠活佛插口道:“不对,恐怕不是那么回事。”
“师弟,有何不对?”嘉生活佛问。
“这小辈虽则狂妄高傲已极,但年纪最多不过二十左右,要说他能杀了我们的师弟,师兄相信吗?”
“等会问清再说,世间不可思议的事多着哩!我虽则不信,但师弟确是死了。
“好吧!擒下来再问。”甘珠活佛答,正待出棚。嘉生活佛摇手止住甘珠出棚,道:“师弟且慢!先让正主交代场面。”
另一面,威灵仙松风丹士向黑旗令主道:“常施主,贫道要找的人,绝不是他。”
“九转玄丹确是在这人身上,仙长不信可以一问。”黑旗令主躬身答。
“贫道的丹丸被窃之时,这人还在穿开裆裤,屎尿不分,也许还没有断奶。”
“仙长明鉴,也许是那小辈的师门长辈所为哩。”
“贫道没有找他的理由,但可以问问下落。”
风雨太大,雷声隆隆,文昌无法听清他们的话,见他们似乎只顾交头接耳,没派人出外答话,像是不屑理会他的光临,心中火起,大吼道:“呔!你们是怎么回事?躲在布栅内不滚出来,是怕死呢,还是怕风雨?姓常的,你,赫赫一代盟主,以雄才大略才艺过人着称,怎么今天如此反常,有失你的盟主身分了。哈哈!你一向是如此待客的吗?放心啦!我一个初道江湖的亡命客,武林末流,吞不了你常令主,吃不了你常盟主,还不滚出来答话?还有,还有那位白道盟主姓秋的,也委实令人失望,竟也成了一个畏首畏尾的怕死鬼,可怜!白道群雄将这种人捧做盟主,难道武林道的江河日下,不但没有出一个真正的英雄豪杰,只出了一些没出息的无耻小人,实非偶然、你们两人在汉江边联手将蔡某打下汉江,今天你们两人为何不一起上?”
文昌的话尖酸刻薄,骂得够绝,顿时激怒了所有的人。但黑旗令主是主人,主人不出面,他们自不能越俎代庖。而黑旗令却要说服两僧一道,不上前答话,令他们空自焦急,全向黑旗令主注视。
黑旗令主不在意地一笑,举步出棚,进入风雨之中,极有风度地向文昌走去。
无尽谷主也几乎同时举步,进入暴风雨之中,暴风雨一阵猛袭,他们身上立即湿淋淋地。
四周,人影渐合,九宫堡的外围高手一批批地往回撤,各占方位候令发动。
文昌向四周看了一眼,向走近的两人问:“九宫堡和无尽谷的人全来了吗?”
黑旗令主在三丈外站住了,道:“不错,全来了,假使本令主剑上溅血,他们便是你未来的下属。”
无尽谷主也道:“秋某是论理而来,尊驾必须有所解说。”
“哈哈哈哈……”文昌大笑,笑完道:“先兵后礼,秋谷主道是雅人。在死伤无数爪牙,与黑道盟主联手之后,你的得力助手金夺银刀已被活擒了,现在阁下提出理论,不是太晚了些吗?”
无尽谷主吃了一惊,变色问:“凌光祖已落在尊驾的手中了?”
“信不情由你,反正他被俘确是千真万确的事。”
“看来,你是迫秋某孤注一掷了。”
“掷不掷是你的事。告诉你,如果在下不死,九宫堡毁灭之后,下一处便是武陵无尽谷。阁下大可放心,蔡某会找得到的,大名鼎鼎的无尽谷主不会上天入地,在下保证绝不会迷路。”
“尊驾真不想理论?”
“不错,太晚了,目下已不适宜理论,四年前在邙山你该邀请蔡某的,可是你没有,你却派人擒捉在下,你用暴力对付蔡某在先,已没有任何论的了。”
“尊驾既然坚持,秋某只好不论,唯一解决之道,只好诉诸武力。”
“正是此意,你早该说出这句话,何必噜嗦?事实胜于雄辩,汉皋山下,邙山之会,目下的秃顶山,黑白道盟主并肩联手,这是青天白日还明白的事实,你何必再假惺惺和蔡某理论!即使你能蒙住天下人的耳目,也无法令这些事实真相永远教人深信不疑。别废话了,准备用你的侠义之剑,诛杀我这位江湖小贼维护你的道义。”
无尽谷主默然退下,脱掉氅袍丢在一旁,准备动手。
黑旗令主一面将剑改系在背上,一面问:“大丈夫恩怨分明,一人做事一人当,妻子子女无罪,小女目下可好?”
文昌摇摇头,道:“令嫒不在我手,恕难见告。”
“什么?你入堡掳人,箭留在尸上为证,怎说不在你手?”黑旗令主怒吼。
文昌冷冷地道:“不错,人是蔡某掳走的,但她已不在我手,半途丢失了。哼!你该知道蔡某是淫贼,是杀人不眨眼的凶魔,如果令嫒落在蔡某手中,你将感到无脸再见天下人了。丢失了她,是她的幸运,也是你的幸运。”
“你该死一万次。”黑旗令主暴跳如雷。
“该不该死,剑下见真章,用不着鬼叫,蔡某是叫不死的,拔剑,你们两位盟主一起上。”
人影疾闪,七幻道到了,哈哈大笑道:“且慢!有我一份,贫道的人不能白死,贫道的珠宝不能白丢,咱们之间仇深似海,贫道有优先结算的权利。”
“不必先后,你们何不一起上?”文昌冷冷地答。
“你是说,要咱们三人联手?”七幻道怪叫。
“不!是四人,瞧,那位要夺秋山烟雨图的人来了。”
鬼魑山堂果然来了,慢腾腾地,走近道:“小辈咱们可不谈联手的事,我鬼魑可不愿和他们联手,但要插上一脚,假使你死在他们的剑下,我老不死岂不一切成空?小辈,把秋山烟雨图给我,我鬼魑拔腿就走。”
“蔡某如果说不呢?”
