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寒门新郎开始》
第一章 狂奔的毛驴
屁股下面的绒毛垫子肯定是没有放稳,晃得张哲一阵阵的想吐。
他到底是没有撑过前女友的前男友的一顿猛灌,六瓶啤酒加四两白的,喝到最后还来了半瓶干红。
说好的陪对方喝好了,剩下的全是对方安排,怎么就安排了个这种车?晃得跟拖拉机似的。
这小子抢走他前女友的时候,家里可是有名的阔绰。号称是坐拥三千亩果园的狗大户,怎么也混到了今天坐拖拉机的地步?
一股乡间的牛屎味隐隐从四周飘来,张哲下意识的捂住了鼻子。他们还真的到乡下来了?
张哲揉揉眼睛,他身体有些发软不受控制,心里却是很明白。莫非这小子对自己有什么不好的企图?
不过,这个小子就算是要针对,也应该去怼那个开雷克萨斯的家伙,那才是他初恋如今的正牌子男友。
安排他一个失败至极的屌丝,至于么?
迷迷糊糊的张哲,心里却在转悠着悬疑剧的常见剧情,难道此人已经一不做二不休的做了那对狗男女,然后找了自己去顶锅?
呸!想得美,大爷我这两天都泡在网吧里,生活在监控下,能怕你小子栽赃?
想到得意处,张哲忍不住狠狠拍了一下屁股下的绒毛垫子。
一阵猖獗的驴叫声突兀的响起,张哲只觉得自己的身体猛的往后一倒,吓得他急忙抓住了绒毛垫子稳住了身形。
狂风在耳边呼啸,“拖拉机”瞬间变成了摩托车,他迷迷糊糊的感觉到自己在被某个东西带着飞奔。
他的身后有几声惊呼响起,似乎有人在大叫着“驴惊了”。
迎面的风吹得张哲的额头清爽了不少,酒意散去了一些,他终于睁开了死沉死沉的双眼,同时发现了自己的处境有些大大的不妙。
一头撒欢的驴正兴高采烈的载着他在乡间的泥土路上一路狂奔。
“武达诚,你个鳖孙,敢阴你大爷!”张哲被这头驴唬得三魂不附七魄不全,嘴里大声叫骂着那小子的大名,希望对方能悬崖勒马,终止这场无聊的“恶作剧”。
张哲死命拽着驴子的嚼子,想让这头驴停下来。可这头倔驴却以为张哲在与它嬉闹,反而跑得越发欢快了。
这头驴跑着跑着,还差点撞到了从岔路上拐过来的一位老农。
老农惊慌的跳到一边,动作敏捷的很,嘴里同时骂了起来,不过却是在骂张哲。
“好你个信哥儿,不就是去娶个亲么,怎的如此轻狂。仔细摔了家里的驴!”
张哲“骑”着驴一脸呆滞的从这位老农的身前呼啸而过,这是什么情况?我认识你么?怎么就人比驴还轻贱了?
还有,这位大叔赤着古铜色的上身,下身就围了件土布衣服,这打扮也太奔放了些吧。最让张哲感到惶恐的是,这位大叔的头顶居然系着一个歪髻,半是花白之色。
“大叔~!”倔驴带着张哲狂奔出十多米后,张哲突兀的反应了过来,转头对着那人大喊,却带着些哭音,“现在是哪一年啊?”
那大爷气得跳脚,指着张哲的背影就骂:“叔你个大头鬼!爷是你未出二服的亲堂兄!都要结亲的人了,怎的还是如此喜欢狂悖胡言?要不是今日是你的好日子,某非打断你的狗腿不可!”
堂哥?我信你个鬼!
张哲满脸酒气的斜着眼,回头看着这个在跳脚的老头,心里呵呵冷晒:都五六十岁的人了,敢冒充自己的堂兄,姓武的找的这个临演估计是工钱没给到位,连台词都乱了。
不过你还真别说,姓武的弄的这个酒后节目还真有点意思,确实比洗脚、唱K要有趣一些。
这驴跑了几里路,慢慢的也消停了下来,停在路边开始自己在荒地里找吃的。张哲半醉半醒的跟着驴跑了一路,这风驰电掣的感觉很让人上头,人一兴奋这酒劲就又上了头。
他骑在驴上指着一片荒野,还拽着戏文叫了两嗓子:“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年字被他扯得忒长,都差点破音。
几个女人的笑声从一边的桑林里传来。
“这不是桃湾的信哥么!这一身大红衣服,可是今天要结亲?”
“哟哟,我看他亲还没结,怎么瞧着人都已经半醉了。”
“人家娶的可是大户家的小姐,能不醉么?”
张哲转头看去,是几个穿着半袖、古代蚕娘打扮女性在林边指着他一个劲的取笑。
嗯,这几个临演还不错,虽然长得寒碜了些,但是妆容很到位啊。这几位的龙套价格怕不是要一百元一天。
不过,她们说我今天结亲!武某人这是玩的哪出?
张哲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大红喜服,皱着眉用手一搓,手心就红了一半,什么破道具,掉色啊!
得,看来武某人今天才是主角,哥们就是个配角,不过出场费怎么算?好像这厮都没跟哥们商量过。
不多会儿,两个扛着简朴花轿的汉子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
“郎君、郎君!你慢着跑,时辰还没到呢!”在轿子后面抬杠的中年汉子大声喊着。
张哲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抹着汗,但他脸上的两个红色腮印还是被汗水弄花了。看到那滑稽的腮红,张哲猛的就笑了起来。嘿,这个临演不错,起码一百五一天。
笑了几声之后,张哲就有些担心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姓武的也不知道给自己安排了一个什么样的妆容。想想这两位轿夫的腮红,他就突然觉得一阵背心发寒。
嗯?他在身上摸了一圈,在喜服袖袋里找到了自己的手机。
手机已经没电了,他就着手机屏大致看了一下自己的妆容。嗯!还不错,脸上没有那让人羞死的腮红,姓武的找的化妆师很牛逼啊,把大爷我画得年轻了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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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全然没有看到两个轿夫在看到他摸出手机之后,那惊骇的神色。
“爹,”打前的年轻轿夫偷偷对着后面轻声唤道,“小郎君手里拿的什么物件?咋从来没见过。”
“你懂个棒槌!”他爹低声骂了他一句,“今日是家里的好日子,张家压箱底的物价肯定要拿出来交到新妇手里的,又有甚奇怪的!再有,你这兔崽子不许再唤小郎君了,只能唤作郎君!”
张信打了个酒嗝,指着前路就问轿夫:“咱们路没错吧?”
“回郎君的话,没错,还有几里地咱们就到孟家了,”中年人望了望天色,笑道,“如今差不多到了申时,咱们接了孟家小姐,回到桃湾定能赶上戊时良辰。”
张哲酒嗝一直不断,他索姓用腿夹了夹毛驴,让这倔驴走动了起来。晃悠间,酒嗝就自然停了。
“走!兵发孟家!”张哲一脸的醉笑,“我倒要看看武某人到底安排了一出什么好戏?”
年轻汉子惊讶着回头与他爹对了一眼,原来小郎君心里竟清清楚楚的知道,吴家人今日定会来闹事!
【前九章试了下半白半文的风格,从第十章开始有所改变】
第二章 孟家
张哲的前方是一处名唤青坪镇的小镇。
小镇东边,坐落着一处占地数亩的庄园,这里住的是镇上首户孟家。
庄园西边有一个小院,青纱闭窗,兰草盈阶,有一位碧玉华年的少女正依窗远眺,面上尚有几分淡淡的愁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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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身后,大丫鬟秋雀和其他几个丫鬟都低着头站着,只一个个互相探看,却没有出声。
少女良久之后,这才站起身来,用手摸了摸身边的红色喜服,略有些失望的看着这些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丫鬟。
“你们不愿意随着我去张家,我一个也不会勉强,”少女有些不舍的环顾着自己的闺房,同时吩咐身边那位满脸不虞之色的嬷嬷,“陈妈妈,今日都小小的寻她们一个不是,撵出房去吧。”
陈妈妈气得急了,忍不住跺脚。
“姑娘就是太过心善了,这群白眼狼竟白白对她们好了这些年!”
几个丫鬟越发低下了头。
少女倒是自嘲了起来:“他是出名的浪荡子,家里也只有三间半旧的瓦房和十亩薄田。如何养的起我们这些人?说不得,我今后还要下田锄禾,上树采桑。带着她们,倒是误了她们一生。”
“还不都下去!”陈妈妈骂了一句,丫鬟们立即如释重负的散了。
陈妈妈看着少女就有些心疼,毕竟是她从小奶大的,她抹着泪:“老爷这几日也不知是怎么呢?原本就有了推掉这门亲事的念头,可从几日前起,竟不管不顾的操办了起来。连夫人都哭了好几回!谁也拦不住!”
少女对于陈妈妈的抱怨有些无奈之极:“我从小爱书,可那人偏偏是个将亡父手稿存书付之一炬的......人。我本是拼着一死也不想嫁过这张家去的。可,”她无奈的摇摇头,“兄长今秋就要下场应试秀才,我若是悔婚,书院里的几位夫子必定会看轻于他,同窗乃至主考老父母都会恶了他,便要生生误了他的前程。父母生我养我,我又岂能坏了整个孟家的前途和名声。”
“我苦命的姑娘!”陈妈妈这里刚哭出音,就看见一个丫鬟又走了进来,咬着嘴唇就啪叽一声跪在了地上。
“白鹭,你又要作甚?”陈妈妈冷声问她,少女也好奇的看了过来。白鹭是她房里三等的丫鬟,平时就不爱在她跟前卖好,只管着院子里的洒扫,今天倒是第一次主动来她跟前说话。
“姑娘,让白鹭跟着你去吧!”白鹭把头磕在了地上。
孟家前厅,大红喜字贴了满天地,喜庆的红绸绕遍了走廊和庭柱,孟家主母却在一个劲的落泪。
她身边的陪嫁何妈妈也在陪着她哭。
“你说老爷怎么就这么狠心!我那婉儿知书达理,温婉孝顺,谁不知道我家有个花容月貌的姑娘,想求亲的人都能从大门口排到镇子外面去。早几个月,他也是许了我要退了这门亲事的。可怎么突然就生生中了邪似的。三天前就通知张家今日来抬人!这可是生生要了我的命啊!”
“那张家,现在是个什么光景?他会不知道!”孟家主母眼眶哭得通红,“我那婉儿过去,要是下田做起了农妇,我这当娘的岂不是要生生疼死!他这是要逼死我们母女不成?”
何妈妈有些惧怕的看了一眼内堂,孟家老爷积威甚重,她也不敢附和着主母说老爷的不是,只能劝道:“老爷也是最疼姑娘的,这不是三天前找出了那么多好东西来,让您给添到姑娘的嫁妆里去么。有这些嫁妆伴身,姑娘哪里能吃了这些苦去?”
“呵呵,”孟家主母冷笑了几声,从袖子里摸出一张单子来,“他倒是大方,嫁妆凭空加了四倍不止!要是那个张家的浪荡儿知道了,指不定就会打着婉儿的名头在外胡乱花销。到时候,婉儿能不给他会账?”
“哟!”何妈妈见到没有送出去的新嫁妆单子吃了一惊,“夫人,您竟没有遣人送过去?这要是老爷知道了........。”
孟母恨恨道:“他知道又怎的,我的姑娘我自不会短了她东西。这些东西放在娘家收着,我替她锁起来。他哥哥嫂子也都是疼她的,所以放在家里最是安生。好歹让那张家二郎少生些打这嫁妆的心思。”
就在这时,内堂的帘子猛的一卷,孟家老爷一脸气得通红的走了出来。这几天,孟家老爷身子不太好,手里还拄着只杖,何妈妈急忙上前扶住了自家老爷坐在了主位上。
“你怎么能压下这单子!”孟老爷的话里都打着颤,这是气急了。
孟夫人有些不敢看丈夫,只好拿出刚才的理由搪塞了几句。
却没想到气得孟老爷一阵剧烈咳嗽,唬得孟夫人和何妈妈一个劲的给他倒茶、拍背。
孟老爷刚刚缓过气来,就看见自己的儿子急匆匆的从前面跑了进来。
孟传生刚进后厅,就开始劝了起来:“父亲、母亲,今日是妹妹大好的日子,您二老可千万有话好好说!”
“哎~~,”孟老爷苦笑着顿了顿木杖,“命啊,这都是命!”
孟传生拉过何妈妈问了几句,心里有了数,忙拱手对他父亲说:“父亲大人放心,妹妹的嫁妆不管放多久都是她的,我们夫妻俩都疼她还来不及呢!此事,儿子可以立誓!”
“算了,算了,”孟老爷叹息了好几声,突然问儿子。
“你好好的在前门做喜傧,跑到后面来作甚?看时候你妹婿就要到了,快去快去,新郎官到了喜傧却不在前门,岂不是会出大笑话?快走!快走!”
孟传生是听了下人通报说父母有些口角,这才急匆匆的赶到后厅来的,他也知道前门他的事重要,这就准备回到前门去。
此时一个下人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
“郎君、郎君!”下人急切的唤着孟传生,来人正是他的长随。
孟传生把脸一板:“大好的日子,你慌什么!”
“郎君快去前门,表少爷竟然抢了小人拿着的喜鞭,说他要做喜傧!小人不敢与他争执,郎君快去!”
孟传生立即色变,这个吴尧笃!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
孟老爷一听,气得差点发晕,他指着孟夫人就骂:“看看你那个外甥做的好事?他一个表亲外男,且还是个鳏夫,怎么敢如此狂悖!”
孟夫人也是气得脸红,她那个外甥从两年前就对自家的女儿动了心思,她这个姨母知道的清清楚楚,可谁想这个人居然能做出这种事来。
这是生生要毁了女儿的名节!
“快去!你快去!”孟夫人指着孟传生一叠声说,“别让张家二郎看到他!”
孟传生转身就走,谁知他的长随却唯唯诺诺的说了一句:“小的方才从前门跑回来的时候,已经看到姑爷骑着驴快到门前了。”
“大事不妙!”孟传生大惊失色,拧起前襟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孟老爷和孟夫人一时都脸如土色。
第三章 表家儿子
青街瓦巷,布棚草房,小镇中人口似乎不多,但人声也常常此起彼伏,一派寻常模样。
张哲未进镇子之前,还以为这里大约是横店的一个景区。但在进到镇内,看到随处可见的菜叶和污水坑,这才怀疑剧组大概是找了个真的古镇来进行拍摄。
小镇不大,张哲也根本认不得路,但是座下的毛驴却带着他精准的来到了一条明显阔气些的巷弄里。
巷弄口挂了红绸,大红的喜字一路贴进了巷子。
张哲晃晃头,将酒意生生压下一些,转头有些惊喜的看着身后的年轻汉子:“这毛驴竟然还识得路?”言外之意,是赞扬这剧组准备工作做的很足啊!
那年轻汉子笑了:“郎君可别高看了这畜生,这畜生是个酒鬼,最爱偷村中郑家的酒糟吃。这孟家流水席的酒香隔着半里地都能闻到,这牲口定是循着酒香走的。”
这种台词还真有趣!
张哲骑着驴进了巷弄,果然远远的就看见巷子深处排开了一溜十桌酒席。
年轻汉子忍不住吞了下口水:“孟家果然家资丰裕,就连招待街坊的流水席都有这般香味!却不知内院内的正席又是些什么好菜?”
毛驴载着醉醺醺的张哲一路直入流水席中间留出的通道,它一边走还一边忍不住去嗅路边流水席上的菜肴。
亏得抬着轿子的年轻汉子跟得紧,只要这驴一偏头,他就在驴屁股上踢上一脚,那驴也怕他,就不甘心的把大头偏回来。
但这驴走不了几步总是想偏头去吃这席上的菜,于是又挨了一脚。
驴子一边留着口水一边走,后面的年轻汉子一直在踢着驴屁股,让正在吃席的街坊们看着笑得直打跌。
醉醺醺的张哲一看“群演”们都笑了,就以为是进入剧情了。他急忙睁开醉眼,笑着对着路边众人一阵拱手。
有认识他的人打趣:“张家二郎怎的就醉了?届时可识得洞房的房门,要是相助,尽管开口啊!”
张哲坐在驴上找了半天都没看见摄像机,突然一拍头暗道,“这一路定是布置了大量的高清摄像头,这个导演溜啊!”
九流影帝瞬间附体,张哲大声道:“心之所向,必有芳草!无需尔等多事,我只管往最香处寻,如何能走错?”
几个老朽闻言都暗自呸了他一口,但是一些喝了酒的年轻人却都大声叫起好来。
席间有镇上的屠户在,酒喝了一半,已是脸色微红,此人与吴家向来不和,看见张哲路过,便大声叫了一句:“张二郎,且小心了。你丈人门口蹲了只恶犬,且莫被他咬着了!”
屠户话一落音,一个青衣小帽的年轻仆人立即跳了出来。
“曹屠,你莫讲浑话!哪个是恶犬?你.....,”此人正是吴家少爷的长随,只是话没说完,就被曹屠恶狠狠的瞪了一眼,被吓得一时住了嘴。
“有狗!?”张哲下意识的问,他向来就是个爱狗的,马上转头对年轻汉子道,“且去席间弄些骨头来喂了这只狗。这么好的日子,狗也不能亏待啊。”
整条巷子都爆笑了起来。
孟家门口,立着一个穿着深绿直裰的男子,此时脸上已经被气得苍白。他拿起一根裹着红布的鞭子指着骑驴而来的张哲大喝一声:“张家的浪荡儿,人畜有别,焉敢不分!猪犬一般的人,也只配与那些猪犬去计较!可认得某吴家大郎否?!”
武家?张哲下意识的看过去,咦?不是姓武的啊。声音这么大,但估计也就是个龙套,没几句台词的那种。
他很随意的打了个酒嗝,方才此人的话半白半文的他也没听全,就听到了“与猪犬计较”几个字,便不在意的随口回了一句:“与猪犬一般计较作甚!莫若猪犬咬了你一口,你还要咬回去不成?”
这就是键盘侠的基本功了,换做网上的侠客们,对于这等程度的回复只会评价一个“LOW”字。但是这些街坊哪里听过这种能气死人的俏皮话,一个个拍腿大笑,乐得前俯后仰。
吴尧笃的脸越发的白了,他用那根红鞭指着张哲就训斥:“亏你也是进过学的人,怎么满口喷粪?有辱斯文之极,可恨可恨!汝有何凭仗,安敢求娶某家表妹,莫要自取其辱,速速退去!”
周围的哄笑声瞬间一静,众人都惊讶的看向了吴尧笃,这是喜傧?这是仇家吧!
曹屠立即发声:“二郎莫急,你正牌的舅哥方才进去了,这厮就是个假的!”
但是张哲却一点都不气愤,反而心里暗喜。剧情冲突开始了!这不是由着张某来自由发挥么?等下要好好看看自己在镜头里的模样。
他立即戏精附体,故意把眉头一皱,带着酒气做愤怒状:“即是表亲,也算是一家人,某看在你、不、汝是我家娘子表家儿子的份上,不与你一般计较,速速让开!”
一句转弯抹角的“表家儿子”再次逗乐了街坊。
吴尧笃气得跺脚,他大喝道:“谁与你是一家人,腌臜泼才,儿孙之字也敢随意乱吠!真真市井之徒也!”
这配角战力太差了,还随意开地图炮,没看见这周边的龙套都是“市井之徒”的打扮么?张哲坐在驴上,略带藐视的俯视眼前之人。
张哲好整以暇的伸出了四个指头,一字一字的大声念着:“表家儿子四字,你不认也罢!你、汝说不是一家人,”张哲将代表“家”字的指头收了回去,“汝又说不能随意说这个儿字!”他又按下了代表“儿”字的手指。
此时他还竖着的两根手指分别代表着“表”和“子”字,他有些为难的看了看这两个手指,踌躇道:“如此称呼阁下,似乎不太好吧?”
吴尧笃一口血都差点喷了出来。
他爱慕表妹良久,自认才学不俗,但是姨母却嫌弃他三年前死了老婆,对于他与表妹之事总是故左而言他。今日他是含恨而来,一定要让这个张家浪荡儿出个大丑!若是能气走此人,却是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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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张家二郎没被他气到,他却快要被人给气死了。
周边人中,与他吴家向来不睦的曹屠最是可恶,笑得恶形恶状,生怕有人听不到,一个劲的大叫着张哲手中剩下的两个字。
“婉儿必是我吴家之妇,张信之!你莫做妄想!”
吴尧笃气愤之极,居然直接将话挑明,全然顾不得会不会有损孟家小姐的闺誉。街坊们的脸色全部变得奇怪了起来。
莫非孟家小姐竟然与这鳏夫真的有染!?她与张家二郎可是有着十六年的婚约啊。
“吴孝德!”一位老者气得颤巍巍的从一处席上站了起来,指着吴尧笃就骂,“汝安敢做此斯文败类,生生气杀老夫也!”
“范夫子!”吴尧笃看到此人,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此人是书院的夫子之一,却不知为何不在内院饮酒,竟然与这些市井之人混在一处,这番被范夫子听到了他的肺心之语,怕是对他在书院的风考大有妨害,弄不好就会被书院革了名。
学名败坏,哪个主考官还会取他?
“我、我、我......,”任吴尧笃此时有千张口也一时混不过去。
急切的脚步声响起,孟传生急匆匆的跑了出来,一把就从吴尧笃的手中夺过了喜鞭。他对着门口的众人一个劲的拱手道:“孝德喝多了,故而来此与某妹婿玩笑,大家勿怪,勿怪!”
“妹夫,快进,时辰已经到了。”孟传生将张哲扶下驴来,却不想被他喷了一脸的酒气,有些好气的说,“怎的喝了这么多,接下来还有七八盏要饮,这可如何是好?”
第四章 催妆诗?我尽有!
“你就是我舅哥啊?”张哲脚下有些不稳,他笑嘻嘻的扶着孟传生的胳膊压低了声音,“七八碗不要紧,可别用矿泉水,换成米酒就行。七八碗小意思,哥们,你片酬多少?我看你这相貌不俗啊!”
孟传生听得一头的雾水,不过张家二郎的醉话也不能当真了听。只是这妹婿的话里还夸他这个舅哥的相貌好,真是让人又好气又好笑。
孟传生正要扶着张哲进门,范夫子却叫住了他。
“范夫子,如何在此处?快快随学生入内!”孟传生见得是书院的夫子,也是吃了一惊。
“吴尧笃满口胡言,不尊理法人伦!你孟继延莫非也不懂事了。喜傧喜鞭怎么都能忘?”
范夫子这是提醒孟传生,有了吴尧笃的胡言在先,若是孟传生再少了仪程,传出去他妹子的名声就真的坏掉了。
孟传生一拍额头,立即举起喜鞭在张哲的身上虚打了一下,喝问道:“汝既来迎亲,可有催妆诗献上?”
他同时还偷偷摸出一张纸来,准备塞给张哲看。这张家浪荡子,只是跟着他爹认过几年字而已,哪里会做诗?好在他妹妹早有预料,妹子自己早早的写下了催妆诗,用上好的卢宣写了裁成小块,让孟传生随身带着,好让他悄悄递给张家二郎用。
张哲被虚打了一鞭,心里呵呵大乐,心说这个桥段好有趣。他醉眼朦胧的接过那张柔软的纸,当时就想自己果然没看走眼,这哥么为人可真不错。看我这一头汗,还知道偷偷给我递张餐巾纸。
张哲拿着那纸就擦了额头和嘴,然后揉成一团用一个标准的投篮动作,扔进了一边的渠缝里,骇得舅哥与范夫子相顾无言。
尤其是孟传生急的直转圈,这可如何是好?!
“妹夫啊,那是催妆诗,怎好把它扔了!”
嗯?张哲见这哥么着急的样子不像演戏,顿时也吓了一跳。是了,是了,那张纸上好像有墨迹,难道是导演偷偷给自己递的条子!
可你们也是,好好的剧情提示干嘛写在餐巾纸上?
不过,好在催妆诗还真难不倒张哲。为甚?这与他的职业有关,丫就是个书法班的老师,周六周日经常与一帮人去客串婚礼主持人赚点闲钱。
现在古风汉服婚嫁流行,做婚礼主持的不背几首催妆诗那怎么行?
“这有何难?”张哲指着大门就开念,范夫子与孟传生的脸瞬间就白了,张家二郎要自己作诗,这是怕街坊们笑得不够么?
“娇羞不肯下妆台,侍女环将九子钗。寄语倦妆人说道,轻施朱粉学慵来。”张哲嘿嘿然正摇头晃脑,身边的毛驴突兀的大叫了一声“啊昂~!”
张哲乐得一拍驴头:“你这畜生到也识货!”
这句话硬是将孟传生和范夫子惊喜的叫好声给生生憋了回去。
“好诗!”几位穿着直裰的书生从内堂走了出来,正是孟传生的几位同窗。他们恰好没有看到张哲拍驴头的情形,只远远听到了张哲念的这首催妆诗。
诗一入耳,意境自然显现,几位都是识得货的人,纷纷惊喜夸赞:“张家二郎好文采啊!”
张哲心里有些暗自得意,这些个人定是导演派出来救场的,看看他们惊喜的眼神。嘿嘿,没想到我念催妆诗一点也不含糊吧?
“也不知这厮是从哪里混来的艳诗!?”吴尧笃不死心又凑了上来。
“文字德操之语,怎可胡乱开口!?”范夫子今天怎么看吴尧笃都不顺眼,听到这话就训斥了他一句。
“你与我过来,我要好好问询于你!”范夫子来了脾气,拽了吴尧笃的衣袖就进门去了,唬得几个书院的学生一时行礼不及。
“混来的艳诗?”张哲听了也大笑,同时还在四下里张望,有些不死心的想找到主镜头。
不过在听到吴尧笃的话之后,张哲还真的想了起来,这首诗还确实是首艳诗来的!
这首诗是明代艳诗老手王彦泓的作品。这位老兄出了两本诗集,合计诗词一千三百多首,而其中描写男女情事的就有整整一千首!
说到催妆诗,怎么都绕不过这位老王!
如此说来,这个明显是反派的吴尧笃的人设里,居然还有些真材实料的设定。
不过,你一个反派龙套,需要点穿我这首是艳诗么?
正好孟传生的同窗有个诙谐的,手里还端着一碗酒。
此人把酒端给了张哲,大乐着:“张家二郎如何这就吃得半醉了?可知按孟家风俗,要进此门一首催妆可是不够哦!来,一首诗,一碗酒,此乃汝舅兄继延兄的规矩!”
孟传生急忙把脸一拉,书院里同窗之间斗酒的规矩怎么能用到此处来,正要替张哲分辨。
可谁知张哲竟然一点都不含糊,把这碗酒一饮而尽,打着酒嗝拍起了胸膛:“尔等听好了,催妆诗么?我这尽有!尔等,酒够否?”
“真好胆量!”几个书生大乐,急忙叫孟家下人取酒来。
孟传生正要去拉张哲,却被几个要好的嘻嘻哈哈给挤到一边去了。
“十步笙歌响碧霄,严妆无力夜迢迢。羞将双黛凭人试,留与张郎见后描。此诗如何?”张哲斜着醉眼笑问,身体有些不受控制的如风中乱柳。
几位书生眼前又是一亮,急忙扶住了张哲,大声叫好。
“再来,再来!”
张哲这次却拿起了乔,冷笑着一伸手:“酒呢?”
“来来来,好酒在此!”一位蓝袍书生急忙取了一碗给张哲。
张哲手脚有些发麻,手中抓着的酒碗有些拿捏不住,实际是不太想继续喝了。但一想到,要是他真的摔了酒碗,坏了镜头和剧本才是真麻烦,到时候片酬可别被克扣了去!
几碗米酒而已!干了!
张哲又是一口饮尽,众人都喝了一声好。
“诗来,诗来!”几个书生扶住了他,一个劲的要诗。
“嘿嘿,我说了,诗是尽有的!”张哲扶住了好不容易重新挤过来的舅哥,大声又念起了诗来。
“羞向明窗结佩璫,穿衣宝镜暗生光。生憎乌鹊来相噪,默默无言下象床。”
几个书生听了诗哈哈大笑:“二郎是性情中人,定是吾友也!”
孟传生虽然也觉得这诗好,只是用在他妹子身上却有些过艳了,看来这个妹婿平日里也不是安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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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伶俐的下人端了一碗醒酒汤来当做酒递给了孟传生。
“来来,好妹婿,喝了这碗就进门,”孟传生几乎是捏着张哲的鼻子给他灌了下去,又偷偷在他耳边低喝一声,“好好做一首!”
好酸!张哲一碗醒酒汤下肚,嘴巴和眉头都差点皱到了一起。
接着他就看到了饰演他舅哥这哥么不怎么高兴的微表情。
好好做一首?
张哲脑子一转,立即就想到了一首最是正经不过的催妆诗。
“不知今夕是何夕,催促阳台近镜台;谁道芙蓉水中种,青铜镜里一枝开。”大唐贾岛和尚的催妆诗,这可是名句,这下够正经了吧!
“原来好诗在此处!还必须是舅哥想逼才有,哈哈哈,此诗绝妙!”几个书生纷纷鼓掌大笑。
孟传生笑着点点头,这才算得上是首正经合格......嗯,上乘的催妆诗。
腰里缠着红绸带的白鹭,举着个帕子遮了脸,正催着门口的账房先生写字,她要将新姑爷写的催妆诗快些给姑娘送了去。
张哲被书生们摇摇晃晃的扶了进去,立即就有孟家的下人过来牵驴,并带着中年汉子和他儿子去廊下席上吃喝。
第五章 请姑爷自己作诗!
一群人过了二门,就看见一个人从正堂内走了出来。
来人大约双十年纪,也做书生打扮。只是衣衫相较之前几人略显普通,不过是布麻之类。此人未语先笑,一双飞眉入鬓,双目有神,虽然气色有些虚白,但是望去却不由得让人暗赞一声,真好相貌!
张哲也在心里暗叹了一声,好一只颜狗!
又心想,这位莫不就是本剧的男主?但是转念间又否定了这个想法。这剧他推断大约就是姓武的是资方,怎么可能让其他人,尤其是个比姓武的帅这么多的人来当男主?
难道是男二?
张哲正胡思乱想间,他那舅哥见到此人之后,心情就莫名好了起来,亲切的招呼他:“伯雅贤弟,方才哪里去了?却错过了几首好诗!”
李玉楼毫不避讳的从正堂当中走了下来,笑着对孟传生拱手:“兄长莫怪小弟孟浪,方才去正堂替兄长看了一眼,瞎操了一会心思。可是婉儿妹妹的那首好诗?”
孟传生微微一噎,那李玉楼急忙打嘴:“该打该打,方才见过伯母,伯母问的亲切,我这里竟一时改不了口,兄长和二郎勿怪!”
孟传生不以为意,扶着张哲就往正堂走,边走边向张哲介绍此人:“这位李玉楼是我总角之交,更是书院数一数二的人物。都知他家境清寒,但伯雅天资聪颖,颇得书院夫子们的看重。故而家父喜而助之,自十五岁起,便在我家往来无忌。我父母视之为子侄,二郎往后也要多多亲近!”
张哲酒劲又上来了,只顾着点头,一身重量几乎都靠着孟传生撑着进了正堂。
众人拥着张哲进了正堂,那李玉楼却落在了后面。他看了一眼后面,暗叹了一声:“无能的吴尧笃,事未办成还险些坏了婉儿的名声,竖子不足与谋尔!”
李玉楼转头看向前方张哲的身影,一时面沉如水。他于贫寒之中受得孟家的恩惠,对于孟家二老甚为敬重,也是极为爱慕孟家小姐的才学,心中早早的就将自己当做了孟家的女婿。只是碍于孟小婉有婚约在身,不好与孟家小姐把事挑明。
但是几年间与孟家小姐相交之间,总觉得彼此之间都极为欣赏,总有一份暗暗的情愫在。这次孟家伯父突然履行婚约的做法,李玉楼才是最受打击的那一个。
吴尧笃一直觊觎孟小婉,很多次都是李玉楼设法将之破坏。可谁知竟然还是便宜了这个张家浪荡儿!
李玉楼设计让吴尧笃横插一手,就是听闻张哲脾气暴躁。吴尧笃公然堵门羞辱,其极有可能在大门处就对吴尧笃饱以老拳。到时他再设法让张哲彻底得罪孟家人,便可生生断了这门亲事。
方才李玉楼在正堂之外,听到了孟父的咳嗽声,立刻就使人唤了孟传生进来,正好方便吴尧笃在门口行事。
谁知进学十年不止的吴尧笃居然连一个浪荡儿都说不过,还差点坏了婉儿的名声。
西厢小院,少女正拿着一张纸在轻诵,正是账房默写的那首“正经”的催妆诗。
陈妈妈给姑娘上了一杯茶,小心的问:“姑娘,新姑爷的这诗可是不好?”
“哪里是不好,”少女淡淡的,“分明是极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陈妈妈喜笑颜开,却又有些欲言又止的看了看桌上根本没动过的喜服和霞冠。
“陈妈妈,莫急说好,”少女轻轻的将这纸放在了桌上,她神色有些不虞,“就是因为太好了,所以这事才是麻烦。”
“姑娘,这话是怎么说的,妈妈我都听糊涂了。”
“这诗极好,好到可算当今催妆诗中的行首。可以张家二郎的才学,这诗自然不是他所做。他人的催妆诗,自己还未使过,却被他提前拿来用了。这事传出去,莫说他张二郎,就是我孟家,几辈子人都会抬不起头来。”
少女一番话将陈妈妈吓得不轻。她左右转了几圈,惶急的拉住了少女的手:“姑娘,这可如何是好?”
少女咬咬牙唤过了白鹭,吩咐她:“你且去正堂,找到大爷。让他务必要张家二郎再做一首来,无论是打油调还乡间俚语都可使得。只是这诗,务必让他在众人面前说个清楚,到底是谁人所做,姓甚名谁!”
陈妈妈脸色当时就是一白,一把就拉住了少女。
“姑娘,可使不得!这是生生打新姑爷的脸啊,如此这般日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日后的日子,”少女看着陈妈妈苦笑了一声,“我就没想过还能有什么日子好过,且先护住我孟家的名声再说。”
张哲在孟传生的搀扶下摇摇晃晃的走到了正堂最里处。
正堂主位上坐着一位五十岁左右的老者,正笑着看着他。此老身着松鹤锦袍,身侧还放着根杖,看那脸色似乎身子不太爽利。
待老者闻到张哲一身酒气之后,便狠狠的瞪了孟传生一眼,训斥道:“这几步路,如何将你妹夫灌成这个样子?”
孟传生一肚子的冤枉,但是还真不好说穿是张哲自己先前就喝成这个德性了,只好唯唯认错。
老者的右首坐着一位满头珠翠的夫人,大约四十许年纪,已入暮春之年。这位夫人一身的墨绿浮翠的衣服,绣着许多鸟雀,甚是热闹,但人却是冷冷的,眼旁有些微红,看着张哲没有言语。
张哲此时终于有些背不住酒劲了,在孟传生的指点下,对着老泰山和泰水胡乱拜了几下。
孟家老爷见到姑爷醉成这个样子,也是又好气又好笑,只能让人把张哲放在了一旁的靠椅中歇息,又叫人吩咐开席和做新鲜的醒酒汤。
按照风俗,这位姑爷还是要到女方席间去转上一圈的,待足半个时辰才好接了自己女儿回转张家。
这边院内十多桌已经坐满,孟老爷一声吩咐,各式好菜流水介的送了上来。宾客们都凑趣谈笑,捧杯相庆,一时间整个孟家热闹非凡。
白鹭偷偷用帕子遮了脸,从后门穿进了大堂内。
她看到新姑爷正好一个人在堂上斜倚着打盹,白鹭正踌躇的时候,就看见大爷孟传生引着一位老者并一众同窗走了进来。
白鹭一喜,上前行了一礼,就大大方方按照姑娘的吩咐把话当着众人的面说了。孟传生的脸色微微一变,而其他几人的脸色却都有些尴尬了起来。
传闻孟家小姐才学甚佳,没成想居然是个老儒的性子,当场让自己夫婿在娘家下不来台,虽是维护了孟家的名声,可这也太伤张家二郎的颜面了吧。
“或不至于!”蓝袍书生反应最快,立即开始和稀泥,“霍某确实未曾听过此诗,当是二郎所作......?”可话说到最后,连他也有些不敢肯定了,所以最后一字反而变成了疑问句。
李玉楼笑笑,似做解围状的对着刚刚被吵醒的张哲道:“二郎,可记得这首催妆诗是何时所做?”
同行老者就是范夫子,他有些皱眉的看了李玉楼一眼。他深知李玉楼此人是书院中少有的才学上佳却心思缜密之人,怎会问出这般不便回答的话来?
他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身后的吴尧笃。
他方才在询问吴尧笃的时候,通过蛛丝马迹竟发现此人似乎是被某人撺掇而来,但是那人行事隐秘,就连吴尧笃自己都没发觉是谁。
范夫子想到李玉楼经常出入孟家,心中暗暗一紧,莫非......?李伯雅啊,李伯雅,汝可不能犯这等糊涂!
张哲被白鹭轻轻摇了几下,心中有些发闷,便有些不耐烦,也忘记了什么剧场之类事情,瓮声瓮气的问:“又是什么事?”
吴尧笃看到张哲就觉得此人格外碍眼,忍不住出言讥讽:“孟家小姐问你,这最后一首催妆诗到底是谁所做?莫要虚言假话,汝常日都在湾岛上厮混,又是在哪里认识的这等风流人物?”
张哲迷迷糊糊的一听说是关于那首催妆诗的问题。就以为剧组已经停拍,这是在讨论这首诗的来路。
他闭着眼含糊的解释:“此诗自然不是我作的,此人姓贾名岛。嗯......,也不是什么风流人物,就是一个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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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们一听,全部噗呲一声指着吴尧笃笑了起来。
“你说人作假,只在湾岛上厮混,他便说此时为贾岛所作,却还是个和尚。哈哈哈哈,这和尚作的好一首催妆诗,妙哉!妙哉!”
白鹭也不懂大爷几人为何都笑,只是认真记住了张哲的回话,然后又推了姑爷一下:“姑爷莫睡,姑娘还问您再要一首自己做的诗呢!”
张哲酒后后遗症已经彻底犯了,正头疼的厉害,听到白鹭这么说,愈发不耐烦了:这导演和编剧不会自己去百度么?
他索性闭着眼,如机关枪一般的念叨了起来,至于这个小姑娘能不能记得住,可不关他的事。
“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不须满面浑妆却,留着双眉待画人。这诗是个无名氏所作!再有一首,莫将画扇出帷来,遮掩春山滞上才。
若道团圆似明月,此中须放桂花开。作这诗的是个不得志的情种!还要?也罢,何处春深好,春深娶妇家。两行笼里烛,一树扇间花。宾拜登华席,亲迎障幰车。催妆诗未了,星斗渐倾斜。作诗者白......乐!.......。”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正听到心痒处,却发现这厮居然不念了,再一看,张哲已经呼然睡着了。
蓝袍书生哈哈大笑:“张信之,果然大才!说什么无名氏、不得志的情种、还白乐!这自嘲的切,太切了!”
第六章 孟家祸事
吴尧笃捂着脸就转身走了,借口去席间寻人。李玉楼的眉头强忍着没有皱起来,但是他的嘴角却有些隐隐发颤。
以他的才学和范夫子的见识,自然是从来没有听过这几首绝佳的催妆诗的。张哲不经意抛出的这几首催妆诗,如同摧城巨石一般击碎了李玉楼多年来对于张二郎的才华蔑视感和荣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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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李玉楼深知他自己就算经年穷思也写不出这等诗句来。
而张哲随口就是一串串的往外扔,抄的!这是抄的!也必然是抄的!
疯狂的心思在李玉楼平静的面容下在激荡。众人不住口的夸耀,总算让李玉楼警醒了一些,一来他的质疑无凭无据,此时开口相疑,怕是会适得其反,让人发现他不能容人;二来,若这张二郎真有此才,他进而质疑怕不是会给这人当了扬名的台阶。
李玉楼心中的苦闷一时聚成了海,这等人物、如此才华,以孟家小姐嗜文如命的性子,他李伯雅还能有什么念想?
范夫子与孟传生正谈得起兴,却不妨一边的白鹭呜呜的低声哭了起来。
“姑爷说这么多诗句,我一个就认识几个大字的婢子如何记得这许多?呜呜呜呜。”
白鹭急哭了,这些书生却笑了起来。
“放着这许多读书郎在此,怎会叫你空手而回?”李玉楼上前一步,就要去取桌上的笔纸,却只听范夫子突兀的轻咳了一声。李玉楼暗自叹了一口气,将纸笔不动声色的让给了孟传生。
外男文字不入闺阁,李玉楼本想故意混过这一桩忌讳,却被范夫子发现。孟传生没有发现李玉楼的不对劲,只有那蓝袍的霍书生大有深意的看了李玉楼几眼。
片刻之后,白鹭双手持着几张纸飞也似的往西边去了。
西厢小院,陈妈妈拉着少女,身子却隐隐隔在少女与桌子中间。
那桌子上除了大红色的喜服之外,还有一封未拆开的信摆在那里。陈妈妈看那信的眼神,就如同看到一只滚烫的碳炉一般,死死的将少女隔在了自己的身后。
陈妈妈嘴里低声骂着秋雀:“这个吃里扒外的下贱蹄子,竟然敢直接将李大郎的书信递到了内院来!我非得禀告了老爷夫人,将这个小贱人远远的发卖了去!”
少女看着那封信,眼中露出萧瑟之色,最后化作了一道叹息。
“李家哥哥的心思,我其实是早知道的,”少女的这句话把陈妈妈的脸都唬白了,但她宽慰的拍了陈妈妈一下,“他才学颇高,日后前途远大。若因我这有婚约之人坏了名声,反而显出我是个祸害了。我只盼他与兄长学路不绝、仕途长久,还能两相扶持。这信我是不会看的!”
她又绕过陈妈妈取了那信,一时手中似有千斤重。
少女一把将信塞给了陈妈妈:“往日略有书信往来都是兄长看过之后,方做文笔之交。他这次想必是乱了方寸,竟然绕过兄长就把信直递到了我这来。秋雀也就算了,不然牵扯起来,对谁也没有半点好处。你替我暗自还给他吧。”
陈妈妈还要继续骂那秋雀,就看见白鹭拿着几张纸走了进来,就急忙将信笼在了袖子里。
“姑娘,姑爷又作了好些诗呢!我本记不住,幸好是大爷帮着写了下来,姑娘且看看!”
一提到张哲,少女的脸色就淡了下来。
她没有立即接过那几张纸,转身坐下然后问白鹭:“他有没有说,之前那诗是谁所做?可有当众承认那诗......是借来的?”
白鹭听到这里就笑了:“表家大郎也说姑爷那诗是拿的别人的,直嚷姑爷作假,还说姑爷平日只会在湾岛上厮混,也认识不了那会作诗的风流人物。”
她拍手笑道:“姑爷竟然大大方方的认了,他还说,嘻嘻,他说那诗是一个叫做贾岛的和尚做的。几位大爷的同窗都大声叫妙,把表家大郎给气到院子去了。”
陈妈妈听后也暗呸了吴尧笃一口:“什么肮脏的东西,也敢一直打这边的主意?!”
少女却皱起了眉头,不悦道:“他竟然这样说?”
陈妈妈看她不悦,急忙劝解:“姑爷不都已经当面认了么?姑娘你可别再生事了,我的好姑娘!”
少女被气得笑了:“他这哪里是认了?分明是在戏耍于我!表哥说他作假,还说了湾岛的字眼,他便随意杜撰了一个叫贾岛的和尚来。看似是不与我这女子一般计较,实则是在笑我有眼无珠!”
陈妈妈一时语塞,这些文字上的弯弯绕绕,她哪里能懂。
少女拿过了白鹭手中的几张纸,略略一看,一口银牙就差点咬碎。这三篇催妆诗是一篇赛过一篇,以她的学识也从来没有听闻过类似的句子,难道这闻名乡间的浪荡儿还真有这等才学?
只是这哥哥也是气人,还将那什么无名氏、不得志的痴情种子和那什么白乐二字,大大的写在了后面。
少女一时羞恼之极,只想将手中几张诗稿撕了,但是却又偏爱那文字写得极好,一时竟然踌躇住了。
一碗新鲜出炉、带着草药芬芳的醒酒汤热腾腾的被灌到了张哲的肚子里,张哲顷刻之间就出了一身透汗,酒意散去了不少,头便不疼了。
略有些清醒的他,只是在疑惑吐槽这剧组也太拼命了些,怎么他都快醒酒了,这戏还在拍?
突然大门外一阵脚步乱响,惊呼声四起,有大声呼喝和碰撞声连成了一片。刚刚把身子坐直了的张哲和正堂内的其他人都看向了大门的方向,一脸的疑惑。
而孟家老爷则是脸色变得惨白一片,低声叹气:“好快,如何来的这么快!?”
一阵脚步乱响,几个孟家下人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身后居然跟着十多个黑衫衙役和几班皂衣快手,个个手拿铁尺,腰环铁链,其中几个居然还带着木枷。
领头一人瘦得出奇,就如同一只成了精的老鼠,偏还留着一缕鼠须,喜欢斜着眼看人。
孟传生此时有了些酒意,胆气颇壮,大步上前拦住这些人:“蒋班头,我家可不记得有请阁下来赴宴!”
蒋班头狞笑一声,猛的一脚将孟传生踢翻在地,大叫道:“府衙来的钧令,孟家涉策山军军粮窝案,立捕孟家上下到堂。哪个是来吃你的席的?”
“怎可无礼!?”霍书生见好友被打,即刻发怒,一把推开了要用铁链打孟传生的蒋班头。那蒋班头大怒,正要连霍书生一起殴打,但在看清霍书生的脸后,脸色却变了几变,没敢造次。
“霍炳成,你家父亲正在到处寻你,还不速速归家!”随着这句话落,一位身穿典史官袍的官儿大步走进了孟家的内院。此人面容清润,留有三缕长须,一副文士模样,却不知为何做了这缉捕、监狱的官儿。
“赵世叔!”霍书生见到来人,便上前行礼。
还没等霍书生开口相问,这位赵典史看到院内的情形就皱起了眉头。他不悦的看向了蒋班头,冷声道:“孟家今日婚嫁,你之前报的可是照常无事。婚日上门捕人,汝想坏我官声不成!?”
蒋班头往日就与孟家不合,这次是借机下石,他可不懂为官之道,只觉得这般才是最为出气和爽快的。被上官问起,就讪笑着说不出话来。
赵典史冷冷看了一眼拄杖而来的孟家老爷和惊惶不定的孟夫人,终是下令说:“今日既然来了,虽然有碍本官官声,但也没有不履钧令的道理,左右!与我将孟家上下全部拿下,家产一并封查。”
“得令!”衙役、快手纷纷上前,就用链子将孟家老爷夫人、孟传生给套了,有本镇的捕盗也上来来认人,将孟家的下人也一一锁了起来。
有个衙役正要锁了醉醺醺的张哲,却听范夫子怒喝一声:“国法昭昭,连女婿也算是孟家人么?”
赵典史也瞪了蒋班头一眼:“来娶亲的女婿,你捕他作甚。他也须姓孟?”
第七章 她是张家妇
“老爷,我家犯了何事?竟要拿了我们一家去!”孟母骇得面无人色,看着脖子上的铁索一阵阵的发晕,抓住了孟老爷的手急问起来。
孟老爷颓然苦笑:“本府策山军往攻南吴,却在月前败了。有败军回来说军粮中多有虫蚁,砂石盈半。府衙核仓大使数日前暴毙,这事就成了悬案。供仓六家粮商,个个都是顶锅之辈。六户粮行,我孟氏行三,哪里能躲得过去!本想早些将婉儿嫁了出去,免遭倾巢之祸,怎想官家竟来得如此之快!”
孟夫人听了丈夫的言语,眼前一黑就晕倒在了何妈妈的怀里。
孟传生也一时呆了,他扶着父亲的手也在阵阵发颤,事涉军机,一个不好就是灭门之祸。
醒酒汤的效果还在持续的发挥着作用,张哲已经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手边的几上还摆着一碗醒酒汤,只是已经洒了一些。这是一位孟家老仆给他端来的第二碗醒酒汤。
而这位老仆此刻正哆哆嗦嗦的趴在他的脚边,被一个凶神恶煞的矮小汉子死死的踩着,还用带着铁锈的链子往老仆的头上套去。
这个一脸恶相的家伙,方才还想用链子来套他来着!却被那个扮演夫子的“老演员”给喝止了。
一个被压倒在地的孟家仆人不合动了一下,一名衙役就狞笑着抓起此人,对着这人的脸就是一记铁尺打下。
飞溅的牙齿和血液洒了一地,连张哲的脸上也溅了几点。张哲惊愕的一偏头,看着那颗在醒酒汤碗里慢慢下沉的带血牙齿,一时竟呆住了。
这是真打!
宾客们都在陆续离开,孟家既然惹上了官非,这孟家也就成了是非之地,哪个敢在此多留?
一阵脚步纷乱之后,内院里的人少了很多。
赵典史看到那些留下来的人,便感到了微微头疼,因为那些来赴宴的书院夫子和学子竟然一个都没走!
适才他带队抵达孟家门外之时,便已经发现孟家正在办亲事。当时赵典史就恼极了蒋班头的虚报。
为了他的官声,赵典史本是让蒋班头自己带队进孟家做事,自己带着长随和书吏留在了外厢。
可没曾想县中同僚霍主簿家的公子也在孟家赴宴,而蒋班头偏偏当着霍衙内的面行凶,正好撞到了这位衙内的手里。
姓黄的小小一个班头如何敢与县中主簿家的衙内作对,赵典史这才不情愿的出了面。否则以蒋班头色韧厉茬的性子,今日绝对会无功而返,那才是出了大笑话。
而在一众读书种子的重重目光下,赵典史委实不好放任属下任意施为。赵典史身边的长随已经得了他的眼色,接连喝止了好几次衙役与快手们的肆意妄为,孟家院中的场面这才好看了些。
而当那衙役一记铁尺将那仆人的牙齿打飞,新郎张哲的脸上也染了血迹,便惹恼了一人,正是范夫子。
他本就爱张哲的才学,又可怜他新婚之日便遭此人生惨事,当几点血液溅上了张哲的脸,范夫子就跺脚大叫一声:“安敢如此!”
张哲下意识的一摸脸上,新鲜的血腥味猛的就灌入了他的鼻子,被醒酒汤压下的恶心猛的开始翻滚。
我到底是在哪里?!这些人又到底在做什么?!
就在范夫子喝问的同时,张哲也猛的站了起来,带有一丝迷茫和激愤。
张哲身侧踩着老仆人的衙役,在众衙役中身量一般。按照现代的说法也就一米五几的样子,而张哲身高一米七五,几乎高出了此人一头。
张哲带着酒气居高临下的看来,唬得那人蹭蹭蹭的后退了几步。周边几个快手也暗暗各自退了一步,一时不敢与张哲这个遭遇了大变的“雄壮”汉子对视。
那蒋班头暗骂一声,就准备上前找张哲的麻烦,却被赵典史的长随暗中拉了一下。
果然范夫子对着赵典史拱手道:“赵大人奉了府衙钧令而来,本是无人敢于置喙。然孟继延是我书院子弟,与某也有师生之谊,这十年寒窗不易,还请大人留些脸面与他。”
范夫子说完便对着赵典史就是一躬,身后书院同僚与弟子也纷纷躬身相请。赵典史急忙让过,上前扶住了范夫子。
“夫子如何言重!孟家虽商贾出身,但近年其膝下子女文名颇重,吾亦有所耳闻。太守判事,赵某不敢妄言,但在赵某手下,自然会留得一份颜面与他。素闻孙山长与府衙陈通判有同窗之谊,范公或可相请为之转圜一二。”
突的一阵凌乱的脚步从西边传来,一声凄切的呼声响起:“父亲、母亲!哥哥!”
一位发鬓微斜的妙龄女郎,悲呼一声,梨花带雨的径直扑到了昏迷的孟夫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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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这位少女,藏在人后的李玉楼莫名的心中生出一番心痛的情绪来,只是不敢出头说话,只好躲在后面担忧的看着少女。
惊怒惶恐之中的张哲只是看了这少女一眼,整个人便如雷劈了一般呆住了。
少女发色如墨,鬓上只插了一只白玉银丝钗子,双眉如黛,杏目桃腮,小巧的瓜子下巴上满是泪痕。她只穿着一件日常的绢丝罗衫,显然是没有穿见外人的正经衣服,急不可耐的便从内室跑到了前面来。
蒋班头看到孟小婉,目中顿时放出了光来,暗暗吞了几记口水,马上就踢了身边的一个快手一脚,骂道:“怎的就放过了这一个?还不速速与我锁了!”
“且慢!”孟老爷大声叫到,“我女已经嫁人,如今应是张家之妇,如何还能算我孟家之人?”
蒋班头冷笑一声:“花轿都没上,连你自家的门都没出,算个逑的张家人?再看她这身衣裳,像是要嫁人的样子么?来人啊,与我拿下!”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几个快手便亟不可待的向孟小婉走来,却不想一个高大的身影拦在了他们的身前。
张哲怒喝一声:“三媒已下,六聘皆过!她生是我张家的人,死是我张家的鬼。尔等还晓得分毫人伦礼法么?!”
蒋班头恼了,张口就骂:“狗屁人伦礼法,大得过爷爷手中的链子么?来人,哎哟~!”
赵典史含恨一脚差点没踢断蒋班头的腰,又气不过的对着满地打滚的蒋班头狠狠踩了几脚,怒骂道:“猪狗一样的东西,也敢诋毁人伦礼法!”
而院中书院诸人也都被这蒋班头的话气了个倒仰,有几人也忍将不住,上来踩了他几脚。
蒋班头是个油滑的,只是一时忘记了在场还有读书人和自诩文人的上官在。赵典史将他踢倒之后,他也大约明白自己是犯了上官和文人的忌讳,故意打着滚哎哟叫唤让人踩上几脚,心想大约也能蒙混过去。
这些书生四肢不勤,踩到他身上不过是多了些灰罢了。
就在蒋班头在地上假意叫唤的时候,忽然发觉自己的上空微微一暗,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到了几个书生的中间,然后也抬起了脚。
“啊~~~~!!!”凄惨渗人的叫声从蒋班头的口中猛然爆出,喊到一半却生生疼得吞了回去,捂住下体如上岸的大虾一般无声的扑腾了起来。
张哲好整以暇的收回了他四十三码的大脚,准备混在书生堆里退走,却不想竟有人叫住了他。
正是他刚刚宣称“生是张家人,死是张家鬼”的孟小婉。
半跪在母亲边的少女从怀中拿出一叠纸来,轻抹去了泪痕,然后推向了张哲,轻声道:“张家二郎,我父母生养我一世不易。这诗稿是甚好的,可惜小婉无福消受,还请日后赠了她人吧!我自要陪着父母兄长走这一遭,活也罢,死也罢,好歹一家人齐齐圆圆的。”
这美人竟想要退我张某人的婚?!而且这话里隐隐的看不起某家,又是怎么回事?
第八章 巫山沧海
“不可!”“使不得!”孟家老爷和刚刚醒来的孟夫人几乎同时出声阻止少女。
尤其是孟夫人显得尤为激动,她死死的拉住了少女的手:“傻孩子,不要做傻事,速速随了二郎家去!”她从袖子里摸出一张嫁妆单子,塞在了少女的手里,“这是你的嫁妆,乖儿,你都带了去,都带了去!”
少女倔强的摇摇头:“事情到了这般地步,我就算嫁入张家,不过是一个带着不祥的妇人。即是害人也是害己!母亲,就让我侍奉在您二老的身边。且全了女儿这番心思吧!”
孟夫人只顾着摇头:“我的儿啊,你才十七!哪里晓得这大狱的险恶?黄花闺女就是死也不能去那个地方的啊!”
在孟小婉是否是张家妇这件事上,书院的一众人都选择了闭口不言。因为此事的关键还在张哲身上。
张哲的岳家遭遇了如此大的官司,他能不能冒着巨大的风险还认下这门亲事,这要看张哲自己的选择。旁人都无法在此时用道德来绑架于他,毕竟这事说不好就会又坏了一条性命。
在场很多人都知道这张哲父母早逝,还是家里的独苗,烟火不继那可是大不孝!
李玉楼当时也万分的纠结,对于张哲认不认孟小婉为妻,他最是觉得煎熬。可就在张哲站出来,承认孟小婉是张家妇的时候,李玉楼竟然从心底涌出了一阵失望。
可谁也没料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孟小婉居然拒绝了张哲,想与自己全家共进退。而且听孟家女郎的意思,还隐隐不肯相信这些诗句是张家二郎所作。
赵典史看着孟夫人塞给女儿的那张明显过新的嫁妆单子,暗自冷笑了一声。他让人将蒋班头搬到了院外休息,然后看向了张哲。
“新郎官,这个亲,汝究竟是娶还是不娶呢?”
张哲正在飞速的判断自己到底是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里,他已经大致排除了这是姓武的弄的恶作剧,自己很大的概率是穿越到了一个准备结亲的年轻人身上。
到现在为止,张哲还没完全清醒的大脑已经判断出了几件事。
其一、他因几首催妆诗赢得了书院一众人的好感,所以这些人现在都隐隐有维护自己的意思,尤其以这位范夫子为甚!其二、自己只要不承认这个少女是自己的妻子,他就能完全置身事外;其三、这些古人对于伦理道德都看的很重,如果自己选择了不认孟小婉,那么名声是肯定是会坏了的;其四、这少女居然不愿意嫁给自己,而且语含讥讽;其五、这少女真的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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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男社畜没人能逃出这第五条的掌控,何况还是处于单身狗状态的张哲。
“回大人,这个亲,某是娶定了。”
斩钉截铁的一句话,让张哲果然获得了范夫子这些人的点头赞赏,就是躲在最后那个帅逼书生的脸色有些奇怪。
张哲的回答让孟家人都感到了意外。概因这些年来,孟家对于父母双亡的张哲可没尽到什么亲家的情份,这七八年间也就唤过张哲来家里吃过一回饭。
他们没有想到张哲居然冒着被牵连的风险,决然要娶孟小婉。
孟家老爷、夫人和孟传生都相顾无语,只有少女再次站了起来,转向了张哲,神情依旧清冷。
“张二郎,我们虽有婚约,但这十多年来,我等只见过两次。最近的一次便是两年前,你来我孟家吃元宵的那次,”少女看着张哲,如同在与一个陌生人交谈,话里全是疏离之意,“之后两年之中,你与我孟家全无往来。情份本就不重,何苦为了一时之快,做此妄行?”
张哲心想:情份不情份无所谓,主要是你长得好看,再说当着那帮书院迷弟的面,我也说不出那太渣的话来啊。
“何来妄行之说?”张哲看着少女面对着自己的时候,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就有些上火,他冷声反驳道,“毁约不践乃是不忠、违背父命乃是不孝、见死不救是为不仁、抛妻于难此为不义!某不敢做这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
这话说的掷地有声,书院众人都大声叫好,就连赵典史也对张哲有些刮目相看,此人竟然是个君子!
少女目光微微一闪,但却转瞬平静。她上前一步,看着张哲的脸:“我孟小婉虽是女流,但却最爱文章。盗文窃句之徒,如何能入我之眼?这一世婚约作罢,来世自结草衔环相报,可好?”
她这话极为伤人,换做一般人定会选择为了自证清白而与她决裂,是断不肯认下这等污名的。
可张哲却再次感慨的看了一眼少女的盛世美颜,竟然点头:“本就都是我借来的东西,我又从未说是我所作,何来盗文窃句之说?”
这下,少女与周边之人都愣住了。
少女:这厮,这也敢认?
众人:这厮,这也能认?
少女叹了一口气,微微一闭眼,旋即睁开,露出了冷冽之色。
“两年前元宵日,我方十五,你有十六。你见我而失礼妄言,我本已甚恶汝!汝之所念,不过我之颜色。而汝可知晓,这两年来,你那浪荡儿的名声是如何传来的么?”
张哲微微发愣,却在想:我这原身两年前十六岁的时候,见到这个妹子到底说了什么混账话?竟让人记了这么久!
“我遣身边使女,用了钱,让镇上泼皮闲汉四处传你浪荡儿的名声,”少女冰冷的举起两根手指,“两年足二十吊的私房钱,就连说汝慕仙想要出家为道的事,也是我派人编造。只为了让我父母恶了你,免了这婚约。汝声名狼藉,尽数拜我所为,汝现在还敢娶我么?”
孟家老爷和夫人脸上血色瞬间全失,把话挑明到这个地步,哪个男子受得了这般恶气?张家二郎就算当场休妻,也没有半个人会说他一个不字。
所有人都暗叹一声,孟家女郎竟然生生断了自己最后一条生路。尤其是李玉楼不由得悲从心来,全然以为孟小婉都是为了自己而不愿意委身张哲。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张哲竟好奇的问了一句:“修道者就不可娶亲了么?再有,敢问小姐在下那年可说了什么胡话?竟让你如此不悦!”
范夫子脚下有些不稳,这两人怎么都如此不让人省心,看看这问的是什么话?
少女看着张哲一时无语,好在陈妈妈已经赶了来,护在了她的身边。听到张哲的问话,陈妈妈也忍不住呸了他一口:“姑爷那时孟浪,竟向姑娘讨要贴身的手帕,如何能忘得这样干净?”
张哲郝然,这前身确实憨傻,古时姑娘家的手帕哪里是能落到外男手中的,虽然他们早有婚约也是不行的。
他突然有些后悔问了这个问题。没办法,为了自己的人设,张哲只能硬着头皮为前身瞎编:“彼时一见如故,年少唐突,只是这份真意两年间未曾减弱过半分。其实这谣言源头,某早已尽知。”
解释里带着瞎话,就是为了缓解少女对他的差感。
少女不为所动,冷然道:“你知晓也好,虚言也罢,今日都与我再无关隘。我去意已决,那些事彼此都丢开了吧。只愿你再觅得一个如意的贤妻,不要为了我这不祥之人再白费心思。”
孟小婉转头过来,看到面露绝望之色的二老和兄长,一时也流下了泪来。
张哲彻底的怒了,少女的无视和决绝,让他想到了那个伤他最深的女子;少女缓步而去的背影,让他再一次感到了整个世界对他的深深恶意。
“你若真的走了,我便真的出家修道去,断不会再寻一位妻子了。”
少女走向父母的脚步丝毫未停,她背着张哲淡然回话:“二郎所问修道者之事,若是女冠当是无碍的。”
残存的酒意和现实中压抑的情绪汇聚在了一起,怒往胆边生的张哲,决定生平第一次在感情上去欺骗一位女子。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张哲淡淡的声音,让少女决然的脚步骤然停下,绝美的背影不可抑止的颤抖了起来,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的眼中滑落。
她没有想到,此人竟然、竟然......。
第九章 最后一招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元稹的这两句千古名句当属古代情诗前三之列。
没有哪个稍懂文字的人,在乍一听到此诗后,能压抑住自己心中的共鸣和情绪,书院众人包括赵典史在内一时都听得呆了。
书生们正处最为感怀的年纪,在见到张哲与孟小婉在生离死别之际,张哲情之所致,竟念出了如此伤感的诗句来,有几个感情较为丰富的,已是不觉落下了泪来。
范夫子也红了眼圈,口中喃喃自语:“孟子云,观于海者难为水。宋玉《高唐赋》又记怀王巫山云雨之事。张郎大才啊,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张二郎钟情若斯?羡煞旁人,亦惨煞旁人也!此情此句当流传于百世乎。”
范夫子的这句自言自语,却被他身边的赵典史听了进去。赵典史不动声色的揉了揉眼角,心中却在暗暗叫苦。
清冷少女迟缓的转过了身,张哲终于看到了她面对自己除了冷淡之外的第二种表情。有感怀、有唏嘘、有诧异也有释然,统统聚集在少女的脸上,化作几滴无语的泪,落入了堂中石板上。
就在此时,一阵低声的哭泣从后院传来,孟传生的妻子与一些女眷丫鬟都被几个衙役押了过来。
孟传生之妻孟刘氏上前一把抱住还在发呆的丈夫,强忍着悲切低头流泪。
孟小婉看了一眼自家戚风惨雨的女眷,她惨笑了一声,一种极为遗憾和歉意的笑容出现在了孟小婉的脸上。她微微后退一步,缓缓蹲下,极为郑重的对着张哲道了一记万福。
“二郎深意,妾铭感五内,只恨今生无缘,容妾来生......再报。”
孟小婉说完不待张哲回话,逃也似的起身往父母怀里投去。
张哲忽然觉得自己的自己的眼角有些潮湿,竟不管不顾又说出了一句话来。
“若有二男,当随母姓。”
淡然的八字如同雷霆一般唬得周边人群相顾失色,家中小儿许与岳家为继,那是身为男子最大的屈辱,仅次于入赘,这张哲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就连躲在人群之后,自认对孟家女郎用情最深的李玉楼也变得面无人色。在他心中,他与张二郎就好比两人在竞物,可这姓张的居然直接掀了底牌,全部梭哈了,这你叫他还怎么跟?
难不成自提入赘?!那怎么可能?
想他大好年华,才学深厚,正是大展身手之际,焉能为了一女子全然放弃,背着无数的骂名投入孟家这个无底深坑。
扑在母亲怀里的孟小婉猛的转头看了过来,脸上全然是不敢相信的神色:“此话....当.....真?”
孟小婉的话刚落音,就被孟夫人猛的捂住了嘴。孟母激动的将少女推出了怀里,一叠声的指着张哲:“乖儿快快随了他去,快去!”
呆了半响的孟传生突然大哭了一声,对着张哲就行了一个大礼。
张哲淡然的回了一礼,心中却终于落了下来,他豁出了脸面,好歹总算是搞定了这个女郎。
场中众人中,此时以李玉楼和赵典史的心思最为复杂。
李玉楼是阴沉的恨意,而赵典史则是在一直暗暗叫苦。
他本文士出身,哪里会不知道张哲这首情诗的威力。越品越是甘美,越读越觉心伤,此句不敢说能诗传千古,但流芳百年却是定数。
但是他赵某人却生生的扯进了这件轶事里,还是故事中最大的反派。文笔如剑、史笔如刀,他赵某人奋力一世,就落得那么个名声?
他哈哈一笑,心思急转:“本官观得此景、听闻此诗,亦甚是感怀。也罢,也罢!孟家女郎,速速去换了装束来,拜别你父母兄嫂,跟着张二郎去吧!”
“左右,且取了孟家四人的枷链,待新娘出门再行公事。”
几个衙役立即小心的取了孟父孟母及孟传生夫妻脖子上的锁链,孟小婉呆呆看了一眼张哲,又猛的扫了一眼那些书生的方向。
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在接触到她的目光之后,如避蛇蝎的一低头,脚步一转隐在了他人身后。
少女有些悲切的又对着张哲道了个福:“郎君稍待,妾去去就来。”
孟家小姐拉着陈妈妈,又向衙役讨要了白鹭,就往西厢而去。
“张二郎,观汝汗浸满背,可带有换洗衣物,去一旁耳房且换了来。”赵典史对着张哲含笑温言,这是要将自己的人情卖到实处。
范夫子等人也点头附和,张哲这才惊醒的一低头,那醒酒汤竟然是发汗之物,自己的上身不觉间已经被汗水浸成了暗色。
张哲依稀记得自己那简陋的花轿里的座下,似乎塞着一个大布包裹。年轻的轿夫还曾说,那不知是张哲自己收拾的什么物件,倒是轻的很。言外之意就是怕张信带了什么不值钱的东西来孟家献宝,最后会弄出笑话来。
大门边上,一个人影正抱着一个大布包裹挤在门边,踌躇不敢进来,正是张哲那个年轻的轿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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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哲不记得他的名字,就瞎叫了一句:“磨蹭什么,还不快些进来!”
年轻轿夫有些畏惧的看了赵典史一眼,弓着腰飞步冲到了张哲的身边,将包裹塞给了张哲。
这小伙子还气呼呼的“嘀咕”了一句:“郎君,那个班头把我们的花轿给拆了,你看如何是好?”
这声“嘀咕”音量足够大,全院人的脸色都有些微妙,齐齐看向了赵典史。
赵典史觉得自己此时的脸定是肿的,早已寒暑不侵的他此刻居然觉得脸颊有些发烫。他递了一个眼色给自己的随从,那人会意急忙出去了。
张哲一个人抱着包裹进了耳房,没让年轻的轿夫(估计是他张家的仆人)一起进来。因为他的袖袋里除了手机,还有钥匙串、身份证、半包香烟和一个打火机,不方便让其他人看见。
包裹打开,张哲略略一翻,心中有些苦笑。这前身憨傻得可爱,竟然带着一大卷花布,还里里外外包了好几层。张家的聘礼是早在襁褓之中时就已经送到了孟家的,这卷花布应该是张哲自己对孟家女郎的心意。
包裹内没有任何张哲自己的衣物在里面,张哲叹口气,只能硬挨着这汗巴巴的衣裳再熬上一段时间了。
趁着耳房内只有他自己,他开始闭目思考。
方才他已经收集到了几个极为关键的字眼,比如孟父所说的“往攻南吴”、范夫子自语中的“孟子与宋玉”。
这个南吴定然不是江东孙氏,因为这些人的言谈服饰类于两宋,而且两汉两晋都没有典史这一官职。若说他是来到了一个架空的时空,但是这孟子和宋玉又是怎么回事?
他忍不住开始习惯性的用手揉揉脸颊,左三圈右三圈。
突然张哲惊骇的发现,周边的景色空间居然变成了黑白两色,一只正在飞舞的蚊子定定的浮在了空气里一动不动,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按下了停顿键。
下一刻,黑白两色的世界如同镜子一般破碎。五彩的颜色再次出现,世界再次变得清晰。
高楼大厦,霓虹彩灯,浑浊的空气。
汽车疯狂的鸣笛声响起,张哲呆然望去,一辆亮着大灯的出租车猛踩着刹车,轮胎与地面发出了巨大的摩擦声,笔直的向他冲了过来。
第十章 时空排斥
中年出租车司机直到现在还有些惊魂未定,刚刚明明路上什么鬼都没有,可下一秒却变出个人来。
就在他拼命按喇叭踩刹车的时候,那个穿着古代大红色衣服的人呆呆的看向了他。
夜晚、偏僻的郊外、大红衣服、古代装束,出租车司机全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差点没直接背过气去。好在他及时刹住了车子,不然明天他就得进去。
这个cosplay在他的车停下后,第一时间掏出了一部华为手机证明了自己活人的身份。
其实出租车司机是一万个不想做这个人的生意的,但是这个家伙居然威胁他要举报他拒载!好吧,懂得举报拒载的家伙,大概率是个活人。
司机不断从反光镜里查看着后座那个小子的动静,生怕这家伙突然就变没了,或者露出青面獠牙的真容。
张哲威胁这位司机也是没有办法,这个地方是郊区,他手机又没电,想要及时回到家里就不能错过这辆出租车。
司机是个好人,虽然被他吓得不轻,但还是把自己的充电宝借给了张哲。五分钟之后,关机不知多久的手机终于发出了开机音乐。张哲和司机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
手机显示现在是晚上七点零九分,刚刚打开就是一串长达一分钟的信息提示。
张哲翻了一下,三十三个未接来电,十二条短信,微信里有四十四条未读消息。姓武的给他一溜打了差不多二十个电话,五条短信和七条微信,而其他的电话、短信和微信都是属于另一个人的。
“呵呵,这么多的未接提示,估计你家里都快急死了!”司机放下了心开始调侃张哲,“不过小伙子,你这装扮很LOW啊,我昨天见到大街上人家那汉服,啧啧啧,你这衣服拼夕夕上买的吧?是不是九块九包邮的那种?掉色的话,可要注意,别弄我车上了!”
张哲讪笑了几声,这位师傅说晚了,这衣服还真掉色。
翻了一下姓武的的短信和微信,全是求爷爷告奶奶的问张哲跑哪里去了,怎么一出酒店人就没了?
“哥么,可不兴这么吓人的啊,那保安都被你吓尿了。硬说你是凭空消失的!”
“喂喂,回话啊!接电话!”
张哲关掉了手机,准备捋一捋自己的思绪。突然又再次打开手机的照相机,把镜头对准了自己。
这一看就维持了四五分钟。
直到司机从后视镜看着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同学,别这么自恋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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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哲有些不知所措的放下了手机,已经二十八岁的他,如今还真是一副学生模样,最多十七八岁,妥妥的青葱少年一枚。从那个莫名的世界或者是梦境回转之后,他竟年轻了十岁左右。
张哲转念就联想到了失业、人面识别失效等等种种弊端。年轻十岁确实是天大的好事,但在这个大数据时代,他的麻烦也大了!高铁、飞机他恐怕一个都上不去了,就连去银行办业务都可能会被通知“请你哥哥本人来”。
二十分钟后,出租车停在了张哲出租房的外面。
扫码付款之后,张哲正准备打开出租屋的房门,却发现在门口不远处的黑暗里,有个女性的身影正等在那里。
这个身影他再熟悉不过了。
小巷里灯光很暗,两人彼此都不能看到对方的表情。
女士显然有些恼怒:“张哲,你不是小孩子了。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微信短信全都不回?”
张哲沉默没有说话。
女子轻轻拍了拍胸口:“我本来是不想接武达诚的电话的,但是他发短信说你不见了,我才冒险接了他的电话。你应该知道我老公是很不喜欢我再与姓武的联系的。”
张哲看向了女子的影子,光线太暗,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女子的身影轻轻撩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语气缓和了下来:“我们已经分开了大半年了,我希望你已经走了出来。再说我和清河已经办了证,婚礼也快了,不要再给人添麻烦了,好么?”
张哲抬头看看夜空,不知为何不想回答对方的提问。
“好吧,你不说话也行,”女子看着黑暗中张哲的轮廓,感觉有些唏嘘,“我离开你之后,跟了你的朋友武达诚。你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我一句坏话。说实在的,你真的很君子,但是你知道吗?你这种宁愿自己吃亏的性子,就是我离开你的原因之一!你以后最好改一改吧。”
“我若改,只会改一样,”张哲低头看了一眼这个与他从大三开始,在一起渡过了五年的女子,“变得有钱。”
“呵呵,”女子没好气的笑了一声,“你就是直说我嫌贫爱富也没有关系,我当初考虑好离开你,就等着你骂我这一句。没想到,直到今天才从你的嘴里听到了这隐隐的意思。”
张哲不愿意与她继续聊下去,准备开门进去休息。
女子忽然再次开口:“你们公司的书法班生意是越来越差,现在婚庆业也太累了,看你这一身行头就跟个小丑似的,你或者可以考虑换一个工作?虽然不想伤害和刺激你,但是我还是想对你说一声,我通过清河认识了不少人,给你介绍一份合适的工作,问题不大。”
张哲深深的看了她的影子一眼:“你既然已经与邵清河扯证了,你就应该离我或者武达诚远一点。这对大家都好!”
“我结婚若请你来,你会送我什么?”
“一本......,”张哲摇头笑了一下,“《女则》,或者《女戒》!”
“这么说吧,”女子想了想还是说出了她真实的来意,“清河与你们婚庆公司的老板是朋友,我没想到他居然定了你们公司来筹办我们的中式婚礼。我也知道,你们公司的中式婚礼绝对是离不开你的,所以我是提前来打个招呼。”
张哲微微一滞,旋即笑了:“这家公司我不会去了,你放心。”
“我放心什么?”女士无奈的笑,“我担心的是你这个人。你可知道,我一点都不怕武达诚去闹,他一点都不能影响到我的心态,除了你。”
“你觉得我是那样的人?”张哲自嘲道。
“我原本也认为你不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你今天突然失踪,让我莫名的感到了心悸,”前女友有些踌躇,“还有,那套衣服你还留着吧?我的那套已经烧掉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张哲推开门走了进去:“过去的已经过去,我马上也要结婚了。大家各自安好吧。”他脑子里莫名的冒出了孟家女郎那绝世的盛颜,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涌上了心头。如果他没有重新回到现世,此刻应该已经娶了那位女郎了。
大门被关上,女士在黑暗里呆立了一会儿,突然喃喃自语:“这家伙怎么好像越来越年轻了?天,这种错觉太可怕了。”
莫名心慌的前女友急匆匆的走了,张哲这才从窗户边离开,打开了房里的灯。
湿透的劣质新郎服被他随意扔在了一边,带着补丁的麻布内衫直接脱在了地下,张哲花了二十分钟好好的洗了一个澡。其中十五分钟还是用来专门清理他那头长长的古人头发。
他披着头发坐在小沙发上,从后面看去就像一个长发的女郎。
呆坐了几分钟后,他起身从床下拖出了一个木制的箱子来。箱子被打开,露出了一套大红金边绣满了黑色金丝云纹的汉服来。
这是三年前,他与前女友各自定制的一套婚礼服饰。按照前女友所说,女方的那一套已经被她烧掉了。
十七八岁的稚嫩脸庞在穿衣镜里带着一丝成熟人才有的神采,大红金边云纹礼服被张哲穿在了身上,长发被他用一顶黑色金边高冠束住,显得分外的俊朗和帅气。
他的手里还拿着一只纯金的钗子在出神。
这只钗子通体金粉素裹,中部拉出柔和的浮云曲线,点缀着小巧的银丝牡丹和几颗碎钻,钗子尾部带着整齐的螺旋烟纹,钗子首部是一朵姿态优美的金瓣银蕊桃花,穿着细小白玉的丝线垂下,两块小小的玉色心状玉片吊在丝线下方。
这件首饰是张哲用了四年的私房钱买下的,可惜他准备送的人再也看不上了。他苦笑了一声,将金钗放进了袖袋,准备明天就去退掉。
墙上的时钟开始报时,晚上八点到了。他回到现代时空,正好满了一个小时。
一股莫名的心悸突然涌上了张哲的心头,周围的空气开始死命的挤压他的身体,一种冥冥中无所不在的排挤感直接作用到了他的灵魂和精神上。
张哲惊恐的瘫坐在了沙发上,他的思维在急速运转,这难道是之前穿越的后遗症爆发了?
很快,眼花气短的状况出现了,头脑晕沉沉的,他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在向他的大脑疯狂的报警,他会死!
张哲死命的拍打着自己的脸庞,想让自己清醒一些,又开始习惯的揉自己的双颊,左三圈右三圈。
下一秒,黑白两色再次出现,身边的景色再次变成了孟家耳房的场景,无处不在的时空挤压感如潮水般褪去,张哲大口喘着气总算是恢复了过来。
黑白两色在眨眼之间就淡去,周边的景色恢复了正常的色彩,空气中那只被定住了的蚊子又嗡嗡的飞舞了起来。
张哲骇然看着自己的双手,不敢相信这一切:他二十八岁的灵魂住进了张二郎十八岁的身体,所以他被原来的时空给排斥了?!
第十一章 出门
时空排斥使得张哲的肉身显得很是疲惫,精神也有些倦怠。看到那只重新开始飞舞的蚊子,分明刚才这个时空一直是处于静止状态。
换而言之,在这个时空张哲刚进到耳房没几分钟。
张哲索性闭上了眼睛,让自己放松一下,等下还要面对孟家那生离死别的可悲场面,想想都让人觉得有些沮丧。
不过半分钟,张哲竟然睡着了,直到他被那个年轻人给摇醒。
“郎君!郎君,醒醒,新娘子已经出来了!”年轻人一脸惊讶的看着张哲这身华丽到无以复加的礼服,简直不敢相认,眼前这个贵气逼人的男子居然是他家的小郎君?
张哲揉揉眼睛,看到是他便笑了:“酒后有些困乏,就靠了一会儿。孟家小姐出来了?”
年轻人点点头,张哲便潇洒的一撩袍子领头出了耳房。
张哲刚刚出了房门,几个书生正好看了过来。只见张哲身穿鲜红色金丝云纹锦袍,不知是什么料子制成,竟然柔柔的泛着光;略显夸张的长摆与后襟显得分外的飘逸,让人凭空多了几分仙气与俊朗;黑色银丝的宽幅腰带勒出了腰身,长袍广袖恰到好处的搭配,将男子伟岸的身材显露得一览无余。
头上一顶似玉非玉的高冠束着发,几位书生忍不住齐声道:“好一个飘逸俊朗的张二郎!丰神俊秀的张信之!”
被临时取下了锁链的孟家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互相惊疑的看着;范夫子正在捋胡子的手呆在了半空,嘴巴失礼的张开,眼睛都差点瞪了出来;赵典史两眼如同被太阳蛰了一下,瞬间眯成了一条缝。
赵典史不住打量着张哲这套衣服的款式、规仪,最后在心中暗叹一声,云纹、金丝、绝品的锦缎,分明是量着张哲的身子做的,如斯华美却一点忌讳都没有犯,这分明是京中世家豪门嫡系子弟未出仕前的礼袍一类。难道这个张哲身后......。
赵典史这里正犯嘀咕,张哲一转身就看到了另一位大红喜袍,穿金戴玉,身材曼妙的女子。孟家女郎白皙的素手,举着一把圆形的团扇遮住了玉颜。团扇为红绸制成,上面用金色丝线绣着一对鸳鸯,扇把下还坠着一个小巧的红色喜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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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哲一眼看去,只能看到孟家小姐修长的雪白玉颈和如云的乌发挽成的飞仙髻,她那尖巧的下巴上还残留着一点泪痕。
赵典史长笑一声:“果然是一对璧人,实乃神仙眷侣!张二郎,带着你的神仙美眷回家去吧!”
张哲对着赵典史微微一礼,举步来到了孟家女郎的身边。此刻,整个院子也就举着团扇的她没有见到张哲此时的汉服风姿。
而她身边的陈妈妈和白鹭都被张哲耀花了眼,一时呆住了。
孟家二老又重新坐到了堂上主位,脚下还摆着一对合欢花垫子。张哲大大方方的跪下,对着泰山泰水拜了三拜。孟家女郎在他身边也同样跪下,却是举着扇子磕了三个头。张哲微微一偏头,正好看到了一滴晶莹坠落。
“女儿去了!父母、兄长嫂嫂多....多保重!”孟家女郎泣不成声,死死抓着垫子,有些不想起来。
“去吧,去吧!”倒是孟家父母一个劲的催促,生怕下一刻又生出什么额外的事来,让自家的女儿走不出这个大门。
陈妈妈忍着泪,硬扶起了姑娘,高声叫了一句:“姑娘出门了!”
孟传生抹了把脸,上来就背了妹妹,红着眼往大门方向走,身边还跟着两个衙役。
张哲想了想,又转身对着岳丈岳母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又对书院诸人也深鞠一躬,这才跟上了孟传生的脚步。
书院诸人后面,李玉楼脸色白到了极点,只是强自忍耐着。而脸黑如锅底的吴尧笃几次想冲出去,却被范夫子吩咐了几个弟子牢牢的夹住了他。
就在孟传生背着妹妹路过院子里时,被押着跪了一地的孟家奴仆中猛的窜出一个人来。
一个衙役惊的一脚踢去,那人哎哟一声跌倒在地,却是一个丫鬟。
“你想作死么?”衙役恶狠狠的盯着这丫鬟,低声呵斥。
那丫鬟却对着孟家小姐大声叫喊了起来:“姑娘,姑娘!我是你的大丫鬟秋雀啊,让我也随着你一起去!姑娘,秋雀舍不得你啊!”
孟传生的脚步微微一顿,他深知这个丫鬟是妹妹跟前最得意的一个,只是这次妹子出门居然没有带上她,他之前就觉着有些不对劲。
听到秋雀一喊,他就停下了脚步。
孟传生脚步这一顿,其他几个原来在孟小婉房里的丫鬟都叫了起来。
“姑娘,我是秋意啊!”
“姑娘,带上我!”
“呸!”扶在姑娘身边的陈妈妈狠狠的吐了最前面的秋雀一口。
“你们这些黑了心的白眼狼,半个时辰前还嫌弃姑爷家里穷,没一个肯跟着姑娘过去的。只白鹭愿意跟了去,如今倒好,眼见得要被收入官中,倒惦记起姑娘的好来了?简直是痴心妄想!”
陈妈妈这一骂,倒是骂退了几个脸皮薄的。但是秋雀与一个叫秋兰的却一直哭喊着说自己错了,要孟家女郎带着她们走。
孟家小姐举着扇子遮着脸没有回头,此刻她的心冷的吓人,只轻声对着哥哥说了一句:“兄长,送我出门吧。”
孟传生也腻歪这些黑心白眼的人,背着妹妹大步就往大门走。
谁想秋雀见到姑娘根本就没回头看她,脸色骤然变得恶狠狠了起来。她不管不顾的大叫:“姑娘,可别忘了那人的那封书信可是我递的。”
全场顿时一静。居然还有这种事?
李玉楼只觉得背心一冷,额头立即就有了些微汗。
背着妹妹的孟传生听到这话脚下一时有些发软,幸亏身边的白鹭仔细,快速的扶了一把。
孟家女郎继续举着团扇,依旧没有回头看秋雀,只是冷笑一声:“陈嬷嬷,把那封书信递给夫君。”
刚才神色大变的陈妈妈马上反应了过来,她从袖子里抽出了一封信,先是看了一眼自家姑娘,见姑娘没有其他话,便万分犹豫的递给了张哲。
“姑.....爷,这封信是秋雀那个小蹄子不知帮谁带进来的,姑娘可碰都没碰过。您看着封口!”
张哲有些皱眉,看来不少人都盯着自己这媳妇啊!
他笑了一笑,接过了那封信。
李玉楼背部顿时冷汗出了一片,那信里可是他约孟家小姐逃到他家隐居的言语,哪里能见得光!
此时的李玉楼正好站在秋雀的对面,他悄然挪动了一步,大着胆子出现在了秋雀的视线中。
秋雀见到他先是一喜,然后又是一怨。但见到李玉楼隐隐对她点头,并摇了摇手指,这才想起了李玉楼对她私下的承诺来。
俊秀的李玉楼早就种在了秋雀的心头,她早就等着姑娘嫁于此人,自己也要弄个偏房做做。
刚才是她情急了,这才拿李玉楼来威胁孟小婉。但在看到李玉楼之后,她也后悔了,若是害了李郎,就真的没人来救她了。她确信此时李玉楼站出来,就是表明他对自己的情义,定会来救她于水火。
张哲把玩了一下这封书信,封面上什么字迹都没有。他笑着将这封信递到了范夫子和赵典史的面前。
“两位是此处最为德高望重之人,请二位看看此信,可是并未拆过?”
赵典史和范夫子都点点头。
张哲随后举起了这封信,也将李玉楼与秋雀的心举到了天上。
“众人且看,信上无字!”张哲拿着信转了一圈,然后就着堂上的一只红烛就把信点着了,一阵低呼声立即从四面响起。
“痴心妄想之辈,也敢打我张某妻子的主意!”
张哲拍拍手,走到了孟传生的旁边。
“大舅哥!娘子,请吧!”
趴在哥哥背上的孟小婉被这一声娘子给叫红了脸,而堂上孟家父母都喜得掉下了泪来。
第十二章 却扇礼
几人举步就要走出大门,那吴尧笃已是气得一脸通红,不合有个声音在后面轻轻说了一句:“不知诗才横溢张二郎,又准备了什么样的却扇礼给孟家小姐?”
那声音似乎压着嗓子说的,让人一时分辨不错是谁在说话。
吴尧笃被此人一点醒,立即联想到诸多事务,略一思索就叫喊了出来:“张信之!汝家贫如洗,可曾备有却扇之礼?莫要欺我姨母家遭遇祸事,到时虚言欺骗,诓了我这妹子去!须知还有某这表哥在!”
却扇礼是什么?在张哲所知的古代礼仪中,是一种女子出嫁时持扇掩面的礼仪。而在这个时空却还有另一层意思,是男方赠与新婚女子个人的一份礼物,与现代婚礼中极其俗气的上车费、下车费一般无二。
有一定层次的人家结亲,都不会当人提及此事。因为这个却扇礼是在洞房之中男子取走那团扇时送与自家娘子的,有的是财物,也有的是诗画或者定情之物。只有极为俗气或者市侩的女方才会叫男方当众献礼。
范夫子被这话气得一个倒仰,但吴尧笃偏偏就还能勉勉强强的算得上一个女方人士,他说出这话来,只要孟家父母、兄嫂不反对,就能代表女方的意见。而马上就要身陷囹囵的孟家父母兄嫂此时看待吴尧笃的态度显得极为复杂。他们听到吴尧笃的最后一句“表哥在”也有些心思翻转,竟一时没有出声反对。
二老的想法是先委屈一下女儿女婿,此时给吴尧笃全了面子,日后也让女儿还有个能往来的亲戚。却忽略了吴尧笃话中最恶毒的一句,认为张哲拿不出却扇礼或者拿出的却扇礼上不得台面。
张哲有些不明所以,因为在他的理解中,却扇礼不是一种礼仪么?怎么听这厮说来,这却扇礼好像还是一份新娘上轿钱?
年轻的汉子正跟在自家郎君身边,见他发愣,急忙在旁边提点了几句。张哲马上就想到了原身携带的那半匹花布,原来是准备用做却扇礼的。
那半匹花布已经被他扔在耳房内了,此时去取?
想到那根本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张哲微微有些脸红。他下意识的往自己袖袋里掏了一下,一根冰凉的金属物品落入了他的手中。
张哲立即转颜笑了,好巧!真的好巧!
那吴尧笃见张哲有些发愣,心中大喜,以为正中对方要害,再次阴恻恻的说:“你张二郎,堂堂男子,居然连个却扇礼都拿不出么?莫不是欺负孟家无人?!还是你张二郎就是个骗婚的小人,就想着我表妹那丰厚的嫁妆!”
这话一出,别说孟家人就连赵典史都变了颜色。这话太过诛心,这姓吴的哪里是什么亲戚,分明是孟家不共戴天的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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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传生急的一脸是汗:“表弟莫要乱说!”这话传到张家去,叫孟小婉如何在张家做人?
张哲摸到袖袋里的那东西,心中已经稳了下来,对于吴尧笃的恶语并不太在意。但吴尧笃这话却激怒了现场的一个人。
孟家女郎!
单手举着团扇的孟小姐冷声道:“某不记得有你这么个不知礼、不懂时的表哥。”
听到心心念念的表妹这样说自己,吴尧笃一时肝肠寸断,嘴巴发颤却再也说不出话来,被几个同窗用力拉了下去。
孟家女郎唤过陈妈妈,对着她耳语了几句。
陈妈妈顿时脸色大变,而也听到了她这几句话的孟传生更是叫出了声来:“妹子,这可如何使得?怎可不带了那些嫁妆去!妹夫家本不宽裕,又多了你们几口人,没点财货在手边,这日子如何过得下去?”
孟家女郎竟要舍了所有的嫁妆,净身前往张家。
陈妈妈和孟传生一叠声的劝她,但孟家女郎只是摇头,只愿带着随身的衣物和一些书籍去张家。
所有人都看向了张哲。
张哲看着这位才十七岁的女子,眼中的欣赏却几乎溢止不住。孟家遭难,根基已失。如果孟家小姐真的带着许多的财货到了贫穷无靠的张家,那才是真正的大难临头的征兆。
届时,有着孟家案子的由头,衙役班头、各方书吏、地方恶霸、甚至闲汉混子都会盯上张家夫妻,他们将再无一日安宁,甚至会有杀身之祸。就如同小儿持金于闹市一个道理。
张哲混迹职场多年才懂得这些,可谁知道这十七岁的花季少女居然也懂得!只不过她虽然不说,但是范夫子、赵典史,甚至孟家老爷都已经看出了少女的顾忌。
“如此甚好!”张哲一句定音,“我张家家资不丰,只是耕读传家,多了这些财货恐是取祸之道,不要最好。”
听到张哲这话,孟传生和陈妈妈这才神色黯然的消停了下来。
张哲把手从袖袋里掏了出来,一只金灿灿的金钗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这乃我张家传家之物,正好送与娘子做却扇之礼。”
见到这只钗子的造型和做工,全场人都看直了眼睛。
这是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明亮金色,明黄得耀目。一水明黄从头到尾,不带半丝瑕疵或者杂色。隔得近的人看的最是真切,那绝对不是金漆涂染,竟是用细密的金粉镶嵌了整个表面。
离得最近的是陈妈妈和白鹭,她们看着这只钗子具是一脸的迷醉。那每一颗金粉都大小一般无二,她们何时看过如此光滑圆润的金钗?
钗子中间那几朵小巧的银丝牡丹如真花般镶嵌在天工一般的浮云纹路上,钗子上头是一朵盛开的六瓣金箔桃花,垂下如玉的丝线,吊着两小块一模一样的心形玉片。
这钗子着实是太美了!
场中人里,赵典史最是见多识广,他敢断定只有大内最顶尖的高手匠人才能做出这种东西来。他看向张哲的目光愈发的柔和和热烈了一些。这个张哲身后定然有人!
白鹭摇着头,不敢去接这钗子,她手脚有些不听使唤,生怕摔了这东西,一百个她都赔不起这东西。
还是陈妈妈小心翼翼的接了过来,满是欣喜的慢慢的、仔细的插到了孟家小姐的云鬓之上。
孟传生背着妹妹出了大门,孟母的哭声就从后方传了出来。
门口的简单花轿不知被谁拆做了一堆木头,散落了满街。那赵典史的随从正取了一辆孟家的篷车与张家的中年轿夫一起把那头驴套上。
那篷车顶上,还被中年轿夫取了巷中散落的红绸挂上,显得喜庆了一些。
孟传生把妹子送上了车,就被衙役压着往回走,而陈妈妈则带着中年轿夫父子去里面取孟小姐的用具和书籍。
张哲刚刚靠近篷车,就听到身后有人叫他,是范夫子端了一碗酒跟了出来。
“新郎官出岳家门,怎么能不喝这碗酒,孟家夫妇央我送了来。来,张二郎,饮盛!”
张哲恭敬的接过酒碗,就听范夫子语重心长的指点他:“孟家夫妇爱女心切,并不是不通事理,无非是不想在此时得罪一门亲戚而已。只盼着你们夫妇日后能得到吴家的照看,看此情形,此事不提也罢。所以,汝莫要放在心上。”
张哲端着碗拱手:“夫子教训的是,岳父岳母爱女之心切切,如春蚕蜡炬,致死方休。小子自然省的!”
范夫子笑了:“好个春蚕蜡炬,此喻不俗。可有典故?”
“典故没有,诗句倒是有几句,请夫子品鉴!”
张哲将酒一饮而尽,将碗送还范夫子手中,他轻轻敲击车辕,高声唱了起来:“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歌声飘入院内,众人相顾失言,这张信之的诗才竟是倚马可待,而且这诗!绝妙!
听到这诗孟家夫妇立即哭成了泪人。
张哲停下了歌声,朗声念出了剩下的四句:“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他对着门内大喊:“岳父岳母大人,千万放心,小婿定不会负了二老殷切之意!某夫妇就此告辞了,请二老多多保重!”
第十三章 此湖也叫西湖
驴车载满了书籍,不大的篷箱内就只坐下了孟家女郎,陈妈妈坐在车前,唤作三七的年轻汉子牵着驴走在前面。
张哲也是步行。
今日六月十八,正是中伏天气。乡间小路被晒得硬透,结成了土块,一点泥都不见,一脚下去都会带起灰来。三七他爹张五六紧紧的跟在自家郎君的身后,万分紧张的盯着张哲随意系在腰间的前后襟,生怕这宝贝衣服坠到了地上染了灰。
白鹭举着绿色的手帕顶在头上跟在车边,走了几里地就头上满是细汗,天气太热了。不过那绿色的锦帕顶在头上,倒是看得张哲一个劲的想笑。
他只好将目光看向了沿途的风景,不去看那驴车,免得无礼笑出声来。
孟家女郎自从进了篷车之后就没有露过面,也没出过声,陪嫁的陈妈妈和白鹭都是一脸的苦相。有些话唠的张三七有些忍不住,但是又不敢去招惹他爹,只好频频的与张哲搭话。
“郎君,怎么平日不见你作诗吟句的,今日风头可出大了,把书院的夫子都楞在路边好半天,我们走出一里地我还回头看了,他竟还呆在那里!”
张三七正准备笑,却被他爹拍了一下脑袋。
“问甚问?平日只知道与村里的小子们混,又不与郎君一起耍,你能知道郎君的能耐才怪!”张五六恨铁不成钢的一连拍了张三七十多下。
张三七不敢动,咬着牙生受了。
有他爹在,招惹小郎君都不能够,他只好把气撒在了驴身上,狠狠的撸了几把驴头。
那驴刚才在巷中散落的席间偷吃了不少酒,正哼哼唧唧的美着,冷不丁被张三七撸了几把,便有些不忿的把大头偏了过来,准备给这人一口。
但又看到张三七那恶狠狠的眼神,便识相的耷拉下头不声不响的把头又转了回去。这驴是张三七从小打大的,怕他。
车子走到之前那片桑林边,一行人稍坐休憩。张哲问过了张五六,才知道这片桑林后面还有一条路,经过湖边也可往家里去,而且一路都有树木遮阴。之前张哲来的那条道是那驴撒欢自己跑的,虽然跑错了路,但还好去青坪镇的大方向却是对的。
绕过桑林果然有一片绿水远远看不到边际,夏风拂过水面,带着大片的波纹,将堤岸边的荷叶弄得不住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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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十朵粉白的荷花开得正艳,在风中波里半遮半掩,带着水汽的湖风吹过湖堤,将一行人的热汗尽数散去。
张哲一个人走得最是随意,因偏爱这片荷花,所以偏离了大路来到了湖边驻足。
“好景色!就是不知这湖叫什么名字?”张哲被湖风一吹,只觉得通体舒泰,忍不住自言自语了一句。
谁知下一刻,堤坝下的芦苇中却传来一声笑,有人拨开了芦苇,露出了一大块湖边青石来。
发笑的是一个年轻人,这人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他身后还有一位葛袍老者正坐在竹席上闭目小憩。
有个小侍童正在给老者轻轻锤腿。原来这芦苇里居然还有人在观赏湖景!
那年轻人笑着拨开芦苇,在看到张哲的时候,眼中突兀的放出了光彩来。只因张哲此时的扮相实在是太过惊艳,这一身来自异世的华丽汉服喜袍的杀伤力委实吓人。
张哲觉得这人有些无礼,男人看男人怎么能这么用力的看?虽然本公子今天确实帅气的很。但是这位阴柔得过分的家伙.......看人也太那个了吧!
“不好!莫非我这一句自言自语,竟从芦苇中惊起了一只兔儿爷来?”张哲全身汗毛竖起,冷不丁后退了一步,准备不打招呼就走。
那年轻人见张哲转身就要走,似乎当他是山精湖怪,一丝惊艳马上消散,一股恼意却涌上心来。
“你这人好生无礼!惊扰了人,不说句话就走。看你娶亲的行头,分明就是本地人氏,竟然说自己不认识这西湖?可笑,可笑,莫不是探听到我家老爷今日到此游赏,故意来我家老爷面前现眼的?你是哪家书院的弟子?!”
张哲忽有所觉的扫了一下这年轻人的喉咙处,一丝微笑忍不住就露在了嘴角。想想电视剧里那些雷人的女扮男装,只会把女主显露得更美,而这位......姑娘的装扮,委实逼真的很,他居然一时没分出公母来。
“西湖?”张哲不喜这个女子的冷嘲热讽,一看就是个在家“尖酸刻薄”的辣椒种子,便冷冷反问了一句,“这里是西湖?莫非你还要说本地是钱塘不成?”
“什么钱塘?不学无术的东西,天下五国三百六十州府,我个个记得,哪里来的这什么钱塘!”“他”冷笑一声,盯着张哲面露讥讽。
“前晋古文中有记,上古神州有钱塘县,县内有一湖名为西湖,应为天下西湖二字的出处。”
驴车内孟家女郎的声音轻轻的飘来,立即就惹恼了这个女扮男装的家伙。
“一派胡言!”“他”料这驴车中人定是此人的新娘,竟敢当着她的面冒然杜撰,忍不住就呵斥了起来。
“秦儿,不得无礼!”老者突然睁开了眼睛喝住了年轻人继续发脾气,“自己看书不深,竟敢训斥于人?着实丢人。”
“爹~!”秦儿不解的看向了老者,语气里全是不忿。
老者歉意的看了一眼张哲,然后转向他“儿子”:“古籍抄本《南渡草记》第三卷,回去后好好抄写十遍。上古神州东南会稽郡与吴兴郡那几篇要好好记上一记!西湖二字正是从彼而出。不学无术四字,正是为你所设!”
那秦儿听了父亲的话,脸上羞得通红,一时落下了泪来。
“大好男儿,你哭个什么?某今日结亲,可看不得这晦气之事!”张哲最是看不得这种女子,落井下石的一记绝杀,轰得老者和那秦儿都是气闷于胸,却偏偏说不出张哲的一点不是来。
驴车碌碌前行,张哲转身就跟上,看着那驴车眼中有了些温柔之意。
那老者半响才哭笑不得的问自己女儿:“琴儿,这回可知此人定不是来寻为父通稿了的吧?”
琴儿泪垂得更紧了,这却是她走眼了。可这人分明是本地人,却说不认识这本地的西湖,两口子都是无赖!
张哲走出百十米的距离,发现一颗大柳树下居然系着几头驴,还有一个奴仆打扮的人正靠着一块大石头在休息。
想必这就是那老者和那“秦儿”的座驾。
路过大石头的时候,张哲突然看到那石头上竟然刻着偌大的“西湖”二字!张哲一捂额,心道:真出丑了。
谁知孟小婉却在这时又从驴车内出声了:“夫....君,西湖二字是去年才被县中教谕所改,乡中人不知道的也有许多,不足为怪,此湖原来名为柳叶湖。”
“娘子大才!”
这句“娘子”让驴车内一时静了,数秒之后又听女郎低声问:“夫君看这湖色可好?”
“甚好!”
“那可有诗句?”
原来她真是爱好文学的女青年!
这个必须有啊!
“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娘子觉得如何?”
驴车中寂静一片。
倒是不远处的老者父女都瞪大了眼睛,这诗、这诗!
驴车又走出了百余步,估计那些人听不到这里谈话了。孟家女郎这才再次出声:“夫君莫怪婉儿,方才那人若我所料不错,应就是那县中韩教谕。那甚么秦儿,大约就是他的独女韩月琴了,却不是什么爱哭的男子。”
什么意思,我老婆叫我暗中在县中教谕面前大大的露了个脸?
第十四章 谋人田产
云柳江流经武陵郡治下一郡六县之地,在武陵郡境内灌注了两个湖泊。较大的那个是柳叶湖,湖分东西两部分,有一条人工大渠接通,大湖南北阔八十六里,东西长五十多里,均在武陵郡府治下;而东边的小柳叶湖则在桃林县境内,南北宽十二里,东西长七里,于去年被桃林县改名叫做西湖。
武陵郡内较小的另一个湖是沾天湖,南北阔二十里、东西长十六里,俱在桃林县境内。沾天湖西侧有一处岛湾,名唤桃山岛,此岛与沾天湖西岸陆地只有五六丈的间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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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两丈宽、七丈长的古老石桥连接了陆地与桃山岛,岛上有个村子坐落在岛湾里,名曰桃湾村,村民多以耕种和捕鱼为生。
张哲在这个时空的家就在桃湾村的东头。
桃湾村东头地势渐高,在一处青石岩层上,耸立着一处小院。三间半旧的瓦房,泛着草绿的青色。黄竹筑成的篱笆爬满了青藤,粉红色的藤本月季爬满了篱笆上下。
房前有一颗老松,一只单薄的风铃花绕在了松树的枝上,几只大红色的风铃花从松树上垂下,在风中摇摆。
小院后方不远处,隐隐还有一处带烟囱的矮房,似乎是一排黄土筑成的低矮老房。
一股山泉从小院后方十余丈的山石上飞落,悬出一挂小小的瀑布,落入一方三四丈宽的小潭中。潭水潺潺,被一条石渠分成了两股,大股汇入了山石后的十亩耕地间的农渠里,小股潭水则淌过了小院的东篱下方,向南一路蜿蜒汇入沾天湖中。
这地方委实不错!张哲看着眼前“自己”家,生出了满意之色。原身先父是个雅人,听张五六说这些布置,都是当年老郎君身前一手操办的。
孟小婉下了车后,目光就被那三间瓦房小院给吸引住了。她本以为张家已经破落,三间瓦房应是破旧不堪。却没想到,当年公公的布置被人保存得如此完好。
她是第一次来张家,竟发现张家的小院居然临湖遥居,兼有松泉小瀑。虽无富贵之色,却凭空自有一番耕读雅味。似乎......不算差,还略有些小小的惊喜。
陈妈妈在一旁看的仔细,微微松了口气,低声与她姑娘说:“张五六这一家世仆看上去都是勤快的,院子看上去拾掇得甚为齐整。姑娘对着张五六父子也就当做一般,只是这张五六的婆娘是姑爷的奶娘,姑娘需上心些。”
孟小婉点点头,再次举起了团扇掩了脸,脸色有些微红。
因为她此时才看清了张哲那风华绝代的......衣服。十八岁的男子比之当年十六岁的毛头小子沉稳出色了太多。
陈妈妈有些疑惑的看了看四周,只在远处有几家的孩子在偷偷望着这边,这里竟没有一点邻里之间办喜事的热闹与亲近。
张哲走进院内,脸色也是微微一沉。
院内摆了三张圆桌,款式不一,应是从邻里处借来的。每张圆桌上都有七八个菜,三荤五素在乡间应该算是不错。
可三张大桌子边却只坐了两个人,张哲看着院内一地的脚印和椅子腿痕迹,这应该是一群人搬着自家的椅子一口菜都没吃就全跑了。
显然,孟家遭遇官司的消息比他们先一步到了村里,怕事的亲友邻居跑得只剩下两个人了。
这留下来的两位大约是一对父子,老的那个张哲还认识。正是在去娶亲的路上遇到的,那个自称他堂哥的“老头”。
“看甚看?”老头见张哲看了过来,没点好气的又夹了口菜,“若不是你爹是俺亲叔,俺们也早走了。”
张哲陪着笑对着他拱手:“哥哥尽管吃喝,吃好了给我见见礼。”
老头把筷子一扔,转手就给了身边正胡吃海喝的十五六岁少年一记巴掌:“饿死鬼投胎啊,没见你叔娶媳妇回来了么,怎的不叫人?!”
那少年急忙抹了嘴对着张哲唱了个大喏。
“不吃了,快点见过你的礼,我们也好家去!”老头起身就带头往房里走,这是准备由他主持张哲婚礼的意思。
这时从后院厨房那边,有个妇人一头油汗的伸出头来,挥舞着锅铲在窗户里叫骂了起来。
“张修堪你个狗东西,什么胆让你敢做叔叔(堂弟)的主?新人都进门了,你好歹让人吃几口再忙乎。走什么走?我们两家三服未出,能掰扯得开么,尽想屁吃!二谷坐下,继续吃,别学着别家那没出息的劲,跑什么跑?喜事吃个席,还能吃出个臭虫来!”
这顿骂让老头脸上青白不定,想缩头又有些不服气,但是看到自家婆娘那股悍劲,他还是唯唯诺诺的嘟囔了几句:“俺就说说,嚷嚷个啥?”
张哲对着村中邻友不辞而别本是有些不舒坦的,但是这堂嫂的一顿叫骂却让他心里舒坦了许多,他分明还听到了不远处几户人家的关门声,这就是堂嫂叫骂的效果。骂堂哥是假,骂那些离开的人才是真。
“堂嫂,还忙个什么,就咱们几口人,这些菜就已经吃不完了。”张哲向着厨房招呼了一声,堂嫂只是用锅铲回复了他一下,还在闷头做菜。
一个面色慈祥的妇人端着一碗汤走出了厨房,张三七急忙迎了上去:“娘,仔细这汤烫手,让我来!”
“郎君回来了,快快进去吧。我和林娘子还有最后一个菜就完事了。每桌九道菜,不管人吃不吃,这数目却是不能少的。”
这妇人大约就是张哲的乳母秦氏,她看着举着扇子的孟家女郎,脸上都笑出了花来,有些合不拢嘴。
秦氏擦了手,从里屋取了条系着大喜结的红绸出来,让张哲和孟小婉一人牵了一端,大叫一声:“新人进门了!”
堂兄的儿子二谷子急忙从席上窜了起来,抱着一堆挑好的细竹扔进了一个火盘里,不一会竹子爆裂的声音响了起来。
张哲牵着孟小婉往里间走去。
进了门,当头是两个披着红绸的牌位。一个写着“显考张公伯南之位”,另一个写着“显妣陆太君之位。”
灵位前摆着两个喜庆的红布团蒲,张哲牵着孟小婉到了灵前,然后都转过身来对着敞开的大门。
张修堪大叫了一声:“一拜天地!”
两人在红布团蒲上对着门外跪下,磕首;随即起身,转向灵位,张修堪又叫“二拜高堂”,再跪再磕;最后两人互相对拜,张修堪扯着嗓子叫着“夫妻对拜”~~,“礼成~~!”
这后这句礼成是在场观礼的人一起大声叫出的,让半个村子都听见了。
陈妈妈和白鹭取了饭菜送到主房,与孟小婉一道进餐。而张哲则拉着张五六父子、他乳母和堂兄一家人在院子里吃喝,饭菜味道虽然一般,但是气氛却逐渐热闹了起来。
“二郎~!”忽然门口一声唤,一个牙齿斑黄的老者领着三个有些不敢正目看人的汉子走了进来。
“族长来了,快请上座!”张修堪喝的正快活,一见来人就以为是来吃席的,急忙热情的相让。
“某却不是来吃席的,”老者淡淡的寻了个干净的凳子坐了,那三个汉子都挤到了他的身后。
张哲有些似笑非笑看着老者,这个族长似乎有些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
“二郎啊,我本不该今天这个日子来。只是这两桩事太过紧要,今日便寻你把事说明,免得误了事,你要日后怨我!”
张哲恭恭敬敬的:“族长请说,我都听着呢。”
黄牙老者对张哲的态度很满意,他看了一眼身后的几个人,用一种很“痛心”的语气教训起来:“二郎啊,这亲啊你就不该成!我听闻,你竟在官家人的面前还认下了孟家这门亲事。糊涂啊,你糊涂啊!那可是天大的官非。”
黄牙老者带着惋惜和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把涂抹都差点喷到了张哲的脸上。
“我这来得晚了半盏茶,你却与那孟家女把堂都拜了!罢了,罢了,”他指着他身后三个正在讪笑的汉子,“这几位你都认识,都是你未出五服的兄弟。你家里还有十亩田地,速速划到他们几个的名下,免得公人上门收缴了去。他们几个,都有我作保,你尽可放心。否则,田地归了官家,你有何面目去面对你泉下的父母?”
可惜这话只好哄一哄傻子,一桌人都气得撩了筷子。
张修堪胡子一阵乱颤:“阿公,你今天喝多了吧?族人祖传的田产也是随意动得的!?”
张哲呵呵一笑,唯独他没有放下筷子,反而又夹了一颗菜,美美的嚼了起来。
这几人怕不是早就等在门外,等着张哲与孟家女郎完了礼,这才蹦出来想虚言恫吓,谋人田产,只是这个算计却太直白了些。
第十五章 借力打力
张哲没有立即出声。因为现在他最大的弱势便是信息不对称。这位族长平日的为人、与自家的恩怨,还有田地的事是临时起意还是图谋长久,他一概不知。
他脸上显得有些无措,完全符合十八岁年轻人处世稚嫩和阅历不足的模样。黄牙族长的眼中果不其然的闪过了一丝轻蔑与喜色,只是这人不露声色,显得极有城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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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修堪还准备再说,族长却似有意无意的轻咳了一声,他身后的一个汉子立即出声截断了张修堪的话头。
“堪老哥,莫不是因着你与二郎家最近,想着二郎吃了官司,你好接手那些田地不成?需知我们族里还有没瞎眼的在。都是一个爷的种,怎么能不盼着二郎点好!”
另一个汉子也对着老堂哥哂笑:“你与他是最近的堂亲,你家能不能脱了这官司的干系还说不准,若是放到你的名下,一是名声不好听,二是也不太稳当,堪老哥,你自己说是也不是?”
老堂哥一张黝黑的脸顿时被气成了酱紫色。
老族长这才慢条斯理的说:“都是一家人,说那些话干甚?平白伤了人心,修堪不是那样的人。你我与他相处这些年,还不是他的为人么?有些好话,需缓着说一说,心急白眼的作甚,都是为了二郎着想不是。”
三个汉子都谄媚的连声道是。
族长转头又“语重心长”的开始训斥张修堪:“你也老大不小了,怎的如此不晓事?”老头一指其中一个汉子:“山儿家的老大就在县里公门做事,这公门里的道道他家能不清楚?要不是都是一个族里的血脉兄弟,谁愿意来替你堂弟来担这个干系。”
说到得意处,老头眯着眼,连语调都抑扬顿挫了起来。
“哎,若不是我这个做叔公的心疼二郎没爹没娘,也不会强着这几家来担这个关系。再说这几家都是族里家底子硬气些的,总不会昧了你弟弟的田地去,这每年多少有些出产会赠回二郎,有我看着,量他们也不敢乱来。”
族长毕竟是叔公辈,他说话一众人就是再有意见也只能先听着。可年轻气盛的张三七可不干,这十亩上好的山泉水田都是他与他爹在操持,怎么可能就让这些人蒙了去。
再说他家是张哲家里的世仆,不是张家的奴婢,这老头根本管不到他,于是三七硬着脖子就打断了老头的话。
“他家老大是甚公门中人?上回保叔家的三儿在县里吃了人的打,找到他家老大,谁知却只是个在班下行走的帮闲。还不帮着保叔家说话,生生气死个人。看看人北村的黄虎儿,在县里打掉人三颗牙,黄里正隔天就把人给领回来了。”
被他挤兑的那汉子不悦的横了三七一眼:“提那黄家作甚?这村里还是我们张姓人多得多,我们的事还是须老叔公做主!”
老族长眯着眼,没去看三七,反而看着张修堪:“修堪也觉得这事是老头子我多事了?”
这话挤兑得老堂哥一时说不出话来,毕竟这位可是族长,他要是顺着这个话回答,不尊长辈的名头就会落到他的头上,一家人的名声都会毁了。但他要是昧着良心说不是,那堂弟家离破门也就不远了。
此时张哲站了起来,对着老族长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旁边一个汉子忍不住笑了:“往日咋咋呼呼的二郎,怎的一结亲就变得如此斯文了?”
张哲害羞的笑了一下,显得愈发的人畜无害。
方才三七那番话里提到了本村的黄里正,还有其中一个汉子对黄家隐隐的抱怨。而且三七提到黄里正的时候,冷眼旁观的张哲捕捉到了老族长的眼中露出了一丝隐藏得很深的忌惮和恨意。
这事好办了。
“叔公的好意,信之是铭感于心的。还有几位族中兄长,如此仗义助我,信之已然不知如何表述心中的感激。”
这话一出,别说张哲自家的人,就连老族长和三个汉子都有些发愣。这厮莫非真的是个傻的?还是今日结亲欢喜过了头,一时蒙了心窍?
张哲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不知三位兄长可否现在就与我立下文书?”
“二郎!”张哲身后一群人都惊叫了起来。
张哲歉意的对着大家一躬:“诸位关心某是知道的,然叔公的好意,你们怎的没有领会得到?再说,今日那蒋班头.......哎,不说也罢。还是叔公见多识广,考虑周全。”
他飞快的转身上前拉住了那个叫“山哥”的手,还拽得紧紧的,生怕人跑了似的。
“山哥,我们马上就立文书!”张哲不待对方反应过来,转头就对房门口探头探脑的白鹭叫了一声,“白鹭找你家姑娘速速写三张契书来!”
这汉子懵了,下意识就想把自己的手从张哲的手中拽出来,张哲抓的越紧他就越是心慌。
老族长没有慌乱,只是有些疑惑的看着张哲,在判断这小子是不是在做戏。
张哲拽着这人还低声相求:“哥哥家的大侄子可在县中户房认得人,这几日能将这转契文书办下来否?”
老族长眼里闪过一道精光,低声道:“族内田亩分让,用甚报到县里去?有某作保,族里人还敢不认不成?”
张哲呆了一下,有些迟疑:“要是那些公人们届时不认,又该如何是好?我家这田岂不是还会被人收了去?”
“有契约在,日子写在上一月,便说拿田换了钱买了结亲的东西,那样就是官司也是打得的。”老头一点不糊涂。
张哲貌似放心的拍了拍胸口,诚心赞道:“还是叔公有办法!”
老头看着张哲傻愣愣的样子,有些忍耐不住问:“方才你提到蒋班头是怎么回事?”
张哲有些后怕,声音几乎低不可闻:“侄孙不合在孟家踩了那蒋班头那个地方一脚,他便拆了侄孙的花轿,说是不久要过来找我说话。”
看到张哲指的部位,老头与几个汉子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张哲突然眉头一皱,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略带紧张看向了族长:“村中黄里正那里,请叔公设法定要瞒住。他黄家在公门里有人,若是泄了我们家暗中转移田产的风声,被那蒋班头再找到几位兄长的头上,侄孙可就是真罪过了!”
三个汉子顿时脸色大变,那蒋班头在县中的威名极为骇人,是出了名的喜欢牵扯他人、攀污榨油的。张哲得罪了此人,怕是逃不过对方的报复,难怪老族长这样明显的圈套,他想都不想就往下跳。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正彷徨之际,冷不丁有个人突然想到一件事,脸色又白了三分。
此人丝毫不顾忌张哲的感受,拉着另外两人到了族长的身边开始嘀咕:“你们可记得方才孟家女带了多少嫁妆来?”
“屁的嫁妆,就一辆篷车,七八捆书,我方才瞧的明明白白的。那些嫁妆肯定是被公人们在孟家就收了去。我看那公人们真的会来二郎家生事,不是明日就是后天。”
山哥低声问族长:“叔公,这收了二郎家田的事,黄里正那里咱们定是瞒不过的。咱们姓张的一直与他们不睦,他会不会把事给捅到县中蒋班头那里?我家老大可说过此人,最是狠毒手辣的,别到时田没保住,还把我们几家给添进去?”
老头阴着脸:“姓黄的不会去报,否则他就不用在村里做人了。”依照他们来之前的商量,张哲的十亩地里,这三户人家负责耕种,而其中四亩地的出产则是归老头所有,他哪里肯随意放手。
张哲没有去听他们的低声商议,只是忧心的向三七嘱咐了起来。
“三七,今天的事一定要管住嘴,别黄里正没收到风声,却被那些黄家人给听去了。尤其是那个什么黄虎儿,那种闲汉有了这个把柄什么事做不出来?”
听到这话,族长的脸色终于绷不住了。黄里正虽然顾忌名声,不太可能会把事情捅到县里去,但是村里姓黄的几个浪荡子才不会有这顾忌。
张哲当着那许多人的面得罪了蒋班头,消息自然是会传得满天飞。要是黄虎儿那个闲汉得知了三家暗中收了张哲家的田地,没让蒋班头弄了去。
这三户人家,就连从中作伐的老头自己都要被这无赖子给拿捏在了手里,这往后一日安生日子都别想过了。
白鹭觉得自家的姑娘这一嫁入张家,怎么也跟着姑爷一起变傻了。姑娘在听到张哲的吩咐之后,居然真的飞快写好了三份契约,还催她快些送出去。
她拿着三张纸出来,按着姑娘的吩咐,露出急切的样子将纸递向了那三个汉子。谁知那些人竟把这纸当做了烧手的碳炉,没一个人敢接。
老族长看着那纸,脸色在来回变幻了几次之后,终是心疼的脸抽了几下,骂了张哲一句“为甚如此孟浪,恶了那蒋班头,如此也帮不得你了”,然后带着几个人急匆匆的走了。
张哲只好面带失望的恭敬施礼相送。
等那几个人走远,张哲才直起了腰来,脸上失望之色尽去,满满都是淡然之色。
第十六章 误上贼船
张家三间房,分别是一间正房、一间偏房和一处客厅。
晨起的孟小婉,换了一身素色的布衣,用一方蓝色锦帕包了头发,宽袖也用一条白色练索十字交叉系起,正在清理正房内那几张许久都没用过的空书架,将她带来的书,一本本的仔细放到了书架之上。
白鹭也包了头用抹布围着书架擦拭着,不一会就有些咋舌:“秦娘子将这正房打扫的真干净,我拿着一方布,在房子里转了半圈都只落过一回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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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小婉将一本书合上,端正的摆在了书架最高处,淡淡的点点头:“秦娘子做事确实仔细,这上好的乌梨木书架被弃用了这些年,若非往日整理的勤,必有腐朽或虫蛀的地方。如今这三张书架不见一处不妥之处,可见她日常对这正房是十分用心的。”
转瞬女郎又摸着这书架叹气:“也不知公公当年都收藏了些什么书籍,用了这三副好架子?可惜,却被他与人赌气一把火都烧了。”
陈妈妈正在背着白鹭整理一本医书,她直接翻到书的后面,从书里翻出一张地契和两张银票来,仔细看了看,这才松了口气。
陈妈妈看了一眼正在低头做事的白鹭,又低声问孟小婉:“姑娘可真是心大,这本书是我们的老底子,你居然拿它放在门口来试探姑爷?万一姑爷不慎毁了这书,我们以后的日子可真就难了。”
孟小婉平静的摆放着她的书,语气里没有多少波动:“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既没有弃了我,我带来的东西便不会瞒着他。我放那书在门口桌上,只是做万一之想,想让他容我一年。这书中有记载,双九之前若有孕,于母子皆有艰险。”
说到这里,她的手不禁停在了一本书上:“我原本以为他不会看那书的,可他在门边看到此书的名字就转了身,分明是晓透了我的意思。我也一时糊了,他明明是不读书的一个人,怎么会知道这本极偏的书里记了些什么?”
陈妈妈有些发急的推了推孟小婉:“姑娘这事我是一直不赞成的,结了亲怎能不立即圆房?谁知道这书里说的是真是假。还有咱们姑爷也是个憨的,看了一眼那书的名字就笑了,还对我说什么‘便等两年’,天爷,两年!这不是要了我的命吗?”
孟小婉低头想了一想,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眼一松又自顾自的摆放起她的书来,对于陈妈妈在一边的唠叨恍若未闻。
早晨的沾天湖水泛着阵阵滟光,与晨风一起轻拂着堤岸。
换了一身单薄青衫的张哲正在堤岸上漫无目的的散步。一时告别了城市的社畜日子,这个世界的生活虽然不如现代方便,但却有一股难得的惬意在里面。
结婚三天,他就在偏房住了三天,正房让给了新婚妻子主仆三人。
那本《妇脉真方》,他只看名字就知道那是本什么书。这位十七岁的女郎与这个时代的其他女性很不一般,既富学识又有主见。
只不过那种高冷的劝退方式让人有些不爽,导致张哲这几天都不大爱往孟小婉的跟前凑。
孟女郎那边有陈妈妈在急,张哲这边也有些受不住乳母秦娘子的念叨,这天一大早就跑出来遛湖。
一个人来湖边走走,有很多事情都可以放松的思考一下。例如,张哲之前一直不敢去思考的问题:他是不是真的就永远被困在这方天地,无法回到原来的世界里去了。
在结亲的当天晚上,他曾经不死心的又正三圈反三圈的揉了好几次脸颊,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生。
烦闷失落的心绪,也是他面对如此可人的小妻子还能放在一边不大理会的原因之一。
若是真的回不去了,那他带着这一家人,又该如何过接下来的日子?仅靠张五六两父子种的那十亩地,只能保证大家不被饿死罢了。
就张哲现在所知道的,这个世界也不太平,天灾兵祸时有发生,他所在的这个大郑朝前几月就对南方的南吴发动过战争。
不积攒些财货在手中,这个家很难撑过任何一次大环境的波动。他该如何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是个极为紧要的问题。
这里不是他所熟知的任何一个朝代,却是一群五胡乱华时,向南逃亡的人被一场神奇的大雾卷到了这个世界。千载以降,方有了这天下五国之地和芸芸众生。
“奴破长安,晋帝没。数万众南徙于江岸,逢大雾。雾尽不见人烟,不见归途,后知此为方外万里之遥,众不得归故土。”
孟家女郎借给他的那本史书上,第一行字就说明了为何这个世界的众生也知“孟子”、“宋玉”、“巫山”和“西湖”。
“要是当时袖袋里多放一点东西就好了!”张哲摇摇头,有些后悔就带了一只钗子过来,手机什么的全放在床头了。
在湖边溜达了几公里,肚中有了四分饿意,他就准备返身回家去吃早饭。
谁知此时从湖面上传来了一声惊喜的呼唤:“岸上可是张信之?桃林霍炳成这厢有礼了!”
一艘偌大的画舫正沿着湖岸缓缓驶来,甲板上一位书生正遥遥对着张哲一拱手,正是那日参加孟家婚宴的霍姓蓝袍书生。
张哲微微一笑,也拱手回了一礼。
这个霍炳成是孟传生的好友,又是县中主簿的公子,张哲正好有些事想向他打听一二。比如,岳父岳母和舅哥夫妻现在的情况如何。
“适才这船入了沾天湖,某就在想会不会巧遇信之老弟,果然天随人愿,巧,真是太巧了!霍某冒昧,敢情信之移步上船一叙如何?”
张哲正有些踌躇,却见几个婢子托着各色糕点瓜果从下仓走上来,送入了主舱之内。
这几日吃的确实有些寡淡,张信的目光随着那些糕点移动了几秒,又不着痕迹的摸了下自己有些饿意的肚子。
“承蒙相邀,敢不应命!”
画舫靠了岸,两个艄公和一个青衣仆人扶着张哲上了船,还没等他站稳好好看看这画舫。霍炳成就大笑着抓住他的手,将他往主舱内引。
“今日是宋家二公子做东,包了这郡中数一数二的轻烟舫,更有一班郡中知名的俊才在此文会,信之来的是极巧!”
霍炳成真诚的笑声,差点没让张哲后悔跳湖游回去。
那日在孟家他借着酒劲装了好大一个逼,可其实他肚子里的诗词文赋就那么多,还都是些与婚庆有关的或者教书法用得到的。
文会这东西,他从来只在小说里看到过,亲身参与却是万万不敢想。就他那真实的古文水平,委实见不得真人。更别说还是一班“郡中才俊”!
张哲正要找借口开溜,谁知霍炳成已经高兴的对着舱内大叫了一声:“诸位,快看!这位便是那‘别亦难’的张信之!”
热闹的舱室顿时一静,所有人都惊讶的朝着张哲看了过来。
一位穿着半旧青衫、身材挺拔的年轻人立在霍衙内的身边,脸上带着淡淡笑意不卑不亢的对着众人微微一礼:“张某叨扰了。”
第十七章 盛名之下
霍炳成拉着张哲进了舱门,几个与霍炳成相熟的人都起身对着张哲微微拱手,而剩下的其他人看他的眼神却都有些犹豫。
张哲心中暗道一声不妙,场中人分明分做了三拨,其中两拨人还有些剑拔弩张的架势,不过好在霍炳成带着他坐到了人最少的那一拨,这三四个人都摆出了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张哲刚刚在一方短凳上坐下,就有仆役搬了个黑漆描金的案几过来,然后酒茶瓜果糕点流水介的送了上来。
来得好!张哲正要先吃点垫垫肚子,然后好看热闹。谁知一抬头,却见人数相对较少的那方,领头的一个年轻人正斜着头盯着他。
那人见张哲看了过来,便冷笑一声:“也不知从哪位野贤逸骏手中得了几首好诗,便敢夸口自作,还来这里招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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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哲不动声色,因为对方只是看着他说话,却没指名道姓。所以他就只当不知,一副浑然自若的样子。
倒是霍炳成不悦的看向了那个人:“灵川兄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为何不把话说明,让众人都评判一下。”
“济源贤弟,须知有些诗不是什么人都作得出来的!”那人摊开了双肩,斜躺在了一个美婢的怀里,闭上双眼任由那婢子替他揉起了太阳穴来。
此人说话之时,坐在他对面的一众书生都没有出声反驳,只是神色显得不以为然,显然是对此人颇有顾忌。
“说话如此藏头缩尾,可不像你辜灵川的做派!”一个声音从二楼往下的楼梯上传来,一位身穿白色锦袍的年轻男子摇着折扇走下楼来。
此人显然是人多势众那一派的领头人物,他一出现那些人都纷纷起身见礼,齐道:“宋兄”或“节山兄”。
“家师在听闻张信之的‘巫山沧海’与‘春蚕蜡炬’两诗之后,也曾说此诗绝佳尚不敢擅评。却不知灵川兄又是说的哪首诗啊?”宋姓公子在左边首位坐下,还不忘讽刺了对方那人一句。
辜灵川睁开眼睛,丝毫不让的看向了宋公子:“萍渠先生的点评某自然不敢不赞同,你们宋氏宣扬此事还真是不予余力。不过,事实究竟如何,须看那张信之今日之表现。”
正在小口吞吃点心的张哲微微一怔,这又关我何事?
宋公子也有些犹疑的看向了张哲,最终只是对着张哲点点头。他其实也很怀疑这个十八岁的年轻人,是如何能做出如此情深志切的诗句来的。
何况今日他早已经安排好了强手在场,不怕赢不下这场文会来。
“灵川兄多虑,信之不过是被霍贤弟临时邀约上船,与你我二方的文斗无关,你大可不必顾忌,我们只管作将起来。”
辜灵川有些将信将疑的又看了张哲一眼,说实话他确实忌惮张哲的到来。此人流传出来的几首诗俱是极佳之作,虽然他一直不信这诗是张哲所作,但也怕有个万一。概因作为孟家女婿的张哲,天然就与宋家是一处的。
他们这场文会是武陵郡如今一盘大棋中冲突的一角,每一处的胜负都会影响到很多人的决定。
辜灵川身边除了一名替他按头的美婢之外,更有轻烟舫当家三位名姝之一的金柳姑娘在旁。她轻轻推了一下辜灵川:“辜公子还不快快开始文会比试,奴家已是早等不及要见识各位高才的才学了。”
这个香软的台阶,让辜灵川下来得很舒服。他藐视着宋二公子,点一点头:“依照往例,便从对课开始吧。”
对课?张哲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直到宋二公子这边站出一人说了一句:“松叶竹叶叶叶翠。”
少顷,辜灵川这边又站起一人答道:“秋声雁声声声寒。”
众人一阵叫好中,张哲这才知道原来对课就是对对子。
双方你来我往,才思敏捷确实吓人。
张哲表面上一派风平浪静,心里却已经铜锣响鼓乱成了一片。这东西谁会?他压根就跟不上任何人的节奏。让张哲背几个对子没问题,但要他与这班从小专研此道的书生们对对子,不如一刀杀了他更为痛快。
两边书生对得越快,张哲听得就越是发虚。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也是为了不让人注意到他,他便拉着霍炳成聊起了孟家的事。
全然不顾霍炳成怀中那个美人一脸哀怨的眼神。
画舫二楼一间厢房,装饰雅致,多以青色为主,一位妙龄少女额头上缠了根带子,斜歪在美人榻上。
精巧的瓜子脸,淡淡的柳叶眉,未语先笑的小酒窝,偏生了一小巧的琼鼻,将整张脸带出了十二分的秀气来,看上去娇美异常。头上梳着双环鬓,穿着一件月白色的里衫,一脸虚弱的看着坐在她身边喋喋不休的中年美妇。
那中年美妇笑骂一声:“小蹄子,装得到像。竟然瞒过了那宋二公子。不过等这宴散时还是要出去见一见人。”
“我哪里装的来,分明就是病了。”三分娇憨带着七分疏懒,女子又用手去捂头。
“呵呵,你这点伎俩都是跟我学出来的,岂能哄得了我?”美妇轻轻掐了一下女子的脸庞。
“妈妈教出来的,自然都是好的,”女子也不装了,索性捧了老鸨一句。
“我的好玉瑶,怎么真的被那人给迷住了?”中年美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点了点她的额头,“我跟你说过多少遍,在这胭脂场里哪里来的真情实意。你今年方才十六,怎么就学了那些痴情矫作的样子去?那唐岩虽然号称武陵第一才子,但不过是送你几首堪堪看得过眼的诗句,怎么就迷了你的心窍?”
“那个遭瘟的唐岩,竟想用十几两的茶围钱就收拢了你的红丸。亏你当时吐了他一身,不然妈妈我可......会心疼死你的。”
玉瑶对着中年美妇笑笑:“妈妈,舍不得我的开妆钱就直说,却说心疼我就太假了。”
“敢情这些年我都白养了你了!”中年美妇正要发怒,却突然明白了什么,对着那玉瑶又低声骂了起来,“你个小蹄子,以你那酒量怎么会喝不过区区一个唐子峰,你是故意装醉吐他一身?”
“妈妈放心,”玉瑶拍了拍中年美妇的手,“那唐公子年近三十,家里有良妻美妾,可还是夜夜笙歌宿在外头。是出了名的脂粉堆里的班头,风月场里的状元。我如何能将一颗心系在这人的身上?”
中年美妇有些不悦:“那为何这几日你都装病躲起来,还对外说是思慕唐公子,愁思不断以致卧床不起?今日这么好的文会都不露个头脸,打你第一次会客起,半年来已经闯下了一些名声,不趁着年轻多攒些名气,莫非还要等到与妈妈我一样人老珠黄不成?”
玉瑶却捂嘴笑了:“妈妈往日是最精明的,如今怎么却迷了心?”
“这几日武陵城里两拨人争来斗去的,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舫上这几日的场子也不消停不是?有金柳、翠琴二位姐姐在,正好一边安排一个,唱和着就能把场面给圆起来。”
“我的名气本就比两位姐姐弱几分,我若与两位姐姐之一出面,有我在的一方天生就弱了气势,去哪一方都会认为是我们先看不起人。再说今日两位姐姐都出面了,宋公子与辜公子各自有一人相陪。我若再出去,又该往哪边去?拿着唐公子做借口,我装病岂不是最好的?”
中年美妇叹了口气,轻轻点了点玉瑶的头:“精的跟小狐狸似的,怎的不早说?害我担心了这几天。”
一个十三四岁的婢子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却在看到中年美妇之后吓得哆哆嗦嗦的立住了脚。
“疯跑些什么?”中年美妇看到她就皱起了眉,“你姑娘病了怎么不在身边服侍,可是又皮痒了!”
这是玉瑶的丫头,名唤芙草。这丫头半是欢喜半是害怕的低声回禀:“我适才听说那个张信之也上船了,便去前面看了一眼。”
“什么张信之?”中年美妇不悦,正准备叫人收拾这个婢子,谁知方才还一副病恹恹模样的玉瑶,惊喜的啊了一声,坐起了身来,还一把扯掉了自己额头的带子。
“是那个‘春蚕蜡炬’的张信之?!”中年美妇也回过了神来,忍不住拍手道,“这个张信之是孟家的女婿,可是到了宋公子那边?身边安排的是谁在伺候?”
低着头的芙草偷偷看了一眼玉瑶:“张公子是霍公子途中约上船的,就坐在霍公子旁边。前头的管事问过,但那位张公子执意不要人伺候,身边还空着呢。”
“呵呵,我可不信会有不偷腥的猫儿!”中年美妇将玉瑶拉了起来,“好女儿快快梳妆一二,你可记住,要是能讨得此人一二句上等的诗词,你这名头就真正的立起来了!”
第十八章 并无虚士
霍炳成拍拍张哲的肩头,低声宽慰道:“信之无须担忧令岳及继延兄,他们不过在县中监下过了一夜,有我等照拂安然无恙,待到第二日解往郡中时,却刚好出了一件大事。”
张哲很懂趣的追问:“发生了何事?”
霍炳成暗中用下巴朝着那宋二公子比划了一下:“郡中锁拿六户为策山军供粮的商户,这第一家就是宋家。宋家把控武陵市舶司足两代人,如今的市舶司提举就是这位宋二公子的亲叔父。郡内粮油布匹生意有七成握于宋家之手,富豪之极。策山军军粮有八成都是宋家所筹,郡中有人掀起此案其实是针对宋家而来,孟家等人不过受了池鱼之殃。不过,信之可能想不到,这宋家居然送出了一位什么样的人来应对此案?”
“愿闻其详。”
霍炳成饮了一口酒,拉过张哲的肩膀耳语道:“宋家有嫡子三位,大郎秀岳如今在江陵出仕;二郎就是这位宋秀峦,今年方二十二岁,已有秀才功名在身;而三郎宋秀城如今十九岁,也有童生功名。”
“这一次吾等都以为宋家会随意扔出一个管家或上仆来顶锅,谁知宋家竟然派了嫡三子宋秀城出来接了这个案子,分明是宋家要硬抗这次攻讦。前日郡中两派吵闹一番,最终六家被拘人口全部放在了一处庄子上暂为看管。宋家负责了六家的衣食,除了不能探看,其他倒也无虞,信之大可放心。”
听到这个消息,张哲略松了口气,先深深谢过了霍炳成的照拂,却马上又担心起自己的处境来。
这场文会显然就是双方角力的一个缩影,自己不合冒然闯了进来,怪不得那个辜公子一见到自己就隐隐想赶他下船,而那宋秀峦则对他表示出了一丝明显的善意。就他现在的小身板,如何能加入到这种层次的斗争中去?
张哲一时觉得手里的糕点也不香了,心里在琢磨怎么找借口离开这艘画舫。
环佩轻响,软香盈面,一个青衣倩影从不太引人注意的前舱侧门缓步走出,轻轻的坐在了张哲身旁一尺处。
“妾身玉瑶,叨扰张公子了,”十六岁的美人轻声低头说了一句,便不动声色的跪坐起身为张哲添了一回酒,然后又规规矩矩的坐了回去。
张哲在发现自己身边被强安排了一个美人之后,正准备推掉这位美人的陪侍,可这美人知情识趣的行为却让他一时不好意思开这个口。
他忍不住转头一看那美人,心中也忍不住喝了一声彩。
天生的柳叶眉,一弯入鬓,瓜子脸上那只小巧的琼鼻分外的好看。年纪看着不大,乖巧的微低着头跪坐在那里,却有一股自然灵巧风流在内。
美人脸上扑着淡粉,略用了一点红色胭脂晕开,肌肤白里透红,斜斜的坠马鬓上点缀着一只青玉簪子,透出乌黑的发色,耳上坠着小巧玉炔耳坠,显得脖子修长如玉,身着一袭低调的青衣素裙和蓝纱披帛,真真是美艳不可方物。
张哲忍不住看了一眼那宋二公子身边颜色最盛的翠琴姑娘和辜公子身边的金柳姑娘,心中暗叫一声不妙!
这位玉瑶姑娘虽然来的轻盈,有意减低自己的存在感。但还是被舱内一些美人歌姬注意到了,她们略带诧异的眼神立即引起了几位公子哥的关注。
很快张哲就发现几道看向自己的目光不是那么友善了,就连霍炳成都在酸溜溜的与他耳语:“信之好艳福,这些日子一直都在称病的玉瑶姑娘都被你的才名所动,抱病而来,信之可不要辜负了人家的一番心意才是。”
我想回家!
张哲心里立即做出了决定,他刚要起身与霍炳成说话,却不妨身边的玉瑶姑娘却比他快了一线。她用纤纤玉指灵巧的剥开了一个大红枣子,去了果核,递到了张哲的手边。
“多谢,”张哲微微一怔,还是选择了伸手接过,从现代初来乍到的他还不甚习惯拒绝漂亮的女生。
大枣刚刚入口,张哲就发现场内的气氛有些不妙。
方才略占上风的宋秀峦这方都把目光投向了张哲,而宋二公子则有些不悦的看着低头坐在张哲身边的玉瑶。方才他亲自上楼去探视,连她的闺房门都没能进去,而此时她却“乖巧”的坐在了此人的身边。
宋二公子的微微怒意,被他身边的一个文士捕捉到了。此人在刚才的几番对课中很是出了几次风头,兴头正浓,哪里顾得外面传扬的张哲的诗才,高声冷笑:“张信之,众人传你诗才无碍,为何这最为简单的对课却不见汝发过一声。某有一副上联,汝可敢应?”
倒霉!张哲心里苦笑,但脸上却淡笑如初。
“甚么诗才无碍,这位老兄谬言了。张某于对课之道确是生疏,实实不敢献丑。”
那人楞了,文人之间向来是互相不服气的,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此人怎么有这么一副好脾气?
坐在宋秀峦左边的一个书生当即出声嗤笑:“难为宋家为汝出声推荐,竟然如此不识抬举!对课都不敢应,哪里还敢自称会做诗?”
张哲淡然轻轻一摇头:“作诗这事,与抬举与否关系不大。”
他这回答与众人预料的都不一样,霍炳成却是率先反应了过来,毫不忌讳的笑出声,他竟然还附和:“此言妙哉!作诗这事,可不就是与抬举无关么?哈哈哈哈。”
张哲右手边的玉瑶也忍不住嘴角露出一丝隐藏的笑意,这人说话看似朴实直接,话里深意却能活活气死人。
那书生不妨被张哲淡淡一句话气得胸口疼,指着张哲就大喝了一声:“汝到底敢不敢应下此课?”这人如此无礼的质问,满舱的人却没有做声,显然都想借此看看张哲的成色。
张哲心里暗叹,既然你们强逼人饮酒,就别怪我直接掀桌子,让大家都玩不下去了。
他依旧淡然摇摇头,随口就开始胡诌:“换做三日前,此兄如此相逼,某说不得要下场试试自己的斤两。可如今,这对课一道却委实应承不得了。”
霍炳成奇道:“信之三日前正是大婚之日,虽有变故,但与对课之事又有何关碍?”
张哲扫了一眼众人,然后故意苦笑一声:“那日洞房之内,内子不肯却扇,也是要与我对课,言课成则扇却。”
霍炳成立即来了兴趣,急忙追问:“信之如斯大才,莫不是输在了孟小妹的手下?”
张哲皱着眉:“这对我想了有三日,适才在岸堤踱步,也是在想此对。此对未解,某哪里有什么心思去对别的课?”
这一句话把所有人的好奇心都提将了起来。那孟家女郎出了什么对子,竟让诗才如斯的张信之整整三天都没对出来?
之前第一个针对张哲的文士冷笑一声:“一女子出的课,汝都对不出来,不敢在此出丑也是正常!”
玉瑶平日极爱诗词与联对,也有些自负才学,哪里听得了此人这种话。她故意轻声问张哲:“不知尊夫人所出何对,可否示下一二?”
张哲暗道一声问的好,看某如何掀了你们的桌子!好好的酒不吃,没事非要对什么对子?
“可有纸笔?”
玉瑶轻轻一拍手,旁边早有婢子将为文会准备好的笔墨纸张呈了上来。玉瑶亲自卷起宽袖,露出雪白的玉腕,捻起墨条替张哲磨起墨来。
辜灵川见到宋秀峦与张哲内讧,暗自心喜,故意叹了一句:“玉瑶姑娘素手磨出的墨,不知其香几何啊?”
宋秀峦的脸愈发的沉了。
玉瑶没磨几次,就被张哲拦住。
“此句极短,墨已够了。”
张哲慢条斯理的取笔沾墨,书法老师在异时空上线,用端正的柳体写下了五个字。
“好字!”一左一右的霍炳成与玉瑶几乎同时出声。但霍炳成没想到玉瑶竟会比他更快动手,抽了那张纸去。
玉瑶惊喜的看着这字,只觉得仿佛看到了书法的另一番天地。此字匀衡瘦硬,点画爽利挺秀,骨力遒劲,结体严紧,是她从未见过的一种绝佳字体。
“烟锁池塘柳~!”玉瑶轻声念出,随即皱起了眉头。
那文士听了之后,摇头哂笑:“此对虽有境意,但到底是女子所做,却是轻柔的很,看我.......。”
话说到一半就卡住了,那文士的脸色慢慢开始变了。不止他一人,满舱文人书生的脸色也都从漫不经心开始向沉重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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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木水火土!好艰险的课!
张哲依旧是一脸淡然的拿起酒杯,自顾自的饮了一口,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心里却在呵呵大乐,王炸既出,看尔等还敢唠叨甚么对课否!?
第十九章 带与娘子吃
六月末的天气,满天都是低浮的白云,在风中化作千百种姿态,云影遮盖了泰半的湖面,画舫的前甲板上透着徐徐的湖风,却是最惬意的所在。
按照张哲的说法,这艘轻烟舫的前甲板极大,约有三居室大小。在舱门前方铺了一方近丈的绯色软垫,上面铺着细席。
席上放着一张尺许高的大红长案,案上一半放着最新鲜的瓜果碎和芙蓉斋的点心,七八个盘子边有一支缠着云纹的细腰飞嘴玉色酒瓶,透出了淡淡的果酒香味,瓶前一只玉盏,还剩下半盏琥珀色的果酒。
张哲斜依在细席上,身边放着偌大的锦缎靠枕,整个重心都放在了靠枕上,有些昏昏欲睡。
玉瑶姑娘跪坐在他的身边,正对着另一半的长案。那一半长案上放着一叠雪纸,山形白瓷笔搁和一方磨好的浓墨。
方才张哲借孟小婉的名,用五字绝对彻底让这场文会熄了火。在他说完此对之后,舱内陷入了长达半盏茶的寂静时刻,场面尴尬之极。
所有人都不想出声认输,费劲心思琢磨下联,却又一遍遍的否定,就连最是自负的辜灵川都刻意避开了张哲的眼神,一直皱眉苦思。
最先放弃的是张哲身边的玉瑶姑娘。她见张哲在慢条斯理的喝酒,便又贴心的剥了枣儿递到他手里来。
喝了三盏酒,又被玉瑶递了两块糕点和十来个枣儿,舱内的气氛却依旧安静,这弄得张哲都有些尴尬了。
张哲提出告辞,却被霍炳成一力挽留。
记着霍衙内对孟家的好,所以他的面子张哲实在是却不过。
正为难时,好在画舫的东家是个伶俐的,立即叫人在舱前甲板上设了一处“雅座”,由玉瑶一人陪着张哲单独看起了湖景。
这船已经从沾天湖开进了东柳叶湖,亦是那个所谓的西湖。荷叶连连,就连湖风里都带了清香,张哲身后的船舱里又再次热闹了起来。
话说宋辜两方的书生文士为了这次文会,不知耗费了多少精力和脑汁,每人怀里都揣着冥思苦想得来的诗稿和佳对,意图在会上一鸣惊人。
却不想有人不开眼直接惹到了张信之的头上。
但这人马上就用新婚夫人的五字绝对,彻底掀了这场文会的底。
“烟锁池塘柳”,锁住了所有人继续对课的喉。
至于还没进行的诗句比试,领头的宋二公子和辜灵川都刻意回避了这个话题。
其妻才华就已然如此,那张信之的诗才十有七八是真的。两方人不合在之前都惹了此人,继续在他面前吟诗,岂知不会引来此人的嘲讽,自取其辱?
张哲坐在船头,又被玉瑶低声切意的劝了几回酒,湖风轻抚下,一股睡意慢慢涌上了头来。
偏偏这时舱内一阵热闹,原来是美人们见书生们个个烦闷,便使了法子将气氛又活跃了起来。
轻烟舫的美人个个识字,有些还甚有文采,她们嬉闹着互相命了题,写了诗稿,央着身边的才子们给修改评判,然后互相比试。美人们的娇声软语,很快就调剂了才子们的心情,各个情绪高涨的也加入了进来。
玉瑶也在写诗,心里却在想着身边昏昏欲睡的张哲。她用尽心力写了一首出来,只盼着张哲指点一二,可谁知这人竟看都不看一眼,就说甚好、极妙,真真气煞个人。
丫头已经将舱内美人们的诗稿陆续报了来,玉瑶一听便知这哪里是舫上姐妹作的,分明是舱内几个有名的才子暗中做了枪手。她又哪里敢把自己的诗稿送进去献丑。
“公子为何不助奴家?”玉瑶低声怨道,又剥了一个枣儿,亲手递到了张哲的嘴边。
张哲吹着湖风正舒坦着,委实不想动弹。
他半闭着眼笑了一笑,没有就着玉手吃这枣儿,仍是用两根手指小心取了枣儿自己吞下。
“玉瑶姑娘的诗稿已是上佳,改无可改了。”
玉瑶的眼圈微微一红,自她“出闺”待客半年以来,何曾受过这等敷衍?但又想到此人的“巫山沧海”与“春蚕蜡炬”,哪里肯就这样丢开手。
她想了一想,便亲手倒了一盏酒,正襟跪坐着双手郑重举起酒盏,与额同齐,一双广袖垂落到了肘部,露出了一双玉色的雪臂。
“请公子饮了此盏,”这是务必请张哲指教的意思。
这上等的果酒虽然度数不高,但张哲已经陆续喝下了两壶有余,加上温热湿软的湖风一吹,酒意正好上来。
张哲这人什么都好,尤其是对待女生,只有一桩不太靠谱,就是这厮的酒品不太妙,喜欢酒后人来疯,孟家的那些事就是前车之鉴。
看着被递到了嘴边的玉盏,张哲竟一点没在意,又囫囵着推辞了一句,便闭上眼小憩了起来。
看到张哲居然闭了眼,玉瑶平举玉盏的双手不由得一阵的发颤,一滴泪就从眼中滚落。此时的她心中五感交杂,一股被羞辱的感觉涌上了心头,恍惚间她实为低贱歌姬的身份,仿佛被张哲这“无视”的态度暴露在了晴天白日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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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直举着双手,端着这玉盏,颤巍巍的跪坐在那里,任由珍珠般的泪滴无声翻滚,湿了半襟。
舱内闹声渐渐停息,一些人已经注意到了舱门外的这一幕。
几个书生看到张哲如此折辱人,差点气炸了肺。幸得身边的美人们死死的拉住,俱都忍住泪低声劝阻。尤其是宋二公子身边的翠琴,也是两眼通红、水波盈盈,她抱住了宋二公子的一只胳膊,一个劲低声哀劝,还用玉手虚掩住他准备怒喝的嘴。
虽然这是玉瑶自己选的,但是物伤其类,舫上女子无不对此又羞又怒。
喝得两腮微红的霍炳成正好小解回来,陪侍的美人软语推着他到了舱前。霍炳成见到这一幕也是一怔,他急忙上前一看。
张哲冒着鼻泡睡得正香,竟是真的睡着了。
霍炳成哭笑不得的对着身后一拱手说:“信之是真的睡着了!”他身边陪侍的美人也探头看了一眼,忍不住对着旁边呸了一口:“果然睡的甚香!”
舱内众人这才松了脸色,只是那玉瑶却还努力举着玉盏不肯起身。
不得已,霍炳成只能推醒了张哲。
张哲一睁眼就看到了霍炳成的大脸,这番小憩他睡得极为舒坦,他边伸懒腰边笑道:“济源兄,何事?”
霍炳成摇摇头,无声的指了指依旧举着玉盏、满脸羞苦之色的玉瑶。
看这事闹的?
张哲忙取过了玉瑶手中的玉盏,将果酒一饮而尽:“失礼、失礼,家中前几日有所变故,陪着娘子忧心了几日,不曾好睡,不想此时竟睡着了!勿怪、勿怪!”
玉瑶红着眼低头并未出声,只是深深回了一礼,这番“折辱”委实伤到了她的心里。
“郎君~~!!”
岸上突然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大叫,张信转头就看到不远处的岸边,有个如同青蛙一般在乱跳的人在拼命对着他挥手,不是三七又是哪个?
今日一早,三七就骑着驴去县里打听孟家的情况去了。如今刚好回来,正看见了在船头站立的张哲。
张哲心思急转,立即借机向霍炳成告辞:“这是我家的世仆,想必是家中有事来接某的。济源兄,今日得罪了,容弟就此告辞吧!”
霍炳成也知道张哲这回怕是被满船人都记恨了,索性点头让船夫靠岸:“信之急着回去与家中报信,那此番就此作罢,为兄下次单请信之,信之可不要推辞!”
画舫缓缓靠近堤岸,船夫搭起了船板,张哲正准备迈步下船之际,却不妨手里被人塞了几包东西。
玉瑶将几包用细绳系住的糕点和枣子塞在了张哲的手中,低头没有看他,只轻声道:“观君甚爱,下次可常来。”
说完玉瑶退了几步,忍住没去看一边妈妈的脸色。因为这赠与糕点之策,却是那中年美妇刚刚暗中教她做的。
张哲一怔,然后与霍炳成互相洒然一笑。
霍炳成摇头:“信之,美人恩重啊!”
张哲大大方方的举起手中的糕点,很是满意的笑道:“这芙蓉斋的糕点味道甚美,正好带回家与我家娘子尝尝。”
他转头看向了玉瑶,略一思索便俯身提起了案上的笔,在一张纸上落了墨,嘴里却问:“姑娘这玉瑶二字,可是宝玉之玉和瑶池之瑶?”
玉瑶见他提笔写字,心中就是一酸,她万千恳求竟不如几包糕点来得轻松。
芙草见玉瑶一时酸苦不语,急忙上来替她姑娘回复:“我家姑娘,正是这二字!”
张哲随手写下四行字,拧着几包点心晃晃悠悠的下了舫。
那三七接着了张哲,便被张哲塞了一包糕点。三七闻到了糕点的香味,急不可耐的拆开吃了一块,惊喜问:“郎君哪里来的这好糕点?”
张哲淡笑着摸着驴头与三七走作了一排:“适才在这船上卖了一首诗,混了一顿吃喝,还换了几包糕点带与娘子吃。三七,你说可值?”
“值!很值!”三七又大口吃了一块,美的满脸是笑。
金柳有些不忿的看着张哲远去的背影,心里暗骂此人简直不知所谓!却又看到玉瑶手里拿着那张诗稿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急忙上前轻推了她一把。
“玉瑶?你可别吓姐姐。”
玉瑶一抬头,顿时唬了金柳一跳。不知何时,玉瑶的泪水再次如一串串珍珠般滚落了下来,满脸都是。
“甚么破诗,妹妹无需在意此人粗俗之语,我替你撕了去!”金柳薄怒,就要去拿玉瑶手中的诗稿。
谁想玉瑶猛的摇头,还拉着她看那诗稿。
金柳定睛一看,一手骨劲苍拔的字迹游走在纸上,她忍不住就念出了声来:“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群玉、瑶台,正暗含了玉瑶的名字!
听到这诗,正在不忿的一船人都立即静了下来,相顾咋舌。此等诗,就值三包糕点?
远方突然响起了那三七的大嗓门:“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嘿嘿,郎君,这曲子爽劲,下一句是甚?”
“生死之交一碗酒哇,说走咱就走哇,你有我有全都有哇~~!”三七的怪叫夹杂着张哲隐隐的笑声,顺着湖风,一时散落了半个湖面。
画舫之上,所有人看着那个拧着糕点晃晃悠悠的年轻背影一时呆了。
第二十章 抛红豆
三缕轻烟渺渺飘入夜空,深青色的夜空中,月窗开了半扇,一捧清光从湖面一路洒到了院中。
香案前芦席之上,青衣素裙的女郎闭目对着天空的半月祈祷,口中默默诵念,不知将这一番虔诚赤心奉与了哪一位神佛。
陈妈妈在孟小婉的身边看着她祭月,忍不住用帕子擦了擦眼角。
白鹭蹲在地上在烧火,火盘里被放了一只随身的袋子,已经被火燎得剩下了一半,露出了些许被烧得发黑的半红豆子来。
陈妈妈低声哭着:“可喜姑爷带回来的消息,老爷夫人和郎君都没受大苦,有宋家在郡城照看着,吃穿必是不愁的。依我看,宋家这回不见得输,我们孟家也不见得就此落了魄去!”
女郎睁开眼睛,虔诚的对着月亮拜了几拜,清冷的玉颜上露出了一丝惋惜:“可惜不是月半时的满月,嬷嬷记得提醒我,下月十五定要好好再祭拜一回的。”
陈妈妈破涕而笑:“姑娘却忘了,下月十五可是中元节,是哪里能拜月的?”
女郎恍然,也是淡淡露出了一丝笑容,转瞬而逝。
“却是我糊涂了。”
“还有半月就是乞巧节,我看姑娘在七夕拜月也是好的。”白鹭张口就是满嘴的荷叶味,惹得陈妈妈狠狠的戳了一下她的额头。
“姑爷带给姑娘的荷叶糕竟被你吃了一半!仔细坏了肚子。”
“多费他的心,”孟小婉的话里不带一丝波动,“只是那糕点我不太爱吃,嬷嬷又嫌粘牙,与其剩着喂了鼠蚁,不如让白鹭过过口瘾也好。”
陈妈妈有些担忧的看着女郎:“姑娘这几日清减的厉害,茶饭不香,每顿只吃小半碗。这如何使得?”
她偷偷看了一眼远处的厨房排房方向,低声道:“可是张家的饭菜太粗硬了些,姑娘用不惯?姑娘莫急,我手里还有些散碎的银子,明日去村里与姑娘换些细粮来吃。”
孟小婉摇摇头:“嬷嬷切莫如此做,一来人会笑我吃不得乡间的苦,二来也会让人诟病于他。些许饭食,慢慢的就自然习惯了。”
陈妈妈只是心疼,将案上的半碟子糕点端起来,取了一块递与女郎:“姑娘吃几块糕点也是好的,这是郡城芙蓉斋的糕点,寻常人可定不到。”
孟小婉冷眼垂目看了那糕点一眼,摇摇头:“甚么地方的东西也送到我面前来?”
白鹭看着那糕点吞了口吐沫,小声劝道:“三七说是姑爷用一首诗换来的,在那船上只混了些酒吃。”
陈妈妈也笑着劝:“就是,就是。姑爷的诗才是极好的,莫说几包糕点,不定还能给姑娘换副诰命回来。”
“诗才好不好,还说不好,”孟小婉理了理衣裙,慢慢的站起了身来,再次对着月亮轻轻的福了一下,似乎是自言自语道,“这贪杯的毛病倒是真真的。”
正巧那火盘里的豆子有几个被烧得炸开,唬了白鹭一跳。
她拍拍胸口:“姑娘春日里亲手摘的红玉豆,说好存到秋日里用来串珠子的,怎么今日非要烧了去?”
陈妈妈无声的瞪了她一眼,让她噤声:“这些豆子都是麻烦,早就不该带了来!谁知道我随姑娘出门的时候太急,竟忘了这东西是放在书匣子里的。你这丫头,平日里多留一个心眼,有些话可不能让姑爷听了去。”
白鹭笑说:“妈妈放心,为了犒劳姑爷打听到这消息的功劳,您不是叫我取了银钱从村里沽了些酒肉来么?想必姑爷和五六叔他们正吃的香,哪里会来听我们说话。”
这话刚说完,就听孟小婉轻轻低哼了一声,随手指了指地面。
夜里院中地面上有一条光缝,是堂屋里烛火光芒透出门缝落在了院里。那光缝影子里有个人正贴着门,不是姑爷又是哪个?
张哲有些无趣的直起身,从门边走回了桌子前坐下。才偷听了几句就被孟小婉发现了,这让他有些脸红。
五六叔吃了几碗酒,已经往后面去整理农具去了,只剩下三七还在桌边陪他吃喝。
“贪杯?”张哲端起碗看了一看,这等度数也就是汽酒的程度,怎么能说他贪杯呢?这几日,被困在这个世界的烦闷感全靠这个东西来帮他排解。他一下不了地,二上不得山,三又驾不得船,不喝酒他还能干嘛去?
咕咚一口,张哲又干了一碗。
闷热的天气似乎也被这酒气从身子骨里逼了出来,浑身汗毛张开,人就又舒坦了一些。
张哲怔怔的看着门缝之外,那里有他新婚的妻子。礼数周全,言语得体,日日相见却如同隔着一整个世界。
还有那红豆!
李玉楼那帅气的小白脸顿时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当日因为酒醉没有在意,可事后他很快就判断出那厮对孟小婉有着别样的心思。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那人几乎日日都泡在孟家,自然有大把的接触孟小婉的机会。
而最让他烦心的是,孟小婉也可能对那人有所感觉。她嫁给自己、交出那信、烧这红豆,不是因为爱他张哲,而是因为她须遵守礼法!
三七看着郎君一碗接一碗的喝酒,心里有些发急。这酒可不多,以郎君的酒量,不要多久就没他的份了。
他眼珠一转便捉住了张哲的手:“郎君,早间教我唱的那曲子,可还能再教我一遍?”
“谁有兴唱那曲子?”张哲拨开他的手,又是一碗下肚,急得三七索性抱起了酒罐不给他倒酒了。
“小气!”张哲摇摇头,长长的吐出一口酒气来,又嘲笑了一句三七,“不就是曲子么?来,来,且听我唱!”
他取了一支筷子轻轻的敲在了酒碗沿上,打起了节拍,带着酒意高声唱了起来。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他淡淡的看向了木门,声音越发润滑高亢,“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
门外伫立在院中,平静看着湖面月光的女郎,在听到这歌声时,双手微不可见的颤了一颤,一股羞恼之意终于出现在了她的眉梢。
歌声在继续。
有些放浪形骸的张哲用力敲着碗沿,摇头高歌,也顾不得什么针对什么人了,自顾唱得高兴起来。
“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
“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绿水悠悠,绿水~~悠悠。”
三七听得眉飞色舞,只是嘴里叼着一大块肉正在吞咽,只得拼命的鼓掌(这是张哲这几日教他的)。
这一通掌声却让张哲清醒了些,他突然意识到孟家女郎主动烧掉这袋红豆,除了礼法使然之外,也有表明心迹之意。她想安心做他张家妇,可他这一曲?......怕是太过小气了些。
张哲竖起了耳朵,听到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又过了七八息之后,他就有些忍不住,心想别是出了什么事,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张哲刚刚推开堂屋的门,就看到陈妈妈正轻手轻脚的拉着白鹭往那边主房去了。
院子里只有一个清瘦的身影站在月下,听到门响便转身过来看向了他。
月光下,孟家女郎的脸依旧是那幅清冷的模样。她率先淡淡开了口:“不想郎君竟唱得一手好曲子。”
张哲有些不好意思,便没话找话。他指着那案台上的香炉问:“不知娘子这是在祭告哪位神佛,平日可否灵验?”
女郎转过头去,又看向了那月。
女郎淡淡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隐藏极深的调侃:“莫非郎君知晓哪位神佛甚是灵验不成?且说来与我听听~~可好?”
“若说灵验,那便多了去了,所谓心诚则灵,”张哲不肯服输,索性张口就开始报神仙,“比如鸿钧老祖、三清圣人、女娲娘娘、天帝、如来、阿难、嫦娥,便是孙行者也是拜得的。”
女郎诧异的转过身来:“鸿钧、三清、女娲、天帝、如来我都听过,只是这甚么孙行者又是哪家的高德大能?”
“娘子不晓得此人也是正常,”张哲见她问的认真,就忍不住想戏弄她,“此人乃是四大神猴之一,出身东海傲来国。在天帝麾下自号齐天大圣,后又赴灵山成就斗战胜佛,乃是三界之中最是至情至圣之人。”
女郎似乎察觉到上当,轻轻的冷呵了一声,淡淡的盯着张哲的眼睛问:“既是如此大德,定有经义流传于世,郎君可否教我?”
猴哥有什么名言?这个问题着实让张哲很挠头。
说什么好呢?难道对着自己娘子大叫一声,“呔!妖怪,还我师父来!”,还是“俺老孙来也”,或者“吃俺老孙一棒!”
见张哲有些抓头,女郎又慢慢的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样子。
她正要从他身边离开的时候,却听到了这样一句话:“曾经有一份真挚的爱情摆在我的面前,可惜我却没有珍惜。事到如今,我追悔莫及。如果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我会对那个女孩说三个字,我爱你。如果要给这份爱加上一个期限的话,我希望是......一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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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哲摸摸自己的鼻子:“这就是此人留下的唯一一句经义!”
女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面无表情的离去了。
第二十一章 去留无意
【晚上十点喝酒回来,急匆匆赶的一章,明天早起修订,各位书友勿怪】
事实证明,大话中最真诚的谎言并不能对一位真正的古代淑女产生任何作用,除非是反面效果。
从在轻烟舫上的超然到家中妻子的冷漠,之间的落差让张哲感到了失落与沮丧。一首《红豆曲》和大话的戏言,其实正是张哲对孟小婉的试探,如果能得到对方积极的回应,他就安心的陪着她过小日子。
可现实比较残酷,孟小婉明显摆出了一副相敬如宾的态度。张哲经过前女友的“锻炼”,也早就扔掉了死乞白赖的毛病。他一个人怔怔的站在院子里,看着那月亮,突然一笑,“罢了~!”
“终是我自身修养不足,才有这番失态,这酒从此也是贪不得了,”萧瑟的话从张哲的口中念出,分外的意志消沉。
他忽见月下几片云彩在风中变幻,就忍不住自我宽慰了起来:“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正房内,陈妈妈与白鹭都紧紧的闭着嘴,看着女郎站在门前,在侧耳倾听门外的动静。
张哲这两句极美且极随性的句子,瞬间击中了她的文心,让她的双眸一时忍不住揉化出光来。只是那句中对她的疏离意味,却很是让人酸楚。
孟小婉暗自平复了一下心境,努力让自己变回了清冷的样子。
就在此时,门外院内的张哲突然又喃喃念叨了一句:“世态有炎凉,而我无嗔喜;世味有浓淡,而我无欣厌。如此,甚好!”
女郎目光微冷,轻轻自语:“这人还真的悟了,莫非真的要当道士去?”话里说不尽的嘲讽。
张哲自然是听不到孟小婉的讥讽之语,他迈步走出了小院,迎着湖风对着月亮散起步来。
湖边夜间风大,酒意上涌,他晃晃头习惯的用手揉起脸颊来。左三圈、右三圈。正当最后一圈揉完的时候,张哲才突兀的想起来,这几天来这个动作似乎已经被他刻意的遗忘了去。
只是因为那天他试过许多次,都不能再次回到现代,所以下意识的就将这个过于遗憾的习惯动作隔绝在了心头。
出乎张哲的预料,眼前的月空与湖面瞬间变成了一片黑白之色,然后化作碎片散去。下一秒,惊讶的他一屁股坐在了自家的沙发上,窗外的汽车轰鸣声从远方络绎不绝的传来,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直接晃在了他的双眼上。
张哲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这是又回来了?
他正准备起身,一丝淡淡的排斥感又从四面八方向他压迫了过来。
张哲抓起了一旁小桌上的手机,拔掉了充电线。手机的电量早已经被充满,时间显示此刻距离他被迫离开现代,已经过去了三天。一堆的未接来电、短信、微信全是99+。
很奇怪,现代的时间竟不受他穿越的影响,一直在正常的流逝。而那边世界的时间,却会停留在他穿越前的那一秒。
手机上来电最多的是张哲的朋友和就职的公司,他一一给朋友们回了电话,找了理由糊弄了过去。
至于他就职的公司,张哲思考了一会儿,但随着世界对他的压迫感开始慢慢的增强,他无奈的拨通了上司的电话提出了辞职。
辞职的过程没有什么波折,他旷工三天,公司早就找到了新的书法老师。双方都很默契的没有提张哲剩下的那半月工资该如何处理。
辞过职,张哲就坐着发了一回呆,他是个孤儿,并没有亲人可以或者需要告别一番。
无时无刻不在增强的压迫感,打断了他浪费时间的行为。大约四十分钟之后,世界对他的压迫感已经开始让人忍受不住。
左三圈、右三圈,黑白两色再次出现,张哲抱着一堆东西出现在了自家小院前的湖边。当黑白两色褪去,这方世界再次运转了起来。
张哲抱着一堆东西进书房没人看见。
张哲进房后第一件事就是扯下了书房塌上那老旧的芦席,换上了他从现代抱来的双面竹席。硬邦邦的陶瓷枕头也放在了一边,换上了编织竹枕。
张哲刚刚躺下,双面竹席清凉的感觉就遍布了全身,柔软凉快的竹枕托着他的颈部分外的舒坦,在几个呼吸间他就睡着了。
就连白鹭端了水进来给他净了面和洗了脚,他都没醒,一直睡得很沉。
白鹭倒是注意到了姑爷的新席子和枕头,这么精巧的席子和枕头她从来么有见过。她见姑爷睡得香,忍不住摸了摸席子和那枕头。
那席子不是竹片编织的,竟是用一点毛刺都没有的细竹芯,以结实的彩线编织而成,那彩线的纹路整齐的吓人。
这席子摸上去分外的凉快和舒坦。
还有那竹枕是用柔软的陈色窄竹片编成的,竟一点断裂的口子都没有,摸上去与布枕一般感觉。
白鹭不快的瘪瘪嘴,这姑爷怎么有这好东西?想是平日都收着的,等她服侍完姑爷洗脚净面,离开了书房,他才拿出来用。定是今日吃多了酒急着要睡,顾不得隐藏才直接拿出来先铺上了。
“怎的不给我家姑娘使使?”她嘀咕了一句,忿忿的吹了灯回正房去了。
张哲这一觉睡得极好,一直睡到了巳时才起来。
他的书房里没有书,只有两个大木箱子,他昨夜带回来的东西都锁在了其中一个箱子里。只将一副他往日用的笔墨用具摆在了书桌之上。
吃了早饭,张哲换了个方向绕着湖,又溜达去了。白鹭便悄悄拉着陈妈妈进了书房。
白鹭拉着陈妈妈来到了书房塌边:“妈妈你看,这么精细席子您可曾见过?您再看这枕头,真正是好东西。”
陈妈妈也是满脸惊讶的摸了一遍这双面凉席,竟然一点疙瘩和毛刺都没有!这竹枕也是柔软得吓人,确实与布匹不差。
“姑爷家里也有这等好东西?”陈妈妈有些不信,转念一想,“莫不是昨日花船上那些粉头送的?”
“昨日三七与姑爷一道回来的时候,我可看得仔细,除了几包点心,什么东西都没带!”白鹭言之凿凿,“这些好东西,定是姑爷先前藏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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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妈妈和白鹭不便在书房里多待,正要回去说与姑娘听,不妨陈妈妈一眼又看到了书桌上的那套用具。
书桌右首放着一只通体透明的琉璃山字笔搁,旁边是一个似瓷非瓷光泽哑润仕女笔筒、一方乌黑发亮的玄武形状镇纸压着几张雪白发亮的方纸、那砚台竟是纯白色的瓷体上镶嵌着半方灰石细砚。
不过最惊人是那只搁在山字笔搁上的纯水晶毛笔,笔头上除了笔尖乌黑之外,其他地方雪白一片,不见半点杂色。而那笔杆竟是由整根水晶雕琢而成的!
如此豪奢的笔具,莫说看,陈妈妈连听都没听过。
张哲这时正异常有趣的盯着湖边水里的一个汉子。这汉子很明显是认识他的,一个劲的在水里叫唤张哲下去救他。
只是这中气十足的样子,哪里像一个失足落水的遇难人士?
“我须认得你,”张哲淡淡笑着,让那汉子惊了一下。
“前几日我曾看过你浮水的,”张哲摇摇头,“你分明是个会水的,怎么又叫我下去救你?”
“我抽筋了!”那汉子眼珠子一转,大声惨叫起来,“你快快下来援手!”
张哲摇摇头:“可惜,我也不会水。”
“张......你莫骗人!”
张哲暗笑,这人果然是认得他的,怕是故意在这里等他,想诓他下水。
“你认得我?我们可是同村之人?”
那汉子却迷了,不是说张家二郎在结亲路上中了克,谁都不认得了么?
突然,这汉子惊恐的睁大了眼睛。
却看见张哲慢条斯理的从岸边挑了一块人头大的鹅卵石,抱着石头微笑的看向了他。
“我听说这里水不深,抱着石头就能走上来。来,你且接着!”
那汉子立即大叫了起来:“张二郎,你果然是混装的!甚么突然有了学识,不过是变得阴狠了!你莫乱来,你砸了我,我们黄里正须不与你干休!”
“呵呵,那想必你就是黄虎儿吧?”张哲一脸的人畜无害,“你是故意在此等我?”问完还抬了抬怀里的大石头。
那黄虎儿吓得一缩头,声音都有些发颤:“张二郎,我不过是与你顽笑罢了,你莫当真!”
第二十二章 宋家与学政
这黄虎儿既然敢在水里给张哲设下陷阱,想必其水性应是极好的。可这厮居然不敢离开岸边往深处游,只敢往不远处的岸边狗刨着过去,想避开张哲的威胁。
可水里游的,哪里比得上在岸上走的,黄虎儿才靠近岸边,就被张哲一块石头砸在水里,唬得在水中倒退了好几步。
“张老二!有胆下来与我大战三百回合!”黄虎儿扯着嗓子如公鸡般叫着,但见到张哲只是微笑不语的看着他,又捡起了两块拳头大的石头。
在黄虎儿心中,张哲还是那个与他一样横行乡里的浪荡儿。只是他往日讲究实惠,而这张哲之前专讲什么义气。但是若讲到打斗,张哲不但要高出他半头,下手也比他要黑得多。
他是认定这张哲如今是在装斯文,但实际上却还是那个敢下死手的张二郎。所以他躲在水里不敢上岸,不敢赌张哲会手下留情。
张哲在判断出此人是黄虎儿之后,便断定这一出定是那位远方族叔公和那个山哥的手笔。
这些人也是又可恨又可笑,只因孟家的事对他家的田地起了心思,居然跟着了魔似的。几天前是顾忌村里有黄虎儿这号人,怕被他讹诈,这才过几天居然干脆与这黄虎儿就混到一堆去了,目标怕还是那十亩山泉水田。
也不知他们几个是怎么哄骗了黄虎儿,让他相信自己如今弃了以前的浪荡性子,做了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黄虎儿在水中色厉内荏的叫着:“张二郎,你已然得罪了县中蒋班头,须知我黄家在县里有人,自然能惊动蒋班头来寻你!还不快躲开,让爷爷上岸!”
张哲摇头:“孟家几人已经被郡中宋府保下,这事越发大了,岂是他一个小小的班头敢掺和的?”
“今日之事,不过是我们张家兄弟几个赌斗。山哥说你会傻傻的在水里让我欺负,没想到居然被他说中了,你这黄虎儿果然是个傻的!不过,汝害我输了一吊钱与山哥,真真可恶,汝想上来?却是做梦!”
那黄虎儿一怔,顿时一股羞红之色从脖子处向上蔓延,他大怒:“张大山这厮安敢欺我!真真气煞某也!”
张哲把黄虎儿堵在水中约一刻多钟,见到这厮的脸色有些发白了,明显是有些失温的样子,这才施施然离开了那里。
还没走多远,就看见一艘七八丈长的乌篷船慢悠悠的荡了过来,一个人站在船头对着他大笑:“信之贤弟,适才去汝家中未曾寻得你,这下哪里走?”
来人又是那霍炳成!
张哲正要找人打听孟家事情的后续,暗道此人来的正好。
他上了乌篷船,被霍炳成拉进了船舱。舱内只有一个书童在煮茶,船头有个艄公在掌舵,此外别无他人。
两人在一张桌几两边跪坐下,那书童立即烫了一只新茶杯,倒了茶送了上来。
两人举杯掩袖抿了一口茶水,张哲便开口问:“济源兄今天好兴致,何事来寻为弟?”
“信之啊!”霍炳成指着他就笑,“昨日汝那‘云想衣裳花想容’四句诗骇住了满船人。到了向晚时分,这首诗便传遍了整个郡城的勾栏瓦舍。我来时,可是听闻那玉瑶姑娘更是一夜未眠啊!”
这只是霍炳成客气的调笑,张哲随口回捧了几句,这才问起他真实的来意。
霍炳成也直言不讳:“这几日为兄正好无事,今日坐船从县中往郡城去,想到贤弟在家闲隐,故前来约贤弟一起同往。”
张哲奇了:“济源兄是书院的高足,怎的这几日竟如此清闲?有隙来寻小弟作乐!”
“书院这几日连夫子都没一个,还开甚课?大家都放了假。本来夫子还想抓我去做差事,亏我躲得快,这不今日便要躲到郡城去。”
“书院停课?发生了什么大事!”张哲越发奇怪了。
“呵呵,”霍炳成饮了一口茶,轻笑了一声,“这还不是因为宋家的手笔!”
张哲立即想到了宋家与府衙某人的冲突:“竟是何事?那宋家如何能影响到书院的学业?”
霍炳成见官司埋足了,便把折扇一展,神神秘秘的低声说道了起来:“这宋家世居武陵,又是两任市舶司提举,在郡中的家声却是极佳。宋家平日最爱扶持塾师和贫贱学子。这武陵郡七县一府,近八成的塾堂都受过宋家的米粮银钱。此次府衙某位上官利用军粮一案攻讦宋家,宋家便给了整个府衙一个大大的没脸。贤弟,你可猜得到,宋家这几日做了什么事?”
“济源兄莫卖官司,快快道来!”
霍炳成道:“本府初秋童考就在下月初一,我们县中本次初秋童考本有二百单六名考生报名参与。可就这几日,大批考生纷纷取消了报考,转为报名明年初春童考。就在今晨,县中学衙中留名的考生只剩下了四十四人,连五十人都不满了!”
张哲有些不懂:“人少又能如何,这便是宋家的应对?”
“嘿嘿,信之尚不知此事的恶毒之处!”霍炳成轻摇折扇道,“我朝学制,每县一年分春秋两次童考。本县教谕当十中取一或十五取一,录为童生。这童生在两年之内,俱可参与郡中的府试,去夺那秀才之位。我可听说,去年录取的童生大多也被宋家买通,都不参与今年的府试!”
“我桃林县,每年每季参与童生考试的都在二百人左右,本县教谕取其中二十余人为童生,与去年的童生一起参与府试。可偏偏今年就是府试之年,考期就在九月初。贤弟你想,如今县中依旧报名在册的只剩一些歪瓜裂枣,到时韩教谕能取中几个?”
“按例,如今最多也只能选出四五个人来。据我所知,这四五个人的才学俱是堪忧,哪里敢往府中送?而且,不光本县,七县一府全是如此!我可听闻,宋家这次花了泼天的银钱来运作此事!考童生者三两、童生考秀才者十五两。也不知这剩下的四十多人,还能撑几日?待到九月府试,合省人都要看我武陵一郡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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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哲此时也反应了过来:“宋家竟是要毁了这两年的学政,学政不关乎民生与经济,只关乎一府官员的升迁。届时上峰一查便知此事的根源在何处,这与宋家生事的人怕是将来仕途堪忧了。此举确实狠辣!”
“此事急得韩教谕一头是汗,故拜托了书院的山长与诸位夫子歇了课,走访各处私塾和学子,以图挽回一些人来。县中为了给诸位学子方便,还重开了童考的报名,时日截止在六月二十八日,”霍炳成摇头叹息,“我家里身份尴尬,委实帮不得这忙。所以为兄只好遁往郡城一避风头。”
张哲只是关心孟家的命运,这才关注此事。虽然霍炳成对宋家的举措很是叹服,但张哲却隐隐觉得此事怕是没有宋家人想的那么简单。
很快船又入了西湖,两人见那景色委实美丽,便抛开了时事话题,转而又谈起了诗词来。
“信之贤弟可能不知,县中韩教谕前几日曾在此地听到了一首绝好的诗,你听我念来,”霍炳成指着那一片翠绿的荷叶摇晃起头来,“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张哲淡淡一笑随口接上。
霍炳成瞪大了眼睛,指着张哲一阵说不出话来。好半响,他才涩声道:“原来又是你张信之!信之缘何惹了那韩家的小娘子,竟恨不得要生啖汝肉?”
韩家小娘子,莫非就是那个女扮男装的?这人好大的火气!
乌篷船一路驶入大柳叶湖,湖边的楼桥社院也多了起来。湖的另一边是大片的稻田,正值夏收时分,稻浪翻滚,田中人影绰绰。人声与蛙声混在一起,显得一派生机盎然。
就在这时,霍炳成突然抓住了张哲的手:“信之贤弟,我待你如何?”
“济源兄?你这是!”
霍炳成一指窗外的景色:“西湖的诗被韩教谕得去了,可这东柳叶湖的诗词,贤弟定要送与为兄啊!”
张哲倒是挺喜欢霍炳成这个衙内的性子的,闻言也不推辞:“可有纸笔?”
霍炳成惊道:“信之这就有了?”
书童送上纸笔,张哲一蹴而就,却是一首《西江月》。
霍炳成急忙拿过:“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
武陵岛主说
各位书友,我毁约了,真真不当人子。今日只有一章,容我再睡一晚,养养还有些微肿的手。欠的一章明日定然还上!
第二十四章 读月楼
武陵郡城码头众多,其中以东码头客货最多,也最是繁华。
张哲与霍炳成从西而来,选在了西码头之一的柳叶渡上了岸。上岸之后,两人沿着江边石板路一路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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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大约两里路,就听霍炳成的书童指着前方叫道:“两位公子,读月楼到了!”
张哲抬眼望去,只见一座三层高的飞檐古楼屹立在江边。楼下石板路上停了不少的马匹、车辆,显然这里是郡城内知名的一座酒楼。
“信之,这座读月楼修于百年前开国之际。楼中竹鱼之美名传方圆百里之地,走走走,看你们今日运气如何,能不能觅得竹鱼一只?”霍炳成显然对这竹鱼甚是喜爱,拉着张哲便一路急行。
张哲没有扫他的兴,加快了脚步的同时也好奇:“济源兄,这竹鱼是什么珍惜之物?听兄长的意思,去晚了还不见得点得到?”
“当然,”霍炳成吞了一口唾沫,速度不减,“这竹鱼产自峰顶竹林潭底,最是难得。此鱼出水即死,渔夫都以冰裹了,连夜送到酒楼来,便要当日开杀,否则第二日就吃不得了。”
两人来到楼下,霍炳成对着门口的一块牌子看了半天,最后叹气:“没有告示,看来今日运气一般,并无竹鱼送来。”
“不过,这读月楼的饭菜也算一绝,走!”霍炳成带头领着张哲进了酒楼,就往上走。
早有眼尖的小二认得这是桃林县主簿的公子,急忙迎了上来,引着三人就往楼上走。
刚刚走到二楼,就听得三楼上一阵热闹。
霍炳成皱了眉问那小二:“三楼之上怎如此喧闹?我宴请朋友,可需清静。”
小二急忙笑着解释:“霍衙内明鉴,这是郡中芙蕖书院的学子们在楼上聚饮,也有几位衙内在内。就连林通判家的女公子也与几位交好的小娘子在场,想必不会太过喧闹的。此刻定是有了什么乐子,偶尔一闹罢了。”
霍炳成也没问有哪些人在,只叫小二把他们引到较为僻静的去处去。
上了三楼,一股江风迎面而来。这三楼竟是个通透的结构,只是竖立着一些屏风,将各自饮酒的人纷纷隔开。
霍炳成与张哲坐到了西边临江的一处屏风后面。
这里设了一方矮塌,塌上有一张尺许高的小方桌。二人刚刚在塌上坐下,另有跑堂的过来殷勤的倒了茶水。霍炳成点了七八个菜并一壶什么柳叶酿,两个小二便躬身退下去了。
这处角落可以看江,风景甚好,霍炳成拉着张哲又说起他刚才那首西江月来。
张哲大部分时候不说话,只是听霍炳成的解析与感叹,因为他发现自己对这首词的理解,居然还真的比不上霍炳成,所以他这个“原作者”只好“藏拙”了。免得他这个“原作者”说出什么尴尬的释意来,乱了对方的三观。
酒菜上得很快,菜肴卖相精美,香气不俗。只有一道卖相一般的菜肴是点与书童吃的。那半大书童笑眯眯的抱着一个大碗,堆满了米饭,将那菜都盖在了米饭上,坐在一边的矮凳上吃的很香。
两人互敬了一杯酒,吃了几口菜,正要谈些有趣的顽笑话。就听见外面突然有人大叫了起来:“你这是有辱斯文!”
另一个人冷冷回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谈何有辱斯文?”
发怒的人又叫:“你收了宋家二十两,带头发动书院里的童生不参与今年考试,这难道还不是有辱斯文是什么?”
“却是好笑!”被指责的那人再次冷声发笑,“同知大人无端生事,竟捕了全郡粮商,以至合郡百姓无不惶然,我身为本郡人难道为之发声都不行么?否则学这一身道德文章又有何用?”
“杜长平,汝收钱做事,岂不羞哉?书院风气从汝始坏,泰半童生在汝的蛊惑之下竟都收了那银子!你还有何面目在此说话?”
“李玉堂,你莫说我,”那杜长平一点气势都不降,“郡中高学判,与孙同知本是一党。今年考试,必是为孙党张目揽才。作为本郡人,岂可投到外郡人门下?宋家给钱,我若不收,他便不会安心。再说你,平日学业一般,若不是这许多人罢考,你怎会这几日在我等面前高调了起来?莫不是有人已经许了你一个秀才的名头?”
“无耻,”那李玉堂的声音有些慌乱,显然是心中有事被姓杜的说中了。
霍炳成与张哲听得很是起劲,就在这时,突然一阵大笑从楼梯口的方向传来。
“好一个收钱办事,求人心安,不问自己心安的杜长平!”
“你是甚么人?”只听一阵椅子响,那杜长平竟被这一句反问得发了怒,站了起来。
“汝说合郡上下惶然不安,俱是假话!”那人的脚步声从楼梯口一直走到了三楼大厅中央的位置。
“假话?”杜长平冷笑一声,“合郡粮商被拿,上百粮店被封,涉及百姓果腹之事,试问哪个不慌?就这几日间,合郡粮价已经涨了一成!汝安敢指摘于我?”
“无知的东西,”来人冷笑一声,差点气炸了这杜长平。
“如今正是夏收之际,我郡本更是产粮之地,要多少粮食筹不来?”那人环顾着四周郎朗而言,“不过临时封店几日,哪里就会影响到本郡的口粮?郡中有仓粮数万石,有甚可担忧的。这粮价微涨,不过是宋家以乱制人的手段罢了!”
这人的几句话说的十分在理,三楼之上的旁几桌的书院学子听后都纷纷点头。但也有人不太同意这个观点,与附和此人的同窗当即就理论了起来。
那人微微一笑,就把目光投向了三楼上最大的一处屏风。这面屏风的后面坐着的几位妙龄女子,也在谈论此人的观点。
那杜长平失了面子,一时失态,指着此人大声问道:“汝究竟是何人?竟然胡口妄言。”
“哈哈哈哈,”那人一声长笑,洒然说道,“在下张信之,见过诸位!”
这个名字一出,整个三楼都是一静。
大屏风后有女子惊喜发问:“可是那‘巫山沧海’和‘春蚕蜡炬’的张信之?”
另一个女声也甚是急切:“汝便是昨日轻烟舫上,作那‘云想衣裳花想容’的张二郎?”
那人微微一笑,对着那大屏风躬身一礼:“正是不才区区,见笑了。”
霍炳成冷不丁听到外面也来了一个“张信之”,便被一口酒咽进了气管,被他的书童急急的拍着背,一阵乱咳气得说不出话来。
第二十五章 桃湾渔夫
张哲缓过神来,却突兀的乐了起来。
他伸出筷子从桌面上夹起了,刚才被惊得掉下了筷子的一团鱼肉,放进了嘴里一阵乱嚼。
霍炳成气顺了些,便想站起来呵斥那人,却被张哲拦下。
张哲笑得很开心,他也没想到这才穿过来几日,就有人开始冒充他了。淡淡不爽之中,却暗中有一丝隐隐的成就感在里面。
“济源兄,莫急!”张哲低声劝他,“半途叫破恐难知此人来意,且看清此人有什么谋划,我等再做应对。”
霍炳成摇摇头:“你竟然坐得住?也罢,你是苦主,且听你一回。”
此时就听到那边有个女声道:“竟是张公子当面!是我等失礼了,来人,速速去了这屏风。容我等与张公子见礼!”
张哲这边顿时感到了不太妙,而霍炳成则一脸好笑的看了过来,低声笑说:“信之的诗名,盛至如斯,就连闺中的女郎们都有些坐不住了呢!”
“咦?”一个从未出声过的女声突然说话,“这位张公子,听闻你今岁刚刚十八,我观之君的貌像似乎约有双十?”
那个“张信之”呵呵一笑:“外界所谓十八,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某今岁二十有三,世居桃林少有露面,所以旁人妄加揣度而已。”
一位女郎娇笑一声,分外好奇问:“那烟锁池塘柳的绝对,真的贵夫人于新婚之夜所出?”
“张信之”很有男人味的摇摇头:“内子不过是进门时,看到我写的这幅上联,而却一直没得下联,故而拿了这上联与某相戏耳!”
张哲听得眉头大皱,虽然孟小婉与他只是相敬如宾,甚至关系宛如路人,但毕竟是他张哲的妻子,哪里容得他人冒称一句“内子”!
张哲正欲起身,却被霍炳成笑嘻嘻的拦住。
“信之此时急甚么?那厮已经入戏,且让他演完,不然你我岂不是前功尽弃?”这霍炳成竟与张哲顽笑了起来。
霍炳成的书童正把脑袋露在屏风外面,突然他似乎看到了什么,急忙转头向二人低声禀报:“两位公子,苏大家上楼来了!”
“苏大家!”霍炳成面露惊喜。
“苏大家?”张哲一脸疑惑,他从来没有听说过此人。
果然,外面一阵纷乱,不同男子的惊喜呼声传了过来。
“竟是苏大家当面!”
“苏大家,李某这厢有礼了!”
......
纷乱中,之前质疑过“张信之”的女声再次响起。
“苏姐姐是我邀来请教琴技的,诸位郎君还请见谅,苏姐姐今日可不能理会你们!”
霍炳成见张哲一脸的迷糊,索性用手指沾了酒在桌上写了几个字。分别是“楚腰阁”和“苏明烟”。
“这位苏大家,是我武陵第一的奇女子!”霍炳成略有些心痒的看了看眼前碍事的屏风,低声向张哲介绍此女。
“怎么一个奇字?”
霍炳成显然对这位苏大家有些挂怀,说起此女来竟是如数家珍:“苏大家原是南吴苏家之女。十年前,南吴国主诛灭苏家满门,苏大家彼时年方十岁,得乳母相助,幸而逃过此劫。她与乳母流落至武陵,以浆洗为生。后她乳母病重,苏大家便改了名,唤作南恨儿,将自己卖进了这楚腰阁。谁知她那乳母是个烈性的,知道自家姑娘入了那等地方,气不过便直接吞了那卖身得来的银子,当晚就咽了气。”
“苏大家在楚腰阁学了四五年,十五六岁时才名就已经流传了出来。更有南吴来的客商认出了她的身份。本朝对于南吴苏家的遭遇分感惋惜,得知有遗孤在此之后,便令郡府替其赎了身,免了她的贱籍,还了她原来的姓名。”
“如今,苏大家就住在城中秀逸坊,也常办文会,点评文学,尤其是她那一手琴技更是名动合省。”
张哲听得好笑,便打趣他:“济源兄竟记得如此详尽,可是得了这苏大家的青睐?”
霍炳成遗憾的摇摇头:“苏大家向来只交往才学之士,便是郡守家的公子也是不大搭理的。我俗人一个,哪里入得了她的法眼?”
正巧外面就听见一个极悦耳的声音在问:“几日前,奴从桃林书院处得了张公子这首‘相见难’,只是当场诸位少有善于宫商者,这曲子便得的不全。谁知今日竟有幸得遇公子,明烟斗胆,请公子赐下全曲。未知可否?”
出乎张哲与霍炳成的预料,那“张信之”竟没有推脱,反而欣然同意了。二人透过纱制的屏风,隐隐看到那人起身,很有风范的踱起了步,用折扇轻轻敲打着手掌,真的唱了起来。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奈何这位的嗓子似乎不太好,而且调子也有些不对,霍炳成与张哲刚刚听完这两句就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是何人发笑?如此无礼!”邀请了苏大家的那位女子再次出声,不过这次却是对着西边角落屏风后的张哲和霍炳成。
霍炳成头皮顿时有些发麻,他低声对张哲道:“此女乃是林通判家的千金,最是心直口快,是出了名的难缠!苦也!”
那“张信之”很有风度的对着林家女郎拱手一礼:“无须林小姐出面,张某自己来会会这两位朋友。”
他大袖一甩,转头对着西边角的屏风冷笑:“不知屏风之后是哪几位,可否报上名来?”
霍炳成与张哲互相看了一眼,两人的脸上同时露出了有趣的表情。
“某是桃林书院霍大郎!”
“某乃桃湾渔村张二郎!”
那“张信之”微微一怔,显然不知道这霍大郎与张二郎是谁?
既然是无名之辈,这位“张信之”哪里还会顾忌。他指着那屏风就大喝一声:“哪里来的野人,也敢笑话张某!不知道张某这首诗,又有何处可笑?”
霍炳成忍住笑:“这位张公子,这首诗自然是好极。不过还是换做苏大家来唱吧!”
那“张信之”脸色微微一红,这才晓得此人竟是笑话自己的嗓子难听。
他冷声讽刺:“我自己做的诗,我自己缘何唱不得?这又是哪家的道理?二位莫非是故意挑衅于我,想借张某的名声来出名不成?”
“张信之”见周边的人在听到他这话后都露出了深思的表情,心中便有了三分得意。他立即又抛出了一句话,势必要将这两人打翻在地。
“既如此,两位也无需多说,且写一首诗句来,让张某代为品鉴一番。若还算通顺,此事也就作罢!”
“好!”
“张公子大气!”
一阵叫好声响起,显然大部分人都被这个“张信之”的言论给引导了,开始针对起张哲与霍炳成来。
霍炳成死命的揪着自己的大腿,让自己不要笑出声来,他立即回了一句:“请出题吧!”有正牌的张信之在他身边,他会怕这个冒牌货?
张哲刚才也在笑,只是一听霍炳成居然还要让对方出题,他的头顿时就大了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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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源兄啊济源兄,某可没带手机在身上,再说这世界也没信号啊,你叫我上哪里去给你百度一首命题诗去?
“张信之”也被气笑了:“果然好胆,罢罢罢,偏颇的题目想尔等也作不来,就把最寻常的【春花】【秋月】两题任选了作一首吧。某不限尔等的韵,也不限格律,便是长短句也可。三盏茶的功夫,可还使得?”
张哲拍拍胸口,好悬,这个题目他还真记得一首。
“贤弟,请吧!”霍炳成显得比张哲自己更有信心,他微笑着看着张哲,一点担心的样子都没有。
张哲推敲了一下这首词,发现这词大约没有什么不太合适的地方。之前在乌篷船上,霍炳成也曾谈及过这个词牌,只是在这个世界此词牌名为【美奴儿】,而在他的世界则唤作【虞美人】。
“这等题目太过简单,何须我兄长霍大郎出面,看我桃湾渔夫张二郎作一首【美奴儿】与众位听听!”
众人一听张哲这一副浪荡儿的腔调,都摇头嗤笑了起来,哪里来的渔夫,还真敢在“张信之”的跟前吟诗作对?真真是在孔夫子面前掉书袋,又或是在关公面前耍大刀!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诸位,这词可还顺畅?”
听到外面寂静一片,霍炳成乐得直拍腿,指着张哲就笑:“真真净街虎耳!”
众人正迷茫之际,谁知那苏大家细品着这词,却怔怔的流下了泪来。
武陵岛主说
终于在23点把欠的补上了。明日再修订,有错漏的地方,各位书友暂时谅解一下。
第二十六章 鬼神局
霍炳成显然是吃个这个罗衙内的亏,只顾拉着张哲跑路,一时竟然忘了拆穿那个假“张信之”的事。
两人来到了另一条街站定,霍炳成这才想起了那个假“张信之”。
他略带歉意的与张哲商量了几句,便安排了书童回去盯着那人,看看此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二郎,可惜这酒才吃到一半,走,为兄带你去一个好去处!”霍炳成带着张哲又走过了几条街,来到了一处偌大的建筑群前面。
霍炳成指着这由四五座高楼组成的建筑群向张哲介绍:“此处便是大名鼎鼎的南星楼!是武陵郡城最高的所在,也是最为豪奢的去处!”
“济源兄,此处耗费怕是不低啊!”张哲见到这跟电视剧里樊楼一般的古建筑群,下意识的就摸了一下自己的袖袋。
空空如也,他可是一文钱都没带。
见到张哲摸袖袋的动作,霍炳成哈哈大笑:“二郎莫要如此诙谐!一两次南星楼为兄还是请得起的。”
这南星楼的门脸极为高大,高近三丈,宽有两丈,整个前门都是一水的黑木油漆。大门虽然敞着,却没有一个迎客的在门边等着。
霍炳成带着张哲往里面走,也解释给他听:“这南星楼第一桩与旁处不同的,就是这大门口从来不派人吆喝拉客。”
大门之内,离着门槛丈许的地方有一座巨大的红木屏风,绕过了屏风,是一条五丈长短的宽阔走廊。
走廊两侧分别站立了六名青衣女婢和六名青衣小厮。
见到是两位年轻的公子走了进来,便有两个青衣女婢笑盈盈的迎了上来。
一位女婢显然是认识霍炳成的,笑着问:“霍衙内许久未来了,今日来是聚饮还是玩乐?”
霍炳成露出了一副熟稔的模样,轻轻摇头:“大中午的,谁来玩乐?与我们寻一处雅间,上几个招牌菜。”
青衣女婢笑着应了,将他们两人引到了二楼。
霍炳成指着周边富丽堂皇的装饰,又告诉张哲:“这南星楼第二桩与众不同之处便是,楼中吃喝玩乐、文棋书画各种消遣都一应俱全。今日,便要信之好好见识一番。”
几人正要往东边去,却突然听到附近传来了一阵叹息声。
“怎么会犯这等错误?”
“吴秀才这一着确实走差了!”
.........
张哲好奇的闻声看去,似乎是南星楼西边的建筑里聚集了一群人在谈论着什么。
霍炳成闻声就来了兴致:“今日西楼有棋局?是哪两家对垒?盘口又开得如何?”
女婢躬身道:“今日有四局对垒,方才奴听到吴秀才的名字,想是第二局已经终了。此局是岩门的吴老爷对垒临沅的赵公子。”
霍炳成听到这两人的名字,显然相当的熟悉。他笑着对张哲道:“那吴老爷子是岩门县中棋力甚高之人,可与临沅的赵敛相比,确实还是差上一筹!走,信之,我们去西楼看看。”
张哲也很好奇这古代的围棋比赛是个什么样子,便随着他一路走过空中阁廊到了西楼的二楼上。
女婢将他们安排在了一处四面通透的隔间,两人刚刚坐定,几位婢女就端着饭菜送了上来,倒是极为快捷。
张哲尝了几口饭菜,觉得这里的菜品比之读月楼的也不算差了。
而那霍炳成则站在隔间边上望下看,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济源兄,怎么不吃?”
霍炳成摇摇头:“我先看看下一局是哪两人对垒,先下了盘口再来陪你。”
这是要赌B?张哲也站起身来,走到了霍炳成的身边往下看去。
西楼的一楼大厅内,摆着几十张大桌,竟然坐着百多号人。满桌都是瓜果点心和茶水。
而大厅的正墙上悬着一块巨大的棋盘,几位青衣小厮正举着杆子将一枚枚带着针尾的黑白棋子从棋盘上取了下来。
“这新的一局就要开始了,这局判怎么还不发声开盘?”霍炳成也不管张哲懂不懂,只管发起了牢骚。
霍炳成的牢骚发了第二遍,就见一位老者走上了正厅的木台。
“好!这局判总算是出来了。”
那老者对着前方作了个团揖,笑意吟吟道:“方才吴老爷与赵公子之战甚为精彩,可惜吴老爷子年岁终是大了一些,精力不济,这才负了两子。我们下一局,请到的都是经纬之术极高之人。正是本郡的灵川公子与芙蕖书院的龚夫子。”
大厅内众人听到两人的名字顿时都大声叫起好来。
就连霍炳成也感到分外的惊喜。
“信之,今日我们可真是来得巧了。这辜灵川虽然文学不及贤弟,但在这经纬之术上却得了乃父辜经历的真传。堪称我辈年轻人中的手谈第一人。”
“而这龚夫子,嘿嘿,那可是芙蕖书院中专教棋术的教习。沉浸此道数十年,不想今日这两人会在南星楼公然交手!快哉!”
张哲对于围棋一道涉猎不多,二十多年来也只看过几次三国争霸赛,算是一个业余爱好者。
真正下棋的经历还是以象棋居多,这围棋他还真没什么兴趣。
不过霍炳成的兴致极高,在下面两人的赔率出来之后,他就拉着张哲反复的探讨压谁更好的问题。
在张信的认知里,围棋这种运动,除非是年轻的职业棋手,否则怕是越老的越厉害。
只是他还没开口建议,就听下面那个局判又站了出来。
老者对着西首的一间开着窗的房子拱手道:“岫岩夫子,方才辜公子提议,此局做鬼神局,不知龚夫子可应得?”
“鬼神局?!”观众们顿时大哗,一脸的振奋模样。
“好一个辜灵川,竟敢于龚夫子对鬼神局?!”霍炳成猛的一拍窗棂,满脸的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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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源兄,何谓鬼神局?”张哲看着一厅人都被震动的样子,极为疑惑。
“鬼神局,顾名思义,两人分隔两室,不见棋盘棋子,以冥冥中鬼神为感应,于虚空中对垒,最是耗人心神。这鬼神局一局下来,说不准就有人耗尽了心力,去做了那鬼神。端的是惊险!”
张哲这才明白了,所谓鬼神局,就是下盲棋,全靠超人的记忆力和分析力。这个倒是很有趣!
那位龚夫子略一思考便应了下来,局判也随即变更了赔率。
龚夫子毕竟年纪大了,他的赔率从一赔一变成了一赔二,而辜灵川的赔率则变成了一赔一。
霍炳成摸出自己的荷包,取了一张十两的银票递给了门边的婢女。
“全压辜灵川!”
张哲却突然笑着拦住了他:“济源兄听我一句,还是压那位老先生的好!”
霍炳成疑惑的看了一眼楼下,又低声问他:“二郎可是看出了什么?”
张哲摇头:“我能看出什么来?只是内子嫁来时,带了一箱书,里面有本《瞽柯录》,全是教人如何下盲棋的。我翻了一日,全然不懂。不过那作者的名字我还记得,唤作岫岩子。济源兄可听过此人?”
第二十七章 十息一子
盲棋又称蒙目棋,在大郑朝却有了个高大上的称呼——“鬼神局”。
龚夫子与辜灵川的名头加上“鬼神局”的噱头,西楼大厅内部和两侧二楼走廊上,一时间挤满了从南星楼各处赶来的看客。
下注的人增多,棋局开始的时间又往后推了一刻钟。
霍炳成听了张哲的建议,将他的那张十两银票压在了龚夫子身上。
南星楼的西楼居然设有专门的鬼神局房间。
那是分隔在大厅两侧的两个独立厢房,厢房的三面都是实心的墙壁,只有面对大厅的那面设有门窗,而唯一能进入这两个房间的就只有两架搭设在大厅内部的移动楼梯。
房内只有一座矮榻和几张凳子,连桌子都没有,门窗之前还会站着一位婢女,一来是为房中人传递棋路,二来就是监督房中人是否作弊。
而且专房的门窗是斜着面对大厅大门的方向,坐在房间里的人是无法看到大厅正面墙壁上的巨大棋盘的。
从二楼包房内张哲的角度,刚好看到了辜灵川的背影和那位龚夫子的正面。
这位龚夫子是个大约四十出头的男子,也是个长相很特别的人。他面如斧凿,极为方直,额头光洁,半灰的头发梳理得很随意,直接系成了一个道髻。他穿着一身半旧的灰袍,有些不苟言笑的样子,与辜灵川谈笑自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两架车梯前,各自站了一位女婢,略略搜了一下两人的身上,并无他物,便扶着两人上了车梯。
那边辜灵川上了车梯之后,在进入专房之前还很有风范的对着龚夫子拱手为礼。可这龚夫子竟然理都不理,直接转身进了房。
大厅内顿时响起一阵压低的议论声。
辜灵川心中冷笑一声,龚夫子的无礼不过是为了乱他心绪的盘外招,大可不必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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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现代世界,围棋是先黑后白的出棋顺序,而古代的出棋顺序却是先白后黑。辜灵川猜中了先手,持白先行。
只听辜灵川门前的女婢清声道:“辜公子,白棋西六北五落子!”
而那边龚夫子门前的女婢则等了足有十息之后,才传来了龚夫子的第一颗落子。
“岫岩先生,黑棋东十三南六落子!”
张哲与霍炳成旁边的房间内,当即就有人低声发笑:“第一步棋就如此慢,这位龚夫子怕是心怯了。”
辜灵川的应子非常的快,不过一息的功夫,他门前的婢女就说话了:“辜公子,白棋西十北十一落子。”
大厅里的几个青衣小厮,用特制的杆子举着碗口大的、带尾钉的黑白棋子分别插在了大棋盘上。
又是过了十息,龚夫子那边才落下了第二子。
辜灵川的回子还是很快,甚至一息不到。
龚夫子的第三手又等了有十息才落下。这下大厅内绝大部分的人,都认为龚夫子年纪还是大了些,记忆力恐怕不如辜灵川,刚刚开战气势就已经落入了下风。
霍炳成有些着急,拉着张哲低声分析:“贤弟,这岫岩先生怕是真老了,刚刚开战气势已然低了对手三分,大大的不妙啊!”
“济源兄莫急,”张哲倒是看出了一点门道来,“若我所猜不错,这位岫岩夫子的下一步还是会等到十息之后。不光如此,之后每一步都会是十息!”
霍炳成不解问:“这是为何?”
“那本书我大约看了一眼,此人有一句话说的极为明白,”张哲低声指着那龚夫子道,“蒙目棋,最大的秘诀便是一个字!”
“是哪个字?”
“稳!”
霍炳成细细一品,不禁点头赞道:“鬼神局争胜,果然是要靠这个稳字,当真精辟!”
辜灵川的落子从第十二手开始就慢了下来,从一息到三息,再到五六息。而龚夫子一直都是十息落子,稳如老狗。
当三十手过后,厅中人都发现了龚夫子这十息一子的厉害。棋局之上,黑白两方还看不出什么大势来,但是黑子的每一步都走得极为稳健。
从第五十手开始,辜灵川开始陷入了长思,而龚夫子依旧是十息一子。棋路朴实无华,却有一股煌煌大势蕴含其中。
大厅之内,很多人都变了脸色。龚夫子的十息一子还在继续,而辜灵川的棋路显然已经受到了对方稳步十息的干扰,有些散乱了起来。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啊!”霍炳成心情舒畅的拍了拍窗棂,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对着张哲发笑,“这龚夫子真的是将稳字一途发挥到了极致。你看,你看,明明可以马上吃掉白棋的劫气,却还是十息落一子,半点不为所动。我若是辜灵川,此刻怕是已经乱了方寸。这等对手,委实老辣得可怕!”
张哲正捧着一杯茶,在桌上的小棋盘上不断的落子,摆着双方的对局。
其实张哲根本看不出,为何霍炳成和观众们都说,白棋落了下风。因为在他看来,辜灵川的有些棋路,看上去似乎还有些精妙。
不过,龚夫子那稳健到骇人的落子,也让张哲看得心头发闷。
“这手谈之戏果然费人心神,”张哲苦笑着摇摇头,扔下了手中的棋子,“为苟活在这世间,我还是弃了它吧。”
霍炳成闻言转过头来,正要与张哲说笑,却看见张哲在喝茶。
“信之,喝那茶作甚?为何不继续饮酒了!”
张哲听他问到酒的问题,忍不住就想起了自己这些天因为醉酒而干的一些荒唐事。他坚定的摇头:“喝酒误事啊,我已立誓每日只饮五杯酒!多一杯都算我破誓。”
“信之好大的决心,就是不知道这誓立得大不大?”霍炳成走回了桌前,就硬要给张哲再满上一杯。
“使不得了!”张哲急忙护住了酒杯,“某立下的是极大的誓!破不得的!”
霍炳成哪里肯信他,就差点把酒壶对准了他的嘴。张哲心头急转,急忙撒了谎:“这誓言涉及小弟的前程,兄长切莫误我!”
霍炳成这才诧异的收了手:“贤弟这誓言也太草率了些,五杯之限怎的用大好的前途来立誓?”
张哲松了一口气,心中却在暗笑,他从未考虑过在这个大郑朝出仕,所谓前程对他还真是浮云,拿来立誓最好不过。
这一局鬼神局下得够久,从中午大约一点左右下到了近四点,辜灵川思考的时间越来越长,而且因为多次记错落子地点,已经被罚了三目。
终于辜灵川在经过一次长达一炷香的思考之后,选择了投子认负。
大厅内众人轰然出声,有捶胸顿足的,有大呼过瘾的。方才还寂静如夜的西楼,一时沸满盈天。
充任局判的老者笑眯眯的走上了木台,他冲着下方摆摆手叫住了众人的喧闹。
“诸位,可还记得五载前南吴棋手罗南隐于江上与我武陵一人手谈鬼神,最后落败而归。这位败退罗南隐的奇人,正是岫岩先生!”
西楼中整个的轰动了。
霍炳成听到这个消息,也激动的一脸通红。他拉住张哲道:“那罗南隐可是南吴北山省棋手前三之人!龚夫子如此棋术,堪称我合省鬼神局之首!”
在一众人喝彩欢呼声中,龚夫子拉着脸被请上了木台。
按照往日的惯例,这是请胜者为大众复盘。
可谁知这龚夫子上台之后,看都没看身后的大棋盘一眼,而是大声对着楼上说道:“适才听说,唯有桃林霍炳成从某此局中所获最多。霍小子既在,那张家的浪荡儿也是来了?”
楼上的包房内,霍炳成与张哲面面相觑。
霍炳成作为桃林书院的学子辈,自然不能无视芙蕖书院夫子的询问。他感到事情有些不对,便示意张哲暂时不要出头,自己上前从窗户里对着龚夫子行了一礼。
“龚夫子,学生斗胆,敢问夫子与信之贤弟有什么误会不成?”
龚夫子古板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快:“畏畏缩缩的,算什么男子?既然来了,为何不敢露头。孟小婉嫁汝,当真是世上最不可恕之事也!”
张哲头皮一炸,笑容顿去。
“内子名讳也是你能念叨的?!”
第二十八章 请教一局
龚夫子轻轻看了张哲一眼,有些厌弃的摇头:“可惜了一副好皮囊!小小年纪怎的如此害人?”
“不知张某害了何人,请足下示下。”
张哲怒气暗涌,心道这人莫非也对自己家的娇妻起了心思?
“相见时难别亦难、曾经沧海难为水,汝说说到底是谁所作?”龚夫子满脸寒霜的训斥,“乃父我也见过,不过中人之姿。父尚如此,汝哪里来的才气做出这等好诗来?莫不是得了哪家隐逸的诗稿,故而欺世盗名!”
“你自己欺世盗名也就罢了,偏偏又不该娶了孟家女郎,害得她也跟着你一起丧了名声!”
龚夫子这话说得武断,还有些没头没脑。
更重要的是他竟然当着张哲的面指责他剽窃,可却没有拿出证据来。现场有人就感到不满,毕竟这几日来,张哲这几首诗给武陵当地人添了无数的话题和自豪感。
一位年岁与龚夫子年纪相仿的人,不等张哲出声,便忍耐不住发生冷笑:“龚夫子下棋就也就罢了,怎么好点评张信之的诗作?之前,倒是不曾听得夫子有何诗词文章流传于世。”
龚夫子古朴的脸上毫无波动:“天下事,天下人都可议论。问心无愧,又有何事不可问答?”
有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刚才因龚夫子输了好些银钱,正是不爽的时候,便冷不丁说了句浑话来挤兑龚夫子。
“莫不是龚夫子的房中事,某也问得么?”
这话一出,西楼中大部分人的脸色都变幻了起来,有人嬉笑、有人皱眉、有人鼓掌叫好,也有对着那人暗吐一口的。
龚夫子看都没看那人一眼,还是直直的盯着楼上的张哲,嘴里却很认真的回答了那人:“龚某并未娶亲,故无事可问。”
半楼哄笑,半楼肃然。
一位老者猛然扔了茶盏,指着龚夫子大喝:“龚岫岩!老夫再也忍你不得,当夫问妇,你太过无礼!汝既为书院夫子,怎的如此失德?”
龚夫子嘿然一笑:“龚某四十年来就没尊过那狗屁礼法半天,除了限人天性,泯灭人情,那等礼法道德又有何用处?”
老者被气得一时痰涌,早就站在一边的辜灵川急忙过来,替老者顺了顺气,立即仰头朗声道:“龚夫子如此无端之言,全然不顾天下人的感受与朝廷的法理,与法与理皆相悖斥。”
他略感好笑的看了脸色不善的张哲一眼:“夫子,既要指摘张信之的诗才,又涉其家事,总要有个理由才好!”
龚夫子慨然一叹:“这浪荡儿的诗才先且不论,只说这孟家女郎。某研烂柯二十七载,所见棋国俊才如过江之鲫,不知凡几。然天资最盛者,莫过于孟家女郎。此女十四岁,便解了某三叠玲珑局;十五岁时,某撰棋稿便通了大半;十六岁及笄,某修书赠与朗州申屠夫人,中夹孟家女郎七局之图。申屠夫人至朗州而来,便要收了孟家女郎做她的关门弟子。”
申屠夫人的大名一出,满场哗然。
“竟然事涉申屠夫人?”
“申屠棋待诏也曾来过本郡?”
龚夫子点点头:“申屠夫人在本郡小住了半月,就是为了收此女为徒。众人皆知本朝国手五人,三人为朝中棋待诏,申屠夫人以巾帼身居此职已经十五载。”
“奈何就是因为此人!”龚夫子指着张哲,“与孟家女郎立有婚约,孟家竟三拒申屠夫人之请!前些日孟家蒙难,那女郎遂沉沦至农家芦院,想来日夜以泪洗面,与蚕稻为伍,不再识得黑白之道。从此棋道少一骄子矣,委实可惜,可恨之极!”
张哲心道:原来我老婆在围棋上这么厉害?
他苦笑着解释了一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何怪得我来?再说内子在家不过日日读书,闲来弹琴,却不见有什么棋盘棋子。莫非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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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哲话未说完,那龚夫子一听孟小婉出嫁之后,竟然连棋子和棋盘都没带,顿时一股怒气直冲大脑。
“呔!欺世盗名的东西,还不是因为你,才让那孟家女郎舍弃了最爱之物!还啰嗦的甚,速速写下合离之书来,某自会将孟家女郎送往朗州申屠夫人之处。那里不比你农家陋院好得多?”
这种不在乎世俗的人搬出的强盗逻辑,莫说是当事人张哲,就连那些观众也看不下去莫
一片斥责声中,那龚夫子竟恍若未闻,只看着脸色不断变化的张哲。
张哲脸色气得发白:“家岳相托不久,某岂是这等无情无义之人?”
“孟家之事,汝也不必担心,”龚夫子看了一眼辜灵川,“某既答应宋家代其出战辜灵川,让其不再杯葛童考之事,便是宋家已然答应某会保住孟家诸人。所以,汝还有甚借口留难孟家女?”
事涉宋家,西楼之中一时安静了许多。除了随辜灵川同来的几个人还在“仗义持言”,其余人都沉默了下来。
“我留难孟家女?!”张哲突然一阵心烦,这几日孟小婉的种种冷脸他看了无数。他不是圣人,也积压了许多怨气。龚夫子这“留难”二字一出,立即就戳到了张哲的心底。
而且宋家既然敢答应龚夫子此事,这也说明被关押的孟家人也有了同样的意思。想到这里,张哲只觉得浑身有些发凉,一股虐气突兀的从心底冒了出来。
“信之贤弟!”霍炳成一把抓住了张哲的手,担心的看着他苍白的脸色。
“这等人从来只顾自己的快活,受不得世俗半点妨碍,信之莫要与之计较。不要理他,我们走吧!”
霍炳成一拉张哲,竟然没有拉动。
张哲冷冷看着龚岫岩:“人道你是本省鬼神局第一人?”
“虽不中,亦不远矣,”龚夫子一点不客气的点点头,“如何,小子也想说某欺世盗名不成?”
“没错,”张哲笑了,“在下正是觉得岫岩夫子正在欺世盗名,某不才,愿请教一局。”
“与你下?”龚夫子大笑了起来,“某可没那个闲暇。”
“那便以合离之书为约,夫子以为如何呢?”
“信之,使不得!”霍炳成急忙劝阻,可张哲却只是看着楼下那龚夫子微“笑”不语。
“也罢!”龚夫子大袖一摆,转身就往车梯边走去,“且点一炷香,某让汝有个台阶下也好!”
张哲拍了拍霍炳成的手,转身就下了楼。
这下子,西楼又开始热闹了起来。
当即有人大叫:“局判,快快开盘口,莫非你南星楼胆怯,不敢让某等下注了不成?”
一片热闹之中,张哲面无表情的来到了另一处车梯下,那女婢细细替他理了理衣物(实则是搜检),竟惊讶的发现这位张信之公子身上连半个大子都没有。
张哲上了车梯,来到房中坐下。正好听见了楼下报出了盘口:岫岩夫子一赔二分,而他则是一赔五!
围棋,张哲根本不行。他之所以选择了如此简单粗暴的方式来处理,泰半还是与他分析出孟家人的心思转变有关,加上几日来孟小婉的冷漠态度,这才让张哲做出了此刻近乎不可理喻的选择。
坐到了矮榻之上,张哲的心绪已经平复了下来,他淡然的看向了窗外,嘴里轻轻的念叨了一句:“孟小婉,你我之间到底有没有缘分,就看这穿回现代的机会到底是不是每天能有一次了!”
张哲开始轻揉自己的脸颊,瞬间黑白二色再现,万物从此定格!
当黑白二色散去,张哲手中已经多出了一物,他的手机!
张哲借着大袖的掩护,将手机的铃声、音量全部关闭,然后点开了他刚在现代下载的那个软件。
这就是张哲从现代请来的“国手”,号称国家围棋队专用的大型专业软件,大到四点六个G的“大苦手”单机版。
刚才在现代,他还有些肉疼的充值了998元,成为了这个“大苦手”的单机VIP,解锁了单机版的全部难度。
张哲选择的是“古代对局”,又选择了“大宗师对弈”,最后选择了持白先行。当他抬起头,正好听见门外女婢在问:“龚夫子请张公子持白先行。”
姓龚的果然看不起人,这连枚都不猜,直接让张哲先行。
张哲摇摇头:“信之敬老,让龚夫子先手,再说某向来不喜欢持白!”
女婢再未回报,片刻之后,便听那边的女婢报了棋路:“龚夫子,白子,落子天元。”
微微惊呼声从门外传来,张哲淡淡一笑,手指在袖子下一点,手机屏幕上白子也正好落在了天元位。下一秒,一颗黑子出现在了屏幕棋盘的右下方。软件的反应果然非常的快。
二息之后,“张公子,黑子,落子东六南六!”
第二十九章 弃我去者
虽然是面对张哲这样的对手,龚夫子的棋风依旧稳健。
照例是十息落下一子。而让众多看客大跌眼镜的却是,张哲居然在以两息一子的规律应对着龚夫子。
十子过后,有看客终于忍不住低声说话了:“这张信之居然应对得有模有样!”
也有老棋迷摇头:“两息一子,好狂的张信之!赌气而已,胜负已分。”
第二十手,龚夫子十息一子刚刚落在了东五北七的位置,几乎是转瞬之后,张哲门前的女婢就报出了张哲的落子。
东六北八!张哲竟开始了主动进攻。
“张信之沉不住气了,不知他还能撑得到第四十手不?”
霍炳成听到了隔壁的谈论,有些烦躁的扇起了折扇。其实他本来也想压龚夫子的,但是最后却鬼使神差的将刚刚赢到手的二十两全部压了张哲。
“信之,信之,为兄这样也算是对得起你了!”
第三十手下过,张哲依旧是两息一子,毫无错漏,进攻招数竟也相当的井然有序。
故而当局判报出第三十手的关口数时,大厅里已经无人再贬低张哲了。
第四十手,龚夫子的十息一子稳健如初。而张哲的进攻也逐渐显露出了威力,也依旧是两息一子,让台下看客们看得是大呼过瘾。
第五十手,张哲开始大幅进攻,同时开始构筑大龙。
第六十手,依旧两息一子,还随手将龚夫子的反击扼杀于萌芽之中,让一众看客看得目眩神迷。
第七十手,让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张哲的大龙居然即将合拢。龚夫子第一次没有在十息之后落子,而是开始了长思。
台下的看客们指着大棋盘上的局势纷纷交头接耳,最后都失望的摇头。
辜灵川不死心的盯着大棋盘,他脑中在飞快的运算着。
他的叔父却叹道:“无需多想,张信之的大龙大势已成,龚岫岩想要挽回除非在边关作阀,而且还要看张信之上不上当。”
“若只顾大龙合拢,弃了边关不顾,最后算目还不一定是鹿死谁手,”辜灵川从袖中掏出手帕擦了一下汗,固执的开始分析龚夫子在边路的优势。
这几年来,辜灵川一直被称为武陵郡棋道中年轻第一人,若是龚夫子赢他也就罢了,但是龚夫子却被十八岁的张信之如此轻易的碾压,却又让他又情何以堪?
“龚夫子十息一子,已经是让人叹为观止,如林徐来,以势迫人。可这张信之的两息一子也太过骇人了,如疾风烈火,侵略如风,偏偏又处处防得滴水不漏!”
“这可是鬼神之局啊!”有人长叹,“看这两人的棋路,竟如同亲临棋阵一般,高手过招,技竟如斯?!”
不过下面几手却出乎大部分人的预料。
龚夫子果不其然的开始在边路作起了文章,张哲的两息一子还在持续,却浑然不顾边路,一心的合拢起大龙来。
“快,快!局判与我算目!”有人看得心痒,低声催起了局判老者,“这两人分明是想下到满盘算目,才一分高下。”
棋盘之外的人看得如痴如醉,但是棋局中人却不一样了。
张哲的下法让龚夫子差点没吐出血来。如此年轻气盛的张信之,如此急掠如火的棋风,却突然间变得比他龚某人还要乌龟!竟然不管不顾的只做大龙,好难看的棋。
张哲倒是没有任何感觉,反而叫女婢拿来了一碟盐水豆子,一粒一粒的惬意吃着。大袖子遮挡着手机,还不时的点击一下。
系统软件,从来只知道输赢,又不是人工智能,哪里能懂得围棋的美感。
到了第九十一手,龚夫子已经彻底放弃了十息一子,长思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而张哲这边,他又叫了一壶茶和一碟花生米,还无聊的打了好几个哈欠,惊掉所有人下巴的两息一子依旧在保持。
“信之贤弟,你可真能装!”霍炳成喜得原地转了几圈,照张信之这种逆天的棋力,他今天能赢一百两!...?
