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笼庄的房客今日也慵懒》 序 ……唉呀。 吓我一跳,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那边看的呢? 我发现得太慢,真是不好意思。可能是我不知不觉打起盹来了。 今天的天气实在太好了,霉雨、潮湿再加上霉臭,你不觉得很少有那么舒适的一天吗? 嗯,所以你就是那位希望迁入的新房客吧。我已经从房屋仲介那儿听说你的事了。 无论你是因为什么原因而被介绍到这个屋子来,但在这里想必一切都会很顺利的。不管你有没有保证人、是不是离家出走、或来找人的、甚至是头壳坏掉的,在这里都不是问题。 尽管建筑物已相当老旧,但房租也算是非常便宜的。如果是一个人住的话,房间大小也无可挑剔,又有卫浴设备和可以使用瓦斯的厨房。最棒的是还附家具。 我先带你参观一下里面好了,到五楼为止的房间都可以随意看没关系,六楼及七楼是房东自用的楼层,所以不能上去。 你问我为什么每个房间都空着呀?怎么,房屋仲介的人没有跟你说吗?那些房屋仲介的家伙,做事情果然依旧是马虎了事……噢,唉呀,失礼失礼,年纪愈大,四肢……不、应该说是八肢就愈不听话。没一下子就会不由自主地从上面滑落下来。拜托你帮我将身体放回银丝上……啊,多亏了你。喃哟……谢谢。你真是个亲切又从容的好人。许多人类见到我或我们同类,都避之唯恐不及。 我刚才讲到哪里了?啊,对了,你问到这里还有没有别的房客? 是啊,那么,我带你逛的同时也顺便一点一滴地讲给你听。你有时间吧?你说你还想再看看其他房子,所以没什么时间?别这么说嘛,好不容易才来了一个客人,就当作是在做善事,多陪陪我这个没事做的老头聊些往事嘛。 咦,什么,会讲人类语语言的蜘蛛很少见? 的确如你所见,我是一只蜘蛛,像这样用一根细丝从天花板倒吊下来。但是,你瞧,这仅是你主观的意见,依我看,你才摇摇晃晃地像是倒过来的样子。 你有没有想过,说不定从天花板倒吊下来的其实是你而不是我,而你在别人眼里也可能是一只蜿蛛呢? 现在眼前的一切,你就说一定都是<真实>的吗?以上所言,只是跟你闹着玩的。别想太多喔。 那我赶紧带你去看房子。这里有电梯,对面是楼梯。我在那个位置织了许多网,你小心一点。没办法,在这里闲着没事只能吐吐丝。你看看,才刚提醒你就勾到了。 对对,你若能边走边听我娓娓道来,我将不胜感激。 我指的当然就是刚说到一半的话。 也就是在这栋建筑物变成如现在般空无一人前,还住着人时的事。 哦,在此之前,忘了要欢迎你的光临。 重来重来,首先—— 欢迎来到hotelwilhiarnschildbird! ……唉呀。 吓我一跳,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那边看的呢? 我发现得太慢,真是不好意思。可能是我不知不觉打起盹来了。 今天的天气实在太好了,霉雨、潮湿再加上霉臭,你不觉得很少有那么舒适的一天吗? 嗯,所以你就是那位希望迁入的新房客吧。我已经从房屋仲介那儿听说你的事了。 无论你是因为什么原因而被介绍到这个屋子来,但在这里想必一切都会很顺利的。不管你有没有保证人、是不是离家出走、或来找人的、甚至是头壳坏掉的,在这里都不是问题。 尽管建筑物已相当老旧,但房租也算是非常便宜的。如果是一个人住的话,房间大小也无可挑剔,又有卫浴设备和可以使用瓦斯的厨房。最棒的是还附家具。 我先带你参观一下里面好了,到五楼为止的房间都可以随意看没关系,六楼及七楼是房东自用的楼层,所以不能上去。 你问我为什么每个房间都空着呀?怎么,房屋仲介的人没有跟你说吗?那些房屋仲介的家伙,做事情果然依旧是马虎了事……噢,唉呀,失礼失礼,年纪愈大,四肢……不、应该说是八肢就愈不听话。没一下子就会不由自主地从上面滑落下来。拜托你帮我将身体放回银丝上……啊,多亏了你。喃哟……谢谢。你真是个亲切又从容的好人。许多人类见到我或我们同类,都避之唯恐不及。 我刚才讲到哪里了?啊,对了,你问到这里还有没有别的房客? 是啊,那么,我带你逛的同时也顺便一点一滴地讲给你听。你有时间吧?你说你还想再看看其他房子,所以没什么时间?别这么说嘛,好不容易才来了一个客人,就当作是在做善事,多陪陪我这个没事做的老头聊些往事嘛。 咦,什么,会讲人类语语言的蜘蛛很少见? 的确如你所见,我是一只蜘蛛,像这样用一根细丝从天花板倒吊下来。但是,你瞧,这仅是你主观的意见,依我看,你才摇摇晃晃地像是倒过来的样子。 你有没有想过,说不定从天花板倒吊下来的其实是你而不是我,而你在别人眼里也可能是一只蜿蛛呢? 现在眼前的一切,你就说一定都是<真实>的吗?以上所言,只是跟你闹着玩的。别想太多喔。 那我赶紧带你去看房子。这里有电梯,对面是楼梯。我在那个位置织了许多网,你小心一点。没办法,在这里闲着没事只能吐吐丝。你看看,才刚提醒你就勾到了。 对对,你若能边走边听我娓娓道来,我将不胜感激。 我指的当然就是刚说到一半的话。 也就是在这栋建筑物变成如现在般空无一人前,还住着人时的事。 哦,在此之前,忘了要欢迎你的光临。 重来重来,首先—— 欢迎来到hotelwilhiarnschildbird! ……唉呀。 吓我一跳,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那边看的呢? 我发现得太慢,真是不好意思。可能是我不知不觉打起盹来了。 今天的天气实在太好了,霉雨、潮湿再加上霉臭,你不觉得很少有那么舒适的一天吗? 嗯,所以你就是那位希望迁入的新房客吧。我已经从房屋仲介那儿听说你的事了。 无论你是因为什么原因而被介绍到这个屋子来,但在这里想必一切都会很顺利的。不管你有没有保证人、是不是离家出走、或来找人的、甚至是头壳坏掉的,在这里都不是问题。 尽管建筑物已相当老旧,但房租也算是非常便宜的。如果是一个人住的话,房间大小也无可挑剔,又有卫浴设备和可以使用瓦斯的厨房。最棒的是还附家具。 我先带你参观一下里面好了,到五楼为止的房间都可以随意看没关系,六楼及七楼是房东自用的楼层,所以不能上去。 你问我为什么每个房间都空着呀?怎么,房屋仲介的人没有跟你说吗?那些房屋仲介的家伙,做事情果然依旧是马虎了事……噢,唉呀,失礼失礼,年纪愈大,四肢……不、应该说是八肢就愈不听话。没一下子就会不由自主地从上面滑落下来。拜托你帮我将身体放回银丝上……啊,多亏了你。喃哟……谢谢。你真是个亲切又从容的好人。许多人类见到我或我们同类,都避之唯恐不及。 我刚才讲到哪里了?啊,对了,你问到这里还有没有别的房客? 是啊,那么,我带你逛的同时也顺便一点一滴地讲给你听。你有时间吧?你说你还想再看看其他房子,所以没什么时间?别这么说嘛,好不容易才来了一个客人,就当作是在做善事,多陪陪我这个没事做的老头聊些往事嘛。 咦,什么,会讲人类语语言的蜘蛛很少见? 的确如你所见,我是一只蜘蛛,像这样用一根细丝从天花板倒吊下来。但是,你瞧,这仅是你主观的意见,依我看,你才摇摇晃晃地像是倒过来的样子。 你有没有想过,说不定从天花板倒吊下来的其实是你而不是我,而你在别人眼里也可能是一只蜿蛛呢? 现在眼前的一切,你就说一定都是<真实>的吗?以上所言,只是跟你闹着玩的。别想太多喔。 那我赶紧带你去看房子。这里有电梯,对面是楼梯。我在那个位置织了许多网,你小心一点。没办法,在这里闲着没事只能吐吐丝。你看看,才刚提醒你就勾到了。 对对,你若能边走边听我娓娓道来,我将不胜感激。 我指的当然就是刚说到一半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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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如你所见,我是一只蜘蛛,像这样用一根细丝从天花板倒吊下来。但是,你瞧,这仅是你主观的意见,依我看,你才摇摇晃晃地像是倒过来的样子。 你有没有想过,说不定从天花板倒吊下来的其实是你而不是我,而你在别人眼里也可能是一只蜿蛛呢? 现在眼前的一切,你就说一定都是<真实>的吗?以上所言,只是跟你闹着玩的。别想太多喔。 那我赶紧带你去看房子。这里有电梯,对面是楼梯。我在那个位置织了许多网,你小心一点。没办法,在这里闲着没事只能吐吐丝。你看看,才刚提醒你就勾到了。 对对,你若能边走边听我娓娓道来,我将不胜感激。 我指的当然就是刚说到一半的话。 也就是在这栋建筑物变成如现在般空无一人前,还住着人时的事。 哦,在此之前,忘了要欢迎你的光临。 重来重来,首先—— 欢迎来到hotelwilhiarnschildbird! 第一章 再见,爱哭鬼邮差 高中中辍,十七岁。基本上是个茧居族。没有特别的兴趣,若硬要说的话就是阅读吧。 我记得从前因为说了:「阅读不过是写履历表时想不出要写什么的人,迫于无奈才会填写的兴趣,因此等同于没有兴趣。」这种对真正喜欢阅读的人很失礼的话,而在面试时被老板刷掉。没特别的专长,喜欢的食物是yanglong`sdeli的中华沙拉跟炒面。职业:待业中,不过有时候会打工充当绘画模特儿。 到此为止,找不到特别有趣关键字的卫藤绊被关在画布里,正散发着一股不可思议的氛围——身材瘦削的少女抱膝坐在涂满黑色及蓝色的背景中央。红茶色长发从肩部垂下散落胸前,白皙肌肤与笼罩其后的阴暗背景形成对比。在整体而言相当细腻的笔触当中,只有微微往上看的双眸望向正面,并散发出强烈主张自我的光芒,像是要倾诉些什么似地直勾勾瞪着眼前看画的人。 虽然看起来几近完成,但不知创作者有何不满,画布被油画刮刀一刀由左肩朝右下方整个割了开来。 卫藤绊身上只披了一件男性衬衫站在画架前,与画布里身体被惨不忍睹地切成两半的自己对看了一下,不久便失去兴趣移开了视线。绊并没有对画中的自己特别移入感情。 这间画室兼住处、还算宽敞的房间中,弥漫着油画颜料独特的浓浓味道。被涂料弄脏的地板上堆放了杂七杂八的画具和美术杂志,就连原本应拿来做料理的厨房也无一幸免,流理台也同样牢牢黏着各色涂料。 绊脱掉披在身上的衬衫,拿起放在床边自己的衣服。尽管紧身牛仔裤已是最小尺寸,但腰际还是显得宽松。一头套人白底带着绿色印花背心的同时,边将视线转向浴室。刚才开始,她就听到从细长的门后,沉闷地传出淋浴的声音。 「我要去买早餐。浅井先生,要不要帮你买什么?」 绊对着门稍微提高嗓门问道。等了一会没有回应,再将背心下摆往下拉、又问了一次: 「浅井先生?」 浴室里淋浴的声音从刚才就没有改变,还是如雨声般单调地敲打着空间。 于是绊走近浴室门。 「浅井先生,我开门啰。」 轻轻敲几下门,没等回应就开了门。 一个身躯消瘦的青年如尸体般趴在复古风格的浴缸边缘上,浴缸跟厨房一样也到处沾满了涂料。莲蓬头还喷着水,从他后脑勺到穿着衬衫的背部整个湿成一片,透过衬衫浮现出肩胛骨的线条。 绊叹了口气,一脚踏进浴缸里,以看似要从背部抱住浅井的姿势,伸手扭转了古铜色的水龙头,水停了之后把脸凑近浅井的脸庞摇晃他的肩膀。 「真是的,浅井先生,你又在这里睡着,要是溺死不关我的事唷。」 一边大力摇晃他的肩膀一边跟他说话。他皱起眉头微微睁开眼睛,但还没清醒而迷迷糊糊地将脸颊靠在浴缸边缘,斜眼瞪了绊一会后,才终于理解自己现在在哪里,接着挺起身体像小狗常做的那样甩了甩头。凌乱的头发甩出四处飞溅的水滴,在绊的背心胸口处留下一点一点的痕迹。 「啊……本来想要洗脸的,不知不觉就……」 「你熬夜了呀?」 边问边将挂在墙壁上的毛巾丢到浅井头上。 「是睡不着好不好。不就是因为你霸占我的床,还在床上呼呼大睡。」 从毛巾里传出闭塞而听不清楚的回应。回想起昨晚在休息时间不小心睡着了,就这样过了一整晚。 绊假装没听到,若无其事地转换了话题: 「那幅画有什么不好?」 「不喜欢。」 「不喜欢哪里?」 「全部。」 他满不在乎地说了这句话。真搞不懂艺术家在想什么。 「我正要去买早餐,要不要吃点什么?」 「不要,我要睡觉。下午两点叫我起床,我今天有事。」 好像理所当然地对绊下达命令后,他从工作长裤的口袋中取出房间钥匙。 「你以为自己是谁呀!?」 绊半睁开眼睛瞪他,接受钥匙时还一边顶嘴,但浅井将她往门口推、跟着走出浴室。他头上还盖着毛巾,踩着摇晃不稳的步伐,走到画室中央时咋了一下舌,便一脚踹倒了三脚画架。连同画架上的画布一起跌落下来时所发出的巨大声响,使绊不禁缩了一下脖子。浅井则全然不以为意,头发也没擦干就整个人趴在床上。 这就是绊现在打工的雇主。高傲自大、自我中心、有气无力,睡眠不足就会脾气暴躁的画家——浅井有生。 叮钤铃,门铃响了。 再一次,叮钤铃。接着敲了几次门。 视线移至床上。不知道是没一转眼的工夫就进入了梦乡,还是打定主意要装作没听到,浅井完全不打算起床的样子,绊只好自己走到玄关。 从打开约五公分的门缝向外看,来访者是绊认识的人,对方正以一看就是很拘谨的样子站在走廊上。绊放松了警戒,敞开大门。 「早安,强纳生。」 「啊,绊。」 强纳生一看到绊的装扮,惊讶得叫出声,低下头害羞得连耳朵都红了。比绊矮一点的强纳生头顶刚好对到绊眼睛的高度。他发质粗硬的自然卷依旧无法梳开而纠结成一团。 「你在这……过、过夜呀?跟浅井先生?」 强纳生仍然低着头,用停顿的语气问道。 「嗯嗯,不小心睡着。是包裹吗?」 门边有一个跟强纳生差不多高的板状瓦楞纸箱,强纳生点了点头。看这个大小和形状,不知道是不是画架? 「浅井先生,有你的包裹。」 绊回头朝房间呼喊,但如预料中的,果然还是没有回应。反正艺术家这种人,根本就是人格上有缺陷。绊叹了口气。 「随便放就可以了,我也跟你一起出去。」 正想回房间拿上衣时…… 「啊,那个,绊。」 搬人瓦楞纸箱时,战战兢兢避免碰撞的强纳生叫住绊: 「这个,我不会读,嗯……」 动作也跟讲话一样结结巴巴地不稳重,视线不时东张西望、左右飘移,是强纳生的习惯。他将瓦楞纸箱靠在门口,便从大皮包里取出一个咖啡色信封。当绊把脸凑近,强纳生又开始脸红,浑身不自在似地扭扭捏捏。 信封上收信人只写了「hotelwilliamschildbird李老师」,没写房间号码。 「这是给李老师的。」 用食指指着收信人的名字。强纳生没把握地盯着绊的指尖看。 「这叫作『李』,然后这是『老师』,你知道李老师吧?」 「知、知道。」 「记得房间是几号吗?」 只见强纳生歪着头没回答。 「是5ll号。」 一告诉他正确答案,强纳生脸上马上浮现开心的表情。 「5ll是在五楼的11号房!」 「对,没错。」 「五楼的11号房!」 强纳生用明朗的声音,宛如发现了宝藏位置似地复诵后才说: 「谢、谢谢你,绊。」 就一手拿着咖啡色信封转身离开。 「喂,强纳生,这东西还没搬进去耶!」 不等绊出声,强纳生便背着啪啪摇晃的斜背背包径自跑走了。 ——门口只剩下她跟巨大的包裹。绊茫然伫立了一会儿,以带着「搞什么嘛!」的叹息将刘海拨了上去。 「浅井先生,有你的包裹~」 朝着 房间再叫一次试试看,但还是没有反应。 「真是的……」绊踹了一下纸箱的角,不得已只好用双手将纸箱拖进房里。 卫藤绊的一天大致上都是这样开始的。 hotelwilliamschildbird—— 名称长到让人一不小心就会咬到舌头的这栋建筑物,好像是个叫做williamschildbird的英国男爵在二次大战前、开国期间所建的别墅。怪不得随处可见彷佛就快响起文明开化的声音(注:明治维新时期,日本提出「文明开化」的口号,对欧美文化的模仿下遗余力。连头发都不放过。当时有一首打油诗这样形容:「敲敲短发蓬松的天灵盖,文明开化的声音就响起来。」)的风格。 地板是由橄榄绿和沉稳的咖啡色水泥瓷砖组合成的方格花纹。入口大厅跟各个房间使用虽有褪色痕迹但仍然华美的壁纸,以及西欧古典风格的家具来装潢内部。包括阁楼一共七层楼,房间总共约二十五间。从williamschildbird的名称不难想像,建筑物外头利用了匈牙利陶器制造商所设计、以知更鸟为主题的铁制装饰格子架,将一楼大门玄关到向外突出的五楼阳台连结起来,外型酷似鸟笼。 这栋曾经座落在闹区中心的建筑物,常有许多外国宾客及男爵家族聚集而热闹非凡。但如今闹区中心地已移往他处,独留它在闹区边缘,成为附带家具的月租套房。 曾几何时,这里成了一群风格独具且无法适应普通社会的人们居住的地方。 电梯下降的时候伴随了吱嘎作响的声音,让人不由得担心电梯钢索是否会就此断掉。电梯放慢了速度,停在三楼。摺叠式的铁格子门一开,就看到一对父女正站在走廊等候电梯到来。 看到绊往旁边闪开一点,父亲微微点头行礼,而女儿则一脸不在乎地牵着手走进来。挂在小女孩背的书包旁边的铃铛钥匙圈,响着清脆的铃铛声。在父女俩加入后,最多只能乘坐四人的箱形空间开始显得拥挤。 「失礼。」 父亲微微低头致歉。 「哪里。」 因为是常有的事,绊并不介意,顺便将脸埋进三花毛色的猫布偶背上,尽情享受软绵绵的触感。而小女孩则是紧抓着父亲肚子上雪白的毛,把头埋在里面盯着这边看。小女孩一与绊四目相交,便敏捷地藏到肚子后面。 老实说,他们父女真是一对奇怪的组合。 女儿是个打扮成哥德萝莉风格的小学生,一身以飘逸蕾丝花边点缀着宛如洋娃娃的漆黑洋装,搭配白色裤袜及红色圆头鞋。 父亲则是一位沉默寡言、但态度和蔼可亲又有礼貌的人(?)唯一奇怪的是——他一身布偶打扮——毛茸茸的雪白腹部,背部及耳朵有着白、黑、棕色混合的三花猫斑纹,是体形肥大的猫布偶服装。不过他看来好像是有工作的,因为脖子上系了领带。 在一声轻微的金属碰撞声响后,电梯停在一楼,铁格子门随即打开。穿着猫布偶装的父亲用他毛茸茸白色猫掌推了推女儿的书包,让她先出去,接着他肥短的脚才慢吞吞地跨出电梯。 猫布偶白色的脚跟大红色的小圆头鞋,还有绊的运动鞋走在橄榄绿及咖啡色方格花纹的走廊上。神经质的三楼住户与他们擦肩而过,正自言自语低喃着搭上电梯。电梯门一关起来,便听到三楼住户边咯嗒咯嗒震动铁格子,边破口大骂「放我出去、放我出去」的声音。 「哎呀,猫布偶父女,以及不良少女。今天心情愉快吗?」 「哎呀,猫布偶父女,以及不良少女。实际上今天的心情还是糟透了,真是个差劲的早晨。」 住一楼的一对双胞胎老人顶着相同的脸,并肩说着不搭嘎的话与他们擦身而过。 「罗密欧呀、罗密欧,为什么你是罗密欧?」 在一楼的入口大厅处,一名穿着蕾丝睡衣的年轻女子正对着空气用像在演戏的动作伸手大喊。不知从上面哪个楼层,断断续续传来令人神经衰弱的尖叫声。 对于从普通社会隔离,住了一群怪人的(鸟笼)——hotelwilliamschildbird而言,这只不过又是一个司空见惯,平常的早晨。 yanglong"sdeli是从hotelwilliamschildbird往紧华闹区走路约五分钟即能抵达的熟食店,是很多房客的厨房。除了一天一次,也许在早上或下午会到deli买个吃的以外,绊基本上是把自己封闭在家里的茧居族。绊将加了白萝卜和鸡肉的中式沙拉,及浅井可能会吃的两人份炒面装进聚苯乙烯树脂的容器里,走到收银台。 提着购物袋回家的途中,顺手将信投进路边古老的圆筒形邮筒。信封上有红蓝色条纹的航空邮件被吸进黑暗的邮筒孔中,绊在邮筒前面想像了一下信将被寄到海的那一边之后,才离开邮筒。 (最近怎么都没回信呢……) 一手勾着购物袋,一手插入穿在背心外的连帽外套口袋里,稍微闲逛后踏上回家的路。 出门才不过二十分钟罢了,回来时,事件已经发生了。 出门时除了蕾丝睡衣女子之外十分冷清的入口大厅,现在却不知为何显得喧嚣。五、六名住户聚集在电梯前,而被他们以背向电梯的姿势团团围住的是强纳生。小个子的他全身紧绷地缩头缩尾,只有眼神忙碌得四处张望,窥探人们的脸色。一身猫布偶装的父亲早已出门不在,因此没人会上前劝阻。基本上,说起来这里原本就是由一群缺乏社会性及协调性的人们所群集的空间。 住在三楼、常自言自语的神经质男性站在最前头,一步步逼近强纳生。 「除了你以外还会有谁!」 大声喊叫后,他用力一推强纳生的肩膀。强纳生一个踉跄,背部撞到身后的格子门。从人墙缝隙看到这个情况,绊随即拨开人群冲上前。 「喂,到底是怎么回事?」 嗓音低沉,绊对男性投向尖锐眼神,像是庇护强纳生般挡在前面。 「绊,我,那个……」 强纳生用快哭出来的声音欲言又止。面对绊的态度,三楼住户不由得有点畏缩,但马上振作起精神,将攻击矛头指向绊。 「他从我房间偷了东西。」 「偷东西?」 回过头看强纳生。强纳生红着双眼和鼻头,用央求的眼神看着绊。 「他说没有。」 「啊?这家伙从刚才开始,就连一句都没否定。」 对这个从鼻子里发出冷笑的男人,绊感到嫌恶而皱起眉头。 只要是这里的住户,任谁都应该清楚强纳生并没有足够词汇可为自己辩护。 硬要将强纳生拱出来予以谴责的,不只是三楼的自言自语男。除了声称自己的外国硬币收藏品不翼而飞的男人之外,还有几个人坚称他们的怀表、茶具组、甚至是门把乃至于浴室水龙头等物,突然有一天就从房里消失了。大家异口同声表示,当天刚好强纳生都有送邮件或包裹来,造访房间的人只有强纳生。单凭这点根本不足以证明强纳生就是小偷——即使绊如此反驳,依然无法平息骚动。 既然强纳生无法说出自己的不在场证明,绊也没有辨法再替他辩解下去,于是原告们提出检查强纳生房间的要求。当事人都还没同意,众人就径自移师前往位于二楼电梯旁的2l3号房。他们从强纳生手中夺走钥匙,擅自进入房里到处搜查,绊和强纳生只是站在门口望着这些人。 「可以吗?」 问了强纳生,他还是满脸通红地低着头。 毕竟在强纳生房里,不可能找到任何类似会让原告们主张被偷的有价值物品。摆 放在墙边装饰柜上的动物折纸、整齐分类好贴在月历后面的纪念邮票收藏品,以及强纳生曾开心地告诉绊,是他朋友去海边玩带回来送他的礼物(听说强纳生没看过海)——一颗带有淡淡粉红色的圆石等。这些由强纳生或许笨拙、但看得出来十分用心收藏的东西,被毫不留情地弄得乱七八糟。 每当看到月历被拆了下来,或小石头的收藏品被哗啦哗啦散落一地时,强纳生就会发出「呜啊啊」的呻吟,抽着红红的鼻子。虽不忍心,但绊还是刻意不去阻止原告的暴行。只要找不到任何证据,强纳生便可自动排除嫌疑。既然强纳生无法口头上为自己辩解,只好随这些人翻找到他们觉得甘心为止,以证明强纳生的清白。 绊不屑地认为——反正也找不出什么名堂。她很清楚强纳生的纯真,强纳生才不可能会偷窃。 过了十五分钟,房间里已经乱成一团。相反地,住户们散发出的烦躁气氛因为凝重紧绷过头,反而开始飘荡起「不指望会找到什么」的空气。强纳生像是无法直视房间惨状般地垂头丧气。 「甘心了的话,请你们道歉然后把东西物归原位。」 听到绊冷淡地说了这句话,把房间弄得一场糊涂的房客们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只好渐渐远离墙壁及橱柜。尽管看起来每个人的表情都有些遗憾,但几乎已经排除了强纳生的嫌疑。最后只剩下三楼的自言自语男和外国硬币收藏家不死心,还固执地在找寻如橱柜下缝隙的这些地方,当被其他住户催促而正要起身时…… 「嗯?」 一名男子忽然出声,便将身体贴在地板往床底看个仔细。 原本还低着头的强纳生迅速抬起了头。 「啊,那、那里是……」 「强纳生?」 强纳生从绊的身边走开,冲进房间里差点摔跤。 「不行,那里不行。」 「啊?什么啦?吵死了。」 为了制止潜入床下的男子,强纳生紧紧抱住他的脚不放,却被粗暴地踹了一脚,跌个屁股着地。 「这是什么?一捆信封……?」 男子手上拿着东西,从床下爬了出来。屁股着地的强纳生口中逸出绝望的喘息。其他住户们则一脸纳闷地关注事态发展,男子将目光落在刚搜出来的一捆纸张上,正反面翻来翻去几次。 「喔……」 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般吊起嘴角笑。 「卫藤绊。」 突然被以全名称呼,站在门口的绊反射性地立正站好。笑得一脸骄傲的男子将拿着那捆纸的手往这里伸出。 「喂,事到如今你还想替这个卷毛的说话吗?」 绊皱起眉头走进房里。房里乱七八糟,几乎连站的地方也没有。绊穿越满地的物品及其他房客,靠近男子,默默接过对方递给她的一捆纸。 那是用满布灰尘的绳子绑成一捆的邮件。 收件人是「卫藤绊」—— 绊表情僵硬地解开绳子,一封封简单地做了确认。十几封盖着邮戳的国内信件及航空邮件,每一封都是寄给绊的。为什么会从强纳生的房里……? 询问的目光投向强纳生,但绊绝无意思要瞪他。可是强纳生坐在地上,屁股却磨擦着地板往后退了几步。三楼的男子露出得意的笑容,而其他房客则嘈杂地低语。 「这是怎么回事……?」 询问时因喉咙干燥,绊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沙哑。 「呜呜,啊……这是、这是、这是……」 只见强纳生如坏掉的玩具般重复着同样的单字,双眸红肿地流着眼泪。尽管如此,也没人积极地伸出援手。孤立在注视他的人群中,强纳生抽着鼻子呜咽。 一股暗红的汁液从鼻孔朝嘴唇流出,又被吸了回去。 「呜呜……」 强纳生用双手捂住鼻子低着头,接着有几滴红色水滴啪嗒啪嗒地滴落在房间里的格子花纹地板上。 「呃,竟然还流鼻血!」 三楼的男子恶心地丢下这么一句话,并急忙把脚缩回去。要是平常的话,自己一定会想去照顾他,但此时的绊因为还太过错愕而动弹不得。 在被弄得杂乱无章的房间里,满脸眼泪鼻血混在一起、哭哭啼啼的强纳生,被房客们冷眼旁观的目光包围。 强纳生这个绰号,是他以前工作地方的同事帮他取的。虽不清楚详细情形,但听说好像是个蔑称。智能只有约五岁儿童程度的强纳生,不会用国字写自己的本名。 他搬到hotelwilliamschildbird的213号房,是差不多半年前的事。以前曾在罐头工厂工作,但被炒了鱿鱼。 身高比绊矮一些还有点驼背,额头很宽而头发是卷成一圈圈的自然卷,多半穿着整套因布料缺乏弹性而变形的运动休闲服,鞋带绑死结。 那个时候绊没有跟他说过话,只是有时会在一楼入口的玄关与他擦身而过。住他隔壁的住户好像对他满照顾的,时常碰见他们一起。 一天,在冬季即将接近尾声的早晨,绊一如往常提着yanglong"sdeli的袋子回来时,看到强纳生从反方向的人行道拖着沉重脚步走来。在刻有知更鸟的铁制正门前碰头时,绊不禁稍微扬眉看了一下强纳生。在吹着干燥寒风的天气里,强纳生竟然从头到脚都湿透,一手拖着他原本穿的运动衫,瘦弱的上半身裸露、冻得直打哆嗦。 从二楼的窗户传来了笑声,一抬头即看到强纳生的隔壁房,也就是212号房的房客嗤笑着把头缩回房里。 再次将目光转回眼前的强纳生。 「这算是某种修行吗?」 听到绊用不怎么感兴趣的声音随便问问,冷到牙齿喀喀作响的强纳生抬起头、眼睛微微往上看绊。绊只瞧了他一眼就迅速移开目光,开了门先进屋里。几名房客坐在大厅沙发上正看着电视。 差不多走到大厅中间时…… 「很冷耶,关门啦。」 听到其中一名看电视的房客抱怨,绊回过头才发现门还开着,而强纳生竟杵在外头直发抖。绊心里一面嘀咕着怎么那么麻烦呀,只好又回到了大门口。 「不进来吗?」 「要、要、要进……进去。」 强纳生冷到牙齿打架,抖得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细瘦的肩膀颤抖着、又抽了一下鼻子,泪水便不争气地沿着脸庞滑落。这样好像是我对不起你一样——绊深深叹了口气。 「干嘛要哭呀?」 「对、对、对不……起。」 「干嘛要道歉呀?」 「呜,对、对不……起。」 无论跟他讲什么,都是千篇一律的回答。虽然他咬紧唇试图忍住眼泪,但泪水还是混着鼻涕沿着嘴角顺流下来。苍白到没有血色的上半身,与脖子以上如章鱼般红通通的部分形成强烈对比。愈来愈不耐烦的绊,略为粗鲁地抓住强纳生的胳膊。他害怕得全身僵硬,两只胳膊经过冷水跟清晨冷空气的一番折腾后冰冷得吓人。 「总之你先进来,快点啦。」 原本以为听起来会尖酸刻薄的声音,竟稍微变得柔和。 强纳生不懂得说话。 不会读写。 不会计算。 记忆力差。 动作迟钝。 尽管几乎样样不如人,但对绊而言,这些问题都不会比他的胆小、和对于别人的恶意伤害过于迟顿来得要命。 如果根据几次克制住几乎要发作的脾气,努力倾听强纳生的解释来加以判断,听说住他隔壁(强纳生称之为「朋友」)的房客喜欢上米伦达咖啡厅的女店员,而昨天那个「朋友」 拜托强纳生无论如何帮他把一封信交给她。然后,由于那个「朋友」告诉他今天女店员会给答复,因此他再次前往米伦达咖啡厅。不知怎么地,那个女店员看到他便大为光火,还拿打扫的脏水泼向强纳生。强纳生完全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生气? 「那一定是你被『朋友』捉弄了呀,搞不好信里都是些下流的话吧?」 把强纳生带回自己房间一边帮他擦拭身体,一边听他说话之后,绊最后发表了公正的言论。就算如此,他还是一再坚称「朋友」是好人,对他十分亲切。 从强纳生才刚搬来的时候开始,「朋友」就对他很和善,处处照顾还人生地不熟的他。 例如:好心告诉他最近的自助洗衣店位置(走路三十分钟);灯泡烧坏时教他应该买哪种灯泡来换(一安装好的新灯泡,房里就跳电了);时常邀强纳生一起吃饭(「朋友」说要去洗手间却一去不回,结果独留付不出两个人帐单的强纳生在店里)。 强纳生由这些事件归纳出的结论,竟是「朋友」对他很亲切?!绊呆掉了,连纠正都不想纠正了。 那个「朋友」在泼水事件不久后,没跟强纳生道别就搬走了。而强纳生在之前工作时所存下来,少之又少的存款也在同一时间消失了。 绊看不下去强纳生做事老是不得要领,渐渐开始帮强纳生的忙。虽然经常为了强纳生慢吞吞的态度而干着急,也逐渐学会了与强纳生沟通时,需要有耐心地听他说话,以及诱导他将自己的想法用句子讲出来。 实际上,强纳生除了言行笨拙、记性不佳以外,只要花时间相处,就会发现他其实跟普通青年没多大差别。不同的是,他的时间如坡度平缓的小河般,流逝得比别人缓慢罢了…… 如此而已。 举例来说,强纳生喜欢洗衣服。把脏衣服放进自助洗衣机里,拿起一旁的漫画杂志翻阅(因为不识字,所以他都是看着图案想像故事情节来娱乐自己。这也是很棒的才华),一转眼的工夫衣服就洗好了。 强纳生从不曾觉得无聊。从他的眼睛看来,周围世界变化地如此之快,根本来不及感到无聊。对他而言,世上的每件事情都是新鲜的。 有一次,虽然只是一份小差事但正好有个职缺,强纳生被问到有没有兴趣做做看。 那是将整批寄来的邮件及包裹分送到各个房间的工作,一天的薪资是六百圆日币。这个金额对于强纳生来说绝不算少,因此他很开心地接受了这份工作。 话虽如此,问题是强纳生不会读收信人的名字,因此刚开始的几天都在埋头特训。 「445号房是四楼的45号房,这样知道吗?四楼的45号房。」 强纳生好像勉强懂得数字,所以绊十分有耐心地教他只用房间号码,而不是收件人名字来辨识送件位置。仅说明一次的话,强纳生几乎都记不起来,但他还是很努力地不断反复练习,按照绊教他的在口中喃喃自语: 「445号房,是四楼的45号房……」 「对。那3ll号房呢?」 「3·l·楼的……」 「没有三十一楼啦。再一次,311号房是哪里?」 「三楼的……11号房?」 「答对了。」 强纳生答出来的时候,就如同小孩子般眼神都亮了起来。 接下来,两人走遍鸟笼庄牢记房间位置,强纳生终于学会了如何分送邮件。 强纳生从星期四开始上班,他拿到了到星期六为止的三天份薪水,买了七颗米伦达咖啡厅的脆皮泡芙送给绊。当绊说她一个人吃不下七颗时,才得知原来强纳生是把薪水全数交给店员,并指着玻璃陈列柜内的泡芙。结果,店员就把用这个价钱足以买到的泡芙全装进盒子里了。 两人各吃了三颗之后,绊实在吃不下了,所以问强纳生要不要吃最后一颗?他便有点不好意思地伸手拿起泡芙大口咬下去。 「绊是『朋友』?」 脸颊沾到卡士达奶黄酱的强纳生问道。 「对呀,是朋友。所以不要再哭啰,好吗?」 一听到绊这么说,强纳生双颊泛红地用力点头,还一边用手指一圈一圈把玩着自然卷,一边像在唱着难听的歌般反复哼着: 「朋友,朋友。」 绊躺在床上,将从强纳生房里发现的十几封邮件,一封封地再次确认,其中有最近才在纳闷「怎么迟迟没有回信?」来自英国的航空邮件以及绊订购的平装书等。 没想到看着看着已是日落西山,不知不觉房里已经很暗了。 绊将捆在一块的邮件放在床边堆放的杂志上,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天花板是配合地板格子花纹和色调的橄榄绿,挂着一盏蓝色灯罩的装饰吊灯。床单是颜色较深的蓝色苏格兰方格花纹,红色蛋形沙发摆放在窗边,房间里的家具大多是从一开始就附带的。当初williamschildbird男爵所雇用的设计师,应该是个对复古风格很有概念的人。因为房间里搭配了多种暗沉的原色系色彩,乍看之下显得有点狭窄,但整体上却又不可思议地呈现出一种协调感。绊的房间445号房,是一间备有开放式厨房、几乎呈正方形的套房。 呆呆地想着,思绪在脑中从右到左流过。 「……好。」 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叮铃铃,绊隔着门隐隐约约听到门铃声。接着门里面传出吧嗒吧嗒好像很慌张的声响后,过了一会儿,贴有刻了「213」金属门牌的门慢慢往里打开。 「啊。」 从房里露出脸的强纳生,一看到站在走廊的绊就叫了出声。 在今早发生的小偷事件当中,结果虽然没找到其他房客的遗失物品,但已信用扫地的强纳生被炒了鱿鱼,之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强纳生,我有一些话想跟你说,可以进去吗?」 「现、现在,那个。」 「嗯,有关信的事情,我想你应该有什么理由……」 当绊正要跨进房里时,没想到强纳生竟吞吞吐吐地站在前面阻挡绊闯进来。 「现在,那个,正在忙,所以再等一下。」 门在眼前被大力关了起来。 对于强纳生意料之外的反应,绊一时哑然愣在门前。由于事出意外,万万没想到会被拒绝,绊脑袋里的反应还跟不上。 强纳生会将信藏起来,应该有他的理由。强纳生不可能无缘无故就做这种事——本来是想要听他慢慢告诉自己那个理由,所以才来的…… 「什么嘛,刚才的态度……」 在忙?有什么事比跟我说话还重要? 绊愕然地看着紧闭的房门,好不容易才抑制想要使劲踢门一脚的情绪离开门前。快步定回走廊,粗鲁地按着电梯按钮,电梯这时正好来了。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前方是否有人,电梯门一开,就作势跨过门槛。 「哎呀。」 绊一头撞进电梯里某人的怀里。 对不起才说到一半,绊抬头看着对方一时说不出话来——是五楼的房客,浅井有生。 「啊,是你啊。」 浅井一认出是卫藤,便开始发牢骚: 「不是跟你说两点叫我起床的吗?我起来一看都七点了,七点咧!都是你啦,害我没买到画具。」 「啊啊,我忘了。因为发生了很多事。」 就算是我忘了叫你起床好了,但睡过头五个小时根本就是自作自受嘛!绊一脸不在乎地扭过头去,将目光转向跟浅井一起搭乘电梯的另一个人。留了比短发稍长、淡咖啡色头发有着轻微波浪卷的美人,正笑眯眯地站在 浅井旁边。 井上由起,同样是hotelwilliamschildbird的房客。 「怎么了?绊。好像心情不好喔?」 「没有啦,两个人要一起去哪里?」 「我想,有时候也可以一起去喝点小酒、顺便点些什么吃的当晚餐,所以硬是叫老师把衣服换掉。」 语毕,由起轻轻拉了一下一脸显得很麻烦的浅井。这么说起来,浅井的确将平常的乱发整理了一下,衣服也从被涂料弄脏的破旧衬衫,换上干净俐落的绵衬衫跟休闲长裤。当总是散发出油画颜料臭味的自闭画家穿得人摸人样时,还挺像个大学生。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浅井又高又瘦,还挺好看的,而在他身旁的由起也算高,乍看就像是一对会被杂志社邀请拍照的模特儿情侣。 话虽如此,他们两人实际上只是表亲。而且既然同是hotelwilliamchildbird的房客,可想而知由起也有怪癖好。若要说明,可能会说来话长……不,也许不尽然。 「这样刚好呀,绊要不要一起去?你会喝酒吧?」 「她还未成……」 由起丝毫不理会浅井插嘴说话,打手势叫绊也一起来。绊想了一下…… 「我去。」 然后用屁股将两人推进电梯,自己也进去。在载客人数上限四人的空间里搭乘了三个人,即使猫布偶不在也显得有些挤。绊将差点被电梯门夹到的运动鞋鞋尖抽回来时没站稳,顺势倚靠着站在后面的浅井胳膊。浅井即使换了衣服,但已融入成为身体一部分的味道还是挥之不去。刹那间,绊被油画颜料的味道轻轻包围住。 「你还好吧?卫藤。」 「我没事。」 绊一想到浅井竟然会担心别人,就觉得浑身不自在,板着脸将视线移开。 但在抵达一楼前的一小段时间里,绊还是坦率地让自己被包围在胳膊触感以及油画颜料的味道之中。别人的关怀让绊内心不由得变得有些脆弱。 ……说什么强纳生很依赖绊,或是绊常照顾强纳生,到头来也许都只是她无聊的自我满足及自以为是的想法罢了。—想到也许对强纳生而言,自己并不是朋友,尽管从前并未认真想过这件事,仍感到伤透了心。 跟浅井和由起到他们有时候会去、位于市郊的酒吧小酌后,酒品不好的绊吵着还喝不够,拉着两人先到yanglong"sdeli随便挑选几样下酒菜,再到绊的房间又开了啤酒续摊。 毫无节制地大吃大喝,然后跑到厕所吐得唏哩哗啦,同时也将强纳生所带来的郁闷心情一并排出体外。 一瞬间觉得到了明天,一切都会回复原来的模样。小偷骚动和藏信事件都是假的,而强纳生明天一定又会一如往常,尽管满头大汗也不搭电梯,而是利用楼梯爬上爬下,将寄来的邮件很开心地分送给每个房客。当强纳生知道自己可以工作时,曾是那样开心,以做这份工作而自豪。 此时此刻的绊完全没有想到,有一天强纳生会离开hotelwilliamchildbird。 叮铃铃……叮铃铃。在白浊的意识中听到不知是哪里的门铃声。模糊的意识硬是被拉回现实。阳光隔着窗帘透出钝重的黄光,照射在窗边的红色蛋形沙发及格子花纹的床上。 叮铃铃,门铃又响了。 在半梦半醒之间,绊缓慢地呼唤正睡在旁边、一头蓬乱黑发的人。 “浅井先生、有人找你。” “啊……帮我应门……” 浅井把被单盖在头上,含混不清地回答。“什么嘛,这是你的房间,拜托你自己应门好不好……”绊边发着牢骚慢吞吞地爬起来,有入头里面在敲钟般的头晕目眩猛然袭来。“好痛……”用拳头紧压太阳穴。正想爬下床,膝盖就这么不小心刚好用力顶进睡在前面的浅井肚子。浅井发出宛如快从胃里吐出异形般的痛苦呻吟,上半身从床缘滑落。 “呃……你,你……” “对不起。” 绊边压太阳穴敷衍地道歉。浅井既没起身、也没爬回床上重新躺好,就这么维持相同的姿势又再度进入梦乡,无奈绊只好跨过浅井下床。 (以上叮铃铃之后为33友情补全……==|||) 叮铃铃。 音量不大的门铃声,在宿醉的脑袋里不规则反射地叮当作响。绊随便用脚将散落一地的deli空盒和空啤酒罐踢开。 「来了。」 边拨头发边开门,只看到一个矮个子卷毛青年畏畏缩缩地等在门外。绊用意识还很模糊的脑筋想了一会后,回过头往房里看。 「浅井先生,是强纳生。有你的包……裹……」 说着说着,还未睡醒的脑袋顿时清醒了过来。 回头看到的这个房间不是浅井的画室,而是绊的房间。绊赶紧动脑试着挖掘昨晚的记忆——先是浅井、由起、绊三个人在绊的房里喝酒,然后差不多在日期变换时,由起以当天要打工为由先回自己的房间,当时虽然浅井也想一起走,但被喝醉缠人的绊揪住脖子留了下来。 接下来…… 不记得了。 上半身掉出床缘以不自然的姿势睡觉的浅井,终于在此时醒过来,跟绊一样眉头深锁地压住太阳穴。衬衫衣襟敞开来直掉到肩膀处,一副衣衫不整的样子。绊将目光转向自己身上,发现自己只穿了一件背心跟内裤。再将目光投向站在门口的强纳生,发现低着头的他连双耳上面跟宽额头的顶端都一片通红。 「嗯嗯,不好意思。」 不知为什么是绊道了歉。但一时之间也没有东西可以拿来遮掩。 「你有什么事……吗?」 现在的绊已完会清醒,知道昨天被炒了鱿鱼的强纳生不可能是来送邮件的。又想起昨晚被强纳生关在房外,询问强纳生的声音不由得僵硬起来。 强纳生抬起头来瞄了一下绊,又匆忙地移开视线,随即瞧了一下房里蠕动着身躯正要起床的浅井。 「啊,对不起,打、打扰了。」 「没有啦。」 虽然这么回答,但昨晚跟浅井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事(「什么事」是指什么?)绊真的不记得了。 「那是什么呀,信吗?」 发现强纳生手里握着像是信封的东西。心中纳闷着他是否还是送邮件来了,正想伸手去拿的时候…… 「这,不是,没事了。」 强纳生将那个信封捏皱,藏到背后。 「强纳生?」 「对不起,还是算了。」 低着头像是好不容易地挤出一句话后,也不理会绊「喂,等一下!」叫住他的声音,回头沿着走廊跑掉了。跟只穿了内衣没两样的绊,就算想追上去也只能在门口伫立不动。 「刚刚那是什么态度呀?」 房间里的人破口大骂。在床上盘腿而坐的浅井还在按着太阳穴搓揉,一转过头来看到绊的脸被吓了一跳。 「干嘛呀,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啦!应该是……」 看到浅井有点畏惧的反应,绊此时才发现泪水在自己眼眶里打转。不常在别人面前哭的自己,一定是昨夜残留体内的酒精作祟,泪腺才会不听使唤流出眼泪。 「浅井先生,怎么办……强纳生好像误会了。」 绊用手心大力拭去止不住的泪水,哽咽着说:「他从昨天就有点怪怪的,我可能被讨厌了……」 「喂,你还在茫呀。」(33:原文即是如此。) 「我很清醒。」 被泪水滴到的背心胸口处变得半透明,一脸伤脑筋表情的浅井将目光从绊移开,一脚踹开滚在附近的 空罐。画画时就算看到裸体也处之泰然,但如今却有点手足无措。 「反正那家伙那么笨,一定马上就忘了,然后若无其事地来找你玩啦。」 「不要说他笨,强纳生才不笨咧。」 绊朝着浅井踢空罐子。浅井像是有点不爽地咋了一下舌说:「我才没这个闲工夫,我要回去睡同笼觉了。」 边起身边整理敞开的衬衫衣领,经过一脸不满的绊身旁走出门外。早就知道他是这种人,但他无情到连试着安慰哭丧着脸的绊都没有。在这里所有的房客当中,最缺乏协调性和社会性的人应该就是他。 浅井一离开,房间里只剩自己一个人,感到无谓之际,不久泪也停了。最后再抽—下鼻子、缓缓吐气,阴郁激动的情绪顿时冷却一大半,不禁觉得泪腺过于活跃的自己太无聊而有点后悔。果然是酒精作祟。 不同于浅井,已没情绪再睡回笼觉的绊,便开始打扫起房间来了。一边怨恨把人家房间搞得一塌糊涂后,就自顾自地回房的两人(但的确是自己硬要拉他们来的),一边蹲下来将空罐跟空盒丢进deli的袋子里。只穿了背心和内裤的绊,不禁觉得自己好像在做苦工。 脑中忽然浮现与强纳生两个人,在这个房间里吃广很多泡芙的情景——嘴巴周围沾满白色糖粉的强纳生正打算将第三颗泡芙塞入嘴里,身旁还有吃到第三个、开始有点吃腻的绊。 不用多久,一定又会回复到之前的样子。强纳生虽然迟钝,但有时候却又会想太多而制造误会。一定一下就忘了,又若无其事地来找我——就如同浅井所说的,这种尴尬状态不会维持太久。过些日子,强纳生又会来跟我说话的。说不定他刚才就是打算来找我聊天。爱哭又胆小的强纳生不可能受得了没有我在身边,连绊自己都觉得虽然听起来骄傲了点,但还是这么认为。 但那天早上,是她最后一次看到强纳生有精神的模样。 一如既往的早晨,同时又不同于以往的早晨。 被清晨的冷空气冻得有些瑟缩的绊,提着yanglong"sdeli的袋子回到鸟笼庄,在入口碰到猫布偶父亲和哥德萝莉少女。父亲轻轻点头行礼,而女儿则是板起脸孔与绊擦身而过。 绊轻轻回头目送矮胖的花猫布偶和背着红书包的少女,手牵着手往街上走的背影。 入口大厅里没有人。挑高的大厅中从位于高处的窗户射进了钝钝的朝阳,反射了飘浮在空气中的尘埃,编织出一片浊白光辉的窗帘。一边是备有沙发、电视及烟灰缸的谈话区,另外一边是设有粉红色公共电话的柜台。寄给各房客的邮件已从两个星期前就没有分类,堆放在柜台上愈积愈多。 每天早上都会背着塞满邮件的破旧斜背背包,奔走各个房间的强纳生,自两星期前中断以后,就再也没有看到他了。看个到他舍弃电梯、喘嘘嘘地爬楼梯到五楼的样子,他的斜背背包也不再啪啪啪地摇晃,更看不到他尽管有些难为情,还是努力用笑容回应「谢谢」,「辛苦了」等,别人有时候慰劳他的话。 强纳生不在之后,才终于明白。 清晨带着笑容与人打招呼互说声「早安」——仅只是一件日常生活中被视为理所当然又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却有如早上刚起来喝的一杯冰水般,让人通体舒畅。 不仅不再有邮差分送邮件,而且再也看不到强纳生充满朝气地在hotelwilliamchildbird里走动的模样。 ——那是两个星期前的事。受到小偷骚动影响而使强纳生失去这份工作的隔天…… 强纳生入院了。 主因是已连续两天都流鼻血的他,在那天严重到血流不止。根据检查结果,原本就发育迟缓的强纳生脑袋里出现了机能减退的现象,因而陆续显现运动机能障碍及麻痹等症状。从小就有此征兆,听说还被医生宣告可能活不到长大成人——绊及其他房客这才头一次从管理员口中得知这个事实。 虽然始终还是没有机会听强纳生亲口说出他当初会隐藏邮件的理由,但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绊心里这么想——只要强纳生能再恢复元气,我就心满意足了。我绝不会再让hotelwilliamchildbird的任何一位房客有机会责怪或欺负他。所以请保佑他恢复健康,早日回来。 两个星期当中,绊就这么一心一意地祈求上天。 应强纳生的要求到医院采访他,是再过了两个星期又一天的事情。 由于除了浅井之外,绊想不出任何有闲。「头壳又还算正常」的人,所以硬是将正在为熬夜补眠的浅井叫醒,拜托他陪自己来。下午,两人来到了强纳生人院的综合医院。 白色墙壁和白色的床,消毒药水的白色味道。所有东西都被无机的白所包围住,在与hotelwilliamchildbird以混杂原色系装潢的风景形成强烈对比、毫无生活感可言的走廊另一端就是强纳生的病房。搁下说要在外面等、便坐在长椅上低头打盹的浅井,绊独自一人走进病房。 与走廊相同也被白色包围的单人房里有一张床,才两星期不见就瘦得简直不像样的强纳生,上半身稍微坐起、躺在床上。床边的点滴啪嗒啪嗒地滴落着透明的液体,接着被吸进接到纤弱手腕的细管里面。眼眶深陷的双瞳还是如往常一般,有些忙碌地不时四处飘移后,将目光投向靠近床边的绊。 开口好像想要说什么却不成声,强纳生取而代之将接着点滴管的左手吃力地举了起来。 左手犹如手腕骨折般,手指僵硬得弯曲成不自然的角度。 绊在床边蹲下来紧握他的手,因强纳生有点发烧所以感觉在发烫。绊仔细地搓揉强纳生僵硬的手指使其握住自己的手,他飘无定所的目光这才镇静下来,好像终于放心似地眯起眼睛。强纳生又再一次地动了动嘴巴试着说些什么,于是绊将耳朵靠近他嘴边,倾听比以往更加含糊不清的微弱声音: 「不能再帮忙送信,给大家带来困扰,很对不起。」 强纳生才说了几句话就消耗掉大量的体力。绊将紧握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 「出院就可以再做了呀。」 自己的声音如水滴般,渗透到病房那安静得几乎不自然的白色空气里。 「已经没有人怪你了。所以你快点好起来,再每天早上送信给大家。将家人、情人跟朋友等重要的人寄来的信放入侧背包里,强纳生要再像之前那样,每天很努力、很用心地帮大家送信。然后接到信的人会对你说『辛苦了』、『谢谢』之类的话。大家都会等你回来,可以再用薪水买泡芙。」 喉咙哽咽了起来。绊咬住唇将强纳生的手背贴紧额头,不知额头发烫是因为强纳生的体温,还是因为在眼眶里强忍住的泪水。 「两个人,再一起吃……好多好多泡芙……」 从喉咙挤出嘶哑的声音。 僵硬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握紧绊的手,强纳生用另一只手笨拙地触摸绊的脸颊。绊拿开靠在额头的手抬起头来,看到躺在床上的强纳生眼里充满了温柔笑意、仰望着绊。 「不要哭,绊……谢谢你。为了我,流泪,谢谢,你……」 勉强地一字一句动着嘴唇,宛如用尽肺里所有的空气般挤出几句。强纳生用手指的第二关节拭去滑落绊脸颊的泪水。透明的水滴顺着手指滑落,滴在白色床单上留下痕迹。 当天强纳生就被转到乡下的医院。过于纤细而没什么重量的身躯躺在担架上,绊与浅井在医院门口目送着担架被抬进白色厢型车后座。 ——快好起来,再每天早上送信给大家。 绊的话可能在现实里永远都不会成真。医生的诊断是强纳生将会这样继 续衰弱下去,直到无法自由行动、无法言语,未来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绊只能祈求至少他能安宁地度过剩余的时间,不再被骂或泼水,再也没有事情让他担心受怕,带着美丽的回忆和善良的心离开人间回到天堂。他纯真的眼眸再也不必看到世上的人心险恶。 就这样,一名房客从hotelwilliamchildbird离开了。 「绊小姐,你的邮件堆得很多喔。」 那天难得在大厅看到管理员。他是一个整齐穿着从饭店时代当门僮时留下、有着金色滚边的深灰色长下摆制服,戴上白色手套和窄边制服帽子、体型矮胖的人物。据说没有任何一名房客看清楚过帽子下的脸,而他也是hotelwilliamchildbird的奇妙房客。 「请稍候。强纳生一不在,就少了把邮件分类的帮手……」 他喃喃自语地跑进里面的办公室后,先是传来翻弄箱子的声响,不久他就提着一捆用绳子绑着的邮件。 「请。」 绊拿到邮件、解开绳子后快速确认并离开柜台。邮件内容有订购的英国小说杂志大信封袋、几封可以直接丢垃圾桶的广告信……绊边看边在昏暗走廊里朝电梯方向走去。 在几封广告信当中,混夹着一个不起眼的信封——看起来像是把一度变得皱巴巴的信封,再次仔细拉平的样子。 街、什、滕、绊、小姐…… 「卫藤绊小姐收」? 收件人的名字写得丑到不行,信封上没贴邮票。 (这是……强纳生……?) 脚步不觉停了下来,当场拆开信封。原本打算小心地从边边把信封撕开,但手滑了一下,连里面的信纸都撕破了一点。将信封撕到约三分之二的地方就把信纸拉出来,免得让信纸破得更厉害、小心翼翼打开来看。纸张摩擦而发出的枯燥声响消失在无人的走廊里。一字一字费力地解读拙劣的笔迹,试着念出开头。这封信应该是在强纳生入院前就混进邮件当中了。不灵活地紧握着笔,用力一笔一划竭尽所能地写满整张信纸。 (强纳生…写、写字……) 整颗心揪在一起。强纳生不会写字,而且除了绊以外应该也没有认识的人会教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练习的……尽管字迹歪七扭八地只有幼稚园程度,但他一定是付出了相当的努力吧。 坐进电梯后本想按四楼,但在最后一瞬间改变了主意、按了二楼的按钮。电梯一下子就到了二楼,电梯门都还没完全开启就迫不及待冲出走廊,推开就在电梯旁,自从没人住了以后就没上锁的213号房大门。强纳生是在发生小偷骚动的隔天入院,因此房间还保留了当初被弄乱的样子,几乎没整理。 踩着散落一地的东西走到房间里面。窗边摆着一张古典风格的木桌,强纳生还曾经因此被其他房客取笑「不会写字的家伙,房间里不需要放桌子」。 桌子下面,从抽屉被粗鲁地拉扯出来、随手乱扔的纸张散落一地。 弯下腰捡起其中一张,发现上面用歪曲的字迹写满整张纸。 ㄅㄅㄅㄅㄅ…… ㄆㄆㄆㄆㄆ…… ㄇㄇㄇㄇㄇ…… ㄈㄈㄈㄈㄈ…… ㄉㄉㄉㄉㄉ…… 在传单跟月历等纸张表面,密密麻麻都是练习写注音的字迹。 另外,除了注音之外还有一连串的国字。 卫卫卫卫卫…… 藤藤藤藤藤…… 绊绊绊绊绊…… 强纳生笨拙的一笔一划都下笔很重,几乎快将纸张写破。然而要练到这种程度,他的手指不知起了多少水泡。 坐在散落的纸张中间,将已经被自己握得绉巴巴的信纸打开来看。强纳生用不工整的字迹写出不通顺的文章,藉此传达对绊的歉意及好感。 (原来是在写这个……) 发生小偷骚动的那天夜晚,强纳生将前来找他的绊拒于门外时,应该就是在写这封信吧。绊彷佛可以看见强纳生驼着背坐在书桌前埋头苦干,紧握铅笔,一个字一个字地努力回想曾练习过的字写信的样子。而为了要写收件人的名字,才将绊的邮件拿到房里参考……? 他没有做任何应该受到惩罚的事,他只是纯粹尽力地去做自己能力所及的事罢了。 我,想学会写绊的名字,所以写信给你,所以照着很多信的字练习写,真的对不起。 我,想谢谢绊,绊不会笑我,对我很好,我跟绊在一起的时候最开心。 但是,我的身体愈来愈不好,记得的事情愈来愈不记得,所以希望在记得字的时候写信。我一定马上就会不记得绊了,我不会讲话,所以有事想写信对绊说。 我房间的东西全部丢掉,邮票的收藏品送给想要的人。折纸、石头要丢掉,应该没有人想要。 绊对不起,谢谢,然后再见。 还有大家再见。 谢谢大家对我很好。 强纳生 第二章 叛逆好女孩 把脚套进靴子里,一把抓起自己的外套跟男用钱包,在千钧一发之际逃离现场。刚冲完澡出来的男子,把毛巾绕在腰间从房间冲出来大声怒骂。女孩站在走廊一度回过头,对男子吐舌头表示掰掰,快速奔跑。脚上快飞掉的靴子,重重踩在位于偏僻市郊、一家廉价宾馆的地板上。 「一定要宰了你!」的怒骂声从背后传来。些许恐惧跟些许紧张,再加上占了一大部分的高涨情绪,让心脏跳得很快。贴在后背舒服的酥麻感宛如营养剂般从脖子渗透到体内。 急忙跑下楼梯,谁都捉不到我——心里正受到毫无根据的自信支配着。经过玻璃窗上的百叶窗放下八成左右的柜台,在隔了一片墙、好让别人从外面看不进来的出口前暂停脚步。 轻轻喘气向后望。 我赢了。 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脸上扬起胜利的笑容。 重新穿好人造毛皮的短夹克,转过身再度踏出脚步。 走进夜晚闪烁着霓虹灯的街道,逐渐吞噬黑色夹克的蓝灰色风景里。 那个时候的我,喜欢人造毛皮的皮夹克、胸前有着粉红色兔子跟爱心印花的黑色摇滚风t恤、旁边绣上骷髅头标志的低腰短裤、横条纹针织袜、走路时浑厚圆鞋头会噗噗作响、约十公分高的厚底靴,还有十字架男性项链跟与其搭配的耳环、腰间束以率性挺拔的卯钉皮带。街道的喧嚣、护栏旁车子穿梭马路时的红色和黄色车灯、货车的喇叭声、因排气瓦斯而雾蒙蒙的生气、街道上闪烁的霓虹灯—— 还有朋友。 这些几乎就是眼中的整个世界。 对其他的生存方式一无所知,也不觉得有必要知道。 时值隆冬,圣诞节逼近的十二月。霓虹灯争奇斗艳地点缀着街道,夜晚气温骤降,嘴中冒出缕缕白烟,指尖跟大腿都快冻僵了,但只要人家像平常一样集合在护栏旁,天南地北地乱扯就不觉得冷。 「我只跟他去卡拉0k,就给了我两万日币耶。好幸运喔!」 「你不觉得最近的欧吉桑很大方吗?」 「一定是因为圣诞节快到了,公司有发奖金的关系吧。」 「有钱干嘛不拿来对家人好一点呀?」 七嘴八舌地说着不负责任的话,穿着、打扮差不多的少女们,长筒靴踩踏在柏油路上噗噗作响。在霓虹灯的衬托下带点亮粉的薄妆肌肤,呈现银灰色的光泽。 绊坐在靠近这群人的外围护栏上,正在确认男用钱包的内容。 那是卫藤绊十六岁的冬天。 钱包里有信用卡、现金卡、一堆不重要的集点卡,还有目标现金一万五千日币。嘴里念着:「才一万五呀,太逊了吧!」同时将现金塞进短裤口袋里,钱包则打算等一下丢到便利商店的垃圾桶而放进夹克口袋。 看着绊检查钱包的留美,将目光投向一旁的早知惠。 「我记得早知惠是四万吧,今天由早知惠获胜。」 「唉唷。」 绊惨败地叹丁口气,而早知惠只是微笑。要是平常一定高兴地手舞足蹈的她,今天却难得地是轻轻耸了耸肩。 头发漂成金色再配上粉红色挑染,浓妆艳抹的是十七岁的留美。迷你裙下露出一双美腿的是十六岁的早知惠。然后穿着短裤、留着天生偏红的头发的是绊,也是十六岁。其他少女们也都差不多年纪,同属<游戏>的参加成员。 没人知道是谁发明<游戏>的,大家不知什么时候就开始玩起<游戏>来了。规则很简单,上街找看起来出手大方的上班族援交。可以只是陪陪唱歌或吃饭赚点零用钱就回来,也可以跟男的走到饭店大门就跑掉,有必要的话进到宾馆房间也行,当然敢的话,要脱也可以。但无论受到多少金钱的诱惑,都不能做到最后。这个<游戏>的成绩取决于看你不做到最后,最大极限可以跟对方玩到什么程度,再狠狠敲诈他一笔落跑。但如果跑不掉而做到最后的人就得出局,像是在玩扑克牌的21点一样,简单明了。重点是选择凯子的诀窍、看准落跑时机的判断力,还有跑得快不快。 对于当时的绊和伙伴们而言,<游戏>如同字面上的意思一样,只是一项轻松的消遣娱乐……当然也伴随着危险。参加的人都必须做好心理准备,有可能落跑时被捉到、被迫做到最后,或如果被对方发现她们打算拿了钱落跑时,会受到什么报复。运气不好的时候,也有可能会招惹到黑道相关人士。但包含这些危险,女孩们都像是在吸吮冰凉的巧克力奶昔般享受着刺激。 差不多十五、六、七岁的女孩,总认为如果生活没了惊喜或刺激就活不下去了。如果有一天沾染上日常生活的枯躁平稳,一定会枯竭得咽喉干渴,而变成皱巴巴的阿婆。 今天担任<游戏>执行者的是绊跟早知惠。两个人都是跟钓到手的男人一起进宾馆后,趁男的冲澡不注意时偷了钱包落跑。两人落跑的时机算是平手,但比较偷来的现金金额,则由早知惠获胜。 今天绊盯上的猎物是一个将花白头发理了平头,身穿大衣、年约四十岁的男子。看起来从事不好惹的工作,但对于现在的绊而言,钓到普通上班族已经不能满足她了。骗到看起来不好惹的中年男性或容易抓狂的年轻男子,才让绊更加起劲。况且,这正是<游戏>的意义所在。 绊脑中浮现刚才说要宰了她的男子充满愤怒的脸。听到要杀了她的当下,恐惧感马上转变为快感。虽然多少感觉到心已麻痹,但脚还是不由自主地往更危险、更刺激的地方前进。 绊对于趁男子冲澡时落跑的刺激程度,已经因为习惯而感到不满足了。下一次要再拖到更后面再跑——尽管隐约有种预感——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自己真的会跳入火坑、就连卖掉自己身体也在所不惜,但还是无法停下自己的脚步。 「我不玩了,就到今天为止。」 突然听到一句意想不到的宣言。 大声刺耳的嬉闹声忽然间停了下来。正好马路变成红灯,车辆行驶中所发出的噪音也如经过设计般地同时间安静下来,不自然的寂静顿时降临周围。 大家一时间搞不清楚是谁说出口的,而面面相觎,最终目光集中在早知惠身上。早知惠穿着迷你裙倚靠在护栏上,上下摆动的脚用靴子后跟踢着柏油路。 「你发什么神经呀?早知惠。」 聊天时总是担任中心人物的悦子表情僵硬地问道。 「怎么回事?」 「不玩了。」 早知惠用平静但毫无犹豫的声音重复了一次。大家一阵哗然:心想一定有什么原因,屏息等待早知惠再继续说下去。 「我奶奶入院了。」 早知惠的告白仅此而已。由悦子带头,大家一脸不谅解地包围着早知惠,并提高嗓门异口同声地大声谴责「搞什么呀」、「这算哪门子的理由呀」!而早知惠只是低着头默默承受大家对她的责难。 <游戏>有几项不成文的规定。 第一、只要轮到谁当执行者,就一定要执行。第二、万一被捉到也不能说出<游戏>的存在或其他成员的名字。第三、谁都不能擅自抽身离开。一旦有人说出要脱离,<游戏>就会自动瓦解。这样应该就可以知道这<游戏>其实有多无聊——莫名的恐惧感束缚着每个成员,同时也维持着彼此之间的团结。因此说出要抽身脱离,就成为最大的背叛。 奶奶入院了。只因为这样?一阵哗然之后同伴们开始强烈谴责早知惠,绊站在最外围却说不出话来。 早知惠与绊两人感情很好,所以对早知惠没跟自己商量就突然在大家面前宣告抽身的举动,绊一方面感到震惊,一方面感到气愤。但她也知道早知惠的奶奶很疼早知惠,从与 早知惠谈论到家人的事当中,绊感觉得出来自从早知惠不去上学而开始在街头厮混以来,早知惠的父母就因无力管教而与她渐行渐远。但只有奶奶还是很疼爱她,有时也会用严厉的口吻劝告早知惠。奶奶是唯一会当着早知惠的面骂她的家人,而且因为战争而被迫中断学业的奶奶很希望早知惠再回去上学。 即使如此,想要从<游戏>抽身就是不被允许的。 「你说话呀,早知惠!」 对沉默不语的早知惠感到焦躁的悦子,猛力推了早知惠的肩膀一把,早知惠踉跄了一下身体撞到护栏。亚纪用靴跟踢向护栏,原想用脚挡住试图逃跑的早知惠,却好死不死正好踹到早知惠的肚子。这就是一切的开端,凝聚的情绪就此溃堤。 包围在早知惠周围的五、六个同伴开始对早知惠拳打脚踢,用脚踹早知惠的肚子跟脚,把早知惠踢向护栏。护栏铿铿锵锵作响。路上的红绿灯再次变成绿灯,声音被马路上车辆行驶的噪音盖了过去,加诸于早知惠的暴力、辱骂完全不引人注目地融为街头风景的一部分。穿梭马路的大人当中也有人发现异状,但没有任何一个出面制止。 「绊,你也要给她一个教训!」 悦子从肩头将绊抓进圈子里来,绊差点没站稳。少女们的辱骂从两侧震动耳膜。 打呀! 打呀! 宛如另一个自己的声音般在脑袋里嗡嗡作响、煽动着绊。 只要假装,只要假装踢一脚就好…… 被催促着踢向前的绊鞋尖,正好刺进早知惠的心窝处。早知惠蹲下来痛苦呻吟。啊!绊被吓得马上把脚抽回来,但同伴们像是着了魔似地一直往早知惠的侧腹及背部踢个不停,但都被黑夜和喇叭噪音淹没了过去。 「警察。」 要不是有这么一声,一定要等到早知惠被打死了,她们才肯罢手。如同不能不玩的<游戏>般,只能一直玩下去、直到无可挽救。 「警察。」 突如其来的声音从背后推挤进来。 「警察先生,快,在这里,在这里。」 大家回过神来、停止动作,急忙与蹲在地下、遍体鳞伤的早知惠保持了一段距离。「糟了,快跑!」听悦子这么一说,全部的人都丢下早知惠赶紧离开现场。好几双靴子重重踩在柏油路上四处逃散。 绊的目光落到早知惠的背上,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转身跟着其他人跑走。 「警察。」 呼叫声愈来愈小。边跑边回过头找寻声音的主人,有个人影将双手凑成喇叭形状对着空气大叫。 (那个人……) 绊以为对上眼了而反射性地将眼神错开,然后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绊心中一直惦记着早知惠。不知道她有没有及时逃跑?伤势严不严重?一脚踢进早知惠心窝处的右脚尖麻痹了,明明踢人的是自己,但却感到阵阵刺痛。脚尖宛如坏死般不舒服地抽痛,使得今天的靴子比平时感觉重了好几倍。 走平常不会经过的路,绕路绕了老半天打发时间才回到住处时,脚的痛楚已经好很多了,看来右脚还在。但在还没回房脱掉靴子确定之前,都还不能安心。 绊的住处在holtelwilliamschildbird。那是一年前母亲过世之后,母亲的代理监护人帮忙找的,而绊一个人住在四楼的房间。在闹区的边缘处,灰色庸俗大楼林立的荒凉风景里矗立了一栋复古的西欧建筑。据说是欧洲(好像是英国?英国算是欧洲吗?)的贵族在很久以前建的别墅,而今成了附家具的出租公寓。 一进到入口大厅,不知道从上面的哪个房间隐约传来像是坐电椅般、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声。走过适合用精神病大楼、无期徒刑犯监狱或疯狂科学家的实验室来形容,而且感觉阴暗潮湿、了无土气的走廊后,坐上会吱吱作响的电梯。 在电梯尚未抵达四楼前,绊把手插入外套口袋,手指碰到了皮夹。对了,忘了把今天从钓到的男人那儿偷来的钱包丢掉而带回来了。心想:糟糕了!但只能姑且先收着。对于绊而言,现在更重要的是赶快回房脱掉靴子,确认右脚有没有烂掉。 缓慢的电梯终于到达四楼,摺叠式的铁格子门随之开启。 从短裤口袋抽出整串连若钥匙链跟银色钥匙圈、叮叮当当的房间钥匙,正要步出电梯的时候…… 有个人倚靠在电梯旁边的墙上。 是「那个时候」一瞬间看到、觉得眼熟的人——绊早有预感自己可能被发现了,所以并不惊讶。 「那个女人」用手按住电梯门不让它关起来,并站在绊的面前。与老旧洋馆的景象有点不相称的两人——一身摇滚装扮红发的绊,和留着中等长度的淡咖啡色短发、穿着牛仔服饰,给人俐落印象的「女子」相望着。个子比较小的绊,略微仰望身材高挑的女人的脸。 这是绊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与她对看,靠近点看发觉她更加美丽。 拥有模特儿身材、瓜子脸、即使在老旧电梯里昏暗的灯光下依然可以明显看出来的长睫毛,眉清目秀。面对眼前令人叹为观止的美人,尽管绊的内心有点畏缩,但还是不服输地瞪了回去。 化了淡淡自然妆的嘴唇微微上扬地说: 「井上由起。」 以女生来说声音稍微沙哑,却又与她散发出来的气质很相配。看来,她是在对绊自我介绍。 「可以让开吗?」 绊的回应充满着反抗意味,俨然筑起一道防备的墙。由起也丝毫没有退缩的样子,用手肘押住快要关起来的门,像是要将绊困在电梯里面似地挨近绊的脸。空气里淡淡弥漫着自然香水味给人成熟的印象。 「……卫藤绊。」 被由起的气势压过,绊也只好低声说出自己的名字。 井上由起,她也同样是住在四楼的房客。由于住同一层楼所以三下五时会看到她,但面对自我介绍的情况(尽管不是在友好气氛下的自我介绍),却是将近一年以来的头一遭。基本上,这种情况在缺乏沟通能力者聚集的hotlewilliamschildbird并不稀奇。会互相打招呼的房客到现在为止,也是用一只手就数得出来,而且绊从来没想过要主动拓展与房客之间的交友圈。 明明同住一个屋檐下却是陌生人的房客之一——自称井上由起的女人,用于压住电梯门阻挡绊的去路。 「还有什么事吗?」 对于明显带着一脸狐疑回问着的绊,井上由起则是微微—笑(仿佛会在背景出现玫瑰花般的美丽笑容)。 「想不想打工?卫藤绊。」 「打工?」 由于提议过于唐突,绊皱起眉头。 「为什么?」 「再怎么样都比援交好吧?」 由起说得如此轻松的样子,让绊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没行在援交,那是……」<游戏>——就在差这么一点的地方,绊犹豫了,而不再讲下去。<游戏>当然是同伴之间的秘密。 绊心想果然被发现了,而提高警戒。 警察先生——才一个小时前,街上那个路人叫警察来的声音与她沙哑的声音重叠了。当时眼睛好像也对上了,她一定有看出来是绊。 「你在威胁我吗?反正我没做什么会被警察捉走的事,而且我也不怕你去跟我爸妈或学校告状。」 「别那么凶嘛,我只是想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要不要打工的事,就等你见了他之后再考虑好了。」 「介绍?」 绊无法看透对方的意图而露出诧异的神色问道。本来只要立即回绝就好的事,但绊不禁怀疑有什么内情因而无法随 便拒绝离开(况且又被井上由起挡住去路),不知不觉井上由起就认定绊已经同意了,「那我们走吧!」说完就将绊推回电梯里,把门关了起来。 绊被带到上一层楼,五楼的546号房。也就是绊住的445号房斜上方的房间。井上由起按下装在门扇正面被涂成深绿色的门钤,接着门后传出沉闷的铃声。连按了两次,又等了一会儿都没有反应。 「应该外出了吧。」 本想刚好藉此离开这位谜样女子回到自己的房间,但井上由起毫不理会地开始敲门。 「有生,你在吧?开门啦!」 敲门声毫不客气地传遍整个走廊。 绊约略知道546号房的房客,虽然没有讲过话,但跟井上由起一样见过几次面。是个怪人——对他只有这个印象。 终于听到从房间里面开锁的声音。里面的人还没开门之前,井上由起就先不客气地打开了门。 「很吵耶—!」 明显被吵醒而板着脸站在门口的,是比井上由起还要瘦高的年轻男子。重点是……被许多颜料弄得脏兮兮又绉巴巴的衬衫及工作裤,实在太引人注目了。对于他是个怪人的印象,丝毫没有改观。 「卫藤绊小姐。」 井上由起这么一介绍,就将绊的肩膀往前推。还没搞清楚状况的绊连点头行礼都没有,只是抬头瞪着身材高挑的男人的脸。对方同样也没有打招呼,睁着惺忪睡眼瞪着绊。绊至少对他还有印象,但介绍到:「住四楼的。」他只是回应:「是喔。」看来绊从来没有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他对于井上由起的介绍只是兴致缺缺地随声附和,把绊从头到脚仔细瞄了—眼。 「这个人是我的表哥,叫浅井有生。」 听到由起介绍他的名字,绊才表情僵硬地首次跟对方点头打招呼。浅井有生则还是一样连点头行礼都没有。 绊回过头看站在斜后方的井上由起。虽然经由介绍得知由起与对方是亲戚,却一点都看不出有血缘关系。相对于井上由起具备了从头到脚完美无瑕的美貌以及深不见底的笑容,眼前的男人却是身穿沾满颜料而无从得知衣服原本颜色的衬衫,一头未加整理的头发和满脸胡渣,再加上连打招呼都不会。 「然后呢?打什么工?」 怎么想都不觉得有办法跟浅井有生沟通,所以直接问了井上由起。或许早已习惯表哥这种态度的她,脸色丝毫不变地问绊: 「你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吗?」 被反问的绊将目光移回浅井身上。稍微想了一会回答: 「油漆工。」 「画家。」 立即从浅井口中,劈头就是一记重拳般自大地吐嘈回来。画家有那么了不起吗?被激起叛逆心的绊瞪着他看,但他根本不把绊当一回事,转头朝向由起。两人自顾自地在绊的头上交谈着。 「还是乳臭未干的小朋友嘛。」 「十六岁了,也不算小朋友啦。」 「根本就是小朋友,身材也太干扁了。」 「也不错呀,你满喜欢的吧?而且仔细看的话,还满可爱的呢。」 小朋友?仔细看的话?(也就是说不仔细看,就不可爱?)竟然在当事人头上无视于当事人存在,神经大条地你一言我一语讨论起来,绊的自尊心微微受到刺激。并不是绊爱现,她可是有在<游戏>里钓过几十个凯子的自负。 「所以,打工到底是指什么呀?」 带刺的声音一插话,高挑的两人目光同时朝下。至少在态度上,绊也输人不输阵地瞪了回去。 浅井有生一脸不大高兴地开门: 「你可以脱吗?」 「啊?」 浅井这种过于直截了当,全然不知婉转般的问法让绊傻了眼。 「就是模特儿啦。」 井上由起补充说明。绊有种不祥预感转过头来望着由起。 「当画家的模特儿?」 「如你所想的,是裸体模特儿。」 也许是因为跟浅井有血缘关系,由起直言不讳的程度也不遑多让。绊说了「拜……」之后隔了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拜托,说梦话不要在白天说好吗?」 「在美术大学画裸体素描的实习课,可是每个课程必备的。」 浅井若无其事地说着不对头的话。而井上由起也若无其事地应了一句: 「脱给欧吉桑看,不如做点对社会有贡献的事呀。」 「我只脱过一次,喔,两次而已……」 反射性地顶了回去之后,只见绊的嘴一张一合地不知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井上由起用「真的有脱呀?」的表情低头看着绊。在找到下一句话应付他们之前,绊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冷静,太激动的样子不好看。脑袋里搜寻着尽可能假装冷静来从容拒绝的理由。 「我不便宜喔,一次三万。」 「开什么玩笑,最多只能出到五千。」 「……一万五千。不能再降了。」 「七千五百。」 浅井也露出不能再让步的样子。眼看交易决裂,绊正打算拍拍屁股走人时…… 「那其余的七千五百圆我出,交易成立啰。」 就这样,由于井上由起答应帮忙,绊又傻掉了。 「你赚得很多喔?」 「还可以啦。我先借你,以后出名了要还我。」两人中间夹着绊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浅井与由起之间像是已达成共识般同时看着绊,等待她回应。 沉默的空气延续了约有十秒钟的时间。 「……我考虑一下。」 结果还是无法当场回绝而将结论暂作保留。 绊回到房间终于将靴子和长袜脱掉,夹克丢在床上,然后直接卧倒在床上。刚才都忘了右脚尖的痛楚,现在再度记起有这么一回事,但也已经不痛了。 隔着墙依旧听得到像是死刑犯坐电椅处死时的惨叫声,但这也早已成为hotelwilliamschildbird的bgm一部分了。又或许这根本就是建筑物本身的悲鸣,一时间突然有种错觉,认为发出声音的不是人。 「呼……」 将脸埋在枕头里叹了口气。一下子发生早知惠的事情,一下子又遇到同住鸟笼庄的怪人双人组,今天真是多事的一天。明明身体已经很累了,但脑袋里还像是被什么刺激似地静不下来。即使闭上眼睛,也只有零乱的思绪在脑袋里转呀转的。 枕头旁边放了一本昨夜读到一半的杂志。趴在床上伸手拿来翻,但怎么都读不进去。 同年纪的女生可能会看流行杂志,但绊拿的却是小说杂志,而且还是英文的。这是绊每个月从海的另一边、当然是绊仍末去过的国家——英国订购来的。绊没上高中,只在国中学过英文,所以对英文一点也不擅长。读杂志时必需查字典一个字、一个字解读,是耗费精神的作业。绊在国中的时候也不是文学少女(某龙:远子学姐~~~某s:女文青=_,=),说实话现在也还称不上非常喜欢小说。 绊拿着杂志坐在对着书桌的床边伸手点亮桌灯,泛黄的光线柔和地照亮桌子周围。最高学历为国中毕业,高中中辍的绊基本上并未在书桌上摆放学习方面的书籍。尽管如此,还是有本用惯且厚重的英和·和英辞典,立在随手就拿得到的地方。 将辞典、信封,笔记用品挪近,用手托着腮看杂志,边开始思考着信该写些什么好? 耗费精神的作业之二,就是读完—篇之后,绊还得同样查着辞典写感想。 这原本是母亲的兴趣,绊是代替母亲读英文小说、写信的。 母亲在一年前去 世了。自从绊开始有记忆以来,母亲的身体就—直不好,经常躺在床上。因此为了保护母亲,绊养成了绝不让人看到自己软弱一面的习惯。卧病在床的母亲为了排解无聊,自然而然把读书、写信当作兴趣。不久,有位对母亲的信感兴趣而回信的英国小说家,提议要当母女的监护人并帮了许多忙。透过在英国的一些关系,帮绊找到hotelwilliamschildbird的也是这位英国人。这个似乎过于别致、但净住些怪人的西式建筑,听说之前是英国贵族爱用的别墅,因此时至今日跟英国的关系还是很密切。 连声音都没听过,更遑论见过面了,仅靠书信往来保持联系的他,是绊的「长腿叔叔」。 阅读英文小说杂志然后写信,由于实在是太像梳了两条辫子、戴着黑框眼镜的自闭文学少女才会做的蠢事,所以绊没告诉任何人。连常一起在街上混的同伴,也都不知道她有这么朴素的兴趣。 在外面,绊属于庞克摇滚系的不良少女。在<游戏>成员当中,跟早知惠不相上下,两人赚得最多。 ——我……就到今天为止。 早知惠的声音浮现在脑海里。 这其实是绊从很久以前就想说的话。 刚开始的时候,单纯觉得痛快的<游戏>很刺激,下知曾几何时早已麻痹而变得单调。 即使如此,大家还是被类似若没了<游戏>就活不下去的强迫意念控制住,谁都无法说出「不玩」的字眼,若想抽身脱离就是背叛。不知不觉中,所有的人都被显然毫无强制力却必须绝对遵守的规定束缚住了。 说出不再玩<游戏>的早知惠是胆小鬼吗?是因为她害怕再做坏事吗? 不。早知惠不是胆小鬼,无法不玩的我们才是真正的胆小鬼。如果不团体行动就什么事都做不成的我们,才真正懦弱。 (模特儿呀……) 不经意想起今天听到的打工,说不定这会代替<游戏>带来全新的刺激感。但总觉得工作伙伴的态度跟个性可能问题比较大。 无意中站起来开始摆姿势。右手插腰,左手放在膝盖上,将肩膀向前突出、强调(不怎么明显的)腰部线条。 (……哪里不对呢?) 这个姿势与其说是裸体模特儿,不如说是写真女星的姿势吧。 画家的裸体模特儿……绊思考着有什么可以拿来做参考。听到裸体最先想到的就是国中课本里面的画。记得是很久以前的名画家画的,身边围绕着众神,站在贝壳上的裸体女人。 一只手轻压着波浪微卷的长发,另一只像这样摆在胯股间…… 「……」 (好蠢……) 所有的一切。 代替母亲读小说还写信的自己、在街道跟同伴混到无法从<游戏>脱身的自己、对于不太认识的双人组提议竟有点心动的自己。 好像全都不搭调,全都不是自己。 一定到哪里都找不到——真正的卫藤绊。 自从早知惠离开<游戏>后已过了几天。那一晚,早知惠大概自己逃离了现场,结果并没有惊动警察,改变的只是早知惠不再一如往常的出现在街道风景中。 少了早知惠一个人后,剩下的成员仍每晚在街上集合,而且集合状况比以前更好。与其说团结,倒不如说是受到任谁都别想脱身的气氛牵制的关系。为何不能离开<游戏>?这种强制到底有何意义?即便没人知道理由,冥冥之中还是被它束缚。 其中变得最怪的就是悦子。在早知惠的事件前,成员们平起平坐,谈话的中心人物都随着当时的话题任意变换,从来就没有谁是老大的这一回事。但现在悦子自认为是老大,近来对大家的一举一动十分注意,事事吹毛求疵,若是谁在集合时间没到,就一定会传手机简讯把人呼叫出来。 虽然还没有人正面跟她唱反调,但私底下已经有几个人开始对突然摆出一副「我最大」姿态的悦子投以不屑的目光。其中一个中心人物,就是把头发染成金色再配上粉红色挑染的留美。 派系这种东西已然出现,<游戏>无形中也完全走了样。 绊在集合时间迟到的次数愈来愈多,每次都被悦子的简讯叫出去。那天晚上绊也是在成员都集合后,才抵达街道上有护栏的老地方。 「你又迟到了,绊。不是说七点集合吗?」 果不其然,立刻就听到悦子抱怨。绊表露出极度厌烦的态度。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我必须遵从你的指示?」 也许是因为没想到会被呛回来,悦子的表情明显僵硬。包括留美在内,本来在聊琐事聊得很开心的同伴们也顿时全静了下来。 反正都说出第一句了,也不打算就此罢手。就像一旦离开跳水台,就只能跃入水中了。 虽然在跳之前,老实说花了太久的时间。 原本愉快的<游戏>已经完全变得让人感到不舒服了,受到强制而玩的<游戏>可是一点都不好玩。 「我迟到有给你带来困扰吗?」 「什……今天轮到绊跟留美执行,所以你迟到就会带来困扰。你自己没有自觉吗?」 自觉!什么自觉?勾引欧吉桑需要什么自觉?需要的只是如果出事,一概自己承担的觉悟吧。正因为如此,这样的<游戏>本来就不应该是受到强制才玩的。当这种奇怪的束缚出现时,也就代表<游戏>已开始出现末期症状了。 「我不玩了。」 说出口了。笃定地用让大家都听得到的清楚声音说。 看到悦子及其他几个人冻结的表情真是爽快。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惊讶的呢。不是有些人也不想玩了吗?留美和她那伙人的表情没变就是证据。现在的<游戏>眼看就要凭空瓦解了。由早知惠最初的一击造成龟裂,绊只是再补一脚把龟裂稍微扩大而已。 气得活像猛鬼的悦子举起右手。绊站在原地不动,连眼睛都没闭。 干扁的巴掌声响了起来。虽然立刻被街头的喧嚣吞噬掉,但绊的脸颊还是热热地阵阵作痛。绊毫不畏怯地瞪了悦子一眼,随即还给悦子一巴掌。 之后就完全失去了控制。 绊对抗悦子跟悦子派的人,一人徒手对付多人,想当然尔,绊被又捶又踹得遍体鳞伤。 留美一群人转为中立派,刚开始还试图阻止,但不久便放弃了而站在旁边看。即使绊一个人打很多人也不害怕,就算被捶、被踹都硬是忍下来、一句都没有叫出声。相较之下,这些都不会比当初自己踢到早知惠肚子时的脚还痛。加诸于自己身上的暴力并不能伤害绊的心。 喜欢的「psychedelicgirl」上衣领口被拉得皱巴巴的,十字架造型的项链链坠不知飞到哪去,「chemicalrock」的羽绒外套也露出了内衬的毛絮。绊记得这件外套很贵。 穿着短裤的脚上两个膝盖都有擦伤,被冬天的冷风吹得刺痛。嘴角应该瘀青了吧,而被踹的肚子也隐隐抽痛。 「悦子这个混蛋……」 绊好歹也是女生,十六年来第一次打架打得这么激烈。 压住腹部、弯着腰步上回家的路。 若是在国三结束以前,回到当时住的公寓还会有母亲在。母亲是个温文儒雅的人,国中时每当品行不太好的绊又带着新伤回家时,母亲只会说:「怎么搞的呢?跟人玩摔角呀?」然后帮绊包扎,而不会特别责骂诸如:「女孩子不要这样!」(或许母亲以为自己生了男孩也说不定)之类的话,只要伤势不要太严重都不会翻脸。国小的时候,记得有次绊用石头砸伤了一个男生,当时男生的母亲气冲冲跑来理论,但即使如此,绊的母亲也还是泰然 自若地说:「这位太太你冷静一点。」来应付对方。 回忆接踵而来浮现在脑海,绊用手背揉着隐隐作痛的嘴角甩了甩头。从一年前绊就变成一个人了,回到房间里也不再有人等着她。 位于人潮众多的闹区边缘的hotelwilliamschildbird,散发出像是从周遭背景浮出般格外清晰、却又像是跟周遭环境融为一体的微妙氛围。在薄暮中,静静伫立在稀疏亮着小酒吧和杂居公寓招牌的荒凉道路上。 这一带有几个在文明开化时代(绊除了桓武天皇在西历七九四年迁都平安京,也就是现在的京都以外,其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但确实好像曾在日本史的课堂上学过关于文明开化的印象),由来到日本的外国人所建造的建筑物。另外,与hotelwilliamschildbird类似,也算是造就了这一带无国籍风景的其中一名功臣就是yanglong"sdeli。这是一家由不知到底该算是哪一国人的厨师、一个讲了一口怪怪日文又混了中国和巴西血统的美国人所经营的熟食店。这家以中国风装潢得过于华丽而显得俗气的店,通常都开到蛮晚的,算是附近不自己下厨的人广为利用的厨房。 走到连接yanglong"sdeli跟hotelwilliamschildbird的地方,碰见从deli方向走过来的人。 小酒吧店前的电光招牌映照出的瘦长身躯是—— 「浅井有生。」 「不要叫我的全名。」 跟初次见面时相同,浅井一脸刚睡醒似地板着脸回来。从用手腕勾着的小购物袋看来,应该是从口deli回来,另一手则插进沾满颜料的工作裤口袋里。未经整理的蓬乱头发,再加上脸颊上还有一条颜料画过的痕迹。不知是不是工作到一半,跑出来买吃的。 目的地相同,显然就得走同样的方向。虽然没有非得并肩走路的道理,但不知怎么地步伐就自然配合。 绊稍微低着头走,假装要擦嘴似地用手掩饰嘴角的瘀青。除了不知从哪间小酒吧传出高低起伏、如魔音穿脑般地唱着十分怀旧的民歌以外,夜晚走在四下无人的路上沉默得令人难受。走路到鸟笼庄不用五分钟的路程,却令人感到有如一万公里远的距离。 突然间,浅井的手碰到绊的肩膀。绊吓了一跳,反射性地闪开。 「什、什么事?」 绊边拉起羽绒外套领口,边投以疑惑的目光。