“你说说看?”
“不给!我可要再说一遍?”
鬼魑山堂扭头向左走,一面道:“咱们在这儿玩玩,让这小子选吧!他愿意先找谁,谁便可以自行接招。小辈,希望你先找我。”他到了五丈外,屹立不动,向文昌怪里怪气地招手。
七幻道往右走,一面道:“右面是贫道的,小辈,先来吧,不要令贫道失望。”
无尽谷主从左绕到文昌右方,道:“东面是秋某的,来吧,秋某盼望着阁下先来。”
风雷金刀施世荃和江湖游神,默默地走到无尽谷主身后,也分占了两处地盘。神医高一清略一迟疑,也举步走出占了一处角落。
擎天一剑和九宫堡的人,到了令主的右侧后方。银剑孤星孙长河,则在令主左后方不远处占了一角。
黑旗令主朗朗地道:“今日之会,常某乃是主人,你我的生死,在此山顶草坪中决定。本令主如果失手,你就是未来的黑道盟主。按理,今日之会乃是你我之争,但他们都与你有不解之仇,不愿错过机会,本令主岂能自己快意?所以无法勉强,目下咱们各占方位,各自为战,尊驾进入何方,其他的人不会越界而攻,咱们都是江湖成名人物,不会失言,准备了,你选吧!”
文昌举目四顾,呵呵大笑道:“呵呵!这不等于是单打独斗吗?”
“当然。”令主豪放地答。
“怪事!世间竟有这种不知自量的人。”
“尊驾有何所指?”
“你们这些人中,谁比碧眼青狮高明?”
两个老喇嘛上前了,松风丹士也举步走入雨中。黑旗令主笑道:“事实上,碧眼青狮的功力修为,我们尚没印证过,难下定论谁弱谁强。而你,必须连斗这么许多人,任何人也不许可你避战逃走,想想看,你的处境本令主委实替你担心。”
“好吧!蔡某只好依你们,就先找你。”
文昌刚踏进两步,嘉生活佛到了,大叫道:“且慢!施主,你刚才提到碧眼青狮,是吗?”
“不错,喇嘛,有何见教?”文昌答。
“贫道嘉生,那是敝师弟甘珠。”
“都是喇嘛,叫喇嘛便成。请示来意,助拳的?”
“碧眼青狮乃是贫僧的三师弟。”
文昌大吃一惊,暗暗叫苦,碧眼青狮的师兄,功力岂会比师弟差?有他们两人大事不妙。但他已豁出去了,毫无顾虑地道:“好,两位可以带令师弟的遗蜕返回五台了。”
“是你下得毒手?”
“他追杀在下四年余,在下一再在令师弟的毒手下逃生,这次追到九宫堡,不是他死便是我活,何足为奇?”
“那么,贫僧等着你。”嘉生说完,举步后退。
“在下有幸,绝不错过。”
松风丹士也说话了:“施主,九转玄丹是你在青城偷的?”
文昌一怔,问:“道长是……”
“贫道威灵仙松风丹士。”
“哦!原来是威灵仙前辈,请听晚辈道来……”他将从虬髯客在黑龙潭畔的故事简略地说出,最后道:“这是全部事实,老前辈如果认为晚辈有罪,悉从卓裁。”
威灵仙颔首微笑,道:“你没错,贫道并不怪你,你很高傲,也够英雄,但高傲与英雄,并不值得自动赞扬。你很年轻,该收敛些。贫道不参与任何一方,作壁上观,小心了,好自为之。”说完,退在一旁,但没退走。
两百余名九宫堡的人,已经先后到了,在外面分守四方,严阵以待。
文昌缓缓四顾,心说:“鬼魑山堂是侠义门人,只是贪心而已,恶不致死,我何不先打发他滚蛋?”
他转正身形,阴沉沉地向鬼魑走去。
“哈哈!我鬼魑深感荣幸。”鬼魑山堂怪笑怪叫,拔剑了。
文昌并未撤剑。鬼魑山堂谈笑自若,其实心中有点紧张。能击毙碧眼青狮的亡命客,在今天集天下高手大成的场合里,毫无惧色,冷静从容向这许多武林顶尖儿高手叫阵,岂会是庸手?所以他有点心虚。
文昌艺高人胆大,单剑闯龙谭的英风豪气,首先在群雄的心理上加上一种无形压力,压得他们心中发慌,占了天大便宜。
他不知这些人有何阴谋,不得不小心从事,这种决斗方式外表公平,其实他吃亏太大。决斗中,势必有进有退,退入任何人的地境,这人便有权进击,可想而知他的处境是如何的困难;即使能在不越境的光景下逐个铲除对手,连闯数关他同样会累死。
他心中不住思量,忖道:“我必须速战速决,绝不和他们死缠不休。”
他踏入鬼魑山堂的地境了,从对方的右侧一步步跨去,神态从容,脸色冷漠。
左面不远,黑旗令主虎视眈眈。左外方,银剑孤星手按在剑靶上,徐徐拔剑。
他一步步踏进,绕对方身后徐徐而行,脸向前面,并不向鬼脸注目,他的举动,大逾武林常规,高手过招,眼光所落处是对方的眼睛而不是手,眼神中可以看出对方的未来举动。但他根本不向鬼魑瞧,不像要和鬼魑交手,一面沉着徐缓地举步,一面高吟:“铁拳如电,剑上光寒……
人海茫茫兮!任我浮沉;
江湖莽莽兮!惟我独尊。呔!”
