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比天高》 第1章 初见时是少年 剑气纵横九万里,一剑光寒十九洲。 江南产狗,花白相间,人们通称为土狗,土狗性子烈,总有老人告诫后辈说:浑身通白的狗不能碰,因为凶,凶到可以咬死人。今儿就有一只白狗,浑身通白,只有两只爪子上露出点斑黄的颜色,它威风凌凌的站着,从琥珀一样的斑斓眼睛中,看出了一抹属于土狗的骄傲,可能,它认为自己不是狗而是头狮子吧! 少年盯了这只狗看,看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他很诧异,因为这狗不叫也不冲他呲牙,更多的好像是对自己不屑一顾。顿时,少年开始恼怒,对于自己被一只无知畜生所鄙视,心里有了一个恶毒的想法,当即就想把这条滚肠肥的白狗拉去后厨给毙了。但是,稍后释然,并不是出于人道主义的高尚情操,而是单纯的面子,毕竟飘香阁的少东家又怎么能自降身份跟一条无知野狗过不去呢。 这只是少年的想法,也许这狗不是无知,反而聪明的紧,都说老狗通人性,当看到飘香阁三个字后,少年的身份就成了天大的笑话。表面上的少东家,背地里就成了婊子的儿子。可惜,婊子不在乎,她的儿子自然也不在乎,从名字可以看的出,姓什么已经不可考究,毕竟是客人遗留问题,姓赵也好,姓李也罢。可他偏偏姓金,他那个老鸨子母亲说显的贵,当初也是有个姓金的秀才提上裤子后大发雅兴道: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 谁知金母雅兴发的更大,认为读书人是什么,那可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于是奉若神明,便把儿子的名字也叫做鳞。可惜,金母励志为大旗国第三产业链全力推进的同时,并不知晓,读书人平日里满口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可偏偏看见j女走不动道的那都是读书人。 自打这窝不生蛋母鸡有个崽子后,那就炸开了锅,一帮子残花败柳掐着金鳞粉嫩的脸蛋荡笑不已,纷纷表示飘香阁后继有人,殊不知是误打误撞还是祖师爷发愿显灵,小犊子越大越是争气,不过几年,模样儿长的格外清秀,说话更是讨喜,以至于金母当着所有大小姐妹的面儿,拍着略微下垂却依旧大有高亢入云之势的胸脯保证道: “冲我家儿子的模样,就算比全临安最红的小凤仙也要多出二百两金子。” 金鳞傻笑,在不懂人伦的岁月里并不知道那小凤仙,可是妓,名动全国的妓。于此同时,飘香阁里数百号妈妈也是愁断了肠,小小年纪已是风姿卓乐,长大了那还得了,倘若就此放在飘香阁里养着,勾搭临安城里的富贵小姐们不说,也迟早会是个祸害,毕竟四月的牡丹先烂了芯,于是乎,在六岁那年,斗大的字不认识一个的母亲指着柳大公子的那首西江月道: “给老娘考个状元回来!” 少年懵懂的点了点头,在他以为鸡窝里飞出金凤凰大约就是这个意思吧。 此刻,那条白狗跑远了,金鳞也合上了书,就在笔墨余香存留的最后一兮,他开始无比艳羡那个辞藻华丽却落魄一生的公子,自不禁喃喃道: “调笑师师最惯,香香暗地情多,冬冬与我煞脾和,独自窝盘三个。” 眼光却很是毒辣的扫过一众调笑女子,夜入的深了,飘香阁的酒也香了,南来北往的汉子,扯开雄鸡般的嗓门吆喝着,一双双平日里刚健强力的手,却变得温柔,试探的摸向了温柔乡,在一阵欲拒还迎之后,开始变得放肆。 金鳞兀自抱着双臂,站在一旁,别有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架势,眼前闪过前门东楼的六爷穿过红袖胸口的左手,又略过教书先生窝进三姐蛮腰的脑袋,这一切何其熟悉。 金鳞暗自摇头苦笑,是笑那六爷要遭倒霉红袖妮子的胸儿万里平川一骑过,摸一摸非得讹个两百多。而教书先生更可怜,一个月三两六分的银子也敢拿来飘香阁消遣,简直不知死活。 他轻轻叹了口气,听上去颇为白云苍狗,看破人生。这时耳旁传来银铃般的咯笑,一句让男人骨头都酥了的话飘来。 “四爷,等上了二楼包间您再急也不迟嘛……” 身影窈窕倩兮,双眸美目盼兮,吴语暖浓,走来一位红尘女子,那是飘香阁的头牌小红艳,这只女人绝了,论长相她不比二楼弹弦弄曲的孙香娘,论身段不敌骚首弄姿的柳燕儿,偏偏说话里几许泼辣,神态间又多妩媚暗情,这种女人实实抓的住男人的心。在她身旁赵家里的四爷喝的有些高了,他满口吹捧着粗气,一条红到发紫的舌头拉的很长,双目血色欲突,一只手按住美人后翘小臀,飘飘欲来,只感觉双脚仿佛踩到了云端,这三百多斤的彪肉就要飞翔。 跟鬼似的,从面前飘来一段火红色的身影,待少年站定,赵四爷恍惚之间看到了人,俗话说好狗不挡道,四爷兴头上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搓一块,刚想张口问候他小姨亲娘,那火红的少年急忙往前凑了凑,一张贼笑兮兮的脸孔递上,顿时,让赵四爷在惊怒当中变作了窃喜,瓮声道: “原来是你个小鸡崽子。” 金鳞不恼,倒生一股窃喜,暗想这条油滚肥肠的猪猡心情不错,只是笑盈盈的望着他。 赵四爷断定这小贼子要生不良,可又偏偏瞧着那张喜乐俊俏的脸儿舒心,忍不住抽回一只猥琐的肥手,打着金鳞的脸庞捏了一把,乐道: “这模样,要是个女娃,啧啧啧……” 说话间,还是意犹未尽,仿佛上天不公,给拨错了种。小红艳瞧着那爷两儿般打骨子里生出来的贱像,心头冷惊,直呼要上苍保佑,阿弥陀佛。 “四爷……” 这甜腻的叫声,让赵四爷整个人都飘了,金鳞凑近他耳旁,小声嘀咕了几句,然后打怀里掏出一个宝贝瓷瓶交到他手里,整个过程极为隐秘,就是见不得人的。 赵四爷的肥脸上突兀地出现了三种变化,依次是喜,大喜,狂喜,不时里他一双猥琐的小眼睛如狼似虎的瞟着小红艳,遥望后者有着妩媚迷离的神韵,静寂多年的身体某处居然开始有了反应,如是十七八岁不知疲累般的干柴烈火,让他心下更是焦灼。 丢盔弃甲的抛下几个金克子,小红艳还待发娇未发,赵四似头发了情的狗熊,懒腰横抱起她如弱无骨的身体,空气里一股廉价胭脂的俗气不断的挑逗着他的神经。四爷赤红了双眼,浑身肥肉开始痉挛的抖动,与其说现在的胖子是在百米冲刺的飞奔,倒不如想象成老猪扛媳妇儿,纵然使出吃他妈奶的劲儿,那速度依旧让人汗颜,只是,冲气如牛的每一次步伐,都踏的地动山摇。 金鳞活脱被他逗乐了,现在这小子脑海里只有一副老猪供白菜,吭哧吭哧卖力气的景象,手里几颗金定子捂的发烫,脸上嗪了一抹嘚瑟,骂道: “禽兽!” 只是,帅气不过三秒,耳朵便让一只冰冷的手给掐抬了上去。 “疼,疼……” 金鳞只感觉血液上涌,两只脚都要离地了般。待他呼嚎了好一阵,那只手这才慢慢送开了。金鳞满色怨怒的瞪了回去,下一刻,却脸若桃花,嘿嘿谄媚笑道: “娘……” 女子神色暗愠,一双凤目里流过淡淡精光,虽说是做了娘的女人,身子段却保养的极好,一张芙蓉般的脸蛋,比起年轻女子不遑多让,还要妩媚几分。此人,便是这家飘香阁的东家,金鳞亲滴滴的母亲,姬天瑶。 姬天瑶听他撒娇般的这么一唤,心头的火气,时刻便散了,只是脸带不悦道: “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做买卖的时候别叫娘,要叫姐,不然叫老了,老娘这身皮肉卖不出去,你小子喝西北风呀?” 宛若晴天一击闪电,让旁人听了只感觉被雷的外焦里嫩的话,却是在金鳞听来极为坦然,都是在江湖上混口饭吃,难道j女的儿子就不用吃饭?索然,笑起迷了一条缝的眼睛,甜甜道: “好嘞,瑶姐!” 姬天瑶听罢,就作势要打,金鳞故作躲得慢,被她一巴掌轻打在脸上,然后苦着脸哎哟的叫了一声,姬天瑶哪里不知道他装腔作势,只是,看起来格外的好笑,噗呲一声乐道: “滚犊子,别跟你娘耍宝,告诉你多少回了,要叫姐,别叫瑶姐,让人听起来就像本职工作似的,以后还怎么骗男人钱。” 金鳞大为汗颜,眼里上下打量着瑶姐满目含情,花枝招展,一双ru房跟着屁股全靠一层薄布遮住,只恨不得展翅高飞的招摇,脸上就差写上两个字,白痴都看得出来不是什么正经女人。 姬天瑶见他面色不善,就知道这小子背地里肯定腹诽,喝道: “狗崽子,你几个意思?” 金鳞看眼着自己被识破,立刻不敢托大,耍宝道: “姐,你今儿个可是真漂亮,看的我惊艳木呆,这一身花红柳绿,那真正端贤慧智,温婉淑德……” 他穷尽一生还有一千零八十四个赞美之词未说,姬天瑶轻啐了他一口,笑骂道: “放屁,那端贤慧智,温婉淑德说的是皇帝的正房婆娘,你小子还想当太子不成?” 金鳞暗暗嘀咕一句道:小爷要是太子,那每天腰缠万贯,良田千顷,还不领着一帮子狗奴才上街调戏良家少女? 姬天瑶拿眼咧着他,暗想这小畜生坏到了骨子里,普天之下恐怕能出其右的还没生下来,也不知道当年是哪个缺了大德的凯子播下的种子。 “你刚才给那肥猪猡的是什么?” 金鳞大惊,暗赞瑶姐神光如炬,这在袖口里交易的都能看得到,倘若被她晓得我做鬼,那这个月白花花的银子岂不是又要飞了,忙是装傻道: “什么东西?” 姬天瑶冷眉一挑,知道这窑子里出来的孩子不是一般的坏水,直接拿出了杀手锏道: “不说是不是,那这个月你就别在我这混,死外头街上混去。” 金鳞苦着脸,知道自己最怕这个,都说姜还是老的辣,这么多年了,还是瑶姐技高一筹,不得不服,拉长了声音道: “城南头,妙手神医黄炳贵,进口了一批西域来的神油,听说用完以后金枪不倒,笑傲花丛,我就弄了一瓶卖给赵四了。” 姬天瑶听罢,脸色大惊,一双硕大的胸脯上下乱颤,只感下气不接上气,转而怒道: “老子日了你爷爷的腿,什么妙手神医,黄老鬼那秃脚把式,连自己个儿的y痿都治不好,如果真有这般神油,他老婆还能隔三天站到店门头斩鸡头骂街?老实交代,到底是什么劳什子?” 金鳞但见今儿个决计是瞒不过去,索性脖子一伸小声道: “菜市口老李头家猪要下崽,给配种用的,三文钱一大包,让我刮了墙灰,搓成丸子卖给了赵四……” 他声音虽小,瑶姐听得一清二楚,暗暗心里直叫苦,忍不住抬腿就是给了两脚,惊道: “你这天杀地刮的阿弥陀佛,这东西是给人吃的吗?你还不让那头猪猡折磨死小红艳!” 说完,也不理金鳞那副吃牙咧嘴的哀气样,直接扶到了雅阁外的门框上,大气也不敢出,细细听了起来。 金鳞嗤笑了一声,心里暗笑他娘的实在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伸了伸腰肢,双手放在脑包后,一副惫懒无比的神态,道: “小红艳那手段绝了去了,别说下了药的赵四,就是再来二十个精壮汉子,她也摆的平!” 说话间,那副胸有成竹,机关算经的模样,看在姬天瑶眼里简直就是个混世小魔王,喝道: “要是把四爷吃出个好歹来,那他家几个婆娘可不来砸了飘香阁,他赵家是官面上的人物,我一个做窑子卖肉的巴结还来不及,怎么惹得起?” 金鳞伸出一根葱花一样白净的手指,自得摇晃三下,笑道: “姐,你放心吧,我做事有分寸,这药啊,我隔个几天卖他个一瓶,都三个月了,疗效神奇,从来就没出过事!关键是……” 金鳞神神秘秘的摊开手掌,几颗黄澄澄,金灿灿的克子,一瞬间看的姬天瑶转怒为喜,眼睛都直了。 恰时,里头的房间传来一阵讨饶,听闻嗓子豪粗,必定是赵四无疑,母子二人站在外头相视一眼,分别哈哈大笑。 “你个死人骨头,倒是生的聪明,要是读书用上这股聪明劲儿,就算小红艳每天让猪猡折腾死,老娘也愿意。” 姬天瑶是妓而且算得上是老母鸡,她不说自己让人折腾死,偏偏说小红艳让折腾死,可见这话儿说的违心。 金鳞面有得色,反而露出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道: “姐,你可拉倒吧,读书有出息?你见到我们书院的那个先生没有,四书五经,历史通鉴那算是临安城里倒背如流,通宵古今第一人,可是就这么个学问大家,一个月屁点大的银子,上次来我们飘香阁,硬是拿不出钱来p娼,看见几个大胸脯的姑娘,眼睛都绿了,如果,你说要是给他白嫖,不收银子,估计他个老小子,早就君子固穷且食色性也啦。” 姬天瑶颇有同感,但又听他说出p娼二字,心头竟是莫名生出一股怒意,曾其不备,一把就去夺他手里的金克子。 金鳞久在这三教九流的窑子里混,这一混就是十六年的时间,偷鸡耍奸的本能反应早已经如火纯情,可今儿个哪里知道,一山还有一闪高,姬天瑶这本事更是登峰造极。眼看着眼前手影一闪过,金鳞要想握紧拳头,只感觉一只嫩嫩的触感春风般飘过手心,是时握空。 “这什么本事?” 金鳞急怒交加,更有几分神奇之色。姬天瑶虚握着金克子的手举到胸前抖了三抖,表示足克足量,这才心满意足的笑道: “你个狗崽子,老娘治你还不跟治假的一样,想学?再拿一定金子来!” 金鳞哭丧了脸,心下细细一盘算,这十六年来,在金母的细心教导下,吃喝赌博上交的学费足足够开几间飘香阁了,不由心死。 姬天瑶得意无比的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见他崔头丧气,欲死不能,方才抖了抖胸脯,扭动蛮腰,一步三晃悠的走下楼去。 殊不知,待她走的远了,金鳞抿了抿欲哭无泪的眼角,窃窃暗喜的掏出一把铜铸的钥匙来,穿在手指上,百无聊赖的转着,笑道: “跟小爷斗,瑶姐你还是嫩了点!” 第2章 京城的那点事 大旗,万千世界里的尘埃,临安,大旗东俞之一角。这里三个月春雨,三个月欢歌,三个月草长莺飞,剩下的三个月面对东夷人的长刀冷光。 所以,临安人活在当下,威武而不屈,用最美的梨花,酿最烈的酒,欢乐时可以群斟,悲伤时有可以遣怀,或兴,或观,总之万事皆宜,正当酒入断肠迷人眼,又逢将军座下提血刀。男人们喜欢一边磨剑一边就酒,而自家的女人则怀抱精壮的汉子入眠。 正如那座临安府上矮短城墙刻字:城在人不死,城亡人亦亡。 自皇帝老儿病重,命不久矣。太子为尽孝道,占了大旗后宫,当他还在花枝乱颤的婆娘肚皮上翻滚的时刻,太子妃问询勃然大怒,结合了姘头,居然起兵围了皇宫,自此,天下大乱,史称:开元盛世。 飘香阁近宁江河畔,两岸梨花开满天际,正直初秋细风摇雨,临安城里酿满了酒香。今儿,可是普天同庆,科举放榜的日子,出人意料的飘香阁少东家竟中了探花。大清早的,教书胡同里的老先生,百岁高龄还拄着拐棍,摇到临安街头扯开老鸦嗓子跟报丧似的嚎了那么一遍,顷刻间,整个临安城都沸腾了,男女老少膨胀的要人间蒸发。在这文学狗屁,提倡舞刀弄剑的边疆年代里,一瞬间,老头子身价抬上百倍,也有守了半辈子活寡的老姑娘肯委身往上贴,他飘飘然如上云端。人们似乎忘记了,就在昨天,这老头还大言不惭的道:要是金鳞能上金榜,老朽愿意为他提鞋。 很显然,现在这老东西就连提鞋都配不上了,他害怕这话传道飘香阁娘们耳朵里。讨好似的,拼了老命要给窑子门头题字。一书:今朝首点龙头望。二写:他日闲庭步蟾宫。马屁确定无疑。 姬天瑶也大方,招了两个肥的流油的姑娘给搀进去,老东西眉开眼笑,抖抖索索之间,还以为自个儿年富力强百步穿杨,在一旁,孙三娘扶着琵琶,面有难色,道: “也不知,这老王八还受不受得了春花姐妹的伺候,要是归了西可咋办?” 此刻,姬天瑶早已经数钱数到手抽经,这探花郎的名头果真好用,且不说给闺女提亲的踏破了门槛,就是那些望子成龙的老父亲,络绎不绝的前来沾沾喜气,姑娘们掰成八瓣也不够分的,飘香阁生意就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有什么咋办的,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风流,死了再说呗!” 可不是,他娘的手段在临安里可算通了天,一张秀床上躺过知府吴大人,也爬过总兵李国章,想当初,吴知府的婆娘,堂堂正正三品侍郎的女儿,也带人来飘香阁闹过事,还不是被她大耳刮子抽出去的,现在,儿子中了探花,还要不得了,说不定全临安的人都得看她脸色,一个老匹夫死就死了,他家里人敢闹,她就敢说,反正卖肉的,身正不怕影子斜。 以至于,一些心有不甘的寒门学子,背地里给她口上一顶“老婊子”的帽子,反正老表子,就老表子吧,她姬天瑶不在乎,我婊子的儿子能中探花就是本事,你们呀,死读书,读死书,活该一辈子做个破落书生。 按照,她家宝贝儿子的说法,就是:少爷命好,天生的!你们羡慕没用。当然,这也就是现在扬眉吐气了。要是在昨天,世人还都以为飘香阁的二世祖,不过是个走鸡逗狗,遍地鹰犬的混世魔王。 说起金鳞这小子的劣行,起止是罄竹难书可以形容,简直就是临安城百姓苦他久已。典型上梁不正,下梁歪。白天挖绝户坟,晚上踢寡妇门。谁家闺女有些姿色,就要搂搂抱抱,求亲亲。这些年有多少良家少妇,被他一张三寸不烂之舌匡进了窑子做了失足妇女。又有多少前途光明的混子,被他打压的从新做人。就在大家伙儿,希望这小子遭五雷轰顶而死的千百遍祷告下,上天居然送了一顶探花的帽子给他扣上,你说到哪里说理去? 以至于,除了飘香阁里的娘们,先前全临安城人都想好了挖苦的话,准备等着这个二世祖名落孙山的时候,再过来好好西奚落一番,结果,苍天瞎了眼,现在,逼良为娼,心不甘情不愿的争破了脑袋往飘香阁里挤,希望能沾沾光。 再回到飘香阁,吉时已到,清一色水艳的姑娘,那可叫玉莹漫肌,红堂酥胸,站到楼牌门口,迎着风光,远远看见打临安城门口来了一骑车队,为首的老太监,肥的冒油,松大的官帽盖不住秃顶上三缕白发,手里端着圣旨,可怜他座下那匹枣红马,一路走来,一路喘,到了临安也就去了大半性命。 他满眼鄙夷的看了楼牌一眼,虽说不是完整的男人去不的这些淫词艳歌的地方,但总归是京城里吃见过的主儿,瞧见那帮娘们就不是什么好鸟,嘴角一瞥,双只死鱼眼往上翻,做出极是嫌弃的表情,轻慢道: “小金探花就住这里?” 他说话阴阳怪气,姬天瑶顿感几白几千只虱子,往她身上爬过,鸡皮疙瘩就掉了一地。但她也不敢怠慢,急忙要请老太监里屋回话。 谁知,老太监竟是如同收了惊吓的兔子,忙不迭的摆手,尖叫道: “要死喽,跟你儿子一样的缺了大德,杂家是个太监,怎么能进这种地方?” 姬天瑶也感不妥,这没卵子的阉货,进了牌楼还不得当场气的背过去,当即,找来龟公吩咐道: “叫那小王八蛋出来叩首跪恩。” 岂料,老太监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急道: “不必麻烦了,要是把这冤家叫出来,还指不定谁给谁磕头呢!” 言毕,竟是随手把那金箔黄娟的圣旨一扔,带着马队,逃似的出了城。留下临安一众看热闹的百姓无语良久。 可怜,老太监年过半百,当日,被金鳞指使长公主的亲卫强行扒了裤子,死活非要看看什么叫做太监,这等场景依稀历历在目,不提也罢…… 日头高杆,飘香阁里一处偏僻的柴房中,一盏昏黄的煤油灯缓缓燃烧着。四个小瘪犊子,吃了七分饱,喝的八分醉,四双贼溜溜的眼睛就不肯老实了。 “老大,你给我们说说那京城里风光如何,还有……娘们可得劲不嘞?” 小花容一脸的邪笑,他那点花花肠子,也就姑娘家衣服下的那点事儿,得亏这小子早熟,还在各家学子迸发向上的年月里,就将自己人生大事,该办的办了,不该办的变着法儿也办喽。气的他爹,抽出藤条要行家法,所幸,七房八姨太之流拦下,苦口婆心的劝: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自家独根苗,不能忘本。 金鳞已经面泛桃红,所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便在今日,他小金爷志得意满,气吞万里如虎。醉眼朦胧里扫过那几个儿时相熟的伙伴,笑骂道: “你几个泼皮,就知道娘们,想听呀,偏不告诉你,自己上京城寻摸去!” 在一旁,吴知府家的太子爷吴达达,嘴里叼着根鸡骨头,四仰八叉的半躺着,典型的临安小流氓,在这片儿混,也是出了名的干啥啥我都不行,打架我是第一名,跟着金鳞这几年,凭借一身腱子肉,过五关斩六将,也是立下汗马功劳,此刻,死皮赖脸道: “老大,你这就不够意思了,有道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要不我爹新看上的一房小妾,还没过门呢,我先骗出来送给老大您乐乐?” 闻听此言,金鳞嘴里的那口老酒,豁洒的喷了一地,吴知府那驴草的重口味,他是晓得的,都说女人中的极品只有四个字“环肥燕瘦”。只不过,他娘的也太肥了,王家那名闺中姑娘悍如泰山,一走起路来堪称天崩地裂。每每与吴知府论起此道,他总是迷着一双猥琐如鼠的眼睛,说:摸起来肉头! 此等女子,夫复何求!金鳞硬是挤出一份比哭还难过的笑容,拍了拍吴达达宽阔的肩头,动容道: “好兄弟,大哥心领了。” 死胖子郑天赐,凑过一张胖乎肉球的脸,淫笑着道: “老大,你就从了吧?” 金鳞一时气短,打手,人棍,外加一个呐喊助威的。构成了临安城里探花班子的中坚力量,说出去都不信,在自己英明领导下,四只害虫居然祸害至今。 “其实,说说也无妨,京城风景其实也没个什么东西,就是牌楼多了点,皇宫围墙高了点,一碗阳春面都他娘的要三两银子……” 丫的三兄弟猛然倒吸了一口凉气,齐齐暗道京都繁花果然不是自己这等井底之蛙可以坐井窥天的。 “不过,说起娘们么?” 金鳞吧唧了嘴,仿佛若有所思,还在回味,只可惜,良久只剩下三黄鸡那油咸的香味。 “我知道,牌楼里那可都是小凤仙一样的女人!” 小花容舔着嘴唇,忽然想起那一夜的风光,心儿荡漾。 “放屁,小凤仙算个啥,我听我爹跟我讲,京都有个地方叫翠屏楼,里头是玉铺的地砖,金漆的梁房,水灵灵的小姑娘站成一排,任凭恩客们挑选,其中有个鱼长机,鱼小娘子那可算是倾国倾城,美到不可方物呵!” 吴达达无限憧憬,他说的话在那二人看来仿佛就是圣旨,谁叫人家有个做官的爹,每一年都要回京城述职。 “你爹还跟你讲这个?” 金鳞简直无奈,早先他也是信的,直到现在,他才彻底的脱离了吴达达的迷信掌控。吴知府算是什么东西,九品大点的芝麻官,能到皇宫门前扣个首,已经算是光耀门楣,可以回家祷告列祖列宗了。还翠屏楼,鱼长机,那个娘们可邪性的很,当今太子爷都得不到的女子,吴知府也就做梦想想得了。 “哎,老大你见过那鱼小娘子不嘞,当真同传说的一样世间尤物,人间极品?” 六只眼睛里分明都写了一个“色”字,金鳞敢笃定,要是自己把鱼长机那曼妙宛如天仙的身子形容出来,这三只狼崽子肯定有种上京都把她绑来。 “是她来找的我好吧!” 切……三人异口同声的唏嘘道,这娘们又不傻,两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三条腿的爷们还不多了去,真当长的像女人就可以无法无天了?金鳞看着那三个瘪犊子满脸的不屑与鄙夷,真是哭笑不得。 可别说不信,当今大旗国的花魁鱼长机,还真是屈尊亲自找的他,那日翠屏楼里金贵满堂,那只葱玉般的小手,指名点着要他,多少官宦子弟郁郁不得志,又有多少青伶羡慕,嫉妒,恨。 小公子,生的真俊,相比下姐姐都黯然了三分呢? 鱼长机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也恰恰是这一句话,为他今后在京都埋下了数不清的祸根。不过一日,有传言京城里来了个神俊无比的美人,鱼小娘子已经糟了他毒手,此事瞬间,惊动了后宫里还在游龙戏凤的太子爷,如果说金鳞是临安城里的毒霸一方,那他太子爷可是大旗国只手遮天的人物。 当即,就在贡院门口给绑了,敢跟太子爷抢窑姐儿的汉子,古今以来他金鳞也算独一号,没想到竟然还成功了,恨的太子咬牙切齿,即刻就要他五马分尸。只是,杀人不过头点地,总是要师出有名,不能说太子爷看上个窑姐儿,让人消费了,就得人头落地吧。那以后大旗国里未出阁的良家少女,岂不是都要送到宫里让太子先验了成色?当然,这也无可厚非,毕竟,太子也未尝不是梦想得尽天下美女。不过,皇帝老儿还吊着一口气呢,只好悻悻作罢。 就在全京都青伶,半熟老鸨暗自神伤,客爷们普天同庆的时刻,金鳞过了三堂会审,跟太子一盘道,竟是志同道合之辈,皆是不由的相见恨晚,惺惺相惜,就如何玩弄鱼小娘子的那对纤纤玉足畅聊了一个通宵,当然,此间乐不能同外人道也。 次日清晨,太子满身酒气,斜靠着龙椅瘫坐在地,遥望旭日初升下那道鲜红修长的身影,不免无限感慨,道: 他娘的,这是个人才啊! “哥,我听说鱼长机那对眼睛就同月弯儿下的银霜霜一般,看过它的男子就要魂魄离体,飞到天上去了,这是不是真的?” 吴达达满心期待,他是灌了吴知府不少的酒,才套出这么点东西来,所以,立下过重誓,来年立秋,一定要去京城参加科考,当然,考试是假,为看鱼长机才是真。不过,所幸苍天有眼,这小子屡次连临安城里都考不出去。直呼:王八羔子出题太难,什么四书五经,少爷一概不会,若论调戏小娘子,这才是少爷强项嘛! 金鳞叹了一口长气,遥想起,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如梦似幻之中,有双勾人心魄的眸子,不禁后背一寒,吓得脸色都白了。 那三人大吃了一惊,当初天老大,我老二的临安小金爷,如何成了受惊猫儿一般。 “老大,你失身了?” 小花荣羡慕无限道,吴郑二人也是一脸的淫笑,对于他们来说,鱼长机这般的美人,主动献身那是应所应当的,就算精尽人亡也在所不惜啊。 金鳞吃了一口凉气,起伏不定的胸膛才慢慢放缓,白了那三个下半身思考的畜生一眼,没好气道: “失你个大头鬼,小爷是那种随便就让窑姐儿霍霍的人吗?” 三人嘿嘿地笑,脸上分明写着不信二字,就当临安城里的那些年,饱受咸猪手摧残的花样少女还少吗?自然是姬天瑶拦着,要不得娃儿都能到牌楼底下唱九曲十八弯了。现在,去了京城,摆明了天高王帝远,一个阳刚少年,一个青楼名妓,做出点干柴烈火的事来,再正常不过。 金鳞恨恨呸了一口,心道:凡人!面有不快,骂道: “直娘贼,就知道裤裆里的那点事儿,少爷是让一个美女缠上了!” 小花荣一脸不可置信,吴达达听到美女二字不禁捶胸顿足,郑天赐那一身肥肉横抖,险些忍不住叫出:放开老大,冲我来!的巨大架势。 金鳞瞧着那三个没出息的小弟,叹了口气,眼神望天,就差翻个白眼去了,重重叹道: “宫里的!” 三人一愣,吴达达心思最活泛,急的叫道: “不愧是我老大敢跟皇帝抢女人,够二,够牛逼啊!” 其他二人纷纷点头表示同意,此子前途不可限量,日后必定午门斩首,流芳百世! 金鳞气的一脚踹了过去,疼的吴达达杀猪般哀嚎一声,源远流长。 “妈的都说宫里的,宫里的,又不是皇帝的婆娘,这老东西都快翘辫子了,他要婆娘干个甚呐!” 小花容与郑天赐二愣子摸不着头脑,还是吴达达眼界高,顿时,也是吓得猛的一缩脖子,颤颤巍巍的道: “难道不是……长……长乐公主……” 其余二人惊的叫出声来,大旗国有长女名曰长乐,传闻中,放浪形骸,连克三夫,在五省六道那是艳名在外,老皇帝尚坐镇之时,曾要召镇远侯的独子为驸马,但听闻长乐公主的艳名之后,那小子三天三夜狂奔八百里,投了胡人账下,至此,长乐宫就成了禁地,而长乐公主也成了大旗最美却最没人敢取的天下第一美女。 “大哥,你好端端的怎么招惹她?” 金鳞摇头苦笑,这一切还不是自己作的!原来,那长乐公主自诩:美胜鱼长机,浪催小凤仙。小金爷自然是不信的,见识过鱼长机的撩人手段后,他非要再招惹一下那个长乐公主,于是,花钱请了人…… “你是说……你趁她睡觉,在她内衣上留下了小金爷到此一游的墨宝!” 三人异口同声的叫道。金鳞无奈,点了点头,苦道: “是啊,都问八百遍了!” 苦归苦,只不过,那大旗第一美人的酥胸,却是良家少女比不了的,现在看来仿佛依旧手有余香。 “那后来呢?” 他们睁目结舌的问着,就等金鳞再放出一个惊天动地的卫星来。金鳞小嘴一列,后来……按照大旗国的破案速度,用不了三天,长乐宫的人自然找来了,那五大三粗的汉子,如初一则的一顿五花大绑,说起来大旗这对姐弟不愧是一个爹生出来的,就连作案手法也是惊人的相似,只不过,金鳞这次被扔上的是一张又香又软的红床。 迎面走来的女子,芳华正茂,蛾眉皓齿,颔首抬笑间惊为天人! 想到此处,金鳞突然一把抱住吴达达,竟是委屈的如同一个受尽侮辱与欺凌的哀怨小娘子,全然不顾如今探花郎的面子,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抹在了好兄弟健硕的胸膛。 “那娘们他妈的不是人啊,竟给小爷下药!” 众人啊的叫出声来,还想要问,他居然又哭开了。 第3章 奉旨当道士 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飘香阁里的那群插毛鸡们就差没把高傲写在脸上。姬天瑶这辈子第一次腰杆挺得笔直,居然能将窑子开到皇帝下旨,也是天下一绝。那坛十六年的状元红也不藏了,整个临安城都醉倒在其中。很多恩客看着面前多了一壶佳酿,都以为老鸨子转性窑子要开救济场?谁晓得,兜里银子又少了二两。 正对门头那张精织红罗布的圆台搭了快有三年,一直是空着,老鸨子原想找几个金国来的姑娘站在上头搔首弄姿,谁料,自己家小王八蛋问过一句: “瑶姐,你在金国还养着人呢?” 自然,凭她的手段那是胡萝卜加大棒给安排回去。可惜,金国的姑娘那是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严进出口,临安姑娘又不争气关键时候能歌善舞的是一个也没有,先不说孙三娘几个卖弄骚骨的陈词艳曲,就是小红艳一见到恩客那衣服脱得贼快,要她穿起来就难了。索性,老娘就当糟践了银子,心疼了有个小半年。 今日看来,姬天瑶暗暗佩服自己有先见之明,正好作为登台宣旨之用,可怜老皇帝还吊着一口气,要是知道自己神圣无比的圣谕,竟落到了这样一个老鸨子手里,还要在大庭广众的脱衣台上丢人现眼,估计早一步就去见西方如来佛祖了。 姬天瑶读过的书少的可怜,枕头底下压着的肉蒲团算是一本,那是彻夜攻读,业务能力在临安城难有人出其左右。她听说书的恩客讲东周列国志云:王后六宫之主,虽然有罪,不可拘问。如果德不称位。但当传旨废之;另择贤德,母仪天下,实为万世之福! 当即,以为自己做了这么多年临安城里的老母亲,名副其实的不算母仪天下,也算母仪临安了。换了一套艳俗行头,不但妩媚妖娆同时,平日里看一眼都要二两金子的白大肉也明晃晃的看了个遍,以至于多少恩客烈火烧身那就不必说了。只可惜,早在二十年前,那位爱明如子,真正母仪天下的孝贤孙皇后估计就死不瞑目了。 金鳞兀自脸角上的泪滋未干,此刻,酒醉愁肠,说醒未醒之际,吴达达等三个狗崽子早已经混入台下人群,期间还不往冲他挤眉弄眼,大有幸灾乐祸之意。姬天瑶可管不了那些,她见不得自家儿子酒后这副如同吃了败仗的土鳖模样,暗道:大喜日子,怎么跟死了爹一样,往日里你小子见过漂亮姑娘的那副无耻兴奋劲儿哪去了! 他娘可是活活熬了三十年,这是一次娱乐行业对抗封建教育的伟大胜利,她姬天瑶虽说算不得孟母之流,从小也是不习三徙教,不闻过庭语的青伶之辈。可堂堂探花郎亲娘的名头,那是容不得假的,说不定日后大旗史书里就有金母育子的典故。 顺势给了那败家玩样一脚,金鳞吃痛,又触及他老娘一脸河东即将狮吼的愠怒,立刻,施展本命绝学,那知书达理,温文儒雅之中,不忘点缀一抹人畜无害的微笑。接下姬天瑶手里的那道圣旨。 “大点声,给你亲娘和飘香阁里七八十位小妈也长长脸面!” 金鳞汗颜,望向临安城里的乡亲父老,还有那一票风姿卓越的妈妈们,心里苦道:幸好小爷神机妙算,未尽全力,要是中了状元岂不是让瑶姐当做活佛给供起来! 当然,这是他小金爷想的多了,真要是他中状元,第一个不答应的就是京都里的那些老学究,堂堂圣学文公,倘若你娘就是个掏夜香,当街要饭的都不加紧,可是个开窑子的鸨姐,估计金銮殿前就要呜呼哀哉,尸横遍野了。 姬天瑶没他这些事故,现在中个探花已经了不得了,要是个状元,那些什么个知府,总兵全都给老娘靠边站,她保管那一双葱郁般的小手都敢往一品大员的床头摸! 于是乎,小犊子在他一众妈妈咄咄逼人的目光下,吃饱了劲儿,歇斯底里的喊出了那道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大旗红运五十六年,御笔钦点临安金鳞为三甲探花!朕迟暮之年,病患深重,太子年幼,尚不能持政,为保大旗江山不容有失,特赐探花金鳞代朕亲躬,前往龙虎山神霄宫烧香祈福三年,钦此! 一声闷雷,恍如六月天里凭空炸了个透亮,姬天瑶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一时间,气氛诡异无比,男女老少脸上各是欲哭无泪,又欲放声狂笑的表情。终于,也不知道人群里哪个杀千刀的老鸭嗓子大吼了一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轰然,满堂放肆大笑。 探花郎成了挂名道士,这就像一阵疾风,刮遍了临安东南西北,更有临县的几个好事之徒,寒门学子不远几十里路途,跑来一睹芳容。大伙儿私下里说:这回是遭了报应!便开始从他家三代祖宗编排,人呀!就是这样,尤其见不得人好,你要是好过他一回,下一次遭倒霉的时候,这小子保管兴奋的跳着脚拍手骂街。 当然,有人欢喜也有人忧,临安城里的轻壮小伙子高兴了,先前他们的神经是紧绷着的,遥记得前年那个出了名漂亮的小翠花,让小祖宗骗进飘香阁非要搂着抱抱睡觉觉,那时候他们是敢怒不敢言呀,如今中了探花,他们又害怕这小子铁定要当街强抢少女的勾当!这种担忧一旦排除,他们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犹如一群守着羊圈的狼,眼睛都绿了。 可怜,全临安下至三岁上到八十三岁的清白女子,可就全断了肠,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意中人一张圣旨随风漂流。照以前,她们不敢太过分的遐想,毕竟这倾国倾城的容貌下,还有一个老鸨儿子的身份,传出去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可现在好了,高中探花一城妙龄少女哪一个不是挤破了头想要攀飘香阁这门亲事,更有甚者,自愧家底不如,情愿给他做小也心甘情愿。好死不死的老皇帝,一张圣旨绝了她们的念头。女人发起狠来可是厉害的紧,对于这种流血一个月都不死的生物,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眼下金鳞尚未到神霄宫祈福呢,千百个心灵手巧的姑娘,估计已经扎好了小草人,诅咒皇宫里那位早日归西了! 咱们就是鸡窝子的命! 姬天瑶平日的口头禅,谁想到如今竟然一语中地,原本还指着探花郎的帽子也做个五品诰命夫人,如今竟然成了挂名道士,这不由得她不气。她暗地里咒骂这昏庸的皇帝老儿,是缺了大德了。还不如下到圣旨叫他儿子进宫当个太监,至少不用收着三年的活寡。 她无理撒泼着哭闹了有三个时辰,直到眼泪都流干了。金鳞却一直端坐着抱着手里的圣旨,呆了。 “臭小子,你倒是说话呀!” 她这一刻,卑微的希望都是场闹剧,不由的想起自己小祖宗平日里鼓吹的读书无用论,看来还是他有先见之明,早知道读书以后去当道士,那还读个屁的书,逍遥自在的壮大窑字辈的基业难道不好吗?到时候,灯红酒绿江南一片,九曲十八江香艳无双,哪个不比他考中探花强! 金鳞还能说什么,圣旨就是皇命,遵从了了不起三年之内不喝酒不吃肉,不近女色!要是敢反抗那就是抗旨不尊,单这一条十个飘香阁也不够杀头的!只不过,皇帝老儿此刻躺在床上半死不拉活,别说下旨就是多说一句话都跟阎王爷催命一样。他这个探花郎不傻,傻子是考不中探花的。