若无其事站在原地的浅井手中拿着的,是从绊的羽绒外套破洞处抽出来的一撮白色羽毛。 浅井在因无法解读对方动作而皱起层头的绊面前伸出左手。绊以为浅井要对她做什么而不禁缩了一下身体,却见他轻轻抛起左手中的羽毛。 「雪。」 浅井抬头望着在身边飘飘飞舞的白色羽毛说。 「啊?」 绊吃惊地发出分岔的声音。 「就这样。」 看来没后续了……吧。 艺术家的思考回路一定是在某处发生短路。目瞪口呆看着浅井双手插入口袋,欣赏羽毛飞舞的雪景当下,绊这么确信着。笼罩在蓝灰色冬夜下的柏油路面反射霓虹灯招牌的光芒,飞舞的羽毛被照得闪闪动人,飘落堆积在柏油路上也不见溶化。但浅井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般,踩在羽毛上又自顾自地走了起来。 「喂……」 绊急忙想赶上浅井的步伐时…… 「模特儿应该要好好对待自己的身体。」 浅井回过头来别扭地噘起嘴这么一说,又将头转回前方。绊用手遮住嘴角的瘀青,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定在原地一会儿后才想起…… 「喂,我又还没说要当模特儿。」 如此沟通不良的程度实在有够夸张,这家伙不只思考回路短路而且还超级自我。绊从斜后方追着对方的背抗议时,膝盖擦伤处的一阵刺痛让她站不稳而往前倒。 由斜前方伸出的手支撑住绊的体重,绊一时之间嗅到油画颜料的味道。 绊以紧抓浅井胳膊的姿势僵住,最后一片羽毛贴着柏油路滑行过后着地。 只犹豫了几秒。 「……模特儿的事,我可以当喔。」 绊低头看着脚下,用满不在乎的冷淡语气在嘴里嘟哝着。 或许从被问到的头一晚起,心里就已经暗自决定了吧。 支撑着绊的手抽离了。绊用自己的脚重新站好、抬头望着浅井的脸,他的身高高出绊有一个头。 这是绊第一次看到浅井的笑容。虽然只有一瞬间、嘴角微扬而已,但那与井上由起的美丽笑容像极了。 「明天,晚上九点。」 仅丢下这么一句,浅井就已经朝着前方已看得到的hotelwilliamschildbird装饰格子门走去。 隔天晚上九点刚过没多久,绊带着还没痊愈的嘴角瘀青及两边膝盖的擦伤来到546号房。浅井有生以跟昨天几乎没变,留着过长刘海的黑发、被颜料沾得脏兮兮的t恤及工作裤的造型出现,把绊叫进房里。 在一进门约一点五坪的置物空间里,大大小小的帆布倚靠着墙,在里面的起居室也摆放了许多帆布、画架、和研判应该是用石膏雕刻到一半的像是人头的雕像,不知为何还有三合板、交通标志、盘成一团的电缆,甚至是数量庞大且大小形状不同的螺丝堆放在箱子里。格子花纹的地板到处都是颜料沾到的痕迹,就连厨房也有油画颜料成块地黏在银色流理台里,营造出不可思议的艺术气息。 整个居住空间完全成了画室。 「随便坐。」 绊弯腰坐在浅井所指、靠墙的床上,心情如闯进了奇妙国度的爱丽丝般地环视房里。靠床的墙上是一面画成立体外国街景的壁画,会有让人以为空间延伸至墙壁后面的错觉。从壁画边缘的建筑物角落,一个戴着棒球帽、穿着短裤、满脸雀斑的瘦小男生往这里窥视着。 「他叫『mikychuck』,是我的同居人。」 哦哦,壁画里的男孩是同居人呀。 ……头壳没坏掉吧? 「你不是只画油画呀?」 「有兴趣的时候都会尝试,也做压克力或立体作品。」 浅井边回答,边将画架跟帆布咯嗒咯嗒地搬到房间中央。他把素描本放在画架上而不是帆布。绊有些紧张地端正坐姿,浅井随即从画架探头出来,板着一张脸说: 「又不是在照大头照,可以不用那么拘束。」 「我又没有经验,我怎么知道。」 听到绊噘嘴这么一说。浅井嘴一张一合地想了几秒钟后,便用拿着铅笔的左手轻轻指向这里。 「那你双手抱膝坐在那里好了。放松力气,轻松点。」 在浅井三、两下指示完毕后,绊就按照他的话,抱着膝盖坐在床土。然后猛然想到一件事—— 「不用脱吗?」 「要是你今天就迫不及待想脱的话,我也不会阻止你。」 绊不禁脸红摇头。 将下巴放在抱着的膝盖上,随着深呼吸放松肩膀。紧张的感觉还缠在背上发痒,但并非令人不快的感觉。第一次玩<游戏>时那种脖子宛如被人揪起来般的紧张和刺激感再度苏醒。垂下双眼安静地呼吸,试着欣然接受目前紧张的感觉,紧张感便化为舒服的麻药渗透至全身。 绊突然发觉一阵沉默,抬起头来,发现浅井已停下手看着这里。她惯性地以为浅井是在挑衅。 「什么,不行吗?有意见就说出来呀。」 以反抗的态度反咬回去。没经验因此不知该做什么的绊,照理说应是站在虚心受教的立场 ,但生活经验中所养成的条件反射已成为挥之不去的习惯。就连自己都觉得从言行举止便看得出她素行不良,才正想着是否根本不适合这份工作,应该早早放弃—— 「不,就是这种感觉。这样很好。」 出乎意料之外地受到认同,本来无意识还想顶几句的绊突然间说不出话来。浅井早将视线移回画架上,像在思考构图般用拿着铅笔的左手在空中画线。 (这样就好……) 想了一会,回想刚才的姿势,再边吐息重新将下巴放回膝盖上。绊对于原来不需摆更特别的姿势感到有点意外。 (他并不是说这样就好……) 他不是说这样就好。 而是说「这样很好」,绊对此感到有点得意。 第一天,浅井只在素描本上画了几张草稿,才一、两个钟头就解放绊了。当按照讲好的价钱拿到浅井随手交给她的酬劳时,绊的内心发慌,想说今天既没脱又只是以轻松的姿势呆呆坐着而已。完全没想到可以赚到跟在街上骗欧吉桑差不多的钱,好像没做到相当于所得一万五千日币的工作而感觉难以接受。 但话说回来,跟别人客气——这般谦恭行礼的事情,也不大符合自己的形象,于是—— 「我收下了。」 有点像是要从他手里把纸钞抢过来的样子,步出了浅井的房间。 小跑步下楼回到四楼的自己房间。情绪不知怎么地大为高昂,而头昏脑眼了—阵子。心里正浮现「搞不好这份工作很有趣」的念头时,另一个自己却告诉自己不能习惯,这不过是出卖身体所建立起来的关系,而硬是将念头压抑下来。 下一次是在两天后。 虽然隐约猜得到浅井是这种家伙,但果然一如预料,浅井还是用了与第一天说「随便坐」完全相同的语气说出: 「脱吧。」 这句话。 一时之间有点畏怯,但由于原本就是以此为前提而议价的工作,事到如今不能抱怨。一边斜眼瞟着不以为意地发出声响准备画架和画具的浅井,一边脱掉「chemicalrock」的运动套衫跟短裤,身上仅剩背心跟内衣。 告诉自己这没什么。以前玩<游戏>时,偶尔也会为了博取对方信赖而脱到只剩这样。 但绊为了慎重起见还是再问了一次: 「全脱吗?」 「当然。」 果然。 有些迟疑地将内裤拉下,白色布料顺着滑过两脚肌肤的感触特别敏锐。脱去背心后,用手简单地梳理凌乱的头发。 变成一丝不挂反而感觉更能放得开。把这也当成是<游戏>就好了。「砰!」的一声用力坐在床上,以一副“怕了吧!”的态度观察浅井的反应。本来还期待他面对裸体的少女,多少会有些有趣的反应,但隔着画架传来的第一声却是:(此段某龙补全……) 「还真瘦呀。」 丝毫没有动了色欲的感想。 「你管我。」 把床单拉过来遮盖胸部极其平缓的凹凸。竟然把我悄悄在意的事讲得这么明……不知是觉得绊的反应有趣?还是脑子里其实什么都没想?浅井一边将素描本摆放在画架上,一边悠然地开口: 「不,这样很好。」 与上回相同的话。听到别人说这样「很」好,绊就失去战斗力了。虽然感觉好像受到敷衍似地有点不能释怀,但也找不到可以顶嘴的借口。习惯顶撞他人的绊,对于能让她不服输的个性在原地空转的浅井没辄。 之后差不多每隔三、四天,绊就会到浅井有生的画室兼住家的546号房,从晚上九点开始待几个钟头。 时间分配大致上是摆二十分钟姿势,休息十分钟。但一旦浅井太专心就会忘了休息,因此这个时候绊就必须自己说「我累了」来提醒他。听不见周围声音的浅井,于是终于抬起头来瞄了一眼时钟。 「啊啊,休息。」 绊四肢无力地趴在床上的一小段时间内,浅井则会跑到抽风机下面点烟,从远处望着进行到一半的画,有时不知是否因为发现不满意的地方,还会绷着脸。 有一回,绊想到先前浅井面对自己的美色当前却无动于衷,而打算给他一点颜色瞧瞧。 绊趴着用撑在枕头上的双手托着腮,两脚微弯轻轻交互摇摆,对着按照惯例站在抽风机下面抽烟的浅井眉目传情。 「人家流汗了啦,可以冲一下澡吗?」 如果是街上钓到的上班族,大概这一击就k.o.了吧。然而浅井却一脸老神在在地歪着头说:「如果你要用我房间的浴室也没关系,但你还是回自己房间洗比较好吧?」老实说确实如此。浅井房里的浴室无论地板或墙壁上,都看得到一整片用浓艳油画颜料涂满的圈圈图案,已化成比厨房还要难以想像的空间。肯定不用泡太久的澡就会头昏眼花。如何才能将浴室用颜料涂成这般惨状,真是匪夷所思。 绊的下巴滑了下来,沮丧地把头埋进枕头里。 这家伙一定有病。 浅井有生这个人的眼和手,让全然不同的自己存在于帆布上。瘦白的肢体朦胧地从暗色背景浮出,少女带着怨气的眼神直勾勾地瞪着看画人,随着画家每次添上细节,其存在感也日渐强烈。 仿佛见证了此「绊」非彼「绊」的新生命诞生于世上的过程,不同于以往在街上诱惑上班族、或在房间里读小说写信的绊,另一个卫藤绊在浅井的画笔下诞生。 新的卫藤绊是什么样子,只有创造主的浅井有生知道。 这带给绊新鲜的刺激感。 绊在将近午夜一点时回到四楼自己的房间,看到没带去而摆在桌上的手机来电显示灯闪烁着。冲澡之后本来打算上床睡觉,但一看到来电者的名字马上就拨了回去。 虽然已经有点晚了,但才响了两声就接通。 『喂。』 出现熟悉的声音。以轻松的姿势坐在床上,绊听到许久不见的朋友声音时松了一口气。 「早知惠,你还好吧?」 『嗯。绊呢?』 「不错呀。虽然之前跟悦子互殴。」 『跟悦子?』 「那个女人用力呼了我一巴掌,不过我也有打回去就是了。而且我应该还想赏了她一巴掌。」 由于早知惠的声音听起来很担心,所以绊用轻松的口吻带过,免得气氛过于严肃。绊悠哉地躺在床上,之后又互相报告彼此的近况。自早知惠脱离<游戏>以来已过了一个月了。一个月看似不长,但在绊或早知惠的生活环境却都产生了极大的变化。早知惠的声音听起来比以前稳重,好像长大一、两岁的感觉。 绊也告诉早知惠,自己脱离<游戏>、而之后就不清楚<游戏>的事,还有现在打工当裸体模特儿的事。刚开始早知惠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但马上很有兴趣地听她说。 「说到那个画家,还真怪,是个怪人。明明很年轻却看起来很疲倦,老是没睡饱的样子,又自大。是不是每个艺术家都很自然地自以为伟大?艺术家又没多了不起,只有饿肚子的份啦!而且无聊透顶,因为必须定在那里不能动。再这样下去的话,我就快变成忠犬八公的铜像了。」不知怎么地滔滔不绝讲个不停。跟久违的朋友聊些无谓的事情,连自己都觉得比平时多话。对于绊有趣的话,早知惠则是很开心地边听边随声附和。 “真不错,绊看起来很开心。” “哪、哪有很开心呀!并没有,普通而已。” 被早知惠这么一亏,绊对于讲了太多关于浅井的话感到难为情,而装出一副冷漠的样子。看起来很开心——这句话不由得让绊的内心一阵刺痛。当早知惠 说出要脱离<游戏>的那一天,绊对于自己因经不起同伙大声鼓噪,而成了围殴早知惠的其中一人的事,心中一直满是内疚。 「早知惠……」 对不起。 话到喉咙还是咽了下去,绊不习惯跟人道歉。 「……早知惠,你呢?最近好吗?」 『嗯,还可以啦。最近有去上学。虽然只是大约两天去一次而已。还有,我跟我妈交互去医院照顾奶奶。奶奶只要我去就会很高兴,而且最近会跟我妈讲一点话了。』 早知惠的声音宛如白色消毒药水般渗透进来,涂抹在绊心中名为罪恶感的伤口,感觉轻微刺痛但却会为伤口消毒杀菌。 之前还在玩<游戏>的时候,绊知道早知惠几乎不跟父母交谈也不上学。白天关在房间里,一到晚上就像只花蝴蝶随着霓虹灯的牵引,穿上靴子和露出一双美腿的贴身迷你裙出现在街头。 这样的早知惠现在也变得会开始上学、照顾奶奶,也会跟母亲说话了。早知惠变成普通人虽然让绊感到寂寞,但对于已经无学校或家庭牵绊的绊而言,又有些向往。 绊由衷祝福早知惠今后一直都很幸福。 口头上答应下次一起出去玩后,她挂上手机。但心中愈是希望早知惠成为幸福的普通女孩,就愈觉得为了彼此着想,最好不要再见面了。总而言之,过着普通人幸福生活的早知惠对绊而言也过于耀眼,两人都已远离霓虹灯迈向各自的路了。两条路不要再有交叉点一定比较好。 用打工赚的钱买了电视。 并不是买最新型的大萤幕电视,而是与房间的气氛相衬,复古感十足的红色电视机,是只要能看就好的中古电视。绊在房里多半都在阅读书籍或杂志,所以电视的主要功能则是提供bgm。 在橄榄绿和咖啡色方格花纹的地板上堆叠杂志,再将红色小电视摆在上面。差不多刚好是可以躺在床上看电视的高度。由于是如今少有的——没有摇控器、散发昭和味道的电视,所以绊必须从床上伸手转台。趴在床上将下巴靠在交义的胳膊上,漫不经心地望着从映像管发出的光。洗发精的广告之后,开始播放新闻。 (好扫兴,怎么是新闻……) 正想转台看看有没有电视剧或音乐节目时,熟悉的街道画面出现在眼前。绊停下正要转台的手注视着画面。站在画面一端的记者,用不大熟练的生硬语调读着手上的稿子: 『……怀疑违反青少年保护法,一名四十岁有买春嫌疑的上班族在今天遭到逮捕。警方要求十七岁少女同行前往分局……附近有由一群十几岁少女所组成的卖春集团,经十七岁少女证言所提供的线索,目前还有五名从十五岁到十八岁的少女正在接受辅导……』 记者身后照到熟悉街道上的护栏。绊对于正在报导的记者及电视画面上的风景,一时看得出神。 (是悦子她们……) 不知道谁最先被抓到?据绊所知应该只有留美是十七岁,还有五个人在接受辅导……也就是说,那个被抓到的人违反了<游戏>禁忌出卖了同伴。 绊原本平静的心情起了波澜。悦子也被抓了吗?被抓的人现在怎么样了?如果被关进少年拘留所怎么办……悲观的念头一直在脑里盘旋。双手不知不觉地已抓紧床单。 「……都怪她们自己笨。」 并不是要对谁说似地,绊丢下一句话后便伸手转台。 她们终于因为玩得不知分寸而被抓了。所有后果自己承担,早有这种心理准备才加入<游戏>的,无须同情她们——绊如此告诉自己。接着在床上翻了个身,背对着正在播放爆笑综艺节目的电视。 gameover。 我们世代的<游戏>想必就此落幕了吧。 「哈啰,我送吃的来啰。」 有一天,工作才开始没多久,井上由起就来到画室。随时看起来都那么完美无瑕的井上由起,那天穿了宽领设计的横条纹毛衣搭配白色宽直筒八分裤。带着如春天般清爽的笑容及神采焕发的姿态出现在眼前。 送给绊他们吃的,是塞满了纸袋、有着精美包装的巧克力。 「这是怎么了呀?」 「人家给我的。」 井上由起笑容满面。绊先是显出诧异神情,后来才想起今天是二月十四日,一个日本人大量消费巧克力的日子。 “想必自闭画家的有生先生丝毫无法感染到情人节的气息,我看他可怜,所以特地来分他一点。” 「真是百分之百的多管闲事。」 浅井立即顶了回去。由起像是没听见似地,从纸袋里往床上倒出形形色色的巧克力。 「绊也要吃吧?不要客气喔。」 「嗯,嗯嗯。」从令人会心一笑的搞笑版巧克力,到认真表达爱意、有着豪华包装的高级巧克力,其包装用心的程度及数量之多,让绊看得眼花撩乱,不知该佩服还是该感叹送的人的傻气。「这都是别人送给由起的吗?」 「对呀。」 由起满不在乎地点头。兼具娇艳跟小男孩般顽皮魅力的由起,的确像是会在女校成为女学生偶像的那种人。绊其实也是这一种类型的,国中时记得有内向的女学生三不五时送巧克力给她。 尽管如此,眼前的这些份量也来免太多了吧。 「少给我散布甜甜的味道,都想吐了。」 看来浅井不喜欢甜的东西。他一步也不想从画架的位置走近这里,便开始啃起有时做事也会拿来吃的醋昆布。(好像老人喔……顺便提一下,根据近来观察的结果,除了一天一次出外买yanglong"sdeli来吃以外,浅井的主要营养来源应该是醋昆布跟烟。)画室里弥漫的油画颜料远比巧克力的味道更呛鼻也使人头晕,但也许早就中毒了吧?浅井一点也不介意的样子。 绊在godiva的高级巧克力,跟女性乳房造型的低级搞笑巧克力之间犹豫不决了一会之后,才惊觉由起的视线是看往这里而抬起了头。由于已渐渐麻痹,所以忘了自己原来一身光溜溜的。 虽然已经比较不会抗拒在浅井面前脱衣服了,但即使对方是女生,在一身好身材的由起面前脱光光,还是会感到浑身不自在。 抓起床单遮住身体,对着不知怎么地一脸嗤笑的由起板起脸说: 「干嘛呀,反正我是洗衣板。」 「唉呀,我什么也没说喔。」 由起意有所指地嘻皮笑脸,一直盯着绊看。 「没事就快走啦,别妨碍工作。」 浅井用嘴角啃着醋昆布,用如醋昆布般酸溜溜的脸插了句话。 「我可以参观吧,我也有出钱呢。」 「别寄望我会帮你保养眼睛。」 「既然还有保养眼睛的感觉,代表你很健全,是非常好的倾向哦,浅井老师。」 像演戏般将右手背贴在左脸颊上呵呵笑的由起,还有厌烦得皱眉头的浅井。基本上浅井对谁都是那副死样子,但对于身为亲戚的由起更是冷言冷语,像是刻意闪避似地。就算是有亲戚关系好了,但面对如此的美女,浅井应该多少也会有点感觉才对呀。 「绊,我可不可以待在这里看呀?」 由于被浅井不讲情面地拒绝,所以由起转而向绊征求同意。「是可以啦。」尽管有些迟疑,但绊想到在同性面前也没什么好害羞的就点头答应。 「我从之前就想问,为什么模特儿不是让由起当呢?」 绊提出单纯的问题。由起一定此绊更适合模特儿这个词汇,也更能胜任这份工作。照理说大学生也应该有空呀。 由起仍笑眯眯的,而浅井则太阳穴直冒青筋。不知为何,空气顿时 凝结了。 浅井用拳头揉着一边的太阳穴,嚼碎醋昆布后说道: 「卫藤……yoshioki是……」 砰——!瞬间一个巧克力空盒子从眼前飞过,浅井的额头被砸了个正着。在大吃一惊的浅井几乎要从摺叠椅上摔下来时,由起立即跑了过去。 「真是对不起,老师。不小心手滑了一下。」 到底手要怎么滑,才能让盒子笔直地朝浅井飞去呢? 「混蛋……」 「有没有怎么样呀?小有有。怎么撞到箱子的角呀,好可怜喔。」 明明嘴里这么念着,但不知为何绊总觉得由起看起来好像用双手勒着用手压着额头、正痛苦呻吟的浅井领口。两人保持着如此的姿势,只把脸凑近叽叽喳喳地不知说些什么。只有绊像个局外人般望着两人,一边将女性乳房造型的巧克力放入嘴里。这两人到底该算感情好还是不好呢? 「如果讲出去就给你好看。」 这起事件,最后以由起凶神恶煞地撂下狠话而告一段落。终于放开浅井领口的由起,像没事般以爽朗的笑容回头看绊。 「突然想起还有事没做。我还是先走了。巧克力都给你们。」 「啊……」 绊想不通地歪着头回答由起。刚才被压到喉咙的浅井不断地咳嗽。撇下床上堆积如山的巧克力,由起跟来的时候一样来去自如地走出画室,只剩房里像松了一口气又像扫兴冷掉的微秒气氛。 咳嗽不断的浅井狠狠瞪了门口一眼后破口大骂。原本就凌乱不堪的头发和衬衫领口变得更加疲乏无力。 「yoshioki是什么意思?」 绊问及这个单纯的问题,乳房造型的巧克力正在嘴里融化。 「讲话时间结束,开始工作。」 刚才在两人的一来一往当中,到底签署了何种不平等协定?浅井故意结束了话题。绊将由起留在床上的巧克力小山拨到床的一旁,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到定点。 正当绊褪去包在胸前的床单时。 「绊呀。」 前一刻才关上的门又忽然打了开来。「啊啊!」绊不禁叫出声来,但由于事出突然,一时没想到要抓回床单地僵在那里,绊又再一次地让由起看到自己寒酸的裸体。浅井把笔扔了出去,厌烦地叹了一气。 由起一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地说: 「好像有人找绊,因为对方站在房间前面。」 说完之后让了开来,由起身后站了一个人。 「找我?」 绊愣了一下,从床上探出身体,浅井随即将自己挂在摺叠椅椅背上的衬衫丢给绊。绊剥开盖到头上的衬衫,把手伸进袖子里重新往门口处看。 跟着由起一起出现在门口的,是一名中年女性。一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却想不起对方究竟是谁? 看到只穿男性衬衫而里面完全没穿衣服的绊,来访者像是目击到丑陋生物般厌恶地紧紧锁眉。 「你就是早知惠的朋友吧?」 来访者用不友善的态度问道。 绊恍然大悟为什么会感到似曾相识了。那位中年女性看起来,活生生就像有着一双美腿的早知惠差不多再过个二、三十年后、历经了生命磨练而精疲力尽的模样。绊不禁有种窥视到早知惠不太乐见的将来,而心里颇不是滋味。 「不行吗……」 绊相对也无法释出善意。这么一回答,来访者——十之八九准是早知惠的母亲,表情变得更加严厉。一副「难道对大人不会用敬语吗?」的样子表露无遗。绊不肯对自己不认同的对象说敬语。 「一定又是你带坏了早知惠。」 「什么意思?」 对于没有印象且具有攻击性的询问,绊皱起眉头反问道。那位女性冷不防地推开由起、快步朝房里走来,绊一时身体僵住了。女人脸色苍白,僵硬而丑陋扭曲的面孔使绊感到恐惧,这正是大人要谴责别人小孩时的脸——与小学时,因跟绊吵架而被石头砸伤的男生母亲跑来抗议时的凶狠面孔重叠。 「她从前天晚上就没有回家。她之前好不容易才回家,还回到学校去上学,我以为她终于变回普通人了……其实早知惠是个很认真的孩子。就是有你这种无可救药的人,才会教坏早知惠……」 脸部表情僵硬的女人冒失地走近绊,并伸手抓住绊的前襟。绊反射性地缩起身子。绊不怕被悦子恐吓,就连之前差点被街上的男人揍时,眼睛连闭也不闭;但绊从小就对于别人家的爸妈——向与自己小孩同年代的孩子露骨地释出孩子气的敌意——感到莫名恐惧。而且小学时会温和保护绊的母亲,现在已不在了。 「请稍等一下。」 忽然有一个人用正确的敬语,阻挡在正一步步逼近绊的女人面前。 缩起身子的绊稍微拾起头看。到处沾满颜料、骨感的手像在保护绊般地伸了出来。女人谴责的目光随即移至浅井身上。 「你是什么东西,竟然让这么年轻的女孩脱光光地……」 「这位是我的模特儿,如果您出手打伤了她,会造成我的困扰。」 想不到平时老是一副没睡饱的浅井,出乎意料之外地在语气中明白表达出最低限度的敬意跟最高限度的威胁,迫使女人向后退了一步。抬头望着站在眼前身材高挑的浅井背部,绊感觉到紧绷的身体整个松懈了下来。 一度畏怯的女人则脸色由苍白变为涨红,持续与浅井对峙。 「我会报警喔。」 「总之,应该先找那个叫早知惠的女生比较重要吧。伯母。」 原本打定主意在后面采取旁观态度的由起,悠然地插话。冷冷回望因无法反驳而不发一语的女人后,由起一双如辉映了宇宙光芒般晶莹剔透的双眸朝这里看。 「绊,你知不知道她可能在哪里?」 「是有—些地方。」 绊用笃定的眼神回看由起并点头,便迅速穿起衣服。 马路护栏旁的老地方、<游戏>同伴常聚集的速食店、大头贴机机种齐全的游乐中心,以及适合聊天的餐饮店。 答应早知惠的母亲,若找到早知惠一定会带她回家之后,绊开始四处找寻她的下落。二月夜晚的冷风吹得脸颊刺痛,但身体因为到处跑来跑去的关系反而觉得热。 (不在这……) 最后绊气喘嘘嘘地来到她们以前因为经常光是站着阅读却不买杂志,而遭店员冷眼的便利商店,但放眼望去,杂志区也不见早知惠的踪影。 (早知惠到底去哪了……?) 跟她讲电话不过一、两个星期前的事。当时觉得早知惠现在过着简单但幸福的生活,难道都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吗?是绊的想法过于天真吗?早知惠的声音听起来虽然很开心,但心中其实隐藏了黑暗的忧郁?绊对于自己没能及时发现而感到懊恼。 自前天就没回家的话,这两个晚上她会睡在哪里呢?是住在其中一个<游戏>同伴的家吗?但若依照上礼拜播出的新闻,现在就连留美跟悦子的情形都不得而知了。如果要借住的话,应该是来一个人住的绊家里最方便才对。 她可能勾引到了一个长途货车司机,坐上副驾驶座,现在正在高速公路上往遥远的北方或南方奔驰也说不定。若真是如此,就没办法追了。 (拜托,早知惠,求你别走远……) 绊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前往闹区后面的小巷子。呼吸紊乱得感觉肺部闷痛,强忍住冷风刮过脸颊的刺痛,继续向前跑。难跑的厚底靴踩在柏油路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在陡坡上的小巷子里,两侧处处闪烁着粉红色或紫色等俗艳的霓虹灯招牌 。零零星星,穿着大衣宛如要隐藏彼此般依偎着行走的路人,清一色都是一对对男女。宾馆林立的街道上——擦身而过的情侣们,对靴子发出重重落地声、奋力爬上坡的绊投以奇异眼光。 若早知惠仍一个人继续玩<游戏>—— 绊看到一对情侣正要走进前方的一间宾馆。一名穿着大衣、看起来不好惹的男人,以及被男人搭着肩、身穿人工皮草大衣、从迷你裙露出苗条美腿的女人。 当两人的身影几乎要消失在宾馆墙壁后面时…… 「早知惠!」 绊边跑边用祈求的心情大喊。 情侣停下了脚步。穿着大衣的男人用手推着女人肩膀催她进宾馆,早知惠转过头来往身后一看,睁大了眼睛。 「绊?」 绊挤出最后力气向前跨出穿着靴子的沉重脚步,到了早知惠跟前。双手放在膝盖上喘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来。 「早知惠,走吧,回家了。不要再来这种地方。」 「绊……」 「给我等一下,你怎么随随便便就要带人走呀!」 穿大衣的男人大叫着打断两人的对话,把不知所措的早知惠拉到身边。男人粗暴地抓住早知惠的肩膀,毫无保留地表现出一刻也等不及要把她拖进宾馆的态度。当绊对他投以轻蔑的眼光时—— 「啊!」 男人夸张地提高噪门。绊皱起眉头仔细看了对方一眼后,发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一万五千圆!」 脱口而出的是男人钱包里的钞票金额。一个将花白头发理成平头,虽然看似从事危险工作,但钱包里却很寒酸的四十岁男子。 「你这个小兔崽子,那个时候竟敢耍我!」 他粗鲁地把早知惠推开,伸手要抓绊。被推倒的早知惠一屁股跌坐在柏油路上。「你想对早知惠做什么呀?你这个一万五千圆的家伙!」尽管胳膊被一手拉起,绊还是不甘示弱地顶回去。「被骗一次还不够呀,你是白目呀,超逊的!」 「什么……你还敢顶嘴……」 「早知惠,别理这种家伙,他身上没有钱啦!白白浪费了你漂亮的腿,这种家伙根本没资格碰你!」 男人用手一把捂住大吼大叫的绊的嘴。但发现即使如此,仍无法叫她闭嘴时,他便朝绊的头挥出一拳。绊咬紧牙根,即使挨打仍倔强地不闭上眼睛。 嘎的一声,在头上发出声响。 空气凝结了几秒。 男人睁大眼睛。绊也两眼睁大地抬起头来。 「好痛……」 代替绊被揍的浅井,脸颊歪一边地咋舌。 「浅井……先生。」 意料之外的发展使绊目瞪口呆。带着油画颜料的味道从背后抱住绊,将扭打在一起的两人拉开。 「yoshioki——」 「有!老师。」 在听到有人爽快地回应浅井的呼喊声后,从眼角处飞进了一个短发美人,井上由起修长的脚正好不偏不倚地踢进男人的后颈延髓处,被踢飞的身体落在宾馆的墙边。 一记华丽的回旋踢之后,由起伫立在男人面前摆出迎战的姿势,但男人早已口吐白沫、晕眩过去了。 「咦,这样就结束了呀?真是不过瘾,要不要干脆再赏他个五、六拳,然后把他吊在加油站示众?」 「不用那么残忍啦。」 看着假装听不懂,还在弹响指关节的由起,浅井一手按着脸颊叹了口气。 绊花了好几秒钟,才领悟出一刹那间完美收场的局势。 「早知惠!」 甩开浅井的胳膊,往跌坐在地上的早知惠那边跑去。早知惠瞠目结舌看着倒在墙边的男人丑态,缓缓抬头。 绊跪坐早知惠面前,打从内心地紧紧拥抱她。 「绊……」 「笨蛋,你还在这里做什么?<游戏>已经结束了,不要回来了。这里再也没有属于你的地方了。」 「我、我……」 有些恍惚的早知惠含着泪,声音略为嘶哑。她也同样将双手绕到背部抱紧绊,绊从肩膀后方听到她抽咽着说话的声音: 「我突然对每天平静无波的生活……感到不安……每天都上学、陪奶奶聊天、跟妈吃饭,突然觉得——这样真的好吗?平静的日子一天天地过,最后也变得跟妈妈和奶奶一样,一想到这里就觉得莫名惶恐……总觉得应该做点什么事……」 「早知惠……」 听着早知惠断断续续的话令绊心痛。两个人贴坐在柏油路上,热度慢慢从双脚流失。绊用自己纤细的胳臂搂紧早知惠细长的身体。虽然无法拂拭早知惠的彷徨失措,但至少在这一刻,我们可以共享身体的冰冷以及彼此心中的不安。 绊也能感同身受地了解,过于平稳的生活有时的确会令人不安。会让人有股想挑战自己能耐、想行走在无底深渊边缘的冲动,以藉此感觉自己仍存在、仍活着,好抚慰自己慌乱的心……但是,即使如此,这也不是早知惠该回来的地方。她应该在别处找寻新生活。她的归属不该在这里。 「早知惠,你听我说……」 抚摸着早知惠因啜泣而起伏的背,绊温柔地缓缓说出口。把头埋到早知惠背上的人造毛皮中,感觉着她的香味。 「早知惠最初说出不玩<游戏>的时候,我觉得你好厉害,很有勇气又很帅。因为你做了我不敢做的事……不像我,我很懦弱,明明跟大家是同类,却在心中看不起大家。一个人的话,就连阻止别人围殴你的勇气都没有,甚至还跟着一起踢了你……<游戏>的事,势必要有人做个了结的,这是早晚的问题。任谁也不觉得<游戏>可以一直玩下去,但因为我们对一些无形的东西感到恐惧,深怕一停下来就会被淹没、而变得停不住脚步。在这个情况下,率先挣脱出来的就是你,你做了没人敢做的事。 回到家以后,你也会过得很好的,要过平凡的生活其实是很不平凡的事。难在要维持平衡,必须沿着一条过于宽敞、明亮又无处遮掩的道路直直走下去,很容易一个不留神就迷失目的地。但如果是早知惠的话,一定没问题,我相信你会充满自信地走下去。 早知惠很坚强。我很羡慕、很喜欢这样的你,也以你为荣。」 从人造毛皮中抬起头来,绊抓着早知惠的肩膀从自己身上拉开,由正面看着泪流满面的早知惠。 「回去吧,早知惠。」 早知惠还在抽咽、抖动的肩膀逐渐平静了下来。 她轻轻点了点头。 送早知惠回到家之后,一听到早知惠坦然说出「对不起,让妈担心了」的话,原本早准备回来时要好好责骂她的母亲,顿时失去宣泄情绪的管道而沉默地紧咬嘴唇。 「我求你别再乱跑了……」 嘴里嘟哝的这句话,才是她比起责骂女儿,还更想对女儿说的话吧。 早知惠可能十年后会成为母亲,之后再过个三十年就会抱孙子而升格做祖母吧。我想如果是早知惠,一定是个可以创造幸福家庭的大人。将来她也许会忘记在她十几岁的短暂时光里,曾在不安定中求得自己灵魂的归属,不过有时应该也会怀念起点缀街道的霓虹灯或街头的喧嚣、心爱的人工皮草大衣、庞克摇滚风的衣服,以及那曾经在寒冬中仍穿着超短迷你裙、自信满满地走在街上的事吧。 绊唯一不变的希望是——愿她无论到几岁,都还是绊引以为荣的、拥有着一双修长美腿的早知惠。 在回hotelwilliamschildbird的路上,脚步轻盈的绊身后跟着有点目瞪口呆的—— 「两名青年。」绊踩着轻松的步伐回 第三章 爸爸是我的专属hero 我想谈谈我的爸爸。 爸爸跟妈妈很早就离婚,所以华乃子从还很小的时候,就是由爸爸一手带大的。 爸爸工作的地方是隔壁站前百货公司顶楼的一个小游乐园。有只要两百圆日币就能搭乘的摩天轮、投入五十圆日币就会前进的汽车或猫熊造型的乘坐物、一百圆日币即可游园一圈的小火车,还有可以与小兔子一同玩耍的动物王国。爸爸在这里的工作就是陪小朋友玩、照顾迷路的小孩,以及帮忙抱起小朋友坐上游乐设施,有时候也帮忙照相、或被调皮鬼踢屁股(即使这么恶作剧,爸爸也都不会生气)。另外,有时候礼拜天在户外舞台举行英雄秀人手不足时,也会被派上场——多半是扮成怪物角色。顶楼的小游乐园由于持续性地人手不足,所以爸爸每天都挺忙的。 每到休假日的早上,沉默寡言的爸爸打开从yanglong"sdeli隔壁的报摊买回来的报纸,稳重地坐在餐桌旁、一副一家之主的模样。爸爸从不会随便大声责骂华乃子,当华乃子真的不听话或做错事时,才会把大大的手搭在她肩膀上、小声地对她说:「华乃子,这样是不行的喔。」 勤奋温柔又有男子气概,真是不可多得的理想爸爸。 但只有一件事,华乃子实在对爸爸有点不满。这件事使得爸爸跟学校同学的爸爸有着决定性的差别,而且是一眼就看得出来,绝对无法掩饰的不同。 那就是——华乃子的爸爸是只「猫布偶」。 华乃子在家的工作就是代替妈妈做家事。华乃子不但很擅长整理,也知道怎么将洗好的衣服快速地折整齐、切鱼时也有一手好工夫。煮味噌汤时用的高汤也不是买市面上现成的调味料,而是用小鱼干和昆布自己动手熬的。话虽如此,华乃子可没让学校朋友知道她这一面。毕竟现在已经不流行如此居家的女孩,而且也太丢脸了。 华乃子的家事会做得那么好,全是托爸爸的福。若交给爸爸去做家事,他只会顾着与才刚洗干净的衣服玩耍,而又搞得衣服脏兮兮的。或是洗盘子洗到一半,就跑去追老鼠。 「爸爸!你又把我买回家的鱼,都还没料理就生吃下去了喔。」 往冰箱里看的华乃子拉高噪门地说。原本买来做今晚配菜的鲑鱼片早已不知去向。稍不留意就会发生这种事。 「真是的。」 鼓起双颊、动脑筋想着替代的配菜要用什么?冰箱里还剩下绞肉、蛋、番茄……那就煎欧姆蛋(注:omelette,以蛋液加入起司、培根和各种自选配料所做成、外熟内嫩的煎蛋卷)好了。虽然爸爸比较喜欢吃鱼,但谁叫他要把鱼先吃掉。华乃子觉得能立即就想好不同配菜来代替的自己,实在像极了家庭主妇,这让她感到忧郁。 山田华乃子明明只有小学三年级,但拿手绝活却是做家事。 爸爸跟华乃子住的hotelwilliamschildbird的312号房附有厨房及餐厅,但不同于其它房间之处则是没有隔间。寝室到餐厅相连,而厨房则是与餐厅一体成形的开放式厨房。 与其拥有像人偶、娃娃、电玩游戏或新潮文具用品等受小学生喜爱的东西,华乃子更向往滚筒式洗衣干衣机或最新型的系统厨具。 厨房流理台的高度对华乃子而言稍嫌高了一点,所以她站在爸爸做的脚凳上,得心应手地切着洋葱。味噌汤、白饭、昨晚先做好放着的牛蒡丝,以及用薄盐腌好的茄子。除了欧姆蛋以外是以和风料理为主,虽然简朴但有多样菜色。一桌丰盛的晚餐俨然出自熟练的家庭主妇之手。 「爸爸,帮我摆筷子。」 边预热平底锅边把握时间打蛋,还一边站在脚凳上踮着脚提醒爸爸。 「爸爸?」 在餐厅或卧房都不见他的踪影。 不祥的预感闪过脑海。 爸爸果然是在玄关的鞋柜前,睁大琥珀色的眼眸,直盯着摆在鞋柜上金鱼缸的水面。 「爸爸!」 华乃子急忙跳下脚凳。 爸爸举起猫掌往鱼缸水面冒出樱桃小口的金鱼挥去。在那一瞬间,还差一点金鱼就要遭殃的时候,华乃子抓着爸爸的尾巴使劲一拽。 「喵呀——!」 爸爸随即尖叫跳了起来。华乃子拍了拍双手插在腰上,瞪着把尾巴夹在胯股间、正叽叽叫的爸爸。 「不是跟你说过不能偷袭妈妈吗!」 所谓的妈妈并不是真的妈妈,而是华乃子为金鱼取的名字。去年夏天,参加小学举办的园游会时,在摊位捞到的美丽琉金(注:身体成三角形、为「和金」的突变种)。 比常有的和金(注:相传于中国晋朝时由鲫鱼突变而来。体型较接近鲫鱼,呈纺钟状)体型更加圆胖,所以较少见。顺带一提,当时爸爸因为忘我地忙着用手搅乱鱼池里的水,正在挨摊位叔叔的骂。 爸爸正是华乃子的宝贝金鱼——妈妈的天敌。只要稍不注意,他就会用回归野性的双眼充满渴望地盯着鱼缸看。 「妈妈是我们的一家人,不是爸爸的食物。知道吗?」 华乃子望着身高高出一倍的爸爸说教,而爸爸则是垂下耳朵跟胡子做反省状。不过反正一到明天,他一定又会偷偷「猫」视眈眈地瞪着妈妈。 华乃子的爸爸跟同学们的爸爸有点……不,应该说有着很大的不同。 一言以蔽之,他是一只猫。是一只做得十分精致的猫布偶。雪白松软的肚子,背上及耳朵有着白底加上黑色及茶色斑纹的花猫模样,长胡须、白尾巴、四肢粗短、体型肥胖。当照射到光线时,美丽的双瞳颜色会绽放不可思议、深邃的琥珀色。 这就是华乃子的爸爸。 山田华乃子,劳碌命的小学三年级生。 负责在晚餐后清洗碗盘,是爸爸的工作。华乃子一边听着碗盘碰撞的声响,一边在餐桌上写功课。 这天,华乃子瞪着数学练习簿,却一点都没办法读进去上面的问题,不时往爸爸的方向偷瞄。 一张折成一半的纸张,夹放在数学的笔记本里,是学校交待要交给家长的通知单。通知单最上方印着用电脑打出来的标题「给亲爱的家长们三年级班级发表会通知单」今天,三年级所有班级的学生,都拿着一张这样的通知单回家。 不过,想必在发这张通知单以前,大多数的同学应该早就跟家里的人说了吧。三年级的班级发表会会上,有些班级表演合唱,有些则发表作文,而华乃子的班级、也就是三年白熊班这次要上台演戏。他们从一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了。 舞台剧要演的是「长发公主」,故事叙述被坏心巫婆囚禁在高塔上的公主,和向她表达爱意的王子之间所发生的悲伤恋情。 而华乃子竟被选中当公主的角色。 貌美如花的公主穿着华丽衣裳,站在高塔上唱着悲伤的歌。不用说,当然就是这出戏的主角。 无论是演王子、巫婆或仆人,甚至只是森林里的树木在内的每位同学,当天他们的妈妈都会来看。同学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他们的爸爸也会请假参加,气氛好不热闹。但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华乃子仍未能告诉爸爸将要举办发表会的事。 「华乃子。」 突然听到爸爸叫她的声音,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整理完餐具的爸爸,边脱掉套在猫布偶手上的橡胶手套,边踩着柔软缓慢的步伐走近她。 「是不是哪里不懂呀?」 「嗯嗯,没有呀,你知道我擅长数学的呀。」 华乃子迅速将从笔记本中露出来的通知单滑进缝隙之间,免得被看见。被杏仁形状的琥珀色双瞳凝视着,华乃子感到心虚而刻意端正坐姿。 「这 样呀。」 爸爸坐在桌子对面,将与他大月饼脸不成比例的小眼镜戴在鼻子上之后,摊开报纸,令华乃子感到不自在的沉默维持了一小段时间。想专心做功课但却忍不住低着头,眼睛微微朝上偷看爸爸的表情。琥珀色的双眼眨都不眨地随着报纸上的字面移动,有时候胡须跟耳朵上方还会像是对什么做出反应似地抖动。有着松软肉球的猫掌抓了抓胡须。 「……爸爸。」 爸爸从报纸里抬起头来。 「下下星期的礼拜一,爸爸有工作对不对?」 「下下星期的礼拜一……」 他复述问题后望着空气一会儿,抖了抖耳朵。 「是第三个礼拜一,所以要工作。」 爸爸的声音低沉,从喉咙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说话方式都十分简单扼要。华乃子对此也感到丢脸,当班上同学有事通知、连络时,其实都尽量不希望爸爸接电话。 「嗯嗯,没事。工作加油喔。」 刚才是否有点做作?因为平常也没对爸爸说过「工作加油」这类的话,华乃子感觉身体冒汗,却假装提起精神写数学练习簿。 只有在百货公司公休日的每月第二个礼拜一,爸爸才会在礼拜一休息。既然有工作,那就没办法啰。爸爸是以日薪计算的零工,若是请假,当天就没收入了,所以没办法。反正不能来,就别告诉他有发表会一事好了。我绝非不希望爸爸来学校,只是不能让他为了我请假而已嘛。 惊觉到在心中讲了一堆理由,试图自我合理化以藉此解除罪恶感的自己,华乃子幼小的心感到一阵刺痛。 离发表会剩下没几天,白熊班甚至停掉下午的课,愈练愈起劲。无论是饰演主角的长发公主、王子或巫婆,就连森林里的树木、动物或风之精灵都众精会神地排练中间穿插的「森林之舞」。负责道具的同学则在瓦楞纸箱上涂水彩,着手制作森林的树木及长发公主的高塔等舞台道具。 担任级任老师的相田老师原本就对戏剧颇有研究,因此对这次发表会十分热衷。虽然只是小学生的戏却演得有模有样的,小朋友也因此更加希望爸爸妈妈都能来看。随着练习渐入佳境,就愈来愈常听到学生们聊到他们家的爸妈都会来,或谁家的姐姐、祖父及祖母都会来的话题。 华乃子假装对这些话题没兴趣,而埋头专注于练习自己的角色。再怎么说都是主角,责任重大呀! 「王子,请你攀着我的头发往上爬。」 囚禁在高塔上的长发公主垂下长发引导王子。巫婆得知后气愤不已,剪断长发公主的秀发,害得王子从高塔跌落。 长发公主——山田华乃子。 巫婆——冢原绘微梨。 王子由加地梢太同学扮演,他是一名长相颇受班上女生好评的男孩子。 「山田,现在要试穿长发公主的衣服,所以你过来一下。」 「好。」 练习的休息时间,相田老师叫华乃子来家政课教室。相田老师是从三年级开始担任华乃子班导的女老师。不同于舞台背景道具及其他角色时服装是由班上同学做的,长发公主的服装则由相田老师及家政课老师一起缝制而成。老师比学生更加起劲。已经完成假缝的服装是为华乃子量身订做的,腰部以下飘逸着深绿色a字黑纱长裙的礼服,领口及荷叶喇叭袖口则用蕾丝装饰。 「哇呀,好可爱。很适合你喔。」 「果然请山田同学来饰演长发公主是正确的。感觉充满自信又有气质,你真的很适合演公主。」 相田老师及家政课老师两人,像是在帮洋娃娃穿新衣般惊叹声不断,嚷着也要让大家看,直接把穿着公主服装的华乃子拉到教室去。 「华乃子好可爱喔。」 「真漂亮。」 「跟真的公主一样耶。」 正在休息或制作道具的同学们聚集过来,个个都对衣服赞不绝口。华乃子虽然心中又羞又喜,但外表装得一派自在。面对这样的华乃子,班上女生更投以向往的目光。 「不愧是华乃子,一看就是早已穿惯这种衣服的感觉。」 「华乃子的家是不是有钱人呀?」 「你该不会也有很多这种洋装吧?」 尽管华乃子对于连珠炮似提出问题、并投以向往眼神的同学们感到畏怯。 「也没有很多啦……更衣间里差不多才二、三十件吧。」 还是装做没什么似地顺口胡说,结果引来女生们如大合唱般的赞叹声。 ……没错,实不相瞒,学校的同学都以为华乃子是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 并不是华乃子刻意欺骗大家,而是她冷若冰霜的态度,以及她喜爱穿着以黑色为基调的飘逸洋装,使大家误以为她「绝非普通人」。在她也并未加以否认的情况之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传闻便在同学之间成了事实。刚开始只是「不否认」的华乃子,到后来也随着大家起哄开始谎话连篇,而现在也真的扮起了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事到如今,只能继续演下去。 若同学发现其实自己只是个跟爸爸住在1dk(注:一间房间附带餐厅、厨房的格局)的公寓小套房里,还负责所有家事的劳碌小学生的话,一定会遭到鄙视。而角色设定为常在世界各国飞来飞去谈生意的优秀爸爸,竟然只是在百货公司顶楼打零工的——更何况,他还是个猫布偶。 绝对……绝对不能被揭穿。为了保护华乃子平稳的学校生活,绝对不能让爸爸来参加发表会。 「山田同学,你爸爸会来看发表会吗?恳亲会的时候他也没来,老师很想看看华乃子的爸爸是什么样的人。」 听到相田老师这么一说,华乃子的小心脏差点蹦出来。相田老师是个温和,时而有点天真活泼的年轻老师,但有时候少根筋。 「啊,那天我爸……」 因为游乐园不能请假。 「……因为要出国,到英国出差。」 可悲的华乃子已经习惯嘴里跟心里说着不同的话。 「华乃子的爸爸不能来呀?」 「好可惜喔。」 「感觉华乃子的爸爸一定很英俊潇洒,身材高挑、穿着帅气挺拔的西装,应该是成熟稳重的中年男子那一型。」 「……嗯嗯,算是吧。」 猫布偶圆滚的大头跟尖挺的耳朵,的确比人高出一个头。华乃子含糊附和女生们的七嘴八舌,心里则希望能尽快脱离这个话题。 「但是家里应该会有人来吧?华乃子是女主角耶。」 ……还不放过我。华乃子被净说些不负责任话语的女生们团团围住,真是感到厌倦极了。华乃子努力不让别人看出自己快僵硬的脸颊,装模作样浮现得意的笑容。 「对呀,仆人会……」 「你说仆人呀,好神气喔。」 大家「哇呀」地高声欢呼。 「我知道我知道,华乃子的家很像一座漂亮的城堡。」 不知是谁多嘴,华乃子意气扬扬的笑容在此刻终于抽搐了一下。 如果她们说出要来我家玩就死定了。因为那栋建筑物是…… 「好了好了,休息结束。回去练习啰。」 当相田老师拍手打断谈话时,华乃子打从心底觉得「得救了」。被老师打断聊天的女生们,还有点依依不舍、半开玩笑地和其他女生嬉戏了一下,最终才好不容易慢慢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上。 「山田同学,穿着服装再练习一次。」 「是。」 华乃子在心中深深叹了一口不像小学生会叹的气,拉高裙摆小跑步回到自己的位置——也就是第一幕布景道具的高塔上。他们 把椅子叠放在桌上,并在前方贴了画在瓦愣纸箱上的砖造高塔图案,而长发公主则是要站在椅子上,从顶端窗口探出上半身来。 「小心别踩到裙摆喔。」 当华乃子爬到高塔上时,王子角色的加地同学伸手帮忙固定住桌椅。说「谢谢」的华乃子尽管有点分了神,但还是一副别人服务自己是理所当然的态度,一手扶着加地的手爬上桌。再怎么说华乃子是公主,而加地则是饰演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王子角色。 在华乃子爬上高塔之前,加地不知怎么地一本正经仰望着她。 参加足球队的加地挺受女生欢迎的。这次他会当王子也算是因为受到女生们的推荐,而被赶鸭子上架的。对加地怀抱着少女情怀的女生很多,但加地心里是否有在意的女生却不得而知。 (难道加地同学,对我……) 虽然加地演王子是受到推荐才不得已而答应的,但也许正因为公主是由华乃子饰演,所以他才会接下的,这么想也不无可能……一想起来便心跳加速,华乃子怕加地看出端倪便转移目光朝向前看。 用满不在乎的脸再瞄了加地一眼,他还是直盯着华乃子看。华乃子假装若无其事地整理公主礼服,重新将脸朝向前方。 华乃子从桌上叠放了椅子的高度,俯视着饰演森林树木、动物或风之精灵等的同学们乱糟糟地回到自己的位置。照字面解释,居高临下的姿态让她感到有点得意。华乃子公主是主角,而其他角色都必须跪在脚边伺候她。 她竟变得有些期待本来令她忧心忡忡的发表会。 长发公主、长发公主。 请垂下你的秀发。 被囚禁的公主,拥有一头这世上最光泽动人的美丽长发。 长发公主、长发公主。 风之精灵随歌起舞。 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就是应该要拜托谁来假扮我的仆人?为此,华乃子在发表会即将来临的礼拜六,花了半天的时间埋伏及暗中监视所有出入hotelwilliamschildbird的房客。 hotelwilliamschildbird正如班上的一位女同学所说的,是一座虽老旧但拥有像是会出现在外国童话故事里的城堡般漂亮的外观,原本是由外国的有钱贵族所建造的别墅。听说那位贵族设在顶楼的套房,至今还是维持跟当初一样的摆设。 华乃子的确住这里,但当然不是整栋建筑物都是华乃子他们家的。不但如此,这里的房客个个都是在附近出了名的「怪人」。幸好上课时都要先搭一段电车才会到学校,所以这个事实并未传到学校同学的耳里。 言归正传,要从这些人当中找到愿意假扮华乃子家的仆人,代替爸爸来看发表会的,实在是难上加难。 「你好呀,住三楼的小姑娘。怎么愁眉苦脸的,难道在烦恼些什么?」 「你好呀,住三楼的小姑娘。你不觉得人就是要为了『为何生为人?』而苦恼,才能算是真正的人吗?」 住一楼的双胞胎老人并肩板着一模一样的脸,却说着互不搭嘎的事与华乃子擦身而过。 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拜托这对古怪的双胞胎,所以华乃子只随便回了:「你好,再见。」便目送他们离开。 沿着扶手有知更鸟雕刻的楼梯往二楼走。今天依旧不知从哪个房间传出如受到酷刑逼供般、听到了会令人不禁打寒颤的尖叫声。 喀喀、喀吱、喀喀、咯咯咯。 听到高跟鞋发出不规则的声响,一抬头看,住二楼的女人转着圈、踏着舞步从楼梯上走下来。 「让开,让让路。」 华乃子急忙把背部紧贴着扶手让出空间。一个舞动着如美人鱼般大波浪蓬松长发跟随风飘动的睡衣下摆的女人,穿着鲜红高跟鞋、踏着眼看就要踩空,让人看了直冒冷汗的舞步通过华乃子的面前。 「刽子手叔叔,求求你斩断我的脚吧。我的鞋子不肯停止跳舞。」 用像在演戏的口吻朗读台词。喀喀、咯咯咯、喀吱、咯咯咯,高跟鞋踩踏地板的声响消失在楼下。 住二楼的海伦小姐虽然长得很美,但头脑的确有问题。华乃子在脑海里往她的脸上打了一个叉叉,她也不行。 跟华乃子一样住三楼,有强迫症的自言自语男打从一开始就被排除在外。而住隔壁的腹语术表演者虽然不错,但可惜他正在各地巡回演出,已有好一段时间没见到他了。 接着上到了四楼。因为爬得有点累了,所以在此稍做休息。再来就是四楼跟五楼……在华乃子的印象当中,四、五楼的房客还算正常。问题是该怎么说出口呢?总不能直截了当地问人家:「要不要当我的仆人?」吧。 412号房的井上由起,若只是静静站着,还可以当作是美人姐姐蒙混过去(不过在从外表难以发觉之处,存有很大的争议点),但问题是过于美丽反而又太引人注目。那位来欣赏发表会的漂亮姐姐是谁?到时候搞不好又难逃班上同学的一阵发问攻势,因而难保不会不小心露出马脚。而且老实说,华乃子也想避免井上由起夺走自己风头,成为众人焦点的情况发生。再怎么说,发表会的主角都必须要是华乃子才行呀。 445号房的卫藤绊呢…… 在四楼的走廊上碰见卫藤绊。 一个留了一头及腰茶红色长发的庞克摇滚女,上半身穿着被一箭穿心的粉红爱心印花的黑色细肩带上衣、并搭配着牛仔外套,下半身则是红色格子迷你裙加上黑条纹膝上袜跟黑色厚底靴,在腰际叮叮当当地挂了看起来很重的男用银饰。 绊像在问:「有事吗?」地眨着如猫咪般的大眼睛。华乃子一言不发地,不知不觉就瞪了回去。 对于能够轻松率性地诠释出一不小心便容易显得厚重无章的庞克摇滚风格的卫藤绊,其实华乃子在心中偷偷将她视为假想敌(虽然对方一点都没察觉自己曾做过什么)。如果是卫藤绊,还可以跟大家说两人是姐妹,但华乃子不想欠她人情。卫藤绊看起来没什么气质,华乃子一直以来都认为自己在这一方面赢过对方,所以每次见到她都会沉浸在优越感中,流露出一副格外傲慢的态度。 「你好呀。」 结果脱口而出的却是装模作样的招呼语。 「……你好。」 卫藤绊轻轻耸了耸肩膀,冷淡地回了句相同的招呼,身上的银饰叮叮当当地响着,坐上电梯。 ……啊啊,错失了拜托她的大好时机。电梯门一关起来,华乃子马上垂头丧气,宛如头上压了三块做日本腌菜时用的石头般。华乃子不禁怨恨起自己克制不了有时会突然冒出来作祟的自尊心。 用删除法到最后只剩下一个选择,一个看起来最安全的人选。 华乃子站在五楼546号房前犹豫了约一分钟,便按下复古风的电铃。从门后传来沉闷的电铃声叮钤铃地响。由于不知这个房客到底什么时候在睡觉或醒着,本来打算在门外多等一会,没想到门一下就开了。 一个高瘦的男人手扶着门站在门口。刘海长到盖住眼睛,邋遢地穿着被红色及黄色颜料弄得很脏的白色衬衫,今天还在这件衬衫上面系了一条用未染色布做成的围裙,但同样也被颜料沾得脏兮兮的。另一只手则不知为何握了一把木槌。 也许是华乃子太小而在视野范围之外,浅井有生一时之间迷失了目标物,后来才将目光往下移,与华乃子对看。他眨了一下即使醒着、还是一副想睡的眼睛。 「你来了刚好,哥德萝莉少女。先进来。」 在华乃子说出来访的理由之前,对方就先请她进房了。 华乃子惊讶着:「浅井是怎么得知自己为什么来找他 ?」但还是照他的话先进房。这间画室兼住家的房间里,弥漫着浓厚的油画颜料味道,闻久了会令人感觉意识轻飘飘地,房间内部也跟主人的外表一样,被油画颜料涂得乱七八糟。画布跟画架被推挤到墙边,浅井盘腿坐在勉强才在房间中央清出来的空间,招手叫华乃子。 华乃子小心地不弄脏裙子,蹲在浅井对面。 「帮我拿着。」 华乃子还搞不清楚状况,就用双手固定住浅井先前立起来的木棒。然后浅井在上面搭了一根横木,便开始用木槌敲打接合处。 「这在做什么?」感觉跟画画没什么关系。 「在做木框。」 虽然不是很懂,但看样子是在做要贴上帆布的框架。华乃子没想到原来画家连这种东西也要亲自动手做而感到有趣,静静观看着浅井正在工作的手。 华乃子与以画画维生的浅井有生,两人是打从她二年级时,浅井帮她做画画的功课之后便认识了(当然后来被老师发现了……)她虽然喜欢画些漫画中的女生,但由于风景画实在太无聊了,使她有些排斥。她与浅井之间存有一种秘密的共谋关系,一方握有「叫对方帮忙做美术课作业的特权」,而另一方则有「叫对方做杂事的特权」。以后等华乃子的身材更凹凸有致时,还打算让浅井找她做模特儿,但这还是很久以后的事(若现在就实行的话,浅井肯定会被抓)。 浅井一下叫华乃子压住那边,拿着这边,像是理所当然把她当助理使唤,若无其事地执行着工作(华乃子时常觉得这里的房客真是很自我中心),配合木框的大小裁切帆布,再将它贴在木框、打上钉子固定。虽然要平均拉好帆布,让每个角落都不致松弛很不简单,但浅井却习以为常地用毫无犹豫的手势贴着帆布。浅井那无视指尖或指甲里全卡进颜料污垢而早就洗不掉的手,握住钉子用铁锤有规律地敲打——华乃子看着看着就想起了加地。支撑华乃子爬上高塔道具的加地的手,当然还像个小学生一样,相较于浅井小了很多,但比想像的还要粗犷有力,果然男生就是男生。 加地的身高现在虽然跟华乃子相差不多,但国中之后一定会高出许多,而足球球技也会更加进步,晒过太阳后小麦肤色的他也可能会变得更帅。华乃子以前从没像班上其他女生般那么喜欢他,但那天他凝视着华乃子的坚定眼眸,在她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 难道加地真的喜欢自己。 这么说并不是老王卖瓜,但毕竟华乃子被选为舞台剧主角,想必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个美少女,而且看起来又像有教养的千金小姐。就算华乃子真的深深吸引了加地,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但非常抱歉的,阳光少年并不是华乃子喜欢的那一型。她比较喜欢那种喜爱阅读或画画,多半在室内活动的沉稳男生。 嗯嗯?现在想起来,浅井有生挺符合条件的。但问题是,与其说浅井是文静沉稳,不如说更像服食了镇定剂般没精神,而且感觉不卫生。 华乃子边用手压住木框边缘,抬头瞄了一眼低头专心工作的浅井,他长睫毛的影子淡淡落在脸颊上。年龄差距十二、三岁吧。虽然现在看起来还是大人跟小孩子,但再过个十年或十五年,这种程度的年龄差距就不算什么了。 华乃子想在教堂举行结婚典礼。长大成人的华乃子,那一天将从漆黑如湿透的乌鸦羽毛般的衣服换上纯白婚纱,由爸爸亲手牵着漫步于红毯上。这一天,爸爸也穿着他最好的衣服,身穿黑色燕尾服、英挺地打着一个白色蝴蝶结领带…… 脑里浮现了一只打了蝴蝶结领带、身穿燕尾服的花猫布偶姿态,暴走的妄想立即像是被一手揪住衣领般,将她拉回到现实。 一起漫步在红毯的爸爸,无论怎么想都还是猫布偶的样子。过了十年、十五年后的爸爸仍然是猫布偶吗?在华乃子往后的人生当中,猫布偶爸爸的存在都会像是背后灵般跟着她。 华乃子原本应该明亮又宽广的将来,顿时冲入了狭小黑暗的隧道里。 山田华乃子,才小学三年级就对人生感到绝望。 「完成。」 听到浅井的声音,华乃子这才醒了过来。双手贴着地板,背景顿时出现三条黑线的华乃子,有气无力地拾起头来。 「辛苦了。」 浅井一边率性地这么说,一边用双手举起木框检视刚贴好的框架。一心沉浸在妄想之中的华乃子,完全没发现窗外天色都暗了。 「啊,我得回去准备晚餐。」 华乃子慌张地站起来。今天是礼拜六,所以打算花点工夫做爸爸爱吃的鱼肉汉堡排。真是一个勤快到自己都觉得哭笑不得的小学生。像是自己在搅拌汉堡肉的模样,就绝对不想让同学看到。 「你可以去买冰淇淋吃。」 (……我刚才是为了什么去五楼呢?) 再过了好一阵子,华乃子才猛然感到疑惑。她当时正在把盆里搅拌好的汉堡肉整理成鱼儿形状,想到自己没有拜托浅井假装家长来参加发表会,把主要目的忘得一干二净,而再次被绝望笼罩。 爸爸很快就吃完了华乃子精心为他料理的晚餐,主菜是鱼儿形状的鱼肉汉堡排,盘子旁边配上以模型印成花形状的红萝卜及煎马铃薯片,而剩下的鱼肉则是做成鱼丸汤、鲔鱼沙拉等菜色。 「华乃子会是一个好妻子。」 听到爸爸这么说,华乃子就因为联想到自己由身穿燕尾服打着蝴蝶结领带的爸爸,牵着踏上红毯的情景而觉得扫兴。不过爸爸当然不会知道她心中的想法。 在开始整理碗盘之前,爸爸拿出一张对半折起的纸张。 华乃子克制住差点叫出来的声音、脸色发白。爸爸手上拿的,是他不应该会看到的班级发表会通知单。可能是在无意中,从数学课的笔记本掉出来的。 「那、那、那个是这样的……爸爸。」 相对于急得语无伦次、试图解释的华乃子,另一方面,爸爸却开心地从喉咙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华乃子要演戏呀。礼拜一,爸爸一定会去看的。」 「但、但是爸爸,礼拜一不是要工作吗?」 「白熊班的表演是从四点钟开始是吗……」 「爸爸,没有关系的,不要勉强啦。」 华乃子正高速转动着脑筋想着该如何搪塞过去。 「对了,那个……改时间了。」 她一时顺口撒了谎。 「改时间?」爸爸歪着头抖了抖一边的耳朵。 「对呀。已经从四点改到五点钟了。白熊班跟海豹班交换了顺序。本来老师要我们等更正时间之后再拿通知单给家长,但因为还没更正过来所以还没拿给你看。」华乃子随着嘴里蹦出来的谎话,比手划脚地手指一下指着这里一下指着那里,讲话快得像机关枪一样,紧张得直冒汗。 「是吗?」 「是呀,是呀。」 为了不让脸上透露出内心的不安,华乃子挤出笑容频频点头。爸爸并没有特别感到怀疑,而只是习惯性地用圆滚滚的猫掌抓了抓胡须。 「五点钟开始的话,早点下班就来得及。」 爸爸感觉有点兴致高涨的声音,重重压迫着华乃子的心。 隔天礼拜天下雨,而气象报告说再隔一天的礼拜一也会下雨,天空就像反映出华乃子的忧郁般灰暗。 一早,华乃子一边撤饲料到金鱼妈妈的鱼缸里时,深深叹了一口气,比即将下雨的阴沉天空更加无精打采。 礼拜六晚上,爸爸比平时多话。爸爸一边擦着盘子、接二连三问华乃子是演什么戏码?还有饰演什么角色?一听到华乃子饰演主角即非常开心,还自言自语说得跟浅井借相机 才行。爸爸的喜悦却压得华乃子内心沉甸甸的。礼拜一当爸爸来到学校时,戏早就已经演完了,华乃子打算一换回自己衣服就要在别人发觉之前马上走人。虽然对不起爸爸,但这是为了维持华乃子在班上的地位。小学生的世界也挺复杂的,有可能因为一点小事使得权力关系产生变化,就此改写势力版图。华乃子不想成为班上丧家之犬的那一方。否则在重新编班前,她就得抱着悲惨的心情度过剩下来的学期。 (如果妈妈还在就好了……) 连平时不会有的软弱想法都浮现脑海。而金鱼「妈妈」——则只是将小嘴浮出水面、一张一合的。 爸爸跟妈妈为何会离婚?当中的详情,华乃子并不知道。大人的事情错综复杂,即使要解释,爸爸也太过拙于言词。 难道妈妈是厌倦了猫布偶的爸爸吗?不过若是这样,一开始应该就不会结婚才对呀。话说回来,华乃子这才发觉一个最大的谜,也就是猫布偶跟妈妈之间是怎么生出华乃子的?如今的小学三年级生,是非常清楚爸爸妈妈如何生出小贝比的。 雨滴轻打着窗户,发出如小声的电视杂音般声响。房里微微笼罩着一股湿气。雨滴声跟金鱼缸内空气帮浦啵啵地冒出泡泡的声音,渐渐引起睡意。为了明天的正式演出,华乃子必须牢记台词,但却怎么都无法振奋精神。 ……嗯?等等喔…… 在鞋柜上两手托腮似睡非睡地打着盹,模糊的记忆泡泡浮出了意识表面。 对了,爸爸跟妈妈结婚时应该还是一个普通人。华乃子的记忆被拉回最初的地方,而记忆中看到推测是爸爸的男人,并不是以猫布偶的姿态出现。记忆中是大约三、四岁左右的华乃子,以及人类的爸爸。 那一天,华乃子记得也是像今天一样的下雨天。盼望已久的坏天气好不容易到来,今天是穿上刚买的红雨靴跟雨衣出外的绝佳机会。幼小的华乃子雀跃地往雨中跑去。啪唧啪哪、啪唧啪唧,故意用雨靴让水洼飞溅出水花,边走边跳。 「华乃子,不要跌倒喔。」 爸爸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声音紧跟在华乃子后面。那时候的爸爸,讲话不像现在这般吞吞吐吐的,是很开朗的声音。虽然记忆已不复清晰,但当时爸爸应该还很年轻,华乃子很喜欢让她可以在幼稚园同学面前感到骄傲的英俊爸爸。 「好~」 华乃子边这么回答边又蹦又跳地踩在路上的水洼里。全副武装穿了雨靴跟雨衣,什么水洼都不怕。就算被疾驰而过的车子溅到水,也一定不会弄湿。华乃子一心想要实验看看,便无所畏惧地等待车子经过。 「华乃子,危险喔。再站进来一点。」 「好~」 华乃子仍随便敷衍爸爸。这时期待已久的轿车从路上的那一方开来,路上正好也有适合做实验的大水洼。华乃子众精会神地啪躂啪躂踏着雨靴朝水洼的方向跑去。 爸爸的声音,跟震耳欲聋的刺耳喇叭声传进一边的耳里。 有一台大卡车从与轿车反向的车道闯了进来。华乃子吓了一跳,害怕地呆立不动。黑色轮胎打滑与地面摩擦产生唧唧的高声呐喊,横向滑动在被雨淋湿的柏油路上。巨大的铁块逼近,眼看要撞飞幼小的华乃子了。水洼的水在眼前溅成一面墙,什么都看不见。紧急煞车, 撞击声—— 一瞬间就连雨声都间断了。 喇叭声、紧急煞车声以及震耳欲聋具有破坏性的巨响都停了,过了一下子,只听到雨声,犹如一切都没发生过般安静呆板地敲打在柏油路上。华乃子被爸爸推开,一屁股跌坐在水洼之中。一只雨靴飞掉了,横躺在前方。雨水从没穿雨靴那只脚的袜子,跟雨衣的屁股边缘渗了进来。 结果保护华乃子的,不是她全副武装的雨靴和雨衣。 爸爸撑的黑伞还打开着,嘎啦嘎啦愈滚愈远。 爸爸的背影躺在雨伞再过去的那一边。 宛如在水中溶化了红色水彩般,一圈圈鲜红色涟漪在水洼中逐渐扩散开来。 爸爸的背影,泡在深不见底的深红色池塘中央。 记忆中,泡在红色水洼中的背影,是爸爸以人类姿态出现的最后一幕。 现在时刻三点五十五分。体育馆里,换好长发公主服装的华乃子悄悄从落幕的舞台侧面窥视观众席。灯光调暗的体育馆中,已整齐摆放好不锈钢椅子,三年白熊班的家长陆续进场。鲸鱼班的合唱表演已落幕,负责道具的同学都在舞台后面慌慌张张地忙着组合高塔或森林的布景。 华乃子放眼一望观众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虽然灯光昏暗,但一身白、体形又比其他人要大许多的爸爸,如果坐在位子上一定马上就看得到。之所以不见爸爸的踪影,是因为华乃子告诉他错误的时间,所以爸爸现在不在是理所当然的…… 在前面的座位上,坐了一位格外美丽的女人。 「那个人是加地的妈妈耶。」 饰演巫婆一角的绘微梨偷偷告诉华乃子。 (加地的妈妈……) 突然听到加地的名宇,让华乃子有点吓一跳。从这里可以看到站在舞台另一侧打扮成王子模样的加地已经就位、准备出场。正悄悄偷瞄加地时,他冷不防地朝这里看,华乃子不禁移开视线。 「山田,请就位。」 相田老师小声指示。负责道具的同学迅速回到舞台左右两侧,第一幕出场的角色也各就各位、准备好随时出场(正确来说,饰演人物角色的只有华乃子的长发公主而已,其他出场的都是演森林的树木、动物或风精灵之类的)。在第一幕揭幕之前,华乃子必须爬上高塔,从窗口探出头来。 在负责道具的男生帮忙之下,华乃子爬上桌子。最后又瞄了一下舞台旁,加地依然望着华乃子。 (怎么回事……) 由于眼神坚定得像是在瞪华乃子,她感到有些害怕,而这种感觉在心里却迟迟挥之不去。对不起,加地不是华乃子喜欢的那一型。真的很抱歉。华乃子在心中拒绝了他之后,登上高塔。 『现在三年白熊班将带来表演。』 负责现场广播的女生声音回荡在体育馆的拱形屋顶下,人声嘈杂的观众席变得鸦雀无声。在舞台旁准备出场的白熊班,个个脸上都难掩紧张。 舞台前方的主幕正徐徐开启,从观众席传来掌声。 长发公主、长发公主。 请垂下你的秀发…… 再次从高处眺望观众席,还是不见有着猫耳朵的圆头以及闪闪发亮的琥珀色大眼睛的爸爸。现在差不多是爸爸下班正要赶过来的时间吧?爸爸还没看过华乃子在学校里的样子,想必非常期待来到学校。得知华乃子饰演主角,爸爸比平时还要开心地抓胡须。礼拜天晚上还跟五楼的浅井有生借了单眼照相机。当华乃子说不需要借那么正式的,随便买个傻瓜相机不就好了的时候,爸爸难得不让步,固执己见说要照下华乃子的公主模样。 ……这么一想,还真是对不起爸爸。事到如今,罪恶感才无法抵抗地重重压在心底……事到如今,再说什么都太晚了。 华乃子只想到自己,却没考虑过当爸爸晚到,这才发现戏已经演完时会多么失落。华乃子满脑子只想到自己在班上的地位。 如果被人问及爸爸跟同学谁比较重要,华乃子一定毫不犹豫回答爸爸。自己竟然忘了这么单纯而重要的事。虽然爸爸是猫布偶,在游乐园打工赚日薪,而且又拙于言词、有点奇怪,跟其他同学的爸爸有着很大的不同。但是,华乃子从来就没有讨厌过爸爸。 ……发公主。 ……发公主、长发公主。 「……山田、山田同学。」 相田老师尖锐的耳语猛地把华乃子拉回现实。 这才意识到相田老师站在舞台旁,脸色发青地比手划脚像是对她打信号。惊觉大事不妙的华乃子往前方看。站在高塔正下方叫「华乃子!」的绘微梨巫婆,一脸快哭出来地仰望这里,一察觉华乃子已发觉自己,便用夸张的手势摇晃巫婆的黑色绳子。 「长发公主、长发公主。请垂下你的秀发。」 「……啊。」 表演早已开始了。 匆忙把准备好的绳子抓住扯过来,这条有些重量的长绳是代表扎成辫子的长发。华乃子将其从高塔窗口向外扔下。 用瓦楞纸箱做的道具因绳子重量而愈来愈倾斜。 在下面的绘微梨张大眼睛。 「啊!」绘微梨的叫声。 「啊!」相田老师的叫声。 「啊!」班上同学的尖叫声。 最后—— 「啊啊……」 坐在观众席的家长喧嚷声。 道具向外应声倒下,把绘微梨压在底下。 大颗的雨珠接连不断沿着出入口的屋檐滴下来,面对着出入口的校园地面已被雨水浸透而变得湿嗒嗒的。唯独今天孩子们不是跟同学一起放学,而是和各自的家长并肩而行,撑着伞踏上回家的路。 看着别人家亲子之间兴高采烈讨论着今天发表会的事,华乃子独自一人撑伞走出校园。红色雨伞及红色圆头鞋。即使下雨,华乃子也会穿着平时最喜欢的鞋子上学。自小时候的那次事故以来,华乃子就再也没穿过雨靴了。 刚才的事件发生后,大家立刻重新扶起倾倒的道具,勉强将戏继续演完。幸好绘微梨没有受伤。但受到惊吓的华乃子,记忆里的台词早就不知飞到哪里去了。这场戏几乎是把直立不动的长发公主,当做是画在纸箱上的背景一部分似地搁在一旁,整段表演时间则是由森林伙伴们的歌舞,以及从一旁来看像在演独角喜剧般,单方面对着毫无反应的长发公主讲话的王子撑起场面。三年白熊班的话剧表演,在夹杂了从观众席传来失笑的叹息声与稀落掌声中匆忙落幕。 「这不是山田的错,大家听到了吗?」 尽管老师这么解释,但为了发表会准备得最起劲的相田老师表情仍难掩失落,而班上同学之间也弥漫着尴尬的空气。 糟透了。自己为了保住班上的地位不惜对爸爸说了谎,结果现在不但让爸爸难过还成了班上的顾人怨。这就叫做自食恶果。从明天开始,自己要用什么脸来上学?一想到这里胃就感到抽痛。华乃子开始希望自己真的肚子痛,这样就可以请假休息到事件平息。 华乃子看到一把漂亮的花朵雨伞,跟一把小孩子用的雨伞感情融洽地并排走着。是加地跟他妈妈。两人不知说了什么小声地笑,一定是在嗤笑华乃子今天的丑态。一想起来便觉得周围的目光全聚集在自己身上,像是在嘲笑华乃子一般。 华乃子低着头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在加地母子的后面一点点。校园湿滑的路才走了几步,别致的红鞋没一会儿就沾满了泥巴。不过,几乎所有三年级儿童在下雨天仍会穿雨靴。 其实到这天为止,华乃子内心时常取笑穿着丑不啦叽的雨靴来学校的同年级学生,但现在,最丑态百出的正是华乃子。 「妈——」 一个小孩边呼喊着妈妈,边从华乃子的身旁跑过,雨靴上的泥巴溅到她脸上。若是平常的话,华乃子一定会叫住对方并采取强硬态度发脾气。但今天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目送对方跑开。 雨幕中模糊的视线前方,站着一个矮胖的白色物体。走出校园的人们人声嘈杂地喧嚷了起来。「那是什么?」有一个人天真无邪地问道。 (爸爸……) 是一只花猫布偶,一只手撑着与庞大的身体不相称的黑色雨伞,在几乎看不出来肩膀与脖子交接处的粗脖子上挂着单眼照相机。白色的脚走在校园中早已沾满了泥泞。回家人潮经过他附近都自动闪开,在周围形成像甜圈圈形状的空地,并毫不客气地打量着他,但爸爸只是茫然伫立着。大人一看到这位迟到的奇怪访客便叽叽喳喳地低声交谈,而小孩们则是放声笑了起来。 忽然感觉脸颊热烫了起来。对于今天一整天已吃尽苦头的华乃子而言,爸爸的出现更是让她觉得丢尽了脸。 心里正想假装不认识走过去时。 「那是山田的爸爸耶。」 是加地说话的声音。 华乃子怀疑自己的耳朵。由于事出突然,一时不知该怎么应付而茫然失措。 加地早就发现自己走在后面,转过头来对华乃子说:「对吧,山田?」他脸上浮现的笑意看起来像是冷笑。 原来……原来是这样,我终于懂了。原来加地老往华乃子的方向看,不是因为喜欢她,而是因为他知道华乃子的爸爸是谁。原来当华乃子在大家前面故作姿态时,从旁看着的加地默默在取笑她,心里想着:明明谎话连篇,还装出一副大豪宅的千金小姐模样,我知道你的真面目,总有一天拆穿你的谎言。 一时之间,觉得无论大人小孩,所有在校园里的人都对着自己投以讥嘲的眼神。华乃子被众多嘲笑她、扭曲成月牙形的眼睛和嘴巴团团围住。 这时爸爸发现自己了。不要过来!虽然华乃子在心中拒绝,但双脚像是陷入了泥沼当中无法动弹。爸爸撑着伞靠近她。看吧,果然是山田的爸爸,类似的低语此起彼落。 「华乃子,表演结束了吗?」 「为什么要来?」 华乃子不禁不耐烦地提高噪门,遮盖了爸爸的声音。爸爸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不用问也知道,爸爸当然是因为期待华乃子演的戏才来的。明知如此,竟然还对爸爸乱发脾气。华乃子宛如泡澡过久般热得头昏眼花,但渗入泥水的脚尖却是冷冰冰的。 握紧撑着雨伞的手。 「我再也不理爸爸了。」 华乃子从茫然伫立的爸爸旁边钻过、快步跑掉。宛如要逃脱周围视线般,跃过一个个的水洼聚精会神地向前跑。只有书包盖子的啪嗒啪嗒声,跟铃铛钥匙圈的微弱叮叮声从背后跟上她的脚步。 什么都不愿意去想了。包括刚才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加地的声音,或周围直盯着她看的眼神都从脑子里驱逐出去,直到能完全挣脱从背后追赶上来的学校魔爪为止,华乃子在雨中拼命地跑。 雨伞几乎没有用,华乃子搭乘电车时,从头顶到穿了红鞋的脚尖都湿透了。走过必滴下泥水的痕迹,即使在室内,以华乃子为中心,半径五十公分的空间里宛如仍下着雨。虽然惹来同车厢的乘客一片奇异的眼光,但若换做平常时候就会在意的指指点点,如今好像变得事不关己一样,毫不在乎了。 「哎呀,怎么弄得湿答答的呢。你住得很远吗?」 不认识的欧巴桑担心地上前搭话,但华乃子只是摇了摇头。 回到hotelwilliamschildbird,走廊上空无一人,沉闷的雨声交杂着依旧不知从哪传来的尖叫声微微浸透在潮湿的空气中。 留下一对对与脚印形状相同的湿印子,华乃子走在橄榄绿和咖啡色方格花纹的走廊上时,竟想着「今天晚餐要做什么菜好?」的平凡事情。晚餐煮爸爸喜欢吃的东西好了,味噌汤和盐烤鲑鱼井。爸爸最喜欢的吃法。平常华乃子会纠正爸爸吃相不好看,但今天就放过他吧。甜点是桃子罐头,这也是爸爸爱好的东西。 一如往常想着今晚菜色的自己,一方面好像过于实际,一方面又似乎脱离现实般脚底感觉轻飘飘的。才几十分钟前的事而已,已回想不起自己对爸爸说了什么过分的话。 312号房还没有人。摆放在鞋柜上的金鱼缸从底部啵啵啵地冒出泡泡。漫不经心经过鱼缸时,目光被吸引住了。 淡橘色的金鱼「妈妈」翻白肚,浮在水面附近。 睡着了吗?金鱼是这样睡觉的吗……?傻愣愣地隔了一段空白之后,脑袋被重重一击,华乃子这才惊觉到发生在自己眼前的一切。 「妈妈!」 把额头跟鼻子紧贴着鱼缸,想看清楚玻璃后面的鱼儿。在有光泽的橘色身体表面上,淡淡浮现如白色粉末的斑点。 毫无意义地左右环视。没人,爸爸也不在。只有华乃子跟奄奄一息的妈妈。 「妈妈,妈妈,振作一点。对、对了,你是不是饿了?所以才没精神的?要不要吃饭?吃饭就有精神……」 华乃子站在脚凳上,从鞋柜上的橱柜一把抓下金鱼饲料的盒子。跳下脚凳,直接从盒子沙沙地撤饲料到鱼缸里。「妈妈,你看,吃饭啰?吃呀,吃一下呀?」抱着祈求妈妈好起来的心情,直盯着金鱼缸看了一会,只看到颗粒状的饲料让水变得混浊以外,妈妈则是一动也不动。华乃子觉得事情好像被自己愈弄愈糟,难过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华乃子双手抱起金鱼缸,飞奔出门。她一边小心翼翼不要洒出鱼缸里的水,以小跑步穿越走廊。 (爸爸、爸爸……) 在心中不停呼喊着。跳上电梯在抵达一楼前的一小段时间,流出的眼泪点点滴滴在金鱼缸的水面泛起涟漪。 一楼的入口大厅依旧没个人影,只有潮湿时昏暗灯光。方格花纹地板上,到处都看得到刚才华乃子回来时留下的泥水脚印。刚刚还依稀听到的尖叫声如今已被雨声复盖,感觉真像空无一人。整栋老旧的建筑物里,好像只有自己一个人,华乃子下由得胆怯了起来。 老是感觉从后面会有个毫无生气的幽灵追上自己,华乃子像是被赶出去般穿越入口大门,跑出在灰雨里朦胧不清的屋外。 当来到正面的大街上,华乃子又再次呆立不动,无计可施般地左右环视。雨滴打在肩膀上,没一会儿身体就湿透了。水滴沿着贴在脸庞上的刘海滑过下巴落下,妈妈的鱼缸上面也滴滴答答地下起雨来。蜷起身子把鱼缸埋在胸前,尽可能地快步向前走。 到了闹区应该就会找到金鱼的医生吧,华乃子心里还维系着一丝丝的希望。实际上,她从没看过金鱼的医生。华乃子猜想金鱼医院应该是个小巧整洁的白色房屋,而上面顶着绿色三角屋顶,外头挂着画有金鱼的侧面轮廓及红十字的招牌。在净是些巨大灰色建筑物而拥挤的闹区里,华乃子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这么一间顶着三角屋顶的房屋。但她希望可以找到有着绿色三角屋顶,挂着金鱼招牌的白色房子…… 还没看到白色房屋,取而代之的是在前方远处的路上,看到一个白色影子直愣愣地站着。几乎跟打在柏油路上激起的一片雨烟同化了,如幻觉般伫立。 一个矮胖的白影,在头上撑着一把与庞大体形不相称的黑色小雨伞。 不是幻觉。 「爸爸……」 泪水跟雨水交织,分不清是泪是雨。被雨淋湿的脸皱成一团,华乃子大声呼喊: 「爸爸——妈妈快死了——!」 自己的声音几乎都被雨烟吸收了进去。再次深呼吸,用不输给雨声的声音: 「爸——爸——!」 本来在远方的白影渐渐靠近,愈来愈大,那白影正是爸爸。他睁大眼睛,在身后卷起雨花四溅,弹开打到身上的雨水死命奔向华乃子。爸爸诚然像颗弹开雨水的白色子弹般急速靠近。 「华——乃——子——我来了——!』 声音愈来愈接近。伞面整个翻过来的雨伞犹如超人的披风般,在爸爸身后啪嗒啪嗒地迎风飘扬。 「爸爸——!」 爸爸在面前紧急煞车,华乃子便奔入他怀里开始嚎啕大哭。 之后,爸爸真的像超人一样。先是安抚哭个不停的华乃子并问清楚情况之后,—手抱着华乃子,一手抱着金鱼缸像子弹般奔驰如飞。雨滴打在脸上,华乃子连眼睛都无法睁开。 被爸爸扛着坐了一站电车。无视于目瞪口呆的乘客们,两手各抱着小学生跟金鱼缸的爸爸不动如山地伫立在车厢中央。华乃子则紧紧搂住爸爸粗胖的脖子。不管是爸爸或华乃子,满脑子都只有妈妈的事,完全不在意周围的眼光。 虽然没看到悬挂着金鱼画像及红十字招牌的金鱼医院,但在爸爸工作的百货公司顶楼有个贩卖螫虾跟乌龟的帐篷,那里的确有着绿色三角屋顶。摊位哥哥并不是金鱼医生,但因为认识爸爸,马上就帮妈妈诊断。 哥哥先是将妈妈移到干净的水槽里,再往里面撒下魔法般的白色药粉。爸爸跟华乃子屏息以待。过了一会后,妈妈突然一抖便动了起来,没过多久,已经在水槽里一如平常地游来游去。 「是细菌寄生所导致的。」 哥哥这么解释。而魔法般的白色药粉,意外地也不过是盐巴。 「大部分的病状部可以先试着泡食盐浴。每一公升的水加大约o.6公克的食盐就可以了。华乃子妹妹,把这个记起来将来很方便喔。请好好照顾金鱼。」 华乃子不由得觉得他虽然假扮成微不足道的卖螫虾哥哥,但真实身份其实是金鱼的医生,真希望哥哥早日开一家金鱼诊所。 回家的时候,哥哥靠近对他道谢的华乃子,在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华乃子的爸爸,很帅呢。」 华乃子傻眼了,她从不觉得爸爸帅。跟朋友的爸爸完全不同,说话方式很怪,又胖、脚又短的猫布偶很帅? 「爸爸在游乐园里很受大家喜爱。哇哇大哭的小朋友只要山田先生一抱就不哭了。任何时候都默默地认真工作,而且这里的员工都很尊敬山田先生。像这样就叫做天职吧。」 面对出乎意料的夸奖,心情既难为情又有点刺刺痒痒的,华乃子花了很大的工夫才忍住不让自己的脸颊放松傻笑。 把妈妈重新放回整理干净的金鱼缸里。在回家的电车里,华乃子将金鱼缸放在膝盖上,跟爸爸并肩而坐。湿透的猫布偶跟同样也是湿透的小学生,并排坐的模样果然招来乘客们的奇异眼光,只有他们周围没站人,整齐地形成了一个半甜甜圈形的无人空间。已回复冷静的华乃子纵然感到不自在,但还是若无其事地继续坐在爸爸身边。 这是她在尽自己一点微薄心意,向爸爸说对不起的表现。 暂时将妈妈放在餐桌上,而不是玄关的鞋柜上面。 洗好澡换上睡衣,漫长的一天也接近尾声,华乃子将脸颊靠在餐桌上打起盹来。安静下着的雨声跟从金鱼缸底部冒出来的泡泡,轻轻地敲打着意识表面。发生了好多事情,令人难以相信现在还是礼拜一。在表演时闹出笑话,以及加地在大家面前拆穿自己的谎言,都是今天发生的事。 明天去学校可能会遭到同学接二连三的质问攻势,同学也可能站在远处围着华乃子冷冷地笑。但不管如何,华乃子都要抬头挺胸地坚强以对。 没有事情是需要感到羞愧的,因为他是华乃子世界上唯一的爸爸。 一个大胳臂抱起华乃子,身体轻飘飘地被舒适的温暖和飘浮感包覆着。 (爸爸……?) 华乃子半梦半醒想着。这个味道有些不同于平常从猫布偶散发出的爸爸味道,但总觉得这个男人的味道很熟悉。华乃子放心地倒在温暖的胳臂里。 沿着胳臂有一条又长又大像被撕裂的伤痕,以及严重溃烂的伤疤。是谁……?不是爸爸……?虽然感到疑问,但华乃子被抱到床上,当温暖的被子取代了温暖的胳臂 盖在身上时,睡梦小天使集体降临、催她进入梦乡,脑筋已经没办法运转了。 大大的手掌轻抚华乃子的额头后离去。华乃子挤出最后仅存的力量,睡眼朦胧地睁眼要看清楚胳臂的主人是谁? 虽然没看到胳臂主人的样子,但看起来精疲力尽的花猫布偶服被脱下来丢在房间角落。另外还有琥珀色的杏仁形状的瞳孔及眼睛。 (爸爸……) 一会儿像断了线般,意识沉入了微温的睡梦里。 第四章 鸟笼庄里的折翼之鸟 四个角落因氧气不足而黯淡无光,原本笔直延伸的楼梯看起来却弯弯曲曲的。 踏着就快踩空的脚步一次跨两阶楼梯,一口气跑上四个楼梯转角处的平台跟三层楼后,鞋底终于踏上五楼的地板。她没有停下脚步,随即又在走廊转弯,在尽头可以看到一扇铁制的装饰格子门。可以开左右两边的门只开着一边,与呈现白浊的外面世界相通。 就在快要从门口往外飞的地方,她像是从后面被用力拉了一把般停下了脚步。像是把八角形从中间切成两半的顶楼阳台向室外突出。喘嘘嘘的她,听到从肺都传出彷佛如吹笛子般细长的哮鸣声。 她打着赤脚,站在酷似鸟笼的装饰格子铁栅栏上。 他似乎看到她回眸一笑,难道只是个错觉吗?毕竟她从没在他面前笑过。 雪白的脚朝铁栅栏突出的一端奋力一蹬,连身洋装的裙摆乘着空气如翅膀般飘逸。但实际上,她背上当然不可能有翅膀—— 皆子。 一口叹息卡在喉咙里,连要呼唤她名字的声音都不成声地粉碎了。 伸出右手,但来不及碰到她的背。 连身洋装随风飘扬的背影,笔直地坠落地面。 青山公园美术大学造型学院毕业,隶属于同学院的油画研究室。二十二岁,无特别兴趣。专长是在哪里都可以睡,以及随时都顶着一张扑克牌脸。喜欢的食物是yanglong"sdeli的生春卷跟醋昆布。职业是艺术家。 以上。找不到特别有趣关键字的浅井有生,是住在hotelwilliamschildbird里546号房的房客,在hotelwilliamschildbird——这个「怪人的巢穴」中,他算是比较正常的(但并不是说他不怪,浅井有生也是十足的怪人)。基本上他对服装这东西不太在意,被颜料涂得脏兮兮的衬衫配上工作长裤,再系上用未染色的帆布做成的围裙,脚上穿着一双看不出原来是什么颜色、感觉十分前卫的斑纹图案verse帆布鞋。这个看起来邋遢的青年一旦握起画笔,就会在画布上创造出普通人眼中看不到的奇异世界。根据美术杂志报导的评论,他的画里具有「汲取了具象主义潮流,以细腻又精致的笔触,从现实世界的斜后方四十五度角呈现出人事物的画风」。整体而言,多用蓝灰色及深海蓝等暗色系,在画中央白色蒙胧一片中浮出的人物,有着宛如现出死相的脸孔及一对怨恨的眼神。看来他从没打算把模特儿画得好看一点。 他的思想不知在何时何地被扭曲成这般,才能造就如此的作品风格。但没想到这个风格在年轻画家或收藏家之间,竟以「呈现出现代社会的黑暗面」以及「产生共鸣」等理由深受好评。(看来现代人的思想也都是扭曲的!) 虽然评价颇高,但浅井有生属于十分少产的画家,他睽违已久的新作「降落点」最近刚在青山公园画廊展示—— 「休息时间结束,开始工作啰。」 在抽风机下抽完一根烟的浅井叫了一声,正在看杂志上一篇报导的卫藤绊立即抬起头来。上个月的《月刊human&art》杂志里,在一整页版面的「发现后起之秀」专栏中,有着这么一篇关于浅井有生作品的文章。 「浅井,你读过这个了吗?」 「啊啊,那个。是青山公园的画廊送来的杂志嘛?我还没看。你怎么随便拆别人的信封来看呀。」 「因为没事做呀。」绊满不在乎地继续说:「这张照片,是你什么时候拍的呀?」 「上次我去画廊的时候,刚好有记者在。本来他们说想到画室采访我,但被我拒绝,所以当场拍了照片。」 「还满好看的,不错呀。」 在文章的右上角是「降落点」,而左下角是一张浅井的照片。 以「降落点」的画框一角为背景,浅井一副就是应要求才不得不站着给记者拍照的样子。照片里的他不但穿着干净衬衫,乱翘的头发也整理好了,脸洗了、胡子也刮干净了。浅井的打扮可说是比工作时清爽许多。由照片可以更明显看出他与他那位美人表弟的五官十分相似。 「我看看。」 