他朗声高吟,反而把所有的人全镇住了,都在心里骂他不知死活,在这生死关头,死比活的机会多的恶劣环境中,仍若无其事地唱他的亡命之歌。
鬼魑山堂先是听得迷惑,接着是无名火起。他先拔剑,在气度上便输了招,接着是文昌泰然高歌,他却盯着文昌转动剑尖,作势上扑,如临大敌,局外人一看,便知他在心理上已受到严重的威胁,马脚已露,即使能胜,也胜得不光彩。
他越听越火,火暴地运功力透剑尖,等文昌“尊”字刚落,突然疯狂而上,剑出“惊涛骇浪”,剑气将暴雨迫得向旁激射,剑如排山倒海似的声势涌出,攻向文昌的肋腹。文昌已超过了他的所站处,右半身暴露在他的剑下,这一招空前猛烈疾如电闪的出其不意狂攻,文昌岂逃得出他的剑下,死定了。
岂知文昌一声“呔”字出口,人影后闪,“惊涛骇浪”落空,鬼魑的半身反而暴露在文昌眼下。
快!快得肉眼难辨,快逾电光石火,快得没有任何超人的反应皆无用武之地。
文昌疾退、旋身、迫进、拔剑、出招、暴退,像是同一瞬间完成,像是同一刹那发动,魔幻三剑的奇招已出,人影乍合乍分,但见碧芒一闪,胜负已判。
鬼魑山堂冲出丈外,“啊”一声狂叫,踉跄两步,长剑徐徐下降,艰难地痛苦地转过身来。
他的右背裂了一条大缝,鲜血涌出,顺左脚流下,染污了地下的泥水和枯草。
“轰隆隆……”电光一闪,雷鸣震天。
“天哪!”鬼魑山堂绝望地叫,摇摇欲倒,长剑脱手下坠,用左手反掩住肋背伤口,又道:“你用的定是亡魂剑法,你练成了,我枉费心机,我……我好……好……恨。”
文昌屹立如山,站在两丈外冷冷地道:“亡魂剑法不可能流落江湖,梅谷绝学不会在江湖出现。这不是绝招,剑道深如瀚海,但力与快为功艺之神,你输在慢字上,用不着恨。我不杀你,你走吧!”说完,垂下剑,向左绕,绕向银剑孤星,歌声又起:“海角天涯,梦魂飘泊……”
鬼魑山堂脸色死灰,拾起剑巍颤颤地走了,高大的身躯伛偻着,显得苍凉无力老态龙钟。
四周的人张口结舌,倒如了一口凉气,如果不是亲见,他们以为在做梦呢!大名鼎鼎的鬼魑山堂,竟然一招落败,委实令人难以置信。
黑旗令主脸色大变,慢慢地说:“他要夺黑道盟主宝座,不过是早晚间事。生死存亡,在此一举,天佑我!”
文昌泰然地跨入银剑孤星的地段,歌声飞扬:“饱尝了人间辛酸冷苦,走遍了万水千山……”
银剑孤星心胆俱裂,举剑的手不住发抖,一步步往后退,狂风暴雨令他的身躯无法站稳。
“打!”他竭力大叫,左手一扬。但没有把他成名的暗器星形镖发出,再退了一步,三枚星形镖方出手。
他横行江湖,极少使用三枚,通常是一枚便够了,所以绰号中称“孤星”,但他今天破例用三星了。
文昌不屑地撇撇嘴,但见碧芒一抖。
“克拉拉!”三枚星形镖翩然坠毁,近不了身。文昌的口中,吐出短短的两个字:“献宝。”
声出人突然扑进,如同电光一闪。但银剑孤星已退入擎天一剑的地段内,脸色死灰不敢接招。
文昌踏入了擎天一剑的地段,道:“银剑孤星,你听着,四年前你在西安府所杀了十余名穷苦老弱,威风八面,那时的威风到那里去了?听!狂风厉号,暴雨如泣,像是我那些苦朋友在向你索命了,拿命来!”
狂叫声中,身剑合一飞扑而上。
银剑孤星和擎天一剑心胆俱寒,不约而同向后飞退,退入了黑旗令主的地段。
黑旗令主一声长啸,剑化怒龙夭矫,但见无数电芒飞舞,从左侧狂风似的卷到。
银剑孤星和擎天一剑也腾身反扑,三支剑几乎同时攻到,剑啸似沧海龙吟,八方激射。
三剑一合,碧芒化为一团光轮,猛地收缩,突又涨大了一倍,人影一合即分,分向四方飞出丈外。
“铮铮铮铮!”慑人心魄的剑锋交触声,如同连珠炮爆炸,在人影分开时方行传出,可知奇快无比。
“呔!”文昌怒吼,身形刚止便急射而上,扑向还没站稳的黑旗令主。
“铮铮!”人影再分。文昌点住黑旗令主刚才所站的方向,但黑旗令主却不在那儿,飞退三丈,进入了七幻道和无尽谷主的地段中间,双脚落地然后晃了晃方行站稳,脸色铁青,左脸面出现了被锋芒扫过的一丝血痕,他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没踏进去。
文昌的右大腿外侧,裤子裂了一条缝。
“呔!”文昌再吼,疯狂地再扑进。
说来话长,其实是刹那间的事,变化太快太快了。
原地留下的两个人,这时起了变化。
擎天一剑右臂鲜血不住往下滴,“嗤”一声剑掉下了,身子摇了摇,闭上眼吁出一口长气,挂下了两串英雄泪,踉跄举步,头也不回了。走近外围的人丛,虚弱地说:“永别了,江湖;永别了,朋友们。我作了一个噩梦,现在噩梦醒了。”
他是向外围的人说的,挤出了人丛,隐没在狂风暴雨之中,从此洗手告别江湖和朋友。
银剑孤星没那么幸运,他的银剑飞出丈外,胸前有一个剑孔,鲜血一阵阵涌出,他的左手,死握着一枚没打出的星形镖,身躯不住摇摆,他仍挣扎着不倒,脸上筋肉抽搐、抖动、收紧。蓦地咬紧钢牙,脸部和肌肉崩得死紧,双手一阵颤抖,“克”一声,手中的星形镖被他抓碎了,“嗤”一声,他也仆倒了,手脸一阵抽搐,吐出了七个字:“永别了,花……花……世界……”声落,头向下一落,寂然不动,死了。抢出援救的人,来晚了一步。
斗场中,恶斗如火如荼。
文昌扑向黑旗令主,令主急退八尺方挥剑反击,大吼道:“杀了他,不然大劫临头。”
接斗处在七幻道和无尽谷主的地段交界处,两人也知今日大劫将至,如不将文昌诛去,少不了他们都得在文昌的剑下毁去一世英名,和辛辛苦苦从刀山剑海中挣来的一切成果,包括他们的生命,全得化为乌有。
“杀!”两人怒吼着左右急上。在两人的地段中间,他们有权参与了。
人影飘摇,剑芒如电,分不清招式,辨不清人影,剑气直迫三丈外,但见无数扭曲飞腾的虹影,倏合倏分,追逐纠缠,暴进暴退,八方飞旋扑击,地下的泥水枯草,都被狂风扫出。
好一场罕见的高手大拼搏,三名武林的顶尖儿霸主魔头,斗一个后起的超人高手,只看到四周群雄浑身发紧,掌心淌汗,心已提至口腔,几乎可以在狂风暴雨中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不知斗了多少招,身法仍未缓下,纠缠越来越紧,险象横生,决定生死的时刻可能快到了。
守在自己地段的江湖游神,突向神医高一清道:“神医,我们怎么办?”