按照常理来说,太子爷御笔亲提的可能性较大。 想当初,雍和殿前,那位养尊处优,风度不凡的太子爷借着酒劲说把状元的名头赐给他,好在太子醉了,他金鳞还没醉,连忙婉言谢绝了。 轮道理,鱼长机这裙下三尺布,太子爷还没撩到,犯不着卸磨杀驴。难不成,为除情敌,先让自己守了寡? 再看,那圣旨上迎头小楷,撇撇如刀,点点似桃,作者好像生怕别人认出他的笔记,刻意写的肆意张狂,龙飞舞凤一般,但是,心细中人,不难发现笔运落脚处隐隐带着圆润如玉的脂粉气。 一瞬间,金鳞的那张精致小脸,就彻底的黑了下来。若要说这一生与他有过恩怨的那些女子,五个手指头都数的过来。 一个是亲娘,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儿子是屁股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纵然该死能宠还是得宠着。一个半城风雨,养在红楼香阁,金丝猫一般的美女,怎么看就怎么喜欢。还有一个临安十万少年的梦,一直对自己念念不忘,求之不得,辗转反侧,去年上吊死了。最后一个,绝世倾城,那一只玉足仿佛至今还踩在自己胸口上。 金鳞豁的吓出一身冷汗,此女离经叛道,向来为人处世不拘一格,要是入宫矫诏也不是不可能,想起当日那一句: 你这辈子别想逃出本宫的手心! 他就欲哭无泪,欲死不能!每每回忆太子爷临别前语重心长的告诫,我姐姐是全天下男人的噩梦,早就因该奉为至理名言,悬挂高堂之上,只恨自己是年轻张狂,不懂人事啊! “驴操的,不就是当个三年道士吗?小爷服了!” 惊的飘香阁里四座寂静,临安城下鸦雀南飞! 自古白马啸西风,卯时,临安城外杨柳岸,小风细雨。姬天瑶托人算了日子,说卯时出行顺顺利利,方才回来平平安安。金鳞无奈,他坐下那匹蠢马是干爹总兵李国章在兵营里千挑万选出来的。 说是一骑红尘,日行八百里,赶得上大宛良驹。可不见得,一大早驮着金鳞直冲西门而去,差点误了时辰。李国章尴尬流汗解释说,宝马还在磨合期。金鳞没心思理会这蠢畜生,相比自己高中探花那日,此刻,全临安城的男女老少齐齐出门相送,热闹空前,不知道的还以为某位达官贵人的奔丧队。相较当年,夫子书上讲的,万里空巷,十方相送,那名前朝美女昭君出塞,也不遑多让。 只可惜,女子沉鱼落雁,保的是天下太平,而他苦短惆怅,为的是一纸黄巾。 当然,明妃出行,一定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而他就委屈的多了,除了那一匹蠢马,身上值钱的行头就只剩下红衣金冠。本来,金鳞是想讨把宝剑,听闻三千里秦川,自古文武圣地,民风彪悍,有把剑在手,也可以防着身。 可惜,姬天瑶死活不同意。说是文生公子玩不动剑,要是没有杀到人,反而伤了自己。况且,长剑在手甭说坏人,好人也起了歹心,到时候不知道怎么就让人给宰了。便拿出压在箱底的一大摞银票给他,嘱咐道: 遇上抢匪,就拿银子救命,好在穷家富路,实在不行就跪下磕头叫爷爷,在外头不比咱临安城,人心叵测。 说着,她就哭了,摸索起一件金麟小时候穿过的襁褓,就儿呀,儿的哭丧了一宿。搞得不是给他儿子送行,反而是要送刑场一般。 “少东家,瑶姐昨儿个哭累了,今早没能赶来,红娘给你送行了。” 小红艳算是有情有义,随着他的马儿,伸手套下前两日赵家四爷给的金镯子,容不得分说就塞进了金鳞手里。 在另一侧,孙三娘提着一笼点心,小声道: “其实瑶姐是哭丧银子呢,今早我还听得她一个人关在房间里赌咒骂街。” 金鳞苦笑,想起自己十六年来坑蒙拐骗的金克子,银锭子,瑶姐果然一分一厘都藏着呢,现在全部物归原主,由不得她不哭,要是换做自己估计早已经死过去七八九十回了。 迎面白雾,官道入口站着三个人影,两高一矮,两瘦一胖,就冲那胖子不住颤抖肥肉的身板,就是化成了灰,他小金爷也认得。 没等他走进,郑天赐就挂着眼泪鼻涕,一步一抽楞的走来,嘴里嘟囔着: “老大,你走了我们怎么办……能不能别走……” 金鳞好生感动,还在鼻尖要酸之际,只见一只硕大的巴掌横面就将胖子扇飞了,吴达达满口直骂晦气,说老大又不是死了,让你哭丧的不出十里地面也他娘给哭没了。 金鳞听的心惊肉跳,又见他套胳膊挽袖子,打怀里弄出个文牒来,笑道: “我爹托人给你备下的,说是到了大秦有这文书就畅通无阻了,还有……” 吴达达面露尴尬之色,讪讪道: “我爹要我说声对不住,本来他老人家今天亲自来给你送行,不过,那九房姨太急着入门,现在花红大轿都备上了。” 金鳞吃惊不已,扶着胸口道: “那你七妈妈,八妈妈各房姨太能肯?” 吴达达懊恼的挠了挠头,苦道: “这不起早就拿着菜刀去了,拦都拦不住,估计现在六国大封相可热闹着呢!” 金麟不禁想起他吴妈妈当年来闹自己窑子的场景,也可谓是巾帼不让须眉,有万夫不当之勇。当然,也是遇上了姬天瑶自家这位夜叉老虎,不晓得九姨太遭不遭得住,也只有祝愿吴知府身强力壮,晚年幸福了。 在一旁,小花荣那对猥琐毒辣的小眼睛闪的发亮,凑过贱兮兮的笑脸,道: “老大,我听说神霄宫里有一门修行练仙的法门,那里弟子修练后皆是仙姿卓悦的出尘。” 金鳞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狗篮子就都那点事儿。 “你是说女弟子吧?” 小花荣连连点头,竖起大拇指,直夸老大英明神武。 金鳞哈哈大笑,对着那三个打小偷鸡摸狗,欺男霸女的兄弟,道: “行,老大一定给你找个顶漂亮大胸脯的妞儿。” 走了几步,他突然回头,对着那三儿,一脸正色道: “你以后挖墙脚,得看人家老公是谁,你别没事找事,成天动拳头,凡是多动脑子,你……” 至于,最后郑天赐那张依旧红肿了半边的脸颊,金鳞重重叹了一口气,微微笑道: “多吃点,老大不在别亏待了自己!” 三人郑重其事的齐齐点头,高声喝道: “老大一路走好!” 一骑白马上金鳞挥手告别,渐渐远去,望着那堵矮骡子一般的城墙上慢慢淡出视野的一行大字: 城在人不死,城亡人亦亡。 此刻,一声钟响传到客船,东脚塔楼边,缓缓走出一个人影,她立在雨里,眼眶红肿了,也闹不清是雨还是泪,望着那道火红如血一般的身影飞向了茫茫天际,她颤抖了,一双手死死的握紧了绣花的裙角。 “瑶姐,雨大了小心伤了身子。” 在一侧,孙三娘递过一把油纸伞,小心翼翼的给她遮上。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 姬天瑶良久无语,最后一记白眼给她瞪了回去。 “养了十六年的白眼狼,说走就走了,连句话也没有……” 孙三娘愣在雨里,姬天瑶冷哼一声,骂道: “狗崽子,老娘怎么花出去的钱,还得怎么赚回来。” “那今夜……” 姬天瑶头也不回的走远,飘来一句话。 “酒菜管够,每个客人多收三两银子。” 孙三娘无语,据后来人讲,那一夜飘香阁里花红满座了一个通宵,窖藏的好酒全部搬了一个空,最后喝不完了全倒在宁河里,余香绕临安三天三夜也没有消退。 第4章 神霄宫 秦岭山脉绵延三千余里,龙起处有洪川泄入大海,龙尾乃函谷关,直通六国十三川,地理位置十分先要,可谓扼天下之咽喉。 其中有一脉山峰,龙首高抬入云渺望天下,巍峨不可方物,其后又有七峰环绕,似虎居中原,平日里云海掩盖,不识当中真容。世人为之奇,曾有麻衣一派方士断言:此地龙腾虎啸,真乃天子气也。 遂,取龙虎山。 只是,其中最有名的是山上神霄宫。 神霄宫一脉已余三千载。相传起初,创派祖师乃车迟国符箓门的一名小童,只因江湖仇杀,师门屠灭,为保性命,逃得此地。穷苦潦倒,碌碌不得志,所幸师传有一门入世点龙的手法,途径龙虎山,一眼看出此地钟灵奇秀,山中珍禽异兽络绎不绝,聚八方灵气,汇六合仙地,实乃一绝世洞天。 当下立刻登山,风餐露宿,情真修练。未几,竟在一年,于后山绝顶见到通天石阶,其中阴云密布,雷声隆隆,高不见几万丈,他曾听先师传道: 天高八万八千丈,分九重,天路可通。 遂以为得到通天之路,只身前往,这一走,一出竟是三十年后。那一夜,风雨交加,电闪雷鸣,隐隐有龙凤飞翔之兆,据秦书遗事记载:龙虎山惊现七彩流光,耀三洲,如同神迹。那小童下山,已是两鬓斑白,此刻,他符箓一门手法大成,无意当中竟练得上清紫阳神功。可聚魂遣将,上天入海。下山一问,方知自己早已经过去三十余载。 不禁叹息,韶华失去,化作一道紫电直冲云霄而去,世人震惊,谓之神也。 此时,秦国贫弱,天下纵横之势大起,苏秦封六国相印举兵伐秦,秦穆公不敌,退出秦川三百里,居陇西之后,龟缩不动。大秦国运岌岌可危。 一日,天异变,苏秦望之惊曰:东方有血色,是为大凶之兆!遂发兵,以一役可灭秦!不料,十万军中,忽走出一天上人来,长眉白须,仙风道骨,自号:神霄上人!与苏秦曰: “汝退兵嘉峪关外,可保十万将士性命!” 苏秦冷笑,以为凡夫俗子,出口狂背之言耳。遂欲杀之,以祭旗。神霄上人苦叹一声,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又造多少杀孽! 一步踏出,惊雷动,天地变色,二步踏出,九冥鬼厉,阴兵尽出,三步落定,白发浸染,手持一柄流光宝剑,杀声厉喝道: “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光寒十九洲!” 十万虎贲军尽皆胆寒欲裂,纷纷丢盔弃甲,落荒而逃。神霄上人飞身杀入乱军之中,三天三夜追逐穷寇三千三百里,死于剑下者十万余众,最后洪川如血,印染苍穹,天灾九劫之数印证出现。 苏秦拼了三百猛士舍命保护,孤身一骑得以逃脱,自此,不知所踪,经此一役,六国元气大损,秦得以苟喘,而神霄上人名动天下,各路人马惊以为杀神在世,对其贵为尊上。 苍茫十五载,神霄游历天下,战群雄于河朔,斩剑神于当阳,三灭五湖七十二洞主。一时间,威风四起,当世无能与之匹敌。暮年之时,仰天长叹: 夫纵横天下六十余载,但求一败,却无可奈何…… 时光荏苒,岁月穿梭,百年之下,如飞驹过隙,重游龙虎山,开宗立派,自尊道门正统,创立神霄宫。大秦为表其劳苦功高,奉为天尊,历代掌教皆可承袭,世袭罔替。 神霄上人终年三百四十九岁,然参破命理,收入门下共有九徒,分别授以绝学,一门为符箓,一门为剑术,另一门小众五行八卦,遂独登天路而去。 众徒以为成仙,纷纷叩首拜倒,视为神明。 可惜好景不长,秦立国数百年后,神霄宫九徒相争,更有当世心怀叵测之辈推波助澜。外患内忧不断,先是秦厉公篡位,废去神霄上人长徒青玉子天尊名号,改立三徒纯阳道人为天尊。再是波若金刚门中出了一名灵慧上人,百年难得一见,假借东渡为名,来秦挑战神霄宫掌教,不料此僧佛法深不可测,已达天人化一的境界。十余个回合下来,纯阳道人学艺未精,竟是不敌,若非当年神霄上人传下几个厉害禁制法宝,他恐难以保命。 当即,退下神霄宫三十余里,连龙虎山也被人占了。此消息一经传出,大秦百姓呜呼哀哉,皆以为神霄宫百年基业被灭。秦厉公昏庸不治,竟以安抚手段招纳灵慧为国师,每每与此论道,深陷佛理之中。 再说,纯阳道人众叛亲离,先是同门九人火拼灵慧折了一半,后又被青玉子夺了掌教之位,另一门无方子因不忍同门相残,竟离了神霄宫门下,从此江湖绝迹,难觅其踪。 纯阳命运孤苦,重伤之下,犹如落水老狗,连个借宿之地都没有,终于呕出一口老血,昏死过去。许是发愿祖师仙灵,又或他命不该绝。路径一位公子所救,这才苟延残存下来。 这个年芳桃李的公子俗家姓叶,名人王。乃龙虎山下富甲之司,救下纯阳道人之后,敬以上宾之理,不出半年悉心调料,纯阳伤愈,可这百年的道行也损了一大半。 一日,与小公子叶人王论道,发现此子天性淳朴,慧根深厚,每每对答如流之际,却又有得天独厚的见解,于是爱才之心起,收入门下,纳为衣钵弟子。 叶人王不但天资聪颖,更是根骨奇佳,恐唯独神霄上人难出其右。不消一年光景,纯阳那点符箓手段全被他学了去,师徒二人交手,纯阳已略感吃力,又过半年,纯阳已自知不敌,每每落败之际,叶人王总以谦让姿态手下留情。私底下,纯阳叹息道: 此子惊材绝艳,若不出三十招,我必命丧与他手下。 真是久旱甘霖,枯木逢春,纯阳大喜过望之下,旧伤毒血攻入心脉,竟也随着他几位师兄弟去了。临终之际,他以神霄宫掌教之名相托,传位叶人王,务必扫清妖僧,重塑神霄上人当年威望,叶人王含泪拜别。 次日,叶人王以万金,寻觅一颗千年寒魄,放入纯阳尸身口中,可保他肉体万年不腐。自己则远走万里,入得洪荒大川,从此,死生不明,不得相见。 本以为,神霄宫符箓派也绝了后,岂料,十年之后,河阳街头,一年轻赤膊肉身,纹着十龙四象,全力推着一副千斤灵柩,直上龙虎山。此刻,龙虎山神霄宫早已不是从前,佛像高耸,行僧满座,青年扶灵入殿,大喝一声: “不想死的立刻滚下龙虎山!” 众僧大怒,其中不乏三天之境高手,成几十人与其厮杀,那青年身法诡秘,手段辣狠,但其中不乏有当年神霄宫一战的故人,一眼识破此乃神霄上人亲传下的上清紫阳神决! 年轻哈哈大笑,眼露杀意,调侃道: “好个秃驴,你也认得此神功,不枉你死于我手下!” 突然间,后背十龙四象仿佛活了一般,刺破宫顶,直冲云霄,霎那刻,千万灵符随空飞舞,风云雷鸣,电光火石齐齐而动,天地变色,鬼门大开,不计其数的冤魂倾巢而出。众僧竟皆肝胆破裂,无极殿里无一活口,尽数诛灭。 此事传入灵慧上人耳中,此刻他正与历公传道,不觉大惊失色,当下离了皇宫,飞身数百里,来至无极殿前。只见,门头尸身血海,殿里却被人清扫了干净,有一青年盘膝而坐,笑对曰: “鸠占鹊巢,你是来送这颗头的吗?” 灵慧上人,一则惊讶他手段之高前所未见,二则观眉宇此子必定已非凡人。叹道: “阿弥陀佛,小施主若能胜了老衲,神霄宫自当奉还!” 说罢,二人全力相拼,符箓佛印成游龙戏凤般于天上飞舞,此间光耀大地,临近几国皆见此奇迹,以为天崩,纷纷跪地祷告。可叹可惜,二人天资绝艳,两虎相斗必有一伤,终是灵慧手段矮了一筹,败于十龙四象之下。 叶人王虽是全胜,却也感自己杀伐太重,死了这一宫的和尚,也对得起纯阳临终之托,并以为灵慧之姿也绝非在自己之下,遂放下杀心,与他相约十年以后于神霄宫再决生死。 灵慧黯然离去,叶人王从此倾耗叶家财力,重建神霄宫,并字号:通天真人。不出一年,历公驾崩于行辕,立惠文王为帝,与其父不同,惠文王勤恳执政,大秦百废待兴,重立通天真人为天尊法号,持大秦国师。 通天心病未除,终在三年以后,寻到青玉子的踪迹,此刻,他早已坐化成了白骨,余下弟子二人也皆是剑术平乏之辈,通天怜其同门之宜,相邀回神霄宫,奉为乾坤殿首座,只是无方子一脉寻不可得,从此,神霄宫重新名垂海内,威望千古。 通天自知,灵慧一战绝不甘心,为防当年惨祸发生,定下规矩,收徒首重天资,天尊之位只传无极殿一人。遂独上通天路,神霄宫诸多事宜由乾坤殿二位首座暂管。 十年后,灵慧果真贼心不死,率海内豪强前来神霄宫,抱当年之仇,那剑术门下弟子自然不敌,只有紧闭大门,岂料,贼秃驴念的是阿弥陀佛,行的却是心狠手辣之辈,一时间,刀光四起血流如注,眼看就连无极殿也守不住了。 忽然,听的后山通天路上一声炸雷,厉声喝道: “饶你性命不死,你却执迷不悟,这一次怕是你走不回去了!” 灵慧大惊,暗想不过十年,此子竟达突飞猛进,一日千里的地步,随机,天下一抹宏光,通天道人自上而下走来,他风采依旧,如同一位偏偏少年,十年光阴,竟没有夺去他一点韶华。 神霄宫人大喜过望,外侵豪强皆惊恐万分,以为通天已经成仙,灵慧当即吓的两腿发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通天举手投足,万道灵符飞舞,隐隐约约之际,竟有不动明王,三清圣尊之像。群豪分崩离析,却已经晚了。那一时,龙虎山上埋下多少白骨,只记得血染苍茫一般。 自此,天下豪杰杀尽,神霄宫独尊一支,传至十三代弟子流云真人手里,刻尽勉责,无极造化,隐隐有天下至尊之意。 云海翻涌,无极殿若同一只浩瀚宇宙里的繁星,点缀在东南一点,期间一架虹桥似龙穿梭于六道山峰之间,偶然几颗不知活了几千年的巨树冒头,白云苍狗,天涯含翠。 打无极殿里,走出一个矮胖的身影,墨绿道袍,两只胖手别在身后,时时刻刻满脸正色的男人总想装作一代宗师的气派,却看起来别样滑稽。 矮胖子重重叹气,自他身旁走出另一名黑衣黑刀,满脸阴郁的男人来,这男人煞气击重,左眼那道刀疤自眉正中心劈下,一直破了嘴角,落下个修罗阎王般的面貌,执掌刑罚宫律一司以来,在神霄宫弟子中威望颇高,私下底有那些不服气的道:当年流云能做上天尊,这位魔云刀小师弟是出过大力的。 眼下,神霄宫弟子数万,如日中天,魔云刀实则代理宫务,俨然有了一人之下的意思。 那矮胖子白了一眼他,随机面露刻板,道: “柯师弟,难道掌教师兄还有什么事吗?” 魔云刀那条刀疤似蜈蚣般狰狞,终将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他道: “掌教没有吩咐,是我找宋师兄讨教。” 魔云刀的本名叫做柯镇恶,而魔云刀三个字是江湖英雄的一众贺号,神霄宫自古有符箓门,剑术门,可偏偏不出刀门,论其缘由还得从上一代掌教震厄子得到的一本太阿两仪刀法说起。 他宋师兄宋大义冷哼一声,态度极是傲慢,别说柯镇恶一个戒律首座,就算流云来了,他也是这般。 “不敢,不敢,师弟这话严重了,掌教师兄通古烁今,你与他最是亲近,又何必请教我这位不成器的师兄呢?” 柯镇恶讪讪笑笑,暗道:死胖子果然记仇。当年,九龙夺嫡之际,他二人拼的最凶,自然最后是宋大义惜败于自己之手不然这戒律首座一职,还轮不到自己来坐。想不到,百十年后,他竟然还记仇。 “宋师兄谦虚了,当年一战师弟侥幸,轮道行师弟打心底里佩服的。” 宋大义面子上一副冷色,心底说道:算你说了一句人话。 “什么事,你说吧!” 柯镇恶环顾四下,见只有他二人,这才松口道: “前日那金刚门的苦智来龙虎山归还天月剑,掌教师兄非但不肯接受,还拂袖而去,这些年我看他早已进入天人化一之境,又何曾发过这么大的火气?” 宋大义又冷哼道: “这有什么奇怪的,那老秃驴每每上山不就是想以天月剑换回当年灵慧手里的波若无相神功吗?说起来,我神霄宫与他金刚门也算恩怨深重,不要说掌教拂袖而去,要是我……” 突然,他住口,他原本是想说要是我如何如何,但顾忌身份,已然阶跃,急忙轻咳两声掩盖过去,道: “要是掌教让我来处置,轰他出山门也是轻的。” 柯镇恶嘿嘿冷笑,看着宋大义,道: “宋师兄这就不够意思了,我不信你看不出来,我派自通天真人传道至今,天下精妙武学何止千万,这后山风雷阁里不说镇着八分也有一半吧,区区一本无相神功,掌教师兄未必放在心上,当年灵慧已经算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人物,也败给了我派通天师祖,如今你看那苦字辈的几个秃驴,哪一个又能及得上当年灵慧?” 宋大义白了他一眼,调侃道: “师弟好大的忘性,十年前金刚门那几个小辈可是挫败了你门的高徒,用的也是无相神功的手法!” 柯镇恶脸色大变,端有怒容,心里直骂:死胖子哪壶不开提哪壶,当真口舌毒辣无比。不觉提高了声音道: “我们下弟子不才,那宋师兄你门下又如何?” 宋大义不由气短,先前端着的姿态怎么也端不住了,涨红一张老脸,矮胖的身子竟有些发抖,他最忌讳别人提及此事,不错,他自己当行是高,但是门下却是青黄不接,当年那场九龙夺嫡,别说残废了一个,就是拼了老命连十强也没有挤进去。 “你……” 二人大眼瞪小眼,本就是历来不和,这下更是烈火中烧,宋大义护短,大喝一声,叫道: “师弟,照你这么说,徒弟不才,倒是要看看我这师父的手段?” 柯镇恶本没有这个意思,但架不住他这副盛世凌人的气焰,一股无名火顿时燃了起来退下一步,单手握紧了背上的刀柄,喝道: “话不说透不快,听闻宋师兄这两年苦修幽禁,道行大涨,可师弟我也不是坐以待毙,倒是早想领教一下你的高招!” 一时间,剑拔弩张,云海虹桥之上,电闪惊雷动,好的威势。 “二位师兄,好大的气性,如不是叫掌教师兄见到了,还以为你们当他死了呢?” 云岚尽头,端走来一位风采绝伦,冷艳寒霜的美妇,只见,她嗪着一抹讥笑,慢慢来,徐徐间两只流光凤目落在了他二人身上。 柯镇恶放下了手里的刀,宋大义涨红的老脸也是微微松了松,当见到来人以后,不觉神采难堪,露出一色阴霾。 “小师妹,在后头站了多久?” 宋大义没有好气的道。 当年,他还不是首座,只是落霞宫的长徒时,爱慕这位枯心上人的师姐纪慈,如不是她从中作梗,又岂会经历那般波折。如今,虽各是首座,但,也算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枯心上人冷冷瞥了他一眼,笑道: “你们在这里多久,我便听了多久。” 柯镇恶大惊,忙是问道: “你都听到了?” 枯心点了点头,见他二人神色这般慌张,倒没有方才拼命的架势,不觉冷笑道: “就这点胆子,我师姐也是好端端的一个美人,插在了牛粪上。” 宋大义大怒,但论起口舌之利,恐怕全神霄宫的男人加在一起也不是眼前这个小师妹的对手,不由气结,硬是挤不出一个字来。 枯心见他气出了半条老命,也是满意。这才冉冉开口道: “你们这些师兄啊,当真是大事清楚,小事糊涂,当年灵慧虽然厉害,但说到如今,怕是三个,五个金刚门我们掌教师兄也未必肯放在眼里,倒是……” 她目光如水,隐隐的望向了东南一角山峰。柯宋二人随她目光所及之处,但见,云雾淼淼,露出一座残破不堪的宫殿来。 “乾坤宫!” 枯心面色凝重,精气仰指,深重道: “那里面可有厉害的东西……” 第5章 初入河阳 自临安一路走来,已余三个月,虽说不似大唐高僧取经后的九九八十一劫难,却也凄惨。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野鱼,逮个蛤蟆撰出糖粉来还算稀松平常,真正苦了小祖宗的是那一望无际的平原,前有蛮夷,后有土匪,偶然怀念朱门酒肉臭,眼前道旁只有饿死骨。 那匹原本膘肥体壮的汗血马儿,如今骨瘦如柴,吹灯拔蜡。如不是念在一路上劳苦功高,早被小金爷在河边宰了打了牙祭。总算是各路神仙诸佛保佑,老马识途,于今早五更时分进了大秦河阳城。 早先站在城楼前的虎威将军都惊了,暗叹一声:这是猴儿还是人呀? 怎么地,衣衫褴褛,一头黑发都打了结了,头上那顶明晃晃的金冠也早就当了三两酒肉下肚,化作了黄汤。依稀还能看的就是那谍大旗出关公文,捏着鼻子接过了去,恨不得当时就晕了,可怜,马儿今早也不知道吃了个甚东西,一路上窜稀不止,到了河阳城门楼前,仿佛找到了风水宝地,非要拉上一泡才算功德圆满。 差人如不是这小泥人实在太脏,估计早就水火棍斥候了。 终于是过关放行,远远还听见背后那位官差大人叫骂不止,道: “城内禁止畜生随地大小便,违令者罚银五十两!” 金鳞冷“切”了一声,远远朝他竖起一个中指。 天见犹怜,小金爷是没瞧见自个儿的那副泥猴样儿,他可是个派头十足的少爷哥们,在临安的远近闻名,那也是打一大早从那面柜子上的梳妆镜开始,用他娘姬天瑶的话说那就是,有趣的灵魂千篇一律,好看的皮囊万中无一,要是这幅祸国殃民的美人坯子糟践的跟叫花子似的,恐怕全天下四万万待嫁闺中的少女先不答应。 可惜,命运作弄,如今这具落水狗,除了比叫花子磕碜点还真一无是处。金麟仰着头两只腿就这么拖在马肚子上,一颗脑袋靠着马屁股,那股隔夜搅拌的青草味混合着酸臭,从头顶飘过,期间多少酸爽自然不言而喻。 心道: 瑶姐呵,你是没见到儿子糟了多少罪过。 突然间,他仿佛联想到姬天瑶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儿,瞧见了这幅鬼样子,一定指着他鼻尖骂道: 小崽子,你是天杀地刮的阿弥陀佛。 再后来,她一定又是忍不住落泪,咒的那大旗皇宫里祖宗十八代都不得安生。 想到这里,不经意的竟是鼻子一算,眼里有些滚烫,他急忙坐起身来,险些让眼泪掉下来,自顾自的呢喃道: “瑶姐,没想到几天不见还挺想你的……” 河阳城里投来异样的目光,大概是活了一辈子就没见过这么脏的人,以至于,到了远近闻名的龙凤酒家时,小金爷险些被当成叫花子给扔出去,最后,当然是有钱能让鬼推磨,一张千八百两的银票甩出,掌柜那张黑脸,顿时,桃花烂漫,僵直的肥猪肚,也能弯的动腰了,卑躬屈膝间给迎了进来。 此刻,楼上高朋满座,行令划拳之声不绝于耳。 单有那么一桌,清一色蓝白长袍,长剑依靠,三个爷们之中坐了一位妙龄少女,天资灵秀,一张羊脂玉般的俏脸儿,此刻,被高粱老酒熏的微红。她瞪了一眼刚走上楼来的那个脏猴儿,不无厌弃道: “师哥,你不是说龙凤楼才是河阳最好的酒楼嘛?怎么还有乞丐!” 很巧,她高高在上的姿态,似鹤立鸡群,银铃般的声音,很是好听,此刻,一字不落的全落在了金鳞耳朵里颇显的刺耳。后者,不恼也不怒,只是掰开眼皮,淘气的从着她做了个鬼脸。 估计,那少女平日里是受尽恩宠的千金小姐,当即,跟团点了火的草包一般“豁”的站直了身子。 “坐下,师妹!” 旁边一名憨厚高大的壮年男子,估计就是她口中的大师兄,一脸赔笑的拉她就坐,期间,还不忘朝金鳞拱了拱手,以示歉意,可见老实人无疑。 金鳞冷哼一声,也不愿跟着黄毛丫头多做纠缠,吩咐一声小二,赏了几两银子,上的三楼安排洗浴更衣自不必说了。 只是,那少女当下还愤愤不平,抱怨道: “大师兄,你拉我做什么,没看到那个叫花子欺负我!” 三位师兄一众汗颜,出门在外,师父特别嘱咐,好好看待自家宝贝女儿,可是,这位初入江湖的小姑奶奶,道行不高,脾气不小,偏爱“打抱不平”,到处惹是生非,一路上若不是几位师兄帮衬着,恐怕回不回的龙虎山都很难说。 “师妹,出门在外比不得神霄宫,凡事你要学会忍让!” 其中,一位高瘦男子说道。 少女气鼓鼓的撇下筷子,仿佛全天下的人都欠了她的。一顿饭,自然吃的不欢而散。 说时迟,那时快。不消一炷香的功夫,自打三楼客房里,脚步声渐近,走下一名红衣偏偏的少年公子,某样儿俊美,一把折扇扶胸,上头绣着万里山河,当真是有闲庭雅致之风,游龙戏凤之气。 少女看的惊了,忍不住小脸微红,只感觉杯里的酒更烈了,心跳的厉害。 “师妹,你是怎么了?” 他大师兄心细,只见平日里活蹦乱跳的小师妹,此刻,静的跟只猫儿一样,脸色泛红,活脱脱是八月怀春。 急忙,与众位师兄弟一齐随着她的目光看去,也是猛的惊为天人。 好死不死的,金鳞小公子就挨着他们那张桌子坐下,吩咐店小二将龙凤酒楼里拿手的肉菜都上了一份,出手之阔绰,更是令满堂惊叹。 “怎么,不认识了?” 说罢,他笑着挤出一道鬼脸来,少女明明瞧见了,却不敢与他目光对视,羞的直低下了头,暗道: 这个人好不讨厌…… “小师妹,哑巴啦!” 三师兄年纪最小,与她平日里最是投缘,此刻,不无调侃的叫道,众人哈哈大笑。 河阳人喝酒,讲究卓杯细品,一定要雅气,比如李白曾有诗云: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说的是葡萄酒配上月光杯,方是人间极品,喝的出各中滋味。以后,各路文人骚客,沽名钓誉之徒,将品酒文化推向极致,什么汾酒要用犀牛角杯,梨花酒配的上玉杯等等,留下酒词艳赋更是不计其数。 金鳞管不得那些俗套礼节,他生在临安,长在临安,喝酒用不上什么酒杯,高兴了举坛牛饮,每每烈酒入喉,才有“沙场秋点兵,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的金戈铁马之气。 所以,当下这位文弱宾宾的公子哥仰头灌下一坛陈年高粱之后,满座酒客皆惊,这是多少豪迈的酒量,要知道河阳城的冬天,那是要冻死人的。那些刺骨冰冷的鹅毛大雪下,只有烈如青天白日的高粱酒方才驱的走寒气。所以,高粱酒烈,堪比秦川深岭里的踩狼虎豹。 金鳞撇了撇嘴角,那坛酒已经下肚,此刻,依然不能够尽兴。虽说,腥辣无比,却欠缺一份醇厚。想起平日里那位百岁高龄的夫子曰:如此俗酒是写不出“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这种绝妙诗句的。 不由,让店小二再上两坛,酒楼一片唏嘘,更有甚者道出了一句:暴殄天物。 恰时,一句佛号宣道: “阿弥陀佛,施主可否施舍点善缘。” 只见,从下而上一位光头和尚,粗布袈裟,一串干涸枯裂的佛珠挂在脖颈,原是一脸慈悲为怀,普度众生的和祥面貌,如今,风餐露宿,修行艰苦,当得起“凄苦”二字。 店小二急忙上去驱赶,骂道: “哪里来的穷和尚,要讨饭去别处讨去!” 言罢,直接往外轰,可怜老和尚风烛残年,眼看着孤苦无依。突然,只听哎哟一声,店小二抱头跳脚,捂住脑袋肿起的大包,但见,地上不知几时多了一定元宝,大喝道: “那个不长眼的泼皮无赖,敢砸你家李爷爷!” 面对店小二的叫嚣,一时间鸦雀无声,半晌,有只清秀的小手扬到半空召了召手道: “你家小金爷爷砸的你这泼皮无赖。” 顿时,一片哄堂大笑,看着店小二那滑稽模样,就连那少女也是不禁乐出声来。 “放他过来,小爷请他吃酒!” 金鳞惫懒道。 银子就是好使,店小二哪里管他是谁,头上的大包还没下去,只见,金鳞手里头又扬起了一个元宝,慌忙请那和尚入座,自己一溜烟的跑了,临了还不忘拾起那只见了红的大元宝,暗想:今晚,可又有钱去找小翠温纯,这一下挨的值了。 和尚就坐,看着满目山珍海味,上好佳肴,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宣起佛号,道: “小施主,宅心仁厚,只是老衲乃佛门中人,吃惯了粗茶淡饭,不知可否舍一点清粥小菜?” 金鳞仿佛早就料到这老和尚必定有这套说辞,他越是端庄,偏偏这家少爷越是不肯,起身将一坛酒递到他面前,笑道: “大师,何必执着,你们修佛的老祖宗不是说过吗?如能明白自身真,有真才是成佛因,不求自真外求佛,寻觅全是大痴人!难道,阿弥陀佛打过包票,不喝酒光吃菜就能成佛了?” 和尚一愣,倒是眼前一亮,微微一笑,颇感有趣。 金鳞伸头又给他夹了一筷,龙凤楼拿手招牌菜乳汁扣肉,肥而不腻,火候恰好,道: “来来来,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喝酒吃肉强健身体,不然到时候去了西天见阿弥陀佛,摆着一张苦瓜脸,有佛也不给你做!” 和尚僵直了片刻,顿时哈哈大笑,道: “好一句寻觅全是大痴人,小施主,博学多才,深谙佛理,倒是生了一张好口舌,像极了我二十年前的一位故人!” 金鳞“哦”了一声,却问道: “难不成,那位故人也跟我一样劝大师喝酒吃肉?” 和尚点头,笑道: “何止喝酒,那位故人桀骜不驯,风流不羁,他说人的真话都是藏在心里,哪有写在经书上。” “不能!” 金鳞讶道。 和尚又道: “写在经书上的能叫真话吗?” 金鳞摇头表示同意。他二人相视一笑,举手将酒坛碰了个大响,异口同声骂道: “真他妈的下贱!” 此刻,少女听了多时,又见他二人哈哈大笑,不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她大师兄道: “大师哥,他们二人说的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忠厚男人面露和祥之色,微笑解释道: “那位少年说的是五祖慧能临终偈子,意思是不要强求外在原因,只有参透反观内心,参透自我,才能得到成佛。” 少女明灯一般的大眼睛眨了又眨,忽道: “劝和尚喝酒吃肉的祖宗慧能,那也肯定不是什么好和尚!” 他大师兄大惊,忙是一把拦下,正色道: “你个丫头片子,懂什么,不可造次,这位和尚乃是当今般若金刚门玄字悲四大神僧之一玄智大师!” 少女吓了一跳,玄智什么的确实没有听过,倒是四大神僧的名头恍如青天白日,大的很,高的很。但是,任凭她一双凡眼,怎么看眼前的这个凄苦和尚,怎么也看不出哪里有一点神啦! 只见,他大师哥整了整衣容,走到玄智面前,单手持礼,道: “晚辈神霄宫宋大义门下松青见过玄智大师。” 只见,玄智也不如何起身,颔首点头,表示谢礼,两只枯槁的老眼,望着他,笑道: “阿弥陀佛,原来是宋大侠门下长徒十虎松青,久仰久仰!” 松青讶异,轮手段,他在神霄宫不算靠前,行走江湖几年,倒是杀过几个无名之辈。没想到这位高高在上的玄智大师居然听过自己的名号,当即,忍不住的欣喜。 他本想说“哪里,哪里”可是有人居然比自己快一步,只见,那少女豁的跳出,冲着玄智笑道: “老和尚你也晓得我大师哥的厉害,那你知道我是谁?” 松青大惊,暗骂:这小姑奶奶真的不会说一句人话。当下,喝道: “师妹不得胡闹!” 玄智摆了摆手,表示无妨,道: “十虎松青乃近年来后起之秀中的佼佼者,老衲自然知道,只是这位姑娘……” 金鳞在旁忽然“噗嗤”一声乐了出来,暗道:这老和尚,坏的很。 少女见他居然不知,当即,面有不快,又见那英俊公子不合适宜的笑了出来,便恨恨瞪了他一眼,叫道: “我爹乃神霄宫落霞峰首座宋大义,可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 玄智如作恍然大悟,道: “失敬失敬,老衲孤陋寡闻,往日只知道宋大侠名号,却不知道他还有一位千金!” 那少女气的脸都青了,她身旁松青也是面露阴霾,少女气急,知道老和尚不好惹,便把气都撒在了那俊美公子的身上,葱郁般的指头挑着他,嚷道: “你笑什么!” 金鳞轻咳了两声,笑嘻嘻的答道: “自然是笑可笑的东西喽!” 少女被他一噎,竟是讲不出个东南西北来,半天,涨红了俏脸,大声道: “那什么东西可笑?” 金鳞收了收嬉皮之色,反而一本正经道: “那就是笑你喽!” 在场不单就是他们几个,几十号宾客也是暴发出雷鸣般的笑声。那少女成功被他点怒了,伸手,就要教训他。 她自幼受的父母疼爱,自然被宠的不成样子,恰是宋大义与纪慈一辈皆是天资出众的人物,身为他们女儿,别的没学会,倒是一身根骨也是得天独厚!按照宋大义的说法:落霞宫众弟子天赋平平,就是自己女儿还有点修练的聪明,假以时日学枯心做个女首座也不是不可以! 所以,这一掌捏足了她十成的魂力,加上神霄宫排云掌威力奇大,少女也是跟她娘软磨硬泡才学得的,一时间没有控制好威力也是正常。 金鳞自然是修行白痴一个,但凡他会一点本事,也端的看出少女年纪虽小,却道行不浅,活不该招惹她。 一在旁,玄智心头惊叹一声: 好俊的手法,好辣的女娃! 松青适才一时大意,岔了神没有看住师妹,眼见她动了真怒,一条活灵生命就要断送在排云掌下,连忙要叫住,已是来不及了。 “霍!” 一阵刚风四起,少女那击排云掌刚好与之相对,只听的轰的大响,迎面拂过一只老旧斑黄的宽大拂袖,众人感觉耳膜生疼,金鳞额前几根青丝戛然折断,手里一轻,那只十斤重的酒坛列列作响,最后如承受到了极线,清冷一声,碎成了无数瓦片,高粱酒溅了一地。 玄智高宣了一句佛号,反观少女面色清冷,身子止不住的往后倒退,松青眼疾手快,运劲拖住那少女的后背,不曾想到佛门金刚掌里如此霸道,他自持多年清修苦练,本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却硬生生被拉退了半步,暗暗心惊。 好厉害的和尚! 少女心头惊过一丝惶恐,,她还是第一次败在对招瞬间,而且对方老态龙钟,老和尚并没有出招,硬生生是靠魂力将自己逼退!她初入江湖,时候短浅,稚气以为普天之下除了父亲,母亲外还竟有人有如此道行,今儿个开了眼界了。 金鳞一身行头还是崭新的,此刻,湿了大半,他开始下蹿下跳,大呼小叫,道: “神霄宫的娘们真是麻烦的很!” 他这话本就是对着少女说的,可惜,小东西不知道,若真入了神霄宫,还有个枯心上人,这话要是叫她听见了,多少个金鳞也叫老尼姑给毙了。 “你……” 少女一边是惊惧万分,一边又是失了面子简直气急,竟结巴了说出不话来。 