浅井用连指甲缝里都塞满颜料的手,从绊的手中抽走杂志。回到画架前面,把一双长腿伸直坐在摺叠椅上,一脸无趣地开始阅读那篇文章。内心暗忖:「休息时间延长,真是赚到了!」的绊躺回床上,蠕动着一丝不挂的身子钻进被单里。深绿色被单与房里气味相同,散发出浓郁的油画颜料气息。刚开始时还会让她觉得自己快要中毒的这个气味,如今已完全习惯了,成为习以为常的味道之一。 卫藤绊以日薪一万五千日币受雇于浅井有生,目前是他唯一的模特儿。 「降落点」是第一幅公诸于世、以绊为模特儿的画作。 不知是讽刺还是单纯的赞美,这幅作品的确如杂志报导的一样,具有彷佛从现实世界的斜后方四十五度角呈现出人事物的画风。裸体模特儿抱膝而坐的构图,丝毫无情色或官能的氛围,宛如尚未完全成人形的胎儿般蜷曲着瘦小的身躯,整体而言用「寒酸」两字形容还比较恰当。背景昏暗,像极了坐在潮湿生苔的井底。不同于一般所谓裸妇画所呈现的柔顺曲线,画中模特儿从背部到腰部呈现出骨感的线条,隐约可见湿湿滑滑破烂不堪的黑色翅膀从肩胛骨处展开并融入背景。即使以堕落天使来形容都过于美化,更遑论天使了,根本像是一只饥饿的悲惨野兽。 果然是心术不正。 基本上也算过着扭曲的青少年时代的十七岁茧居族——卫藤绊好像不关她的事一样,看得目瞪口呆。 关于目前正在进行的画作,浅井指示的姿势也是要绊低着头摆出一副阴暗表情。其实并非希望浅井帮自己画色情画,但老实说也想摆出一些如男生看的漫画杂志里,那些写真女星般的撩人姿势。就目前而言,与其说自己是模特儿,总觉得自己像是一排正任凭别人不带感情观察的蚂蚁。 把盖在身上的被单拉到肩膀下面,到快看到胸部的地方刻意用一只手按住被单,用另一只手将长发摆到一边秀出脖颈。绊自认为摆出了一个像是写真女星会摆的娇媚姿态。 「浅井,下次要不要试试这个姿势?」 浅井从杂志中抬起头来,绊还故意对他抛媚眼强调性感,抱着一半是好玩的心情等待浅井的反应。 「卫藤。」 突然这么认真的叫自己名字,不禁令人怦然心动。 「……你该不会没发觉自己多么没『乳沟』吧。」 「要你管。」 绊心中依稀的期待,立刻被吐不出象牙来的嘴巴跟扑克脸瞬间瓦解。面对正值花样年华的年轻裸体,这是什么态度呀!这家伙绝对缺乏了成年男子必要的某些东西。 「妈的,我一定要投稿告诉《humam&art》说:浅井有生不举。祝你昙花一现的名声早日坠地啦!」 「这么没气质的话也说得出来,亏你还是女的。」 「你又没有把我当女的,反正我只是蚂蚁啦。」 「什么蚂蚁?」 「我知道就够了啦。」 绊闹别扭又想钻回被单时…… 「别睡了,早就跟你说休息时间结束了嘛。」 绊心想:马上就给我吐槽。浅井将简单扫视过一遍的杂志丢到床上,重新转向画架,而绊则是不甘愿地从舒适的温暖被单中爬了出来。维持着手脚着地的样子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果然只有微微鼓起的胸部跟一点点乳沟而已。 叹了口气坐在床上摆出姿势——先在床边放下脚,右上左下两腿交叉翘脚。摆出像是用右脚脚尖玩着池塘水面这种感觉的姿势。绊不知道 这下子浅井会将这个感觉转换成什么模样?但到最后很有可能变成一个穿着破烂衣服的饿鬼,在血池里做垂死挣扎的画吧。 才开始画没多久,浅井便完全投入自己的工作里。失去可以闲聊的对象,绊维持相同姿势只能安静坐着,实在无聊透顶。 过了晚上十点,吊挂在天花板上的装饰吊灯显得阴暗许多,弥漫着油画颜料味道的画室有点凉意。隔着墙还隐约听到的尖叫声几乎成了hotelwilliamschildbird空气中的一部分。据绊所知,没有一个房客知道这是哪间房客的声音,也没人在意。 放了一堆画具的桌上,有一台主机与萤幕一体成型的泛黄麦金塔电脑。绊从没看浅井使用过。它像是用油画颜料画出来般与桌子合而为一,成为化石。床边墙上画得栩栩如生的街道,在泛黄灯光下被染上了一片黄昏色。而与这个房间的主人同居,混了中国和巴西血统的美国人「milkychuck」正眼巴巴地看着这里。墙上的街景仍在构筑中,浅井有时会蹲踞在床上,花上不禁令人怀疑「难道这才是正业」、长得离谱的时间,慢慢一笔一笔添上新的风景。 大小不一的画布靠着有窗户的那面墙壁杂乱立着,使得房间看起来更狭窄(由于用手够不到,所以这房间的窗户永远是紧闭着的。虽然没挂窗帘,但窗户的面积被遮住了一大半,阳光几乎照射不进来。通风不佳,所以在厨房的抽风机是必须品。讲得更直一点,感觉在这间房间住久了,真的会变成全身发霉的僵尸。 如同报导中所说的,浅井的确是少产型的画家,但这也仅限于完成的作品。其实他前功尽弃的画作堆积如山,例如画到一半就不画的、一直未能完成而放置在一旁的、画了一些也许没人会买、也许他不想卖的主题画作等等。如果有朝一日,浅井可以变成博物馆争相摆放的伟大艺术家时,这些未完成的作品也许会变得很有价值,但以现况而言,这些部还只是一堆垃圾而已。在「降落点」完成之前作废的几张绊的画像也混在里面。其中甚至还有画到眼看就要完成了,才被浅井撕毁或涂掉的作品。 最接近完成的作品应该是靠在放画布墙壁的最外面,但现在却不见踪影。 「喂,浅井。」 身体保持相同姿势,绊只将视线转移到墙边问道,但没有得到对方的反应。 「浅井,我在跟你说话。」 「那边的模特儿,请专心点。」 叫了第二次才冷淡回了一句。浅井只随口回一句而已,视线始终没有离开眼前的画架。 「喂,『诞生不久的结局(ender)这么快就卖出去了?」 这幅画的名称是绊自己取的(因为这幅画在浅井取名字前就遭淘汰了)连自己都觉得这名字取得很有艺术的感觉,所以对这幅未完成的画还有印象。这是一幅以绊为模特儿,身体宛如刚从蛹中爬出般、平坦苍白少女的画。苍白的脸孔只有双眼部分黑黑凹陷下去,画中少女才诞生不久,但有着一张像是目击了世界末日般绝望的脸孔。 那幅画不见了。 浅井的视线终于移到这里。在专心做事时硬被打扰,而露骨地表现出不悦的态度说: 「什么啦?」 「本来放在那里的画,你拿到别的地方了吗?」 「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 「我也不知道呀。」两人的对话始终有点牛头不对马嘴。 浅井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从椅子站起来,往立在墙边的画布走去。绊也停止摆姿势,把被单披在肩上拖着它走近墙边。浅井的手啪嗒啪嗒地把画翻到跟前来,但还是不见那幅末完成的画。 翻了几张之后,浅井的手停了下来。绊用奇怪的表情望着他。浅井依旧是看起来冷冷的面无表情,像想到什么似地凝视着手边。 「……卫藤,你还记不记得强纳生还在的时候,曾经闹过小偷?」 「咦?」 突然听到令人怀念的名字,绊的心脏怦通地大大跳动了一下。 「那件事,到最后有抓到小偷吗?」 「咦,好像没有吧。」 强纳生——是至上个月为止还住在hotelwilliamschildbird二楼的青年。当时因为发生了从几个房客的房间遗失了贵重金属等物品的事件,强纳生被当作犯人受到大家质问。几名受害者虽然搜查了强纳生的房间,但并没发现遗失的物品。 绊马上意会到浅井冷不防丢过来的话的意义。声音自然变得更加慎重。 「被偷了……吗?但也有可能是混进别的地方才会找不到。」 「我不可能忘记自己的画放在哪里。」看他得意的样子,但在绊眼中只觉得它们看起来都只是被随便摆放在这里的。这个乱七八糟房间里的置物场所还有规则可言吗? 「三张。」 「咦?」 浅井皱起眉头低声呢哺。 「不见了三张画。」 包括「诞生不久的结局(ender)」(绊命名)在内,浅井宣称失踪的三张都是以绊为模特儿的未完成作品。说是遭小偷,但现金等贵重物品又没有被偷的迹象,遗失的只有画。 「感觉真不舒服。」 说这句话的人是绊。 「无论要卖、要个人收藏还是要当作床边脚踏垫使用。」 「床边脚踏垫……」绊无视从旁插话的浅井继续说下去:「一想到自己的裸体画现在不知落到哪个变态的手上,就令我作呕。」虽然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变态,但这个人肯定认为「诞生不久的结局(ender)」有值得偷的价值。也就是说,这个人的嗜好绝对是偏向黑暗的一方。 相对于绊,浅井的反应则是—— 「15号的两张,40号的一张……假设每号的估价为一万圆,也损失了七十万圆……」 一边嘀嘀咕咕屈指计算。 「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感觉的问题。」 「是钱的问题,感觉不能换算成金钱。」 尽管两人意见不合,但在对小偷(假设有)感到气愤难平的一点上是共通的。话虽如此,想报警处理但又没有遗失任何现金或贵重金属,只遗失了几幅画到一半、又价值不明的作品(浅井宣称这些画有价值,但绊可觉得一点价值都没有)。说起来,hotelwilliamschildbird的房客多半都是或多或少曾经麻烦过警察的人——例如,有人跳舞跳得太忘我冲出去跑到车前差点没命;有人曾握着斧头闯进便利商店叫嚷着听不懂的话;还有人全身沾满血迹、跑到警察局投案自首说自己杀了人等等……绊也不例外地与少年队的女警认识——所以她只要看到警察就会很自然躲开。也因为如此,房客之间都有一个默契,认为在hotelwilliamschild里发生的事,应该在里面解决。 目前就连小偷是否真有其人,或者谁是小偷都摸不着头绪,完全不知该怎么处理。过了几天,绊开始觉得浅井说的也有道理,感觉的确太抽象而无法具体衡量,原本气愤不平的心情也就渐渐回复平静。 傍晚,绊一身宽松t恤搭配中性迷彩裤,穿着拖鞋,提着yanglong"sdeli的袋子回来。晚饭吃的是中华沙拉,以及今日特餐的腰果炒鸡丁。虽然白饭可以自己煮,但绊不太吃碳水化合物,即使自己也知道想要有乳沟,应该要多吃点碳水化合物比较好……其实她对于自己现在看似纤细的少年体型有些自卑。 按下按钮等电梯下来。只有一个洋娃娃坐在沙发上,一楼的入口大厅空无一人。绊出门时,二楼的妄想癖女人正对着空气伸出手来好像在念台词, 但回来时已不在了。希望她不要迷路到闹区,又从车子前面冲出去才好。 电梯停在一楼。装饰格子门一边发出金属声响一边摺叠般地打开来,眼前出现了被微光笼罩的箱形空间。 就在这个时候,绊感觉到从背后往这里注视的视线。 「……?」 回头看,大厅并没有人,也不是沙发上的洋娃娃动了起来。隔着一个电梯,与大厅相反的方向,往一楼里面延续的走廊仿佛受到干扰讯号的侵略般,深深沉入粗糙的黑暗当中。一楼除了双胞胎的老人之外,应该没有其他房客。 绊只是轻轻耸了耸肩,当时还以为是自己想太多,就坐上电梯了。 然而—— 在往后的两、三天,有好几次绊都感觉到在无人的走廊或楼梯转角处,有什么正注视着自己。这个视线已经强烈到不容忽略,再也无法用「自己想太多」来说服自己了。 有一次出其不意地回头看时,刹那间肯定看到了人影。漆黑中浮现两颗眼珠子睁得圆滚、大到看得出眼睛泛黄,一下子又消失在楼梯的黑暗里。绊当然追了上去,但是当她追到楼梯转角处时,不论向上或向下的楼梯都看不到眼珠子主人的踪影。 也就只有这么一次、差这么一点就能揭开庐山真面目。在之后的几天里,绊始终感觉那个视线还在,但又抓不到犯人,只好让烦闷的心情日益累积。 今天是绊当模特儿打工的日子,她正好也想找人聊聊有关这道奇妙的视线,便前往五楼浅井的房间。但若要拜托浅井当保镖对付跟踪狂,就算是恭维也实在不怎么可靠。 自从时常感觉到某人的视线那一天起,绊无意中开始会避开昏暗的楼梯,四楼到五楼才一层楼的距离也改以电梯移动。电梯对面是楼梯,而546号房即是从楼梯数过来第三个房间。绊在方格花纹地板的走廊前方看见涂抹成绿色的房门便感到安心。 经过楼梯前面才没几步。 「请问…」 有个畏畏缩缩的声音叫住了她。 背脊直打冷颤,不由得停止呼吸。如果只是有人与她搭话,还不至于受到那么大的惊吓。但声音的主人在身后站得很近,近到几乎要贴到她的背部了。 「可、可不可以让我摸、摸你一下……?」 从耳后传来因努力压制情感而沉闷的嘀咕声。感觉口臭气味不一会儿就会飘来般、一口温热的气吐在脖子上,接着上臂也感受到相同的温热触感。然后看到一只泛黄的手,指关节异常突出,不禁令人怀疑是否曾被硫磺浸泡过而融化似的。 (浅井……) 呼吸道卡住了叫不出声。想起自己停止呼吸的事而重新吸进一口气,彷佛要从喉咙挤出来般再次喊出: 「浅井。」 空气不足还硬挤出声音,挤到喉咙都痛了。在后面的人被叫声吓到往后退的同时,就在绊前方的546号房的门也打开了。在门口看到粗暴地打开门的浅井修长的身影。背后的人低低惊叫了一声便转身跑走。僵直的身体这才放松,简直快瘫坐在地上的绊回头看时,那个人已经消失在楼梯的黑暗里了。 「卫藤?」 「我也不清楚,但是,好像有东西摸我……」 绊边对跑过来的浅井解释,一边大力搓揉着冷颤过后感触还依稀残留的上臂。 「你先进房里。」 绊从背后被推向开着的房门,浅井的背影追着刚刚的人影消失在楼梯间。绊没一会儿从精神恍惚的状态恢复后,随即也转身追了上去。 浅井的脚步声往楼下前进。从装饰扶手探出身子,便可以一眼望尽曲折的楼梯从五楼延伸至一楼有点模糊不清的底部。在四楼到三楼附近可以看到浅井的身影,而再下来的地方则看到一个东西如青蛙跳跃般跳过扶手,不一会儿身影就愈变愈小往楼下跑走了。短小身材穿着像工作服的灰色连身衣的身影。绊挺起探出来的上半身跟着跑下楼梯。 (那件连身工作服……) 我想起来了,那些家伙常在房子里像老鼠般到处乱窜,只要其他房客一经过他们便会一溜烟地消失无踪。房客很少意识到他们,他们也鲜少被想起。他们的存在感稀薄得早已化为建筑物内沉重空气的一部分了。听说是房子的主人订契约雇用他们的,但他们是哪一国、哪一个种族的人,就连他们究竟是不是人类也不确定。 他们只是被称为<扫除者>—— 人影到了楼梯的最底层就消失了,接着浅井的身影也在跳越了最后的扶手后,就从绊的视线范围里消失了。几分钟后绊也抵达一楼,抓着扶手任凭离心力甩动身体跑到走廊上。 「啊——」 绊听到<扫除者>的尖叫声。好像用指甲刮着耳朵里面的混浊尖叫声,让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继尖叫声之后听到刺耳的金属敲击声。在楼梯旁边看到通常房客不会进去、用来摆放打扫用具的小房门。 一站在门口,眼前突然飞来一支拖把,绊立即闪开。在只有一点五坪左右,十分狭窄的打扫用具室里,<扫除者>接连踹开置物柜、水桶什么的胡乱蹦跳着,口中「救命呀,救命呀!」地大吼大叫。 大的金属置物柜倒在地上,打扫用具散落一地,浅井被压在底下。可能是撞到了吧,浅井仍然维持不自然的姿势躺在地上没起来。 「浅井。」 在正在踏进房里的绊眼前,<扫除者>面孔吓人地朝这里冲过来。 「救命呀!救命呀!」 对方顶多只有差不多小学生的身高,身形瘦小,穿着过于宽松的灰色工作服。小孩般的体格却有着满脸皱纹的苍老脸孔,头发稀疏,后脑如鸡蛋般突出。黄浊的眼珠子布满血丝,张大少掉前牙的嘴巴放声大哭,紧抓住绊不放。绊打了个寒颤,随即用浑身的力量使劲把他剥开。 「救命……」 「不要过来。」 惊慌之中抓了拖把,把更紧紧巴住绊不放、如枯枝的手拍打下来。<扫除者>发出微弱的悲鸣,把手缩了回去。 正要朝着抱头蹲下的<扫除者>背部挥起拖把时,住在一楼的双胞胎老人两个脸并排站在门口往里面看。 「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吵呢?」 「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今天的晚饭又是喝沙丁鱼跟麦麸的汤呀。也难怪会大发脾气。」 住在低楼层的房客陆续集合到走廊上。<扫除者>蹲下来「啊,好痛呀,好痛呀……」地啜泣起来,绊往下看着他头发稀疏的后脸勺,松开了握住拖把的手。冲到头顶的血液一下子降了下来,手还阵阵发麻。 「浅井,你还好吧?」 踩着散落一地的杂物朝浅井跑去。要抱他起来的时候,发觉视觉所捕捉到的画面显得有点不自然。一瞬间还察觉不出有什么不对劲,想了一下再比比自己的手腕,总算确信了让她觉得不自然的真正原因。 被压在置物柜下的浅井左手腕,正用一种以人的关节来说,不太可能办到的角度弯曲着。浅井用右手按在左手腕再上来一点的地方,拼命忍着痛。随便套了一件衬衫的浅井,脖子在冒汗。 「应该是骨折。等等,我马上叫救护车。」 绊在内心一直告诉自己不会有事的,别慌。浅井是左撇子,画画时用的是左手——什么都别想,没事的,没撞到头就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不过才断了一、两只手,人生也不会因此有什么差别。绊试图用过于勉强的逻辑,压抑从肚子底部涌出、令人发寒的不安。 「有谁帮个忙,赶紧叫救护车。」 抬起头来对着聚集在打扫用具室门口的房客喊话,但每个房客都只是面面相觑(这让绊忍不住想要对他们 发飙,叫这些人动动平时没在用的脑袋,赶快搞清楚状况)。总算有一个人离开了群众。公共电话在大厅。 这时,几乎所有的房客都众集于此。 <扫除者>仍缩在一旁啜泣。明白这几天来的跟踪狂真面目那一刹那,果然如料想中一般,绊在乱七八糟的空间里,看到包括浅井那幅「诞生不久的结局(ender)在内的三幅画倒在地上。从置物柜滑落出一堆不值钱的东西里,还有与打扫无关的古董收音机、手电筒、缺角的茶具、破洞的炒锅,以及从翻过来的饼干罐里撤出来的大量外国硬币。 「啊,那是我的……」 老是自言自语的三楼男房客惊呼一声。上个月,就是这个男的带着大家硬要诬赖强纳生是小偷。 在上个月的偷窃事件中,引起骚动的房客遗失物品全部在这里。 「对不起,对不起。我,喜欢漂亮的东西。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喜欢漂亮的东西。」 被怒气冲冲的受害者团团包围,<扫除者>一边哭,一边发音不标准、又有点结巴地替自己辩驳。即使多半都是不值钱的东西,但再怎么样也是偷窃行为(搞了老半天,说不定浅井的油画最值钱)。包括没有被偷东西的房客在内,也一阵哗然。 看样子<扫除者>所谓「漂亮东西」的标准跟乌鸦爱收集的弹珠、玻璃片有共通之处。 一想到自己的画像,以及身为画像模特儿的自己本身竟也符合这个标准,实在有点无法释怀,但不管如何,终于知道犯人是谁了,而上个月发生的窃盗事件也在大家共同的默契当中,于hotelwilliamschildbild内解决了。不过又是一件以hotelwilliamschildbird为住处的怪人所做的怪事罢了。 虽然事件圆满落幕,但在此骚动中最吃亏的就是浅井有生。 「你白痴呀?」 随便一句简单的话,就将降临在浅井身上的灾难抛到宇宙彼方的,就是小浅井两岁的表弟——井上由起。 「画家还把手撞到骨折,你以为在演洒狗血的连续剧喔。有生,如果从你身上去掉了绘画才华,就只剩下自闭、没钱以及低级嗜好而已了。对,就是没钱!像你这种老把自己关在房里又不适应社会的人,如果不会画画也不可能找到其他工作。」 「闭嘴啦,只是一、两个月不能画,又不会死。反正我就是只剩自闭跟低级嗜好啦!」 白色石膏从手肘到手背将左手牢牢固定住,用左手手指笨拙地夹烟的浅井顶了回去。抽烟还是依照惯例、非常规矩地到抽风机下抽。由于没事做也不能做任何事,所以除此之外的其他时间,他都躺在床上。 昨晚,绊陪浅井一起到医院。询问之下,得知石膏要三个礼拜才能拆,要完全痊愈则需要两个月的时间。 绊靠在墙上与「milkychuck」并排站着,而由起则是将修长的双腿交叉、坐在浅井的工作椅上。胸前呈深v字剪裁强调胸部曲线(不过他豪迈地塞入了胸垫)的无袖连身洋装;在脚踝处缠着细绳的七公分细跟高跟鞋;上了一点卷子的偏长刘海顺着脸旁滑落下来;露出的紧实胳臂上还戴着银饰及贝壳手镯。穿上七公分的高跟鞋后,就与将近一百八十公分的浅井差不多高。不仅身材和美貌,落落大方的姿态更让他彷佛是巴黎时装秀里的某个名模。听说由起从发生骚动的昨晚到今天为止都在打工,所以事情发生时他不在。穿成这个样子,到底是打什么工?至今还是一个谜。 明明是有着血缘关系的表兄弟,但两人散发出来的气质却正好相反,就像阴和阳。一个是穿着到处沾了油画颜料、不修边幅的衣服,时常嘀嘀咕咕小声说话又听不清楚的浅井;另一个则是衣着整洁,口齿清晰、讲话很有精神的由起。 「今天得先到画廊说明一下。由起,你陪我去。」 「不要,我才刚回来耶,现在要去补眠。你打电话过去不就好了吗?」 「早就打了。但是他不相信,还说我八成是吃了太多药爬不起来。」 一个人发着牢骚,浅井拉出勉强还算可以看的衣服,开始准备出门。浅井用右手拉起身上t恤的领子要脱衣服,但脱到一半勾到左手的石膏,头拔不出来。他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像是被t恤一口吞进肚子,一边还「痛痛痛」地嚷个不停。从挂在腰上的工作裤腰头露出了四角内裤。虽然无关紧要,但却是条纹的。 「昨天受的伤,到今天也才过了一天而已,怎么不好好休息呢。绊,我想老师这阵子暂时行动会不方便,就麻烦你照顾他啰。」 「咦?为什么是我?」 由起突然把话转到这边来,本来还打算跟「milkychuck」一起当旁观者的绊,不满地叫出声来。 「由起来照顾不就好了?你们又是表兄弟。」 「如果是可爱美眉,当然很乐意呀,但我干嘛要照顾一个大男人。很恶耶。」 由起把上半身靠在椅背,用一只手装模做样地扬着风。无论这个动作或他最后说的「很恶耶」都十足反映出他的心情——这点不知是好还是不好。「这是我要说的好不好?被男生照顾,我也不会高兴。」浅井回了一句。浅井最后好像放弃换衣服,拉着脱到一半的t恤下摆又穿回原来的样子,才这么一下子就累得必须稍做休息。由起只是冷冷地看着这样的浅井——由起连做这种小恶魔才会做的动作时也是魅力十足,他想要掳获世间男人的心,真是轻而易举…… 井上由起(yuki),实际在户籍上是叫做井上由起(yoshioki),可是个正港的男子汉。他有时候会视需要男扮女装(绊实在想不透在人生中,有什么情况下会出现需要男扮女装的时候),但平时跟浅井或绊说话时,却很放松地用男生语气讲话。 当初带绊去见浅井,介绍模特儿打工给绊的就是由起。 「那就这样。剩下的就拜托你啰,绊。」 由起说「那就这样」的时候,并没有要征求绊同意的意思,只是单方面这么说着,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两个表兄弟天生自我的个性,真是很相像。 「什么『那就这样』嘛!」 本来还想反驳,但看到浅井从桌上插放在工具筒中的工具及画具当中,取出剪画布用的剪刀时,绊吓了一跳,边斜眼看着由起急忙地说: 「浅井你要做什么?」 「剪开。」 浅井眼里露出令人害怕的光芒、盯着刀锋的样子很吓人。也许是对不听自己使唤的身体感到不耐烦,浅井竟想把剪刀插进丁恤衣领处。 「喂,好啦,我帮你啦。」 绊从浅井手中抢走剪刀。趁着绊在帮忙他换衣服的时候,由起一副事不关己似地从房里消失了。 就这样,窃盗事件料想不到的余波荡漾——绊暂时有一阵子要照料浅井的日常生活,来替代模特儿的打工。 这是绊第一次到画廊这种地方。 这个画廊位于浅井的母校,也就是青山公园美术大学附近的青山公园(这并非如字面上意思所指的公园,而是一个车站的名称)的街道,屋顶切成锐角的灰色建筑物与有着许多斜坡的街道融为一体。一听到画廊,绊以为会是个豪华且过分讲究装潢的地方,不过其实只是个以灰色混凝土墙包围的朴实建筑物,与想像相差甚远。 里面空间不大、但整洁雅致,与外观相同没刷油漆的灰色墙壁上,保持着一定的间隔挂着画。这个安静的空间里,漂浮着比浅井房间稀薄、轻淡的油画颜料味道。入口附近有一个简单的柜台,坐在里面的小姐一看到浅井的脸就点头行礼,接着直接打内线。原来她认识浅井呀——绊心中不禁对浅井稍微改观。 看来浅井真的是个靠画画赚钱的画家,原本还没什么真实感。 「喔喔……」 绊看到墙壁的一角挂了一幅眼熟的画,不由得发出声来——是「降落点」。是以绊为模特儿的画,与《月刊human&art》所介绍的是同一幅。当绊意识到自己的画混在其他画作当中被挂在墙上,类似害羞又类似紧张的奇怪感觉在胃里翻滚。虽然不讨厌,但也不是很自在。 在画框下贴有一张用泡绵简单做的牌子,在「浅井有生」的名字下面贴着一个小贴纸,写着「已售出」。 (已经卖出去了呀……) 虽然有点好奇即将拥有这幅画的是怎么样的人?但浅井一旦放手的画作,将来归谁所有已与创作者或模特儿无关。 「什么嘛,果然好好地没事嘛,浅井兄。」 听到朝气十足的声音回过头看,一个穿着西装的人从楼上走下来。微卷的长发在后面绑成一束,戴着无框眼镜、感觉细瘦的男人——应该就是画廊主人。但他顶多才三十岁左右,比想像中年轻许多,令绊有些惊讶。 「我这样看起来还像没事呀?」 浅井对着笑容满面走过来的人半睁着眼睛瞪了回去。从没有套进袖子里的衬衫下伸出包着石膏的左手。对方还是满脸笑意不为所动,用手指关节叩叩叩地轻敲石膏。叩叩叩的力量愈来愈大,最后变成用拳头用力地捶。 「少来了,这个玩具做得还挺像真的嘛。好啦,别老是玩些没钱赚的把戏,赶快回去勤奋地画画吧。」 「会痛呢。」 「……」 一时之间空气凝固。 画廊主人还是面带和蔼可亲的笑容但脸颊稍微僵硬,察颜观色地问道: 「真的吗?骨折?」 「早就跟你说是真的嘛!」浅井一脸无趣地回答。 一时之间空气再度凝固。 「你白痴呀?」 画廊主人笑着说了跟由起同样的话。 「怎么办啦?早就跟你说要办个展的嘛,不会又要延后了吧。」 「那用右手画呢?」 「你的右手只能画三岁小孩程度的画。」 措辞还好,但在无意中说话却不是很客气。绊开始有点同情连一句保重的话也没有,就被人家骂来骂去还被当作是麻烦的浅井,因此决定至少自己要对他温柔点。用怜悯的眼光看了一阵子后,画廊主人这才发现在远一点的地方站着旁观的绊。绊只要一被凝视,太妹时代的习性就会跑出来、朝对方瞪回去。 在无框眼镜后面的画廊主人突然睁大双眼。互相比较了一下绊肩膀后面的画「降落点」跟绊的脸。 「皆子……?」 他说出了一个绊从没听过的名字。 皆子……? 「啊。」 像是要警告般地,浅井低沉的声音从旁插嘴打岔。画廊主人眨了眨眼,这才醒过来似地脸上又挂回了招牌笑容。浅井的表情没变,看起来有些心情不好的扑克牌脸,以及除了画画以外不常和别人对上眼的习惯也跟平时一样。 「不好意思,因为太像了,所以……是呀,怎么可能呢。」 「她是我现在的模特儿。」 浅井非常简短地介绍完毕后,绊便只有眼睛微微往上地看着对方,轻轻点头。绊对于画廊主人一看到绊的脸,便把她错认为别人不太高兴,所以脸上没有浮现半点笑意。面对此情形,画廊主人依然用成熟大人的态度和蔼地开始自我介绍。 「我叫大泽,是这个青山公园画廊的第二代负责人。非常荣幸时常有机会能帮忙浅井老师。」刚刚毫不客气地骂人白痴、三岁小孩子程度什么的,才不过一下子便把这些全抛在脑后,不但如此还能一脸若无其事,真不傀是商人。看起来身材虽然细瘦,但很有胆量。「我从很久以前就跟老师说,下次一定要在我们这边办个展。真的很希望有更多人可以看到老师的作品。」 「大泽先生,请不要说废话。」 「是是是,老师。」 浅井的态度跟绊一样,对谁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画廊主人面对两个小孩子也没办法,只好闭上喋喋不休的嘴巴。 「原来你就是这幅画的模特儿呀。」 半眯着眼仰望在绊背后的「降落点」。眼镜镜片表面反射日光灯的光芒,白晃晃地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这样呀,原来这不是皆子……」 他自言自语般嘀咕的话语,却像是往绊的内心深处滴入墨汁般,逐渐扩散并形成不祥的淤积。 原来真的如同青山公园的画廊主人所说的一般,在往后的几天当中,绊亲身体验到为何浅井用右手只能画出三岁小孩程度的画。 浅井的右手极度笨拙到令人纳闷,比起那可以编织出精致细腻世界的左手,为何右手如此没用。要是说因为一只手不方便,所以能做的事只剩平常的五十%的话,还可以理解,但若是浅井,此比例会降低到差不多只剩十五%。 首先是用右手,连饭也没办法好好吃。不用说筷子了,就连让他握着汤匙,都会吃得满桌子都是食物。好像是因为右手对距离感的掌握度不佳,所以不能顺利将食物送到嘴里。无奈之下,绊只好买些肉包或面包等、可以用手抓的食物给浅井吃(真的很像在喂饲料的感觉)。 连刮个胡渣也能发展成流血事件。浅井的房间因为没办法整理,所以成了混乱无序的状态。绊连自己的房间都没特别整理,却得帮浅井打扫房间、洗衣服。 而浅井这个人,竟然丝毫不觉得麻烦别人很不好意思,反而处之泰然、好像问候他是应该的——「就交给你办妥」一副宛如皇上准奏般,悠哉看着绊一个人忙东忙西。然而一旦快动到画具或与油画相关的东西时,又会说:「别随便移动,不然会找不到。」但认真说起来,浅井真的可以从绊眼中看来只是一座将画具随便堆放成的山当中,找到需要的东西吗? 虽然觉得浅井天生的一副大老爷模样很欠揍,但追根究柢都是因为绊呼救,浅井才会追上<扫除者>而受伤,由于绊不想一直欠他人情,所以也没有立场说什么。那个时候,要不是浅井马上飞奔出来,<扫除者>可能认为绊「漂亮」所以「不小心」就把她带回那充满灰尘的扫除用具室,搞不好现在早就在狭窄的置物柜里了。一回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 「浅井,我要进去啰。打扰一下。」 浅井先前交给她钥匙,所以绊没等回应就把门打开。 「饭买回来了……浅井?」 房里无声无息。感觉如果踏进房间时的动作过于粗鲁,彷佛会打破均衡,使什么东西松动而一口气滑落到自己身上似的,绊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里。现在的状态就有如熵(注:enrropy,又叫做「乱度」为热力学名词。是关于「不确定性」的数学度量。自然界中所有事物的「乱度」都会持续上升,从较有秩序的方向往较浑沌的方向变化)停留在由巨大龟壳形成的悬崖,眼看就要从世界尽头如瀑布般一泻而下的微妙紧张感。 绊将ygnglong`sdeli的袋子放在厨房流理台上,厨房有许多硬掉后形成前卫斑纹图案的油画颜料,是混沌的极地之一。流理台旁边还放着一个水还剩一半的杯子,跟一排没收起来的药。不知是什么药?一整排当中少了两片,看样子像是安眠药或镇定剂。 夹带了开放式厨房的房间中央部分是浅井的工作场所,然后再过去就是铺了绿色系床单的床,这里是模特儿舞台兼睡觉的地方。浅井不盖被子、蜷缩着修长的身体躺在床上。 他还有心情睡午觉,真是悠闲。绊稍微缩了身子悄悄靠近床边。 「浅井 ……」 绊叫了一声,但由于浅井实在睡得很熟,所以犹豫着到底该不该硬把他叫醒。绊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浅井微微出汗而黏着头发的侧脸。 (睡脸还满天真无邪的……) 不,我并不是在影射他醒着的时候充满邪念…… 窗户被靠着墙壁立着的画布遮住一半,午后的阳光照射到浅井的侧脸,落下影子,意想之外的长睫毛变得更加浓密,黑发在阳光照射之下呈现半透明,这么看的话,他与由起女性化的脸,相像得让人大吃一惊。据说男生比较像妈妈,说不定他们两人的妈妈长得很像。 浅井把左手的石膏压在身体底下睡觉,不知道会不会喘不过气来?于是绊抱起他、想把左手挪开。浅井只会很不客气地说别人没乳沟或太瘦,但他自己才是一副干扁的样子,连肋骨都可以清楚摸到。 好不容易才把左手挪开,正松口气的时候…… 浅井不知从什么时候睁开眼睛注视着这边,吓得绊差点叫出声来。 「我把你吵醒了呀?不是啦,因为刚才你的左手被压在底下。」 一边急得冒汗,一边不知为何解释了一大串。绊在心中还同时吐嘈自己为何要解释。浅井仍然一脸呆滞、以尚未完全对焦的视线看着这里之后,眨了眨眼。 「原来是……卫藤呀。」 不然他以为是谁?绊为了自己竟然一时之间紧张得不知所措而感到恼怒。 「我买饭回来了。要不要吃?」 「现在是吃什么饭?」 「午饭。」 「嗯——现在不要,肚子还不饿。」 上半身是坐起来了,但脑袋好像还没醒的样子,一边打哈欠一边用没打上石膏的手拨弄脑后的头发。至于绊回答说「吃午饭」的事情,浅井并没有吐槽。 「要不要我帮你洗头?」 「啊——帮我洗,油油的。」 「t恤都汗湿了,没睡好吗?」 「好像……作了什么梦吧。」 难道他现在仍在做梦吗?绊心想,浅井怎么回答地那么口齿不清?用这几天来习惯的方法,先让浅井双手举高、呈现高呼万岁时的姿势,再将t恤从头脱掉。不知是不是作了恶梦,t恤已被冷汗湿透。 与厨房相比,浅井房里的浴室被注入了更多艺术,多得让人头昏目眩。从天花板到墙壁、乃至浴缸内部都被色彩缤纷的油画颜料涂得厚厚地,图案都宛如要举行恶魔召唤的仪式般复杂离奇。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把浴室搞成如此一塌糊涂? 特别是浴室马桶前的那面墙。墙上有一位感觉像中国少女的「妮妮」,(据说)是「milkychuck」的妹妹,双手抱膝蹲着,眼睛微微往上看着空中。上厕所时眼睛刚好会和她四目相对,害得绊在上大号时老觉得心神不宁。绊有时候……不,应该是常常有个冲动想横切浅井的脑部,好研究其构造。 绊把浅井拉进浴室,让他以头朝下伸进浴缸里的姿势坐着。在浅井把脸颊靠在浴缸边缘快要打起盹来的时候,绊毫不留情地把还没变热的水往浅井的头上冲。 「好冷……」 「好冷对吧,醒了没?」 「醒了……」骗人。 挤多一点洗发精(这个容器上也被沾满了颜料),在头发上大力搓揉起泡,浅井又闭上了眼睛。不过不闭的话,洗发精就会跑进眼里。 虽然浅井是不管在哪里都能睡的人,但再怎么样也太难叫醒了吧,难道与绊在厨房里看到的药有关吗?绊无法从浅井平常的样子想像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让他非得吃镇定剂或安眠药才能入睡,绊想起来了,受伤的隔天,当浅井打电话到青山公园的画廊时,说浅井「八成是吃了太多药爬不起来」等话损他的人,是否就是那个叫做大泽的画廊主人呢?这么说来,那个人应该知道浅井吃药的理由。 皆子—— 画廊主人脱口而出的名字、快要忘记的记忆、又再度浮现脑海。 浅井完全没有打算说明有关「皆子」这个名字的事,绊也没问。但那个时候心里深处的黑色小污渍,还留在绊的心中没有消失。「皆子」到底是浅井的什么人……? 一贯式作业地洗完,要伸手拿挂在墙壁上的莲蓬头时,浅井好像说了什么。被莲蓬头的声音复盖住而听不见,所以绊把脸挨近他的脸。 「嗯,什么,还有哪没洗干净吗?又不是在美容院,拜托不要挑剔好不好?」 绊突然被浅井抓住手腕,还来不及回应就被拉了过去。 浅井的脸近在眼前。莲蓬头的水声如防护罩般包围住两人,完全隔绝了周围的声音。 淋湿的唇与唇触碰到的感觉。如瀑布般激起的水雾让周围景色都看不清楚,近距离的视野中只看得到混着洗发精的水滴顺着浅井闭上眼睛的睫毛滑落下来。水花一直溅进眼里,但绊连眨眼都忘记似地睁大双眼。越过浅井的肩膀,壁画中的「妮妮」朝这里凝视。 过了一秒又一点点的时间。 绊才恢复了神智。 「喂……」 绊把手挤到脸前面,推开浅井的脸。绊因瓷砖太滑而跌坐在地上,后脑撞到狭窄浴室的墙壁,而浅井的头也撞到洗脸盆底部,两人同时惊呼一声「痛」之后,好一阵子痛得说不出话来。 (刚、刚、刚发生什么事?为什么……?) 后脑的痛楚和前头叶的混乱同时袭击,绊的脑袋宛如被脱水机转得头昏眼花。一时之间,绊死命用手背擦拭唇上残留的感觉。莲蓬头的水从头淋下,绊也全身湿透了,水滴顺着头发滑落下巴。沿着浅井嘴唇吃进嘴里的洗发精,在绊口中残留苦涩的滋味。 绊对着一只手抱着撞到的头,嘴里直发牢骚的浅井投以满是不信任的目光。 「刚刚是什么意思?」 「应该怎么说呢……咦,我也不知道。」 「啊?」 绊不禁满腔怒火。相对于绊,浅井好像一副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般,一边摸着头说: 「超痛的……害我都醒过来了。」该不会要说是因为没清醒才犯的错吧。有股冲动想一脚给他踹下去。 浅井还悠然地打着哈欠,不经意地朝浴室的门口看。嘴里嚷着:「喂,少装蒜喔。」走近浅井的绊也受到吸引回头一看。 「哇咧。」 不小心很没气质地叫了一声。 目击者原来不只是「妮妮」,两个大眼珠从半敞开的浴室门口探进来。 眼珠子眨了一下后惊慌地缩进墙角,接着又感觉不好意思地走出来站在门口。如枯枝般纤细短小但关节突出的体型,穿着灰色的连身工作服,肤色蜡黄,如老人般满脸皱纹的脸上两颗眼珠子转来转去。 「那个,前几天我哥哥给你们添了许多麻烦……」 手里提着插着拖把的水桶,<扫除者>连忙点头行礼。 「哥哥?」 「哥哥?」 浅井跟绊一脸疑惑地复诵,两人声音重叠。<扫除者>把比自己身高还长的拖把跟水桶放在身旁,点头回答「是的」。 从外观看起来跟成了窃盗犯、已被炒鱿鱼的那个<扫除者>十分相似,不同的是——说话发音标准许多而且有礼貌。只是不知这一位是弟弟还是妹妹?绊不知道要怎么判别<扫除者>的性别。基本上,绊就连在hotelwilliamschildbird里面到底住了几个<扫除者>也不确定。 「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今天到此是希望在你行动不方便的这段期间里,让我帮忙……」 <扫除者>个头不大的身体拘谨地缩得更小,大大的眼珠微微往上地看着两人的 脸。娇羞地低下头来,原本蜡黄的脸竟意有所指地两颊略泛粉红色地开口: 「我是不是打扰你们办事了?」 「我们没有在办事啦!」 绊脸颊僵硬地立即否定。 看样子是母的……女的?这么说不知道对不对?由于这位<扫除者>自告奋勇要照顾浅井,所以绊就恭敬不如从命,将工作让了出来(虽然浅井「咦——」地有些不满,但是绊态度冷漠,根本不理他)。心情轻松了许多,那天晚上绊拿出好久没有看的小说杂志悠闲地躺在床上。但在她翻着杂志试图找到之前读到哪一页之前,连一行都没读,灯还亮着就睡着了。 隔天早上,绊醒得比较早。因为把杂志压在底下,所以手背上留下红红的痕迹。轻揉着手慢慢坐起身。这个时间果然听不到每次都不知从哪间房间传出的尖叫声,有些污浊的无声空气停滞在房内。 昨天脱下来的衣服还绉巴巴地丢在床上,配合方格花纹的地板,床单使用了苏格兰方格花纹图案。床边是堆积如山的杂志——主要都是英文原文的小说杂志。那是自母亲过世之后一直持续——可说是绊唯一的兴趣。吸收了墨水的纸张气味会让她想起母亲。不喜欢也不讨厌,但硬要说的话,这个味道有些苦涩。 (去买早餐好了……) 想着想着发现自己不经意地将浅井的份也计算在内了。轻咋一声正要下床时,听到清脆的声响,钥匙滑落脚边。 昨天忘了还浅井的房间钥匙。由于浅井是直接从圆环取下钥匙交给绊的,所以就只有一把钥匙,并无钥匙圈等等附加的东西。 ……昨天的吻是什么意思? 一想起来,心情就难以形容地烦闷。明明画画时看绊的裸体连一点反应也没有,又说人家没乳沟、洗衣板什么的(其实没说得那么过分)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当人家半是好玩地去诱惑他时,他也完全视而不见。像服了镇定剂般有气无力又自闭、又没女人缘的他,为什么会突然亲自己? 完全没有迹象可循,让绊摸不着头绪。最后还开始怀疑,是否那天的那包药就是会诱发「那方面」冲动的东西呢? 只是一个吻,也没什么大不了。心情烦闷有一半也是因为绊对于昨天自己过于惊慌失措的态度感到困窘。不过是一个吻,没必要气成那样子。自己也从没打算装清纯,干脆把它当作是被狗舔不就好了……但自己竟然几乎像是落荒而逃似地,将剩下的工作都推给<扫除者>做,真是愧对自己被封为<游戏>双天后的称号(其实并没有这个称号),连称号都不禁要为之哭泣了。 「呣。」 绊帮自己打气加油,捡起钥匙、带劲地站起来。 自从浅井把钥匙给她以来,她总是随意进出房门,今天难得按下546号房的门钤。叮铃钤,隔着门传来短暂的铃声。 「浅井,我来还你钥匙。」 在有人应门前,绊边轻敲着门这么说,这个时候…… 「请、请住手,啊啊——」 好像听到从房里传来暧昧的惊叫声,绊不禁停下敲门的手皱起眉头。咚咚咚、当当当类似打闹声及争吵声。传进耳里的是「喂,你给我乖乖听话!」「呀啊——」等犹如时代剧里煽情场面般的对话。 拿钥匙开了门,内心纳闷地往房里一瞧,眼前的景象让绊难以置信。 浅井把<扫除者>推倒在地,正跨坐在身上要剥她衣服——<扫除者>扭着身子呻吟,而左手不方便的浅井则是用膝盖粗暴地将<扫除者>娇小的身体压在地上,右手揪住工作服的胸口。在扭挤之中,浅井发现绊,于是把头转过来。 「卫藤,你来得刚好。来一下。」 「浅……浅井。」 握紧的拳头因愤怒而颤抖。 「没想到你是这种人……我看错你了。原来你谁都可以。只要是女的,就连这种的你也要。」被当作「这种的」来看待的<扫除者>尽管被压在地上,还是两颊发红、双眼微闭,好不陶醉的模样。「而且才七早八早就在做这种事,难道你没有羞耻心吗?」 「什么羞耻心呀?你误会了啦。再不阻止她,她要把所有的东西都丢掉。」 「我是第一次被男人推倒在地。粗鲁一点也没有关系,请你爱怎么弄就怎么弄吧。」 「别把事情愈搞愈糟,这个变态!」 <扫除者>被浅井抓住胸前的衣服恐吓,便更加激烈地扭动身体。 「啊啊。」 <扫除者>突然像一只冲上河边、濒死的鱼儿般猛然张大眼睛和嘴巴。看到她张开大嘴、仿佛要喷射出波动炮的模样而吓到的浅井,被她猛然大力推开。<扫除者>跳起来说:「这样是不对的。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清洁妇,跟您所处的世界不同。无论再怎么相爱也无法结合的命运……」 跌坐在地上看得目瞪口呆的浅井,和茫然伫立不动的绊,完全跟不上<扫除者>自己一个人陶醉其中的脚步。 这里也有一个怪人……与hotelwilliamschildbird有关的人,难道没一个是正常的吗? 「再见,我不能再与你相见了。」 用指关节明显突出的双手掩面,往门口反方向跑。大声呼喊着:「请不要阻止我。」(没人会阻止的,请便)朝靠在窗边的一堆画布冲去。 <扫除者>的头用力撞向画布,发出怪异的「噗哈」一声摔跤了。 画布摇晃倾斜。 「啊……」 浅井用单手复盖着脸,叹了口气。 一面大尺寸的画布才刚把<扫除者>压在底下,另一面、再另一面……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帕啪啪……如骨牌加速般的巨响相连,泛黄厚积的灰尘卷起,在整个房间里飞舞。绊咳个不停,用穿在身上的t恤领口遮盖口鼻。混杂灰尘的风从正面吹来拨动头发,忍不住将眼睛闭了起来。 温热的风渐渐沉到房间地板,过了一会儿绊睁开眼睛,看到这几天好不容易才变得整齐一点的房间,已成了远比先前还惨不忍睹的状态, 几十张画布相互依靠形成一个金字塔,<扫除者>的小个子早已埋在底部不见踪影。宛如以堆积如山的画布作为爆炸点,积聚在房里的灰尘呈放射状向四面八方分布。头上盖了一层泛黄灰尘,呆坐在房间中央的浅井嘀咕了一句: 「是谁说要来帮忙的……?」 便像用尽了力气般垂头丧气。 「……救、救命呀——」 <扫除者>从用画布堆积成的山下发出细得像蚊子般的求救声。 绊用眼神询问浅井。不知是不是真的打算见死不救,浅井只说:「埋到她窒息好了。嗯,没错,就是要这样。」便缓慢站起来,从工作裤后口袋取出香烟往抽风机的方向走去。 「救命呀——里面黑漆漆的——」 虽然绊也觉得不理她才是对社会有所贡献,但毕竟在浅井房里若出现一具因窒息而死的腐尸,事情就大条了,所以只好不甘愿地着手解救<扫除者>。 由于是从较新的作品开始倒,所以堆积在画布堆愈上面的,自然都是旧的作品——不知是几年前的,都是绊没看过的旧画。当绊将看起来有好几年的大尺寸画布扶起时,从画布跟画布中间掉出一张薄薄的东西在空中飘舞。 是一张白色的纸,其他也有好几张一样的纸从空中飘落。无意中用眼睛追着落在地上的纸张,看起来像是从素描本撕下来的草稿。 是一个女人的草稿。抱膝蜷缩着纤细的身体,两眼微微往上注视着看画的人。这草稿竟然跟「降落点」构图完全相同,「降落点」是以绊为模特儿的作品,现在正在青山公园的画廊展示,上 面还贴着「已售出」的字眼。 其他的草稿构图也都有似曾相识的感觉。看似浅井最近以绊为模特儿画的作品,但画里面却是绊不认识的女人。 一个很瘦的短发女孩,像是被关在自己的外壳里,低着头蜷曲着身体。但不管哪一张画,她的视线都直勾勾地盯着看画的人。虽然她给人的感觉是这么纤细脆弱,但坚定的眼神却牢牢地吸引了看画人的目光。犹如扭曲的生命力被关进一幅静止的画般阴沉的构图,却好像是为她量身订做似地,再适合不过了。 浅井拾起绊正看得入迷的草稿,绊无言看着浅井。捡起散落一地的草稿,将其夹在腋下的浅井,还是一如往常面无表情、没精神的样子。浅井随手将草稿丢进都是画具的抽屉里,绊看着他的背影, 那是谁? 想问的话,却不知怎么地卡在喉咙出不来。 绊感觉到在内心深处黑色的不祥污渍又更加渗透、扩大范围了。 绊的第六感告诉她…… 眼前的就是「皆子」—— 想不想打工?卫藤绊。 最先与绊搭话的是井上由起。身材高挑,声音有些沙哑的绝色美人。 当时常在街上混的绊,无法脱离和同伴一起开始玩的援交游戏。不知怎么度过漫长夜晚的她,几乎每晚都出现在霓虹灯闪烁的街道上。以人造毛皮设计的黑色夹克、短裤,厚底靴的穿着武装自己。 就是由起相中了这样的绊,让她与浅井见面,并介绍给她人体模特儿的打工。 为何由起会选择绊? 当时完全没想到,但现在却很在意?不一定要绊应该也可以。如果是由起,在大学的女性朋友中应该随便找都有很乐意当模特儿的人。 难道由起是因为…… 「大致上如绊所想的一样。正因为你跟皆子长得很像,所以我才把你介绍给有生的。」 由起很干脆地招了。语气几乎像是「早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而提前准备好要回答什么」似地十分流畅。 「皆子是有生以前的模特儿,也是前女友。现在还不能说是『前』吧,因为在老师心中对她还是无法忘怀。」 由起坐在绊房里的床上,喝了一口自己带来的宝特瓶运动饮料。贴身的五分袖上衣配细版牛仔裤、方头长靴、腰际上系着牛仔风皮带,手上戴着皮腕带。粗犷打扮在别致的贝壳手链衬托下,呈现出潇洒却不刚硬的女人味。彷佛可以直接作为国外女性杂志的封面般,一如往常地展示出完美无瑕的女性特质。 绊靠着冰箱门站着,一身美女图案印花的t恤与休闲裤打扮,比由起更男性化。 在绊还未搬来hotelwilliamschildbird前,当浅井还是美术大学的学生时,皆子曾住在现在已成空房的浅井隔壁房间。她是浅井的模特儿也是女友,跟由起也认识,三个人相处融洽。 但就如其他hotelwilliamschildbird的房客都存有一些问题般,皆子也不例外地为病所苦。 广场恐惧症。皆子害怕离家外出,由于只要一到稍微宽广的场所就会发作,而陷入恐慌,因此必须随时带着镇定剂。 「不常笑,是个郁郁寡欢的女孩,却有着强而有力的眼神。有生现在的画风受皆子影响的部分很大。还在读大学时,就在征集作品的展览中得奖,受到画廊注目,作品也卖得愈来愈好……说真的,皆子对那个时候的有生而言,就是世界的全部。有生画的每幅画中,都看得到皆子的影子。」 啵咚,白浊液体在倾斜的宝特瓶里流动的声音。由起讲话流畅自如,毫无凝滞或犹豫。 也正因为如此,更直接刺进绊的心,心底的污渍又再度扩大范围。 由起语调平静地继续说: 「但皆子死了。」 心底的黑色污渍如湖面被一阵风轻抚过地摇曳着。 绊拾起头来,由起坐在蓝色床单上换脚翘。西欧古董风的床发出嘎吱声。 「她的病在表面上看起来有好转。不只是我,连有生也因此掉以轻心,还笑谈着当她病情再好一点,说不定还可以一块出门。但是才没多久,她就从五楼阳台一跃而下。老实说,自杀事件在这个地方并不稀罕,而皆子也是其中一名。虽然马上送到医院,但因为撞到要害而救不回来。」 从此之后,有生几乎崩溃。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图也不能画。只要一画图,手就抖个不停、又吐,即使如此还是强迫自己复健握笔,结果笔竟然黏在手心把他烧伤。真的是烧伤喔,明明没有火,很不可思议吧。 青山的画廊也想要老师的画,为了让老师能再次画画,真的是抱着「没鱼,虾也好」的心态,急需可以替代皆子的人。画廊介绍了模特儿,症状看似好了,但没一下子又回到之前的状态而无法画画。我也曾介绍自己的朋友试试看,但任谁都做不久。 然后,绊,我就发现了你,你真是个优秀的模特儿。老师好像也很满意,可能也是因为跟皆子长得像吧。」 由起在这里断句,不自然的沉默笼罩了周围。看似在等待绊的反应,用试探的眼神冷冷盯着这里。绊从正面接受这个视线,直视过去。 「……你要说的意思,我大概了解了。」 嘴巴因缺乏水分而干燥,惴惴不安地低声道: 「所以我只是用完即可扔弃的『皆子』替代品?」而且还是快到保存期限的。 「算是吧。」 由起很干脆地微微一笑。 「怎么样呢?不打算再当模特儿了吗?如果你能继续,我会很感激。直到老师又没办法画的时候为止,但是你也可以说『不』的。由自己喊『卡』比较不受伤嘛。对不起喔,好像利用了你。」 由起故意用女生语气说话,明明喝的是运动饮料不会醉,却露出小恶魔的笑容,投以挑衅的目光。 这个美人亏他拥有如此美丽的外表,心眼却相当坏。由起大概就是知道绊不服输的个性,所以才激她的吧。被说成这样,绊已无法自己提出不做模特儿。自尊心像被针扎到似地受刺激,手掌在身体旁边握起拳头,绊回瞪着由起。 在心底出现的不祥污渍,原来就是预感事情会演变成如此的局面。 绊并不讨厌当模特儿。褪去衣服坐在床上,一开始那种剌痒的紧张感;浅井在挥笔作画时虽无聊但安静的时光;休息时间对着站在抽风机底下抽烟的浅井,自顾自说着些无关紧要的事;以及弥漫了油画颜料味道的画室空气——虽然缓慢却确实一点一滴成了绊生活中无可取代的一部分。 但对于浅井而言,这些却都是可以替代的。绊单纯只是个毫无情感波动的人体模型,而他则是在她身上重叠皆子的影子,继续画着已不在人世的女友。不管是「降落点」或「诞生不久的结局(ender)」,其中画的都不是绊,一直以来都是皆子。有着苍白肤色以及纤细身材,很少露出笑容的女友。宛如要保护自己般蜷缩抱着自己,把自己关在狭隘世界里,但双眸却散发出强烈主张自我的光芒,注视着看画人及整个世界,这是患有广场恐惧症的她,坐在从名为画布的窗边向外凝望的外面世界。关在笼子里的她,从里面看着宽广的世界,梦想着有一天要翱翔天空。 从没见过、而也不可能见到的「皆子」的存在,形成了一道黑影阻挡着绊的去路。 「你再想想看吧,反正在老师的手伤康复之前你也不用工作。」 由起从床上站起来。 「垃圾给你丢。」 由起把喝完的宝特瓶往绊的方向一丢,便朝门口走去。绊斜眼目送由起纤细的背影,宝特瓶以一个完美的抛物线轨迹飞过 来打到绊的肩膀,喀啦喀啦地在地上滚。还以为绊会接住的由起回过头来,表情有些惊讶。绊一动也不动,露骨地表现出「谁会去捡啊!」的表情直视由起。 由起耸了耸肩走回来,拾起停在绊脚边的宝特瓶。 「其实,你倔强的作风,我个人还满欣赏的。」 在绊的耳边留下语气既像男生又像女生的甜甜沙哑声,这次由起真的离开了房间。 yanglong"sdeli离hotelwilliammschildbird走路只需五分钟,店里陈列了丰富的中国风家常菜,堪称是许多房客的厨房,绊也是其中之一。 绊将必点的白萝卜中式鸡肉沙拉装进聚苯乙烯树脂的盒子里,再从每日不同的菜色里挑选想吃的。这时,从背后发出铿锵声。绊回过头看,一时之间姿势定在那里。 身材修长高挑,左手打上石膏固定的浅井有生,看似要捡起掉到脚边的不锈钢夹子,但右手同时又拿着空盒而露出「怎么搞的?」的懊脑表情。绊在旁边站着看了一会,但因为浅井好像真的无法靠自己的力量捡起来(他好像想不到可以先把右手的空盒放下,再捡夹子。也许他真的是白痴),最后只好……一言不发地走近将夹子捡起,随便勾在一个地方,再从浅井的手中抢过空盒。 「你想夹什么?」 绊用爱理不理的态度问道。浅井愣愣地往下看了一下她的脸之后…… 「春卷一个、青椒肉丝不要竹笋跟青椒。炒面的面少一点、肉多一点。」 浅井像是幼稚园学生在向妈妈要求便当菜色般,一个接一个说出自己的希望。绊一边想着,既然不喜欢吃竹笋跟青椒就不要吃青椒肉丝嘛!但还是照他的要求,将菜迅速装进容器里。加上自己要吃的炒面一共两人份。 从在旁边安静等待的浅井衬衫上,微微飘来一阵油画颜料的味道。不知为何,绊突然紧张起来,动作有些笨拙。 「如果你早点跟我讲,我就帮你买了。」 眼睛故意不看浅井,声音僵硬地试着敷衍。过了几秒后,才听到浅井像是有些惊讶似地随声附和:「啊啊。」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为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 「……等一下我再跟你请款喔。」 赶紧中止令人感觉不舒服的对话,快步往收银台走去。 昨天,没打扫就算了、还把画室弄得一团乱的<扫除者>当然才一天就被开除,因此浅井不得已只好又过着行动不便的生活(即使那个<扫除者>在,也很难说能帮到什么忙)。绊用猜的也知道,浅井一个人一定很苦恼,但又错失了时机就没去帮他。 在回家的路上,绊拎着两人份deli的袋子快步向前走。浅井像一只被拉在后面的小狗般跟着绊。黄昏时刻,与闹区相反方向的街道上没多少行人,只看到边喝可乐娜啤酒、边步履蹒珊的中年男子,以及围坐在路边玩着交换卡片游戏的一群小学生。时而刚亮起前车灯的车子,排放着废气经过护栏另一边。 ……得知皆子的事情,说不难过是假的。现在浅井不过是走在自己后方一公尺处,绊的心脏就像快开出一个洞似地,感到阵阵刺痛。 绊对于自己因为前天的吻而慌张失措,感到极度丢脸,恨不得回到过去把自己打醒。那个吻根本不是针对绊的,只不过是浅井在迷迷糊糊中将她与皆子重叠罢了。 以前与<游戏>同伴打架弄得伤痕累累回来时,曾经在这条路上巧遇浅井。当时他若无其事地说着:「模特儿应该要好好对待自己的身体。」却不禁让绊心跳加快。听到浅井有时对于绊的言行举止不经意地说「这样很好」时,也令她开心,因为感觉浅井是肯定了真正的自己。 但实际上,浅井所看到的世界永远都隔着一层皆子的滤网,绊的存在只不过是要让浅井能将皆子的草稿画在画布上而已。 绊既难过又气愤,一想到自己竟然浑然不知浅井把自己跟早已不在世上的女人影子重叠在一起,还一个人高兴得不得了——真是太愚蠢了。其实绊再也不想看到浅井的脸。 但如果被问及要不要辞去模特儿的打工,又…… 「……浅井。」 绊突然停下脚步。 「嗯?」 浅井在后面一本正经地回答。 「这个,你自己拿回去。」 「啊……卫藤你……?」 绊将浅井的deli袋子推给他后,转身就跑走了。hotelwilliamschildbird老旧的装饰格子门就在前面的路上。 用脚大力踢开滚在地上的可乐娜啤酒空瓶,从后面来的一台货车隔着护栏追上并超越自己。灰色废气喷向自己的脸,一边咳嗽一边不断摇晃deli的袋子追着货车尾灯跑,丝毫不在乎聚苯乙烯树脂外盒内的食物是否会混成一团。 虽然很气愤,也真的很火大,但绊决定让由起称心如意。 绊绝不主动说「不当模特儿」的事。如果在这里让步,就好像输给皆子而逃跑一样。不知不觉中自己就被不认识的女人打败了,怎么可以容忍如此的屈辱? 跑上楼梯到达412号房前面,不按门铃而粗暴地敲门。 「来了,谁呀?」 开门出现在门口的井上由起,以一身连帽运动棉衫跟宽松尼龙裤的轻便家居服出现,脸上略显为难的神色。由起将长到脖颈上的短发,松松地绑在脑后,没有化妆。由起不刻意打扮时的样子,就像长相清秀的普通男生,与其说浅井像由起,这种时候反而是由起比较像浅井。 「什么风把你吹来的呀?红毛小猫,打算宣告放弃了吗?」 由起肩倚门、视线往下看着绊,嘴角浮起笑意,用表露无遗的嘲弄口吻问道。 「谁说要放弃了?」 绊拎着里面食物早已乱成一团的deli袋子,用力叉开双腿站在门口瞪着由起,轻轻喘着气。 「我不会放弃的,但我也不打算成为皆子这个女人的影子。我要让他知道:我就是我。我要让浅井有生……不,应该是说让这个画家觉得他想画我、而不是皆子,总有一天,我绝对会让他这么觉得。」 用尽了肺部残存的空气,一口气将话说完。 回望由起一眼,等待反应。绊听到从由起背后混着杂音传来电视哇哈哈的笑声,不由得觉得好像是在取笑自己,内心暗忖着「有什么好笑?」连对电视都抱持了敌意。不过自己确实说了些丢脸的话。 由起睁大了眼睛愣愣地眨眨眼之后,很满足地微笑起来。 「不愧是我看上的卫藤绊。」双手插入运动棉衫的口袋,由起稍微弯下腰说话,吐出的气息轻轻拂过绊的刘海。不同于浅井散发出来的油画颜料味道,如巧克力般香甜的气味充满了她的鼻腔。「你比我想像的还更不服输嘛。不错喔,我就是喜欢这一型的。交给有生实在是太浪费了,真想留给我自己。」 「不要开玩笑。」 「咦——我是认真的喔。我的性向跟普通人一样,要不然也可以证明给你看。」 「证明什么……」 由起的指尖碰触到绊的下巴,迅速轻轻提起。没上妆却比女生还细致的脸近在眼前,由起吐出的淡甜气息落在唇上。 刹那间,由起的脸与那天在浴室里亲吻自己的浅井的脸重叠,使绊回想到当时的情景。浓密长睫毛形成一道阴影,从近处看两个人的确长得很像。 在彼此的嘴唇快要触碰到之前,绊甩开淡甜的气息,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用食指指着由起的鼻头说: 「你们两个表兄弟实在惹人生气。 结 ……不小心讲得太多了,今天先到此为止。 啊啊,这就是我刚说那个青年画家曾经住过的546号房。 壁画里的「milkychuck」跟涂抹在厨房、浴室的颜料也都维持着当时的样子。即使到了现在,也不难发现这个房间渗透着油画气味。因为这位画家一直住在这个房间,直到最近才搬走。 你问我画家跟模特儿少女现在也住附近吗? 不,他们…… 嗯嗯,这件事要全部讲给你听,又得花上很久的时间。太阳都下山了,若你不介意,今晚可以先睡在你喜欢的房间。因为家具齐全所以很方便,最重要的是住起来舒适得很。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可以沿着墙壁听到不知从哪间房间传来,宛如往太阳穴里拴进螺丝般刺耳的尖叫声。另外也有在墙上挂了男爵肖像画的房间,听男爵站在枕边整晚发牢骚的体验也别有一番风味。二楼的地缚灵不知道还在不在?下次有机会时再告诉你这个故事。 你今天不睡这呀?想起还有事,所以今天要回家? 这样呀,真是可惜。 托你的福,今天真的很开心,如果你喜欢这里的话,一定要搬进来喔。不急不急,这里的房间不会全租出去的,而且hotelwilliamschildbird在你想来的时候,永远都会为你敞开大门的。 对了,忘了跟你说重要的事。 当时住在这里的房客们为何突然都不见了?在这个建筑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我大多都吊在人口大厅的天花板上。以前那个大厅也常聚集了许多房客在那里看电视,这里的房客几乎不看什么足球赛转播,他们会没完没了地收看西洋棋的解说节目,听起来不错吧? 最后再容我说一件事。 我想你也有听到我刚才问你的……现在眼前的一切,你敢说一定都是(真实)的吗?说不定只要你踮起脚、伸出手来,就会戳破世界的顶棚,破坏掉一直以来包围着你的温热又舒适的(现实)。你是否曾经这么想过? 也许你才是故事里的登场人物。说故事的人透过述说你的事,让听故事的人认识你,说不定你这个登场人物是藉此而存在的。 ……跟你开玩笑的啦。 因为难得出现可以讲话的对象,所以不禁跟你瞎扯了一大堆。 耽误你那么久真是不好意思。 祝你一路平安,我送你到门口。 出了大门之后,你又会回到你的(现实)。什么,并不会发生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啦。尖叫声不会一直跟到你家的,所以请放心……我是说,应该不会才对。 为了慎重起见,今晚睡觉时你不妨竖起耳朵仔细听听看。说不定……真的说不定喔。 若你隔着墙壁听到奇怪的声音…… 你已经成为hotelwilliamschildbird的房客了。 ……不小心讲得太多了,今天先到此为止。 啊啊,这就是我刚说那个青年画家曾经住过的546号房。 壁画里的「milkychuck」跟涂抹在厨房、浴室的颜料也都维持着当时的样子。即使到了现在,也不难发现这个房间渗透着油画气味。因为这位画家一直住在这个房间,直到最近才搬走。 你问我画家跟模特儿少女现在也住附近吗? 不,他们…… 嗯嗯,这件事要全部讲给你听,又得花上很久的时间。太阳都下山了,若你不介意,今晚可以先睡在你喜欢的房间。因为家具齐全所以很方便,最重要的是住起来舒适得很。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可以沿着墙壁听到不知从哪间房间传来,宛如往太阳穴里拴进螺丝般刺耳的尖叫声。另外也有在墙上挂了男爵肖像画的房间,听男爵站在枕边整晚发牢骚的体验也别有一番风味。二楼的地缚灵不知道还在不在?下次有机会时再告诉你这个故事。 你今天不睡这呀?想起还有事,所以今天要回家? 这样呀,真是可惜。 托你的福,今天真的很开心,如果你喜欢这里的话,一定要搬进来喔。不急不急,这里的房间不会全租出去的,而且hotelwilliamschildbird在你想来的时候,永远都会为你敞开大门的。 对了,忘了跟你说重要的事。 当时住在这里的房客们为何突然都不见了?在这个建筑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我大多都吊在人口大厅的天花板上。以前那个大厅也常聚集了许多房客在那里看电视,这里的房客几乎不看什么足球赛转播,他们会没完没了地收看西洋棋的解说节目,听起来不错吧? 最后再容我说一件事。 我想你也有听到我刚才问你的……现在眼前的一切,你敢说一定都是(真实)的吗?说不定只要你踮起脚、伸出手来,就会戳破世界的顶棚,破坏掉一直以来包围着你的温热又舒适的(现实)。你是否曾经这么想过? 也许你才是故事里的登场人物。说故事的人透过述说你的事,让听故事的人认识你,说不定你这个登场人物是藉此而存在的。 ……跟你开玩笑的啦。 因为难得出现可以讲话的对象,所以不禁跟你瞎扯了一大堆。 耽误你那么久真是不好意思。 祝你一路平安,我送你到门口。 出了大门之后,你又会回到你的(现实)。什么,并不会发生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啦。尖叫声不会一直跟到你家的,所以请放心……我是说,应该不会才对。 为了慎重起见,今晚睡觉时你不妨竖起耳朵仔细听听看。说不定……真的说不定喔。 若你隔着墙壁听到奇怪的声音…… 你已经成为hotelwilliamschildbird的房客了。 ……不小心讲得太多了,今天先到此为止。 啊啊,这就是我刚说那个青年画家曾经住过的546号房。 壁画里的「milkychuck」跟涂抹在厨房、浴室的颜料也都维持着当时的样子。即使到了现在,也不难发现这个房间渗透着油画气味。因为这位画家一直住在这个房间,直到最近才搬走。 你问我画家跟模特儿少女现在也住附近吗? 不,他们…… 嗯嗯,这件事要全部讲给你听,又得花上很久的时间。太阳都下山了,若你不介意,今晚可以先睡在你喜欢的房间。因为家具齐全所以很方便,最重要的是住起来舒适得很。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可以沿着墙壁听到不知从哪间房间传来,宛如往太阳穴里拴进螺丝般刺耳的尖叫声。另外也有在墙上挂了男爵肖像画的房间,听男爵站在枕边整晚发牢骚的体验也别有一番风味。二楼的地缚灵不知道还在不在?下次有机会时再告诉你这个故事。 你今天不睡这呀?想起还有事,所以今天要回家? 这样呀,真是可惜。 托你的福,今天真的很开心,如果你喜欢这里的话,一定要搬进来喔。不急不急,这里的房间不会全租出去的,而且hotelwilliamschildbird在你想来的时候,永远都会为你敞开大门的。 对了,忘了跟你说重要的事。 当时住在这里的房客们为何突然都不见了?在这个建筑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我大多都吊在人口大厅的天花板上。以前那个大厅也常聚集了许多房客在那里看电视,这里的房客几乎不看什么足球赛转播,他们会没完没了地收看西洋棋的解说节目,听起来不错吧? 最后再容我说一件事。 我想你也有听到我刚才问你的……现在眼前的一切,你敢说一定都是(真实)的吗?说不定只要你踮起脚、伸出手来,就会戳破世界的顶棚,破坏掉一直以来包围着你的温热又舒适的(现实)。你是否曾经这么想过? 也许你才是故事里的登场人物。说故事的人透过述说你的事,让听故事的人认识你,说不定你这个登场人物是藉此而存在的。 ……跟你开玩笑的啦。 因为难得出现可以讲话的对象,所以不禁跟你瞎扯了一大堆。 耽误你那么久真是不好意思。 祝你一路平安,我送你到门口。 出了大门之后,你又会回到你的(现实)。什么,并不会发生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啦。尖叫声不会一直跟到你家的,所以请放心……我是说,应该不会才对。 为了慎重起见,今晚睡觉时你不妨竖起耳朵仔细听听看。说不定……真的说不定喔。 若你隔着墙壁听到奇怪的声音…… 你已经成为hotelwilliamschildbird的房客了。 ……不小心讲得太多了,今天先到此为止。 啊啊,这就是我刚说那个青年画家曾经住过的546号房。 壁画里的「milkychuck」跟涂抹在厨房、浴室的颜料也都维持着当时的样子。即使到了现在,也不难发现这个房间渗透着油画气味。因为这位画家一直住在这个房间,直到最近才搬走。 你问我画家跟模特儿少女现在也住附近吗? 不,他们…… 嗯嗯,这件事要全部讲给你听,又得花上很久的时间。太阳都下山了,若你不介意,今晚可以先睡在你喜欢的房间。因为家具齐全所以很方便,最重要的是住起来舒适得很。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可以沿着墙壁听到不知从哪间房间传来,宛如往太阳穴里拴进螺丝般刺耳的尖叫声。另外也有在墙上挂了男爵肖像画的房间,听男爵站在枕边整晚发牢骚的体验也别有一番风味。二楼的地缚灵不知道还在不在?下次有机会时再告诉你这个故事。 你今天不睡这呀?想起还有事,所以今天要回家? 这样呀,真是可惜。 托你的福,今天真的很开心,如果你喜欢这里的话,一定要搬进来喔。不急不急,这里的房间不会全租出去的,而且hotelwilliamschildbird在你想来的时候,永远都会为你敞开大门的。 对了,忘了跟你说重要的事。 当时住在这里的房客们为何突然都不见了?在这个建筑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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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可以沿着墙壁听到不知从哪间房间传来,宛如往太阳穴里拴进螺丝般刺耳的尖叫声。另外也有在墙上挂了男爵肖像画的房间,听男爵站在枕边整晚发牢骚的体验也别有一番风味。二楼的地缚灵不知道还在不在?下次有机会时再告诉你这个故事。 你今天不睡这呀?想起还有事,所以今天要回家? 这样呀,真是可惜。 托你的福,今天真的很开心,如果你喜欢这里的话,一定要搬进来喔。不急不急,这里的房间不会全租出去的,而且hotelwilliamschildbird在你想来的时候,永远都会为你敞开大门的。 对了,忘了跟你说重要的事。 当时住在这里的房客们为何突然都不见了?在这个建筑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我大多都吊在人口大厅的天花板上。以前那个大厅也常聚集了许多房客在那里看电视,这里的房客几乎不看什么足球赛转播,他们会没完没了地收看西洋棋的解说节目,听起来不错吧? 最后再容我说一件事。 我想你也有听到我刚才问你的……现在眼前的一切,你敢说一定都是(真实)的吗?说不定只要你踮起脚、伸出手来,就会戳破世界的顶棚,破坏掉一直以来包围着你的温热又舒适的(现实)。你是否曾经这么想过? 也许你才是故事里的登场人物。说故事的人透过述说你的事,让听故事的人认识你,说不定你这个登场人物是藉此而存在的。 ……跟你开玩笑的啦。 因为难得出现可以讲话的对象,所以不禁跟你瞎扯了一大堆。 耽误你那么久真是不好意思。 祝你一路平安,我送你到门口。 出了大门之后,你又会回到你的(现实)。什么,并不会发生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啦。尖叫声不会一直跟到你家的,所以请放心……我是说,应该不会才对。 为了慎重起见,今晚睡觉时你不妨竖起耳朵仔细听听看。说不定……真的说不定喔。 若你隔着墙壁听到奇怪的声音…… 你已经成为hotelwilliamschildbird的房客了。 ……不小心讲得太多了,今天先到此为止。 啊啊,这就是我刚说那个青年画家曾经住过的546号房。 壁画里的「milkychuck」跟涂抹在厨房、浴室的颜料也都维持着当时的样子。即使到了现在,也不难发现这个房间渗透着油画气味。因为这位画家一直住在这个房间,直到最近才搬走。 你问我画家跟模特儿少女现在也住附近吗? 不,他们…… 嗯嗯,这件事要全部讲给你听,又得花上很久的时间。太阳都下山了,若你不介意,今晚可以先睡在你喜欢的房间。因为家具齐全所以很方便,最重要的是住起来舒适得很。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可以沿着墙壁听到不知从哪间房间传来,宛如往太阳穴里拴进螺丝般刺耳的尖叫声。另外也有在墙上挂了男爵肖像画的房间,听男爵站在枕边整晚发牢骚的体验也别有一番风味。二楼的地缚灵不知道还在不在?下次有机会时再告诉你这个故事。 你今天不睡这呀?想起还有事,所以今天要回家? 这样呀,真是可惜。 托你的福,今天真的很开心,如果你喜欢这里的话,一定要搬进来喔。不急不急,这里的房间不会全租出去的,而且hotelwilliamschildbird在你想来的时候,永远都会为你敞开大门的。 对了,忘了跟你说重要的事。 当时住在这里的房客们为何突然都不见了?在这个建筑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我大多都吊在人口大厅的天花板上。以前那个大厅也常聚集了许多房客在那里看电视,这里的房客几乎不看什么足球赛转播,他们会没完没了地收看西洋棋的解说节目,听起来不错吧? 最后再容我说一件事。 我想你也有听到我刚才问你的……现在眼前的一切,你敢说一定都是(真实)的吗?说不定只要你踮起脚、伸出手来,就会戳破世界的顶棚,破坏掉一直以来包围着你的温热又舒适的(现实)。你是否曾经这么想过? 也许你才是故事里的登场人物。说故事的人透过述说你的事,让听故事的人认识你,说不定你这个登场人物是藉此而存在的。 ……跟你开玩笑的啦。 因为难得出现可以讲话的对象,所以不禁跟你瞎扯了一大堆。 耽误你那么久真是不好意思。 祝你一路平安,我送你到门口。 出了大门之后,你又会回到你的(现实)。什么,并不会发生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啦。尖叫声不会一直跟到你家的,所以请放心……我是说,应该不会才对。 为了慎重起见,今晚睡觉时你不妨竖起耳朵仔细听听看。说不定……真的说不定喔。 若你隔着墙壁听到奇怪的声音…… 你已经成为hotelwilliamschildbird的房客了。 后记 我:「如果主角是裸体模特儿,应该不行吧?」 编辑:「不错呀。」 我:「咦,可以吗?」 编辑:「可以呀。」 这是我仍在构思此系列故事,有一次征求编辑同意时,两人之间的对话。我又再一次地深深感受到电击文库(注:本作在日本所属的书系名)宽大的心胸。竟、竟然可以呀…… 大家好。第一次读我作品的读者朋友们好。我叫壁井ユカコ,是个写小说的。今天的我也精神抖擞地做了一星期份的咖哩;溺爱我家狗狗直到让它感觉厌烦;连在家里都可以滑倒、撞出绝对不可能发生在大人身上的大片瘀青。 本作品《鸟笼庄的房客今日也慵懒1》应该是壁井壁井ユカコ的第十三本小说,一个全新的系列。前面的系列或单本作品都算是比较让人感到心情沉重的故事,所以这次的系列作品希望各位读者在阅读时可以将心情放轻松一点。 基本上,在这个故事里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不会有冒险情节、战斗、超能力、魔法、超级武器、邪恶秘密组织、让人不禁屏住呼吸的斗智游戏、将世界卷入漩涡的阴谋,或人类灭亡的危机。 但会出现一些稀奇古怪的人和与众不同的鸟笼庄。主要以名为「绊」的主角少女为中心,藉由轻松且悠闲的步调叙述住在古怪的鸟笼庄里,奇怪房客们的日常生活,适时掺杂一点点爱情、一点点情色或有一点点恶心的情节。本作品是采连续短篇的风格,所以可以从喜欢的章节开始读。 附带一提,故事舞台鸟笼庄的某些地方,其实是以我现在住的公寓为范本。古铜色的大门以及砖造外观十分迷人,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实际住进去,就会发现有许多地方都异常不方便,所以这里房客的流动率很高。在我附近的房间好像没有人持续住过半年以上。常常当意识到时,之前的房客已不知何时搬走了,再过一阵子,才发现不知何时又有新的房客住了进来……真是一团谜。 看到封面上注明了「1」就知道,预定还会再出第2集。应该啦,应该……应该不用等太久就可以出版了。如果你想对在本作品登场的房客们有更深的了解,请继续支持之后出版的作品,本人将非常感激。 下夕老师的插画也画得很好(猫布偶立即获得我周围朋友的好评)。在百忙当中还愿意接受我的拜托,抽空帮本作品画插画,真的非常感激。 另外要特别感谢让我学到许多美术方面知识的讽访先生、s画廊的宫川先生,以及k美术馆的矢岛先生。 读完本书的各位,如果本书内容也勾起你们想住进hotelwilliamschildbird的欲望,本人会觉得非常荣幸。 hotelwilliamschildbird随时欢迎希望入住的房客。 壁井ユカコ 我:「如果主角是裸体模特儿,应该不行吧?」 编辑:「不错呀。」 我:「咦,可以吗?」 编辑:「可以呀。」 这是我仍在构思此系列故事,有一次征求编辑同意时,两人之间的对话。我又再一次地深深感受到电击文库(注:本作在日本所属的书系名)宽大的心胸。竟、竟然可以呀…… 大家好。第一次读我作品的读者朋友们好。我叫壁井ユカコ,是个写小说的。今天的我也精神抖擞地做了一星期份的咖哩;溺爱我家狗狗直到让它感觉厌烦;连在家里都可以滑倒、撞出绝对不可能发生在大人身上的大片瘀青。 本作品《鸟笼庄的房客今日也慵懒1》应该是壁井壁井ユカコ的第十三本小说,一个全新的系列。前面的系列或单本作品都算是比较让人感到心情沉重的故事,所以这次的系列作品希望各位读者在阅读时可以将心情放轻松一点。 基本上,在这个故事里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不会有冒险情节、战斗、超能力、魔法、超级武器、邪恶秘密组织、让人不禁屏住呼吸的斗智游戏、将世界卷入漩涡的阴谋,或人类灭亡的危机。 但会出现一些稀奇古怪的人和与众不同的鸟笼庄。主要以名为「绊」的主角少女为中心,藉由轻松且悠闲的步调叙述住在古怪的鸟笼庄里,奇怪房客们的日常生活,适时掺杂一点点爱情、一点点情色或有一点点恶心的情节。本作品是采连续短篇的风格,所以可以从喜欢的章节开始读。 附带一提,故事舞台鸟笼庄的某些地方,其实是以我现在住的公寓为范本。古铜色的大门以及砖造外观十分迷人,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实际住进去,就会发现有许多地方都异常不方便,所以这里房客的流动率很高。在我附近的房间好像没有人持续住过半年以上。常常当意识到时,之前的房客已不知何时搬走了,再过一阵子,才发现不知何时又有新的房客住了进来……真是一团谜。 看到封面上注明了「1」就知道,预定还会再出第2集。应该啦,应该……应该不用等太久就可以出版了。如果你想对在本作品登场的房客们有更深的了解,请继续支持之后出版的作品,本人将非常感激。 下夕老师的插画也画得很好(猫布偶立即获得我周围朋友的好评)。在百忙当中还愿意接受我的拜托,抽空帮本作品画插画,真的非常感激。 另外要特别感谢让我学到许多美术方面知识的讽访先生、s画廊的宫川先生,以及k美术馆的矢岛先生。 读完本书的各位,如果本书内容也勾起你们想住进hotelwilliamschildbird的欲望,本人会觉得非常荣幸。 hotelwilliamschildbird随时欢迎希望入住的房客。 壁井ユカコ 我:「如果主角是裸体模特儿,应该不行吧?」 编辑:「不错呀。」 我:「咦,可以吗?」 编辑:「可以呀。」 这是我仍在构思此系列故事,有一次征求编辑同意时,两人之间的对话。我又再一次地深深感受到电击文库(注:本作在日本所属的书系名)宽大的心胸。竟、竟然可以呀…… 大家好。第一次读我作品的读者朋友们好。我叫壁井ユカコ,是个写小说的。今天的我也精神抖擞地做了一星期份的咖哩;溺爱我家狗狗直到让它感觉厌烦;连在家里都可以滑倒、撞出绝对不可能发生在大人身上的大片瘀青。 本作品《鸟笼庄的房客今日也慵懒1》应该是壁井壁井ユカコ的第十三本小说,一个全新的系列。前面的系列或单本作品都算是比较让人感到心情沉重的故事,所以这次的系列作品希望各位读者在阅读时可以将心情放轻松一点。 基本上,在这个故事里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不会有冒险情节、战斗、超能力、魔法、超级武器、邪恶秘密组织、让人不禁屏住呼吸的斗智游戏、将世界卷入漩涡的阴谋,或人类灭亡的危机。 但会出现一些稀奇古怪的人和与众不同的鸟笼庄。主要以名为「绊」的主角少女为中心,藉由轻松且悠闲的步调叙述住在古怪的鸟笼庄里,奇怪房客们的日常生活,适时掺杂一点点爱情、一点点情色或有一点点恶心的情节。本作品是采连续短篇的风格,所以可以从喜欢的章节开始读。 附带一提,故事舞台鸟笼庄的某些地方,其实是以我现在住的公寓为范本。古铜色的大门以及砖造外观十分迷人,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实际住进去,就会发现有许多地方都异常不方便,所以这里房客的流动率很高。在我附近的房间好像没有人持续住过半年以上。常常当意识到时,之前的房客已不知何时搬走了,再过一阵子,才发现不知何时又有新的房客住了进来……真是一团谜。 看到封面上注明了「1」就知道,预定还会再出第2集。应该啦,应该……应该不用等太久就可以出版了。如果你想对在本作品登场的房客们有更深的了解,请继续支持之后出版的作品,本人将非常感激。 下夕老师的插画也画得很好(猫布偶立即获得我周围朋友的好评)。在百忙当中还愿意接受我的拜托,抽空帮本作品画插画,真的非常感激。 另外要特别感谢让我学到许多美术方面知识的讽访先生、s画廊的宫川先生,以及k美术馆的矢岛先生。 读完本书的各位,如果本书内容也勾起你们想住进hotelwilliamschildbird的欲望,本人会觉得非常荣幸。 hotelwilliamschildbird随时欢迎希望入住的房客。 壁井ユカコ 我:「如果主角是裸体模特儿,应该不行吧?」 编辑:「不错呀。」 我:「咦,可以吗?」 编辑:「可以呀。」 这是我仍在构思此系列故事,有一次征求编辑同意时,两人之间的对话。我又再一次地深深感受到电击文库(注:本作在日本所属的书系名)宽大的心胸。竟、竟然可以呀…… 大家好。第一次读我作品的读者朋友们好。我叫壁井ユカコ,是个写小说的。今天的我也精神抖擞地做了一星期份的咖哩;溺爱我家狗狗直到让它感觉厌烦;连在家里都可以滑倒、撞出绝对不可能发生在大人身上的大片瘀青。 本作品《鸟笼庄的房客今日也慵懒1》应该是壁井壁井ユカコ的第十三本小说,一个全新的系列。前面的系列或单本作品都算是比较让人感到心情沉重的故事,所以这次的系列作品希望各位读者在阅读时可以将心情放轻松一点。 基本上,在这个故事里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不会有冒险情节、战斗、超能力、魔法、超级武器、邪恶秘密组织、让人不禁屏住呼吸的斗智游戏、将世界卷入漩涡的阴谋,或人类灭亡的危机。 但会出现一些稀奇古怪的人和与众不同的鸟笼庄。主要以名为「绊」的主角少女为中心,藉由轻松且悠闲的步调叙述住在古怪的鸟笼庄里,奇怪房客们的日常生活,适时掺杂一点点爱情、一点点情色或有一点点恶心的情节。本作品是采连续短篇的风格,所以可以从喜欢的章节开始读。 附带一提,故事舞台鸟笼庄的某些地方,其实是以我现在住的公寓为范本。古铜色的大门以及砖造外观十分迷人,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实际住进去,就会发现有许多地方都异常不方便,所以这里房客的流动率很高。在我附近的房间好像没有人持续住过半年以上。常常当意识到时,之前的房客已不知何时搬走了,再过一阵子,才发现不知何时又有新的房客住了进来……真是一团谜。 看到封面上注明了「1」就知道,预定还会再出第2集。应该啦,应该……应该不用等太久就可以出版了。如果你想对在本作品登场的房客们有更深的了解,请继续支持之后出版的作品,本人将非常感激。 下夕老师的插画也画得很好(猫布偶立即获得我周围朋友的好评)。在百忙当中还愿意接受我的拜托,抽空帮本作品画插画,真的非常感激。 