“你能插得上手?”神医神色紧张地问。
“不能。”江湖游神坦率地答。
“那不是够了吗?你如果想死,上吧,我郎中没有机会救你的,上去准完。”
“你行吗?”江湖游神反问。
“不行,我老了。年轻人血气方刚,戒之在斗,老年人同样适用这两句话。人老了,骨头硬了,挨上拳脚,会痛上三两月,骨头如果断了,接起来比年轻人困难得多。在医言医,老弟休怪,你如果上或者我自己上,都无药可救。”
曾被文昌赏了三剑的阴魄韩韬,这时出现在帐幕后,左脸的剑疤未落,他抓起锣锤,向持牛角的贼人叫:“鸣角!”他的锤也击向金锣。
角声锣声狂鸣,八十名箭手列阵迫进。
阴魄韩韬奔向箭手阵,技剑叫:“听招呼,万箭齐发。”
同一时间,嘉生活佛向甘珠叫:“师弟,我们上,此人不除,武林危矣!不乘此时出手,师弟的仇报不成了。”
“上!”嘉生活佛大吼。
松风丹士摇头,自语道:“即使众败俱伤,武林将精英尽失了,可怜!贫道方外人,老了不中用了,不管也罢!”
激斗中的四个人,优劣已到。
许久没听到兵器的接触交鸣声,这时突传出一阵刺耳的剑鸣,碧芒一分,突然脱离了三面包围的剑网。
“哎……”有人叫,是无尽谷主。
四个人影分开了,同时身形不稳。
无尽谷主左肩挨了一剑,不太重,鲜血沁出。
黑旗令主的左右腰,开了一条血缝,看来也不太重。
文昌的左胯外侧,也出现了血迹。
七幻道右胸下方,剑孔入肉三分,罡气拦不住文昌全力一击,幸而剑尖抵胸骨的一刹那,被迫退走逃得性命,不等身形站稳,他一声厉叫,左手洒出一瓶丧智迷香,瓶破了,罡风一震,药末飞腾。狂风暴雨之中,他的飞磷毒火无法使出,丧智迷香倒是管用。
文昌知道厉害,强提真气全力飞掠五丈外,脱离了下风,到了安全所在。
箭手们也在下风,他们不知七幻道用上了狠毒玩意,迷香被风一刮而出,迎风飞腾。
第一个例霉的是阴魄韩韬,突然扔箭便到。
八十名箭手排成三列的半弧形,这时像热汤泼雪,纷纷倒地,劲矢脱弦乱飞,刹那间便倒了六十名以上。
阴魄韩滔十分阴险,他要利用这批箭手做本钱,九宫堡中,他的艺业在银剑孤星和黑狐之下,早就心怀叵测要出人头地。这次眼看令主大事已去,高手大多死的死伤的伤,正是好机会,该他出头了。这批箭手,?撬皇盅“窝盗返男母梗谌盒廴荚诔。叶季a≈剩煌蚓。谄炝钪饕舶ㄔ谀冢院蟮慕煤褐挥兴桓鋈肆耍殴ひ不崾撬牧耍踔梁诘烂酥鞯淖鸷派崴渌?br />
岂知七幻道来上这一手,他的阴谋功败垂成,一切成空,连老命也赔上了。
一名箭手在他身后,也同时仆倒,箭本已上弦,而且拉满待发,人向前仆,手一松,劲矢脱弦,不偏不正贯入他的背脊,直透前心,他的好梦完了,一切都化为乌有,含恨走向阴曹大道。
东北角,炼狱谷的人上了山,如飞而至。
文昌身形落地,精力损耗至巨,以一斗三,对方全是武林的杰出凶魔枭雄,斗成平手已是不易,气血已有点不平静了。
他的炁极气功已练至化境,刀枪不入,可是七幻道的罡气已练至九成火候,以罡气卸剑行雷霆一击,炁极气功同样会抗不住,所以受了轻伤。
四人都受了伤,也都有脱力的现象。
红影射到,两根降龙杖齐向文昌招呼,劲道如排山倒海,恍若电耀霆击。
“小辈,超度你。”两个喇嘛同声叫。
文昌大吃一惊,百忙中向后退,挥剑错招。
“叮!”碧芒突化长虹,飞出五丈外。
“纳命!”是甘珠活佛的吼声,降龙杖拦腰扫到。
文昌已经脱力,怎受得了降龙杖全力一击?细小的碧玉屠龙剑被沉重如山的力道震得脱手飞射,落入危局,大事去矣!甘珠那一杖力逾千钧,铁打的金刚也受不起。
同一瞬间,炼狱谷的人从外围人丛中冲入,惊叫声响起,小娟叫声尤其尖厉:“哎……天哪……”
也在同一瞬间,文昌左手全力斜拍,拍向扫来的降龙杖,“嗤”一声劲道斜接,他倒得更快,被震得砰然落地。
这是他临危自救的冒险奇招,果然被杖劲震倒,加快了倒地速度,让他逃过一杖,杖拂过他的胸部上方,他已滚出三丈外。
“砰”一声暴响,甘珠的杖改扫为砸,砸入泥中两尺以上,但文昌已经滚走了,危极险极。
嘉生活佛从旁边到,杖向下落叫:“孽障……你……啊……”叫声之后,是一声凄厉的狂号,真怪。