松青眼见情势不对,他算的上久历江湖,想必今日在这老和尚手下决计讨不到好去,只有回到龙虎山待日后在说,急是一把按住他小师妹,语气恳切道: “晚辈不知礼数,还请神僧莫怪,我等这就告辞了!” 于是落荒而逃,临了,那少女还恨恨不往白了俊美公子一眼,金鳞无奈的报以一笑,送道: “不送,一路走好。” 期间,多少小人得志就不必多说了。 苦了玄智,得道高僧,心想仅此一遭,又要横生出多少枝节! 正在此时,金鳞打理起自己衣衫,忽摸得腰间一轻,那只临安小相好亲手缝制的钱包竟不翼而飞,当即,脸色大变,道: “他奶奶的,九门十八道,毛头小贼竟敢偷到祖师爷爷头上了!” 随机,忽的探出半个身子,又可见一道矮小的身影,早急忙慌的跑出了龙凤楼,期间还撞了神霄宫那个少女一击满怀,踉踉跄跄的冲进人群消失不见了。 第6章 贼 窃国者,大盗;偷盗者,小贼。 不知几时开始,河阳城里出了这么一伙贼娃子,他们破衣烂衫,像个影子般潜伏进阴暗犄角旮旯里,专偷外来商户,脚行路人。多则百十两,少则一二两,当地官差也是头疼不已,每每出手惩戒,却因年纪太小,够不上定罪标准,只好教育一番后,放他们重新做人。 如此一来,这帮贼娃子三五一伙,七八成群,越发作了大死。今儿个,手气不佳,连过几位旅人皆是面黄肌瘦,穷困潦倒,本想小爷们饿了肚子凑合点剩菜剩饭吃了,住一宿天桥马路。兔子不吃窝边草,这河阳乡亲邻里的是偷不的,毕竟还要出去在这片市面上混。神霄宫的弟子那就更不敢偷了,轻则断手断脚,要是遇上刚才那个恶婆娘说不定让人拖出酒楼就给毙了。老和尚就不值当了,出门要饭的主儿,自己施舍几个铜板给他还差不多!龙凤楼里竟闹出了大动静。小金爷穿金戴玉,出手阔错无比,按照以往经验,必定非富即贵,此等二愣大款,不偷他又去偷谁? 要是换做普通人,这小贼早跑没影了,几十两银子偷了也就偷了,全当给助纣为虐,积点阴德吧!可他金鳞小爷的银子那是偷得的?临安地面上混世一霸,往长了说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往短了说吃喝嫖赌五毒俱全,臭小子不长眼偷到你金爷爷头上,那就不叫强龙不压地头蛇,确确实实是太岁爷头上动土,活腻味了! 当下,决定远在临安外十万八千里也不能丢了大旗国恶霸一方混世魔王的脸面!兹事体大,有伤国体,文弱书生一改往日慵懒无比的姿态,拔腿便追,心中暗道: 你小子敢做贼,我就敢做恶霸土匪,不然三天不作恶,天下人还忘了我小金爷的手段。 忽听得耳旁风起,一只粗糙干瘦得大手领住了自己衣领,两脚儿蹬空,金鳞整个人就飞了起来。 他平地吃了一惊,仰头只见那只抓住自己的苦手原来是玄智,玄智此刻踏空而行,干瘦的身姿套在宽大昏黄的旧袍里,隐隐有了出尘之意。 “老和尚,竟然有这么厉害!” 金鳞讶道。其实,飞天遁地的本事也并非稀奇,比如大旗国的皇宫里便有那么几位极其厉害的存在,可惜,他没有见过。少年时,苦于七侠五义的记载,他也向姬天瑶哭诉过要去龙虎山之流学个长生飞天之道,金母不肯,伴着胡萝卜加大棒的尊尊诱导,道: “拿刀砍人都是流氓,你小子放着状元不当,要去当流氓啊?” 从此,在金麟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创伤。 如今,他果真见到了高人,如何不惊,如何不恐,又如何不喜? 玄智单手致礼,笑道: “老衲不能白白收了你的恩惠,算是报达小公子的一席酒肉,再说除恶务尽,乃我佛门中人教化之根本……” 之后,他郎朗不绝口,硬是将佛门广义,普及的无法无边。听的金鳞那双耳朵里都起了老茧。 心道: 老和尚,厉害是厉害,就是太啰嗦。 只待,稍时片刻,他二人便寻觅到了那条身影,金鳞挣扎着便要扑去,老和尚拦住,高宣一声佛号,道: “不急,且等等他的同伙!” 金鳞眉头一仰,笑了,这老和尚好大的心机,不愧名中带了一个智字。 那条黑影一路小跑,过了河阳城门楼子,连奔数里黄土高地,躲进山脚下一处破庙,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来人“啪”的一声关上了漏风的破门,震的满是虫蛀的房梁“咯咯”作响,一间供着济公活佛的庙宇就时向要塌了般。 “咦……” 狂风略过,惊起地上尘灰点点,空隙中的阳光从外头打进来,照亮长久不见天日的内堂,那股腐败的空气全然抽去,只留下破断梨花木的淡淡残香。 打济公佛后传出一个女人的轻声,末了从烛台后摸出一只生遍创痕的纤细手掌来,接着,一张披了黑皮的人身站了起来,她颤颤巍巍的走进,打身形看得出来是只女子,却全然缩进一道满是破丁补片的斗篷里,看不清容貌,依稀闻听,声如银铃。 “虎子……” 原来真是个贼娃子,八九岁的样貌,蓬头垢面,个儿还不及供台那般高,许是刚长身体,一条黝黑麻布的裤子明显短了些,露出一截黑油发亮的小腿,那双不知被谁扑了又穿穿了又补的布鞋,一大一小,也不是自家买的。单是脸蛋饥黄拉瘦,可见日子艰辛,往往吃了上顿没下顿,有趣的是满脸的雀斑上,一条鼻子仿佛骄傲的很,冲天翘起,倒有了那么七分的滑稽。 “姐,没事别起身,你要多注意休息,王神医讲你这病要静养!” 小虎子少年老沉,拉下那张小脸倒是一本正经的教训起了大她两轮的姐姐。 那少女呵呵苦笑,心道:哪里有什么神医,真有神医又怎地医不好我?一时间,头绪千丝万缕,似是心中那般凄苦百转千回。眼里一湿,哀创道: “姐姐命苦,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随你那短命的娘去了。” 小虎子鼻子间也一酸,但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便忍着眼泪,知道现在自己是男子汉了,男儿有泪不轻掸,偏偏装出一副嬉皮笑脸的表情道: “姐,你别胡说八道,等过段日子弟弟攒够了钱,便到神霄宫里去求上一枚金丹让你吃下,肯定包治百病,说不定还是个美人坯子,到时候送进皇宫去做个贵妃娘娘,弟弟可跟着你吃香喝辣的。” 他形容的绘声绘色,纵然少女心如死灰,也不觉“噗嗤”一声乐的出来,姐弟两个自是哈哈大笑,难得开心。 就在此时,忽门“崩”的一声又被人推开了,他二人一惊,发现黑压压的涌进四五个毛头小叫花这才送了口气。 小虎子一反常态,板着小脸,大有一副老大姿态,训道: “后面跟了人没有?” 众孩童间,挤出一个高了半头的小女娃,脏抹兮兮的一身大红衣服早被洗的褪色,其上花格子补丁反反复复,也看不出个高下,只有那双大眼睛碧玉般纯净漂亮。 “虎子哥,没有!” 她挺直了胸脯,小女孩本就早熟,现在仿佛比一众孩童还要高出了一等,她不无骄傲的嚷道: “本来早就该回来的,小猪儿馋嘴贪吃,非要我去偷黄老三的糖葫芦被他缠的烦了,就费时弄了一根给他才来。” 小女娃崛起小嘴,一把揪出藏在人群里依稀拖着两根鼻涕的白嫩小胖子,说道气氛处还不忘轻轻朝那货圆润的大屁股上给了一脚。 小虎子笑了,骂道: “你个吃货!” 众人大笑,好不欢乐。 “虎子哥,你打开看看那只钱袋里有多少银子,我看那个极是好看的公子哥,肯定有钱!” 女娃娃乐着道。 小虎子冷哼一声,他听的女娃娃说金鳞长的好看,一时间竟是眼前浮过他那张堪比当红燕子楼花魁的秀气脸蛋来,不免置气道: “长的像女人的公子哥,一定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丫儿,我不许你见到漂亮公子哥就两眼放光!” 他稚气未脱,有些话说的跋扈些,却丝毫不影响,那个叫丫儿的女娃子心里一甜,一股暖暖从内里流过。 众目睽睽之下,小虎子打怀里小心翼翼的掏出一只锦绣鸳鸯的钱袋子,隐隐里还带着一股少女特有的淡淡花香。他不知道,这只荷包,金鳞一路上总是格外留心的贴身藏好,如果看到眼前,这个小孩乌龟爪子一般的小手给抹的黢黑,估计就要气的当下宾天了。 “哇,这么多!” 一众娃子,不免惊叹道。只见,这只秀丽秀气的钱袋子里装的还不是银子,而是满满沉沉的金锭子。纵然,他们偷的多了,也不曾见过那么些钱财。 总归是少女心智多些,忙道: “虎子,这么多钱,那个人一定不是一般人,恐怕惹不起,我们还是还给他的好。” 小虎子现在正享受着,众星捧月的快乐,要知道就河阳城里来了说,他口袋里的钱一向是许进不许出,与金鳞到有异曲同工之妙。 “姐,你别多心,那公子哥早就被我甩的没影了,况且,我拿了他的钱那叫替天行道,不然,我们就喝西北风去了,傻子才还他!” 他心眼贼多,暗暗盘算,这趟活下来,凑足了银子,也够上神霄宫里去瞧上一瞧的了。 少女担心,众孩童一起起哄,围着小虎子,扯开嗓子大叫道: “傻子才还他!” 恰在此刻,一阵幽幽艾艾的声音传来。 “你真不还我?” 说时,破门被人狠狠一脚踢开,进来了一名风度卓悦的公子哥,此刻,他满脸的怒容,手上顺地拾起一块板砖,就冲架势,跟河阳城里街头斗殴的混子没有什么两样,哪里还是方才儒雅秀气的公子形象。 倒是,他身后跟进来的老和尚,满脸慈祥,目光柔和的很。 “哗!” 一阵哄堂,那群贼娃儿跟炸了锅的老鼠,纷纷乱作一团,有的躲进了佛像后头,有的钻到了破桌子底下,还有一个胖子索性拿块布头将脑袋一蒙,趴在地上崛起大屁股,仿佛等死。 倒是小虎子脸上惊的厉害,煞白一片,还有几分男人样子,一步退后,长开两条瘦弱无比的胳膊,连忙护住丫儿和自己姐姐,吓着了半天,这才上气不接下气道: “江湖规矩,祸不及家人,是我偷你的钱,你有什么手段就冲我来吧!” 金鳞诧异,居然还有江湖规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小金爷从不讲什么江湖规矩。他本就想拿回钱袋子算了,没想到这小子倒是有种气,煞时就有几分自己小时候在临安街面上混事的样子。 不!不对,自己小时候哪这么笨,早就一把尘土扬脸,带着那帮小子跑路了。 于是,玩心大起,想找找乐子,脸作奸恶,阴笑道: “那好,反正钱也找回来了,咱们按照江湖规矩,我拿砖头卸下你一条胳膊来这事就算了了。是卸左手,还是卸右手,你自己选!” 小虎子一听就肉疼的要紧,想想右手偷拿拐抢用惯了,不能给,自己这左手以后还抱着丫儿享福呢,一想到自己被人打个皮开肉绽,骨断筋折,不绝豆大的汗珠就往下落。 在一旁,玄智紧皱眉头,他暗暗叹气,自己居然端没有看出来,眼前这个少年,小小年纪,心智如此狠毒,这贼娃子废了一条手臂,还能活吗?可不能叫他犯下如此罪行来,希望,我佛广大无边,普度世人。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小虎子深吸了一口气,他想到自己是个男人,得保护好姐姐和丫儿,自己是个老大,要照顾好手底下的小弟,头一撇,眼一闭,就把那只黢黑的左手递到了金鳞面前,大叫道: “就这只手吧,你痛快点,我怕疼!” 当真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金鳞哭笑不得,暗道: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啊!后生可畏,自己这手下不去,眼看着就要被错穿了。 玄智苦叹一声,他看到金鳞高高扬起的那一块砖头,举在半空中,就欲出手阻止,谁料,一道身影比他要快,猛的抱住了金鳞的一只大腿,哭叫道: “大爷饶过他吧,我们是在有苦衷,你卸了他一条胳膊,叫他怎么讨生活呀,还望你高抬贵手,不要伤了他。” 她眼泪鼻涕一把,又冲着小虎子,哭道: “小虎子,你快给大爷跪下,磕头认错!” 她说的急,一时竟忘了,头上黑色斗篷忽的滑落,就在眼前,露出一张满是狼疮,无比丑陋的脸来。 “我草,我的娘哎!” 金鳞赫然吓了一跳,早先就在临安城有个乞丐,屁股上长过一朵狼疮,他得意无比,每每当谁家小媳妇,大姑娘露过,就脱下裤子跟他娘炫耀一般,吓的良家妇女四散而逃。全临安城人都嫌他恶心,现在,没想到这少女竟是长满了狼疮,不由得他不怕! “你别过来啊,小爷害怕!” 小金爷四马传蹄般,躲到了玄智身后。玄智苦笑,这位小施主,刚才还要一副吃人不吐骨头的嘴脸,何曾想胆子如此的小,这有什么好怕的。 少女由自泪痕未干,又见金鳞吓成这般模样,全到自己不好!忙是重新带好斗笠,一个人缩到了一旁,只听的隐隐哭声。 忽然,金鳞只感觉自己肩头一疼,原来是自己那袋金锭子,再一看,只见小虎子满脸怒容,站在原地,他小小年纪气的发抖,脸色涨红,冲着金鳞喊道: “钱还你了,滚吧!” 说罢,他跑过去,深怕姐姐再收伤害,轻轻柔柔的抱着她,脸色忧伤。 一时间,金鳞愣在了原地,他往常只道读书苦,夫子手上的戒尺苦,也许自己从小没爹也是种苦,可是,普天下真正苦的人,那是自己不敢想象的。 他有些后悔,也许方才,自己忍住不说话,那个少女就不会哭了吧! “阿弥陀佛!” 玄智宣了一声佛号,走到那少女身旁。小虎子急忙恶狠狠的瞪着他,用尽全身力气吼道: “老秃驴,你要干什么,别碰我姐姐!” 玄智仿佛充耳不闻,他伸出一只手,小虎子在他手里跟只鸡崽子般,被提了起来,轻轻一丢,竟稳稳落在了一旁。 金鳞惊愕,想不到老和尚竟好这一口,难不成他把持不住……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急忙出口叫道: “大师,你……” 他话未说完,只见,玄智对那瑟瑟发抖的少女,道: “姑娘别怕,老衲略懂医术,还请劳烦伸出手来,姑且让我一试!” 少女楞了片刻,仿佛还是有些抵触,缓缓抬起了胳膊,露出一截早就不满结痂,看不到肌肤的手臂来。 金鳞吃了一惊,他浑身的汗毛都乍了仿佛乍了起来,暗道: 这还是人的手臂吗? 玄智眉头紧锁,打怀里掏出一只破旧的布包来,一打开,里头竟是长短不一,几十枚细如头发的丝针,他手法很快,取出几根来,分别在她手里,少阳,天池,血海,三处大穴下扎了一针。 少女忽一阵吃痛,叫出声来。在一旁小虎子大惊,他以为老和尚要折磨他姐姐,连忙起身赶过去要跟他拼命。 “老和尚你干什么!” 忽然,在一旁有只脚将他踢到,小虎子怒视,只见,金鳞一脸阴郁,道: “干什么,老和尚在给你姐姐医病呢,别多事!” 小虎子依旧不敢放心,恶狠狠的看着他,只见,玄智忽双手运气,一道金灿无比的光芒照亮了整间庙堂,乍看之下,似有神迹。 他一只手握住少女手腕,另一只手合十她掌心,只见,少女手中结痂缓缓掉落,露出同婴儿般嫩红的皮肤来。临了,那少女忽的崩出一口黑血,全打在了玄智那件昏黄破旧的袈裟上。 玄智灰心一笑,他慢慢收手,此刻,那张老脸似苍白的更加憔悴,又从怀里掏出一只瓷瓶递给小虎子道: “此乃我门中祛毒良药,三日一颗,可报这位女施主三个月的平安。” 小虎子跪倒,千恩万谢的接过。倒是,金鳞在一旁听的清楚,忙问道: “那三个月后呢?” 玄智面色一沉,叹了口气道: “她生的毒狼疮,日积月久,毒已入心脉,虽我刚才运功祛毒,却是治标不治本,若三个月后去不了心毒,只怕她这条命也保不住了!” 第7章 上山 小虎子一听手里的药瓶“咚”的一声落在地上,霎时磕头如倒蒜般,哭求道: “大师,求你救救我姐姐,救救我姐姐……” 那少女也自知死期,反倒不哭,只是浑身上下止不住的瑟瑟发抖。 金鳞被哭的烦了,忍不住又一脚,踢在小虎子屁股上,骂道: “哭你个头呀,你姐还没死呢,给她号丧啊!” 说完,转向玄智,问道: “大师,难道就没有办法了?” 玄智赫然一愣,虽然眼前这少年喜怒无常,叫人看不透,却偏偏有些与众不同,只是稍作一时片刻,答道: “办法自然是有的,神霄宫的九转还魂丹,便可祛除此毒!” 金鳞哈哈一笑,道: “这不难,我次日要入神霄宫门下,到时候讨一颗回来就是。” 在一旁,小虎子与少女一听有门纷纷对着金鳞磕头拜谢,金鳞冷哼一声,他伸手扶起那少女,对着小虎子冷面,道: “你小子倒是个狗脸生毛的货色,横看竖看是个人物。” 说罢,他扯着嘴,一脸嫌弃的看着他,小虎子自知理亏,果然属狗脸的说变就变,换上一张笑容可掬的赔笑,招呼一众毛头小子,拜见金鳞道: “老大,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们有眼不识泰山,还请你多多赎罪!” 金鳞一愣,忙制止道: “你叫我什么?” 小虎子扯出一只尚未发育完全的虎牙,携一众小子,窃笑道: “老大!” 金鳞暗地一合计,直骂自己多管闲事,蠢材一个。看着一众贼娃子那两眼放光,狼心狗肺的模样,也是摇头无奈不已,道: “行,我收下了,但你们给老子听好,刚才只是吓吓你们,跟了老子吃喝嫖赌,坑蒙拐骗都可以,但是,唯独不能偷,老子这辈子最恨小偷,要是下次谁再敢伸手上街偷东西,老子见一次揍一次,都明白了吗?” 玄智震惊,但见,金鳞坐在一张缺了一脚的太师椅上,俨然一副老大哥的做派,就知道这小子绝非善类,必定惯犯。又听他满口肯蒙拐骗的歪理,这群贼娃子已经闹的河阳城鸡犬不宁,要是让他教会了坑蒙拐骗,那还得了不翻了天了,忙时阿弥陀佛道: “小施主,劝人向善方才是正途!年轻人要走正途……” 金鳞苦叹一口气,瞥了一眼玄智,喝道: “大师,你就是太啰嗦。” 玄智愕然,如在风中凌乱。 “来每个人都有!” 说完,他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打搭子银票了,白晃晃的分明每张上都印着百八千两的数字来。看到一众贼娃子,两眼放光,跟狼见了腥味一样样的。 金鳞随手点了几张,同那袋金子一起交给了小虎子,嘱咐道: “金子你们分了,这些票子留着给你姐治病,以后要是没饭吃了,到神霄宫找我,起码管饱!” 贼娃子们一众欢娱,直呼“老大万岁”! 金鳞来到那少女身旁,满眼柔和,笑道: “不怕,小爷定给你找那九转还魂丹来,这段时间你就安心养着。” 玄智看在眼里,他这才知道这个少年古灵精怪,其实本心不坏,比起那些衣着华丽,却虚伪奸诈自命不凡的公子哥来要好上太多。 “小施主,九转还魂丹乃神霄宫至宝,十年方才能炼成一颗,自古便是上贡天尊,有增强魂力,延年回春之效,实在万不可得。” 此言非虚,玄智此次来到河阳,就是三上神霄宫,为故人所托,归还一件至宝,可惜,神霄门人门户之见太重,就是那流云真人也每每婉拒,让他扫兴而归,如今,这少年要去讨神霄至宝,只怕比登天还难。 金鳞砸了砸嘴角,冷笑一声,道: “讨不来就偷,又不是皇母娘娘的瑶池上的蟠桃,传说流云老子通天本事,那老头少吃一颗不打紧,了不起过十年再炼一颗呗!” 玄智愕然,他想不到这少年竟有如此胆子,冲他这性子,十有八九也是敢做的,便有心试他一回,道: “你入了神霄宫门下,又偷了九转还魂丹,估计,是要收折骨断筋之刑,生不如死,你可知道?” 一众人愕然,那少女又是哭求道: “我本是贱命一条,恩公不必为我断送大好前途。” 金鳞也是一愣,说起来,他还真不知道偷颗丹药救人竟有如此大的罪过,于是哈哈大笑,期间多少少年豪气,潇洒亦然,道: “放心,能抓住小爷的人还没生下来呢!” 在一旁,小虎子突然,面露难色,叫道: “老大,你刚才不是说不能偷吗?还说你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小偷,怎么你给忘啦?” 金鳞颇感大囧,伸手就是一击暴栗,敲的小虎子吃呀咧嘴,索性没哭了。骂道: “是叫你们不要偷,人命关天,别说偷了小爷就是明抢,他能怎么着?” 玄智看着一群少年嬉笑怒骂,突然,他眼前闪过一道白衣玉卓的身影,跟这少年一同般荒唐不羁,却又朴实无华,喃喃道: “老友,你可看到了……” 他说这话时,无人注意,却又仿佛隐隐当中有人回答。 “小施主!” 玄智闭眼突然睁开,仿佛下定了一道艰难的决心。金鳞回头,此刻,他面带阳光,那张侧脸还由自露出玩世不恭的微笑。 像极了,妙极了! 玄智心道,他脸色如同宏光下的一只惊雀,半晌,慢慢道: “你我有缘,这里有一些旧物,望你收下!” 说罢,他从身后一只布袋子里掏出一块晶莹剔透的仿佛手镯,露在破庙里,隐隐闪耀七色流光。 金鳞疑惑,却见那只手镯精巧无比,是乃通体水晶打造,任凭他偏远小国的井底之蛙,又怎会见过,当下觉的喜欢,带在手上,顿时,流光七彩大显,将小庙照亮的如同天际。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道光芒渐渐暗去,只有普通手镯一块。 金鳞诧异,玄智却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 “灵物认主,看来实托非虚,你记住这样东西不可转交他人,要细心参详。” “老和尚,这是什么?” 金鳞把端看着手镯,还想让它发光发亮,却怎么也弄不出来了。 玄智笑道: “佛曰:时机不到,不可说也!” 金鳞无奈,别过一众人,回到龙凤酒楼,牵上那匹半死不活的白马,过了河阳城,望着千里秦川,苦道: “长路漫漫,任我闯呵!” 次日,那骑白马托着金鳞来到了龙虎山下,但见,青山一片,绿水长流,万年古松苍翠,千叶杉柏森然。一条山肖小路通往云端,近瞧不可方物,何止几万丈也。远观如长龙起首,不敢亵渎。 山涧旁里有一块石碑,风吹雨淋,斑斑青苔,不显古旧,反有厚重浓墨的气息,上书一行大字: 夫纵横天下六十余载,但求一败,却无可奈何…… 少年诧异,隐隐感觉对方字里行间有无限悲凉之色,暗叹当年神霄上人是何等空前绝后,无法无天的英雄气概。纵然垂垂老矣,依旧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哀哉,痛哉! 不由里,惫懒少年生出三分英雄气,感觉热血上涌,正欲大踏步的往里走。 忽然,一柄长剑指出自己的咽喉,来人速度之快,让他连眨眼得功夫都没有。“呼和”几声过去,竟陆陆续续跳出十几号人来。 金鳞见他们,蓝布白衣,每每人手中一柄长剑,确实神霄宫人无疑,立刻,恭敬道: “大旗国金鳞前来拜师,还望各位师兄通禀!” 半晌,那柄剑没有移开,竟有冷冷一声,道: “没有白玉令不能上山!” 金鳞愕然,他有金票子,银票子,可惜就没有什么白玉令。又见那长头的弟子明明大不了自己几岁,却老气横秋,生的一张马脸雷公嘴,太过讨厌。 他小金爷是有多横,想当初,进皇宫喝酒吃肉靠在龙椅上畅谈理想的探花郎,哪里还把这几个牛鼻子道士放在眼里。再者,你爷爷我走了三千三百里,就到你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地方拜师磕头。你小子就凭一把剑,几十号让我打退堂鼓,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一个人单枪匹马的就敢往里闯,好在,天见犹怜,少年除了吃喝嫖赌抽,其他的是一概不会,神霄宫有祖训,老祖宗交代遇见这种白痴弱智,只须大耳刮子抽出去就可以了。不多时,两道脸颊彻底绯红,金麟彻底眼冒金星,他敢肯定自己今天吃的大耳刮子比那河阳城里的过桥米线还多! 你大爷的!金鳞暗骂道。要是按照以往的脾气,早是问候他娘姨舅老爷了,再叫上一帮子愣头青,给丫儿砍成十几二十段喂狗。可是,不就有句话说的吗?强龙不压地头蛇,小金爷一条好汉吃了眼前亏,再有委屈,也是忍了。 都说窑子里的孩子会当家,拖着二尺鼻血,舔着笑脸,小脚惦着碎步,殷情掏出一沓子银票,笑道: “都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行个方便?” 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那神霄宫里的娃儿,估计也没有见识过这些手段,当即,蒙了许久,足足万把两银子,怪不得他手里剑也是不住颤抖,金鳞扯着无良奸商的嘴脸,这一次,总算是那道巴掌没有下来,小道士的态度也温文和蔼了许多。 “给老子滚!” “好嘞!” 白马似打了败仗的狗,夹起尾巴慢腾腾的走,此刻心境与它主人一样,万念俱灰。金麟不明白那个小道士是吃什么长大的,几个巴掌抽的他晕头转向,一时火起,想到自己拜把子兄弟太子爷,那句: 大旗国内,打死三品以下的官儿都不打紧! 他就恨不能飞书一封,叫人杀上山下,活捉了流云老倌儿,也赏他几个巴掌。 可惜,总归只是想想…… 正是漫无目的的走着,瞧看天边残红似血,万里白云,隐隐处有着天涯思君不能忘的女子心伤。忽然,眼前闪出一条人影,吓的马儿扯了蹄,小金爷前胸着地,摔了个狗吃屎。 “老大,你怎么让人打成这狗样子?” 原来小虎子担心他出了河阳城,找不到东南西北,就出来寻他,这一寻不要紧,寻到金鳞却已经糟了毒手。 金鳞好不尴尬,他是个极会做人的人,当即不哭反笑,抢道: “哼,别看你老大这样,我告诉你那打我的小子,伤的比我还重,七日之内,我保证他颅内出血,脑伤不治!” 他自以为排出一副天下唯我独尊的气势,小虎子分明汗颜,脸上写着不信,极是小声的嘟囔了一句: “扯什么犊子……” 金鳞耳朵极尖,那是在飘香阁里十六载练出来的,当即,伸手扯着虎子的耳朵,叫骂不停。 可怜小虎子,一只招风耳差点没断送在他手里,急的大叫道: “老大,我保你上山!” 金鳞这才作罢,由他引路,绕了半天,走到一处极是偏僻的草莽之所,荒凉可悲,远见坟头林立,淅淅索索里也不知道都有个甚蛇鼠虫怪。 “你不是想把我埋在这里,然后曾火打劫吧!” 金鳞只感道后背隐隐发冷,面前潇潇山风下仿佛都带着黑光。 小虎子白了他一眼,极是鄙夷道: “老大,你这良心是让狗吃了,就是因为没有路,走的人少了,神霄宫里人才不知道,不然……” 小虎子伸手指了指远方,嬉笑道: “你愿意再去挨一顿巴掌?” 金鳞叹气,无奈摇头。 小虎子方才满意,笑道: “放心,我早走了几十个来回,熟的很!” 金鳞讶道: “你连出家人都不放过?” 小虎子摆出一副少见多怪的神色,道: “肚子饿了,怎么办?萝卜白菜还不是的吃!” 金鳞无言。 龙额点首,一派溪山千古秀,四方朝拜,三河河水万年流。 此刻,神霄宫张灯结彩,三川之地群雄聚会,黄道吉日,是收徒开派的好日子。六宫首座聚会,流云也颇为重视的现身在龙虎台之上。更有几个传闻里死了不知几百年的太师叔伯们,从坟里爬回出来落座在场,天下第一派的威名,果真不同凡响。 龙虎台当中赫然立了一块紫色晶石,目测三丈高远,六根拳头一般粗憾的铁链分别吊住,场下巍峨不动如山的站满了十五六的少年,花样面貌,却面色正凌,别样的肃穆端庄。随着流云一声号令下,那群少年齐喝喝喊道: “谨遵,天尊法旨!” 一时间,声浪如宏,盖过方圆百里,似滔天狂风,少年半大雏虎的激吼,惊的千鸟飞绝,走兽雷崩,到场五十六教,三十七派长老各是面里生寒,如果说当初还有什么希望,在望向那群少年的一刻,已是心死,神霄宫之势,果真如日中天! “下一个,林子峰!” 随着戒律司首座柯镇恶的话音落下,人群里挤出一个模样敦厚的少年郎来,只见,他恭敬抱拳,走到那块紫色玄晶石前,峨眉拧促,胸膛慢慢鼓起,一口长气无穷尽般吸足了半盏茗茶的功夫,一声怒喝,那只拳头跟炸弹般轰的一声砸在紫色晶石上。 红光四射,血雾般笼罩在林子峰身上,他慢慢起身,收回拳头,只见,原本通体紫晶的石头表面,如同长蛇般,缓缓爬过了几条红色的血线。 “九条血脉!” “不愧是林家碧血刀的传人,我看这一界弟子里林哥怕是天赋拔尖的人物了。” “谁说不是呢,我听说当年林御史为了给林哥开脉,不惜万金请了天都城一位剑豪。” “真的假的,天都城里那些可都是变态!” “谁说不是呢!” 少年们唧唧咋咋的议论,全都收进了林子峰的耳里,就算林御史平日里教导君子喜怒不形于色,此刻,也颇为得意。 看台上,不少别派长老脸黑沉的似锅底,倒是神霄宫各路首座那是喜色颜开,就连流云也忍不住多看了那个叫林子峰的少年两眼。 “这孩子,练的是外家刚猛的拳劲,倒很对我的路数!” 一旁,朝阳宫首座风天养笑道。他不时伸眼看向其他师兄,脸色多是得色,唯恐自己落了先机。 “风师弟,收徒是门技术活,讲究的缘分,我看这林子峰就与我落霞宫颇有缘分,不如……” 宋大义干笑两声,看向流云大有殷勤无比之意。 “放屁!” 一声冷喝,众人不觉惊愕,随着声音看去,只见枯心上人面露疾风,斜着眼喵向宋大义,她本来就冷,谁知这一笑之下更冷,神霄宫今日能站在看台上的大多都是男人,不禁后背发凉,听到她道: “我猜这一众少年,怕是个个都与你有缘吧!” 宋大义被她驳的老脸涨红,又偏偏说不出一句话来,豁的一声站起,正要发作,在一旁流云沉下脸来,道: “都做了首座了,你们两个还是这般轻浮气燥,给我坐下!” 两人应偌,不过,枯心自得意满,宋大义怒火中烧。 接下来几场,皆是姿赋平平之辈,那些眼比手高的神霄宫真人索性就入定神游,不再过问世事。 直到,柯镇恶叫道: “下一个,秦霄!” 几位首座面带异色,其中枯心更是嘴角紧抿,如此凝重,就连流云这般仙人也不禁坐直了身子,看到场下。 只见,人群中隐隐走出一具英气逼人的少年,剑眉星目,长剑在手,颇有英雄气。他来到玄晶石前,神态冷漠的伸手按在其上,突然,血光大涨,红芒似要冲破天际一般,惊的在场所有人皆是屏气凝神,暗叹一声道: 此子普天之下绝无仅有! “十二条血脉!” 不知,那群少年里谁忍不住叫了一声,顿时哗然,似炸开了锅,就连那林子峰也是面露愕然之色,身子不住的颤抖。 这一回,那些首座仿佛都惊了,沉默不语,纷纷望向流云,流云只是微微一笑。那个叫林霄的少年仿佛是站在山魈之鼎的苍鹰,他就这么走着,慢慢回到那群鸦雀之间,始终不言不笑,冷的异常。 各路外派不由,心道: “百年之后,恐怕又是一个神霄上人!” 表面上却不肯表露出来,恰在此时,那群少年似惊了一般的左右分开,让出一条三人宽的道路来。耳旁,听得一个悠远而近的叫喊声道: “杀人啦!有没有人管,杀人啦!” 只是,一条红衣少年夺路狂奔,在他身后蓝衣长剑,少女峨眉皓齿,宛如画上走下来的仙子,此刻,她面带怒容,长剑在手生出七分杀气,一只手上还提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叫花子。 看情形,那名红衣少年如不再跑快点,她必定是要手刃当场。 “还不拦下!” 柯镇恶大手一挥,两旁神霄宫弟子纷纷齐出,那少女似余怒未消,拔剑还欲杀他,一旁枯心上人急忙出手,按下她来,喝道: “婉儿,你这是怎么了?” 只见,那个天仙一般叫做婉儿的少女,面色刚冷,看着面前披头散发的红衣少年,怒道: “师父,这等淫贼,我今天就杀了他!” 谁知,那名红衣少年,撩开额前长发,露出一张气喘吁吁却玩世不恭的皮笑脸庞,道: “我是淫贼?你倒是当着这些人说清楚,老子淫你哪儿了?” 众人愕然,原以为婉儿已是天仙般的人儿,却见少年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庞下,如同开元盛世! 第8章 拜师 上官婉儿已经恼羞成怒,她对于金鳞偷看自己洗澡一事耿耿于怀,这种贞洁烈女的想法金鳞是不明白的,他只知道在飘香阁,自己小妈妈们洗澡的时候,也少不了偷看,那些插毛鸡顶多就荡笑的骂道: “你奶奶个腿的狗崽子,看够了没,看够了就给老娘滚!” 当然,临安城里的那些庸脂俗粉就别提了,别说光个身子给他看,就是以身相许,瓜田李下,那也是理所应当的。 想想那个洁白,诱人的酮体,小金爷那张损嘴就管不住了,乘着一众人都在,便把期间多少香艳,曼妙的景色,添油加醋的说出来,好在探花郎总归是有真才实学的,功底深厚,期间又不少了看了几本金瓶梅,肉蒲团,那些动人心魄的词儿自是信手捏来。 搞得那帮还没见识过女人的少年郎满脸涨红,一众各路长老也少不了眠花宿柳之辈,忍不住眯起猥琐眼睛,上下打量着上官婉儿。 “够了!” 枯心气的五官要喷出火来,这臭小子着实可恶,污了自己宝贝徒弟的清白不说,还硬是在大庭广总之下讲个通透,是可忍孰不可忍! 恰在一旁,上官婉儿又羞又怒,她本是神霄宫天仙一般的存在,如今,望着自己衣服下的那点事儿全被斗露了出来,不由她不气极攻心,竟是突兀里呕出一口心血,顿时,昏了过去。 金鳞一看,顿时喜出望外,暗想小爷如今功力大涨,能把一个大活人说死过去,当真可喜可贺。 枯心急是慌了神,她想来极为重视上官婉儿这个徒弟,忙是扶住,伸手探过她的皓腕间的脉搏,顿时,面色苍白,一张贵妇脸越发寒霜逼人。 心道:婉儿自幼习得一身外柔内刚的道法,可惜火候不够,被这小子一激已然压不住了。 不由心中越演越怒,十年苦修,毁于一遭,这一口,吐出的不是血,而是她几年下来的大半道行。杀气飞起,寒眉怒目。 这一旁,小金爷还是一脸的春风得意,小虎子早看出这老尼姑铁石心肠,绝对的杀人不眨眼,忙暗里给了他一脚,谁知金鳞居然笑盈盈的望向他,眉宇间大有老子快意恩仇,天下舍我其谁的小霸气。 “本座,毙了你!” 紫风带起刚劲,枯心的那道身法,何其多快,瞬间栖身到了他眼前,金鳞还来不及惊愕,眼看着一条小命就要交代在了这里。 忽然,一只虎爪对面迎了上来,原来是那刀面恶鬼的柯镇恶。二人临空对掌,惊起空间撕裂般巨响,金鳞与小虎子二人站的最近,被震出一丈多远,摔了个屁股蹲。 “放肆!” 如此大喝,就在无极殿外,龙虎台上,余音袅袅,如绕梁三日,不能驱散。除了流云之外,还能有谁! 枯心大惊,她与其他首座一般,皆是同门师兄弟,平日里自恃女子,骄狂些是有的,掌门师兄也是纵容她的,想不到,今日他居然发了这么大的火,那股浩天杀气,霎一时就落了。 “师兄……”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位高高在上的神霄宫天尊,只见,流云眉头紧锁,面色阴霾,是动了真怒。 “枯心,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这么大的杀气,这么大的怨毒,好大的本事啊!” “请掌门息怒!” 一众首座接连起身,与枯心一同拜道。 流云半晌不语,最后做了一个送出的手势,寒霜如铁道: “枯心,本尊命你闭关三月,参悟道经内藏,好好修身养性。” “是,掌门师兄!” 枯心恨恨拜别,临了,不忘死死瞪了那只红衣少年一眼,岂料,对方笑容可据,大有幸灾乐祸之意。 目送老尼姑与她一众弟子走远,小虎子赫然黑了脸,不觉大声抱怨道: “老大,你以后能不能少给我惹点祸?” 金鳞讶异,望着那人小鬼大的深沉面孔,忍不了又是朝着他屁股一脚,骂道: “还不是你,骗我贵妃出浴,谁知道那小娘皮这么大气性,早知道就连她衣服都拿走,真是失策失策!” 顿时唏嘘一片,期间,又有不少无耻之徒表示同意。 金鳞小嘴一瞥,忍不住嘟囔道: “嘘个什么劲儿,刚才听的还不有滋有味!” “你!” 柯镇恶满脸的怒容,本是一个好端的收徒庆典,竟被这混小子搅的丢尽脸面。抬眼间,不少别派长老面容古怪,已然嗪不住的笑了。 “你到底是谁,来神霄宫做什么!” 金鳞终于是等到他问这个问题,撩起裤腿,蹬蹬蹬的走了一个生旦净末丑,从怀里掏出那卷缺一大半大旗国圣旨,估计早搁哪嘎达里给擦了屁股了。 朗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又将来意去语照葫芦画瓢的读了一遍。他本以为流云老倌儿会舔着脸,下来探花郎长,探花郎短的伺候着。谁知道,一票神霄宫人皆是面露诡异之色,有些嘀笑皆非。 一旁,小虎子低声对他道: “老大,玩砸了吧,大旗国皇帝,在他们这等神仙眼里就是个屁!” 金鳞好不尴尬,讪笑的将那道圣旨当做破烂垃圾的丢在了一旁,流云长远看了他很久,这才慢慢道: “既然旗君有命,神霄宫也当尊礼,柯师弟,你带他下去。” 柯镇恶领命,带着他走到紫色玄晶下,道: “这是炼魂石,你且打一掌!” 金鳞看着那小山一般的紫色炼魂石,上下打量道: “看样子值不少钱奥……” “少废话,打!” 柯镇恶发现这小子真是令人讨厌的紧,要是再磨一会,自己手里的魔云刀也就不客气,很后悔当时枯心那一掌就不能接下,早毙早投胎。 