另外要特别感谢让我学到许多美术方面知识的讽访先生、s画廊的宫川先生,以及k美术馆的矢岛先生。 读完本书的各位,如果本书内容也勾起你们想住进hotelwilliamschildbird的欲望,本人会觉得非常荣幸。 hotelwilliamschildbird随时欢迎希望入住的房客。 壁井ユカコ 我:「如果主角是裸体模特儿,应该不行吧?」 编辑:「不错呀。」 我:「咦,可以吗?」 编辑:「可以呀。」 这是我仍在构思此系列故事,有一次征求编辑同意时,两人之间的对话。我又再一次地深深感受到电击文库(注:本作在日本所属的书系名)宽大的心胸。竟、竟然可以呀…… 大家好。第一次读我作品的读者朋友们好。我叫壁井ユカコ,是个写小说的。今天的我也精神抖擞地做了一星期份的咖哩;溺爱我家狗狗直到让它感觉厌烦;连在家里都可以滑倒、撞出绝对不可能发生在大人身上的大片瘀青。 本作品《鸟笼庄的房客今日也慵懒1》应该是壁井壁井ユカコ的第十三本小说,一个全新的系列。前面的系列或单本作品都算是比较让人感到心情沉重的故事,所以这次的系列作品希望各位读者在阅读时可以将心情放轻松一点。 基本上,在这个故事里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不会有冒险情节、战斗、超能力、魔法、超级武器、邪恶秘密组织、让人不禁屏住呼吸的斗智游戏、将世界卷入漩涡的阴谋,或人类灭亡的危机。 但会出现一些稀奇古怪的人和与众不同的鸟笼庄。主要以名为「绊」的主角少女为中心,藉由轻松且悠闲的步调叙述住在古怪的鸟笼庄里,奇怪房客们的日常生活,适时掺杂一点点爱情、一点点情色或有一点点恶心的情节。本作品是采连续短篇的风格,所以可以从喜欢的章节开始读。 附带一提,故事舞台鸟笼庄的某些地方,其实是以我现在住的公寓为范本。古铜色的大门以及砖造外观十分迷人,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实际住进去,就会发现有许多地方都异常不方便,所以这里房客的流动率很高。在我附近的房间好像没有人持续住过半年以上。常常当意识到时,之前的房客已不知何时搬走了,再过一阵子,才发现不知何时又有新的房客住了进来……真是一团谜。 看到封面上注明了「1」就知道,预定还会再出第2集。应该啦,应该……应该不用等太久就可以出版了。如果你想对在本作品登场的房客们有更深的了解,请继续支持之后出版的作品,本人将非常感激。 下夕老师的插画也画得很好(猫布偶立即获得我周围朋友的好评)。在百忙当中还愿意接受我的拜托,抽空帮本作品画插画,真的非常感激。 另外要特别感谢让我学到许多美术方面知识的讽访先生、s画廊的宫川先生,以及k美术馆的矢岛先生。 读完本书的各位,如果本书内容也勾起你们想住进hotelwilliamschildbird的欲望,本人会觉得非常荣幸。 hotelwilliamschildbird随时欢迎希望入住的房客。 壁井ユカコ 我:「如果主角是裸体模特儿,应该不行吧?」 编辑:「不错呀。」 我:「咦,可以吗?」 编辑:「可以呀。」 这是我仍在构思此系列故事,有一次征求编辑同意时,两人之间的对话。我又再一次地深深感受到电击文库(注:本作在日本所属的书系名)宽大的心胸。竟、竟然可以呀…… 大家好。第一次读我作品的读者朋友们好。我叫壁井ユカコ,是个写小说的。今天的我也精神抖擞地做了一星期份的咖哩;溺爱我家狗狗直到让它感觉厌烦;连在家里都可以滑倒、撞出绝对不可能发生在大人身上的大片瘀青。 本作品《鸟笼庄的房客今日也慵懒1》应该是壁井壁井ユカコ的第十三本小说,一个全新的系列。前面的系列或单本作品都算是比较让人感到心情沉重的故事,所以这次的系列作品希望各位读者在阅读时可以将心情放轻松一点。 基本上,在这个故事里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不会有冒险情节、战斗、超能力、魔法、超级武器、邪恶秘密组织、让人不禁屏住呼吸的斗智游戏、将世界卷入漩涡的阴谋,或人类灭亡的危机。 但会出现一些稀奇古怪的人和与众不同的鸟笼庄。主要以名为「绊」的主角少女为中心,藉由轻松且悠闲的步调叙述住在古怪的鸟笼庄里,奇怪房客们的日常生活,适时掺杂一点点爱情、一点点情色或有一点点恶心的情节。本作品是采连续短篇的风格,所以可以从喜欢的章节开始读。 附带一提,故事舞台鸟笼庄的某些地方,其实是以我现在住的公寓为范本。古铜色的大门以及砖造外观十分迷人,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实际住进去,就会发现有许多地方都异常不方便,所以这里房客的流动率很高。在我附近的房间好像没有人持续住过半年以上。常常当意识到时,之前的房客已不知何时搬走了,再过一阵子,才发现不知何时又有新的房客住了进来……真是一团谜。 看到封面上注明了「1」就知道,预定还会再出第2集。应该啦,应该……应该不用等太久就可以出版了。如果你想对在本作品登场的房客们有更深的了解,请继续支持之后出版的作品,本人将非常感激。 下夕老师的插画也画得很好(猫布偶立即获得我周围朋友的好评)。在百忙当中还愿意接受我的拜托,抽空帮本作品画插画,真的非常感激。 另外要特别感谢让我学到许多美术方面知识的讽访先生、s画廊的宫川先生,以及k美术馆的矢岛先生。 读完本书的各位,如果本书内容也勾起你们想住进hotelwilliamschildbird的欲望,本人会觉得非常荣幸。 hotelwilliamschildbird随时欢迎希望入住的房客。 壁井ユカコ 我:「如果主角是裸体模特儿,应该不行吧?」 编辑:「不错呀。」 我:「咦,可以吗?」 编辑:「可以呀。」 这是我仍在构思此系列故事,有一次征求编辑同意时,两人之间的对话。我又再一次地深深感受到电击文库(注:本作在日本所属的书系名)宽大的心胸。竟、竟然可以呀…… 大家好。第一次读我作品的读者朋友们好。我叫壁井ユカコ,是个写小说的。今天的我也精神抖擞地做了一星期份的咖哩;溺爱我家狗狗直到让它感觉厌烦;连在家里都可以滑倒、撞出绝对不可能发生在大人身上的大片瘀青。 本作品《鸟笼庄的房客今日也慵懒1》应该是壁井壁井ユカコ的第十三本小说,一个全新的系列。前面的系列或单本作品都算是比较让人感到心情沉重的故事,所以这次的系列作品希望各位读者在阅读时可以将心情放轻松一点。 基本上,在这个故事里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不会有冒险情节、战斗、超能力、魔法、超级武器、邪恶秘密组织、让人不禁屏住呼吸的斗智游戏、将世界卷入漩涡的阴谋,或人类灭亡的危机。 但会出现一些稀奇古怪的人和与众不同的鸟笼庄。主要以名为「绊」的主角少女为中心,藉由轻松且悠闲的步调叙述住在古怪的鸟笼庄里,奇怪房客们的日常生活,适时掺杂一点点爱情、一点点情色或有一点点恶心的情节。本作品是采连续短篇的风格,所以可以从喜欢的章节开始读。 附带一提,故事舞台鸟笼庄的某些地方,其实是以我现在住的公寓为范本。古铜色的大门以及砖造外观十分迷人,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实际住进去,就会发现有许多地方都异常不方便,所以这里房客的流动率很高。在我附近的房间好像没有人持续住过半年以上。常常当意识到时,之前的房客已不知何时搬走了,再过一阵子,才发现不知何时又有新的房客住了进来……真是一团谜。 看到封面上注明了「1」就知道,预定还会再出第2集。应该啦,应该……应该不用等太久就可以出版了。如果你想对在本作品登场的房客们有更深的了解,请继续支持之后出版的作品,本人将非常感激。 下夕老师的插画也画得很好(猫布偶立即获得我周围朋友的好评)。在百忙当中还愿意接受我的拜托,抽空帮本作品画插画,真的非常感激。 另外要特别感谢让我学到许多美术方面知识的讽访先生、s画廊的宫川先生,以及k美术馆的矢岛先生。 读完本书的各位,如果本书内容也勾起你们想住进hotelwilliamschildbird的欲望,本人会觉得非常荣幸。 hotelwilliamschildbird随时欢迎希望入住的房客。 壁井ユカコ 我:「如果主角是裸体模特儿,应该不行吧?」 编辑:「不错呀。」 我:「咦,可以吗?」 编辑:「可以呀。」 这是我仍在构思此系列故事,有一次征求编辑同意时,两人之间的对话。我又再一次地深深感受到电击文库(注:本作在日本所属的书系名)宽大的心胸。竟、竟然可以呀…… 大家好。第一次读我作品的读者朋友们好。我叫壁井ユカコ,是个写小说的。今天的我也精神抖擞地做了一星期份的咖哩;溺爱我家狗狗直到让它感觉厌烦;连在家里都可以滑倒、撞出绝对不可能发生在大人身上的大片瘀青。 本作品《鸟笼庄的房客今日也慵懒1》应该是壁井壁井ユカコ的第十三本小说,一个全新的系列。前面的系列或单本作品都算是比较让人感到心情沉重的故事,所以这次的系列作品希望各位读者在阅读时可以将心情放轻松一点。 基本上,在这个故事里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不会有冒险情节、战斗、超能力、魔法、超级武器、邪恶秘密组织、让人不禁屏住呼吸的斗智游戏、将世界卷入漩涡的阴谋,或人类灭亡的危机。 但会出现一些稀奇古怪的人和与众不同的鸟笼庄。主要以名为「绊」的主角少女为中心,藉由轻松且悠闲的步调叙述住在古怪的鸟笼庄里,奇怪房客们的日常生活,适时掺杂一点点爱情、一点点情色或有一点点恶心的情节。本作品是采连续短篇的风格,所以可以从喜欢的章节开始读。 附带一提,故事舞台鸟笼庄的某些地方,其实是以我现在住的公寓为范本。古铜色的大门以及砖造外观十分迷人,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实际住进去,就会发现有许多地方都异常不方便,所以这里房客的流动率很高。在我附近的房间好像没有人持续住过半年以上。常常当意识到时,之前的房客已不知何时搬走了,再过一阵子,才发现不知何时又有新的房客住了进来……真是一团谜。 看到封面上注明了「1」就知道,预定还会再出第2集。应该啦,应该……应该不用等太久就可以出版了。如果你想对在本作品登场的房客们有更深的了解,请继续支持之后出版的作品,本人将非常感激。 下夕老师的插画也画得很好(猫布偶立即获得我周围朋友的好评)。在百忙当中还愿意接受我的拜托,抽空帮本作品画插画,真的非常感激。 另外要特别感谢让我学到许多美术方面知识的讽访先生、s画廊的宫川先生,以及k美术馆的矢岛先生。 读完本书的各位,如果本书内容也勾起你们想住进hotelwilliamschildbird的欲望,本人会觉得非常荣幸。 hotelwilliamschildbird随时欢迎希望入住的房客。 壁井ユカコ 我:「如果主角是裸体模特儿,应该不行吧?」 编辑:「不错呀。」 我:「咦,可以吗?」 编辑:「可以呀。」 这是我仍在构思此系列故事,有一次征求编辑同意时,两人之间的对话。我又再一次地深深感受到电击文库(注:本作在日本所属的书系名)宽大的心胸。竟、竟然可以呀…… 大家好。第一次读我作品的读者朋友们好。我叫壁井ユカコ,是个写小说的。今天的我也精神抖擞地做了一星期份的咖哩;溺爱我家狗狗直到让它感觉厌烦;连在家里都可以滑倒、撞出绝对不可能发生在大人身上的大片瘀青。 本作品《鸟笼庄的房客今日也慵懒1》应该是壁井壁井ユカコ的第十三本小说,一个全新的系列。前面的系列或单本作品都算是比较让人感到心情沉重的故事,所以这次的系列作品希望各位读者在阅读时可以将心情放轻松一点。 基本上,在这个故事里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不会有冒险情节、战斗、超能力、魔法、超级武器、邪恶秘密组织、让人不禁屏住呼吸的斗智游戏、将世界卷入漩涡的阴谋,或人类灭亡的危机。 但会出现一些稀奇古怪的人和与众不同的鸟笼庄。主要以名为「绊」的主角少女为中心,藉由轻松且悠闲的步调叙述住在古怪的鸟笼庄里,奇怪房客们的日常生活,适时掺杂一点点爱情、一点点情色或有一点点恶心的情节。本作品是采连续短篇的风格,所以可以从喜欢的章节开始读。 附带一提,故事舞台鸟笼庄的某些地方,其实是以我现在住的公寓为范本。古铜色的大门以及砖造外观十分迷人,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实际住进去,就会发现有许多地方都异常不方便,所以这里房客的流动率很高。在我附近的房间好像没有人持续住过半年以上。常常当意识到时,之前的房客已不知何时搬走了,再过一阵子,才发现不知何时又有新的房客住了进来……真是一团谜。 看到封面上注明了「1」就知道,预定还会再出第2集。应该啦,应该……应该不用等太久就可以出版了。如果你想对在本作品登场的房客们有更深的了解,请继续支持之后出版的作品,本人将非常感激。 下夕老师的插画也画得很好(猫布偶立即获得我周围朋友的好评)。在百忙当中还愿意接受我的拜托,抽空帮本作品画插画,真的非常感激。 另外要特别感谢让我学到许多美术方面知识的讽访先生、s画廊的宫川先生,以及k美术馆的矢岛先生。 读完本书的各位,如果本书内容也勾起你们想住进hotelwilliamschildbird的欲望,本人会觉得非常荣幸。 hotelwilliamschildbird随时欢迎希望入住的房客。 壁井ユカコ 路过i 作者:壁井ユカコ 扫图:拜金马甲 录入:拜金马甲 发布于:轻之国度—— 路过i 喂,等一下,那边那位……我在叫你啦! 没错,就是你!你刚才留意到我了吧。 你听见我的声音了吧?太好了! 你能经过这里也算是某种缘分。有件事情想拜托你,可以请你带我回家吗?啊,不是你家,是我家喔!那个白痴、愚蠢、无能的「扫除者」竟然把我跟垃圾一起丢在路边,那种家伙的脑袋最好去给恐龙化石砸到算了! 拜他所赐,害我中意的洋装都沾染上垃圾的臭味了……讨厌~头发也被口香糖黏到了! 真是糟糕透顶! ……哎呀,你要帮我拿掉口香糖吗?痛痛痛……我的头发打结,别硬扯啦……好痛好痛好痛…… 呼……虽然还黏黏的,不过总算是拿掉了。 谢谢!你真是个亲切又不容易被事物牵着鼻子走的人呢!在你来之前,我也曾经向好几个人搭话,但大家都脸色惨白地逃走了!会讲话的洋娃娃真的有那么可怕吗?我又不像其它洋娃娃一样会恶作剧来寻开心,例如在半夜流着血泪诉说怨恨,或者头发在一夜之间变长等……恩~虽然我也曾经有过一段时期都把这些事当成游戏玩啦。娃娃最喜欢恶作剧罗! 你住在哪里呀?是这附近的居民吗?不是吗?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hotelwilliamschildbird? 是的,没错,我就是住在那个叫做hotelwilliamschildbird的地方。从这条路直直走下去,应该一眼就可以认出来了。那是一栋设计老旧又沉闷的西式建筑,门框有着知更鸟雕刻装饰,只要对这一带稍微有点了解的人都知道。而里面聚集的房客都是一些恶名昭彰的「怪人」。这可不是比喻喔!那里的人真的全是些脑筋不正常的家伙,真该去让离心机狠狠甩个几圈,把他们的脑浆分离出来调查看看。 如果你感兴趣,我就在你送我回去的路上,和你聊聊那些住在hotelwilliamschildbird里面,脑筋不正常的人。 没兴趣?你说不好意思,你很忙? 哎呀,你就算想逃也没用喔!打从你听见我讲话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出现在故事之中了。要是放弃听我说,你只会无法继续存在而当场消失。不被任何人述说、谁也不去倾听、不为人知的故事角色是无法存在的。 除非经由人们口中述说,否则甚至连你都无法认知自身的存在。 ……开玩笑的啦!看你一脸认真……我只不过是稍微捉弄你一下而已。我不是说过了吗?娃娃最喜欢恶作剧罗! 姑且不论玩笑话。我只是为了排遣无聊而自顾自地讲下去罢了,所以你随便听听也好,没关系的喔! 名为hotelwilliamschildbird的建筑物,在比你出生还要更久远以前的年代,便坐落在这个城市之中。 而故事就围绕着住在那里的奇特房客们。 欢迎你—— 欢迎来到hotelwilliamschildbird! 作者:壁井ユカコ 扫图:拜金马甲 录入:拜金马甲 发布于:轻之国度—— 路过i 喂,等一下,那边那位……我在叫你啦! 没错,就是你!你刚才留意到我了吧。 你听见我的声音了吧?太好了! 你能经过这里也算是某种缘分。有件事情想拜托你,可以请你带我回家吗?啊,不是你家,是我家喔!那个白痴、愚蠢、无能的「扫除者」竟然把我跟垃圾一起丢在路边,那种家伙的脑袋最好去给恐龙化石砸到算了! 拜他所赐,害我中意的洋装都沾染上垃圾的臭味了……讨厌~头发也被口香糖黏到了! 真是糟糕透顶! ……哎呀,你要帮我拿掉口香糖吗?痛痛痛……我的头发打结,别硬扯啦……好痛好痛好痛…… 呼……虽然还黏黏的,不过总算是拿掉了。 谢谢!你真是个亲切又不容易被事物牵着鼻子走的人呢!在你来之前,我也曾经向好几个人搭话,但大家都脸色惨白地逃走了!会讲话的洋娃娃真的有那么可怕吗?我又不像其它洋娃娃一样会恶作剧来寻开心,例如在半夜流着血泪诉说怨恨,或者头发在一夜之间变长等……恩~虽然我也曾经有过一段时期都把这些事当成游戏玩啦。娃娃最喜欢恶作剧罗! 你住在哪里呀?是这附近的居民吗?不是吗?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hotelwilliamschildbird? 是的,没错,我就是住在那个叫做hotelwilliamschildbird的地方。从这条路直直走下去,应该一眼就可以认出来了。那是一栋设计老旧又沉闷的西式建筑,门框有着知更鸟雕刻装饰,只要对这一带稍微有点了解的人都知道。而里面聚集的房客都是一些恶名昭彰的「怪人」。这可不是比喻喔!那里的人真的全是些脑筋不正常的家伙,真该去让离心机狠狠甩个几圈,把他们的脑浆分离出来调查看看。 如果你感兴趣,我就在你送我回去的路上,和你聊聊那些住在hotelwilliamschildbird里面,脑筋不正常的人。 没兴趣?你说不好意思,你很忙? 哎呀,你就算想逃也没用喔!打从你听见我讲话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出现在故事之中了。要是放弃听我说,你只会无法继续存在而当场消失。不被任何人述说、谁也不去倾听、不为人知的故事角色是无法存在的。 除非经由人们口中述说,否则甚至连你都无法认知自身的存在。 ……开玩笑的啦!看你一脸认真……我只不过是稍微捉弄你一下而已。我不是说过了吗?娃娃最喜欢恶作剧罗! 姑且不论玩笑话。我只是为了排遣无聊而自顾自地讲下去罢了,所以你随便听听也好,没关系的喔! 名为hotelwilliamschildbird的建筑物,在比你出生还要更久远以前的年代,便坐落在这个城市之中。 而故事就围绕着住在那里的奇特房客们。 欢迎你—— 欢迎来到hotelwilliamschildbird! 作者:壁井ユカコ 扫图:拜金马甲 录入:拜金马甲 发布于:轻之国度—— 路过i 喂,等一下,那边那位……我在叫你啦! 没错,就是你!你刚才留意到我了吧。 你听见我的声音了吧?太好了! 你能经过这里也算是某种缘分。有件事情想拜托你,可以请你带我回家吗?啊,不是你家,是我家喔!那个白痴、愚蠢、无能的「扫除者」竟然把我跟垃圾一起丢在路边,那种家伙的脑袋最好去给恐龙化石砸到算了! 拜他所赐,害我中意的洋装都沾染上垃圾的臭味了……讨厌~头发也被口香糖黏到了! 真是糟糕透顶! ……哎呀,你要帮我拿掉口香糖吗?痛痛痛……我的头发打结,别硬扯啦……好痛好痛好痛…… 呼……虽然还黏黏的,不过总算是拿掉了。 谢谢!你真是个亲切又不容易被事物牵着鼻子走的人呢!在你来之前,我也曾经向好几个人搭话,但大家都脸色惨白地逃走了!会讲话的洋娃娃真的有那么可怕吗?我又不像其它洋娃娃一样会恶作剧来寻开心,例如在半夜流着血泪诉说怨恨,或者头发在一夜之间变长等……恩~虽然我也曾经有过一段时期都把这些事当成游戏玩啦。娃娃最喜欢恶作剧罗! 你住在哪里呀?是这附近的居民吗?不是吗?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hotelwilliamschildbird? 是的,没错,我就是住在那个叫做hotelwilliamschildbird的地方。从这条路直直走下去,应该一眼就可以认出来了。那是一栋设计老旧又沉闷的西式建筑,门框有着知更鸟雕刻装饰,只要对这一带稍微有点了解的人都知道。而里面聚集的房客都是一些恶名昭彰的「怪人」。这可不是比喻喔!那里的人真的全是些脑筋不正常的家伙,真该去让离心机狠狠甩个几圈,把他们的脑浆分离出来调查看看。 如果你感兴趣,我就在你送我回去的路上,和你聊聊那些住在hotelwilliamschildbird里面,脑筋不正常的人。 没兴趣?你说不好意思,你很忙? 哎呀,你就算想逃也没用喔!打从你听见我讲话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出现在故事之中了。要是放弃听我说,你只会无法继续存在而当场消失。不被任何人述说、谁也不去倾听、不为人知的故事角色是无法存在的。 除非经由人们口中述说,否则甚至连你都无法认知自身的存在。 ……开玩笑的啦!看你一脸认真……我只不过是稍微捉弄你一下而已。我不是说过了吗?娃娃最喜欢恶作剧罗! 姑且不论玩笑话。我只是为了排遣无聊而自顾自地讲下去罢了,所以你随便听听也好,没关系的喔! 名为hotelwilliamschildbird的建筑物,在比你出生还要更久远以前的年代,便坐落在这个城市之中。 而故事就围绕着住在那里的奇特房客们。 欢迎你—— 欢迎来到hotelwilliamschildbird! 作者:壁井ユカコ 扫图:拜金马甲 录入:拜金马甲 发布于:轻之国度—— 路过i 喂,等一下,那边那位……我在叫你啦! 没错,就是你!你刚才留意到我了吧。 你听见我的声音了吧?太好了! 你能经过这里也算是某种缘分。有件事情想拜托你,可以请你带我回家吗?啊,不是你家,是我家喔!那个白痴、愚蠢、无能的「扫除者」竟然把我跟垃圾一起丢在路边,那种家伙的脑袋最好去给恐龙化石砸到算了! 拜他所赐,害我中意的洋装都沾染上垃圾的臭味了……讨厌~头发也被口香糖黏到了! 真是糟糕透顶! ……哎呀,你要帮我拿掉口香糖吗?痛痛痛……我的头发打结,别硬扯啦……好痛好痛好痛…… 呼……虽然还黏黏的,不过总算是拿掉了。 谢谢!你真是个亲切又不容易被事物牵着鼻子走的人呢!在你来之前,我也曾经向好几个人搭话,但大家都脸色惨白地逃走了!会讲话的洋娃娃真的有那么可怕吗?我又不像其它洋娃娃一样会恶作剧来寻开心,例如在半夜流着血泪诉说怨恨,或者头发在一夜之间变长等……恩~虽然我也曾经有过一段时期都把这些事当成游戏玩啦。娃娃最喜欢恶作剧罗! 你住在哪里呀?是这附近的居民吗?不是吗?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hotelwilliamschildbird? 是的,没错,我就是住在那个叫做hotelwilliamschildbird的地方。从这条路直直走下去,应该一眼就可以认出来了。那是一栋设计老旧又沉闷的西式建筑,门框有着知更鸟雕刻装饰,只要对这一带稍微有点了解的人都知道。而里面聚集的房客都是一些恶名昭彰的「怪人」。这可不是比喻喔!那里的人真的全是些脑筋不正常的家伙,真该去让离心机狠狠甩个几圈,把他们的脑浆分离出来调查看看。 如果你感兴趣,我就在你送我回去的路上,和你聊聊那些住在hotelwilliamschildbird里面,脑筋不正常的人。 没兴趣?你说不好意思,你很忙? 哎呀,你就算想逃也没用喔!打从你听见我讲话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出现在故事之中了。要是放弃听我说,你只会无法继续存在而当场消失。不被任何人述说、谁也不去倾听、不为人知的故事角色是无法存在的。 除非经由人们口中述说,否则甚至连你都无法认知自身的存在。 ……开玩笑的啦!看你一脸认真……我只不过是稍微捉弄你一下而已。我不是说过了吗?娃娃最喜欢恶作剧罗! 姑且不论玩笑话。我只是为了排遣无聊而自顾自地讲下去罢了,所以你随便听听也好,没关系的喔! 名为hotelwilliamschildbird的建筑物,在比你出生还要更久远以前的年代,便坐落在这个城市之中。 而故事就围绕着住在那里的奇特房客们。 欢迎你—— 欢迎来到hotelwilliamschildbird! 作者:壁井ユカコ 扫图:拜金马甲 录入:拜金马甲 发布于:轻之国度—— 路过i 喂,等一下,那边那位……我在叫你啦! 没错,就是你!你刚才留意到我了吧。 你听见我的声音了吧?太好了! 你能经过这里也算是某种缘分。有件事情想拜托你,可以请你带我回家吗?啊,不是你家,是我家喔!那个白痴、愚蠢、无能的「扫除者」竟然把我跟垃圾一起丢在路边,那种家伙的脑袋最好去给恐龙化石砸到算了! 拜他所赐,害我中意的洋装都沾染上垃圾的臭味了……讨厌~头发也被口香糖黏到了! 真是糟糕透顶! ……哎呀,你要帮我拿掉口香糖吗?痛痛痛……我的头发打结,别硬扯啦……好痛好痛好痛…… 呼……虽然还黏黏的,不过总算是拿掉了。 谢谢!你真是个亲切又不容易被事物牵着鼻子走的人呢!在你来之前,我也曾经向好几个人搭话,但大家都脸色惨白地逃走了!会讲话的洋娃娃真的有那么可怕吗?我又不像其它洋娃娃一样会恶作剧来寻开心,例如在半夜流着血泪诉说怨恨,或者头发在一夜之间变长等……恩~虽然我也曾经有过一段时期都把这些事当成游戏玩啦。娃娃最喜欢恶作剧罗! 你住在哪里呀?是这附近的居民吗?不是吗?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hotelwilliamschildbird? 是的,没错,我就是住在那个叫做hotelwilliamschildbird的地方。从这条路直直走下去,应该一眼就可以认出来了。那是一栋设计老旧又沉闷的西式建筑,门框有着知更鸟雕刻装饰,只要对这一带稍微有点了解的人都知道。而里面聚集的房客都是一些恶名昭彰的「怪人」。这可不是比喻喔!那里的人真的全是些脑筋不正常的家伙,真该去让离心机狠狠甩个几圈,把他们的脑浆分离出来调查看看。 如果你感兴趣,我就在你送我回去的路上,和你聊聊那些住在hotelwilliamschildbird里面,脑筋不正常的人。 没兴趣?你说不好意思,你很忙? 哎呀,你就算想逃也没用喔!打从你听见我讲话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出现在故事之中了。要是放弃听我说,你只会无法继续存在而当场消失。不被任何人述说、谁也不去倾听、不为人知的故事角色是无法存在的。 除非经由人们口中述说,否则甚至连你都无法认知自身的存在。 ……开玩笑的啦!看你一脸认真……我只不过是稍微捉弄你一下而已。我不是说过了吗?娃娃最喜欢恶作剧罗! 姑且不论玩笑话。我只是为了排遣无聊而自顾自地讲下去罢了,所以你随便听听也好,没关系的喔! 名为hotelwilliamschildbird的建筑物,在比你出生还要更久远以前的年代,便坐落在这个城市之中。 而故事就围绕着住在那里的奇特房客们。 欢迎你—— 欢迎来到hotelwilliamschildbird! 作者:壁井ユカコ 扫图:拜金马甲 录入:拜金马甲 发布于:轻之国度—— 路过i 喂,等一下,那边那位……我在叫你啦! 没错,就是你!你刚才留意到我了吧。 你听见我的声音了吧?太好了! 你能经过这里也算是某种缘分。有件事情想拜托你,可以请你带我回家吗?啊,不是你家,是我家喔!那个白痴、愚蠢、无能的「扫除者」竟然把我跟垃圾一起丢在路边,那种家伙的脑袋最好去给恐龙化石砸到算了! 拜他所赐,害我中意的洋装都沾染上垃圾的臭味了……讨厌~头发也被口香糖黏到了! 真是糟糕透顶! ……哎呀,你要帮我拿掉口香糖吗?痛痛痛……我的头发打结,别硬扯啦……好痛好痛好痛…… 呼……虽然还黏黏的,不过总算是拿掉了。 谢谢!你真是个亲切又不容易被事物牵着鼻子走的人呢!在你来之前,我也曾经向好几个人搭话,但大家都脸色惨白地逃走了!会讲话的洋娃娃真的有那么可怕吗?我又不像其它洋娃娃一样会恶作剧来寻开心,例如在半夜流着血泪诉说怨恨,或者头发在一夜之间变长等……恩~虽然我也曾经有过一段时期都把这些事当成游戏玩啦。娃娃最喜欢恶作剧罗! 你住在哪里呀?是这附近的居民吗?不是吗?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hotelwilliamschildbird? 是的,没错,我就是住在那个叫做hotelwilliamschildbird的地方。从这条路直直走下去,应该一眼就可以认出来了。那是一栋设计老旧又沉闷的西式建筑,门框有着知更鸟雕刻装饰,只要对这一带稍微有点了解的人都知道。而里面聚集的房客都是一些恶名昭彰的「怪人」。这可不是比喻喔!那里的人真的全是些脑筋不正常的家伙,真该去让离心机狠狠甩个几圈,把他们的脑浆分离出来调查看看。 如果你感兴趣,我就在你送我回去的路上,和你聊聊那些住在hotelwilliamschildbird里面,脑筋不正常的人。 没兴趣?你说不好意思,你很忙? 哎呀,你就算想逃也没用喔!打从你听见我讲话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出现在故事之中了。要是放弃听我说,你只会无法继续存在而当场消失。不被任何人述说、谁也不去倾听、不为人知的故事角色是无法存在的。 除非经由人们口中述说,否则甚至连你都无法认知自身的存在。 ……开玩笑的啦!看你一脸认真……我只不过是稍微捉弄你一下而已。我不是说过了吗?娃娃最喜欢恶作剧罗! 姑且不论玩笑话。我只是为了排遣无聊而自顾自地讲下去罢了,所以你随便听听也好,没关系的喔! 名为hotelwilliamschildbird的建筑物,在比你出生还要更久远以前的年代,便坐落在这个城市之中。 而故事就围绕着住在那里的奇特房客们。 欢迎你—— 欢迎来到hotelwilliamschildbird! 作者:壁井ユカコ 扫图:拜金马甲 录入:拜金马甲 发布于:轻之国度—— 路过i 喂,等一下,那边那位……我在叫你啦! 没错,就是你!你刚才留意到我了吧。 你听见我的声音了吧?太好了! 你能经过这里也算是某种缘分。有件事情想拜托你,可以请你带我回家吗?啊,不是你家,是我家喔!那个白痴、愚蠢、无能的「扫除者」竟然把我跟垃圾一起丢在路边,那种家伙的脑袋最好去给恐龙化石砸到算了! 拜他所赐,害我中意的洋装都沾染上垃圾的臭味了……讨厌~头发也被口香糖黏到了! 真是糟糕透顶! ……哎呀,你要帮我拿掉口香糖吗?痛痛痛……我的头发打结,别硬扯啦……好痛好痛好痛…… 呼……虽然还黏黏的,不过总算是拿掉了。 谢谢!你真是个亲切又不容易被事物牵着鼻子走的人呢!在你来之前,我也曾经向好几个人搭话,但大家都脸色惨白地逃走了!会讲话的洋娃娃真的有那么可怕吗?我又不像其它洋娃娃一样会恶作剧来寻开心,例如在半夜流着血泪诉说怨恨,或者头发在一夜之间变长等……恩~虽然我也曾经有过一段时期都把这些事当成游戏玩啦。娃娃最喜欢恶作剧罗! 你住在哪里呀?是这附近的居民吗?不是吗?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hotelwilliamschildbird? 是的,没错,我就是住在那个叫做hotelwilliamschildbird的地方。从这条路直直走下去,应该一眼就可以认出来了。那是一栋设计老旧又沉闷的西式建筑,门框有着知更鸟雕刻装饰,只要对这一带稍微有点了解的人都知道。而里面聚集的房客都是一些恶名昭彰的「怪人」。这可不是比喻喔!那里的人真的全是些脑筋不正常的家伙,真该去让离心机狠狠甩个几圈,把他们的脑浆分离出来调查看看。 如果你感兴趣,我就在你送我回去的路上,和你聊聊那些住在hotelwilliamschildbird里面,脑筋不正常的人。 没兴趣?你说不好意思,你很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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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没错,我就是住在那个叫做hotelwilliamschildbird的地方。从这条路直直走下去,应该一眼就可以认出来了。那是一栋设计老旧又沉闷的西式建筑,门框有着知更鸟雕刻装饰,只要对这一带稍微有点了解的人都知道。而里面聚集的房客都是一些恶名昭彰的「怪人」。这可不是比喻喔!那里的人真的全是些脑筋不正常的家伙,真该去让离心机狠狠甩个几圈,把他们的脑浆分离出来调查看看。 如果你感兴趣,我就在你送我回去的路上,和你聊聊那些住在hotelwilliamschildbird里面,脑筋不正常的人。 没兴趣?你说不好意思,你很忙? 哎呀,你就算想逃也没用喔!打从你听见我讲话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出现在故事之中了。要是放弃听我说,你只会无法继续存在而当场消失。不被任何人述说、谁也不去倾听、不为人知的故事角色是无法存在的。 除非经由人们口中述说,否则甚至连你都无法认知自身的存在。 ……开玩笑的啦!看你一脸认真……我只不过是稍微捉弄你一下而已。我不是说过了吗?娃娃最喜欢恶作剧罗! 姑且不论玩笑话。我只是为了排遣无聊而自顾自地讲下去罢了,所以你随便听听也好,没关系的喔! 名为hotelwilliamschildbird的建筑物,在比你出生还要更久远以前的年代,便坐落在这个城市之中。 而故事就围绕着住在那里的奇特房客们。 欢迎你—— 欢迎来到hotelwilliamschildbird! 作者:壁井ユカコ 扫图:拜金马甲 录入:拜金马甲 发布于:轻之国度—— 路过i 喂,等一下,那边那位……我在叫你啦! 没错,就是你!你刚才留意到我了吧。 你听见我的声音了吧?太好了! 你能经过这里也算是某种缘分。有件事情想拜托你,可以请你带我回家吗?啊,不是你家,是我家喔!那个白痴、愚蠢、无能的「扫除者」竟然把我跟垃圾一起丢在路边,那种家伙的脑袋最好去给恐龙化石砸到算了! 拜他所赐,害我中意的洋装都沾染上垃圾的臭味了……讨厌~头发也被口香糖黏到了! 真是糟糕透顶! ……哎呀,你要帮我拿掉口香糖吗?痛痛痛……我的头发打结,别硬扯啦……好痛好痛好痛…… 呼……虽然还黏黏的,不过总算是拿掉了。 谢谢!你真是个亲切又不容易被事物牵着鼻子走的人呢!在你来之前,我也曾经向好几个人搭话,但大家都脸色惨白地逃走了!会讲话的洋娃娃真的有那么可怕吗?我又不像其它洋娃娃一样会恶作剧来寻开心,例如在半夜流着血泪诉说怨恨,或者头发在一夜之间变长等……恩~虽然我也曾经有过一段时期都把这些事当成游戏玩啦。娃娃最喜欢恶作剧罗! 你住在哪里呀?是这附近的居民吗?不是吗?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hotelwilliamschildbird? 是的,没错,我就是住在那个叫做hotelwilliamschildbird的地方。从这条路直直走下去,应该一眼就可以认出来了。那是一栋设计老旧又沉闷的西式建筑,门框有着知更鸟雕刻装饰,只要对这一带稍微有点了解的人都知道。而里面聚集的房客都是一些恶名昭彰的「怪人」。这可不是比喻喔!那里的人真的全是些脑筋不正常的家伙,真该去让离心机狠狠甩个几圈,把他们的脑浆分离出来调查看看。 如果你感兴趣,我就在你送我回去的路上,和你聊聊那些住在hotelwilliamschildbird里面,脑筋不正常的人。 没兴趣?你说不好意思,你很忙? 哎呀,你就算想逃也没用喔!打从你听见我讲话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出现在故事之中了。要是放弃听我说,你只会无法继续存在而当场消失。不被任何人述说、谁也不去倾听、不为人知的故事角色是无法存在的。 除非经由人们口中述说,否则甚至连你都无法认知自身的存在。 ……开玩笑的啦!看你一脸认真……我只不过是稍微捉弄你一下而已。我不是说过了吗?娃娃最喜欢恶作剧罗! 姑且不论玩笑话。我只是为了排遣无聊而自顾自地讲下去罢了,所以你随便听听也好,没关系的喔! 名为hotelwilliamschildbird的建筑物,在比你出生还要更久远以前的年代,便坐落在这个城市之中。 而故事就围绕着住在那里的奇特房客们。 欢迎你—— 欢迎来到hotelwilliamschildbird! 第1章&第2章 第1章&第2章 我曾经有个喜欢的人。我和她的感情很好,我们会一起牵手上下学、交换便当的菜色、彼此借直笛给对方、休息时间总是一起去上厕所。我也经常会去她家玩,然后躺在床上聊天。在她暂离房问的时候,我会闻闻她沁染在被子上的味道,那是很好闻的味道。 就是从这个时候起,我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一点不对劲? 和女孩子牵手时会莫名地感到紧张,上体育课换衣服的时候也会感到不好意思,迟疑着不敢更衣。另一方面,像是班上女同学们热烈讨论的男子偶像团体,自己就完完全全没有兴趣。而大家都说很帅的高年级学长,我也不觉得他们特别吸引人。 我意识到自己非得隐瞒这件事不可,非得表现得像大家一样,当个正常的孩子。我强迫自己配合班上女孩子们,讨论她们热中的男孩话题,像是dohnny"s的森川、或是足球社的赤沼学长。 但那样的自己简直就像是伪装出来的,自己的心并不存在于其中。只为了不显得突兀、为了不让自己不寻常的嗜好被人发现,而露出客套的笑容、适当地应酬谈话,就像透明的泡沫一样。要是自己不同于大众的事情败露,一定会被大家以发现外星人般的眼神看待。 所以,自己是无色透明的泡沫就够了。 这样就够了。 直到遇见了那个人。 自从国中遇见了那个人之后,就一直希望对方能察觉到自己的存在,希望对方能认识自己。这种心情渐渐变得无法遏止。 卫藤绊学姊—— 千鸟珠子喜欢上的人。 一群看起来不务正业的男子,手中拿着小瓶海尼根或可乐娜啤酒,站在路边有说有笑。 送报纸的少年穿越街道时,脚下踩的直排轮鞋在柏油路上刮出了粗糙的声音。电线杆拦住的报纸,被路上车辆排出的废气吹起,卷进了路过车辆的轮胎底下。 站在喧嚣且笼罩着无国界氛围的杂乱街道上,珠子将学校指定的深蓝色尼龙书包抱在胸前,以不安的目光环顾四周。 做了一个u字型回转后折返的直排轮少年差点撞上珠子,嘴里叫着「闪开闪开」。珠子被赶到人行道的边边,缩着身子。马路上的车辆则对歪出人行道的直排轮少年「叭叭」地投以尖锐响亮的喇叭声。 目送直排轮少年离去的背影,珠子松了一口气。就在她挪回视线的时候—— 一个人影蹲在珠子穿着帆船鞋的脚边。 「哇!」 珠子吃了一惊,向后退一步。胸前的书包彷佛被她当作盾牌似的抱得更紧。 「有、有、有……有什么事吗……?」 如果对方是男人,珠子的恐惧八成早已突破顶点,当场拔腿而逃了吧。不过,回应珠子僵硬的疑问、突然抬起头的却是个比她还要年长的女人。那位女子有着透明白皙的肌肤、在阳光照耀下偏绿的丰厚长发,身上穿着有如连身睡衣般轻飘飘的白色无袖连身洋装。她蹲在地上,就像是在沙地里玩耍的小孩子般,毫不在意裙摆会因磨擦地面而染脏。从表情看来,她彷佛不了解自己被问了什么问题,疑惑地歪着头仰望珠子。而她带有波浪卷度的长发就像水中的海草,缓缓摇曳着自肩上披落。 女人用着可爱而清澄的声音说道: 「我在寻找能够适合这只玻璃鞋的女性。」 ……她刚说的是什么?灰姑娘的其中一幕? 躺在她白皙手中的岂能说是玻璃鞋,那看来不过是一只不知从哪个垃圾场捡来的破旧木制凉鞋,也就是厕所用的拖鞋。可是那女人却一脸认真。一大群长了手脚的问号在珠子的脑中浮现,开始跳起以色列民谣中的水舞(注:原名「mayimmayim」,源于犹太人在以邑列建国之初开垦水源的欢喜之舞,后来传至日本,成为日本三大土风舞曲之一}。 女子小心翼翼地捧着厕所拖鞋,彷佛那实际上真的是只玻璃工艺品似的,然后打算抬起珠子的脚,于是珠子向后退了一步。女子匍匐在地,进一步朝珠子的脚伸出五指。珠子又再后退一步。 女子伸出手。 珠子向后退。 抱着书包倒退的珠子,以及爬向珠子的女人——从旁人眼里看起来,一定是非常奇异的攻防战吧?这样的攻防反复进行了数公尺后—— 先放弃的是那名女子。她将厕所拖鞋放在一旁,似乎是想抗议「为什么不跟我玩?」而像孩子般皱起眉,抬头看向珠子。珠子再次倒退一步,同时以情势逆转的心情出声: 「请问,这附近……呃……有没有一栋叫做什么children的hotel?」 「一栋叫做什么children的……hotel?」 女子缓了缓蹙着的双眉,侧着头思考。「children……hotel……」因为她看起来一副心里有数的样子,仍旧带点畏怯的珠子因而抱持一丝期待。 女子悠哉地将头摆正后开口: 「我不知道。」 膨胀的期待如泄了气的皮球般消沉下去。 「谢……谢谢你。」 为了避免女子再次将厕所拖鞋举向她,珠子迅速道了谢,绕开女子身旁一大圈,然后小跑步逃离现场。 稍微拉开一段距离后,珠子只回头望了一次。女子以青蛙跳的方式移动,并对着别的路人讲出同一句台词,使得路人露出困惑的表情。 「我在寻找能够适合这只玻璃鞋的女性。」 怪人…… 珠子害怕了起来,没有再次回头。 当珠子拚命努力用功,总算能够让她考进门槛高一点的高中时,比她高一个年级的卫藤绊学姊辍学了。明明花了一年,才好不容易赶上她的。相隔一年,终于能再见到绊学姊…… 珠子紧张又期待地翻阅二年级的班级名册,却不管再怎么仔细看,都遍寻不着「卫藤绊」这个名字。 她不死心地拜托老师帮忙找寻联络地址。在毫无头绪的搜索中,找出那个叫什么 children的hotel,已经是几天前的事了。绊学姊休学时所留下来的联络地址。 (hotelwilliamschildbird……) 珠子站在颇具重量戚的铁制大门前:心里将刻在门上的横写句子默念了一遍。 hotelwilliamschildbird……就是这里(原来不是叫做什么children的hotel)! 看上去约六、七层的西欧式建筑,紧临报纸随风飞舞的人行道,正矗立在眼前。仰头瞻望,一道让人联想到鸟笼的装饰格子栅栏沿着正面大门,径直穿越自五楼突出的阳台外侧。 正如名称字面上的意思,建筑物周围装饰着古铜色的鸟类雕刻。 珠子面对大门犹豫了好一会儿,之后也被人行道上的路人打扰,才终于下定决心,将手伸向大门。大门比外表看上去要来得重上许多。正当珠子打算使劲推开时,大门发出了沉重的嘎吱声与摩擦灰尘的声响,从内侧被推开。 珠子反射性地缩回手,再度将书包抱在胸前,飞快退到斜后方。 (绊学姊……!) 心脏在怀抱着的书包底下激烈鼓噪。从略微昏暗的建筑物中现身的正是卫藤绊学姊—— 自从珠子国二时参加绊学姊的毕业典礼后,久违了的身影。在珠子眼中,她仍留有国中时的氛围,但却变得更加出色了。让人不禁羡慕的细瘦身材、身上穿着剪裁合身的拼布装与短裤、以及当时无视「不止染发、过肩的长发必须绑起来」这种现今已过分死板的校规,目前依旧任由带点赤红的长发流泄披 散于背后。绊学姊人就站在仅仅一公尺的距离前。像是要压抑内心的悸动般,珠子抱紧了书包。 「卫藤学……」 「绊!」 一个陌生的声音叫唤着绊学姊的名字,盖过了珠子的声音。 珠子不禁屏气并瞪大了眼睛。要是没有屏住呼吸,自己一定早就自然而然地由口中泄漏出叹息了吧?紧跟在绊学姊之后出现的,是一位颇具姿色的漂亮女人。媲美模特儿的身高、如男孩子般的中性短发、瘦长剪裁的生仔裤搭配长筒靴,再没有比这副打扮更有型的了。甚至让珠子一瞬问在脑海思索了一下,不晓得是否曾在电视或杂志上看过她。 「你要出门吗?」 「思,要去yanglong"sdeli和书店。」 「那一起出门吧!」 以女性的声音而言,嗓音听起来略微低沉沙哑,但这一点又更加切合于她所散发的氛围。两人交换简短对话的模样让珠子甚至看得忘我,她们并肩定过呆站在原地的珠子面前。 从珠子前方走过一段距离之后,绊学姊突然回过头。从国中时代起就没变,让人联想到野猫、散发着强烈光辉的眼眸望向珠子。 (她注意到我了……!} 她感觉脸颊正红得发烫。心中半是高兴,半是慌乱地想要马上拔腿就跑。 「嗯?是你认识的人?」 声音低沉沙哑的女子对绊学姊问道,珠子咕噜地咽了咽口水。绊学姊仅仅凝视了珠子两秒,然后微倾着头回答: 「不,不认识。」 她以不太感兴趣的口吻说完之后,便催促声音低沉沙哑的女子迈开步伐。声音低沉沙哑的女子也只瞥了珠子一眼,回了「哦~」一声而已。 昂扬的心情骤然沉落。珠子目送两人越过马路,书包自她环抱的手中滑过,啪答一声掉在脚边。送报的直排轮少年闪过了书包,横越她面前。 失望一下子就变成了自嘲。不管绊学姊在珠子心中占有多大的席位,珠子在绊学姊心中也不可能占有同等大小。珠子只不过是单方面憧憬并在私底下注视绊学姊,而绊学姊从毕业到现在都超过一年了,从某种角度来说,区区一个学妹的脸,会不记得也是理所当然。在无法见面的这段期间,珠子将记忆改写得合乎自己的期望,因此才会陷入错觉,彷佛自己和绊学姊打从国中时代便十分亲昵。 两人穿越马路的身影渐行渐远。明明还没有定得很远,珠子却觉得距离几乎远得再也追不上。尽管两人原本就不是很亲近。 (回去吧……) 虽然还没搞清楚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就在她捡起书包的那一刻—— 一连串有如气球爆破般的粗劣喇叭声自马路上响起。珠子不禁瑟缩着身子,并在抬起头后吓得愣住了。刚才遇见的女人——那个寻找玻璃鞋(厕所拖鞋)主人的怪异女子,正晃动轻飘飘的白色裙摆走在马路正中央。一辆汽车为了闪避她,斜闯进了对侧车道。而走在对侧车道上的计程车为了闪躲那辆汽车而打的方向盘,正好就朝着刚越过马路的绊学姊及高挑的短发女子而去—— 「学姊——!」 珠子反射性地移动身体,将书包扔到二芳、奔向马路。但是帆船鞋的鞋尖却绊到柏油路面,使得她膝盖着地、摔了一跤。珠子满心绝望地抬起头。 短发女子以珠子也不禁看得目不转睛的帅气动作,拎起绊学姊然后跳到路肩。紧接着计程车冲进了两人前一刻所站的位置,随着煞车响起悲鸣而紧急停止。 彷佛时间静止般,街道上的喧嚣一瞬问全消失了。 但是过没多久,直排轮少年以及喝着可乐娜啤酒的醉汉,便彷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似地恢复吵闹。计程车司机从窗户探出头、对着反方向大骂「混帐!」后,粗暴地发动引擎让车子再度行进。不晓得这种事情是不是经常发生,以未遂收场的交通事故并未导致任何人受影响,马路及人行道上再度恢复原本的流动。只有珠子还跪坐在路肩,宛如被再次启动指针前进的时间遗留在原地似的。她看见在对侧路肩,短发女子正帮忙拉绊学姊起身,看似在问: 「不要紧吧?」的对话声被噪音抹消,不耐烦地开始前进的车阵遮蔽了两人身影。 一回过神,才发现膝盖正一阵一阵地控诉着刺痛。血渗了出来,似乎是擦破皮了。四周已经完全回复刚才的喧嚣,人们无视在角落松了口气的珠子,踩着步伐自她身边经过。 咕啵…… 她听见泡沫的声音。周围景色被淡蓝色的水所吞噬,轮廓跟着扭曲。一阵在水底漂浮的感觉侵袭而来。 是泡沫,又要变成泡沫了。 就像升上国一以前那样、就像邂逅了绊学姊之前那样——是摇摆不定地漂浮在水中、无色透明的泡沫,周遭的事物都不曾留意到自己,轻易地就被推挤到一旁随波逐流。 「人鱼公主。」 听见呼唤声,在水中的错觉一瞬问消失,将珠子拉回现实。 穿着白色连身睡衣的女子,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差点酿成重大车祸的自觉,带着天真的表情,一屁股蹲坐在珠子身旁。看来她似乎玩腻了灰姑娘游戏,手上并没有拿着厕所拖鞋。 「人鱼公主。」 女子嘴角浮现淡淡的微笑,重复了这句话。珠子虽不太想和她扯上关系,却被她带着淡柔色彩的细唇办吸引,无法移开视线。 人鱼公主—— 这个单字不知为何紧揪着她的心。人鱼公主……是指那个童话故事里的吗? 女子一边微笑,一边轻巧地站起身,然后踏着步伐在珠子面前旋转了一圈。飘起的睡衣裙摆慢了一拍后,又贴回她白皙的脚边。 「你要当心喔,人鱼公主。要是没办法将心意传递给思慕的人,你就会化为泡沫消失喔!」 女子像是个舞台剧演员般,以夸张的戏剧式抑扬顿挫道出这句话。微微起伏的波浪状长发,看起来宛如深深沉在海底的海草般摇摆。 噗啵……噗啵…… 耳朵里再次浮现泡沬的声响,将珠子的五感拉进水底。女子在令视野晃动的苍波彼端微笑着,她的声音震动水波传了过来: 「如果不想化作泡沫消失,就得让思慕的人注意到你才行喔!人鱼公主。」 「……我是……人鱼公主?」 波浪一瞬间退去,扭曲的视野一下子变得清晰,大街上的嘈杂清楚地传回到耳里。女子嘻嘻笑转过身去,白色连身睡衣的背影走进hotelwilliamschildbird,消溶在昏暗又沉重的大门后。 国中三年之间,珠子都负责担任图书委员。正确来说,是因为班上没有人自愿担任,所以就推到了她头上。不过珠子并不讨厌书,在充满旧书香的静谧图书室里,一边随兴看书、一边发呆打发时间的感觉也不错。 可是在珠子国二时,图书室却成了一部分国三女生的集会场所。带点不良少女气息的学姊们总会霸占一张大桌子,以毫不顾忌的大嗓门边说话边吃零食、或是化妆。图书委员各个都是文静的女孩子,没有人敢向她们正面提出劝告,顶多只敢在私底下小声发牢骚,忍气吞声默默完成自己的工作。 而和那群人同样惹眼、散发略微不同氛围的三年级女生,就是卫藤绊学姊。 「你们看!卫藤学姊有来耶!」 「真的耶!」 对当时一、二年级的图书委员来说,在绊学姊光临图书室的日子值班,感觉就像是抽中了大奖一样。可以从远处注视,但却禁止接近她,彷佛是濒临绝种的保育动物……这形容似乎有点不正确,但三年级的卫藤绊学姊在图书室里就是这般存在。 柜台后方交织着女孩子特有的、带点花痴的细语声。大家的视线不时投向某处,而珠子也不经意地将目光焦点送往同样的地方,并带着要归位的图书定出柜台。 听说绊学姊似乎不常来学校,偶尔来上学也几乎都待在图书室里。大多时候她会在书架角落、排列着英国文学的书柜前方,坐在地板上看她自己带来的平装书。珠子念的学校校规 非常古板,制服是很朴素的黑色水手服,裙长为膝下十公分;而过肩长发则必须扎成一束或两束,当然,烫发或染发都被严格禁止。但绊学姊则以「这是天生的」为由,一点也不隐藏那头偏红的头发,并且毫不在乎地放任及腰的长发披散裙子长度也比校规规定的短上许多。虽然穿着学校指定的室内鞋,但却踩扁了鞋后跟,当作拖鞋穿。黑色长袜包裹的纤细双腿,毫不造作地伸直平放在被磨得平滑的木头地板上;背倚着书架的坐姿,让人联想到休憩于热带草原树荫下、濒临绝种的鹿。大大的双眼俯视着英国文学的原文平装书。相较起外表给人的不良印象,这份落差更为她添加了几分神秘。 正如上述,卫藤绊学姊是图书室中的稀有生物。 将书送去归位时,珠子特意绕了远路,从绊学姊附近的书架走过。她入迷地看着漂亮隆起、没有多余赘肉的膝盖,走着定着竞不小心撞到别人的背——就是那些图书室里的有害生物,霸占了桌子不走的三年级女生。 「对、对不起!」 珠子慌忙退开,肩膀猛然撞上附近的书架,手上的书掉落地面。接着书架上几本厚重的书也咚咚咚地落在她头上。 「喂!你干嘛啦!害我的指甲油涂歪了!」 专注于化妆的三年级生拉高了嗓门。群聚的同伙也一致转过头来露出厌恶的表情,有几个人还站了起来。珠子就像是被发情期的暴躁母狮子睥睨着的小动物,一面蹲下捡拾书本,一面用快要听不见的声音重复: 「对、对不起!」 「我听不见!道歉的时候要好好地看着人家!」 「你几年级?二年级?」 「对不起……」 被母狮子群团团包围,声音也只是变得更加细小微弱。 「别这样!人家会害怕耶!」 从意想不到的地方传来了调解的声音。 那是将书签夹进平装书后站起身的绊学姊。「卫藤,你少插嘴!」「和你无关吧?」母狮子们不悦地拉高嗓门。珠子被夹在对峙的母狮子与鹿……不对,是三年级生之间,无法承受气氛,只能像结冻似地僵在原地。 双方互相瞪视了数秒。 先让步的是母狮子们。 「算了!就看在卫藤的面子上吧!这笔帐我会加倍算在你头上的!」 绊学姊周遭散发的犀利空气也稍微缓和下来。「就算是我欠你的吧。」绊学姊如此说道。母狮子们瞥了她一眼,便成群结队离开了图书室。珠子目送她们离开,同时留意着不让视线对上其它躲在柜台后窥探事态发展的图书委员。 狮子们离去后,珠子仍维持蹲坐的姿态僵了好一会儿。绊学姊的眼眸望向这边,珠子冻结的心脏才一口气融化并开始跳动。「那、那个……」虽然想道谢,但脑袋似乎还冰封着,一下子想不到该说什么。绊学姊只是冷淡地瞥了珠子一眼,然后走回她原本放置书包的地方。 「啊……」 珠子依旧说不出话,目送着纤瘦的背影,同时陷入自我厌恶并开始收拾散落一地的书。 「来,这个给你。」 视线一角突然冒出一只白嫩的手。珠子惊讶地拾起头,发现绊学姊的脸就近在眼前。左手拿着小化妆包,右手姆指与食指捏着递出来的,则是一张出奇印有可爱卡通图案的ok绷。见珠子还傻傻愣着,于是绊学姊便将ok绷放到珠子手中的书本上,然后指了指自己的额头给珠子看。 「咦……啊!」 珠子「啪!」地将手贴上额头,随即传来一阵刺痛。似乎是被掉下来的书角擦破了皮。 珠子红着脸,满怀感激地拿起ok绷。 「那个……非常谢谢你……」 这次总算好好说出来了。 「思。」 绊学姊点了点头,对珠子微微一笑。就像是二月告终时,开始混有春天气息的天空般,绊学姊的表情散发澄澈的气息,吸引了珠子。 在那之后,珠子和绊学姊并没有变得特别亲近。珠子在图书委员之中属于不显眼的类型,而绊学姊也只是偶尔造访图书室,来了之后总是坐在英国文学的书架前阅读平装书。母狮子们还是老样子,每天跑来占据一张桌子聊天。可是当绊学姊在的时候,她们聊天时也会显得稍微顾忌。 不知从何时起,以图书委员的女生们为中心,甚至成立了绊学姊的秘密后援会,在毕业前的情人节,还有些勇者干脆一股作气送情人节巧克力给她。绊学姊虽然好像有点吃惊,不过还是收了下来。无法融入「后援会」花痴气氛里的珠子,虽然佯装若无其事地观望她们,但其实珠子那天也在书包里藏了巧克力,只是没有勇气送出去。珠子的心意沉进了海底,最后直到绊学姊毕业都没能浮上海面。 ——是你认识的人? ——不,不认识。 绊学姊所说的话就像是要遏阻珠子一般,深深地、重重地槌进了她的胸中。 两人几乎没什么交流,而珠子只不过是众多学妹里的其中一人,会不记得也是理所当然的。想再见绊学姊一面——尽管自己专注于这件事、拚命准备考试,但绊学姊并不认识自己。就这个最基本的要件来说,珠子的专注和努力根本就没有意义。 刚才和学姊在一起的人……好漂亮呢…… 和绊学姊从同一栋公寓里走出来、像时尚模特儿般的美女。她们感情似乎很好,而且刚才救了绊学姊时也好帅……有如化脓般的丑陋感情自心底萌生。她们两人会不会是彼此情投意合啊?珠子不禁这么想,不,她们都是女性,不要用自己异于常人的标准去思考!珠子摇摇头收回想象。可是,那个人真的很漂亮呢……相同的思考又开始无限轮回。 那位有点奇怪的女人,称呼珠子「人鱼公主」的声音在脑中苏醒。 你要当心喔,人鱼公主。要是没办法将心意传递给思慕的人,人鱼公主就会化为泡沫消失喔! 人鱼公主的故事是在讲什么啊?爱上王子的人鱼公主向魔女请托,以美妙的歌声换来人类的双脚。可是王子早已有了未婚妻,而失去声音的人鱼公主实在没办法将心意传达给王子 ——记得故事是这么说的。 我是人鱼公主……? 咕啵…… 咕啵…… 泡沫的声响不知从哪儿不断传来。 过了数日后的星期天。珠子一大早醒来想睡回笼觉却睡不着,于是再次来到了hotelwilliamschildbird的门前。和上次来时一样,犹豫了一会儿后又被路人打扰,好不容易她 下定决心将手搭上了正门。 然后,门又在珠子推开之前从内侧开启。 突然间—— 当她意识到某样全白的东西遮荫了视线时,就砰地被弹飞出去。 (什、什……什么?) 珠子倒退了几步重新站稳,同时一抬起头,就看见一只绒毛布偶(?)的白色肚子正挡在她面前。再继续抬高视线,高出珠子好几个头的地方,有着一对杏仁形状的漂亮琥珀色瞳孔、三角形耳朵、不时摇动的胡须、以及又矮又胖的身体。那是一只巨大的猫布偶,而且正颇有吨位地站在她面前。 「爸爸!」 听见屋内传 来女孩子的声音,布偶居然转动脖子回头。珠子惊讶得目瞪口呆。 「爸爸,你忘记带手帕和面纸了!」 从猫布偶身后出现的,是一位打扮有如洋娃娃,穿着轻飘飘的哥德萝莉连身洋装的小女孩。 话说回来……爸爸?小女孩叫出的单宇慢了几拍,才和珠子的思考回路产生冲突。「领带歪了喔!来,快蹲下!」小女孩垫起脚,将布偶脖子上的领带调整好,说了声「慢走」然后送猫布偶出门。猫布偶从哑口无言的珠子身边定过,踩着慢吞吞的步伐走上大街。「路上小心喔!」穿着哥德萝莉服的小女孩从门后探头,目送布偶离去。 哥德萝莉服的小女孩,突然将视线挪到还呆站在原地的珠子身上。 小女孩鼻子稍稍朝上,看起来有点傲慢,但长得很可爱。珠子反射性地微微客套一笑,结果小女孩的态度却有些别扭带刺地撇过头,小跑步回到建筑物中。 看来这里的房客对外来者不是很亲切。 珠子重振精神走近大门,打算再一次窥视建筑物内部时,又有别的房客从里面现身了。 这次是一名男子。他手中提的四方形收音机漏出琐碎的杂音,似乎正在报新闻。 「那个,不好意思,请问这里是下是有一位叫做卫藤绊的小姐……」 由于男子给人一种难以取悦的感觉,所以珠子有点胆怯,但她还是鼓起勇气搭话。可是男子似乎听收音机听得入神,就这么从珠子面前走过。『……据守的男子逃亡了。根据判断是违法居留的外国人,警方正在追缉这名抢夺现金五千万圆的男子下落……』记者的报导混着杂音从收音机的扬声器传出,男子的表情突然为之一变。 「是我!就是在说我!」 他双手抓着收音机,一副要一口咬下收音机似的大声吼叫: 「是我!就是我!我就是犯人!」 珠子冷不防被他抓住肩膀拉到身边,发出微弱的哀号。男子的手臂架着珠子的脖子,一面挥舞手上的小型手提包,一面继续对周围大声喊叫。路人之中掀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是我!就是我!这里有五千万喔!快点报警!叫警察来!快来逮捕我!」 珠子害怕得不敢抵抗。男子架着珠子的脖子强行拖着她,四处大吼要路人报警逮捕他。 但路人漠不关心的程度,就有如被街头上发传单的人搭话一般,无视这名男子而离去。声称抢劫五千万的通缉犯明明就在这里,然而却没人有反应,大街上的喧嚣不知为何仍一如往常。只有珠子一个人怕得不敢哀号,惨白着脸让男子拖着走。 啪叽!头顶上传来一阵滑稽的声音。 珠子自男子手臂解放的同时,男子失去力气的身体倒在柏油路上。他那恰可比喻为凶恶犯人的嘴脸正抽筋、翻着白眼,头部则湿淋淋地倒卧在炭酸饮料的气泡中。 珠子哑口无言地抬起头,一个高个子男人单手举着破掉的姜汁汽水瓶站在那里,手腕上挂的购物袋正微微晃动。那是一位衣服被蓝色或黑色等颜料染得又旧又脏的年轻男子; 「唉,浪费了一瓶。」 年轻男子咋舌将破掉的瓶子扔向一旁,弯身揪住倒卧男子的领口,看也不看珠子一眼,一副嫌麻烦的样子,拖着男子朝hotelwilliamschildbird离去。当珠子急急忙忙打算道谢时—— 「浅井先生。」 一阵呼唤传来。越过珠子追上前的是卫藤绊学姊,她手上同样摇晃着购物袋,追上那名男子和他交谈,然后一起迈出步伐。「又引起骚动了?」「还不是老样子。」男子一脸无趣地回答。刚才的骚动难不成在这附近并不是什么稀奇的光景?那栋公寓里到底都住着什么样的房客啊? 好不容易才见到绊学姊的身影,结果却完全失去搭话的时机。珠子茫然目送绊学姊及男子(还有被拖着的男人)的背影走进hotelwilliamschildbird建筑里。 街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之后,珠子无力地垂下肩膀,沮丧低头。这下子就真的像是没办法对王子开口的人鱼公主了。 正当她失望又无精打采地准备回家时—— 「人鱼公主。」 有人在呼唤她。 是上次的那名女子。 穿着白色连身睡衣的女子,就站在因汽车废气而烟雾弥漫的大街前。只不过,宛如海草般波浪起伏的丰厚长发,被剪齐至肩膀左右的长度。 咕啵……咕啵…… 耳朵里开始听见震耳的泡沫声响。 略带苍蓝的风吹起,女子剪短的头发像是因波浪而摇曳摆动。唰……浪花涌进脚边然后又退去。彷佛要追赶退去的潮水般,双腿自然地朝女子走去。 「欢迎,人鱼公主。给你一个好东西。」 连身睡衣的裙摆飘舞着,女子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的一头。珠子毫不考虑地追了上去。 「咦……」 转过街角之后,女子的身影消失了。原来是条两侧被围墙包夹的巷子。四处张望后,那片幽暗彷佛从黑色的柏油路渗出,围墙一部分呈现拱形的空洞,开启了微微昏暗的入口。霉臭味以及水声从里头飘了出来。 珠子屏息走向空洞。她微微弯下身,刚穿过拱形人口,帆船鞋的鞋底就踩上了遍布青苔的水泥地。浑浊霉臭味的空气笼罩肌肤。以珠子的身高来说,那里是个勉勉强强不用弯身站着、被拱形天花板所包围的隧道。 稍微朝沉浸于昏暗中的隧道深处前进,女子的白色睡衣身影便朦胧浮现。女子背后略微反射街道照进来的阳光,可以看见一条摇曳的漆黑水面阻隔在前方。 (下水道……?) 那是排放废水的河川,若要称其为人鱼之海则嫌太过肮脏了。缓缓流动的水声回荡在拱形的天花板之间。 「请问……」 珠子出声向前靠近一步。背对废水之川站立的女子,手中握着某样发亮的东西。女子受户外光线微微照耀的脸上充满了天真的笑容。有如正因为天真才显得残酷、毫无罪恶感地踩踏蚂蚁的孩童一般,女子带着那种天真的笑容,将拿着的东西推到珠子手里。金属的冰冷触感像是紧紧吸附住珠子般,收进了她的双手中。那是一把闪烁着锐利锋芒、刀刀约十五公分的小刀,刀柄的部分则雕有波浪状花纹。 「要是再这样下去,你真的会化为泡沫喔,人鱼公主。用这把刀朝思慕之人的胸口刺进去吧!」 她的台词是仿照人鱼公主的故事说的。回想故事大纲——无法对王子传递心意的人鱼公主,眼见王子与未婚妻的婚礼即将到来。于是人鱼公主的姊姊们请求魔女,以她们美丽的长发换来了一把刀。姊姊们将刀交给人鱼公主,告诉她只要用这把刀杀死王子,人鱼公主就不用变成泡沫了。 「我、我不需要这种东西……!」 「不行。要是不刺向思慕之人的胸口,你就会化为泡沫喔,人鱼公主。」 珠子本想交还小刀,但女子的双手却包覆住珠子的双手让她紧紧握住小刀。那是一双冰冷的手,冷得像是她至今都浸泡在水中一样。而珠子的手则彷佛冻结似地无法打开。总觉得要是勉强打开,黏在刀柄上的手掌皮肤就会像结冻的蔷薇花办一样,轻易地皲裂、剥落。 「要用这个刺杀绊喔!这样一来,她就会留意到你的存在了。」 在珠子的耳中留下抑扬顿挫宛如歌唱般的低语后,女子便转身跑进隧道深处。雪白的连身睡衣与雪白的肌肤,全数为隧道的黑暗所吞噬。 「等等……」 噗……通! 一阵带有黏性的水声激起。 女子的身影自视野中消 失,让人不禁怀疑她是否真的潜进了水底?剩下只见反射着微弱光芒、缓缓蠢动的黑色水面。 翌日——星期一。珠子一如往常地上学、一如往常地上课。虽然升上高中,但也没什么特别的新鲜事物或刺激,枯燥乏味的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珠子记不太清楚昨天在那之后,自己究竟是怎么回到家的?她踩着因高烧而意识朦胧的步伐走出下水道,搭乘电车、踏上归途,等到回过神来却已经在自己的房间里了。就彷佛是被某个人命令般,用运动毛巾将小刀缠起来后藏进书包底层。那把小刀今天上学时也收在书包里。 要用这个刺杀绊喔—— 女子的声音在脑髓中持续低语。 刺杀绊学姊? 她从没想过要这么做。这是当然的。这么不得了的大事。 「千鸟~」 放学后,教第六节课的老师一离开教室,同学们就彷佛等待已久似地,聚集在教室后面开始喧哗。早就开始收拾书包的珠子也被叫住了。 「这个礼拜六我们的社团有活动,你要不要来?因为我们人数不够。」 「社团?」 「思。也会有男校的二、三年级学生还有大学生来喔!」 大家拉开高八度的嗓门「呀——!」地尖叫。原来如此,难怪气氛特别热络,原来是因为会有很多男孩子参加啊。珠子念的高中是女校,几乎没有认识男孩子的机会,因此大家都赶紧把握类似这样的活动。 「恩——我不去。」 珠子无情地拒绝,拎起书包,留下一脸不满的同学。 千鸟还真不合群耶——定出教室后,珠子便听到了这样的声音。我还在能听得见的地方 啦!珠子在心中咒骂。要说坏话,请到本人听不见的地方去说行不行? 「千鸟从国中就是那个样子了。」 「会不会是对男生没兴趣?」 「咦——!你的意思是……她是蕾丝边?」 「不会吧?不过很有可能喔!」 「真恶心!」 彷佛就是要讲给珠子听似的。她听着身后那些对话,快步经过走廊。 回家之前先绕去图书室。珠子就算进了高中也仍担任图书委员,虽然今天不用值班,伹有书想拿去还。 珠子的手才刚搭上图书室的拉门,里头就传来了高八度的聊天声。皱着眉拉开门之后,响起的笑声更加震耳欲聋。是学姊……大概是二年级的吧,一群女生正占据着一张桌子热烈谈天,互相传着pocky饼干棒以及洋芋片等零食。不管在高中或是国中,她们使用图书室的方式都没有改变。珠子瞥了门边的柜台一眼,一位和珠子同为一年级的图书委员正哭丧着脸回望她。目前似乎只有那女孩一个人值班。 占据桌子的二年级学生似乎也和珠子的同学们一样,热烈讨论着同一个活动。 珠子不知为何感到异常焦躁。她没有进入柜台,直接朝二年级们霸占的那张桌子走去。 「千鸟,不要啦!」柜台里的图书委员虽然如此低声告诉她,但珠子不以为意,站到那群女生们的桌边。 「学姊们,图书室里禁止饮食。」 相较起内心的焦躁及郁闷,珠子口中发出的声音却还是老样子,音量小得毫无自信。二年级学生们一点也不理会她,继续聊天、传递零食、以手机打简讯。一年级图书委员胆怯的警告声,被她们当作空气无视了。 图书室里令人内心舒适的氛围,被低级的笑声给玷污了。 焦躁不安、厌烦不已。不管是对热中于男孩子话题的同学,还是同学故意讲给她听的冷嘲热讽,抑或只因对方是一年级就加以轻蔑、当着图书委员摊开零食的二年级生。 珠子将手伸进书包里。掏出那把和要归还的书一起放进书包——用运动毛巾缠起来的「人鱼之刀」。 二年级们热中聊天、吃零食、打简讯,彷佛完全不在意珠子的动作。珠子也当着她们面前解开一圈圈缠绕的毛巾,握住了金属制的刀柄。和女子起初交到她手中时相同,湿冷的触感吸附着她的掌心。揭开毛巾后,自根部至尖端反射着锐利锋芒、长达十五公分的刀刃现身了。但二年级学姊们还是没有注意到。 珠子反手将刀刃朝下,然后举起手臂——手臂垂直落下,刀子刺进了二年级学生们那张桌子的正中央。 谈话声瞬时静止。二年级学生们察觉那是一把刀之后,纷纷发出惨叫,吓得退开一段距离。注意力终于转向这里,珠子内心对此感到非常满足。她的手仍旧握着刺进桌子的刀柄,将视线瞥向二年级学生们。 「图书室里禁止饮食。」 她用乎缓的语调再次重复这句话。声音听起来比刚才要来得浑厚、低沉而犀利,手里握着的小刀为珠子带来了自信。 「明白了吗?」 二年级学生们完全陷入沉寂,畏惧地看向珠子。 「明白了吗?」 珠子缓缓地再次重复,二年级学生们彷佛突然被启动开关般,一同尖叫着起立,开始收集散乱在桌上的零食包装。只不过是亮出小刀来,学姊们就这么干脆地开始对自己唯命是从,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而且很爽快。她感觉自己的存在更增添了一份重量及色彩,而二年级学生们现在的确不再无视珠子。 原来如此…… 就是这个!就是这种感觉—— 珠子蓦然用两手握住刀柄,将小刀从桌上拔了出来。二年级学生们桌子收拾到一半,全都僵住盯着她的动作。珠子将拔起的刀用运动毛巾胡乱地缠回去,再次塞回书包并转身离开。冲出图书室的时候,值班的一年级图书委员惊叫着躲进柜台后。 要用这个刺杀绊喔—— 她奔跑着冲过走廊,女子的声音也在她脑中扩大,不断反复。 珠子从来没想过要这么做。这是当然的,这么不得了的大事。 如此不得了的——美妙的发想。 强而有力且确实的发想。能让绊学姊记住珠子的方法,能让绊学姊再也忘不了珠子—— 如字面所言,在学姊的记忆中刻下强烈印象的方法。 就照女子告诉她的,用这把小刀刺向绊学姊。 这么一来,珠子就不会化为泡沫了。到时就能在绊学姊的眼前实际显现自我。绊学姊会察觉到珠子,就像刚才的二年级学生们一样。对绊学姊而言,珠子就能成为特别的存在。 通往hotelwilliamschildbird的街上,今天依然为纷乱及倦怠感所支配。穿着直排轮鞋的少年肩头扛着晚报,蛇行在人行道上。差点撞上少年的醉汉对他挥舞着啤酒瓶破口大骂。一群放学回家的小学生对停在路边的银色汽车涂鸦,被当场抓包的车主怒骂。孩子们对车主扔出巧克力空盒,然后欢呼着一哄而散。 孩子们穿过hotelwilliamschildbird装饰有鸟类雕刻的大门前,此时恰巧从建筑物走出的少女稍微往后一退,惊讶又无奈地目送他们跑过。偏红的及腰长发、少女摇滚风格的印刷t恤、展露出漂亮膝盖的迷你褶裙——是卫藤绊学姊。 咕啵…… 耳中持续听见泡沫的声响。咕啵……咕啵……声音愈来愈大,支配了整个听觉。 咕啵…… 彷佛要吞噬所有感官似的,一个格外巨大的泡泡浮升。 我不想!我不想变成泡沫! 珠子将右手藏在敞开拉链的书包里,紧紧握住金属制的刀柄。 「卫藤学姊!」 由于小刀带来的力量,她的声音充满了自信。珠子跑了起来。绊学姊的脸看向了这里,眨着那双看 起来寄宿着强烈意志的杏眼。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意料中的台词自绊学姊口中冒出珠子边跑边从书包抓出银色的小刀,来势汹汹地冲向绊学姊,肩膀就这么撞上她纤瘦的身躯,然后小刀对着腹侧捅了下去。刺进血肉的钝重触感,透过小刀传到了手掌上。 绊学姊瞪大了双眼,在极近距离注视着珠子。 紧握着的小刀从刀刃底部渗出鲜艳的血色,染红了珠子的手。绊学姊的膝盖跌跪,倾倒到珠子身上。珠子接住了她的身躯、爱怜地紧抱着。学姊的脸就在眼前。她那双急遽丧失光泽的瞳孔中,映照着珠子恍惚的神情。现在,在你的视界中,只有我而已。 「你……你……」 绊学姊颤抖着薄唇,发出微弱嘶哑的声音。珠子将自己的嘴唇靠近绊学姊的嘴唇,低声说道: 「我是千鸟珠子。学姊,你终于肯看着我了。只看着我,将我烙印在你的眼底,只想着我的事,然后……请你去死吧……」 直排轮鞋刮过柏油路的粗糙声音,令珠子回过神来。穿着直排轮鞋的少年肩头扛着晚报,蛇行在人行道上。差点撞上少年的醉汉对他挥舞着啤酒瓶破口大骂。一群放学回家的小学生对停在路边的银色汽车涂鸦,被当场抓包的车主怒骂。孩子们对车主扔出巧克力空盒,然后欢呼着一哄而散。 珠子站在hotelwilliamschildbird门前的街道上,拉链敞开的书包里所藏的小刀刀柄尚未染血。握住刀柄的掌心正流着手汗。 沸腾的疯狂情绪急遽冷却。脑中的模拟实境逼真得可怕,珠子对自己这般思考感到恐惧。 踩在地面的双脚失去知觉,彷佛陷入了无底的泥沼中,让她有种无依无靠的不安。 我真的办得到吗? 原本坚信这是正确方法,然而心情却开始动摇。尽管如此,珠子仍然站在这里,没有松开握着小刀的右手。 小孩们穿hotelwilliamschildbird装饰有鸟类雕刻的大门前,此时恰巧从建筑物走出的少女稍微往后一退,惊讶又无奈地目送他们跑过。偏红的及腰长发、与模拟实境几乎相同的服装—— 书包里的手紧握着小刀刀柄。 「卫藤学……姊……」 和模拟实境中充满自信的呼唤相差甚远。胆怯的声调与平时没有两样,甚至连珠子自己都感到失望。 但珠子仍旧跑了起来。双脚依然毫无知觉,不晓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在跑步。能够认知到的,就只有摇摆的视野,以及绊学姊逐渐接近的身影。绊学姊望向这里,眨着那双看起来寄宿着强烈意志的杏眼。 「千鸟?」 绊学姊口中说出了意料中的台词…… ——咦? 双脚跑了两、三步后停了下来。珠子表情哑然地呆立原地,相对之下,绊学姊则展现出笑容。 「果然,你是千鸟吧?国中时的……你之前也有来吧?」 绊学姊的表情就像是二月告终时,开始混有春天气息的天空般,散发着澄澈的气息。 「学、学姊……你……还记得我……?」 第一次来到这里时,她的确看着珠子的脸说「不认识」的啊! 「都已经上高中了呀?因为上次你看起来感觉不太一样了,所以我没有认出来。不过之后马上想起来了喔!因为你很有趣,所以我还记得、还记得喔!」 听见这番让人难以置信的话,双脚突然失去力气而摇摇晃晃。原本正打算从书包里拿出的小刀,从僵住的手中滑落,撞上柏油路后发出喀啷一声。绊学姊将视线转向那里。 小刀……被看见了——! 混乱顿时窜升头顶。 绊学姊记得自己。出乎意料的事实加深了脑里的混乱,珠子再也搞不清楚现况、自己的目的以及置身此地的意义何在,转身逃离现场。 拱形天花板中漫射着水的声波,声音在四面八方回荡,使人迷失了方向。白天的阳光自隧道入口射进来,横阻在前方的下水道,水面映出了缓缓波光。脚下踩着遍布的青苔,一不小心就会滑倒,甚至还差一点冲进下水道,幸奸及时止步。之后珠子便喘着气,无力地一屁股坐下。 受潮并滑溜的水泥地濡湿了膝盖。身体遮蔽了由入口射进的光线,珠子的影子漆黑地落在水面上。虽然刺杀思慕之人的行动以失败告终,但看来她的身体还完好无缺。似乎没有化为泡沫。 从珠子倒映于水面的影子身后,冒出了另一个影子。两个影子重叠了。 珠子惊讶地回过神,才一转头,脖子就被某双白皙的手给掐住。那个人打算就此将珠子的身体往后压进下水道。 「做什……!」 珠子死命地反抓住对方的手腕——是一双纤细的女性的手。带有平缓波浪弧度的头发缠上珠子的手指。那个人跨坐在珠子身上,以自己的体重施加压力,打算将珠子的头按进水里。珠子的表情因痛苦而扭曲,试图凝聚目光焦点,却由于逆光而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见剪齐至肩膀的短发正宛如海草般摇曳。是那个给了她「人鱼之刀」的女子。 女子因逆光而呈现黑影的脸上,嘴巴微微笑开成一道上弦新月。 「你没能够刺杀思慕之人呢,人鱼公主。」 女子双手施力,指甲陷进珠子的脖子。实在无法想象那双比珠子还要纤瘦的手臂,竟这般有力。女子以这股力道将珠子的头压进水里。力气输她一筹的珠子后脑杓浸入水面,黏滑的水灌进耳朵里。 「刺杀王子失败的人鱼公主,必须要化成泡沫才行,不然就不是悲剧了。悲剧是很美的喔!我最喜欢美丽的故事了!所以啊,可怜的人鱼公主,你非得化为泡沫不可。」 「你在说什么……」 女子的声音认真得让人不寒而栗,听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为了达成人鱼公主的故事,她是认真打算让珠子沉进水里。 直到刚才都还盘踞在心中的,只不过是半调子的疯狂而已。女子的瞳孔反映着水面上的光,散发出黑珍珠般的妖异光泽,在那眼底能够窥见到狂乱。和珠子所抱持的短暂狂乱不同,那是真正的疯狂。 一思及此,恐惧便盖过混乱占据了珠子的内心。那是种直觉——自己会被杀掉。 「救、救命……谁来……」 脖子被人绞住,脸也沉进了水里。张开嘴巴渴求空气,带着泥臭味的水却流了进来。意识因无法呼吸而明灭闪烁。 咕啵…… 咕啵……咕啵…… 泡沫声响起,那是从自己口中漏出的空气,化作气泡升向水面的声音。意识逐渐溶解,与水同化。 (已经……不行了……) 就在珠子随时都可能失去意识的时候,有人粗暴地一把揪住她的胸口。 视野浮出了水面。珠子逐渐薄弱的意识回复,同时开始激烈地咳嗽。烂泥般的废水差点一进入气管,呛得她剧烈咳嗽地吐出来。揪住胸口将她拉上来的人正支撑着她的身体,轻轻抚拍她的背。 「千鸟,你不要紧吧?」 是绊学姊的声音。她微微喘着气,似乎是用跑的来找珠子。珠子喘着气拾起头,绊学姊的脸就在眼前。那位人鱼公主大姊似乎被绊学姊一把推开,一屁股跌坐在距离稍远的地方。 女子吃惊地愣住,随即鼓超脸颊,像是要责备插队抢定秋千的朋友一样,露出小孩子般的不满神情。 「绊,为什么要妨碍我?」 「罗嗦!我就想说她的样子怎么怪怪的,海伦,你又拐人家进入奇怪的故事里了吧?」 面对绊学姊咄咄逼人的说词,被称作「海 伦」的女子别扭地噘嘴: 「因为……一个人很无聊嘛……」 「你要人家讲几次?没有人要陪你玩扮演故事的游戏!你去找可以自己一个人玩的啦!」 「绊欺负人!」 就像是个被骂的小女孩一样,女子缩了缩脖子。 游戏——刚才那是……连刚才那打算杀人的行为,对她来说都是游戏……? 污浊的水顺着头发及下巴滴落。不知是否由于身体发冷,还是因为冷静过后才再次重新体会到恐惧,身体开始不住地颤抖。「千鸟,总之先到我家来吧!」面对颤抖的珠子,绊学姊轻抚她的背说道。珠子总觉得不能让那美丽的纤纤玉手来碰自己这种人,因此僵着身子以示拒绝。 「我、我打算、用那把小刀、刺杀、卫藤学姊……学姊、不会、害怕我吗?不觉得我很奇怪吗?不会觉得我是个疯子吗……?」 失去血色的嘴唇挤出这几句话,激昂的情绪伴随着泪水满溢出来。下水道的水声和着珠子的呜咽,回荡在昏暗的隧道里。 绊学姊没有回答,只是轻拍了一下珠子的背,再一次重复:「总之先到我家来吧!」 珠子被带到hotelwilliamschildbird入口大厅的沙发上坐下,借来毛巾擦拭头发。沙发旁边坐着绊学姊,而「海伦小姐」则坐在另一张单人沙发上,一脸没趣的样子,荡着两只赤脚。绊学姊不时地瞪向「海伦小姐」,然后「海伦小姐」就会将双手放在膝盖上,表现出安分的态度,但过不久又开始晃着双脚打哈欠。「海伦小姐」看起来年纪虽然比绊学姊年长,但现在这个样子却让人感觉她比珠子还小。 「怎么样,冷静下来了吗?」 「是的……」 珠子还不时抽咽着,无地自容地将身体坐正然后点点头。 她不敢正眼直视绊学姊。绊学姊还没回复她刚才的问题:为什么把一个打算杀自己的人带到自己的住处照顾呢?难道不觉得可怕吗? 「学姊,我……」 「你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吗?」 「咦……?」 被这么一问,珠子吃惊地抬起头。 坐在身旁的绊学姊半边脸颊露出苦笑,就在这时,装饰在窗户上的格子栅栏突然响起粗暴的金属声,开始摇晃起来。珠子吓了一跳,缩起脖子一看,发现窗外有人正抓着格子栅栏喀锵喀锵地摇。 「你们聚在一起讲些什么!是我吗!是在讲我吗?要报警吗?你们去报警试试看啊!」 满睑憔悴、紧贴着格子栅栏大叫的,就是之前也曾坚称自己是五千万圆抢匪而大闹的那名男子。一想起自己当时被他抓住,珠子不禁全身僵硬。 「吵死人了。那家伙又在吵什么呀?」 「吵死人了。诺亚带上方舟的动物里没有那家伙,还真是侥幸呢。」 几乎由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两位奇妙老人,嘴里叨念着让人听不懂的话,并肩横越大厅。窗外的男子还在摇着格子栅栏,他隔着栅栏大喊大叫,看起来的确像是被关进笼子里的动物。 珠子彻底感到害怕,将视线转向绊,看见绊学姊对她耸了耸肩,露出无奈的苦笑。长长的红发由肩膀上滑落。 「千鸟才不奇怪呢!这里的房客就如你所看到的一样,净是些更不正常的人。」 净是些不正常的人——讲着这句话时,成为视线焦点的海伦小姐,表情彷佛丝毫不觉得自己也被归纳在「不正常」之内,摆动着双脚、嘴里哼着珠子从没听过的旋律。 一自觉自己很奇怪的人,其实比自己所想的要来得意外正常吧?」 珠子认同了绊学姊的这番道理。 为了不引人注目、为了不让人觉得奇怪,珠子从小就一直隐藏气息,表现得像个普通人。可是一旦眼前出现「真正的怪人们」,那样的想法只不过是种自我意识过剩罢了。一想到这里,珠子觉得丢脸至极。她难为情地低头缩起肩膀,根本犯不着隐藏气息,因为自己原本就是个存在感薄弱的人。 「可是啊,千鸟也不平凡喔!」 彷佛看穿了珠子的心思,绊学姊又补上了这句话。珠子听不懂话中的意思而显得有些困惑。看着珠子的表情,绊学姊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喷笑出来: 「千鸟,我给你的那块ok绷,你就那样贴了一个星期对吧?我想说你真是个奇怪的家伙,所以印象很深刻呢!你贴着那个,都不用洗脸吗?」 「啊……那个……我留意着不让它掉下来,所以洗澡时就只有那块地方用保鲜膜贴着……还有,不是一个星期,而是两个星期……」她边说着边强烈地感到不好意思,说到最后,嘴里的话都变得含糊不清了。绊学姊给的ok绷要是掉下来就太可惜了,所以她费了番心思,让它能尽可能贴得久一点。一个国中生将卡通人物ok绷贴在额头两个星期,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太过可笑呢。 「千鸟真是有趣呢~」 「我、我还是第一次……被人称赞有趣……」 「……我跟你说,虽然每个人说不定都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平凡,但每个人也都超乎自己的想象,拥有某些和他人稍微不同的特点吧?也许有人会认为那很奇怪或是疯狂,可是,我觉得可以继续保持下去,绝对没问题的。」 绊学姊如此说完后笑了。她的这番话,似乎将哽在珠子喉咙到胸口的某样东西「咚!」地打通了。珠子有种感觉,至今以来一直团团纠结在心中的情绪,似乎都被那有如二月底的天空般、清澄冷冽的空气给冲洗得一干二净。 不需要强迫自己变得平凡,也不需要勉强自己变得特别,就只要保持最原始的自己就可以了。