“轰隆隆……”电光闪耀,雷声震耳,风更狂,雨更大。
光华耀目生花,与电比亮。文昌的手中,幻电剑幻出三尺耀目光华,飞跃而起。
原来他滚势未尽,嘉生活佛的降龙杖已经砸到,截住他的滚动方向砸落,完了。
他却突然刹住滚势,闪电似的拔出幻电剑,剑出鞘光华立现,三尺电芒令他精神大震,反往回滚,随手一剑挥出,剑过无声,光华掠过降龙杖和嘉生活佛的双脚,杖断了,脚也断了。
文昌举起右脚,接住倒下的嘉生活佛,猛地一蹬,嘉生活佛的身躯往回飞,胸骨尽裂。
文昌飞跃而起,甘珠活佛也到了,两人相距太近,几乎面面相对拥抱啦!
降龙杖扫到文昌的顶门,头巾被打掉了。文昌的剑,刺入甘珠活佛的心窝,透背而过。
“哎……”甘珠狂叫,左手松掉杖,临死反噬,一掌拍出,“嗤”一声击中文昌的右胸,可惜他已无法使用大印掌了。
文昌被震飞丈余,屈一膝跪倒。
甘珠胸口和背心鲜血狂喷,吃力地站住,杖掉了,以手掩胸,怪眼瞪得似要爆出眶外,嘴不住顿动,一步步挪近嘉生活佛的尸体前。
“师……兄……”他吐出两个字,突然仆倒在嘉生的尸体上。
文昌像一头疯虎的咬牙切齿冲向果立在远处的黑旗令主三个人,厉叫道:“你们都得死!参与九宫堡出手的人都得死!”
他手中的幻电剑光华熠熠,令人望之遍体生寒。
“文昌大哥,住手!”是小娟的叫声。
“大哥,大哥!”是小娟和黑铁塔。
“该死的东西!”是黑魅的怒叫。
原来文昌首先扑向黑旗令主,一旁的七幻道突然至文昌身后,紫铜管一伴,他顾不了风雨,用上飞磷毒火。
岂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黑魅正好赶到,一枚狠毒霸道的夺魄神梭,已经光临七幻道的背心。
“啪”一声,神梭在七幻道体内爆裂。
“啊……”七幻道竭力叫,紫铜管的飞磷毒火,反而喷在他自己的头脸上,雨水一时压不住火势,但见火光一闪,七幻道砰然倒地。
黑旗令主一声怪叫,一剑挥出,人向后暴退。他感到右臂一麻,想收手,收不回来了,手和剑已离开了他,跌在地上抽动。
“你们都得死!”文昌疯狂地叫,扑向无尽谷主。
“天哪!我的手,我……的……手……”黑旗令主狂叫,跌坐在他自己的断臂前。
无尽谷主惊破了胆,身后有人叫:“谷主,快退!”神医高一清和江湖游神的声音。
无尽谷主真听话,向侧急闪。
“留下命来。”文昌怒吼,折向便追。
人影一闪,香风入鼻,小娟冒险掠入,大叫道:“大哥不可斩尽杀绝。”
文昌如受雷击,神智一清,看清是小娟,扭头便跑,向拥来的九宫堡高手冲去,一面狂吼:“你们都上,都得死。”
九宫堡的群豪,本是奔出抢救令主,见文昌挺光华熠熠的幻电剑冲来,吓得向侧飞逃。
“无量寿佛!没有人可制住他,他大概自小便受到不平的苛待,这时杀得神智有点昏乱,久蕴的不平怒火如山洪暴发,不可遏止了。”松风丹士向掠到的不归客说。
不归客舌绽春雷,大喝道:“施姑娘!施姑娘!”
文昌赶杀九宫堡的人,刚冲近山轿附近。山轿旁有君山夏家的人,还有老奶奶魔剑阴煞。
轿门突开,施姑娘轻盈地出轿,大叫道:“蔡壮士,我是施玉英,过来啊!”
风雨已经传小,暴风雨似已过去了,她的声音依然传得很远,没被风雨声所掩盖。
文昌如被电触,幻电剑几乎脱手掉落。这声声的呼叫声,他永难遗忘,在施姑娘闺中养伤的情景,在他的脑中永难磨灭。
他站住了,循声源来处看去,依稀,他眼前升起他敬如天神的施姑娘的幻象,像是观音大士的化身,正向他无邪地一笑,冉冉从天宇中下降。
他用手抹了抹脸面,定神看去。天,不是幻影,施姑娘梳着三丫髻,穿一身黛绿衣裙,雨丝无情地打在她身上,她正撩起衣裙,粉脸上绽起天真无邪的笑容,正轻盈地向他走来。
“施姑娘!”他目瞪口呆嗄声叫。
四周的人站得远远的,鸦雀无声,全用困惑的眼神,注视着这头狂狮在一个弱女子前驯服。
施姑娘走近了,亲热的挽着他的臂膀,微笑道:“谢谢你,你还记得我。”
文昌手足无措,喃喃地道:“除非我已进入坟墓,我永远不会忘了你的音容笑貌。”
“啊!我能叫你大哥吗?”