金鳞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咕哝道: “打就打,凶什么!” 他一掌用尽全力击出,在外人来看,怎么滴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岂料,那炼魂石动也不动,更是不如先前几位的红芒四射。 柯镇恶愕然,一众长老傻眼,流云更是惊的坐不住了。 人只所以区别禽兽那是先天之气领大周天,化吾为王!说白了多少都有一条血脉存在,而这小子资质不是一般的差,可以说狗屁不通,先天血脉堵塞,完全是个废人! 金鳞何其聪明,他大约从这帮子人脸上神态,就可以断定,自己前途渺茫,希望破灭。一时间,竟耍了少爷脾气。 龙虎台本就是神霄宫弟子的练兵场,最不缺的就是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在一众人张目结舌,汗颜无比的眼光下,那小爷十八般兵刃皆上手,对着炼魂石那是劈砍削刺,拳脚相加,百般折磨。 最后,可能活了上千年的灵物,也有了灵性,不堪屈辱,竟发愿似的闪了那么微弱的红光一下,就彻底灭了,如同死过去了一般。 金鳞彻底心碎,瘫坐在地上,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这回再怎样也蹦跶不起来了。 “金麟,测试未通过,即刻下山!” 柯镇恶连看也懒得看他,仿佛多看了他一眼,都是浪费时间。 “等一下!” 那歇斯底里的大吼,惊的众人皆是后背一凉,柯镇恶直呼:无量天尊!料定,这小子莫非又生出哪些个不良来。 待他吃惊,还未来得及阻止,小狗崽子跑的那叫一个快,直径来到了流云面前七步,冲着那神仙一般的人物,狡猾笑道: “老倌儿,你下来!” “放肆!” 宋大义在一旁,呼得站起,就算他德高望重,也是看的心惊肉跳,流云那个人物,岂容他呼来喝去,要是神威一起,让毙了就是轻的。 金鳞扁着嘴,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 “跟你老大说话呢,没你什么事,给老子闭嘴!” 堂堂落霞宫首座竟被他怼的哑口无言,一张老脸都快憋出内伤。 “师弟,你先坐下!” “是!” 宋大义依旧愤愤不平,好在还是坐了回去。 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只见,平日里庄严法相的天尊上人,此刻,竟然真的起身,一脸和蔼微笑,真有仙家风范。 来到金鳞面前,笑道: “老朽下来了。” 只见,金鳞轻车熟路,一只手搭住干瘦老头的肩头,另一只手变戏法似乎的掏出一大沓子花红柳绿的票子来。 众人顿时冷汗如雨下,不觉心道这小子莫不是活腻味了,又听到他道: “知道你们道士清苦,你随便收我当个记名弟子,这些钱就当我孝敬您老人家的,要不今夜河阳城花红馆子摆上一座,咱爷俩不醉不归!” 在河阳花红馆子是出了名的窑子,堪称大秦国第一牌楼,小金爷这一点还是有些派头的,光那一沓子万把两的银子,就让什么林子峰啊,各家公子哥看的目瞪口呆。当然,那也就是姬天瑶不在,要是让她知道这败家子流水般花销,非拉着流云山羊胡子跟他拼了老命不可。 “混小子,你把掌教当成什么人了!” “无耻之徒,快滚!” 一时间,叫骂声不绝于耳,那些首座长老,更是一个个呆若木鸡,这种挥金如土,妄想进神霄宫门里的浪荡子旷古烁今的还是第一个! 都料定,下一刻,流云必定大嘴巴抽死他。 谁知,天尊大人微微笑纳,伸手接过那一沓子银票,颇有些不满意的促起了眉头,金鳞那是何等机敏的贼小子,立刻,就懂了八九分,应该是老小子嫌少,索性咋着后槽牙花子,忍痛又把当初小红艳打的那只金镯子递了过去。 流云还是摇头,金鳞苦笑,无奈的又从怀里掏出一沓子银票,流云不语,依旧那么笑如沐春的望向他。 金鳞急的,大叫: “真没了,再掏下去就得当裤子了!” 宋大义汗颜,他何曾想到平日里威严不可方物的天尊师兄,竟然也陪着那个小子胡闹,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过,貌似天尊大人是忍了,吩咐一声唤过身旁的小童,将那些银两收好,俯身行了一礼,道: “金探花慷慨解囊,我先替神霄宫上下谢过了。” 金鳞潇洒的小手一挥,表示小意思不值一提,心头可是肉疼的要紧,暗骂老东西,你等着小爷迟早让你把吃下去的银子,一分一厘都吐出来。 “不知,探花郎家里作何营生?” 流云问道。 “开窑子的!不大,也就百十号人!” 一语即出,惊起千层浪,上至流云,下至学徒无不石化当场。没想到窑子这么卖钱,那些婆娘的无本生意,当真一本万利,前途可期! 金鳞拍着流云的肩膀,笑道: “钱你收了,那这事儿?” 流云汗颜微笑道: “好说,好说……” 顿时,台下几千学子,无不是造了反的破口大骂,那声浪无非是厚颜无耻,卑鄙下流,更有甚者连他母亲往上三代开始编排。 “住口!” 柯镇恶威严如虎,果然,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一双双发了绿的怨毒眼睛。 金鳞惫懒的打了个哈欠,拿手指点这帮没见过世面的小崽子们,笑骂道: “傻逼!” 是夜,那收徒大典被金鳞小祖宗搅和了一溜够,神霄宫算是失了面子,不过,好在出了林子峰,秦霄这等人物,也算大悲之下略有大喜。 此刻,无极殿内就差争破了头,宋大义已经撸胳膊,挽袖子快要发作,柯镇恶与他针锋相对,更威胁要辞去戒律司首座之职。风天养夹在他二人之间,也是老奸巨猾寸步不让。其他列为长老更是各显神通,纷纷拿出市井无赖的气势,总归就是一句话:这人就是老子的,不给不行。 流云看着头疼,他一碗水端不平呀,给了落霞殿不是,又给其他殿又不合适,几百岁的人了,当真在无极殿里撞死那么一个,怎么有脸去见列祖列宗。 “肃静!” 掌门号令,莫敢不从,一个个总算是闭了嘴,却是气势上输不得,大有拼个鱼死网破的架势。 流云深深叹了一口气,他也是心思极为敏捷的人,恰时胸中就有了一条妙计,笑道: “列位师弟,不要争了,倒不如听为兄一句,大家都看到了这届学子中秦霄天赋最为出众,林子峰次之,但还有一个……” 众人神经一紧,忽然眼前出现了一个混账小子的身影,心头惊呼:千算万算,就把这茬给忘了。 流云笑道: “叫金鳞的探花郎,你们要收徒,那就一并都拿去吧!” 这招用的好,他是大掌教,总不能说你们好的要,不好的就不要!这成何体统,现在好了好坏各参一般,要拿打包的都拿走,不要就都不用抢了。 如此,列位首座皆是面露难色,刚才宋大义抢的最凶,此刻,倒办上了仙家道骨的风范,入定神游,位列仙班去了。 柯镇恶跟随流云时间最久,当然知道自己大师兄的心思,便见花献佛,道: “掌教师兄说的有理,我看秦霄资质百年难得一见,却是块璞玉,我们这些做师弟的也不用争了,师兄你门下还缺一位关门弟子,就他了吧!” 流云满意的点了点头,宋大义愕然,他与风天养本就极为看好秦霄,现下却让柯镇恶抢了优先,不仅愤愤不平。 良久,却又释然,今日大典上他们又不是瞎子,早看出来流云对秦霄极是关注,量他们就是首座也抢不到,这些年多少天赋优异的弟子入了无极殿,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呵。 现在就剩下林子峰和一个废物,他们自然兴趣扫然,九条血脉的是稀少,但是,外搭一个废物,自然不值,可曾听说过买蹄髈另送猪头肉的,同样一个道理,关键是金鳞这块猪头肉骚气的可以。 宋大义闭目养神,他平日里头口上的缘分一说,也分善缘,孽缘,金鳞这小子典型的八辈子磨头鬼,谁摊上谁倒霉。 “宋师弟!” 流云与柯镇恶目光对视,很快就想起了小时候那个总替他们背黑锅的小胖子,无不奸诈的笑道。 宋大义浑身上下二百零六块肥肉一抖,颇是滑稽,道: “缘分已尽,不能强求!” 流云苦笑,又望向风天养,只见,后者玩的更绝,索性伸了个懒腰,告辞道: “人一上了年纪,精神头总不是太好,各位师兄小弟先行告辞了!” 然后,原本如狼似虎的各大长老,皆有了推迟,纷纷退出无极殿,只留下流云柯镇恶二人面面相觑。 “柯师弟,你看如何?” 柯镇恶哈哈一笑,分明是一脸的苦大仇深,无奈道: “单凭掌教吩咐!” 流云极为满意的点了点头,赞许道: “关键时候,还是同脉师兄弟靠得住,林子峰就归入你的门下,那个金鳞……” 突然,他话还没有说完,柯镇恶狰狞老脸一阵扭曲,别提有多可恶,急道: “师兄,进来肚子闹的厉害,我且不多留了……” 说完,堂堂一届戒律司首座竟是借着屎遁落荒而逃。流云无奈,哀莫大于心死。正是踌躇满地间,偶然,飘间无极殿外东南一盏灯火兴亮,顿时,脸上有了笑意。 乾坤殿…… 第9章 乾坤殿 都说穷家富路,有钱的孩子吃不了亏,显然这话是错的。小金爷一觉睡到大天亮,许是昨儿个黔驴技穷,浑身酸痛,脑袋瞬间就搭错了跟弦。 到了神霄宫白菜,馒头的饭点。这少爷懵憋了一日的委屈,终于发了宝气。直嚷嚷着牛鼻子老道,要害死老子,粗茶淡饭喂狗都要嫌弃,非要那名守了六十年清规戒律的老头改上牛肉,老酒。还特别嘱咐肉要上好的嫩牛子,不然老了塞牙。酒要河阳的老窖子,不然就形同马尿! 起先神霄宫的老道士还当是万岁爷来了,只等他闹了半炷香功夫实在忍不住,操起菜刀追了他一个山头。可怜,小金爷饥肠辘辘,等跑了几十里山路,半死不活的时候,累的一屁股做到地上,掏出怀里那块干硬如木头的大白馍馍,干咬一口真他娘的香,随即就感动的稀里哗啦。 此刻,无极殿外千余名弟子排成长龙,等着师傅领人。柯镇恶手拿着花名册,前前后后找了几十遍,就是找不见昨日大闹庆典的探花郎,气的他当下就以为这混小子是不是让虎叼走了还是让老狼给掏了。 索性,欲拿起大笔就要给他除名,不过,一旁流云始终没有发话,他也只有悻悻作罢。 不多时,只见,缓缓打远处走来一名男子,青年道士装扮,浓眉大眼,一张紫唇稍带凉薄,身高八尺站在那群少年里颇是鹤立鸡群,更令人惹眼的是一双浓重的黑眼圈,仿佛总是睡不饱似的欠觉,从入眼开始就一直打着哈欠,极为懒散。 “祢衡!” 柯镇恶怒视他道。 那位名叫祢衡的道士,更是懒得说话,伸手拘了一礼,就当回答了。 柯镇恶冷哼一声,轻笑道: “怎么,你们乾坤殿的人都这么散漫吗?做师父的神龙见首不见尾,做弟子的装聋作哑桀骜不驯!” 面对神霄宫谈虎色变的戒律司首座,祢衡却依旧我行我素,似乎这刀疤脸在对空气喊话,自己乐的清闲。 两人僵持了好久,终于,还是祢衡大眼瞪小眼,叹了口气,慢腾腾道: “师伯,如果你是要教训弟子,那就算教训过了,要是没有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师父还等着我抄录太皇上经考纪呢?” 柯镇恶眉头深促,什么叫就算教训过了?难道,他一个做师伯还教训不得他了?不由的就黑了脸,今天非要惩治一下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镇恶,闲话少说……” 突然,久在人后的一道声音传来,柯镇恶明显楞了一楞,如果是不神霄宫的流云天尊,还能有谁? 他颇是恼怒的瞥了一眼那个祢衡道士,伸手交给一道白玉令,冷哼道: “告诉你师父,这是掌教亲自挑选的乾坤殿弟子。” 祢衡随手接过,嘴里叫着麻烦死了,又是一步三晃悠,连个招呼也不打,自顾走出了龙虎台外。 柯镇恶望着他的背影,心中冷凌一声,笑道: 一个废物入了剑宗,那是再好不过的。 日头高至,秋老虎的当空太阳,嗮的人活活脱了一层皮,要是往昔,飘香阁里那个叫翠儿的小丫头,肯定仰着笑脸,递过一盘冰镇葡萄,然后柔柔糯糯的问道: 少爷,翠儿给您捶捶小腿? 哎哟喂,那双小手儿绝了,白嫩鲜滑,敲在人腿上,就跟吃了糖酥蜜饯一样的香甜。当初,姬天瑶买来这丫头的时候,直扬言要培养成小红艳的接班人。小金爷那双火眼晶晶一下就看出来了,这等小家碧玉绝对不是卖弄风骚的料。单是那一颦一笑之间,就没有老娘们来的露骨风俏,倒是含羞纯情颇符合自己口味。 于是,那只小跟屁虫就在少东家全力护犊子下得以在狼窝里周全。 想到这里,金鳞不觉鼻子一酸,那丫头自己可一个手指头都没碰过,长到了十八岁,便跟走南闯北的糙汉子跑了。 不觉,当下又是“翠儿,翠儿……”的叫唤起来,别提有多伤情。 眼下,他开始后悔,跑出了无极殿的地界,方言望去那是一众群山峻岭,耳旁边隐隐传来几声不知名的野兽嚎叫,叫的人毛骨悚然。 奶奶的,要是跳出个白额吊睛大虫,非让吃了不可,小爷这身细皮嫩肉,说不定真吃了就要成精! 金鳞暗想道,他现在疲累交加,饥寒交迫,上午吃的那个白馒头,估计早都顶不住了,可恨,那驴草的狗道士,怎么还不拿着菜刀追上自己,好歹也能留个全尸。 他就是这般骂骂咧咧,一路拖着,一路走,忽然,眼前不远处,一个低矮的灌木丛抽风似的动了动。小金爷那条丈二伍佰的神经豁的搭上弦儿,惊天动地的叫了声妈了个巴子的,撒腿就跑,暗道: 老子果然是金口玉言,天选之子,随口这么一说的话,阿弥陀佛还居然当真了! 良久,从那堆枯槁落叶里钻出一个人来,竟是祢衡,只见,他慵懒的伸了个摇叉,白了一眼左角勾住的树杈,无奈道: “好好一件道袍,又要补,这小子也是真是的,吓的跟个鸡崽子似的,麻烦……” 他虽是嘴上这么说,手段可是极高,身法一闪,那条蓝白色的影子早也不见了。 小金爷发誓,这辈子富则威武不仁,妻妾成群的愿望还没有实现,必定不能去阎王爷家点卯!一口气连跑了二里地,难得,他脚步如飞,恐怕真是龙虎山上那些珍奇异兽瞧见了,也是不敢吃他的。 一个典型的二百五,谁晓得吃了会不会有后遗症。 他真是累了,心道:好险,好险,差点就当真成了金鳞锅包肉,人肉自助餐了!料想之下,还有些后怕,慢慢回过头去。 却瞧看两只满是黑眼圈的大眼睛,宛如一汪春水的看着自己。 “我草,你大爷的!” 作为久混江湖的小霸王,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抬脚便踹,可惜,祢衡何许人也,被你个小鸡崽子踹到,那就枉为乾坤殿大弟子的身份,不用在神霄宫混了。 抬手就是一击大耳刮子,管你探花郎,还是郎探花,当下就是眼冒金星,七荤八素。 “你骂谁呢?” 金鳞被他拍出去三尺多远,不怒反喜,叫道: “神霄宫人好手段,终于是看见活人了!” 祢衡一愣,暗想这小子不是被自己一耳光抽的神经错乱了吧,怎么竟说胡话,但是,转念想了又想,也对,如果是正常人谁会进乾坤殿呢! “从现在起,我就是你大师兄祢衡,你跟我走!” 小金爷大喜过望,谁知道,就在方才,他早就吓的差点尿了裤子。 一路往东,小金爷鼓着腮帮子,一道鼻血欲拒还迎般的挂在红唇上,索性,乾坤殿的路途清净,一般神霄宫人也大多不愿往这里走,没有人看见,不然,那就是个普天同庆的新闻,神霄宫里来的万年老妖被人降服,活活佩服死祢衡的手段。 对于,这天上掉下来的大师兄,金鳞还是摸不清他的套路,百般试探,发现他除了嗯,嗯,哦,啊几个字回答外,就没有多说过一个字,淡漠的如同一盏新茶,叫人索然无味。 他严重怀疑这位典型懒惰的大师兄,是不是从小缺爱,还是父母早亡,跟他娘受气的小媳妇一般,就是临安街边的哑巴叫花子,也知道声情并茂的表达个意思,这个祢衡决计没有前途! 又是走了十几里山路,就在小金爷狂轰乱炸,几度发狂的催促下,他们才到了乾坤殿。偌,好大一堂殿宇,破砖烂瓦,两扇铜头铁铸的大门,此刻倒了一扇,殿前杂草丛生,隐隐还有一群老鼠携家带口的爬过,说是石板铺成的大路,风吹雨淋过后,长满了青苔,脚踩上去湿滑的很。比起无极殿,什么落霞殿的巍峨霸气,此地堪称三等残废。 好在,无极殿有龙虎台,这乾坤殿也有,两排兵刃锈迹斑驳,一口威武的龙首大环刀,灰黑的让人发憷,木制刀把上被虫子蛀了有些日子,险些都快断了,估计来口仙气一吹,就要腐化的早登极乐。 “师兄,你确定这是乾坤殿?” 金鳞现在严重怀疑,流云老道收了钱不办事,把自己流放进了山坳苦窑里,这鬼地方还能住人吗?在他印象中,神霄宫六殿就应该灯火辉煌,法相庄严的,就冲乾坤殿这情况,还不如小虎子住的济公庙来的稳当,至少地方小,不漏风。 “费什么话!” 祢衡懒懒道,也无暇去看他的白眼。 领着小师弟,进了乾坤殿,大殿里几乎没有摆设,那些座椅板凳一概没有,估计,全被这个懒东西嫌麻烦给丢到印度洋去了。 当中一尊太乙神像,倒是和无极殿相似,只是,那掌管二十八星宿的老倌儿灰头土脸,桌上的贡品也不知何年何月祭上的,早就风干,还别说香火蜡烛喽,此刻,金鳞真的担心,要是太乙在天有灵,非得降下一道神雷来劈死这个不孝子孙。 “跟我来!” 祢衡带头,领着他穿过大殿,来到一处貌似祠堂的小房间,里头可与大殿不同,烛火高挑,一张供桌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数百张灵位,叫人看的心惊肉跳。 “跪下!” 祢衡吩咐道,小金爷那可是读过几年书的探花郎,他深知上跪天地,下跪君王,在家跪父母,出外跪神仙。这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几个死人,还能让自己跪喽? 正要反驳,谁知祢衡人狠话不多,抬腿就是一脚,金鳞膝盖一软,就地跪了下去。 “现在我说一个,你就磕一个头,先从第一任掌教青玉子起……” 金鳞本不想磕,看到乾坤殿残破成这副鸟样,想来这青玉子在天之灵,必定不灵,这种祖师爷还磕个什么劲儿?谁知,祢衡扬了扬巴掌,小金爷就彻底怂了,暗道这巴掌疼,比起挨巴掌,磕头还是来的轻一些。 接下来第二任祖师,知道第十二任祖师爷就停了。然后,祢衡开始数道: “这是师娘!二师兄,四师兄……” 金鳞一惊,忙是拦住道: “大师兄,你是不是说错了,那上面怎么会有师娘的灵位,而且我数了一下怎么剩下的都是同门师兄弟!” 祢衡不耐烦的,嗤了一声,骂道: “小兔崽子,别废话,叫你磕就磕!” 金鳞无奈,他怎么也在这位大师兄面前牛逼不起来,不过看架势,这乾坤殿里好像除了他与祢衡就没人了,难道,全死绝了?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哼,以后这三年跟这么个懒成狗的大师兄在一起,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时不时的还要挨他巴掌,日子肯定不好过。 接下来,金鳞也数不清自己磕了多少个响头,只感觉脑袋好像重了一倍,直到站起身来的时候,还是晕晕乎乎的。 “大师兄,为什么那里还有一块没刻名字的灵位?” 祢衡没有说话,倒是,金鳞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兴奋道: “难道,师父也去了?” 想到昨日,无极殿里诸如宋大义,柯镇恶这些宗师做派,自己这个素未蒙面的师父还是安心去的好。 祢衡翻了个白眼,他现在肯定这小子不但二百五,而且还有唯恐天下不乱的潜质。 “别瞎说,要是让师父听见了,这里就多你一块牌位。” 金鳞汗颜。发现这大师兄就够诡异的了,现在这乾坤殿更是匪夷所思。 “那师父在哪儿呢?” 祢衡顺手指了后山方向,道: “风雷阁里,已经闭关十六年了。” 金鳞“哦”了一声,暗想这老头可真怪,闭关十六年,那能是正常人吗? “死活不知?” 祢衡叹了一口气,终于是认真了一回,望向远方,答道: “以前还好,这近一个月来,我去送饭,每每都没人动过,真有点不好说了。” 金鳞愕然,忽然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发现天色近暗,自己就凑合了一只馒头,也该饿死了,都怪死的师兄太多,自己都给磕昏了脑袋。 “师兄,我饿了!” 祢衡翻了一击白眼,那浓厚的黑眼袋更为明显。果然,这小子干啥啥他都不行,吃饭他是第一名。 不多时,祢衡打后头拿来一筐子发黄干硬的白馒头,还有几叠明显吃剩下的萝卜,咸菜,马虎道: “凑活吃一点吧,饿不死就好了。” 金鳞一条柳眉扬起二尺多高,他可是金贵的少爷,姬天瑶在临安里的几年,哪里肯让他吃剩菜剩饭,他吃剩下的喂别人还差不多! 当下,就豁的拍案而起,叫道: “这冷菜,狗都不吃!” 祢衡也懒得再抽他,一个白痴吃多了巴掌,顶多是个超级白痴,要是打个生活不能自理,以后还不得麻烦死自己。 于是,冷冷道: “不想吃,走十几里山路自己去神霄宫厨房去讨,不过,我估计……” 祢衡看了一下天色,阴笑道: “这山里有狼有虎的,还真不好说!” 金麟愕然,他真见识过白额吊睛大虫的威喝,那一年,有个戏班子进临安,就在后台里一只七个月大的老虎发了威,连着咬死十来个人,最后是李总兵亲自弯弓给射死的,想起来,这种畜生可怕的紧,一只爪子比他脑袋来的还大,比起吃点剩菜剩饭,自己还不如威武屈从的好。 祢衡见他老实了很多,也不在意,饭后给安排了一间住处,就在他房间的隔壁。这可苦了小金爷,天还没有黑,就拾当着被窝儿睡觉,想起飘香阁里此刻,应该灯火通明,南来北往的汉子喝酒调情,姑娘们也打开了接生意的情景,这破地儿实在让他无从适应。 临了,祢衡神情望着他,道: “明儿个,五更天起床我就教你一些入门功课,免得师父问起我来,要责罚!” 金鳞木讷着点头答应,望着一盏煤油灯下,那条死牛皮毯子的灰黄色,自己躺上去,竟闻到了一股腐烂味,床底下淅淅索索,也不知道是那家夜耗子串门唠嗑,惊的小金爷一晚上如履薄冰,兢兢战战睡不着觉。 此刻,他万念俱灰,发誓又恨上了长乐公主,骂道:贱人,小爷迟早要让你知道手段!可怜,又是几只不知名的虱子爬过,他惊的赫然坐起,两只手疯了似的捧着脑袋,大叫道: “师兄,有虱子!” 良久,等着烛火都燃了一大截,隔壁房间里这才传来一声懒懒的声音,道: “没事,他们吃饱了就不咬你了!” 金鳞脑后生出冷汗,他现在第一件事,就想冲到无极殿,揪住流云的山羊胡子,暴打一顿,把那万两银子讨回来,第二件事,就回到大旗京都皇宫里,摸到长乐床边,给她一顿五花大绑,再大耳刮子跟不要钱似的抽她。 不行! 小金爷打心眼里盘算了一番,暗道: 这破地方没法待了,一定要跑!了不起,就是抗旨,回到临安,带着瑶姐,就往别国跑,逮住了杀头,逮不住,凭着自己和瑶姐的手段那还不是分分钟东山再起,花红柳绿一片,到时候吃香的喝辣的不比在这苦窑里蹲着强! 他要我五更天起床,小爷偏偏给你来个李代桃僵,四根天就溜了,大师兄,这可对不起您了! 第10章 祸害 日出时分的黎明静悄悄,乾坤殿后慢慢窜出一个人影,做贼似的挑着一只灯笼,照亮了身前不足三尺的地方。 此刻,祢衡应该还在睡觉,他屋子里的烛灯是从来不灭的,直到后来他说自己怕黑,至于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胆子这么小,那就无从得知了。 金鳞聂着手脚,每一步落在地下都尤为的轻,这是跟窑子里的春花姐妹学来的,可别小看这点旁门左道,尤其是伺候男人睡着以后,溜出去串台时格外有用。不然,也解释不了,那两只姐妹花私底下几处豪宅的事实。 他趴在窗台立起耳朵听着,安静的好像一只裹了红裘的狐狸。不多时,里头传来了颇有节奏的呼噜声,此起彼伏,小金爷暗低里骂了一声: 睡吧,最好跟头猪一样睡死过去。 然后,一溜烟小跑,离了乾坤殿。 他娘的,一路走了好几里山地,小金爷这才回忆起来自己是个路痴,一点都不扒瞎,早年间,他就在临安城里犯过迷糊,也不知道是酒后那点冲动,还是脑袋功能性抽筋,常常迷路后闯进女澡堂子。 那时候,临安城里的良善百姓,看着眼前抽肿了半边脸的翩翩公子,都以为他是个路障加白痴,不然无法解释,一个原本完全有实力可以靠脸吃饭的美少年,怎么就追着光屁股少女满屋子跑。 当然,作为凡人,他们更愿意相信那些口口声声叫出流氓的丰腴女子,绝对是误会了小金爷,能当流氓潜质的男人,就该长着猥琐的眯缝眼,一脸麻子嘴歪眼邪,最好还是连个大名都没有的张三,李四之流。 最后,临安知府吴国章总以金鳞年纪尚小,智力发育不完全为由,当庭就刑满释放。那些个受害女子不依,仗着梨花带雨,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咆哮公堂。 自然,那吴知府可是能同时游走在自家七八房姨太太与残花败柳之间的传奇人物,光是这几十年下来的斗争经历,就是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丫头片子不能比的。当即,老眼一翻,粗声赖气的喝道: “看一眼能掉块肉啊,有什么事等怀孕了以后再说!” 自此,临安城里就有了条不成文的规矩,凡是男人酒后闯入女澡堂子的皆是定作流氓罪一棍子打死,但又一个例外,金鳞不算其内,好歹有个做知府和总兵的干爹,有些特权也是应该的。 这可苦了那些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小媳妇,洗个光屁股澡,还要随时提防有人抬脚踹门,而且不给看还构成了断送大旗花季少年萌芽幻想的大罪。 那个当了半辈子土匪的李总兵发话了。 “我儿子的理想,老子第一个全力支持!” 此刻,龙虎山中白雾缭绕,这迷一样的东西,绕在人的脚踝处,不知道今宵身在何必,但有一点是肯定的,绝非杨柳岸,晓风残月! 金鳞看着白茫茫一片,如是仙境般的幻境,心中不免打起了退堂鼓,这时候,他就是想回去乾坤殿也已经晚了,迷路这个词的定义了是出不来,又进不去。 很快,他发现那些犄角旮旯里的深处有些绿幽幽,闪亮亮的眼睛在盯着自己,这些铜铃一般大小的眸子,上下飘乎,左右乱摆。浑身三六十五个毛孔的汗毛就根肃然起敬一般的乍开了,脑子里不免,回想起了当年老夫子教的武松打虎片段: 呵,好大一只白额吊睛猛虎,趴在岩头,满嘴獠牙,五爪高抬伸起,当着武松的脑袋就扑了过来! 金鳞只感觉腿也软了,他可不同武松,那是啸聚山林的一条好汉,打的死老虎,杀的了奸夫,哥哥毒死后,还被如花似玉的嫂嫂惦记着。可怜小金爷,文不能入朝为官,武不够杀鸡宰羊,就是容貌精致了一点,放在飘香阁里养着从其量是块废物点心。 耳听得“啊呜”一声嚎叫,恨不得姬天瑶当年怎么不生两条腿,撒腿就跑,嘴里还不自主的叫着: “妈妈呀,大老虎吃人来了。” 那速度着实令人汗颜,半晌一阵草木乱动,大里头跳出一只龙虎山的老狗来,望着金鳞远去的方向,拖着一条半死不活的鲜红舌头,木讷了好久。 金鳞那一路可算是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好在裤裆里结实,还没给吓尿了。殊不知,那一通老狗的叫唤,给他吓到了悬崖绝壁上。 许是老天开眼,满山云雾缭绕,那双腿脚踩在云朵里根本不知何处,居然只在一人多宽的石阶上行的稳稳当当,这小祖宗是不知道,两旁边其实万丈高深,错一步掉下去那就去见神霄宫的三清天尊吃斋喝汤了。 “轰隆!” 雷光隐隐,一条紫龙穿梭在金鳞头顶恍若游戏人间。他吃惊不小,眼看着东方渐渐发亮的鱼肚白,却在此地,阴云密布,仿佛千万年不曾见光一般。 他缓行了几步,终于是看到了一处山魈绝顶,寸草不长,怪石凌珣,容不得他再走几步,眼前霍然显现出一道数丈宽阔的石阶,看不到山体依靠,仿佛它就是从天上伸下来的那般,乌云笼罩,电闪雷鸣。 金鳞定睛观瞧,原来那雷声,闪电,皆是从石阶上的乌云里头打来的。他虽然各种犯二,期间还有不少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事迹,但是,偌大一个“死”字还是晓得的滴。 原先,听自家天桥下那个说书卖唱的神棍讲过,人死轻于鸿毛,又重于泰山,其中最讲究的是寿终正寝,最要不得的就是让天雷给劈死,那就叫做不得好死,来生要做黄皮子狗,是要吃屎的! 连忙是吓的一个激灵,退后了几步,本想逃,可是回头望去,只见,来时的路早就阴霾在了云雾里,哪里还找的出来。 这一回端的是作了大死,望着前路雷光闪闪,龙腾虎啸,他大骂自己愚蠢,暗道:小爷这智商,也怕是告别人世了。 正当他一筹莫展,坐等雷劈的时候,忽然,身后传出一阵整齐,快捷的脚步声。他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抬眼望去,只见山下浓雾里,渐渐冒出个人来,高瘦身影,来的轻快,只等他走近,金鳞这才大喜过望,忍不住鼻子一酸,叫出声来: “大师兄!” 来的竟然是祢衡,此刻,他黑着一张铁面,露出各色凶光,更多的仿佛如临大敌,手中握着一杆寒冰玄铁的长剑,照着金鳞的方向就冲了过来。 金鳞大吃一惊,他哪里见过这种阵势,都说自古百无一用是书生,圣人日的果然不错,他娘的小爷没死在东夷人手里,没挂在太子爷刀下,不曾想今日居然要被一个牛鼻子老道给结果了。 都说神霄宫天下第一,规矩森严,想不到私自下山竟然就要杀头!他奶奶的还讲不讲道理了?小爷,自问平日里寻花问柳,豪赌薄情,可是白花花的银子也是花出去不少,算的上是你情我愿,等价交换。再说,他这一门纨绔子弟,也算颇信玄门中人,窑子里挥金如土,到了山门道馆,也不忘施舍几个铜板的香火钱,怎么就落得这般下场! 无量天尊,我这一世风流不羁,万千少女的梦呵!金鳞想到这里,当即腿脚也有劲了,他可还没洞房花烛,传宗接代,也没七房八妾,左拥右抱就这么让道士宰了,算不上功德圆满。 眼看着前路雷光凶恶,电光火石,突然,心里冒出了一个想法,遥记得那一年,赌博场上建国安邦的场面,断定没有风险就没有回报,拔起小腿,就往上冲。 “小师弟,前路危险万不可去!” 祢衡一个纵身,施展出本门飞天玄梯的功夫,可惜,距离金鳞实在遥远,眼看就是拦不住了。 “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头子坏的很,小爷再不跑就没命了!” 祢衡心急如焚,望着那不知死活的二世祖,吓的屁滚尿流,嘴里还兀自叫嚷着:翠儿啊,小爷可是奔你来了,黄泉路上等我! 踏上通天石阶,不过几步,轰的一声,第一道惊雷冲天而下,金鳞抬头仰望,只见,白光通天褚地,就差没能亮瞎了他的一双狗眼,关键时刻,一条黑影略过,手持长剑,直冲电芒而去。 “我草你姨娘的祖姥姥,这回小爷是真完犊子了……” 晌午,烈阳高照,神霄宫后厨里老杨头,正是百无聊赖的用跟鸭骨头剔着牙,他不是道士,这一身蓝白道袍完全是喝完花酒入不敷出下的产物,这世道花样越来多,也越来越新了,比如站街撩人的飞来凤未必未必就是风尘女子,孩子随了他爹姓的也未尝就是亲生的,叫西施豆腐的店铺您去吃豆腐那可能就天真了。 所以,一个交际万花丛中的男人天天装成道士也是情有可原的。老杨头歪着嘴,不无聊赖的听起,那帮小道士抱怨说馒头太咸,白菜又太淡,今天的白粥喝出了隔夜臭袜子的味道。他很得意,暗想你们这帮飞来飞去的仙人又怎样,还不是得吃老子的洗脚水! 至此,他一副仙人指路的做派,翘起二郎腿,一口闷掉了手里的高粱酒,吧唧嘴的声音中,又开始想象今晚几个白袋胸脯的老娘们围着自己调情的场景。好在他是个看的开的主儿,也需要在雄狮最后威风的几年里,好好享乐一番。 可是,这就苦了一众神霄宫正宗的小道士,放着三清真言功课不做,每天起得比鸡早,睡的比狗晚,在香葱,大白菜之间修道成仙。 “大胆妖孽,何方……” 此时,一个矮墩奶胖的小道士,被来人吓了一跳,他正要祭出祖师爷收妖的百字真言,却不料,被祢衡一巴掌横风扇出,顷刻间就去见了大神周公。 “小子,乾坤殿失火了?” 老杨头嘴里的一口老酒喷了一地,只见,打门口滚进一条滚烫黝黑的东西来,依稀还能看见外焦里嫩,冒着袅袅青烟,如果,不是他手中那把清风剑,老杨头就活活要被辣瞎了眼。 祢衡喘着粗气,此刻,他连平日里跟老杨头搭讪的力气都没有了,试想一个被天雷轰了一十八下的大活人,扛着一具“死猪”日行三十里山地,也真可谓空前绝后,不妄他一代乾坤殿大弟子的名头。 “你肩头上扛着什么?” 就在祢衡一口气饮下那瓢刷锅水后,终于是感觉体内翻腾的魂力有了一处着落,索性,身子一低,将那金鳞祖宗给扔在了柴火堆里,死活不管了。 老杨头热心肠,远瞧见那道红衣,金头靴子来的眼熟,正起身去看,不料,当他撩开金鳞面前一撮焦黄青烟的长毛后,顿时,一双老眼就冒出了火星子。 祢衡就低头望着那一老一少不说话,他哪里知道并不是自己新收的这个小师弟,此刻嘴歪泛着白眼,两道脸颊肌肉抽搐的吓到了老杨头,而是,这二人打一见面就有了过节。 老杨头心底一声叫好,真是苍天有眼,把这小王八羔子送回了自己手里,如不是此刻祢衡就在身旁,怕不是一声拿我刀来,就要把这小崽子千刀万剐给下锅炖了。 祢衡奇怪这老头子平日里虽说是六根不净,四体不勤,但也总归是和蔼可亲,古道热肠的人呐,怎么如今一见到金鳞,那就怒发冲冠,欲杀之而后快。 忽转念一想,恐怕这小崽子也把神霄宫厨房给祸害了一溜够,早日前他就听说,半辈子没发过宝气的老杨头,要拿刀剁了一个少年,莫不是就他? 祢衡愕然,想到自己这个小师弟,属于典型的不在三界内,跳出五行中,如果,说杀人放火尚还在观察当中,那祸害一方,奇技淫巧百出是肯定有的。 “你认识他?” 祢衡深吸了一口气,淡淡问道。 老杨头冷哼了一声,憋足了火,没好气的道: “认识!踹我瓢盆,砸我饭碗,还威胁他当了皇帝就送我去做公公的人怎么不认识!” 祢衡无语,左右一想,这小子说的也没错,老杨头要是做了公公,不说河阳县里那些失业寡妇的清誉就保住了,起码神霄宫功德箱的银子也就保住了。 “你给老子拉走!” 老杨头伸手摸了摸自己裤裆低下,阿弥陀佛还算健全,想到这小子手段,现在,他就是多看金鳞一刻钟,都仿佛性命少活一二年。 祢衡摇了摇头,咋着牙花子道: “不行,这小子才来乾坤殿一天,就弄得我鸡飞狗跳,在通天路险些给劈成了烤炉猪,放在乾坤殿里说不得那天又要生出乱子来!” 老杨头讶异,他看向祢衡那秃尾巴鸡的模样儿,自然是相信的,倒是暗道:刚进门就能上通天路还没有死的,命也是够硬。 然后,大手一挥,气的拂袖,道: “这么个狗屁不通的玩样,你乾坤殿不要,就扔给我了,难不成等他放火给我点喽,你们才满意?” 祢衡好不尴尬,他未曾想到,自家这小师弟竟然到了狗都嫌弃的地步,不免老脸一红,低声细气道: “那先让他刷碗洗盆,给您老捏肩锤背总可以吧?” 老杨头喘了一声粗气,兀自道:牛鼻子说的好听,还捏肩捶背,这祖宗别搞的鸡毛狗屎一地就要上无极殿烧高香还愿了。 此刻,他感觉自家头上一只小鬼,拉着九柄小刀,来回在皮上磨着,不忍叹气一声:这日子没发过了。 祢衡鬼精,见他松口,忙是一闪身撒丫子就撩,临走前还不忘顺走一笼馒头,心里别提有多美了。 “您老就多费心了,过段时间我再接他回去……” 留下老杨头干瞪眼,忽然,他又仿佛想到什么,一拍大腿,叫道: “拿这么多馒头,你小子都不怕撑死!” 然后,回眼看着柴火堆里的少年,忍住了要一刀扎死他的冲动,自道人生苦短,摊上这么个东西,老子就活到头了。 恰是此刻,门外闯进一个小道士,满头冷汗,叫道: “柯师叔晌午吃馒头,让一块鸭屁股给拤了嗓子,此刻,正在外头大发雷霆呢!” 老杨头一声呜呼哀哉,懊悔自己才吃了一半的鸭子,正纳闷找不到鸭屁股,想不到竟给姓柯的瘪犊子给糟蹋了,一想到,他那张刀脸雷公嘴,肯定又少不了好一顿教训。 不觉大骂晦气,那只臭了三个月没洗的脚丫子无处安放,瞧见了金鳞一张盛世容颜的脸庞,索性,就一脚踏上,也解解老子的怨气。 后者当即休克,跟死了无异,依稀不知是梦到了万千少女,还是大猪蹄子,竟是嘿嘿的傻笑起来,当即伸出一条舌头舔了舔脸角,表示满意,又翻了一个身,估计睡去了。 第11章 君子报仇 男人白衣如雪,一柄七彩长剑,立于神霄之巅,他两鬓青丝韶华,笑道: 剑气纵横九万里,一剑光寒十九洲! 顷刻间,天地变色,电闪雷鸣,九幽之下厉鬼伏出,一条血河崩流入海,尸骨成山…… 金鳞,醒,惊梦! 