有人再也顾不得声音大小,指着大棋盘对着之前说张哲两息一子实为赌气的老棋迷就笑:“这便是赌气?”
那老棋迷看得正津津有味,不想居然被朋友调侃了,他脸色一红:“两息一子可不是赌气么,只是赌气棋也能下得如此精妙。这年轻人,真真是恐怖如斯啊!哎,我的三两银子诶~!”
张哲(手机软件)在大龙合拢之后,就毫不留情的开始了对边关的进攻。看客们很稀奇的发现,这个张信之的棋风委实诡异多变,方才还是风火炉一般的招数,可到了此时却如同一位经年老怪,每一步都稳到让人发指,一点一点的侵蚀着龚夫子在边关的布置。
至于怀疑张哲作弊,倒是没有人这么想。因为张哲所在的房间对面就是二楼的一处长廊,那里站满了人。这些人一边在看大棋盘,一边在看张哲的现场吃播,张哲能哪里作弊去?
也就是这里站着看棋看吃播的人们,才真正明白张哲的恐怖之处。
不光是两息一子这么简单,半躺着的张哲几乎就是在对方女婢报出落子的那一瞬间就想好了下一步。而且在这些人看来,这个张信之他的心思居然不全在下棋上,吃点心喝茶那叫忙的一个不亦乐乎。
“龚岫岩的脸早就肿了!”有人摇头。
第一百零三手,龚夫子久久没有出声,就在众人又开始议论的时候,却发现龚夫子的门被人从里面推开。龚夫子一脸铁青的走出房门,一言不发的看向了大棋盘。
龚岫岩这是主动认输了!
张哲没注意到这些,右手正要去给自己续茶。是他门口的女婢恭恭敬敬的禀告,对方自动认输,他才抬头看到对面走出房门,在看大棋盘的龚夫子。
“无趣!”张哲放下茶杯,左手大袖下另一支手熟练的关闭了手机屏幕,微微一抖,手机就落入了袖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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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起身,跺跺脚,嗯,茶水貌似喝多了些,似乎有些要小解的征兆;再察觉就是左手一直抬着袖子,有些发酸。
出了门的张哲看都没看对面的龚夫子和前方的大棋盘。他施施然的走下车梯,迎上了举起几张银票笑口大开的霍炳成。
“济源兄赢了?”张哲没想到霍炳成居然这么大胆,居然敢压自己会赢。
“托信之的福,合场唯兄独赚一百两,哈哈哈哈!再说,我们兄弟之谊,能是区区二十两银子能比的!”
龚夫子自从出门之后就一直盯着大棋盘看,根本没理会张哲。而张哲也不大想理会这个人,拉着霍炳成就要离开南星楼。
局判老者急忙叫人捧了一封红绸包裹的银子上来,叫住了张哲。
“信之公子!这是胜者的彩头,还请笑纳。”
见霍炳成对着自己点点头,张哲便知道这钱拿了也无碍。他从女婢手里掂量了一下这包银子,大约二十两左右,很是丰厚。显然刚才靠着张哲爆冷,南星楼是大赚了一笔。
“还请公子为众人复盘!”老者笑眯眯的对着张哲一拱手。
“免了,还是请龚夫子来复盘吧!张某下棋,可从不复盘。”张哲微微一摇头,拿了银子就要走。
谁知这个时候,辜灵川居然从人群里发声问张哲:“龚夫子指摘张公子剽窃诗句之事,张公子也不解释或追究了么?”
张哲淡淡看了此人一眼:“他人如何看某,与某何碍?某只一张嘴,可不耐烦解释得所有人满意。”
辜灵川冷笑:“事不明则不信,张公子被污了名声,天下人届时不识真相,若是都弃了汝,岂不是冤枉?”
这是想要张哲继续与龚夫子撕逼,他才好从中渔利。
张哲深深的看了辜灵川一眼,却没有说话,拉着霍炳成直接出门去了。
辜灵川没料到张哲竟是这等做派,他正有些坐蜡,却忽然听到了大门外远远的传来了张哲的声音。
“济源兄何必替弟在意!正所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好诗!”那霍炳成声音极大,话中还满是调侃,“只是贤弟须仔细些,免得旁人说汝又剽窃了一首?哈哈哈哈,贤弟之才,实非常人所能知也!”
“天色不早,济源兄,小弟这便要回桃湾去了。”
【文尾太白的诗中故意漏了两句,勿怪!】
第三十章 半尺
手里有了百两纹银的巨款,霍炳成把行李从乌篷船上搬到了宿香楼。原来他是准备在郡城找个客栈随意住上几天,等童生那事的风波过了再回桃林。
如今手里有了这些钱,他索性这几日都准备高乐了。
两人结伴回到码头乌篷船停靠的所在,霍炳成的书童早就等在这里了。这个半大小子跟了那假“张信之”一路,最后发现那人在东码头上了一艘客船往东去了。
张哲与霍炳成计较了一会,也想不到这会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冒充张信之?
张哲手里也有了钱,足二十两!按照霍炳成的说法,郡城周边上好的水田买上一亩也就十四五两的样子,而在桃林县则只要十一二两就能买上一亩。
霍炳成忙着叫书童搬行李走后,张哲也忍不住在码头周边转了一圈,买了些东西。
驾驶乌篷船的艄公是霍炳成家里的世仆,这老汉帮着张哲将这些东西都搬上了船,便摇起桨载着张哲向西而去。
离开武陵的时候,已是绯红漫天,霞光洒满了一湖水,湖岸天际都变成了青黑之色。
因是逆水行舟,水程甚慢。
当乌篷船从西湖驶入沾天湖的时候,星斗已经占据了漫天,半轮玉盘在湖水里沉浮。
乌篷船刚刚在张哲小院前面的岸边停下,一个人影从一边的树下跳了出来。
“郎君,怎么这么晚还赶了回来?”那欢喜的声音不是三七又是谁。
正好张信在码头集市上买的东西不算轻,便让他扛了,两人就往家里走。
“都入夜了,你还在湖边作甚?”
三七摸摸头:“我就估摸着郎君今晚还是会回来,果然让我等着了。”
张哲失笑:“怎么想到在湖边等我,你怎么没被那成百上千的蚊子们给背了去?”
“俺下田回来,俺娘煮了了艾叶水给我擦澡,叫俺在这里等到月上半空。郎君要是那时还不回,今日便真的不会回来了。”
两人还没达到院子前,张哲就听到了一阵瑶琴声隐隐传来。
张哲有些讶然:“某记得娘子出孟家的时候,就带了一箱子书,这是哪里来的琴?”
“今晨郎君刚刚被霍郎君约走,家里就来了客人。说是大娘子闺中的女伴,俺当时在田里,是俺娘帮着大娘子招呼的,想必就是那客人送来的。”
张哲正要举步进院,忽然觉得孟小婉在弹的这曲子有些熟悉,仔细一听,却原来是他昨日唱的那首《红豆曲》。
他挥手示意三七放轻了手脚,自己轻轻踱了几步来到了主房门外。这才听清了主房内,孟小婉居然还在低声吟唱。
“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
这歌声,却也不错!
张哲正要把耳朵放到木门上细听,谁知身后的三七却发出了动静,惊动了门里的人。
三七肩上扛着一袋细面,手里还拧着一条里脊肉,这都是张哲从集市上买回的东西。这是那里脊肉虽然用黄纸包了,但还是引来了不少蚊子,方才是三七拍蚊子的声音略大了些。
张哲正要把耳朵从门上拿开,谁知白鹭一把就拉开了门。
“啊,是姑爷回来了,您这是.....在听琴?”白鹭的声音渐小,似乎也发现自己好像坏了姑爷的“好事”,以她家姑娘的脾气.......。
果然,琴声顿住,孟小婉清冷的声音传来:“郎君想听,大可与妾明言。何必如此行事?”
陈妈妈急忙走了出来,她明白自家姑娘是弹唱姑爷的曲子,偏又被姑爷给撞见了,有些羞恼才这样说话。
张哲也有些不好意思:“刚刚回家,只是听到曲子有些熟悉,正要过来看看,可巧白鹭就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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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妈妈笑眯眯的问候了张哲几句,又让白鹭给张哲弹尘,刚笑着准备说几句转圜的话,正好一眼就看到了三七抗的细面和肉。
三七也是个会来事的,急忙笑说:“郎君惦记着大娘子这几日吃不好,特地从城里采买的细面和好肉!”
孟小婉正好来到了门前,面无表情却规规矩矩的给张哲行了一礼。丈夫归家,妻子相迎,这是古礼。
可三七这话一说,孟小婉却咬着牙冷笑了起来。
“细面?果然是个喜欢听墙根的。”
她只道是张哲偷听了她日前与陈妈妈的谈话,听到陈妈妈说要去寻些细粮来与她吃,这才从城里买了细粮来。
张哲被她说的一怔,也不明白买点细面回来怎么又与听墙根扯上关系了?
陈妈妈急忙替张哲说了一通好话,可孟小婉与张哲却都不出声,两人都淡淡的看着彼此。
最后还是张哲起了玩心,突然上前两步来到了孟小婉的面前,二人相隔不足半尺。
孟小婉没有想到这几日一直表现得很淡然的张哲会突然戏谑于她。当即脸色微微一红,小退了半步。
张哲径直走到了孟小婉的瑶琴边,将手中一直拿着的东西放下,原来是两个小棋盒。三七见状,急忙把棋盘从自己背后取了下来递给了白鹭。
孟小婉见到棋盘与棋子,心中微微一动,试探道:“不过是借了郎君一本棋谱,郎君缘何肯定妾身会下棋?”
“申屠夫人三请而不得的弟子,焉能不会下棋?”张哲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孟小婉略一思索,心中便知道了大概。
“郎君今日在郡城中可是遇见了龚师?”
“不错,今日正巧与龚夫子在南星楼手谈了一局。”
孟小婉冷笑道:“汝也.....,罢了。龚师乃是棋道泰斗,其中输赢,郎君也不必多记于心。”
张哲有些玩味的看着她那张美丽的脸:“其中输赢,某委实不在乎。只希望你那龚师不要过于挂怀就好。”
说完这话,张哲摸出一封银子来递给了陈妈妈。
陈妈妈一摸就知道,这红绸里大约是十二三两银子,喜道:“姑爷今日哪里得来的这些银子?”
“不过是在南星楼与人下了一局蒙目棋罢了,不想事后竟有彩头可拿。”张哲含糊说了一句,领着三七出门往书房去了。
白鹭奇道:“那南星楼好奇怪的规矩,输了也有彩头拿?还有这许多!”
孟小婉捂着胸有些微气,眼中多出了一股落寞之色,良久她才对着陈妈妈低声道:“他那意思,哪里是输了,分明是说他赢了龚师的鬼神局。我素知,那南星楼向来只有胜方才有彩头拿的。这个人,满口胡诌,哎~~!”
第三十一章 看不懂他
正房内,陈妈妈正在与孟小婉铺床。
而孟小婉则已经脱去了日常的衣服,只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衣坐在灯前,手里正捏着一颗白棋,全神贯注的看着眼前的棋盘。
孟小婉在孟家的时候就喜欢自己和自己对弈,陈妈妈对此一点也不奇怪。
陈妈妈铺好了床过来,看到孟小婉在棋盘上黑白各只下了十手,而她捏着棋子却在沉思。熟知孟小婉脾性的陈妈妈便知道,此时的孟小婉并不是在思考棋路。
“姑娘可是在想着姑爷的事?”陈妈妈轻轻推了她一下。
孟小婉皱着眉:“我嫁入张家已经四五日了。来之前,会吃什么样的苦头和委屈我都准备好了。可这人,却有些让我看不明白。”
“夫妻本就是如此,”陈妈妈宽慰她,“时间久了,彼此之间也自然就熟悉了。”
“妈妈不必说,这些我也懂,”孟小婉索性放下了手中的棋子,神色复杂的看向了一墙之隔的书房,“虽然他浪荡儿的名声是我编排的,但是他从小如风似火的性子绝对瞒不住人。可如今,我这新妇好几日都冷淡了他,他却还是这般好说话。”
陈妈妈奇道:“这岂不是说明姑爷真的是爱煞了姑娘。我说姑娘你也是,往日在孟家的时候,你那一副好脾气怎的到了这张家就全变了?”
“若是他还是之前那个性子率然的张二郎,我感他的不弃之恩,早就会放下这心中许多的牵绊,甘心做一个农家娘子也罢。”
孟小婉的眼神忽然间充满了疑惑:“可这时的他哪里还是那个张二郎?且不说他这些日子吟的诗、哼的曲,我白日看了他放在书房中的手稿,就那一笔字,自成一派,已有宗方之望。”
孟小婉忽然抱紧了双肩,在炎热的夏夜里,她身上居然有了一丝寒意。
“这样一个谜一般的男子,诗书俱堪上品,却甘受了这些年的浪荡儿名头,蜗居在这方寸之地。我委实看不懂他,便一再出言做状试探。谁知这人竟如一方深潭,明明是对我起了怨怼,却每每能淡然自解。”
陈妈妈将孟小婉搂进了怀里:“姑娘傻了不是,姑爷有才学,姑娘未来的日子才有盼头。怎么就迷怔了?”
孟小婉将头往乳母的怀里靠了靠:“在迎亲的那日,我第一眼再见到他,就知道他绝对不是一个会久逸泉野的人。他那句巫山沧海,固然拿住了我的心,但我也看得明白,与他这一辈子不知还要牵扯多少红尘债事?”
“乳母,我怕!”十七岁的孟小婉闭上眼忍不住低呼了一声,“家中遭遇了这等祸事,许多事我本就已经绝了念想,可如今每每看到真实的他,我都会平白生出一些妄念来。”
“姑娘既知道是妄念,我劝你还是早日熄了的好,”陈妈妈抱着她,忍不住也垂泪,“张家毕竟是小户人口,姑爷也是这几日才显露了些,哪里就能救得了我们孟家?”
书房内,白鹭在替张哲洗脚。
张哲自从穿来后,对孟家几人中印象最佳的就是白鹭,这丫头替他洗起脚来,手上一点都不偷懒。在现代的时候,从来都是他给女友洗脚,哪里享受过这等家庭待遇,下意识的便对白鹭要少几分防范之心。
“姑爷,今日真的赢了那龚夫子?”
“嗯,”张哲的脚在水盆里被白鹭按得很舒服,便闭着眼轻应了一声。
“我们姑娘曾说,那龚夫子是本郡下鬼神局数一数二的人物,不想也输给了姑爷您!”
张哲突然一睁眼,他从白鹭话里的那个“也”字听出了一点东西来。
“听你这话,这龚夫子莫不是还输过其他人?”
白鹭先是扭头偷看了一眼一墙之隔的正房,然后才压低了声音:“可不是,就是我们姑娘!”
听说有位真高手就住在隔壁,张哲便感到了一丝心虚,幸亏孟小婉刚才没有拉着他下棋,否则他刚才那些话不是谎言也成了谎言。
张哲立即岔开了话题。
“今日来送琴的客人,是娘子的哪家闺友?”
白鹭听到张哲问这个,便收了笑脸:“哪里是什么闺友?分明就是个白眼狼!我家姑娘原来帮她不知凡几,谁知道那人今天居然是奔着落井下石来的。”
“这是怎么回事?说与我听听。”
正房内,陈妈妈替孟小婉放下了蚊帐,转身正好看见了棋盘前的瑶琴。
她略有些踌躇的自语:“既然将琴还了来,怎么就偏偏不将琴盒也一并还了来?这琴可禁受不得几日露水。”
孟小婉听到这话,便轻轻的把身子转了过去对着墙,一时竟红了眼睛。
陈妈妈找了件干净的棉布衣衫盖在瑶琴上,嘴里却没忍住唾了一口那人:“一年前还求着姑娘为她谋划才嫁与了那郭书生,出嫁添妆也是姑娘您对她最大方,听得我们孟家遭了难,竟巴巴的赶着日子将姑娘赠与她的瑶琴还了回来,生怕与我们孟家扯上些许关联,这人心怎么都跟狼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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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小婉暗自吸了吸鼻子,将自己的声音放淡了:“我也不太怪她,她夫君今年便要参加郡中秋考,她也说书院里都道郭书生今年是必中秀才的。可谁也没想到宋家竟将事情谋到了学政上,与郡中学判做起了对头。在外人眼中,我们孟家与宋家都是一路的粮商,她来与我表了明路,大家也都干净。”
陈妈妈的铺是一张单人竹床,她正要回铺上,又看了看桌上的灯:“白鹭那丫头怎的还不回来,伺候姑爷竟比伺候姑娘还上心?又不知她在打探些什么?”
“这等人也交得?”张哲冷笑了一声,“八字还没一撇,就先把朋友恩情都弃了,就这德行和名声,我若是考官,便是考一百次也不取她丈夫!”
白鹭附和:“姑爷说的极是,就是姑爷不是个官,否则定要教她一家子好看!”
张哲笑道:“没头没脑的说什么当官,你道那官儿就是那么好做的?再说,区区一个见风使舵、忘恩负义的童生,收拾这等人还需要做了官才能办的了他么?”
白鹭喜道:“姑爷您是说您.....。”
张哲偏偏拦住了她的话头:“姑爷我可什么都没说!”
第三十二章 虹鲟与手稿
【明日再修订,书友们先忍着点看】
桃湾的西滨全是邻水的树木。
这些不知道生长了多少年的巨大树木,很多都将枝蔓延伸到了十多米外的水面之上。
张哲背倚靠着一根盘口粗的老树枝丫,坐在水面之上丈许的空中,闭着眼正在小憩。
那日从郡城回来之后,他在家闲了好几日,四下游走时被他发现了这个好去处,便日日午后来此吹风午睡。
张三七撑着一只鲜绿的竹筏,就停在张哲的身子下方。此刻的他,手里正用双手提着一张五彩斑斓的渔网,还是尼龙的,正目不转睛的在水面上寻找着可以下网的地方。
这里人的渔网多数因为织网的材料太吃水,网到大鱼根本困不住,反而容易被大鱼拉坏了网,只好网些小鱼。可也是因为他们织网的材料在水里不吃力,软乎乎的,小鱼有时也能钻出去。
故而在这一带的渔夫中很少出现满网或者半网的传闻。
这张网是张哲前几日在现代街头买给三七的,花了一千多。
张三七得了这张网,欢喜得不得了。正好夏收已完,他便日日带着这网在水边晃悠。
张哲也是三七得了网之后才知道,这里的俗语说“一张网半艘船”,话内之意便是一张好网的价值足抵得上半艘渔船。
这张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尼龙纤维渔网哪里只是一个好字,每日张三七都能在水边打出三五个半网来。
才两日就给家里添了上百斤的好鱼获,这让张三七根本收不住手。
张三七抬头看了一眼正在树上假寐的郎君,今日郎君说定要让他来一网满的,便特意将他叫到了这片水域来,还洒下了若干说是极好鱼饵的东西。
正在假寐的张哲忽然感觉到腰间一震,这是手机设定的时间到了。
“三七,下网!”
“好嘞!”
尼龙纤维渔网在空中撒开了美丽的网花,罩住了一大片水域,然后慢慢的沉了下去。
三七在心中默数了二十息,就开始猛的收网。
竹筏子突然颤抖了一下,差点没把三七给弄水里去,三七不惊反喜:“好沉,好热闹!这次定是满网!”
张哲低着头看着那水面如开了锅水似的,大量的鱼儿奋力的挣扎着。不是这沾天湖里的鱼儿太傻,只怪张哲这厮下到湖里的饵料实在是太香了。
“不好!鱼儿太多了!”张哲站得高看得最明白,急忙吩咐三七,“快把网绳系上筏子上,赶紧把筏子缆绳扔给我!”
正与鱼儿们斗智斗勇的三七,咬着牙腾出一只手来,将缆绳扔给了树上的张哲。张哲把筏子的缆绳在树上系紧之后,三七这才松了口气,慢慢的放了些网绳,让鱼儿们也歇口气。
“且让这些鱼儿与这树斗上几个回合,耗费完它们的力气,待一炷香之后我们再收网。”张哲装作内行“指点”着真内行,可偏偏三七就能听得进去。
哪里用一炷香的时间,半柱香之后,这些与大树搏斗的鱼儿都没了力气扑腾。仍由三七和张哲合力拉上了筏子。
“好大的虹鲟!”三七惊呼一声,指着几条还在网中活蹦乱跳的朱红色大鱼,满脸的惊喜。
张哲也觉得这鱼长得有些不凡。
修长的鱼身,朱红色的鳞片,如同草鱼一样的大嘴,还有两排小牙齿。这是肉食性鱼类,基本都很少有细刺的。
张哲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常听你母亲念叨这鱼,说是十年前吃过一回,一辈子都还记得。今日可算是有口福了!”
三七打开筏子上的两个大竹篓,兴高采烈的将这些鱼扔进去,有条小一点的黑斑鱼很是励志的从竹篓里跳了出来,却被三七笑着一脚给踢进了另一只竹篓里。
“可惜郎君新立的家规,竟不许再脍鱼吃,否则这黑斑鱼脍细了,撒些盐就是绝好的美味!”
张哲作势踢了他一脚:“这个家规万万不可破,鱼中多虫,不沸炒了不许吃!”
白鹭用抹布垫着端了一个大陶盘,风风火火的走进了正房。
陈妈妈见状,立即将孟小婉面前的桌子收拾干净,让白鹭放下了陶盘。
“好香的鱼,”陈妈妈看那鱼汤鲜白,先赞了一声,取了筷子就准备替孟小婉分刺。
“妈妈可看仔细了,这鱼哪里有刺?”白鹭一脸得意的指着鱼,用汤勺将那鱼在汤里翻了过来,露出了朱红色的鱼皮。
“哟,天,这竟是虹鲟!”陈妈妈也认出了这鱼,她急忙给孟小婉盛了一碗满的,“姑娘莫嫌烫,这鱼就是要热着喝,这对姑娘家可是极好的东西!我听说这虹鲟是极为难得的,在水里的力气极大,寻常不坏上几张网哪里能网得上来,巴掌大一条虹鲟,鱼贩子就敢卖一吊钱!”
孟小婉也讶然指着这鱼:“我只听白鹭说,郎君给了三七一张新网,是极有力气的。既然网了这鱼来,那网又如何了?”
“那网啊,甚事没有。我看到这鱼竟有这么长,”白鹭用手了比了一个大约两尺长的手势,“这盆里是那鱼背鳍上的细肉,秦娘子特意割下来做给姑娘吃的。”
“两尺长?虹鲟!”陈妈妈惊呼了一声,起身就往厨房去了。
孟小婉喝了一口鱼汤,眉目间松了松,显是这鱼汤极好,甚合她的胃口。她正要喝第二口,却突然想起了什么。
“郎君呢?”
白鹭瘪瘪嘴:“郎君还没进家门,便遇到了霍郎君坐船来访,他接了郎君往县里去了。郎君还送了他一条一尺长的虹鲟,值小二两银子呢!要不是秦娘子手快,将最后一条一尺多的藏水缸里了。不然啊,郎君也要送了那霍郎君。”
孟小婉想了想:“你去与秦娘子说一声,我这条大的剩下的部分不用给郎君留着,让他们家也吃一回。那条活的留给郎君回来后用。”
白鹭得了姑娘的吩咐正要出去,却突然站住了脚。
“嗯,”孟小婉看了她一眼,“何事犹豫?”
“姑娘,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多嘴,”白鹭偷偷看了一眼外面,“郎君不是说了不许吃脍鱼么,还立了家规。我方才又看见三七在厨房里偷拿了郎君的那瓶酱,鬼鬼祟祟的往泉井边去了。不消说,定是在那边又私下脍黑斑吃。”
“这事我原准备当做没看见的,”白鹭有些不忿道,“可那瓶好酱明明是姑娘最爱吃的。照他那种吃法,不等郎君从县里回来,那酱便会少了一多半。”
“那生抽倒不打紧,”孟小婉微微一想,“只是郎君立的规矩却不能破,你去问秦娘子找那生抽点一个碟。她不见那生抽,自然会知道是三七在吃脍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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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鹭应了,从房内取了一只小巧的白瓷碟子就往厨房走。
她一边走还一边掏出了一枚蜜饯来含了,笑眯眯的自言自语:“郎君的这些蜜饯果子也不知是哪家做的,竟这么好吃。就可恨那三七偷了我一小半去。这次便叫你知道白鹭也不是好惹的。”
孟小婉吃了鱼汤和一小碗汤里的面,就丢开了碗。先是对着窗外怔了一会儿,后还是忍不住从桌下取出了一叠手稿来。
这手稿是白鹭从她夫君书房里拿的,她一看笔迹就知道是张哲自己所书。只是墨迹久远,显然是前几年写的稿子。
她无意间读了几段,没想到就真的看了进去,那文那词分明都是好到了极处,只是有些关碍礼法。
孟小婉才看了一个章回就告诉自己不能看了,必要时还需劝诫张哲不要再续这等文章。可她刚刚放下不久,又忍不住看了一章,到如今已经陆陆续续看了五六个章回。
“不过,也确实是左右无事呢,”孟小婉自嘲了一下,再次拿起了那本手稿,熟练的翻开。
只见那封面上写着八个漂亮的楷书,《崔莺莺待月西厢记》。
不一时,孟小婉又暗骂了一声那不知礼的红娘,怎么帮了自家姑娘暗交外男,正要弃书不读,手却不听使唤,又忍不住继续看了下去。
“娇羞花解语,温柔玉有香,”这人怎么想出这些句子来,孟小婉咬着牙冷笑了一声。待又翻了一页,看到“玉宇无尘,银河泻影;月色横空,花阴满庭;罗袂生寒,芳心自警,”时,她又呆坐了半响。
直到秦娘子在那边追打三七的动静传过来,孟小婉才从词句中惊醒。
“这厮端的就不是个好人!”孟小婉将手稿一扔,“我必是不会再看了!”
第三十三章 变故
张哲是被霍炳成硬拉上乌篷船的。
乌篷船顺着湖岸一路往县城方向驶去,霍炳成将张哲按在了对座,满脸是笑:“没想到今日有这等好口福?这么大的虹鲟,你家是废了多少张网才捞起来的?县中友客居调鱼的手段甚是高明,今日正好请信之去友客居坐上一坐。”
张哲心中苦笑,他委实有些怕与霍炳成在一起,之前两人两次出游都弄出了一些事情来。
“济源兄,不是在郡城避居么,怎么今日巴巴的把自己送到县中去?”
霍炳成叹了一口气:“我这几日在郡城里本是极为快活的,谁知这局势变得太快,完全出乎了家父与某的预料。”
“莫不是孙同知与宋家之事,这么快就有了眉目?”张哲到底还是因为孟小婉的原因,对涉及孟家的事比较上心。
“正是,”霍炳成排开两只茶碗,亲手为张哲倒了茶,“贺观察使派人来了武陵,在中斡旋。前几日两边就约定好了对此事的处置。”
张哲心中暗叫一声不好,宋家与孙同知这么快就议定了结果,而在双方掌控中的孟家人却没一个字传回来,这结果对于孟家怕是有些不妙,否则宋家怎么都该卖个人情给孟家知晓的。
“孟家如何?”
霍炳成看到张哲脸色微沉,心道:信之果然好敏锐的直觉。
“家父听闻是宋、袁、孟、赵、陈、刘六家各打五十大板。没产罚钞,各家丁口全数迁实边郡。”
张哲冷笑了一下:“既然是斡旋成功,那宋家岂会让人没产罚钞?”
霍炳成伸出了三根指头:“宋家单独分出三郎宋秀城一脉,接了这个官司,没粮店四家罚钞一千贯!宋玉城携新婚妻子迁居江陵。”
张哲噗呲一声气出了笑声来:“江陵也是边郡?我素闻江陵风貌胜于武陵十倍,这等迁实边郡的处置,着实让人耳目一新。那宋家大郎便在那江陵出仕吧。”
霍炳成叹了口气:“江陵郡与东卫国隔江而望,是算得上边郡的。”
“那孟家与其他四家呢?”
“籍没店产,罚钞各六百贯,各自的去处是实打实的边郡。孟家,大约是往西北去吧。”
“呵呵呵呵,”张哲连声冷笑,“郡中人皆知,宋家才是军粮大头,出了那等事,宋家无论如何都是避不开的。如今这宋家明明是将其他五家卖了,才换了一个不疼不痒的处置。”
“信之放心,边郡虽然苦了些,但是令岳身边仆从与些许钱粮是不会少的。府衙已有话下来,为了照顾合郡士绅的颜面,不会让五家走时过于难看。”
张哲奇道:“府衙这不是白忙了这一回,孙同知弄出这么大的声势来,宋家的反应也如此激烈,两边就为了这十几家粮店与四千两银子?”
“当然不是,”霍炳成指着窗外湖边的良田,“武陵上下一府七县十多年的夏秋粮平仓实库都是宋家一手把持。孙同知本次诘难宋家,就是为了拿回这夏粮的平仓实库之权。”
张哲很快就稳定了自己的心绪,他饮了一口茶笑道:“莫不是这夏粮平库也谈成了各自五五分?”
“哪里有如此容易?”霍炳成把头摇了一摇,“双方在此事上各不相让,最后两边约定,就以宋家插手的童生秋考之事立下了赌赛。”
“童生秋考,这又如何赌赛?”
霍炳成指了指周边:“武陵一府七县,本次秋考将有八位案首!两边在各县都派人参与考试,相约案首众者为胜。”
“贤弟这些日子尽躲在岛上逍遥,哪里晓得合郡上下书生们这几日的热闹?”
张哲摇摇头,他对这种热闹是一点兴趣都没有。他转头看着越来越近的县城码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济源兄,”张哲看向了霍炳成,“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小弟?”
霍炳成肃容对着张哲行了一礼:“正是有事相求,请信之务必答应!”
张哲不得不先扶起了人,这才苦笑:“恕某昧之,此事到此已经与兄长脱了关系,又求某做些什么?”
霍炳成也苦笑了起来:“他们两边说的容易,可苦了县尊与家父一众人,尤其是负责本县题考的韩教谕,听闻这几天舌头上的火泡都多了好些。”
听到霍炳成这么一说,张哲也反应了过来。一头是上官,一头是本地最大的士绅家族,县里是两头都不想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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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我之见,县中教谕只需秉正公平,双方各凭本事在考场上分出个胜负来,最后无论谁输谁赢也须怪不到县里来。”
“信之有所不知,县中长辈原也是这么想的。可谁知这宋家与孙同知两边在本县选出的人,这几日都已经放出了话来,弄出了好大的风波。”
“本县有个人,姓周名宴字子迎,今年周岁十八。此人两年前乃是县中书院极出名的才子,每次学考俱是书院甲一。十六岁考童子试,便差一点拿下了本县的案首。”
“可惜此人脾气过傲,在书院中不知得罪了谁。去年被人设计灌醉,在县中学衙内脱衫孟浪。终被本郡学判革了童生,判五年不考。”
“这周子迎从书院退了学后,便在家闭读,尽是得了宋家的资助。宋家这番答应赌赛此局,条件之一便是复了周子迎的考格。”
“周子迎前日在县中学衙报名时,曾放出豪言必夺今秋案首,以全其首考童生时的不尽之意。有人曾与之文会,俱说此人文采才学更胜往昔,本县今秋案首十之八九便是此人!”
“可谁知,哎~~,”霍炳成喝了一口茶,眉头皱成了一团,“信之还记得那个李玉楼么?”
张哲听到这个名字,脸色微微一变:“莫不是与孟家交好的那个李玉楼?”
“正是他,”霍炳成忍不住轻拍了一下桌子,“这个人向来深沉,才学文章是书院中上好的。可谁也没想到,他居然应了另一方的拜请,也来争本县的案首。”
“他?”张哲有些吃惊,“看他年纪,怎么会连童生也不是?”
“说到这人也是倒霉,”霍炳成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笑了起来,“这个李玉楼十五岁那年做事已然滴水不漏,最爱做那表面文章。时逢南吴国丧,新国主于丧中取乐,他便写了一篇长文贴在书院外供人评论。文章大意就是指责南吴国主不孝,还累举了古今圣贤的孝行,颇得书院山长与韩教谕的赏识。”
“谁知当年秋考前,他爷爷驾鹤西去,他为了搏名,竟给学衙上了一书,说要罢考三年,为爷守孝。韩教谕竟然准了!”
“李家本就是小户人家,家中吃喝全靠他爷爷支撑,李玉楼的学业倒有一半资财是你岳家资助的。老爷子一走,他父亲又不是个会当家的,不过几年那家就被败得不成样子。”
“等到李玉楼十九岁再考,考到一半却因为前一日吃食不净,在考场中坏了肚子,没能坚持到考完。”
“今年便是李玉楼的第三次童考。”
第三十四章 都不能做案首
张哲似有所悟的看着霍炳成:“济源兄,以你之言,分明是不看好李玉楼的才学,莫非?”
霍炳成幽幽道:“贤弟说的对也不对。单论才学,周子迎确在李玉楼之上。但是李玉楼此人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为兄其实一直在怀疑,当年设计周宴,就有此人的手尾在里面。加上此人做事向来滴水不漏,从来不做无把握之事,此次却应了府衙的请,来与周子迎对阵,若说里面没点什么东西,定是说不过去的。”
“宋家须也不是吃斋念佛的,哪里就容得李玉楼动那些手脚?济源兄怕是多虑了。”
“贤弟这一副只想置身事外的模样,想是已经猜到了为兄所求之事。”
“济源兄此请,怕是有些强人所难了。做些诗词,信之还能支撑之二,可这圣人之学,某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信之先莫急推辞,且听为兄把事说完,”霍炳成安抚了一下张哲,马上就抛出了另一个隐秘来。
“本朝制度虽不同于前朝,各地学子取用之事皆赋予学衙学官掌管,本地父母并不直接参与,但有道是一荣俱荣一辱俱辱。尤其是本县,葛县尊与家父及韩教谕相处十余年,说上一句至交好友也不为过。而葛县尊的同窗师兄正是贺观察使本次派来郡中斡旋的林通判。”
“如此说来,县中诸尊背倚本省观察使,那还忧虑些甚么?”张哲心下一松,正要喝口茶,下一刻杯子却凝在了空中。
张哲摇摇头,他已经明白了县里的顾虑,这口茶他有些喝不下去了。
县里几位当权者都是贺观察使的人,桃林县就在一府七县中显得格外突出,所以无论周李二人之中谁得了这个案首,都会被或多或少的牵扯上省中贺观察使的态度,引发不必要的误会,尤其是前来斡旋的林通判的立场将会变得极为尴尬。
所以周李二人都不适合来拿这个案首!
可是周子迎是县中才学魁首,李玉楼虽略逊一等,但却长在谋划,两人之间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县中一时瑜亮,也仅此二人。就算县中想另外找一个人点了案首,怕是会引来多方的质疑,压不下悠悠众口。万一届时这个乖没卖好,反而会将两边都暗中得罪了。
所以,他们就看中了县中这段时间声名大噪的张信之。张哲甚至都猜得到,只要他的文章还过得去,这个案首就必定是自己的。
加上童考之中除了必要的墨义,诗歌文章都在可考范围之内,想来那韩教谕出的大题必定是诗词一类。
考虑到霍炳成的面子,张哲没有立即拒绝,而是稍等了片刻才坚决的摇起头来,连借口都是现成的:“济源兄,恕信之委实不能答应此事。岳家蒙难,即将远迁西北,家中不知要生出多少事,信之哪里有这个闲暇去考这个试?再说,兄未曾听闻过小弟几年前与人赌斗,曾将家里书稿全数付之一炬的事么?多年未读圣人之语,此事哪里做得出能入目的文章来?”
霍炳成听到张哲的推辞,不急反笑:“信之顾虑,家父等人早有所料。若贤弟夺了这案首,那孟家之事,未必不能转圜一二。邻省西山道西江郡与西吕国隔山相望,似乎也算得上边郡。”
张哲心里不信,不是他看不起葛县令,而是县里对此事的结果实在是干预不了多少,说不定还会得罪宋家。
除非是......,张哲立即想到了一个人。也只有这个人有这个能力和面子,而且此人做下此事,不但不会得罪双方,反而还会让双方都念他的好。
那便是林通判!
西江郡,张哲听人说起过,那是一个不弱于武陵的邻省大郡。
孟家,孟小婉?张哲一时想入神了。
心里挂着事,友客居的这顿饭张哲吃得有些食不知味。他从来没有想过去参与甚么科考,虽然不是写八股,但是他真的不想走上这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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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这个世界,给他最大的惊喜就是田园与诗,还有隔墙相闻的美丽小妻子与胜似家人的三七一家。
他此前最大的理想就是在桃湾多置上百亩地,然后就是在日常中撩拨招惹一下,自己那位清高淡雅还带着小傲娇的学霸妻子。
张哲在自己的生活选择与孟小婉的命运选择之间,有些犹疑不定。不是因为他本身冷漠,或者有些不悦孟小婉对自己这个夫君的冷遇。说到底,是他对参与科考实在是没有什么信心。届时要是万一拿不到这个案首,就怕孟小婉误以为自己没有用心去考,在两人之间从此埋下一根刺来。
“有些后悔在小妻子面前装逼了啊!”回程的乌篷船上,张哲一人独立船头,脚边是一个柳条箱子,里面都是“济源兄”送的礼物——足足二十六本书!
“也罢,”张哲想了一路,最后还是决定与孟小婉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只是这语气与用词务必要仔细斟酌一番,女学霸加文青心思最是敏感,若是被妻子误以为自己是以此事相挟,那就大大的不妙了。
不过,孟小婉会相信自己其实并没有什么才华么?
心思忐忑中,乌篷船在月色下靠了岸,早就等候在那里三七一个箭步就跳上了船来。
“郎君又带了什么好东西?”他欢喜的抱起了张哲脚边的柳木箱子,还轻轻的晃了晃。
“就一些书而已,可不是什么吃食。”
原本张哲以为三七会大失所望,谁知三七竟紧张的一个哆嗦,死死的把柳木箱子抱紧了,一张脸的大喜过望。
“俺家终于又有自己的书了!”
“莫非三七也读书?”
“郎君又作弄俺,俺认识的那几个字都是郎君自己教的,这是这次郎君不会拿这些宝贝去赌斗了吧?上次被黄虎儿那厮使诈赢了我们,毁了全家的书,俺娘暗地哭了半年多。”
张哲心中暗叹,若是三七他们得知这些书也是因为一场涉及整个武陵郡的赌斗才到了他手里的,不知他们又会做何想?
走不过两步,张哲突然扭头向另一条路上看去,那里隐隐有些光亮和声音传来,那条路是从张家小院通往村里的一条小路,这么晚了,谁还在那里喧哗?
第三十五章 同道中人
张哲先是看了三七一眼。
三七有些支支吾吾的不说话,显然是知道那边在做什么,而且恐怕是发生了针对张哲家里的事情。
张哲双手一背,领头就从另一条小路向那边绕去,三七想拉却没敢拉。
古木掉漆的桌案一张,姜黄色的布匹上画满了稀奇古怪的符号,罩住了整张桌案。
桌案边缘整齐的贴了十八张朱砂笔迹的黄符,香炉里插了奇怪的七支香,两只镀铜的灯座上点着蜡烛。
另外铃铛、令牌、宝剑、符纸、朱砂一应俱全,三个白瓷碗装了不知是什么水摆在正中,水碗的前方还供了果蔬。
一个白发长须的老道士,正手舞足蹈、念念有词的在做法。
“喝,东方神君听闻,请下座下三使来听;啊,西方神君容禀,请下伏魔天将助我!.........,”老爷子精神显得极为健硕,动作如行云流水,羚羊挂角不着半点刻意。
在老道士的身后,第一位就是张家的族长老头,后面还有一大群看热闹的张姓人。
还有妇人拉着小孩给老道士磕头,说等下必能讨到一碗符水给孩子喝。
那老道士突然手脚俱静,闭目开始诵念。老道士身后众村民都一时秉住了呼吸,看向老道士背影的眼神既虔诚又敬畏十分。
“呔!”老道士突然睁开了眼睛,对着张家的小院就是大喝了一声,“果然是鬼物害人!看我到此,还不速速显出原型!”
听老道士说这里真的有鬼,村民们都被唬得打起了摆子,只有老族长的表情有些怪异。
老道士随手拿起一道黄符,对着小院晃了几晃,然后拿起宝剑把黄纸穿起,他端起一只碗含了一口符水就对着那穿在剑上的符纸喷去。
实为幕后操作人的老族长也被吓得脸色发白,因为那黄纸被符水喷过之后,分明出现了一个红色的人影!
老道士微微变色:“好霸道的鬼物,看我乾坤坤离律令!”
令牌在空中划出了几道弧线,然后狠狠的压在了黄纸之上。
“吱吱吱吱~!”黄纸那里居然真的发出了一连串的“鬼叫”声,唬得老族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身后的村民顿时散了一半。
“好孽障,还敢反抗!”老道士须发皆张的大念咒语,然后将黄纸用另一张黄纸裹住,宝剑一穿就在蜡烛上点燃。
阵阵鬼火绿光在燃烧的符纸上出现,吓得身后的人们个个两脚发软,大叫“天师救命!”
“这鬼物已经除去了?”身后有人问老道士。
老道士面色沉重的看着小院,摇了摇头:“以某之能,也只是暂时镇压。此乃桃湾千年以降的第一鬼物,若不能请得四方伏魔天将下凡,不消两三日势必会脱困而出,谋害了这满岛人的性命!”
“敢问如何才能请得天将下凡?”
老道士心道这个人说的正是某心中想要的,他指着小院对身后众人朗声道:“诸位勿要惊慌,只需全体村民贡献一片诚心及一份孝心!待我再施展两日的偈天请圣之法,定能请得一位天将下凡,收了这个鬼物!”
“就是不知收拾这个鬼物,天将需要多少的出场费?”
老道士一愣,“出场费”?
他这时也觉察到了身后的动静有些太安静了。
老道士一转头,就看到身后的上百村民几乎已经跑得一个不剩,只有老族长几个被唬得太过厉害的,一时瘫软在那里起不了身。
而与他说话的,分明是一位俊朗的书生。
老道士之前没见过这个书生,不过他也听说老族长的亲孙子就是这个年纪,还在附近的私塾读书,怕不就是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这等鬼物,太过凶厉,所请天将须是我观中供奉过千年香烟的,黄铜百斤是少不了的!”
年轻人微微一笑:“一斤黄铜约莫百枚铜钱,这便是一百两银子了?”
老道士轻叹一声:“也罢,我观中吃些亏,一百两就一百两吧!民生哀苦,我等修道人委实看不得这些。这次略亏一些,不过是观中粗茶淡饭几个月罢了,也是我等的修行。”
“不!”年轻书生轻轻一摇手,“这个价格不合适。”
老道士一怔,这等事还能遇到个讲价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哪次不是看完他的施法,村民们都被吓得大气不敢出的将供奉乖乖如数或者加数奉上。
老道士偷偷看了一眼老族长,这老汉躺在地上嘴角有点歪斜,眼睛怔怔的盯着他的“孙子”,怕是刚才被他施法吓得狠了,说不得等下要卖一碗符水与他家里,蚊子不大但好歹也是肉啊。
谁知这年轻书生笑眯眯的道:“一百两不好,道长太亏了,某觉得一百五十两甚好!道长,你觉得呢?”
老道士心里松了一口气,心道:也罢,见你如此识相,你爷那碗水本来要收半两的,等下便给你个出厂价吧,一百文。
“如此,可好?”老道士用征询的目光看向了嘴歪眼斜的族长,可那老汉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是拼命的把下巴朝着年轻书生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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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道士明白了,都听这个年轻书生的。
这笔生意做的舒服!老道士端了一碗符水就要给年轻人,送与他“爷爷”吃。
可那年轻书生却压低了声音:“道长赚这么多,不如与某四六分账可好?”
呵呵,老道士心中冷笑,原来如此!这个心黑的书生,竟然是打起了吃回扣的主意。
“捉鬼驱邪之事,岂能如此胡言乱语?”
可那年轻书生却接过了老道士手中的符水,依旧是低声道:“这符水喷了黄纸便有小鬼出现?可为甚某却闻到了一股土盐的味道。”
老道士的胡子不可自制的微微抖了抖。
那年轻人又抓起了他桌案上的一张黄纸闻了闻:“我们那管这纸上涂的东西叫淀粉。你们管它叫做什么?”
老道士立即瞪大了眼睛。
年轻书生又指了指另外一叠黄纸:“老道士胆子最大,这遇火就发绿光的磷粉,是你自己去坟堆里取的,还是叫徒弟去的?”
“自然是徒弟......,呃,”老道士一时不慎,几乎就说漏了嘴。他急忙一拉年轻书生:“四六断无可能,最多三七!”
听到老道士的还价,年轻书生显得有些为难。
“其实我真正想的是二八。”年轻书生有些不好意思。
“呵呵,公子唬了老朽一跳,二八自然是可以的!”
年轻书生见回扣说好,便好奇的指着那桌子问:“那老鼠是藏在哪里的,我竟一时没找到。”
老道士听到他问这个,便得意的压低了声音:“观中秘术,概不外传。”
“一百五十两,按二八分成,公子收来银两,只需给老朽一百二十两即可。”
“道长说笑了,某说的二八分成是某拿这一百二十两。”
老道士被气得不行,低喝一声:“凭什么?”
年轻书生收了笑容,指着前方的小院道:“就凭某正好住在那里!”
........
老道士一脸的惶急,胡乱打包了自己的道具,急匆匆的就往村外走。
有几个早就躲在这里的村民忙迎了上来。
“道长,事情如何了?”
“方才是某看错了,那哪里是个鬼物,原来是另一位道友隐居在此!哈哈哈哈,告辞,告辞!”老道士打着哈哈健步如飞的窜进了黑夜里。
几个村民一听没鬼,便互相打着气壮胆来寻族长。
正好看见张哲背着手站在桌案前,一轮月光从他身后照下,委实不像凡人。
几个人七手八脚的将族长扶了起来,有人便低声议论:“那道长说,二郎也是修行的高人?那族长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几个人心照不宣的互相看了一眼,都猜定是族长恶了张二郎,所以被对方施了法才变成这个样子的。
张哲距离他们不过两丈远,还是下风口,把他们的议论都听了个真。他一时促狭心起,从袖子里摸出了个钥匙扣上的拇指大小的聚光手电来,对着那些人一摁开关。
一道刺目的白光闪过,就听黑暗中张哲冷声叫道:“吃我一记掌心雷!”
几个村民将老族长随手扔进了路边的草堆里,发了一声喊都屁滚尿流的跑远了。
第三十六章 截教中人
油灯映照,窗纸上映出两个一高一低的影子,隔桌对坐。
张哲将白天的事情一一合盘托出,然后看向了孟小婉。
油灯下,孟小婉的脸色有些微红,她缓缓的抬起头来:“郎君的恩情,妾身铭感于内。郎君的顾虑,妾也自知。我自幼读书,又从申屠夫人谈政,也自认不是寻常的女儿家。”
“郎君为我孟家应下此事,已是担下了不少的东西。妾身深知这潭水深不可测。郎君本是桃湾散淡之人,也是因为妾的缘故才答应了县中所请。扰了郎君的清静日子,妾早已经内心不安。郎君的心性,这几日妾却看的明白,是个内傲的,哪里肯故意输了比试?至于案首之事,郎君可知其中变数太大,妾虽盼望郎君能夺了那案首,可有时世事变化太快,不见得如人之意。”
张哲有些讶然的看着孟小婉,他没有想到这位妻子居然把事情看得极为清楚,这就有些“古之贤妻”的意思了。
“夫人如何会说,县中秋考还会有所变故,似乎言中之意不在某的才学,而是在顾虑其他?”
孟小婉是第一次与张哲坐的这么近,见他称呼自己为“夫人”而不是“娘子”,便知道这个人又在耍小性子了,怕是在怪自己不叫他“夫君”,而总是含糊的叫他“郎君”。
这人,刚才明明说的极其好听,不会胁迫强迫自己半分的!
孟小婉偷偷咬了下嘴唇,道出了她顾忌的一件事。
“郎君可知,如今府衙与宋家对峙,其实还有一个人一直没有出声过么?”
张哲其实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他笑道:“也正是因为府衙正印严府尊一直没有参与到此事中来,所以某才对此事不敢打包票。一直都是孙同知与宋家交锋,严府尊闭门谢客在家养病,这病的时机太过意味深长了。若是严府尊表态,县中怕不是就要从周李二人之中选一位做案首。我们的事便就此休矣!”
孟小婉正目看着张哲,露出了极为郑重的神色:“郎君也莫总把目光放到大处,考场、书吏、考卷、考题、考官,乃至试中用的笔墨纸砚,坐的凳子,点的蜡烛,随身带的清水与吃食,一样不顺便会影响考试结果。郎君,千万要小心仔细些。”
“夫人竟对科考有所研究?”张哲笑问了一句,却发现孟小婉把头不自然的偏向了窗外,脸色有点转白。
张哲立即就住了口,因为他想到了孟小婉是为何会研究这些科考的细节了。可偏偏这一次,那李玉楼却生生的挡在了孟家命运转变的生门上。世事变异之快,委实让人嗟吁。
第一次与妻子正式聊天,张哲断然不会让这次聊天草草结束,便又问了几句孟小婉的日常。
他只道孟小婉会随意客气敷衍几句,便不想孟小婉竟问出了一堆问题来。
“吃穿住行,都合我意,妾原在闺中也是盼着这样的竹林茶书的日子,最是轻省不过。倒是有几件事,妾一直藏在心里,想与郎君问上一问,不知郎君可有闲暇?”
“夫人但问无妨。”
孟小婉脸色微微一红,从袖子中取出了一卷书来。看那书稿的形状,分明是在他进来之前,孟小婉正在看这书。
“郎君的这笔书法,不知是师从何人?又有何名号?”
“此法乃某位大贤所创,名曰柳体。具体中情,夫人无需多问,此人早已经去世,若非我时用之,恐已散逸尘世,不复为人所知。”
“那这本《崔莺莺探月西厢记》,可是郎君亲笔......所作?”孟小婉这话问的轻,有些害羞的情绪在里面。
张哲这就暗中笑了,《红楼》中记载,就连黛玉那样文青傲气到了骨子里的女子,都防不住这本《崔莺莺探月西厢记》中的美词华句,更何况是爱书如痴的孟小婉。
他在现代的家中,有不少平日里练书法时抄写的古文传记,为何偏偏带了这一本过来?还不就是为了攻略文青孟小婉。
“是,也不是!”
孟小婉愕然抬头,有些羞恼的看着张哲,这人!她可是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问的,这书写的极好,就是立意有些出格,眼见着这上卷就要看完了,故而才鼓起勇气问了他一回。谁想,这人居然还拿乔了起来?
“此书乃我忘年之交王实普所作,只是此人去世已久,故而不得人知罢了。王实普坟丘俱不知落在了何处,所以夫人便是认为是我所作,我也是无法证实的。”张哲微笑着拿出折扇打开,很贴心的对着彼此,悠然的扇起风来。
孟小婉脸色又变得淡淡的:“这一位也是不在人间了?”
“正是。”
“那,”孟小婉低头摩挲了一下书本的封面,“这下卷已经失传了不成?”
张哲微微一怔,这是在催更?
“诶,我过几日再寻寻,不记得手边是否还有他的其他书稿。下卷有没有,此时也不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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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小婉心里冷笑,下午的时候她第一次踏足了张哲的书房,与白鹭几乎将张哲的书房暗中翻了个遍。
书稿倒是找到好几本,全藏在一个大箱子里,都是翻了几页就让人丢不开手的那种,全数都是张哲自己的笔迹。孟小婉不想被张哲看轻,那些书稿都被她放回了大箱子。
但是其中却没有那《莺莺探月西厢记》的下卷在!
“那就拜托郎君好好寻一寻,妾身在家着实有些无聊。”
孟小婉再次变淡的声音让张哲立即意识到,这话怎么有点阴阳怪气的感觉。他素来懒得与女孩子计较,何况还是个美人妻。
“过几日吧,总能寻来几本书与夫人打发时日的。”
“那就多谢郎君了,只是科考的事,还请郎君多多上心了。”
张哲正要回书房,却被孟小婉叫住。
正惊喜间,张哲却听到孟小婉问:“郎君适才在外与人斗法,不知师从哪家宗派?”
张哲被这一问弄了个大红脸,感情是某家理错了情。
他有些不忿:“某自幼随金鳌岛上清灵宝天尊通天教主坐下弟子云霄娘娘学法,实为截教中人,心中学有人间大道一门,却不好与夫人详说。”
孟小婉听得莫名其妙,灵宝天尊她自然听过,但是为何又叫甚通天教主?还有这人的师父怎么听着是个女神仙,还学了人间大道,真真是喜欢满口胡柴。
张哲有些心虚的转身就走。
因为云霄娘娘仙职为“感应随世三仙姑之一”,凡间又称为“送子娘娘”。所以云霄娘娘传下的人间大道,咳咳,懂者自然都懂。
第三十七章 来信
某市兼职APP上被挂了一个新的兼职任务。
“将古书二十六本,约三十万字录入一个私人云服务器中,任务时间四天,酬劳一万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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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任务刚出现,就被一个工作室给手快抢走了。
就是任务发布人有些怪异,要求工作室必须在半小时之内拿走所有的古书,见面之后才发现这哥么居然是个古代汉服CP狂,那头发留得真够长。
距离与霍炳成谈好已经过去了两日,张哲也在现代租好了云服务器,安装好了个人查询软件,还将这些科考书找了工作室来进行录入。
到此,他的科考准备工作就全部完成了。
剩下的,都是看一本孟小婉送过来的小册子,满满都是科考中需要避讳的字句、格式、以及要注意的事项。
孟小婉看着眼前这本笔墨尚未干透的《崔莺莺探月西厢记》下卷,心中有些恼意。
她在心中冷晒:果真是号称那甚么截教中人么,还能让死去的那王实普从阴间跑回来,特地为他写了这下卷?
这么热的天气,连笔墨都未干透,分明就那人昨晚连夜写完的!
她腹谤了几句张哲,支开了陈妈妈,便一页一页的看了起来。待到身子有些酸累时,她才惊觉陈妈妈已经为她点上了灯。
“姑娘吃些东西吧,”陈妈妈端了一碗绿豆沙来。
“这是姑爷弄来的上好,不,是顶好的绿豆,我看过了,一颗不饱满的都找不到。也不知是哪家米行这么能耐,居然找人一颗一颗的挑好了卖,也不怕亏死了去。”
陈妈妈特意在孟小婉眼前搅动了一下汤勺,几块薄薄的冰片在碗里沉浮。
“您看,也不知从哪家大户弄的冰,姑爷还真是能耐!”
孟小婉没有看那绿豆和冰,却看起了那碗。黑漆素胎、红描碗底,古朴大气,造型雅致,分明是古书上提及的古汉器皿的风格。
这个人这几日分明没有出去过的。
陈妈妈打开了孟小婉桌下的小抽屉,万分小心的拿出了一个琉璃小瓶来。瓶子里装了些晶莹剔透的小冰晶状颗粒,一颗颗的如同宝石一般闪闪发光。
这是姑爷给她家姑娘弄来的雪冰晶糖,陈妈妈轻手轻脚的往碗里挑了一颗,想了想,又挑了一颗。
孟小婉见她犹豫,便笑了:“妈妈,再添几颗,这么一大碗,怕是不够甜呢。”
陈妈妈也觉得自己小气,好笑的虚拍了自己一下。
不过到底还是只再加了一颗,陈妈妈就收起了那琉璃瓶子。
“这等上好的东西,可不能吃多,有这位味就好啦。到时候没了,难不成还难为姑爷再去觅?”
“原来妈妈竟是心疼他,已经不心疼我了。”
陈妈妈哭笑不得的看着姑娘:“前几日,姑爷带了那消息来,姑娘就生焕了许多,只是却不像个当家的大娘子,倒越发像是往日没长大的那会了。”
“怎么不见白鹭?”孟小婉往外看了一眼,竟没看到白鹭的影子。
“姑娘你也不管管这个丫头,”陈妈妈笑骂着白鹭,“这几日这丫头都快疯魔了。成天疑神疑鬼的,总赖三七说偷了她的大白兔奶糖,那么黏的东西,也不怕黏坏了牙?这会儿,怕是在找三七的晦气。”
孟小婉噗呲一笑:“白鹭之前有些傻气,与三七分糖时上了当,昨日请教了郎君一些算法,今天得了实据肯定要找三七讨个说法。随他们去吧!”
吃了几口绿豆汤,孟小婉就停了勺。
“郎君哪里去了?”
陈妈妈嗔怪了孟小婉一声:“还不是姑娘昨夜那番话气到姑爷了!今日一早就骑了那憨驴,往县里去寻霍郎君去了。”
孟小婉淡淡的冷笑:“燕茹从郡中与我来信,正好提及了郎君的赫赫大名和他在郡城作下的那些风流韵事。我不过是赞了一赞,他却发了气。这么早去找霍郎君,这还说不定会去哪?轻烟舫,亦或宿花楼。我看轻烟舫就大有可能,他那首云想衣裳花想容,写得真真是好。竟不比送我那首曾经沧海难为水差,呵呵,真难为了他那身才华。”
陈妈妈急忙推了孟小婉一把:“姑娘这话说的,陈家娘子来信说的事,除了那轻烟舫的事,哪一件都与我们姑爷联不上,分明是有人冒了姑爷的名头在郡城里胡来。这么大的事,姑娘您还刺激他,怎的不会发怒?再说了,轻烟舫那事不是说了是用那诗换了糕点与姑娘吃么?”
孟小婉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腰身,口里的语气越发的淡了:“我却不知哪一家的糕点,竟然如此值钱,竟值得这一首好诗?”
陈妈妈一怔,立即笑了:“姑娘竟是吃醋了?”
孟小婉讶然:“我吃得什么醋来?妈妈莫要混说。”
“好好,我家姑娘不吃醋!”陈妈妈无可奈何的摇摇头,拿起绿豆汤亲手喂了孟小婉几口,这才将剩下的自己吃了。
“这么晚了,他还没回?”
正拿着碗要出门的陈妈妈笑着转了身:“天黑前,霍家的世仆划船来说,今晚郡中有文会,我们姑爷和霍郎君去打假了。怕是天亮才回呢!”
孟小婉没有继续看书,而是到院中看了一眼那棵老树。
她围着老树转了几圈,摸着那树皮自言自语的冷嘲:“有气踢这树做甚,也不怕脚疼。”
郡城夜中,正是灯火招摇,人声绵绵之际。
西流街上,红灯排开了整条街,香胭醉了夜风,让整条街上的人都酥了三分。
琵琶声碎,莺歌娇喉,粉纱青绫,酒斜菜散,栖仙楼是整条街今夜最为热闹的所在。
顶层华阁,二十余桌八字排开,二十多位年轻才子与红粉佳人正在吟诗诵歌,把臂交杯。
由武陵贡商洛家筹办的文会正开到最热烈处。
而席中最为引人注目的自然是那位吟诵了“巫山沧海”和“春蚕蜡炬”的张信之。此人几次文会,一副极厉害的清谈口舌委实慑服了不少人,这是这人有些看人下菜,再也没现场写过一次诗词。
不过,今日洛家文会能请到此人也是付出了极大的人情。而这张信之看的恐怕还是洛家二姑娘的面子。
现场有很多人都知道,待字闺中的洛家二姑娘极为仰慕此人,前日还与这张信之在叠山寺“巧遇”过一回。
第三十八章 来也!
“张信之”懒散的坐在主位的旁边,显得极为的轻慢。身边居然是栖仙楼的头牌之一月昭姑娘在陪伴。
那“张信之”笑眯眯的样子极为让人厌恶,避开众人的右手也不知在案下使着什么样的坏,只看那月昭一脸粉色,欲语还休的样子就清清楚楚的说明了一切。
洛家请来的都是郡中富有才名的人士,不少年轻士子见到“张信之”旁若无人的样子,不少人都觉得极为膈应。
其中一位月昭姑娘的仰慕者一时按捺不住,发声责难:“自‘巫山沧海’一出,世人都到张信之来是情中至坚者。可这几日逍遥,为何却露出这一副模样来。先是映花馆的沈娘子为汝开了房门,今又有月昭姑娘一见得欢。”
那人声音说得颇大,又略带讥讽的看了一眼洛家的主持人,言外之意便是暗点了一下洛家的二姑娘也与此人有所纠葛。
他转头定定的看着“张信之”:“不知张公子,现在却又如何看待家中刚过门不久的糟糠之妻啊?”
这人话一落音,众人都笑嘻嘻的看向了“张信之”,因为这也是众人心中一直在揣度的事情。
传闻“情比金坚”的张信之,这几日的表现,完全就是一副花中浪子的做派。
这“张信之”早就料到了这些人必有此问,便将之前想好的理由说了出来。
“张某生来就是这幅心软的性子,家中爱妻,舫上玉瑶,心之所向,才之所至。这诗句都是张某一时心意的真情流露,美人恩重,谁敢负之?呵呵呵呵。”
这话看似潇洒,却很无奈。
但是人家摆明了不要脸,诗才还高,众人纠结其诗句内意,也不敢继续为难,也怕日后被人拿来做了“张信之”的反面宣传对象。
“张信之”甚为得意的看着略带着气,却拿他无可奈何的众人。这几日,他借着“张信之”的名头,委实得了不少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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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光一些酒楼花阁不收他的门钱,反而竞相请他品鉴楼中酒食与花容。他早就打听过,郡中士子根本没几个认识真正的张信之。而那张信之听闻住在桃林偏僻之所,素来是不喜欢来郡城的。
他大着胆子冒了几次,见居然无人识破,索性越发胆子大了起来。莫说什么沈娘子请他做了入幕之宾,就是今日这个月昭想必也逃不过他的名声吸引。
只是,他有些犹疑的看向了洛家人。那位二姑娘委实让他有些动心,只是张信之已经娶亲,这位二姑娘又断是不能做妾的,他与这二姑娘的交往继续往下就有了些难处。
前日在那叠山寺后,他使出手段亲了洛二姑娘,算是死死的把住了对方的心意。这家洛家乃是贡商之家,家资厚极,若是能哄骗了那二姑娘与之私奔,想必二姑娘能带走的财货必然不少。
这件事才是他这几日最为看重之事,想到这里,他有些惋惜的看了一眼身边的美人月昭,暗暗把手收了回来。
洛家主持人活跃了一下气氛,便鼓励众人作诗,由美人们轮流唱来。
只是大家都有些犹疑的看着“张信之”,生怕此人出来搅局,毕竟张信之的诗才他们也是暗中佩服的。若是念到精彩处,此人冷不丁又抛出一首类似“春蚕蜡炬”一样的诗来,且不是膈应人?
“张信之”呵呵冷笑:“诸位只管作来,张某今日断不会作半句,以免扰了大家的雅兴。”
这话一出,现场反而更加的安静了。
好狂妄的张信之!
洛家主持人乃是洛家的三公子,虽然“张信之”屡屡口出狂言,但是用他来镇场,却最是风光不过。
洛三公子,微微皱眉,因为之前他已经与“张信之”说好,愿以黄金三十两求得诗句一首。既为张信之扬名,也为洛家张目。
可如今,怎么就直接答应不作诗了呢?
这个“张信之”其实这几日一直都不管在人们面前作诗甚至写字,就因为那张信之的诗与字都太具独特性了。文章、清谈、辩论他都拿得下,唯独这诗与字他是每每找借口将其推掉。
“可惜了那三十两金子!”此人心里有些悲苦,但转瞬又想,“以巫山沧海、春蚕蜡炬这等诗,三十两倒也不为过!”
“张信之”的狂,到底还是惹怒了场中一人。
“原来我等在阁下面前,竟不配作诗?”一名体态修长的士子站了起来,冷声发问,“就是不知在阁下面前,除了了作诗还有何物是我等不配的?”
“张信之”无所谓的嘿笑了一声:“我道是谁人如此气急,原来是临山县的赵子功,某听人言汝素来以书法与黑白之道闻名。某也不欺汝,就这两桩汝极善之事,任选其一与某比上一比。输者与胜者寿,如何?”
古人尊礼,尤其是年长者从来只与年纪更长着寿,这个“张信之”看上去就比赵子功要小,如此赌约当真辱人!
赵子功被气得一脸绯红,可却也不敢与“张信之”比这两项。
轻烟舫将张信之写的“烟锁池塘柳”上联和赠与玉瑶姑娘的“云想衣裳花想容”那诗在街上悬了三日,在座的谁没见过那苍劲不俗的书法,与他比字赵子功根本没有丝毫胜算。
至于比下棋,那就更不用说了,号称武陵郡黑白之道棋痴的龚夫子都不是此人的对手,更何况是龚夫子的弟子赵子功。
“汝,欺人太甚!”
“张信之”心里暗笑,这几日他屡屡用这招数不知吓退了多少人,并没有一个敢于与他真对上的,都把一张面皮看得比天还重。
“张信之果然好风度,只是不知那日在读月楼被那桃湾张二郎一首‘春花秋月’比住,到如今可有了比还之句了?”
“张信之”皱眉不语,因为对于此事,他也很气闷。那个霍大郎和张二郎,分明就是特地为那真正的张信之而来,是他替那真正的张信之挡了箭。
那等水准的“春花秋月何时了”,怕是真的张信之来了,也抵挡不住。
洛三公子急忙起身转圜,叫了歌姬唱起了“张信之”那几首知名的诗句来。
就在这时,只听楼下木梯处传来了一声大喝。
“那张信之可在楼上,某桃林霍大郎携弟桃湾张二郎来也!诸位可看住了那张信之,莫让他跑了。前些日,他诗才已经输与我兄弟。今日我兄弟二人要好好讨教一下此人的书法和棋艺!”
“张信之”顿时脸色大变!
【今日抱歉,只有一章,明后日补上。。。。。。】
第三十九章 马说
楼梯道口传来了一阵喧哗,洛三公子顿时就变了脸色。
“哪里来的糊蛮之人,敢闯我洛家的文会!?”
他正要叫人将闹事的人给乱拳打出,却被身边一人叫住了。
那人似笑非笑的看着面无表情的“张信之”:“三公子,这来人怕不就是读月楼作那春花秋月何时了的张二与他的同伴霍大?”
洛三公子一听这话,也不自觉的看向了“张信之”,眼中带着询问。对方指明要比书法和棋术,他要先看看张信之的态度。
“秋考临近,洛家文会不知担待了多少士子的一番苦心,”“张信之”脑筋急转,却被他找了一个借口出来,“我言落如金,今日文会俱让与众人,大家手里不知还有多少好诗奇文未曾拿出,怎么能因某的原因,空耗了今夜。来人,且去告诉他们,若要寻我比试,且换个时日再来。”
楼梯口,霍炳成得了洛家下人传来的这句话,惊异的回头看了一眼张哲。
“贤弟所料居然是真!那厮果然如此推脱。”
张哲笑着展开了折扇:“兄长还是直接用那招数吧,这等痞赖之辈,总能找到无数的借口。”
霍炳成听到张哲的话,显得有些踌躇:“只是那样利用范夫子,兄长心里有些发虚。范夫子那戒尺委实太过厉害了。”
张哲微微一笑,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如此如此便可。霍炳成听后,眼睛一亮:“贤弟果然好计谋!”
两人商议过后,叫过了霍炳成的书童交代了几句,那书童满脸有趣拿着霍炳成给的一张纸跑了出去。两人不再与楼梯口的洛家人纠缠,施施然的下楼去了。
栖仙楼是挨着街边建起来的,与一街之隔的畅曲园北亭楼相隔不过十米。
北亭楼上,桃林书院与芙蕖书院的几位夫子正在点评对方学子的文章与诗词,那周宴和李玉楼也都在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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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是一场真正的文会,没有美酒佳人相伴,只有茶点和墨香。
文会的题目是早两天就拟好了的,已经提前发与了参加今天文会的两边学子,今日就是各位学子交稿之时。
两方各有十位学子参会,如今大家已经评过十篇文章和诗词。无论文章还是上次都暂时是郡城的芙蕖书院压了桃林书院一筹。
范夫子与芙蕖书院的罗夫子正待看下一篇文章,却看见守在门口的下人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张纸。
罗夫子有些不悦的看了范夫子一眼:“事先已经说好,本次文会断不会接受外人投文。怎么还有人递来?”
范夫子也诧异的看着那人,因为这个下人还正是他桃林书院所属。
那下人噗通一声举着那纸跪倒:“几位夫子老爷,这是对面、对面楼上派人送过来的,说是我们这边吵到他们开文会了。”
范夫子与罗夫子同时被气笑了。
那些烟花之地的文会与他们的正宗文会比起来,有些不伦不类,如今却反而敢惹上了门来。熟不知,芙蕖书院与桃林书院才正是郡中教化执牛耳者!
罗夫子嘿然大笑:“果然好胆,拿来我先瞧瞧!”
下人急忙递上,罗夫子只看了那纸上第一眼,满脸的冷笑就凝住了。
纸上头两个字,叫做《马说》。
而他们两边书院今日文章或诗词的题目,正是“譬如骏马,何以成千里驹?”
罗夫子第一眼就被这满篇匀衡瘦硬、风骨俊秀的字体给震住了。
“这种字体?莫非是......,”罗夫子诧异的看了一眼范夫子,转瞬就想到了一个人,概因那人写给玉瑶姑娘的诗可是“游过街”的。
范夫子好奇的看了过来,只第一眼就忍不住叫出了声来。
“这等字,此人是张信之!”
罗夫子也知道范夫子是认得张信之的,以为范夫子手里也有张信之亲手写的帖子,便有些心痒:“范兄见过张信之的字?”
范夫子一看罗夫子的表情,便知道对方在打什么主意。
“罗夫子还是莫想多了,是我书院中的霍炳成与张信之交好,得了其亲手表提的一首《西江月》。日日在人前显摆,颇惹人恨。前几日被山长遣人收了去,说是秋考之后再还他。我不过是从山长那里借赏了一日罢了。”
桃林书院正在下风,有个书院学子为了振奋己方的士气,忍不住就接口背诵起那词来。
“其词云: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
芙蕖书院的几个领头的学子互相看了看,却不做声。概因那日在轻烟舫上,他们就已经见识过张信之的厉害了。
罗夫子看着那纸,忽然冷笑了起来:“好一个张信之,果然好文章。说世间无千里马,概因你我有眼无珠耳!”
范夫子对张信之的印象是极好的,哪里肯信,接过那纸就低声念起来。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故虽有名马,祗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不以千里称也。马之千里者,一食或尽粟一石。食马者不知其能千里而食也。是马也,虽有千里之能,食不饱,力不足,才美不外见,且欲与常马等不可得,安求其能千里也?策之不以其道,食之不能尽其材,鸣之而不能通其意,执策而临之,曰:“天下无马!”呜呼!其真无马邪?其真不知马也!”
“好文章!”范夫子忍不住拍案叫绝,但是又一联想到这似乎是在骂他们这些出题的人,心中又大大的纠结不喜,“竖子!安敢如此损人?”
罗夫子已经把门外守门的几个芙蕖书院的仆役叫了进来,吩咐一番之后就派了出去。
就在众人纷纷传看这篇文章时,仆役进来低声回禀了几位夫子。
范夫子与罗夫子相视一笑,带头领着众人就向大门走去。对门栖仙楼上有洛家的文会,张信之正在那里坐镇,既然已经打上门来,先且不论赢不赢得了,两大书院的气势是绝对不能输的。
“且去会会这个狂生!”
范夫子笑了一声:“狂不狂,看看再说。这篇文可不好辩驳!”
罗夫子冷笑:“还辩驳个甚?如此好的文章,老夫是去认输的!”
他这话刚说完,就惹到了一个人,正是号称桃林第一才子的周宴周子迎。
【打字太慢,继续欠更。。。。。。】
第四十章 精明
一艘小船在岸边停下,陈妈妈拧着个包裹从船上跳了下来。
天气正热,她把一块帕子顶在了头上,急匆匆的向张家小院走去。
一大碗绿豆汤下肚,陈妈妈用帕子擦了汗,这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陈妈妈的对面,孟小婉在看她从郡城里带回的一张纸,看的极为认真。
“可是极好的文章?”陈妈妈有些不确定的问着自己姑娘,“郡城里的人都说是好文章,可我也听人说也有人在骂的。”
孟小婉将这篇《马说》轻轻的放下,摇了摇头。
“不好?”
“倒不是不好,”孟小婉有些惋惜,“只是为了这么点小事,就拿这种好文章来作伐,未免太过可惜了。”
“那就是好!”陈妈妈顿时喜笑颜开,不过转瞬她又感到有些迷糊。
“那为甚有的人说好,又有的人说姑爷大逆不道?”陈妈妈紧了脸皮问,“姑爷这文章与反贼有关联?”
孟小婉轻笑了一声:“哪里就与什么反贼关系上了?不过是这文章太好,戳到了一些人的心里去了。心里头认了,嘴里却不想认。说郎君大逆不道的,怕不都是些专门堵人上进的居心叵测之徒罢了。”
她低着头再看了几眼那文,又微微皱眉。
白鹭正巧在一边绣帕子,见状不解:“姑娘为什么皱眉,仔细弄出皱纹来。”
“我只是可惜这文极好,就是这字配不上这文。”
陈妈妈笑道:“这不过是我表妹夫的手笔,哪里抵得上姑爷的书法?我可听说,范夫子与罗夫子为了姑爷那张原稿,几十年的朋友都差点翻了脸。”
“妈妈,那个冒名顶替的人,结果如何了?”白鹭忍不住就想比较八卦的事情。
“我在城里打听过,那日范夫子当场就拆穿了那人。那人情急之下掀了桌子,趁乱逃到了二楼,因书院的学子们追了上来,竟直接从二楼跳了下去,一瘸一拐的逃跑了。众人乱赶了一阵,只是夜里看不清道路,还是被那人逃走了。”
“呸,一群废物点心!”白鹭不悦的轻呸了一口,“那么多人居然抓不住一个骗子。”
说到这里,陈妈妈突然降低了声音:“还有人说,郡城里的两个头牌,说是什么映花馆的徐娘子和栖仙楼的月昭姑娘,还因此事要死要活的。都说那徐娘子当晚就要悬梁,结果被人拉住了。那什么月昭也说得了心病。哎哟哟,唬谁呢!烟花地里货色,也敢装贞洁烈妇?”
陈妈妈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孟小婉的脸色。
她见姑娘似乎没有什么触动,这才低声把最后一个消息说了出来。
“还有一个消息,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有人说那洛家第二天一早就把洛家二姑娘送到城外柳泉庵养病去了。”
听到这里,孟小婉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但是她却轻轻咬着牙,把自己的目光牢牢地盯在了纸面上,让自己假装没有听到最后那个消息。
陈妈妈等了一会儿,忍不住问。
“姑娘,这文章真的如此好?”
孟小婉不自觉的点点头:“确是甚好!”
话刚出口,她又觉得有些低看这文了,便又补充了一句:“是极好的文章......再也不能更好了。”
陈妈妈却有些忧心:“姑娘,您说姑爷那般对待书院里的夫子和学子,会不会得罪了那帮读书人,又影响到姑爷参考的事?我可听说,那些读书人都是同气连枝的。”
谁知孟小婉却轻笑了起来。
“这人此举,看似鲁莽,却最是精明不过。”
“姑娘,连我都觉得姑爷做的这件事,过于傲气了些,怕是真的得罪了人。你怎么还说姑爷精明?”白鹭停了针线,一脸的不解。
“按他的性子,那人便是那郡城里翻了天,他也会冷眼旁观,直到看出端倪来。若不是我故意激了他一回,又兼着他要参考涉及我们家里的事,他是断不会这么快就去戳穿那人的。”
“他又太过精明,晓得县里大约已经暗许了他头名,为了这事名正言顺些,他正要扬名一二以做铺垫。与其与那人红口白牙的争论谁是真的张信之,不如激来范夫子这等德高望重之人,借他之手轻巧的破了那人的局。又有这一篇好文章做引子,谁都要为他的解决之法赞叹一声。”
“便是被他做了棋子的那几位夫子,有这等好文章在,是断不肯与他计较的。别人帮了他的忙,他却还不用承别人的情,因为此事摆明就是他自己设计的,你说他精明不精明?”
陈妈妈低声道:“夫子们好糊弄,但是那些年轻气盛的学子呢?我可听他说,县里最有才学的那个什么周郎君,发出话来要与姑爷一决高下呢!”
“蠢人,”孟小婉摇摇头,“与他纠葛最大的便是那周子迎和李....家哥哥,他怕是早就知道这两人都在现场,这篇文有一半是专门给他们两人看的,为的就是乱了他们的心志和气势。周子迎主动邀战,这是已经将自己摆在了郎君的下风,中了郎君的衰敌之策。”
白鹭悄声问:“那李郎君呢?”
陈妈妈不悦,狠狠的给了白鹭一个枣栗:“问那人作甚!?早与你说过好几次了,在张家是断不能提及那人的名讳的。原先看着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变得这么快,巴巴的就与上头联络上了,半点不顾我孟家的死活。大郎君的那些钱货,竟似扔进了湖里?”
孟小婉听到那人的名字,不自觉的把眼看向了窗外的树杈,一时寂然。
陈妈妈急忙找着话头来转移孟小婉的注意力。
“怎么不见姑爷在家?”
白鹭正揉着头,有些委屈的回道:“今日是童考报名的最后一日,方才霍郎君来家约了郎君去县里报名去了。”
“我们家郎君也是,”陈妈妈看着孟小婉的脸色,故意说张哲,“报考的事,他竟然不急。非要等到这最后一日,再过四日就是七月初一开考的日子。这几日在家,也不见他读书,还带着三七种了几日的地。”
“妈妈不要怪他,”孟小婉把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他晚一日报名,那两人便晚一日知道。周子迎是个君子,早晚知道也是无妨。只是那李家.....玉楼,却是个极有城府之人。最后一日宝卖给你,这样也可少生出一些事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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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鹭却有些发愁的指着房子后方的那十亩水田:“姑爷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许多稻种,逼着五六叔与三七种了,还说要将周边那些山地都种上他弄来的那什么红薯?说不准,我们入了冬就该挨饿了。”
“乱说!”陈妈妈又打了白鹭一下,“五六老哥都说姑爷那稻苗委实不像凡物,大的吓人。哪有说届时没的粮食收?”
第四十一章 君子其不为也
县府学衙是县城几个衙门里最体面的建筑。
今天是六月二十五,正是童考最后报名的日子。从明日起,学衙会张榜三日,公布正式参考的人员名单。
七月初一至初二,就在这学衙后堂大弄堂里进行全县的秋季童考。
学衙门前人不多,盖因要报名的人都已经早早的来登记过了。很少有人会选择在最后一天来报名。
霍炳成领着张哲前脚刚进了学衙,在学衙街对面的酒肆里,有几个一直坐在那里盯着学衙大门的人,立即惊疑不定起来。这些人中,既然赌坊的掌柜,也有府衙与宋家的安排的探子,他们互相用眼神交流着,眼中满是疑问。
霍主簿家的公子,早就是童生了,前年还参与了府试,今天怎么跑到学衙来?最让人关注的,却是霍衙内身边的那个年轻男子,一个名字已经在他们的口中酝酿。
天爷,真的是那人也来参与本次秋考了么?
有人很快就从门子的口中问到了实情,来人正是张哲张信之!这几日县中才学第一的名头已经从周子迎头上易主,诗文棋三绝的“张信之”被本县的读书人评作了第一。
可谁也没想到,一直窝在桃湾乡下的张信之居然在最后一天来报名参考了!府衙和宋家的探子立即扔下酒钱就急匆匆的走了。
大事不妙!周郎君的才学,李郎君的谋划,遇到这个“深不可测”的张信之怕是都讨不到好。
此人参考,案首还能是别人么?
霍炳成领着张哲进到了学衙的二进左手第一间房子。
房子里有个书吏在等着,胡子半白,大约四五十岁的模样。
“来,与我信之贤弟登记!”霍炳成在县中各个衙门里最是随意,扇子一点就吩咐那人做事,倒是张哲对着这书吏微微行了一礼。
“张哲,字信之,年十八岁,桃湾人士,身高十尺有余(汉尺,约十六点五厘米),面白无须。”
那书吏记了张哲的资料,又从袖子里摸出了几个折好的纸条来。
霍炳成笑了:“贤弟,这是报考前最后一道手续,也是走个过场。这里有五道墨义题,都是书中最简单的,只需答对一道便有了参考的资格。信之,可随意选一只。”
张哲没有看那五张折纸,却有些好奇的看了看眼前的这个书吏。
此人自从他们进门之后,就一直不敢正眼看他,拿着纸条的手还有些微微颤抖。
张哲眼底一冷,心中冷笑。
他来参考的事情,还是有人提前知道了,并在这最后一道走过场的手续上动了手脚。
“这些题,确定都是墨义题?”
张哲似笑非笑的看着那书吏,却没有第一时间去取纸条。
那人依旧低着头,咬着牙:“正是,十二本论中的墨义(填空或默写)题!”
霍炳成终于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正要上前查看这些纸条,却被张哲拉住了。
见霍炳成有些不解,张哲微笑着轻轻指了一下书吏身后的那道帘子。
很显然,帘子后有人在!
霍炳成暗怒,这等事是全县主官一体议定的事,谁敢在桃林县内动这个手脚!?
他刚要上来去扯那帘子,那书吏顿时脸色狂变,死死的拦住了霍炳成。
“好胆!”霍炳成怒不可遏,撸起袖子就要动手。
此时,门外却走进了一个微微喘气的老者来,张哲转头一看,正是学衙主官韩教谕。
“见过教谕大人!”张哲见老教谕走得甚急,便知道里面定有隐情,便先拉着气愤不已的霍炳成给教谕见礼。
韩教谕进来之后,没有顾得上给两人回礼,而是先看了一眼桌上的那五张纸条。发现五张纸条都原封未动,这才放了心。
“不必多礼,”韩教谕脸色有些不虞,语气很是生硬,“按说,我为主考,考前是不能见尔等考生的。只怪你来的太晚,衙中墨义题条已经用尽,这几张是某出着自省的。张信之你且稍待,待我唤人与你换上一换。”
张哲与霍炳成狐疑的互相对视了一眼,这之前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韩教谕这脸色也定然不是发作给他们两个看的。
那书吏闻言,大大的松了一口,急忙就去拿那五张纸条。
张哲此时突然心思一动,立即出手拿到了其中一张纸条。
韩教谕与那书吏脸色都是大变。
“信之,鲁莽不得!”霍炳成一个没留神,没能阻止张哲这个举动,见张哲居然取了一张,心中立即大叫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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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古法,这题条取了,便是断不能更换的!我的贤弟啊,你这......。”
“不妨事,”张哲轻描淡写的看了一眼题目,语气却随意得很,“不过是问简子三论中,有多少处【君子其不为也】?”
霍炳成一口气差点没憋死。
简子来是四百年前的大贤,著有七部经义,其中所著的《义论》、《孝论》、《纲论》却是必考的三本教材。但是墨义向来都是取古圣之言题考,哪个会拿简子的书来做墨义题?
这纯粹是在为难人!而且,谁会去数三本书里有出现过几次【君子其不为也】?
韩教谕一脸苦涩的看了一眼房中悬挂的儒门三圣之像,犹豫万分,但读书人的操作还是战胜了一切,他倒底没有要张哲重选一次。
张哲有些奇怪的看了一圈都脸色极差的三人:“此题甚易,为何如此作态?”
甚易?!
韩教谕差点没送张哲一个大大的枣栗,这题连他都答不上来。只有那些喜欢玩弄文字的鄙夫才会去记数此类东西。
张哲好整以暇的揉了揉脸颊,左三圈右三圈。
世界一片黑白,随即破碎。
回到了现代的张哲,施施然坐到了电脑椅上,打开电脑,连上了他租下的服务器上的私人数据库。
搜索,简子三论,【君子其不为也】。
几秒过后,共有十七处记载被列了出来。
在韩教谕的眼中,只见那略带着些轻率的年轻人,只是揉了揉脸颊,随即就取了桌上的笔纸一口气写了一满页。
十七处!
霍炳成看着看着,眼珠子都差点被惊掉了下来。好个张信之,这是什么鬼神一般的记忆力!好些出处,他竟一点都没印象。
韩教谕拿着张哲的答案,只是略看了一眼,便道:“算你过了,且去吧!”
张哲笑着拉了依旧一脸不可思议的霍炳成出门而去,他知道韩教谕接下来怕是要内部处理一些人事。
等到张哲两人离开,韩教谕冷着脸看向了书吏。
“汝手中题底却是多少出处?”
“回、回大人,是.....十二处!这个张信之却答了有十七处,怕是,怕是.....。”
韩教谕没有理会此人,而是对着帘子内厉声道:“不学无术的东西,就你这样的学问还敢出来献丑考人?”
第四十二章 七月初一
孟小婉斜依靠在迎枕上,身下是一方极简约的乳白色摇椅。陈妈妈拿着一把绣着另一个世界天子御笔峰山水墨画团扇,在一边替她扇着风。
白鹭坐在一个小凳子上,绘声绘色的讲着从三七那里听来的八卦。
“韩教谕的女公子居然出头为难我们姑爷,说是姑爷之前在西湖边得罪了她,可被韩大人一顿好打。三七听人说,县里的医婆在韩家待了整两日,韩家一度差点挂白。可见是真的打得狠了。”
孟小婉放下了手中的书,冷冷的叹了一句:“却是我的不是,我本就知道这个韩姑娘,内里其实是个儿郎般的性子。在闺中就多有她的传闻,最是恨自己的女儿身,从小读了一肚子的书,惯是看不起县中一班学子。”
陈妈妈也想起了迎亲那天的事,却有些不服气:“那人.....我是说那韩家姑娘也是,我们家好好的在迎亲,偏由着她坏人兴头。姑娘叫姑爷给了她一个好看,我看却是抬举了她。那么好的诗,竟被她先听了去。”
“其实,我那日也是乱了方寸,”孟小婉笑着拿书盖住了自己的脸,“慌慌乱乱的从家里出来,满门心思都在父母兄嫂的官司身上。见到韩教谕,忍不住就要他露了一手,却是用力在了错处。不想,竟忘了她的性子是万万不肯吃亏的。”
白鹭转了转眼珠,压低了声音:“为何昨日霍郎君在我家饮酒时,却听他说是那李.....郎君教唆了韩家姑娘?”
陈妈妈作势就要打白鹭,唬得白鹭急忙捂住了脑袋。
两人都偷偷的看孟小婉,却见孟小婉的手竟慢慢的从盖在脸上的书上滑落了下来,似乎是刚好睡着了。
那书向着光的封面上,写着《长生殿》三个字,正是张哲的笔迹。
小院内,马上就要面临秋考的张哲正在努力.....劈柴。
昨日无所事事的张哲跟着三七学劈柴,被三七嘲笑了半日。不服气的他从现代带了一把纯钢的斧头过来,这不正用那极好的斧头在挠三七的心窝子。
“郎君,别,不是,不是这么劈的,”
“哎呀,你别,别弄坏了那斧头!”
“祖宗诶,别瞎劈啊!”
张五六正好从田间回来,他进门就看见儿子没大没小的样子,气得操起一根棍子就招呼他儿子。
张哲这次是等张五六实实打了五六下才拦住了那棍子。
“没上没下的东西!”张五六瞪着儿子气得脸皮通红,可惜小郎君拦在他身前,他又不好继续动手。
三七告了半柱香的饶,加上张哲的胡搅蛮缠,这让把张五六哄走了。
走前张五六还笑着回禀张哲:“郎君吩咐的那红薯已经在周边野地里种好了,想必日后定是有大用的。”
张五六一进后屋,张三七就埋怨张哲:“郎君这次却是叫慢了些,我实实在在的吃了我爹好几棍。”
“嘿嘿,郎君我故意的,叫你笑话我!斧头归你了。”张哲恶形恶状的把斧头抛给三七,乐得那小子抱着那斧头就亲,就跟娶了媳妇似的。
张哲“活动”好了身子骨,就准备回书房,路上忍不住偏头看了一眼主房那边。
方才他在“锻炼”的时候,白鹭那丫头不知是得了谁的吩咐,跑出来给他擦了一回汗。这比前些日子主房与书房之间没有任何额外的互动情况要好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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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书房之后,张哲就开始做题。
这是霍炳成弄来的县中积年老吏的笔墨,就连县尊幕友的文字也弄来了不少,都是公文的模式。
大郑朝的童考与张哲原来世界历史上的科考有很大的区别。这里的考试没有四书五经的本经之说,更没有让人头疼的八股格式。
不过总归是一脉相承的文化,两边的科考也有很多相似之处。
童考分两日进行,第一日上午是墨义考试,下午是书文考试。在这里,墨义的意思就是默写填空,有半天的考试时间。下午考学子的基本公文格式,大约就是仿写一篇官家文稿。到了第二日,才是真正见真章的文考。
由教谕出题,考生用一整天的时间来作文章或者辞赋,大约是一篇三百字到五百字的文章和一篇诗词。
张哲现在比较弱势的就是对大郑朝的官面文稿一点都不熟悉,好在有几十年应考的经验顶着,加上霍炳成提供的优质资源,两日下来,他写的文稿已经有了些火候。
而给他判卷的,正是一墙之隔的“孟夫子”。
孟小婉的判卷很是地道,隔着木墙将张哲的文稿贬得一无是处。虽然张哲有些怀疑她是故意为难自己,但是她每次找到的漏洞都几乎言之必中,甚为有理。
有些不忿的张哲私下用一盒灯芯糕收买了白鹭,这才知道孟家往来生意、账目、文书、税费这些杂务,明面上孟传生与孟母在主持,实际上这几年都是孟小婉在暗中做事。
“姑娘房里,各地分号送来的各地告示抄本,每月都有十多斤重呢!”
原来我家娘子还是个霸道总裁!
张哲是个大气的性子,更何况是自家的娘子,被她指摘一番文书水平也没什么。男人么,必须得大度不是么?
媳妇孟小姐费心费力的帮我这么大的忙,作为夫君自然要投其所好,以示犒劳。昨晚,隔着木墙,张哲主动“邀请”孟小婉下了一盘蒙目棋。
效果很不错,孟小婉这一日都没理他。
到了六月三十的晚上,主房内的孟小婉早早的就熄了灯。
而有些睡不着的张哲偷偷从后门转到了前院,正好碰见了在月下焚香的女郎。孟小婉对着半点月色都没的夜空虚拜着,虔诚之极。
张哲看了她的背影好一阵,没有叫她,而是慢慢的退去了。
他也不知道,就在他走后,孟小婉浑身一松,咬着牙低怨了一句,“走路都没声音,怕不是个做贼惯了的?”
寅初时分,天还是黑的,张哲带着新鲜出炉的书童三七,上了船就往县中去了。张哲自己没准备什么,倒是上船之前陈妈妈和白鹭给三七浑身上下都挂满了东西。
张哲回看了一眼院中的老树。
昏暗处,院前树后,只有一道纤细的人影被房内透出的灯火倒映在树旁的地上。
轻舟离岸,张哲突然大声念了半阙词:“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念完之后,张哲故意冷脸看向了岸边。
三七却在一边笑了:“郎君,你念的这诗句声音却小了些,此时正逆风,若想让大娘子听见,得如艄公叫号子一般才行。”
果然岸边传来了白鹭的叫声:“郎君在说什么?可是落下了什么东西?!”
第四十三章 关卡
为了避免一些额外的事情发生,张哲选择了霍家的乌篷船作为自己的交通工具。而且,乌篷船在离县城码头还有五里路的地方就靠了岸。
岸边有一辆燃着马灯的马车在等着,拉车的驽马身上都挂满了露珠。张哲带着三七上了马车,马车夫放下了帘子,打着马绕上了岔道,径直往更远的县城北门绕去。
张哲虽然不知道李玉楼会出什么样的盘外招,但是他却有个习惯,那就是绝对不进入别人设置好的战场,然后再见招拆招。
他才不做那么被动的事情。
黝黑的学衙前,县中内和离县城较近的考生已经乌压压的站了一堆。上百盏各式各样的灯笼布满了学衙前的广场。
学衙对街的两间茶铺早早的就开了门,手头宽裕的考生都坐在茶铺里点了茶点。他们没有一人吃那些茶点的,花这钱只是为了有个座位不让自己累着。吃喝都是自己或者书童带的水食。
他们都在等着学衙开门验人。
李玉楼站在茶铺的二楼栏杆边,身旁还有一位中年文士。
那文士望着城西的街面,嘴里正与李玉楼说话:“李郎君的棋子可都已经设好了?某可听闻那张信之却是能下得一手好棋啊。”
“陆先生,旦且安心。李某为那张信之设下了三道小题,都是无伤大雅之事。但若那张信之太过孱弱,就只怕要等待明年的春考了。惜之不能与之共试于一堂,李某虽不惧败,但此番胜之不武也是有因所然。”
中年文士面皮一紧,只觉得这个李玉楼端的不作人子,阴处设计了人还满口冠冕堂皇。他是孙同知的幕僚,算是在官场上混过时日的人,心道这个李玉楼如果去做官,只这副嘴甜心黑的本事,怕是要比他人也强一些。
城西码头处,一大早的也不知哪里来了七八只小船,在码头边胡乱挤塞。几个船夫还故作勃然的互相对骂起来,一点都不肯先自让开,把码头卸客的地方堵得死死的。
有几个乘船而来的考生,一时靠不得岸,个个叫苦,急的直跺脚。奈何那船夫们今天的起床气都格外的大,一直叫闹不休,对那些书生的叫喊故意当做听不见。
码头一个草铺里,几条大汉都偷偷看着码头上的动静。
其中一人有些忧色,转头看向身边的大哥:“大哥,若是真的误了这些书生考试,县衙里那些瘟虫怕是要来堪磨我们。说不得这挑头的位置,就便宜了别人了。”
领头的汉子也是一脸的苦涩:“如今还能说什么?把柄都在人家手里,做不好就要进那大狱,那里是人能去的地方么?”
另一个汉子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两位哥哥都是被我连累了,那十两银子是我捡去的,本想匿下与侄女打一副头面。谁知竟是郡城里的官家人掉落的,还被他们抓了个现行。如今,竟要连累两位哥哥做下这等缺德事来。”
挑头瞪了他一眼:“到现在还不明白么,人家就是故意把银子掉在你面前的。为的就是要耽误不知哪位书生的前程。”
张哲在距离学衙大约半里地的地方下了车,由三七提着个灯笼从北边汇入了广场之中。
有眼尖的立即发现了他,广场上顿时波澜微起。
茶铺二楼,李玉楼一时失语。
那中年文士却笑了:“北边?这也是个妙人,竟是绕了一圈来的。”
李玉楼也跟着笑了一声:“如此便真有趣了,陆先生且看第二关如何?”
“李小友,不知这第二关却是什么路数?”
李玉楼摇了摇扇子:“人生在世,心中自有不可与人知之事。往往才学敏捷者,心思也极重。我不过是帮着人,渡一渡这道心劫罢了。”
站得高,也看得远。
李玉楼看到远远走来的一人,立即露出了胸有成竹的微笑。
正在等候学衙开门的考生们,突然听到了一个清亮的声音从西边传来。
“鸡鸣紫气来,漏尽红门开,玄黄镇甲子,我劝世人殆。”
一个白发长须,仙气凛然的老道,衣诀飘飞的从西边走进了广场。
“叠翠山五柳观清正见过诸位善信!”
陆先生有些讶然的看着李玉楼,满脸都是失望。
“李郎君,说的便是这等手段?”
他没有想到李玉楼居然安排了个道士,这神神叨叨的事情也能上得了台面。
“先生莫急,”李玉楼笑着指着那老道解释,“这老道来自五柳观,什么法术压胜,我当然不信。我不过是借用他一张嘴,来乱人心神罢了。”
陆先生略有些犹疑:“此法有用乎?”
李玉楼正好看见远方踉踉跄跄的走来一人,心中大喜。
“先生,请看!”他指着有些魂不守舍的那人,“我借老道诛心,第一个对付的就是这周子迎,这不是已经着了道了。”
清正老道笑眯眯的走到一个考生跟前,微微掐指一算:“这位郎君,今日早起时,可是有蝙蝠挂门?”
那书生惊呼一声:“确实如此!”
老道也不与他多说,又找到一人,看了看面相:“公子,昨日夜间可是梦到了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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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也吓了一跳:“道长,如何得知?”
老道也不解释,随性的又找到了下一个人。
道士细看了下此人的脸色,脸色突然一变,转身就要走。
那人急了,急忙拉住了老道。
“道长有何事不可言?万万告知!”
老道不肯解释,执意要走,那考生最后生生抱住了老道不肯撒手,一叠声的求告。
老道不得已长叹了一声,连拍了那人额头三掌:“与君说此事,关碍吾的修行。你既然作了那事,今年这学衙朱门你是万万进不得的。还是等春暖花开之后,再来吧。”
那书生被拍了之后两眼一亮,立即拜谢:“我怎么就到了这里,说好今年不考的,怎么迷迷糊糊的就来了?”
周边的书生立即跟见了鬼似的,纷纷躲开这两人。
这书生飞也似的走了之后,老道用余光一瞟,正好看到一人暗暗指向了不远处背向而立的一个身影。
刚刚走到张哲面前正准备与张哲作竞考宣言的周子迎,看到老道晃悠悠的走了过来,顿时脸色大变,扭头就走。
张哲有些不解的一回头,正好看到了一张熟悉而亲切的面孔。
可看到张哲的这张脸的老道,他的眼珠子当时就直了,仙风道骨的风范立即就尴尬了起来。
“缘......,缘来是道友啊!”
第四十四章 一百多年了!
陆先生忍不住笑了,老道士这句脱口而出的“道友”,似乎是受到了惊吓的原因,音量有点大,连二楼的陆先生也听了个真。
李玉楼突然觉得楼下的这幅画风让他的眼睛有点干涩。
在他面前极为健谈的老道,遇到张信之仿佛就变了个人似的。
那老道惶然间看了二楼一眼,与张哲莫名其妙的胡扯了几句,就急匆匆的大步流星的去了。
张哲若有所觉的往二楼看了一眼,昏暗中看到了两个人影站在那里,大约里面有一人就是那李玉楼了。
三七倒是好奇:“这老道做生意倒也勤快,这么早来县里能找到主顾么?”
正巧这时,学衙的朱红色大门开启,两排衙役提着白色的灯笼如雁翅般走了出来。
“考生都听真了,拿好户籍题记,自大门左右而入。先于案上核对,后经差役搜检入内!”
“有侥幸的切记,搜出夹带小抄五年禁考!袖袋、衣服边、里衫、头发、鞋子、笔墨吃食,全部都要搜检一遍!”
张哲从三七手里接过了灯笼和考篮,随着人群正要迈步上前,却发现前方地面上已经被扔了一地细碎东西。
纸片、布条、小册子,场面蔚为壮观。
两排衙役之中,有一人不断偷偷抬头看向茶铺二楼。
陆先生马上反应了过来:“李郎君,这个探头探脑的差役就是汝的第三道关卡么?”
李玉楼踌躇一下,一时没有回答。
“果然,”陆先生见到那人主动上前拦住了周子迎开始搜检,便确定了此人就是李玉楼最后一道关卡。
“只是此人敢担下这么大的干系,构陷周子迎与张信之夹带么?”
李玉楼听出了陆先生语气中的不虞,这才解释:“哪里就会走到那一步?说他们两人夹带,县中不会有人信的,那样不智之事,反而容易引火烧身。我不过是让那人讲一段这考场的轶事与他们听一听罢了。”
“还是攻心?”
“正是。”
陆先生见到周子迎被那人搜检之后,脚步竟有些虚浮,心里也好奇起来。
“什么样的轶事,居然能让好好的一个才子变成这幅疑神疑鬼的样子?”
李玉楼却没有细说,显然这种事更加上不得台面。
“先生少待,某也要进去了。”
见李玉楼下了楼,这陆先生就好奇的盯着张哲的身影。
果不其然,那个差役又主动找上了这个张信之。
张哲刚刚登记完,看到一个衙役身前正好没人,就主动过去准备接受搜检。
谁知有个衙役竟一挥手,让刚刚才被他开始搜检的一个考生直接进去了,然后伸手就拦住了他。
这么有针对性?
张哲眯了眯眼睛笑了起来。
他带的东西在家里就被孟小婉和白鹭检视过好几次,在船中和马车里他自己也检查过几次,唯一要防备的就是会不会被人多放一些东西进去。
张哲没有抗拒,放下东西让他搜检。
那人竟光明正大的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锤子来,就要将张哲考篮里带的食物敲碎来看。
张哲皱眉,这么恶心人?
那人将张哲篮里几个煮鸡蛋外壳全部敲碎,雪白的蛋白上染了一层铁锈。张哲不动声色,只冷眼看他施为。
就在此时,一个书吏走了出来,一把就夺过了此人的小铁锤。
“尽弄些幺蛾子,怎么不将你家的案板也带来?”
张哲抬头一看,来人正是报名那日听了韩家姑娘的唆使,曾经为难于他的那个书吏。
这衙役是个老油条,本就是从县衙里临时借调过来的,也一点不怕这学衙里的书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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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也是为了这些学子的声名着想,一时过了头,哈哈,过了头。”
众目睽睽之下,书吏也不好公然太过维护张信之,收起了那锤就转身进去了。
经过这么一闹,这个衙役对张哲的搜检速度快了许多。
他将考篮里其余的东西就随意翻了一下,然后就在张哲的身上搜了起来。
张哲已经做好了被这人再次恶心一次的准备,可谁知这衙役手上却很规矩,只是嘴里却在絮絮叨叨的说些考场里的往事。
“郎君身上可有小抄?”
“千万抄不得啊,郎君可知这考场立在这里有多少年了?”
“一百六十年,都三朝了。您先转个身,我搜搜袖子。”
“这考场里可什么都有,百年前前朝有个考生带了小抄被发现了,一时想不开,居然一头就撞死在了里面。哎~~,真是冤孽啊。我听人说啊,从此后这考场里就不大太平。每次考试都会有人说,总听见背后有人在问,可见着我的小抄了?......郎君切记,要是遇上了,千万莫要回头,也更不要出声,被那东西缠上,这一辈子可就完了。”
“郎君在做题的时候,如果感到脖子上有风,可千万不敢动,动了就会出麻烦。”
张哲微微来气想笑,这等手段还真是下作,但却一点都不犯规矩。
这等手段要是针对的是那些真正的古人,在这昏暗的考场内,紧张的情绪下,说不得就能把人真的吓出病来。
张哲把灯笼提高了一些,对着那人木木的点了点头。
“这个事还真的有,我也听说过许多次,只是我却一次都没见到过。”
那差役一怔,那人不是说这次是此人第一次参考么?
他冷笑一声:“你第一次来,哪里就说一次都没见到过呢?等你多来几次,再说这话不迟。”
张哲把灯笼放在了自己的下巴下方,语气突然变得尖细了些:“看看我的脸,我分明来了一百多次了,你怎么就不记得我了呢?一百多年了,你.......,可看到了我的小抄?”
那差役顿时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闻声抬头正好看见了张哲那张架在灯笼上的脸。烛火从下往上照着,一张脸上满是阴森和木然。
“亲娘诶!”差役一屁股就瘫倒在了地下。
张哲耸耸肩,施施然提起考篮就往里面去了。
考场在学衙后方的一条横向大弄堂里,四堵长墙将弄堂分成了三条,每隔五尺就用木板隔出一个小格子来。格子里就是考室,每个考生一间。
考场上方是一整片的半通风式青瓦顶棚,夏末秋初时分,倒也不太闷热。
张哲听霍炳成讲过,县里学衙每年两考,各有各的特色。
春考在寒气未尽,春暖未及之时,整个考场要是人多还好一些。就是晚上难熬,有很多身子骨不太好的,半夜都熬不过就会冻倒。
而秋考也有弊端,秋考虽在夏末秋初,但是热起来也极为熬人。早上凉爽时开考,那时还好些,到了午后几百人闷在一处,就如同蒸笼一般,每年都要因为中暑抬出去好几个。若是遇上传说中的屎号,大夏天的坐在公共茅厕旁边,莫说考试,只便活下来都是奇迹。
第四十五章 竟是全对了!
张哲的考号在靠中间的地方,远离所谓的屎号。
考号里有一张凳子,另有一张木板可以从墙上放下来,搁在另一边木墙的一处棱子上,这便是考桌。棱子上还有一只白蜡烛,这就是为晚间做题的人准备的。
张哲拿出抹布来,去中间的大缸里汲了清水,把凳子和木板和周边都擦了一回,然后拧着考篮去了公厕,趁着味道不重的时候,先松快了一回。
回到考号里,张哲先将笔墨从考篮里取出摆好,正想先磨出一砚墨来,却又想起孟小婉的叮嘱,研墨必要等到考卷下发之后。
免得桌上有了墨迹,发卷人“不小心”将卷子放到墨迹甚至是砚台上,那就真真是有一千张嘴都讲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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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瓦间隙里有天光透了进来,就听前头一声锣响,学衙大门吱吱呀呀的被关上。两个书吏取了铁锁拴了门栓,还贴上封条,考生若是想要出去,必须要等到第二天午时才能启封出场。
第一场考的是墨义。书吏们挨个发了两张试卷下来,还有书吏在走道里大声宣讲。
“众考生听真,墨义题两卷,共二十题,卯时二刻开卷;表文题两道,未时二刻开卷,今天亥时三刻前一体交卷。”
张哲拿到两张墨义卷,没有马上开始读题,而是回忆了一下霍炳成与他谈及的童考与秀才试的区别。
童考的墨义相对简单且题量不大,一般是填空题十道和默写题十道,一般来说答对十五道就可以通过。
前年霍炳成参加秀才试,仅仅墨义一项就是五张卷子,五十题中要作对四十二道。前年霍炳成涉险过了墨义考,却一头输在了文章上。
张哲将试卷整齐的叠好,放在一边,然后才慢条斯理的开始从自己的水囊里取了一点清水倒入砚台中,又取了一支墨条用手帕包了慢慢的磨起墨来。
考场中大多人都比较心急,因为多数人都在考场外还临时突击记忆了一下,考题到手自然是要马上看一看有没有自己压中的题目。
一时各个格子内,叹息、感慨声四起,巡视的书吏们也未阻止。
磨好墨,张哲将那墨静置着,这才拿起题目看了几遍。嗯,大多数不记得。
与试卷一同下发的还有几张稿纸,每位考生每日可领稿纸二十张,学衙倒是挺大方。
张哲取了一张稿纸,将所有的题目都慢慢的仔细抄好,然后将正规考题放在一边,只拿着自己抄好的考题看。
有巡视的书吏路过,见到张哲的做法心中也暗赞了一声,好细心的人,此人最后交的卷面想必是极为干净的,不似有些考生已经快把试卷翻来覆去的都卷了边。
张哲将抄好的稿纸拿在手里,然后开始揉脸颊,左三圈右三圈。他对面正在埋头做题的考生瞬间变成了一副黑白画卷,世界随即破碎,他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内。
打开电脑,登录私人服务器,他开始搜索......。电脑桌上放着几张A4纸和水笔,他将搜索到的答案都抄了下来,然后开始现场背诵。
咦?张哲忽然一怔,为何有两道题竟然不止一个答案。
其中一道是第七道填空题,试卷上给出后一句,求问前一句是什么,然而电脑却检索出来了两句。
题目中给出的下句是【此之谓大丈夫】,而上句一则是出自《孟子公孙丑下》中的“孟子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而另一则是出自这个世界另一位千年前大儒沈子的《臣说》,“为国立嗣,为民立言,为家立德,此之谓大丈夫。”
而第二个有不同答案的,是最后一道默写题。
这道题要求默写沈子的著作中,【时不堪误】后面的三句话。而沈子四本必考书中则有三处【时不堪误】!
“济源兄曾说,童考墨义过关虽然不难,但却很少有人能拿满卷,想必就是这种题在作怪!”
张哲在A4纸上将答案反复默写多次,直到过去五十分钟,现实世界对他的压迫有些无法忍受之后,他才回到了考场。
放下手中的稿纸,张哲开始先在稿纸把题目答案默写一遍,又检查了三次无误后,这才用楷体将答案抄到了正卷上。
抄完试卷,张哲松了一口气,抬头看看天色,也才早上八点多的样子。待试卷墨迹完全干透之后,他敲响桌板,引来两名书吏将试卷交了上去。
童考试卷向来不用弥封,两名书吏拿了张哲的试卷就往正堂走,其中一人低声问:“此人便是张信之吧?果然是第一个交卷的。”
另一个书吏小心的打开了张哲的试卷,一笔方正圆润的字体让人神思一震。
“好字!”他们两人看了一下署名,果然正是张信之。
韩教谕从两名书吏手中接过张哲的试卷时,脸色却有些不对。
“如此早就交卷?真真是年少轻狂,”韩教谕冷着脸叫过了一个书吏,“且去看看那张信之此时在干什么?不过是才学略好,便不知天高地厚了,竟敢浪费这大半日的时间。”
那书吏应命而去,韩教谕看着手中的试卷,叹了口气,压下了对张哲的隐隐不满,带着一丝遗憾和惋惜,打开了张哲的试卷。
虽然是童生墨义题,但是你真当就是如此简单的么?!
片刻之后,那书吏匆匆而来,却看见韩教谕正拿着张信之的卷子正沉思不语。
“大人,那张哲吃了半块饼,已然......睡着了。”
“哎,还是有些轻狂了,”韩教谕放下了试卷,这次的语气却是有些惆怅。
那位抢了衙役锤子的书吏忍不住问:“大人,这张信之可是过了?”
韩教谕点点头。
堂上还有两位县学的教学,方才正在讨论试题,正叹有两题实在太难。
他们一听韩教谕说那张信之已经过了墨义,也好奇起来:“大人,不知那两道题,这个张信之答得如何?”
韩教谕抬头望天,沉默了一会。
“竖子,竟是全对了!”
第四十六章 表文
张哲今天起得太早,有点不符合他平常的作息,加上昨夜略有些失眠,所以他这一觉一直睡到了未时三刻。
这个时候,表文考试已经开始一刻有余。
张哲其实是被饿醒和热醒的,等他脱离睡眼朦胧的状态,表文考试已经进行了半个时辰。
大中午的考场里,热气蒸腾,张哲的身上早已起了一层薄汗。
表文题被放在他的桌面上,负责发卷的书吏居然没有叫醒他?
张哲摇摇头,拿出一张煎饼就着一个水囊里的凉白开,先把午饭给补上。吃饱喝足之后,他用抹布擦了手,这才小心的取过两道表文题。
其一:七夕节近,县府示之下,当夜不禁。其告百字至两百字,书者正堂也。
张哲心里明了,这道表文题是一篇文告。内容是七夕节县府决定当夜取消宵禁,鼓励大家在城里热闹。这篇告示要以县令的名义起草,限定一百到两百字之间。
张哲没有立即动手,霍炳成曾说表文题好过,文字通顺,内容达意即可。而孟小婉却说表文题里也有大玄机。
这个玄机是什么,张哲自然知道,而且孟小婉也不得不承认张哲写的表文在一些细节的把握上堪称积年。
这与张哲在现代的策划工作有一定的关系,一场婚礼的程序、细节方方面面都需要做到最好,应对突发情况的预案也要准备几套。
在写表文的时候,张哲总是考虑的极多。好处是出的表文极为周全,坏处就是他的表文往往字数超标,显得太过庞杂。
张哲没有立即动手,而是拿出了另一个小一点的水囊,就这水囊灌了一口,整个人顿时就精神很多。
这个小水囊里是六罐红牛!
喝了一口红牛之后,张哲在稿纸上开始书写关键点。花了一刻钟的时间,他先后列出七八条需要注意的事项。
此时,他还没有动笔的意思,又呆坐半个时辰,在稿纸上又添加了十条需要注意之事。
此时,张哲再次灌了一口红牛,这才在稿纸上筛选起这些事项来。
写文告不是写策划,张哲在心里再次告诫了自己一番,忍着心疼将那些不太重要的注意事项一一划去。
最后只留下四条。
这是孟小婉为了纠正他的思维,送给他的建议,文告里涉及点不要多于“四”这个数字。
就在此时,考场里其他地方有了一丝动静,张哲从路过的书吏口中隐隐听到,貌似是那李玉楼第一个交了表文卷。
张哲并不在意,围绕这四条开始起草文告。
热气随着太阳的西去逐渐散淡,直到酉时初刻张哲的肚子再次饿起来,他这第一篇文告才在正卷上誊写完毕。
这片文告,他先后写了两篇,再修改了四五次,要不是还有一篇没写,他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想继续改下去。
哎~~,这种轻微的强迫症在大多数的现代人身上都有。
有几个书吏,已经故意“路过”了张哲的考号好几次,整个考场已经有很多人都交了卷,他们却发现这声名最盛的张信之居然还在摆弄第一篇文告?委实让人感到稀奇!
吃了晚饭,张哲打开了第二道表文题。
这道题却有趣,竟是一道请柬。
“今岁秋考,取童子若干,贡于衙前。学衙宴之,代为笔。”
这是一道有着极好预兆的考题,估计所有的考生都会喜欢。就是代替学衙向被录取的童生们发一份请柬,邀请他们一起来学衙吃童生宴。
张哲更喜欢这道题,因为他压对了题。
说来也巧,几日前他与孟小婉,就《西厢记》的内容随意拌了几句嘴。
女郎一时恼了,就冷声嘲他“还未见到学衙送与童生的请柬是个甚么模样,郎君就敢自比案首了?”
张哲也不回话,径直回到书房,从霍炳成送来资料里找出了几张学衙的请柬来,略略改了一下名字就拿与孟小婉看。
女郎也不客气,淡淡的批了“中下”两个字,将其打了回来。
张哲冷笑不止,一连写了三四篇,不过都得了女郎“中下”或者“中”字的评语。一场小小的顽笑,却让两人都上了心,都有心争出个输赢来。
直到第二日,张哲从现代上网回来,耗费小半日功夫又写了一篇,才终于得了女郎一个“中上”。
张哲将这篇被孟小婉评为“中上”的请柬文,一字不易的默写在稿纸上,仔细检查了几遍,这才誊写到了正卷上。
敲案板,交卷!
张哲的表文卷刚刚被送进大堂,一群书吏们都围了上来。
有人谑道:“小小两道表文题,这张信之竟耗费了一个下午,难不成也是个当官难?”
“当官难”指的是那种只知道做学问,不适合当官的人,只有这种人参考才会输在表文考试上,让人惋惜。
韩教谕放下了手中正在批阅的一份试卷,随手写了个“中”,意思是这篇表文合格了,然后他才拿过了张哲的两张试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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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之后,韩教谕脸上又露出了些许不喜来。
“大人,如何?”
韩教谕的神色有些复杂:“我原只道只有那李雅阁是个能做官面文章的,这个张信之竟比起李玉楼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篇文竟然是面面俱到,便是积年老吏也找不出他一点问题来。小小的年纪,如何有这般重的心思?”
说完这话,韩教谕取笔就要在这卷子上写个“中上”,与那李玉楼一般评价。只是那笔迟疑了半天,最后还是只写了一个字——上。
几位书吏互相看着,脸上带着惊奇。
这几年以来,他们可从来没见过有谁能在表文考卷上,得过韩大人一个“上”字。这个张信之算是开了一个先河。
第二份请柬题,最是容易,韩教谕原本是打算随意扫过一眼就过的。可他却仍然纠结的看了半响。
“砰~!”韩教谕忍不住拍了桌子,怒道,“一份请柬而已,怎的竟花了这许多的心思在里面?”
韩教谕连评语都没写,转身就愤愤的往后堂去了。
就在几个书吏互相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一位负责誊写中试状的书吏从后堂转了出来。
此人来了就问:“那张信之的请柬文在哪里?”
有人取了案上的卷子递给他:“你要这卷作甚,大人还未评语?”
那人也是一脸的疑惑:“大人只让我来誊写了这文,说是几日后的童生请柬就照此写了。”
几个书吏忍住了笑:“原来那文,某记得是大人自己写的,已经用了四五年了吧。”
第四十七章 用不上穿越的题目
作为一个久经“考”验的现代人,张哲的考试诀窍之一就是考完一科之后,绝对不会再去想这一门的考试情况,为的就是避免影响到后续的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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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卷之后,张哲又申请去了一趟厕所,此时的厕所里的滋味,委实不可用言语来形容。
上一回厕所,张哲差点掉了半条命。
入夜之后,陆陆续续有人点亮了蜡烛,这些人还在堪磨墨义卷。张哲嫌蜡烛招虫,没去点它,就在黑暗中闭目呆坐。
迷迷糊糊的,一阵隐约的哭声慢慢的飘进了张哲的耳朵。
张哲一个激灵就回醒了过来。
他四下看了看,才发现是斜对面的一个考生拿着考卷,居然呜呜的哭将起来。张哲摇摇头,这乌漆嘛黑的骤然听到人哭,还真是吓人。
此人只怕是墨义卷出了问题,大约是进了考场就将东西忘得一干二净了。
子夜前,书吏们带着衙役收走了最后几个未交卷的考生的卷子,第一天的考试算是过去了。考场里的考生也可以走出考号活动一下手脚。
张哲原本以为可以好生的迷瞪一下,谁知暗中哭泣的人却多了好几个。
收完卷子之后,书吏们对于考生的这种情绪发泄向来是不管的,只要没出大事,都任由考生们在考棚里自生自灭。
霍炳成曾经神秘兮兮对张哲说过,考棚里夜晚会很热闹。
果然一些人居然不睡觉,反而四下串起门来。
张哲本来是这些人重点的拜访对象,奈何张哲根本就没点过蜡烛,他的考号里一片漆黑,靠近了便有微微的鼾声响起。先后几个人在他考号门口都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去了别处。
张哲其实是睁着眼睛在“打鼾”,这些人不消停下来,他也不敢真的睡着。童子试的考场果然如人所说,管理松范的很。
子时将过,大部分人都回到了自己的考号。却有人大声唱起了戏文来,最可气的是还有几个考生给他大声叫好。
随即几个书吏出现在过道里,呵斥了一阵,又禁止了考生随意出入考号,考场内这才算是真正的安静了下来。
张哲靠着木墙一觉睡到了卯正才醒来。
此时天仍是黑的,张哲摸出蜡烛来到过道中间,与一位值守书吏说了一句,借了过道中的火,举着蜡烛往厕所去了。
还好,清晨的厕所经过一夜的消停,味道淡了许多。
回到考号之后,张哲将蜡烛立在了木棱上,倒出水囊里的清水抹了把脸,又漱了口,将水吐在了过道的污桶内。
他闭目坐了一会,便有衙役敲着锣过来将所有考生给惊醒了。
“考生洗漱,只有一刻!”
考场内顿时乱做一团,尤其是厕所差点被挤爆。
张哲为了不积食,等到自己完全清醒之后才吃了一块煎饼。只是饮用的却是小水囊里的红牛,那大水囊里的凉白开过了一夜,能不喝他就不喝。
卯时三刻,各考号的蜡烛都点燃了,书吏们过来清点了人数,并核对考生有没有乘机换了考号进行代考的。
一阵喧闹中,几个如狼似虎的衙役走过来,扯了两个人就往大堂去了,还真有临场换号代考的。
随着一声锣响,第二天的考试正式开始。
“考生们听真了,本日考卷三份,联一道,诗一道,文一道。”
张哲拿到了考卷,本着先易后难的原则,他先展开了第一份联卷。
上联:春雨谷雨皆是花语,对下联。
“这韩教谕好细腻的文风,”张哲没想到韩教谕的文风竟然如此婉约,而且这上联他看着极为陌生,这些日子他在书上、网上看的,没一个能对得上号。
张哲微微沉吟,这幅上联怕是韩教谕新出的,他在现实世界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恐怕就算是网络也帮不上他的忙。
“春雨谷雨”与最后的“花语”即是因果关系,又谐着音,联中还有一番意境在。张哲摇摇头,这幅上联怕是有些难了。
张哲正要放下这份联卷,去拿那诗卷。
忽然,那日他与霍炳成坐船去郡城,他指着田间稻浪吟诵西江月的情景骤然出现在了他的脑海。
一份下联一下子就从他脑子里跳了出来。
张哲哈哈一笑,心中一松,提笔就在联卷上写了姓名,和刚刚想出的那个下联。
他自己欣赏了一下,嗯,还算不错。就是不知道家中娘子见了这下联,会不会只给个“中上”?
过了联卷一关,面对诗卷,张哲就显得从容了许多。
他打开诗卷,刚看到那题目,却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来。
题目居然是西湖诗。
张哲记得他娶亲那日曾在西湖边与韩教谕父女相遇,当场就应孟小婉之请诵过一首西湖诗。
那首“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乃是张哲所知西湖诗中极为出名的一首。韩教谕既然知道了自己有这诗在手,怎么还会出个西湖的题目?
这难道就是县中在给自己的放水?
张哲轻摇了下头,那首西湖诗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但是却已经在县中官眷中传开了,霍炳成就知道这首诗。
如果自己的诗卷上还是用了那首诗,怕是事后会有人指摘县中故意给自己“靠题”。
有些猜不透,不过好的西湖诗张哲这里还是有几首的。
扯过一张稿纸,张哲直接写下了一首诗来。
在誊写的时候,他特地用了柳体将诗句写上了正卷。
最后一份是文卷。
居然是要求考生写一篇身边的景物游记,果然不是议论文。
孟小婉与霍炳成都说这童生试考校的是基础,最重视的就是考生的文字功底,而到了秀才试才会真正关注考生的思想高度,那时才大概率会遇到策论或者议论文。
张哲仔细审完题,心中有些惊讶,今日三门考试居然都不用他穿回去查电脑,因为他还背得一篇极好的景物游记。
“从小丘西行百二十步,隔篁竹,闻水声,如鸣珮环,心乐之。伐竹取道,下见小潭,水尤清冽。全石以为底,近岸,卷石底以出,为坻,为屿,为嵁,为岩。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
潭西南而望,斗折蛇行,明灭可见。其岸势犬牙差互,不可知其源。坐潭上,四面竹树环合,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乃记之而去。”
正是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柳司马所作的名篇——《小石潭记》。
第四十八章 心迹
正午时分,张哲第一个从学衙中走了出来。明晃晃的太阳让他的双眼一时睁不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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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黑影从旁边直接蹦到了他的跟前,看形状似乎是三七。
“哈哈,俺就知道郎君定的第一个出来的!”
三七身上就穿着件无袖坎褂,露出了黝黑的胸膛,浑身上下都是一股子汗味。他接过了张哲手中的考篮,也不问张哲考的怎么样,翻出剩下的饼子和水就吃喝了起来。
“三七?你该不会是饿了两天吧,我记得你娘可是给了你两日的饭钱的。”
三七嘿嘿一笑,抹了一把嘴:“那二十文我都偷偷攒下了,这两日我可没白干坐。街头的车马行正好这几日来货,缺打下手的,我啊,在那处做了一日多的小工,每餐有饼有菜汤,我还多挣了十五文呢!”
“哟,那你可就有三十五文了!”张哲含着笑“羡慕”的叫了一声。
“那可不是?!”三七得意洋洋的把剩下的吃食都呼啦了个干净,小小的打了个饱嗝之后,他才想起了什么。
“郎君,可要替俺藏着话,别让俺娘和俺爹知道了!”
“那你放心,”张哲笑眯眯的摊开了一只手掌,“见者有份,绝对帮你保密!”
不禁逗的三七顿时露出了一张苦瓜脸。两人说闹着就往西边城门走去,等着张哲的身影刚刚消失在街头,学衙周围茶铺里的人们就议论开了。
“果然是张信之第一个出来,愿赌服输,你,会账!”
“看看,看看,我就说吧,张信之参考还有其他人什么事?此人竟是赶着点出来的。童子试对此人来说,太过小儿科了。”
有捧张哲的,自然也有不服气的:“做文章需精益求精,这点都不会懂么?某看还在内里堪磨文章的周子迎,不见得就会输给这张信之!文过三遍方可下笔,这点常识还需要我提醒几位么?”
“您那是常识!”有人讥讽道,“可那张信之是个常人么?人家作那等好诗都只需倚马可待,您却跟我们提什么常识?”
二楼之上陆先生不动声色的转过了身,吩咐随从收拾东西回去。
“先生,我们不等李郎君出来了么?”
“等他?”陆先生摇头冷笑,“什么善于谋划李雅阁?不过是学了些胥吏的下作手段。那张信之既然安安稳稳的进了考场,如今又是第一个出了门,后面的事还需想么?桃林此地的案首,已然定矣!走吧~!”
张哲和三七自城西码头上了霍家的乌篷船,一路迎着湖风往桃湾而去。
桌上红底黑漆汉碗里的冰都化没了,冰镇绿豆汤都成了糊糊,但是屋内的三个人都没有注意到。
陈妈妈和白鹭正满脸忐忑的看着孟小婉。
孟家女郎今天梳了一对简单的环髻,着了一件月白色的广袖纱衣,头上居然插着张哲送的那只“却扇礼”金钗。
她正拿着几张纸看得出神。
良久,隐隐的水光从她眼角闪过,她缓缓的抬起了头,略一迟疑后,问起了白鹭:“郎君睡下前,还有说过什么没?”
“郎君是累极了,把几篇文都默得飞快,刚把笔一搁,那鼾声就响起来了。姑娘,你看他这字都写的极草,全不似往日的那般工整呢。”
一缕极淡微笑爬上了孟小婉的嘴角:“你不懂,这等书法又不同于他之前的那甚么柳体,乃是上古汉末流传的行书,这才是最洒脱的书法。没有极深的功底,断然是写不来的。”
陈妈妈急着问:“姑娘,姑爷这对子、诗,还有文章到底如何啊?”
孟小婉闻言再次拿起了张哲的行书稿子,再次看了几眼,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响起,将陈妈妈和白鹭的心悬得老高。
“若无意外,今岁桃林的童考案首就应该是我们家的了。”
陈妈妈拍着胸脯哎哟直乐,白鹭捂住了嘴就开始哭。
“仔细收着这稿子,”孟小婉正欲起身,却有些不放心这稿子,便吩咐白鹭,“哭完了定要先擦手,收拾这稿子的时候是断不能沾了水的。”
陈妈妈笑眯眯的问:“姑娘,这要是存着姑爷的稿子?”
孟小婉的脸微微红了一红:“这字、这文都是世上一等一的好,若是在我手里糟践了,后世人怕是会骂死我的。”
陈妈妈笑着压低了声音:“那姑娘却总说姑爷最多只得个中上?”
“妈妈怎的帮着他说话?”孟小婉不依的推了一下陈妈妈,倒把正抹眼泪的白鹭给逗乐了。
白鹭立即笑着逼问了她姑娘一句:“姑娘昨儿个夜里对着月神许的事,可还作数么?”
孟小婉楞了一愣,却把脸上的笑容敛尽了。
陈妈妈和白鹭都担心的互相对视了一眼。
“自从嫁了他,我就如同做梦一般,”孟小婉把眼看着窗纸,目光有些散乱,“我自认是知礼的人,却原来有过无礼的念头,这点却是我对他不住。原本以为不过是桑农井沿过日子,再苦我也自认受得了,但是也想过这一世断不会给他半丝笑颜。我推了他两年,他却丝毫不退,那时我是恨极了他误了我的一生。”
陈妈妈听得心底发颤:“姑娘,万万不能那么想。”
“结亲那日,家里天崩地陷,我是有了死志的。可他却坚持用那一纸婚约救了我,那时我只当是命数使然,这一世也就如此罢了。可自嫁了他,我才方知竟是一点都不了解他。”
孟小婉忍不住摸了摸头上的那只金钗。
“在我看来,他一直都是十五岁那年,普一见面就口不择言、浑然无礼的村夫。那时,一想到的自己要嫁的是这许人,我便一夜夜的无法入睡。恨了两年,恶了两年,到最后命数还是让我进入了这张家。”
“还不是都怪秋雀那丫头连合了李家的郎君,日日的给姑娘灌那迷汤。”
孟小婉突然自嘲的笑了一声:“我只道嫁了一个桃湾的农夫,谁想这农夫骨子里却是个姓诸葛的。自从出了家门上了那车,我便有一股不服输的念头在作怪。他既才华若斯,为何两年来竟一点不露?直到大婚之日被逼着才露出了马脚。”
“许是姑爷那时不愿意张扬!”白鹭小心翼翼的替张哲说了句话。
孟小婉微微抬起了白玉一般的下巴:“我既出了孟家门,入了这张家堂,我便是再恨再怨,张孟氏仍然是我这一生的名。可他若真是个普通的农夫,秋收一担米送来,也能换我安心入门。可他明明却是个......,却还是借着我孟家的难,如此轻轻巧巧的就迎我入了门。”
第四十九章 耳光
孟小婉把话说到这里就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陈妈妈和白鹭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姑娘说到底就是.....她们也说不上来,大约姑爷那样聪明的人应是能听懂的吧。
孟小婉把“不甘心”三个字藏在了嘴里,她原是万不肯就这般,轻易对着张哲低下头的。合着这人其实什么都知道,偏装了两年的傻,还白看了她两年多的笑话。一想这里,孟小婉的牙都恨得酸痒。
故而每每见到张哲,她委实都拿不出什么好脸色来。
来桃湾住了有十三日了,她日日忧心的孟家之事终于有了转机。一颗悬着的心一旦放下,她竟觉得在桃湾住的这些日子,倒是极为的自在。
没有一本本的账目等着她看,也没有丫鬟婆子之间的龌龊事让她操心,食宿虽然清淡了一些,但这几日来,张哲每日都能弄出点新鲜东西来。
转念一想,若非娘家的事是万万不能松手的,她竟也想就如同张哲一般隐居在这桃湾,不去惹那什么科举。
白日寻竹访柳,午来听泉抚琴,夜间敲棋读卷,好生惬意。
孟小婉低头看着那几张卷子,眼底终是露出了一丝笑意。又看到那碗糊糊的绿豆沙,她略一踌躇,便端起了碗慢慢的往书房去了。
白鹭惊喜的拉了拉陈妈妈,正要跟上去,却把陈妈妈一把给拉住了。
“死丫头,你作怪么,此时跟上去作甚?”陈妈妈低声骂了白鹭一句,扯着一头雾水的白鹭出了侧门。
张哲的书房不大,只有一张摆着笔墨的条案,一方宽榻和几个大箱子。看上去不太像个书房,因为就连书房里的那些个书架都摆在了正房孟小婉那边。
孟小婉端着碗轻轻走进来,看见张哲正闭目睡得香甜,忍不住就把目光投向了条案边的几个大木箱子。
其中有两个极精巧的箱子里,放的都是这个人的手稿。
《长生殿》她早几日就已经看完了,那杜撰的朝代与君王竟跟真的似的,就是这《长生殿》的立意比《西厢记》还要出格一些。
因为考试的缘故,故而她这几日没有问张哲索要其他的手稿看。
她记得中间那个箱子里有一本《牡丹亭还魂记》,也不知此人会在何时拿来与她看?
张哲睁着一只眼睛在打鼾。
孟小婉刚到门口张哲就知道了,不过是昨晚没太睡好罢了,作为一个经常熬夜开黑的现代人,小半夜没睡并算不得什么事。
小妻子似乎端了个碗进来,可能是见他在睡着,就把碗放在了榻边,自己转到书案那边去了。
他睁开一只眼睛,盯着孟小婉的背影看。
蜂腰柳肩,一袭月白色的广袖纱裙显得极为的居家,今天她梳着一个双环髻,还插着自己赠的那根金钗。
纱裙、卡通木屐、金钗,都是他送的!
一股热气从小腹起开始侵袭他的大脑。
孟小婉正犹犹豫豫的想着要不要打开箱子再瞧上几眼,忽然听到了身后传来了一阵唏嘘声。
她吃了一惊,急忙转身。
广袖纱裙曼妙展开,加上她白玉一般的微微惊讶的脸庞,却让正在猛吃绿豆沙糊糊,给自己降火的那人再次愣住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微微红了脸,缘由却是各不相同。
“正巧饿醒了,还好有娘子送了吃的来,”张哲一低头,假装很享受的吃起了这碗糊得不成样子的绿豆沙。
孟小婉下意识的刚想否认这碗糊糊不是她送来的,可聪慧如她却立即反应了过来:这个家伙刚才明明是在装睡!
那岂不是又看了她一回笑话?
张哲原准备随意吃两口,等孟小婉离开就放下碗的,因为这个糊成了一团的绿豆沙委实不太好吃。
可不想孟小婉竟一直含笑盯着他吃东西,似乎是在鼓励他多吃一些,不过让张哲有些心里打鼓的却是,孟小婉那笑意假兮兮的,根本就不达眼底。
一碗糊糊被张哲硬撑着吃完了,孟小婉这才露出了她真实的微笑来。
淡淡的清冷中带着随意,这才是孟小婉的真笑容。
张哲这才发现自己中了孟小婉的套。
不就是装睡被你最后发现了么,好小心眼的女人。
见张哲的神色有异,孟小婉带着一丝微微的颤音,压住了有些翻滚的心绪,轻声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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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可是在腹谤妾身心胸不大,斤斤计较?”
张哲讶然看向了孟小婉,什么“腹谤”、“心胸不大”、“斤斤计较”,他全部没听到,就听到了那微微带着颤音的“夫君”两字。
孟小婉受不住张哲的眼神,有些羞恼。
“夫君,可看够了?”
张哲很想说一万年都看不够,但是出于对孟小婉性子的了解,他只得道了声歉。
“为夫孟浪了,娘子勿恼。”
孟小婉见他道歉,心里那点羞恼也尽散了。
“夫君,还请端坐。”
第一声夫君出口,后面再叫,孟小婉就自然了许多。
张哲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将双腿落地,端坐好了。
“娘子,有何指教?”
孟小婉双手相合至腰间,肃容对着张哲盈盈下拜,郑重的道了一个万福。
张哲急忙一把扶起孟小婉:“娘子这是何必?科考之事,还未有定论。”
孟小婉是第一次与父兄之外的男子肌肤相亲,一张玉脸都羞得红透了。
“我观夫君考卷,若是不中案首,也只能是怪我孟家命苦。妾原本想对夫君说个谢字,却又怕夫君恼妾见外。”
张哲扶起孟小婉,虽然有些不舍,但还是松开了手。
“娘子若真的道谢,为夫自然是会着恼,说娘子见外的。”
孟小婉低着头,一时不知道如何说下去了,前番准备的诸多说辞,此时竟一句也想不起来。只觉得两人隔着不足半尺的距离,呼吸可闻。这气氛,好生.....让人面红耳赤。
还是张哲发现了小妻子的脸越来越红,他在书房内环视了一周,终于及时找到了一个可以继续的话题。
他来到书案边大箱子前,扭头问孟小婉。
“娘子近日可是寂寞了?”言外之意是要再取一本他手抄的书稿给孟小婉看。
谁知孟小婉此时羞意未尽,并没有抬头看张哲的位置,却是错会了他话里的意思。
一张小脸顿时涨成了血玉,娇艳欲滴。
她低垂着头,哪里敢去看张哲,嘴里却轻飘飘的松了口。
“夫君何时搬回正房,但看夫君自己的主意?”
这话一说出口,孟小婉的心里也一时轻松了许多。
有句话叫做“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孟小婉这句话的内意,张哲这厮居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他还出口调笑了一句:“就是不知娘子是想夫君我搬过去,还是想这箱子手稿搬过去?”
嗯?不对!
张哲猛的抬头准备解释,却见孟小婉羞恼的板着脸,再次露出了淡淡的冷笑。
“夫君既然如此认为,那就让这箱子书稿先搬过去好了。”
香风远走,张哲伸手的手只触摸到了空气。
“叫你贫嘴!”张哲狠狠地给了自己一记耳光。
第五十章 判卷
落霞红了半边天。
在昏暗的光线中,李玉楼走出了学衙的大门。
对于第二天的考试,李玉楼将其看得极重。
联卷、诗卷及文卷,他都是一再揣摩,反复修订,以求自己能做到最好。
他一直拖到了反复三次认定,这三张考卷以他的能力再也改无可改的地步,这才交了卷。完全放弃了第一日表文考试时那先声夺人的姿态。
李玉楼走出学衙时的心情,极为的松快,还带着一丝暗喜。
他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喜欢揣摩。
而他多年在书院一直名列前茅,也正是有着他自己的诀窍——他极善于揣摩押题。
对于韩教谕的文风和喜好,李玉楼已经研究了很多年。
就在前年韩教谕提议将西柳叶湖改称为西湖的时候,李玉楼就开始揣摩韩教谕可能出的题目。
而这一次果真被他压中了作诗的题目。
当真就是作那西湖诗。
而而他这两年做的西湖诗不下二十余首,经过他多日揣摩修改的诗句,心中就有七八首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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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时日,他偶尔从县中得知,韩教谕得了一首了不得的西湖诗。
从那时开始,他又把之前自己做的西湖诗拿出来反复地堪磨了好几日。
今日一见那首诗卷上的题目,李玉楼对自己的信心便多了三分。
就算是如此,他对这首誊上去的诗句,也花了一个多时辰来反复衡量。
“也许,便是那张信之,也不见得此次能高过了我去?”
李玉楼对自己这首诗是极为满意的,甚至一度认为就算是以张信之的诗才,也不见得在这有限的时间能做出高过他经年揣摩的诗句来。
他一向认为,张信之的那些诗词其实早就是已经做好了的,不过是适逢其会才拿出来罢了。
甚么“倚马可待”,他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再就是那篇文卷题目,也被他压中了。
县中谁不知道韩教谕最喜游历山林,他通过特殊的渠道,还了解到了韩教谕最爱的便是游记残本。
李玉楼也确实是个会考试的人,他就着本次童考最有可能的三个题目,分别揣摩了三篇文章,在肚里消化了有三四日了。
一篇《论平仓事》、一篇《劝考文》和一篇《踏湖小记》。
分别指向了宋家与府衙争夺平仓事、读书人收了宋家的银子不参考这两件事实,最后那篇《踏湖小记》写的就是韩教谕最爱的西湖。
写完《踏湖小记》,已经下午将尽,志得意满之时,他又突然来了灵感,为联卷的上联对出了一副不错的下联来。
此天授耳!
李玉楼是用一种超然的案首姿态走出学衙的,其时正是漫天红霞当头,果然是好兆头。
不过,陆先生的提前离去,还是让李玉楼有了一丝黯然。
他没有立即回家,而是在茶铺里用了些点心,一直坐到了人定时分,星河垂落。
当周子迎有些失魂落魄的走出学衙,一直在等待的李玉楼,终于笑了。
周子迎居然是最后一个离开考场的!
考生们散去,韩教谕却还不能回家,卷子不判完,按例他是不能回私宅的。
韩教谕判卷速度是极快的,有些考生卷子刚交上来,人还没出大门,三张卷子就被韩教谕轻飘飘的判完了。
其实在周子迎交卷之前,韩教谕已经判完了其他人的考卷,就等着周宴的卷子。
现在韩教谕的案头放了三卷考卷,正是周宴的考卷和韩教谕故意留到最后看的张信之与李玉楼的考卷。
韩教谕揉了揉眉心,方才周宴交卷时的模样吓了他一跳,很明显这个周子迎居然不在状态。
犹豫了一下,韩教谕第一个取过了周宴的考卷。
周宴的联卷上,写着上联:“春雨谷雨皆是花语”,对的下联是:“秋色冬色全是水瑟”。
“怎么一股如此颓唐的意味?”韩教谕摇头,“此对虽然放到童子试是有些难了,但以周子迎的才学怎么会对成这样?对是对上了,却有些勉强。”
韩教谕提笔写了个“中”,写完还有些惋惜。他还记得周子迎第一次应童子试时模样,那时真真是意气风发,可如今?
正要去取周宴的诗卷,韩教谕忽然停了一下,转手却取出了李玉楼的联卷。
“今日见这李雅阁交卷时,有些志得意满的样子,莫不是做出了什么好联来?让某先看看。”
只见李玉楼的联卷上,写着上联:“春雨谷雨皆是花语”,对的下联是:“老木枯木皆是草暮”。
韩教谕苦笑一声:“这些年轻人,怎的心思都如此迟暮?“
这个下联却比周子迎的要好上一些,只是韩教谕有些不太喜欢。
“罢了,与他一个中上吧。”
判完李玉楼的联卷,韩教谕下意识的就要去拿张哲的联卷。
但手伸到了半路却缩了回去,韩教谕冷笑着指着张哲的考卷说:“且放汝到最后,要是不佳,看本官如何收拾于你!”
韩教谕含了一口浓茶,提振了一下精神,这才拿起了周子迎的诗卷。
应试作西湖诗:”西湖秋雨声,红叶掩柴门。寂寥菱花路,落寞一江痕。“
韩教谕念了两遍,又喝了一口茶,心情总算是松快了一些。
“有些意思,就是这暮气太重了些。中上吧!往日与你一个上也使得,但要怪就去怪那张信之做了一首极好的西湖诗,相比之下,此作只能算堪堪入目而已。”
看过周子迎的诗卷,韩教谕又翻开了李玉楼的诗卷。
应试作西湖诗:“霜天半亩西湖水,冷岸数点雁南归。应怜残荷茎尤在,化作来年玉成堆。”
“呵呵,这个李雅阁啊,这首诗怕是在嘴里嚼烂了的,此子功名之心太盛。真当老夫的题是如此好猜的么,如此四平八稳的诗句,只好给个中。”
......
韩教谕皱着眉,手里拿着两篇文章,迟疑道:“这李玉楼的《踏湖小记》写得倒是花团锦簇,莫说这童子试,便是府试也是过得了的。只是这周子迎的《题北山碑》,为何满篇暗藏一股森然鬼气,让人看得心惊。”
思绪半天,韩教谕最后给了李玉楼一个上,给了周子迎一个中。
在将卷子收起来时,他却叹了一声:“虽然是鬼气森森,但是文中才学还是不差,我虽不喜,但好歹还是饶你一个中上吧!”
于是又提起笔,给周子迎的中字边上加了一个上字。
【各位书友,这一章写得有些难,对子上下联和两个配角的诗句都是我自己杜撰的,莫要较真】
第五十一章 夜下独饮
韩教谕看完周李二人的卷子,搓了搓手便拿过了张信之的考卷。
“只希望汝这考卷不要辜负了县中所托,如若拿不到这个案首,就算老夫知道汝是冤枉的,也还是会拿你来开上一刀,出出某心中这口恶气!”
韩教谕握着考卷,脸色有些奇异,不知想到了什么。
轻轻打开张哲的联卷,一笔赏心悦目的柳体字出现在了韩教谕的眼前。
就算是韩教谕因为某事对张哲心有芥蒂,此刻的眉眼也忍不住舒展开来。
应试上联:春雨谷雨皆是花语,对下联:秋风金风俱是稻丰。
“好!”韩教谕眼睛一睁,嘴角就有了一丝笑容,“春对秋,雨对风,花语对稻丰,一个是春生,一个是秋收,联对上了,意境也是连贯。都是好兆头!”
“这丫头,如若知道她这一联是被此人对上,不知又会如何气苦?”
韩教谕看着这联、这字,也不多想,直接判了一个“上”。
待到拿起张哲的诗卷时,韩教谕却又心中微微一沉。
他在想,若是张信之取巧,还是用了其娶亲那日所作的那首西湖诗,便说明此人的人品怕是有些不堪。因为此人明知这么做,会给他和县衙带来很多的风言风语。
韩教谕摇摇头,想这么多作甚,这题还不是自己定的,便是结出苦果也是他自己尝。
诗卷摊开,一首七言绝句跃然纸上。
应试作西湖诗: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啪嗒一声,韩教谕手中的毛笔竟不觉掉在了桌上,险些污了张哲的卷子。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韩教谕忍不住又念了一次,然后左手用力捉住了右手,强忍住了把这份卷子塞到自己的袖子里带走的冲动。
再次捡起笔,润了一笔墨,韩教谕正准备在这份诗卷上写个“上”字,但是看着这诗这字,他竟一时不忍下笔。如此好卷,便要被我污了?
韩教谕将笔意酝酿了半天,这才写下了一个“上”字。
他皱着眉看着自己的这个“上”字,总觉得配不上这张纸,好像还是写得不如人意。
刷、刷、刷,他索性在第一个“上”字旁边又写了一个“上”字。
将此卷判为“上上”!
韩教谕看着第二个“上”字,这才满意的吐了一口气。
一时也顾不得去看张哲的文卷,他拿着这份诗卷又赏析了起来。
直到有书吏觉得韩大人这三份卷判的时间过久,寻将进来,这才打断了韩教谕欣赏诗文的雅兴。
“呵呵,来,尔等都看看这张信之的西湖诗。”
几个书吏闻声都快步走入内堂,一个书吏手快,小心的从韩教谕手里接过了张哲的卷子,才看了第一眼就赞了一声这字。
几人将这首诗一口气读完,当即都赞不绝口起来。
“大人,若是这张信之文章不差,本县案首便有了分晓了吧?”
韩教谕捏着胡子正在看张哲的文卷,根本就没听到这些书吏的话。
《小石潭记》,这文笔,委实是这个年轻的过分的家伙能写出来的!
“尔等可曾听说过,本县有哪些幽静的石潭,风景甚美的?”
众书吏还在看那诗卷,一时都对韩教谕的突然发问没有反应过来。
“此子害人,”韩教谕放下了张哲的文卷,“看了这篇文,某竟心生奇想,想着漏夜赶去这文中小石潭,不知夜间又是何等景色?”
一名书吏闻言笑了:“卑下虽未看过此文,但如此说来,本县案首却已是定了!”
........
今晚很热,湖风吹的不够大,小院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气压。
张哲半夜被热醒了,心头有些烦闷,索性披了衣服,出房透透气。
初二的晚上,没有丝毫月光,天地间只剩下了一挂星河。
在小院里缓缓走了一圈,适应了星光之后,眼前才能微微视物。
院中湖风较大,吹得张哲头脑清醒了不少,白天的事再次涌上了心头,张哲感到了微微的懊恼。
“莫非我这人,两段人生都注定没有女人缘么?”
在院子里呆站了半天,张哲一点睡意都没有。
于是他踱步回房,不一会就从房里抱着一卷芦席和一堆东西来。
打火机咔嚓燃起,点燃了一卷驱蚊檀香。
张哲毫无形象的坐在芦席上,拔开酒塞,给自己的白瓷小杯倒满,然后一口喝下,一道热线直入胃部,全身的汗慢慢的散发了出来。
一碟子无骨凤爪和猪头肉,是他刚刚回到现代去街头夜宵摊上买的,还冒着热气。筷子一挑,一口肥而不腻的猪头肉将口腔塞满,味蕾被肉质与香料糅合的威力瞬间引爆。
半碟子猪头肉和几只无骨凤爪下肚,加上二两白酒带来的热意,张哲的睡意终于涌上了头来。
漫天的星斗下,湖风转淡,湖水变得平缓,显露出了满湖的星影来。
天上与湖中的星星似乎连成了一片,前几日为了备考张哲背的那些应景的诗,随着酒意全数涌上了心头。
“西风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发多。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吟了这首,他还觉得不过瘾,嘴里叼了一块卤猪耳朵的金丝骨,几口就吞下,摇头晃脑的又念了一首。
“天上星河转,人间帘幕垂。凉生枕簟泪痕滋。起解罗衣聊问、夜何其。翠贴莲蓬小,金销藕叶稀。旧时天气旧时衣。只有情怀不似、旧家时。”
这首南歌子,词意有些悲切,张哲酒到酣处,表演欲成几何数上涨,不觉间竟也念出了一丝惆怅来。
他浑然不知,芦席之后,三尺之外。
一袭轻衫散着长发的孟小婉正静静的站在那里,听着他吟诵那词。
那词中的伤感,将孟小婉正欲开口的话的打算消弭一空,一时竟痴在了那里。
张哲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将筷子随意的扔在了芦席上,右手又给自己灌了一杯,趁着酒劲,飞快的直接用手捏起一根腐竹扔进了大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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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坦啊......,可惜这么好的星空,就某一个人,”张哲接着摇头晃脑的又念了一句诗,“今宵绝胜无人共,卧看星河尽意明。”
手一伸又要摸那酒壶,嗯?没摸到。
再摸,却摸到了一只如若无骨的玉手。
第五十二章 寂寞沙洲冷
夜色如水,清冽的酒液从酒壶里倒入了白瓷小杯中。
孟小婉的玉腕从广袖中探出,用张哲用过的杯子给自己接了一杯酒。
她举起杯子,抬起螓首望着星空,轻声问:“夫君为何这么晚了还不睡?却这里做这些悲切的诗句,这句【今宵绝胜无人共】倒是极好的句子,可要妾陪着你饮上几杯?”
湖风阵徐,张哲看着孟小婉一时说不出话来,满眼都是她肤白如雪,乌发如云,鬓丝如烟的样子,不施粉黛的孟小婉,一袭轻衫广袖,在夜风里分外的好看。
孟小婉低下头看了他一眼,有些羞恼的咬了下嘴唇,又把眼望到天上去了。
“缘来夫君白日里,竟是没有看够。”
张哲大大的伸了个懒腰,同时收回了自己的灼灼目光。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娘子不能不知道,在这夜里你是有多么的迷人。”
“呸!”孟小婉脸一红,这人还真是得寸进尺,半日前还相敬如宾的。
但是刚刚呸出口,却又想到今日里早就决定不再激着他,自此安心度日的。她为了掩饰尴尬,举起酒杯就准备饮下这杯高度白酒。
“娘子且慢,”看她准备一口闷的动作,张哲急忙拦住了。这可是四十多度的白酒,可不是你一个柔软女子一下子就能适应的。
孟小婉歪着头看他:“夫君竟然是舍不得.....这酒还是妾....另外寻个杯子来?”
撩我?
张哲好笑的看着正强做镇定的孟小婉,收回了拦着酒杯的手。
“娘子须仔细些,这酒劲头极大,暴烈如火,慢慢饮方才好些。”
孟小婉把脸又看向了星空,平淡的语气里隐藏着一丝不服:“倒叫夫君知道,妾寻常饮酒,一爵也曾喝过。妾知夫君高才,但莫凡事皆小看了人去。”
“那,就请娘子饮盛,”张哲随手端起了装着猪头肉的碟子,送到了孟小婉的面前,“若是禁不住那酒,便吃块肉压一压。”
从未闻过的酒香、肉香倒还真的勾动了孟小婉的味蕾。
只是她举着杯子没有急着喝,而是用眼角看了张哲一眼。
“妾饮酒,除了这肉,夫君可还有佐酒之物?”
张哲笑了,他家的古代女文青饮酒还要用诗来下酒?不过,这些日子看背的古诗众多,倒也不怕她喝得不尽兴。
“你又笑甚?”孟小婉没好气的轻轻怪了他一句,“夜宴的规矩最多不过是得一首好诗,便饮一杯酒。妾这一杯,半首都换不得?夫君方才随意吟了那许多诗句,可是今夜已然才尽了?”
张哲笑容不减的用另一只手抓起了那酒壶晃了晃。
“为夫这里诗词尽有,就算娘子一小口换一首,也怕这些酒都不够娘子一个人喝的啊。”
孟小婉讶然看着张哲发笑,却哪里肯认输,一声不吭的就把酒一口喝了。
剧烈的咳嗦随即响起,张哲吓了一跳,放下手里的东西,忙给她拍背。
见她呛得厉害,张哲也急了,两个指头捏起一块猪头肉就塞进了孟小婉的小嘴里。
“快嚼,吞下去!”
孟小婉被这酒一时闷住了,也是心慌,只好随着他的指令快速的将肉嚼咽了下去。等她气息平复一些,这才有些不好意思的闷闷低语:“咳咳,这酒委实太烈了些。”
她正好看到张哲那两个还没来得及收回去、油光闪闪的手指,她低头又看了一眼那双被扔得远远的筷子,一张玉脸红顿时的吓人。
张哲打了个哈哈,将那双筷子摸过来,用一边盆里的清水洗了就要递给孟小婉。
“娘子自己再吃一块,这酒后劲可是不善。”
孟小婉没有接那双筷子,只是用双手捂着自己的玉脸,也不知是在生气还是在害羞。
张哲尴尬的正准备收回筷子,却听捂着脸的孟小婉传来了细若蚊呐的声音。
“一杯酒已经饮了,我的诗呢?”
这般情景,张哲也不是个真傻的,立即指着远处一户水上人家的渔火念道:“月黑见渔灯,孤光一点萤。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湖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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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诗可还要的?”
孟小婉品了良久,美目中多了些光彩。她自己从张哲手中取过了筷子,夹了一块无骨凤爪吃了几口,不几下就吐出了丁香小舌,好辣!但是这滋味却极对她的胃口,又有些舍不得吐掉。
张哲起身进了房,开了唯一上着锁的箱子,须臾就拿着一只晶莹剔透的水晶杯子和琥珀色的琉璃瓶子走了出来。
血红色的长城干红倒入晶莹的水晶高脚杯,孟小婉捂着嘴也一时呆了。
“娘子,余事暂勿多问,且品品这果酒如何?”
孟小婉举起这晶莹剔透,如天宫神物一般的琉璃杯,对着星光晃荡了一下杯中的红酒,酒光潋滟中,似有几颗天上星辰落入了杯中沉浮。
这次孟小婉小心的品了一口,微有酒香,其味甘甜,甚是合口。
她借着红酒吃完了那块凤爪,然后轻晃了一下杯子,言语中又少了几分谨慎:“夫君,这第二首可好了?”
“这酒也算得?”张哲看着那11度的红酒有些无语。
“自然算得,”孟小婉用雅致的手法又给自己倒了小半杯,“君子一诺,驷马难追。只不过,这回妾有个题目,夫君可应得?”
命题诗?张哲正准备拒绝,不想孟小婉已经说出了口。
“这几日拜月,月神俱不在空,夫君可否替妾写一首赠与月神的诗?”
张哲听到是这个题目,心中暗暗一松。
“娘子,只怕我这诗,月神娘娘不大爱听。”
孟小婉听了这话,之前那杯白酒的酒意也正好上了头来,她随意捋了捋头发,故意扬起了下巴,低声自语:“登徒子,怕也是再做不出什么正经诗来了。”
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被张哲听清。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张哲故意顿了一顿,然后把脸看向了孟小婉,这才吟出了下一句,“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孟小婉听了这诗,却咬着嘴唇心道:这人要是真往那三丈红粉中走一遭,就这手做情诗的本事,怕是天宫仙子都哄得回来。
张哲正好在欣赏孟小婉如玉的面容,见她咬唇便觉得有些不对,急忙劝她喝酒。
“娘子此时已然夜深,再饮一杯便各自安歇了吧。娘子慢用,为夫先做了这诗来。”
他站起身来,往湖边一望,一片河滩上隐约有几只水鸟黑影在扑腾,心里急转,立即想起了苏东坡的一首词来。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张哲转身看向孟小婉,藏着得意:“娘子,这词如何?”
孟小婉在他念到缥缈孤鸿影之际,就已经忍不住把手里的酒饮尽,美目怔怔的看着张哲,呆呆的说了一句:“你怎的如何害人?”
第五十三章 亲叔爷
第二日是七月初三,湖上也多了一分秋意。
陈妈妈满脸晦气的、恨恨的用棍子拍打着晒在架子上的被褥。
白鹭倒是一脸的高兴,她拉了陈妈妈一把。
“妈妈往日都希望姑娘和姑爷早成好事,如今两个眼见得不生分了,怎么妈妈反而不高兴了?”
一边的竹椅上,孟小婉低着头在看书,似乎对她们的聊天恍若未闻。
陈妈妈黑着脸低骂了一句:“既然好了,那便该有个夫妻的样子。怎么一个在书房塌上醉睡了,另一个却在靠椅上躺了半夜,这哪里是做夫妻?你们两位,真真的要气死了个人。”
孟小婉把书抬了抬,拦住了自己的烧红的脸。
昨日因家里的事总算有了盼头,她心中松快了不少。
她便下了决心不再如之前一般待人清冷,把两个人后续的日子仔细过好,没料到最后却拌了嘴回来。
半夜时分,她被陈妈妈偷偷叫起来,去了院子里看那人在做甚事。
谁知那人竟弄出那些好诗、佳食和美酒来,让她失了态,最后喝得醉了,被人抱到了书房塌上都不自知。
她早晨醒得早,发现竟是自己一人睡在塌上,那人竟搬了个靠椅在榻边睡着。
最恼人的是,她睡时手里还牢牢抓着此人的衣襟一角,羞死个人。
陈妈妈早就瞧出了她脸红,委实忍不住就扯下了她遮脸的书。
“我的姑娘诶,你们这是做的什么孽?要真是等个一两年,外面人的口水都能把您淹了。”
“妈妈说的什么,我竟不懂。”孟小婉害臊起来,准备起身溜走。
陈妈妈立即扯住了她,突然明白了过来。
“哎哟,我的姑娘,可是夫人那日没请福禄婆婆进闺房来?那日发生那么大的事,那婆子怕是早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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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小婉挣了几下袖子,有些不依。
“哪里需要那什么福禄婆婆?.....我也自看有医书的。”
陈妈妈笑着松了手:“我的傻姑娘,那书却是看错了。那书啊,它应该是个画本子。”
“姑娘你且等着,我去与秦娘子商议商议,就来,就来。”
陈妈妈急匆匆的往厨房的方向去了,白鹭看的一脸的莫名其妙。
“姑娘,为甚今天陈妈妈的话,我竟一句也听不懂?”
孟小婉半开顽笑的,点了点这丫头的额头:“呸,你要是此时就懂了,小心姑娘我这就发卖了你去!”
村中张家祠堂,挤了一屋人。
正在说话的是两个老者,一个叫张汉庭,另一个叫张汉林,都是一个辈分的堂兄弟。
张哲坐在张汉林这边的第二排中间,看着两个老头唇枪舌剑的在争抢族长的位置。
先前的族长,那个叫张汉阴的,前几日已经彻底瘫了。那一出捉鬼大戏,没害到张哲,倒把他自己给搭了进去。
村里的里正虽然是黄家人,但是张家的族长却能主持族里的六十亩祭田,油水颇丰。
本来争族长这事,是轮不到张哲这个小两辈的人来参与的,他也不赖烦管搭理这些事。但这位张汉林却是他亲爷爷的亲弟,他亲叔爷。
这位叔爷在郡城开了一个小铺子,张哲那日娶亲的行头和花费都是这位叔爷派了他儿子送来的。
别看那喜服虽然掉色,却是挪用他远方堂弟的新物件。
只是他堂叔是胆子极小的人,一听孟家出事就屁股冒烟的提前走了。
所以这位亲叔爷的情面他是饶不过,只能来了。
正被张汉林气得暴跳如雷的老头是前任族长的亲哥,根本不是在郡城见过世面的张汉林的对手。
张汉庭一时说不过张汉林,被他儿子扯了一下,立即就改口卖起惨来。
“可怜我们这一房,为整个族里守了十多年的祖产,我那老弟弟刚刚躺下,你们就要落井下石,这种事传出去,我们张家的人都没脸见外人了。”
这番话把一些性子敦厚的张姓人都说得有些脸红。
他儿子,正是那山哥。他也跳了出来,指着张哲道:“我叔公都是为了你们这一房的二郎驱鬼,这才落下了病根。你们这一房怎么好意思来说这种话?”
“我呸!”张哲还没开口,他叔爷就一口茶喷了山哥一脸。
张汉林笑眯眯的指着张哲:“我这个侄孙,身上哪里是什么鬼魅,分明就是魁星降世!各家各户都还不知道吧,我们家的二郎,说不定就是今年县中童考的首名。那可是有个名目,叫做案首!嘿嘿,你家的汉阴怕是怒了魁星爷,这才遭了劫!”
“还有,什么叫你们这一房守了祖产十多年,我都不好意思替你们说!打二十年前起,就是我亲哥,二郎的亲爷爷,得了秀才功名,咱们族里的祭田才依照大郑的律法从二十亩变成了四十亩。那可是夏粮秋粮都全免十年的好地啊!”
老头子斜着眼瞪着张汉庭:“我哥可是被各房抬着做了那一任族长。你们这一房原来不过是给我哥看祭田的。只是因为我哥走得早,我侄儿也沉迷于科举,这才临时让你们这一房暂代了族长之位。这个话,族谱上可是有记载的!”
“好么,老天开眼,我侄儿也中了秀才,族里的祭田变成了六十亩,二十年不征!各家各房的都想想,我哥我侄儿在的时候,大家都能多少从祭田里分到一些东西。可等我侄儿一走,这上好的地就怎么就变成要各家各户倒贴了?”
族人们都开始纷纷点头。
“我这个侄孙,怕不又是一个秀才种子!”张汉林得意的嘲笑着对方,“汉庭老哥,你可以选,是现在把这个位置还回来的好,还是等日后二郎又成了秀才,大家伙把你赶下来的好?你们家不是靠着族里的祭田也私自供了几个孙子去读书么?比二郎大的都有二十多了吧,嘿嘿,这都考了几次了?”
“谁把祭田的收成拿来让孩子读书了?”山哥再次有些惶然的跳了出来。
没等张汉林说话,张哲这一辈的老大,伯爷爷家的老堂哥张台张修堪忍不住说话了。
“山啊,我怎么算着,老族长的两个孙子、你家的小子,还有山儿你的幺弟都在进学呢?你们家什么时候生发了?”
立即就有族人鼓噪了起来:“有那六十亩地,还有各家倒贴的钱,能不生发么?”
张汉庭见近一半的族人们不满,就闭着眼不说话,今天就算是赖也要把事情拖下去。他料定这张汉林在郡城有家有口的,在村里呆不了几天。
谁知张汉林那老头又扔出了一个狠雷来。
“嘿嘿,早二十年,这桃湾村一直就是我们张家的人做里正。我爹、我哥、我侄儿,结果你们这房到好,里正的位置被黄姓人拿走了快十年了吧?”
这件事立即就把所有张姓人的不满激发了出来,甚至包括张汉庭自己这房的后辈。不是张家人当里正,仅仅徭役和夏秋两税几件事,他们姓张的就一直在吃亏。
张哲对自己的这个叔爷的手段和口才小有佩服,他坐在这里,不过是被他老人家当了一根不用说话的攻城锤。
当张姓人都从祠堂出来的时候,张哲的叔爷如愿当上了新族长。
第五十四章 大悟
县城一处私宅内,刚刚从学衙回到家中的韩教谕,顾不得一身的疲惫,径直来到了后院一间房子内。
房内设置淡雅,处处都是闺阁女子的摆设,但此刻却充斥着一股浓郁的药香。
韩教谕轻手轻脚的走进房间,看到自家的夫人正在床边垂泪,而床上一脸灰白、满是病容的女儿,正双目无神的看着床顶,往日那个傲气率真的韩月琴此刻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看到这个情景,韩教谕也是一阵揪心。
那日他因为有人撺掇了韩月琴来为难张信之,故而以女儿擅自涉公为由打了她一回。
心高气傲的韩月琴不敢恨父亲,却恨上了哄骗她的人,伤未养好就偷跑出去找那人的麻烦。结果那人避而不见,两人隔着墙纷争了几句,那人直耍无赖倒把韩月琴气了个半死。
回来的路上,有些神思不属的韩月琴不知被谁在身后推了一把,跌落水中,将将就要溺水之际。
幸亏有渔船路过,船上的船娘救了她。
伤上加寒,被送回家的韩月琴当日就病倒了。
谁知雪上加霜的是,不知是谁在县里传起了谣言,说是韩家女郎看上了有妇之夫,纠缠不得便自个投了水,话里话外说的都是那个张信之!
韩教谕那几日都在学衙忙,委实走不开,而韩夫人因为女儿病倒也乱了方寸,没能管住下人的嘴,竟把这事传到了后院韩月琴的耳朵里。
羞怒交加的韩月琴当晚便高热了起来,不一日功夫就差点夭了去。
后来是韩教谕赶到郡城请来了大夫,还央着大夫用了虎狼之药,这才将半只脚进了阎罗殿的韩月琴给抢了回来。人虽救了回来,却一直虚弱不醒,把韩教谕夫妻的心都要疼死了。
乡间迷信,说人头顶有三花,重病之人三花必然枯败。而唯有文笔能生人三花,有人会将家中病重少女的文字让文采极好的人去做,然后将那好文章在少女房中烧了,就能救人一命。
韩教谕本不信这个,奈何韩夫人却坚信不疑,哭着要韩教谕要把女儿的文字偷塞几句到考题中去,还指定要那个该打杀的张信之来做。
可怜天下父母心,数十年洁身自好的韩教谕嘴里说不行,转头却把第二日的题目全部改成了女儿出的题目。心中还暗恨,若是张信之做的不好,便要叫他好看!
好在张信之果然就是张信之,题目答得极好,文笔果然生出了花来。
今日韩教谕封了卷库刚出学衙的时候,早就有家人等在学衙门边,欢喜的告诉他,说姑娘昨日午间就已经醒了。韩教谕当时就怔了一回,因为他记得张信之就是午食一刻交的卷。
韩教谕暗中抹了一把泪,这才肃容绕过了屏风,来到了妻女的跟前。
韩夫人看到韩教谕回来了,这才止了泪,拍着女儿的手。
“你爹爹最是板正的一个人,这一次也被我逼得没了方寸,将你的题目全数用在了考卷上。可怜你爹爹这一辈子的清誉,都花在你身上了。我的儿,莫怪你爹爹了。”
韩月琴这才看了她爹一眼,几日不见,韩教谕的头发竟白了许多。她当即就忍不住落下泪来,唤了一声爹爹。
韩教谕强忍着悲切,知道人在病中最是哭不得的,便故作笑颜。
“往日你都是唤阿爹做父亲的,怎的就突然有了小儿女的姿态。你这性子太强,以后也要改一改。”
韩夫人见丈夫一开始是笑着说的,但没几句又开始说教女人,便不满的拉了他一下。
“老爷,琴儿还病着呢!”
“哦哦哦,”韩教谕笑着摸了下头发,“我的琴儿才学不弱于须眉,自然是个懂理的,爹爹却是管束过严了。”
面色灰白的韩月琴红着眼睛,抓住了韩教谕的手。
“女儿原本就知道自个有个坏处,就是心气太高,眼里装不下人。所以这次才轻轻巧巧的就被人虚言骗了。那吴尧笃的妹子,我原就看不上,不想她也敢骗我?我把错处都怪在了她身上,伤未好就去寻她晦气,却没想过自己的错处在哪里。”
“你有什么错?”韩夫人哪里见过女儿如此柔弱的样子,心疼的紧,“我看你父亲也不应该为那事那样教训于你!”
“母亲爱我,却也惯着我,”韩月琴平复了一下情绪,摇摇头,“我若不是个心高气傲的性子,也不会惹出这许多事来。明明有人才学高我十倍,是我自己不服才信了别人的鬼话。女儿将死之际,才将一切都看透了。原来心里早就服了气,就是却不下这张脸,才有这等结果。日后,那文章诗句,女儿也不再摆弄了。女儿家便要有女儿家的样子。爹娘生养我一回,断不能因迁就我的性子,而给韩家断了根。只这次病好,那些绣活我都会捡起来。好好的招一个人在家,奉养爹娘。”
听了女儿这番生死之际悟通的道理,却把韩教谕夫妻两个心都说碎了。
韩教谕急忙拉住了女儿的手。
“琴儿,那些都不急,且先安心养病,”他有些犹豫的摸了摸袖子,却被韩月琴看见。
韩月琴心思一转,便已经知道了父亲在犹豫什么。
“爹爹,可是袖了那人的誊卷来?女儿虽不再摆弄那些,可看看却是无妨的。”
韩教谕此时有些头疼,女儿生死之间走了一遭,对那个小子却从极度不服气变成了另一个极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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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既然袖了来,便与琴儿看一看,也好打发一下时间,”韩夫人此时哪里会让韩月琴有半点不如意,就要去搜韩教谕的袖袋。
“你们啊!”三张雪白的誊卷被韩教谕抽出放在了韩月琴的手里,“只一桩事,仔细养病,莫要耗费了精神。”
韩夫人见韩月琴接到卷子,便赶韩教谕去休息。
韩教谕刚走,韩夫人转头看见女儿伸手有些吃力,就接过了卷子。
“琴儿闭目养养神,母亲念与你听可好?”
韩月琴笑了:“母亲才学比爹爹还好,有您替我读,这文色怕是更佳三分。”
韩夫人笑着看了那卷,却说:“原来是你父亲亲手誊抄的,可惜了不是那个小子的亲笔。”
“琴儿的上联是,春雨谷雨皆是花语,此人对的下联却是,秋风金风俱是稻丰。咦,果然对的切。”
韩夫人却没看到,韩月琴灰白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丝红晕。
第五十五章 书铺
桃湾,张家小院的正厅。
老叔爷张汉林坐了上首,作为主人的张哲坐了左下首,旁边坐着他的老堂哥张台张修堪,对面坐了对父子,正是那是听说孟家出事后逃走的堂叔父张许和一个小大人一样的十六岁少年,这是他叔爷的孙子,他的远方堂弟张启,表字仪哉。
老叔爷正在破口大骂儿子是个混账。
逼着做堂叔的张许给张哲道歉,他那日不告而走,算是戳中了老叔爷的伤处。
不过也没有长辈给晚辈道歉的道理,还是懂事的张启站了出来,给堂兄张哲拜了一拜,诚恳的告了罪。
“我看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张汉林总觉得自己的儿子一点都不像自己,他一点都没把张哲和张台当外人,什么要命的话都往他儿子身上扔,“一房三家打断骨头连着筋,你看人台哥儿都懂这个道理。我怎么当年就没把台哥儿接到城里去,换你在桃湾种地!”
堂叔父张许是怕极了自己的父亲,性子里都透着小心,只要父亲一发火他就往地上跪,然后他儿子张启也跟着跪,张哲和张台就不得不也站起来。
老头不心疼儿子,却很心疼孙子,看他孙子跟着他爹跪了几次,索性就不看他儿子了。
他笑眯眯的就指着他孙子问张哲。
“二郎啊,你看看我们家的启哥儿,进学也有七年了。我原本想着让他明年开春也去考一回,你但凡得空,就帮叔爷指点指点这个小子。我可告诫过他,以你二郎如今的名头,如果他没把握,是断不会放他进考场的。若是考不中,岂不是坏了整个张家的名头。”
听到爷爷提到自己,张启就起身再次与张哲见礼。
张哲随意回了一礼,却心道:这小子的老师不知是谁,教出的徒弟好生古板,没什么意思。
孟小婉正好领着白鹭奉了茶汤上来,见张哲有些无礼,便轻轻的看了他一眼。
张哲秒懂,就把表情变得严肃了一些。
孟小婉心里又好笑又好气,这人变脸也忒快了,一点过渡都不带的。
不过她房里还有张启的妹子在做客,也没在客厅多留,与两位长辈见过礼就领着白鹭下去了。
“我原本也是不耐烦来争这劳子族长的,”张汉林这才开始与张哲、张台说正事,“可如今二郎的名头已经起来了,说不得就这一两年又是一个秀才到手。国朝求贤若渴,但有三代中试的,三代人积累下的免征祭田,免征年月再延二十年!”
“这就是八十亩地,免征到二十年后,我还能让那一支占这个便宜?”老头接着把眼睛一眯,“还有这些个贪心不足的东西,忘恩负义的孽障,居然还把主意打到了哲哥儿的水田上了!真当我这一支人都死光了不成。”
张哲诧异了。
“不知叔爷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老头略带得意的指着张启道:“启哥儿在郡城严夫子的塾中进学,前几日本县的李夫子带了几个弟子去拜访严夫子。启哥儿正好负责接待李夫子塾中的学子,里面居然有个小子是本村黄家的,把那一支在你成婚那日做的事说的明明白白的。正好,那老家伙遭了报应。我便回来与他家争上一争,让他们也知道我长房的厉害。”
这时,张修堪在一边终于找到机会插了嘴。
“叔公,方才在祠堂里,那祭田六十亩,让我一家种二十亩,怕是太过费力。不若还了十亩与山哥儿家继续种。都是......。”
“呸!”老头恨铁不成钢的指着张台就骂,“你儿子不过往他田里扔了一块土,他便逼着你帮他家耕了三天地!那时,他有当你是哥哥?还有这话,你敢回去说与你那口子林氏听!”
张台想到他媳妇的泼辣劲,也缩了缩脖子不说话了。
又闲聊了一阵,就听叔父张许聊起了他的生意经来。
也就是这个时候,张哲才知道原来叔爷一家在郡城开了家小书铺,平日都是叔父和叔母两人照应生意。
“哎,如今的生意委实难做!”张许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倒起了苦水来,“那些印坊欺负我店小,不见现银都不肯发书。书若是进差了,便全部砸在自己手里。”
张汉林听了就又骂他。
“与你说了多少次,要进就进些文笔好的闲书来,偏进什么三论。那东西哪家读书人不会自己抄一本在家的?年前进的货,到如今还有一大半没动。要是差了启哥儿的蒙金,我须要你好看!”
“父亲,那赵掌柜与我家是多年的情分了,也只有他家肯赊书与我们卖。那批三论是他们家印的多了,亏了不知多少。我一时不忍,便帮衬了一回。”
张哲正暗中笑话他这叔父怕是又要跪一回,却突然脑子里闪过了一个念头。
话说其实他手中现在也缺钱,比如他想把房子扩建成一进,现在手头就有点不够。而他从现代带来的东西,打死他都不会放一点流出去的。
那么,书?
这边张许诚惶诚恐的又要跪下给他爹道歉,却被张哲起身拦住了。
“叔父,认得印坊的人?”
“二郎,莫要拦我,让我先给父亲磕头。”
老头被儿子气得脸红。
“跪个逑,还不说与二郎听,你与那赵掌柜如何?”
张许这才奇怪的问张哲:“二郎可是短了书本?便来我家拿便好了,问那书房作甚?”
“叔父,不知现在印一册书要多少本钱?”
提到行内的事,张许的反应就快了许多。
“难,首先那开模的用度就高得吓人,没有上千本根本无法开印。就算按五十张一本,成本都要六十文。没有六十吊,怕是赵掌柜再给叔面子,也不敢开印的。”
张哲想了想孟小婉那些藏书的印刷质量,心里有些明白。怕是这六十吊还是制作很粗糙的印版和墨水、纸张。
“侄儿自己写了一个话本,头十回大约需一百页,刻板、印墨、纸张都要上好的,不知一本一百文可够?”
张许摇头劝他:“一百文哪里够,雕版须有余费,不然雕工一刀错了便能倾家荡产。你说的那种书,只有少数流传,每本制价怕不是要四百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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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文,一千本起印,那便是四百两银子!”张哲心中估算了一下,他手头还有四两私房,已经交给霍炳成带去郡城压注了,最多能得到十两。
这条路子似乎有些不通啊。
第五十六章 发榜
桃林县的秋考榜单往年都是考后三五日,才放出来。
可今年的结果却出来的极早。
七月初二考完,初四的一大早,几位书吏就举着一张大红纸从学衙里出来,在几个衙役的护卫下来到了宣告亭内。
宣告庭,顾名思义,就是一座建在学衙左近的一个瓦亭。
亭内设有石壁,专门用来张贴学衙的告示。
每年的考试结果,都会张贴在这里,宣示于众。
这一次,韩教谕派出了衙内十名衙役负责看守榜文。因为他大着胆子将张信之的几份卷子全部都贴在了红榜的旁边。
红榜刚贴上,从周围就拢过来一群人。
有人眼尖的,立即就喜欢的叫了一声:“有某的名字,哈哈,却是中了。”
更多的人都是不约而同的叹了一句。
“榜首果然是那张信之!”
“以张信之的才学,若非是他,他人某还真不服气。”
“快看,还在贴的莫不是案首的原卷?”
有人与其中衙役相熟的,就大胆挤了过去,定睛一看第一份卷子,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诸位,诸位,张信之居然墨义卷满卷了!”
“那人莫要乱说,可知满卷须不是写满就算的!”
“嘿嘿,你却自己挤过来看看。二十道墨义,尤其是这道三题底的墨义,居然都是对的!”
这人嘲笑了一句那人,却有些忍不住想去摸那卷子,仿仿张信之的书法笔路。
“收手!”有个衙役急忙拦住,“污了这卷,你我都须吃罪不起!”
还有个提早挤进来的,在倒数第二个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一时乐不可支。
“好好好,这番学衙的请柬总算有某一份了!”
一旁的书吏冷笑了一声:“如此,你便先看看张案首的表文卷吧!韩大人已经将张信之的表文卷当做县里请柬的模板,想想自己与他人的差距,才知该如何继续进学,去求那秀才功名。”
一听这话,众人全部吃了一惊。
韩教谕此举,岂不是连他自己都承认在请柬之事上低了张信之一头?
“春雨谷雨皆是花语,秋风金风俱是稻丰!好对!”
“秋风金风....稻丰,哎呀,我怎的就没想到这个,分明是每日都见着这些的。”
有朋友就笑话此人:“汝与案首也就差这一个没想到了,哈哈哈哈。”
也有人找了半天都没看到自己的名字,失魂落魄的就往外走。偏有人却开始大声念起了张信之的西湖诗来。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
众人轰然,都叫好诗,听到这诗后,便是心里隐隐对张信之不服气的也都歇了心思。这等诗才,委实不可比。
第一个挤进去的那人突然就往外走,看得大家都莫名其妙。
那人跑进一旁的茶楼,借了纸笔就飞快的跑回来,想要重新挤进去。
不过这次却难了。
他急的直喊:“让某进去,抄了那篇游记来,再与诸位翻录!”
亭子里也有人大喊:“真好文章!去借纸笔的那人,汝不能进,纸笔可先递来,我自抄一份与你!”
茶铺二楼,李玉楼有些神思不属。
在听到下面人宣读张信之的诗对之后,他的心已经冷了下来。
若不是学衙提防的周到,将张信的文墨都张贴了出来,李玉楼其实是想暗中鼓动落榜学子好生闹上一闹的。他自认这次自己考的极好,还压中了这么多题目,心里不肯相信,就这般还输给了那个张信之。
他认为把水搅浑,只要学衙肯重新判张信之的卷子,他就有翻盘的机会,因为他相信他的考卷与张信之的考卷,应该就是毫厘之别。
当有人把张信之的游记也抄到二楼上之后,满楼都是诵读之声。
李玉楼暗中才听了十几句,脸色就彻底暗了下去。
这等文章,用在童子试,何其奢也?!
不过他总算压了周子迎一头,全县屈居第二,那一番谋划也不算是颗粒无收。
“府衙那边,怕是没什么下文了,”李玉楼长叹了一声,有些烦闷的看了看四周,正好看见有人在与周子迎谈论九月府试的事。他眼中微微一亮,不动声色的坐到了旁边,暗中听了起来。
周子迎这次名列第三,心气倒是不减。
“我今秋府试是必定要参加的,”周子迎自认考得不好,浑浑噩噩的,却不想还是得了个第三,他心里清楚,这是自己的火候到了,只要去考,有才学底子在,肯定不会太差。
“就是不知这张信之会不会也参与府试?诸位可有听说的。”
“书院中霍兄与张信之莫逆,可惜霍兄如今去郡城中博戏去了,等他明日冲击郡中回来,定能就知道张信之的举止。”
有往年的童生却很担忧:“若是那张信之参考,郡中学判得知,必然会增加难度。这下可就害惨我等了。”
周子迎冷笑一声:“才学都在自己,考不考得上功名岂能怪别人才学太高?”
他这话虽然对,可却让所有人脸上都有些发红。
李玉楼按中间冷笑,这个周子迎果然不会做人,到时候只需略施小计,便可再安排他一回。
众人所说的霍炳成,此时正在南星楼中大呼小叫,嚷着让老板兑换压票。
霍炳成身边还有两个朋友,只听这厮得意洋洋的吹牛。
“嘿嘿,我就说南星楼的掌柜最是刁滑!从知道信之安然进了考场之后,死都不肯开信之的盘口。一赔一成都不愿意。哈哈,也是某灵机一动。知道信之老弟记忆超群,不,是绝类凡人!某便提议这南星楼为信之单开一盘。”
“信之墨义二十全对,满卷者,一赔三!若是五卷皆首,又是一赔三!再者,若是信之第一个出考场,还是一赔三!”
霍炳成高兴得满脸通红,笑不笼嘴:“可笑最后掌柜的,得知诗卷题目之后,居然又开了一盘口。若信之诗卷堪比其第一首西湖诗的,也是一赔三。我自是最信信之不过,身边五十两银子全都下了,通通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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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有些苦脸的掌柜摊开了手:“掌柜的莫装了,就这几个盘口,那些人哪里知道信之的厉害,少有买信之得成的。还不都是被你赚了去!将我那一百五十两速速兑来。”
【今天手冷,只有一章,欠一章明日补上】
第五十七章 宋家
郡城西南郊外,这里原是一片水乡。
至二十年前,宋家将主宅迁到此地之后,这里的繁华与风景就越发的秀丽了起来。
阔达四十亩的宋家大宅,是整个武陵郡最为出名的私家庭院。
宋家大宅外面一条大路贯穿了三条溪水,三座形态不一的拱桥,更是武陵郡有名的景致。
大宅外墙高达两丈。
墙壁刷满了青灰,墙头布满了黑瓦。
一座大门如同一座牌坊一样,高达三丈有八。
大门后是一块糊底巨石雕成的整块屏风,上面刻满了名家高手雕刻的瑞兽祥雀。
大门两侧是两道游廊,都可供六人并排而走。
屏风后百步一进之地,全是花圃。
四时鲜花不断,绿植成荫。
过了花圃穿过中门,地势豁然开朗。
内院乃是两进两排设置了一个大院,足有六进之地。
这里就是宋家的正院。
幸运前方有一条三丈宽的大道,全部是用上好的青石铺成。
道左青石上,还刻有各种吉祥如意的词句,甚至还刻有整本道德经。
宋宅的主楼是一座三层建筑,每一层楼都有一丈三的高度。
正堂大厅极其广大,要是张哲来到此地,肯定会吐槽一句,这里都可以让水泊梁山开首领大会了。
后院的一处雅堂内。
一位老者正在提笔写字。
在他的身边,恭敬的站着,一位面容清瘦的中年人。
在老者有些不太满意的放下了笔之后,中年人就扶着老子坐到了一边的主座上。
“你今日这么早回来找我,可是又出了什么事?”
中年人恭敬的行了一礼。
“父亲,方才下人来报,说桃林县的秋考已经发榜了。”
老人微微一怔,随即苦笑了一声。
“本府各县,往年秋考总要四五日才出结果。如今桃林县这榜单才两日就发了出来,不消说,肯定两方都没有得到这个案首。这桃林县的案首,应该就是那张哲张信之吧。”
中原人佩服的回答。
“父亲明睿,桃林县正是取得了这张信之做了今年的案首。”
老者叹了一口气。
“葛县令与林通判,乃是同窗好友!桃林县的身后就站着卢观察使这尊大佛,之所以能发榜这么快,无非是林通判想向双方说明,卢观察使的立场还是中立的。免得拖到了最后,双方势均力敌时,他这一票不知该如何投才好?”
“善儿,你怎么如何处理此事?”
中年人抬起头认真的回答。
“回父亲的话,儿子已经遣人向葛县令及韩教谕表示了感谢。”
老者点点头,显然是认可了儿子的第一个做法。
“儿子又让人在府衙联络了孙同知的幕友,将上次孙同知退回来的礼物单子又送了过去。就算是最后我宋家胜了,也让府衙的面子略好过一些。”
老者对于此点,却略有所思,没有立即回答。
老者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
“那其余五家的事你当初是怎么想的?”
中年人正是宋家当代的家主,老者的长子,宋立善。
听到父亲问这个话,他略显惭愧,对着老人长鞠了一礼。
“经父亲的上次教导,儿子方知才这事做的差了。合郡人都知道我宋家才是本郡粮油的大户,其余五家所营之军粮,不过二十分之一罢了。扔出那五家去,确是坏了我家在本郡士绅中的名声。父亲的教诲,儿子记得清楚。我宋家一家独大,势力再大,也大不过府衙的印子,只有与地方的士绅们结成一片,那孙同知才忌讳莫深,莫奈我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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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就好,”老者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眼中的精光却在闪动。
“我听说,你又使人要与那五家做和,结果被人把东西给扔出来了?”
宋立善苦笑一声:“不想他们如此不给面子。”
“面子?”老者冷笑一声,“汝断了人家的家业和祖基,那点东西也能打发了谁去?”
“那.....,”宋立善有些不解问,“儿子再派人去,加厚些财货。”
“不用送了,”老者淡淡的喝了一口茶,“你只需记得,既然结了如此大仇,就不要想着与人和解了。再说,宋家的面子是那么好却的?打蛇不死,反遭其噬。如今郡中士绅百姓,都在居中权衡,你若露了一丝怯,便会无数的人来落井下石。”
“儿子明白了,”宋立善点点头,“五家的事,既然已经如此,就不妨把事做绝。给郡中那些首鼠两端的人看个明白,宋家须不是吃素的。”
“还有一事,看着虽小,却不能不做。”
“请父亲示下。”
“那周子迎虽然没有拿到桃林县第一,但是该有的酬劳却是一分不能少,弄得人尽皆知才是正理。”
“父亲的话,儿子明白。我宋家看重士绅,其中更以养士聚名为先,在士林的名头,儿子不会有半点轻忽。”
说到这里,宋立善突然想到一事。
“父亲,那张信之也是孟家的女婿,可要也出手压制一二?”
老者摇头否定。
“此举得不偿失耳,你弄孟家无所谓,但是动那张信之,时机太过不巧。到时莫说桃林县的几位,就是林通判和观察使的面上也不好看。”
“不过,你这一说,我倒是察觉到一些事情。你在办孟家的事时,要仔细些,我看八成是林通判许了那张信之一些什么,此人才突兀的参考。”
“孟家?”宋立善轻轻一拍手,“定是孟家!林通判定是通过葛县令许了那张信之孟家的事。如此一来,处置孟家岂不是有些棘手了?”
“不然,”老者笑了一笑,“你只需下手快一些,给那五家一个好看。届时林大人再提起此事,你就卖了这个人情,轻轻放下孟家,岂不是好?”
宋立善是个极会察言观色的,趁机又问。
“父亲,刚才对儿子再次与孙同知联络似乎有所顾虑?”
听到儿子问这个事,老者的脸严肃了起来。
“你莫以为,这件事只是孙同知一个人在针对我宋家?”
宋立善立即警醒:“父亲是说严府尊?”
第五十八章 只有半日
“区区一个孙同知,哪里需要我宋家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动学政的念头?”
老者冷笑一声,话里满是肃杀之音。
“学政虽与孙同知是一党,但学政却不在孙同知辖内。就算是我家真的将今明两年的学政给毁了,对孙同知的造成的震慑有限。最受影响的便是这一府正印,严太守。”
“他动我的夏粮入库之责,我便乱他科举取士之政。除非他严太守有开地破城之功,学政不通,稽考就是下下!善儿,你可猜到为父,为何不同意你在其他事务上与其纠缠,只让你攻击学政这一隅之地?”
“正要向父亲请教。”
“你只需看看,那些读书人都是来自哪些门户?便知道合郡士绅都在支撑我宋家。你便是砸了他的府衙,他也不须怕。而正是全郡士子大多站到我宋家这方,这才让府衙分外忌惮,才肯与我们进行这一番赌斗。”
“善儿啊,你是没有做过官。若是你做过一任官,便知道一旦与士绅对上,要么就是一家破门,要么的就是此官去职外调。两方都已经斗到这个份上了,哪里能停得下来?”
“儿子明白了,这礼却是不能送了。要是送了,站在我们这边的士绅,便会认为是我宋家服了软,怕不是也会莫名倒戈而去。”
老者点点头,却临时又想到了一个主意。
“礼还是要送的,只不过却要分成多份,送与那些本次与府衙合作的考生,比如桃林县的李玉楼。”
宋立善点头称赞。
“父亲果然高明,如此士林之中,我宋家名声将更压府衙一头。还让府衙疑神疑鬼,离间了彼此。”
桃湾的鞭炮声还没落尽,张姓人还在欢庆张哲拿到这个案首的时候,一则消息被在郡城闲游的霍炳成送了回来。
孟小婉听到这个消息,当时的喜色就尽数褪去,一脸的煞白。
霍炳成敲着扇子也是一脸的晦气,他才赢了一大笔银子,正要快活之际,就打听到了这个消息,不得不立即回转桃林来寻张信报信。
“府衙与宋家忽然加快了此案的办结,五家都定了去处,分别是西山郡、澜原郡、古风郡、召上郡和络威郡。孟家定的是去西山郡,这是宋家家主亲自过手的。郡中人人都道宋家好狠辣的心思。卖了五家,还不兴五家生气,扫了他宋家的面子就如此辣手报复。”
“我在出城之际,林通判使人来传,说是府衙中刚刚开革了一名书吏,说就是此人将西江二字写成西山了。令岳家还是去邻省西江郡。”
张哲担心的看了一眼满脸煞白的妻子,转头问霍炳成。
“今日初四,为何明日就要上路,这也太急切了些。内子大半月不见爹娘,日日忧愁,怎么只容了半日时间?”
霍炳成也无奈。
“谁知这宋家报复的手段如此之快,原本林大人是要卖他一个人情的,结果却因孟家的事倒欠了宋家一个人情。所以对宋家的执意也只能答应。孟家还许了半日团聚,其余四家可是一刻都不许容,明日由差役直接押解上路。虽然不是囚犯,但一路上也怕是要多受那些差役的堪磨。”
张哲恍然,忙问:“不知家岳随行的差人是哪们哪户出来的?今晚说不得要去叨扰一二。”
“信之放心,”霍炳成得意的一笑,“林通判派了亲随去西江郡与同窗送信,正好与令岳一家同路而行。押解的头目,便是从通判手下借调去的。我来之前,已经将信之赢的银子用了十两。李头目一人便收了五两,其余五人一人一两,都欢喜的不得了,只道要我们放心。”
孟小婉坐在一边听着,只是浑身没什么力气。
她一想到父母兄嫂明日便要离她远行,心里的悲苦一时塞满了胸膛。
张哲听到霍炳成的安排,急忙起身郑重给他行了一礼。
孟小婉虽没有力气,但也在白鹭的搀扶下,强行起身跟着张哲一起行礼示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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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炳成急忙拉住张哲。
“信之如此见外?!”
“济源兄,请坐,小弟还有一事不解,正要请教。”
“呵呵,信之莫不是想问,五家剩余资财如何处置?不用急,宋家催的凶,但也不是与府衙胡搅蛮缠。各家剩下的资财,他宋家都以现银折价八成拿下,让各家直接带着银子上路,断不能在境内多呆一刻。”
“八成?”张哲看了一眼孟小婉,因为他对这些行情不懂,而孟小婉经常打理孟家生意,应是知道的。
“虽然略亏了,但是也能有八九百贯随身,若是在西江郡偏远一点的地方,大约还能置下八九十亩地和一处简单的宅院,若只是安身也是够了。”
孟小婉的话一说,霍炳成就惊讶说:“原来弟妹不光才貌双全,还是个贤内助。这估算与府衙胥吏所估相差无几。出城之前,林通判的家人告诉某,林通判已解与宋家说好,孟家资财便给一千贯。”
孟小婉闻言就长舒一口气:“若是如此,大约还能有百十贯傍身,日子就好过多了。”
留给张哲与孟小婉的时间不多,府衙就留下了今日晚间一点时间给孟家。两人立即带着陈妈妈、白鹭和三七一起登上了霍炳成租来的快船,径直往郡城划去。
上了岸,霍炳成地头熟,便主动去寻个小轿来,与孟小婉坐。
趁着霍炳成离开的档口,带着宽大幕篱的孟小婉,用她的小手主动捉住了张哲的手。
那小手冰凉,有些微微发抖。
张哲紧了紧妻子的手,心里的担忧少了一半,反而多出了几分火热。
他替孟小婉正了正幕篱,发现这现代女孩古装用的幕篱有些过大,他买的时候倒忘了现代女性的身材是要高于古代许多的。
“这幕篱略大了些,下次与娘子捎个略小一点的来。”
“夫君~~~,”孟小婉低低的唤了一声,言语中有些哽咽。
张哲急忙拨开笼住幕篱的白纱,果然孟小婉两眼通红,满脸是泪,已经哭了一路。
“娘子若还是这般哭,岳父岳母看见岂不是要心疼死,明日出行怕是会担心一路呢。”
孟小婉闻言,怔了一瞬,咬着嘴唇点点头,一时间说不出的妩媚与倔强。
第五十九章 有银票也得饿着
孟家四口人已经被府衙放了出来,指了一家旅店歇脚,门口还有两个差役看着。不过,这几个差役早得了张哲的银子,脸色倒也好看,只顾自己吃喝,并不管孟家人的事。
孟家的奴仆都已经没入了官,只剩几户世仆在身边。
按照本时空的律法,世仆与本家一体荣辱。主家犯法,世仆也要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同样,若是世仆犯法,主家也要遭受处罚。不比奴婢犯事,官家直接没收了去,与主人家毫无关系。而主人家犯事,奴婢多是以财货的方式计入官家。
孟家有三户世仆,如今都跟着孟家一起被放了出来。
何妈妈随意抹了一把脸,就从孟母房中走了出来,冲着在旅店大厅吃酒的差役陪了一个笑,就来到了大门口张望。
姑娘、姑爷今日是必来的。
原本她们一家都死了心思,准备与孟家一起往苦寒的西北去了。谁知峰回路转,那姑爷竟然拿下了县中童考的案首,卖了好大一个人情与县里。听说,还有什么林通判在内。
当他们听到西山变成了西江时,一个个都喜出望外的嚎啕大哭。
三千六百里充实西北边郡,能有几个走得到的?
如今变成了五百里,沿途还多是河流湖泊,她们几房人都是水乡出生,也都是坐得船的,这无异于生生救下了一家人的性命。
想到刚才孟母又一次在房内哭泣的原因,何妈妈心中也尽是唏嘘。
被禁足圈管之时,孟母就不止一次的后悔。
孟母自己攒了这么多年的私房和嫁妆,如今一分不剩,若是当时也添一些到姑娘的嫁妆里,依着老爷的意思早一日抬到姑爷家去,也不至于如今两手空空。
宋家的一千贯,只够他们这些人到西江买八九十亩地的,还要宅子和佃户,也不知还多少年才能重现孟家之前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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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妈妈虽然是孟母的陪嫁,但好在嫁给了孟家的世仆,如今算是世仆,不然也早早的被收入官院中去了。
她如今的气色也不大好,宋家翻脸之后便开始克扣口粮,大家都吃得不好。她也是先紧着孟母吃了,剩下的才自己吃一点。她家是世仆,没办法,就算主人家要饭,他们也不能离开的,还得帮着吆喝。
何妈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暗骂宋家的太过阴毒,整整一千两给的都是银票,还是只能在省城汇兑的。
到省城之前,他们这些人竟然要喝风!
被送到这旅店,他们分无分文,还是差役们得了姑爷的好处,做了保才让店主同意先腾了房子住。
姑娘、姑爷晚来一刻,大家便要继续饿上一刻。
就在这时,一个白衫书生与一个蓝袍书生伴着一顶小轿转过了街角,何妈妈擦了擦眼睛,那个白衫的不正是姑爷么?!
张哲是没想到,宋家能有那么下作,应要这些人生拿着银票也要饿肚子。
好在,一路上他就考虑过沿途的吃食怕不合孟家两老的胃口,看见吃的都采买了一些。
孟小婉刚刚下轿,就听得何妈妈低声哭着叫惨,一把泪再也忍不住,从陈妈妈手里夺了一个食盒就往里快步冲去。
陈妈妈急忙跟上,白鹭则掏出了一把零食给何妈妈。
何妈妈急忙接过,包装纸都没剥,低着头就往嘴里塞,唬得白鹭直抢她的手。
“妈妈莫急,先把纸剥了去!”
在南星楼,霍炳成赢了一百五十两,其中有四两本钱是张哲的,连本带利应分给张哲十六两。打点差役已经用了十两,还剩六两在张哲身上。
霍炳成见他来送岳家,知道花销不少,本是要分他一半的,张哲哪里肯干,只说不要,说自己自有办法。
他有个P的办法,除非他肯变卖从现代带来的东西。但是买卖那些东西带来的隐藏风险太大,他一时也是不敢轻易动手。
其实能对穿的张哲,发财真的很容易。他早就发现大郑的金银比价是十进制,而现代的金银比价已经达到了五十倍以上。张哲若是胆子够大,只要在现代买了银子,在大郑换了金子带回现代,转手就是五倍利润。
但是张哲衡量了很久之后,放弃了这个诱人的生意。
这个时空的金银铺子,上联官商,下联匪盗,开赌场、起当铺是什么样的生意吃人,就做哪等生意。
这个金银兑换的路子,遭遇被人灭门的危险系数太高了。
张哲在柜台放了一两银子,店家这才把饭菜送到了各个房里。
霍炳成坐在了几个差役那桌,那些个差役对他毕恭毕敬,就听他在吩咐路上要如何如何,说得好像他真出过远门一般。
张哲推开门,进到了岳父岳母的房间。
刚进门就看见,孟小婉正哭得伤心,一个劲的往她母亲手里塞点心。
“小婿拜见岳父岳母!”
这个头是必须磕的。
孟父的气色倒比成亲那日好了许多,看得挺开。
他上前一把扶起了张哲,笑道:“倒是我孟家多亏了贤婿,少了往那西北苦寒之地走上一遭。”
张哲正客气,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满脸胡渣的孟传生,啃着一块蹄髈就走了进来。
此时的舅哥,哪里还有他成亲那日的儒雅风度。
“信之!”孟传生随意的在身上摸了一下,擦去了手上的油渍,哈哈大笑的举着半拉蹄髈抱住了张哲。
环境改变人,果然是至理名言。
不多时,嫂嫂刘氏也来到了此处,显然是急着吃了点东西就过来了。
一家人在房中坐好,就听孟小婉与孟母互述衷肠,刘氏忍着泪在一边劝着。另外三个男人则相顾无语。
当然,也不尽是。孟传生一边抹泪,一边啃完了整只蹄髈。
过了两炷香,孟母突然把头转向了张哲。
“哲儿啊,有一件事我要与你说一说,便是你怪罪了我,也是应该的。”
张哲心里门清,知道怕不就是龚夫子那桩事,立即站了起来回话。
“张哲不敢,母亲只管吩咐。”
“我在幽闭时,宋家曾与我联络,只道是龚夫子要将婉儿送往申屠夫人处暂避。我也不瞒你,我竟是答应了的。”
“你!哎,糊涂!”孟父一听,一口气差点闷到嗓子眼上。
就连孟传生居然也埋怨起母亲来。
“母亲确实不该,那宋家人也是信得的?”
孟母笑中带泪:“你若是怪我便好,莫怪到了婉儿头上。”
张哲急忙回答:“母亲放心,我待婉儿如同珍宝,断不会委屈了她。那事不算什么,母亲还是不要放在心上的好。”
【欠的一章补上了】
第六十章 旧友
一艘大船正顺流而去,船头之上,孟母呆呆的看着码头上的小夫妻,满脸的不舍。
强装了半日的孟父也终于按捺不住,一双老目流下了泪来。
孟传生死死的捏紧了拳头,脸上显得风平浪静,整个人的姿势略略有些别扭。
刘氏则借口江上风大,将婆母扶进了舱内。
孟传生刚刚在自己的房内坐定,就见刘氏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娘子,不在母亲身边服侍,可是有事寻我?”
刘氏有些紧张的点点头,小心的看了一眼门外,确定没有人之后,这才拉住了丈夫的袖子。
“有一桩事要说与夫君听,但你先别怪我。”刘氏在袖子里摸了一阵,掏出了两张纸来,却是两张一百两的银票。
“是开船前一刻,小妹下船前暗自塞在我手里的,许是婉儿暗中带走的嫁妆都在这里了。”
孟传生叹了口气。
“我原想说,这钱确实不该收的。”
刘氏却低声哽咽了几声:“我原也是断不肯收的,但妹妹说妹夫已经同意,而且....而且妹妹还希望你到了那边继续学业,这些银子是给你科举用的。我一时迷了心,也就收下了。”
孟传生苦笑一声:“娘子不要哭,我只说原本不该收,是怕妹妹妹夫没了这些嫁妆银子,以后的日子会艰苦些。可谁能料到,呵呵呵,”孟传生摇摇头,这才把一直紧捏着的拳头松开。
刘氏抬头一看,顿时就捂住了嘴。
只见一颗滴溜溜的天然浑圆、明透如水的琉璃珠正躺在孟传生的手心,更加骇人的是,那琉璃珠里还裹着一团火焰。
“这是临别之际,信之偷偷塞到我手里的。我好悬当时没一脚踩空,跌到江里去。”
“这般的东西,莫说见,我之前听都没曾听说过,”孟传生一手心的汗沾在了琉璃珠子上,映着窗外照进的日光,散发出了五彩的氤氲来。
刘氏颤抖着手,有些不敢触碰那珠子,生怕她一触到,这珠子就会如同气泡一般消失。
她突然警醒的转过头,看向了舱外。
还好,没人!
“我曾听闻,宋家有一颗荔枝大小的琉璃珠,通体绿色。在盛阳之下,隐隐可见珠后光影。还有个好大的名号,唤作碧玉透影琉璃珠。而可信之这颗珠子,竟似用水做成,半点瑕疵都没,若非内有一片火焰红玉,我都只当看到了一只泡影。”孟传生小心翼翼的将珠子放到了刘氏微微颤抖的手中。
“信之临行前一再叮嘱,若非泼天的大事,这颗珠子是万万不能拿出来用的。他宁可在桃湾安贫乐道,也不愿卖了这东西,就是怕惹来不测之祸。”
刘氏仔细的包好了珠子,也从震惊之中缓过来神来。
“夫君放心,不到万不得已,妾就当忘了这东西。这颗珠子就在家里慢慢传下去,也是好的。”
码头之上,远方船影已经消失,但孟小婉宽大幕篱白纱还在江风中拂动。
呆呆看了那天际流水半响,孟小婉这才转身过来,看向了身后一直陪着她的张哲。
“我将那嫁妆银子都给了嫂嫂,夫君真个不怪我么?”
言辞中竟是难得的陪着小心。
张哲摇摇头,也低声小意的说了一句话。
“我倒是怕娘子怪罪于我。”
孟小婉从幕篱下伸出玉手,轻轻牵住了张哲的袖子,便要往码头外走,边走还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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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做了何事?”
“呵呵,某一时囊中羞涩,临别之际,却忍不住将一颗玻璃弹子塞与兄长了。只是为了给他添一份底气,希望他们永远不要用到这个才好。”
孟小婉吃惊的捂住了嘴,抬头看着张哲。
“夫君将那跳棋子送了哥哥一颗?”
“是的,娘子勿怪。”
孟小婉拉着他衣袖的手,又紧了一分。
快到小轿前时,孟小婉才轻轻放开了他的衣袖,转头“冷声”说了一句。
“那幅棋子说好都是我的,如今却少了一颗,下次可不许了!”
孟小婉这话说的“冷淡”,但江风吹起了幕篱,让张哲看到了她那尖尖下巴上,微微弯曲的嘴角。
呵呵,口是心非的小妻子。
还未及上轿,就看到霍炳成提着前襟,带着书童一脸是汗的跑了过来。
他看到码头上只有张哲夫妻在,便知道自己是来晚了。霍炳成气得跺脚,转身就狠狠的给了书童一个枣栗。
“你这杀才,生生误了我的大事,继延兄一家已经走了!”
那书童委屈不过,捂着头大叫。
“郎君须不能怪我,我上楼三次,都被玉心姑娘的丫鬟婆子给赶了下来,要不是我豁出去了在楼下大叫了足一刻,郎君此时怕还是在与玉心姑娘缠绵呢!”
张哲夫妻本都是正对着霍炳成的,也是为了礼貌。
孟小婉一听那书童的话,脸色就淡了,她扭头看着张哲。
“夫君与霍衙内交厚,有些事却是要谨慎些。”
说完这话,她也不准备与霍炳成见礼,转身就准备上轿子。
张哲无奈摇头,真无妄之灾也!
不过,霍炳成显然是气急了,狠狠掐了书童几下,唬得那孩子到处躲,最后藏到了张哲的身后来。
被张哲轻轻拉住,霍炳成这才郝然失笑。
“让贤伉俪看笑话了。”
孟小婉一只脚刚刚踏上轿门,却听到附近有人在叫她。
她转头一看,不远处一辆青篷牛车窗户里,有人掀开了帘子,正对着她眨眼。
正在闲聊的张哲与霍炳成都闻声看去,却是一个做妇人打扮的靓丽女子在窗口一闪而过。
那牛车边跟了两个使女,其中一个走过来与张哲夫妇行了礼,原来是孟小婉之前的闺友沈家燕茹,如今的洛家三娘子,想约孟小婉上车叙旧。
张哲原本就怕孟小婉在家人走后,会心思郁结,如今有孟小婉都难得提过几次的好友相约,自然是感激不尽,亲自将孟小婉送到了牛车十步之外。
孟小婉刚刚上车,头上的幕篱就被人立即取了去。
“啊,好漂亮的幕篱,婉儿有这等好东西,上次来信却不告诉我!”
洛沈氏摸着幕篱上的白纱,这料子竟是无比的润滑,却比丝绸更为透气采光。
她正准备将这好东西往自己的身后放,却被冷着脸的孟小婉捉住了手腕。
“一年没见,怎么见面就要抢我的东西?”
洛沈氏委屈道:“你这什么话,哪次我拿了你的东西,都不还一件好东西与你的?”
车内还有洛沈氏的陪嫁丫鬟,只是笑着伺候孟小婉坐好了,一点都不奇怪两人之间的热闹。
孟小婉嘴角隐着笑,眉头微微一挑:“哦,我竟是忘了,就是不知燕茹这次要拿什么好东西来换我的这幅幕篱呢?”
略带着婴儿肥的洛沈氏委屈吧啦的想了半响,这才支支吾吾的:“婉儿,要不这次先欠着?”
第六十一章 畅音阁
霍炳成正在追问张哲。
“信之万万不要哄我,汝送岳家行远,岂能不以一诗相赠?还不快如实招来,到底是何好诗句。”
张哲这次还真的没拷贝诗词相送,这种伤感的离别场景,说每一句话的时间都是奢侈的,哪里容得他莫名其妙的来装大尾巴狼。
不过听到霍炳成的话,张哲心思一转,却是有了些主意。
古人做送别诗,最重要的作用无非是两点。
其一是表达不舍和友谊,其二就是为了壮行。
何谓壮行?在张哲看来,那些为了被贬黜友人写送别诗的,有很大的意思就是表明:这个人别看他被朝廷贬官了,但是我们这些至交朋友还在朝廷里做事,别惹他,惹他就是惹我们。
张哲现在一来并无官身,二来名声也只在郡内,不过若是选一首好的送行诗寄过去给孟传生,一旦流传开来,想必西江的士林也会高看孟传生一眼。
他低头思索了片刻,就轻轻一拍手说:“有了!”
霍炳成大笑:“信之捷才,快快念来。”
张哲偏头看了那牛车一眼,估算了一下自己与孟小婉的距离,便把声音放大了两分。
“题名《送孟继延赴西江》,流水通波接武陵,送君不觉有离伤。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诗中改了一字)
霍炳成听了这诗,一叠声的叫好。
十多步外,牛车内。
洛沈氏从窗户上把耳朵放了下来,转头看了孟小婉一眼。
“你这夫君,果然是个大才,这等诗也是随口就有的?”
孟小婉故意淡淡的,其实刚才她的耳朵也竖了起来。
“不过是长于诗句罢了,也许是在昨晚就想好的,哪比得上你夫家和娘家的富贵?”
洛沈氏冷笑一声,咬着牙就去掐孟小婉的腰。
“我还不知你,往日是个最厌富贵二字的。不懂你的人,还道你在夸我,却不知你竟是在挖苦人!”
她转头又叹了一声:“我原道以你的才学和品性,定是死活都要嫁个才子。谁知道,老天爷竟帮你早早的安排好了?这么大才,我看你到时守着他辛苦不辛苦?”
孟小婉听到这话,笑意微敛,一时不知想到了什么。
霍炳成拉着张哲来到了一处偌大的建筑前,上面挂着牌匾,写着《畅音阁》三字,身后就是那日拆穿那骗子的栖仙楼。
适才洛沈氏邀约孟小婉去她家暂住,说是正好婆母去了庵中参佛,她夫君也到外地访友去了,都要月底才回。偌大的家中只剩洛沈氏和洛家的小姑子四姑娘在,洛沈氏早就想着约孟小婉去聚上几日。
张哲听了孟小婉自己的意思,便约定三日后去洛家接她。
孟小婉前脚刚走,他就被大喜过望的霍炳成给拉到了畅音阁来。他还扔给了书童半两银子,叫他带着三七去自去吃喝。
霍炳成站在楼前,低声与张哲嘀咕了一句。
“那个姓郭的,今日便在此处听戏。信之考试已过,岳家的事也有了结果,今日我二人正好寻他的晦气!”
张哲听到这话才松了一口气,若是霍炳成带着他往身后的栖仙楼走,他早就跑了。
也不是他不好色,只是他如今满心眼的都是孟小婉一个人,也生怕在孟小婉最迷茫孤苦的时候伤到了她,故而处处注意。
姓郭的?不就是那个在孟家落难之后,立即让妻子将孟小婉赠的瑶琴送回来断交的郭书生!
“走,济源兄!”张哲顿时来了精神,与霍炳成并肩走进了畅音阁。
他今天要好好摆弄一下此人,弄出几个漂亮的姿势来,回去也好显摆给妻子听听,让娇妻解气。
畅音阁占地不俗,霍炳成引着张哲七弯八拐的走了半盏茶的时间,才来到了一处类似古代戏院的所在。两人被茶博士引上了二楼,挨着栏杆坐下,正好偏头就可以看到戏台上的表演。
一壶古燕春,四碟子点心上桌,茶博士拿了霍炳成的赏钱乐呵呵的下去了。
霍炳成不动声色的用扇子指了指楼下大厅里左边的一桌人。
“坐在西首的那个,便是那忘恩负义的郭某人了。”
张哲随意看了那人一眼,就把注意力放到了戏台之上。
这还是下午,畅音阁最热闹的时分是夜幕初上的时候。
霍炳成早就安排人探听清楚了,这个郭崇山这几日在畅音阁都一直坐到半夜才回家,收拾此人倒也不急。
张哲对古代戏曲没什么研究,更没什么爱好,唯一听得上耳的就是一些知名的京戏选段和花鼓戏名篇。如果一定要他选一个最喜欢的戏曲,他还是会选黄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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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上正在演出的是一种叫类似于滑稽戏的曲目,唱腔很有意思,人物表现也活灵活现。第一次接触这个的张哲,居然看懂了一小半。
畅音阁里的演出很热闹,种类也出乎张哲预料的多。
有类似小品的小板戏、与相声没什么差别的双口评书、杂耍、魔术都很精彩。
不知不觉中,外面的天就黑了下来。
在二楼用过了晚饭,戏台上就挂出了一副布帘来。
楼上楼下的人见到这幅帘子,都开始大声叫好,尤其是那个郭书生兴奋的不行。
霍炳成指着那帘子上的《簪花题扇》四个字,神秘兮兮道。
“信之贤弟,可知这四个字与贤弟有什么关联么?”
张哲可不懂这四个字代表着什么,直接摇了摇头。
“嘿嘿,那我再提三个字,信之便能猜中了。便是‘徐娘子’三字!”
“徐娘子?”张哲低头一想,不就是那个被假的张信之赚了一晚的,那个什么映花馆的徐娘子么?
张哲好奇道:“莫非这徐娘子居然还是个角?”
霍炳成一副花丛老手的姿态,大有深意的看了张哲一眼。
“其实这徐娘子原来就是走江湖的戏班出身,到了本郡时听说才十三四岁,后来那班主不跑江湖了,就将全班人都卖给了映花馆。这位徐娘子出名之后,也常常来畅音阁串个角,一把嗓音不知迷倒了多少人。说起来,这位徐娘子已经有一两年没来这里了。不过,这几日倒是经常来,还一唱就是半宿。”
“济源兄,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张哲避开了霍炳成的眼神,他大约猜到了一些事情。
“嘿嘿,信之这话说的好生无情,若不是被贤弟的名声所累,徐娘子也不至于会到这里来捞辛苦银子。坐在映花馆饮茶吟唱不是更加舒服么?”
“我?”张哲指着自己,“开什么玩笑?那人冒着我的名头行骗,怎么就要把我也扯进去?”
张哲正准备好好辩驳一下霍炳成的这些歪理,却突然脑中一亮,想到了一件事。
“济源兄,就是不知昨夜那位与兄长交颈而对的玉心姑娘,与这位徐娘子的交情如何啊?”
霍炳成一怔,心道:这厮果然妖孽!
第六十二章 赠还不受
霍炳成支吾着不回话,张哲也没继续逼他说真话,但是今晚这出戏与那映花馆的徐娘子多半是有什么关联。
一阵锣鼓声从楼下戏台方向传来,全场声音都为之一静。
张哲还看到有些戏迷,甚至有些坐不住,屁股都没挨着凳子,把脖子都升得高高的盯着台上看。尽管此刻台上什么人影都没有。
锣鼓一歇,二胡声接上,不一会几个琵琶也加了进来,一片江南水乡酥软的气息很快了弥漫了整个戏台。
只见两个丫鬟打扮的女子踩着细步,一个提着道具食盒、一个虚挑着一只灯笼走在前面,她们身后一个身材高挑的小姐用水袖遮着面,头上步摇金钗横坠,一摇一娉的走上了台来。
刚看这出场的身段,台下就一片叫好之声。
张哲注意到,那郭某人叫的声音还真不小。
几句唱词随即从这位“小姐”的口中,透出水袖飘向了整个戏院。
“花落经年不堪误,一枕黄粱几度秋。三年不见,如今相逢,却不晓得恩郎可曾记得往昔。”
正在暗中观察郭书生的张哲,冷不防被这几句圆润的唱腔激得头皮一炸。
这种戏曲的腔调,他是第一次感受。这第一次,就给了他一个莫大的惊喜。
冲着这位演员如此出色的唱腔,张哲暂时放下了其他的心思,仔细的听了起来。
待唱到第十句上,“小姐”这才一抖水袖,露出了真容。
鹅蛋脸,淡淡的一线眉,一双浅浅的酒窝,眼眶微深,使得那对双眼皮极为好看,鼻梁微长,衬出一点红唇,虽不言语,但一股天生媚态于平常中自然显露。
“小姐”轻摇莲步,美目中间带着一派闲愁看向了二楼的观众,红唇轻吐,字正腔圆,便是那吐词口型也美到了极处。
张哲却微微一怔神,这个女子分明就是在盯着自己看!
“贤弟,这徐娘子可是在盯着你哦!”
对于霍炳成的调笑,张哲一点都不在意,相处这些日子,霍衙内的性子他算是了解了泰半,这些风流话在他口中最是寻常不过。
就是这徐娘子,在台上三步一摇,一步一句的唱着,眼神投向观众时,目光总是最后灼灼的落在他的身上,让他有些不太自在。
第一出戏,大约十分钟,徐娘子唱了百来句词,中途无一处不错漏,也无半息休憩,当她转入台后时,楼上楼下响起了轰天般的掌声。
只不过,她离台之际,居然突然的转身向着观众们扫了一眼,目光锁定一人,双眼皮微微一眨,带着一丝笑一阵风的进去了。
这一缕笑,两个酒窝圆满出现,如春花绽放,艳阳出云,让台下一半人都酥了半边。
就连张哲最后无意与她对了一眼,也一时心旌摇曳,暗道一声,这徐娘子好厉害的天生媚骨。
张哲一把拉住了霍炳成。
霍炳成也刚刚才从这一眼中回过神来。
见张哲拉住了他,他还以为是这贤弟终于变了心意,正要取笑他,可张哲的下一句话差点没把他气死。
“济源兄,这妖怪委实厉害的紧,我们快走吧!”
霍炳成刚听得上头,哪里肯走,还死拉着张哲也留下。
就在这时,有两个灵巧的婢子抬着一个硕大的青竹篮从后台来到了大厅里,在人群中游走。所过之处,观众们纷纷慷慨解囊,将铜板、碎银、甚至还有香包、折扇扔进了篮子里。
还有些书生将信件、诗稿小心的放入了篮内,一脸的幸福模样。
不一会,两个婢子就抬着满当当的篮子来到了二楼,经过张哲这一桌的时候,霍炳成扔了些银钱进去。张哲看到也有很多人没扔东西进去的,便假装没看到,只管看着楼下,不去看这个篮子。
可那两个俏婢却偏偏停在了张哲的身边,只管拿眼看着他,分明是有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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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哲正觉得有些尴尬的时候,忽然听到台后传来了一声琵琶响,两个婢子当时脸色一变,只能嘟着嘴草草将二楼其他客人们的赏赐收了,匆匆下楼去了。
霍炳成看着张哲微笑不语。
张哲则没好气的斜眼看他:“我娘子在码头上曾经叮嘱我,说霍衙内向来豁达,要是某哪一日也学会了这胡笳香染,便要寻衙内的麻烦。以兄之豁达,必不会与我娘子计较的,可是?”
霍炳成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鬼扯!霍某人最是正经不过。”
第二幕的锣鼓刚刚响起,却突然停息。
楼上楼下的老客人都惊疑的互相看着,这是发生了何事?
刚才两个收恩赏的婢子各自拿了几件东西上了台,对着台下的观众深深万福之后,这才解释。
“适才我家娘子看到篮内有城西郭郎君赏赐的物件,特令婢子予以赠还。郭郎君的好意,我家娘子委实不敢接纳。就连上几次郭郎君赠与的财物、诗稿,这次都一并还于了您吧。”
台下观众顿时哟呼了一声,这是哪个姓郭的把徐娘子得罪得如此厉害?
郭崇山看到两个婢子手中拿的事物,正是这几日自己扔在徐娘子的恩篮里的东西,只觉得一股气直冲脑门,他一脸铁青的站了起来:“徐娘子,莫是对郭某有什么误会?郭某自问对娘子一片真心,为何如此相待?”
那婢子笑了一笑。
“娘子吩咐的明白,本与郭郎君之间并无关系,只是承蒙错爱,这些东西我家娘子委实承受不起。”
郭崇山当众被下了面子,哪里是这么两句就能打发的,他扯直了脖子怒声发问。
“莫非是欺我郭某人不成!?”
另一个婢子则冷笑了一声:“郭郎君好大的名声,孟家助你成家娶妻,你一听孟家有难,就命妻子还琴断交。如今武陵街面上,不知多少人与还人情的朋友开玩笑,问这是还人情呢,还是还瑶琴呢?”
台下轰然大笑,郭崇山被气得身子都晃了几晃。
“我自问对徐娘子仰慕已久,并无半点亏心,你.....。”
之前笑语相迎的婢子也拉下了脸来:“郭郎君这样的朋友,我家娘子是断不敢招惹的,这些东西,还请自行收好吧!”
两个婢子直接将东西堆在一个盘子上,叫跑堂的送到了郭崇山的面前。
“呸~!”郭崇山突然翻脸怒骂,“你们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下贱的C妇,伺候人的B子,也敢学我读书人一般,谈什么人情孝义。凭你,也配?”
两个婢子被骂得脸色一白,眼圈就红了起来。
郭崇山一见,分外解气,跳着脚就嚷:“我等读书人,读的是圣贤书,那孟家涉及军国之罪,我与之割袍断义乃是读书人的本分!妇人孺子,懂得个甚?”
霍炳成看的来气,忍不住就在楼上发问。
“如此看来,郭郎君与那罪首的宋家,也是汉贼不两立咯?”
郭崇山顿时如同被卡住了脖子的鸭子,下一句话就说不出口了,宋家哪里是他敢惹的。
观众们都开始起哄。
“好一个读书知义的郭崇山,如此便与宋家不两立了,佩服,佩服!”
“我看郭郎君比孙大人还要头硬,这就是要硬磕宋家了,委实难得啊!”
“众人住口!”郭崇山一头冷汗的大叫,“我郭家只与那孟家相识,故断交也只是孟家,关宋家何事?某不过办了关系自家的事罢了,扯那许多作甚!诗书文章,教人喻理,这书读得多了,自然都会明白洁身自好这个道理。”
郭崇山正强词夺理间,众人只见那台上的帘子一卷,一个美人径直走了出来。她一身素白的水衣,戏服才穿了一半,乌发未绾垂在身后,正是那媚骨天成的徐娘子。
“按郭郎君此论,那张信之不肯休妻罢娶,还为了孟家去争那桃林案首,竟是读书读得少了?郭郎君大论,却是全了自己的私理,泯了别家的人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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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卷帘人
郭崇山见众人哄笑,也不敢说张信之才学品德如何,咬着牙狼狈向外奔了几步,转头又回来袖了那些财货,掩面而去。
一片哄笑声中,张哲却显得格外冷静。
身边霍炳成正在邀功:“信之贤弟,如此这般可还符合贤弟的心思。这郭崇山名声已臭,本府学政最是爱惜羽毛之人,往年间名声不堪的人,不知被他刷下了多少。兄料定此獠,在本界学政手中断然再无中试的可能。这下,总算是为弟妹出了一口好气!”
张哲没好气的瞟了他一眼。
“济源兄,你让这徐娘子送出如此大礼,并有所求。然小弟羸弱,却不是件件事都扛得动的。”
霍炳成失笑:“这哪里是我的主意?实实是徐娘子自己的一片苦心。郭崇山此事,在坊间早有定论,这等无情寡义之辈,就连小弄里的暗C都看不起他,只是徐娘子第一个说出来罢了。”
“徐娘子之事,贤弟心中也该有数,她仰慕贤弟才华,却被那骗子哄去了一夕之欢。自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求死不成,还停了馆中的牌子。徐娘子虽然一年才两三个客人,但实实是映花馆一等一的活字招牌,光是文会邀约就几乎日日不空,不知一年给那妈妈赚回多少银子来。如今她不肯见客,馆里便强她来此赚钱,甚是辛苦啊。”
张哲一摊手,满脸苦笑:“济源兄,弟也是受害者。这等事,要我来也解不了徐娘子心中的郁结,委实帮不上忙。”
霍炳成冲他眨眨眼:“一夕之欢,贤弟可能舍得?”