“不成!施姑娘。”他摇头惶然叫。
“不!我要叫你大哥。大哥,收了剑好吗?”
他顺从地收了幻电剑,道:“遵命。咦!你怎样来的?”
“大哥,先别问我。你送我返成都,为何不来看我。”
“我……我……”
“你去了,但却是两年之后,是吗?那时,我被迫得去找小娟姐,你为我杀了锦城之虎,后来到了云阳,明知我在炼狱谷,你却不去看我,也不去看小娟姐。大哥,我以为你恨我呢。”
“我……我怎敢恨你?那锦城之虎欺负你,我气得发了狂。我……我不是好人,所以不愿见你。”
“大哥,你,作贱自己,不可以的,我不依。”
“我确是无可救药了,不说也罢。走吧,雨大了,你不能在这淋雨哪!”他的声音十分温和,戾气全消。
“扶我到山轿旁,小娟姐在那儿,她要怪你了。”
文昌抬头四看,看到轿旁有不少人,全都含笑向着他注视,四周,九宫堡和无尽谷主的人都没走。
这些人中,他只认识小山、黑铁塔和夏家的人,白衣龙女像是木雕的,站在那儿毫无生气。
他想溜走,施姑娘却抓实他了,笑道:“你的事小娟姐全知道,她不怪你。”
“你呢?”
“你真傻,我不是在你身边?没人会怪你,甚至白衣龙女夏姐姐也不怪你。你误会了,夏姐姐是专程赶来向你赔礼的,岳阳湖中的事她已查明了,悔恨交加,大病缠身几乎不起。大哥,你不可对她粗暴啊!不然我不依。”
文昌扶着她向山轿,一面低声道:“我什么都不在乎了,什么都……”
“大哥,我可在乎啊!”
“我希望再次送你回成都,这世间我只关心你一个人。”
“娟姐呢?你……你……”
“我天生流浪命,今后,我将浪迹天下,笑傲江湖之间,做我亡命客。小娟妹乃是武林世家,武林中声名煊赫,我觉得……”
“大哥,你忘了你和小娟姐的……”
“我没忘,我只是感到门不当户不对,我不能误了她终身幸福……”
“大哥!”施姑娘站住了,哀伤地道:“大哥,我……我多难受啊!小娟姐对你一往情深,自从得知你坠下黑龙潭之后,谷中她特地建了一座慈云庵,她在庵中苦修,午夜伤神,面对为你设下的神位,哭泣着流泪到天明,而你……”她哭了,哭得很伤心。
“我……我该死,我……”文昌痛苦地叫。
“大哥,你不会让小娟姐伤心吧?”她抬起有雨有泪的粉脸,满怀希求地问。
“可是,小娟妹的爹娘……”
“放心吧!大哥,方爷爷和老奶奶都来了,就为了你才来的。”
“方爷爷?”文昌惊叫地问。
“是的,小娟两侧,便是方爷爷和老奶奶。”
文昌一听是不归客夫妇,确是吃了一惊,天!那天他拷问金陵双姝,小娟一群人闯来,其中就有两老在内,糟了!他怎有脸面见他们?
施姑娘似乎已看出他的尴尬,笑道:“大哥,你的手段也太……太缺德了些,但方爷爷问明了经过,并不怪你,反而惩治了金陵双姝。至于常春玉的事,方爷爷还比你先到,一切尽入目中,老人家还极为称道你呢!”
两人边走边谈,姑娘纤足难举,泥水枯草十分讨厌,自然走得慢。文昌扶着她,众目睽睽之下,自不能抱着她走,姑娘倚在他身上,他也恨不得离远些哩!
“方爷爷把常春玉怎样了?”他问。
“点了穴道,放在我坐的山轿中。原想用她迫黑旗令主放手的,但无法和常令主面商,太仓促了,唉!如果半途没通上黑魅谷大姐,还不知你在这儿苦斗哩。”
“唉!谷大姐怎知我在这儿?”
“是那个姓凌的说的,方爷爷也把他带来了。”
说着说着,已到了山轿旁,文昌放了手,拜倒在不归客夫妇面前,道:“晚辈叩见老前辈,两位老前辈万安。”
不归客扶起他,笑道:“怎吗?哥儿,你叫我老前辈?”
文昌脸红耳赤,低下头,轻声叫:“爷爷,奶奶。”
“哈哈!这才像话。去,你们兄弟聊聊,我替你善后一些琐事。”
不归客招来了两名弟子,一个挟了金夺银刀,一个挟了常春玉,大踏步向黑旗令主的帐幕走去。
老奶奶也跟着走,向文昌道:“蔡哥儿,该见见夏老伯。”
文昌向黑铁塔和小山张开双臂,三个人抱成一团,大家都没做声,抱得紧紧地,许久许久方松开拥抱。
小山向轿旁的小娟呶呶嘴,将文昌推出。
文昌走向含泪而笑的小娟,她提着文昌的碧玉屠龙剑,风雨中充满了泪水,也放射着喜悦的光芒,在她的眼中,文昌可以看到她内心蕴藏着的海样深情。他在她身前注视着她,慢慢伸手替她温柔地轻拭眼角泪水,颤声轻说:“娟妹,原谅我,原谅……”
姑娘丢下剑,忘情地扑向他怀中,伤心地哭泣。许久许久,她才抬头含泪地道:“能和你重聚,我已不再希望什么了,我满足了。”
“我也是的,娟妹。”他由衷地说。
一个白色人影缓缓而来,是白衣龙女。她眼中挂下两行珠泪,咽哽着说:“蔡壮士,我是一个无知、自大、狂妄、任性,而又不知克制自己的女人,惩罚我吧!我惭愧地向你求恕,我……”她哀伤地盈盈下拜。
文昌一手把住她,苦笑道:“夏姑娘,同样,我从你身上,也看到了自己,彼此皆有不是,不必再提了。几年来的误会,冥冥中鬼神在作弄我们,目下误会冰释,该值得庆贺。请替我为令尊引见好吗?”