她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这样的话。 我可以喜欢学姊吗?珠子没有这么问就回家了。因为就算问了,也只会带给学姊困扰。 再稍微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等自己稍微有点自信然后再次造访,这样说不定也不错。也许还需要半年、一年,或是更久。但搞不好在那段期间,珠子就喜欢上别人了。那个人也许是女孩子,但也有可能会是男孩子也说不定。 从那之后,珠子只遇过海伦小姐一次。她还是老样子,踏着轻飘飘的步伐在闹区街上跳舞。她无视吵人的喇叭声,满不在乎地打算穿越马路,因此珠子赶忙冲上前去将她拉至路肩。 海伦小姐似乎已经不记得珠子,睁大眼睛眨呀眨的,然后从手上提的篮子里抓出一颗红苹果。 她故作可爱地侧着头说: 「要不要来一颗美味的苹果呀?」 那颗苹果散发出刺鼻的臭味,恐怕是被喷了大量的杀虫剂吧。若要比喻她那时睑上的表情,就是与小孩子不抱半点罪恶感扯断蚂蚁头部跟躯干的天真,只隔了层纱的疯狂。海伦小姐满睑笑容地将那颗苹果递向珠子。 episode.1死掉的狗/外星人/素描簿 episode.1死掉的狗/外星人/素描簿 国小五年级的时候,有生家住郊外的一幢独栋房子,要前往都市里的大医院——医学大学附属医院,交通非常不便。 连接国小学校及家里的通学路上有一片河岸。从水泥堤防下到河岸后,也只有一小片草丛,虽说是郊外,但也不算非常乡下。不过对直到国小三年级都住在接近市中心、大楼林立的城市里的有生来说,那里已经算是很有模有样的「大自然」空间了。 放学回家的路上,顺着堤防滑到下面的河岸,在那里度过约一个小时再回家,是有生当时的日课。不时会有在上方马路被辗死的猫、狗尸体,与空罐子或糖果纸盒等垃圾一起被丢弃在那里。而有生就经常蹲在那些尸体旁边,目不转睛地观察,有时候还会被前来啄食尸肉的乌鸦给吓跑。 回到家之后,有生一边回想着那些尸体一边画图。这时有生所画的动物虽然是尸体,但唯独眼睛却是活生生的。怨恨地盯着河岸上方的车道、也就是它们被辗死的地点,或是对前来啄食的乌鸦露出困扰的表情。 在某个雨后放晴的日子,有生一下到河岸,就看见几只乌鸦聚集在一起。不出所料,那里果然躺着一条八成是被辗死的猫尸体。 他蹲下来,右手抓起一颗大小刚好够握着的石头。 「滚一边去!」 举起右手,将石头扔向乌鸦。可是石头却只是「啪!」地掉落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感觉上,他虽然想将石头远远抛出,但没办法把握恰当时机张开拳头,而在手臂落下时才终于松开石头。 有生在还很小的时候曾经发生车祸,导致右手神经留下了后遗症,持续向医大的附属医院报到就是为了复健。将手指打开然后一根一根折起来,同时从一数到十的运动:还有触摸各种触感、温度、重量的物品,总之就是将感觉训练得敏锐。主治医师吩咐他要做几项平常也能进行的练习,但有生都没有认真去做,因此目前的成效并不显着。 乌鸦们啪哗地一同振翅飞去。有生扔的石头并没有击中它们,而是因为有辆车在上方的马路停了下来。那是一辆随处可见的白色自用车,除了车门有点凹陷以外,没有其它显着的特征。 副驾驶座侧的车门开启,从驾驶座上采出身子露面的是一位陌生男子,身上穿着与乌鸦一般黑的皮制布劳森外套。 「你是住这附近的小孩吗?我想跟你问一下路。你知道要怎么去t工业大学的第三附属高中吗?」 那是国小附近的高中。有生点点头,爬上水泥堤防的小坡,走近汽车旁边。沿着堤防的车道对侧工厂林立,没有什么人烟,找不到地方能够让人问路。 「直直走,然后在一间大大的铁工厂那边转弯就可以看到斜坡……」 有生用手指着说明,但男子困惑地侧着头。 「我听不太懂呢……不好意思,小妹妹,你可以上车替我带路吗?我会答谢你的,也会送你回家。」 有生当场不悦地板起脸。对方将他看做是小妹妹使得他很不满(以五年级男孩的平均身高来说,有生确实个头稍矮,被误认成女孩子是家常便饭),但男子似乎将他的表情看做成别的意思,有生明明什么都没说,男子却自顾自地开始辩解起来:「不,叔叔我并不是什么怪人,也不会对你做什么唷!要不然你也可以先打电话告诉家人,来!」男子装出笑容从车中走下来,打算将手机塞到有生手里。抓住有生手腕的男子力道异常强劲,吓得有生想要抽回手。男人的引诱让他联想到——那显然是学校经常警告他们的坏大人的恶形恶状。 快逃! 大脑的一部分传来危险讯号。但事与愿违,被抓住右手却无法灵活反应,在这段期间男子的手臂环过了他的身体,将他一把抱住。混杂着汗味和类似香水味的刺鼻体臭,使得有生感到作呕。 「放开我啦!」 「叔叔只是要帮你拍两、三张照片。放心,我会把你拍得很可爱的,一点也不可怕喔!」 不是要问去高中的路怎么走吗?男子讲着违背初衷的话,打算将奋力抵抗的有生塞进副驾驶座。双脚凌空浮起,以奇怪的方向被扭到身后抓紧的右手开始控诉疼痛。主治医师曾经交待过,不可以过分施加刺激。有生咬紧牙根忍住眼眶泛起的泪水。 「痛!」 男子叫了出声。 「痛!痛!好痛!」 「啪!啪!」的声音伴随着男子的哀号响起。有生眨了眨盈着泪水的双眼,看见一个小孩正用手中的伞反复殴打男子的屁股。是一位个头比有生还小的女孩子。她紧闭着双唇、涨红着脸,双手举着儿童专用雨伞使劲力气敲打着男子的屁股及大腿。 「好痛!痛死了!搞什么啊?」 男子痛得受不了而松开手,自束缚中解放的有生,手肘和膝盖便重重摔到满地砂石的柏油路上。小女孩更进一步,高举着伞指向畏惧的男子。 「萝莉控拍照魔!」 小女孩有点咬字不清地大叫,然后对着男子的小腿前陉骨施予强烈一击。 趁男子抱着小腿跳来跳去的时候—— 「你不要紧吧?」 有生被小女孩拉起身,两人手牵着手落荒而逃。 沿着堤防跑了奸一段距离,进入住宅区的坡道之后才稍微看见人烟。一辆电动脚踏车载着塞满蔬菜与罐头的超市购物袋以及胖胖的家庭主妇,辛苦地顺着坡道爬上去。有生两人喘着气停下脚步。 休息了一会儿后,发觉和小女孩依然牵着手,有生不由得抽回手。 「没事吧?有哪里会痛吗?」 他摇摇头对小女孩以示回应,但右手其实有一点痛。 「谢、谢谢你。」 有生将视线垂向斜下方,用对方八成听不见的声音嘀咕道。小女孩故意切人有生的视野里对着他微笑,有生更是撇开目光,但却又微妙地侧眼偷瞄小女孩。 ——在这一带没见过的女孩子,是哪里的小孩呀?身高比有生还要再矮一点点。裤裙底下伸着两只赤脚,两脚膝盖都贴着ok绷,是个感觉很活泼的女孩。她的头发微微偏茶色,留着蓬松的鲍伯头。乎上拿着黄色水珠花纹的儿童专用伞,既能够遮雨,也可以拿来当作凶器击退变态,非常好用。 被男人误认为「小妹妹」之后,又被小女孩——正牌的「小妹妹」所救,让有生心情有点复杂。 「你家离这里近不近?我送你回家!」 小女孩说道。 「不、不用了。」 有生再次别开视线,摇头说道。他超级怕生,而且不擅长看着对方的眼睛说话。直到最近他才奸不容易能够正眼看着主治医师。至于怕生,除了因右手行动不便所带来的自卑感导致,打从懂事起就一路老是被误认为女孩子也是主因之一。几乎所有初次见面的大人都会说:「浅井先生的女儿真可爱。」或是对他问道:「小妹妹,你几岁?」所以每次有生都会不悦地板着脸撇开视线。 「由起?小由由?」 斜坡上传来呼唤声。小女孩和有生突然同时抬起脸。 「你跑去哪里探险了呀?」 以平稳的语气讲话,同时由斜坡上自己家中现身的,是有生的母亲。 「啊,妈妈!」 「妈妈!」 有生和小女孩声音重叠。「咦?」两人瞪大了双眼彼此对看。他们同时眨着眼,然后又同时将视线移回斜坡上的「妈妈」。那确实是有生的母亲没错。 就在这时—— 「由芙,找到小由由了吗?」 「妈妈」的身后传出听起来一模一样的嗓音。在「妈妈」身旁,出现了 另一个长相完全相同的「妈妈」。 「哎呀,小有有,你和小由由在一起呀?」 后来出现的「妈妈」如此说道。 有生一个劲儿地瞪大双眼,来回望着两位「妈妈」和被叫做「小由由」的小女孩。 之前曾听母亲说过她有个双胞胎妹妹。就辈分上来说该称做阿姨的那个人,听说由于丈夫工作的关系而前往国外生活,因此有生未曾见过她。 「小有有还很小的时候,我们曾经见过面喔!因为小有有那个时候才这——么小一丁点,所以不记得了吧?」 阿姨将张开的双手缩到只有十公分左右的宽度一边说道。再怎么样也不可能那么小吧? 「没错没错,小有有打从出生起就一直都很小呢!明明和小由由差了两岁,现在看起来也没差多少呢!」 将茶端到客厅的母亲一派悠闲地补充。居家服之外又套上一件围裙、将头发扎成一束的是有生的母亲——芙有子。而由海外归来、穿着清爽连身洋装、头发放下来的则是双胞胎妹妹,也是有生的阿姨——由芙子。除了这几点之外,她们像是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长相,就连有生这个亲生子也无法分辨,名字更是取得让人混淆不清。 而与由芙子阿姨并坐在沙发上、正吃着点心的——就是由起。依有生来看,她算是自己的表妹。有生是国小五年级,由起刚从国外回来,目前并没有上学,但算起来则是三年级。 「小有有长得这么可爱了呀,未来真令人期待呢!」 边说着,由芙子阿姨就边呵呵笑了出来。 「小由由才是,将来一定会成为美女吧!」 有生的母亲也用相同的语调接着说道。母亲原本给人的感觉就很平静,是个光讲话就能对周遭洒落黄色花办的名人。而这样的母亲一旦变成两个,散布的花办何止两倍,根本还要再乘以平方,氛围简直已像是百花乱绽的花田,甚至遗有纹白蝶在一旁飞舞。有生彷佛可以闻到花粉的香味,头都晕了起来。 「小有有,要麻烦你多多照顾小由由罗!请你多教他一些事唷!」 「要相亲相爱喔!以后你们就要住在一起了。」 母亲们交替着说道,将原本想逃离花田、回去龟缩在自己房间里的有生,又拉回了女人的花园里。 一起生活? 坐在由芙子阿姨身旁的由起,专心地沉浸于将奶油夹心饼干塞满嘴巴。「小由由,要乖乖听小有有的话、和睦相处喔!」嘴边沾满饼干屑的由起,听了由芙子阿姨交待的话之后说: 「恩!由起喜欢小有有!由起要和小有有结婚!」 然后天真地笑了。 到了晚上,父亲们也会合了。原本宽广的独栋房子住着一家三口,自那天起,突然变成六个人一起居住在里头生活。似乎早就计画奸了,等姨丈一家人回国后要两个家庭一起生活,所以才在这附近的郊外买了房子。听说父亲们彼此是大学时代的朋友,而两位母亲又是双胞胎,彼此的父母亲四人从结婚前的感情就很好。自从两家一起同居之后,便彷佛回到了单身时代,每天晚上都喧闹地玩游戏玩到很晚,真的非常快乐。 相对之下,有生好不容易才保住了自己的房间(虽然只是将二楼的大房间装设隔问拉帘,和由起对半使用),关在房间里画画的时间压倒性地增加了。并不是对两家同居一事抱持不满,而是他还没有习惯这三位从天而降、突然多出来的同居人。这又造就了他怕生的个性持续恶化下去的原因。 而由起则是毫无顾忌地混进大人之中一起游戏,或是经常跑到有生的房间来玩。要是有生无视她,她就擅自翻阅书柜上的漫画。无聊时则跑到有生身边看他画图,盯着猫或狗的尸体罗嗦地询问:「这是什么?这是什么?」有生的视线仍旧落在画上,嘀咕着回答: 「狗。」 「这只小狗死掉了吗?」 「死了。」 「为什么死掉了?」 「被车子辗过去了。」 「辗过小狗的人不救它吗?」 「不救它,大家都那样放着不管。要是有人救它,搞不好还不会那么快就死掉,但是却被大家置之不理,就逐渐变得衰弱而死掉了。」 「喔……」 由起喃喃道,像是要看穿一个洞似的,斗大的双眼注视着素描簿。 虽然由起还年幼,却和由芙子阿姨的长相非常神似,换句话说就是与双胞胎的有生母亲也很像。以结果而言,由起也就和常被人说像母亲的有生长得相似。由起的表情比有生丰富,经常灵巧地转动圆睁的大眼睛。如果有生是个更活泼的孩子,那样搞不好会和由起更加相像。不同于因右手毛病而老是关在家中的有生,由起没有任何自卑情结,感觉是个成长得健康又坦率的孩子。 原本由起在程度上只是个太过开朗、算是有生不擅于应付的女孩子,但不知不觉间,在有生的心中已经开始变成了一个「烦人」的存在。 过了一阵子后,由起也进了和有生同一间国小。 开朗活泼的由起一下子就融入学校,不分男孩或是女孩,经常可以见到她和许多朋友在一起。一看见有生,由起就会边挥着手大喊:「小有有!」但有生总是别开视线,从她身边走过。 另一方面,有生转到这间学校后已经过了两年,但朋友仍算不上多。甚至倒不如说是没什么朋友。 「有生!」 有生避开由起、独自漫步在走廊上,在教室门前聊天的同学们注意到他并上前搭话。诧异的有生仅回了一个诉说着「什么事?」的眼神。五年级的教室在校舍三楼。与有生在三年级以前就读的都会学校里的现代化校舍不同,木板制的地板不但会叽嘎作响,从走廊的窗户向外俯视,也能见到以真正的泥土盖成的宽广操场。在转进这问学校以前,有生一直以为操场就是建在校舍顶楼的。 「我买了新发售的游戏,你今天要不要来玩?」 一位名叫大西的男孩双手摆出握着什么的姿势,动着大姆指——是操作游戏把手的姿势。大西是个平常大多时候都处于班上男孩集团中心的人,也经常会跑来找有生讲话。除了这位大西以外,会来找有生交流的同学基本上可以说是没有。 大西的几个跟班出声:「也要找浅井吗?」有生注意到他们脸上的表情好像很有意见。 他没有直接出声反对,取而代之摇了摇头。 「我不太能玩。」 然后微微低下头补充了这句。跟班们对大西交头接耳地说了些什么,等于是转个弯在说「少了一只手」啦!大西低声说道:「啊,原来如此。」 有生右手不便的事,在转学的第一天就被班导给揭露了,所以全班同学都知道。或许班导的用意是:「因为种种事情,所以大家要和睦相处喔!」因此才会一开始就公开情报,以避免嘲笑或虐待等事发生。但拜其所赐,有生转学的第一天就被当作是「可怜的孩子」而遭到班上同学以过分忌讳的态度对待。明明并非会影响到日常生活的大毛病,但经由班导夸大的说明,因此孩子们都对他根植了「异类」的印象。原本有生就不擅长主动跟人交朋友,想当然耳受到了班上的孤立,在不知不觉间「顾虑」一词也转变成了「差别待遇了话虽如此,但有生本来就不讨厌孤单一人。再说,他只要能够一个人画画就好了,因此并不感到特别困扰。他今天原本也打算绕去河岸,之后再回家画点什么。 「那么,我回去了。」 正当他经过大西等人身边,打算走进教室时—— 「小有有!」 由起的声音追了上来。有生有点不耐烦地转过头。穿着裤裙的三年级小女孩跑了过来, 背上背的书包上盖啪答啪答作响。她挤开大西一伙人,抓着有生的袖子微微喘着气说道: 「我们一起回家吧!小有有每次都自己先回去!」 大西的跟班们嘟起嘴巴,学她叫着「小有有~」然后彼此互看对方无声地窃笑。由起的表情比有生更显得不悦,虽然才三年级,但仍毫不畏惧地瞪着五年级男生们。有生和由起的个头都算矮,别说大西这些相较之下成长得顺利的男孩子了,就连和当时同年级的大部分女生相比都要来得娇小,因此由起拚命尽最大的努力仰头望着大西他们。 「干嘛啦?」 由起严肃地绷起脸、盛气凌人的反问。虽然足女孩子,但若要吵架可是当仁不让,这件事有生在和她初次见面时就领教到了。 「她刚才叫有生小有有耶!」 「小有有!」 大西的跟班们一个接着一个模仿由起的口气,然后取笑她。 「不准你们叫有生小有有!只有妈妈她们和由起可以叫他小有有!由起和小有有将来要结……」 「由起!」 她即将脱口说出的话会害得自己更加遭人嘲笑,这是无庸置疑的。因此感到厌烦的有生打断了由起的话。 「我不能跟你一起回去,因为我要去打电动。」 「咦——」 由起一脸不满。 「我还是去好了,可以吗?我在一旁看就好了。」 有生向大西询问。大西毫不介意地笑着回他:「可以啊!不用在意啦,一起玩吧,我教你!如果玩rpg就可以慢慢来罗!」大西真是个好家伙,这时有生才开始如此觉得。 「小有有是花心大萝卜!」 有生将不满地鼓起脸的由起丢在走廊不管(谁会对男生花心啊),和大西他们进入教室。 在学校若是一个人独处,由起就会靠过来。为了避开她,和大西他们混在一起的时间自然多了起来。不知是否该感谢由起,托她的福,有生出乎意料也交到了朋友。 自然而然地,他变得不常画图了。在路边看到被辗死的猫或狗,大西他们都会嚷着「呜~好恶心~」而避开,渐渐地有生也有了这样的想法,不再仔细去观察被乌鸦啄食的尸体并画成图。他也变得不太常去河岸,放学后不是在大西家打电动,就是在买零食吃或站在人家店里看少年漫画——做这些学校禁止的事然后才回家。 这样的日子变得理所当然,和大西一伙人的隔阂也逐渐消融。 这一天,有生也在放学后绕了远路,跑到大西家社区附近的便利商店白看漫画。那是一间当地的连锁便利商店,大多时候店员部只有一个看似不太凶悍的大婶,以及一间大学附属高中的男学生。就算不花钱站在那里白看书,他们也不会过来唠叨。 正当有生埋头在刚发售的周刊少年漫画连载时,大西晃了点心贩卖区一圈来到他旁边,用手肘顶了他一下。 「什么事?」手中的漫画杂志仍摊开着,有生疑惑地抬起头。只见小西对他「嘘……」了一声,然后将缩在体育外套袖子里的手瞬间亮出来让他看了一下。那是班上现在正流行的食玩。以橡皮擦作为材质的恐龙模型,造型总共有十一一种,另外再加上一种隐藏版,而里面还附了一块不怎么样的莱姆糖。大家都在比赛,看谁能最先收齐所有的造型(加入大西一伙人之后,有生也变得能够掌握班上流行的事物了。不然他以前对那些完全没兴趣}。 大西手中藏着一盒食玩。 有生瞪大眼睛看向大西的脸。大西拾起下巴比了比点心贩卖区,对他使了个眼神。 「有生,下一个换你了。」 然后如此低声说道。有生困惑地从大西身边退开半步,撞上了站在他身旁、同样在白看书的一名大西伙伴。有生对他送出求助的视线,但那个人也和大西一样对他使了个眼神。 「上啊!我们大家都做过了喔!要加入大西的团队,这是最后的考验了。」 考验?最后的?别说是最后,自己根本就不记得至今有被测试过。难道以前约他一起去玩就是在测试吗?再说,他还是第一次听见「大西的团队」这个名称。 「我才不要……」 「叫你去就去,有生。」 「去啊!不然,我们就再也不邀你玩了喔?」 有生好不容易才体会到和朋友一起游玩的乐趣,因此对他而言,这个威胁堪称有着强烈的威力。放学后在河岸对乌鸦扔石头、一个人凝视尸体,这些明明都还是不久以前的事,但却都已成了无法想象的过去。 被两头催促地抵着,有生无可奈何只好离开了杂志区。他边望着架上的商品,若无其事移动到摆放点心的专区。他站在架子前,望向收银台的方向。大婶店员进到了店后头,而打工的高中生正在帮饮料区的架上补货。没有人在收银台,谁都没有在看。 恐龙模型食玩就摆在约有生肚子高度的地方。他一面提防打工高中生的动静,然后右手拿了一盒食玩,让它顺着上衣的袖子滑进去。 而打工的高中生正巧在这时补完货回到收银台,吓得他心脏直跳。他将目光送向杂志区寻求指示,大西将杂志放回架上,用下巴指向出口,示意「就这样走出去」。有生点点头,继续将右手藏在袖子里,尽可能以自然的脚步朝自动门出口前进。 「谢谢惠顾~」 回到收银台的高中生以讥讽的口吻(这也难怪,因为他们光是站着白看书)说出这句话时,自动门恰巧从另一侧开启。 「小有有,找到你了!」 由起精力充沛的笑容随着意想不到的声音街了进来。有生惊讶地张开嘴,却一时讲不出话来。由起毫不在意地一把抓住有生的袖子说道:「今天不是要和妈妈她们一起去百货公司吗?回家吧,小有有!」 藏在袖口的食玩盒子滑落地面,发出轻微声响然后滚了几圈。 「白痴!」 有生不禁出声骂了由起,这下才惊觉大事不妙,转头看向收银台的打工高中生。打工高中生留意到掉落地面的商品,瞪大眼睛问: 「那个你付过钱了吗?」 一瞬间,有生一把抓起愣住的由起冲出店里。 他看见大西他们越过杂志区的窗玻璃对他比手划脚,似乎想要表达什么。别逃!快回来……说不定是在比那样的手势。的确,又不是被当场抓到偷窃商品,只要装蒜说是在别间店买的,搞不好也能蒙骗过去。但事到如今才注意到这点已经太迟了,因为他逃了出来,所以毫无疑问就是犯人。事到如今已不能停下脚步,只有全力逃跑了。 「小有有,等一下嘛!」 由起自身后追了上来。「就算不用跑的,也来得及去百货公司呀!小有有,要是用跑的会跌倒喔!很危险耶!要是受伤,会被芙有子妈妈骂的!」 上体育课时倾向在一旁见习的有生,并不像活泼的由起那样习于跑步。由起轻松地追到有生身旁,一脸不可思议地窥视着他。有生别开目光,上半身几乎整个向前倾,浑然忘我地奔跑。有某个声音在身后不断催促着「非得逃跑不可、非得逃跑不可!」迫使有生持续奔跑,眼前社区的景色蒙上一片异样白茫。 右手有好一段时间不再感受到的疼痛,随着奔跑而逐渐渗透出来。彷佛有一只形状如绿色蝥虾般的外星人幼体,喀叽喀叽叫着的同时,将右手的神经啃破一个洞爬了出来。外星人的幼体正要啃蚀顺手牵丰的右手,有生拚命甩着手臂想要抖落它。 幼体的父母,也就是外星人的成体,咬死被抛在身后的大西他们和打工高中生,追上了有生。被外星人成体吃进肚里的大西等人,从被黏稠体液包覆的外星人甲壳缝隙探 出了脸。有生,回来!笨蛋! 你的考验结果不合格! 我们不再邀你这种人罗! 没出息的家伙!软弱鬼!反应迟钝!白痴! 就像被车辗毙的猫狗们,大西一行人内脏凌乱地暴露出来,带着怨恨的表情,异口同声对有生大骂。 发生车祸时右手留下的伤痕微微发热,身体也非常疲惫。都是因为突然跑了太多路的关系啦!医师不是说不可以过度运动吗?有生遭到母亲责备,隔天请假没去上学。上午父亲开车载他去医院,中乍过后就一直都在家里睡觉。 一过了中午,由起便擅自早退,一溜烟地跑回家。 小有有!你不要紧吧? 小有有!你还在发烧吗? 小有有!要不要我拿点什么东西来? 小有有!要看漫画吗? 小有有!要我帮你倒可尔必思吗? 小有有! 小有有! 小有有! 不顾由芙子阿姨的阻止,由起黏在有生的床边不断找他讲话。有生完全无视于她,盖上棉被决定倒头睡大觉。 第二天身体状况虽然恢复了,但有生不想起床,因此又继续请假,结果最后请了三天假才回学校上课(这段期间由起每天下午都早退)。 这一天直到放学前,大西都没来找有生讲过半句话。大西和平常那一票跟班们聚在教室后面聊着电玩,视线不时望向这边,不晓得对跟班们窃窃私语着什么,一边啧舌或是彼此大笑。那笑声很明显地不带好意。 又退回了与大西他们开始相处之前的状态了。不,状况反而比那还要更糟。 起初有生觉得大西真是个好家伙,会找话题来和自己交谈,或是邀不合群的自己打电动。但是,那样的大西却强迫有生偷窃,以作为加入他团队的条件。一旦有生失败,之后就又排挤他、嘲笑他。有生变得不明白,朋友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早知会尝到这种滋味,不如就像最初那样永远孤单一人、一开始就别交什么朋友就好了。 早上和班导说过几句话之后,其它时间就再也没吭过声(因为他也不会在上课时积极举手发言),就这么到了放学时间,正当他把书本文具放进书包时,教室后突然响起一阵奇特的大笑声。有生一看,发现不止大西和他那群伙伴,连其它同学也都聚在旁边,大家不晓得围在一起做什么。 「啊!」 有生小小地惊呼出声,马上开始确认自己的书包。虽然最近都没有画画,但他已经养成习惯将素描簿放进书包里。到处都找不到那本素描簿。 找不到也是当然的。素描簿不知何时被人拿走,现在正在大西手上。大西坐在最后面的书桌上,双手高举素描簿炫耀给围在一起的大家看。「你们看,这是什么?」「好嗯心!」「真可怕——」男同学们翻着摹写猫、狗尸体所画的图喧闹着,而女同学则高声叫着:「真讨厌~」大西将素描簿抵到女同学眼前,女孩们彷佛被人拿着昆虫或脏东西惊吓似地,尖叫着逃掉。 大西看向这边,脸上带着充满恶意的笑容,很显然就是在挑衅。 脑袋一下子失去了理性。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愤怒正从腹底涌现,一口气达到沸点。 「住……」 「快住手!」 大叫出声的不是有生。沸腾的怒火失去了宣泄之处。有生压下声音和怒气回头一看,一个穿着裤裙的一二年级生正撑着双脚站在教室的后方入口,脸颊因愤怒而染得通红。 「那是小有有的!还给他!」 话才刚说完便冲进教室,脑袋一股作气撞向大西。被撞飞的大西差点摔下桌子,被跟班们扶着。 就算由起容易一下子就跟人吵架(而且还先下手为强),但再怎样也敌不过五年级之中块头也算壮的大西。面对想取回素描簿而跳来跳去的由起,大西将双手高举到由起构不着的地方,和跟班们一边大肆喧闹一边轮传着素描簿。娇小的由起就这么追着素描簿被他们要着玩。 将素描簿轮传过一圈后,大西冷哼了一声讥笑道: 「竟然还要让女孩子出手相救,逊毙了!」 接着便像是丢飞盘似地,将素描簿朝有生一扔。有生本想伸手接住,但右手的反应却迟了一步而没接中,水平旋转飞来的素描簿的尖角便砸中了他的头。有生缩起身子,素描簿则掉落到他的斜后方,大西一干人哄堂大笑。 「小有有!」 由起飞奔而来。 有生骤然感到烦躁。对大西的愤怒失去发泄之处,取而代之对自己感到焦躁。 连偷窃都无法顺利完成;没办法跑得此由起快;被人嘲笑却也无法回嘴;或者没办法像由起一样变得不顾一切、讨回自己的东西,有生对于这些事感到焦躁。 他一把抄起书包和素描簿,双手抱着冲出了教室。 由起自身后小跑步追了上来。有生头也不回,快步走在顺着堤防的回家路上。「小有有,不可以在意那种家伙们讲的话喔!那些家伙都是笨蛋,一点也不了解小有有画得多好。」 由起追到有生旁边如此说着,但有生不理她。束手无策的由起被抛在脑后,只好再次啪答啪答地跑步追上前。这样的过程持续反复。 「小有有的图真的画得很棒嘛!由起很喜欢小有有的画喔!」 从斜后方追上后,由起再次安慰有生。 「由起明天去帮你揍飞他们!欺负小有有的家伙,不可原谅!由起会保护小有有的!」 「……多管闲事。」 脚步停了下来。 「咦?」 由起稍微撞上有生的书包之后反问,从他们所站之处,看得见有生之前经常绕道去的、形成一个小广场的河岸。 有生并不讨厌独自在这个地方静静度过时光。他喜欢这样,虽然孤单一人、尽管那样的日子单调但却充满了安稳、这样的日子究竟是自何时起崩坏的? 「……少管闲事!」 视线落在自己的鞋尖,行生用压抑感情的声音重复道。他将力气集中在拿着素描簿的右手,没办法像他人一样灵活运动、无法顺心操作摇杆、没用的右手。但至今为止,就算因此而受人顾忌,也从未正面遭受他人嘲笑。会变成这样又是从何时开始的? 「……都是由起害的!都是因为由起缠着我,才害得我更加受人嘲笑!自从由起来了之后,所有事情都变得一塌糊涂了……!」 「可、可是,因为由起喜欢小有有啊……」 「我才不喜欢由起!别再跟着我了!」 说着便用素描簿挥开由起打算碰他的手,由起吓一人跳而缩回了手。脑袋里彷佛在燃烧似的,热得令他晕眩,攻击性的话语擅自脱门而出: 「还有这个也是!多管闲事!像这种东西,就算个拿回来也罢!我再也下画画了!」 他将素描簿高举过头,朝苦河岸扔了出去。想当然耳,他的右手没办法称心如意地抛出东西。素描簿粗鲁地撞上堤防的斜坡然后滚落,白纸沿坡啪沙啪沙地飞舞,最后散乱地撒在河岸的白色石头上。其中几张朝着河中央随风飞舞而去。 由起「啊!」地惊叫一声,忘我地白堤防冲下去。有生并未在视野里将她的身影留到最后,便沿着堤防一路飞奔而去。 进到家门之前,有生一次也没有停下脚步,像是肺破了也无所谓似地拚命喘气。他反倒有种希望自己干脆累倒算了的心情,因此就连脚步都站不稳了仍死命跑上住宅区坡道,冲进自己家的玄关。 「小有有?怎么了,你用跑的回来吗?你这样子又会发烧的喔!」 「没关系。」 来玄关 迎接他的不晓得是母亲还足由芙子阿姨(这对双胞胎母亲最近都共穿同样的衣服,常常一整天搞不清楚她们谁是谁)。有生看也不看她一眼,迅速吐完话之后便冲上二楼自己的房间并关在里面,然后真的一头倒了下去。 他连书包也没放下便趴在木制地板上,像是绞着肺部般重复不规则的呼吸。满身大汗的身体黏答答的,令他不愉快地贴在地板上。 有生非常讨厌这个家,他才不想搬来这种乡下地方。两家六口这种复杂的大家庭也令他感到厌烦。在变成这样的大家庭之前,明明都还日复一日过着宁静、单调、安稳、毫无所感的每一天。尽管没有开心或有趣的事,但也不至于萌生痛苦、烦闷、焦躁等讨人厌的情感,也不会对小自己两岁的表妹口吐恶言然后置之不理的啊! 等到呼吸稍微平顺之后,受地板冷却的脑袋也平复得差不多了。 他明白自己是在迁怒由起,在他脱口而出的瞬间就体悟到这一点了。他只是将自己的焦躁发泄在仰慕并跟随着自己、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女孩子身上。 ……最让人厌烦的,大概就是自己吧。 精疲力尽的有生倒在地板上小睡了一会儿。 「小有有?」 不知是芙有子妈妈还是由芙子阿姨出声叫他,隔着门传来悠哉地爬上楼梯的拖鞋声音,使他清醒过来。 窗外的天空开始转为青灰,房里已变得相当昏暗。有生摇摇晃晃爬起来,由于以奇怪的姿势睡觉,因此身体四处都感觉疼痛。他脱下一直背在身上的书包然后放到床上,在拖鞋完全爬上楼梯之前打开房门露面,便看见不知是芙有子妈妈还是由芙子阿姨,在楼梯转角处停下脚步抬头看他。 「什么事?」 「马上就要开饭罗!你有没有看见小由由?会不会还在跟朋友们玩耍呀?」 谁知道由起会在哪边跟谁玩耍啊?有生在脑海中反射性地顶嘴,之后马上回想起来,今天直到半路都跟由起一同回家的人正是自己。 「由起还没到家吗?」 「是呀!平常都一定会在吃饭前回来的……我和由芙今天还一起做了巧克力布丁呢!小由由不是最喜欢巧克力布丁了嘛!」从她悠哉地侧头讲出的话来判断,可以得知她是芙有子妈妈。既然称呼另一半双胞胎为由芙,那么这就是芙有子妈妈——有生便是由她们对话的细微之处来区分母亲与阿姨(实际上,就算不区分也不构成大碍}。 「小有有?」 有生从诧异的母亲身旁通过而奔下楼刚下到一楼,这次换成和母亲穿着同样花纹围裙的由芙子阿姨从厨房露出脸来,「小有有?」然后和母亲说了同一句话后也呆愣住。 「我去找由起回来!」 他将脚塞进运动鞋,还来不及穿好便奔出玄关。 回家时跑着爬上那条家门口的斜坡,而这次又喘着气跑下坡。才来到河堤上,跑回家时的疲倦一口气涌现,实在是再也跑不动了,只好走走停停朝学校方向小跑步回去。太阳已几近西沉,只剩下沿着河岸林立的工厂大烟囱间还留有泛橙的云朵,除此之外的天空都已逐渐染上一片青灰色。堤防下方缓缓流动的河川也开始转暗,水波的阴影已难以分辨。身体变得抓不稳重心,沿路不停绊到柏油路,好不容易才回到刚才和由起分道扬镳的地点。 急促地喘着气,肩膀上下起伏,视线在已渐渐看不清的远处河岸来回游走。空地不是很宽敞,但却遍寻不着由起的身影。然而,可以看见河岸附近有个白白的影子浮现。 有生自堤防滑下,稍微靠近一看,发现四散的素描纸被收齐在那里,上面还压着一块石头,以防止被风吹跑。其中几张被水濡湿,水彩所画的图渲染开来,几乎已经消失。而由起的书包就被搁置在那附近。 「由起?」 一边呼唤名字一边环视四周,一股不好的预感逐渐袭上心头。 「由起!」 他抱着祈求的心情放声大喊,聚精会神注视起伏平缓、流动着的黑色河面。「由……!」 在已经相当下游的地方,可以看见一个小小的人影。人影用一只手抓着突出河岸的细长树枝,穿着裤裙的脚自大腿以下整个浸泡在水里,战战兢兢地朝河流正中央前进。 在河流的正中央一带,可以看见一座河中沙丘略微探出河面,有张素描纸正搁在那上面。由起一脸认真地拚命探出小小的身躯,伸手打算抓住随时都可能被水波吞噬而流走的素描纸。 「由起!」 有生先回家之后,她似乎就独自一人捡齐散乱的素描纸。应该也还有其它许多张掉进了河里。仔细一瞧,由起不只是脚浸在河面下,就连全身也都湿淋淋的。她进到河中一张张地收集……直到现在吗? 「小有有?」 由起注意到了这里。有生跑近由起所抓的那棵树的树根,竭尽所能往河岸的最外边站, 对由起伸出手。 「你在干嘛啊!快点上来!」 「还差一张!差那一张就全部收齐了!」 「笨蛋!我已经不需要那种东西了!我已经丢掉了,所以你没必要去捡!」 他焦急地伸出手,但由起抓着的树枝离河岸突出了约一公尺远,从这里手没办法构着。 虽然河川流速看起来并不湍急,但小孩子若是什么也没抓就进到河里则无庸置疑会被冲走。 况且,也不清楚河流中央看得见沙丘的地方有多深。 由起不但没有听从有生的话行动,还顽强地拒绝,朝搁在沙丘上的素描纸伸出手,惊险地再次向前跨出一步。 「由起!」 「我不要!我就是要捡!」 「由起,妈妈说今天吃完晚饭后有巧克力布丁喔!所以我们回去吧!回去了啦!」 有生试着用巧克力布丁钓她上钩,但由起仍不予理会(虽然心中对布丁有点难以割舍)。 她摇摇头继续往沙丘走去。究竟为何要顽固到这种地步?有生实在无法理解。 由起不仅全身湿漉漉的,就连那双大眼睛里也噙满泪水。她咬紧牙关忍着泪,河流逐渐冲歪她的前进方向,但她依旧迈出小小的身躯站稳脚步逆流前进。到最后她终于松开抓紧树枝的手,双手啪唰啪唰地拨着水面前进。河流的水位逐渐加浚,水面已经上升到由起的腰部,水流随时都有可能吞噬由起轻巧的身体将她带走。 「由起!由起,算我求你,别再过去了!来我这边!我已经不生气了,没在生气了!我不会再对你破口大骂了……」 有生从河岸探出身子,就在这时,脚下的潮湿土石滑了出去。在他「啊!」地暗叫不妙时,一只脚已陷入河川,紧接着因水流而失去平衡,就这么侧身栽进水里。带有泥腥味的水花四溅。他一屁股跌坐在水底,脖子以下整个浸在水中。超乎预料的强劲水流推动着他,没两下子就将整个人带往更深的地方去。 「小有有!」 随着喊叫声响起,手同一时间被抓住了。惊慌失措的有生紧紧巴着那只手「呀!」地放声惨叫,而连由起也都从河流上方滑了下来,两人的重量更加快了水流冲带他们的速度。 (会溺死的……!) 连下巴都浸到水面下,有生忘我地拚命拨水。由起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 「小有有,不要紧,冷静一点。脚踩得到地啦,冷静一点!」 听他这么说,有生紧紧抱着由起并在水中踢着脚,果然踩得到地面。但要是不双脚站—稳,以两个小学生的轻盈体重,恐怕轻而易举就会被水流冲走。 两人手牵着手彼此互相支撑,在深达胸口的河流中小心翼翼防止滑倒,一步步朝岸边死命前 进。 「啊!」由起叫出声来。定睛一看,搁在沙丘上的最后一张素描纸终究被带进水流之中,缓缓随着河面摇荡,朝向下游而去。到了最后被水波吞噬,自河面失去了踪影。 由起依依不舍遥望素描纸漂走的方向。有生一把拉起她的手。不管怎么样,那幅画都已经完全泡汤了。过了一会儿后,由起也终于放弃,两人朝河岸迈进。随着岸边逐渐接近,水位也愈来愈浅。但这回却换成湿透的衣服重量缠着全身,妨碍四肢的动作。 虽然已被冲到与最初的树木有段距离的地方,但总算摸到了岸边。两人像是衰弱的河童般踩着蹒珊的步伐,一爬上河岸草丛后,便当场精疲力竭一屁股坐下。 濡湿的头发贴到脸上,夹杂着泥泞的水珠沿着下巴滴落。河岸的风吹打在身上就像是针刺一般,冷得牙根喀答作响。 「小有有,很冷吗?你又会发烧的喔!」 由起窥探着有生的脸,有生则按着她的肩膀将她推开。当然,由起比有生在河流中浸泡了更长一段时间,身体就像结冻似地冰冷,嘴唇也都失去了血色。而她跪座在有生面前,紧咬牙根使得嘴唇显得更加苍白,异于河水的另一种水滴扑簌簌地顺着脸颊滑落。 「对不起,由起不知道小有有讨厌由起!由起……真的有那么困扰到小有有吗?由起不会再去烦小有有了!要是小有有不喜欢,由起就绝对不会再靠近小有有了!离一公尺够不够?还是要两公尺?或是再离远一点比较好?」 由起一边呜咽说着一边后退,两边的膝盖都被草地给磨破了。泪水滴落到握紧着摆在双膝的拳头上。 「由……」 话先是哽咽在喉咙里。 「不是的,由起。」 发出声音的同时,眼泪也跟着溢满有生的目眶。明明应该全身冷到骨底了,却只有眼眶深处像是燃烧般炽热。由起也和他一样噙着泪水,然后瞪大双眼。 「小有有,你有哪边在痛吗?哪里受伤了吗?」 有生摇了摇低着的头,用上衣袖子擦拭眼泪。湿透的衣服无法有效率地吸收水分,反而将脸颊抹得脏兮兮的。他觉得自己真是狼狈,真是个不像样的人。明明是来接由起的,结果被救的人却是自己。 「由起没有做错什么……我并不讨厌。我不讨厌由起。」 「咦?真的吗?」 由起张大嘴巴询问,有生对她点了点头。 打从初次见面、自开车的男子手中获救时开始,自己就老是被由起帮助。称赞自己画图的人也是由起,而即使自己开始和大西他们混在一起、放着由起不管,由起也依旧不变地仰慕自己。当自己遭大西背叛后,果然只有由起还是自己的伙伴。 由起总是既坦率又开朗,散发着耀眼光辉,拥有许多有生所缺乏的东西,所以有生才会觉得刺眼得看不下去,仅仅如此而已。因为至今以来,有生已经习惯将自己一个人囚禁在黑暗之中。 「那、那……小有有喜欢由起吗?愿意跟由起结婚吗?」 「……咦?这就……」 由起闪烁着期待的目光爬近,而有生则撇开了视线含糊其词。 「这个……我就还不清楚了……」 「咦咦——」 由起看似打从心里觉得失望而垂下了头。有生觉得她这个样子实在很好笑,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由起再次一扫愁容,露出开朗的表情。 「由起第一次看见小有有笑耶!小有有笑起来奸可爱,跟芙有子妈妈一模一样呢!」 「才、才不像!和妈妈她们相像的人是由起!」 有生红着脸否认。由起用带泪的脸开心地呵呵笑道:「小有有很可爱,由起也很可爱!」 有生回答:「不要自己说自己可爱!」就算被人称赞可爱,有生也只是板着一张脸,觉得没什么好高兴的。 由起的笑声宛如跃动于五线谱上的音符一般,轻盈地弹跳后回荡在河面上。 ……如果能有由起那样的思考方式,有生也许能够再稍微多喜欢自己一些吧。也许就能够更加正视右手的不便、以及他自己本身也说不定。 即使看上去很逊或是狼狈也无所谓,想要再稍微朝由起所在的方向、朝明亮的地方前进看看——有生如此心想。 零零散散的素描本封面及图画纸被两人分成一人一半拿在手上。回家路上的街灯开始点亮,两人并肩爬上住宅区夜晚的坡道。「哎呀!」母亲们似乎因为担心而来到门口等待,见到像落汤鸡一样的小孩们,异口同声地提高了嗓门。 两人以为会被责备而缩起身子,结果母亲们却说: 「已经到游泳的季节了呀?妈妈们还没有准备泳衣耶,真对不起喔!」 「真糟糕,得在明天之前将游泳衣缝上名牌才行!芙有,你记得针线盒收在哪里吗?」 母亲两人交握对方的手慌张了起来。 两个小孩无奈地彼此对望,然后「哈啾!」一声,同时打了个喷嚏。 episode2螫虾/顺手牵羊/素描簿 episode2螫虾/顺手牵羊/素描簿 「小有有,快一点快一点!」 在由起的催促声中,有生正打算由家中冷气房踏出户外。在甚至堪称具攻击性的刺眼阳光照射下,有生感到一阵晕眩。他突然有股冲动,想要再回去自己那凉爽又昏暗的房间里。 和由起一家人在郊外的家共同迎接的第一个暑假来临。他已经完全习惯六个人生活的家庭……不,应该说是妥协吧?又或者该说他已经看开了?和由起也相处得还算不错(但有时不免会觉得她很烦}。 在由起连日的「去游泳!去游泳!游泳游泳游泳!」攻击下,有生虽然若无其事地避开话题、以自我步调享受整天在自己房里画图的生活,但今天却是他难得外出的日子。因为他和父亲约好,要开车载他到街上的百货公司和画具店,购买暑期自由研究用的材料。 才外出不到一秒,有生就开始一脸无精打采的样子。相较之下,由起则彷佛要让全身沐浴在阳光下,用凉鞋踏着轻快的步伐跳起来转了一圈、然后按住草帽的帽檐着地。纯白的水手领上衣及裤裙反射着阳光,令有生感到刺眼。总觉得自己的活力都被由起充满夏季气息的欢腾笑容给吸走了,不禁一阵晕眩。 「有那么开心吗?只不过是去买个东西而已。」 「很开心呀!因为要和小有有一起出门嘛!由起穿了由芙子妈妈做的新衣服喔!可爱吗?」 她露出灿烂的笑容,再次轻巧地转了一圈给有生看。转回正面后,她微微侧了一下小脑袋瓜,再次向有生确认: 「可爱吗?」 「……恩,是可爱啦……」 有生一脸厌烦地回答。恩……最近的确是开始觉得她可爱…… 「匠爸爸,快一点快一点!」 由起一边踏着步伐一边对着家里大喊,然后迫不及待地冲向车库。比有生还要晚一步、最后一个出现的,是和有生同样一脸无精打采的父亲。 体形虽修长,对仪容却不修边幅,留着蓬松杂乱的头发、脸上胡渣也没修干净,身上穿着短袖运动衫以及破旧的生仔裤,脚底再配上凉鞋。有生的父亲——浅井匠的工作是译者,除了偶尔会去出版社之外,基本上都关在家中的书房里。虽然大家常说有生像母亲,但他不时心有所感,就性格而言绝对浓厚地继承了父亲的遗传基因。 「小由由真有精神耶……」 父亲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感觉抓了抓头,有生也赞成他的意见。 「因为精力旺盛就是她唯一的可取之处啊。」 「要是有像小由由一样的女儿就好罗!要是小由由愿意嫁给你,爸爸我非常赞成喔!」 父亲搔搔脸颊说了这样的话,使得有生不由得地呛了一下。父亲便趁着这个时候飘飘然地走向车库。 有生恨恨地望着父亲修长的背影。最近会觉得自己也不是完全没那个意思,与其说是有生自己内心起了变化,倒不如说是因为由起的闪亮耀眼攻击,加上周遭人们若无其事煽风点火亦然。要是万一真的娶了由起当老婆,那绝对是全家人谋画的。 车库里的空间足以停放两台自用车,平常收容的是一辆轿车和一辆五。由起的父亲已经去上班了,所以轿车的位置是空的。而另一个位置停的则是匠的爱车,通称五——一款早已停产、颇具年份的fiat500(注:fiat500的昵称为queto,亦即义大利语的「五百一,代表引擎只有500c.c汽缸}。白天的日光在车库铁卷门的阻隔下,呈锐角照在五百c.c. 的车身上,反射出浅蓝色光泽。 「由起?」 率先冲进车库的由起,此时却遍寻不着她的身影。出入口明明只有正面的铁卷门才对。 「由起?」 「小由由?」 出声再叫了她一次后,从五的另一头传来一种被蒙住的声音。有生诧异地绕到五后方,看见车库角落正堆着一箱箱布满灰尘的纸箱——是自从两年前搬来之后,就由于匠的懒惰而至今仍末整理、堆放在那里的纸箱。而在箱子缝隙中隐约可以看见由起的白色衣服。 「由起,要是钻到那里面,衣服会弄脏的喔!」 果然不出所料,背对着有生趴在纸箱堆缝隙里的由起,两边膝盖、脸颊及身上的纯白新夹四处部沾上乌漆抹黑的灰尘。她满脸期待露出耀眼的笑容,朝有生递出某样物品。 「不得了!我发现宝箱的钥匙了,果然不愧是暑假呀!」 虽然不知发现宝箱钥匙和暑假之间究竟有何种关系,但由起又脏又黑的手心中,的确是一把失去光泽的银色钥匙。形状看起来既不是家里的钥匙,也下是车库的钥匙——是之前掉进纸箱堆里的吗? 「爸爸,这个!」 「思?这是什么的钥匙?」 虽然有生对匠投出询问的视线,但父亲却只是歪着头疑惑似地自高处往由起手中俯视。 「不是爸爸的吗?」 「的确有印象,似乎曾经见过……」 「是宝箱的钥匙啦!」 唯独由起已经全然兴奋地期待着大冒险。当然,这不可能会是什么宝箱钥匙。 很遗憾的,并没有发生能让由起的暑假绘图日记填满探索宝藏、令人内心雀跃的冒险奇谭。不过那把钥匙在不久之后,确实如同字面所述地成了某个事件的关键。 「那个不是浅井你老爸的吗?」 在车库中发现的钥匙,不是从有生的父亲,而是藉由由起父亲的口中揭开了真面目。这是在当天晚上的餐桌前所发生的事。 井上吾郎姨丈从事广告设计,听说在业界也算是颇有才干的名人。直到今年春天之前,部带着由起和阿姨一起住在加拿大,据说这也是因为被派遣到他们那间外资企业的总公司工作的缘故。和有生的父亲——匠的土气外表呈对比,工作性质时常要对外交际的吾郎姨丈穿着虽然轻便,但也会穿戴小饰品做搭配。给人的感觉是个适合戴无框眼镜、爽朗的人。 呈现对比的两人是从大学时代以来的挚友。 「我老爸的?」 「就是那栋……bird还是什么的hotel的房间钥匙啊。」 「啊——」 不知匠是否回想起来,筷子停在口中,依旧是一脸茫然地歪着头。 身为母亲的姊妹两人在开放式厨房里,感情和睦地边尖叫着聊天、边将色拉盛进盘子里。六个人的家庭里,其中有两位足家庭主妇,浅井、井上家的餐桌每天总是准备得过分讲究。如同高级饭店的餐厅一样,从前菜开始上菜,依序端上色拉和汤、前菜、主菜的碟子,连甜点也是按部就班端上桌。 两位父亲在晚餐时边喝酒边夹着前菜,而由起则摆荡着两只构不着地的脚,仔细从前菜中挑出胡萝卜。 吾郎姨丈是很机灵的类型,每每都会对当天的菜色下一句评语,就像是能够加在广告中当宣传标语的那种。但匠爸爸则只是默默嚼着端上桌的菜,基本上毫不讲求味道。与其仰赖父亲不可靠的记忆力,有生选择向吾郎姨丈提出询问: 「bird还是什么的hotel……?」 「思,小有有知不知道爷爷的事?」 被这么反问,有生侧着脑袋思考。爷爷早已去世,而父亲也几乎不曾向他提过。 无框眼镜后露出吾郎姨丈的亲切笑容。 「小有有的绘画才能,说不定是遗传自爷爷?虽然不是画画,但小有有的爷爷是位摄影师喔!」 「摄影师……?」 「他伴随军队前往战地,拍摄战场的照片。」 「战 争……」 战争——对有生来说,这是个遥远世界里的名词。首次具体听见自己爷爷的事迹,使得有生非常感兴趣,睁大了眼将目光移向父亲。父亲斜眼看着电视,半侧着脸说道: 「咦?我没有跟小有有说过呀?」 他装蒜地回答。有生当然是第一次听到这种事。 据吾郎姨丈所言,身为摄影师的有生爷爷——也就是浅井匠的父亲,在那栋bird还是什么的hotel租了一间房间作为工作室。在车库里找到的,就是那间房间的钥匙。在有生与由起出生以前,吾郎姨丈曾和匠一起拜访过那间工作室好几次。 由起一边挑起胡萝卜一边不满地说道:「不是宝箱的钥匙吗?」但有生对于爷爷拍摄战争照片的工作涌起了兴趣。被人说画图的嗜奸可能是遗传自爷爷,这让有生莫名地开心。 「姨丈,那个房间现在还在吗?在哪里?」 有生兴致勃勃地探出身子,而坐在身旁的匠则是一副事不关己似地看着电视。他从容不迫的声音打断了有生和吾郎姨丈的对话: 「咦?那个是不是你做的啊,吾郎?」 大家的注意力转向电视。 有生也见过好几次,电视上播放的,是暑假公开上映的电影广告。一大群突变的巨大蝥虾自海底涌现,而剧中所描写的是逃进海上自卫队的孩子们的内心纠葛,以及前往营救他们的机动队员之热血活跃,是今年暑假的国片大作。放暑假前,也经常在班上听见喜欢怪兽电影的男同学之间的热烈讨论。从事广告设计师的吾郎姨丈也曾接下电影宣传的工作。广告拍摄得充满危机感与震撼力,传达出蝥虾怪兽的丑陋及思心、逃命民众的恐慌、以及机动队的奋勇。 「哎呀,有好多看起来好好吃的龙虾呢~」 母亲们端来色拉,发表着不对头的感想。由起停下挑拣胡萝卜的手,不知为何,彷佛被蛇(不是蝥虾)盯上的青蛙,僵着身子凝望电视机画面。有生则提不起兴趣,广告一结束便迫不及待想继续听爷爷的事。 「那个……是爸爸做的吗……?」 由起的视线仍固定在电视机前,她用僵硬的语气小声问道。 「啊,对了对了!我都忘了有带礼物回来!」 说完吾郎姨丈便离开餐桌,之后又带着放在客厅沙发上的公文包与纸袋回来。 「今天是第一天上映,演员和工作人员有到现场打招呼喔!他们送了我很多礼物……」 吾郎姨丈悉悉簌簌地从纸袋里掏出的,是一个精致的蝥虾怪兽模型。 「呀——!」 由起尖叫,简直就像碰上巨大螫虾一般,声音大得恐怕都传到家外面响彻云霄。 「爸爸是大笨蛋——!」 大人们不由得捣起耳朵。只有被由起紧紧抱住的有生逃不过一劫,半是被勒着脖子,鼓膜在极近距离下尝到由起的高分贝惨叫攻击。 我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啊哈哈——吾郎姨丈若无其事地笑着一语带过。 吾郎真是粗心呢——由芙子阿姨也同样若无其事地笑道。 根据阿姨他们的说法,以前住在国外时似乎曾发生了什么会让由起留下精神创伤的事, 因此由起非常非常非常讨厌螫虾之类的虾子、螃蟹等生物。没想到开朗又好胜的由起竟然会有这种弱点,真是令人意外的事实。 「小由由还关在房间里闹别扭吗?」 「恩。」 更何况还不是关在自己房间,而是有生的房间。由于姨丈的大意,最为遭殃的人就是有生。 晚餐后,浅井、井上家的四名大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喝着咖啡进入夜晚的休闲模式。 接下来就是所谓的大人时间。小孩子们一上二楼,这个家里的大人们就会谈天说笑到很晚才结束(除非吾郎姨丈加班到半夜一、两点,或是匠爸爸翻译的工作正值截稿前夕}。 面对大萤幕电浆电视的沙发上,两边各坐着匠爸爸和吾郎叔父,而芙有子妈妈和由芙子阿姨则像是两个一组的娃娃一样,被他们夹在中间。有生和他们保持了一段距离,坐在和客厅互通的饭厅餐桌前写作业(因为由起关在房间里生闷气,所以没办法在里面写功课)附带一提,浅井、井上家给两个国小孩子的,是一间以隔间拉帘区分开的二楼寝室,而大人们则两对夫妇在一楼各有一问寝室。 现在也还十分恩爱的两对夫妇,就五年级的有生来看也不禁觉得难为情。只要有他们在,客厅的空气就热得令人难以忍受。再加上双胞胎母亲的姊妹两人,感情好得甚至可说是异常。 「如果是芙有的小宝宝,一定会非常可爱的!我好想要芙有的小宝宝!」 「由芙的小宝宝一定也很可爱!我想要由芙的小宝宝!」 像是中间隔了一面镜子的两姊妹握着彼此的手,仔细听她们在讲什么,原来好像是在说想要替有生和由起生一个弟弟或妹妹(但她们的对话听起来还是莫名地诡异)。两位父亲似乎一点也不在意,隔着两姊妹的头热烈地讨论大学时代的回忆。 三年级的由起可能还不太了解,但从五年级的有生眼里来看,自从两个家庭开始一起生活之后,大人们——特别是母亲这两位姊妹,实在是有哪里不对劲。虽然这种感觉还很模糊,但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无法明确指出来。母亲似乎跟过去有些不同,散发着一股不协调感。父亲——匠基本上对什么事都漫不经心,而吾郎姨丈对于家庭的事也大而化之,注意到这种异样感觉的看上去就只有有生。 不过,反正感情好并不是坏事,而和其它家庭比起来,浅井、井上家算是十分富裕的幸福家庭。尽管有生的右手行动不便,但每位家族成员都很健康。 应该是自己多心了。虽然有生如此心想,但宛若营造出来的过分幸福,却反而令他不由得感到不安。 没办法顺利进行暑假作业,有生就这么回到自己的寝室。约六张榻杨米大的西式房间里,一幅隔间拉帘将有生和由起的房间分隔开来。有生的房间里除了床、书桌及书架之外,其它几乎都是绘画用具,以及几十册未经整理的素描簿散乱地堆积在地板上。还有今天上街买回来、要用来做自由研究的材料尚未从纸袋里拿出来,就这么搁置在地板上。 脱离洋溢着大人气息的客厅、接触到自己房间内沁染着颜料气味的空气后,有生松了一口气。 房间中只点亮了书桌上的台灯以及天花板上的电灯泡,而棉被妖怪……不,是一头蒙着棉被的由起,正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她仍然鼓着脸颊在生闷气。 由起身上穿的睡衣是母亲们亲手缝制的(她的衣服有一半以上都是妈妈们的手艺。喊着「好可爱、好可爱」的母亲们兴奋地想让由起换穿各种衣服),长及膝盖的东腰睡衣有着轻飘飘的裙摆,身上还另外穿着七分裤。有生身上的睡衣虽然也是用同花纹、不同颜色的布料纯手工制的,但他坚持请母亲们除去轻飘飘的衣摆,只是睡衣有生还能够忍受。不过他差点连外出服都要被迫穿上和由起成对的,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肯妥协。 母亲们似乎是把孩子们当作两人一组的换装娃娃了。照这情况下去,要是弟弟或妹妹真的出生,八成也会被她们当作新得手的娃娃对待吧。 「爸爸他们呢?」 「还在看电视。要睡觉就回你自己的房间啦!」 将学习用品摆到桌上后,有生「嘘!嘘!」地比了个赶小狗的动作。由起从棉被下埋怨地抬起头看他,两眼浮现泪光说道: 「我今天可以和小有有一起睡吗?」 「咦?才不要!」 「由起一个人会怕得睡不着嘛!我想跟小有有在一起。不 行吗……?」 「咦——」 被她用泪汪汪的双眸凝视着请求,有生显得吞吞吐吐。总是全身表现出精力旺盛的模样、四处跑眺的由起,露出了异于平时的软弱模样,令有生感觉一肚子刺痒难耐。 「也不是不行啦……」 没办法无情地赶她出去,有生只好暧昧地含混回答。一听到他的话,由起破涕为笑。 「由起最喜欢小有有了!」 双眼仍带着浮肿,由起安心地在有生身旁睡着了。有生无心地看着她的脸,意识的一角隐约还可听见楼下大人们的声音。大人们的声音遥远且蒙胧不清,而由起规律的呼吸声近在耳边。由起微微握着的拳头抓着他的睡衣袖口,使得他无法翻身。 姑且不论是否要结婚这个重大问题,仔细想想,由起的存在对有生来说,就像是第一个妹妹一样。母亲们有点不对劲,而父亲们又漫不经心,就只剩下孩子们之间能够彼此依赖而已。 若要说的话,至今为止都是由起自许为骑士并保护有生。在学校也是紧紧跟在有生屁股后面,挺着娇小的身子守护有生不被大西他们欺负。就只有今天,由起难得主动依赖他,令他莫名地感觉自己也非得保护由起不可。 不晓得大人们是否回寝室去了,已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宁静的夜晚终于造访一家六口。 随后,有生也被吸人沉沉的睡眠之中。 不知何时,有生回握住由起那抓着睡衣袖口的手。 已经买好暑假自由研究的必需材料,却直到最后都未能决定题材的有生,听了爷爷的事迹后终于浮现了点子。他拜托父亲,好不容易从堆置于车库的箱子里找出几张爷爷留下的旧照片。 对有生而言,战争只是他在社会科课本中略知皮毛的远古旧事。他将拍摄了战争实况的数张照片并排在房间地板上,一整天都在那里观察照片,在脑海中确立对战争的想象。 之后,他花了几天进行基座的制作。用铁丝围成骨架,然后用买回来的纸黏土在骨架周围捏出一个大略形状。船、战斗机、以及人类,他以铁丝衔接数个零件。放置一天等纸黏土干燥后,再用砂纸削磨出细微的部分。 与世上的普通小学生度过暑假的方式几乎无缘,他关在房间里好几天,埋头进行作业。藉暑假之便,他一大早就起床,然后傍晚睡觉;或是上午睡觉,过了中午以后才爬起来,生理时钟变得毫不规律。对有生来说,一个人安静画画或制作东西,是最能够令他感到充实的时光。 「呼……」 有生一大早醒来,不顾叫他吃早餐的呼唤,持续进行作业几个小时之后,才终于感到肚子饿而放下手边工作。一看时钟,都快要接近中午了。 目光突然瞥见纸袋中剩下的一丁点纸黏土,于是伸出手—— (做些什么东西给由起吧……) 兼具转换心情,脑中浮现了这个念头。由起吵着想去游泳、海边或是爬山,但自己全都拒绝了,所以虽然是暑假却也都没有陪她玩。 要做什么给她,她才会高兴呢? 没想到自己竟会想取悦由起,有生觉得内心莫名地不对劲,因此虽然没有人在看,但他还是板着一张脸。即使如此,他依旧无法抵抗想要看见由起开心地说「由起最喜欢小有有了!」的欲望,一边抓了少许纸黏土开始揉捏。 将搓得细长的纸黏土圈成环状。他想起这阵子由起费心地收集星星样式的小东西,因此在顶端加了一个星形装饰。要用镊子进行的细部作业,他都只使用左手手指。 {这样就差不多了吧……) 一小时后,便做出了令人满意的成品。接着就只要等纸黏土风干后再磨亮、上色就好了。他盘腿坐在地板上,用被染白的手指拿着作品欣赏。就在此时—— 「小有有!」 房门突然被打开,有生下意识「哇!」地惊叫出声,差点将手中还没干的作品捏烂。他惊险地将手藏到背后,转头一看,由起表情呆愣地站在房门口。小水点花纹的无袖宽松上衣搭配短裤,充满夏季气息的打扮。 「开门之前先敲门啦!」 「吃午饭罗!」 由起说道。有生奇怪的慌张神情令她不禁侧头。 「我马上去。你先下楼吧!」 「是义大利面喔!有肉酱喔!」 「我知道了啦!」 将由起赶出去之后,有生松了口气、张开握紧的拳头。 加了星星装饰的小小戒指,用来衬托由起纤细的手指刚好。有生确认戒指没被压烂后松了口气,将它收进书桌抽屉并走出房间。 浅井、井上家的餐桌不光是晚饭,连每天的中餐都附有亲手做的甜点。这个家的母亲们与一般小学生的母亲不同,一点也不嫌暑假帮孩子们做中餐麻烦,反倒乐在其中地准备精致的餐点。母亲们就像是与房屋配成一套的娃娃,总之就是喜欢做家事(不过对于无关家庭的事就变得笨手笨脚,实在无法想象母亲们外出工作}。 自家制的义大利肉酱面与冷汤,还有以薄荷叶点缀的橘子果冻。将这些午餐吃个精光后,有生便开始陪由起进行暑假中的日课——右手的复健。不,正确来说,应该是由起陪有生做复健,但主导权完全掌握在由起手中。 「一、二、三、四、五、六、七……」 右手配合着由起算数的声音折手指。数到五之后,接着就换从小指开始一根根打开手指。虽然是单纯到可笑的动作,但对有生来说却有些许难度。若不明确地用意识控制,就没办法一根根运动手指。长时间进行下来,手背的筋开始疲劳酸痛,渐渐跟不上由起的声音。 有生对于自己无法灵活运动的右手感到焦虑,而由起则毫不急躁地对他说: 「小有有,你累了吗?要不要休息?」 她仔细地观察有生的状况,配合着他的步调。有生不得不承认,若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从来不会好好做复健,能够这么持之以恒地继续,都是因为有由起陪在身边。 「由芙真是的,鼻子前面都沾到泡泡罗!」 「咦!讨厌!芙有,帮我拿掉~」 「呵呵,由芙真可爱~」 隔着开放式厨房的流理台,传来母亲们的声音。她们手中洗着餐具,还是老样子沉浸在两人世界,聊着像是女高中生会说的高昂对话(话说回来,正牌女高中生才不会像这样打打闹闹装可爱。在搬来这里之前,住家附近的高中生大姊姊都在冬季制服的裙子底下加穿一条运动裤,一边碎碎念一边出门上学)。 就算是亲生子,也实在很难从外表来区分双胞胎母亲的两姊妹。她们之间仅有的不同,就是芙有子妈妈绑着头发,而由芙子阿姨则放下头发,还有两人左手无名指各戴着与她们丈夫成对的戒指。芙有子妈妈的戒指是微粉红的白金色,而阿姨的则是偏白色的白金色。两人能以肉眼区分的差异真的就只有这些。 扎着头发的芙有子妈妈站在水槽前清洗餐具,而由芙子阿姨则在她身旁擦拭碗盘。 总觉得有种异样感。有哪里不对劲。 「小有有,再从头开始数一次喔!一、二、三……」 他用一只耳朵心不在焉听着由起说话,以半边的脑袋活动手指头,同时斜眼往厨房的方向窥视,观察了好一阵子才终于发现。 鼻子前面沾上洗碗精泡沫的,不管怎么看都是芙有子妈妈,而替她拭去泡沫的则是由芙子阿姨。 将脑海中的时间稍微倒转回去。 ——「由芙」真是的,鼻子前面都沾到泡泡罗! ——咦!讨厌~「芙有」,帮我拿掉~ 事实与对话生头不对马嘴。 再思考了一会儿后,有生试着朝厨房呼唤。 「……妈妈。」 立刻就回头的人,是没有绑头发的由芙子阿姨。不过她又马上和身旁的芙有子妈妈瞬间交换了个眼神。 「什么事呀,小有有?」 以一如往常的天真笑容回应他的,是芙有子妈妈。 「呃……」 有生的下一句话刹那间哽在喉咙。 「下次是什么时候还要再去医院啊?」 「是下下礼拜四喔!」 芙有子妈妈即刻回答。确实和有生记忆中要上医院的日子相同。 「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 他喃喃答道,然后发现由起正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为什么手指只数到三就停了下来——于是转回了注意力。 「小有有是不是发现了呀?」 「因为小有有是直觉敏锐的孩子,会画画的孩子观察力都很敏锐的。」 「他会不会告诉吾郎和匠呀?」 「小有有不是什么话都会说的孩子,只要不被匠他们发现就没问题了……」 「只要芙有怀了吾郎的小宝宝……」 「只要由芙怀了匠的小宝宝……」 「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呢……」 两人将红茶茶具摆在眼前的矮桌上,并坐在沙发上倚着对方的肩膀,爱怜地交握彼此的白皙手指。透过客厅的玻璃窗,可以隐约看见母亲们的那副模样。有生悄悄站在走廊上,偷听她们如小鸟般叽叽喳喳的秘密对话。 就算是双胞胎,母亲两姊妹的感情也实在好得异常,他已经几乎百分之百确信了。 彷佛识破虚幻、映照真实的镜子一般,如果仔细观察两人倒映在玻璃窗的身影——光是平日一起生活,若不留心就无法注意到的、各自的些微特征,在此时已变得明显,能够清楚区分出来。 现在,放下头发的人是有生的母亲——芙有子,而扎着头发的才是由起的母亲——由芙子。两人将纤指上各自戴着的结婚戒指也对调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母亲们是自何时起对调身分的? 手轻轻搭着的玻璃窗不小心发出嘎吱声,吓得有生心跳漏了一拍。从客厅发出的玄关鸟语及嬉笑声顿时中断。 「是谁~?」 询问来者的声音美妙地形成和声。一刹那问虽然想逃跑,但形迹显然已被察觉,况且不回应家人的呼唤就逃跑也很奇怪,因此有生动作生硬地探头进客厅。 「小有有,怎么啦?」 「那个……我口渴,可以喝果汁吗?」 他尽可能地佯装若无其事搪塞话题,乔装成芙有子妈妈的由芙子阿姨则回答: 「等一下就要吃晚饭了,不可以喝太多喔?不然会吃不下饭的。」 「恩,我只喝一点。」 说完就迅速地把头抽离门口,跑向走廊上另一个入口进到厨房。他从开放式厨房远望客厅,母亲们早已回到两人的世界继续叽喳交谈。打开冷藏库,冰凉的空气直扑脸颊。取出一公升铝泊包装的柳橙汁,走到水槽前倒进杯中。握着杯子的手,掌心正在冒汗。 他以双手握紧杯子,凝视着自己映在橘子色水面的脸,整理脑海中转成一团的思绪。 母亲们刚才究竟在讲什么?芙有子妈妈要和吾郎姨丈、由芙子阿姨要和匠爸爸……生小孩……? 那样生下来的小婴儿,究竟各是有生还是由起的弟弟或妹妹?到底谁是谁的母亲,谁又是谁的父亲?要是这种事情成真,浅井家及井上家的血缘就会复杂地混在一起,两个家族也会同化为一体,像打死结的毛线一样缠在一起解不开了吧?芙有子妈妈生下的小婴儿虽然会是有生的弟弟或妹妹,但却不是匠爸爸的、而是吾郎姨丈的小孩。由芙子阿姨生的小婴儿虽然是由起的弟弟或妹妹、但同时也是匠爸爸的小孩,虽是匠爸爸的小孩却不是有生的弟弟或妹妹。 愈是想要理出头绪,思考却愈发混乱,害得他又更加晕头转向。 对一个孩子的幼小心灵而言,这是个十分残酷的事实。一想到母亲和不是父亲的男人生小孩——就算吾郎姨丈人再怎么奸、再怎么像是自家人,但毕竟不是有生的父亲而是别的男人。而父亲则要让不是母亲的女人怀上小孩…… 生理上的厌恶感爬上背脊,令有生不寒而颤。他无法咽下入口的果汁,趴在水槽上吐了出来。 「恩?小有有,怎么啦?」 拾起脸、用力擦了擦嘴巴然后回头一看,自背后出声喊他、站在厨房门口的人影,正是一如往常穿着迈遢居家服的父亲——匠。 「没什么。」 瞬间敷衍地带过之后,有生这才改变心意。 「那个,爸爸……」 打算告诉他刚才的事情。 话虽出口,但他却不知该如何接下去讲。看见父亲诧异地歪头望着他,一个疑念浮上心头。匠真的是自己的父亲吗——事到如今,他也无法确定这一点。有生与由起出生时,母亲们有没有可能也像现在这样对调了身分?这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匠。」 有生的思考及对话,最后还是被呼唤父亲的声音打断了。有生表情略显僵硬地看向门口。探出厨房门口的只有半张脸,因此没办法马上区分是母亲还是由芙子阿姨。 「厕所的灯泡坏了,可以麻烦你帮忙换一下吗?」 「喔,没问题。」 父亲微微蹲下修长的身躯、钻过厨房的布帘。而那其中一位母亲则跟在他身后,瞥了有生一眼后离去。 之后有生也不断找机会打算告诉父亲,但每次都感觉有一道视线刺向他的背后,回头一看则必定会发现母亲或阿姨其中一人正看着自己。圆睁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这里。如此一来,有生就彷佛被美杜莎的目光贯穿所化成的石像,僵着身体发不出声音来。 无法将秘密告知任何人,暑假就这么进入了后半段。 「慢走,匠。路上小心!」 「思。」 这一天,父亲难得因工作而外出。有生从二楼的阶梯偶然目击由芙子阿姨正来到玄关送匠爸爸出门。戴着和父亲成对的粉红白金色婚戒的由芙子阿姨,就像芙有子妈妈平常会做的那样,稍微掂起脚,亲吻身材高挑的匠。 自己的父母平时会做的事,竟然由父亲和不是母亲的人若无其事地做出,某种无法言喻的愤怒开始盘旋在肚子里。 他飞奔回自己的寝室,一把抓起素描簿及书包然后再次冲下楼,父亲的身影早已自玄关消失。正巧折回客厅的由芙子阿姨听见跑下楼的脚步声,抬头看向这里。 他带点畏缩地说: 「我去外面写生。」 他不看着眼睛快速地说完,一脚塞进运动鞋便冲出家门。 所车父亲的身影还在车库里。 「爸爸!」 「怎么啦,小有有?要去写生吗?」 看着连运动鞋都没穿奸、上气不接下气追上来的有生,父亲回以一如往常的慵懒笑容。 「戴上帽子再出门吧!你很容易发烧不是吗?」 「爸爸,刚才那个是由芙子阿姨!」 为了不给自己犹豫的机会,这次总算直接讲出来。 终于能说出口了。连日绷着的紧张感,由于安心而一下子自身体抽离,膝盖差一点站不稳。有生抬起头等待父亲的回应,但是父亲却露出呆愣的反应,使得不安再次袭上心头。 果不其然,父亲一副完全无法理解的表情。 「你说什么?」 「我说,刚才 出来送行的不是妈妈……」 「喂喂,爸爸不可能认错妈妈和由芙的啦!」 就有生来看,父亲就是完完全全地认错了。父亲悠哉的反应令他不禁气得想跺脚。 「我有听到!那个啊,妈妈和由芙子阿姨说要交换……」 他感觉到一股视线。似乎有着看不见的手从背后一把揪紧他的心脏,使得他屏住呼吸。 他僵硬地转过脖子,车库的屋顶遮蔽盛夏的白艳阳光、形成轮廓清晰的深影之处,站着一个白色的朦胧人影。睁大的双眼一眨也不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里。 「小有有?」 父亲出声反问。然而横隔膜却抽筋,使得有生无法再次发声。结果,这一天最后也没能向父亲求助或提出警告。 每当他打算和父亲说话时,总会有其中一位母亲的目光窥视着他。 他被人监视了——! 只有关在房间里埋首于自由研究的时间,能让他不去多想其它事,专心进行作业。拜此之赐,自由研究的纸黏土对象几乎接近完成。 这一定是夏天书他作的恶梦。只要隐藏气息度过这个名为暑假的恶梦,就一定会在新学期开始时苏醒。母亲们会变回平常的母亲,也会回复到平静得有点无聊的日常。不爱上学的有生会如此迫切期望暑假早点结束,这可是史上头一遭。 不过,暑假却没有这么简单就肯结束。在八月下旬发生了一件事,使得有生终于下定决心自母亲身边逃离。 当有生以新买的压克力颜料,替断断续续找时间做给由起的小礼物上色时,那件事情发生了—— 「小有有!」 由起还是老样子,不敲门就闯进房间,因此戴上完成品欣赏的有生只好慌忙将手藏进口袋里。他半是为了转移注意力而摆出不悦的表情。 「我不是叫你不要突然进来吗?」 「小有有,妈妈她们、妈妈她们……!」 有生对由起的脸色大变感到异常,将由起拉进房间然后关上房门。门才刚关上,由起就两眼泪汪汪地扑过来紧抱不放,尽管有生感到有些困扰,但还是抚着由起的背安慰她。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妈妈她们、妈妈她们是外星人啦!」 「啥?」 由起语出惊人的意外发言,使得有生也不禁失声。可是由起的表情认真得甚至令他感到畏怯,没有办法一笑置之也不可小觑。有生的声音自然而然也变得慎重。 「你说什么?」 「由起看见了!由芙子妈妈和芙有子妈妈,刚刚在厨房……妈妈她们的嘴巴,伸、伸出像蝥虾一样的钳子,然后扭来扭去的……!然后两个人还一边笑一边说『一定要对孩子们保密』……」似乎是想起什么恐怖的光景,由起铁青着一张脸继续说道:「妈妈她们是外星人变成的!要是被她们发现我看见了,一定会被吃掉的……!」 颤抖着嘴唇、虚弱地说到这里,由起便搂着有生的脖子开始啜泣: 「小有有,我们快逃,快点逃走吧!要不然……由起会被吃掉的!」 她呜咽地边说边拉扯着有生的袖子,彷佛一刻都再也待不下去的样子。有生的脖子被她摇来摇去,踉呛着脚步、头晕眼花地开始思考。 姑且不论蝥虾外星人云云的真伪(到底她过去曾因蝥虾而有过怎么样的可怕回忆啊?), 至少由起也从母亲们身上感觉到某种异常而畏惧。与有生对母亲们感到的不信任重叠,由起不寻常的证言更是奇妙地加深了可信度。 「小有有……!」 由起的再度呼唤,让有生在心里暗自下定决心。 不久之前就开始考虑的计画。他假想着这一天的到来,已经事先做好了准备。而由起跑来找他哭诉则成了实践计画的契机。 「由起,听好了。」 有生抓起陷入混乱的由起的手,将他的脸拉近自己,然后尽可能用沉着的语气出声。由起边吸着鼻子边擦眼泪,然后表情温顺地点头。 「现在没办法马上就逃,会被妈妈她们发现的。等今天晚上吧!我们两个一起逃!不过到晚上以前你都要表现得像平常一样,也要去吃饭、洗澡、换上睡衣,然后去向妈妈们说晚安。这些都要照往常那样进行。办得到吗,由起?」 「恩,做得到。」 虽然仍是哭泣的表情,但由起似乎已恢复往常的好胜心,紧闭双唇点了点头。有生也点头回应。 「跟妈妈们说晚安,然后上二楼,等大家都睡着后再逃出去吧!重要的东西都先放进背包里准备好。还有,由起你有多少钱?」 「我买了漫画……所以只剩五百圆……」 由起一脸愧疚地说着。有生知道由起年纪比较小,所以拿到的零用钱也很少,因此打从一开始就不寄望由起。由于自由研究的材料费是父亲出的,所以有生稍微存了点积蓄,应该足够两人搭乘电车。 「小有有,你已经想好要去哪里了吗?」 「你猜是哪里?」 看见有生不同于以往的坚定神情,由起一脸不可思议地眨了眨泪眼。有生露出带点恶作剧的笑容,牵着由起的手走进房间深处,打开书桌的最上层抽屉,拿出插在一条条压挤式水彩缝隙问的小东西给她看。 「这个!」 由起差点大叫出声,有生将食指按在嘴巴上对她「嘘……」了一声。由起双手捣住嘴巴咽下声音,然后重新张大眼睛审视有生的手掌心。 那是一把不同于家中钥匙、也不同于车库钥匙,有着奇特造型的老旧钥匙。 在车库发现的那把钥匙,被有生偷偷从父亲房里带了出来。 肩膀上的重量使得他清醒过来。 偏茶色的柔软发丝轻触着肩膀。由起将喜爱的小熊造型背包抱在穿着裤裙的膝盖上,在有生的身边睡着。她规律而宁静的呼吸声就在耳边,有生小心翼翼地注意不吵醒由起,拉了拉因翻身而歪掉的t恤领口,然后略带睡意地环视周围。 白色光线微弱地照进细长的车身,车内充满略微混浊的白色空气与过分规律的晃动。搭乘首班电车的除了自己与由起之外,还有三、四组乘客。大家似乎都昏昏欲睡,没有活动的气息。 车窗外头能看见一望无际的景色。灰色的建筑群反射着朝阳的白色光辉,看起来简直就像曾在电视上看过的、在遥远的古代沉入大海的珊瑚礁中,受到侵蚀的沉船残骸。 「哇……」 他不禁失声惊叹。 列车似乎滑进了市中心,闲散的建筑物数量逐渐增加,高楼也多了起来。看着看着,天空就被挤到了视野两侧的狭缝,视界里填满了林立的大楼。 可是,隔着车窗所见的早晨建筑物风景画,宛如冷冰冰地结冻了一般,丝毫没有生物行动的影子。就彷佛人类逃脱出之后,被遗留下的沉船遗迹。只有朦胧的阳光逐渐高升,将大楼墙壁照出白色的光辉,像是要把洒落在都市里的灰影扯去般缓缓移动。 过了一段时问,首班电车终于抵达终点车站,原以为杏无人烟的都市,不可置信地涌现出人群。 「好多人喔!」 才刚下月台,背着小熊造型背包的由起便兴奋地高声欢呼。看来似乎不巧撞上千通勤的尖峰时段,穿着西装的人潮源源不绝地往来,只怕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人群的浊流给冲走。 「日本的上班族都没有暑假可放呢。」 不同于由起天真地因人潮而兴奋,有生一脸严肃看着用奇异笔抄在手背上的笔记,确认事先调查好的转车方法。到达目的地前,还得在都市里结构复杂的路线中换两班电车。 「由 起,接下来……」 自手背上的笔记抬起脸后—— 「咦?」 由起的身影突然消失了,眼前只有大人们往四面八方排出的人墙。 「由起!」 他脸色苍白地环顾四周。要是身上没带钱又在这种大都市里迷路,由起会有多么不安啊。 「小有有,你看你看!」 开朗的声音飞越人群传了过来。由起所背的小熊造型背包在人墙隙缝中跳上跳下。「是超兽宝贝的收集纪念章耶!由起一直想去盖这个章呢!」超兽宝贝……抵达顶点的不安一下子从脚底抽离,有生差点当场一屁股坐下。 由起和普通的弱小女生不同,并不是会因为迷路就简简单单变得不安的女孩子。他不禁自觉,会感到不安的应该是被单独留下的自己吧。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他一定没有勇气离家出走,敢这么做是因为有由起陪着自己。 「由起,走罗,要去换车。」 正当他故意装出不高兴的声音叫由起时,看见有四、五个小孩接近由起身后。 由起站在贴有超兽宝贝海报的印章台前傻愣愣地转过头。包围她的,是望上去和有生差不多同年级、一身便服打扮的小学生,比由起或有生都还要来得高大。大西和他跟班们的身影彷佛自动浮现眼前。不过看起来虽然像大西他们,对方却并非乡下小孩,大概是住在都市近郊的小孩子吧。 站在中央的小孩表现出比大西更露骨的高姿态,似乎说了些什么(大概是「闪边啦,矮子!」之类的),然后推了由起肩头一把。由起娇小的身体轻松地就被推到构不着印章台的地方,大西二号和他的伙伴们则占领了印章台前。 对于这种典型的小孩子欺负人方式,有生只是无奈地感到傻眼。有生连顶都懒得顶回去,但好强的由起则气得大步跺回去,在只剩最后一步时踹了地面一脚,然后跳起来一把揪住大西二号。 「你做什么啦!」 「干嘛啦,矮鬼?」 小孩们「哗~」地吵起来。 「由、由起!」 在有生飞奔过去前,已经在短时问内发展成彼此互相揪扯打架的骚动了。四周的大人们好奇地一阵骚然。 面对大个子的都市小孩,由起一点也不畏怯,来势汹汹地朝对方冲撞。看见由起奋不顾身的战法,都市小孩们先是感到胆怯,但马上就揪着她的后领口将她拎上半空中。「由起!」连进来插手的有生都一起被混进去打得一塌糊涂。 「喂!住手!你们是哪间学校的!」 幸亏站务员马上就注意到骚动,跑了过来。大西二号一干人松开由起,一群人作鸟兽散。和人揪扯的感觉一时挥之不去,但有生还是踉呛地一把牵住由起的手。 「由起又没有错!是他们不好!」 「别管了,快逃!」 他拉着一脸不服气的由起跑了起来。躲着追上来的站务员,钻过往来的大人之间。好歹自己可是正在离家出走,要是在这种时候被抓去看管,一下子就会被人联络上家里了。 在路线指南看板上确认月台编号之后,一奔上楼梯,正好要搭的电车就停在眼前。现在还是通勤的尖峰时段,身着灰色西装等待电车的人们,可说就像是被磁铁所吸引的灰色铁砂一般,发出「沙沙」的磨擦声聚集到各个门前。宣告发车的「锵锵」音乐声自月台响趄,有生一度回头确认身后,便拉着由起的手混入了铁砂群,被推挤地跃上电车。 虽然自站务员手中逃过一劫,但紧临而至的则是通勤尖峰时段。载满劳动者的电车一滑离月台开始奔驰,身体就被拉往电车行进的相反方向,然后被一个女人的屁股弹开,接着又扑进一位上班族充满汗臭味的西装背后。由起的背包则勾到了某个人的皮包。像这样,灾难毫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一个个袭来。 两人拖着狼狈不堪的身子,在电车抵达下一个转车站、踉舱地下车后,有生因拥挤的人潮感到反胃,整个人瘫坐在月台的长椅上动弹不得。虽然他原本就是在都市出生、长大的小孩,但体质从小就容易因人潮或噪音而感到晕头转向。 对生长在加拿大优良环境的由起来说,载满乘客的电车似乎反而令她觉得稀奇,每每电车摇晃时跟着大家倒往同一方向,或是自己跑去让人群推挤都令她觉得有趣。不过她目前却垂头丧气坐在有生旁边。原本想说她不晓得在沮丧些什么,结果却并非像有生一样因人群而精疲力尽,而是—— 「肚子饿了……」 看来是因为这个原因。 「谁叫你昨天晚上就把零食全吃光了。」 「可是……」 虽然声音有气无力,但有生的语气依旧带刺。听了他的话,由起噘起嘴。由起背包中塞满的糖果、点心,在他们整晚于车站等待首班电车时,就被她兴高采烈吃个精光了。有生肩上的包包里几乎只装了绘画用品,没有装食物。要是在乎常,现在早就是吃早餐的时间了。 可是剩下的预算扣掉抵达目的地前所需的两人份电车费,已经没有多余的钱让他们买早餐了。 逃难之旅才在第一天早上就面临受挫危机。 月台上的人潮还是多得令他头晕目眩,电车每隔几分钟发车时,就会有许多全身包覆着灰色或深蓝色等低彩度套装的人群进行交替。人明明就那么多,却只能感觉到微薄的生气。 不晓得是否由于空气中的氧气浓度过低,才不过搬到远离都市的郊区生活约两年,都市里的空气就如此令人喘不过气来,有生感到很不可思议。 「肚子饿了……」 由起双手抱膝坐在长椅上复述,同时送来哀求的视线。但是没有的东西就是没有,所以有生也无可奈何。 「走吧,再换一班车就到了。」 有生半像是要鼓励自己似地说着,从长椅上站了起来。 「小有有,已经不要紧了吗?」 「恩。」 其实还是很不舒服。但总觉得要是继续坐在这里,只会愈来愈消沉而变得想回家。他告诉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有生重新背好包包,边走边再次确认写在手背上的换车方式,由于没有看着前方,因此撞上了在他面前往来的行人。夹在侧背包里的素描簿滑落,最中间的那一页摊了开来。 「哎呀,抱歉。」 撞上他的行人停下脚步。有生看也不看对方一眼,只是摇摇头,然后便蹲下伸手捡素描簿。不过一只结实的大人手臂却早他一步捡起了素描簿,使得他一瞬间愣住,然后抬起头不断眨眼。 那个人工整地穿着一身白色条纹西装,虽然是个有点年纪的壮年男子,却有着强健的体格。开始掺杂灰白的头发被整理成服顺的后梳油头,嘴巴上留着整齐的胡须。要是再拿一根拐杖,身上散发的气氛就会很像是在外国电影中登场、身穿公式化打扮的上班族,不过却又有哪里不太一样。 「怎么了吗,大泽先生?」 另一名和他在一起、比他年轻许多的男子{这个则是穿着朴素的西装、没什么特征的男子)出声说道。 「哇~!是肯德基爷爷耶!都市果然真了不起,有真正的肯德基爷爷!」 由起直率地发表感言。经她这么一说,穿着西装的绅士,脸上的确带有像肯德基经销店前竖立的h桑德斯人偶一样的和蔼微笑,看着拾起的素描簿。 「这是你画的吗?」 对于唐突抛出的疑问,有生先是感到困惑然后点了点头。素描簿被摊开的那一页,上面画着一只瘦巴巴的狗。桑德斯先生一个人点着头陷入沉思,然后开始一张张翻阅其它页。难道我画了什么不妙的东西吗?有生不安地蹙眉看着他。 桑德斯先生最后又翻回一开始画着狗的那张图。 「这张卖多少?」 「咦?」 「这张画,可不可以卖给叔叔呢?」 有生嘴巴张到一半呆站在原地,由起在他身边跳上跳下说道: 「早餐!」 她如此主张。 桑德斯先生如鱼鳃般的下垂脸颊绽开笑容,对由起点点头,然后对着随行的男子比手划脚不知悄悄说了些什么。随行的男子跑向月台的商店,在有生和由起还张着嘴发愣时,就带着一个塞满各种面包的购物袋回来了。 「谢谢。」 桑德斯爷爷说完,从素描簿撕下那张狗的图作为面包的代价,然后和随行的男子走出了月台。有生和由起彷佛被狐狸要了似地面面相觑。由起圆睁着大眼的表情一下子开朗起来。 「小有有的画卖掉了耶!」 「卖、卖掉了?」 有生一时之间还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只是交换了面包而已啊……」 「一样啦!爸爸他有说过,自己的作品如果卖出去,就是专家罗!小有有已经是职业画家了呢!」 由起兴奋地跳上跳下,而有生则没什么真实感,只是一味感到困惑。手被由起抓着上下甩动,身体底部渐渐浮现一种蠢蠢欲动的感觉。 自己画的图,第一次被人以某种对等的代价所评价。 他想借着自制力压抑内心逐渐涌现的高昂情绪。这份高昂感被硬塞进他体内,就像是岩浆般静静鼓动,最后成了某种带有热度的凝块。 等到尖峰时段乎复后,两人再度搭上电车,坐在位置上边吃面包边前往最终目的地。在由起又喊肚子饿之前,中餐也靠着剩下的面包撑了过去。稍过正午时,总算抵达了目的地的车站。 因大楼墙壁的反射,使得入秋后的阳光愈发炎热。晴空之下,吃过中餐而涌现睡意的人们,意识略显蒙胧、懒洋洋地在人来人往的闹区街上行走。藉由桑德斯爷爷给的面包补充精力后,由起不再抱怨,精神抖擞地踏着步伐。而能量效率不彰的有生则相当精疲力竭,不发一语、紧闭双唇。就在这时—— 「哇啊……」 抬头仰望眼前的建筑物,两人同时发出带有叹息的声音。 这是一幢藤蔓植物缠着外墙攀爬、非常非常老旧的洋房。大约有七层吧。矗立着的圆筒状铁制格子栅栏朝顶楼延伸而去,装饰着这栋建筑。 hotelwilliamschildbird——有生在爷爷留下的照片之中,发现了记有这个名称及住址的笔记{吾郎姨丈说是叫bird还是什么的hotel,不过有点不太一样)。他靠着笔记,终于抵达了这栋洋溢着时代风情、伫立在闹区外缘的建筑物。 「真惊人耶~」 「恩……」 两人各自发表一句感言,之后便仰望着建筑物直到脖子酸痛为止。咕噜地咽了咽口水后,朝正面的大门迈出步伐。 稍微使力将沉重的对门其中一侧推开,战战兢兢地窥视内部。空气彷佛缺乏循环而长年停滞似的,一阵带着湿气的尘埃味扑鼻而来。 「好像鬼屋喔!」 由起自有生的怀中探出头,感到不可思议的同时以兴奋的语气说道。有生只是将口水咽进干渴的喉咙,不发一语地再稍微推开门,迈开脚步走进里头。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自天花板上的天窗射入,圆底烧瓶状的装饰灯像是要包围整个空间般绕着墙壁设置,这些微弱光线朦胧地点亮了呈现八角柱形状的入口大厅。带有西欧复古风味的沙发及电视机占领了大厅的一半空间。大厅深处可以看到类似旅馆柜台的长桌,却不见人影。 正当有生心想是否没有任何人在时—— 「小有有,那边……」 由起发出低语,拉了拉他的袖子。 围着复古风电视设置的沙发椅背另一侧,可以稍微窥见栗色的头发。有生挥手示意由起待在原地,不知不觉藏起脚步声靠近那里。 「请问……」 他从沙发后方出声叫唤,但那个人却没有回应。再稍微靠近一点,试着窥视沙发的另一侧—— 「请问……」 原本打算用清楚的声音再次出声呼唤,却又将声音吞了回去。 蓬松的栗色卷发垂至肩膀、微带粉红色的嘴唇、丰映的脸颊上带着微笑、睁着雪亮的冰蓝色透明双眸坐在沙发上的,是一个身穿漂亮洋装的洋娃娃。难怪不会回应。有生一下子感到脱力。但那个已和复古风沙发融为一景的洋娃娃,就彷佛玻璃眼珠会转动起来、打开嘴巴说话般带有奇异的真实感,令他有些不寒而颤。