张哲只把头摇的与拨浪鼓一般。
“不知两位郎君在谈论什么,为何张郎君脸有难色?”一把软糯的声音从一边传来,随即淡淡香风飘至。
两人转头一看,却是那徐娘子不知何时换了一身淡雅的裙子来到了他们的桌前,微微含笑而立。
张哲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戏台,原来又上了一出相声,这《簪花题扇》的戏却是临时罢演了。
霍炳成大笑一声:“我与信之顽笑,他却当真了,来来,徐娘子若是有暇,不妨也坐下听听。”
徐娘子美目一转,滴溜溜的看着张哲,柔声道:“未知张郎君可容得妾身小坐?”
张哲有些无语,你们俩一唱一和的,还问我作甚?
徐娘子娉婷坐下,便吩咐茶博士重新上了一壶花茶。
一律暗香袭来,霍炳成闭目猛吸,而张哲则淡然偏过头,减弱了呼吸,看起了相声来。徐娘子正是花信之年,一股秋媚自蕴,见霍炳成如此,故作些许不虞状轻笑道:“霍郎君如此无礼,仔细我说与玉心妹妹知晓。”
霍炳成哈哈大笑,倒是求了几次饶。
徐娘子坐姿挺拔,全然不似欢场中人那般无骨娇柔,笑容倒也含蓄,虽与霍炳成在搭话,实则在侧目看着张哲的背影。
她心中哀叹一声,那骗子委实害得她好苦。
初一见时,那骗子不过是寻常读书人模样,奈何她那时竟迷了心,又被张哲的诗词夺了心智,竟把顽石当做了宝玉,强忍着侍奉了那人一晚。
此事原本是馆中假母也是瞒着的,谁料那假货居然到处宣扬,被假母收拾了一番不说,还害得她一直深恐张家正室找上门来。
她只觉得是自己的一股痴念,玷污了张信之写与娘子的“巫山沧海”。
可谁知那人是个假的张信之,映花馆与她都成了笑料。
初知实情,如闻晴天霹雳,她那时死志极坚,若非假母吩咐人将她整日看守,她是断然要了断了自己的。
幸好行中姐妹玉心来探她,也苦劝说,若她就这般死了,怕是会给张信之的文名平添了一些不祥,又说好歹要见过一回真的张信之才说,不然岂不是死不瞑目?
今日她果然见到了真的张信之。
只是第一眼,她就觉得此人与常人不同。
众人看她,目中种种无非是有情、有贪、有慕、有敬、有喜、有轻,而这张信之看她却如见到寻常邻居一般,是真正的点头之识,不以为意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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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历欢场十年,从男人们的言语、动作都能看穿对方的心思。可这张信却浑身很放松的在看相声,那副好相貌的侧脸上就差点写上了三个大字:嫌麻烦!
张哲故意不搭理徐娘子,徐娘子也不好自轻的找他搭话,只把眼睛看那霍炳成。
霍衙内从来是不会懂得拒绝美人的,他心领神会的唤了张哲一声。
“信之,你看徐娘子今日这件素花长裙,可还入得眼?”
张哲心里正盘算着如何脱身,谁知霍炳成这厮为了那玉心叛变得太过彻底。
他只好礼貌的看了徐娘子一眼,纤眉如勾,秋水如画,酒窝盈满一池红晕,果然好妖精!他低头看了一眼那裙子,这才发现了端倪,脸色微微一沉。
这件衣服,是孟小婉常穿的一种花色款式,定是一个裁缝做的。
徐娘子见他脸色愈发淡然,知道怕是惹了这个人的不快。她心里虽然越发凄苦,但也更加羡慕那孟氏的际遇了。如此多才的年轻郎君,竟然连别的女子穿了与妻子一样的衣服都会不快。“巫山沧海”,果然是为那孟氏一人而设。
“妾身东施效颦,弄巧成拙,望郎君勿怪。”徐娘子微微离开了凳子,隐隐的对着张哲道了一个万福,眼里却也蓄了泪。
张哲见不得女人哭,也看不出这美女是真心还是假意,索性直接摊开了说。
“徐大家,今日当众处置郭崇山,戳穿了此人的真面目,为内子出了一口恶气,张哲在此感激不尽,若有需哲相助之事,还请直言。成不不成,且容某听后思量。未知可好?”
徐娘子低着头,脖子都红了,这个冤家说话怎么如此直接,有些话她此刻也委实不便再说了,只好退而求其次,涩声低语说出一句话来。
“贱妾之前,痴心妄想,不想反而污了郎君的名声,只请郎君见谅些,不然妾虽万死,亦难辞其咎。”
张哲没去看徐娘子,因为此等尤物羞红的样子委实害人。
“徐大家无须多想,我们彼此皆是受害之人。此事已过,还请看淡些。哲知大家因那人名声损了不少,某今感大家处置郭某人之事,可作诗词一首相赠,为大家襄名,如此可好?”
徐娘子低着螓首,心里有些发堵。
她自出道这些年,哪里有人如此生冷的拒绝过她?原本准备好生伺候,以全一段“交情”,在他口中却变成了明码标价的“交易”。
霍炳成也看出了张哲的不耐,急忙转圜。
“信之诗词,百金难求,徐大家何不先听听再说?”他又唤过茶博士,叫取了纸笔来。
张哲见徐娘子艰难的点了点头,这才正色拱手问:“敢请教徐娘子其名若何?”
“妾名雨棠。”
正好茶博士将纸笔端来,张哲不假思索提笔就写。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二楼之上,徐娘子痴痴看着手中的这篇《如梦令》,两行泪浸湿了半身。
“什么卷帘人......,原来真的只酬妾卷帘而出的那段话么?”
而张哲早在做完词句后,就扯着霍炳成走了。
第六十四章 山中有潭
清晨,张哲正在客房内用井水洗脸。
忽然房门被拉开,三七带着一阵风卷了进来,后面居然跟着白鹭。
张哲一边拧毛巾一边好奇问白鹭。
“你不在你家姑娘身边陪着,来我这里作甚?娘子在洛家可还安好?”
“回郎君的话,姑.....嗯,大娘子在洛家都好。洛家大娘子与洛四姑娘可喜欢我们姑.....大娘子了。那洛四姑娘一开始还想考考大娘子,结果才小半天功夫就占了婢子的位置,如今我连口水都给大娘子倒不上,全是洛四姑娘抢了做。这不,大娘子怕您身边没有伺候,叫我过来服侍,她那边有陈妈妈,叫郎君不必担心。”
张哲用毛巾擦了擦手,也笑了。
“我这边有什么要你服侍的?三七尽能做的。只是缘何不唤娘子姑娘了?”
白鹭带着笑解释:“大娘子从今天早上起就不许我和陈妈妈叫姑爷、姑娘了,以后只许叫郎君和大娘子。”
她一边说着就一边抢过了张哲手里的毛巾,替他擦了擦脖子后面,嘴里却开始数落起三七来。
“我就知道三七是个懒的,给您端的水竟是井水,莫不是这客栈是个黑的,连口热水都没有?”
她不等三七开口反驳,端起铜盘挤开三七就泼水去了。
把三七气得鼻子都歪了半天。
“好了,”还是张哲安慰了一下三七,“与一个小姑娘计较什么?我要你打听的事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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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放心,打听消息这种事能难得到咱?”
“我打听得清楚,这郡城周围有石潭去处的竟有好多处。但大多数都为人所知,人们是去的惯了的。倒是也有几个处很的僻静,少有人知。”
张哲拉着他坐下:“都说来听听。”
“我打听到了三处,一处是店家告诉我的,城北二十里外有一座十多亩的泻湖,如今已经干了泰半,倒是留下了不少的潭眼,就是靠近村子,人畜经常去那里洗漱。”
张哲摇摇头:“且说下一个。”
“下一个?是在卢月渡那边,说是一个山谷,人迹罕至,里面倒有一个石潭,有数亩方圆。景致如何,那货郎也说不上来。”
“数亩!这哪里还是小石潭?先把最后一个告诉我,我听过再说。”
“这个地方却是我刚刚听说的,”三七拿眼横了一下端着空盆走进来的白鹭,“适才洛家的下人送她过来,听到我在问货郎石潭的事,那人便忍不住插了句嘴,说是柳泉溪的上游,半山腰里有一座石潭,半亩方圆,景色极好,就是少有人去。”
白鹭放好了盆子就过来给张哲按肩膀,同时好奇的问。
“郎君打听那什么石潭作甚?”
“你知道什么?”三七横了她一眼,“昨日从外头回来的路上,霍郎君问了郎君一路,说郎君考试文章中写的那个石潭在哪里?这些人,还不兴人杜撰一个地方么,非要较真,这不是郎君只能找出个地方交差么!”
白鹭立即来了精神,喜道:“郎君,今日可是带着我们去踏秋?”
“不错,今日就去那柳泉溪看看,这地方离郡城也近,现在出发回来还赶得上晚饭。”
武陵郡外西南有座陡峭的太阳山,相对于北山的山脉来说,也就是一个大一些的丘陵。但是山顶终年积雪,浸入岩层,沥出了一汪泉水。这泉水呈人字形分开,从东西两侧流入山下。
东山的泉水被称作柳泉,而西山偏僻,只知这边的泉水全数没入一处岩洞,而岩洞之外数丈便有一处石潭。
上得太阳山后,树木丛密,荫光浅淡,徐徐林风漫卷,路上几人出的一身透汗瞬间消弭的干净。
张哲一个人走在前面,细看着山中风光。
三七扛着个褡裢,里面装了不下十斤吃食,依然健步如飞。三七可没空看风景,两眼只盯着自己身上的褡裢,这一路他的嘴就没停过。
白鹭跟在张哲的身后,一叠声的在打小报告。
“郎君,您管管三七,看,他又开始吃酥糖了!”
“三七,那是我的莲蓉糕!”
“怎么还吃啊,啧啧啧,这么大油饼也吃得下?”
三七眼都不看她,她越告状,他就吃的越欢快。
快走到半山的时候,白鹭终于忍不住笑弯了腰,因为三七苦着脸委实是吃不下了。也在此时,三七才发现自己上了这白鹭的恶当,差点撑死。
前方有一棵松树,隐隐可闻有水声在后。
三人绕过松树,山风过袖,又一片清凉扑面。
半亩倒映着叶间点点阳光的小潭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潭水清澈,石块白皙,隐隐有蛙鸣自远方来,水面如镜,山风浮动,一池水微皱,将阳光散落。
来到潭边,暑气消融,有四五棵柳树,将枝叶垂入水中,引来几只半寸长短的小鱼环绕嬉戏。张哲看着这半亩妙到极处的石潭,忍不住对白鹭说。
“过几日,定要携娘子来这里坐坐,此处果然好洞天。”
三七哪懂这些,只追问张哲:“郎君,这里便是那文章中说的小石潭?那某回去便如此告诉霍郎君?”
就在这时,突然一把骄傲的女音在他们左侧的上方响起。
“此处当然就是张信之所述之小石潭!”
几人讶然看去,这才发现,在他们左侧的大石头上,还半靠着一位黄衣少女。
少女服饰华贵,怕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怎么会出现在这荒山野岭?
那少女见三七看着自己隐隐有些惧色,心里又好笑又好气,便冷冷盯着张哲。
“你那仆从好小的胆子,莫非竟将我看做了那山精野魅?”
张哲懒得与这女子计较,只拱了下手,道扰一声,就准备去石潭的另一边转转。
本来事情已经到此为止,谁知白鹭在临走前,有些不忿这女子说三七胆小,就多嘴说了一句。
“还真没见过这样的人,写文章的都没说此处定是小石潭,她倒替别人定了。”
那女子听了这话,脸色惨白一片,颤声指着又回过头劝阻白鹭的张哲,厉声喝问。
“你是谁?谁遣你这里消遣与我的!我已如此下场,你们还不满意么?”
第六十五章 孟宛夫
被人拿手指指着的张哲,看了一眼那只手,却眯了一下眼睛,低头在白鹭与三七耳边说了几句,两人也微微变了颜色。
黄裙少女的手腕上,缠着一圈白色的棉布,还有隐隐血迹,显然这位女子近期内是寻过短见的。
白鹭被张哲轻轻推了一下,急忙对着黄裙女子深道了一个万福。
“姑娘勿怪,是婢子无礼了。”
白鹭有些后怕,她可不想背上一个逼死人的名头。
见白鹭道了歉,那女子倒也没有不依不饶,只呆看着那石潭,嘴里念念有词。
“什么诗才冠绝武陵,那张信之,分明是欺世盗名,寡廉无耻之辈!”
三七有些忍不住,但白鹭急忙拉了他一下,叫他不要做声。
白鹭拉着三七与张哲离开了一些之后,这才有些迟疑的告诉了张哲一件事。
“郎君,我刚才细看看那姑娘,竟与洛家四姑娘有五六分相似。莫非她便是洛家的二姑娘?被送到了柳泉庵里的那个。”
张哲一听,苦笑满脸,怎么这桩公案弄得到处是雷。
知道那黄裙女子是被那假张信之骗了感情的洛二姑娘,他们三个哪里还敢再往那边凑,绕过几棵松树就到另一边观赏去了。
这边也有一处石潭,上面没有树荫遮蔽,潭水被太阳晒得微热。见水温这么好,张哲与三七兴起,纷纷选了一个荫蔽处的大石头坐好,脱去鞋袜濯起足来。
白鹭吃了几块糕,就奔着潭边的花草去了,不多时就在张哲与三七中间的石头上集了不少野花。
三七躺着大石头上,脚泡得最舒服的时候,不合看了一眼天色。
“郎君,天色有些不对,怕是要有雨。不然咱们回吧!”
张哲这些日子来,知道三七看天是个极准的,忙不迭就要起身。白鹭手快,从腰里掏出手帕来就与张哲擦了脚,还服侍他穿上了鞋袜。
当着三七的面,张哲有些郝然,三七则看的嘿嘿直笑。
主仆三人刚刚离开小石潭,却看见大约是洛二姑娘的那位女子站在下山的路边,分明是在等他们。
待到近了,洛二姑娘微微低头对着领头的张哲行了一礼。
“适才是青竹无礼,请郎君休怪。”
张哲与三七白鹭互对了一眼,不敢怠慢,认真回了一礼。
“姑娘客气。”
洛青竹咬着牙,脸色微红。
“萍水相逢,本不该叨扰,然有一事于妾重于万斤,纵然羞死,还厚颜有一事相求,万望郎君恕妾狂悖,未知郎君高姓大名,可是....本郡人士?”
张哲肚子里敲起了惊天鼓,哪里敢报上自己真实的性命。
“在下姓孟,名叙,草字宛夫。正是本郡人士,不知姑娘有何事相求?”
白鹭和三七都低着头,看着彼此的脚,咬住了嘴巴,生怕自己笑出来。
那洛青竹犹豫了一下,最终一脸通红的将一封封好的信递给了张哲。
“孟郎君,恕妾无礼,妾幽居于此,此处也难得见人。这一封是我嫂嫂写给闺友的书信,烦请孟郎君遣身前使女代为转送一二,青竹感激不尽。”
洛二姑娘因那假张信之的事,被幽禁在庵中,对于此女张哲本就有两分愧意。不过请张哲代送一封书信而已,张哲自然应承。
他收下书信,转手就递给了白鹭拿着,主仆三人一溜烟的就顺着上山的路往山下去了。
那洛青竹有些疑惑的看了一下自己来的路和张哲急急忙忙离开的路,分明是自己这条路下山更近些,这孟郎君怎么还选了个远路下山?她看了看天色,似乎就要下雨了。
走出两里地,张哲这才松了一口气。
却听见白鹭哎呀的叫了一声。她指着那手里那封信,一脸的惊恐。
“郎君,这封信竟是写给大娘子的!”
嗯?
张哲闻声皱眉,一把就扯过了信。
“洛沈氏?......拜张氏大娘子孟氏。这是什么意思?她们两人此时不是都在洛府么。”
白鹭指着信摇头:“大娘子是常与沈大娘子通书信的,这可不是沈大娘子的笔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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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哲只觉得手里这封信就是一个惊人的炸弹,就怕是这洛二姑娘借着她嫂嫂的名头给孟小婉写的信。这封信里能说什么?
“早知今日,那时就该早一日办了那个骗子。此人惹下无数的麻烦,竟都要某来承担!”张哲恨恨的想撕了这信,但是一偏头就看见了白鹭正盯着他的手看。
张哲正准备撕掉这封信,便提醒白鹭:“白鹭,这件事回去不要与娘子说!”
白鹭居然没有答应,然后犹豫的低下了头。
张哲苦笑一声,是了,白鹭可不是他张家的奴婢,这件事是一定会被孟小婉知道的。
那么,这封信是撕呢?还是撕呢?
三人回到山脚的时候,天空已经是乌云密布了,秋风变得狂躁,山脚边的江水也开始澎湃了起来。
那封信,张哲思考了半天,最后还是还给了白鹭。因为以孟小婉的精明,绝对在洛青竹的手下吃不到亏。但是他要是真的毁了这封信,那才是真的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小雨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三日抱着头在山脚江岸上狂奔。
忽然听得江上有一声嬉笑声传来。
“信之郎君多日未见,不想今日江左巧遇,还请随奴上船避雨可好?”
秋雨渐浓,张哲抬头一看,只见一只精美的画舫正在缓缓靠岸,船首偌大的三个灯笼上写着“轻烟舫”三个字。
船头之上,一身白罗绫裙的玉瑶打着一把竹伞,两目含羞的看着岸边,正在变成落汤鸡张郎君。
“走,随我上船避雨!”
见艄公放下了跳板,张哲也不客气,带着白鹭、三七就登上了画舫。
一把竹伞及时替正在遮住秋雨,玉瑶拿着一方手帕轻笑着替他擦去发边、领上的雨水。
白鹭似乎淋不得雨,对着玉瑶就不太礼貌的“咳嗽”起来。
张哲哈哈一笑,指着白鹭对玉瑶说:“这个便是我娘子身边的人,玉瑶姑娘还须仔细些。”
玉瑶笑着捂了嘴,对着白鹭招了招手:“这位妹妹待见些,玉瑶下次可不敢了。”
秋雨渐大,画舫在江中往郡城而去。
岸边林中石板小道,一位黄裙女子带着一个丫鬟举着布伞转了出来,却没有找到张哲三人。
那丫鬟的腋下还夹着两把伞。
却是洛青竹担心“孟公子”三人一路淋雨,带了丫鬟抄小路来送伞了。
她奇道,这几人走得好生快!
第六十六章 幽怨
轻烟舫逆流而上,好在顺风,在初秋雨中荡开寒波,似往朦胧处行去。
二楼一间典雅客房,嫣红布毯描着鸳鸯戏水,张哲与玉瑶跪坐在窗前,一只红漆小几放在中间。玉瑶已然褪去了刚才散淡明艳的抹胸轻纱,换了一身端庄雅致的白绸墨梅对襟长裙,将妖娆的乱云鬓改成了三鬟髻,浑身首饰只有一对白银耳坠和腕上一串檀木念珠,正手持茶器在为张哲认真的点茶。
张哲心中有些自谤,那些寻芳客与群芳聚首,莫不是最爱看那轻衫罗袖,海棠半解,姐儿们也习惯以眉眼传波,粉肩相依,如何迷离便如何来使。
偏偏轮到自己倒好,从徐娘子到玉瑶,竟都是换了最正经人家女儿的衣服,不见一丝无礼之处。不与风情,却将半点认真放在了一举一动之中。
玉瑶坐在小几的对面,一会叹看窗外的风雨,一会又偷看假寐的张哲一眼,再静下心点一盏茶,一颗心竟是满满的充足之意。
张哲没有关注玉瑶,正在思考一点事情。
全然不知,点完茶的玉瑶,也不催他喝,只撑起两只玉腕托住螓首,细细的在看他。
在玉瑶看来,人生中难得有此一回,客人将她浑然不顾,她也无需费心客人身上银钱多少,这人坐在这里,就有一股文才诗意于无言中点化了这房内的意境。
一点旖色化在这漫天风雨里,玉瑶自己把自己“醉”了一半。
张哲却在想一件大事,九月初九的府试。
他不太想去。
按说,张哲家中父母不在,自己便是户主,考与不考都在他自己。可偏偏从现代过来的他,是个极为尊重妻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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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小婉虽然也说他考不考那秀才都无关紧要,但是日前霍炳成与张哲闲聊的一番话,却激起了他的心思。
在这大郑朝,有些制度却与前明类似,无秀才功名是不得出省游学的。想要走出这云梦南道,只有三种可能,其一是入了商籍得了转运凭证,其二便是拥有秀才功名持凭游学天下,其三就是奔丧移葬。
西江郡位处巴山西道,离武陵不过数百里地,他哪里舍得让孟小婉真的一辈子再见不到爹娘。妻子故意不提此事,怕是尊重他只想闲老田林的意愿。
只是若考了秀才,六年之内必须参加一次省考,去夺那举士。要是六年不考,学判就会夺了功名。张哲只觉得好生麻烦,一时拿不定主意。
最忙的却的白鹭。
她与三七坐在屏风之后,每十息她就探头看一看郎君那边,生怕这个妖精会把郎君吃了似的。
芙草从船上拿了好些好吃食招待这两位,可谁知一个纯属心不在焉,而另一个小子却只吃了一口就放下了。她心中有些气闷,这可都是上好的东西,船上采买来,从来只招待极尊贵的客人。今日的张郎君的“茶钱”与这些点心,可都是日后要从自己姑娘的脂粉钱里扣的。
她忍不住把那新买来的蛋酥糕,又往白鹭的跟前推了推。
“我们舫刚从省城回转,这可是省城谭家老铺的招牌点心,白鹭姐姐,你且尝尝?”
白鹭一颗心思,泰半都在屏风的隔壁。
她须要替大娘子守着郎君,断不能让这玉瑶占了便宜去。
不过她也是个伶俐的,看见芙草的脸色有些委屈,就知道对方是嫌自己拂了她的好意。
白鹭眼珠一转,突然憋出一个坏主意来。
原来她想到,上次郎君大约就是从这个狐狸精这里用诗换来的点心,为了避免属于大娘子的诗句外流,她现在须给一点小小的颜色给芙草和她的主子看看。
“倒不是不爱吃这些东西,”白鹭笑了笑,却让三七把褡裢拿了过来,“我与三七这一路就没停过嘴,肚子早就饱了。倒是劳你费心招待,来,也吃几块我家的点心。”
芙草偷偷腹谤:“就你家的点心?要不是看在张郎君的份子上,这些点心见都不让你见的!”
白鹭取过了案下的几个空碟子,将三七的褡裢里一个黄纸包打开,将一块块如同黄绿水晶一般的两种绿豆冰皮糕取出来,摆在了碟子上。
芙草的眼睛顿时鼓得圆圆的,好漂亮的点心!
白鹭又取了一碟子白如玉心的灯芯糕,抬头见到芙草瞪得老大的圆眼睛,心中得意到不行,又要取了一些肉松蛋黄饼出来与那蛋酥糕好好比上一比。
可那肉松蛋黄饼却是三七的最爱,死活不肯拿出来。
白鹭翻了个白眼:“三七,你需已经吃撑了,如今吃几口茶消食才是正经,这些饼请人吃几块竟也不肯,太不爽利了。”
三七横了她一眼:“别的都行,就这肉松蛋黄饼却是一个都没有。”
白鹭见他不配合,便有着着恼。
“一共八块饼子,你已经吃了四块,剩下四块应是我的呢!”
三七嘿嘿一笑:“不,剩下的是我的,你的那份某已经吃了!谁叫你害我吃撑的?”
这里正闹着,屏风那边玉瑶却笑着轻轻推了张哲一下。
“郎君家竟有极好的点心?你的小厮好生可恶,竟藏了不给人吃。妾身却有些饿了,郎君如何看?”
张哲回神,看了一眼玉瑶故意露出的馋样,分外的有趣。
“放心,某回去就好好收拾这个人。”
玉瑶歪头不依:“收拾下人是郎君的家事,我只问那糕点呢?”
张哲嘿然:“你道是我要收拾哪一个?却是正在卖弄的那个,家里的好东西也敢随意拿出来。不好好管教一番,怎显得我家的手段?”
玉瑶气笑了,这人,好生痞赖。
画舫驶到了一处竹坞,慢慢的靠了上去。张哲正准备起身,却被玉瑶按住。
“郎君就这么见不得妾?再说,外面秋雨正稠,路途泥泞,此处离城还有十多里地。郎君竟是要一路蹚回去不成?”
她指着那竹坞道:“这处竹坞是江上各舫约定上客的所在之一。此时船靠过去,应是有人在竹坞里招呼上船,郎君便多留一时,入了城再走不迟。”声中却带了些幽怨。
第六十七章 相见争如不见
张哲有些犹豫。
若玉瑶只当他是寻常客人,那倒也就罢了。
可刚才在这雅间内,两人竟无语相伴这么久都不见玉瑶作何言语,浑然不像一个在陪客的头牌,倒像是“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境遇。
他若继续装傻,那就是他自己起了色心。
再说,张哲却确实不想让玉瑶继续考验自己的定力,因为这个考验太过暧昧且香艳,实在是辛苦的紧。
他正要找借口先借了雨具再说,却听见船头传来了几声争执。
“若知是唐某来了,玉瑶姑娘的病自然也就痊愈了,还不快去通报?”
待客的花工一个大稽几乎行到了膝盖。
“不是卑下不知唐郎君甚得玉瑶姑娘的挂念,玉瑶姑娘委实病得厉害,这些日子一直在延医请药,满屋子病气,不敢过了郎君去。”
姓唐的书生冷笑了起来。
“那唐某就更要去探望一二了,不然四馆八坊的娘子们都要唾死唐某这个薄情人不可!”
与唐书生一同上传的几个友人也大声起哄。
“玉瑶姑娘得的是相思病,只需我唐兄一看,这病自然就好了!”
“是极,是极,讳疾避医乃是庸人所为。”
这边芙草正塞了一嘴巴的绿豆冰皮糕,听到是唐岩来了,也是急着就往下咽,差点没被自己给噎死。好容易,她被白鹭拍着背缓了过来,忙指着房门说:“舫上几个当家的姑娘都不在,迎客的怕是拦不住那人,白鹭姐姐,快帮我关门!”
三七见白鹭正帮人顺气,而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已经快到了门口,他就起身去关门。
他正要插门栓,刚好有一个二十七八岁的书生正用力把门推开了一小半。
那书生见到三七,惊道:“你是谁?在此作甚!”
三七皱着眉,一把按着他的额头就将那人给推了出去:“聒噪,来这里自然是找小娘子,此处满了,你另找姑娘吧!”
唐岩蹬蹬蹬的倒退了七八步,最后被赶来的迎客给扶住了,才站住了脚。
他嘴里一个劲哆嗦着指着玉瑶的房门,问那迎客。
“满~~、满了!?”
迎客满脸苦笑,不知怎么回答。
“许是,真的满了....?”
唐岩大怒,一把就拿住了迎客的衣襟。
“玉瑶姑娘怎的就如此轻率的开了妆?为何不报于我知!如此佳人,怎可如此轻贱?”
不由分说,唐岩就给了迎客一个耳光。
那迎客捂着脸,还陪着笑,不好说话,只在心里暗骂。
“告诉你?你有几个银子,敢与人争玉瑶姑娘的红丸?天天白吃白混,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唐岩的几个友人也不是省油的灯,都鼓噪起来,要唐岩破门而入,来个现场捉J,还真把玉瑶当成唐家的禁脔了。
“房内人听真,我与玉瑶两情相悦,相知经年,汝敢辱我爱妾,某断不能与汝干休!速速开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
唐岩抬脚就要踹,却看到了一张薄怒的玉容,正是他口中的“爱妾”玉瑶。
往日里,玉瑶最好华服,见人处都满头珠翠。今日却换了一身寻常人家女儿的服饰,素净雅致,浑身只有一双巧耳上的银坠做饰,竟是比平日更加妍丽三分,唐岩一时看入了眼,竟说不出话来。
玉瑶微皱着眉,看着唐岩。
“唐郎君多日未见,说话竟不似往日稳重。妾自知户在舫上,籍在官中,何时曾嫁与唐君做妾?妾之身价,上月官中作价一千三百贯,本月却是三千足贯。唐君竟舍得这许银钱,倒是让妾刮目相看了。”
一番话将唐岩的脸都羞红了,但是好歹是久经花丛的高人,心思一转就有了腹稿。
“玉瑶勿怪,岩与卿心心切切为念,一时吐露了真心,倒是让玉瑶见笑了。许久没来探望,委实是在下不对,还请玉瑶原谅则个。如若不信,便有一首《西江月》赠上,以证吾心。”
玉瑶见他不依不饶,还一口一个“卿”,心中怒气与怨气都一时郁满了,突然觉得此人面目可憎,累她在张哲面前没脸。
“唐郎君,在四馆八坊不知有多少红颜都倒贴了银子等你,我这里却不敢与君做那甚么心心切切,玉瑶可不想得罪了坊间的姊妹。莫不是唐君以我年少,便当我是个不通人情的痴儿怨女?今日还请另寻人喝茶吧,我这里却....是满了!”
玉瑶飞快的关上门,那唐岩的脸色立即就阴沉了下来。
他不动声色的看了身后一眼,身后一人立即对着房内冷笑。
“好一个‘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当瑶台月下逢’的玉瑶姑娘,子峰兄,人家姑娘房内怕不是早就被那张信之占了去,已经没有兄长立锥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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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人立即接口挤兑:“若是那张信之在内,我等倒是认了,只是那张信之与其妻巫山沧海,恩爱感人,哪里会来此处闲坐?”
第三人嘿然建议:“子峰兄,何不请房中人出来见见,看看到底是哪路才俊,居然挖了兄长的墙头?须知以子峰兄在武陵士林的名头,也是第一等的,焉能轻辱!此子竟敢与我武陵士子作对,须以为我武陵无人乎?”
几人生搬硬套的乱扯一通,就是要帮唐岩出一口恶气,还扯上了整个武陵的文人,心思歹毒之极。
就在这时,之前推了唐岩额头的那个小子居然开门出来了,恶狠狠的盯着唐岩。
“我家老爷,坐不改名行不改姓,正是孟家大郎。你这厮有什么能耐敢代替全武陵士子说话,莫非汝也姓张?”
唐岩极善辩驳,根本不去回答三七的提问,而是转而嗤笑一声。
“唐某从文二十余载,为何从未听闻本郡有个姓孟的才学之士?”
“我家少郎君,素来不喜张扬,更不喜欢强人所难,今日听到你在这里欺负人,便要叫你丢上一个人!”三七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笔墨未干的纸来,“这是我家少郎君刚才写的,你若做的那《西江月》能比得上,今日这间房就让给你了。”
唐岩冷笑,只看了一眼,就被那纸上的字骇了一跳。
近日都说张信之的字极美,他也是临摹过的,可哪里见过眼前这字。
这字体法度之严峻、气势之磅礴当真是闻所未闻。(颜体了解一下)
“《西江月》,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青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静。章华四十一年七月初五,孟旭于舟中赠玉瑶。”
唐岩脸上阴晴不定,暗暗咬牙,身后几个友人都噤了声。
这个姓孟的怕不就是个从外地专门来寻那张信之晦气的大才!此人一到武陵就收了玉瑶,很明显就是冲着张信之来的。
唐岩几人怏怏而去,躲在房中的张哲这才松了一口,要是真的被这几个小人堵住他,不知会给他与孟小婉之间增添多少烦恼。
玉瑶依窗看着张哲主仆三人打着伞蹚着泥水远去,半响之后才叹了一声,笑了起来,那笑容极美。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信之郎君,你好狠的心啊。”
第六十八章 全军覆没?
早来雨收,又是一轮艳日。
刚刚用过早饭,张哲就把白鹭遣去了洛府。
霍炳成施施然走进了张哲下榻的客栈。
“济源兄,今日居然有闲暇来寻弟?”张哲奇了,今天是七夕佳节,这厮不陪着新相好的玉心姑娘,一大早的来寻他,莫非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霍炳成一怔:“这是从何说起?”
张哲便委婉的提示了一下,今日可是七夕。
“七夕?我当然知晓,今日是女儿家聚会浮针取巧的日子,便是玉心也去映花馆寻徐娘子做拜月会去了。我等男子今日才是最为无聊,贤弟过的悠闲,自然没有这等烦恼。”
张哲这才恍然,古时七夕是女儿家的节日,可不是他后世的什么情人节,并不干他一个男人什么事。可刚才,他都已经将备好的礼物叫白鹭给孟小婉送了过去,还想着傍晚去接了她回来一起回桃湾看月亮。可按霍炳成这么说,今晚却是孟小婉与那些闺蜜们聚会的好时节,可惜,可惜!
“昨日一场好风雨,信之可曾得到消息了?”霍炳成把房门一关,又开始卖关子。
张哲见他神态,便知道霍炳成说的不是昨日下午的那场入秋之雨。
“莫不是,其他诸县的结果出来了?”
霍炳成指着张哲一笑:“信之敏锐!此事知者不多,不过我料定不出本日,这一府七县都会传遍。信之,可知这宋家拿下了几县的案首?”
张哲面对霍炳成卖关子,从来都是不上套,他直接摇头,根本就懒得猜。
霍炳成没好气的骂他:“偏生如此滑头,竟是猜一猜都不肯!”
张哲笑道:“依我之意,那宋家便是一处都拿不到,才是最好。”
霍炳成立即转怒为喜,低声卖弄:“信之所想,虽不中亦不远矣!”
听到这个劲爆的消息,张哲竟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宋家弄了这么大的声势,还拿着五家开刀杀鸡骇猴,以宋家在武陵的底蕴,怎么会出现这样惨败的结果?
“济源兄,莫非是在说笑?”
霍炳成洋洋得意翘起了二郎腿。
“谁与你顽笑?嘿嘿,临山、建湖二县的考试结果出来得最早,昨日午间郡中就已经收到了消息,这两县都学了咱桃林,取了两方之外的人做了案首。但是申正时分,各县结果陆续传来,我听说当时坐在府衙偏厅听信的宋二郎浑身都是软的。”
“兄长,少卖关子,还不快说,”张哲没好气的给霍炳成倒了杯茶,塞在了他的手里。
“芗州、岩门、汉亭、阳潭、上河五县,案首全是府衙所约之人!郡外七县,宋家竟全军覆没。”
张哲听到这个讯息,也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太敢相信这个结果。
“芗州、岩门、阳潭三地乃是宋家的根本,莫说各县教谕,就算是各县父母也与宋家交情匪浅。我曾听兄长说过,这岩门、阳潭二县的县尊可是宋家老太爷做市舶司使时的心腹属官。这样的结果,委实太过骇人。”
霍炳成叹了一声,也摸摸头:“莫说是贤弟,我第一时间听到时,还道是下人撒谎。亲自去了一趟府衙,找到熟人一问,方知竟是真的!”
“不过,兄长说他郡外七县全军覆没,言中之意,竟是本郡附郭的鼎湖县案首被宋家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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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炳成一拍手:“正是啊,你说奇怪不奇怪?鼎湖学衙陈教谕一直都以府中高学判马首是瞻,这一次居然点了宋家的人做案首。不说别的,我就为此事生生赔了二十两!”
张哲把郡里的事在心头理了一理,一个突兀的想法从心底冒了出来。
他拉住了霍炳成:“宋家如今如何?府衙又有何动作?”
霍炳成诧异的看着张哲:“宋家落败,自然是后门大开,一车车的礼物流水介的往各处衙门送。府衙么,我来之时留了川儿在那边守着,倒是没有什么动静。”
“济源兄,你就没想过,是谁有这个能耐能让各县全部弃了宋家,改判孙同知的人为案首么?”
霍炳成摇摇头:“这哪里能猜得到?”
“如果我所料不差,严太守的病怕是已经好了。”
“信之,汝说严府尊?”霍炳成恍然大悟,“着啊,我怎么把这位大人给忘了。在武陵郡内,也只有他能办到此事了!”
“不过,就算是严府尊暗中发话,岩门、阳潭两县也不会倒得如此彻底吧?”
张哲轻叹一声:“如果严府尊已经暗中答应在入库之事上为之转圜呢?”
霍炳成不太敢相信的按照张哲的思路理了理。
“如此说来,这次府衙大胜竟是一场交易,府衙得了面子,实际的好处还是归了宋家?”霍炳成忍不住站起来转了一个圈。
张哲摇摇头,却没有回答霍炳成,因为他的猜测内容,会太过让人感到匪夷所思。
以宋家的实力断然不会出现这种一边倒的结果,而且各县的胥吏与宋家都是通着的,宋家得到消息的时机绝对只早不迟。
可偏偏宋家只一个二郎在府衙内软了一回脚,其他什么动作都没有,这就太奇怪了。
按张哲的分析,以宋家的行事风格,要是早知道这个结果,宋家早就发动士子们闹事,说考试不公了。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双方在水面下的交易已经达成,而能压住一直头铁宋家的孙同知,也只有那个一直在装病的人。
张哲相信: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严府尊弄这么一出,若只是为了宋家的几车财货,是断然不可能的。那么,这位严大人究竟想干什么呢?
房门被推开,霍炳成的书童小川一头汗的奔了进来。
他进来就喊:“郎君,严府尊坐堂了!”
霍炳成指着张哲就笑:“你莫不是学过乾坤易术!”
“川儿,那严府尊如何判的此事?”
“回郎君的话,”川儿匀了口,“严府尊说这等赌注,太过荒唐。赋政与学政之事,怎能如此儿戏,在大堂上训斥了孙同知的幕僚和宋家老爷。只说今夏入库已经迟了一旬,必要速速办理,于是还是宋家代办,秋粮也是如此,孙同知可派人参与,府尊也同样派人去看。我来的时候,听说孙大人已经告病了。”
第六十九章 棋局
霍炳成奇道:“不曾想,竟是宋家笑到了最后!”
窗外朝霞漫天,张哲放眼看去,天空中却多了一股秋意,隐藏肃杀。
“说不通啊,除非是......。”
.........
宋家主宅。
宋老爷子与宋立善正在吃茶。
“那些东西,你都亲自看过?”
“回父亲,三车礼物都是最好的东西,我样样看过,严大人必是喜欢的。”
宋老爷子放下茶盏,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却说了一句。
“这个严匀,老夫一直看他不透。这等人城府森然,难看内里,所以自他上任以来,老夫一直未与之深交。没想到,这一次居然敢收下这如许东西?”
“并不奇怪,”宋立善替父亲添了茶,笑得有些舒心,“严大人到任已经五年,第二任也快满了,走之前捞一笔也是正常。”
老人摇摇头,又问:“这姓孙的如何了?”
“呵呵,还是挺硬气,不过严府尊要他派人看着入库的事,他却赌气称病,一个人都没放出来。”
“如此最好!”老人用手指敲击着桌面,嘴里却说起了另一件事,“今年迟了一旬时日,那边怕是等的急了。把信得过的老人手都派出去,定要在十五之前办完入库之事。账目比往年作的都要认真些,告诉他们今年夏粮上,不要贪小便宜。谁要是敢出岔子,就别怪我们心狠,合家都卖到山里去!”
“父亲放心,主宅的家生子我备了三十人,都是经年的老手,已经放到各县去办事了。儿子叮嘱过,下面有犯小毛病的,一律堵了嘴沉塘!入库的事,我们的人做惯了的,这个还请父亲放心。儿子唯一担心的就是老二那边,迟了这些时日,怕与对方不好说话。”
老人眼中精光一闪:“怕什么?我家的粮食这十几年几时少过他们一次?告诉老二,不妨把事情原委告知对方,我家也不能在府衙各处白花这许多银子,这其中的费用,对方好歹也要出个七八成来。不然,这后续的秋粮生意怕是不好做了。”
府衙后街,一处两进宅院。
大门口挂着两个“孙”字灯笼,门上还有个因病避客的牌子。
这里便是孙同知的府邸。
后院书房,一盘残棋将近尾声。
负气告病的孙同知,穿了一身居家衣服,正愁眉苦思棋路。
棋秤对面,坐着一个面容清癯的中年人,很随意的半靠在椅子上,手中的白子在翻转,显然是已经胜券在握。
“罢了,罢了,”孙同知抓了一把黑子放在了棋盘上,“衡之兄,你的棋艺,怕是要去寻那芙蕖书院的龚夫子对弈,以后万万不要来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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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癯男子朗声笑了:“光显谦虚了,某这一路棋如何离得开你?”
孙同知却摇摇头:“汝装病半个月,好不逍遥!事情都是我来做,如今也该我装病松泛一二,由你这个府尊来做事了。”
“做事?不急!”此人竟是武陵郡正印严太守。
“光显你已经拖了他们一旬的时日,那边必然催宋家运粮。夏秋之交,这一旬之差,东南风已经变了西北风,走水路即是逆流还是逆风,所以这水路他们是来不及了。我料他们必用车马走岩门西山小道,经西凤山古道运往西南。”
“届时,光显这口气便自己出吧,汝可领人在西凤山路口,截住这偷运的夏粮。某便在郡内,”严太守轻轻将手中的棋子全部压在了棋盘上,“封了所有的库藏!”
孙光显冷笑了一声:“宋家掌握市舶司几十年,竟敢里通外国,昧下不知多少粮草,滋养敌国。这一次,便要他宋家全部吐出来!”
严府尊笑了笑:“可见那宋家委实将贤弟气得急了。不过,这宋家须不算什么,贺观察的意思,还是放在道中那人的身上。只要此人一倒,我云梦南道六郡多年阴霾当一扫而空。无那人掣肘,本道未来的局面就蔚为可观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日后的安排,话题又转到了围棋上来。
孙同知笑道:“衡之兄,你的棋艺或可强于那龚龙山,但却有一人,以兄之棋艺却也难望其背也!”
严太守冷笑一声:“原来是你下我不过,竟撺掇某去嫉害一个士子。光显的心委实就是黑的!”
孙同知却笑:“任你去说一百次,下不过他便是下不过,我就不信你躲在府里,就没有将他与龚龙山的那盘鬼神局复过盘?”
严匀无奈摇头,指着孙光显就骂:“明知某爱棋如命,还故意拿此人来堵某的心!某如何交了汝这样的朋友?”
他一颗一颗的把棋子放入篓内,也谈起了那盘棋。
“龚龙山的蒙目棋,我自知不如,但是正规对局,某自信能胜之两目。那盘鬼神局,我哪里只复过一次?几乎日日都复!|”
“某揣度了这些日子,那小子的棋路我竟是看不懂。每每复盘一半,就只觉这人好生生厌,每一颗子下得生气全无,不带半点情绪。偏生堵得你上气不接下气,难受到了极处!要某去寻他下棋?呵呵,须本官去职告老之后,打杀不了他,那才使得。不然下到一半,是定要赏他板子的!”
孙同知笑得前俯后仰,指着严匀笑道:“果然是个小肚鸡肠的严太守!只是,你若打坏了他,高兄须不肯与你干休!那可是上百年一出的才子,高兄今年府试全靠他来添彩。高兄骂人,可不管你是谁!”
严太守摇头:“那高老儿,委实难缠!罢了、罢了,这盘棋等到府试之后再说。”
七夕当晚,一月如钩。
洛府后院,洛沈氏、洛四姑娘和孟小婉正在浮针。
孟小婉与洛沈氏都是一次成功,偏偏洛四姑娘今天手气太差,弄了七八次,针全部都沉入杯中去了。
“可恨!”洛四姑娘咬着牙一叠声的叫丫鬟另取针来。
洛沈氏在一边大笑,羞得洛四姑娘差点与嫂子翻脸。倒是孟小婉坐在一边,正在看张哲写给她的拜节信。
孟小婉淡淡的看着这信上写的内容,嘴角却几次都忍不住想弯上一弯。
这人怎么如此羞人的话都写在纸上与人看!她心想,这些话自己本是断然不会看的,只怪那人后面那首七夕词写得太好,所以“无意”中便一起看了。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嗯,这写得委实太过.....,哼哼,莫不是夫君这几日在郡城里太过逍遥了?深山遇美,红袖添香,呵呵,委实是逍遥的很呢。”
待孟小婉看到七夕词中那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贝齿紧咬住红唇,脸上一点笑意都敛尽了,好你个张信之!
这才两日不见,就便要对我说什么“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了么?
第七十章 借牲口
孟小婉轻轻折好信纸,用嫩葱般的手指,将纸张轻轻捏平,然后放进了自己的袖袋里。
眼见得洛四姑娘又开始祈月,她趁机对着一边的白鹭招招手。
“你去对夫君说,难得沈大娘子和洛四姑娘想多留我几日,我便初十再回家。有这几日的空闲,武陵城中风色甚好,也方便他能好生游赏一番。”
孟小婉的语气竟是从来没有过的温润,但是熟悉她的白鹭却看到了大娘子嘴角的那点淡笑。
姑.....大娘子这是生气了?这话连她听了都觉得酸牙。
白鹭袖子里的那封洛二姑娘的信,她竟一时不敢交出去了。
张哲得了白鹭战战兢兢的回报,却不愁反喜。
他吩咐三七收拾了行装,在白鹭惊喜的眼神中上船回桃湾去了。
张哲可不是惧内,而是宋家传出消息,从第二日开始要连办十日文会,每次文会魁首都有百两纹银奉上。四馆八坊的头牌几乎全数被宋家包了半月行程。
光经霍炳成的手送过来的请柬就有三份!两份是宋二公子的,一份居然是宋家族长宋立善的亲笔。张哲虽然因孟家之事与宋家有隙,都推辞不受。但是霍炳成刚刚传来了消息,岩门县尊之子刘度受宋家之情也要在郡城办文会,张哲绝对是会被邀请的一个。
恰好孟小婉的酸话儿递了过来,他便就坡下驴,径直躲回桃湾去了。
也不知为何,张哲总觉得宋家与府衙之间的事,隐隐藏着不妥,夏收入库之事怕只是个开端。
初秋时节,西北风起。
霍炳成家的乌篷船比往日载他回桃湾要慢了好些,往日半个多时辰的水程,今日竟走了一个半时辰。
张哲与三七刚下船,正好看见五六叔在岸边等船。张五六看见张哲回转,急忙迎了上来。
“郎君回来的正好,族中正在商议大事,正要我去郡中寻郎君回来说话。”
“哦?今日叔公竟回村来了!”张哲吩咐三七挑了行李回家,自己跟着张五六就往祠堂走。
刚进祠堂,就听见之前唤作山哥的张山叫得正响。
“为何要等他回来再议?如今入秋,等张五六去郡城寻到他,逆风逆水的,莫不成要我等他到三更?”
“再说,谁不知道,那宋家与他岳家有恩怨,这等事他是定会阻碍的!”
张哲一进门,所有人都看了过来。那山哥的声音瞬间消失了,虽张哲只是童生案首,但是读书人自带的光环还是极为唬人的。尤其是张哲似乎还是“修行”中人。
张哲看见张山正往人堆里躲,便随意笑了一声,不把这人放在心上。
张汉林见张哲回来了,忍不住大笑几声。
“我家的二郎已经回来了,这事便可以开始议了。”
几个族人立即抢先发言,不过盏茶功夫,张哲也把事情听明白了。
却是村中黄里正,昨日来张家这边替附近宋家的庄头传了个话。宋家过些时日,要借了合村人的牲口车辆去办事。
“我也听说了,不过就是拉车,便是头驴也能有五十文一日,牛马都是一百文一日,半月功夫能进一吊多。这等好事,还议个甚?又不是要我们出人。”
也有心疼牲口的反驳:“五十文、一百文,须不会让我们白拿。人不跟了去,只怕会把牲口往死里用。万一遇到心狠的,把牲口的内里耗尽了,一吊钱够个什么?”
双方吵成一团。
新上任的族长张汉林只笑眯眯的看着,也不发话。
就连往日要好、且是一脉的山哥与成哥两个人因为意见不一,几乎都要打起来。
别说他们两个,就连那一脉的老头子张汉庭也是犹豫万分,既想挣这个钱,却也不放心别人用自家的牲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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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却还是新族长张汉林,敲了敲桌子,大家这才安静了。
老头笑着:“一群没见识的,其实宋家借牲口车马这事,早年也有过一次。说起来那都有十六年了。那是还是我侄儿做族长,宋家也是临时要借周遭的车马牲口,并不借人。那时,我记得我家侄儿没松口,就是担心自己家的牲口只有自己心疼,放到别人的手里怕是不靠谱。后来,牲口是还回来了。我就听说八里外的阚家村年内就折了几匹大牲口,里子应是借给宋家的时候就耗尽了。”
张汉庭一听他说这件事,也一恍神,似乎想了起来。
他本也不大想借牲口,但是本能的就想给张汉林上眼药,开头就道:“牲口是折了,但是宋家的管事不是自个上门按价给赔了么?”
他这话一说,立即就有些人动了心,毕竟宋家的声誉在郡内还是不错的。
一通乱扯到了天色渐黑也没个定论,张汉林不耐烦的叫族人们都去吃饭,半个时辰后再议。
张汉林这次是一个人回来的,睡在祖屋,吃饭却是在张哲家里。
回到院子里,秦娘子已经布好了饭菜,桌上就张汉林和张哲两个,三七一家都在厨下自己吃。
扒了几口饭,老头子就忍不住问张哲。
“二郎,今天怎么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一直不开口说话。”
张哲轻轻把筷子一放:“叔公,我就是有一事不明,您老给我讲讲看。这宋家十六年前那次借车和牲口,本郡可发生过什么大事?”
“大事?”老头仔细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也没甚大事啊!”
又问了几件其他的,叔公也没什么映像,张哲只能暂时放下疑虑。
吃了饭,老叔公就从湖边溜达着先往祠堂去了。
张哲因为想着事,吃的慢了些,三七却窜了进来。
“嘿嘿,郎君,十六年前可不是发生了大事了么?”这小子居然知道!
“俺娘生了俺啊!”
正在喝汤咽饭的张哲,一口汤差点没把自己给呛死。
秦娘子拿着扫帚就推门进来,冲着儿子身上就狠狠的招呼。
“生了你这个混球小子算个甚?却不知那年你爹都差点没了!”
“乳母!”张哲一把就拉住了秦娘子,让三七顺利逃走了。
“您说说,十六年前,五六叔怎么了?”
秦娘子笑着替张哲理了理衣服:“多大的事,还不是那年初秋来早了,秋雨漫了十多日,夏稻差点没收上来。三七他爹在地里守了七八日,打摆子发热差点没走了。那个小畜生却想着自己的生辰,你莫拦着我,今天定要收拾他!”
张哲将自己的一根从现代带来的宽大竹制痒痒挠塞在了秦娘子的手里:“乳母,莫用扫帚,打坏了那家伙也不觉得疼,还累得您手酸。您用这个,手感极好,还保准他以后听话!”
第七十一章 猜中
张哲出了门,沿着湖岸往祠堂的方向慢慢的踱了过去。
西北风确实比东南风要凌冽了许多,张哲看到一只渔船正在吃力的靠岸,摇了摇头正要转弯去祠堂。
突然一道闪电照亮了他的脑海。
宋家、府衙、夏粮入库、租车辆和牲口,还有十六年前提前到来的十多日秋雨!今年唯一与十六年前雷同的,便是夏粮入库迟了十多日。十六年前是天灾,今年却是人为。
府衙分明就是在等这个西北风!
东南风止,西北风起,宋家就要借牲口车辆。
分明这宋家是有大批货物要往武陵上游去,却因为迟上十几日没赶上最后的东南风,便只能用车辆牲口运过去!
今年夏粮入库迟了一旬有余,所以宋家运的只能是夏粮!官仓夏粮,他们敢运往哪里?!
一连串因果想通,张哲不觉自己把自己惊出了一身冷汗。
严府尊称病、孙同知硬顶,一唱一和之间就把最后一阵东南风给消弭了。
宋家要完!
张哲脑子里立即跳出了这么个念头。
所以车马牲口,一根毛都不能借出去!否则损失车辆牲口还是最好的结果,保不齐那些公人就能顺着宋家的事把借车马牲口的人全给坑进去。
急匆匆的来到祠堂门口,张哲却突然站住了脚。
他的这个判断现在是打死都不能说的,那他又该如何说服这些族人呢?
没等张哲到来,祠堂里的议论已经开始。
各家各户似乎在回去吃过晚饭后,都统一了思想,这次肯借出牲口车辆的人占了多数。
张汉林见到族人们的意见慢慢统一,也没想太多,他掰着指头就算了起来。
“桃湾张家一共九十三户,有牲口的十九户,有车的又有八户,我看了看。有牲口的有十五户肯借,有车的是都肯借。我看啊,.......。”
“叔公,且慢!”
众人看向门口,只见张哲慢慢的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笑。
“我知道大家虽然同意了租借,可还是担心真的用坏了牲口。我有一法,绝不让我们大家吃亏!”
山哥瘪瘪嘴,低声嘟囔:“定是有了什么鬼主意,要黄了这门事!”
张汉林瞪了他一眼,又转头对张哲笑着:“二郎,有什么好主意,尽管说来!”
张哲在祠堂中央慢慢转起了圈:“我记得牲口的价钱,最贵的时节便是开春与秋末。也就是两次开田种地的时节。宋家人来借牲口,这么多人肯借出去,那便说明我桃湾的秋稻已经种完。而下次要用牲口却是要到明年。不知我说的可对?”
“二郎说的正是,不知这又与这次宋家借牲口有什么关联。他家也只借一时罢了。”
“嘿嘿,我的意思,我们都何不赚上一笔?”张哲拿出折扇敲了敲手心,做了个敲击的动作。
山哥却是眼中一亮:“坐地起价?!”
“嗯~~!”张哲鄙视的摇摇头。
“如今是牲口价钱最高的时节,何不直接卖给宋家。他要得如此急,想必也会吃下。等他宋家用完了牲口,替我们养到入冬,也到了牲口价钱低的时候,届时我们也可用低价钱从宋家再买回来,如果牲口的里子被用尽了,那就就不买宋家的。就算宋家不卖,手里有钱害怕在集市上买不到牲口么?”
笔趣阁
这话一说,张家人都笑了,各个比起了大拇指。
“二郎,好见识!”
“就是就是,如今牲口价格还没下去,宋家要买起码要高个两成,入冬时候多少人家养不起牲口都放到集市上去卖,那时又能便宜两成,这里里外外就是四成啊!”
山哥有些患得患失:“宋家真能买?”
张哲淡定的展开了扇子:“就算是砸锅卖铁,宋家也会买的。”
第二日是初八,天还没黑的时候,张三七一头是汗的骑着驴回到了小院。
“郎君果然猜得准,”三七灌了一大口凉白开,喘着气向张哲汇报,“县城周边的各村,宋家根本没去借过车辆和牲口,我上次做临工的车马行我也暗中打听了,这半月都没什么大生意。只有如我们桃湾一般远离县城的地方,才有宋家的管事在暗中借车马。”
张哲叹了口气,只看宋家的做派就知道做的定是见不得光的买卖,要是宋家不肯买桃湾的车马,他就必须搅黄了租借的事,免得把族人牵扯进去。
他看了一眼正在堂下磨柴刀的张五六,突然问他。
“五六叔,我们武陵上游却是哪里?”
“听人说是一片群山,山里有些蛮子。可自从大郑收了武陵,五六十年过去,倒是听人说,那些蛮子不敢来这边,倒是去山另一边去骚扰西吕国去了。”张五六随口说了几句听来的传闻,但又怕耽误了张哲的正事,便建议他:“郎君不若去问问霍郎君?”
初九这天,张哲坐了船来约霍炳成去探太阳山的“小石潭”,霍炳成欣然赴约,还带着玉心一起来了。
这是张哲第一次见到霍炳成的心头爱。
这个玉心大约双十年纪,眉心有一点红痣,面若银盘,高鼻丹眼。此女的衣着比张哲所见几人都要大胆些,雪峰半隐,香肩尽解,腰间缠着黄纱半袖,凝脂一般的玉臂上各带着一只金环,金环锁定一匹青色披帛,时时都依在霍衙内的身边。
玉心见到张哲,第一个动作就让张哲苦笑。那女子把披帛摊解开,轻轻裹住了上身,这才与张哲肃容见礼。
船行一半,在张哲的旁敲侧击之下,霍炳成倒真的想起一个人来。
“此人姓邹,说起来也不是我大郑的臣子,却是西吕国的贰臣。此事要从二十多年前说起。我武陵郡的西方乃是桃山群峰,峰西有一郡,名为上阴郡,原为西吕边郡。二十四年前,西吕诸王内乱。郡守陈卫举郡归于我大郑。不三年,西吕靖王战败而死,西吕初定。而靖王部将邹天养率残兵退守兰柯郡,与我上阴郡只有一江之隔。那西吕也是羸弱,之后三年四伐邹某皆败。那邹某狂悖,借大胜之际,发兵取了我上阴郡,自号兰阴王。其人还遣使入朝大郑,被朝中诸公拒止。只是那上阴郡贫弱,朝廷官军往攻需翻山逆水,得不偿失,故只叫那西吕国主征讨邹某。这近二十年过去,西吕国竟是寸土未复。贤弟问的怕不就是此人。不过,贤弟问这个人做什么?兰柯、上阴地贫人稀,须不是什么好去处。”
张哲却笑:“不过是偶尔听人说起,一时不明,故而向兄长请教罢了。”他心中却已经将宋家的买卖猜了个尽透。
第七十二章 避雨人
船只靠在太阳山江边,张哲在船中小憩,让霍炳成自己带了玉心上山寻那小石潭去。
那处太过靠近柳泉庵,洛二姑娘不定还在那里徘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便一个人在船上看江景。
半梦半醒中,听得船外有人高声在问。
“船家,可载客去郡城?”
船家是父子两个,都把头摇了一摇,说是有人包了船,如今上山探景去了,等下就要回返,做不得其他人的生意。船家精明,没有把在睡觉的张哲说出来,这是为了免得客人尴尬。
“我等人多,怕是这船空着也放不下,索性多走几步,到了竹坞再寻船不迟!”透过船窗,隐约可见有一群人在岸上徘徊。
一群仆妇围着一个小姐,这女子打扮甚是素雅,头上居然全无饰品,手里还拿着一把男子用的折扇,刚才说话的声音让张哲听着却是有些熟悉。
“好好的让牛惊了跑到了山里,这马二委实该吃一顿好打,如今这牛车坐不得,我已经派人去柳泉庵去洛二姑娘那里借一把春椅来,再寻两个杆子,抬着姑娘走一程,万不敢让姑娘自己走这么远的路。”
“不妨事,”那女子把袖子一甩,竟有几分男子气概,领头就往西走,一些丫鬟婆子脚慢慌慌张张的跟了上去。
这个女子是来看洛二姑娘的?
方才张哲还准备捎带她一程,但一听到洛二姑娘的大名,就立即熄灭了这个念头。
那女子带头走了约有一刻钟,几个仆人小厮扛着把春椅和竹竿从山上跑了下来,还没到岸边就对着船家喊。
“船家,我家小娘子可在你家船上?我等是郡城林府的!”
船家急忙指了道路:“一位小姐带着丫鬟婆子往前走了!须紧赶几步,方才撵上。”
几个仆人齐齐叫了一声苦,扭头扛着椅子就追。
张哲正好从睡中醒来,刚听到林府两字,就想到了一个人。
这几个仆人既然自称“林府”,而不是林家,这说明他们是来自林姓官员的家里,再结合那小姐有些熟悉的声音,张哲想到了第一次在读月楼遇到假张信之时,曾有林通判家的女公子在场,就是刚才那个声音。
林通判?
省城南阳郡的通判,也是贺观察的心腹,原籍正是武陵,如今应该还在郡中转圜宋家与府衙之事。说起来,这人还是孟家的恩人。
张哲脸上微微一红,但此时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武陵入秋之后,会有半月秋雨,这话是张五六说的。张哲原来只是将信将疑,刚才还大大的日头,须臾间乌云已经翻滚了起来。
就看见霍炳成拉着玉心的手奔在前面,书童川儿和玉心的使女跟在后面,小跑着下了山来。
四人逃上船,气都未匀,便听外面一声雷响,淅沥沥的秋雨就洒了下来。
霍炳成脸上带着笑,一屁股抢了张哲的位置,看到张哲闻到雷声微微色变,就取笑他。
“信之大好男儿,竟怕打雷?”
“兄莫取笑,”张哲也没隐瞒,将林家女公子欲搭船的事说给霍炳成知道。
霍炳成摸了摸头,看了一眼船舱的内部,委实不大。
“倒不是在乎男女之防,这位女公子有时比我们男子还率性,就是我们这船委实小了些。最多装得她与一两个使女,其余人还是要淋雨,甚是让人为难。”
船家披上蓑衣撑起长杆,船只比走路要快,走不多时就看到了一群在路边草棚里避雨的人,正是林家的小姐和仆人。
这船离岸不远,就听见有大嗓门的林家仆人大呼。
“船上的客人请了,此乃林府的女公子,不知可否方便相载一二人?”
一二人的话自然没有问题,张哲与霍炳成吩咐船家靠了过去,船板架好,两个丫鬟扶着那林小姐用一件旧衣服包了头,匆匆的走了上来。
因是女眷,张霍二人都没上前相迎,反而坐到了舱后,将舱前留给了林小姐和她的丫鬟。玉心则是避讳自己的身份不好与官家小姐搭话,早换上了一件轻袍乖乖的在替张霍二人点茶。
谁想这个林小姐却也大气,上来之后,一点也不矫作,竟对着两人微微一拱手行了个男子礼。
张霍两人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礼。
林小姐微微一笑,将旧衣服擦了一下头上的雨水,随手扔给了丫鬟。
“两位勿怪,是我平日放肆惯了。倒叫二位见笑。若我没记错,这位应是济源兄长吧?”
“林小姐好记性,霍某来郡城不多,不想竟还记得某的样子,”霍炳成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同为官宦子弟,对方还是女子,他此刻偏偏还带着一个花娘在身边,分外的尴尬。
林小姐好整以暇的跪坐下来,语气却很轻松:“济源兄唤我芙娘即好。”她又把头偏向了张哲,笑问:“郡中人都说,这几日济源兄与张信之日日把臂相游,未敢请教可是张郎君当面?”
见到张哲点头,她却有些高兴了起来。
“上一次,在那假货面前,我就有疑惑,可惜有人不信我言,哎~~~,”她轻叹了一声,几人都知道她说的是洛二姑娘,又见她目光灼灼的看着张哲,“张兄诗词文章书法堪称一绝,不想今日芙娘有幸得见,算是全了我一桩憾事。不过,见张兄今日行止,莫非兄文章中的小石潭便是太阳山上那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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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炳成立即捧了她一句
“都言林小姐灵慧,果不其然,那小石潭就在那处。某方才去游过一回,若非天公不作美,本还想借那白石睡上一睡。”
林芙娘轻轻一拍折扇:“差矣,还需芦席一张,靠枕一副。焚一炉香,带一描红小几、乌底碳盘,以红泥寸壶取了潭中荫下活水,再沸上三沸。初秋之季,当选卢峰雪芽,一泡可饮。若是我,聒噪者一律不带,只一卷书,便半日可渡。”
张哲与霍炳成都大笑点头:“果然雅致!”
林芙娘又笑着摇摇头,把眼看着舱顶:“还需带具琴,可解手痒之患。”
第七十三章 一啄
秋雨飘摇中,一江朦胧。
青篷木船逆着风水,于水中蜿蜒而来。
舱内,张哲带的酒食被用了一半,林芙娘酒意微醺,正低声吟唱,玉心抱了琵琶在一边助兴。霍炳成与张哲都在细听林芙娘用宫腔唱一段词。
唱的却是曹孟德的《短歌行》。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一词唱罢,林芙娘将敲击盏沿的筷子轻轻一掷,先自笑了起来。
“芙娘原在南阳听人唱过,今日孟浪,倒让二位兄长笑话了。”
张哲挺欣赏林芙娘这种爽朗直白的性格,若非确实是一个女子,只看做派竟自有一股男子风流在内。便是玉心,这才半顿酒的功夫,一颗心就已经离了霍炳成,此刻全在林芙娘的身上了。
“原只知信之兄的诗好,却不知兄的酒更好!”林芙娘脸色微酡,有些唏嘘的看着盏中清冽如水,却性烈若火的红星二锅头。
那种有些怕,却又舍不得的女酒鬼姿态,竟是分外的可爱。
张哲酒也喝了几两,也没有往日的谨慎。他将剩余的半罐酒拿到了桌子上:“来来来,芙娘且作诗一首,若济源兄认可,这半罐便送与芙娘家去!”
林芙娘呵呵冷笑,把眼斜看着张哲,一只玉手就押在了酒罐上。
“要诗?自然有,别人怕你张信之,我林芙娘可不怕。诗才虽不如你,胆子却不逊汝!”
霍炳成看得欢乐,只管拍手叫好。
玉心倒是有些担心,毕竟林芙娘是官家小姐,怕她喝出个好歹来,在这江面上撒酒疯的话,她与几个丫鬟须拉不住,而另外两个酒鬼此刻是断然指不上。
林芙娘撸起袖子,露出一截如同粉藕一般的手臂来,豪气的端起了半盏二锅头:“今春得了一首诗,今日便换了这美酒。二位听真,哪个敢笑的,且罚三盏!”
张哲与霍炳成都拉了脸:“断不会笑!”
“沅子江畔一双鹤,柳叶湖上半亩云。旧寺林花秋月里,古桥溪前踏夜吟。呲~~~,”林芙娘吟完诗句,就一扬而尽,辣得泣泪横流,也不在意,取了手帕抹了,随手就扔回给丫鬟。
她拿醉眼看着玉心指了指自己的酒盏:“玉心姐姐,还不满上?”
张哲与霍炳成对视一眼,哪里肯服输,立即各自也陪着干了一杯。
“可还有?”霍炳成这一杯下去就有些大舌头了,伸手去拉林芙娘,却抓到了一双筷子,他把筷子一藏,摇头道:“芙娘若无诗了,这筷子便也没了!”
林芙娘冷哼一声,伸出手指捏起一块猪耳朵就放进了自己的檀口中,还在霍炳成的领子上擦了擦手指。
她身后的几个丫鬟都差点哭出来了。
“前日作于家中也有一首,拂水落轻尘,林雾染璃灯。转现塘前柳,尚留新月痕。来,给济源兄满上!”林芙娘嘴里嚼着猪耳朵,伸手捉住了霍炳成的酒盏。
霍炳成把眼一瞪:“需看不起人?”抢过玉心怀里的酒罐,给自己的酒盏倒满,手却不太稳,弄得一桌子都是酒香。
霍炳成闭着眼睛喝了,张哲正要陪喝一盏,却冷不丁被林芙娘捉住了袖子。
林芙娘醉眼带笑,有了三分憨态:“这酒已是我的,想喝容易,可有诗句佐酒?”
张哲哪里耐烦背诗,这些日子早背得烦了,但酒意上头他也不含糊。
“嘿嘿,林家妹妹,你那宫腔《短歌行》太雅,可要听一听昂藏七尺是如何唱的这首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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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芙娘把眉一挑:“速速唱来,若是不好,须再赔我一罐好酒!”
张哲扶着船舱踉跄着站起来,回忆起了《三国演义》里鲍国安的派头,拿着酒盏就唱了起来。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霍炳成立即大声叫好,林芙娘也是眼中一亮,这厮嗓子不行,但是调子却很有气势。
一首电视剧的插曲唱完,张哲乐呵呵的坐倒,与霍炳成醉醺醺的掰扯在了一起。
林芙娘却还有余量,强撑着不肯倒,还要玉心记下谱子,日后送到林府去。
张哲再次醒来,已是第二日清晨,此刻夜色尚未褪尽,房中隐约还有烛影晃动。
他刚要睁眼,就感觉到额上被人覆的毛巾被取走,在水中沥了沥,带着一丝温度又覆上他的额头。
睁开眼,一袭月白广袖的身影正在身前替他掖被角。
不是孟小婉,却是哪个!
张哲一愣:“娘子如何来了?说好初十才归,莫非我竟醉死了两日不成?”
孟小婉见他醒来,刚刚拉下的脸,听到他这话就破了防,委实忍不住想笑。只好没好气的低声骂了一句:“你当喝的是琼浆玉液,怎么不醉过了年节去?”
白鹭过来端了水盆,冲着张哲眨眨眼:“郎君喝糊涂了,今日是初九,如今才卯初,还有三刻天才亮呢。大娘子守了郎君足有半夜。”
孟小婉抬头看了白鹭一眼,白鹭吓得吐吐舌头端着水一溜烟的走了。
张哲有些惭愧加心疼:“娘子辛苦,放着我也没事,自己身子要紧。”
孟小婉收了笑,淡淡盯着他。
“夫君这话妾却不好接,不是妾身不想去歇息,是夫君抓住了婉儿的手不肯放,如此只好陪了夫君半夜。”
是这样?
张哲刚有些惭愧的看了自己的手一眼,下一刻却笑了。
因为他发现小妻子在撒谎,她身上这件月色广袖竟是虚穿着的,里面那件分明是她家居就寝的服饰。他突然伸手在自己床上另一侧一摸,眼睛却盯着孟小婉的脸。
果不其然孟小婉见到他这个动作,玉脸当即微微一红,她竟是忘了整理昨晚睡在夫君身边的痕迹。
她心中薄恼,这个人酒刚醒,怎地就如此刁滑,一点也哄不住!
张哲突然起身,一把就捉住了孟小婉的手。
“娘子,如此记挂.....我......,”
满脸羞意的孟小婉,咬着嘴唇,轻轻挣脱了手腕,缓缓的站了起来。她不动声色的从一边案上取了一封未拆封的信来,在张哲眼前晃了一晃。
“洛家二姑娘的信,夫君说妾身是拆还是不拆呢?”
张哲顿时觉得头大如斗。
忽然一阵香烟火光燃起,张哲一抬头,却看见孟小婉把那没拆开的信在烛火上点着了,然后随意的扔在了一个瓷盘里。
“夫君那日在孟家烧了那封信,妾身今天还你一封,”孟小婉在张哲身边再次坐下,“我本想试探夫君与那洛二姑娘的事,比如为何连续两日都去那太阳山。但转念一想,却觉得好没意思,你分明与她没有关联,却是我自己心里拈了酸,想要故意寻你的短处。我,啊~~。”
天旋地转,孟小婉一时羞不可耐,她竟被张哲不声不响的一把抱住,落入了丈夫的怀里。两只充满了男子气息的胳膊紧紧的抱住了她,她只觉得一身瘫软,竟一时忘记了呼吸。
“夫君~~,”字字发颤,孟小婉想用手去推他,可却软软的使不上力。
张哲双脚落地,一抬手就把孟小婉来了个公主抱。
他心头燃着一把火,但看着怀中孟小婉紧闭的双眼和颤抖的睫毛,他心里到底还是强忍住了冲动。
张哲转身轻轻将孟小婉放在了床上,正用手去脱她虚穿着的广袖,却听到了孟小婉颤抖的低音,“夫~君!”
有害怕有羞涩也有委求。
张哲摇摇头,剥去了她的外衣,然后替她盖上了薄毯。
“娘子半夜未睡,且先小憩一下。不过,娘子刚才唤我,可是有其他事?”
孟小婉气羞不过,把眼一闭,不去看他。
却不妨张哲突然一低头,在她的玉脸上啄了一口。啄出了一道红痕,迅速染遍了头颈。
第七十四章 三百贯
孟小婉用青罗帕包着头发,素手轻举,锅铲在不锈钢锅中轻轻划动,神态自若已极。
灶下,白鹭正一脸兴奋的塞着柴火,脸上都成了黑张飞也全然不顾。
孟小婉眼在锅上,心却在院子外面。
她与张哲回到桃湾四五日,感情升温颇快。今日霍炳成携着玉心来访,正与张哲在柳岸边散步。孟小婉亲自下厨,眼里却全是窗外远方张哲不时摇头的影子。
“这个霍衙内,怕又是来拉夫君去什么文会的。”孟小婉淡淡自语了一句,锅铲轻轻一放。秦娘子忍着笑立即上前,替她把锅内那半生不熟的黑糊事务给倒在了一边的灰盆里。
孟小婉咬着牙轻轻用膝盖蹭了白鹭一下:“你烧这么大火作甚,又坏了我一锅好菜。”
这锅甩得白鹭莫名其妙的抬头看她,孟小婉见到白鹭成了黑鹭,眼睛忍不住弯了起来,用袖子捂着嘴就往厨房外走,肩膀一抖一抖的。
陈妈妈拿了块湿帕子在门外,上前替她擦脸,又仔细取了包着头发的青罗帕,生怕她的头发粘上油烟。
“今日大娘子怎么想到自己下厨?脏了这头发可不值当。那什么养生素才用了几天,仔细前功尽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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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里,秦娘子笑着把张哲从不知哪里带来的卤菜、热菜端了出来,放到锅里一热,这些才是张家掌勺大娘子“今日的杰作”。
孟小婉没有回答陈妈妈的话,又远远的看了岸边一眼。霍炳成口若悬河的正与夫君走在前边,玉心带着霍炳成的书童和自己的使女落后了七八米,跟在后面。
她在厨房“待”了一回,也觉得浑身不太自在。要不是霍炳成提前一日下了帖子预约来访,她这个当家娘子,也不会装模作样的到厨房里去转一遭。
“妈妈可把水备好了,我去洗一洗。”孟小婉这几日甚爱洗澡,也不喊白鹭帮忙,自己卷了袖子就往正房去了。
回到正房,孟小婉的眼睛就被晃了一下。
那是一面半人高的穿衣镜,毫厘可见的将入屋的阳光折射了过来。
她来到镜子前仔细看了一下头发,总觉得有点东西在头发上,瘪瘪嘴来到了屏风后面,这里有一个不大的浴桶,桶里的水微温。
在浴桶的边上,却放着一个乳白如玉的细嘴金纹瓶子。半透明的瓶子里,全是白若牛乳一样的液体。瓶子上那金纹字写得飘逸,“X花之秀”。
柳岸上,霍炳成正在规劝张哲。
“信之啊,莫总是摇头。贤弟虽与宋家有所不睦,但是这次委实机会难得。这四五日间,宋家仅在郡城操办的文会就有三场。每场耗费不下三四百两银子,这便是一千多贯。文会魁首必是黄金十两相赠,若信之前去,尽数收了也算出了一口闲气不是?”
张哲笑着摇头:“宋家的事,我现在还看不好,这个热闹委实不想去凑。”
霍炳成奇道:“令岳已经去了西江,宋玉城前日也去了江陵,这事怎么还算看不好?如今宋家此举,一是缓和与乡邻的关系,二是酬报支持过他家的士子,这三么,便是邀名。信之为何这多顾忌?”
“也不知为什么,这宋家越是不在乎的撒钱,我这心底就越是没底,”张哲只是略略一算便知道宋家这次是下了血本在邀名,这一波花费怕是要四五千两银子不止。而他们能从夏粮里捞多少?怕是一多半已经提前吐出来了。
宋家有这么傻?自然不会,再联想到宋家把持了两代的武陵市舶司,那是掌控着云梦南道与南吴近三成的外贸交易的衙门。
宋家往年的私粮船往上游去,回来时运的东西怕是会更多。从兰柯、上阴两郡来的私货不知有多少改头换面成郑、吴两国的东西流入武陵市舶司。
而且这种事,仅仅宋家一个市舶司使绝对是兜不住的。
所以张哲看到这宋家越显豪富,他的后背就越冷,这种泼天大案了断就在眼前,他委实没那个胆子往上凑。
“济源兄,这些日子的文会还是少去的妙。”
霍炳成虽然信服张哲,但也露了难色。
“贤弟不知,后日的这场文会,却是宋家借了林通判的名字,由林家女公子出面召集。听说苏大家也会到场,还会请玉瑶姑娘和徐娘子,人人都以为你会来。芙娘托我来问你一声,来与不来也在你。她也说,若是强人所难,她的文会就少了七分洒脱。”
“我是必去的,”霍炳成叹了一口气,幽幽道,“贤弟不知这宋家为了把你弄去,费了多大的心思?这场文会,文魁之礼却是郡城西街一处幽静的小院。我听人说不下三百贯啊!宋二公子还私下传,这院子就是不要也可兑现。信之,这机会......。”
听到这等价码,张哲也忍不住心旌摇曳。
要不是他对钱货之事早有规划,说不得也会冒险走上一遭。
“济源兄,弟从来不信飞来之福。所谓鱼饵愈香,渔者所求愈大。三百贯!这么大的手笔,为了一个区区县中案首?若说没有其他的目的,兄长可信?”
谁料霍炳成却点点头:“为兄还真信。”
他冲张哲挤挤眼睛:“概因宋二公子已经偷偷传话于我,但求信之一篇雄文为他宋家扬名。三百贯随时奉上,只是文章却要与那《马说》同档不可。”
张哲沉默了下来。不是因为动心,而是他从宋家的种种动作中发现,似乎宋家已经有所警觉!文会种种,都是在拉人邀名,自保之意隐隐可见。
两人掰扯了半天,霍炳成只从张哲这里为林芙娘拿到了一篇文会压轴诗稿,这是为了万一文会不出彩而备用的。但是以宋家这次的准备来看,本次文会很难不出彩,故而这篇诗稿很大可能不会被林芙娘所用,被她私藏的可能更大。
下午家宴,张家大娘子的“手艺”惊艳了霍炳成两人。这厮半醉走时,却在一个劲的骂孟传生欺友,孟家有如此“绝艺”竟一直瞒着他!
“三百贯虽多,却哪里抵得上夫君房中的那些宝贝?”孟小婉随着张哲送客回来,于无人处牵了手,肩并着肩往湾岛后边散步。
孟小婉仍由张哲拉着她的手,跟着他四下漫走。
两人谈到宋家的“巨款”,她却想到了张哲这几天不知从哪里搬回来的那些油墨尚新的书本来。
“足一千本《西游释厄传》,纸张图画文字无一不精,夫君的那些朋友委实是神通广大呢!只是不知那作者吴某人,莫不是也是夫君的忘年之交,又是一具坟中老朽?”
张哲看着她轻叹:“这世道却怪,真话也没人信了。”
【回家就发现系统崩了,可怜我七八章的稿子,刚刚跑到网吧打的,今天就这一章,明天三章补上,稽首~!!】
第七十五章 六百文
德祥书店,几个书生路过这里,走出十多步之后,忽然有个书生停下了脚步,还伸手拉住了两个同伴。
“二位且看这告示,与前几日诚言书店的那幅告示可曾一样?”
两个同伴顺着这人的手指看去,却见德祥书店门口,摆着一块黑木牌子,上用白色水粉写着“张信之代录,西游释厄传”。
“有趣,这家德祥小了些,哪里比得上诚言书局的规模,故而脸皮也比诚言要薄些。哪如诚言那‘张信之大作’唬人,买去才知是‘张信’、‘之大作’。这本《西游释厄传》,怕不也是那岩门张信的作品?”
“呵呵,”一人冷笑一声,“猪狗一样的人,之前叫做张钊,如今为了唬人,改名张信。卖什么东西都用个‘之’字,委实害人不浅!芝田兄砸了诚言的招牌,各个书局、书铺也应收了消息,不想这个角落里还有一处漏网之鱼!”
“砸了他!”
三个书生上前就要动手拆那黑木板,却见书店老板急匆匆的走了出来。在那黑木板边又放了一块牌子。
新放的牌子不大,上面字有四行,远远看去竟像一首诗。
三人凑近一看,又笑又气。
“桃林案首张哲,只此一家正宗。每日限售百卷,盛惠六百一本。”
一人自嘲:“我这嘴该打,方说这家书店比诚言书局脸皮薄些,却不想实则是庙小妖风大。直接把那张信之的全名打出来了,还只此一家正宗!可气,可气!”
另一人也不知该是笑是怒,指着那价格就骂:“六百文一本,寻常书都可买上五六本了。那张钊冒用了张信之三字也才敢卖一百文一本,六百文?还限售百卷,今日委实见识了什么叫做鲜廉寡耻!”
三人一通鼓噪,那书铺老板却一点不上火,只笑着将牌子边的一个木箱子打开,仔细的取出了一本书来。
那书刚刚被拿在手上,几个书生就目瞪口呆的住了嘴。
蓝色微微反光的封页,无数蓝色镂花布满了书面,拥着五个极其俊逸的大字,《西游释厄传》。此书足有寻常书两个大,长有一尺,厚近一寸。白雪也似的书页,被那老板一翻,在空气里翻起一阵雪浪。
隐隐看见无数插图和俊逸的文字藏在书里,一股淡淡的纸墨香味在鼻前萦绕。
老板微微一笑,又翻到了第一页,向着三人展开。
那净雪一般的纸面上,四行张信之独有的俊逸字体蜿蜒入目。
“混沌未分天地乱,茫茫渺渺无人见。自从盘古破鸿蒙,开辟从兹清浊辨。覆载群生仰至仁,发明万物皆成善。欲知造化会元功,须看西游释厄传。——桃林张信之代录之。”
领头的书生急忙伸出手来,见老板正要递过来,却缩手回来在袖子上擦了一下,这才双手接过。
“刘兄,这字某看不似写上去的,也不似印上去的,竟似原本就长在这纸上!”
“两位且慢动手,让某先看!这纸却是什么纸,某从学十六载,竟是闻所未闻?”
这位刘兄还没打开第一页,就被身边心急的抢了去,才不管什么“且慢动手”!
这书刚入手,翻开张哲题记的下一页就是一副图案,山川峦叠,隐隐有四人一马向落日而行。
这画印在上面,竟一点印痕都没有,素净极了。
他赞了一声:“好厚实的用料,好精巧的页画,只看这纸、这墨、这画,六百文先不说,三百文却是值的!”
书铺老板微微摇扇也不说话,只盯着三人的打扮看,心里却在衡量这三人是不是舍得买下此书。
这个老板正是张哲的堂叔张许,这《西游释厄传》第一卷是张哲昨日放在书铺里代卖的。每本书都很重,张家的驴子只运了两百本来。
这个版本的《西游记》是张哲自己修订的,然后在拼夕夕上找人特印了一千本,每本单价高达二十三块,存款几乎花光。
张许昨日打开箱子前,也是一阵叫苦,替张哲送书来的三七告诉他,一本竟要卖六百文!他差点叫三七直接转身走人。
要不是他爹指着他一阵乱骂,他就差点错失了这等好书!
张哲“代录”的《西游释厄传》第一卷只有十章,每个字都是标准的印刷柳体,每个字半厘米大。
从纸张、印墨、插图、封页无一不精美到了极致,张许卖了一辈子书,他发觉就连送到庙里供在佛前的特稿也没这般精致的。
不说里面的故事,仅仅印出这等水准的书来,光这等巧夺天工的雕版,成本六百文就根本打不住。这种一丝瑕疵也无的书本,他只听人说过御呈的书籍是这般弄的。也就在那里,每印一本书,每一页都有人清理择选,一本成书的费用抵得上外面开印百部。
他作夜抱着一本看了半宿,今早都差点误了开门的时辰。
吃饭走路,脑子里全是那个猴子的身影。
不消说他,就连他儿子张启,进学数年从未迟过到,今早走的时候却是黑着眼圈飞奔去的,定然是迟了,少不得要挨夫子一顿戒尺。
三个书生第一回看了一半,正看到猴子们发现了“水帘洞”,吴某恩的那几句排句一出,“一派白虹起,千寻雪浪飞;海风吹不断,江月照还依。冷气分青嶂,馀流润翠微;潺湲名瀑布,真似挂帘帷。”把三个书生看的浑身一身清凉,仿佛跟着群猴来到了水帘洞里。
后来,美猴王出海,被祖师收下,取名悟空。三人纷纷喝了一声彩,正要翻开第二回,却见一把折扇突兀的伸出,拦在了书页之上。
几人恼怒的一抬头,却看见书铺老板笑意吟吟:“诸位,本店本小,只好让一回与诸位看一看。若钟意这卷,何不买了去?”
三人一怔,互相看看有些为难。
他们都非大富之家,六百文的书籍对他们来说有些不对档次。若要是文集科卷,莫说六百文,便是一吊买下来也好与家中说话。但花六百文买一话本子,家里还不翻了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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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兄踌躇半响,一咬牙:“两位,此书我甚爱。但六百文太巨,且只能从私用中挪用。两位若与我一般,不若各出两百文,我等先后传阅可好?”
另外两人点头,各数了价值两百蚊的碎银,却要抓阄来判谁第一个看。
【昨天欠的一章】
第七十六章 霍大
七月十二,林通判府上,林芙娘恋恋不舍的将书本轻轻合上,取过丝巾仔细包了书本的四边,这才放进一个极精巧的红色镂空木盒里。
一日前,张哲托霍炳成给林芙娘、玉瑶甚至徐娘子都各自送了一本精装版的《西游释厄传》。林芙娘先是爱这书的材质和包装,看了几百字又爱上这字,拿着当字帖蒙了好几回。可惜字太小,委实不好蒙。
当她看完两回,这书就彻底丢不开手。
今日午后的文会,她竟差点都忘却。
眼看着时间太紧,她的丫鬟菱花大着胆子又进来催了一回。
“姑娘,再不动身,你这个会首怕是要最后一个到了。”
林芙娘突然一指外面:“那是什么?”
菱花转头一望,林芙娘却抿着嘴举手在她头上拍了三下。
“姑娘打我作甚?”菱花捂住头退了几步,一脸的委屈。
林芙娘指着丫鬟,恨铁不成钢的叹了一句:“果真是个连顽石都不如的俗人!那猴子悟得,你却悟不得。可见是个没有福分的。”
菱花抱着头走出来,几个丫鬟都围了上来,看她抱着头就拍手笑话她。
“姑娘也让你悟了不成?加上你,这三巴掌我们房里人都挨遍了!可没一个懂姑娘的意思,按姑娘的说法,我们都是无可救药的俗物,咯咯咯咯。”
“笑甚么,还不去牵了车马来,姑娘这就要动身了。”菱花放下手,心里又好气又好笑,怪不得这些人叫自己去叫姑娘,却是也想自己挨这三巴掌。也不知那本书里写了什么,自己姑娘本来做事就有些出格,如今却是越发让人看不懂了。
林家出面办的文会,还是在读月楼。
林芙娘到的时候,人都已经来了泰半。苏大家来得早,正与一群士子周旋,这时才见到林芙娘,便拉了她往屏风后去。
“你倒是做的好东道?这时才来。我还当你路上出了什么岔子,累我担心半天。”
林芙娘眼珠一转,看着苏明烟的后脑勺却有些手痒。
但是看到苏明烟那满头金玉,这发式怕是花了好长时间才弄好的,林芙娘不得不生生忍住了。
“苏姐姐怕是个有慧根的,待我会后再试上一试。”
屏风后摆了三桌,都是闺中女儿家。
林芙娘刚刚坐下,就听见宋家嫡五小姐轻呼了一声。她转头一看,却是洛家的四丫头正一脸高深莫测的把手从宋五小姐的后脑上拿开。
“洛小四,你作甚,我这发式可弄了一早上!”
洛家四姑娘还没来得及感叹,就听到有人说出了她心里的台词。
“宋小五,果然也是个俗物。她这是约你三更后背着人去见她!”
宋五姑娘苦笑不得的看着林芙娘:“这又是什么时兴的机锋?你们却不先告诉我。”
苏大家突然嫣然一笑看向了林芙娘。
“阿芙,我刚才拉着你进来的时候,一直觉得脑后有些凉飕飕的,你是不是方才也准备考上我一考的?”
林芙娘瘪瘪嘴:“还不是因为你这发式比宋小五的还要麻烦。”
“好了,这什么机锋等会后再说与我知,”苏大家拉着她叮嘱,“今日文会不比往日,宋家花了绝大的心思。我方才转了一圈,各县历年的童试案首已经来了八个,便是六年来的郡考中的三位榜首秀才也全到了。人称郡中第一俊才的唐岩并四位举士也在宋家那席喝茶。我知你性子爽利,最看不得俗人。但是今日好歹要忍一忍,把你那狂士的性子收上一收,不要随意给人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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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芙娘取出袖中的折扇,轻轻一击手心:“我既然应了这等俗事,自然会忠人所诺。我这几日兴致不错,也懒得与他们一般见识。待会后,姐姐且随我回家,芙娘有本奇书要卖弄一二。”
苏明烟含笑看着她:“我早听玉瑶妹子和徐娘子说,那张信之送了一本极精美的《西游释厄传》给她们。莫非芙娘所说就是张信之所著此书?”
“是也不是,”林芙娘的扇子一展,“笔者是一个叫吴某恩的人,张信之说是代录。书中所载委实瑰丽奇幻,待姐姐看后可不要想着留着我的书就好。”
此次文会并无什么新意,只把文比的内容加多了些,分成了春夏秋冬四季诗文比试。若有出彩的诗文,便让到场的名妓弹唱一曲。
屏风外的大厅内,一溜排开了二十余座。宋家费巨资请来的七八位名妓就坐在西侧的位置。
诸妓中以玉瑶和徐娘子为首。
玉瑶一身青色瑶裙,分外宁静,无言中却顾盼生辉;徐娘子一身蓝色襦裙,青幅束发,媚态深藏。两人着装与其他女子大相径庭,却把满堂男子的目光牢牢的盯住了。
宋二公子强行把自己的目光从这二女的身上收回,为了让这二女齐聚此会,他宋家可是花了不少力气。
如今武陵风月中,有好事者将玉瑶排在了第一等,美其名曰“玉云衣”,红丸未悬的玉瑶如今是郡中男子最为思慕之人。玉瑶如今等闲都不见客,轻烟舫的主事也是个目光长的,索性摘了玉瑶的牌子就是不挂,将一众轻烟舫的访客急的冒烟。
而那徐娘子原本一次陪茶所费就要三两银子,谈说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见得三次便值一亩良田。后因为与那假货的一夕之欢,陪茶一次便跌到了二两。映花馆将她送到了畅音阁,由一群戏迷捧着,银子也没少赚。偏偏这徐娘子是个极懂风色的,人前为张信之的爱妻出了一口恶气,而也得了张信之一词相赠。如今人们也将“徐卷帘”的名号叫开了,偏是五两银子还见不到人!
宋二公子摇摇头,为了请这两位来,每家馆里都送了五十两的脂粉钱,人情还费了不少。不过这两位到场的效果也极有用,今日武陵才子来了一大半,好些人都是冲着二女来的。
四比之中,春夏已过,如今众人正在讨论秋文,所请名妓中也除了这两位之外,都凑趣开嗓将才子们的文作唱了一回。
昔日武陵第一才子唐岩,正在缠着玉瑶,定要她将自己的诗作唱上一回。玉瑶只管摇头,将那诗放在了一边。有一位名妓欲打个圆场,取了唐岩的诗句就要唱,却被唐岩劈手夺过。
喝得半醉的唐岩冷笑:“某的诗句,只给玉瑶来唱。汝何颜目,敢自荐献丑?”
那名妓忍了一把泪,捂着脸出去了。玉瑶被气得发抖,倒是徐娘子拦在了玉瑶前面。
众目睽睽之下,唐岩就要去拉扯徐娘子。
宋二公子一脸铁青冷声问身边随从:“方才唐岩身边的是谁,哪个把他灌醉的?不晓得他醉后疯癫的名声么?”
“回、回郎君的话,似乎是洛三公子。”
宋秀峦转头看向了洛家那席,正好遇上了洛三公子似笑非笑的眼神。洛家家主向来与孙同知交好,对于洛三公子的小动作,宋秀峦一点也不意外。
他意外的是,边上突然窜出一个人来,一脚把唐岩踹翻在地。
“吃俺霍大一脚!”
【呜呜呜,还欠一章,明天吧,明天吧】
第七十七章 将错就错
此刻霍炳成的脸比唐岩还要红,林芙娘吩咐下人带来的大半罐二锅头,他一个人就偷喝了八两。
林芙娘的丫鬟菱花不过是去处理了一下个人卫生,将抱着的酒罐临时交给了霍炳成的书童川儿帮忙抱一下。
霍炳成正好出来吩咐川儿去做件事,无意就发现了这个好东西。
他将自己案上的酒壶袖了出来,里面换上了这个三十八度的二锅头。川儿也慌的一批,只能找了些寻常的酒来倒进酒罐里,大约把重量补齐,还给了菱花。
文会过了泰半,霍炳成也喝得飘飘然。
眼见得唐岩撒起了酒疯,霍炳成眼中顿时一亮,浑身酒意都在欢呼,这下可有发散的对象了。
他冲上去一脚踹倒了唐岩,自己也站不稳滚倒在地。
霍炳成嘴里一边大叫着:“吃俺霍大一脚!”躺在地板上用两腿使劲的踹倒在身边的唐岩,踹得对方捂脸大叫。
这下热闹之极。
林芙娘皱着眉,看着两个撒酒疯的人,却没有立即出声。
宋秀峦对着林芙娘一个劲的打眼色,眼皮子都快反过来了,林芙娘这个会首,才在苏大家的拉扯下发了话。
“我就说这酒不过是放了几日,怎么味道就变淡了这许多,原是霍炳成这厮盗了本姑娘的酒!呵呵,姓霍的,别踹了!还不快如实招来!这酒可是你偷去了许多?”
霍大把醉眼一瞪:“取你点酒怎么呢?莫不是你也是那王母娘娘,有酒也不请本事大的喝?!”
林芙娘把折扇一收,冷笑一声:“好个猢狲,敢扰我盛会!五指山没有,这半斤重的笔山你可受得住?”手中却从案上拿了一个石头笔山,对着霍炳成跃跃欲试。
周边人都听得莫名其妙,只有霍大听懂了林芙娘意思。他急忙收了腿,直往几个拉架的身后躲,林芙娘这是准备把他当孙猴子一样用那笔山砸上一砸。
酒醉心却明,他又不是真的大圣爷,那玩意他委实背不住。
唐岩撒酒疯结果被撒酒疯更厉害的霍衙内给打了,几乎没人在意被拖到一旁的唐岩,毕竟如今的武陵第一才子可不是他。
而霍衙内与林芙娘打的机锋,却被一众衙内小姐看在了眼里,那分明是极为有趣的东西。文会还没结束,两边私下就议论开了。
只有苏大家看着屏风外霍炳成睡倒的地方若有所思,霍炳成那一声“霍大”分明就暴露了他就是那日“霍大、张二”中的那个霍大!
苏明烟一时没有声张,因为这里面藏着的事可不止一件。
既然她认出了霍大就是霍炳成,那什么桃湾张二不是张信之还是哪个?这两人当着那假货的面,居然也不拆穿,后来洛家二姑娘的事,要是洛家硬掰扯,这两人都还逃不了关系。
也难怪那桃湾张二能作出“春花秋月”那样的词来,却分明就是张信之本人。
林芙娘本就对屏风外的文会没什么兴趣。
见闺友们都在问那话本子,而洛小四的记性却是一般,回答的剧情参差不齐。她便借着自己极强的记忆力,低声将《西游释厄传》的前两回生背了出来。一时间,一个猴子占据了所有女眷的心思,任凭外面的“才子们”如何意气风发,都没有引来屏风后半声喝彩。
苏明烟原本还替林芙娘注意着外面的动静,后来她竟也完全听了进去,把外面的事一时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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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才子”拿着评出的几首诗文对着屏风站了半天,却不见屏风后有何反应,一时尴尬的不行。
等苏明烟反应过来,立即发声笑说:“果然好诗文,居然把我等姐妹都一时唬住了!诸君稍待,容我们再议议。”
这话圆得漂亮,屏风前后的人都轻轻松了一口气。
等婢子送了三首秋诗和一篇秋赋进来,苏明烟与林芙娘紧急扫了几眼。苏明烟拿起一篇诗,读了几遍,眉头微皱,但还是准备写个“上”字。谁知她一偏头,却看到林芙娘已经毫不客气的在一篇诗稿上写了个小小的“中”字。
林芙娘见苏明烟看着她,也知道她的意思。
“这诗委实不合我的胃口,姐姐既然选了一篇上等,那我手上这份便做秋诗探花好了。”
苏明烟摇摇头苦笑,显然林芙娘刚才是有些不忿外面打扰了她“讲古”,这是一个小小的报复。
可当她把三篇诗稿收到一起,再细读了一遍,脸色却难看了起来。
原来林芙娘看的那一篇才是被外面评为秋诗第一的,她看的那篇才是个榜眼,这下就全乱了。
别人的稿卷自然是不能涂改的,她这里急忙拉了林芙娘来看。
林芙娘把三首诗都看了一遍,却也觉得头大。
她低声埋怨:“就这等诗,竟是本次文会秋诗第一,却是害人!”
苏明烟忍不住掐了一下她的脸。
“这诗分明不错的,怎的嘴如此刁?”
林芙娘突然眼睛一亮,抓起一支笔就在两份诗稿上各自加了一个字。
苏大家一把没拉住,看着两份新鲜出炉的“中上”真的是哭不出来了。
“芙娘~!这两份诗稿中分明有些许差距,如此判稿怕是不妥。”
林芙娘横了苏明烟一眼笑道:“姐姐放心,秋诗第一我这里已经有了!保准外面的听了,没一个敢说这两首不是一个档次的。”
“我竟忘了,你是向那张信之索过压仓稿的。你既然舍得用,那便先说与我听听。”
三诗一赋送出去,果然外面一阵热闹。
两首诗只得了中上,一首竟是个中,那赋还好,也得了个中上。
宋秀峦却有些不渝,因为今天文作中,就以这首秋诗为最,会后他还准备叮嘱人好生传扬一二,准备那些女子就给了个“中上”。
先前不如此诗的一首夏诗还得过“上”字,这到底是闹得哪一出?
“诸君莫急,”林芙娘的声音徐徐传来,“倒不是我等闺阁不识文字好坏,却是芙娘这里先前得了一首秋诗,读过之后,便是再好的秋诗递过来,也不得不让他一筹。”
屏外诸人一惊,唯有宋秀峦一喜。
这是张信之的诗来了!
第七十八章 罄
七月十五,中元日。
街头艳阳一片,人烟却比往日少了四五分。
这个日子,许多店铺因为忌讳索性关了门,主人家都纷纷回家烧纸去了。
张许也不想开门,可书铺外还是站了一地的人,这些人都是在等《西游释厄传》。
张哲这套书刚到德祥书铺的时候,一日也就卖个四五本,毕竟这书太贵了些。但从十二读月楼文会之后,林芙娘的闺友几乎立即遣人来买了一本去,七月十二打烊前半个时辰就卖了近三十本。
十三日,四馆八坊的管事来了一堆,剩下六十本全部被包了圆。
昨日,张三七用驴运了一百五十本来,张许还以为能对付上几日。可就半日功夫,各家各府就来人取走了四十多本。
到了中午,张许饭都差点没吃成,南星楼、读月楼全郡酒楼茶社的采买一窝蜂的拥了来。每家两本起步,才到未时三刻,德祥就不得不挂出了“售罄”的牌子。
有几个没买到本子,懒着不走的伙计在店门口一阵闲聊,张许才知道原来那日文会后,霍衙内在南星楼单点了知名的口戏人说了一回《西游释厄传》,这两日南星楼都在讲这个,听众云集。
但偏偏今日里,霍衙内让人把借给南星楼的本子收了回去。南星楼和其他各处的“探子”才通过霍衙内家人的嘴知道了德祥的位置。
张许为了生意也是够拼,昨日未末上了船回了趟桃湾,连夜扛了六十本回来,又叮嘱了三七中午再送一趟。
今日七月十五,开门是按例晚一些的,可大门一早就被人敲开了。来人是郡外最大寺庙“六如寺”的主事和尚,开口就是七百文一本将六十本全部收罗去。走前这和尚还留下了定银,还要三百单五本,凑成三百六十五本之数,说是要发往省内各山门敬在佛前。
昨日没拿到书的伙计们今日又不见书,哪里肯干,正在鼓噪时,又有一伙人纷纷赶来。
这些人张许认识,全是各县书铺的老板或伙计,每家都要五到十本。
今日里缺口就有两本单六本。
巳时将过的时候,张许正在店里转磨,忽然听到后门有人在砸门,听声音却是三七。
大喜过望的张许扯了老婆一起开了后门,一颗硕大的驴头就挤了进来。这驴一头的汗,还没卸下身上的货物就想往井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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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许老婆急忙拉住了缰绳,三七和张许将驴背两侧的大包都卸了下来。那驴顿时一身轻松的欢叫一声,跟着张许老婆就往井边去了。
三七抹了抹汗,笑道:“叔,不迟吧,足两百本!把这憨驴可累得够呛。”
“不迟?”张许一边拆书一边翻了个白眼,“你去我铺子前看看先,就这些人还差六本呢!”
三七不信,走到前面把头在门口露了一下,立即就有人揪住了他:“怎么书还没来?张老板呢!”
这两百本书到底还没拆完,就被这些人分了去。
张许与三七一头汗的正算钱。
“常客是六百文一本,行客是五百四十文,三七你可要记得报给二郎听。”
三七还没来得及搭话,就见一个人打着帘子走了进来,一把就抱住了张许。
“斯言兄,你我交情,有这等好书竟不贩与我!?”
张许转头一看,认得这是本省贩书的一个大商人。
“郑老板何时来了武陵?我竟没听到风。”
那人身后还跟了几个气喘吁吁的伴当,他一抖衣衫:“老张可看好,我这是刚下船,接风宴都没吃完,这书听了两回就忍不住来了。不消说,我知道你这里常客买六百文一本,与行客惯例要减去一成。我也不要你减,就六百文一本,你还有多少哥哥我就吃多少,现银兑乞。你看如何?”
张许叹了口气:“不瞒郑老板,我侄子代录的这书,如今就剩四百多卷了。我这店里还要存上一百卷,剩下三百九十卷,可都要?”
“诶,怎么才印这些?”郑老板一脸狐疑的盯着张许的脸,“漫说三四百,便是一千本我也要啊!不过老张,咱们真人不说假话,真的就剩这点呢?”
“我哄你作甚?一共就印了一千本。不是不想多印,我侄子也说了,这雕版的材料极其难得,印完之后都碎了。这些便已经孤本了!”
郑老板冷笑:“一千本的孤本?我不信你,让我伴当在你店里转一转,可好?”
张许苦笑:“你尽可随意。”
郑老板一拍手:“得,你再饶我五十本!四百四十本可好?老张,这么点书光南阳一地都吃不饱,你须不能让我老郑太过弱了名头。”
张许正要点头答应,却听到铺子外有人气喘吁吁的大喊:“且慢!我出七百文!”
郑老板一回头,脸色就是一变。来人是他的对头,胡家书局的掌柜。
“胡掌柜,须知先来后到!”
那胡掌柜单手依着门,仔细匀了口气,笑着拱手。
“郑老板大人大量,再说某见斯言可还没出声答应下来。四百四十本,七百文,我胡家极看好此书。郑老板见谅,哈哈,见谅。”
张许摇摇头:“胡掌柜,张某做事不敢乱了规矩。委实是郑老板先说好的,得罪了。勿怪!”
眼见得胡掌柜满脸失望,郑老板得意洋洋。
“呵呵,倒是白累了胡掌柜这么大的年纪一通好跑。”
胡掌柜失望而去,郑老板派了两个伴当一艘船走了一趟桃湾将剩下的书都运了来。给张许店里留了五十本,其余的书连船都不下,就直接往南阳开去。
张许这里与三七把郑老板给的银钱一对数,这才发现这郑老板原也是按七百文一本的价格实给的。
“这人,说好的六百文,偏给了七百文!难怪跑得这样快。”
船头郑老板得意的看了一眼身后的武陵,低声对着心腹伴当讲。
“这些书运到南阳只许卖一百本,其余的都仔细寻个书楼藏好了,待过得几年,你再看这款初版《西游释厄传》能值多少钱一本!”
【还有一章,大约明天上午补齐】
第七十九章 预算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霍炳成坐在张家客厅内,将一张房契推向了张哲。
“我与芙娘都替你推了一回,但宋家却说本次文会一定以你那首秋诗为最。话还说的颇为诛心,没柰何,只能拿来与你自己处置。”
张哲看来一眼那房契,想到没想就推了回去。
“宋家邀名之举,太过急功近利,看着让人委实心虚。再说得列为相助,我那一千册《西游释厄传》已经卖罄。手里也有了几百吊,不缺他宋家这所三百贯的宅院。济源兄受累,还是替我还了吧。”
正房这边,孟小婉侧着耳朵在听客厅里的说话,同时分心在看手里的书信。洛沈氏和洛四姑娘都托霍炳成给她带来了一封书信。
《西游释厄传》的风潮和文会的热闹都写在了信里,也包括宋家最推崇的那首秋诗。
孟小婉听到张哲毫不犹豫的推辞了宋家的馈送,略想了想,铺开几页纸,给洛沈氏和洛四姑娘写起了回信。
白鹭在一边替她磨墨,见她须臾之间写了七八张纸,似乎还将郎君的几首文作与诗词抄了几首在里面,便有些担心。
“大娘子,郎君的诗句你不是向来不喜欢与外人知的么?怎的,今天如此大方,这便有好几首写与沈娘子看?”
孟小婉先是看了客厅一眼,将墨迹已干的书信装好,准备让霍炳成离开时一并带走,这才解释给白鹭听。
“若是夫君收了宋家的那处宅院,那我家自然是要继续低调不惹人注目才是最好。可如今,夫君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宋家的馈赠,我家反而需要把这事传开,替夫君扬名一二。本次扬名也属不得以,我料宋家必在郡城宣扬我们家拿了他家的东西,我不过是借洛家之口宣扬实情,让人无法牵扯我们。至于这诗文,就是为了让洛家宣扬时,让旁人信服。”
白鹭想了想,一点都不明白姑娘和姑爷这是在做什么。不过,她却想到了另一个人。
“大娘子最近对于郎君的诗词外传貌似大方了些,连那徐娘子得了郎君一首好词,奴婢都没见您问过一回。”
“问什么?”孟小婉淡淡的瞟了白鹭一眼,“那女人工于心计,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却是替我出了一口气。这是个人情,夫君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还了她一首词。我却能言语什么?”
霍炳成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张哲与孟小婉送了人回来,却看见三七正在院子外替那驴洗澡。
“这驴怎么又一身汗?”张哲好奇问了一句,“昨日存书都已经卖完,怎么今日又用到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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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笑得开心。
“昨日宋家的管事将本姓的牲口都尽数买走,比市价还高了两成五。要不是为了运书,这驴说不得也要被人买走。现在族里就剩它这一个脚力,隔壁石头一家这几日渔获甚多,上午借了它去磨了一回鱼骨。石头家送了五六条鱼来,等下我娘做羹与郎君、大娘子吃呢。”
张哲对这种事极感兴趣。
“莫不是每年入秋时分,都有一场渔汛?”
三七摇摇头:“往年哪里有,也就今年古怪。上游壶溪入湖的地方,这些日子鱼虾多了一倍不止。要不是为了送书,我昨日就同石头一起去了,有我那张好网,渔获定要翻倍!”
“夫君,”孟小婉不动声色的把手从张哲的手中脱了出来,也提起了这个壶溪,“我倒是听秦娘子说,这壶溪上游有好大一片林子,人迹罕至,林中有一大片滩涂芦苇,过些日子秋风三度之后,那芦苇与别处不同,会红成一片,延绵数里,真真是人间盛景。听闻公婆大人生前,每年秋日都要去那里远足,待过几日我们也去走一番可好?”
“也好,届时待我取了画板,在那里为娘子做一幅图。”
孟小婉正在想张哲怎么又会作画了,却不觉自己的手又落入了他的手中。她无奈的叹了一声:“夫君,这须还是院外。”
张哲一本正经的点点头。
“娘子说的是,待到了房中为夫再好生牵上几回。”
一抹红霞染了岫云,孟小婉也是这几日才知道“得寸进尺”是何意思分,分明就是为了眼前此人生造的词。
这几日,孟小婉总被张哲半拉着在书房同塌而眠。
两人没有更进一步,却不是她的矜持。而是张哲竟守着那“十八岁”的门槛,好似极为在意。言语略作试探,他就什么“三年以上”的胡话一堆。
孟小婉与张哲先到了书房,耳鬓厮磨了一番,红着脸回了正房。
陈妈妈与白鹭正在翻书,将十两一张的银票仔细的夹到书里去。
孟小婉自己净了手,取了本书坐在一边的藤椅上正要翻书,却被陈妈妈惊呼一声把书拿走了。
陈妈妈把那书翻开,数着页数找到了几张银票,却让孟小婉有些哭笑不得。
“妈妈却不防着偷书的,仔细一并取了去。”
“这本书就连大娘子日常都不爱翻看的,所以才拿它来放银票。等哪日张家起了院墙,便在房内打几个暗格箱子,那样才保险。”陈妈妈数了数数目没错,这才笑着把这本书拿远了些,另递了一本书给孟小婉让她翻着解闷。
孟小婉听到这话,正准备翻书的手停了一停。她叫白鹭把书架上的一幅图取了来,自己展开好生看了一番。
“妈妈这话倒提醒我了,夫君昨日给了我这幅图,正要把这院子扩成两进。如今正托了族长在办地契,妈妈你看。”
陈妈妈把头伸过来一看,嘴里就叫了一句佛。
图上的院子竟然跟真的一般无二,竟是一幅最写真的画,边上还写着用料与费用。
“郎君怕是不通经济,不过在这桃湾扩个院子,哪里用得了一百两?”
孟小婉笑了:“我昨夜也是这般说他,却被他好好算了一笔账,还写了个千余字的章程给我,他竟是一丝一毫都算计到了。几时到什么料子,用什么工,耗费多少时日,竟是在脑子里自己建了一遍似的。实费是八十九两四钱,他就给了百贯的预算。呵呵,我便是想落点好都不能够。”
第八十章 鱼虾
“一共是四百二十二两,四十张十两的小票,二十二两的散碎银子。郎君手里还有百两,一共是五百二十二两。我原以为郎君把这书卖这么贵,怎么都要卖上几年,谁知道这才几天就卖了个干净,还拿回来这许多银子来。”陈妈妈眯着眼拿出一个小巧的箱子,将碎银子装了,低声在孟小婉面前说张哲的好话。
孟小婉摇摇头:“你莫以为现在是赚了,等几年再看,妈妈便会气到吐血。这书要说世上第一精良也不为过,人家拿了怕是不会现在就卖,自己藏几年再拿几本出来,怕不是就能抵了这些银子。”
陈妈妈听了一怔,急忙从书架上找到了七八本《西游释厄传》,吩咐白鹭赶紧收起来。
待两人藏好了书,陈妈妈又低声在孟小婉耳边絮叨。
“郎君身边带着百两银子,大娘子也须注意些,莫被那些馆中的狐媚子哄了去。”
“那我到倒不担心,”孟小婉翻了一页书,“就怕那些头牌倒贴了上来,他一时贪了便宜那才是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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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哲看了一圈四周的环境,城中村还是杂乱了一些,便想着自己是不是要换一个出租房。
每天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能待在现代,他希望能找一个比较清静的地方。他今日要开始第一次冒险,但也是最后一次冒险,这种事以后不到万不得已,张哲是不会再做一次的。
古代都是十六两一斤,而在大郑这边却在几百年前就已经完成了十位制的改革。大郑标准金银兑换比例,一两金子兑换十两白银,足吊一百贯铜钱。
他现在的手包里,就装着托堂叔张许换来的一锭金子,重十两。
张哲走进离出租房不远的一家金店,四十分钟后又走了出来。在现代,金子的回收极为方便,加上手机转账都用不了几分钟。他之所以花了四十分钟,主要是古代的金子纯度不足,测了好几次店主才给出了95纯的定论。
张哲几天前的手机账户上只剩下几百块,如今却多了十六万。为了赶时间,张哲只要了三百二十一克,为了安全,明天他就会搬离这里。
一边走回自己的出租房,张哲一边在网上下了一单。
95纯度的白银只要五元一克,他定了四十根十两一只的银条,账户里就剩下了六万备用。
换了衣服回到桃湾书房,张哲这才定下心来。众所皆知他手里没有印厂和工人,那书的来历尽可以瞎编,唯独这大郑的金银行当水太深,他只敢冒险在现代换上一回,心里也发誓再没有下次了。
在房里转了几圈,张哲正准备去看看孟小婉。
院子外面却来了一个妇人,是不远处同姓张石头的娘。她来寻秦娘子说话,张哲无聊就在院中坐着旁听。
不一会就听到了两个他感兴趣的消息。
宋家租借的车马似乎就在今日早上已经都往岩门方向去了,大戏即将开锣;老族长、山哥那一房四五户人因卖了牲口,手上有了闲钱,竟准备去闯一回南阳,家里的地竟都要卖了出去。
听到第二个消息,张哲便隔着墙问了一句,这才知道老族长中风开不了口,所以不是他的主意。而他那个在塾中读书的孙子回来,说是得了老师的荐书要去省城另一位高望夫子处游学,这几日一直在撺掇着那一房迁到南阳大郡去。
“户籍是那么好迁的?”石头娘低声呸了一口,“八字还没一撇,就要去了农籍改为商户,我看着那孩子不像是个沉稳的。但偏偏山哥几个竟跟中了邪似的,还真的与黄家谈起了卖地的勾当。”
两个妇人在墙边纳了小半日鞋底,张哲竟也听了小半日的八卦。
阳光转红的时候,三七与石头划着筏子远远的出现在了湖面上。张哲看着远方对着他在筏子上蹦蹦跳跳的三七,便知道这两人今日收获不小。
“哪里是不小!”三七得意的往秦娘子的木桶里放着鱼虾,“要不是筏子太小,我还能多捞一半!就我这网,啧啧。”
秦娘子笑着点了一下儿子的头,家里的盆子不够用。她转身又去取了一只木盆来,在湖水里清洗一下接着装筏子上的鱼。
三七看了一眼他娘洗木盆的地方,奇道:“这个盆子如何这么重的味道?”
“白鹭那丫头,昨日在大娘子房中打翻了一碟子菜,这盆被她拿去擦过地板,倒是浸了些油渍。”
分了三七一半的渔获,虎子撑着筏子往自家的岸边去了。张哲一个人在湖边看了一会儿红霞落日,正要转身。
却听到一阵轻微的水响,一只半尺大的鲤鱼跃出了水面,嘴里还含着一只青虾。张哲看了一眼那地方,正是秦娘子刚才清洗油渍的方位。
“明日带点剩菜来这里下一窝子,说不定还能钓到几条鲤鱼。”张哲放飞了一下思绪,往家里走了几步。
忽然,张哲脸色大变,他猛的回头看向了秦娘子洗盆子的地方。
油渍!鱼虾,......壶溪入湖口鱼虾突然聚集。
张哲看向了沾天湖西边壶溪的方向,脸色在急剧变幻。
壶溪往西是一大片林子,人畜罕至。壶溪很浅,甚至行不得筏子,两岸乱石嶙峋草木太盛,所以几乎没有人往那边去。
而壶溪的上游就是出自西方群山,那里正是宋家绕道岩门往西去山路的一处水源地。
能让湖中鱼虾在壶溪下流成规模的聚集,那就说明壶溪上游的取水点那里有很多人!
张哲闭上了眼睛,思维在超负荷的运转。
片刻之后,张哲睁开了眼睛。
宋家!他小看宋家了。
宋家此时邀名,绝对不是因为在这场科比之中失了分。在张哲原来的判断中,只要宋家的货被严府尊在郡外山中抓个现行,宋家名声再好也躲不开这一刀之厄。
宋家此时邀名,分明是在为收尾做准备,在为在府衙根本拿不到证据的情况下强行问责宋家做准备!
张哲背心微汗,他猜想:许是有人泄露了府衙的计划,而且就在西方群山之中,有一支来自上阴郡的兵马在等着宋家的车队。
据他所知,武陵如今唯一的军马策山军还在前线修整未归,合郡上下能出动缉拿宋家车队的,不过是五百郡兵和几百衙役。
若他是府衙主官,为了保密起见,绝不会提前征发郡兵打草惊蛇,只用那几百随时可以调动的衙役。
宋家大肆邀名,是为了占据舆论的高点,以应对官府事后可能的强行定罪。而这一切的前提就是,那些去了山中追缉宋家车队的衙役官员一个都回不来!
第八十一章 危判
三七被张哲拉到了院外说话。
“我们桃湾可有猎户?”
“猎户倒不曾有,”三七想了想,却想到了一个人,“不过这等时候,秋初兽肥,立哥倒经常在这个时候与人结伴进山。不过,郎君要寻他却是不巧,前几日他已经往山里去了。”
张哲也想起了这个张立,那是村里的一个大块头。
“你且去问问,人大约几时回来?”张哲又拉住了准备出门去问的三七,“骑上驴,临村的猎户在不在家也都问问,如果有人回来过,切记告诉我。如果都没回来,你只记住他们已经去了多久,平日往山里去又是多久?是不是都是去的西边山里。”
三七骑驴出了门,张哲便在院中有些焦躁的转圈。
他猜想中的那支敌国军马,就如同一道悬在他心头的利刃,让人无法有片刻安宁。
如果张哲猜测为真,那支上阴郡来接应宋家的兵马就驻扎在壶溪上游取水点。那么这只兵马随时可以通过壶溪、或者桃林西边的山间小道进入桃林县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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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不对,壶溪上游甚至飘不起竹筏,两岸乱石延绵十多里,林深山高,往壶溪下游来几乎不可取,有点常识的人都不会把兵往这个绝路上派,那么就是桃林通往西边群山的采药小道。”
张哲低着头用脚在地上画着图,想了一会,却松了一口气。
“五六叔说过,那条小道只有采药人才敢走,所以最多能过来的不过百十人精锐小队。再说他们的任务是宋家的粮食,进入桃林抢劫似乎也不可能。就算在桃林抢到了粮食,也无法通过采药人小道运走。”
张哲又看向了地上他画的另一边通往岩门县西北的山道,唯有这条山道可通车马。
良久之后,心绪慢慢平静的张哲想通了几个要点。
其一,邹天养所盘踞的兰柯、上阴二郡土地贫瘠,宋家每年从武陵郡盗运的粮食就是他的命根;其二,邹某人绝对不敢与大郑公开撕破脸。所以他如果真的派来了兵马接应粮草,那么带队之人必定是小心谨慎、心思缜密之人,不可能是粗蛮暴虐之辈。
由此推断,一般情况下,这支兵马的统帅是绝对不会让手下军士进入桃林县内,以免节外生枝。至于攻占武陵就更加不可能,这里与邹天养的老巢隔着百里群山,后援断绝,攻击武陵是自寻死路。
这支兵马本来对张哲没有任何威胁。
但是宋家的谋划显然是把武陵府衙和邹天养的这支兵马都算计了进去。
没有了粮草养活军民,邹天养的败亡就在顷刻之间,所以这批粮食必不可少。宋家必然想到了逼迫这支邹氏兵马对府衙拦截队伍痛下杀手的方法。
说实在的,张哲与府衙不熟,就算严府尊与孙同知都陷在了山里,也与他没有半毫的关系。但是在他的判断之中,带兵的人必是个心思缜密之辈。
这等人一旦被宋家逼得动手,必会毫不犹豫的将府衙所有人杀个干净。要是换做他张哲来做,他会扮作山贼,然后把一切都推到山贼身上。
为了更具说服力,他还会派人假扮蛮人山贼进入桃林、岩门两县境内劫掠。
如果真的是到了那一步,“蛮人山贼”往桃林来就有两条路。一条是走采药人小路袭扰桃林西北诸乡,这一路最多百人。而第二条就是趁着天气尚热,派军涉水走出壶溪上游,于壶溪下游林中伐木做成简陋的筏子攻击毫无准备的桃湾及周边乡村。
张哲最后用手在地上画了半天,才最终判定,沿壶溪往西北上方前进极难,但从上游涉水而来却要简单的多。这片湖区远离县城,数百兵马尽可横行,又可夺取各村小船沿大江西归,虽然慢却是最安稳的。
该死的政治!
张哲站起了身来,大郑太强,对方一旦被迫动手,必然会将黑锅甩给山中的蛮人。那“蛮人山贼”袭扰桃林、岩门二县的戏码发生的概率超过八成!
而桃湾就摆在对方的嘴巴下边!
约莫一个时辰过去,三七骑着驴回来了。
“让郎君失望了,周边几个村里的猎户和赶山人都不在家,尽往西边山里去了。这初秋入山回来的日子委实不好说,有短的也要三四日,去得久的要入冬前才回。”
三七一边给驴洗澡,一边汇报他了解的情况。
“不过,说来也怪,邻村几个采药的去了山里半个月了,早几日便该回来的,尽数迟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张哲顿时一脸苦涩,不消说这些人不是被拿住了,就是被杀掉了。
闭目思考之际,孟小婉走了出来,塞了一杯解暑汤在他手里。
“婉儿见夫君似有难事,已在院中踌躇了一个下午,不知可否与我说一说。都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也许妾身能想出一些东西来,供夫君参判。”
张哲握住了孟小婉的手,他这才发觉自己的手心是冰凉的。
孟小婉也吃了一惊,急忙双手握住张哲的手,低声急问:“夫君是因何事,竟如此泄了气机?”
张哲呆看了妻子一眼,第一个念头就是马上把孟小婉送到武陵郡,不,南阳郡去!
可这合村的族人怎么办?
此时三七牵着驴去了后面,张哲强笑了一声:“我实为后悔没要了宋家送的那处郡中宅院。方才一直在核算在郡中如何买一处房子而已。你莫要多想!我想着,你我不时可以去住上一住,沾染些人间烟火气。我实怕你在这里待着,人气淡了,全是一身仙气,也学那嫦娥飞到月亮上去。”
孟小婉知道他是故意说笑,在转移话题。看了他半响,这才正色道:“你我夫妻虽不过十数日,但是我却是难看明白你的。若不是天大的事,以你的性子断不会愁苦成这个模样。方才你要三七出去打听猎户家的事,他的回报我方才也在房里听了,夫君可是以为山里来了贼?可就算是贼,哪里能害得了那么些吃山林饭的猎户和采药人?”
猜到这里,孟小婉的声音也有些发颤。
第八十二章 算
张哲急忙抱住了她,拍拍她的手。
“娘子聪慧,为夫也是又喜又忧。不过这事也完全是我胡猜,你且当个故事听听也罢。”
当张哲在孟小婉耳边把自己的猜测从头到尾的讲了一遍,孟小婉便紧紧的拉住了张哲的手。
“事不宜迟,我们立即进城!夫君所猜,怕是真的一语道破了天机。夫君如今所虑,不过是族人和乡民。郡中虽然房贵,但也有草房旧巷,一处旧院便能容下两三户人家。一处租金一月最多不过一两银子,我们拿出两三百两来,安顿族人在郡中生活两月都可!依夫君所判,那时贼军早已退去。便是说与族人的籍口,便说发现山中有蛮贼来,想必都是肯随我们去郡城的。”
张哲却摇了摇头。
“我也是通过这次出卖车马牲口,才知村中黄里正是宋家的人。我们这一动,宋家必知。我们合村往郡里搬,宋家怕事情泄露,必不会让我如意,怕是会生出更多的事情来。”
张哲看了看天色,宋家的车马已经都“悄悄”的转往了岩门县,那么宋家车队上路的日子不是明日就是后日。若想要逼住那支兵马不要轻举妄动,也很简单!由大郑本地官府正式出面行文那支军马,询问其来意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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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那样,府衙与宋家之间相互的算计都将落空。
夫妻两人正低语时,三七突然转了回来。
“郎君,适才忘记告诉你一件事。我在邻村遇到那个白胡子道士,他托我问你的好。还说要请你过几日到他观中闲坐呢!”
张哲突然眼睛一亮,孟小婉也微微露出了笑容。
“夫君,妾身听说那五柳观供了一尊百年前的月神,妾身想近几日去拜上一拜,可好?”
“择日不如撞日,我看今天就好!我们这时上路,一舟直达桃花山下,说不定还能赚到观中的晚斋。”
郡城吴月斋,这是郡中最高等的几处好去处,也是四馆八坊中的四馆之一。
吴月斋的主人听说姓吴,少有人知道她的真实来历。
而此刻,这位三十出头的熟美妇人正在为两位客人单独奉酒。
这是吴月阁最私密的房间,位于吴月阁最东的阁楼上。
若有吴月阁的常客在此,定会吃惊于作为吴月阁主人的熟美妇人对其中一人的称呼。
熟美妇人称呼此人为“郎君”,而自称为“婢”。由此可知,此人才是吴月阁真正的主人。
这个人在武陵名头极旺,正是宋家当代主事人宋立善。
而坐在他对面的那人,一缕长须在手中捋着,正与宋立善点头相谈,淡淡笑意中,似乎其地位还高出了宋立善一头。
“陆先生,请尝尝这道翠云鸡,昭娘亲手所作,某这些年可全靠了昭娘这道菜养着,滋味不俗!”宋立善用公筷夹了一片鸡肉放在了对方的菜碟内,语气动作中竟满是讨好。
这位陆先生正是与宋家水火不容的孙同知幕友。
陆先生不慌不忙的含了这块鸡肉,浓郁的人参与酱料味道深入味蕾深处,良久他才吐出了这块鸡肉,用杯中的美酒将满口的鲜美肉味送入腹中。
“果然好滋味!”
见陆先生赞了一声,宋立善脸上终于放开了一些。
“贺观察与严府尊谋划良久,欲从我宋家这条路上打开一条口子,进而围逼邵转运使。他们却不知我们这一省转运之内藏着多少奇人异士,陆先生与邵转运同窗六载,实为转运大人心腹挚友,却遁匿武陵同知府三载。可笑,可笑,那几人竟按照先生的谋划来对付宋某,却不知一切尽在邵转运的掌握之中。待明日西山之下,我等依计让那上阴兵马取了那孙某人的项上人头!先有策山军前线败绩,后有同知亡于蛮贼,我看这严知府还能做几天的府尊?”
陆先生放下了筷子,然后看了那熟美妇人一眼。
宋立善立即挥挥手,昭娘随即告退出门,守在了玄关外面。
陆先生捋捋胡子:“如今全线发动在即,不妨将内里实情告知于你。不过这件事,你只能说与宋老大人听,其余人等是万万不能知道的。”
“还请陆先生示下。”
“呵呵,你宋家几位一直以为,转运大人谋划的是那孙同知或者严知府。让那上阴军马屠灭缉拿之人也将是借势而为。陆某试问一句,若孙光显与那数百衙役没于山间,而那严匀调动郡中郡兵分散各处搜拿你宋家产业之际,这偌大的武陵郡城还有几人来守护?”
宋立善听到此话顿时呆若木鸡,一双筷子啪叽一声掉在了案下。
“陆、陆先生,这可是说笑!邹天养有如此胆子,敢捋大郑的虎须?再说,这武陵虽然丰饶,但是与邹天养根本之地相隔群山,周边就是云梦南道其余五郡,就算他拿下,也断然是守不住的!”
“呵呵呵呵,”陆先生慨然长笑,说不出的意气风发,“所以说无人能看穿这局,也算是陆某的一种遗憾。上阴五千军马早奉有兰阴王严令,正是要夺了这武陵一郡。守不守得住,那都无所谓,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有了武陵的财货粮秣,兰阴王军资可丰饶数年之久,事后或谈、或和、或降都在邹某人的算计之中。而转运使大人所谋者,正是贺观察耳!策山军、麓山军先后于南吴败绩,今又失武陵大郡,道中贺观察去职便是大势所趋。届时只需邵转运一封书信,说得兰阴王让出武陵抑或全军来降,你说这云梦南道下一任观察使还会是谁?”
宋立善听了先喜后忧。
“上阴兵马入我武陵,怕是于乡邻多有损伤,这事传出去,我宋家都不用做人了!”
“立善兄不必惺惺作态,”陆先生藐看了他一眼,“以宋家在武陵的根基,只要严匀和孙光显身死,你们将自己摘出来并不是什么难事。兄无非是担心宋家的财货产业会溟于乱军罢了。这点还请放心,大军会在漏夜入城,你只需在宋家各处产业大门前点上一盏白灯即可。天明之后,上阴军马便会收刀,立善兄万万记得让人及时处理了那些灯笼。”
“既如此,我无忧矣!”
碰杯声响起。
第八十三章 一群道士
湖上斜阳残红,湖风吹起半湖水鳞,拥着小船一路前行。
撑船的是三七,这是邻家的小船,三七爹张五六原是要来的,被张哲耳语几句打发做别的事情去了,如果此行不顺,一家人就会连夜上路去往郡城,家里还有很多事要五六叔去提前安排。
“我原以为三七说的白胡子老道是五柳观的观主清远道长,谁知你们却说的是他那个师弟清正,”孟小婉扶着张哲的手站在船头,她是极喜一湖残阳风景的,边与张哲说这话边四下贪看,“清远道长道学深厚,乃是郡中严府尊之母的座上宾。郡中每年春秋两季开耕开镰,严府尊都会指定由清远道长主持祭天仪程。妾身属意由清远道长向郡中示警,便是因为可以省过其中诸多关隘,直达严太守内院,不虞被人所知,还可以瞒下我们两人的动作。却不知夫君,为何看好那个清正?那人可是出了名的爱钱,又喜欢以方术骗人。”
张哲笑了一下:“为夫与娘子的看法恰恰相反。我想着就让这个清正去郡城里大肆宣扬去,最好弄得人尽皆知。这样才能干扰到宋家与府衙的各自后续计划。只有满城沸腾,才能掩饰住你我两人的动作,也才能试探出那支兵马的底限。最好是闹到省道去,逼得省道派军马来守武陵,如此我才安心。”
孟小婉不语只笑,显然是对此保留自己的意见。
两人便默契的说起其他的话题。
“三七使这船好快,竟似常走这条水道?”孟小婉闺中久闷,难得看到这些好风景,嫌三七划得太快。
“回大娘子的话,前面就是壶溪,那五柳观就在壶溪不远处的桃花山上,这条水路这些日子我每日必走几遍的!”白鹭听了孟小婉的话,转头就到船尾问了三七,那小子便指着前方一处大声回话。
张哲与孟小婉都顺着三七指的方向看去。沾天湖北岸远远可见一条不宽的溪流汇入湖中,有几条渔船还在交汇处下网。
三七看见那几艘船就发笑:“也不知是哪个村子的憨货,网也不会下,白天我下网的时候也在,这几个人一共都没捞成几网,只怕这船都是租来的,今天不捞些好货怕是夜里都不会回去,不然会亏死去。”
沿着溪流往岸上看去,数百步外就隐隐可见山石壁垒点缀着几道不大的飞瀑,那便是通往壶溪上游的路径,确实通不得人。
山石壁垒向西延伸,一路向上抬升,在数百步外猛然升起一道百米高的悬崖,崖上往西一里隐隐可见几处飞檐冒出,那里就是五柳观的所在。
“不曾想这五柳观居然在这个要命的位置。”张哲看着那几处飞檐笑了起来,“若是这观中的老道们不答应,怕是那些军马下了溪墙,第一个就会去五柳观游览一番,翻翻道经古藏,看看神像金身,最后供上一把最热烈的香火,让漫天神佛都能看见的那种。”
“这话可当人说不得的,”孟小婉抿着嘴压着笑意,不去看他,免得被张哲看见她笑会更加得意,“好歹是三百年香烟缭绕之所,若是毁于兵火,那便是真的可惜了。”
小船顺着变窄的湖道灵巧的拐了一个弯,飘向了山下的竹制码头。
当他们看到码头上的情况,张哲与孟小婉互相惊愕的对视了一眼。
几十个老老少少的道士,背着偌大的行囊和包裹,正急匆匆的顺着码头边的小路往东走。
领头一个正是与张哲见过几次面的清正老道。
这老头力气颇大,背着双份的行囊,还扯着一个不大愿意离开的老道一路疾行。
他也看到了急速飘来的小船和船头上的张哲。
“张郎君,本观暂时歇业,请过几日再来!”
张哲吩咐三七驾着船跟上这群道士,故意大声的呵斥清正。
“你这老道好没道理,是你唤我来喝茶,怎的没到晚间就弃了祖业要跑?莫非是几杯茶都舍不得。”
“张郎君只管往郡城去,几杯茶便是在瑟芳楼喝也是请得的!”清正一路扯着自己的师兄,满嘴就没句靠谱的话,浑然不像一个真道士。
“妾身张孟氏,见过清远道长。”孟小婉没去理这个混不痞的清正,只对着被清正拉扯着的老道行了一礼。
清远趁机一把挣开师弟的手,气喘吁吁了好一会才得以说出了话来。
“可是昔日与申屠夫人学棋的孟家小娘子当面?”
“道长好记性,正是妾身。”
清远道长有些犹豫的看了一眼清正和合观准备逃难的徒子徒孙,最后苦笑了一声。
“却是不巧,恰逢我观中有事,怕是一时不能待客,还请两位施主见谅。只是不知两位来此处有何事,若是不急还请过些时日再来。”
孟小婉落落大方的笑道:“妾身与夫君结亲已有二十八日,落轿那日便立过誓,月内定要来观中还愿,住上三日。不知清远道长可能行个方便?”
“不方便,不方便,女施主还是先回去吧,若有闲暇不妨到郡城去,我等开个水陆法场也是使得的!”清正拉了一把他师兄,抢先回绝了孟小婉。
“呵呵,清正老道!”张哲上前一步,“可是你叫我来的,这事须有个说法?”
那清正把眼一瞪,两手一摊:“是我师兄要我请你来叙话的,却不是我扯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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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哲冷笑一声:“也好,那请把清远道长留下说话也可!”
清正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不可,不可,我观中要去郡城作一场大法事,万万不能离了我师兄,下次再说,下次再说!”
张哲与孟小婉互相又看了一眼,这个清正一共几句话里有好几句都是隐隐要他们夫妇也去郡城,想来也是想救他们一命,此人心肠倒是不坏。
“原来是去郡城作法事!”张哲故意放大了声音,“我还以为诸位道长这是要去壶溪上游去斩妖除魔呢?”
清正听了浑身一哆嗦,指着张哲就低声怒骂。
“轻声些,轻声些!仔细那些人听到。”
跟在清远身后的一个小道士,没好气的白了自家胆小的师叔一眼。
“师叔胆子忒小了些,白日我还看到那些人都在上游扎寨,哪里就到我们这边来了。不知我那条小路的,没四五个时辰等闲到不了这里。”
听了小道士大声的“嘟囔”,清正把胡须一吹,作势欲打,却被他师兄拉住。
清远转身对着张哲夫妇稽了一礼:“贤伉俪既已知晓此事,还请先远远的避开此地。道士这便要前往城中传讯,不敢再耽搁了。”
第八十四章 不按套路来的老道
孟小婉见这些道士要去郡城传讯,也乐得如此,正要拉张哲回舱,却一下没能拉动。
只见张哲生硬的转过头来,语气里竟多了一丝苦涩。
“三七,那几艘方才还在入湖口打渔的船,可是往日都没见过的生人?”
三七摇着橹,也摸了摸头。
“可不是,谁知是哪个村里的憨货。那网是破的都不知,活该要他们亏死。”
张哲僵笑着看向了孟小婉。
“娘子,今夜怕不是就要宿在五柳观中,回去的路怕是不甚安全了。”
孟小婉不解的看了丈夫一眼,正要问,却忽然也想到了原因,不觉身子一凉,一股冷汗冒上了背心。
天色刚暗,刚刚被封上的五柳观大门再次被道士们七手八脚的打开,一个中年道士冲进观中,心急火燎的吩咐弟子四下去点灯,因为此时比观中往日点灯的时辰,已经晚了半刻时间。
山下那群杀才若是发现不对,合观上下顷刻间就将遭遇灭门之祸。
随着各处灯火亮起,一个道长甚至来不及解下行囊,冲上钟台就荡起了钟锤来。
“荡~~,”钟声带着晚课读经声从各处响起,大大小小的道士盘坐在大殿内开始了晚课,各自的脚边还放着未放回去的行囊。
张哲和孟小婉被一名小道士引到了最深处的一处客房。经小道士指点,在这间客房的后面还有一个夹道直通观后山中,若有危难,可先逃到山中再说。
客房左右各有一处走廊,廊上有一处隔出的巴掌大耳间,各自放了一张小床,白鹭与三七各自选了一边住下。
张哲与孟小婉就在院子里闲走,他们在等着那个去探查道路的小道士的回报。大约过了几炷香的时辰,待客的小道士转了过来。
原来去探路的清正与那个小道士假装去寻那些人买鱼,仔细观察后确认那些人根本不是渔夫,虎口皆有老茧,口音虽然模仿的像,但却带着西边的腔调。
清正没有上山,他带着三个会些拳脚的道士伏在山下,只要那些人往这边来,他们就会在山下放火报信,届时大家都往后山跑。
张哲夫妇听到这里,心中稍安。
但两人全无睡意,来到了院中月下一处石椅上坐下,互相拉着手也不说话,都看着那天宇里的圆月静然无声。
“妾身有些后悔,”孟小婉突然看着月亮出了声,把螓首轻轻的靠在了张哲的肩膀上,然后闭上了眼睛,“刚嫁来的那几日,妾都后悔了,没有好好与夫君说话,只顾着试探。”
“试探什么?”张哲伸手搂住了她。
孟小婉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半靠在他怀里,呆呆的摸了摸张哲光洁的下巴:“还不是都怪夫君早前深藏不露,婉儿嫁给来才发现嫁的不是之前以为的寻常农夫,又怕你是个藏着奸的坏人,瞒着人不知在做什么勾当。谁知你竟什么也不避着我,那些好东西随意的就往我房里送。我也知道,那些东西任一件丢到外头去,不知要掀起多少惊涛骇浪。你如此信我,我才难为的收了那些试探,可不是因你帮了我家那么大忙的缘故。”
“我若是个坏人,哪里还容得你与我和衣睡了几日还这样松泛的?”张哲调笑了一句,把孟小婉弄红了脸,“我有些事委实不好与你说清,你就当我真的拜过一位神仙师傅也罢。原本准备与你在桃湾置上几百亩地,修个院子,建个书楼,轻轻松松的过完后半辈子。却不想,这武陵不是世外桃源,半分都由不得人。”
“我若不管这闲事,一开始就径直带了你们去郡城,哪里还会有这些事情?”
“这也是命,就如我定会嫁与你一样,”孟小婉握紧了张哲的手,没看他的脸,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天空中的明月,低低颤道,“夫君......,抱我入房去,妾不想清白的身子落到那些财狼的手上,夫君,今夜要.....了妾吧。”
张哲本来就如同抱着一团软玉,呵气如兰的声音勾动了他的血气逆行,他紧紧的抱住了妻子,却没有起身。
“说好的等你十八,便是十八!”张哲笑声渐渐大了起来,似乎心中有什么顾忌被彻底的放开,“别那么悲观,只要为夫豁得出去,这事其实不难!”
清远老道也没睡,张哲在偏殿找到了他。
“不知清远道长之前寻张某是有何赐教?”
清远老道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张施主,做下那么大的事,竟不自知?”
“张某不善机锋,还请道长直说了吧。”张哲把头一歪,看着老道,很随意的坐在了椅子上,比在自己家里还要随意。
清远老道眼中微微一亮。
“施主好洒脱的性子,”他也坐到了张哲的身边,“施主分明一副道家自然心性,可却为何会写出如此崇佛的话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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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哲一拍头,是了,原来是为了《西游释厄传》!
“话本而已,何须认真?”
清远老道却摇摇头:“施主虽然托词杜撰了傲来、大唐及四大列洲,但西去求取真经的饵料已经放出,世人入彀不过是迟早之事。施主为释家开一大世,尽在这本《西游释厄传》矣。”
“老道士想多了,且看开些,今日都不知过不过得去,还想那么多作甚?”
“呵呵,”清远老道冷笑一声,“释家遇刀斧临身,只当前世之孽,说什么以大勇大智慧,肉身相向。老道清修半生,早已看穿,这些迂腐之言不过是无能之吠耳!若是山下人攻杀上来,本观弟子有一个束手就戮的,某就算到了地下也要将其革出门墙。刀斧既来,某亦当往!磕掉他一颗牙,也是老道的修行到位了。”
“嘿嘿,正要与道长商量此事!”
清远老道疑惑的看了一眼不过十八岁的张哲,心中虽然不信,但看在他们夫妇冒险来“报信”的份上,还是客气的回了一句。
“施主,但说无妨。”
张哲瘪瘪嘴,什么“但说无妨”?不就是“你只管说,听不听在我”的意思么。
“某上中下三策,可退此厄,不知道长想听哪一个呢?”把《三国演义》看了不下七八遍的张哲,张口就是现代人耳熟能详的“上中下三策”。
清远一怔,很快就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施主且去了这上下两策,单说这中策如何就是了。”
张哲楞了:老道你不按套路来啊!
第八十五章 火光
野外的草丛中,一双大眼正看着不远处的两个道士在用草木掩盖着什么。
在莫大眼的眼中,这一老一少一开始就躲在山下的草丛里探头探脑的,明显就是在防备什么,很可能就是在防备他们。
不过,他们自认装扮得极像,怎么会露了马脚。
不过大队发动在后,他们也不能提前灭了这个山门,万一被人撞见失了机,那才是大事。
到了半夜的时候,这一老一少就推着一辆小车鬼鬼祟祟的下了山,还专门走人少草丰的地方,将那车藏在了草里。
莫大眼没从军前,是山上的把风,一双眼睛和耳朵分外的精神。
刚才那老道推的车子上,有些轻微的碰撞声分明是甚多细碎的金属在互相磕碰,比如铜钱!
“嘿嘿,这俩道士怕是盗了观里的财货,准备跑路,活该便宜你大眼爷爷!”
莫大眼没有立即上前查看,而是小心翼翼的绕着那车的周边摸了两回,嗯,真的没人埋伏。他这才叫另一个伴当大手替他观风,自己摸到了车前。
他躲在一棵树后,用刀轻轻捅了捅车上的东西。
不一会,行家里手的他就分辨出了车上的东西。几个沉沉的小木桶,压着几个小袋子,袋子里硬邦邦的尽是金属疙瘩。
发了!他的手大着胆子从车上收了回来,心里顿时冒出了两字。
莫大眼刚刚摇摇了那种沉重的小木桶,里面的声音更加细碎,如同沙子一般。
按照他的判断,这里面不是金沙就是银沙,这道观可真肥。
莫大眼虽然从军两年,但是一身的匪气丝毫没减,他看了看四周,心里有了别的打算。
“嘿嘿,大眼,别多想,你可千万别多想,你屁股往哪阙我就知道你想拉什么屎。”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莫大眼的身后冷不丁响了起来。
莫大眼立即堆满了笑。
“队头说笑了,这些东西都是军缴,我懂着道,哪敢起那些心思?”
一个极瘦的汉子空着手从后面摸了上来,把车把微微一提然后再轻轻放下。
“不下四百斤,估计都是好东西,等明天那边发动,我们就攻上去,一个活口都不许留,不然这些东西我们吃不下!”
四周黑暗里,立即响起了四五个嘿笑声。
“队头!”一个人压着嗓子,突然指向了湖道。
瘦子眯着眼看去,月色下,隐隐有一个黑影从道观竹制码头那边飘了过来。
“呵呵,够舍得的,”瘦子抽到刀子轻轻拍了一下这个车子,“那是个筏子,没起灯火,筏子上伏着好些东西,像是人。这么蠢的调虎离山,真把爷们当做山贼了,以为爷爷们都在赶着分赃,会漏了水道。”
一个呼哨在黑暗中响起,停在月下的三艘渔船无声的开始划动,轻巧的转出几道水痕,将那个筏子紧紧的逼住。
很显然,船上的人是水战的好手,把渔船都使出了艨艟的韵味。
几条大汉几乎同时跳上了筏子,手中刀光洒出了一片月光,这是怕对方手里有弓弩。
“哟嘿,筏子上没人!”
一条赤条条的壮汉接着月光看的仔细,筏子上用布盖着一些东西,绝对不是人的形状。
每条船的尾部立即有一人下了水,借着水下的一点月光眯着眼看向了筏子的下面,预备这里藏着人。
“十来个小桶子?”有人用刀撩开了布料,正准备用脚踢碎一个。
“仔细些!”领头的大汉低喝了一声,“装的什么东西都不知,你就就敢开?把筏子带回去,让队头说话。”
夜空中,一阵低微的蚊虫声在蔓延。
一架被下掉了航灯的四桨无人机跟着这些人慢慢的往回划。
半山腰的一处草亭内,视野极佳。
张哲带着三七蹲在这里操纵着玩具版无人机跟在那几艘船的上方。
这种六百多的玩具版有效控制距离只有两百米,但是在这片根本没有任何电磁干扰的世界里,可控距离达到了一里。
张哲的所为“中策”也被清远老道给否决了。其实张哲的上中下三策都是一个意思,全部都是围绕着如何火烧五柳观展开的!
五柳观的地理位置实在是太好了,就处在桃林县这片平原上唯一的山丘顶上。这么一大片建筑都烧起来,形成一个偌大的山顶火把,绝对能让桃林县城戒备起来,进而报到郡里去。
而且山那边的“贼军”也能看到这个“大火炬”,只会以为是派到这边的人提前动了手,那么他们继续在取水点守株待兔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清远老道差点没拔剑砍了他。
不得已,张哲只好回去了一趟,飞快的采买了几百块的钉子、几十米的电线、几版电池和几十个遥控玩具。
五柳观也是玩炼丹的,硫磺、硝石都有,只是这个世界的道士没有张哲世界里的道士们疯狂,这么些年都没把丹炉爆炸的最佳配方弄明白。
加上后厨的几千斤煤,土火药被小心翼翼的造了几百斤出来,弄得满道观的道士都是黑头乌脸的。为了活命,张哲不太管后果了,配方就当献给道门的礼物,算是抵消了《西游记》招来的道门不快。他在每个小木桶里都装了十分之一重量的钉子,也埋了一个玩具内部的信号接收装置,装置上用胶带绑着电池组和一个珠子大的小马达,马达上缠着一包清正老道贡献的磷粉。
无人机上的摄像头极为模糊,还时断时续的。
不过,这些“贼军”的探子还真的把筏子带回了他们的泊位,另一群人还从陆上推来了一辆车子。张哲的目标是那三艘渔船,他不管对方会死几个人,重点就是炸毁这些船。那他的那艘小船就能安全的从水路离开。
“准备好了?”张哲看了一眼身边正一脸好奇看着他手中遥控屏幕的三七。
“嗯!”三七伸出了自己的大手,在他的手下是一排被胶布固定在石头桌上的玩具遥控器。
“动手!”张哲一声令下,用比抢微信红包还要快的手速飞快的点了下去,他要按十二个按钮,三七则是十个。
就在他还有三个按钮没按完的时候,一阵耀眼的火光在三艘渔船的泊位处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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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大概是疯了
先是一道巨大的火光无声的燃起,气浪在水面冲出了一个凹面,那架竹筏和三艘渔船仿佛是毫无重量的玩具一般被掀翻、破碎,在火焰浓烟冲起十多米高的时候,张哲和三七才听到了轰鸣声。
陆上那小推车的火光慢了大约几息的时候,就在岸上的人们还在惊魂未定、屁滚尿流的时候,小推车上的起爆装置终于爆发了,不过很显然这里出现了几个哑弹。小推车上的火药桶是分三次爆炸的,最后一个是在离小推车二十多米的树林里爆炸,显然是被崩出去之后才被引发。
三七的手在抖,郎君这是弄的甚?
五六观前厅,清正把自己的胡子扯掉了十多根却压根没注意到疼,清远老道目光发颤,最后却狠厉的看向了自己的那些徒子徒孙。
“都在祖师灵前去起誓,越毒越好,这是我道门的护法神雷,谁敢起了二心,就等着被我道家绝了一家的嗣承!”
孟小婉用力抱住浑身如同打摆子一般的白鹭,微微凝视着张哲藏身的半山腰草亭,她守在客房小院门口,里面全院子都是一些不能见人的东西。
丈夫当着她的面,只是揉了揉脸,一转身手上就多了好多东西。
张哲当着她的面给了清正一张纸,怕不就是那“神雷”的方子,她一开始也以为大约是什么神神叨叨的唬人的事务,谁知道竟是如此的天灾雷火?
孟小婉看了一眼道士们聚集的前厅,拉着白鹭就进了客院。白鹭浑身都是软的,只有孟小婉强打着精神,将张哲随手扔下的东西都用簸箕扫了起来,装入一个竹篓内。
白鹭坐在石头上歇息了半柱香,也挣扎着爬起来,也拿了一个扫把仔细的扫着地缝墙角。
正扫了大半个院子,院门忽然被人推开了。
两人一惊,却听到了是三七兴奋的声音,这才安下心来。
张哲进门之后,拉着孟小婉的手就往外走。
孟小婉急忙叫三七拿上竹篓,白鹭去取了包裹,四个人头也不回的就往道观外走。
路过五柳观大厅的时候,正在训话的清远老道突然停下了话头,目光灼灼的看着这四人,嘴皮却在微微颤抖。
张哲如何不知这是老道心里正在挣扎,他在考虑要不要留下“他们”?
最终当张哲四人离开了道观大门,清远老道依旧没有出声。离开道观的张哲只听见身后远远的传来了一声道号。
“无量寿尊~~!”
四人急急走到半山腰,孟小婉这才出声相问。
“夫君,那些贼子如何?”
“娘子放心,”张哲的脚下一点没有放慢速度,见孟小婉说话间有些气弱,便知道妻子怕是没有这样剧烈运动过,他一把将孟小婉拦腰抱起,继续往山下狂奔。
背着篓子的三七倒是替张哲把话说完了。
“大娘子安心,那三艘船都成了木头渣子,那起人我瞅着竟没一个浮上来的。”
四人飞奔到了码头上,也不知在逃避着什么,就仿佛身后的桃花山和那五柳观如同一处妖窟一般。
小船划离岸边,孟小婉这才软软的倒在了张哲的怀里,没了丝毫的力气。
七月十六,夜间湖上月色极美。
三七借着月光行船不敢太快,小船荡荡悠悠的往桃湾方向驶去。
“夫君,我们怕是要寻个地方暂住一二,等过了这阵风波才好。”
“夫人可有想好去处?”
孟小婉低头想了想:“妾身觉得还是去郡中暂住,我们低调些,让三七出头租个僻静的院子。等这起事都过了,再想个法子将那方子也给府衙递上一份,那才是万全之策。清远道长虽然道法高深,但是这心魔时时都在,不怕一万,却怕万一。”
“娘子想的果然周全,这方子我早就想好了去处,只不过这郡城怕也是去不得了。”
孟小婉疑惑的看来:“夫君,为何郡城又去不得了?”
“哎~!”张哲轻叹了一声,“方才在观中我藏着一些话没有说。其实打我确定那伙人是探路的贼军,很多事都已经出乎了我之前的预料。”
“我听夫君之前的预料,应是极对的,为何见到这些人就变了想法。”
“呵呵呵呵,”张哲苦笑了一下,“若是那些贼军只是为了接应粮草,隐踪匿迹本该是第一位的。可偏偏他们却往壶溪下游派来了一队人!”
“贼军许是为了遮掩下游的异况,这才派人来。夫君,莫非多虑?”
“你这样想本来也是没错,”张哲幽幽道,“可问题却出在那三艘渔船身上。”
“人可以从上游沿着岩壁缀绳而下,可这船却是从哪里来的呢?”
孟小婉也恍然醒悟。
“是宋家的船!”
“没错,是宋家,也只有宋家能给他们提供这个方便,”张哲又自言自语道,“在我原来看来,宋家与那支军马隔着山联系不便,可如此却看来,分明是另外一回事。我在想,那支军马发现下游的异状之后,是如何及时联系上了宋家?又为何不让本地极有势力的宋家出头来遮掩这事,却偏偏派了一队人来此处。”
孟小婉一时也没想通,只好看着张哲。
张哲突然道:“若只是遮掩行军痕迹,掩饰与宋家交易的事实,由宋家来此处进行遮掩处理才是正理。可这些人却硬是画蛇添足的派了自己的人来,那便只有一个说法说得通。他们比宋家更紧张这件事,断不想让人从这里发觉什么然后通知县中和郡里。若只是来交易,这未免就太紧张过头了,于宋家也有越俎代庖的意思。”
“除非,这支贼军才是主角,而宋家只是协助,这样才说得通。”
孟小婉的身子有些发软,因为张哲判断出的事态一次比一次更为严重。
“夫君,....,莫非过于悲观了。”
张哲摇摇头:“邹天养若真的惧怕大郑,断不会让手下人如此越俎代庖,生生露出这些痕迹来让大郑抓住痛脚。除非是有万不得已的情况。”
“有什么情况是万不得已?莫非是为了那批夏粮!”孟小婉有些不敢继续想,只能往好处想。
“以军马对付一些衙役,最是轻松不过,那批夏粮不过是他唾手可得之物。这种万不得已,还有另一种说法,叫做遮蔽军情。其中之意,便是要在武陵郡内展开军事行动......军事行动的意思是指这是战争的前兆。邹天养大概是疯了,他这竟是要主动进攻大郑!”
孟小婉吃惊的捂住了嘴,不过是宋家的三艘船,他丈夫怎就联想到这许多骇人的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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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盟证
回程是由北往西南走,侧风侧水,比来时要快。
此时大约是半夜两三点的时分,正是月亮挂在正中的时候。
孟小婉被那月亮吸引了,一时忘记了诸多俗事和愁绪,靠在张哲的背上寂然无语。这种背靠背的姿势是张哲方才提议的,却是.....有趣。
“云上玉娥影,辉落一湖轻。但知秋月好,却知为谁停?”
孟小婉俄尔念了一首诗出来,螓首还在张哲的背上换了个舒服的方式。
她听到身后的张哲似乎正想说话,急忙用手轻轻拍了他一下。
“夫君不许吟诗,今夜且让婉儿当一回才子,你便只许听,也不许说好,因我知你肚里必是要笑的,却也请夫君先憋上一夜,可好?”
张哲哪里是想吟诗,只是又想到了一些关于宋家之事的推测,见她突然来了兴致,知是因为她生平第一次半夜在湖上看月,有感而发。只是话中全是小儿女味道,先是威胁,后又恳求,他也是第一次发觉孟小婉也有这般可爱的时候。
拍在他手上的小手,将他的心的定住了,哪里还会说什么话,只胡乱嗯了几声。
孟小婉从小到大从来经历过半夜月下游湖,先是有些怕,但是后来那月亮越来越引人,竟一时忘记了烦恼,想出了一首诗来。直到念出口才想起,身边还有个“大诗人”,只怕被他笑话,便“语无伦次”的不许人说话。
一番话说完,她自己的脸上倒红了半边。
正巧白鹭在舱里烫了茶酒端出来,那月光极白,让她看到了孟小婉脸上的微酡,不由诧异:“大娘子哪里偷吃的酒?陈妈妈可再三叮嘱过,夜里饮酒须要温的。”
孟小婉立即从背部感受到了对方的微颤,他这是在笑!
狠狠瞪了白鹭一眼,从她手中就夺过盛着茶与酒的盘子,孟小婉挑了那温酒先急喝了一口。
白鹭却捂嘴笑:“大娘子瞪人的样子委实好看的紧。”
孟小婉急忙一低手,按住了另一只大手,这人果然准备回头看她。
“夫君安静些,只说要吃酒还是喝茶,我倒与你可好?”
张哲这个时候不敢喝酒,便要了茶。
船行了又行了几里地,天上多了些云影,大晚上居然还飞过了几只大雁,孟小婉吃了两杯酒后,忽然拉了拉张哲的衣袖。
“我又得了一首,你只听听,还是不许说话的。”
“娘子尽管卖弄,为夫等下佩服到五体投地,为娘子添一人形靠枕,如此可好?”
孟小婉咬着嘴皮忍着笑:“就说过不许你说话的,痞赖之极。”
“不要说我,娘子还是快些对着这月把诗念了来,为夫也好拿来佐茶。”
“嗯,却不是诗,乃是一首《乌夜啼》,我填得仓促了些,也不知韵脚是否有误,还是那桩约定,你是断然不准笑的。”
见张哲安静的饮茶,孟小婉这才扬起脖子轻轻道来。
“残风误时光,怎堪秋霜。寒雁呜咽月照里,倦卧云乡。
晚舟入湖塘,浆暖茶香。人生碌碌不堪误,一字彷徨。”
孟小婉念完这词,正侧着耳朵听身后的动静,却不防张哲突然转过了身来,搂住了她。
“夫君,怎可食言而肥?”孟小婉轻轻挣开,语气淡然,但嘴角却紧咬着忍住不笑。
“为夫往日不过拾人牙慧,唯有娘子是真大才,哲万万不如也。”
孟小婉自然不信他这“鬼话”。
俏目偏来斜看了他一眼,竟认真的点点头。
“夫君的话,妾便当真了就是。”
孟小婉不等张哲露出奇怪的表情,自顾自的将剩下的半盏酒一口饮了,接着用只有两人能听闻的声音低语。
“妾如今已醉了,今日说过的话明日断是不会认的。”
这便是要耍无赖!
“皓月连江色,天河散流萤。涛声了残梦,秋风醉古今。”孟小婉又念了一首自己的诗,一抖手还将酒盏扔进了湖里去打那月亮。
这么调皮?
张哲急忙一把抱住,怕她掉到湖里去。
孟小婉难得没有抗拒,竟在他怀里直接转过身来,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这一世既许了你,你断是不能负我的。”
玉葱似的手指头在他的胸口戳了几戳,淡淡的体香带着微醺的芬芳没入了张哲的鼻头,让他眼前一片恍惚,竟傻傻的问出一句话来。
“娘子这句话,明日认还是不认的?”
孟小婉一时气笑了,噗呲一声,就要推开他。
但这可是小船的船头,微醺的妻子用这么大的动作,分明是要来个双人跳板。张哲抱得更紧了,不要钱的漂亮话一个劲的往外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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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目无别人,四下皆是你,”;“与卿初相识,犹如故人归,”;“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既许一人以偏爱,愿尽余生之慷慨”......。
羞得孟小婉急忙捂住了他的嘴,咫尺之间却见他目光殷切,便把忍不住目光移向了一边,也松开了捂着他嘴的手。
“为何不说了?”轻轻的一句话和那张娇羞颤颤的玉颜,张哲猛吸了一口气,大声的又念了七八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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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情如风雪无常,却是一动即殇,”.......。
孟小婉终究还是耐不住羞意,两只小手急忙叠着捂住了张哲的嘴。
“上邪.....。”孟小婉低着头轻说了两个字,就轻轻挣开张哲的怀抱,捂着自己的脸转向了月亮那方。
狂喜涌上了张哲的心头,之时间只觉得天地皆轻,万物生盈。之前种种,两人就算是同塌而眠也不过是夫妻之仪,直到此时,孟小婉终于用那两个字回应了自己的“追求”。
“上邪”两字出自古汉乐府,全文开篇两字便是“上邪”。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衰绝。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张哲放声大笑,对着那月亮深深行了一礼,然后就在船头大礼相拜。
“苍天在上,常曦听闻,张氏子哲,今娶孟氏女小婉为妻。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孟小婉听到这话忍不住放开了捂住脸的手看了过来。见他跪得笔挺的,忍不住拉了他一下。
却不妨张哲嘿嘿一笑,一把将她也顺手拉着跪在了自己的身边。
孟小婉看着这人,见他满脸欢喜不尽,脸色由微恼慢慢变得认真了起来。她深吸一口气,对着月亮合十双手。
“苍天在上,常曦听闻,孟氏女小婉,今嫁张氏子哲为妻。喜今日嘉礼初成,良缘遂缔。诗咏关雎,雅歌麟趾。瑞叶五世其昌,祥开二南之化。同心同德,宜室宜家。相敬如宾,永谐鱼水之欢。互助精诚,共盟鸳鸯之誓。此证。”
第八十八章 晚钟
白鹭是个极会凑趣的,又拿了两个杯子来,倒满酒递到了张哲与孟小婉的手里。
这杯交杯酒迟了差不多一个月,两人终于心甘情愿的在船头月下把臂饮下。
张哲大笑,夺过孟小婉手里的空杯子,左右开弓又砸向了湖中的月亮。
“没完了是吧!”岸边有个声音不耐烦的叫了起来。
“前一刻小爷来洗脸也被你们砸,走了一里地来解个手也还是被砸!”
张哲与孟小婉愕然抬头,听那声音居然是五柳观中那个去打探过贼军的小道士。
另一个声音也随之响起。
“哈哈,打扰两位伉俪情深了!我这师侄是个石头脑袋,这风景杀得颇为恼人。”
竟是清正老骗子的声音。
孟小婉不以为忤,反而小小的惊讶了一声:“这两人的脚程好快!”
三七在船尾听了有些不服气。
“大娘子莫要惊讶,我们这水路弯曲得很,他们从山上下来,就是一条直路。待再走几里路,湖面宽了,且看他们在我身后吃屁。”
“清正道长与小道长这便要去郡中投信?”张哲远远的招呼。
“托施主的福,哈哈哈哈,”清正的心情显然极美,“观主师兄手书了一封信,要我们两人投递到严府老太君处,以解武陵万众之厄。我与乾休师侄脚程最快,这才得了这个差事。”
三七已经将竹竿插入了泥中,停住了船好让张哲与那两人搭话。
张哲正有些犹豫,要不要将他对那支贼军的判断说与清正知道,因为贼军若真的得手,占了郡城,那五柳观上下绝对逃不过对方的报复。
却听到那清正有些扭捏的干笑了几声。
“张施主,正好这里有一桩事要告知足下。我这乾休师侄自小习武,生性醇厚不屈,今夜带着观中武道一气格杀来犯贼军二十有余。如今得了匪首队正一名的首级和牌号,正要前往郡内报功。我这师侄已经年满十六,拿着这功绩,正好去投军,若是得成,起步一个伍长却是不会少的。不知施主,以为如何?”
张哲笑了,这些功劳他自是不在意的,有了小道士顶缸正好把他与三七摘出来。
“如此,张某这里先行恭喜了!”
清正听到张哲并不反对,心中也是大定。
出门之前,师兄封锁了全观,只交代了他两件事。
其中一件就是要瞒住“护教神雷”,让乾休去领了这个功劳,师兄清远还说张哲必不会在意;其二就是要把张哲也牵扯进来,他信上说是张哲前来观中报信,才知有少许贼军来犯。言外之意就是要瞒住观后的那条通往群山的小道。
清正大约了解师兄的用意,护教神雷和观后小道都牵扯着观中的大秘密。如今弄清了张哲的真实态度,清正心里也踏实了不少。
张哲正要吩咐三七继续赶路,却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什么事是刚才被他忽略了。他想了想,又有些不安的看向了岸边准备离去的两条黑影。
他的目光最终落下了准备去投军当个伍长的乾休身上。
伍长?
管带五个士卒的小头目。
等等,他随身带着的是个队正的脑袋和牌号!
那是个队正!
一股冷汗从瞬间布满了张哲的后背。
在张哲所知的古代军制中,五人为一伍,五伍为一偏,两偏为一队!
之前那番设计,他们干掉的是一偏贼军。而带头的却是个队正!那,还有一偏军马呢?
“乾休!”张哲突然大声对着即将离去的半大孩子喊了一句,“队正麾下应带多少人?”
那半大孩子冷声:“自然是五十人,什么傻问......。不好!”
张哲转头就看向了后方,五柳观的方向。
一团刺目的火光正在夜幕的边陲燃起。
“郎君,”三七的舌头有些打结,“貌似是五柳观,起,起火了!”
“不,师傅!”乾休惨叫一声,就准备往回冲,却被清正死死的抱住。
“去不得,去不得!”清正哭喊着,有些拉他不住。
五柳观内,清远老道一身鲜血的躺在耳房里,四周全是火焰在缭绕。老道士手里的宝剑断了半截,一只胳膊也不自然的歪着,已然是进的气多,出的气少。
片刻之前,一群贼军突然杀进了五柳观,迎面就是一罐新鲜的五谷之余,淋得道士们浑身恶臭,然后不由分说就是一阵屠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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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中几个懂些拳脚的道士被那气味熏了个半死,不两下就被贼军了了账。那些贼军还哈哈大笑:“贼道士的邪法果然见不到污秽,这便被被破了!”
清远老道带着人抵抗了一阵,正要从后面离开,却不防有四五个彪悍的贼军已经摸到了后面,躲在门边黑暗里捅了老道好几刀。
不得已退回观中之后,老道自知今夜全观上下定无幸理,便让剩下的几个徒孙放起火来。他此刻在想的很是简单,五柳观容不得贼军亵渎,再就是通过这把火告诉离开的清正和乾休,五柳观是回来不得了。
贼军领头的也一脸惊恐,带着人退出了五柳观。
这火太过邪性,几个小道士一点火,整个房子瞬间就着了,然后飞快的蔓延到了全观,有七八个正在翻找财物的兄弟根本来不及撤退,也折在了里面。
远方的湖面船上,张哲搂着孟小婉在喃喃自语。
“好你个清远老道,嘴里口口声声不用我那中策,却偏偏早就准备好了!整个五柳观分明早就浇好了火油。”
贼军通过舞动的火焰,隐隐看到一个身上插着两把断刃的粗壮道士踉跄着扑入一处亭子内,随后一声钟声从亭子内响起,传遍了整个五柳观,然后是第二声,传遍了整个桃花山,第三声,远远的向桃林县城传去。
悲怆的钟声传来,乾休瞬间失去了力气,停止了挣扎。
他惨呼一声:“乾德师兄!!!”然后和清正老道互相抱着大哭。
听到钟声,张哲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五柳观完了。
钟声响了二十多下,最终渺渺而逝,只剩下愈发红烈的巨大山头火炬在燃烧。
第八十九章 东门
来自桃湾的十多艘渔船放下了三十多号妇孺老人,接着那些船箭也似的窜进了湖里。
得到张哲家中报警的桃湾村民,在县城里有落脚地的人都跟着张哲身后来了桃林县,其余人都往湖里或者山上躲了去。
村中黄姓也有几户人坐了两艘渔船跟在后面,但是他们却没料到张哲居然舍近求远的带着张姓人不从往县城西门去,反而笔直的往更远的县城东码头驶去。
上船前还笑眯眯与张姓人说好互相照应的黄里正,招呼也没打一声就把船驶向了西码头的方向。
那时,张姓人的船还乱了一阵。
好在新族长叔公刚好在村中,出发后就在石头家的渔船上。
老人家在船上跳着脚骂了几句,族人们这才犹犹豫豫的跟着张哲家的船往东来了。
“县中得了清正道长传去的五柳观消息,必是要封城的。尤其是对着我们桃湾和五柳观方向的西门。我估摸着其实四道城门此时已经都落了锁,只有东门因对着郡城方向,为了与郡中互通消息可能还开着。所以这才直接往这里来碰碰运气罢了。”
上了岸,张哲看着凑到跟前的老叔公,不待他发问就先解释了一二。
老头听了就笑:“果然还是我们张家的麒麟儿想得周全,我看那黄里正怕是没那能耐叫开西门。说不得,还要转到这东门来。”
其余人听了,都讪讪发笑,紧紧的跟着张哲夫妻的身后往东门方面赶去。
日头已经渐高,远远的看见县城东门的时候,张五六牵着驴车从岔道上走了过来,驴车上全是孟小婉的东西,他比张哲提前半个时辰出发,紧赶慢赶的总算是撵上了自家的队伍。
张哲身量比较高,举手搭个凉棚向东门看去,心中却是一松。
桃林县东门只开了半扇,一队衙役堵在门口盘查得极紧。
只不过让他有些意外的是,此刻进城的人明显极少,反而出城的人很多,许多人家还挑着担子、赶着车马,急匆匆的往东而去。
“夫君,”孟小婉带着青色的新幕篱叫了他一声,“为何停下脚步?”
“我只是奇怪为什么会那么多人赶着离开桃林,反而往郡城跑?”
孟小婉兰心蕙质,立即有所醒悟。
“莫非是郡城会有什么不妥?故而夫君带着我等来县里,却不去郡城。”
张哲拉着孟小婉跟在进城受检队伍的后面,低声解释。
“贼军种种举措,都说明来袭兵马不会太多,谋划武陵全在出其不意四字。郡城才是他们必须急切取下的所在,其余各县不过是鸡肋。便是打下几座县城,只要未得郡城,等道里兵来他们也绝对守不住,反而犯了分兵的大忌。”
他的声音再次压低。
“若是郡中衙役、快班在山地里被他们一举成歼,郡城内还有宋家以为内应,若我是领军之人,必然事后全军直扑武陵城。有了郡城在手,其余各县反掌可取。所以郡城之内,才是危险万分!”
孟小婉见周边人多,轻轻从他手中挣脱了手。
“可如今桃林县必已经快马报与郡中,郡中有了防备,说不得此时连郡兵也征召了起来。贼军偷袭不得,怕不会强攻大郡。郡中情形已经未必如夫君所料那般凶险。”
张哲见她反驳,晓得是自己大庭广众的拉着她的手,让她有些恼了。只是这半宿未曾休息,导致他一时“恍惚”,忘记了这里还是礼法甚重的时代。一时“手误”而已。
“郡中凶险,并不在外,而在其内。宋家在郡城根深蒂固,严府尊虽然手握郡兵、诸班,但在外有军马犯城之际,想要将宋家一鼓而下,绝非易事。最要命的是,分明在严府尊的阵营里,还藏着对方一个高级细作。所以这郡城能不能守得住,却还两说。”
孟小婉这时微微退了半步,跟在张哲身后一掌之后:“夫君切记,人前莫要与妾同步而行,免得弱了男人家的名头。”
她见张哲笑中带有不屑,只好笑着推了他一把,又把话题扯开。
“贼军若真的取下了郡城,那桃林县内也不是‘反掌可取’么。我们去到县中岂不是自陷死地?”
“娘子且先想想桃林的方位,桃林县被隔在郡城与群山之间。说的不好听些,这里算是个死地。将兵来取这里,纯属浪费军力。若说粮秣资财,其余几县都不下桃林,尤其是岩门县,更是贼军退走的唯一后路。贼军兵马有限,那领军的脑袋抽了才会来桃林。”
“若是他们打下郡城,贼军资财所获超过桃林十倍,他们又要防着西边其余五郡军兵的反应,占据武陵东部前沿的临山县是必要取下的?若是再谨慎些,北部退路岩门县和东南的汉亭县也要取了派兵防守。桃林县根本顾不上。”
孟小婉颇为喜欢张哲谈论时政的模样,又凑趣的问。
“若是他们拿不下郡城呢?”
“那便更不会往桃林这个死地里钻了,便是取资财也会往其余各县去,毕竟那些地方可进退自如。”
进城查得很严,没有亲友在城里的今日一律不许进城。
张姓诸人都有去处,倒是好办,磨蹭了半天都进去了。只有张哲一家却有些麻烦,他们在县城内好像没有“亲友”。
三七背着大包袱,一直讲“自家郎君与霍衙内有旧,”可那些衙役却只是冷笑不信。
“去去去,随便来个阿猫阿狗也与人霍家衙内攀扯?”领头的班头冷笑连连,眼睛却盯着三七身后的张哲夫妇看。
张哲仔细一看,却是个熟人,不正是那与孟家有嫌隙的蒋班头又是谁?
“三七!”张哲挥手叫回了三七,从白鹭抱着的匣子里取出一张帖子来交给了三七,“我倒是忘记了这个帖子,你拿过去让他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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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他在三七耳边说了几句,三七应了一声,拿着帖子去了。
可不多时,那处却传来了蒋班头蛮横的声音。
“爷爷须不认得这些字!管你是谁的帖子,今日里太爷有令,闲杂人等断是不能进城的。不然且换了太爷的帖子来,那帖子好认,爷爷可放尔等进一进!”
张哲听了也不生气,只与妻子对视笑了一眼。
三七在那边也大叫了起来。
“也罢,也罢,学衙的请帖你也不认,明日童生宴上不见今年榜首,便是你蒋班头的威风!”
第九十章 城门缝里的第二张帖子
“不过是个童生,”蒋班头冷笑一声,“也敢拿捏大爷?”
正在此时,城内又走来了一队衙役,领头的一个大汉到了门边就呼喝了一声。
“太爷有令,此刻东门落锁,没进城的都散了去吧!”
蒋班头眉头一扬:“这可须怪不得大爷我,是你们一家子运气不好!”
他把帖子随意扔在地上,就招呼人驱赶人群。
三七楞着脖子又把之前的话叫了一遍,已经进了城的几个张姓人反应了过来,立即问了路往霍府跑去。
新来的班头听了三七的叫嚷,看了一眼被蒋班头扔在地上的帖子,确是衙门内部的式样,不由得皱了眉头。
他叫住了准备关门的衙役,上前捡起了那帖子,蒋班头的脸上顿时不好看起来。但是此人却是县尊的人,他也惹不起,只好胡乱说了一句。
“也不知是从哪里顺来的帖子,却哄不过我去。”
这话的意思是告诉新来的班头,眼前人是他蒋某人的对头,要他睁一眼闭一眼。
可这班头却自顾自的翻开看了一眼被蒋班头弄得发皱的帖子,随即对着蒋班头冷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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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只是你一个人当值,也就算了。敢下韩大人的脸子那是你蒋兄弟的能耐。可偏偏如今我也在班,我可没那么大脸面去下学衙上下的面子,把今年童考的案首拦在城外。偏生刚才这落锁的令还是太尊下的,被你老兄用来给韩大人好看,某家可不敢掺和。”
蒋班头脸上发臊:“值当么,不过一个童生罢了。”
“嘿嘿,童生委实算不的什么。若放在平时,便是一个秀才陈某也替你睁一眼闭一眼,可偏偏童生宴就在明日,你老兄难道不知韩教谕与太尊、典史大人互为莫逆。这个张信之也是典史嘴上一再提及的主,你耳聋听不到,可别害了自己手下一个锅里吃饭的兄弟们。太尊和典史的板子打下来,陈某可不想不明不白的挨了这一顿打。再说,霍主簿家的公子与这人的关系,你莫告诉我你竟不知?一口气把县中四位都得罪了,蒋兄弟的本事是越发的大了!”
陈班头夹枪带棒的一席话,说得蒋班头脸都黄了。
蒋班头手下的几个衙役急忙推开了半掩的城门,招呼着张哲夫妇一行人车进了门。
张哲看没看那蒋班头一眼,只笑着与陈班头拱手一礼,便带着家人就往县内走去。
眼见得张哲走远,蒋班头狠狠的在地上吐了一口,大声叫人锁门。
就在这时,又有一群人满头是汗的挤到了城门缝里想要入城。
蒋班头正要爆喝,却不妨领头人却笑着冲他打起了招呼。
“蒋班头息怒,却是黄某,还请行个方便!”
蒋班头往门缝里一看,认得这是桃湾的里正,算是平日有几分来往。但是今日城门已经完全合拢,就差上锁,加上陈班头也在,这再开门的干系就有些大。
他正有些犹豫,那黄里正却从城门缝里塞进了一个帖子来。
蒋班头看了一眼陈班头,见他两眼看天,便接过了那帖子。
看了帖子,蒋班头就点点头,这竟是宋家大管家的帖子,这个面子他还真的抹不开。
“陈老哥,这是宋家大管事的帖子,这个面子须饶他一个。来人,开门!”蒋班头正招呼人开门,却不妨陈班头那里突然色变。
“且慢!”陈班头一把将腰刀拔了出来,唬了蒋班头一跳。
陈班头蹦到城门缝前看了一眼,发现门外是七八个男女,有老有少,心里稍安。下一秒,他狞笑着对蒋班头低笑一声:“蒋兄弟须记得,陈某今日可是救了你一家的性命!”
他转头对着手下低喝一声:“刀子、绳子都备好了,这些男女一进城就都给我拿下,不要声张,都堵了嘴罩着头全部带回去!”
“陈老哥,......?”蒋班头一头雾水。
“嘿嘿,”陈班头冷笑一声,“适才郡中传来钧令,说宋家已经反了!”
蒋班头浑身一抖,哎哟一声一屁股就跌坐在地。
张哲一行人走了几百米,就见一人提着前襟拧着一根鞭子飞也似的跑了来。那人见到张哲和孟小婉夫妇,便大笑一声把鞭子往身后一藏。
“信之来县中,居然不提前派人知会兄一声,委实情薄!”
几个跟在霍衙内身后的张姓人见到张哲已经进了城,隐隐举手同张哲打了一个招呼,各自散去,这是怕被人看见告诉那蒋班头。
与霍炳成见过礼,一行人来到了一家客栈安顿下。
霍炳成不知心里藏了多少事正要与张哲商量,便生生向孟小婉“借”她夫婿,扯着张哲去了友客居。
二楼包厢,点过酒菜,霍炳成便将跑堂的全部赶走。
张哲一口茶还没喝进嘴里,就差点被霍炳成一声低喝给吓得喷出来。
“信之,你在家作的好大的事!”
张哲猛的含住了口中即将喷射的茶水,他听到这句熟悉的“台词”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我最近可没在家种过菜?刘大耳朵的那项技能,我大约也不会吧?
“兄长,可别吓我。”
霍炳成狠狠一拍桌子:“是贤弟吓了哥哥一跳才是!我原只道贤弟不过诗书之才,谁知贤弟竟能通过蛛丝马迹研判军马行止,信之,你瞒得哥哥好苦!”
听到霍炳成的这几句话,张哲微微松了一口气。
脑子一转,他立即分析出,五柳观报给县里的讯息中,他与火药的事被隐瞒了,但也编了一些事放在了他的头上。
清正这个老......不!这个老骗子没这个心气来惹自己,只能是清远老道在写给严府尊老母的那封书信里,提前写了这些。
张哲微微沉思,明明是乾休小道士探查到的实际军情。这种极利于增厚乾休从军资历的功劳,五柳观居然白白的安在了自己头上?
虽然因为火药的事,张哲不会去拆穿五柳观的谎话。但是很明显五柳观仅存的清正和乾休两人,有更重要的事情想要隐瞒。
而隐瞒的对象就是官府!
五柳观需要隐瞒的是乾休去探查贼军这件事。张哲一时也想不明白,五柳观都已经烧了,清正和乾休还有什么样的秘密是需要隐瞒的。
第九十一章 童生官宴
章华四十一年七月十七,桃林县童生秋考后的诸生训学官宴,举办得甚为别致。
今年秋季训学官宴,虽然在贼军入寇的档口召开,但是比之往年却多了几分随意。
训学官宴的地址由往昔严肃的学衙考棚改到了雁醺楼。
由于白日间,韩教谕一直在县衙议事,所以今年秋宴入席时间也延后到了申末。
漫天红云中,今年合计四十三名新晋中试童生齐聚雁醺楼二楼,等着韩教谕的出现。
雁醺楼今日为了这场官宴,特地抽走了二楼所有的桌椅,改成了绒席与长案,所有新童生均遵循古礼以跪坐姿势列席于此。
张哲坐在了主位边的左手第一位。
他的对面,主位的右手第一位,是县考第二的李玉楼,他的右手也就是左手第二位正是本次县考第三名,周子迎。
张哲入座之后很是沉闷,并不与人搭话,反不如考了第二的李玉楼活跃。
这人自进了雁醺楼后就没消停过,陆续与每个童生正式行礼交谈,甚至还说得出所有人的姓名和文风所长,让每个与之交谈的人都为之讶然,众星捧月之下,俨然一副桃林县童生之首的模样。
李玉楼是楼内跪坐姿势最为挺拔之人,张哲则恰恰相反。
他微仰着头,一腿盘踞一腿撑肘,望着李玉楼等人身后楼外的一派红云世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楼中童生们虽然与李玉楼谈捧不断,但都时不时的会把目光移到这位真正的案首身上来。
红云夕光正从西方天宇照来洒满楼中,位于东首第一位的张哲,刚好被映得一身云色。
众人看去,只见那云光中一对双眸望向了天际,全然不在乎楼中的热闹。
想比张哲身上此刻的淡淡出尘气,人们都隐隐觉得李玉楼这个第二显得略微聒噪了些,满是烟火俗气。
倒不是张哲想故意装出这幅深沉的模样,而是上楼之前正好霍炳成赶来与他交谈了几句,把郡中的事态的最新进展告知了他。
张哲在深思霍炳成带来的消息。
天方未晓,清正与乾休就与县中的几名快马手持葛县尊的大印直入郡城。
不过几炷香的功夫,府衙、同知衙门都封了几个衙门的各处门户,只有严府尊的几名亲兵飞马出了北门。
严府尊的亲兵快马在岩门县外的山路中追上了孙同知一行,两百衙役快班立即回转岩门县,抄了县外宋家的别院。宋家老三的数百车马和人员都被气急败坏的孙同知全部拿下。
罪名是私盗官粮。
孙同知的突然掉头,委实让宋家猝不及防。
但宋家自持手里有道中转运的转运文书,根本不怕这个罪名压下来。在他们的谋划里,只有在往西边越界运粮时被现场拿获,府衙才算得上是人赃俱获,还能由此牵扯到邵转运使身上。
可宋家并不知道,用“私盗官粮”的罪名拿下宋家车队,不过是严太守的缓兵之计。
午时正刻,严府尊的亲兵从郡中各坊带回来了征召的七百郡兵。
府衙立即以“谋反”之罪传令各县查抄宋家人员资财,郡外宋家主宅被郡兵们一口气端掉,宋家老太爷和宋家家主宋立善都被拿下。
“谋反”是少数几个可以在没有证据下先拿后问的罪名。
在确认有贼军入境的情况下,依照郑律,经同知、通判附署,严府尊拥有全武陵临时的最高指挥权和司法权。以“疑似谋反”的罪名拿下宋家,是严匀的权利范围,根本不需要太多直接有效的证据。
除了不能行军法直接处死宋家人等,所有的调查审讯方式,在战争开始的情况下全部被允许使用。原本,最让府衙对处理宋家之事感到棘手的,就是在律法的限定下,府衙有太多的手段不能对有深厚背景的宋家采用,但这一切的顾忌却被突如其来的战争因素给抵消了。
正是五柳观那把大火给严府尊带给了他想要的权利和借口,虽然那只贼军却是他万万不想要的。
县中快马在未时末带着葛县尊的大印回到了县衙,也带来了郡中最新的消息。
严太守已经召集了两千郡兵,封闭了四门。
似乎在对宋家毫无顾忌的查抄中,孙同知大有所获。而被彻底放开的各种残酷刑讯,也很快获得了收获,从郡城传来的消息已经确认宋家谋反之罪无可辩驳。
这些却都不是张哲关注的重点。
他在深思的是霍炳成无意中透露的一个讯息。
经飞鸽传书确认,郡中的探马已经赶到了山中,发现了驻扎在山中的贼军,大约有五千之众。但奇怪的是,这些贼军居然没有在五柳观大火之后立即扑向武陵,也没有立即撤出山区回转上阴,而是徘徊不定。
在张哲原来的预料中,被邹天养普以袭取武陵重任的将领,是绝不会如此犹豫的性格。
邹天养能以一郡而敌一国,军谋战阵都应是上上之选。
对于袭取武陵这等险事,兰阴王不可能没有针对出现意外的备案。
事机败露,最忌讳的就是犹豫不决。
在五柳观火起之后,领军之将要么应该立即突袭武陵;要么就应该立即回军,断不会让大郑抓住实打实的把柄。
可这只贼军却犹豫了?
张哲想的头疼,发展到这种状态他委实想不通啊。
韩教谕匆匆赶来,身边还有随行了几名老者。
坐上主位的韩教谕与楼中童生们见过礼,便笑着拿起了箸。
“本官年纪大了,有些耐不住腹饥,诸生先随某吃上几箸,再来说话。”
韩教谕自顾自的先吃了起来,诸生也都提箸开食。
其实这是韩教谕体谅一些家境贫寒的童生,为了等这顿饭怕是不少人都没吃早饭,一直等到现在。韩教谕是想等大家都在肚子里填上一些东西,有了力气才好谈话。
童生官宴的菜肴挺一般,每人两荤两素。
每个人的案上都摆着一盘炖萝卜、一盘煮白菜、一碟剁碎的烤腊肉和一盆蛋花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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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寻常百姓家来说,这已经是极为丰盛的了。
张哲吃了几筷子就放下了箸,正准备继续想事情,却听到随着韩教谕来的一位老者突然对他发起问来。
第九十二章 夕阳
“本年童子案首,倒是做得一手好文章!”那老者双眼半眯,狭长的嘴角带着一丝莫名的笑意,“未知张童子是师从哪位贤才,主修的又是哪家的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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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教谕手中的箸微微一停,但下一刻又恍若未闻的继续夹起菜来。
张哲闻言看了这老者一眼,也看到了这位老者身边正对同伴皱眉不悦的范夫子。很明显,这几位老者都是本县书院的夫子。
他又看了一眼似乎什么都没发觉的韩教谕,心里冷晒,也学起了韩教谕就当没听到,继续摆出深沉的样子,看着西方的红云微微出神。
张哲总觉得那支军马的举止中隐藏着极为重要的信息。
“张信之!”那老者猛的睁开了半眯的眼睛,“如此失礼,又是哪家不孝教给你的!”
张哲疑惑的看了这老者一眼,立即又在周边扫了一圈,然后目光就落在了李玉楼的身上。因为在老者说话的时候,这厮总是毕恭毕敬的样子。
“这位长者原来是在唤哲!长者所赞信之文章,尚不及吾恩师百一。然长者既敢称某师长为不孝,想来必是诗词文章名传天下的大儒!信之惶恐,谨请教长者以名讳相赐!”
老者一时语顿,他哪里敢把自己往大儒身上靠!
“汝装聋作哑,某替汝师长不值,若非大儒便训你不得?”
张哲终于把目光看定了此人。
“长者口口声声都是在唤童子,然哲今年已是十八,家严早逝,是故哲在十六便已冠礼。委实不知是长者呼唤。”
那老者冷声喝问:“不过才过了童子试,怎么就如此轻忽?学衙刚刚赐下的童生身份,唤你一声童子,如何不应?”
这话说得楼中所有童生都不禁暗暗低头。
“原来长者口中的童子,竟是童生之意,”张哲笑了一声,却淡淡又说了一句话,“未知长者当年为童子时,已经年岁几何?”
李玉楼突然发声替老者回答。
“家师昔年十六便中了童生,十九岁又取了秀才,信之贤弟不可不知。”
“哦!”张哲恍然点点头,“十六岁的案首.......。”
李玉楼一时也是语塞,他老师童生试哪里是什么案首,与他一样是第二。正是童生试乃是他老师的一块心病,所以李玉楼才能在来之前,成功挑动了老者对张哲这个案首的不满。
范夫子嘿然发声:“那年案首却是另有他人,周夫子只是屈居而已。”
“嗯,”张哲又点点头,讶然问,“如此长者也是不凡,后十九岁中了秀才,学业必然更加精进,那么然后呢?”
那么然后呢?
肯定是没有然后了,否则李玉楼早就一口气说完。
张哲貌似问的天真,却在隐讽这老者痴长年月,数十年来于学业上毫无作为。
楼上有的童生一时没忍住,一口饭呛住了喉咙,噗呲喷饭。
韩教谕却在此时把箸一放:“吃个饭都不安生。”
他瞪了张哲一眼:“与我们老人家一般计较,没得辱没了你家师长的身段?”
张哲一怔,这韩大人怎么也这般痞赖。
“人老了,有时看不得少年人意气也是有的,”韩教谕笑着自谑,却让那周夫子羞红了脸,“就如这楼外的夕阳,自己一片红色,便再也看不见世间原来的色彩。”
李玉楼急忙起身圆话。
“大人与恩师等,最是醇厚浓聚,厚积薄发,才让这天地都为之倾染。我们童生不过侥幸得了大人笔点,断不敢就此乱了心性,误却学业,亦不会从此妄自尊大,目空无人。”
张哲听了嘿然一笑,这厮最后还不忘损我几句。
“如此说,夕阳也好?”韩教谕似笑非笑的看着李玉楼。
李玉楼毫无尴尬之色,故作正色道。
“学生这里有一首诗,敢为诸公润色。曰:纶音自京传,老臣点新宣。夕阳余晖重,缕缕是赤丹。”
听了这诗,韩教谕与范夫子顿时脸色变得极为古怪,那周夫子却对着李玉楼微笑点头。
这等马屁诗,韩教谕倒让人不敢质评。
逢迎的是他老韩和朝廷,说好说不好都是难受。
楼中不少人也都露出了鄙夷和难受的表情,只有李玉楼如无事人一般坦然接受了周夫子的赞许目光。
周夫子很是看重这个弟子,为了给弟子铺路,他竟又把矛头对准了张哲。
“张信之,你可觉得这夕阳如何啊?你既诗才无碍,何不与雅阁应合一首。今日你是案首,雅阁不过第二,一片真意倒是让人看的分明。”
李玉楼笔挺的身形缓缓坐下,没有去看张哲。但是此刻,李玉楼的心中却是暗自欢喜。
因为张信之无论作不作诗,都将于他有利。
张信之若是不作此夕阳诗,便是藐视诸位长者,传扬出去说不得就会恶了府试时那些年长的考官。但若是张信之顶不住压力做了这诗,便是落入了夫子的套中。那诗无论好与不好,都落实了张信之作诗应和他李玉楼的事实,这于他的名声大有裨益。
可出乎周夫子和李玉楼的预料,张哲却突然似乎想到了什么,猛的站了起来。
张哲看着西方天宇逐渐黯淡的夕阳光色,嘴里却念了一句谁也没听懂的话。
“彼为将者按令行事,应是当机立断之辈。然能让彼军举止不定前瞻后顾者,只能是一个人,那便是统顾全局的那个人到了军中!”
张哲自顾自的轻轻击掌,这就说得通了。
贼军此刻的举止不太像是一个将领在指挥,更像是一个瞻前顾后的政客在做主。众所周知,兰阴王麾下全是骄兵悍将,能压服带军将领的“政客”便只有兰阴王自己。
张哲从对方本次谋取武陵之事来看,这个兰阴王的手段和目的怕更多的是着眼在政治上,军事行动比较孤立,政治意味却是极浓。
他甚至有一种感觉,这个兰阴王的真实目的也不是一定要攻下武陵。
“张信之,”韩教谕吹着胡子,拿箸敲着碟子提醒他,“嘀咕些什么?诗句可有了!”
张哲看着这位韩大人,不知为何竟一点也不怕他,一时戏谑心大起。
“回大人的话,信之有些为难,适才一时得了七八首,也不知该吟哪一首才好?”
周夫子浑身一个哆嗦。
“荒谬!狂悖!”
韩教谕也“冷笑”起来。
“那便念那最好的一首!”
张哲脸有“难色”:“大人,这最好的一首还只得了两句,此诗怕是对诸位长者都有些物伤其类,且与李雅阁的诗立意也相不符了。”
“再啰嗦,便罚汝抄三经十遍!”
“呃,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第九十三章 你先开玩笑的
桃林县内的牙行有两处。
一处位于县衙左近的东街,另一处则位于西城门附近的和记老行。
这一日的桃林街头,看不到几个人影。便是有人路过,也是脚步匆匆,见到熟人也只麻着脸点头示意,并不搭话,就如同每个人的身后都追了一只野兽似的。
五柳观被“焚”、贼军入寇的消息已在县里传了两日,县中但凡有亲眷可投的人都拖家带口的往郡城或者是外县去了。加上为了县衙为了防止贼军探子混入城中,每日只开东门半扇两个时辰,还许出不许进,这桃林县内的人就越发显得少了。
和记老行今日也只开了小半边门,三五个胆大的牙人下了三块门板,就依在门边说话。
前一日上门的客多,却都是来挂单的,几人忙了一天,一分银子也没看到。
今日已经时近正午,别说来租赁赎买的客人,就连挂单的客人都不见一个。
何四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有些抱怨拉他来店里的郭大。
“郭大,我都说了,那贼军听说有好几千,前日烧了五柳观,不定昨日已经祸害了哪处?今日里,合县能走的都走了,哪个会来办赎买?得,白费某半日,原不济还能去友客居沽口酒喝。某可听说了,这几日连友客居的酒水都降价了三成!”
郭大横了何四一眼:“我拉你来了么?我不过是唤了一声,你自己就巴巴的来了。家里老婆孩子的嚼用全在入冬前这一季,少赚一日冬日里便要苦熬一日。与其在家里闹心,不如来店中坐着踏实。”
另一个老牙人从里面抓了把瓜子出来,一人发了几十粒。
“凭得嘴碎,且嗑着吧。嘴里少些念叨,人也自在些。”
三个人嗑着瓜子,吐了一地的瓜子壳。
何四把一粒臭子挑出扔了,正好看见街角转过来几个人。
领头的是一个身量颇高的年轻书生,一身撒花蓝纹儒衫,看上去不满双十年纪。另一个慢了书生一掌的,是个带着偌大青纱幕篱的女子,身姿雅秀,只看步态却似一个未出嫁的少女。那幕篱上的纱在风里柔顺的卷着,仿佛毫无分量,再看女子的鞋子,却分明是妇人的款式。
只看两人行走时的间距,何四就知道这是一对夫妇。加上两人装束分明有别于旁人,何四猜测这户人家怕是家境不俗。他这双做了十多年牙人练就的毒眼,可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整齐明艳的布料。
这对夫妇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的汉子和婢女。
何四立即把剩余的瓜子往袖子里一放,伸脚就把自己脚边的瓜子壳都扫到一边,不等另外两人反应过来,拔脚就迎了上去,也不管对方是不是来牙行办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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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大和老牙人,只比何四慢了一拍,心里大骂何四,却不得不按照行规停下了脚步。
老牙人收了瓜子,拿起扫把就将地上的瓜子壳都扫到一边去。
正好何四迎着那对小夫妻走到了门口,这两位还真是来找牙行的。
孟小婉也没想到,昨日张哲从官宴上回来,闷声想了半宿。今天早上起来之后,就决定要在县城收几处房子。而且明明隔得近的县衙边牙行不去,反而找到了这边来。
张哲一直在等着孟小婉问他买房的缘由,算是准备卖一个小官司与她。
谁知似乎被孟小婉看破,愣是淡淡的不理会他,一幅你爱怎的就怎的,妾身都随你的样子。
两人一路上都故左而言他,互相使着小性子,都不先开口,算是一种无法言表的乐趣。
“何牙人,今日里我们夫妇要看一处院子,一进、二进都看得。可有甚好介绍?”
何四一听,堆着笑问。
“敢问二位是租还是置?”
“置,”孟小婉在张哲之前出了声,然后透过幕篱青纱慢慢的看了张哲一眼。
张哲笑气了一下,他刚准备问对方“租如何?置又如何的?”
不想孟小婉故意“抽”了他的“梯子”。
何四一听,眼里顿时一亮,但脸上却带出了愁容来。
“委实不巧,县中上好的院子本来就少,这些日子入秋置产的人也多。便还有一两处好的,只是价格却要比往日高上两成不止。”
孟小婉听到牙人的话,便偏头看着张哲。张哲甚至可以猜得到,这幕篱之下定是一副淡淡的看热闹表情。
张哲呵呵一笑:“两成?怕是不止。何牙人你看,冬日将至,能防寒聚家的院子正当好卖的时候,依某看不如再加一成,与何牙人的牙费也翻上一翻。如此这般,张某这房子置得才安心啦。”
三个牙人都愣了。
何四欢喜得有些手足无措,今日遇到的竟不是大头郎,原是一位败家公子!
他忍不住笑问:“客人,这话却不是与我玩笑?”
谁知张哲点点头:“却是何牙人先与某玩笑的。”
张哲不恼不怒,直接转向了站在五步外的郭大。
“这位牙人贵姓?”
郭大犹豫的看了面红耳赤的何四一眼,还是拱手回答:“在下郭良,客人唤某郭大便是。”
“我与何牙人似乎谈不拢,郭牙人可否接下张某的牙事?”
何四急了:“客人好没道理,这才刚开始说话,怎的就说与某谈不来?”
张哲懒得与明显刁滑的何四聒噪,便直接把事情点明。
“贼军入了武陵,全县都知。莫说各县,就连郡城房价也是一日三跌,可你却说近日价高,还要加个两成,却是把某当做了大头郎?!”
三人一听,这才知道敢情这位是来抄底的!
何四被老牙人拉开,郭大与张哲立了文字,先交了看房钱。
郭大取了几串钥匙,殷勤的引着张哲一行四人去了先去看后街的一处院子。
几人出了牙行,何四就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老牙人看着他冷笑:“何四你还是打自己还是打得轻了些!这张信之是霍衙内的至交,而霍主簿正好管着我们这一行。你今日要是真的算计了这人,让他高价买了院子。须知霍衙内是必去他新家作贺的,到时不光是你何四倒霉,还要连累我这一店的牙人都吃衙内的排头!”
第九十四章 太守应对
一处靠近友客居的背街小院,足有两进。
郭大正带着张哲夫妇和三七、白鹭在内院走动相看。
张哲才转了半圈,心里就将这房子画了个圈,他是必买的。
两米多高的石头院墙、全部面积不下六百平,大小房间有十多个。最令人讨喜的是,内院之中还有一方由井水砌成的十多尺的小池塘,塘边有十多枝翠竹,正好栽在正房的大窗前。
张哲观察到,孟小婉在看着这些竹子的时候,脚步当时就微微一顿,随即便轻快了不少,想必她是喜欢的。
“实不敢瞒张郎君,这处院子原是县中钱举士的宅子。在我们牙行手里押了近一年,就是因为价格高了些。钱举士去年得了同窗的举荐到东边的郡县做官去了,这房子便完全抵给了行中。这房子原价一百三十两还要往上,但是如今的行情郎君也是知晓。这战火一起,莫说买房,卖房逃难的都不知会有多少。所以,我给您一个实诚价,一百两!郎君觉得如何?郎君自然也等得,只要这贼军进逼郡县,我这价也还会降。但若是那样,我也不建议郎君置房了,不如留着银子外走他郡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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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牙人,这话说得委实漂亮,”张哲当即拍了板,“那便是一百两了。”
郡城同知衙门后院。
陆竹山跪坐在案前,脸色阴郁。他发髻微散,衣服上还有颇多褶皱。
当桃林县的密使漏夜凭借葛重的大印直入太守府,孙同知也被叫去议事的时候,陆竹山就隐隐发觉了不对。只是他偏偏在那时自持了一回,想等着孙同知回衙,被他套出话来后再传与外面。
毕竟数年来,孙耀对他几乎是言无不尽,更是言听计从。
可谁知,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来自太守府的亲兵就封住了同知衙门内外。同时,同知衙门的卫兵则被调到了太守府看住了内外门户。
那时,陆竹山心里就乱做了一团。
这分明是两家衙门知道了内部有细作的防范之举。
而当桃林县内有贼军犯境,还焚毁了五柳观的消息传来,同知、通判都将办公案卷全部移往太守府时。
那时还没暴露的陆竹山,当即就一脸煞白。
他没料到严匀居然有如此魄力,借着贼军入境之际,连一直中立的本郡通判也他说服。三家合衙办公,只能说明一件事,同知、通判同署,将郡中生杀大权全部交到了“战时总指挥”严太守的手中。
有了这个权利,哪里还需要去西山守株待兔宋家车队,直接查抄宋家还怕抄不出他们想要的东西来?陆竹山那时心中就把“惹事”的上阴兵卒骂了个半死。
不过,一切都还不是没有机会。
因为他知道带兵来犯武陵的军将,是兰阴王帐下以迅果著称的一位。只需那人在观到五柳观火起之后,急速扑击岩门,进而转攻郡城,有他与宋家为内应,一切还大有可为。
在陆竹山看来,就府衙得信的时候,上阴军马应该已经离开了西山,冲入了了岩门县。
可直到严太守把全郡宋家势力扫空,情报显示那些上阴兵马居然一步没动!
宋立善是个养尊处优的人,根本不是个能熬刑的。虽然宋立善支吾搪塞了半日,最后还是将陆竹山的真实身份交代了出来。
陆竹山面前的案上,只有一碗药水,已经冰凉。
在陆竹山的身后是孙耀的两个同姓亲兵,正耐心的手扶刀柄盯着他的脖子。
如果陆竹山自己对自己下不了手,他们就会帮他了结。
陆竹山一阵悲苦涌上了心头。他方才已经将自己与邵转运的关系说了个明白,但是孙耀还是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他知道孙耀已经相信了自己与邵转运的好友关系,但是他的结果却是必须“暴死”。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孙光显的幕僚,而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与邵转运的私下关系,尽管整个府衙的高层都相信这是个事实。
他只要活着,唯一的作用就是反口把同知孙耀也扯进这件事中去。
“某既然不可活,那想必宋家主也是活不到南阳的。”陆竹山叹了一声,颤颤巍巍的举起了药碗。
太守府。
坐在严匀右手的孙光显,明显有些颓唐。
严匀放下手中的一份清单,嘴里也在安慰着好友。
“光显不必灰心,邵某人掌握转运大权,银子是从来不缺的,收买一两人不是太过稀奇的事,”严匀四十多岁,正值年富力强之际,心态颇为乐观。
孙耀摆摆手:“我所叹,只是惜其才耳。数年来,同知府内各项宗卷、判事经彼之手,几乎毫无错漏。陆竹山虽是邵某人派来的暗子,但是做事却是不亏的。”
“光显也应知道,”严匀签下一份文书,又递给了孙光显附署,“便是你不让他死,邵某人也会杀了他。此人知道邵某人与邹天养的勾当,除非邹天养之前成功夺了武陵,否则他也是死路一条。”
孙光显看了一眼严匀递给他的文书,当即就吃了一惊。
“子衡兄,你这封文书为何是发给邹天养的?那人应在兰柯、上阴,你我虽临掌武陵军政,但也不能越过道中直接发文至兰阴去。便是贺观察也须得三使合署,才能发书到彼!”
“呵呵,”严匀随手又处置了一桩文书,漫不经心的冷笑一声,“这个伪王怕是已经到了我武陵地界。我观贼军行止,分明就是邹某人亲身到了。首鼠两端,不过是他还打着内附我大郑,想听宣不听调的那套。”
孙耀也冷笑起来:“若真是他到了武陵,那这战事恐怕也就熄了。此人全无十多年前的果勇,先谋取武陵也不过是想与我大郑谈判多个极重的筹码。如今,他怕是真的想先谈一谈再说。”
“掉以轻心不得,”严匀指着手中刚刚签完的文书,“我已下令全面征召郡内各县乡丁入各县分守,拖得半月就是全功。而那份送往贼营的文书,不够是试探罢了。”
“这又是如何的说法?”
严匀洒然一笑:“我的使者若两日内回来,吾便知那邹天养正在营中;若使者回来得晚,那便知在营中主持大局的并非他邹天养,须向后传递消息请示。”
“若是使者不会来呢?”
“不回来?”严匀笑着摇摇头,“那便是邹某人真的在做内附的美梦。我若是他,要是决心要战,必斩了使者之首级送回武陵。一则振奋军心,二则弱我士气。否则留着我的使者在他营中不杀,任谁都知他在想什么,彼军战意必然不烈。十五至二十日,等我道中各军回师,他届时想走都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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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这名号妨主
张哲一家人所带的东西不多,除了几件换洗的衣裳,剩余的都是孟小婉的书籍和近段时间张哲送给她的小物件,至于张哲的那几个大木箱,却已经被孟小婉抽空搬空了,如今就随意扔在桃湾的书房里。
有着霍衙内的光环加成,张哲办理置产的手续格外的快。
离开衙门的时候,郭大还恭维了张哲一句。
“这些公人、书吏往日里不多耗费七八两银子打点好,一句话就给驳了回来。便是银子使足了,也须好几日才成。也就是张郎君面子大,小半日功夫就办完了。”
张哲一听却没有高兴,而是叫过了三七,给了他八两银子叫他再送进去。
在他看来,霍炳成的面子只应用在效率,一些俗成的“规费”却没必要短了人家。毕竟那些书吏对他行了方便,张哲并不想把这个人情让到实处,毕竟人情欠得多了,终究是麻烦事。
过了片刻,领头的一个书吏笑着陪着三七走了出来,好说一阵才代表大家收了五两。
第二日,便是孟小婉这个大娘子施展手脚的日子。从三七一家到陈妈妈和白鹭都听她号令,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打扫新院子。
外院归秦娘子指挥她男人和儿子处置,内院先把东边的正房给收拾出来,陈妈妈和白鹭弄了一身汗。就连孟小婉也换上了粗布衣服,用帕子包了头,拿了块素净的麻布去擦......窗前的那几枝斑竹。
张哲闲着无事,取了新买的扁担和桶去前院井里挑了一担水......给孟小婉擦竹子用。
刚挑进内院,那水和扁担就被陈妈妈飞也似的夺了去。
他在妻子跟前献了会殷勤,又被不耐烦的孟小婉赶去了前院。
“夫君放手,你且去前院看看,啊.....,我这里在做事,莫要挠妾腋下,咯咯咯咯。”
张哲到了前院,秦娘子更加不肯让他动一个手指头。
三七正在整理屋子,见到张哲笑着踱步过来,也怕郎君嬉弄他,一溜烟的跑去擦大门了。
“无趣!”
一家人都兴高采烈的,唯独张哲无所事事,他索性再次把前院转了一圈。
前院分东西两厢各三间房。
东边的三间分别做了秦氏夫妇、三七的卧室和厨房。
西边的三间一间是茅厕、一间是仓房、另一间草顶的做了憨驴的驴舍。
不觉中转回了内院,正中是客厅,东边是正房,西边是书房。
西边有两间耳房,是陈妈妈和白鹭的住处。
东边只有一个间较大的耳房,被孟小婉规划作了客房。
院子东边其他的地方都空着,靠墙有一个凉亭和一方池塘,并一丛竹子在正房窗下种着。
此刻布裙孟小婉正在仔细的擦拭着那竹子,听到张哲的脚步声再次出现,这次倒没有“赶”他。
“夫君觉得,这正房取个什么名号好?待夫君想好用了墨,明日叫五六叔去街上做个匾额来。”
张哲这时才知道,她擦了这半天的竹子,为什么还只擦了半杆竹,想必是心里琢磨了半日已经有了腹稿。
“娘子若有好字号,不妨就直接用了,来来来,你我这就去磨墨,写好了今日就可送到工坊中去。”
“啊,夫君,莫扯我袖子,”孟小婉低呼一声,才站稳脚,就嘴角带着笑,反而伸手拉住了张哲的衣袖。
“不忙去写它,你且先听我说上一说,我这腹里已经拟了两个,我们议好了再写不迟。”
“两个?”张哲故作惊讶,“还请娘子赐教。”
“合院内外,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丛斑竹。而斑竹典故无非都自舜而起,所以我拟了两个名号。一曰【潇湘馆】,也附了一首五言。新院赋秋词,潇湘旧痕湿。青竹不晓意,谁解皇英痴?”
张哲刚听到“潇湘馆”三个字,就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这个名号不好,且用另一个,另一个必是好的!”
孟小婉气笑咬唇:“夫君又不说是哪里不好!莫非是嫌弃妾身作诗,实属班门弄斧了?”
“娘子的诗句自然是好的,只是这潇湘馆三字却有些犯忌讳。”
“忌讳?”孟小婉收了露出外面咬着红唇的小虎牙,淡淡看了他一眼,“莫非夫君忌讳的是娥皇女英的故事?夫君若有所虑,不妨明言于妾,不知是哪家的闺秀要与婉儿做一对娥皇女英呢?”
呵呵,女人。
“娘子这话古怪了,典故是你自己说的,缘何扯到我身上来?岂非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耶!”
孟小婉就淡淡的看着他不说话。
我不讲理又怎的?
“也罢,娘子有所不知,从风水卦象、命理定数上看,这【潇湘馆】三字甚是妨主,尤其是女子。凡住【潇湘馆】的女子,只好一把泪空洒了这丛竹子,注定夭厄,婚事也注定不如意。”
见孟小婉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恼意,张哲只好停止了胡诌。
“娘子不信也罢,当知这【潇湘馆】女主人所思之人注定是个一事无成的多情种子。”
偏是这最后一句“多情种子”,终于让孟小婉再次又恨又笑的露出小虎牙咬住了唇。
“说的好似不取这个名号,夫君就招惹不到桃花了?也罢,那就听下一个,我拟的第二个,叫做【静竹轩】,也有一首诗附着。岫云漫轻雁,修竹静墙东。帘外秋千雨,阶前石榴风。陌上鹭痕少,又是秋萝红。聚散本无意,尽在不言中。”
“这个好!甚好,极好!”张哲急忙击掌,死死的定下了【静竹轩】这个名号。那个【潇湘馆】连一众下凡的神仙都惹不起,谁住着都心里发虚。
张哲正要回刚刚收拾好的书房去写字,却又被孟小婉拉住。
“我作了两首,夫君竟吝啬到一首也不下赐?”
“娘子说下赐便是顽笑了,待我送一首与娘子品鉴。碧水惊秋,黄云凝暮,败叶零乱空阶。洞房人静,斜月照徘徊。又是重阳近也,几处处,砧杵声催。西窗下,风摇翠竹,疑是故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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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小婉目光当即散乱了三分,看着他一时无语。
良久之后她才故意找茬:“这里分明是东窗。”但她的目光却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娘子爱竹,为夫所爱者为莲也。就如眼前这一朵,秀美芳雅,远观良久,不忍亵玩也。”
孟小婉闻言偏头带了一丝忍不住的笑:“今日终于露了真面目,到底是个登徒子。”
“呵呵,宋玉那厮污蔑得了登徒子,却惹不到为夫的身上。我看自家的莲,又能碍了谁的事?”
“夫君好大的规矩,想看便看就是,怕不是妾身前世欠你的。”
张哲突然一捂眼睛:“哪里来的风沙?”
“哪里?”孟小婉不知他作伪,急忙拉下张哲捂住眼睛的手,踮起脚认真的看着,鼓起了腮帮轻轻对着他的眼睛吹了起来。
“嗯~!哼,呜~!”
突然的拥抱让孟小婉吃了一惊,更加让她又羞又气的是,原来这人在骗人,还、还亲住了她的嘴。
唇分之际,孟小婉“狠狠”锤了几击粉拳在张哲的胸上。
张哲犹自不肯放开她,眼里全是思慕之色。
孟小婉看了他那滚烫的眼神,把头一低鹌鹑似的不说话,也就任由他抱着,一张脸都快滴出血来。
第九十六章 又不能真的宰了他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雨打芭蕉叶带愁,心同新月向人羞。馨兰意望香嗟短,迷雾遥看梦也留。
早二十年,张哲这一夜起码要三年起步。
时光如水,白驹过隙,张哲这里如胶似漆十余日,全然忘记了外界纷乱的局势,倒有一股“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的意思。
八月初三,策山军一部开回武陵,随即昭益郡的阳山军全体已经在八月初五抵达武陵。
封闭了十多日的武陵郡城四门终于大开。
武陵府衙与西山上阴兵马之间的信使往来愈加频繁了起来。
武陵府衙。
严匀严太守将手中一封书信递给了孙耀。
“光显看看贺观察的手书,果然不出某所料,朝中诸公的风议已经有了转变。”
孙耀迅速的看完了书信,脸上也露出了钦佩之色。
“子衡大才,这也被你猜中。放在早些年,朝中诸公是万万不可能同意邹某人的内附的。听调不听宣,我大郑哪里有过这等事?”
“六月初六,西吕进贡使臣抵达在与西江郡一江之隔的孟度郡,自此称病不入我大郑国境。这是二十年来,西吕国第一次没在七月初五万寿节进贡我朝。呵呵,眼见得是觉着自己翅膀又硬气了,这便有了改制的念头。”严匀冷嘲几声,“西吕国内正在给国主重新找祖宗,就连七百年前称帝于西北的许灵帝也被他们搬出来大做文章,眼见得这姓许的就要入了姓徐的宗庙,真是好不热闹!”
“无耻!”孙耀唾了一口,“这西吕国的文人都没了筋骨,一点羞耻都不讲了。上月在西吕国都取士,听说满殿文章都是阿谀之辞。”
“西吕国事,与我武陵无碍。朝中使者怕是已经离京了南下,一个郡公的虚衔,便是邹某人的名分。在邹某人之前的书信中已经说的清楚,他聚集了五万之众,准备西伐西吕干山郡。五万或是虚张声势,但一两万总是有的。这战火一开,我朝再在西江动一动,西吕国主便要坐蜡。”严匀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惜呼武陵虽富,却非吾等建功之地也。”
“子衡兄的功劳是尽有的,”孙耀指着严匀书案上那叠与邹天养交互的信件,“没想到那邹天养好大的魄力,我们一点实话都没说的时候,就把宋家卖得干干净净。连历年往来账目都送了一套过来。以兄查获宋家一事,并逼降邹某的功劳,本次论功正是第一位,说不得是要动上一动的!”
“何止?”严匀将另一封藏在袖中的书信拿出来让孙同知看,“之前倒是小看了这邹天养,这封信便是邹天养揭发本省转运使邵连亭的证词。随信而来的还有他与邵某的四封书信。邹某攻击武陵的罪过,这下就全按在邵连亭的头上。这人看似犹疑,实则是极狠辣的心性!”
孙同知却满面红光的抬起头来:“有了此信,贺观察的大计可成矣!以子衡兄的功劳,一个京官是少不了的。”
两人正在议事,却听到有心腹在唤门。
严匀唤人入内,一问方知又是那邹天养的使者在闹幺蛾子。
挥退了心腹,严匀摇头:“这个武捷生好生让人头疼,明明做下了那等龌龊事,却如一个没事人一般,还寻到他人府上去找人。洛家没有赏他一顿乱棍,也是家风肃然了。”
孙光显讶然道:“这个武捷生又跑到洛家去了?闺中的姑娘也是能随意上门寻的,简直是有辱斯文!若有下次,子衡兄无需顾忌,只管把状纸交给我,且打他一百记杀威棒,让他晓得什么叫上朝圣土!”
“这次倒没去洛家生事,”严匀冷冷一笑,“他倒是找到了洛二姑娘被放着的所在,就在城外柳溪庵。呵呵,这是邹某人故意让我们知道,他在武陵郡内除了宋家,还有其他细作。男子强闯庵堂,不消光显出手,我已经令人去拿了他,五十板子打完就送他回西山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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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耀也很是烦恼此人。
“这个武捷生,不是骚扰洛家就是搅扰映花馆,三百两就要赎了馆中头牌娘子。这几日故意风波不断,倒是把邹某人被招安的消息传了个遍。”
“说起来他,我倒想起了一个人来!”严匀把眼睛看向了另一边案上的围棋,“这武捷生前番来武陵,定是当做邹天养的细作来与宋家交接的,竟还冒充了一段时日的张信之?”
“子衡兄,说起那张信之,本官倒是也想打他的板子,”孙耀把脸一拉,“我已派人查实,那武捷生第二次冒充张信之的时候,那张信之竟就与之只有一屏之隔!生生看着那人作妖,却半点也不点破,这才弄出了洛家和映花馆的事来!”
“哈哈哈哈,光显是正直君子,所以看不得这般人,”严太守却显然对张信之饶有兴趣,“若是换了严某,也要到了而立之后,才会与他一般无二的冷眼旁观。待看清此人门路之后,再行举止。”
眼见得孙耀微微竖直了身躯,这就要与他争论。严匀也不得不头疼的安抚他:“光显说的也是,这个小子怕是心性有些薄凉,只顾自己的顾虑,全然不顾那武捷生借他的名头害了别人。”
孙耀这才冷冷发声:“若我是高兄,必然是要压他几届,磨磨性子的!”
严匀却有趣的看了孙耀一眼。
“光显莫不是还不知道,这个小子压根就没想过来考府试么?”
孙耀一时失语。
“如何可能?以此子的才学,莫说府试,便是过道中举试怕也不是难事。”
“呵呵呵呵,昨日高兄来我府中喝了半日闷酒,一大半的原因就是那小子已经公开宣称不参与府试。”
“呯~!”孙光显大怒,“说轻了是胸无大志,往重了说是淡薄世情,毫无报效之心!那洛家二姑娘和映花馆的事,本官还没来得及寻他的麻烦,真当一个武陵第一才子的虚名就保得住他么!”
严匀偏偏又火上浇油。
“我前几日又从林兄那里听说了一件事。这个小子居然还去过柳溪庵,偶遇了洛家二姑娘,诈称自己为孟宛夫,还帮着带走了一封据说是洛家小二写给他家大娘子的书信。要不是洛家小二将信的事说与了林家女郎听,而林家女郎又从霍家娃儿那里得了实情,从而推断出此事。那洛家小二怕是一辈子都要被蒙在鼓里。”
“无耻!”孙耀气得站了起来,但是他也反应了过来,严子衡这是在怂恿他收拾那个张信之。
“子衡兄,为何想要弟敲打这个小子?”
严匀无奈的把手一摊。
“五柳观清远的遗书中,把发现贼军一大半的功劳都推在了这个小子的身上。而提醒本官邹某人就在西山军营的,虽然是以霍家小子的名义,但绝对也是此人的手笔。可偏偏他不想继续进学,无意官场,我这是有功难赏啊,又不能宰了他。若是他借机提出给孟家翻案,你说我届时是答应他还是不答应他呢?”
孙耀皱着眉:“一码归一码,那五家的罪名已定,是极轻微的,不能因为宋家倒了,就要改了结果,不然府衙的威严何在?兄长放心,敲打此人的事就包在某的身上了。”
第九十七章 睡沙发的威胁
朝廷的使者比任何人想象中的都要来得快。
一行二十余骑从八月初四出京,初六就到了南阳。钦差初八抵达武陵,不入郡城而是驱马直接进了设在岩门县的大郑军营。
这一次朝中派来的钦差,也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竟是出身武臣的射阳伯王举。
他自带着二十鸾衣卫士轻骑而来,钦差仪仗怕还在千里之外。
道中观察使贺之江、巡察使章坦、防御使程孝芝,并武陵郡郡守严匀、同知孙耀、通判裴远鸿均在中军大帐拜见了钦差。
而云梦南道四使之一的转运使邵连亭,于前日在南阳被射阳伯请了王命金牌直接斩了。至于武陵郡尉、策山军统制童冷,几个月前已经在伐吴之战中战死,代替郡尉府参拜钦差的是策山军如今的副将甘定河。
王举此人五十五岁,乃是朝中悍将。
此人做事雷厉风行,当天宣旨晋邹天养为郡公,第二日便由邹天养陪着,沿着宋家十多年开辟的西山小道去了上阴。
射阳伯王举本次出京还有一个身份,西吕宣慰使。
他手中还有另一份圣旨,则是直接下给西吕国主的。
王举不走往年使者固定的西江郡至孟度郡的路线,而改走西山小道,从邹天养控制下的兰柯郡直入西吕国内,这种行为就带有极强的恫吓意思。
邹天养大军护着王举回转上阴,贺观察等人只是与严匀等稍作交代就启程往南阳去了。王举斩了邵连亭,南阳想必已经乱成了一片。
严太守回武陵没有坐轿,而是约了孙耀一起步行。
一众随从车轿都远远的跟着后面。
“射阳伯好手段,”严匀对着身边的孙耀感叹,“他普到南阳就凭那几封信斩了转运使,看似鲁莽,却实则给邹天养吃下了最好的定心丸。朝廷的意思,应是要邹天养在年内对西吕用兵。”
孙耀则却在想着南阳的事。
“他斩了邵连亭,到是方便了自己的差事,可南阳却落了一地鸡毛。贺观察这么急着赶回省道去,连你我的接风宴都顾不得吃。我听贺观察的随员讲,数个书院的学子已经围了巡察衙门,非要章巡察参射阳伯一本不可。”
严匀冷笑一声:“贺观察急着回去,却不是为了这些小事。那些学子无非是被邵某人的余党发动起来的,一是试探道中余下三使的心意,二是想为邵某翻案,都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适才分别之际,贺观察已经安排阳山军明日启程赶赴肴城,还叮嘱我宋家资产尽数在武陵转换成米粮军资也运往肴城。贺观察急着回去,是想趁着新任转运使没上任,聚集合省之力于肴城。我料贺观察年内还要发动诸军复攻南吴祈郡,应就在秋收之际,至少要拿下祈郡北部诸县。”
孙耀对于战事兴致不高,只能随意合了一声:“便是再不济,也能将祈郡诸县的秋稻都替人收割了来。”
又走了几步,严匀停住了脚步。
“光显,之前你我议定的几件事,便趁着这档口都做将起来吧。”
“子衡所言甚是。”
张哲想出房门,但是却被人拦着。
孟小婉乌云一般的黑发随意用条锦帕系在脑后,手里拿着一把月白的现代工艺团扇,一身青色的雪纺仿古长裙,不偏不倚的站在了正房的门口。她也不说话,只是轻摇着扇子,素面朝天的看着窗外,硬是拦住了张哲的去路。
张哲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了正房的大窗户。
“夫君若是想着攀窗而出,那便仔细着那几枝斑竹,若是损了竹子,妾身可是不会与夫君干休的。”
张哲只好收回了自己打量着窗户的目光。
“娘子会如何不与我干休?”
“只请夫君清静几日,书房里也有张榻,我自会让白鹭收拾了出来,待夫君把妾身所求的那件事想明白了,我们再说话不迟。”
张哲闻言倒吸一口凉气,这个威胁委实拿住了他的要害,一时深恨自己的定力不足。
他把目光投向了案几上的一封精致请柬,这个物件便是他此时窘态的罪魁祸首。
这份请柬是林芙娘发来的,邀请的对象却不是张哲,而是他的夫人——张孟氏,孟大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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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四,是武陵郡中传统的聚会赏桂之日。
林芙娘受严府太君并孙府夫人之请,代为邀请郡中名嫒、才女于旎香园赏桂饮酒。孟小婉之所以被邀请,便是因为张哲早前替她吹下的牛皮。
便是那句“烟锁池塘柳”。
害得合郡士子在这几个月内都“淡看”对课之事,而合郡淑女都有扬眉吐气之感。
就是因为这句“绝对”是孟小婉“所作”,故而林芙娘委托霍炳成送来了这一封请柬。严太君和孙夫人的面子,孟小婉一时却不过,只好来寻自己丈夫的麻烦。
须要张哲依她两件事。
其中第一件事,便是要与她对出一个下联来。
在张哲的记忆中,“烟锁池塘柳”是有不少下联,可惜都只落得四字评价——“差强人意”。其中他记得最熟的一句,便是传说中明太祖的典故,“炮塌镇海楼”。
可惜方才张哲一时“不甚”,与他娘子开了一个顽笑,把段子手对的“深圳铁板烧”说了出来,将本就压着气的孟小婉惹着了,就拦着门不让他出去。
否则便要他去“睡沙发”。
没柰何,张哲只好揉揉脸颊去现代找度娘帮忙。
“桃燃锦江堤,”孟小婉放下团扇,拿着张哲写下的文字,轻声读了几遍,这才微微点头。
她见张哲就要往外走,又不紧不慢的开了口。
“夫君出去与霍衙内聚会,须紧着些妾身求的第二桩事。五日后,妾身可是急着要用的。妾身这名声是夫君传扬的,若当时塌了招牌,旁人笑的须不是妾身一人。”
孟小婉虽然诗才不俗,也自信满场女眷无一人能胜过她,但她是却还是开口找丈夫索要两首压箱底的桂花诗备用。说是备用,其实就是她自己找借口要的。以她的自负,岂能用丈夫的诗去“欺负”人?