布棚中,轻重伤的人都放在帐幕中,由神医高一清替他们包扎上药。
四周群雄仍呆立在微雨中,议论纷纭。
风将息,雨将停,雷电渐止,但两三天内仍不会晴朗,天候和江湖的大风暴虽已渐止,但余波不息。残局必须得收拾,不归客义不容辞,挺身而出收拾残局。
其实,江湖恩怨的残局十分难以收拾,也许拖上十年八年,甚至延及子子孙孙仇恨纠缠。上一代的人带着残躯进入坟墓,肉体死了,仇恨却未曾黄土深埋,仍留在世间,留给未死的人,留给新生的下一代。想收拾这种残局,谈何容易?
人生和风暴相似,有兴有衰,有起有息,绝不会永远如此。目下风暴过去了,无论如何必须暂时止息,不管下一个更大的风暴是否已在酝酿,目下必须结束这场因风暴而损毁的创痕。
不归客夫妇踏入了布棚,后面的两名弟子带着俘虏。
无尽谷主面色灰青,他似一下子苍老了十年。在文昌疯狂似的凶猛袭击下,他失去了横行江湖数十年的豪情壮志。他一生中,从没遇上这种令他胆落的场面,他第一次和死神接得那么近,他第一次看到了为他敞开的地狱之门。他发觉这是极为深刻的体会,体会到“此身难得”和生命是如何值得宝贵和珍惜。他站在那儿,呆呆地像一尊泥塑木雕的菩萨。
“秋盟主,久违了。”不归客的话,将他从噩梦中拉回现实。
“不必再叫秋某为盟主了,我不配。”他的声音是如此衰老,而且充满了英雄末路的感慨。
不归客挥手令弟子送上金夺银刀,道:“方某来晚了些,来不及阻止这场江湖大劫,深感不安,特向阁下致歉。事已至此,方某不再绕舌,多言无益,空言也无补于事。但方某认为,凡事将心比心……”
“兄弟请教方兄,蔡文昌的撑腰人……”无尽谷主抢着问。
“非也。”不归客也抢着答,脸色一冷,又道:“方某也曾经横行天下,也沾有满手血腥,仇人满天下,多三五个算不了什么。但方某可以告诉阁下,在此之前,方某没见过蔡文昌到底是人是鬼。”
“那么,方兄为何在江湖找他?”
“我那孙女儿与他有点儿感情上的纠纷,所以方某要找他查明底细,方某一家人在昨日赶到的,没赶上。好吧!这笔账方某揽下了,可到炼狱谷结算,再会了。”
“方兄请勿误会。兄弟想,方兄的话确有道理。将心比心,推己及人。假使秋某是亡命客,我也会如此发泄的。谢谢方兄释放凌兄弟的盛情,后会有期。”
不归客走向正在裹伤的黑旗令主,一面扭头道:“凌老弟是蔡哥儿所擒的,不用谢我,详情凌老弟相信比方某知道的更多。”
黑旗令主看不归客走近,冷冷地道:“方谷主,是催常某搬出九宫堡吗?”
不归客淡淡一笑,道:“九宫堡雄竣有余,险阻不足,不怕你笑话方某自夸,比起方某的炼狱谷,唔!差远了。没有人要你的九宫堡,区区是将令嫒送回的。”
后面的子弟拍开常春玉的穴道,妞儿只叫了一声“爹!”奔过去便抱住黑旗令主饮泣。
“小女是阁下擒走的?”黑旗令主咬牙问。
“不!正相反,方某凑巧救了令嫒,详情令嫒自会相告,不必方某绕舌。如果阁下仍有不明,请驾临炼狱谷,兄弟无比欢迎。”
黑旗令主发出一声苦笑,道:“请转告亡命客,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常某老了,只好让位。黑道盟主的宝座,不是让得的,必须由同道们公举,胜了旧盟主,他成功了一半,寄语他好自为之,另一半他尚须尽力。”
“蔡文昌永不会成为黑道盟主,阁下放心,再见了。”
一直冷眼旁观的松风丹士,跟着不归客到了棚外,突然问:“施主,请留步。”
不归客忽然转头,讶然问:“仙长有何指教?”
“有事打扰施主……”
“仙长上下如何称呼?恕在下眼拙。”
“小事请教,休问来处。请问,那位小姑娘竟可以驯伏行将疯狂的无敌高手亡命客,必定是功力奇高的高手,不知她出自那一位高人的门下,能见告吗?”