衣裳湿透,隐隐还有闻见还有股糊味,此刻,肩背上传来麻骨的刺痛,就好像当年偷看三胖子姐姐换衣裳挨的那一顿毒打,待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睡在了那一堆柴火旁。小金爷立刻就明白过来了,是祢衡给自己救了。 不过,这小子太不仗义,连个褥子也不给备着,叫你金爷爷睡的一顿生疼。立刻,对祢衡刚生出来的一点好感全部消失。暗道:你爷爷的,如果不是你个老狗赶鸭子似的吓唬我,老子又怎么给雷劈了! 好在,神霄宫先祖保佑,又或者乾坤殿这些师娘,师兄们的响头没有白磕,终于是认了这不孝子孙,小命是捡回来了。高兴之余,就拿着老杨头的烧饭水洗了把脸,发现自己天纵奇才,这么大顿惊雷下,居然依旧倾国倾城,可惜了那半边青丝微黄的长发,给撩了一小半,还算英俊潇洒。 此刻,也不知道老杨头去了哪嘎达鬼混,不过算他有些良心,将两块馒头热了热,还留了一只烤鸭腿放在案板上。 小金爷那可是金贵无比的种儿,咬了一口白馒头,顿时,咸涩无比,抬手就给扔进了门外的臭水沟里,倒是这一只鸭腿香酥嫩滑的可以。一口下去,感觉神清气爽,对于三日不知肉滋味的少年来说,这只鸭腿是拿命换来的,必需珍惜。 突然之间,他又是哇的一声嚎哭了出来。并非苦神霄宫久已,而是鸭腿太香了,如果给一只鸭腿,挨一次雷劈,他小金爷原本是不敢想的,现在,保准二话没有冲在第一线。好在,眼下无人,要是瞧见了这小子一边哭,一边啃起鸭腿,顺带那张白嫩的脸上还印着一只偌大的脚掌印,说不定又少不了一顿笑话。 “臭小子,醒了?鸭腿的滋味不错吧!” 恰在此刻,门口依着老杨头,正满脸阴郁的看着他,手里的老烟袋锅子微微的冒着香烟,颇是一脸的苦大仇深。 “是你个老杂毛!” 刚才还半死不活,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少年,顿时,跟头吃了奶的虎崽子一般就扑腾了起来,他眼疾手快,连着要去灶台旁抢菜刀。依稀还记得,当日清晨一老一少过招,自己就输在了一把菜刀上,老东西操起刀来那个追哟,所以,吃一次亏长一分智,他小金爷决心化被动为主动,先下手为强! “别找了,我都收起来了。” 老杨头颇有几分得意,这可不是吹,金鳞这小子典型的属于赖在狗身上的虱子,谁沾上谁倒霉,不掉你一块儿肉,也吸你一口血!这带刃开锋的家伙儿可得藏紧了,以防小畜生犯浑,扎死自己不要紧,要是老杨头挨上几刀那就亏了血本了,顺带还搭上一只鸭腿。 金鳞气短,他属于看出殡,不怕殡大的主儿,论起战斗力连条狗都不如,要是给把菜刀,可能勉强打个平手,老杨头也是初来乍到,高看了他。 “你想怎么样?” 金鳞不傻,这歪把势老爷子堵着门呢,想起自己前些天得罪他可不轻,那一通爹娘爷爷的乱骂很是痛快,现在看来,因果报应,屡试不爽!当下,他就做好了一只手捂住头,一只手护着裆,挨他一顿毒打的准备。 了不起,打的爷爷痛快了,还给您老高喊一句:好手段,小爷认了! 可惜,老杨头不是这么想,这老小子刁毒的很,他活了六十多年,一眼便看出小东西不是随便几顿打就能安抚的主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给你整个欲哭无泪的东西出来。 于是,他懒懒道: “这样,祢衡那小子把你交给了我……” 金鳞一惊,听他口气对于祢衡也算不得多少尊敬,直接那小子长,那小子短,不过这也难怪,就冲乾坤殿这番穷苦样儿,若论自己,指不定门口拉泡尿也就全当孝敬孝敬。 “你以前在外头什么样儿,我不管,反正老子这儿不养闲人,你想在这儿待可以,必需听老子安排!” 小金爷看着眼前老杨头拽的二五八万的样子,心里那是一万个不愿意,好歹也是大旗国的探花郎,皇帝老子跟自己说话也得客气客气,人家还给钱给女人呢?你个老瘪犊子什么玩样,也想对小爷吆五喝六的,真正是岂有此理! 老杨头斜着眼儿瞧他,八成是不乐意,都说姜是老的辣,在金鳞一个万个想不到之后,老杨头迈开了那条跛了半辈子的矮腿,冲着外头一片崇山峻岭指道: “如果不想待,那就滚……” 金鳞一想滚就滚,小爷早就要回去临安吃香的,喝辣的,但是,转念一个急刹车,不对,老子逃了一次,走失一次,这龙虎山太大,别说什么珍禽猛兽,就按照小爷这路障智商,饿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也不算奇怪。 权衡利弊之下,比起自家小命,先给这小老子得意几天也算不了什么大事。 于是,仰着头,挺着胸,扯着二五八万的嘴脸,说出这辈子最怂的话,道: “行,大爷您老这牛逼,我服气还不行嘛……” 老杨头得意的笑了,殊不知,往后的日子里,他遇到的是个流氓,而且是个有文化的流氓。 接下来的日子,祢衡也偶然来探望过金鳞几次,但是,小祖宗那狗脾气一上来,直接拿起擀面杖干出二里多地去。可怜,乾坤殿里断了好几天的伙食,祢衡那是练家子出生,饿几天就当辟谷修练了,还有个风雷阁里的师父,本就不知生死,这一回好了索性就可以在摆在灵堂里供起来了。 都说万事开头难,金鳞怎么也没有想到,老杨头这块千年王八化成的老妖精,直接安排他洗碗,想当然神霄宫数万众弟子的伙食都在于此,每顿标准的三菜一汤,更有过分的诸如长老首座之类,额外加几个小菜那是家常便饭。 小金爷望着面前山一样多的碗碟,险些一口老血喷出八丈远,直接去找他那死鬼老爹了。老杨头还乐呵的一口小酒,一口小菜的坐着监工,活像白毛女里的黄世仁,可恨自己不能红旗卷起农奴戟,黑手高台霸王鞭,这地主老财的剥削生活展现无遗。 有道是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今儿个小金爷就屈了,他本想理论,自己一双白皙玉莹的小手那是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往后是要指点江山的。可怜,老杨头一句“洗不完,白馒头也不用吃了!”就把金鳞给将了回去。 小金爷作了半辈子的死,到头来想不到,自己竟要蹲在苦窑里洗三年的碗!一时间,百感交集,千丝万缕,双手搓着油腻腻的菜碗,当即,就生生逼出一条妙计,暗道: 老小子,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咱两就比比手段看谁熬的过谁! 一日旁晚,天色少许发红,晚课钟声敲响,按照神霄宫的规矩,厨房该准备晚饭了,不过,老杨头似乎精神不佳,又缝心情不好,听洗菜的小胖子说,是山下那李姓的寡妇找了同村里一个三十来岁的精壮汉子,可想而知,三十不浪,四十浪,浪就浪在浪尖上,人家大小伙子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相比之下老杨头这杆身经百战的铁枪就要解甲归田,马放南山了。 所以,也没心思打理,就把中午剩下的白面馍馍,蒸了又蒸准备端上了神霄宫的餐桌。此刻,打散了一众小道士,自家拿出一壶老酒,就着几颗花生米吃了起来。 都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你老杨头少了一个李寡妇,还不至于寻死觅活的,了不起河阳城中,男人战死沙场的,孤儿寡母失业守家的,也是麻绳提豆腐,就别提有多少了。 但是,情呐,爱呐,纵欲无数之下的肾亏过度呐,就像李后主的诗词那般,是离愁,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说不得,只好把酒言欢,不过,老杨头喝酒还有个臭规矩,不整口闲香的酱板鸭子,那就口里淡出个鸟来,吃不出香头。 一时间,他吧唧着一张宽大老口,似有说不出的苦涩,暗想道:那一年,花红柳绿,乍暖还寒之际,与那大明湖畔的雨荷姑娘一起,三杯两盏下肚,可抵他晚来风急的场景,那双小酥手,把酱板鸭子一夹,再往自家嘴里一送,这滋味绝了…… 他眯起眼睛享受,嘴里嚼着花生米,活活想成了酱板鸭子,忽然,面前飘来一阵油腻腻的浓香,立刻分辨出,那是沉了三年的芝麻,混着白芷,鸡精,外带八角黄皮,熬了八个时辰才有的味道。 他舔了舔嘴角,分明嗅到了一只三年老鸭,滚在沸腾浓水里飘出来的那股咸sao味,不觉顿时手指大动,还在为情所伤的李寡妇,就同自家死了七八十年的姥姥一样,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只见,门外金鳞手提着一只酱板鸭子,正嬉笑莹莹的朝他走来。 按理说,按照老杨头的奸诈,他不会不晓得,昨儿个还跟你吃呀咧嘴的狗崽子,今儿个突然变了一副嘴脸,说讨好就讨好上了,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就是耍什么歹毒的阴谋诡计。 可是,老东西一见到鸭子就走不动道了,金鳞拿准了这一点,估计,就是枪毙他爸爸也不会心疼。 那个小崽子可会做人哟,殷勤惬意的给倒上老酒,特地扯了鸭屁股端到老杨头面前,无不乖巧,道: “杨叔,侄儿以前是有眼不识泰山,多多冒犯还希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与我一般见识。” 好一句侄儿,平白无故的多出这么一个漂亮的大侄子,老杨头心里那个开心哟,还真以为是自己一套摧枯拉朽的手段起了作用,当即,佩服的是五体投地,趾高气昂,笑道: “你小子,倒是个人物,能屈能伸,孺子可教也啊!” 小金爷望着他满嘴留香,忙又是不停的劝近几块鸭子,道: “那是,杨叔我听说,咱们神霄宫里除了几位首座长老和天尊上人之外,就数您老辈分最高,资历最老,私底下那些毛头小子论辈分还都得叫您一声师叔呢!” 老杨头喝的高了,那张嘴就把不住门,又听金鳞这八竿子打不着的吹捧,顿时,感觉飘飘然起来,红着一张猴屁股脸,吹嘘道: “怎么滴,说的过分吗?咱不论流云老道须长我几岁,单是那戒律司的柯老头,老子一句话,他也得卖我几分薄面,神霄宫上上下下都吃着我做的饭呢,谁敢作死!” 金鳞干笑两声,暗道:哎,您老这下就作死喽! 小金爷那是窑子里出来的主儿,九门十八段,劝酒的本事那是手到擒来,用段江湖口说,就是正的忽悠邪了,奸人忽悠苶了,小两口过的挺好,我给他忽悠分别喽!一个老杨头,三分能耐,还不给你干迷糊喽。 当下,酒量如同水涨船高,什么那家女弟子在哪儿洗澡,什么地方看着最隐蔽,又是哪位首座下那个弟子最好这一口,岁岁玲玲一大堆,听的金鳞目瞪口呆。 好不容易,等他安静了下来,估计,这壶老酒也见了低儿。小金爷适才,皮笑肉不笑,道: “杨叔,白馍馍碱放多了会怎样?” 老杨头抬手就是一巴掌,还好那小子躲得快,没挨上,老杨头嘿嘿一笑,骂道: “小崽子是激灵,躲得贼他娘快,这份聪明劲儿,就是不肯用在正道上,大前天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不能放多,不能放多,人吃了要拉肚子!” 金鳞佯装哦了一声,表示理解,然后,他又贼兮兮的望着老杨头,嘴角伸出一个阴险奸猾的微笑,道: “那如果巴豆灌下老酒呢?” 老杨头哼唧一声笑,迷糊当中还听不太真切,只是,稍作片刻,忽然,老爷子一个鲤鱼打挺的起来,望着金鳞人畜无害的模样,浑身上下一阵冷汗,那点马尿酒意豁然醒了,张口就骂道: “小畜生,你……” 肚子里一阵叽里咕噜的乱叫,巨大屎意袭来,老杨头来不及跟他废话,提上裤子就往外跑去。 金鳞艾艾叹了一口气,伸了个懒腰,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叠厕纸来,笑道: “杨叔,长夜漫漫,您老就蹲着吧!” 今夜,神霄宫里依旧是三菜一汤,只是,那锅紫菜汤里,好像少了一味佐料,他小金爷好心,学君子做好事不留名,当即,打怀里掏出一大包白色粉末,就给到了下去。 他发誓,自家巴豆磨成的干粉,一比一的用料,这手段可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绝对没有参假! 等搅匀了以后,吩咐小道士们给端了出去,自己一溜烟早就给跑了。 钟声又过,原本静寂无声的龙虎山,突然之间,哀嚎遍野,一阵阵噗呲声起此彼伏。 第12章 谋篇布局 当晚不置可否,第二日清晨,神霄宫里上至长老,下至弟子,皆是面有菜色,期间拥有千年传承的早课活动不得不临时取消。 据说,那一日,有不少弟子蹲麻在茅坑,期间,哪个狗日的王八羔子竟把厕纸全部偷走,正可谓里面的人儿出不去,外头的人儿进不来,当惊动流云天尊的时候,已是神霄宫千年清誉不保,山门前那条清了万年的山泉水,直接臭了三天。 当柯镇恶怒气冲冲的带着一帮戒律司的弟子来找老杨头时,可怜,老爷子是被人从茅厕里搀出来,那条老命已是出气多,进气少,费了落霞殿好几颗灵丹妙药才给救了回来。把其中原因一说,柯镇恶那张刀疤脸就彻底的黑了。 真正是神霄宫立派以来,千年难得一遇的尴尬。 当这个小祖宗被拖进执法堂的时候,兀自叫骂不绝,神霄宫的弟子都惊了,这么嚣张的主儿还是第一次见到,在他们记忆里,凡是喘口气的进去,最后都是被水火棍躺着叉了出来。可惜,今日剧情似乎反转,兹事体大,柯镇恶与其他六大首座齐聚于此,小金爷那万八两银子花的不算冤枉,关键时刻,流云也来了。 柯镇恶一张刀疤脸,典型的是让奶娃子哭不动的主儿,横刀立马,站在金鳞面前,斩钉截铁的问道: “巴豆粉是不是你放的?” 一句话既出,恨疯了其余长老,那一双双刀刮似的眼睛,仿佛能把金鳞生吞活剥喽,期间,当属枯心最辣,她长明殿都是一众女子,本该简朴,素雅,而自己又是仙子般的人物处处装扮的精致非常,而就是昨晚一夜,眼下都臭的不能住人了。 再说这老尼姑的阎王脾气实在忍无可忍,当即,表示就要杖责五十大板,不料,本着慈悲为怀,仗义直言的几位首座皆是做了秃尾巴鹌鹑表示无话可说。 这一回,枯心得意了,谁知,半路忽然杀出一个声音,道: “师妹,莫急你且听听他怎么说,不要冤枉了好人。” 她愕然,只见,打殿后头笑盈盈的走出一个中年美妇,同画里的人儿一样,见过流云与一众长老后,就站到了宋大义旁边。 老宋在外,老是一副大首座做派,岂料,见到这只女子的时候,片刻就惊了,自己站到了一旁,给她让座,口里还咕嘟道: “夫人,你怎么来了……” 女子老实不客气的坐上,宋大义却跟个收了委屈的小媳妇一样站到她身旁,看在同门眼里,还以为她是落霞宫首座,难怪,都说落霞宫家教极严,可见不虚,如此女子,不是传闻中的那个纪慈又是谁? 纪慈春水秋波一般的眸子望向金鳞,不愧是与枯心为同一脉出身,个个是一等一的大美人,却不同的是,枯心狠辣无比,当属七月份带刺的玫瑰,只可远观,望洋叹息。而她师姐纪慈可是温柔,和蔼的多了,仿佛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总算也对得起名里带着一个慈字。 “小孩,不要怕你来说。” 金鳞这下可得了依了,莫名就生出了对着师叔的好感来。当即,本着“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的思想,据理力争,一口咬定老杨头酒后乱性,而自己则清清白白,完全不闻其事。 “那你怎么没事?” 柯镇恶眉头深促,问道。 金鳞冷哼了一声,此刻,胸有成竹,一个晚上的冷静思考,早就把关键厉害想清楚,反问道: “你们清粥白菜的,我吃不惯,不想吃!怎么,您老希望我在无极殿外拉一泡?” 被他反将一军,此刻,那一群加起来活了上千年的得道仙人,纷纷面露难色,又兀自咬牙切齿,摆明了不信。 宋大义为人冲动,却早是理屈词穷,跳起脚来,叫道: “你敢对着三清祖师像发誓吗?” 金鳞好笑,这胖子脑路思维果然奇特,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还要发誓,不过,眼下却一本正经的举起三根手指,对天应誓道: “弟子金鳞,对祖师爷神像发誓,当堂所言全部属实,如有半点虚假,愿天降五雷轰顶,神霄宫弟子不得好死!” “你住口!” 宋大义气的吹胡子瞪眼,他本就矮小,此刻,就如同一只蹦跶的皮球,实为搞笑。 好家伙,你一个人死还不够,非要绕上整个神霄宫,有你这么发誓的吗? “你们看看,这小子什么态度!” 看着宋大义暴跳如雷的模样,其他人一众汗颜,倒是此刻有个声音清朗一声笑了,道: “这小孩倒是有趣的紧!” 纪慈一旁笑容如艳,倒是苦了宋大义敢怒不敢言,躲在肚子里诽谤道:感情你是不用吃晚饭,没拉一裤裆子。 “师姐,兹事体大玩笑不得。” 枯心一改常态,脸上倒是多了些埋怨,望向纪慈的神色分明是说你慈母多败儿。 纪慈不予理会,倒是,流云听了好久,看向金鳞的眼神里透着诸多复杂与无可奈何,叹气道: “那就传老杨头上来对峙!” 金鳞讶异,他想不到流云这老瘪犊子,收了小爷万把两银子不办事,竟然关键时刻落井下石!不过,他小金爷眼观孙子兵法,耳听三十六计,论到诡辩一道,可别提有多孙子了。 果然,不过一会那个前去传话的小道士就风风火火的跑回来,禀道: “回禀天尊师伯,老杨头方才听说要与金师弟当堂对峙,气的呕出一口鲜血,此刻已然昏死……” 流云愕然,柯镇恶气的拂袖让那小道士滚了。 “行,你小子可以!” 柯镇恶一股邪火加身,憋得无处施展,此刻,上到一双手掌,下到一双腿脚,没一处不发痒的,围着金鳞转圈。 而小金爷,典型的死猪不怕开水烫,嘴巴裂开笑着,挺直了身板,忽然,俯身一拜,仿佛普天同庆,道: “谢师叔夸奖,还不够好!” 众人皆惊,纷纷表示这小子挑衅戒律司首座,是要作死! 柯镇恶那是什么人,在神霄宫瞪个眼,就让数万弟子屁都不敢放一个的主儿。当下,竟被个毛头小子嘲讽,气的扬起手掌怪叫一声,就要把这小子给当堂毙了。 “镇恶,你要干什么!” 流云一声怒吼,柯镇恶分明脸色一白,瞬时收回了手,愤愤不平的退了回去。 金鳞那冷汗湿了后背,心道:乖乖,这一掌要是下来,小爷就算提前报废了,还好流云老道厚道,没有白拿那万两银子,老子错怪他了。 随即,嬉皮笑脸冲着流云咂了咂眼睛,后者面如阴霾,但是,隐隐之中,金鳞分明在他眼眸深处看见了一抹笑意。 此刻,气氛颇为诡异,一旁纪慈恰时,笑道: “天尊师兄,既然事情水落石出,这孩子虽说是顽皮了点……” 说到这里,她瞧着少年一副吊儿郎当,扮猪吃老虎的样儿,忍不住又“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师妹,注意对天尊态度要严肃。” 柯镇恶不满的提醒道。 纪慈点头称是,继续道: “但是,我相信他也不敢那么胆大妄为,此事,就这么作罢吧!” 众人当下一片哗然,纪慈趁乱,仗着流云沉默的空隙,又对金鳞道: “你去吧!” 金鳞拘泥一礼,抱拳道: “弟子告退。” 临了,又对那位纪慈师叔,匝眼一笑,恭敬道: “谢谢师叔!” 纪慈面色一板,廖有嗔怪,分明仿佛在讲:你小子好自为之,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你那点花花肠子。 金鳞得意,一步三晃悠的,推开戒律司的大门,却看见一众身着蓝白衣服的年轻弟子扒着耳朵躲在外头偷听,此刻,便一个趔趄,齐齐摔倒在地。金鳞回头瞟了一眼,发现众人顿时无语,于是,挺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喝道: “看什么看,没见过首座拉肚子啊!” 一语即出,大殿里顿时就乍了窝。 是夜,落霞殿隐藏进一片迷雾中,月明星淅,照进一方松堂。 宋大义端坐在侧,手里捧着一碗药汤,肚子还兀自咕咕叫个不停。外头几步轻响,纪慈轻巧推门而入,她面带倦意,却不失溺爱的微笑。 宋大义懂得她,哼道: “玲珑,那孩子又缠的你够呛吧?” 纪慈无奈的摇了摇头,叹道: “也不知道这孩子像谁,你这般古板,她却这般活泼。” 宋大义白了她一眼,大有说你的自己年轻时候多文静一般。 “我看她呀,就是去长明殿多了,同枯心那帮小尼姑玩在一起,现在怎么不来缠着我!” 纪慈温柔一笑,她想不到自家首座竟这般可爱,连女儿的醋也吃。不由,调侃道: “你个大首座平日里那么忙,哪里有时间跟她毛孩子耍,倒是别一口一个小尼姑的乱叫长明殿是我娘家,师妹与师父对我多有恩典,好着呢!” 就冲她撒娇似的一笑,宋大义仿佛回到了年轻,又见到那个如花似玉的小师妹,不由情到深处动容也笑了,道: “哼,你师妹自己要当尼姑,偏偏拉着你不放,还有你那个糊涂蛋师父……” 他话还没有说完,便被纪慈一把抓过,摸着妻子那温婉如玉的小手,宋大义老脸微红到了脖子根。 “老夫老妻的了,你也不怕弟子看了笑话!” 纪慈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娇笑道: “现在做了首座你便怕了,当年还不是三更半夜把我叫到长明殿外,当时,我师妹和师父就睡在隔壁,怎么也没见你怕过?” 宋大义不敢看她那一双春沐秋波的明亮眼睛,兀自望向了别处,哼道: “我恨他们都来不及,哪里会怕……” 他说话很小声,却不料全落在了纪慈的耳朵里,于是,笑骂道: “越老越不正经……” 宋大义呵呵一笑,大有我不正经,你不就喜欢老不正经的嘛。 二人相濡以沫,正是秋华景色大好。忽然,纪慈道: “大义,你注意今天那个叫金鳞的少年了吗?” 被她这么一说,宋大义只感觉肚子里千肠百转的隐隐作痛,几乎又要出恭,不免恨道: “这小东西,早晚别落在我手里,定给他一顿好打,叫他涨涨记性,对了,你好端端的提他干什么?” 纪慈不理他更年期一般的唠叨,一旁起身,仿佛自顾自的说道: “我不相信,你没有看出来!” 宋大义藏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木讷道: “什么?” 纪慈望着窗外的明月,仿佛明月也望着她,勾起万缕长思,苦道: “我看这孩子,秉性像,眉眼,鼻梁更像,就是那副玩世不恭,老子天下第一的神态都仿佛活了……” 宋大义愕然,他仿佛明白了妻子口中说的那个他究竟是何人。 “万师兄!” “住口!” 宋大义豁的拍案而起,仿佛触及什么慎思极恐的东西,道: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话要是让掌教师兄听到了,后果不堪设想。” 纪慈哼了一声,冷道: “人都死了,师兄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再说了一个孩子只是像他,况且是个废人,又有什么大不的了。” 宋大义脸上阴霾,良久,他才慢慢道: “人心里都藏有一把刀,你以为今天你在帮他,实则害了他。” 纪慈一愣,不解道: “他们要把他怎样?” 宋大义忽然嘿嘿一笑,答道: “明日起去后山送饭。” 纪慈吃了一大惊,愕然道: “那个疯婆子?” 宋大义点头,纪慈面有担忧之色,倒是宋大义喜出望外般嚷道: “眼不见,心不烦,掌教师兄这一手真是秒啊!” 良久,纪慈也仿佛松了一口气,无奈道: “你们这帮首座长老真够可以的,偏偏跟个孩子过不去。” 宋大义一听,立刻跳起脚来,反驳道: “那是个孩子?也就你把他当成孩子,我告诉你就今天这副做派,他摆明了都算计好,就等我们往里钻,我看这小子一身邪门歪道,比大秦的虎贲军还要厉害!” 这一点纪慈不得不承认,金鳞这小子果然有些鬼才。 “这孩子是浑的没边了,不过聪明,凡事讲究套路,有谋篇布局,是该找个人好好管管他。” 宋大义听她那一通夸,好像还颇为骄傲似的,不免气短,道: “我怎么听你好似喜欢极了。” 纪慈无奈摇了摇头,道: “我的大首座,你还真别不省心,你猜今儿个我们家大小姐缠着我所谓何事?” 宋大义怪眼一翻,粗声粗气道: “鬼知道,这丫头古灵精怪,莫不是又要向你讨什么魂功秘法?” 纪慈笑了,忽然放出一个天大的新闻来。 “你瞧瞧你那点肚量,咱们家的大小姐,破天荒的来打听金鳞这小子的事儿。” 宋大义愕然,只感觉后背一股子寒气往头顶上冲,讶道: “她打听这事干什么?” 纪慈伸出一根手指,点了一下他宽大无比的脑门,嗔怪道: “老子吃瘪,女儿出头有什么奇怪的。” 宋大义木讷了半天,这才嘿嘿一笑,乐道: “那道真是件好事。” 兀自,一边笑着,一边直夸女儿长大了,只晓得为老子分忧。忽然,他如同被什么扎了一记般,凝重道: “你说玲珑魂力已到了炼魂境,该不会下手没轻没重,把那白痴打出个好歹了吧!” 纪慈见他一口一个白痴,其实还是在担心金鳞的安危,就晓得自家这首座啊,外宽内紧,刀子嘴豆腐心,不由笑了一声,慢道: “放心,女儿自有分寸。” 宋大义脸上分明写满了不信,暗道: “果然虎母无犬女,当年九龙夺嫡上你手段也不比枯心好到哪里去,这小子明天恐怕不死也要脱层皮。” 纪慈看着他一脸的腹诽神情,瞪了一眼,宋大义嘿嘿一阵讪笑。 第13章 林中小屋 消息这东西在神霄宫就像山风一般灵通,不用多久,金鳞大名便传得龙虎山沸沸扬扬,如雷惯耳。 作为巴豆事件的始作俑者,金鳞做梦也想不到暗地里竟办下一装天大好事,神霄宫弟子深恶痛绝的千年早课被迫关停了三两天,这可苦了宋大义,落霞殿百年丹药一日烧,这些半大小子仗着肚子痛,竟把熊蜂玉露丸当他娘的豆子吃,惊的老宋直捂着心口叫唤。好在那些熊蜂玉露丸也没算糟蹋,小崽子们一通疗效后,有病治病,没病强身,用不了三两日个个如狼似虎,就差不能胸口碎大石,喉咙顶钢枪了。 消停了没几日,金鳞就听到了一个让他欲死不能的消息,年轻一辈的弟子中,竟然有人凑钱要弄他。小金爷本来没太放在心上,权当是熊蜂玉露丸大补过头,雄性激素直逼生理极限。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近些天,总有那么些个膀大腰粗的朝阳殿弟子堵在厨房外,一个个凶神恶煞,摩拳擦掌。 小金爷凭借十几年来混迹临安街头打架斗殴,欺男霸女的经验断定:不能出去,容易被打死! 所以,顷刻乖巧了很多,也会烧饭了,也会洗碗了,就连摘菜和面这类工作,一不叫苦,二不怕累。搞得一众小道士心惊肉跳,纷纷以为孽坏的小祖宗是不是又在憋什么大招,难不成这次毒瞎了全宫的道士不够下次就该杀人灭口啦? 可愁坏了老杨头,都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每天望着笑盈盈的小崽子,他一颗心脏就跳到了嗓子眼,如此这般下去,估计用不了半个月就该得心肌梗塞死了。无奈之下,只好迈着一条跛腿,连夜赶了几十里山路,去乾坤殿请祢衡来把人带走。 谁知,祢衡白眼一翻,豪横道: “你惹不起,我更惹不起,还就明说了,当初把人给你的时候,就没想着把他带回去!” 说完“彭”的一声就把山门关了,暗自庆幸,这块烫手山芋,终于是送出去了,你杨老头爱给谁给谁,反正我乾坤殿就不要,拿我当阿无卵可不行! 苦的一届老头着实没有办法,若不是狠不下心,估计都能偷偷在乾坤殿门外吊死。号丧似的在外头哭了半宿,才一跛一拐的回来烧饭。 金鳞小祖宗是没有想到,自己一番折腾居然能给孤寡老头带来这么大的心理创伤。往后的几日,老杨头走路都饶着他盘道,殊不知,为了以防万一,老头儿恨不得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 那更别说喝酒吃肉了,只要现在一看到老酒,那不争气的肚子就跟翻了天一样的闹腾,活活逼着一位酒腻子,后半辈子从了良。 不过,终归是物极必反,苦尽甘来。一日,当柯镇恶带着一众道士说明来意之后,老杨头感激的热泪盈眶,直呼上天开眼,连晚饭也来不及吃,偷了功德箱里一把银子,下山将几个寡妇家门踢得碰碰作响,纵欲之后,以慰苍天有好生之德。 “送饭!” 金鳞打老杨头嘴里听到这个词,就差没活活气死,眼瞧着一桌子的鸡鸭鱼肉,高粱烧酒,顿感没了胃口。要知道,谁能有这个福气,让临安小金爷给他送饭,就是姬天瑶卧病在床的时候,也是身旁小丫头给伺候周到。 老杨头咂了咂吧牙花子,皮笑肉不笑的表示,一天不过几里山路算不得劳累,他们神霄宫后厨是他永远的保障,只要您小金爷应下这个活儿,以后必定是要肉给肉,要酒给酒,每月初一十五捎带弄两个风韵犹存的寡妇上山也不是不可以商量滴。 小金爷听到这话,嘴里一口烧酒,立时喷了老杨头一脸,急忙打住,好家伙,想不到这老爷子还挺有一套,自己那些劳什子爱好,全当一股脑的往金爷头上灌,什么风韵犹存的寡妇,说白了那就是见到汉子两眼放光饿到走不动道的母夜叉顾大嫂,老小子插根鸡毛当旗杆,把小金爷当成什么人了。神霄宫那些黄花大闺女没见你给我弄两个,倒是往山下鸡窝堆里召婆娘,也亏你想的出来。 老杨头委屈,他实在有心无力,不要说神霄宫里的女娃子,就是普通人家的黄花大闺女,自己也是辗转反侧,求之不得,如果真有那手段,也不枉白活了六十多还孤独终老。 金鳞叹了一口气,拍着老杨头的背,知道他又提到伤心处,连忙表示安慰道,黄花闺女有什么稀罕的,那都是是不懂事年轻人才喜欢的玩样儿,河阳城里的寡妇多好啊,服务周到,技术全面,斥候起男人来那叫一个殷勤惬意,你老杨头可以嘛,在这一块发展发展还是很有前途滴。 二人这么墨迹了一宿,酒喝得高了,期间高歌起舞自是不用说了,那一夜可谓惊的龙虎山一脉鸡飞狗跳。 次日,天尚蒙蒙亮,老杨头求爷爷告奶奶一般拉扯着小金爷起床,给斥候了洗漱以后,亲自提了一筐馒头青菜,让小道士带路,给送了出去。 临行前,一众道士跟打了鸡血似的,站成两排欢送,仿佛是要太子登基,老杨头更是不放心跟了他一路,总算是瞧不见了,这才又端起老烟枪吧嗒吧嗒的抽了两口,心道: 这阎王爷,总算是送走了,日子也好过了。 此刻,山那头的落霞殿里,一处偏矮小竹屋,趁着阳光恰好,一名少年懒懒的躺在卧榻上酣睡,也不知他梦到了些什么,哈喇子流了半个枕头,他浑然不觉,只顾裂开大嘴,嘿嘿的傻笑。 忽然,有只灵巧的小手猛的掐住了他的鼻子,少年瞬间憋红了脸,四只手脚在床榻上一阵翻腾,最后撑大了双眼,猛的惊醒过来,重重的吐出一口子浊气,呛的连连咳嗽了几声,瞧见了面前那一张笑颜如花的俏脸,霎时呆了,末了低下头木木的叫了声: “师姐……” 宋玲珑娇笑可爱,瞧见自家小师弟那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忍不住又是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故作老气横秋装,道: “阳明,你又在练功的时候偷懒,看我不告诉爹爹,叫他好好罚你!” 那个叫阳明的落霞殿弟子,天资平平,素来不招宋大义喜欢,又摊上这么个喜好作弄自己的大师姐,这些年吃过的大亏小过没有一千也有一万。 “小师妹,你别吓唬他。” 此时,又推门进来一个高瘦道士,在他身后陆陆续续的走来几人。 阳明一看,便如同见到救星,慌忙起身纷纷见礼道: “三师兄,四师兄,伍师兄。” 那师兄是个高瘦男人,名叫刘季,早年间是个泗水亭长外加泼皮无赖,只因,隔壁马寡妇与他情深日久,被人浸了猪笼,一时间想不开,来到神霄宫做了道士。可怜,他那位白发暮年的老爹,本想姓刘取个季字,效仿当年高祖斩白蛇起义,图点帝王气,可惜,儿子不争气,还未开枝散叶,便做了道士,那时候,道士身价普遍不高,比起太监稍微好点,但抡起本职工作,好歹没卵子的阉货能在宫里上班,伺候皇帝婆娘,说出去大小是个五品官,刘父气绝,不过三月就撒手人寰,可谓又一个坑爹玩样儿。 “小师妹,我和你两个师兄都到齐了,有什么事就说吧!” 刘季高跷着二郎腿,这些年来,身上的流氓气不减反增,也不知道道家学说都读到哪条狗肚子里去了。反倒,宋大义喜欢的紧,每每纪慈要教训,他总是第一个护着,道: “莫生气,莫生气,儿孙自有儿孙福,做道士已经够苦了,这点歪风邪气应该要有的,不然,做人多少无趣。” 其他,他是不知,宋大义门下弟子本来就少,刘季虽说时常不着调,可也算天资上层,能勤修苦练的主儿,比起诸如门下青松这等榆木脑袋大师兄,他还是寄希望于老三多一点。 宋玲珑嘿嘿一笑,偷摸道: “我们去作弄一番那个叫金鳞的小崽子,可好?” 她满怀希望的眼神看着众师兄弟,老三就无所谓,这些年除了与师父师娘平日里切磋,每每被打的皮青脸肿,他娘的尽挨揍了,没想到今日还能有幸揍人,他表示同意,一双手恰时就痒了。 老四,老五,一个叫曾理一个叫曾毅,天生的双半儿,无论模样戳盖儿,脾气秉性一致相同,当下也表示智力不够,只要能动手就行。 倒是,老七阳明无不担忧,他这个大师姐宋玲珑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口里说着捉弄戏耍,到头来还不是被她吊起来打。真担心,那什么叫金鳞的同门师兄弟真的可怜。 悻悻道: “那要不要告诉一声大师兄……” 他越说越小声,不料先是挨了他三师兄刘季的一个脑崩儿,骂道: “你他娘的让他知道又该他娘的倒霉了!” 宋玲珑也是给他一记白眼,喝道: “你个怂货,每次打架就害怕,看面相就是叛徒!” 说完,仿佛不解气也照着他脑门上来这么一下,阳明小嘴一倔,索性委屈的不说话。 岂料,宋玲珑见他赌气,不觉心里得意,起哄道: “三师兄,四师兄,伍师兄,咱们先欺负欺负小七练练手!” 一阵哄堂欢弄,随着阳明哀嚎惨叫,这就闹开了。 再说,金鳞跟了那小道士走了不知几里山路,天色可就慢慢暗了,脚下路崎岖泥泞,小金爷忍不住腹诽道: 那姓杨的老小子,是不是成心骗自己,又或者躲在那里看他笑话。这哪里是只有几里,都快走出龙虎山地界了。 “偌,就在那儿!” 小道士伸手一指,但见不远处小竹林分开一路,尽头成一片原型空地,中间静静的立着一所小屋,此刻,秋色渐迟,忽,听得屋里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叫,道: “牛鼻子道士,本座要杀光你们!” 那声音比鬼魅凄凉,似老鸦惊悸,听的人汗毛倒竖,隐隐给那小屋蒙上了一层鬼气。 金鳞遍体生寒,问道: “那里面住的什么人?” 小道士讪讪一笑,忽又作阴霾奸笑状道: “来了你就晓得了。” 说完,自顾自的走了,金鳞在他后头,疑神疑鬼,刚才还乱跳的心里生出了一个怕字。 距离很近,金鳞却感觉走了一辈子那么满场,此刻,他脑子中就差把山海经里的妖魔鬼怪数了个边。 那小道士越走越快,直到带金鳞走进了那间屋子。一到里头,本想着应该是黑灯瞎火,有个不知名的红衣女鬼在人身旁绕来绕去。可没曾想这一切都没有发生,那是一间四面砖墙打造牢固的房子,从门头进来灯火通明,一张矮床靠近东南角,显的格外孤单,正对过有一条铁窗,幽幽月明从当中撒了进来。 “放本座出去!” 一双琵琶钩重约百斤,从那人胸前锁骨穿过,她动的急了,隐隐还渗出鲜血来,白衣早就染黑,那些黑色暗暗发红,仔细闻起来,尚带有一股腥味,可见,她困在此地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金鳞感觉毛骨悚然,在他眼前,是一个白发老妪,雪一般的白发遮掩了她的面容不知,此刻,那老妪两手两脚都分别给一条精钢铁索锁住,索头钉在了墙面上,四条铁链刚好容她可以爬行一个身位的距离,一身囚服原本应该是雪白的,眼下老破的发黄,顺着胸口还有鲜血缓缓流下。 金鳞发誓,他这辈子从来没见过如此残酷的景象,但是,他不傻如果一个人没有犯下滔天大罪,是不可能被神霄宫锁在这片深山旷野当中,受尽琵琶骨穿胸断骨的折磨。 这就是炼狱,永世不能翻身! 小道士看的冷笑一声,只见,他放下手里的食盒,忽的一转身,从墙边去下一只开刃铁片的长鞭来。但见,他面色古怪,似乎暴虐下的暗暗欣喜,完全不像平日里看上去的那般憨厚老实,站到老妪面前三尺距离,那距离算计的极好,刚是她够不到的地方。 