张哲松了口气,这个倒是好办。他刚才与度娘“私会”的时候,便先知先觉的查好了。
他立即到了案前写下了一诗一词。
第九十八章 你这嗓子唱这戏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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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某招安,合郡上下都是欢欣一片,”霍炳成皱着眉头叹着气,“可那乾休才当上策山军一名伍长,竟跑到行辕外哭了半夜,军法官拿他时,被他打伤了七八个人。天亮之际要行军法,人却不见了,四五个看守的兵士都睡得跟死猪一般。策山军文书行文故意慢了半日才到府衙,府衙又拖了两日才发到桃林。县内拖了三日,陈班头才带着人去了桃花山。我听他说,那时五柳观废墟前,香火未散,纸灰犹温,显然是人见到衙役来了才走的。那姓蒋的不识趣,以为人没走远,费了小半日在山上搜了一回,却人毛都没看到一根。”
张哲也叹了口气,一手将其养大的师傅和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弟,不吝于乾休的全家人都死在了上阴军马的手里。
邹天养受了招安,心里最不能接受的便是乾休,还有老骗子。迷倒看守士卒的手段,怕不就是老骗子的手笔。
两人说的事太过沉重,楼下台上说笑话的正说到精彩处,楼上楼下笑声一片传遍了整个畅音阁,唯有他们两个却是一丝笑容都无。
后台帘子内,一个使女正通过帘缝偷看着张哲和霍炳成。
她转过身就进了一间耳房,这里是徐娘子的专厢。
“娘子,奴婢方才瞧着张郎君与霍郎君都有些愁眉不展,纪二哥的笑话段子正说到精彩处,张郎君却一点笑意都没。奴婢看着也忧心,不若娘子抽个空上去坐一坐。以娘子的柔顺,定能让他舒心些。”
徐娘子正在着妆,她是接到畅音阁的管事暗中通风,知道今日张信之来了畅音阁,这才匆匆赶来。
今日畅音阁的戏本上都没她的名字。
听到使女的话,徐娘子的手顿了一顿,随即就将冠带扔在了一边。
“鸳儿说的倒是,这出戏唱了十多年,却也是唱得腻了,今日来本就是为了见他一面。我看他倒不是个爱听戏的,我这上台却是便宜了旁人的耳朵。也罢,我先歇口气,一会上去讨个没趣去。”
另一个使女瘪嘴:“娘子如今的名声越发大了,等闲人妈妈都不让见的。便是见了,没有真才学,娘子也只打发几句话而已。可今儿却又巴巴的凑过去,须知那人是个最狠心的。原知道那是个骗子也不声张,还累得娘子您......。”
“住口!”徐娘子把眉一竖,“鸯儿,这种事只能是你情我愿,哪里怪得了别人?自己认人不清,倒把错放在别人身上,须知不是张郎君绑着我去见那个假货的。再说,妈妈也查得清楚。那张郎君除第一次是被霍衙内哄上的轻烟舫,平日几乎从不流连馆楼。郡中士子,也只与霍郎君一人相善,消息不通也是有的。”
“呵呵,娘子您就护着他吧,”鸯儿冷笑了一声,“我从栖仙楼和楚腰阁得到的消息,那日他可就藏在屏风后面,还说自己是桃湾张二郎,一首春花秋月弄得那假货下不来台。可到底没有揭穿那人!我看,不定是个好的。”
徐娘子却笑了笑。
“霍郎君倒是前几日与我解释过,他们当时调戏了那假货,正待拆穿的时候。不合与霍郎君有隙的罗衙内上来就要掀他们的屏风,霍衙内怕与罗衙内冲突,便急忙拉着张郎君走了。”
鸳儿听到徐娘子的话不禁捂嘴就笑。
“甚么不愿与罗衙内冲突,当谁不知他霍衙内最怕就是遇到罗衙内么?知秋楼的细雪姑娘拒了罗衙内四五次,用的都是霍衙内的幌子。罗衙内早就放出话来,说是见霍郎君一次就要打他一次的。见罗衙内要掀他的屏风,还不跑,等着挨打么?”
见鸳儿帮着娘子说话,鸯儿心里的气愈发不顺了。
“那假货前几日吃了太守的棍子被赶了去,如今上阴军马已走,他却又被留在了武陵养伤,日日都来聒噪。娘子何不问问您的张郎君,看看他有什么主意?就算是没有个正经主意,便是出头与那姓武的争争价也是好的。娘子这么大的牌面,那姓武的口口声声只出三百两便想要了人去,莫说是您,就连馆里的妈妈都被气得心口疼。只要他去争争价,把那人的虚价打发了去也是好的。”
“鸯儿,你说话却是无礼,”徐娘子低声训她,“自打八岁起,我就没动过你的皮,你且仔细些。那些横白竖黑的话,我再听到一句,定不会轻饶了你去。我与张郎君有什么关系,平白无端的要人去为我抬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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鸯儿红了眼睛,不敢做声了。
徐娘子对着鸳儿使了个眼色,让鸳儿拉着鸯儿出去宽慰,自己却收拾了一番,从后门往二楼而去。
徐娘子的到来,张哲并不奇怪,他只当徐娘子还在畅音阁“打工”,却不知自己一首《知否知否》已让她身价再高,在映花馆还是在畅音阁如今都是她自己说了算。
徐娘子很是乖巧机灵,她坐下后也不故意与张哲搭话,只有霍炳成问她时才简单的回上几句,只笑着为两人斟酒。
正巧台上在演着戏,霍炳成在笑话张哲是个戏盲。
徐娘子听着不喜,便忍不住替他转圜。
“我看,张郎君怕不是不懂戏。只看郎君写的《西游释厄传》,稍微改改便是极好的戏本子。由此可知,郎君哪里是不懂戏的,怕是不爱这种戏罢了。”
张哲今日为了清正和乾休的事,已经多吃了几杯闷酒,醉得有些早,倒没有如往日一般排斥徐娘子。
他看了一眼徐娘子,却又摇了摇头。
“你须只扮得女儿国主,却扮不得猴儿。”
一句话说得霍炳成与徐娘子都好奇的看着他。
“信之,这女儿国主又是什么典故?可是那《西游释厄传》有了后续!”
张哲一怔,《西游释厄传》的后续?一想到这个,他就不由得想起了被大火烧没的清远老道,然后是负仇逃离的清正和乾休。
“不说那个,”张哲生硬的岔开话题,指着台下第一次点评起徐娘子的戏来,“你这腔音,唱这种戏却是亏了,还不如唱一唱黄梅。汝这嗓子声滑音润,还自带一股娇憨,想来唱那黄梅应是不错的。”
霍炳成奇道:“某家倒是听你这厮说了好几次黄梅,不若今日就教上徐娘子一段,让某听听是何滋味?”
徐娘子也惊喜的斟了一满杯酒敬与张哲,满怀希望的看着他。
第九十九章 好白
“郎对花,姐对花,一对对到田埂下啊~~~,”华润娇憨的花腔在小院里流淌,霍炳成听得摇头晃脑,还不时的无声咋舌,只因他每每被这歌声里的花音刺激到头皮发麻,后脊背一通到底。
这里是畅音阁内的一处小园子,在园子中央高出地面四尺的雅阁内,徐娘子邀请张哲与霍炳成到此处学戏。
张哲趁着酒兴舔着脸学了一段黄梅戏里最基本的《对花》,虽然有些错漏,但是背不住徐娘子极有天赋,能举一反三,不多时就学下了这首曲子。
听着徐娘子唱来,霍炳成是如闻纶音,但是张哲听了却还是感到一些遗憾。
一是遗憾徐娘子唱的“黄梅”距离真正的黄梅戏还是有一定的距离,二是遗憾就她这嗓子送到安省去学黄梅,怕不就又是一个新的省宝。
霍炳成的喝彩和陶醉没有让徐娘子有丝毫的得意,而张哲的沉默则让她有些担心。
徐娘子发现这种戏腔是极符合她的嗓子的,且韵味十足。
按照他们行里的规矩,若是张哲这个“开派宗师”说不许,她连黄梅调的一个字都是唱不得的。
张哲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从袖袋里摸出了一本“秘笈”......《天仙配》黄梅调上卷来。
这是他来大郑之后,最耗费精力写的一卷书。主要是校对两边历史上不对路的典故和词语,还把网上收罗来的黄梅发音攻略也节抄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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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仙配》?!”只看这字就知道是张哲的亲笔,徐娘子在霍炳成伸手之前就抢了去。
徐娘子脖子微红,声音突然低了八分。
“这戏本子是信之郎君专门写与雨棠的么?”
她饱含希望的抬头扫了那人一眼,谁知张哲却淡淡的摇头。
“某急着请徐娘子排这出戏,却是因为八月二十二乃是内子十八岁的芳诞。届时,张某想请徐娘子以宝音唱一唱这戏中的其中几曲,给内子一个惊喜。请恕某言过直白,若有冒犯之处,请徐娘子多多海涵。”
红色褪去,片片青白,徐娘子咬着牙,声音还是那么柔顺。
“郎君看得起雨棠,自当报效。这曲子待妾琢磨几日,便请郎君过馆一听可好?”
“我倒不是此道高手,只不过我今日已经请了几位黄梅宗师,如今......,”张哲环顾了一下四周,便随意指了隔壁无人的房子,“如今应就在这间等候,两位不要起身,这几人脾气古怪向来不见外人,我们隔着门且听她们唱一遍即可。”
“张郎君,”徐娘子一脸的不解弱弱的指了指隔壁,“那处房间的门只开向我们这里。贵友如何进得去?”
“窗户!”霍炳成一拍手拿扇子指着张哲,那满脸的得意都是在问:看,被我猜中了吧!
张哲也不回答,只说请他们两位稍等,一个人就进了隔壁。
这里果然只有这一道门户。
张哲想了想,走到窗户边将其中一扇打开,微微掩着,也算是布置好了现场。
他这才从腰间摸出一个小巧的数码播放器来。
这种类似录音笔的设备不过火柴盒大小,张哲将其粘在了桌下,然后一按开关。
播放器内自然是一首名家韩版的《天仙配选段》。
前二十秒是静音,让张哲有时间走出房外,又转身掩上房门,还搬着一个凳子就守在了门前。
“如此古怪?”霍炳成对里面的“人”有些不悦,好大的谱!
就在此时,忽然一阵徐娘子与霍炳成从来没听过的音乐隐隐传来,接着一阵美妙到极致的女声缓缓唱来:“架上累累悬瓜果,风吹稻海荡金波。”
仅这一句,几乎是一字三拍字字相连,在人的耳朵里拉出了一条漫长的弧线,声、音、调都美到极致。
徐娘子正在捋发,听完这句一时间竟忘记了放下手来。
而霍炳成则更加不堪,嘴大如洞,大舌微颤,双眼瞪得铜铃也似。要不是张哲早有准备堵在门前,这厮定然已经忍不住抢了进去。
“这,这,.....就是黄梅调?”徐娘子被惊得一时语断,且惊且喜的泪珠竟掉了下来。
房内的“韩大师”根本不为外面的两个“蠢物”所动,第二句在音乐略略过门之后也唱了出来,语速也快了一拍。
“夜静犹闻人笑语,到底人间欢~~~乐多。”
霍炳成眼睛瞪到了最大,指着那门就压低了声音:“人间?神仙!”
徐娘子不满的拉了霍炳成一把,这岂是能说话的时候,莫误了她学。
她翻开书,还没对上一句,音乐过门突然快了起来。
“韩大师”歌声拉高:“我问天上弯弯月,谁能好过我牛郎哥?我问篱边老枫树,几曾见我娇儿花两朵。”
霍炳成受不住了,这曲子太邪门,听了这几句居然连个重音都没有,一水的润滑,耳朵想抓却抓不住,仿佛只要人的一口气够长,就能把这曲子一直滑到天上去。
“再问欢唱清溪水,谁能和我赛喜歌啊~!”
张哲就这么守着一痴一呆的两个人足有半个时辰,把他精选的《天仙配》选段都放了一遍。
待他再次进去收好了播放器出来,这两个人还是那样,霍炳成闭着眼不肯醒,魂已经跟着七仙女上了天。而徐娘子眼都无声的哭红了,一本书被润湿了一小半,嘴里还时不时的冒出几句词调来。
“哎哟,我的脚麻了,”一声娇呼从隔壁窗下传来。
张哲顿时心中一紧,立即转身进了隔壁。
待他推开窗户往下一看,正与那脚麻的女子来了一个目目相对,距离不过一尺半。
一身靛蓝色纱织襦裙,露出脖子如雪肌肤和琼鼻下一点樱红,一张雪颜瞬间占据了张哲的整个视野。就如靛蓝色的衣裙盛着一盆最白的雪,映得那头发乌如陈墨,一点丹唇如雪中艳梅。
那女子听到有人推窗,也不禁抬头看去,正要道一声歉。
却见到了一位十八九岁的年轻人用一番惊赞的目光看了下来,嘴里却还无礼的说了两个字。
“好白!”
第一百章 这厮竟学会了兵法
【有不少书友提问说到酒楼遇到假货那段,怎么不拆穿就走了。我今天一检查,原来是第二十六章开头少了百十字。。。。。。抱歉,补上了。】
张哲这句“好白”,并不是他看到了什么非礼勿视的部位,而是对此女如雪肌肤的赞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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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这女子的身后两尺之外,还有几个使女和婆子在,都齐齐发喊。
“无耻,莫走了这人!”
可惜当她们拥着那女子转到前面,上了台阶推开雅阁房门的时候。
就看见房内只有一位正哭得梨花带雨的沈娘子,而那人则已经走得踪影皆无!
那肤白女子却不如她的丫鬟婆子一般恼怒,当她看见徐娘子手中的那本戏本子的时候,眼里就冒出了光来。
“徐家妹妹,在看什么书,哭得如此伤心?”女子挥退使女婆子,就往徐娘子的身边坐,玉手却摸向了那本书。
“哼!”徐娘子突然把泪一敛,手一背就把《天仙配》给放在了自己身后。
“苏姐姐,你且慢来!四馆八坊的姐妹们可是都知道,你苏姐姐可是出了名的书坛大盗。这书要是沾了你的手,我定是自己再看一眼都不能够了。”
苏明烟眼里还看着徐娘子藏书的位置,嘴里却在打消徐娘子的警惕。
“这么多年的姐妹,怎么徐家妹子说话如此无情。再说,什么样的好书本我没见过?竟让妹妹防我如斯?”
“姐姐早就脱了苦海,是自由自在的天上仙子,妹妹们这些都在苦熬的,不过是池塘中养着的鱼虾,哪里能有什么好书?苏姐姐却是想多了。”
苏明烟心里在转着主意。
她刚才在窗下听到的曲子分明是从没听过的。那调子好,好到不得了。还有那戏曲班子怕不是有百十个人,就这么两间房子哪里能放得下?好生古怪!
苏明烟忽然笑了,如雪绽梅,把徐娘子恍了一恍。
“今日无事上街,却听徐家妹妹又往畅音阁来了,这才特地过来相寻。徐妹妹不是一直收着那张信之的《知否》么?”
徐娘子立即警惕了起来。
“苏姐姐,那幅字妹子是准备带进棺材里去的,你可不要为难妹妹。”
苏明烟没好气的点了点徐娘子的额头。
“说那不吉利的话作甚,我不过是央人从桃林县学衙临摹了张信之的几份考卷来,想借妹妹的那帖子对看一番,只看那人临得像不像,免得给了银子却吃了亏去。”
徐娘子也笑了:“苏姐姐莫要哄我,昨日你去了轻烟舫,借玉瑶妹妹的那贴字临摹。结果仿了一张赝品留下,竟要将信之郎君的亲笔偷偷带走。你仿得极像,要不是玉瑶妹妹闻着那墨不对,险些被你得了手。今日却想着来赚我的词稿,却是万万不能够了。”
“如此可恶,”苏明烟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恼道,“不过是顽笑罢了,玉瑶竟敢传到你这里来。以后再也不对她好了!”
恼过之后,苏大家故意拿起了架子,冷冷哼了一声。
“也就你和玉瑶把那人的诗稿当宝贝,有甚了不得的。”
见徐娘子还是背着手笑而不语,她轻轻哼声。
“我明日就去找洛家大娘子去,她与张家大娘子是极好的闺友。早就听她和洛家小四说过,那孟小婉手里不知攒着多少张信之的诗词。洛家大娘子说他们夫妻曾月下饮酒,张家大娘子饮一杯张信之便吟一首,直到孟小婉喝得大醉。你手里不过一首罢了,哪里比得上人家?”
徐娘子捂嘴笑了。
“任姐姐如何说,我都不恼的,也不羡她!”徐娘子眨眨眼,笑着把那本《天仙配》拿出来晃了晃,“姐姐可认得这上面的字迹?有这一本在,我几年内都不须羡慕她的。”
苏明烟一怔,嘴里却说起了别的话来。
“霍大我自认得,如此说来,那人,....竟是张二?”
徐娘子听到“霍大”“张二”的称呼,忍不住笑着发抖。
“姐姐倒是有趣,他两人哄你,你竟将计就计就如此叫开了。只是那春花秋月没有手稿却是有些可惜呢!”
“臭女子,显摆什么?”苏明烟伸手去挠徐娘子的咯吱窝,徐娘子却忙着藏书,一阵撕闹之后,却是学戏出身的徐娘子制服了苏明烟。
只不过让她恼火的是,苏明烟竟不知何时扯住了她那本《天仙配》的一页,死死都不肯放手。
“那么好的调子,妹妹也饶姐姐我唱一个!”
苏明烟的软语却打动不了徐娘子。
她眼珠转了一圈,却故意叹了一口气。
“哎~~,这戏本子却是他为妻子十八岁花诞备下的。我学这本子,是要上台的,莫非姐姐也要与我同台一次?”
苏明烟出身官宦,也曾流入风烟,此女素来大气,竟一点也不在意。
“那就如此说定,我便要串一个角色。”
徐娘子这回真的惊讶了。
“姐姐也要来?不行,七仙子必是我的!”
“哼哼,谁个会抢你的七仙子。姐姐我想扮的却是那董郎,你的夫君啦!”
霍炳成被张哲拉着一路飞奔出了畅音阁,还不知出了什么事。
张哲不好说那“好白”的故事与他听,只好吓他说:“适才推窗看到一人,正是罗钤辖的公子,所以才拉着兄长飞跑。”
这谎话还没圆过来,张信只觉得手腕一紧,霍炳成竟跑到了他的前面,拖着他一溜烟的跑出了好远。
这罗钤辖的公子对于霍衙内竟震怖如斯!
入秋尚在伏中,这一通好跑,让两人的衣服都汗湿了半边。
从“罗公子”的魔爪中逃脱,霍炳成似乎极为振奋,他大手一挥。
“贤弟,看我们这一身狼狈,都怪愚兄,都怪愚兄。哈哈哈,走,南星楼北楼是全武陵最好的澡堂子。兄今日请信之好好的搓一把去。”
张哲一听,老霍要请他去SPA,这个可以有啊!
南星楼内依旧是人潮往来,两人被几个婢子引着一路往后。
北楼不高,只有两层,却全是石质房舍。
刚进大门,一股微温的水汽就扑面而来,但张哲却突兀的站住了脚。
为什么这里都是女技师,呃,不......是使女!!!还一个个裹着不足三两重的巾帕,霍衙内这哪里是带他去SPA,里面分明就是“红浪漫”古风分部。
张哲倒不是假正经,而是有些莫名其妙的小洁癖,毕竟这个年代可没小雨伞。
见张哲死活都不肯进,霍衙内便安排他在大厅吃瓜果等他,他自己在使女的服侍下脱得赤条条的进去了。
张哲刚吃了一块瓜,就听得“红浪漫”里一阵大乱。
霍衙内下身裹着一条使女用的“三两重”,肉乎乎的撒腿跑了出来。在他的身后,有一条大汉就连“三两重”都没裹,浑身肌肉腱子颤抖着,追杀在老霍的身后。
霍衙内一边逃还一边很有义气的冲着张哲大喊。
“贤弟快走~~!罗霸先这厮竟学会了兵法,还懂得料到我的去处,早我一步从畅音阁赶到了这里,意图埋伏本公子!啊~~~!”
张哲无语苦笑,那条肌肉大汉不是罗钤辖的公子罗霸先又是哪个?!
第一百零一章 自惭形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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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哲浑身无力,一脸煞白的躺在床上,他发誓自己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这样虚弱过,仿佛下一刻就会撒手人寰。
孟小婉红着眼睛坐在床边,双手紧紧抓住张哲的右手,生怕自己一放手,这个人就没有了。
奈何从秦娘子到陈妈妈都倔不过张哲,他打死都不肯请大夫。
张哲之所以变成这个样子,只是因为城市暴雨,交通堵塞,快递小哥晚了半小时。为了等这个包裹,张哲在现代社会咬着牙撑到了一个小时零五分钟。
他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呻吟,似乎整个灵魂都在被世界的压力所研磨。
当时飚速快递的小哥看到他那张颤抖的脸时,差点就拨打了120。
刚刚收到的一整套特制女式汉服加头面首饰,被孟小婉随意的扔在一边,抓着张哲的手无声流了半日的泪。
为了让孟小婉不在赏桂会上不丢面子,张哲花了两万定制了这些东西,他没想到后遗症居然有这么厉害,整整躺了一天才缓过劲来。
“什么作坊,这般古怪,竟是拿命换来的衣裳和头面?”孟小婉咬着白牙恨声道,“我要这些作甚?莫不是我竟是个贪慕虚荣的,哪里值得你这样?”
“娘子别使性子,”张哲感觉自己好了些,便爬起来歪着,指了指那些衣服,“且换上让为夫看看,赏心悦目之间人也好得快些。”
孟小婉却不看那些东西,只皱着眉,拿红眼圈盯着张哲看。
“好好好,为夫保证,断没有下次了!”张哲哄了她几句,又就着孟小婉的手吃了几口培元补气的汤药,孟小婉这才脸色好看了些。
可惜,孟小婉一连几天都没理那些衣服和头面,只要陈妈妈收了,就是不穿戴给张哲看。
直到赏桂会前天的晚上,此时的张哲已经大好了,她才经不住张哲的厮磨,在白鹭的服侍下换了衣服给他看。
张哲越看越爱,又觉得那灯碍眼,索性一口吹灭了。
......
第二日,是赏桂会的正日子,孟小婉一早就带着白鹭,由张哲一路送到了郡城旎香园外。
她刚进园子大门,就听到有人在招呼她,只是那声音却不太熟悉。
孟小婉一抬头就看到了一团淡紫色捧着一抹雪白对着她笑意吟吟的看来。
这女子气质儒雅,身量与她一般,一身紫纱襦裙显得腰身极美。她那肌肤乳白不见分毫瑕疵,就连孟小婉都生出了忍不住想咬一口的冲动。
“可是张家孟娘子当面?”
孟小婉却猜出了这女子是谁。
“正是在下,洛家四姑娘多次与我提及郡中肤白貌美者,当以苏姑娘为首,想必这位就是苏姑娘了吧?”
苏明烟笑着上前,热情的拉住了孟小婉的手。
“我这曾经出入风尘的人,蒙你不嫌弃,居然还唤我一声姑娘,让我这心里又惊又喜的,今日便是缠着孟娘子,也须是孟娘子自己好心自找的。”
孟小婉也笑了。
“想必燕茹和洛四今日朋友也多,我还担心被她们给冷落了去,有武陵第一大家陪着,我却要羡慕死她们。”
苏明烟仔细看了看孟小婉,毫不作伪的吸了一口气。
“我且妄自尊大,自称一声姐姐。妹妹本就极美,如月中仙子一般,要是往那些女眷堆里去,怕是会妒忌死人。还有你这一身打扮,也叫我实在丢不开手,不拉着你的手看上七八个时辰,只怕觉都睡不好呢。”
孟小婉觉得她有趣,便笑着让她打量自己的衣裳。
苏明烟虽秉性谦和,但也自衬在当今武陵郡内,若论颜色怕是无人敢越了她去。可今日一见孟小婉,才知道张信之那句“曾经沧海难为水”是为何而作。
黛眉如墨,杏眼盈波,白皙的桃腮,小巧的菱唇,每一个都美都惊人,这五官组合之后却生出一种奇妙的妍丽倾国之感,又似乎有一股淡淡的书香仙气萦绕,使人不敢轻易亵渎。
加上孟小婉今日的装扮,她竟从未见过。
月白棉纱作的抹胸,点缀着靛蓝色的月桂枝花边,身上是一件特别设计的对襟广袖类宫装象牙白裙衣。这件衣服将半臂和裙裳结合设计,格外打眼。
象牙白的广裙,从腰部开始色彩渐变,从象牙白到釉白再到雪白,点缀的花纹全是淡青色的小片柳叶。腰部是一套微宽的主黑带红纹的腰带,披锦选的是一条鹅黄色丝绸,点缀的全是镂空的白纱图案。
她头上梳着三环鬓,点缀着四五颗花生米大小的桂花夹子,额外就是鬓边插着一根细长的玉色步摇。整个人竟不带一丝人间烟火味,无半分俗气,素淡如仙。
苏明烟与孟小婉拉着手进了旎香园内院。
这里眼界开阔了起来,大约十余亩的内院里,遍布着各种花草,亭阁池泉更随处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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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妆容艳丽的女子在院内分做好些处,各自谈笑游走。
苏明烟本来与洛家的几个姑娘在一处谈笑,她是自动请缨去迎孟小婉的。
当苏明烟拉着孟小婉出现在院中之后,路过之处,女子们都纷纷驻足。委实是这两位太过美貌,还亲热的拉在一起,让人有些自惭形秽。
洛沈氏、洛四姑娘并另一个女子正在一处亭子内歇息。
洛四姑娘看见孟小婉与苏明烟拉着手走了过来,立即跳起来疾步走了上来。
“苏姐姐松手,孟姐姐须是我的!”
洛沈氏也在亭子里笑骂。
“你们两人也敢走在一处!我们还赏什么花,只看你们就看够了,真怕旁人恨不死么?”
几人笑着见礼,待到另一位孟小婉没见过的女子冷冷的看了过来,洛沈氏微微一迟疑,一时不知该如何介绍给孟小婉认识。
倒是苏明烟更擅长这种场合。
“孟妹妹,这位是洛家二姑娘,唤作萝绮,也是极爱诗书的人。萝绮,这位便是张家的孟大娘子。燕茹与小婉是至交,两位日后可要多多亲近。”
孟小婉认真了看了洛萝绮一番。
洛萝绮是典型的柳叶眉,丹凤眼加上一幅洛家特有的瓜子脸,自有一派富贵风流。孟小婉心中暗道:怪不得那假货明知洛家是皇商,还大着胆子想得到此女。
洛萝绮则只看了孟小婉一眼就移开了目光,目中光芒微黯,显然是没想到孟小婉的容貌竟如此出色,只如月宫中人一般。
第一百零二章 飞花令
相比起与她颜色相仿的苏明烟,孟小婉更关注这位洛二姑娘。
因为这位洛二姑娘曾经托“孟宛夫”给她捎过一封信,虽然那信被她当着夫君的面烧了,但是在见到本人之后,她心里仍产生了一丝警惕。
洛萝绮也是如此,她从林芙娘处得知,所谓孟宛夫其实就是孟小婉的夫君张信之后,也被怄得无声流了几日泪。
如今一见孟小婉,只看对方的眼神,洛萝绮就知道,对方是知道那封信的。因为孟小婉看向洛萝绮的表情中,笑意比之他人要淡了好几分。
洛沈氏早就提前求了苏明烟来陪孟小婉,她身为长嫂自然是要陪着刚刚出禁的小姑子散散心,要是把好友孟小婉也聚到一起,对于孟小婉和洛萝绮来说,只会互相堵心。
洛沈氏看着苏明烟又拉着孟小婉去了别处,这才放下了担心。
谁知洛萝绮却冷声缓缓的说:“嫂嫂不必顾忌我,她是你的好友,顾及你的颜面,今日是不会与我为难的。那封信的事,我自然也要与她分说一二,免得她误会了信中的意思。彼时我虽急于脱困,不想真的就此入了空门,但也没有真个与人争夫的念头。”
洛沈氏奇怪的看了小姑子一眼,倒是洛四姑娘急忙拉了二姐一下。
“二姐说什么呢?这些耳朵太多,说话须小心些。再说,我也忘记与你说了,你那封信小婉姐姐看都没看就当着张郎君的面烧了。你且安心,就当没写过便是了。”
洛萝绮的脸先是一白,接着又一红,下一刻叹了口气,捂着脸就走了。
苏明烟今日讨好孟小婉自然是有目的的。
以她的性子,只有为了书稿才肯放下身段求人的。她今日早就想好,只要孟小婉不是根本无法交流的人,说什么她都要与之交情起来,为的就是图谋一份张信之的手稿。
两女在院中转了一圈,先谈妆容,又谈花草,接着又说到了诗书与琴棋,竟发现对方学识极高,而且两人爱好见解都极为相似,一时都觉得相见恨晚。
直到严老太君和孙夫人都在园子中央落了座,谈兴正高的两人才后知后觉的、最后一对赶到赏桂宴的现场。
严老太君本来是个极重规矩的人,对于有人迟来本有些不满,但是她却极喜欢美貌的小女儿家。
孟小婉与苏明烟一对双壁玉人,入得她眼委实让人看得欢喜。严太君见两女偷偷从旁边躲进来,一副俏然女儿家行止,便乐呵呵叫人将两人带到了她边上开了一席。
苏明烟与严太君、孙夫人熟识,也不客气,拉着有些拘谨的孟小婉就坐在了正席的边上,分外的惹人注目。
孙夫人问了严太君,就吩咐开席。
这菜才吃了没几口,却只见一个俊俏的公子哥大步的走到了园子中心来,一些女眷顿时有些慌乱,孟小婉也皱眉举袖遮住了半张脸。
严太君见此人上来,闹出好大的动静,便没好气的指着那“公子”就笑骂。
“芙娘,又在作怪!赏桂佳会,你穿一身男子衣服来作甚?”
林芙娘微笑着对着在坐的女眷们做了一个男子的团稽。
“列位姑娘和娘子们请了,芙娘恬为今日主令官。虽掌的是酒令,但于诸位也不下于军令。所谓军令如山,我穿得肃杀些,才好压得住诸位的小性子,今日这桂花酒才饮得畅快!”
满园子都是一片莺娇笑语。
林芙娘使人拿过一个罐子来,在罐中一摸,取出了一个纸团。
“这第一令乃是飞花令,令主是个【山】字。”
林芙娘举着纸条让周边人看,接着众女都推严太君第一个开始。严太君却不过,只好说:“老太婆玩不了这个,我只开个头,后面须跳过了我去。”
孙夫人也笑:“我也一样,只听你们说话,只与老太君一般偷懒。”
严太君微微想了一想,一拍手说:“我有了,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却是出自《诗经》。
孙夫人却早就想好了,用筷子轻敲桌案道:“我学个楚霸王的,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雅不逝。”
下一个正好就是苏明烟,她故意等了几息才道:“命如南山石,四体康且健。”
孟小婉正在她身边,也笑着说:“姐姐这诗倒是提醒我了,这古汉乐府《孔雀东南飞》中,还有一句带山字的。我对,两家求合葬,合葬华山傍。”
听了这句,大家都笑了。
一路对下去,第一轮竟只有两人被罚了酒。再次转到苏明烟这里,她正准备说时,却被严太君打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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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儿要领个头,不许再从长篇的古代乐府中寻了。”
苏明烟一笑,转口说:“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严太君拍手笑:“好个精明的丫头,不是汉府,却还是曹孟德的四字短句!下一个是孟家丫头,可不许......。”
她话还没说完,孟小婉已经对了一句:“山不厌高,水不厌深。”也是曹孟德的四字短句,却是出自《短歌行》。
严太君佯怒:“果然曹贼不是好东西,他的短诗不行,烟儿与孟家丫头各喝一口酒。”
林芙娘瘪嘴:“老太君霸道,我才是令官!”
严太君指着林芙娘说:“好,你是令官,你说如何?”
林芙娘立即笑了起来:“令官是我,苏姐姐和孟妹妹各饮一盏吧!”
孟小婉与苏明烟闻言饮了一盏,这特制的桂花酒度数很低,倒能解渴。
令官林芙娘突然眼睛也转,却又想出了一个主意来。
“令官有令,前人说飞花令,后人说前人令之所出,若不对,也是罚一盏酒!”
这下女眷们都紧张了起来。
待从苏明烟处重新开始,苏明烟也不装了,想也不想就是一句:“皑如山上雪,皎若云中月。”
孟小婉也不思考,直接道:“这句出自卓文君《白头吟》,我对:云山万重兮归路遐,疾风千里兮扬尘沙。”
坐在孟小婉下方的女眷却一时捂住了口,她竟不知这诗的出处。
这位娘子的后方正好坐着一位姑娘,轻声提醒道:“却是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
孟小婉正好听到了一点,便回头看了那女子一眼,却也认得,正是韩月琴。
旎香园内,赏桂会正入高潮。
无所事事的张哲张信之却悄悄一个人上了轻烟舫。
概因方才霍炳成脸色古怪的来替人传话,说是有人请张信之去轻烟舫上下一盘鬼神局。若是不去,那人便会让那武捷生真的用三百两“赎”了徐娘子去。
这让张哲有些为难,他倒不是舍不得徐娘子,只是如此他费了老大心思,为孟小婉生辰准备的黄梅戏就真的黄了!
而且只听对方口吻便知,那人怕不是个官,而且还是正管着坊司的官。
第一百零三章 罚与酬
张哲眼睛盯着手机,嘴中报出落子方位,然后侧耳倾听隔壁的动静。
他此刻位于轻烟舫的二楼,画舫已经驶入了柳叶湖,正泛波而行。
“邀请”他来下棋的客人一直没有露过面,舫上的妈妈指使玉瑶出来接待了他。有意思的是,在玉瑶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厮,似乎是在防止玉瑶告知张哲要与他下棋的是何人。
其实通过之前霍炳成欲言又止的模样,张哲猜到此人的官位定是完全压过霍主簿的,否则不会让霍炳成如此忌讳莫深。而且,那时霍炳成的身边有跟着个小厮,竟与玉瑶身边的小厮打扮如出一辙。
张哲之所以赴约,除了对方威胁要将徐娘子三百两卖出的因素之外,更多的却是对方还隐约将霍家父子拉了进来,这才是他真正无法拒绝对方的原因。
他不想因为自己的事,将霍炳成家里也弄得一地鸡毛。
张哲与那位隔着舱板对局,不过很可气的是,在下了三十手之后,对面居然响起了落子声。
很显然,所谓鬼神局不过是针对他一人而已。
更过分的是,他分明听到隔壁还有两三个人在,他们甚至还在一起讨论棋路,根本不在乎一墙之隔的张哲的感受。
张哲没有动怒,他看了一眼自己房间门口。窗纸上印出了一个小厮的影子,这是在守着他的门。
而他的桌上有四五道舫上提供的佳肴与一壶美酒,玉瑶亲自带着那小厮布的菜,其中有一道菜听玉瑶说是她亲自下厨给他做的。
玉瑶亲自做的那道菜很特别,一点盐味都没有。
张哲一边落子,一边吃喝。
在他吃了第一口索然无味的煮豆腐之后,很快就将这一碟子豆腐吃得干干净净。
玉瑶给他下厨做菜却不放盐,张哲自认不会是玉瑶故意为难他,只能是在向他通风报信。
盐?严!......豆腐,原来是严府尊.......。
门口那位来自府衙的小厮,浑然不知玉瑶已经轻松的将自己主子的消息传递给了他守了半天的人。张哲甚至还将所有的无盐豆腐吃了个干净,说句不好听的,他就差舔盘子,竟是一点破绽都不留。
隔壁与他下棋的乃是一府之尊,这也是张哲忍得住对方“肆无忌惮”的原因。
唯一可惜的是,与严府尊一干人下棋的是手机里的软件。
程序可不会下“业务棋”抑或“交际棋”,一路毫不留情的追杀着对方的棋路,轻烟舫已经在柳叶湖里转了两圈,对方的落子速度越发慢了。
“不下也罢!”终于,一个男子的声音在隔壁沉闷的响起。
张哲心中估量,敢于率先做决定的,想必就是严府尊本人。
可却有另一个人突然笑他:“输了就输了,说什么不下?”
只听一把棋子放在了棋盘上的动静传来,这是在投子认负。
“光显,你先莫笑,我们三人合力作弊也没下过这小子,传出去与你也没甚面子!”
“子衡兄爱棋,某只爱书法,这下棋输了我却是无所谓的。”
调侃严府尊的人这话刚落音,就听最后一个声音颇为苍高的人马上讽刺他。
“光显好胆量,竟要与这小子比字!只不过,高某这里须有言在先。无论输赢,你可不能以官身来威吓于人。”
只听那个可能是严太守的男子声音再次响起,声音中却是带了三分怒气和愤懑。
“这盘棋委实复不下去,这小子落子毫无人气,生生咽死个人!”
张哲听了微微一怔,却并不害怕,反而收好手机,取了筷子又吃喝了起来。
只听门外那小厮从门缝外喊了一句:“几位老爷,这书生竟一点不怕,还吃喝着呢!”
隔壁顿时一静,张哲忍不住苦笑,这个小厮莫非与某有仇?!
不多时,两个小厮带着人进来,送来了三瓶好酒并加了几道菜。那小厮笑着递过了一张帖子:“这是老爷们赏你的。老爷们说了,要么张郎君过去磕个头自认这盘棋下得不好或者将这些酒都喝完,咱这帖子就走八百里急递送往西江郡去。”
又不真是张哲自己下的棋,他自然不会选择去磕什么头,虽然在这个时代,能给府尊磕头可能还是一种荣耀。
他翻了翻那帖子,这竟是学判衙门恢复孟传生童生资格的帖子。
若是真的走急递铺子送到西江,只要五天或者七天时间,孟传生竟能赶在九月初一终止报名之前报名参加西江郡的府试!
张哲又拿起那酒瓶一看,却是武陵市面常见的烈酒,大约近十一二度的“江春酿”,一瓶就是半斤!磕头还是伤胃,张哲选择了伤胃。
因为去隔壁磕头的话,严府尊肯定还有下文,他可不想继续奉陪。
他已经推测出,今天这一出怕不就是他发现贼军踪迹,判断邹天养行踪两件事惹来的。虽然那两件事都挂着别人的名字,但是很显然严府尊已经知道背后都是他在“弄事”。
若是酬功,却也不像,反倒是有点找人麻烦的苗头。
喝!
张哲拍开封泥,呃,这不是武侠,呲~~~~手疼,没拍开。
还是小厮笑着拿一柄小刀慢慢的挑开了酒封。
那小厮本是要催着张哲喝酒的,可张哲根本不听他的,只顾自的慢慢吃喝,还白了那小厮一眼。
“你若想喝就一起喝,喝不了就走开些,免得影响了某的酒量和食欲。”
所以说酒品不大好的人就是不能多喝,他几句不经大脑的话就把这位小厮气得眼泪汪汪的跑了。
吃喝一阵,张哲还晃悠悠的去方便了一回,回来接着吃喝。没办法,这张帖子还真得弄到手。
他喝了一瓶半,酒意已经醺然。
一个人喝闷酒,是极容易醉的。
正无趣时,却见玉瑶抱着把琵琶推门走了进来。
“我知郎君饮酒无趣,特来弹个曲儿,可不许赶我。”
张哲正歪歪扭扭的有些发软,胡乱点点头,闭着眼睛听她弹唱。
一阵如水入渠的琵琶声响,玉瑶坐在桌子的另一边清唱了起来。
“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青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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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是张哲化名孟旭赠与玉瑶的那首《西江月》。
第一百零四章 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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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哲酒意上头,心里就憋不住话。
他对着玉瑶摇头叹息:“玉瑶的心思,我早已知晓。只是诗词文章并不能证人心术,你爱的是我写的那些诗句,却绝非我这个人。某若有闲暇时,便以那姓孟的名义再送你一两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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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话,玉瑶苦笑着眼睛就红了。
张哲不忍看她,又大大的喝了一口酒。
偏那小厮又回来站在了门边看着,是怕张哲偷倒了那酒或者玉瑶帮着喝。
张哲看着他,突然觉得分外碍眼,便狠狠的瞪了他几下。
那小厮也不怕他,还冷笑说。
“不知多少人想给我们老爷磕头都轮不上,偏生你竟只爱喝酒。说句不识抬举都是抬举了你!人人都说你是大才,我看却是块破石头,不配入兰麝之地,只应与那些野树荒竹聚在一起,最是应景。”
听了这些夹枪带棒的话,醉得忘乎所以的张哲哪里还有什么谨慎之意,歪头冷笑了起来。
玉瑶见惯了人,如何猜不出这张郎君怕是个酒品不大靠谱的,这小厮这番话怕是会惹怒醉中的张郎君。
她还没来得及放下琵琶,张哲嘴里就大声的嚷出一段话来。
“破石头配野树荒竹委实极妙。所谓: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小厮一怔,没听懂。
但身后一位老者却大喜过望的拨开小厮走了进来。
“张信之,既敢直面东西南北风,如何竟发出话来不去应我府试!这也是汝所谓的敢于受千磨万击么?”
张哲把醉眼一翻,不顾玉瑶焦急的拉扯,嘿然道。
“千磨万击、东西南北风都难动者,唯吾心意耳!我自乐意,谁能强得我去考劳子府试?”
他就这玉瑶的手重新坐下,转头看着玉瑶阵阵醉笑。
“玉瑶姑娘,你说是与不是?”
玉瑶看着眼前一身便装的高学判,为难至极。
她只好哄张哲:“郎君如何不去考一番,以郎君才学必然高中,届时不知又有多少人为郎君茶不思饭不香呢。”
劝到最后,玉瑶竟自红了眼睛。
张哲把脸一拉,头摇得飞快。
“一节复一节,千枝攒万叶。我自不开花,免撩蜂与蝶。考不得了~~啊!”
高徒林今年六十有三,做了一辈子的学官,最见不得的就是自暴自弃之人。他忽然大声呵斥:“张信之!汝才十八,怎的如此暮气?若不参与府试,汝之才何以传闻天下,这身才学学来又有何用?!”
张哲不知道这老头是谁,只觉得分外聒噪。
偏头又是一杯酒喝下,却又念出一首诗来把高学判气得是又喜又怒。
“要那些虚名做甚?吾家洗砚池头树,朵朵花开淡墨痕。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嘿嘿,老头,这诗你可懂?”
高学判摇头苦笑,正要再劝。却不妨孙耀从他身后走了出来,轻轻拉了他一下。
那意思是:换我来!
孙同知最重道德文章,他本来是对张信之有些芥蒂的。但是张哲方才那首《竹石》和这首《墨梅》却极合他的胃口,竟一时也对张哲产生了一些好感,忍不住就要出马来“收拾”他。
“张家小子,从学以明理,明理则济世,这么简单的道理,你的师长未曾教授于你么?”
“哈哈,这位先生,嗝~~~,”张哲打着酒嗝眯着眼,“张某的心意,便是小桥流水,绿树青山,快活了就杀鸡煮酒,闷了就扯着一二好友谈一些乡间俚事,逍遥度日,岂不快活?”
谁知高学判把胡子一吹,给了他肩膀一巴掌。
张哲莫名其妙的。
高学判指着他训斥:“说甚白话?写诗来说!”
“老头,你谁啊?”
“他是本府学判高公以森!某乃本府同知,张家小子,酒醒了没?”
张哲张开嘴巴,双眼一翻,一声不吭的就“醉”倒了。
就在这时,另一个留着三缕长须的中年男子踱步走了进来。
看着倒地装睡的张哲,这人摇头笑了一声。
“今日出游,倒也有趣。只是此子虽然于诗文、见识都颇有见地,可惜却是个醉后不稳之辈。”
旎香园内,【山】字飞花令走了六圈,竟然还剩下了四人在行令。
待再次轮到洛二姑娘时,她颓然摇摇头,却也再想不到带有【山】字的诗句了,只好喝了杯中的酒。
下面就是韩月琴,她也有些思竭,但好歹还是对上了一句:“积善云有报,夷叔在西山。”(陶渊明)
苏明烟接口就回答出了韩月琴这句的出处:“却是陶公杂诗中的句子,韩姑娘却也提醒了我,我这里便得了一句,日没星与昂,势翳西山巅。”
孟小婉一直以来都是淡淡的表情,此时也没有一点吃力的迹象。
“苏姐姐都已经自己说了出处,也是出自陶公的杂诗之一。我这里也有了一句:枝条始欲茂,忽值山河改。”
韩月琴一怔,这诗她竟没有听说过,只能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敢问孟娘子,这诗出自何处?”
孟小婉一笑却看向了苏明烟。因为韩月琴答不出,自然就是轮到苏明烟来回答。
“却是出自陶公的一首拟古诗,诗曰:种桑长江边,三年望当采。枝条始欲茂,忽值山河改。”苏明烟转念想了想,倒也记得清楚。
如此,便知剩下了孟小婉与苏明烟二人,偏又是场内颜色最盛的,一时众女眷都看着她们两个,屏住了呼吸。
孟小婉与苏明烟见没了旁的对手,也放弃了虚言客气,一句一句的不停歇的对了起来,直把众女看得目瞪口呆,唯有林芙娘一人大呼过瘾。
林芙娘之所以大呼过瘾,是因为她是少数几个听出两人对令中的“凶险”之处的。
孟小婉与苏明烟对令速度都是三到五息之间,而最为可怖的正是那张信之的娘子孟小婉。每当苏明烟说出一句诗来,孟小婉必然用同作者带【山】字的诗句来续令。
苏明烟自然知道孟小婉这种对令方式的厉害之处,一时也有些慌乱了。
她自衬从小到大看过的书籍不下千百,却不知道孟小婉却是哪里能看得这许多书?
倒是场中有芙蕖书院的女夫子在,低声向旁人说出了其中隐秘。
张家大娘子在闺中曾从申屠夫人读书两年,而众所周知,申屠夫人每每出游都以三年为数,其随行车马上的书籍都不下三千。
听到旁人隐隐议论,孟小婉心里更清楚,若是只有随申屠夫人读书的那两年积累,却也不见得能胜过苏明烟去。只是前些日子,夫君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两本新崭崭的《上古诗抄》上下篇,内有近六百首上古魏晋之前的诗句。
她读了好些日子,今日正好用上了。
魏晋之前,诗中山字最多的正是陶公渊明。苏明烟花了七八息才想出一首陶公诗来,孟小婉立即就轻声跟了一句:“未能明多少,章山有奇歌。”
苏明烟怔了,她知道孟小婉必是用陶公诗回令,可这一句她却有些记不得了。好在她思维不慢,总算想到了这诗的出处。
“此句出自陶公的《腊日》诗。”
但是苏明烟用来回想诗句的时间不够了,若是拖得太久,还不如直接认输。
她急乱之下,还真的想到了一句。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当瑶台月下逢。”
一时满场俱静,孟小婉也讶异的看了过来。
苏明烟也是这句说出口之后,才想起来这诗竟是孟小婉的夫婿张信之赠与名妓玉瑶的。
太失礼了!
苏明烟一时脸红如赤,手足无措,歉意的看向了孟小婉。
孟小婉收了脸上的讶异,却在心中给张哲扎了根小针。
“原来是外子的游戏之作,我对什么好呢?”
园中女眷都以为她会针锋相对的用“巫山沧海”来对令。
可孟小婉却说了另一句诗出来。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苏明烟眼睛一亮,林芙娘却抢了上来。
“下一句呢?”
孟小婉笑了一笑:“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苏明烟一把抓住了孟小婉的袖子,自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好妹妹,可还有,且多念几首来!”
第一百零五章 落荒
回到武陵西码头。
玉瑶这里与一众轻烟舫中人跪送太守、同知、学判三人上轿而去。
她自己拿着那张帖子回了张哲饮酒的房间。
刚一进门,就看见张哲摇摇晃晃的站在舷窗边,看着那远去的几顶小轿也不知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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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之郎君如今却不装醉倒了?”玉瑶笑了一笑,急忙走上前扶住了他。
那窗户棱子是雕花的,经不住人,吃醉了的人一不留神便会栽到水里去。
张哲拍了拍额头,轻叹一声:“总算是混过去了。”
玉瑶吃力的将他扶到椅子上,又取出那封帖子塞在张哲的手里。
“适才高学判让奴告诉郎君,衙门里的帖子早几日便已经放往西江郡了,这张帖子却是与郎君顽笑,如今却让郎君留着做个凭证。只是郎君不再科考,奴也觉得分外可惜呢。”
话里的惋惜之意极为切重,但随即玉瑶又反应了过来,急忙解释了一句。
“便是郎君不读书了,玉瑶这里也是日日扫榻相待的。嗯,.....玉瑶自己有钱。”
张哲收起帖子,又看了看玉瑶,突然觉得这姑娘有些傻乎乎的,用他原来的家乡话说,叫做“乖憨坨”,意思就是“漂亮的小笨蛋”。
带着七分醉意,他避过了玉瑶话里的深意,竟指点起玉瑶如今武陵郡内实事来。
“你有所不知,我若继续进学,少不得如其他郡县一样,要时不时的被老爷们提溜出来显摆一二。我自不乐意便是第一桩理由。”
“这第二桩么,玉瑶只需自己知道就好。咱们这位府尊是个有大志气的,只看他应对贼军犯境竟一点不乱、还趁机铲除了宋家,可见志向是个不俗的。”
“他有此功劳和志向,又得省道贺观察青眼,且朝廷三年一考就在十月,严太尊怕是升迁不远。我在这个时候出头,便是下一任太守的碍眼物。何苦来哉?”
玉瑶摇了摇他的胳膊:“若是孙大人接了太尊的位呢?”
“呵呵,”张哲笑了一笑,“那更麻烦!咱们这位同知大人,为人方正,是位道德君子。在他手下出头,一言一行都不自在。如今朝野皆是战事,我也不爱去做那官。是故我何不做一个庄子神兽,躲在桃湾过自己的小日子,岂不自在?”
玉瑶衬着胳膊看着他,目中带彩。
“那郎君自喻为蝴蝶还是鲲鹏?”
张哲一怔,随即乐了。
“错了,错了,什么蝴蝶鲲鹏,我之意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亦!”
玉瑶到底是名妓的底子,书也读得不错,仔细想了想后便捂着嘴毫无形象的笑了起来。
花枝乱颤,差点让张哲看楞。
“郎君如此痞赖,竟说自己愿做个忘八。”
张哲黑脸:“那是乌龟,神龟!庄子对楚王使者说自己宁愿做个躲在淤泥里苟活的乌龟,也不愿做楚王祭坛上神圣的祭祀龟甲。这段文字,玉瑶却须好好抄几遍才是!”
玉瑶把眼一挑,水脉脉的看过来。
“信之郎君这是要做奴的老师,可要奴抄几遍才好?”
张哲酒意未退,一时不觉中了对方的计策。
他伸出双手十指,见玉瑶脸色微白,便收回了三根。
玉瑶露出哀怨之色:“七遍太多,手都要写废。”
张哲只好再收回两根手指。
玉瑶笑了,却扯了扯他的衣袖,娇声道:“信之老师行行好,再少一些可好?”
见到只剩下两根手指,玉瑶这才捂嘴笑了。
她看着时机刚好,便想到了舫上姐妹常用的套路来。
玉瑶一咬牙,闭着眼就往醉醺醺的张哲怀里一倒。只是她也是第一次用这种招数,还不太习惯,加上舫上给她日常加的人设,是从来不与男子真个肌肤相亲的,带着四分娇羞动作就慢了半拍。
玉瑶身量不大,不过一米六的样子,本来是完全可以刚好落入张哲怀里。
可张哲却提前发现了她的“企图”,虽然身体有些不听使唤,但还是马上猛的一扭,让玉瑶“倒”在了他的背上。
玉瑶可是闭着眼的,惊呼一声就要往地上倒。
张哲正背对着她,闻声急忙回手一掏。
可醉软的厉害,那手竟没伸直,好死不死一把抓住了玉瑶的领口.....下方。
玉瑶今日穿的是一件秋色纱样襦裙,最外面是一件片裙,便是在XIONG上方系住的那种。(建议看官们自己去度娘)
这一把竟软软的拿住了那根带子。
偏生玉瑶嫌今日秋燥,系得不是很紧。虽然缓解了玉瑶落在地板上的速度,但也将那件片裙轻飘飘的“扯”了下来。
玉瑶羞红了脸,急忙从傻愣愣的张哲手中夺过片裙,整理了下内衫就往屏风去了。
待她整理好衣服再出来,哪里还有张哲的影子。
玉瑶松了一口气,张开了嘴巴,忍不住捂住自己通红的脸,狠狠的唾了自己几声。
“呸呸呸,小蹄子,想什么好事呢!?”
张哲歪歪扭扭的下了船,认了一下方向就往旎香园踉跄而去。今日三七守在园子外面等候孟小婉的招呼,他是一个人来的轻烟舫。
人虽醉着却不敢大意走小巷偏道,他只往有些绕远路的大街上走,这里可不是遍地摄像头和三好公民的现代,要是被一闷棍弄去做了包子那才是冤枉。
旎香园内,女眷们正在评诗句,议论的还是孟小婉与苏明烟的诗句。
本来孟、苏两女已在飞花令上出尽了风头,偃旗息鼓了半响,将场面交给了其余的女眷。但临了快散场的时候,严太君不合却拿出了一个彩头来。
那是一本前朝女诗人的手稿。
孟、苏二女都是爱书如命的性子,便两不相让,都写了诗想去夺这个彩头。
原是严太君年岁大了,向来苦冬,每每担心自己过不到下一个春天。她心有所感,便拿出了这本书来做彩头,诗句还限了个《春来早》的题目。
如今,场中人都以孟苏两女的诗句为最,只是为了谁的诗句更佳的问题,却有两人针锋相对了起来。
韩月琴力荐孟小婉,洛萝绮坚推苏明烟。
“苏姐姐这首诗我是爱极了,”洛萝绮冷眼看着韩月琴,她没想到一直以男装示人的韩月琴女装起来分外的英气,若以姿色论,似乎还略胜她一筹,“陌上春来早,山间雨迟归。细风留不住,残红一轮回。写得极美了,如何不是第一?”
韩月琴毫不相让:“苏姐姐的那句【山间雨迟归】我也自然是爱的,只不过严太君因苦冬而求春早诗,那句残红一轮回似乎有些不妥。而只孟娘子这诗的头两句我就已经认定榜首。武陵春来早,桃色侵柳城。露薄春衫少,星满一河灯。”
最后严太君也认可了韩月琴的话,将书送给了孟小婉。
孟小婉拿到那书,心中不见欢喜,反而惦记上了韩月琴。
此女分明与自家有隙,又为何会不遗余力的力荐于她?
一百零六章 老婆的决定
旎香园外,张哲正被三七扶着。
两人也不知说到什么,一番兴高采烈的样子。
待到园门大开,兴高采烈的女眷们纷纷走出,车马轿子顿时乱成一片。
就在张哲刚刚看到爱妻的身影时,只见一个男子突然从一边大步走去,拦住了洛二姑娘的去路。
洛二姑娘想是认识那个男子的,指着他却说不出话来,看样子是气急了。
那男子一拱手,也不知说了什么,那洛二姑娘身体一软差点晕了过去。幸亏洛家的丫鬟婆子拥了过来,隔开了那男子,扶着洛二姑娘就往自己马车走。
那男子正要紧跟上前,几个洛家的男仆脸色极差的围住了他,却忍住没有动手。
突然现场所有人都听那男子大喊了一声。
“萝绮,你我既已在山前盟誓,卿安敢负盟乎?”
洛萝绮颤抖着回头,嘴边已经咬出了血迹来,她一时说不出话,面如金纸,两眼一闭就晕死了过去。
洛四姑娘也是气得发狂,指着那男子就骂:“武捷生,汝真真畜生也似,冒着他人的才名哄人,还好意思见人。无耻!无耻!与我二姐盟誓,你须用的谁的名字?”
武捷生只笑了笑:“武某自知有错,故而不敢相弃,否则叫武某如何做人乎?无论如何,令姐今生怕是嫁定武某了。”
现场被他气倒了一片,但是忌惮武捷生是邹天养的人,一时倒没人为洛家姑娘们出头。
“说尔无耻,却是辱没了无耻二字。”
武捷生好奇的循声看去,之间一位肤白如雪的仙子人物正冷冷的看着自己。
赛雪欺霜、乌发如墨、远远看去一点朱纯如红梅也似,眸如星光,冷然看来,只如雪天里打了个冷战,耳边响了三遍锣,武捷生一时竟看呆住了。
这世上竟有这等女子?
“无礼!”
见他看得看过投入,一众围观的武陵男子都大觉吃亏,纷纷出声指责。
“敢问仙子名讳,还请下赐,”武捷生从来没有如此正经的向一个女子介绍自己,“在下上阴郡都司执笔武捷生,草字仲吉,见过仙子。”
“阁下如今却敢用真面目见人了?”苏明烟冷笑一声,她早就听说过此人事迹,“为何不再用张信之的名号,原来也知才不配名的道理,在本地待久了竟也有了长进?”
武捷生被苏明烟一番冷嘲,脸上有些挂不住,毕竟这么美的人儿对他有所“误会”,显然他是不乐意的。
就在这时,洛沈氏赶到了园子前。她听到仆人来报说是家里的妹妹们被欺负了,便一阵烟的出了园子。
洛沈氏见武捷生又在撩拨苏明烟,早已气得发抖,指着他就喊。
“来人,给我打!别人忌惮你是个上阴的小官,须知我洛家却不怕你!打他,打坏了算我的!”
只听主母大娘子叫打,洛家的仆人也放下了忍耐,纷纷冲上来挥拳就打。
却不知那武捷生居然呆呆的不躲不闪,直愣愣的看着洛沈氏......身边的孟小婉。
洛家仆人的头两拳居然都没让他反应过来。
武捷生心里只在想一句话:“死了,死了,这女子怕是从月亮上下来的!仙气渺渺,不染烟火,只......哎哟,谁敢打我!”
张哲在一边看的清楚,心中大怒,酒意尚存的他扶住了一家的车子,让三七也上去参与围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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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这厮冒充我的名讳,还敢用他的猪眼觊觎我娘子,狠狠打他!用绝招!”
三七也是闻言大怒,兴致勃勃的就冲进了洛家的仆人群里。
方才在人群里还能遮挡叫骂的武捷生,突然发出了非人的哀嚎,软到在地。七八个洛家仆人大喜,立即有三四个人扑上去压住武捷生,方便其他人动手。
张哲点点头:“还是我教给三七的绝招好用。”
“信之贤弟,竟然懂武?”霍衙内不知何时吊着膀子出现在了张哲的身边,这厮被那罗霸先打了一顿,已经好几日不见人了。
张哲亲热的搂住了霍炳成:“我这绝招极为厉害,共有四招。一曰二龙戏珠,二曰仙人指路,三曰海底捞月,四曰猴子偷桃。咦,济源兄,你要往哪里去?”
场中正热闹,忽然那边走过来几个陌生的士子,将武捷生从人群脚下拉出来。
其中领头的一名士子对着在场人冷喝一声。
“以众凌寡,武陵人都是如此出息么?”
正好,武陵郡中的一群衙内公子也刚到了。
洛三公子一脸铁青:“无耻下作,便是你们上阴士子学的道理?尔等所学,只怕不是正道!”
上阴士子领头之人并不生气,只冷冷说道。
“正如汝所言,大郑朝廷并不认可我们在上阴取得的功名。我等中上阴府试好几年,明明是秀才,如今却要来你们武陵以童生之名重考府试。却不知,届时被我等上阴士子占了你武陵前三,尔等还有何面目与我等说话!”
“前三?”众人都被气笑了,尤其是洛三。
“问问你们这位喜欢藏头露尾、冒人名讳的同伴,在我武陵郡,他冒名的那人不点头,你们能考榜首?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可洛三公子笑声未尽,那武捷生肿着一张脸、吐词不清的叫了一句。
“那张信之根本不会参与本次府试,你却想唬谁?”
武陵郡众人又是一静,都想:若是张信之不参与府试,让武陵郡的一帮童生们与上阴过来的一群秀才比试考秀才,还委实是赢面不高。
“在下上阴上届府试榜首赵池壁,未知这位娘子,可否请教芳名?今日一睹仙容,方知赴武陵重夺榜首真是一桩幸事!”
上阴领头那人竟是对着明显梳着妇人发髻的孟小婉在说话。
“重夺榜首?”孟小婉淡淡的看了此人一眼,心里却想到了张哲平日里说的一句话,“尊驾明明是一个丫鬟命,却总做姑娘小姐才有的梦。有句话叫做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与尊驾此行倒是极为贴切。这个榜首,汝却是不用惦记了。”
赵池壁很有风度的诧异一笑:“未知这位娘子,为何有此定论?”
孟小婉移开了目光不去看他,反而看向了人群中的一个人酒鬼。
“概因我家外子临时改了主意,也要参加本次府试。所以只好委屈尊驾去谋别的名次了。”
赵池壁大笑摇头:“好有性格的娘子,不知是哪家人家的男儿,竟敢与赵某竞夺?”
孟小婉示意白鹭帮她带上幕篱,然后走向了张哲。
只轻飘飘的扔下了一句。
“外子便是张信之。”
第一百零七章 赵池璧
上阴郡曾在西吕国内乱时短暂的自动归属过大郑,后被西吕叛将邹天养攻取,由于地理因素大郑一直没有出兵夺回上阴郡,但是却一直认为上阴是大郑的领地。
有意思的是,西吕国虽然对大郑称臣,但是却在上阴郡一事上从来没有松过口。西吕国对内对外一直宣称上阴郡是其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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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上阴郡的民间,也一分为三。
有老一辈的人自认为西吕国人,又一帮读书人自认为自己是大郑人。但也有一些投机的书生投向了邹天养的怀抱。邹天养在近几年举办了多次科考,一些投机者轻轻松松的就获得了秀才功名。
邹天养既然归顺了大郑,对于邹天养手下这帮“秀才”的处置,朝廷直接将他们交给了武陵郡学判衙门来处理。
学判高以森,年过六十,是治学极严的儒者。
他对上阴郡自己组织的科考嗤之以鼻,邹天养回上阴的时候,武陵学判衙门的一道公文就发到了上阴。邹天养自立时期,三年所取“秀才”,大郑一律只认作童生,须参加武陵郡府试方可重新认定功名。
省道学政衙门也将武陵郡今秋的秀才名额从取中二十人提升到了三十二人。
高徒林甚至在公文中说明:就连这个童生资格,也仅在今年有效。
上阴士子一片哗然,虽然愤懑不满,但毕竟胳膊拧不过大腿。
这些天,大批有意功名的上阴士子乘船顺流而下来到武陵。
府试年份的八月,本就是文会最为集中的日子,今年却多出了上百位“上阴秀才”,文会愈发多了起来。这些日子,武陵上阴两地的士子多有“碰撞”。
在上阴士子有意骚扰武陵女眷的“赏桂会”之后,将此事闹到了巅峰。
云音阁位列武陵四馆八坊之一,最大的特色是娱乐与食宿并重,也是武陵郡内能住宿最多客人的花楼,便有好些上阴士子的领头人物都住在这里。
西楼雅间,几位上阴士子正在议事,身边无一阁中女子陪伴,而日间带头骚扰赏桂会的赵池璧就坐在正中。
“今日行事,吾等已经将事情闹到了极致。那张信之也入吾彀中,只要他还要三分颜面,必定参与今秋府试,”赵池璧轻摇折扇,一副成竹在胸的姿态,“呵呵,吾等若是静静的来,又静静的去,说不得这武陵学判会将秀才功名暗中尽数给了武陵士子。如今声势已大,他们便是想设计我等上阴士子,也须有三分顾忌。”
另有一人却有些不喜:“我们行事不过是为了本次府试,缘何与那武捷生混到了一起。那厮莫说在此地声名狼藉,便是在我们上阴也是臭不可闻。”
赵池璧却笑了:“正是有此人在,才是我等的后路。待府试一过,我们占尽了风头。届时再办一会,邀尽武陵人士,好言相说。只说之前种种孟浪皆是这武捷生所误,双方以他为壑,各自下台,岂不妙也?”
另外四五人也恍然点头,暗自说好。
又有一士子犹疑问:“潭玉兄,今日惹了那张信之的娘子。便是日后胜了,于风议怕是也有些不妥。”
赵池璧却露出了冷笑:“我等若以完人之姿进学于大郑,我料朝廷必然忌之。若不露出些破绽,如何能让学官们取中我等?我故意显露这风流习性,虽然有所诟病,但是却可彼安心用吾。再说,张家娘子,天人之姿,我自爱之,不过人之常情罢了。”
他这里调笑,有人就捧他:“我看赵兄才学、见识都要比那张信之高明,不见得日后这位娘子却一定还是张姓。今日我见满街美人都是有人扶着上车入轿,唯独这位可怜的孟娘子还要扶着那酒鬼丈夫一路步行,委实可怜啊。”
听到这话,赵池璧的脸上也露出了迷醉之色。
“武陵春来早,桃色侵柳城。这般才华与颜色俱出尘的女子,竟落到了一个胸无大志的人家。赵某若有幸得之,必以车马载之,金屋藏之。赵某虽不能为其正名,但贵妾之礼却是必然相与的。”
座中有老成的忍不住提醒他。
“潭玉老弟,文采是极好的,可我听闻这张信之也着实不凡。这几日在武陵,满耳朵都是他的名字,就算在这云音阁,娘子们唱的也是他的诗句。我日间也读过那《石潭记》和他几篇诗作,委实不俗啊。潭玉,切莫轻敌大意。”
“呵呵呵呵,”赵池璧仰头笑了起来,“多谢高兄提醒。我如何不知此人的厉害?若是论诗词文章,不是某说笑,我们在座的各位绑起来也不是此人的对手。可某偏偏要惹出了此人来,自有某的道理在。来来来,诸位饮了此杯,各自安乐去吧。”
四五个上阴士子散去,赵池璧却留在了原地。
不多时,外间有人敲门。
赵池璧心中暗喜,却不动声色,将门外人引进房中。
过了盏茶功夫,那人低头而去。
房中赵池璧满脸笑意的将一张纸条在烛火上点燃,只见那纸条上隐隐有些许蝇头小字。
与赵池璧相会之人,在街上转了许久,这才进了学判衙门后门,径直去了正衙西边的签押房。
房中并无其他人,只有一个中年官吏正在左右踱步。
“如何,那信可曾拿回?”
“回郎君的话,那姓赵的刁滑的厉害。拿了我们给的题目,还是不肯将那信交出来。说是要等他拿下榜首,才肯送还。”
“呸!就凭他,”中年官吏一脸怒火,“便是提前得了题目,他就能保证胜得过张信之?猪狗一样的东西,八字还没一撇就去招惹那人做甚?”
回信的人低头不看自家郎君,只能劝慰。
“大人,那姓赵的说,以他之见。那张信之长于做诗,然从不见其词作,想必是填词不善。故而请大人依他的意思,将今年府试的诗卷改为词卷,就用上次约定的题目。而文章么,也用他......。”
“混账东西,莫不如他来做本郡的主考?”中年官吏气得一身发抖。
“郎君,不合我家写给宋家的信却落到了此人手中,没奈何,只好依他一次,”这位世仆将自家郎君扶到了椅子上做好,还替他顺了顺气,“再说,这几年高学判都是委大人代为出题,我们做事却也方便。”
第一百零八章 秋夕
桃湾水乡,月色盈天,整个沾天湖都泛着银波。
正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金黄圆月与星河各占了半天。
张哲带着孟小婉一行人今日回到了老屋来。
房内堂上,二老灵前摆着五六样三七从没见过的果子。白鹭正守在那里,盯着三七,就怕他偷拿。
三七有些不乐,瞪了白鹭一眼。
“守着我作甚?这些果子到了明日还不是我的!”
白鹭冷笑:“我自守着供果,哪个守着你?莫非还有人会来偷你这憨货。”
三七着实嘴馋,尤其是那偌大的“蟠桃”,三个就有两斤重,怕不是真个从天下偷来的。刚才他娘饶了他一个,却没吃够,便盯上了供桌上的。
这供桌上,全是郎君寻来的稀罕果子。
除了大桃子,还有一盘一点都不像梨子的大水梨,那皮金黄平滑,摸着就忍不住流口水。苹果大小酱红色果子的,竟是李子!这不带一点杂色的芭蕉果(香蕉),好家伙一根比他手掌都长!长得像发大了的菜椒的红果子,郎君说这是苹果,大得吓人,却不是苹果的脆甜,咬下去竟是一嘴粉甜。
那看上去红彤彤的火龙果?咬一口竟是满口的“血”,他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吃,偏这白鹭中了魔,最爱那个。啧啧,郎君哄她说吃了这个果子能漂亮,傻丫头竟也信。
书房,轩窗大开。
月色洒了一地,房中没有燃烛,也自平明一片。
孟小婉卸了钗环,一头乌云也似的黑发随意的披在脑后,她换了件月白色的小衣,状极疏懒。如玉双肩与月色不逊,盈盈杏眼半睁,两个酒窝如同盛满了月光,竟冉冉反光。
她自嫁给张哲,却不像其他人家,动则规矩,出入皆礼。她这夫君,只在家中便是如何舒坦就如何穿戴。她本意自是喜欢的,但是却不好自己作为,倒是张哲硬是“强”着她往不拘小节的方向去。
就如当下,她在闺中都不敢穿着小衣独处的,可如今便是身边有着他却也慢慢习惯了。
她正准备眨眨眼,却听身边张哲一声“低喝”。
“不要动!”
孟小婉咬住嘴唇,嘴角忍住了笑意。
“夫君今日里好凶,可是怪婉儿昨日擅自应下了那府试的事?”
张哲皱着眉在做事,却不理她。
她叹了口气,话里竟出奇的带了一分柔怯。
“婉儿哪里知道,半个时辰前夫君才甩了郡中三位大人的脸面,好容易才摆脱了这府试的应酬?还为哥哥拿回了那帖子,早知道妾......。”
张哲冷声打断她:“早知道又如何?严府尊算计得死死的,那本前朝女诗人的手稿,分明就是为你准备的。里面夹带的东西,你也见到了。在园子外当即就做出那样的反应,也是你聪明,要是个笨的,怕是还反应不过来。”
“谁能想到,严老太君,也罢,应该是严太守,竟在诗稿的里面夹了那几张纸,”孟小婉伸手捏住了张哲一缕散落的发梢,把玩着,“黄里正家竟然因为宋家的牵连也坏了事,不光是里正的差事被夺了,黄家还被罚没了岛上百十亩地。可这百十亩地转头就署上你我的名字,大约是酬功。我当时就想着,这些桃湾上的好地要是不要,族里怕是会翻了天。就算叔公再疼你,也会罚我去跪一跪祠堂。妾身可是怕的,便只好收了。”
她一边说着,竟很不严肃的笑了。
张哲则专心做自己的事,只看了她的双眸一下,冷笑说:“行,你且接着编。”
孟小婉把螓首在张哲的怀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又惹来了张哲一阵“断喝”。
“那地倒也好说,我自有借口当场就暗地还回去,可书里偏偏还夹着让叔公继任桃湾里正的文书。这是谁也驳不掉的差事,我哪里敢还?只好把地契、文书,还有那张不知是谁帮夫君填写的府试凭证一起带了回来。可巧那些上阴人想惹你出来,妾身就索性顺水推舟了。”
“哼哼,”张哲不满的哼了一声,“却又撒谎,严太守亲笔的告示你也不知看了多少,竟说不认识是谁帮我填的凭证?”
“夫君,有些事是犟不得的。”孟小婉扔开张哲的那缕头发,用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
张哲终于叹气:“若如此,你娘家可就真的回不来武陵了。”
“夫君的心思,婉儿铭记在心里,暖着呢。只是这官家的事,夫君一向是看得明白的。怎么就会让夫君真的换了孟家回转武陵,便是夫君的功劳再大一倍,也抵不过严太守几人的颜面要紧。”
张哲不说话,继续办他的事。
孟小婉突然张口了檀口,啊啊了一声。
张哲不满的低头:“又作怪?”
孟小婉笑靥如花:“妾身有些饿了,那小小的冰皮月饼,夫君与我取一块来。”
榻边案上有三个小碟子,一碟是广式月饼,一碟是苏式月饼,最后一碟白色的是小块的冰皮月饼。碟子边还有两个骨瓷杯子,有淡淡的奶茶香在飘荡。
张哲探出左手,取了一块小冰皮月饼,却避过了孟小婉的手,直接塞进了她的檀口内。
孟小婉咬了一口月饼,同时又好气又好笑的拍了他一下。
待孟小婉吃完了这只小月饼,张哲总算做完了事,脸上也有了笑意。
张哲放下眉笔,拿起一只玻璃镜子,对着月光让她看。
“你要是不乱动,这眉毛早就替你画好了,平白耽误我这许多时间。”
孟小婉探出玉臂吊在了他的脖子上,歪头笑问:“可是嫌妾烦了?”
“啊~~~!”
张哲突然起身,拦腰抱着她在房内转了好些圈圈,吓得孟小婉又笑又闹。
孟小婉挣扎着落了地,却看见了他额头上有些水光。便取了自己的帕子替张哲擦了擦额头的汗,又拿了团扇过来,依在他怀中替他扇着。
张哲低头看了她一眼,发觉她在望着窗外的月亮呆看,嘴角满是淡淡的惬意笑容。
就这般,孟小婉替张哲扇着风,自己却看着月亮悠然发呆,而张哲则低头看着她,一时寂静无声。
“夫君在看什么?”
“娘子对着窗外的月亮发呆,为夫则对着怀里的月亮发呆呢。莫管我,我们各自继续发呆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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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小婉明明看着窗外,眼角却弯起了月牙,忍不住那扇子随手拍了他一记。
“好大一只追光的萤火虫!”
“哪有?”张哲装傻,把孟小婉的头放在了枕头上,自己也躺下,两颗头并排挨着。
孟小婉把扇子放在了他的嘴上。
“嘘,夫君不要说话,我们一起看月亮。”
说完就捉起张哲的一只胳膊,把螓首放在了他的臂弯里。
又静了半响,她突然拍了拍张哲的胸口。
“夫君,可有诗了?”
“娘子要,自然有。”
孟小婉气笑着掐了他:“好好说,莫招惹我。”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应书友暴躁大猫熊要求来一首《秋夕》】
“快,”孟小婉捉起了张哲的另一手,“将那牵牛与织女星指与妾看。”
张哲苦笑,莫说这个时空的星辰,就连原时空的他都不认识。
第一百零九章 韩派八仙子
武陵郡西,一处普通偏僻小院。
这处小院刚刚被人租下,不过让房东有些诧异的是,租户言明只租一月,房内的家什物件一律不会要,还给足了一贯的租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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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有桃林县主簿家的公子作保,房东还以为是哪里来的拆白客,要借他的地方作套子。
小院内,三缕檀香冉冉入空。
香炉后两张芦席上,放着七八个蒲团。
几位艳色佳人齐齐跪坐,神情肃穆。而香炉前方紧闭的房门内,一阵乐曲正顺着门缝飘了出来。
另有一位年轻的公子坐在门前的凳子上,守在门边。
乍一看,就如某些武侠片里,江湖后进拜见绝世高手的场景,分外的相似。
这是韩版黄梅戏现场教学的第三期,要不是韩大师出演的《天仙配》次数够多,张哲能下到不同时期的版本,否则他还真不敢把一段录音反复的放。
这些妹子放到现代都是班花加学霸的存在,哄一次还可以,哄多了就不知道到底是谁在哄谁了。
其实,张哲也觉得有些自己有些圆不过去。
“韩大师”的人设太古怪了,每次都是闭门教学,不准提问,不准打断,门口还守在一个家伙防止探看。最可怕是,这位韩大师每次甭管是什么大小的环境,都自带一个百人伴奏团。
而且与“韩大师”配戏的人物,起码不下十来个,还个个都一样古怪。
有句话是怎么说来着张哲已经忘记了,但是正好说的就是他现在遇到的这个情况。
苏明烟已经正式与张哲见了面,虽然双方都没提“春花秋月张二郎”和“好白”的事情,但是苏明烟已经成功的竞选成了《贺寿版天仙配》的戏师爷,也就是在另一个时空被称为导演的工种。
张哲对苏大家的感官很好。
这位苏大家不光才智高绝,容貌殊丽,还是位绝对狂热的票友。
不要酬劳,还自带干粮,最可敬的是,这位智力奇高的奇女子的脑补能力,已经超过了一般网文作者的构思能力。
苏明烟一再告诫参与“秘密”学习的姑娘们,从此传习风格看,“韩派”鼻祖很可能来自远古春秋大世,百家齐鸣之际。
每个人带着使女或者丫鬟一律不许靠近小院十步之内。
有苏明烟在场,让张哲省去了很多麻烦,他所需要做的唯一有难度的事就是:忍住,千万别笑。
不过,张哲也算是见识到了苏明烟在武陵“娱乐圈”是有何种的号召力。
现在他的面前,从左到右并列跪坐着八位佳人,个个用心记着台词和曲调。
苏明烟有一点很不好,她不许姑娘们用笔来记,说是什么未得韩派传字之前,谁都只能用心记,不能落于纸面。
张哲不知道审美疲劳是一种什么样的“凡尔赛”,反正现在的他是一点疲劳感都没有。
楚腰阁的苏大家、映花馆的徐娘子、轻烟舫的玉瑶、红昭楼的玉心、吴月阁的绣扇、栖仙楼的月昭和云音阁的螺珠,武陵郡四馆八坊的头牌几乎被苏明烟都唤了来。再加上林芙娘,一共八位佳人在列。
其实张哲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看人的,可谁知林芙娘却比他还要过分的多,要不是苏明烟一直看着她,她恐怕会怀里抱着两个学戏。
对于林芙娘,这些头牌娘子根本不在乎被她搂搂抱抱的。
一曲听罢,苏明烟见张哲又进去了房间,不多时出来说人都已经走了。她这才带着佳人们起身,各自讨论起来。
为了孟小婉的十八芳诞,时间都有点赶,在苏明烟的建议下,一共只排了三出。
【下凡】,【逼婚】和【夫妻双双把家还】。
林芙娘是不请自来的,一来还抢走了苏明烟的【董永】角色。苏明烟和其他几位只好做了一到六号的仙女。每个人的台词都不多,但个个都学得认真。
张哲曾私下听林芙娘讲,这还是武陵诸美第一次同台,一些人的心里都卯着劲。
她还调侃张哲,说这七仙女里大约除了玉瑶和徐娘子外,其她人都怕不是还惦记向他索一首诗。
留下美人们在院子里探习,张哲与等在外面的霍炳成一起径直往云音阁而去。
这几天,张哲留宿在了武陵,而且夜夜都往上阴士子聚集的大本营云音阁去。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张哲张信之这是要找赵池璧的麻烦!
不过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人前豪言壮语的赵池璧居然一次都没有在张哲面前出现过。
就仿佛不知道张哲夜夜来他的“地盘”撒野一般。
张哲也没指名道姓要寻赵池璧一决高下,每次都与霍炳成到了云音阁点上一壶茶,只是听曲。而且固定就与赵池璧每次坐的雅间相隔不远。
一连几天下来,赵池璧的有意回避,让上阴士子的士气为之一遏。
而很多武陵士子和衙内则纷纷赶到了云音阁,人数还一日比一日多,把上阴士子聚集的所在弄得尴尬不已。
甚至洛二公子还放出话来,要彻底占领云音阁,让上阴士子自己自觉的搬出去。若是不服气,也好办,张信之每日都坐在那里,胜了他,武陵士子自然散去。胜不了,或者不敢战,就安静的看着武陵士子蚕食整个云音阁。
张哲自然是为了收拾敢于冒犯孟小婉的赵池璧而来。
只不过,他的打算可不是想与此人在文章诗词上分个胜负,那样太没意思。
张信之准备揍赵池璧!
赵池璧缩头乌龟的做法,其实还暗合他意。要是真个赢了赵池璧,再去揍一只落水鸡,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到了云音阁,自有老鸨亲自笑脸相迎。
这几日托张哲的福,她的云音阁生意爆火。
老鸨亲自引着张哲来到了一处二楼隔间,不用想张哲就知道那个赵池璧肯定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耍乐。为什么赵池璧每次都避不开张哲?因为云音阁的老鸨不想让他避开,最想双方爆发“文战”的就是这个老鸨子。
她也不是坏,就是想多赚点钱。
第一百一十章 厉鬼?
张哲今天在云音阁的安排,是为众人开讲围棋。
在他的房间里,没灯没棋盘,就只有他一人,房外走廊和楼下大厅里却坐满了人,墙上还特地造了一块大的铁皮棋盘,等着他开讲。
张哲为今天还弄了个噱头:左右互搏鬼神局。
不许出声、不许提问、更不许进他房间,三七还守在门口。
当张哲的声音从房内传出,整个楼层都安静了下来。
“白子东五南七,黑子西六北六........。”
正当所有人看着大棋盘沉醉其中的时候。张哲所在的房间后窗被缓缓推开,一个换了衣服的黑影爬了出去。
赵池璧也知道是老鸨子每次将那张信之安排在自己的附近。
不过,他是真的不在乎。
虽然他不敢于真个与其面对面的比试,但是他自信只要府试过后,张哲所做的一切都将是笑柄,而他此时的退让则会成为美谈,以证他有君子谦谦之风。
他方才身边还有个美人在与他说笑,可张信之一来,那美人就找借口避了出去。
只因那张信之极为可恶,每次来后都会问老鸨是哪位姑娘在陪他,而且只是问,后续什么话都不会说。弄得一众云音阁的美人都不大愿意做他赵池璧公子的生意了。
这不,张信之刚到,这位美人就找借口更衣出去了,不到张信之离开,她是不会回来的,这几日都是如此。
不过今日那张信之讲棋,声音还颇为洪亮,赵池璧这里也听得到。
他的桌上也摆开了一盘棋,正是“张信之”在述说的“左右互搏鬼神局”。
黑白双方下了六十多步,赵池璧不由得叹了一声。
这个人,确实是个怪物,连左右互搏都下得如此精彩!黑白双方都在拼尽全力的厮杀,竟是毫无留手!
“不过,呵呵,”赵池璧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此子越是厉害,届时他在府试获胜获得声名就越大。
赵池璧的身后飘来一阵夜风,让他通体舒泰,汗毛齐张,好一阵知晓人意的晚风!
那“晚风”蹑手蹑脚的从窗户上爬进来,还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
这可是二楼啊,爷们手脚还算不错。
淡淡的电流在赵池璧的身上乱窜,张哲甚至能看到这人的面部皮肤在以一种急速的频率在颤动。
烟尘弥漫,呸!这厮脸上怎么涂了这么多粉?
赵池璧的眼珠子正在奋力的往眼眶外挤,一是因为在高电压的电击下,他的瞳孔在不由自主的放大,二是他见到了鬼!!!
耳边张信之的声音还是不急不缓的在“左右互搏”,但是自己身后这个唇红齿白的家伙又是谁?
张哲亲切的笑容,落入赵池璧的眼中宛若青面獠牙的厉鬼在相看食材。
这是鬼压床!!!
所以他动不了!
赵池璧一百个想闭上眼睛不看这只厉鬼,强烈的恐惧让全身开始抽搐。但是电击已经让他暂时失去了这个能力,他的身体此时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放弃了对括约肌的“约束”。
“这个家伙在我来之前看来喝了不少,流量很大啊!”张哲不得不换了个位置,避开了那条蜿蜒的小河流。
“来,认识一下!”张哲笑眯眯的捂住鼻子蹲在了赵公子的身边,“鄙人张哲,张信之!”
“你不是~!”赵池璧在心里疯狂的大喊。
“我看赵公子的表情,似乎有些想说些什么。不过,我没有什么多话与你说。大家都是男人,不是么?你敢惹我娘子,所以洒家只与你用拳头说话!”
一记乌鸡白凤封眼拳,砸得赵池璧眼睛一黑,眼前金光直闪。
接着一记泰山番天掌,正中赵池璧的鼻头。
“嗯?”张哲嫌弃的把手掌在他身上狠狠擦了几遍,流泪他能理解,怎么鼻涕也这么多。
张哲四下一看,左边有张床,便取了两条枕巾裹住了拳头。
嘿嘿一笑,对着无法动弹的赵某人脸部就开始“工作”了起来。
如果只从背影看去,很有点八神庵蹲地那啥的既视感。
二十拳过后,再用电击器给赵公子补充点电,张哲开始用四十二码的大脚给赵池璧进行全身“SPA”。
来来的熊,敢当街骚扰自己媳妇,真当劳资装斯文就不会打人了啊!!!
赵池璧的心里是完全崩溃了。
当张哲开始殴打他,那清晰的疼痛感,让他就断定了这个是人,还是张信之本人!
什么武陵第一才子?本郡第一雅人?
此人比上阴街头的无赖还要恶形恶状,比群山中的蛮匪更加来的残暴!
救命啊~~!
可惜他连舌头都动不了。
张哲摸了摸额头,有点出汗。地上赵某人的容颜很是扭曲,尤其是那双眼睛。他也没想到过人的眼睛居然能瞪得如此圆润。
直到他把脚从赵某第五肢上挪开,那双眼睛才不再爆凸圆润了。
再试试?嗯......,眼睛果然又圆润了。
就在这时,门口忽然有人敲门。
赵池璧如闻纶音,眼泪再次流下。而张哲则好整以暇的来到了门边,捏着鼻子问。
“甚事?”
门外答道:“馥郁姑娘身子有些不适,怕是今天不能伺候赵郎君了,妈妈让小的来告个罪。”
“不妨,让某自己待着便好。”
“如此便多谢找郎君体谅了!”
门外龟奴正要走,却忽然鼻子似乎有些不通的赵郎君又叫住了他。
“赵某不差钱,今晚不要人来烦。不过,楼上楼下,今晚的花销都算在某的头上!”
龟奴顿时大喜,跪下对着门后的张哲就磕了三个头,一溜烟的下去报喜去了。
躺在地上的赵池璧楞了,一种最绝望的情绪从心头涌上了脑袋,然后化作泪水横流。
张哲施施然给他又补充了一次电,然后从后窗笨手笨脚的爬了出去。
好不容易爬回到自己“讲棋”的房间,张哲先换回了衣服,然后将手机从桌上拿起,按下了暂停键。接着他朗声对着外面说道:“今日有些思竭,左右互搏就到此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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揉脸左三圈右三圈,将换下的衣服和手机都扔回了现代。
张哲迈着八字步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正听到一个龟奴扯着嗓子在喊:“今晚全场,赵公子买单!!!”(咦,买单两字似乎超纲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妈妈我见得多了
云音阁的西楼大厅里,大部分人还在研究张哲刚才“讲”的这盘棋。
龟奴的那一声喊叫,说赵池璧全场包了,有人鼓掌,有人摇头,但是却没人举得奇怪,还有些人以为赵池璧终于敢出头来“应战”了,眼见得在场上阴士子的士气开始昂扬。
呵呵,武陵的诸位,记好了,尔等手中的酒酿和口中的吃食,甚至今天身边的佳人可都是我上阴领军人赵郎君所赐!
武陵士子这边也没意见,你门赵郎君豪横,眼都不眨的几百两就扔出了。作为地头蛇,他们自然知道云音阁最贵的可不是姑娘。
“来来来,有人请客,还不快快将云中酿与我们各取一杯来!”
这种云音阁特产的酒,足足要五两一杯。
这种还不是普通的酒,里面听闻有人参、鹿茸、枸杞等等好药。但为什么值五两?因为只要客人喝下这杯云中酿,后续“解除药性”的工作就不用付钱了,都由云音阁来安排。
上阴的士子还收着不好意思点,可武陵士子这边来了三十多号人,大部分都没客气,足点了二十八杯!
这就是一百二十八两银子!十多亩地没了。
立即有深知赵池璧性子的几人立即去了赵池璧的房间。
随即一阵喧哗声传来,一个上阴士子飞也似的从赵池璧的包厢里跑了出来。
只是这人有些口吃,他手舞足蹈的对着楼下大喊:“诸位~~,诸~诸位,这赵、赵郎君的云中.....酿,喝~~,喝~喝~......。”
武陵士子们一看,哟,上阴张郎君竟如此豪气,还特地叫人连声劝酒!
得,二十八人一笑,都一饮而尽。
那口吃的士子,一下就哭了出来。
“喝~~,喝,...喝不得啊~!”
都在满大厅人面面相觑的时候。
几个人扶着鼻青脸肿的赵池璧来到了走廊中,众人都轰然了一声,这是怎么弄的?
“不、不是某说的包下全场开销!”赵池璧从来没有如此崩溃过,他悲声颤颤指着二楼另一边,那里正有一个谦和的年轻人正的对着他微笑点头,“是他!是他张信之打了我,还骗龟奴说全场都由赵某会账!”
满场鄙夷的冷笑。
“诸位定要信我,方才这厮从我后窗爬入,施展了妖法定住了我。残暴的殴打赵某,简直毫无人性!!!还捏着鼻子对门外的龟奴下套,都是此人!诸位,看我这一身伤,都是拜其所赐。”
可惜,莫说武陵士子和楼中其他客人,就连他身边的上阴士子也不信他。
但是可怜他的惨状,只纷纷在他身边劝慰。
“潭玉似乎被人打坏了头,将人看错了。方才那张信之一直在房中将鬼神局,这才停有十余息,如何能翻入你房内殴打于你。慎言,慎言!”
“他、他会妖术!”赵池璧拍打着膝盖,指着故意一脸“担心”看过来的张哲咬牙切齿。
“他是个妖人!会分身之术。”
合场大笑。
一名老成的上阴士子不得不对着楼上楼下作了个揖,然后准备把人扶进去,这也太丢人了。
谁知那边张信之却叹息说话。
“都怪张某这几日来得孟浪,这位赵兄已然避了张某三日,委实不该今日还来。其实张某不过是想见识一下上阴学子风采,此来并无恶意。赵兄何苦学那孙膑,如此自残,将事情弄得如此不可.....描述。我看,莫不如请这位赵兄先去换条裤子才出来说话。大庭广众之下,那湿痕委实不太雅致!”
语气诚恳到十二分。
“妖人!”赵池璧也是半疯状态,听到张哲恶魔般的声音,身上就忍不住发抖,“你是个妖人!赶他走~!诸位学友,速速赶了他去~!”
相较于赵池璧的恶形恶状,背手而立的张哲则显得格外的云淡风轻,两人高下,场中人都一见可知,最后张哲似乎无可奈何的摇摇头。
“既如此,也罢。诸位如此胡搅蛮缠,见不得本人,张某便允诺诸位,府试前后张某不会再来这云音阁了。诸位慢用,张哲先走一步。”
“且慢~!”云音阁的老鸨子急吼吼的跑了出来。
若说有人不愿意张信之出现在云音阁,第一个想杀人的就是这位老鸨!
不让张信之继续来她云音阁,这不是断她的财路,如同杀人父母么?
她对着楼上鼻青脸肿的赵池璧一阵冷笑。
“赵郎君,莫不是以为我这些年竟是没见过世面的?什么样的赖账手段,我没见过。赵郎君这一出也不算得高明。”
赵池璧恨声道:“我在你这里被人打,你却还说风凉话!”
“哎哟,若说这话就算是风凉话了,”老鸨子白眼一翻,一脸的鄙夷,“那我下面说的话可就是风里带着雪花了。”
“我们阁里的馥郁身子不爽利,爽了赵郎君的局,这个却是我们云音阁的不是。但是赵郎君也不必动这么大的肝火,为了保住颜面,哄我们奴才说包了全场的开销。这话既然扔了出来,我们做买卖的可是一个涂抹一个钉。现如今,几百两的花销已经开出去了,您后悔了我这里也理解,但是总不能让我云音阁倒赔着钱陪您玩不是?这么多姑娘和奴才可都要吃饭、穿衣,不然都上您家吃饭去?”
“不是我说的,是他!”
“哎哟,看这红口白牙的,可这一场人可都不是瞎子和聋子。妈妈我这些年碰瓷赖账的手段见多了,把自己胳膊卸掉的也不是没见过,但是哪个是少了一分银子出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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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鸨一招手,几个龟奴抱着一个包裹并一个箱子走了出来。
赵池璧顿时大惊:“怎敢私入我房内,取我行李!?”
“看这话说的,赵郎君您在我云音阁的花费,加上今夜的都有三百两了,我们怎敢得罪您这么大的客人?只是您放在柜上的二十两刚刚已经冲掉了,您看是你自己拿银子出来,还是我唤奴才帮您拿呢?”
“我给!”赵池璧突然改口,脸色微微发白。他的包裹里可有某人的一封书信,事关他的前途,是断然不能见光的,此时就算有再大的坑和委屈他都必须立即扛下来。
那边张哲也是微微一怔,然后看着赵池璧的那个包裹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第一百一十二章 佃户
孟小婉这几日一直都住在桃湾。
只在八月十六那日回了一趟县城。
府衙给的一百一十五亩地契,却是还没有付钱的。十六这日,她去桃林县衙缴了款,还结识了霍炳成的妾室赵氏。
赵氏陪着她在衙门偏厅里吃了半日茶,手续都是张五六与几个书吏一起办的。这里是霍家的地盘,孟小婉甚至都没问过一声,赵氏怎么说,她就让张五六跟着照办。
黄里正家里的一百一十五亩水田换来了黄家父子只发配三百里的结果。而黄家之前打通了关系,在县里的户薄田册上,他家上好的水田都写的是下等旱田,每年只上交县里几担谷子就了事。
这回官家收了去,也是按“旱田”收的,届时上下笔墨一动,经手的书吏和班头都能分润不少、甚至霍炳成他爹还能拿大头。
可黄家的案子却突然被郡中接了手,与宋家并案处置,县里的文书还不及动手脚,黄家的地契就被府衙收了去。本来都以为这这些好处是必归了府衙那班人的,谁知道太守、同知居然同时批条子将这些“旱地”酬卖给了那张信之。
既然是酬卖,这个价格又依律要再低三分,一亩上好的水田张家竟只花了三两一亩的均价。
孟小婉得过张哲的嘱咐,张哲从现代弄来的四百两九六成色的白银全部留在了户房,超过定价五十五两。
不过赵氏和一干书吏都视为寻常,很自然的收了四百两成色好到爆的银子,给孟小婉开出了三百四十五贯的完款证明。
回到桃湾后,孟小婉就忙了起来。
这新增的一百一十五亩地,其中有六十多亩是黄家人佃种的,其余的也是张姓人在佃种。
大家一听这地以后归了张二郎的家里,一帮子佃户就眼巴巴的来到了张家的院子外听招呼。
这是怕夺佃!尤其是那些黄姓的人。
桃湾张家人多,都是愁地不够种的,孟小婉便是把姓黄的都夺佃,第二日就能找到一大把姓张的来种地。
张姓人有些家里地不够的,也巴巴的赶了过来,与姓黄的在院子外面泾渭分明的站开。
姓黄的都是一脸苦样,而姓张的脸上多是期盼。
这种事在乡间是极重要也是极麻烦的事。
被夺佃的人家立即就会成为无产者,活路断绝,一家人只能去要饭。
所以往往主家有“夺佃”的苗头时,佃户们大多会采取最极端的方式,抓阄赔命!
佃户们抓阄,谁抓到了,就在主家提夺佃的时候,去主家门口自我了断,逼着主家让步。这是一种很无奈,很悲惨也很极端的做法。
孟小婉在院子里坐着,正在翻看刚刚上任的老叔公送过来的村里户凭。白鹭在一边磨墨的手都有些发抖,这种事她几乎年年都能听上几耳朵,她知道这种情况下是最容易出大事的。
可看看大娘子的表情,似乎一点都不在意。
张五六和张三七都堵在院子门前,两父子如临大敌。老堂哥一家人也来了,张台和儿子也蹲在张五六两人的身后,要是真的有什么事,这四个男人就是孟小婉唯一的凭仗。
老叔公虽然在村里,但是却听孟小婉的去了祠堂坐着。要是黄家人真把事闹大,他能就地召集张家人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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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哈哈面对夺佃这种事,里正说话也不管用,乡民的眼中只认锄头和血。
张哲和孟小婉都没想过夺佃。
但是改佃却必须的。
孟小婉看完了户凭,对着陈妈妈点点头。
陈妈妈压住了心中的恐惧,对着外面叫了一声:“黄栌家的来了没有,大娘子有请。”
外面两帮人顿时都是一静,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被叫到名字的黄栌,浑身都是补丁,但是就数今天洗得最干净,他听到自己的名字腿下便是一软。
所有人都看着他,仿佛全家的死活就在张家这门口的一出一入。
陈妈妈又叫了一声。
几个姓黄的上来咬着牙扶起了黄栌,送到了门边,还在他耳边咬着牙低声提醒:“若是不对,就大声闹起来!抓好阄的会立即进去,让那妇人看看什么是血流三丈!”
张台(张修堪)看见黄栌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就踢踢自己儿子的屁股。
“二谷,去扶着你黄栌大哥一点,仔细别摔着了。”
二谷应了一声,上前扶住了黄栌就往院子里走。黄栌对着二谷惨笑了一下,笑得二谷心里直发毛。
孟小婉带着一方小巧的幕篱,她的案前还有摆着一个矮桌,上面放着一些契书。
“给主人家娘子请安,”黄栌到了地方就要跪,却被二谷扶住了。
“不用跪,我们家不兴那个,”孟小婉客气的话却让黄栌如坠冰窟,不让跪这不就是要夺佃是什么?
好在孟小婉思虑过说话的频率和节奏,下一句就打消了黄栌的担心。
“我家的佃户以后都不用这个跪礼,又不是官家门户,凭白让人笑话。”
“黄栌你家两口子,原佃了四亩水田。我看了黄家的册子和村里的户凭,四亩地虽都归你家种,但是只有两亩半是你实佃的。另一亩半的田,你竟是替人白种。这一亩半那两成的赋税却也是你交。黄家原来与你订的约是,五成归黄家,两成税,最后两亩半的三成归你自己。”
孟小婉看到这里摇摇头,黄家的地哪里要交什么税,册上登着的都是最下等的旱田,随便一点谷子就打发了。黄里正其实是自己收了七成,黄栌替他白种那一亩半,还要再出两成“税”。
黄栌自然是出不起,所以一直欠着黄家的“债务”。
桃湾路偏,县里的胥吏都不屑来,从黄家抄到的半箱子“欠条”,都霍炳成安排人当做废品送给了张家。
这种“欠条”上欠的的黄家代为“缴纳的水田税款”。但是县里却根本就没收到过这些水田税款。换言之,如果打官司的的话,这些“欠条”上的欠款都不成立。
孟小婉挑出了四五张黄栌的“欠条”,让他看了一眼。
黄栌看见自己的欠条,顿时就放了一半的心。自己现在算是欠着张家的钱,为了让自己能还钱,这田怕是还会佃的。
可下一刻,黄栌就傻了眼。
张家大娘子身边的小丫头居然拿着这四张欠条就扔进了火盘里。
“余债核销,你们家原来虚佃的四亩,改为实佃三亩。我家只收六成,你自己留四成,官面的田税却在我这六成里。你若愿意,就摁个手印吧。”
孟小婉说完指了指第一张契约。
黄栌双腿一软就跪下了,回过神来就砰砰的对着孟小婉实心磕了三个头。
“菩萨~!”
第一百一十三章 螺珠
一般人很难在入夜后还能叫得动衙门里的差役,除了人命大案又或者云音阁这样的背景身后的人家。依附府城的鼎湖县衙役来了七八个人,事涉上阴士子、云音阁和本郡大才子张信之,他们倒也公事公办。
就连衙役们搜检张哲之前所处房间时,还有几个上阴士子一路跟着,可里里外外、楼上楼下都搜遍了,也没发现什么不妥。加之满楼人都给张哲作了不在场证明,所以领头公人最终认定是赵池璧发了癔症。
这个结果就连几乎所有的上阴士子都极为认可。
赵池璧身上肯定没那么多银子赔给云音阁,他咬着牙找同乡们借了一回,欠下了两百多两的巨债。他心中只把张信之恨了个半死,却不想是谁先去惹对方的。
出人意料的是,云音阁的老鸨收了赵池璧的银子,脸色又是一变,又笑容如初的招呼起了赵池璧。
“古来我们这行的规矩,断没有赚光了客人的银子,却把恩客们赶出门外的。上等厢房赵郎君如今囊中羞涩不好再住,我这里次几等的偏房倒是有一间,也不敢再收赵郎君的银钱,郎君只管住到发榜日,每日只是茶饭粗鄙了些。”
这妈妈对付客人的套路是一套接一套,别说其他人听了立即对云音阁好感大增,就连赵池璧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唯有张哲在楼上看着这一幕,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老鸨子不过是想留着话题人物赵池璧在她阁里,满足一些客人的好奇心和保留今晚的话题延续性。一间偏房和每日粗茶淡饭能值几个钱?远不及把赵池璧当猴养着,更能吸引客人。
她不是心善,只是想多赚一点钱。
张哲准备带着三七离开,却被洛三公子拉住了,另一手也被霍炳成扯住,两人嘻嘻哈哈的就把他拉到了三楼的大套间。
说实在的,张哲不太想与洛家人打交道,原因就是洛二姑娘曾经给孟小婉的写过的那封信。
但是偏偏洛三公子洛成枫张口就是他嫂子与孟小婉的交情如何如何,弄得张哲根本没法拒绝。本来张哲就想着洛家怕是对他会有些意见的,如果继续推辞怕是真的会平白得罪人,只好随着他们来了。
这一屋子有七八个书生和衙内,除了洛三、张哲、霍炳成和另一个陈姓书生之外,普一介绍张哲才知其余几位都是本郡的秀才公。
这些人喝得正好,见张哲来了,都齐声叫了一声好,嘴里都把贤弟二字叫得通响。
倒把张哲唬得以为到了宋黑子的聚义厅。
偏生还真有一个叫做石秀的大汉,是早六年前的秀才。这人倒不擅于与人拼命,倒有一笔极好的仕女图功底。
喝到酣处,这石秀就叹息其一直想为云音阁的螺珠姑娘手绘一图,可惜螺珠却一直不肯。到如今,螺珠姑娘似乎厌烦了他的“纠缠”,再也不肯接他的盘子了。语气中的萧瑟,倒是装得极为恳切。
洛成枫却呵呵一乐。
“石兄虽擅丹青,却对不上螺珠姑娘的脾性。谁人不知螺珠姑娘最爱的是却是曲子并长短句,若有新词好曲,螺珠姑娘便是再烦你石兄,怕是也会相见的。你只管听我的,去寻些不常见的词曲来,保准能让石兄得偿所愿。”
石秀为难的摇头:“你当我没试过,这几个月我寻了好些词曲来,却没一个合她心意的,却还是见不着啊。”
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位梳着双平髻的女子正要进门,却刚好听到了有人在提及她的名字,不由讶然向内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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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长的柳叶眉下,眼神清冷,嘴角上挤出了一丝笑容,正是张哲白日里才见过的螺珠姑娘。
老鸨子一脸笑的跟着她身后:“各位郎君见谅,我这女儿听说各位贤才都在,忍不住过来看看。”
众“贤才”立即都把目光投向了张哲。
但张哲却知道,这定不是螺珠自己的意思,怕不是老鸨子逼着刚刚从小院学戏回来的螺珠来这边转转,看能不能从他身上淘到一些诗句,好让螺珠傍身。
张哲听林芙娘说过,说这个螺珠性子是个极散淡的人,只爱曲子与长短句,要不是老鸨子一直催着她出来见客,她甚至能在房里发呆半个月。
见螺珠进来,张哲便起身与她见礼。除了感谢她帮忙排戏之外,也是敬重她的为人。
林芙娘是个闺中八卦通,螺珠的身世早就经她之口告诉了张哲。
螺珠的母亲本是官员的侍妾,原是歌姬出身。后来家中坏事,螺珠被抄入坊司,十三四岁的年纪骨头却是硬的吓人。坊司教习打断了几根鞭子,人都累坏了几个,可螺珠那时却就是不肯就范。
后来云音阁的老鸨主动要了她去,把人治好后,却用手段将螺珠的妹妹从南阳坊司中给赎了出来,养在了郡中一户普通人家当女儿。
螺珠暗地见过妹子,这才给老鸨子磕了头,开始学楼中规矩。
后来螺珠的妹子在十四岁上病去,螺珠就越发懒得见人了,云音阁老鸨是把螺珠当接班人养的,一般都不会强她做事。今晚强她来主动见客,也不知那老鸨嘴巴是不是都说干了。
石秀见了人,一阵大喜,急忙唤人再上一席,珍馐点了一桌,也不要酒只要秘制的甜汤,原来螺珠竟是个滴酒不沾的。
螺珠人看着冷清,话也不多,但张哲发现也就几句话的功夫,这女人就不动声色的把在座的各位都暗自恭维了一遍。
只看霍炳成那一脸的红光,张哲就忍不住想替他按住腰间的钱囊。
螺珠来伺候,定是要唱上一曲。
而且这一曲可不便宜,起步价是半亩地——五两。
众人早有见怪不怪,加上今晚这里是洛成枫买单,倒没人喊贵。
“今晚这曲子,倒不好收在座的各位郎君银钱,诸位且听听妾身谱的曲是否合意?”螺珠抱了个琵琶,自顾自的叮叮咚咚弹奏起来。
张口就是一句:“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
张哲讶然看向霍炳成,那厮却一脸羞涩得像个孩子,呆呆的看着螺珠。
第一百一十四章 西吕来人
螺珠的歌喉与徐娘子是两个极端。
徐娘子嗓子甜润,吐气念字都靠一条极其灵敏的舌头与嗓子配合,浑然天成不带一点棱角。而螺珠则是天生的歌喉,音域极广,婉转铿锵转换自如,还自带一丝淡淡的水音,分外的抓耳。
一曲唱罢,众人轰然叫好。
石秀当仁不让的第一个出声恭维。
“螺珠姑娘,哪里寻来的如此好词句?姑娘谱的曲,却是锦上添花,相得益彰。”
螺珠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霍炳成,然后又看了一眼张哲。
“这是白日里,玉心姐姐教我的,听闻却是霍郎君的大作?”
这话一出,张哲立即看向了窗外,好似三楼窗外有什么天外飞仙经过一样,看的分外认真。而霍炳成则抬头看那房顶,满眼都是赞叹,似在说那房顶构造委实奇绝!
众人一看哪里还有不知道实情的,都闷声发笑。
几个人顽笑起来,拉着霍炳成灌酒,不喝就“再”做一首来。霍炳成眼色都给张哲使尽了,可张哲还在欣赏窗外的“夜色”。这厮,竟见死不救!!!
倒是螺珠出面唤住了石秀几人。
“诸位郎君仔细些吧,莫让红昭楼的玉心姐姐哭着上你们家里去找各位的麻烦。灌坏了她的意中人,这红昭楼那一片诸君可是再也去不得了。”
众人笑着罢手,霍炳成哈哈对着螺珠作揖称谢。
螺珠也不笑,自顾自又弹了一曲。
“西风误时光,怎堪秋霜。寒雁呜咽残照里,倦卧云乡。晚舟入湖塘,浆暖茶香。人生碌碌不堪误,一字彷徨。”
张哲猛的转过头,盯着螺珠。
这是孟小婉在湖上与他盟誓前做的词,如何会被她知道?
却听螺珠不紧不慢的说:“这是前日里洛三公子送来的词,昨日又说作者改了两个字,把时光二字换做了舷窗,诸位以为如何?”
洛成枫根本不敢看张哲疑惑的眼神,急忙出声支吾。
“螺珠姑娘还是不要谈及这词罢,却是某不合从家里姊妹哪里听来的,确实不便为人所传。”
螺珠嘴角微微一扯:“妾身也是今日与苏姐姐探讨了一番,才知这词竟是洛家大娘子收的一封信中所记。缘是张郎君家娘子的大作,贵娘子果然是与张郎君天生一对,都是大才之人呢。”
张哲皱眉,这螺珠的性子太过散漫了。
白日里学戏最认真的就有她,但是却对为孟小婉献寿总是有些微词,显然是认为孟小婉还不配让她们登台献戏。若不是苏明烟带头压着,这个螺珠不定还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
晚间,她故意在张哲面前,分别唱了他和孟小婉的作品,却是要告诉张哲,孟小婉的才华并不配让她登台献戏。如今勉强答应,不过是看在张哲的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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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冷傲的女子!
张哲心中不快,却没有动怒,反而就着螺珠的话夸起了孟小婉来。
“内子才学远胜张某,委身下嫁,张某得益良多,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哦?”螺珠冷眼看来,她一直怀疑那句“烟锁池塘柳”其实是张哲替孟小婉杜撰的,因为孟小婉在闺中的时候,虽有才名,可也没有知名的作品流传。
怎么可能一嫁给张信之就如同开了窍,这首西江月怕才是孟小婉真正的水平。
“内子与张某不同,只爱长短句,就如这西江月不过是游戏之作。我娘子佳作极多,却为了不压住张某的风头,只在闺中与我看,从不外传。写与洛家娘子的,却是故意挑平淡的相赠。”
“那不知妾身可否有幸今日听上尊夫人一首长短句,以解妾身之惑?只不过,不会如霍郎君一般故事吧?”
这话里的意思:哼,那你就拿一首出来听听,看姑娘我服不服。但是如果是你自己做的,就不要拿出来哄人了。
张哲点点头,说实在的他其实一直想替孟小婉扬名,为的就是阻断玉瑶和徐娘子的心思。
他毕竟是血气方刚的男子,如今在混文人圈子,出入之地都是万丈红尘。万一哪天J虫上脑,办了错事,可就对不起孟小婉的一片深情了。
“也罢,今日且将我娘子的一首闺作念与你知,诸位一听便知,这词到底是谁所作?”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呲~~~,满屋吸气声。
真真是一对儿文坛大才,这是老天爷作伐给弄到一堆去了!
螺珠楞了半响,这才低低的起身、深深的道了一记万福。
她抱着琵琶闭目想了半柱香,这才弹起了琵琶,将这首《武陵春》唱了出来。只听她这音调中的情绪,张哲便知这个螺珠已经对孟小婉“服气”了。
只有霍炳成这个憨货,一叠声追问张哲:“信之,这双溪又在何处?几时有暇,且带为兄去游览一番。”
螺珠一共唱了七八首曲子,这才告退,全是分文未取。
等螺珠一去,洛成枫便鼓掌叹道。
“原来郡中流传信之的诗作唱曲,竟都是螺珠姑娘亲手谱就。信之可有佳作,一酬美人恩重啊?”
张哲正准备摇头,却听外面有人在大喊。
“西吕国使臣途径武陵,正在楚腰阁设擂,以西吕历年殿试八诗为擂主,邀我大郑士子取擂。还说要从南阳一路摆到龙京去。西吕国随使三老将我武陵士子攻擂诗全部贬得一钱不值,委实气人!张信之呢~!可在此地?”
众人一听都来了兴趣,不由分说纷纷拥了张哲就往楼下走。
张哲根本不愿意凑这个热闹,奈何被霍炳成与石秀两个大个子各自捉了左右手,腾云驾雾一般就出了云音阁,前呼后拥的就往楚腰阁前进。
路上还有人在议论:“西吕使臣从来都是自西江郡入贡,不想今日竟然绕路水路东下来我武陵,又南阳,这绕了如此大一圈,是何道理?”
有消息灵通的衙内冷哼回他:“西吕武功向来不及我大郑,如今朝廷封了邹天养为兰柯郡公,分明是将兰柯郡划入了我大郑治下。西吕国咽不下这口气,这是派了人来一路扫我大郑颜面,可见得这是铁了心要与我大郑为敌了!”
也有人恨声道:“十一年前,西吕国使臣就在沿西江郡上京一路设过此局,害我大郑文坛丢尽了颜面。如今又故技重施,却是毫无新意!委实可恨!”
来报信的人却道:“却不是毫无新意,这次西吕国在这八首诗词下各自设了四百贯的彩头,足足三千多两白花花的银子摆了一地。那西吕使臣的随从还说银子重,要一路运到龙京再运回去,会生生累坏他们,真是气人!”
听到这么多银子,霍炳成和石秀忽然觉得手中一轻,之前还极不情愿趟这浑水的张哲,忽然脚下带风的自己走在了前方。
只听张信之义正严词道:“委实欺人太甚!诸位走快些,莫让他人提前.....受了西吕人的侮辱!”
第一百一十五章 撑到第八盏
楚腰阁是武陵郡四馆八坊中规模最小的一座。
简简单单的两进六个院子,从外面看去一点也看不出红尘气息。
但这里的姑娘却全部都是清倌人,管事的还是坊司的女官。
这里多数属于各地调拨来的没籍官家女儿,没有一定的人脉和关系,等闲进不了这楚腰阁。
当然这里最大的名人就是苏明烟。
楚腰阁门前全是车马依仗,与前来争擂的武陵士子各自占据了半条街。
人们来到楚腰阁门口才得知,不是谁想进去争擂都可以的。就如同楚腰阁平日里,只邀请固定的客人一样,没有一定的名声,府衙的书吏就将人拦在了门外,断不肯让人去西吕国人面前无端出丑。
张哲来到楚腰阁大门前,一眼就看到了府衙太尊、同知、通判甚至还有学判共四位大佬的依仗,最恐怖的是西吕国的依仗一点也不比四位大佬差,其中还有一辆绣着鸾鸟的锦车。
眼前的这些事物,如同一盆冷水浇下,让张哲瞬间冷静了下来。
他下意识的就要往回走,光看这架势就知道,楚腰阁里西吕国人的钱肯定不好拿,不定还有什么样的风波在酝酿着。风紧,赶紧扯呼!
正好这里人多,霍炳成与石秀那一伙人都被挤散了。
张哲不动声色的就退出了十余步,正在庆幸的时候,却发觉自己被两个粗鲁的汉子给夹住了。
他只道是哪家仇人上门,正要呼喊,却看到眼前出现了一个冷笑着的小厮。
“老爷说,你这厮肯定会打退堂鼓,早叫我等候着你了,跟着来吧!”
张哲苦笑,这小厮正是他在轻烟舫上怼过的那个,严匀严太守身边的小厮!
被人从侧门带进楚腰阁后,张哲感到了浓浓不妙的气息。
楚腰阁的大堂里,分两边坐着两国的官员。
严太守、孙同知四五个官员坐在左首,对面则是来自西吕国的七八个文官。最让人瞩目的却是西吕国主位上放了一道屏风,屏风边站了三四个宫婢。
大堂正中是一溜长桌,银子很俗气的摆满了桌子,正中是八张诗稿,桌上放着许多的酒盏,有的是满的,有的却是空的。
原武陵第一才子唐岩,醉醺醺的扶着桌子正在瞑目苦思,张哲还看到了辜灵川的身影,不过此人已经倒下了桌下,显然是已经醉了。
这是怎么回事?
还没进大堂,张哲忍不住背上微微出汗,这场面太过诡异了些。
严太守的小厮只将他带到了堂前,也没通报,似乎是不太在意他最后决定进不进去。
刚在堂前的阴影里踌躇了几息时间,就听得身后有人低声在问。
“可是信之郎君来了?”
回头一看,竟是好白.....不,是苏大家。
苏明烟也看清了他的脸,却没催他进去,只是低声嘱咐了几句,倒是把场内的情况说了个清楚。
西吕国主位上的屏风后面,竟是当今西吕国主最小的妹妹,云上公主,年刚双十,奉旨入京侍驾。这不走西江郡,而改走水路经武陵郡入京,还有摆诗擂都是这位公主的主意。
西吕国使者摆出的都是西吕国十多年来最好的八篇诗词,分别为春夏秋冬,兰竹菊梅八篇。若是所作被评为不及西吕诗作,便要饮西吕国贡酒一杯,那酒极烈!
听完苏明烟的提点,张哲的一颗心也悬了起来。
云上公主才二十岁,但是大郑的当今圣上是二十七岁登基,而如今是章华四十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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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郑皇帝已经六十八了,却点名让西吕国主将自己最小的妹子送到大郑宫廷里去给他做妃嫔。
再加上邹天养的事,西吕国的怨气怕是已经冲到了九霄。
这云上公主便是路上刁蛮些,两国的官员都不会太过计较。
“信之不必太过担心,评诗乃是双方儒者主事,那云上公主并不说话,只是她身边的宫婢讽刺人极为嘴利。”苏明烟提点完张哲便步入了大堂,张哲这时发看清苏明烟身上竟是一套正经的宫服,原来这位苏大家身上还有朝廷的封号!
张哲心里暗晒了一句,都说当年南吴国主是冤杀了苏氏满门,只怕实情却并非如此。那苏家怕不就是早早的勾结了大郑,否则以大郑的规仪之盛,仅仅一个蜗居武陵的苏明烟是拿不到这套令主服饰的。
张哲真的不想走进这个大堂,那就是个是非圈子。
可守在门口的双方卫士都一直盯着他,熬不过那些目光,他只得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西吕国公主的银子好赚,但是未来可能是宫中最年轻妃子的银子就极为烫手。
张哲已经做好了连喝八盏西吕贡酒,与唐岩那起人滚做一团的准备。
反正后续还有南阳、隋郡等地的士子可以前赴后继,这个风头让与别人也罢。
张哲进了大堂,自然有人禀报。
他正准备对着双方行礼,却被一位年老的西吕官员直接打断了。
“这位便是武陵诸公提及的武陵郡第一人?某观之不过双九年纪,诗才且不说,只是这酒量怕是弱了些,我国这酒极烈,伤了年轻人的身体却是不妙。”
不提诗才,只谈酒量,显然是不认为张哲能做出压过西吕国八诗词的作品进来,淡淡的嘲讽极为伤人。一众被灌得有些脚下不稳的武陵才子,个个怒目而视,却一时不敢发声。
张哲却暗自松了口气,他本来就是打算喝酒的。
不过样子倒是要先装上一装。
张哲来到案前,扫了一眼第一首春诗,确实是朗朗上口,意境不俗。就他之前读过的大郑诗篇,委实都要逊它一筹。
张哲故意皱眉想了一会,然后叹气抓起了一只酒盏,一饮而尽。
西吕国使团中的一些年轻人都轻笑出声,而看向张哲的武陵郡才子们都瞪大了眼睛,只有唐岩的眼中藏有一丝幸灾乐祸。
站在屏风边的一个宫婢发声冷笑:“这位小郎君,原来是个酒鬼。一个字也不肯作就直接认输,倒是比之前那几个不自量力的要干脆的多。”
另一个宫婢则捂着嘴笑:“莫不是从哪里寻来的酒量好的,来赚我们的好酒喝?”
大郑这边脸色都不好看,张哲暗自看了一下严太守的脸色。
严太守脸色淡淡的,似乎一点也不在意。
张哲稍微安心,他舔了舔嘴唇。
这酒也就接近二十度的样子,一盏一两半,他应该能撑到第八盏。
第一百一十六章 唯有香如故
张哲接下来喝酒的速度也加快了许多,基本上是略看上一眼西吕的诗词,便很快摇头喝酒。
两个西吕宫婢嘴里没停,一直在讽刺张哲,这哪里是个才子,分明是个贪杯的酒鬼。
春夏秋冬,兰竹菊七盏酒已过,张哲强忍着醺意,正准备去拿那第八盏梅诗酒。
西吕国的几名老者见此都微笑摇头。
其中一位老者看向了一直表情淡淡的严太守,等张哲喝下这最后一杯酒,便算是武陵士子全军覆灭了。既然西吕赢下了这一局,但场面话还是要对着严太守说上一句的。
“既如此,这一场便承蒙严太守相让了。此番我等来的突兀,倒是让武陵郡的诸位不及准备,胜得侥幸,侥幸。严太守淡然雅量,可惜武陵路远,我等差事在身不能多做讨教,甚憾之也。”
漂亮话正说着,张哲也把最后一盏酒递到了嘴边。
却听严太守懒洋洋的笑语道:“贵使客气了,日后与西吕诸位打交道的日子却不会少。只盼各位日后不要腹谤严某不近人情便是。”
西吕老者一怔:“不知太守,此话怎讲?”
孙同知在一边冷冷的回他。
“本郡严太守因功升迁,正好要去的所在便是西江郡,所以与诸公互相叨扰的日子,却还长着呢!”
西吕诸人听了虽然诧异,但也没有太过忌惮严匀。
只是张哲手中这盏酒却不敢再喝下去了。
严太守似笑非笑的表情对着张哲看了过来,张哲顿时心中一片苦海。
西江郡~~~,他岳家一家都在那里,也就是说全在严太守手里捏着。
正有些左右为难之际,严太守却淡淡的发话了。
“不知贵国这诗擂,是作出一首胜过贵国诗作的便赏四百贯,还是一首诗擂只有四百贯的赏额?”
胜负已然就要分出,西吕国诸官员不是很理解为什么严太守突然问这个话。只听言中之意,却是替大郑嫌弃他西吕国人赏格设得小气了些?
“自然是一首就有四百贯,大郑士子能做几首,就有多少个四百贯,”说话的却是屏风后的云上公主,“我今嫁入大郑,所带不少,特地襄以大郑文坛盛事,岂会吝啬这点银子?”
严太守闻言只点点头,嘴角带着一丝笑,也不看张哲,只低头喝茶。
但是张哲此时哪还不知道严匀的心思,这是要他在最后一字上大赢西吕人。今日严匀还是武陵之长,昔日又是西江之首,张哲要是继续放弃,那张孟两家都要吃他的排头。
张哲只能放下了手中的酒盏,无可奈何的对着低头喝茶的太守稽了一首。
这便是领命了。
忽然一阵清香袭来,一只雪白的手腕拿起案上的墨条替他轻轻磨起墨来。只看那雪白的颜色,张哲便知这是何人。
苏明烟肃容低头为他研磨,也一边低语与他。
“京城已经传来消息,严大人转任西江、蒲山、龙山三郡巡阅使,最迟九月底便要入京面圣。小婉妹子一家都在那边,你要继续让,那也随着你。”
说完,雪腕捏起了一支狼毫,递到了张哲的面前。
西吕国使团中一位年轻官员本就对苏明烟极为上心,见状心中就有些酸意,忍不住冷声讥讽张哲。
“这位令主姿容雪妍,正如梅花模样,这最后一首梅诗,这位士子好歹也动一动笔,莫只管喝酒。汝所作若不能让这位令主满意,易某不才,届时替你一讨佳人欢心便是。”
西吕使团内一众年轻人都笑了起来。
张哲晃晃头,心中也做了决定。既然他不可避免的要被打上严太守的标签,那便不如把事情做到最绝,首鼠两端并不是他张哲的处事方式。
“可惜了这最后一盏酒,西吕贡酒果然滋味不俗!”张哲轻笑着接过了苏明烟手中的狼毫,抬头看了一眼正笑得欢快的西吕诸人,“既饮了诸位七盏好酒,张某这里便有七首梅诗,请诸位品鉴。”
满场都是一静。
片刻之后,西吕国诸人都冷笑连连,只当张哲嘴硬。而武陵这边,几乎人人的眼里都放出了光来,除了唐岩。
张哲提笔就写,丝毫不顿,片刻一首五言就写在了雪涛纸上。
他身边的苏明烟眼中发亮,仔细取过这张纸,檀口轻张将这五言念了出来。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苏明烟读得此诗,只觉得清香满口,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嘴,似舍不得这文字韵味就此飘散了去。
严太守终于把目光从茶杯上移开,依旧淡淡看向了对面。
“诸公以为此诗如何?”
几位西吕老者互相为难的对视了一眼,却不好说话。
只听那屏风后的云上公主又发出话来。
“尚有六首,不妨听完再议。”
而此刻,苏明烟又拿起了张哲刚刚写完的一首诗稿来。
“冰雪林中着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这回武陵郡几位士子和下级官吏都反应了过来,齐齐大声叫好。
西吕国诸人,尤其是那个出言讽刺张哲的易某人脸上微觉尴尬。
张哲没抬头,手中笔根本就没停过。
须臾,又是一首七言写好。
“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
这一次武陵士子和官吏叫好的声音更大了。
此时人们也发现,苏明烟念稿的速度居然比不上张哲写诗的速度。那人居然用左手将刚刚写好的一张诗稿塞给了苏明烟,而其右手笔下另一首也快写完。
苏明烟看着这诗,手指轻颤。
“尘劳迥脱事非常,紧把绳头做一场。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
她这诗念的极快,立即就有人大叫:“这便四首了,一千六百贯可准备好了?”
张哲晃晃头,让自己脑袋不要被酒精完全占领,他正把第五首随手递出,正逢苏明烟忍不住伸手来拿,一不小心竟一把错拿住了张哲的手腕。
他醉眼一偏,只见一片雪玉正从自己的手上飞快的离开。
忍不住低声呢喃了一声:“果然好白。”
一缕绯红闪过,苏明烟强自按捺住心神,接过了第五篇诗稿。
“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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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大声叫好中,苏明烟见到那“雪”、“白”、“梅”等字眼,又想到两次听到这人对着她说“好白”,不禁一时脸上又染了一层霞色。
当第六首梅诗念出。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黄金樽。”
楚腰阁大堂已经成为了大郑人欢庆的海洋。
西吕国易姓男子忍不住率先站了起来,大声叫道:“我国八篇中,须有一篇词。为何只做诗,却没有词来?”
这边普一安静,立即沸满盈天,武陵士子大声喝骂,那填词比作诗要费时的多,西吕国却是输不起。
却见云上公主的一个宫婢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看似有话要说,众人这才停声。
“我家公主说,难得遇见如此诗才人物。如今我家公主入京奉圣,若日后有幸得一麟儿,愿请这位张郎君为王府诗佐,未知张郎君意下如何?”
听得这番话,场中有人羡慕,有人不晒,而唯独张哲与严太守皱眉看向了那屏风。
这女人杀人诛心,好生厉害。为敌国公主看中的人,日后还有哪个官员敢提举他张哲?
苏明烟看着张哲皱眉,也才发觉这话委实不好回答。
答应下来,张哲便被标记上了云上公主的标签,仕途断绝;若不答应,你小小一个童生有何德何能,敢藐视皇家?
若她是张哲,此时只能做一个选择:放弃最后一篇梅词,只认才疏学浅,不堪云上公主的延请。
张哲却与严太守突然对视了一眼。
他哈哈一笑,提笔就写,嘴里也自己大声念了出来:“你要梅词,便看我这梅词如何?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张哲念完就掷笔于地,一时满堂震惊。
第一百一十七章 满堂皆醉
西吕国走得比较狼狈,莫说一桌子的银子,就连随身带来的二十多坛极好的贡酒也留在了原地。
只有云上公主带走了那八张据说是她亲手临摹的诗稿。
严太守也没有发表任何“赛后”感言,清风明月的带着一众官僚施施然离去,不留下半点云彩。
楚腰阁内只剩下了十多位武陵士子,接着一群衙门公子也涌进了大堂,气氛愈发热烈。楚腰阁的厨子们火力全开,各种最好的吃食流水介的往大堂里送。
便是门外,当张信之连饮七杯西吕贡酒的消息传来时,整条大街上聚集的数百学子都是满脸萧瑟。然而风云突变,从严太守问单首诗擂的价钱开始,一切都仿佛成了武陵人早就设计好的圈套。
“哄”了七杯好酒喝的张信之,不得不舍弃了最后一杯好酒,连出七首咏梅诗词。
张信之每出一首,都有楚腰阁的使女大声赶到门外宣讲。
一首首来自另一个时空的梅花经典诗作,让整条东街变成了一片欢腾的海洋!
楚腰阁大堂内,霍炳成与洛三公子先后跳上了中间的排桌,都踩在银子堆上,各自举着一个西吕贡酒的坛子在拼酒,满堂都是叫好之声。
喝多了的张哲只想寻个位置坐一坐,可石秀与另外几个士子哪里肯放过他,搀着他就围在排桌前看热闹。
一个楚腰阁的当红清倌人来到了苏明烟的身后。
“未曾想,我们楚腰阁也有如此热闹的时候?”
苏明烟则盯着人群中那个歪歪扭扭的身影,脸上全是抑制不住的敬色。
“今夜这事必为诗坛佳话,我楚腰阁也将在青史上留下一笔,且让他们乐去。你且听门外,那么多人至今尚未散去,我料武陵今夜定然酒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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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事妈妈已经免了今夜的开销,只是还有一事想让我来烦劳姐姐。”清倌人轻轻拉了一下苏明烟的袖子。
苏明烟收敛了笑容,转身看了这个平日与她交厚的姐妹。
“你不见他今夜已经喝了多少?若是弄个啼笑皆非的诗词来送了楚腰阁,到时不知妈妈是要呢,还是不要?”
“姐姐多虑,”清倌人指了指张哲的影子,“妈妈的意思,看能否让张郎君今夜留下一幅墨宝?或者那七张他手书的诗稿.....。”
苏明烟笑叹了一声:“若不是适才严太尊吩咐人来嘱咐过,还用你说,那些诗稿早就入了我的箱子。明日要与这些银子一起送到孟娘子手上去呢!想想都觉得心闷。这好的诗,这好的字,却眼睁睁的从手边溜走了。”
那女子笑着推了她一下。
“姐姐近日不是与那孟小婉交好么?难道要一张都不行。”
苏明烟为难的摇头。
“小婉妹妹我看得明白,张信之的诗稿她是一个字都不会放在外面的,更何况是其他女子手中。难~~~。”
堂中,排桌上。
霍炳成刚饮酒胜了洛三公子,兴致极高。他看着被人抬下桌子的洛成枫哈哈大笑,在排桌上方晃晃悠悠的指着张哲大声起哄。
他晃了晃手中还有一半的贡酒坛子,豪气大生。
“信之!我不信你,没有春夏秋冬,兰竹菊七字诗作!汝吟有一首,我等诸人便饮一杯,如何!!!?”
一声轰然叫好。
张哲也被这气氛熏得一脸通红,酒气壮胆也往排桌上爬。
奈何已经喝多,体疲手软之下,爬了半天,还是原地不动。
还是石秀几人哄笑着,将他推了上去。
憨态可掬的张哲看着这一桌子的银子,心里酒意与喜意冲破了他最后一丝沉稳。
“要诗?呵呵,诸....位位,这酒.....酒.....怕是不够啊!”
“啪、啪、啪,”只听苏明烟笑着鼓掌三下,广袖一招,立即吩咐使女小厮,“还不快去将好酒多取了来!”
一群小厮飞也似的去了,那些使女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一个愿意这时候离开的。
所有人都把西吕贡酒盛满,甚至苏明烟也拿了一个细嘴酒瓶在手里,齐齐举向了排桌上方的张哲。
张哲一时只觉人生巅峰不过如斯,腹中诗句竟然半点不改的念了出来。
“胜日寻芳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此方世界的泗水却在大郑东方)。
“好~!”众人一口而尽,随即遍地咳嗦声。显然豪情壮志改变不了这帮书生的喉管忍耐度。
霍炳成痴笑着与张哲并排站着,勾肩搭背,另一手将酒坛从口边放下,酒液满了一身衣襟。
“再来~!”
周边一阵起哄,“再来~!”
张哲从脚下取了一个酒盏,抢过霍炳成出酒坛倒了一盏。
他举盏大声长吟:“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这首好不好?”
“好~!”一片轰然。
张哲带头一口而尽,然后狂笑:“既然好,诸位盏中的酒还留着养鱼么?!”
“哈哈哈哈~~。”
洛成枫趴在椅子上,一边喝一边吐,醉眼迷离的指着张哲......身边的霍炳成大叫。
“张信之,再来~~!满....满上!”
酒酣耳热的张哲靠在霍炳成身上,两个醉鬼互相护持着。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诸位,饮盛~!”
就在这时,一群楚腰阁的莺莺燕燕在门外忍不住了都挤进了大堂内。
这群清倌人个个手中都持着杯,一改往日的娴淑,领头一个正是之前与苏明烟说好的女子。
“我西吕国八篇里须有一首是长短句,怎么的只会作诗呢?”这女子大声拿着之前西吕国人的话打趣,满场都笑个不停。
张哲看到一群美女都看着自己,热气上涌,一首春词脱口而出。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才始送春归,又送君归去。若到江东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啊啊~~,”一众清倌人都捂了脸,笑嗔不依。
洛三公子使劲的灌自己,却再也灌不下了,只能闭着眼大哭。
“张、张信之,来夏诗吧,我服了~~!”
“节物相催各自新,痴心儿女挽留春。芳菲歇去何须恨,夏目阴阴正可人。”
.......
“萧萧梧叶送寒声,江上秋风动客情。知有儿童挑促织,夜深篱落一灯明。”
.......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还不及念到兰花诗,近二十杯喝下,满堂人都已经醉了一地。更有浑身发软却不服输的,还爬在地上用嘴去咬空酒盏。
苏明烟也喝得上了头,她的体质大约是后世所说的乙醇脱氢酶过剩,俗称“酒精免疫”。但是今天却有些上头,酒醉不了她,但是有人有诗让她生平第一次醉了。
一夜二十七首传世之作,竟是随口捏来。
“此人莫非是个诗中谪仙?”
第一百一十八章 巡阅使
“且让妾身好好看看,这名传武陵的张二十七郎是何模样?”
孟小婉歪着头看着张哲,嘴里全是莫名其妙的话。
张哲翻了个身,把正脸对着同一个枕头上的老婆。
“娘子看了半天,觉得如何,”他故意一本正经的也盯着孟小婉的眼睛,“是不是觉得此人颇为面善。”
“哼,”孟小婉藏了笑,低低的冷哼一声,“我却没这个福气,竟能认识这等人。”
“但我却福气大得很,”张哲故意双手使坏,“却认得那人的当家娘子。”
孟小婉被他闹不过,气呼呼的用双手抵住了张哲的胸膛。
她挑着眉毛,说话一个字一个字的。
“楚腰阁的苏大家,亲手为郎君脱靴沐足,未知滋味如何啊?”
“青天在上,我当时可醉得更猪似的,她那么摆弄我,我是一点不知啊!”
孟小婉起了身披上衣服,不再理他,径直去了桌前。
桌上是楚腰阁送来的几十张纸,除了她夫君的七篇手书之外,还有二十首诗词全是苏明烟亲手录写,另有三张是楚腰阁贴心换来的二千八百两银票。
银票被放在一边,孟小婉根本没看。
她只盯着苏明烟的笔迹出神。
此时是事后第三天巳正时分,两人都睡过了头。白鹭在外面听见了孟小婉起身的动静,便推门进了正房。
白鹭只替孟小婉更衣,却故意没去管张哲。
这是替自家大娘子鸣不平呢!
张哲回来这两日,除了秦娘子夫妇,就是三七和驴都看他不大顺眼。
等白鹭眼望着天出去,张哲这才不满的纠缠孟小婉。
“娘子,你看看这起子白眼狼。好歹我这一顿酒换回了这么多银子!”
孟小婉这才抓起了那几张银票,轻飘飘的晃了几下。
“我怎么听说,夫君原本是不用喝酒也能拿下这些银子的吧?”
张哲无奈的用毯子盖住了头:劳资要离家出走。
片刻,毯子被孟小婉揭开。
她笑着拉了他起身:“还不兴妾身发个小脾气?”
回答她的是一对好笑的白眼。
孟小婉刚准备转身,却不妨被那人一把给拉上了榻。
第二日,正是八月二十二。
孟小婉今天算是满了十八。
张哲在郡城读月楼三楼包场,请了不少人来赴宴。
有叔公一家子、堂哥一家子、霍炳成和妾室赵氏、洛沈氏带着洛四姑娘、以及孟小婉在赏桂会上认识的一些女眷,其中就包括韩月琴。
而不请自来的也有不少,比如洛三公子洛成枫和他二姐洛萝绮,还有张哲看不太顺眼的龚夫子。
为了这次的芳诞宴席,读月楼的大师傅们是一个不落的都泡在了厨房里,每道菜都用上了浑身解数。张哲采取的是两人一案的格式,每桌十道菜,还全是铁锅炒菜!如今写着二十道炒菜方子的本子就供在读月楼大师傅们休息的房内,时时香火不断。
除了掌柜和四个大师傅之外的人如今不请自入这间房,会被二话不说先打断腿再说。
不光今天孟小婉的芳诞宴全免费,日后两口子来这里吃住也是全部免单待遇。
自从用了张哲的炒菜方子,读月楼的生意就成为了全武陵最火的酒楼,没有之一。
要不是张哲办宴会,一般人还真订不到位置,更别说包下整个三楼了。
洛四姑娘正与陈家小姐在抢最后一个红烧狮子头,嘴里还各自不依的吐槽,说委实不该与对方合伙搭一席案的。
在今日孟小婉的芳诞上,读月楼四位大师傅耗费心力做出的八菜一汤一粥,瞬间征服了所有人的味蕾,除了张哲。
孟小婉与沈燕茹正在笑着说话,眼神却不由自主的看向了左边的四五桌。
这就是夫君给她生日准备的“惊喜”,以苏明烟为首的八位佳人。
武陵第一大家的苏明烟,带头为她献戏,说实在的,孟小婉觉得自己有些承受不起。
但是张哲费心为她筹备的,她也不能拒绝,只能起身对八女一一致谢。
黄梅的锣鼓班子是临时拼凑的,用的却还是本地戏曲稍微变化了一下的调子,这个是临时学不来的。孟小婉虽笑着拉着洛沈氏的手在一起看,却暗中打量着八女的容貌和眼神。
那个玉心,很明显是在避着霍家妾室赵氏的眼神,这个是霍家的麻烦,不足为虑。
而那位反串董永的林芙娘,倒是挺喜欢看.....自己,倒也奇怪。
那个螺珠、月昭和绣扇却还好,只有饰演七仙女的徐娘子一直不敢正视于她。哼哼,这分明是个心里有鬼的。还有那个玉瑶,几人之中怕是属她年纪最小,胆子却是最大,还敢时不时的就望着男宾那边发呆。
而她呆看的方向,不就是自家的那口子么?
不过这些人,孟小婉都没有放在心上。她如今唯一有些看不穿的,却是苏明烟。
两人见了面,一如在赏桂会认识的那般说话,看上去是极聊得来。
但是她很警觉的在苏明烟的眼神里发现了,与之前不一样的东西。
她的夫君不过是过来,敬了大家一杯酒。
这位苏姐姐的目光就闪烁了起来。
不过,夫君排的这出黄梅,无论是腔调词曲都是极美,竟让她一时失去了对这些女人的警惕,听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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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小婉的芳诞很快出了名。
一是因为菜,二是因为曲,三是因为她自己正在传开的名头,四就是因为张信之的名头。
从八月二十四开始,徐娘子拉着螺珠就泡在了畅音阁,每日一场的黄梅圈粉无数,甚至是一票难求。随着九月初一府试的临近,武陵郡城内各县的童生开始慢慢赶到,让郡城各处的生意又大大的上了一个台阶。
就在这个档口,省道上已经传来了消息,严匀将从武陵太守转任巴山西道三郡巡阅使。
张哲也是这段时间与这班衙内们混在一起,这才弄清楚了大郑的地方官制。
在大郑,但凡省道级大员全部都是京官外派职差派遣,比如统管一道事务的观察使、负责一道财政的转运使、主持一道刑狱监察的监察使和主掌一道兵马的防御使,这就是省道四使。
而地方州府则是用的实职制,比如严匀的武陵太守。
严匀下一个职位的全称是“以中侍大夫兼差遣巴山西道三郡巡阅使”。
洛成枫曾神秘兮兮的告诉张哲:朝廷极少设置巡阅使,因为那是上马管兵下马治民的职差。从某种程度上说,升职后的严匀的职差比本道贺观察还要权重。
贺观察是因为手中有一道讨逆的文书,所以他才能集合本道四使之力南攻南吴。其中邵转运使不肯合作,贺观察就玩不转,必须想办法挪开他不行。
而巡阅使就没有这个麻烦,因为巡阅使是文官军职,到了地方是以军法治三郡。要是三郡通判不给巡阅使面子,巡阅使也不会客气,可以直接用自己的印信封了各地的衙门,将所有全责都揽过去。换而言之,严太守即将调任新成立的三郡战区司令。
大郑对西吕的态度也由此可知。就算西吕服软,公主送了,兰柯郡也算是承认割让了,但是和平却是不可能的。
第一百一十九章 白莺
桃湾最近发生了一大一小两件事。
大的便是张家二郎的名声在武陵一地达到了鼎盛,外界人与桃湾人聊天时,都会举一根大拇指夸赞桃湾风水好出了大才;小的便是张山那一房不知中了什么邪,硬生生的卖了地和房子,七八户人都转到南阳去了。
张哲的叔公劝了八百遍,可张山那一房,尤其是老头张汉庭似乎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连名下的合计二十七亩地和七八间房子都要压给族里,心急火燎的要上路。
由此可见,张汉庭一房虽然与张汉林不合,却也相信张哲叔公的人品。
八月二十九,张哲已经带着三七去了郡城,准备九月初一的府试。
叔公刚好回到桃湾,概因这一天张山一房人也准备上路了。
孟小婉带着两个丫鬟也来相送,倒是让张汉庭一房都觉得颇有面子。
正告别之际,不想张汉庭将老叔公拉到了一边,嘀咕了几句。叔公只是微微一沉吟,便点头往孟小婉这边来了。
“侄孙媳妇,他这一房的房子和地,你家收不收?”
幕篱下,孟小婉微微点头:“既是叔公的吩咐,收来也是无妨的。”
“哦,那便好,那老倌急着上路用钱,一亩水田只要七两,可却想现在就要现银,可能方便?”
“两位叔公都是在取笑侄孙媳妇了,桃湾水田原在八两到九两之间,我听说现在就是十两也有人要。侄孙媳妇便按十两一亩收下,房子不拘大小,只按五两一间,却不知庭叔公意下如何?”
老头张汉庭早就偷偷走了过来,一听孟小婉报出这个价格,立即喜上眉梢。
“甚好,甚好,就按此价!”
“呸!好个屁,”叔公唾了张汉庭一口,“桃湾偏僻,这里的地不过是七八两的样子。也就是最近二郎出了好大的名声,才累得整村的地价都虚涨到了九两多,你却好意思将用十两的价格去贪二郎家的银子。再有,你那些破房子,十两银子我能起三间新的,五两一间,老汉我便不同意。”
张汉庭并跟在他身后的张山脸上多是讪讪的,只好看着孟小婉。
孟小婉倒是笑了,反而劝叔公。
“叔公对我家的爱护,侄孙媳妇铭记了。只是这穷家富路的说话,向来是极有道理的。这一房子几十口子,有老有少,路上吃穿用度哪一样不要银子?多出的那些,便是我家送的程仪,算是我家夫君的一份心。”
她说完就招呼白鹭从荷包里数了三百一十两的银票出来。而另一个新收的丫鬟白莺,也打开了随身提着的篮子,里面早有准备好的纸张笔墨。
就在村口的大石头上,新任里正兼族长老叔公做中间人,三方签字画押收契完毕。张哲家的水田从他刚穿越的那会儿的十亩正式变成了如今的一百五十二亩。
孟小婉刚回到自家院子,院子外就聚集了一群张、黄两家人。
须知孟小婉刚刚收的那二十七亩水田可是没人种的,加上二郎媳妇只收六成实佃,还包着官税,这田在一些少田的人家看来,那是天上掉下的香馍馍。
白莺一回头,就看到了自己爹黄栌,也挤在人群里拼命的冲她使眼色。
陈妈妈帮孟小婉管着银钱、还有桃湾的地,县城和桃湾两处跑,而白鹭一个人要伺候他们夫妻两个,还要管着院子的洒扫,委实忙不过。
孟小婉便从自家佃户家里收了一个丫鬟和一个婆子。丫鬟白莺跟在她的身边负责院子洒扫杂事,婆子是张石头寡居的婶子,没上没下的,帮着照顾桃湾的院子。
签契的时候,孟小婉主意拿得极死,两人没签二两的活契,都是五两的死契。石头的婶子王婆子是无所谓的,而黄栌家里因为要养小儿子,立即就把大丫头十四岁的白莺给送了来。
白莺不敢看她爹的眼神,大娘子虽然话不多,却是个极威严聪慧的人,她哪里敢干“吃里扒外”的事,只低着头不出声,就在院子里收拾东西。
不一会,白鹭掀了帘子出来,叫住了白莺。
“你去问问你爹,那眼神都快翻到天上去了,你也别装着鹌鹑,只管去问。只不过,有一桩要问清楚,你家就你爹娘两口人,能种多少地,自己心里却要有个明数。”
白莺低头应了一声,磨磨蹭蹭的出了院子,黄栌笑着就从一边窜了出来,拉着闺女就往一边走。不想有几个不太服气的,脚下竟也跟了来。
黄栌立即一回头:“我问自家闺女近况,你们几个跟着做甚?”
有人冷笑:“就怕不只是问吃穿吧?”
黄栌也不回他,直接拉着闺女多走几步,那几个到底是没有继续跟来。
不等她爹问,白莺就没好气的发了小脾气。
“爹爹,这么多人看着,怎好一个劲的使眼色?再说,我这刚进张家,须得避着嫌。惹了主人家的不快,发卖了我,你就痛快了?”
黄栌卖了听话的闺女,心里也是亏欠,只好抹了把泪。
“闺女,爹娘也是为了你好。跟着爹娘吃苦,不如跟着张家。你主家眼见得是越来越生发了,再过些日子,想进去的人怕是会挤破头。这几日,吃穿.....可好?”
白莺也红了眼睛。
“主家人好,吃穿好过在家十倍不止,活计也轻松,只是洒扫。爹爹和娘亲都别担心,我正跟着白鹭姐姐学字呢。如今我一个月能有五十文的月钱。下个月我托陈妈妈给您送来。弟弟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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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子好着呢,就是看不到你,哭了几日。月钱你自己留着,留着,身边可不能短了钱,自己买点头花零嘴也好,县里的东西哪样不要钱?”
白莺哭了一回,这才悄悄看了一眼院子那边的人,低声问她爹。
“白鹭姐姐怕是看见您的眼色了,叫我来问。咱家就爹爹和娘两人,种三亩地已是极累,这回还想种几亩?可别累坏了身子。”
听到这里,黄栌也笑了。
“丫头,你不知道。如今府衙那边有大批从宋家缴来的牲口发卖,不知多少租牲口给宋家的人倒了霉,如今都只好筹措了银钱去赎自家的牲口。这个时节,牲口过冬是最累人,这价钱本就便宜。加上为了照顾那些倒霉的租牲口给宋家的人家,太守爷爷降了恩,牲口发卖的价格再跌了两成。如今一头老牛只值六两!你的身钱,爹娘昧着良心想动了一动,还想找主家再借两贯,把牛和犁都买回来,如此再种两亩也比之前要轻省很多咧。”
白莺听了也是一喜。
“往年一头犍牛怎么也要十五两,就是老牛也要一亩地去换。如果只要六两,爹爹去买来正是应该的。那身钱留着作甚?便是主家不再发地下来,那牛也是应该买的,”白莺咬咬牙,“借钱的事,我去找白鹭姐姐说一说,找大娘子求求情,但是田的事女儿不好说话。”
第一百二十章 府试开考
佃户向主家借钱,利息最低的也是八分,心善的人家还许佃户先还利息。而孟小婉与张哲早就商议过,她家的利息只有三分,但也只借给自家的佃户。
不只是黄栌一家想借,另有好几家佃户也借了银子,都是要去买牲口的,没人是傻子。
二十七亩地,最后只有七亩租给了不是张家佃户的人家,却是堂兄张台过来要走了。概因他才给二谷说了一门亲,女方家里父亲是个老童生,考了一辈子都没个结果,家里零落到不成样子。
如今只剩下一个女儿今年十一,在床前奉药。
眼见得老童生就要西归,几个供了老童生几十年读书的兄弟家也断了念想。曹家三兄弟合种五亩地,供了大哥二十一年,结果除了个童生他大哥什么都没考上,眼见得曹家四房都要彻底败了。
曹家四房里就老二娶了婆娘,是张台媳妇林氏远房的一个堂妹。
前些日子,林氏回了一趟娘家,正好见着了她。一聊起曹家来,她堂妹就嘘声短气。说到曹老三好不容易说了个合意的寡妇,可这才五亩地三兄弟哪里种得开?还有老大家的那个女儿,才十一岁,几个叔叔不可能看着不管。
她这里一抱怨,倒是让林氏上了心。
那曹欣儿虽然才十一岁,却也读过书,还能洗缝下厨,自己家的二谷如今十三了,正是可以探看媳妇的时候。
等曹家老大一走,曹欣儿娘家就只有几个叔叔在,当家的婶子还是自己的堂妹,不怕拿捏不住。就算守孝三年,那孩子十四岁就可以嫁过来。
她这里一提,曹家那边就想答应。
这是碍着病床上的曹家老大没咽气,没人能替他做这个主。
好容易曹家老大回光返照,人清醒了些。几个兄弟就把事情一说,结果曹家老大哈哈大笑。
他最担心的就是女儿年幼,虽也是个能吃苦的,但是好歹也跟着自己读了几年书,只找一个农夫嫁了,却是死也不甘心。如今张信之的堂兄家想聘了娇儿去,想必下一代就又能出一个读书种子,前程自是比自己这一生要好得多。
曹家老大强撑了半日,两家匆匆走完了礼数,曹家老大拿着婚书笑着去了。
林氏这几日都带着二谷在曹家那边帮忙处理后事,所以张哲去府试都没能赶来送送。
正好孟小婉这里不想将田佃与不是张家佃户的人家。于是张台就上门,将那余下的七亩地都替曹家老三和老四包了下来。
张台跟孟小婉说的明白,他是可怜未来的儿媳妇,想让她三叔和四叔就搬到桃湾来帮二郎家佃种。娘家人离得近,小姑娘日后来了他家也安心些。
孟小婉正好用这个借口打发族中其他想租田的人。
曹老二和曹老三得了信,正好老大出了七日下了葬。便与林氏母子,还带着曹欣儿一路在九月初一赶到了桃湾。
带着身上还有热孝的曹欣儿一起来,却是林氏的主意。
她家的二谷早年也跟着二郎学了几年字,却与他爹一个德行,字认得书却看不懂。当张哲才学名气越发大了,林氏也越发不甘心。放着这么有才学的叔叔在身边,自己家就尽出些棒槌,她就是死了也闭不上眼。
这些日子,看上她家二谷的不是一家两家,可林氏都婉拒了。她就是心里憋着一口气,要给儿子找个读书人家的孩子。这曹欣儿是她精选的,她想着只要有了孙子,启蒙后就放到二房去养,以张哲两口子的底子,还怕带不出个读书人来?
这次她带着曹欣儿来,就是想让孟小婉帮她掌掌眼,看看这个儿媳妇的肚子里到底装了几本书。
曹欣儿抱着她爹的牌位,一路无话。
聪明的她,早就从林氏的嘴里判断出了自己的处境。
如果她的才学达不到林氏的要求,说不定张二谷日后还会纳妾!
别看张二谷家里就十一亩水田,妥妥的农户人家,可人家的堂叔却是父亲口中的武陵第一才子。届时张家一路发达起来,纳个妾算得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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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老大死前曾拉着女儿的手交代,张二谷虽然只是识字,但是下一代读书入仕的可能性极大。张信之虽然前途无量,但张二谷毕竟只是堂侄,如果她这个大妇位置坐不稳,将来孩子的机会也不稳当。而曹欣儿想在张家坐稳,就必须与一个人打好关系。
二房大娘子,孟氏。
曹欣儿一想到这位未来的堂婶,心里便生出一阵仰慕来。
她这位未来的堂婶,除了自身才华不凡,还嫁了个天上地下都难寻的诗中谪仙。
如今未来婆母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要堂婶来看看自己肚子里有多少货色,这让曹欣儿很是紧张。
张台先带着曹氏兄弟上门,签了佃约。即将完婚的曹老二佃了四亩,曹老三则佃了三亩。
孟小婉看着未来是亲戚的份上,还半租半借的将新收一处农院让曹氏兄弟落脚,让曹家兄弟感激不尽。
处理完田亩的事,林氏带着曹欣儿正好“路过”她家院子外,她便叫人在院子外摆了几张凳子,大家坐着聊了几句。
倒不是孟小婉不让人进门,而是曹欣儿身带热孝,除了未来的夫家和几个叔叔家,是哪里都不便去做客的。
林氏是个直性子,几句话就把来意讲了,直接得让孟小婉和曹欣儿都有些不好意思。
孟小婉笑着看比她小七岁的女孩:“那,我就考考你?”
曹欣儿紧紧捏着拳头,却看了一边的张二谷一眼。见他比还紧张,心里才好受了些。
停了几息后,她才低声说:“请堂婶赐教。”
孟小婉这里在考察未来堂侄媳妇,她的夫君此刻却在被人考。
九月初一,寅时初刻的时候,张哲与霍炳成就一道提着考篮赶到了学判衙门口。两人都没带仆从,与绝大部分的书生一样都是自己来的。
学衙附近四条通道上都有衙役守护,从那里开始,就只准考生自己入内,仆从小厮一律止步。
寅末时分,学判衙门大门敞开,各县教谕带着属吏坐在灯火通明的院子里。每个考生进门经过搜检之后,便到各自县中教谕桌前领了号牌入内就坐。
高学判治学极严,他要求各县教谕属吏到场认人,就是为了防止有人代考。
韩教谕一段时日不见,却很是精神。
见面就赏了霍炳成一记枣栗,又板着脸对张哲吹了几下胡子,言:“拿不到榜首,提头来见!”惹到周边的几县教谕大是不快,可偏韩老头却是一脸的得意。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丙箱
学判衙门这里从寅时开始热闹,太守府后院也在这时亮着灯。
早起的严太守身穿一件道袍,散了头发,正半卧着在琢磨一盘棋局。
身边小厮走进了房间,拱手:“老爷,学判衙门那边已经开始放人入门了。”
“嗯,”严匀依旧看着棋局,心思似乎大部分还在这盘棋上,“云音阁那边如何?”
“那赵池璧等人已经抢先入了学判衙门,我们的人已经从云音阁搜到了东西,却是一封信。”
那小厮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呈给了严匀。
严匀单手取出信,随意看了几眼,摇头冷笑。
“此人故意惹了张信之,却不敢与之对面而战,却当我合郡上下都是傻子,看不出他另有目的?我还道这曾坦几次派人与赵池璧暗会,原以为曾某是邹天养放在我武陵的暗子。呵呵,却原来是个被铜臭所迷,伙同宋家做米粮走私的人物。这等小事,却让某误以为能捉条大鱼。”
他将那信扔在地下,再也没去看一眼。
“高大人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回老爷的话,高大人前日就暗中通知到了。”
“嗯,”严匀在棋盘上随意落下一字,“派人去守在学判衙门口,学判府左学司曾坦涉及宋家逆案。三日后,府试开门,立即锁拿。”
“是!”
忽然严匀又问了一句:“那个张信之可进了学判衙门?”
小厮笑了:“小人是亲眼见他进去的。”
严匀却突然皱眉,把棋子一放。
“好好的,我问这个人作甚?想到这厮那非人的棋路,下棋的心境全部这小子给败坏了,委实让人不喜。收了棋,更衣去衙门吧。”
“遵命。”
学判衙门的考棚比之县里要大上不少,起码张哲可以在考号里伸直双臂。
张哲这次的座位没有上次好,位于角落里,有点阴冷,光线较暗,不过好在离屎号还是有一定的距离。衙役巡视前,霍炳成哭丧着脸来找了他一回。
霍衙内的鼻子里塞着纸团,他的位置倒霉的离屎号只有三个考号的间距。
“还有更倒霉的人!屎号里却是个熟人,周宴周子迎。他一板之隔就是厕所,有人劝他放弃,他却死硬哭着进了屎号。”
张哲听到周子迎的待遇,浑身也打了个冷战。
一板之隔就是几百人的屎尿,想想都觉得浑身无力,头晕眼眩。
学判衙门的书吏和衙役静了场,巡过两次之后,锣声响起,大门紧闭落锁。
大堂之内,左学司曾坦正起身准备打开封闭的卷箱。
按照大郑考制,一共有三个卷箱摆在他的面前,分别为甲乙丙三号。其中甲乙两箱,历来都是曾坦代高学判出题弥封。
他正准备拆甲号卷箱。
此时,曾坦却忽然听到堂上传来了高学判的声音。
“且慢,今年老朽想变化一二。今年便开了丙箱吧!”
负责丙箱出卷的右学司鲁一原闻言一怔,立即站起来对着高学判行了一礼,而手里拿着拆封尺的曾坦却呆住了。
开丙箱?!
他脑子里飞快的思考着对策,最后只能决定冒险一试。
“今年大人却是对曾某的考卷厌倦了?”
高学判睁开双眼,看着他叹息了一声:“你那世仆先后去了五次云音阁,次次都落在了太守的眼中。直到方才,本官还在考量你的心性,留与你最后一线生机。你若开的是丙箱,老夫拼着这身官袍也要保你一保,可你还是开了甲箱。”
曾坦脸色发白,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
周边所有人都噤声低头,显然知道这是发生了大事。
高学判挥挥手,四名太守亲兵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捂住曾坦的嘴拖到后堂去了。
鲁一原见了也是暗自心惊,心中满是忐忑。
只因他出的那丙箱试卷其实也不是他自己出的,却是出自严太守之手!
考棚中的考生们等了一刻钟,才见几名书吏脸色有些慌张的飞步走来,将一张张考卷发下。笔墨未干的考题也一一贴在了每道走廊中七八块木板上。
更有书吏衙役大声宣讲着题目。若有听不清题的,可以请示值守书吏,去走廊中择一块木板观看。
今年的墨义题的题量很大,足有五十道!
表文题也有四道!加上诗一篇,词一篇,赋一篇,策论一篇,所以三天考试时间,很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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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哲没有第一时间就去揉脸颊,他也不是天天在玩,就算与妻子在一起,孟小婉也会时时陪他读书。不过红袖添香夜读书的结果,每每都是烛蜡消融,春风夜雨如骤。
他拿起草稿纸,将墨义题会做的都填了下来,半个时辰之后其他题目委实不会,他这才准备好不会的题目,穿回了现代。
打开电脑,登录自己的服务器。任务有点紧,他有四十三个不会!
从现代穿回来之后,张哲全身都在发抖,他一直闭目养神到了辰时正刻才算堪堪恢复过来。一个小时实在是太赶了,他根本没时间去记,全部用毛笔将答案草写在草稿纸上,直到最后两分钟才写完,越来越强的现代时空排斥力弄得他直想作呕。
身体恢复之后,张哲并没有急着去填写考卷,而是又拿出几张稿纸书写了两遍,这才誊抄上去。表文题虽然有四道,但是到了府试只是考量考生对公文格式的把握,过得去也就行了。府试的重点是诗卷、赋卷和策卷。
张哲第一次感觉到了古代科考的压力,时间很紧。
不过第一天,他还是完成了既定的目标,墨义与表文都交了卷。
第二天,张哲刚从木板上睡醒,就听到了书吏们在大声的宣讲诗卷、赋卷和策卷的题目,明天亥正前交卷。
今天张哲起得晚了些,这些通过了童生考试的人都有经验,都早早的上了茅厕。等张哲上了茅厕出来,整个人都是晕头转向的。
也不知屎号里的周子迎,现在是否还健在人间?
早饭是自带的煎饼和凉白开,这次张哲没有带红牛。只因府试较为严格,考生只能携带一个水囊,他便选择了凉白开。
吃过早饭,又在考号里作了一遍广播体操。张哲这才坐下,打开了诗卷。
题目开篇就是一行字:章华四十一年八月,上阴贼犯武陵......。
这是要写一首出塞诗,还限了韵脚,取了“安定”的安。
看完这题目,张哲的脑子里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一个人的身影,正是严太守。
第一百二十二章 考场百态
按大郑学制,地方官是不能把手插到学政上去的。
张哲忽然觉得心绪有些不宁,他仔细翻看了试卷,终于在试卷的边角上看到了一个几乎被他忽略的“丙”字。
学判衙门出了事!
张哲拿出词卷又看了一下题目。丙卷,“故春秋之季,.....,人臣之志,齐天下何?......悲呼,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放下词卷,张哲压下了心中的震惊,诗词题目之中,金戈交鸣跃然纸上。这哪里是学判衙门这些年的出题风格?
张哲请示了廊中值守书吏,去走廊中核对了一下题目。
果然没错,确是丙卷,满纸都是杀伐之意。
回到考号之中,张哲没有开始作答,而是思索起了本次考试与以往考试的不同。
本次府试与以往最大的不同就是,考生中多了不少来自上阴的士子。
这些人中,肯定会有邹天养的人,说不好也会有西吕国的探子。所以,这类题目是写给邹天养看的?
张哲联想到严匀即将出任的三郡巡阅使,正好与邹天养一东一北的将西吕夹在中间,心中恍然。
“严太守果然插手了本次府试,这题目即是给邹天养看的,也是给西吕国人看的。如此主战倾向的主官出任主持西吕事务的三郡巡阅使,既是在安邹天养的心,也是向西吕示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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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词都不必回现代去百度,这类诗词张哲从小学开始就学了无数。
诗卷:“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词卷:“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这等诗词最适合半醉行书,可惜这是府试。
张哲不打草稿,只凭着胸中一口气,诗词全是一气呵成。这是他多年练字的心得。
如此,张哲的府试还剩下一篇赋和一篇策论。
剩下的时间还有接近两天整!
张哲再看赋卷,赋卷在大郑科考中出现在次数不太多,比如省道举试和京城会试就没有赋卷。
题曰:倘宇内归一,何以治遗民,须以古喻今,赋得三百字上。
严太守真好大的宏愿!张哲腹谤了几句,很快就想起了一文,但是全文只记得几句。说不得要回现代抄一抄,不急,先看了策论题再说。
策论题:武陵丰饶,十年不知兵,上阴兵至,众莫奈何,何以治?
“这次考题若不是太守所出,敢赌此头!”张哲心中大呼,心中开始检索起这些天读过的古代策论。嗯,有了,不过全文还是需要回去拷贝一下。
当日晚间,张哲便将辞赋与策论全部“誊抄”完毕,为了避免答卷留在自己手中过夜会出什么岔子,他在入夜之前就交了卷。
张信之提前一天交卷!一时满场震惊!尤其是赵池璧。
赵池璧此刻连墨义题都没做完,不是他才学不济。而是他的心在看到墨义卷的时候就已经乱成了一团麻。
题目不对!
他手中有曾坦所出的甲乙两套题,且已揣摩多日。
可从昨天开考起,开篇第一道墨义题就不对。尤其是赵池璧发现了试卷上那个小小的丙字后,顿时如坠冰窟。
他确信曾坦不敢拿自己的前途和身家性命与自己说笑。
那唯一的解释就是,出事了!
很可能就是他与曾坦的勾当被人发现了。
大郑考制中规定,出题人不得巡场。可如今用的是丙卷,并非曾坦所出,可两天下来,曾坦面都没露一个,这就很说明了问题。
墨义题中,明明有很多赵池璧熟知的内容,可他偏偏就是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手抖,抖得厉害!
他这两日间,头发就白了好些根,瞪着眼睛不敢闭眼,看上去憔悴已极。
有几个衙役、书吏看着他面色不对,恐他晕倒,便多关注了一下他,反而弄得赵池璧更加疑神疑鬼了。
度日如年的赵池璧只希望自己此刻有一双翅膀能飞出考场去,远远的逃开。
其实不光是赵池璧,几乎所有的上阴士子都不在状态。
严太守题目中对上阴的恶意,溢于言表。很多有真才实学的上阴士子,面对这些题目根本无法下手。例如诗卷,“上阴贼兵至”,你让上阴士子怎么写?
不知多少上阴士子都在心中怒骂着一个人,就是这个人带头激化了与武陵士子的矛盾。面对这等考题,分明就是武陵郡学官们对他们的报复。
漏夜时分,张哲正睡得香甜。
忽然有人大哭,即而怒骂:“赵池璧,汝真真害人!上阴士子尽丧于汝手耳!”
俄尔又有三五人也骂起了赵池璧来。
一群衙役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呵斥了半天,才将这些人“镇压”下去。
张哲的睡意却没了。
他自酉时正刻(晚六点)交卷起,就睡了一路,现在是晚二点,早就睡足了。
叫骂声被制止,但是武陵士子的谈笑声却偶尔还是能听到。
墨义卷已经上交,考场内对于深夜交谈管控不是太严,只要不涉及考试内容,无人出声抗议,书吏衙役大多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张哲的蜡烛今天就没有点燃过,黑暗中坐了一刻钟,果然就听到有人开始唱起戏来。
这曲子张哲很熟悉,是近日武陵郡内最火的黄梅《天仙配》,那声音他也很熟悉,竟是霍衙内!
看来这厮竟考的不错?!
在唱到第二遍的时候,霍炳成的声音有些走调,立即引来了一堆考生的吐槽。
霍炳成不好意思唱了,却又听一个“女声”响了起来。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立即有一群人叫好,霍炳成的声音最大:“周子迎,果然好嗓音!竟不知这屎号竟能润了汝的嗓子!?”
一群人哄笑。
那周子迎却得意一笑:“谁再笑话,某便带着这一身香风去各位考号中拜访拜访!”
“饶命!”“周公子,神鬼易辟~!”
“都别吵了~!”嗯,张哲一怔,不耐烦的人似乎是李玉楼。
李玉楼见外面一静,心中就安稳了些。
他最爱玩弄心术,修饰辞藻,这等金戈呛血的文字题目却是他的克星。今日里苦思了半天,都没写出几个字来。
可突然外面又有一个人大声唱了起来。
那调子闻所未闻,高昂到几乎爆炸,“穿林海~~~~,跨雪原~~~,”
李玉楼大怒,正要喝问,却突然那调子爆炸开来,把他的怒喝压制住了。
“气冲霄汉~~~!”
“好~!”一片叫好声,尤其那霍衙内声音最大,“信之,好腔调~!”
李玉楼顿时默然。
二十七首传世之后,以张信之此刻在武陵文坛的地位,他敢怒喝对方,便是自绝于武陵士人。
第一百二十三章 伤类
九月初二,张哲提前完成所有府试的这天。
之前排练《天仙配》的小院,孟小婉正与洛沈氏在院里散步。
两人的几个丫鬟都躲得远远的,便是看见洛沈氏一边说着一边落泪,也没人敢于上前。
洛沈氏擦擦红着的眼圈:“那些男人们做的事,我们女人哪里会知道?可最后却还是逃不过那一劫。”
孟小婉虽然唏嘘,但是却看得开。
“自从家里被抄之后,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父兄做下的事,我既从中得了十多年快活,倾巢之际,我也自该承担这个苦果,”她苦笑了一下,“只是我家家业不大,做的事也不大,爹爹设计了我夫君,这才把我一个人摘了出来。你也知道,那时我却是不愿意同他走的。”
洛沈氏叹了口气:“你要是不嫁给他,孟家哪里还有后来的逢凶化吉?这眼见得太守就要出任三郡巡阅,你们孟家在那边,便是看着你夫君给太守长的脸面,农商科举怕也是无虞的。你看看你家,六月的时候,还只得桃湾一个小院子。到如今不过两月光景,就有了良田百亩,连在郡中也置下了这个院子。就是这个院子太小了些,你如今也不缺银钱,只买这个地方却是有些不值。”
孟小婉笑了一声:“他瞒着我,租了这里齐集八美为我十八岁生日排戏。地方虽小,我却看着亲切。”
“那你也须再与那房主多议议价,”洛沈氏指了指房子,“这里还不及你在县中的院子三成大小,却也值一百贯,那人分明是虚叫的。”
孟小婉捂了嘴,却有些得意。
“买都买了,还说那些作甚?再说,若是房主知道,这里曾有八美齐聚共学黄梅,怕不是会悔过气去。只此典故,我若是转手,多少钱卖不出去?”
洛沈氏却有些落寞,她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自打有了身孕,我不知为何竟信了神佛。往年我们几人中,你是知我的,我从不爱哭。可这几日我不知哭了多少回?只要听得那事,心里就堵得慌。”
孟小婉的笑意也散了个干净,脸上也是苦涩。
“打小启蒙,我们三个就在一起,后来苑姑也来.......。”
洛沈氏听到这个名字就冷哼了一声。
“你还提她作甚?早就与你说过,那陈苑姑不是好人,可看着了吧,你们孟家才出事,你才刚刚出门,她就把琴给你送回来,还指明了别路。你和宋五当年是怎么对待她的?白眼狼的名字莫念在嘴里,仔细脏了我的牙。”
孟小婉轻轻拉了她一下:“我不过随口一提,你竟这么大的气?可别气到了肚子里的孩子。”
洛沈氏却再次落了泪。
“你我如今都有了夫家,外人奉承一句都唤作大娘子,有些心里的话却不好在外面说了。我们三个一道长大,你我夫家却都是与宋家不两立的,可不就是冤孽?自宋家卖了你们孟家,宋小五就哭了无数回,每两日必写信给我问你的事。可谁想宋家竟是这么个下场?”
洛沈氏拉住了孟小婉的手:“宋家被抄的那几日,我家里便开了三日的席,都是我一手操办。我心里却挂着她,神思不属的,差点出了好多纰漏。说起来,她比我们还小半岁,可现在却发到那种地方去了。我这心里一想起来就疼,却没处说去。”
孟小婉抹了抹眼角,偏头看向天边一行雁,两人一时无声。
院子外面,几个洛家的仆妇正在互相推诿。
“消息既然已经送到了,你是大娘子身边的陪嫁,由你去说与大娘子听才是好的。”
“呸!”一个婆子低声唾了一口,“大娘子刚怀上,万一出了什么事,拿我的命抵上?你本就是通外院消息的,不是你去谁去?”
几个洛沈氏身边有头脸的婆子正争着,其他的几个丫鬟都聪明的躲得远远的。
偏生白莺拿着东西从院子后面绕过了前面来。
几个婆子互相使了眼色,一个婆子就笑着拉住了一头雾水的白莺。
“白莺,我们这里有一桩事,你且说与你家大娘子听。”
白莺傻愣愣的站着,正听了一半,院子门却开了,白鹭一脸不快的走了出来。
她在白莺额头上狠狠点了一记:“棒槌!让别人都笑话我们家都是傻的。”
几个洛家婆子都讪笑了几声。
洛家虽然豪富,但是这张家却是诗书之家,她们心里也敬怕三分。
白鹭拉着白莺进了院子。
白莺立即从傻愣愣的样子又变得活泛了:“姐姐下次点我额头,轻一些。别没给我解成围,倒把我点成傻丫头了。”
“那也是你该!”白鹭拿起扫帚在白莺屁股上打了几下,白莺笑着直躲。
白鹭将手上的事塞给白莺,“这事还是我去私下问大娘子,这些洛家的婆子没一个有担当的。”
见白鹭过了照壁去寻大娘子,白莺从一边水盆里沾了些水在眼角,“委屈”的抱着东西又从大门出去往后院走,故意让洛家的婆子们看到。
白鹭进去不久,就听见洛沈氏在唤身边的嬷嬷进去,让一帮洛家的婆子都叫苦不迭。
孟小婉和洛沈氏听了嬷嬷带来的消息,脚下都有些发软。
“九月初一午时正刻,宋家四代二十三口男丁全在南阳处斩。押在武陵监中的宋家女眷,闻讯之后多半自戕。而宋家五姑娘,已经落籍到了吴月阁。听说.....明日就要开牌子了。”
那婆子见洛沈氏与孟小婉一时都红了眼,只怕洛沈氏伤了胎气,急忙宽慰。
“大娘子莫太过忧心,那吴月阁原就是宋家的产业,这也是才收入官中,主事的好歹与宋家还有些香火情分在,必不会太过为难宋家五姑娘。您可别哭坏了身子,要是郎君知道了,我们都要吃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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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月阁下,人群涌动。
宋茵芜浑身抖得像个鹌鹑,瘫软在绣扇的怀中。
她鬓边只敢带了朵白色的小绢花,老鸨子亲手给她画的妆容已经被泪水糊了几次。绣扇也红着眼搂着宋茵芜,轻轻的替她吹着手心,那里全是老鸨子用藤条打的红印。
而楼下人群中带着一脸冷笑,来竟夺牌首的第一人,正是与宋茵芜二哥不两立的辜灵川!
第一百二十四章 二十颗罢
宋茵芜透过绣帘看到了楼下的辜灵川,浑身不可抑止的颤抖着。
“绣扇姐姐,我这跳下去,可死得成?”
绣扇闻言大惊,急忙抱紧了她。
“姑娘不要轻生,且忍耐些。只要今夜不是那辜灵川,姐姐务必是能帮你圆过去的!”
宋茵芜哭着摇头:“他与我宋家素来有仇,这番来若是不能如愿,必为人所笑。哪个愿意因为我这罪眷无端得罪于他?姐姐你还是放了我,让我随着父兄们去吧。我便是死,也不能让他得逞。”
“姑娘且信我一次,”绣扇轻轻拍打着宋五姑娘的后背,“几年前,要不是姑娘,我也早死在妈妈的鞭子下了。便是今日一命还一命,我也定会不叫姑娘受了这个人的屈辱。”
两个人正抱头哭着。
忽然外面一阵喧哗,一条红绸从吴月阁主楼上悬了下来,有几个龟奴都在大叫。
“吴月阁纹坠姑娘开牌接客咯~~!各位郎君有愿做新人的,且到小的这边来报名竞比。”
纹坠便是宋五姑娘的花名,她哭嚎一声就要往楼下跳,却被绣扇紧紧的抱住。
绣扇咬着牙:“姑娘,且忍住!我请的人就要到了。”
正在此时,就听到大门口有些哗然,有两位白衣公子摇着折扇走进了吴月阁。
有熟悉的早就认出其中一位俊秀美白的“公子”,不是苏大家又是何人?
这两位白衣“公子”,只是随意换了一件男子服饰和男子的发式,其余女子体态根本未做修饰,游走在这风尘之地,也一点不露怯意。
辜灵川自然是认识苏明烟的,也认识她身边的另一位“公子”,正是南阳通判林大人的女公子林芙娘。他刚看到两人,心中就明白了二女的来意,暗叫一声不妙!
红粉行中规矩,新人开牌子,有意的恩客须相互竞比。
所竞比者,不过是权势、钱财和文采三样。
苏明烟虽是令主,却出身红尘,这红粉行中的规矩绝对要比他辜灵川门清。委实古今以来,都没有任何一条说过,不许女子来开牌的。
以林家的权势和苏明烟的文采,他辜灵川今天若不想失了颜面,大约也只能在银钱上下些功夫了。
辜某人来前就打听清楚,宋五姑娘没籍后定的是青牌,只有这开牌竞比第一晚是不能自主的。过了今晚,只要宋五每月替吴月阁赚的银钱不差,恩客都是自选。
若真的被这两位包了宋五姑娘的第一夜,他再想染指就难。
而且事情传出去,他辜灵川怕也是没有什么颜面再在红尘中打混了。
事情果然如辜灵川所预料的那般。
他递出的辜府的帖子,被吴月阁新上任的管事好言还了回来。辜家虽是官身,却大不过林家的帖子。竞比一开始,苏明烟在诗词对文上全面压着他,让他丢尽了颜面。
辜灵川自然知道,以苏明烟在四馆八坊的影响力,怕不是早就知道了吴月阁今天的竞比题目。
所以,他只能砸钱!
毕竟在明面的规矩上,竞比中银钱的占比才是最大的。
等到辜灵川一口气压下了七十两银子,林芙娘与苏明烟都微微变色。
林芙娘用折扇拍打着手心,低声与身边的苏明烟商量。
“这厮怎么如此俗气?输了文比还不收手。一点颜面都不要了!”
苏明烟皱着秀眉:“我前几日不合使钱收了宋家流出来的那些藏书,身边银钱就剩不到百贯,加上你的私房也才百三十贯。看他势头,身上银钱怕是不少。”
林芙娘微微狼狈的低声道:“我的私房今日只剩十八贯了,昨日替月昭定了一件衣服......。”
苏明烟没好气的点了一下林芙娘的额头。
竞价到了最后,双方的出价倒开创了武陵郡的新纪录。
苏明烟这边两人加上绣扇暗自送来的银钱,出价到了一百五十贯!合十五亩地。辜灵川那边也咬着牙,借了身边几位衙内的银子,将一百七十贯的财货压在了另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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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楼上看着这一切的宋茵芜一阵绝望。
吴月阁新来的女管事是官家中人,看着两边的筹码犹豫万分。苏明烟是个女子,虽然还拉上了林家,且在文比上胜了辜郎君,但是辜郎君却多出了二十多贯。
二十贯,这已经是阁中头牌娘子绣扇两个月须上缴的例额。
众人都看着一脸为难的女管事,洛三公子洛成枫风风火火了赶了来。
辜灵川一见洛成枫来了,顿时大喜!
“洛三郎,快来助我!”
苏明烟与林芙娘都是微微色变,洛家与宋家向来不合,这番要糟!
可谁知那洛成枫苦笑着对着辜灵川作了一揖:“灵川得罪了,我本不想来。却家里嫂嫂妹子逼着来的。”
他从袖子里拿出了两张一百两的银票,却塞给了林芙娘,然后扭头就走。
边走还边向一脸铁青的辜灵川解释。
“莫怪,莫怪,这是我家嫂嫂与张家孟大娘子送与纹坠姑娘的。”
翌日。
孟小婉带着白鹭与白莺,选了个粉色的幕篱早早的就来到了学判衙门对门的茶楼,等着张哲散考。
正午时分,一通鼓响之后。
学判衙门大门大开,第一个出来的却不是张哲。
这是一个形容枯槁、两眼浮肿的男子,踉跄着连滚带爬的出了大门,似乎身后有猛兽在追赶此人。
“赵池璧,你的事情犯了!”
那人在一众人惊讶的目光下,被突然跳出了几个衙役一声大喝锁了,哭喊着被拖走。唬得在等人的旁人都相顾失色。
下一刻,学判衙门内一阵说笑声响起,张哲与霍炳成说说笑笑的走了出来。孟小婉轻轻撩开幕篱上的粉色轻纱,正好与丈夫对视了一眼。
两人都是微微一笑。
只看张哲淡淡的笑容,孟小婉心中便知道,这个府试榜首怕又是稳了。
郡中新置办的小院,张哲正在补觉。
孟小婉坐在床边,一手拿着团扇与丈夫打扇,另一手则拿着张哲刚刚默下的文章在赏析。
她看得极为入神。
不多时,孟小婉竟暗自红了脸,忍不住自衬:“不想我竟有这等命数,嫁了个如此天纵之才?”
只这篇《阿房宫赋》,便足以让张哲名垂青史了。
还有另一篇《教战守策》,也是极佳的雄文。平日里强着他,还总是不愿写,但入了考场就如同变了一个人似的。
孟小婉依依不舍的放下文章,转头问了一声房外:“参汤可好了?”
白莺探头看了一眼:“回大娘子,参汤已经在井边凉上,待郎君醒了就可用。大娘子,郎君日前寻来的那甚子红豆豆,可要放上几颗?”
白鹭在一边笑骂了她一句。
“什么红豆豆,郎君管那东西叫做枸杞!别家可都没有的。”
孟小婉良久之后才淡淡回了一句。
“不须多放,......,十颗......二十颗罢。”
第一百二十五章 五十贯
桃林县张家院内。
孟小婉正在看一封书信,这信她已经看了三遍,如今在看第四遍。似乎想从书信的字里行间,看出孟传生没有写出的一些东西来。
到最后,她放下了书信,对于相隔山水的父母兄嫂的担心总算是放下了一些。
张哲走进了正房,见她沉思,便故意找话题让她安心。
“适才,那商队的伙计我已经打发走了。也反复问了他好几次,只道是舅兄上门托了书信,看着神色倒好,脸色不差,身边也有世仆跟着。不知信中,舅兄又说了情况如何,岳父岳母身体可好?”
孟小婉闻言回过神来,她取过一只青花茶碗,将自己早上泡好的菊花茶与张哲倒了一碗。
“不想今年的天气热了这么久,明日便是重阳了。看你这一头汗,擦擦。”
张哲接过茶碗一口饮尽,任由孟小婉替他拭了额头。
“兄长在信中说的详尽,这一路大家都好,只母亲小小风寒了一场,如今已经大好。家中如今分落在了西江兰川县上河镇,父兄买下了一座大约是半旧两进的宅子,房屋也够住。大约使了些银钱,找中人收了八十多亩地。兄长在心中嘱咐我要好生谢你,如今他怕是也才从西江考场里出来。通篇书信,都是只叫我们放心。”
孟小婉与张哲又说了几句忧心的话,便提笔写回信,一气写了七八张纸,忽然又想到了什么。
“夫君,那商队何时回西江?”
张哲把头一摇:“他们不去西江,本就是外地的商队,不过是路过西江和武陵罢了。听到上阴和兰柯入了大郑,这正准备筹办了货物西去闯一闯。娘子要寄信,只管把信给我就是。”
“夫君传信可是有了妥帖之法?”
“太守月中起身进京面圣,家中仆从却大部直接往西江去。昨日,太守身边小厮遣人来问我有什么要带与岳父岳母的东西,可交于太守府的人一并带去。还说,若是不着急,等放了榜,我有了秀才功名,也可一并前往西江探亲。”
孟小婉一听,心中颇为心动。
但是在房中转了两圈之后,她却叹了一声。
“马上秋浓,一来一去,回来时怎么也是冬日时候。第一年秋收主人家便不在,下面的佃户怕是以后都会怠慢了田亩。妾身怕也是受不住冬日回程的苦楚。而且那边家业方立,百事待兴,房子怕也是紧的,我们这一去,少不得又与父兄增添一笔开销,莫若明年春后再看?”
张哲拉住她一只柔荑:“娘子却藏着一样不说。是不是担心跟着太守的人一起去西江,怕为我惹上些许是非?”
“汝才说西江那边因为西吕的事把上下都撸了个干净,不知藏着多少龌龊等着人掀。有人盼着太守去,自然也有人盼着他不去。那些在等死的人一旦疯将起来,将我们家两边都牵扯进去,可禁不起这风波。还是等严太守稳住了西江的局面,我们再独自去不迟。”
“娘子却是懂事到让人心疼。”
“呸!”孟小婉见他又没个正形,便轻呸了他一口。
转日是重阳,夫妻俩一起吃了午饭,便各自出游。洛沈氏家中又只剩下了她与洛四姑娘,接连下了三四封帖子要请孟小婉去住,而张哲则将孟小婉送到洛府之后,带着三七去了畅音阁。
畅音阁的刘东主辗转托了霍炳成,约他今日见一面。
一桌好菜几壶好酒,畅音阁戏台对面的二楼,在张哲一贯坐的位置,除了刘东主,徐娘子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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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东主五十多岁,声音洪亮,中气足的吓人。张哲听徐娘子介绍,才知这位刘东主也是戏中痴人,家财丰厚,却累年登台不缀。
这些日子畅音阁,连演了两次《天仙配》,刘东主都是亲自上台客串给七仙女与董永做媒的老槐树。
桌上有一张五十贯的银票,刘东主的意思却是想独占《天仙配》这幕戏。
“之后每月畅音阁都有五十贯润墨奉上,只怪刘某太爱这本子,还望信之郎君应允。”
张哲好奇了:“我听闻,便有好书好本,各家印坊都是直接开印,并不与作者知会。东主这么做,怕是会亏?”
刘东主哈哈一笑:“郎君说的是书本,士学之物只要官府不禁,那自然是谁人都可去印。便是刘某每月五十贯奉上,他人要印这《天仙配》,刘某也是管不得他。只不过,行内却有规矩,印书、看书、哪怕走街串巷讨生活的唱上几曲都无甚关系,可要是开班排戏却要问一声刘某人了。”
张哲更奇了,又问:“本地倒好说,这外地却如何管他?”
徐娘子与张哲添了酒,也接过了话头。
“郎君不知,这讨生活的行当,行内各有会首,还供着各行的祖师。几百年的规矩,没几个敢真个惹了众怒的。便是南阳有人排戏,也须先知会那边的会首,只有确认了是新折子或者有了许状,这才能上台子演。刘东主这五十贯,却是买了本道的正宗,省内凡是想开戏的也不是不可。行内规矩,若是要上台子唱《天仙配》挣钱,就须来武陵一趟,也不要银钱,只需在这畅音阁的台子演一出,得了刘东主的认可,这才能开台。”
“有意思!”张哲笑了一笑,就收起了银票。接着几人又谈起了畅音阁最近的生意,刘东主一提及此事,笑容就有些压抑不住。
“刘某与徐娘子约好,每月开三折戏。一折便是三日,前几日刚好演过一折。呵呵呵呵,奈何我畅音阁也有嫌地方小的时候。这戏楼上下二百二十六座,如今已经添至了二百七十六座。每日,只要徐娘子《天仙配》的牌子刚挂出,这戏牌子就留不住。不知多少老客人抢不到牌子的,整日在外聒噪,累的刘某每日不知要赔上多少小心。”
张哲心中了然,刘东主这是靠着《天仙配》赚大发了。往日畅音阁的戏牌子是二十文一面,可他方才来的时候,却看到楼前的水牌上那价格变成了五十文,而四日后徐娘子再次登台的戏牌子标价居然高达二百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为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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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府后门,一辆马车缓缓驶出,四五个洛家的婆子丫鬟跟着,白鹭、白莺也混在里面,一路向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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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不及一里,便是一处院子,外面挂着林府的灯笼,显是林家的别院。
别院早就开了后门,林家仆人卸去了门槛,马车直入院内。
孟小婉、洛沈氏和洛四姑娘都下了车,一身女装的林芙娘领着几人迎了上来。
洛四姑娘显然与林芙娘极熟,刚见面就听她笑林芙娘。
“如今却难得见你女儿家模样了?”
林芙娘掏出一把男子用的折扇来,笑着就要去勾洛四的下巴,两人立即闹做一团。
孟小婉与林芙娘不熟,倒是洛沈氏对这里颇为熟悉,两人只对林芙娘点了点头,洛沈氏便拉着孟小婉直接往内去了。
走不了几步,就看见一女子独自站在廊里,眼巴巴的看着她们两个。
洛沈氏哭了一声就与宋五姑娘抱在一起,互相探看。
待孟小婉无声的走过来,宋茵芜怯怯的看了她一眼,咬着牙却不说话,眼泪却流了下来。
沈燕茹轻轻推了她一把,宋茵芜也不抬头看孟小婉,只好低声说话。
“却....是好久不见。”
孟小婉眼中露出怜意,手却忽然一伸,熟练的抓住了宋茵芜的脸颊,淡淡的冷声道。
“宋小五,如今是越发出息了,居然连我的名讳也不叫,也确实是许久没有好好拾掇汝了呢?”
宋茵芜忽的哭出声来,一下子就投入了孟小婉的怀里。
“我只怕你不愿意认我了!”
这话说得孟小婉也是一笑,眼角却湿了。
三人在院子里坐了半日,因顾着沈燕茹怀着孩子,宋家也普经惨变,三人都说了些过往的闲话。
“今日我拉着你们来,就是不想彼此断了联系,”洛沈氏坐在中间,左右拉住了孟小婉和宋茵芜的手,“如今我怀着孩子,婆母也住在庙里,家里事事都顺着我。趁着我还可以混无赖,这就想把小五从那火坑里救出来。”
洛沈氏转头问宋茵芜:“就是不知需要多少银钱?”
宋茵芜苦笑摇头:“茹姐姐莫想这些吧,前几日得了你们二人的银子,我才活了一命。哪里还敢想这些?你莫看我方才见到婉儿姐姐别扭,却是心里想她。要不是我们三个是最好的,那日我也不会只用了你们两个的银子。林姐姐和苏姐姐虽然认得,却也不如用你们两个的银钱安心。”
宋茵芜抓住了孟小婉的手,眼圈又红了:“茹姐早就与我说过,你的嫁妆银子早就补贴娘家了,你那一百两却是哪里来的?你家郎君可又知晓?合郡都知你们是一对神仙眷侣,可不能为了我.......闹出......。”
孟小婉却是一怔,脑子里忽然想起她与自己夫君报账时的事来。
那时因为宋小五的事太急,而夫君又在考场里,确是她自己做了主。而事后与他报账时,他却懒得听,只说银钱只管她用,两口子算什么帐?
她忽然来了小性子,硬拉着他听了一回家里的账目,不合最后问了他一句:“夫君觉得如何?”想到夫君与她的调笑话,她就有些嘴角压抑不住,又气人又好笑。
“想我张信之在武陵,那四馆八坊,从来都是爱去不去,便是去了人家还倒贴酒菜。可谁知我家娘子第一次在红尘里使钱,却是如此大的手笔,只是出了钱却连门都没能进,还对方的小手都没摸着一回!娘子这账目算得果然精明。”
“你啊,不用管这些,且听燕茹说些什么。”孟小婉忍着笑,狠狠的摸了几把宋小五的手,弄得对方有些摸不着头脑。
洛沈氏有些为难的看了孟小婉一眼,低声把她的主意说了出来。
“银钱的事,就算再难,我们也有盼头,只是小五离了那里,这籍又能落到何处去?我原想着,我正在孕中,要不然就委屈小五,便宜了我家那位。可你们也知道,我们洛家与宋家那是什么关系,小五就算活着进来,也怕是活不过几天。我就想着.......。”
孟小婉看洛沈氏偷偷看了她一眼,脸上就有了笑。
“我家夫君若是愿意,我自然是没有不肯的。小五与他做妾,也是他的福气。”
听到孟小婉这样说,洛沈氏一下子就泄了气。
“听你这话里的语气就知道,你断定你家夫君是不肯的。这可如何是好?”
宋茵芜却红了脸,忍不住呸了她们两个一口。
“你们两个一直就不是好人,惯来只会欺负我!想要我日日给你们两个站规矩,却是想也别想。”
孟小婉和洛沈氏忍不住一起笑了一回。
“八百贯?!”
洛沈氏一脸惊讶的看着宋小五:“你进去才几日,身价如何涨了这许多?”
宋茵芜剥开一个橘子吃着,嘴里有些含糊不清:“还不是多谢你们两位恩客,我第一日开牌子就有了两百贯。要不是老鸨知晓其中的关系,我这身价怕不是就要与绣扇姐姐平齐了。如今每个月,绣扇姐姐要为馆里净赚十两,我也要八两,却是看得起我。届时,她还是要逼我赚那脏银子,我就干干净净的去。如今多活一日,我就快活一日。”
孟小婉和沈燕茹都抓住了她的手:“断不可如此!”
宋小五放下了吃了一半的橘子,又看着孟小婉。
“你们两个也不要想着每月供我银钱,我来前绣扇姐姐倒是帮我出了一个主意,就只看婉儿姐姐还疼不疼我了?”
孟小婉何等聪明,在沈燕茹还在疑惑宋小五有什么事要求她的时候,她就已经猜到了答案。
她又伸出手,捏住了宋小五的脸。
“我当然疼你,疼不疼?就你这嗓子,也敢学人去唱戏?”
就在宋茵芜一叠声叫疼的时候,洛沈氏也恍然大悟。
“原来小五你是想学那徐娘子的路数,叫小婉郎君替你拟一幕戏。这法子,要是小婉不反对,我看也是极好的。我可听说,如今徐娘子的戏是一牌难求。畅音阁的戏牌子一转手就是四百文也有人要的。”
孟小婉不顾宋茵芜的叫疼,手上力气一点也不减弱。
好生让人烦闷,为何都把主意打到自己夫君的头上来?那徐娘子、玉瑶什么的都已经够了,前段日子那苏姐姐似乎也有些苗头,这叫张家大娘子却也为难啊。
第一百二十七章 和尚厉害
九月初十,摘桂节。
历年的府试、举试和会试都在这天揭榜。
张哲一大早就从洛府门口接了孟小婉,两人步行着往郡城中心的芝园前进。
白鹭、白莺和三七远远的跟着。
幕离随风翻飞,广袖无韵自舞。
两人吸引了满街目光,有人出张哲的羡慕的道破了他的身份,一时几条街都传遍了“张信之携妻步行去看榜”的消息。
那不疾不徐的步伐,不知羡煞了多少人。人人都道,今年榜首绝无意外,唯有张信之这等气度方可居之。
芝园无墙,本是一片荒园,后有人植桂树九株于此。百年经营,有了凉亭五六座,花圃十余亩,兼有九株百年桂树,成了郡中知名的名胜。
每隔两年,在芝园桂树下张榜选桂,也成了武陵入秋后一桩盛事。
这一日,郡中望族会取桂色鹅黄纱帘封了六座凉亭,各家闺中女儿聚于亭中,坐看新晋秀才的榜下丰姿。
哪年不出几桩脍炙人口的佳话。
车轿粼粼,路上去看榜之人络绎不绝。
可唯独西街却大是不同。
数十牛马车轿都走的极慢,俱没越过那一对轻衫慢行的男女。
原有急着赶去芝园的人,见到此景也不经恍然一笑,都慢下了脚步。
府试榜文结果就在那里,快也好,慢也罢,却是一笔都改不得的。
孟小婉幕离下,早已是一片红色,她早就想拉着夫君走快几步,但是都被张哲笑着拉住。
偏生张哲嘴里还说着莫名其妙的话,不许她走快。而孟小婉又爱他说的那些话儿,不过是一时踌躇便中了他的套。
“夫君说的这些话,确是女儿家听了都会欢喜。莫不是这几日四馆八坊去得多了,嘴上沾染了香蜜,又或心里有了自觉对不住婉儿的地方,故而今日非要好好让婉儿听个饱?”
张哲故意冷笑。
“为夫这几日只不过与人谈了些营生,只不过那起人惯是到了那里才肯给句实话的,你还不知我,入了那里,所见皆是红粉骷髅,就差在那里立地成佛了。”
孟小婉歪头看他。
“敢问这位高僧,却是如何看待自己妻子的?你犯了戒,可不要牵扯到为妻身上来。再有一桩,夫君这说情话儿的本事,却哪里是个和尚敢于相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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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哲停下脚步,一脸庄严宝相的看着孟小婉。
“女施主,不知贫僧在你眼中,是空呢,还是色呢?”
孟小婉忍了笑。
“我见大师,只如空空是如也。”
两人旁若无人的说话,却不妨身后偷偷跟了好几个人在偷听,领头的便是蹑手蹑脚的霍炳成。林芙娘,苏明烟却也笑着跟着进来,只因白鹭几个未曾出声提醒,张哲与孟小婉并未发觉身后极近的位置跟了好些人。
听到这句空空如也,后面几人几乎笑出声来。
而张哲却把嬉笑之意一收,拉住了孟小婉的手。
“女施主,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
不悲不喜,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你爱或者不爱我,爱就在那里,不增不减。你跟,或者不跟我,我的手就在你的手里,不舍不弃,来我怀里或者,让我住进你的心里,默然相爱,寂静喜欢。”
孟小婉听到这句子,一时痴了,连魂魄都迷了干净,只任张哲拉着她走。
而后方一众人,都呆在了原地,相顾失语。
尤其是苏明烟,这几句类似佛偈的话,仿佛如同一道闪电,在她眼前劈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望着眼前那对神仙眷侣的背影,即使以她的心性,却显露出些许嫉妒来。
前方不知孟小婉又说了什么,张哲忽然大笑着又说起了类似的偈子。
“阿难出家前,曾对佛祖说他爱上了一位女子。佛祖问他,你有多爱这位女子?阿难回答,我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受五百年日晒,受五百年雨淋,只换她从这桥上走过。一千五百年的沧海桑田,娘子,你还记得我么?”
霍炳成发怒道:“甚么世道?!为何和尚也比某家更会哄小娘子!!!”
芝园中,九株两人合抱的桂树上,都悬着丈许方圆的木板。
而为首的那株最大的桂树上,所悬挂的木板上只有行字。
“章华四十一年武陵郡府试榜首,桃林县张哲,张信之。”
而张哲的诗词赋论四篇文章临摹版,全贴在木板下方。
这块木板下,人头攒动,挤的水泼不进,任是霍炳成几人喊破了嗓子,也无人让开。
第一百二十八章 榜下人生
[祝各位书友虎年大吉!!!]
榜下人生,总是失意者多。
有人欢欣鼓舞,而更多人则是垂头丧气。
但是面如土色者,却是少数。
武陵郡三百六十二名考生,上阴郡八十一位考生,一共可取三十三人。
奈何高徒林治学极严,每次府试录取名额从来用不完。便是这次名额增加到了三十三员,他也一共只取了二十七位。
霍炳成别看平日好逸恶劳,但在学业上却也不含糊。本次正好被取在了第二十一位。
而最让人惊奇的却是打破了屎号魔咒的周子迎。本次府试第十七位,正是周宴。
周子迎仰天大笑,躺在桂树下,指着榜单说不出话来。
“天意!天意!某入屎号,本以为是受了刁难,满腔都是愤懑之意,用在文章词句里,却是刚好。若是换上另一套题,周某必然黜落。”
周边围观的人,满脸都是羡慕之色。
这等境遇,既让人惊羡,又让人闻之色变,避之不及。
桂树下,一片贺喜之声。
桂树外,几声长叹,然后是三两好友,互相勉励之音。
就算是上阴士子,本次也有九人上榜,一众落榜者也并无失落之意,概因大郑俗例,对于新获郡县在第二年是必有一次恩试的。
已经有人得了消息,明年秋天去上阴郡主持恩试的大概率就是高学判!
上阴这边,就是有落榜后不满之人,也将一腔怒火都付诸在了赵池璧身上。若不是此人用一封信威逼考官,才使本次府试全换了虎狼之题,都自信的认为,最后鹿死谁手却犹未可知!
榜下失魂落魄者,大多都是想着靠运气冲上一冲的人,难得自己觉得本次写得得意,却未取中,这才失魂落魄。
而脸色最是难看的,便是平日学业在前,而临场崩盘的几个人。
李玉楼正是其中一个!
他此刻一身冰凉的站在榜下,对自己的前途充满了绝望。
一次考试失败,对李玉楼的打击不算什么,了不起两年之后再来便是。
而这几天,李玉楼都是在小黑屋里度过的,直到今日放榜,那些公人才将他放了出来。
原来,自觉考的很不如意的李玉楼,一出考场就去同知衙门。最是看中人情世故的他,觉得可以从陆先生那里获得一点内部帮助。
但是,李玉楼刚对守门衙役说出陆先生三个字,一众衙役就变了脸,将李玉楼直接拿下锁进了衙门。
幸而,这几日严太守已经与孙光显交接了郡内的事务。等两人忙完手中的事,这才知道李玉楼已经被关了六七日。
以严匀的手段心性,断不会让可能因陆先生之事牵连到孙耀的李玉楼活下来的。
上次私下处置陆先生,就是严匀越过孙耀伪传的孙耀之意。
严匀的意思,本是要给李玉楼弄个暴病而亡,可惜孙耀不干。
孙耀刚刚独掌武陵,严匀不好损了他的威信,只好让人警告了李玉楼一番。
陆先生“暴病而亡”的消息,让李玉楼惊惧到十二万分。不为别的,就因为陆先生对他的照顾,远比旁人知道的要多许多。
让陆先生“暴病而亡”的孙同知继任武陵太守,信奉人情世态的李玉楼,心里已经给自己被录取之事划上了句号。在他看来,有孙光显在位一天,高徒林就绝对不会取中他。
李玉楼魂不守舍的踉跄走了,而芝园桂树下的人生好戏正在陆续上演。
就如一人趴在地上嚎哭一般,如丧考妣。
有人笑论:“这不是与张信之家里退琴断义郭书生么?”
“这人逢人就说书院夫子说他的文章原是必中的。”
有消息灵通的忍不住笑:“满场唯一一个被高学判怒批的文章就是此人所做。提出以道德文章说服上阴兵马,主张全郡废武修文,说贼兵畏惧本郡德行,不攻自破者,便是此公!”
众人哗然!
有胆气大的咋舌怒喝。
“若非上阴已归附,我必击鼓请斩此人!却是把书读到PY中去了!”
“人却太多了些,夫君,不若我们明日再来。这榜文要悬挂整月呢!”
张哲护着孟小婉一路好挤,孟小婉其实比张哲更想看到那榜文,但见张哲护着她出了一身汗,三七几个也不知被挤到哪里去了,心中心疼丈夫,便违心劝他。
正好霍炳成在不远处人群中挣扎,他大喊一声。
“张信之来了,诸位让……!”
可他身边几个人听到他喊叫,也发现了张哲的身影,顿时大喜,也齐声大喊起来,将霍炳成的声音完全盖住。
“张榜首到了!大家快挤榜首啊!!!等他摸到了那榜,可就沾染不到才气啦!!!”
桂树下面挤榜首!
张哲与孟小婉忽然大惊失色,怎么把这个武陵风俗给忘记了!
人群大躁,欢呼着都挤了过来。
站在张哲身边的早就发现张信之身边有女眷,但是在无数人推挤下,哪里收得住脚。
慌张的声音,也被身后的音浪给淹没。
孟小婉何曾见过这等场面,唬得发颤躲进了丈夫的怀里。
就在此时,眼见得周边的人被挤到了身边,孟小婉只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都腾空而起,被张哲举起坐在了张哲的肩头。
白色幕离纷飞,远近人群都看到了被张哲举行的女子。现场到底都是以读书人为多,见有女眷,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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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有不懂事的,也被旁边的友人劝阻。
孟小婉慌得不知如何是处时,却听身下张哲笑问:“那榜文甚大,娘子可看好了?”
孟小婉闻言抬头看去,正好看见了巨大桂树下悬着的大木牌,一行大字没入眼帘。
“……四十一年,武陵郡秋试榜首,桃林县张信之。”
“妾身看的极切了,夫君快放妾下来!”
“哈哈哈哈,”谁知张哲却狂笑一声,扛着孟小婉转身就跑,“尔等还想挤才气?如今却是不能了!”
人群大哗,纷纷笑骂。
“诸君奋力向前,莫叫走了张信之!”
眼见得人群哄笑追来,孟小婉也不敢让丈夫停住了,只好通红着脸改坐为趴任由他扶着自己继续在他肩上,一路疾驰。
几处凉亭纱帘内,不知多少女子笑出声来,而更有几位女子却心中苦闷,一时无语。
第一百二十九章 巡检
张哲没有料到,严匀离开武陵之前最后一个会见的人居然是自己。
楚腰阁内院,太守府小厮领着他一路到了正厅。
张哲心中有些忐忑,因为他见到厅内,只有严太守一人独自站在桌前写字。
小厮带他到了厅前,自顾走了,让他自己随意入内。
张哲进了大厅虚施了一礼,为了不打搅太守写字,他并未出声和靠近桌子。
严匀抬头看了他一眼,倒是第一次对张哲露出了笑容,不过那笑容中却有一股了然之意。
“我不过是在临摹你的《阿房宫赋》,不是甚么紧要东西。你只管寻个座坐着,你要看便过来看。只是,若心中敢腹谤本太守写的字,今日便没有你张信之的好果子吃。”
张哲看到严匀今日是一身便装,索性大了胆子上前看了一眼。
“如何?”严匀立起身子,随手放下了笔,拿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与张哲府试时所用楷体不同,严匀竟是用的类似行书的字体,一撇一捺都饱含意气,一篇苍茫概叹的《阿房宫赋》,居然被他写出了《讨武檄文》的气势。
“太守这字意,却与此文不符,若是学生那首醉里挑灯看剑,却是极洽。”
严匀腾出一手来,掀开了另一张写好的文字,正是“醉里挑灯看剑”那首词。
“若不是你这次府试,遇着我这题目,本官倒是差点被你这小子蒙混了过去。”
严匀话中一点也不掩饰他插手干扰了府试之事。
“本官向来喜欢以棋看人,你那恶心人的棋路差点破了本官这些年观棋而养成的一双看人的眼睛。再有你那进一步退两步的性子,三番五次不求上进,若非本官手里攥着你的岳家,怕是污了自己的名声,做个酒鬼你也不在乎。”
张哲不好回答,只能低头听训。
“你与本官本来毫无关系,最多不过为我治下文治添一佳话。你自愿做个避世苟安的人,本官原也不想勉强于你。你为朝庭做的几件事,田亩和银子上也自问没有亏待你。”
严匀指了指那篇《阿房宫赋》。
“可你却在本官离任前,写下了这么个诗词赋来。为本官此次进京面圣润色不少。今日唤你来,就是指点你一二。本官入京,于这三首诗词赋上都会大作文章,你张信之的身上也会实实的打上严某人的印记。而你如今只是一介秀才,这个印记对你或有好处,抑或又有坏处,以你处事之精明,料来应对也不是难事。”
严匀说的淡然,而张哲听了却是满嘴苦涩。
什么诗词赋?这些全都是小节。
严匀这个太守,张哲也是看的明白。
从处置宋家,撩拨邹天养,再到直接干涉府试,为自己西江之行做铺垫,无一不在说明,严匀是一个极度务实的人。
诗词文章再好,他应该都不太会看得上。
严匀真正看中张哲的,却是他体现出来细微的观察力和判断力,是个真正聪明的人。
有这等能力,又兼才学出众,这等人才,任谁都想拉入自己身边任用。
严匀刚才一番话,其实全是胡扯。
不说话里的说辞,就连他那说话的语气,都是敷衍到了十二分。
可严匀和张哲却偏偏互相知道这是胡扯,聪明人之间说话,只需点到为止。
严匀实际的意思:小子,你是本官喜欢的那种聪明人,所以本官走之前找借口给你身上盖个戳。
张哲只能再次拱手:“学生受教了。”
好吧,你是大官,如此不要脸还攥着我老丈人一家子,你说了算,劳资认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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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匀这时才正眼看他,语气也不那么随意。话中的本官二字也换成了“某”。
“孙光显出知武陵,某实则是不赞同的。他与你我这类人不同,为了成事不太讲颜面。他这人是个真正的道德君子,比之高学判更加不会变通。奈何某与他是通世之好,心里断然是撇不开他的。而他幕中才干之士寥寥,某观之不过都是胥吏之辈。”
严匀看向张哲的眼神变得极为慎重。
张哲心中却大叫救命,某不过一个小小秀才,哪里担得起你老人家这种程度的期待?
“莫慌,呵呵,”严匀笑了一笑,“某手下也不是没有明干之辈,可是这些人却没有一个是敢于对新任太守欺之以方的。孙光显一旦拿出太守的架子,这些人便要坐蜡,劝他不得。”
张哲听了,额头见汗。
“回太守,学生并无此等胆量,也不曾……。”
“莫慌,某临行之际,早已经布置妥当,汝难不成要某耽误了行程,留下重新布置一二?”
张哲只能涩声诡辩。
“回太守,学生抑或会赴南阳举试,那时也不在武陵了。”
严匀也不生气,只是把手一摇,拦住了话头。
“汝赴举试,那也是明年的事了。张信之,武陵也是汝之故土,汝应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
张哲迟疑道:“太守莫非说的是上阴那边?”
严匀叹了一句:“你果然看的明白,邹天养虽附,却是薄凉之辈。孙光显虽然明断,却容易被那边用大义胁迫,索要无度。若如此,那还是好的。但若是祸起掣肘,便是倾天之祸。某前些时日,暗中吩咐只办了一件事,便是上阴内附,商旅重开,上阴商旅顺流而下,于大江转入沾天湖行至武陵。故某请道中应允,设巡检一部,隶属太守直辖。如今,道中文书已至,巡检所便设在桃湾。信之,可有好人选推荐?”
桃湾巡检所?
张哲苦笑,这下他根本没法推脱了。家门口已经被严匀当做了前沿哨所,他自己躲得开,可族人们却躲不开。
他闭目思索了一阵,这才回话。
“举贤不避亲,信之叔祖虽然年高,但却于桃湾极富人望,还请太守察之。”
交易达成,张信之答应替孙光显盯着上游水道,严匀则送与张家一个从九品的官衔。
如无意外,这个巡检职位,叔祖家可循例传上三代,倒是一个油水不错的营生。
第一百三十章 后怕
孟小婉在看到丈夫时,也自吓了一跳。
张哲出去的时候还是两手空空的一个人,可转头不知见了什么人回来,他身后就多了一帮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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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人看上去都极为面善,普一见面就对着孟小婉大礼参拜,口中胡乱喊着“姑娘”“大娘子”。
孟小婉仔细一看,也认出了其中几个,一时语塞,自己也哽咽了起来。
这些人都是没入官中的孟家仆婢,如今却一个个灰头土脸的跟在张哲的身后,满眼期待或是带着泪的望着“自家”的小姐。
没入官中几个月,每天吃喝都是别人剩下的,做的事却是最苦最累。
此时已经入秋,可这些人,无论男女都还是穿着被抄没时的夏衣,褴褛不堪,个个宛如乞丐。还有几个已经瘦的脱了形。
孟东今年五十有六,是被赐了孟姓的家生子,原来负责孟家那个不大的商队。可自从被抄没入官后,他就没睡好过一日,也没吃饱过一次。
被人欺负还算好的,一起进去的有几个老伙计,硬是没能撑到姑爷来赎他们的这一天。
孟东换了身张五六的半旧衣裳,小心翼翼的靠着凳子边缘坐着,面对着眼前的小主人,比之往年给老主人回话时还小心了几分。
孟小婉身边站着陈妈妈,主仆两人都在抹泪。
待说到孟小婉院子里负责采买的刘嬷嬷上个月发了热,生熬了半个月,最后还是走了。
“她走的时候太急,我们转卖了几件看的过衣服,只得了半张席子。送到炉子里化了。死之前人已经热得迷糊了,还以为是在家里,抓着春燕她娘的手,还念叨姑娘最爱吃的米酒,是万万不能买别家的,只有县里南城的齐家铺子的软和些,姑娘爱吃。”
孟小婉红着眼睛,又问他。
“一共走了几个人?那骨灰坛子若是能赎,我便都叫人赎了来,好歹我在西边山上还有两三亩嫁妆林子!那里风水不差,都立个碑儿,好歹来了世上一遭,总该有个凭记。”
孟东和他身后站着的几个孟家有头脸的仆人,闻声都噗通跪下,实心实意的给自家姑娘磕了几个头。
孟小婉要孟东把一众在厨下胡吃了一顿的孟家仆人就叫在了一起。
她说话惯来是慢条斯理的。
“你们都是我娘家的老人,我孟家不幸遭了人害,连累你们都往水里火里走了一遭。只是如今,我是张家大娘子,却不是你们的姑娘了。你们也该知道,但凡入了官籍,能被再赎出来的那是难上加难,不是银钱的关系,而是国朝的律法,犯奴是断然不可赎的。我就便是手里攥着银子,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们在火里苦熬。”
孟小婉用帕子沾了沾眼角,声音微微高了半分。
”我家的夫君,前些日子替朝廷在西吕国跟前挣下了极大的颜面,才凭着省里和郡里两道条子,又看着我的面子才赎了你们出来。说句对不起我娘家的话,你们如今个个却是张家的奴婢,再也不是孟家的人,按律三年内不可易籍,故而你们需念着张家的好。不过,我与夫君商议过,张家初兴,一时用不上这么多人,但是西江那边怕是还缺些熟手,我如今也只留五六个人,其余的都往西江我娘家去。要是有不愿意去,只管与孟东说话,再来回我便是。家里有人想赎的,也可自便,三年后,拿身钱与我也行,便是利钱也不要你的,只当换了往日的情分。”
孟小婉说完话就回了房,将一众人都留给了孟东和陈妈妈。
她刚吃了一口茶,就有往日在房里伺候的两个丫鬟,叫做春燕和雪鹃的,由白鹭引着进来给她磕头。
两个丫鬟哭的肝肠寸断,只说后悔那天鬼迷了心窍,忘了姑娘的好,竟作出那等忘恩负义的事来,结果立马就遭了报应。
孟小婉看着这两个服侍了她好几年的人,满脸都是深沉之色。
“你们且莫急着后悔,”孟小婉恢复了往日的冷然模样,“我记得待你们不薄,你们的去处,我也答应过各看心意。只是明明说好与我一起到张家去的,却不知为何一夜之间就都变了挂?”
听到姑娘问话,春燕跪着膝行上前了几步,拉住了孟小婉的裙摆,一边说一边泪如雨下:“都是秋雀私下与我们说,说这是姑娘暗自吩咐的,只做与陈妈妈看,好叫夫人那里先不满意姑爷,闹将起来,只叫姑娘如愿却了这门婚事。”
雪鹃也不住的磕头:“姑娘,我们这都是报应,我们要不是心里也不愿意来,哪里会听信了她的糊弄?”
孟小婉想到了秋雀,心里便隐隐发闷。
出嫁时,那丫头敢拿李玉楼私下传信的事威胁自己,可见的这个人她其实是一直没看穿的。
她看了一眼白鹭,白鹭会意,立即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孟小婉突然气血上涌,抓起手边的茶盏,差点就忍不住扔了出去。
白鹭打听到,那秋雀前些日子,被一个叫做陆先生带走,如今已经给李玉楼做了妾室!
春燕一见自己姑娘的表情,心中就猜到了白鹭是在说的事。
她恨恨道:“姑娘对秋雀是掏心掏肺,可她却没把姑娘当人!我们被收入官衙后,一日被人发现她身上还藏着姑娘的一条贴身小衣。可恨的是,她还仿着姑娘的绣活在上面绣了李书生的名字!我娘,刘妈妈带着我们两个与她撕打了半个时辰,才抢了那衣服,由刘妈妈亲手烧了。也就是从那时起,刘妈妈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没过一个月,人就没了。”
后怕和怒火不断在孟小婉的心中翻滚。
她此时才明白,李玉楼那日的所做所为哪里是情急,分明就是故意的!
若不是正好孟家被抄,让李玉楼担心牵连,指不定这一切设计暴露,她孟小婉要么做一个冤死鬼,要么就只能嫁入李家做妾,与此时的秋雀互称“姐妹”。
想到这个后果,孟小婉只觉得一时胸闷气短,银牙差点咬碎。
而另一边,张哲则望着一大车东西在出神。
他为太守重新用行书写了那两首诗词,又用柳体写了《阿房宫赋》。
严匀收好字,笑笑就扔出一车从宋家抄没的“赝品”字画书稿杂物来。
以宋家之豪富,能有赝品字画书稿?
张哲摇头笑了笑,当时带着他办事的书吏,收了他二十两,就将随意一车“赝品”用五十两卖给了他。
那书吏即将随着严匀去西江赴任,在此地此刻,却是什么人情都敢卖。反正后续的清理他是捞不到好处了,还不如与严匀看重的张信之一个大人情。
第一百三十一章 书中自有黄金屋
桃林家中,孟小婉正听陈妈妈的回报。
赎回来的二十三人中,没有一个人是愿意自赎的,大约去西江投奔旧主的有十九个,这些人中间还有九个年轻的婢子,包括原来她房里的春燕和雪鹃都提出要去西江,不愿留在武陵。
陈妈妈此时说话也是极小心。
“春燕和雪鹃都说,之前负了大娘子,没面目在大娘子跟前伺候,再加上.....在...那等地方已经被人坏了身子,不敢脏了内院的地面,.....几家子人都决定去西江投老爷去。如今也只有老赵祖孙两个、原来管针线的齐婆子和夫人小厨房的钱婆子想留在张家做事。这老赵头已经六十了,不愿意带着孙子到外地去,而齐婆子还有一个被放出去的女儿嫁在了县城边上,她家女儿女婿原来愿意三年后付身钱赎她老娘走的,可齐婆子嫌给他们两口子添麻烦,可巧我们针线上也缺人,就留下了。而钱婆子是个寡妇,无儿无女的,不想死在外地,日后做个孤魂野鬼,只求大娘子让她在家里厨房帮忙。”
“原本按着我的合计,四个人也是刚好,”孟小婉合上了名册,“孟东是商队上的老人,夫君与我取了两百贯,叫他趁着府衙发卖宋家的那些牲口、车辆,尽好的买了来。再加上三百两的本钱,算是借与我娘家的。不说别处,就西江到武陵这条路,只需严太守到任巡阅使,这条商道就够我们这支商队受用了。让夫君赚了一车书籍字画的那个李书吏,夫君已经让五六叔暗地又送了三十贯去,届时父亲那边就可以联络这位李书吏,使其能照拂一二。”
说完,孟小婉笑着叹了口气。
“秋意渐浓,我给夫君做的秋裳已经忙活了这些天,才得了半件多,有了齐婆子的针线,我就轻省了许多。秦娘子那边,夫君一直有意让五六叔一家回桃湾看管那些房舍田亩,厨下的事也正好交给钱婆子去做。老赵头两祖孙,我也用得上,你原不知这个老赵头以前也是识字的,便是他孙儿赵平也识得许多字,今年也有十三岁了,正好给夫君当个书童,可不比三七这个粗心的要轻省得多?”
陈妈妈犹豫了一下:“三七与郎君情分不比常人,大娘子要另外选人在郎君身边,不知郎君那里会不会有话说?”
“这其实就是夫君的意思,”孟小婉起了身,来到了刚刚从桃湾搬来的三个黑梨木书架前,“叔公那里要办巡检所,定额是五十个弓手。许叔守着自己的书店,难得敢顶撞叔公一回,却是打死都不愿意去。所以,巡检所需要个自己人去看着,叔公就委了夫君选了三七去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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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妈妈吃了一惊,转而又笑。
“就三七那个毛躁性子,别弓手没带出来,却带出一群活土匪来。还有,三七年轻,可别被人看轻了。”
“那些弓手,届时都会从桃湾的张、黄两姓人中选,一个月也有几十斤粮食可领,加上叔公是张家的族长,还兼着里正,再就是夫君的名声,若是这样三七还压不住阵,”孟小婉忽然抚掌一笑,“夫君也告诫了他,若是这件事做不成,便让他寻个馆儿读书去!烦死这个猴儿。”
陈妈妈回完了话,就与孟小婉一起到了书房。
白鹭与白莺正忙得头晕,一堆堆的书稿字画放满了各个角落。一些被孟小婉鉴定出是真品的字画,白鹭与白莺各自取了一件,小心翼翼的用小刷子刷着手中书画在这些日子里沾染的灰尘。
结婚之后,几乎看不到正经读一回书的张哲,如今也捧着本半旧的书籍在翻开。
宋家被查抄的各种器物,足有两百多车。
下面办事的人很识趣的“沿途飘没”了几十车,李书吏帮张哲“买”下了那车子赝品,其实就是归于严太守名下十几车“飘没”中“最不值钱的那一车”。
张哲曾经暗笑,东西还没登册上船,就已经“飘没”了这些,可没想到自己居然也弄到了一车。这些东西都是从宋家胡乱装上车的,只是在车上偷偷写上了太守府的印记,而太守府的人都在忙着办理交接,几乎都没人来专门登过册。
张哲这一车上有些什么东西,根本没有人知道。李书吏见他是武陵文首,便投其所好的点了在他眼中“最不值钱的”一车“纸”给张哲。
看到这些书稿字画,孟小婉差点没乐死。
才整理了一小半,她就确认出了五十多件前朝的名人字画,她认不出的还有七十多件。这一百多件书稿字画也只占了这一车东西的三分之一。
孟小婉之前最爱的是就是书画,在她心中仅仅排在父母兄嫂之后,就是到了现在,也还是她心中最爱的前三之列。
她看见张哲看那书,翻得极为仔细,竟没有如往常一样,见到她就上来撩拨调笑。
不禁一时好奇,看了一眼那书的名字。
却是本医术!
孟小婉立即回想起新婚那日,她用一本医书“无声劝退”张哲的“轶事”,一时又有些羞恼了。还真当他“改邪归正”正经看起书来,却还是不忘在无声打趣自己。
这些医书甚新且都是常见之类,故被孟小婉随意放在了一边,不想如今却成了某人“调侃”她的道具。
“夫君翻看这本医书,如此疾速,”孟小婉来到丈夫身边,低声嗔怪,“却又是在取笑妾那日用医书劝你的事?”
玉颜绯红,羞怒之意,已然溢于言表。
张哲没有看他,却很“诚恳”的点了点头。
孟小婉的小酒窝不满的圆润了起来,伸出纤纤玉指拉住了张哲的袖子:“有甚好笑的?夫君今日且与妾说个明白。”
张哲扭头看她,他竟也是满脸绯红之色,看得孟小婉一怔。
孟小婉下意识的小小后退了半步,这个人却是在想些什么,丫鬟婆子可都还在书房里呢?
“我是笑娘子竟与那宋家太公一个性子,”
“此话怎讲?”
张哲笑着在她耳边轻语。
“娘子莫非忘记了,那日用来劝退为夫的那本书里,还被你藏着两百贯的嫁妆地契和银票。价值三四百贯的医书,确是将为夫当场生生吓退。”
孟小婉听了大囧,忍不住就拿玉足踩在了张哲的脚背上,不动声色的用力踩了踩。
“娘子休恼,”张哲正好把手中医书翻到了一页,手疾眼快的从书页中夹出了一张纸片来。
这是银票!
江南通兑五百贯!
孟小婉刚刚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却见张哲不声不响的移动了一个身位,露出了他身后的一叠子“纸片”。
夫妻俩立即将陈妈妈和白鹭、白莺赶去做其他事,又将那十多本医书和杂书又细细的翻看了一遍。竟找到了四十四张银票,最小面额的也有五百贯,合计三万一千一百贯!
张哲对着孟小婉大笑:“我曾听人吟诗劝学,曾说一句【书中自有黄金屋】,果然是诚不我欺也!”