不归客哈哈大笑,笑完说:“仙长错了,那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弱不禁风的名门闺秀,只会一手好女红。”
“施主幸勿笑话。”松风丹士正色发话。
“在下字字皆真,不得与仙长戏言。”
“贫道不信。”
“哈哈!仙长,你知,柔能克刚,仙长岂能不知其中之理?瞧,那位穿白衣的小姑娘,叫白衣龙女,出身君山武林世家,小小年纪在江湖出人头地。呵呵!她俗,她想以刚克刚,刚则易折,她注定要失败,再不改弦易辙,她永远抓不住这位豪气和桀骜皆俱的亡命客。仙长,在下告辞。”
不归客走了,许久,松风丹士一掌拍在自己的脑袋上呵呵大笑道:“是的,该打,我怎不知柔能克刚的道理?呵呵!该打!”说完,也走了。
一群人出了伏牛山区,当天在嵩县投宿。黑魅谷真含笑和众人道别,高兴地走了。仍然在江湖闯荡,她在找她的归宿。她和文昌的一段情,慢慢地淡忘,但愿她忘得了,能忘的人才真是幸福的人。
当晚,不归客两者抓住了文昌,把文昌的身世弄得清清楚楚。
次日,一群人浩浩荡荡东下汝州。文昌的意思,本想送施姑娘仍由栈道入川,顺道探非我人妖梅林公子,和看看张华的故居。但施姑娘婉转地劝他先到炼狱谷暂避风头,等江湖平静些少时日再走动不迟,目下他已成为众矢之的,短期间恐又多生是非,那无尽谷主乃是一代霸才,白道朋友大多是大门派弟子,会不会唆动爪牙各地煽动六大门派的师门长辈出面为难,谁也不敢预测,这时再在外面走动,实不相宜。
文昌对施姑娘的话,毫无异议地顺从,这位桀骜狂野叱吒风云,单人独剑敢向天下英雄叫阵的青年人,在施姑娘的爱情抚慰下,却成了温顺无比野性全消的文静大孩子,真是奇迹。
一行人沿汝河谷直奔汝州,果然不错,快接近汝州,便有了麻烦。
山轿走在中间,文昌和小娟走在轿后,轿前是金刚般的黑铁塔和小山,人群之前是不归客。人群之后十来丈,是君山夏家一群人紧跟而行。
绕过一座山嘴,不归客一怔,高举右手要后面的人停下,独自向前迎去。
官道左右,山坡下罗列着上百名老少僧人。为首三名高年和尚,披了青条玉色袈裟,穿茶褐色常服,拥着一个身材修长,相貌清癯的老和尚,老和尚穿玉身常服,披绿条浅红袈裟,持紫金禅杖,一眼便可看出他们的身分,穿玉色常服的和尚地位极高。
“阿弥陀佛!老衲稽首。”老和尚行礼迎上发话。
不归客回了礼,笑道:“掌门人客气了。方某来去勿忙,未能至宝刹参佛随喜,罪过罪过。请问大师有何见教?”
“老她想与亡命客蔡施主一谈,希施主代为引见。”
“是架梁吗?”不归客语气有点不悦。
“非也,老衲愿为武林同道请命。”
不归客向后招手,叫道:“文昌,来见见少林掌门方丈静安大师。”
文昌大踏步走近,躬身行礼道:“武林晚辈蔡文昌,大师法安。”
静安方丈狐疑地注视着文昌,念了一声佛号,道:“老衲唐突,向施主请教两事,望施主见告。”
“晚辈极愿效劳。”
“听人说,施主曾在西安府大雁塔见过家师叔……”
“不错,晚辈与度济大师有一面之缘,但无可见告,抱歉。”
“老衲只须知道家师叔仍然健在,足矣!其次是请问施主今后有何打算?经过伏牛山九宫堡之会……”
文昌脸色一怔,朗声抢着道:“晚辈不想做江湖霸主,也不想横行江湖,但今后,也许仍会遨游天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有任何人打扰晚辈的安静,哼!我要他死!言尽于此,晚辈告辞。”
“阿弥陀佛!善哉!但愿檀樾不忘斯言,江湖幸甚,武林幸甚,打搅诸位施主了,恕罪。”
双方行礼告退,少林弟子让在道旁,一个个打量着文昌,目送一行众人去远,方抄小路走了。
小娟依偎在文昌肩下,微抬粉颊,一面走一面含笑问:“文昌哥,你真的不想做武林霸主了?谷大姐说对了?”
文昌点点头,感慨地说:“是的,何必替自己找麻烦,我心狠手辣,霸气足矣!才却不及,不是霸主的材料。我但愿有机会遨游天下游山玩水,足矣!无复他求。”
小娟挽着他的手紧了紧,温暖而幽香阵阵的身躯几乎挤在他怀中了,挤得他心中一荡,没来由地俊脸发赤。
“带我遨游天下吗?哥。”她低声地问。
“是的,没有你在身边,山水为之减色,何必游它?”他也手上一紧,情意绵绵地说。
“油嘴!”她微笑,假嗔、羞怯,又道:“还有玉英妹。”
“娟妹,不可乱说。”他正色答。
“哥,你真傻。”她轻笑,又道:“别笑我,我羡慕她,也有点心妒她哩!但我确是真诚地爱她,我知道她比我知道你还多。哥,想想看,你在她的深闺中静养三日,你该知道在一个未经世情险恶折磨的少女来说,会是平常的事吗?她会重新再找一个从没见面的夫婿?傻子,你没看出她对你的情意?她不小了,不再是不懂事的黄毛丫头了。哥,她也是个有血有肉的凡人,不是神,不是仙,只不过是她比我们这些野丫头纯真文静些,心地比常人善良些而已。哥,假使你认为用一个爱小妹妹的纯真感情去爱护她,你在害苦她了,她如果得不到你的爱,想想看,后果该多严重?”
“你别胡说好不?”文昌烦躁地说。
“我不胡说,我比你知道的多,哥,你看她多傻,她在可怜白衣龙女,如果我告诉你她的打算,你不跳起来才怪。”
“她如何打算?”文昌讶然问。
“天机不可泄漏,等到了洞庭君山你便知道了。”
“什么?谁要到洞庭君山?”
“我们,我们都去,在武昌府上船。”
“不!我不去。”文昌大声的叫起来。
“文昌哥,你不去那儿?”山轿中的施姑娘娇声问。
文昌像泄了气的皮球,苦笑道:“我指的是龙驹寨故乡,目下暂时不去。”他顿了顿,低声:“麻烦大了。”接着他突然大声唱:“铁拳如电,剑上光寒……”歌声裂石穿云,余音袅袅,在天宇中震荡,一行人逐渐去远。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