空无一人的大厅却独独有一个洋娃娃坐在沙发上,更增添了诡异的气氛。 明明是盛夏,却感到周围的温度急遽降低。身子微微一颤,接着,当他回头望向留在原地的由起时—— 由起的背后,不知何时起浮现了人影。 在微弱的光芒下蒙陇浮现的,是一张如木乃伊般干瘪的老人脸孔。 「由、由起……」 嘴里只发得出虚弱的声音。由起尚未发现身后的老人,只是愣在原地。有生以僵硬的动作指向她的背后。 「后、后面……」 由起眨眨眼然后回头。微弱灯光下浮现的老人面孔正俯视着她,在布满皱纹的脸上看起来只像是裂缝的嘴巴,弯成了上弦新月的形状。 「发现了从未见过的小东西呢!正好拿来熬今晚的汤头!」 嘶哑的嗓音听起来宛如魔法师在咏唱咒语。彷佛要将人绑在原地的嘻嘻笑声有如微弱的铃声般响起,震动着大厅里的空气。 笑声在空气中消融,一片不自然的寂静降临。紧接着过了几秒—— 「呀——!」 由起的尖叫声响彻云霄。 「呀啊啊——!」 她发出惨叫,一直线地朝有生冲过来。心窝被由起猛烈一撞,使得有生不住咳嗽,不过也拜此解除了动弹不得的状态。他牵着由起的手跑向建筑物深处。比大厅来得更加昏暗、彷佛拉上一层噪音之幕的走廊一直延伸到深处,没办法看见走廊尽头有生牵着仍在惊声尖叫的由起,一边留意身后一边奔跑。走廊尽头分歧成左右两条路,因此有生紧急煞车,使得由起猛力撞上他的背。 有生依然不停微微咳嗽,同时左右张望。结果就在此时,心脏差点就如字面所述般的跳出喉咙。 理应在身后的老人,不知何时来到了眼前。自昏暗中蒙陇浮现的脸上,布满了刻划着深暗阴影的皱纹。皱纹的裂缝形成了上弦新月形的开口。 「发现了从未见过的小东西呢!正好拿来当今晚的汤料!」 由起再次放声尖叫,躲进有生背后。打算折回走廊的有生和由起撞个正着,两人同时「痛!」地惊叫出声,然后面向彼此的反方向,一屁股跌坐在地。 一边揉着屁股一面抬起头,老人又不知何时绕到了由起背后。于是他对同样也揉着屁股仰头的由起叫道: 「由起,后面!」 「小有有,后面!」 两人的声音重叠,然后两人同时噤声。 两人同时回头看像各自的背后。 在有生的背后,也站了一个跟由起身后一模一样的老人。 两张一模一样的老人面孔,在一片昏黑中轻飘飘地移动然后并排在一起。两张并列的皱巴巴嘴唇打开上弦月形的开口,你一句我一句地交互说话: 「用来熬汤头的是小孩子的骨头!」 「用来作汤料的是小孩子的肉!」 「用来涂抹在吐司上的是小 孩子的脑浆!」 「用来作甜点的是糖浆腌制的小孩眼珠!」 「好像很好吃呢!」 「好像很好吃呢!」 飘在半空中的两张嘴巴,参差不齐的门牙喀答喀答地响着互相大笑。 「犯不着露出那么可怕的表情嘛!」 「只不过是感到无聊的老人开玩笑恶作剧,就笑着原谅我们嘛!」 「我们这不就在准备晚饭请客,以作为赔礼了吗……」 「看,汤已经滚得差不多罗!」 老人们丝毫没有做错事感到害怕的样子,嘻嘻笑着。吓得魂魄都从嘴巴飞出去的有生,内心曾一瞬间诅咒他们去死算了。和他一样半吊着眼皮瞪视老人的由起,则是一副险恶的表情,似乎真的会将手塞进老人嘴里将魂魄揪出来似的。 他们被请进去的房间里,有一张圆桌与两张摇椅。两位老人各自坐在上头,嘎吱嘎吱地前后摆动摇椅。然后一人搅动圆桌正中央的锅子,另一人用刀子将大大的乡村面包切成四份放进盘子里。 有生和由起两人并坐在客用的双人椅上,摆出前所未有的扑克脸,依旧满脸狐疑地直瞪着两位老人。除了被他们那开玩笑还是什么的恶作剧所惊吓,再加上母亲们两姊妹的缘故,使得两人现在对双胞胎这种生物完全不抱持信任。 双胞胎老人是这栋公寓一楼的房客。房间内部就如建筑物外观及大厅一样,装饰着西欧复古风的家具。而倚身于老旧且经常使用的木制摇椅上的两位老骨头,简直就像是这间房里的摆设之一,几乎和四周的景色融为一体。 尽管如此,看着眼前所摆的面包以及被舀进银色盘子里的汤,肚子里的虫便开始蠢蠢欲动。有生和身旁的由起彼此互看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我们开动了。」 小小声地说了这句话,便战战兢兢地将第一口汤送进嘴里。由于老人们刚才说要用小孩子的骨头和肉来熬汤以及做成汤料,因此他们现在还有种说不上来的惊恐。不过,看起来里头没放类似人肉的东西。和母亲们堪称一流饭店厨师所做的各种手作料理相比,虽然风味差了很多,但餐桌上简单且调味朴素的菜色却非常稀奇,于是两人默默将汤与面包塞入口中。 两位老人笑嘻嘻地看着他们(虽然不是坏人的那种笑法:但问题是看起来却像妖怪),然后悠哉地开始享用自己的餐点。 「吃完饭后,再带你们去五楼吧!」 「546号房……没想到现在还会有带着那扇房门钥匙的人出现呢。」 轮流低语的老人们,视线移向有生摆在桌上的银色钥匙。546号室……就是和这把钥匙最契合的场所,也是爷爷所住的房问号码。 「你们认识小有有的爷爷吗?」 被人分予食物,由起的心情一下子好转,脸颊里塞着面包问道。 「当然认识罗!」 「浅井晃生……没想到竟会回想起这个令人怀念的男人名字。」 「……他是个怎样的人?」 有生还未像由起那般解除心防,依旧板着一张脸。尽管如此,他还是抑制不住兴趣而插嘴问道。两位老人向孩子们点点头,眯细了双眼凝视远方,一边回忆过往一边回答: 「恩……是个蠢男人。」 说得一派洒脱。 有生半眯起眼帘瞪他们。老人们滑稽地对他耸耸肩,继续说道: 「比起自己的性命而更爱拍照,真是个蠢男人。」 「最后他飞往中东的战场,结果在那里丧命了。」 「何必赶着送死呢……」 「真是个蠢蛋呢……」 有生和由起也都不自觉地停下手中的汤匙听他们讲话。空气突然变得异常严肃,彷佛要沉进屋子底下似的。 像是要吹跑凝重的气氛般,双胞胎老人再次开始诡异地嘻笑出声: 「如果是浅井的孙子,我们非常欢迎。你随时再来我们这里吃饭吧!顺便也可以为我们排遣无聊!」 「由起和小有有可以住在这里吗?」 「当然。只要是持有钥匙的人,没有人可以拒绝他们在这里住下。」 老人们露出泛黄而稀疏的牙齿,对探出身子询问的由起微微一笑。 「欢迎来到hotelwilliamschildbird!」 这是这间公寓对新房客共通的欢迎方式。 「好像国王睡的床喔!真酷~!」 由起欢呼着跳进装饰着古铜色床架的床铺上。「不要跳,会尘埃飞扬,由起。」嘴上说着逆耳忠告,但有生也抑止不住自己内心的昂扬而环顾的房内。 546号房位在总共六间房的五楼最角落,里头的格局几乎和老人们位于一楼的房间相同,而老旧的西欧式复古家具虽唠叨不断地各自主张其存在,彼此却又不可思议地调和,营造出统一的氛围。褪色的壁纸、沉稳的咖啡色与橄榄绿相问的方格地板。房内的一切都相当古老且积满灰尘,但生活必需的家具却几乎一样不缺。 其次,房里的空气还微微沁染着一股墨水味,让有生感受到爷爷身为摄影师所留下的余韵,总觉得似乎冥冥中受到未曾谋面的爷爷守护一样。 「从今天起就要住在这里了呢!是由起和小有有的新家对吧?是爱的小窝对吧?」 「你去哪学到那个单字的啊……」 由起在床上跳来跳去,使得床架的弹簧发出叽嘎叽嘎的声音,大量灰尘自床单上飞起。 然而这幅景象对现在的由起来说,就像是主题乐园的游乐设施为了营造气氛所增添的演出一般,乐得兴奋大叫。看着她不知收敛的样子,有生尽管傻眼,却也任由她高兴去做。 自从昨晚两人逃家之后……不,是自从感受到母亲们的异常开始,一直绷到现在的紧张情绪终于得到解放,自可怕的母亲们手中逃了出来。从今以后,两个小孩子就能随心所欲地过生活了。不用上学,不用写功课,也不用再和大西他们打照面。画也卖了出去,老人们也很欢迎他们。有生认为一切都能发展得很顺利,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现在巴不得对浮现在脑海中的大西及其跟班们呛声:「见识到了吗?」就让他继续待在乡下的学校里:永远像个小鬼头一样当山大王吧! 「对了,小有有。」 由起突然自床上爬起来。她的大眼睛中闪烁着光芒,彷佛想到了什么最棒的点子似的。 原以为她要说什么,没想到—— 「我们来办婚礼吧!」 「……咦咦?」 出人意料的提议使得有生仓皇失措。由起露出非常非常……非常认真的表情,双手握拳极力说服: 「因为这是由起和小有有迈向崭新人生的第一天呀!今后就要两个人一起生活了嘛,当然不结婚不行呀!最近不结婚就同居的年轻人逐渐增多,同为我们这个世代的人,实在无法认同呢!综艺节目里的秃头欧吉桑是这么说的!」 电视儿童由起经常被电视节目灌输一些异常老成的知识。姑且不论是否认同那些综艺节目的评论家,从小也养成了老成思考方式的有生,实在不得不认同这个意见有其道理所在。 没错,既然今后就要和由起一块儿生活,就必须由自己来守护由起。必须负起责任让她幸福。 要让女孩子幸福,就是要结婚……他是这么想的。 「小有有……」 由起端坐在床上,闪烁期待的眼神望向这里。有生将手伸进口袋。确认口袋中约有小石头般大小的硬块,然后动作不自然地走向床边。他脱掉运动鞋爬上床铺,宛如相亲般和由起面对面跪坐。 由起刻意 板起面孔,故作严肃地清了清喉咙。 「恩——井上由起,你是否愿意发誓,无论疾病或健康,喜、喜……快乐或伤心,这样那样如此这般……总之就是一辈子都爱着小有有?」 还真是被省略得很随便——模仿教会牧师的语气讲完一段落后,由起挪动膝盖膝行到有生隔壁。 「是的,我发誓。」 看来是一人分饰两角。立完誓后她再度回到牧师的位置,接着「思」一声然后夸张地点头——她还真忙。 「那么,浅井小有有,你是否愿意发誓,无论疾病或健康,呃……有钱或没钱,这样那样如此这般……总之就是永~远都爱着由起?」 她毫不迷惘地凝视有生。 「你愿意发誓吗?」 有生无法即刻答复,迟疑地盯着膝盖前方。再次触碰裤子口袋之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这之间大概花了两秒。 「我……发誓。」 一脸严肃等待回答的由起,表情瞬间春光满面。她马上又装回牧师专用、充满威严的怪脸清了清喉咙。 「那么,请交换誓约之吻。」 一阵沉默降临到面对面端正跪坐的两人身上。自己和由起彼此微微碰触的膝盖变得敏感,令他觉得发痒。可以很清楚地听见自己咽口水的声音。甚至还能听见稍微加速的鼓动声。噗通噗通噗通噗通……怦通怦通怦通怦通……心脏的跳动支配了所有的听觉,除此之外感觉不到任何声音。 由起微微翘高屁股,脸靠了过来。有生紧握放在膝盖上的拳头,同样也稍微倾出身子。 闭目之后,距离感便难以清楚掌握,于是鼻子前端最先轻轻撞到了一下。 接下来,柔软而温暖的东西碰到了嘴唇。 一、二、三、四……脑海中数着数。像这种情况,该维持几秒比较好?他连该如何呼吸也不明白,于是便憋着气,一下子就憋得痛苦起来。即使这样,他还是忍着维持这个姿势好一阵子,不过终于撑不下去—— 「噗哈!」 两人同时吐气,脸倏然离开(由起好像也是在憋气)。 双方都由于缺氧及害羞而脸红,对看了好一会儿。 「嘿嘿……」 由起露出了不好意思、但却非常漂亮的笑容。有生则不知该表现出怎样的表情,自由起的笑容中别开目光,形迹可疑地将手伸进裤子的左边口袋里。 「给你。」 有生像是在递挑战书一样,将抓着的东西硬塞进由起手里。虽然在事前的想象练习中,原本是打算更帅气地交给她,但现在却一点也不帅气。 看见手上的东西后,由起瞪大了双眼。那是不会太大也不会太小、戴在由起的小手上刚好的纸黏土戒指。蓝色的压克力颜料将顶端的星星装饰上色得十分漂亮。 「小有有,这个是……结婚戒指……?」 由起圆睁着大眼,语气中带点恍惚地问道。有生尴尬地扭着身子点头。 「我只做得出这种没什么大不了的东西……」 「由起什么都没有准备!怎么办?由起太差劲了!」 「由起不用给我什么啦!」 「不、不行啦!」 「没关系。」 由起紧握着戒指摇摇头。但经过有生再三说服,只好不服气地咬着嘴唇。不过她仍缓缓打开拳头重新审视戒指,接下来微微套进食指,并将那只手指举到天花板的灯光下,变换着不同的角度欣赏,然后逐渐回复平日开朗的神情。 然后向有生投出了一个他有史以来所看过最棒、彷佛绽放着光辉、最灿烂的笑容。 婚礼顺利结束,因长途旅行而精疲力尽的两人一下就钻进被窝里。但是身体虽然疲惫,头脑却处于兴奋状态,清晰得睡不着。于是两人又开始以远足的心情,在棉被中嘻笑了好一阵子。 「由起,你会不会想回家了?」 「一点——也不会!我只要有小有有陪着就好!」 由起仰躺在棉被中,得意地举起戴在左手无名指的戒指欣赏。目测似乎有些误差,对由起的细瘦手指来说有点太松。有生下定决心,等长大以后不要再送这种纸黏土玩具,一定要好好买个像样一点的。 暂且先不管戒指的事,总之必须先思考明天开始的生活方式。既然决定要两个人一起生活,就不能老是去双胞胎老人那里吃闲饭。 稍微犹豫过后,他暧昧地说出了心中一直在考虑的想法: 「那个啊,我在想,是不是可以靠卖画来赚钱……虽然不知道能否顺利,但要是又有人像今天的大叔一样买下……」 「由起也这么想呢!」 彷佛没什么奸犹豫似的,由起对此非常赞同,半跃着翻身面向有生。彼此的额头在枕头上抵在一起。 「小有有的画一定没问题的!今天不是也卖掉一张了吗?这主意绝对会成功的!小有有已经是画画的专家了嘛!小有有负责画,由起负责卖!两人一起卖出很多很多画,然后变成富翁,买好多好多糖果……」 由起愈说愈起劲,她那乐观的逻辑渐渐朝奇怪的方向发展。疲劳终究盖过了兴奋而一下子涌现,由起嘴里还喃喃念着些什么,眼皮渐渐变得沉重。「然后由起要住在糖果屋,小有有就买巧克力做成的画具……还有饼干做成的素描簿……」不知是否已经开始作梦了,最后她开始说着意义不明的话,一直嘀咕到没有再发出声音,沉沉地进入梦乡。 (呼……} 有生叹了口气,在棉被中翻了个身,抬头望向笼罩着一片昏暗的天花板。不是自己房间里的、看不习惯的天花板,视觉暂留的影子看起来貌似人的脸孔。 有生虽然不像由起那般想法乐观,但总之今天已经达成「来到这里」这个目标,令他也增添了相当程度的自信。今天都如此顺利了,明天起一定也会像这个样子一帆风顺。总而言之,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考虑。 在长时间的消耗之下,精神已经疲惫不堪。清晰的脑袋染上一层乳白色的雾气,逐渐停止运转。 钻进上头布满尘埃的棉被中,靠在唯一的枕头上凑近由起的脸,不知不觉问,有生也进入了睡眠。 翌日,两人都熟睡到日正当中,因肚子饿而自然醒。一楼的老人们给了晚餐吃剩的面包,他们在上头涂了花生酱当作中餐。用餐过后,便带着画图用的素描簿,以及在爷爷房间里发现的、几何花纹的编织地毯出门。 天空微阴,天气并不会热得令人难受。总觉得是个好的开始。 两人朝昨天经过、通往闹区的方向步行一阵子,来到了有着卖二手衣、手工饰品、旧书报摊等路边摊出没的邻近地区。有生他们也在空旷的地方摊开地毯,将素描一张一张排在上头。两人隔着地毯而坐,满心期待有人会靠过来。 三十分钟。一小时。两小时…… 没有任何过客停在两人的摊位前,只有大白天就拿着啤酒瓶边走边喝的醉汉对他们冷眼一瞥。明明多少也有人走到附近的饰品摊及书报摊参观的啊…… 一个年约十几岁、腋下夹着一束晚报的直排轮少年滑过他们眼前,踩着柏油路的鞋底削出了粗糙的声音。已经到了送晚报的时间,由起踹飞滚到地毯前的可乐娜啤酒瓶。 「都没有人来看。」 「恩……」 有生回应得理所当然。由起昨晚的干劲也不知飞到哪去了,显得十分消沉。 「肯德基爷爷明明马上就买下来的……由起叫卖看看吧?」 「不用了,没关系。果然是昨天太好运了。」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说不定是地点不好。」 「在哪里 第3章 第3章 虽然很唐突,但我们先从h桑德斯先生的故事说起吧。就是那个站在肯德基连锁店前,身穿白色西装、留着白发与白胡须、体格魁伟,总是面带笑容的绅士。 在同年龄的少女们还混在一起、每天在夜晚的闹区街上嬉戏的时候,曾有一次大伙儿一起喝啤酒喝得醉醺醺的(大家当然都未成年。不过这并不是重点,所以就不再深究),等到回过神时,竟发现我们好几个人正一起抬着某间分店的桑德斯人偶,走过了很长一段距离。究竟是谁先提议的——记忆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也许是途中碰撞到什么,人偶的其中一只脚自膝盖以下全都不见,不晓得掉到哪里去了。 这下可犯了绑架及伤害罪。虽然打算趁夜偷偷还回店门前,但这具桑德斯人偶颇有重量。才只不过几个力气微薄的少女,到底是怎么扛到这里的?藉酒助势还真是惊人。随着醉意清醒,大家也都失去将这家伙搬回店门前的干劲。况且一旦想象那幅光景就非常可笑。想起自己的模样,一群连鸡毛蒜皮之事也觉得好笑、年龄正值十五到二十岁之间的少女们各个都捧腹大笑,之后开始陷入思考。这个桑德斯人偶究竟该怎么办呢? 结果—— 「阿——喂喂?我是桑德斯,现在正在二丁目十字路口的电话亭,可以麻烦你们来接我吗?我的脚实在痛得走不动啦!」 将人偶塞到附近的电话亭,然后再用那里的公共电话打到肯德基店里的电话答录机留言(捏着鼻子、学老人一样装出嘶哑的声音。负责演出的人是悦子,而绊和其它人则在一旁努力憋笑),然后就将人偶丢在那里。天色微亮的清晨,大伙儿在黎明的街道上憋着声音笑闹着逃离而去。 桑德斯先生似乎被平安地接回去了。隔天晚上去看时,它的身影已经自电话亭中消失了。 以上就是桑德斯爷爷的绑架暨伤害事件始末。 如今会突然想起这种令人难为情的青春事迹,是因为眼前这个老人实在太像当睁的桑德斯爷爷了。 身着直条纹白西装、系着黑色缎带领结,白发整理成服贴的后梳油头,蓄着白色胡子。 体格偏壮硕,松垂的脸颊上不时带着微笑。特别是他的脚似乎有些行动不便,必须拄着拐杖走路。绊一瞬间真的以为是当时被撞断脚的桑德斯人偶前来找她复仇了。 「你干嘛铁青着一张脸啊?」 绊毫不顾忌地呆站着凝视桑德斯先生,而对她如此诧异说道的人则是浅井有生。 这位老人是大泽先生,是浅井叨扰的青山画廊上一任主人。由于年事已高,因此目前已退下来。 (哦!这个烤生肉真好吃!) 不过,这样的操心也在品尝眼前的料理后被抛到了九霄云外。难得都来了,不尽情将胃里塞满美食再回去就太可惜了。叉子刺进高级烤生肉,牙齿紧咬着一拉,嚼了两、三口然后一口咽下。 (唔……) 由于整块吞下去的缘故,使得喉咙噎着,绊直拍胸口。此时—— 「请问。」 眼前递来了玻璃杯。 一把抓过杯子,将透明的液体一饮而尽。胸口回复过来后,一抬起头,就看到一名和其它出席者同样打扮正式的年轻男子站在那里。 「小姐,你一个人吗?」 被这么一问,绊起先愣了一下,接着放眼巡视会场一圈。一位背后大幅露出、穿着煽情大红色晚礼服的女性正在对浅井搭话。看见这一幕,绊莫名其妙感到恼火。于是她便说道: 「对,我一个人。」 她半豁出去地回答男子。就算今天的任务是随侍大泽老先生,而绊只不过是跟班,但浅井却打从宴会开始后一次也没来关心过绊。自己开口邀她:「要来吗?」结果却如此弃人于不顾。 喉咙一下子灼热了起来。由于是气泡饮料,所以原本以为是姜汁汽水或什么的,但递给她的看来是装着香槟的玻璃杯。 男子叫住路过的男服务生,又从托盘再拿了两杯香槟,将其中一杯与名片一起递向这里。 「我是远野美术出版社,《h&art》的编辑。」 「喔喔……」 绊应了一声,看着名片。《h&art》这本美术杂志绊也有听过,听说是间新兴出版社,主要都是报导一些尚未成名的新人或年纪轻轻便开始受到瞩目的作家,之前也曾刊登过浅井的报导。别看浅井那个样子,他也是最近颇受大众瞩目的年轻画家。 「冒昧请问一下,我觉得似乎曾在哪边见过你……啊啊,这听起来很像搭讪会讲的话,不过请你别误会。」 语气有点轻薄,男子露出感觉不像坏人的亲切笑容说着。绊点了点头,一边毫不矫饰地将递来的杯子凑进嘴边。 「我想是因为有登过我的画吧,我是模特儿。」 「啊啊,果然如此。是『降落点』对吧?浅井有生的。」 他将画廊让给了侄子。那位侄子也就是第二代画廊主人,绊也曾经见过。 起因是那位第二代画廊主人有事无法同行,因此请浅井陪同大泽老先生出席。第二代主人大泽先生说: 「反正并不是很讲究的正式宴会,就当是去大块朵颐美味菜肴,轻松享受就可以罗!如果不介意,绊小姐也一起去吧?」 她绝对不是被料理钓来的。而是因为浅井说了:「卫藤,要去吗?」而拜此所赐晚上的打工也中止,原本的预定空了下来,因此绊为了弥补不爽的心情才一口答应下来。 浅井有生是绊的打工雇主,和绊住在同一栋公寓的五楼,是美术大学的研究生,也是位全身油画臭、足不出户、性格阴暗又自大的画家。约三个星期前他的惯用手骨折,手上的石膏奸不容易才刚拿掉。 而那样的有生竟然稀奇地穿着整齐的正式服装,跟随在大泽老先生的身旁,令人甚至怀疑明天是否会从天上降下枪林剑雨。此外,他还用非常难得的恭谨态度,对前来搭话的宴会出席者低头鞠躬,让人不禁担心明天天上是否会落下陨石。听说因为大泽老先生不仅是认同浅井绘画的前任画廊主人,更是浅井儿时蒙受照顾的恩人。浅井实在不像会喜欢出席这种社交场合的人,他之所以答应同行,是因为无法拒绝大泽老先生的请托。 这个宴会据说是大泽老先生的朋友——其所担任干事的美术相关出版社,创社几十周年的纪念宴会。会场也有许多美术相关人士出席,也许他们都认识有生,可以看见频频有人向有生笑着搭话而有生虽然称不上态度亲切,却也一一低头对他们回以三言两语。从他平日总像是在不高兴的扑克脸来看,真是表现了奇迹般的社交性。只要有心还是做得到嘛!绊微妙地对他感到认同。 而只不过是大泽老先生的随侍附属品的绊,无事可做地站在墙边,大口嚼着装到盘子里堆叠成山的高级料理,同时一边观望着会场。 并不是很讲究的正式宴会——大泽先生是这么说的,但以绊的基准来看,感觉已经是十二万分绚烂豪华又光彩夺目的上流阶级社交界了。虽然这话似乎不该由绊自己说,但从小教养称不上良好的绊总觉得坐立难安。男性们大多穿着白色或黑色的正式西装,女性则是前襟或后背敞开的晚礼服打扮,单手拿着形状高贵的玻璃杯,四处散布着一群群人在谈笑。 自己的打扮在这个场合实在非常突兀,绊无地自容地拉了拉裙摆。她穿着露出膝盖的黑色褶裙及长筒袜,还有鞋尖部分圆圆鼓起、同样也是黑色的厚底长靴。在一群身穿光鲜材则长裙、令人怀疑会折断鞋跟的优雅高跟鞋的女性当中,只有绊一个人穿着这种机器人动画里才会出现的笨重长靴。 没有合适的衣服也是没办法的事,但至少头发 稍微仔细梳理一下再来就好了。天生偏红的长发没有盘起来,就这么披散在背后。 「你记得真清楚呢。所有杂志上报导过的画你都记得吗?」 「因为是工作呀。再说,我个人也非常喜欢浅井的画。『降落点』也是我负责撰稿的喔!」编辑笑着说道,接过绊手中的空香槟杯,马上又递给她一朴新的。作为报导的「降落点」是第一幅以绊为模特儿完成的作品,根据《h&art》不知足讽刺还是赞美的评论,那是一幅「风汲取厂具象主义潮流,以细腻又精致的笔触,从现实世界的斜后方四十五度角呈现出人事物」的画作。 刚才那个红色晚礼服的女人还巴在浅井旁边。绊总觉得看下顺眼,一边瞪着那里一边喝干了第二杯香槟。平常总是穿着那身沾满颜料的第一o一件衣物,一旦好好换装打扮起来,浅井看起来世意外地有型。虽然不知浅井自己有没有察觉,但那位红色晚礼服的女性很显然打算吸引他的注意力。 浅井才不可能会正眼瞧你的啦!绊内心暗自对背后大敞的女性吐了这句话, 他眼中就只有—位女性而已。 那名女性当然也不会是绊。 「自从比赛得奖后,他就有好一阵子都没发表新作,所以我很在意;不过他最近发表『降落点』后我真是松了口气。对了!三年前的得奖作品,模特儿也是你吧?那也是一幅让人印象深刻的作品喔!」 在编辑东说西说的这段期问,绊的脑袋半是心不在焉地听着,然后一杯接着一杯吗干递过来的香槟。 大泽桑德斯老先生出声叫了浅井,不晓得说了些什么,浅井才难得将注意力转向绊,或许是对他说了「你也稍微关心一下她」,又或者在询问绊是否喝得太多了?红色晚礼服女子才依依不舍地被迫中断对话。 向大泽老先生打了声招呼后,浅井走近这里。和香槟表面一样摇摆不定的视野中映出了他的身影。 ……因为浅井眼中就只有一位女性而已。 那名女性当然也不是绊。 那名女性已经去到再也无法触及的地方了…… 将杯中剩下的香槟倾注口中一饮而尽后,绊重新面向身旁的编辑。编辑的脸也像是沉进了香傧杯底似地摇摆不定。自己到底喝了几杯?完全想不起来。 她眼神带着醉意地抬头看向编辑,说道: 「恩,没错,那个也是我。我叫做皆子,皆子……」 视线的角落里,浅井停下了脚步。 宴会结束,以计程车送大泽老先生回家之后,浅井拒绝了大泽老先生要给他的计程车资,搭电车回家。 从车站走回hotelwilliamschildbird的一路上,浅井一句话也不吭,丝毫不顾虑绊的走路速度,自顾自地快步走在前头。在与大泽老先生离别之前持续压仰的不悦气息,现在则毫不隐蔽地自背后发敞出来。 「你在生气?」 厚底长靴「叩!叩!」地敲响地面,绊走在浅井身后,对着他的背问道。不用问,不管怎么看都是在生气。 「我只不过是借着酒醉气势,不小心脱口而出罢了嘛!犯不着那么生气吧?」 由于拉开了一段距离,因此绊小跑步追上前,鼓着脸颊对着他的背后抗议。浅井依旧头也不回,只从背后散发出怒意。 星期日夜晚的街道平时就没什么人,沿路的简餐店及综合商业大楼上电气招牌的灯光也大多熄灭。两人之间没有对话,只有鞋子的声音敲响在笼罩着一片青灰的柏油路上。 长靴鞋尖踹开的可乐娜啤酒空瓶喀啦喀啦地滚远,撞上了浅井的脚趴,「呜哇!」绊暗自紧张了一下,但浅井果然还是没回头。绊噘起嘴,小小啧了一声。就在这时—— 「卫藤。」 突然被叫出名字,绊反射性地站直厂身子。走在前头的浅并停下脚步,越过肩膀转过头。自从离开宴会后,他首次朝向这里出声,绊紧张厂一下,下意识地以不可爱的反抗语气问道:「干、干嘛?只不过是不小心撞到一下而已嘛!」 「你明天也不用来打工了。」 突然以声音表现的话语,令绊一下子不能理解。 「咦?」她呆立了约两秒后,慌慌张张地追向浅井早已迈步前进的快速步调。 「为什么?你不是说因为要办个展,所以明天起要加把劲画的吗?」 「我有别的事要做,你可以暂时不用来。」 「有什么事要做?」 「什么事都无所谓吧?」 「有所谓!」 绊不死心地追问,浅井却一次也没回头看她。他将手指仲进松开第一颗扣子的衬衫领口,一边扯松领带,一面感到厌烦至极、皱着半边脸。 「非得要我一一说明不可吗?」 彷佛以经由巨匠之手磨亮的日本刀,利落地斜向一刀两断似地,无情、冰冷且锐利的一句话使得绊哑口无言。趁着她说不出话时,浅井的背影已再次踏出步伐,一心打算扔下绊朝着前方隐约可见的hotelwilliamschildbird大门走去。暗色系的西装背影融入远离繁华市区、路灯稀疏的大街渐行渐远。 最后投射过来的视线彷佛将影子缝死在地面,绊留在原地动弹不得,目送浅井的背影消失在昏暗之中。 (什、什么嘛!刚才那个!也不用那么生气……) 几近恼羞成怒的叛逆心自肚子里涌上来。 「白痴——!阴沉的家伙!」 但大街上早巳空无一人,吐出的恶言只得空虚地回荡在大街上之后消失。 只不过是一时说溜嘴而已,有必要气到拒绝她打工吗?既然这么珍视皆子的回忆,那就把它锁进箱中,再用绳子紧紧捆个几圈,和色情书刊一起藏在谁也碰不到的地方不就得了? ……皆子是浅井原本的模特儿,同时也是他的恋人,听说和绊长得有点像。 而且,是个已经去世的人。 现实中,绊尚未被允许踏入浅井心中、皆子所在的领域半步。感到不满的同时,绊体认到这一点,一块好似干粗沙石般结块的东西搁入她的心里。 「白痴……」 她再度小声咒骂,再次对着刚才撞上浅井鞋子的可乐娜啤酒空瓶轻踢了一脚。空瓶在柏油路上滚动了一阵子,半途急转弯,混进了被风吹而堆积的垃圾堆中。 卫藤绊,十七岁,无业游民,不属于任何团体,没有任何证照,生活漫无目的,居住在hotelwilliamschildbird之中。 四楼的445号室就是绊的住处。似乎是因为长久以来这栋建筑物持有者的兴趣,单人房的室内装溃着复古风格鲜明的家具,尽管空间狭窄,住起来却很惬意。地板上以橄榄绿及咖啡色方格相同,天花板是咖啡色,罩着蓝色伞盖的装饰灯正以微弱的光辉照亮室内。床单是蓝色系的方格花纹。房内有一台复古风味十足的红色电视机,窗边还有一具她相当中意的蛋型沙发。 她将身体如胎儿般整个恰巧缩进蛋型沙发里,张开嘴、自一整条蛋糕卷的其中一头大口咬下。 「真是狼吞虎咽呢。」 微微退开身子,却又一脸兴趣盎然地讲话的,是坐在床铺对侧的井上由起。身上穿着拉链式运动外套、尼龙休闲长裤等家居服,顺着脖子下来的稍长短发在头后方毫不造作地扎成一束。 由起同样也是住在这栋公寓四楼的大学生,最近总会跑来绊的房间里玩。他本人厚脸皮地自称「我是来喂饲料给小动物的」——不过实际上绊自己也真有点被食物钓上的感觉。 「因为我已经被无视五天了喔!你觉得真的有必要那么生气 吗?黏黏腻腻放不开的男人是怎样?永远都这么阴郁又不干脆的……这个蛋糕卷奸好吃!哪买的?」 「是学校女生亲手做了送我的。」 翘着修长的脚、手撑脸颊的由起笑着回答。他有张「喜欢美型男的女孩子们会兴奋地尖叫讨论」的美貌,加上不管对谁都毫不吝惜展露笑容。外表虽然瘦弱,但绊知道他的手腕很有力道。 彷佛套着以开朗活泼为名的服装走在路上的由起,以及将高傲自大、不擅社交、性格阴沉穿在身上走的浅井;实不相瞒,据说两人的母亲是双胞胎,而他们是血缘关系非常浓厚的表兄弟。由起继承了所有的正面要素,相对的,朝负面发展的八成是浅井。 「哎,反正他是有生嘛,所以我想他只是不小心说得过火,现在搞不好已经在反省了吧。就由绊这边先让步吧?」 「才不要!事到如今,先让步的人就输了!」 「你真是好胜呢。」 「对不起喔,我就是这么不可爱。」 她半点女孩子样也没有、自暴自弃地大口咬下蛋糕卷。由起一边看着那样的绊,一边优雅地挪动撑着的下巴说道: 「很可爱啊!我之前不是说过了吗?我就是喜欢绊的倔强作风。」 被由起一点也不害臊地这么说,绊塞满嘴里的蛋糕卷一下子噎住喉咙,害得她用拳头直拍胸前。 浅井死也不会说出这种话,这对表兄弟真是恰恰相反。 ……还是说,浅井也会对皆子说这种话呢?对于获得浅井允许,唯一能够进入他内心领域的皆子,浅井也会对她展现出平常不会说的温柔话语或柔和微笑吗?绊试着想象,但脑中浮现的浅井吊着半边嘴角、像恶魔般奸笑的表情就已经是极限了。 「呐,绊,绊!」 开朗的声音拉回她的注意力,抬起视线,发现由起正盘腿坐在床上朝这边探出身子。他那笑容顿时和绊脑中浅井的笑容重叠。由起彷佛是想到了什么好点子般一脸兴奋。虽然表兄弟两人身上带着不同的气息,但容貌果然很像,使得绊不时感到困惑。 「明天是星期六,要不要去哪里玩?我向系上的朋友借了车子!是打篮球时打赌欠钱押在我这里的!」 突如其来的提议使得绊眨了眨眼。 「车子……?由起,你有驾照喔?」 「高中毕业我就去考了呀!只不过不常开而已。所以我想说要不要开车去海边还是哪里兜兜风。绊,你去过海洋博物馆吗?」 他一脸相当期待地挺起身子邀约,反而使得绊有点畏怯。不过基本上老是关在家里的绊并不会「和他人有约在先」来当作拒绝理由。况且她才刚啃完一整条不认识的女大学生亲手做的蛋糕卷。 「可是……搞不好明天就要开始打工了……」 尽管如此,绊还是打算硬拗个理由力拒邀约。不过由起却告诉她一个意外的事实: 「有生明天要和华乃子大小姐约会喔!」 「和华乃子?」 绊下意识蹙起眉,露出微妙的表情。山田华乃子是和父亲一起住在三楼的国小女生。浅井总该不会是踏向萝莉控一途了吧? 「没错。所以我们也自己去约会吧!还是说,你很在意有生?」 「我、我才不在意咧!」 被人这么意有所指地一问,绊反射性地否定。于是由起便以盘腿的姿势,像是在玩翘翘板的小孩般前后摇着身体一边说道: 「那就这么决定罗!」 虽然几乎被半强迫着答应,但绊却找不到借口拒绝。 再说,一部分也是出自于对浅井的反抗心理。原本想说他怎么奸几天都不来找自己?搞了半天却跟小学生约好一起出门,这是怎样?最好是去当个萝莉控,画幼齿小女生的裸体然后被逮捕啦! 「该怎么计画好呢~去海边以前先去购物吧?」由起已经掩不住一脸开心地计画起隔天的行程了。 「要去也是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 「条件?」 「如果你不肯答应,我就下去。」 绊对着因讶异而发愣的由起,掷出了一个「非常简单」的条件。 星期六正好足个大晴天。绊起初虽然提不起兴致,但由于平常大多懒洋洋地窝在房间里看书,因此一大早就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门也令她相当雀跃。 而另一方面,由起则是—— 「不对呀……有哪里不太一样,有哪里感觉不太对呀……!」 才刚出门就一脸不满地直发牢骚。话虽如此,他可是完美地达成了绊所提出的条件。 无袖的女性宽松上衣、收紧下摆而曲线优美的长裤、女用轻便尖头鞋,腰上松松地系着挂有细锁链的宽版皮带,身上戴了成对的手环和脚环。中等长度的短发描绘着柔软的曲线。 自然的彩妆衬托出天生细长的睫毛与毫无斑点的肌肤,双唇涂上粉红色系口红,修长的指甲上妆点着彩绘,洒上金粉和银粉的双手闪闪发亮。 在小饰品的挑选上也毫不马虎。加上他原本就很高姚,看起来彷佛是登在女性时尚杂志上的模特儿一般完美。绊虽然以为自己已经算是做了一番打扮,可是一旦和由起并肩而立就显得大为逊色。 「这样子不是约会吧?是女孩子间一起出门啊!不能肩并肩走在一起,也不能在路边亲热地接吻啊!」 「我本来就不会跟你做那种事!」 由起列了几个过分的希望,绊则半眯着瞪了他一眼。由起虽然发着牢骚,但每当擦肩而过的男性不禁看得入迷时,他还对人家报以小恶魔般的微笑,看男人被随行的女性用手肘顶而觉得有趣。原来如此,由起扮女装出门时都是在做这种恶作剧寻消遗啊——绊彷佛窥见了由起一部分的生态。 约会的条件就是由起必须扮女装。对于原本就是扮女装打工的由起来说,这是个简单的条件。要他扮女装的目的,有一半是为了摆脱和异性约会的要求,不过也有一半是因为许久没有和同性朋友一起外出,想要好好享受一下。 搭乘电车来到商业区,绕了百货公司一圈后,再去逛聚集了许多家精品百货小店的巷子。刚开始由起虽然唠叨个不停,不过一旦要买东西时,眼神都变得和平常的女孩子没两样(虽然他这样也不能算是平常),卯起来「去那家店、去这家店」地开始拉着绊四处看,比绊还要兴奋。 「绊,绊!这条裤子好不好?」 「这位客人,您的身材很出众,所以穿起来会很适合喔!要不要试穿看看?」 「咦——那我就试穿一下好了。」 「哎呀!真的非常适合您呢!不必卷起裤管也没有问题!客人您的腿好修长,真是令人羡慕呢!」 「那我就买下来吧!请给我这件。」 「非常谢谢您!一共是两万零八百圆。请问……客人您是模特儿吗?您看起来不像是圈外人呢!」 「真讨厌~那这个皮包我也买了。」 「非常谢谢您!皮包是三万五千圆。」 就像这样。 被店员恭维(不过以由起的情况来说就不算恭维,因为他真的不管穿什么都很好看),结果由起买了长裤、裙子、夹克、几件内搭服饰、皮包甚至长靴。需要女装的绊反而被晾在一旁,只得靠在店里的墙边发呆等待。 「绊~?你怎么在那边休息啊?这件如何?这件。」 物色了更多衣服带去试衣间的由起,对她招了招手。绊于是一边厌烦地心想「还打算再试穿啊?」一边别扭地说: 「不错啊~?」 随便敷衍地回答。反正不管穿什么都很合适,把想要的全都买下来不就得了?绊半是 嫉妒地心想。 「是吗?那你穿穿看!」 「是~是~!你穿就好了吧?」 「我穿有什么意义?」 随便回应他后,由起不耐烦地走近,一把抓起绊的手腕。 「做、做什么?」 「快点快点!」 绊不由分说被拉进试衣间。 「喂、等等,干嘛?」 「在试衣间当然不可能是打麻将啊!能做的事只有一种吧?」 从拉上的布帘另一头传来由起干脆的答案。狭窄的试衣间里挂着一件衣服,是叫我穿这个吗?「到底是怎样?自作主张……」尽管口中抱怨着,不过要是慢吞吞的,由起搞不好会从布帘缝隙偷看(对象是由起的话,不是不可能),绊只好无奈地开始换穿仍挂着价格标签的衣服。 不晓得由起是不足故意挑这件给她,s的尺寸刚好合于绊的体型。那是件黑色露肩、非常可爱的a字型剪裁连身洋装,裙长到膝盖上方,恰好和今天穿的过膝长袜十分相衬。 「穿好了吗?」 由起隔着布帘催促。「等等,背后的拉链卡住了……」「我帮你拉。」边说着,由起的头便从布帘的缝隙探了进来,绊不禁「呀!」地惊叫出声。由起也不特别在意,动手解开绊缠住背后拉链的长发。看着试衣间镜中映着的自己以及站在身后的由起,绊虽然有点坐立不安,但还是乖乖等待。坦露的背被由起的手指碰到,一种无法形容的奇怪感觉直驱背脊。 「解开了。」 拉链发出令人痛快的「叽」一声然后动了。 「可以了,我自己穿。」 绊扭转身从由起手中逃开,自己穿上剩下的部分。 「还有这个。」 由起紧接着丢过来的,是一件与女孩子气的洋装风格有点不同、帅气的横条纹拉链式连帽外套。胸前与背后的logo。正适度地主张其存在。 「如何?」 「恩,很可爱……」 疑视着自己映在镜中的模样,绊不禁老实地反应。 虽然绊平常不会挑选很女孩子气的洋装穿,但和带有男孩子味道的拉链式连帽外套搭配在一起,恰巧形成合乎绊品味的强烈风格。自己怎么都没想过这种搭法呢?她坦率地感到佩服,不禁看着自己入迷。由起则在镜子另一头笑咪咪地说: 「太好了!那我买给你吧!」 「咦?不用啦!我自己买!」 「我今天不让绊花钱喔——!不好意思,请给我这件!」 由起不理会她的意愿,迳自出声呼唤店员。真不晓得该说他有男子气概还是女人味…… 绊闭上嘴,再次看了试衣问镜中的自己一眼,害羞地「嘿嘿」一笑。穿起来感觉长高了一点,成了她所中意的一套衣服。 绊两手提着堆积如山的精品店纸袋,在路边看到卖冰淇淋的小餐车,于是让由起请客。 不知怎么的很想使任性,因此要他买了三球的卷筒冰淇淋,结果才吃到一半舌头就麻了。 「绊,那边快融化了。要滴下来了!」 「哇!哪边哪边?」 「这边!」 由起歪下头,从绊的旁边对着冰淇淋连同她拿着卷筒的手指舔了一下。绊小小吓了一跳而僵住,由起又说: 「绊,再慢吞吞,那边也要融掉罗!」 「哇哇!由起,你负责吃那边!」 两人一边叫嚷着,手一边沾得黏答答地吃光了整支冰淇淋。 由起大学朋友的车子停在远离商店街的停车场。 那是一辆有着可爱的圆形车身、红色的双门式的福斯金龟车。那位朋友听说是个顽固的汽车迷,特地去向私人进口业者购入了现已没在生产、车型老旧、驾驶座位在左边的车(注:日本车辆的驾驶座一般位在右边},并经常开来使用。把车子当作赌篮球的押注,从人家的身边抢过来,这是相当过分的暴行吧?由起得意地亮出车钥匙、抛了个媚眼,绊不禁无奈地对他的朋友感到有点同情。 将东西堆进后座,由起绕到右边的副驾驶座打开门。 「请,公主。」 他装模作样地这么一说,绊也跟着配合起来。 「很好。」 说着便坐进副驾驶座。在她系上安全带的同时,由起也坐进了方向在左边的驾驶座。 「恩——」 由起握着方向盘如此自言自语,之后又过了五秒。 一抹不安横过心头。 「……由起,你有驾照对吧?」 「有啊有啊。不过,这个嘛……自从考完驾照后我就没开过手排车了,所以我才会思考一下罢了。」 绊可疑地将视线瞄向驾驶座,由起便嘻皮笑脸地挥了挥手。 「好!走罗!」 他突然一脸认真起来,重新握紧方向盘。 然后换踩了离合器出发。不过—— 车子却「隆」一声突然倒退,在差点撞上停车场围墙时才千钧一发停下来。 「喂,由起……」 绊按着怦通怦通跳的心脏,铁青了一张脸。由起则若无其事歪着头说:「咦?搞错了。」 不安岂止一抹,已像是浊流般涌上心头。 「由、由起,这不是你朋友的车吗?要是有了万一该怎么办?」 「好,这次一定可以出发!我要集中精神,所以别跟我说话喔!」 由起似乎不打算听她讲话,叩隆叩隆地切换排档,注视前方再次出发。随着「咚叽」一声难以置信的爆音,车子这次确实地朝前方,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奔驰起来。 受到剧烈的加速度,身体被压向座椅。「呀——!前面,前面!」绊一边尖叫着,围墙就近在眼前。在千钧一发之际,车子弯了个直角闪避开来。由起以根本没确认过左右来车的恐怖速度一冲出停车场,右方就传来了盛况空前的喇叭声。他无视于此,直接朝前方的车道穿越过去然后右转,强制切入对侧车道,以那个速度继续开下去。在这段期间,由起恐怕一次也没有踩过煞车。 「由起?别说是手排车,你该不会考上驾照后就连车子都没开过几次吧……」绊像是祈祷般将安全带握在胸前大叫。 「就叫你别跟我说话了嘛!」由起只说了这句话,双手紧抓着方向盘。他的眼神与其说是认真,倒不如形容成闪耀著名为危险的光芒。左右的景色飞也似地流逝。 (妈妈,我搞不好就快要可以去你身边了……) 如果有天堂,说不定就能在那里见到的已逝母亲此时浮现绊的脑海。不过失控的福斯金龟车一头闯进了天堂大门,将母亲撞飞到宇宙的尽头。 「请问您a餐的蛋要哪一种呢?可以从荷包蛋、炒蛋、起司蛋包之间挑一种。」 「不需要。」 「啊?」 「不要加蛋。」 「好、好的……」 彷佛听到客人点了「生丼不要放肉」似的,店员一脸无法释怀地退回店内,过了一会儿后又带着无法释怀的表情,端着只有生菜的套餐回来。浅井和华乃子一脸无趣地将青菜送入口中。 「我有好一阵子都不想看到蛋了。」 「思。」 浅井对看似有些憔悴的华乃子点头附和。 毕竟这礼拜从星期一至星期五都是蛋、蛋、蛋。国小三年级却很会作菜的山田华乃子,尽管凭借着手艺替他调理出各种蛋料理,但该吃腻的东西就是会腻(附带一提,山田家的餐桌当然也一样,这一个星期以来听说都是腌渍白煮蛋)。 一想到回去以后,还得清理大量散乱在画室的碎蛋壳,就更加觉得 厌烦了。虽说是清理,但有生也只打算将蛋壳随便扫到一旁而已。 「不过多亏了浅井有生,总算是完成了呢!而且最后的装饰也买好了。」 「不要直呼年纪大你两倍以上的人的全名。」 「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对等的供与需。和年龄无关。也就是实事求是的往来关系。」 最近的小学生都是去哪里学到那种话的啊?不过尽管嘴巴上洒脱地说着傲慢的话,华乃子还是在餐桌底下晃荡着脚上的圆头红鞋,像个小学生一样,开心地吃着甜点的布丁(仔细想想,其实布丁也是鸡蛋料理的一种,不过对女孩子来说甜点与正餐似乎并非同一回事)。山田华乃子和父亲两人一同住在hotelwilliamschildbird的三楼。不知从何时起,变成了偶尔也会请浅井帮忙做图画功课的关系,而代价则是当浅井忙不过来时帮忙打杂。 使用碎蛋壳拼成的肖像画,据说并不是学校的作业,而是要送给父亲当生日礼物的。从礼拜一到礼拜五,两人瞒着华乃子的父亲窝在浅井的画室里,一边对蛋感到厌烦一边进行制作。而今天则是完工的包装,以及为了购买华乃子所谓的「最后装饰」而来到了隔壁车站。回过神来,发现平日五天都耗在这项作业上头。自己不愧是天生执着于这类作业,实在一点也没办法草草了事。所以最后才会进了美术大学。 在他边嘀咕着边用餐时,华乃子已经先把布丁吃光,将托盘推到一边,拿出特意带来的蛋壳肖像画,以及不久前才刚在站前百货公司买到的「最后装饰」包装袋摆到了桌上。拆开包装袋后,里面出现的是一条遍布着金鱼花纹的蓝色领带。 「妳要怎么使用那个?」 「要把它装饰在脖子的地方。」华乃子说着便将领带凑到肖像画上比对。「其实现在已经不流行亲手制作的礼物了,很土对吧?所以我想做得别出心裁一点,在手工的肖像画上添加具实用性的领带。你觉得怎么样?」 「……你真了不起。」 对于有点感到骄傲地挺起鼻子的华乃子,浅井坦率地表示佩服。这真是男人所想不到的贴心礼物。不,说不定想得到的人就是会想到,但至少浅井非常确信,自己绝对想不到要送这个。 「我问你喔,浅井有生。」 「不是叫你别直呼全名了吗?」 「这条领带会不会太朴素了呀?你觉得它和爸爸配吗?」 「谁知道?应该挺配的吧。」 点子的确是很了不起,但这位能干的国小三年级生,似乎察觉到了眼前的肖像画和领带的最大矛盾。 华乃子以碎蛋壳呈现出的父亲肖像,与其说是「父亲」,倒不如说是只猫。拜浅井帮忙所赐,相当忠实地呈现出真实的模样,有着白色身体、黑色与咖啡色花斑、三角形耳朵及长胡须、琥珀色杏仁形状的双眸、不管是不是系了领带都无庸置疑是一只猫。 对于自己的父亲是一只用双脚站立的猫布偶,华乃子一点也不抱持疑惑。虽然能隐约感觉到她极力避免被学校朋友得知父亲的事,但那对华乃子而言就等同于「父亲是戴着假发的秃头,所以让朋友看见很丢脸」这种程度的羞耻心,对于父亲穿着布偶装这件事本身却不存在基本的怀疑。小孩懂事前对家庭的适应力真是不容小觑。不过浅井自己的孩提时代也很难称得上正常,所以没资格说别人。 小时候,他曾经用纸黏上做了结婚戒指,送给误认为是女孩子、小他两岁的表弟当礼物。时至今日,这仍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黑暗历史。 ——小有有,听说你还没跟绊和好啊? 肖像画姑且算是完工的昨夜,由起跑来画室挖苦他,这才令他想起这几天都埋头进行礼物的作业,自己的画完全没进展。左手的石膏才刚拆掉,画廊主人便毫不留情地开始催促他赶紧将个展用的图画完工。 自从星期日以来就没有和卫藤绊碰面。 「我不记得我们有吵架。」 才一回答,由起便擅自在别人房里的冰箱搜寻饮料,同时露出无奈的表情。 「真没神经~!绊她觉得很受伤喔?要好好重视模特儿才行!」 「我没印象自己曾经粗暴地对待她。」 「哦~?」 由起靠在冰箱门上,若有深意地对他耸了耸肩,因此浅井噘嘴回了一句:「怎样啦?」 由起虽然保留着小时候的面容,却露出了一个绝对变得比以前狡猾、深不见底的笑容。 「看来你完全没那个迹象,这下我就安心了。那我就不客气地出手罗?」 「不用一一来请示我的意见。」 「我以为你会不高兴呢。」 「为什么?」 「没为什么~」 让人莫名不舒服的交谈就此中断,对话之中并没有什么特别有意义的内容。 虽然不晓得由起在想什么,不过浅井觉得卫藤绊并不如由起及大泽二代所说的那么像皆子。若要举出共通点,就只有体格娇小这一点吧。浅井并没有理由要特别在意卫藤绊。 是要在意什么? 「问你喔,浅井有生,你是同性恋吗?」 突然被问到了个惊人的问题,陷入沉思的浅井差点将早就咬烂却仍留在嘴里嚼的生菜喷 出来。掉下手的叉子撞上餐盘发出了铿锵声,小蕃茄也从盘里弹出来滚动。 「哎呀,果然是真的?」 华乃子眨着眼。「……」彷佛受到什么重大打击似的,浅井趴在桌上瘫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超视线看向华乃子。 「你在哪里听说这种事的?」 「是井上由起说的。他说你们曾经约定过要结婚。」 「……那家伙该不会到处去乱讲那种事吧?话说回来,你们很熟吗?」 「我和他变成朋友了。」 华乃子若无其事地回答。浅井无言地将自己托盘中剩下的a餐布丁递到华乃子面前。华乃子彷佛这是理所当然的权利般,对布丁伸出手。 「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恩。」 交易结束。 「我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 「不行。」 「卫藤绊的模特儿工作,被你炒鱿鱼了吗?」 明明都说不行了,华乃子还是毫不在意地询问。虽然没有表现出被怀疑是同性恋时那么夸张的反应,但有生再次一副被打败似地垂下厂头。所以说,你到底是去哪里听来的啊…… 浅井厌倦地打算点烟,却被华乃子说着「这里是禁烟区」一把抽走香烟。顿时无事可做的手只好撑着下巴抵在桌上,他别扭地问答: 「并没有炒她鱿鱼,你那也是听由起说的?」 「什么嘛,真可惜。我还想说你差不多该找我去当模特儿了呢。」 「我才不会,那可是犯罪。」 「那我可以再问一题吗?浅井有生,你……」 「我说你啊……」 对于刻不容缓的过分问题攻势,浅井终于忍无可忍,抽搐着脸重新面向华乃子时,某个白色的东西突然自视线上方覆盖下来。 「浅、浅、浅井……」 背后下知何时出现了一只巨大的猫布偶。当浅井察觉到的时候,带有制作精巧的肉球、同样巨大的白猫掌便已从两侧抓住了他的脑袋。 「浅井,刚、刚才的话题,说、说要让华乃子脱、脱、脱、脱光光……?」 「我并没有说!都说那样会犯罪了!不,不只是犯罪、已经是——痛痛痛痛痛……!」因愤怒而打颤的猫布偶双手紧紧按着浅井的太阳穴,自椅子上被微微拉起身的浅井忍不住直呼痛。 「爸、爸爸?」 「华乃子最近都不太跟爸爸讲话,晚饭的菜色也净是荷包蛋,爸爸还想说足因为很忙,没想到却从大白天就和浅、浅井一起约会……」 「爸爸,现在是工作的休息时间吗?不、不早点回去没关系吗?」 华乃子趴在桌上掩藏着肖像画,一面慌慌张张地找借口掩饰。要是对小学生出手,我不就是罪犯了吗——浅井一面听着自己的头盖骨被紧压着的声音,一面在内心吐嘈。 华乃子的父亲在这边的站前百货公司顶楼工作。刚才去百货公司买东西的时候,明明特地留意别不小心撞个正着的…… 「啊!爸爸,老鼠!」 华乃子突然举起一只手,比向不可能的地方。 「喵?」 束缚瞬间松脱,由于还带着头痛,浅井按苦太阳穴寻觅,只见猫布偶「喵——!」一声眺上了其它客人的餐桌,将料理踢得乱七八糟并沿着华乃子手指的方向继续突袭。在他的前进方向接连传出客人及店员们的惨叫,并伴随着料理和餐盘豪迈地漫天飞散,抽搐着脸颊目送这一切的浅井及华乃子,以无法言喻的表情互相对望一眼俊,对彼此点了点头。 「快逃吧!」 华乃子将肖像书塞进书包里,浅井将帐单和费用塞进哑口无言、呆立原地的服务生手里,两人便如脱免般飞也似地逃离店里。 还以为自己会死。 虽然自己算是喜欢坐云霄飞车的,但这实在让人笑个出来能够活苦再次踏上地面简直是奇迹。她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觉得地球上有稳定不摇的大地足—件这么美好的事。 一定是妈妈还不想将绊召唤到自己身边。 妈妈,谢谢你。啊啊,可是好想吐…… 「你也不用露出那么夸张的反应嘛……」 滑落般地自车上下来绊就无力地当场一屁股坐在停车场里。从驾驶座上下来的由起对她露出相当不满的表情。绊憔悴地瞪了由起一眼,说道: 「一点也不夸张!行驾照却不会开车的人,别自信满满地坐在福斯汽车的驾驶座上好不好?」 「有什么关系,反正平安抵达厂呀!而且开到后半段时也差不多摸热了,技术没那么惨吧?我可是安全驾驶啃?」 由起一脸佯装不加地说着大话。那样要是叫做安全驾驶,恐怕全世界人多数善良的驾驶人都要发起暴动了。 从一直线前进天国大门的路线奇迹性地偏离,最后抵达的地方是距离都市一个小时车程、面向填海海湾的海滨公园。规模虽然不大,但备有海洋博物馆和人工沙滩,因此在从都市可以想去就去的范围中,是经常被选择的出游景点之一。而在早期六这天则有不少带着全家出游以及打扮看似学生的团体,非常地热闹、以前和悦子、早知惠等同年代的少女们在一起时,也经常会聊着想要(逮一个愿意开车的人)大家一起出去玩。 对于平日都只有往返于yanglong"sdeli与自己房间的绊而言,这是她难得的外出。晕车一平复之后,反正机会难得,而且又历经了以为差点会死的体验,闪此她决心尽情享乐之后再回家。 稍微休息过后,首先进人海洋博物馆,支付了门票费用,一进到里头就是版画的展示区,不过他们只有大致瞄一眼便通过了那区,再进去里面则是水族馆。 水族馆这种地方,绊印象上只有小时候去过一次。水里带有的独特药品气味唤起了她似曾相识的记忆,「不晓得有没有企鹅耶?好想看企鹅~」 心情也完全恢复,不知何时绊已兴奋地率先走在前头拉着由起。「突然就变得有精神了呢……」这回则换由起露出没辄的表情,一边同时确认着导览手册,然后牵着绊的手说道: 「企鹅好像要往这边喔!」 由于是小规模的水族馆,走道也相对地较为狭窄;而走道两侧则被高至天花板、紧临着接连的水槽所包夹。水槽里的鱼儿们似乎也觉得空问挤得有点不自在。自各地收集而来的水栖生物在各个水槽中形成各自的势力范围,过着各自的生活。每个水槽看起来都一样,只是里头的环境顺应着栖息的生物而稍微有些许不同。栖息于水族馆的鱼群社会,简直就像是挤进都市里生息的人类社会缩影。 通过了空有水槽并列左右、景色却沿路不变的走道后,尽头处有一面巨大的玻璃窗,窗子的另一侧就是企鹅区。 有着短腿、直筒状肥胖身材、身体以白与黑构成燕尾服花纹的企鹅们正群聚着伫立于地面,彷佛在聊天似地将鸟嘴靠近彼此。绊贴在玻璃窗上,闪烁着目光仔细观望了企鹅的行动好一会儿。 「不晓得它们在说些什么……」 「搞不好是在说迷糊人类的坏话吧?『你们看,看看那个红发女孩子的脸!张大嘴巴一睑呆相,人类真是没气质耶~』」由起配合着企鹅嘴巴的动作配音,绊则红着脸将实际上真的张开的嘴巴闭上。 「真是的……」 由起对鼓起脸颊的绊恶作剧地笑了。 「骗你的啦!那不然,一定是在倾诉爱的低语罗!就像我和绊一样!」 「呜哇!那什么啊!真诡异!话说我们也没有彼此倾诉爱的低语吧?」 「要不然从现在开始倾诉吧!」 「才不要!」 绊冷漠地推开他说道,同时突然意识到由起自刚才起就一直牵着她的手。从旁人眼里看来,两个女人手牵着手也很奇怪,因此绊打算若无其事地抽出手,不过由起却佯装不知地继续握着绊的手,对着企鹅俊敏的泳姿感叹道:「哦哦!看起来虽然笨拙,不过意外地敏捷嘛!」以遍布着闪烁星光的指甲油点缀的漂亮双手,看似没有肌肉,实施上却拥有着超乎外表的怪力。 (哎,算了……) 绊也死心地将注意力移回企鹅。 企鹅虽然以短短的腿在地面上笨拙蹒跚地行进,一旦潜进水中则扭动着流线形的身体,优雅且灵敏的泳姿甚至令人吃惊。看见企鹅的身影彷佛将水劈开般快速横过眼前,四周的观众也发出了惊叹。与受到打光的企鹅水槽呈反比,走道上的照明昏暗,没有任何人留意到绊和由起。 离开企鹅水槽折回的半路上,一群欧巴桑集团聚在一座水槽前。 「哎呀,看起来好好吃耶!」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像这样的话。很感兴趣的绊便自欧巴桑们的身后探头望了望水槽。 (喔喔,是虾子啊!) 里头是体长约三十公分左右,看起来很像会坐镇在高级中华料理店或地中海料理店的大盘子正中央的巨大虾子。它看似正在捕食水中的浮游生物,正缓慢地动着长长的触角相细细水盼。 贴在水槽上的金属板上写着——「龙虾科杂色龙虾」。名字看起来感觉就很豪华。 与高级料理无缘的绊,想象着将这些龙虾变成炸虾的样子。 「由起,我肚子饿了!离开这里后去吃点什么吧——」 才转头说着,绊就惊讶地一愣,随即环视四周。原以为由起和自己站在一起,却不见他的人影。飘着视线稍微搜寻,就发现由起的身影正躲在色彩鲜艳的萤光色孔雀鱼成群游动的热带鱼水槽后面。 「你在做什么?」 「没有啊,因为我很喜欢热带鱼嘛,」 走近一问,由起便自紧紧巴着的水槽后探出半边脸回答。总觉得他脸色有点苍白,仉看起来不像足因为孔雀鱼的蓝色萤光反射所致。 殴巴桑集团一边说着「回去时顺便买回家吧」之类的话,然后离开了杂色龙虾的水槽。 「啊!能看得比较清楚了!」 绊说着便打算回去虾子的水槽前,由 起慌慌张张地拉住她连帽外套的袖门。 「你不是肚子饿了吗?走吧走吧!」 语毕便迂回绕过杂色龙虾前方,朝出口一步步走去,绊虽感到诧异,不过被由起的蛮力拉着,只好闭上嘴乖乖跟在后头。 走在由起身后的同时,绊的脑中灵光一闪。 她想要小小恶作剧一下,做为被强迫体验暴走兜风的报复。 一出海洋博物馆,外面就并列着卖土产的摊贩,于是便靠近看看。小孩子们以及和带着恋人的女孩子正热中地挑选着钥匙圈、布偶、风景明信片等海洋生物土产。 「绊,要不要帮你买什么?」 由起不感兴趣地拿起极为粗制滥造的海豚布偶,一看就知道不是博物馆里的正规商品,一定是便宜货。「唔思——」绊—边含糊地回答,目光一边飘向店前布帘写着「产地直销」的摊贩。 「由起,这边这边!」 一听见绊出声叫他,由起便放下海豚走近。 「什么?你找到想要的东西厂吗?」 「恩、这个!」 说着绊就缓缓地拿起保丽龙制的小型保冷盒,递到了由起眼前十公分的地方。 塞满冰块的保冷盒里躺普「产地直销」的肥硕龙虾,裸露着圆钮扣般的乌溜溜眼珠及长长的触角。 绊期待地等着由起的反应。 一秒、两秒、三秒…… 由起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四秒、五秒、六秒…… 越过两手高举的龙虾盒窥伺由起的表情。由起的脸色丝毫没变,只是和龙虾的黑眼珠互相凝视。 「……什么嘛,真无趣。」 绊原以为他会吓一跳,不过看来是误会厂。她噘起嘴将保冷盒放网原位,摊贩的店员一副想要说「只看不买就别乱碰」的表情瞪着她。绊「啧!」地咋舌,说道: 「就只好买饼干回去给人家当礼物啦,有总比没有好。」 就在她出子轻拙由起肩膀时—— 由起的身体毫无抵抗地顺着推压的力道倒下。 「咦?」 绊瞪大了双眼,看着由起整个人朝反方向倒下。 「绊欺负人……」 人工沙滩禁止游泳,不过倒是可以看见三三两两的情侣打苦赤脚踩在浪花里。太阳已开始西斜,因此人并不是很多,白色的扇形水泥阶梯环抱菩小小的海滩。海湾对岸则是油轮码头,可以看见巨大油轮及超重机看似硬梆郴的小小身影。 虽说是海边,但这一带仍属于都市的支配范围。不过开始染上青灰色的天空,看起来则比都市里被大楼遮蔽的天空更高出了许多,让人感觉能自平时的闭塞生活一下子解放开来,因而感受到些许目眩以及无依不安。 不过心情却很舒服。随风扑鼻而来的,不是洗发精或制汗剂那种「海蓝香」的香味,而是伴随着湿气的海水味道。虽然毕竟只是经由人手创造出的海湾及沙滩,但对于将闹区当作游乐场的绊来说,这里已经算是非常真实的大自然了。 「欺负弱小!欺负弱小!欺负弱小……」 绊坐在阶梯上、沉浸于舒畅的解放感。由起有气无力地躺在她身旁,额头上盖着一条沾湿的手帕,以微弱的声音不断嘟哝着抱怨。绊虽然无视于他,但终于忍不住叹气将视线转向由起,噘起嘴说道: 「谁晓得你竟然会吓到站着昏过去嘛!到底虾子有哪里可怕的?」 「它们才不是虾子!一定是外星人的同伴啦!」 由起才刚一把抓起手帕大叫,却又马上无力地倒下去,似乎连假装成女生的力气都没有,没规矩地伸直双脚,再次将手帕盖到脸上。什么外星人啊?连绊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吐嘈起了。 平常总是一副洒脱的样子,丝毫没见过由起动摇,但没想到他竞有这种弱点。虽然对他本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好笑的事,但绊还是不禁噗嗤一声笑出来,被脸色依然苍白的由起自手帕缝隙恨恨地瞪了一眼。绊缩了一下脖子,忍着脸颊憋住又想笑出来的冲动。 「在我国小三年级的时候……」 手帕下方传出了朦胧的声音。绊将头架在弯起的膝盖上,将海滩上情侣的欢闹声当作bgm,听由起继续讲下去。 「有一次我看见母亲在厨房吃龙虾,以为母亲的嘴巴里生出了外星人触手、母亲是外星人……所以害怕得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 「没错,和有生两个人。那时候我和有生都经常被误认为女孩子。」 「咦!浅井也是吗?」 若是由起,想象起来还没什么不对劲,可是,长得像女孩子的浅井…… 「你刚才想象了一下对吧?」 「对呀!」 由起稍微拎起手帕贼贼地笑了。绊也轻轻笑着回答。她实在只能想象得到现在的浅井背后背着书包、打着蝴蝶结、身穿裙子,摆出平常那副傲慢且不悦表情站在那里的模样。 「小有有国小的时候很可爱呢!个子也很娇小,和我一样可爱!我当时一心想要让小有有当我的新娘!还约好将来要结婚……可是,一上国中后久别重逢,不知何时那家伙个头已经比我高出了许多,更惨的是立领制服!他穿立领制服耶!你能明白我当时的绝望感吗?我是多么期待与那个喜欢画画、清纯乖巧、比自己年长的美少女再会啊!结果为什么穿着立领制服?为什么不是水手服?」 看着由起以相当认真的表情愈说愈起劲,彷佛能感觉到他当时有多么沮丧。绊眨了眨眼,然后脸颊终于渐渐忍不住笑意而松弛,起先是「噗噗」地轻轻喷笑出声,最后终于抱着肚子弯身捧腹大笑。接着绊强迫自己想象一下浅井水手服、绑两条麻花辫的样子。情境变装俱乐部!这完全就是情境变装俱乐部啊! 「然、然后呢?」绊笑得停不下来,抽着气边问道:「结婚的约定怎么办?还有效吗?」 「怎么可能!小有有自那次以来就绝口不提那件事啊!还说什么……他青春的一页被我害得染上了污点!他明明就没有经历过什么青涩的春天啊!」 「感觉浅井的青春期应该会是灰色的耶?」 「有生的青春期根本就是全黑的啦!全黑!在遇到皆子之前……」 话才刚说出口就不自然地中断。 热烈的气氛突然自由起及绊脸上消失,急遽地雾散在空气中,一片不自然的寂静降临。 不知何时,海边的情侣嘻闹声也消失了。潮湿的风自海上吹来,吹拂着两人的发丝。 睑上无表情的由起,就如绊偶有的感觉一般,与浅井很相像,令她不禁将两人的印象重叠在一起。平时由起总是开朗、生龙活虎又厚脸皮的,但总觉得这种时候的他既消极随便又纤细,有时候彷佛会迷失了他的身影。 「嘿咻!」 突然间,由起以弹跳般的气势起身,脱掉脚上的女性舞鞋扔到一旁,将裤管卷至膝盖。 「来玩吧!难得都来了,做些挥洒青春的事吧!就别管那个没青春时代可言的『浅井老师』吧!」 由起回复平常的开朗语气,然后「哗啊~」地欢呼着赤脚跑进沙滩。「绊~」由起边跑边回头呼唤。「好~!」绊也开始脱下长靴和高筒袜。 在绊花时间将沉重的长靴及高筒袜脱下双脚的时候,由起一个人在岸边踢着浪花玩。终于,绊也从水泥阶梯奔下沙滩。 赤裸的双脚陷进尚带余温的沙地,细沙包裹着脚底。顺着沙面拍打而来的海浪淹没了脚踝。 「呀!」 绊惊叫着抬起单脚。和带有余温的细沙相较之下,海水比想象中的还要冰冷。连小腿也泡进水里的由起,看见这幅 情景笑出声来。绊不高兴地嘟起嘴,追着退去的潮水奔向由起,然后「嘿!」一声,将再次涌来的海浪踢向由起。高高飞溅的水花淋得由起满头湿,这回换由起出声大叫: 「好咸!呜哇!绊!这下可不好玩了,这是海水耶!头发会黏答答的!」 由起甩了甩湿透的头发,露出惨兮兮的表情这回轮到绊看着这幅光景大笑了。她痛快地双手擦腰说道: 「啊哈哈!活该!男孩子别计较小事情啦!」 「唔唔……明明是你自己要我打扮成女人的……像这种坏孩子啊,就要——」 说着这次就换由起跑了过来,将绊从旁一把抱起。 「这样!」 飘在半空中的感觉使得绊惊慌失措。她的身体被如撒网般抛厂出去,轻飘飘地在空中画了个抛物线,朝着海浪倒栽葱落下。 「呀——!」 「开玩笑的!」 在即将撞进海面的干钧一发之际,绊再次被人轻轻地抱住。正当她心里想着「得救了」的时候—— 「哦?」 由起惊讶的脸逼近眼前。 最后,整个人随着因浪潮而失去重心滑倒的由起,一起摔进了海浪之中。 「青春的醍醐味,就是要做些无可救药的蠢事嘛!」 由起似乎自己下了个结论般点点头,佯装认真说着。绊朝着他的屁股一脚踹过去。由起尖叫着跳起来,抗议地看向绊。 「好痛~!不要踢屁股啦,绊!你是女孩子耶!」 「罗嗦!不管怎样,这也蠢过头了!」 两人都从头到脚一身湿,双手拎着各自的鞋子,「啪答啪答」踩在停车场的柏油路上。 海洋博物馆早已过了闭馆时间,停车场中几乎剩没几辆车子。福斯金龟车的圆形车身孤伶伶地停伫在傍晚的天色中,等待两人的归来。 傍晚的冷空气冰凉地抚过身体,绊打了个喷嚏。 「在车里换一下衣服比较好。」 「恩。」 绊一边吸着鼻子点头。换上由起买给自己的衣服之前,自己穿出门的衣服都放在购物纸袋里,而由起则不晓得是否该说万幸,由于尽情买了一堆衣服因此不愁没东西可换穿。 绊坐进福斯汽车的副驾驶座,从后座的物品堆中挖出替换的衣服。虽然可以在里头换衣服,但她能够轻易想象出坐位阴干后留下白色盐渍的样子。一想象车主回收爱车后的反应……绊不禁同情起由起的车主朋友。反正由起一定会找些借口哄骗对方吧。 身上的内衣当然也湿透了。肌肤上也带着粗糙的触感,让人觉得很不愉快。而干硬掉的头发也黏在额头上。 「啊,有毛巾!太幸运了!虽然有点灰尘……绊,用这个吧!」 由起将上半身自驾驶座探到后座,翻找着朋友原本就堆着的行李出声叫道。 车子的周边四下无人。绊接过被久置而积灰尘的运动毛巾,迫不及待将贴在皮肤上的连身裙一口气脱掉。「啊——真是的!皮肤好粗涩!」她一边发牢骚一边也脱着细肩带衬衣时,却突然停下了动作。 重新坐回驾驶座后,由起不知为何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斜眼瞥向这里。 「a60。」 被准确无误地点出胸围尺寸,绊「呀!」地尖叫了一声,抓起毛巾抱在胸前。虽然这确实是国中生的尺寸……不,搞不好是小学生的小尺寸内衣,而且又土里土气的…… 对于绊的反应,由起只是坏心眼地笑了笑,然后一边说着:「总觉得开始痒了起来耶~」 一边将脱下的宽松上衣揉成一团,粗鲁地开始擦拭头发。裸露出的上半身白皙且偏瘦,虽然没有多余的脂肪,但相对地,感觉上并不缺乏必要的肌肉,让人联想到野生动物柔软而有弹性的四肢。 这么说起来—— 虽然车子外面没有人,但和自己一起待在车子里的无疑是雄性,事到如今绊才想到这一点。虽然之前早就被由起看过裸体了,但那时是在画室,而且浅井也在一起。现下的状况两人独自关在密室里,而且又是这副打扮,会不会有点不太妙啊? 正当绊决心赶快换装,将手伸向衣物时—— 由起的手突然从旁伸过来,挡住了视线。 自驾驶座抬起身体的由起,正以覆盖在绊眼前的姿势一手抵在副驾驶座旁的玻璃窗。 「干、干嘛?」 「讨厌,看你这么慌张。你以为我会做什么吗?」 「没有啊,我不是那个意思……」 由起以开玩笑的语气说着,绊则噘起嘴回答。彼此的脸孔靠得非常近令绊不禁向后退缩身子,背紧贴上副驾驶座的椅背。仅有停车场照明微薄射入的狭窄车厢内,浮现出由起白皙的上半身。 「……才怪!」 由起自始至终保持着浅浅的微笑,原以为他要做什么,结果却将手仲向绊座位旁的手拉杆。 「哇!」 随着椅背向后倾,绊也跟着仰身而倒。「等等、由起?」绊立刻撑着手意图起身。不过由起跨在座椅两边,双手也撑在靠背两侧,因此绊仅能微微抬高背部活动。 「你刚才不是说什么也不会做吗!」 「我可没说喔!我只问了『你以为我会做什么』而已呀!这么好康的状况,什么都不做就太可惜了!」 「什……!笨蛋!住手……」 鼻子接触到由起身上飘散的甜甜香味。绊推着他的手想要压回去,但力量却敌不过,手腕反倒被揪着拉离身体按到了两旁。在笼罩车内的一片昏暗中,由起的白皙脸孔直逼到了极近的距离。 「……有生是不行的,绊。有生他绝对不会看着你的。因为他眼里看得见的,只有皆子一个人而已。」 「说什么啊,明明是你自己怂恿我……」 「因为我开始认真想把你从有生身边抢走了嘛!我不想看见绊受伤。」 「我、我又没对浅并有意思!」 「真的吗……卫藤。」 他故意和浅井用同样的方式称呼绊,使得绊倒抽了一口气。刻意压低语调、收起笑容而面无表情。濡湿的头发不羁地黏在额头,看起来更酷似浅井。不晓得是不是刻意的,由起睑上有时会浮现「浅井的表情」。可是正如由起所说的,浅井绝对不会像这样子直勾勾地注视绊的睑。 不是由起、也不是浅井,眼前的人看起来简直是绊所不认识的某个人。直到刚才由起都还对自己笑着、说着蠢话、像女性朋友般一起欢闹,但却突然彷佛豹变成一个绊所不认识的男人,令她觉得十分害怕。被用力抓着的子腕痛得血液都快静止了,虽然想挣扎逃开却也动弹不得。 口中吐出的温热气息接触到脖子,绊微弱地惊呼出声,在能自由活动的范围内拚命地转过脖子。由起的嘴唇触碰到她收紧双唇的嘴角。 紧闭着的眼角渗出了泪水。 讨厌……! 「……也用不着哭吧?」 手腕自压迫中获得解放。 「呿!真的有那么不情愿吗?」 随着夹杂叹息的低语,覆盖着身体的沉重感及肌肤的触感同时离去。周围闷热的空气似乎一下子冷却。 绊在倾倒的坐椅上缩着身子,缓缓睁开紧闭的眼帘。由起已经回到驾驶座,穿上替换的衣服。从侧面可以看见他彷佛扫了兴般不悦地板着脸。他轻轻咋了一声说道: 「回去吧。」 引擎启动,车子开始震动。 「啊!」 绊突然回过神,从椅背上跳起来收拾衣服、抱在手上。 「我要下车!我搭电车回去!」 她 本想打开侧门,手肘却被抓着拉回来。 「你一身湿淋淋的模样,怎么回去?」 「不用你管!放我下去!」 「不行。」 车子冷不防倒退,绊再次往后倒向仍旧倾斜的座椅。她恼火地拉起手拉杆,结果这回换椅背猛烈地弹向前。「痛!」结果一鼻子撞上前置物箱,一头扑倒在那里。她按着鼻子斜眼瞄由起,只见他正露骨地以嘲笑的目光冷眼看着自己。 「要系好安全带喔,很危险的。」 然后不由分说地发动车子前进。 「……坏心眼!色狼!我最讨厌你了!」 「既然不被喜欢,那就干脆被妳讨厌算了。」 他吐出了这句回答。 绊更是不悦地鼓着脸颊穿上衣眼,心不甘情不愿地系好安全带。在这段期间,福斯汽车早已开出停车场,踏上了归途。车子的前头灯仅仅照映出狭窄的范围。明明也无法看清多少景物,然而绊却像是仇敌当前,紧紧瞪着视线前方。 本应快乐收尾的一天,却在最后烂到谷底。 福斯汽车的圆形车身里,载着彷佛带刺及长着尖角、气氛险恶至极的两人,寂静地奔驰了约一个小时。自两侧流逝的景色,终于变回绊也已看惯的闹区霓虹招牌。福斯汽车就这么继续穿过闹区,开进了通往hotelwilliamschildbird、略显寂寥的街道。 距离终点已经不远。一路上不悦地保持沉默的两人之中,先退一步开口的是由起。 「……抱歉,是我恶劣过头了。」 他难得地露出已反省过的正经语气,嘀咕地说出口。他的视线仍保持在前方,并没有看着绊。瞄了由起侧面一眼之后,绊也将视线转回前方,同样嘀咕着说: 「……我比较喜欢平常的由起,和平常的由起在一起比较开心。」 「你又不知道哪个才是平常的我,说不定刚才的才是平常的我喔?」 「我不要。」 「就算你说不要也没办法。」 「不要。」 「……」 充斥在车内的车子行进声掩盖了由起的叹息。会话就此再度中断了好一会儿。 正面停伫着两头古铜色的龙、装饰得富丽堂皇的yanglong"sdeli的店门,已经开始能看得见了。稍微经过店门前一小段路之后,绊「啊!」地叫了一声,双手贴在一旁的玻璃车窗上转头看向后方。 「绊?怎么了?」 「我看到浅井了……」 虽然只是在擦身而过的瞬间瞄到一眼,但那身褪色的衬衫加上工作裤、稍微驼背、低着头走路,还有看起来性格实在阴沉的瘦长身躯,的确是浅并没错。他似乎正前往yanglong"sdeli。虽然实际只过了不到一星期,但总觉得好久没见到他的身影了。 将脸颊贴在车窗上目不转睛地凝视,但那背影也终于自视线里消失。尽管如此,目光还是持续追着同一个方向。追着追着,车子稍微减低了速度。 「要下车吗?」 「咦?」 绊转头看向驾驶座上的由起,之后突然离开车窗重新坐正。 「不必,我又没有事要找他。」 「真是不坦率耶,绊。」 他一副傻眼的模样耸了耸肩,绊则莫名其妙地感到无法释怀而噘起嘴。由起半裸着逼近绊,又说了些让她在意浅井的话,结果到头来绊还是搞不懂由起到底想要她怎样? 「由起你其实是个矛盾的人,对吧?」 「咦?」 「因为你才不坦率吧?你明明也喜欢浅井的。」 「等等……你说什么啊!」 对于这个唐突的评定,由起显然感到措手不及,怪叫出声。绊终于找到了反击的方法,满足地挺起鼻子。带刺的气氛在不知不觉问一扫而空,一股说不上来的开心使心情变得轻松。 「看吧,被我说中,所以你的内心动摇了。」 「咦咦!这什么意思?是刚才的报复吗?」 「是报复呀!」 「我都反省过了说!都跟你道歉了说!」 「喂!专心看着前面开车啦!你技术那么烂——」 正当两人又开始互相打闹、捏着彼此的脸颊时—— 车子的前头灯映照出的光轮正中央,突然闯进了一个白衣人影。 由起大叫着转动了方向盘。一辆小货车自逆向车道撞了上来,接下来只听闻一阵刺耳的喇叭声—— 被离心力一甩,安全带勒紧绊的胸口,意识刹那间黯淡了下来 采购完粮食之后,打从一出yanglong"sdeli,就不晓得发生了什么骚动,几台车顶上装着红色警笛的车子飞驰过车道,然后又飞驰回来。 (又发生车祸了吗……) 浅井感到厌腻地叹了口气。车祸在这附近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街上的景观虽然混杂,但视野并不算差,车祸的发生率却是如此频繁,甚至有谣言说街上住着引发事故的地缚灵。就连警笛的噪音也是,听习惯就不觉得吵了。 杂务到今天告一个段落,差不多也该进行自己的工作了。要是卫藤绊在房里,原本也考虑要叫她一声的。一部分也是因为由起的指摘,但那天宴会归途所说的话也稍微说得重了一点,他的确有必须反省的地方。说到底,该让人感到生气的,是搞错卫藤和皆子的那个杂志编辑才对。 由自己先道歉也好。只不过是说声抱歉……浅井如此心想。 (咦……) 虽然对于车祸并不特别关心就回来了,但刚才开过自己身旁、不住旋转的红色警笛所在之处,就是hotelwilliamschildbird的前方。这下浅井不得不皱起眉头。 是撞车吗?偏离车道的红色福斯金龟车,擦过对侧车道的小货车车身后,左侧猛烈撞上了电线杆。福斯汽车的副驾驶座车窗变得粉碎——不对,因为是外国车,所以是驾驶座那。 幸亏只是受了点轻伤就了事。不过身上有多处出血,由起的左脸颊、太阳穴以及左手手背部包着渗血的消毒纱布。白皙的皮肤上也四处是细微伤口。 在车祸中受害的只有驾驶座这边,坐在副驾驶座的绊并没有受伤。多亏对于由起的驾驶技术所抱持的不安,绊紧紧系好安全带,紧到甚至令她有点喘不过气。 看诊时间早就已经过去,候诊室里灯光已歇,唯一的光源,就只有夜间急诊室的挂号窗口所点的灯。灯光漏进候诊室,使得并排的长椅在地板上落下了深黑的影子。长椅上坐着由起,而绊正愤然撑着两脚站在他面前。 与绊相较之下更为白皙的由起脸上,由于贴了层层纱布及透气胶带,看来更增添了几分疼痛。 ——绊!不要紧吧?有没有受伤?有哪里会痛吗? 自猛烈撞击的冲击平复后,由起头一个行动就是粗鲁地扯掉自己座位上的安全带,然后确认绊的安危。窥视绊的脸,了解她平安无事后,露出了打从心底松一口气的神情。尽管自己的身上有大半都在流血。 「真是笨透了……」 绊愤愤不平地再次举起手。由起微微缩着身子闭上眼。 然而挥起的手终究没有落在身上任何地方。过了一会儿,由起微微睁开双眸,之后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 彷佛汽球上开了个洞一般,沸腾的情绪「咻——」地萎缩。收回力气将手放下,然后像是要包覆伤口般,绊双手轻轻捧着由起的脸颊。 「我、我很害怕呢!你流了好多血,我还心想,要是有什么必须缝合或者会留下伤疤的地方该怎么办,刚才在等的时候 路过2 路过2 谢谢你带我回来。请你让我坐在大厅的沙发椅上。可以帮我整理一下洋装的裙摆吗? 呼……终于回来了。 这里就是hotelwilliamschildbird喔! 造访后的感想如何? 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 没错,答对了。这栋建筑物里,现在并没有任何人居住。 这里被称作是脑筋不正常人士的巢穴,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早已没有人会进出了。 这里现在已经完全荒废、到处都结满壮观的蜘蛛网对吧?思……不过以前还有人住的时 后就差不多是这个样子了……「扫除者」不认为蜘蛛是应该驱除的。尽管把我这么可爱的娃娃当成垃圾丢掉,那些家伙就算在梦里也不可能认为应该要清扫蜘蛛网的啦!他们最喜欢潮湿又阴森的地方了,还将发霉的面包当作是大餐,甚至把堆积的灰尘当成舒适的棉被还是什么的。 ——为什么这里会变成无人居住的地方?房客们都去了哪里?若是有兴趣,下次我再仔细地告诉你吧。 ——没兴趣?也还不知道有没有下次? 哎呀,别这么说嘛! 希望你能够再来听我说故事。 你要回去了?来一杯用受潮茶叶泡的茶也好啊……真遗憾。 对了,在你离开这里之前,给你一个忠告。 hotelwilliamschildbird正在寻找新的房客。或许你已经进入故事,化为其中一部分了也说不定。一旦离开这栋建筑、切断与故事的连系,最后你就会变得不为任何人所知、搞不好连你自己都无法认知到自身的存在了。 即便是这样,你也要离开这里吗? ……开玩笑的啦!瞧你一脸认真,真是学不到教训。 娃娃最喜欢恶作剧罗! 那么就再见罗,今天非常感谢你的亲切。 啊,等一下,还有一件事。让我最后再警告你一件事。 今后当你定在路上时要小心点! 也许你可能不会再来这个城市了,但如果在你居住的城市里平常都会经过的路上,再次发现我……再次听见我的声音—你就应该尝试怀疑一下(现实)罗! 你真的存在于(现实)吗? 你周遭的人们都认识你吗? 你能够断定自己现在真的活着吗? 要是觉得不安,欢迎你随时光临hotelwilliamschildbird。 路过2 谢谢你带我回来。请你让我坐在大厅的沙发椅上。可以帮我整理一下洋装的裙摆吗? 呼……终于回来了。 这里就是hotelwilliamschildbird喔! 造访后的感想如何? 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 没错,答对了。这栋建筑物里,现在并没有任何人居住。 这里被称作是脑筋不正常人士的巢穴,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早已没有人会进出了。 这里现在已经完全荒废、到处都结满壮观的蜘蛛网对吧?思……不过以前还有人住的时 后就差不多是这个样子了……「扫除者」不认为蜘蛛是应该驱除的。尽管把我这么可爱的娃娃当成垃圾丢掉,那些家伙就算在梦里也不可能认为应该要清扫蜘蛛网的啦!他们最喜欢潮湿又阴森的地方了,还将发霉的面包当作是大餐,甚至把堆积的灰尘当成舒适的棉被还是什么的。 ——为什么这里会变成无人居住的地方?房客们都去了哪里?若是有兴趣,下次我再仔细地告诉你吧。 ——没兴趣?也还不知道有没有下次? 哎呀,别这么说嘛! 希望你能够再来听我说故事。 你要回去了?来一杯用受潮茶叶泡的茶也好啊……真遗憾。 对了,在你离开这里之前,给你一个忠告。 hotelwilliamschildbird正在寻找新的房客。或许你已经进入故事,化为其中一部分了也说不定。一旦离开这栋建筑、切断与故事的连系,最后你就会变得不为任何人所知、搞不好连你自己都无法认知到自身的存在了。 即便是这样,你也要离开这里吗? ……开玩笑的啦!瞧你一脸认真,真是学不到教训。 娃娃最喜欢恶作剧罗! 那么就再见罗,今天非常感谢你的亲切。 啊,等一下,还有一件事。让我最后再警告你一件事。 今后当你定在路上时要小心点! 也许你可能不会再来这个城市了,但如果在你居住的城市里平常都会经过的路上,再次发现我……再次听见我的声音—你就应该尝试怀疑一下(现实)罗! 你真的存在于(现实)吗? 你周遭的人们都认识你吗? 你能够断定自己现在真的活着吗? 要是觉得不安,欢迎你随时光临hotelwilliamschildbird。 路过2 谢谢你带我回来。请你让我坐在大厅的沙发椅上。可以帮我整理一下洋装的裙摆吗? 呼……终于回来了。 这里就是hotelwilliamschildbird喔! 造访后的感想如何? 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 没错,答对了。这栋建筑物里,现在并没有任何人居住。 这里被称作是脑筋不正常人士的巢穴,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早已没有人会进出了。 这里现在已经完全荒废、到处都结满壮观的蜘蛛网对吧?思……不过以前还有人住的时 后就差不多是这个样子了……「扫除者」不认为蜘蛛是应该驱除的。尽管把我这么可爱的娃娃当成垃圾丢掉,那些家伙就算在梦里也不可能认为应该要清扫蜘蛛网的啦!他们最喜欢潮湿又阴森的地方了,还将发霉的面包当作是大餐,甚至把堆积的灰尘当成舒适的棉被还是什么的。 ——为什么这里会变成无人居住的地方?房客们都去了哪里?若是有兴趣,下次我再仔细地告诉你吧。 ——没兴趣?也还不知道有没有下次? 哎呀,别这么说嘛! 希望你能够再来听我说故事。 你要回去了?来一杯用受潮茶叶泡的茶也好啊……真遗憾。 对了,在你离开这里之前,给你一个忠告。 hotelwilliamschildbird正在寻找新的房客。或许你已经进入故事,化为其中一部分了也说不定。一旦离开这栋建筑、切断与故事的连系,最后你就会变得不为任何人所知、搞不好连你自己都无法认知到自身的存在了。 即便是这样,你也要离开这里吗? ……开玩笑的啦!瞧你一脸认真,真是学不到教训。 娃娃最喜欢恶作剧罗! 那么就再见罗,今天非常感谢你的亲切。 啊,等一下,还有一件事。让我最后再警告你一件事。 今后当你定在路上时要小心点! 也许你可能不会再来这个城市了,但如果在你居住的城市里平常都会经过的路上,再次发现我……再次听见我的声音—你就应该尝试怀疑一下(现实)罗! 你真的存在于(现实)吗? 你周遭的人们都认识你吗? 你能够断定自己现在真的活着吗? 要是觉得不安,欢迎你随时光临hotelwilliamschildbird。 路过2 谢谢你带我回来。请你让我坐在大厅的沙发椅上。可以帮我整理一下洋装的裙摆吗? 呼……终于回来了。 这里就是hotelwilliamschildbird喔! 造访后的感想如何? 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 没错,答对了。这栋建筑物里,现在并没有任何人居住。 这里被称作是脑筋不正常人士的巢穴,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早已没有人会进出了。 这里现在已经完全荒废、到处都结满壮观的蜘蛛网对吧?思……不过以前还有人住的时 后就差不多是这个样子了……「扫除者」不认为蜘蛛是应该驱除的。尽管把我这么可爱的娃娃当成垃圾丢掉,那些家伙就算在梦里也不可能认为应该要清扫蜘蛛网的啦!他们最喜欢潮湿又阴森的地方了,还将发霉的面包当作是大餐,甚至把堆积的灰尘当成舒适的棉被还是什么的。 ——为什么这里会变成无人居住的地方?房客们都去了哪里?若是有兴趣,下次我再仔细地告诉你吧。 ——没兴趣?也还不知道有没有下次? 哎呀,别这么说嘛! 希望你能够再来听我说故事。 你要回去了?来一杯用受潮茶叶泡的茶也好啊……真遗憾。 对了,在你离开这里之前,给你一个忠告。 hotelwilliamschildbird正在寻找新的房客。或许你已经进入故事,化为其中一部分了也说不定。一旦离开这栋建筑、切断与故事的连系,最后你就会变得不为任何人所知、搞不好连你自己都无法认知到自身的存在了。 