第一百三十二章 送别
武陵城东十里,有一座建于前朝的白柳亭。
这亭子不大,建筑不奇,唯独七棵灰白色的怪异柳树长在这里。
刚入秋半月,这些柳树刚才那个春夏的繁茂中沉寂下来,满树的枝条却已被人们折去了泰半。
尤其是今日,九月十六日,原武陵太守严匀因功升迁,启程入京面圣。
前来送行的武陵官佐、名士显绅把其中一棵白柳的枝条折了个干净。
两三百人前来相送,俱是华服锦袍,而严匀却一反常态的穿了身箭袖,与四五个伴当都骑了马,只带了五六个包裹,从此刻就能看出严匀骨子里的一些东西。
倒是没人怀疑严匀在作秀。
概因六年前,严匀上任时竟是单人单骑从长安龙京(非今长安)一路直入武陵。
张哲混在送行的人群里,与一群所谓的“武陵才子”站在一处。满耳朵都是人们对这位严太守在过去六年里作为的议论。
严匀当年上任三个月,就将好友孙光耀扶上了同知的位置,半年后本郡通判被严匀拿住痛脚,从此对严匀的决定一律采取了弃权的举措。
最为惊艳的是就是上任满一年时间,严匀就逼得宋家老太爷从武陵市舶司使的位置上退了下来,换上了宋家的老二。
而且最让人称奇的是,严匀从那时起居然开始遮掩了自己的锋芒,太守府大部分事务全部转交到了同知衙门来处理。
之后五年,严太守潜行在渊,故意将府衙常平仓事都慢慢放到了宋家手中,引得宋家一次次的突破胆量的底限,并将本省最大的政敌邵转运也拉入了宋家的“生意”里。
一朝收网,不但将宋家连根拔起,就连省道也完全落入了他这一派的掌控。
张哲正听得起劲,忽然听前方亭中有人在喊。
“张信之可来了?且上前来!”
白柳亭高出地面四尺,亭中几人张哲早已看清,正是严匀、孙耀、高徒林和本郡通判。
而出声呼唤他的,正是所有学子的管理者,高学判。
这大约就是要他送上一首送别诗了,张哲早有准备,胸有成竹的上前,与几位郡中高官稽首为礼。
果不其然,只听高学判笑道:“吾郡之内,这张信之的文采最是不凡,来来来,今日吾等惜别严太守,汝且做一首好的来。”
这话说的一点都不客气。
可张哲和身后的“才子”们,个个都没脾气。
高徒林养气四十年,有大儒之望,整个云梦南道儒名当在前三之类,况且他手里还攥着本郡士子的前途和名声。
故而就算是再傲气的士子,在高徒林的呼喝下也不敢枉然造次。
当然这说的只是士子!
新上任的本郡孙太守,却不在此列。
“且慢!”孙光显出手一拦,笑着看向了严匀,“今日我武陵才子来了七八位,想必都有佳作在身。依我之见,不如都送与子衡兄壮行,如何?”
高徒林不以为然的摇摇头,心道:这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说到底,这诗词还是要看张信之的。
孙太守叫过了伴当,将诸人随身携带的诗稿都收了来。
四人品了一回,见到孙太守带头摇了摇头,让一帮翘首以盼的才子都心冷了半截。
“张信之......,”孙太守轻轻看向了张哲,眼中的神色颇为严厉,“前几日,汝于街头负妻而行,实在是有碍观瞻。今日趁着子衡兄未去,高学判也在,正好给汝一个教训。”
张哲听得心里发苦,所以说道德君子就是这么难相处。
而严匀则无所谓的笑了,看也不看张哲。
“光显准备如何处置这个小子?”
亭中几人没一个是傻的,这“小子”两字等于是严匀在向现场所有人都在传递一个信息。
张信之是严匀看中的人!
孙光显对严匀的话充耳不闻,直接指着张哲道。
“人人都说你诗词无双,我使人探闻良久,未闻汝有丝毫没有谦学之语流传在外,镇日一派轻狂样子,今日便叫你试试手段!”
“亭中四位,每人就今日送别之意说上一两字,汝全都用在诗中去。做得不好,仔细本官让你罚钞学经典籍。也不让汝多抄,便够让汝今年好生在家中反思即可。”
这是要张哲抄书三个月!
张哲身后的一众才子,忍不住纷纷吓得后退了小半步,深怕孙太守下一个就找到自己。相比张信之的所为,他们这些成天高乐的人,才是该被敲打的对象。
张哲头皮发麻,真想现场就与严匀毁约不续,让他帮这个人看着西边?这不是与虎谋皮么?
可惜的是,全场只有张哲自己认为孙太守在为难自己。
而其他人则都是在后怕之后又羡慕的看着张哲。
没人认为,张哲会怕这个,也包括亭中的四位。
孙光显狡猾的一指自己的脚下。
“此地!”
通判则感慨的指了指系在亭柱上的骏马,似乎想起了严匀匹马入武陵的往事。
“我选这个马字。”
高学判也指着远方的山脉道:“青山。”
严匀笑了,叹了口气:“列位从此都是故人,我便选这故人二字吧!”
四位高官说完都看向了张哲,正好发现这人刚刚把手指从脸颊上拿下,左三圈右三圈揉出的红晕,尚未散尽。
“学生已经有了,请列位大人品鉴。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这竟是语落诗出!
“好诗!”这是高徒林的声音,治学之事他从来都是懒得顾其他人的感受。
严匀大笑出声:“张信之,且送一首来贺孙太守!”
这是给张哲台阶,让他来拍孙太守的马屁,不然一双手今年必定抄废。
可谁知孙太守却再次伸手拦住。
“今日是与子衡兄送别,岂能让孙某占了东客。也罢,饶过这人了!下次再有这等事,仔细你的手掌!”(大郑律法:各衙门审问出发有秀才功名的人,不再适合动用刑具,唯有从学判衙门借来的戒尺可以动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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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上门
【为书友道生何加更,明天为书友大猫熊补加一章】
张哲在郊外参与送前太守,而桃林县中,张家大门口却一片热闹。
从府衙赎买来的七辆车马都已经套上了,准备去西江投奔旧主的十九个仆从都已经带着行李上了车。
张五六正在院子里听秦娘子说话,他的身上也背着个包裹,这次便是由他带队去西江。
“郎君的凭证和府衙的路牌可带好了,少了一样你都回不来!”
“自然都带好了。”
“路上千万小心些!”
“你且安心,这些都是孟家的老人,郎君还请了六个镖师跟着,周边全是严大人的车马随从,便是随行护送的衙役就有二十,兵丁也有三十。班头和军伍里的偏头,前日都一起喝过酒了。你只管看着那小子,叫他不要在巡检所扔了郎君的面子才是!”
秦娘子替丈夫整了整衣襟,最后才小声的问他。
“郎君给的银票千万要谨慎,不可路上露了财!”
张五六也深吸了一口,悄然摸了一下腰带里的夹层,那里有整整一千贯的江南通兑银票,是郎君和大娘子孝敬孟家老爷的。
他深知,就算是整个车队都失了,这一张银票也断然丢失不得。
就连张哲聘用的六位武陵郡内知名的镖师,护的其实不是那些车马和同行人,而是身怀巨款的张五六。
一众车马蜿蜒出了巷子,直往郡城方向而去,他们将在那里汇合严府的队伍一起上路,去往西江。
一刻之前还喧闹的张家门前,大白天的如今却大门紧闭。
只因一乘小轿停在了门边,轿子和轿夫是街头拉活的,而小轿边上跟着一个使女。那使女怀里还抱着偌大一个木头盒子,对着张家大门探头探脑。
张家大门缝里,白鹭正咬牙切齿的对白莺说着外面的人。
“可不就是那陈苑姑身边的丫头金红,名字俗气人也更俗!往年,每次跟着陈苑姑来孟家打秋风的时候,她都不带正眼看我的,只会巴结秋雀几个。孟家才落难,他们就迫不及待的落井下石,还了琴却把上好楠木的琴盒拿去典当了银钱。如今抱着这琴盒,显然就是赎了回来,想寻大娘子重归就好。”
白莺刚进家门就是张家的丫鬟,身上没有孟家的影子,对于门外的不速之客倒是没有太多的恶感。她只是担心方才大娘子在听了回报之后,脸色变得极差。
陈苑姑坐在轿子里,也是度日如年。
她哪里会想到,孟小婉这个人居然还能从泥潭里翻身起来?明明嫁的是最不喜欢的那个人,远近闻名的浪荡儿,可谁知竟是不世出的诗中谪仙。
从童考案首到府试榜首,在县里与霍家交厚,在郡中更是攀上了严太守的高枝。这张家才几个月的功夫,也抖起来了。
她原本是打死都不想来的,但是婆母和丈夫逼的厉害。尤其是她丈夫,郭书生,竟还作着与张信之坐而论交的美梦。
这次她当了一些嫁妆,才把这琴盒赎了来,为了的就是打动孟小婉。想让孟小婉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恕过她一回迷了心窍”。
陈苑姑想着,只要进了张家的门,她就有六分把握把事办成。
可在听说她来之后,张家的大门就紧闭上了。
过了一刻,那大门再次打开。
陈苑姑与使女金红都是一喜,却惊愕的看到,两个丫鬟抬着一架瑶琴出了门,随意的扔在了街上。
又有一个她依稀是记得姓陈的嬷嬷取了一壶油,浇在了瑶琴上,火折子一点一扔,整架琴就成了一团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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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门被敲得震天响,四五个从郡里来的衙役轮流敲打着一扇柴门。
可惜,此处主人并不在家。
只有他父母并新纳的小妾,都躲在房内,大气也不敢出。
领头的衙役从隔壁人家找来一个凳子,斜着坐在了门前,使唤着手下人轮流上前砸门。
周边人家个个都把门关得死死的,没有一个敢于出门探看。
只在家里议论:这李玉楼是惹上了什么官非?竟有一群凶神恶煞的衙役从郡城过来寻他晦气。
衙役头子正不耐烦时,手下一人远远的看到有人走了过来,指着就说:“班头你看,那人不就正是李玉楼么?”
本一群来自府衙的衙役围住,李玉楼也乱了心神。心中还在胡思乱想,莫不是陆先生的事又牵扯到了他?
领头班头对着李玉楼狞笑了一声:“李玉楼,你的事犯了!”
李玉楼强忍着恐惧,拱手赔笑。
“几位差爷,某便是桃林书院的李玉楼,不知何事来寻在下?”
“桃林书院?嘿嘿,”班头瘪瘪嘴,笑得更加恶形恶状,“读书人的花花肠子果然最多,就连官家逃奴也敢私藏!”
李玉楼心中一松,立即回答。
“差爷怕是弄差了,我又哪里会私藏官家的逃奴?”
“哟呵,这厮居然还不认?”有衙役笑了,“那逃奴在你家一月有余,你还纳了她为妾。这个把月,那奴婢竟是白伺候你了,居然翻脸不认账?”
一听这话,李玉楼的脸色便白了。
他知道这是在说秋雀,可那秋雀却是陆先生私下打了招呼,让他直接带到家中来的。陆先生已死,这笔账果然成了糊涂账。
但是李玉楼也很快的意识到,没有了陆先生的背书,秋雀还真就是个官家逃奴的身份!
柴门碎裂,李玉楼披头散发的坐在泥地里,目光呆滞。一众衙役没有立即拿走秋雀,而是要李玉楼月后拿出十两银子来,作为众人的“脚钱”。
领头的班头还警告李玉楼不要想着把秋雀送走就万事大吉,之后每个月,他们都会来查验。这算是把李玉楼给彻底讹上了。
一众衙役走出老远,其中一人便好奇问头儿。
“头儿,这官奴坊司的事什么时候轮到我们出面了?还有,这个李玉楼真能拿出十贯来?”
“嘿嘿,你管他能不能拿得出来?”头儿笑了一声,“前日与张家的张五六一起吃酒。他便对我说了这事,我不过是受人之托罢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本子
九月刚入下旬,武陵郡迎来了入秋后最长的一次秋雨。
雨点从九月十七一直淅淅沥沥的下到了九月二十六。
待到天空放晴,阳光复照,再不见一个穿夏衣的人,满城草木微黄,整个世界的色彩正在向统一的秋黄色调转变。
张家小院中,孟小婉将第一片微微发黄的竹叶取下,对着太阳看了几眼,然后夹进了手中的书页里。
“竹叶香味雅淡,我是最爱收集这个的,改日我作个香包,给夫君戴着可好?”
张哲抬头与孟小婉对视了一眼,满眼都是笑意。
“娘子,不必故意找话说,那本子给了宋五姑娘也就算了,奈何日日来试探为夫?”
“我知你是不在意的,可是妾心里还是有些忐忑。那么好的本子,我也才看完,只是一时可怜宋小五的处境,就将本子送与她去演。她明日在南星楼开戏,一再与我跟燕茹说,不许我们笑话。若是她真的演砸了,弱了你的名头,可不兴与我恼。”
张哲摇头笑笑,继续低头看手中的东西。
九月中的时候,孟小婉与张哲商议了一回,就把那本《西厢记》抄给了宋茵芜。后来吴月阁传来消息,说是宋茵芜饰演崔莺莺,绣扇反串了张生。九月二十三,在阁内自己演了一出,反响极好。
如今,吴月阁的管事已经同南星楼谈好,明日在南星楼进行《西厢记》的初本,后世俗称“首映式”,张哲夫妇也都受到了邀请。
只是在得知吴月阁得了张哲的本子,其他几个馆楼便也纷纷找上了门来。
张哲不堪其烦,索性都交于了孟小婉处置。
也不知孟小婉为何突然改了性子,一次性就放出去了三四个本子。
这些本子,张哲在誊写的时候,篡改过背景,出现的朝代人物全部都用虚构代替,倒也不怕惹出什么事来。
可最让张哲看不明白的是,孟小婉却大方的将《娇红记》交于了玉瑶,这可是原时空古典十大悲剧之一。
栖仙楼的月昭与红昭楼的玉心走了霍炳成的路子,从孟小婉这里取走了一本十大悲剧之一的《雷峰塔》,听说是月昭出演白娘子,玉心反串许仙。读月楼已经与栖仙楼、红昭楼谈好,这《雷峰塔》就只在读月楼上台。
云音阁的螺珠自己上门,也不知许了孟小婉什么,居然连孟小婉极爱的《窦娥冤》都送与了她。
九月中,严太守刚去孙太守履新,武陵郡中四馆八坊都豁出命的排起了戏来。前去玩乐的恩客,常常见不到几个头牌娘子的身影,只听得馆中某处时不时有唱腔歌词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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坊间传言,从九月二十六开始,武陵各处都有好戏上演。分别是在南星楼、畅音阁、读月楼和旎香园四处。
张哲对这些不太在意,他在看孟小婉这些日子忙活的成果。
宋家的消亡、严太守的升迁,一时让武陵郡田亩、房产的价格陆续走低。宋家被抄没的田产房屋,严太守在本地的产业都陆续在牙行里挂了牌子。
这些日子,洛沈氏也在忙着收拢一些产业,孟小婉跟着吃了不少汤.....肉。
距离桃湾六里地的魏家屯,有宋家的一个庄子,三进的院子,下面管着五顷地,还有管事的、仆役七八人一起挂牌只要三千六百贯。
孟小婉一眼就盯上了这个庄子。
之前也有两家的大娘子与她争,直到孟小婉开价四千贯整现票,才让另外两家熄了心思。
张哲的手中握着的,正是几份地契和一叠子身契。
“我想着等四五叔从西江回来,便让他去魏家屯看庄子,原来的那个庄头,就连我都听说过他爱贪的毛病,”孟小婉取了一片微黄的竹叶放到了那叠地契里,成功将张哲的目光吸引了回来。
“我看,还是让老赵头去作这个庄头吧,四五叔我准备把外院的管事交给他,换别人我不放心。”张哲解释了一句,却看见妻子歪着头看他,便有些疑惑。
“娘子莫打机锋了,有甚么事却只管说。”
孟小婉把手中的书收起,半开顽笑道。
“明日是五丫头登台的日子,可我也听说轻烟舫的新戏也定了明日,夫君说我们去哪边呢?”
张哲瞬间头疼。
“《娇红记》是你自己送与那玉瑶的,怎么又来问我?再有一次,我便.....。”
“再有一次,夫君又会如何?”孟小婉拿书遮住了嘴巴,拦住了嘴角的笑意,“莫不是气不过妾拈酸,索性赎了那玉瑶与夫君做个妾室?也是,现在我们家银钱是不缺的,那玉瑶也怕是一万个肯。”
秋水微寒,一舫如梭,穿行在水面。
画舫的二楼,没有一个客人,全是轻烟舫的几个头牌娘子在进行最后一次排练。《娇红记》的女主扮演者玉瑶却不在场,她此刻正斜躺在自己房间的靠枕上,心有寂寥的翻看着《娇红记》的本子。
这些日子玉瑶排戏很苦,茶饭也吃得少,就是心里藏着一桩事。
在孟小婉送给她这本《娇红记》之后,玉瑶很快就明白了孟小婉的含义。
《娇红记》大概的剧情是表哥与表妹相恋,但是律法不允许表亲结婚,于是各自病死,死后化作了一对鸳鸯。这个故事中有两个最重要的配角正是玉瑶这段时间以来的心结所在。
一个是叫做飞红,是女主的丫鬟,曾经被小姐怀疑与表哥有染,后续则帮两人出谋划策,有点红娘的感觉。另一个则是名妓丁怜怜,与表哥交好,却造成了一系列的误会。
只看这两个人,尤其是丁怜怜,玉瑶心里便明白了孟小婉送她这本《娇红记》的意思。
玉瑶也是这时才发觉自己对张哲似乎真的动了心思。
她素来精明,再厉害的才子在她看来也不过是比较高级的恩客罢了。只是,张信之的人品才华得了她的心思,她原只想着维系久一些,毕竟是张信之一首诗将她捧上了云端。
舫上妈妈还曾打趣够她,若是张信之要求玉瑶的首丸,她倒是可以让让价。
玉瑶回想了一下与张信之的几次相遇,偏生映像最深刻的却是张信之冒充别人名讳气走唐岩的那次。自那日起,她心里就有了那人的影子。
在听说吴月阁的绣扇是从孟小婉手里得了那人的本子之后,她竟鬼使神差的也去了张家。往日,她都是对孟小婉避之不及的。
“冤孽~!”玉瑶拿书覆了脸,自己哀鸣了一声。
第一百三十五章 排行榜与票友会
武陵郡是在一派票友的欢呼声中进入十月的。
《窦娥冤》、《雷峰塔》、《西厢记》和《娇红记》,分别在云音阁、读月楼、南星楼和旎香园四处开演,武陵各处头牌几乎都投入了这场戏剧盛事之中。
螺珠的窦娥、月昭的白娘子、纹坠(宋茵芜)的崔莺莺和玉瑶的王娇娘,一时风靡了整个武陵的万千男女。
不说别的,孙太守上任后第一道通晓全郡的榜文,竟是将双日的催人鼓推迟到了三更之前:准许郡城百姓逢双日时,在晚十一点前回到家中即可。
云音阁、读月楼、南星楼、旎香园为了招揽客人,可说得上是手段齐出,还很没默契的打起了擂台。尤其是双日的晚场,从十月一日开始各方的竞争都进入了白热化。
也不知是哪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混蛋,还弄出了一个甚么“双日票房排行榜”在民间流传。
那榜在坊间传了几日,甚么总票房、平均票房、按十筹计分等,一时深得各票友的心思,却弄得南星楼等方苦不堪言。
占据第一位置的东主,自然是甚么风凉话都可以笑着说,但是第三和第四就尴尬了。尤其是被排在第四的东主,恨那没事排榜的人简直入骨。
张哲正与两个人一起走在郡城的巷弄里,同行的乃是一个半男子,霍炳成和林芙娘。
林芙娘边说着郡中的新闻:“......不过,好在各大楼台的实力雄厚,及时拉了几位书院的名宿和学判衙门一起自己出了个榜单。前些日子才算把那私下的榜单给打压了下去。不过依某看来,还是之前的那个榜单有看头些。现在的榜单四平八稳的,没甚乐子。”
霍炳成与张哲偷偷的对视了一眼,没有做声。
这是做贼心虚。
只听林芙娘又笑了一声:“可才没消停几天,这不知是哪个杀天刀的出的主意,各头牌娘子的票友会跟商量好似的立了起来。这票友之间的骂战可比前些日子更好玩了,各楼东主那和气劲也盖不住,只能互相跟着掐了起来。这些日子,可称精彩。奈何你二人都不在郡城,窝在那桃林作甚?错过了这么多好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就连绣扇的张生和玉心的许仙也是大有人喜欢,许多人家的小娘子都入了这两个会。”
暗中身为许仙票友会副会长的霍炳成急忙转移了话题。
“某如何听说上个双日的票房榜首被畅音阁拿去了?到底是最老牌子的场子,徐娘子的功底果然强于其她人啊。”
身穿男装的林芙娘冷笑了一声:“你们二人莫装傻,她那黄梅新剧《女驸马》出台,我竟一点风声都没听到。那本子若不是信之的,就请剜了我这双目去!”
张哲与霍炳成尴尬的哼唧了几声,忽然听到前方院内有人哼起:“西湖美景六月天~~~,春雨如旧柳如烟~~。”
张哲往这个世界拷贝东西的时候,很喜欢掺杂一些自己的私货。
听到这首曲子,一种莫名的喜感和成就感突然涌上了张哲的心头。
林芙娘不耐烦的捂着耳朵:“这么俗的曲子也敢唱出来?我看那白蛇还是压在塔下的好,烦人!”
霍炳成闻声就变了脸色,他是白娘子的铁粉,更是“许仙”的男人,哪里能听得了这话。在张、霍二人眼中,根本就没把林芙娘当做女子,一点也不让她的。
眼见得霍炳成与林芙娘斗起了嘴,两人从《雷峰塔》和《窦娥冤》的本子内容到演员、再到票房都吵了一个遍。结果,从事过“影评工作”(私下排榜)的霍炳成竟难得的用票房数据秒杀了林芙娘。
须发皆张的林芙娘,生气的样子极为可爱。
“尔等真俗!俗不可耐,竟用银钱来衡量曲目?”
作为窦娥票友会的会长,林芙娘挥舞着拳头恨不得给霍炳成一拳,直到她衡量到自己打不过对方这才罢休。
票房一直是窦娥票友们心中永恒的伤痛,《雷峰塔》的票房和传识度从私人榜单到大众榜单一直都占据着榜首的位置,也只有崔莺莺和张生能给其造成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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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瑶的《娇红记》一直是万年老三,而《窦娥冤》就算有高学判亲自到场力捧,还是逃不过一直垫底的命运。不少窦娥票友互相见面,谈及票房就会摇头说个“冤”字。
而张哲给徐娘子排的新戏《女驸马》如今已经占了四个双日的榜首。
林芙娘的心里越发的烦闷,便邀了肯把她当做同伴的张、霍两人一起去耍乐。
“今日十六,正逢双日,四馆八坊的头牌兼那些客人都去了各处台子,这一晚四馆八坊俱是冷清,价格也能打个商量。要不然,某今日还请不起你们两位。”林芙娘大气的指着栖仙楼的门匾,对着两个同伴谨慎的嘱咐,“记住了,一人只准点一个,点多了自己会账。”
霍炳成乐了:“芙娘的体己银子如今都补贴了螺珠,如今出入红尘也这般抠搜起来?”
林芙娘把双眼一翻:“那等酸丁,明明是爱煞了窦娥,却一个比一个不爽快。票友会的支出都是我们几个人撑着,他们只管白坐白拿,要不是高伯伯(高徒林)支持,某连这次请你们钱都拿不出。”
霍炳成乐得直打跌。
“芙娘,某但凡与信之来四馆八坊坐坐,可从来没出过一个铜板!”
栖仙楼前,正有一群外来的客商准备入内。
其中一人大声吆喝着:“我看这武陵市井风貌不俗,怎的这风月之地竟如此冷清?”
接着他又笑了一声:“莫不是武陵的男人们不够爷么?还是姑娘们嫌弃他们没个俊的?”
一群客商哈哈大笑,龟奴们笑着正准备把客人迎进去,却听到两声怒吼在不远处响起。
一个洪亮,一个清脆。
“你说谁个不够爷么?!”
“你说哪个长的不俊!?”
那外地客商转头看了霍炳成与林芙娘一眼,发现却是两个年轻的小伙子,一个阳刚、一个阴柔,他大乐鼓掌对同伴戏谑。
“见到这两位,我便知是我错了,原来武陵的爷儿们都喜欢自个拼对,难怪这里如此冷清。”
那龟奴却被吓白了脸。
祖宗,这位可不是男人,是南阳林通判家的女公子!
第一百三十六章 分明就是藏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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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馆八坊内的龟奴,哪个眼睛不是练出来的。
林芙娘的男装扮相,如今就算经过张哲的指点,进步了许多,但还是逃不过这些龟奴的火眼金睛,没办法,太熟了。
偏生几个接客的龟奴没一个敢于提醒这些外来客商,林家女公子来青楼耍,谁敢胡咧咧的往外传?
还有,“躲”在林芙娘身后的那个不是武陵第一才子张信之又是谁?
这位才是风月场里的活祖宗,虽然自己不下场,却也能让各处的头牌们都一直记挂着。如今,武陵“五楼争霸”的局面,身后就有这人的影子。
领头的龟奴一溜小跑的迎了过来,还没到跟前就一叠声的低声赔不是。
“三位......爷,来了,小的们怠慢了,没第一眼就看见几位爷,偏生还让您听了醉鬼的胡话,却是小的们的不是。几位爷可怜可怜小的,别往心里去。”
霍炳成冷笑一声:“那几个是什么东西,在武陵的地界上讲这等话,也不怕被打死?”
龟奴一边将他们三个往里面引,一边低声回霍炳成的话。
“回衙内的话,小的听着口音却是邻省江左道的人,说是来贩书的。”
听到最后一句“说是来贩书的”,林芙娘和霍炳成都下意识的看了张哲一眼。
包括张哲在内三人,一时都想到了那本更新到第十章就“入了宫”的《西游释厄传》。
霍炳成拍了拍张哲的肩膀。
“信之贤弟,这起人采买书本的价钱若是不合适,某便与他们老账旧账一起算。今日且看在你那本《西游释厄传》的份上,且先放他们一马。”
林芙娘也很豪迈的点点头,同意,顶楼上。
要不就说欢场中的龟奴最有眼色,他在一边听了几句,就把事情在心里有了一个大概的估计。他原本是准备将张哲三人远远与那些客商分开的。
可如今他却立即转了主意,将三人从侧廊引到了一处房间后门进入。
这间房间外正好坐在那些外地客商。
这是方便三人“听”那些客商的谈话。
张哲三人本以为生意人嘴上一直会挂着生意,可没曾想这些人却只是来寻快活的。美女、美酒、佳肴都送了上来,这些人的嘴里除了互相吹捧,几乎听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三人刚觉得有些失望,却忽然听到外面那个出言得罪了林芙娘与霍炳成的客商大声叫喊了起来。
“该死!尔等不是说头牌姑娘都出去了,陪着我等的已是你们这里最好的,那这几个姿色好的又是谁?又要往哪里去?”
有龟奴立即笑着上前。
“客人勿恼,这些姑娘都是早来的客人预定好了的。您身边的这几位已经是剩下姑娘里最出挑的了。”
“不行!”那人大吼了起来,“告诉里面的瘪三,这几个姑娘劳资双倍包下了!”
好蛮横!房内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都笑笑没出声。
以栖仙楼的底蕴,不会这点子事都搞不定。
果然,不一会一个栖仙楼的管事过来,低声与这些客商说了几句不知什么话,这些客商虽然依旧嘀咕,但还是放过被他们看中的几个美女。
这几位美女各自大松了一口气,急匆匆的进到了张哲的房间,这才露出了笑容,用最美、最优雅的姿态给三人见了礼。
这些原本是在二楼或者三楼待客的美人,在听说张信之到了一楼,才生生抢了一楼姑娘们的生意拿到了近前伺候的机会。可谁知半路上差点被一群人给劫了去。
其中有与林芙娘相熟的美女,熟稔的拉住了林芙娘的胳膊。
“没良心的,这些日子都不见你人。我还道是你忘了我,今日怎么到了一楼,却是真的把奴家忘干净了呢!”
张哲是第一次与林芙娘一起来四馆八坊,刚听到这句熟悉的台词,忍不住一口刚刚吃到嘴里的酒就喷了出来,咳个不停。
林芙娘啊,林芙娘,你果然是投错了胎!
三四双纤手立即搭上了张哲的后背,轻轻的替他拍着。
就连霍炳成身边的两位美女,看着张哲咳嗽的样子也显得分外关注。
霍炳成鄙视的看了张哲一眼:“少见多怪。”
张哲不好意思的谢过身边美人们的“殷勤”,只留了一个看着较文静的,其余的都推给了林芙娘。林芙娘“哈哈大笑”,竟是来者不拒。
看着林芙娘惬意的躺在四个美女的怀里,莫说张哲,就连霍炳成都摇头苦笑。
几人聊了一会闲话,坐在门边的一个美人突然打了个手势。
所有的美人都收了声,还在三人的耳边轻轻说了句话。
“那起客商又正在谈论信之郎君的书了。”
原来是龟奴早就跟她们打好了招呼,通了消息。
门边的美人轻轻将门拉开了一条缝,那些客商的议论声就传了进来。
“我可听说为了这本书,江陵各大书坊都开了模,仅高手匠人的工钱就涨了三成。誓要做出与原本一般无二的样子来。嘿嘿,结果大家都知道了!江家的模已是市面上最好的,那还是运气好,用了最好的纸张,聘用了最顶尖的工匠,可印出来的东西,跟原本完全是两个东西。”
“季兄,你说这原本上被刻意剜去的字,确定就是这个武陵?你当时可是说能在这边弄到更好的模板,我们才跟着你来的,怎么如今又变成了这书是从这里流出去的?”
“呵呵,不瞒各位,”似乎是领头的客商笑了,“各位与某相交多年,也知季某的信誉如何。如今,就连一本江家的翻版书在江陵也能卖出八钱银子一本。原本更是被炒到了天上,就算在坐各位又有几个看过原本的?”
有人接话:“原本?就算某肯花那冤枉钱,此时也没处买去。那姓郑的在江陵卖书,开口就是一本十两,还剜去了著者名字。我听说一开始只卖了十多本出去。可后来有人发现这等奇书,从文、印、字、纸、版、画俱堪称绝世,这才大火。可笑那姓郑的书商急匆匆的赶回去,运书再来时,正好各家印坊的印本出来,两相对比,简直是云泥之别。一本原本的《西游释厄传》,姓郑的离开江陵时,才十二两一本,可他运书回来的时候,私下的书价已然飙升到了二十七两一本。这哪里是书,分明就是藏品!四百本原本,那就是近万贯财货。姓郑的船刚靠岸,就有人动了心思,结果失了手,把四百本书一起跌落到了江水里。我听说,姓郑的哭了半夜,还差点丢掉一个伙计的性命,这才从江水里捞起一百多本来。”
之前让人讨厌的那个客商忽然冷哼了一声。
“他那泡过江水的书,虽然请江陵最好的匠人处理过,可还对外开价五两一本。我见那书,也是发卷发黄,只有字迹奇特,竟不浸染。可见这姓郑的委实是想钱想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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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即有人打趣他。
“你不过是当时犹豫了没买,结果被那起离州客商抢了先,至于么如此说他么?”
领头的似乎知道此人听不得这些话,立即出声转圜。
“好了各位,我也不卖关子了。家中侄儿前些日子结亲,娶的便是这武陵郡的女子。适逢我五十寿辰,侄儿媳妇取了一样东西送我。正是原本的《西游释厄传》!我听她说,此书乃是武陵郡一个叫做张信之的所作。”
第一百三十七章 顾家最值钱的
季姓商人淡淡不屑的语气刚刚落音。
有一人不禁冷声嘲讽:“季兄好大的口气,什么‘一个叫张信之的所作’,你季家在江陵确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这里却是邻省的武陵。这张信之,我却听闻乃是不世出的诗才,七杯贡酒吟诵七首梅花诗词破了西吕云上公主的诗擂,一夜二十七首佳作何止传到了江陵。莫非季家人如今都不读书了不成?”
这人一出声嘲讽,其他江陵客商都低了头,不去看这两人。显然出声这人代表的家族让他们都颇为忌惮。
季姓商人看到此人出声,便忍住了怒意。
“曹兄莫要顽笑,你曹家在江陵又何曾弱过他人半分?我等经商之人,眼里只有银子,此人才学虽富,倒抵最多不过一个秀才,我们要的东西,他岂能是留得住的?”
曹姓商人脸上不屑表情一闪而过。
“老季,你这说瞎话的本事却是一套一套。那姓郑的一共也就收了四百本书,某家匠人推算过,就算那张信之又有了存活,至多不过一两百本而已。区区不过五六千贯生意,值得我们这十三个人巴巴的跑到武陵来分?有什么真话,还是直说了吧!”
“是啊,唯长兄,大家跟着你来武陵,心里都知道说这里有好模具,那都是个幌子。既然已经到了地方,不如唯长兄就对大家明言了吧。”
季唯长笑了笑,准备借着说话这人的台阶下台。
“此处不是商议之处,”他转身招来龟奴,“且换一间私密些的大房,我等要有事要议。”
不远的房间内,张哲看了一眼那位跪坐守在门边的美人。
也不知那美人看懂了什么,对着张哲点点头就从后门去了。
不过几分钟后,那美人又从后门进来,只请了张哲一个人跟着她出了后门往二楼去。
刚上二楼,就看到了一位容姿绝佳的白衣女子正俏然而待,只看那一身素白的戏台的打扮,张哲就明白这位怕不就是那位饰演白娘子的月昭姑娘从外面赶了回来。
“信之郎君,月昭这厢有礼了。”
张哲伸手虚扶了一下那深深的万福,笑道:“姑娘好戏正要开锣,怎么就赶了回来,劳累佳人,却是信之的不是。”
月昭一路急赶的潮红还没从脸上散尽,闻言就捂嘴笑了。
“今日有戏三折,前两折都是青儿的戏,月昭只需赶到最后一折便是了。人人皆道郎君拒人如隔重山,今日见了真人才知都是她们胡言。”
引张哲上楼的美人躬身离去,转由月昭引着他一路左拐右转,最后进了一间布置简单却暗显奢华的狭窄单间。
单间里整个都是一方矮榻,铺着绒席。
一方小几上摆着一套茶具和几盘点心,几边一个铜制小炉炭火正旺,一只小巧的银釜正架在炉上,丝丝热气上扬。
张哲看的出来,这些东西都是在这几分钟内布置好的,栖仙楼待客的本事着实不凡。
月昭请张哲坐了主位,然后娉婷坐在了张哲的身边,轻轻一口吹灭了蜡烛,房间内立即昏暗了下来。
月昭指了指隔壁:“委屈郎君不要出声才好。”
说完她就率先取了盘中的一颗橄榄,含在了舌下。张哲笑了一笑,也取了一颗含着。
忽然听到隔壁一声巨大的门响,接着就是龟奴一叠声的抱歉。
“小的,手滑了,开门声音大了些,请客人见谅!”
张哲与月昭互相看了一眼,都带着笑,这明显是龟奴在给隔壁的人报信:人已经到了。
“磨磨蹭蹭的,你这栖仙楼准备一套房怎么如此怠慢?滚出去!”
故意带着江陵客商们兜了圈子的龟奴抱着头跑了。
张哲就听那叫季唯长的唤来了两个伴当,守在了隔壁的门外。
待隔壁诸人再次坐好,季唯长开口却提起了另一件事。
“在位诸位,有的与季某相交多年,也有的之前不过是数面之交。想必,有人已经看出,在坐的各位都是宏通钱铺的东主。”
“没人是傻子,”姓曹的迫不及待催他,“宏通钱铺的十三家份子如今都齐了,有一小半人根本是不贩书籍的,跟着你来,都早猜到你有大买卖。快说了吧!”
季唯长却突然又问了一句不相关的话。
“秀川坊的陆家,可有谁还记得?”
众人一听,却纷纷把目光投向了一开始得罪霍炳成与林芙娘的那个人。
“检年老弟,我记得似乎这个陆家曾与你们袁家是儿女亲家吧?”
那袁检年面露不屑。
“什么儿女亲家,还不是我那庶出的三叔太过执拗,非把女儿嫁给了那陆家的老二。结果两口子大前年都去了,剩下一个女娃,也不知是五岁还是七岁。要是长成了,我们袁家还少不得要添回妆,晦气!季兄提这陆家作甚?这陆家如今可已经败了。”
“不急,”季唯长笑了笑,“检年既然与陆家是亲家关系,就不妨把陆家那最值钱的东西说一说?也好让大家伙有个底。”
袁检年恍然,急切问了一句。
“季兄看上了陆家那份买状?那陆家这次事败,我听说就是在这买状上出了事。”
季唯长摇摇头,低头抿了一口茶:“你只管说说陆家,后续我自然会把事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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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检年想了想:“陆家祖上不过是一个小吏,本朝太祖南征江陵的时候,陆家主动以为内应。听说当时为了袭取江潮门引朝廷军马入城,陆家四房男丁死得就剩旁支两人。太祖念其功,赏了田地和房舍,剩下两个也各赏了一个符宝郎。两人中只有一人传下了后代,还是代代单传。到了先帝时,陆家已经没落得不成样子。地不过五顷,店面不过两间,只剩一套大宅还有些看头。不过,前年当今六十六圣寿时,念及太祖爷开国不易,便下了恩旨,开国功勋后代都得了赏赐。这顾家竟也好运的沾了边,得了一份御中的买状。御赐顾家在江陵右市舶司,每年一百件番货的买额。可能是这顾家福气太薄,竟受不住这圣恩。”
有不熟悉顾家的就好奇问:“这等好事,还禁受不住?”
袁检年脸上毫无一点同情之色,只当说的不是自己家的亲戚:“这一代顾家两兄弟,只当家的顾知恤膝下有两个儿子,一嫡一庶。顾知恤的兄弟顾知明倒死得早。就在恩旨到了江陵才两月,顾知恤的庶子就一病而去。今年六月的时候,那顾知恤第一次用这买状就出了事,将整个顾家都败了去。办事的嫡子顾修吞金自杀,他自个吐了半个月血,在八月底也去了。整个顾家如今就剩下一个老太太和四个姑娘,男人竟死光了。我听说,还欠了一屁股债。”
第一百三十八章 奴家又不愿意了
袁检年这里刚说完,姓曹的却又冷笑了起来。
“唯长兄,我怎么听着,像你有人在其中动了手脚?”
季唯长呵呵一笑:“在座各位,季某深知都是手段果决之辈。实不相瞒,这顾家的事,确是我做下的。之前也是为了谋取这番货买状,若是功成,一年少说也有一两千贯的收益。”
“御赐的买状,若是顾家男丁死绝,宫中自然会收回。就是不知唯长兄如何谋划?”
季唯长淡淡一笑,从袖袋里抽出一叠契约来放在了桌上:“曹愈老弟莫急,且听我说。陆家用于购买那一百件番货的钱财,尽是从宏通钱铺借的,把五顷地、两间铺子和宅子都压了,合计五千贯整。各位都是宏通的东主,尽可看看。”
那曹愈率先取了一张借据细看,才看了一眼就笑了。
“这些田地、店铺和宅子起码值一万贯,如今只押了五千贯,实付却只有四千五百贯,今年年底顾家要还八千贯。唯长兄好生财的手段,宏通钱铺交于你,却是没交错人。就是不知,那顾知恤究竟买了什么样的番货,竟会亏完这四千五百贯?”
“毕罗国商人那批石头,曹老弟可还记得?”
曹愈一怔:“那顾知恤竟买了那些石头?如此作死!”
见众人都有些不明所以,曹愈索性把事情说了清楚。
“毕罗国那商人从国内弄了一批上好的玉石原矿,都是出名的翡矿。可惜,嘿嘿,这批矿石竟然都是明黄翡。如今天下分割如斯,有贼心野意者不知凡几,是故朝廷对这明黄色的管用极为严厉。这明黄翡只能用来进贡,常人佩戴、买卖俱是大罪。也算是这顾家倒霉,当今圣明,从去年三月到今年六月,连下三道圣谕削减宫中开支,屏退各地供奉。这顾家要是真买了这些矿石,连进贡的路子也是死的。这堆石头谁买谁砸在手里!”
众人恍然,然后都看向了季唯长,一些人眼中甚至带了一丝惧意。季家肯定掺和了这件事,一个万贯之家瞬间就败亡得一丁不存,好狠的手段。
季唯长看了众人一眼:“某膝下有个不孝的庶出老六,正想与那顾家嫡女做个上门女婿。可谁知那萧老太婆,委实不识抬举。某便派人查了查顾家的过往。却不想,竟查出一桩奇事来。十九年前,萧老太婆曾经将其夫妾室所生一女开革出顾家。而那顾知颖却改了生母的姓氏,唤作陆知颖,嫁到了武陵来。”
曹愈不耐烦了:“一份买状而已,用得着季兄如此大费周章?”
“《西游释厄传》的印技、版工、墨方,乃至纸艺,诸位认为这是一笔多大的生意?”季唯长一句话当即震动了满场的人。
以《西游释厄传》的原本质量来看,若是真能弄到这其中蕴含的印技、版工、墨方和纸艺,这起码是十万贯往上的生意!
隔壁小间内,张哲在听到“陆知颖”三个字后,脑中就翻滚了起来。概因这“陆知颖”正是自己这具身体的生母!
如此说来,季唯长所想的就是:用顾家的事来自己这里谋取《西游释厄传》所蕴含的几项技术。
果然,隔壁季唯长说出了最后一个环节。
“这张信之的生母,便是顾家庶女陆知颖!”
说完此话,季唯长有些遗憾的看了满脸喜色的曹愈一眼。心想,要不是顾家的债务是属于宏通的,而宏通的大东主中有曹家这种不好招惹的存在,这个生意他们季家早就自己吃下了。
一众客商眼中纷纷冒出了金光,却也有人担心。
“陆氏既然被逐出顾家,那张信之焉肯因顾家之事就范于我等?再说,若是在江陵,我等自有百种办法办成此事,可这里却是武陵。要是我等用强,官面上打点也不知可否行得方便?”
坐在张哲身边的月昭听到这里微微吃了一惊,正在取茶盅的手不禁抖了一下,那茶盅正在跌落,却被一只大手稳稳的接住。
月昭转头一看,只见信之郎君竟毫不在意的轻笑着,似乎一点也没有将这群在谋算他的人放在心中。
隔壁声音继续响起。
还是那个季唯长:“吾等先礼后兵,只要是他开价低于五千贯,生意就可做得。这个顾家的债务不过是杀手锏,他对顾家的感官无关重要。大家都知道,读书人么,贪财不孝的罪名可是能毁了前程的。”
曹愈却忽然幽幽问了一句。
“真个给钱与那小子?呵呵,这可不是季兄的作风。”
“不过是一把火而已,”季唯长笑了笑,指着周边的人,“我们十三家每家哪年能少得了这种事?”
隔壁单间内,月昭被张哲捂着嘴搂住。
季唯长的那句“一把火而已”吓着了月昭,要不是张哲手疾眼快,她差点就惊呼出声来。
“嘘~~~,”张哲比了个手势,这才放开了脸色微红的月昭。
他心里却有了一个念头:张三七的弓手也不知练得如何呢?
轻微的倒茶声响起,一盏清香扑鼻的淡黄茶汤被月昭奉到了他的嘴边。
张哲笑了笑,眼中的寒意散去,牙齿一张就叼住了茶盏,头一扬就喝下了温热的茶汤。
平复了心绪的月昭笑看着他,却见他忽然伸头来到她的耳边。
“月昭姑娘,不如你我一起设个局,让这帮人心甘情愿的送上银子。事后,张某替你赎身如何?所得,咱们各分一半。”
月昭眼中一亮。
“信之郎君,愿意梳拢奴家?”
“张某不敢如此冒昧,事后姑娘自是自由身,身上又有钱哪里去不得?”
月昭怔怔看着他,突兀的伸出双手捧住了张哲的双颊,低声笑道。
“便是如此情形下,信之郎君也不肯说句假话来敷衍奴家?可是不惧奴家将此事传出去?”
“月昭姑娘果然灵慧,正是要借姑娘之口,将此事传扬出去。”
“郎君好计算,奴家若是将这帮人的谋算传出去,郎君是没事了,可我们这栖仙楼的名声却也没了。”
“姑娘错了,张某请你传扬的却是关于《西游释厄传》的消息。”
“郎君的忙,月昭自然要帮,就是不知他人如何信我?”
“既如此,今夜姑娘台演完毕后,我在郡中小院静候,姑娘只管明目张胆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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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低欢喜的声音:“信之郎君,奴的红牌钱自己有攒,初次摘牌,届时还请郎君怜惜一二。”
张哲古怪的脸色。
“你我各睡一房,不过做戏取信于人而已。”
“哼!这忙,奴家又不愿意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生气不约了
赵平看着家门却不敢进,他怕!
原本他以为给郎君当书童是个最惬意的活,可谁知这么天大的事却要他这个书童回来传与大娘子听。
主君今夜不归,夜宿郡城,还有红粉相伴。
十二岁的小屁孩在主家门口开始转起了磨,手里主君写给大娘子的信都被他捏染了汗。
忽然他的头上被人拍了一下。
“哎哟!”这人可真用劲,赵平抬头一看见,却是一个挎着腰刀的汉子,还恶狠狠的虚踢了他一脚。
“自己家门前,你小子转什么磨呢?”
来人却是张三七,一身弓手伍长打扮,一只手就把赵平拖进了院子。
正好钱婆子正从厨房里端了一碗汤出来,看见一身戎装的汉子,还拽着主君跟前的小厮,也是吓了一跳。
定眼一看才认出居然是三七。
“我当是哪里闯进来的军汉,原来是三七回来了。可是知道你爹回来了,这才赶回来?”
三七一只手捉着小赵平,对钱婆子笑着应了声。
“我刚收到信,就从桃湾赶回来了,钱婶,俺爹呢?”
“在大娘子那里回话呢。我这就要给大娘子送汤过去,你也一起来?平子是怎么回事,拽着他怪可怜巴巴的。”
赵平鼓着腮帮,把头一低,不挣扎也不言语。
张三七和钱婆子都看着他觉得怪。
主厅上,孟小婉坐了主位,风尘仆仆的张五六搬了把凳子坐在门边,正在给孟小婉回话。
“仆过去的时候,一路颇顺。孟老爷和夫人身子看着都好,舅爷夫妇也是好的。一千贯银票已经交给了孟老爷,舅爷与我和孟东第二日就把置办了一处宅子,一起去的人都有了住处和活计。”
张五六忽然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带了笑意:“我们到的日期有些巧,是舅爷刚从西江学判衙门考完出来的第二天。郡里有头脸的人物都派了人来接了严府的车队,其中就有西江学判府的人。那天,刚置办完宅子,那个西江学判的世仆又找到了我,说了几句闲话。不过,舅老爷倒是运气,本来觉着考得一般,这一科本是没希望的,谁想出榜的时候,居然得了个最后一名,如今也是秀才了。”
孟小婉手里拿着父兄写的信还没来得及拆开,只听张五六说到这里,忍不住就双手合十念了一声月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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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妈妈在一边也是高兴的掉了泪。
“大哥儿得了秀才,这孟家日后也有了盼头了。”
张五六也笑了一下:“舅老爷有了功名,他的帖子就能用在了路上。他身边的陈朝也跟着我一起来了,专门代替孟老爷他们来看大娘子两个的。”
这个陈朝却是孟母身边何妈妈的儿子,孟小婉急忙唤了进来。
那陈朝三十出头,进来后就砰砰砰的给孟小婉磕了三个头,然后孟小婉让设了座,仔细问起了父母的近况。
房外,张三七似笑非笑的推了赵平一把。
“平子,还不快进去回话?敢耽误了郎君的事,仔细郎君把你送到巡检所去,闻闻一屋子人的脚臭味。”
赵平不服气的抬头怼他。
“在官奴所的时候,一屋子睡了百十人,也没熏到我!再说,主君对你说过,弓手们讲卫.....卫生,对,就是卫生!三七哥,你肯定没照做!”
“哎哟!”赵平的屁股上挨了张三七一脚,跌跌撞撞的进了大厅。
正在说话的几个人闻声抬头,就看到张三七的大头在门边一闪而过,然后张哲身边的小厮就龇牙咧嘴的捂住屁股“进”了正厅。
张五六只觉得脑门上青筋直蹦,对着孟小婉告了一声罪,大步就走出了正厅。才几息的功夫,就听到张三七嚎叫了起来:“爹,那刀是真的,我是你亲儿子啊!哎哟~~~。”
赵平一乐,抬头却看见大娘子正盯着他。
急忙啪叽跪下,头一低,手中的信用两手举得高高的。
“奇奇怪怪的,”孟小婉示意白鹭去拿了信,却没有第一时间看,只是吩咐赵平,“你且先去厨房吃饭,一会儿我再叫你。”
赵平立即飞也似的跑了。
晚间,散着头发的孟小婉坐在床边冷笑着看完了张哲的信。
“什么破主意,别是想偷吃,故意设计了这一出来?”
但是她最后想了想,还是叫人请来了秦娘子,把事情说了一遍。
“那些个该杀的,”秦娘子听完就红了眼睛,“多少年前的事,都被他们翻出来作孽。顾家老太爷曾在南阳游历,正好遇见了家中老郎君,两人一见如故,差点成了忘年交。如此这般,顾老太爷才将我们太太许了老郎君。武陵隔着江陵几百里地,两年间走完了所有仪程,就剩下结亲了。”
秦娘子叹息了一声:“可谁知老太爷这个时候去了,我们太太守孝一年,便准备着老郎君去接。可谁想家里大爷却变了主意,不许老郎君进门。我们太太只带着我,从后院爬出去自己找到了老郎君的船,连自己的嫁衣都是太太在船上自己重新缝制的。婚后三个月,江陵那边就寄来了一封信,太太看了信当时就吐了血,竟是那边将太太革出了顾家。依我看,那顾家除了大姐儿,也没个好的!如今,却是遭得好报应,一家子男丁都没了,就剩下老太太和几个姑娘。按我说,这老太太也是个狠心的,太太当年不是她亲生的,也不知......。”
张哲这边到底是没能等到月昭来与他做戏。倒不是月昭有意毁约,而是那帮子江陵来人买了高价的黄牛票,正好看了《雷峰塔》。
那个曹愈当即就拍出了一千贯要替“白娘子”赎身。
不合与“白娘子票友会”会长洛三公子对上了。
洛三公子笑话他:“哪里来的乡巴佬,便是放到八月,月昭姑娘的身价也在一千五百贯,如今却是三千贯都不会肯放的。只这一个月的戏,就能给栖仙楼赚多少?”
曹愈向来看不起江陵之外的人,每次出了江陵都是横行无忌,如是恼羞成怒,率先开打。
可这里却是洛家的大本营,脸上吃了一拳的洛三一声招呼,自家的、朋友家的仆从围了一两百号人,把这起人都打了一顿。
月昭要留在场子里帮忙收场,只能派使女给张哲送信,约了下次。
“你说那些外地人都拿入监中去了?”张哲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细问了报信的使女之后,却呵呵一笑。
“不用月昭姑娘来了,我这里有了更好的主意。”
报信的使女:夭寿,信之郎君这是生气,不约自家姑娘了!?
第一百四十章 红丸牌子
如果说一个身价几千万、事业蒸蒸日上的女星,突然有个面目可憎的男人跳出来说要花一千万将女明星从经纪公司买走,带回去当专属情人,作为她的铁杆粉丝,你会是什么感觉?
而如今,整个武陵郡城的男人就都是这种感觉。
好好的看戏,居然真的蹦出几个活“法海”来,只出一千贯就想把武陵人的“白娘子”抢走。
可更加憋屈的是,在武陵鼎府衙的衙役逮捕了这起人,并搜查了对方的行李物件之后,只到半夜,这些人都全须全尾的走出了监牢。
不过在传来的消息里,有个极易被人忽略的细节,绝大部分人都没有注意到。
在这一行七八十人的行李里,居然还搜出来各种围棋十六副,棋谱九本。有江陵客商的小厮曾不屑的对衙役嘲讽,居然不知道江陵乃是大郑最出名的“烂柯城”!本朝五大棋待诏中有三位出身于江陵郡。
人们最关注的却是,听说为首的两个江陵客商的行李里,最多的东西乃是一叠叠的银票和各衙门的帖子。
就连那些水过手也须少三分的衙役们,楞是没人敢拿对方一个铜板。
各府的衙内,各家的哥儿,并各县的才子一大早的就起来,不约而同的赶往郡城栖仙楼。
佳人昨夜遭戏,流涕而去,焉能不好好去安慰一二?
而给衙门造成最大麻烦的却是那些,平日里一个月也就看得起一两次戏剧的平常士子。这些人一来祖上没人,二来兜里比脸还干净,三来肚子的货色也有些不好意思拿出来炫耀,可偏偏这些人却是舆论的主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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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一早,学判衙门就收到了几百张申帖。
学判衙门可懒得替人头疼,抹了申帖上士子的名字,几百张一股脑都扔给了府衙。
辜灵川是第一个赶到栖仙楼的,可一进门才得知月昭姑娘居然一大早的就出了门。
佳人昨夜明明是梨花带雨、哀怨愁转,怎的一早就出了门去?
他眼珠子一转,若是佳人落单,也是个大献殷勤的好机会。
“月昭姑娘去了何处?”
可回话的龟奴只是点头赔笑,却不回话。
辜灵川冷然用折扇指了指这龟奴,他身后的小厮立即摸出七八个铜板来,冷哼了一声,塞给了对方。
龟奴脸上的笑容顿时生动了起来:“谢谢郎君的赏赐!我这里确实有个消息,却也不大肯定,似乎月昭姑娘一大早的就去了旎香园。”
辜灵川疑惑自问了一句:“旎香园!莫非月昭姑娘心绪不佳,且去赏花了?”
那龟奴似乎早就准备好了,立即接了一句。
“那~~倒也不是,”然后就把眼看着辜灵川身后的小厮。
“给他二十文!别卖关子了,仔细你的皮!”
龟奴接过二十文,美美的收下,压低了声音。
“这件事,您可不能对外说,不然楼里的管事能真剥了小的的皮。”
“尽管说!”
“我也是听月昭姑娘身边使女同房的女伴的干妈说的。月昭姑娘昨晚那么伤心,却不是因为那江陵的几个客商,而是失却了好大一份姻缘!我听说啊,是信之郎君昨夜约了月昭姑娘相会,结果......。”
好贼子!
辜灵川一时怒火中烧,多次对张信之的不满一起涌上了心头。
众星捧月的白娘子,他竟呼之即来!
昨夜月昭姑娘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不得以才失约,那人不说安慰,还竟说再也不见月昭了!这人再也不见月昭虽然是好事,可听着就让人憋屈!
更可气的是,月昭姑娘一早听说那张信之去了旎香园,自己也巴巴的寻着去了,说是要寻张信之下棋。
气得原地转了个圈,辜灵川才奇怪的问了一句。
“下棋怎么不去南星楼,却去什么旎香园?那里也只好赏花或者听戏。还有,找张信之下棋?月昭姑娘......棋艺可是大进了?”
见那龟奴又只是笑,辜灵川气得赏了他一脚,从袖子里摸出了一颗银豆子扔给了对方。
“再有隐瞒,直接打死!”
那龟奴顾不得身上疼,欢喜的藏起了银豆子。
“郎君须知这点银子是极值的。小的听说,信之郎君曾经与月昭姑娘说过,只要月昭姑娘赢他一局,便答应姑娘一件事,反之月昭姑娘则需答应他一件事。那旎香园却是郡内官家最大的博所,有府衙官吏常驻的。这便是要立了约,缴了博税,什么样赌约官府也是认的。”
不好!
辜灵川脸色大变,好你个张信之!原来是欲擒故纵的计策,惹得月昭主动与他下棋相博,怕是赢后就会长期独占月昭。
他转身就走。
那龟奴却笑着又附送了另一个消息。
“今天早上,月昭姑娘是取了自家的红丸牌子离开的,郎君且快些吧!”
看着那主仆飞也似的走了,龟奴揉揉脸,堆着笑迎上了刚刚进门的洛三公子。
今天的赏钱指定能赚不少!
日头升到了正中,流传在郡城内的消息就丰富了起来,其中尤其以关于月昭姑娘的消息委实让人心疼加心碎。
月昭姑娘先是昨夜遭人骚扰,受了莫大的委屈。可更让人生气的是,月昭姑娘巴巴的带着了自己的红丸牌子去与那张信之赌赛棋局。那张信之居然毫不怜香惜玉,赢了她整整二十一目!
而张信之独处高室,以蒙目棋对阵有棋盘和棋子的月昭,这个前提则被所有人都无视了。
赢了月昭姑娘,面对她主动放在桌上的红丸牌子,一众围观的士子都口干舌燥,可张信之却只要月昭姑娘现场唱了一曲《青城山下白素贞》,居然一点梳拢对方的意思都没有。
【这个世界自然没有青城山,张哲在戏中指出是杜撰的,可人们不信。断桥也被人脑补了无数,柳叶西湖这些日子被人踩了个遍,断桥居然被人考证出了五六处,也是吵得不可开交。】
唱完了戏,月昭伏案大哭,看得周边士子一阵齿冷。
可好戏才刚刚开锣,徐娘子与玉瑶姑娘各自带着棋盘杀到,玉瑶身边的芙草还捧着一个小托盘,盘子上虽然盖着帕子,但是看那盘中之物的形状,分明也是一块红丸牌子。
现场立即就炸了锅。
第一百四十一章 以一对六
旎香园东边的兰苑中,有一处丈许高的亭室,七八个平方大小,四周用明纸封闭,只有一架木梯可上。这里是旎香园原主人参悟的所在,后来旎香园没入官中,这里便成了歌姬们独奏的琴室。
张哲如今就一个人待在里面,......,玩手机。
全然不顾兰苑中已经挤了上百人,个个都指着亭室大骂。
在张哲的计划里,可是没有玉瑶和徐娘子的。
不过这两个人的到来,倒是让他的计划更加顺畅和自然了一些,只是有些对不住这两个妹子的一片痴心。
让棋?那是不可能的。
一来是他的计划不允许,二来是他也不知道怎么让,手机软件也没故意下输棋这个选项啊。
玉瑶本身闻讯一个人来的,但是半路上却改了主意拉上了徐娘子。
再精明的女人,一旦被情丝扰了心神,做事就有了些倔强。
在玉瑶看来,月昭不过是这个月白娘子演得好,与信之郎君几时有过真的交集?还有张信之夜邀月昭的传闻,让她心里渗了血。
她今日不顾妈妈的劝阻,执意取了自己的红丸牌子来,就是要看看张信之的心意到底如何?
不过,她也不傻。
在武陵郡内,这围棋谁能下得过张信之?
“郎君,容奴家放肆些,我与徐姐姐一起与郎君对局可好?”
亭室中的张哲笑了,古今助攻第一人,应属玉瑶为首!
“不须那么计较,便是一人开一局,我同下两局也是无妨。”
玉瑶的脸上顿时放出了光来。
“若奴家中有一人侥幸胜了呢?”
“自己两人自己商议,是一起与某对博,还是各自对博?某的博注很简单,若是某胜了,各自弹一曲就去吧。”
徐娘子与玉瑶对视了一眼。分裂顿时产生,谁个会与你一起分享?
“我与徐姐姐各自与郎君对博,若我们中一人赢了,郎君自然是知道这博注是什么!”
这句话别说亭室内的张哲自己,就连周边的一群人也是口舌发干,这可是两个活生生的大美人。
张哲却只能暗自哀鸣一声,为了计划他只能“狠狠”的打击两个妹子。他从案下摸出一个铁疙瘩来,打开、按下、滴滴滴、开机声响起,笔记本进入了WIN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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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苑内的气氛很热烈,也很压抑。
二女身后四五米的地方站了众多的士子,而不远处的走廊已经被人用纱帘遮了起来,一些人家的姑娘太太也赶了来看热闹。
很多人都看出玉瑶的棋力不弱,起码要比月昭强上不少,而徐娘子的棋力则比月昭还弱上一点。
但是亭室中的张信之太过逆天了。
两局同下,丝毫不予停顿,几乎是这边报子他那边就落下一子。
不过六十手就杀退了泪迹斑斑的徐娘子,在九十手上就让玉瑶心灰意冷,玉脸煞白。
两位美人都输得极惨!
张信之瞬间就惹了众怒。
辜灵川第一个跳了出来。
“张信之,汝这棋品委实不当人子!满盘下来,毫无君子之风,汝视又斯文为何物?”
张哲在亭室内大喜,今天的助攻手一个比一个强。
“辜兄不服?”
短短四个字,将辜灵川一口气堵得上下不接。
“若是不服,这也好办,你寻几个人一共对战张某。只要有一人赢了,便是你赢。你们若是都输了,那也便就地唱上一曲吧。”
这下子,张哲的话算是捅了马蜂窝。
一群士子群情激昂,纷纷叫战。
辜灵川也不客气,挑了五个棋艺不俗的出来,他要六人对战张信之!
当六个短几和棋盘摆好,张哲这是才问了一句。
“你们可想好了对博什么?张某还是那个博约,输了的唱个曲。”
辜灵川冷笑:“却不知张郎君,敢博到什么程度?”
“呵呵呵呵,只要是不涉及亲友、不伤及身体、无碍于道义,其余皆可博得。”
“好爽气!”辜灵川也忍不住赞了一句,“汝若输了,以后见了辜某的面,便要请安相避,可好?”
周边一片低声惊呼。
张哲却笑了:“便如汝意!就请官家上契。”
有驻在园子里的官吏过来,笑着收了双方各一百文的税钱,立了文约,一式三份。这博注到这步也算是合了法,谁不履约,便要吃衙门的板子。
以一对六,围观诸人都想着:就算张哲在亭室内有棋盘棋子也没用,怕还是要靠惊人的记忆力去记。
其实他是用鼠标。
才下了二十手,满场轰动。
张信之依旧是闻声落子,丝毫不予考量。
不说棋力,就说这骇人的记忆力,从古到今,除却神话里,有谁还曾听闻过?
旎香园兰苑里,闻讯而来的人越来越多。
到了五十手,园内已经无人出声了,所有人都被震惊到了失声的地步。六人中,有两人陷入了困局,其余四人的速度也是越来越慢。
张信之的落子速度和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那么轻松。
不说玉瑶和徐娘子,就连知道大概计划的月昭看向亭室的眼神都变得分外的炙热。很多纱帘内的闺中姑娘都暗自羞红了脸,不知想到了什么好事情?
支撑得最久的还是辜灵川,他撑到了一百零六手,然后脸色惨白的被人扶了下去。
就在这时,一个布衣老者突然站出来,颤颤巍巍的发声。
“你明日可还敢来?我正要与汝对博一样东西。”
众人听到亭室内,张信之的语气里似乎也有了一丝疲惫。
“也罢,明日再定三轮。不过也仅限于明日。过了明日,就请恕张某不再奉陪了。”
那老者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他一人的衣服与园中其他人格外不同,还隐隐透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老头走路有些不稳,在经过几个外地人身边的时候,还歪歪扭扭的撞到了其中一人。可老者也不道歉,而是翻了个白眼,直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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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撞的人正是江陵客商中的一个,他也没有发怒,而是脸色沉重的凑到了季唯长的身边。
“如何?”季唯长见他过来,便知此人有所发现。
“这老头是从印坊里出来的,一身都是淡淡的油墨味!”
曹愈狠狠的一拍手:“该死,这老头不定是哪方派出来的,明日要赢了这张信之,定是为了我们想要的那些东西!”
季唯长冷笑一声:“去使银子,递帖子,务必要在这些人前面抢到一次对博的机会。我看了那个辜灵川的棋,放在江陵只能算是不错。就算是我们这行人中,能胜过他的就有五六个。我方才已经听出,这张信之今日已经是极其累了,明日我们选十几个人一起上,只须有一人赢棋,那些东西就是我们的。有着官家的契文,我们赢的东西,就是独属于宏通钱铺,却是帮我们把后续的事都直接办好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入局
张信之以一对六,独室无盘无子,横扫辜灵川六人。
这个消息再次震动了整个郡城。
有人传闻,有不服气的人遍邀郡内名家准备组团明日与之决战。
“武陵近日,果然热闹,”一位老者翻了翻那些控诉江陵客商无理的申帖,一脸是笑的看着孙耀,“这高老头人人都说他死后必是大儒,我却看他不惯,这帖子上的名字全被他糊了去,竟然护短如斯。呵呵,看看,连江陵那边的季家和曹家都跑到这里来兴风作浪。光显啊,郡事本忙,又值秋收,你也要注意身体,本官看着你比上次可是轻减了。”
孙太守对着老者施了一礼:“上官爱护,光显铭感。本道诸军围攻南吴祈郡已经四月,祈郡城内此时定然开始缺粮。子衡走前也一再叮嘱,今冬是攻祈最重要的时段,军粮断不可少。武陵乃是本道粮仓,这秋收之事断然马虎不得。早早收了粮食,光显这颗心才能放得下来。再说,武陵夏粮、宋家之获已经尽赴祈郡周边,观察亲离阵前来我武陵,怕不还是为了粮食。”
“光显既知我来意,我便实话告知于你。”老者正是本道第一人,贺观察贺乾舟,“我料祈郡破城就在今冬,而破城之后,祈郡数万百姓无粮啊!某今调了全道各郡仓粮赴祈,武陵则是重中之重,仓粮我要八成!可也深知光显是道德君子,那仓粮是合郡百姓的保命之物,某是怕你犹疑,故而亲来。”
孙耀叹了一口气,将自己写了一半的驳斥文书从袖中取出,放在了案上。
“观察既然亲至,孙某知道这粮是非运不可了,但是孙某驳斥观察谕令的文书,虽才写至一半,也还请观察收下。属下这就去办事!”
贺观察哭笑不得的看着那写了一半的文书。
“孙光显,你这脾性,还真让人又爱又恨!”
郡城小院,张信之正在与人说话。
看院子的老赵头一脸苦相:“主君下次可不敢让仆去做那等事了,差点因为胆小误了主人的大事。主人,教的那些话,我都差点没记住。”
张信之笑着拍拍老头的肩膀。
“今日园中那些话都说的极好,那些人可派了人盯着你?”
老赵头想起来就有些后怕。
“可不是么,我一出门,就有两个小子跟上我了。其中一个,我记得就是我撞着那人身边的,后来三七带着人出现,混闹了一阵,才让我脱了身。那身衣服和假髯我都在后院烧了。”
“呵呵,你这几日就守着院子不要出去,过几日便没事了。”
“仆自然是听主人的。”
另一边,武陵城最大的住宿娱乐场所,云音阁。
“没跟住?”
“会主人的话,仆几个在路上被几个军汉给搅扰了,这才跟丢了那个老头。”
“军汉?!”季唯长和曹愈互相惊疑不定的对视了一眼。
“知道是哪里的军汉么?”
那仆人想了想:“仆听了他们几句交谈,想着应该是策山军亲卫营的士卒。那几个人红光满面,衣服也是干净,腰刀更是好货,加上本地口音,应该是错不了。”
“你退下吧!”
大门关上,一众江陵客商都皱起了眉头。
“不巧啊,”袁检年有些担忧,“怕是本地军头也盯上了这个买卖!那个老头定是军头的世仆,专门弄印书买卖的。”
“不能让他们得手!”有人拍着桌子站了起来。
“东西在那个张信之手里还好说,若是经过官证对博到了那些军头的手里,谁再弄就是违了律法。那些军头惯是喜欢无理还占三分的,更何况有了官证,打起官司来,怕是整个江南都要震动。”
“说是十万贯的买卖,可其实做大了,天下的印坊都要看我们的脸色,百万贯都不止!”有人不甘心,直接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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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包括曹愈都看向了季唯长。
而季唯长则若有所思的拿起了从衙门里打听来的消息纸。
“你们却是少想了一个人,”季唯长抖抖手中的纸片,“云梦西道第二大皇商洛家!刚刚从武陵衙门里拿到的消息,张信之已经答应了洛家明日进行第一场对博。洛家找齐了八位郡中名家,听闻双方博资甚巨。”
曹愈摇头:“不用猜,洛家与张信之对博的,定是我们想要的那些东西!”
袁检年突然脸色变得阴森起来。
“莫不然,吾等今夜就派人前去那......。”
曹愈冷冷看了他一眼。
“这等事,我曹家还需你来提醒?真当那些军头和洛家是吃干饭的,之前应该是他们互相抵住了,若是我们动手,他们怕是求之不得。我们若得了东西,还能出得了这武陵?落在洛家手里还好些,若是落在了那些大头军汉的手里,你自己去想想吧!”
第二日,旎香园是第一次把白日的门票卖得如此之贵。
一只门牌,六百文!翻了六十倍!
可即便如此,兰苑之中还是塞进了三四百人。
张哲是提着一个包裹进的亭室,亭室里早就有人检查过了,只要他一人进来即可,谁也不会管他到底带了什么东西。
当然如果这里的人知道有笔记本这么个东西的话,是打死都不会让他带的。
包裹里是三台笔记本!张哲在现代出租房不远的专卖店算是小发了一笔!
洛三公子带着八大“高手”气定神闲的坐在九张棋盘的后面。
龚夫子赫然就在洛三公子的右手边第二个。
至于其余的高手,张哲毫无兴趣。而坐在第九位的那位俊俏的小郎君,却让他头疼。
孟小婉虽然男装,可是那风姿太过卓越,不知多少男人都看呆了眼。
谁敢乱改我的剧本!!!张哲在心中怒吼。
还能有谁?孟小婉自己。
张哲这才反应过来,昨日玉瑶和徐娘子的无意助攻,不是没有负面效应的。得,这个局的副导演就吃了醋,直接跳到前台来了。
洛家“战队”其实是孟小婉请洛沈氏安排的。
下盘棋而已,赌注也很有意思,洛家根本不会忤逆洛沈氏的要求。她可怀着洛家第三代的头胎,不是嫡子就是嫡女,她怎么开心就怎么玩好了。
曹愈也看呆了眼,孟小婉实在是太美了。
若说月昭乃是月宫仙子,那这位怕不就是月宫里的娘娘了。
张哲是一万个不想在众人面前落媳妇的面子,可笔记本却六亲不认,正宫娘娘照样通杀。
之前是手机,这次终于轮到它出场了。
32G内存,1TB硬盘配单独的机械硬盘,卖家差点说这处理器是I10,当然只是I9。两个笔记本一共开了九个窗口,处理这点运算量,小意思。
正宫娘娘?不好意思,输入命令错误,无法识别。
第一百四十三章 以此累推
名家果然就是名家!
当然洛三这个混数的不算。这厮上场一个多钟头就被WIN系统干得删号了。五十九手认负,耻辱的记录!他比徐娘子一介女流还少撑了一手。
不过整整一个上午过去,这局棋才初现曙光。
第二个淘汰者出现了。
这是来自岩门书院的一位夫子,他撑到了一百二十二手。
然后洛家战队陆续有四人在一百四十手之前被淘汰。
第一百五十九手,张哲淘汰了老熟人桃林书院的范夫子。这老头起身的时候,还愤愤不平。
“棋风非人!非人哉!”
龚夫子和孟小婉都还在。
龚夫子成名已久,众人都不奇怪。唯独这位女扮男装的美人却是谁?
旎香园兰苑之内,早设好了几个大的铁皮棋盘,有园中婢子将磁铁棋子一个个的放了上去,供人观看。
“这女子棋力比龚夫子还强!”好几个名家品评过后,又有人吐槽,“这张信之下起棋来,竟是铁石心肠,面对如此美貌的女子,竟一点都不放水!”
倒是纱帘后,洛沈氏得意洋洋的揭开了孟小婉的身份。
“这个张信之,我看他回家之后如何交代!这么多人面前,居然一点颜面都不给小婉留。”
洛四姑娘附和着点头:“没有七八首诗,小婉姐姐却是不好哄。”
一众姑娘太太这才惊呼出声,原来这个绝美的女子就是申屠夫人的记名弟子,张信之自己的大娘子,孟氏小婉。
龚夫子摇头放下了手中的棋子,落寞的看向了亭室。
“哎,不过数月,你竟强了很多,很多。”
张哲暗笑,废话,几万块的笔记本是几千块的手机十倍,好不好!
但是让张哲头疼的是,媳妇不肯投降。
眼见得都要被逼数目了,孟小婉却不下棋,只是抬头看着亭室,微笑、淡然。
夫君,你觉得我们应该谁赢?
“我认输!”一男一女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孟小婉却笑得极为开心,如莲花刹那绽开,满场俱静。她笑着横了那亭室一眼,转身去了纱帘后面。
哼,本大娘子不稀罕你故意认输。
下了一局棋,用时两个多小时,张哲只觉得浑身酸软,这是缺少活动的原因。此时,官吏也出面,宣读了双方的对博结果。
出乎季唯长等人预料的是,洛家只是输掉了一车橘子。
洛家一个婆子笑着出来解释了一番。众人知了起因更是让人哭笑不得,洛沈氏怀孕嗜酸,霸着一车橘子一个劲的吃,孟小婉劝她不要吃的太多,可哪里劝得住,只好让丈夫来将这车橘子都赢了去。
兰苑一片笑声。
就在这时,亭室内忽然传来一声噗通声,似乎有人摔倒。
众人一惊,却听到了张哲发出了虚弱的声音。
“呵呵,适才有些神疲,一时没有坐稳而已。如果今天没有人继续.......。”
“且慢!”季唯长哪肯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张信之已经独战九位高,呸,洛三不算,是八位高手,此刻正是神疲思竭之际,不趁此刻发难更待何时?
“我等江陵客商,愿意领教信之郎君的棋艺。”
张哲刚才故意弄出声响来,就是为了引他们上钩,他压住心中的欢喜,故作迟疑。
“不知江陵诸位想上来几位?”
这话听着就有些示弱,一开始张信之可是从来不问对方人数的。
曹愈与季唯长意味深长的对视了一眼,心中大定。他们向后一招手,两人身后一起上来了十一人。
现场立即爆了。
“江陵人如此无耻!”
纱帘内,姑娘太太们也是骂个不停。孟小婉更是担心的看着亭室,手中微颤,一把抓住了洛沈氏的手。
“我怎么就那么糊涂?之前还白费了他那么多的心神,这么多人,可如何是好?”
洛沈氏安抚了她。
“你哪里是糊涂,分明是犯了妒忌。且看着吧,你此刻出去,只能乱他的心神。”
在一众怒骂之中,季唯长等人泰然自若,只等着张信之自己发话。
“也罢!”张信之有些底气不足的声音响起,“不知各位想对博些什么?是各自与张某对博,还是算在一起?”
各自对博?十三人分别来自十三家,互相看了一眼就否定了这个想法。这可是要立官约的,要是哪一家先赢了,岂不是大家都为了他一家做了嫁衣裳?
季唯长站出来朗声道:“我们十三人算做一起,与小郎君同下十三盘,若是能有一人侥幸胜了,便是我等都胜了。我所博之物,却怕是小郎君不敢相博啊。”
一口一个“小郎君”,加上这语气,都是妥妥的激将法。
张哲将计就计,有些气急的回道。
“张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过,只要是不涉及亲友、不伤及身体、无碍于道义,其余皆可博得。此话既出,绝无反悔!”
曹愈大喜,年轻人果然禁不得激。
“我们所博之物么?呵呵,我观《西游释厄传》之印技、版工、墨方和纸艺甚妙,我们多是书商,想博此技,小郎君,可有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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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并没有激起太多人的注意,只有少部分人微微色变,暗道这些江陵客商好大的心思!
“放肆!江陵诸人,安敢在本官治下行此欺诈之事?”
随着一声爆喝,只见靠墙的一群人散开,露出了几个便服男子来。
出声那人正是本府太守,孙耀。
众人正欲行礼,却被孙耀身后一个老者笑着免了。
这位老者拉住了暴怒中的孙耀,转而问季唯长。
“汝可知这几种技艺,是多少银钱的生意?”
季唯长早就看出了这位老者怕是身份不凡,不敢怠慢。他拱手为礼道:“自然知晓,信之小郎君也可开出对博之物来,我们自是无不应允。”
老者皱眉,显然对于季唯长顾左而言他有些不喜。
他看了一眼走出了亭室,站在梯子上,对着这边微躬行礼的年轻人。
“年轻人,你怎么看?”
“回大人的话,”张哲也没想到今天居然会遇到这几位,“学生这里没有此关技艺,倒是知晓这些技艺的去处。博一博,也是无妨。”
他这话说完,季唯长等人反而松了一口气,其实他们也不相信以张信之这样的出身和实力,能有这些技艺。
张哲说他其实是知道这些技艺的去向,反而更加让他们相信这事的真实性。
“哦,那你要与这些江陵人博些什么?”
“学生所博之物便是,若学生对局,胜得这十三位中的任何一位,便取一两银子,胜得第二位便取三两银子,胜得第三位便取九两银子,如此累推,十三位全胜了,方可算银。”
曹愈与季唯长不等老者出声,立即大声回道:“如此甚好,请立官约来!”
袁检年对着诸人冷笑一声:“就算是全输,也不过是千贯,袁某此来随身带票不下一万,再与他博几次都无妨。”
官吏立了约,请张哲这边看自然无意见,倒是季唯长这边麻烦了些,原来他们一群人为了分赃却是提前争了起来。
“约中载明,因张信之所言得获技艺季家、曹家各占二成八,其余十一家合占四成四,若输则照此例分赔。”
双方签押无误,那官吏正要用印时,却听老者出声道。
“这些技艺所涉事大,你那印小了些,还是用贺某的吧。”
说完令人取了自己的印来盖在了三分文书上,季唯长等人一看,都吓得一缩脖子。这竟是本省贺观察的观察大印!
第一百四十四章 五十二万两
回到亭室,关紧房门。
张哲将包袱里最后两个东西拿了出来,那是两瓶X牛。
三台电脑开启,一共十三个围棋游戏窗口弹出。
半瓶X牛下肚,张哲精神一震,手稳稳的握住鼠标,对着外面“有气无力”的叫了一句。
“如此开始报棋吧!”
才开始五手,所有人都发现了张信之的不对劲,这厮中气太足了,十三盘棋都是瞬间闻声落子。
但是季唯长却冷笑一声,认为张哲不过虚张声势,以求先声夺人,乱了己方人的心神而已。可惜,这些他们早就互相商讨过了,根本无人在意。
直到第三十七手!
第五十二手!张哲依旧是一息落子,而且十三盘棋中已经有四个棋力最弱的,开始处于下风。
曹愈暗暗心惊,但是还是坚持认为,张哲到底是个人而不是妖怪,以他的身体是不可能继续坚持下去的。
到了第七十五手,有三人已经确定失败,但是却没人投子认输。
这也是他们互相商量好的,只要他们没投降,在算目前都能牵扯住张信之的一部分心神。
张哲则在亭室内,认真的关注着电脑屏幕上显示的......电量。
都还行,再拖四五个小时没问题。
“无耻!”有人看到江陵客商诸人中有人明显应该投子认输的却还在死下,明显是为了消耗张信之的心神,忍不住低声开骂。
孙耀闭着眼睛陪着贺乾舟坐看,他觉得双方都下的恶心,一方是没有人气,一方是没有人性。
很多人又发现,江陵诸人采取的套路不止一个,他们还故意拖延时间,有的人良久才下一子,有的人突然连续急下几步,这都是为了增加张哲的记忆难度。
拖延了一个多小时,近一个时辰,十三盘棋才全部进入九十手回合,张哲也不得不将那半瓶X牛喝了,外面下的太慢了,他有些困。
第一个被彻底淘汰的人终于在一百一十一手出现,大龙被杀,直接出局。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和第四个。
双方似乎都不在意,继续厮杀,江陵那边有些人快要输的,依旧尽量拖延步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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旎香园给对局之人和观众们都送上了糕点充饥,只可惜双方对局之人都怕糕点里有问题,没人去吃。
两个时辰过去,江陵这边第七个出局的人出现。
忽然季唯长的随身账房脸色一变,他仔细掐着指头又算了一遍,脸色白了三分,冷汗就流了出来。他不甘心的再算,几乎是一个一个的指着还在抵抗的江陵诸人的背影在核算,输一个翻三倍,输一个翻三倍......!
这时第八个输家出现,这人颓然放弃,但是脸上却一点也不失落,似乎一点都不担心会输多少钱。
季唯长的账房指着这个人的背影,手指已经抖索了起来。
“两千一百八十七两!”
第九个输棋者出现,此人笑了一下,还与第八位调侃了几句。
“六千五百六十一两~~!”
第十个,“一万九千六百八十三两~!”
账房心肌差点梗塞,他正准备不顾规矩提醒主人家千万要赢一回,万万输不得时。
可此时,袁检年却骂骂咧咧的扔了棋子,认了负。
“妖怪也似的年轻人,亏我厚着脸多硬撑了四十手!”
“认不得.....输~!”季唯长的账房嘴唇发白,但他被刺激的根本说不出话来,心里却冒出了一个新的数字。
“五万九千另四十九两!”
“哎,我也不撑了!看老季的呢。”
袁检年的这句话引来了曹愈的共鸣,对面这个小子太过妖孽了!
看来靠这招怕是弄不到那个东西。
“不下了!”
看见曹愈一推棋盘,季唯长的账房就瞪直了眼睛,他此刻什么思维和声音都听不见了,直勾勾的看着最后还是硬撑的主人家的背影。
“千万输不得~!!!!!”只有一个念头在账房的心里转圈。
就在张哲其中一部电脑电量就要报警的时候,季唯长深深抬头看了一眼亭室,颓然将手中的棋子放下,认输!
全场轰然!
一对十三,还是用了这么多无耻的招数,结果全部被张信之横扫!
趁着外面正热闹的这个机会,张哲迅速把两个空易拉罐和三部电脑都放回了现代。然后整理好衣衫,抹了抹眼角的眼屎和嘴边的口水,一扇一扇的打开了亭室四面的窗户,施施然推开门背着手走下了木梯。
“精彩!果然精彩!”贺乾舟大赞几声,起身来到中央,满场顿时安静。
贺观察看向季唯长等人:“尔等输了,可认?”
季唯长遗憾的叹气和曹愈互看了一眼,只能拱手:“吾等认输!”
“来,签押吧!”官吏拿着三份文书过来,让十三人签押。
谁知袁检年很不耐烦的抽出一张千贯银票,直接扔在了官吏手持的文书上。
“此处有多,不用找了!还耐烦签什么押?”
“呵呵,”贺观察轻笑了一声,“尔等不想守规矩?”
季唯长和袁检年顿时如同耳边响了个霹雳,纷纷吓得跪倒。尤其是袁检年,恨不得打自己的脸,一省之尊在眼前,他刚还还耍脾气?
曹愈最是机警,急忙带头在三份文书上画了押,十三家代表也纷纷上前把押画了。
待张哲也画了押,贺老观察这才亲自给这三份文书写了判定,再次用了印。
他拿着三份文书,得意的向身后的孙太守看去。
“这等可载史册的棋国佳话,却被贺某占了便宜,孙太守可不要怪贺某啊~~,哈哈哈哈。”
张哲看着贺观察递过来的属于自己的文书和那张千贯银票,抬头笑着看向了准备离去的江陵诸人。
“这银钱数目可不对啊!”
袁检年冷笑回头:“多的就当打赏你了,又不用你磕头!”
张哲淡淡笑着:“我的意思,你们是给少了。”
噗通,人群中一个满脸苍白的人无声的倒下,正是季唯长的账房。
“一千贯还不够!?”曹愈斜着眼看着张哲,“文书在此,莫非还想借机讹人?”
“呵呵,本省观察和本郡太守当面,我哪里敢做此恶事?”张哲轻飘飘的抖了抖文书,“诸位不妨自己算算,应付给在下的却是五十二万一千四百四十一两!”
“胡扯!”季唯长断喝一声,对着贺老观察行了一礼,“我等外省商户,还请大人做主!”
谁知贺老观察此刻已经反过了神来,他算了几算,却是眼中一亮,竟点头道:“似乎还真是这个数字,尔等为何不自己算上一算?”
季唯长立即看向了自己的账房,却反应那人一脸苍白的躺在地上,口眼紧闭,其他几个伴当正手忙脚乱的在掐人中。
十三人中有一人算的最快,刚算到第十一人输后的金额,脸色就白了,浑身肉都抖了起来。
“咦,还真是五十二万一千四百四十一两!”武陵人中也有算得快的,立即大声惊呼。
江陵客商一行人顿时瘫软了一地。
第一百四十五章 全捐
张哲一边在听张五六的回报,却暗地与坐在张五六身后的张三七眉来眼去。
张五六回头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儿子,唬得张三七低头不语,这才回头给张哲继续回报。
“那些江陵客商都被锁在一处院子里,贺观察还派了一队亲兵看守,只是各家都放了一个人回去,只说欠省道的钱什么时候还清了,才能放人。仆听府衙的人说,昨日贺观察临行前就直接行文到邻省去,这笔账已经是板上钉钉了。郎君当时好大的气魄,滔天似的的银子竟也一起捐与了省道。仆们几个此时回想起来,还浑身肉疼呢!”
“有甚好肉疼的,那么大一笔银子,除了省道谁也拿不住,”张哲看的很开,只是轻轻嘲笑了一声,“我让娘子安排洛家那边上九个人,本来想着,若是那些十三家但凡还要些颜面,至多也就上十个人。银子便在两万两之内,事后谈一谈,大约能拿下顾家压在那边的东西。可那曾想,他们根本不要脸,一口气上来十三个人。郎君我在下棋的时候,也是心惊胆跳,倒不是怕输,居然也是怕赢。”
“幸好省道贺观察在,而如今省道里用兵,银子想必用得更开了闸似的,缺得都红了眼,索性都不要,一口气把包袱扔给了贺观察。要是换个时候,省道也不见得立即就收下这些银子。”
张三七坐在他爹身后,故意瓮声瓮气的发牢骚。
“但好歹贺观察最后还只替省道行营取了四十万份子,留给咱家也有十多万,郎君怎又转头把那十多万全部捐给了郡里?”
“你懂个P!”张五六回头就给了儿子脑袋上一巴掌。
张哲冲三七眨眨眼,然后解释了一句。
“你们是不知道,贺观察、孙太守把某叫到一边,咱们太守张口就说某玩弄心术,那脸青得吓人。某只好把顾家的事和某之前的算计都合盘托出。太守使人寻个借口拷问了一两个那起人的心腹,从中确认了顾家的事,这才颜色好了些。再说这十多万的银子是那么好拿的?我也是口水费尽,孙太守那边才替府衙收了五万的份子。不然,那些钱财都是灾祸。”
“可不就是,”张五六接了话头,“听郎君这么一说,我此时也背心里冒汗,那些钱要真归了我们家,便是有命也拿不住。如今这剩下的七万贯,倒是拿的安心了。正好要把昨日办的事,与郎君好好说一说。”
张五六回头看了一眼儿子:“你出去待着!”
张三七摸摸头出去了。
“仆随着府衙的书吏和观察的亲兵一起去的云音阁,抄了那起人的行李。不想那些人中有两家最大的还是来本省收取存在各处的欠款和银子的,光这季、曹两家就抄出了官票十六万多,其余十一家也抄出了十万来,这一共就是二十六万七千多的官票。分了咱们家四万六千贯官票,顾家的欠条和东西按官家的规矩折算成了四千贯归了我们,另有四家给咱家各写了欠条,官府用了印,咱们家的钱算是给齐了。”
张哲又问:“昨晚那顿酒,可问出什么来没有?”
听到这,张五六就笑了:“昨晚,按照郎君的吩咐仆请了衙门里几个头目在读月楼吃酒。五百贯的分润已经都给出去了,那些事也都打听了个明白。贺观察留了五万给府衙,其余都自己带走,采买粮食用具都往祈郡那边送”。
“观察大人又打发人去合省各处去抄这些家的铺子和生意。听说衙门里在那些人的几个账房身上用了手段,算计出这些家在本省的买卖和铺子能值二十多万,可听他们说,贺观察的书办只给算了十三万,如今要这些领头的画押,正僵着呢。”
张哲摇摇头:“那书办真狠。”
张五六却替那书办叫了一声屈。
“郎君可别这样说那人,他对着这起人狠,对咱家可不一样。吃酒的时候,那些头目都从那书办嘴里得知:省道不是拿了四十万,而是四十五万,咱家就得了零头,这几个头目还一直替咱可惜呢。”
张哲心中明镜似的,帮自己瞒下五万贯的收入,免得太过扎眼,这怕不就是贺观察的回报之一了。
他想了一会,就吩咐张五六去办一件事。
“五六叔,事先我答应过栖仙楼的月昭姑娘,要与她分润的。可如今贺观察那边既然替咱家定了个两万贯的名目,你就去一趟府衙坊司,问一问月昭的身钱。也请人吃一顿酒,把事问明白了,明天来回我和大娘子。”
张五六答应了就出门而去。
接着张三七就从外面笑嘻嘻的走了进来。
“给郎君请安!”
“滚!”
“郎君也忒无情了些,你和俺爹都是耗子脸,小眼睛看人!”
“得了,你把你的事说一说。”
“我办事,郎君只管放心。策山军亲兵营的几个偏头如今都跟我熟,酒喝着,银子赚着,见了面跟亲兄弟似的。”
张哲摇头:“你真的这样看?”
张三七也不装了,哈哈一笑。
“银子才是他们的亲兄弟,至于我么,在小事上还能帮个手,事情但凡大点就不好说了。”
“看你挺明白的,接着说。”
“府衙武库和这些人我都已经混熟了,五十三张好弓月底就能到我们巡检所。”
“大家吃喝如何?练的又如何?饷银上没克扣吧?”
“郎君别看不起人!吃喝都是村里人弄的,每顿有肉要么就有鱼,一天三顿,让村里人都咋舌。我算着,这样一个月每人的吃喝穿用就要一两半银子,加上三两的实饷,一个月下来二百四十两差不多。府衙的钱,我估计发不下来,只能靠我们自己弄。”
“练武砍杀找的从策山军退下来的三个老兵,无家无业的,人不刁滑,听说能在咱家庄子上给指个媳妇,都愿意留下投靠。就是郎君给的小册子,上面有些东西他们几个看了都叫好,但也有些却不看好。不过,也还是勉力在弄。”
“不是勉力,而是要全力去弄!”张哲听出了他有些打马虎眼,又问,“那几个老兵月钱是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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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两。”
“咱们家再给他们每人加五两,你再看他们看好不看好?对了,你和石头也是伍长,要不要也再加五两?”
张三七把嘴一撇,一脸的苦相。
“郎君,你还是给石头加二两吧,毕竟他比不上那三个,我就算了。加多少都是我娘管着,每月就给我半吊零用,想着还烦。”
第一百四十六章 身契(本卷终)
洛成枫嬉皮笑脸的追在洛沈氏的身后。
“嫂嫂,嫂嫂,好歹也分弟弟我一些。弟弟如今出门与朋友一起吃酒都没钱了。”
洛沈氏不动声色,自顾走路,洛四姑娘则一把拦住哥哥,把头一摇。
“你要,却是没有!”
洛三不服:“那为何你这丫头,什么力气都没出,嫂嫂还分了你四百贯?”
“我陪着嫂嫂坐了两个时辰,你呢?不自量力的上去给人张郎君添堵,偏偏还只在五十九手就输了,连徐娘子都不如,我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却还好意思问嫂嫂要银子。”
洛成枫绕过妹妹就去追嫂子,张家昨日送来了八千贯,他嫂嫂推了半日才收了四千贯,四妹既然都分了四百贯,他怎么也要弄个五六百贯才好。
一路闹着,突然前面有个妇人呼喝了一声。
“来人,来人,替我把这个孽障打死去!”
洛成枫抬头一看,竟是他母亲卢氏从庵里回来了!
他转头就要跑,却被四妹笑嘻嘻的拦住了路。
只听一阵脚步响和洛沈氏轻轻唤了一声“母亲”,他的耳朵就落入了一只再熟悉不过的手里。
“我们洛家男人真好出息,你嫂嫂几个闺友之间赚点体己,你都巴巴的盯着?!”
“母亲!轻些,”洛成枫一边叫疼一边狡辩着,“四妹妹都分了些,我只道也有我这个三弟的份!”
卢氏气不过,狠狠打了他几下。
“你嫂嫂心疼你妹妹,给她添些嫁妆,你这个三哥呢?家里可是短了你的用度?与朋友吃酒都没钱,你在哪家酒楼不是挂的洛家的账?”
卢氏拖着儿子准备走,忽然看了一眼洛沈氏的服饰,似乎是要出门。
“茹儿,这是要出门?”
“回母亲的话,小婉家买的三进宅子,如今衙门里已经办下来了。只是她夫君如今不好出门,她一个人怪没意思的,便约了媳妇去她新家一起看看,顺便帮她出出主意。”
卢氏看了一眼她微微隆起的肚子,有些担心。
“带了几个婆子?叫我身边的蔡妈妈也跟着去,你是个会管家的,帮她家出出主意也好。我知你们要好,但也别喧宾夺了主。且耍得快活些,只是别乱走。”
见小女儿陪着媳妇出了门,卢氏就黑着脸捏着儿子的耳朵往里走。
洛成枫急忙眼珠子一转,想转移话题。
“母亲,怎么不见二姐跟着您一起回来?”
卢氏听到二女儿的名字,顿时就红了眼,狠狠掐了儿子几把。
“你知你二姐是听不得那人的名字的,为什么还偏偏派人去前日的事传到庵里去!?”
洛成枫心中叫苦,他这才明白,感情母亲突然回来是专门寻他不是的!
“我只当二姐听了张信之的消息,心里会高兴些。”
“呸!女儿家的心思,你懂个甚么?来人,与我取一段竹鞭子来!”
张家新买的三进院子,原是宋家的一处别院,位于较为幽静的城西。
“我听人说,这处院子是宋家二爷置办的别院,还没有正经的主人住过,”陈妈妈指着院子里有些凌乱的布置,“官兵搜了一回,几个看房子的都逮了去,也没见过血,除了没打扫过,却是上好的宅子。”
孟小婉与洛沈氏走在前面,也各自四下看着,商量着布置些什么东西。白鹭与白莺最是兴奋,尤其是白鹭,把苦着脸的赵平指使得到处转。
掐个花儿,赶个雀儿,累得不行。
最后小赵平发了脾气,把腰一叉:“小爷我只管主人的书房,你们须指使我不动!”
见白鹭把脸一板,小赵平唬得立即就逃跑了。
一群人看了都笑。
倒是洛沈氏笑着却提醒孟小婉:“你们家人口也太少了些,光这宅子没有二三十个人却是收拾不过来的。逢年过节,只是洒扫的事就能愁死你。”
孟小婉早有成算。
“我早使人看过,如今人市上,多是宋家被抄没的奴婢,还有就是太守府带不走的一些下人。这些人,我看着都不合适。我家只有一家世仆,各个都担着事也走不开。前几日,刚好我娘家派了个世仆来,唤作陈朝。是我母亲身边人的儿子,办事一向牢靠。我并央了他走了一趟南阳,采买一些下人来。大约这两日就该到了。”
洛沈氏笑了:“我怎么就忘了,我这当家的本事还是你告诉我的。”
翌日,在洛家陪着洛沈氏住了一夜的孟小婉,刚刚出了洛家的大门。
就看见昨天被她遣回桃林的小赵平正眼巴巴的在门口等着。
孟小婉唤他过来:“这么早巴巴的过来,又不通报,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小赵平哭丧着脸:“秦婶把五六叔给挠了!还嚷着要合离。”
孟小婉皱了眉,全家上下就秦娘子的脾气最好,这是怎么呢?
“这是出了什么事,夫君没管?”
“主君......自己都头疼着呢。”
接着,赵平就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原来昨天张五六邀了坊司的几个人喝酒,就把月昭的身钱问了一下。这事,孟小婉是知道的。
可张五六也没把事情挑明,告诉对方其实是月昭自己要赎身,不过是张家出钱而已。概因头牌们自赎相当的麻烦,而府衙欠着人情的张家出面则是最好的。
可谁知第二天一早,坊司的人就直接找上了张家的门。
四张身契被塞到了张五六的手里。
原来是孙太守知道了这件事,想着张家才捐了五万贯,正想着如何补偿一下张信之。一听这个事,就立即批了文。
哪里还肯要什么身钱,就当张家少捐了些。
郡中诸美与张信之的那点传闻,孙太守也是尽知。他让手下人,直接把月昭、玉瑶、徐雨棠和宋茵芜的身契全部改到了张家名下,然后给送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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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其实也没什么,张哲立即让人把身契给四个人分别送去,还各自写了一封放解文书。
可麻烦的是,玉瑶身边的芙草跑了来,直接把身契和文书塞在门缝里就跑了,赵平追了半条街都没抓到她。而钱婆子去给徐娘子送身契,结果人都没见到。齐婆子去了栖仙楼,人倒是见到了,可月昭说不敢有违太守的意思,自己也断然不敢收。
就这样,秦娘子才闹起张五六来,说是他办事不牢靠。
孟小婉冷冷的问了一句。
“你主君有什么话要带给我的?”
“主君写了信让我刚刚投到了府衙,说主君外祖母病重,此时断是不能纳妾的。这就要与大娘子去江陵探望外祖母。主君请主母将新院子里的事都放给秦娘子,桃湾和魏家屯庄子秋收的事都交给五六叔。不用等府衙回信,合家人明日一早就出发去江陵。”
第一百四十七章 逼债与退婚
堂内昏暗,老妇闭目而卧。
浓郁的药香似乎渗入了房内每一分空气里。
长须老者取了老妇腕上的丝帕,被老妇身边伺候的丫鬟请到了一边开了药案。
“我这幅药,却比上次要减几分药材,老太太先吃上半月看看。”
老妇人房外,几个外家的仆妇听了老者的话,都纷纷唾了一口,只能纷纷散了,出了府各自家去。
顾家老太太还是说不得话,她们也没办法。
如今顾家最大的就只剩下三姑娘,也才十四岁,她说的话又能抵什么用?
顾家老爷去前,在各家借的银钱,这眼见得都是要打了水漂。
这些各家的仆妇几乎日日来,倒也不是要老太太开口还钱。再说如今顾家哪里还有银钱?
她们不过是怕顾家暗自卖了家私,临到分顾家东西的时候,自家的钱没地方找补去。
至善药号的皮大夫,甚至只在顾老太太的方子上减了几分药材。
为何?还不是给老主顾省点钱呗。
顾老太太身边的贴身丫鬟梅叶,探头看了一眼房外。
见二门上的严婆子打了个手势,她这才来到了床边。老太太慢慢的睁开了眼睛,一丝惭愧的笑意露在了嘴角。
“倒是劳累皮大夫,陪着老婆一起唬人了。”
正写着方子的老大夫头也没回,只叹了一口气。
“几十年的交情,这点事算得什么?贵府的事,我本不好多问。只是这日后到底如何,老太太还是快些想个章程出来。家里的爷么和哥儿都不在了,难免会遭人觊觎。”
顾老太太在梅叶的搀扶下起了身,坐在了椅子上,一丝疲态在眼底闪现。
等她回过神来,却发现梅叶正从外面掀帘子进来,皮大夫已经被送走了。
“几个姑娘哪里可看过了?”
“回老太太的话,已经都看过了,都好着呢。”
梅叶看了看瓷罐里的那点茶叶沫子,索性不泡茶,只倒了杯热水,搁在了老太太的身边。
“老田头回来了没?”
梅叶脸上带了些笑:“二门上严婆子没传话,应是还没回来。再说,这次您让老田头出门当东西,已经嘱咐过要走得远些。说不定他去了南城的当铺,回来的话路还不近。”
顾老太太看了梅叶一眼,嘴里却带着叹息:“你这丫头,怎么不让我放了你家去?还巴巴的守着这个破巢子。原来一屋子人,如今就剩你一个,连个伴儿都没有,什么事都要你动手。”
梅叶闻言抹了下眼角。
“老太太可别赶我走,”她忍着泪扯出了一丝笑,“我七岁的时候,娘老子才去世,我舅舅就要把我卖到那个见不得人的地方去。要不是我喊住了您的车,只怕如今坟里骨头都已经烂了。放了我走,好再让他卖我一回?还不如您在家里指块地,我自个把自个烧埋在那里。”
顾老太太苦笑着呸了她一口。
梅叶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打开已经空了大半的壁橱,从最里面选了一件半旧的灰鼠袄裙,就要服侍老太太穿上。
顾老太太见到这袄子,又叹了口气。
“前日我要当这东西,你偏说不见了,如今又是哪里来的?”
梅叶笑了一笑:“许是这袄裙自己舍不得走,便自个躲起来。见今日凉了,又自己钻了出来。”
忽然听到二门上严婆子在叫,梅叶打帘子出来,正好看到了老田头的身影就站在二门里。
“老太太可等着呢,老田,你且来帘子前回话。”
那老头袖着手,笑眯眯的来到了帘子外面,对着帘子里面行了一礼。
“回老太太的话,我回来了。”
顾老太太听到他的声音也是一怔。
“怎么听到你的声音,倒有一股轻松,莫非今天季家的人没有拦住你?”
老田头笑眯眯的回道。
“回老太太的话,今日里我走到了南城,才当了那东西,得了三两多银子。按着老太太的吩咐,药号里还了二两。其他的都买了米面,已经背到厨下交给了陈婆子。季家的人倒是在卖米面的地方遇到了。可今日却是奇怪,见我买了米面。他们几个也不上来抢夺,只吐了我一脸口水,骂骂咧咧的自去了。”
顾老太太也奇怪的咦了一声。
“倒也古怪?这半个月来,季家的人也是一次都没上门了。莫不是又想了什么坏招?”
老太太顿了顿,也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辛苦了,今天叫陈婆子多做几碗汤面,你也好好饱一饱肚子。”
“诶!”
待严婆子回话,说陈婆子那里面已经下了锅。
顾老太太自个扶着杖坐到了隔壁的厅里,吩咐梅叶去叫几个孙女都来。
梅叶去了半柱香,一个十三岁左右的少女带着丫鬟,打着帘子进了屋。
“给祖母请安。”
老太太看见晚辈,脸上愁容就散了:“涵丫头来了,且先坐着,一会吃饭。”
话刚落音,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子也打了帘子进来,身后还跟着个豆丁般的丫鬟。
“祖母!”
“沐丫头,今日里可乖?且坐到你四姐姐身边来。”
“乖着呢,我还读了四页书。”
厨下的陈婆子端了一个大木托盘进了老太太的院子。
梅叶也刚好回来,替她挑了帘子。
盘子上是五碗飘着油花的面条,隐隐还见到得面下有几根肉丝。
“老太太,您还是管管五姑娘吧,又说不想吃东西。”梅叶在老太太耳边轻轻提了一句。
帘子被掀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正准备进屋。
她只看了一眼房内,就咦了一声。
“可是五丫头又不来吃饭?”她也不等人回答,转身又出去了。
梅叶见状笑了。
“可还是三姑娘能管得住五姑娘!”
不过多时,板着脸的顾淑仪就扯着五姑娘顾沁怡进了门。
顾沁怡今年才十一岁,不好意思的看了祖母一眼,急忙告了个罪。
顾老太太看了一圈都清减了许多的几个孙女,强压住了心中的酸涩,笑了句。
“都吃面吧。”
才吃了几口,顾沐仪就不满的看向了五姐姐。
“五姐姐,怎地只把肉丝往我碗里放?”
顾沁怡撇撇嘴:“我这几日吃斋,看不得肉。帮我吃便是,怎这么多话?”
顾沐仪哼了一声,把肉丝又夹了回去,却不理她。
顾老太太眼眶微红,又被姑娘们发髻上的小白花晃了眼,一时头晕了起来。
顾淑仪急忙与梅叶帮着老太太顺了顺气。
老太太见孙女们都担心的看着自己,便强笑了一下:“祖母没事的,都且吃着。”
五碗面无声吃完。
陈婆子正好去而复返,与严婆子各自端了一个木盘,小碗的肉汤面能有六七碗。梅叶等丫鬟各取了一碗,去了旁边自用。
趁着下人们走开,顾老太太终于对孙女们开了口,说起了她的打算。
“我们顾家前年先是没了老二和伦哥儿,今年老大和修哥儿也去了。如今家里就连能照看你们的姨娘也没剩下一个,就我一个糟老婆子,还有你们四个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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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正说着,想到亡故的父母兄弟,几个姑娘都无声流了泪。
“我这膝下原有两子一女,可如今,就剩下你们姨母一个。可你们姨母那边日子也不好过,她肚子不争气,日日还要在家受妾室的气,叫人偷偷给我们送了几回东西。送东西的小子,倒被她家的爷么当家贼给发卖了。”
“你们一个个的都还没出门,祖母想着不能就这么让顾家颓废下去,”老太太抹了把泪,“倒是你们二姨母远嫁到了邻省,听说生下的是个哥儿。我想着......。”
“老太太~~,”老田头一脸惊惶的直接进了二门,“莫家把三姑娘的婚书和退聘文书扔在大门里,也不进来直接就走了!”
“祖母~~!”“姐姐~!”
厅内顿时一阵慌乱。
第一百四十八章 索还聘礼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挺豪迈的歌词,极好的一阙《临江仙》,奈何张哲这具身体才二十不到,实在是唱不出那种沧桑感。
这方世界的长江,可比原世界的要宽大许多,宏亮的涛声里,张哲的歌声也只船头上几个人听得见。
赵平心中想着主人的吩咐,仔细观察着大娘子的表情,见大娘子脸上悄悄带了笑,这才松了口气。
这一路,为了那四张身契的事,主母不知给了主君多少脸色,直到过了青川郡进了江左道,这几日才缓和了些。
身材高大的耿良笑呵呵的看着自己的主君,然后轻轻撞了一下小赵平。却差点把小赵平给撞到船下去。
耿良急忙拉住他:“你小子顿顿都吃一大碗,怎么还是不长肉?”
小赵平心里委屈:你这么大的块头,撞主人也是一样飞,却怪我光吃饭不长肉。可耿良是主人新收的世仆,他也不敢拌嘴,只好闭了嘴不出声。
“郎君这是吟的啥?可是好诗!”
小赵平听到耿良的问题,顿时头大。他这个书童上岗后,遇到的最大的难题就是什么都不懂却喜欢问这问那的耿良。
“主人吟诵的,大约不是诗,而是词吧!”
耿良哈哈一乐:“词?我听大娘子说,这东西还有牌面?说说,是哪副牌?”
赵平想哭,一是他也不知道主人填的是哪个词牌,二是他年纪小不会打牌九,哪里知道是那幅牌?
白鹭却在孟小婉嘴里得了底细,笑着告诉耿良。
“耿良大哥,主君这首叫做《临江仙》。是副好牌涅!”
耿良看着张哲屹立在船头的背影一阵感慨。
想自己一介南吴逃军,因恶了上司受了诬告,只能带着女儿老母逃过江来。一家人差点没饿死在南阳城外。
可谁知时来运转,居然拜了大郑声名鹊起的文曲星为主家。
这运道,看来还是南阳城外那座破庙里的土地爷灵验,下次路过一定好好敬他十几柱香。
孟小婉看着自己丈夫的背影,又敬佩又好笑。
那四张身契,她如何不知与张哲没有半点关系。只是她觉着那些人都用那四张身契把她与丈夫都看轻了。
可张哲偏偏以为是她吃了醋(吃醋的典故男主已经告诉女主),一路哄着她。她也不想挑破,就一路故意让他哄着。
果然,这一路,为了哄她。
夫君不知“做”了多少好诗词与她,日日还有歌词甚是羞人的曲子唱与她听。
张哲站在船头,正有些冷。
忽然,身后一个熟悉的身躯抱住了他的腰。
“夫君,莫再多想了,整日琢磨这许多诗词,仔细伤了神。其实,妾几时生过气来。不过是看夫君宠着,心里贪恋,故意不露声色罢了。”
下一刻,孟小婉惊呼一声,就被张哲返身用力打横抱起。
“赵平!”
张哲满是怒气的声音让小赵平楞了一下,急忙应了。
“去后舱,与白鹭几个烧水去!我与主母要一起沐浴。”
“傻小子,楞个甚?”耿良大笑拍了他一巴掌,“耽误了主家的大事,仔细屁股被打肿!”
赵平躲开了耿良的第二掌,一溜烟的跑到了客船的后面。
他们在南阳遇到了采买奴婢的陈朝,船上就有好几个新买的仆役,哪里用得到他堂堂主人身边的书童去烧水?
主人不过是让他和白鹭几个都躲开些罢了,真当本书童啥都不懂?
耿良回手摸了摸背后背的双手大剑,顿时一阵手痒。
这是前几日,郎君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好货色,怕不是有千炼,斩生铁竟是一剑两断。
耿良回头看了一眼上游的方向,满眼都是笑意。他的女儿和老母都已经被送到了武陵安住,大娘子还特地写了一封信给郎君堂兄家未过门的媳妇,唤作曹氏的,让其教他女儿学文。
日子可有得盼头了。
孟小婉自己拆穿了把戏,便被张哲“欺压”了好几日。
直到一日,船头耿良大笑的声音传来。
“郎君,大娘子,江陵到了!”
张哲从孟小婉身边长身而起,拉着孟小婉到了船头。
只见天际处,一片清濛濛的影子出现在江岸,无数白帆正在那里出入。
那是一座比武陵大五倍的城市——江陵!
呵气成云,挥汗成雨。
这是众人进入江陵城门后,看到熙熙攘攘满街人后的第一个感觉。
码头上最好的车轿被张哲租了,只抬着孟小婉一个,挑夫也叫了十多个。
四人抬轿子边是白鹭、白莺,以及新买来的白鹂和白鹊。陈妈妈带着钱婆子和齐婆子,领着新来的四个婆子盯着几个挑夫挑着的孟小婉的东西。而四个新买的小厮则跟着其他几个挑夫,耿良将大剑用大匣子装了自己背着跟在队伍的最后面。
张哲带着赵平,一路步行走在孟小婉轿子的旁边。
“夫君,妾以为还是先不要去租买房舍的好。倒也不是妾舍不得花钱,只是外祖母也是正经的长辈。到了地方,却自己先寻个地方落脚,怕是他人会怪妾不懂规矩。”
张哲温柔的看了轿子中的妻子一眼。
婉儿什么事都故意往她身上扯,其实是怕别人说他张信之的不是,知道他着紧她,就故意往自己身上说。
“娘子,你却要记得,我的母亲,可是张陆氏。”
孟小婉听到张哲冷冷的语气却笑了。
“也不知夫君纠结些什么?五六叔不是说过了,婆母去世后,顾家派人来了几次,想要让婆母改回顾姓,可都被公公打了出去。要是不认这门亲,夫君千里赶来又是为了什么?”
张哲不甘心的把眼一翻:“我是听说顾家有一批明黄翡,想大赚一笔这才赶来。哪个是认亲的?!”
孟小婉倔不过他,只好决定先找一家客栈休息,然后再派人去打听顾家或者宅子的事。就算是要上门,也须给顾家先递个信不是。
轿夫的头是个地理鬼,整个江陵城都在他脑子里。
不多时,便引着队伍到了隔着顾家一条街的“大方客栈”。
张哲带着小赵平刚刚迈入客栈大门,准备定下一层楼的客房。掌柜正一脸谄媚的翻看房间簿子的时候,张哲就听到几个在大厅里吃饭的人在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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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家好生霸道,前日是自己主动退聘,今日竟就去顾家索要聘礼。还真没听说过主动退聘,还好意思要退聘礼的。”
“还不是畏惧了季家的威势,”
“得了吧,季家早半个月就放了手。却是莫家嫌弃了顾家如今是个累赘,便是顾家三姑娘再如花似玉又如何?”
刚好一个伙计提着菜篮进了大门,听见议论就立即插了一嘴。
“我方才买菜经过前街,顾家门前可热闹了,莫家去了四五人堵了顾家的门,说如果顾家今日退不出聘礼来,就要把那买状抵押给莫家。”
掌柜听了也叹气摇摇头,说了一句人心不古。
他一抬头:“客官久等了,这房.....咦......人呢?”
刚才那位客人还有店门口原本停着的偌大一队人,竟都不知了去向。
第一百四十九章 最大的“债主”
一把银光闪闪的剪刀正紧紧的贴着它主人的脖子,白嫩的皮肤已经被尖锐的凸起挤出了血色。
剪刀主人的另一只手则抓着一张明黄色的纸张。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剪刀和明黄色纸张上来回移动。
原本喧闹的顾家门前,一时鸦雀无声。
十四岁的少女决然的样子,让上门索要聘礼的莫家人都一时失语。
上门退亲如果真的逼死了女方,莫家的小辈们这辈子都别想找到合意的亲事了,因为没人敢于再与莫家结亲。
顾淑仪本来是不想到一门前来抛头露面的,但是莫家人太过分了,堵着门骂了半日,口口声声要顾家还聘礼,不然就要拿买状抵押。
几个莫家人见顾家没人出来理会,大门口也一个老仆守着干着急,渐渐的就越发放肆了起来,甚至出言涉及了顾家的祖先。
顾老太太还没走到一门,就被气得抖索着走不动了。
顾淑仪一横心,拿着买状和剪刀就出了二门。
“莫家想要买状?可以,买状拿走,我顾淑仪也就此血溅三步!来,我顾家死人也是惯了,却也不多我一个。”
莫家来的几个人都是家中兄弟,其中就有与顾淑仪定亲的莫三郎的亲哥哥,莫庆莫大郎。
此人便是家中一主提出豁出面子谋取顾家买状的几人之一,一年至少千贯的收入,这让莫庆等人无法抵御这种诱惑。
“顾三姑娘这样做,却是让我莫家难做人了?”莫庆笑着从后面走了出来。
“我莫家要退亲,实则是受不了你们顾家的算计,”他对着周边人群露出了一丝“苦笑”,“我莫家也不是傻子,焉能中了你们顾家的套?”
周边人群一时议论纷纷,弄不清这莫大郎说的又是何道理?
顾淑仪冷笑一声:“我顾家如今中落,哪曾算计过你莫家?便是再落魄时,可曾对你莫家开过一次口?”
一些顾家的邻居看不惯莫家的,也随声喝了声采。
张哲是走得最快的,抄着小道,闻着人声就来到了顾家门前的人群中。
他也听到了顾淑仪的回答,心里却叹息了一声:这个丫头,却是中了对方的话套。
果然,莫庆摇摇头,一脸为难的说出一番话来,差点让顾家少女呕出血来。
“我们莫家前年下的聘礼,你们顾家这个时候怕也是用来还了债了吧?便是顾三姑娘你的嫁妆可还有半分在身边。不是我莫家情薄,而是你顾家此时已经连一分嫁妆都拿不出来,莫非顾三姑娘想着白手白脚的入我莫家,坐吃山空?又莫非我家三弟须一点颜面也不要,只是一顶轿子把你抬了去,沦为他人的笑谈不成?”
顾家少女手中的剪刀在一个劲的颤抖,人被气得直抖索,加上那单薄的衣裙,看上去让人分外可怜。
可那莫庆却还不嫌够,最后还加了极重的一句。
“众所周知,顾家已空,再也弄不出半两银子来。就算我三弟念情娶了你,那些顾家的债主要是寻到我们莫家头上来,岂不是冤枉?”
剪刀落地,少女一脸煞白,周边人群也都一阵黯然。
莫庆心中得意,却又放了一句话出来。
“我莫庆代表莫家在此放一句话,若是你顾家此刻能拿得到相应的嫁妆来,就当我莫庆之前全是错怪了你顾家,你顾家并未算计我莫家。我莫家二话不说,今日里八抬大轿上门迎了三姑娘你,如何?”
莫庆一番话把未经市井的顾家少女说得是万念俱灰,却没有发现莫庆的目光其实一直就没有离开过她手中的那张买状。
张哲自然看得一清二楚。
站在顾家大门前正中,志得意满、意气飞扬、感觉自己正处于人生最高光时刻的莫庆,忽然感觉身后有人在把他往旁边推。
就如同一起看热闹的人,嫌弃他挡住了对方看热闹的视线一般,把他随意的向一边拨开。
莫庆转头怒视,抬头,再怒视。
备注一下:张哲身高一米七五,莫庆一米五零左右,两人体重相当。
“汝是何人?”莫庆沉声喝问。
张哲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汝是这家的主人?”
“自然不是!”
“某前来拜访这家主人,汝既然如此问某,又可是顾家的门房?”
莫家几人同时发怒:“竖子安敢如此?”
张哲哂笑了一声:“既不是主人,也不是门房,就不劳阁下问我是谁。不然阁下还想替某通报一声不成?”
莫家人中有脾气火爆的,正要发怒上前,却突然发现眼前年轻人的身后多出了一大团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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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昂藏大汉,背着一个硕大的木匣子,瞪着大眼盯着他。
莫家人不禁纷纷后退了半步。
“凡事皆有先来后到之说,我莫家与顾家还有事情没有谈完。足下,还是先等等的好。”
莫庆也退了两个“半步”,与家中兄弟站在一起后,这才与张哲讲起了道理。
“一份嫁妆?不知这是多大的生意啊。”
莫庆身后有人大声嚷了一声:“前年足一百六十六贯的财货!”
“哎,还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呵呵,”张哲笑容绽开,从袖袋里抽出了几张纸来,慢条斯理的展开给莫庆看,“阁下可是说只要顾家出得起与你家聘礼相当的嫁妆,顾家三姑娘就可立即嫁入莫家?若某替顾家出了这一百六十六贯,是不是莫家就与顾家成了真亲家?”
莫庆仔细一看,心中顿时大骇。
这、这季家手里的顾家借据如何到了此人的手里?此人分明是外地口音,不知又与季家是何关联?他们莫家之所以这几天对顾家发难,就是看着季家似乎已经放弃了针对顾家。
原来,季家一直没有放弃!
莫家一出手,季家就立即派人来搅局了?
一丝讪笑涌上了莫庆的脸庞:“不知郎君如何称呼?”
张哲没有回答他,只把声音变冷又重新问了一句:“某只问汝,若某替顾家出了这一百六十六贯,是不是莫家就与顾家成了真亲家!”
莫庆此时如何还不明白张哲的意思,要是收下对方这一百六十六贯“嫁妆”钱,对方就转头找莫家来替顾家还这八千多贯的债务。
却是把莫庆刚才说的漂亮话,完整的扇在了他自己的脸上。
莫家几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顾淑仪一脸惊惧的看着最大的“债主”在家中最落魄的时候出现,只觉得浑身上下一片透凉,眼神不由得看向了地上的那把剪刀。
第一百五十章 外祖母
张哲一时没有顾及身边的顾家少女的心思,只盯着莫庆看。
莫庆站的角度却刚好看到了顾家少女决然的表情。
他心中一寒:今日季家怕不是就要对顾家下手,而顾家今天还不知会被逼死几个人,他莫家还是速速抽身在外为好。
“既如此,我们下次再来顾家叨扰。”莫庆一挥手就要带着几个兄弟离去。
“且慢,”一把轻柔似水的声音从旁边的一顶轿子里传出,莫庆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有一顶小轿打头的队伍已经停在了他们的身后。
只看那轿子边站着四个打扮不俗的丫鬟、六七个神色不善的婆子,莫庆心里越发肯定,这是季家要对顾家下手了。
顾家院中如今都是女眷,所以季家这边压阵的也是位地位颇高的女眷。
那如水的声音淡淡中带着厌弃:“嫁妆钱既然不敢要,就把聘礼钱拿了去,下次却不要上这家的门来了。”
莫庆几人互相看了一眼,还没等他们做出反应,一个冷着脸的婆子走了过来,将一张两百贯的官票向四下展示了一圈,然后扔给了莫庆。
“走!快走!”莫庆捡起官票,带着几个堂兄弟一路飞走,“这顾家今日怕是要出大事!”
张哲的目光看向了顾家的大门之内,迷离中有一种亲切的错觉在心中出现。这里就是原身母亲自小长大的地方!
这具身体的一半血脉就传自这扇大门的内部。
张哲刚刚向着门内迈出了一步,一只柔弱而坚定的手拦住了他的去路。
“大郑律,擅闯民宅者,殴死无咎!”
张哲冷着脸低头看着这位大约是他表妹的生物。
“你,确定你能殴打得过我?”
顾淑仪急到一万分,想着她就是死在当场,也不能让这人进去扰了祖母和妹妹们。
“这债务还有十多日才到期,哪里有提前上门逼债的道理?”
悲愤的顾淑仪却听到了一阵压抑的笑声,那轿子边的丫鬟婆子居然都捂着嘴在笑,这家人上下都好生恶毒!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队挑夫和四五个小厮来到了那轿子边。只看这一大票的行头便知,这行人分明是来投亲访友的。
顾淑仪一时懵了,但仍然伸出双手拦在了张哲的身前。
顾家的老门房则操着一根短根,死死的盯着最具杀伤力的耿良。
一位白发银丝的老太太被一个丫鬟扶着走出了二门,满脸焦急的看向了大门的方向。
孙女正伸开双手拦住了一位身材高大俊朗的年轻男子。
而那男子也不言语,冷着脸背着手,径直向着顾老太太看去。
这位便是这一世的外祖母吧?虽然不是亲的。
梅叶扶着老太太正往大门赶,可谁知刚出二门,老太太才一抬头就如同触了电一般,呆住了身形,看着被三姑娘拦住的那位年轻人出了神。
“老太太,”梅叶忧心的看了一眼张哲,又低声呼唤了一声老太太。
“可、可......是哲哥儿,来、来了?”
听到这句话,张哲心里就明白自己的长相怕是相当的随他娘。
稳住,不能说话,作为亲娘被革出家族的外孙,此刻必要的倔强才是正常的。
故而,张哲只是冷冷的伸出双手,遥遥对着老太太半鞠了一礼,半个字也不肯说。俗规中的磕头喊外祖,都被他刻意省略。
场面很冷,但却很符合顾老太太的预料。
她也一时哽住了喉,却不知如何与这个外孙说话才好。之前几日都盼着他来,可如今却提前来了,但两边心里几十年的疙瘩又岂是刚见面就能解开的。
就在这冷冷的场面中,一篷青纱幕篱随风而来,将所有冷意全数驱散。
张哲的身后,一身雪貂边青色绒裙的孟小婉转了出来。
她一见到老太太与张哲的样子,就知道这位老人家是谁。
孟小婉利索的取下了青纱幕篱递与了身后的白鹭,双手交叉屈身万福,以正式的晚辈之礼参拜老太太。
“外孙媳妇张孟氏,给外祖母请安。”
“快!快!三丫头,快替我扶你表嫂起身!”老太太回过神来,在梅叶的搀扶下急走几步,同时一叠声的叫顾淑仪替她把孟小婉扶起来。
顾淑仪虽然是懵的,但是祖母的吩咐和骨子里的礼仪,却让她立即反应过来,急忙替祖母扶起了这位表嫂。
孟小婉淡笑着一抬头,顾淑仪与正在上前的老太太并梅叶都楞了神。
却见这位表嫂,大约双九年纪,柳肩蜂腰,梳了一个飞仙髻,乌发上点缀几颗粉白的珍珠,还斜插着一只白玉步摇;白桃似的脸庞,润着一丝桃红,美极的瓜子下巴如白玉般光洁。眉色如黛,双飞入鬓,杏目微方,双瞳就如一双镜子,乌黑剔透,琼鼻直而小巧,一点缀唇微红;一笑时,嘴角两点酒窝盈盈,俄尔散去,让人叹惋,美得如天上仙娘一般。
“好,好,好,都快进来!”老太太看着孟小婉就高兴,一叠声的招呼他们进门。孟小婉偏头轻笑着看了张哲一眼,便主动上前扶住了老太太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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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下意识的就去摸自己的手腕,另一边扶着老太太的梅叶却脸色微红。老太太这是想给后辈媳妇见面礼,可老太太最后一个镯子前日才让老田头去当了换了米粮。
孟小婉故作不知,扶着老太太也不管冷着脸的张某人,一边问着老人的身体一边向二门走去。
主君似乎在发脾气,一种丫鬟及婆子都低着头飞快的提着行李鱼贯而入。
直到下人们都进了门,只剩下耿良和赵平在他身边,张哲这才放松了脸部肌肉,怡然自得的背着手向内走去。
把这府里真正的主人家——还在发懵的顾三表妹扔在了一边。
走了几步,张哲突然停下,转头看向了门房老头。
“敢问老丈,家母原来住在何处?”
“表少爷莫折煞老仆了,唤我一声老田头就好。二姑娘原来住的是桂荷院。家里下人都在的时候,每旬都要打扫一次的。”老田头说的“二姑娘”便是张哲的生母顾知颖,张家族谱上被记为“张陆氏”。
第一百五十一章 表妹这种生物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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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家的宅子很大,比张哲家在武陵郡城里新购的宋家别院要大很多。
按规矩赵平和耿良都进不了二门,张哲便一个人在宅子里随意转着。
但是似乎顾家的下人都离开了顾家,空荡荡的宅子里,没有人引路的张哲一个人走着走着就迷了路。
张哲顺着一阵烟火味前进,却走到了顾家的祠堂。
祠堂半开着门,他正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心中却微微一动。作为外男的他,居然毫不忌讳的走了进去。
满满一堂灵位,有旧有新。
新立的牌位,张哲自然知道是谁的。但他的目光却在一众旧牌位里寻找,直到他看到了一面陈旧的灵位。
“庶妹顾知颖之位,长兄知恤泣立于章华二十五年。”
章华二十五年?那年张哲二岁,他生母正好亡故。
张哲抱起灵位,虽然上面没有灰尘和蛛网,但还是沉默的擦拭了一回。
取了祠堂中的三炷香在长明灯上点燃,插在生母灵位之前,张哲替原身也替自己恭恭敬敬的磕了九记响头。
离开顾家祠堂后,张哲的心中似乎有一股闷气疏散开来。
远方大门处传来一阵争执声音,似乎那边又开始热闹了。
那四五个日日都来的外家仆妇,被新上任的门神耿良给堵在了门外。
“欠债还钱,自古就是天经地义,怎么还有钱寻了人来守住大门,却没钱还债?”
“就是、就是,这顾家本就是任我们进的,不然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在里面把东西都卖了?”
几个仆妇只敢拿话吵耿良,却不敢硬闯。
有的仆妇眼尖,见到以前没见过的一个嬷嬷板着脸从二门出来。
陈妈妈到了大门,脸上带着不冷不热的笑。
“各位既然是来清理债务的,想必借据可都带在身上?若是带了,那就随着我进去把债理了。几位觉得如何?”
谁家会把借据让仆妇日日带在身上?
一个仆妇有些不信:“顾家可真是有银钱理账了?”
陈妈妈笑了一笑:“顾家有没有,我们外家的下人不清楚,也不好问。些许财货债务,我们大娘子既然知道了,就要给老人家尽个孝心。各家没带借据的,且速速去取吧。”
四五个仆妇将信将疑的离去。
过了半个时辰,这些女人又结着伴来了,被陈妈妈带到了顾家的偏院。
如今张哲两口子并丫鬟和婆子都住在这桂荷院,也就是张哲母亲出嫁前住的院子。
外孙媳妇帮忙给家里清账,连晚辈的见面礼都给不出的顾老太太,实在是不好意思出现。
只叫年纪稍长的顾淑仪跟在表嫂身边,莫叫那些妇人虚报了债务去。
这几家的债务都是顾家在生意结算上积欠的,多的不过百十贯,少的也有五十多贯。孟小婉没意思见这些仆妇,隔着一扇屏风,顺手翻了翻借据,就让陈妈妈加上利息给付出去。
“慢着!”孟小婉突然又翻了一下,找了其中一张借据,递给了身边的顾淑仪。
“吕家积欠一百三十贯,应付一百五十贯整?三妹妹可知,这吕家是否就是江陵城里作首饰生意的那个吕家?”
顾淑仪正想着,不想屏风外面来自吕家的仆妇却高声叫了起来。
“整个江陵城,做首饰买卖的吕家可不就是我们一家么?!有什么好问的,他们几家的都付了,为何就压着我家的?”
孟小婉微笑着从白鹭手里接过了一个暖水袋,双手试试温度,又塞在了顾淑仪的手中。
“想必你们吕家还掺着宏通钱铺的生意吧?”
“哟,”那仆妇惊讶了叫了一句,“这外地来的表家大娘子竟还知道我们家底细?”
孟小婉冲白莺挥挥手,叫她搬过一个小盒子来,又从陈妈妈那里取了钥匙,开了盒子,从中拿出了一张纸来。
“江陵吕素闻家,欠武陵张家五千一百贯。你且回去问问你们家的主人,武陵郡那边欠的债,可准备什么时候还?可不要说武陵那边没回来人。”
孟小婉轻轻的话却如同巨雷轰得这妇人满脸惊惶。
她是吕家大娘子身边的人,如何不知家里在邻省武陵出了大事。主君被官府扣在那边不得脱,听说家主随身带的万贯本钱都没了,还欠了一个什么张家五千多贯。
谁曾想,武陵张家居然是顾家的亲眷。
那妇人陪着笑一阵烟的走了,她急着回去报信。
在她看来张哲夫妇并不是专门来江陵探望外祖母的,只怕其实是来江陵收账的!
“这个吕家最是可恶,这起子仆妇却是他家起的头,每每说话最难听的就是他家,”顾淑仪小声嘀咕。
孟小婉笑着看了她一眼,随手将那欠据递给了顾淑仪。
顾淑仪一怔,却听孟小婉随意笑说:“三妹妹要是不解气,也只管叫房里的丫头日日去吕家转转。”
顾三急忙将欠据放回了孟小婉的盒子里,脸上却开朗了许多。
“妹妹今日已经是做梦一般了,嫂嫂就好像是救苦救难的菩萨似的,我满心都是爱着菩萨,哪里能去做那些缺德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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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小婉仔细看了看顾淑仪的脸,见她不解,却打趣她。
“我看着那莫家没要妹妹过门,却是亏大发了,这样子的美人,我看他莫家再到哪里寻去?”
顾淑仪脸红了一红:“嫂嫂才是绝美之人,我那表哥也不知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才娶了嫂嫂这样的神仙人物。”
孟小婉听了她这话,就是一阵笑,笑声里还有些得意。
“也就你才如此宽慰我,我们满武陵的人,却没一个人不嫉妒我的,都说是我高攀了他。就我身边这几个最贴心的,也是觉着我有些配不上他呢。”
顾老太太的厅房内,今日终于舍得用了碳。
这里暖和,所以几个姑娘都在这里聚着,顾老太太刚才激动过了头,有些头晕已经提前睡下。
而新晋的表哥张哲,则正在训人。
他训斥的对象,是七岁的顾家六姑娘,顾沐仪。
“你这字是有多久没练过?都快胜过观里的道士了。”
七岁的丫头抬头:“表兄,为何说沐仪的字能胜过那些道士?”
“呵呵,道士写字是给鬼看的,人却看不明白。你的字比他们强些,再练练的话估计人也能看明白了。”
沐仪抹着泪扑到了四姐涵仪的怀里,这个表兄嘴太毒了!
涵仪低着头不敢与表兄顶撞,只有顾家五姑娘沁怡不服气的直视着张哲的双眼。
顾沁怡是顾家里心气最高的那个,别看才十岁,一般的下人都不敢与她对视超过五息。
她今天咬着牙花就与张哲对视上了。
双方坚持了一分多钟,厅内的气氛变成压抑了起来。几个姑娘的丫鬟都缩头缩脑的藏到了一边,不敢看这边的“战况”。
张哲的双眼忽然慢慢的开始向中间一点集中,顾沁怡的双眼也跟着集中了过去。两个斗鸡眼出现!
沁怡委屈的哭声响起,涵仪抱着六妹妹更加不敢看表兄了。这个表兄好可怕!
张哲施施然出了大厅,心情愉悦,表妹这种生物还是蛮好玩的。
第一百五十二章 妖精快打架了
晚饭的时候,外祖母还是起来了。
这天的饭是陈婆子陪着孟小婉手下钱婆子做的,八个菜两个汤,食材是赵平几个由老田头带着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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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句话说,在进门不到一个时辰后,孟小婉就从外祖母手里接掌了顾家的内外。虽然,顾家此刻只剩下了一个空壳子。
饭菜很香,但是几个姑娘都用的不香。
最小的六姑娘每吃一口菜都要看一下表兄,然后嘴里嚼得嘎吱蹦响。五姑娘总是摸自己的眼睛,吃饭都不好好的,生怕自己成为了对对眼。涵仪默不作声,一直低着头,什么菜放在自己面前就夹哪个菜。
顾淑仪则是心疼几个妹妹,明显是被表兄给“收拾”了,身为家中长姐,挂着心也没吃好。倒是张哲和老太太用的很香。
回了桂荷院,孟小婉就忍不住“狠狠”掐了丈夫几下。
“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去欺负几个妹妹?”
“那我欺负你可好?”张哲涎着脸凑到了她的耳边。
孟小婉秉住了呼吸,憋着笑就是一顿粉拳。
顾家大门边,四十出头的一个汉子背着一小袋米走进了门房。
“爹,俺回来了。今天码头事还好,工钱换了这些小米,你让俺媳妇给炖了,早上送给老太太吃。”
汉子的媳妇正是厨下的陈婆子,见到丈夫回来,急忙替他弹灰,又端了热的剩菜剩饭出来。
“哟,今天府里还有肉!”
老田头笑呵呵看了一眼儿子:“林儿啊,明天别去上工了,表家大娘子明天寻你有事。”
夜里,张哲两人挤在一个被窝里。
孟小婉推了推张哲:“睡了?”
“嗯!”
“那回答妾是谁?”
“我说梦话呢,娘子别在意。”
“今天一天都没看见赵平,夫君指使他去打探什么了?”
张哲睁开了眼,却冷笑了一声。
“我那个舅舅落到这个地步,也是怨不得人。家里有世仆不用,偏用了奴婢去管田庄。这秋收刚过,合家主子却差点饿死。赵平打听到,顾家管田庄的奴婢听说他们的身契都抵在季家的借据里了,竟帮着季家对付起主人来。还说是给新主人的投名状。明明是顾家的田庄和收成,奴婢散作一空的顾家根本收不上来。”
张哲叹口气。
在这个世界,世仆害主各国律法都是族诛男子,女子三代为奴,遇赦不赦。故而世仆的忠诚度比一般的奴婢要来得牢靠。
而奴婢若有身契在手还好,若是身契一转手,很多奴婢就转脸不认人。顾家就是吃了这个亏,甚至那些奴婢的身契还只是被抵押。
孟小婉靠进了他怀里。
“今天我也与外祖母说过,后来才知道原来这事还与我们家有关。”
张哲轻轻哼了一声,示意妻子继续讲。
“婆母当年与公公的婚事,大舅父想要后悔,为婆母另寻一户更好的人家。婆母自己和姨母都反对,而那时顾家还有三户世仆。世仆们也反对大舅父的悔婚。顾家这么高的院墙,你也看见了。婆母和秦娘子两个女流哪里爬得出去?竟是三户世仆合伙瞒了大舅父,开了侧门套了车送婆母去的码头。”
“其中一户姓郝的世仆出面担了责,断了世约,自己做苦役去了。另一户就是看门的老田头一家子,最后一户正是秦娘子和她母亲。秦娘子随着婆母去了咱们武陵,而秦娘子的母亲则随着姨母陪嫁去了姨夫家。舅父气了个半死,才给婆母写了那封信,其实婆母的名字一直都在谱上。也是打那时起,舅父就再也不把家里的事交给世仆们办了。”
两人沉默了半天不说话。
忽然孟小婉睁开了眼睛。
“夫君,明天把身边的小厮和耿良都借我用一下。”
“嗯?”
孟小婉幽幽的:“老太太房里、大舅父房里、几个哥儿和几个姑娘房里,不到一个月,东西就不见了八成,奴婢也散了个干净。我已经叫人把顾家借据被收回来的消息传了出去。身契还在顾家,要是不想做逃奴,想必那些人都会跑回来。老太太心力不足,几个妹妹也当不得事,只好我这个外来的表嫂越俎代庖一回。”
张哲笑着亲了她一口。
“娘子威武!”
第二日,孟小婉要处理家务事,张哲带着小赵平一个人上了街。
江陵虽大,却也不是他的久留之地。最多住到第二年夏天,他便要带着孟小婉回南阳赴举试。
“淑仪丫头,今年十四,明年十五,若是能寻一户靠得住的人家做个上门女婿,哪怕先定个亲,顾家也能自立起来。届时,自己两口子也能脱身而去。”张哲满肚子的盘算,繁华的江陵街头竟被他一一略过。
直到一阵喧哗打乱了他的思考。
张哲抬头一看,好家伙,那人群中央尖嘴猴腮、雷公脸的不是猴哥是谁?
一群各式各样的天兵天将正围着美猴王大吼大叫,然后猴子夸张的一挥棍子,四下顿时倒了一片。
周边的百姓都大声叫好。
身边的书童小赵平轻轻拉了一下张哲的袖子,然后指了指那处店铺外两个大大的招牌。
左边一个写的是:西游释厄传;右边一个写的是:第二卷开售。
古代写书的果然没版权,如果嫌你更新慢,读者谁都可以继续写。
赵平人小灵活,在人群中钻了一会,就买回来了一本书。
一百文一本,比一般书要贵得多。
张哲寻了个茶楼,叫了几个果子茶点,一边喝茶一边看书。
那书是一个笔名叫做“吴继恩”的写的,写的很感人。给压在山下的猴哥还安排了一个女妖精,妥妥的爱情琼瑶剧,可惜那女妖精不叫紫霞也不是白晶晶。
一个桃儿精为了挽救猴哥,化身美女混入了书中的大唐。想想就知道这起码是早期网文的节奏和风格。
张哲头疼的合上了书,这西游的楼歪得有些厉害啊。看来自己要是再不出第二卷,猴哥的小猴子都马上要出来一群了。
不说别的,这《西游释厄传第二卷》的末尾,又出现了一个来自花果山的芍药精,眼见得妖精这都快要打架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刑场对弈
茶楼正位于一个十字街口,楼下人流不绝,然二楼之上只剩回音,颇有一分闹中取静的意趣。
张哲看完了西游番外,正准备起身结账。
却忽然听到街上一阵喧闹,探头看去,街头一队郡兵和一队衙役飞跑了过来,棒子和鞭子在空中呼啸生风。
“散开,散开!”
街上人群轰然两开,在中间让出了一条道来。
远方有好事的人在大叫:“押过来了!”
一群衙役搬着几车东西到了十字街头,一面催命鼓、几个桌案和一个断头台飞快的架了起来。
这里居然是刑场!
周边几桌的客人也互相好奇问起来。
“什么贼人,居然要拉到闹市口来开刀问斩?”
“一般的犯人都是在城外开刀,能拉到街头来开刀示众的,除了反贼还有什么人。”
热闹的动静从街头开始陆续蔓延了过来。
远远的街道中间,一对父子被绑着押来。大的不过二十六七,小的才七八岁的样子,脑后都插着白色的牌子。
忽然周围人群一阵鼓噪。
“打反贼啊~!”街头的泥块、石子被几个半大小子嬉笑着扔了出来,落在了男子和小孩的身上。有些街头的泼皮,为了在街坊面前展示胆气,还抢了各家门口存放的垃圾向那对父子扔去。
被绑缚的孩子惊恐的向父亲身边靠去,这对父子的身后有五六个也被绑缚的汉子,急忙抢上几步,用自己的身体为那对父子挡住了那些石子、泥块和垃圾。
其中一个大汉目中含泪,噗通跪下,对着街道两边使劲的磕头。
“各位街坊,手下留情,让我家郎君和小郎君走得安详些。”
原来是这家人的世仆。
张哲站在楼上,看着那一行被押过来的人,心中不禁感慨了一声。
据他所知,当今天下各国律法中有一条却是相同:家主事涉谋反,家中男丁并世仆皆斩,奴婢与女子发卖。
魏晋时的门客家将之风,在这个时空被扩大到了全天下。这些晋人的后代,在这方时空繁衍了千余年,县治数千大邑数百,人口亿兆,却从来没有实现过天下一统。这被发展到了极致的世仆制度,怕不就是其中极为关键的原因。
当这对父子被押过楼下时,张哲忽然觉得眼前有些恍惚,那男子的面容竟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旁边的客人看到这人就轻叹了一声,正与同伴介绍。
“此人我也认得,却是通判府左椽吏宋秀岳。听闻是老家父辈通敌谋反,这才受了牵连,合家赴死。”
宋秀岳?张哲的眼前突兀的想起第一次被霍炳成骗上轻烟舫的时候,见到的那位风华卓然的宋二公子宋秀峦。两人长相果然有六七分相似。
原来今日正好撞见了宋家最后两个男丁上路。
宋秀岳父子和五六个一起开斩的世仆走在前面,后面还有一群女眷用链子锁着跟着。领头一个女子,一身白色囚衣,眼睛巴巴的放在前方那对父子的背影上,悲伤到不能自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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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斩官坐轿在最后,待这个官儿在刑场桌案后落座。
四下里全部都安静了下来。
“一通鼓起!”
一个大汉衙役开始擂鼓,宋秀岳父子被松了绑缚,换做铰链被押上了刑台。
下方跪倒的一群女眷立即哭喊一片。
“静~!~!”衙役们水火棍敲得地砖直响。
监斩官显然是认得宋秀岳的,对着宋秀岳微微一拱手。
“微山老弟,依大郑律,汝曾有官身功名,刑前可宽泛些。如今离午时尚早,不如叫些吃食酒水来,吃饱了也好上路。”
一脸平静的宋秀岳看了一眼身边的爱子,对着监斩官点点头,又摇摇头。
“如此多谢,犬子与世仆们吃些就好,某却不必了。”
宋秀岳看了看天色,轻叹一声:“今日天色不错,可惜不能对弈一局。”
那监斩官听到这里也忍不住的惋惜:“微山本是崔待诏的亲传弟子,黑白之道卓乎常人。某也听闻微山曾以鬼神局连败函郡四人,可惜此等盛况却是日后少见了。”
提及棋道,宋秀岳似乎也来了精神。
“这等情形又算得了什么,待那人日后出武陵而入京门,”他转头看向了西方,“那才叫一个黑白大世,经纬盛举。惜乎宋某虽与其同乡,却不能与之对弈一局,此为生前最憾之事。”
那监斩官也似乎想到了什么人,却把头摇了一摇。
“人云亦云耳,其中怕是传言有误,以鬼神局一对十三,谁人敢信?”
宋秀岳却笑:“申屠夫人唯二弟子的夫君,还有彼处的龚夫子都不是作伪之人,家师曾看过那人与人对弈的棋谱,却恶心得三日不食。能恶心到家师却也颇感棘手的人物,又哪里只是虚名?”
一位被绑缚在台下的世仆,抬头对宋秀岳提醒。
“郎君,为何要赞那人。须知他与孟家如今都是我宋家的仇人之一!”
临刑之前,宋秀岳却看得开了:“是我宋家自己弃了孟家,人家不过自保,又哪里是想过会落得我宋家这个下场?父祖自己办下那些事,哪里怪得了他人,只是连累了你们。”
此时到了巳时,离午时还有一个时辰。
刑场上除了一些女人断续的哭声,周围一片安静。有些等不及的观众已经失望的离开,但也有听到消息的人逐渐赶来看热闹。
刑台之上,宋秀岳为了缓解儿子的恐惧,正凭空教儿子下鬼神局。
他在虚空中点了一点:“为父下在这里,你的应子又想下在何处?”
父子虚空走了几步,小童就记不住了。
宋秀岳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那监斩官见他可怜,自己一个人也正无趣,便叫人从旁边铺子里借了副棋来,自己持了白子,就要与台上的宋秀岳对弈一局。
不过,宋秀岳的棋力高他太多,故而他有棋盘棋子,而宋秀岳只能以鬼神局对之。
忽然一把声音从旁边的茶楼上传来。
“白子,落天元位!”
宋秀岳顿时精神一震,立即回道:“黑子,落西六北七。”
那监斩官诧异的看了一眼茶楼,有人愿意陪宋秀岳下棋,他自然是落得轻松。他把手中的白子放在了天元上,嘴角却满是古怪:落子天元,好怪的棋!
监斩官原来只道楼上的人在捣乱,可那人与宋秀岳竟都是下得飞快,他只能顾着摆子,很多棋路都来不及细思。
而过了三刻,监斩官看着满盘黑白,一时浑身瘫软到了极点。手累、眼累、心更累!
他的思绪在两个人风暴一般的交锋中来往往复,惊喜、惋惜、不解、难受,可就是欲罢不能。
监斩官大冷天的居然额上出了一层细汗。
口干舌燥的他细算了半天,这才恍然钦佩对着宋秀岳拱手相贺。
“此局某闻所未闻,方才细算,却是微山胜了半目。”
满脸潮红的宋秀岳也是一脸的陶醉,可却笑着摇头。
“你再算算,实则是某输了一目半!楼上这位,应该也是用的鬼神局对仗,却不用扣去两目。”
果然楼上有几个客人在叫:“这位郎君也是凭空而下!”
第一百五十四章 孟小婉治顾府
听到楼上的叫声,监斩官惊讶的看着宋秀岳。
“不想我江陵中还有人能在鬼神局上胜过微山?微山无需挂怀,汝在狱中待了这些时日,精力不济也是有的。”
宋秀岳脸上的潮红色一直不能褪去。
“你错了,某的棋思从来没有如今日此时这般顺畅过,再给我十年也下不出今日这样的棋了。”
“这等棋路,果然恶心。”宋秀岳望着那楼上,心中已经猜到了来人是谁。
第二阵催命鼓响了起来。
午时已经到。
有书吏在监斩官案上点起了一支长香,按律香尽前人头必须落地。
一众宋家世仆主动来到了宋家父子的身后跪下,准备一起上路。
“取酒来!”监斩官吩咐人将几碗酒端上,连宋家小儿也有一碗。有着酒精的麻痹,犯人走的也安详些。
可那酒太劣,宋秀岳的儿子才含住一口,就忍不住喷了出来。
小赵平觉得自己主人已经是疯了,他战战兢兢的举着一大碗酒,递到了宋秀岳的身前。方才监斩官问周边酒楼茶楼里可有好酒,他主人一转身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几大碗酒来,让他端着送与这宋家的人吃。
宋秀岳只是闻了一口,眼睛便是一亮:“好香的酒!”
他接过大碗,猛喝了一气,如同吞下了一团烈火。六十五度的红星二锅头,上头没有问题。
“来!”宋秀岳拉过儿子,将剩下的小半碗酒灌进了儿子的嘴里。
见着儿子很快就开始迷糊的眼神,宋秀岳终于落下了泪来。
“你家主人可是姓张?张信之?”
赵平正准备转身,听到这死囚问话,便小声的回了一句。
“我家主人正是。”
也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小赵平却自作主张的又加了一句话。
“宋五姑娘,已经被我家大娘子给赎出来了,完好无损。”
他说完拿着碗扭头就走。
宋秀岳突然发声大笑:“张信之,今日大恩不言谢矣!”
几个宋家世仆一听到小赵平的话,也立即就把头对着茶楼磕了下去。
“张郎君,公侯万代!”
香过一半,最后一阵催命鼓持续响了起来。这鼓声要么是人头落地而止,要么就是香尽而停。
监斩官一闭眼,红笔一圈,两块斩令扔在了案前地上。
宋秀岳把醉得迷糊的儿子忽然抱住,不让他看台下。因为他的妻子,在最后一阵鼓响之际,看不得丈夫儿子先死,已经一头撞死在地上了。
小赵平钻出了人群,追了三四十步,这才追上了自己主人。
张哲听到身后忽然鼓停,人群一声发喊,忍不住闭上了双眼。
他浑身有些发冷。
“街鼓侵人急,西倾日欲斜。黄泉无旅店,今夜宿谁家?”
张哲也是如今才切身体会到,在这个时空里,不光是有酒有诗有美人,还有血淋淋的屠刀和株连。
“举试?”他又叹了一口气,“举试!”
今日这血淋淋的一幕,让张哲深刻的认识到,家资娇妻他如今都不缺,缺的却是能保护这一切的实力。
张哲忽然想起了严太守走前交给他的任务。回去之后,就应该给三七写一封信去,桃湾水道确实要看得严谨些。
一片雪花飘下,张哲抬头看到漫天雪羽乱舞而下,冬月还差一日,这雪倒是提前到了。
茴香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下,她的身前是一个打开的包裹,里面有锦衣、有小件的摆设、还有几个小小的银锞子。这些都是她服侍的六姑娘的东西,前些日子被她卷出了府去,如今还剩下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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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里传出消息,地契和房契都已经回到了顾家,大伙的身契也消了抵押。老太太把远在武陵郡的二姑奶奶的儿子叫了来,如今已经带着人到了顾家。
茴香听了之后,整个人浑身都是软的。
她想过逃,可是她全家都在江陵。而且逃奴全家的下场,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茴香抱着包袱,半夜就从侧门回到了府里。
府里的侧门一晚上都开着,就好像管门的老田头根本就知道有人会趁夜回来一样。
顾沐仪一起床就看到了自己房里原来的大丫鬟。
听豆芽似的的茴豆说,茴香从半夜开始就跪在这里了。
“奴婢是被猪油蒙了心,看着她们都跑了,也自扔下姑娘跑了。姑娘,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求您发发善心,饶了奴婢这一回。”
七岁的女孩愣愣的看着大丫鬟。
“我原以为,谁走了你也不会走的。可你还是走了,”沐仪的声音木木的,“在你收拾包袱的时候,其实我是醒的。我还以为你会把东西都带走,可你也是,还给我留了个镯子,我却是不是应该谢谢你一声?”
茴香一听这话,愣愣的看着自己的姑娘,仿佛不认识她了。
她反应过来后,立即砰砰的磕头。
“我还想着把你交到表兄的手里去,”顾沐仪不再看茴香,“那个人最凶了,却整不死你!?”
就在这个时候,院子门口传来了陈婆子的声音。
“婆子给六姑娘请安,请问房内的茴香是不是回来了?表家大娘子唤她过去问话呢!”
茴香身子抖着就瘫在了地上。
孟小婉今日借了顾家的大厅,顾淑仪就坐在她的身边。
那些连夜赶回来的顾家奴婢都被她安排小厮拦在了二门外,而但凡回了府的奴婢也别想着再能出去了,耿良带着人把住了大门。
她已经对外说了,午时不到府里的奴婢一律按逃奴报到官里去,没有半分情面可讲。
陈婆子和梅叶守在老太太的房里,大厅上有孟小婉、顾淑仪、陈妈妈、白鹭四个丫鬟和四个张家的婆子,再就是顾淑仪的丫鬟菱叶。
顾家也不是所有的奴婢都是自己跑的,有些忠心的,可府里没吃食了,只能被顾家安排回家过活。
严婆子的儿子就是其中一个,他带着三个跟他一路的“忠”字派仆人就守着二门。
眼见得老太太狠下心,委了外孙媳妇来替顾家整顿下人,他几个心里也是解气的。
二门外可看不到大厅里的动静。
严婆子是一个个的叫人进去回的话。
如今跪在厅里的一个丫鬟大约十七八岁,一脸的煞白。
荷叶是顾家大娘子韩氏的大丫鬟,在韩氏去世后就到了顾家家主顾知恤的身边服侍。
可偏在顾知恤病危的时候,这个奴婢就偷了房内许多东西跑回了家,还只说装病不能回来。
“你不说呢,也不打紧,”堂上美貌如仙的表家大娘子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轻轻的,偏每一个字都打在了荷叶的魂魄上,“家主房里东西是你管的,如今丢了,自然是要报官。你家里有没有,官差们自然会去查,折腾过几回。那些差役自然就知道你家里到底有没有藏匿了顾家的东西。”
“冤枉,奴婢委实没动过那些东西!”
顾淑仪却冷笑了一声:“那为何我娘的手串子会到了你的手上!”
菱叶上前就抓起了荷叶的手腕,一条绿色的翡翠珠子手串明晃晃的就戴在荷叶的手上。
第一百五十五章 发卖
荷叶刚准备继续狡辩。
孟小婉却摇摇头:“下一个吧。”
她这话一落,陈妈妈就走到了大厅边的耳房,带出了一个婆子来。
这个婆子一出来,就盯着荷叶看了几眼,然后脸上就露了笑。她身后还跟着四个身强力壮的婆子,这婆子笑着一指荷叶:“这个且收拾了起来。”
荷叶正觉得眼前这个婆子似乎在哪里见过。
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几个婆子就围了上来。
荷叶还以为是要打她的板子,正准备叫嚷。其中一个婆子眼明手快的一把就抓住了荷叶的发髻,往后一拉。
头部后仰吃疼之际,荷叶忍不住长大了嘴巴。一个婆子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布团子狠狠的塞进了荷叶的嘴里,然后飞快的取了一条布带勒住了荷叶的嘴。
另外两个婆子捉住了荷叶的两条胳膊,用着巧劲往后一翻,荷叶就动弹不得了。最后一个婆子从身后取出了一条长绳,抹肩头拢二臂,四个婆子合力不一会就将荷叶手脚都捆得结结实实的。
荷叶惊惶之间,这才想起来这个领头的婆子是谁。
隔壁街上人牙行里的尤婆子!表家大娘子,这是要卖了她!
荷叶呜呜叫着想求饶,可尤婆子好不容易收到的人货,哪里能让她如意,一挥手就叫婆子们把人抬着进了耳房。
陈妈妈从顾淑仪手里接了荷叶的身契,也往耳房去了。
严婆子在三姑娘身边守着,她看到顾淑仪在递出身契的时候手有些发抖,便在姑娘背上轻轻的拍了拍。
“姑娘如今跟着表嫂学管家,这第一桩就是要把心肠放硬气些。这个荷叶偷了主母的东西跑了,把病重的主君一个人扔在房里一整天,水米都没有半颗,如今只是发卖已经是轻处了她。”
惊恐的荷叶被婆子们抬着进了耳房,这才发现耳房已经捆倒了三四个丫鬟婆子,都是领头偷东西跑路的。
老太太房里的桂叶、廖婆子、主君房里的荷叶和芦叶、二房的谭婆子、大哥儿房里的香鸾、三姑娘房里管首饰的檀草、四姑娘房里的大丫鬟梨鸽、五姑娘房里的红棠,一个个的被叫进来,问了几句就让尤婆子带来的人给捆了,堵了嘴扔进了耳房。
老太太房里的兰叶也偷了东西,本来已经被尤婆子的人捆翻了。好在红叶来替老太太传了句话,说这兰叶也是犹豫了好久,是最后一个才走的,这才饶了她一遭。
如今兰叶规规矩矩的跪在一边,举着双手,任由一个婆子拿着小竹条一下一下的往手心里抽,咬着牙不敢出声。
跪在她身边还有几个丫鬟婆子,都是错处不大的,都举着手,手心被打得通红。
茴香是最后一个被传进来的丫鬟,她看到兰叶几个在被打手心的时候,心里竟然松了一口气。
可尤婆子带着人一出来,用布团子塞了她的嘴,布条勒在嘴上,捆翻了抬进二房,看到一地被捆翻的丫鬟婆子,茴香这才哭了起来。
她是既害怕又后悔。
不过一会儿,尤婆子带着人开始往外搬人的时候,茴香已经绝望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同一房茴豆的声音。
“我们姑娘说,茴香两年前在池塘里捞过她一回,自己也去了半条命,今日就请表家大娘子饶了她一回。”
等茴香被放了出来,她一抬头就看到了七岁的六姑娘正坐在三姑娘的身边,她冲了过去就死命的在地上磕头。
“一边跪着去!”严婆子没好气的指着她。
而二门外大门内,那些吃里扒外的男仆也被耿良带人捆翻了五六个,尤婆子的男人带了好几辆篷车来,把人当麻袋一样就往车上扔。
顾家一天之内,发卖了十多个奴婢,这个消息在附近的街面上很快就传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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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说什么的都有,”严婆子正在给老太太回话,“不过都说我们表家大娘子厉辣。”
“我啊,人老了,这心里就忍不下,”老太太看了一眼在旁边服侍的兰叶,“也还得请个心硬点的管着,不然这家里就乱。兰叶,你说是不是?”
兰叶手里捧着一杯茶,飞快的点着头。
昨日要不是老太太叫人传话,她就已经不知被卖到哪里去了。她听红叶说,表家大娘子明言对尤婆子说过,这些被发卖的一个都不能留在江陵。
老太太捉起兰叶的一只手心,看到满是伤痕,也觉得心闷。
“你且去养着,别留了疤,过几日再来房里伺候。”
张哲陪着孟小婉正在顾家后花园里转悠,来了江陵好几日,这才得了机会好好游一下顾府。
“夫君,田庄上的罗管事被你叫耿良打断了一条腿,尤婆子想收你却押着那一家子不卖,这人还得自己府里养着,老太太和几个妹妹看着都膈应。”
张哲拉住了孟小婉的手,扶她过了一座小石桥,这才告诉她原因。
“罗管事我一看就知道不是个简单的,他十二年管着田庄,最后家里才抄出来四贯,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
孟小婉也不解:“按说,他老婆闺女如今都在家里押着,哄他说也要发卖,他竟也不松口。莫不是,他真的把那些钱都用了去?”
张哲冷晒了一声:“老田头的儿子田林已经接了庄头的差事,我吩咐他把罗管事往日的踪迹好好查一查。老婆女儿都不在乎,只能说明一件事。”
孟小婉走了几步,这也才反应了过来。
“夫君的意思,他在外面养了外室?”
“恐怕不止是如此,手里要是没个儿子藏着,他会这么不顾身边养大亲闺女?”
张哲正说的得意,却见孟小婉奇奇怪怪的看了他一眼,顿时就怒了。
“娘子这眼神什么意思?”
“哟呵,妾不过看了夫君一眼,夫君怎就慌了?”
听着这轻描淡写的语气,张哲一把抱住了孟小婉,把头凑到了她的耳边。
“想要儿子,咱们再得两年,娘子满了二十,那时才......诶诶诶,娘子别走啊!”
两人走的远了,几个顾家姑娘带着丫鬟偷偷的从一条小路绕了出来。
“表嫂不是看到我们几个了吧?”沐仪好奇的问。
“我就说不要藏着的,”涵仪急的快哭了,她怕表兄表嫂事后找麻烦。
“谁叫他们那么不顾着外人,我们怎么好那时出现?”顾沁怡一脸的红色和不忿。
“回去都给我把今日的功课抄两遍来!”顾淑仪板着脸,完全不顾几个小的一脸的苦色,“不用求饶,我自己也会多抄一遍。表嫂明明给我们安排了课业去作,就是要与表兄说点私房话儿。我们提前跑出来,见到不该看的,却只能怪自己!”
第一百五十六章 赘婿
顾家的那一小堆明黄翡矿石,落到了张哲的手里半个月,他前几天总算是用锯子生生锯开了一块。
这是一块断面呈鸭蛋黄,排球大小的矿石,按照网上查到的,价值应该不菲。【出于剧情需要,现实的财富大家不要太过在意】
他把矿石卖给了一家玉石铺子,又换了一套房子。
卡卡斯托印书室在拼夕夕上的店铺被封停过四次,没办法老油印机印刷质量太次了,虽然印一本书才几块钱,但是却没有几个好评,全是投诉。
最近卡卡斯托印书室接到了有史以来最大的私印单子。
六块一本,私印总数达到了五万本!
一向以来,自认为脸皮已经够厚的卡卡斯托印书室,也是第一次感受到了羞耻感:这位客人嫌弃他们的质量还是太好了。
如果不是再三确认这位顾客不是想赚他们三倍赔偿,他们还以为对方在说反话。最差的墨、最老的机器、最便宜的纸张,印出来的东西跟五六十年代的古董一般。
五万本书,巡风快递送货上门,如今就囤在新房子的车库里。
张哲每天只能在现代待一个小时,足花了这半个月他才忙完这些。
天气渐寒,张哲也喜欢上了赖床。
这天,他一觉睡到辰时末刻才爬了起来,端着碗粥一边喝着,就往大厅去寻媳妇。
大厅门口拉着厚厚的布帘子,一个兽头铜炉里塞满了红色的炭火。
孟小婉今日穿了一身宝蓝色的锦面袄裙,白绒边的狐狸皮坎肩,还因天冷,额上还戴着一寸多宽的绿绒白边缀珠护额,她手里一边看着账,一边还翻着一个暖手的小铜壶。
“大娘子在忙些什么?”
孟小婉抬眼看了他一眼,又把头一低,不理他。
嘴里却在吩咐白鹭。
“去把灶上热的汤面给郎君取一碗来。”
张哲坐到了孟小婉隔壁的椅子里,环视了一圈。一帮等着给孟小婉回话的丫鬟婆子都立即低下了头。
“顾家不过就是一个庄子,也有田林去管了,哪里来的这么多人回话?”
孟小婉脸上冷冷的,提笔在账上勾了一下。
“前些日子来的时候,家里可没剩下多少东西。就连老太太房内第一次烧的碳,还是灰多的草炭。如今提前落了雪,各处的炭火柴草都要急着置办,老太太房内的银丝碳、姑娘们房里用的松纹碳还有你书房里用的白碳,就连厨下用的木炭,这些都要从头买;老太太肠胃软,她的小厨房要与大厨房分开;老太太和姑娘们的冬衣已经是办迟了,今日便要量了尺寸,如今穿的多是成衣铺里来的,可没几件能见人的;你前几日还说你疼妹妹们,可她们如今头上、耳朵、手腕子个个都是空的,头面首饰怎么的也要先置办一套吧?夫君如此悠闲,何不出去寻个楼阁,也认识一下本地的俊才和花魁娘子。”
最后几句酸不拉几的,被张哲的耳朵自动过滤。
孟小婉自从那天发了脾气,已经七八天没理过他。
他也是后来才明白,竟是老太太问了小婉好几次,几时能有个身孕,甚至还想把一个老大夫介绍给张哲去瞧瞧。
偏生张哲又想着等小婉满了二十再说,这才把媳妇给惹毛了。
张哲吃了面,又厮缠了一会,孟小婉气得拿起了毛笔要给他画圈圈,张哲这才笑嘻嘻的跑掉,今天他还有着大事要办。
四时百花馆,坐拥城南十多亩地,一派江南园林建筑群,是江陵城有名的销金窟。
皑皑白雪压不住人间的红尘万丈,明灯绿锦,粉香娇语,真真一派人间极乐盛景。
张哲带着小书童来到了这里。
他下轿时,一边早有四时百花馆的小厮迎了上来,看了他的牌子,就引着他直入四时百花馆深处。之前孟小婉说张哲去会什么才子、花魁娘子之类的话,就是因为知道他今天要来四时百花馆。
整个江陵城最大的冬至诗会,今日就在四时百花馆举办,江陵城大小才子佳人,都将齐聚一堂。
冬至诗会不对外开放,只邀请有才华的年轻士子、才女参加。当然还有一种外围票,俗称“家长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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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多想在这些士子,才女中为自己儿女遴选婚配对象的人士,往往会去谋得一个旁听的机会,现场对这些年轻男女进行考察。
张哲今年十九岁,他在为自己马上十五岁表妹的婚事操心,这才从欠他钱的吕家那里弄到了一张“家长票”。他想从这些人中为顾淑仪找到一位如意郎君,咳咳,肯入赘的那种。
虽然说在这种年代里,给顾淑仪相看,其实是孟小婉的职责。可惜张哲并不是太过欣赏自家娘子的眼光。
一个阴谋无情李玉楼,一个装大尾巴狼的自己,孟小婉看男人的眼光真的不是很靠谱。
四时百花馆有十二栋三楼建筑,其中有三栋组成一体,是为最大的时花楼。
步入三楼,红玉雕阁、绿帷黄纱之间一派热气蒸腾,张哲找了一圈才发现,极为宽阔的室内梁上居然通着茶杯粗细的铜管,大约是有滚烫的热水从中川流,将整个大厅的温度带入了春夏之交。
张哲和小赵平被带到了一个单独的竹制屏风后面,通过竹制屏风的诸多缝隙,整个大厅里的人物和事情都可以一目了然。
楼中侍婢皆着春装,给张哲送来了午食和酒水。
他吃了才一半,就听见楼下喧闹声起,大批年轻男女分做两路从东西楼梯上到了三楼大厅里来,一时年轻人的气息充盈了整个空间。
诗会参与人员分做了三块区域,分别是士子、仕女和名妓。其中最多的就是士子区域,占了三楼的一半地方,最少的是名妓区,只有四五个条案,坐着七八位佳人,而正西方的十多张条案后,都端坐着一个个带着面纱的仕女。
冬至诗会,从来就是江陵最大的“相亲会”之一。
在张哲的左边屏风后坐着一个中年男子,他见张哲小小年纪也一个劲的往士子那边看,便忍不住搭话。
“小郎君,这是相看谁来了?”
张哲故作老成,叹了一口气。
“表妹家中无人,只得我这一个哥哥,眼见就十五了,这便来看看有哪些俊才,随意看看,哈哈,随意看看。”
那中年人也笑:“对,随意看看,大家都是随意看看。小女今年十六,也是眼界高的很,着实让人为难啊,如此,某家也只能来随意看看。”
中年人姓程,相谈不就,与张哲倒是颇对胃口,大有相见恨晚之意。一番详谈,张哲倒是从老程这里,打听到了不少知名士子的消息。
“老程,可知哪家士子家境贫寒,也愿意上门入赘的?”
张哲这句话把老程给问懵了。
能参加这等诗会的,就算是家里再穷,哪个会去当上门女婿?
“这等人还真未听闻,”老程摇头敷衍了一句,刚偏过头,随即又转头回来叮嘱了张哲一句,“张小友,若真的问到这种人,人品还过得去的,汝若用不上,莫忘记了知会老哥一声。”
赘婿,对于老丈人和老舅哥来说,那都是真爱啊。
第一百五十七章 “吴继恩”的儿子!
江陵城冬至诗会的水准很高,诗会甚至由郡中学判亲自主持。
不说这些士子佳人的才学,仅仅妆容这一块就要高出武陵郡不少。满眼看去,满楼都是顺眼入目的俊男美女,有些类似网红脸,让人会有些脸盲,容易认错人。
说句好听点的,武陵仕女们的妆容更加保真、青涩。
诗会开始小一个时辰,张哲就明显发现。
别的不说,仅仅士子才学这一块,武陵郡除去张哲自己这个BUG外,要逊色江陵郡差不多两个层次。
而且江陵城的冬至诗会,比张哲想象的要有趣的多。
比如有一项非常增进男女友谊的项目,“射纹”。
在古代游戏用语中,“射”就是猜的意思。
“射纹”的第一步是统计有多少仕女愿意参加,然后每位仕女都配发一枚画有不同纹路的木牌。而第二步则是统计有多少士子愿意参加,如果人数比参与的仕女们要多,则要通过各种比试淘汰部分人,入围者也配发另一套木牌。
然后仕女们展示手中的木牌纹路,再私下换位置或者换木牌。最后由士子们来“射”中与自己手中木牌纹路相同的仕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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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位仕女都会准备一个小题目和小礼物,成功“射”中的士子在解答出小题目后,会获得该仕女的小礼物。
在这个环节里,有个叫做孙仲和的士子极为出彩,四射四中,而且是每中必过。不过这种人,张哲自然是看不上的,明显是个花花公子。加上对方的年龄比他自己还大,张哲提笔在一张四时百花馆提供的名录下打了一个X。
他无意看了一下身边,那老程似乎也提笔在某人的名下划了个不是很好的符号。
诗会很快进入正规,各类诗题轮流进行,几轮下来已经出现了不少佳作。
张哲注重看的是十五到十七岁之间的青少年,并且已经锁定了几个目标,都是家境看上去就不怎么好的青少年。
尤其是一个叫杨子贤的十六岁少年和一个叫江上央的十五岁少年。两人中,杨子贤善于捷才,江上央则少年老成。
更最要的是两人的诗句都进入最后一轮总评。
进入总评的共有七首诗,分别是《春》两首、《秋》两首、《七夕》一首、《云》一首和《冬》一首。
杨子贤的一首《秋访山寺》和江上央的《冬梅》甚至都有望进入前五。
江陵学判谢森将这七张诗稿拿起又放下,如此反复多次,显得极为纠结。
“我江陵才情可动碧霄,奈何竟有七首!”谢森想了半天,这才排除了第一首,正是张哲与老程都不太喜欢的花花公子孙仲和的一首《七夕》。
“子连这诗放在往日也是好的,只是不应今日景致,既然有了携手之人,还来此会作甚?”谢森显然与孙仲和相熟,拿起那张诗稿念了一遍,然后摇头扔还了孙仲和。
“月驻梧桐舍,星满云梦泽。人间小儿女,执手数银河。”
孙仲和有些不服,正要分辨。可谢学判却冷笑了一声:“莫要分辨,这等诗断不是年轻人所作,可要本官问一问汝父亲去?”
那孙仲和摸头笑笑,正要说点场面话,却见谢森又把他入围的第二首诗《秋诗》也扔了出来。
“星落如雨月若梦,雁声啼碎雾一重。人生年岁不知数,依稀那年杏方红。汝不过二十,哪里来的依稀那年?此乃你兄长旧诗,莫想哄过某去!”
剩下五首正好全部入围。只不过只有前三才有所奖励,谢森想了想,又排除一首来。却是一首《春》,是一位二十多岁的马姓青年所作。
“东风惹西楼,桃李漫云丘。春雨劝不住,化作一江流。这第一句虽然对仗,却有些欠斟酌,排在第五吧。”
“简子腾的《云诗》与任孝的《春诗》当属甲乙,而这第三么?”
谢森拿起了杨子贤和江上央的诗稿,有沉吟了一会,竟将江上央的《冬梅》诗稿放在了一边。
“江云从的诗虽好,奈何梅诗已尽,尽在七首张诗。相比之下,却不好取梅诗入我前三,免得引起众议。”
谢学判的这个借口很勉强,但是周边的人却纷纷点头赞同,就连满脸失望之色的江上央似乎也默认了这个评断。
“为什么,我却觉得小江的诗要好一些呢?”张哲看着手中抄录的四首诗句,第一个却把任家七郎的《春诗》给毙了。
“花漫山前雨,草摄柳下风。湖光三分好,人间醉桃红。”这首春诗分明与前几首被淘汰的春诗一个水准,只不过任家家长是本郡通判罢了。
而简子腾在之前的介绍中,张哲得知他是江陵文宗简歆的孙辈,什么第一,无非是给他爷爷面子罢了。
那首《云诗》空有气势,却很不符简子腾的性格,怕不也是家中那位尊长的私藏。
张哲通过竹屏风上的缝隙,仔细看了看那杨子贤的表情,然后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对面的一位仕女。
那女子还对杨子贤眨了眨眼。
嗯?那位不是之前演奏过琴艺的方家女郎么,如果张哲没有记错的话,这位女郎已经今年十九,与张哲同岁,正好大了杨子贤三岁,其父应是学判右学司。
虽说女大三,抱金砖,但是这方家不是......。
张哲正在进行头脑风暴的时候,场中突然有人开始对着江上央发难,立即吸引了张哲的注意。
“从云老弟,今日穿得比祖明贤弟还要寒酸,却是把贫家二字穿到了脸面上。我如何听说,令尊近日替人写了一本好书,手里也该挣了不少银钱,为何今天还是穿了件袖口脱线的袍子来?”
说话的是一位坐在杨子贤身边的士子,而引发他说这番话的原因,却是有家长席上的人出题考核了江上央。而江上央回应甚是得体,得到了对方的奖励。
张哲没有看那位出声质疑江上央的人,而是皱眉看向了那位看上去平静无波的杨子贤。
江上央脸色一红,解释道:“家父不过是帮人续写,一共才得了三两。还去债务,到手只有半两。衣服只是穿的,防寒即可,史兄何必计较小弟的衣裳?”
“哦?”那姓史的士子却一脸的嘲讽,“一本卖了几千册的《西游释厄传》第二卷,桃儿精、芍药精的写了一堆,令尊就得了三两?大雅书坊也太小气了些,哈哈哈哈。”
见史姓士子揭破了那本《西游释厄传》第二卷是江家所作,满堂人都对江上央露出了鄙夷之色。
张哲则在心里呵呵了一声,这些人要是都没好好看过那书,怎么又会对小江露出这种表情来?
不过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江上央的父亲居然就是那个吴继恩。
第一百五十八章 赢了某再问不迟
简子腾得了第一,立即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今年十八岁的简子腾,正是今年江陵郡府试榜首。
他得了第一,却没有一丝笑容,反而皱眉看向了江上央。
“家祖注《尚书》,天下印本已过万计,人所皆颂。汝父那等粗鄙文字,写去谋财,虽只三两也非正途。书中为盛者,从来是以道理为上,区区话本文字,一派胡言乱语,又能哄得了几人?某劝汝家,还是停了这等事。家祖历时五载,所著《尚书集注》第二册即将付梓,唯恐年内诸书难行,汝父子可好自为之!”
这竟是连江上央的父亲也一起教训上了,极为无礼。
简子腾身边有家长在,是他的二叔简费。他一听简子腾的话就知道侄儿这是有些飘然,根本没有注意场合,让周边的一些尊长都露出了不豫之色。
简费急忙替侄儿转圜。
“这话却是我刚才与子腾说的,子腾以此诫友,稍显急切了些。”
简费不等大家反应过来,又大笑一声。
“冬至诗会魁首,向来是要接受诸位长者考校。我侄儿才满十八,还请各位手下留情些。不知,哪位贤达先来试之?”
这是强行将进程推到了下一个环节。
魁首定后,将由家长席上的人给魁首出题,这是最能体现魁首含金量的环节,当然奖品也不能少。
张哲也是在这个时候才发现,他的“家长席”座位刚好在第三个。
第一个“家长”席上是位夫人。
她问了简子腾一个文史上的问题,奖品是一支上品的兔毫。
第二个就是老程,他的问题却很尖锐:话本的销量真个不如他祖父即将发行的《尚书集注二》么?简子腾长篇大论的扯了一通,干巴巴的说明人们不会去在购买杂书上花费太多,只会在典籍上花大价钱。
老程的奖品是一套精美的典籍藏品。坐在老程不远处的张哲看得出来,老程其实是对简子腾的答案不满意的,但是那套书还是送了出去。
也就是此刻,从旁人的调侃中,张哲得知老程原是一户大地主,也是一家新开书坊的东主。
轮到张哲时,他先看了一眼一脸灰败的江上央,然后脑子一转,刷刷写下了一张纸送了出去。
此刻替简子腾接题的是位二十多岁的举士,他从婢女手中接过张哲的条子,刚一看字,就叹了一声:“此兄好字!”
“今有下联一,请自作一上联以对之,众人许则过,且赏一百贯!联曰:桃燃锦江堤,呲~~~。”长长的牙酸声,让所有人都微微色变。
概因这题一出,所有人脑子里都立即蹦出一个上联来:烟锁池塘柳。
出题人要简子腾自己对出一个上联来,那就不能再用“烟锁池塘柳”。虽然出题人说了“众人许则过”,但是大家都是要面子的,比不过“烟锁池塘柳”的上联,哪里好意思强行说过。
江陵文坛还要不要面子了?
这题近乎无解!
场中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讨论这第三家到底是哪路神仙,居然这样狠,一巴掌将刚才还意得志满的简子腾给糊在了脸上。
简费见到侄儿一脸通红,知道他绝对是对不上来的。其实不说他,现场就没哪个人行。
简费轻轻笑语:“这等绝对,阁下也能对出,简费佩服。只是以此来戏弄小辈却是过了些。此局我侄儿认输,来人,为这位先生奉上一百贯,还请阁下再出一题。”
哟,还破例主动奉上一百贯,大气啊。
张哲微微一笑,又出了一道题去。
那举士拿到题目后,先是自然的欣赏了一遍张哲的书法,这才念题。
“城河有三闸,甲乙为入,丙则为出。甲丙齐开,耗时十时,河水皆空。然若乙丙齐开,耗时十五,河水皆空。独开丙闸,三十时河满。其问,三闸齐开,河水皆空当需几时?”
满场倒吸凉气,简费听到此题就觉得牙齿酸痒,更不用说简子腾一脸的灰白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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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题谬也!”简子腾忍不住低声抗议。
却只听那竹屏风后传来一个声音:“莫不是鸡兔同笼也是谬题乎?”
替简子腾接题的举士帮着简子腾说话。
“然断无如此反复之题,与世何用?”
“呵呵,”张哲不紧不慢的又说出了一段话来,“有敌攻城,欲破我城河。我只一渠可进,敌开二渠泄之,诸位以为此设如何?”
张哲一做这种假设,却把所有人的求知欲都提升了起来。
这种事关城市防御安危的算题,谁都想知道答案。
可在他们希翼的目光中,榜首简子腾踌躇了半天却用大袖遮住了脸,这是又认输了。
“凤与在家多习圣人之道,尚未以时事试之,此题甚艰,恐非常人能解。”
当即就有与简氏不对付的人冷笑:“简氏好大的威风,注过《尚书》就敢把六艺之一排除圣人之道?”
简费聪明的没有去理怼他的人,而是冷冷的盯着张哲面前的竹屏风。
“阁下听口音似乎不是本郡人士,却不知与我简氏有何龌龊?以阁下的身份,为难一个十八岁的小子,也是君子所为?”
老程闻言,“噗呲”一声,笑得打跌。
“哈哈哈,不如你找人砸了这面竹屏风,这里坐着的分明是个十九岁小郎君,只比你侄儿大一岁,怎么就偏偏大了一辈去了,生生笑煞我老程也!”
张哲这等现代人,最讨厌的是就是学术霸权了,尤其还是以家族形式出现的。他对着一边的楼中奴婢挥挥手,示意她们搬走了屏风。
屏风撤去,一个带着小童的年轻书生正笑意吟吟的坐在那里。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议论声四起。
简费心里松了一口气,轻轻拍了一下侄儿的后背,只是个小子而已,想来不过是知道了几个特别的题目,这才来故意出风头的。
老程听到周边的议论,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转头。
“小张,你可曾婚配?”
“小子才娶亲不久,程老哥可有好事介绍?”
..........
张哲年纪与简子腾相仿,简费就不好出面对答。简子腾也鼓起了信心:“不知这位是哪里人士,姓甚名谁?”
语气很不客气!
“能赢了某,再问不迟?”
语气很是客气。
第一百五十九章 江小弟意下如何啊?
“我江陵诗会魁首,可难之三题。如今算兄台难住凤与两题,这第三题么?兄台远来是客,殊不知古人云,客随主便......。”
在一众鄙夷的目光中,张哲淡淡的打断了简子腾。
“无需聒噪,汝擅长何事?便以此为第三题吧。”
淡淡的语音,轻描淡写的说着最狂妄的字眼。
简子腾与简费都不怒反喜。
所有人都见到简子腾的脸庞几乎是瞬间恢复了血色,双眼再次冉冉发光,身姿更是挺拔了三分。
简子腾是简氏子弟中,号称此道第一之人。最近又学了几招奇招,这几天连几个平日水平相当的对手,都一时不慎全数折在了他的手下。
他以此技对敌,绝无失手之虞!
“想我江陵,人称棋都。凤与不才,略善此道,愿以此技求教于兄台,不知兄台可有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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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欲睡的小赵平,听到这个话,立即抬头震惊的看向了信心爆棚的简子腾,心中竟满是佩服!再联想到旎香园的那十三位江陵客商,小赵平忽然对江陵人的感官大变:这是一个出真勇士的地方!
张哲把手机轻轻的摸到了手里,心里也感慨了一声:“江陵,果然是个好地方。”
四时百花馆自然少不了铁皮大棋盘和磁铁棋子,一面大墙上的墙衣被揭开,露出了巨大的棋盘。
简子腾手气不错,猜枚成功,白子先行。
看着手中的先行白子,简子腾笑着摇摇头,冷喝一声,白子落在了身前棋盘上一个特殊的位置。
“落子天元!”
楼内顿时一阵低声喧哗,有人惊喜的叫出声来。
“我认得这一招,正是宋秀岳临刑谱上第一手。想不到,简子腾居然练过了临刑谱!此一步,先声夺人,宋秀岳死前抛去一切,棋道已至其生平至境,可还是被这一步奇招占了先机,最终惜败。”
老程显然是知道简子腾在江陵年轻人中的棋力水平,也听说过这《临刑谱》,不禁担心的看向了不远处的张哲。
很奇怪!
张哲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一种满是慈爱和温暖的笑意。他母,好生渗人!
“平子!”随着张哲的一声轻唤,小赵平立即会意,招呼几个婢子将那竹屏风又搬了过来,将张哲的三面都围住。
“我家主人长简郎君一岁,便以蒙目相对。”小赵平发誓,他是一点炫耀的意思都没有,绝对是诚心诚意的说的这句话。若是不信,可随意找个武陵人来问。
“呵呵呵呵,”简子腾长笑起来,“也罢,也罢,免得到时难看,也是有的。”
......
九十九步,离一百步还差一步。
小赵平撤去了竹屏风,小胳膊小腿的他很淡定的迎接着百余惊骇的目光,和简子腾失魂落魄的表情。
似乎一直都在闭目眼神的张哲,缓缓睁开了眼睛。
“你差宋秀岳太多......。再有,第一步下天元位,不过是某送别同乡之举。没有那个控盘棋力,切记勿要邯郸学步,弄出个东施效颦来。”
有人惊道:“汝便是与宋秀岳下那临刑谱的无名氏!?”
张哲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负责接题的那位举士。
那举士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苦笑一声。
“诗会规矩,魁首三题不过,当以次之者继。任贤弟,汝可准备好了?”
任孝心中发虚,虽然他比对面的年轻人还要大上一岁,可见到简子腾这样的下场,他也不知该比什么。再说,那人的头两题根本无解!
张哲很柔和的看向了任孝:“不知任兄擅长哪一种技艺?”
任孝咬咬牙:“任某自认于诗词颇为专研,敢情......。”
张哲点点头:“任兄方才的春诗,某已经领教过了。如此也好,且听我随意吟上几首,看是否入得诸君之耳。”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等闲识得东风面,千紫万红总是春.....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某却是有些口渴,不知可够了否?”
包括任孝在内,一群人甚至连谢学判也一起点头。还让他念下去,明年春天整个江陵都会没人敢做春诗了!
张哲又看向了杨子贤。
此人虽然震惊于张哲的厉害,但当张哲的目光落到他身上时,他却燃起了熊熊雄心,诗会魁首也许就在下一刻属于了他。
“请兄出第三题!”完美无缺的礼仪和温文尔雅的表情,让满楼人都暗自赞了一声。
“嗯,”张哲微笑中带着“欣赏”,“这一题我却变了,试问汝嫂与汝妻皆落水,汝先救何人?”
杨子贤虽然才十六岁,但是反应很快,他心中想到的答案也极度符合人们的普世观点。
“自然是先救嫂.......。”
话说到“嫂”字的前半个音,杨子贤这才想到方家女郎也在现场。方家女郎可不比其他女子!只要他此刻回答一个“嫂”字,他半年来的谋划就会顷刻间付之东流。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么?所有人都觉得太过简单,甚至都认为,张哲这是想把魁首送给杨子贤。
一次诗会魁首和方家,杨子贤只能选择一个。
在张哲问出这个问题前,就已经帮杨子贤选好了答案,他只能说:先救妻!
果然,杨子贤的改口,让谢学判当场大怒,但是碍于属下左学司的面子,一时发作不出来。
谢学判直接指向了江上央:“汝去受问!”
这是直接判定杨子贤的答案不合格。
江上央也没有想过自己能通过此人的考验,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就准备等下直接认输。
张哲见到江上央,却是满脸的笑意。
“我还是有三问,江小弟可都愿试答一二?”
“请兄台赐问。”
“请问,一加一等于几何?”
“额,二?”
张哲欣慰点头:“然也!”
简子腾差点哭了出来,他悲呼一声:“怎可如此简单?”
谢学判只当张哲想快点结束这个闹剧,便也出声提醒:“汝之问,可略难一些。”
张哲点头,又问:“某与十三人对局,胜一人获一两,胜两人获三两,胜三人获九两,如此十三人全胜,某可得几何?”
“五十三万一千四百四十一两?”
大厅内有人乐出了声来。
这个题目委实难,但是此刻楼上的这群江陵人却没有一个不记得那耻辱性的答案:五十三万一千四百四十一两。
张哲又点点头:“我这里还有最后一问。”
“请赐教。”
“江小弟,可愿意入赘我家否?”
“嗯?~~嗯!”江上央小脸上一脸的呆滞,这是什么问题?
老程终于忍不住了:“张家小子,你到底姓甚名谁?底都不露一个,谁敢入赘汝家?”
“呵呵,在下武陵张信之,见过诸位。江小弟,你觉得意下如何啊?”
第一百六十章 哪本书?
眼见得江上央的脸色慢慢从红到绿,张哲便拍了拍他的肩膀。
“张某戏言,江小弟勿怪。”
周边几人纷纷尬笑,只有那老程似乎听出了张哲真的是想找个上门的妹婿。
听说是武陵张信之到了,谢学判亲自传唤上前答话。
可这位谢学判一开口,却让张哲怔了一下。
“信之前来江陵,未知可有严子衡近日的消息?”
短短一句话,透露的东西可不少。
通过这句话可知,谢学判显然与严太守相交不错,同时谢学判也知道他张哲算是严匀的人,所以才有此问。再联想到严匀曾经对张哲说过,他那些诗句对严匀入京后的一翻操作有用,因此基本可以认定谢学判与严匀很可能是一个阵营或者政治上的盟友。
谢学判在众人面前对张哲的语气显得自然熟稔,其实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张哲领悟了谢学判的用意,用心施了一礼。
“学生自严巡阅离开武陵之后,便再无严大人的消息,此来江陵,却是为了探望外祖母。”
谢森点头,指着张哲对周边人道:“前几日,某得京城传讯。十月十二,严子衡御园见驾时,有原西吕国主之妹许嫔陪侍。陛下曾问许嫔对于此子印象,许嫔叹服其文采,陛下大悦,赐严子衡御笔所书的《阿房宫赋》,委实是羡煞旁人啊!”
他这话一出口,所有人看向张哲的目光就大有不同。
才华横溢,还被陛下记住了名字,这之后的前途......。
张哲也没想到,严匀居然还有这等操作。
临别之际,他替严匀写的那篇《阿房宫赋》,想都不要想就知道,这篇他亲手写的赋如今落在了谁的手上。
又陪着谢学判又聊了几句武陵的风貌,谢学判略带遗憾的起身。
“江陵诗会,魁首既定,本官也该按俗退避,将这一场好会尽与这班年轻人。张信之,过得几日,待本官得了闲暇,可来家中一坐。”
张哲躬身应命。
官员们一散,楼中的年轻男女们便更加热闹。
张哲自然也成为了整个楼层的焦点。
比如那个杨子贤,就一脸恭敬的不离张哲身边三四步,态度好到没有话说。
而江上央则对张哲有些敬而远之的感觉,一直躲着张哲若有若无的目光。
“妾尝闻,尊夫人闺学不俗,妾实仰慕。一首《卷帘》和《双溪》,道尽了女儿家的心思,却不知近日可有新作?”
正在与张哲说话的是江陵城排行第一的闺秀,江陵郡王的幼女,盘湖县主。
这位十六岁的县主眼带光彩的看着张哲,那一副迷妹模样,像极了后世追星的粉丝。只可惜对方追的星是张哲的老婆。
盘湖县主的身后还围着一群莺莺燕燕,显然都是不好直接与张哲对话,便怂恿了县主来问张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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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哲哪里能让老婆的粉丝们失望,微微一沉吟。
“内子于重阳前后,曾随手填了一词,词云: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看着一群少女惊讶羡慕的张开了嘴巴,眼睛里的小星星闪个不停,张哲这才志得意满的准备转身离去。
走出才三步,盘湖县主又拦了上来。
“敢问尊夫人近期可有闲暇?我们这帮人,过几日在城中冷梅园聚会,不知可否能约一约尊夫人赏脸一顾?”
“内子这些日子却在替外祖家整顿内务,待在下回去问上一问,未知可好?”
“不好!”盘湖县主皱了眉,“能写出这种词的人儿,你只该修个仙观供起来,怎能叫人做那些俗事?让她平白沾染了那许多俗气,却是你的罪过。”
说到这里,县主也发现自己说了傻话,捂住嘴和周边的少女们笑了一回,又给张哲赔了个不是,一群人才风风火火的议论着走开。
谈的都是“人比黄花瘦”。
只听有的少女在埋怨:“为何要等到梅开?早一日见到孟氏,早一日结了这心愿,短寿半载也是愿意的。这满心挂着,再熬的几日不是黄花也是黄花了。”
张哲暗笑:孟小婉给了自己这些日子的冷遇,谁说男人就不能报复了?给你弄一群小迷妹缠着,看你还有没有心思与他惦记着孩子的事。
“赌就赌!”
江上央一脸冷色的回应着简子腾,略大的声音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
“如此甚好!”简子腾点点头,冷笑连连。
他今日看到江上央就觉得心中烦闷,自己好好的一个魁首,居然莫名其妙的落在了这个穷小子的头上。张信之才学之名太盛,莫说他,就连他以文著名的叔父也不敢随意招惹,他便把今晚的气都发泄到了江上央的身上。
有三五个与简子腾相好的同伴,都在替他宣扬。
“诸君来看,简凤与与江上央对博了。可笑江上央今日却是飘了,竟答应负者不参与后年的举试!”
人群都闻声围了过来,其中就包括张哲。
简子腾转向人群,一脸的冷漠:“某与江上央理念不合,庶杂之文安能敌济世之书?遂以后年举试相博。家祖新传《尚书集注》中册,十二月二十日诸店开售。自彼时起,若有杂书话本同期售卖超过此书者,皆算我简凤与输了他江上央!如若不能,就请他江上央多等四年,学好读通了义理再去举试不迟。”
很显然,简子腾这是迁怒于江上央,拿江父写书一事刺激了江上央,这才引起了纷争。
只是拿举路相博,若是被谢学判知道,怕是两边都没好果子吃。
简子腾回头看了一眼江上央,又忍不住讽刺了对方一句。可这句话,当即就让一边旁观的简费脸色大变,张信之正简在帝心,这小子怎么又把他给扯上了。
“若汝输后不愿意多等两年却也好办,便如人言去做了那上门赘婿,我自然便不再与尔计较!”
这话虽然是在挖苦江上央,却隐隐把张信之给捎带了进去,年轻人不肯轻易服输的心态展露无疑。
所有人都把目光移开,放到了张哲的身上。
张哲没去看那两个打赌的人,只是淡淡的对凑到他身边的老程说了一句。
“程老哥,不知你家书铺什么时候开卖《尚书集注》?”
老程摇摇头:“简家哪里看得起我那几家新开的书铺。首印一千五百册,全江陵几大书坊都已经包了。背运啊,不合前几日某在博场上赢了简家人的钱,如今好话说尽也不管用。”
“这话却是不对,”张哲笑了笑,“某观程老哥红光入印,怕是就要发一笔小财。说不定贵铺就有一本书即将大卖。”
老程眨眨眼:“哪本书?”
“此书来自佛家语,名为《天龙八部》。”
第一百六十一章 都看上了
这一夜大雪纷飞。
桂荷院的正房晚上要了两次热水。
两只柔弱无骨的小手在被子里替张哲轻轻揉着腰,张哲浑身舒服得快哼出声来。
两口子半个月来,难得如此和睦。
“娘子果然大才,这管家才几天,不说顾家的下人,就是白鹭几个也越发勤快了起来。”
孟小婉在他怀里换了个姿势,压着笑问:“夫君缘何如此看?”
“不说别的,就说今夜要了两次热水,白鹭和白莺居然须臾就送了进来。这些丫头可不是上进了许多?”
孟小婉憋着笑不说话,乌云似的长发散了一枕头,蜷缩着只露头顶,且用手指在丈夫的胸膛上画着圈。
张哲舔舔舌头,那汤里的异味还在。
“只是钱婆子最近是不是懈怠了些,今晚这汤味道不大合胃,手艺竟差了这许多。”
“哪里是钱婆子的手艺差了,这是外祖母小厨房送来,指定给你补身子的。”
“陈婆子的手艺?不会吧,前天吃她下的面,手艺也是不差的。”
张哲这时才发现怀里的孟小婉在一个劲的耸肩,这是在偷笑。
摸摸娘子的头,他忽然发问:“知不知道那汤里放了些什么?”
“嗯,拿给夫君吃的东西,妾身自然要弄清楚的。这汤里,有乌参、红归、血枣、鹿茸和春根,按大夫的方子配比了,用鹿血加山泉水熬的。听说为了让鹿血不成块,老太太房里的两个丫鬟,轮流守着搅拌了小半日。啊~~!”
孟小婉一声低呼,被“怒气磅礴”的张哲捉住了腰。
“你们给我下药!!!”
“你自己亲外祖母的吩咐,却不能怨我。大夫也说是滋养的方子,什么下药,也忒难听了。”
“婉儿,你才十九,若真是有孕......。”
“书上说十八即可,夫君可说不过我。”
“婉儿,”
“嗯?”
“小孩子,....,很讨厌的。啊~~~,别掐人!”
孟小婉点点张哲:“妾身还不困,夫君把那肚子里的话本儿再说一段。”
张哲可有点累,迷迷糊糊的说:“他来到中原,见到一位美貌姑娘,从此追随于石榴裙边,什.....殆尽。那位姑娘到东,他便随到东;那姑娘到西,他便跟到西。任谁看来,都道他是.....薄子弟,那不是可惜之至么?.....。”
说的是《天龙八部》中鸠摩智讽刺段正淳的一段话。
谁知孟小婉却摇了一摇丈夫。
“谁爱听这天龙?那个王语嫣是个傻子,慕容郎君若是有一丝挂念她,又哪里来的那些事?夫君便是把她说的再美十倍,妾也不喜她。还有那段王子,果真家学渊源,见一个爱一个,莫不是夫君心中也是这样想的?”
张哲强行睁开疲倦的双眼:“娘子却想听哪一段?”
孟小婉在他怀里紧了紧:“妾身只爱那胡氏夫妇的故事,窗外雪大,不正是听这故事的时候?”
“白雪苍茫,一对夫妻抱着一个孩儿从雪山中走来......。”
飞狐外传在塌上只更新了一千字,两人又要了一回热水。
结果一觉都睡到了天大亮。
顾家大厅,换了一身水绿色袄裙的孟小婉,手中抱着一个手炉,厅里设了两个碳盘,她在翻看桌上几个妹妹的课业。
顾家四姐妹都端端正正的坐在一边,目光随着表嫂的目光而移动。
“六妹妹的字,却是大有长进。这半个月苦功,算是没有白费,”孟小婉赞了沐仪一句,把小丫头逗高兴了,又打趣她说,“待会儿你表兄回来,我便好好羞羞他,竟还说我们沐仪是道士。”
沐仪又兴奋又害羞,索性捂着脸笑,把几个姐姐都乐得不行。几个丫鬟躲在帷幕后面去,也捂着肚子笑。
孟小婉放下沐仪的字帖,又看起了沁怡的诗作。
“嗯!五妹妹的诗才这是见天在涨啊,”孟小婉诚恳的点评,可沁怡却好强的问了一句,“嫂嫂,大约要多久能超过表兄?”
涵仪正好含了一口热茶,听到妹妹的话,一口气没忍住全部喷在了地上,拼命的咳嗽起来。她的丫鬟枣雀急忙上来替她擦衣服领子和顺气。
顾淑仪一手捂着脸,另一手指着沁怡,又气又笑的对沁怡的大丫鬟翠杏说:“快叫媒婆子来,把你们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找个婆家送了去,她怎么不说自己要当圣人去?”
孟小婉知道沁怡是个心高气傲的,对自己的丈夫是一百个不服气,但是被张哲戏弄了两回后,也不敢招惹他了。只在私底下用功,想着能胜过张哲一回。
“五妹妹想的事情,嫂嫂我已经想了大半年,却也不知道该如何越了他去。五妹妹若是有了心得,不妨私下告诉嫂嫂。”
听了孟小婉的话,满屋子的丫鬟婆子都笑。
点评了四个姑娘的课业,顾家几姐妹互相对视了几眼,还是最大的顾淑仪开了口。
“我们听闻嫂嫂那里有半房子前朝名人书稿,都是表兄替嫂嫂弄来的,我们想去见见世面,不知嫂子可答应?”
“那些可都是我最爱的,看的时候都小心些,不然仔细明日的课业翻了倍。白莺,带姑娘们去转转,仔细路上的雪。”
顾家几姐妹高高兴兴的跟着白莺走了。
孟小婉这才冷下了脸来,从几个姑娘课业的下方抽出了几张拜帖来。
“这吕朱唐史四家,我也没派人上门催账,怎么就不约而同的送了帖子上门。这几位掌家大娘子,还都要一个一个的来,她们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陈妈妈替孟小婉把手炉换了一个,劝了她一句。
“大娘子莫费心思了,她们既然是分开了来,就必然不是一起来闹事的。许是真的想和咱们家谈谈还钱的事。”
“夫君说过,这是两省观察使都用了印的文书,这江左道彭观察使摆明卖了一个人情给贺观察,如今贺观察夺取祈郡在即,断没有人敢跳出来惹贺观察的,除非这十三家去告御状。我不是怕她们闹事,倒是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让她们竟是互相防着来拜访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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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鹂一溜烟的掀帘子进了大厅。
“大娘子,大门上的老田头来报。说是那莫家的人竟不知羞耻的把聘礼扔在门口就跑了,说是明日再来取之前三姑娘的婚书。”
孟小婉怔了一下:“如此我倒是明白了,敢情这几家都是看上我们家的三妹妹。”
第一百六十二章 曹瘸子说书
“两人下得楼来,那大汉越走越快......微微一笑,道:好,咱们比比脚力。当即发足疾行。”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站在一个台子上,抑扬顿挫的说着故事,举手投足间似乎有故事中那两人的影子展现,待说到段誉与乔峰奔走良久都不向上下的时候,底下的听众们如痴如醉的大声叫了一声好,仿佛乔F与段Y此刻正在台上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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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多张实木大桌子将一楼挤得满满当当,跑堂的只能侧着身穿来穿去,恨不得学会了曹瘸子嘴里主人公的轻功,在客人们的桌上和头顶来去自如。
五华茶楼,在江陵并不出名。
若只是论大小,怕还只能算是中下。
可这几天来,五华茶楼却是日日爆满,若是来晚了,等半天都不见得能等到一个位置。
在五华茶楼讲书的曹瘸子如今开讲了一部新书,名唤《天龙八部》。
只讲了一日,第二日五华茶楼就爆满了。
江陵人哪里听过这等高来高去的段子,“点穴”、“内力”两大概念将人们的武术幻想瞬间提升到了一个新的维度。
曹瘸子一天到晚讲得是口干舌燥,就连不太熟练的徒弟有时候也得上台救场。早两场、下午两场,再加上晚上两场,神仙嗓子都背不住。
这还是一天只讲一章。
张哲与老程就在五华茶楼二楼的一个房间内坐着。
这间房四面都是窗户,对楼内部的窗户全部开着,曹瘸子的声音不断通过窗户传到了这个房间里。
“这个曹瘸子腿虽然不利索,但是嘴皮子却是利索的很,”老程名叫程度,这个五华茶楼有他一半的份子,他指着下方的曹瘸子,“前几日还是六个茶楼在讲,这几日能有三四十个茶楼都在说咱们这部书。信之郎君,这书委实写得是真好啊!”
“老程,后天就是简家发书的日子,你那边准备的如何?”
“果然不出我所料,简家的人昨天来寻我,说是能分出五十本《尚书集注》来我店里卖。某好稀罕他?不光如此,嘿嘿,印书坊那边也被混了人进去,被我的人拿住一顿好打。不过,这《天龙八部》的雕版才刻了一点的消息,某看着简家应该是收到了。信之郎君,你应承过我的三千本可不能出错。等我那雕版出来,人家简家的书不定都已经卖完了。”
“我办事,你放心,”张哲喝了一口温热的酒水,吐出了一口热气,“只是明日来我家拿书的时候,须派几个知根知底的来,免得出了岔子。”
“放心,某明日亲自上门取书,保准万无一失。”
楼下曹瘸子刚好讲完一场,那句古今中外都耳熟能详的“且听下回分解”一出,满堂都是叫骂声和叹气声。
有客人甚至跳到了桌子上,指着准备下台的瘸子就嚷。
“好没义气的东西!整日就是且听下回,且听下回,给~!”随手几百个铜钱扔出,那人骂道,“继续上台讲!”
这话甚得人心,七八个客人都开始往台上扔钱,甚至还有扔碎银子的。
曹瘸子急忙四下里作揖,吩咐徒弟把铜板银子都捡起来一个个送回去。
“客人们勿怪,勿怪,这书的主家每日只放一回给我们,咱家也不能随意瞎编不是!!!得罪得罪,见谅见谅~!”
可就算知道更新不了,大部分的客人还是留了下来,准备再听第二场。
小赵平一溜烟的从外面穿进来,挤上了楼梯。没办法,茶楼里就连楼梯上也站满了人。
进到张哲所在的房间,小赵平在张哲耳边轻声说了一番话。
其中最惹人注意的字眼就是六个字。
“大娘子发怒了。”
匆匆告别脸色古怪的程度,张哲下了楼,正准备出茶楼的时候。
正巧有个坐在门边的客人,看到有朋友从茶楼边上经过,拿起一颗板栗就飞了出去。
“着,看我一阳指!”
孟小婉这几日一直在与那四户人家的大娘子周旋,对于顾淑仪的婚事,她是故意每每绕开话题,不给这几位大娘子开口的机会。
只要对方一提到顾淑仪的婚事,孟小婉就会笑着安慰:“那些钱不急还,慢慢来。”
她早已经看清了四家的打算,无非就是想订下三姑娘好混掉四五千贯的债务。甚至有贪心不足的,还露出了想将其他三家债务一起吃下的企图。
至于莫家,孟小婉的处理很是果决。
当莫家无赖的将聘礼再次扔到了顾家大门口之后,孟小婉就使人报了官。
整个过程中,所有张、顾两家的人都没有触碰过那些东西,还关上了大门。
直到官差们高高兴兴的把东西全部搬走,顾家的大门才重新开放。
今天在张哲前脚出门之后,一份极其精美的帖子被人送上了门来。
盘湖县主邀请张家孟氏明日去参加“梅会”。
一头雾水的孟小婉,只从帖子上看到了几个字眼“照约想邀”。她来到江陵之后,一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能与人做过约定?
这定是张哲替她答应的。
原来那天张哲在冬至诗会回家,才喝了一碗怪汤就莫名其妙的上了榻,一晚上劳累下来,早把盘湖县主邀约孟小婉的事给忘记得干干净净。
盘湖县主见张家一直没有回应,也以为这就是答应了,这才叫人送了帖子给孟小婉。
孟小婉急忙派人出去打听,尤其是那天冬至诗会的事。
然后她全城最后一个看到了自己“填的那首词”!
张哲回到正房的时候,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孟小婉正安安静静的在写字。
他来到妻子的身后,看了一眼字,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孟小婉的字有个特点,怒气越大的时候,她写的字就最是工整,心情好的时候,笔画里会有情绪的渲染。今天这字,都能赶得上印刷雕版了!
“人比黄花瘦.....!”孟小婉工工整整的写完最后几个字,这才转身看向了丈夫。
“娘子听我......。”
纤纤玉指竖在了他的嘴上。
“夫君,可是嫌弃小婉做不出这种诗词来,还是想寻个与夫君才情相配的女子?”
“娘子见谅,我只是一时忘了......。”
“那也须妾信才行,为何妾身自己做的词,却是整个江陵最后才看到的?”
第一百六十三章 再爬一次
“呸,小爷下次再也不来了!”
叫骂声中,茶楼小二顶着一头茶水,不断的向被拦在门外的客人们作着揖。
他身后的茶楼里,已经被挤得人都站不下了。
十二月二十日这天,简家老祖的《尚书集注》中册在各书铺开始售卖。然市井之间流传最快的消息则是:各个茶楼的《天龙八部》,今天二更!
这个消息从昨晚开始流传,到了今天早上,各大茶楼刚刚开门就被挤满了。
客人们从茶楼临时改的水牌上也看到了通知,今天确实是二更!
卯时正刻(六点)刚过不久,一半讲《天龙八部》的茶楼就挂出了客满的牌子。
而另外一些没有收到风声的客人,不过是稍微来迟了一步,最后转了几条街都找不到一个听书的地方,居然全部爆满!各个茶楼里连站票都卖完了。
但是,今天可是二更!
尤其是今天《天龙八部》的内容极为精彩,第一更就把乔帮主送上了神坛,这一章是“杏子林”剧情。
乔帮主镇压丐帮反叛,却为了兄弟情谊自己三刀六洞,将罪责全部揽在自己身上。
就在一众听客,听得热血沸腾,恨不得与那乔帮主立即八拜为交之际。
突然间峰回路转,带头大哥的一封信将义薄云天的乔帮主打落了云端,随着那些正派却显得极为可恶的证人一一现身。听众们听到了世上最恶毒的词句,“.....且听下回分解!”
“他母!”一时不知多少桌椅杯碗遭了殃。
有在茶楼门口听了一耳朵的客人,急得在外大喊:“双倍茶钱,谁让以座与某!”
“我出三倍!”
对于乔帮主接下来遭遇的关心,区区一点银钱又算什么?
各大茶楼的东主,今日是又欢喜又担心。
他们欢喜的是,今日生意好到爆炸,就连买站票的都不愿意离开,中午直接在茶楼叫东西吃,账房先生的笔今日就没歇过气。
而他们担心的是,茶楼外面栏杆上都爬满了人,要是摔下一个来,那可就了不得。
各大茶楼跑堂的,今天也会乐死,为何?
有客人实在是憋不住了要去方便,就会叫小二来替他占住座位或者站位,一天下来的打赏,让很多小二的怀里都鼓囊了起来,他们的嘴比说书的还干,但是笑容却灿烂无比。
下午开场,各大茶楼的讲书人登台。
故事开始向着人们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了下去,乔帮主果然是书中那个蛮夷国度的后代,那群无情无义的人全部背叛了乔帮主。
所以当西夏人用迷药将所有人都放倒之后,满场居然响起了轰然叫好声。
简费猛然拍了桌子。
今日他父亲的《尚书集注》中册发售,二十多家精选的书铺同日开卖。
他自己就守在一家最大书铺对面的酒楼上等着。
可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来逛书店的人比往日少了六成都不止。
简费一直坐到了下午申时末刻(五点),各处仆人传来的消息,今天一共只卖出了二十六本。
而买书的人大部分都是官员的小厮和江陵几个书院的夫子们,士子们掏钱买书的寥寥无几。
为了今日的发售,好些书院都给学生们放了一日假,这都是简家提前打了招呼的原因,为的就是要在发售第一日弄个售罄的噱头出来。
简费也见到了一些士子打扮的人,分明在看到新书《尚书集注》之后很是意动,但是却最终放弃了。
士子们都去哪里了?
简费怒气勃发,他费了多大的劲,才让各个书院卖了简家一个大人情。可这些士子却凭空不见了大部分。
而在不远处的茶楼外面,几个小二哭丧着脸,就差跪下磕头了。
他家茶楼外墙二楼木栏杆上,挂着七八个身手矫捷的士子,都把头伸进了楼里听着书,浑然不管下面几个小二发白的脸庞和嘴唇。
书院内有书院内的生活,士子们总会找到属于年轻人自己的娱乐方式。
最近从外面传来的《天龙八部》说书抄纸,是书院士子们私底下传阅翻抄最多的东西。
很多士子在听说今天放假之后,都欣喜若狂,早就各自约好了朋友要去茶楼现场听一听《天龙》。可谁曾想,今天居然是二更!还是杏子林这么火爆的剧情。
抢到和没抢到座位的士子都不想离去,这些年轻力壮、思维活跃的年轻人很快就成了各大茶楼外墙上的主要组成部分。
至于夫子们隐隐约约提到的《尚书集注》,很多人都决定过几日再说。而且那书又贵,带着那种书来这个环境听书,又累人又容易毁坏书本,所以才没几个人去买。
张哲带着书童在江陵各处转了一圈,回到了老程坐镇的一个酒楼。
老程正急的转圈,见张哲来了,急忙问他。
“这都已经申时了,今日若是开售,怕也卖不了多少。信之郎君准备如何处置?”
在市面上转了一圈后,张哲心里早就已经落了地。
“马上将后一章回的抄纸给各大茶楼送去,今晚务必要各处都开第三讲!此刻起,请程老哥的书铺挂出牌子,不卖书只预定!”
“预定?”
“对,预定!预定不须使钱,只在明日取书时付钱,但今日只接受五百本预定。四个书铺,每个书铺只有一百二十五个名额。而且要在三讲完毕之后,大约是酉时末刻开始接受预定,戌时末刻务必关门停止预定。”
程度疑惑问道:“若是每家铺子预定不足,也要关门?”
“对!必须关门,让你雇的人去每个茶楼蹲着,晚上第一讲讲完,就把预定的消息散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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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程似乎此刻已经明白了一些张哲的思路,他眼中一亮。
“莫不是明日也是如此?”
“正是!”
申酉之交,天色微黯。
各大茶楼人群正准备散去的时候,忽然各大茶楼纷纷修改了水牌,晚上又更一章!
不知多少人怒骂着往回冲,该死,刚刚站的地方估计已经没了。
几个浑身酸软好不容易才从二楼外墙下到地面的士子,面面相觑的看着外墙。
“诸君,难道吾等还要再爬一次?”
第一百六十四章 申屠夫人
在张哲看来,《天龙八部》中乔帮主三兄弟刚好代表了男人的三种理想。
英雄之壮烈、公子之潇洒、穷小子的奇遇。
段公子与王姑娘在杏子林外遇到李延宗(慕容),就是典型的天降系干掉青梅竹马,虽然王姑娘这时候还是想着她表哥,但是结局所有人都已经隐隐察觉到了。
当天晚上更新的这一章,就是三人之间的三角戏。
听得一帮男人互相嬉笑眨眼,心照不宣的眼神满堂都是。
这一章回说完,疲惫不堪的听众们,正准备约上三两好友去青阁红瓦之间逍遥一二,猛不妨一个小子从边上窜了出来,仰头就是一嗓子。
“《天龙八部》上卷在程氏书铺开订了啊~~,每铺只有一百二十五卷可订!!!今晚酉末至戌末可订,过了今日便是有钱也买不到~~~!!”
人群顿时沸腾,尤其是几个刚刚又从外墙上爬下来的士子,咬着牙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的冲进了一条小道。
“那书铺我熟悉,跟某来走这条小道!”
“若是订了那书,先生吩咐的《集注》怎么是好?”
“书院中还会少了人买不成,届时互相抄录不过费些功夫罢了,走,坚持住!”
“那乔帮主也不知能不能找出自己真正的身世?”
“我却好奇,那段王子究竟能收得几美,嘿嘿。”
“书铺到了,好险,这么多人?快、快、快!”
.......
第二日,江陵北门,一队车马粼粼而入。
其中一辆双马缳车上还绣有【御中】字样,守门兵丁急忙低头,驱赶行人让其先行。
车辕马灯上,绣有一行小字:御中棋待诏申屠。
马车内,有一白发玉面的老妇揭开窗帘看着江陵的街道。
“三年了,江陵城还是一如往昔。”
车中有一少女陪在老妇身边,正好夹了一块霜碳放进了马车中间的小铜炉中,闻言便笑着接了一句:“夫人过目不忘,举国皆知,故土种种都在夫人脑中,如今看来自然是一如往昔。”
少女见申屠夫人只是笑了笑,便又说起了其他的话。
“我只道长安(此长安非彼长安)冷,却不知南方的冬天也有雪,却能冷到了骨头里去。”
申屠夫人露出了怀念的神色:“江陵冬冷,更甚于北方。这里水气太重,记得提醒仆妇在房子内外多铺碳灰,房子里才不觉得湿冷。”
车队正好路过一个拐角,却见一群人围着一个捧着书本的人,如同百花向阳一般听着那人念书,时而有惊呼感叹声响起。
少女这次是真的惊讶了。
“在都中时就听闻,江陵是我大郑诗棋之最,不想江陵人竟还爱书如此?”
申屠夫人也诧异的“咦”了一声。
“怕不是如你想的一般,或是城中有了什么逸事,且派几个仆从去街上转转去。”
车马转了几条街,终于进了一条名为编柳巷的所在,来到了一座匾书【冷梅园】的所在。
几个丫鬟婆子过来搭了凳子,先扶着老妇人下了车,候在门前的一个仆妇头子领着看园子的人一起给申屠夫人磕了头,这才笑盈盈的上前扶住了申屠夫人。
“前几日收到夫人要回来的消息,奴婢们心里可高兴死了。”
申屠夫人扶着仆妇头子的手,也笑了一句。
“我不在,你们才快活。我一回来,你们肯定私下骂我。”
一众丫鬟婆子都笑说“不敢”。
那少女也下了车,申屠夫人便让人去收拾一个院子给少女住。
“这是叙阳伯萧家大娘子膝下的四姑娘,如今跟着我学棋,你吩咐人把冬菊院收拾出来,让人好生看顾着,”申屠夫人又叫过了萧四姑娘,指着那个仆妇头子说,“这个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丫头,唤作明柳,帮我管着园子里的事,你有什么事只管找她。”
萧四姑娘也客气的叫了一声“明嬷嬷”。
明柳叫过几个下人,让她们引着少女身边的一个仆妇走偏门去了冬菊院。
入了大门,一群人正往正厅走。
申屠夫人又问明柳。
“最近城里是不是有什么新鲜事,园子里最近有人来热闹么?”
“哎哟,您怎么刚进城就闻到了,这城里最近可不就是热闹么!”
申屠夫人点了点明柳的额头,笑着骂她。
“你一辈子就这么点小聪明,拐着弯骂我是耗子,果然是个刁仆,赶明儿得了空找个茬收拾你。”
明柳一点也不怕:“夫人您一走就是三年不见,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心里不骂您才是怪了。”
笑闹几句,明柳就扶着申屠夫人说起了城里的新闻。
“园子里一向都热闹,这不,盘湖县主又约了人过几日来咱们园子里聚会,夫人一贯是爱热闹的,到时候那些姑娘们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在您眼前转悠,可就如着您的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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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屠夫人回头笑看了一眼萧四姑娘:“这却刚好,你一来就有个会,也可与那些孩子们认识认识,有几个孩子都是极好的。”
萧四姑娘应了一声,待申屠夫人转过头去,她脸上却有些不以为然。
明柳笑着又说:“您都猜不到是谁到江陵来了,说出来能让您乐死。”
申屠夫人忍不住了,拍了自己的老丫头一把:“死婆子,敢咒我!”
“您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儿如今可是随着她那个夫君到了咱们江陵,前些日子还派人递了帖子来。只是您不在江陵,她也一直在外家帮着处理家务,倒没有上过门。”
申屠夫人顿时就住了脚步,一脸惊喜。
“可、可....是婉儿来了?!”
明柳也笑:“可不就是她么,您想想她们两口子到了咱们江陵,就她那夫君的名声,这新闻还能少了去?”
萧四姑娘突然发现申屠夫人的脚步明显轻快了许多,之前是明柳扶着老夫人走,如今却变成了老夫人捉住了明柳的手腕急匆匆的往厅里去。
“快、快!去给她下帖子,今日,.....,哎,这丫头如今嫁了人,也罢,明日唤她过来。她要是敢不来,你就带人去给我堵了她家的门,往她家下人的脸上吐吐沫星子,这个你最是拿手。”
明柳没好气的拍了一下申屠夫人的手。
“您这师傅怎么当得跟霸王似的,人家好歹现在也是当家的大娘子,还当她是当年的小徒弟呢?再说,人家夫君可是大才子,我上门吐吐沫,那班读书人还不骂死我。”
“哦?那个张信之在我们江陵又干了什么呢?”
“别的我不知道,但是听说今年的冬至诗会上,有人不如了他的意,就一口扔出了七八首春诗来。我可听说,有人在说明年开春的诗会不开也罢,免得丢人。前些天,还写了个话本子唤作什么八龙演义的,如今一城人都在追看。各处茶楼都在说这个段子,可热闹着呢。”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天龙热卖
张哲这几天没事就泡在外面,根本不敢回去见孟小婉。
盘湖县主的邀约,孟小婉委实没办法推脱,故而她每每看到丈夫就来气。
虽然张哲私下录了不少诗词与她,但是孟小婉想到这些诗词只用在与一些小女子互相显摆,心里就觉着更加来气。有几首诗词,她是只愿夫妻两人之间知道,想着能带入坟茔里去的。
而张哲也发觉到自己的妻子,在自己的“吹捧”下,却产生了一种隐隐的自卑感。而这种“自卑感”进一步导致了她的不安全感,所以她才会如此气急。
这一天,他刚刚从程家书铺回来,正准备“闪”过大厅时,却被一脸笑容的孟小婉给扯住了。
“夫君,总躲着妾身,却也不是个事,”孟小婉拉着他坐下,还把手里的手炉塞给了他,“只须应了妾身一件事,梅会的事,妾身就放开了手,可好?”
“娘子有何指示,只管说来。”
“老师今日回了江陵,这就要邀了我去看她。正好盘湖县主的梅会刚好也是开在老师的家里,我与家师约好,大后天去她家参与那梅会,顺便看看她老人家。家师几年不见,见了面必是要考核妾身的棋艺。所以这几日,夫君都要陪着妾身好好下几盘,如此不难吧?”
张哲心中暗暗松气,有申屠夫人在,妻子参加梅会就大概率没什么问题了。陪下棋,那肯定没问题。
“娘子所命,敢不从命?”
孟小婉却抬眼盯着丈夫:“妾说的是,对面手谈。”
张哲立即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娘子不是不知,为夫与人下棋,见不得别人的面,否则不是害羞就是心软,你要想赢直说便是。”
孟小婉气得牙痒痒,这人的话好生无赖。
“莫不是夫君,总是嫌弃婉儿的棋艺不堪入目,只配夫君以蒙目棋对之?”
“娘子果然不凡,尤以自知之明为甚!”
“张信之,你......。”
眼见的美人媳妇气得把手指都快戳到了自己的脸上,张哲这才找到了另一个借口。
“娘子勿恼,其实是哲见到娘子就口干舌燥、神思不属、魂飞天外,满脑子都是春风夜雨,这还下什么棋?”
“无赖子!”
程氏书铺这边,四家店铺。
《天龙八部》上卷,第一日只售了五百卷。
预定成功的,花了一百五十文就把书拿到手,但是却没一个能走出书铺三百米的。
总有三五个乃至数十个“熟人”会拥着他到了一个街角,不翻开书与众人读上一章,想走却是没门。
五百卷,对于面向所有识字和半识字阶层,甚至连不识字阶层也喜爱的话本来说,说句“杯水车薪”都是抬举了。
江陵城是大郑四座百万人口级的城市之一,这五百卷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
合城大骂中,愤怒的读者差点拆了程家的几个书铺。要不是程家及时做出了次日再拿出六百卷的承诺,堵住大门的人群根本不会“稍稍”散去。
只不过,程家书铺还是在晚上酉时末刻开始接受预定,戌时末刻停止预定。
这一点倒是得到了各处里正的赞同,毕竟大白天的堵上一街人太碍事了。
张哲和程度都以为《天龙八部》上卷发售之后,各大茶楼的听书生意会有些回落,但是事实却出乎他们的预料。各大茶楼的生意更火爆了!
因为流出的那五百卷,能扩散的人群太过有限。
有很多人只听了一耳朵些许剧情或者经人转述了一点内容,心里就如同揣了一窝子小老鼠,心里挠得厉害。
第三日的六百卷,根本没有丝毫缓解听众们的急躁。别人躲在家里烤火看书,自己却要被挤得不成人形的去茶楼“战斗”,否则第二天都不敢与人聊天,人家聊的内容自己根本连不上,丢人啊。
程氏书铺,到底是有一座被人拆了大门。
程度亲自赶到现场,大声疾呼:程氏书铺不睡觉,明日也要再赶出六百卷来!
众人嗤之以鼻,不行,一千卷!
程度哭着,各位行行好,六百五十卷,不能再多了。
一顿好说,最后约定七百七十卷。
其实对方领头闹事的,都是程度自己安排的人,这全是张哲的主意。
程度这阵子忙活的要命,几乎夜夜都睡在自家的印坊里,但他却也极度的开心,这种被一城人关注着一举一动的感觉,委实太过美妙了。
简家约了他三次,程度根本没时间去理,打发管家去了几次,双方根本谈不拢。
其实虽然简家依然是态度高高在上,但程度也根本没想过吃简家的洗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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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龙八部》上卷上,程度仅仅在印坊就一口气投入了三千贯,数十个老工匠用最好的吃喝供着,同时开了几套模,他准备一口气印出五万卷以上!
而他手里最好的几个老匠人,则是请到了自己家里,临摹张哲的手稿文字一点点的誊刻,更准备出一副精版。
天下注《尚书》的,没有二十也有十五个,但程度的目标却是大郑的江南五道,他要一口气在江南五道都打响程氏书铺的名气。
他原本是没有这个心气和实力的,但是张哲轻飘飘的一番话就把老程推上了征途。
《天龙八部》三卷、《射雕》三卷,加上张哲的名气,和一种叫做加盟的扩张手法,把程度的心思加热到了一千度不止。
张哲提供的三千卷精雕版,撑不了几天,程度只盼着第一套雕版能跟得上这股风潮。
三千卷只撑了三天半,因为不用程度的人怂恿,读者已经有学有样的学会了拆程家书铺大门的这个手段,而且这些人是真拆!