小道士忽的高高扬起手里鞭子,金鳞眼瞧着老欧忽的缩成了一个球般,脑子扎进了卷曲的膝盖间,用手护住后脑,竟在瑟瑟发抖,兀自嘴里还喃喃嘀咕着: “不要打,不要打……” 那小道士哪里肯听,手里的鞭子呼呼风声作响,照着她的身上就招呼了下去,看的出来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那使鞭的手法,和此刻脸上得意暴戾的神情,就像地狱里油锅跳叉的小鬼。 随着他鞭子一下二下的落下,老妪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又开始兀自讨饶的话,只见,那铁片厉害的很,随着鞭子的抽动,一下下搁在活人肉上,金鳞早前看过杀猪,知道白刀子割入肉里时多少残酷。 那时候,他还小心智单纯,问姬天瑶道: 娘,猪会疼吗? 姬天瑶笑着回答他,刀子很快,猪感觉不到什么就死了。于是,他笑了只当那只三百多斤的肥猪睡了一觉。 现在,他可笑不出来了,一幕幕的皮开肉绽,一记记的血肉横飞,仿佛刀片一般搁在他的心里,叫他瑟瑟发抖。 他不禁问自己,这是个人啊,不是牲口! 小道士还不尽兴,他眉头凝在了一块,嘴角上扬,似登仙极乐般舒爽,看在外人眼里,此刻,脱去那件蓝白道衣,就是个赤条条的活鬼。 他刚还要扬鞭,忽然,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小道士诧异,回头望向金鳞,他嘴角居然还在笑着,金鳞猛然感觉这个孩子的可怕,心中莫名惊恐。 “要是打死了,你不好向上头交代。” 小道士点头,表示同意,他熟练的收起鞭子,转身又到门口拿来一只糟糠的木桶来,金鳞只感,一股骚臭酸腐的气息扑面而来,直是要熏的人晕过去。 只见,那小道士提起食盒,便把里头的馒头白菜一股脑的都倒进了里头,然后用脚踹到那老妪的面前,冷笑道: “吃吧,爷赏你的。” 金鳞愕然失色,他亲眼瞧见,那老欧接过那桶猪食,真的伸手去抓,狼吞虎咽了起来。不禁胃里一阵翻腾,隔夜的苦胆水都呕到嘴边。 此刻,他冷,瑟瑟发抖的冷,望着小道士满足的嘴脸,平生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恶鬼! “她就交给你了,千万别手软。” 说完,小道士轻车熟路的推开门就出去了。 金鳞尚在余惊当中,那老欧吃着手里一团不知何物的汤水,满嘴流油,透过白发下一双空洞黑漆的眼睛,竟在望着他嘿嘿发笑。 第一次,小金爷从一个养尊处优的少年公子,拉近了残酷的现实,他发现人其实是可以卑贱的活着,所谓的尊严也可以被别人践踏。 只是,少年人尚还天真,他的良心没有抹黑殆尽。下一刻,他止住了颤抖的身体,喘着粗气,一脚过去踢翻了那只木桶。 老妪惊的又往墙边缩了缩,但见,新来的这个少年伸手往墙边去取鞭子,她开始害怕,遍体鳞伤的身子反比刚才抖的还要厉害,歇斯底里的叫嚷着,依稀里金鳞听清楚了她的话。 别打我,别打我…… “别怕……” 金鳞只是淡淡的道,他拿过鞭子往门外一扔,然后走进老欧身边,也不知此刻应该是哭还是笑,伸手从怀里摸出两个尚带余温的白馒头,道: “以后就别吃猪食了,顿顿有干净的白馒头给你吃!” 老妪似乎惊了,她应该从来没有想过天下还有少年这般的傻子,她桀桀怪笑着,忽然,伸嘴咬向金鳞的手臂。 金鳞吃痛,急忙缩回去,两只白馒头掉在地上,老欧一把抢过,就跟饿死鬼投胎一样,囫囵吞枣的往嘴里塞。 金鳞手臂火辣辣的生疼,抬起一看只见两道整齐的牙印破了一块皮,渗出血来。此刻,他才后悔自己方才心善,险些被疯婆子咬掉一块肉下来。 恰在此时,老妪又开始骂开了。 “你们这些臭道士,狗道士,本座要是出去了,一定杀光你们,杀光你们……” 金鳞骇然,一屁股坐在地上。 第14章 飞来横祸 那老妪力气出奇的好,骂的声音嘶哑也不嫌累。金鳞却在一旁摊倒,兀自捂着手臂生疼,他现在好不后悔自己良心发现送给她两个白馍馍吃,这下好了,她吃完更有力气,骂的也越发大声,越发难听。 夜已经深了,金鳞就靠着墙壁,眼前是个血肉模糊的疯婆子叫骂不休,现在,他睁着铜陵大的眼睛,怎么也不肯将歇。 一来是老妪吵的他睡不着觉,二来的的确确手臂上太疼,让他直吸凉气。或许是老妪终于骂的有些累了,又或是金鳞习惯了,他开始从方才的烦闷里解脱出来,竖起耳朵静静的听着。 依稀之间,他从老欧含糊不清口中听到了什么流云老狗,天山童姥,琅嬛福地之类的字样,又过不了多久,老欧隐隐哭泣,说是什么穷尽一生凄苦,只为练成吞金宝鉴报仇雪恨云云之类。 当然,金鳞哪里晓得吞金宝鉴这是个什么玩样儿,比起来,他更关心自己被困在这小屋子里还要困多久,自打入神霄宫以来,他哪一天不是数着指头过日子。 末了,到了三更时分,天气转寒,金鳞也渐渐有了困意,忽然,屋子里传出一片歌声,曲调婉转缠绵,词深意达处更有百转千回的怨恨,道: 铃儿咽,百花调。 人影消瘦鬓如霜。 身情苦,一生苦。 多情只为无情苦。 芳心妒,难回顾。 悔不及,难相处。 佳人痴心因君误。 剑倾天涯,人已远,殊不知,桃花三月流经万千户。 …… 老妪就时呢喃唱着,动情之时,竟有啜泣呢喃之声传来,金鳞尚不知情为何物,他只是可怜这疯婆子到底是何方人物,突然,脑海里有一个念头,一个人到底关多久才能洗清她身上的罪过。难道,这普天之下的精钢铁链就是为了关住一个疯子? 依照他现在看来,这正道第一的神霄宫,不免徒有虚名,干的也是苟且之事。 老妪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自然不明白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此刻,她仿佛痴了顿时又哭又笑,笑时宛如三月天多情的女子,哭时又比九幽阎罗殿下无头厉鬼。 金鳞彻底烦了,他顶着一双黑眼袋走出屋子,迎面吹拂秋风萧索,当即,心寒无比,忍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往后几天,他也四下打听过竹林里小黑屋关的那个疯婆子是谁,但是,没想到口径如此同一,就说是个疯婆子,夜里鬼叫起来让人头皮发麻,再多的也就没有了。无奈,小金爷只好作罢,毕竟,他总不能跑到无极殿上去质问那些长老首座那个疯子是谁吧? 估计,以他现在的名声,不出方圆十里地,就得让神霄宫弟子给灭口喽。好歹,各殿各脉皆放出风去,谁能揍金鳞一顿,赏银一百两。 金鳞很纳闷,他这个大旗国的探花郎只值一百两?好说当初在都城里找人给长乐公主内衣上写字,还给三百两呢?想起长乐那个女子,金鳞又是忍不住要给自己抽一巴掌,真是手欠人贱好好一个探花不做,非要学柳七先生寻花问柳,结果花没寻到反而惹了一身骚。 再说那林中小屋里的老妪,换了金鳞送饭,算得苦尽甘来,每每有干净的白馒头吃,她也越发起劲了,金鳞白天为她一顿饭要赶几十里的山路,到了晚上鬼哭狼嚎简直夜不能寐。短短几天下来,原本消瘦的身形就又缩了一大圈。 他现在可以断定,如此下去,不用神霄宫那帮道士动手,自己也能被活活折磨死。不行,你家金爷爷鸿鹄之志未完,决不能埋骨青山绿水之间。于是乎,他想到了一个极损阴德的办法。疯婆子吃的饱了,才有力气骂。小爷不给你吃饭,不就完了吗? 从那一刻起,小金爷白天也不出门了,就活着隔夜的冷馒头,坐在老妪对面沾着白水啃,一开始,老妪真的算是骨头硬朗,顶风作案跟小金爷死磕到底,兀自骂个不停。什么臭小子,要饿死本座,本座做个厉鬼也不放过你。 再到后来,小金爷饿了她三顿,可怜老妪话说太多,一张薄唇都起了死皮,也知道嫌命不够长了,绿眼睛幽幽的盯着金鳞手里的白馒头,这才算消停了不少。 金鳞也马马虎虎的打盹了一次回笼觉,这吃饱喝足的久违感觉,比起那一日高中探花的惊喜简直有过之无不及。但是,小金爷还不打算给她饭吃,这一手是当年在临安跟一塞北行脚货商学来的办法。 那货商本是胡人,先祖是个有名的猎户,只因,后辈无人继承这门手艺,才到山下做了生意。可是,做人不能忘本,其中有个叫熬鹰的本事多少传到他的手里,商人手里有只海东青,传闻中大鹏展翅冲天起,扶摇直上九万里,说的就是这种鸟。这鸟儿珍贵,却也极其凶猛,长年生活在雪山绝顶之间,以捕食山羚,牦牛为生,听说发起怒来,就连猞猁,云豹之类也要死在它手里,堪称雪山之王无疑。 人捕不得,纵然捉到了也因为其性子太烈,往往撞的头破血流而死,所以,胡人猎户传下了一个办法,就是拿个眼罩蒙着鹰的眼睛,再就是不给进食,饿他个三天三夜。当然,并不是说饿着了就算可以了。要它屈服,等那份王者气磨掉了,开口讨饶了,这才可以喂给它水肉吃。 如今,老妪就同那只胡人手里的海东青。金鳞也耐起性子磨她,说起来,磨一个人的性子且不容易,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嘛?老妪先前几天还能硬挺着,跟金鳞面对面坐着,大眼瞪小眼的熬命。可是再过五六天,那就是真不行了,小东西每天掏出偌大的白面馍馍啃的起劲儿,就是一点也不分给她,老妪气的浑身发抖,大骂臭小子比先前的小道士更坏,要活活饿死本座!可惜,任她百般辱骂,各种激将,小金爷就是雷打不动的吃馍馍就白水,而且吧唧嘴的声音那叫一个香呵! 人呀,一旦饿急眼了,什么道德廉耻就变得一文不值了。以前夫子教学的时候,就讲过易子而食的故事,说是饥荒岁月里,老百姓为了生存,跟别人换着亲生儿子吃。当初的金鳞笑笑以为那就是锅里的一块肉,现在看来错了,而且大错特错,像老妪这样饿急眼的人,放出来就是一条野狗,或者她会比野狗还要凶残。 终于一天清晨,金鳞早已等的将近耐心耗尽,当他席地而坐,掏出白馍馍吃的时候,那老妪快要出气多,近气少了,一双黢黑的双眼望着金鳞手里的白面膜,舌头还兀自的上下翻动着,喘着粗气,呢喃道: “吃……吃的……我……我饿……” 金鳞彻底松了一口大气,看来这只“鹰”他是熬成功了,只见,小崽子颇像凯旋进城的将军,一只手将白面馍馍举的好高,以为是挂了王字的帅旗。来到老妪面前,蹲下身,笑颜如花的看着她,道: “只要你不骂,不打扰我休息,别说白面馍馍有的吃,就是想要喝酒吃肉,老子也给你办喽!” 他这是典型的打一棒子给一甜枣,想当初,老杨头就是这么干的,而且,效果还是出奇的好,这不是自己就上套了嘛!现在,他也要如法炮制,给老妪演上一出儿。 果然,老婆子一听酒肉二字,那身子也仿佛有劲了,空洞的眼眸里甩着晶亮,仿佛饿急眼了的老狼,三两口的就把手里的馍馍吃了干净,盯着金鳞看。 金鳞只感觉浑身上下鸡皮疙瘩起了一地,暗道:这老妖婆该不是恶昏头了,想要吃我吧? 谁知,老妪并不要好人肉这一口,就算是他这样的细皮嫩肉,半宿,她这才慢慢道: “下一次带酒带肉来,本座重重有赏!” 金鳞“哼”的一声嗤笑,嘲笑她贼心不死,还重重有赏,你丫的现在就是个等死的囚犯,就连一口汤水,一口剩饭也是小爷赶了十几里山路给你送的,哪天小爷要是不高兴了,少跑个百八十里,你老可就饿死了,当真是大言不惭! 老欧并不理他,而是自顾盘膝坐地,两只手平放在膝盖上,枯槁的指头捏成兰花状,口中一吐一吸,瞬时一阵微风袭来,吹起她额前白发,露出一张苍白干瘦的骇人嘴脸来。 金鳞吃惊,他并非是被老妪那副形同骷髅的面貌吓到,而是,在那么一瞬间,他隐隐从这个老婆子身上看出了一个人长期手掌大权下的那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小金爷不敢匡他,这一点算是随了姬天瑶,说是一就是一,绝对不给你变出个二来,在临安混迹的这些年,欺男霸女的事情是常有的,但是,小金爷就一个好,欠人家钱说出去没有不还的,欠姑娘情那就另当别论了。 神霄宫规矩极严,道士们喝酒吃肉就跟他娘杀人放火一样的罪过。金鳞这趟赶脚也讨不来河阳城的酒肉,所以,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老杨头。 当他一时间,踢开厨房大门的那一刻,一众小道士都是惊了,原来忙忙碌碌的偌大厨房,瞬间开始鸡飞狗跳起来,老杨头恶习重演,瞧着二郎腿,就着酱板鸭子,偶尔还来点花生米小日子过得悠闲。 眼下,一个鹞子翻身跳起,脸也吓白了,腿也不瘸了,被女色掏空的身体也仿佛有劲儿了,就想要跑,谁知道被小金爷堵了个正着。 只见,金爷一把躺在柴火堆上,一只手周了一口小酒,另一只手扯下一块带肥油的鸭腿兀自大嚼大啃起来。 老杨头冷汗湿了后背,他不明白这小祖宗此次前来所谓何事,该不会又要找老头子我的麻烦?索性,坦白从宽,先套个近乎,讪笑道: “金爷,想来可好啊?怎么今儿个有空来我这火头厨房?” 金鳞怪眼一反,惊的老杨头心里三百六十跟刺都跟气球似的乍了起来,不料,后者笑了笑,伸手表示不必紧张,淡淡道: “你现在日子过得潇洒,酒肉齐全,把小爷送到那里蹲苦窑……” 老杨头神经一阵紧张,他算是听出来了,这二世祖是来算旧账的,当下心里叫苦不迭,嘴上急忙解释道: “哎哟,您这说的,我哪里敢呀,全是戒律司柯镇恶,柯老鬼的主意!” 金鳞见他满脸涨红,结结巴巴的开始语无伦次,应该不像说的假话,就道: “量你也不敢!” 老杨头连忙唯唯诺诺的应了,手上功夫不能停,见到酒杯空了,极是殷勤的又给他满上。金鳞斜靠着柴火堆,以他皮娇肉嫩的身价,要是以前就算枕着狐裘貂皮的毯子也觉着发硬,现在,倒是颓废多了,没有这柴火堆靠着,反而浑身不自在。 看着老杨头卑躬屈膝的模样儿,小金爷还算满意,自然,他也不是欺人太甚的主儿,一溜时间,吃饱喝足了,摸着滚圆的肚子,这才道: “给小爷到河阳城里,买二斤牛肉,一壶好酒来。” 说着,他尽显窑子少东家的本色,一定足足二十两的银子,眼也抬的说给就给了,老杨头哪里肯接,他只盼这祸害能得了便宜就走,却不知小金爷扔出去的银子,从来还真就没有收回去过。一双伶俐的眸子一瞪,老杨头只有嬉笑着收下,随即,吩咐一声小道士下山去了。 约莫等了一个时辰,金鳞靠着柴火堆背都酸了,那火急火燎的道士小娃子提着酒肉才回来。金鳞那会做人,他断定无论男女,只要是人吃喝嫖赌抽必定少不了,这二斤牛肉,一壶好酒就是个瘾头,疯婆子尝过之后,就要上瘾,日后少不了麻烦人家跑腿,一时间,那白花花的三五两银子就时打发出去了,小道士喜笑颜开。 等出了这片山头,日落渐渐下斜,遥望西北天狼,隐隐有些萧萧落木无边下的惆怅景象,金鳞一手提着牛肉,一手抱着老酒,悠闲自得。 他惆怅般的叹了一声,望见面前云海,青峰,古道,红霞…… 竟似想起了,当年桃花源记里的记载,不禁呢喃道: 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当然,此间乐也非寻常人可以懂得,他那时候也就想,五柳先生无趣,虽得一世外桃源,却无一房娇妻美妾作陪,如按照小爷的道理,美景绝色皆收方才是夫复何求。当他循循诱导将这番宏图理想讲与同窗女学子听后,自然摘下芳心一吻。 金鳞不免摸了摸满是油腻的嘴角,自顾傻笑,仿佛就在昨天。 “金鳞?” 忽然,他听得背后有人叫住,豁然思绪断开,听得那声音似有吴侬暖语的女子,又是熟悉,又是颇为动听,不尽然笑出花来,回头一看,下一刻,脸上笑容僵住,暗道一声: 我的亲娘,报应来了! 只见,窈窕婀娜走来一个清丽姿秀的少女,她笑里藏刀,一步步的向他走来,一见面便开口占了小金爷的便宜。 “儿啊,你可让娘亲想死了!” 小金爷何许人也,黑白道上的一条好汉,自古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凭借这几日上上下下日行山路数百里,早就练出脚踏飞燕的功夫了。转身就是要跑,少女冷哼一声,耳听的嗖嗖几声,又打他面前钻出四个人来。 高瘦的是落霞殿老六刘季,身后两个魁梧汉子曾理,曾毅,还有一个榆木脑袋阳明齐齐而出,那少女殷切切的冷笑,她不是宋玲珑又是谁! 此刻,金麟被人前后夹击,又见宋玲珑便是那日龙凤酒楼里险些一掌劈死自己的少女,当时有玄智和尚在,她们且吃了小亏,眼下,自己孤身一人,料定今天一顿好打是跑不了。顿时,后背汗毛立刻就乍了起来,一股凉意从脚底心,直冲天灵盖,关键时刻,他心生一计,大喊道: “君子动口不动手,神霄宫的规矩同门不得斗殴,难道你们就不怕我告诉长老首座!” 刘季不屑的挑眉头一笑,宋玲珑眼看着这小子一步步后退,心里得意万分,暗道:终于是出了这口恶气!于是,无不张牙舞爪道: “我是女子,再说论规矩你给神霄宫下药这事儿可是在前,我们打你一顿也是为神霄宫数万弟子长老出一口恶气!再说我爹也是首座,还会怕你个记名弟子吗?” 金鳞大吃一惊,想不到这小娘皮狡猾的紧,她是早就想到自己有此一问,所以,备好了对策在这儿等着自己呢。 说时迟,那时快,小金爷一抱拳,仗着死也要死个明白的楞劲儿,问道: “还没请教……” 宋玲珑嘴角一瞥,便要发难,招呼一声道: “我爹是落霞殿首座宋大义,我乃宋玲珑!废什么话,给我打!” 一时间,三双拳头,六只飞腿,一齐儿就冲着小金爷招呼上去,可怜,临安城里的混世魔王竟然也有今天,往常都是他欺负人,哪里有人敢欺负他,这一次,结结实实的算是让他体会到了世道的险恶,社会的毒打! 小金爷双手抱头,成龟缩状,兀自不绝的唧唧哼哼,哭爹喊娘,倒是这少年硬骨头,挨了几十下愣不肯求饶。 宋玲珑本就是想教训教训这狗娃子,没想到外表看上去吊儿郎当,细皮嫩肉的公子少爷,竟还有点骨气,顿时,就动了火,暗想本小姐教育你是给你面子,没想到你小子真不给面子,连句软化也不会说,那一定是师兄弟伺候没到位。 索性,玉手一挥,下令道: “硬骨头,给我打,打到他求饶为止!” 第15章 伤 阳明在一旁看的心惊肉跳,又见大师姐宋玲珑直眉瞪眼,本该有心劝阻的话也不敢说了。 刘季本就地痞流氓出生,下手没轻没重,外加曾家兄弟这对二愣子,前两天为了堵这瘪犊子跑了差不多整座龙虎山,好不容易逮到,顷刻间,便把所有怨气都撒了出来。 可怜金鳞挨下一顿拳脚后,竟是没声了。宋玲珑一旁得意,却见那小子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以为不是给打死了! 急的慌忙叫住,她伸过一只手,慢慢的搓了搓地上不知死活的公子哥,担忧道: “喂,喂,你还好吧……” 只见金鳞身子僵直没有半点反应,她赫然心里惶恐,脸上变颜变色,就是平日里最有主意的老三刘季见状也慌了神。五人正是面面相觑,暗道:就这么几下给打死了?忽然,地上那团人动了,金鳞顶着满脸的淤青血渍,张口就咬向了宋玲珑白玉一般的手臂。 众人大吃一惊,宋玲珑只感觉手臂上一疼,慌忙挣脱,可怜金鳞本就是个文弱书生,眼下又被打个半死,那一口咬住了顶多也就出点血,使不上十成的力道。 “还敢装死,给我往死里打!” 宋玲珑平日里对自己的容貌颇是在意,宋大义纪慈也是百般呵护,眼下让这小子一口咬出了个带血的牙印,本能似的就是老虎踩了尾巴,小龙动了逆鳞。 落霞宫师兄弟自然又是拳头飞腿齐上,这一回小金爷可再没哼唧半句,居然还越打越有力气兀自叫骂不绝,一时间,热血上涌,落在身上的拳脚仿佛都不疼了,他隐隐的感觉自己内心深处似有一匹挣扎的梦魇几欲蓬勃而出,一种恨意,让他又仿佛看到那天被小道士打的遍体鳞伤的老欧,难道,所谓正道光明,就是欺负那些手无寸铁的凡人?他哼唧着,像一条蠕虫在挣脱外壳的枷锁,刚想前进一步,就被一只拳头打退了半分。到最后,刘季,曾氏兄弟各是打的手掌生疼,累的气喘吁吁,良久,金鳞竟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看的远处的宋玲珑呆了,她以为这个少年就是瘫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可是,此刻他却摇晃着如风一吹就要倒似的,为什么还要坚持,难道真不怕打死吗? 一步,两步,滚烫的鲜血在金鳞鼻中,口中不住的滴下,但是,他就这么固执的走着,有好几次趔趄着就要摔倒,金鳞本能的站直了身子,拖动着脚步,一个不足十几步的距离,仿佛走了一辈子。 当他来到宋玲珑面前的时候,夕阳下的余晖正照耀着少年的脸上,血色印红了那对黢黑的眼眸,只见,他艰难的露出一个玩世不恭的微笑,然后喉咙一阵轱辘的滚动,“呸”的啐了一口鲜血吐到宋玲珑脸上。 众人皆是吓了一跳,都以为这小子打不死,宋玲珑被那口血给骇住了,落在脸上的殷红,如一条铁钳掐住了她的要害,半天长大了嘴巴,眼神空洞,竟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她便呆了。 顺着脸颊上流下少年滚烫的血,望着金鳞漆黑的眼膜,是那样的冷,冷到人刺骨,宋玲珑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失魂落魄,她知道害怕了。 金鳞冷冷的笑道,望向宋玲珑的眼神,仿佛更多鄙夷,此刻,在少女的眼睛里,这个少年身材高大,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难以言语的野性。 “你个娘们!” 他大声骂道。 “师姐!” 忽然,一个身影快速的冲到宋玲珑的面前,他矮小的身子此刻,却似一堵坚硬的城墙般挡在二人中间。 竟然是阳明,只见,他也是满脸惊色,却远比那几个师兄要坚决,慢慢的护住了宋玲珑。宋玲珑忽然心中一疼,她不知何时开始,忘记了当年那个跟屁虫一般的小师弟,如今竟然长的如此高大,能够保护自己了。 二个少年就那么对视着,阳明其实害怕,但是,就当握住师姐那双如酥的小手一刻,他开始不再发抖,仿佛一个人对抗下了整个世界。 “哼,你小子是个人物。” 刘季从头后走来,伸手拍了拍金鳞的肩膀,他其实很吃惊,这臭小子顽强如蟑螂一般的生命力,但是,同时他也佩服,若论这种群殴之下,正常人早就跪地求饶了,可这小子楞种,硬是没说一句软话。 “我们走。” 他招呼一声,带着宋玲珑一众人等离去,宋玲珑内心此刻起伏如潮,她不安的回头望向那个如同山岳般坚忍的少年,站在山风里,此刻,储天储地。 天色慢慢深了,后山下竹林里等不到洛水长天一色的美景。老妪开始心焦,她发誓,要是那小崽子今天敢耍她,没有带回酒肉,定要让他知道知道祖奶奶的手段。 忽然,外头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渐渐的有个少年人粗重的呼吸断断续续,老妪心里一喜,嘴角缓缓露出一个诡秘的微笑,却冷冷道: “回来了?” 啪! 门应声而开,只见,少年浑身是血,红衣染尽,也分不清到底哪个是红,哪个是血!他就这么兀自的坚持着,口鼻里滴下的浓涿液体,混搭着黑色金口的靴子踩过,在灰白石的地砖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血脚印来。 看的出,此刻,他的肉体撑到了极限,金鳞那双青黑微肿的眼圈便要撑不住的往下掉,可他还是强做精神的勉强张开着,仿佛就为了多看眼前的老妪一眼。 “给……答应你的……酒……肉……” 说不完的话,他就笑了一下,颤抖的放下那包早是被血染透的牛肉后,终于,一个趔趄,直接朝着老妪身前跪倒下去,昏了。 老妪身躯赫然一抖,不知为何,居然伸手扶住了少年遍体鳞伤的身影,她身上带血,金鳞更是仿佛一具血人,二人的鲜血融在一起,在地上平白多了一趟血泊出来。 老欧看着那昏死过去的少年,又见那包冷了又重新被少年鲜血温热的牛肉,忽然间,莫名心头闪过一阵惊怒。 “小子,到底是谁把你打成这样!”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此时此刻,落霞殿旁,宋玲珑印着烛火暖光,斜靠着一只臂膀,却露出另一只胳膊来,眼前白嫩香滑的莹肌上多了一道深深的咬痕。 她仿是看的痴了,忍不住笑道,大男人打不过就用嘴巴咬,丢不丢人。然后,又想到那日在龙凤酒楼里一个乞丐变做翩翩公子,叫她看的面红耳赤,不由的少女脸上飞过一道粉红,抬手慌忙直拍自己额头,嗔道: “想他做什么,这个混蛋,下次见了还要修理他!” 突然,她面前又仿佛流出金鳞那张狂野无比带血的面孔来,顿时,吓了一大跳,后者那句你个娘们!仿佛恒生出无限霸气,让她顷刻间自惭形秽,却又气鼓鼓的握紧了那双粉拳。 但是,稍后她却释然,心中暗暗担心,虽说都是皮外伤,但是,毕竟他只是个凡人,又流了这么多血,也不知现在怎么了,都怪三师兄下手太重…… 正是此刻,忽然房门推动,纪慈带着一瓶膏药来到,宋玲珑一惊,慌忙是扯下胳膊上的袖子盖住了那道伤口。不料,纪慈摇了摇头,伸手将她拦下,温柔的将她袖子重新掀开,但见到自己女儿白嫩胳膊上那道深入肉里的牙印时,也是不禁眉头一皱,疼到了心里。 “疼不疼?” 纪慈柔声问道,宋玲珑摇了摇头,纪慈艾艾的叹了一口气,去将那瓶膏药涂上,顿时,感觉手臂里传来一阵清爽无比的凉意,宋玲珑一阵欣喜。 “你别高兴的太早,叫你爹看见了,非一顿好打!” 宋玲珑小嘴一撅,颇是撒娇的哼道: “爹爹才舍不得打我呢!” 纪慈无奈一笑,看着眼前的宝贝女儿,是不是平日里骄纵太惯了。 “你们把那小子打个半死,手段是狠了一些。” 宋玲珑本是欣喜的小脸,又暗了下来,一想到那臭小子,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嚣张样儿,没好气道: “是他自己活该。” 纪慈苦笑,对于宋玲珑惹是生非的能力,她一向是护短的,就连宋大义恐怕也就发发几句牢骚也罢了。 不由,暗自心道:女儿大了,真管不了。 忽然,宋玲珑仿佛想到了什么,讶异道: “娘,你怎么知道的?” 纪慈本就不打算瞒她,便道: “老七回来跟我说的,怎么你还打算瞒着我不成?” 宋玲珑一时气恼,大呼失策失策,竟然忘记了这个小叛徒了。连忙望向窗口,但见,一只脑袋鬼鬼祟祟的耷拉着,触及她的目光竟是飞快的缩了回去。 “阳明,你给我滚进来!” 随着,一声“哦”的答应,阳明低着头,穿着那件洗了发白的道袍,畏畏缩缩的踱进了房间。 宋玲珑一向是蛮横惯了,纪慈是知道的,但是,当她望着自家小徒弟那副可怜巴巴的委屈样不由心软了,忙是一手拉过阳明,伸手抚着他的脑袋,道: “在外头吃了亏,回来还要拿师弟撒气不成?” 阳明怕的不是大师姐,而是怕她吃亏,一听纪慈这话带有三分责骂的意思,急忙是要为宋玲珑辩解,却又触及她一双气鼓鼓的厉害眸子,顷刻,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娘!” 宋玲珑撒娇似的抱住了纪慈的胳膊,活像一个乖巧无比的小女娃,她知道这一招对纪慈最有用,果然,稍后纪慈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忽然,宋玲珑有那么一刻,望着阳明的身子,她想起了白天,那道挡住金鳞和自己的身影,小师弟何时变了,变的让她也有些不认识了。 “谢谢你白天护着我。” 阳明猛然一惊,他抬起眼,望向宋玲珑那张笑颜如花的脸庞,仿佛发下一个毕生的重誓,坚定道: “师姐,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月华如水,照进人心里,说出了多少痴情的话。 再说小金爷昏死了好一阵子,当他天旋地转的醒来时,流在地上的血也干了,肢体微微一活动,顿时,有股剧痛后劲袭来。金鳞几欲要叫出声来,刚一开口,霎时发现口里也裂开无数口子,动一动就涌出一股腥味。 忽然,他的手腕被一股巨力抓住,粗糙干枯的皮肤,如同一条大蛇缠住自己命门大穴,赫然睁大眼睛,发现老欧一张骷髅般的老脸真用空洞的双眼盯着自己看,其中一双黢黑晶亮的眸子格外骇人。而自己则平躺在地,脑袋枕着老欧盘膝的双脚,宛如一个母亲怀抱下的婴儿姿势。 “你干什么!” 金鳞惊的失色,他要挣扎起身,却发现身体各处极不配合的传来无数酸痛,内里竟是骨头在打架般“咯咯”作响,一时间用不上劲儿,瘫软一下又倒了去。 “别动,本座不会害你便是!” 老欧说话时候,底气十足,倒不似平日里的暴戾张狂,隐隐当中竟还带着那么一星半点的和蔼疼惜之意。 金鳞从她那双黢黑的眸子底仿佛看到了不同以往的别样神采,一时放松了身子,老妪握着他的手腕,期间慢慢有一股冰冷阴森之力传来,金鳞“咦”的一声惊讶,发现自己全身上下红肿淤青竟是慢慢退去,那通酸麻疼痛感也立刻减轻了不少。 大约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老妪渐渐有些力不从心,星星有些细汗从她额头两鬓处渗出,握着金鳞的手也越发的松弛,她紧锁眉头似清耗不小的本源,原本均匀的呼吸也开始变的急促起来。 “你……怎么了?” 金鳞惊愕,发现老妪异样,刚是出口询问。老妪似被他突如其来的打断颇为恼怒,不耐烦道: “别说话!” 金鳞只好闭嘴,又过了好长一会时间,他感觉身上浮肿消失,眼里看的到的身体部位淤青也竟渐渐淡化,最后只留下了浅浅的印记,好不神奇。 “你现在站起来试试……” 老妪撒手,一时间,竟然剧烈咳嗽起来,金麟虽是对武学一道一窍不通,但是,任白痴也看的出来,老妪为自己花费的心血不少,原本风烛残年的模样,反而更加苍老了三分,几乎就要吹灯拔蜡一般。 金鳞感动,一时间竟是鼻子里酸了,起身一礼,并抱拳道: “小可承蒙前辈厚爱,在此谢过救命之恩!” 谁知,老妪把手一摆,“呸”了一口吐沫,叫骂道: “谁是你前辈,本座这辈子最讨厌你们这些正道弟子的繁文缛节,酸到人大牙,是怕你死了,没人给我买酒买肉了而已!” 她虽是嘴上这么说,其实,金鳞看得出来自从这几天的相处之下,她似乎不再与以前一样疯癫发狂,对自己这个后生晚辈也渐渐态度好了许多。 一时间,情感万千,金鳞何其聪明,几天下来就把老妪脾气摸的八成熟了。一个眼神下,他就屁颠屁颠走到一旁,端来那壶好酒,递给老妪,笑道: “河阳城的十年高粱,绝对的好酒!” 那老欧横了他一眼,好像非常满意这小子会来事儿,打开酒盖子细细一闻,便笑了,抬起壶子豪饮了一口,爽朗道: “臭小子倒是懂酒,好烈,好酒!” 她又一口气喝下半壶,金鳞不觉惊叹,如是个男人好汉酒量也不过如此,想不到一届女流之辈,竟也有这等酒胆,酒气,都说酒场如战场,这点粗浅的道理他在窑子里混了不到一年就懂了,在他看来,越是烈的酒,就越是豪放,这个老妪琵琶骨穿胸,一口酒气不输给男子,必定不是常人! “好酒量!” 金鳞赞道,他已经被老欧那种豪迈天下,黄图霸业尽入酒中的气势所折服。 “你也来!” 老欧斜了他一眼,抬手甩过酒壶,金鳞接下,他二话不说,扯开喉咙狂饮起来,临安出来的少年,早就练就了一身温酒沥马的胆气,这一口龙泉饮水般的气势,比起老妪来竟也不遑多让,活出了男儿本色。 老妪眼前一亮,顿时,看着面前少年顺眼了许多,出口赞道: “率性而为,才是好小子!” 金鳞哈哈大笑,颇有坐断东南战不休,天下谁敌手的狂性,老妪喝的兴起,竟然起身,长袖挥舞,唱道: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黄图霸业谈笑间,不似人间一场醉。 舞完,她哈哈大笑,似有杀尽仇寇,败尽天下英雄的孤绝傲然之气。 金鳞也笑,好一个黄图霸业谈笑间,不似人间一场醉!他本就是二十四品外的叛逆少年,一身轻狂,难得今夜有知音作伴,不觉大悲之后忽到大喜,也高声符合道: 提剑跨ji挥鬼雨,白骨千山鸟惊飞。尘世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 老妪听的入神,赞道: “秒,秒极!想不到我天山童姥,竟是暮年悲秋之下还能找到一个往年之交!小子,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金鳞抬起头,一股傲然孤绝的气势跃然其上,满腔热血都在沸腾,喊出两个字。 “金鳞!” 第16章 天山童姥 大燕国书有记:天山有女,名凝玉骨,其力不可测焉,自号童姥,当世敌手者寥寥。 一夜把酒言欢,上了年份的高粱酒烈,一口闷下金鳞有些醉了,一个人醉酒就容易话多,他今日一顿好打颇是委屈,一时间,竟是不吐不快,说道: 我娘疼我跟块宝似的,要知道今日让人打个半死,又该心疼的哭了。 说着,又想到了老鸨子对自己的好,便一口一个瑶姐儿的嘤嘤低声抽泣了起来。 忽然,有只巴掌狠狠的拍了一下他的脑袋,金鳞吃疼,那点眼泪星子也缩了回去。只见,天山童姥赤目横张,枯槁老手指着他,骂道: 本座平生最看不起男儿掉泪,跟他娘小女子一样,他用手打你,你就把他手打断,他用脚踢你,你就把他脚踢断,自己本事不济,打落了牙齿就往肚子里咽,好歹你们老祖宗神霄也是个一等一的英雄,杀的十万人马血流成河,片甲不留,怎么门下就出了你这么个软蛋! 金鳞抹了抹眼角尚在的泪痕,悻悻道: “你的意思,他怎么打我,我还怎么打回来呗?” 天山童姥点头,长笑道: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方才是男儿英雄本色,你若这都不敢,就当本座看错了人,不提也罢!” 金鳞暗自发狠,这一夜他时常想到的就是宋玲珑那张高高在上的嘴脸,暗道:疯婆子说的对,小娘皮自持身份尊贵就胡乱打人,小爷也是人生父母养的,怎么你宋大首座的女儿就是人了,老鸨的儿子就不当人?夫子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你打我一拳,我就十拳讨回来,不然,也对不起堂堂八尺男儿汉! 但是,忽然他又仿佛想到什么了似的,苦着脸道: “还是打不了!” 童姥一瞪眼睛,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此刻手脚都被锁着,按她这阎王脾气早一掌毙了这不争气的小子,骂道: “小兔崽子软骨头,还是你没胆去打?” 金鳞看着童姥气急败坏的模样,也是自惭形秽,不免小声嘀咕道: “那一日锁魂石前,柯师伯一眼就看出我天生血脉堵塞,是个不择不扣的废人,还怎么炼魂呐?” 他这一番话,说的由自是惊心动魄,按照常人必定哀叹一声,此生完了!岂料,偏偏就是天山童姥,这等活了不知几百年的老妖怪,冷哼一声,笑道: “柯镇恶这小子,真是狗屁不通,天下里天材地宝何止千万,井底之蛙,也敢大言不惭!” 金鳞一惊,听她叫起柯镇恶一口一个小子,颇是轻蔑的意思,讶异道: “虽然我也挺讨厌那个姓柯的老东西,但是,论资排辈也算是名分上的师叔伯,您老一口一个小子也有点抬不恰当了吧!” 童姥空洞双眼一瞪,就显的更为诡异了,抬手就是一个巴掌,打完骂道: “他师父震厄子与我同辈,我不叫他小子,那叫什么?” 金鳞豁然被她一巴掌扇醒,心里默默一算,忍不住叫道: “我的天哪,那你不是跟我祖姥姥的姥姥一个辈分?” 只见,天山童姥微微一笑,似有那么七八分万年老妖的气质,淡淡道: “看你小子不蠢,以后,你就叫我姥姥吧!” 金鳞从小便只有娘亲,一口姥姥叫的极为变扭,却隐隐又有了一种不可言喻的亲切感。 童姥满意的点了点头,要知道这个万年老妖,可是个活阎王,以往在琅嬛福地,旁人只当一个稍微不敬,就地格杀眼皮都不眨一下,如今,让个半大不小的娃娃叫她一声姥姥,算是金鳞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于是,指点道: “本座方才试了你一试,确实乃万中无一的废材!” 童姥说道此处,金鳞心里一疼,脸上慢慢暗淡下来。可是,她却又笑道: “根骨不佳,那就悟性来补,我记得不错,你貌似乾坤殿门下,那可是普天下货真价实的剑术正宗,修剑一道,要求一个悟字,本座看你天资聪颖,性子坚忍对于剑术一脉实则大大有益,若你肯用点苦功,何愁教训不了几个不成器的小辈!” 