即便是这样,你也要离开这里吗? ……开玩笑的啦!瞧你一脸认真,真是学不到教训。 娃娃最喜欢恶作剧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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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这里会变成无人居住的地方?房客们都去了哪里?若是有兴趣,下次我再仔细地告诉你吧。 ——没兴趣?也还不知道有没有下次? 哎呀,别这么说嘛! 希望你能够再来听我说故事。 你要回去了?来一杯用受潮茶叶泡的茶也好啊……真遗憾。 对了,在你离开这里之前,给你一个忠告。 hotelwilliamschildbird正在寻找新的房客。或许你已经进入故事,化为其中一部分了也说不定。一旦离开这栋建筑、切断与故事的连系,最后你就会变得不为任何人所知、搞不好连你自己都无法认知到自身的存在了。 即便是这样,你也要离开这里吗? ……开玩笑的啦!瞧你一脸认真,真是学不到教训。 娃娃最喜欢恶作剧罗! 那么就再见罗,今天非常感谢你的亲切。 啊,等一下,还有一件事。让我最后再警告你一件事。 今后当你定在路上时要小心点! 也许你可能不会再来这个城市了,但如果在你居住的城市里平常都会经过的路上,再次发现我……再次听见我的声音—你就应该尝试怀疑一下(现实)罗! 你真的存在于(现实)吗? 你周遭的人们都认识你吗? 你能够断定自己现在真的活着吗? 要是觉得不安,欢迎你随时光临hotelwilliamschildbird。 后记 大家好,我是壁井ユカコ夹心面包。夹心面包里我很喜欢红豆馅&乳玛琳,觉得红豆馅&乳玛琳、红豆馅&奶油,或是红豆馅&蛋白霜都是昭和时代的一大发明。 沿续第一集的风格,テクノサマタ老师的插图这次也超可爱的。而伴随着插画,《鸟笼庄的房客今日也慵懒》总算能呈现在读者面前了。非常感谢给予我第一集感想的读者们,这对我来说真是莫大的鼓励。印象中在收到的感想里,最受读者欢迎的本命角色是猫布偶爸爸、其次是浅井、而后起的黑马则是由起,大致上是这样。 而在这本第二集中,那匹黑马——由起的戏份非常多。由于和第一集同样是连续短篇的风格,因此不管从哪一话开始阅读都没问题。而没接触过第一集、直接从第二集入手的读者们,从第二集看起应该也没问题。 番外篇性质、描述过往插曲的第二章是全书份量最厚的,在整本内容的构成上相当不平衡。不过由于本作的系列内容相当松散,所以这种不平衡也就没什么不行的了。希望可以不受限制自由发展各系列内容。啊,还有一件事,虽然这一集里头收录的三个故事都些微偏向爱情故事,但少说这三个都是不寻常的畸恋……唔唔恩…… 话说回来,我曾在第一集的后记中提到自己目前居住的公寓,不过这里最近受到搬家症候群侵袭。虽然外观乍看之下装潢得很漂亮,但独特的隔问设计导致使用上非常不方便。空调的效果也很差,冬天的时候严寒彻骨。电梯则慢得跟乌龟一样。还有一下大雨,顶楼的庭院就会化成水池(我的房间就在顶楼正下方,所以我总是担心不知何时会漏雨丫虽然对于这栋公寓包含上述那些非常糟糕的缺点我都相当中意,但房间狭窄的程度也差不多让我忍耐到了临界点。由于我和同居人还有狗同住一个屋檐下,因而变得非常窄……我父亲第一次来,进到这问房间后马上环视了一圈,之后很自然地说了这句话:「这后面还有房间对吧?」爸爸,你所看到的就是房间的全部了……真是令人微妙感到哀愁的回忆。 下一集出书时,或许我就已经搬家了也说不定。不过也可能没搬(到底是怎样)。不,如果找到不错的房子我就会想搬的,但是比起「适合居住的恬静住宅区」,我更喜欢「龙蛇混杂的大都会」,所以无论如何都想住在接近市中心和车站、房租高昂的地区。再加上还要「可以养狗」,候补的住处就一下子遽减,实在找不到符合条件的…… 哎,姑且不管上述的近况。 我会努力让第三集能够呈现在读者们眼前的,如果大家能为我加油,我会感到很幸福的。或者该说,这样我才能免于没饭吃。 但愿能与你们于hotelwilliamschildbird再会。 我们随时欢迎希望入住的房客。壁井ユカコ 大家好,我是壁井ユカコ夹心面包。夹心面包里我很喜欢红豆馅&乳玛琳,觉得红豆馅&乳玛琳、红豆馅&奶油,或是红豆馅&蛋白霜都是昭和时代的一大发明。 沿续第一集的风格,テクノサマタ老师的插图这次也超可爱的。而伴随着插画,《鸟笼庄的房客今日也慵懒》总算能呈现在读者面前了。非常感谢给予我第一集感想的读者们,这对我来说真是莫大的鼓励。印象中在收到的感想里,最受读者欢迎的本命角色是猫布偶爸爸、其次是浅井、而后起的黑马则是由起,大致上是这样。 而在这本第二集中,那匹黑马——由起的戏份非常多。由于和第一集同样是连续短篇的风格,因此不管从哪一话开始阅读都没问题。而没接触过第一集、直接从第二集入手的读者们,从第二集看起应该也没问题。 番外篇性质、描述过往插曲的第二章是全书份量最厚的,在整本内容的构成上相当不平衡。不过由于本作的系列内容相当松散,所以这种不平衡也就没什么不行的了。希望可以不受限制自由发展各系列内容。啊,还有一件事,虽然这一集里头收录的三个故事都些微偏向爱情故事,但少说这三个都是不寻常的畸恋……唔唔恩…… 话说回来,我曾在第一集的后记中提到自己目前居住的公寓,不过这里最近受到搬家症候群侵袭。虽然外观乍看之下装潢得很漂亮,但独特的隔问设计导致使用上非常不方便。空调的效果也很差,冬天的时候严寒彻骨。电梯则慢得跟乌龟一样。还有一下大雨,顶楼的庭院就会化成水池(我的房间就在顶楼正下方,所以我总是担心不知何时会漏雨丫虽然对于这栋公寓包含上述那些非常糟糕的缺点我都相当中意,但房间狭窄的程度也差不多让我忍耐到了临界点。由于我和同居人还有狗同住一个屋檐下,因而变得非常窄……我父亲第一次来,进到这问房间后马上环视了一圈,之后很自然地说了这句话:「这后面还有房间对吧?」爸爸,你所看到的就是房间的全部了……真是令人微妙感到哀愁的回忆。 下一集出书时,或许我就已经搬家了也说不定。不过也可能没搬(到底是怎样)。不,如果找到不错的房子我就会想搬的,但是比起「适合居住的恬静住宅区」,我更喜欢「龙蛇混杂的大都会」,所以无论如何都想住在接近市中心和车站、房租高昂的地区。再加上还要「可以养狗」,候补的住处就一下子遽减,实在找不到符合条件的…… 哎,姑且不管上述的近况。 我会努力让第三集能够呈现在读者们眼前的,如果大家能为我加油,我会感到很幸福的。或者该说,这样我才能免于没饭吃。 但愿能与你们于hotelwilliamschildbird再会。 我们随时欢迎希望入住的房客。壁井ユカコ 大家好,我是壁井ユカコ夹心面包。夹心面包里我很喜欢红豆馅&乳玛琳,觉得红豆馅&乳玛琳、红豆馅&奶油,或是红豆馅&蛋白霜都是昭和时代的一大发明。 沿续第一集的风格,テクノサマタ老师的插图这次也超可爱的。而伴随着插画,《鸟笼庄的房客今日也慵懒》总算能呈现在读者面前了。非常感谢给予我第一集感想的读者们,这对我来说真是莫大的鼓励。印象中在收到的感想里,最受读者欢迎的本命角色是猫布偶爸爸、其次是浅井、而后起的黑马则是由起,大致上是这样。 而在这本第二集中,那匹黑马——由起的戏份非常多。由于和第一集同样是连续短篇的风格,因此不管从哪一话开始阅读都没问题。而没接触过第一集、直接从第二集入手的读者们,从第二集看起应该也没问题。 番外篇性质、描述过往插曲的第二章是全书份量最厚的,在整本内容的构成上相当不平衡。不过由于本作的系列内容相当松散,所以这种不平衡也就没什么不行的了。希望可以不受限制自由发展各系列内容。啊,还有一件事,虽然这一集里头收录的三个故事都些微偏向爱情故事,但少说这三个都是不寻常的畸恋……唔唔恩…… 话说回来,我曾在第一集的后记中提到自己目前居住的公寓,不过这里最近受到搬家症候群侵袭。虽然外观乍看之下装潢得很漂亮,但独特的隔问设计导致使用上非常不方便。空调的效果也很差,冬天的时候严寒彻骨。电梯则慢得跟乌龟一样。还有一下大雨,顶楼的庭院就会化成水池(我的房间就在顶楼正下方,所以我总是担心不知何时会漏雨丫虽然对于这栋公寓包含上述那些非常糟糕的缺点我都相当中意,但房间狭窄的程度也差不多让我忍耐到了临界点。由于我和同居人还有狗同住一个屋檐下,因而变得非常窄……我父亲第一次来,进到这问房间后马上环视了一圈,之后很自然地说了这句话:「这后面还有房间对吧?」爸爸,你所看到的就是房间的全部了……真是令人微妙感到哀愁的回忆。 下一集出书时,或许我就已经搬家了也说不定。不过也可能没搬(到底是怎样)。不,如果找到不错的房子我就会想搬的,但是比起「适合居住的恬静住宅区」,我更喜欢「龙蛇混杂的大都会」,所以无论如何都想住在接近市中心和车站、房租高昂的地区。再加上还要「可以养狗」,候补的住处就一下子遽减,实在找不到符合条件的…… 哎,姑且不管上述的近况。 我会努力让第三集能够呈现在读者们眼前的,如果大家能为我加油,我会感到很幸福的。或者该说,这样我才能免于没饭吃。 但愿能与你们于hotelwilliamschildbird再会。 我们随时欢迎希望入住的房客。壁井ユカコ 大家好,我是壁井ユカコ夹心面包。夹心面包里我很喜欢红豆馅&乳玛琳,觉得红豆馅&乳玛琳、红豆馅&奶油,或是红豆馅&蛋白霜都是昭和时代的一大发明。 沿续第一集的风格,テクノサマタ老师的插图这次也超可爱的。而伴随着插画,《鸟笼庄的房客今日也慵懒》总算能呈现在读者面前了。非常感谢给予我第一集感想的读者们,这对我来说真是莫大的鼓励。印象中在收到的感想里,最受读者欢迎的本命角色是猫布偶爸爸、其次是浅井、而后起的黑马则是由起,大致上是这样。 而在这本第二集中,那匹黑马——由起的戏份非常多。由于和第一集同样是连续短篇的风格,因此不管从哪一话开始阅读都没问题。而没接触过第一集、直接从第二集入手的读者们,从第二集看起应该也没问题。 番外篇性质、描述过往插曲的第二章是全书份量最厚的,在整本内容的构成上相当不平衡。不过由于本作的系列内容相当松散,所以这种不平衡也就没什么不行的了。希望可以不受限制自由发展各系列内容。啊,还有一件事,虽然这一集里头收录的三个故事都些微偏向爱情故事,但少说这三个都是不寻常的畸恋……唔唔恩…… 话说回来,我曾在第一集的后记中提到自己目前居住的公寓,不过这里最近受到搬家症候群侵袭。虽然外观乍看之下装潢得很漂亮,但独特的隔问设计导致使用上非常不方便。空调的效果也很差,冬天的时候严寒彻骨。电梯则慢得跟乌龟一样。还有一下大雨,顶楼的庭院就会化成水池(我的房间就在顶楼正下方,所以我总是担心不知何时会漏雨丫虽然对于这栋公寓包含上述那些非常糟糕的缺点我都相当中意,但房间狭窄的程度也差不多让我忍耐到了临界点。由于我和同居人还有狗同住一个屋檐下,因而变得非常窄……我父亲第一次来,进到这问房间后马上环视了一圈,之后很自然地说了这句话:「这后面还有房间对吧?」爸爸,你所看到的就是房间的全部了……真是令人微妙感到哀愁的回忆。 下一集出书时,或许我就已经搬家了也说不定。不过也可能没搬(到底是怎样)。不,如果找到不错的房子我就会想搬的,但是比起「适合居住的恬静住宅区」,我更喜欢「龙蛇混杂的大都会」,所以无论如何都想住在接近市中心和车站、房租高昂的地区。再加上还要「可以养狗」,候补的住处就一下子遽减,实在找不到符合条件的…… 哎,姑且不管上述的近况。 我会努力让第三集能够呈现在读者们眼前的,如果大家能为我加油,我会感到很幸福的。或者该说,这样我才能免于没饭吃。 但愿能与你们于hotelwilliamschildbird再会。 我们随时欢迎希望入住的房客。壁井ユカコ 大家好,我是壁井ユカコ夹心面包。夹心面包里我很喜欢红豆馅&乳玛琳,觉得红豆馅&乳玛琳、红豆馅&奶油,或是红豆馅&蛋白霜都是昭和时代的一大发明。 沿续第一集的风格,テクノサマタ老师的插图这次也超可爱的。而伴随着插画,《鸟笼庄的房客今日也慵懒》总算能呈现在读者面前了。非常感谢给予我第一集感想的读者们,这对我来说真是莫大的鼓励。印象中在收到的感想里,最受读者欢迎的本命角色是猫布偶爸爸、其次是浅井、而后起的黑马则是由起,大致上是这样。 而在这本第二集中,那匹黑马——由起的戏份非常多。由于和第一集同样是连续短篇的风格,因此不管从哪一话开始阅读都没问题。而没接触过第一集、直接从第二集入手的读者们,从第二集看起应该也没问题。 番外篇性质、描述过往插曲的第二章是全书份量最厚的,在整本内容的构成上相当不平衡。不过由于本作的系列内容相当松散,所以这种不平衡也就没什么不行的了。希望可以不受限制自由发展各系列内容。啊,还有一件事,虽然这一集里头收录的三个故事都些微偏向爱情故事,但少说这三个都是不寻常的畸恋……唔唔恩…… 话说回来,我曾在第一集的后记中提到自己目前居住的公寓,不过这里最近受到搬家症候群侵袭。虽然外观乍看之下装潢得很漂亮,但独特的隔问设计导致使用上非常不方便。空调的效果也很差,冬天的时候严寒彻骨。电梯则慢得跟乌龟一样。还有一下大雨,顶楼的庭院就会化成水池(我的房间就在顶楼正下方,所以我总是担心不知何时会漏雨丫虽然对于这栋公寓包含上述那些非常糟糕的缺点我都相当中意,但房间狭窄的程度也差不多让我忍耐到了临界点。由于我和同居人还有狗同住一个屋檐下,因而变得非常窄……我父亲第一次来,进到这问房间后马上环视了一圈,之后很自然地说了这句话:「这后面还有房间对吧?」爸爸,你所看到的就是房间的全部了……真是令人微妙感到哀愁的回忆。 下一集出书时,或许我就已经搬家了也说不定。不过也可能没搬(到底是怎样)。不,如果找到不错的房子我就会想搬的,但是比起「适合居住的恬静住宅区」,我更喜欢「龙蛇混杂的大都会」,所以无论如何都想住在接近市中心和车站、房租高昂的地区。再加上还要「可以养狗」,候补的住处就一下子遽减,实在找不到符合条件的…… 哎,姑且不管上述的近况。 我会努力让第三集能够呈现在读者们眼前的,如果大家能为我加油,我会感到很幸福的。或者该说,这样我才能免于没饭吃。 但愿能与你们于hotelwilliamschildbird再会。 我们随时欢迎希望入住的房客。壁井ユカコ 大家好,我是壁井ユカコ夹心面包。夹心面包里我很喜欢红豆馅&乳玛琳,觉得红豆馅&乳玛琳、红豆馅&奶油,或是红豆馅&蛋白霜都是昭和时代的一大发明。 沿续第一集的风格,テクノサマタ老师的插图这次也超可爱的。而伴随着插画,《鸟笼庄的房客今日也慵懒》总算能呈现在读者面前了。非常感谢给予我第一集感想的读者们,这对我来说真是莫大的鼓励。印象中在收到的感想里,最受读者欢迎的本命角色是猫布偶爸爸、其次是浅井、而后起的黑马则是由起,大致上是这样。 而在这本第二集中,那匹黑马——由起的戏份非常多。由于和第一集同样是连续短篇的风格,因此不管从哪一话开始阅读都没问题。而没接触过第一集、直接从第二集入手的读者们,从第二集看起应该也没问题。 番外篇性质、描述过往插曲的第二章是全书份量最厚的,在整本内容的构成上相当不平衡。不过由于本作的系列内容相当松散,所以这种不平衡也就没什么不行的了。希望可以不受限制自由发展各系列内容。啊,还有一件事,虽然这一集里头收录的三个故事都些微偏向爱情故事,但少说这三个都是不寻常的畸恋……唔唔恩…… 话说回来,我曾在第一集的后记中提到自己目前居住的公寓,不过这里最近受到搬家症候群侵袭。虽然外观乍看之下装潢得很漂亮,但独特的隔问设计导致使用上非常不方便。空调的效果也很差,冬天的时候严寒彻骨。电梯则慢得跟乌龟一样。还有一下大雨,顶楼的庭院就会化成水池(我的房间就在顶楼正下方,所以我总是担心不知何时会漏雨丫虽然对于这栋公寓包含上述那些非常糟糕的缺点我都相当中意,但房间狭窄的程度也差不多让我忍耐到了临界点。由于我和同居人还有狗同住一个屋檐下,因而变得非常窄……我父亲第一次来,进到这问房间后马上环视了一圈,之后很自然地说了这句话:「这后面还有房间对吧?」爸爸,你所看到的就是房间的全部了……真是令人微妙感到哀愁的回忆。 下一集出书时,或许我就已经搬家了也说不定。不过也可能没搬(到底是怎样)。不,如果找到不错的房子我就会想搬的,但是比起「适合居住的恬静住宅区」,我更喜欢「龙蛇混杂的大都会」,所以无论如何都想住在接近市中心和车站、房租高昂的地区。再加上还要「可以养狗」,候补的住处就一下子遽减,实在找不到符合条件的…… 哎,姑且不管上述的近况。 我会努力让第三集能够呈现在读者们眼前的,如果大家能为我加油,我会感到很幸福的。或者该说,这样我才能免于没饭吃。 但愿能与你们于hotelwilliamschildbird再会。 我们随时欢迎希望入住的房客。壁井ユカコ 大家好,我是壁井ユカコ夹心面包。夹心面包里我很喜欢红豆馅&乳玛琳,觉得红豆馅&乳玛琳、红豆馅&奶油,或是红豆馅&蛋白霜都是昭和时代的一大发明。 沿续第一集的风格,テクノサマタ老师的插图这次也超可爱的。而伴随着插画,《鸟笼庄的房客今日也慵懒》总算能呈现在读者面前了。非常感谢给予我第一集感想的读者们,这对我来说真是莫大的鼓励。印象中在收到的感想里,最受读者欢迎的本命角色是猫布偶爸爸、其次是浅井、而后起的黑马则是由起,大致上是这样。 而在这本第二集中,那匹黑马——由起的戏份非常多。由于和第一集同样是连续短篇的风格,因此不管从哪一话开始阅读都没问题。而没接触过第一集、直接从第二集入手的读者们,从第二集看起应该也没问题。 番外篇性质、描述过往插曲的第二章是全书份量最厚的,在整本内容的构成上相当不平衡。不过由于本作的系列内容相当松散,所以这种不平衡也就没什么不行的了。希望可以不受限制自由发展各系列内容。啊,还有一件事,虽然这一集里头收录的三个故事都些微偏向爱情故事,但少说这三个都是不寻常的畸恋……唔唔恩…… 话说回来,我曾在第一集的后记中提到自己目前居住的公寓,不过这里最近受到搬家症候群侵袭。虽然外观乍看之下装潢得很漂亮,但独特的隔问设计导致使用上非常不方便。空调的效果也很差,冬天的时候严寒彻骨。电梯则慢得跟乌龟一样。还有一下大雨,顶楼的庭院就会化成水池(我的房间就在顶楼正下方,所以我总是担心不知何时会漏雨丫虽然对于这栋公寓包含上述那些非常糟糕的缺点我都相当中意,但房间狭窄的程度也差不多让我忍耐到了临界点。由于我和同居人还有狗同住一个屋檐下,因而变得非常窄……我父亲第一次来,进到这问房间后马上环视了一圈,之后很自然地说了这句话:「这后面还有房间对吧?」爸爸,你所看到的就是房间的全部了……真是令人微妙感到哀愁的回忆。 下一集出书时,或许我就已经搬家了也说不定。不过也可能没搬(到底是怎样)。不,如果找到不错的房子我就会想搬的,但是比起「适合居住的恬静住宅区」,我更喜欢「龙蛇混杂的大都会」,所以无论如何都想住在接近市中心和车站、房租高昂的地区。再加上还要「可以养狗」,候补的住处就一下子遽减,实在找不到符合条件的…… 哎,姑且不管上述的近况。 我会努力让第三集能够呈现在读者们眼前的,如果大家能为我加油,我会感到很幸福的。或者该说,这样我才能免于没饭吃。 但愿能与你们于hotelwilliamschildbird再会。 我们随时欢迎希望入住的房客。壁井ユカコ 大家好,我是壁井ユカコ夹心面包。夹心面包里我很喜欢红豆馅&乳玛琳,觉得红豆馅&乳玛琳、红豆馅&奶油,或是红豆馅&蛋白霜都是昭和时代的一大发明。 沿续第一集的风格,テクノサマタ老师的插图这次也超可爱的。而伴随着插画,《鸟笼庄的房客今日也慵懒》总算能呈现在读者面前了。非常感谢给予我第一集感想的读者们,这对我来说真是莫大的鼓励。印象中在收到的感想里,最受读者欢迎的本命角色是猫布偶爸爸、其次是浅井、而后起的黑马则是由起,大致上是这样。 而在这本第二集中,那匹黑马——由起的戏份非常多。由于和第一集同样是连续短篇的风格,因此不管从哪一话开始阅读都没问题。而没接触过第一集、直接从第二集入手的读者们,从第二集看起应该也没问题。 番外篇性质、描述过往插曲的第二章是全书份量最厚的,在整本内容的构成上相当不平衡。不过由于本作的系列内容相当松散,所以这种不平衡也就没什么不行的了。希望可以不受限制自由发展各系列内容。啊,还有一件事,虽然这一集里头收录的三个故事都些微偏向爱情故事,但少说这三个都是不寻常的畸恋……唔唔恩…… 话说回来,我曾在第一集的后记中提到自己目前居住的公寓,不过这里最近受到搬家症候群侵袭。虽然外观乍看之下装潢得很漂亮,但独特的隔问设计导致使用上非常不方便。空调的效果也很差,冬天的时候严寒彻骨。电梯则慢得跟乌龟一样。还有一下大雨,顶楼的庭院就会化成水池(我的房间就在顶楼正下方,所以我总是担心不知何时会漏雨丫虽然对于这栋公寓包含上述那些非常糟糕的缺点我都相当中意,但房间狭窄的程度也差不多让我忍耐到了临界点。由于我和同居人还有狗同住一个屋檐下,因而变得非常窄……我父亲第一次来,进到这问房间后马上环视了一圈,之后很自然地说了这句话:「这后面还有房间对吧?」爸爸,你所看到的就是房间的全部了……真是令人微妙感到哀愁的回忆。 下一集出书时,或许我就已经搬家了也说不定。不过也可能没搬(到底是怎样)。不,如果找到不错的房子我就会想搬的,但是比起「适合居住的恬静住宅区」,我更喜欢「龙蛇混杂的大都会」,所以无论如何都想住在接近市中心和车站、房租高昂的地区。再加上还要「可以养狗」,候补的住处就一下子遽减,实在找不到符合条件的…… 哎,姑且不管上述的近况。 我会努力让第三集能够呈现在读者们眼前的,如果大家能为我加油,我会感到很幸福的。或者该说,这样我才能免于没饭吃。 但愿能与你们于hotelwilliamschildbird再会。 我们随时欢迎希望入住的房客。壁井ユカコ 大家好,我是壁井ユカコ夹心面包。夹心面包里我很喜欢红豆馅&乳玛琳,觉得红豆馅&乳玛琳、红豆馅&奶油,或是红豆馅&蛋白霜都是昭和时代的一大发明。 沿续第一集的风格,テクノサマタ老师的插图这次也超可爱的。而伴随着插画,《鸟笼庄的房客今日也慵懒》总算能呈现在读者面前了。非常感谢给予我第一集感想的读者们,这对我来说真是莫大的鼓励。印象中在收到的感想里,最受读者欢迎的本命角色是猫布偶爸爸、其次是浅井、而后起的黑马则是由起,大致上是这样。 而在这本第二集中,那匹黑马——由起的戏份非常多。由于和第一集同样是连续短篇的风格,因此不管从哪一话开始阅读都没问题。而没接触过第一集、直接从第二集入手的读者们,从第二集看起应该也没问题。 番外篇性质、描述过往插曲的第二章是全书份量最厚的,在整本内容的构成上相当不平衡。不过由于本作的系列内容相当松散,所以这种不平衡也就没什么不行的了。希望可以不受限制自由发展各系列内容。啊,还有一件事,虽然这一集里头收录的三个故事都些微偏向爱情故事,但少说这三个都是不寻常的畸恋……唔唔恩…… 话说回来,我曾在第一集的后记中提到自己目前居住的公寓,不过这里最近受到搬家症候群侵袭。虽然外观乍看之下装潢得很漂亮,但独特的隔问设计导致使用上非常不方便。空调的效果也很差,冬天的时候严寒彻骨。电梯则慢得跟乌龟一样。还有一下大雨,顶楼的庭院就会化成水池(我的房间就在顶楼正下方,所以我总是担心不知何时会漏雨丫虽然对于这栋公寓包含上述那些非常糟糕的缺点我都相当中意,但房间狭窄的程度也差不多让我忍耐到了临界点。由于我和同居人还有狗同住一个屋檐下,因而变得非常窄……我父亲第一次来,进到这问房间后马上环视了一圈,之后很自然地说了这句话:「这后面还有房间对吧?」爸爸,你所看到的就是房间的全部了……真是令人微妙感到哀愁的回忆。 下一集出书时,或许我就已经搬家了也说不定。不过也可能没搬(到底是怎样)。不,如果找到不错的房子我就会想搬的,但是比起「适合居住的恬静住宅区」,我更喜欢「龙蛇混杂的大都会」,所以无论如何都想住在接近市中心和车站、房租高昂的地区。再加上还要「可以养狗」,候补的住处就一下子遽减,实在找不到符合条件的…… 哎,姑且不管上述的近况。 我会努力让第三集能够呈现在读者们眼前的,如果大家能为我加油,我会感到很幸福的。或者该说,这样我才能免于没饭吃。 但愿能与你们于hotelwilliamschildbird再会。 我们随时欢迎希望入住的房客。壁井ユカコ <会说话的死人i> 在这个地球上,你认为名为“人类”的生物是怎么诞生的呢? 是神仿照自己的模样创造出来的吗——真没创意,而且也太缺乏科学依据了。 那么,以科学的角度来说,是从单细胞生物演变进化而来的吗——要从单细胞生物进化成人类这种拥有复杂构造的生物,需要重复上演多少次毫无道理可言的突变才行啊?这种说法同样也太缺乏科学依据,只不过是你偶然想到的臆测罢了吧? 喂喂,等一下,哎呀哎呀,你先别走啊。才刚才见面就扯到这里来,如果让你觉得不愉快,我愿意道歉。 不过呢,唉,就当作是可怜可怜我吧,因为我真的很想像这样巴着某人,谈论一下这类的话题嘛。毕竟,我已经好久没有遇过像你这样的访客了。 你是听说了关于这栋房子的传闻才过来的吗?住在这里的房客全都是恶名昭彰的“怪人”喔。如果你明知如此还特意前来,我只能说你还真是个与众不同的人啊。若想入住,就跟守在一楼大厅的蜘蛛说一声吧,我对这种事一点兴趣也没有。 什么,不是吗?你只是抱着试胆的心态跑到这儿来探险的? 你的兴趣果然很与众不同呢。不过话说回来,你的目的应该也达成了吧。因为,你可是亲眼见到了真正的尸体喔。 啊啊,让你但到那么丑陋的模样真是不好意思。我的死因是被殴打致死的,被人用球棒殴打头部而死的。一个不小心,我这脱窗的眼球就会掉出眼眶外……哎呀呀,才这么说呢,给我等一下,真是不听话的眼球……谢谢你帮我捡起来。你真是个亲切又从容的好人。 虽然称不上是道谢,不过就让我来告诉你关于人类之所以存在的真正原因吧。 人类是被拥有比地球文明更先进科技发展的外星科学家们,靠着遗传因子所创造出的人工生物喔。那些科学家为了观察生物演进和文明形成的过程,才创造出人类这样的实验体。这颗地球充其量只不过是外星人用来培育观察对象的造景罢了…… 等、等、等……等一下嘛,看来你对我深远广大的思想一点兴趣都没有呢。唉,最近的年轻人呐…… 我知道了,那么就来聊一些比较浅显易懂的话题吧。聊聊住在这间屋子里的“怪人”们身上所发生的故事,还有关于曾经发生在这间房子里的神秘杀人事件……你对这样的话题有兴趣吗? 我保证内容一定有趣。 杀人案件的被害人就是我。没错,被杀的人就是我。 来来来,请先坐上那把庭园椅吧。 咳咳。那么,就请听我娓娓道来。 咦,在此之前,容我先简单介绍一下吧。 这里是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 是栋飘荡着些许霉味和湿气的七层楼老旧洋房,同时也是<现实>与<非现实>的交界之处—— 在这个地球上,你认为名为“人类”的生物是怎么诞生的呢? 是神仿照自己的模样创造出来的吗——真没创意,而且也太缺乏科学依据了。 那么,以科学的角度来说,是从单细胞生物演变进化而来的吗——要从单细胞生物进化成人类这种拥有复杂构造的生物,需要重复上演多少次毫无道理可言的突变才行啊?这种说法同样也太缺乏科学依据,只不过是你偶然想到的臆测罢了吧? 喂喂,等一下,哎呀哎呀,你先别走啊。才刚才见面就扯到这里来,如果让你觉得不愉快,我愿意道歉。 不过呢,唉,就当作是可怜可怜我吧,因为我真的很想像这样巴着某人,谈论一下这类的话题嘛。毕竟,我已经好久没有遇过像你这样的访客了。 你是听说了关于这栋房子的传闻才过来的吗?住在这里的房客全都是恶名昭彰的“怪人”喔。如果你明知如此还特意前来,我只能说你还真是个与众不同的人啊。若想入住,就跟守在一楼大厅的蜘蛛说一声吧,我对这种事一点兴趣也没有。 什么,不是吗?你只是抱着试胆的心态跑到这儿来探险的? 你的兴趣果然很与众不同呢。不过话说回来,你的目的应该也达成了吧。因为,你可是亲眼见到了真正的尸体喔。 啊啊,让你但到那么丑陋的模样真是不好意思。我的死因是被殴打致死的,被人用球棒殴打头部而死的。一个不小心,我这脱窗的眼球就会掉出眼眶外……哎呀呀,才这么说呢,给我等一下,真是不听话的眼球……谢谢你帮我捡起来。你真是个亲切又从容的好人。 虽然称不上是道谢,不过就让我来告诉你关于人类之所以存在的真正原因吧。 人类是被拥有比地球文明更先进科技发展的外星科学家们,靠着遗传因子所创造出的人工生物喔。那些科学家为了观察生物演进和文明形成的过程,才创造出人类这样的实验体。这颗地球充其量只不过是外星人用来培育观察对象的造景罢了…… 等、等、等……等一下嘛,看来你对我深远广大的思想一点兴趣都没有呢。唉,最近的年轻人呐…… 我知道了,那么就来聊一些比较浅显易懂的话题吧。聊聊住在这间屋子里的“怪人”们身上所发生的故事,还有关于曾经发生在这间房子里的神秘杀人事件……你对这样的话题有兴趣吗? 我保证内容一定有趣。 杀人案件的被害人就是我。没错,被杀的人就是我。 来来来,请先坐上那把庭园椅吧。 咳咳。那么,就请听我娓娓道来。 咦,在此之前,容我先简单介绍一下吧。 这里是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 是栋飘荡着些许霉味和湿气的七层楼老旧洋房,同时也是<现实>与<非现实>的交界之处—— 在这个地球上,你认为名为“人类”的生物是怎么诞生的呢? 是神仿照自己的模样创造出来的吗——真没创意,而且也太缺乏科学依据了。 那么,以科学的角度来说,是从单细胞生物演变进化而来的吗——要从单细胞生物进化成人类这种拥有复杂构造的生物,需要重复上演多少次毫无道理可言的突变才行啊?这种说法同样也太缺乏科学依据,只不过是你偶然想到的臆测罢了吧? 喂喂,等一下,哎呀哎呀,你先别走啊。才刚才见面就扯到这里来,如果让你觉得不愉快,我愿意道歉。 不过呢,唉,就当作是可怜可怜我吧,因为我真的很想像这样巴着某人,谈论一下这类的话题嘛。毕竟,我已经好久没有遇过像你这样的访客了。 你是听说了关于这栋房子的传闻才过来的吗?住在这里的房客全都是恶名昭彰的“怪人”喔。如果你明知如此还特意前来,我只能说你还真是个与众不同的人啊。若想入住,就跟守在一楼大厅的蜘蛛说一声吧,我对这种事一点兴趣也没有。 什么,不是吗?你只是抱着试胆的心态跑到这儿来探险的? 你的兴趣果然很与众不同呢。不过话说回来,你的目的应该也达成了吧。因为,你可是亲眼见到了真正的尸体喔。 啊啊,让你但到那么丑陋的模样真是不好意思。我的死因是被殴打致死的,被人用球棒殴打头部而死的。一个不小心,我这脱窗的眼球就会掉出眼眶外……哎呀呀,才这么说呢,给我等一下,真是不听话的眼球……谢谢你帮我捡起来。你真是个亲切又从容的好人。 虽然称不上是道谢,不过就让我来告诉你关于人类之所以存在的真正原因吧。 人类是被拥有比地球文明更先进科技发展的外星科学家们,靠着遗传因子所创造出的人工生物喔。那些科学家为了观察生物演进和文明形成的过程,才创造出人类这样的实验体。这颗地球充其量只不过是外星人用来培育观察对象的造景罢了…… 等、等、等……等一下嘛,看来你对我深远广大的思想一点兴趣都没有呢。唉,最近的年轻人呐…… 我知道了,那么就来聊一些比较浅显易懂的话题吧。聊聊住在这间屋子里的“怪人”们身上所发生的故事,还有关于曾经发生在这间房子里的神秘杀人事件……你对这样的话题有兴趣吗? 我保证内容一定有趣。 杀人案件的被害人就是我。没错,被杀的人就是我。 来来来,请先坐上那把庭园椅吧。 咳咳。那么,就请听我娓娓道来。 咦,在此之前,容我先简单介绍一下吧。 这里是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 是栋飘荡着些许霉味和湿气的七层楼老旧洋房,同时也是<现实>与<非现实>的交界之处—— 在这个地球上,你认为名为“人类”的生物是怎么诞生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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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ild bird。 是栋飘荡着些许霉味和湿气的七层楼老旧洋房,同时也是<现实>与<非现实>的交界之处—— 在这个地球上,你认为名为“人类”的生物是怎么诞生的呢? 是神仿照自己的模样创造出来的吗——真没创意,而且也太缺乏科学依据了。 那么,以科学的角度来说,是从单细胞生物演变进化而来的吗——要从单细胞生物进化成人类这种拥有复杂构造的生物,需要重复上演多少次毫无道理可言的突变才行啊?这种说法同样也太缺乏科学依据,只不过是你偶然想到的臆测罢了吧? 喂喂,等一下,哎呀哎呀,你先别走啊。才刚才见面就扯到这里来,如果让你觉得不愉快,我愿意道歉。 不过呢,唉,就当作是可怜可怜我吧,因为我真的很想像这样巴着某人,谈论一下这类的话题嘛。毕竟,我已经好久没有遇过像你这样的访客了。 你是听说了关于这栋房子的传闻才过来的吗?住在这里的房客全都是恶名昭彰的“怪人”喔。如果你明知如此还特意前来,我只能说你还真是个与众不同的人啊。若想入住,就跟守在一楼大厅的蜘蛛说一声吧,我对这种事一点兴趣也没有。 什么,不是吗?你只是抱着试胆的心态跑到这儿来探险的? 你的兴趣果然很与众不同呢。不过话说回来,你的目的应该也达成了吧。因为,你可是亲眼见到了真正的尸体喔。 啊啊,让你但到那么丑陋的模样真是不好意思。我的死因是被殴打致死的,被人用球棒殴打头部而死的。一个不小心,我这脱窗的眼球就会掉出眼眶外……哎呀呀,才这么说呢,给我等一下,真是不听话的眼球……谢谢你帮我捡起来。你真是个亲切又从容的好人。 虽然称不上是道谢,不过就让我来告诉你关于人类之所以存在的真正原因吧。 人类是被拥有比地球文明更先进科技发展的外星科学家们,靠着遗传因子所创造出的人工生物喔。那些科学家为了观察生物演进和文明形成的过程,才创造出人类这样的实验体。这颗地球充其量只不过是外星人用来培育观察对象的造景罢了…… 等、等、等……等一下嘛,看来你对我深远广大的思想一点兴趣都没有呢。唉,最近的年轻人呐…… 我知道了,那么就来聊一些比较浅显易懂的话题吧。聊聊住在这间屋子里的“怪人”们身上所发生的故事,还有关于曾经发生在这间房子里的神秘杀人事件……你对这样的话题有兴趣吗? 我保证内容一定有趣。 杀人案件的被害人就是我。没错,被杀的人就是我。 来来来,请先坐上那把庭园椅吧。 咳咳。那么,就请听我娓娓道来。 咦,在此之前,容我先简单介绍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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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那么,就请听我娓娓道来。 咦,在此之前,容我先简单介绍一下吧。 这里是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 是栋飘荡着些许霉味和湿气的七层楼老旧洋房,同时也是<现实>与<非现实>的交界之处—— 第1章 加地同学家和山田同学家~a night in panic side-a 结束足球社的练习回到家时,厨房已经爆炸了。 “梢太,对不起啦——” 额前刘海被烧到有些卷曲的妈妈双手合十道着歉。梢太心想:怎么又来了?只能无奈地重重叹了一口气。 爆炸的东西是可乐饼。这天妈妈因为提早结束工作回到家,居然不知好歹地想操作难度甚高的微波炉做奶油可乐饼,才会酿成这般的结果。 “晚餐叫外送好了,就选梢太喜欢吃的吧。吃中田轩的欧姆蛋包饭好不好?” 说到中田轩,是附近的一间中华料理店,不知为何菜单里居然也包含了欧姆蛋包饭,而且还挺好吃的(不过这间店的拉面味道就不怎么样了)。顺带一提,连可乐饼都会搞到爆炸的妈妈,当然不可能做出欧姆蛋包饭这种需要高等厨艺的料理。 “叫外送太浪费了啦,没关系,我吃这个就好了。” 看着眼前这盘不知该称为“失败作品”还是什么的妈妈爱心料理,默默吃光它也算是男人该有的器量吧。于是梢太拿起筷子,把爆炸后几乎只剩下外层面衣的奶油可乐饼和切碎的莴苣(又和高丽菜搞错了吧……)还有加了太多水、变得跟稀饭没两样的白饭及豆腐味噌汤,一口不剩地全吃下肚。味噌汤要煮到失败应该不太可能,不过实在淡得没什么味道可言就是了。就当是妈妈贴心地替自己控制盐分摄取好了,就当作是这样吧。 梢太家是只有母子两人的单亲家庭,妈妈是个在工作表现上相当亮眼出色的职业妇女,却对家事一窍不通。尤其在洗手做羹汤这方面更是完全零分,但她还是很有心地想朝这方面努力,这才是最让人头疼的地方。常常会忘了自己有几两重的妈妈,老是挑战高难度的烹饪食谱,然后落得惨不忍睹的下场。今天爆炸的可乐饼又为她新添了一笔辉煌的记录。 加地梢,三十岁。 加地梢太,小学三年级。 这便是加地家全部的家庭成员,他们母子住在一房一厅带厨房的公寓里。 “呐呐呐,梢太,下星期一是七星百货的休馆日对吧?” 吃完晚饭后,以让人忍不住为之捏一把冷汗的危险动作,收拾餐桌上碗筷的妈妈开口说道(我家妈妈也是个一分心就会打破碗筷盘的名人)。 “你再跟山田同学说说那件事吧,拜托你咯?” “嗯……明天上学时,我再跟她说说看好了。” 虽然不太愿意,梢太还是答应了妈妈的请求,就看她开心得像个孩子似的,脸上也绽放出喜悦的光辉。 “梢太,谢谢你!我的宝贝梢太果然最可靠了!” 妈妈隔着桌子硬是倾身抱住梢太,但也因为这夸张的动作而使堆成一座小山的餐盘倒了下来,摔破了一只汤碗和一个盘子。 家中虽然只有两个成员,但有这样的妈妈,加地家小小的餐桌上今天也同样喧闹不已。 妈妈在梢太班上男性朋友之间是个公认的大美人,只是不擅长处理家务,还有点(不,是非常)少根筋。而最令人头疼的……是她的男人运实在差到不可思议的地步。梢太的漂亮妈妈身边不乏追求者,不过至今为止全都是些相中她身上钱财的爱情骗子,或是只想从她身上捞好处的无赖汉。当时梢太还小,所以并不是很清楚,但那个离了婚的爸爸好像也偷了妈妈的存款潜逃了。几乎每年都重复上演被男人欺骗的戏码,加地家根本无法留下什么存款,说得再露骨一些,加地家是个贫困的穷人家。 不好的确实那些男人没错,但妈妈经过那么多年还是学不乖,老是动不动就迷上那种令人叹息的男人。 这样的妈妈,最近又迷恋上某个男人了。 知道那个男人的事时,梢太总算对至今为止妈妈所迷恋的对象有些认知了。 妈妈老是被坏男人欺骗,无法再婚得到幸福的原因——当然那些坏男人也有错,但说来说去总归一句…… 说不定是妈妈看男人的眼光真的有点问题吧。 ☆ 梢太就读的班级——三年白熊班上,有个名叫山田华乃子的女生。在白熊班的男生之间,对华乃子的评价(摘自自称“班上第一的情报头子”干武所做的调查报告),“可爱”占了八成,“太傲慢”和“讨人厌的女生”之类的负面评价分居剩下的两成。而梢太自己的意见偏向后者。 身上穿着轻飘飘、软绵绵像洋娃娃般的洋装,身边围绕着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的同班女生,老摆出一副女王般神圣不可侵犯态度的女孩子——这就是山田华乃子给梢太的印象。 ……至少直到最近为止都是这样的。 最近这一阵子,班上女孩子所组成的友好小圈圈似乎有了些变动。 直到不久之前,一到午休吃饭时间,华乃子总会和那几个与她交好的女生把桌子并排在一起吃午餐,众人以她为中心喧闹着。但从某一天过后,再也没有女生和华乃子并席而坐。现在华乃子正坐在靠走廊的第一排,从前面数来第四个位置、也就是她自己的座位上,一个人默默吃着营养午餐。 说到那个“某一天”,就是不久前举办了班级发表会的当天。在班级发表会上,三年白熊班演出了“长发公主”的故事。山田华乃子被其他女生孤立,则是在发表这出戏剧的隔天。 不远处并排桌子一起吃午餐的几个女孩子,不时注视华乃子的方向,交头接耳地说着悄悄话。前不久还一天到晚围着华乃子,对她露出崇拜目光的女孩子们,现在却联合起来给她白眼。察觉到那股视线,华乃子转头往投来视线的方向瞥了一眼,那几个女孩子立刻尴尬地别开目光,像要围成一个圈圈似的紧靠在一起,又唧唧喳喳聊起了其他话题。 梢太觉得老是被捧得高高的,以至于变得目中无人的华乃子虽然叫人不敢恭维,但对那些女同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态度也感到无所适从。 女孩子为什么老是这样啊?总喜欢感情用事又爱吵个不停、三心二意又靠不住,而且老是盲目追求流行。看在男生眼中,觉得她们真是一群充满谜团的生物。就因为这样,所以梢太实在不擅长应付女孩子。 “加地就是这么冷漠,才让人觉得帅气啊。” 手中的叉型汤匙还叉着一颗绿色花椰菜,只见阿武(干武)双手成拳抵住下巴,微歪着头摆出怪怪的姿势开口。梢太把不喜欢吃的绿色花椰菜丢到坐在右边的桥野餐盘上,有些不悦地蹩起眉头。 “恶心死了,你搞什么啊?” “我在学女生啊。” “现在还有哪个女生会做出那种装可爱的恶心动作啊?”桥野边吐槽,边把梢太丢来的绿色花椰菜转丢到坐在自己对面的阿辽餐盘中。 阿武、桥野和阿辽三个人是梢太的午餐伙伴。不同于女孩之间反复上演着束缚与背叛的友好小圈圈,他们则是更简单干脆的关系。他们并不是时常玩在一起的朋友,只有吃饭时间会自然而然地把桌子并排起来一同用餐,就算偶尔有人脱队跑去跟其他男生吃饭,彼此也不会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放学后和下课休息时间,他们也都会和其他朋友混在一起,每个人都有各自不同的兴趣。除了午休的用餐时间之外,梢太几乎都是和足球社的朋友一起练习、玩乐。 因为喜欢这种不带强迫性的和谐关系,梢太觉得生为男孩子真是太好了。 相较于女孩之间复杂又强迫命令式的人际关系,男孩子或许还只是一群小鬼吧。 不怎么专心地听着阿武三人有一句没一句的无聊对话,梢太的视线不禁又飘回独自一人吃着午餐的山田华乃子身上。 “所以说,英国现在就是流行那种东西啦。” “你骗人,哪可能有这种事啊。” “可是山田她 爸不是英国的实业家吗?” “那是真的吗?喂,梢太,你说呢?” 阿武他们不知何时以山田华乃子为话题聊了起来,而且话锋还突然转到自己身上。吓了一跳的梢太只能茫然困惑地发出“咦?”的一声。 “山、山田的事,干嘛拿来问我啊?” “因为梢太对山田的事不是挺熟的吗?” “哪有啊,我跟她一点都不熟啦。” “可是,梢太你不是知道山田她爸爸——” “我吃饱了!第一名就由我收下啦!” 大喊了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我要去踢球了!”没给阿武他们更多追问的空间,一口塞进还剩下三分之一的餐包,梢太拿起自己的塑胶托盘离开了座位。吃完午餐后的午休时间,照惯例都是个人自由活动的时间。梢太总是尽可能早点吃完饭后,就冲去操场练习足球,身后虽然传来阿武他们几个人喊着“梢太~”的无奈声音,却也没有人对梢太的举动感到怀疑。 山田华乃子的父亲会在梢太班上和学校里变成一个超级名人,也是发生在班级发表会之后的事。 华乃子的父亲是个经常往返世界各国、个性相当爽朗的社会精英,女孩子之间都这么说(似乎是如此,不过这也是经由阿武口中听到的消息),华乃子也经常骄傲的到处自吹自擂,说她爸爸有多了不起。 但在发表会当天,迟到许久才现身参观的华乃子父亲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了不起的精英实业家,而且还是个令周围所有人都感到极度错愕的特别人物。唔,应该说动物比较恰当吧?不,还是物体?反正就是这样啦。于是华乃子就被排除在女孩们的小圈圈之外,隔天她们更聚集起来,站得远远的对她投以奚落的白眼。 更有甚的,在众人面前指出“那东西”就是华乃子的父亲的——不是别人,正是梢太所做的好事。 梢太在更早之前就认识华乃子的父亲了。不,追根究底说起来,制造这个契机的人应该是梢太的妈妈才对。 因为听了妈妈的话,才变成现在这种状况。 某一天,因公外出的妈妈走在街上时,高跟鞋的鞋跟突然断了。正当妈妈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那个人”恰巧走过妈妈身边。他不发一语地在妈妈身边蹲了下来,宽大的后背轻而易举地背起了妈妈,将妈妈带到他工作的百货公司里的修鞋区。 妈妈的双眼微带湿润地轻声说着: “他有着宽阔雪白又‘软绵绵’的背部,而且很有男子气概,虽然沉默寡言但很值得信赖,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呢。” 妈妈该不会又被坏男人骗了吧?“梢太,你陪我一起去吧!”既然妈妈都开口要求了,梢太认为也可以趁机会好好调查一下吧。于是到了星期天,梢太便和妈妈一起来到男人工作的七星百货公司。远远眺望着顶楼游乐场的青空舞台上,正在演出的英雄剧场。“那个人,就是那个人!”妈妈就像看到爱慕的学长出现在眼前的高中女生般吵个不停,她伸出手指向舞台上正扮演坏人角色猫布偶。为什么穿着布偶装还能分得出谁是谁啊?当时最先浮上梢太脑海的就是这个疑问。 在那之后,梢太又偶然在某天看到那个猫布偶送便当到学校来给同班的山田华乃子。 午休时间,梢太终于盼到一个能和山田华乃子说话的机会了。休息时间结束后,梢太踢完球回到教室时,包含阿武在内的班上男生都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教室后头只剩下几个围着桌子画画的女生,而山田华乃子还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桌上一本摊开来的书。 邻近的班级和远方操场传来小孩子的嬉闹声,教室里飘荡着午后昏昏沉沉叫人忍不住想打盹的安宁空气,而梢太正直直走向山田华乃子的座位。 “山田。” 一听到斜后方传来的呼唤声,华乃子吓得肩膀一颤,略显粗暴地把正在看的那本书塞进抽屉里。虽然只稍微瞄到一眼,但那似乎是本食谱。全身上下无处不散发出大小姐气质的华乃子,怎么想都跟食谱沾不上边。在梢太的想像中,华乃子应该随时随地端着平常那种高傲的态度,用下巴指示佣人送上蛋糕和红茶,或是明明眼前摆着豪华的全套料理,却还把主厨叫到自己面前来臭骂一顿才对。 一看到梢太,华乃子脸上瞬间露出怯弱的表情,但马上又恢复一如往常那般装模作样的态度。 “有什么事吗?” 威吓般的低沉语气和不善的睥睨视线令梢太有些畏缩。自从班级发表会之后,华乃子露骨的表现,让梢太很清楚自己已经完全被她讨厌了。毕竟让华乃子受到孤立的始作俑者就是梢太自己呀。 所以就算百般不愿意,心里好几次埋怨妈妈,梢太也毫不让步地摆出冷漠的态度,开口说明了来意: “下个星期一,我可以到你家玩吗?” “到我家玩?” “嗯。你爸爸那天不用工作吧?” 一提到父亲,华乃子脸上立刻浮现警戒的神色。 “居然连爸爸的休假日都调查过了,你到底有什么企图?想敲诈我们吗?你就算把我家翻过来,也找不到什么值钱的东西啦!” “什么敲诈啊……那天是百货公司的休馆日,稍微问一下就知道了吧?我只是想去你家玩而已,跟我妈一起……其实,是我妈说想跟你父亲见一面,所以才……” “加地同学的妈妈……?” 华乃子蹩起眉头紧盯着梢太的脸孔,仿佛是要透过那直视的目光读取对方内心的想法。梢太也输人不输阵地瞪了回去,反正就算被看穿了真正的意图也无所谓。虽然不晓得华乃子误会了什么,不过梢太对她家可没什么不良企图,也完全不觉得自己有任何亏欠她的地方。华乃子这种过度的被害意识未免太不正常了吧?话说回来,到处撒谎把在百货公司游乐园里工作的爸爸说成精英实业家,本来就是华乃子自己的错嘛。梢太会知道他是华乃子的父亲,也不过是出于偶然罢了。 在教室后方画画的那群女孩子已经停下手边的动作,拉长了耳朵注意着这边的动静。“加地同学在和山田华乃子说话耶。”还传来交头接耳唧唧喳喳的声音:“真讨厌!”“为什么会这样啊?” 华乃子板着脸,若有所思地考虑了一会儿。教室后头那群唧唧喳喳的女生让她抬起视线不耐烦地瞥了一眼,像在刻意宣示什么般从鼻间哼出一声: “好啊。” 然后给了梢太答复: “你想来就来吧,我不会逃也不会躲的。” 挑衅似的视线瞥向了梢太,她一脸决然地说着,声音中却透露出一丝颤意。感觉好像是自己做了要挟、硬逼她答应似的,梢太觉得无奈极了。梢太确实也觉得华乃子是个让人不敢恭维的女生,但他才不会用计让那些女生与华乃子交恶呢。梢太可不记得自己有策划什么计谋或坏点子存心要恶整华乃子。 算了,无所谓、反正已经完成妈妈的嘱托,和华乃子立下约定了。既然有这个机会,那就照华乃子所质疑的,星期一到山田家时就好好观察一下她家的状况吧。如果华乃子的父亲是会欺骗妈妈的那种坏男人,梢太当然会挺身阻止接下来的发展;但如果他是个好人,说不定还会演变成“妈妈跟华乃子的爸爸再婚”的结果。一定得好好调查清楚才行。 如果妈妈和华乃子的父亲再婚,梢太和华乃子就会变成一家人了。会以兄妹的身份一起生活……照目前的情况来说,实在太缺乏真实感了,先不论赞成或反对,梢太根本无法想像那样的情景。 ☆ 妈妈似乎相当烦恼要带什么礼物去山田见拜访。蛋糕、泡芙、水果……梢太随意举了几种相当常见的伴手礼。“山田先生可是在 百货公司工作的人耶,带百货公司就有卖的东西去拜访人家哪里说得过去啊。”妈妈立刻驳回了梢太的建议。 话虽如此,蛋糕和水果都是能当场解决的食物,不论前去拜访的是怎么样的家庭,这样的伴手礼绝不会给对方带来困扰。无可非难、实用性高又有其价值,这才符合伴手礼的定义吧。说到后来,梢太也觉得随便怎样都无所谓了。 结果妈妈想破了头,决定破大钱买下当初自己很想要,但因为价格太昂贵而忍痛放弃的名牌桌巾。“山田先生不晓得会不会用这张桌巾耶……梢太,你觉得呢?”都已经买下桌巾了,妈妈还是为了伴手礼的事烦恼不已。直到星期天的夜晚,才终于下定决心要以这块桌巾当伴手礼,带去山田家拜访。对妈妈而言,下个星期一就跟划分天下的决战之日没两样。 山田华乃子和她爸爸就住在七星百货那站的下一站。出了车站搭上计程车,向司机说明了目的地后—— “客人,你们跟那间公寓有什么关系吗?” 司机露出一副敬而远之的态度询问道。 “是我儿子的同学住在那里,我们要去拜访。” 母亲一派天真的回答,但梢太心里却升起了不详的预感。计程车司机似乎不太想和那栋公寓扯上关系,只淡淡回了一句:“喔,原来是这样啊。” 之前班上的女孩子提起华乃子的家时,曾说过“好像城堡喔!”这样的话。山田华乃子所居住的地方虽然热闹,却是有些荒凉的闹区边缘,无法归类成任何一种风格的建筑物就盖在杂乱无章且喧嚣不已的街坊一带。建筑物的外墙与大门紧邻着人行道,一个不小心,头顶上的窗口或露台很可能会掉下什么植物的盆栽,可说是相当危险的道路一角。曾在美国片或是哪部外国电影中看过的铁制逃生梯贴靠在正面外墙上,包夹似的耸立在看起来相当穷酸的公寓式住宅两侧,这是一栋约七层楼高的建筑物。 “总而言之,你们小心一点吧。” 留下这句叮咛后,计程车便急急忙忙地开走了,留下梢太和妈妈两个人站在这栋建筑物的大门前。 生锈的铁门栅栏上,塑雕着犹如停驻在枝桠上低吟歌唱的鸟儿雕饰,还有以同样细腻的手法刻出的这栋建筑物名称。 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 布满裂痕的石墙上攀挂着已枯萎的植物藤蔓,乍看之下就是栋老旧的洋房。照那个说出“好像城堡喔!”的女同学语气所给人的感觉,华乃子的住处应该是庄严又华丽,宛如贵族齐聚的社交舞台。但实际抬头所见的这栋建筑物,怎么看都笼罩着一股不详又沉重的诡异氛围。比起社交界,更像是面色苍白的贵族遗体躺在棺木中永眠;或像是飘荡着恐怖气氛,叫人毛骨悚然的鬼屋。 看来看去都找不到门铃,梢太和妈妈只好一人一边推开两扇式的大门。一开始感觉到的是有些霉味的淤塞空气。建筑物里乌漆抹黑的,户外的光线残影还留在眼皮内侧,造成一瞬间的晕眩感。 哇哈哈…… 随着惹人怜爱的笑声和轻巧奔跑的脚步声,眼前出现一个小小的人影。因光线残影而眯细眼睛试着想追上那抹身影,但只来得及瞥见那轻软飘摇的裙摆。再睁大眼时,眼前已经一个人都不在了…… 相对的,空旷的大厅深处却伫立着另一个身影。 头上戴着大大的红色蝴蝶结,缀满蕾丝滚边的黑色洋装,穿着白色裤袜的纤细脚踝下踏着一双小小的红鞋。如陶瓷般小小的白皙脸蛋上浮现淡淡的生气、和不知打何处来的恨意,仿佛是被主人弃之不顾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只能动也不动、静静等待着,出自名师之手精巧雕制出的洋娃娃。 和她在学校时,比起其他女孩子更引人注目的华丽与不可一世的感觉全然不同,此刻的华乃子仿佛融进了这栋寂寥洋房的大厅景色中。虽然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她那不甚真实的存在感和灰暗沉闷的表情,让梢太感觉胸口窜过一阵悸动。 “你好,你就是华乃子吧?” 妈妈亲切地主动打起招呼,山田华乃子却冷漠的只稍微点点头当作回应,朝梢太瞥了一眼示意跟我来的视线后,便率先往建筑物的深处走去。 他们搭上了不时发出唧唧声,让人深感不安的电梯来到三楼。山田华乃子和她父亲就住在三楼的其中一室。 “爸爸,加地同学他们来了唷。” 在华乃子的引路下,梢太和妈妈走进房间。原本屈着大大身躯缩坐在饭厅椅子上的华乃子爸爸,也站起身迎接客人的到来。 “欢迎,我女儿平时受你们照顾了。” 话说得简略,但还是表示欢迎的寒暄。 “不不不,我才是呢,我们家梢太平时承蒙照顾了。今天也是我们硬拜托华乃子让我们过来拜访的,啊……这是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要是你能喜欢就太好了。” 和自己的恩人再度相逢,已经让妈妈兴奋得手足无措,整个人变得语无伦次,也更加饶舌。她一边将手上的提袋递上前去,一边慎重地不停点头致意。昨天星期天,她特地到美容院去打理发型。直到今天出门前,妈妈还在对着镜子犹豫不知该穿奶油色的套装好,还是那件白色的洋装好。都已经三十岁了,看起来却还像是个刚陷入情网的小女生那样。 斜瞥了雀跃不已的妈妈一眼,啊啊,看来她真的认真了……梢太只能默默接受事实。说不定只是认错人了,或是妈妈哪里搞错了。就算都没有错,当本人再度出现在眼前时,梢太还以为她至少会稍微清醒一点。 妈妈对男人的兴趣真的很奇怪。 不,已经超出奇怪的标准了。 山田华乃子的父亲一接过纸袋,就先放在鼻子前嗅了嗅,发现不是食物后,原本竖起的三角形耳朵和长长的胡须像泻了气般垂下来(所以我就说买蛋糕来就好了嘛,要不买个金枪鱼罐头应该也不错)。 杏仁形状的大大眼瞳绽放不可思议的深金色光芒;短短粗粗的手脚上有着看似柔软的粉红色肉球;以蓬松柔软的雪白毛发为底,上头还有黑色与咖啡色的小块花斑。 是个猫咪布偶装。 妈妈迷恋上的这个人,是个有着三花毛色的猫咪布偶装。 不管从哪里看,不管怎么看,那就是个布偶装嘛。 妈妈和华乃子的父亲马上就意气相投地聊起天来了。其实应该说是妈妈单方面找话聊,华乃子的爸爸则简短的回答或摇头、点头而已。 “山田先生,你的兴趣是什么啊?” “我有时会去钓鱼。” “哎呀,那真是太棒了,是黑鲈鱼还是什么吗?” “是嘉鱼。” “那就是在溪流边垂钓的吧,这也很棒呢。如果你不觉得困扰,下次可以让我跟着一起去吗……” 两人之间的对话就像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不太衔接得上,但包含华乃子父亲这种沉默寡言的性格在内,妈妈对这个庞大切蓬松柔软的猫咪布偶装实在着迷极了。 一口热烫的红茶才刚含进嘴里,华乃子的父亲连忙“喵~”的哀叫一声,连耳朵、尾巴和胡须都全竖了起来,妈妈见状赶紧替他倒了一杯冰水。猫布偶接过茶杯,一脸尴尬的搔了搔头。“呵呵呵,你果然也是怕烫的猫舌呢。”妈妈微笑说着。妈妈的见解未免太奇怪了吧,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梢太已经连吐槽的力气都没有了。 山田家并不是很大,坐在餐桌一角的梢太发出了一点不像小学生的叹息声。 替两个大人端来茶的山田华乃子,最后也在梢太面前摆上了茶水和甜点。 她拿出来的茶具组看起来并不是太高级的名牌货,但擦得相当干净。端 上桌的茶点是南瓜派,派的表面还特意挖出了妖怪的脸型,感觉上不太像是外面店家卖的东西。梢太迟疑着开口: “这是你们自己做的吗?你家真不错耶,哪像我妈妈,她从来没有替我做过甜点呢。”其实妈妈也曾尝试过很多次,不过每次都以失败收场。 听到他坦率地感叹一声后,华乃子却露出愈来愈生气的表情,连脸颊都染上了绯红。看到她那不协调的情感表现,梢太不禁困惑。 “这个南瓜该不会……是山田你亲手烤的吧?” 原本还以为是有人帮忙,所以梢太才不经深思地脱口赞赏。华乃子红着一张脸,又点了点头。 山田华乃子亲手烤的甜点……想到眼前这盘南瓜派和可能让班上那些山田派的男生们感动到痛哭失声、五体投地,梢太不禁挺起脊梁,重新端正了自己的坐姿。 山田家的饭厅与开放式的厨房相连,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一间卧室。隔间设计和梢太他们所住的公寓没什么两样,但摆放的全都是带有西欧古典风格的家具,乍看之下虽然杂乱无章,但其实都经过一番整理,也打扫得相当干净,梢太曾听说过,山田华乃子家正好和梢太家相反,他们是只有父女两人的单亲家庭,并没有妈妈。 也就是说,山田华乃子都是自己煮饭跟打扫家里的咯? “加地同学,这个……” 正当梢太环视着屋内环境时,华乃子第一次主动开口唤了梢太。她露出一脸困惑的神情,手里拿着妈妈带来要当伴手礼的那条桌巾。漂亮的蓝色桌巾四边还缀饰着华丽的刺绣。 “这条桌巾不便宜吧。我们真的可以收下吗?” “啊啊,没关系啦。对不起喔,这是我妈选的,果然还是带食物来比较好吧。” 梢太略显慌张的解释着,但华乃子只是摇了摇头。梢太愣了愣,木然地阖上嘴巴,华乃子双手抱着桌巾,脸上仍是一副如苦行僧般的复杂神情,垂下眼轻声道: “我一直很想要一条这样的桌巾……谢谢。” 和脸上的表情大相径庭,华乃子慎重其事地发出细微的声音向梢太道谢。 心脏又为之砰咚悸动了一下。 于是,来山田家拜访的时间就这么和谐平稳地缓缓流逝。华乃子亲手做的南瓜派跟外面卖的现成品味道没什么不同,不,甚至比外面卖的还要好吃。 “山田,你真的好厉害喔。” 梢太感动地说出真心话,华乃子一开始还一脸怀疑地瞪着梢太说: “你不觉得会自己煮东西的女生很丢脸吗?” “为什么会丢脸?我真的觉得你很厉害啊。我妈妈就很不会料理食物,连昨天吃的炖菜也煮得焦焦黑黑的,所以我很尊敬擅长料理的女孩子啊。” 饶舌的说了这么多,连梢太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但妈妈昨天的那锅炖菜真的太恐怖了)。受到称赞似乎让华乃子很不开心,只见她又板起了面孔,一句话不说就突然撇过头转身往厨房的方向跑去。我说了什么惹她生气的话吗?正当梢太不安地苦思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话时,华乃子似乎在厨房里乒乒砰砰准备些什么,没多久又回到饭厅。 “也有这样的东西……” 她端来的是烤成漂亮橘黄色的杯子蛋糕,和温温热热看起来相当美味的炖南瓜。“做完派之后,南瓜还有剩下的,所以我就顺便做了这些。可不是因为加地同学你们要来才刻意做的,只是顺便而已喔。我拜托爸爸帮我买南瓜,结果他居然买了一整颗,剩了那么多丢掉实在很可惜,所以我才顺便做的。”看着眼睛瞪得大大的梢太,华乃子像在找借口似的不断向他说明。 “山田,你真的很厉害耶。” “才、才没有这种事呢。” “我是说真的啦。山田,你该不会也会做欧姆蛋包饭吧?” “咦?我会做啊……” “真的吗?好棒,好厉害喔——” 梢太兴奋得忍不住频频赞赏,原本因怀疑而板着一张脸的华乃子终于也慢慢卸下心防,我还做了其他很多菜……说完,她又折回厨房,端出好几道料理。从西式餐点到和食,各种菜色令梢太看得目不暇接,像是用米糠拌盐的小菜啦、煮豆啦,甚至连只在乡下奶奶家看过的家庭小菜都有。梢太不由得打从心底赞叹,连叫了好几声“好厉害”、“好棒喔”!同时拿起筷子对眼前的料理一一进攻。 不知什么时候,妈妈也凑了过来加入品尝的行列。“哇,这个好好吃喔!”“华乃子真了不起!”“这是怎么做的啊?”向华乃子讨教了这一桌美味料理的烹调秘诀(由妈妈来做,肯定会变成完全不同的东西,拜托千万不要想不开而去挑战啊)。当初原本要来观察山田家和华乃子父亲的念头,早就不知道飞到哪个九霄云外去了,最后演变成母子两人一起品尝山田家的料理,成了受招待的一方。因为梢太母子俩一边吃,嘴里还不停发出好棒、好好吃的称赞,华乃子新想他们平时一定都没有好好吃过一餐吧,最后索性闭上嘴默默地在一旁看着他们狂吃的模样。妈妈好像一口气塞了太多食物进嘴里,难受得频频捶胸口。 “啊,我再帮你倒一杯茶。” 华乃子立刻细心地替她端来一杯红茶。 “对、对不起。讨厌,我真是丢脸。咦?山田先生去哪儿了……?” 趁着妈妈和梢太沉迷于眼前的美味料理时,穿着布偶装的父亲不晓得什么时候离席了。他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呀?环视了屋内一圈后,终于在玄关方向发现了三花毛色的宽厚背部。玄关旁的鞋柜上摆着一只球状的小鱼缸,可能是以为有人要来喂自己吃饭了,一只橘色的金鱼望向水面,嘴巴一开一阖期待着。 华乃子父亲那双琥珀色的大大眼瞳像是锁定了目标般,一眨也不眨地紧盯着鱼缸,当他眼中闪过一抹亮光的同时,手腕也随之挥起。 就在猫布偶的手腕朝金鱼缸挥下的瞬间—— “喵啊————!” 一声哀号响彻了屋子。 设在玄关的捕鼠器弹簧发出啪的一声,用力夹住猫咪布偶装那毛茸茸的尾巴。 “真是的,爸爸就是学不乖!” 为了扯下夹住自己的陷阱,猫布偶不停追着自己的尾巴绕圈圈。华乃子冷冷的视线朝父亲瞥了一眼,悠然地往自己的杯子里又倒了一杯红茶。 虽然有点奇怪,但山田家的确是个平稳和谐且感情和睦的父女家庭。对于华乃子父亲的人品,看来应该不用太担心,怎么看他都不像是会欺骗妈妈的爱情骗子,和华乃子之间的心结总算解开了一些。今天享用了很多她亲手准备的美味料理,梢太和妈妈都相当满足,而这种拜访也差不多该接近尾声了。 ……不,先等一下。 “今天真是打扰你们了。还让你们招待了那么多好吃的东西,我们主动来拜访,原本应该要由我们做东才对……” 华乃子和她的父亲(到现在还没出息的把尾巴夹在胯股间,呼呼呼的吹着气)送加地母子走到公寓大门口。当妈妈出自礼貌不停朝他们点头致意时,梢太终于注意到了。 真的什么问题也没有吗? 山田家真的是普通的家庭吗? 我难道没有忽略了什么吗? 没错,华乃子的父亲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连在家里都穿成那样,所以从头到尾根本没有看到他真正的模样不是吗?而且他明明穿着布偶装,胡须和耳朵却能随心情动来动去,拥有怕烫的猫舌头、会抓金鱼,而且被夹到尾巴时还叫得好大声。乍看之下好像没什么问题,但其实怪异透了不是吗? “山田,你过来一下。” 唤住结束送行、转身准备返回公寓内的华乃子, 梢太拉着她走到离妈妈和猫布偶有些距离的地方。 “怎么了吗?”华乃子不解地歪着头问道。 “你爸爸在家也不会把那个脱下来吗?” “那个?” “那当然就是那身布偶装啊。” 华乃子歪着头,似乎不懂梢太话中的意思般蹩起了眉心。 “爸爸那样真的很奇怪吗?因为知道加地同学你们今天要来,他还为了要系哪一条领带烦恼了好久耶……他的品位是不是很差啊……”不对不对,问题不在这里吧。 “山田,你该不会从来没有看过你爸爸的脸吧?” “爸爸的脸我每天都在看啊!因为他的头很大,比一般人还要醒目不是吗?” 猫布偶才不是你爸爸呢。不,他是你爸爸没错啦……在和华乃子争论的同时,梢太也愈来愈搞不懂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奇怪的人难道是自己吗?华乃子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太过理所当然,难道是抱持着这种疑问的自己有问题吗?因为梢太没有父亲所以才不清楚,其实世界上每个父亲都是穿着布偶装示人的吗? 不不不,哪可能会有这种事。梢太,你要相信自己啊。 “这样太奇怪了,居然连你都没有看过你爸爸真正的样子吗?该不会他根本就不是你爸爸,如果躲在布偶装里面的是完全不同的人怎么办啊!” “加地同学,,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说‘爸爸是完全不同的人’是什么意思啊?” “我的意思是,如果那个人是要欺骗你的坏人或是……” “欺骗我什么?你为什么要突然说出这种话?不要说爸爸的坏话!” 两人之间的对话根本兜不在一块儿,梢太愈是想说明,却惹得华乃子更加不悦。“今天你到我们家来玩,我本来挺开心的……因为加地同学没有觉得我爸爸很奇怪,也没有嘲笑他,我本来还很开心的……”说着说着,华乃子突然抿起嘴唇,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看着她的模样,梢太顿感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同时也为了无法好好解释这理所当然、比学的加法更浅显易懂的状况而感到焦虑气愤。 既然这样,那就只能想办法证明有“东西”躲在布偶装里,好让华乃子认清现实了。 “只要让你看到证据就行了吧!我们就来确认看看那个爸爸是不是山田你真正的爸爸吧,你也要帮我调查才行喔!” “爸爸就是爸爸嘛!” 华乃子连说话的音色的渐渐染上了哭腔。梢太感觉背后传来刺人的视线而回头,不远处,猫布偶那双琥珀色的眼瞳正透露出难以掩藏的杀意瞪着自己。要是惹华乃子哭泣,只怕他会冲过来当场咬死自己,或是变身成妖猫咒杀自己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学生吧。 “等明天到学校我再跟你说明详细的计划,知道了吗?” 急急忙忙丢下这句话后,梢太立刻逃也似地冲回正等着自己的妈妈身边。 回头望去,华乃子也一溜烟地跑回她父亲身边,把脸埋进父亲雪白的腹部里。 仿佛被荆棘刺伤般,胸口突然感到一阵痛楚。 如果华乃子本身觉得无所谓,就算不去刻意拆穿那个布偶装的真正身份,是不是也无所谓呢……? “梢太,你怎么了吗?” 手上提着华乃子替自己打包的剩余料理,妈妈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淡淡笑意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问她明天的课程表啦。” 梢太随便编了个借口,妈妈也不疑有他地迈开了脚步。 想查出华乃子父亲的真实身份,其实也是为了妈妈。不管他是不是个坏男人,梢太还是得确认一下他够不够资格让妈妈继续迷恋下去。抱着怅然若失的心情换了个方向思考,心中暗自下了“不久的将来还要二度来访”的决定,梢太也跟在妈妈身后离开了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 ☆ 决定将计划付诸行动的那天,天空透露着不详的征兆。远方灰蒙蒙的沉郁天空不时发出骇人的低沉雷鸣声,天气预报指出今晚会降下大雨。 那一天,梢太从黄昏时刻就一直抱膝藏身在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里312号室的衣柜当中。微弱的灯光和餐具碰撞的声音、诱人食欲的食物香气和华乃子的声音都从衣柜的门缝间传了进来。父亲偶尔会开口说几句话,不外乎是问华乃子在学校的状况之类的。梢太觉得饿了,小心翼翼地不发出一点声音,悄悄吃起华乃子事先为自己准备好的饭团。是咸鳕鱼子和美乃滋两种口味,捏成漂亮三角形外层还包了层海苔。 山田家的衣柜里塞满了颜色与剪裁各不相同,好像给洋娃娃穿的礼服和布偶装专用的领带,梢太正是以标准的体育课抱膝坐姿躲在华乃子那些漂亮的礼服之间。华乃子的每件衣服都是轻飘飘、软绵绵的类型,坐困在这些衣物之间,梢太觉得自己也快变得轻飘飘、软绵绵了,连忙甩了甩头重新振作起精神。 “华乃子,你跟加地同学感情还好吧?” 没有一丝前兆,华乃子的父亲突然提起关于自己的话题,让梢太吓了一大跳。僵直了藏在衣柜里的身体,梢太竖起耳朵想听得更清楚。 “嗯,还好啊。爸爸。” “这样啊。” “别说这个了,爸爸,要不要再来一碗味噌汤?” “嗯,麻烦你了。” 华乃子三、两下就轻松转移了话题。为了不让她父亲起疑,梢太要求华乃子直到上床睡觉前都要拿出和平时一贯的态度。“这么做都是为了证明爸爸的清白喔!”华乃子为了争一口气,才同意协助梢太。在她父亲结束工作回到家之前,梢太已经先躲进衣柜里。当然在那之前,也用“今天会在阿武家过夜”的理由向妈妈报备过了。 吃完晚餐后,就是山田家的洗澡时间。竖耳听着他们父女俩一起进浴室的声音,等到房里再也没有半个人影后,梢太才偷偷从衣柜里爬了出来。因为缩着身体躲在那么狭窄的地方,全身上下都痛得要命。梢太伸了伸手脚做了几下体操,这才坐上山田父女平时睡觉的床铺稍微歇了一口气。在他们洗完澡出来之前,梢太必须再次回衣柜里,等到她父亲睡着才行。现在可说是相当珍贵的短暂休憩时间。 这种潜入搜查般的行为让梢太不由得感到兴奋。梢太的梦想虽然是成为像中村俊辅一样的足球选手,但也觉得间谍之类的特殊职业非常帅气。 窗外依然传来轰隆隆的雷声,偌大的雨滴跟着敲打在窗户上。 隔着浴室门,从刚才就一直听见不甚清晰的淋浴声,混杂着华乃子不时传出的开心笑声。都已经小学三年级了,华乃子还跟她爸爸一起洗澡啊……梢太会和妈妈一起洗澡只到小学一年级为止。 (她还是个小鬼头嘛……) 发现了在学校总爱装大人的华乃子私底下不为人知的一面,虽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却让梢太有种莫名的优越感。 “爸爸,我来帮你擦背。” “哎呀,不要这样甩水啦,爸爸真是的!” “爸爸怕痒嘛,我自己来就可以了,你不要碰那种地方嘛。” 那种地方是什么地方啊? 借着听到片段对话想像着浴室的情景,突然觉得他们可能在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梢太了立刻挥去脑中怪异的想像,倒在床上不再去听从浴室里传出来的声音,把脸埋在床上那件不晓得是谁的衣服上。 (这是什么啊?) 梢太抓起脸颊触碰到的那块小小布料,拿到眼前一看。 那是件缀满蕾丝边,形状有点像南瓜的白色小裤裤。 ……虽然叫她要表现得跟 平时一样,但把这东西丢在这种地方,真的没有问题吗? 正当梢太不知该把视线放在什么地方而深感困窘时,那头的淋浴声已经停止,取而代之的是浴室门被打开的声音。 (糟了……) 要躲回去已经太迟了。如果现在再躲回衣柜里,一定会发出声音的。心念一转,梢太连忙躲进床底下的空间,没多久就听见说话声逐渐靠近,视线瞥见了还散发出热气的布偶大脚和华乃子踩着室内拖鞋的小脚丫。 虽然是教人难以置信的事实,但就算洗澡的时候,华乃子的爸爸还是维持布偶装模样。 华乃子就站在床边,对华乃子当然没必要隐瞒自己的存在,但梢太还是反射性地往更深处躲了进去。她身上的肥皂香和淡淡的热气都飘进了梢太的鼻腔里。 “奇怪?不见了……爸爸,你有没有看到我的内裤啊?” 听到华乃子的声音,梢太才发觉自己手上竟还抓着那条有着白色蕾丝边的南瓜小裤裤,心脏忍不住砰通乱跳,后脑勺还差点撞上了床架。趁着猫布偶的脚趾还对着另一个方向,梢太急忙把手里的东西扔到华乃子脚边。 “啊,原来是掉到地上了。” 没有一丝怀疑,华乃子伸手捡起了内裤,躲在床底下的梢太也终于能松一口气了。 房间里接着响起吹风机的声音。从床底缝隙间偷偷向外窥探,穿着白色室内拖鞋和南瓜内裤的华乃子正拿着吹风机吹干猫布偶的身体。猫布偶也非常舒服似的仰高了脖子,享受那温暖的热风。穿着猫布偶装被清洗又被吹干,躲在布偶装里面的人也会觉得舒服吗?愈了解山田家的日常生活,难解的谜团也愈变愈多了。 弯腰坐在床边的猫布偶似乎很愉悦地左右摇摆着尾巴,毛茸茸的尾巴就在床底下的梢太面前来来去去,被尾巴前端扫过的鼻子忽然感觉一阵瘙痒。 (唔嗯……) 虽然拼命忍耐了,还是忍不住“哈啾!”一声打了个喷嚏。 尾巴前端突然震动了一下,霎时停止了原本轻轻摇晃的动作。吹风机的声音也戛然而止,华乃子出声询问:“爸爸,怎么了吗?” “嗯……” 只听见一声简短的回应,猫布偶的尾巴从梢太眼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往床底下窥探、杏仁形状的琥珀色眼瞳。梢太只能屏住呼吸,僵直着身体一动也不敢动。 已经穷途末路了,肯定会被他发现的—— 就在这个时候,轰然巨响的雷声无预警地劈了下来。 不知从哪里传来类似跳针的声音,眼前的景物瞬间被黑暗包围。华乃子发出小小的悲鸣,在黑暗中闪动了一下的琥珀色眼瞳立刻转了过去。 “爸爸!” “没事的,华乃子,爸爸就在这里啊。” “是不是停电啊……?” 华乃子的声音透露着不安。但在得到爸爸的安抚后,她的不安似乎渐渐被抚平了。 刚才那声落雷应该是打在这附近吧?还能听见不远的地方传来一阵阵的雷鸣,偶尔闪动的青白色闪光照亮了整间屋子,就连躲在床底下的梢太都能清楚感觉到。华乃子父亲的注意力已经被转移了,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因为这场停电,才免除了梢太被发现的危险,原本僵硬的身躯也渐渐放松了力气。 这场停电虽然出乎意料之外,但原本的计划就是打算在夜深人静大家都睡着后才开始实行的,提早降临的黑暗或许来得正好。实行计划的时刻愈来愈接近,梢太躲在床底下缓缓呼吸以锁定高昂的情绪,静静等待那个时候的到来。 “加地同学……加地同学……?” 耳边传来刻意压低的呼唤声让梢太醒了或来,他似乎是不小心睡着了。 就算睁开了眼睛,眼前还是一片黑暗,令梢太一瞬间感到疑惑,但马上就发现是停电的关系。自己应该没有睡太久,因为外头依然下着雨,不远处也还听得见断断续续的雷鸣声。 “加地同学……?你在哪里啊?” 华乃子的声音传进耳里时,手电筒的微弱灯光也不时闪来闪去移动着。她应该是在衣柜那边找寻梢太。话说回来,华乃子还不知道梢太已经从衣柜躲到床底下了。小心不让头撞到床架,梢太偷偷从床底下钻了出来。 “山田。” 同样以细如蚊吟的声音出声回应,原本还在衣柜前左右游移的光线这才转向了梢太所在的方向。 “加地同学,你怎么会跑到那里去啊?” “唔,这是……有点原因啦……” 虽然不是故意的,但“随手抓着华乃子的内裤躲到床底下”这种事说出来实在太丢脸了,梢太只能随口编了理由带过去。 “现在几点了?” “刚过十点左右。” 听华乃子说他们家都是过了十一点才会上床就寝,但因为今天停电的关系,作战计划的时间才得以提早。在梢太藏身的床铺上方,就算身处黑暗中,仍能窥见横躺在被褥间的白色巨大物体。随着沉稳的呼吸鼻息,黑暗中的物体轮廓也跟着起起伏伏。 到目前为止所有的观察结果都跟预料中的状况差不多,华乃子的父亲在睡觉时还是没有脱下布偶装。让人不禁猜测会不会真如华乃子所说的,其实布偶装里面根本没有人呢? 华乃子身上穿着轻飘飘的贴身短上衣搭配七分裤,是很可爱的睡衣打扮。 加地屏住呼吸轻轻靠向猫布偶所躺的床沿。站在身后的华乃子拿着手电筒从斜后方照向猫布偶的背后。 “真的要这么做吗?要是对爸爸做了太过分的事,后果我可不负责喔。“ “我不会对他做什么过分的事啦,只是看看里面而已嘛……” 以刻意压低的声音回应了华乃子的轻轻提醒,梢太伸出手摸向随着平稳呼吸而上下起伏的猫布偶身体,掌心触碰到他背上柔软的白毛。 才摸着,猫布偶突然扭动了一下,梢太连忙吞下已到嘴边的惊叫声,往后退了一步。 猫布偶翻了个身,形成仰睡的姿势。 “噶喔喔~” 随着低沉的打呼声,雪白的腹部就像快炸开的气球一样大大的膨胀起来。 “噗咻~” 在他吐气时,涨大的肚子也跟着消下去。 猫布偶的胡须微微震动着,嘴里似乎喃喃了什么梦呓,又翻个身转到另一个方向沉沉睡去了。尾巴像是要赶走蚊蝇般左右挥动了好几下,最后终于垂下来不再动作,恢复原本规律的呼吸。 僵直在原地不敢乱动的梢太与华乃子,这才得以松了一口气。 梢太再一次将手伸向猫布偶的背部。藏在柔软蓬松的毛发中所以不太好站出正确的位置,但背部确实存在着拉练。找到了!梢太在心里露出胜利的笑容。虽然他没有在华乃子面前脱下这身装扮,但在华乃子不在的地方一定有脱下来过吧。这就是他隐瞒了华乃子某些事的最佳证据。也许真如梢太所想像的,他其实并不是华乃子真正的爸爸,而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也说不定。 转过头以眼神向华乃子打了个暗号,梢太吞了一口唾液,缓缓拉下猫布偶背上的拉练。 “咕喵唔——————!” 惊慌失措的嘶哑叫声响彻了整间屋子。 猫布偶猛地从床上跳起来,被撞开的梢太与站在她身后的华乃子一起跌坐在地。华乃子手中的手电筒也被撞飞而照向另一个方向。黑暗中响起什么乱哄哄的声音。一抹黑的影子往眼前跳了过来,梢太连忙伸手护住自己的头部。有“什么东西”擦过了梢太的手腕,越过头顶撞上了墙壁。 “爸爸!” 当华乃子捡起手电筒再照向床铺的时候,猫 布偶那有着三角形的头部和装了尾巴的身体部分已经分离开来,软软地瘫放在床铺上。“爸爸?”华乃子急忙冲过去抱起猫布偶的头部,错愕且不敢置信的目光不停在软绵绵的布偶身上与手中的头部上来回比对着。 “爸爸死掉了啦!” 张嘴吐出绝望的悲鸣,华乃子抱着猫布偶的头部痛苦失声。 “山田,你先冷静一点,他只是逃到外面去了啦。” 一边安抚华乃子的情绪,梢太环视了周围一圈,果然发现房门被推开了一点缝。伸手轻抚自己还颤抖不已的手腕,在手电筒的光线照射下,才发现手腕上不知何时多了三条伤痕,那是猫爪留下的抓痕吗……?这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总而言之,华乃子的父亲逃走了的确是不争的事实。 “山田,我们去追吧。” 对华乃子说完后,梢太率先走出了房间。 “都是加地同学的错。如果爸爸发生了什么意外。全都是加地同学的错啦!” 嘴里叨念个没完,华乃子还是紧跟在梢太身后。而梢太则对她的指控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继续往前走。他已经脱下布偶装逃走了,现在就是看清楚那个人真面目的最佳机会,想到这里,梢太的情绪也忍不住为之昂扬。这么一来,就能知道那个充满谜团的猫布偶真正的身份了。雨仍下着,原本躲在猫布偶装里的“东西”应该不可能跑到外面去吧。 长廊的墙面上有好几扇用来采光的窗子,窗外是比漆黑的屋内多了分色彩的青灰色,不时还会有青白色的闪电乍现,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鸣响声。空气里布满发霉的臭味与潮闷的湿气,让这栋建筑物更添了分阴森的感觉。 刚才差点在走廊上撞见这栋公寓里的其他几名房客,吓得梢太赶紧拉着华乃子躲进楼梯间。梢太并不是这边的住户,严格说起来还比较像是非法入侵者,因为自觉理亏,才得特别注意别和这里的住户打照面。 不晓得有没有注意到梢太脑子里百转千回的思绪,身后如影随形地不停传来:都是加地同学的错都是加地同学的错都是加地同学的错……仿佛诅咒般的叨念。一开始还只是断断续续的抽噎声,听到后来梢太也觉得烦了。 “都是加地同学的……” “你嘴上说‘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不过,山田你自己不是参了一脚吗?” 老大不爽的停下脚步,梢太开口遮断了华乃子的声音: “你也有点想看看猫布偶里面躲的是怎么样的人吧?” “爸爸就是爸爸嘛,这样难道不行吗?爸爸就是华乃子的爸爸嘛!” 听她像个小孩子般,说着一些根本构不成理由的否认话语,梢太只觉得满心无奈。 “可是,他说不定真的是个坏人啊。话说回来,你会把一个从没见过真面目的家伙当作爸爸,这未免太奇怪了吧?” 话一出口,梢太立刻惊觉自己是不是把话说得太重了。 华乃子紧咬着嘴唇,脸颊因激动而泛红,大大的眼睛里也蓄起一触即发的水气。一颗豆大的泪珠就像启动哭泣的开关,接着泪水如溃堤般沿着脸颊扑簌蔌地落下。 “我最讨厌加地同学了!” 华乃子当场哇哇大哭起来。 “山、山田,你别那么大声啦,这样会被人发现的啦!” 梢太焦急地赶紧安抚她的情绪,但华乃子仍是一味地哭个不停。虽然绝不能被其他房客发现自己的存在,但此刻梢太真的很希望有谁能站出来帮帮忙好让她住嘴。梢太一点也不懂得安慰女孩子的方法,只能像个傻瓜似地在华乃子身旁转来转去。 “我知道了啦!山田,是我不好。就当那个爸爸是你真正的爸爸好了。我想你一定是长得跟你妈妈比较像啦,如果山田跟爸爸长得像……唔,我想想喔,那你应该会是只漂亮的暹罗猫布偶吧,这也挺适合你的耶,嗯嗯嗯。” 嘴里冒出连自己都搞不懂意思的胡言乱语。加上毫无意义的空洞笑声,这么做都只是为了安抚华乃子的情绪。我真是个大白痴,她怎么可能因为我这么说就不哭嘛。 但是,哭声戛然而止。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心里虽然这么想,但前一刻还哭得乱七八糟的华乃子真的停止哭泣了。不过她会停止哭泣,并不是因为梢太那笨拙的安慰。 华乃子那只被泪水濡湿的眼瞳似乎在追寻什么般,沿着黑暗的长廊缓缓游移着。梢太疑惑的拿起手电筒照向她视线所望的方向。 “呜喵~” 随着轻声呜咽,被突来的光线打扰而不悦眯起双眼的,是只漫步在长廊上的猫咪。不晓得它是从哪里跑进来的,那是一只身上有着白、黑、茶三色,肥滋滋又毛茸茸的花猫,此刻它正露出一张目中无人的表情望着梢太与华乃子。 “爸爸!” 华乃子逸出口的呼叫,让梢太脚下一滑差点跌倒。 “呜喵~” 被突如其来的大叫吓了一跳的花猫立刻转过身,消失在手电筒所能照射到的范围外。 “爸爸,等一下啊!” “山、山田?” 这是在开什么玩笑啊?