好在一班程氏工匠红着眼眼睛,总算是及时把第一套书的一千卷印了出来,虽然质量上差了张哲的“精版”太多,但还是被一抢而空。
就在张哲护送媳妇去冷梅园之际,程家新印出的三千卷再次上架。
而张哲转头路过程氏书铺时,已经看到了“售罄”的牌子。三千卷,半个时辰,每卷六十文,百万人口的江陵大城果然恐怖如斯。
第一百六十六章 萧婵儿
萧婵儿正在对着镜子,再一次打量自己的妆容。
十七岁的及笄少女,容颜已经张开,传自母族的美丽分外的曳人心神,尤其是她那一双凤眼,极为动人。
就算是在京城,她的美名也是知之者甚众。
她甚至相信,此刻的京城闺阁间,还在流传着她的名字。
一来是因为她拒绝了河东郡王府的婚约,二来就是她拜在了申屠夫人的门下,做了一名记名弟子。
河东郡王乃是当今陛下的庶出第七子,在都中从来都是边缘人物。这一家人过得战战兢兢,只靠着一份皇室俸禄关门过日子。河东郡王三子虽然尊贵,但却难入萧婵儿的眼中。
更何况,她竟好运的被申屠夫人看中,收了她为门下的第三位记名弟子。
申屠夫人中的“夫人”二字不是尊称,而是朝廷的封诰,指二品郡夫人。可申屠氏却一生未嫁,她的封诰是因父而得。其父申屠公只收过一个弟子,便是当年潜邸中的万岁爷。
她这个不伦不类的封号,当年还曾引起过不小的风波,就如同当今天子蛮横的排除一切反对,将申屠氏点位列国中第一个女性棋待诏一样。
申屠夫人的地位很超然。
所以就算萧婵儿驳斥了河东郡王府的面子,也不惧怕有人会因此针对叙阳伯府。想当年,申屠夫人的大弟子何灵姑,四五个王室子弟追着都不理,最后索性入了道门,照样日日自在。
随着申屠夫人回江陵,是萧婵儿拉进与夫人关系的重要步骤。毕竟,她如今还只是一位记名弟子。
想要成为申屠夫人的入门弟子,非但棋艺要达到水准之上,更需要在她身边陪侍三年之上,以观人品。
在萧婵儿之前,入门弟子不过是何灵姑一人,还有一位却是因有婚约在身,被申屠夫人称之为天纵之才的孟家女郎。虽然那位也是记名弟子,可在申屠夫人和何灵姑的口中,都把这人完全当做了入门弟子相看。
今日园会,这位孟小婉便要前来拜会老师,更有江陵本地的一班官眷女郎在。萧婵儿为了今日的见面,已经筹谋了两日。
她使身边的丫鬟出去打听了一圈,倒是知道了关于孟小婉的几个传闻。
那孟小婉嫁人将近半年,来到江陵之后,最出名的就是替其夫的外祖家清理了门户,是个会管家的“狠人”。
这些都是顾家的仆人和邻居们传出来的,再有就是顾家下人对孟小婉“殊丽无双”,以及张氏夫妇伉俪情深的评语。
萧婵儿最后一次看了铜镜,那一头京城最新出的饰物、最时兴的妆容和都中高门才兴起的袄裙款式,这才满意的带着丫鬟出了门。
虽然那孟小婉与她无冤无仇,但是奈何人世间就是如此,不知不觉挡了人的路子,那便是天大的罪过。
她料定孟小婉既然治家极严,想必日常都是勤于家务;而且人既殊丽,又值新婚燕尔,伉俪情深,这些日子怕不是早就将棋艺付之高阁。
加上她为伯府嫡女,而孟小婉只是一名秀才娘子,且同为外地人,这班江陵女郎想必也会暗中倾向于她。今日园会,说不得就要夫人改变了对自己的看法,将对那孟氏的喜爱转到她的身上来。
由于申屠夫人的特别吩咐,孟小婉辰时正刻就到了冷梅园。她的身边,还跟着有些忐忑的顾淑仪。
要不是表兄和祖母先后“发怒”,顾三姑娘是不大愿意这个时候就出来见人的,毕竟她才被退了婚事。
可老太太一听说她不愿意跟着嫂子出门见客,立即就头疼要叫大夫,唬得她只能跟着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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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小婉牵着她的手,笑着问她。
“慌个什么?这里是我老师的家里,那些高门大户的姑娘,谈得来就谈,谈不来就自己坐着吃喝,有事只管找我便是。今日又没有各家的大娘子和管家奶奶在,想相看都没人理呢。”
顾淑仪红了脸,却也安了心。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到前方有人叫骂了一声。
“小没良心的东西,非要我下帖子请你,却是欠打!”
顾淑仪被唬了一跳,转头看去,却是一个白发银丝的老太太,“恶狠狠”的用一根藤条指着自己的嫂子在骂。
表嫂见到老妇人,眼圈当即就红了。
孟小婉眼中带着泪花,嘴里却是欢喜:“恩师怎么说都依您,婉儿这双手,您看那块肉合适,只管用力招呼便是。”
见孟小婉大礼相参,老妇人急忙把藤条一扔,急忙走了过来。
“起来,起来,这么冷的天,你这丫头想疼死我不成?”
孟小婉随即起身,展颜一笑就抱住了老妇人的胳膊。
“就知道老师最疼婉儿了。”
申屠夫人身后跟了一圈人,萧婵儿、盘湖县主并七八个女郎,在看到孟小婉之后,齐齐静了几息。
这孟氏的发式极其简单,就是个三环髻,只点缀了一只步摇和钗子,只是那发色太黑,跟墨一般。
偏生这孟氏长相极美,妆容雅淡,配上白衣灰袄,如天上仙娘误入园中,刚才展颜一笑,让人只觉漫天冰雪消融,孟春早来,群花献瑞。待那孟氏抱住了申屠夫人的胳膊,众人这才缓过劲来,周遭还是那片雪冰世界。
“好美的娘子,”盘湖县主心思最是澄净,心中赞叹竟叫出了口,想捂嘴时却被众人都听到了。
申屠夫人一脸是笑,搂着孟小婉看向了众人。
“这位便是小徒,孟氏。不知是天上哪家宫里少了主人也不知,竟被她偷偷下了凡间来。”
盘湖县主身后有个梳着双环髻的女郎,也笑着念了一句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唤作我娶了这样的娘子,怕也能吟出这等绝美的诗词来。”
萧婵儿一时没有上前见礼,当“殊丽无双”四字从逢词变成谦辞,往日自诩美艳的萧婵儿竟有了一丝恼意。还有申屠夫人对于孟小婉的态度,委实太过亲昵了一些,这哪里是像对徒弟,分明就是看自家孙女的样子。
京城遥远,很多东西传到京城就走了形。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首诗句萧婵儿早就在京中听过。只知是江南才子写给新妇的,方才听人一讲,这才知道竟是这孟小婉的夫婿所作,所赠正是眼前的孟氏美人。
萧婵儿脸上的笑容忽然干涸了起来,只因盘湖县主又鼓掌笑道:“谢丫头,就凭你,也敢与作《阿房宫赋》的张信之比?”
孟小婉的夫婿,竟是那个留名御中的张信之?!
第一百六十七章 孟七段
七八个兽首铜炉在大厅四周燃着红碳,厅里的桌椅都被抽去。
一个个方形的四寸高的木格子整齐的铺在了厅里的每一个角落,淡绿色的厚毯在厅里铺了三层。
申屠夫人斜依着,看向了前方悬挂的大棋盘。
两个丫鬟正轮流将黑白子一一挂上棋盘,而申屠夫人的前方,两个女子正在手谈。
正是孟小婉和萧婵儿。
一众江陵女郎都看着大棋盘在冥思苦想,棋盘上已经下了七十多手,她们早就跟不上两位棋手的思路。
萧婵儿在围棋一道上,确实颇有天分。
在京城时,她就胜过多位棋力不凡的男子高手。
若是将她此刻的棋力与嫁给张哲之前的孟小婉来相比的话,萧婵儿的胜面要占六成。
毕竟萧婵儿借着伯府的护持,能约战各路棋道高手,而孟小婉一直蜗居青坪镇,能与之磨炼棋艺的只有龚夫子一人。
可萧婵儿的拙势在第九十七手被迫出现。
到了一百二十手之后,申屠夫人就不再看棋,而是极为惊喜的看向了孟小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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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盘上早在第一百零六手时,申屠夫人就看出了结局,若是孟小婉不放水,萧婵儿将会惨败。
孟小婉比之从前,棋力增加了太多!
其实从孟小婉嫁入张家后不久,夫妻两人的隔墙手谈就一直没有停过。更兼张哲投其所好,从现代拷贝了几本现代大师的棋谱和讲解,其中一本《聂氏棋生》是孟小婉的最爱。
几个月的加强练习下来,便是张哲的手机兄对上孟小婉,在一百步后,手机兄也会陷入每步长达半分钟的长久运算。
而这几天,张哲是偷偷用笔记本来应对媳妇的。
孟小婉一直被丈夫按在塌上摩擦,所以以为自己的棋力也就一般。其实也就是只有张哲才知道,他媳妇的棋力现在是多么变态。与4.7G围棋专业软件宗师级下棋,最厉害的一次是仅仅输了两目。
需要特别说明的是,孟小婉与张哲“对弈”时,也是遵守了一步棋不超过五分钟思考的规定。
软件上给孟小婉的棋力评定是:七段,职业。
一颗泪珠在萧婵儿的眼眶内翻滚,她的手在棋盘下方微微发抖。只有身在局中的人,才知道与孟小婉对弈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
其实,她从第五十多手就已经跟不上对方的思路了。
夫人也许那时没看出来,但是在一百手之后,申屠夫人肯定看出了孟氏其实在偷偷放水。
孟氏每一步都稳稳的在二十到三十息之内,而每每超过这个思考时间,却都是在思索如何放水。
这局棋下得萧婵儿是又委屈且难受。
见到萧婵儿还是没有投子的意思,申屠夫人脸色也微微一变,旋即恢复了正常。
“婵儿,你车马劳顿,江陵比之京城湿寒,你身子骨不济,这盘棋便认输了吧。”
申屠夫人的话,让早已无心对弈的两个人都把心放下了。
但是旁人也不全是傻子,谢琉璃冷笑着碰了碰盘湖县主,低声说了一句。
“妍玉,那个京城来的好不知羞,孟氏姐姐让了她多少手了,却一直舔着脸死抗。”
盘湖用袖子遮了嘴:“下次,我们换个地方聚会,不要与她顽。”
谢琉璃忽然又用嘴角撇了另一个方向。
“咱们这些人里,似乎就我们两个看出来了,但是我看着顾家的那个似乎也早就看了出来。”
杨妍玉闻言看了一眼顾淑仪,果然那顾三姑娘正在看着萧婵儿,眼中的鄙夷几乎都掩饰不住。
谢琉璃眼珠子一转。
“我看这个顾三也是个好玩的,只是命苦了些,不如下次也叫她来一起顽?”
杨妍玉也偷笑了一声:“你是怕日后邀不动孟大娘子吧,就把人家表妹哄了来。”
“哼,有她在,若是张家夫妇有了新诗词,你我都能第一时间获知岂不快哉?再说,若是真能个好相处的,顽得熟了,咱们也可以去她家转转,你说呢?”
盘湖顿时点头,这个主意好!她父王一直想弄份张信之的手稿,说不定这就是个契机。
棋盘撤去,萧婵儿赔笑出去更衣。
回来时几个眼尖的发现,她的眼角有些微微发红,怕是在外面偷偷哭了一回。
“我啊,是冬天里不烦思,待开春了,老婆子亲自下场教训你这丫头一回,”申屠夫人拉住了小婉的手,心里的喜爱几乎溢满了整间房子。
“那也行,不过恩师须让我两目才行。”
“让你两目?”申屠夫人指着孟小婉就乐,“你还不如直接叫老太婆认输。”
孟小婉也笑:“人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徒儿耍个混赖,印证了这句话,岂不是又涨了您的名声?”
“老太婆好胜心不减,你这丫头却是想也不要想,”申屠夫人把一屋人都逗笑,“不趁着你还差我一点,狠狠教训你一回,再过半年,八头牛拉着我也是不会与你下了。”
孟小婉不依的推了申屠夫人一把。
“那,徒儿届时找个帮手可好?”
“哟哟哟哟,”明柳在一边笑了,“这是看着我们夫人好欺负?想把自家夫君搬出来吓人。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就算老夫人糊涂应了你,我也会混赖着不让你那夫君进门。鬼神局一对十三还全胜的厉害男人,你自己留在家里受用吧,可别放出来害人!把我们和夫人都卖了,也凑不出五十三万两的零头来。”
又是笑声一片。
盘湖得了空隙,就上前拉住了孟小婉的手。
孟小婉见她可爱,也乐意与她说话。
“县主可是有事?”
县主与谢家姑娘立即拿出了一叠纸来:“我们几个这些日子胡乱写了些诗句,想请大娘子给参详参详,不知可好?”
孟小婉也没拒绝,她本才本高,口才也好,将那诗句中好的不好的就措辞说了,让一班小迷妹都听得是心悦诚服。
可谢琉璃最是眼尖,她一直下意识的盯着萧婵儿的脸色,果然见她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心中就不喜。她眼珠子一转,就提议起来。
“今日孟姐姐说得这般好,我这诗情又高了三分,来来来,我们请申屠夫人拟了题目,各自作一首来,请老夫人再替我们评一评,可好?”
谢琉璃虽然话是对着大家说的,眼神却直接看向了萧婵儿。
第一百六十八章 孙贼好胆!
【今日万更达成,为书友暴躁的大猫熊和道生河上加更!!!】
申屠夫人何等老辣的人物,谢琉璃的心思她自然看得清。
不过,申屠夫人也没反对,萧婵儿的文采也是上佳之选,正好展露一二,让江陵的女郎们对她有所改观。
“我最爱夜色,你们就以此为题,各吟一首来。婵儿,你远来是客,也作一首来。”
众女都应了,只有孟小婉依旧靠在申屠夫人身边,半分都没有去作诗的意思。
申屠夫人低声笑她:“却是我的婉儿,如今嫁了个诗中谪仙,却是与寻常人作诗都不肯了。”
孟小婉低声解释:“且让婵儿师妹露几手,日后与大家见面,都不至轻忽了她。适才我没让着她,却是扫了她的颜面,恩师不要怪我才是。”
“虚假!”申屠夫人低声点了点她的头,“让了那么多步,真当我人老眼花了不曾?她年轻气盛,这一辈子都没经过挫折,让你压压她也好。不过你既无事,那我就有一事问你。”
“老师只管问。”
申屠夫人语重心长的拍了拍她的手:“你家夫君似乎最近与简家不太对付?还参与了甚么卖书的对博?”
孟小婉便把事情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又替张哲解释。
“他是个有侠骨的,见不得仗势欺人,便联合了一家书铺,弄了一本《天龙八部》出来,替那江生与简家打擂台。我听人说,那书卖得还好。”
“还好?”申屠夫人似笑非笑的看着弟子,“我派的人这几天跑断了腿都没买到一本,你竟对我说只是卖得还好?”
“老师要看,如何不派个人去我府里取?”
“谁知道,那书卖得那么俏,家里下人都以为第二日总能买到,却耽误了我好几天,你明日乖乖的遣人送一卷过来。”
“徒儿晓得了。”
申屠夫人脸色严肃了一些,转头却说起了简家。
“简家人虽看着是个家学渊源的文人世家,可骨子里却是最霸道的。十年前,江陵城中,注《尚书》的原来还有两人。结果一人因儿孙不孝赌尽了家资,病死亡故;另一人被人诬陷,悲愤自戕而死,这背后我看着都有简家的推手。”
“这一次,简家准备了足半年,想凭着那《尚书集注》中卷敲一敲大儒的门槛,结果却被你夫君一本杂书搅合得七零八落。我收到消息,简家人找到了谢学判,想着封禁了那什么八龙演义。”
孟小婉推了她一下:“是《天龙八部》。”
申屠夫人笑了摇摇头:“我不信佛,却记不住这名字。你且放心,那谢学判原与简家相厚,却不知为何竟没有给简家面子,将事情推了。简家人又寻到了郡中府衙,想寻你夫君个不是。可那通判也是个鬼精的。你夫君才在禁中传了名字,这时候动他却是极为犯忌讳,也给驳了。昨天还找到我这里来,让老太婆说句那书的坏处。”
孟小婉也笑:“这是烧香烧到了仇人家里,拜错神了。”
“我没见那起人,”申屠夫人眼里露出了一丝精光,“他们明着是要找你家的麻烦,实则是想将自己的那本书通过我献入禁中去。”
“这些人嘴皮子最是厉害,老师得罪了他们,怕是他们不会干休。”
申屠夫人忍不住捏了孟小婉的脸颊:“小东西,现在也跟老太婆玩心眼了,他们对付你夫君,你却想怂恿老太婆除掉他们。”
孟小婉却一点也不尴尬:“难不成,徒儿还要谢谢他们不成?”
申屠夫人拉着她的手:“我啊,其实也是看在同乡的份上救他们简家一次,要真的害他们,只需把那什么《尚书集注》替他们递上去就是了。在当今天子看来,这天下修《尚书》的就没有一个好人,个个都想借着修《尚书》的机会,对陛下指手画脚。京中修《尚书》的几个,这些年下来都没个好下场。”
“您啊,就是心善,”孟小婉撒了回娇,“可是您徒儿和徒儿丈夫,可要看顾一下,别让人欺负了去。”
“那也不能够,”申屠夫人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带了一丝冷笑,“你们武陵郡新上任的孙太守,怕是对你夫君不太满意吧?”
孟小婉吃了一惊:“孙太守似乎确是对夫君有些不虞,但是到底还是看在前太守的面子上没有为难他。老师可是知道是何缘由?”
“你们那前太守是个滑头,”申屠夫人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又有了笑,“使着姓孙的出面做恶事,自己尽在背后捡好处。我那时随驾在言州行营,出入不便,收到你家的消息已经是晚了。好不容易才找人替你们孟家递了一句话,严匀装病缩头,结果那孙耀居然直接顶了回来。我向来不管这些事的,只你师姐不知向谁嘀咕了几句,那孙耀的功劳就降了一等。严匀那老小子最是刁滑,生生把你夫婿弄到了他的门下,这才起身进京,让你师姐想找他麻烦还投鼠忌器。连陛下也骂他是个刁滑的东西。”
孟小婉:“好久不见师姐,还是她疼我些。”
申屠夫人气得哭笑不得。
“你回去后,叫你那夫君近期消停些吧。”
见孟小婉一脸不解,申屠夫人把嘴放到了她的耳边。
“陛下南下在即,今冬便在江陵行宫过冬,你那夫君早就上了召见名录,如此倒好,免得你们再从武陵赶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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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小婉一时心思百转,她原不知申屠夫人在京中还有这等关系,更为天子召见自家丈夫感到忧心。
别看张哲似乎与简家对上,显得有些莽撞,但是其实申屠夫人说的那些,张哲早就与她私下分说过了。他早就断定没有皇帝会喜欢动不动就修《尚书》的人,加上简家空有学名却无人出仕,就很能说明问题。
张哲骨子里,其实还是个喜欢明哲保身的人。孟小婉尤其担心,他丈夫身上那些种种奇异之处,见了皇帝不见得是好还是凶。
“莫要担心,”申屠夫人安慰她,“陛下不过是喜欢他的文采,才子陛见乃是一桩美谈。”
可夫人话音一转,又调侃了她一句。
“就怕陛下一高兴,赏他几个美人,我徒儿便要坐蜡了。”
孟小婉不服气:“哼,几个美人算什么?便是几个花魁娘子,他也是不会要的。咦?”
“怎地?”
孟小婉突然咬牙切齿道:“原来那孙太守竟是一直在报复我?”
申屠夫人忙问:“他做了甚事?婉儿快告诉我。”
“我家捐了五万贯在郡中,他竟发了几个仰慕我夫君的花魁娘子身契到我家来!”
“这孙贼好胆!”申屠夫人气得一拍桌子,唬得满屋女子都吓了一跳。
第一百六十九章 江家
申屠夫人取了两张诗稿递给了身边的孟小婉。
“姑娘们的诗都不错,我却认为这两篇是最好的,只是权衡不下,你替我看看取哪一篇做了今日的状元?”
孟小婉接过一看,却正是萧婵儿与顾淑仪的,难怪老师要她来评判。
她仔细品了品,然后指着萧婵儿的那篇说:“我觉着还是萧家妹妹的为好,淑仪的虽也不错,但是在用景上却不如萧家妹妹的好。”
萧婵儿听到老师让孟小婉来评判她与顾淑仪的诗稿,心中先是一紧,接着就是不屑。但听到孟小婉认为她的好之后,却对孟小婉和顾淑仪都有了一丝轻视。
而顾三姑娘那边,听到孟小婉的评价后也是暗自松了一口气,在她看来萧婵儿远来是客,表嫂若是落了人的面子,也是不好。
其他的女孩儿虽然都暗自支持顾淑仪,但是却都信服孟小婉的评价,因为在她们看来,众人中也就孟小婉的诗才最高。
申屠夫人对于孟小婉的选择也是满意,叫人将她的奖品取来分给了众女。
萧婵儿得了一方紫檀木的棋盘,顾淑仪得了一个古朴的褐色茶碗,其她女子都分了一些小物件,就连孟小婉也得了一包好茶。
那方紫檀木棋盘,萧婵儿早就觊觎良久,还以为夫人是留给孟小婉的,却不想今天竟入了自己的手。一时间,萧婵儿心中热了七分,看着那美貌无匹的孟氏与申屠夫人交谈甚欢,忍不住出言小小的针对了一下。
“孟姐姐莫不是今日没有兴致作诗,我们中只缺了你一个,倒是有些遗憾。”
谢琉璃捂住嘴偷偷拉了盘湖一下,可那盘湖却没有理她,只把眼睛看着孟小婉,却是一脸期待。
申屠夫人心中暗叹了一声,也推了一下孟小婉。
“你便也做一首,让她们笑笑也好。”
孟小婉闻言无所谓的笑了一声,正准备随意敷衍一首,却不妨申屠夫人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
她转头看到了申屠夫人嘴角的笑意,也就明白了申屠夫人的意思。
这是让她好好压一压萧婵儿的脾性。
正好这几日张哲与她“补课”,其中有一则小令是她甚喜的,于是就吟了出来。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作的不好,老师可不许笑!”
申屠夫人手却僵了,这个臭丫头,这词还叫做“不好”?
“哎哟哟,”申屠夫人一把捏紧了孟小婉的手,“人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原是不信的,可如今看来,竟是这般灵验。我要是有个女儿,也嫁到你家去做个小,一来替我闹闹你,二来也沾沾才气去。”
孟小婉却笑着双手合十:“月神庇佑,原来我还替老师膝下没人日日忧心的,可今日却要偷偷谢一句神,合该我家被您闹不成。”
“好个没良心的小东西!”申屠夫人笑骂着将评价孟小婉的词作给混了过去,那边萧婵儿已经是红了脸,根本不敢抬头看人。
而盘湖县主几个却恶作剧的都盯着她看,弄得她下不来台。
张哲与程度肩并肩穿行在一条巷弄中,身后跟着小赵平和程家的几个仆人。
“其实简家小子如此评价江小子的父亲,众人是没几个赞同的。那江中潮实则是一等一的君子,偏偏简家小子的父亲也是以君子自居。能坏江中潮名声的事,简家人做起来本就得心应手。”
程度不知想到什么,忍不住笑着摇头。
“这江某人本来是个运道极好的人,可惜却是个迂腐的,合该发不了财。”
张哲好奇:“什么运道?老兄说说看。”
“他那运道,简直吓人。江陵城上百万人,就他走路的时候老是能捡到银子,最多的一次听闻有二十贯!可惜这个人太过实诚,抱着钱能在原地等上一夜,最后都便宜了那些官差。他自己却是总是谨守君子之道,回去了与儿子吃野菜都高兴。”
“有一次,他家里不知被哪个贼儿慌不择路的扔了一锭金子,也被他送到衙门去了。那时候,他儿子还正病着,药钱都不齐。你就说他迂不迂吧?家里揭不开锅,这江中潮也去摆了个书信摊子。嘿,满街帮人写信的有七八个,还就他一个人有生意。这父子两个,肚子是没饿过,可就是富不起来。街坊还给他家取了个外号,叫做气财神。”
张哲送了娘子赴会之后,便约了老程来拜访江家。
只因老程的人回报说,昨日简家人去了江家,还把江家的门推倒了半边,所以今日他们过来看看,毕竟江上央才是这场博赛的中心人物之一。若是江小弟自己垮了架子,他们也没必要继续这么火急火燎搞事情。
“江某虽然不愿意与人争斗,但是彼家委实欺人太甚,若好言上门倒可让他一步,却直接上门令吾认输,还推倒家父,砸坏门禁,与畜生何异?此一事上央对两位援手感激涕零,断是不会做那胆怯背友之事!”江上央一边修着柴门,一边与张哲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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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父江中潮三十多岁,留着三缕黑须,虽是粗布青衣,却是一身儒气。他正与老程坐在院中搭话,说的却是另一番内容。
“程东主若要续写这本书,当给这沈侠儿添一个厉害的对头,那样读来才有劲道,不如这样.....。”
却是在聊续写话本的生意。
江上央修门的动作很熟练,显然是个经常自己干活的,而张哲在一边“帮忙”反而还延缓了对方的速度。
好在老程带来的人和小赵平也帮着,那破碎的柴门又被拼凑了起来。
几辆牛车停在了江家的院门外面,几个大汉扶下了一个老人。
正在与程度高谈阔论的江中潮先是一愣,随即大喜,扑到门边就跪倒在地。
“父亲今日竟来江陵了!?儿子给您请安。”
刚刚与张哲一起端着茶碗的江上央先是楞了一下,见自己父亲跪下,便知不会错,对方应该就是几年没见的祖父,急忙也跟着一起磕头。
那老者大约六十出头,身体倒是结实,一把就扶起了儿子和孙子,拍了拍江上央的肩膀,哈哈一笑:“四五年没见你小子,都这么高了!”
见状张哲和程度就提出告辞。
出了江家的院子,老程见张哲似乎有些不解,便把江家的事提了一嘴。
“没什么稀奇的,都知道老江是外室所生,一直带着孩子住在江陵。这江老爷子也不知住在哪里,倒是少有人见。”
第一百七十章 吃面
江家正屋,江老爷子呵呵直乐。
“好几年没来江陵了,你们爷俩可好?”
江中潮领着儿子站在一边。
“回父亲的话,我们父子都好,只盼着父亲身体康泰。”
“康泰,康泰,呵呵呵呵,”老爷子看了一眼孙子,笑问,“央儿是这次考上秀才了吧?来人,赏,这个必须赏。”
几个仆人搬了几个箱子进来放在了一边。
江中潮没有喜色,反而期期艾艾的看了自己父亲一眼。
江老爷子知道他的心思。
“是不是想问你姨娘的事?”
江中潮急忙拉着儿子跪下。
“父亲,儿子从小就没见过姨娘,也知道大约是父亲那边不方便,只想着能让她老人家看看央儿。儿子的这点心思,请父亲体谅。”
江老爷子见儿子流泪,就把脸一拉。
“大老爷们,哭个什么?别把孩子带坏了。我这次来,进的东西多,大约就在这里过年了。到时候我叫人把你姨娘接来,我们寻个地方一起过个年。”
江中潮大喜,拉着儿子就给父亲磕头。
“起来,起来,”江老爷子叫仆人扶起了儿子和孙子,又骂了他几句,“你自己喜欢磕头,可别磕坏了央儿,那可是个读书种子。”
一家人开开心心的聊了一会,老爷子又说。
“我倒有些饿了,我闻着你厨房里煮着东西,怎么这么不孝顺,还不给我盛一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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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中潮尴尬的笑了一声:“父亲,那是央儿下的面,父亲哪里能吃那样的东西,不如儿子带您下趟馆子?”
“哟,央儿煮的面!”江老爷子稀罕了,“快去盛一碗来!我可要敞开了吃。有蒜没,掰几个!”
江中潮急忙叫儿子去盛面,自己又去院子里摘蒜。
见屋里没了人,江老爷子看了一眼几个仆人中一个。
那是个中年胖子,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我儿子孙子就过成这个样子?”
胖子一头是汗,低声回到。
“回老郎君的话,小的们也没办法。郎君实在是、实在是太实诚了。五年前,您留给郎君的那些财货,他都一股脑捐到了庙里,给您和姨娘点了十盏长明灯。小的们不敢拦着郎君尽孝,就想着平日里多照看些,也不能让郎君父子吃了亏。可没成想,郎君是个赤诚君子的性子,我们的人在他面前掉过八回钱。郎君捡了钱,不是给了差役就是被人装作失主骗走了。有一次,我们的人走的慢了些,被郎君看到了影子,追了三条街把钱还了回来。”
胖子砰砰磕头,“小的,没办法了,看着小郎君正病着,就把一锭金子扔在了院子里,可郎君转头又给了衙门。最后,只好叫人扮了游方郎中上门给小郎君拿了药,只要了郎君一幅字。”
江老爷子面无表情。
“那如今他们爷俩是个什么营生?”
“回老郎君的话,郎君上次见到我们的人只要了他的字,就想到去街上摆了个字摊给人写信。我们的人都是日日光顾,可也没过一个月,被郎君发现了蹊跷,索性把摊子也收了。我们的人偷偷摸进来一回,倒是看见郎君把那《西游释厄传》写了个续章,就找人扮作书商买了这书去印。我们原本开价二十两,可郎君太过实诚,硬是只收了几两。我们也怕郎君发现不对劲,就只得依了他。如今,郎君那本书卖得倒是不错,也有些书房找郎君写书的,方才来客中年纪大的那个就是个书坊老板。”
“哟呵,”老爷子乐了一乐,“他小子倒是能耐了。那书呢?”
胖子急忙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递给了老人身边的一个白净老仆。
“那门是怎么回事?”
老爷子突兀的一句话,几乎把胖子的魂都给吓飞了。
“小的们该死,听说老郎君要来,都顾着清理街面去了,郎君这里昨日疏忽了一时。被简家人上门寻了小郎君的不是,推、推....推了郎君一把,还把门打坏了。”
“简家人?”老爷子看着屋顶,淡淡的说了一句,“就是那个整天琢磨《尚书》的简家?”
“是,”胖子一头汗的偷偷抬头看了老人一眼,老人身边的老仆立即就给了他一脚,“放肆!还不快着把话说完,小郎君可就要送面过来了!”
“是、是、是,”胖子立即三言两句就把江上央得了冬至诗会的魁首,与简子腾发生矛盾并打赌的事说了。
“天龙八部?”江老爷子突然笑了一笑,“张信之?呵呵,有趣,果然有趣!”
“滚!”
“遵命~!”胖子立即爬出了房门,可就在他即将出门的时候,却听到了江老爷子冷冰冰的声音,“昨日在这院子外当值的,都处理了吧。”
胖子耳边已经响起了江上央的脚步声,他不敢出声,只闷声磕了个头转身就走。
江上央小心翼翼的端着面碗进了房,江老爷子身边的老仆正要去接。谁知老爷子骂了一句:“多管闲事,让他端上来,我可饿了!”
江中潮刚好也拿了几瓣蒜进来,老爷子洗都没洗就直接扔在碗里,一口气把面吃了个干净。
“央儿这面下的香!”老爷子吃了面,出了一头细汗,赞了一声。
他儿子叫了过来。
“今儿个我还有事,也另有地方住,明天你们爷俩别出门,咱们爷仨去城外老檀庙去转转。”
江中潮急忙点头答应。
江老爷子做事极其利落,毫不耽搁,转身出门再次上了牛车。
牛车走出不远,一辆四驾马车迎了过来,几个人服侍着老爷子又上了马车。
马车内,只白净的老仆一个人跟着到了车厢里。
江老爷子用帕子净了手,就让老仆从车厢格子里取了一本书出来,正是《天龙八部》上卷,还是前几天就售罄了的“精雕版”。
老爷子翻了翻,随手又扔在了一边,嘴里喊了一声:“德卓!”
一个汉子闻声轻轻掀开了帘子一角。
“老郎君有何吩咐?”
“这天龙八部的第二卷,还没弄到?上次的手段不灵了?”
“回老郎君的话,”那汉子也是一脸苦笑,“上次仆几个是真拆了程家书铺的门才买到了第一卷,可今日又扮着书客拆了两座铺子的门,他们还是拿不出,应该是还没印出来。”
江老爷子意兴阑珊的把书一扔,嘴里叹了一句:“不须看了,那个乔峰肯定不得善终。”
他闭着眼吩咐老仆:“陈连,走,去冷梅园。别忘了,把潮儿写的那本书带着。”
“主人放心,忘不了的。”
【今天只有两更,书友们牛逼,上一章就把很多剧情猜出来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雪中
孟小婉带着顾淑仪走出冷梅园的时候,天空再次飘起了雪花。
申屠夫人一直送她到了大门口,还拉着顾淑仪说了几句话。
大体是顾淑仪说话分外的小心恭谨,不知为何也得了申屠夫人的青眼,把自己手腕上的一串白色珠子摘下来戴在了顾三姑娘的手中。
顾淑仪急着推了几回,被申屠夫人故意把脸一板,只能眼巴巴的看向了自己的嫂子。
“老师这是见了新人就忘记了旧人,”孟小婉却故作委屈,“分明说过这串珠子是要送给徒儿的。”
申屠夫人笑骂她:“你这个表嫂委实小气,我送她还不是与送了你一样。再说,我看着你那腕子上可带着一串好珠子。怕不是沉香木的,除了上古传下的一些,这世间可没几件。还巴巴的想着我的好东西,却是想也不要想。”
孟小婉捂嘴笑,并拉住了顾淑仪的手:“我看啊,下次我若是没有带妹妹来,老师怕是都不会让我入门了。”
申屠夫人呸了她一口:“你这丫头知道就好!”
盘湖几人都笑。
几人浑然不觉小巷拐角处停着一辆马车。
马车帷幕轻挑,一位老者正仔细看着大门口的几人,甚至连跟在申屠夫人身后脸色变幻的萧婵儿也落入了他的眼中。
在见到申屠夫人把手上的珠子戴着了顾淑仪手上的时候,老人的眼角不由得微微一动。
“雪眼见得要大了,你家夫君还没来,我安排马车送你们回去。”
申屠夫人的话刚落音,就听身边的明柳忽然指着远方说。
“那个是不是就是婉姑娘的夫婿?”
众人偏头,只见风雪中一袭灰色鼠皮披风映入眼帘,一位身材挺拔的年轻人举着一把山水画面油纸伞,身后跟着两顶小轿,温和笑着向这边走来。
孟小婉笑着向那人看去,两人的目光一碰就似焦灼在了一起,整个世界没有了旁人。
张哲方才与老程去吃了几杯酒,后来他家的仆人找到他,说早上有两个卖书铺子被书客拆了门,这才匆匆别过。
大雪纷飞,酒意上涌。
万千白羽中,佳人娉然看来,乌发如墨,娇颜胜雪,那一抹笑如春风吹开了漫天冰雪,两个小小的酒窝里盈满了醉人的风情。
门口的众人只看那年轻书生,笑看着孟小婉,朗声道:“娘子这一笑委实厉害,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众女齐齐倒吸了一口气,这人诗才果然恐怖如斯,飞絮见妻,极佳的句子也能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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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怎又吃了酒,莫孟浪,速速过来见过我老师。”
张哲恍然自己失了态,到了近前便对着那正中的老夫人唱了个大喏。
“信之孟浪,请老夫人勿怪。”
申屠夫人收起了惊容,看着孟小婉和张哲,心里也觉得这是天设的一双,地造的一对。她和蔼笑看张哲:“信之得此美眷,换做老婆子也要日日捧着,眼中没有她人,却只恨没你这满肚子诗文。”
萧婵儿躲在后面也偷偷看了一眼那名满江南的张信之。
此人身材极高,笑容柔和,举手投足中有一种不同于尘世的自在之意,相貌也算俊朗,只是吟诗时的那份自然与洒脱,却一下击中了女儿家的命门。
盘湖、谢琉璃几女的目光是很礼貌的避开了直视张哲的,原只有孟小婉、申屠夫人和顾淑仪直视着他,但是旁边一道直愣愣的眼神却让张哲感到了一丝不快。
张哲面色一冷,扫了萧婵儿一眼,唬的萧婵儿垂目小退了半步。
待目光落回孟小婉身上时,他的目光又再次变得柔润如春。
早就待在门外的一众车马纷纷上前,各自载了一众女子各自离去。孟小婉却没有坐轿子,而是躲在张哲的伞下,两人肩并着肩踏雪而去。
“婵儿!”
略带严厉的声音,终于把萧婵儿的神儿从远方离去的那对身影上吓了回来。
“随我进来。”申屠夫人终于收敛了所有的笑容,脸上的严肃让所有下人都纷纷低下了头。
忽然,申屠夫人似有所觉的看向了远方,正好看到了还停在那里一动不动的马车。
马车中的老人放下了挑着帘子的手,申屠夫人脸色微微一变,转头看向萧婵儿。
“婵儿,你今天犯了这多错,且回去抄写《女训》、《女诫》各三遍。抄完前,你院子里的人都不要出来了,饭菜自会有人送进去。”
说完,申屠夫人也不等萧婵儿说话,径直回转大厅去了。
待冷梅园的大门关上,远方的马车也动了起来,轻车熟路的来到了冷梅园的后门。
后门已经大开,门槛也被卸了去,马车直入中庭,园中仆从在雪地里跪倒了一地。老者走下了马车,挥手拦住了身边人撑开的大伞。
他抬头看向了漫天飞雪,嘴里却笑了一声:“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好个张信之,好个年轻人,某倒抵......还是老了啊。”
这话轻飘飘的,却唬得身边人全部跪倒。
“都滚起来,”老人也不要伞,直接顶着风雪走向了大厅方向。
大厅里只有申屠夫人一人在,她斜倚着,正在看小案上的那盘棋,正是孟小婉与萧婵儿的局。
过了半柱香时间,她的身后传来那老人的声音。
“哎~~,还是年纪大了,才看了一小会这棋路,就觉着有些头晕,想当年年轻时候随着老师学棋,便是下上一整日也半点不累的。年轻,还是好啊。”
申屠夫人收回了在棋盘上的目光,古井无波的轻轻回了一句。
“年轻?便也意味着不知事,做事总有差处,把烦恼都堆集给了年纪大的时候。”
老人随意的坐到了棋盘的另一边。
“师妹,这种话可许久没听你说了。”
“陛下日理万机,自然是没时间听人的牢骚。”
“什么陛下?某既来这里,便是不是陛下,叫我师兄就好。”
申屠夫人淡淡的声音竟慢慢变冷。
“莫说这两字,更莫逼我恨你。当年金殿上第一个带头参你的,便是我的父亲,你的老师。而你登基后,第一个下旨抄灭了也是我申屠家。我跪了你三天,你所谓师妹那时便早已死在了丹墀下了。”
老者凝神看了老夫人一眼,垂目又看向了棋局,却不再出声。
终于是申屠夫人忍不住。
“你....之前是去看他了?他们爷俩.....可好?”声音微颤。
“都好,虎子还考上秀才了,是个有出息的。”
第一百七十二章 避祸之法
申屠夫人闭上眼睛,轻声念了一句神。
俄尔睁开眼,定定的看着老者。
“你让我母子分离三十六载,如今孙儿都中秀才了。我却连他们的真实名字都不知道,你好歹让我死前能看他们一眼,我到了地下也便不再怨你了。”
老人从袖中取了一本书,轻轻的放在了一边。
“潮儿如今学着写书,听说润笔不错,日子过的不会太差。”
申屠夫人却看都没敢看那书的名字,她略带惊慌的一推那书。
“你快拿走,我不看,我不想知道他现在是谁,又在哪里?你那些儿子没一个是心软的,我忍不住去看他们,却是害了他们一家。”
老者依旧看着那棋盘,自顾自的说。
“今年我们一家子就在一起过个年,你管好自己就行,别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他们那边我会瞒好。潮儿是个敦纯君子,也是个孝顺的,到了明年这个时候,这些事就让他知道也便无妨了。到时看他自己的意思,是就这么陪着你留在江陵,还是我把他封到地方上去。”
申屠夫人惊喜的流了一脸的泪,俄尔又惊讶了一声。
“你终于肯把太子定下了?神佛在上,我这辈子总算熬到头了。不过,我先替他做个主,不要你封他,就陪着我在这里。你们皇家的那些规矩和破事别扯上他们。”
说完这话,申屠夫人已经把那书拿在了手里。
《西游释厄传》二卷?
张信之??!不对,申屠夫人看了几页,这分明是另外一个人写的。
老者这时轻轻说了一句话。
“潮儿是收了钱替书坊续写的,取了个花名叫做甚么吴继恩。”
“那他现在姓甚么?”
老人把目光投向了窗外。
“他既然生长在江陵,自然姓江。”
这句话如一阵雷电劈中了申屠夫人。
“你....你怎可让他姓....江?!你莫非真的想害死他们父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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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自言自语道:“姓江不错,你莫多想。”
“我多想算什么?”申屠夫人话音都是颤的,“你那些如狼如虎的儿子,要是知道了潮儿姓江,你还让他们活得成?”
老者不想让申屠夫人把着话头,自顾自的拿起了一旁的一叠纸,正是方才萧婵儿几个的诗稿。
“你这还是在给虎子挑媳妇?”
见老者扬了扬手中的诗稿,知道老者脾性的申屠夫人知道今日是不能问下去了。
“你却好意思问,虎子算算应该有十五了,有几个小子到了这个年岁还没说订个媳妇的?”
申屠夫人突然看向了老者。
“我也是这几日才回过神来,婉儿的事也是你的手笔吧?”
老者笑了一声:“你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是喜欢冤枉人。”
“冤枉你?”申屠夫人咬着牙,“婉儿是我找遍全江南才找到的最好的苗子,文采、相貌、脾性和教养都是顶尖的,配给虎子是极好的。可你却......!”
老者眉头一挑:“某做了什么?”
“严匀那小子是你养大的遗孤之一,莫以为真能哄得过我去?邹天养那种人,你若真要他归附,只需勾勾手指就行。可偏偏严匀要行险去弄那宋家,不就是要把孟家也牵扯进来,然后暗地里使人给孟家报信出主意,为的就是让婉儿提早嫁出去!孙耀顶我的话回来,我不奇怪,毕竟有些事他不知道。但是以他与严匀的关系,严匀不可能放任他得罪我,所以只能是一切都是你的意思。”
老者笑了笑。
“邹天养我要用着压一压西吕,贺乾舟那边攻祈郡也缺钱,弄个宋家正好一事两便。至于那个孟小婉,不过是随手一推罢了。我找人看过孟氏,此女才学、品性确实不俗,但其颜色太殊,虎子在民间,对他而言是祸非福。况且虎子小了孟氏三岁,那孟氏实则是个最傲气的,虎子届时受了欺负也不可知。我劝了你几回,你都认定了那个孟氏,便索性让她嫁了人,对大家都好。你看那张信之,也就那样才华的人才吃得住那孟氏。我这个鸳鸯谱点的倒是不错!”
申屠夫人静了一静,从老者手中抽出一张诗稿来,让老者细看。
老者只看了一眼,却叹了口气。
“我就是不看,也知道你又看中了一个姑娘。适才在园子门口,孟氏身边的那个?那串珠子你都塞给人家了,我还能说什么。看看吧,若是个好的,就纳进来,若是一般就给虎子做个妾,好歹不能白给了那串珠子。”
“不是做妾!”申屠夫人突然声音高了半分。
随即她又说了一句话。
“糊涂!”老者愤怒的将手中的诗稿扔得漫天都是,“朕的孙子,岂能给人上门入赘!”
“入赘有什么不好?”申屠夫人却抗声不退,“总好过顶着姓江等死。入了顾家,就再没有人会盯着他们父子。再说那顾家,合家上下就一个老太太,还病恹恹的,如今还有婉儿在掌家,等几个小姑子都嫁了出去,就剩下他们两口子过日子。婉儿夫妻是要回云梦南道的,我到时候也好用婉儿的借口找他们往来,也不惹人怀疑,有什么不好的?”
“虎子的婚事,老夫自有主意!”
听着老者脚步声远去,申屠夫人擦拭了一下泪痕,心中却松了一口气。
以她对老者的了解,知道其实对方的心里已经松了一分,毕竟没有人比老者更清楚自己的几个儿子是些什么样的货色。
入赘保命,未尝不是一条路子。
顾淑仪的轿子第一个先回到了家。
张哲夫妇并白鹭几个,还不知这会走到哪里了。
她身边跟着的是大丫鬟桃果,刚扶着她下轿,就看到大门前有个人正与老田头说话。
顾淑仪本来是随身带了个幕篱的,因她坐着轿子就让另一个丫鬟松果拿了。
大雪天,她急着进门,也没喊松果过来,却正好与那人撞了个对面。
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见到有轿子回来,便以为是他要找的人回来了,疾步上前才发现下来的是个女眷。
他急忙低头施礼赔罪,脸上却红了一片。
顾淑仪也红了脸,好在松果已经把幕篱送了过来戴上。
“是在下孟浪了,还请姑娘勿怪。某奉父命携礼上门答谢信之兄,不想信之兄此刻不在家中,某见轿子来,以为是信之兄回来,故而才冒然上前。”
“郎君何人?表兄却还在后面。”
“小生姓江名上央,见过姑娘。”
第一百七十三章 十袋?
顾家小客厅,正在与张哲说话的江上央有些心不在焉。
铜炉水沸,茶暖飘香,他难得生平如此容易走神。
张哲则很有趣的欣赏着江上央的走神。
在张哲的映像中,三表妹的容颜杀伤力还是相当可观,最起码也是校花级别。
他进门后,老田头找了个由头私下还与他嘀咕了几句。
江上央这小子居然与三妹妹差点撞了个对面,大雪天两个人的脸都红得跟梅花似的。
江上央有些坐立不安。
祖父带了不过少好东西来,他父亲让他带了礼物上门去拜谢程度和张哲。他刚刚去了程家,然后这才赶到顾家。
江上央本来是打算与张哲随意说上几句话就离开的,可刚刚张哲把他往家里一请,他竟鬼使神差的跟着进来了!
“来,饮茶!”张哲的茶具比较特殊,是从现代定做的一套仿古黑白釉色茶具,泡的是现代炒茶工艺的金骏眉。孟小婉是爱茶之人,自从喝了现代炒茶后,除非是珍稀的名茗,否则她只喝张哲从现代购入的极品银针。
一小杯温暖的茶水入口,俊秀的口感将江上央从沉思中惊醒了过来,一股来自茶叶内部的隐隐果香甘甜在最后代替了茶叶的微苦。
“如此好茶?!”
“山间野客弄的一点茶叶而已,来来,再饮第二杯,看看如何?”
江上央慎重的饮下了第二杯,仔细闭目品了品,良久才肯把嘴张开,让剩余的那点清香从口中散去。
“入口柔和、醇滑,似有清甜,饮后两颊生津,回味无穷,果然好茶!”
江上央是个爱茶之人,可惜平日里却喝不到什么好茶,今日喝了现代的高级金骏眉,谈兴也就兴起,与张哲天南海北的谈论了起来。
“张兄问及这雪天里,江陵有什么好景致?我却记得城东涂湖、妙山亭、城内漱玉楼都是极好的赏雪去处,......便、便是城北的老檀庙,今日这雪一下,明日庙后一片雪松倒也美妙。”
江小弟前面几个景致说的头头是道,吐词清晰,偏生说到老檀庙的时候,语气却有些期期艾艾、吐词模糊。
张哲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嘴里也重复了一句。
“老檀庙啊,也许是个不错的出处。”
江小弟有些坐不住,便提出告辞。
张哲送他直到大门口,江上央出门前郑重对张哲行了一礼。
“张兄大恩,上央感激不尽,那一本《天龙八部》委实是一部豪雄之书,家父曾言此书必开豪侠之始。”
江小弟这辈子都没发现自己居然能这样脸不红心不跳的吹捧于人。
张哲听得心花怒放之际,忽然西边一阵呼号声传来。
数十个乞丐挥舞着棍子向东边奔去,正好从顾府门前呼啸而过,领头一个中年乞丐还放声大呼。
“前方有帮中兄弟被鹰爪孙围住了,苦瓜香主正带着兄弟们与之鏖战,众弟兄随我增援!”
顾府不远处的角落里,有几个正在避雪的乞丐也大叫一声冲进了乞丐群里,就要往东一起去“增援”。不妨本“地区”的乞丐头子大怒跳了出来:“腌臜泼才,凭什么敢抢我的手下?”
中年乞丐冷笑一声,背向那乞丐头子,露出了背后的五个破布袋子。
“我乃帮中五袋弟子,你又是几袋?”
那领头的乞丐眼中发光,纳头就拜:“我粉条陈才三袋,大佬带我等同去!”
中年乞丐点点头,带着扩大到了六十多号人的队伍呼啦啦的向东冲去,气势惊人。
张哲有些尴尬的正想对江小弟说些什么,却见江小弟忽然脸色大变,拉着他就重新进了顾府的大门,还招呼着老田头把门关上。
门刚刚关紧,就听到东边一阵更大的喧哗声传来。
上百个乞丐哭爹喊娘的奔散了过来,七八个衙役挥舞着铁尺和锁链在后面狂追。
领队的班头声音豪迈之极,就仿若战场中大胜的将军一般。
“莫走了这些乞丐,尤其是那些身上袋子多的!”
逃跑的乞丐中,有机灵的开始把背后的袋子解下来扔掉。
张哲、江小弟和老田头分上中下三个层次从门缝里往外看。只见有个眼神不大好的老乞丐跑得慢了些,被从身边超过的“帮中兄弟”扔了一堆袋子在身上。
一个年轻的衙役飞快的冲了过来,一脚将老乞丐放到,数了一下袋子,心儿都要快活到天上去了。
“于头,这是个九袋的长老!”
老乞丐不服,抬头抗议:“胡说,我只有三个袋子!”
那领头的于头一巴掌扇过去:“说你是你就是,给你当个长老还不领情?”
那老乞丐被打了个踉跄,身上的袋子就掉了一个。
于头立即从地上捡起两个袋子挂到了老乞丐的身上。
“咦,十袋!”年轻的衙役立即拍了于头一记马屁,“于头您可是立下大功了,这可是与乔帮主一个级别的。”
“呸!”那于头一听不喜反怒,一脚将那老乞丐踢了个跟头,“就你这损货,还敢与乔大侠并列?”大手一顿掰扯,将老乞丐身上的袋子扯得只剩五个,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抓个五袋弟子,够大爷我今天交差的了。”
八个衙役最后抓走了大约四十多个乞丐,顾府的大门这才重新打开。
这一次,江小弟与张哲都不好意思再提《天龙八部》了,无声的拱手道别。
一连几天,整个江陵城都在抓乞丐!
一群群跑来城里过冬的乞丐被衙役们抓住送出了南城门,不知送到了哪里去。
同时,《天龙八部》第二卷也在程氏书铺和城中二十多个小本经营的“加盟书铺”正式发售,订阅依旧火爆。
而《简氏尚书集注》销量惨淡。
更加雪上加霜的,简夫子通过通判司向京城正式递交了《简氏尚书集注》二卷,结果递上去才几天,京城就飞马来人。
诏曰:简氏狂悖,曲意谤及高宗,妄以庶民挟天子,大逆,着江陵郡太守罪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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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的意思,这是皇帝直接越过内阁朝堂下的旨,由此可见皇帝的愤怒到了一种什么程度。简氏下狱的消息震惊全城的时候,还有两个消息同时传来。
十月十六日,云梦南道观察使、江南西营招讨使贺乾舟领军破了祈郡。
十月二十二日,大郑天子,六十八岁的章华帝车驾东行,前往河东避冬。
第一百七十四章 推算
江陵行宫,残雪未化,而融雪的时候也是最冷的。
行宫大殿的丹墀下,站着一排官员,正次第排队而上。
离年节还有三四天的时候,本该封衙歇冬的江南各道主官都秘密来到了这里。从江左道观察使、防御使、监察使和转运使到江右道四使、以及江汉道四使竟全部到场。
行宫大殿内,七八座巨大铜鼎内都烧着熊熊红碳,巨大的地形图挂在正墙之上,一身衮袍窄袖的章华帝坐在正中龙椅上,在听江南东营长史岳练的汇报。
“臣飞马来时,已探知南吴伪朝已派使者自金陵北上,为首的是其伪礼部侍郎姚图,此人乃伪王之舅,似乎求和之意甚浓。”
听及南吴求和,章华帝的表情毫无变化。
“不必管南吴的反应,江南东营可是按策对照做的?”
岳练回到:“回陛下,东营按定计做出了拔营北回的假象,浔江西南方向的吴军似被我所惑,已然懈怠。”
“朕知你辛苦,但是军机不可延误,你稍作休息便回东江道。江南东营兵马务必要牢牢钳制住正面十五万吴军主力!不可使其西进或是回援昭阳郡。”
“遵旨!”
“去吧!”
待岳练转身出殿,章华帝又看向了兵部侍郎左先。
“左卿,各处兵马调度现在如何?”
左先出列。
“回禀陛下,江右七军、江左七军并江汉两军均在秘密开拔中,军期为大年初五,汇集于彭乡渡。南吴在听闻陛下车驾出京东去的消息后,其水师果然不再照常巡江,近日只有小船出没,从昨日起,江上越冷,就连小船也不见了。”
章华帝看了看台下的官员。
“朕生聚五年,编练江右江左诸军,每年冬天不顾路途遥远跑到河东去避冬,还限定朕出京之日朝堂封印,直到来年正月十七,为的就是麻痹南吴。如今贺木臣已破祈郡,南吴流川三郡兵马被迫西进防御他的进攻。而我朝靡费甚巨,在浔江一线布置大军十万已经一年有余,南吴精锐已经全聚集于浔江。我只需破了对岸的南吴水师,其门户昭阳郡便在我兵锋所顾。拿下昭阳,便可吞没其平湖道六郡,灭吴就指日可待。诸位,过年之后,随朕渡江去真正的江南看看吧。”
一片恭贺。
皇帝又叫了江左转运使上来。
“江左各地流民乞丐聚集得如何了?朕这次没有发动地方徭役,就是为了避免被南吴所察,你这里负责大军后勤转运,断然不可出半点岔子!”
转运使赵可祝上前回禀。
“江左七郡流民、乞丐已经聚集近两万与彭乡,发了衣物,每日还有一顿饱食,各营都颇为安定。待大军过江,当分做八营轮流转运粮草器械。彭乡粮草器械已聚三年,臣上月亲巡过,万无一失。”
顾府。
“夫君,我想过年的时候,将顾家庄子上的牲口卖掉几头,你觉得如何?”
顾府桂荷院内,孟小婉正在镜子前除去钗环,顺便与张哲说了一嘴。
“家里的事都是你把总,怎么突然想起来要跟我说一声。”
“卖牲口的事,是我临时想起来的,就怕老太太不愿意。”
张哲放下了手中的书:“怎么好好的突然想起来要卖牲口?”
“我也是没有办法,”孟小婉散了头发坐到了张哲的身边,“城里的粗粮和稻麸价钱涨得厉害,听说有北边来的商人把周边的粗粮和稻麸都收了个干净。如今粗粮的价格都快赶上普通粮食了。我算了一下,要是这样养着牲口过冬,委实太破费了些。不如卖掉几头,待下个月再遣人去北方买些牲口来。”
“普通粮***粮、肉菜的价格没有动?”
“这快过年了,自然涨了一些,不过鱼价倒是降了,说是天冷对岸的吴军不巡江,渔夫们也都敢往江中去,渔获倒是比平日多了不少。就是这粗粮和稻麸的价格委实蹊跷。”
张哲突然间来了兴趣,他在现代是学经济学出身,属于半罐子的键盘侠一党。
他抽出一张纸来,开始罗列近期发生的各种事情。
孟小婉看他写了满版字,也凑到一边。
“夫君,这是准备做甚?”
“呵呵,我的师父曾传我一门至高的学问,唤作政经学。最能通过些许小事,推断出诸多大事情来。”
孟小婉在他耳边笑:“夫君说笑的样子,委实好真诚。不知尊师随世感应仙姑除了那人间大道之外,还教了你些什么。难道你把算卦换个名字,就能哄了妾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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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哲瘪瘪嘴,开始一条一条的划掉那些没有的消息,只留下了那些,比之往常要显得反常的消息。
弄了半天,孟小婉已经上了床,还唤了他两次,这时纸上还剩下了六条消息。
其一、与往年不一样的是,城中的乞丐流民被一扫而空,全部往南方赶去。府衙、通判司、官兵各衙门集体都在做这件事;
其二、申屠夫人说陛下要召见他,让他们就在江陵待着;
其三、可陛下又去了河东;
其四、申屠夫人突然回到了江陵;
其五、吴军因天冷不巡江,渔获增加;
其六、粗粮和稻麸价格大涨。
一丝冷汗悄然爬上了张哲的背上,他把笔一扔,吹了灯就钻进了被窝。
孟小婉服侍他在被子里除去衣服,忍不住拍了他一下。
“夫君怎么一惊一乍的,不知我家的张道长,可算出了些什么?”
张哲一把抱住了老婆,紧紧的,低声说:“牲口不要卖,家里多多囤积些粮食布匹,明天在使人去买些寻常的伤药,问问价格是不是也上涨了?还有车马店里问问草料的价钱是不是也涨了,不要去卖草料的地方直接问,都记住了。”
孟小婉在听到“伤药”和“草料”的时候,心里就联想到了一些东西。
“夫君,你算的这是什么啊!大冬天的,冰天雪地,哪有人会想到打仗的?”
张哲亲了亲了她的耳朵。
“咱们江北是冰天雪地,可江那边却不是!”
......
孟小婉挥退了回话的下人后,强忍着双手的颤抖,回到了自己的房里。
“夫君!”她死死的抱住了张哲,“我们马上回武陵!”
听见孟小婉的话,张哲立即意识到怕是伤药和草料价格开始大幅上涨了。
“那你收拾东西!我去见几个人就回来,顺便去订艘船。你给申屠夫人去封信,就说武陵家中有事,写得轻描淡写些,不要太过。”
“嗯!”
第一百七十五章 房与舫
张哲夫妻离开江陵自然要带上顾家一群人,可偏偏老太太的身体却不允许。
“我对外祖母说,一家人去武陵住些日子。老太太的意思是节后就走,可大夫却说老太太的身体在冬天本就极弱,只能等到开春之后。夫君,我大郑与南吴开战,是否会波及江陵?”
“大郑若胜,一切都好说,”张哲沉吟,“但若失利,天子在此,吴军必攻江陵。”
孟小婉无奈道:“总不能弃了外祖母自己走,夫君且想想办法。”
“我倒是打听过,城东涂湖有水道可以北上,我想着咱们买条船,就备在涂湖上,若是战事不利,全家立即北上许阳。老太太那里,请个人口单薄些的大夫一路照看。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孟小婉在房里转了一圈,心里有了个主意。
“顾府离城东太远,要是出了事,一时怕是赶不到涂湖。我想着去城东买个院子,过些日子大家都搬过去,一旦有事就立即上船。夫君觉得如何?”
“如此甚好,”张哲也不墨迹,与妻子各自分了任务,他去买船找大夫,孟小婉则去城东找院子。而家里的事,则一股脑的扔给了三姑娘顾淑仪。
表哥嫂子莫名其妙的忙碌了起来,就连过年的东西单子也交到了顾淑仪的手里,要不是老太太有时候强打着精神帮着她,顾淑仪觉得自己迟早要弄出错来。
到了腊月二十九,张哲夫妻还在外面转悠。
顾淑仪正在验收几个仆妇买回来的东西,却有丫鬟进来说大门上有个江家的哥儿来访。表家大爷两口子又不在,问三姑娘要如何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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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家的哥儿?顾淑仪立即想到前几天的遇到的那个人。
“表兄不在,我也不好接待外客,你替我告罪一声。他若是有急事,就请到厅上去坐坐,再派人去寻表兄。若是不急,便留个口讯,表兄年后也会去他家造访。”
那丫鬟去了一会儿就带着笑容回来了。
“江家哥儿说,他打听到他隔壁的邻居要搬到城南去,要卖了东边的房子,又刚好从表家大爷那里知道咱们家在寻城东的房子,这才上门来告知。似乎那房东卖得急切,已经有人上门看房,这才急急忙忙赶了过来报信。”
顾淑仪一怔,原来他住在东城。
“你去把孟家哥儿请到厅上去,上壶好茶,再去大门上叫个腿脚快的小厮,让他到城南的码头去寻表兄回来。”
待那丫鬟去了,顾淑仪也觉得把那人一个人扔在大厅里也不是待客的礼数,便换了见客的衣服,叫人在大厅上设了一面屏风。
江上央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也会有多管闲事的一天,虽然最近与张信之走得比较近,但他觉得也就是点头之交。
可在看到邻居大户要搬走,还急着卖房的时候,他居然忍不住就找到了顾家来。
前几天,他与祖父、父亲去了几次老檀庙,可都没遇到张哲一家人。后来才从张哲这里知道,他们家根本没去看雪。
张哲那日是打趣江小弟,但也没赶着要把妹妹嫁给她,巴巴的赶去老檀庙,没的贬低了妹子的身段。
江小弟才在堂上喝了几口茶,就看见两个婢子抬着一扇柳叶春雀屏风进了大厅,将屏风设在了主位前。主位边的过道里,脚步响起,他只看到一双蓝色的女儿家靴子在屏风下出现。
“怠慢尊客了。”
这是江小弟第二次听到顾淑仪的声音,分明只接触了两次,江小弟却觉得这声音分外的熟悉。
派去找人的小厮出门没多久,就遇到孟小婉的轿子。
“后天就要过年,谁家这么着急上火的卖房子?”孟小婉在收到消息后,没有第一时间高兴,反而皱起了眉头。
“某也知道这几天急着卖房子不太吉利,”房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满脸都是无可奈何,“但是那几个南吴的商人却急着要走,手里却有一批好货要甩,我这里与他们多年的交际了,往年便是半年一结都不在话下,可这次也不知为何就是不同意赊欠,定要某拿出真金实银来。没奈何,只能把这处旧院子着急买了去。”
两进的上好院子,作价一千六百贯,足足便宜了近四百贯,孟小婉当即拿下。
“白鹭,”孟小婉收下了院子,然后唤过了白鹭,“我总觉得那些南吴商人有些不对,你去找耿良,让他亲自去跟一趟,看看对方是什么路数?”
张哲没有孟小婉这么幸运,整个江陵的船舶几乎都被暗中征调了,他在各处全是碰壁。
大年三十这天,整个顾府都挂满了大红灯笼,府内几个姑娘和张哲夫妇一起守岁,直到第二天天亮才各自散去。这里的年节比之原时空,要冷清到吓人。
到了初三,还真被张哲找到了一条不会被征召的船只。
这是一条曾经的画舫。
这条画舫比之轻烟舫要小了一大截,船主养着一班乐工和七八个女子。可船主在年初跟了一个举士,便从了良。满船乐工、女子都卖了个干净,最后只剩下四五个船娘和一艘画舫。
那举士得了同窗的邀约,准备去外道就幕,船主处理这船就急切了起来。
按说如今只要是个船就不愁发卖,可惜这画舫却是个例外。
这等画舫根本禁不得风浪,只在河流、湖泊里穿行,入了大江也只能沿着江岸小心慢行。
这笔生意,张哲花了一千贯拿下。
画舫开入涂湖,张哲和孟小婉就开始拼命的往画舫上装东西。粮食、药品、书稿、衣物,顾府车马一日往来涂湖与顾府之间不知多少次。
即将离开江陵,张哲忽然又想到了江小弟。
“信之兄如此急着回乡?”江上央乍一听闻张哲过几日就要走,也是吃了一惊,但是对于张哲邀约他去武陵游历的事,却一口回绝。
“不是从云故意拒绝信之兄的好意,委实是小弟这些日子才与祖父和祖母相聚,如今二老都在江陵,弟实在是走不开。待到二老离去,从云定然前去武陵拜访叨扰。”
看着江小弟那一脸的幸福模样,张哲终于忍不住。
“为二老计,从云老弟还是速速安排二老早离开江陵为上。”
【过渡章节,比较沉闷】
第一百七十六章 诏书
江老爷子看着跪在地上的孙子,一脸的阴沉。
“不是孙儿不想二老多留些时日,委实是这江陵城是战云密布,绝非安地。眼见得战事就要开启,到时祖父的货物车马说不定都出不得江陵,要是万一战事有个反复,二老稍有闪失,都是孙儿和父亲的不是!”
江老爷子脸上挤出了一缕笑来。
“乖孙,如何得知这江陵将是是非之地?”
“江陵城内,粗粮、稻麸这等不堪入口之物涨得厉害,分明就是官府拿去与那些流民乞丐吃的。各处衙门一起动作,将那些人都往南边送,怕不就是聚集了那些人做民夫用的;更何况伤药价格近日飞涨;整个年节期间,江陵一些来自西北、东北的商品全部缺乏,商人商队少了近一半,委实太过异常,故而只能是那几条商道已经被大军遮蔽。现如今,吴军水军今冬也格外懈怠,战机已显。”
江上央跪倒在地:“孙儿也只希望是自己想多了,虽万分不舍,但还是请祖父祖母早日离开为妙。”
江老爷子惊喜的看向了身边一脸震惊的“江家老姨娘”。
“没想到,虎子竟有这般玲珑的心思!?日后前途委实不可限量。”
江小弟听到爷爷喜出望外的样子,只觉得一脸飞红。
“孙儿不敢居功,这些话却是张兄之论,他原本没有告示他人,只是不忍孙儿于最欢喜时遭遇惨事,这才冒险出言相告。孙儿还请二老代为隐之。”
“乖孙放心,”江老爷子皮笑肉不笑的,“这件事.....自然是要安安静静的才好。”
一家人吃了饭,江中潮父子依依不舍的将江老爷子两人送出了门外。
江家老姨娘,在终于看不到身后儿孙的影子之后,这才转向了江老爷子。
“张信之可是为了虎子才冒险透露的此事,老爷可不要因此迁怒于他夫妻。”
江老爷子冷哼了一声。
“也是你属下办事不牢靠,如此轻巧的被人识破,总不好怪人太过聪明?”
“你也好意思替他们求情,若非你提前告知他们,朕要在江陵召见那张信之,那个小子如何能一口就断定朕已亲至江陵,更推出朝廷即要南征?”
申屠夫人叹了一句。
“那是你的大郑最具诗才的士子,而婉儿是我最爱的徒儿,便是虎子似乎从小到大也就这么一个朋友。你若要办他,还是请三思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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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冷笑了一声,脸色古怪。
“张信之之前七诗破西吕,为我大郑扬眉吐气之事,朕还没赏过他,怎么是非不分的反而罚他?”
他的脑海里,再次想起了严匀在介绍张信之的几句话。
“洞明世事,善于从细处观全局,兼诗才无双,只是怯于任事。”
顾府,张哲与孟小婉正在房中看账。
孟小婉放下毛笔,笑叹一声。
“乱忙了这几日,总算把东西置齐了。明日若是无雪,便邀了老太太一起去东边院子里住。”
张哲替老婆按了按香肩:“倒也不必带太多的东西,到时若皇帝老儿赢了南吴,心里一高兴还会唤我来凑个诗趣,少不得又要赶回来。”
“我原指望你能在外做出一番大事来,”孟小婉把头靠在了丈夫的怀里,“可如今我却希望你离那些事越远越好,最好一世都不会要被召见。离开武陵月余,我却不知为何甚为怀念咱们在桃湾上的日子。隔着那墙,听你哄我、让我、宠我。还有那院子,小虽小些,却刚好容下你我。幕天席地,看月听湖,听你满口胡柴,任我傲慢轻狂。哪里这许多惊险?便是那几个美艳的花魁娘子,又有甚不好处置的。”
“听娘子这一说,我忽然想起了桃湾的那株老树,此刻怕不是成了雪松一棵。我老早就想着,等娘子你路过那树,我就在那树身上踹上一脚,满树的雪都落下,树下就会多出两个活生生的雪人儿来。一公一母,天设地配。”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笑了起来。
忽然,院子外面一阵火光乱晃,无数脚步声冲入了桂荷院。
张哲猛的把孟小婉拉到了身后,大声对着外面叫了一句。
“白鹭、白莺!”
悄无声息。
夫妻俩互相紧握的手,瞬间全是汗水。
“武陵郡秀才张信之,还不快出来,接旨吧!”一个尖利的嗓子在外面院子里干笑着。
刚刚推开后窗的张哲,面对四五把明晃晃的弯刀,只得默默的关上了窗户。
忽然,张哲猛然吻住了孟小婉,两个人瞬间放下了一切,将所有的力气和精神都集中到了眼前。
良久,两人分开。
张哲轻轻在妻子耳边说道。
“外面那人既然肯等我们这几息的时间,祸事的可能性不是很大。我思考了一下,大概率是江小弟那边出了事,因为我只与他说过皇帝南征的猜测。除了此事,我委实想不到皇帝为何要如此对我。不管出了什么事,你都假装不知道这件事,只是事事都是听我的吩咐。有申屠夫人这层关系,你当是无碍的。”
孟小婉没有回答,只是笑着看着他,眼中温柔和眷念仿佛化作了永恒。
那笑中的决然,一时让张哲肝肠寸断。
直娘贼,张信之,叫你作什么好人!?叫你不忍心!
房门推开,张哲与孟小婉牵着手走了出来。
“哟,还真是伉俪情深啊,”尖利的声音来自一位五十多岁的白净男子,只看那一身袍服和雪白的皮肤,便知其是一位养尊处优的宫中太监。
“接旨吧!”
张哲和孟小婉闻言双双跪倒。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凡世之当兴,必有祥兆,国之将荣,当有殊异,查武陵郡桃林秀才张......诗镇西垂,词开仆恭,......,赐宣议郎,禄从八品,......,素闻知微见著,善于宣诸文字,.....今纳流乞为民营事转运,......着权领迅车军右营指挥,即刻赴任,不得有违。钦此~!”
张哲心中微定,皇帝果然将那些流民乞丐编成了转运民夫,而自己则被因前功赐予了一个从八品的散官“宣议郎”,还怕他泄露南征的消息,被皇帝关进了民夫营,大概是管着五百个乞丐编成的什么“迅车军右营”,帮着转运物资。
当即他就怀疑皇帝是不是看过《天龙八部》,所以才拿这些被“丐帮”上了头的乞丐来讽刺自己。
当张哲接了圣旨,果然那宦官对着孟小婉说话了。
“圣人事务繁忙,无暇顾及冷梅园,特旨诏张门孟氏入园陪侍申屠夫人。孟氏,请吧!”
张哲当时就觉得头皮一炸,整个人就想猛的站起来。
皇帝这是要把小婉押做人质!
刀光闪过,两把长刀架在了张哲的脖子上,可他丝毫不顾的整个人都站了起来。
两名鸾衣骑士差点收刀不及伤了他。
孟小婉急忙拉了他一把,乖巧恭声应道。
“民妇孟氏遵诏。”
第一百七十七章 渡江
回到现代,耗尽资产,弄把喷子与那狗皇帝拼命。
当孟小婉只带着一个白鹭,被一群宫中仆妇拥上马车带走的时候,被七八个鸾衣骑士紧紧盯着的张哲,脑子里正疯狂的闪动着这个念头。
皇帝老儿,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秀才,你还扣押什么人质?
好在,他也知道皇帝这么做,是为了彻底封锁南征的消息。
按下心中的疯狂,收回了已经在脸上揉了两圈的手指,张哲笑了一声,大袖一挥随着几个鸾衣骑士走出了大门,在顾家几姐妹悲切的呼喊声中,爬上了一匹无人空马,被一众人“押”着向南而去。
黑夜中,火把烈烈,队伍刚出南门。
忽然间,张哲回头看向了灯火通明的江陵城。
他的心中突兀的冒出了一个念头:“纵有诗词千首,才名贯世,可敌一甲士乎?”
笑容涌上了张哲的脸庞,他喃喃自语着。
“婉儿,却是为夫错了。这一次,就这一次!等我!”
.............
雪融得更更厉害了,气温也一直在降。
位于彭乡渡左近的一个山包上,一大群衣衫褴褛的人们正懒洋洋的挤在一起,晒着难得露面的太阳。这里便是成立小半个月的迅车军右营,名额五百,全员都是江陵城里的乞丐。
宣议郎,权领迅车军右营指挥。这是张秀才现在的名号,听上去很威风,可其实他就连营中最小的一个管粮食的吏目都指挥不动。
这五百乞丐的任务就是负责五十辆大车和一百头拉车牛,手里连打狗棒都没一根。
理论上这五百多人最高的长官张哲,正躺在一辆堆满了干燥草料的大车上晒太阳。
当张哲揉了揉眼屎坐起了身子,周边一片惊喜的呼声。
“指挥睡好了!快来,快来,要讲《射雕》了!”
号称最难管理的五百“丐帮”弟子呼啦啦的都围住了大车,一个个兴高采烈的看着张哲。
一个老乞丐殷勤的给张哲递上了一碗温水,张哲也不客气,一口含着咕噜了几下,算是漱了口,然后直接喝下。
“指挥爽利!”一片不要钱的马屁声。
张哲跳起身来,对着四下就是大咧咧的拱了下拳头。
“兄弟们喜爱,本指挥也不藏着掖着,不过老规矩不能破,听书前,大伙都自己报个名号来!让某也知道是哪些好汉在听我讲书?”
离张哲最近的老乞丐急忙第一个叫出声来。
“丐帮五袋弟子赵苦瓜,见过指挥!”
“丐帮四袋弟子刘二屯,见过指挥大人!”
“丐帮四袋弟子钱红兜,给大人请安!”
.....
“五虎断刀门,葛老四,见过指挥!”厨子老大挥舞着菜刀,声音洪亮。
......
“白马大旗门,郝金刚,见过好汉!”一个大汉一头汗的牵着一头牛,哈哈直乐。
......
“武当错错子,这厢有礼了。”手上锁链还没下掉的假道士,一本正经的对着大车行礼,要不是都知道这厮是个骗子,还真以为这是一个高人。
张哲哈哈一乐,指了指自己。
“鄙人武陵张信之,也是武林讲书人!人送外号【云中鹤】!”
五百多人闻言都哈哈大笑起来。
“今天便说到那傻小子郭靖,要陪着北丐上岛去找黄岛主求亲........。”
当张哲一口气讲到了老顽童的左右互搏,众人听得如痴如醉的时候,忽然远方一阵法螺响起,鼓声大震。几个骑士持旗纵马从远方跑了过来,所经之处,所有的营垒都动了起来。
“开拔了~!”
章华四十二年正月十日,大郑皇帝突然出现在江陵,于江岸祭天,誓师十万渡江攻吴。
阻挡在大郑皇帝前面的只有一道屏障——南吴长江水师。
而根据最新的情报显示,南吴长江水师的灵魂,都统制陈山尧因为强烈的主战倾向,已经被南吴国主连续三道金牌给召回金陵去了。
在下达给大郑各军、各营的文书中,都形容对面失去了陈山尧的南吴水师,是失去了大半的战力的弱猫。
首先出战的从上游冲来的大郑水师,副将赵公举指挥一万五千名大郑水师精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吴国水师堵在了鸡鸣洼水寨内。
随即江右七军、江左七军和增援来的江汉道两军,合计八万精锐开始登船准备渡江。
而就在此时,张哲则正在与一个负责转运部队渡船分配的官吏吵作了一堆。
所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两万多流民、乞丐组成的民夫部队已经有一万多人,登上了百艘大船和更多的木筏、小船载着三军的粮草跟着正规军的船队向大江的南岸冲去。
张哲的右营本是应该上三艘大船的,可是却有人走了门道,生生抢走了他的船,只把上百艘小舢板留给了右营。
张哲面上气得通红,但实际上肚子里却笑得疯狂。
傻子才愿意抢先过去,等着大部队站稳了脚跟再过去也不迟。如是,他便拉着几百个“丐帮弟子”与那官员争执了起来。
张哲的右营中,滑头不要太多,见张哲领头开喷,个个心领神会的把气势弄了起来,过江?我们右营不急,必须把这件事分说清楚,右营的好汉们可不愿意受这个委屈。
“张信之!你莫不是胆怯,不敢过江去,故意在此与某胡搅蛮缠。耽误了军机,你须吃罪不起!”
“呵呵,大战刚起,汝就敢胡乱更改军令,某代表右营怀疑汝是南吴奸细,如今却已经开始歇斯底里的扰乱我右营军心了!”张哲冷笑一声,根本不怕他。
毕竟是对方违规在前,他才不怕被人戴帽子。
张哲嘿嘿一笑:“我这里可没多少会划船的,一百二十艘突锋舢板,你寻人来替我们划么?”
一众乞丐挤在他身后,都哈哈大笑。
“对极,对极!”
开战过去了一个多时辰,近两公里宽的广阔江面上,大郑的运输船队已经往来了好几次,船队水手已经开始疲惫,而吴国的水师还被赵公举堵在水寨内。
甚至连大郑皇帝的龙旗都已经在对岸高高飘扬了,大郑军力已然半渡。
一队疲惫的军法官骑着马冲向了这边,张哲立即招呼手下们开始登上突锋舢板。见到这些痞赖的家伙都开始登船,这些军法官才骂骂咧咧的走开。
右营运送的是制作弓箭的六材、部分草料和一些车阵备用部件。不是最紧要的东西,大军胜利在望,故而军法官们也不会太过严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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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半渡而击与合围
张哲其实并没有说假话,五百乞丐里会划船的才十来个。
你想一群不会划船的人把一百多艘小船弄到对岸去,纯属天方夜谭。
所以那群红衣红甲的军法官又转了回来。
张哲急了,而那个负责分配渡船的官员则更急。
按照军法责任,张哲最多是杖责,而他则必须掉脑袋。
军法官们其实已经了解到了情况,他们看向渡口官员的眼神有些凶狠,作为最纯粹的军人,他们最反感的就是违反军令乱来。
为了不吃板子,张哲让自己的脑袋转了转,还是被他想到了办法。
属于车阵备用的一串串细铁链被他提前拆封,将十二艘突锋舢板前后连在一起,每只小船都相隔十多米,一到两个会驾船的一人位于第一艘小船上,来控制小船前进的方向。
看到十二道铁索连环小船连好,军法官们互相看了一眼就离开了,渡口官员顿时就瘫软在了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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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多乞丐兵上了船,正好后面又来了一队鼓手和大鼓,领头的偏长狠狠的给张哲磕了头,作为中军的一部分,他们因为拖鼓的车坏了所以掉了队,这个偏长恳请张哲将他们都运过去,否则全队上下都是个死。
十面鼓和十二个鼓手,正好坐上了张哲这组铁索连环小船。
铁锁连环小船船队,比一般的大船和中等船只的速度要快的多,顺着流速就向江对岸的斜对面冲去。
张哲本以为到了现在,大郑的局面应该是万无一失了。
他今天终于理解了一个古代战争的常用名词具体是什么意思,那就是“半渡而击”!
首先是南吴水军水寨方向飘起了几率狼烟,紧接着在大郑水师来的上游方向,几道狼烟也呼应飘起。
数十艘黑黝黝的巨大战船,打着南吴的青色军旗顺风顺流冲了下来,领头的一艘巨舰有三层半高,比大郑皇帝的座驾还要高大。
一面巨大的“陈”字帅旗高高飘扬,它正告诉所有在场的郑人,陈山尧根本没走!
面对这些巨舰,大郑水师最大的舰船也要矮上近丈。
铺满了江面的大郑运输船队,顿时大乱。
与此同时,在张哲看不到的吴军水寨这里。多处水寨木制寨墙突然下沉入水中,大批南吴战船蜂拥而出,堵住吴军水寨大门的赵公举船队反而被吴军包围了。
同时,在远方的江南陆地上,大约万余吴军从芦苇荡里冲杀了出来,向立足未稳的大郑军马杀了过去。而皇帝所在的地方,更是对方冲击的重中之重。
大郑的水战能力委实差了对方太多,大批的中小船只纷纷四散,甚至让出了最重要的江道中间。
陈山尧毫无犹豫的指挥二十多艘大舰组成战列,杀入江心,生生将郑军船队分割成两段。并借着船的高度,居高临下射杀郑军士兵。
郑军士兵一时间死伤无数,红色不断的在波涛里涌现。
有些勇敢的郑军战船迎了上去,却被大舰轻松撞翻或撞开,甲板上留下密密麻麻的箭支和尸体。
南岸,皇帝的脸铁青一片。
数千吴军精锐正在冲击他的御营。
现在过江的郑军有三万多,御林卫士大约有两千出头。大军正在整队的时候,被伏兵从中截断,三万郑军被不足一万的吴兵一时打蒙,而吴军则集中了四千多精锐在围攻两千御林,意图生俘大郑皇帝。
更重要的是,如今江面上有两三万郑军陷入了吴军舰队的攻击,正在崩溃。后援被断、友军即将覆灭,这严重打击了南岸郑军士卒继续战斗的士气。
一万两千吴军在压着三万多郑军打!
张哲浑身冰凉。
当那些吴军大舰从他前方江心驶过的时候,如同巨象碾过了他的心头。
因为他的铁索连环小船根本没法掉头,正不可逆转的顺着江流,向着下游的江心前进,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一头撞在对方大舰的屁股上,粉身碎骨,或者被对方居高临下射成筛子。
整个右营都是普通的乞丐,顿时哭喊声一片。
和张哲同船的老乞丐,倒是知道张哲的真实身份,这回也不喊张哲“云中鹤”的匪号了,带着哭音对张哲说。
“郎君,你是大才,要不要我等主动喊话投降,对方知道是你,定然不会随意伤害。”
投降?
孟小婉的容颜瞬间闪过了张哲的脑海。
他若降吴,全家必死!
就在这时,一艘郑军战船带着火焰慢慢下沉,郑军的士气更为低迷,江上哭喊声一片。
“呵呵,如此便要死在这里了么?”张哲的脑子里已经是一片空白,樯橹灰飞烟灭,下一个就是轮到我了么?
樯橹灰飞烟灭........樯橹灰飞烟灭!...樯橹灰飞烟灭!!!
没有东南风,现在是西北风!
十二组铁锁连环小船位于上游,还是上风口,满船都是鱼胶、桐油、清漆、羽毛等弓箭材料和草料!
突锋舢板的前端还有一个锋利的铁刃。
张哲猛的跳了起来。
劳资不当死鬼或者俘虏,劳资要当黄盖!!!不干就是个死!
陈山尧手中大弓例无虚发,自从大舰杀入战场后,死在他弓下的郑将已经不下七员。
他的大舰船队,郑人根本无可匹敌,这是他酝酿已久的绝杀。
这十万郑人,他要全部留下,甚至包括郑人的皇帝。
长安城里有七个成年皇子,却唯独没有太子,陈山尧都兴奋的想到了大郑四分五裂的未来。
这是个死局!
忽然大舰后面响起一阵惊呼。
陈山尧谨慎的看去,却没在江面上看到什么。
“何事惊惶!?”
“将军快看我军后面!”
陈山尧如猿猴一般攀上了楼船顶部,看向了后方,具体是侧后方向。
江上面一条火链正慢慢燃起,那是连成一串的十二只突锋舢板,船上不知装了什么易燃的东西,那些放了火的人纷纷跳上了后面的小船,减轻了重量的十二艘突锋舢板连环火船顺着西北风和江流飞速的向吴军大舰的后方袭来。
接着是一连五道连环火船!将半个江面铺满,熊熊而来。
陈山尧顿时汗如雨下,目瞪欲裂,狡猾的郑人居然早有准备!
在他看来,这是郑人为了消灭吴国的大舰设下的苦肉计,宁愿损失数千军马也要将吴国的国之重器烧毁,从此大江之上再无天堑。
陈山尧不甘的看向了南岸的战况,如果能提前生擒北朝皇帝的话?
就在这时,巨大的鼓声从火焰连锁船的后面传来,这是郑军的战鼓,鼓令“合围”!
果然是郑人的计策!
第一百七十九章 龙旗在北
大江之上,人类的嘶吼盖住了北风的呼啸,血与火融解了这一江的酷寒。
人类在绝望中看到希望时,往往会爆发出出人意料的力量。
连环火船和鼓令“合围”,让许多正在崩溃的郑军迸发出了不讲道理的疯狂。他们此刻拒绝了一切的理智、对于任何敢质疑这个命令的声音都深恶痛绝,为什么鼓声从几艘小船上传来?没人愿意去思考。
一名脸颊中了一箭的郑将,双目圆瞪,血泪横流中生生掰断了箭支,大口吐着血将箭头从嘴里拔了出来,他疯狂的对着冲来的南吴大舰挥舞着弯刀:“靠上去,靠上去!合围他们!”
只到对方船身半截的大郑楼船笨拙的转着弯,试图拦在那些江上“巨兽”的前方。
大约有四十多艘大小郑船立即遵循了鼓令,试图将南吴大舰们的前路堵死,让后方的连环火船追上这些大舰。
数百正在逃散的郑军船只,都有些不明所以,因为他们知道皇帝和主帅都已经上了南岸,这江上哪里来的能下达命令的军将?
留守北岸兵部侍郎左先左知前,指着张哲的那群小船。
“那是哪只军马?”
有军法官上前。
“回大人,是迅车军右营。”
左知前微微一怔,这些小船上竟然都是乞丐?右营?不正是陛下安置那个张信之的所在?
他突然间仰天大笑。
“罢了,罢了,某居然还不如一介秀才有担当!来人,升起龙旗!”
众人大骇,侍郎大人这是疯了不成!
“传我钧令!升旗,有敢延误者,立斩!”左知前的嘶吼声响起,惊醒了站在他身后的一众军法校尉,十多柄黄柄军法刃同时出鞘,军法校尉们大呼,“速速升旗,违令者斩!”
轻快的连环火船顺着大舰的尾迹,笔直的撞上了大舰的屁股,锋利的冲锋刃在风势和江水流速的加持下,轻易的撕开了大舰的防护,钉在了大舰上,火焰顺着风势开始向上蔓延。
同时在铁链的拉扯下,一艘艘小船开始“拥抱”大舰,清脆的撞击声,让大舰上的军士魂飞魄散。被十二艘火船钉住,灭火就是个笑话。
无数的吴军士卒开始跳入冰冷的江水里,向一边的友军大舰游去。在这种情况下,不会有己方的大舰敢过来救援的,除非也想引火烧身。
三艘断后的吴军大舰,全部被缠上了连环火船。江面上的郑军,呼声大动,士气开始回升。
陈山尧不为所动,依旧占据着江心的航道,抵挡着水上郑军的回光返照,只要南岸那致命一击奏效,任郑人有千万种准备都是浮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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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哲红着眼睛,命令再次点燃了三串连环火船,他手下的船只只剩下两组了。
五百号人都挤在二十多艘小舢板上,所有的物资都被扔进了江里。
他身上和脸上极冷,但是心里却是一片火焰燎绕。
若还是吓不走吴军大舰,他的把戏就要露馅。
“龙旗~!陛下在北岸!”
江面上无数郑军嘶吼了起来,张哲猛然向北岸看去,一面龙旗和六面仪旗正冉冉升起,北方军营内,鼓声大作。
鼓声传令:“合围”!
南岸,凶恶的吴军精锐甚至扑击到了距离皇帝二百步之外。
面无表情的皇帝,愕然看向了江面和北岸。
江面上,大批郑军战船、兵船正疯狂的向吴军的大舰冲锋着,试图拦住大舰顺流而下的势头。
而在吴军大舰的后面,有三艘吴军大舰正在熊熊燃烧,吴军军士如下饺子一般落入了水中,更有七八道火焰连环小船正追向了剩余吴军大舰的尾部。
北岸之上,他的龙旗正在飘扬。
那边传来的鼓令,让皇帝笑了。
南岸鏖战中的双方,也受到了江面和北岸的变化的影响。
尤其是憋着最后一口气在冲击御营的吴军们,北朝的皇帝还在北岸?那这里又是谁?江面上在合围我方战无不胜的水军大舰?
当迟疑出现,一口气就要消散的时候。
南岸郑军中突然帅旗上前,龙旗收敛,一众将官都在大喊。
“吴人中计了,陛下在北岸,大帅有令,击溃吴军,建功立业就在眼前!”
惊疑中的吴人最后一口气开始松懈,郑人的军线慢慢的站稳。
几艘郑军大船不管不顾的冲上了沙滩,有一艘甚至直接倾倒侧翻。数百有些慌乱的马匹被马夫们赶下了船。御林军阵中,立即从后方分出了几百人冲向了沙滩。
御林军士,本来都是骑兵。
比起陆战,稳定下来的郑军比吴军更强,吴人战阵开始慢慢后退。
要不是吴军有千余马军助战,郑军反扑取得的战果会更大。
四百御林骑士纵马而出,直扑吴军骑军,几个回合就杀散了上千南吴马军。马战,郑人欺负吴人如同壮汉戏耍孩童一般,更何况御林骑士还选自大郑北方诸军中的精锐。
大江之上,所有郑军船只都挤向了大江中心。
“阻拦吴军大舰逃走!”这是所有郑军军将的第一判断。在他们看来,陛下定下此计,就是为了消灭南吴对郑军最大的威胁:二十三艘吴国大舰。
有军将放声大呼:“莫走了这些大舰,今日一战,南吴五年不复有大江矣!”
甚至有些血气极重的,把自己的船只点燃了就向江心冲去。
“将军!”部下焦急的声音充满了陈山尧的耳朵。
血红色的双眼,最后再看了南岸一眼,落入眼帘的全是郑人骑兵呼啸的身影,南岸吴军已经开始溃败。
“拖后五舰断后,其余大舰撞击前方,杀出一条血路!”
又是两艘吴军大舰被连环火船点燃,江面郑军士气全面回升。
当吴人大舰终于开始加速突围,几百郑国船只也显得更加疯狂。
不想让吴军逃走的郑军疯狂,而想要逃出生天的吴人疯狂也不下郑人,尤其是后面的几道火线正在逼近。
张哲浑身瘫软的被人扶着倒在小船中,看着前方风火交加,船只撞击声不绝于耳。
七八百郑军各种船只拥向了吴军大舰的前方。
可吴军的驾船技术非常的惊人,有七八艘大舰灵活的绕开一些体积稍大的郑军船只,撞翻一些小型船只,突出了包围。可更多的吴军大舰却被郑人的各种船只包围了,虽然郑人的死伤远大于吴人,可双方的士气已经完全反转。
一些郑军军将,看着被围住的吴军大舰,两眼放光,指挥着大批士卒疯狂的攀上大舰。死人算什么,抢下一条大舰就是大功!
这种大舰,大郑可不会造,赵公举手里的七艘大舰还是当年策反吴军得来的。
水战、船战,郑军远不及吴军,在大舰的甲板上,往往吴军砍翻两三个郑军才被其他郑军杀死,然而郑军实在是太多了。
第一百八十章 只能恩赏
【祝各位书友元宵节快乐】
黑白子交错,棋局开始明朗。
萧婵儿隐藏极好的笑意在眼中翻滚,虽然她故意只看着棋盘,但是余光却打量着棋盘对面的那个女人。
一脸憔悴、脸色微白、发式微散,孟小婉的状态明显不太好。
可那总是走神的样子,却也分外的迷人和让人心疼。
尤其是申屠夫人,她本想让萧婵儿陪孟小婉下棋散心,可孟小婉却总是走神。
这盘棋,眼见得孟小婉就要败了。
萧婵儿伸手扶了一下自己的坠马髻边的彩珠步摇,看着棋盘上的形势,又看了一眼孟小婉心不在焉的样子。
“师姐不若这一盘就让了小妹吧,棋势如此,生死有命,或重来一局,许能更好也不一定。”
这话的一语双关,堪称恶毒。
申屠夫人静静的看了萧婵儿一眼,却闭上了眼睛。
孟小婉终于认真看了萧婵儿一眼。
不是因为她的棋,而是因为她的话。
“珠子很漂亮,”孟小婉几天来,终于第一次露出了笑容,虽然这笑容有些漫不经心,“继续下吧。”
萧婵儿扶在步摇彩珠上的手微微僵了一下。
孟小婉下棋的速度快了起来。
萧婵儿心中冷笑,想以快棋来逼我乱阵,却是想得美。她不管孟小婉的节奏,只按着自己的节奏来。可又下了二十多手后,她却发现孟小婉的棋风竟然大变。
孟氏的棋风原为灵巧细美,可此时却变得干巴巴的,不带一点情绪,还带着三分笨拙。
可偏偏局面上的优势,却被孟小婉一点一点的扳了回来。
孟小婉化身一位斤斤计较的账房先生,分毫必争的开始争夺每一分棋格,棋路很难看,让人摸不着头脑。
但在一边观战的申屠夫人却眼中露出了了然之色。
孟小婉这棋路分明是张氏棋风,没有一定棋力的人去看,怕是会看得头昏眼花,胸闷欲吐。
棋局被孟小婉拖入了数目之局。
萧婵儿的手有些发抖,极酸的梅子蜜饯她已经吃了五个,但是心里的翻江倒海、郁闷想吐却没有分毫减轻。
终于开始棋满,开始数目。
“一目!”申屠夫人最早算出了结果,“婵儿大有长进,这次仅输了你师姐一目。”
萧婵儿脸上没有丝毫血色,与之前的孟小婉似乎对换了脸色。
她强忍着恶心,向申屠夫人禀告了一声就让丫鬟扶着去了净房,她要吐了。
申屠夫人笑着看着孟小婉。
“好一个张氏棋风,果然恶心人,婵儿今天怕是一天都要好好休息,你这回也算是清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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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小婉脸上没有笑意。
“若不是她口无遮拦,诅咒我夫君。我也不会改用我夫君的棋路来对付她。只不过,我倒是好奇,老师为什么要收下她?以她的棋力资质似乎也并非上上之选。”
申屠夫人见旁边无人,就低低的笑了一声。
“她以为你是可怜人,殊不知怜人者终会怜己。当年收了你们两个,我早就决意不再收徒。至于她,你也无需过多理会,不过在我这里走一遭,方便日后有人有用罢了。”
孟小婉是个极灵慧的,几乎是马上就想到了“有人”是谁。
“老师,按说今日已经开战,他一个秀才也不会作战,猫狗都不见得胜得过,陛下还留着他作甚?”
申屠夫人是极了解皇帝心思的。
“自然要留着他,天子一战功成,纪表诗词必定是要有的。而如今,满朝文武在诗词一道上,哪个能比得过你丈夫?”
申屠夫人拍了拍孟小婉的手。
“且安心,你夫君的诗名足以让其自保,这一战若是真的坏了你夫君性命,便是大胜也容易遭人诟病。其实,就算你们没有猜到陛下的谋划,陛下也会想办法把他弄到身边去的。君王亲征,身边能少得了最好的词臣?”
南岸郑军新建的大营。
中军皇帐,两排卫士昂首挎刀守在门外。
皇帐之内分做内外两部,其内部极大,各部随驾高官都被赐座两边。
皇帝不在这里,正在后账面召一人。
后账中间猩红地毯上正跪倒一人。
正是之前留守北岸的兵部右侍郎左先。
“起来吧,朕又不是昏庸之辈,你今日只有功无过,哪里用得到谢罪?”
左先没有起身,而是俯首上奏。
“臣擅专龙旗,是为大不敬。如今天下未统,狼心之辈充盈四野。臣此举或有功劳,然遗毒亦重,请治臣之罪。不然天下纷纷,足愧杀左先也。”
“你们几个倒是配合的不错,给朕生生戴上了个料敌于先的名声。朕也不瞒你,首功朕要给夺下两艘大舰的沔江军,次功归属送马上岸的江左转运使劳节赐。你觉着要如何赏你和那个张信之啊?”
“臣与那张信之不过是按陛下吩咐办事,事成不过是履职,何来功劳之说?”
“有功就要赏,你与那张信之实则是首次二功。朕不好明赏,就只能恩赏了。你举了朕的龙旗,回京之后少不得有御史要聒噪于你,自己寻个人参你一本,然后去管太常寺吧。你家母亲如今还是三品的淑人吧,朕依稀记得这就要满七十了,届时晋一个二品的夫人;你家三个小子,举一个到鸾衣骑士来。另外,朕准备将你那嫡女指给复阳王世子,卿觉得如何?”
左先大喜,立即再次下拜。
皇帝这时摸了摸额头,有些烦恼。
“只是那个张信之不大好处置,本来是准备带在身边以备诗词的,可却有一桩事不好让他见着朕,故而拘着他在民夫营里待上几日。竟不想这人为了活命,竟弄出了这么大动静来。朕预备着看他考卷的,可不想这个时候就让他真个入了仕。左卿,可有办法?”
作为皇帝的心腹,左先是张嘴就来。
“张信之有才,多因父母教养生育,陛下何不追之?陛下既想此子长于科途,不若也赏些金银田舍,勿使其偏心他途。抑或为臣使人去问问,看他有何夙愿,只要不涉律法,都满足了他便也是了。”
皇帝点点头:“那厮不缺银子,这江南的地倒是可以分他几顷,另外有什么不出格的要求,也都允了他。你去办吧!”
第一百八十一章 秀山
章华四十二年春一月。
郑吴在本时空长江中段发生了激战,郑军先败后胜。虽然军士、民夫伤亡过万,但却成功的焚毁了吴国六艘大舰,更是俘虏了十艘吴国大舰。
一月十二日,修整完毕的郑军从水陆两方夹击吴军鸡鸣洼水寨。
郑军水军副将赵公举在前日的水战中,虽然损失了四分之一的小船和兵力,但是七艘他从南吴带到大郑的大舰却保存完好。加上皇帝将八艘完好的俘获大舰调拨到了赵公举的麾下,让他的实力获得了极大的扩充。
十五艘大舰为主力堵在鸡鸣洼水寨门口,吴军根本不会敢出寨迎战,只能看着他用大舰上的投石一点点的拆掉水寨寨墙。
元宵节,鸡鸣洼水寨失陷。
但是南吴干城陈山尧虽然手中只剩下七条大舰,但是却没有离开战场太远。
就在赵公举在鸡鸣洼水寨拆墙的时候,他率领船队逆流而上,袭击了郑军在彭乡渡的补给点。冲上岸的吴国水军,打了大郑驻军一个措手不及,三分之一的存粮被烧。
大郑皇帝不为所动,反而看出了陈山尧的真实目的,下令一把火烧掉了鸡鸣洼水寨,赵公举水师退守彭乡渡,护持郑军水军运输。
一月十七,郑军包围南吴门户昭阳郡。
江陵城内,冷梅园。
大门外停满了各种低调而奢华的马车,门子手中的拜帖又多了一叠。
园内,申屠夫人却是谁也不见,只带着孟小婉在身边说话。
“皇帝宣布开战不过六七日,这些龙子凤孙就赶到了江陵,偏偏马车辕上一点雪泥都没有,分明是早就到了江陵,”申屠夫人摇摇头,“难怪皇帝南征的事情会泄露,知道的人也太多了些。”
面对这个话题,孟小婉只是轻笑,却不搭话。
申屠夫人赞许的看着孟小婉。
“昨日我就与婵儿提了一句,她就说了半个时辰,哎,还是你懂事些。”
孟小婉顾左而言他。
“今日却不见婵儿师妹?”
“你不肯替我在前面张罗,我就委了她去,如今在前面与那些各处来的命妇聊得正欢。再说,她虽然是出身伯府,可到底身上是净溜溜的,而你如今好歹也有了个八等孺人封号,她见了你也不自在,就让她在前面忙好了。”
“什么孺人,”孟小婉听到这话,心又纠了起来,“这战事委实无常,他明明是在后面还差点撞到吴人的怀里去。他一个书生,还要想出那样决绝的法子来挣命。老师,婉儿就想再托你求求情,放他回江陵来。这什么封号田产我们夫妇都可以不要。”
“傻孩子,”申屠夫人叹了口气,“如今战事正紧,莫说是他一个书生,就算是陛下的亲儿子,这个时候也是不肯放回来的。否则这个口子一开,三军士气就泄了一半。不过,我倒是听人传信回来,你那夫君已经被派到一个安静的去处去了。”
“安静的去处?”
郑军围困昭阳之后,开始迅速清理昭阳郡的其余县治。
正月二十五,昭阳诸县全部被郑军占据,其中秀山和盐都二县还被大郑皇帝直接划给了江北的江陵郡直辖。
张哲被安排带着他的五百叫花兵去秀山县修整,同行的还有新上任的秀山县令。
秀山在郑军防线侧后,几日前才被郑军清理过当地的抵抗力量,倒是一个很安全的所在。
“某那时才十一岁,家父三次向吴主上书,谈及厘清田亩之事,”新上任的秀山县令岳傥,是前年三甲出身,大了张哲五六岁,此人极为健谈,“我后来才从家母处得知,家父那时已经心存死志,南吴世家必然容不得他。果然当年就寻机害死了家父,母亲带着我逃到了江北,十年寒窗,如今却终于回到了江南。”
“江南世家之祸,竟有如此之甚?”张哲与岳傥同坐一个马车,他前几日升了宣议郎的散官虚衔,只低了岳傥这个正七品半品,倒也不算僭越。
岳傥冷笑连连,忽而脸色古怪的指着张哲低声提醒。
“陛下赏了信之秀山县新抄没的六顷地和一处宅子,待信之到了地头,真正看了你那六顷地的庄子就会知道这吴国世家大族之祸的厉害。”
江北下的是雪,而到了江南却成了冻雨,实际气温比起江北还要冷一些。
不说张哲手下的那五百叫花子,就连新任县尉魏破带的二百郡兵也个个冻得瑟瑟发抖。与那五百叫花子一样,在衣服的各个缝隙里塞满了干草。
叫花子们依然是民夫编制,不过很多人手里都多了一些破烂的刀枪,这是上了岸之后,这帮家伙在陆地战场上“捡”的。
张哲也很好奇,他们只是稀稀拉拉的路过战场的边缘,也没见几个人离队或者是弯腰,但是片刻之后很多人手里就多了不少东西。大约是叫花子的职业技能吧!
郑军打扫战场的也有专门的部队,只是看在这群人放了连环火船的面子上,没有与他们计较。
天气虽冷,但是秀山县东门边,还是站了一群人。
这些人大多是新投了大郑的读书人和官吏,至于本地的士绅则是一个都没有,脑袋都在西门上挂着呢。
南吴抵抗大郑最为坚决的就是这些士绅大族。
按照岳傥的说法,南吴七成的土地都在世家大族的手里,世家大族控制的奴婢比平民还要多。而厘清田亩是大郑无可变更的国策,也是南吴各世家大族最无法忍受的。
秀山县被攻克时,县中官员跑得极快,却有六个县内大族聚众三千反抗,最后被郑军屠戮一空。
迎接新任县令的过程,比张哲看到的最谦卑的电视剧里演的还要谦卑,就连新任的县中主簿也的跪迎岳傥。对此,张哲与魏破都极为吃惊,反而岳傥却淡淡的告诉他们,这在吴国官场乃是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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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主簿是简拔的原县中吏员,并非世家或者科举出身,再加上岳傥实际上征服者的身份,所以岳傥一入城,就让魏破安排郡兵接管四门和仓库都表示毫无异议。
岳傥和魏破很忙,张哲却很清闲,他的任务只是修整而已。
一帮叫花子民夫能修整什么?无非就是吃吃喝喝罢了。
在新任曹主簿的暗中指点下,张哲带着人来到了后街一处写着胡家“私仓”的大院子。
这处私仓的主人因为反抗郑军,已经被夷平,如今正被几个遗留下来的“仆从”私下占据。
张哲抵达这里时,五六个胡家旧仆正大大咧咧在私仓门口高价卖粮,还对着前来购粮的县民大声呵斥,那模样好不得意。
第一百八十二章 奴婢的“忠心”
胡卞是胡家的家生子之一,胡家举兵反抗郑军的时候,他凭着过人的嗅觉躲了起来。待胡家被扫平之后,他借着郑军不熟悉县中的情况,带着几个人将这座胡家的私仓暗中据为己有。
郑军一走,他竟光明正大的开门做起买卖来。
还让几个手下还称呼他为“胡郎君”,俨然以这处私仓的主人自居了。
县中的明面上的粮食已经被郑军封存,几个粮店都被县衙控制,对县民按日定量买卖。
可县中却有大把的人在饿肚子。
概因几家大族被夷平,很多被隐匿的人口逃回了家中,或者散落在县里。这些没有户籍的人是买不到县衙供给的粮食的。
所以胡卞这里的粮食生意极为火爆,只是价格高得吓人。
“单老头,我看你闺女不错,卞爷留着她在这里过饱日子,总比跟着你饿肚子好吧。二十斤小米,把你姑娘留下。你这钱,爷却不收!”
一串铜钱被随意扔在了地上,这些原胡家的奴仆都哈哈大笑。
台阶下,老人把一个少女拦在身后,一脸的愁苦。
私仓周边围着不少人,走到这里的张哲身边只带着白鹭和赵平,那些叫花子正稀稀拉拉的往这里走,没有一炷香的功夫是聚集不起来的。
原本孟小婉还把耿良也派了来,但张哲还是把耿良赶了回去,顾家的大门他不放心让别人去守。孟小婉还将官中新赏赐的四五个江陵官奴也派了来,皇帝赏了张哲一处秀山的小院和六顷地,这几个是被派来管事的。
随着大批右营的民夫向这里聚集,围观的秀山县民都发现了不对劲,急忙偷偷散去。
胡卞正下手去抢那女子,反正彼此都是逃奴,在他看来,抢到的就是他的。
那老头和女子哭喊的厉害,可四下里围观的人居然安静的吓人。
胡卞诧异的一抬头,冷汗就流了下来。
周边有好几百郑人正冷笑着看着他,有些人手里还拿着刀枪。一个年轻人身后还竖着一面旗子,“迅车军右营”。
噗通,胡卞带着几个人都战战兢兢的跪倒在地。
前几日郑军屠杀反抗者的场景可是深深印在了他的心底,胡卞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
“小民与这父女顽笑,军爷们不要在意。这里有些银钱,请诸位军爷们抬抬手。”
胡卞叫人拖出了半箩筐的铜板,都是他今日卖粮所得。
张哲冷笑摇头。
“胡家的逃奴,本就是要没入官中的,居然还占了胡家的私仓作威作福起来了?这些银枪,本就该是咱们的,兄弟们给我将这帮混账拿下,送到县中坊司去!”
不说胡卞这群人,就连那对父女也告饶起来。
可右营的丐帮弟子们却对这对同是逃奴的父女视若无睹,只把胡卞几人打翻拖走。
张哲领着人进了私仓,才草草转了一圈,就估算出这里居然有近四千石粮食。
他指着私仓,对着民夫们说:“兄弟们,这里就是我们的驻地!从今儿起,都给我敞开了肚子吃,等过段日子开拔,咱们可带不走多少!”
几百乞丐轰然应诺,都笑得跟花似的。
当张哲带着白鹭几个离开私仓的时候,那对父女还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没敢逃跑。
小赵平将半袋子米扔在这对父女身边:“滚吧,我主人叫你们不要在此挡着道!”
皇帝赐给张哲的宅子在秀山县北湖巷,一个极为偏僻的所在。
张哲带着白鹭几个转了半天,才找准地方。
倒不是张哲几个方向感不强,而是他们一直下意识的将眼前这占据了整个巷道的大宅与他那座册上“两进小院”没有对上号。
“某终于知道岳兄为什么会说南吴的大族是国之毒瘤了。”
看着眼前的大宅,张哲不敢相信这类建筑居然会出现在秀山这样一个小县内。占地十几亩的大院,在南吴官册上居然是“两进平宅”的描述。
本县反抗势力都是在城外就被郑军歼灭,然后郑军只派人接管了县衙,若是郑军进了城,这所谓“两进平宅”怕早就成了废墟。
这里原是蔡家的宅子,在册的奴婢不过八人。
可当张哲几人进入大门之后,看着跪满了一地的奴婢,一眼看去就不下五十。
跪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瘦个子,自称是蔡家管理这座院子的管家,叫做刘德。
根据他的禀报,这座院子里的奴婢一共有七十一人,有二十一个丫鬟、二十三个婆子、十五个男仆,还有十二个歌姬,其中有六十三个奴婢是蔡家隐匿的人口。
张哲更是从刘德的口中得知,这座院子之所以被登记为“两进”,居然是按照主墙来算的,分割各院落的院墙固然算进去的话,说是五进才差不多。
“然南吴有律法,民不得修宅逾三进。故贿了本地县尊,其实各地亦然。”
张哲之前见过最大的宅子就是顾府,而这座院子是顾府的四到五倍大小,草草转了一圈,天就黑了下来。
“孺人见到这座宅子,必然头疼的厉害,这每日会有多少俗事要处置!”白鹭的感叹让人哭笑不得,自从孟小婉得了封诰,白鹭每日不分时宜、不分场合的嘴里全是“孺人”二字,“大娘子”三个字是再也不叫,听得张哲尴尬癌都差点犯了。
“还不是陈妈妈唆使的,”小赵平偷偷给主人告状,“她还让我也挂在嘴上,要是真被大娘子听到了,最多训她一次,可我的屁股却肯定是一顿打。”
南吴国主对民众修宅有严苛的要求,可是犯禁的却不知有多少。而大郑则鼓励民间大修宅院,并鼓励改蓄奴为雇佣,故而大郑民间的大宅反而不太多见。
张哲心里清楚,这房子虽然不犯禁,但是自己还是要主动向皇帝上表说清楚实际情况。
原任管家刘德被张哲取消了职务,换上了官中发到他家的一个江陵籍的老奴。
因为晚饭刚过,本来把张哲一行伺候得好好的刘德主动做了一件事。
他举报了前主人蔡氏的独孙前天才从这个院子里逃走,如今躲到了城外的庄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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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空,与世仆文化完全相反的,就是完全跟着身契变换而改变的奴婢效忠文化,相当的扭曲。
张哲今天算是亲眼见证了,当刘德毫不犹豫出卖前主人唯一的血脉时,大部分的奴婢都露出了理所应当的表情。
分外的让人心寒。
第一百八十三章 隐匿
接下来的几天,张哲总算知道南吴大族为什么会不自量力的反抗郑军的进入了。
皇帝赐给他的那个庄子,在县衙册上共下辖合计五百三十亩田地和七十亩山林。
但是孟小婉派去接管庄子的人,在第二天就带回来了五个庄头。
原秀山大族齐家名下的吉庄,居然分为大吉庄、小吉庄、前吉庄、后吉庄和老吉庄。实际有地四千七百亩,山林包含了三个山头上千亩林地。
在册的一百一十六名奴婢全是管事和管事们的家眷,隐匿人口超过三千!
跟着来拜见张哲的五个庄头,还向新主子透露了一个极其重大的消息。
“回主人的话,老吉庄的人在山里发现了吴军的踪迹,大约是一支百人队伍,许是被打散的。前几日吴人还派人偷偷见了赵家的儿子,说是要从奴婢里抽丁加入吴军,怕是要对主人们不轨。还有,齐家还剩下了个孙女,如今也躲在小吉庄,奴婢们也叫人看住了。”
“干得不错,庄子我看就由你们几个继续管着,有事就向顾三禀报。”张哲笑着指了指孟小婉原本派去接受庄子的人,“顾三啊,带他们几个下去吃酒。”
几个庄头立即笑开了花,果然换个主子,只要他们表了忠心,自己的好处还是一样的不会变。几人心里都打算着,等下好好孝敬一下这个顾三,一切还不是照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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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这些人都出了门,张哲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山林里有吴军的残部不算稀奇,六家的子弟对郑人进行报复也不算什么奇事。但是吴人奴婢的习性却让他感到不安,比之郑人中的奴婢,这些人几乎一点是非感都没有。
若是郑军战事一旦不利,这些人怕就会是第一个出卖自己的人。
待处理完残军的事,这些人怕是都留不得。
“县中在册人口不过四千余,可这几日就清理出来了四万多隐匿的奴婢!”岳傥一脸的铁青,“某之前自认为已经将这些世家大族猜测得够狠了,却还是低估了这起人的贪婪。”
“秀山在南吴册上是下县,在册田亩不过四千。可这几日不说信之你那庄子上,各处清理出来的田亩就合计超过了三万,这秀山分明是中上之县,”魏破倒是一脸红润,下县县尉和中县县尉可是差着一等,若是报上去,他竟可少等三年直接晋一等。
张哲在一边没有出声。
他不是正经的出仕官员,实际身份只是个秀才而已,岳傥不过是看在他的散官阶和诗才才礼貌的邀他旁听。
但是魏破的下一句话,却让张哲知道自己想错了。
“南吴残军大约百数,藏匿于山林之中,若是勾结不轨之人,必然为祸秀山。之前在清沼乡却是故意露出痕迹,看迹象不过九、十人,实则欲引我分兵去剿,好将某二百人各个击破。某以一屯军(五十人)委先导,引贼来攻,全军缀于后,前后夹击,当可破之。”
计策是不错,不过张哲却是一怔,魏破全军都出了县城,那这县城谁来守?
“县尉出战短则两三日,长则十日,某与县尉商议,这县中护卫烦请信之麾下民壮劳之。”岳傥的话虽客气,但他是此时县中大佬,在此修整的张哲右营民壮有义务服从其必要的指挥,这个差事张哲却是躲不掉。
秀山县城有四座城门。
张哲将五百乞丐聚集起来之后,先将最老弱的二十人挑了出来,留守私仓。
然后张哲关闭了南门和北门,只留东西两门出入。
天气湿寒,故而他在各个城头和城门各留了一组十人,还每刻互换一次,手里还时刻保留着一支两百人的生力可用。
第二日,极为忙碌的岳傥抽空暗访了一次,对于张哲的安排评价不俗。
魏破的计策在一开始是奏效了的,但是在合围的时候,郡兵不如正规军的弊端还是出现了。因为地形不熟,其中一屯包抄的速度慢了些,导致南吴残军逃走了六十多人。
一连七日的追杀,魏破的郡兵已经到了极限。
根据最新传回来的消息显示,郡兵如今在大靡乡修整,而剩下的五十多南吴残军已经不知所终。
“有些不妙,”岳傥的脸色很是憔悴,“六族被灭,剩下了太多的私奴成了官奴婢,如今都有些不稳。”
被请到秀山县衙的张哲有些诧异,因为来之前他得到的消息,他下面的几个庄子的奴婢听说都很安分。
张哲的疑问很快得到了岳傥的解答。
“私奴多与主家的田亩产业挂靠,少有颠沛之虞。便是主人将其调往外地,多数最终也能回到故土。而官奴婢则不同,只要朝廷需要,天南海北也拉着你去,妻离子散根本不顾。故而私奴比官奴婢要好管的多,不然信之以为,某为何不立即将你名下多出的那些私奴统统收为官奴婢,而是放在你的名下继续养着?”
张哲只是稍微一想,便想到了其中的关键。
“岳兄要解决此事,要么是魏县尉即刻回军,有郡兵在城里,城内外的官奴婢都有所忌惮;又要么来一场大雪,使得道路断绝,人难出行,那些官奴婢除非不怕冻死,这就乱不起来;再要么,岳兄把这些官奴婢都与查抄的那些田土联系起来,彻底稳住了他们的心思。”
“为兄也是想到了这几点,然魏破那里怕是一时没个结果,期待一场大雪也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故而只能在官奴婢的差事上做做文章了。”岳傥将一张纸递给了张哲。
“某思考了两日,准备将收来的田亩分给这些官奴婢去耕种,只是细节上还没思虑周到,故而请贤弟一起来议议。”岳傥竟是将那个主簿忘到了脑后,在他看来张信之比那人都要可信的多。
张哲只是看了一眼就把那纸递了回去。
“岳兄何须出什么细节,只需把这个意思传下去,那些官奴婢就大多安了心。离开春还有一二月时间,这个时候给了细节安排,有些自认吃了亏的怕不就要想生事。”
岳傥一愣,随即笑了:“信之倒是点醒了我。”
第一百八十四章 识破
从秀山县衙出来,细雨中竟带了一丝冰冷,今日的天气愈发寒冷了。
“走,先不回家,去东门看看。”
张哲接过了赵平手中的伞,领着赵平去了东门。
东门里,几个民壮抱着长枪,不住跺着脚。对于出入城门的行人,大多只随意看一眼东西就放了行。城门边上有几间房子,里面有四五十个民壮在烤火休息,见到张哲挑帘子进来,都纷纷起身唱了个喏。
张哲只看了一眼房顶的烟囱和房里的蜡烛,又叮嘱了一句。
“千万别因为怕冷就把烟囱堵了,还有蜡烛时刻都熄不得,要是熄了,人都要到外面去透透气,房里也一样。”
领头的几个大约是“二袋弟子”都大大咧咧的应了。
出了门,张哲又到城门里看了一圈。
见到张哲来了,几个乞丐出身的民壮立即精神了些,呼喝出入行人的声音也响亮了许多。
“把担子放下,看看你挑的是什么?”
被认真起来的民壮拦住的是两个农夫打扮的人,其中一人挑着两个半旧的箩筐。
“回军爷的话,”其中老成一些的农夫赔着笑,“我们是大西村的,天气太冷,村里冻坏了不少人,这不大家合伙买了点冻伤药材。”
挑担子的那个人也急忙摸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来,说是村里里正开的备状,上面还有需要买冻伤药人家按的手指印,有十多个。
领头的民壮心里有些恼火,他认识个P字,可本营的指挥在现场,他倒不好发作。
张哲也觉得好笑,没有出声,就看这人怎么处理。
领头的是个走南闯北的乞丐头子,眼睛一转又想到了一桩事。
“药铺里开的回执,拿出来我看!”
老成的农夫急忙拿出药铺的收契给了领头的民壮。这个时空的药铺为了避免出现药物事故,给人抓药都需要对方在自己的发药簿子上按手印,同时给对方开一个凭证。大约就是收了你多少钱,给了开了些什么药之类。
领头的民壮终于恼了,把收契扔了回去。
“大爷我不识字,你说说这上面都写的啥?!”
老农急忙赔笑,半弯着腰,指着那收契说。
“爷,上面说的明白,大春药铺收足色白银三两七钱,付药......。”
正准备离开的张哲停下了脚步。
他笑着拍了拍赵平的肩膀:“去,把房子里的人都叫出来。”
小赵平没有犹豫立即窜进了一边的房子里,一阵喧哗声中,四十多号民壮咋咋呼呼的冲了出来,把城门堵死。
老农和他的同伴一脸惶恐的看着四周,最后把目光投向了穿着明显不同的张哲。
“收契与村里的备状,都拿来我看。”
张哲没有靠近那两个人,而是指使一个民壮去拿。
大春药铺的收契上写的字,与刚才老农念的一般无二,而备状上十多个男女老少的名字在上面,还各自按着手指印,有大有小。
“你识字?”
张哲笑眯眯的问着那个老农。
“大人明鉴,小人就是因为识得几个字,才被村中派来采买药材的。”
张哲摇摇头,走到了后面几个准备出城的农夫身边,他问其中一个满脸冻疮的农夫。
“你可认得我?”
那农夫不知为何查到了他的身上,唬得跪倒在地,砰砰就磕了两个头。
“小的不认得老爷,老爷饶命!”
“没事,你起来吧!”张哲转身又回到了城门洞里,笑着看向了那两个农夫,“现在你应该知道你在哪里露了馅吧?”
十几杆长枪立即就逼住了这两人,领头的民壮是个机灵的,也看出了不同来,他大声骂着:“蠢笨的东西,真的泥腿子见到我家指挥只会磕头叫老爷,你只弯弯腰,倒是不肯倒架子?”
“小人是被吓住了,”两人急忙跪倒。
张哲指了指那份被他听出问题的收契:“一群泥腿子买冻伤药,手脚可真大方,还用的是足色的银子。足色的银子,那不是官银就是军饷。再有,这备状上的手指印,按在老人与女子名字上的,分明是男人的小指印。呵呵,都给我拿下!”
挑担子的那个男子猛的抬头看向了张哲,似乎有些想蠢蠢欲动。可民壮们早被张哲吩咐过,七八杆长枪分别抵住了那人不同的要害,根本不敢动弹。
七八个人拿着绳子扑上去就把两人绑了,很快从老农的绑腿里还搜出了一把短刃。
张哲忽然间笑了,他叫过小赵平,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小赵平带着几个人都飞跑向了西门的方向。
民壮们按照张哲的吩咐关闭了东门,张哲要封锁消息。
不远处的小院中,一直隐藏在这里的一队民壮开了出来,押着这两个人跟着张哲回到了县衙。
听说张哲抓住了两个“奸细”,岳傥急匆匆的迎了出来。
“信之,可是那支南吴残军的探子?”
张哲笑了一笑:“十九八九,天寒地冻的,那些南吴残军在山野里冻伤的不在少数,要保持战力,冻伤药就必不可少。寻常农夫,有几个舍得用银子来买这么多冻伤药的,都是熬一熬就过去了。”
岳傥身边有十多个跟着他一起从江北来的衙役,立即接过了那两人,往刑房拖去,那两人中有一人微微色变,他突然对着周围的人开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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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死的郑狗,给爷爷一个痛快的!”
张哲与岳傥都相视一笑。
这时,小赵平一头热气的跑了进来。
“主君、主君,果然有大西村的人买了不少东西,有肉还有酒,说是村里办喜事,一刻钟前却是绕远路从西门出的城!”
张哲笑着看向了岳傥:“某怎么记得月内余下的日子已经没有吉日了,莫不是吴人与我大郑看的不是同一本黄历?”
曹主簿突然上前说话。
“这大西村却是六家之一何家的老宅所在,前些日子剿灭了何家的全家,却单单不见了何家的老四,怕不正是也藏在那里!”
岳傥拍拍曹主簿的肩膀,笑着没有说话。
片刻之后,几匹马飞奔着出了东门,直往魏破驻扎的大靡乡跑去。
第一百八十五章 武陵来人
孟小婉很少穿艳色的衣裳,尤其是张哲不在家的时候。
但今天她却穿了一件明绿桃瓣丝绸面子的袄裙,头发上就连张哲送她的却扇礼金钗都戴上了。
她在桂荷院的厅里见客人。
客人是个极熟的人,但是带来的烦恼却让孟小婉有些头疼。
来客却是孟小婉唯二的闺友之一,宋家小五,宋茵芜。
从武陵远道而来的宋茵芜,一见面就给孟小婉出了个大难题。
本是黄花闺女的宋小五,居然特意梳了个妇女的发髻来见她,还不肯在客位落座,执意要坐在孟小婉的下首。
那是妾位。
孟小婉气得肝疼,指着她没好气的说。
“你要混闹,我便陪着你闹,你自认要坐我的下首,那便是想着做我家的偏房了。站起来,立个规矩先!”
宋小五“委委屈屈”的站起来,正准备继续与孟小婉顽笑,可自己却绷不住先笑了起来。
看到她回到客位上坐了,孟小婉这才放下了揉额角的手。
“几时到的?”
“前日就到了,休息了一日,又办了一天事,这才来给大娘子来请安了,”宋茵芜嘴里逗着趣,一边从袖子里摸出朵小白绣花来戴上了鬓角。
孟小婉再看她一身素白,就知道她在给长兄戴孝。
她也忍不住眼圈一红:“那你哥哥嫂嫂的坟上,已经去过了?”
宋茵芜也红了眼圈:“去过了,也听说了哥哥与信之下的那盘棋。”宋小五一边流着泪一边笑开了颜,“如今却更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们夫妻了。只可惜你们两个都是心高气傲的,我要来做个妾却也都看不上。”
孟小婉偏头把泪擦了一下。
“我送信与你,你开春过来就是,偏偏大冬天的就动身,也不怕路上生了病。如今,身边可有人?”
“我有什么值得担心的,身边有个丫鬟,是我从馆里带出来的,对我感着恩。再说,你也知道我不是一个人来的。朝廷从江南各郡运粮至江陵,我们几个租了船跟着武陵的粮船走,一路倒是快捷的很。”
孟小婉这才定定的看着她。
“你便罢了,可是她们这么跑过来,都是存了什么样的心思,你且说说看。”
宋小五抹了眼泪,嗤笑了起来。
“她们三个能有什么样的心思,婉儿姐你不是心里最清楚么?四份身契,只有我这个脸皮厚的收下了,她们三个可是一定要把身契送还给你们家的。”
“如果她们真的还是抱着这个心思,”孟小婉冷笑了一声,“就真当我不敢卖了她们?”
“得,”宋小五正了色,“我就转告一声,她们几个的意思,若是大娘子你容她们进府,她们愿意事事都听安排,.....得,估计你们两口子都不会干,我就直接说另外一个吧。”
“那就是身契钱,不能让张家白花。我们四个准备在江陵开台,好歹把身契银子赚回来还给你们家,这样子大家日后的日子才过得心安。大娘子可不能连这个都不许吧。”
“在江陵开戏?”孟小婉立即摇头,“你们是不知如今这江陵城里来了多少皇亲国戚,万一弄出点事来,谁也帮不了你们。”
听到这话,宋茵芜脸色变得苦了起来。
“坏事,我们几个不合先斩后奏,合着伙已经盘下了一个戏园子,连戏牌子都已经卖起来了。这二月初一就要开戏,我今日来还是要请大娘子和郎君去看戏的。”
“你还叫什么大娘子和郎君!”孟小婉剜了她一眼,不禁又头疼起来。
不说宋茵芜,就那玉瑶、月昭和徐娘子,各个都是绝色。一旦在人外露了脸,以他家一个芝麻绿豆大小的从七品宣议郎,哪里能兜得住?
更何况如今龙子凤孙来了一群,万一惹上一个就是无尽的麻烦。
呵呵,孟小婉有些气笑。这怕不就是她们几个的阳谋,想着让她光明正大的将她们收入府内,免得她们在外面给张家惹来麻烦。
“那明日,叫她们几个打扮好,随我去见一个人。”
孟小婉自然就想到了她的老师,如果有着申屠夫人做背书,怕是那些龙子凤孙也不敢强逼着她们几个硬来。其实,她也一直想让申屠夫人看一看她夫君编排的戏有多少精彩。
再说,她不好与这几个撕破脸,若是有申屠夫人帮着拘着她们,或者帮忙劝一劝,各自拿了身契走人才是最好的。
孟小婉留了宋小五的饭,晚饭后又叫耿良亲自护送了去。
江陵城自从那些龙子凤孙来了之后,就显得有些不大太平。
前阵子,外面盛传洛山王二子硬抢了釉云阁的头牌;似乎昨日,穆阳王世子与西理王世子因争辩东邪厉害还是西毒厉害,两拨人在茶楼里大大出手。
孟小婉这里忽然低声咒骂了丈夫几句,远方的张哲一连打了七八个喷嚏都没止住。
“信之可是着了凉?听闻宅中美婢、歌姬甚众,贤弟可得悠着点,”岳傥心情极好的调侃着张哲。魏破正在一边喝酒,几个下人正帮着县尉在卸甲。
魏破带着郡兵们突袭了大西村,除了少数几个漏网之鱼,这股南吴残兵算是被彻底剿灭。魏县尉这回的功劳可不小,就连那六家的余孽也基本被他一网成擒。
张哲揉揉鼻子,放下了岳傥的表文。
不愧是进士出身,一篇表文写得果然是花团锦簇。
在岳傥的表文中,六家余孽勾结南吴残兵“三百余”,准备颠覆秀山,结果被秀山诸位合力绞杀。首功自然是岳傥的,次功就是魏破,再次是负责守城抓奸细的张哲,新附的曹主簿也多了一个进言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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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哲又翻看了涉案的名单,二十多号人都是六家的余孽、世仆和一些奴婢,已经全部下到了狱中,只等六十里外的大营传令过来,都逃不过这一刀。
秀山县虽是名义上归属了江陵,现在却还是新占敌土,由大营直接军管,杀叛逆手续极为简单。
张哲在名单中也看到了几个他安排进去的名字。
刘德、卢七汉、......,张家新宅子的前任管家、五个庄头中的三个还有一个管事都上了这个必死的名单。
不是张哲心狠,而是他们都触犯了张哲的底线。
被张哲下放到庄子里的刘德,为了快速赢回新主人的心,联合这几个畜生亲手谋害了前主人的独孙。五岁大的孩童,不成人形的样子让张哲产生了无法抑制的杀意。
很多秀川人都知道,刘德的原主人对刘德有大恩!
第一百五十六章 雅集
玉瑶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轻轻叹了一口气。
冤孽!
自己原来看那些陷入情网的姐妹,看一个恨一个心疼一个,只恨她们分明是那么精明的人儿,怎么就如此傻?
可今天却轮到她心疼起了自己来。
多次与信之郎君的相处,让她知道那是心中只有那一个人的男子。
孟小婉几乎是那个男人在爱情上的信仰。
插入彼此互为爱而信仰的两个人之间去,让她既感到自傲,又让她极感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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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轻烟舫老鸨精心培养的接班人,她打小钻研的就是人心,最看不起的就是行中姐妹的“飞蛾扑火”。
可也只有做了那扑向火的飞蛾,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绚烂、凄美和无奈。
虽然她来江陵只有两天,但是申屠夫人的大名却已经灌满了她的双耳。
她们出了一记阳谋,孟小婉也还了一招阳谋。
不是要开戏的靠山么,就给她们找了一个江陵城里身份最为殊贵的女姓。
这个选择让玉瑶几人根本无法反对和抗拒,因为申屠夫人的身后代表着这个国家最威严的权势。
“大不了,就是被卖掉,或者当场打死。”玉瑶对着铜镜自嘲,却差点吓死身边的芙草。
“那个夫人毕竟是她的老师啊......。”
牛车缓缓启动,向着不明的前路而去。
宋茵芜的心态是四个人中最为平和的,孝忠的她穿着雅淡不足为奇。
但车中其她三人今日的容貌,似乎都过于素淡了些。
身材高挑的月昭穿着一身雅兰色半旧袄裙,梳着字简单的双环髻,身上的首饰一目可数;丰润娇艳的徐娘子故意将天生红润的双唇涂淡了些,还穿着灰色的袄裙,只系着道姑髻;而姿色最美的玉瑶,满头无半点饰物,只有一个木质簪子,衣服更是暗蓝色的。
这三人都一路无话,差点把宋小五给憋死。
冷梅园,今天刚好有个雅集。
江陵城中的命妇不知缠了申屠夫人多少次,加上萧婵儿的推波助澜,申屠夫人这才勉为其难的办了一次雅集。
雅集的主持人是萧婵儿,不过申屠夫人和孟小婉却都坐在主位上,看着萧婵儿一个人忙活。
“婉儿如今越发坏了,看着你师妹忙,却也不上前帮个忙,至少客气话说一句也是好的。”申屠夫人斜倚着,指着忙得神采飞扬的萧婵儿偷偷对孟小婉说话。
“只怕我这客气话,大概会是被她当真,以为我要抢了她的风头,惹哭了她,老师就该心疼了!”孟小婉笑颜如嫣,一点也看不出她今天要借着老师这里顺便处理一点为难的家务事。
“你这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几个如花似玉的花魁,养在家里可不是什么好事,”申屠夫人有些烦闷,“那个姓孙的,千万别落在咱们娘俩的手里,真真杀千刀的!”
孟小婉迟疑了一下。
“老师,我不过是借着您的名声让她们死一回心,”孟小婉摇摇头,“也没想过让人死去活来的,人家只是仰慕夫君,我不想作这个孽。她们如果要开戏自己过日子,我不反对,只是要与我们家掰扯得干净些。再借着您的威名,唬一唬那些膏粱子弟,也好让她们的生计有个安稳。”
两人正聊着,忽然明柳一脸不虞的走了进来。
“怎么了?垮着个脸给我们娘俩看。”
明柳低声说了几句,申屠夫人和孟小婉都脸色难看了起来。
孟小婉皱眉:“怎么好好的要请了这个人来。萧师妹,竟不知她与老师的关系?”
明柳冷笑:“哪里是不知,这是故意的。明知道她与夫人不对付,但萧四姑娘却盯着她的外甥儿子,还想着飞上枝头,哪里能放弃在她面前露脸的机会?”
“来都来了,”申屠夫人笑笑,“届时婉儿出去替我应付一番,只说我肠胃不适便是。只是你那件事,只好放到日后再替你处置了。”
明柳不服气的冷哼。
“不过是一个死了丈夫的老寡妇,仗着是吕嫔的姐姐,处处针对夫人。也不看看吕嫔如今在宫里是个什么货色,陛下都多少年没看过她了?”
“明柳!”
面对申屠夫人的沉喝,明柳这才住了嘴。
前厅上,各府的夫人看着昂首而入的赵吕氏,也是颇觉惊愕。
赵吕氏是出了名的与申屠夫人不合,最喜欢带着针说话,她虽然品级低了申屠夫人太多,但是人家的外甥是天子第三子齐王,倒是一直无人与她计较。
老妇人带着四个丫鬟被萧婵儿笑着迎到了右首第一位。这老妇人坐好之后,就拿眼盯着空荡荡的左首第一位。
“你那老师可不要故意生病才好。”
萧婵儿笑容一滞,转而笑了。
申屠夫人与赵夫人的关系不合,她自然是听说过的,但是萧婵儿从小立有大志,自是不肯居于平凡。陛下七子中,太子之位,向来以宋王、齐王和赵王三人呼声最高。萧婵儿相中了齐王的嫡子,也就是赵老夫人的外甥的长子。
若是赵夫人在这里与申屠夫人针锋相对,作为邀请人的萧婵儿必然夹在中间为难受委屈。可就是这份委屈,却正是萧婵儿想要的东西。
“家师虽精力略有不济,但是想来却是无妨的。”
萧婵儿话刚落音,却听见身后传来了孟小婉的声音。
“赵老夫人见谅,家师偶感脾胃不适,今日雅集却是不能参与了。”
赵夫人却盯着孟小婉看了几眼。
“都说那老婆子,早年寻了个天仙做徒弟,那一双眼睛果然毒辣。”
孟小婉心中微微一凛,不想赵老夫人居然连自己也知道。
而萧婵儿的脸上一丝嫉恨一闪而过。
全部都被赵老夫人看在了眼里,她笑呵呵的与旁边的人搭话起来。她心里却在冷笑,申屠的眼光是越来越差了,这个萧婵儿明显是个养不熟的,她不过一句话就能让申屠老婆子家里自己起火。
雅集之初,召集人要给参会的成员们分析天下最新的诗文、词曲动向。
萧婵儿早就准备了好几天,一串极为精彩的说辞刚刚说完,正说了一句。
“不才刚好有幸请到了杜月院的申瑾大家,为诸位夫人献戏一曲,正是名满大郑的西窗怜叹,.....。”
突然一声嗤笑从赵老夫人的身边传来,引起了全场的瞩目。
第一百五十七章 井下女贼
宅子里有耗子!很大的耗子!五斤重的腊肉都能拖走,还是特意挂在厨房梁上的。
这只耗子前日还偷走了七八只鸡蛋,厨房连一点鸡蛋壳的碎片和蛋清的痕迹都没看到。
赵平的汇报,终于让这几日清闲下来的张哲来了兴趣。
什么耗子能做到这一点?
张哲用膝盖思考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宅子里有贼。
所有奴婢被要求两人一组,开始搜索所有的院落和房间。张哲之所以要求两个人一组,不是怕奴婢遇险,而是担心她们抓到熟人会故意放水。
搜了一整天,除了从几个奴婢房里搜出了一些本不该属于她们的东西之外,张哲一无所获。
白鹭倒是被气极了,把几个偷东西的丫鬟叫到了走廊里跪着抽手心。
她如今管着内院,还经常在郎君面前吹牛说自己管控得如何如何,今天这脸却是被属下给打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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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天刚亮,内外院又开始搜查起来。
有个几个丫鬟丢了衣服!
这次奴婢们也是怕了,搜查得极为仔细。毕竟这是她们自己住的地方,留着个活人在这里,想想都觉得太可怕了!
张哲有趣的发现,昨天被白鹭抽手心的几个丫鬟,在今天的搜查中格外的卖力。
也是,要不是那个偷儿,她们几个就不会被发现偷东西,然后被白鹭抽手心,差事也换成累的了。可惜一直搜查到了下午,所有人还是一无所获。
就在所有人不由自主的把这件事往灵异方面思索的时候,张哲却站了起来,指了指自己身前的那口井。
“今天是谁在院里的井里打水了?”
新任管家雷叔低着腰过来。
“郎君,咱家吃的水都是外院的两口井里的水,这口井里的水都是雨水,没人会去打的。”
张哲却笑着指了指井口边缘那湿漉漉的脚印和井口上的痕迹。
老雷先是一惊,水鬼?
可他马上又反应了过来,郎君的意思是井里有地道!
这宅子里居然通有地道!?
老雷可不敢怠慢,立即从外院叫了七八个小厮来。这些小厮都是老雷新近从几个庄子上提拔的,会听招呼的那种。
张哲站在井边正在研究那个井架。
楠木包铁的架子,绳子有两指粗,这不可能是用来打水的,用来进行攀爬却是刚好。
“郎君,东西拿来了!”
小赵平捂着鼻子抱来了一个包裹。
这是几件破衣服包着几团牛粪、几斤干辣椒末,浇上灯油,还缠上一长串铁链子。
老雷指挥几个小厮把包裹点燃,然后用铁链子一点一点的往井里放。
小厮们都用湿毛巾罩着口鼻,探头探脑的看着浓烟滚滚的包裹往下降。
大约放到两丈深的时候,浓烟突然分出了一支涌向了一边的井壁。
有小厮兴奋的叫了起来。
“两丈处有个洞!”
“咦,有人!”
一根杆子从井壁上伸出来,去捅那冒着浓烟的包裹。
听说有人,围观的一些丫鬟都被唬了一跳,纷纷后退,脸上充满了惶恐。
几个小厮似乎被丫鬟们的恐惧激发了保护欲和表现欲,纷纷找到石头就对下方扔。
也有机灵的用井绳上的木桶去够那根木杆。
可惜浓烟包裹还是被井下的人捅掉了,掉进了井水里。
张哲却安心的叫人搬了桌椅来,他一边喝茶,一边看他们继续。
这种情况很说明问题,一来说明下面的人只有这一条出口,二来说明烟熏很有用。
雷叔很精明,他让小厮们把烟雾包裹垂下到了贴近井水的地方。
在这个位置,井壁里的人只能用木杆敲击到铁链,而烟雾则更多的涌入了井壁内。
剧烈的咳嗦声从下方传来,有个小厮愣头愣脑的自言自语。
“怎么听着像是个女贼?”
张哲端着热气腾腾的茶壶来到了井边,看着下面的人无助的用木棍敲击着铁链。他忍不住就出了声:“这下面的人怎么这么笨?不知道用木根缠住铁链,把包裹铰上来弄灭不就好了么?”
下面的咳嗦声停顿了一下,那根木棍果然伸出来开始缠住了铁链,准备把冒烟的包裹铰上来。
张哲摇摇头,真蠢!
他一挥手,几个小厮一起发力扯动铁链,下面那人的棍子就被铁链缠着脱了手。
“骗~~骗子,”绝望而颤抖的声音从井下传来。
陈玉霜已经彻底的绝望了,失去了唯一防身用的棍子,她只剩下了被烟雾活活熏死的结局。
所以当上方喝令她顺着井绳往上爬的时候,她没有第二个选择。
见到贼子只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儿,老雷呵退了其他人,只在这个院子里留下了两个丫鬟。这两个丫鬟一样是从江陵官奴婢里发到张家的,在老雷看来算是自己人。
“郎君,这个井洞里怕不是前主人家修的,里面不定有什么东西,所以我这才只留下了两个自家人。”
张哲点点头,显然老雷对于怎么处理这种事有一定经验,且先听他的。
“郎君,郎君!”白鹭从外面走了进来,“县里岳县尊派人来请你,说是大营那边来旨意了,请您速去县衙。”
旨意?
张哲听到这两个字就是精神一震,要是让自己回江陵的旨意就好了。
他顾不得井里还在攀爬的女孩儿,留下了白鹭和赵平协助老雷处理,自己去了县衙。
“大军在昭阳城外已经修起了三道营垒,我朋友说这围城起码要半年以上。某还听说东边沱江那边已经打了一仗,也是我军获胜,吴人只要不想被我东路军直逼金陵,这东路上却一个兵都抽不出来救昭阳。”
魏破一脸红润,从从八品下到从七品下,他这次一次升了两级。
骑着马跑了六十多里路,却一点疲惫都看不出来。
“岳兄赏了七品朝奉郎,而信之老弟的赏赐最是实惠,陛下说你老实,那宅子归你,田亩实赏一倍,有一千二百亩,山林也划一半归你,奴婢你自留一百,其余的都划到县里。不过你们右营却被派了个差事,去江陵运军衣。来去给了共二十日,哈哈,信之贤弟还可回家住几日!”
“陛下隆恩,封赏太厚了!”张哲有些发愣。
魏破却笑了,低声道:“也是活该信之发财,陛下在批咱们这份折子的时候,正在帐中怒骂虚报战功的江左军将,一口气砍了三人。陛下马上就拿信之实报田产奴婢的事做例子,当场御批,重赏了信之。这岂不是运气?”
第一百五十八章 重眉
“这才半年没回江陵,却不想文冠江南的江陵居然也变得如此闭塞,还在唱什么《西窗怜叹》?”
说话的人坐在赵老夫人的身边,有认得的知道那是赵老夫人的小儿媳妇刘氏。
萧婵儿脸色难看的看了赵老夫人一眼,却发现赵老夫人根本没在看她,而在盯着一只在扑球的猫儿看,状极投入。
刘氏浑然不觉自己只是个客,嘴角带着笑,似乎是在顽笑。
“我若不走出去瞧瞧,还真的以为咱们江陵就是这江南第一文萃之地。什么《西窗怜叹》每月里总要听几回的。可这次我家郎君不是调任南阳么,我是随他在任上过的年。初四起身回江陵,这一到江陵才发现,咱们江陵还是之前那个老样子。人家黄梅调和武陵戏如今可是大火,我听母亲说,如今京里的那些名角也都学起来了。你们是没听过那腔调,哎,可真真是三月不识肉味。”
有个与刘氏相熟的也叹息拍了手:“你却已经听过了?我也是听人说过,那戏极好。只是若要开那戏,需要去趟武陵开台过牌子,如今能唱的人可不多。”
她这一附和,不少命妇也都谈论了起来,显然是都听说过这戏的名头。倒把主持雅集的萧婵儿给僵在了那里。
“确实不多,”刘氏笑了笑,“南阳坊司专门派了一些个嗓子好的去了趟武陵,开台过牌子的也才四、五个人。回到南阳,这戏一开,就是满城追捧。南阳的坊司立即就把其中三个最好的孝敬到京里去了,其中有一个走之前收了几个徒弟,学得也是有模有样。我们郎君孝顺,知道我们老太太是个爱听戏的,几乎掏尽了家里这才赎出了一个叫重眉的,让我带到江陵来给老太太顺耳。这个奴婢虽然没有去武陵过牌子,但是私下院里唱唱却是不碍的。”
有人指着那刘氏就笑。
“就你那个爱显摆的劲,定是将那甚么重眉也带来了,还啰嗦个甚?只管叫她唱起来,也让我们都听听。”
这些命妇压根就没把萧婵儿当做一回事。
刘氏倒是不着痕迹的看了萧婵儿和孟小婉一眼。
那萧婵儿一脸煞白,有些失魂落魄,而那孟小婉却脸上有些淡淡的笑意,似乎有所惊讶,但却没有丝毫慌乱和紧张,倒是大气得很。
刘氏心里看不起萧婵儿,出身京城伯府又如何,身上连个封诰也没有,就想主持起命妇圈子来,也不知自己脸大。还以为谁都看不出她那点小心思来,赵老夫人本就不想让齐王的儿子们沾染这个东西,来之前就商量好要打她的脸,顺便让申屠也落面子。
园子里守门的下人们也都傻了眼,在门口虚拦着那个叫重眉的女子,把眼直往堂上看。
可此时萧婵儿已经失了方寸,一时无语,更加让堂上的命妇们看轻。
也有与申屠夫人交好的命妇皱眉,但也没有出声,只是替申屠夫人不值。
重眉是个刚满二十的高瘦女子,瓜子脸,只是她看人的方式让人有些不适,那下巴翘得稍高了些。被仆人们拦住的她,也不说话,静静的等在门口。
刘氏也不出声,只看着那些命妇们渐渐的不满了起来。
“拦着人作甚?还不快让了进来,夫人们都等着听她唱呢,把赏钱先准备好,申大家那边也要招呼好,她的礼钱可不能动。”
孟小婉拍拍手,轻笑着让仆人放行,说的话极率直又大气。
她长得本来就跟仙子似的,静静的坐在那里,一众夫人本来就喜欢偷看她,见她说话办事的谱,又都各自添了三分喜爱。
有与申屠夫人相好的命妇,这就帮着让萧婵儿下台。
“我看婵儿还是要与你师姐好好学学,这管过家的就是不一样。婵儿到底是个闺中的姑娘,一时拿捏不定,却是性子带着谨慎,下次便好了。”
萧婵儿急忙羞答答的低着头,借着这位夫人的话下了台阶,可心里却又把孟小婉嫉恨了三分。
园子里的仆人见孟小婉开了口,也都松了口气,将那重眉让了进来。
那重眉给堂上的夫人们磕了头,退到门口开口就唱了起来。
才唱了七八句,堂上夫人们都笑了,都说这戏好,调子圆润。
堂下边上还挤着各府随侍来的丫鬟,也个个听得美滋滋的。
只有一个丫鬟却不以为意的嗑着瓜子,一副爱听不听的模样。
旁边有个认识她的丫鬟,拉了她一把。
“白莺,这么好听的戏文,你竟不爱听?”
白莺瘪瘪嘴:“这个重眉唱的的黄梅调也太一般了,若是唤作那徐娘子来唱,那才叫声入云里,调和酒醇,呸,提那个人做什么?也不是什么好人!”
与她说话的是申屠夫人身边的小丫鬟,她小小的惊讶了一句。
“我竟忘了,你们全家都是打武陵来的!好姐姐,快说说,你都听过哪些戏?”
以重眉站着的角度看向四周,包括堂上的夫人们在内几乎所有人都盯着自己在看,可唯独在边角里有两个丫鬟在低声叽叽喳喳的。
重眉忽然间就停了戏文,冷冷的看向了白莺两个。
堂上一众夫人都楞了一下,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唱这戏,可是不好?你们两个要说话,且到外面去,有人聒噪,我可是不会再开口的。”
那小丫鬟在申屠夫人身边也是个得宠的,心想:大家都是奴婢,你又不是主子,凭什么要让着你?
“哼,白莺姐姐家里是从武陵来的,戏园子都不知去过多少回,不耐烦听你唱,想是你唱得不如那边的好!”
院中丫鬟们都互相看了看,而堂上的夫人们都隐秘的收敛了笑容。
刘氏脸色立即变得不好看了,她根本不敢去看身边婆母那刀子一样的眼神,这个重眉还是欠收拾!
“没调教好的猫儿狗儿也敢带出来见人?”赵老夫人冷冷的一句话,让刘氏红了脸。她身后的一个嬷嬷气急败坏的走边廊上向外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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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耳光声传来,所有的夫人都是会心的一笑。曲子唱得不错,可人却没调教好,却是出了大丑。
见重眉跪在地上捂着脸,白莺和那丫鬟也吓得退了几步。
那小丫鬟哭丧着脸看着重眉,低声道:“你莫怪我。”
她拉着白莺就要走,却听堂上的刘氏突然发话了。
“慢着,”刘氏的目光越过了萧婵儿,直接找上了一脸风轻云淡的孟小婉,“孟氏,这是你家的奴婢吧?”
第一百五十九章 这才是名角
孟小婉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似乎刚刚刘氏的问话才把她的思绪从九天之外拉回来。
“栾家婶婶问的话,却叫我不太好回答呢,”孟小婉低头看着自己茶盏里的茶叶,那些名为银针的茶叶正在茶盏里起伏,显得极为有趣,“这是两家的丫鬟,高的那个是我身边的,小的那个却是老师身边的,不过她们的事找我也是没错。”
刘氏的话里有个小陷阱,却被孟小婉轻巧的避开。
隐秘的看了一眼婆母,见她又看向了那只猫儿,刘氏心里就有了底。
“适才听那丫头讲,似乎你们家是从武陵来的,那家里定是有会唱曲的,也叫上来唱个听听。我这个奴婢还没调教好,倒是让各位见笑话了。”
孟小婉摇摇头。
“我们家可是普通的民家,哪里来的会唱曲子的奴婢。”
刘氏捂了嘴:“却是我的不是了,陛下亲赏你家郎君承奉郎还是这几天的事,原是我想岔了。我以为申屠夫人收弟子,怎么也是个曲文不绝的人家,却不想......哎,我这话是越说越混了,不说了吧。”
夫人们都齐齐静了一下,刘氏这是开始影射申屠夫人,她们可没一个人敢笑。
赵老夫人找申屠夫人的麻烦,是打着为吕嫔出气的旗子,这种女人家之间的无伤大雅纠葛,就连皇帝都不好出头说话。可她们都是官眷,谁擅自卷进去,事情可就不一样了。
厅里这一静,外面的丫鬟们也立即噤声,显然是知道厅上正在发生什么事。
这边正厅的声音一静,倒是把隔壁院子里的动静凸显了出来。
大厅里人们,这才听到隔壁院子里也在唱戏,听那调子似乎也是黄梅。
只不过,这声音腔调比之重眉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我本~~闺中~~~一钗裙~~~裙,~~~,公主~~请看~~耳环痕~~。”
那腔调似乎在云中打了个来回,又往冰水里浸了一浸,再用热酒一烫,这才入了耳。顺着耳朵直入脑门,然后又沿着脊梁骨一路到底,让人平白听出了一头细汗来。
刘氏正要说话,却被赵老夫人突然一把拦住。
“噤声!听!”
孟小婉却微微皱眉,因为这正是徐娘子的嗓音,显然申屠夫人正在听她们唱戏,可能顺手还替她解决后顾之忧,但方才她才说过老师身体不适的,若是赵老夫人追问,却是不好再搪塞了。
徐娘子的嗓子委实没得说,一把韩腔学得是惟妙惟肖,那种娇憨味在黄梅调里分外的迷人,一时堂内棠外一个个连出大气的都没有。
尤其是还跪在地上的重眉,脸上变幻莫测,被惊得魂儿都丢了一半。
孟小婉其实也是第一次听徐娘子唱戏,她心里本是不大愿意听的,可那曲子委实太好,手中最爱的银针冷了半响都没发现,也是听进去了。
隔壁徐娘子一曲《民女名叫冯素珍》唱完,厅内外的人都齐齐长吐了一口气,太舒服了。
还有一些性子柔和的夫人丫鬟还跟着戏文掉了泪,此时也都笑着擦去。
刘氏也回过了神来,这个曲子她是听重眉唱过的,可这隔壁的唱腔比之重眉,得,根本没法比,原来这重眉竟然是连门都没有入,这婢子还成天仰着个下巴!
她嘴里的话已经憋了半天,这正要再次对着孟小婉说话,却不妨她婆母再次拦住了她。
隔壁院子里忽然一个从没人听过的戏腔唱了起来,听着这又是换了一个人。
那一声如山间雪泉崩开,一个声音长长的呼了一声。
“梁兄~~~,”
满堂夫人都被那声音冻住了。
异时空的吴越侬语娇滴滴的化作春雨扑面而来。
“书房门前一枝梅~~,树上鸟儿~~对打对,喜鹊满树喳喳叫~,向你梁兄报喜来~~。”
这还不算完,另一个略低的女儿家声音跟着唱来。
“弟兄二人出门来~~。”
夫人们都相顾失色,这申屠夫人哪里是病了,隔壁院子里竟来了这么多闻所未闻的名角,这分明是隔着院子打赵老夫人的脸。
在场的哪个不知赵老夫人是整个江陵最出名的戏迷、戏痴。
这就是当着老饕的面,做了一桌子山珍海味,他自己吃却让你看着。这隔着院子,都能让赵老夫人呕血三升!
可往日精明无匹的赵老夫人却还没缓过神来,已经是听入迷了。
孟小婉心里却在冷笑,这出戏分明就是《梁祝》里的词,夫君何时又把这本子给了人?一低头,正琢磨间,她忽然想起来好似、好似是自己把这本子还有那《越腔十六章》给了小五???
听了一半,孟小婉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头:找个机会,自己也去听听她们几个的戏文?
一曲终了,众夫人忽然觉得身上发冷,却是堂上铜盆里的炭火都已经冷了。
一众仆人丫鬟急忙上前换碳,暖气刚刚升起,刘氏就起身站了起来,她准备替婆母把质问申屠夫人装病的话说出来,可她的话还是没能说出口。
隔壁院子里又换了一个人在唱:“良辰美景奈何天,.......。”
等到这一曲唱完,众夫人又等了一会,却不再有声音从隔壁传来。
一个嬷嬷样的人从隔壁走了过来,直接来到了孟小婉的身边,却是陈妈。
她低声回孟小婉:“老夫人说,玉瑶姑娘几个都唱的极好,她是极爱的,故而要留她们住上几日。她们身契的事,都依了老夫人的主意。老夫人的意思,这身契虽在我们家,人却由她留着,只叫大娘子放心,断不会让大娘子有后顾之忧的。”
刘氏离得近,却把陈妈妈的话听了半耳朵。
感情这几个名角都是孟小婉家里“养”的,方才她还笑话人家来着,一时脸都红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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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赵老夫人冷着脸站了起来,今天申屠老婆子这番隔空的下马威,算是打在了她的命门上。这戏文就是她的命根子,之后几日她怕是连个好觉都睡不踏实,申屠手里撰着这几个人,她自然是知道自己再也骚扰不得对方。否则,只要申屠让那些角唱起来,自己就一万个难受。
忽然,赵老夫人看向了自己的小儿媳妇。
“给你男人去信,家中的银子也捎带些去,让他派人去武陵把什么白娘子、崔莺莺都买了来,不怕花钱,如果他还想他老娘活得自在些!”
陈妈妈刚来,有些不明就里,只当对方是客,下意识的就提醒了一句。
“这位夫人不必如此麻烦了,武陵郡的白娘子、崔莺莺可不方才就在隔壁么?”
众人这才想起,孟小婉一家正是从武陵而来。
这家人居然把那些角都给买了!!!
这显露出的财力和背景可不一般啦。
在众夫人眼中,孟小婉温文尔雅的起身相送,脸上并无半点别的神色。
而赵老夫人和刘氏的脸色却变得相当的难看。
第一百六十章 吓一吓他
原蔡家大宅下方的密洞并不大,至于为什么里面会藏着一位姓陈的女子,张哲没有过多的理会,只是将人交给了岳傥。
在秀山吃的好、睡得好、住得好还没人敢惹的右营乞丐们,对于大冬天的出差事都很是抗拒。
其中抱怨最多的还是他们的指挥——张信之。
别的人抱怨两句,他能抱怨十几句,这倒是再次拉近了与右营民壮们的关系。
张哲还故意叫岳傥不断叫人催自己,做给民壮们看。
太阳出来后的第二天,张哲才“心不甘情不愿”的驱赶着右营民壮上路了。
他故意走十里就休息一次,一开始民壮们还很乐意。但是在领教了野外的寒风和一点都不温暖的太阳后,几个领头的就提议张哲干脆一次性走到宿头为好。寒冬腊月的野地里休息,真不是人能干的。
第一天只走了二十里,但是全营都知道了张哲“消极”的态度。
就连一些出门前满是抱怨的人也头疼起他们的指挥来,原乞丐们的意见开始快速的统一:还是快点完成任务,赶回秀山过日子才是正紧。
出门后第二天,又是太阳天,右营一口气走了四十里,擦黑的时候来到了王庄集。
“走这么快作甚?”张哲的抱怨,让几个领头的民壮相视一笑。
王庄集是围困昭阳大军后勤的一个转运点,按照军令,右营回江北的时候还得捎上一些损坏的器具。
四十贯的官票隐秘的塞进了官吏的手里,那人低头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指了指七八堆破损的战衣、旗帜、锣鼓:“迅车军右营,运这些东西回去,来,画个押!”
这些东西是最轻便的,五百人最多每人分两斤东西不到。这里的官吏明码标价,果然童叟无欺。
张哲在王庄集“修整”了一日,第二日,他甚至还想住一天,可民壮们怕路上下雨雪,都催着他趁着太阳天继续赶路。
二月初六,也就是右营从秀山出来的第五天早上,右营民壮们才来到了距离江北最后一站——江北营塞三十里的地方。
江北营塞是郑军在江北登陆时修建的,如今这里驻扎着三千人。
右营民壮行军的样子惨不忍睹,五百人稀稀拉拉的散开了两三里路,完全没有任何队形可言。
张哲非常谨慎,他从民壮里挑了七八个腿脚最快、人最机灵的放在队伍前方三十里处,比一般军伍里的探哨二十里还多出了十里。
毕竟这里还是属于敌国国境。
只剩下江北最后一段路,张哲的心思却已经飘过了江去。
前头忽然有些乱,恢复了花子打扮的几个探哨飞也似的跑了过来。
“指挥~~!大事不好,有吴军在进攻江北营寨!咱们不能往前走了。”
大群民壮急忙都看向了张哲。
张哲听到回报,心里也是绷上了一根弦。
可惜这些人都不是专业的探子,问他们对方的旗号、敌军数目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从这几个人七嘴八舌的描述中,张哲还是听出了一些东西。
这些吴军大多都是轻甲、弓箭、手持利刃,重兵器极少,更重要的是没有马军!
张哲抬头看了看天色,按照这几个叫花子的描述,敌人应该是吴军的水师临时登陆组成的,大约在凌晨时分突袭了江北营寨,如今已经有一小半的营寨落入了对方的手里。
陈山尧!
张哲立即想到了这个人,整个郑军最为忌惮的对手。
他在地下捡了几个石子摆开,分别是彭乡渡、江上补给线、赵公举的船队和江北营寨。
张哲盯着这几个石子看了几眼,心中有了判断。
大江之上有赵公举的船队护卫,护卫重点是彭乡渡和江上航线。如今吴军水军实力并不占优,若真是陈山尧来犯,他绝对不会选择在江北营寨附近登陆。这支吴军应该是在下游的某个地方悄悄登陆,然后摸过来从陆上突袭了江北营塞。
好在皇帝派驻江北营寨的将领水平还在水准之上,没有被陈山尧一口气打垮,从凌晨撑到了早上。
张哲判断要是陈山尧在两个时辰内还拿不下江北营寨,他就必须退军,否则等赵公举反应过来,只须把船队开到江北营塞的岸边,吴军就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地步。
陈山尧的兵马不会太多,否则他早就拿下了江北营寨。
而且,他应该是冲着江北营塞里的屯粮去的。
张哲的思绪飞快的运转着。
这么说来,右营如果现在停止前进的话,倒也没什么危险。就算江北营塞最后被陈山尧夺取,他怕是也派不出什么兵马来追击自己。
推断出了大概情势之后,张哲的心绪平复了一些。
不过急着回江陵的他,是一万个不希望江北营塞被陈山尧拿下的。
他的脚尖在几个石子之间划动了几下,忽然划出了一条斜线,落在了一个未知的区域。
“陈山尧的七条大舰必定在他身边,而近百里江岸能够适合大舰登陆的所在却只有一个地方!”
张哲凝神看向了那个地带,那里正是被皇帝烧毁了的鸡鸣洼水寨遗址!
离右营此时的位置大约只有十多里路。
要不然,吓一吓那个陈山尧?
张哲用脚底扫平了几个石子,跳上了马车。
此时的民壮们都显得很是慌张,不少人还不时回头看着来路,似乎准备撒腿狂奔。
“各位好汉、兄弟!”张哲指着前方大声呼喝,“前面正在开仗,咱们肯定是不能去的!对不对?!”
听到指挥这么说,所有民壮都松了口气,稀稀拉拉的回道。
“确是此理!”
“指挥说的极是!”
张哲又面带难色:“可人家吴军已经发现咱们了,只是现在没精力来顾着咱们,咱们必须离得那边越远越好。大家觉得如何?”
“咱们只听指挥的!”
“对,听指挥的,咱们走!”
可张哲又无奈的拍了一下手:“可咱们身上都带着军令,只能前进不能后退,否则就是一个斩字!”
张哲其实是在吓唬民壮们,果然众人都一阵大哗,有的人已经偷偷摸到了人群外缘,这是准备开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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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无家无业的流民乞丐,一哄而散才是本能。
“所以我决定,”张哲一指西北方向,“军令只是要咱们向着江北前进,咱们就改往西北走,避开这里,反正到了江边就不算违令。”
一众民壮都高兴起来,大声应诺,都心想:还是指挥这个大才子有主意。
张哲又吩咐他们。
“把身上背的破旧旗帜都给我插到长枪上去,人群走的散些,MD,弄出声势来,让吴人以为我们人多势众,不敢来犯我们。都利索些,别让吴人以为我们是软柿子,随意派队兵来把我们的人头拿去。”
民壮们听话的纷纷转向了西北方向的小路,一面面破旧的旗帜被长枪挑起,胡乱挥舞着就向西北方向狂奔。
逃命的事,他们哪里还顾得体力。
张哲跳下马车,被晒了几日的地面上扬起了一阵尘土。
他叫过小赵平:“带着人弄着树枝,扫着地走,把灰尘扬起来。”
马车掉了头,张哲又跳上车,吩咐驾车的立即跟上了大队。
右营的民壮们三三两两的向着西北方向狂奔,有的人身后还绑着绳子系着一个树枝,弄得尘土飞扬。
若从远方看去,只见数百旗帜招展、行军队列长达两里多的“军伍”正飞速的从西方小道向西北方扑去。
那里正是鸡鸣洼水寨遗址。
第一百六十一章 退
张哲猜得一点没错,组织吴军登陆攻击江北营寨的正是南吴大将陈山尧。
他的动作比张哲猜测的要更为细致。
前日,他的船队骚扰了江陵港口。
江陵是整个大郑南征军的大后方,赵公举明知是陈山尧要分他的兵,但也无奈的派出一部分船队驻守在了江陵。
赵公举的大舰船队这几日都紧绷着神经,守护着彭乡渡至江陵港一线,而对江北营寨的关注就降低了下来。
陈山尧这次兵行险着,用水军登陆,在黎明之际从江北营塞的后方突袭了进去。
吴军水军精锐四千多,而守寨的郑军只有三千。
郑军由于缺乏对后背的防御,一开始就吃了大亏,开战半个时辰,小半个营地都落入了吴军手中。
不过好在郑军主将不是庸才,他迅速稳定了军心,甚至还主动让出了一些区域。也正是他主动让出一部分营区的动作,让战事的天平没有完全倒向陈山尧。
江北营寨南营,一身戎装的陈山尧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的厮杀战场。
他的部下骁勇善战,就是陆战也不逊色于郑人。
几个亲兵这时提了一颗人头上前,却被陈山尧身边的副将挥挥手。
“大人就不看了,好生收敛了尸身带回去,就说是战死的。”
待亲兵退下,陈山尧恨恨的一脚踢翻了身边的一座郑人帐篷。
“若非他贪功冒进,将兵力分散,此时战事早该分出结果了!”
副将劝了他一句。
“薛雄是郑国悍将,也是久经战场的人。韩虎不过是新上战场,见薛雄主动让出一大片营区,便贪功分兵占据,却被薛雄得了机会把兵又聚集了起来。这仗还有得打!”
陈山尧偏头看了一眼江岸,又看了看前方在稳步推进的战线。
“都说薛雄此人是个粗人,没想到竟如此沉得住气。七座粮仓被我烧了三座,大营被我占了泰半,可他身边的亲兵队却还藏着不用。”
副将想了想:“不若我带人绕道江岸袭扰他北营外部,如何?”
陈山尧却笑了:“若是赵公举大举来援,你可没地方跑,不若狠心攻其必救。你带一支敢死军,只管对着最大的那个粮仓突击,他的亲兵队肯定会出手,我再最后落锤。虽然伤亡会比预料中要大,但是时机却再耽误不得,只能如此了。”
副将应命正要走,却听到有人连滚带爬的从后方冲了过来。
“将军,有一支郑军突然出现,直奔鸡鸣洼去了!”
陈山尧与副将顿时相顾失色。
“那支军马行动极快,我们不敢露迹猛追,只见尘高三尺,旗帜众多,看行军长度约有六七千人,此时怕是快通过西边小路杀到鸡鸣洼了!”
中计了!
陈山尧与副将的第一反应都是如此。
周边的区域,他们早就派人打探过,这支六七千人的军马显然是埋伏在数十里之外,等的就是他对江北营寨的攻击。
从对方毫不犹豫直扑鸡鸣洼的举动就能看出,对方的目标是自己剩下的那七艘大舰。
江北营寨只是个诱饵!为了彻底解决南吴在大江之上的优势,大郑皇帝竟如此大气。
陈山尧正揣度时,郑军那边也得到了消息。
薛雄的探子也察觉到了那支直扑鸡鸣洼的“友军”。
“鸡鸣洼?”满脸大胡子的薛雄,用手指在地图上狠狠的点了点鸡鸣洼的位置,“嘿嘿,陈某人的船怕不就是都在这里!叫亲兵队给我上,死死的咬住吴军,别让这些煮熟的鸭子给飞了!”
虽然薛雄不知道敌我双方的谋划如何,但是作为一名身经百战将领,他的素养让他第一时间做出了对整个郑军最有利的决定。
突然出现并扑向鸡鸣洼的敌军,让陈山尧不敢继续冒险,因为他如今手上的实力太弱了,委实经不起损耗。
他决定立即撤兵,回师与船队留守部队夹击那支郑军。
七艘大舰和几十艘战船上还有近两千人,只要战法得当,船队靠岸射击,自己突破那支郑军不是什么问题。
可就在这个时候,兵士来报。
“将军,敌军主将薛雄带着亲兵队亲自上阵,兄弟们被咬住了,根本退不下来!”
副将叹了一口气,抽出了长刀。
“果然是圈套,大人你带着大队先走,我来断后!”
跑得最快的右营民壮愣在了山坡顶上,因为山脚那边的水湾里停满了船只,还全是吴人的旗帜。
张哲喘着粗气,也赶到了最前面。
“都躲在树林里不要露面,旗帜都插到前面来。尘土、尘土,不要停!”
英俊的高健站在楼船顶部,双手却在发抖。
无数的郑军旗帜涌上了对面的山坡,光他认出的就有来自郑人四五支军队的旗帜。
山上的郑军绝对不下一万!
居高临下的郑军,应该在整队和等待后续的远程攻击器械。
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全队起锚,顺流而下,快,快!”
高健惊惧的吼声,让整个南吴船队都慌乱了起来。
陈山尧留下辅助高健的老将步陀立即上前阻止。
“驸马,撤不得!我在湾中,他们的器械到不了这么快,须攻击不到我。只等将军回军夹击,便可破之!”
高健转头对着步陀怒喝。
“这里有伏军,江北营寨那里定也有伏军,等他回军,整个船队都要毁了!陈山尧不在,某这水军副提督便是主帅,速速传我将令,违令者斩!”
高健气急败坏的喝骂,加上高家亲兵开始将手摸上了刀柄,步陀叹息了一声不得不黯然退下。
看着湾中船队居然一箭不发的扬帆就跑,张哲却乐得直打跌。
这个南吴主帅是谁?须记一大功。
他转头看向了江北营寨的方向,忽然摸了摸头。
好像事情有些大发了,陈山尧的退路居然没了,要是他搏命一击,自己这点民壮加上江北守军怕不都要歇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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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哲提心吊胆了半天,最后还是一头雾水的江北营寨派人来主动联络,他才知道陈山尧的部队在狠心断尾求生之后,毫不犹豫的分成七八股小队向着内陆逃窜而去。
听到这个消息,张哲一颗悬着的心才缓缓落地,两腿软软的他靠着马车一时不想动弹。
而他手下五百民壮都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人人身上都是软的,破旧的旗帜倒了一地。
天爷,大家伙总算是活了下来。
第一百六十二章 说中
过了午时,江北才派了船队过来。
传说中陈山尧的一生之敌赵公举没有亲来,在听闻陈山尧不在吴军船队,且大批吴军水军被困在陆上之后。赵公举聚集了十一艘大舰和全部战船顺流而下,准备找南吴水军主力决战。
用赵公举转达给薛雄的话来说:此乃天赐良机。
张哲见船队抵达,不顾薛雄的挽留,带着五百民壮都挤上了船,是一刻都不想在江南多待。
薛雄得张哲之助,反败为胜,也不顾身份相差悬殊,一直将张哲送到了船上。
临行之际,薛雄还拿了一张京城崇国侯府的银边帖子转交给了张哲。
“小老弟哪年上京,定要来我府上转转。”
崇国侯便是薛雄之父。
就在薛雄即将下船的时候,张哲突然出声。
“薛将军留步。”
大胡子转过头问:“小老弟有什么事只管说!”
张哲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低声说出了一番话来。
“将军以为那陈山尧失去了水路归途,会去往何处?”
薛雄来了兴趣:“小老弟有何看法?”
“吴军水师陆战,根本没有携带多少粮草,加上天寒地冻,吴军必然要寻一个可以饱食而防御不足的所在。”
薛雄只是略一想,嘴里便轻声问出了三个字。
“李固庄?”
这是张哲今早离开的驻扎地,也是离江岸营寨最近的一个转运点。
可薛雄转而叹息了一声:“某的职责便是守住江岸,本就兵力不足,就是知道他在那里,也只能请大营派军去清剿了。”
张哲却笑了。
跳下船板,站在大江北岸,张哲看着远方的眼神都温柔了起来。
顾家桂荷院的正房里,只有孟小婉一个人在,丫鬟婆子都被她支使了出去。
孟小婉挑了挑蜡烛,又看起了手里的书。
书名《桃花扇》。
她方才已经洗过了脸、还烫了脚,散着头发一时睡不着,便披着衣服看起了书。
可蜡烛燃了一半,手里的书还是那一页,她怔怔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其实总想一个人躲起来,好好哭一场,可又怕不吉利,满肚子委屈悲苦只能往肚子里咽。
白日在老太太、妹妹们和下人面前还得装作风轻云淡。
帘子被人悄悄的掀起,孟小婉浑然不觉,一个高大的身影偷么么的来到了她的身后。
“小美人,猜猜我是谁?”
一双温暖而熟悉的大手捂住了孟小婉的双眼。
张哲正等着娘子的惊呼,却发觉自己的捂住她双眼的手心被泪水润湿了一片。
“夫君,我这是在做梦?”
一个大吻之后,张哲抱起了孟小婉。
“这梦可醒了?”
与此同时,大江另一边的江岸营塞。
夜色深沉,几盏气死风灯悬挂在碉楼上,时不时有白日一战中受伤军士的呻吟声随风飘远。经过白日的苦战,营中鼾声四起,残酒的味道还未飘散,人们的戒备心已经降到了最低。
七八个吴军士卒咬着木棍,蹑手蹑脚的从江岸营寨的北方慢慢靠近。
今日凌晨突袭时,这里的布置已经被他们破坏得干干净净。敌人大胜之下,想必不会有过多的防范。
吴军领头的什长在地上摸了一圈,结果只摸到了几个临时拼凑的报警机关,被他轻易拆掉。
“这些郑狗,果然不出将军所料,浑然没有想到我们会胆大到去而复返,戒备机关都是应付了事。”慢慢的,成百上千的黑影摸到了营寨的边上。
两个昏沉沉的守卫被吴军轻易的抹了脖子,鹿角栅栏被无声抬开。
黑暗中,陈山尧的身影出现在了前方。
“诸位,与我直驱中军,取下薛雄的人头!”
两千吴军个个嘴里含着木棍,一声不吭的就冲进了营寨,为了尽量不引起敌人的注意,他们还绕开了营帐,直扑中军的方向。
几名吴军悄无声息的从一个帐篷里钻出来,然后又钻进了另一座帐篷,就在抹开最后一个敌人的脖子时,领头的人终于发现了不对。
这些人的身体太凉了,如同冰块一般!
火光亮起,领头的吴军看了一眼被他抹了脖子的人,发白的脸、紧闭的嘴,这分明是一个死去了一段时间的人!
他急忙熄灭了手中的火折子,但是黑暗没有继续光临,因为整个营地都一片通明。
四周的喊杀声猛然响起,无声的箭矢破空声传来,有埋伏!
陈山尧一脸惊骇的看着全身甲胄躲在大群盾牌手身后的薛雄,他的返身夜袭不过是临时起意,对方竟也能猜中?
薛雄兴奋的舔舔嘴角,他可没与对方说话的雅兴,只是不停的命令军士们射箭。
吴人被围的区域的营帐上,他可是洒满了火油,而为了掩盖火油的味道,他可是把全营的酒都倒在了那里。
大火四起,吴人最精锐的士兵崩溃了。
黑暗与火焰交织出了一片地狱,他们看不清周边的一切,除了身边的火焰和战友的哀嚎。
有疯狂冲到火场边缘的人,浑身如同刺猬一般倒在了坚固的栅栏下。
被围住的吴军,陷入了绝境。
百多个由陈氏子弟和世仆组成的亲兵,抱着陈山尧就往一处营墙冲。
陈山尧身中三箭,已经昏迷。
几个亲兵狂吼着,用身体在火海里翻滚,堪堪开出了一条两尺宽的小道。
待冲到高大的营墙前,亲兵只剩下了二十多个。
一个个陈氏亲兵忍住火焰的舔舐用肉体搭起了人梯,身上绑着陈山尧的高大亲兵一脸的血泪爬上了人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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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将军走,吴国不能没有他!”
当四五个浑身黑乎乎的亲兵抱着陈山尧消失在野外的黑暗中,那条血肉人梯也静静的燃烧成了一团巨大的火炬。
薛雄身边的士卒们都在大声的欢呼,这位大郑悍将却想起了中午张哲上船后对他说的那段话。
就在他说出自己的职责是守卫江岸营寨,也无力追击陈山尧之后。
那位年轻人却笑了。
“那陈山尧必然会去李固庄,否则他的兵马都要饿冻而死。而他若占了李固庄,也必然知道我这里不是什么突袭的大军,不过是一支五百民壮而已。而李固庄南面是我朝大军,西方是群山,东方是平原,北方就是江岸营寨。那些吴军都是水军出身,这个时节入山便是寻死,若是东去,被我大营骑兵追上也是一个活不成。所以,白日受损的江岸营寨便是其最好的突围之处。再说,谁会防备到他会一日两袭呢?”
薛雄看着熊熊火海,喃喃自语:“这个书生,还真被他说中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镇宅
第二日,顾家大厅里来回事领牌子的下人一直等到了巳时初刻,都没见表家大娘子的人影。
还是陈妈妈虎着脸出来,说了几句不相干的话,把人都笑嘻嘻的轰走了。
轰走了这起子没点眼力见和担待的人,陈妈妈就赶到了大厨房。
她吩咐让钱婆子和陈婆子好生整治一桌大菜,还将大娘子日前收的一些好食材都取了出来,索性一起用了。
顾淑仪几个表妹见到张哲夫妇是在午饭的时候。
丫鬟婆子在老太太房里摆了好大的桌子,这一桌子菜比过年还要丰盛一些。
吃饭之前,张哲按俗例问了外祖母的安,便考校起几个表妹的功课来。
一听表兄要考功课,莫说涵仪、沁怡,就连淑仪也是心中忐忑。经过这些日子,表兄在外面的名声越发大了。在这些日子里,她们是见识到了表嫂的才学高绝到了一种什么样的程度,如今换做表兄出题,怕是比别家男子举试也容易不了多少。
最小的沐仪,这些日子不见,竟然有些些许婴儿肥。
祖母和长姐最近都在控制六妹妹的饮食,把她的零嘴都收了去,害的她经常偷跑到表嫂那里去吃零嘴。今日如此丰盛的一桌菜,看在表兄从战场上回来的份子上,祖母和姐姐好歹能让她开心吃一回,可偏偏还要考功课!
张哲实际上自己的功课水准怕也就与四妹妹涵仪差不多,但是没人知道他在装大尾巴狼。
小婉看到了六妹妹快哭出来的模样,便在桌下轻轻踩了一下丈夫的脚。
“要问就快些问,莫让这一桌菜都凉了。”
张哲没理孟小婉,这些题目他可是琢磨了一路,不让他好好难难几个表妹,委实让人难受不是。再说了,作为他张信之的表妹,在才学上的水准焉能与一般人相比?
七八个张哲自以为很难的题目,不过几分钟的功夫就被表妹们答完了,就连六妹妹都没打磕绊。顾淑仪松了一口气,笑了起来。
“表兄却是故意吓人,嘴里说的凶,却是故意放了水。如此看来,还是嫂嫂严厉些。”
孟小婉看着张哲似笑非笑,张哲则是满心郁闷,这些题目分明他觉得很难啊!
顾老太太没吃几口东西,眼里一直看着张哲在笑。
等张哲放了筷子,她就吩咐了他一件事。
“哲儿刚从战场上回来,身上还带着煞气,趁着没消磨完,往后院各处都转转,给妹妹们镇镇宅子。这后院我总觉得阴寒了一些。”
张哲随口应了。
老太太留着几个孙女在她房里说话。张哲夫妻一起出了老太太的屋子,到了大厅时,看见回事的又聚了一屋子。
“哪里来的这许多事?”张哲倒是纳闷。
陈妈妈在一边接了嘴:“郎君是不知道大娘子的能耐,这战事一起,江陵各处的房子、铺子和田地那是见天的掉价。尤其是那些南吴商人的产业,是不要命的往外卖。大娘子只管往那些不打眼的铺子、产业上伸手,如今除了顾家的那五顷地和两个铺子,咱们家在江陵就多了三个院子、七个铺子和两个四顷地的小庄子,一两万贯流水似的用了出去,看的我日日都心惊肉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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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小婉有些期待的看了丈夫一眼,却没说话。
张哲哪里不懂她的意思,立即就夸赞上了。
“娘子这是把书读透了,银子留在手里不过是死物,花出去让钱赚起来才是持久之道!”
孟小婉下巴微微一扬:“还不是夫君教导有方,日日与妾说那什么投资、流通的怪话,不过是学了夫君的一点皮毛而已。”
陈妈妈有些急,哪里有银子不放在自己手里更稳当的。她原本以为郎君会劝着大娘子一点,可没曾想,却是郎君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张哲送妻子到了大厅门口,自己没有往大厅去,他要趁着妹妹们都在老太太那里,去把后院各处转一圈。
后院各处的丫鬟婆子早就得了消息,都开了门窗,比较忌讳的女儿家东西收了起来。等镇宅神兽-张施施然进了后院,路过的地方还会有丫鬟婆子长长的大叫一声。
“表少爷从战场上归来了,各方阴神还请回避,仔细撞了煞!”
神兽张心里想笑,可是偏要硬憋着。
好容易忍了一路,把几个妹妹的院子都转了一圈,到了一处无人的地方,他才蹲下来一阵无声大笑,还差点笑岔了气。
笑过之后,张哲发现这个冷清的院子里有了些变化,中间的房子似乎被改成了一个神堂。
好奇的走进神堂,只见神案上并立着两块高大的神牌。
左边那个是孟小婉日常信奉的月神常曦,而右边的那个却让张哲一阵出神。
“尊碣石山碧霞洞感应随世三仙姑正神云师之位”,香炉满是新鲜的烟灰。两个神位之下,孤零零的摆着一个团蒲。
张哲忍不住弯腰摸了摸那团蒲,这明显是个新的,但是中间的跪痕已经几乎将团蒲上下压在了一起。他脑中立即浮现出了孟小婉日日跪在这里祈求的样子,眼角忽然有些酸。
孟小婉按了按额角,好容易才把事情吩咐完,正想歇一歇,可大门上却有几份帖子送了来。
“哪里来的这么多帖子?”张哲正好又走了回来。
孟小婉挑了他一眼,把那堆帖子中的一大半都往他那边一推。
“大部分还不是给你的,如今江陵城里从各地来了龙子凤孙一大堆。大冬天的,我听说各处文会比往年春夏还要热闹。陛下就在江南,这些来请安的世子不能过江,就互相比着在江陵刷名声。你这个大才子一回来,可不都抢着邀你去么?谁能第一个邀到你,却是能长脸不少。”
张哲看都没看这些帖子。
“都不去!去了人家也不会把我一个秀才当回事,至多不过就是当我是个彩头,却平白得罪了其他的几家。这种涉及皇家嫡传的事,打死我都不会掺和。”
他又问孟小婉:“娘子手里的那些帖子却又是哪家的?”
孟小婉咬着嘴唇看过来,让张哲顿时感到有些不妙。
“你那几个美妾的事,妾身原是不打算劳烦夫君的,可既然夫君自己问了,便由夫君自己拿主意好了。你那几个美妾如今在江陵城里那是红得不行,一个原本是一般的戏楼子,如今却是满城一牌难求。这些帖子么,比较客气的是一些管家的夫人们,想邀你那些个美妾去别府的内院做客,探讨曲文;不客气的,可是直接问咱们卖不卖人。那些世子夫人,张口就是五千贯一位,不然夫君考虑考虑?”
张哲捂脸,麻烦!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大约是想打人
“夫君捂着脸作甚?”孟小婉淡淡的笑着,心道:这回总算不是自己一个人发愁了。
“前几天的帖子还随着礼物,那才是吓人呢。金银珠玉不说,还要送好几个美人。那些王府里出来的美人,哪个身上没点故事,妾身可没敢收,夫君要是怪妾,妾身也不会委屈,只怪我这个大娘子不贤惠。”
这回换张哲似笑非笑的看了孟小婉,看得大娘子羞恼了起来,掐了几下他才不笑了。
“那些世子夫人根本就没安好心,送出来的人说不定就与那些世子、世孙有什么瓜葛,想买玉瑶几个怕不也是买回去当个争宠的,或者玩物。如今,她们几个既然有申屠夫人护着,你不如把身契的事情摊开说。就说我张信之这辈子不纳妾,你......。”
张哲话没说完,就被孟小婉急匆匆的捂住了嘴。
孟小婉的话里带了些许哭音。
“妾自受教起,就知道当家的不能不大气,给夫家开枝散叶是一等一的大事。可夫君却宠坏了妾,如今自己也察觉竟容不下其她人分去夫君一点。本来就日日心里磨得厉害,你莫要再说这话,只盼着这独守着你的日子久一些已经是妄念了。”
孟大娘子一哭,白鹭立即拉着白莺几个离开,把地方留给了这夫妻两个。
张哲抱着孟小婉,心里也很无奈。
他的妻子毕竟是受了礼教教化十多年的人,而他却偏偏给了她一份来自千年之后才有的爱情感触,孟小婉心里的矛盾与苦楚,张哲知之甚明。
张哲这刻的嘴里,也压了一堆的话,如“一生一世一双人”诸如此类,但却一个字也不敢说。说出来,不过是让她更加内疚罢了。
千言万语,最终汇成了一句话。
“婉儿,我们要个孩子吧!”
孟小婉把头轻轻放在了丈夫的臂弯里,在张哲看不见的地方,她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
一连三天,孟大娘子都起得极晚,桂荷院里小厨房夜夜晚上热水用得厉害。
白鹭、白莺各个都有了一丝黑眼圈,显然都没怎么睡好。
张哲也把运军衣的事完全抛在了脑后。
直到一个白脸宦官怒气冲冲的找上了门来。
“咱家世子夫人可是好话说了一车,你们家里这谱未免也太大了吧?”阴阳怪气的声音如同瓷器上磨刀子,让坐在主位上的张哲有种想练练拳脚的冲动。
“韩王世子夫人的好意,张某自然晓得。只不过,武陵人都知道那几位的身契我是早就还了去。况且如今她们都住在申屠夫人那里,夫人也说过,她们身契的事都由她老人家做主。申屠夫人是长辈,在下不敢逆了她的意思,还请王府体谅一二。”
“体谅你,你算个什么东西?”那宦官冷笑了起来,“不过是仗着申屠夫人的面子罢了,好歹只是一个秀才,杂家还以为你是个进士呢?莫说那些搪塞的话,你家要买卖玉瑶姑娘的身契,以你娘子与申屠夫人的关系,申屠夫人岂能真个插手?”
“哦?”张哲似乎没有半点发怒的模样,只是又问了一句,“韩王府这是想强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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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买?你也配!”那宦官指着张哲的脸就尖叫了一声,“要是真的不卖,也行。我们世子说了,今晚的麝香楼文会,你自个去给他老人家磕头,伺候好了,身钱不会少了你一文,要是伺候不好,莫说身钱,便是耳刮子就让你吃个饱。”
不待张哲说话,那宦官突然收起了泼皮样子,冷然一笑。
“这些话,出了这门,杂家可是不认的。玉瑶几个只管在冷梅园躲着,申屠夫人年岁也不轻了,几年的时日我们世子爷却是等得起,就不知你张信之等不等得到那天了。”
张哲正在运气,力量正从腰部慢慢往手臂聚集,心里全是一句话翻来覆去。
“不打得你满脸桃花开,你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之际。
一个轻飘飘的声音传进了客厅,“哟,这是哪家的小崽子,这么豪横?给自己主子惹祸的能耐不小嘛。”
宦官大怒,正要摔茶盏。
客厅的门被人推开,四位鸾衣骑士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张哲和那中年宦官一时都愣住了。
一位白发苍苍、面色红润、颏下无须的老人笑眯眯的走了进来,那一身红袍蟒纹唬得这宦官啪叽一身就跪倒在了地上。
“老~~老祖宗~~,小的~~~方才是~~~是吃多了酒~~。”
红袍老宦官伸出脚轻轻踩了一下韩王府宦官的脸,那中年宦官立即借着那点轻微的脚力利索的在地上翻了几个滚,下一刻又爬了回来。
“张信之,”红袍老者没有兴趣看这个中年宦官的表演,他笑眯眯的看向了张哲,“有旨意,接旨吧。”
张哲跪倒,正要吩咐人摆香案,却被老宦官抬手拦住了。
“陛下说了,不过是口诏,你自个跪着听就好了。”
“小臣聆听圣谕。”
“陛下说:张信之,差事办得不错。只是不能再升你的虚衔,毕竟过了从七品再去考试,那些看卷的老头子们是按例不给好名次的,朕在长安等着看你的卷子。安心在家读书,江南的差事就不用你去了。汝,可听好了?”
“小臣听到了,叩谢圣恩!”
老宦官笑着将张哲扶起,又冷笑着一脚将那中年宦官踢了个跟头。
“就你这样的,连帮主子递句话都办不好,要着有什么用?来人,拖走,送行宫掌刑房,且好生调教一番。”
一听行宫掌刑房几个字,中年宦官的下面就湿了一片,还没等他求饶就被两个鸾衣骑士捂着嘴拖了出去。
老宦官笑眯眯的拍了拍张哲的肩膀。
“张郎君不必为韩王府的事担心,韩王向来做事谨慎,想必是这奴婢中了风邪,治一治也就好了。”
张哲夫妇恭敬的送了老宦官一行出府上轿。
还没走多远,闭着眼的老宦官突然问跟在身边的鸾衣骑士。
“刚才那奴才辱骂张信之的时候,你们进去时可看到了什么?”
那鸾衣骑士的脸色有些古怪:“属下看着,张小郎君似乎正在蓄力,大约是想打人。”
老宦官哈哈笑了起来:“少年人,就是有脾气才好啊!”
第一百六十五章 阿瞒故智
时入三月,春暖花开。
大郑皇帝自昭阳城外接见了南吴求和使臣。
皇帝的态度并不明朗,虽然接受了南吴的赔礼,但是却没有答应退兵。
三月初三,有了颜面的皇帝自江南启程返京,还捎带上了南吴使臣,南征大军交由老将南襄侯郭琦统帅,继续围困昭阳。
皇帝在江陵逗留了三日,期中并没有如张哲预料的那样召见他。
倒是江小弟上门邀请他到家做了一回客,说其祖父要离开江陵回老家去,想着见见江小弟为数不多的朋友,并感谢张哲帮他儿子出了一口气。
张哲欣然前往,什么闭门看书,他才没那个耐性,不过可惜的是程度程老板去了外地开发渠道去了,所以这天到江家的客人就只他一个。
张哲曾经想象过江小弟的祖父大约是个非常严肃或者有些刻薄的老头,不然不会把庶子一扔就是几年不管不问。
但是出乎他的预料,这就个看上去很普通的一个老人家,声音洪亮,发须皆白,看着儿子很不爽,但是看着江小弟却满是笑意。
江中潮一副君子做派,让江老爷子和身为晚辈的张哲都不大自在。老爷子很不客气的把他赶走,让他去书房继续码字。而江小弟则去了厨房,他祖父爱吃他下的面。
江小弟家里的事,张哲自然不好过问,只能与老爷子有一句没一句的聊。
尤其是江小弟的才学,在老爷子的嘴里都反反复复的变出了花样来。
“我看虎子啊,保不齐就是江左下一次举试的举元。”老爷子一脸的信心满满,让张哲不知如何跟着不要脸的说下去。
“不说那些文章了,那些东西老头子不及你,信之啊,”老爷子笑眯眯的看着张哲,“我听虎子说,你们家最近也开了些买卖,咱们就聊些买卖上的事。我呢,这次来江陵做买卖,原本行情打听得是真真的,可同行那家却有个不错的管事,楞是让我没出多少货。你说,我该用个什么招呢?”
张哲想了想:“您出个高薪给人挖过来不就完了?”
“诶,那是个死倔的家伙,我试过好多次了,简直是水火不侵啊!”江老爷子摇摇头,一脸的惋惜,“前阵子,这人分明得了重病,我还以为他活不成了。”
老爷子懊恼的一拍手:“可谁知他还被救活了!最可气的是,我好心好意的去了一封信慰问他,他倒好,非但不领情,而写信把老头子我骂了一顿。哎哟,气得老头子我是心口疼啊!”
张哲看了老爷子一眼,心想:这个老爷子也不是什么老好人,这是想趁机笼络对方的伙计,结果被人打脸了。
江上央正好端着面出来,看见老爷子假模假样的捶胸顿足,急忙放下面,替他爷爷揉揉胸口。
那一脸焦急和紧张,却不是装出来的。
张哲看到江小弟,就想到了近日耿良透露给他的一些小道消息,这小子怕不是也看中了三妹妹,只是这入赘的事.......。
他看了老爷子一眼,心里就有了主意,先把这个老爷子哄好了,日后也好提这个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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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爷爷,您那封书信送去是没什么问题的,做生意嘛,挖个人,你情我愿的没多大毛病,”张哲转悠着脑袋瓜,“可对方那个管事,居然还给您回信骂人,这其中就有些东西可品了。”
江老爷子笑眯眯的,眼中却是精光闪动。
他和手下好几个人都想到了这一点,只是不知如何借机下手,如果光靠谣言和栽赃,怕是效果不会有多大的效果。
“这就说明同行的掌柜也有些忌惮这个管事的,您给他再回一封信去不就完了?”
江老爷子有些失望的摇摇头。
“人家也不是傻子,能和我一个行当里混这些年,多少还是有些看人的本事的。我就是在信里说些挑拨的话,也须骗不过人去。反而我这么大一掌柜,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人管事写信,也没得让人笑话。”
张哲笑了:“就是要让人觉得奇怪!您给人的信里啊,不妨就随便聊点不相关的,然后拿墨把一些掐头去尾的话都抹掉,只要那管事看了这信,又让对方掌柜知道有这信,他就是跳进大河里都洗不清。就算怀疑是您弄的名堂,那管事的以后做事也要束手束脚的。”
这是曹阿瞒对付马孟起的套路。
江老爷子一怔,又仔细看了张哲几眼,好无耻的小子,手段简单粗暴、令人发指,却好像还真有些用处。
“太、太.....过无耻了些!信之兄.....这.....。”江小弟涨红了脸,一时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信之兄是为他爷爷解难出主意,他的立场和道德观一时间产生了剧烈的冲突。
“哈哈哈哈,我们家虎子倒是个君子,不如你我这样市侩!”江老爷子忍不住又夸了孙子几句,张哲偷偷的翻了个白眼,这爷爷夸孙子真是没完没了。
“虎子在这,咱们就不讨论那些商家的事了,”江老爷子端起面吃了一口,眯着眼用筷子指着他孙子,“这面的劲道还是虎子拿捏得好!去,给信之也弄一碗来。”
江小弟拱手去了,张哲以为老爷子又会借机谈些“职场”上的事,谁知老爷子又开始聊起了科举。原以为老爷子一介商人,对科举没什么研究,可几句交谈下来,张哲才发现这位老爷子才是科场里的明白人。
“江爷爷说得太透彻了,想来当年在科场里也走过,原来是位老前辈!”
江老爷子摸摸胡子,心想:可不是么,过几年就要往科场里走一遭,离了我还不行。
“信之啊,你既与我孙儿交好,我也知你是个有才的,你且出一套题来,我只与他做,也想看看他的水准到底如何,你觉得怎样?”
“江爷爷,您还别说,我这些日子正好琢磨了一套题,不如就让江小弟试试?”张哲一听这话,立即就答应了下来。原来他这些天,寻章摘句,翻书倒柜终于弄了一套被孟小婉都骂人的题来。这是他准备用来为难几个妹妹的,可江老爷子这么一说,他就想到了也让江小弟做一回,然后再把三妹妹的答案给这小子看,把这小子的的答案给三妹妹看,嘿嘿,妙哉!
江小弟给张哲下的面还没端上来,张哲就写好了一套题递给了老爷子。
“江爷爷,这套题是我准备家里自己用的,您考考江小弟就可,倒是不要外传啊。”张哲叮嘱了老爷子一句,他是怕传出去看到题的人会与孟小婉一样骂他。
正在看题的江老爷子,胡子和手都有点抖,八成也是想骂人。
江小弟端着张信的面送上来,江老爷子有些不忍心的把面往孙子手里一塞。
“你抽空去做了,好生揣摩,我过些日子遣人来拿。还有,这套题不准外泄!”
第一百六十六章 难题
江老爷子不等他孙子看题目,突然问了他一句极为突兀的话。
“虎子啊,爷爷这次来江陵,也是听说皇帝亲征江南,想着到江南去找找机会。可谁知皇帝不禁事,昭阳都没打下来就要回京,可着实浪费了爷爷我的一番筹备。你是怎么看皇帝回京这件事?”
江上央与张哲都觉得江爷爷有些太大大咧咧了,能这样子在外人面前议论皇帝的么?
不过江上央却不假思索的接上了话。
“回爷爷的话,孙儿以为:陛下亲征江南,怕不是因为南吴的原因,如今朝中对于战事争论不休,应是陛下向内外朝御示其一统天下的大志,摒除杂音,兼扫除我大郑江南各省日益弥漫的萎靡之气。另外,诸军攻击南吴经年已经多有懈怠,陛下亲至,各路军马都勤奋了许多。再则,冬日里朝堂事少,陛下冬至江陵春归长安,怕不是早就定好的方略。”
“昭阳城坚,非一时可下。况且孙儿听闻,那南吴大将陈山尧重伤不起,南吴水军被赵将军一战重创,大江之上任我朝船只往来,各路大军后路无虞。故陛下在不在江南,已经无关紧要,留在江南不过空留一处破绽给南吴。陛下既去,各军反而更加放开手脚。”
“陛下北归,居中调配各地转运,支应前线,方符大局。祖父,孙儿以为,只是这种话还是不要在客人面前谈论才好。”
江老爷子指着孙子哈哈大笑,目中光彩直闪。
“好好好,爷爷知道了,断不会再如此妄言。信之并非外人,你小子担心什么。不过,爷爷我没想到虎子你竟是个大明白人。信之,你以为虎子说的如何?”
张哲苦笑,这老爷子是想让自己也好好夸他孙子。
谁知,江上央一本正经的替张哲回了他爷爷的话。
“好叫祖父得知,这些话正是信之兄的论点,孙儿不过是附赞而已。”
这耿直的爷俩!
江老爷子下一口面吞得有些困难。
顾府后院。
丫鬟婆子今日里个个都小心翼翼的,连喘气都不敢大声。
今日早上,表家少爷给各个姑娘留了课业就出了门。
没半柱香的功夫,六姑娘就哭了,然后是四姑娘,就连最犟的五姑娘也没能撑到午饭时。
听在房里服侍的大丫鬟们说,这第一题就没人能做出来,就连三姑娘把毛笔尾都咬秃了,也才写了几个字而已。
送到房里来的饭菜,已经来来去去热了两回,顾淑仪却一点吃饭的心思都没有。
一是好胜心,二是害羞自己当初说什么嫂嫂的题目难些,这表兄一认真起来,这题目竟不是给常人能看的。
她红着眼睛,盯着那第一题。
题型很常见,是童子入学后都经常看到的课业题,识字辨音。
就是看到题中的字,用一个发同音的常见字标注,然后解释字意。
第一排字还好些,是“魃魈魁鬾魑魅魍魉”,顾淑仪辨音都写了来,但是注释却有三个委实写不出来。
第二排是“又双叒叕火炎焱燚水沝淼?”,注音都没问题,但是释义又有两个拿不准。
至于下面那些字,她看着就头晕,
踽踽瓞臬龘龘卬蹀躞耄耋饕餮蘡薁......。
偏生这第一题就有六十个字!
注意与释义她完全有把握的一共才二十九个,连完成一半还差一个。
大丫鬟把几本字书偷偷的放在了她的手边,可顾淑仪硬是忍住没去翻看,也不许几个妹妹作弊,只是在硬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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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子被白鹭挑起,孟小婉冷着脸就进了屋子。
沐仪看到表嫂来了,忍不住抱住了她,又无声哭了起来,头却看着故意不抬头的三姐姐。
“做题也不是这样的,”孟小婉把手一招,“把姑娘们的题纸都收了,先吃饭!”
顾淑仪还想坚持,可她的大丫鬟却根本不听她的,一把就将那祸害题纸抽走了,热了三次的饭菜立即被端了进来。
孟小婉把六姑娘亲自抱在怀里拿碗来喂,嘴里也点了顾淑仪几句。
“你这个做姐姐的,课业上严一些本是好事,可你还不知你表兄的性子,最是喜欢胡闹的。那份题目我也见过,谁不头大三分,莫说那第一题,后面的几道题能把人生生急死。我也是做了半日,好多题都不得要领,要不是看我也不吃饭,你哥哥才对我说了真话。这题,他就是出来玩闹人的。”
顾淑仪却低着头,红了脸,流起了泪。
听了嫂嫂的一番话,刚才萦绕在她脑子里“自己原是个文盲”的危机这才消散。
沁怡恶狠狠的用筷子戳着饭菜,浑然把这米粒当做了表兄本人。
张哲没有等到江小弟看完题目,见势不妙的他当即先告了辞。不然江小弟一个男儿要是哭了起来,却是不好让他看见。
刚刚从江家回到府里,他听说老婆表妹都在一起,就直接不让丫鬟们说话,自己挑了帘子走了进来。
正在孟小婉怀里委屈吃饭的六妹妹,看到张哲笑着挑帘子进来,当时就吓得哇一声哭了。
张哲奇怪的看了媳妇一眼。
“好好的,你这个当嫂子的也是,妹妹不想吃东西,还抱着硬逼她吃,看六妹妹委屈的样子,至于么?”
这话把孟小婉差点气了个倒仰。
原本低着头吃饭的涵仪,实在是忍不住,埋头咯咯咯咯的闷笑了起来。
另一头,回到行宫的皇帝直接上了龙车,大队人马出了行宫向北而行。江陵北门,见了圣驾,省道官员都跪了一地。
就在圣驾正要进入江陵北城门的时候,一个太监托着个小锦盒下了御车,飞也似的跑到了江左省道各级官员面前。
“见过诸位大人,敢问江左道学政是哪位?”
众人都把羡慕的目光投向了江左道学政李彦廷。
李彦廷心里一个咯噔,急忙起身出列。
“下官正是。”
太监笑眯眯的把盒子递了过来。
众官都偷偷看了一眼,却是个一尺长两寸宽的带封条的锦盒。
“李学政,这是陛下留给江左道的今年举试的题目,且拿好了。”
李彦廷却是一怔,下意识的说道。
“莫不是公公记错了,下一次举试却是要等到明年。”
那太监环视了一下众官,笑容不改。
“陛下的话,杂家就是掉了脑袋也是不敢记错的,这说的自然不是常科。”
一众官员一听这话,顿时都把头又深深的埋了下去。
所有人都是心中狂震!
不是常科,那就是陛下要在今年开恩科!而且还是恩及各省道举试的大恩科!
这次亲征虽胜了南吴,但按陛下的性子也不至于如此施恩天下,那就只能是另一件大喜事,陛下终于决定要立储了!而且时间就在这几个月内!也只有这桩朝廷大喜事才值得赐下如此的恩典。
第一百六十七章 半山桃红
顾府上下第一个得到陛下要在年内大开恩科的消息的,却是孟小婉。
她这日匆匆从冷梅园赶回来,就与张哲谈起了准备回云梦南道备考的事。
张哲原地转了几个圈,有些为难了起来。
“那三妹妹的事怎么办?”
他们两口子一上路,肯定是要把顾家几个人都带上的。
张哲忽然有些后悔撮合三妹妹与江小弟的事情了。如今江小弟似乎对三妹妹有了不一样的感觉,而三妹妹那边,他隐隐试探了几次,虽然三妹妹没有体会到他的“险恶用心”,却不反感江小弟。
这天南海北的一分,再见也不知道是哪一年。
“不管他了,”张哲想了半天,终于一咬牙,决定让自己妹子吃点亏。
表兄终于同意讲解那套题目,这个通知让顾淑仪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因为题目太难,其她几个妹妹暂时不要去听,只得她一人带着丫鬟到了表兄的书房。
这书房虽是表兄的,可他十日里也不用到一次,都是表嫂在用,顾淑仪倒是这里的常客。
她从侧门进了书房,却发现书房中间还设了一架屏风。
顾淑仪刚刚在心里念叨:表兄原来是个细致的。
可下一刻她却听到了表兄与另一位男子谈笑着从书房正门走了进来,唬得躲在屏风后面的顾淑仪急忙捂住了嘴。
表兄似乎不知道她进来了,只与那人聊起了那套题目。
顾淑仪正准备悄悄离去,却忽然听出那人正是之前见过、表兄“无意”中提过多次的江上央。
而且在江上央口中,虽然也觉着那些题难,但这人的解题思路却极为精准,有几个论点甚至让顾淑仪有些忍不住想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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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时间没能走掉,她只能和丫鬟都大气不敢出的继续藏着。
可谁料她表兄此时突然对着屏风后面叫了一声。
“三妹妹,你觉得江小弟这解法可还要得?”
江上央一愣,怎么屏风后面还有女眷,似乎还是顾家三姑娘!
顾淑仪当即就红了脸,转头就走。
张哲听到了屏风后开门的声音,心中暗叫一声不好,果然如老婆说的那样,三妹妹生了气。
他急忙起身绕过屏风去追。
江上央也听到了屏风后有人起身离开的动静,神色不知为何忽然一黯。
张哲在走廊里叫住了顾淑仪,正准备继续装糊涂,谁知顾淑仪捂着脸直接说出了一番话来。
“表兄莫要哄人,你今日哄了我来,还点明我的行止,无非是想撮合我和那江家郎君。但是,顾家并无男丁,我是长姐,势必是要招婿入赘的。表兄明明心知肚明,却还是把他也哄了来。人家一个好好的男儿,自有大好前程,凭什么要受了这个委屈,来我家做什么赘婿?他即是哥哥的朋友,如此待人也是让人心寒!”
顾淑仪拂袖而去,张哲一脸懊恼的转过头,却看见花丛边上有只脚,赶过去一看。
却是江小弟一脸感激、愤怒、痴傻的楞在那里,分明是把三妹妹的话听了个全。
江上央一看张哲出现,冷着脸也挥袖而去。
得,张哲里外不是人.JPG。
孟小婉听了张哲的抱怨,笑得是前俯后仰。
“妾还道世上再也没有比那孙太守还会乱点姻缘的,却没想到夫君竟是那个更离谱的。”
谁知张哲却一点也不气馁,他冷笑着向自家婆娘表示,大家走着瞧,有他们两个求自己的时候。开门见山不好,那就是弄点曲折的剧情就是了。
三月是花开之时,田林前几日回来汇报春耕的事,还随口说了一句,庄子后山的桃花开了半山,端的是极美。
孟小婉和几个顾家姑娘早就想一去游赏,只是孟小婉一直不得闲。
这一日孟小婉终于安顿好了家中事务,便带着老太太、四个妹妹去庄子上住几日。
几辆马车出了顾府,一路出城往东,走了十多里地,转过一座矮山便到了庄子上。
田林带着几个人早就候在了庄子门前。
庄子才修缮过,处处都显露着整齐,田林便得了孟小婉几句夸。
孟小婉扶着老太太进了正房,一群丫鬟婆子立即散开,将带来的东西都布置了起来。
正房这里,时不时的就有丫鬟婆子过来请示孟小婉,她忙着没去管几个妹妹。
而老太太一路有些乏,自去睡了。
顾淑仪在庄子里走了几圈,最后还是把目光投向了庄后那半山红色。
她是最爱桃花的,心里耐不住,便让人回报了孟小婉,自己带着大丫鬟桃鹿从后门出来,向山上走去。
空山春红,绿莺柳风,顾淑仪与桃鹿各拿了一个锦袋,一路采着桃花瓣走上了半山腰。
这种桃瓣晒过后,是不错的泡茶、制点之物,便是香囊里放些,那香味也是极合顾淑仪心意的。
庄子后面,有一条春溪浑然碧绿,如玉带蜿蜒。
一条小船顺流而来,两个书生在船头指着远方的半山桃红,其中一个讲:“如此可有欺瞒从云贤弟,这不是一山好花又是什么?”
江小弟板着的脸微微放松,他是被张哲死皮赖脸扯来的。
张信之偌大的才子,给他陪了几天的小心,他胸中的气却是已经去了一半。
加上江父是极喜欢张哲的,他也只好自欺欺人的,把前几日发生的事,当做了张信之又一次不靠谱的顽笑。
船到后山脚下时,不说江小弟,就连张哲这个心里有着鬼的家伙,也被这半山红色吸住了心神。
桃红色花蕊随风而动,只见山间桃色花浪起伏,粉色碎瓣在风中乱飞。
带着露珠的石板小路,沾满了青翠如玉的苔藓,高深幽静。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向山上走去,张哲随口就来的入景诗词,三下五除二就解除了江小弟满心的防备。小赵平早就尾随着顾淑仪两人上了山,探明三姑娘的去处后,他就抱着一把伞急匆匆的赶往了后山,很快就找到了张哲和江上央。
“主君,我看着山里云烟雾绕的,以为有雨就带着伞来寻您。”
小赵平的话,江上央没有在意,但是张哲却暗暗一笑,他知道这是小赵平在告诉他,三妹妹已经上山了。
他记得外祖母说过:顾淑仪是最喜欢桃花的,而且对于桃花她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力。
为了设计今天的“巧遇”,他可是费了不少脑筋,就连孟小婉都暗自瞒着。不过,他也没想到顾淑仪竟爱桃如此,刚到庄子上就上山看花来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避雨
田林是个有心的人,早在刚开春的时候,他就在后山上带人修了座草亭。
他是听说文人才子都喜欢这个调调,而家里表少爷是公认的大才子,这半山桃花却连个亭子都没有,就说不过去。
顾淑仪一时贪看桃花,多走了几步,身子就觉得有些乏,与桃鹿坐在这亭子里休憩。
桃鹿仔细的整理着今天收获的桃瓣,心里规划着这些桃瓣,哪些用来泡茶、哪些用来晒制香包、给姑娘的衣服上香、再枕头里缝一些.......,似乎还有些不够。
却没注意她家的姑娘正托着腮看着那亭外的春红,不知在想些什么。
数百米外的后山小道,张哲忽然捂住肚子拉住了小赵平。
“你这杀才,早上给我吃的那饼子可是沾了露水?”
小赵平立即明白,慌忙求饶。
“主君恕罪,小的没注意,大约是沾了些。”
“还不快带我去找地方解决一下!”他转头歉意的看向江上央,“贤弟先自己看一看,我去去就来。”
江上央关切问了几句,见他只是急,也不拦着,目送张哲主仆飞快的绕过几棵桃树不见了踪影。
张哲与小赵平躲在一处灌木后,他便问起小赵平来。
“你确认三妹妹如今就在亭子里休息?”
“主君,我看的真真的,没错。三姑娘和她身边的桃鹿,都在!”
张哲暗想:得找个方法,把桃鹿弄走,不然有她在,有些事不好办。
就在这时,一阵山风夹着云雾轻飘飘的弥漫了山头,一阵杏花山雨柔柔的落下。
小赵平急忙撑开大伞,而伞下的张哲却笑了,真是天助我也!
雨刚开始下,顾淑仪还不觉得有什么,但是桃鹿却忧心了起来。
“怎的就下了雨?”桃鹿急得在亭子里转了几个圈。
顾淑仪笑着看她。
“你这丫头,有什么好奇怪的,春天雨多难不是寻常之事?等一等,这雨许就自己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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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莫要顽笑,”桃鹿从亭子里伸出了手,试了试那雨点,“奴婢从小在山间长了八九岁,知道这种雨一下可就是好几天不绝。姑娘稍等,我趁着雨还不大,下山去庄子里取伞去!好姑娘,您可不能乱走。”
顾淑仪笑着拿花瓣扔她:“比我还小一岁,却还想着哄我,还不快去快回?”
桃鹿拿帕子遮着头发,一溜烟的下山去了。
顾淑仪在亭子里转了转,又看了一眼雨中的桃花,呆了一阵,又坐在了亭子中央的石桌前,替桃鹿收拾起那些花瓣来。
江上央跌跌撞撞的在石板小路上快跑着,文士大袖遮在头上。
他隐约看见前方似乎有座亭子,却是躲雨的好去处。
刚转过一株桃花,他却看到了亭中有一道倩影在低头摆弄花朵,那极其专注的样子,加上嘴角的轻笑,如同一缕阳光从天外射来,驱散了漫天雨水,只剩下满山的桃红怡人。
是顾三姑娘!
江上央所受的教养,让他第一时间转过了身子,背对着顾淑仪。
顾淑仪也被他纷乱的脚步声惊到,抬头一看,发现是一位似乎想来躲雨的士子,此刻已经急匆匆的转过了身子,她也急忙用袖子捂住了脸。
一时场面寂静一片,只剩下稀疏的雨声。
顾淑仪虽然一时心乱如麻,但也知道来人不是坏人,还是一位君子。过了几十息,她举着袖子手臂有些酸软,忍不住偷看了那人一眼。
第一眼就看到那人躲在一棵桃花下,衣襟已经湿了一小半。
古时一场风寒可是能夺人性命的,顾淑仪微微侧身,侧背着那人低声问了一句。
“不知是哪家的郎君,为何到了我家的山上?”
江上央不知为何不觉得身上冷,心里倒是像盘着一盆火。
“小可是江家上央,今日与信之兄游后山时一时失散,正逢落雨,看到有个飞檐就转了过来,不想竟唐突了三姑娘。”
江上央一开口,顾淑仪就听了出来,脸上顿时红了半边。
她心里有些嘀咕:我是自己上山的,也没有人怂恿我,难不成这不是表兄的刻意设计?
见到江上央微微有些发抖的背站在那棵树下,顾淑仪看得不落忍。
“我已背过身去,请江郎君入亭中小避,春雨带寒,坏了身子却是大事。”
江上央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道倩影,见顾淑仪已经背过身去,也不敢继续淋雨,轻轻走到亭中,就站在另一边,背对着顾淑仪站立。
正巧他脚下有几瓣被顾淑仪扔出的花瓣,他俯身捡起一瓣,手指轻轻一捏,是新鲜的。
其实他也在心里嘀咕:莫非又中了信之兄的计策?但这明显是刚刚摘下的花瓣,又让他抛开了这一想法。
那张信之也不是能腾云驾雾的人,断不会这么点功夫就能下山把三姑娘带上山来。顾三姑娘分明是才到这里不久,张哲是不可能让自己表妹一大早的就守在这里的。
“是了,若不是这场雨,我也不会往这边寻过来,难道.....是天意?”
亭子里两个人心思不属的各自暗自思量,在五十步外的灌木后,一把大伞低低的举着,张哲躲在伞下看着亭子那边,嘿嘿直乐。
“嘿嘿,七分人为,三分天意,你们须怪不得我!”
赵平半蹲着举着伞,拦在张哲的头上,他在回头看着正面上山的小道,一朵伞花正急匆匆的沿着山道往上而来。
“主君,桃鹿似乎取伞回来了!”
张哲一挥手,带着他离开了百多米的距离,对着山间就是一声低低的叫喊。
“从云~~~,从云老弟~~~。”
小赵平会意,也低低的喊了起来,然后两人的声音慢慢提高,似乎从远处一路叫喊寻找而来。
亭子中的两人顿时都吃了一惊,忍不住都回头互相看了一眼。
江上央的底子本就极好,属于是很俊秀的那种,不然张哲也看不上他。顾淑仪只觉得心跳慢了一拍,而江上央则是看着顾淑仪青涩柔美的脸庞呆了一呆。
下一刻,张哲的声音似乎又近了一些。
江上央急忙冲出了草亭,向着张哲的方向奔去,断不能让人看见他与顾三姑娘身处一亭,没得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江小弟跑出没多远,就撞上了假模假样寻来的张哲主仆。
“从云!你这是哪里去了?看这一身湿的,走,我记得前面不远有处草亭,且随我去避避雨。”
江上央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就抓住了张哲的手腕,笑得有些奇怪。
“兄长,我们还是原路下山吧,不须避雨了,我且....急着换身衣服去。”说完不等张哲回话,拉着人就往后走,小赵平急忙举着伞给两人撑上。
亭子里,顾淑仪捂着脸,却把江小弟的话听进了耳里,耳朵都热了起来。
第一百六十九章 逢春万物生
孟小婉治家是极周到的,这点就连张哲这个来自现代的男人都叹为观止。
在顾家庄子上,孟小婉刚开春就请了一位老医师住着,平日里给庄民们看看身子骨,药也是顾家在城里的铺子里取用的。
她还向在顾家家谱当诊的几个大夫承诺,凡是在顾家药铺看诊十年,都可自凭心意去顾家庄子上养老。
老医师把手从江上央的手腕上收了回来。
“这位郎君是受了风寒,我这里开一副药,吃上几剂发了汗就没了事。”
张哲谢了老医师,把人从客房一路送了出来。
正巧顾淑仪的大丫鬟桃鹿就守在门边,她给张哲行了礼,话里有些急切。
“表少爷,我来请老先生去给我们姑娘瞧瞧。我们姑娘在山中大约也是受了寒,这一路上直到现在脸上都是红彤彤的。”
张哲一听,心里就明白了几分,任由桃鹿引走了老医师。
他把方子递给了身后的耿良,让他驾车回城拿药,顺便去江家与江家叔父说上一声,江上央这几日就在庄上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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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内的江上央有些迷迷糊糊的躺着,刚听说顾淑仪也受了寒,心中就悬了起来,又听到张哲要留他下来,急忙出声拒绝。
但张哲一句话就让江上央还是选择住了下来。
“我看叔父的身子也是一般,你这么回去,还得他照顾你看病吃药,要是过了病气,又是麻烦。不妨住两天,养好了再回去不迟。”
听到这话,江上央这次勉为其难的住下。
顾淑仪在庄子上住的是个单独的小院,她人躺在帐子里,只把手放在外面。
老医师隔着一块帕子,号了号脉,脸上却有些奇怪。
“姑娘似乎有些心绪不宁,气血不稳,风寒却是没有,也不用吃药,睡上一觉也就是了。”
听了老医师的话,桃鹿与其她几个丫头都轻声叫了一声佛。
要是三姑娘真的病了,她们少不得要被表家大娘子罚掉月钱,如此却是皆大欢喜。
顾淑仪谢了老医师,又看似随意的问了一句。
“不知表兄的那位朋友,病情如何?可要我那几个妹妹淑静一些,免得吵到了客人养病。”
“呵呵,江郎君的病不妨事,吃上几服药就没事。姑娘们和房里的丫鬟婆子这几日少往客房那头去,也就是了。”
正房内,铺了几层厚厚的毯子。
张哲与孟小婉斜靠在毯子上的靠枕上,商量江小弟的事。
孟小婉也刚刚才忙完,她好笑的抬头看了丈夫一眼。
“我猜这其中十有八九定有夫君的手笔,只是恰逢这一场雨,还帮你把人给留了下来。”
张哲毫无诚意的叫屈。
“须不是我让三妹妹上的山!那雨也不是我招来的。”
孟小婉把账本放到了一边,笑着看他。
“夫君且莫急着否认,你不是一直都说师门道法穷奇么?妾以为,不见得不是夫君请来的雨,不然这也太巧了些。”
“呼风唤雨的那是神仙,只吃香火的,为夫可不似祂们,凡心太重,都落在娘子的这......嗯,娘子的用的哪家的胭脂?嘴唇今日如此的分外明艳。”
孟小婉急忙捂住了嘴。
“还不是你弄来的那师门秘传的什么口红,我这才抹好的,可不许你吃了去!”
张哲见孟小婉作势要走,急忙拉住她。
“道侣且留步!”
孟小婉捂住嘴,笑得花枝乱颤。
“你果然就是那只豹子精!莫惹我,光天化日的,老太太和妹妹们都还没睡呢。”
张哲抱住孟小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把媳妇脸都羞红了,挨了她几下才放开了手。
“我可不就是那只豹子精么?”
孟小婉歪头看着他,似乎想知道他下一句又有什么名堂。
“娘子却是只鬼,哎哟~!”
孟小婉鲜红的小口叼着张哲的耳朵,含糊不清的哼声。
“泥菜四贵!(你才是鬼)”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芬馨兮遗所思。美丽的山鬼娘子,还不快松了口吧?”
孟小婉强忍住笑和感动,轻轻的松开了丈夫的耳朵。
方才张哲念的是屈原九歌中的《山鬼》,这位山鬼却不是什么鬼怪,而是一位美丽多情的少女,美艳绝伦,她骑着赤豹唱歌于山林之间,呼唤这她挚爱的情人。
山鬼骑赤豹,夫君居然自诩为赤豹,却是太抬举她了。
孟小婉一时情动,忍不住顺嘴用香舌轻沾了一下夫君的耳垂。
刹那间,九天之上,雷声轰鸣,春雨如骤,风雨漫卷,也不知是不是那豹子精还是山鬼娘子吹灭了正房的油灯。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呸,这个老杜藏得真深,分明与小杜一样是个劳涩啤。”
黑暗中,忙完的张哲看着窗外的雷电,思绪发散到了天际。
第二日早起,孟小婉一时贪睡没能起来。
张哲便煞有其事的鸠占鹊巢,叫一众人给他回事,然后把事分派得五花八门,人人头晕眼花,要不是白鹭从西厢求了孟大士来,谁也降服不了这个魔头。
昨夜风雨如骤,也只下到半夜,如今后山又是红湿一片。
张哲刚刚用过一再推迟的早饭,负责照顾江小弟的小赵平来报:三姑娘散步了一早上,大约就是以客房为中心在转磨。
“你只记住一件事,断不能让江郎君与三姑娘见着面!”
“知道了,主君!”
孟小婉在一边揉揉额头:“你这欲擒故纵的把戏倒是新鲜,哎,这几日也不知怎么了,总是晕沉沉的,今年的春困却是出奇的大。”
张哲见她的早饭只吃了几口就撂下,一碗面基本没怎么用,急忙叫过了白鹭。
“大娘子这几日胃口都不好?”
白鹭也点点头:“也不知怎么了,今年大娘子的春困来的厉害。”
张哲又四下看了一眼。
“陈妈妈呢?”
“回郎君的话,陈妈妈前几日就去咱们新购的庄子上,替大娘子看春耕的账去了,要过了明日才能回来。”
张哲急忙小心翼翼的把一脸莫名其妙的孟小婉抱住。
他还没说话,孟小婉突然觉得心里翻江倒海,一口酸水就吐了丈夫满怀。
孟小婉急忙要替他换衣服。
“妾也不知是吃了什么,这几日都不太舒服,夫君别动,让妾......。”
“你才别动,”张哲的声音有些发颤,“白鹭,去把老医师叫来~!快!”
......
一炷香之后,张哲狂笑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庄子。
“劳资要有后了啊~!!!!”
第一百七十章 真像!【五更完成】
章华四十二年三月二十二日,回京三天后,大郑皇帝宣诏,立皇长子宋王浙为太子,结束了朝中二十多年的太子之议。
同日,张门孟氏确认有孕。
“这头三个月啊,是最最重要的,走路、如厕、睡觉、吃饭、饮水哪一样能少得了人看顾?”
顾老太太听说孟小婉有了身孕,一时头也不晕了,眼也不花了,竟陪着孟小婉说了半日的话,还没一句重复的,精神的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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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这话说的,人哪里有那么娇贵的?”孟小婉虽然嘴里说着这话,但是却下意识的按照老太太的话,转变了坐姿,浑身上下都小心翼翼的。
陈妈妈是第二天凌晨赶到庄子上的,只换了身衣服就守在了孟小婉的身边,嘴笑着就没合拢过。
两天下来,她和白鹭、白莺都熬得两眼通红,哪里敢合眼。
“你啊,看看自己身边的嬷嬷和丫鬟,这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一日两日还行,时间久了任谁也支撑不住的。听我的,让哲儿去觅一觅,请个有经验的老嬷嬷到身边来,和陈氏换着陪,这十个月说不长也不长,说长也长着呢!”
庄子上的事都委给了顾淑仪。
她忙了一阵,却看着一张单子出神。
原来是江上央的身子已经好了,采买药物的人刚刚把对牌和账目都还了回来。
犹豫了一下,顾淑仪将对牌又丢给了回事的人。
“江郎君是在咱们庄子里染的病,这虽说是药停了,但是身子骨里还是有些虚,你去采买一些滋养礼物送到江郎君家里去,做完了这事再来对账。”
那人有些疑惑的拿着牌子去了,在一边帮顾淑仪整理本子的桃鹿却有些担心的看了看自己姑娘。
姑娘这几天很不对劲,后山那半山桃花开得那么好,姑娘只第一天去了,后来就闷在家里“散步”。作为顾淑仪身边最近的人,她也看出了一些苗头。只是这种事都是她猜的,如今庄子上下都在看着表家大娘子的肚子,她都不知道该与谁说去。
江上央离开了顾家庄子,坐的是庄子上的一辆牛车。
走出不远就遇到几个小贩模样的人刚好顺路,就跟庄子上拉车的人一路聊着,搭伴而行。
落在最后面的两个小贩,偷偷看了一眼牛车上正在发愣的江上央。
其中一人悄声问另一人。
“头儿,小郎君不过是受了几日风寒,怎地人好像傻了?”
头儿隐秘的白了属下一眼。
“你傻了,小郎君都不会傻,不然咱们几个全部玩完!”
“那我怎么看着小郎君,这一路都呆呆的?”
“郭老三,你有媳妇么?”
“没啊,咋啦?”
“哎~~,咱们的小郎君这是长大了啊。”
再次回到江家的小院,江上央刚给父亲请过安,却被江父疑惑的拉住了。
江中潮反反复复的盯着儿子看了半响,还是江上央忍不住问了出来。
“父亲,为何如此看着儿子?”
老江叹息了一声。
“真像!”
“父亲,儿子本就该像父亲的。”
老江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为父的意思,你现在像极了父亲刚刚遇到你母亲时的样子,孩子,你长大了啊。”
市区,某大型母婴店,一位男士转了半个多小时,最后还是遗憾的离开。
现代物品,张哲不大敢给古代的媳妇吃用。
回到大郑之后,他还是决定听老太太的,去寻一个有经验的嬷嬷来。
陈妈妈就伺候孟夫人生了孟小婉兄妹两个,自己也没得过孩子,有些事到底还是知之有限。
满面红光、额头发亮,说的就是现在江左的书籍大亨程老板。
“信之,我知道这恩科将开,你的精力断不会再留在话本上,说不得就要回到南阳去。可咱们这生意可不能停啊,《天龙八部》三卷、《射雕》三卷、《西游释厄传》五卷,你的名声如今可是行内魁首。话说,那《神雕》你不是早就写好了么,什么时候交给老哥付印?”