金鳞经他点拨,当下眼前一亮,赫然想起了乾坤殿那个沉默寡言的大师兄来。 次日,天尚蒙蒙亮,金鳞就赶了几十里山路,直到走的腿脚都酸了,总算于晌午前找到了乾坤殿。 这地儿还是与往常一样的破败不堪,倒是前几日下了几滴小雨,练武场里青苔泥藻长的更盛,也更让人讨厌。 讨厌归讨厌,却不能忘了礼数,先是去祠堂拜了一众同门,又见供台上香灰兀自都在,都晓得那条大懒狗肯定还没起床。当下忍住性子,把祠堂里前前后后都打扫了一遍。 他想呢,毕竟有求于人,自己勤快点到时候也好张口,于是,赶在忙活完后,便又把一众死鬼排位擦的油光发亮,自己冒着九月的寒风站在祢衡门口静静的等他醒来。 这一等呀就是小半天,小金爷站的脚后跟抽筋,这才隐隐听见屋内传出一阵哈气连天的声音。 他自顾自的暗想,前些天可把这大师兄得罪的不轻,当下要学刘皇叔三顾茅庐的精神,一定要做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刘备请出诸葛亮来,得了三分天下,我金鳞请到祢衡,也学个剑术成仙的法门,到时候高来高去,乐的逍遥自在,相比之下谁也不比谁吃亏! 不多时,祢衡打开门,他那道黑眼圈眯缝眼,赫然见到神霄宫千年不出的祸害正讪笑莹莹的望着他,顿时,瞪大牛玲眼,浑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慌忙“碰”的一声把门关上。 金鳞一句大师兄还没有喊出口,就地吃了个闭门羹,好不尴尬,他正要发起宝气,忽然,又想到那三顾茅庐的典故来。立时,就深吸了一口气,换上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来,柔声道: “给大师兄请安。” 末了,那屋子里传出祢衡懒懒的声音,道: “你不去送饭,到我这里来干什么?” 金鳞一听有门,急忙道: “我想学剑。” 不料,他话一出口,屋内传来冷冷一声清哼,道: “你小子心术不正,我教不了你!” 金鳞木然,他没有道自己一番苦功就时化成泡影,当即,在想问为什么,祢衡却不说话了,屋子里静的可怕,有一会传来祢衡打呼噜的声音,他竟睡了过去。 一次失败,并不能打消小金爷学剑的念头,往后几日,他也是一样,天不亮就往乾坤殿跑,先是打扫了祠堂,然后又去祢衡门前求他,任凭他说的怎么天花乱坠,百般套路用尽,祢衡就龟缩在屋子里,不见面也不出声,恨的小金爷牙根痒痒,差点没想把屋子点喽。 不过,好在金鳞也有些骨气,他知道强扭的瓜不甜,纵然自己求到了祢衡,到时候他不用心教,那也是一地鸡毛,没有个卵用。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金鳞盘算了一整天,最后豁然眼前一亮,狠狠的抽了自己一巴掌,道: “真是愚蠢,我有宝山一座,岂能空手而归之理!” 那日,正巧月圆中秋,神霄宫按照惯例,是要举天同情,大小弟子,各脉长老都要齐聚无极殿庆贺。宴会前,柯镇恶小心翼翼的清点了人头,发现除了金鳞与他那风雷阁里不知死活的师父外,其他人都在,便一时送了一大口气,暗道: 没有这小子的日子,才是好日子! 那么,小金爷去了哪儿?答案不言而喻,这小崽子跑了一溜够,去到河阳城里采购贺礼去了。身为神霄宫弟子私自下山,本就是重罪,交到柯镇恶手里又是一顿好打!可是,他金鳞是什么人,不插毛比猴都精,小虎子带上山的那条小路,早已摸的轻车熟路,往返乾坤殿的这几天,别的没见长,这脚程和耐力就练的妥妥当当。 一条百十里的山路,一个来回不消夜半前就赶了回来,期间,又去庙里绕上一众贼娃子给钱,给酒肉自是不必说了。惹得小虎子激动不已,就说跟着老大有肉吃,感动的小金爷当下就赏了对方几个脑奔。 再说,回到林中小屋,童姥已经等的不耐烦了,大呼小叫着臭小子要饿死本座!这也不怪她,毕竟前几日要去求祢衡学剑,已经四五六七顿没酒没肉给她吃了,那肚子里的馋虫早被勾起来。 当金鳞从外头大包小包的往里提的时候,童姥隔着房门都闻到了高粱酒的味道,不由喜上眉梢,笑道: “还算你小子对姥姥有礼,有点孝心。” 金鳞嘿嘿直笑,他等的就是这句话,要是童姥心情不好,他还没机会张口呢。于是,什么酱板鸭子,苏蓉糕饼,糖醋鳜鱼,一样样琳琅满目,都是河阳城名菜,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小子把整座龙凤酒楼都给搬空了。 期间,时不时的殷勤倒酒,伺候童姥用膳,别提有多眼力,乐的老婆子眉开眼笑,直呼麟儿乖巧,姥姥没有白疼你。 正是酒过三旬,菜过五味,金鳞眼珠子一转,忽然变脸,唉声叹气道: “姥姥,吃完这一顿你我可就缘分尽了。” 童姥诧异,奇怪道: “怎么你要离开姥姥?” 金鳞那鬼灵精怪的把戏多了,当下学的七分真切三分诡诈,苦着脸艾道: “我听了您的话去找大师兄学剑,往后啊!恐怕就不能伺候您老人家了。” 童姥神色慌张,她一想到当日那小道士手里提着钢鞭打的自己皮开肉绽的景象,不免心中骇然,浑身一抖,急道: “你是不是嫌弃姥姥平日里骂你,打你,所以,你就抛下姥姥一个人享清福去了?” 金鳞其实心里在笑,暗道:任凭姥姥多少聪明,也想不到我今日会乍她,且看我步步为营,将她一军。 于是,某样儿颇是委屈,表情伤心道: “哪里的话,师命如山,要我送饭,我就送饭,要我学剑,我便学剑,您也不是说乾坤殿剑术正宗,可都是您教的。” 童姥一时被他应的哑口无言,忽然,想起是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当即,怒从心头起,气急败坏道: “想离开我,不行!” 金鳞暗自有些心惊,没想到姥姥发起火来,当真可怕,又暗自惭愧,中秋佳节里逼的她暴跳如雷,真心有些对不住。但是,一想到落霞殿的那帮瘪犊子玩样儿,这些愧疚,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那我不学剑,怎么去报仇?” 童姥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金鳞这小东西当真不识好歹,每句话就同剑锋麦芒一样跟自己拧着来,若不是看在娃儿对自己胃口,早就一巴掌拍死了。 当下,拂袖一扫,将面前酒菜打翻,恶道: “牛鼻子老道的剑法有什么好学的!姥姥这身本事,强他们千遍万遍,教你几招还怕收拾不了几个毛头小子?” 金鳞大喜过望,他等的就是童姥这句话,于是俯身拜倒,道: “多谢姥姥成全!” 天上童姥一阵讶异,凭她的智慧,当即,便破了金鳞小崽子的手段,两眼如炬,神色疑云的往向他,道: “你小子刚才不是框我的吧?” 金鳞“呲呲”一乐,又给童姥倒酒,此刻,他也不必伪装,便把前几天在乾坤殿的遭遇一五一十的说了,期间,还不忘添油加醋的夸大祢衡多少无情,多少冷血,听的童姥一条冷眉横扬,差点又要发怒。 “你说的都是真的?” 金鳞举起三根手指做发誓状,道: “不骗您,那臭道士说我心术不正,学了剑道一门必定危害苍生,所以他不肯教!” 童姥脸色阴沉,喝道: “什么心术不正,是这小子顽固不化,我看乾坤殿一门也快死绝了,祢衡这小子当真有眼不识金镶玉,最好跟他那个不成器的师父一起锁在风雷阁里等死!” 说完,她又看着金鳞,伸开枯槁一般的手掌,抚着少年的小脑袋,柔声道: “他们当你是木头,姥姥当你是块宝,臭道士不教,咱也就不跟他们学了,这神霄宫也就流云老道还有点手段,其他什么首座长老,在你姥姥看来就是个屁罢了,若不是……” 她抬眼看了自己胸前的那对精钢琵琶骨一眼,叹气道: “我定杀光他们一个不饶!” 虽然,她说的凶,但是,金鳞听在耳里却是那么的暖,偌大一个神霄宫,他记得每一个欺负过自己的嘴脸,也就在姥姥这里还能多少有点温暖。 当即,沉默了不敢说话,鼻子尖竟又有些酸了。 童姥以为他不信,当即,冷冷一声道: “我便教你一手异形换位的招式,调教五日之后,你再与那群小道士打过,也让你知道知道姥姥的手段!” 第17章 传功 话是如此说,可真要见识天山童姥的手段就够小金爷受的。他本是个书生,就算天资聪颖,博闻强记好了,那也是当初姬天瑶拿胡萝卜加大棒给生生逼出来的。十年苦功磨一剑,这才有了临安城里的探花郎。 金鳞原来以为读书已经够苦的了,没想到真正苦的现在才开始。童姥才是心狠手辣之辈,她命金鳞找了一条带铁刃的钢鞭,与当初小道士打她的那条无异。还没开始打,就看着小金爷心惊肉跳。 “姥姥,您不是打算拿这个打我吧?” 童姥微微一笑,干薄的白唇下,透着无比的狠辣,默然的点了点头。 金鳞惊骇。 天山童姥魂功收传女子一脉,与枯心那门长明殿不尽相同,都说女子不如男,为了压过那些臭男人一头,训练的方式方法就狠毒了。她手脚被索,早就是笼子里的鸟儿,无法亲身言传身教,但是,并不妨碍童姥另辟蹊径指点金鳞。 她命后者去溪水旁,找了一些五彩卵石备用,等他采够了数儿,当下便中指拇指围城一圈,一颗石子就同暗器般打在了金鳞的身上。不消一时片刻,童姥手里的石子儿就打的小金爷浑身上下淤青遍布,哎呦哎哟的叫疼。他每叫一下,童姥手里就抽起鞭子照着他后背,飞来,可怜小金爷“呵”的吸了一口冷气,顿感后背仿佛被割了几刀,从整齐的红衣破口里流下滚烫的血来。 “姥姥,您真打呀!” 他怪叫要想跑,童姥冷哼一声飞起一鞭子,卷上他的脚踝硬生生就给拖了回来。 “麟儿,鞭子无情似有情,这点苦都吃不起,那你也不用学了!” 说罢,童姥又是劈头盖脸的落下几鞭子下来,金鳞被她打的满地滚,这一次,学乖了就再也不敢叫出声来,兀自强行起身,按照童姥素所教的姿势站好,童姥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语重心长道: “凌波微步乃我琅嬛福地无上轻身妙法,你天生血脉堵塞,这心法一门先不用学,我且教你招式本根上的变化,记好了!” 只见,她手里石子一飞,打在金鳞左腿膝盖上,金鳞一震吃疼,顺势人就软了下来,只听童姥悠悠遵循道: “凌波微步是轻身法门,你不要一味的被动挨打,如果,逃开了我手上的石子,那也就成了!” 说完,又一颗石子飞来,冲着金鳞右胸打去,金鳞侧身险险避开,脚下又露了空挡,童姥就地抬手飞出一颗石子,打他双脚,金鳞冷不丁着了道,啪嗒一声摔在地上,那些伤口淤青撞到冰冷地面,又是剧痛无比,一张白砖赫然留下了片片血迹。 金鳞忍不住哼了一声,颤颤悠悠的站起身来。童姥颇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心道: 学武先磨心,撑过今晚,往后再苦再累,你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多说一句废话,麟儿前路漫漫,你可要撑住啊! “嗖嗖嗖”又是三声,三只石头朝着三个方向飞来,一只攻他额前一点,两只分别打他左右两臂。金鳞惊的倒吸一口冷气,赫然蹲下半个身子,避过一只飞石,又脚尖点滴,跃起身形,妄图避开那两只去。 耳旁,只听童姥淡淡道: “凌波微步,只所以叫凌波二字,便是如踏水而行,临渊履冰,稍有不慎立刻死在对手的招式下,所以,这门身法不以魂力境界高低为限,讲究一个悟性,是要寻觅料敌先机的法门,如他打来一拳,你就看破他的拳路,寻找他的破绽!” 言毕,一声惨嚎,金鳞整个人就被两只石子击中,横甩出去,砸在了墙壁上。童姥冷血无情,抓起手上的鞭子,就是重重打下。只见,金鳞躺在地上的身子猛的一阵僵直,痛的冷汗直滴,他顾不上皮开肉绽的痛楚,立刻起身,童姥冷冷一笑,手里又飞出一颗石子取他下三路要害,简直是要玩命。 金鳞心道:如此下去,不是办法,任凭我身法再快,也快不过她手里的石头子,姥姥说要料敌先机,我且看她如何出手,再做应对。 险险躲开,这一次,他便不再望着石头飞来的方向,而是盯紧了天山童姥手指上弹射的动作,她要往左射,我就往右跳! 金鳞脚下忽然开始左右不停的移动,童姥一时轻咦了一声,看准时机,一颗石子忽的飞去,金鳞不等她射出,早已判断好石头飞来的方向,只见,他身子一撇,看似险险躲过,其实,动作从容不迫,就算童姥也看的不忍住心里赞道: 难得,这小子竟然学的这么快,我且再试他一试,看他是真学会了,还是靠运气。 “忽忽忽”又是三颗石子飞出,金鳞这一回仿佛成竹在胸,竟是全都避过,童姥吃惊不小,看下外头天色,现在距离夜半尚早,不禁想起当年自己学这门身法的情景,发现这小子比她还要妖孽!竟然只用了短短办个时辰,就掌握了料敌先机的法门。 童姥冷哼一声,赞道: “不错!” 金鳞一阵喜色,却不料童姥又一鞭子袭来,直打的他抱脚直跳,哼哼唧唧的却不敢叫出一个声来。 童姥满意的点了点头,正色道: “一点小成,就翘起尾巴,将来只是蝼蚁之辈,这一鞭是给你的教训,且记住了!” 金鳞点头称是,不敢再有半点神情上的表露。童姥忽然拂袖一甩,一股巨力袭来,吹得地上那些石子骨碌碌的纷纷滚到一边。 只见,她此刻又拾起一把卵石,朝着一侧空旷地方打去,这一回,金鳞只听到一声清脆的破空声飞来,还没等他看清童姥手指上的动作,便见距离自己不远处右上角落,青砖石块上赫然凹下一道深坑,有颗五色卵石嵌在当中,金鳞被她惊的长大了嘴巴,震撼道: “姥姥,这石头子打在人身上,岂不是骨头都碎了!” 童姥冷笑不语,她又飞过一颗石子,嵌入石砖,然后,一颗接着一颗,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将面前所有卵石都打入那片地砖中。 “你再看!” 金鳞寻她声音望去,只见,地面上一颗颗石子就他周身围城一个圆圈,但既不是首尾相连,也而不是并排落座,相反,分成八个方位,以他聪明才智,便看出了那是正对乾坤征询坎离艮兑八字要领,分明是周易上的八卦方位。 但是,他又看到,每个方位上各有九颗石子,成横三竖三的位置排列,又再清楚不过了,做的是九宫次序。可是,即便如此,却想不出其中门道。 他一时间竟看的有些发蒙。在一旁童姥笑道: “麟儿,八卦藏九宫,九宫生八卦,凌波微步没有固定招式,你需要参透这些周易数数的变化,就算粗浅入门了。” 金鳞经她点拨,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随机答道: “也就是说一个方位九九八十一种身法,八个方位就是暗含七百二十八种变化!” 童姥一阵讶异,她这辈子最恨那些白痴,蠢驴,眼前的少年果然聪明,却聪明的让她不可置信,往往自己道破一点,他便学会了举一反三。 当下也不知,是喜是忧,便随口道: “你自己好好练习,姥姥乏了就不陪你了。” 说着,童姥一合眼,盘膝而坐,入定去了。 金鳞不敢偷懒,以前姬天瑶可没长四只手八只眼,他还能在棒子底下打游击。现在,面对天山童姥,这等万年老妖精,就算自己放个闷屁恐怕都逃不过她法眼。 当下,就照着地上石子的方位,潜心演练。可是,过不了多久,金鳞便看出了其中不同凡响之处来,那便是他每每遵循石子前进,任凭变化再多,也就在一个方位上,脚下地方有限,如来敌是个二楞子,自然揍的他皮青脸肿满地找牙不说,可要是个机敏如同落霞殿三弟子刘季一般的滑头,只消打过一遍,自己这点变化,就被他看破,依然有迹可循,到时候,必然露出破绽,尽落敌手。 想到此处,不禁苦恼,他本想请教童姥,却发现姥姥已经入定,又心道: 不可,别人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如果我连这点困难都克服不了,不但让童姥看不起,就是自己也看不起自己。 忽然,他看向童姥的坐姿,平生第一次也学起盘腿而坐的姿色,闭上眼睛,只感觉夜风习习吹过,打起少年脸上点点寒光,心道: 苦练苦修并非捷径,就看那日上山的秦霄与林子峰一样,天赋绝佳才是根本,同一种法门到了蠢材手里,日练夜练多则大半年小则一个月,恐怕也能见长,但是,若到了天才手里,只需看破精要厉害,不过数日就能成功。姥姥说凌波微步讲究一个悟字,我且好好悟上一悟! 恰在此刻,童姥睁开了一只眼睛,心中笑道: 只有一晚,本座倒要看看你是真聪明,还是假聪明! 次日,清晨童姥醒来,屋子里的烛火已经灭了,清光撒下,照到自己身前不过七尺的地方一个少年正微微打鼾,睡的正香。 “偷懒!” 童姥怒喝一声,卷起手里的鞭子就朝着金鳞屁股方向打去,后者一个尖叫起身,看到是童姥,慌忙捂住嘴,记起童姥变态的规矩,免得又要挨打! 可惜,童姥何等人物,她教下的法门,是容得你偷懒的?就是再苦再累,哪怕缺胳膊少腿,你也要给本座练下去! 唰,唰,唰又是三鞭,朝着金鳞就去了,眼看着铁索刀片,真要是打在金鳞身上,那叫一个好受,忽然,少年脚下微动,身法形同一通舞蹈,看似柔媚无骨,实则诡诈无数,避过三鞭不说,竟是在童姥面前忽飘忽现,快的难以言喻。 童姥看的心头冷笑,道: 雕虫小技,敢在本座面前嘚瑟,这爬树的本事还没教你呢! 手里钢鞭一抖,那数十片刀刃风卷着似一条白龙般直奔金鳞而去,童姥眼尖,料他避无可避,谁知,这小崽子忽然面露诡异一笑,身法似泥鳅一般狡猾,跳出了石子圈外,凌波微步瞬时威力大显,少年围着黑屋飘忽不定,童姥心里一抖,手上鞭子跟着他的身影飞去。 少年则不慌不忙,眼里闪过寒芒,直径朝童姥冲来,童姥讶异一声惊愕,手中鞭子竟回转不急!少年身法如鬼魅那般的快,料敌先机,只听“啪”的一声响,一颗五彩石子,便轻轻落到了童姥的囚衣上,赫然印下一道灰黑的印记。 这一手,当下石破天惊,童姥顷刻难平心里汹涌波澜,以她的手段如何不知道,此刻若不是金鳞,而是一位魂修大能,她便已经死在对方手下。 “你这手神游天外的本事是跟谁学的!” 童姥面露寒霜,厉声喝道。原来,凌波微步虽无魂力境界之分,却有妙用无穷一说,而神游天外则是这道法门中不可外传的意境。自己清楚的记得,当夜金鳞初入门道,自己并非将全部精髓传授,难道,是他自己偶然悟的?那绝对不可能,这身法乃上古琅嬛福地师尊三秒夫人所创,她老人家也是花费数年时间才明白其中机要,这小子要是一夜之间就看破,岂不是悟性之高,远在三秒夫人之上!这世间哪里有这样旷古烁今的妖孽? 金鳞一脸正色,俯身一礼,答道: “一个圆便是七百二十八重变化,我若跳出圆再画一道圆岂非又是这么多变化,道家说一生二,二生三,三生无穷,我偏偏不在方位之中,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岂非我就是法门,我就是方位,纵然对手厉害无比,也难察出我的破绽!” 童姥听的他一字一言斟酌如同打在自己心里,忍不住身躯微微颤抖,又讶道: “那你最后一下,为何不避开钢鞭,反而直冲我来?” 金鳞微微一笑,似少年老成,道: “姥姥怎么忘了,您说过凌波微步的精要在于料敌先机,看出敌人破绽,我虽满屋子乱跑,但力气消耗巨大,时间一长势必被钢鞭缠上,但是,有句话不是说一寸长一寸强嘛?我偏偏找寻短处,如果赌一赌冲你而来,鞭子再长也打不上我,只要近了身,也就是我赢了!” 他言辞诚恳,却听在童姥耳中如同石破天惊,此刻,老婆子忍不住放声大笑,指着金鳞道: “流云啊流云,你们这帮腌臜泼才,放着一块绝世美玉不要,反而落到了本座手里,真是苍天有眼,不亡我天山童姥!” 眼见她又如丧心病狂的一般姿态,金鳞愕然,隐隐之中竟是心中生出一丝寒意,不知是喜是忧。 第18章 老道 五日眨眼间就过,趁着天还未亮,一道黑影潜下了龙虎山。 金鳞此刻,除了脑袋还算轻灵,全身上下都在痛,特别是屁股,他很怀疑天山童姥是不是个虐童癖,自从那一夜过后,她练金鳞,就练的更变态了,只稍个不注意,那条长满刀片的鞭子朝着身上就是一道血气呼啦的硬口子。 他是不敢说,也不敢问呐,可怜童姥以为这小子果然是块璞玉,性子坚韧,练功居然能刻苦到这般地步,当下感叹:后生可畏。于是,老婆子发了狠,自己不吃不喝不打紧,居然连金鳞也不给吃喝。可怜小金爷,芳龄一十六,正在长身体的时候,三天三夜滴水未进,还不让合眼,每每三更半夜,就抓起来一顿好打。 林中小黑屋里,只听得鞭子哗哗作响,少年满屋子乱跑,只恨姬天瑶少生了两条腿,不能飞天遁地。 “小子,你去打的那群猫崽子哭爹喊娘,每个人都给姥姥切下一只左手来下酒!” 金鳞大惊,以为童姥这两天饿疯了,果然要吃人肉,于是,讪讪解释道,人肉不好吃,远不及龙凤酒楼里的虎皮肘子,酱爆肥肉。天山童姥听了有理,表示那就每人赏个百十来记巴掌打成猪头就也罢了。你小子立刻,马上滚去山下给老婆子卖些大酒大肉回来。 小金爷欲哭无泪,恨恨发现自家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提这醒干嘛,切的是人家的手,又不是自己的手,不疼不痒的,现在好了,练了五天,脚软的跟条窜稀的狗似的,几十里山路一来一回,只怕走不到一半就被阎王殿的阴差索出去招魂了。 童姥冷眉一挑,伸手就拾到起那条鞭子,金鳞屁股一紧,前些天的伤还没好利索,眼下要挨鞭子实在不值得。 当下,施展出凌波微步身法,逃也似的出了小屋,直奔山下去了。 此刻,龙凤酒楼里正值旺季,门下客人无数,掌柜的吊着一口仙气,数银子数到两手抽筋,他不敢怠慢,出门时老婆交代,不足三百银子,老娘不给上床。苦苦憋了如狼似虎的汉子一个月没泄邪火,那斜对面就有烟花楼,里头的姑娘自然是身段婀娜,无限美好的。掌柜的不敢去呀,他婆娘枕头下藏了一把西域宝刀,要是哪天事迹败露,这条,子孙根还不得让割了,就同自家厨子手里的五鞭烩菜没有什么鸟样。 “哟,谁家的死人摆在龙凤酒家的门口!” 小二一声嚎叫,就跟他娘死了亲爹一样,待他准备一脚踢开那道红衣少年的身影时,忽然,半死不活的主儿起身,小脸拉渣黄,一闻到东坡肉的气氛,扯开了腮帮子就往里头冲,龙凤酒家里伙食好,店小二这身子板生的厚实,平日里花姑娘一个一抱,二个一抗那都不叫事,没想到,今日里居然拦不下他。 小金爷那是临安城的半土匪,大名早就波及方圆百里以外,就连东夷人见了也会称道一声:流氓,土匪,无耻败类! 可怜,不知哪家公子,眼瞅着飞进来的少年一把抢过桌子上吃了半截的东坡肉,跟饿死鬼投胎一样,囫囵个塞了进去,那吃相比起野狗来好不了多少,就差没把碗给他舔干净。当然,最后还是小二外加掌柜的拦下。 那公子估计又是什么官宦富商的弟子,正欲拍案而起,却被掌柜的劝下道: “小金爷你都不认得,神霄宫的弟子,别说抢东坡肉吃,就算抢了你正房少奶奶,官府也不敢管!” 小公子一时愣住,比起刚过门的小媳妇,这半碗肥肉还真算不了什么,以他二品文官的少爷也就敢在河阳城里当街调戏,调戏良家少女,估计自己爹撑死了也不过烟花楼里消费了不给钱。比起金鳞的手段,简直小巫见大巫。 当下,忍不禁要叫一声大哥哥,夹起尾巴灰溜溜的跑了。 再说店小二见到那张朝思暮想的倾国倾城脸蛋,就像是亲爹临终前分他家产一般高兴,那可是一定三十两银子砸的自己头破血流的主儿,且不说那白花花的银子有多绚丽色彩,单是那一夜风流,老鸨子殷勤周到的一口一个小爷的叫唤,就让他受用无穷,活活找回了丧失了二十多年的男人尊严。 小金爷四两肉下肚,那点三魂七魄总算是回了身体,平日里二五八万的姿态也端了出来,一脚把柜台踢的“砰砰”作响,嚷嚷着太君饿了,好酒好肉的上,银子大大的有赏。 他这一闹腾,惊的楼上几个吃饭的河阳魁字营的兵痞拿着砍刀就往下冲,看架势是要拿人,谁知小金爷打怀里掏出白玉令,话还没有出口,先抽了那几个带刀兵痞一顿嘴巴子,道: “爷爷我杀人放火的干活,怎滴?全都给我滚出去!” 吓得几个烂番薯,臭鸟蛋连刀子也拿不稳,一顿胡吃海塞的饭钱也没给,逃似的滚了。神霄宫的门人,那是什么干活,当年自家将军有眼不识泰山,调戏了一名长明殿的女弟子,被小娘皮一掌劈下去,虎背熊腰的汉子七孔流血即刻昏死,若不是天下第一神医胡青牛正巧路过,这条命早就去见死在疆场的兄弟了,事后大秦皇帝还亲自下旨,可怜,堂堂二品车骑将军降到五品魁字营杂牌将军。所以,自家老大发话了: 神霄宫弟子,就算当街杀人放火,强抢民女,也不要管。 这可苦了掌柜在后头扯白了嗓子追,可怜,他二百来斤的肥膘,就算追到心肌梗塞那也追不上,自然这顿饭到时候还不是记在小金爷这个冤大头身上。 岂料,小金爷吃饱喝足,提着一盒子新打的酒菜,掏出白玉令递给掌柜,笑呵呵的道: “记账可以不?” 掌柜一口老血没下来,当即晕死过去。 神霄上人创办千年基业,执正道牛耳,如今,门下居然出了这么一位土匪恶霸,估计就算下凡还愿,也要被他气的升天。此刻,无极殿内流云老道,忽然一声哈欠,掐指一算无奈摇头道: 家门不幸! 再说,小金爷离了龙凤酒家,烟花楼里的一票素质不达标的姑娘就发了情,这秀气到无法无天的少爷哥儿,让风尘女子见了也甘愿从良。 一口一个小爷来玩呀,听的金鳞思乡之情便起。不由驻足停留,微笑的打了个招呼,以示少爷初心不变,不能忘本,同是窑字辈下的门徒,对祖宗基业不敬那还得了。 他小金爷爱恨磊落,这辈子最爱的就是窑姐,明码标价,童叟无欺,给男人带来快乐,却按小时收费,都说爱一个女人好难,一个不要你买房子,不要你买胭脂水粉的女人,只想在你忧伤,寒冷的夜晚,拥抱着抚平你的伤口,陪你喝酒,陪你放纵,试问这样的红粉佳人,在牌楼里过夜十两银子真的贵吗? 小金爷顿感脸上大大有光,望着河阳当街那些鄙夷,猥琐的目光,暗地里呸了一声,心道: 此间乐不足为凡人道也,小爷的快乐,你们想象不到。 此话不假,正儿八经的汉子,谁去逛窑子啊,就算那些风情绝色的女子如何搔首弄姿投怀送抱,也只能抱怀着一两三文钱的荷包,望洋兴叹,只恨人生无常,投胎是门技术活儿。 正是,感慨颇多之际,烟火楼里忽然闹哄了起来,老鸨子捧两只热水袋一般的胸脯,带着一帮龟奴,迎面一脚踢出个灰头土脸的老道士来。 “王八蛋,吃了花酒不给钱,你把老娘这儿当善堂啊!” 只见,那老道士长灰麻布衣衫,兀自背着一条柴火棍似的乌黑长剑,眯着小眼睛尖嘴猴腮说不出的几分猥琐,看面相就是个神棍无疑。 此刻,他额前继续灰白长发撒乱不堪,或许以为失了身份,慌忙站起身来,朝手掌吐了几口吐沫,抹向额头,前后左右的安抚,再整了整衣衫,自以为仙风道骨,又悠然自得了起来。 金鳞看在眼里,确定是个人渣无疑。 “道爷,嫖妓?” 老道兀自还是气愤不平,不管身旁是谁,头也没回的,怒道: “嫖妓怎么了,老夫嫖了还不给钱!” 金鳞心头一阵汗颜啊,好家伙,的亏不是在临安世面上的飘香阁,那要是让姬天瑶逮住了,哪里是轰他出门打一顿这么简单,非要吊在城楼上让一众姐妹臭鸡蛋砸个三天骂个三夜。当下又觉得老道有种,敢在大白天烟花楼里白嫖不给钱的,也算是不怕天打雷劈的社会残渣,不由心心相惜,吹捧道: “道爷,不愧是我辈先锋,道坛楷模,小爷佩服,佩服。” 老道经他一通牛皮,居然很是受用,连忙还礼道: “无量天尊,哪里,哪里!” 再一抬头,发现面前竟是个红衣长发的嬉皮少年,又一仔细观看,心下顿时吃惊,任凭他活了一把年纪,闯荡江湖几十载,也不曾见过如此俊美的人儿,当即不由老脸一红,尴尬道: “小兄弟哪里的话,贫道是出家人,怎么能犯了戒律,那是批判性的参观!” 小金爷点头,表示可以理解,只要道理上说得通,出家人嫖妓也不是不可以! 老道士折腾了一宿,又挨了烟花楼里一顿拳脚,忽的就有些饿了,打一见面就瞧见了金鳞手里的食盒,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自来熟的就打里头挑出一只肥嫩脱骨的猪蹄子啃了起来,老道吃的兴起,左手啃完换右手,吃的油腻了还不忘往头顶上抹,满口烟酒黄牙吧唧嘴,索性乐的一屁股蹲在烟花楼大门口,整个地痞无赖无疑。 金麟瞧的有趣,扪心自问这普天下若论混世无良一途自己排第二,哪里还有人敢排第一,没想到,今日居然真的找到一位,而且其没脸没皮的本事,恐怕自己那点功力未必胜的了他。老道士此刻吃了八分饱,感觉有些油腻,他又往饭盒里瞥了一眼。 金鳞连忙会意,递出一瓶上号的老酒,老道士裂开黄牙一笑,别提有多渗人,老道士喝的美了,兀自哼起了牌楼里的秦腔小调十八,摸来。 听着他荒腔走板的腔调,金麟心中节操碎了一地。 “小兄弟,你是哪里人啊?” 老道忽然发现,自己面前好像还站着个少年,吃了人家酒肉,要是不嘘寒问暖几句仿佛不合乎江湖规矩。 金鳞笑着拿出那块白玉令在手上晃动了一下,眉头一扬,仿佛无限得意的道:瞧仔细,小爷可是名门正宗。 谁知,那老道士鼻子里出气哼了一声,颇为不屑的道 “又是神霄宫弟子……” 金鳞愕然,好歹现在是流云门下记名弟子,且不管这名头是不是万八两银子买的,总归对这赖汉一脸的不屑,心中也是无名冒出一丝火来。 当下,露胳膊挽袖子,喝道: “老小子,你敢告诉我你哪儿的?” 岂料,老道士白了他一眼,嗤笑道: “你个小辈,配知道我的名号吗?老夫一身神通,那是前无古人……” 他兀自滔滔不绝的讲着,金鳞抱着双手站在一旁冷眼看着,此刻,他连想要打他一顿的心都有了,只恨自己怎么摊上这么个二货,于是,打断道: “您这么厉害,怎么让人给打了?” 老道顶着满身鞋印,脸上还红肿了一个五指巴掌,无不尴尬的嘿嘿解释道: “凡人无知,老夫岂能与他们一般见识。” 他原本以为,这小子顷刻间就会臣服到五体投地,谁知,金鳞一脸的哭笑不得,嘴角裂到了脖子根,分明就是不信。 老道勃然大怒,指着金鳞喝问道: “小子无礼,你是哪家门下?” 金鳞依旧不语,气得老道手舞足蹈乱发了一同脾气,说道神霄宫上下果然有眼不识泰山,又将列位首座数落了一个遍,什么柯镇恶凶神恶煞,宋大义食古不化,风天养在道爷手下不出三十招便败,就连流云这般德高望重的人物,老道也不打算放过他,骂道:道行这么高,有个屁用! 金鳞只感无语,忍不住对着老道士就是一脚,踢得他直哎哟哎哟的叫唤,骂道: “王八蛋,下次别遇见小爷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殊不知,耳旁听得老道哀嚎: “打人别打脸,踢人别踢鸟!” 第19章 江湖 待金鳞走后没有多久,老道挣扎着从地上起身,鼻尖流出两道血迹,咕哝道: “哪里来的臭小子,差点没把本道爷打死!” 这时,遥望龙虎山方向整整齐齐的行来一批蓝衣年轻道士,看装扮皆是神霄宫三代弟子,为首一个稍微年长,一柄赫然夺目的长剑,令人望而生畏,此人便是流云座下头号大弟子寒剑。 只见,寒剑来到那老道士面前,额首叩拜,其后一众道士也皆是拜倒,齐声叫道: “弟子奉天尊之命,迎师叔祖回宫!” 河阳城震动,世人皆惊,谁都想不到这个脏乱兮兮的老汉竟是辈份比流云还要高一筹。 老道拖着两道鼻血,满身脚印,偏偏就是要扶手仰天而立,如此一看,倒颇有几分出尘之意,道: “起来吧!” 一众弟子领命,转身与他离去,谁知,身后边传来烟花楼里老鸨子焦急的大喊。 “师叔祖了不起啊,飘了妓就不给钱?下次,老娘见了腿都给你打断……” 老道一听,双脚发软,逃一般带着人直奔神霄宫而去。 无极殿前,流云早已等候多时,老道瞪着眼,神气无限的走进殿来,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盘膝身前,一只手托着下巴,一只手点着流云道: “老夫在山下逍遥自在,你小子这么大阵仗,派人请我回来干嘛!” 流云不敢怠慢,拘泥一礼,站在他面前,哪里还有天下第一尊者的风范,赔笑道: “弟子不敢,请师叔回来,确实是有大事相商。” 老道“呸”了一口,骂骂咧咧道: “屁个大事,这里喝不了酒,又吃不得肉,老子一见到你们吃斋念道就心烦。” 流云无奈,忽又见他满脸浮肿,身上到处都是脚印,鼻梁处还有碎末血迹冒出,小声道: “师叔您这是怎么了?” 老道冷哼一声,不出好气,尴尬道: “让个小崽子给打了!” “这……” 流云哭笑不得,怔怔愣在了原地。 晚霞落日,一道长虹飞过,南鸦,片片自北而来,流淌在天际自龙虎山巅敲出了一记记源远流长的钟声。 童姥气的不轻,活阎王抓小鬼,扯起鞭子就要打,望着那空空当当的盘子,老婆子吩咐下的东西没买到就是活罪! 金鳞哪里肯挨,东躲西藏,拿出练了五天的凌波微步,总归是孙猴子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屁股上一阵火辣辣的疼,就时讨饶。 原来,童姥三天没吃肉,便惦记上了龙凤酒楼里的那对猪肘子,谁知金麟给了老道,气的童姥连着大呼臭小子,对姥姥无礼,抬手就是一顿教训。 “那狗道士是谁呀?” 童姥白了他一眼,问道。 金鳞说不认识,童姥压下的火又起来,顿时要打。金鳞连忙凑过脑袋去,捧着童姥的胳膊一阵蹭,活像耍宝撒娇的孩子,道: “姥姥,你听麟儿解释。” 童姥虽然厉害,却也总归是个女人,一个女人就逃不过天生的怜爱之情,一时间,心也软了,面色冷道: “你说,说的不好我便赏你一顿鞭子。” 金鳞就把白天,老道士如何被烟花楼里的老鸨子打出去,又怎么吃的酒肉说了一遍,他本想着童姥又要雷霆大法,却不料老婆子裂开嘴笑道: “有趣,有趣的紧。” 金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于是摸着带血的屁股,一旁拿起一片牛肉,塞进嘴里,纳闷道: “姥姥你说什么?” 童姥看白痴一样眼神,看了他一眼,发现这小子不但无良,而且无知的紧,便懒懒问道: “那道士是不是一脸的滋泥,闻上去又腥又臭,灰布长衫落在街头跟条老狗一样?” 金鳞回忆着,老家伙当真还是这么回事,但是狗不狗的是不知道,反正是跟人沾边的事是一样都不干,却又瞧见了童姥一眼,心里小声嘀咕道: 跟你也没有什么两样。 童姥自然是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要是知道了,小金爷今晚这顿屁股非要列成八瓣不可。她抬手周了一口酒,那高粱的烈与辣,在她看来仿佛就如蜜水一般甘甜。 “那错不了,普天之下能有这装扮的也就是无崖子这条老狗了。” 金鳞一听,忍不住“噗嗤”一笑,暗道:无崖子,我看他是无牙齿才对,一张老脸比城墙还厚,典型的厚颜无耻! 接下来,童姥的一句话,让他再也笑不出来了。 “论辈分,是流云老道的师叔,也就是你师叔祖!” 好一顿晴天霹雳,金鳞脑子轰的一声乍开了,他张这嘴巴,嘴里那块牛肉兀自掉了一地,道: “白天让我给辣手揍了一顿。” 童姥吃惊,双目直勾勾的望着他,遥想起那一年在琅嬛福地前,无崖子左手吊着肉,右手捧着酒,一双猥琐的小眼睛,色眯眯的看着她,道: “小娘子,果然细皮嫩肉,来给大爷笑一个,不笑,好!大爷给你笑一个!” 然后,童姥勃然大怒,二人便叉招换式的打了起来,一时间山崩地裂,东海上空夜黑亮同白昼。 “你再说一遍?” 童姥一片卤牛肉噎住哽嗓咽喉半天,死活是下不去了,要知道,流云是正道,她便是正道人口里的邪道,虽然二者道不同不相与谋,尊师重道的观念极为一致,若按照琅嬛福地的门规,砍去双手双脚顷刻间就废了。想到金鳞这小子的手段,必是跳到无崖子身上怎么爽快怎么打,剁成肉酱也不过分。 金鳞点头,从其量面不改色,心不跳,小爷哪里管他师叔祖,还是祖师叔,只要看的不顺眼,照样打的满地找牙,这门规戒律的不要也罢。 “很厉害吗?” 童姥被他问的心里发寒,便道:能跟老婆子我过招的人能不厉害?当年,一场架打的那叫惊天动地,双方拼了三天三夜不分高下,最后还是无崖子乏了,说是约了马寡妇聊一聊玉女心经,肉蒲团什么的也就溜了。 金鳞无不汗颜,一听到马寡妇,当下断定此女正儿八经的淫,娃荡妇,决计不是好鸟。 “他的天下溪神指厉害的很呐,能把整座山移平的本事,老婆子也是佩服的。” 金鳞吃惊不小,却见童姥神色正紧,不像说了假话,暗道:姥姥那是什么人,这身道行不说天下第二,也能排得上前十吧,她居然都对无崖子佩服,想必老道士真的厉害到了无法无天。 却又冲她这一句佩服,不得不佩服眼高于顶的老婆子,心胸坦荡,光明磊落。 “那他怎么被我打的抱头鼠窜,换不得手?” 童姥酒不醉人,人自醉,晃动起手里的酒壶,晶莹剔透的酿香裹在里头,叮当当的乱香,眼前迷离一片,仿佛陷入了沉思,道: “哼,老小子放荡不羁那谁说得准,麟儿你且不要看他被你好打一顿,这份魂力内敛的功夫只怕已到了三天之境的巅峰也未可知啊。” 金鳞嘿嘿冷笑,想来被他揍的皮青脸肿还能说的这么牛逼,那小爷岂非通神。此刻,他喵向天山童姥,有一个疑问忍不住脱口而出。 “那姥姥和他谁厉害?” 童姥一愣,望向金鳞的空洞,眼神也就变的哭笑不得,果然还是个孩子,说话不得轻重。要是换做以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立刻就是要拖下去乱棍处死,但是,眼下…… 她无不苦笑道: “以前,不好说要看心情。现在他比我厉害!” 金鳞看见童姥胸口的那一对琵琶钩,顿时,暗骂自己蠢材,唯恐伤了姥姥的心,呐呐道: “我又多嘴了。” 童姥却想不到的大度,摆了摆手表示无妨,淡淡道: “麟儿,你入了神霄宫门下,却又对江湖上的东西了解的太少,恐怕以后对你不利。” 金鳞眼睛一亮,他从小就是喜欢听人讲故事,记得小时候每每临睡前死活缠着姬天瑶,可她那老鸨子妈扁担掉地上不认识一字,哪里有什么墨水,又缠不过这个磨人的小妖精,于是乎恶补了几个通宵,便把金瓶梅从头到尾的讲了一遍,以至于,金鳞发现自己如今爱好浪荡女子多过良家少女,姬天瑶实在功不可没。 童姥淡淡笑道,便为他展开波澜壮阔的一卷。 “老婆子关在这黑屋里算来也有十六载,说起江湖上,恐怕早也物是人非,这其中多少风风雨雨,后浪追上不得而知,想当年百晓生笔下早有夺天榜:三十六地煞,七十二天罡,四君,四帝,一绝顶,这些人物哪个都不是好对付的角色。” 金鳞听的入迷,顿时,来了兴致,大叫道: “姥姥,一绝顶是不是就是流云老道?” 童姥点头,继续道: “也不光是他,千百年江湖里顶尖人物只有神霄宫的天尊。” 金鳞小嘴一撇,想到那一副仙风道骨的老头,居然是江湖一等一的高手时,心里老大不快,冷哼道: “那江湖人太没种气,怎么就没有人敢到神霄宫里单挑他?赢了就是天下第一,输了也虽败犹荣,怎么说都划算!” 小鸡贼这一批花花账算的那是霹雳吧啦的作响,开窑子的鸡崽子别的不会,从小盯着算盘做生意的门道还是基本功。 岂料,童姥眼睛一瞪,正色道: “怎么没有?天下第一的宝座何止有万千人想染指,可惜,狗道士本事太高,都做了刀下鬼罢了!” 金鳞暗暗乍舌,原来这天下第一的名头不是俩流氓打架,还要送命,想来不划算,不划算的很呐。 童姥见他吃惊,笑道: “所以,近几十年来也就没有人敢再上神霄宫一步了。” 金鳞摇头晃脑的又道: “那姥姥您排第几?” 童姥仿佛就知道小崽子会有这么一问,男小媛总是天真,对这种江湖排名看的紧,淡淡道: “一指平山,天上望月,南麟剑首,北海狂刀,皆是四君。” 金鳞何其聪明,经她一点拨,立刻明白道: “我知道,无崖子便是一只平山,而姥姥则是天上望月,那南麟剑首,北海狂刀又是谁?” 童姥满意的点点头,她喜欢这小子的机灵劲儿,凡是不用多做力气,只晓一点,他就通了。 “南麟剑首说的是名剑山庄断浪,而北海狂刀则是北冥城主聂人王,他二人也算是英雄。” 金鳞愕然,不用说流云老道,如此算来前头还有四帝岂不是更厉害。 童姥望着他,笑道: “我知道你在想四帝岂不是很厉害?” 金鳞点头称是,童姥摇头叹息,念道: “阎王殿前数人头,仙子断魂红梳手,天都城内一剑仙,金刚菩提上九天。这四个人你要记住,以后遇上……” 还不容她说完,金鳞长笑一声,便道: “就是知道他门是一等一的高手,也要亮剑,输仗不输人,做人要有骨气!” 童姥抬手就是一巴掌,打的金鳞倒栽葱般跌了跟头,只听她厉声喝道: “一个字跑!” 金鳞无奈,在以往他以为江湖儿女敢爱敢恨,敢打敢杀,那些天桥下说书先生口中的七侠五义里,哪一个不是独战群雄,至死不渝的。 可惜,现实里那些搬山移海,开天动地的英雄人物,则老奸巨猾,没有二愣子能一战成名的,原因很简单,但凡出生牛犊不怕虎的早就坟头冒草二丈多高。 天山童姥冷哼一声,教训道: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保命要紧,打不过以后再打,以后再打不过,就忍了……” 金鳞愕然,他这话的意思,完全不像原来的童姥,疑惑道: “姥姥,就由他爬到头上?” 天山童姥哈哈大笑,传授经验,骂道: “笨蛋,你活的比他长,他做了死鬼,你不就是一代宗师了。” 金鳞叹服,果然是活到老,学到老,想来那些天天挂在嘴边的无上大能,也不过是千年王八,万年龟的货色。 不禁,叹道: “原来所谓的天下无敌也就这个鸟样,小爷原来还是高看了呢?” 童姥冷冷一笑,意味深长道: “天下无敌?谁说得准呢,神霄宫后山上的那条通天路说不定藏着什么厉害的东西!” 金鳞愕然。 第20章 报仇 第二日,无极殿外的钟声敲响,各路首座汇聚,临行前落霞殿弟子听闻来了位辈分比龙虎山都要高的师叔祖,皆是一惊。当看到师父宋大义一脸阴霾的与纪慈出门,都不敢多问,却在背后偷听到一句: 那老不正经的一来,神霄宫也就没好日子了。 大伙儿震惊,私底下开始议论,年长一些的比如青松一辈知情透露,论起没死的老祖宗无崖子算是辈分最高了,说道门规自己师父宋大义见了也要向其磕头请安,别看平日里在落霞殿上宋大义得道高人的做派,要是见了无崖子,教训起来那也是爸爸抽儿子,只看对方高不高兴,轮不到宋大义肯不肯。 不过,这个师叔祖无用,清规戒律那是一概不遵守的,喝酒吃肉不算,神霄宫都是他小辈,只好睁只眼闭只眼,有次喝高了还往三清祖师像前撒尿,惹的当时还在人世的几个平辈师兄不满,与流云一合计,就给放下龙虎山,美其名曰云游四方,实际上说成流放也不是不可以。 在往后,原以为神霄宫清净了,岂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位无崖子师叔祖竟是飘到了天都城,找剑仙王仙芝比武,挨了一顿胖揍不说,又调戏了对方七房姨太太,可怜那位如花似玉的少奶奶挺着大肚子,跑到王仙芝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那剑仙是什么人物,天都城百位上手连夜追了三百里,给绑了回来,要扔到油锅里炸了。自然,是流云出面,才给放了回来。所以说,这样的祖宗有的还是没的好,神霄宫里弟子但凡知道的,也是对他不屑一顾。 众人吃惊不小,同样是地痞老赖出身的刘季也不禁汗颜,道: “有一个金鳞就够受了,没想到又来一个,这一回神霄宫还不闹翻天了。” 青松苦叹一声,道: “谁说不是呢,不过,也不一样师叔祖那是动不得滴,金鳞那小子打死都没事!” 众人一阵“哦”了。 此刻,落霞殿外有道红衣身影,望着门前九只龙子石像气派非凡,一条百十来丈宽的白玉大道直通内里,练功房,刀剑库一应俱全,站在两岸桃花林立,自是有些风华正茂,直道岁月安好的景象。 远处,薄雾隐隐里有个大殿,朦胧不知方物,只在天边一角露出个金碧辉煌的金尖尖来,金鳞暗里叹了一声: 与它一比,自己那死鬼师父的乾坤殿当真是要饭的地方。 又是花香,水汽尽染,远远飘来一股浓浓的柴火燃烧丹药煎熬的气味,说不出是香,也算不得臭,却猛的让人提神醒脑,恍如心旷神怡。 临行前,童姥交代高高兴兴出门,平平安安回家,打赢了不赏,打输了要罚,老婆子本事高,脾气也大,除了流云都不放在眼里,她一身道行比宋大义高出不知多少倍,教出来的徒弟也要比他徒弟厉害,不然,丢了天山童姥的脸面,这顿铁片鞭子炒屁股肉就少不了。 说到打架,金鳞表示不怕,先不说凌波微步练的怎么样,就从前一大帮坏小子充当打手,自己从背后打闷砖的事情那是脑瓜子开瓢,一拍一个准从没失手过。不过,此次自己充当前锋,以一对多还要取胜,恐怕就有些难度了。 “姥姥,要是对方动了魂力,怎办?” 童姥阴险一笑,如是张子房运筹帷幄,稳坐中军帐般怂恿他道,不怕,事前约法三章,谁用魂力,谁孙子,只要是正道弟子,命可以丢,孙子绝不会做的,放手去打,保管那帮瘪犊子,断手断脚也不会吭哧一声。 金鳞得令,迈出六亲不认的步伐杀向落霞殿而去,扯开嗓子就学窑子里泼娘们骂道: “那天打爷爷的鳖孙子都滚出来,爷爷找场子来了。” 殊不知,一时间惊起数百号人马,将落霞殿前围了个水泄不通,小金爷望着那一双双要将人撕碎不吐骨头的眼睛,反倒底气十足,索性骂了几句嫌累,一屁股做到冰凉地上爷爷长,孙子短的骂不停口。 小金爷只是学到了皮毛,其精髓部分还要看春花柳绿姐妹,骂人绝对不吐脏字,吸一口长气,可以骂个三天三夜,高兴了还要连唱带跳。挨骂者往往猝不及防,一口生气到不上来,重则当场中风,轻则内伤缠身不治。 人群里豁的跳出刘季与曾家兄弟,红了眼睛,指着金鳞怒道: “小崽子,上次还没吃饱打,今天皮又痒了?” 金鳞冷笑,四下翘望,只是看不到那条亭亭玉立的清影,正纳闷,忽的但见额头上飞过一道风声,宋玲珑满脸寒霜的站到他对面,两只眼睛瞪着他,似有仇有怨,又梨花带雪。 小金爷伸出细长的小尾指,百无聊赖的扣着耳朵,道: “上次,小爷猝不及防,让你们几个腌臜泼才打了闷棍!今天,要打就立个规矩。” 刘季花头多,心里咯噔一声,却等不及宋玲珑那夜叉脾气。 “那你说怎么打?” 金鳞嘿嘿一笑,心道:你们找死,那就别怪小爷拳脚不长眼睛。 “拳脚上见高低,谁用魂力谁孙子。” 宋玲珑一口答应,四个人使出蛮劲便一同冲了上来,身周边一众叫好声。 殊不知,此刻,云雾里落霞殿高处站着一条高大的身影,青松挺拔的身子,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闹剧,也不知是喜是忧。在他身旁,阳明倒是心善,想起那日姓金的活祖宗被几个师兄师姐打的重伤垂死,不免担忧道: “大师兄,真的不用下去拦住?” 岂料,平日里沉稳老道的青松,反倒摸了摸胡渣青冉的下巴,冲着他异样一笑道: “师父师娘不在,就冲你大师姐的狗脾气,你敢去?” 反噎的阳明,脖子一缩,不便啃声了,说起来,这小徒弟不是十分怕宋大义与纪慈二人,反而对她大师姐宋玲珑怕的要死,往往宋玲珑一个眼色比圣旨都好用。小时候,只要宋玲珑笑嘻嘻的捧着他的脑袋摸道: “师弟,大师姐有事求你!” 那便要背黑锅,一顿门下棍棒,决计逃不了。这么些年来,都快练成本能反应了。叫他去劝架,与送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 青松稳稳当当的打怀里摸出一包酥糖膏来,顿时喷香可口,看的阳明忍不住摊手要去摸,却被青松瞪着眼睛狠狠的拍了一下脑袋,凶道: “见了吃的就急,什么出息,要吃不给,自己去厨房偷去。” 阳明“啊”了一声,想不到心目中那个正人君子形象的大师兄,竟然也这般鸡贼,不禁瞪大了眼睛,露出一副委屈“小媳妇”的嘴脸来。 青松无暇顾及他,兀自美滋滋的放进一块到嘴里,哼唧出生,仿佛无限享受,看到场下时,又免不了大师兄做派,摇头笑道: “老四老五这通拳法路子使的不对,刚猛有余,巧劲不足,哎哟喂,老三你个贼骨头,往哪儿踢呢,那地方踢得的吗,小心断子绝孙啊!” 忽的,当场中闪出那道出彩无比的身影,阳明看的有些呆了,青松也露出了淡淡笑容,点额赞道: “小师妹长进了,才短短一个月功夫,这路一十二手排云掌功夫已经使的出七分力道。” 阳明在旁也忍不住,笑道: “那是,大师姐在平辈弟子中天赋也是极高的就连掌教真人也说师姐资质异于常人,他日成就也不会输给枯心上人的。” 他哪里知道,天赋固然重要,可是炼魂一途,靠的是坚韧性子,按照宋玲珑这般小猫打鱼的功夫,就算再练三百年也敌不过老尼姑的一只手。 忽然,青松脸色大变,他望向人群里的双眼,阴云惨淡,如同腊月寒雪。阳明猛的觉出苗头不对,也看了过去,不禁神色青红蓝白一阵变换。 只见,落霞殿四人围殴红衣少年,场下却不见了少年的影子,瞧着一条红影飘来飘去,如同穿针引线般游在四人之中,他脚步轻灵,同只蝴蝶翩翩飞舞,却又琢磨不定,仿佛踩在云端,让人好生奇怪。 “这是什么功夫?” 阳明不免出声叫道。青松也是哑然无言,此刻,纵然他翻阅无数典籍也觉察不出其中路数,他哪里知道,天山童姥教下的本事,怎么错的了,就凭神霄宫这浩然正气一门,作到头也生不出邪道一路。 “这小子身法十足诡秘,门下弟子中我还没有见过如此上层的轻功。” 阳明不觉骇然,他望着场下四人已是乱做了一团,拳掌腿相加渐渐没有了章法,就是他这种资质下品的弟子也看得出来,渐渐露出了败象。 “你确定,那日是这小子被你们打的重伤垂死?” 面对疑问,阳明重重点头,道: “不但如此,他狗急跳墙还咬了师姐一口呢!” 青松愕然,眼里红影同鬼魅般乱窜,心中升起好大的疑问。 再说场下,顿时一片鸦雀无声,只听得拳脚虎虎生风,掌力裂空声响,金鳞那道红影,踩着风儿打转,就在每个人瞳孔紧缩大气都不敢喘的时候,两道“啪啪”的声响,只见,刘季嘴角流血,脸上赫然多出了两只滚烫火红的手掌印来。 “狗日的兔崽子,老子非要扒了你的皮!” 刘季自打混世以来就没吃过这么大的亏,论吃巴掌也就那做了死鬼姘头的寡妇嫂嫂敢动手,不过,也要汉子愿意,男人的脸面比命要重要,命没有了大不了下辈子再来,脸面被打了做人也抬不起头来。当即,真急了吼了一句,做恶狗扑食状向金鳞袭来。 金爷得了依,心底好不佩服童姥的手段,果真比那帮驴日的牛鼻子道士厉害的多。于是乎,想到落霞殿里三师兄当日跳着脚抽他嘴巴子,比他娘过年还高兴,忍不住手又痒了,直是连着“啪啪”作响,又赏他几击耳光。 刘季被他打的嘴角渗血,额头上的道观都歪了一半,跟条落魄醉汉一般,被金鳞耍的团团转,哪里还有半点正教弟子的影子。 另一旁,老四老五两条连心兄弟,见到刘季吃透了巴掌,也是勃然大怒,他二人素来与三师兄甚好,落霞殿里别的不多,榆木疙瘩不少,唯独这三师兄通透着人情味,平日里一起私混作奸也是有的,通俗点讲比起狼狈为奸也好不多少。就犹如半夜里的花田李下的一对狗男女,一个先走一步,另一个作死也要殉情的。 可惜,这有情有义的二龙一凤,奸情固然诚可贵,小金爷手里的拳头那可是辣手催花的很呐,照着鼻梁就是左右开弓,前后夹击,照理说炼魂的汉子这点抗击打的能力还是有的,却也经受不了这雷阵雨般的狂轰乱炸,想反抗本事不够,典型的敌疲我打,敌进我退,一只小蜜蜂也折死大老虎。 三个男人算是没有什么指望了,剩下宋玲珑到要比他几个不成器的师兄会玩,一套排云掌舞的连绵柔长,一时间竟让金鳞进不来身。那条红影跟个鬼似的围着宋大小姐打转,冷不丁的摸摸柔嫩的小屁股,抱抱较弱的小蛮腰。 宋玲珑涨红了白玉一般的小脸,当下气短。 金鳞可舍不得打这么娇滴滴的小美人,从小那些不能从良的妈妈就教育道:女人是拿来疼的,可不能用来打。铁骨真真的汉子拿得动刀枪,也抱的了美人。要学做真好汉,真英雄挨的了女人骂,经的住女人打,往往越美的女人骂人越凶,打人越疼。男人就贴着笑脸受着,不然,你想想为什么女人不打别人,偏打你呢?等她手打疼了,口骂累了,也就有机会灌点老酒,趁机推倒。 当时,还不懂人论的小金爷,忍不住贴着二,逼小脸问道: “要是女人生的奇丑无比呢?” 妈妈们冷眼一瞪,一口同声教训道: “往死里揍,最好沉到宁江河底!” 如今看来,简直奉为至理名言啊,亏的了妈妈们的言传身教,等到好不一会,果然,美人就累了,娇,喘嘘嘘,香汗连连。 小金爷一个踏步上前,剑指点她腰间,无比深的童姥真传下快,准,狠,辣。 宋玲珑一紧,竟是发现丹田气一片灰暗,想动却也动不了了,一时紧张,没想到那张俏脸更加的红了,看在别人眼里,好似三月桃花,七月海棠,真有些动人心魄的美好。 金鳞发誓,对待美人要像春天般的温软,于是掏出一柄小刀抵进她的面额,眼里尽是笑意,大是临安城下那个混世魔头死灰复燃,流氓,土匪,无耻败类的气象跃然其上。 宋玲珑一惊,那颗小心脏“噗通通”的直跳,眼神忽闪迷离,仿佛在问你小子胆敢怎么样。 小金爷早已读懂了她的来意,伸手摸了摸嘴角上清早吃肉的油迹,凑过嘴唇,轻轻的一点,摘下少女那颗芳心的香吻。 第21章 夜战 “杀了你!” 浩渺云雾中,杀出一道火神身影,烈空飞烟,那只金雕托起了阳明的身子,他左手持剑指,右手凌空画符,九天九地电光雷鸣。少年一身魂力急暴而出,道行竟然冲破炼魂,直达筑基。 此刻,不单金鳞看呆了,就连在场所有人都惊的如是木鸡。 他不晓得自己为什么如此狂怒,怒的只要杀人,当看见金鳞吻下的那一刻,仿佛最纯洁的花朵沾染上了污渍,他的心碎了。 金鳞见到玄天之上,有柄雷光巨剑斩下,隆隆当中,似乎隐隐诉说: 晃晃神威,九天玄雷,奉以吾身,以符引之! 他不明白究竟是有多么厉害,只是,避无可避,阳明那张怒到扭曲的脸孔告诉自己,要他死! “放肆!” 随着一声大喝,十虎崩腾而出,火色映红了天空,阳明的金雕在虎口中犹如蝼蚁,顷刻间被它撕碎,雷剑消失,那道少年身影豁的掉下,然后,火光里冲出青松,重重一记巴掌扇在他左脸颊上,少年如同一只皮球般滴溜溜的滚了出去。 “好大的本事,好大的杀气,你还有没有把我这个大师兄放在眼里!” 阳明“哧溜”的爬起来,跪倒在青松面前,那只脸蛋赫然肿起老高,五指巨大的掌印清晰可见,此刻,杀气煞气戾气如同那只金雕般早也消失,就只剩下平时的小师弟,微微弱弱眼神里带着可怜楚楚的惊慌之色。 神霄宫门规森严,各殿首座不在,长徒代行一切生杀大权,众人惊艳阳明隐忍道行不发之余,更多的是担心他要受罚。 “大师兄,你做什么?” 宋玲珑自是催动魂力,直径去到青松面前,金鳞诧异,原来腰间一指,对她而言不过是小孩子的玩样,那她为什么还要受制…… 面对宋玲珑大声的责问,青松铁青脸庞,冷冷道: “给我滚到祠堂门前跪着,这里我看着心烦!” 阳明默默的领命,站起身来慢慢走向殿中,宋玲珑不肯,她欲要拉住师弟,却换来的只有冷漠与无言,此刻,恐怕唯有阳明心里还有一句话: 为什么会这样…… 金鳞吃的惊不小,落霞殿那个平日里不声不响,甚至有些榆木脑袋的小徒弟让他差点没命走出去,他心思细腻,除了惊恐之余,隐隐还觉察出了别的味道。 “你敢处罚阳明,我就告诉爹!” 宋玲珑知道青松一贯疼她,可是面对自己的威胁,这次,心中那个慈爱无比的大师兄居然冷淡对之,直径走到金鳞面前。 金鳞心下“咯噔”一声,暗道:不好。小徒弟就这般厉害,这个大师兄恐怕还要对付不了。 “至于,你……” 他话未说完,金鳞红影一闪就是跑路,却不料青松冷冷一笑,横起一掌凌空击出,正好打在他胸口,小金爷感觉五脏剧痛传来,忍不住“哇”的喷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横着飞出落霞殿,滴溜溜滚了好几圈,直到滚出殿门口这才停下。 “落霞殿还轮不得你放肆,招式上的东西投机取巧算不得真,有本事二个月后九龙夺嫡,你与我门下小师弟拼个高下!” 众人愕然,想不到平日里以稳成迟重见长的大师兄,竟然如此护短,隐隐有宋大义的首座风范。 金鳞挣扎了好久,才似一条赖狗般起身,扶住胸口,剧痛无比,连话也说不出来,夹起尾巴逃了。 青松转身,望见老三与宋玲珑众师弟妹转而无比倾慕的眼神,冷道: “丢了落霞殿的脸面,每个人抄写道德心经十遍交给我!” 说完,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留下那帮小崽子,本来要大吼:师兄威武!的话也全都收回去,纷纷暴跳如雷。 是夜,下雨,蓬勃倾盆,落在地里,落在落霞殿祠堂门口。 雨里跪着一个少年,他嵌在地上,仿佛生根,此刻,已经湿透了,鬓角眉间都在滴着盘珠般的落水,秋里深寒,让他一遍一遍的忍不禁发抖,却又一次一次的问自己: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忽然,从风雨中走来一个身影,举着油纸伞静静的来到他身边,她悄悄然的跪下,又将纸伞往少年身旁靠了靠。 阳明鼻子间一灵,嗅到那股淡淡兰花的香味,冷漠的心动了,作出一个明明是苦却又很甜的微笑,轻轻道: “师姐……” 宋玲珑微笑着在他身旁依着,此刻,她有许多话,却又不敢说出口,因为,她知道就算说了,依这块死木头,臭木头的性子,也是不会回答他的。 她完全可以想象,下一秒,阳明低着脑袋,玩弄着衣角,不言不语的情景。 “今天你为什么要帮我?” 果然,阳明低下了头,眼睛望着地面,那里有一颗小草被雨水打的蔫了,却又不肯屈服的抬着头。 “我,我……我……” 他“我”了好多,却始终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宋玲珑横眉一挑,这是个信号,阳明瞧见了把头一低,脖子一缩,知道又要挨她打,谁知,宋玲珑却笑了,伸手爱怜的抚摸着他的脑袋,柔柔道: “傻瓜!” 阳明愣愣的望着,痴了,此刻,他心里仿佛有团东西慢慢融化,冲着雨中那道娇媚的身影,有种要拥抱她的冲动,但是,只是在心中…… 忽然,他瞧见天空里的雨停了,原来宋玲珑手里的那把油纸伞全都给了他,自己的身子则落在雨里,淋了大半。 阳明不忍心,鼻头猛的一酸,此刻,他有无数千言万语要说,却全都堵在喉咙口发不出来,伸手又将油纸伞推了过去。 “臭小子,还知道关心我的身子!” 宋玲珑微笑着嗔道。 随着,一声响雷,白光照亮了那张千娇百媚的侧脸,阳明渐渐痴了,他想: 这一刻该是永远,那有多好,师姐…… 落霞殿下,幻月洞府,玄冰古道。 青松闭目冥思,他端坐在蒲团之上,手结兰花指印,身旁那柄十虎长剑寒芒微微,插进面前三尺处,与青灯摇曳相伴。 此刻,他无心修练,今日发生太多事情,小师弟那身道行,如果不是让姓金的小崽子逼急了,恐怕就连他这辈子也想象不到。 不知不觉中,这个孩子也长大了,想起曾经豆子般大小的老七,变成了九天金雕之上的火神时,他也有些不认得了。 默默的苦叹一声,愁道: 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小鬼开始变了…… 也许,这些年面对宋大义与师娘纪慈的期望,又或者作为落霞殿长徒,他的心思更重在修为,可惜,终归是资质差些,与其他殿内的同辈交手,总是胜少败多,每每宋大义宽慰道: 铁树千年开花,则名满天下,香溢四方。 对于这话,他奉为神明,所以,练的更加刻苦,甚至霍出性命,有好几次,就在玄冰古道内走火入魔,险些丧命。 就连宋大义也看不下去,让他休息,他却不肯,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穷毕生之力,达上品武学巅峰。 一声声,渐渐慢,是个男人走进,他其实走的很光明磊落,只是,阴怯怯的性格,让他淹没在黑夜里,比天暗,比雨冷,更仿佛与大地融为了一体。 常人看不到他,他也乐的清闲,尽管此刻,身上的那件灰麻长袍沾了不少泥水,他也不管,就让其拖着地,极是懒散。 此刻,他很幽怨,这个人平生最讨厌麻烦,却偏偏仿佛跟姓金的小崽子扯上的关系都很麻烦,而作为大师兄,他又不得不管,师父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又不敢随便进风雷塔,要是死了,了不起收尸,要是活着,免不了讨他一顿好打。 所以,苦于神霄宫规矩,这个懒惰的大师兄,想清闲一刻都很难。 “就知道你要来……” 青松睁开了眼,发现眼前男人顶着那对招牌一样的黑眼圈,满身泥垢,胡渣多了也不刮,长发纠结的象把稻草,脸颊上兀自还留有一块晚上吃剩的老大米粒,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 祢衡抖了手里油纸伞上的水,其实他不抖还好,毕竟伞漏了,经他这么一抖那些调皮的落水居然淅淅沥沥的全都淋在了身上。 他尴尬的冲着青松笑了,青松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道: “你们乾坤殿果真就这么穷吗,连把好一点的纸伞都没有?” 祢衡愣了一会,然后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表示真的很穷。 青松额头上绷起一条青筋,他很无奈道: “等一会,送你一把,免得回去路上淋死了,还要怪到我头上。” 祢衡裂开嘴笑,仿佛很得意,这一趟不算白来,还捡了个大便宜。 青松瞧着他貌似穷人乍富的表情,一股无名怒火就是往上冲,瓮声瓮气道: “你找我干什么?” 祢衡抖了抖身上的雨水,又伸手捋了捋额前凌乱的长发,直到他们屈服的贴紧了额头方才满意道: “打架!” 青松一楞,问道: “带剑了没有?” 祢衡颇是松垮的从后背抽出一断枯木般的长剑,淡淡道: “剑宗弟子,不带剑来,难道挨揍?” 青松点了点头,同意他说的有道理,只听一声拖泥带水的响声,祢衡抽出宝剑,暗淡无光,斑斑锈迹,说是剑那是抬举,其实跟块废铁差不太多。 青松那团火“噌”的就上来了,他最爱剑,仿佛全天下魂修之辈应该都爱自己的兵刃,又恰好是个道士,讨不了老婆,把剑比作婆娘也是情理之中,如果对比十虎,自己的女人算的上风韵犹存,婀娜多姿,相反祢衡的就可怜的多,徐娘半老,糟糠之妻。 可是,祢衡专情,所谓:藏糠之妻不可弃。自己长了多少岁,这柄剑就跟了多少年,每每寒冬腊月,他要自己先捂烫了被窝,才放剑进来,老夫老妻的感情很好。 青松怒上加怒,斥问道: “这还是那把无邪吗?” 祢衡点了点头,端起剑来左看右瞧,发现顺眼,并没有什么不妥。 “剑好不好无关,关键是人。” 青松冷笑,道: “好像听你的意思,今夜你决计不会让我好过?” 祢衡正了正神色,极少露出一副兴奋,道: “对头!” 青松哈哈大笑,反问道: “当初,你一剑胜了我,却主动认输,我想找你打,你都不再跟我打,今天,你怎么肯了?” 祢衡一脸茫然,半晌,骚了骚头,仿佛对于这个问题以他的水平很难解释的清,道: “小师弟对小师弟,大师兄对大师兄。” 青松眯起了眼睛,此刻,那柄十虎也仿佛随着他的心境列列作响,剑缝对手。 “你怪我打了他?” 祢衡摇了摇头,说道: “我不怪你打他,只怪你打到他吐血!” 青松哈哈大笑,貌似很是得意,冲着他挑衅道: “那你是不是也要打回来,打到我吐血?” 祢衡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表示应该如此。 青松不再笑了,他很清楚面前这个看似无用之极的男人,其实极是厉害,当年一战,就连宋大义也说,青松输的不冤枉,人家剑法极高,就算掌门手下的长徒寒剑也未必能胜他多少! “你最好管管你那个小师弟,别在二个月后叫阳明打死了。” 祢衡淡淡微笑,看着他眼里少见的流过一道精光,冷道: “他轮不到我教,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别被我打死了!” 青松冷哼一声,喝到: “好极,妙极,这些年来我没晚都梦见你斩我那一剑的情景,噩梦做多了,好梦就少了,今夜做个了断。” 祢衡微微点头,慵懒笑道: “那你来!” 青松暴喝一声,十虎“嗖”的一剑飞出,落在他手里,与青松一道化作了漫天火光,将玄冰古道照亮如厄鼻地狱。 祢衡手里无邪毫无惧色,身形闪动,一股九地寒冰迎向虎口杀去“轰”的一声,十虎与无邪相撞,一冰一火,天生相克,宿命间,二人四目相对,纷纷从对手眼中瞧出了那股狂烈的兴奋。 黑夜深处,玄冰古道,冰火各色,占居了半边天空。惊起落霞殿内数百弟子,纷纷驻足围观。 第22章 瘟疫 天下未定,本就多事之秋。恰大燕武帝继位,奉行商丘变法,结果未可知,这位名誉天下的商先生竟是个不择不扣的江湖骗子,且不提诸子百家,王道学说,就连百家姓,千家言也是读不全。可人家生了一副好体魄,偏偏得武帝他母亲闵八子垂涎,入宫为官做了假太监。 武帝一日出游,见一女子额前有痣,对上梦应情人之兆,当即止不住性冲动,纳了贵妃,赐号兰。兰贵妃家贫,祖上三代干的是倒斗摸金的勾当,所以,富了一时,苦了三辈子,打她祖父记事起,家里男丁就没穿过一条不漏腚的裤子。 武帝每每想到此处,不禁苦大仇深。还说商丘不愧是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深谙揣摩帝王之道,毛遂自荐下,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将天桥下说书先生的狗皮膏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卖弄一通。他发了雅兴,岂料武帝雅兴发的更大,认为大燕之所以贫弱,乃先帝宠幸外戚所致,本朝应当改改条例,转而宠幸宦官。 于是乎,一道诏书就将叔伯,娘舅,外带几个八杆子有一撇的七舅姥爷全都砍了,对商丘说: “先富一小众,再富一大众,你也不用做太监了,你小兔崽子裤裆下的那点事儿老子全知道,现在依你变法你就玩命的变!” 商丘领命,自此,武帝效仿烽火戏诸侯,长年久居深宫,大权不再握,自然以为国泰民安,宰相办事得力,既无灾可赈,又无匪可绞,亦无仗好打,一个皇帝当的也就只剩下性,生活。可是,皇帝毕竟是皇帝,性,生活也能搞出震撼社稷的大乱子。 先是,皇后年老色衰,生理得不到安抚,长年积累抑郁成疾,又加上更年期提前,居然提出要废贵妃。没想到,贵妃更厉害,不但,勾引皇帝流连忘返,还同时与宰相,大司马,太子间接有了三腿。四个男人一直认为,自己女人被欺负,是可忍孰不可忍,当朝同意将皇后乱棍打死,改立兰贵妃。 消息一传出,皇后娘家人不乐意了,好端端一个女儿,你就是废了,哪怕去冷宫里伺候宫桶都行,为什么非要打死呢?恰逢秦国太子爷收到密报说兰贵妃香艳绝伦,南蛮子的小姐脾气火辣到不行,当下就对怀里正在调戏的太子妃深恶痛绝,一纸请愿书发给他爹,誓要为亲姐姐报仇。 万里虎贲成群,千里狼驹横行,大燕乃弹丸之国,平息何须一年半载。等到燕武帝发现秦军兵临蓟都城下时候,已是大势早去,悔之晚矣。 那狗日的宰相外带拐着他娘与小妾逃之夭夭。 一代帝王,虽无宏图壮志,却知道,君王死社稷,天子守国门这个道理,率领残兵败将要与大燕共存亡。 许是破釜沉舟的勇气感动上天,一夜倾盆大雨之后,秦军内乱,竟生出瘟疫,不过数日死了千人。大燕遂脱困…… 此时,距离秦军班师回朝,已有月余,河阳城断了粮,灾民流离失所,一片狼藉,数万口无家可归的百姓讨到了神霄宫门前,千年基业岌岌可危。 无极殿里,流云目光扫过众人,严肃道: “秦王下旨,派太子前来神霄宫主持二个月后的九龙夺嫡,希望能借助龙虎山的喜气冲冲这场瘟疫。” 宋大义道: “有了灾就发粮,关我们神霄宫什么事,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 柯镇恶不同意,摇了摇头道: “宋师兄,你想的太简单了,不是国库里没粮,而是现在发粮,老百姓肯定不满足,巴不得还要朝廷发银子,不然,激起民愤,数百万人跳着脚骂街,皇帝老儿怎么受的了?” 宋大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 “那你什么意思?” 柯镇恶笑道: “等到饿死个几十万,朝廷再播下粮食,老百姓自然当他是再生父母感恩戴德。” 宋大义点头称是,帝王家的权术,想来也应该这么玩。 流云点头,客观事实,客观陈述,他自然也不好说什么,尴尬笑道: “只是,眼下瘟疫蔓延到了神霄宫外,这可如何是好?” 众人皆是犯愁,这时,风天养摸着山羊胡子,惆怅道: “宫门不开,人心尽失;开,同归于尽。在原则和现实面前,矛盾到一塌糊涂。” “那开!” 宋大义果决道。 “你想头顶长疮,屁股流脓吗?” 风天养反驳说。 “那不开?” 宋大义又犹豫道。 枯心冷笑一声,看着他阴怯怯说: “那我辈,达济天下,普度众生的无畏精神不就成了一句空话?” 众人一时无语,忽然,有条驼背身影,自殿后走来,望着他们讥笑道: “就这点屁事,还要商量这么久,老子就问你们,人死了还修个什么道,念个什么经?” 大伙儿定睛一看,竟然是无崖子,五个人纷纷点头,表示一致同意师叔祖的道理,无惧无畏,救济天下本来就是吃饱喝足了才能消遣的事情,现在自己命都保不住了,什么我道精神的也就是浮云,饿死饥民事小,毁了神霄宫千年基业事大,背负的骂名还是以后到了天上再跟三清祖师解释也来得及。 “我听说瘟疫前两天蔓延到了楚国,金刚门弟子死伤过半,看来那帮老秃驴也蹦跶不了几天了。” 风天养笑嘻嘻的望着众人道。 宋大义冷哼一声,他对于那些剃光了头发,脑袋上刻点点的和尚一向没有什么好感,忍不住冷嘲热讽,道: “死了最好,没有这些和尚,我们正道门人还能清净不少。”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同意,倒是流云眉头微怵,正色道: “宋师弟,休得胡说,佛道良家本为一体,同气连枝,如今佛门有难,我们道家岂能做事不管,来人呀……” 他一声呼唤,只见,殿前走来一位半大小童,流云沉喝一气,吩咐道: “传我手谕,休书一份,派飞鸽递往金刚门。” 那小童抬头,问道: “请问师尊写些什么?” 流云微微一笑,淡淡道: “就说佛门弟子不畏艰险,劳苦功高,为我正道表率,神霄宫上下佩服之至,给予精神上永远支持!” 众人一阵哑然,纷纷露出一抹想笑却又不敢的表情,望向流云,怎料,他竟是闭幕养神,不言不语了。 “回禀师尊,只是无极殿内本来还有两只鸽子,现在已经没了。” 小童一阵为难道。 “混账!道门清净地方,难道鸽子让你们炖了吃了不成?” 柯镇恶横眉一瞪眼,怒喝道。 小童吓了一个激灵,赶忙跪拜,解释说: “前两天,师叔祖说身子虚弱,点名要吃鸽子汤,所以,弟子就……” 柯镇恶面容一阵古怪,转而望向无崖子,只见,后者瞬间入定,显然一副高高在上却又道貌岸然的神情。 “罢了!” 流云挥手吩咐出去。 正当,众人暗里得意,又苦无落井下石之际,忽的听到宫门外传来一声“砰”的巨响。 大家一致失色道: “完了,完了,有人饿死就有人撞门,这下疼了!” 话还没有说完,紧接着又是一声震天巨响。 六个人面面相觑,惊呼道: “死了,死了!” 这时候,门外传里一声史上最响。 大家伙脸色顿时一阵轻松: “还没死!” 宋大义不禁老泪纵横,叹道: “这力道怕是要把脑瓜子都撞碎了,得有多饿!” 流云也是刹那间软了心肠,道: “无量天尊,此虽猛将,但是也是人才,快开宫门,先把他救进来再说!” 大家伙儿一致表示同意,但又纠结究竟谁去开门较为妥当。 柯镇恶摇头,道: “我面相太凶,出去了还以为神霄宫救人不成反要灭口!” 枯心道: “我这身衣服刚换,要洗起来不要太麻烦。” 风天养索性,无赖道: “出门前算了一卦,不宜见到血光之灾。” 众人“咦”了一声,无崖子飘飘然,风轻云淡,说道: “我辈分最高,怎么也轮不到。” 到了宋大义,一时语塞,他反应最慢,该说的不会说,抢到了又没的说。其余五人纷纷面露一阵不怀好意的微笑,道: “你去!” 宋大义气绝,苦无对策,只好挺直了矮胖的身子,迈出了无极殿。 五人跟随后头,驻足观看。正当宋大义面色凝重,缓缓的打开宫门。 一瞬间,那五人分别听到一句声音: “上几次石头太小,一次比一次大的都没用,索性用最大的砸。” 宋大义正以最慈祥的笑脸迎上。 然后一片混乱,无极殿弟子慌忙把宫门推上,宋大义轰然倒地,一时间,千万只饥恶的大手在人眼前晃动。以至于,所有人都忘记了躺在地上的宋大义那具矮胖身影,过了良久,胖子这才晃晃悠悠的起身,还没死,却一张口吐出一滩带血的碎牙来。 五人一阵惊恐,纷纷装作事不关己的样子,转身回殿,又就着我道无量天尊,外面难民无数,宫门开与不开的问题纠结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