张哲想了一想小龙女被尹志平“猜猜我是谁”的剧情,心里就有些胆怯。
现在他的读者涉及太广,什么样的人都有。前一阵为了东邪西毒南帝北丐的排名,有两帮人直接开D,差点没搞出大事来。
要是给一帮古代读者来一波小龙女与尹志平,想想就让人觉得不寒而栗。再说,杨过夫妇的关系转变也是个大雷。
但凡他还有一点涉足官场的企图,这本书他就发不得。
所以他这次来,除了结清前几部书的款项之外,再次交付给程度的是三卷《封神演义》。
前面十一卷书换来的是四千贯官票,当然程度要赚得多得多。
程度看实在是要不到《神雕》,只好悻悻的收下了三卷《封神》。
“恭喜恭喜,......,信之要寻个厉害的嬷嬷?”程度很随意的指了指江陵行宫的方向,“陛下南征,江陵行宫和随行宫婢都在江陵更换不了少。如今一些宫中犯事的发卖和恩准离宫的宫婢就有百多个,这些人里面定有老弟要的人。”
江陵行宫?
单墙长六百步,分二十四个院落,黑瓦红墙。
张哲是第一次来到江陵行宫,这是一座占据了江陵西城一小半地方的建筑。被发卖和准备被人聘用供养的人都在宫墙西边的一排小房子里。
不同的是,一群人带着枷锁住在两个狭小的房子里,而另一群则四处聊天嗑瓜子。
不是所有人家都有资格聘用或者赎买宫婢,张哲不过是刚好够格。
从七品的承奉郎,只能聘用一个出宫的老宫女或者买两个犯事发卖的宫婢。
十两银子落在袖中的重量,让本来一脸冷漠的管事太监,脸上产生了些许变化。
他领着张哲来到了一个穿着打扮都极为严谨的嬷嬷身前。
“这位是宫里的赵嬷嬷,原是长安宫里的人,是这次随驾来的江陵。因为本是江南人,蒙皇上恩典给放了出来,在家陪侍大娘子、调教姑娘都是一等一的人物,你们自己聊聊吧。”
赵嬷嬷五十出头,待那太监走后,她却求张哲去买另一个人。
“她姓胡,是个犯事的奴婢,是原来宫中的管事姑姑。这次是受了我的拖累,为了我把事情都一个人扛了。我是家里还有个侄女,有地方养老,可她却是个孤的。郎君只管放心,家中大娘子怀了孩子,找她一准没错。她在尚膳监、尚宝监都干过管事姑姑,还在太常寺待过几年,最是懂礼仪、孕养和药理的。”
赵嬷嬷后面几句话打动了张哲。
第二百零一章 武林大会
一个丫鬟小心翼翼的端着一碗汤,碎步来到了正房的门口。
她有些胆怯的看了一眼跪坐在门口的那位嬷嬷:“胡嬷嬷,这是厨房给大娘子熬的骨头汤。”
那嬷嬷眼神一转,几乎是顷刻间就把这丫鬟上下都打量了一番,目光里不带分毫情绪,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胡嬷嬷伸出手,手指一捏一挑,就将丫鬟腰间的钱袋挑了下来,落在了地板上。
“我说过,任何钱袋子、香包、香囊、盒子都不许带入大娘子三丈之内,伺候的人身上不能抹香,也不能搽药,更不准饮酒。你若是犯了第三次,我就回了主君,把你放到别处去。”
那丫鬟战战兢兢的点点头,将放着汤的托盘递到了胡嬷嬷的跟前。
胡嬷嬷抽抽鼻子,看了一眼汤碗边的银簪子,眼中当即露出了讥讽的神色。
“别听那些乡间的胡咧咧,谁敢用银具乱搅合大娘子的汤饭,我看还是直接发卖了去,那才是省心。”
那丫鬟泪都差点掉下来。
胡嬷嬷取了两只乌色的筷子,在汤里熟练的一搅,然后飞快的放进了自己的嘴里,闭目品了十息左右,这才点头:“送进去吧!”
丫鬟低着头端着托盘进了正房,胡嬷嬷顺手就把这双筷子放到了她右边的一个托盘里,而在她的左边另一个托盘中还放着几十只同样未用过的筷子。
胡嬷嬷打量了一下正房内的情况,里面只有大娘子并贴身的丫鬟白鹭在。
她的眼神一直贴在刚才送汤进去的丫头身上,直到那丫鬟离开正房之后,她还在正房离大娘子最近的桌面、地面扫了一番,这才收回了目光。
胡嬷嬷是不肯进大娘子房间的。
她刚从宫中单身监房里被赎出来,身上衣服虽然换了,身子还用淡石灰水擦过,头发更是被她自己用篦子篦掉了不知多少,但是她还是决定一个月内不靠近大娘子的身边。
走廊外春天的气息萦绕在胡嬷嬷的鼻端,正房内一个家族的新生命正在酝酿,胡嬷嬷一时间有些恍然如世。几天前,她还被仇家放言要弄死的,她也以为自己没有活路。
主君为了赎她前后去了三次,但是得了仇家吩咐的管事就是不松口,直到主君塞给了管事足足四百贯官票,还加上了一句:“你不过是想她死而已,如今就当她已经是死了,可行?”
四百贯足够买她这样的犯事宫婢十个!在管事的老家就是四十亩地。
她也问过主君,为什么非要买她?
“最了解一个人价值的,不是他的朋友,而是他的敌人。所以,我相信你比那四百贯更值!”
走廊里脚步声响起,白莺端着食盘走了过来。
胡嬷嬷又从左边拿起了一双干净的筷子,从白莺的食盘几道菜里逐一尝过,直到最后道八宝粥里面的东西实在是太过混杂,她也一时无法分辨全里面的东西,就被她直接拿了出来。
白莺送了饭食进去,很快孟小婉不依的声音传了过来。
“胡嬷嬷可开开恩,那八宝粥我是最爱的。”
胡嬷嬷立即俯身行礼。
“虽然奴婢知道大娘子是与奴婢顽笑,但是这话奴婢不敢领,而且这粥里的东西太过繁杂,最好还是不要食用的好。”
孟小婉没办法,吃了些东西就住了嘴,不一会又吐了回,几个丫鬟都看着担心不已,唯独胡嬷嬷却视若平常,只是让人拿了些开胃的点心来。
“吐不可怕,就是怕吐了不敢继续吃。”
孟小婉吃了几个糕点,委实吃不进,就问白鹭。
“总不能一直待在庄子上,回城的事安排得如何了?三姑娘呢!”
白鹭笑了一笑:“这个时辰,怕还是山上看花呢。”
孟小婉摇头也笑。
她急着回城,一是因为她喜爱的书籍墨宝都在城里,二是城里的大夫药铺也多,三是想吃什么去买也方便。最其次的,却是玉瑶几个那里出了一点小事,张哲躲不过只能亲自出面去解决,加上程度那里办了个书会,也少不得他,便有几日都会见不到他。
顾淑仪一个人在亭子里看书,良久那页书都没动过。
亭外百步之外的树后,江上央背书的声音抑扬顿挫......。
四海楼,江陵论规模最大的三座酒楼之一。
三楼上,铺开了二十多桌,各种好菜好酒流水般的往桌上摆,宴客大圆桌上,有四五个碟子都叠了起来。
二楼则开了四十多桌,酒菜只是稍次,各路奇形怪状的人士哄闹吃喝着。
程度领着张哲从一楼循梯而上。
路过二楼时,几百“奇人异士”见到请客的东主来了,给齐齐给程度唱了个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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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从别处来的人放下酒碗,拉了拉身边的“好汉”。
“那两位是谁?方才大江会的杜老舵主上来,也只四五十人打招呼,这两人一上来竟然满场端碗!”
那人斜着眼看他,一脸的轻蔑。
“这两位汝都不认得,还敢混江湖?年长的那位,便是今日的东道,八臂人熊程老爷子!至于年轻的那位,则更了不得,正是赫赫有名的‘血手书生’张信之张郎君!天龙、射雕便是尽出他手。”
那人顿时张大了嘴,满脸震撼!
三楼上,不是人们想象的有东邪西毒之类的世外高人,就座的全是程度加盟店的老板和代表。涵盖大郑江南四道,二十五郡共计上百个书商。
一阵恭维和互吹声中,程度、张哲落座,酒过三巡,程度就敞开了话题。
“诸位,本书盟已经成立两月之久,今日里欢聚一堂,一是为了亲近彼此,二是为了说一说咱们下一步印的书。”
萱陵有个大书商立即附和。
“前面一阵子,信之郎君的书都是卖的供不应求,如今我的几个铺子里还压着一堆的定金条子。尤其是那些和尚,《西游释厄传》不知定了多少回,如同无底洞似的。我们江右把这套书的版扩大到了二十套,再大印三个月也不愁卖啊!”
谈到最赚钱的《西游释厄传》,一众书商都面露笑容,可也有书商露出了担忧之色。
“诸位,这庙里的钱是好赚没错,可这观里的冷脸也颇为磨人啊!”
这话立即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鸣,道家很不乐意《西游释厄传》的大火,通过种种渠道一直在向书商们施加压力。
第二百零二章 第一才子,孔元辰
程度作为会首,带着微笑站了起来。
“诸位,来自道门的压力,某如何不知?”他拍拍手,一溜伙计各自端着三卷书走了进来,在每位书商的面前放了三卷。
有书商拿起第一卷就念出了名字。
“《封神演义》?”
“这部封神演义,却是道家的真言,”程度大言不惭的吹嘘着,“朝霞山上真观的西元道长在某处看了第一卷,便让人送来了六千贯的定金。”
“江陵道门也发话给程某,说是印多少便要多少!诸位,咱们起点书盟的下一部大卖就印这一部。诸位,觉得如何啊?”
印多少要多少,书商们自然轰然叫好。
来自南阳的书商被酒盏一扔,转头就骂起了和尚。
“那些贼秃,却当我不知道,早就自己私下刻起了雕版来,那《西游》我看日后卖起来,也没有多少量了。这本《封神演义》既然说的是道家故事,我看正好大赚道门一笔,顺便给那些贼秃一个教训!”
虽然所有人都对张哲的“文作”毫不怀疑,但是这些书商还是认真看起了书,毕竟他们需要向会首上报雕版数目,这本书的好坏也决定了他们投入的成本。
在多数人看书的时候,来自南吴的书商冷冷的对程度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程会首,这市面上最火俏的便是我们印有我们书盟首发字样的书。你们在江北印书,各有关系,便是有人私印,也不敢用本盟的字号。但是在我们南吴,却有孟都邱家公然盗印我们书盟的字样,上个月就有盗印《天龙》转卖,近日连《射雕》第一卷也有了盗印,你看如何是好?”
程度闻言狞笑了一声。
“真当某八臂人熊是吃素的,楼下几百好汉中就有来自孟都的钱氏三雄,这件事交给他们去做。邱家虽然豪奢,可孟都水路里的英雄大多都听他们兄弟的招呼,且发了本盟的英雄帖去,先看他邱家如何说话?”
南吴几个书商,这才面色放缓。
这两个月来,由于邱家的乱来,至少让这几个南吴加盟商少赚了几千贯,更让他们无法接受的孟都以东三郡的市场都被假书占领,他们的正版书根本卖不过去。
其实就算程度等人不派人去交涉,这几个书商也准备与邱家摊牌的。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
忽然楼下有人大叫。
“张信之,还不快速速现身!”
三楼一静,二楼一爆,都纷纷往楼下看去。
只见一个短须文士,带着几个随从背手对着四海楼,满脸都是隐隐的孤傲之色。
张哲不认识这个人,二楼有个大汉爆吼了一声,替他问了。
“楼下何人?且报上名来,敢来扰我武林大会!”
中年文士双目游离,似乎根本不把楼中人都看在眼中。
他身边的随从冷笑一声:“告诉那个张信之,就说历北道孔元辰孔郎君到了,还不快速速前来拜见!”
二楼群雄纷纷大骂,三楼中人却互相看了一眼。
孔元辰?大郑第一才子!
“你家郎君故去多久,不知今年冥寿几何,还要人上前拜见?”
二楼哄堂大笑。
张哲的嘴角挂出一丝笑容,这是小赵平的声音。
“呵呵,”那随从冷笑更重,“大郑第一才子到了,给他机会自证才学,却是不知好歹?”
小赵平正混在群雄堆里,眼珠子一转,又说出了一番话来。
“张郎君的才学是陛下点名要看的,你家郎君竟要越俎代庖,你家这个第一怕是不止是想当才子吧!?”
孔家仆从和短须文士的脸顿时大变。
好恶毒的话!
“切磋才学,怎么就扯上这些罪名,毫无文人之气,看来江南张信之果然胆怯如斯!”
短须文士冷笑反驳,激得所有人都看向了张哲。
见到众人的目光所向,孔元辰便盯住了张哲的脸,接连冷笑三声。
张哲暗嗤,若是唤作江小弟那样的正统文人,怕不就是被此人的三声冷笑激发了怒火,失却了分寸。可他是什么人,就这点小把戏还敢招惹键盘侠?
“奇怪,”张哲故意看了看左右,“可是我们之中有人欠了这位孔兄的钱财?这冷笑连连的,没有七八贯的欠款是不会被气成这个德行的。”
又是一阵哄笑响起。
孔元辰今日是为了彻底击倒张哲的文名而来,但也知道如今的江陵也是对方的主场,对此他也早有准备,对于旁人哄笑一点都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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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信之,素闻你有美婢四位,曲姿俱佳,却从不爱惜。某今日吃些亏,准汝以此四婢为注,抵作赛资。其赛为四,某若输了一种,这大郑第一便让与你也罢!”
张哲冷笑,空言大话,却是想空手套白狼。
“这大郑第一,要么是朝廷公示,抑或是大郑百姓认可,岂是汝说让就让的?再则,不知是朝中哪位宰辅,授予了你这第一之名?人,却是要些脸才好。”
二楼群雄顿时大声叫好,还有人扔了几枚铜板到孔元辰的身边。
“一文钱都不想出,却要人对博江陵四美!来,大家赏你的,可怜见的。”
“汝,”孔元辰盯着张哲的双眼,“不敢!”
这是孔元辰文战经验极为丰富,他这种对视的刺激,向来少有人能忍得住。
“汝,”张哲却淡淡一笑,“不配!”
程度很不满有人砸他的场子,他对着楼下嘲讽。
“张郎君诗词无双,莫非孔郎君作了什么好诗词,要让天下人看看眼界?某等俱知,那西吕诗擂并非摆了一日,为何这些年都不见孔郎君应擂?”
“诗词,小道耳!”孔元辰微微一笑。
现场以江陵人最多,当即又有人笑了。
“孔郎君莫不是要与张信之斗棋?”
这话引来了四周更大的嘲讽笑声。
“围棋,不过是争斗之物。某等文士,当以圣人之学相互堪磨,穷于义理。某这里有四道义理之问,愿与张信之共论,且看谁才是我大郑第一之望?”
张哲这才明白孔元辰的优势所在,原来这是一位“对方辩友”。
孔元辰提及那四问,心中顿生层云,豪气大涨。
他一路南下,仅凭这四问和四答就难住了无数名士。
孔元辰相信:名满江南的“诗中谪仙”张信之就是下一个!
第二百零三章 剑与诗
张哲有一条行事标准:那就是从来不循着对方的思路走,否则只能让自己陷入被动。
他很喜欢主动引人上套。
“谁给你的底气?你想比什么就比什么!”张哲指着脚下,“这里是四海楼武林大会,你既然来砸场子,就要做好承担相应后果的准备。”
“什么狗屁第一才子,今日某只讲究快意恩仇,来来来,我们之间是比拳脚,还是比器械,某让你先选!男人,要比就比最直接的东西。”
孔元辰长笑一声:“张信之,匹夫之志耳!某劝汝还是弃了身上的文服,改着布衣为好?”
张哲摸了摸袖袋里的防狼电击器,微微一笑:“孔元辰,才子不才子某不在乎。不过作为男人,某也劝汝弃了身上的男服,还是改着女装为妙!”
四下里顿时再次轰然笑起。
“端的不是男人!”
“店家,快取胭脂与女裙来......。”
孔元辰脸色铁青,他忽然意识到这里全是下三流的人物,他的观点很难得到这些人的认同,倒是张哲那乡俗俚语更能迎合这些人的胃口。
见自家郎君受辱,站在孔元辰身后的一个负棍男子冷然上前,将棍子插于地上,然后看向了三楼的张哲。
“动粗的事,何用我家郎君出手,便由仆来与这位郎君切磋一二。汝,可敢分生死乎?”
忽然无数破风声响起,这人脸色狂变,急忙连滚带爬的后退了好几步,甚至退过了孔元辰的位置。
哗啦呯砰一阵乱响,樵夫的斧头、屠夫的剔骨刀、厨子的锅铲、还有镰刀、扁担、锤子之类的东西从二楼密密麻麻的飞了出来。
二楼群雄都大喝一声:“单挑还是群殴,汝尽可以报来!”
孔元辰一个人面对百多件砸在眼前的“凶器”,一时冷汗浸满了背心。
惊怒交加的孔元辰,当即就叫出了一句让他后悔不迭的话来。
“张信之,汝下来说话!”
他本是想让张哲下来与他站在一起,避免遭到二楼那些粗人的飞掷伤害。
谁知那张信之却长笑一声。
“果然是个男人!张某这就来应战!”张哲握紧小巧的电击器,转身就下了楼。
他的身后跟了百多位“豪杰”,声势极盛。
四海楼前街周边已经围了数百人,看到这个架势都大声起哄起来。
“拔剑,拔剑!”
大郑律,游学秀才可佩剑。
而追求形象完美的孔元辰,在身上正好佩了一把古朴的仪剑,仿足了上古战国诸子百家游学天下的做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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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哲今日为了配合武林大会的气氛,也刚好佩戴了一把剑。
那剑被小赵平飞快的送到了张哲的手中。
两人相隔四丈,孔元辰微抖的手扶在腰间的仪剑的剑柄上,心中只恨自己从来没戴过这把剑。
比剑?孔元辰根本没想过,他在飞快的思索着话术,看如何把情势又转回到比试义理上去。
再说,这个张信之笔下武林委实瑰丽,说不得他自己就是一位用剑的高人,和张信之比剑,须脑子进了百斤水才是。
眼见得张哲提剑站立,孔元辰已经顾不得继续思索,就把刚刚想好的理由扔了出来。
“吾等士人,学的是扶龙术,胸中自有万人敌,匹夫之勇于天下何?韩非子云,侠以武犯禁,可笑汝竟执迷不悟,书是读到大腿上去了么,委实粗鄙之极!”
张哲听他强辩,心中更是信心十足。
“韩非子全句为: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敢问儒家可有禁?君子六艺,也有御、驾,孔兄再不拔剑,就请恕小弟率先得罪了。”
张哲提剑上前一步,孔元辰忍不住就被吓得退了一小步。
周边人群大声呼喝让孔元辰拔剑,孔元辰惊慌之下也把长长的仪剑拔出来,横在胸前。
其实剑术,他也习过几日,对战些许莽夫应该......还行!
“刀剑无眼,某这柄剑为本省名家做制,可吹毛断发,你不要过来!”
张哲横鞘于前,待周围哄声稍息,这才不紧不慢的看着自己的剑。
“剑名藏锋,此剑锋长三尺三寸,重四斤八两,为天外陨铁万炼而成,切金断玉视若等闲,孔兄小心。”
购自某宝某龙泉剑行、售价2998元的高碳钢剑,弹鞘而出。
一声剑鸣,在空中化作一泓秋水,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什么剑?竟可鉴须眉!
孔元辰原本打好了主意,只要两剑相交他就认输。竟然比过了剑,他再提议比试义理,张信之就绝对推辞不了,所以今日注定最后还是他赢。
可看张信之这报出剑名的那股架势,孔元辰心里的鼓儿钹儿一阵乱响。
“莫非我竟会接不下此人一剑?”
张哲见孔元辰手里剑有些拿捏不稳,心中一动,稳步上前的同时嘴里大声念起诗来。
“什么以武犯禁?某这里有一首《侠客行》剑诀,只叫孔兄见识一二!”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藏锋剑指向了孔元辰。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两剑第一次相交,张哲心中顿时打定:这厮的力气不如我!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张哲见孔元辰似乎要开口,立即大呼盖住他的声音,挥剑极快。
周边的人群和身后的“群雄”,听到这两句,如同被G到了爽点,热血一下子就上了头,轰天介的叫好声盖住了孔元辰的声音。
趁着叫好声刚落,孔元辰就要再次开口,可迅猛的剑舞声砸来,唬得他双手持剑用力去拦。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男人谁没个侠客情怀,况且面前还是个嘴炮弱鸡。
张哲挥剑快意之极,仗着自己气势和力气占优,就是一阵狂攻。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钢剑韧性十足,弹回之际,完全放开手脚的张哲学着电视里的武打动作,借着力反腕一剑削向了对方的手腕,“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这一剑很花哨,引起一片叫好之声。
第二百零四章 醉宿储玉楼
孔元辰冷汗直冒,猛退一步,他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对于他来说张哲的“剑术”太快,他根本就不敢分心丝毫。
有个笑话是怎么说的来着:蜗牛被乌龟抢劫,警察问蜗牛当时发生了什么。蜗牛说,那时发生得太快,它都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结束了。
张哲得势不饶人,毫无章法的大步追击而上。
“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这一剑却劈得有些歪,却把刚好躲闪的孔元辰的袖子斩中,锋利的剑刃瞬间切下了一片衣服。
孔元辰惊恐的叫起来,声音尖锐至极。
孔家那位护卫急忙在身后一摸,一把短剑在手,就准备上前帮忙。却只见眼前微微一暗,一条大汉忽然拦住了他,这人手里还抱着一个偌大的五尺匣子。
“让开,敢阻我者死!”
谁知那大汉一点也不怕他,匣子一掀,一把明光如水的五尺大剑就抓在手里,剑身平举,差点戳中疾冲而来的护卫的额头。
张哲此时只觉得浑身畅快,之前还有些控制的力量都全部使了出来。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叮~~!”精美的仪剑被来自现代的钢剑生生斩断,孔元辰也被大力带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眼见得那剑再次对着他砸下,孔元辰忘乎所以的大叫了起来。
“某认输!某认输!”
“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张哲只顾着畅快和耍帅,在念出最后一句后,手里剑之前积累的太多的力量和速度,一时有些收它不住。
眼见得就飞快的劈中孔元辰,坐在地上的孔元辰瞬间求生欲大作,硬生生将屁股后退了半尺。
钢剑直接没入了地面半寸,火花四溅中,一股湿热气流从孔元辰的两股之间,瞬间浸染了一片地面。
胜负已分,看客们的叫好声冲上了天际,更有眼尖的瞧见了孔元辰裆下的情况,随即哄笑四起。
孔元辰呆呆傻傻的坐在地上,当裆下热流不受控制的涌出后,他就一时心如死灰,如同失去了灵魂一般。
几个仆人急忙上来抬起孔元辰就走,这丑出的确实大了。
孔家的护卫捂着肩膀急忙跟上,刚才他与耿良的交手没几下,就被耿良的双手巨剑击飞了短剑,后者还用大剑剑身随手拍在了他的胳膊上。
他自己很清楚,自己的手臂肯定是断了,不修养个几年根本无法复原。
张哲回收了宝剑,看着孔家人狼狈远去,心里暗晒:什么狗屁四问,大爷吃多了才会中你的套,再次遇见如果还敢问这个,大爷就再揍你一顿。
张信之一曲《侠客行》剑诀,干净利落的击败了孔元辰,这将整个四海楼的气氛爆增到了顶点。
回到三楼落座,一众书商看向张哲的表情,除欣赏外又多了些敬意。
重新开席,可满楼都是吟诵《侠客行》的声音,一句诗一杯酒,所有人都喝上了头。
不时有人成群结队的从二楼走上来,轮番给张哲敬酒。
开席不过半个时辰,张哲就被“武林群豪”给彻底灌醉。
张哲甚至还没来得及展示他那不怎么美妙的酒品,就被接踵而至的劝酒给弄到了桌下去。他不喝还不行,人家哈哈大笑直接按头就灌。
程度今天心情极其愉悦。
不说别的,他程某人今天办的这场会,就只有那首《侠客行》便会载入史册,换言之,他程某人终于在文史上也留了名!
“信之这酒量,啧啧啧,委实不如他的剑法!”喝得满脸红色的程度指着趴在桌子下面的张哲哈哈大笑,“来几个人,去给我包下储玉楼!华锦姑娘那里给我送上六百贯红礼,请她取了自己的红丸牌子来伺候我们信之一回。哈哈哈哈!”
一群程氏家仆轰然应诺,几个人抱着张哲就下了楼。
耿良浑然不知自己的主君已经被人弄走了,他还在二楼酒阵上大杀四方,喝得面赤耳热。而小赵平早就被他灌了几杯,醉醺醺的趴在角落里已经不省人事。
过了柱香的功夫,程家的夫人笑嘻嘻的跑了回来,将赠与江陵名妓华锦姑娘的六百贯红礼也带了回来。
“回老郎君的话,华锦姑娘听说是为信之郎君摘牌,却是分文不要,已经自己取了牌子往储玉楼去了。”
程度得意的一拍桌子:“怎么样?我说的怎么样!人家花个二十五十贯,连华锦姑娘的面都不见得见到。可咱们信之老弟,嘿嘿,人家头牌姑娘都赶着倒贴啊!”
合楼大赞!
张哲合衣躺在塌上,醉的人事不省。
一位婉约细眉的美人儿,独自守在他的身边,一时用帕子替他擦头,一时想替他更衣。可醉酒中的张哲身体极重,还不老实,美人忙了半天,也只好暂时放弃。她是不打算叫使女进来帮忙的,她只想着等信之郎君睡沉了,再慢慢替他褪去衣服。
华锦是江陵排名前四的名妓,今年已经二十,入风尘七载,一直凭着高超的手段保留着自己的红丸。
张哲在武陵那边的轶事早就传了她满耳朵,玉瑶等几个武陵名妓想方设法挂了张家的身籍都没能拿下这个才学之士。名声在外的诸多才子中,似乎就是这个号称“诗中谪仙”的男人,一直为其盟定巫山沧海的妻子“守身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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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听说张哲被人灌醉,送到了储玉楼,程家老郎君还请她摘红丸牌子自来。当时,她一颗心都差点跳出嘴来,急忙坐着轿子赶来,生怕被储玉楼的姑娘捷足先登。
不说她对张哲的万分仰慕,只说这个“第一位与谪仙共枕”的行中名头,就足够她大红好些年。她的“义母”早就对她还留着红丸不满,既然留不住,不如便宜了张信之,这个决定就连她那极为吝啬的“义母”也是一百个赞同。
储玉楼后门,一位女子悄悄的打开了后门。
四个长相清秀的青衣小厮探头探脑的鱼贯而入。
领头的“小厮”问那开门的女子:“重眉,我们家主君在哪里?”
女子指了指西边的一座单独的小楼:“就在二楼上,整个小楼里的人都被那个华锦打发走了,就剩下她和她身边的一个侍女在。”
年纪较长的另一个“小厮”上前拉住了重眉的手。
“今日里,委实是万分感谢你。要不然主君被人戏弄了,正在孕中的大娘子怕是会被气出个好歹来。至于你要学黄梅的事,且都包在我身上。”
重眉大喜。
“这储玉楼虽然是我栾家在江陵最大的楼馆,但是那几个戏师傅委实平常的很。我家老太太放我在这里学戏,我本就不甘愿。徐姐姐肯教我,却是我的福分!”
原来这四个“小厮”竟是女扮男装的徐娘子四人。
第二百零五章 至阳药物
窗外昏暗下来。
小楼上的房间内,华锦褪去了外衣,只在身上着了轻纱,她刚刚与使女一起张哲褪掉了外套。
她力气不大,是不得已才叫了自己的使女进来,都忙出了一身细汗。
使女再次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水,笑着把那碗递给了华锦。
“姑娘是要我来喂他,还是自己喂。”
华锦红了脸:“这等事,你却下楼去,我自己来。”
使女又看了醉醺醺的张哲几眼,依依不舍的下了楼。
“信之郎君,来,妾服侍你喝点水,”华锦轻轻的抱住张哲的头,将那碗水中的大半慢慢的喂给了张哲。
华锦做完这件事,忍不住双手合十,祈祷片刻,这才拿起那碗还剩下的一小半水喝了一口。
“这药的味道果然不太妙。”华锦皱了眉头,这碗药是她“义母”花了上百贯得来的好东西,就是味道有些苦。
她强忍着羞意就要褪去最后的纱衣,却忽然听到楼下有些轻微的声音传来。
“这个丫头,却是不安分!这个时候闹什么?”
她踌躇了一会,听见楼下的动静没了,这才准备继续。
而楼下则完全不是华锦以为的那样,她的使女根本没有闹情绪,而是刚才突然有七八个用黑纱蒙着脸的小厮摸了进来,用小刀比住了使女的脖子。
然后这群小厮七手八脚的把这使女捆翻了,塞了嘴还蒙上了眼睛。
重眉也悄悄走了进来,好奇的低声问。
“为何不去顾府叫人,反而是你们几个自己带着使女们偷偷的来?”
玉瑶扭头看着重眉。
“若是去顾府叫人,倒是正大光明,可府里却没个正经主人在。几个仆人而已,那华锦打发起来定然轻松。若是申屠夫人在城里,也是好办,可夫人却去庄子上看大娘子去了。再说,就连我们几个一直都没能与郎君共宿一夕,怎么能平白便宜了这个小贱人?”
重眉似懂非懂的看着这四个雌盗,又不解的看向了宋茵芜。
“宋姑娘是孟大娘子的闺友,也喜爱信之郎君?”
宋茵芜闻言翻了个大白眼。
“我若不来,她们都担心我去告密,非逼着我下水,不过好歹是营救小婉姐的夫婿,就是这行迹太让人郁闷了些。要是被人当贼拿了,那才是丑事!”
徐娘子偷笑了一声。
“我们身份尴尬,又不好直接来这里拈酸,如果真闹起来,只会让张家丢了颜面。再说,我们几个下头伺候的小厮都是申屠夫人的人,这种事根本不会听我们的,只好我们自己来了,且偷了人回去,再要顾府的人来这里说一声就是。这地方是你们栾家的,你们老太太最爱我们几个的戏,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事。而且有宋小五在,大娘子知道了也只能谢我们。至于那个华锦,却是须给她一个小小的教训。”
月昭咬咬嘴唇,鼓起勇气轻声道:“天色将暗,我们快点上去吧,莫被贱人先得了手。”
七八个女子悄悄摸了上去,不一会就吃力的抬着睡得跟死猪一般的张哲下了楼。
好在这里离后面不太远,一行人抬着张哲从后面上了一辆马车急匆匆的走了。
重眉估计人走得远了,这才假模假样的寻到了小楼来,“吃惊”的发现了被捆翻的使女和楼上的华锦。
“不要声张!”华锦被解开后,倒是第一时间的拉住准备去报官的重眉。
她羞愤的说道。
“不是什么贼子,我听出来了,却是信之郎君的几个侍妾。定是孟家大娘子派来与我好看的,妹妹万万替我守着这事,切莫传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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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手还将贴身的一只镯子塞给了重眉。
顾府,老田头慌慌张张的引着皮大夫进了府,直往桂荷院而去。
“也不知谁如此狠毒,给我家表少爷下了毒,浑身发热,只喊难受,人却是迷糊的,刚开春的天气却直嚷嚷着要洗冷水澡。表家大娘子和老太太、各位姑娘刚回府就遇到这种事,都唬得失了魂。老太太已经厥了一次,表家大娘子刚刚怀上,这哭得跟泪人似的。”
皮大夫知道这个张哲对于顾府的意义,脚下当即就加快了几分。
..........
放下张哲的手腕,皮大夫看着迷迷糊糊却无比亢奋的张哲,摇头笑了一声。他转头又看起了老太太,接着给老太太用了针,老太太惨白的脸色才红了些。
待他看完孟小婉的脉象,这才叮嘱安抚她说:“大娘子不要太过心急,待我开一副安胎的药吃上几日就好,老太太哪里是老毛病,养几日就好。至于您的夫君么,这倒不是中毒,却是不合吃了太多至阳的药物。这药物倒是极其珍惜的东西,可也太多了些。”
老太太急忙问:“可有紧要?”
皮大夫摇摇头:“若是个穷苦的,怕是与毒药一般无二,”他指了指在外屋候着的玉瑶几个,“可家里放着那么多妾室在,多来几个伺候一夜也就解了这药性。再用我这方子调养半月便无事了。”
老太太急忙让老田头引着皮大夫去开方子,然后拿眼看着孟小婉。
孟小婉眼圈早就哭红了。
“外祖母看着我作甚?我原本以为他就这么没了,既然是那种要命的药,我还能不让他活不成!”
老太太也抹了泪:“我知他自己只怕是万万不肯的,而你又刚怀上,孽障啊!”
就在这时,玉瑶忽然自己走了进来,重重的跪下。
“老太太、大娘子,莫要忧心。这一夜过去,郎君自己不见得记得,我们几个已经商议好了,明日就回武陵去。大家都不说,便也是了。”
孟小婉咬着嘴唇,正要说话,却被老太太拦住。
老太太深深的看了玉瑶一眼:“行,就如此办!身契你们自己带走,若是你们命好有了孩子,也只许告诉我与大娘子知道,可好?”
徐娘子与月昭都走了进来跪下。
孟小婉只看着房顶,心里悲伤得已经碎成了一地。
“程老匹夫!华锦~!你们都等着。”
第二百零六章 发散的法子
顾府后院,小神堂。
供奉着四尊牌位,分别是云霄娘娘、月神、张父和张母。
孟小婉被白鹭与白莺扶着坐在一边,面色苍白。
“我孟氏不是狠毒不知大礼的人,老太太的话虽然合乎我的心意,但是我却不想给肚子里的孩子惹下冤孽。你们三个,给老郎君和太太磕了头,从此就是张家人了,今夜....且好生伺候着。”
声音坚强却仍然有些颤抖。
玉瑶拉着徐娘子和月昭,恭恭敬敬的给牌位磕了头,接过一边丫鬟端来的茶水,挨个跪着给孟小婉敬茶。
偏房内,几盘炭火把房内弄得跟夏天一般。
张哲只觉得浑身仿佛在火里翻滚,偏偏那热气却一点也散发不出来,浑身的肌肉群都被调动一直紧绷,抽筋的疼痛从各处不断的传来。
他的灵魂好像也变成了两个,一个在体内一直半清醒半模糊的关注着身体周边的情况,另一个只剩下本能,则是掌控了身体的主导权。
孟小婉作了什么样的决定,此刻无法控制身体残存的理智知道得清清楚楚,也拼命的想呼唤孟小婉,却一句话都喊不出来,只剩下本能控制着身体在一直喊热。
玉瑶三人被带入了偏房。
徐娘子看了另外两人一眼,低声道。
“两位妹妹,好歹我是过来人,先由我来给郎君解药性,你们怕只在书上看过,且忍住羞看一回,再接着我,可好?”
两女互看了一眼,然后点头。
月昭待徐娘子褪裳之际,看到张哲那痛苦的样子心中有些不忍,转而似乎想起了什么。
她从脖子上取下一个玉坠来,坠面轻轻一推,玉坠分成了两瓣,露出了里面的一颗碧绿的小丸子来。这是月昭往日在外应酬,防备被人下药的东西,最是能让人保持清醒。
玉瑶也知道月昭拿出的是什么,她便上前与月昭一起按住了不断翻滚的张哲,将那药丸用温水灌了下去。
“你这药我也听说过,只怕只剩稍微缓解,今夜少不得都要侍奉一二。”玉瑶叹息了一声,也准备如徐娘子一般做准备。
那药丸入了张哲的食道,化得极快,一股短暂的清凉感漫过了张哲的心脏,两个分开的灵魂终于归一,虽然火热依旧,但是却让张哲成功的控制住了身体。
他深处灵魂一直在呐喊的声音,终于狂吼了出来。
“婉儿~~~!!!”
院子里,孟小婉听到了夫君“撕心裂肺”的呼喊,百般愧疚突然占据了她的全部身心,夫君这是受了多大的罪,这声呼喊说明夫君分明是不愿意的。
“夫君,原谅为妻,婉儿也是没有办法的啊~~,”孟小婉一想到丈夫被三个人那啥,觉得丈夫分外的可怜,一时哭倒在陈妈妈的怀里。
她竟以为张哲这厮在里面受了天大的“委屈”。
张哲猛的睁开了眼睛,却是三张美丽的玉容,她们正在宽(YI)的样子,让他的热血再次冲上了头部。
没有丝毫犹豫,他以前所未有的手速在自己的脸上揉动了起来。
......
某小区社区医院,大晚上的一个长头发穿着仿古睡衣的年轻男子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护士急忙迎上前扶住他,不想那人竟然一把就抓住了她的手腕。
小护士被吓了一跳,因为这个人的手如同烙铁一般火热。
“先生,你怎么啦?”
“快,我被人下药了!”长发年轻男子眼神有些涣散。
护士吃力的扶着他进了观察室,马上又把值班的医生叫了来。
医生飞快的翻了翻张哲的眼皮,同时问他。
“先生,你知不知道你被下了什么药?”
“春(天)药~~。”
医生脸色顿时变得古怪了起来,而他身后两个小护士都笑眯眯的捂住了嘴,互相用眼神沟通了一下。我去,哪个姐么这么牛逼,下手这么狠!
“笑什么?”医生回头轻声轻骂了一句,但是他自己嘴角的笑容却暴露他的真实想法,“镇静剂和发散药,快,另外给他一卷纸巾,盐水弄一瓶来吊上。你们先出药,我去开处方。”
小护士们的动作很快,一针镇静剂直接注入了张哲的静脉,另一瓶发散药给他服下,生理盐水同时开始稀释血管里的药性。
一个小护士红着脸拿来了一卷卫生纸放在张哲的手边,然后飞快的跑出了观察室还用力的关上了门。
两个小护士过了半个小时之后,估计该到了换另一瓶盐水的时间,这才磨蹭着低着头推门而入。
一抬头,嗯?人呢!
有些晃荡的盐水瓶里还有一小半没吊完,针头已经被扔在了一边。一叠红票子放在靠椅上,观察室的后门被夜风吹得咯吱发响,这人居然一声不吭的从后门走掉了。
顾府桂荷院偏房,只剩小衣的徐娘子正羞涩的走出了屏风,正好见到塌上的郎君正停止了呼喊,用手指在揉脸颊,如同小孩子一般,竟显得有些可爱。
可下一刻,信之郎君却猛的睁开了双眼,那清明的眼神一时惊呆了三个人。
“抱歉,”张哲分快的跳下床榻,只穿一身睡衣冲出了房门。
院子里的人都被吓了一跳。
尤其是孟小婉,她扶着白鹭露出了急切之色,正准备劝丈夫再进房去。
却不妨张哲猛的冲过来,一把从白鹭的手里将孟小婉轻巧的抱了过来,转身冲进了正房。
白鹭、陈妈妈顿时露出了惊恐之色。
“郎君,使不得,大娘子的胎气还未稳!”
几个人正要冲进去抢人,却听正房内传来了张哲清明的声音。
“我又不混,焉能不知,都不要进来!”
几个人面面相觑,这,似乎偏房内还没开始,怎么郎君似乎就已经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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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孟小婉恨恨的看着堂下给她请安的三个人,心里恨不得把她们三个都扔到江里去。
脸上满是担心的白鹭又递过了一盏温水,孟小婉含了一口,轻轻漱了一下又吐在一边的盆子里。
直到现在,她还觉得自己的腮帮子和小手还有些酸。
她想起发散之后的丈夫笑她的话,她气就不大一出来。想她孟小婉兰心蕙质、一向自视甚高,却不想还是被人下了套,乖乖的将这三个“祸害”给纳入了张府。
张哲苦笑的声音如今还在她的耳边回荡。
“这种发散的法子,宋小五可能入风尘不久大概不知,但是这几位都是坊馆里精心调教了这些年的,焉能不知道如此简单的替我发散的法子?还有那皮大夫,一辈子没娶过媳妇,不知这事也罢。怎的就不知派人到庄子上把胡嬷嬷接来,以她在宫中的经历,也多的是法子救我。”
第二百零七章 风流灵巧
孟小婉把玉瑶三个都赶到了城东的院子去住。
那三人似乎也知道大娘子看破了她们的底细,不敢再招惹大娘子,低眉顺目的去了那边住下。
张哲虽然因为这件事与妻子之间解锁了新姿势,但是却没有大意,根本不来别院这边,日日守着受了极大委屈的孟小婉,片刻都不离开。
这一日,微风细雨。
城东别院。
玉瑶嘴角带着笑,正在房内调琴。
这几日,她的心情都是极好的。
芙草蹦蹦跳跳的走了进来,俏皮的拉住了玉瑶的胳膊。
“姑娘这几日笑容这许多,是不是高兴得太早了些,那好事可是生生的没办成,您也不懊悔?”
“我还懊悔什么?”玉瑶拿眼瞟了她一下,“这名分已经有了,有什么不好的。你说以郎君和大娘子的性子,还真能容我们几个一辈子都没个结果?”
“姑娘,您倒不怕大娘子嫉恨?趁着哪天郎君不在家,直接把咱们发卖了去。”
玉瑶把手从琴上移开,点了点芙草的脑袋。
“什么姑娘不姑娘的,重新叫来。”
“是,我的萧小娘!”
玉瑶安慰着拍了拍芙草的手。
“我们几个是学惯了看人的,大娘子虽然精明,若不是心善哪里会主动纳了我们三个。只要不是我们主动做幺蛾子,哪里会有那些事?”
玉瑶叫芙草收了琴,又问她去了哪里玩。
“我方才从李小娘那里来,重眉在跟着她学白娘子的戏文,我们几个丫头都在那里看。”
说到重眉,玉瑶点点头。
“她倒是个爱戏的,嗓子和资质也不俗,可惜身契却在栾家。那种高门,想赎她也无从下手。”
芙草收拾好了东西,又眼巴巴的看着玉瑶。
“可是约了那几个丫鬟去玩?去吧,别眼巴巴的看着我。”
芙草连着叫了几声“好小娘”,然后一溜烟的跑了。
四月初一,孟小婉的胎像慢慢的稳了下来。
玉瑶三个小娘按着规矩,也在这天来到了顾府给大娘子请安。
孟小婉只淡淡说了句话就准备打发了她们离开,谁知老太太却派了红叶来将玉瑶三人叫了去,这怕是要敲打敲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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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哲没露面,也不待在桂荷院,只在家里闲走,却发现一些小丫鬟聚在一个无人的院子里嬉闹。
他凑了过去,那些丫鬟也没发现他,自顾坐在廊栏上聊天。
这些各房的丫鬟围着一个下巴尖尖、细眉双眼皮的陌生丫头在说话。
“我这名字,只是因为我的下巴生来就有些微翘,一副仿佛看不起人的样子,娘子和主君乍一看都有些皱眉,娘子便给我起了个重眉的名字。”
一众丫鬟哦了一声。
茴香转转眼珠子问她:“你跟小娘们都学了什么戏?我们几个都是没钱的,能不能听你白唱一段?小娘们入了府不再登台,我可听说外面的戏迷们都炸了锅。”
“一会儿我给你们学一段就是,有什么值当的。虽然我不是你们府里的,但是跟着你们家的小娘学戏,也算是半个你家的徒弟。至于你说的外面,何止是炸锅,就连我们家老太太也被气得心疼,整日催着我快些学,好家里唱去。”
重眉翘着下巴,学了一回《夫妻双双把家还》,一众小丫鬟差点把手都拍红。
这时,有丫鬟也看见了张哲,惊呼了一声。
“表少爷来了!”
丫鬟们最怕孟小婉,更敬畏大才子表少爷,她们躲在这里偷懒被表少爷看见,都急忙跪了一地。
“跪什么?都起来,是我不合闹了你们的快活,我往别处去,你们且继续顽。”
顾家和张家的丫鬟都是常见张哲的,倒不觉得什么,可重眉却不一样。
在她眼里,张哲是天下一顶一的大才子,而且她的几个师傅都是张哲一手“调教”出来的,她涎着脸跟着几个张家小娘来顾府顽,心里就有想见一见张信之的念头。
见他生性和蔼,便又添了三分仰慕。
“栾家的重眉,给张郎君请安!”
张哲见她一脸激动,也猜到了这个丫头是因为什么。
“你便是那个极有天份的,唤作重眉?我倒是听白鹭念叨过你的名字。”
“是几位师傅谬赞了,婢子哪里敢担得住张郎君一声赞?”
张哲仔细看了一眼她的下巴,果然就算是低着头的时候,都觉得那下巴是又翘又尖的,给人平添了几分傲气。
重眉被他看得脸红了一下,倒也大大方方的没有躲开他的眼神。
“你现在叫做重眉,那原名又叫做什么?父母又在哪里?”
“回张郎君的话,婢子原来姓焦,叫做焦草儿,是南阳人。在我六岁的时候,老子和娘为了给弟弟治病,就把我卖给了刘大户。后来我第一个师傅来刘大户府上唱戏,看我还入眼,就让南阳坊司买了我去给她作了徒弟。前几个月,师傅被调到京城去了,我就被娘子买到了栾家。”
张哲点点头,有些叹息。
“你被带到江陵来,你老子和娘怕是会挂念的很。”
重眉冷笑了一声:“他们早些年就不来看我了,我也不恨他们,只要我弟弟好好的,我也就心满意足。”
张哲见她敢当着他的冷笑,竟觉得她有趣,像极了《红楼》里的一个人物。
他忍不住出言调侃。
“若我是你主君,便不会用重眉这个名字,用另一个名字才算是贴切。”
重眉低着头看张哲的脚。
“可惜郎君不是奴婢的主君呢!再好的名字,奴婢也不敢受的。”
哟呵,这倒也是个懂事的。
张哲正准备离开,一直躲在丫鬟堆里的白莺跳了出来。
“主君,可有专门唱我们奴婢们的曲子,好不好让重眉唱了我们听?”
张哲平日是个喜欢与孟小婉顽笑的,孟小婉身边的四个丫鬟都爱听他说笑话,故而都不大怕他。
果然张哲听了白莺的话,不以为忤,指着重眉笑说。
“我正好有一个曲儿,却要用那个极切的名字来唱,唤作《晴雯歌》。你可愿意学一学?”
重眉立即喜上眉梢,一迭声的答应。
这个重眉学起曲子来确实极快,不到柱香的功夫,便学会了这《晴雯歌》。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遭人怨,.......。”
第二百零八章 暗谋报复
江陵城中坊馆与别处大有不同,一众名妓从不出在大坊高楼,都自居一处小院,由“养母”、“假母”帮衬着,也只接待有身份的客人。
一般来说,能来这种地方的,无非都是在权、才、钱三者上有名的人。
孔元辰自认是才之大者,从来没有想过他有早一日竟会被一位妓子拒之门外。
“华锦姑娘风寒未愈,委实不能见客,还请孔郎君多多担待。”
羞怒之意涌上了孔元辰的心头,怕不又是因为他前些日子出丑的事,导致这些江陵名妓对他避如蛇蝎。
“哈哈哈,”与孔元辰结伴而来的一个高瘦年轻轻慢的走上前来,“初时兄毕竟是外来的大才,本地美人识不得真颜也是有的。”
他看向了待客的男仆:“可认得某栾进?还不快去通报一声。”
那男仆却苦了脸,他早就看到栾进这位业内大佬的公子,这位可是出了名的出手阔绰,可里面的华锦姑娘听到栾进也来后,还是吩咐了他,她今天是断然不见客的。
栾进见男仆为难的脸色,立即就变了颜色。
“华锦姑娘的架子是越发大了,不过才陪侍了那个人一夜而已,怎么连某也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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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仆只是一个劲的作揖。
一同前来的有三人,最后一个却是一位中年文士。
他冷笑一声,扔出一张帖子来。
“韩王府的帖子,你们接不接?”
那男仆被吓得一哆嗦,急忙双手接了帖子一溜烟的进去。
可过了十多息,那男仆又捧着帖子走了出来。
“若是真个韩王府的帖子,我们姑娘就是要病死也必然起来见客的,虽然安记室在韩王府做事,却也代替不了韩王府。再说这里是江陵,须不是韩王所封的衡潭郡。”
安道然冷冷的盯着那男仆,直到把人看的大汗淋漓,这才冷然出声。
“兆祥公主家的买卖,果然了得!”
受了大气的三人带着仆从悻悻离开,才走出没多远。孔元辰的一个仆人从另一条巷子里飞跑了过来。
“郎君,小的看到芙香院的后门半掩着,还有小厮在等候,分明是有客要从后门来。”
栾进大怒:“好个贱人,安敢欺我!”
说完就领着人往芙香院的后门赶去。
安道然似笑非笑的看了孔元辰一眼,也带着人跟了上去。
“这个韩王府的记室参军,倒是小觑不得,”孔元辰眼神微闪,也带着仆人跟上。
栾进带着人刚刚到了芙香院的后巷,就看到正好有一脸马车停在了那里,几个妙容女子正从车上走下。
当头的三位女子尤为美艳,一位皎白如月、一位玲珑俏美、还有一位风姿撩惹。栾进本就好涩,一时流着口水呆在了那里。
安道然也吃惊于这三位女子的美貌,尤其是那位玲珑俏美的女子,他只看了一眼便有些拔不出眼来,这等美人便在王室也是少见!
而跟在安道然身后的孔元辰,手指甲紧紧的陷入了手心之中。
这件事,是他四下打听才安排好的,为的就是要报复张信之。栾进与安记室都是他最近刻意结交的人物,也是今日用来针对张信之的主力。
可他也没料到,张信之的三个小妾居然都美到了这种程度。尤其是那个风姿撩扰的美妇人,水眼横波,淡淡一眼就几乎摄了他的魂去。
栾进正要冲上前去与这几个女子搭话,却被仆人赶紧拦住。
“小郎君,仔细看,那马车上悬着官灯。”
栾进闻声看去,那车灯上却是写着“承奉郎张府”五个字。
他脑子不笨,虽然是刚回江陵不久,但只是脑子一转就知道了这是谁家的马车。
原来这就是张信之的那三个名满江陵的名妓小娘?
以他栾家的权势财富,一个张信之他还不放在眼里。只是他听说,自己的祖母极为爱惜这三个女子,加上传闻张信之还得到了陛下的青眼,这才是让他有些忌惮的原因。
“可惜,可惜,”栾进满眼放光的看着三个美人进了芙香院的后门,“那张信之也不知走了什么样的运势,藏着这如许的美人,也不怕把自己给撑死!”
安道然“呵呵”冷笑。
“不过是仗着陛下的一点慈意,此人竟敢落我们王府的面子,世子夫人不止一次的提到这个人,那都是满口的怒意。他惹上皇家,还能有什么前程?”
孔元辰接口叹息。
“此人极富心机,在才学上不过是虚名误传,某曾与之相对,却总是避重就轻,实则胆怯已极。某料定此人若入官场,必是大奸大恶之辈!”
栾进隐隐察觉到这两人都在怂恿他出面对付张信之,但他只觉得那张信之也太好命了,至于对付张哲的念头他却还没有。
他暗暗心想:听闻自己府里最近与申屠夫人的关系缓解了一些,家中歌姬也与张家走得颇近,莫不如找人给那张信之递个话儿。那个皎白如月的小娘,张家若是肯相让,便是多少银子他也肯出。
栾进一点不傻,转转眼珠就找借口与安、孔二人告别,径直回府找他娘亲刘氏去了。
刘氏只得他一个儿子,只要他想要的,只须缠上几日有什么得不到?
见栾进率先离去,安道然看向了一边的孔元辰。
“孔郎君的计策似乎不太奏效,栾郎君可没有直接上前冒犯张家女眷。”
孔元辰呵呵一笑。
“安记室这是哪里的话来?孔某几时要栾郎君去犯人家眷,这些话可不好听。”
安道然冷笑:“这些把戏或许能瞒得了栾傻子一时,可却瞒不过他家的老太太。孔郎君与张信之势不两立,我韩王府也要给他好好一个教训。有些事,大家彼此心知肚明,何须虚言相瞒?”
“韩王府如今也肯放开手脚了?”
安道然叹息一声:“太子已定,我韩王府往日聚集的声名反而成了府里的催命符。这半年内我们各王府都会自污其名,这冒犯过王府的张信之就是最好的处置对象之一。他张信之要怨就怨自己的命不好罢!”
孔元辰露出了喜色。
“既如此,不知王府可以做到何种程度?”
安道然目光热切的盯着芙香院。
“陛下几十年才立太子,对争储的诸王子都有所愧疚,有着陛下的这份愧疚在,半年内弄死几个人又算得了什么?”
孔元辰大笑:“如此一来,我这里倒有一个计策,可置那张信之于死地!便是那栾傻子,我看也未必熄了打这几位美人的念头。我们双管齐下,当可尽全功!”
第二百零九章 错漏之处
孟小婉没想到玉瑶三个只是去给人道个歉,却还能惹出麻烦来。
她把栾家的帖子放到了一边,虽然帖子上栾刘氏说是赵老太太过于喜欢月昭,所以栾府这才略显冒昧的愿以四千贯买下张家的小娘李氏,但是她却不信。
什么叫“略显冒昧”,若李月昭是家里的歌姬或者奴婢,对方这么说或者能过得去,可栾家明明知道李月昭是张家的小娘,是张信之名义上的妾室。
索人妾室,这可是丝毫没有把张家看在眼里的行为。
这事传出去,就连栾家的名声也要受损。
孟小婉冷着脸看着栾家的管事嬷嬷。
“贵府大娘子怕是弄错了事情,这李氏不是我家的奴婢,而是张家的妾室。你可有听说过哪户诗书相传的人家,做过这等丑事?”
栾家的管事嬷嬷呵呵直笑。
“我们家小郎君是我们栾家的宝贝根子,就算是到了老太太或者齐王府里也是极金贵的人,不过一个妾罢了,大家互不声张也就是了!”
“多说无益,送客吧~!”孟小婉把桌子上的茶盏轻轻拨了一下,便扶着白鹭的手起身走了,把栾家的管事嬷嬷一个人扔在了客厅里。
“那孟氏果然不肯答应?”刘氏在听心腹嬷嬷的回报,对于张家的反应她其实并不奇怪。
只是她太宠儿子,便派人暗地问过一回,想必儿子知道了这事情难办,过段时间也就丢开了手。
她原想着:大不了,过几日再买几个美艳的送他房里去也就是了。
可刘氏却小觑了栾进这次的决心。
“我是断不会罢休的,”栾进在他母亲面前就如同一只暴躁的猴子,“我使人偷查过那李氏在药铺里的医案,她分明还是个雏儿,那张信之怕不是个无能之辈,守着好地不种田,我这也是救人脱于苦海。”
“得了,你哪次不是这样说?”刘氏把脸拉了下来。
“你每次到了手后,都没几日就会丢开了手,还得老娘替你善后。再说人张家大娘子才刚刚怀上,这几个怕不就是为这段日子备用的。本来我们两边就不太好说话,我还是趁着你祖母去了庙里住着,才私下与张家问了一句,若是你祖母知道了咱们真个想欠申屠那边人的情,还不得剥了咱们娘俩的皮,你且死了这条心吧!”
栾进知道母亲刘氏是指望不上了,也不说话。离开了刘氏的房间,就找到了去张家传话的那个嬷嬷。
“我且问你,那张家大娘子确实不肯卖?”
那嬷嬷不敢隐瞒:“可不是,才说了几句话,就让人把奴婢给赶出来了。”
“那张信之......不,我是问,他家的大娘子委实是怀上了?”栾进问的有些急切,生怕那李氏已经被张信之收了房,他有万分之一的期待:那名满江南的张信之最好是个“银样镴枪头”。
可那嬷嬷却误会了栾进的意思。
她嘿嘿一笑:“可不是,那孟氏已经小腹微隆,怕是刚好三个月了。不过小郎君,果然好眼力!那孟氏的容貌,哎哟哟,我是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美貌的人儿。莫说是小郎君这样的爷么,就算是老婆子我都心里贪看。就似天上的仙姑到了凡间,那李氏我也偷偷看过,美虽美,却还差了那孟氏四五分。”
栾进一听,人就愣住。
比李氏还要美上四五分!莫不是真个天上的仙子不成?
他心里的火顿时就熊熊燃烧了起来。
栾进有些魂不守舍的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忽然看见了自己的乳母詹嬷嬷正从房里走出来,顿时一个主意就出现在了他的脑子里。
孟小婉觉得栾家很奇怪,分明是江陵城中数一数二的人家,做事却没什么章法。上午派了个嬷嬷来说了一通胡话,下午却又派了个詹嬷嬷来送赔礼。
那什么赔礼她自然没有收,只是这个詹嬷嬷却是个古怪的,话没说几句,竟只往她的脸上看,让人觉得莫名其妙。
“嬷嬷说得可是真的?”栾进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脸的喜色。
“哎呦,我怎么会骗你?”詹嬷嬷笑眯眯的,她是知道栾进的性子的,她儿子就是栾进的长随,知道怎么讨好这个小郎君,“那个孟氏,啧啧,说句犯忌讳的话,往年齐王府里嬷嬷我也是去过的,便是齐王最宠的那个也要逊色这个孟氏三四分呢!”
詹嬷嬷的话几乎让栾进当夜没有睡着。
第二天一早,他顶着黑眼圈就出了门,直接找到了正在一起喝茶的安道人和孔元辰。
“某知道你们在谋划那个张信之,不管如何,算上某一个!若是银钱上的事,你们只管开口,但是须答应某两件事。那张信之的正室和小娘李氏,事后都是栾某人的!若是不答应,那大伙就一拍两散,我把风放出去,谁也成不了事!”
安道然与孔元辰互相笑看了一眼。
孔元辰笑呵呵的招呼栾进坐下。
“某和安记室,都不是本地人,这番谋划正好要借助栾郎君的大力。不过是那张某人的正室和一个妾室,如何使不得?”
栾进大喜,这才坐下听孔元辰说话。
孔元辰叫开一众下人,和安道然又对视了一眼,这才胸有成竹的说出一番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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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我与安记室正好琢磨了出那张信之犯的一件大事。若是操弄的好,其人身死并家眷发卖都是极易的!”
栾进见孔元辰的神色不似在说大话,但也有些疑惑。
“不瞒二位,我也想着此人的错漏,一时也找不到破绽,竟不知还有这等好事?”
安道然呵呵一笑。
“还是初时贤弟大才,观世事如观掌纹,竟从那人日常小事中寻出了一件大事来!”
“安兄谬赞了,”孔元辰收敛了笑容,脸上带出了一丝狠毒,“如今天下数国相争,几百年间不知出了多少枭雄豪杰。聚众起事几乎每隔数载都有发生,本朝对此防之甚严,有言称:宁错勿漏!”
“那张信之自持文笔了得,写下武林话本若干,分明是欲大兴侠以武乱禁之事!更在江陵城中呼风唤雨,纠结数百强悍之士,持械为社。江陵乃是南征的后备之地,若是他突然在城中举旗,岂不是危及全局?”
栾进先喜后疑。
“若只是这等猜测,怕是难治张某的罪过。”
安道然冷然道:“所以,这就需要栾郎君相助了。弄些听话的乞儿和本地的闲汉加到那些人中去,引着那些人弄出一些事来。我们这才好一举发动,为朝廷破除这等大贼!”
第二百一十章 武林内乱
孟小婉这些天有些犯困,胃口倒是开了。
外边的事,她已经都交给了陈妈妈去做,而她院子里的事也全部交给了胡嬷嬷。
胡嬷嬷是个极其严谨的人,她原本认为自己一个在不洁的地方关了半个月的人,怎么也要在庄子上梳洗隔绝半个月才能进府伺候。
倒是主君等不及,送了几罐子香气扑鼻的膏子和黄玉般的腻子到庄子上,她身上头发里的脏东西,没几日就祛除的干干净净。
张哲这些日子一直都陪着媳妇,只有等她睡着了才出房散步。他也不出府,一是怕孟小婉醒来看不到自己,他听说过孕妇是心理极为脆弱的,照顾不好还容易落下抑郁症;二么,是怕自己在外面应酬,身上会带着一些孕妇受不住的气味和有害的东西回来。
他在府里转悠的路线很有规律。
先是去前厅看顾淑仪处理府里的事,也算是替她撑腰,然后就转到丫鬟们私聚的地方去看她们嬉闹。
掐好时间回到正房,那时孟小婉应该也是刚刚醒。
这一天,张哲听完了顾淑仪处理家务,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封信来递给了三妹妹。
顾淑仪脸上微微一红,她知道这是谁个写的信。
她没敢去接,只看了那信口一眼,果然,表兄偷懒根本就没提前看过这信,那封口的蜡还是好的。
“表兄没看过的东西,我一个女儿家怎好直接接外男的书信?”
张哲把眉毛一挑:“哟,三妹妹竟然会掐算?我这把反面给你看,你都知道这是哪个外男写的信!”
顾淑仪低着头,绞着手里的帕子就是不去接那信。
张哲暗叹一声:麻烦!
他当着顾淑仪的面,三下五除二就拆了信,把三张写得满满当当的信纸一展,随意扫了几眼,就准备递给顾淑仪。
“表哥~!”
顾淑仪不满的娇哼了一声。
没奈何,张哲只得认真的“吃”了这三张古代狗粮,好生膈应人!
张哲将信纸递给了顾淑仪,忍不住在自己的鼻端扇了扇:“江小弟的信,满纸都是拐弯抹角的话,我竟什么都没看出来,却只闻到了一股浓浓的(爱情的)酸臭味!”
顾淑仪小心的接过了信纸,也不当即看,认真的收入了自己的袖袋,又被表兄拿话糗得脸红,急忙一溜烟的回自己院里去了。
送走了三妹妹,张哲信步转到了丫鬟们的聚集地。
还没进门,就听见了重眉的歌声,似乎比前几日更加精进了些。
他拦住一个正往回走的丫鬟问。
“今日是哪个小娘来了?还把重眉也带了来。”
“回表少爷的话,今日却是尊府的徐小娘来了,听说是大娘子叫来去木雅园伺候老太太的听曲的。老太太这些日子正爱徐小娘的黄梅呢!”
重眉远远的看见了张哲,立即笑了起来。
“你们这些人,总是赖着我听白曲儿,如今可有个能讲道理作主意的来了,还不快把欠我的零嘴、许我的帕子都交上来,不然一会我告起状来,让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一众丫鬟也笑闹着就是不肯兑现,摆明要听白戏。
“哟哟哟,表少爷来了,也是会帮着我们自己的奴婢,哪个会胳膊肘向外,帮着你?还不快些给我们表少爷来一段,不然仔细我们一拥而上好好收拾你。”
说话的是老太太房里的大丫头红叶,显然也是与重眉混熟了,玩笑话说得一群人都笑。
张哲也乐得看她们嬉闹,大咧咧的坐了主位。
“来,重眉,你来一段,我来给你评评,唱得好,自有赏赐!”
重眉等的就是张哲的这句话,她一口气唱了三段,让旁听的小丫头们的手心都是红红的。
重眉要的赏赐是曲子,不管是戏文还是小曲她都爱。
教了重眉一首新曲子,张哲回到了正房,刚进门就看见床上的孟小婉睁开了眼睛。
他上前拦住白鹭和白莺,自己扶了孟小婉起身,又不顾孟小婉笑骂的在她肚子上听了一回。
孟小婉今日想吃的是元宵,当然不是本地的土产,而是张哲从超市弄来的最好的品种。有肉的、豆沙的、黑芝麻的.....七八种馅。孟小婉这几日就爱吃这东西。
原本胃口不大的她,如今一餐就能吃七八个大元宵。
张哲既然是她跟前,自然是他把孟小婉抱在怀里,手把手的一个一个的喂给她吃。白鹭和白莺也见惯了他们两个腻歪,只是看着笑。
吃了东西,张哲扶着孟小婉在后院里游走了半个钟,才回到正房,大门上就送来了一张帖子。
“程老哥说有急事找我?”张哲看了帖子里写的字,发现程度的字似乎写的很急。
孟小婉冷笑一声,也不看张哲递过来的帖子。
“只要不是吃酒,夫君只管去,妾身还能要你与友断交不成?”
张哲心中哀叹,女人话里总喜欢藏着东西让你猜。小婉话里另一半的意思:要是程度再把他往瓦舍里送一次,他就必须与之绝交。
刚刚安顿好孟小婉看书,张哲才出大门就遇到了程度派人催的第二波人。
张哲这才相信,可能是真的出了大事。
四海楼。
程度一脸的愁苦之色。
“三日间,各处斗殴十余处,尽是武林中有字号的兄弟,官府一查一个准。这些人这几日,也不知是怎的了,个个都像吃了香灰,跟中了魔似的,甚至还有些人都动了家伙。外伤内伤加起来有三十多个,照此下去,再过几日就是出了人命也不稀奇!”
张哲听了这个消息,也是一惊。
他的脑子里立即就冒出了一个答案,倒不是他凭空猜到了孔元辰那几人,却是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什么人会无缘无故的催动江陵城的内乱?
所谓无利不起早,这世上的人做事终其原因还都是为了利益二字。
如果江陵城内新形成的武陵内乱,获利最大的是谁?
张哲第一个想到的是:南吴。
“今日邀老弟来,就是想着明日把兄弟们都召集起来,好好分说分说,有什么怨恨都在会上说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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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老哥,这可万万使不得!”张哲立即出言劝阻,“我看着这事有些蹊跷,似有人故意在中挑拨,若是贸然聚集那许多人在一起,对方只需暗地动一动刀子,就能引发一场血战!”
第二百一十一章 跟踪
张哲没有把自己猜测的对象立即告诉程度,他怕程度因为惧怕而拒绝继续跟进这件事。
他从这件事中嗅到了让自己不安的气息。
如果闹出大事来,官府要找一个完美的背锅侠的话,程度和自己都在官府的选择范围之内,而且排名还相当靠前。
“先不要大张旗鼓的去处理这些事,只能是劳烦老哥挨个的私下请上门来,请他们安静几天。”
程度奇怪的看向张哲。
“只是要他们安静几天?那么之后呢!”
“前段时间没有发生这些破事,但是却在这几天集中发生了起来。若是一家如此倒也好说,可是却明显是七八家同时发生了变化,这里面的事就值得让人细品了。”
程度也是老江湖,被张哲一语就点破了迷障。
“这是有人想在背后来的阴的?!”
张哲在房间里踱了几步,忽然看向了老程。
“您不妨在与这几家接触的时候,暗地探访一下是不是这些人里多了些生面孔?”
老程点点头,大概明白了张哲的意思。
“俺老程忙这个,老弟你呢?”
“我?”张哲笑了笑,“老哥暗地找十几靠得住、讲义气、为人机灵、平日在街面上混的人给我用几日。”
“这个放心,明日就能把老弟要的人带来见老弟。”
......
扈三小心翼翼的转了几个弯,确定身后没人之后,又拐进了江陵的西坡大街,在人群里来回穿梭后,躲到一个酒家的后巷无人的角落,飞快的换上另一套衣服,用灰扑扑的毛巾包了头,故意躬着背从小巷另一头走了出来。
扈三在街面上神经兮兮的又转了大半天,这才来到了一处位于小巷内的书铺后院。
后院里,有个年轻的郎君正躺在靠椅上晒太阳,身后还立着一条大汉。
在大汉的身边还立着一个硕大的匣子。
扈三恭敬的来到了年轻人的身边,语气中略带着一些得意。
“信之郎君,小的回来了,这一圈下来保准陆老大几个绝对摸不到我的首尾,如今不知被我甩到哪里去了。郎君这三两的赏银,今日怕是要归小的呢。”
“小的在这街面上混,连衙门里最老练的快手都摸不到我的尾,这.....。”
扈三得意的话还没说完,却看到十七八个人稀稀拉拉的从前院走了进来。领头的那个正是他口中的陆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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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咋跟来了?这、这不可能!”
扈三眼见得到手的银子凭空飞了,差点急了眼。
陆老大等人则恭敬的给那年轻人行了礼,这才嘲笑起了扈三。
“你小子得了吧,俺们按着郎君的法子分做五组,轮流换人跟着你;你前头的岔道,每条路上都会有一组人等着你。其他没等到你的几组人,又会赶到你前方的岔道上等着。你小子钻了半天,却没一刻离开过我们的眼睛。嘿嘿,扈三,你小子就认栽吧!”
靠椅上的年轻人正是张哲,他这几日将老程暗中请来的二十号人就跟踪与反跟踪的分组战术了操演了一番,效果看起来还算不错。今日里,连江陵城里最谨慎的偷儿都没逃出他们的跟踪。
“大家都做的极好,每人都取了三两银子去。待明日正式做起事来,只要得了手,赏钱每人十两起步。”
众人全部大喜,纷纷谢了张哲。
街面上“各路豪杰”的纷争在程度的暗中调解下,这几日虽然有所收敛,但是重新冲突的迹象也在凸显。程度已经暗中锁定了几个新来的面孔,只是他听了张哲的劝告,并没有派人去专门盯着。
张哲是担心那些人如果真是南吴来的探子,程度手下的人根本盯不住,反而会打草惊蛇。
不过,张哲也没有继续等下去,他打算明日就派这些人去跟踪其中的两人。
其中一人是本城中的一个泼皮头子,名叫杜阿九,前段时间才带着几个泼皮混到了“铁拳帮”的下面。这个铁拳帮内多是车夫出身,已经与码头上的“大江帮”火拼了好几次,还几次爆发冲突的起因里都有这个杜阿九的影子。
而另一个正是与铁拳帮针锋相对的“大江帮”,是几百个码头力夫结的社。里面有个新来的狠手叫做燕来,口音虽是北方的,却有一身好水性,身手也不错。
铁拳帮之所以与大江帮之间火气越来越大,就是因为这人在打斗的时候下手极重,已经重伤了铁拳帮好几个人。
燕来是个高大的汉子,来到江陵已经半年多时间。他一口的西北口音和那一身腱子肉,任谁都会相信他是个地道的西北汉子。
他正从江陵西码头边的一排房子里走出来,这里是“大江帮”的总舵。
每隔几日,燕来都会去西城找自己“相好”的,帮里的兄弟都知道,故而从来没有人怀疑过他进城的实际目的。
“这个燕来有问题,他么的这才走了几步路,已经用各种花样回头看了三次,换郭琦跟上,毛子上前接应刘达下来,我们几个绕道去前面。”
在燕来看不见的地方,七八个长相极为普通的人绕着路向燕来前方的分岔路口疾行而去。
燕来微微一眯眼,突然转身来到了一个摊子边,余光却看向了身后一个货郎。
这个货郎跟了他几百米了。
可下一刻,那个货郎居然停了下来,因为有个客人叫住了货郎要看他的东西。
那货郎立即喜笑颜开的放下挑子,热情的给客人介绍起货物来。
燕来心里微微一松,其实他早就看出那个是货真价实的货郎,只是他平日里小心惯了,没办法,这里可是敌国。
当燕来再次启程后,一个提着几幅药的小厮远远又坠上了他。
燕来茫无目的的随意变更着路线,甚至有时会突然转身往回走,好在周围的一切都显示,似乎没有什么特意跟着他的人。
他甚至还故意走入了一条极长且冷僻的小巷,停在小巷中段突然回头张望。
身后还是没人,至此燕来终于放下了心,快步出了巷子向一个方向开始发足疾走。忽然不觉有两个抬轿子的正抬着一顶轿子跟着他。
只是这顶轿子在他身后的一个路口转到了别的路上,接着从那条路上又转过来了一个挎着菜篮子的人隐隐的跟在了燕来的身后。
最后看到燕来进了一个小院的是一个鱼贩子。
不过半柱香之后,这个小院的前后门百步外的街面上,就多了好几个乞丐在行乞。
第一百一十二章 将计就计
陆老大和扈三在晚间与张哲、程度见了面。
“那个杜阿九根本没有一点警觉,被我们换着人跟了一路,倒是很干脆的带着我们去了大东街的一处酒楼,”扈三得意的看了陆老大一眼,又忍不住卖了个关子,“您猜他在酒楼包间里见了谁?”
程度有些急:“他都见了谁?”
扈三故意压低了声音:“那人可了不得,竟是栾家的三管事!两人点了一桌菜,还点了几个唱小曲的,端的是快活,可怜我们几个只能在外面喝西北风。”
“得了吧你,赏钱少不了你的,”程度骂了他一句,掏出一张五十贯的官票来,“拿去请兄弟们吃酒。”
“谢谢程爷的赏!”扈三急忙收了官票,这才把他们偷听到的事情一股都说了出来。
“咱们武林的祸事来了!”扈三第一句话就把另一边的陆老大吓了一跳,反倒是张哲与程度似乎有所猜测,并不显得惊讶。
“我们又派人跟上了栾家三管事,看着他进了储玉楼。我从墙上摸了进去,看着栾家三管事进了一个僻静的小院。我摸过去从房顶的瓦缝里往下一看,好家伙,居然是栾家的小郎君和另外两个人在听那三管事回事,说的就是要跳动我们武林内斗的事。”
程度沉声问:“另外两个人你可认得?”
“那两人听口音就不是我们江陵人,不过我偷听他们说话才知道,一个是韩王府里的安记室,另一个则叫什么孔元辰。”
张哲听到孔元辰的名字微微一惊,立即和程度交换了一下眼神。
“我听了半天才知道,那个家伙竟然想陷害我们武林同道一个阴谋不轨的罪名,还想、还想......把程爷的家业一锅端了,就连信之郎君的.....大娘子和几个小妾,......也被人看中。”
暴怒的程度一脚就踢翻了身边的茶几,而张哲眼中的杀机却一点一点的在聚集。
前几日张哲也听孟小婉说过了栾家讨要月昭的事,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栾家居然还盯上了孟小婉。这是他在这个时空最大的逆鳞!
你们简直是在找死!
良久之后,很是发泄了一番的老程,气喘吁吁的坐了回去。
强忍着杀人的冲动平复了一下心情的张哲又看向了陆老大。
“老陆,你们跟着的那个燕来是个什么情况?”
陆老大摸了摸下巴。
“这个燕来怕不是个寻常人,从一开始就防备人跟着,东钻西窜的,还时不时调头往回走,要不是郎君的法子管用,唤作旁人早被他识破一百遍了。我们最后跟到了城西的一处院子外面,已经安排人盯上。”
张哲立即问:“可知那院子里是个什么情况?”
“已经私下寻人问过,”陆老大办事倒也细致,“似乎是个西北商人的住所,院子里还住着一些北方来的车马伙计,都是一嘴的西北话,平日都不大出门。”
西北?
张哲顿时就疑惑了起来。
根据刚才听陆老大的描述,张哲判断这个燕来很可能就是从南边来的“专业人士”,但是这些人都是一嘴西北话又是怎么回事?
张哲起身转了几圈,突然又问陆老大。
“你私下问的是什么人?”
陆老大不知道张哲问这个干什么,但也回答的很利落:“我们分散开在周边店铺随手买了点东西,顺口就从那些伙计嘴里打听到的。”
张哲眼中精光闪动:“哦,那可知道那些人平日里都买些什么东西?有什么特殊的东西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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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老大想了想。
“似乎没什么特别的,不过就是些菜蔬、食材、盐巴、柴火、灯油之类的东西,与我们江陵人往常吃用的东西一般无二。”
“一般无二?”张哲脸上突然显出了一丝冷笑,“可知他们买过哪些食材?最好是常买的。”
陆老大不假思索的说:“食材铺子是我亲自去问的,这个我清楚,要得多的大约是稻米、鲜鱼、腊肉这些,日子倒过的不错。”
张哲低下头,似乎在盘算什么,不久之后,他的脸上现出了一丝隐隐的狰狞。
都是西北口音,可最爱吃的却是稻米、鲜鱼和腊肉,这分明是南方人的饮食习惯。什么样的人才会这样隐瞒自己的故乡来历?八成就是南吴来的人!
张哲已经推出了整个事件的轮廓:孔元辰拉上了栾家、韩王府的那个什么安记室,谋划了这一出毒计,想要让江陵乱起来,以便于他们陷害自己和老程。而南吴的探子们,敏锐的发现了这个契机,立即就看到了可供利用之处,也加入了进来,开始兴风作浪。
天助我也!
送走了陆老大和扈三,张哲拉着老程低声开始商议。
“老程,我有一计。”
待张哲把计划和分析和盘托出之后,程度的脸上也露出了凶狠之色。
“对付这等小人,还须讲什么道义?他们不仁,欲陷你我于死地,也不能怪我等将计就计,给他们一个狠的!”
说完狠话,老程却也有些担心:“栾家在江陵势力极大,我们反将一军,怕是官府那里会有推诿。那个孔元辰也就罢了,而栾家和那个安记室却涉及两个王府。我却担心,江陵府衙莫到时候把你我当做了结好韩王与齐王的筹码!”
张哲却轻轻一笑,随后的一番话把程度都吓了个半僵。
“若是放在往年,这江陵城内的谍事,都要经过江陵府衙或者江左道监察使。但是如今江陵却在南征大军的直管之下。事涉南吴密探,更兼勾连了江陵大族,欲为乱南征大军后路。这等事主要是报与南征大营知道才是正理!”
“信之......,”听到张哲居然准备越过江陵府衙把事情搞大,程度一时被愕住了,“这南征大营只怕也不好说话.....,你虽是个从七品的承奉郎,怕也见不到南襄侯。”
“这等事,何必要找南襄侯?”张哲笑了笑,“这江南江北两岸的靖路、剿贼、遮蔽,甚至江陵一半的防务,陛下都交到了心腹爱将、驻在江岸大营的薛雄大人手中。我与薛将军有一面之缘,见他应该不难。”
“薛将军,难道会担着冒犯两家王府的风险来插手此事?只怕是不妥啊!”
张哲却哈哈大笑起来。
“陛下已立宋王为太子,而宋王妃正是出身崇国侯薛府!别人不会去故意得罪韩王和齐王,可薛将军却是巴不得手里多些这些王府的黑料才好。”
程度大喜:“信之此话当真?”
“这是某家娘子从申屠夫人处得来的消息,却是千真万确!”
“好~!”老程狠狠的拍了桌子,“如此便让这些贼子都死无葬身之地!”
第二百一十三章 围捕
章华四十二年的大郑与南吴交界的大江几乎已经断绝了商旅往来,整个江面都被大郑水军管控,只有少数有特许的商人或者有战地差事派遣的官员能够从江北抵达江南。
张哲想去江北拜见薛雄,第一关就是如何通过彭乡渡的关卡。
好在上次临别时,薛雄赠与张哲的那张崇国侯府的银边帖子起了作用。守关的将佐本就是薛雄的部下,派出了一艘小船将张哲来拜见的讯息传到了江南。
过了一个多时辰,从江南来的小船身后还跟了一艘中型楼船,薛雄派了自己身边的亲随来接张哲过江。
“能事涉韩王与齐王?”薛雄的双眼中冒出了精光。
他在账内转了几个圈,又来到了张哲的面前。
“我那老姐姐和太子姐夫,自从被封了太子,这手脚就有些放不开了。这段日子,委实吃了不少那几个王爷的哑巴亏。这次如果在江陵来一次杀鸡骇猴,他们在京城的日子就要轻省很多。这件事,老薛我肯定要做!”
“不过,”薛雄摸着自己的大胡子,狡黠的盯着张哲,“我守着江岸大营可是不能离开寸步,不若我送两百人与信之,外加军令,由信之去办这件事,顺便也给你自己出个气,如何?”
张哲自然不会答应,出这个主意他不过是自保,但是真个参与王子夺嫡,他那是嫌自己活得不耐烦。
“薛将军容禀,小可不才,但也被传入了陛下圣目,圣谕里说的清楚,是要看小可的考卷的。可这太子才立月余,正在韬光养晦,若某投到太子门下。小可受了圣怒事小,若是牵连陛下误会了太子,那才是天大的罪过。”
张哲这番话差点把薛雄的白毛汗都吓出来。
薛雄是个面粗心细的人,张哲的这番话其实不光指的是他自己,甚至还隐隐指出其他有才和有大名声的人,尤其是那些被陛下看好、简在帝心的人。若是这些人都投了太子,只怕对于太子来说,却是祸非福。
君父首先是君,然后才是父!
张哲身份不高,一个小小的从七品承奉郎,太子就算是纳入门下,事情看起来也不大,可就怕有心人按照张哲刚才提供的思路来构陷太子。毕竟陛下是说过要看张哲的卷子,摆明是陛下自己要取用的臣子。这个错漏放在平时不能影响太子什么,若是在关键的时候有人提出来,就很可能是致命的一击。
薛雄哈哈一笑,跳过了这个话头。
心里却对眼前这个小小的承奉郎又忌惮了几分。
上午过江南,下午回江北,张哲的身边还多了薛雄的裨将何汤和两百士卒。
傍晚时分,燕来急匆匆的离开了大江帮的据点,谨慎的实施着他看来万无一失的反跟踪动作。
今日他在码头上收到消息,有一队郑军回到了彭乡渡。
他需要立即将这个消息传到据点中去,让同袍去探查这队郑军的动向和目的。
一路很平静,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燕来其实是个观察很仔细的人,在沿途中他又总结出了一个不知是否有用的讯息:江陵府衙前段时间捉走了大批的乞丐,充当大军的民夫,事实证明这些乞丐很容易办事懈怠,如今大部分都放还了回来。
这一路上,乞丐的数量甚至比开战之前多了不少。
“也许,下一步要鼓动那个什么丐帮参与到纷争中来,想必江陵城会乱得更快!”
来到了据点小院外,燕来谨慎的看了下四周,除了几个乞丐,别无可疑目标。
笔趣阁
再有就是不远处的街道上,有一辆推车翻了,几个酒坛碎了一地,两个小二一头汗水的在互相指摘,酒香飘了他满鼻。
来到小院门口,燕来按照约定的敲门频率开始敲门。
忽然,被酒香压住的一点熟悉的腥味传入了他的鼻子。燕来顿时骇然看向了紧闭的大门,那是从门内传来的血腥味!
他转头就下了台阶,忽然四周一串灯笼被挑起,数十甲兵从黑暗处围了上来。
燕来虽然在帮里是个斗狠的好手,但是遇到结阵的甲兵,他根本没有任何胜利的可能。
目光急速的闪动之后,判断出了自己根本无法逃脱,燕来叹息了一声,抽出一把匕首向自己的脖子抹去。没办法,他的家小都在江南,燕来不敢不死。
忽然一支箭从黑暗中射来,正中燕来的肩头,巨疼之下,匕首落地。
七八支钩镰枪从黑暗里探出,锁住了他的手脚一拉,四五个甲士上前利落的卸掉了燕来的下巴,将他捆成了粽子。
何汤放下手中的大弓,笑着看向身边的张哲。
“承奉郎果然好主意,砸碎几坛子酒就让这厮一时闻不到血腥味,最后乖乖入伏!”
“何将军这一手箭法才是精妙绝伦!”
“哈哈哈哈,”向汤大笑。
他没办法不笑,这么大的功劳,人承奉郎还摆明的不参与分润,算功的时候,主将第一,他就是次功。以他这些年积累的军功,只要打点到位,这次回去怕不是能升上一级!
燕来被带到了一处城内的军营,在这里他看到了自己奄奄一息的上司和几个残活的同僚。让他奇怪的是,还有一个明显是混混的男子和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也被捆在一边。
张哲本以为审问会是件很麻烦的事,可除了那个南吴的探子首领之外,包括燕来在内招供得都相当的痛快,只要大郑这边给予酒食就好。
“这起人知道自己肯定是个死,只求死前能好好吃喝几顿,不多受苦处。倒是那个领头的才知道其他探子的线道和他上峰的所在,所以骨头颇硬!”向汤拿着一叠供状提给张哲过目,自己又提着鞭子进了刑房,很快一阵非人的惨叫声再次响起。
张哲的心思全在这几份供状上,尤其是杜阿九和栾家三管事的供状!
在供状里,杜阿九把栾家卖了个干净,还在向汤的鞭子下认下了与燕来有勾连的事。
只是这个三管事栾养居然是栾家的世仆,拷打了半天居然一个字都不肯牵扯上栾家人。
又过了两炷香,向汤一脸晦气的走了出来。
抓起一个茶碗就咕隆灌了一气。
“承奉郎,将主来之前就嘱咐过我,遇到什么难事都可以问你的主意。你说说看,这两个贼骨头这么硬,可有什么办法,把栾家、韩王的那个记室与那些南吴贼人给摆弄到一起去?”
张哲早就想好了这一点。
“栾养如果在入更前不回去,栾府肯定会有所察觉!所以我想着不如这样,”张哲露出了一丝笑容,“找个机会让这个栾养偷跑回去。”
第二百一十四章 欲擒故纵
“让他逃回去?”向汤面露不解,“那岂不是让栾家有了防备!再说我们手里没了这个人,也牵扯不上栾家。”
“呵呵,”张哲笑着指了指杜阿九的供词,“栾养若得机会,必定逃走回栾府报信。届时,就算他栾养不招供,也是畏罪潜逃。将军只需遣人尾随而去,然后细致盯住栾府外围,不让栾养走脱即可。吾等手中有杜阿九的这份供词在,自然可以上栾府要人!将军以为,这栾府是交人还是不交人呢?”
向汤细细一想,眼里也放出了光来。
“栾养虽然忠诚,但是栾家却不见得把身家性命都放在他一张嘴上。心软些便会安排栾养逃走,我等若在其出府的时候拿下,栾家便是有九张嘴也说不清关系。若是心狠的,直接在家中处置了栾养。吾等在其府中搜出栾养的尸体来,更是妙极!杀人灭口的罪名更能坐实栾家勾结南吴的事实。到时,满江陵城都没人会相信栾家与南吴并无关联。那什么安记室和孔元辰到时也是百口难辩。果然好计!”
张哲正色道:“事不宜迟,这事须快些运作。趁着栾家的主心骨赵老夫人不在府中,将军手持将令可便宜行事之机,当速战速决!”
.......
刘氏是第一次如此狼狈的见府中下人,甚至连外衣都系错了带子。
三更天,她才刚刚睡下,就被家中的大管事栾中给叫醒。
然后她得知家中发生了大事:浑身是伤的三管事栾养从军营中逃了出来!
等她听了栾养的回报之后,栾刘氏差点没当时晕死过去。
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居然这么大的胆子,在大军南征的档口,为了一己之私竟敢祸乱江陵!还莫名其妙的牵扯上了南吴的探子!
这不是想害了全家的性命么?
须知,如今的江陵可是军管着的,那些军将杀人可根本不会眨眼。
“那、那个逆子呢~!”刘氏一脸的煞白,她一辈子都没有遇到过如此天大的祸事。栾养既然被人抓了现行,虽然没有招,但是他的来历已经把栾家给捎带上了。
大管事栾中也是满头是汗。
“小郎君今日在储玉楼歇了,并未回家。”
“我怎么生了这么个孽障~!”刘氏咒骂了起来,“日日都只晓得女色,如今却栽在了女色上!”
刘氏拿眼看着栾养,眼神却慢慢的冷了下来。
栾养知道大娘子在想什么,也不求饶,只是一个劲的磕头。
最后还是栾中说了话。
“栾养不能在府里待了,要不仆立即送他去城外庄子上躲躲!明天天一亮,大娘子就派人给庙里的老夫人送信,仆则去拜访府衙陈府尊的幕友。银子只管使出去,那些军将也是认这些的。大娘子以为呢?”
“就这么办,走!”刘氏指着外面,“立即带他走!”
栾养擦了一下额头的鲜血,爬起来就往外走。
栾中正准备跟上的时候,却看到了大娘子向他递过来的眼神,阴狠且肯定。
他微微一犹豫,还是点了点头,跟着去了。
四更天都过了,栾府后墙的一个小门打开,几个人影闪了出来。
其中一人用布包着头,被几个人隐隐围在中间悄无声息的往外走。
忽然四周燃起大批的火把,几队甲兵从黑暗里冲了出来。
“莫走了逃犯栾养!”
见到这些从战场上下来的甲兵,几个平日争强斗狠的栾府家丁都是一愣神,全部不由自主的后退几步,将包着头的栾养露在了前面。
跟在最后的栾中顿时脸色大变。
栾中立即意识到,栾养从军营逃脱怕不是一个巧合,而是一个针对栾家的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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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不能让栾养落在这些人的手里!
栾中满脑子都是这句话,他立即从家丁腰间抽出了一把腰刀,猛得捅进了栾养的后背。
满口是血的栾养,瞪大了眼睛回头看着栾中,满是不敢相信的神色。
甲士们大怒,纷纷冲上来拿下了栾中和几个家丁。
再一探栾养的鼻息,没了,死了!
远方的黑暗里,向汤气恼的砸了一下手。
他是可惜没了借口冲进栾府搜一搜,以栾家的富豪,随便搜几个院子都够他花用几年了。
“将军无须苦恼,”张哲幽幽的轻笑了起来,“这样才是最好的结果,栾家竟死士频出。相信从此刻起便无人会认为栾家是真个无辜的了,若没有滔天隐秘,否则又何须两个死士争相送死?”
何汤看了张哲一眼,脸上带着笑,心里却有些凉飕飕的。
这些读书人实在是太阴了!
张哲只在军营迷瞪了一会儿,醒过来时已经到了巳时正刻(十点)。栾中的供状倒是有了,不出张哲的预料,他把全部罪责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因他受过街头混子的欺辱,故而逼着三管事栾养要害死这些结社的人。呵呵呵呵,”张哲轻笑着抖了抖手中的供状,心里终于落了底。
南吴勾连栾家、韩王记室本就没有太硬的证据,可栾中这份漏洞百出、如同儿戏一般的供状却实实的将栾家给扯了进来。
就算是换韩、齐二王自己的人来主审此案,心里怕也是会认为栾家与南吴脱不了关系。
“呵呵,敢阴谋染指某的娘子?”张哲走出军营,对着栾家的方向冷晒了一声,“大爷让尔等吃不了兜着走!”
回到顾府时,张哲正好遇到重眉从府里出来。
“萧小娘遣我给三姑娘送了调好的琴来。”
张哲取笑她:“草儿,你只是玉瑶的徒弟,我怎么看你却像她的丫头。白用了你,你还高兴?傻不傻?”
重眉喜欢听张哲叫她的原名。
“婢子不傻,原本就是栾家的奴婢,哪里能还真把自己当几位小娘的徒弟?信之郎君,哪日有空?上次您教我的那个曲儿,我已经练的熟了,好唱与您听,且看婢子唱的如何?”
“哦?那感情好,待过几日吧!”张哲有些惋惜的看了重眉一眼,心中却想着若是栾家真个出了事,届时就要玉瑶几个赎买了她,也算全了她与玉瑶几个的师徒之谊。
目送着重眉蹦蹦跳跳的去了,张哲这才整理好笑容去寻孟大娘子。
第二百一十五章 栽赃
咣当~~~哗啦~~。
满屋都是桌子瓷器的碎片,栾进如同一只疯狗一般在自己的卧室里摔打着东西。
“栾养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来人!”他怒吼着叫过了长随,“去,告诉下面。把栾养的那家人都给我赶出去!”
正房内,刘氏倒是让身边人去叫住了去赶人的下人。
这个时候,怎么能乱来去伤了世仆们的心?
她此刻也是浑身发软,没了丝毫主意。
因为江岸大营的薛雄发来了将令,江陵城搜查南吴探子,封城两日,许入不许出!
刘氏派去通知老夫人的人全部都被拦了下来。
“不能让我栾家一个人乱着,我去问问那两个家伙!”
惊怒交加的栾进一顿鞭子打出了府门,直奔自家的储玉楼而去,孔元辰、安道然几乎每日都在那里厮混。
当孔元辰两人听到这个消息,也一时惊惧无匹。
他们从没有想到居然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孔元辰突然很想自己从来就没有来过江陵,也没招惹过张信之。栾家此时已经牵连进去了两个人,这件事他怕是难脱关系!除非他立即逃出大郑。
放弃功名?不!
孔元辰的眼睛慢慢红了起来,如此,便一不做二不休!
“两位,如今之计,只有死中觅活!”
栾进与安道然急忙拉住孔元辰。
“都什么时候了,初时有什么计策,只管说来!”
孔元辰阴冷的声音在房间里低低的响起。
“我等算计那张信之,岂能让他置身事外?这件事须让他担了大头,让他落个谋反的实罪!而我等均与之有隙,就算审来,我等只管叫屈,当能胡混过去。”
栾进有些不信他,冷笑了一声。
“之前费了那些周章都没能让他落了水,如今还有什么办法?”
孔元辰红着眼睛看向了栾进,一丝疯狂在散逸。
“张信之的书法我是见过的,委实出神,在下也曾临摹。某可仿造其私通南吴的书信一封,只需派人将信暗藏在其府内,届时我等出首,便可落实其谋逆之罪。”
安道然想了想却摇了摇头。
“太过牵强了些,他那字好仿却难像。”
孔元辰却阴阴笑了起来:“若是那信是从张信之的书房隐秘处搜出来的呢?最妙不过就是害了此人的性命,至不济也能把水搅浑,把军将们的视线全部转到他的身上去。毕竟栾府和安记室身后还有两位王爷在,那些军将须也不是蠢的!”
“你说得容易,我早几日都在打听顾府的消息,可这孟氏管家委实厉害,我竟没探听到多少东西。汝还想把信放进张信之的书房,却是异想天开!”栾进有些气急。
孔元辰嘿嘿大笑起来。
“栾郎君怎么忘了,汝家中不是有位歌姬还经常出入顾府么?”
栾进一拍脑袋。
“那个什么重眉?她虽是我娘的人,却是老太太最喜欢的。不过现在也顾不得那许多了,你们等我一等,且把书信弄好,我去去就来!”
“且慢,做这等事须换一个隐秘的所在!”安道然急忙叫住了栾进,要商量另寻一个地。
“商量个甚?”栾进叫过门外的长随,“去储玉楼,叫她们把海棠阁收拾好,架上羊肉烧酒,先招待着这二位,我去去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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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海棠阁的名字,孔元辰与安道然都不约而同的点头。这海棠阁是储玉楼中最高的建筑,竟有四层,一般不对外开放,确实是个计划私密之事的所在。
栾进赶回了府中,但刘氏听说他要带重眉出去,却有些犹豫。
“好好的,你要她作甚?你祖母可叮嘱过,只让她在家里唱,不让她随意见客的。”
栾进哄嫡母却是轻车熟路,只眼睛一转就想好了借口。
“我这里请到了一位要紧的官家人帮忙,只是这位不喜银钱,只喜欢听曲。我只带重眉出去,唱上几曲,就能与大营那里拉上关系。再说,还在我们自家的买卖储玉楼摆宴,也不算在外面。”
刘氏本就有些心力枯竭,也没多想就点了头。
老夫人栾赵氏院子不远处的一排厢房中的一间小耳房。
重眉一个人住在这里。
她脸上正露出了一丝笑容,手上在清理自己的积蓄。
“这个银锞子留给弟弟,老夫人赏的这半匹布料想必娘亲应该喜欢,二十七贯官票到时交给爹爹,”重眉自言自语着,“要是见了面,问我当时恨不恨?我必然是要说恨的,不然他们......。算了,还是不恨吧!好些年没见了,说那些作甚?焦草儿不恨,就是想你们。”
自言自语半天,重眉这又想起了今日上午孟大娘子偷偷与她说的话。
原来是几个张家的小娘师傅怜惜她,准备下个月赵老夫人寿诞时为老夫人献个新戏,趁着老夫人高兴的时候把她给赎出来。栾家刘大娘子去年买她不过花了三百贯,几个师傅凑了三百贯私房,孟大娘子到时也会赏两百贯,用五百贯赎了她,然后送她回南阳去与爹娘弟弟重会。
重眉想到了爹娘和弟弟,一时呆了。
砰,房门被人猛的推开。
她急忙转身,却看到府里的小主君冲了进来。
“奴婢给小主君请安!”
“我跟母亲禀报过了,你,跟我来!”
栾进拉着惊慌失措的她出门上了车,一路直往储玉楼而去。
重眉直到被栾进拉进了海棠阁,见到有另外两个男客在,这才急忙捂住了脸。
“小主君,奴婢是老太太房里的,按规矩是不能见外客的!”
栾进如何不知,合府上下就他祖母院里的规矩最严。但是到了这个时候,他哪里还顾得这些。
“你这丫头好生聒噪!”栾进心里本就憋着火,一脚就将重眉踢翻在地。
重眉忍着疼,不敢反抗,只能在地上坐着,默不作声。
在府里,她早就知道栾家小主君是极为暴虐的一个人,若是被他打了还出声叫疼的,反而会被他打得更为厉害。
栾进坐回了主位,有些得意的看了安道然和孔元辰一眼。
“今日里是你这丫头的福分来了,”栾进喝了口酒,又用刀子割了块烤羊肉扔到了重眉的身前,“爷有一桩事要你去办,若是办得好,爷便是纳了你作一房妾也不是不可!”
听到这话,重眉脸色却是惨变。
给栾进做妾?!
栾府中人哪个不知,给栾进做妾是世上一等一的惨事!栾进一共纳过六个妾,如今就剩两个妾战战兢兢的活着。
孔元辰贪看了重眉的下巴几眼,忽然笑着对栾进说:“君家里的歌姬似乎很害怕给君做妾啊!”
安道然也笑了,栾进的脸色立即阴沉了起来。
第二百一十六章 鞭打
“爷抬举你,你还敢给爷脸色看!?”栾进怒火直窜,但是等会还用得上这个贱婢,他破天荒的忍了一忍。
重眉战战兢兢的跪好,根本不敢看栾进的脸。
“说正事吧!”安道然给栾进使了个眼色。
栾进一口喝尽杯子中的酒,斜着眼盯着重眉。
“你往日往顾府去,可认得那张信之的书房在哪里?”
重眉提到这个问题,心里松了一下。
她只以为是小主君和这两位也是仰慕张信之书法诗词的人,想要她去偷张信之的手稿。这事虽有些为难,但若她好生求一求孟大娘子,也未必不能做成。
“奴婢知道。”
听到这个回答,栾进三人面带喜色的互相看了一眼。
“爷有一桩天大的事要交给你,”栾进从孔元辰面前的桌子上拿起了一封笔墨才干的书信,冷笑着扔在了自己桌子上,“你等下就寻个借口去顾府,身上藏了这封信,寻个机会把这信藏到那张信之的书房里去,记得要藏得隐秘些!”
重眉不解的看了那封信一眼,那书信的封面上竟似是张郎君的署名,只是字迹略有些不对。
孔元辰此时突然插了一句。
“某却想到,不如就由这个奴婢出面检举那张信之如何?”
安道然眼里一亮,当即出声附和:“这个奴婢经常出入顾府,能看到这封反信却也正常!”
栾进略想了一想,也觉得这样做更为主动。
“藏好了这封信,爷就带着你去府衙出首那张信之结敌谋反,到时你带着衙役再把这封信找出来。若是做不好,你自己的这条命便也不要了罢!”
重眉猛的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堂上的三人。
这些人,居然要谋害信之郎君一家!
“奴婢胆子小,怕经不住衙役们的问话,还请小主君另外选个人来做这件事。”
栾进呵呵冷笑。
“府里的丫头都说你是个傲气加胆大的,如今却说自己胆小!莫不是要爷动动家法,你这妮子才肯开窍不成?”
重眉咬住了牙,跪着低头不做声。
心里想着自己最多被小主君狠打一顿,好歹把这差事混过去,然后再找机会给几个师傅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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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府的仆人,果然傲气。”
孔元辰阴阳怪气的声音,将栾进彻底点爆。
栾进今日回到府里后,心里就憋了太多的气,立即跳起来,冲到重眉身前,再次将她狠狠的踹倒,然后一连踩了十多脚。
重眉的嘴角都溢出了血丝,但是却忍着疼不敢叫出声,更不敢躲。
栾进喘了口气,这才冷声又问她。
“这回,可听清楚了?”
重眉把带血的口水吞了回去,低低的回到。
“奴婢委实做不好这个。”
栾进听到重眉这话,只觉得自己的面子在人前都丢尽了。他暴怒的一脚踢翻重眉,然后冲下了楼去。不多时,纷乱的脚步再次响起,气喘吁吁的栾进提着一根马鞭走了进来。
马鞭被指在了重眉的鼻梁上。
“贱婢,你应还是不应?!”
重眉恐惧得浑身剧颤,死死的捏紧了拳头,准备硬扛几鞭子了事。
在她看来,她是小主君祖母身边的人,至不济只吃几鞭子而已,可她完全不知道此时的栾进所面临的危机和随之而来的疯狂是多么的可怕。
栾进是豁出了吃奶的力气挥舞着马鞭,在重眉的背上抽出了一条条的血痕。
重眉根本吃不住这疼,不由得大叫惨叫,满地翻滚。
十几鞭子抽下去,栾进竟有些脱力,他喘着粗气坐到了一旁的绣蹲上,用鞭子指着被他打得血肉模糊的重眉骂道。
“如何?爷的鞭子可教你晓得好歹了!”
浑身火辣的疼,背上的衣服都被抽烂,一身的血痕躺在地上的重眉缓慢的睁开了眼睛。
直到此刻,她才知道如果她不答应下来,栾进是真的会生生打死她!
剧烈的疼痛让她的身体和精神都处于接近崩溃的边缘,她的思维有些迷糊,众多的幻影在脑中和眼前重叠。
才华横溢、为人诙谐的信之郎君?.....美若天人、温柔良善的孟大娘子......她在雪地跪求拜师,徐师傅把她抱在怀里直哭,.......面冷心热的玉瑶师傅.......心细体贴的月昭师傅......,还有顾府里的那些丫鬟玩伴......,只消她在书房偷藏了那封信,这美好的一切都将烟消云散。
“奴......婢做....做不到。”
“做不到?”栾进气得直笑,扭曲的表情当即浮现,“是不是张信之那厮也蒙蔽了你这贱婢的眼睛,竟敢胳膊肘向着外面?说说,那厮都教了你什么,难道是暗中许了你?”
重眉强撑着回话:“信之郎君,.....,正人君子.....只教奴婢唱......曲子。”
“哈哈哈哈,”栾进放声大笑,态若疯狂,“他是正人君子,你主子我却是卑鄙小人?是也不是!”
鞭子再次落下,抽得重眉再次翻滚惨叫起来。
在旁边冷眼看着的安道然与孔元辰一点也不怜惜重眉,如果重眉不去做这件事,他们都要倒大霉。一个奴婢,便是打死又有多大的事情?
“叫什么叫?”栾进红着眼骂起来,“不准叫,他不是教了你曲子么?唱起来,给爷唱!”
刷的又是一鞭子下去。
泪水如涌泉般从重眉眼中淌落,她声音嘶哑,一时哪里唱得出,结果又挨了狠狠的一鞭子。
当重眉凄惨的歌声低低的响起,栾进这才松了气,得意的笑着坐下开始擦汗。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遭人怨.....。”
孔元辰突然冷笑起来。
“身为下贱不错,竟然还心比天高?张信之这曲子,写得委实不堪入耳!难怪这起子贱婢竟然向着他。”
涉及全府身家前途,栾进的心如铁石一般的硬。
他起身上前,用脚尖抬起了重眉带着血迹的下巴。
“贱婢,现在可服了没?”
但栾进却不知这一顿鞭子,竟把重眉那一身的卑微抽了个干净。绝望之中,她骨子里那股子天生的傲气却被激了出来。
“让.....让小主君失....失望了,这等卑贱的事......便是贱如奴婢.....却也是做不来的。”
“好贱婢,好大胆子!”
狂怒的栾进扯住重眉破碎的衣裙,胡乱的撕开,只给她留下了贴身的小衣和裘裤。
他单手扯着重眉散乱的发髻,直接拖到了案前,指着那封信吼道。
“拿起来!不然爷今日就把你扔进储玉楼最下等的女昌房,找一百个乞丐来收拾你!”
听到栾进的这种惨无人道的威胁,重眉终于颤颤巍巍的伸出了满是鞭痕血印的手臂,探向了案上的书信。
第二百一十七章 溅血
见到重眉拿起了那信,三人都心中微微一轻。
安道然这时才露出了一副怜惜的样子。
“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可惜了这么个美人儿,好在脸上虽有血迹却没伤到。栾老弟手下也太狠了些,这幅样子,今日却是去不得,还是寻个医婆来上些药,明日才好去做事。”
栾进往案后大大咧咧的一坐,嘴里却在吩咐重眉。
“还不快谢谢安大人?来,换个曲子唱起来,唱得好,爷就给你寻个城中最好的医婆子。”
重眉手里紧紧的拿着那封信,慢慢的咬着牙爬了起来。
孔元辰只看了一眼重眉的脸,当时就愣住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子的眼中竟然能散发出如此璀璨的光芒,那一脸的凄然与决然糅杂的表情竟如此的迷人。
“她多想~~是棵~~~小草~~,任那~~~荒郊~~~野~~外,”
从没听过的凄婉曲调从重眉的口中缓缓的唱出,孔元辰当即就打了个激灵。
重眉的脸上露出了莫名的笑容,双手将那封信轻轻一撕,立即分作了两半。
“她多想是只飞燕,闯翻那滔滔云海,”重眉不紧不慢的哼唱着,慢条斯理的又将那信撕成了四份。
“贱~~~贱~~婢!”栾进气得声音都发起了抖。
他正欲起身,却看见重眉将那四份书信扔进了烤羊肉的碳盆,右手一挥,一把匕首横在胸前,却是她刚才偷偷把割肉的匕首拿到了手里。
栾进几人立即被吓得连滚带爬的后退。
“来人!来人!”
重眉痴痴盯着那书信慢慢变黄、变黑、最后化作了一团火焰,满是血迹的脸上笑容再现。
歌声也突兀的变得高昂之极,如金石敲击。
“哪怕是烈火焚烧,哪怕是雷轰电闪~~!”
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她的眼中落下,眼中的光芒散尽,只余下无尽的灰暗。
“也落个逍遥自在~~,也落个欢喜爽快~~,......也落个逍遥自在~~,也落个欢喜爽快~~。”
一开始被赶到了楼下的随从听到栾进惊慌的喊叫,纷纷赶上楼来。
重眉听到那些脚步,呆呆的看向了栾进。
“焦草儿虽然卑贱,可也想下辈子好好做个人。”
忽然,她满眼是泪的对着阁外的天空喊了一句。
“爹、娘!焦草儿不孝,女儿到底最后还是恨了你们了!”
银光一闪,那匕首猛的抹过了重眉自己的脖子,一腔红梅似的血花喷洒了半间房子。
那个被主人家改名叫做重眉,原名叫做焦草儿的女孩,就此香消玉殒。
栾进被唬得眼睛瞪得溜圆,张大了嘴,一个音卡在了喉咙里。孔元辰和安道然也都是满脸的惊惧,魂不附体。
然而没有人知道,就在栾进的头顶房瓦上,有个男子正死命的咬住了自己的手,忍住了跳下去立即结果了栾进性命的冲动。
那是扈三。
.......
脚步是虚软的,如同踩在棉花上一般。
张哲从来没有产生过如此无力的感觉,愤怒、伤感在他的心中交杂,却让他陷入了迷茫。两个时辰前还笑颜如花的女孩,如今却在海棠阁内自刎而亡。
她的歌声似乎还依稀就在耳边,谁想此刻已成绝唱。
“他们把重眉姑娘的尸身扔到了乱葬岗,想要喂了野狗。栾家人刚走,我们几个就把尸身偷了回来,已经请了棺材,如今就停在西边的义庄里。”
往日里做什么事都满不在乎的扈三,把自己抱成一个团,蹲在角落里,满脸都是灰败。
小赵平红着眼睛走了进来。
“主君还是去看看吧,徐小娘又哭厥过去了。”
张哲压下了心中的情绪,稳稳的站了起来。
“去看看她们。”
这里是城东别院,玉瑶三个住的地方。
张哲这还是第一次过来。
来到徐雨棠的房内,张哲第一眼看到往日丰盈媚妍的徐娘子时,也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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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娘子换上了一身白麻,头上簪着小白花,眼睛已经哭肿了,整个人迷迷瞪瞪的呆看着天花板。她的怀里还有一个牌位,上面隐约可见“爱妹.....草儿”的字样。
月昭也穿了代表姐妹的白服,趴在一边哽咽个不停,眼泪珠子就如珍珠串子一样根本停不住。
张哲的目光转了一圈,在琴架前找到了玉瑶。
玉瑶在笑,只是嘴角已经咬出了血。
她猛的看向了张哲,露出了一个极其惨烈的笑容。
“主君,且休了我吧。”
特么的,这娘们显然是想脱离了与张家的关系,然后出去生事。
张哲冷然看着她。
“男人的事,无须你插手,安安静静的给我待着!你能想到的招数,我一眼就能看穿,无非是从以身饲虎开始。可你根本不会有这个机会,因为他们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安抚了徐娘子几人半天,张哲才带着扈三、小赵平出了别院。
临出门的时候,张哲突然想到了什么。
“平子!”
“主君,有什么吩咐?”
“你去把胡嬷嬷请来别院来,别院里伺候的婆子和丫鬟都要听她的管辖,让她好好的给我看住了玉瑶几个!最近都不许她们出门!”
“诶!”
“扈三,你去做一件事!我要那三个人的书信或者文章,只要是带笔迹的都行,半日内能弄多少是多少,成不成?”
扈三一拍胸脯,没有说话扭头就走。
张哲背着手看了看天。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呵呵呵呵,造假信,呵呵呵呵,希望你们到时候不要死不瞑目才好!”
...........
韩东的广告铺子今天接了个奇怪的活,几封极为搞笑的“造反信”模子,不知是哪个剧组吃饱了没事干。但是人家随手就是一万大洋,还不要开票,韩东才不管那许多,立即收钱开始排版。
买家提供了很多毛笔字字体、文章的图片,他要根据雇主给的文章,把这些字凑到一起,然后再用机器打出可以刷油漆的模子。
雇主只给了一天的时间,但是为了一万块!韩东中晚饭都没吃,晚上十点就让跑腿的把几张模子送了过去。
转天张哲就从快递箱拿到模子。
此刻,在张哲的桌子上就摆着从栾进三人日常用的信纸和墨条,扈三只用了半日就弄来了这些。
当毛笔粘上墨汁,轻轻的涂满了模子。
张哲小心的拿开模子,下方一张信纸上,一封有着独特书写习惯的书信便形成了。
信上第一句:伪郑荼毒天下久矣.....。
第二百一十八章 奇异的拷问
江陵城中大雨倾盆,一辆牛车顶着风雨在前进。
张哲盘坐在车厢内,在闭目反思着的自己计划中的每一个环节。
“哎,还是有些牵强啊~!”
睁开了眼睛,张哲轻叹了一声,然后看向了车外的雨幕。
自从焦草儿自刎之后,这雨已经下了一整日,昨日还是斜风细雨,今日里却转成了天河倒悬。
他的目的地是何汤临时驻扎的城中军营。
牛车被人在军营门口给拦住,就算驾车的耿良报上了张哲的名字也没有效果。
张哲心里一动,这处军营是临时被何汤占用的,而拦住他牛车的却是几个衙役!
听到这里的动静,几个军士倒举着长枪从值房里冲了出来,骂骂咧咧的就要用枪杆去打这几个衙役。
这些衙役急忙赔笑,可军士们动手极快,不等这些衙役说完囫囵话,就已经把衙役们打翻在了泥水里,滚了一身泥。
牛车内的张哲见状微微一笑。
他看出这些军士明显是故意的,他们将大门的守卫故意扔给了这些衙役,等衙役们做错了事,便吃了他们预谋已久的一顿打。
何汤的临时公房在军营西首第一间。
张哲刚走进来,就看到了何汤的对面坐了一个文官。这人大约三十出头,只看官服似乎是法曹的一个从七品官儿。
那人抬眼看了张哲一眼,皱眉问向了向汤。
“将军既然是来办机密事的,怎么营中如同闹市一般,却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向汤懒洋洋的斜坐着,看也不看这个人。
“迟参军还是不要问的好,军中的机密勾当不合你法曹问的。”
参军?法曹!
张哲也反应了过来,来人竟是府衙法曹的参军。
只看此人的架势,怕不就是栾府运作的结果。果然不愧是江陵顶级大族,一个从七品的法曹参军竟敢插手大军军机谍事。
迟参军斜着眼看了张哲一眼,腰身微微一正,呵,这是等着张哲给他行礼。
既然猜到这个人的来历,张哲才懒得与他啰嗦。他在袖子里摸了半天,摸出块鱼纹玉佩戴在了腰间,然后坐在了何汤的旁边,一点与迟参军打招呼的兴致都没有!
大家都是从七品,按礼制他这个散阶从七品还要略高于对方。
何汤也很过分,一点给迟参军相互介绍的意思也没有。
迟参军脸色微微一红,心中隐含怒气。
一个散阶承奉郎而已!屁事都管不了的人,也敢给他脸色看。
迟参军此刻也猜到了张哲是谁,毕竟整个江陵城中,这个年纪的承奉郎只有一个人!
而且他隐隐收到风声,将南吴探子与栾府勾连在一起的事,似乎就是这个张信之发动的。
何汤把他的大头伸到了张哲的耳边说起了悄悄话,一点都不顾及房中另一个人的感受。
“此人叫迟世年,今日一早就到了,只守着那栾家的大管事,只要问询他就必然在场,好不烦人!”
这分明是防止何汤屈打成招。
“何将军,江陵适逢军管,想不到还有人敢闯你的大营?”
张哲这话看是在问何汤,实际却是在质问这位迟世年。
“张信之,你身无半点职差,也不是平白闯进来了?”迟世年一点怒气都不显,微微笑着喝茶。
一枚令牌被扔到了桌面,张哲笑嘻嘻的看着迟世年。
“薛将军委了某一点事,正好可以出入,你呢?”
这是官场里很不客气的问诘,迟世年见何汤笑着不说哈,只能把自己的凭借再说了一回。
“江陵临时军管却是没错,但也不是诸位空口白牙任意指着一个人说是涉及南吴就行的。那岂不是我江陵一城上下的生死全在诸位的两个嘴皮中间夹着?栾府报官说有人谋财诬告,我们府尊接了这案子,我们法曹自然要跟进。若是没有真凭实据,这个犯了人命的栾中,某是定要带回衙门问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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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之注意些,这个人很是精细。”何汤再次嘀咕了一声,张哲心中却是一动。
精细人?来的正好!
在他的计划中,有一环一直有些牵强,若是借着这个人的手来完成......。
张哲没有管那个栾中,其实就算此刻栾中屈打成招,到了正式的审问环节他还是可以翻供。在张哲看来,这栾中的作用就是他的栾府出身。
“那个捉住的南吴探子头,可招供了什么?”
何汤听到张哲问这个,却有些挠头。
“那人怕不是个死士,鞭子都差点打断,竟满口说些不相干的。拿住此人已经一日,就算城中有他的同伙,最迟明日就会察觉到不对。信之可有什么主意?”
“拷问人这种事,却还是得依靠我们法曹来做!只靠力气用鞭子,呵呵呵呵。”
迟世年的轻笑差点把何汤气得跳起来。
张哲一把拉住了何汤,然后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就这样!信之莫非在与某说笑?”
“何将军只管按我说的去做,就当是死马当做活马医吧?”
迟世年不知道张哲与何汤在搞什么名堂,只是冷眼旁观。反正他已经吩咐手下人看死了栾中,只要何汤不直接动粗,他就会硬扛着。
这是府尊给他的严令,他打不了半点折扣。
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张哲的大个子车夫与何汤的亲兵从军营外赶了回来,把一个精细的小瓷瓶交到了张哲的手中。
何汤看着那小瓷瓶嘿然一笑。
“这就是差点坏了信之清白的东西?”
张哲没好气的把小瓷瓶扔给了他。
“且给那人吃了,然后照我的法子去试试。”
朱培自认是条汉子,对于南吴朝廷更是无比的忠贞。在落入郑人手中后,他从来没有想过能活着。要不是郑人军士看得紧,他早就自裁了好几次了。
郑军士兵拷打了他半日,此刻的他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完好的地方,朱培却什么有用的都没有说。
“什么毒药,酸不拉几的!”朱培故意咂嘴,吐槽着刚才郑军军士给他强行灌下的药水,希望激怒这些人好给自己的一个痛快。
可这回郑人却没人理会他。
朱培被拉进了一个密封的房间,绑在了柱子上。为了防止他咬舌自尽,还用破布塞了嘴。接着又有人用棉花塞住了朱培的两个耳朵。
几个军士关上了房门,房间内顿时变得乌黑一片。
很快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了朱培的心头,他的五感似乎都被人从这个世界给剥离开来。他听不到一点声音,看不到一点光明。
从未体验过的恐惧在慢慢滋生。
半柱香功夫,朱培就有些受不住。他准备让自己睡过去,可忽然一团热流涌遍了全身,所有的肌肉都亢奋了起来。
浑身都在持续的抽筋,整个人热到让人疯魔。可周边却没有一丝光亮、听不到一点声音,甚至动弹不得。
又是一炷香时间过去。
朱培想死,很想死,如果能自我了断的话,他相信自己绝对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第二百一十八章 奇异的拷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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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九章 铁证
忽然,门开了。
朱培热切的看向了门口,只想着来人给自己一个痛快。
来人是一个女子,举着一盏油灯,只看那一身清凉的打扮,便可看出这女子分明是个烟花中人。
女子来到了朱培身前六尺的地方,把油灯放在了地上,她也不做声,只是开始搔首弄姿。
朱培的眼珠子都差点蹦了出来,要命!
但是不过四五息的时间,那女子似乎被人叫了出去,房间里再次陷入了黑暗和孤寂。
冷汗和热汗在朱培的浑身上下交织,如陷无间地狱。
又过了两炷香的时间。
那女子又举着油灯进来,这次来到了朱培身边五尺的地方,比上次更近了一尺,也多停留了五息时间。
女子再次持灯离去。
这次朱培被煎熬了足足一个时辰,才等到了这个女子的再次进入。
这次是距离朱培四尺,停留了十五息。
当女子离开后,黑暗中的朱培痛哭了起来。
他崩溃了。
时间、空间已经完全从朱培的世界里被剥离。体内是火焰和疯狂、外界是死寂和黑暗。
这次足等了两个多时辰,房间的门再次被打开,已经半是疯癫的朱培无力的抬起了头,他此刻的眼中全是恳求和恐惧。这次进来的却是张哲、何汤,还有一个吊尾的迟世年。
有军士上前掏出了朱培嘴里的破布,下一秒哭嚎声和求饶声在房间内震天响起。
“爷爷,放过小的吧,我招,我都招!”
何汤惊讶的看了一眼张哲,这样也.....行?
朱培已经彻底崩溃,为了不再受这种折磨,更为了马上得到那个烟花女子,朱培把他所有知道的、甚至是推测的都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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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汤看着手上足足四大张纸的招供内容,兴奋得不能自已。
朱培不光供出了江陵城里南吴探子的最高首领,还供出了其他两个分支,甚至把江左道其他两个郡的据点也供了出来,甚至还愿意为何汤诱捕下个月来江陵听取汇报的南吴探子高层。
张哲有些疲惫,外面响起了四更的更漏声。
也就在这时,迟世年与何汤的争执声响了起来。
“既然得了确切的消息,就当立即连夜出动,首先拿下南吴在城中的探子首领。若是天亮后再行动,那首领提前跑了,也未可知?”
迟世年的声音中带着激动和亢奋。
可惜何汤根本不为所动,也不把供状给他看。
“嘿嘿,老子等天亮了再出发,迟大人还是守着那栾中的好!这捕拿南吴探子的事,就不劳烦大人费心了。”
迟世年差点忍不住去抢那几张纸。
在他的眼中,那几张纸上的每个字都代表的功劳。
过了今夜,南吴探子招供的消息传到府衙,以他那些上官的德性,还能有他迟世年什么事?
张哲笑了,因为现在已经过了一点,他又多了一次回现代的机会。
迟世年的热切,正好落入了他的下怀。
“我看迟大人这话也有理,毕竟那朱培已经被我们拿下一日有余。若是对方首领是个胆小的,怕是此刻已经起了疑心。不如趁着雨弱了些,大家先去拿下那首领,免得夜长梦多。”
迟世年听到这话差点没抱住张哲亲一口。
而何汤则楞了,张信之这是要叫上这个姓迟的?
这个功劳本来就应该是张哲占大头,可张哲早就表明他一点功劳都不要,这于何汤来说是个天大的人情。既然张哲说了,何汤也就不再坚持。
五更时分,雨势再次变成了雨丝,百多名甲士和二十多个法曹衙役在三人的带领下直奔城南而去。
他们的目标是一处私人院子,南吴在城中的探子首领是个“来自东北的木料商人”。
上百人赶到地头,还隔着半条街,法曹的衙役中就有人就认出了地方。
那个衙役提醒众人:那院子里有狗!
这就是这些地头蛇的厉害之处。
上百人在半条街外等了一会儿,几个衙役就悄无声息的拖着一条死狗回来。
何汤佩服的拍了张哲一掌,冲他比了个“你真高”的手势。
他以为张哲是早就想到了这一出,才同意带迟世年的人一起过来。
衙役们在弄掉了狗之后有些大意,在翻墙的时候竟然触碰到了一个机关消息,几捆竹子骤然松开从墙上翻滚了下去,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何汤大怒,待衙役打开大门就迫不及待的带着甲士冲了进去。
战斗只爆发了半盏茶的时间,可惜的是探子首领太过警醒,光着脚爬墙的时候掉下来,扭断了自己的脖子。院子里其余的七八个人,被甲士格杀了四个敢于反抗的,生擒了其余三人。
何汤和迟世年都把目光投向了南吴探子首领的书房。
“且慢!”张哲突然伸手拦住了迟世年。
他指着书房说:“迟大人想进去也行,但须先让军士们搜一搜身上,可别出来的时候,身上多了或少了什么东西!”
迟世年微怒,只冷哼了一声,略一思考竟同意了张哲的“无理”要求。
因为张哲的话很有道理。
何汤和一个军士嬉笑着搜过了迟世年,正准备拉着张哲一起进入书房。
这次却是迟世年拦住了他们。
迟世年方才也是通过张哲的举动想到了这一点,他也要让衙役们搜一搜何汤与张哲。因为他怕何汤与张信之的身上藏了什么陷害“栾家”的物件。
何汤正要发怒,却被张哲拉了一把,仍由迟世年和两个衙役搜了全身上下。
结果是什么都没有搜到!
三人进到了书房,迟世年直奔书架,何汤则翻起了箱子。
张哲随手翻看了几个摆件,见他们都没注意自己,便轻轻揉起了脸颊,左三圈右三圈。
须臾,他的手中就多了几封信,轻巧的塞到了一个大摆件的下面。
办完这件事,他慢条斯理的走到了另一边,翻看起了房中一个大花瓶里的画轴来。
最后却是迟世年“幸运”的从大摆件下搜到了这几封信。
在张哲似笑非笑的眼神中、在何汤羡慕的目光下,迟世年满脸惊惧的看完了这几封信上的内容。
“栾家真个勾结南吴?”
“栾家真个勾结南吴!”迟世年下一句就斩钉截铁的下了论断,这是他迟某人的功绩,也是他与栾家并无关联的铁证。
办完这件事,张哲并没有继续跟进。
迟世年直接带着“铁证”连夜敲开了本省观察使的大门。
栾家和韩王府安记室勾结南吴探子祸乱江陵,意图陷害负责江陵、江岸防务的薛雄;大郑士子孔元辰欲投吴谋功,也在其中。
天不亮,大批郡兵包围了栾府,韩王府记室参军安道然和曾经的大郑第一才子孔元辰在花楼榻上被衙役们拿下。
韩王和齐王联手勾结南吴,阴谋陷害太子亲眷大将的消息立即传遍了整个江陵官场和高层人士。
第二百一十九章 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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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章 江南战事
窗外的雨愈发大了。
张哲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的头竟搁在孟小婉的大腿上。
睁开眼就是小腹微隆的曼妙弧线。
孟小婉正在认真的缝制小孩子的衣物,见到张哲醒来,略显憔悴的脸上对着丈夫露出了一个深深的笑容。
成为夫妻虽然才大半年,但是两人之间只一个眼神就能互相透露太多的讯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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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哲没有起身,就靠在妻子的大腿上,伸手轻轻抚摸着内里那个初生的小生命。
“是哪个管不住嘴的?”
听到张哲悄声的询问,孟小婉的手一抖,银针差点扎中自己的手。
她低着头没去看张哲,但是眼里的水光已经出卖了一切。
“你自己在外面做下那么大的事,好歹也想想我和肚子的这个。我又不会拦着你,却只把我一个人瞒着。”
张哲仰面看着她,轻轻捧着她的脸颊。
“都过去了,别多想,我们夫君可约法三章,断没有下次了,可好?”
孟小婉掉下一滴泪,挥手打开他的手。
“哪里就过去了?”她盯着自己的肚子,“那栾家到底是皇亲,这报上去到朝廷断下来,不知还有多少坎要熬?你只会哄我!”
张哲怪笑了两声,唬得孟小婉急忙捂住了肚子,一脸嗔怪地看着他。
“若我不是娘子的枕边人,必然被你这滴眼泪给骗了去。娘子是什么样的人,我岂能不知。或者娘子有后怕,但更多不外乎是想知道我之后的打算吧。实话告诉娘子,为夫之后没有任何打算。因为这事朝廷非但不会慢,怕是会断的极快。”
接着张哲就把他的判断一股脑的说给了孟小婉听。
如今朝廷或者说皇帝,最为看重的两件事,其一是南征,其二便是刚立的太子。第一个的胜负关系日后的郑国大政方针,而另一个更是涉及国本。
摆在江岸大营的薛雄,他的位置和出身刚好关乎了两件大事。他既是皇帝钦定的南征大军后路总管,又是太子的小舅子。
皇帝在今年之内做了这两件大事,对于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形只怕是早有定论和准备。
为了南征的大计,更为了维持太子的威信,皇帝是绝不会放过任何针对薛雄的人和事的。
把薛雄摆在那里,更不见得就不是皇帝故意阴扔出来的诱饵。
就看是他的哪个儿子会上钩?
张哲相信,能做几十年皇帝的人绝对不是轻易相与的。什么立了太子之后对其他儿子的愧疚?张哲猜测皇帝大概率早就备好了如何处置此类事件的预案。
无非就是快和狠两个字。
给南征的大计和太子之位的稳固,来一出“预谋已久”的杀鸡儆猴。
所以张哲才在那几封信里,故意把对方犯事的动机放在了江岸大营的薛雄身上,还隐隐把韩王和齐王牵扯了进去
一切都极为符合皇帝陛下的“预料”。
孟小婉拉起张哲的手,轻轻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夫君如今不过是小小的从七品承奉郎,说得更直白些也只是一个秀才。这些琢磨帝王心术的事儿还是少做些为妙。帝王决断固然以利益为先,但历朝历代的陛下谁还没任性过几回?更何况还涉及了自己的子嗣。你只须小心些吧!”
张哲翻身而起,忍不住亲了妻子一口。
“贤妻委实比为夫要高明的多!”
孟小婉顾着肚子没敢躲,只好鼓着气让他亲了几回。
省道、江陵郡和江岸大营的飞马快报先后踏碎雨幕向北而去,整个江陵城都在躁动不安中等待着北方的决断。
江陵官场的举措一点都没出乎张哲的预料。
栾家被封、栾进三人下狱,但是却没有任何人提审他们三个。整个江陵官场都是一群琉璃珠子,虽然都时刻记挂着此案,但是却又集体装作看不见。
栾进三人想喊冤都没人听。
不是没有人想替栾家和安记室出头,那几封信和被发现的全过程,被人捏碎了、揉散了反复研究、质疑了许多次,甚至多个最善于笔迹鉴定的朝奉、书吏都参与了其中,可最后都得出了同一个结论。
信果然是栾家三人所写,也不是得了三人往日的书信剪裁后拼接而成。而最可能陷害栾家的何汤也根本没有提前藏东西的可能。
又有栾家三管事、杜阿九的事为证,可谓是铁证如山。
名利场从来都是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人们最喜欢做的却是落井下石。
栾家被封了几日,院子里却多了好几个人口,都是外嫁的栾家女儿被休弃了回来。
就在所有人翘首以盼的京城消息的时候,大雨一直在下。
与原世界黄河桃花汛同名的汛期,自云梦南道江道开始形成,一路向东。到了江陵江面时,汛潮纷纷漫上了南北两侧堤岸。
薛雄的江岸大营在江南堤上根本存不住脚,只能冒雨撤到了江北稍高的地段重新立寨。
昭阳城下,大雨比江北更甚。
大郑军营各处进水,南襄侯只能被迫撤围,率军后退在几处山坡高地扎营。
昭阳解围之后,几支一直徘徊在左近的南吴援军飞快的开进了昭阳,昭阳的守军从一万增加到了一万五千余人。
张哲在得到南襄侯后撤消息的第二天,另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消息也渡过了大江。
昭阳郡陷落!
率领一千五百士兵增援昭阳的南吴老将陈正先,漏夜时分率领亲兵斩杀了城门守兵,打开了昭阳城西门宣告反正,早就等在城外的两万大郑精锐一拥而入。双方在雨中厮杀了一夜,到了天明之际,整个昭阳郡城都落入了郑军的掌控。
三百里外的南吴都城金陵,已经毫无遮挡的暴露在了大郑的兵锋之下。
张哲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让他吃惊的不是昭阳郡的陷落,而是老将陈正先的反正。这位可是陈山尧的远房族叔,南吴的顶级世家中人!
他居然会反,真个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张哲心中笃定,至此大郑南征的战略目的已经达成,下一阶段的两国纷争将在谈判桌上进行。
占据了绝对战略主动的大郑,肯定会在谈判桌上狠狠的咬下南吴一块肉来。至于完全灭吴,张哲不认为大郑有这个想法。
南吴乃是天下第二大国,坐拥六道之地,带甲不下四十万,治下吴人近三千万,更有鱼米商丝冠绝天下
按照张哲的估算,想要完全灭吴,起码需要征发四十万以上的郑军才有可能。
第二百二十章 江南战事
第二百二十一章 离归
没过两日,张哲与孟小婉都各自收到了一封信。
孟小婉的信是从武陵郡秦娘子那里转来,是孟母从西江托人送来的家书。
看了家书,孟小婉是先哭后喜。
哭是因为想念家人,喜却是得知大嫂此刻怕不是快要临盆了。
“嫂嫂是去西江前就有了身孕,如此算来此刻应已经生了孩子,只是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娃?母子可又平安?”孟小婉患得患失的样子,让张哲有些心疼,毕竟妻子今年才十九岁。放到现代,才是刚刚上大学的年纪。
“我看娘子这几日做的小衣裳不错,不如连带一些礼物都托人寄了过去。说不定还能赶得上满月礼。”
孟小婉想了想,也觉得丈夫的话说的有理。
她急忙叫过了陈妈妈,开了她的仓房,乱忙了半日才清出来七八样合意的礼物,又把所有的小衣服都包了起来,放在了一起。
这些礼物总价值不下千贯。
张哲正准备出门寻个往西江去的商队或者打听下衙门里是否有往西江公干的车船。
到了这个时候,孟小婉才想起张哲收到的那封信。
“是秀山岳傥兄寄来的喜帖,”说起那封信,张哲一脸的古怪,“却是要谢谢某的大媒!”
“哦?夫君给岳县令做了媒,怎的也不说一声。”
“呵呵,我这媒人当得也是莫名其妙,”张哲笑着摇摇头,“婉儿可还记得我说过的,从秀山大宅井下拿到的那个唤作陈玉霜的女子?”
孟小婉讶然:“莫不是岳县令竟娶了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
“什么来历不明?”张哲感慨的叹了一声,“这个新嫂嫂却是南吴老将陈正先的亲孙女,还是他唯一血脉亲眷!”
孟小婉立即捂住了嘴,笑了起来。
“难怪那陈老将军会突然反正,却是唯一的亲孙女嫁给了我大郑的官员。”
“如今渡江还是不便,岳兄的意思他先在秀山完婚,以安陈老将军的心思,待到战事平息了再办酒宴,娘子记得届时送上一份随礼。”
孟小婉当即应下。
出乎很多人的预料,朝廷对于“勾连南吴案”的反应快到让人震惊。
在奏报发出后的第十二天,便有御使自京城的飞马而来。
御使到后的第二天,栾进、安道然和孔元辰全部在狱中“暴毙”,在南阳为官的栾进之父赐自尽,栾进的两个伯父并合府男子流放东延岛,合府女眷流放东北边郡徙中郡,而唯一例外的是栾赵氏,也就是赵老夫人。
皇帝看在赵嫔和齐王的面子上,将赵老夫人的品级拿掉了两级,迁往原籍居住,只留下栾家大伯的一个幼子留在其身边陪侍。
江陵城最顶级的大家族之一的栾家,在一道旨意下瞬间崩塌。
几缕香烟袅袅升起,张哲半蹲着拿起一叠纸钱,一张一张的放入了火盆之内。栾进三人伏诛,也总算可以告慰焦草儿的在天之灵。
“~~~她多想是只飞雁~~,闯翻那滔滔云海~~~,”稀疏不成调的琴音夹杂着玉瑶断断续续的吟唱,在小小的灵堂内回荡。
瑶琴架在张哲身后,玉瑶一曲唱完,呆呆然良久无声,而张哲也只全神贯注的烧着纸,整个灵堂内只纸钱燃起的声音在起伏。
“不知姑娘什么时候走?”
张哲的话总算让呆滞看着他背影的女子眼中有了情绪。
“合郡人都知道奴是郎君的妾室,为何还唤人一声姑娘?”玉瑶平静的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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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哲怔了一回,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顾低头烧纸。
玉瑶眼睛红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一丝哀伤。
“走之前,本来好好怨一怨郎君的,可翻来覆去脑子里还只剩那句诗: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郎君,今生惹得奴好苦!”
张哲没有解释,只是手中停下了烧纸的动作。
“说来说去,都要怪奴自己的倔性,”玉瑶死死的咬住嘴唇,“若不是奴倔,强要跪着敬郎君那盏酒,只怕也得不到这首诗。也就没有了后续的妄念儿。”
“你,为何不回头认真看奴一眼?”
张哲眼光微动,却再次拿起了另一叠纸钱,慢慢放入了火盆内。
身后轻微的脚步声贴近,张哲投纸钱的手在空中在停了一下,随即慢慢起身转了过来。
正好避开了玉瑶的拥抱。
眼前的女儿家泪满了脸颊,笑容很是凄婉。
颤颤巍巍的收回了空虚的双手,玉瑶怔怔的盯着张哲的眼睛。
“明日奴便启程回云梦南道去,只盼命会好些,能找到昔日的爹娘,再不是没人要的物件儿。”
“这一生好歹与郎君相遇相识一回,却白得了郎君好几首诗,临走之前,郎君且耐烦看我舞一次,我们也算是扯.....平。”
红彤彤的大眼睛,眼泪如泉涌一般。
见张哲没有出声,玉瑶压住满腹的哀意,于泪中展露了灿烂的笑容,娇躯柔柔展袖,裙带飞舞,佩环叮铃,就在这小小灵堂内跳起了舞来。
不得不说,玉瑶的舞姿美极,张哲甚至担心她下一刻会扭着了自己的细腰。
张哲今日里原想着可以满足玉瑶不太过分的要求,她既远走,以古时的通讯和苦旅,这辈子怕是最后一次见面。
但是当玉瑶双袖舞动中渐渐要落到他身上时,张哲却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小步。玉瑶怔住了,他竟一点机会和怜惜都不给!
张哲低下头,匆匆从她身边离去。
玉瑶惨笑一声,她慢步走到了焦草儿的灵前,目光呆滞的烧了几张纸钱,又颤抖的摸出一块红色的小牌子来。
却是她一直随身带着的红丸木牌。
沾满了泪的红丸木牌被随手扔进了火盆中,熊熊的火焰包裹着这木牌,燃烧了起来。
四月二十日,雨势初停。
这一日,萧玉瑶带着焦草儿的骨灰、还有芙草和几个仆妇,寂寞的登上了西归云梦南道的客船。
江陵西码头上,张哲看着远去的一帆船影,心中多了些许寂然。
大家好歹相识一场,友情却是有的。
一路走回顾府,却在门前遇到了江小弟。
“信之兄,家中乔迁新居,弟奉父命,来请兄长过府饮宴。”
张哲盯着江小弟那满脸可疑的红色,心中的寂然突然化作了一声叹息。
“也罢,去看看你家祖父留给你们父子的大院子,顺便有些事也该谈一谈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离归
第二百二十二章 《汉宫秋月》
焦草儿的死的让萧玉瑶心生自怜,在期盼张哲相顾无果后绝望的主动离开。她的离去多少影响到了张哲的思维发挥,导致他今天有些开局不利。
江老爷子给江中潮父子留了一座两进的大院子,还有七八个奴婢。
坐在客厅中的张哲正气呼呼的指着江小弟,手指都在发颤。
实在是太令人发指了!
他方才与江叔父两人打了半天的太极。江上央这个熊孩子却突然插了一句嘴。
“若有二男,当以顾姓!”
一句话将他父亲与张哲之间的和谐太极撕破,把问题直接点破到了最后一个环节。
张哲之所以被气成这个样子,就是因为这句话他太熟了!
当初孟小婉就是因为他的这个承诺才嫁给了他。
这个小子肯定是得了顾淑仪这个笨蛋的提醒,而孟小婉就是给顾淑仪幕后出谋划策的人!
最终,张哲颓然坐下,江小弟既然能说出这种方案,那么他入赘顾家的事肯定是泡了汤。
可恨的是,三妹妹顾淑仪显然已经把心儿都放到了江上央的身上。
张哲若是反对,只能是苦了顾淑仪与江上央两个。
“周郎妙计安天下~~~,”张哲在江中潮的安慰下摇头苦叹,后面那句话却是怎么都说不出来。
“明日日子不错。”张哲扔下这句话后,便萧瑟的带着小赵平离开了江家新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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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哲前脚刚走,江中潮便迫不及待的叫人取出了一幅卷轴悬挂了起来。
却是一卷《阿房宫赋》。
江小弟疑惑不解。
“父亲既甚爱信之兄的作品,好好的为何之前要将这卷轴收起来,不让他知晓?”
江中潮不好意思的解释。
“这是你祖父寻了高手匠人仿的信之的大作,原是你祖父私房挚爱之物。不合被为父看到,便忍不住生平第一次向你祖父开了口。你祖父割爱时,也曾反复交代,莫让信之看到,否则我们一家都不要做人了,尽可羞死也罢。”
从江家出来走了一段路,张哲终于忍不住自己发泄了一句。
“呸,今日大不利市,生平才少一友,片刻又折吾妹!”
老太太早就把几个妹妹的未来都交给了张哲来处置,故而张哲方才会对江家做出隐晦的承诺。
只是出门之后他便浑身觉得不自在,空落落的。
回到府中,他转了一圈却发现几个妹子都不在,给老太太请过安后又跑去问小婉。
“恩师即将返京,为了安抚城中官眷,趁着今日里没了雨,组了个雅集。我大着肚子不好出门,恩师派人上门将三妹妹几个都接了去顽。夫君为何这么急着找妹妹们?”
张哲有些疲惫的把自己往椅子里一扔。
故意冷笑着盯着孟小婉,把被江小弟请到江家的事阴阳怪气的说了一遍,最后还重点强调了一句话。
“如有二男,当随顾姓。为夫这话怎么听着如此的耳熟?”
孟小婉忍着笑看他。
“夫君莫不是那时哄着我只管嫁,如今却把那话给忘记了?还是不作了数?”
张哲忍不住骂了她两个字:“刁蛮!”
孟小婉只当没听到,捧着微隆的小腹在他面前转了两个圈,颇为得意。最后还索性往张哲怀里一坐,唬得张哲急忙如抱珍宝似的抱住。
张哲气不过她,作势扬起了巴掌,却发觉孟小婉浑身上下哪里都打不得。只能“恶狠狠”的用双手扯住了妻子的双颊,摆弄出了个可爱又可笑的鬼脸。
突然,张哲放开了手,疑惑的问了一句。
“为何我总觉得你那师傅好像也看上了我家淑仪?她须没有后辈,难不成是要帮着介绍一个王室贵胄?不妙,我须抓紧催江家上门定亲才是!”
孟小婉揉了揉自己的脸,心中发誓等她卸下了肚子里的货,届时定要与丈夫分个高下。
又听到张哲自言自语的这番话,她正准备笑,但笑容却凝住,她那恩师似乎......好像还真有这个迹象!
冷梅园内,筝声悠扬。
一众夫人命妇的环视中,顾淑仪正全身心的投入了古筝的弹奏。
这是一曲所有人都没听过的寂寥清冷曲子。
名为《汉宫秋月》,众人都猜大约又是顾淑仪表兄张信之的手笔。这曲子极美,本就是述说汉宫宫女冷寂心境,此间的人们听来,只觉得孤身一人深处无边冷寂宫殿中,恍惚中殿前月色寒澈了一切。
不知多少贵妇人乍听时,顿生知音之感。她们之中,不知多少人独守空闺大院,夜夜只得看那月过日子。
一曲奏罢,不少妇人还用帕子揉了眼睛。
顾淑仪略有些忐忑,但是又想起了张哲平日教她的秘诀:在这个时候,她就当周边是一圈大白菜,心里自念三遍“都是大白菜”后再看人,而且不能看人眼睛。
众多夫人都探究的看着十四岁的顾淑仪不紧不慢的抬起头,微微扫了一圈周边,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在面上微带恭意,显得恭顺柔美且不卑不亢,细微处拿捏得委实是恰到好处,心里都忍不住暗赞了一声。
殊不知,顾淑仪则在心里一直在念叨“她们都是大白菜”。
有几个夫人看着顾淑仪是越看越爱,眼里都溢出了光来。更有人悄然拉了交好的朋友一下,细声谈起了顾淑仪的婚事。
“我听闻这位顾家三姑娘身上还没婚约?!”
“可不是,却是有个落破的袁家曾经订过亲,只是那时顾家男人都死绝,还落下了偌大的亏空,那袁家嫌贫爱富退了亲。可这位的表兄是谁?张信之!这才来了几个月,顾家可又生发了起来。若不是顾忌他顾家是想留着这位嫡出的小姐招婿,莫说你,我姑家早就看上她了。”
顾淑仪回到自己的座位,环视了一眼,心中顿时一紧。
沁怡不见了!
桃鹿见姑娘四下探看,知道她在找谁。
“五姑娘适才去了隔壁,与几个同岁的姑娘在一起顽呢。”
顾淑仪闻言就皱了下眉,五妹妹是家中庶出的,又是极为好强的性子。这些圈子里的姑娘,多有捧高踩低的,若是有人失言涉及了顾沁怡,怕不是当场就会闹出一些风波来。
她倒不是怕顾沁怡吃亏,这个丫头最近从表兄那里不知学了多少戏弄人的手段,根本没有她被人欺负的可能。顾淑仪是顾着表嫂和申屠夫人的面子,怕五妹妹使诈坏了这场雅集。
第二百二十二章 《汉宫秋月》
第二百二十三章 恩科
顾淑仪正有些不安的时候,只见五妹妹身边的丫鬟绿棠轻手轻脚的从侧门进了厅,隐隐的对着桃鹿打了个手势。
“果然!”顾淑仪真想揉揉太阳穴,五妹妹果然在挑事。
寻了借口出得厅来,顾淑仪脚步加快,同时询问绿棠。
“五姑娘却在欺负谁?”
绿棠才九岁,怯怯的低着头不敢看三姑娘,声音比蚊子都大不了多少。
“是詹主事家的四姑娘,分明是她先看中了我们姑娘的琉璃镯子。欺负我们姑娘年纪小,想要用一个银戒指换了去。我们姑娘不过是顺手给她落了个套,她反倒不依起来,只是哭闹。也不知羞,比我们姑娘还大三岁呢!”
顾淑仪闻言就站住了脚,在绿棠的额头上狠狠点了一下。
“都是不让人省心的!”
隔壁院子里热闹的紧。
一个穿着绿色衣裙的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而比她还小三岁的沁怡一脸无所谓的站在一边,还在慢条斯理的嗑着瓜子。
“说好了是换你那琉璃镯子的,怎么哄人只换一个铜镯子?还是你丫鬟的物件!呜呜呜呜,你太欺负人了。”
顾沁怡把手中的瓜子壳往边上一扔,拍拍手做出一脸的无辜模样。
“詹姐姐这话,我却听不明白了。你先只说要用一个银戒指换我一只镯子,还说宁愿自己吃亏。我可问了几遍,你都说吃亏不碍事,怎么真个换起来却哭哭啼啼起来,又说自己吃了大亏?而我身上就只这只琉璃镯子,妹妹我才十岁,却也知道琉璃镯子比金镯子和玉镯子还要贵得多。莫非姐姐家里竟没教过这个?”
詹四姑娘听了顾沁怡的话,气得一阵眼黑。
偏生还有与她不对付的在鼓掌大笑。
“她家里哪里知道琉璃镯子的贵重,只当也是个石头雕的,哎哟,笑死我了。”
詹四姑娘气急,指着顾沁怡就数落起来。
“你不过是顾家的一个庶女,这么贵重的东西你怕不是偷拿的家中长辈的,我好心想帮你收藏一下,免得磕坏了回家不好交待。却不想是个狼也似的心肠!”
顾沁怡眼都不带抬的:“我是庶女又如何?我偏有琉璃镯子戴,而你没有。”
詹四姑娘跺着脚。
“我是詹府的嫡出姑娘,你是什么东西也敢与我比?”
“我就是有琉璃镯子,你就是没有。”
周围的各家姑娘们都偷偷轻笑了起来。
“你个~~庶出的东西!”往日在人前能言善辩的詹四姑娘哪里遇到过这种痞赖的话术,只能张口就拿“庶出”二字说事。
顾淑仪瘪瘪嘴,饱经表兄各种花式吊打的她哪里会被这种小阵仗难住:“詹姐姐莫张口闭口就是什么东西,什么物件,我是个人,却不是什么物件。詹姐姐不妨先说说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若是说的出来,就算你有理可好?”
“比起你,我自然是最好的东西!”
顾沁怡讶然:“詹姐姐原来是个东西!”
几声笑语忍不住从周边传来,詹四姑娘才发现自己又中了沁怡的套。
“我才不是什么东西!你才是!”
顾沁怡更为惊讶了:“姐姐原来不是个东西!”
满院子都笑了。
詹四姑娘被气得浑身发软,一时恶向胆边生,挥起手比着指甲锋利处就向顾沁怡的小脸扇去。
不妨突然旁边伸出一只手来,捉住了詹四姑娘的手腕。
“詹四姑娘好大的威风,竟要替我来管教妹妹?不如都去前院说说这琉璃镯子的事,让长辈们来评评理可好?”
顾淑仪盯着比自己小一岁的詹四姑娘,把对方吓得不轻。
来这里的姑娘,大部分都是未定亲的,这种雅集是各府夫人互相相看的场所,要是詹四姑娘这件事传到前面,她的名声便会臭了大街。
顾淑仪拉着顾沁怡回到了前院,正好看院子里正在玩耍的六妹妹身边有几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哭着跑开了,嘴里还叫着:“我不要做对对眼,救命!”
冷梅园的后院,正在更衣的申屠夫人见到明柳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夫人,外间可有好几家的大娘子都看中了顾家三姑娘!这可如何是好?”
申屠夫人不紧不慢的:“淑仪是我看中的孙媳妇,她们谁也别想弄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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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下一句话却有些着急。
“我那个傻儿子,怎么还不去提亲?”
从京城来的御使同时给申屠夫人捎来了一封皇帝的信,信里的意思是同意了孙子娶亲的对象,但是入赘却万万不行。
最后皇帝还提了一句,还是觉得对方身份不够高,他可以在京里好好再替虎子选一选。
这句话让申屠夫人知道,如果再拖下去,她孙子怕是真就要迎娶一个高门女子。如果那样的话,一旦新君登基,就是自己儿孙磨难的开始。
“你去想个法子,去催催潮儿。”
第二天,张哲与孟小婉一共接待了三波官媒。
要不是孟小婉问的仔细,张哲差点以为第一个就是江家请来的媒婆,“应允”二字只差一丢丢就说出了口。
第二个媒婆才是为江家小弟来求聘三妹妹的。
合八字、三媒六聘等等这些个业务张哲自认是极熟的,结果在第一项合八字上就差点出了丑。
两个空间八字说法的发展脉络居然大不相同。
孟小婉接手了接下来的事务,张哲又忽然多了一个疑问。
他与孟小婉的八字当年合得如何?
“水木相应,珠联璧合!”陈妈妈想起这个,说得头头是道,足说了一顿饭功夫,差点让张哲后悔问了她。
江顾两家走过几道程序,互换了婚书,江小弟与三妹妹的事就算是落了地。大约等三妹妹满了十七,两家就要安排婚事。
而在四月二十九,京城传来了确切的消息。为庆贺国立太子、南征大捷,今上颁旨大开恩科。各省道的举试恩科定在了六月,而京试则是在十月举行。
张哲闻讯之后呆了半日,因为接下来他必定要一个人回到云梦南道去备考,而有身孕的孟小婉却只能留在江陵待产。
两人不得不迎来自他们婚后的第一次分别。
第二百二十三章 恩科
第二百二十四章 西归东来
从江陵坐船回南阳全程都是逆流,不过好在顺风。
孟小婉是笑着帮张哲收拾好行李的,就是眼圈微红。这次回南阳赶考,张哲身边只带了一个耿良,小赵平被他留在了江陵听候孟小婉的吩咐。
恩科举试定在六月,张哲回程最快也要十多日,加上休整和温习,时间上极紧。虽然对于妻子万分难舍,他还是在外祖母的催促下,定于五月初二启程西上。
江风微醺,孟小婉仔细的替丈夫整理着衣服。
最后,她实在是忍不住让憋了几日的眼泪掉了下来。张哲温柔的抱着她,千言万语却都化作了一句调笑。
“婉儿今日可后悔当初让我去科举了?”
可惜孟小婉没有笑,只闭着眼在他怀里贴了半柱香的时间。
“夫君此去南阳,必然遇到霍家郎君。只盼郎君少与之出游,把心思多放在学业上。南阳风物不弱江陵,郎君便是有所寂寥,也好歹忍过考试。”
张哲不顾周边人诧异的目光,低头啄了妻子的额头。
他正要发誓不理霍炳成云云。
却忽然听到身后一艘刚刚靠岸的客船上,传来了惊喜而熟悉的声音。
“信之贤弟!如何知道为兄的足迹,竟在此等候?”
几人抬头看去,孟小婉立即就苦笑起来。来人正是她最担心带坏夫君的那个人,霍炳成!
正准备下船的霍炳成看到张哲哈哈大笑,接着又有一个人探头探脑的从他身后钻了出来。
白鹭最是眼尖。
“啊,是三七!你竟敢偷跑了来?”
三七不满的扫了白鹭一眼:“俺哪里是偷跑来的?俺爹派俺来给郎君和大娘子送信的。”
码头上,霍炳成兴高采烈拉着张哲说话,嘴里的话一句比一句更让孟小婉脸上的忧色加重。
“弟妹有喜了,好事!好事!”
“此来江陵,正是要与贤弟看尽这江南第一城的风貌!”说完这句他还拍了拍自己的腰部,“为兄这次可是带足了盘缠!信之,可有什么好介绍?”
张哲对着霍炳成微微一拱手。
“小弟有事要恭喜兄长先!”
“什么喜事?”
“兄长一直在船上,恐还不曾得知,朝廷已经开了恩科,省中举试就在六月。小弟在这里提前预祝兄长举试高中了!”
“果然是好事~!哈哈哈~~为兄也预祝贤弟~~~呃~~六月!!!”
张哲微微一笑:“正是,而今日正是五月初二,小弟正要登船去南阳赶考。兄长的船若是晚了片刻,你我就要擦肩而过。正好,小弟正嫌路上无人说话,霍兄果然与弟有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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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炳成当即觉得有些腿软,他刚坐了十几日船来,气都不带喘的就立即要回头再坐十多日船。他忽然觉得方才看去还分外亲切的张哲,突然有了些面目可憎的意思。
霍炳成和他的书童可怜兮兮的上了张哲包下的客船。
张哲这才与三七互相抱了一下。
“你这厮可是惹了什么麻烦?”
“郎君这叫什么话?我哪里是那般不靠谱的人,老爹唤我来给你捎个口信。”
“呵呵,”张哲冷笑,“什么口信需要你扔下巡检的事,跑到江陵来自己送!说吧,五六叔说了啥?”
张三七不好意思的摸摸头,到底憋出了一句话。
“俺爹说,让郎君只管狠狠的收拾俺一顿!”
“呵呵呵呵,”张哲有些绷不住笑,“说吧,你犯了啥事?”
张三七不满的嘟哝:“也就俺爹古板,我不是认识了几个军里的营官们,他们带着俺去了几回馆舍......。”
原来三七这些日子算是开了荤,在一个馆里看到老鸨子逼一个姑娘接客,就将张哲偷给他的私房钱用了,替人赎了身。
结果那姑娘却直接找上了张家,指名道姓的要跟了三七。
三七躲不开这女子,索性“逃”到江陵来找张哲。
听三七说完,张哲都还没说话。就听人呸了一口,一口痰落在了三七的脚边。
三七顿时大怒,指着白鹭就问。
“白鹭,你不要过分!”
白鹭冷着脸:“不要脸的东西,我听着都嫌脏,还好意思逃来寻郎君。自己办的事,自己担着呗,你也须是个男人!”
三七怪叫一声:“哟,看不出来,几个月不见,你这丫头嘴皮子越发利索了。俺跟你讲,你好几次告俺的密,这个账俺一直都记着,迟早找个机会还给你的!”
孟小婉淡淡的说了一句:“胆子不错嘛!”
三七立即脸上讪讪的,赶紧给大娘子请安。又规规矩矩的把武陵那边的事务都报给了大娘子听。
客船离岸,三七和霍炳成都是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任谁玩似的来回不停坐船都会是这个表情。
孟小婉留下了实诚的耿良,反而把三七留在了张哲身边。
张哲知道妻子的意思。
概因三七是个调皮的,而她又怀着孕,不能时时看住他,就怕三七在江陵惹出事来。再则,她怕张哲一路因思念而心中幽闷,有三七这个一起长大的家伙在夫君身边,也能哄得夫君开颜许多。
孟小婉在码头上,一直看到那船已经不见了踪迹还不肯收回目光。
要不是顾淑仪上前相劝,她觉得自己可以在江边看上一整日。
不远处,江小弟带着一个仆人也来相送。
只是江小弟只与张哲说了几句话后,就一直与人家的三妹妹眉目传情。张哲的船已经不见了踪影,他还只盯着顾淑仪在看。
也不知隔着三妹妹的幕篱,他都能看出什么来?
孟小婉凄凄切切的回到家中,神思还没定下,另一个消息就让她微微吃了一惊。
在陛下颁旨开恩科的第二日,齐王、韩王、赵王三王都遭到了陛下的申斥,三王都被罚圈禁一年!
远在武陵郡,恩科的消息传开之后,一众武陵秀才纷纷登船东去赶赴南阳,各种船家的生意一时好到了爆棚。
其中有一艘官船也夹在诸多赶考船只中,船头灯笼上书着一个“林”字,正是南阳郡通判家的官船。
船头之上立着一个俊俏的小郎君,却是男装的林芙娘。
舱门被两个婢子推开,一位肤白如雪的绝世佳人款步而出。林芙娘回头看了她一眼,当即笑道:“美人儿,你可算是出来了!”
苏明烟没力气理她,她来到了船头,回头看向正在慢慢变小的武陵郡城,神色中满是怀恋。
“苏姐姐别担心,”林芙娘正色劝道,“总还会有回来的时候。”
苏明烟轻轻摇了摇头:“陛下突然加封我为乡君,还指定我去南阳行宫受教,怕是有些事需要用到我。我自踱这一次,怕是再难回到武陵了。”
她转头看向了东南,那里曾是她的故乡,南吴。
苏明烟很清楚的知道,郑律有载,她这种外姓宗室女若入宫受教,大概率的情况是皇帝即将指婚。最迟半年,她就将迎来自己最后的归属。
苏明烟看着后方空荡荡的江面,一个人的影子再次浮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第二百二十四章 西归东来
第二百二十五章 净月观
南阳是云梦南道最大的城市,号称满城六十万人口,以布、染闻名天下。
南阳布向来以细软滑润闻名。
每年从这里销往天下诸国的棉布数以万计。
端午刚过,粽香味还有残留,一艘来自下游的客船靠上了南阳东码头。
“哈哈哈哈,”霍炳成下了客船,只觉得浑身舒畅,通体舒泰,坚实的地面给了他充沛的体力,“这一阵好风,竟连续刮了六七日,还是信之的福运好。知得是信之赶考,上天也送来了这一阵东南风,只七日就到了南阳!”
张哲也走下船来,大大的伸了个懒腰。
三七嘴里叼着零嘴,背着一大堆行李和霍炳成的书童观海嬉笑着跟在他身后。
见到有客人下船,七八个牙人笑着围了上来。
如今朝廷开了恩科,往来南阳的士子不知每日有多少人,南阳各处的旅社酒楼都住满了人。牙行的生意也是一日好过一日,不说那些旅店酒楼,就连很多家里有空房间的人家也纷纷在牙行里挂了号。
牙人的一双眼睛何等精细,只打量了几眼就知道张哲与霍炳成是包船而来的士子,怕是一笔好生意要上门了。
几个牙人纷纷开口揽客,霍炳成来过几次南阳,做主选了一家字号颇响的牙行,于口头上定了约。霍炳成知道如今的张哲不缺银子,张口就要租个独门小院。
那牙人姓米,端的是一副好口才,张口就报出了七八处院子,这些各项特征好处全部说的清清楚楚。就连这些院子可能存在的不足,也被米牙人隐晦的告知了两人。
可张哲却不打算住在城内。
这一次他准备安安静静的看上几日书,然后考试完了就赶回江陵去。
若是他住在城内,来自武陵赶考的士子们必会经常往来。
到时,一些莫名其妙的文会有些怕也是推辞不掉。
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故而凡有文会就必定有斗争,若是有他镇场子,武陵士子们怕是更会主动惹事。
那些原时空的诗词文章用在这种场合,也未免太过委屈。
再就是玉瑶带给张哲的教训,让他这段时间一直在警醒和反思,若是当初他不是那么的喜欢人面装13,哪里会有玉瑶几人的情根误种,害人不浅。
他既祸害了武陵红尘,便再不敢招惹南阳风色了。
听了张哲的想法,最是喜欢游会的霍炳成也难得的赞同了他一次。霍炳成这几天在船上也静下心来读了几日书,此时的功名心颇炙。
“信之的主意甚妙,你我寻一城外雅舍,日夜诵读,摒却那些俗人叨扰。为兄正有些题目和不解处需要静心堪磨。”
米牙人极会搭话,只听这话就确认了两人是赶考的秀才。
“两位秀才公果然是雅致之人,前几日学政衙门已经出了公文,本次恩科就在六月初六。如此算来,也不过才小二十日。如此说来,某这里倒还真有一个好去处。”
张哲闻言一笑:“莫不是资费略贵些?牙人但说无妨。”
米牙人也不对张哲的调侃生气,当即就说出了一个所在。
“学政衙门在南阳北城,而就在南阳城北之外,七八里的地方,有一处峰谷,唤作月湖岭。这座月湖岭山也不高,只是奇巧。这岭分作南北两峰,中间隔着一处峡谷,谷中有一湖,如月似钩,人称月湖,是本郡一等一的好景致。”
“北峰之上有座净月观,建自五百年前,房舍亭台也有二十余亩。每逢举年,观中会腾出七八个峰顶临湖的小院来租与赶考士子。”
张哲听到那环境,心中就觉得合胃口。
只是霍炳成又问了一句:“七八里外?又在山中,途旅怕是不易吧!”
米牙人似乎就在等人问这句话,他笑了一笑。
“霍郎君有所不知,在南峰上对着净月观有座林禅庵,乃是本省最大的庵堂,更是皇家的产业。故而有一条青石路上通岭顶下接城北官道,往来城内也极为方便。那处又能沾惹皇家祥气,想必于二位郎君此番考试当大有裨益!”
张哲拦住了霍炳成的进一步询问,直接问起了价钱。
“最好的院子,月钱足要一百贯!”
码头上拉人货的各式马车都有,张哲几人叫了一辆素净的,一路绕城北行。
小半个时辰过去,马车就驶上了一条丈许宽的青石山道。
这山道修得极为平整,就连路旁的树木似乎有有人修剪过,马车在山林中转了几个圈,来到了山顶一处青烟缥缈的道观前。
道观前有一座五六丈高的石质牌坊,上有三个大字:净月观。
米牙人在前引路,直入观中两进之后,这才遇到了一个道士。那道士甚是礼貌,给几人指了知客的所在,便飘然去了。
这让张哲与霍炳成互相讶然对视了一眼,都觉得这观中道士颇有些不俗,不似一些佛寺僧人一个比一个热情,满满都是尘世的味道。
待他们找到观中知客道人时,这位清隐道长却正在园中踱步思索,似在推敲诗句。他见有人来租院子,也只是随口问了几句就唤了个小道士来,带着几人自去落脚,转头又琢磨他的诗句去了。
净月观对外出租的院子有七八个,因为价格极高故而只租出去了两个,还剩下六个。
张哲选了地势最奇特的一处院子。
这处院子临崖而建,大门向北,一排古朴的房舍几乎与悬崖平齐,房舍的露廊有一半是悬空在崖上,而崖下峡谷内,被一汪如碧如镜的半月山湖占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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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有房舍四五间,周边全是原生的古老松木,青涛阵阵,雅静至极。
打开露廊大门,还隐隐可见峡谷对面峰上那气势恢宏的佛家建筑群。徐徐山风穿堂而过,将初夏的一点热气消弭得干干净净。
米牙人收了足一百二十贯的租金与佣金,自去与观中交接。这一次,他们两个为了清静,只用了霍炳成的户凭,张哲一直没有报出自己的全名。故而一时没人知道他就是名满江南的“诗中谪仙”张信之。
第二百二十五章 净月观
第二百二十六章 降魔梵音
观中的小院打扫得极为干净,三七和观海只略略收拾,四个人就正式安顿了下来。
月租上百贯,自然包含了伙费。
天色将暗之际,两个小道士就送来了晚饭。两荤三素外加一个汤,饭食很干净,尤其是那三个素菜做得极好。
张哲与霍炳成将那素菜几乎都包了圆,只把荤菜都让给了三七和观海。
晚饭之后,霍炳成兴致不减的告辞回房,说是要秉烛夜读。
俗语说,环境改变人果然是有道理,这里的环境确实是最适合读书的。
没有小婉在身边,张哲一个人于山中独居一室,只听松涛微微,空气中夹着极淡的一丝香火味道,一时整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夕阳的残红褪去,夜色上涌。
面对峡谷的廊门一直开着,张哲并没有点燃油灯。
木制地板上铺着一层薄毡,他斜依在薄毡上,看向峡谷,心里却冒出了孟小婉的影子。这等清静雅致的所在,想必婉儿应是极喜爱的。
当天地间最后一缕光线散去,山间只剩下了风声。
忽然峡谷对岸百十米外的庵中晚钟响起,徐徐梵音顺风而来。俄尔惊醒时,雪白的月光已经洒满了整个房间。
数百里外的江陵,顾府。
桂荷院外,大雨依旧。沥沥雨声中,忽然有个女声响起。
“白鹭,你说夫君这时候在做什么呢?”
“自然是如大娘子一般,也在想大娘子呗!”
净月观,崖畔小院。
廊门之外,悬在半空的木制走廊上,一点如豆灯火在徐徐山风中摇曳。
满月之下,张哲半躺在走廊如水的月光里,手里拿着一本书,就着手边的灯光在读书。
这是他第一次做大郑世界如此认真的看一本书,似乎还看的津津有味。
当峡谷对面的诸尼梵唱隐隐淡去,一个洪亮的读书声却从隔壁的房间内穿了过来。竟是霍炳成不甘寂寞的大声念起书来。
霍炳成念了十多句,正在歇气的档口。
不远处的一个小院内,也有人大声就霍炳成停顿的地方接着念了起来。这人一口气念了十来句,正好歇气之时,另一个院子里的赶考士子笑着也接了上来。
霍炳成哈哈大笑,不一会就故意打断了此人,抢过了话头,把这典籍念得声情并茂。
根本不认识的三个闷骚,就在这夜里隔空接龙,吵得张哲好不烦躁,因为他一句都不记得!
好歹等到这几人把这一篇全部接龙完毕,正互相笑谈的时候。
张哲终于把自己手中的书本重新翻到了第一页,也大声念了起来。他的声音极为洪亮,竟在峡谷里回音徐徐,甚至直传入了对岸庵堂。
“披萝带荔,三闾氏感而为骚;牛鬼蛇神,长爪郎吟而成癖;自鸣天籁,不择好音,有由然矣。松落落秋萤之火,魑魅争光;逐逐野马之尘,魍魉见笑.....。”
霍炳成三人都齐齐一怔,这文章却是闻所未闻!
待张哲念过前序,转头又念起了正文,这几人才发现这竟是一个故事。
“予姊丈之祖宋公,讳焘,邑廪生。一日病卧,见吏人持牒,牵白颠马来......。”
卷一、考城隍,卷二、耳中人,卷三、尸变......!
念完第三篇后,张哲再也听不到那三人的些许动静,似乎周边的风声都凌厉了些,夜色转寒。
张哲这厮竟是在半夜大念《聊斋志异》,也不管其他几个人会不会被他吓个半死。
他一口气念到第七篇“画壁”,直到隐隐听到了隔壁济源兄的颤颤磕牙声,这才施施然停了宣读。
就在此时,忽然对岸一个洪亮的女声宣了一声佛号,比之前晚课更盛的诵经声入潮水般传来,看着架势起码不下百余位比丘尼。
张哲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这些比丘尼莫不是.....在“降妖除魔”?而她们针对的对象,似乎就是刚才在大声讲鬼故事的自己?
这事闹的!
张哲是在一片梵音之中睡着的,睡得极其舒服。
只是天刚亮,他睡得正好的时候,带着两个黑眼圈的霍炳成气呼呼的杀进了他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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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闹醒的张哲,在听了霍炳成的抱怨之后,这才知道这位哥哥竟然被吓得一夜不敢闭眼。
“莫笑我,”霍炳成叹了口气,“就连对岸的师太们也是断断续续的诵了一夜经。你可真真害人不浅!”
张哲失笑:“莫不是通夜诵经乃是林禅庵的惯例,济源兄何须吃惊?”
小道士正好来送早饭,临走时还替清隐道长给张哲带了一句话。
“故事甚好,就是那诵经声烦人,但也让人道心清明。”
还留下了一瓶松露枫膏,说是给张哲晚上润嗓子用的。
道观的意思:书生干得不错,收拾了那些尼姑,道爷们心情很愉悦,还请今晚继续。
比之昨天的随意,道士们今日显然对张哲热情了许多。甚至还安排小道士套了车送张哲几人入城去学政衙门报名。
省城的学政衙门很大,起码有武陵学判衙门三个大,甚至里面还坐落着一座文庙。
张、霍二人报了名,又去文庙游览了一番。
很快就听到外面喧哗了起来。
“张信之来了?可见到了人!”
“似乎有人往文庙去了,走,看看他去。”
几十个声音杂乱一片,脚步声都向张哲几人的方向传来,不想被人当猴戏看的张哲急忙拉着霍炳成从文庙后门溜走。
文庙后门外竟一点也不偏僻,却是一条大街。
满街店铺门口都是彩绸花布装点,整条街都是售布的所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很好的掩护了张哲几人的“逃离”,让从文庙里追出来的一群人根本没有发现他们的踪影。
“来~!”霍炳成拉着张哲就进了一家门脸极大的布铺,“玉心早就惦记着南阳的细棉花锦,今日正好与她扯上一匹。”
这家锦绣坊内,客人不算少,大约二十多位。满墙满处都是各式的布料和绸缎,张哲一时也动了心思,想着也为孟小婉扯上一些。
霍炳成眼尖,才走了几步就看中了一匹水绿色的细棉花锦,满幅都是鸳鸯图样。他刚把手伸过去,旁边却伸出一把扇子来,敲在了霍炳成的手上。
一个傲慢的声音传来。
“小爷看上的东西,也是你敢捷足先登的?”
霍炳成冷眼看去,却是一个矮他半头的瘦弱男子,身着华丽的白边玄衣,头上带着银冠束发,容姿不俗,只是那一身的脂粉味委实让人有些不适。
张哲立即扫看了一下对方的喉结,有!是个男子!
只是又看了一眼这人身边的那个面红齿白的小厮,一只手竟被这人捉在了手里慢慢的揉着,还有那一副“娇羞”的模样。
张哲顿时觉得吃下的早饭,瞬间就涌到了嗓子眼。
这两位都是男人!
“郎君,奴就是要这匹,可不能让人抢了去!”
霍炳成受不住这腔调,腿上有些发软,腹中翻腾不休,好在张哲手明眼快的扶住了他。
而这个拿扇子敲人的男子,见到霍炳成的样子与张哲的神情,顿时怒火直冲脑门。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竟然敢笑话他!
第二百二十六章 降魔梵音
第二百二十七章 掌嘴
“呔!”矮个青年突然大喝一声,对准霍炳成提脚就踢。
霍炳成莫看这几个月与张哲厮混,但之前也是武陵中出名的纨绔,打架也是常事。一般“对殴”的对象甚至还是军中将门子弟。
他早就发现眼前人的眼神不对,轻巧的就躲开了这一脚。
霍炳成正要反击,却不妨那人一脚踢空,却是用力过猛,生生的来了个一字马。
旁观的人都听到了咔嚓的一声,让所有男子都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下部。
看着就疼!
那男子脸色苍白的捂住了裆部,那种撕裂感实在是太疼了,一时眼泪直流。
那小厮急急忙忙的扑到了男子的身上:“郎君如何?可别吓奴!”
那矮个男青年颤颤巍巍的指着霍炳成:“汝~~~殴我,休~~走~!”
这句话颠倒黑白,可旁观的人都隐隐后退了一步,并无人出声指责此人。便是有人不忿,也很快被同伴劝住。
这让张哲和霍炳成猜到,这个人的背影恐怕不凡。
两个差役心急火燎的挤了进来,直直的奔到了坐在地上的男青年身边,一脸关切的问话。
“包小郎君,如何伤成这个模样?却是哪个不开眼的,敢在南阳动您的金身!”
那小厮拿着帕子对着张哲和霍炳成一挥,尖声大叫。
“可不就是这两个瘟生,平白无故出手打了我家郎君!”
坐在地上忍着撕裂巨疼的包小郎君也立即点头称是。
其中一个衙役凶狠的抬起头,见到对面是两个秀才模样的人,只是犹豫了少许,便把脸一拉。
“哪里来的贼子,敢在省城无故伤人!”接着此人把腰间的链子一抖,“跟咱家回一趟衙门!敢动包家的小郎君,真真作死!”
周边的人脸上都露出了怜悯之色。
霍炳成本就是官宦子弟出身,最是熟悉这种套路。
他不慌不忙的冷笑一声:“狗胆不小,无牌无签也敢擅拘赴考的秀才?莫非本省的规矩从如今已经变了不成!再有,”他一指那小厮冷声道,“这是个奴婢,以奴身告秀才,尔等不该先掌嘴十下?莫看此人或有背景,你们自管无脑巴结,某要收拾你们几个猪狗一样的人却是不难。”
这种衙内气质一摆,两个衙役就微微退了一步。
只听霍炳成的话,就知道这个小子家里怕不也是个官儿。不管家里官职大小如何,事后要收拾他们两个还真的不难。
姓包的艰难的抬起头:“小爷也是秀才,告你们殴人又当如何!只管与我拿下,小爷我定能保住你们两个。哪里来的外乡野党,也敢在小爷面前装衙内?”
张哲听了一笑,见两个衙役正要抖链子上前,他上前就是一脚踢翻了一个衙役。
周围人群顿时哗然。
“好贼子!敢拘捕,却是想造反么?”另一个衙役色厉内荏的呼喝着,却小小退了半步。
张哲把鱼佩取出系在腰间,然后又是一脚踢出。
那衙役苦叫一声,也不敢躲,生受了张哲一脚。他没想到这么年轻的人,居然还是个散官。从七品在省城虽然不算什么,但是对方确实是个正儿八经的官儿。
“不过是个从七品的散官,臭虫罢了,小爷我......。”姓包的嚣张的话还没说完,脸上就挨了张哲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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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才当面骂官员,按律应当掌嘴。你且只管骂!”
姓包的被张哲冷冷的语气吓住了,局面对他有些不利,他以为是对方不知道他家里都是谁。
那小厮果然与他是心意相通的,立即出声讽刺。
“我们包家可是南阳城数一数二的人家,只说钱财谁有我包家豪富?你们怕不也是赶考的秀才,呵呵,却不知如今管着学政衙门的正是我们家二老爷。还考举试,等着回家吧!”
霍炳成上前就是一巴掌,把那小厮打得原地转了个圈,然后娇呼一声跌倒在了他郎君的怀里。
“好胆!”姓包的气得直哆嗦,指着他两人就骂,“可敢报上名来,包某要让尔等知道科路断绝是个什么样的滋味!”
霍炳成正要开口,却被张哲拦住。
张哲微笑着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在下武陵张信之,你包家若是够胆,只管动手脚便是!”
听到“张信之”三个字,周边围观的人顿时发出了惊呼。原来此人便是“江南第一才子”,难怪敢直怼包家。万岁亲口许过要看他的殿试文章,包家有几个脑袋敢故意把这个人弄下榜去?
姓包的听到张哲自报名字,也一时憋气,脸色忽白忽红。
众所周知,张信之是迟早要面圣的人物。而本省学政衙门里,只因学政与左提学都涉及前任转运使案而被罢黜,他那身为右提学的叔父不过是暂掌衙门事务,想要收拾张信之却是太过困难。
张哲与霍炳成见姓包的一时无语,便也没有继续追究,毕竟对面是提学的侄儿。两人也没买那料子,径直离开了店铺。
“信之,”霍炳成待走出一段距离后,忽然小心的提醒了张哲一句,“这包家二老爷怕不就是本省暂掌学政的左提学包绌。汝虽在圣前留了名字,但若惹你自己主动犯错,却是谁也怪不到他们家身上。再则,这个包家在省城确是豪奢,某在武陵也曾多次听到他家的名字。”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管他那许多!”张哲倒是不太在乎。
走到了街口,正好遇到了买了很多用品的三七和观海架着马车寻了过来。
“这马车花了俺四十贯,却比俺们武陵要贵了三成!”三七刚见面就吐槽了一句。他跳下马车,摆了个凳子让张哲与霍炳成登上马车。
观海坐到了门边,也问他们两个。
“两位郎君,眼见得就是正午,可要去城里寻地方去吃些酒食?”
“吃个甚,今日里晦气,且回去吧!”霍炳成把头一摇,当即就要回山。
张哲也觉得山中清静,便依了霍炳成,让三七驾车向北而去。
走了没多远,三七突然回头对张哲低声说了一句。
“郎君,好像有贼人在后面缀着咱们?”
张哲冷笑一声,从三七的褡裢里摸出一大把铜钱来,对着后方的街面一撒。
街面顿时就乱了起来,抢钱、捡钱的人一时布满了街面,把三个探头探脑的青衣仆人阻得寸步难行,眼睁睁的看着马车消失在了前方。
第二百二十七章 掌嘴
第二百二十八章 《囍》
回到崖边小院。
一行人用过午饭后,都在午睡。
廊门依旧大开,张哲卧于毡上闭目凝神之际,忽而一阵琴声从峡谷对岸传了过来。
咦?莫不是那庵堂白日就开始反击这厢。
可这道馆内除了他们几个书生,道士们可都不睡午觉的,又能招惹得谁去?
琴声清脆,古意盎然,伴着松声风语,却是能助人好梦。
张哲听得舒坦,不觉沉沉睡去了半个时辰。
醒来之后,他又觉得浑身舒泰,只是在心里有些不好意思。那些师太似乎比这边的道长们要平和的多,竟以德报怨,竟还以优美琴声来还以他的鬼故事。
抱着一丝歉意,张哲认真的看起了科考书来,晚饭都是在案上吃的。
这一次,他一口气研读到了半夜时分。
刚刚吹灭了油灯,准备欣赏一回朗月然后再去睡。
峡谷对面突然响起了钹儿声,接着大批的尼姑嘈杂的诵经声、木鱼声在峡谷湖面上方回荡,惹得人心烦意乱,焦躁不安!
很明显,这是林禅庵的众尼在报复昨夜的鬼故事!
张哲既觉得好气又感到稀奇,那白天那琴声又算什么?
这经文被众尼念得如降魔禅音,夹杂着乱七八糟的木鱼声,毫无节奏的声响一刻不停的涌入张哲的耳朵。
一个时辰过去,竟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
紧接着,不堪其扰的道士们开始纷纷摇起了铃铛。几十个铃铛分做五个批次,也是杂乱的很。
下一刻,庵堂里的钟也响了起来,道观里的鼓也开始不甘寂寞。
峡谷上方的音波武器互相攻伐,底部的湖面甚至有阵阵涟漪出现。一些被吵得不行的鱼儿都跳出了水面。
要命!
张哲捂着耳朵,如同被扔进了八卦炉的孙猴子,万分的煎熬。他在心中怒骂,这特么都是出家人???双方的火气大到甚至能煮了这湖!
他跑到霍炳成的房间看了一眼,只见济源兄哀嚎着拿被子盖着头,只露“尻尾”在外。
他先后去了三七和观海的房间,这俩则很是机灵,都拿布条卷塞了耳朵,睡得很香。
张哲记得自己的在现代的房里有专用的耳塞。
揉脸回去,刚刚找到耳塞,却好死不死的看到了架子上的一个东西。这是婚庆上必不可少的物件,只是在大郑世界里,他一直没有看到过这个东西。
鬼使神差的将这个东西抓到了手里,张哲回到了道佛音波大战的战场。
戴上耳塞,天地间顿时一片清静,在地板上流淌的如水月光,也再次显得茭白了起来。
张哲摸着手里的物件,长吸了一口气。
很久没吹过了,不如让尼姑道士们也来品鉴一二?
“那吹首什么好呢?”
张哲脑子转来转去都是喜庆的结婚曲子,似乎都不太适合道士与尼姑斗法的场景。那些曲子喜感太强,怕是出家人都不太喜欢。
嗯?!
他忽然想到了一首曲子,这个曲子他觉得好玩也学过,但是却没有人敢在婚礼上吹这首曲子。
曲子的名字虽然叫做《囍》,可却是一首听上去隐藏着恐怖的曲子。所以这个曲子在网上一般又叫做另一个名字《鬼王娶亲》。
你们丫的不是喜欢大晚上的“降妖伏魔”么?来试试能不能降服咱这队来迎亲的鬼!
凄厉而带着喜庆的尖锐声音突然在峡谷里炸开了一道雷,表面听上去有些喜庆,但是却没有丝毫人气的唢呐声响起。
音乐代表的是人类的各种情绪,而此刻似乎有什么了不得从湖底偷偷来到了人间,那唢呐声里种种情绪极度疯狂和压抑,那不是人类该有的情绪。
庵堂与道观的各种音波武器被尖利的唢呐声压了一下,出家人们不合才听了一小段,眼前就隐隐出现了一队从黑夜中抬着鲜红花轿而来的不祥之“人”。
几位修行高深的老尼和老道,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恍惚间,那尖利的乐器声中,似乎鬼影森森,不祥的鲜红色代表着枉死,乐声竟在摇曳人的魂魄。
刚好一阵大风刮过峡谷,两边的人都背上发凉。
所有人都想到了四个字:魑魅魍魉!
唢呐一出,天下我有!
张哲使劲的吹奏着,反正他自己带着耳塞根本听不见。
直到他吹得口干舌燥,才气喘吁吁的停下了吹奏,好爽!
但在外人听来。
俄尔,那乐器声突然停歇,回声还在峡谷里徘徊。又有一个嘶哑的声音在峡谷中幽幽响起,似鬼非人。
“鬼王娶亲,生人回避~!”
峡谷两岸顿时鸦雀无声。
第二日早上,张哲刚睁眼,就看到三七在自己面前手舞足蹈却不发出声音。他取出了耳塞,却差点被三七的大嗓门给震破耳膜。
“郎君,外面来了好多尼姑,个个都是凶神恶煞的样子,还都是黑眼圈。似乎要找道长们的麻烦呢!郎君,快起来,咱们看热闹去!”
张哲把眼一翻,拿被子盖住头,傻子才去送死。
道士们虽然也是黑眼圈,但是却看上去极为兴奋,中午在给小院送饭的时候,还加了好几个煎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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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后,补了觉的清隐道长笑呵呵的找上了门,拉着张哲就是一顿好扯。话里话外就是想让张哲再弄几个唢呐来,教几个小道士吹这曲子。他还表示,不光这次食宿的费用会还给张哲,另外观中最出名的素菜也会每顿都有!
看在那素菜委实美味的份上,张哲应了这个要求。
闲聊之中,正好谈到了南阳的地方人物。
在清隐道长的嘴里,张哲与霍炳成都知道了包家的大致情况。
包家不光是出了一个五品提学(提督学务),而且南阳最大、最出名的私人银号福海银号就是包家的产业。包家产业的另一半则是十二家印染坊,也号称南阳第一。
“靛蓝、银灰、桃红,是包家染坊的绝技,都曾被采过贡品。这天下布料中,包家最好的三色布料又称三包彩!每年卖出的布匹不下十万。而也正是以这三包彩的产业在官府做了公证,包家又有了发行私票的份额。包家私票可是南阳市面上票值最坚的私票。如今十两官票可换十一两三钱包家私票。那包家,委实富豪到吓人啦!”
清隐道长,忽然又叹了一口气。
“包家已然巨富,却失了家德,城中四成的印子钱生意都是包家的。虽然他家每年都向佛寺庵堂投献不俗,但是到底是作了孽,某看来好景却是不长。”
第二百二十八章 《囍》
第二百二十九章 酥了半边
张哲原道清隐道长是个专情诗词的诗道,作为知客道士大约是不合格的。
可当他认真聊谈起来才发现,这位道长谈吐雅致,话字婉转,胸中见识竟是极广。
而且这位出家人居然还颇为精通经济之学。
也正是从清隐这里,张哲第一次搞清楚了官票的由来。
天下七国,每国的官票都由皇室统一发行,并非如张哲一开始以为的那样,是官府负责发行的。
皇室以其在国内的矿山、产业或者皇家库藏为抵押,每次发行官票都以之后几年预计的营收为抵押,而发行相应的额度。这个额度的审批则属于各国的朝堂。
有实物产业做抵押,又有朝廷做审计,这也是各国官票流通舒畅的根本原因。
当清隐道长离去后,霍炳成赞叹了一声:“不想隐修之人,竟如此谙明世事。”
张哲则笑:“清隐道长的世情见识确实极高,你见他与我聊了这许久,可曾问过某的姓名来历?分明是知道某不愿透露,故而隐而不问。”
南阳乃是千年古城,城内名胜古迹、园林亭台数不胜数。
七八百秀才齐齐涌进南阳,以至于城中各处,时刻能看到儒衫折扇之辈把臂而游。
这几日,城中最热闹的场所,乃是薇园。
薇园是南阳行宫的一部分,是大郑朝中少数几个向有功名的人士开放的皇家园林。
薇园中大约有几十位秀才漫无目的的游走。
这些人个个都把自己最好的衣服穿着,大部分还抹了粉,让自己显得更加的白皙,举手投足中都尽可能的符合古礼的标准。
初夏的天气,这样做虽然很累,但是却没有一个人产生松懈。
只是所有人的目光扫遍了薇园,却没有发现他们期待的目标。
占据了薇园中央的是本城最有名的几位衙内。
包楠志也站在其中。
此人便是昨日被张哲掌嘴过的那人。
与其他几人神不守舍不同,包楠志一直在与刚刚从外界赶来的仆从小声的嘀咕。
“可查到了他们的落脚处?”
“回小郎君,小的托了二老爷属下的人看了他们报名的卷宗。这两个竟没有住在城内,却住到了城北净月观去了。”
包楠志眼中一亮,张信之敢当人掌掴他,这个恨他不可能会忍!
当然,他不是无脑之辈,不会动用太直接的手段进行报复,否则张信之在考前出了事,整个云梦南道学政衙门都要倒霉,首当其冲的就是他和他的叔父。
“吩咐下去,好好设计设计,最好让那厮自己误了事。用些心,莫牵扯到本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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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人低头去了。
不远处一个胖子看着包楠志直笑。
“包老弟莫不是准备弄那个张信之?”
包楠志摇头轻笑,态度神情与昨日在布店的样子完全判若两人。
“那人有护身符在身,方才我不过是处理些其他不相关的事务罢了。怎么?诸位还没等到乡主现身。”
包楠志转移话题很顺利,因为这几个同行的衙内心里都在被这个问题所煎熬。
一个高个子衙门突然对着远处游荡的秀才吐了一口。
“要不是这些痴心妄想的都挤在这里,苏姑娘早就现身了。如今满院子都是男子,却叫她如何敢出来见人?”
“郭衙内这话有趣,”穿着淡粉色外套男子嘴角一挑,“听着怎么好像,人家苏乡主竟是肯定会出来见你似的?未免自视太高。”
郭衙内把扇子急急的摇了几下:“家父为本郡同知,苏姑娘是个知礼的,只要见到人,还怕聊不上几句?”
“哈哈哈哈,”另一个青衫男子放肆笑了一回,“我还以为郭衙内是自持才学才来到薇园寻美,却还是老一套。苏姑娘可是乡主品级,不理你也是合礼的。”
这话说得几个人都笑,似乎没人在意郭衙内的家势。
与薇园一墙之隔的行宫别院,一座假山凉亭里,苏明烟看了看墙那边如织的人头,不由得叹了气。
守在她身边的正是男装打扮的林芙娘。
她笑着问苏明烟:“有什么好叹气的,你自家还不知道自家事?既然被人在园子里看见了真容,只冲着你的美貌和品级,就不知多少男子会想入非非,妄图锁定芳心。莫看了,今日不如陪我去城外走走。”
苏明烟摇摇头。
“夏尚宫今日还有课业要传授,却是不好走人。”
“离你开课,还有一个多时辰,不如我们出去转一圈再回来。”
苏明烟只是笑,还是摇头。
林芙娘似有所悟的看了一眼自己的男装,有些泄气。
“我这男装又怎么了?我又不是真个须眉,却是苏姐姐你自己矫情。与我到街上转一转,莫不成还会污了姐姐的名声?我与张信之、霍济源一起交游,他们心思就极为纯净,眼中并无男女,就你像防贼似的防着我,心都被你伤碎了!”
苏明烟点点她的额头。
“林芙娘,我若不是了解你,定会被你这话拿住,”苏大家冷笑一声,“你这套把戏,多少年前就不好使了!且安心换了女儿衣服,你我戴着幕篱出去逛一逛,那才是正经的逛街。”
换女装还要戴幕篱?
林芙娘顿时变得懒洋洋起来,再也不提外出的事。
正巧这个时候,占据了薇园中间的几个衙内唤来了家中的一班小唱,就在园里唱起戏来。
“这些人为了引你出现,手段还真是不少!”林芙娘一边吐槽这些人,一边用手掌搭着凉棚定睛看去,“咦,那几个小唱竟算是眉清目秀。”
林芙娘见到漂亮女子心中就有些耐不住,转手就把苏明烟一个人扔在了假山上,自己一溜烟的出了墙门,向小唱的方向快步赶去。
苏明烟见怪不怪的摇摇头,叫身边的使女去夏尚宫那里看看,若那边得闲了,不如索性先把今日的课业教了。
林芙娘刚从行宫侧门进入了薇园,立即就引来了一群人的追逐。她只能回头骂了几句,那些人见不是苏明烟,这才悻悻而去。
待林芙娘转到园子中央,正好那领头的小唱来了一句“抛线入空”的花腔,唱的极好。林芙娘听到那小唱的声音和身段,忍不住就大叫了一声:“好~!”
几个衙内纷纷侧目看来。
林芙娘虽美,却不如苏明烟,再加上她一身男子打扮,不着粉黛,任谁看去第一个印象便是“这是一个有些阴柔的小郎君。”
林芙娘的变装技术是经过张哲认真指点的,可比电视剧的那种美化变装不知有效多少倍!
三分阴柔、五分英气,外加两分俊美,真所谓“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看到林芙娘,其他衙内只是暗中喝一声彩,夸一声俊俏。
但是那包楠志只一眼就看呆了,只觉得整个心田都被此人瞬间填满,人已酥了半边。
第二百二十九章 酥了半边
第二百三十章 不想嫁给鬼啊
林芙娘见识过很多人看自己男装的眼神,但是如包楠志这样的目光却是第一次见到。那种赤落落的贪欲和狂热,让林芙娘分外的不适。
她只看了一眼那几个小唱,心中颇为遗憾的转头就走。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影猛的冲了上来,伸手就抓住了她的衣袖。
“这位弟弟哪里去?”
林芙娘被惊得魂飞魄散,急忙一抖袖子,竟一下子没抖开。
其他几个衙门纷纷摇头,知道这是包楠志的老毛病犯了,但却无人出声阻拦。
包楠志身上浓烈的香粉味熏得林芙娘直欲干呕,见他又伸出另一手来拉自己的肩膀。林芙娘情急之下,当即就想到了当初张哲教她的一招。
转身正对,屈膝上提,速度和准头是最关键的!
本就睁大了眼睛贪看着林芙娘的包楠志,双眼突兀的瞪大瞪圆,双手一松,浑身力气散尽,倒吸了一口冷气,两腮鼓得如青蛙一般。
痛苦的闷哼声颤巍巍的响起,几个衙内都被惊得捂住了下方。
好狠的俊俏人儿!
林芙娘见这招奏效,急忙转身就跑,几个包家的仆人大怒,当即追赶了上去。
他们还听见自家的小主人还在忍着疼,用颤抖的声音交代他们。
“好生拿下,莫伤着了他~!”
如是几个包家仆人准备围住林芙娘,可却不知道林芙娘比他们更加熟知这里的地形,加上她身材娇小,从几个花树中一穿而过,飞快的把那几个人甩在了后面。
“快!快追上,若是走丢了这个人,小郎君的板子须不是假的!”
领头的急忙大声呼喝同伴,有个心急的也准备从花树中穿过,却猛的被卡在了树叉中间。
林芙娘到底是个女孩子,乱跑了一气,心气都不足了。在距离侧门还有七八米远的地方,包家领头仆人的大手眼见得就要抓住了她的领子。
突然破风声响起,领头的包家仆人只觉得脸上巨疼,哎呀一声就翻倒在地。
接着又是几处破风声传来,几个包家仆人被石子打得哇哇只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林芙娘冲进了侧门里。
林芙娘慌慌张张的冲进门里,正看见苏明烟手里正拿着个弹弓躲在门边。
她刚进门就被苏明烟扯着往里走。
包家的仆人正也要闯进来,却遇到两个宫中护卫正好闻声赶来,见状大怒。
“哪里来的贼子,竟敢私闯宫闱!”
包家仆人立即一哄而散,好家伙,那人竟敢慌不择路的擅闯了行宫!此刻怕不是已经被宫中给拿下了。
“我们去哪?”
林芙娘一开始还有些贪恋苏明烟牵着自己手的感觉,但是很快就发现,苏明烟竟然没有拉着她回房,而是直奔夏尚宫的住所而去。
“苏姐姐,这是拉着我去告状?”
“告状?”苏明烟没好气的训斥她,“这事惊动了宫卫,若是彻查下来,只你男装入宫一事,你父亲说不好都要被弹劾。我们先找夏尚宫把事说了,且先圆上一圆。”
两人来到了夏尚宫住的院子前,苏明烟忽然住了脚,又看了被她扯着的林芙娘两眼。
她忽然忍不住笑了。
“那张信之也是有趣,竟教你扮的男子如此之像。”
苏明烟拿出个帕子,伸手在林芙娘的脸上揉了揉,将她遮住肌肤的膏粉抹去一些,露出了女儿家特有的肌肤。又动手把林芙娘的男子发髻略散了一点,.....,几个呼吸的功夫后,此刻任谁也看得出林芙娘是个小娘子了。
她这才拉着林芙娘进了院子。
夏尚宫正在待客,来客是位老尼。
正好这位老尼,苏明烟也认识,是个极善的师太,又是夏尚宫的好友。苏明烟一见老尼在场,心里就多了几分把握。
见到苏明烟进来,夏尚宫与老尼都微微先点了点头,这是敬苏明烟的乡主份位。苏明烟拉着林芙娘坐下,以晚辈礼节见了两人。
“晚辈苏明烟见过夏尚宫,也见过了堪师太。”
夏尚宫与了堪只看了林芙娘一眼,都微微一笑,俱猜到苏明烟和这位男装的姑娘怕是惹上了什么麻烦。
夏尚宫是认得林芙娘的,她故意板着脸。
“芙娘,可是你又惹了什么祸事,竟要乡主亲自拉着你来求救?”
林芙娘忽然眼圈一红,此刻那后怕却是上来了,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说起。说到底,她是个女子,被人当做男子猥亵,那种事她哪里说得出口来。
苏明烟拉住了林芙娘,把话隐了几分巧妙的说了一回。
夏尚宫与师太都是人精,片刻就听懂了。
“宫卫那里无需忧心,我自会去打招呼。只是芙娘却在宫里住不得了,今日便回家去吧!”
林芙娘眼泪吧唧掉下,倒把夏尚宫唬了一跳,这个丫头哭鼻子可太少见了。打小她就跟男孩子差不多,从来只见她欺负人的。
“我爹爹这几日都不在城内,家里就我一个,今日遇到这种事,我怕做噩梦!苏姐姐陪我。”
夏尚宫把脸又拉下来。
“说什么胡话!明烟是来宫里学规矩的,哪里能住到别的地方去?被人发现了,莫说明烟,便是我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苏明烟却拿眼看了一下了堪师太。
师太当即就笑了起来。
“苏乡主看贫尼这一眼,却是大有智慧。林禅庵也是皇家产业,乡主留宿也不算坏了规矩。而林姑娘去敬佛几日也是好的。我这些日子都在宫里做客也刚好烦了,正好带了她们两个回庵里去。尚宫要授课,便派车来接便是了。”
苏明烟当即就露出笑颜,故意看着不动声色的夏尚宫。
“昨日得闲去了一趟林禅庵敬佛,那时就想在庵中住下,只是庵主不在,我却不好为难她们。今日却是真如了我的愿了。”
夏尚宫忍不住指了指苏明烟:“我这里不好么?竟把胳膊偏向了那尼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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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堪双手合十:“尼姑又如何,今日便化缘了这两位去我庵里住,只叫你一个人孤苦伶仃正好!”
苏明烟拉了夏尚宫的袖子,低声小意。
“外面园子里人太多了,我且避开几日先。”
听到这个理由,夏尚宫才点了头。
宫中马车载着老尼、苏明烟、林芙娘及两人的丫鬟抵达林禅庵,刚好是日落时分。当最后一丝余晖散尽,林芙娘拉着苏明烟一溜烟的跑到了峡谷的上方。
“我早就听说了这月湖晚霞是山中胜景,可惜却迟了一步!”
忽然几个尼姑急匆匆的跑了过来,见她们主仆四个正待在崖边,又正好是最后一丝日光散去之际,顿时大惊失色。
“几位施主,快捂住耳朵,不要听那鬼音!”
“什么鬼音?”林芙娘好奇的问。
那几个尼姑奋不顾身的冲上来,扶着她们就要往回走。
“施主快随我们等去大雄宝殿,有我等诵经敲钹,方可镇得住那鬼音!”
见几个尼姑煞有其事的样子,苏明烟与林芙娘也吃了一惊,人就先胆怯了三分。
几人迈开脚步,领头的尼姑便告诫了起来。
“对面野观里来了一个妖人,每当日光散尽之际,便用鬼笛奏响幽冥鬼乐。冥冥中有魑魅魍魉抬轿而来,其中有大恐怖!”
才走了几步,苏明烟忽然隐隐听到身后峡谷对面百尺外传来了一声拉门声。这峡谷中拉门声被无限放大,回音渺渺,几个尼姑当即脸色惨白的盘坐而下,自顾自的诵起了经来。
“到不了大雄宝殿了,几位施主快快坐到我们中间来!”
忽然昏暗中,一声凄厉的乐器声响起,疯狂的曲乐带着冰冷的非人情绪和疯狂的鬼啾,踏破了幽冥与人间的界限,来到了人间。
才听了一小段,林芙娘就抱着头哆嗦着躲进了苏明烟的怀里。
妈呀,这分明是鬼来娶亲了!
我不想嫁给鬼啊~!!
第二百三十章 不想嫁给鬼啊~!
第二百三十一章 合该发财
“你说什么!?”
老仆人不敢看包楠志的眼睛,低着头,声音如同蚊蚁。
“那人并不是位小郎君,实则是位女子。”
暴怒的包楠志一脚将仆人踢翻在地:“可是汝办事不力,竟敢虚言哄骗我!”
那仆人急忙辩解:“小郎君息怒,我们几个花钱买通了宫门处的小太监,这才得了那人的实信。委实是本郡林通判家的女公子,只是往常喜欢做男子打扮。”
“林家的女公子?”包楠志一时喃喃自语,脑子里全是对方的影子,“不想女子也能有那等风情?”
那老仆人见小郎君似乎不肯罢手,只得大着胆子劝道。
“小郎君还是放开手罢,那林家与我们包家向来不对付。只是如今林大人随贺观察去了前线,不在城中,若是他回转听到今日的事情,怕是二老爷也要吃他的亏。”
包楠志恶狠狠的看着仆人:“怕什么!二叔是为正五品,他不过从五品,还能压得过我们家?”
老仆人苦笑不已。
他也知道小郎君不过是在嘴硬,二老爷虽然是省道官员,却只是个学官,而对方却是郡城中的实权官员,更是本省观察的心腹,要是怼起来,如今的包家全无胜算。
包府极大,在距离包楠志院子两百步的正院内。
一个富态的五旬男子正与一个与其有五六分相似的官服男子独自叙话。
富态男子正是包楠志的父亲,包家的家主包锦。
只见他脸上略有愁容,正在问他二弟,也就是学政衙门右提学包华。
“二弟,还是一点口风都打听不到?”
包华慢条斯理的抿了一口茶,笑着看向了哥哥。
“那几个人都嘴紧得很,无非是想等贺观察从前线回来之后,再看风向。不过是一群墙头草罢了,便是贺观察真有什么实话也不会告诉这些人。”
“你还笑,”包锦叹气连连,“邵转运倒了台,咱们家就失了屏障。当初牵连到你们学政衙门的时候,我可是担心了好几天,幸好还没算到你的头上。可这贺观察一日不给个实话,我这一日都提心吊胆的。”
包华冷笑一声:“什么叫没查到我的头上?我使人早打听过了,那监察衙门其实早就遣人来拿我,只是半路上被贺观察的人给叫了回去。”
包锦一喜:“你竟暗地投了贺观察?”
谁知包华把头一摇:“我哪里投过他,倒是帮着邵转运坏了他不少的事。”
“那他为何不拿下你?”包锦有些不解,“说起来,你的上官和左提学都还是你介绍给邵大人的。拿了那两个,却偏偏放过了你?”
“我原本以为自己也是逃不过这一劫,”包华呵呵一笑,“谁知峰回路转,却要感谢大哥你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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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包锦指着自己一脸的不明所以。
“哈哈哈哈,”包华长笑了一声,忽然压低了声音,“我使了银子,问过了办事的人。贺观察不是不想办我们包家,可谁让我们当初借着邵大人的路子发了一百多万贯的私票。若是坏了我们包家,不知这南阳郡内要有多少人去跳江。使着咱们私票的百姓,没有三万也有一万,这笔账可不是如今的贺观察担得住的。南边那一仗,早把省道的底子都亏了个干净。”
包锦也反应了过来,顿时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想必是担心,若是省道动了你,会引起咱么私票波动,百姓的小钱会消弭一空,届时那些小家小户便断了活路。呵呵,若我早想到这一出,哪里还会担心这些日子?”
“不过话说回来,”包锦转换了一个话题,“这次恩科我们家的几个铺子都开了盘面,如今是你主持着学政衙门,可有什么实信?”
“自然是有实信!”包华摸了摸自己的胡须,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敢问大哥,如今那张信之中举元的赔率是多少?押的人可多?”
包锦听到这个人的名字就有些不快。
“皇上说过了要看此人的殿试卷子,故而外面都说省里会把举元送给这人,让其连中案首、榜首和举元,连中三元啊,好送个祥瑞去京里。压他中举元的不知有多少,摆明赔钱的买卖,我是傻了才会去做,今日里便叫铺子都停了此人的盘口。”
包华笑吟吟把手中的茶盏一搁。
“我看,明日大哥还是开了此人的盘口为好。”
包锦一怔,急忙拉住了包华的手。
“老二,有些事你可干不得!到时京中震怒,咱们全家都吃罪不起啊!”
包华却胸有成竹的说出了一番话来。
“这事我琢磨过,虽然省道没有动我,但不过是投鼠忌器。只等我干完这一届,必会让某换个清闲的地方,这官路算是已经断了。这次恩科便是我最后一次捞钱的机会,过了这个村便没有了那个店。”
见包锦有话要说,包华却挥挥手让大哥继续听他说完:“陛下是要让他有资格赴京赶考参加会试,可并没说过要把本省的举元指给他。想要把举元送与此人的,不过是省里的几位大佬。京里的消息,本省的学政要定下怕是要到本次恩科之后了。所以,这次恩科本省的卷子都是我说了算。届时,我指给他一个亚士或者季士,对上面也说的过去。再说,省道便是清楚某的算计,但是顾忌着咱们家的私票,也不好真个发作我。”
“若是他们提出验卷,又该如何?”包锦小心的提醒,“我听说那张信之的文章诗词都是绝伦之作。”
包华得意的伸出了第二个指头。
“这便是我包家的第二个生意,暗中售题!”
说完,包华就从袖袋里取出了一张折好的纸来,推给了包锦。
“五卷题目都在上面,大哥安排得力的人,只找信得过的人售卖。每一卷三百贯,只可凭眼记看,断不可留下文字。”
包锦有些兴奋的站起身来转了几圈,只在脑子里微微一算,忍不住拍手道。
“若是张信之中不了举元,再加上这个题目买卖,少说能入三四万贯。”
包华吃了一惊,笑问:“大哥手里有如许可信之人?”
伸出了三个手指,包锦笑道:“得知你主持本省恩科,已经求到咱们家的就有二十多个。这里都是不差千把贯的人家,不用细算这就得了三万贯。若是买那张信之中举元的人越多,几个铺子里甚至也能得个两三万贯。呵呵,合该我们包家这次发财!”
第二百三十一章 合该发财
第二百三十二章 斗
夜里再次吓唬对面的尼姑,也不是张哲故意。
只是对面庵里主事的尼姑太过可恨,知道出家人骂不得人,竟要一班庵里的伙娘站在道观墙外,骂了有半日。
那些污言秽语一点都不比现代的太妹们弱,所有道士都被骂得一脸通红,只能躲在观里当鹌鹑。尤其是张哲这个吹唢呐的,是这群伙娘的主要攻击点。
别的话还好说,可偏偏却骂他“妻离子散”之类的话,将张哲的怒火加持到了极点。将为人父的张哲,太忌讳这些话了。
故而到了晚间,他便按时给对方送上了“鬼王娶亲”的大礼。
果然第三天,那些伙娘便没有来骂,张哲原以为是他胜了,却不知其实是对方的庵主回山,制止了管事继续针对道观的行动。
又看了一日书,当天色再次黯淡下来。
张哲忽然觉得有些手痒,很想再次拿起唢呐来一曲。不过对方已经“认怂”,清隐道长也没来“点播”,他倒没了借口。
天光散尽,张哲终于叹息了一声。
而他不知道,在对岸的庵堂里,也有大把的人松了一口气。
苏明烟的房间也刚好临崖踞湖,林芙娘正躲在她身后捂着耳朵。眼见得天色全黑,对面那鬼音不再,林芙娘终于吐出了一口气。
“果然还是老庵主佛法精深,这一回山就把那鬼物给镇住了。”
苏明烟却柔柔一笑,对于林芙娘的想法却有些不好辩驳。
“你莫要这么想,要是这话传出去,被庵里心气高的听到,又传到对岸观里,那日子就真个没法过了。”
林芙娘听了,也怯怯的笑了一下,想想还真有些后怕。
“那真是个人吹奏的曲子?我却不信,分明就是个鬼嘛!”
“莫说顽笑话,你自己便是本地人,对面的净月观是道家名观,最是正统不过的道门嫡传。你这话说出去,看有几个人信?”
林芙娘突然来了兴致,拉着苏明烟来到一架古琴的前面。
“苏姐姐不是说,此人的乐意极高么,而你又最擅以琴问答,不若弹几声问问对方到底是什么人?”
苏明烟其实正有此意,只是担心怕对方以为自己在挑衅,所以才有些迟疑。她不是想知道对方是谁,而是极度的好奇那到底是什么样的乐器?
月色昏黄,月光冷切。
张哲又横躺在临湖木廊上,就着灯火看书。
这回他看的是纪大烟袋的《阅微草堂笔记》,妥妥的神鬼小说,满卷都是一个字贯穿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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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一个“狐”字。
而这个“狐”字,充满的显示了笔者的闷骚劲。
看得张哲是大呼过瘾,与纪大烟袋隔空之中互相心有戚戚。
一串清脆的古琴回响骤然在湖面散开,如清风一般吹散了满天的浮云,只余下心头的一轮满月。
这?
张哲想起了前日白日里听到了琴声,似乎也是同一个人。
那琴师似乎在调琴之中,指法断断续续,每一段都很悦耳,让人遗憾的是不太完整。
他根本不知道对方其实是在用琴问话。
直到那琴声停息了良久不再出现,张哲竟再也看不进书,心里痒索索的。
“什么人嘛!”林芙娘替苏明烟打抱不平,“苏姐姐问了这许久,他竟一个音都不回!这人怕是个性情古怪的,不理他也罢!”
苏明烟也觉得有些遗憾,如此有趣的乐器竟与之失之交臂。
一个疯狂的念头突然出现在了苏明烟的脑子里,不若激一激对方?
她手中轻动,一串音符琴声淌出。
却是在问:为何只晓鬼娶亲,不知人间喜事否?
张哲正好抓起了唢呐,也听到了对岸的琴声。他根本不懂那琴声的含义,只想表达自己的对其不弹完整曲子的“抗议”。
唢呐声突然响起,唬得林芙娘猛的往苏明烟的怀里一躲。
还好这次的曲子,却没有那鬼气。
浓烈的人间喜庆气息,随着那古怪乐器的声音一时填满了整个峡谷。
张哲吹的是《佳人伴孤灯》,他几乎每次主持婚礼都会用到的一个曲子。
但是张哲却忘记了一点,这首曲子也是让所有女子都脸红的名曲。
整首曲子将待嫁新娘的起伏的心绪完全表露给了出来,待嫁中的欢喜、盖头下的孤寂、对新婚的期待,全部揉在了这一首曲子里。
有人说过这首曲子,喜者听之欢喜,哀者听之神伤,全曲只用男女各一句话来概括。
女:“我既嫁你,你可会对我好么?”
男:“爱你已久,可愿意共我一生否?”
张哲与林芙娘都听不出来,但是苏明烟是什么人?才听了一段,她的脸上就已经是一片绯红。吹曲的是一位男子,她自然是听出了曲中“男子”所想表达的意思。
“登徒子!”
苏明烟一时羞恼,手中的琴弦开始震荡,她弹出了一首佛门心曲,既是拒绝,也是抗议!
什么意思?
张哲突然被人打断,有些莫不着头脑。这带着梵音的琴声,似乎正好中和了他营造出来的婚庆气息。
丫这是在挑衅!
唢呐能容许很多,就是不能容许不热闹!
那边梵音才弹了七八分钟,张哲邪笑一声,鼓起腮帮,一曲让人忍不住想翻跟头的《小刀会序曲》当即炸开。
她手中一停,却根本弹不下去了,满脑子都是一个在翻跟头的身影。
苏明烟被气笑了,这人有如此乐才,可惜却无丝毫乐德。
小看本姑娘?
她摒心静气盘坐在琴前,直到进入一种玄之又玄,有我无人的境地,古琴开始慢慢的震荡。每一声琴音都回响很久,似乎抚过了世间万物,将这些世间凡物被唢呐激起的躁动一一抚平。
这是号称天下第一的静心琴曲,《九世清平调》。
听到这个曲子,张哲猛的停止了吹奏唢呐。
那边林芙娘顿时欢呼了一声,只道是她的苏姐姐赢了对方。却不知,张哲完全是一时恍惚了。
这首曲子,孟小婉经常弹,而且总是在张哲大起涩心的时候,用来给他降火。
孟小婉也说过,这首曲子,整个天下七国能弹好的应该不会超过十数人。
想不到这里竟有一个“尼姑”也能弹。
“如果你是俺媳妇,我自然会让着你,可你却不是,还好死不死的用这首让人憎恨万分的曲子来打擂台。须不知,俺早就准备了一首杀着,只是一直舍不得对付俺媳妇罢了。嘿嘿,小样,接招!”
唢呐的尖利突然转为了宏大,节奏如战鼓徐徐。
那恢弘的气势,与之前两首唢呐曲完全不同,苏明烟直觉天地之间无尽大浪滔天而来,又似千军万马列阵鼓进,杀气与热血直入九霄。
这是唢呐版《男儿当自强》。
苏明烟被这曲子震得发懵,手中指法一乱,指力用错,一道琴弦当即断开,在她手指上拉出了一条小小的血痕。
第二百三十二章 斗
第二百三十三章 林家女儿
贪婪的看了一眼桌上的精致饭菜,包楠志忍住了。
把点心就着茶水吞下肚,他又看了一眼自己院子的外面。
身边的小厮有些不满,但是更惧怕包楠志的脾气。
“小郎君,大娘子还没来,不如先吃几口。今儿个,小郎君真的不吃饭,倒是疼死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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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最爱这个小厮的包楠志,如今却连与其说话的兴趣都没有。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院子外远远的传来了一个妇人焦急的呼唤声。
“我的儿,好好的怎么就不吃东西了!”
包楠志立即抹了嘴,飞快的钻上床盖上了被子。
来者正是包楠志的母亲,熊氏。
熊氏一进门,就看到儿子的中饭、晚饭都被凉在桌上,一丝未动。
眼泪刷的就流了出来,急匆匆的就往床前走。
包楠志的小厮柔柔弱弱的迎了上来,熊氏的脸色一变,伸手就是一记耳光,将其打翻在地。
“什么样的货色,也敢往我面前站?”
那小厮仗着包楠志的宠爱,壮着胆子哭了一声。结果,床上的人身都没翻一个。
熊氏一招手,院子里的两个随从走上前,将那小厮捂了嘴拖了出去。
见到包楠志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连自己处置了他最爱的小厮也不做声,熊氏倒真的担心了起来。她之前只当是儿子又在耍脾气不吃饭,如今可知怕是出了什么大事。
“儿啊,你可别吓娘?这是怎么啦?”
熊氏坐在床沿,推了推儿子,满脸都是担心。
包楠志拿眼看着母亲,倒也没藏着掖着。
“母亲,儿子不合看中了一个人。这辈子就指定是她了,断不会再对别人起了心思。这心里想得厉害,一点胃口都没有。”
熊氏叹气,儿子的这段话她是再熟悉不过了。
她是一万个痛恨把她儿子带成这个嗜好的那起不男不女的人。为了矫正儿子的癖好,她们夫妻是什么方法都用尽了,全然无效,越是拦着儿子却越发的喜欢南风。
难怪刚才她处置那小厮,儿子都没有什么反应,却是又看上了别的人。
这种事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生,而每一次到了最后,熊氏都只能依着他。
“说说看,你又看上了哪家的孩子,只要是能用钱的,母亲都去给你办来。何苦自己不吃饭,生生疼死娘了。”
包楠志大喜的抱住了他母亲。
“娘亲,儿子这次是真真切切的看上了一个人。儿子叫人打听清楚了,是林通判府上的公......女儿!”
“女儿家!!”熊氏猛的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在看到包楠志眼里那种急切的光芒后,一阵狂喜涌上了熊氏的心头。
“菩萨庇佑~!”熊氏一下子就欢喜得哭出了声来,她儿子竟破天荒的喜欢起了女儿家!萦绕在她心头多年的梦噩,竟一朝散去。
“成、成、成!”熊氏忙一叠声的答应儿子,凭那林氏的女儿是什么天仙,她也要想尽办法给儿子娶回来,不然儿子若是故态复萌,包家可就绝了后。
“我的儿,你且歇着,娘这就去找你爹爹商议,全都包在娘的身上。”
见到熊氏一阵风的刮走了,包楠志大笑一声从床上跳了起来。
他根本没问自己小厮的死活,来到桌前取了筷子夹起一块肉就吃。
下一刻,包楠志把冰冷的肉吐到了仆人的身上,哗啦一下把桌子上的菜掀了一地。
“菜都冷了,也不知道换一桌来,一帮杀才,可是想坏了爷的肚子?”
几个仆人被吓得战战兢兢,其中一个负责膳食的抱着头跑了出去。
谁知往日生性暴虐的包楠志竟笑了起来。
“爷,今日心情妙,饶了你们几个了!哈哈哈哈。”
包府正院,包锦正在看账本,听到脚步声便诧异的抬起了头。
今日熊氏的脚步竟轻快的厉害,莫不是有了什么喜事?
果然,一脸笑成了花的熊氏,刚进大厅就一叠声的叫了起来。
“夫君、夫君,大喜,大喜啊~!”
“什么喜事,竟让娘子如此高兴?且说来听听!”
熊氏欢喜得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也顾不得有下人在,直接一把扯住了包锦的袖子。
“咱们儿子这次看上了一个姑娘家!”
包锦正要拿掉熊氏扯住他袖子的手,闻言楞了三息,这才猛的抬头。
“志儿~~你是说~~志~志儿,他、他看上了女儿家!!!”
“可不是,今日里还故意中晚饭都没吃,还怕我不答应。”
“答应~!必须答应~!”包锦把账本子一扔,高兴得直拍桌子,“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志儿看上了哪家的,哎,你还问我干什么,要多少钱自己支了去给儿子买了来。免得他回过头又反悔!还有,他房里那几个混蛋玩意,借着这个机会都马上处置了。”
熊氏扶着包锦坐下:“那几个东西,我刚才就叫人处置了,咱们志儿声都没出一个,可见得是真的改了!”
包锦脸上笑开了花,连声说好。
“还有那姑娘可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哪里是银钱能买来的?咱们儿子,竟看上了林通判家的女儿!”
包锦的笑容立刻变得呆滞。
林朗的女儿!
自己儿子为什么偏偏会喜欢上了林朗家的女儿?
他们包家这些年站在邵转运这边,与贺观察那边针锋相对的正是这个林朗。
夫妻俩商量了半天都不得要领,只能马上叫人把二老爷包华请过府来。
“林家的女儿?”包华听了侄儿的要求,也是先喜后惊。
包华早年得过一种怪病,导致他终身无后。而包锦也不知是不是坏事做多了,能养大的也就包楠志一个。两兄弟膝下就只包楠志一个男子,包华还想着侄儿多生一个给自己过继到自己的名下,谁想包楠志竟好起了南风,差点没把他给气死。
“志儿难得开始喜欢女孩儿,这件事还真不能转圜,”包华在包锦两口子面前转了几圈,然后拿定了主意,“林朗虽然与我们包家不睦,但是若真个与其结成了亲家,倒是百利而无一害。便是贺观察那里,也只好对我们放过了手。”
包锦愁眉苦脸:“说的容易,那林朗是什么人,你我还不知道?如今他手里还攥着几件我们放印子钱的案子,不肯松口。怎么会把自己的女儿送到我们家来?”
“若是前几日,我也是与大哥一般的看法,”包华嘿然击掌,“我今日正好听说林朗从祈郡回来,却是为了给贺观察筹集军资。战事经年,本省的底子基本都花了出去,省内士绅已经先后捐了三次,我看这一次林朗的筹款怕是不顺。而这林朗是一个顾事不顾家的,却也正是我们志儿的机遇!”
第二百三十三章 林家女儿
第二百三十四章 最后的苏明烟
一缕青烟渺渺升起,又被丝丝廊外的峡谷山风裹挟而去。
天地间一片灰暗,又到了一日中光暗交替的时刻。
苏明烟的琴放在了身侧,正襟危坐的她,在前方焚起了一柱香。雪白的肌肤在月色下,越发的白嫩可亲,她闭着眼睛在听对岸传来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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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在第二日的时候,以苏明烟的傲气,也察觉到了对方那个“道士”的厉害和高绝。
昨日入夜,苏明烟还是用的琴,那“道士”却改用了笛子。
她这里以禅音对仗,可那“道士”却坏得很,吹来的曲子无一不是饱含了情爱悲欢,引人非非,直往男女情事上琢磨。
人间情事的悲欢离合,只半夜的功夫,便让人饱尝了一遍。
苏明烟还好些,林芙娘却受不住,一时泪眼一时欢喜,还一个劲的要来抱她,差点没把苏明烟气哭。
庵主也告诫于她,那些曲子委实能深入人心,唱尽人间红尘。对于她们佛门弟子来说,不外乎天魔妙音,迷障之厄,已经有好些个女尼差点沦陷在这曲乐之中。
“乡主不是佛门中人,大可不必谨守心境,只管把那曲子听入心底去,磨碎了细品,也算是渡过了这红尘万丈一遭。须知你日后去的地方,是为无间地狱。且将情与喜都留在这山中,将余下的日子都过的恣意些。离山之后,只愿乡主做一个无情之人,从陛下指婚之日起,乡主便是睡觉也须睁着一只眼睛。”
庵主的劝诫,苏明烟听了进去,她知道这也应该是夏尚宫对她的教化内容之一。离开了这里,她的使命和命运就再也没有了“自己”二字。
今日是第三日,苏明烟没有奏琴,只是焚上了一支香,静静的听着对岸的曲子。
那个“道士”今夜又换了乐器,这次却是二胡。
今晚林芙娘不在,被家里人接了去。
苏明烟独自静坐在木廊上,几乎与月光融为了一体。
淡然凄婉的二胡声,如同湖中冷月一般将情绪染给了整个天地。
低头望着下方湖中的月,苏明烟一时无思无绪、不悲不喜,细数着自己的这一生,只如看了一出她人的悲喜剧。
南吴禁军冲进家门时的惊惧、为了乳母治病而沦落风尘的决然、......、朝廷封赠自己时的淡然.....还有那人喝到第八盏后自己第一次的心动。
若有人在这里,定会发现苏明烟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温暖的笑容,这笑容如菩萨一般庄严宝相,一滴不属于“慈悲”的清泪滚下了如雪般的脸颊。
对岸,张哲也斜倚在木廊上。
在他的身边,摆放着一个很有年代感的东西。
人们在八九十年代常见的大号手提户外录音机,用磁带和大电池的那种。
这是张哲从某宝上淘的,还有七八盒老版的磁带。
《二泉映月》的独奏,正从机器里缓缓传入峡谷,似乎所有人都在屏气凝神的倾听,两岸的庵堂与道观,这夜的晚课都迟了许久。
张哲只会吹唢呐,而笛子和二胡全靠磁带狗带。
这不,对面的那个“琴尼”,面对站在张哲身后的几位国乐大师,终于彻底的败下阵去,不复言战。
一曲放罢,张哲毫无形象的用脚趾按下了停止键,心中虽然有些得意,更多的却是意兴阑珊。他又在想,若是妻子孟小婉在,怕不是还能与他再战几个回合。
可惜,天底下,如小婉一般的女子,到底也就一个。
张哲正准备提起大录音机回房,一阵琴声却再次响起。张哲才听了几句,便有些瞠目结舌。
这琴声里,竟是满满的思念和愁苦之意。
“我去,我这是唤醒了那琴尼心里隐藏的魔鬼么?”
对付动了凡心的尼姑,想来庵堂里应该......不会......采取人道毁灭的方式吧?
苏明烟此刻把自己的整个身心都投在了琴上,就如庵主所说的那样。在此刻,她还是来自武陵郡、自在无碍的苏明烟,可当她奉旨而出之时,她便不再是自己。
苏明烟也不知自己在弹奏的是什么,只是随着自己的心意,将一切情绪和记忆都灌注到了手中。
她不是只有微笑不会生气的苏大家、也不是知书达理含蓄忍让的苏令主、更不想是清心寡欲不争不羡的苏明烟。
她曾有恨、也会生气、也想过不要讲道理,她也以为自己能看淡人间情爱的渡过一生。直到西吕诗擂上,站在桌上摇摇欲坠的身影,举杯邀众,以酒佐诗,一杯一诗,首首绝伦,句句珍馐。
那时的她是第一次感受到了微醺和心动的感觉。
后来,她也才知道自己不过是一个最寻常的凡人。她也会羡慕,也会嫉妒,也会在睡梦中与不该的人走在一处。
张哲只觉得那琴声很凄美,但也很凌乱,心里有些担心对面的那个尼姑会不会是这几日,被他打击得疯魔了?
事情似乎有些大发!
那可是皇家的庵堂,谁知道张哲一直在怼的是个什么身份的人。
他开始有些后悔,开始想主意来挽回。
很快他把目光又投向了自己的二手大录音机。他记得大录音机上是有一个话筒插口的,买二手货的卖家还送了他一个话筒。
就在苏明烟生平第一次放纵了所有情绪之后,一身微汗的她,忽然被对岸传来的洪亮声音给吓到了。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
苏明烟愕然看向对岸,月光下似乎有个人影在盘坐诵念。
她溃散的情绪和思维都被这部为所未闻的经文缓缓的聚拢了起来,待对方念到第二遍时,佛性极佳的苏明烟早已双手合十,闭目低头,入了禅定之境。
张哲有些口干舌燥的放下话筒,刚揉脸送走这些设备,就听到了道士们砸门的声音。
他一时灵光乍现、福如心至,对着天空就大喊了一声。
“老和尚莫走,你我再辩三百回合!”
第二百三十四章 最后的苏明烟
第二百三十五章 押自己的人
道士们不是如张哲想的那般,是来寻他念佛经的麻烦的,而也是怀疑有人不告自入进了他的房间,担心他的安全罢了。
《心经》能平复人的情绪,但却改变不了霍炳成的本性。
这才温习了几日书本,这人就已经待不住。
从大早上就开始嚷嚷要去城中会会朋友。
张哲心里明白,他所谓的那些朋友,到底是男是女,聚会场所又会在何处。可恨的是这人自己破誓不说,还非拉着自己一起下水。
要不是观前来了几个女尼打听他的消息,张哲才不会如逃亡般也跟着下了山。
到南阳城中,霍炳成也不急着去访友,反而拉着张哲满处找起了博铺。
“为兄上两次,全靠信之参考赢了不少银钱,这次举试有信之参加,怎能不好好大赚一场!?”
张哲也任他,随着他一阵乱逛。
走了几家博铺,张哲也不知道是该得意还是该惶恐。
每家博铺里,关于他张信之夺魁的盘口都开得极低。最高的一家也才一赔两成三,最低的一家竟才一赔一成。
这么点赔率,霍炳成哪里肯干,非要继续找胆子大的博铺下注。
又转了几圈,找到了一家较大的博铺,这里面却将张信之夺魁的赔率定为了一赔二!显然是极为不看好张信之能拿下这届的举元。
霍炳成当即大喜,急匆匆的带着观海挤进了铺里。
而张哲却若有所思的打量起了这家铺子的招牌:“顺意博铺”。
正打量着,博铺的边门开了。
一个中年人慢慢的踱步出来,身后一个掌柜打扮的低头哈腰的跟着。
“胆子尽管大一些,主人已经吩咐了就照作便是。今日若不是我来得巧,你还真要停了那张信之的押注,坏了主人的大事,你全家都要倒霉。”
那掌柜的一脸是汗。
“小的也是想着,那赔率委实太高,押的人也太多,万一要是赔了,那可就......。”
中年人冷笑一声:“你这奴才竟忘了二老爷是干什么的么?只管收,有多少压张信之的,就收多少。便是有人钱不凑手的,莫忘了带到我那里去。毕竟是左手转右手的买卖,这个道理你须晓得。”
“五爷,您放心,”掌柜的谄媚道,“咱们自家票号的生意,小的如何能忘?就怕小的这里押注的都是些小门小户,等闲见不到五爷的面,却是他们没服气了。”
那被称为“五爷”的中年人呵呵笑了一声。
“要是你这里真有要借五百贯以上的,便只管带人来见我。其中的好处,自然少不了你的,若是百八十贯的小打小闹,只管去票号寻黑子。”
“诶!”
中年人带着随从一摇一晃的走了,掌柜的急忙关了边门。
张哲身后突然传来了三七的声音。
“郎君好好考,定要中个举元,赔死这帮裘囊!”
张哲摇摇头,毕竟是一省的举元,哪里有那么容易。
不一会,霍炳成和观海又从博铺里挤了出来。
霍炳成一脸兴奋的拿出了三张票子。
“某的路费和两百贯的私房可都押上了,贤弟千万要认真啊!”
张哲瞟了一眼,却发现霍炳成手里的博票有些不对劲,那票根上分明是押注二百贯,三张就是六百贯!
霍炳成突然脸红就想把票根收起,他的小厮观海本来就对自己郎君的孤注一掷大有异议,冷不丁就说出了一句抱怨的话来。
“张郎君,莫奇怪,我家郎君除了路费和私房,还把玉心姑娘贴给郎君以备不时之需的三百贯也押上了。”
霍炳成大怒,一把就揪住了观海的耳朵。
幸亏张哲和三七上前相劝,这才没在铺子前弄出笑话来。
二人带着三七、观海在左近寻了个茶楼,在二楼僻静处坐下。茶博士上了茶点,放下了三面的竹帘,只留了临街的一面帘子不放。
两人喝过一杯茶,霍炳成这才有些扭捏的解释了一二。
原来在武陵,随着玉瑶、徐娘子、月昭的退出,玉心在武陵郡剧迷心中的分量越发的重了。身价也是一路飞涨,虽然玉心一直在自己存钱,打赏也赚了不少,但是仍比不过她自己身价的增长速度。
仅是霍炳成出发之前,玉心的身价就已经达到了二千七百贯之巨。玉心自己攒的钱,不过才一千余贯。这次送霍炳成出远门,玉心还硬逼着霍炳成收下了三百贯的官票,就怕他在路上少了用度。
霍衙内竟是想赚了博钱,好送与佳人用于赎身。
“济源兄莫非忘记了小弟,何不先从某这里借上一二?”张哲这下就对霍炳成感到不满了,这分明是没把自己当朋友。
霍炳成苦笑一声没有说话,一旁站着的观海却低声把原因讲了。
“我们郎君之前去江陵便是找张郎君借钱的,谁知一下船就遇到您上船,我们郎君哪里还好开口?”
张哲捂额:“等我写信给小婉,让她速速寄些官票来。”
“不可,”霍炳成反而拦住了他,“信中说不清楚的,莫让弟妹误以为是你小子要赎哪个美人,却借用某的名义。只等考试之后,你我再去一趟江陵不迟。当面说清,才是正理。”
张哲见他郁闷,便捡了些有趣的话题来聊。三七与观海在一旁各自坐了个凳子,弄了一大包瓜子在磕,津津有味的听张哲说带颜色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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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耳朵尖,就在张哲说话的缝隙里,还听到了不远处上风位置两个茶客的说话声。
他之所以会注意到那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只是因为其中一个人说话带着武陵口音,而另一个人的声音,很不巧就是刚刚在博铺门口遇到的那个“五爷”的嗓音。
得了三七的提醒,张哲和霍炳成都安静了听了几句。
很快,两人就惊讶的互看了一眼。
那个带武陵口音的,居然还真是个熟人,这声音分明是辜灵川的。
只听那“五爷”很是客气的在与辜灵川叙话。
“辜郎君昨日借了一千贯,却是我们郎君看在辜大人的面子上,算的是市面上最低的利息。可如今隔天又要借五百贯,小的只是包家的世仆,不得家主吩咐,便只懂得按行规做事。不知这五百贯,辜郎君用何物作保?”
辜灵川的声音依旧如往昔一般傲娇。
“昨日某借的款子,可是转手就到了你们自家的手里,某的前程也押在了你们家,哪里需要什么担保?至于今日的这五百贯,呵呵,你看看这张条子。”
“哈哈哈,原来辜郎君还是我家小郎君的朋友。好说、好说,这五百贯咱们说话间就有!辜郎君少待,我这就吩咐人去取。”
“不用取来此处,只管将那五百贯去别家的博铺换做压辜某中举元的博票来。”
“诶呀,辜郎君果然霸气!”
第二百三十五章 押自己的人
第二百三十六章 落跑林老三
霍炳成回头看了一眼方才的茶楼,不解的问。
“信之,为何拉着我悄悄的下来。可是怕那辜灵川发现贤弟也在场,继而为他的狂妄感到无地自容?”
张哲一摇折扇,脸色有些阴郁。
他一时也不解释,只带着几人找到了存放的马车,登车直往回走。
直到马车被四七驾着出了城门,张哲这才面色沉重的向霍炳成解释起来。
“济源兄心思纯净,却没从他们的话里听出许多事来。”
霍炳成把那五爷与辜灵川的对话细想了一遍,最终摇摇头。
“不过就是辜灵川这小子不知借了包家许多钱做什么,今日又借了五百贯要押自己的中举元。我看他是疯了!”
张哲轻轻回了他一句。
“以兄所知,这辜灵川可是疯魔之人?”
“咦,你这么一说,我倒越发疑惑了。这个辜灵川心思最是缜密的,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押自己中举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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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哲看了一眼霍炳成,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他的猜测。
他担心已经押上了自己所有银钱、甚至将自己和玉心未来也一同押上的霍炳成,在知道他的猜测后会闹出大事来。
张哲心里想着,就算最后他的猜测成真,届时了不起借给霍炳成的赎身钱也不用他还了。只要能上京参加会试,完成皇帝的嘱咐,他就算完成了任务。没必要四处树敌。
举元于他,实在是无关紧要。
马车来到山口,四七忽然大大的“咦”了一声,将马车停了下来。
张哲与霍炳成都掀起帘子,看向了车外。
只见一个发髻散乱的妙龄女子,正毫无形象的坐在路边石头上死命的喘气。只看那身衣服和首饰,就知道这个女子的出身不低。
不过奇怪的是,一般这种人家的姑娘出门,身边哪里能连个丫鬟婆子都不带。这位出身不俗的姑娘,还大大咧咧的坐在路边,不说幕篱,连块纱巾都没戴。
而再看女子的那张脸,哦~~~!
难怪四七会拉住马车,这不是许久不见的林芙娘又是谁?、
“哟,林老三!你今日打扮得这般美艳,坐在路边,莫非要做劫道的买卖?”
张哲也跟着打趣她。
“原来是云中鹤林三爷,有什么好买卖,不如介绍我们兄弟也参一股?想某血手书生的威名,分润个四五成应该不是问题吧!”
林芙娘是自己逃出来的,一双绣花鞋委实不适合走路。
她争着命跑到了山口,已经是彻底跑不动了,正在诚惶诚恐害怕被她爹派人抓回去的时候,却见到了两位“挚友”嬉皮笑脸的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林芙娘顿时嚎啕大哭。
张霍二人几时见过林芙娘这般样子?一时都傻了眼。
这难道是个假的“林公子”?还打扮得如此美艳,委实不像她的人设啊!
林芙娘一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就听那张信之恶狠狠的说话。
“这个小娘子,怕不是林老三家走失的妹妹。我等且劫了她,可好好敲诈那林老三一笔银钱!左右,与我将这肉票拿下!”
这自然是说笑的话,可林芙娘接下来的动作却让几个人看傻了眼。
“肉票”林芙娘似乎想到了什么,急忙边哭边自己爬上了马车,还夺过四七的鞭子,就给了马屁股一鞭子。
那马撒欢拉着车往山上跑去。
一身女装的林芙娘毫不客气的从马车里找到了一个水囊,咕咚咕咚的灌了一气。
霍炳成满脸怀疑的看着她。
“莫不是你方才用这一身女装,混到哪个要命的地方,干了件惊天动地的大案,落跑的时候却忘记了给自己准备一匹马或是一双靴子?”
“呵呵呵呵,”再见老友,张哲也笑得开心,“想想她的匪号,云中鹤!还能干出什么样的大案来。看看,她这一身见客的衣服,莫不是混到哪家的后院去了?也不知哪家的姑娘,又遭了她的毒手!”
林芙娘也终于喘平了气,当即大怒。
“什么哪家姑娘?我有那么好的运气么!”她如今委屈的厉害,“是朋友的,却不要说什么风凉话了,快与我出个正经主意才是!哪里是什么姑娘要糟我的毒手,却是我差点糟了我爹的毒手。他竟要我嫁人!”
霍炳成一口气差点没把自己呛死,张哲则靠着车厢低头猛笑。
“恭喜”两个字就在他们两个的嘴里含苞待放。
“你们还笑,”林芙娘狠狠的给了两人一人一脚,“我爹竟要给嫁给一个好南风的家伙!还是他之前的对头,我都想死了去。”
我去,这么劲爆!
张哲心道:好家伙,南阳这地方邪门啊,怎么到处都有“兔爷”这种亚物种出没?
霍炳成则疑惑了,他大概是比较熟悉林芙娘他爹风格的人。
“令尊缘何会有这样的举措,不知那边又是哪家人?”
林芙娘红着眼睛,把她遇到的事情讲了一遍,真个还让霍炳成与张哲吃了一惊。
他们也没想到,居然是之前被张哲扇过耳光的包楠志,竟看上了男装丽人林芙娘,还指明非她不娶。
这林、包两家本来是不对付的,可包家张口就愿意为林朗再次募款出资三万贯。故而林芙娘她爹竟然犹豫了,没有第一时间予以拒绝。
深知自己爹爹处事风格的林芙娘在第一时间就选择了逃走。
“那你往山里逃个什么?要我就直接跑回武陵去躲起来。”
林芙娘没有回答霍炳成的疑问,却偷偷看了张哲一眼。那种担心和提防的小眼神,差点把人给气死。
“苏姐姐,不是就在山上么?我就是投奔她去的。我躲到林禅庵里,这可是皇家禅院,看我爹如何能抓住我?”
苏明烟?张哲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的脸色开始有些不自然。
“你们来这里干嘛?林禅庵可不接待男客,难道是你们已经打听到了苏姐姐就住在这里?”
霍炳成大笑:“我们兄弟二人一直就住在对面的净月观,却不想苏大家却在林禅庵,竟与我们只有一谷相隔。对了,那庵里居然还有一个琴道高手,也不知是哪位老尼。你这次去了,正好可以就近请教。实实羡煞为兄矣!”
林芙娘终于笑了:“什么老尼?那正是苏姐姐!”
第二百三十六章 落跑林老三
第二百三十七章 这事好解
林芙娘仔细的看着张哲,满眼都是惊奇。
“张老二,某本来就已经觉得你足够惊才绝艳了,却不想你还藏得如此之深!那么鬼魅的曲子,你也敢吹出来吓人!!!老娘差点没被你给吓死。”
“还有!”林芙娘的眼中全是“危险”的神色,“你与苏姐姐用乐曲互述,都互相说了些什么?还不快快招来。”
“乐曲互述”是什么鬼?张哲一脸无辜,心想:难道要我回去审问一下那台二手的录音机,问它究竟与苏明烟互相倾述了些什么内容?
张哲只好说“别听她说的玄乎,其实就是在装13,”就跟他吹唢呐吓人一个德行。
马车一直将林芙娘送到了林禅庵的门口,谁知下车之前,林芙娘却忽然转头对张哲说:“张老二,若是不想你家孟氏伤心的话,你最好不要在苏姐姐面前暴露自己就是那个鬼乐道士的身份。我家苏姐姐......,哼,你自己品去吧!”
品你个大头鬼!
张哲懒得理她,苏明烟可是有大家之称的才女,除了诗擂那一次,彼此交往也不是很多。这个林老三无非就是不想人接近她的禁脔罢了,还当谁不懂她似的。
回到净月观,霍炳成主动来到了张哲的房间,却问起了包家的事。
“信之,我本来也不想多问那辜灵川两人的话里究竟蕴含了些什么。但是恰好林芙娘也与那包家联系上了,你我若有能力,断然不能不救。如此,可否将那事细细说与某听?”
张哲犹豫了一下,这才把他的推测说了出来。
“辜灵川是个精细的人,断不会平白上当。他向包家借了一千贯,又立即花在了包家的身上。济源兄,认为这说明了什么?”
霍炳成思索了半天,不得要紧。
“这包家是做染行、票号和放贷的,莫不是辜灵川对染行有了兴趣?”
张哲又轻问了一句。
“那济源兄,再把辜灵川押自己必中举元的事,联系起来想一想?这包家可不是只有一房。”
“包提学!”霍炳成悚然而惊,下一句话立即就说出了口,“他竟将举元作价一千贯卖给了辜灵川?!”
“我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张哲替他满上了一盏茶,“可兄认为以包家的豪富,是为了区区一千贯就敢冒这么大险的人家么?”
霍炳成一低头,也是,一千贯而已,对于包家真的不算什么。
“那辜灵川为何如此有底气,还借了一千贯马上就花在了包家身上?”
张哲伸指沾了一下茶盏里的水,在桌上写了两个字。
“考题!”
霍炳成猛的站了起来。
“无耻!”被激怒的霍炳成当即跳脚骂了半天,最后他猛的拉住了张哲。
“信之,你可有主意?为兄的那点钱可......,咳咳,还有芙娘的婚事!”
张哲也在盘算着。
“济源兄莫急,且听我慢慢分析一二,看有没有法子。”
“我想了想,却找到了两个紧要之处。其一,适才听芙娘的意思,官府只是忌惮包家那些散在百姓家的私票。一旦包家倒台,不知多少人家也要倾家荡产。这其二么,便是如今贺观察那里军费又开始超支,林通判需在月底之前筹集到十万贯。”
霍炳成听了就头疼。
“为何都是这等事,却近乎无解也!”
他却见到张哲轻轻摇头。
“这事好解!”
“信之,切莫大言。”
“贺观察在前方刚破祈郡,且那祈郡已被划为本省统管。我听闻祈郡有一处原本归属南吴王室的玉矿。我看这战事半年内是停不下来,何不让林通判就以这玉矿半年的开采权为抵押,向人以高息借贷?”
霍炳成初一听,也觉得有理,但是片刻后却又大摇其头。
“借贷毕竟要还,还是高息偿还!玉矿却白给人开采半年,真的那样,林通判这官也算是当到头了。”
张哲却笑了起来:“若是这笔钱还约定在月底之前连本带利还清呢?”
“你莫不是得了失心疯,怎么尽说胡话?”
“不是胡话,”张哲心里盘算完毕,胸有成竹道,“在所有人看来,包家的私票是他们的护身符,可在某看来,却是他们最大的破绽,是妥妥的催命符!”
“我的意思是,林通判只找包家一家借,借得越多越好!包家不是向来只借私票,还债却要用官票还么。还的时候,还要按那时的私票官票比价,按约定的溢价比来偿还。”
霍炳成有些急了:“信之是真糊涂了!那包家的套路极其狠毒。他家借出十贯私票,到了还的时候,若当时官票一贯可当一贯一的私票,看上去只要还本金官票九贯多,但是那利息却是每日叠加。借他十贯私票,不过十日,却要还他二十四贯的官票!”
张哲听了却只是笑,到了后面却怎么都不肯解释了。
当夜无话,如此过了两天。
这一日,早饭刚过,三七便过来报信,说林禅庵前来了七八个人,还带着轿子,似乎是林家人来找人。
而林芙娘则躲在林禅庵的大门里,正在骂人。
张哲转身拿了一封信和一个锦囊出来,让三七给林芙娘送过去,还捎带了几句话。
又过了半日,一辆马车也赶到了林禅庵。车上下来了一位中年人,正是林芙娘的父亲,本郡通判林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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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朗看着把半个身子都藏在庵堂大门里的女儿,笑嘻嘻的招招手。
“芙娘如何不乖?快随为父归家去。”
“不去!你要把我嫁给那个兔儿爷,先打死我让我陪我娘去!”
林朗似笑非笑的看了女儿一眼:“真的不回家?”
林芙娘有些怂,但又想到了张哲叫人送来的东西。转头就叫了一个僧婆,让她把那封信和锦囊递了出去。
林朗有些好笑的看着女儿送来的东西,一封表面上没有任何字迹的书信,还有一个锦囊。他还以为女儿是要与他玩“断发绝笔”之类的把戏。
换做别人他自然只是冷笑一声,但是这锦囊内却是自己娇儿的头发,作为老父亲,他也是黯然了一阵。
嗯?
当锦囊打开,出乎林朗的预料,锦囊里露出了三方锦帕,是鲜艳的靛蓝、银灰和桃红三色。
这色泽和手感.......。
林朗立即拆开了书信,一口气看完之后,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竟顾不得还在大门里躲躲藏藏的女儿,直接往净月观这边快步走来。
第二百三十七章 这事好解
第二百三十八章 林朗借款
林朗转身走了没几步就停下了身形。
一边的林外石径上,一个灰袍年轻书生早就屹立在那里,对着林朗轻轻一拱手。
“汝便是张信之?”
“正是学生。”
张哲早在武陵时,就听了一耳朵林朗的事迹。他之所以敢出这么行险的计划,便是看准了林朗这人的行事方式。
在众人的口中,林朗是个极为特殊的人,算得上是毁誉参半。
这位林通判少年时出身不好,一直混迹市井。年近三十的时候,因短了银钱,住在一户私妓的家中,吃喝全是那妓子奉养。后因那妓子被人打伤,日愈穷困,林朗从那时起才开始用功,两年后一路考中了进士。他更是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娶了那个妓女为妻。
林芙娘便是两人唯一的骨血。
林夫人生了林芙娘没两年就去了,林府中从此便再无半个女主人。
便是只看林芙娘往日的做派,就可以推断出其父大约是个什么样的人。
从林芙娘六岁起,就带着她一起逛青-楼的爹爹,想想都知道肯定是与常人不同。
一壶茶香随着热气上升,张哲的房内,一身布衣的林朗与张哲相对而坐。
“汝这主意却要本官冒天大的风险,这包家的钱岂是那么好借的?”
张哲不紧不慢的用镊子清理着茶具,随口指出了问题的核心处。
“借钱不借钱,在大人看来无关紧要,紧要的却是学生的这几匹布是不是真的能染出来?”
林朗伸出两个指头捏起小巧的茶杯,将茶水一口而尽。
“今日是二十一,给你三天,先染出来再来与本官说话。需要什么,只管告诉芙娘便是。”
张哲却看了一眼旁边作鹌鹑状的林芙娘。
“学生这里的方子是现成的,大人拿去私下让官奴婢染了便知真假。”
林朗诧异的盯着张哲:“这些方子若是本官私藏了,再找人灭了汝,那可就是滔天的银子归了我。你也敢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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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没有这件事,学生这些方子也是准备好一文不取,过几日便公之于众的。”
林朗盯着张哲半天,最后却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
“本官虽然舍不得,但是你小子委实太大方了,再说吧!”
在张哲与林芙娘一脸疑惑的眼神中,林大人袖着三张方子飘然而去。
张哲心道:不亏是林芙娘的老爹,有时说话果然会莫名其妙。
林朗刚走,林芙娘就如同雨后的彩虹一般,瞬间灿烂了起来。
她一手拉了一个,拖着张哲与霍炳成就出了净月观,还大声呼唤这三七备车。
“我早就打听好了,这几日城中秋怡台最是热闹。台中有好几位清倌人刚刚挂了牌子,一直还没人过得了那摘牌三关。我寻了你们好些时日,却不想你们竟躲在我的对面猫着。以张老二的才学和银子,今晚定能拿下那些牌子来。汝定要将其中一人的牌子与我留下.....。”
话还没落音,一袭青衫宫裙映入眼中。
青色宫装下,那雪白的脖子晃得人眼一阵涟漪。
林芙娘见到冷脸出现的苏明烟,一时如被捏住了脖子的鸭子,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只好怯怯的往后退去。
“好久不见,明烟给二位郎君见礼了。”
张哲与霍炳成也还了一礼,就在这个时候,林芙娘竟躲到了张哲的身后。
苏明烟没有寻林芙娘的麻烦,而是很简单的与张哲、霍炳成略略叙了一下旧,又笑着拉走了林芙娘。
张霍两人目送二女离去之后,心思又各不一样。
张哲是突然又想起了媳妇,而霍炳成则一个劲的啧啧出声。
“苏大家这一来,却让为兄起了萌动的心思,可她却把地头蛇给弄走了,也不知林老三口中的那些清倌人,又该是如何的曼妙啊?今夜无眠矣!”
苏明烟拉着林芙娘转过了一片竹林,脚下微微一顿,又看向了一脸谄笑的林芙娘。
“莫非那净月观中,精通音律者正是信之?”
林芙娘立即摇头。
“哪里会是他,却是一个半百的老道士,不修边幅的很。实难入目,实难入目!”
苏明烟见她神态,心里却已经明白了三分。
果然是他!
她冷笑了一声:“芙娘如今大难得脱,不如今夜就回府里去住吧。不然,你那喜欢逛楼台的性子,若是被庵主知道再赶将出去,那才是没了脸面。”
林芙娘急忙抱住了苏明烟求饶。
“好姐姐,再饶我一次。让我陪着姐姐,下次再也不敢了。”
“嘴里半句实话都没有,”苏明烟转身就走,“还想哄着我?”
林芙娘急忙上前拉住了苏明烟,告饶了几次,见苏明烟不比往日随意,只能彻底服了软,将张哲就是那与苏明烟隔空“斗乐”的人的事实说了。
苏明烟听到林芙娘笑着说,张信之原以为与其相斗的是庵里的某位“琴尼”,忍不住嘴角也挂上了笑意。只是片刻又口不对心的数落了张哲一句。
“他既以为是出家人,为何还要弄出那些乱人修行的曲子来,也是可恶!呸!”
林家的人在第三日抱着几个包裹悄然来到了净月观。
比之包家三彩更为靓丽的几块三色彩布就在这个包裹里。
“大人寻的是城外的一处废旧军营,将官中作坊的染具与十多个染奴都调了过去,用的是本府的亲兵守卫。昨夜才做好一些,特地送来与信之郎君过目。”
张哲拿着那布先是用水泡,又用火烤,发现果然不掉色,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几个配方是他从土布私染的博主哪里买来的土制法子,用的全是本世界能找得到的材料,实际效果比他预料的还要好一些。
“林大人如今在做什么?”
林家的世仆脸上笑开了花。
“我家大人被包家的家主硬请了去,说是要好好谈谈借贷给府衙的事,其实就是看上了那半年的祈郡玉矿开采。”
“哦,你家大人要筹集十万贯,却准备向包家开口要多少借贷,还利又是几何?”
林家世仆笑得咧开了嘴:“俺们大人开口要了七十五万贯!大约就是包家私票额的一半。约好十日后,以包家私票对官票的实兑还以官票,利息是两倍本金!若是还不上,就以祈郡全郡矿山一年的开采抵押做赔。”
张哲手中的折扇啪叽掉在了地板上,这个林大人可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狠。
第二百三十八章 林朗借款
第二百三十九章 包家盛况
“都说包家疯了,”三七抹了一把汗,将他打听到的消息汇报给张哲,“他家的私票原与官票的比值,是一贯官票换包家一贯又一百五十文私票。如今包家竟按一贯官票换一贯私票的高价,拼命的回收他们自家的私票。包家各处票号前都挤满了人,我去了好几处,亲眼看到那些人都换了官票出来。”
在座的张哲与霍炳成相视一笑。
“济源兄,如今这黑姜收的如何了?”
霍炳成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叠契约来:“黑姜染色的技艺早就过时了几十年,只有一些贫苦人家买去自染用度。故而城中的黑姜极为便宜,寻常只要二十文一斤。我按你的主意,都只下了二十分之一的定金几乎全部吃了下来,算下来也才十三文一斤。呵呵,约定的是六月初五前如果交不出如数的货,便要赔掉那些商家的底裤。他们贪咱们那七百贯的定金,如今都已入彀。”
张哲用折扇轻轻一拍手心:“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咦?”
这几日,苏明烟与林芙娘每日都会过来坐坐,不过是闲聊与饮茶。
大约是日头越发热了,每一日苏明烟都会换一身裙装,今日里这套是件薄纱裹着靛蓝的面料,分外的衬她雪白的肌肤。只是,张哲不知为何发现,只要自己一抬头,总能第一个就看到苏明烟的样子。
大约是苏明烟很喜欢坐在他对面的位置。
苏明烟似乎察觉到了张哲的目光,却恍如未知的在帮助林芙娘整理一些票据。
林芙娘几日前的颓丧早已经飞到了九天云外,一脸都是压抑不住的笑容,反复清点着手中的官票,眼中金光闪烁。
“哎呀呀,前几日我看那包楠志,还只觉得恶心。这几日借钱倒是大方的很,我这里可是借了两千贯,他都帮忙给借了。”
苏明烟点了点她额头:“你就小心些吧,若不是他断定吃定了你,怎么会这么大方?再说过几日,你便要按兑率还他,还是翻倍。若没有信之的谋划,找他借钱便是不归之路。”
林芙娘一点也不在意苏明烟的话,她只在心里想着这些钱到时能摆多少回茶围,又能打点几枚清倌人牌子,还可以买些苏姐姐爱的东西,整个心思都不在了这房里。
包府大厅。
包锦正在与包华说话,言语中竟满是自信。
“那林东来以为这点把戏就能套住我包家?”包锦摇头轻笑,“祈郡诸矿便是放到本朝也是难得的大矿山,他们最多能临管个半年多。待两国议和完毕,这些矿山怕不是要全数划入皇家。不过,就算只有半年,也足够我包家大赚一笔!”
包华点点头,脸色也很轻松。
“兄长既然猜到他的路数,想必已经有了对策。可还有要用得到我这里的,且只管说。”
包锦满面红光的摇摇头:“这七十五万两私票收回来再借出去,我家可实际花了七十六万的官票。莫看我们票号发了一百五十万的私票,但是真底子也就这些,几辈子的家底都压了上去。我猜那林朗同意谈婚论嫁,只怕是个噱头。他的套路不外是,用手里的我家七十五两私票到我们家票号里来兑换官票。想必他以为,我们家的票号为了回购私票大约已经是空了。”
包华拉长了脸:“这林某人的套路果然狠毒,我家到时候要是兑不出官票来。他手下的衙役怕不是就会等在府门口,预备拿人,那账也自然被他赖了去。若是真个吞下了我们包家的产业,却足够贺观察再打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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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只是他自己想得美,”包锦冷声道,“咱们最值钱的却是家里的十多个染坊和那三彩的方子。我这几日早已暗中将染坊和之后十年的三彩买卖都押了出去,手里的官票足够。他若要来兑换官票,却还须饶我一厘的规钱。只须撑到初四,他还债的日子,若他林朗拿不出双倍的官票来。祈郡的矿山便只能让某来好好挖一挖?呵呵,过了半年,他若是仍还不上。以后整个南阳郡府衙都要看我包家的脸色过日子。”
日子很快就进了六月,距离举试开始还剩下短短的五日。
正如包家猜测的一般无二,这些天中,包家各个票号里来了许多生面孔,拿着大笔的包家私票来兑换官票。到了六月初二这天,那借给林朗的七十五万贯私票有七十三万贯已经回流到了包家。林朗的人大约换走了七十二万的官票。
让所有旁观者都觉得诡异的是,成功换到了官票的那些人竟然个个面色不虞,而包家的掌柜们却反常的笑灼颜开。
此时市面上,包家的私票与官票的比率,竟然稳稳的维持在一比一的水平。
甚至为了稳住这个比率,包家甚至在这几天停止了对外放贷私票。若是按这个比率继续下去,三天之后,林朗代表的南阳府衙就要还给包家一百五十万贯的官票!
府衙借钱的事,根本瞒不住人。所有该知道的人,都已经收到了风声。
知道包家稳稳大赚的业内人,差点把包家的大门门槛踩低一寸。
论交情的、谈合作的,都盯上了祈郡的那处大买卖。甚至还都拍着胸脯对包家兄弟保证,届时不会借给府衙一贯官票,让府衙有偿还的机会。
就连一向被各家各户嫌弃的、有着特殊癖好的包楠志也成了各家择婿的热门。
在很多人的嘴里,林芙娘?
就算林通判的独女,可是以他父亲几日后会欠下的那些饥荒,便最多只能给包小郎君做个妾罢了。
包楠志慢慢的也这样认为了起来,甚至还“贴心”的派人上了月湖岭提醒了林芙娘一声:你还钱的日子可就剩下几天了,包郎君今晚有请云云......。
林芙娘演技不错,装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然后躲进了庵中不见人,只说到日子再谈。
这几日,苏明烟与林芙娘每日都会来净月观与张哲两人一起坐坐,只谈些随意的话题,饮几杯茶。一开始张哲还有些暗自警醒,但观察到苏明烟一派淡然自如的样子,便暗笑自己委实是想多了,便也放开了,把藏在内处的搞笑性子显露出来了些。
时不时的、恰到好处的近景笑话,让整个喝茶时间都充满了笑声。
他不知道的是,笑容越来越多的苏明烟,暗中发呆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包家盛况
第二百四十章 新配方
六月初三,林通判忽然宴请了全城大大小小百余家布商和染商。
其中自然也包括业中行首的包家。
“南阳最富的,就是这满城的布商。我们的林大人大约是真的急了,这宴会怕是要筹银子的啊!”
说这话的,是代替包锦来赴宴的包家大管事。
包锦这时候不给林朗面子,就是为了不给林朗有当着众人的面逼他退让的机会。
通判府大厅里,摆开了十多桌,但是真正来捧场的正主却只有二十多位。而且还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中小布染商。
但主位上的林朗,却一点也不在意现场的“惨况”。
“各家既然都来了,那就上菜吧!”
上菜的是一众身上带着染料味道的官奴婢。没有上菜,也没有上酒,只在每家代表的面前放下了三小匹彩布。
这是一种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明艳色彩,分明是一种极为高超的染色技术。就在那一刻,所有人都轰动了。
靛蓝,银灰和桃红。
在所有的业内人看到这种颜色的时候,除了惊讶和惊喜之外,更多的是感到了一丝惶恐。
他们无不偷偷把目光投向了包家的大管事。
此刻的包家大管事已经没有了刚进大厅时的,那种趾高气扬和自得意满。这个头发发白的家伙,正满头是汗的仔细翻看着这些布料。
在场的全部都是行家,只是一上手就知道了,这种布料是最普通的布料,而这色彩却是从没见过的上层货色。
“大人!”包家大管事,抢在所有人开口之前急忙谄媚的笑着,对林朗开了口,“我们包家若是有做的不当之处,还请大人海涵。包家上下对您感激不尽,但凡所有吩咐,还请您只管吩咐。”
这三种从来见过的染色技术或说是配方,彻底的打中了包家的命根。
包家的染坊就是靠着高人一头的靛蓝、银灰和桃红染色技术,才占据业中行首。包家的票号靠的就是染坊、三彩的有形和无形资产做抵押才开办起来的。
若是在三彩上被人超越,不说别的,包家的私票就将大幅度的贬值。
而更要命的是,如今大部分的私票已经回流到了包家自己的手里。
“送客!”
林朗不喜不怒的淡淡说了一句,一众衙役便上前请众人离开。
包家大管事,一时急得要命,正准备不管不顾的阻止这些人抱着新出现的三彩离开。
可昨日还在包家对着包氏兄弟拍胸脯的人,这已经急不可耐的抱起新三彩,匆匆走出了衙门。
他们需要回去找来专家认真的研究这些布是不是最近才染出来的?而且这些色彩抗掉色和防温差的能力有多强?
没有人喜欢或者会习惯让包家一户高高的站在所有人的头上。
包家大管事相信,只要这些人回去验证了,这种布染色的技术可靠。这些人绝对会立马。着银子来衙门,将衙门欠包家的钱全部承揽下来。
为的就是获得这种新出现的靛蓝、银灰、桃红染色配方。
一旦有人获得了这种配方,对于包家来说便是没顶之灾。官府绝对会扶持着那一家,来拼命的挤压包家的生存空间。
但是对于包家大管事的呼唤,几乎所有人都装作充耳不闻,一个比一个走得更快。
所以当包家大管是失魂落魄的回到包府之后,就直挺挺的跪在中庭中,再也不肯起身了。
在见到这三匹彩布之后,包锦的眼睛瞪大到了从来没有的幅度。
这是因为惊恐和愤怒。
“不!他不可能,不可能拥有这样的配方!”包锦近乎疯狂的喃喃自语,他的大脑在急速的运转着,“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林朗只是找到了一批从海外来的珍惜彩布,抛出来混淆我们的视线,逼我退步,逼我认输!不过如此!”
包华很快也赶到了家里,在看到这分明是才染出不久的彩布之后,他的双手也在哆嗦。
“兄长不要再犹豫了!”包华对着包锦怒吼着,“趁着还有机会,我们立即去林府,什么都可以谈!但是必须要让咱的侄儿娶了他林朗的女儿。哪怕将整个包家打包送上一半,也在所不惜。”
见到包锦还在犹豫,包华用一句话做通了他的思想。
“林朗就这么一个独生女儿,若是侄儿娶了他家的女儿,这新三彩的配方,不也就到了我们包家的手里。有了这新的配方,整个南阳乃至整个云梦南道的布商,哪一个之后不会看我们家的脸色做人?便是今日亏出去的,两三年也就赚回来了。”
“对、对、对!”包锦恍然大悟,一叠声的同意弟弟的观点,“咱们速速备上重礼,马上就去林府,千万别落于人后。”
就在这个时候,门口却说通判衙门遣人送来了一封信。
包氏兄弟不明所以的,打开了这封类似公文的书信,竟然惊喜的发现书信上标载了三种新型的染色配方。
“哈哈哈哈哈哈,果然天不绝我。”包锦疯狂大笑起来。
“我早就听说林家的女儿是个喜欢男装的,也不好找婆家。怕是也看上了我家的志儿。这林某人分明是要送一双天大的财富与我。也罢,也罢,明日就请二弟以官身上林府提亲,且给足他林家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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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慢!”包华倒是很冷静,“兄长且快将此配方送到坊中,试上一试。看看真假再说。”
“也对!”
一番忙碌之后,直到天将向晚,大管事满脸喜色的回到了包府。
“回两位郎君,这配方是真的!”
包锦兴奋的大叫起来:“叫厨子今晚用力,全府上下都大鱼大肉的给我摆上。咦,有谁看到你们小郎君没有?都要结亲的人了,还到处乱跑,没一个定型。”
他这里话音刚落,就看见儿子急匆匆的跑进了府来。
包楠志一脸的惊慌失措,隔着老远就大喊了一句:“父亲大事不好。今日通判府给各染坊都送上了一份配方单子。听闻都是比我家三彩更好的三彩配方。”
包锦顿时面如金纸。
第二百四十章 新配方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不死心
南阳是出名的几大火炉城市之一。
进入六月之后,日头如同流火一般。人若是在外面,身上便是干巴巴的一层汗垢,便是躲在在家中,那身上的汗是干了又湿,反复没个尽头。
这个时节的人们,是既想雨又怕雨的。
六月初四的早晨,一阵微雨淅沥沥的光临了南阳郡城。
蒸腾的水汽在城市的每个角落不断的升起,导致躲在家中的人们身上也湿漉漉的闷热得不行。
今日是林朗与包家约好还钱的日子。
但是郡中各衙门却在一清早派出了大批的衙役,往四处张贴告示,还敲着锣大家小巷均没有放过的宣告着告示的内容。
蒋木匠急匆匆的挑着自己的家伙事冒着小雨往自己家里赶。
方才衙役们的叫喊声,让蒋木匠察觉到了不妙。
石板小巷里,蒸汽隐隐,蒋木匠在微雨中疾走出了一身细汗。
当他急急敲开自己的木门,正好看见了媳妇一脸惊喜的看着他。
“夫君怎的就回来了?”
蒋木匠的目光却牢牢的盯住了媳妇身后的那个妇人,却是街坊曹家的女人。
“曹家嫂嫂这么早就过来,却是寻我家娘子闲聊?”
蒋家娘子笑了:“夫君说笑了,却是曹家嫂子今日特地来还咱们家的五贯四钱银子。我方才都还在推辞,哪里就那么急了。可曹家嫂嫂却执意要还,我们俩正推着呢。”
蒋木匠也是刚才正好想起自己昨日才与曹家男人说过还钱的事,又听到衙役们的呼喊和他人的议论,这才急匆匆的赶了回来。
“不知曹家嫂嫂今日是准备还的什么?是现银、铜板还是官票?”
听到蒋木匠这话,曹家婆娘脸上微微有些不自然。
“咱们都是小门小户的,哪里能用现银和官票,铜钱那么些,我一个妇人又如何带得来?自然、自然是私票,便是私票却也是郡里最好的。”
蒋木匠把脸当即就拉了下来。
“莫不是包家的私票?!你们曹家真当我们家是白长了一双招子不成?”
“木匠说的什么话,我却听不懂?”
蒋家娘子此刻也从曹家妇人的脸上看出不对来,立即拉住了这妇人的手。
“嫂嫂好好说清楚,可是这包家的私票上出了什么勾当,如今却拿这票来哄我?”
曹家妇人急忙捂着脸跑了出去,惹得刚才还一脸笑意的蒋家娘子狠狠的对着她的背影呸了一口。
“夫君,这包家的私票出了什么事。你可是因为这个才赶回来的?”
“自然是出了大事!”蒋木匠松了一口气,“我刚到大街拐角,就看到有衙役在冒雨贴告示,还有人在念叨。原来是衙门里给各家染坊都发了新的三彩配方,只说那颜色比包家的还好一倍。由于是官家的方子,所以衙门里还限了各家的价,只准卖四十文一尺。包家的老三彩可是实打实的百文一尺!我去的路上就看到东来和福云两家布铺的雨棚下面,已经挂出了新三彩布料,那颜色就叫一个好!果真是比包家的老三彩好了许多去!”
蒋木匠接过媳妇递过的帕子擦了汗:“我赶回来,是因为快到地头的时候,听见有衙门的人在敲锣喊话。说是新三彩只得四十文,而包家的老三彩布和染坊浮价太高,故而他家的私票今日辰时前交易、买卖、赎还都作不得数。我又想起曹家那厮的德性,便急忙回来,果然被我猜中!”
夫妻两人骂了一阵曹家人,蒋木匠这又准备出门做事。
在他出门之际,蒋家娘子抱着一卷彩布跑了出来。
“这是家里存的一点老三彩,你且路上拿去当或卖了,不拘价钱多少有人要就卖了去!”
蒋木匠应了,藏起那布冒着雨出了门。
没过多久,蒋家娘子便听到有人在敲门。那敲门声轻轻的,大约是个女子。
她把脸一沉,以为又是曹家的上了门。
把门猛的一拉,将门口的女子吓了一跳,蒋家娘子好歹及时把嘴闭住了,门前却是新来的邻居。
“呀!”见到来人,蒋家娘子当即露出了笑容,“原来是芙草儿,可是有什么事?快进来~!”
“蒋家娘子,我就不进来了,”说话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鬟,眉清目秀的,“我家小娘让我来转告一声,我家前日几日委托蒋大哥做了一个柜子,用的却是包家的私票。可今日便听说包家的私票怕是不行了。我们小娘想让我用八分银子把那票给换回来。”
“那怎么行?”蒋家梁子把眼一瞪,“那票我们家早就用出去了,却让我们哪里去寻去。再说你们家小娘也太实诚了些。又不是今日才给的钱,且把我们家当成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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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罢,那票我们也不要了,想来也不值钱。”小丫头笑着将手中的银子突的往院子里一扔,然后转头就跑。
蒋家娘子气得直跺脚,转头捡起银子,在跑出来时人影早就不见了。
她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唉,那萧小娘本是仙子一般的人物,又有菩萨一般的心地。可谁知竟是别人家的外室。也不知是哪个黑了心没担待的男人,把个娇滴滴的小娘子独自一人扔在外面。竟从不来看顾一次?”
芙草一溜烟的跑回了自己的院子里。
在她进门的时候正好看见玉瑶又在瑶琴边发呆。
她看了一眼桌子上依旧丝毫未动的饭菜。小丫头脸上的笑容却再也挂不住,变得悲切了起来。
“小娘你好歹吃一口。你这样下去,是要生生的熬死自己啊。可叫芙草我日后一个人怎么办?”
玉瑶摇摇头,笑得很惬意。
“从他、离他都是我自己选的。他放我自在,这吃穿住行生老病死,也尽在我自在的选择之中。我须没有胃口,也只想看看对于自己的选择是不是会后悔?这样自在的日子,从前确实从来没有有过。芙草儿,你是不懂的。”
“奴婢又不懂什么?”浮草的怒气也涌了上来,“说好了我们要去辰阳寻亲的。可您听到恩科的消息,就在南阳停了下来,摆明了是还对那人没有死心。只想着在他举试的时候再见见他,可这又是何必?莫非要他在拒您一次,您才肯死心。”
玉瑶捂嘴大笑:“好好的,把我心里话都说出来作甚?把饭菜热一热,我吃便是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不死心
第二百四十二章 包氏末路
六月初四一清早。
琳琅接连而三的出招,几乎将包家打入了深渊。
其一、他张贴告示,将比包家老三彩布更好的新三彩布出现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南阳。
在这张布告的潜台词里,直接宣告了半个世纪以来,在南阳染布行业中包家的霸主地位正式开始崩塌。
其二、所有获得了官方配方的染坊,都被限制了新三彩布的售价。而这个消息对包家的打击是致命的。
如此一来,整个南阳郡城的人都知道了,新三彩布的染色工艺已经得到了广泛的传播和认证,在质量近乎翻倍的情况下,而价格却只有老三彩布的四成。
以整个南阳染坊行业的生产能力和占据市场份额,这便将包家三彩布的最后生路斩断。而且随着官方将这种技术广泛的推广到全省的同行业中,新三彩布的价格想必会越来越低。
包家票号之所以能配发上百万贯的私票,靠的就是这老三彩布的印染秘方。除开包家的十多个染坊的价值。包家老三彩的独门生意,在票号抵押的资产中起码占了八九十万贯的份额。
林朗以官府对新三彩技艺的掌控权,对新三彩的进行限价的规定,直接让包家的财富急剧缩水。上百万的私票立即成了包家巨大的负债!
最后,林朗还不给包家任何可以挣扎的机会。
他用贺观察的名义联络了如今临时主持转运司的主官,以包家财富明显缩水的借口,让有司立即重新估算包家私票实际价格。
按照各国律令,在重新清算的半天多时间内,包家的私票是禁止用于交易买卖、还债等事务的。这是林朗给包家踩上的最后一只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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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在这半天内,只有包家的私票只有一个业务可以、也必须继续进行:私票的回兑!
林朗留下的这半天,就是给手中还留有包家私票的百姓挤兑包家票号的时间!
新的三彩布工艺出现和对新布的限价,让所有人都知道了包家末日的到来。而官府给出的半天重新核算时间,也让手中还持有包家私票的人看到了一丝挽回损失的希望。
没有人是傻子。
包家的七个票号前,都集满了汹涌的人群。
他们手中挥舞着的都是曾经颇为吃香的包家私票,想把包家私票重新兑换成官票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林朗显然对这个情况早有准备,在包家的每个票号前,都有二三十个衙役在负责维持秩序。
包锦用祖产抵押回来的官票和现银,只维持了回兑不到一个时辰便宣告用罄。
不死心的包家兄弟分头去拜访了城中的票号同行,希望能再筹到一些银子。但是还是那句老话,在生意场上,尤其是在玩弄银钱的票号行业中。雪中送炭总是难能可贵的,最多的永远都是落井下石。
为了防止自己先前借出的银钱受到损失,这些票号主人非但没有接见包氏兄弟,却飞快地派出人接手了包家的十多个染坊。要不是看到包家票号前,如今是人山人海,说不定就连票号也被他们接手了过去。
辛辛苦苦跑了半日,包氏兄弟唯一得到的答复就是:若是三天内包家无法证明自己拥有还款的能力,包家押在各票号的祖传资产都将被分割抵扣完毕。
至于分割抵扣后不足的部分,看在彼此多年的情分上,会多给包家半个月的期限。
包锦如同一团软泥般被仆人扶回府中,耳边只有曹氏和几个小妾的哭嚎声。
“郎君,”大管事面无人色的冲了进来,“快走,快带着大娘子和小郎君走。票号里再也兑不出钱来,数百百姓拿着我家的私票,怒气冲冲的向这里来了!”
包楠志第一个跳了起来,拿出了几个早就准备好的包袱。扶着他老子,就要往后院准备好的马车上跑。
但是马车没能出门,有十多个衙役堵住了后门。
林朗早就防着包家会逃跑。
数百激愤的百姓也没有能抵达包家。
他们在半路上就被林朗派人拦了下来,官府同意以五比一的价格收下百姓们手中的包家私票。
而这些百姓,其实都是小有身价的人,真正的小民手里的私票早就在包家第一次回收的时候给兑了出去。这些人都是之前暗地看好包家的人,如今只能是自认倒霉。
官府肯帮忙承担损失,总好过一文都收不回。
包家最后在外流通的六十多万贯私票,被林朗用十三万贯官票收了个干净。
当消息传到包府,包华顿时再次色变。
包家的保护罩没了!
如今不用贺观察回来,只林朗便可以毫无顾忌的开始收拾包家。老账、新账肯定会一起算!
他包华在这个右提学的位置上的日子,也只怕是屈指可数。
“兄长,让侄儿立即混出府,先找个地方避上几日。待我主持完恩科,手里有了结余,立即带侄儿下江南去!”
包华的话让曹氏目瞪口呆,而包锦则只好苦笑着点头。
恩科在即,包华尚有一丝余地。林朗暂时不会对他动手!
只要他和曹氏乖乖的待在府里,换做儿子偷跑出去,想来官府那边也不会大动干戈,彻底撕破脸。
这里正商议着,如何让他儿子逃出去的事。
外面又有一个消息传来,转运是衙门和票号行会,已经得出了结论,如今包家私票对官票的比例是:三十比一。
包华立即拉着包楠志化妆成了自己的随从,离开了包府。
他们走后没多久,一位通判衙门的吏员,便施施然的走进了包家。此人笑嘻嘻地将五万官票拍在了包锦前的桌子上,然后从包锦手中生生拽走了林朗的借据。
“按贵号私票与官票的比价,双倍还与官票,汝可收好了!”
包锦脸色发白、脚底发虚,眼睛一黑就晕了过去,唬得合府一片慌乱。
过了几盏茶的功夫,包府人好容易把包锦弄醒的过来,此刻外面又传来了消息。
“说是听说我们府里又了一笔五万贯官票的进项,我家的私票又被定为十二比一了。”
包锦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悲鸣一声:“何用?何用?”
话刚落音,之前的那名吏员带着人却去而复返。
面值六十万贯的包家私票被两个衙役随意的堆在了包锦面前,那五万贯官票包锦还没拿热乎,就被那官吏使着衙役夺了过来,扬长而去。
一口鲜血喷了老远,包锦再次昏迷了。
满城的染坊没有人再关注包家一眼,所有人都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新配方里有一样很久之前就被淘汰的材料,黑姜!
这种至多不过二十文一斤的东西,除了少数的店铺有存货外,绝大部分的黑姜竟然都被人用少许的定金包了圆!
包家的私票在飞跌,黑姜的价格却在飞涨。各大染坊把价格开到了一百文、一百五十文......三百文,却没有一家店铺敢于违反与那人的契约私卖黑姜。
其一、这些契约上,备案用的全是通判衙门的通判大印。有包家的惨例在此,如今哪个商家还敢撩拨林通判的虎须?
其二、明日就是契约交割的日子,届时那人上门付款提货,若是短了对方半斤,按照契约所约,商户们会赔个倾家荡产。
霍炳成是谁?一时间,所有人都在发问。
第二百四十二章 包氏末路
第二百四十三章 买卖契约
锦福茶楼是满城印染行当主事人们的根据地,这座偌大的茶楼本来有大半的份子是包家的。
但是在六月初三的晚间,新的行会主持人从各票号手里收回了茶楼的份子。
除了包家之外,满城规模以上的染坊、布铺老板今晚都在此汇聚一堂。
新接替包锦成为布染行会会首的叫做廖承东,也是包锦往日最大的对头,此人的跟脚能七弯八拐的寻到观察衙门去。
林朗一战轻松灭掉了包家,作为贺观察阵营在本行业的代言人,廖承东被全票推举成了行首。
廖承东五十多岁的样子,长相很瘦。
如今他正坐在主位上,听着下方众人七嘴八舌的争执着。
如今,整个布染行当都在垂涎包家之前的染坊、市场和省内外的渠道。
但刚刚开始讨论由谁去赎回包家的十三座染坊,然后如何分配的问题,下面就吵成了一团。
南阳染坊业中,原来排在第二位的赵家与原来第三位的陈家之间,两位家主就差没互相骂脏话了。而排在四五六位的几家,也不甘示弱,一旦错过这个机会,就只能看着别家日益壮大,将自己的份额吞噬殆尽。
吵了半天,众人都发现廖承东却好整以暇的在上位喝茶,各家家主都慢慢消停了下来。显然,代表着如今衙门颜面的廖承东,早就有了打算,或者说是衙门对这个事已经有了定论。
如今最重要的其实并不是包家的十三座染坊和市场渠道,而是击败包家的新三彩方子及衙门从来没有过的厉害手腕。
通判衙门此次用了商家的手段将包家吃干抹净,任谁都说不出个“错”字来,但也让所有人的背心隐隐发凉。在场的人都知道,如今满城票号的东家都在通判府递了帖子,赶着求见林大人,再无往日凭借着后台肆无忌惮的模样。
廖承东施施然放下了茶盏,看着满堂望向自己的目光,一时有些恍惚和感慨。
他与包家斗了二十多年,转瞬间物是人非,他的心中其实也是有些惶然的。
“诸位,二十一家染坊都想分到这十三座染坊,可叫廖某属实为难。不过好在林大人早有主意,免去了廖某关系。来,诸位看看这是什么?”
廖承东从左边袖袋里抽出一叠纸来,让下人给大家传看。
众人这一看,却是包家的十三座染坊已经转到了南征右路行营总备的名下。南征右路行营以如今的行价从各票号手里买下了这十三座染坊。
众人都是商场里的老手,只是略一看就知道,这是现票交易,童叟无欺!林通判手里如今可不缺钱。
而南征右路行营招讨使,不是贺观察还能是谁?
陈家家主闻歌而知雅意,当即问道:“廖兄,林大人的意思,是否要吾等竞价?”
廖承东点点头:“大人手里如今有六十万贯的官票,买下这些染坊是实打实的花了二十万贯。可大家也知道,这南征虽然大胜,但是议和尚未有定论,这回军的日子可是有的等。故而贺大人那里是急缺银子的,四万军马每日的吃喝嚼用可是不少。林大人的意思是能多赚一些是一些,各位若是有意,只管开口竞价,由廖某来做这个中人。廖某有言在先,我廖家这一次不会掺和染坊的买卖。”
赵家家主笑了笑:“廖老弟家里以布铺为盛,这次包家的外埠怕是拿下不少?”
廖承东坦然大笑:“自然是不少,包家江南的外埠客商都由我廖家日后照顾,却也是颇让人头疼啊!”
这一句话说出,不知让多少人羡慕,但显然这是衙门分给廖家的好处和在行会里立身的凭借,没有人敢于质疑。
十三座染坊是一座一座的竞价,个把时辰之后,十三座原包家染坊都卖了出去,总价超过三十三万贯,衙门又多赚了十三万贯。
“会首,不知林大人对这黑姜又有何安排,”问话的是赵家主,“我家今日能寻到的黑姜片刻就消耗了个干净,出新布不过百匹。不说下面跟着吃饭的客商,就那些老客人,只来了四五户就提前包了个圆。我府上的帖子堆了一大桌,都是不好开口说不的主。但是如今满城的黑姜都被那个霍炳成给把持着,听说明日就要各家与他交割。届时满城黑姜都落入他的手里,我们的生死岂不是尽在他一人一手?”
“赵兄说笑了,”廖承东自然早就得了上面的吩咐,一点也不慌,“如今虽然不是黑姜的出产的季节,但是西吕那边却应该有不少存货,诸位怕是已经派人朔流而上前去采买。最多两个月,整个南阳的黑姜会不知道有多少,怎么就说生死尽在他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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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陈家家主把头一摇,“衙门里已经透出风来,这新布的方子只为我们南阳染坊多留半年,过了半年合省的染坊都会得了方子。这迟一天打开局面,便是迟了一年!廖兄怕是知道这个霍某人,只消把条件讲出来,一切都好说。”
廖承东见所有人都点头,甚至包括布铺业的主家们,显然大家都不愿意因为黑姜迟了新三彩上市的时日。
他随手一摸,又从右边袖袋里摸出了一叠纸来。
满堂人顿时松了一口气,显然这“黑姜”又是林大人的买卖。只要肯卖,一切都好谈。
但此刻的廖承东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激动和潮红之色,他又想起了那个年轻人对这种交易的描述和展望。那是一个全新的领域,一座金银铺就的海洋!
虽然那人只讲了几句,但也为廖承东推开了通往这座海洋的一丝缝隙。
廖承东这辈子真的从来没有如此的佩服一个人!
“诸位,这就是与各黑姜商户签订的契约!这些契约中,有个极有意思的条文,便是这契约是可以卖给第二人、或者是第三人的。而这些契约的所有人,就想着借廖某的手,把这些明日交割的契约转卖给大家。不知,哪位有这个兴趣?”
第二百四十三章 买卖契约
第二百四十四章 开门见鸾衣
“卖契约?”有人不解,“我打听过,那人一共也就用了七百贯,卖出去能值几个钱?买下这个契约,明日交接还是我等自己出钱,这份契约最多八百贯,给大人面子的话,也就一千贯顶天了。”
“新三彩布,衙门定价是四十文一尺,一匹布合四十尺,计一贯六一匹。那方子我看过,扣掉人工和其他材料,不算黑姜的话,一匹能赚四百文。一斤黑姜大约能出十匹布,能赚四贯。可这个价格只是衙门规定在南阳店里售卖的价格。今日各家到坊上私订的,又有哪个是低于十贯一匹的?各位想必都会先把大部分新布发到外埠去卖,仗着如今是南阳的独门生意,怕是什么高价都敢卖!”
廖承东说完这话,轻笑着把那一叠契约轻轻放在了手边的茶几上。
“两个月内,这哪里是黑姜?分明就是黑金!所以,大家觉得这控制了满城两个月新布产量的契约,只值八百贯?”
“廖兄,两千贯?不,陈家出三千贯!”陈家家主顿时眼中一亮,起身就要去拿那些契约。
“慢!我赵家出三千五百贯!”
“两位是行中魁首,还是让让我李家吧,三千八百贯!”
......
只是片刻的功夫,这叠契约就被炒到了五千贯以上。只因所有人都看到了这叠契约背后代表的是大几十万贯的买卖。
“大家不要争了,”廖承东忽然把那叠契约挪回了自己的手边,“我廖家出六千贯整收下这些契约,然后加码一成按需分卖给诸位,如何?”
面对廖家及其身后的背景,各家不得不暂时退让,否则便是开到一万贯也会有人要。
提前两个月和延后两个月,不说销售额,仅仅是市场的份额就能让后来者悔死。
陈家家主有些遗憾的看着那叠契约,不禁问道:“这是哪家的人,竟能想出这等好生意来?”
廖承东没有说出那人的名字,却说了另一个名词。
“是谁大家都别问了,只要知道那人给这门生意取了个名字,唤作期货!”
“期......货?”赵家家主细细想了想,忽然眼中一亮,“好一个期货!”
六月初四,欠了不知多少钱的包家,被各票号告到了衙门,同时一帮包家的苦主也敲响了府衙的大鼓,因事涉六条人命,包家随即被封。
六月初五,月湖岭,峡谷内,月湖边上。
这里是峡谷内唯一一片较为宽敞的所在,半亩大小的湖边青草地。
一群男女正在这里,摆开了食盒酒水,笑谈吃喝。
林芙娘在一刻钟之前还是得意洋洋的,她向包楠志借的一千贯私票换成官票后,昨日只还了包家六十多贯,净赚了九百多贯。
她一个喜欢逛花楼、花钱如流水的女孩儿,哪里有过这许多的私房,便忍不住在张哲、霍炳成和苏明烟面前秀了半日。
可转头霍炳成就拿出了六千贯的官票,分给了张哲四千贯,说是黑姜生意上赚的钱。
如今林芙娘红着眼睛盯着张哲和霍炳成的袖袋,要不是苏明烟笑着拉住她,不定这丫头就已经扑了上去开抢。抢不抢得过先不说,要真个扑过去,怕不知是谁真个吃亏了。
“这两千贯,某都会给了玉心,先把身赎了。若不是明日便是考期,某恨不得马上生出双翼飞回武陵去。”
林芙娘听了忍不住讽刺他:“以老霍你的才学,想考一个举士怕是还差点意思。还等什么考试,不如索性回乡去寻玉心的好。考中三日,可也不轻松。”
霍炳成怒了:“你这人,在人考前怎么都没句吉祥话?!”
林芙娘冷笑一声:“吉祥话又代替不了真才实学,你要是能考上,本姑娘便在城中寄芳斋包下一座院子,让大家欢乐两日如何?若是你考不上的话......。”
霍炳成急忙估算了一下自己的钱财,要是张信之给力的话,他还能赢到不少,便也一咬牙。
“某若考不上,那两日便都算霍某的!”
说完这话,霍炳成拉着张哲就走,一边走还一边嚷嚷。
“信之,来给为兄出几题,必须是提神醒脑的那种。”
“哦!济源兄,如何才算是提神醒脑?”
“嘿嘿,必须是能让为兄今日再不出门的那种,”霍炳成一脸的诚恳,“某听人言,考前一日若是做一番极难的题目,到了考场上再看题,便会浑身轻松,下笔如流水一般。来来来,且让为兄看看信之出题的水准如何?”
片刻之后,张哲出了题给霍炳成,又按他的要求在他房外锁了门,拿着钥匙一溜烟的走了。
几息之后,只听霍炳成悲怒的吼声响遍了整个净月观。
“张信之,汝不当人子矣!这等题须是给人做的,汝莫非是想考神仙不成!!!”
六月初六,天气放晴。
几颗星斗在蓝黑色的天际里闪烁,天还不亮,学政衙门前挤满了提着灯笼的秀才,宛如一片星海。
有人大声指着天空里的几颗星斗大叫。
“魁星现世,主此科必有大才出,且看鲜某来夺此魁首!”
这人的话立即惹来了他人的嗤笑。
“就凭汝?连秀才也只考了个榜尾,还敢如此大言不惭!”
一时学政衙门前的纷闹了起来。
辜灵川站在所有人的最前面,看着眼前的学政大门,心中已是豪情万丈。
众人碌碌,唯他辜灵川才是真魁星。
大郑朝路漫漫,少有真君子。他也看到了天上的星斗,心中澎湃之意,几乎直入九霄。到如今,他辜灵川夺此举元之路,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俱全。
司马子有言:天与弗取,反受其咎!
张哲与霍炳成两人站在最后面,送考的三七与观海已经被他们打发走。霍炳成挑着个灯笼,背着考箱,正在低声的埋怨张哲。
“既然知道有考题卖,我们早就该去买?不然你那举元被人夺去,某家那几百贯可就打了水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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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现在后悔也于事无补,我本就无意出那风头。走吧,门开了!”
学政衙门的大门敞开,走出来的却不是两班衙役,竟是一队锦袍上绣着鸾鸟的武士。
鸾衣骑士!皇帝亲军?
这是怎么回事?
广场上顿时一阵慌乱。
第二百四十四章 开门见鸾衣
第二百二十五章 事发
八位鸾衣骑士冷冷的看着台下的秀才们,斜挎着腰刀,一言不发的如同雕像一般。
马上又有十来个衙役慢慢的走了出来,这些才是维持持续并给秀才们搜身的正主。
衙役们不敢拿眼去看这些鸾衣骑士,面对入门过检的秀才们也比往年温柔和善了不少。
倒是有南阳本地的秀才认出了衙役中的领头的。
“那不是观察衙门的快手陆头子么?怎么不见学政衙门里的向班头领队?”
有朋友急忙拉了这个呆愣的秀才一把,低声道。
“噤声!没看见这都是观察使衙门和监察司来的人么?定是出了什么事,不要多问,咱们只管进。”
听到前方的人低声议论,张哲与霍炳成互相对视了一眼,这肯定不知是谁又出事了!
学政衙门内,刚刚接完旨的包华,浑身已经湿透,一脸苍白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方才那个内官尖细的声音如今仍在他的脑海里回荡。
“.....且喜周天降瑞......南征之际.....江南多才.....着江南诸道本次恩科......一体命题.....太子冼马周知易......鸿学大儒......列卷如斯......奉诏拟题四卷.....诏行五省道.....。”
天子....竟然临时降诏,令江南五道一体命题,还是知名的大儒太子冼马周誊出的题。
这如同一道灭顶的惊雷轰击到了包华的身上。
考题他早就卖了出去,连举元、次元都许了人,只给那个张信之留了个第三名。
包家遭祸,几世的财富都一时烟消云散。这让他不得不孤注一掷,令几个世仆以他人的名义在各大博铺下了重注,押的就是他许好的头名和次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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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今却来了这么一记轰天巨雷。
他当时恶向胆边生,还想装一回谏臣拼死抗诏,可惜的是与这内官一同出现的,还有监察使司左判官。若是他抗诏,这位左判官便可以轻易的依律扣下他的官帽,接管整个学政衙门。
一箱箱贴着皇封的考箱被鸾衣骑士抬了进来,包华的目光盯着这些考箱,脑子在疯狂的运转着。他既然奉了诏书,那么整个考场还在他的掌管之下。
十个副考之中,有六个听他的招呼,虽然多了监察司的左判官做监考,但是也不是没有翻盘的可能!而那个他最为忌惮的内官,按制按律是不能待在考场里的。
可下一刻,大门口外传来的消息,让本道监察司左判官夏必言察觉到了不对。
“大人,小的们从三个人的身上都搜到了小抄,”来自监察司的班头来到了夏必言的身边,附耳禀报,“三份小抄题目一模一样。”
夏必言悚然而惊,猛的站起,拿眼瞪住了坐在主位的包华。
“夏大人,可是出了什么事?”包华压下心中的不安,笑着问夏必言。
在他看到进来报事的人居然不是他学政衙门的人时,包华就心中变得极度不安起来。
可惜有天子亲军守住了主厅大门,按律开卷之前所有考官是不能迈出主厅半步的。
故而连学政衙门的大门口被换上了夏必言的人,包华都没收到风声。
很快又有人来报,再次搜到了四个考生夹带,其中一人还极为夸张的将两张卷子压在考箱里准备带进来。当衙役搜到卷子时,竟然还吃了对方一记耳光。
便是拿下那人之后,那人还只喊叫包华出来说话。
“夏必言,汝安敢乱我考场大政?”包华的先发制人委实有些色厉内荏,声音都有些发虚。
夏必言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轻巧的看了一眼被搜到的考卷,立即吩咐手下。
“去开了今年原本的考箱,取卷与本官看看!”
不等包华出声,四五个副考官都爆喝了起来,
“慢!”
“尔敢?”
七八个学政衙门的衙役咬着牙手持铁尺围住了原来的考箱,没办法他们都有份,要死大家都会一起死,此时只能先稳住局面。剩余的几个副考官互相看了一眼,立即都明白了过来:他们的临时上官和这几个同僚,这是发财发到黄泉路上了。
四个未参与的副考官齐齐后退了一步。
两个在一边看着的鸾衣骑士冷笑一声,拨开夏必言身边的人,拔刀就对着围住原考箱的几人砍去。这些从百战精锐中遴选出来的骁战之士,故意将刀声弄得极为凄厉,几个当头的衙役叫了一声“娘”,屁滚尿流的滚开了。
“饶命~!”当锋利的弯刀斩开了考箱,一名副主考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一声求饶击碎了所有人侥幸的心理。
包华正欲上前,可抵住他的却是鸾衣骑士的刀锋。他顿时明白过来,有这些皇帝的亲兵在,谁也不敢对他做任何的放水。
“一模一样!”夏必言对比着两份卷子,怒火在升腾,脚步却有着发软,他没想到居然遇到了这种事,“胆大若斯!胆大若斯!陛下加立储恩科,尔等竟敢如此妄为!?”
就在这时,手下的班头提醒他。
“大人,考场还有半个时辰才关门!”
夏必言立即反应了过来,他虽品级差不了包华什么,但是这个案子却不是他一个从五品判官能办下来的,必须立即飞马去请他的上司监察使。
外面的考子们,并没有发现出了这等大事,陆续通过了衙役们的搜索,进入了考场。
当张哲与霍炳成进入考场的时候,却看到一进的内院里竟然扣下了十来个考生。
霍炳成暗笑一声,低声道:“活该!”
学政衙门外的一条巷道内,有两个影子一直盯着张哲的身影,直到他进入了考场后还呆立不动。
“小娘,此刻露重,我们回去吧!”
玉瑶不声不响的又呆立了半响,最后叹息一声准备离开。
却不防从黑暗中突兀的跳出一个公子哥来,一把就抱住了玉瑶。唬得玉瑶与芙草正要大叫,却听那人嬉笑道:“玉瑶心肝,想不到这么久不见,你竟瘦了这许多,抱起来轻飘飘的。”
玉瑶听到这声音,这才从惊恐中转了过来,当即就怒骂道。
“林芙娘!你松手,哪里你这般吓人的?”
林芙娘笑嘻嘻的正准备再调笑几句,却发现怀中的玉瑶忽然轻轻一歪,竟晕了过去。
第二百二十五章 事发
第二百二十六章 熟悉的考题
长安,天色尚黑,但宫女太监们已经忙碌了起来。
大郑天子已经起来了小半个时辰,如今正在用膳,天不亮就要去早朝,却自古就留下的传统。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如何能有比农夫起得还晚的天子?
“其实天下的泥腿子们,都以为劳资是睡到太阳晒屁股了才起床,”老皇帝一边吃面一边与身边的老太监闲聊,“朕这么辛苦却是何苦来哉?三福,你说当年劳资拼命抢这个位置是不是傻?”
老太监笑得眯了眼:“主子,当年咱们要是不抢,怕是连起床的机会都没了,成了死人子便只用睡就好了。再说,您不是最喜欢开大朝会么?把百官黑着天都拉来陪您,还得站着,老奴看着他们一个个暗地打瞌睡,也别提多开心了。”
老皇帝哈哈大笑:“你老小子自然开心,连中两把,赢了朕不少东西。来,猜一个!”
三福想想,有些心虚的说:“这次奴才押单数。”
“成,那朕押双数。这次朕就不信,还不能赢你?朕也会亲自数一数,看看那些打瞌睡的到底是单数还是双数。”
君仆二人正要出殿,老皇帝忽然立住了脚。
“周老头没得到风声吧?”
三福笑得咧开嘴:“老先生还在宗庙奉旨修谱,奴才叫人封闭了内外,这位老先生这会是不会知道,咱们借用了他的名头出了考题。”
老皇帝嘿嘿一笑:“你叫人去好酒好肉招呼着,实打实的给朕把这老东西瞒住七日。朕估摸着七日之内,江南各省的榜单就出来了。到时候,你去叫太子拦着他点,朕可不想被他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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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殿,三福陪着皇帝上了龙辇。
“三福,江陵那边有人盯着吧?”
“主子放心,榜单一出立即就会有人飞马来报。奴才先祝贺主子了,小郎君魁星大照。”
“哈哈哈哈~~,”皇帝开心的声音让周边的宫人都松了口气,主子心情好,大家都可以放心一天。
南阳考场内,张哲在找到自己的座号之后,立即明白自己被人给坑了。
概因他的座号旁边就是屎号。
如今还没有人来上茅厕,所以这里暂时还没有什么味道。
这大夏天的,只需半日,莫说屎号,就连他这里也须待不住人。
张哲正踌躇间,却见那屎号里探出一个人头来,鼻子里还塞着二条,竟一脸的泰然自若。
“周子迎?”
“哈哈,竟是张信之!”周宴见到张信之当即大喜,但是他下面说出的话却让人哭笑不得。
“周某这次必然稳胜信之老弟!”
张哲讶然:“周兄,何有此论?”
“嘿嘿,这屎号却是某的自然命数,而信之老弟怕是待不住这屎号周边。这岂不是天爷教某赢你一回,哈哈哈哈。”
得,屎号确实与这人有加持,张哲也有些相信了他的话。
但是下一刻,整个考场内涌进了一批吏员,呼喝着将近千人都赶到了走廊里,又开始一个个的查验名字和搜起了身。
而负责镇场的,居然是此时道中身份最高的章监察使,本道仅次于贺观察的人物。
很快,考生中有抓到几个私藏小抄的,更有几个冒名顶替的。
考场外的墙下,足足枷了二十多号人!
整个考场内,一股不安的气息在弥漫。章监察使到底是老练,为了安定考生情绪,当即下令将屎号周边的二十位考生移到空出来的考位中去。
这个人性化的决定立即得到了很多考生的大力赞美,其中就包括张哲。
可让所有人都惊讶的是,却有人死活不肯挪位置,而且是刚好蹲屎号的那个秀才!
衙役们里里外外的把周宴的考号搜了一遍,还把周宴带到一边来了个全身搜查,反复确认一无所获之后,才上报给了章监察使。
章监察使也是觉得好笑,但是真个有武陵考生反映,这个周子迎确实与屎号有缘,府试、举试竟然都是屎号!
“由他去吧,”章监察使一时冷冽的脸色都有些笑意,“若是他真的个中了,却是留下【臭】名,哎,如斯奈何之?”
张哲新分到的座号是极佳的位置,他甚至发现这个考号被人认真的打扫、擦拭过。就连考号里的蜡烛都是上好的鱼油蜡烛。
架板上还透出一股淡淡的松香味,摸上去光滑如镜。
张哲心里感叹:“这位任兄打点得太到位了,张某愧领了~!”
他不知道的是,在离他四个位置的考号里,有人在强行稳住摇曳起伏的心神。
章监察使的出现,和一众枷号的人,让辜灵川很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东窗事发!
他入门前的豪情壮志已经如冰雪遇阳一般消散,满脑子都想的如何让包华、包锦不供出自己来。
至此,包家已经彻底覆灭,包华没有理由会让他置身事外。
除非、除非、.......辜灵川想到了一个人,那个有些特殊癖好的包楠志。
包家下一代唯一的男丁。
如果他肯将包楠志藏到武陵去,再把这个决定想办法传递给包华,包华必定会瞒住他买考题的事!对,只有这样,他才能死中觅活。
辜灵川强行稳下情绪,就听到外面的吏员们在大声宣讲。
这次竟是陛下看到由著名的大儒周知易出的一套题,觉得极好,便下旨给江南五道用这套题统考。
周知易!
听到这个名字,满场考生都开始叫苦。天下士子谁不知道,这位老先生出题最是刁钻,题目之难甚至被人称为史上历朝考官中的前三!
张哲听到周知易的名字,当即也是摇头,完蛋!孟小婉研究过这位老先生在七年前出的会试题,不止是难度比往年翻了不止一倍,便是题量也是往年的一倍五!
就算是当年的会元,尚有三题未来得及填。
墨义、表文、诗卷和策论,四卷竟然是一起下发,时间是整整三日。
张哲强打起精神,看起了墨义.......。
嗯?这题目,好熟悉啊!!
他情不自禁的拿起了草稿纸,写下了题目中的第一个墨义题,然后又写下了自己曾经拟过的第一道题。是同一句话,就是要求默写填空的位置不一样。
连续写了七八道题后,张哲猛的提起头来。
难道江老爷子,便是大儒周知易!!?
不对,周知易可是年近八十了,江老爷子才六十岁的样子。
江陵考场,一名俊秀的考生一脸呆滞的看着试卷,在路过书吏怜悯的眼神中,心中一时起伏不定。大儒周知易,可是有八十多了,断不能是自己祖父的!
良久之后,这位考生绝然开始下笔。他已经决定前去长安,去寻周大儒问个清楚。
在这之前,他必须获得参加京中会试的资格!
第二百二十六章 熟悉的考题
第二百四十七章 防备(五更)
墨义题难,生僻艰险,便是以孟小婉的文采,花了四五日思索,还是有三四题毫无头绪。江小弟甚至还为此题排泄过眼中多余的盐分。
七十道题,张哲一共花了半个时辰。
无他,实在是太熟了!
表文题则更难,是一则命题作文——祭文,对象乃是上古楚国大夫屈子。
祭文是极为生僻的表文,甚至有时还不被纳入表文的范畴。
秀才写祭文,很难写出彩。因为祭文讲究太多,古韵严苛。
张哲的标准答案是唐宋八大家柳宗元的《吊屈原文》,千古名篇之一。
柳司马的文章开头几句就极为出彩。
“後先生盖千祀兮,馀再逐而浮湘。求先生之汨罗兮,揽蘅若以荐芳。愿荒忽之顾怀兮,冀陈辞而有光。”
.......
“既俞风之不可去兮,怀先生之可忘。”
这篇文章,婉儿拉着他研读过好多次,简直不要太熟。在草稿纸上检查了几次,这才工工整整的誊上了试卷。
自己欣赏了一回,又暗自谢了老柳几声,这才看起了诗卷。
题目果然是回文诗一首,要求为七言八句格律诗;又作回文词一首,四十八字以上。
希望诸位考生永远不要知道这题目究竟是谁出的!这是张哲在看到这道题后的第一个想法,要知道整个考试只有三天而已!
什么是回文诗词?就是顺着读是一首诗词,倒着读又是另一首诗词。
不怪乎看到张哲这套卷子的人都会骂张哲考的不是人,是神仙!
整个考试只有三天而已!
才学稍微低一点的,墨义题起码要一整天不止,祭文起码也要大半日,这还是熟知祭文格式的。回文诗词各一首,又是大半天没了。
最后一题的策论,估计很多人只有时间开一个头。
张哲的回文诗是“借”自苏胖子《题金山寺》,词是强拿的朱熹的《虞美人》。可惜这两首诗词,就连孟小婉都还没见识过。
因为唯一敢找他要答案的孟小婉,在看到这个题目后,就足足一天没有理他,也彻底把这套题目扔开了手。
苏子诗云:潮随暗浪雪山倾,远浦渔舟钓月明。桥对寺门松径小,槛当泉眼石波清。迢迢绿树江天晓,霭霭红霞海日睛。遥望四边云接水,碧峰千点数鸿轻。
倒过来念,便是:轻鸿数点千峰碧,水接云边四望遥。晴日海霞红霭霭,晓天江树绿迢迢。清波石眼泉当槛,小径松门寺对桥。明月钓舟渔浦远,倾山雪浪暗随潮。
而朱子的《虞美人》也是写得极好。更可贵的是,回文词比回文诗要难得多,上下阙中每句的字数都是不一样的。
秋声一夜凉灯瘦,寂寂愁新逗。病蛩悲蟀小庭中,落月悄垂帘影翠房空。轻烟黛锁双眉恨,背镜情无准。粉残脂剩酒醒难,靠遍皱痕罗袖倚天寒。
倒着念又是一首好词:寒天倚袖罗痕皱,遍靠难醒酒。剩脂残粉准无情,镜背恨眉双锁黛烟轻。空房翠影帘垂悄,月落中庭小。蟀悲蛩病逗新愁,寂寂瘦灯凉夜一声秋。
张哲曾把这两首诗词顺记倒背得极为上口,就等着孟小婉问他,然后好让妻子大大的惊喜一回。每当这个时候的孟小婉是极为好攻略的,可惜怀了孕的孟小婉对肚子里的孩子万分的紧张,一直不肯上他的当。
把正反诗词都誊上试卷,张哲看了看天色,额,这才中午?
策论题他没有看,心想大概就是自己出的那道要命的题目。
如果真的是那道题,只能说明这个皇帝太大度了,因为那题目竟然是要考生,以南吴、北陈、西吕、上卫、后蔡、左代六国士子的角度,来写一篇针对大郑政策的文章。
写不好,考不上;写得好,则更为要命!
吃过了煎饼和清水,张哲去了一趟茅厕,随便看了一回屎号里的周宴。这人竟然还活着,鼻子里已经换了一对布条,两眼通红的正在奋笔疾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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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的考号,张哲没有继续考试,而是细致的开始搜索自己的考号内外。他认为自己一开始被分到屎号边上,绝对不是无心之举。
虽然不知道是谁在对付自己,但是在自己离开考号之后,就是对方最好的下手机会。
他看了看自己的凳子下方的痕迹,一条凳子腿下的划痕果然出现了变化!
在离开之前,他记住了自己凳子下的划痕。而现在,他的凳子明显被人移动过!
他仔细小心的寻了半天,最后一无所获,便把目光投向了最后一堆东西,自己的那叠草稿纸!
只是低头看了一眼,他便发现压在草稿纸中的一根头发不见了。
有人动过了这堆东西。
轻轻翻开草稿纸,他没有任何发现。因为这堆纸里,既没有多什么,也没有少什么。
张哲笑了一笑,对方没有下手,只是发现他的试卷不在这里,草稿纸上也空无一字。若是放点带墨迹的东西在这里,则很容易被他发现。
张哲的试卷和写过的草稿都被他刚才放到现代去了。对方自然是什么都发现不了,只会以为是他太过小心,将试卷随身携带了去净手。
第一天剩下的时间,张哲就是在思考和休息中渡过的。他在思考要不要把那那篇策论写出来?而写出来后,又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这一夜,张哲并没有睡好。
前半夜是因为他在想问题,后半夜是因为霍炳成和几个人又开始唱上了。只听霍炳成的声音就知道这厮考得不错。毕竟昨日里那套题虽然是简化版的,但是现题起码也有五六十道!
第二天一早,绝大部分的考生天不亮就开始做题,没办法,时间太紧了。
绝少部分的考生,其实就是单指张信之一个人,一口气睡到被饿醒为止。
这一天,他一直没有做题,等到用过晚饭之后,一口气又睡到了亥时初刻(晚上九点),这才去了一趟茅厕。
在确定自己不会再离开考号之后,他才回到现代取回了所有的试卷和草稿纸。将那篇著名的《六国论》,默在这里草稿上。仔细检查之后,马上开始誊写。“六国破灭,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赂秦.....。”
这是古代三大策论之一,苏洵的《六国论》。张哲这里借用上古战国故事,影射谈论当今天下。
写好文章之后,细细检查一次,张哲立即唤过值班的吏员,坚持着自己上交了考卷。直到自己的试卷弥封完毕入柜,张哲这才挪开了眼睛。
此刻,更漏正好提示到了第三天。
一个穿着衙役服饰的人,红着眼睛躲在门外,看着张哲离开的身影,眼中有万分的不甘。
这是一张蜡黄的脸,但是他不经意露出的手腕却是白皙的颜色。
他是刚刚入职学政衙门不久的曾阿三,他还有个曾经的名字,唤作包楠志!
第二百四十七章 防备(五更)
第二百四十八章 出首
明知会赢的赌局,包华自然不会押在自己家的博铺。
他押注中很大一部分都是赌张哲拿不到今科第一,包华还将所有的博票都放在了侄子的身上。
在与内厅的叔父失去联系之后,包楠志现在最急切要做的两件事,一是立即离开学政衙门逃命去;二是绝对不能让张信之获得举元。
只要是张信之没有得到举元,他还能收入上千贯,在逃离南阳之后足够他几年的花销。
化身新晋衙役的包楠志一直在暗中关注着张信之,在张信之每次去茅厕的时候,他都会潜入对方的考号,试图损毁对方的试卷。
可那张信之居然小心得让人发指,每次离开座位,居然连草稿纸都带走,让他根本没有机会下手。其实,在包楠志的身上还有一个东西可以置张信之于绝地,那是一份没有售出的原考卷答案。只要他将这个东西塞进张哲的草稿纸里,然后找人举报,就可以让张信之身败名裂,再无夺魁的可能。
包楠志此刻的神经极度的紧张,这个考场对他来说便是个巨大的囚笼。
他也考虑到若是张信之指责有人陷害他,以张信之的名声和刚才发生的弊案,监察司的人必然会把整个考场清理一遍,届时他自己也跑不掉。
所以包楠志决定在考场大门开启的时候,再来陷害张信之,随后自己立即脱身而去。
张哲是第一个交卷的,直到到了第三日的午时大门开启之际,还没出现第二个交卷之人。
他正准备起身出考场,忽然一个纸团飞进了他的考号,落在了他的架板上。
张哲脚步一顿,抬头看了一眼外面。
对门的考生正在一头大汗的作答,根本没有抬头,肯定也没看见是谁扔的纸团。
他施施然再次坐下,打开纸团,果然是一套未见过的考题答案。
杂乱的脚步声在考号外响起,一个谄媚的声音急切的表着功。
“大人,就是这个甲戌地字号考号,小人分明看到他将一团纸藏在了身上,想必必有弊情!”
张哲微笑着看向考号之外,发现带头竟是一位从五品的监察司判官,大约三十多岁的样子,一脸的严肃与薄怒。
夏必言在看到考号中的张哲时,怒气竟微微一滞。只见一位极年轻的考生,却好整以暇的笑着看着自己一行人,目光清澈,神情淡然。
作为监察司的判官,手上经过的案子不知多少,只是第一眼就看出了对方的从容不迫与那略带促狭的坦荡之意。
夏必言转头看了那报信的衙役一眼,冷笑了一下:“汝确定是他?可知虚报、诬告在我监察司是个什么下场?”
那衙役的笑容一呆,嘴里说话便多了磕绊。
“小人、小.....自然知道,不敢.....乱说,委实是见到这人作弊藏纸!”
夏必言听这人说话的声调,心里就有了七八分判断,转头又看向张哲。
“甲戌地字号考生,汝可听清楚了?”
张哲轻松的站起身来,拱手道:“回大人,学生听得明白,只管查验便是。”
夏必言见他如此坦荡,心中已经有了想法,以为怕不是这个考生中了他人的陷害还不自知。他双目如电,急速的扫了一下张哲的桌面。
嗯?
“甲戌地字号考生,你的试卷呢?”
“回大人的话,学生在早上便已经交了卷。”
听到这话,夏必言的眼神骤然变得凌厉起来。
这次朝廷下发的考卷他自然也看过了,以他进士出身的学识也看得头大无比,可这个考生却说他已经交卷了?
夏必言踌躇了一下,最终还是问道:“按律,考场之中,某断不能问汝姓名。然涉及弊案,我只能问你一声,无论结果如何,本官自会立即自逐出考场,不再沾染今科之事。汝且报上名来!”
张哲拱手道:“武陵张信之见过大人。”
“汝是张信之?!”
“正是!”
夏必言猛的看向了出首的那个衙役,目光变得极为凶狠。
陛下钦点此人赴京参考,又有哪个不开眼的考官能把张信之故意黜落?这个人还需要买考题么?再说,以其才学而论,合省上下怕就只有此人不屑于作弊。
“来人,请出考生,仔细搜一搜!”夏必言大概已经猜到了一些东西,但是张信之这里还是要搜一下的,不然外面的风评能毁了他和张信之两个。
只见那张信之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的抬起案板走了出来,让几个夏必言手下的衙役进去搜索。
就在一个衙役要帮张哲宽衣的时候,那个出首的衙役脸色隐隐显出了喜色。
夏必言向来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尽把那人的隐笑收入眼中,他忍不住出声道:“若是不便,可安排一间偏房与汝,也好宽衣,免得失了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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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哲要的就是光明正大,哪里肯去什么偏房,虽然知道这是对方的好意。
“张某向来痞赖,性子较懒,不想过多走动。再说此处都是男子,满场都是斯文之地,在此宽衣自证,却不知是何等的福分?”
这个区域的考生都探头探脑的看了过来,原来此人就是张信之!还有人出首他作弊?
当即就有人笑出了声:“作弊个逑,我闷了三天还有一半没写出来,这等题岂是作弊就能写得来的?”
附和声竟响起了一片。
当几个负责搜检的衙役搜检完考号、张哲身上和考篮之后之后,却都对着夏必言摇头。
“大人,未见丝毫含弊之物!”
“不可能!”那个衙役惊恐的叫出了声来,“分明是有个纸团的!”
张哲却笑了一笑:“纸团?你确定不是折纸,而是纸团?”
那衙役正惊慌失措,一听张哲反问,当即就改口:“对、对,正是折纸,却是我记差了!”
“原来是你看差了,想必你也看到了那上面的字迹,那上面可是原来的考题和答案?”
这句话张哲问的很急,那衙役惊慌中,也急忙点头。
“不过,我看得真真的,那就是原来的考题和答案!”
张哲把手一拍:“可我这里却也没有什么折纸!还有,汝是如何知道原来的考题和答案是个什么样子的?”
那衙役当时就愣在了当场,满头都是冷汗。
“说呀!”夏必言冷笑一声,“合场之内,原本考题只有监察司大人、本官和那些作弊买题的看过。难不成你也买过题?”
“不,不!”衙役噗通跪下,“是、是包小郎君指使小的做的!”
第二百四十八章 出首
第二百四十九章 牙关紧闭
张哲是第一个走出考场的考生,但是第一个离开考场的却是另一个人。
包家的最后一个余孽,包楠志。
七八个来自监察司的捕快,飞一般的从张哲身边刮过,分做两边搜寻了过去。方才章监察使亲自发了话,这个包楠志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包家的家财合计六十万贯已经解往了前线,章监察使便有义务为这笔军资的来历擦好屁股。
可让章监察使和夏必言都没想到的是,在学政衙门的文书中,还有一个居然是包家的世仆。这个人的身份竟一直被隐瞒着,当此人大声对着临时拘押包华的房间喝了几句话之后。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不妙!
此人告诉包华,包楠志已经逃出了学政衙门。
监察司的人立即拿下了此人,急急忙忙的打开关押包华的房门,却看到包华已经一头撞死在了墙上。夏必言气得浑身发抖,包华这是故意带着买题人的名单下了地府,给所有买题者都卖了一个天大的人情。而大有可能知道这个名单的包楠志,只靠这些人家的掩护和帮持,再想拿住可就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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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哲离开考场没走多远,就看见三七和观海迎了上来。
一脸焦急的三七上前一把拉着张哲就往后走:“郎君快些,萧小娘怕是不成了!”
萧小娘?
玉瑶!她怎么在这里?
...........
当张哲从沉睡中醒来,三天来的疲惫算是消散了不少。
但是椅子的硬度却让他的腰背有些不适,方才他在椅子上睡着了。而此刻,还有一只冰凉的柔荑紧紧的捉住了他的左手。
他的视线顺着这只苍白的柔荑向上看去,那是玉瑶苍白的脸颊和白青色的嘴唇,双眼紧闭的她似乎又再一次陷入了昏迷。
近月不见,不想她竟然憔悴成了这个样子?
大夫的诊断是玉瑶忧思过甚、又得了厌食之症,最终伤了底子,趁着一场风寒全部都爆发了出来。
张哲怜惜的看着萧玉瑶的脸,心中五味成杂。都怪那霍炳成,他当时就不该上轻烟舫,生生害了这样的一个妙人。
房门被推开,一股浓烈的药香带着一丝隐隐的梅花香气飘了过来。
却是苏明烟小心的端着一碗药送进了房间。
“芙草也是累到不行,我已经唤她去睡一会,信之,这药是你来喂还是我来?”
张哲轻轻的拿开了萧玉瑶捉住自己的手,将位置让给了苏明烟。
“这几日却是劳烦你与芙娘了!”
苏明烟的声音很轻:“说这些话作甚?再说,若你真是个把她当妾室的,说这话我也就受了。可你们却如隔着山海,她强要了你一个名分,却也用掉了半条命。未知情之为物,竟如此害人。”
汤匙中的药水,递到了玉瑶的嘴边,可任凭苏明烟用力,却始终无法将药汤灌入玉瑶的口中。
“这可如何是好?”苏明烟当即就流下泪来,一双美目也红了。
情急之中,苏明烟皱着眉头自己含了一口汤药,将头凑向了玉瑶。
忽然,她脸色绯红的看了张哲一眼,又飞快的看了一下房门。张哲会意,当即退出了房间。
院子里,三七正百无聊赖的坐在石头上玩石子,林芙娘不知去了哪里,只有苏明烟的使女巧意捧着下巴在看三七玩石子。
张哲正准备找个地方坐下,房门却骤然打开,苏明烟梨花带雨的跑了出来。
“玉瑶妹妹牙关紧闭,我撬不开她。这可如何是好?”
张哲急忙去揉脸颊,准备去现代弄几根一次性针管来。可他揉了半天才发现,周边没有任何变化。他颓然想起,刚才在考场里他已经用掉了今日回现代的机会,就为了藏起那个纸团。
他回到房中,看着气息愈发微弱的玉瑶,终于是长叹了一声,以她的情况,不能等到明天再进药了。
苏明烟跟着张哲回到了房里,只见张信之长叹一声,伸手取过了那汤药,坐到了床边。他自己含了一口汤药,又单手抱住了玉瑶,将那螓首抱在臂弯里,对着嘴就喂了下去。
“怕是无用。”见到此状,苏明烟并不觉得羞涩,反而只有满腹的无力。她并不认为张信之能把药喂进去,玉瑶的齿关闭得太紧了。
张哲是在用舌头,一点一点的撬开玉瑶的齿关。
病重的人紧咬的牙齿,刚刚被突破一点,又会下意识的咬紧。张哲只觉得自己的舌头巨疼,但是他却生生忍住,让那汤药合着鲜血流入了玉瑶的嘴里。
当张哲皱眉抬起头,又去含第二口汤药时,正观察着这两人的苏明烟直觉得浑身一颤,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心中猛然绽开,只因她看到了张哲嘴角的斑斑血迹。
她竟一时呆住了,天下还有这等男子?
一碗汤药喂完之后,张哲已经无法完整的说话,舌头又累又疼。
正好芙草揉着眼睛进来,看了张哲一眼,又猛的低下头,低声叫了一声:“主君刚出考场,且去个隔壁歇歇,奴婢已经将床铺好了。”
张哲含糊的应了一声,心思全在自己生疼的舌头上。却不防,身边呆了半天的苏明烟竟伸出了一根雪白的玉指来,将他嘴角的一点血痕擦去。
嗯?张哲奇怪的看了苏明烟一眼。
却见她的笑容如雪梅绽放,晃动着那根如染血白玉般的手指,轻轻的说出了一番话来。
“好一个舌血饲美,信之确实与旁的男子大不相同呢。”
这苏美人笑起来,只如看到了一派冰雪天地中的美妙生机,让人眼晕!
张哲把头一低,快步走出,寻床铺打盹去也。
这时,芙草忽然惊呼一声,显然是看到了玉瑶嘴角的血丝。
她哭着颤音阵阵:“我家小娘,这是吐血了?”
苏明烟淡淡的把刚才的事几句话说了清楚,芙草立刻欢喜了起来:“原来还有这种法子,神佛保佑,这药可算是吃下去了!”
在她身后,苏明烟看着手指上的血丝,竟怔怔的将手指含在了嘴里。
咸中带着一丝腥.....。
苏明烟突然捂住了自己通红的脸,暗骂了自己几句,转头出了房门。
“天爷,我这是魔怔了不成?玉瑶妹妹的前车之鉴,苏明烟你竟全然没有在意过么?!”
第二百四十九章 牙关紧闭
第二百五十章 回观
张哲在睡梦中只觉得身体极重,仿佛被压了座山,而且整个梦境全是雷霆。
他一直在噩梦中挣扎,浑身都在抗争。
于梦中双手用力一推,人也瞬间醒来。他身上不知何时竟压着一人,被他一把推到了床下,依旧是鼾声如雷。
他借着房内微弱的烛光一看,不禁笑骂一声,原来是一身馊味的霍炳成,大约是观海带着他来的。这人竟鞋都没脱,就倒在了自己身边,还翻身压到了自己。
窗外微光透过了窗棂,正逢雄鸡一声长鸣,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到了。
他活动了一下筋骨,起身下床,准备去看看玉瑶的情况。路过外间的时候,正好看见三七与观海挤成了一堆睡着。
张哲轻轻推了观海一把,见他睡眼迷蒙的睁开眼睛。
“你家郎君睡觉不老实,自己滚到地上去了,你且去叫他起来上床。”
观海急忙揉揉眼睛,飞快的起身拖着鞋就往里间跑。
三七的眼睛动了动,却装作没睡醒,“正好”翻了个身,拿背心对准了张哲。
“你既没睡醒,想必也不知道我对汝干了什么?”
张哲说完这句话,就屏住呼吸看着张三七。
那厮果然不自在,又一个翻身,半眯着眼看了过来。
却见张哲拿着个杯子作势欲泼,他急忙跳了起来:“郎君不要!”
谁知那杯子竟是个空的,只唬了他一跳。
在三七絮絮叨叨的抱怨声中,张哲推门而出,正好看到了隔壁房内隐隐的烛光。
他轻声的推门进去,正好看见芙草龇牙咧嘴吐着舌头、拿着空碗准备出去。这是芙草又喂了玉瑶一回?
想到这里,张哲的舌头又隐隐作疼了起来。
芙草舌头不便,只对着张哲打了个手势,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张哲不懂,便绕过她向着床榻上看去。
端着药碗的芙草,刚走到门口,忽然间想起了什么,急忙转身去拉张哲。
却只见张哲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床上,如同木鸡一般。
床榻之上,两个俏生生的美人睡在一处,苏明烟半抱着玉瑶,似乎睡得正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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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草只见张哲猛的抬头看向了房顶,然后转身就走。
擦肩而过的时候,芙草迷迷糊糊的还看见了一丝血色在张哲的脸上出现。
艾草心中顿时感慨不已,原本对张哲的一丝隐隐恨意也随即烟消云散。
苏姑娘说第一次撬开牙关是最难,果然是真的。哎,郎君昨夜定是被小娘咬得太狠,这伤口怎么还会出血?
跑出房间后,张哲找到水缸,用凉水使劲的拍打自己的后脖子。
鼻血很快就止住。
艾草担心的跟了出来,却不知床上那抹雪白的脸色,突然透出了一丝可疑的红色来,嘴里还不知轻骂了一声什么。
张哲一大早的就出了门,转了一圈回来后,手里就多了一个大玻璃针筒。
芙草拿着这针筒吸了水,转头就呲了观海一头。
观海本来是想躲的,可惜却被三七抱住,一头湿漉漉的满脸委屈。
“主君早(找)来的唬(物)件,正好胃(喂)药!”大着舌头的芙草显得极为可爱,把那针筒收起的同时,还叹了一句,“鹅(我)的涩(舌)头阵(总)算包(保)住了!”
两碗药下肚,玉瑶的脸色总算好了一些,期间还睁开了眼,呆呆了看了张哲半柱香,之后又沉沉睡去。
趁玉瑶睡着,芙草弄了半碗粥,用针筒喂了她。
“小娘平日可是什么都不爱用,吃了还吐,还是她睡着时喂一些比较好。”
苏明烟不知为何,只从起床之后就一直待在院子里不进房间。
等张哲出来的时候,才与其擦肩而过重新去照料玉瑶。
“莫不是芙草这个丫头竟是个大嘴巴?”
本来很安静的小院,自从霍炳成醒来后,便热闹了起来。
“嘿嘿嘿嘿,信之老弟,那题目......不可说,不可说,哈哈啊哈,”霍炳成自己把自己憋得厉害,“今日初九,本月十四出榜,我正好赶着回武陵一趟,赎了玉心便来!”
霍炳成走的是极快,林芙娘甚至都没能来得及“送”他。
“老霍怕是考得极差,居然不敢与我见面就跑了,这又是何苦?”林芙娘笑得很欢乐,“我可是听说了,本届恩科那是超卓的难!哎,信之,有暇且告诉那人,那两日的寄芳斋却是逃不掉的!”
张哲一时没忍心打击她,老霍要是今年都考不上,以后就干脆歇了举试的心思,带着玉心散淡一生也好。
林芙娘今日难得穿了女装,还扑了胭脂,说是今晚由她来陪玉瑶睡。
听到这句话,芙草立即守住了房门,居然连房门都不想让她进。
“林公子”的大名,整个武陵红尘里,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她会照顾人?想多了!
老大夫辰时的时候,又来看了一回。
号了一回脉象,又得知已经吃了两碗药和半碗粥,老大夫的脸色才稍好了一些。
“说起来,这等症状,本城最拿手的却是净月观的清隐道长。只是那人古怪的很,虽是道士,却极爱诗词。治人一次,却非要作诗相酬,不然一概不管。”
张哲和苏明烟顿时露出了喜色,送走了老大夫,就让三七赶着车,一行人带着玉瑶回到了月湖岭上的松涛小院,将玉瑶主仆安顿在了张哲右边的房舍里。
“你竟是张信之?!”
清隐道长,年纪大了张哲好几轮,那表情却如同现代的热血粉一般。飞一般的离开,又飞一般的赶来,将自己的一叠诗稿递给了张哲看。
“信之郎君,快替小道看看!”
张哲正要看,却不妨此人立即又抽回了几张。
“这几张怕是难入信之郎君法眼,某再斟酌一二,先看那几张。”
一来二去,张哲手中最后只剩下了两首清隐认为可拿得出手的。
但张哲没有点评,而是找了两首诗意相近的古诗,用来“和”了他的诗。这可把清隐给高兴得满脸通红。和诗,这才是对自己诗词的最高评价!
“嘿嘿嘿,”清隐不动声色的收起了张哲的手稿,随即淡淡一笑,“某听童儿说,信之郎君院子里来了个女病人,怕是来寻小道看病的吧?走,一起走看看。小观清静,最适合养病,信之郎君与那女施主都不妨多住几日。把病彻底养好了再走不迟!”2
第二百五十章 回观
第二百五十一章 恶名老夫来担
“这一卷,必须黜落!”
学政衙门后院,被几十位鸾衣骑士把守得严严实实。
激烈的争论声从甲子房传了出来。
云梦南道的阅卷本就因为包华弊案的因素,比以往慢了两天才开始,可如今却因为一份卷子的原因,导致负责甲子号阅卷的房官与副房官激烈的争论了起来。
此时坐镇阅卷现场的乃是本道的副监察使赵登林,这位年近六旬的赵大人正慢条斯理的在大厅里喝着茶,见夏必言对甲子房传来的声音颇为关注,便笑道。
“必言,无须好奇过甚。这等事,哪一科又少得了?”
夏必言闻言当即正襟危坐,不过也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副宪容禀,本道的恩科已然出了这等事,虽当日就飞马快报观察,贺观察又重定下这阅卷官员,可已经比别处慢了四日不止。下官只是忧心,若是这榜单出的太慢。如今外界已经是满城风雨,这榜单迟一日出,这考生之心便多悬浮一日,若是有贼人趁机造谣生事.....。”
夏必言没有把话说完,但是赵登林已经听明白了。
“走,”赵登林慢慢的站起身来,“咱们去甲子房看看,是什么事,竟让那两人吵了两日?”
如今各房的阅卷官, 都是贺观察从南阳郡学判衙门和最近的宜州郡学判衙门紧急调来的。
负责甲子房的正是南阳郡的几名学官。
房官杜桥一脸的怒色,指着桌上那份吏员誊抄的试卷, 手指都在哆嗦。
“如此狂悖的文章, 哪个敢取?这样的文章实则为其余六国张目, 只应当即毁去,不可使一字外传!”
副房官姚简一点也不怵他, 两人本就是南阳学判衙门的左右学司。只不过杜桥年长已逾五旬,姚简却才四十出头。
“这是京里来的题目,却如何能怪士子认真答题?我等只管看题目答得是否合题意, 又极精彩,如何取不得?还要黜落这等绝好的文章!你毁了这文,却毁不了这写文章的人。传将出去,天下都要笑话我朝嫉贤妒能。”
杜桥把头直摇:“这分明是为六国出策,直指我大郑要害。老夫不夺了他的秀才功名, 已经是轻轻放过了!京中出此题, 不见得不是以试天下人心?”
“你狂悖!”姚简听到最后一句, 心中当即一喜, 做发怒状大喝一声,“安敢诽谤君上!?”
那杜桥与姚简争了两日, 年纪上吃亏,一时不慎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当即也是懊悔不及。
直说君王测试人心, 这是在骂皇帝是小人。
“此文断不可取!”杜桥知道后悔无用,只能坚持到底,“此人心性才学都用堪磨两年, 否则必然遗祸天下!”
“呵呵呵呵,”姚简并没有当下抓住杜桥的口误不放, 只打算回去后就上折弹劾,他冷笑一声, “墨义、表文、诗词都是第一等, 再看这策论之雄伟,你我心中早已知道, 此子不是那张信之还能是谁?”
“杜大人质疑其心性,却是空口白话, 莫非朝廷有问,其人藏着掖着便是忠心了?再说,论及才学, 便是本官也自认不及此子,杜大人果然自负的很啊!”
正在这时, 赵登林带着夏必言进了甲号房。
“两位争执了两日,本官本不想插手,可这满城都看着这里,委实是耽搁不起啊?”
见到赵登林说话,杜桥姚简两人急忙施礼,口称不敢。
两人分别将各自的观点与赵登林说了,赵登林便上前拿起了那份试卷。
夏必言见赵登林竟然拿起了试卷,一时欲言又止。
半响之后,赵登林一脸惊叹的抬起了头来。
“好一个《六国论》!委实雄伟,”嘴上在赞叹,赵登林的心思却在急转,“若本官是在六国为官,仅以此文便可取其为举元。”
赵登林的前一句刚让姚简心里一松,但是下一句“若是六国为官”一出,姚简心中当即狂震。赵大人这是不赞同自己,也要黜落了此卷!
“这等好卷,任谁也知是谁所作,”赵登林轻飘飘的将卷子扔在桌子上,“天子虽然听其虚名,欲在京试一探此人。然赵某既食郑禄,便不能将此等流毒文字宣之于世。黜落此卷,或天子有怒,然赵某愿一肩担之。”
杜桥大喜,拱手道:“赵公真大义也!”
“至于此人,既能写出此悖逆之文,本官身为本道监察副使,也不能不办了他!虽然此子才华绝世,然为了我大郑社稷, 这个恶名便由某来一并担了吧。”
夏必言与姚简则是不可置信的看着赵登林。能在官场上混的,没有谁是傻子。赵登林分明是要踩着张信之“第一才子”的名头,来玩一出耿臣、谏臣的把戏。
更借着张信之的鲜血,成就他的美名!
张信之在考场中的经历和坦荡, 一直为夏必言所敬佩。
他是断然不肯相信,张信之是个悖逆之人。那杜桥也是个傻子,若是赵登林真个做成此事而扬名,在场除了赵登林之外的人都将前途尽没。
无数的思绪在夏必言的心中涌过:杀才子扬名的,史上不是没有,但是很显然赵登林忘记了一件事,如果他不能坐到皇帝身边的那个位置,为天下做出一番大事来,哪个最后不是身败名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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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登林今年已经六十有三,官居四品,最多不过两年就要致仕。当然,如果他借着张信之的鲜血能再升一品,从三品官员最多也只能出仕至七十岁。
为了多当几年官,便做如此后患无穷的事,夏必言一时后悔自己不该站在这里,这便是已经把他给生生牵扯了进来。
最要命的是,张信之的诗词文章,都堪称传世。这等阴谋须瞒不住世人,也压不住世人。更何况以当今天子的手腕,赵登林根本不可能能瞒过去。
题目是朝廷出的,答得好却要人性命,赵登林真是老糊涂了。为了安抚天下士子人心,皇帝只会在第一时间处死所有有牵扯的人!
想到这里,夏必言当即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才发现弊案立下了大功,前途正好,安肯与赵登林这个老糊涂一起共赴黄泉?
“副宪大人!”夏必言肃容拱手,“依律,吾等监察官只可监、可察,却断不能插手本道政务,更何况是本道学政大事。此卷如何,并不在吾等评判之内。还请大人移步,与下官离开此处!”
第二百五十一章 恶名老夫来担
第二百五十二章 奴才押张信之
赵登林嘿然:“必言啊,杜大人须是房官,他向监察衙门举报悖逆,吾如何发不得言?”
“副宪,杜大人只是临调的南阳学官。举试中是否有悖逆,还需学政衙门行文本司,方可入议。如今学政衙门并无主事之人,按律当问观察衙门。由观察衙门行文本司,大宪署印,本司才可立卷。”夏必言硬着头皮,只好把律法规程挂在嘴边。
“原来本官,竟然动不得一个小小的秀才?”
听到这话,夏必言知道赵登林看向自己的眼神怕是非常的危险。
“回上宪的话,秀才举试行文悖逆,乃是大逆之案,须由本司大宪亲署。”
夏必言的话句句都是律法规程,竟让赵登林一时下不来台。
杜桥忍不住帮腔:“夏大人也太较真了些,赵大人的话不与章大人一样么?莫不成章大人还会驳了赵大人的面子?”
“杜大人慎言,”夏必言冷声道,“按律,越级跨衙门上告,只可因上官有弊或懈怠,否则夺官停印,有司不受。敢问杜大人,连越南阳学政、南阳郡守、观察使衙门三级上告到本道监察司, 可是其中大有弊情不成?”
这一番话把杜桥吓得不行,他不过是要黜落一张卷子, 而要杀人的却是赵登林, 关他什么事?
“本官何时上告了?”
赵登林大笑起来, 他轻轻拍了拍姚简的肩膀。
“夏大人说的好啊,主官便是主官, 副衙便是副衙。姚大人,可是听明白了?”
赵登林这是借着夏必言的话,来提醒姚简:杜桥才是正任房官, 若有争执,自然最后还是要听杜桥的。作为监场的本道监察副使,他用这话来提醒姚简,却是一点毛病都没有。
赵某人可以不对试卷发表意见,却能让姚简按制服从正任房官的意见。
夏必言没有继续说话, 暂时阻止赵登林对张信之的杀意, 不过是他自保之策。至于张信之是否落榜, 却与他无关了。
一只鹞鹰箭矢一般的飞入了京城, 盘旋两圈之后,认准了方位想着城中对宏伟的建筑群飞去, 那里是它的老巢。
皇宫后院, 御马监。
有个偌大的院子,只摆了一排八个银丝笼子。
银丝笼子有一人之高, 在八个银丝笼子中, 有三个是空的。
其余五个笼子里各有一只鹞鹰在左顾右盼,好不神俊。
从南方飞来的鹞鹰在院子上空又盘旋了两圈,引得所有鹞鹰都鸣叫起来。当即有几个小太监急匆匆的从房子里走了出来, 手里还端着着用牛肉、鸡蛋、药材做成的特殊肉丸。
那鹞鹰立即落到了一个架子上,开始啄食小太监手里盘中的肉丸。
另外两位年轻的太监走上前, 先检查了一下鹞鹰腿上的竹筒和封印是否完好, 这才小心翼翼的解下了竹筒。两个太监不敢把竹筒藏在衣服里,由其中一人双手捧着, 另一人看住,一溜烟的往前面去了。
老皇帝的手边有一大堆折子,可他却在看几份试卷。
原本冷肃的表情, 被惊喜所替代, 老皇帝觉得这手中的卷子可比那些拍马屁的文章好太多了。
“虎子这文章,我看是相当不错嘛!”
皇帝读了读这回文诗, 又看了一遍小孙子那以六国士子身份写的文章, 不禁眉开眼笑。
“三福!”
“三福?.......死奴才,装个什么装!劳资是输不起的人吗?”
一边的老太监,只能悻悻的睁开了装打盹的眼睛。
“主子,老奴这不是怕打扰了主子看小郎君文章的兴致么?”
“扯淡,上次数人头输了你,这几天你都装聋作哑。那幅青墨雨荷图,只是让你多收几日,朕迟早会赢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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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三福是极懂皇帝的,只听他说什么“迟早”,便知道不用等了,皇帝马上就要再次与他开赌。
“三福,你说虎子这卷子,能不能做个江左道的举元?”
“能!”三福笑眯眯的,“自然能!老奴也觉得只要是江左学政没瞎眼,这个举元必须是小郎君的,老奴这可是贴心的话,也是大实话。这种题,谁能赢过咱们家小郎君去?要是有,嘿嘿,老奴就自请去江陵杀人去,丫的,圣上的题他们也敢卖?”
老皇帝一怔,马上就踢了老太监一脚。
“老东西,琉璃蛋子似的,朕不过是想再与你博一回,却把劳资的话都堵得死死的!你都赢了朕多少好东西,你又没个后,那些东西留着还能下崽不成?”
三福听到这话,笑意更盛。
“嘿嘿,老奴就是稀罕您的这些好东西, 就是带到地下去,您也赢不走。奴才这辈子,也就这点喜好了。”
就在这时, 三福一眼就扫到了隐隐来到了大殿门口的两个年轻太监和他们手里的竹筒。
“主子,似乎是南阳那边的卷子过来了。”
皇帝一听,当即就把一堆奏折都扫到了地下,将整个龙案都空了出来。他一边将孙子的考卷摆好,又留出了一点准备放南阳来的卷子。
两个殿中值班的太监,当着三福的面接过竹筒,拆了封条取出了一卷纸来。
其中一个太监把纸卷开,闻了闻,另一个太监又用舌头轻舔了纸卷上的几个随机的地方,两人等了半柱香后,这才将纸卷交到了三福的手里。
三福拿着纸卷来到皇帝身边双手呈上。
皇帝看了一眼那纸卷,没有第一时间去拿,而是忽然对着三福说:“三福,要不要再博一把?就博一博,虎子与这张信之的卷子,谁的更好!”
三福抬头笑眯眯的看了皇帝一眼:“主子,您想博点啥?”
“柳翠大蓝瓷瓶,你不是惦记这么久了么?朕就博你手里的青墨雨荷图和白玉羊脂笔峰,如何?”
三福笑得更欢快了,他举着纸卷就给皇帝磕了一下头。
“老奴先谢主子赏了,奴才就押张信之的卷子更好些!”
皇帝大怒,指着三福就骂。
“狗奴才,你个刁钻的东西,为何不押朕的孙子?”
三福一脸的无辜:“老奴是什么东西,敢与主子抢着押小郎君?”
皇帝当夜动手“殴打”了身边的大太监,原因不明。不过,被打时哭天喊地的老太监离开的时候,眼都笑眯了。他抱着皇帝书房里的大花瓶小心翼翼的挪着,乐得就跟找到米仓的老鼠似的。
第二百五十二章 奴才押张信之
第二百五十三章 心经与心结
晶莹剔透的琉璃针管在一双玉手中轻轻转动,美人绣眉轻解双目带笑,一副痴痴模样。
清隐道长的针灸和汤药果然不同凡响,不过三日,玉瑶的气色便恢复了许多。
她之前被诊的“厌食之症”按照清隐的说法,实则有误,应是肠胃虚寒加上忧思郁结,这才水米不沾,以至于风寒入侵之际全无抵抗之力。
原来是玉瑶自幼住在舫上,又贪食凉阴之物,早在胃里落下了隐疾。故而这几日中,方子里加了暖胃的肉桂,不过是最普通之物,玉瑶却日日好将了起来。
玉瑶散着云鬓,斜依在靠枕上,心里却在想着自己在迷糊中发生的那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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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记得自己在梦中,狠狠的咬了主君的舌头,满嘴都是腥味和苦涩。也是后来芙草悄悄告诉她,才得知竟是自己牙关紧闭,主君不得以之下用舌头强行撬开了她的齿关,口对口的将汤药喂给了自己吃。
那腥味竟是主君的舌尖之血,苦味才是汤药的味道。
玉瑶虽然受了老鸨细心调教,但到底不过才十七岁的碧玉之年。之前对张哲死了心,病重堪死,却又被这人此举乱了心弦。
把玩着手中的琉璃针筒, 她对此物却是又恨又爱。
爱此物,是因为此乃张哲除了那几首诗词之外, 第一次送给她的东西, 怕不是天下独一无二之物;恨此物, 若无此物的话,主君也许还会......。
想到这里, 玉瑶忍不住伸手将在身边打瞌睡的芙草的脸,轻轻捏了一捏。
“你这丫头,怎的在舫上学的那些法子竟忘了个干净?”
芙草迷迷糊糊的醒来, 正好听到了萧玉瑶的叹息,有些不服气。
“小娘如今是张家的妾室,我听那些老人讲过,那些舫上的手段若是再带到家里去,却不是过长久日子的样子。”
萧玉瑶病才好了一半, 手上也没力气, 捏着芙草的脸她也不觉得疼, 于是玉瑶便捏着芙草的脸变换着样子, 两人一阵笑闹。
忽而一阵脚步声传来, 玉瑶与芙草都听出了来人正是张哲。
玉瑶急忙把针管塞到了靠枕下方,把头贴着靠枕,一双美目半眯了起来。
芙草一伸手, 将薄毯拉上来盖住了玉瑶的香肩, 然后端起了一边的药碗。
张哲在玉瑶的房前微微顿住了脚步, 方才与苏明烟的一番争论, 让他拿定了一个决定。
适才在张哲的房内, 苏明烟与林芙娘相携来访。
三人谈天说地, 不经意中说到了本朝的佛道之争。
苏明烟学识不俗,倒也将这桩事的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原来道佛之争,不光大郑, 其余六国之中也有此况,延续已近七百年。
“最惨烈处,便是三百年前, 从刑灵帝大肆屠戮道门开始,佛门在此事中并无无辜, 也不知染下了多少罪孽。灭道十年之后,佛门盛极, 有大德元智在道冢前思过三年,裂佛门而出, 开创了如今遍及天下的灵台宗。后有杞国代刑, 道门复兴,终杞国两代君王,灭佛无数。天下三万法寺,几十不存一。至本朝开国,太宗时立法,设佛道两官,至此两家兵戈不显,却在世俗处处暗斗不休。”
苏明烟笑中却“不怀好意”:“信之那部《西游释厄传》一出,佛门上下顿时精神一震,皆以为这是佛门出了一尊护法金刚,界山寺至善大师还断言信之乃是西方灵山大德转世,身具宿惠。可信之却又写了一部《封神》,把佛门诸位的来历都归到了道门。呵呵,这才知道,信之哪里是什么佛门的护法金刚,分明是道家文曲降世,却是挖了好大的一个坑。”
“不过是写点故事罢了,哪里就算得上是坑了?”张哲不以为意,若说道佛两路,他还是比较喜欢道门一些的,只是很明显苏明烟身上的佛性很浓,若是较真的话,反而有可能伤了彼此的和气。
“呵呵,”林芙娘一脸的幸灾乐祸,“林禅庵的师太们可对你没什么好印象,在这山上闲逛的时候却小心, 不要给她们给遇见,仔细喷你满头满脸的!”
苏明烟瞪了胡说八道的林芙娘一眼, 只是那玉颜俏怒却让这位“林公子”酥了好几息。
“信之莫听芙娘顽笑, 庵主了堪师太对于信之却是极为敬重的。”
张哲呵呵一笑:“了堪师太怕已有七十高寿, 苏大家所谓敬重二字却是用的不妥。”
“这是庵主的原话, 可不是我自己杜撰的, ”苏明烟把目光一低,“庵主敬重信之,却是因为那部《心经》,但也正是因为那部《心经》,这几日却有些乱了庵主的修行。”
“莫不是又怕张某人借着这《心经》挖下了埋伏?”张哲摇头发笑,“你只管叫师太大可不必,那经文只管用便是了。”
苏明烟本就是要张哲这句话,心下落了底,便住了话头。
可林芙娘这个不省心的却又说了一段话,让几个人都不自在了起来。
“按我说,信之你就不该写这什么《心经》,苏姐姐这些日子也是日日念这《心经》,她本来就差点入了佛门的,要是哪一日真个苏姐姐遁入空门,你却哪里赔我一个苏姐姐去!”
“哦,苏大家原来还差点遁入空门?”
面对张哲的疑问,苏明烟只笑了一笑:“我不过是爱那经文的素净罢了,在武陵的时候托身庵堂做了两个月的俗家,哪里就会入了空门?”
张哲被苏美人的笑容晃了眼,急忙沉心静气,把目光从对方的玉容上移开,却刚好看见了那雪白的玉颈,好半响才把那句“果然好白”给压在了心里。
苏明烟是个极其敏感的,见张哲的目光所向,表情微滞,也想到了两人第一次见面,对方脱口而出的那两个字。便有一时热意敷面,只不动声色的把目光低垂移向了一边,玉颈却是一动不动。
“信之,”苏明烟到底脸嫩,只好把话扯到了另一处,“你既能作《心经》,缘何却解不开玉瑶妹妹的心结?依我看,她到底不过是求一心安之地,你既有大智慧,莫不如许了她一次,也好渡了这次情劫。”
“情劫?”张哲倒是主意很正,“张某之情,实实只维系吾妻一人耳。其余劫难,皆是张某害人。玉瑶之事,我正好欲与其开诚布公一次。”
第二百五十三章 心经与心结
第二百五十四章 合卷
玉瑶房门之前,张哲回过神来,拉门而入。
只闻一缕女子妙香伴着药香扑上鼻尖,让刚刚才从“好白”的恍惚中警醒过来的张哲一阵心绪杂乱。
芙草叫了一声“主君来了”便让开了位置。
张哲跪坐在玉瑶身边,就见玉瑶想要起身,只能伸手拦住了她。
下一刻,玉手就轻轻的捉住了他伸出的手掌。
炎炎夏日,萧玉瑶手心的那一股微凉,到底让张哲心头软了一下,任她握住了几息,才不动声色的借着替她整理薄毯,将手抽了回来。
可谁知玉瑶却柔柔笑了:“主君这次,到底是可怜我了,竟让我抓住了这几息。”
“哎~,有些事,原本准备等你大好了,再与你商量,”张哲叹了一声,大方的看着玉瑶的眼睛,“我有个主意,不知玉瑶可愿意听上一听?”
玉瑶看着张哲的脸,笑容愈发的淡:“玉瑶不愿意听呢。主君只管安排,无须听玉瑶的话语,是分、是离、是赶、是留,只要是主君的主意, 玉瑶都是必依的。”
听到这番话,张哲为难了起来。
“也不知是你到底是聪明还是痴傻?”张哲索性把话说开, “我会在南阳购置一处宅院和田亩, 你且安住。这些房田都是你的, 不许推辞。待你病好之后,便是继续去寻亲, 也好歹算有个依凭和可回来的地方。天下好男儿无数,只是你见得少了。日后遇到好的,只管跟了去。且自己爱惜些, 这一生可长着呢!”
玉瑶脸色一淡,却低声呢喃了一句。
“奴原先好歹还是您正经的妾室,如今却把人当外室养了?”
张哲只能抱头鼠窜。
见张哲“跑”了,玉瑶却再次露出了笑来,又从靠枕下摸出了那琉璃针管, 自顾自的把玩了起来。
学政衙门, 甲乙丙丁四房考官汇聚一堂。
被贺观察临时委派, 总揽省试一事的南阳、高邑两郡的学判同时进入了阅卷的院子。
本科举士, 将由这两位根据试卷得评情况, 合议之后得出结论。
这种情况, 被称之为“合卷”。
南阳学判侯良正、高邑学判文忠分坐堂上两侧首位, 各房考官按房落座,监察司的官员则已经避嫌全部离开了院子。
“按制, 墨义卷过者方可论下三卷。丙房阅墨义, 不知过者有几人?且把考卷拿来, 某与文大人一起揭开弥封。”
见文忠点头, 丙房房官苦笑着拿出了一叠不厚的试卷(原卷)呈上:“二位上官,往年举试, 墨义七十题必过五十五方可入评后三卷。然本次恩科, 这京卷实在太难, 墨义卷上能做出一半的都寥寥。故而下官等斟酌再三,便以四十题为限, 荐了二十五卷。”
侯学判与文学判惊讶的对视一眼, 堂堂举试,能过第一关的竟然才二十五人, 这还是降了十题的情况下。
两人被临时委事,心知这是出功绩的好机会。
可才二十五人过第一关, 而后三卷中按例最多只能取八成, 便是二十人。再加上, 若是有文章委实难看的也要黜落, 一次恩科最后才取十几人?
实在是太难看了!
不管怎么样,两人只能先拆开弥封,让书吏登记过了第一关士子的名字。
前二十四份卷子中,很多人都是在四十到四十五道正确回答之间险险过关,最高的一位是南阳的一名老秀才,对了五十六题。
而当侯学判与文学判翻到最后一张试卷,那一笔俊秀飘逸的字体当即让两人眼前一亮。
“好个张信之,竟是七十题全答对!”
文学判的惊喜之声,让其他几房的考官都齐齐变色。这等变态的考题,还能全对?那张信之莫非真有天人之姿乎!
姚简隐秘的看了杜桥一眼,果然发现杜桥神色微变。
仅从两位学判大人的神色和声音里,姚简发现两位大人对张信之似乎极为看好。呵呵,可惜杜桥借助房官正任之位,生生黜落了张信之的策论。
丙房考官负责看阅的是表文卷。
吊文虽然偏僻,但是在行文格式上几乎少有人出错,合格的文章却不在少数。丙房房官呈上了五十多份“表文卷”,全是获得了中、中上、上评语的表文。
经过一番核对,在过了第一关的二十五人中,却有两人的表文卷不在其中。
不过这也不算这两人没有了希望,毕竟最重要的还是策论与诗词,只要后两卷考得好,这两人也不见得考不上举士。
表文卷最后一卷,却是独一无二的一份获得了丙房考官们集体“上上”评语之卷。正是张哲的《吊屈原文》,唐宋八大家柳司马的传世大作。
“妙~!妙哉!”侯学判抓住了这卷子就不想放开手,看得浑身瘙痒,有些坐立不住。杜桥的脸色再次白了几分,张信之的才学竟然真的如斯可怖?
“且慢!”文学判的低喝,让杜桥心中一喜。谁知, 文学判竟是一把揪住了侯学判的袖子, “某还没看,就想把这卷自己袖起来,侯老弟却是想也别想!”
文学判劈手夺过卷子,飞快的扫了几眼,眼中光芒如电疾闪,才看到一半就麻利的塞进了自己的袖袋。
“文兄!?”
“某还没看完,只这半篇确足评以上上,让某事后再看,且看乙房的卷吧!”
乙房荐卷却只有二十二人,原来大部分人回文诗过了,但都栽倒在了回文词上。回文诗词是个极为消耗时间的,可考试却只有短短的三日。
“明明是二十二人?”文学判翻了半天,“嗯!为何只有二十一份考卷,这上上评语的张信之的诗卷,为何不见?”
乙房房官有些不太自然:“回二位上官,张信之的卷子却被不慎损毁了,好在誊抄的卷子还在,那诗词下官也都记得。二位且听,潮随暗浪雪山倾.......,瘦灯凉夜一声秋,诸位,觉得这诗词如何,上上之评并不为过吧?”
乙房房官只顾自己念得得意,却不想两位学判大人都死死的盯着他的袖袋看。他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袖袋,这下众人都明白了。
什么损毁了张信之的诗卷?狗屁,竟是这厮私藏了起来。
“好胆!左右,与我搜他的袖袋。”
衙役们并没有进来,乙房房官也没有保住他私藏的那张卷子。那张诗卷,侯大人只看了一眼,就眉开眼笑的收进了自己的袖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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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甲房的房官杜桥,尤其以两位学判的目光极为热切。张信之的策论卷,两人都势在必得!
第二百五十四章 合卷
第二百五十五章 必须是第一
姚简心中暗喜,云淡风轻的低头喝茶。
而坐在他上首的杜桥的脸色,已然白的吓人。
这倒不是杜桥担心自己黜落张信之策论的理由说不过去,而是他心中经过核算之后,发现了一个让他无法相信的事实。
按大郑学考之制,举试后三卷,表文占一筹、诗文占一筹、策论独占两筹。每筹分为上上、上、中上、中、中下、下、下下七等。合卷之时,将四筹综合之后,便是考生最后的评定。
例如:有考生表文卷得评为中上、诗卷为中上、策论为中下,那他所得四筹评语便是:中上、中上、中下、中下,最后合卷等级便是中。
杜桥记得自己给张信之的策论最后给的是下。但是姚简却赌气用其副房官的权限将其加了一等,是为中下,虽然依旧是黜落试卷的结果,可杜桥不想与其闹得太僵,竟然允了!
可张信之的前两卷竟然都是“上上”评语,加上策论的两筹“中下”,合卷之后,竟是四个“中上”!
杜桥心里算的明白,这次考试确实太难,就算加上甲房荐的十八卷,合卷评价中最高的那人,也才三个“中上”又一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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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信之竟还是合卷第一!
他一时后悔没有给排名第二的人一个“上”字评语,否则那张信之怎么都排不到第一。
房间里的气息慢慢的凝重了起来,因为正在翻看甲房荐卷的两位学判大人,脸色委实不太好看。
当所有荐卷的名字全部念完,居然没有听到那个人的名字,所有的考官都震惊了。
侯良正慢慢的抬起头,深深的看向了杜桥。
杜桥此人正是自己的下属,想不到一向安分的他居然会在这个要命的节骨眼上,给自己一个天大的惊喜。
他再看旁边姚简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心中就知道问题定是出在杜桥的身上。
张信之是谁?天子亲点要看其卷的人。
莫说他南阳学判,便是省道的学政也不会故意去摸天子的虎须。
杜桥五十多了,可以自己作死,但是啊侯良正才四十多,正是大好上进之时。如今道中学政无人,正是他的天赐良机。他连今年太子立储、天降祥瑞、本道士子三科连元的折子都已经写好了。
可没成想,杜桥居然给他来了这么一出!
看着杜桥犟着脖子不说话的样子,一丝怒意在侯良正心中蓬勃待发。
好在文忠及时拉了他一把,又吩咐人把所有各房的试卷全部拆去弥封。有机灵的书吏很快就把张信之策论的“中下”比划给了文忠。
文忠掐指一算,却笑了,对侯良正轻声说了一句。
侯学判听了也是一怔,闭目一番核算之后,这才微微松气。好、好、好,张信之还是第一!
“按例,合卷为【中】之上者可按评之高低取中,而如今得四筹合卷得【中】之上者不过十四人。是故,我与侯大人要捡看遗卷。来人,将甲乙丙三房黜落之卷都搬了来。”
杜桥闷不做声,只是低头喝茶,全然不顾周边人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侯良正被杜桥弄得一肚子闷气,哪里有心思去捡落卷,只拜托了文忠一声,自己借口更衣出了大厅来透气。
整个院子都封着,侯、文二人也只能在出榜之后才能离开。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封门的却是来自京城的鸾衣骑士。
正走到门边不远,侯良正正好听到两个值守的鸾衣骑士在低声交谈。
“你是听谁说的,那飞鹞传书上,老祖宗把曲公公臭骂了一顿?”
一个矮个的鸾衣骑士脸上则是一脸古怪的笑意。
“还不是老祖宗自己要我们趁着值守的机会,把那姓张小子的文章盗抄了飞鹞送到京城去的。如今却骂曲公公违了考制,要打他板子。”
高个鸾衣骑士有些为难的挠头:“怕不是陛下故意找咱们的麻烦吧?吩咐了差事,办成了还要骂。咦......莫不是,老祖宗又赢了陛下的东西?”
矮个子一脸无奈的摇摇头:“飞鹞信是我负责收的,信上只说陛下手里有两份答卷,结果老祖宗押了姓张的那个小子。”
他把手一拍说:“然后老祖宗就赢了,估计把咱陛下给气到了。”
高个突然拉了矮个一把,往院里侯良正的方向扫了一眼。
“噤声,似乎有人来了。”
侯良正听到这个消息,强压住了心中的翻滚之意,装作若无其事的走了一圈,慢慢的又走向了大厅。他的心中却在闪动着一句话:陛下已经看了张信之的策论,而且还是.....。
待侯良正的身影消失在两名鸾衣骑士的视线里,高个突然问矮个。
“你说,咱们这么暗示他会有效?”
“那还能怎么办?陛下指定要曲公公把那么子《六国论》的原卷弄到宫里去。可要是南阳这边真把这份卷给黜落了,咱们最后给陛下呈上的是一份黜落卷,那咱们也算是把差事给彻底办砸了。”
高个也狠狠的呸了一声:“那个杜桥,还有那姓赵的,等兄弟们得空了,非得好好查一查这两个不可。在咱们的眼皮下面陷害咱要护着的人,关公面前舞大刀,他也配玩这手?咱们兄弟都知道陛下看好这个张信之,要是人家拿不到这个举元,家里的那帮子人非笑死咱们不可。”
矮个子则冷笑了一声:“曲公公已经说过了,那张信之必须是举元,那《六国论》,也必须是甲房的第一!他可是与去江陵的陈公公比着高低,要是不如了他的意,咱们这些打下手的都没好果子吃。”
侯良正刚刚迈进大厅,就用目光锁定了一人。
姚简似有所觉的抬头与侯良正对视了一眼。只见上官把目光移向了那堆遗卷,然后飞快的移过来又重重的盯了他几眼。
明白了!
得到上官暗示的姚简,心中的闷气当即一扫而空。
杜桥一直在注意文忠捡落卷的动静。而当他身边的姚简突然起身上前,在遗卷里飞快的找出一卷策论时。杜桥顿时暴怒,他猛的站起来,正要喝止姚简接下来的举动。
却听到耳边有人在冷冷的发问:“莫不是杜大人也有遗卷要荐么?”
他的上官侯学判正生冷的看着他。
“本官有一卷策论要荐,此卷应是上上之评!”
姚简的声音响起,杜桥一时面如死灰。
第二百五十五章 必须是第一
第二百五十六章 榜首与买醉
一个浑身脏兮兮的身影,连滚带爬的从草丛里奔跑了出来。
在他的身后,几个道士正拿着木棍在追赶。
几个道士追了一阵,到底不及那逃跑的人亡命一般,最后还是失去了此人的踪迹。
领头的道士喘着粗气,有些不甘心的四下望了望。
“那贼厮跑得真快,他在观外转了两日,定不是什么好路数。”
最后一个赶到现场的小道士,一想起那人看自己的眼神就觉得身上发凉。
“师兄,那人是不是会吃人?他看着我的眼神,总觉得像我老家的那条恶犬一样。”
师兄安慰小师弟几句,又有些忧心的吩咐另一个师弟。
“这人怕是不怀好意,这些日子苏大家和通判千金每日都要来观里拜访张郎君。乾时师弟,你且去对面庵里说一声,让她们也防着点!”
高高大大的乾时却把脸一拉。
“俺不去,那些尼姑凶得很。师兄却好叫小师弟去,他长得白白嫩嫩的,那些尼姑都从来不凶他。”
最后还是乾时带着小师弟一起去了。
等这帮子道士撤走之后,一片杂草被掀开,一个矮壮的人从草下钻了出来。此人满脸的庆幸和凶厉之色。
“通判千金?林芙娘!”矮壮之人嘿然自语,“本少爷原只想在张信之这里弄些钱财,却不想竟还有等缘分?”
这人正是逃亡中的包楠志。
包楠志在城中存不住脚,又想等举试结果出来后好去别家博铺领钱,便只好躲到了城外来。
而他又恰好知道张信之住在净月观,身边只有一个随从, 大约手里钱财还不少。包楠志便起了坏心,想来净月观踩点, 结果第二天就被道士们发现, 狂追了他一路。
却不合被他知道了林芙娘也在山上的消息。
“信之!”小院的院门被人大力的推开, 那兴奋的大嗓门正是去而复返的霍炳成,“你看我带着谁来了?”
张哲迎出房来, 他自然知道霍炳成带来了谁。
那站在霍炳成身边盈盈而笑的,不是玉心又是哪个?
玉心往日的装扮一贯清凉火辣。
而如今她却是穿上了一件白底黑边,极为素净的深衣配着襦裙, 头上也改做了妇人的发式,完全是一副居家妇人的打扮。
跟在霍炳成半步身后,一只手一直被霍炳成牢牢的牵着。
这次再见面,玉心便又对着张哲正式行了一个大礼。这个礼张哲直接受了, 因为玉心这是以霍氏妾室的身份行的家礼。也只有通家之好的人士才有这种礼遇。
张哲随手递出了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礼包,算是贺喜。
玉心正要推辞,却把霍炳成一把抢过,塞在了她的手里:“莫与他客气, 这厮如今富贵得流油。”
正好玉瑶听到动静,知道霍炳成不是外人,也从自己房间里扶着芙草走了出来。
见到玉瑶也对着自己行礼, 霍炳成急忙摸出了一个礼包来。
“这个礼物是一点小意思, 玉瑶还且收下。”
玉瑶却笑着拿眼看张哲。
“收下吧!”张哲无奈,这个不好拒绝。
玉心与玉瑶也是许久不见, 自顾自的拉了手去隔壁说话,只留下了张哲与霍炳成。
三七则从一边跳了出来,夹住观海就往外扯, 他是盯上了观海的包袱。三七这家伙的鼻子比狗还灵,早就闻到观海的身上有一股子武陵芙蓉斋糕点的味道。
观海急忙捂住自己的包裹, 这些糕点都是小娘赏他的。他当即就后悔,怎的一时得意竟忘记了这里还有三七这个“土匪”在?
玉心与苏明烟、林芙娘也是旧相识。
林芙娘听说霍炳成竟然真的把玉心赎了,急急忙忙的拉着苏明烟赶了过来。刚一见面, 她竟要与霍炳成拼命,还抱着玉心直哭, 只说“可怜玉心随了霍大这个混球!”
玉心只是笑, 她也晓得林芙娘的目的,便只是与苏明烟互相说笑,干脆不去理她。
四个女子一路说到月上湖天,一起看了一回月,苏明烟与林芙娘这才告辞。而苏明烟刚出门,玉心却看着苏明烟的背影,又眼色复杂的看了玉瑶。
“玉瑶妹子,你可知我要对你说什么?”
玉瑶点点头,脸上也尽是唏嘘:“幸好家里大娘子不在,否则早就看出苏姐姐对我家主君的意思了。”
“你竟不吃味?”玉心笑着抱住了玉瑶,“我随着他出来的时候,可是与那赵小娘好生斗了一场法。”
“我吃什么味?”玉瑶拉着玉心往房里走,“我好歹还能缠着他,可她呢?命里注定要被上面指婚,心里便是一百个不舍也只能放手。她对我家的主君的那一缕情丝,这一辈子怕是都无法说出口的。便是退一万步,她没有被指婚,可以她的身份,又岂能给我家当妾?哎,再说他与大娘子之间,还能插得进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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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玉心陪着玉瑶睡,霍炳成则与极不情愿的张哲挤了一晚上。
好在第二日,玉心就出面租下了隔壁的小院,与霍炳成一起搬了过去。
两日之后,到了六月十四,这天正是举试放榜的日子。
张哲、霍炳成、苏明烟、林芙娘、玉瑶、玉心等六人带着各自的随从丫鬟坐了三辆车,浩浩荡荡的往城里驶去。
路上就以林芙娘最为兴奋,不时招惹一下苏明烟,或者抱一回玉瑶,又或调戏玉心。霍炳成大声呵斥她的时候,她还不忘提及两人寄芳斋的赌约,却是笃定霍炳成是断然考不中的。她早就打听过, 这年的恩科题目很难, 难到了没有人性的地步。
“怎么可能!?”林芙娘不可置信的看着榜单,失声大叫。
排在榜首的张信之根本被她无视,几乎所有人都视之为常。而排在第五位的霍炳成, 让差点亮瞎了她的双眼。
霍炳成搂着玉心, 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寄芳斋,两天!林老三,要不要想一想如何赖账,吾等绝不怪汝!”
“两天就两天!”林芙娘咬牙切齿。
苏明烟看着榜上第一位的人名,一丝酸楚骤然出现。随即她俄尔一笑,伸手拉住了林芙娘。
“芙娘今日不要吝啬银钱,我替你出一半,今晚我们且好生醉她一场。”
林芙娘听到苏明烟这话,看着苏明烟眼里光芒直冒,大喜过望。莫非,苏姐姐终于明白我的心意了么?
第二百五十六章 榜首与买醉
第二百五十七章 药(五更)
寄芳斋,一个豪华小院内。
张哲在给孟小婉写信报喜,苏明烟与林芙娘正在小院的主厅安排菜肴与曲乐物件,霍炳成去街上兑换赌注,只剩下玉瑶与玉心在一间偏房内说话。
“你真的准备这样做?”玉心捧着玉瑶的脸,仔细看着她的脸色,“你的身体可刚刚才好些。”
玉瑶笑得淡然且肯定。她今天穿了一件淡红色的外袍襦裙,而内里的汗巾子却是大红色。
她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方雪白的帕子,塞在了玉心的手里。
“我怕到时芙草害羞不敢进来,这件事还请姐姐帮我。”
“哎,”玉心收起了帕子,恋恋不舍的拉着玉瑶的手,“你说明日一早就走,却又不告诉我去哪里。如何叫人放心得下?”
玉瑶拉住了玉心:“莫问,我自己也不知道,大约会去继续寻一下亲爹娘,或许找个地方隐居起来。了断此愿后,只希望他不会恨我。”
“傻姑娘!”玉心叹息了一声,看玉瑶一直看着自己,只能低声把那个消息告诉了她。
“南阳城东街鹿梅巷,尽头有一户人家姓秦。如今做的是贩猪的买卖,可她家祖上却是咱们原来行里的行首,也卖那种药。她家独门的方子,无色无味,却能让人陷入迷梦, 无法自控,更无半点不适, 唤作【了梦散】。当年我死也不肯出卖红丸牌子, 老鸨就是用这幅药MI了我。也不知道用的什么药配的, 只一副药就要卖一百五十贯!”
玉瑶脸色一红:“钱倒是不多,就怕他忍得住, 便如上次在江陵一般。”
“你当这是一般厉害的药?”玉心拍了拍她的手,“你派人去了,只要对她说鼓铃坊三个字, 便会卖给你。其他人断是不卖的,而且我听老鸨说,她家用尽办法每年也只得两副药。”
玉心又低声与玉瑶说了一些“隐秘”事,却不妨房门上正趴着一只耳朵。
暴怒、颓废、疯狂的各种情绪在包楠志的心头来回碾压。
张信之还是拿下了举元, 他手中的博票都成了一堆废纸。而包家最后的一点产业,一间挂在世仆名下的博铺,也在发榜的当天彻底破产。
坐在博铺对面的泥地上,包楠志麻木的看着上百人挥舞着博票冲进了这家博铺。而第一个出来的人,包楠志认识,是那个张信之的朋友,姓霍。
只看此人的嘴脸,便知他在铺里赢了不少。
包楠志将所有的愤怒都灌注在了霍炳成的身上,他一直隐隐的跟在霍炳成的身后。
当看到霍炳成走进一家精美的花馆,包楠志抬头一看。
“寄芳斋”, 南阳一等一的好去处, 他以前常来。只不过,现在的他一身脏兮兮的, 身上的钱也连门口打赏龟奴都不够。
包楠志记住了这里,正要离开,却忽然发现有一个俊秀的男子从寄芳斋里走了出来。他的眼中骤然冒出了光芒, 那不是林芙娘又是谁?
林芙娘没有发现正一脸贪恋跟着自己的包楠志,因为她的注意力全部走在前方不远处芙草的身上。
她在跟踪芙草。
而她的脑中,完全被她刚刚偷听到的玉瑶与玉心的谈话内容所吸引了。
那种【了梦散】,她也想要, 而且今晚她就准备用在苏姐姐的身上。
因为林芙娘深知, 虽然苏姐姐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但是她却是个极为保守的人。只有自己帮一把, 才能让苏姐姐真个......。
一百五十贯而已!
林芙娘决定今天索性大出血。
芙草对路不熟, 转了不少冤枉路, 这才找到了鹿梅巷。
巷子里满是猪粪味,芙草咬着牙捂着鼻子来到了最后一户人家,敲响了门。门很快开了,出乎芙草的意料,这是一个身上很干净的老妇人。
“姑娘却是来找谁?”
“大娘,请问这家是姓秦么?”
那老妇人忽然脸色微变,她家里对外一直只说姓丁,却把秦字藏了好些年。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武陵的那个老婆子,可那婆子不是早死了么?
“不知姑娘寻那姓秦的人家,却有什么事不成?”
芙草大致猜到了一些,便按玉心吩咐的说了。
“大娘可知鼓铃坊,我想买点东西。”
老妇人没好气的瞪了芙草一眼:“又要买这个东西去害人,你们这些人,哎~~,钱呢?”
芙草急忙摸出两张官票来递给老妇人,老妇人对着太阳把官票看了半天,这才满意的收好了官票。接着又从怀里摸出小锦囊来,窸窸窣窣的从锦囊里摸出了一个小包,递给了芙草。
“要不是为了给我儿子娶媳妇,这种药我是一百个都不想再卖了的!这药无色无味,只会暖阳聚气,这一小包分两份给双方服下,半柱香之后发作。走吧,走吧!”
芙草把药藏好,急匆匆的离开了巷子。
老妇人在院子里,把官票拿了出来欢喜的对着太阳照看, 却听见门又想了起来。
她疑惑的打开门,却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姑娘, 两张官票也递了过来,嘴里说的也是“鼓铃坊”三个字。
老妇人有些纳闷,今天是邪门了, 才一会儿功夫,两包药全卖了出去。
又过了一会,那门再次被敲响。
“难道还是买那东西的,可我已经没了啊!”老妇人疑惑的打开门,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就架在她的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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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汉爷饶命!”
包楠志把眼看了一下院子里,似乎就这老妇人一个人,于是低声喝问。
“说!刚才那人在你这里买了什么?”
老妇人不敢隐瞒,将【了梦散】的效用都讲了出来。
包楠志当即眼中放光,他虽然不知道林芙娘为什么要买这个,但是这却是天赐良机。只要林芙娘自己吃了那东西,嘿嘿。
“老东西,你还有药么?”
老妇人眼珠子一转,急忙回答:“有、有!”
她从腰间摸出了一个大纸包,然后假装失手掉在了地上。
包楠志急忙弯腰去捡,却不妨那老妇人却灵活的在地上打了个滚,飞也似的往后面去了,嘴里还大嚷了起来。
顾不得这个老妇人,包楠志捡起药包转身就跑。
老妇人其实只叫了一声,见果然吓走了包楠志,便冷笑着呸了一口。
“这么一大包配/种的猪药,倒是便宜了你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药(五更)
第二百五十八章 明月几时有
大厅内,铺满了精美的藤草细席。
靠枕、矮几间酒香四溢。
满眼罗钗佩环,鬓花胭红。
就连林芙娘今夜也打扮得极为出彩,一身幽兰纱裙配上小巧精致的鱼白色抹胸,竟也相当的大胆。便是苏明烟,也被林芙娘半哄半强着换上一身鹅黄轻纱衣裙,柳白交领,极为迷人。
玉心直接倒在霍炳成的怀中,一口一口的给他喂着酒,开席才半个时辰,霍某人双眼便迷离了起来。他一脸痴笑,甚至还晕乎乎的出言“调戏”了林芙娘,继而被大怒的林芙娘塞进了案下。
身体只是刚刚复苏的玉瑶端着一杯米汤,看着张哲的背影。
大厅后廊前,廊前轩门大开,虽月色未满,然月辉也洒了半天宇,半醺的张哲正在望月寄酒。
鹅黄妙影轻盈而来,站在了张哲的背后。
“信之望月,可是在想念家中娘子?”
连中三元,虽然有诸多奇妙的原因与作弊的成分,但是这种感觉也着实让人沉醉,张哲喝了不少,只笑着看了身后人一眼,意得志满之际, 不禁又举杯对月高诵起来。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 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 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 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相交欢, 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听得这等好诗,苏明烟忍不住一时美目放光,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以信之的诗词佐酒,果然是人间至乐!”
这些时日,庵观之间往来交际,几人之间言论无忌。所论之事,上及天文下涉地理, 又或穷谋宇宙之妙, 亦兼万物轮回因果。
林芙娘与霍炳成或者没有察觉, 但是苏明烟之才并不限于瓦乐诗书, 她早就从张哲日常的言论中, 听出了一方不可思议之天地。在张哲日常所述的背后,隐隐是一片璀璨的星海,分外的让苏明烟好奇和着迷。
夜风徐徐, 苏明烟轻轻上前一步,与张哲并肩站在了月色之中。
许是酒意上头,又许是张哲诗中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两句触动了苏明烟的情怀, 她竟对着那月当着张哲的面喃喃自语起来:“信之前几日说了那阿难与石桥的故事, 却是极好。我又是个信佛的, 若真有因果,也曾想过种下那三千因, 化身顽石经历数百年风霜雷电,未知可得愿果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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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女子会对着男子说这样知心话?
张哲不解的看向身侧望着月亮的绝美女子,只见哑白月光照在苏明烟的身上, 竟反照出了盈盈白玉光华。白璧无瑕的脸庞上, 一丝水意在双眸中轻颤。
“清风明月正好, 说那些天意命数的事情做甚?”
张哲忍住不去看她,只在心里想起孟小婉来,不一时看着那月脸上便带上了笑容。
咱家的媳妇也是绝美啊!
笑意慢慢的在苏明烟的嘴角化作了残留的遗憾。
“清风明月莫欺我, 天意命数总弄人。”
苏明烟淡淡的目光移到了张哲的脸上,用轻轻两句诗敲打在了他的心头。
“婉儿妹妹果然好命数,明烟实实羡之、爱之、亦敬之。只怨苍天不解人心,人生最苦便是来迟。信之,你看这月如你,皎华据天,天下间又有哪个女儿家不爱?然得之者,终唯常曦一人耳。今夜明烟只有冒然一问:君竟爱妻几何,可留有半分于她人?”
苏明烟之美与孟小婉是春兰秋菊各擅胜场,各称倾国。
孟小婉形如空谷幽兰、性似天池孤莲,一身傲气才华全化作了春雨秋霜,整个的系在了自己的身上。张哲自信,便是有一日破开了他的西洋镜,孟小婉至多取笑他多一些,断不会减了半分爱意。
这苏明烟形如国色牡丹,性似雪地羞梅,而她所迷恋的怕是最为虚幻的那个“张信之”。
“苏姐姐顽笑了。”
不似往日那般称苏明烟为“大家”,也不叫“姑娘”,而忽然叫出“姐姐”两字,似乎说明了张哲的心思。
苏明烟心中一冷,但随即一笑放开,她下意识的又举盏到了嘴边,可却忘记了盏中酒已经空了,这一口喝下的却全是寂寞。
她立即生硬的转移了话题。
“适才看到信之在写信,可是写给江陵去的,其中可有好诗词让我等一闻?”
张哲恍若未闻,只转头对着房中说道:“林芙娘,今日既是你的东道,苏大家盏中无酒,却是你的不是, 还不快取了好酒来?”
林芙娘一听这话,顿时心中大喜。她早就将那药交给了自己的丫鬟朝霞,原只待酒宴将尽之时再哄苏姐姐喝下。
不想张信之竟送了个天大的机会来。
“自然有好酒!”林芙娘给了朝霞一个眼色。
朝霞会意,也面露难色。她心里哀叹:姑娘胆子如今是越来越粗了,要是被老主君知道,非打杀了她不可。可林芙娘忍不住瞪了她好几眼,朝霞这才低着头去取了一个酒壶来,借着添酒的机会,将那包“了梦散”倒了进去。
林芙娘劈手从朝霞手里夺过酒壶,急匆匆的走到了苏明烟的身边,将她的酒盏倒满。
“苏姐姐缺酒只管叫我,这一壶只我们两人喝!”
这话说的有些露骨,唬得朝霞一个劲的给她姑娘打眼色,好在其他人都没听出什么来。
林芙娘拉着苏明烟就要往回走,却听张哲突然出声。
“苏姐姐,既然想听小弟写给婉儿的诗词,自然是不无不可。”
苏明烟轻轻拉住了林芙娘,微笑如月,转头看他:“正在洗耳恭听。”
不去看那绝世雪颜,张哲将酒盏对着那月一抛,酒水撒向了天际。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低绮户,转朱阁,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满屋静了半晌,最后还是苏明烟嫣然一笑,将盏中酒一饮而尽。
“如此绝世好词,果然只有婉儿妹妹才可配得!”
这一声轻叹,含意无穷。
第二百五十九章 连夜而去
红玉晕沉沉的躺在自己的床上,隐隐察觉有人偷偷进了房间,但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也不知方才林姑娘的丫鬟朝霞哄她吃的酒,为什么这样上头,她如今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包楠志龇牙咧嘴的摸进了苏明烟的房间。
混进寄芳斋不难,但是想进入寄芳斋后面的这些VIP院子却很难。
好在包楠志原来是这里的熟客,仗着路熟寻了一面矮墙才爬进了院子。方才黑灯瞎火的爬墙时候,还让他好生摔了一回,差点没让他浑身散架。
房间里很安静,只点着一只蜡烛。在房里外间,依稀可见有个丫鬟在床上睡着。这个丫鬟也不知喝了多少,睡得极死,就连包楠志撞翻了凳子、衣架,弄出这些动静,那丫鬟也没动弹一下。
方才从这间房里举着灯出来的,分明是林芙娘身边的丫鬟。包楠志确信自己没有看错,所以他决定躲在这间房里守株待兔。
他知道林芙娘今日要给人下药,而按照包楠志自己的思维逻辑,她必定会将人带回自己的房间来。
躲进了一座屏风后面,包楠志静静的等待着林芙娘的到来。
而他不知道的是,这里其实是苏明烟的房间。
小院正厅里,张哲忽然觉得酒意上涌,浑身犯困。
奇怪,他明明今日没有喝多少。
芙草一共才给他倒了四五杯,这种低度数的酒, 以他......。
思维似乎被人忽然强行切换,一种莫名的快意占据了他的大脑, 浑身暖洋洋的微微发热, 属于遇到孟小婉后身体特定的波长频率开始疯狂闪动。
愉/悦的因子被彻底放开了限制。
第一个被扶着离开的其实是霍炳成, 他是纯粹的醉了。在安顿好霍炳成之后,玉心又回到了大厅, 正好张哲满脸痞笑的软倒在了玉瑶的怀中。
有些迷糊的苏明烟不经意中看到了张哲的那种痞笑,心里猛的冒出一个念头:这怕不就是张信之对孟小婉专有的笑容吧。
林芙娘的嘴巴凑了过来,轻轻在苏明烟的耳边哈了几口气, 苏明烟顿时觉得身软耳热,一种奇异的愉/悦感觉瞬间占据了她的大半个身心。可是她喝的酒并不太多,似乎也察觉到了林芙娘的“诡计”。
她无力的咒骂了一句:“芙娘,你要干什么?”
可林芙娘笑嘻嘻的又灌了她一盏酒:“自然是喂我的好姐姐吃酒啊!”
张三七不在张哲的身边, 这个家伙连酒也没吃,就兴高采烈的带着张哲的信回武陵报喜去了。给张五六和族里报了喜,他还要顺流直下去江陵给大娘子报喜。
这正好方便了玉瑶的计划。
三个人没有扶着张哲去他自己的房间, 因为那里太靠近大厅和霍炳成的房间。她们直接把张哲扶到了玉瑶的房间, 而这房间正好在苏明烟房间的隔壁。
芙草退了出来, 很快玉心也退了出来。
房间里一道倩影印在窗纸上,散去发鬓,罗衫轻解, 俄尔烛火吹灭。
玉心在窗外低声说了一句。
“妹妹,你身子尚未大好,不可持久, 只一炷香我便进来接你。”
一时细雨自春生来,隐含淡淡雷声, 此所谓:雨打芭蕉叶带愁,心同新月向人羞。馨兰意望香嗟短,迷雾遥看梦也留。(王维诗)
这里春潮暗生, 大厅里林芙娘却在灌酒。
苏明烟浑身软绵绵的, 根本无法抵抗林芙娘的灌酒。只是好在林芙娘一开始曾与霍炳成斗酒,此时十分力气也只剩下了一半, 好半天才能喂苏明烟“吃”下一盏。
一来二去, 足耗费了一炷香的功夫。最终苏明烟脸上带着笑,迷迷糊糊的睡去, 也不知梦到了谁, 竟是面带羞容。
林芙娘强睁着眼睛, 摇晃着酒壶,那酒刚好还剩一半, 她提着酒壶对着嘴巴就喝了一大口,没几下就把那半壶喝得只剩一点。
朝霞正在替苏明烟整理衣物,一抬头看见,急忙抱住她:“祖宗,您还没到地方呢,奴婢开始灌红玉的时候,自己也没少喝,奴婢一个人可扶不动您二位。”
林芙娘想自己起身,可却跌跌撞撞的,朝霞一个人也扶不动苏明烟,两人只好放下苏明烟坐下来休息。
此时玉心扶着玉瑶从房间里出来,见她走路有些不便,芙草急忙扶着。
萧玉瑶回头看了房间内一眼,疲惫中笑着又留了几滴泪下来。
“我便这就去了,船都是早就租好的。要不是想偷偷了了这愿,我前几日就自去了。劳烦姐姐告诉他,只说我连夜得了父母的消息,实在等不得。”
玉心抹了泪:“你那消息也不知真假,韶右那么大的地方,寻几个人可是不易。此去路途迢迢,且千万珍重。”
她送着玉瑶和芙草出了寄芳斋。
这里早就有几个玉瑶刚买的仆人备了车候着,玉瑶登了车,深深的望了一眼寄芳斋的里面,最后还是一咬牙钻进了车内。
一行人静悄悄的在月色中渐渐远去。
玉心急匆匆的回到小院,正好遇见观海跑出来找她。
“郎君吐了一身,小娘快去看看。”
“怎么不扶着他吐在盆里?”玉心嗔怪了一声, 急忙往自己房里走。
观海紧跟着路过廊下的时候,看见廊下小几上有几盘没吃完的点心和酒水。
他正好口渴, 抓起一个还有半盏酒的酒盏就要喝。
玉心回头看到, 当即笑骂了一声。
“那是红玉与朝霞喝过的酒盏,你要真个用了这盏, 仔细明日她们寻你的麻烦!”
观海可不敢惹这几个丫鬟,当即就把那酒盏随手一放,却放在了小几的另一边,然后跟着玉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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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厅里,朝霞好歹用湿毛巾让林芙娘酒醒了一些。
“朝霞,你去铺床,再来接我们。”
得了林芙娘的吩咐,朝霞急匆匆的走出来,大夏天的一身汗,她也渴得不行。
路过廊下,她便捡起了几上自己的酒盏里残余的半盏酒喝了。
朝霞对红玉用的是从林府衙役手里高价买来的“蒙汗药”,她刚刚回到林芙娘的房里,就眼前一黑,浑身发软的倒了下去。
林芙娘等了一会,自己也燥热了起来,知道是药效来了,再也耽误不得。
她顾不得等朝霞,咬着牙扶起苏明烟,跌跌撞撞的向外走去。
第二百六十章 举元遁逃
包楠志也口渴的厉害!
大夏天的听了一耳朵隔壁的动静,让他浑身燥热。
他摸着黑在房间里找了一圈,竟没有找到水。
最后倒是在一个隔板上摸到了一个圆溜溜的瓷器,以他的用瓷的经验,当即就判断出这个有着包浆的瓷器价值不凡。只是这种造型,就不知要烧坏多少瓷胚才能得到这么一件。
有了“杯子”,他又开始摸黑找水。这次他悄悄的来到了外间,果然在那丫鬟床边的桌子上找到了一个提壶,轻轻一晃,嗯,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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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了水的包楠志再次悄悄回到了里屋,他估算着时间怕是差不多了,便嘿然一笑。
他从怀里摸索出一个大纸包来,打开纸包,倒了一半的粉末在“杯子”里,满怀希望的喝了下去。
然后又开始了静静的等待。
林芙娘一边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可苏明烟轻巧的身形如今如同山一般重。她扶着苏明烟走得相当的艰难,浑身发软的她,也马上要撑不住了。
“朝霞你个混球,看本公子明天如何收拾你!”
林芙娘的视线早就模糊,跌跌撞撞的走了一段,隐隐约约看到一间房的门半掩着。她心中大约想起了这大约是苏姐姐的房间,实在是走不了了,就这吧!
扶着苏明烟进了房,她才有些反应过来, 房间错了,好像、好像是玉瑶的房间。
但是顾不得了, 她已经软得不行, 失去意识前她把苏明烟往床上一放, 自己也随即软倒在了床上。
仿佛是火山在爆发,包楠志的喉咙几乎冒出烟, 热,太热了!这个药果然给力!
但是隔壁的动静再次响了起来,要命啊!!!
热血在太阳穴里涌动, 包楠志感觉自己都快窒息。他猛的推开了窗户,把头伸出去,扯开了胸口的衣服,对着外面的院外甬道大口的喘息着。
忽然一阵恶臭从窗户下方传来, 却是一辆骡车载着三个高大的陶罐路过。陶罐里全是寄芳斋各院落房间产生的潲水,牵着骡子的老汉醉醺醺的还哼着小调。
那潲水味熏得包楠志头晕脑胀,脚下一软,不妨身子伸出窗户的部位太多,手舞足蹈的就从窗户里翻了下去。
骡车上的陶罐与窗户就相隔一尺高,包楠志的头部先是撞在了陶罐上,然后整个人掉进了三个高大陶罐的缝隙里,彻底的晕了过去。
老汉也听到了动静,醉醺醺的一回头,揉揉眼睛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却只听前方一声叫骂, 唬了他一跳。
“毕老汉, 叫你不要喝酒,怎地又走到这边来, 若是惊扰我家的客人,须拆了你家都赔不起!”
一个大汉低声怒喝着,老汉急忙告罪, 牵着骡子一路小跑的出了寄芳斋,回家去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在三个陶罐中,一个只有半罐子潲水的陶罐里, 有一个大纸包正在慢慢的沉入潲水里。
这是包楠志扯开自己胸口时, 掉出来的,正好落进了第一个罐子。
毕老汉赶着骡车回到了自家的院子, 却连骡子都没卸, 他此刻酒意上涌得不行, 便钻了个草堆沉沉睡去。
包楠志的身体渐渐醒来,但是思维也被药性控制,浑身燥热得难受。四肢用力乱舞乱蹬,那个只有半罐子的潲水陶罐,最终被他几脚踢倒。
内容丰富的潲水流淌了一院子。
毕老汉养的几头公猪很快就躁动了起来,因为那潲水气味里还有一股让它们为之疯狂的东西。
猪圈的栏杆只是两根竹子,被刺激到的几头公猪很快就冲破了栏杆,来到了院子里开始大快朵颐。
秦家的药都是最好的,包括人药和猪药!
半柱香后,三头公猪红着眼睛盯住了散发着可爱气息的包楠志。
......
月沉日出,天色微明。
张哲正准备伸手揉腰,却发现自己的左右怀里全部有人。
做梦么?
他的手便捏了捏。
顿时两阵惊叫声响起。
张哲一直呆坐在床上直到天光大亮,他看着这残红满榻,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直到玉心来敲门,他才得知玉瑶已经走了。
而苏明烟与林芙娘也在方才急匆匆的离开。
他的脑子已经乱成了一片。
..........
两日后,林禅庵前。
张哲伫立良久,尼姑通传了几次,最后还是苏明烟身边的红玉送出了一张纸条来。
展开一看,却是一行娟秀的字体。
“只怨苍天不解人心,人生最苦便是来迟。因石桥太苦,故佛陀怜我,因果已尽,各自安好。”
张哲此来,其实是从林芙娘口中得知了玉瑶与“了梦散”之事,本想与苏明烟解释一二,但又觉得太过苍白。
这种事,于男子不过是一夕之欢, 于女儿家却是一辈子的事。
苏明烟拒不见面,只传出这几句话,却是要安他的心。
待他浑浑噩噩的回到净月观前,只见霍炳成正在马车前转悠。见他回来, 上前就急匆匆的拉着他一起准备登车。
“今日举试赴宴, 我刚想着你再不回来,我便要打上庵里去,”霍炳成一身新衣极为气派,他有些嫌弃的打量了张哲一眼,“好好的举元公,就穿这一身?现在还有些时辰,不如.....去换一套来?”
张哲的行李已经打包完毕,如今都堆在车中,他只待参加了新举士宴,便登船东去,现在哪里有那个心思换什么衣,只叫观海赶车。
马车下山才到一半,正好遇见一辆车上山来,观海认得是林芙娘的马车,便将车停下。
霍炳成大笑迎出,张哲则默默的躲在车内。
只听车外林芙娘的声音惶恐之极:“张信之,你快走!我爹提着剑来寻你!不时就到了。”
霍炳成一怔,这是什么情况?
云梦南道今年的恩科举试,破了好几个记录。
其一、题目最难;
其二、所录举士最少,只有二十人;
其三、出了本省科考最大的弊案;
其四、本科举元没有参加谢举宴;
......
其七、南阳通判持剑闯入谢举宴,以剑逼着新举士霍某虚言恫吓;
......
南阳码头上,十来个通判衙门的衙役,跳上了几艘准备开往西边武陵的船只,一阵呼喝搜寻。
而一艘正准备开往江陵的货船,也被突然出现的江巡捕役小船拦截。
一里外的官道上,一位“大胡子”短打模样的汉子,正小心翼翼的骑着一匹温顺的母马,慢慢的向东而去。
“骑马果然是个技术活啊!”
第二百六十一章 到岸
八月初的商桥,满是一片麦收之后的景象。
北地平原,没了庄稼的遮拦,一眼能望出去老远。
商桥为县,正是长安最紧要的水陆集散地。
晌午的秋阳下,弯弯的彦水上,一条中型客船正在慢慢落下风帆。客船船速减缓,对着商桥码头轻巧的塞了进来。
码头上多的是行船的老手,他们只看这船靠岸的样子,便知道这艘客船在途旅之上应是很顺,否则船上的舵手不会还有这般轻巧的心情。
有些坐地的行家,纷纷搭起了手在眼上,只往这船上看去。
当头不过是一挑小小的官灯,上书“承奉郎”的官名。这不过从七品的衔,在这京畿的地面上,却哪里算得上是个官儿?
再看到船舷上,跨坐了一条大汉,手持一把骇人尺寸的双手巨剑,隔着老远都明晃晃的射人双目。
一掬河水被瓢舀起来,淋在剑身上,带走一片血色。
坐地看风的各路人都纷纷把目光移开。
不过是一个从七品的散官,身上能有多大的油水?也不知哪一路不开眼的好汉竟然犯在了这条巨汉的手里。
三七没个形状的站在耿良的身后,看着老耿在按照郎君的话舀水清洗他那把剑上的鱼血。
大约是为了唬人?张三七淡淡的看了眼老耿那心疼的样子。
那把剑,老耿说了是要几辈子都传下去的,可如今却染了鱼血做戏, 差点让这条汉子落下泪来。
路上砍杀水匪的时候,可从来只见这人笑的极为开心。
张三七在十多日前, 也是极为眼热他那把剑, 一直缠着郎君想要弄把轻一些的。
可如今, 他却淡淡看着那剑有些不屑,轻轻拍拍腰间一个暗黑色的短棍, 自得自满的表情根本压不住。
私改版高压电甩棍,配了八个大号南扶。看着只有一掌长,可只要一按机关手一抖, 顿时就变成了三尺铁棍;再按另一个机关,便是雷神爷爷的法宝。
他们这一路上一共遇到了两起水匪,加起来能有一二十号人。
耿良的大剑最多干掉了四五个,其余人都栽倒在了张三七和两个老兵手里。高压电甩棍实在是太阴险了,加上这些水匪都是半夜摸来的。根本没有任何防备, 谁知一根巴掌长的黑棍会突然变长, 还不惧刀剑。
但凡刀剑才磕着黑棍就飞了出去, 手脚还发麻浑身发软。若是被那棍儿擦着, 人就如同得了羊角风一般颤个不停, 布袋一般倒在地上任人宰割。
两次遇匪,船主和水手都会第一时间躲进底舱,将防御交给客人的护卫。船舷不大, 只可一人在前攻击,两个老兵走船舷、耿良和三七守在舱门,每次战斗都没超过十分钟。
张三七记得最危险的一次,就是一个水匪力气极大手持大木棍, 差点打掉了老兵手里的电棍。好在老兵反应快,一抵黑棍末端, 一道雪亮的光芒直射对方的双目, 接着一棍就将其电倒。
二十多个水匪,全部被喂了鱼。
委实这样的战斗,根本没法给沿途的官府解释。
船舱内, 白鹭放下了窗帘, 心里兴奋嘴里却故意说着俏皮话。
“偌大的京城码头,怎么还不及江陵一半大?船又小又少的。”
孟小婉靠在张哲的怀里, 轻轻摸着自己圆滚的肚子, 拿眼轻瞪了白鹭一眼。
“你却要我再交代几回?到了京城,说话行事都要仔细。与北人比船, 你也好意思说,怎不说与北地比车马?这里官员显贵如云聚散, 十步之内都须仔细。”
白鹭本就是想逗大娘子说话,见她“训诫”几句,这才笑了认错。
“大娘子的脚可好?”胡嬷嬷问了孟小婉一声,见她点头,便轻轻掀开宽大的纱裙,仔细在她的双腿上按了几下。
有孕七个月来,孟小婉在船上待久了,双腿有些浮肿。
胡嬷嬷不敢怠慢,与陈妈妈日夜守着,替她揉拿。还专门在宣朝县停了一日,采买了两筐子芹菜,顿顿都亲自下厨做给孟小婉吃。
第二日,这事被主君知道,只叫三七从舱底取了些叫“土豆”的果子,切了片敷在大娘子的腿上,只半日就消了下来。
“大娘子上了岸,休息两日,便要把走路练起来,断不可一直躺坐。”
孟小婉笑着点点头,这点上她是极为信任胡嬷嬷的。
胡嬷嬷接手之后,她孕期的每一步都被她算的好好的,一点不合适的东西都近不了她身旁。
张哲取了一片酸萝卜干,细心的捏着她的樱桃小嘴,却不让她咬到。
身体慵懒的孟小婉打都懒得打丈夫,只把眼皮一闭,小嘴一噘。
忽然周边白鹭白莺几个轻呼一声,胡嬷嬷叹了一口气, 陈妈妈笑出了声。孟小婉正察觉不妙, 可她正躺在这冤家的怀里,哪里避得开,被张哲整个的吻住。
孟小婉笑着抗拒,表示着不满。
胡嬷嬷到底看不过, 便对着白鹭几个训了一句。
“都马上要靠岸了,还不去各自取了东西,杵在这里做什么?”
商桥码头上到处都是拉生意的载客马车和拉货马车,三七只转了一圈便租好了车马。
这次上京赶考,张哲身边只带了小赵平、张三七、耿良和两个三七请到桃湾巡检所的老兵。两个老兵,一人唤作谢伦,另一个唤作高德术,如今都被张哲收做了世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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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孟小婉身边则跟了一圈人,胡嬷嬷、陈妈妈、白鹭白莺等四个大丫鬟,钱婆子和齐婆子并另外四个婆子跟着。
三箱子书、五箱子杂物、七八箱子的衣物,这已经是孟小婉尽可能的缩减了的随身物品的规模。
要不是胡嬷嬷一再说,孕中要远离镜子。孟小婉那增加到了十一面规模的诸多现代镜子,也会被带上船来。
推开张哲的大嘴,又吃了一口酸萝卜,孟小婉还是觉得嘴里没味道。
便可怜兮兮的看向了丈夫。
张哲这厮对于妻子的绝世美颜没有丝毫的抵抗力,把眼偷偷看了一下胡嬷嬷,然后飞快的从袖子里摸出了一根红呼呼的小条来,借着袖子的掩护塞进了孟小婉的嘴里。
辣条!
孟小婉这一路上的最爱。
第二百六十二章 入城三问
马车粼粼,才翻过一处矮坡,一行人都忍不住轻轻惊呼一声。
远方一座恢弘到了极致的巨城如龙似鲲的盘踞在大野之上,占据了所有人的视野。
正应了方才马车夫们那句自豪的话:人如蚁,城如山。
到了此处,离城还有数里,路边却都是大大小小的摊位和棚子。
人流往来,喧声四达,竟似来到了大郡闹市之中。
好不容易挤过了这段热闹地段,眼见得高大的城门就在眼前。
高达十丈的城墙如山如峦,便是见过现代大都市的张哲也不禁为大郑的建筑能力和魄力而惊叹。
城门外二十丈,有一座驿亭。
亭宽约四丈,高有两层,黄木青瓦,飞檐走兽,亭角悬铃。
张哲远远的就看到一群人聚在亭中,还有些青衣小帽的仆人候立在路边,但凡有士子打扮的人车往京城去,都会礼貌的上前询问几句,也不知在等什么人?
那亭子二楼上,有七八个华服士子正在坐而谈笑,看那一色的进学冠,似乎在座都是举士。
三七坐在车前,笑着问马车夫。
“那些举士公却是在等谁,怎么只管遇人就问, 莫不是京里地方上的风俗?”
那马车夫笑了一声:“谁家有这等古怪的风俗?不过这事我等还真的知晓。这几日,哪回载了客来不被他们问上一问?”
“哦, 他们却是在寻谁?”
马车夫把腰直了一直, 声音也爽利了几分:“今年恩科在即, 我大郑各地最顶尖的才子齐聚京城。文会斗得不可开交,但出彩的几位都各自不服。前几日也不知是谁出的主意, 这起人每日都出了城来,说是要候战南方来的什么张静芝?大约是说,若谁胜了此人, 便是大郑第一才子了。”
张静芝?
张哲与孟小婉互看了一眼,心里已经明白,这是在找他张信之。
三七一时没反应过来,没听出“张静芝”其实是车夫听岔了。他随口说了一句:“这便是第一才子, 那还要会试作甚?”
车夫哈哈把大拇指一举:“客人却是看得明白!”
张哲的车队有两辆载客马车和两辆载货马车,在长长进京的行人队伍中不算太过出众。张哲坐在车内,坐在各车前面的三七、耿良、谢伦、高德术也不像读书人。
路上那些问人的仆从,都只看了这行人一眼,便把目光放到了后方。
有娇妻怀孕在身边,张哲是一点就不想招惹这些人。
那些人不来问, 在他看来却少了不少的麻烦。
孟小婉笑着看了丈夫一眼,便偷偷掀了帘子望向了那座亭子。
“停车!”
冷冽的声音让前方的车夫一个激灵,当即拉住了车马。
听闻孟小婉突然叫停,张哲当即握住了孟小婉的手, 关切的问:“娘子可是有何不妥?”
孟小婉把头向他怀里一靠,轻声道:“妾身却是不适,而且是大大的不适!那亭子外有面白幡,夫君替妾去赢了来,妾要踩着那幡进城。可好?”
张哲怔了一回,也急忙掀开帘子认真的看去。
却见那亭子外还立有一面白幡,只是因为没风, 整个幡面耷拉着, 隔远了看不见。到了近处, 才能看到那幡上写着五个大字:“张信之何来?”。
张哲冷笑了一声, 这个幡儿却有几个意思。一是问他张信之是干什么来的?二是问他凭什么来?三是问他来京城的志向?
若他就这么不声不响的进了城,只怕满京城人都会笑他。
“娘子稍待, 待为夫与娘子取了那幡儿来。”
孟小婉乖巧的把头挪到了陈妈妈的怀里,用眼送着张哲施施然下了马车, 竟是一点也不担心她的丈夫会落了下风。
张哲下了车, 背着手带着小赵平就笔直向那幡儿走去。
守在路边的几个仆从,不想这被忽视的车中居然还有一个带着进学冠儿的郎君,急忙上来一个人正要施礼询问。
却不想张哲带着赵平儿直接无视了他,径直从他身边走过,来到了那幡儿前。
那仆人吃了一惊,见张哲正饶有兴趣的打量着那幡儿,便赶上来再问。
“下仆敢问这位郎君名讳,不知可知武陵张信之否?”
“这幡儿不错,”张哲根本没有理他,只笑着打量幡儿,“不如与我取了去,送与我家娘子解闷儿。”
周边的几个仆人听了这话,当即都红了脸,好张狂的人!
楼上楼下的人听了下面的动静,都看了过来。
楼上其中一人冷笑一声:“这位郎君不报姓名,怕是看不起我家的下仆。想取这幡儿也不是不可,我们几位设下了三道题目,若是郎君对上了,这幡儿立不立也无关系了。若是一道也对不出来,便是报上姓名也是懒得记的。”
张哲懒懒的抬头一看,正好三个布卷从亭上垂了下来。
第一个布卷上,设有一问。
“舞象不及弱冠,何以称冠?”
意思却是讽刺张信之只有十九岁,还是个舞象之年的年轻人,离二十岁弱冠还有差一岁,怎么就敢自称天下第一?
张哲藐然失笑:“从来只听得有人问,如何学得好?却也是第一次听闻竟有还问, 如何学得早?哈哈哈哈哈,如此简单的事, 还须问人?只莫要虚长年岁便也是了。”
亭上有人也发笑:“罢了,这是个来闹事的, 怕是题目都看不明白。”
张哲不管那些人故意哄笑,又笑着去看第二题。
“诸才相论京中,有一问不可得,故以此问南来之人,且问天为何形状?”
哂笑了一声,张哲看向了最后一题。
“既为六国做谋,若为本朝仕,又所为何来?”
还想杀人诛心?
张哲摇头大笑,笑声畅快,一楼很多看热闹的士子都惊讶的指点着张哲。
“汝莫故做此状,若一题也答不出来,须莫故意留下姓名,饶你自去罢。”
听到又是之前那人出声,还惹起大量的冷笑。
张哲收了笑声,指着第一个布卷上的“舞象不及弱冠,何以称冠?”随口吟诵起来。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世人见我恒殊调,闻余大言皆冷笑。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楼上楼下都是举士,俱是饱学之士,听到这等惊艳的诗句,大部分人包括二楼上也有几个都不禁叫起了好来。
张哲又一指第二道布卷道:“何用多说,天自然是与人一般模样!”
二楼上一位三十出头的举士却失声而笑:“吾等辩了几日,却也没有一人说这天竟是人的模样,君何以证之?”
“天有头、有耳、有足,又有姓,如何不是人之形状?”
张哲这话一出,众人皆惊而不解。
那中年举士摇头:“君岂不是胡言!不知此论出自何经何典?”
“《诗》!”
这次几乎所有人都摇头,他们可不记得诗经里有写这些东西。
“诗云:乃眷西顾。以此推之,头在西方,如何说天无头。诗亦云: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天若其无耳,何以听之?诗再云:天步艰难,之子不犹。若其无足,何以步之?”
听到张哲随口捻来的说法,众人也是一时语塞。
也有反应快的当即反问了一句:“君言天有姓,《诗》中却是哪句可证?”
张哲随口笑言:“当今天子姓杨,故知天为杨姓!”
这话没有人敢质疑反问,除非想死。
下一刻,张哲一把扯下了那幡儿,随手一卷抱着就走。
“且慢,还有第三问!”
“诸位要问张某所为何来,却也简单。张某若仕,只愿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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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此人就是张信之!
横渠四句当即镇杀全场,让所有人都相顾失言,眼睁睁的看着他拖着那幡面儿走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所谓圈禁
长安南门,此刻的一幕显得极为有趣。
在上百举士的围观下,一位带着飘纱的孕妇巧笑嫣然的从马车上被人扶下来,然后在铺在地上的一个幡面上来回走了一圈。
不知多少围观的人在大声叫好,只有迎客亭上一片躁动。
张哲小心的扶着夫妻发泄了一回,又把孟小婉再次送上了马车。
孟小婉只觉得神清气爽,不禁好笑的望了那亭子一眼。
正值一阵秋风漫卷,将她盖住头脸的飘纱骤然吹去,露出了倾城之色。
小赵平急忙追着飘纱而去,孟小婉一低头也回到了车厢之内。
虽然小肚浑圆,但她在那一刻的风情和明艳笑意却让周遭世界瞬间安静了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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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方世界的长安城,是晋人抵达此地后,在第一个百年间兴建的城池之一。
这座千年古城已经不知向外扩张了多少次,也曾几次毁于战火。
如今的长安重新兴建于四百年前,典型的中式棋盘布局,分为内外二城,共分三十六坊。
外城二十坊,内城十六坊,外城城郭长达九十三里,有城门三十六座,人口超过两百万,是当今诸国中的第一大城。
张哲这行人的目的地是内城的孝谨坊,在外城人流中沿着长安中轴线——玉龙大街一路直行,兜兜转转了近一个时辰,这才来到了孝谨坊三塘街上。
申屠夫人在这里有一处别院, 他们夫妻从江陵启程时,申屠夫人就再三交代要他们住在这里。
小院有个牌匾, 名为“竹池小苑”。
门口早有几个仆人在等候, 申屠夫人在他们进京前就提前派人上京安排好了。
留守院子的仆人只把门打开, 让马车驶入。
竹池小苑诸人中,领头的一个大约是宫里出来的妇人, 精明的厉害。她只看了几眼就找到了胡嬷嬷,将所有竹池小苑的事务钥匙都交接给了胡嬷嬷,一群人便施礼而去, 竟是没人帮着搬东西。
张哲扶着小婉下车,也笑着吐槽:“申屠家的仆人也是惜力气,竟是边都不沾就走了。”
孟小婉小心的落了地, 轻轻拍了他一下:“老师与我说过,这便是宫里人的做派, 别人家的行李是断不肯沾染一点的,就怕出了错连累到自己主家去;一刻也不多待, 便是不想知道咱们带了些什么东西。院子已经整个腾出来了,胡嬷嬷!”
正与陈妈妈在安排人手分配箱笼的胡嬷嬷闻声而至。
“大娘子有何吩咐?”
孟小婉指了指内院:“叫几个婆子先去把正房收拾出来, 其余的人把箱笼都卸下来, 打发走车马再说。”
胡嬷嬷应了, 又回禀她:“大娘子,我看这院子稍大,怕是需要新买几个小厮和婆子来, 不然守夜的人手都不足。”
“你自和陈妈妈商量去, ”孟小婉早看见内院有几丛青翠的竹子,挥挥手让她去办,有些迫不及待的扶着张哲的手要去看那竹子。
可张哲却不想她靠近那竹子, 扶着她直打圈,却是欺负她手脚不灵便。
张哲刚入京,宫里就得了奏报。
谨身殿中, 老皇帝正对着刚刚离开的一个老头背影在暗自骂人。
“这老倌, 脾气真倔!不过就是一套题罢了,较真到现在还不放手。”
泰和皇帝吐槽了几句, 又看向了身边的三福。
“是不是那小子进京了?南门口的热闹, 可难住了他?”
三福笑眯眯的一点头。
“可不是么, 这么会怕是已经到了竹池小苑了。”
皇帝讶然:“这么快的?那帮酸才弄的三题可不好糊弄。”
“那张信之一盏茶的功夫都没用,就把那三题给破了,........, 就这样,那幡儿被孟氏给踩了一回......,要是没有孟氏下车这回子事,怕是耗时还会短一些。”
“嘿,这小子的诗词委实不错啊!”老皇帝把那李白的诗品了几回,然后眼珠子转了一圈,笑了起来,“天为人形,还和我家一个姓,倒是会取巧。”
三福笑呵呵的:“奴才斗胆,这哪里是取巧,这天可不就姓杨么?”
“就是最后四句太过狂妄,”老皇帝微微摇摇头,“到底是年轻了。”
“陛下出手盘弄几回,也就自然成器了。”
泰和皇帝没有接三福的话茬,而是有些恼火的开始自言自语。
“你说这个小东西,不是明明生长在南方的么,怎么就会晕船!要不然这会也该与那张信之一起到京城了。下面有回报没,他这都已经到哪了?”
三福急忙回答:“上一次快马回报,小郎君坐的车马已经过了莂安县。今日晚上还有一报,若是顺利应该到了连阳郡。再过四五日,也就到了京城啦。”
老皇帝摇头苦笑起来。
“晕船晕成那个样子,我看那奏报都替他难受。等虎子到了地方,暗地寻个大夫帮他好好看看。这都定了亲,日后身子骨不好可不行。”
聊完了孙子,皇帝又拿起了一份奏折,才看了几行, 突然问三福。
“韩王最近如何?”
三福一时无语,踌躇了一会才低声回道:“五爷昨儿个偷偷出了王府, 去散花楼。”
皇帝低下头看那奏折, 没有做声。
三福看了皇帝几眼,只能把话说完:“在楼里,五爷偷偷见了通政司左参议向锡敛和行人司右司副董闵。几人商量着,在中秋前一日朝会上奏几个祥瑞,大约是鸾鸟落蛋之类的,寓意合家团聚,再奏请去了五爷的圈禁。”
“圈禁?”皇帝冷笑一声,“出入自如,他倒好意思还琢磨这个!祥瑞,还几个?只要是骗他老子的事,倒也上心。”
“齐王府里的热闹又是怎么回事?”
“回主子的话,三爷在封地有个属下叫做封大千。听说是在地方上伤了人命,逃回了京里。没几天就死在了三爷在城外的庄子上,他家里的婆娘闹到了三爷府上,说是把齐王妃给气倒了。”
“听听,”皇帝把手中的折子一搁,笑得有些渗人,“老三家里真热闹,这还是个被圈禁的?奴婢的家眷都可以肆意出入。那个封大千是不是就是伤了鲁西县尉性命的那个?胆子不小,敢于杀官,而起好好的逃回来,接着就莫名其妙的死了。”
“着鸾衣营细查!”
“诺!”
泰和帝又取了一本奏折,却没打开,只是忽然吩咐了一句:“吩咐中书拟旨,着太子实署理户部,今年的秋税和年底的上计都让东宫做起来。”
第二百六十四章 “人中”战术
“走开!”孟小婉娇呼一声,推了张哲一把,这人一大早的就撩拨她,却是烦人。
张哲随手捉住粉拳,一本正经的念起了不大正经的“经文”来:“去三色五迷,斩空妄不定,净六根涤无相,至空空色色之境,持戒,如是观之,有大自在,有大慈悲,布施空相,渡肉身舍利,以空渡色,有大功德,当各自欢喜。”
孟小婉大着肚子不敢乱动,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只好狠狠骂他:“哪里来的淫/僧,胡编什么欢喜禅。你自去城中转转,让我再歇息半日。”
胡编的欢喜禅被老婆识破,张哲便被孟小婉“赶”出了家门,悠哉的带着三七在街上乱逛起来。
长安的沿街小吃不少,两人没走多远便吃了一个肚饱,便寻了一个茶楼喝茶。
茶楼二楼有个好位置, 是个隔着帘子的边角。
两人在帘子里坐了,点了茶水, 便竖起了耳朵听周边的茶客谈天说地。
才听了一会儿, 却发现多数人都是在谈论昨日他在城门破三题的故事。
“那张信之身高八尺, 面如冠玉,端的是好相貌。上前就把那幡儿撕了, 然后一口一句的把那三题也踩在脚下。别提我昨儿个看得多过瘾了。”
“扯淡,你昨儿在花翠馆,还是被你娘子打出来的。怎么就跑到城南看热闹去了?”
“就是, 再说我可听人说,那张哲的娘子身怀六甲却是天姿国色。那风儿把纱一吹,男人们的魂都掉了半个。哎哟,谁扔我核桃!?”
下一刻又是一个核桃飞来, 正中他的耳朵。
这人大怒带着两个同伴就冲进了隔壁帘子隔着的地方。
刚掀开帘子,一只大脚好死不死的就踹到了此人的要害处,他双眼一瞪,嘴巴嘟圆,抽着空气就软倒了下去。
紧跟着的两人发怒,捋袖子挥拳就要搏斗。
却不妨漫天的泡米飞来,接着是一杯热茶, 两人被迷了视线,被迫闭眼护头。下一刻,张哲与三七两只大脚踹中了他们各自的“人中”(字面意思:人体的中间部位)。
见这三个人都失去了战斗力,张哲拍拍手, 扔下碎银就要离开。
第一个被踢到要害的男子,一边在地上翻滚, 一边咬牙切齿的叫道。
“是好汉的留下姓名!”
张哲冷笑一声:“大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江湖上人称血手书生的就是大爷我了!想要找回场子, 爷爷在威虎山等着你。这几日大爷住在悦来客栈, 老板娘唤作金镶玉, 你小子打听打听就知道了。只管叫人来, 莫让大爷看轻了你。”
说完狠话,两人快速离开, 因为有人已经去叫捕快了。
京城最繁华的所在,称之为璃街。
号称有二十四楼台、七十二名铺, 是天下一等一的繁华之处。
璃街的街口,比之别的街头大了不少, 竟似一个广场大小。
来自天南海北的手艺人、走江湖的,把这里占满了。各式杂耍、评书、南曲北调此起彼伏。
张哲正在寻三七。
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家伙, 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些,张哲才几息没注意就找不了到这厮的身影。
张哲也不急,只随着人流往人最多的地方走,想必那个家伙也会去最热闹的地方。
不知不觉中,他随着人流汇入了璃街。
璃街怕不是整个长安人最多的所在,张哲甚至一时还怀疑,是不是所有长安人都挤到了这条街上来。大街两边全是三层以上的楼阁亭台,而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数百步外的一座高楼。
张哲从来没有想过,纯木石结构的大型建筑竟能造到八层二十多米高的程度。
楼大招牌也大,两个比人还大的字匾隔着很远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商楼。
慢慢随着人流来到了商楼之下,却见商楼前搭起了一座宽台。
正有几位腰身柔细的舞女在台上轻舞,软糯的歌声在轻扬,只听那琴曲,便有一派江南水乡味道弥漫了这处北地街头。
几个舞女姿色、舞美都是不俗,可一舞过后,却少有人喝彩。
“南吴妖姬,呸,也只好在这里引人目光!”
“惭愧,这些南吴人日日在这里宣讲,为何不见我大郑男儿上台应战?”
“哎,南吴这是欺我朝赵博士已故,南吴廖氏的家传算经本就是极强,而这廖申然却号称是廖氏百年一出的奇才,不过是一时无人能敌罢了。”
人群中也有南吴使团的人在,闻言却笑:“一时不敌?你们郑人说话也颇有趣, 只不要把一时当做一世就好。”
台下郑人纷纷怒喝起来,就在这叫骂声中,一个白衣青年缓缓的走上宽台。
这位白衣南吴青年, 一点也不因为台下的叫骂而有丝毫色变,自顾自的跪坐在蒲团上, 开始闭目养神。
张哲很好奇, 他好奇为什么南吴使团放着议和不去作,反而跑到大街上来秀算术?
现场也有才抵达京城的赴考士子,都在询问相关。
在围观人们的七嘴八舌之下,张哲也算是明白了这些南吴人的苦楚。
昭阳郡的陷落,让南吴都城金陵在大郑的兵锋下日夜难安。
春去秋来,三路大郑军马都还没有丝毫退兵的意思。眼见得秋收将过,又到了最好的出征时节,南吴国主连发七道金牌给使团,令其速速与大郑达成议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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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大郑的鸿胪寺卿及左右少卿都变得行踪诡异了起来。
南吴使团一时无法堵到人,议和根本无法开展。
不得已之下,南吴使团一咬牙就堵了商楼的大门。这座商楼是鸿胪寺下辖的产业,出入其中的多以六国人为众。
商楼是天下第二高楼,南吴人堵了鸿胪寺的买卖,只是为了逼鸿胪寺再上谈判桌。
被南吴人堵了大门,商楼的人却根本没有办法驱赶。只因为在楼前立有一块石碑,乃是大郑太祖所立,上言欢迎六国之人来商楼挑战大郑,而且赦其无罪。
太祖的豪气,如今却成为了商楼及鸿胪寺的尴尬。
张哲摇摇头,正准备继续去寻三七。
正好听见旁边人冷笑:“这些南吴人胆怯之极,昨日还设有诗词和棋术比试。可听说我大郑第一才子张信之到了,更瞬间连破城南三题。今日里便知剩下了这算术之道。”
听到这人介绍,当即一些郑人都冷嘲起来。
“南吴无胆,把那诗词和手谈再挂出来!”
满街九成都是郑人,一时声势浩荡之极。
南吴人并无动静,只那白衣青年缓缓站了起来,也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让站在前方的郑人都大叫了起来。
尤其是一个人飞身冲上了台去,抬腿就要踹白衣青年的“人中”,却被几个人拦住。张哲当即一捂眼,想踹人的那个不是三七还是哪个?!
第二百六十五章 他乡遇故
“太祖有谕,不得对商楼前邀战者动粗!汝要上台,只管与他做算学之比!”
拦住张三七的是几个军士,领头的一边宣示着太祖谕令,一边很是怀疑的看着这个躁动的家伙。因为怎么看张三七都不像是一个精通算学的人。
“他敢出言辱及我家郎君,誓必不能与其干休!”张三七的声音很大,前排观众都轰然一声,又开始为张三七大声喝彩。
张哲想挤过去, 可惜他的体格实在是不允许,他的声音被周边的嘈杂声所掩盖,都只当他也是个在鼓噪的观众。
好在台上的领队军官伸出双手,下压了半天,周边这才安静了些。
张哲也终于听清了张三七在与那白衣青年争论什么。
“你就是嫉妒!”
“张信之定是欺世盗名!”
“你就是嫉妒!”
“文风诡变,焉能是一人之能?”
“你就是嫉妒!”
......
白衣青年一开始是没把张三七放在眼中的, 只以为三言两语就能打发掉。可谁知张三七得了张氏辩论法的精髓, 翻过来覆过去就是一句诛心话:“你就是嫉妒!”
争论到七八句的时候, 前场的观众也纷纷附和起张三七来。
上百个声音在嘲笑:“你就是嫉妒!”
那白衣青年愤而拔剑,台上的大郑军官顿时露出一丝喜色,只要他动手.....。
下一刻周边一静,因为那把剑居然架上了那白衣青年自己的脖子。
刚刚摸出雷神棍的张三七,也被唬得后退了一步。
“安敢如此辱人?!”白衣青年的愤懑声高昂而起。
台下也有士子大怒:“许汝污蔑人,却不许人反质汝,却是哪家道理?须知此乃我大郑之地。”
南吴人也赶过来几人,急急忙忙的夺下了白衣青年的剑。
一丝淡淡的血痕在白衣青年的脖子上显得格外醒目,白衣青年冷声道:“既如此,张信之的世仆到此,为何不见他本人上台?”
台下那位士子也大声呼道:“莫是天下什么样的阿猫阿狗也要张信之来战,活人也会被烦死。汝莫张狂,待周某来会会汝!”
观众们大声叫好, 将那士子抬着送到了台上。
士子上台之后,洒然一礼:“肴东周公信, 敢请教!”
台上有周公信的同伴当即大呼:“此乃我河东道上届举元耳!堪称河东第一。”
一片叫好声响起。
“湖阳廖申然!谨以请教算学,可战?”
“然!”
见两人这就要开始对战,台上台下都噤了声, 张三七也趁机跑下了台。
这厮早就在台上看到了张哲的所在,三挤两钻就来到了张哲的身边。张哲不等他出声,拉着他就走。这等青天白日、众目睽睽的环境正是张哲“才学”的大忌,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离开人群,两人便往璃街另一头走去。
在璃街上商品确实称得上琳琅满目,便是以张哲的现代人眼光也忍不住买了不少好东西,上百贯轻轻巧巧的用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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璃街是个区域统称,合计有三街十四巷。
两人抱着一堆东西路过一座楼下,却忽然听到楼上有女子在笑。
“兀那云中鹤,却往哪里去?”
两人听得讶然,这声音分明是武陵口音。
“云中鹤”的匪号,却是张哲在武陵郡时对自己的戏称。
张哲抬头一看,只见三楼上,有两个盛装女子正指着他,满脸的惊喜。
竟是绣扇与螺珠两个!她们两个如何到了京城?
有使女下楼来请了张哲两个入楼,张哲看了一眼这楼的匾额,“青雀楼”,匾额上还有御中字样,却是教坊司的地头。
上了楼来,绣扇与螺珠笑着迎上,拉着张哲到房中坐下,有使女招呼三七在门旁设案取了瓜果来与他吃。
“我们姐妹知道郎君要来京城赴考,却不想竟是如此巧遇!”绣扇亲手奉茶,满脸都是欢快之色。螺珠却是笑而不语,还是如之前少言寡语的样子。
“某也奇怪,你们两位如何到了京中,却是几时到的?”
绣扇嗔怪的指了指张哲:“若非你这个云中鹤,我们两个也不会千里迢迢的被招到京里来。”
张哲呵呵一笑,已经大概猜到了原因。
螺珠夹了一枚甜糕放到了张哲的碟中:“信之郎君,莫听绣扇姐姐胡诌。今年朝廷立宋王爷为太子,便诏令各地献歌舞。云梦南道,便以郎君的戏文曲调为冠,而我们两个是郎君亲手调教的,又是官奴身,省道便举送我们进京献艺。六月初,献戏于东宫。太子妃喜爱我们两个的戏曲,便将我们留在了京中教坊司。”
张哲不喜反愁:“京中权贵众多,你们怕是比不得在武陵时自在。”
绣扇接过了话头:“一开始委实有些战战兢兢,好在我们虽然落籍在教坊司,却是本道送与东宫为贺的,算是半个东宫人。只许我们日常练功,非东宫之事外并不待客。”
“却不知徐姐姐、月昭姐姐和玉瑶、小五,如今可好?”螺珠看着张哲,却希望这几个也来了京城,正好聚上一聚。
提及玉瑶,张哲微微黯然,便只说都没有跟来京城,让二女惋惜了一回。
闲谈了半个时辰,几人渐渐聊开,便说到了二女未来的去向。
“你们竟在谋取这个?”张哲听了两女对未来的安排,也来了兴致。
“总比待在教坊司的好,”绣扇饮了一口酒,露出了一丝愁容,“来京城几个月,我算是看明白了。在武陵时,还可由着我们的性子,但是在这京城内,一步不慎就是尸骨也会被吞吃个干净。我們两个算是有些颜色的,总想躲着却是妄想。好在,如今有一半是归属东宫的。可若是过了年,我们两个还是落不到实处,便要真个完全归了教坊司。那时便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
“这些日子,我与绣扇姐姐刻意巴结了东宫的姚女官,”螺珠低声道,“若是东宫里一旦有了缺,便把我们两个荐进去。地方、活计偏僻些也是无妨,我们两个身上都有积蓄,总好过在这里熬着。”
张哲却是比她们两个看得更清,东宫的缺不是那么好替的,虽然她们有一半自属东宫。
“那你们两个最近可有献艺的机会?”
绣扇不太肯定的说:“大约中秋时,宫中历来都有献戏。只是我们两个初来乍到,怎么排也轮不到我们。”
“那大臣府邸中可有邀约?”
螺珠也笑:“能请教坊司的人去家中奉戏,起码也是三品之上的官邸。可我们又是东宫的人,人面也不熟,哪个会邀我们去?”
“若是太子妃家里呢?”
“郎君说的,莫不是崇国侯府上?”
“正是薛府!”张哲想起了薛雄送他的那个帖子,他本不想与东宫有过多的瓜葛,只是当时委实不好推辞薛雄的好意。这个帖子正好转送二女,以薛府的能力,加上她们本就有一半归于东宫,帮她们在东宫谋个差事应该不难。
第二百六十六章 走马为子
第二日,张哲便叫三七取了薛雄的帖子送到了绣扇和螺珠那里。
孟小婉听说后也不在意,在她看来丈夫所为正是保身之道。皇帝在位,与太子那边扯上太多关系并不是什么好事。用二女那点“小事”抵了那帖子,却是刚刚好。
“好好的,怎么要出城?”张哲拦住了大肚子婆娘,又扶着她转圈,走半天都到不了门边。
孟小婉大着肚子反抗不了, 气得咬牙切齿。
“却不是都怪你,”孟小婉索性停下了脚步,“你那部《封神演义》一出,各处观里都多了不少的神仙。京城大方观的感应随世娘娘都说灵验,我这正怀着,又是娘娘的晚辈, 能不自己去拜一回?”
得,当年开顽笑给自己杜撰了一个师傅,娘子这是真信了。
“家里不是也有神位么?好好跑那么远做甚!”
孟小婉把眼波一转:“夫君不要我去也行,你这个正牌弟子便代我去拜上一回?”
张哲没好气的笑了,原来大肚子妞在这等着他呢。
去就去吧,正好看看这个世界的人给那些封神人物塑造成什么样子?
出城二十里,伏龙山,苍翠云岚里夹杂着万千枫红。
大方观便坐落在此处。
伏龙山红叶,是京城一景。八月秋浓,山道上车马不绝,处处都有豪富人家拉起来的帷幕,各占一片红色山林,女儿家嬉笑声在山林中隐隐回荡。
京城道观中第一档次的有三处,而大方观原在京城诸多道观里排在中上位置,如今却隐隐有了京城第四观的趋势。
说来也是大方观命好,观中新修的三座大殿还没请神主入住, 正好封神大热。钦天监上奏,天子御笔封了三十六正神。
大方观观主也是极有魄力,当即就改了三殿名字,请了道家人、阐、截三教所封诸仙入主。
香火一时鼎盛。尤其是上清殿中, 云霄三仙的香火为最。在演义中,她们了封神榜之后,执掌混元金斗,神、仙、人、圣、诸侯、天子等,降生都要从金斗转动。
京城各府最看重的就是子嗣承继,尤其是各家的大娘子、小媳妇日久不孕的,纷纷前来敬香。只盼三位娘娘大发慈悲,拨动金斗对准自家肚皮,便可受那一丝胎气。
其中身怀六甲的妇人最是虔诚,都盼望自己肚中的孩儿能得了三位娘娘偏爱,在金斗中尽数消去前世冤孽不受今生报应;又盼三位娘娘手下留情,留给子嗣一份宿惠,变得聪明伶俐。
“这传言啊,京中伍大人府上,八岁的嫡孙仅剩下一口气。有人云乃是前世的业报。伍夫人在云霄娘娘座下不食不饮三日,只求娘娘消去儿子前世冤孽。谁知娘娘竟然开恩,那伍家的哥儿第四日竟挺了过来。前几日,伍夫人还带着哥儿来殿中还愿。郎君既然家中有喜,却当好好拜拜娘娘!娘娘心善,必然庇佑。”
引路的道士嘴里滔滔不绝,却是看到张哲出手大方,伸手就捐了三百贯。
否则每日来进香的人这么多,仅他们几个知客哪里接待得过来。他们也只为高门大户或者如张哲这种不差钱的主带路罢了。
张三七跟在郎君身后,尽量压着自己的情绪。
我家郎君是娘娘座下弟子,还要你个外人叨叨?但是这里却是娘娘的地盘,他有什么话都得憋着。
三清的神像都在正殿,这处上清殿的正中供奉的是上清圣人的巨大神位。而立在左边第一位的三座神像就是三霄娘娘。
果然是慈眉善目,满是怜爱悲悯之色。
神像下,有大批的女子在叩拜。张哲等男子都在二十步外止步,这里的几十个蒲团,便是男性施主叩拜的地方。
怀着朴实的心情和对老婆孩子的万分珍惜,张哲诚心诚意的跪拜了下去。
待前方那些女子都被几个道姑引着,从侧门离开之后。道士們便引着张哲这帮男子上前供香。
这起人刚把香插上,就听见外面一阵混乱。
张哲与三七敬完香出了大方观,只看见乌压压一群人围在一堵墙前,议论声中带着丝丝敬畏。
两人也是好奇,凑上去看了一眼。
便只看了这一眼,张哲也觉得头皮发麻。
只见雪白的墙壁上,丈许方圆内,无数的黑色蚊虫爬满了这一丈之内,而墙壁上其他的地方却一只蚊虫都没有。
那密密麻麻的蠕动既视感,让张哲的整个头皮都一时失去了感觉。
更为惊人的是,这些蚊虫居然诡异的组成了上下左右四个字。
【走马为子】。
一些观中的道士挤在人群最前面,脸上神色带着惊疑。作为最擅于装神弄鬼的行家,他们也不知道这个玩意到底是吉兆还是凶兆?
人群中,忽然有人大声道:“马为午肖,走马莫不是走肖?”
另一处也有人呼应:“走肖,其不就是是个赵字?”
几个道士当即惊慌了起来,在京城讨生活,哪个不是人精。什么“赵为子”,怕不是有人在替赵王撰谚!
“诸位施主且莫妄言!”领头一个道士站了出来,“这怕是有人故意戏弄。”这道士不敢说是造谣,只说戏弄,便是不愿意替这现象背书,也不愿意得罪赵王。
人群中开始发声的人又道:“都说入秋后的蚊虫最是灵异,只看这字须不是人力可为,莫不就是天意?”
张三七看那蚊虫蠕动也是一阵反胃和心惧,拉着自家郎君的胳膊借力,他有些腿软。
张哲没好气的推了他一把。
“怕个什么?不过是有人把糖水涂在墙上,引来蚊虫相聚成字罢了。”
张三七苦着脸一抬头:“当真?”
“你若不信,便看看四周,开始那几个卖糖水的还在不在?此时人多,正是做买卖的时候,怎么都跑了个干净?”
张三七又看了一眼墙上的蚊虫,西洋镜拆穿,心中惧意顿去,恶气上涌。他忽然大声叫了一句:“卖糖水的怎么都走了?我家郎君要吃糖水,古怪!怎的走的一个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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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墙前领头的那个道士,反应极快,加上本来就是专业人士,当即就意识到了什么。他不顾头麻,用袖子扫开一片蚊虫,拿指头一抹然后伸进了嘴里。
“墙上被人涂了糖水!”那道士当即大呼起来,“快,报官!莫走了那些卖糖水的!”
在三七大喊出声之后,张哲的心都差点吓得跳了出来,急忙拉了三七就走。
混球,这种夺嫡的浑水是他们能淌的?
第二百六十七章 江小弟到京
张哲在家里躲了三日不出门。
上街采买物品的婆子,每日带回来不少的小道消息。
最让人费解的,便是这几日,满城卖糖水的都倒了霉,被衙役们锁走了不少。
八月十三,绣扇与螺珠派人上门传了话。崇国侯府收了帖子,已经答应为她们办妥落实东宫的事,根本不用等东宫出缺, 还邀了她们中秋去侯府献戏。
“她们谋划的去处,是东宫里的奉思堂,是给宫人们祭拜先祖和供奉在宫里去世的孤苦人的。那里最是冷清不过,等闲见不到太子及各位东宫主子。但也因为奉着所有人的念想,在宫里倒是无人欺凌, 只是没甚油水。”
孟小婉在缝制小衣服,用针沾了些头油, 又自顾自的说着。
“好歹也是同乡,绣扇还是小五的故人,若不是我怀着,总要约她们会一会。这一入宫门,以后再见却也难了。”
“信里还提了几桩朝堂上的事,”孟小婉看了一眼张哲,“虽是写给我的,但怕不是说过你听的。”
张哲放下笔,回头看她:“你自管说,误不了你这幅字。”
“说什么宗正寺卿家里被抄了,她們教坊司这几日新进了不少人。有宗正寺卿家里的、通政司、行人司的官眷好几十人。有两个本是闺阁中的姑娘,进去的第一个晚上就自己了断了。哎,我看着那些,竟一时不想让你去考什么进士了。我倒好说, 只怕将来连累了老太太和妹妹们。”
张哲笔下一顿, 也没回头,继续写着字。
“所以说, 千万别牵扯到夺嫡的事情里去,功劳固然大, 风险却更高。但凡在意父母妻子的,哪个肯干这种买卖?”
孟小婉来到他身边,伸出天鹅般的脖子看他写字。
“我知你最是谨慎,可有时候事情却是半点不由人的。”
张哲笑了笑:“投机皇子的,大抵是自认怀才不遇或者野心过大之辈,再不济就是没有才能,只能靠此搏一搏的家伙。以为夫的能力,断不会如此的。”
见张哲搁下笔,孟小婉轻轻推开他,看着案上的字,只觉得一时神清气爽,便把那些担心都丢开去。
“书中林妹妹是极好的,可惜性子太孤傲了些。那宝玉也不是个可以托付的人。我看若是黛玉父亲不去,宝玉怕是根本配不上她。”
张哲写的《石头记》,从离开江陵起开始更新,如今写到了第四十回。孟小婉对这书是爱不释手,每回都要看上四五次,哪里丢不开手。这几日,张哲断更好几天,今儿个总算被她抓来又更了一回。
孟小婉正拿起笔墨未干的本子要看,却被张哲拖到美人榻上倚好,还不许她喝水。
只因这一回正是《刘姥姥进大观园》。
果然不多时,孟小婉笑得花枝乱颤,捂住肚子叫陈妈妈替她揉肠子,笑声根本收不住。唬得陈妈妈和胡嬷嬷急忙拿走了那书,不敢再给她看。
孟小婉见被拿走了书,哪里肯干,不找陈妈妈和胡嬷嬷,却把张哲抓住给了一顿粉拳。
张哲哄了半天都不见好,正好三七来报,说是江小弟到了,他这才脱身了出来。
古代见客是要换衣的,可张哲也没把江上央当外人,穿着家里的服饰就到客厅见客。
“六月二十七上的路,整整走了四十五日,人都散了半边,”江小弟这一路走来,人比之前瘦了点,但是精神头还好,“可惜小弟委实坐不得船,倒是累兄长牵挂了。”
“我牵挂你个什么?”张哲把眼一瞪,“不过是怕三妹妹写信问我罢了,贤弟在路上可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没有?”
江上央一怔:“不知兄长所问具体指的是何事?”
“比如沿途风景、各地风俗,”张哲斜着眼盯着他的表情,“比如这一路可有入眼的女子否?”
江上央是又气又笑,这个信之兄自从两家定亲之后,总是喜欢找他这方面的麻烦。可他自认为对顾淑仪是情真意切的,哪里肯白受这个冤枉。
“兄长莫说笑,免得伤了婉仪的心思。”
这句话里,江小弟带了气,张哲却听得很舒服。这就很好嘛!
“住客店?不不不!”张哲把头摇得飞快,“我早就把西院腾出来了,你加上随身伺候的才三个人,不要住在外面。乖乖的给我住下,不然我去信到叔父处告你的状。”
“兄长却是越来越霸道了。江陵一些朋友也来了京城赶考,届时小弟要常常出去交际文会,这归来时候不定,怕是不太方便。”
“方便!怎么会不方便?”张哲嘿然笑着,“贤弟参加文会,且莫忘记了为兄,咱们一起去,一起回,可好?”
江上央知道张哲是个最不喜欢参加文会的,可如今这般怕不都是为了帮妹子看住自己。他倒是求之不得,有这位大名鼎鼎的未来舅兄在场,文会才算是真个热闹。
漏夜深宫。
皇帝在大殿里来来回回的转悠了十来圈,最后停在了三福的跟前。
“虎子没去你安排的客栈?”
“回陛下,小郎君被张信之留在了竹池小苑住下。随行的出来报信说,张信之安排小郎君考试前后都会住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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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点点头:“嗯,也好。那张家小子是个真才学的,虎子与他一块温习,怕是能学到不少。”
三福又慢悠悠的说:“回报的人说,那张信之其实是怕小郎君住在外面,会去秦楼楚馆里厮混,说是要帮他妹子看着小郎君.......。两人的书房隔得很远.....。”
“混账玩意!”皇帝满脸怒色,一个转身又就来到了三福的身前,“咱家虎子可是一次都没去过那种地方。可那个张信之却不知已经去了多少回!他家里的名妓妾室都有好几个了吧!还说要看着我家虎子?”
三福则把头一低:“陛下,若是张信之真个风流也就罢了,好歹能带着小郎君见见世面。可咱都知道,张信之的那几个妾室就是个虚名。除了他家的大娘子,他似乎谁都不爱。若是咱小郎君真个跟着张信之学了个一模一样......。”
“他敢!”皇帝把胡子一吹,“朕的子孙,怎么能不开枝散叶?只守着他表妹一个?想都不要想!”
过了一会儿,皇帝忽然笑了。
“你去,把上次选秀朕暗地留了名字的那些个女子,选十个好的,从宫中发到锦泰园去。然后,你嘱咐人叫张信之去拆了南吴人的擂台,暗中安排虎子也在场,让他也沾染些功劳。朕才好赏赐!”
“诺!”
第二百六十八章 及时雨
八月十四,中秋节的前一日。
张哲约了江上央去逛京城,这次没有三七的份,这厮最近需要反省,已经被孟大娘子给禁了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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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天都是阴云,秋风甚劲,然大街小巷上全是人流。
按照方才那个馄饨摊老板的说法,到了正节那日, 大家都会早些收摊回家团聚,故而今日里都须卖力些。很多节日时令的东西,到了明日便也卖不动了,从节前一日开始都已经开始降价促销。
降价促销成了风气,人流自然比往日要多。
张哲与江上央正准备去文人士子最为聚集的青松坊转转,看能不能遇到一些熟人或者看到一些有趣的热闹。
走到途中路经一个丁字路口的时候,他們周围的人群忽然间增加了不少,有些莽撞的还不管不顾的互相冲撞起来,几个呼吸间就把张哲与江上央给挤散了。
张哲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能有这么轻,被七八个人“挤着”跌跌撞撞的退了二十多步,好在其中有人扶了他一把,说不得就是一个屁蹲。
而江上央这边更夸张,他那小身板被人直接挤到了另一条街上。
待他两只脚站住,那些胡乱冲撞的人也都散了个干净。
“原来是小郎君,老朽就说怎么看着如此眼熟!”
听到有些熟悉的声音,江上央回头一看, 原来是祖父身边的老管家福爷爷。
“福爷爷如何也在京城?”江上央大喜道,“莫不是祖父大人也到了京城不曾?”
面前的老头急忙摇头解释:“老朽是奉了老郎君的命来京城办事的,如今事已经办完, 正准备回陆江,不想竟能巧遇小郎君,委实是下仆的福分啊!”
江上央一听祖父并不在京,福爷爷也要马上离开,便心中有些黯然。他与父亲是祖父的外室子弟,这身份到底还是尴尬了些。
他恭声问了祖父的身体和近况,便只听福爷爷说了一串的“好”字。
“那如此,央与父亲也就放心了。”
江上央准备告别老管家去找张信之,正好老管家接了一句话:“小郎君不妨往西边街上去看看,下仆方才在那里还听见有人说什么张信之来了。”
福爷爷指的这个方,向自然是与张哲所在的方向刚好相反。
见江上央一路走远,福爷爷摇头笑了笑,对着身后的人说:“走,随咱去见见那位举元公!”
张哲在原地等江上央自己找回来,在过了百息之后,仍然不见江上央的身影,这让张哲也有些忧心起来。
“信之郎君,近来可好啊?”
面对突如其来的问候,张哲一时不及防备,转头一看便有些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来人却是那日给他传旨的老太监,只不过如今换了常人的衣服, 还戴着假胡子, 身边还有五六个膀大腰圆的护卫。
张哲拱手正要称呼一声“公公”,却被对方笑着拦住,示意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左近有座烟雨楼,二楼上被人包了场。
只是片刻之后,张哲与老太监便坐在了这里,老太监今日似乎正是为他而来。
“举元公如何看待南吴人的擂台啊?”三福喜欢开门见山。
“不敢当公公一声举元公的称呼,”张哲对于这个可能是皇帝身边的亲信的突然来访充满了警惕,话里不敢留一点缝隙,“南吴使团之事乃是朝廷政务,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再说学生如今只是个举士,不识政务大体,哪里谈得来这些大事?”
“果然是个琉璃蛋子,”三福笑眯眯,“但是这句话却是必须要回答的。”
张哲猛然心惊,这便是皇帝在问他了,可是他一个小小举士,这种朝廷......。看着三福似笑非笑的样子,张哲终于从谨慎的防备中反应了过来。
皇帝殿中臣子无数,哪里轮得到他来操心这种事,看来不过是叫他去攻擂,好拆了南吴人的面子,用的便是他在才学上的名头和“实力”。
这种事还偏偏不能推辞。涉及朝廷体面,又是皇帝直接的吩咐,他没有反对的余地。
但是就擂台上那种万众瞩目、毫无遮拦的场合,委实不适合他的“才学”施展。
“学生觉得,南吴国的这擂台应是办不了几日了。”
三福满意的点点头:“这话说的就对了,咱家也是这样认为的。就是不知这南吴国的擂台办不了几日,却到底是哪一日啊?”
竟是不给张哲一点浑水摸鱼的机会。
“大约.....,”张哲的心里飞快的盘算着,突然此刻天空中一阵雷响,淅沥沥的秋雨漫天而下。
“得,天爷也在助咱们,”三福呵呵一笑,作为老长安,他对长安的天气也是了如指掌,“长安这中秋雨要么不下,要下起码也有四五日的功夫。南吴人的擂台也要歇息几日,天晴之日便去扫了那台子,可好?”
他却不知道张哲正在心里大呼侥幸,直说天不绝我,这雨下得好、也下得妙!
等到雨过天晴是绝对不可能的,张哲需要的就是下雨天,将擂台从露天转到室内去。
“依学生看,南吴人的擂台最多只能开到明日或者后日。下雨算什么,商楼里须不下雨。学生就怕南吴人明日不肯来。”
张哲一开始的犹豫,是被三福看在了眼里的。
而这雷雨来得太过凑巧,刚好三福拿皇帝隐隐一逼他,这救命的雨便来了,张哲立即顺着台阶下来,更表示明日就会去挑了南吴人的擂台。
在三福看来,这个小子虽然喜欢躲事,但只忠君这一条便极为可取。
“放心,咱家会让他们明日乖乖的在商楼等着。便是其余五国的使臣,咱家也会替你邀约到场。届时,也让他们看看我大郑朝的文华天宝。”
其余五国?
张哲忽然想起一个事来,他听说六国驻郑使团中人才济济,也不乏各国的状元之才。
既然要拍皇帝的马屁,最好把马屁拍到极致!
他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公公,学生听闻六国驻长安使团中藏龙卧虎,而一日太长,若只南吴一家,学生恐难尽兴。不如将诗、文、书、棋、算、画都做过一场。学生也好安心下来备考。”
“哎哟!这话听着就舒坦,豪气!”三福笑得开心,忍不住拍起了手,“你可别自称学生,也是有散衔的人,了不起谦虚自称一个小臣就是了。好,好,好!六国的人,保准替你约得妥妥帖帖的。”
临了,三福忽然又叮嘱了他一句。
“这六国的人里,可不是只有君子,小人也不老少。你若有知根知底的、才学也不差的好友,便也带上几个,不说助威,便是有些不屑或不好说的话,就由他们来替你说一说,免得被他们用话拿住。”
以张哲的脸皮厚度,哪个能用话拿住他?
可张哲心中一想,老太监也是为了自己好,当即就想起了江上央,除了脸皮不如霍炳成厚,倒是他身边唯一拿得出手的人。
第二百六十九章 对战安排
“兄长委实豪迈!”江上央一脸的迷弟模样,“小弟听说六国使团中大才不少,兄长却视若无物,连开六阵。此一战,不知将震惊多少人。也不知又有谁能做得好文章,将这等盛事录于史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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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明日战时,贤弟与为兄掠阵, 只管把脸皮放厚些,不必在意对方的讥讽,心态可不能崩。只可惜济源兄还没到京城,若是有他在,以他那张厚脸,定能扰乱对方不少人。”
江上央早就听说过霍炳成此人,听到张哲又当着他的面夸霍某人,便心中不快,心想:那霍某人能做到的,如何就觉得本人做不到,好歹他也是江左的举元云云。
却浑然不知自己已经中了张哲的激将计。
“狂悖!”茶盏被摔成了粉碎,长安馆驿中,来自后蔡国的一位年轻人被气得满脸涨红,“他张信之真当天下无人么?郑朝文事向来不盛,侥幸写过几篇诗词文章,便狂妄到如此地步?以一人挑六国,好大的狗胆!”
后蔡使臣微微一笑:“他既狂悖,岂不是正如我意。诗文书棋算画六战, 我看也就诗文两则, 那张信之或有胜算。天下间,哪里会有仅十九岁便能事事冠天下者?长生, 汝乃我蔡国知名才子,更是六年前本国状元。若是这番赢了张信之,有此功在册,说不得明后年便能调回国内。”
年轻官员斜着眼看着自己的上司:“胜此狂人,又有何功劳可言?不过为了本国颜面,明日寿当以金云文出战此人,来取书之一道。”
蔡国使者鼓掌道:“庄门金云文,素来以浑厚瑰丽著称,长生以此对战,必有佳音!”
除了蔡国使团驻地之外,其余五国使团也都炸了锅。
午时刚过,各位正使汇聚一堂,一番商量、指责和嗤笑之后,各自定下了应对的方略。
六国各出一人,分别是南吴的廖申然,以算学出战;
北陈国的王室子弟陈御,四岁做诗,十六岁名天下,主动提出以诗词出战;
西吕国的前科探花长孙东,师承西吕国手庞苦,以棋道出战;
上卫国糜昌乃是上卫国三元及第的人物, 一手妙笔丹青山水名传北地,便由糜昌承担画道之战;
后蔡国状元郎庄寿,出自后蔡名门庄氏,其家传的金云文曾风靡诸国百年,以他与张信之对战书法,当胜之无忧;
最后便是左代国的齐茂公,此人曾游学天下,被多位名家称赞其日后必成大儒,便由此公与张信之对战文章。
到了下午,大郑朝各相关的衙门,比如鸿胪寺、比如中书省,又比如鸾衣营都拿到了六国出战人员的名单和背景。
皇帝手中也拿着一份名单,心头却有些打鼓。
“三福,你说那小子会不会太狂了些?这些人可都不是庸才,在各自选择的技艺上都颇为不俗啊。明日若是能赢下一两场,才不算太过丢人。”
三福也有些后悔,但是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
“在奴才看来,诗词这一项,张信之是比赢的;而文章和书法胜率也不小,便是二中胜一,也便有两项在手。至于棋画算三门,要是有一门能胜,我们大郑的名头就算是打出去了。”
皇帝点了点【棋】,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他想到了自己师妹对孟氏棋艺的评价:进步神速,已只逊他师妹两分。而孟氏曾与申屠师妹说过,孟氏自己根本不是她夫君的对手。
想来张信之在武陵以一对十几人的轶事应是真的,那么棋道也是稳的。
运气若好的话,那张信之能赢三四门,可行!
“虎子也去?”
三福点点头:“奴才提点过张信之,而在他身边,也只有小郎君能做帮手。那边来报,说是已经说好了会带小郎君去帮他掠阵。”
“你吩咐一下,让下面的人想法子,总得让虎子在商楼出个风头,”皇帝转了几圈,“只有这样,朕才好赏赐于他。”
三福想了想,忽然提出了一个主意。
“回主子,奴才倒是想到了一件事。小郎君与顾家小姐定亲之后,顾家小姐曾将自己的一本画技册子送给了小郎君。小郎君这几个月一直在学这个新画技,用心的厉害。下面的人偷查过两人之间的信件,信上顾小姐曾说,咱們小郎君如今的画技比孟氏和张信之的还要好了许多。”
“你的意思,让虎子去对战糜昌?那人的丹青不俗,朕也收藏过他的一幅画。虎子才学了几个月新画技,怎能是糜昌的对手?”
三福也不继续坚持,只唤过一个心腹太监,吩咐了几句,便让那人去办差。到了晚饭的档口,三福便取了一副画卷笑眯眯的走进了大殿。
皇帝是很熟悉三福的,把头从餐桌上抬起,然后就伸出了手。
“你这奴才,是不是派人把虎子的画给偷出来了?拿来朕看。”
“皇上真是明鉴万里,”三福小心翼翼的递过了画卷,“您瞅瞅,且看奴才是不是说了小郎君的大话?”
老皇帝用绢帕擦了手,接过画卷慢慢打开,待他看到画上的内容后,他便愣住了。
这是一种由线条和颜色叠加的绘画技艺。
在画卷上竟有一个人的上半身,看上去栩栩如生,与活人无异。
老皇帝看着这幅画,就如同照银镜一般,因为那画中的人竟是皇帝自己。只是画里的他却是一身富家翁打扮,而画卷的题跋上有着“祖父”的字样。
揉揉微微发红的眼眶,皇帝笑着摇头:“几个月,就能学成这样?”
又不等三福回答,自己先给了结果:“果然是我传下去的种,不错,哈,很不错!”
三福又适时的进了一句。
“奴才会叫他们安排,把这画道放在最后一局。若是前五局,张信之能赢下二三局,咱们就安排小郎君上。若是张信之输得狠了,咱们的人就不提这事,让小郎君安安稳稳的。主子,您看这样安排可好?”
“不,若是张信之输惨了,虎子就更要上!”皇帝小心的将画卷收了起来,同时也做出了决定,“朕的孙子,岂能是不知风雨的鸟儿?”
第二百七十章 商楼战群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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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七十二章 商楼战群才(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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