梢太诧异得不知该做何反应,但华乃子似乎是认真的。 “它长得跟爸爸一模一样啊,我不会看错的,它就是爸爸啦!” “什么爸爸啊,山田,那是只猫耶?” “爸爸一定是变成真正的猫了啦。加地同学,你快点追啊!” “哪可能会有这种……” “快追啦!” “好、好啦。” 屈于华乃子的气势,梢太只能乖乖服从她的指令,拿手电筒照亮花猫消失的方向,脚下也不停地追了上去。花猫白白的屁股在光线反射下露出它的行踪。眼见它往楼梯的方向跑去,梢太和华乃子也紧跟在它身后穿过长廊。在手电筒时上时下的光线照射中,花猫摇着那白白的屁股和尾巴,身轻如燕地跳上楼梯。 “在上面。” 刻意压低声音的两人也跟着走上楼梯。用手电筒从楼梯转角处向上照射,只见跳上扶手弓起背脊的花猫满脸厌烦的模样,发出“喵呜~”的叫 。听在梢太耳中,觉得它好像是在说:“臭小鬼,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爸爸。” 华乃子从梢太背后站了出来。 “爸爸,你过来嘛。” 她一边伸出手,一边蹑手蹑脚地爬上楼梯接近花猫。站在扶手上的花猫警戒地往后退了几步,又竖起背上的毛摆出威吓的姿态。 “爸爸?怎么了,是我啊,我是华乃子啊。” “呜喵~” 我才不认识你呢!花猫的叫声似乎透露出这样的讯息,依旧威吓着华乃子。每当华乃子往上踩一阶,三色花猫也会跟着后退。睨视着华乃子的花猫将自己缩成宛如摆设品般的一团。过了一会儿,它似乎厌倦了这种你追我跑的对峙状态,便扬着尾巴旋过身,从扶手上健步如飞的跳了好几步,消失在楼梯的那头。 “爸爸……” 伫立在楼梯中央的华乃子发出错愕不敢置信的呢喃。摇摇晃晃的身形差点踩空了脚下的阶梯,梢太急忙从身后伸手扶住她。将全身的重量依靠在梢太身上的华乃子,就这样无力的瘫坐在地。 “山田?” “怎么办……爸爸变成真正的猫以后,也恢复动物的野性了,他已经忘记华乃子了……” 从眼眶滑出的泪水滴滴答答的落在楼梯间。 “我早就知道了,这一天迟早会来的……爸爸总有一天会回归他的本能,他会丢下华乃子不管,回到原本属于他的地方……” 华乃子此刻的表情太过壮烈,叫梢太 连想出声的办不到。 梢太也自觉该负一些责任。他甚至认为,也许就是因为自己太自以为是,才惹得华乃子现在这么悲伤。 梢太从不知道山田华乃子原来是这么爱哭的女生。学校里的她总是板着脸孔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态度,是个臭屁又高傲的女生。但那个女生现在却颤抖着小小的肩膀,发出这么软弱的声音,怯懦不安的嘤嘤啜泣着。 “山田,我会负责把它抓回来的,你先在这里等我。” “加地同学?” 看着她抬起泪湿的脸颊,梢太轻轻点了一下头。 “手电筒借我一下,你在这边等着不要乱动喔,我马上就回来找你!” 加重语气留下保证后,梢太便带着手电筒冲上楼梯。 天空那头不时闪烁的雷电酝酿出恐怖电影中的氛围,身边上了同伴之后,亦发彰显出这栋建筑物的恐怖。不知打哪儿传来断断续续像刮着黑板的尖锐刺耳声响,鸡皮疙瘩也不受控制地全冒了出来。在这栋公寓里,就算人类真的变成猫了,似乎也不是全然不可能的事。 “喂——猫咪……” 梢太也觉得这种呼唤的方式好像有点怪怪的,但除此之外又想不到其他叫法。再加上只身一人实在有点恐怖,梢太只能一边呼唤着猫咪,继续走在长长的走廊上。在手电筒所能照射到的狭隘范围内,到处都看不见那只三色猫的影子。不知道从哪个楼层传来了其他房客在长廊上奔跑的哒哒哒的脚步声、还有呼叫声。为了不让其他住户发现自己,梢太刻意避开有人声的地方,再度躲进雷电闪光照不到的幽暗楼梯间。 “呜喵~” 似曾相识的猫叫声窜入耳膜。这种目中无人、高傲自大的叫声,肯定是刚才那只花猫没错。 为了不吓到猫咪,梢太谨慎地将手电筒的亮度调到最小,果然发现那只花猫就坐在楼梯转角处。它正弯起后脚搔着耳朵后方,一副慵懒自得的模样。 “找到了……你乖乖待在那里不要动喔……” 梢太摊开双手以包围的姿态一步接一步踩着脚下的阶梯。花猫依然悠闲自在搔着耳朵或是用前脚洗脸。 还有五阶、四阶、剩下三阶了…… 就在花猫惊觉梢太的逼近,跳起来准备转身离去的瞬间—— “你别想!” 梢太立刻扑飞出去抱住了花猫。 “呜喵呀——!” 怀中的花猫激烈挣扎着。怎么能让你逃走!虽然这么想,但手指却被花猫用力划了一道伤口。 “好痛!” 趁着梢太缩回手呼痛时,花猫便一溜烟地从梢太的手中逃开了。 “你这家伙!” 懊恼不甘的情绪加上被抓伤的皮肉痛楚,让梢太气得用力咬紧牙根,又追了上去。 就在连梢太都好像变成猫咪般,四肢并用冲上楼层打算拐过转角时,忽然一道亮光映入眼帘。 短短一瞬间,梢太还以为那是猫咪的双眼反射出的光芒,其实不然,那是一根金属制成的棒状物体—— (……?) 幽暗中微可辨认出那东西的轮廓,那是一支球棒——一支金属球棒。 楼梯上方有两道人影。其中一人挥动了金属球棒—— 磅咚,钝重的声响在耳膜深处回响。 那根金属球棒敲向了另一个人的头部,遭到殴打的人影发出一声呻吟后,便无力地瘫倒在地。 (……咦?) 瞪大眼睛凝视着这一幕的梢太一回过神,连忙躲进幽暗的转角。关掉手电筒的电源,将身体缩成一团屏住呼吸。 (刚才那是什么啊?那是什么、那是什么、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同样的单字在脑海里来来回回旋绕。在黑暗之中挥动金属球棒的人影。遭到殴打倒地的人影。他死了吗?怎么可能。可是,那是金属球棒耶!被那种东西往头上狠狠一敲,怎么可能会安然无恙。会用金属球棒殴打别人,心中肯定是怀有杀意的吧。我刚才目睹了杀人现场吗?那个人是趁着停电做出这种事的吗?到底是谁在那种地方对谁做了那种事啊?梢太想破头都想不出个所以然。 拿着金属球棒的某人要是走下楼来,我一定会被他发现的。可是梢太只能抱着膝头缩起身体,一动也不敢动。现在的梢太只能屏住气息等待一切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有感觉到人影靠近。紧张的情绪尚未褪去,梢太以四肢趴跪在楼梯转角,怯怯地向上窥探着。金属球棒也许会突然朝自己挥下,要不至少应该也会看到刚才那具被球棒打死的尸体吧。 (奇怪……?) 拿出已将光线调到最弱的手电筒往上一照。 楼梯上哪有什么可疑的人影。 看错了吗……?不,不可能看错的。但是,眼前的景象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般平静自然。那个拿着金属球棒的人和被殴致死的尸体(那个说不定已经死掉的人影)就突然这么凭空消失了。 “喵呜~” 取而代之的,是在楼梯扶手上缩成一团悠悠哉哉打哈欠的花猫。 抱膝蹲在楼梯转角的华乃子察觉到梢太的气息而抬求头,一看到被梢太抱在怀里的花猫时,她的脸色明显亮了起来。梢太的手臂和脸颊上都被花猫抓出好几条伤痕,此刻花猫虽然仍是一脸不满的表情,但总算是乖乖被梢太抱在手上,爪子还紧揪着梢太的衣服。 “山田,让你久等了。” 梢太抓着花猫的腋下将它递了出去,华乃子怯怯地伸出手接过。花猫像是死心似的乖乖躺进了华乃子怀中。 将脸埋进花猫散布着斑点的背部,用力将它抱紧。 “爸爸……” 华乃子轻声呼唤着。 “喵呜~” 花猫懒懒地回应了她。 回到312号室,拿出柴鱼片拌饭后,现实中的花猫立刻松懈了警戒,伸着舌头将整盘柴鱼片拌饭吃光光,吃完就自动自发地躺在床上那套猫布偶装毛茸茸的腹部上休息。华乃子和梢太并肩坐在地板上,将下巴撑在床畔凝视着花猫的一举一动。 虽然平安无事带回了这只花猫,但华乃子的表情依然沉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的梢太只能不时偷瞥身旁华乃子的侧脸。 “爸爸……” 华乃子轻声呼唤着,伸手抚摸花猫的脖子。手指在花猫的喉咙间轻轻搔着痒,华乃子又再度开口: “加地同学,我以后可能都没办法去上学了。” “咦?为什么?” “因为爸爸变成这个样子,就没办法再到游乐园工作了啊。我得休学开始工作,赚钱养爸爸才行。” “工作……山田,你还只是个小学生耶,能去哪里工作啊?” “可是,爸爸是我唯一的家人啊,爸爸的家人也只有我一个啊。爸爸含辛茹苦把我养育到这么大,从现在开始就换我来照顾爸爸。就算变成猫咪,爸爸还是我的爸爸呀。” 华乃子的侧脸依然沉郁,但她说话的语气再坚定不过,大大的眼瞳里也透露出不容动摇的决心。 梢太的视线不知不觉居然胶着在眼前这张侧脸上。也许是映照周围景物的手电筒微弱的光芒,才让此刻的氛围不同于以往,班上有超过八成的男生觉得山田华乃子长得很可爱。 高傲自大、爱慕虚荣又臭屁的女生。 其实是个很会煮饭又勤俭持家的女生。 而且,她也是个爱哭、爱撒娇,让人没办法置之不理的女生。 “……那个,如果你愿意,要不要到我家来?” 梢太用稍嫌粗鲁的口吻说出这句话后,原本抚摸着花猫喉头 的华乃子“咦?”了一声,露出不解的表情转过头来。 “真要说起来,事情会演变成这样都是我害的。而且我妈妈好像也挺喜欢你的,她一定会很欢迎的啦。我家的公寓虽然老旧,不过可以养猫喔,所以你爸爸也可以一起住进来。说老实话,其实我家满穷的,可是等国中毕业我就会去工作了,绝对不会让你吃苦的。这样一来,你就可以不用休学了。如果有需要,我也可以从明天开始找份兼差的工作啊。像送报纸这类的工读,我应该也做得来才对……” “可是,加地同学以后不是要当足球选手吗?如果去打工,你就不能参加足球社的练习了呀,而且等上了国中或高中,才能真正开始练习足球不是吗?” “没有关系啦,就算没有加入社团,只要有球,不管在哪里都能踢啊!南美洲很多有名的选手都是一边工作一边自己在街上练习,然后愈变愈厉害的呀!” 当梢太开始列举出南美洲的足球选手名字时,华乃子一副有听没有懂的样。其实梢太也是从社团的朋友那边听来的。对那些南美洲选手的事并不是那么了解。但是,他仍是自信满满地对华乃子拍胸脯保证。 “谢谢你……” 华乃子露出有些不安的表情轻轻点了点头,突然挺起脊梁端正了座姿,面对面看着梢太,开口说: “小女子无才无德,以后还请你多多指教了。” 说完,便以惹人怜爱的动作深深低下头,梢太也下意识地跟着坐直了身体—— “我才是。” 跟着向对面的华乃子行了一礼。躺在床上的花猫一脸无趣地看着跪坐在地板上两人,活像在相亲似地促膝而坐互相行礼的模样,忍不住又“喵呜~”打了一声大呵欠。 ☆ 金属球棒事件的阴影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但在对华乃子提起那件事之前,两人人就已经累得睡着了。 好像作了一场梦。那是妈妈和梢太,还有华乃子和她穿着猫布偶装的父亲四个人生活在一起的梦境。明明是那么幸福的美梦,梢太心里却不知为何感到有些闷闷的犹豫。梦境没一会儿就化成模糊不清的残影,梢太也不懂那抹犹豫的情绪所为何来? 感觉到照射在眼皮上的光线而睁开了眼睛。那不是清晨的温暖阳光,而是更强烈许多的光亮。眨了眨眼,视线同时在周围环视了一圈,窗外依然是透着灰蓝的夜色,镶嵌在天花板上罩着灯罩的装饰吊灯照亮了整间屋子,看来电力终于恢复了。 原本应该是上半身趴在床上不知何时睡去的自己,现在竟然正躺在床上还盖着棉被,而且华乃子就睡在自己身旁。 缓缓从床上坐起身时,华乃子似乎也醒了,正蹩着眉头慢慢睁开眼。 “嗯……加地同学……?” 还处于半梦半醒状态的华乃子抬起头看向梢太。 “喵呜~” “爸爸!” 但在听见叫声的瞬间,她立刻从被窝里跳了起来。 睡着之前还摊放在床上的猫布偶装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把大大的身体硬塞进餐桌椅里的花猫布偶装。那只目中无人的花猫正往猫布偶的头上爬。 “嗯,你醒了吗?” 猫布偶发出平稳的声音开口道。 “为什么,爸爸……你不是变成猫咪了吗……” “嗯?” 猫布偶不解似地歪着头,然后把视线转向爬到自己头上的花猫身上。 “它是隔壁公寓养的猫啊。是爸爸的朋友,偶尔会过来找我玩。” “喵呜~” 花猫也同意似地喵叫了一声。 华乃子与梢太愕然的互看了一眼。 “那、那爸爸就没有变成猫咯……” 说话的同时,华乃子的眼瞳也渐渐盈满水气。 “爸爸!” 像要推开梢太般,华乃子跳下床一直线地朝猫布偶的腹部奔去。 “爸爸,爸爸是华乃子的爸爸吧?” “嗯。” 猫布偶大大的白色猫掌轻轻环住华乃子的后背。 “爸爸若不是华乃着的爸爸, 那爸爸要是什么才好呢?” “爸爸只要是爸爸就好了。人家不要爸爸变得不是爸爸!” “嗯,太好了,华乃子也喜欢爸爸是爸爸吧。” 华乃子紧抓着爸爸,他则温柔地轻轻抚摸她的长发,一边点着头,那只肥滋滋的花猫坐稳在华乃子爸爸的头上,露出一脸无趣的表情看着这对父女。 “加地同学,今天已经太晚了,你就在这里住一晚吧。” 一边安抚华乃子,猫布偶也不忘开口要求梢太留宿。梢太只能满脸尴尬地应了一声“是”。关于他躲在房间里试图揪出猫布偶装底下的真面目一事,华乃子的父亲只字未提。他没有因此发自己一顿脾气,梢太反而无法放松心情而感到坐立难安。 今天就先暂停调查吧,不过我可还没有放弃喔。毕竟也还不能证明你真的不是坏人啊。梢太心里不断替自己找借口,却也终于能松一口气了。这么一来,梢太就能像往常一样上学、练习足球了。梢太不认为自己体内拥有像那些南美洲的选手般了不起的足球才能,最好还是乖乖参加社团的练习,一步一脚印地增强自己的实力比较实在。虽然一边工作还能成为职业的足球选手也很酷,不过还是算了。最重要的,是梢太一点也不想让华乃子哭泣。 揭穿她爸爸真面目这件事,还是先保留一阵子再说吧。 ☆ 隔月的第二个星期一,加地家的晚餐比平时更加惊悚骇人。 锅子里钝煮的东西怎么看都不像咖喱,那一锅粘稠的液状物体散发出动物内脏的恶心臭味,除了切块的马铃薯和红萝卜之外,黏糊糊的液体表面上还有鱼尾巴载浮载沉。腥臭味中还混杂了甜甜的香气,原来是妈妈错把巧克力误认为成咖喱块了。 妈妈心不在焉地盛了一碗锅中物,还挤了一沱厨房专用的洗涤剂在上头当装饰。她该不会是想谋杀唯一的独生子吧? 今天是七星百货公司的公休日,妈妈和山田华乃子的父亲说好要来场约会。一早就愉快地哼着小曲,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妈妈,在傍晚回来时,身上的衣服却破破烂烂还沾着一大片污泥。她的心情也不比衣服逊色,仿佛碎片成一块块沉入比泥沼更黑暗无光的深渊中。 前往相约见面地点的途中,妈妈摔进了水沟里、掉了钱包、被疾驰而过的脚踏车溅了一身脏水、被狗咬、还被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的老爷爷幽灵缠上,又歹命地搭上一台被劫持的公车……经历这么多惨烈的遭遇,好不容易抵达相约见面的地点时,妈妈已经迟到了四个小时。华乃子的父亲当然不可能等那么久,妈妈在原地找来找去也不见他的身影。 “呜呜,妈妈是不会认输的!不管眼前有多少阻碍,我绝对不会放弃的!” 脸颊上贴着ok绷的妈妈以不容动摇的决心与执念,向自己多灾的命运宣战。用来当作咖喱配菜的腌黄萝卜干好似跟她有不共戴天之仇般,被菜刀狠狠切成好几段。仔细一看,那才不是什么腌黄萝卜干,而是肥皂。 经历了那么多灾难却还能平安归来,怎么想妈妈应该都算是相当幸运的,不过她果然和桃花无缘啊。 梢太不认为妈妈和山田华乃子的父亲会有修成正果的一天。妈妈和梢太,还有华乃子和她父亲四个人一起生活的那场美梦终究只是一场梦,看来是不可能实现了。 无法支持妈妈的恋情这点,虽然对她很抱歉,但想到不用和华乃子变成一家人就让梢太松了一口气。因为梢太觉得,如果和华乃子变成一家人,那自己一定会很困扰的。华乃子只要和她爸爸在一起 第2章 整整花了两个星期,才让他说出明天晚上9点这句话的故事 卫藤绊,十七岁。十七年的人生中所学到的经验,让她不怎么相信运势占卜之类的东西,今天也只是偶然在杂志的占卜专栏上发现符合自己的那一栏上写着—— ‘今天的运势:不走运的一天。务必谨慎行事。幸运小物是雨伞。’ 这一天的黄昏乌云密布,惹人心慌的雷鸣声在远方天空轰然作响。入夜之后,灰蒙蒙的天空还是没有降雨。绊在距离住处步行五分钟,加上买东西的时间,若动作快一点只需要十分钟就能来回的热食店里买好了食物。走在归途上,还一直祈祷回到鸟笼庄前千万不要下雨。只可惜天不从人愿,意识到豆大的水滴落在脸颊上时,还来不及反应,天空就已经落下有如水桶被踢倒般的滂沱大雨。 一道乍闪的雷电像是要把灰蓝色的天空劈成两半,几乎就在同时,发出轰隆巨响的雷鸣打在不远处。 “噫呀!” 绊撑起t恤上的帽子覆住头部,缩起了背脊一路疾奔回到已经近在眼前的鸟笼庄。明明只花了一分钟就冲进大厅,但绊却像只落汤鸡般被大雨淋得狼狈不堪。 “讨厌,今天真是不走运。” 也没必要挑我到deli买东西的时候下这场雨嘛。满心不悦地脱下帽子,绊甩了甩头,甩去沾覆在额前刘海上的水珠。提在手里的yanglong’s deli聚乙烯购物袋表面也同样被雨水打湿了。 就在绊忙着甩去购物袋上的水滴时,一条白色的毛巾忽然递到眼前。 “啊,谢谢……” 没想到居然有这么贴心的人啊,不作多想地接过毛巾后才看向对方的脸孔,绊忍不住眨了眨眼。 “这没什么,用不着放在心上,请快点擦干净吧。” 以毫无霸气、甚至细微到几乎听不清楚的声音回应绊的,是个从服装到言行举止、乃至手提着波士顿包。绊觉得眼前这个女人似曾相识,却又好像从没见过这个人。该怎么说呢,她就是那种从见面到分开,只需花一秒钟就会让人淡忘,连特征都被刻意抹灭掉、存在感相当薄弱的一个女人。身上穿着样式简单却实用(除此之外也没其他功能)的灰色洋装,洋装上套了一条朴素的围裙。绑成一束的头发已经凌乱不堪,更凸显出她脸上的倦意,而她身上好像还沾染了大量尘埃般,让她的存在更加地模糊不清。 这个灰色的女人始终低垂着头,只轻轻点头打了声招呼后,就从绊的身旁走过。 “啊,这条毛巾……” “送给你吧。” 和予人的印象相同,缺乏辩识度的低沉嗓音留下了这句话后,女人撑起一把普通至极的黑色雨伞走进比前一刻更猛烈的雨势中,没多久就消失在大雨敲打着柏油路面所产生的蒙蒙烟雨中。 鸟笼庄里有那样的住户吗?或者是谁家的客人呢? “雷雨的夜晚要特别小心喔……” 耳边响起沙哑的警告声。 转过视线,大厅休息区里的沙发上,两名房客正隔着一盘棋面对面坐着。那两个人之间好似夹了面镜子,是两张同样年老的脸孔。越过老人的肩膀,电视正播映着诡异的电影画面,女人的哀号声从刻意减弱音量的扩音器里流泻而出。 移动手里的白色主教,其中一个老人开口道: “雷雨交加的夜晚要特别小心……从很久以前开始,这栋公寓里就一直流传着这样的耳语。因为这样的夜晚最容易发生奇怪的事件。那些妖魔鬼怪听到雷声后,都欢天喜地的从黑暗中爬出来了呢。” 另一个老人也移动了黑色的骑士,然后接着说: “会看到从没见过的房客和根本不存在的房客,又或者是原本存在的房客突然消失不见了之类的……像今天这种雷雨交加的夜晚常会发生这种事,你可得小心别被妖怪欺骗了唷。” “嘻嘻嘻……”两个双胞胎老人缺了门牙的嘴扭曲着,有如合音般发出微微震动潮湿空气的笑声。恐怖电影女主角的哀号声也被他们的笑声掩盖了。 繁华闹区的边缘林立着从欧式到中式乃至于纽约风格,毫无秩序也无法归类成任何一种风格的建筑物。处处透露出旧时代古典逸趣的七层楼式西欧建筑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就座落在杂乱无章且喧嚣不已的街坊交界处。由于这种建筑物正面那片如鸟笼般高高架起的铁制装饰栅栏予人的印象,这里也被称作<鸟笼庄>;住在这里的房客,全都是恶名昭彰的“怪人”。曾几何时,这里成了一群风格独具且难以适应一般社会的人们居住的地方。仿佛是这栋建筑物拥有自己的意识般,才将这群特立独行的奇怪家伙召唤至此。 正因为是这样的建筑物,在雷雨交加的夜晚更是少不了奇怪的小插曲发生。 当然不是为了应验双胞胎老人所说的话,但公寓里的房客和在这栋房子各个角落筑巢居住的小小生物们,都因台风的接近而像个孩子般满心期待着不平静的夜晚到来。绊也曾多次亲身感受过这样的氛围。毕竟这里大多数的房客和在房子里筑巢而居的蜘蛛或老鼠等生物,都非常喜欢雨天的湿气与教人沉不住气的微妙空气。 但这样的天气只会让绊感到郁闷,正当她走过充满湿气而滞闷的大厅时,停在一楼的电梯门应声开了。 “啊,等一下。” 小跑步冲进电梯后,才发现电梯里已经有比自己早一步到来的房客了。 站在映照出这个箱型空间的泛黄灯光底下,那是个头发乱七八糟,身上随便套了件沾染各色颜料的衬衫、有些驼背的纤长身躯,可能是下楼来领信件的吧,插在同样沾满颜料的工作里口袋里的左手臂间夹着两个信封。 “哟。” 他随口打了声招呼,绊的视线先是在半空中游移一会儿后—— “哟。” 才出声回应了他。 身后的铁格子门缓缓阖上了,这个能载重四人的密闭空间里,只乘坐两个人的电梯开始缓缓上升。在正方形的小小空间中成对角线占据角落的两个人互不看对方,任由尴尬的沉默在彼此之间流动。 镶嵌着旧式按钮的操作面版上,分别亮着五楼和四楼的灯号。绊的房间在四楼,而按下五楼的浅井有生——隶属美大研究室的研究生,勉强算得上是个画家。绊偶尔会在他的画室担任模特儿的兼差工作。 不过两个星期前,因为发生了一点小事,两个人搞得很不愉快(对浅井而言,那可能不是小事吧),总之这段时间绊都没有接到他的邀约。刚才那句短到不行的寒暄也让人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他是不是还在生气啊……) 视线落在被雨水染成深色的运动鞋前端,绊嘟着嘴暗自想着。如果他肯稍微让步一下,明明马上就可以和好了……就算不直接道歉也无所谓啊。其实浅井也没做错什么。明天要是有时间,麻烦你过来当我的模特儿——只要这么说就好了嘛。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吗?你也用不着想太多,只要对我开口就好了啊。在电梯里凑巧遇到不是刚刚好吗,现在可是大好的机会耶!等电梯到了四楼,我就会默默走出去了喔,到时候再后悔也来不及了喔!所以你现在就开口啊,叫我明天过去当你的模特儿啊……不知不觉间,这样的心声已经有如在祈祷。 虽然努力向站在对角线那头的家伙传送心电感应,但没有超能力的绊最终还是没办法把自己的想法传达出去,对方似乎也没有大破这片沉默的打算。 铁格子门那头缓缓出现二楼电梯前的廊道景色,马上就要到三楼了。等过了三楼就是四楼了。这台电梯平时总教人不耐的缓慢上升速度今天好像突然变快了。再一下子,再一下子我就要走了吗?到时候我就不管你了喔——? “咦?” 毫无预警地,天花板上的亮光突然消失了。 伴随着若干冲击与嘎吱声,电梯停止了上升的动作,因惯性作用呈现均速上升的身体,在重力的拉扯之下,顿时有种五脏六腑移位的错觉。 “哇……” 就像身处在黑暗中突然被放开手而迷失方向般,绊只能紧贴在离自己最近的墙面上。 “停电了。” 另一个墙的那头传来浅井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 “停电?” 确实就算雷电随时打到这里来也没什么好意外的,刚才从外头回来时,轰隆作响的雷鸣声就已经落在相当近的地方了。 “电梯应该马上就能动了吧?” “谁知道。” “什么谁知道,你这个人很不负责任耶!” “我需要负什么责任吗?” 在连对方的脸都看不清楚的状态下,只有彼此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但随即又被空间给吞没。 电梯似乎卡在二楼与三楼之间动弹不得。平面图上所标示的电梯正好在这栋建筑物的中心位置,在周围的房间与墙壁遮掩下,根本听不见雨声或雷鸣。也许是胆怯与突然降临的黑暗,亦或感到欢喜,从墙壁那头传来的尖锐叫声似乎比平常还要大声。可能是少了灯光的关系,周围的温度瞬间骤降了不少,被雨水濡湿的身体不由得打了阵哆嗦。 只好等灯光重新亮起来了,但等了一会儿,电力还没有恢复。 “还是不亮耶。” “还是不亮呢。” 开口确认着明摆在眼前理所当然的事实,无计可施的两人只能呆站着等待。 眼睛渐渐习惯了黑暗,已经可以模模糊糊地辨识出铁格子门和这台小小的电梯,还有站对角线墙边的浅井那修长的外型。手机放在房里没带在身上,所以不清楚确切时间,不过应该已经经过十分钟了吧。 一开始的慌乱已经隐去,绊厌倦了这种无事可做只枯等的状态,但反而更加在意起眼前这种莫名其妙的状况。 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为什么非得在今天、现在、这种时候,和浅井一起被困在这种鬼地方不可啊。和浅井长时间共处在这么尴尬的状态中,实在教人坐立难安。真受不了,拜托电梯快点动起来吧。 果然如占卜所言,今天真的是我的倒霉日。虽然并不相信,但先是被淋成落汤鸡又被关在停电的电梯中动弹不得,经历了这些无妄之灾后,绊也不得不在意起那篇占卜。如果乖乖听占卜的话,带着会招来幸运的雨伞出门,就用不着在大雨中狼狈地跑回来,也不会搭上这台恰巧遇上停电的电梯了。 “卫藤,你来当我的踏板。” 正当绊焦躁不已时,浅井却用不怎么焦躁的口吻说出了这唐突的要求。 “哎?” “我要试试能不能从上面出去。” 照浅井所说的仰头一望,从格子门上的缝隙看去,离三楼地板只有几十公分的距离。如果能爬上去撬开格子门,说不定就能从这里脱困了。 “什么啊,为什么是我在下面?一般都是反过来的吧?” “因为我比较高。” 绊和浅井的身高差距少说也有二十、不,应该是接近三十公分左右。就算由浅井来当踏板,以绊的身高根本够不到头顶上的格子门。话虽如此,但这家伙怎么能用这么稀松平常的语气叫女孩子当踏板给他踩啊! 怀着无法释然的心情,绊还是乖乖四肢着地趴跪在铁格子门前。以身高来说浅井是瘦到不行的类型,自己应该还能支撑他的体重吧。 “要把鞋子脱掉喔。” “我知道。” 听着黑暗中传出的窸窣声响,脱去运动鞋的浅井先将一只脚踩上绊的背部,抓住铁格子门发出嘎吱声后,另一只脚再跟着踩在绊的腰上,将全部的体重都交由绊支撑。就算纤瘦如浅井,还是重到让人差点喘不过气,想取得平衡也相当困难。 “好重,快点啦~” “你先等一下……” 格子门在头顶上发出嘎吱嘎吱的磨合声。 “哎呀,果然不行耶。因为电梯门是双层式,另一边的根本打不开……” “咦——” 我都已经跪下来当踏板受尽屈辱了,居然打不开!被浅井踩在脚底下,绊气得鼓起脸颊抱怨。 “讨厌,那你还不快点下来!” “你很吵耶。” 浅井毒舌的回了一句,正准备从绊的背上下来时,脚却不小心打滑。背部的肌肤好像被人用力踹了一下—— “好痛!” 绊再也支撑不住地手肘扑地,软倒的动作让还在她背上的浅井也跟着失去平衡,只剩双脚在半空中舞动。 “哇!” “噫呀!” 两人的声音交叠着,狭隘的电梯空间里接着响起撞击地板的“砰当”声。 “好痛喔……真是的……” “我的腰扭到了……” 跌成一团的两人,有好一会儿都痛得只能躺在地上哀叫闷哼。因背上的疼痛而发出呻吟的绊,从跌在自己身上的浅井身体底下缓缓爬了出来。在黑暗中凝神细看,浅井修长的身体屈成了く字型,嘴角逸出疼痛的呜咽。 “哪里扭到了?” “腰……” 回答的声音也有气无力的。 绊四肢着地趴跪在地面上摸索,当手指碰触到应该是浅井腰部的瞬间,听到他发出类似女孩子般的短促悲鸣。 “干、干嘛啦?” “你的手……怎么会这么冰啊!” 因为衣服没拉整好,手指好像直接触碰到他的肌肤了。就算如此,你这家伙也必要叫成这样吧?在心中偷偷抱怨的同时,绊也才发觉自己的手指究竟有多冰冷。 “因为我回来时正好下雨了嘛。” 虽然帽t替自己遮去了不少雨势,在大厅时还遇到那个神秘的灰色女子借了毛巾让自己擦干,但穿着湿衣服的身体还是变得冷冰冰的。 抚着腰缓缓坐起身的浅井忍不住咋了一下舌。 “真是的,小心一点好不好,你要是感冒……” 绊骤然地抬起头。浅井却好像自觉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般,突然噤口不语了。身处黑暗中,只能看见对方模糊的轮廓,无法准确捕捉到彼此的视线。 “……要是感冒的话,怎么样?” “没怎样。” ……还是不肯让步吗?这个臭家伙。 你小心一点好不好。要是感冒,怎么当我的模特儿啊! 要是他肯这么说就好了。明明就只差一点点了,为什么要这么固执、别扭呢?自己也同样固执、别扭,却刻意忽略的绊不免感到失落。 突如其来的停电不晓得是幸还是不幸,但总算是形成一股助力,让两人多少能聊个几句,但为何这难堪的沉默偏偏又出现了呢?要是能自然而然地继续聊下去,说不定就能自然而然地和好了。 到头来,还是没办法从电梯里逃出去,情况根本没半点好转,唯一能做的只有枯坐在动弹不得的电梯一角等待电力恢复而已。除了不变的刺耳尖叫和从远处传来的客房骚动声,外头却没有半点气息接近这台不少不下还囚困着两个人的电梯。 不,有一个状况和刚才不太一样了。 刚才原本还将这狭窄的电梯空间发挥到最大极限,分别占据了离得最远的两面墙的绊和浅井,现在却并肩倚坐在同一面墙边,连肩膀都几乎要靠在一起了。从浅井手腕处传来的体温成了微暖的怀炉,分享了一半的体温给正在胡思乱想的绊的半边身体。 他该不会是故意坐在我身边的吧? 怎么想都觉得,会毫无顾忌把女孩子的身体当作踏板的那个超不体贴、不友善、不把女生当一回事的浅井有生,不可能会有这么贴心的举动。但如果他真的是为了替绊取暖才靠得这么近,实在让人觉得不太舒服,连背都忍不住痒了起来。 浅井不仅是在人际关系的沟通上有很大缺陷,他那每每出人意料的古怪举动,也让人很难摸清楚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东猜西想推敲个老半天后,累的人只有自己,再仔细深思,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根本完全无法放松嘛。这时候如果对像换成由起,他一定会说:“绊,这种时候就把衣服脱掉,用彼此的身体来互相取暖吧!”不过就算由起基于本能想互拥取暖,绊也会誓死反对而将他推开就是了。 由起是小浅井两岁的表弟。他们的五官非常相似,但性格可就完全的南辕北辙。 和由起相处的时候,就像跟贴心的女性好友或是跟毋须处处小心翼翼的男性友人在一起,用不着在意动在意西。由起会自然地主导对话和安排行程,跟他在一起很有趣,也不会有任何心情上的压力。他在大学里,无论男性或女性朋友都相交甚广,由起这种交际才能应该是与生俱来的吧。相较之下,浅井这家伙连投接球般的人际沟通也差劲到令人叹息。朝他投来的球,他每次都会漏接;而他投出的球不是没投进对方的手套里,就是来个直球大暴投,直接砸向对方的脸。 “咦,有生还没有来道歉吗?为什么啊?” 昨天捧着大学里的女孩子所送的饼干甜点(他还一脸若无其事的说那是“钓饵”)来绊的房间串门时,绊也对他抱怨了与浅井之间的事。 “什么为什么,我哪会知道啊,他应该还在生气吧。” “有生平常老是绷着一张脸,才会让人觉得不太容易了解他吧,不过除了睡觉之外,他也不是一天到晚都心情不好啊。只要能让他睡满四十八个小时,那孩子就会忘掉所有不愉快的事了啦。” 真搞不懂他这么说是夸奖还是怎样。不过听到浅井已经有两个礼拜找绊当模特儿后,由起也不免讶异。 在由起的邀约下,上礼拜绊曾和由起两人开车到海埔新生地的海滨公园兜风。回程的路上,就快到达鸟笼庄时却不小心卷入了一场交通意外中,由起左边脸颊上那块白色绷带也还没拆下(这一个星期来,老是有女学生送他小礼物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吧。)偶尔像这样哄抬自己的存在价值也不错啊,由起似乎把那场车祸当成茶余饭后的有趣话题般说着:“能被绊亲那一下,已经够弥补我的损失了啦。”看他笑盈盈地说出这种话,绊忍不住红着脸反驳:“笨蛋!又不是我主动亲你的。” “不是吗?” “当然不是啊,你不要随便捏造记忆啦!” “哎哟,有什么关系嘛,不管是谁主动的都无所谓啊。居然这么拼命否认,绊还真是可爱耶。” 不管再怎么反驳,由起还是一点也不动怒,甚至呵呵笑着回应。 如果现在和自己一起困在电梯里的人是由起,说不定绊的贞操就会有危险了(因为那小子在海滨公园的停车场有过不良前科)。就这一点来说,还好跟自己一起遇难的是浅井……想着想着,绊忍不住偷偷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抵在肩膀旁的那只手臂突然变得沉重,他一头黑发也无力地倒向绊的侧头。沾染在发丝上的油画颜料气味和暖暖的体温,直接触碰着绊的肌肤。 (哇!) 绊在内心里叫了一声,将压向自己的重量推开后,浅井的头自然地偏向另一边。 (他……睡着了吗?) 竖起耳朵,可以捕捉到浅缓规律的鼻息声。 中断对话后也不过才沉默一下子,他居然还能在被关禁闭的状态下睡午觉(虽然已经是晚上了)……先别说绊的贞操危机了,浅井这家伙也太没防备了吧?他的没神经已经让绊惊讶到连叹息都办不到了。 背部稍稍离开身后的墙壁,绊若无其事地探出身子窥视浅井的睡脸。从鼻梁到嘴唇、再延伸到下颚的纤细轮廓在幽暗的空间中隐约可见。微张的唇瓣间吐出如孩子般的软软呼吸。 一把手抵在地面上,老旧的电梯就嘎吱作响。就连身上衣物所发出的细微摩擦声,也仿佛浸溶在这黑暗的密闭空间中,转眼就被吞没而消失无踪。 再往前一点靠近他的脸庞。黑暗夺去了本该清晰的视线,反而让呼吸声变得更明显而接近。绊循着浅井的呼吸声缓缓贴上自己的嘴唇…… “……干吗?” 略为沙哑的柔声在耳畔响起的同时,浅井也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瞳接着微弱的光线反射凝视着只有咫尺距离的绊。也许是周围太过黑暗的关系,平常不怎么拿正眼看人的浅井,此刻正把视线完全集中在绊的脸上。他的呼吸依然吹拂在脸上,只要稍微动一下,嘴唇就会贴上对方的相同部位。 “只要脸长得一样就可以吗?” 听他用和平时一样意兴阑珊的口吻,却饱含了比平常更险峻的音调说出这句话时,绊维持着仅有一线之隔的距离反问: “……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只要脸长得一样,不管对象是我还是由起都无所谓吗!” 花了一秒钟思考这句重复了两次的台词所要表达的意思…… “啊!” 绊像是弹起般、迅速从浅井的身旁跳开。就算缩到墙的另一头想拉开距离,最多不过只有一公尺。只要伸长脚就能触碰到对方。就算如此,绊还是恨不得能嵌进墙里似地尽可能贴着身后的墙壁。 “你……看到了吗?” “不是看到了,是看起来就像这样。” “为、为什么?你不是没有到医院来吗?如果你有来,为什么不出声打个招呼呢?” “哪有为什么啊,一般碰到了这种状况,都会知趣的避开吧。”浅井的口气中透露不悦的情绪,缓缓抬起垂靠在墙上的头。 前一刻还透着冰冷的脸颊似乎从内侧发热了。 “这才不是一般的状况呢。偷看了之后居然就一声不响地离开,有够下流的!” “说我下流……你们做了那种事,才是真的下流吧?” “偷窥狂、阴沉鬼、死人脸!” “你这家伙……我不是说了我没偷看吗!” “那你为什么没有跟我说一声就走了?你是听说我发生车祸,所以才来医院接我的吧?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就走了?” “你问我为什么……” 浅井的音色有些不稳。 对话停顿了两秒钟后—— “……谁知道是为什么,你说呢?” 居然把问题丢了回来。 “哎?” 原以为对话能持续下去,没想到却像保险丝烧断般戛然而止,绊的口中不自觉地逸出疑惑的单音。 “你问为什么……” 这句台词这次换从绊的口中说出。她心想着:为什么我得替浅井的怪异作为找理由啊——但……如果说,像是在夜晚的公园里偷窥情侣那种单纯的起哄心理作祟呢?不过浅井这个人基本上对自己周遭的环境根本毫不关心,可以说是和那种爱起哄瞎闹的家伙完全相反的类型。 那,如果说…… 是嫉妒呢? 谁对谁嫉妒?浅井对由起?有可能吗? 心脏怦然一震的同时,头顶上也响起金属碰撞的声音。 “有人在电梯里面吗?” 随着头顶上方传来的声音,一道白光也如探照灯般在停摆不动的电梯里移动,强烈的光线灼痛了已然习惯黑暗的双眼。就像 怯于见光的夜行动物般,分别占据了电梯两端,僵直着身体只能不停眨眼的两人终于暴露在白光底下。 留有绿色残影的视野彼端看见的是电梯的铁格子门、和趴在三楼地板上拿着手电筒照射的一抹人影。 “啊啊,是浅井先生和小绊啊,你们没事吧?请等一下,我马上就把你们救出来。” “是管理员吗……?” 手电筒的光映出了管理员那顶熟悉的制式帽子,还有承袭旧式饭店门侍风格的制服与白手套。 “……哎呀,我该不会是打扰到你们了吧?” 看着和浅井尚未习惯光线而用手遮着脸缩成一团的摸样,头戴管理帽的管理员轮廓忽然往旁歪了一歪。 ☆ 管理员扯开了铁格子门。被困在电梯里约莫三十分钟后,绊与浅井终于被拉到三楼的长廊上,成功脱困。 电力依然没有恢复。正如猜想般,因为落雷的影响才造成整栋鸟笼庄全面性的停电。长廊壁面上那几扇采光用的窗口另一头,是比全然黑暗的屋内稍带青蓝色调的暗夜。猛烈的声不断敲打着玻璃窗。 “等我巡完三楼后,会把你们两个送回自己的房间,抱歉要麻烦你们陪我一会儿了。” 手电筒的亮光只映照出管理员脚下那只皮鞋所前进的一部分狭隘范围,周围仿佛被一整片无形的黑暗高墙围困住般,让人难以掌握距离感。平时走惯的长廊此刻竟然像完全陌生的地方,叫人惶惶不安。这条不怎么宽阔的走廊就像从前后两端蜿蜒散开,却也有种说不定只要再踏出一步就会撞上墙、到达终点的错觉。 和浅井保持一小段距离,绊沉默地跟着管理员手中的手电筒亮光向前走。 为什么?未完待续的话题终究还是半途而废,说不定浅井连刚才的对话内容都已经记不得了。就算往他所在的方向瞥去,映入眼帘的也只有模糊不清的侧面轮廓。不受控制的心跳鼓动似乎有加速的迹象,绊硬是对自己的反应视而不见。管理员恰巧在那个时候出现,到底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不同于浅井和绊像是拖着脚下运动鞋般的懒散步伐,管理员皮鞋踏在棋盘格纹地面上的脚步声则显得清脆且规律,一身有条不紊的深灰色制服仿佛融入周身的黑暗中般。这位管理员虽然有着虎背熊腰的壮硕体格,却是个在待人接物上相当温柔和顺的好人。 忽然劈下的一记雷电映照在玻璃窗上就像裂了条缝似的,耳畔同时响起轰然作响的低沉雷鸣。绊不由得浑身一颤。 (好近喔……) 被关在电梯里时还没什么感觉,但敲打在玻璃窗上的雨声猛烈得吓人。刚才那记雷鸣就好像直接落在头顶上一样,近得让人害怕。 “你很害怕吧?” 身旁传来声音。就算身处黑暗中,绊也知道浅井正转过头来看着自己。仿佛能清楚看见他挂在嘴角上的那抹坏心微笑,绊不由得气恼。 “我才不怕呢,那有什么好怕的。” “你骗人。” “我才没有骗人!” 正准备反驳时,一道闪电再度劈下,还伴随着连五脏六腑都会为之颤栗的巨大雷声。轰隆隆砰当——! 乍起的雷电闪光,映出浅井修长的身躯吓得畏缩了一下,同样缩起身体的绊并没有漏看这一幕。 “浅井先生,你很害怕吧?” “什么啊,少说这种蠢话了。” “原来你很害怕啊。” “吵死了,你才怕咧!” “哎呀,浅井先生和小绊都很怕打雷吗?” 走在前方的管理员也加入孩子气的对话之中。 ““我才不怕呢!”” 绊和浅井的否认声非常优美的重叠了。 他是不是在笑啊?与黑暗同化的深灰色制服背部正微微晃动着。 “这样啊,你们不怕打雷就好了……” 就连从他嘴中逸出的声音也像是融入这片黑暗中,显得低沉而悠缓。三度落下得雷光闪烁,让面前那穿着制服的宽大背部瞬间反白。只可惜没办法看到此刻走在前头的管理员表情。话说回来,无论是绊或浅井,甚至是这里的其他房客,都从来没有确切看过总将帽沿压得低低、盖住半张脸的管理员面容。 绊无意识地咽了口唾液,朝管理员的背部开口询问: “怎么了?如果我们怕打雷的话,会发生什么事吗?” 问出这句话时,绊的语气也不自觉慎重了起来。 装模作样地刻意拉长了时间的间隔,管理员才隔着宽厚的背传来幽幽的回应: “没什么,请不要放在心上,‘绝对不会发生什么事的’……” 劝告般刻意加重语气的口吻,还有那根本算不上回答的微妙说法。 ——雷雨交加的夜晚要特别小心。 因为这样的夜晚,最容易发生奇怪的事件。 大厅里的双胞胎老人说过的话,此刻竟带着令人害怕的回响浮上脑海。 “喵呜~” 一声轻鸣窜入耳膜,同时有什么温温热热的东西靠向绊的脚边。“哇啊!”心脏猛地一跳,垂下视线看到的是某种黑黑的生物正躺在地板上微微蠕动着身躯。 原来是只猫。一只在黑暗中睁着如宝石般闪闪发亮的琥珀色双眸的——黑猫。 “吓死我了……它是从哪里跑进来的呀?” 一蹲下身体、伸出手,黑猫便用它小小的头磨蹭绊的手指。看来是只习惯与人类亲近的猫呢。“咪呜~”它的叫声低沉而浑浊,听起来又有点像是“咕喵~”的发音。真是奇怪的叫声。轻抚猫咪的背部,绊的手指埋入了柔软漆黑的猫毛中。 “唔喵~” 黑猫像在诉说着什么,再度发出低沉的呜咽,还用头顶了顶绊的手腕。伸出双手将它抱起来后,黑猫便乖乖地躺进绊的臂弯里。只是想要人家抱吗?本以为这只野猫是为了躲雨才会跑进屋子里,但怀中那美丽的黑毛并没有被雨淋湿的痕迹。小小的温热身躯让人不舍放手,绊抱起正好可以当作热水袋的黑猫,黑猫也很舒服似地眯细了那只琥珀色的眼瞳。 就在绊抱着猫咪站起身的时候—— “嘎啊啊啊啊————!” 不知何处传来嘶哑的悲鸣。原本软软依偎在绊臂弯中的黑猫,也瞬间竖起了全身毛发。 听起来虽然像是发情中的猫叫声,但那应该是男人发出的哀号才对。 “哎呀,发生了什么事啊?” 管理员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慌张,手电筒亮光照出了不远处的楼梯。 “看来短时间内是没办法送你们回房了,真是抱歉,可以请你们多陪我一会儿吗?” 悲鸣声来自楼梯下方,听起来应该是从二楼的方向传来的。就像平时一样,突然造访的睡意让浅井开始打起哈欠。演变成这种状况,绊也只好抱着黑猫,跟在管理员身后一起往二楼走去。 循着管理员的手电筒光亮走下楼梯时,那个应该发出悲鸣声的人影正好也冲到走廊上。一片幽暗中看不清楚对方的长相,但大概是二楼的房客吧。 “管、管理员!出现了啦!” 发现管理员的身影,那个住户立刻急急忙忙冲了过来,以一副要扑倒对手的吓人姿态紧抓着管理员不放。 “请你冷静一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呀?” 毫不慌张也没因此乱了方寸,管理员以和平时没两样的平稳语气安抚来人的情绪,房客却反而更加激动。 “出现了啦,那个东西出现了啦!” “是,到底是什么出现了呢?” “那还用说吗!当、当、当、当、当然是杀人鬼啊!” ……沙·仁·轨? 杀人鬼? 稍微想了一下,脑海中才浮现这几个单字。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啊?也未免太古怪了吧。浅井毫不掩饰地发出“呼啊~”的呵欠声,“喵唔~”躺在绊怀中的黑猫也爱困地咪呼一声。 其他人的冷淡反应似乎让住户焦躁不已,忍不住把脚狠狠往地上跺了几下,露出比杀人鬼更像杀人鬼的狰狞面目,把右手高举到手电筒的灯光下。房客的手腕上有一道像被什么利器割伤的淡淡痕迹,才刚被划过不久。 “你们看看这个!我被砍了一刀耶,就在刚刚!转过头去的时候虽然没有半个人,可是绝不会错的,我一定是被杀人鬼砍了一刀啦!” “总而言之,请你先冷静一下。这道伤口应该只是被什么东西划到而已吧?” “被划到?哪可能会有这种事啊!管理员你对那个传言应该也很清楚吧!” 尽管管理员再三安抚,房客还是亢奋不已地直把右手伸到他面前。 绊露出询问的目光朝浅井瞥了一眼。我哪知道——浅井却只是嫌麻烦地耸了一下肩头敷衍了事。 ……那个传言是怎么回事啊? “是吗,那就让我来告诉你们关于亨利·艾尔巴特子爵的故事吧……” 唐突的声音就在身后不远处响起。心里全放在管理员与住户一来一往交谈上的绊被吓得当场跳了起来,还不小心撞上浅井的肩头。 单手托起摇曳着橘黄色火焰的烛台,站在绊身后的是住在二楼的怪人海伦小姐。轻薄柔软的粉红色晨袍拖曳在地板上,她一步步缩短距离走向绊等人。“啪嗒!”白皙的赤脚踩在被湿气浸透的地板上。雕刻着诡异花纹的烛台上,摇曳的火光宛如因痛苦而扭曲的蛇身,从正下方映出海伦小姐的面容。苍白的脸颊上刻画着叫人畏怯的阴影。 “没错,那是很久以前的故事了。williams child bird男爵的远亲中,有个名叫亨利·艾尔巴特的男人……” 没人拜托她,她却开始自顾自地一边点头一边娓娓道来那个传说。烛台上那抹随风摇曳的烛光勾勒出叫人心惊胆颤的气氛,更增添几分恐怖氛围。表演般刻意压低的声音从她口中逸出,配合着叙述故事的口吻。 “他爱上了男爵的妻子玛丽安,两人发展出不容于世的背德关系。这件事后来被男爵知道了,于是他被男爵驱逐出祖国,流放到极东的岛国上。在某个饭店的房间里,他苦于与玛丽安那段不得善终的爱情,郁抑而死。没有错,传说中的那间饭店就是这里,就是这间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每到这种狂风暴雨的深夜,亨利·艾尔巴特子爵就会化作杀人鬼,从他自己的肖像画中跑出来,诅咒拆散了他与玛丽安的男爵一族,在鸟笼庄里到到处徘徊……” 她对着咽下一口唾液听得入神的绊等人这么说,又将烛台移近自己的脸,制造出更诡异恐怖的气氛—— “就在后面————!” 海伦小姐发出仿佛要贯穿天灵盖般尖锐的叫声,伸手指向绊等人的背后。 大吃一惊的绊和浅井克制不住双双发出悲鸣,慌乱失措还差点拌倒,争先恐后地躲到海伦身后。透过伸手指向虚空、伫立在原地的海伦小姐肩膀看去,她所指的方向除了一大片漆黑之外,根本没有其他东西。 心脏怦通怦通跳个不停,抱着黑猫的绊茫然呆愣在原地好一会儿后,才苍白着脸孔呼出一口气。 “讨厌,别这样啦,净说些恐怖的故事吓人……” “哎呀,我说的可是真实故事喔。亨利·艾尔巴特子爵的肖像画也是真的喔。” 嘟起嘴说完后,似乎很满意绊等人脸上错愕的表情,海伦小姐得意地挺起胸脯。 忽然见到她身后站了个晃动的人影。 在海伦小姐手持的烛台火光摇曳下,映出一个满头鲜血的男人—— “唔、唔喔喔喔……” 低沉的鸣咽从男人喉头泻出,海伦小姐呆了一下转过身时,那个男人已经将沾满鲜血的手伸向海伦小姐的喉头。 眼前突然出现一道壮硕的黑影在黑暗中游移滑动,还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前,僵尸男的手已经被抓住,还被从身后高高抱了起来,以华丽的体技给摔了出去。僵尸男的身体描绘着抛物线在空中旋转了半圈后,发出砰当一声落地。 给神秘的僵尸男一记华丽过肩摔,解救海伦小姐的人正是管理员。从他那笨重的身躯实在难以想象居然会有那么矫健敏捷的身手,绊忍不住看呆了。差一点就被捏爆喉咙的海伦小姐却一点也不感激管理员的救命之恩,还不满地嘟嘴嚷着:“讨厌啦,居然在正精彩的时候跑出来搅局,你这样不行啦。把杀人鬼扔出去,故事就没办法继续了呀。这个时候就是要出现牺牲者才会有看头啊!” 仔细看看那个躺在地上口吐白沫的僵尸男,原来也是曾见过几面的鸟笼庄房客。蹲在僵尸男身边的浅井伸指沾了些他身上粘稠的血液,默不作声地凝视了一会儿后,便路出一脸无趣的表情道:“这是颜料。” 管理员拍了拍戴着白手套的双手,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真是伤脑筋,恶作剧也该有个限度吧。过去确实是有亨利·艾尔巴特子爵这号人物存在没错,不过关于他的故事都只是后人杜撰的不实流言罢了。‘鸟笼庄里绝对没有什么杀人鬼’。请各位放宽心,好好休息吧。” 管理员有礼却充满魄力的低沉嗓音,执拗地对在场所有房客一一劝说的模样,反而让人觉得不自然。 坚持自己被杀人鬼袭击的二楼住户仍是一脸无法释怀的表情。海伦小姐也只能百般不情愿地点了点头。满身鲜血的僵尸男因为昏过去了,根本无法回话。浅井则依然是一副爱困的表情,对这件事似乎也没啥兴趣。 刚才那记过肩摔让总是戴在管理员头上的帽子掉在地板上。当绊捡起滚在自己脚边的帽子递还给管理员时,他摸了摸头,接过帽子说:“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劳你费心了。” 窗外又是一记雷光闪动。 这个时候,绊才第一次清楚看见了管理员的面孔。当了快一年的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房客,从未看得分明的管理员面孔远比想象中还要年轻,那是一张充满异国风情,深邃而端正的面容—— 心里掠过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明明是第一次看见的面孔,却好像曾多次在某处见过…… 雷光瞬间隐逝,长廊再度被黑暗笼罩,绊也无法再次确认已重新戴好帽子的管理员真正的模样。 ☆ “来,要不要吃这个?” 一把冰箱里剩余的鱼肉香肠放在盘子上,黑猫便毫无戒心地靠了过来,吃起盘子里的香肠,没一会儿就发出酒足饭饱的“咪唔~”呼声。 把鱼肉香肠的袋子收回冰箱后(在停电的状态下,冰箱实在没什么存在意义。还好冰箱里只有一些就算稍微提高温度也不至于腐坏的食品),绊慵懒地躺上床。 “不可以上来,你身上可能有跳蚤,所以不可以上床来。” 听绊这么说,黑猫乖乖地在床下卷缩成一团,阖上那对琥珀色的眼瞳。吃饱了之后就是休息时间吗?那家伙还真享受啊。不过它真的很习惯与人类亲近呢,而且看它的反应好像还能理解人话似的,真是只不可思议的猫咪。 那对如宝石般美丽的琥珀色眼瞳,也让绊觉得很熟悉…… “喂,我们是不是曾在哪里见过啊?” 绊试探性地问,但黑猫仍维持缩成一团的模样,只稍微动了动单边的耳朵。 虽然自然而然地将黑猫抱回自 己位于四楼的房间里,但电力依旧没有恢复,现在离就寝时间还早,却又无事可做。绊的房间里并没有准备手电筒,能勉强充作照明的只有手机的液晶荧幕和照相功能附带的小小闪光灯。但手机是很耗电的产品,当然不能一直开着。 外头强劲的风雨依然敲打着玻璃。偶然还会劈下透过窗户照亮室内的青白色闪电,并响起轰隆作响的雷声。每当一有闪电雷鸣,绊就会无意识地缩起身子。也许是这一片漆黑作祟,外头的声音似乎比平时更容易钻进耳中。反正那么黑,绊索性拿起抱枕压住脸,那朦胧不清的雨声似乎也逐渐远离了。耳边传来猫儿抓痒的声音。它身上果然有跳蚤,没让它跳上床来是正确的。 心想,不如来睡觉好了,但睡意却迟迟不肯造访。这种时候绊不由得羡慕起浅井那种随时随地都可以立刻睡着的特技。说到浅井那个人,停电对他而言应该是好事吧,那家伙肯定一回房间就躺下来呼呼大睡了。 明明是不健康的最佳代表人物,却只有睡相是那么红润有气色。 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想的全是关于浅井的事。 浅井这一阵子都刻意躲着绊,没叫她去当模特儿这件事连由起都感到诧异。是因为在医院里目击了那一幕的关系吗?也就是说,他心里其实是有一点在意绊的咯! (话说回来,我希望他在意我吗……) 不可能的。 绊立刻否定了这样的猜测,直到喘不过气来之前,都用力把抱枕压在脸上。 吐出的炙热呼吸也全反扑在自己脸上。 ……刚才,我……是想吻他吧? 在电梯里听着浅井发出的鼻息,回过神时,自己已经把脸贴近了……为什么我会做那种事呢?不对,仔细想想在那种状态下,好像是我主动袭击他似的。不对不对,这种事就算不仔细想也摆明在眼前了不是吗? 呜哇,我到底在搞什么啊? 就在绊无法继续维持相同姿势,而扭动身体准备从床上坐起身时—— “噗哇!” 抱枕的另一头突然袭来一阵冲击,接着腹部也遭受到攻击,绊忍不住张口发出怪叫。 拿开抱枕一看,原本躺在床下的黑猫此刻正沉甸甸地压在自己的肚子上。 “真是的,我不是说了你不能上床来吗!” “呜喵~” 黑猫慵懒地打了声呵欠,露出它粉红色的舌头。在雷光闪动下,那只琥珀色的眼瞳反射出瞬间白光,巨大的雷鸣震动着窗户。 喀哒、喀哒喀哒……喀哒…… 绊的房门发出了震动摇晃的声音。 (是风吗……) 抱起黑猫的绊怯生生地将视线移向门口。门外陆陆续续传来摇晃着门板的奇怪喀哒喀哒声。 抱着黑猫走下床,绊用脚尖勾起后跟被踩得扁扁的运动鞋,自然而然地放轻脚步走向门边,屏住气息把手搭上门吧。 门板的晃动停止了。 维持这个姿势等了一会儿后,门板似乎没有继续晃动的迹象。 绊嗖地一把推开门,借着手机的荧幕亮光照出往左右两边延伸的长廊,在光线可及的范围内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 (搞什么啊……) 果然是风的关系吧,看来是自己把神经绷得太紧了。就在绊调整呼吸放松了紧绷的肩膀时,窗外再度劈下一道闪光,伴随着从腹部底层到四肢百骸都为之颤栗的震天雷响。绊吓得都快哭出来了,只能紧抿嘴唇更用力地抱住怀中的黑猫。 “对、对了,我们到由起那儿去吧。” 由起的房间也在四楼,就在隔着电梯与楼梯的长廊另一头。 明明不是多远的距离,但在一片黑暗之中,脚下的长廊却显得蜿蜒而漫无止境。踩着哆嗦不已的脚步跑过长廊,怀着平安无事到达鬼屋出口总算能松一口气的心情,绊伸手按响了由起的房间412号室的门铃。但等了一会儿还是没人出来应门。这才想起由起说过今天要参加大学举办的联谊。我不是去花心喔——当时他还煞有其事地扭腰摆臀,强力主张自己对绊的一往深情,顺带附送一记飞吻后才出门去了。平时没事找他的时候,那家伙老是不管别人是不是正在忙就不请自来,但这么重要的时候却连人影也不见一个。 “喵呜~” 因为无聊而逐渐显露出恶质本性的猫咪,正准备攀上绊的肩头跳向头顶。绊及时将它重新抱稳,双脚自然地往楼梯的方向行去。 (到浅井先生那里去吧……) 一旦出了房门,要再走回头路实在有点恐怖。所谓的“起程容易、归途难行”(注:日本童谣“火车过山洞‘とおりゃんせ’”中的一段歌词)就是这么回事吧。 用手机的光线照亮脚边,绊缓缓步上楼梯。搭在扶手上的掌心感觉一片湿冷,而湿冷的扶手仿佛吸附住掌心般。雷雨和停电,再加上这栋建筑物本身淤积的沉闷湿气,更衬托出今晚的诡异气氛。这原本就是一栋老旧的西欧式建筑,从大战前就已经存在,历经了动荡不安的战乱时代后依然矗立着,就算里头真有什么东西也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应该说,这里理所当然就是会有些东西存在才对。绝对有什么东西存在啦! 肖像画中那个变成杀人鬼、叫亨什么的子爵,说不定也不单单只是空穴来风杜撰出来的骗人故事而已……想到这里,绊忽然感到毛骨悚然。就连怀中的黑猫也突然僵直了身体,竖起耳朵像在聆听什么。 “讨厌,别连你也来吓我啦。” 听说动物对那种东西都特别敏感,拜托拜托,你可千万别感应到什么吓人的东西啊。但黑猫似乎真的感觉到了什么,竖起耳朵的它正凝视着某个方向。屏住呼吸循着猫咪的视线转移方向,一丝微弱的声音窜入绊的耳内。 “……爸爸……爸爸……” 从楼梯底下传来微带颤音的细哑轻唤,混杂了淅沥沥雨声的噪音后,反弹在墙壁上造成回响。 “喵呜~” 突然间,黑猫激烈扭动挣脱了绊的臂弯,往她的脸上直扑而去。 “等一下啦,哇啊——!” 绊忍不住发出悲鸣。还来不及回神,漆黑的猫腹已经遮去视线,脚下的运动鞋一时踩空了阶梯。当黑猫从自己的视线中跳开时,绊的身体已漂浮在半空中。手机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掉到阶梯上,液晶画面的背光照向不知所云的方向。而绊漂浮在半空中的身体就像要追随手机般,跟着向下直落。 液晶画面的灯光打在墙上,映出猫咪的身影。 忽然间,墙上那道猫影仿佛拉长了,居然变化成“人形”的剪影。 咚的一声,有人伸出手抱住绊正向下坠落的身躯。 那是个成熟男人的手臂。绊的目光不自觉被那条从胳臂一直延伸到手背的巨大撕裂伤痕给吸引了。 待绊站稳了之后,那个有着轻柔支撑力道的手臂主人立刻退离开。当绊转过头时,已不见任何人的踪影。映在墙上的猫影正慌忙地冲下楼去。 仿佛亲眼目睹了一场魔术表演,绊瞬间呈现恍惚状态呆愣在原地。 在鸟笼庄里,有哪个房客手上有那么严重的伤痕吗……? “啊,猫咪……” 还处于恍惚状态的绊开口轻喃。黑猫跑走了。虽然并没有饲养它的意思,但还是觉得有些寂寞。人家都说猫是不懂得感恩的动物,但给了它香肠却没道谢,就连离开时也不打一声招呼,居然就这么跑走了。 “我的手机……” 抓着扶手确认自己的脚步,总算来到楼梯转角,绊开始寻找那支遗落的手机。液晶荧幕的亮光已经消失了,没办法探知手机的正确位置,只能漫 无线索的胡乱瞎找。趴下来后双手跟着贴在湿答答的冰凉地面靠触觉寻觅,所幸没多久就在角落边触碰到一个盒状的物体。那熟悉的触感和形状,绊确定这就是自己的手机没错。 太好了,还好没有摔坏。 松口气正准备站起身时,突然被人从侧腹踹了一脚,让才刚起身的绊再一次平贴在地板上。这个乱踢人的加害者居然还包覆似地跟着跌坐在绊身上,发出“好痛!”的叫声。 侧腹被踢了一脚的绊一口气咽在喉间,连哀号都发不出来。过了一秒等身上的疼痛稍稍退去后,才随着呼吸逸出夹带哭腔的指控:“痛死人了——” 今天好像是我被人用来当垫背的日子啊,而且还是给“这家伙”用的。 “很痛耶,浅井先生!” 气到直呼对方的全名。倒在地上的人影在黑暗中略显迟缓地慢慢坐起身,将他手上的手电筒对准了绊。被这个没神经的家伙拿手电筒直射,绊出声抗议:“很刺眼啦!”之后,光线才稍微移偏了一些。 “搞什么,我还以为是什么东西呢?原来是卫藤啊。我本来还以为是有只鳄鱼蹲在这里咧。” 和绊一样在楼梯转角摔个四脚朝天,还大言不惭说出这种话的人正是浅井。 “要是有鳄鱼蹲在这种地方,公寓里的房客早就被吃光光了啦。 一边确认自己的手机,绊鼓着脸不悦地回应。还好,手机应该没有摔坏。 ……我……是想吻他吧……? 前不久才对自己提出的、在得到答案前便中断的疑问,此刻又再度浮上脑海。为了掩饰心虚,绊不停把手机照相功能的闪光灯开开关关好几次。因为快没电了,绊决定靠浅井的手电筒来引路,迅速关上自己那微弱的小小光亮。 被黑暗包围的楼梯转角,只有一道微弱的圆形光晕映照着面对面相视而坐的两人手部。 “你、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啊?” “没什么啊,只是想去找由起而已。” “由起不在喔。” “不会吧?” “浅井先生,你该不会是……” 绊刻意停了一拍。 “觉得一个人待在房间很恐怖吧?原来是这样啊。” 被绊用一脸“我了解啦”的表情这么断定,浅井立刻反驳:“别说蠢话了!”但他的声音里却隐含一丝怯意。“呵呵~”没想到居然会在这种地方发现浅井的弱点,绊怎么也隐藏不了满意的促狭轻笑。相对的浅井则是顶着一张不满的大臭脸。想跑去由起的地方避难,这一绊也是五十步笑百步,但依照这个世界的常识标准来说,女生会害怕打雷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头顶上又传来一阵低沉激昂的轰隆雷鸣,绊和浅井就像被人拿棒子戳弄的乌龟一样同时缩起脖子。拖着轰隆轰隆的残响,待雷鸣声完全隐去后,两个人才交换了一个尴尬难为情的眼神。 “……喂,你饿不饿?” “饿。” yanglong’s deli的购物袋被绊忘在电梯里了,所以她到现在都还没吃晚餐。不过话题怎么会突然兜到这上头来啊?虽然跟不上浅井先生那跳跃式的思考模式,绊还是坦率地回答了。 “幸运的是——” 浅井露出一本正经的严肃表情,说话到一半还刻意稍微停顿一下,才又接着说: “我那边有大量的速食面和鸡蛋。” 速食面是老家的爸爸送来的支援物资,鸡蛋大概是什么作品用剩的材料吧。 “还真是稀奇啊,浅井先生的房间里居然会有食材。” “还好啦,面只要煮个三分钟再加颗鸡蛋就行了……” “原来如此。” 浅井所说的调理方式并没有错,绊也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如果只是要煮个面再加颗鸡蛋,幸运的是——我对这种事应该还挺拿手的唷。” “如果是这样,让你来煮也可以啦。” 我一个人害怕,你要不要到我的房间来?明明只要坦率地这么说就可以了,浅井却刻意用这种高傲的语气迂回地提出邀请。 “如果是这样,要我煮给你吃也可以啦。” 我一个人害怕,可不可以到你的房间去?明明只要坦率地这么说就可以了,绊却刻意用这种高傲的语气拐弯抹角地答应。 两个人互相点了点头,准备动身前往浅井位于五楼那个兼任画室的房间。 眼睛循着浅井手里那把看起来随时会熄灭的手电筒灯光和浅井的背部,绊跟着步上阶梯。走在飘荡着冰凉湿气的楼梯间,“哈啾!”刺骨的寒意让绊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连忙拉紧帽t的前襟。 “你有换衣服吗?” 走在前方的背影传来轻喃似的问话,绊吸了吸鼻子才抬起头。浅井本来就长得高,一头完全没有染过的黑发此刻仿佛被周围的黑暗吞噬般,绊只能看见他那穿着白衬衫的背部,感觉就好像是无头妖怪一样。 稍微思考了一下他话中的意思后,绊才摇头回道: “没有。反正都已经干了,而且那么暗,还要找衣服换上实在太麻烦了。” “你是白痴啊,我不是说过这样会感冒吗!” “可是现在又没有电,我也不能洗澡啊。你别满嘴笨蛋、白痴的啦,要不要换衣服是我自己的事吧!” “什么叫你自己的事!” “什么嘛,如果我感冒是会给浅井先生带来什么困扰吗?” “当然困扰啊。你要是感冒——” 他那毫不留情把别人当成笨蛋的恶劣言词挑起绊的反抗心态,当然也就输人不输阵地吼了回去。隐约之忆起,这样的场景似乎不久前才刚发生过——浅井话说到一半就噤口不语的场景。还有面对着完全不看自己一眼的浅井背部,出声追问这种问题的场景…… “……要是感冒的话,怎么样?” “没怎样。” 就连浅井的回答,还有在这种地方中断对话的场景也是。 根本就是重复上演着与电梯里相同的对话内容嘛。 就差一口气了,就只差最后那一口气,为什么就是无法将那句话说出口呢!这个固执、别扭、自我中心的臭男人!你要是感冒,怎么当我的模特儿啊?只要像这样若无其事地说出来,绊也会跟着让步的嘛。然后只要接着说:明天要是有时间,晚上九点到我这儿来——这就行了啊。我当然有时间,怎么可能拒绝你呢。 两个人并没有真的吵架,却也没办法重修旧好。这种不上不下、惹人心慌的状态若再持续下去,真的让人很不好受啊。如果还在生气就说出来嘛,如果已经不想再雇用绊当模特儿,至少也把话说清楚啊。 眼泪差点忍不住掉下来。绊紧咬着嘴唇,硬是逼回眼眶里那股灼烫的哭意。三阶……四阶……不知不觉,和浅井之间的距离慢慢被拉开了,犹如被置留在黑暗中,手电筒的白光也离绊愈来愈远了。 再不说些什么,他真的就要离开了。 “我说啊!” 垂下视线,绊抱着豁出去的觉悟开口: “浅井先生你这个人……基本上不会去牵就或体谅别人对吧?” 正在上楼的浅井突然停下脚步,微偏着头看向绊。 “你突然在说些什么啊?” “……我是说,浅井先生对和自己没关系的……不对,应该说是对被你排除在自己的世界之外的人非常薄情,也吝于关心对吧?” “所以我问你到底在说什么啦!我那么薄情还真是抱歉喔。” 浅井不怎么开心地回应。“这没什么不好。”绊摇了摇头。低垂的视线只看得见浅井那 双染了各色油画颜料,看起来相当前卫的破烂运动鞋。 “因为浅井先生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比起那种八面玲珑的人,到头来我还是比较能信任像你这一型的。也就是说,我觉得能和这种人一起工作……” 你这样会感冒啦。会说出这种类似关心的话,就表示绊对浅井来说并不是个毫无关系的外人吧?他还是把自己当作他专属的模特儿吧?我应该可以这么想吧?自己想表达的大概是这样的意思,却颠倒了前言后语的顺序,让说出口的话听起来像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意思。 深深呼吸一口气,先让脑袋归档整理一下想说的话。 “……我想……在浅井先生那里……工作。” 简直就像一手拿着观光导览试着沟通的外国观光客一样,竟然只能以如此拙劣的方式表达心里的意思,绊不由得对自己的表现大感失望。 潮湿的空气似乎变得更窒闷沉重了,就连短短数秒钟的沉默都教人难以承受。不安地想着自己真的有把心里的意思传达出去吗?不,看样子他绝对没接收到自己的讯息,死心将视线从浅井的运动鞋上移开,微微抬起目光。绊原本就站在比较低的阶梯上,加上彼此的身高落差,此刻的浅井比平时更高,那张极少接触阳光的白皙脸孔诡异地浮现在黑暗之中。 浅井像是忍着背痒而不去抓,露出一副有口难言的为难表情,微微泛红的脸颊好像还有些抽搐……这大概是他害羞的表现吧? “你这家伙,居然敢在本人面前说出这么丢脸的话啊……” “我、我才没说什么丢脸的话呢!” 总而言之,把整段话归类出来的结论就是“我很信任你”这样的意思。而且不管怎么想,这根本就是告白嘛。 “算了啦,我好不容易想先让步的……居然还被你嘲笑,算了啦,我要回房间去了。你就一个人煮泡面、一个人吃掉、一个人躲在棉被里把肚脐藏起来不让雷公发现,一个人吓得皮皮挫好了啦!” “等、等一下啦,我哪有嘲笑你啊。” 绊娇嗔的鼓起脸颊打算掉头离去,才刚往黑暗中踏出一步就踩空了阶梯、差点摔倒,还好有两只手臂及时抓住自己。双脚瞬间离了地。原以为浅井这个人没什么力气,想不到他抓住自己的手腕却意外地有力。绊吃了一惊而下意识仰起头,没料到浅井的脸居然会靠得这么近而又吓了一跳。真可说是双重惊喜。手电筒的微弱灯光将两人的身影映在墙面上。 “不是啦,那个……” 在几乎能触碰到额前发丝的极近距离下,浅井开口了。他的睫毛低垂,视线也瞥向斜下角,不甚清晰的声音好似蠕动嘴角发出的咕哝声: “他们一直在催我交个展的图,要是再不认真一点工作,真的不太妙……所以现在真的不是适合停电的时候。其实我心里很急,所以……所以,你要是有时间,明天晚上九点过来一下吧。” 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是因为偷偷模拟这一刻太多遍,这句台词才自然而然在脑中重现了吧? 就在绊错愕不敢置信地睁大自己的眼睛时,浅井没等绊回答就冷漠地转过头去,继续走上阶梯。不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就连嘴巴也因不敢置信而傻愣愣半开着,绊用力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加快脚步追上那抹背影。 “你已经不生气了?” “气什么?” “之前派对的事,还有……” “我没在气那件事啊,还有什么?” 还有,我和由起接吻的事。 绊把到嘴边的声音又吞回肚子里。 “那,你为什么一直没叫我去当模特儿?” “你问我为什么……” 浅井的音色有些不稳。 对话停顿了两秒钟后—— “……谁知道是为什么,你说呢?” 浅井的反问句让绊呆了一会儿,这句台词好像也曾在什么地方听过,回想起来才知道这也是被关在电梯里时曾有过的对话。所以,为什么要我来替你想理由啊?绊实在无法理解艺术家那因光线交错折射而忽绿忽紫的色调,和布满群青色斑点的思想回路。 “算了啦,有什么关系,反正我现在也叫你来了啊。” 在绊气得不知该做何反应之前,浅井已经逃避似地继续往前走了。手电筒映出的淡淡光晕再度一阶阶爬上阶梯,绊也急忙追上那个操纵光线的背影。 你问我为什么…… ……如果说,是嫉妒呢? 想到这里,,心脏的鼓动也怦然失序。 走到一半,浅井突然停下脚步,差点跌跤的绊当然也跟着停了下来。 往上看去,五楼的长廊全被雨水浸湿了,在手电筒的灯光照射下,那一片水渍就像结冻般折射出淡淡光辉。浅井略感诧异地拿着手电筒来回巡视地面。 “真奇怪……我下楼的时候,怎么没发现有这么多水。” 通往五楼露台的两扇门,其中一扇是开的。比屋内的漆黑稍微明亮一点的青灰色伴着狂猛风雨一齐洒了进来,洞开的玻璃门不断发出喀哒喀哒的声响。 “我去把门关西来,你等我一下。” 把手电筒交给绊后,浅井随即迈出步子往露台那头走去。 绊乖乖握着浅井交给自己的手电筒,映照出他的背部。 (我们……应该已经和好了吧……) 既然肯叫自己再去当模特儿,应该就是和好的意思吧,至少绊是这么解读的。真的和好了,却一点真实感都没有,只觉得松了一口气。 这阵子你都不用来了——如同字面上的意思,从他丢下这句话那天算起,绊整整被舍弃了两个星期。这两个星期一直浑浑恶恶、乱七八糟想了一堆有的没的,还一个人自言自语,自导自演模拟所有可能的场景,好几次克制不住脾气把抱枕扔到墙上;但真正和好之后,却没有涌现多震撼人心的感动,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同于以往的地方(不过浅井那家伙要是突然跟自己亲近起来叽里呱啦说个不停,应该会觉得很恶心吧)。既然能这么云淡风轻的重修旧好,他也没必要闹两个星期的别扭吧。我这两个星期来的苦恼到底算什么啊! 仔细想想,说不定真的是这么回事吧。 重修旧好这种事看似困难,但只要有一方主动踏出第一步,要重拾过往的情谊其实还挺简单的。 ‘今天的运势:不怎么幸运的一天。务必谨慎行事。幸运小物是雨伞。’ 但就是因为没带伞,才有了和浅井说话的机会,而且最后还和好了。对绊来说,今天应该不是个坏日子。占卜的东西果然还是不能相信啊。 会有这种感觉一定是自己想太多了,但此刻绊真的觉得心中悄悄点燃了一抹温暖的小小火光。拿在手上的手电筒光芒稍微扩散了些,周围也跟着明亮起来。 (这个是……?) 浮现在光明中的风景似乎有哪里怪怪的。 就在电梯旁的那一面墙上,比绊的视线稍微高一点的地方,挂着一幅虽然老旧但仍以豪华金框裱饰的画作。这幅画从很久以前就挂在这里了,每次上来五楼时都会瞄到,只是从来没有仔细注意过。 那是一帧仕女的肖像画。应该就是建造这栋鸟笼庄的英国贵族williams child bird男爵家族里的某位女性吧,这位贵夫人穿着突出纤细腰身的西欧贵族礼服,正端坐在一把描绘着奢华流线附把手的椅子上。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不对,的确有哪里怪怪的。让人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正是这幅画的构图。自己也当了一阵子的画作模特儿,多多少少养成一点鉴赏画的眼光(自己觉得)。 坐在椅子上的 贵夫人整体偏向左侧,空留下右半边不自然的突兀空间。 画的右侧,这里应该也有什么东西才对。绊漠然思索着这幅已残留在视网膜上的画像。 两个人……这张图画的应该是两个人吧?没错,贵夫人的身旁应该站着一个同样穿着西欧贵族服饰的男人才对。但宛如一开始就不打算画任何东西般,画的右侧只有栩栩如生的背景。就好像画中人物忽然有了灵魂,从这幅画里逃走了一样…… 从画里逃走了。 这个念头浮上脑海时,绊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恶寒。 今天好像也曾听谁说过类似的话不是吗? (海伦小姐……) 她的声音,和在摇曳烛光的映照下,教人感袄毛骨悚然的脸孔忽然掠过心头。 <每到这种狂风暴雨的深夜,亨利·艾尔巴特子爵就会化作杀人鬼,从他自己的肖像画中跑出来……> “卫藤。” “噫呀!” 背后传来的声音让绊吓得大叫,往后跳开一大步才转过头,同时也将手电筒对准出声者的方向。“很刺眼啦!”已经关好门窗折回来的浅井抬起一只手覆住脸孔,厌恶的蹩眉。吞回差点跳出喉头的心脏,绊这才松了口气。 “你搞什么鬼啊?” “你、你看这个!” 扯着浅井的衬衫袖口,准备将手电筒灯光再度照回肖像画上时,视线不自觉停伫在另一处不寻常的地方。 地板上出现了脚印。 ……刚才应该没有这些脚印吧? 一手抓着浅井的衬衫,另一只手握着手电筒,笨拙地让光线在地面上扫荡,搀杂了泥巴的雨水所拓出的脚印出现在墙上那幅肖像画的正下方,周围还有好几块滴着雨水的脚印,一路延伸到走廊的另一头。 雷光乍现,幽暗漆黑的长廊瞬间反射出一片青白。 脚印在半路转了个弯,消失在从楼梯旁数来的第三间房门——546号室,是浅井用来兼作画室的房间。 令人不安的雷鸣残响缓缓隐去。还抓着浅井衬衫的那只手,力道之大几乎快把衣服从他身上扯下来了,绊僵直着一张脸回头看向浅井。视线胶着在地板的脚印上,同样也一脸僵硬的浅井轻轻点了点头,从她手中拿回手电筒后,沿着地上的脚印缓缓前行。不想被孤零零丢下的绊,则改抓他的衣摆紧跟在后。 546号室的房门微微敞开,那个脚印绝对是进到浅井房里了没错。 你待在这里——摆手下达指示后,浅井探出身想窥探房里的动静,但绊立刻扯着浅井的衣服将他拉回墙的这头。 “放开我啦,衣服都快被你扯掉了。你做什么啦?” “那个如果真的是杀人鬼怎么办啊?” 紧贴在长廊墙壁上的两人压低了声音交谈。 “怎么可能,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杀人鬼啊。” “说不定是真的啊。如果他袭击你,你觉得你赢得了吗?” “赢得了。” “你骗人。” “你干吗想也不想就直接否定啊!” “如果由起在就好了,我们还是先等由起回来再说吧。” “吵架这种事也难不倒我啦,你是什么意思啊,满嘴由起由起的。” “因为由起比较值得信赖嘛。” “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 发现自己说了什么,连绊都忍不住想叹气。才刚和好不过几分钟的光景,居然又恢复成这种险恶的对峙关系。不知不觉间,两人的争执也愈来愈大声,直到听见房里传出声响,才赶紧闭上嘴巴。 喀沙咚沙……房里传来翻箱倒柜找东西的声响。 看来应该不是杀人鬼,而是小偷吧…… 对看一眼互相点了点头,几经妥协之后,两个人同时探出身窥向微开的房门缝隙。 除了从窗外洒进的些微亮度,房间里几乎是一片漆黑。只听得见翻找抽屉还是什么所发出的碰撞声,和啪嗒……啪嗒……令人害怕的水滴滴落声。凝神细看,勉强可看出一抹在房里蠢动的模糊黑影。 绊无意识地咽下口唾沫,在绊头顶上的浅井同样也从喉间发出吞咽的细微声响。 “你是什么人!” 拿手电筒往内照射的瞬间,房里的人影也抬起头来。 同时窗外一道雷光闪动,将四周的黑暗照亮如白昼。 在眩目的白光下,映出的可疑人物—— 这个可疑人物就是…… “啊,有生,你手上那支是我的手电筒吧?怪不得我怎么找都找不到。” 将前额烦人的湿发往后一拨,浅井的表弟井上由起一开口就是不满的抱怨:“下了大雨又来场大停电,真是超背的。我本来想叫你把手电筒还给我的,结果来了之后你又不在,而且门也没上锁。小有有,这样太不小心了喔?总而言之,先借我一条毛巾吧。” 自顾自说完后,由起又理所当然地打开浅井房间的衣柜开始翻找。 “怎……” 紧张的丝线瞬间绷断了。双脚无力的绊软软瘫跪在地,浅井也斜倚着门口支撑自己,两个人就像燃烧殆尽般垮下肩膀愣愣吐出一句:“怎么会这样……” ★ 当天直到深夜才恢复电力,约莫是停电的三小时之后。暴风雨之夜的骚动总算落幕了。 隔天,绊怯怯地站在五楼电梯前,面对着那堵墙。黑金色画框里的肖像画就跟昨晚一样挂在墙面上装饰。左侧是端坐在附把手的椅子上,穿着突出纤细腰身的华美礼服的贵夫人。 而右侧,则站着一名穿着西欧贵族服饰的男人。 仔细地确认一遍,这幅画就只是一幅单纯的画。 眼光凝视肖像画中的那个男人长相时,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张充满异国风情、深邃而端正的面容。绊不太会猜外国人的年龄,画中的男子应该是二、三十岁左右吧。还有那头微卷的金发—— 跟昨天晚上在雷光闪动的瞬间,所看到的管理员面容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发生了许多怪事的雷雨之夜。但对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的房客而言,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喧闹的大问题。 这不过是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众多怪异现象中的冰山一角罢了,就让这些谜团继续成谜,只要过几天,相信也会当作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而渐渐习惯。因为这里就是这样的地方啊。 顺带一提,发生了许许多多怪异现象的那天夜里,还是发生了一起“真正的案件”。 在五楼的露台上——发现了一名房客的尸体。 第3章 阿萨姆奶茶 第四棒,三垒手卫藤绊已经站上打击区了。投手井上由起对暗号点头,振臂高挥将球投出了。砰!打中的球飞向投手!球直接砸在井上投手的脸上!井上站不起来了!打击出去的卫藤直奔一垒。 井上投手是不是受伤了呢?他好像还是站不起来。右野手浅井冲上前来关心井上的伤势——喔,不,他狠狠踢了井上一脚,右野手浅井踢了井上投手一脚!他毫不留情给了他一脚!这可是暴力行为啊,居然在比赛中对自己的队友使用暴力,这种事真是前所未闻呐!浅井有生当众行使暴力,这种没常识的—— “没常识的是你们吧!” 浅井的怒吼让丢了棒子的绊和脸上压了颗枕头的由起顿时停下动作。面对被踢的同时还不知好歹闷在枕头下继续实况转播的由起,浅井有生已经气到青筋暴露。 “谁是右野手、谁是你的队友啊!你们有必要专程跑到别人画室里来玩枕头棒球战吗?你以为你是来毕业旅行的呀!” “因为这里正好有球棒啦,不过我的身体真的变迟钝了。” “……” 他们没大脑的对话被浅井以警告的视线截断,绊和由起只能缩着脖子乖乖闭上嘴巴。 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的546号室,是浅井有生的住处兼画室。把平时浅井用来摆放三角画架的画室中央当作投手丘(还特地把三角画架推到旁边去),玄关附近是本垒区。大大小小的几是张画布仔细算算说不定已经破百张了,再加上作画材料和一些立体模型之类的道具,为整个房间带来极大的压迫感。说老实话,这里实在不是适合打棒球的场所,打出去的球(而且还是枕头)要是飞到不该飞的方向,撞倒立在墙边的那些大型画布或没有固定的石膏像,肯定会引发无法收拾的大惨剧。在这里玩枕头棒球战的恐怖指数可说是百分之百……浅井会生气也是当然的。 因为睡眠不足,今天的浅井心情超级不好,连看人的视线也比平时险峻了好几倍。 “有生,去医院啦。你只要心情一不好,就连我也会跟着遭殃耶。” 拿下枕头坐起身,由起用烦闷的口气抱怨道。 “不想遭殃就少靠近我!” 拐弯抹角地劝浅井上医院是由起表达关心的方式,但浅井丝毫不买帐,只冷冷丢下这么一句。 浅井有生,职业:艺术家。缺乏社交性与协调性,个性阴沉、自我中心、茧居族。身体不错的时候,他常会像是突然断电般,不管何时何地都能立刻睡睡着;但身体一出状况,这家伙不吃药就会失眠,有非常严重的睡眠障碍。一旦睡眠不足,情绪也会跟着暴躁到极点。 相较之下,“睡太多”才算比较安定的浅井,那教人束手无策的睡眠障碍这几天更是表露无遗地全展现出来了;之所以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他故意不吃药的关系。因为忙着制作个展所要展出的作品,要是吃了药就会睡到不省人事,所以浅井认为睡不着对自己反而是件好事。最近更是变本加厉地连饭都没有好好吃,就连绊看到浅井这几天的不安定状态,都忍不住开始为他担心。 照由起说的,浅井只要遇到事件或对什么东西产生异常狂热时,就会陷入这种状况中,这样的周期一年总会循环个几次。 “哎,因为艺术家都是靠右脑生存的嘛,只能随他去咯。” 这是和浅井相识甚久的由起所提出的论点。就算嘴上这么说,由起其实还是很关心浅井吧,因为他每天都会过来浅井这儿两趟看看状况;但怎么看都觉得他好像是跑来捣乱,将浅井逼得抓狂罢了。说不定他根本不是担心,而是真的跑来闹场,单纯觉得这样很有趣吧。 井上由起是小浅井两岁的表弟,也是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的房客之一。靠近一看,会觉得他们两个人的五官容貌长得很相似,但性格却是完全的南辕北辙。若说浅井属阴,那由起百分之百是阳的代名词。 “给·我·滚·出·去!” 说完,浅井用力踢了由起的屁股一下,不只把房门上锁,还拿没在使用的大型画布和模板(浅井房里有很多绘画道具。只要觉得是可以当作绘画题材的东西,就会捡回来放着)挡在门前。简直是把那个跟自己有血缘关系的表弟,当作侵略者还是什么病原体看待。 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附身般,浅井整整花了三十分钟在门前制造出跟自己差不多高度的路障。绊只能蹲坐在画室正中央,将下巴靠在膝上静静等着。如果真的忙到连睡觉都没时间,与其搞那些有的没的,不如把精力和时间拿来画画不是更好吗,他怎么连这种事都没发现呢?看起来虽然是醒着,不过他的脑袋应该还在昏睡吧。 背倚在从邻镇车站前广场捡回来的废弃艺术品所组成的人型路障上,浅井总算转过头来看向绊。刚才组装出路障的动作,让他露出疲惫至极的倦容(所以说,不如把那些精力和时间……) “好,开始工作吧。” 从现在开始,才真的会要他的命。 “知道了。” 他真的没事吗……心里这么想,绊还是乖乖回应着站起来。 浅井是绊的雇主,绊以一天一万五千元日币、超越行情价的钟点费当浅井专属的模特儿。虽然浅井最近晋升成颇受注目的年轻的画家,但他绝不是个有钱人。应该说,他比一般人还要穷困得多。但就算舍弃生活(不是降低生活水准喔。若要形容浅井,还是得用“舍弃”这个字眼比较恰当,也最适合),他也要筹出雇用模特儿和买画具的费用,这就是所谓的艺术家性格吧。 趁着浅井把为了玩枕头棒球战而移到一旁的三角画架和椅子搬回原位的空档,坐在床畔的绊也开始脱掉身上的衣物。 说是模特儿,绊当的其实是裸体模特儿。所以才会有一天一万五千日元的高额工资。 将厚底靴丢在地板上,再把身上的外套和少女摇滚风格的迷你百褶裙褪下丢到床尾,身上只剩下一件小可爱、及膝袜和内衣裤,绊并不觉得脱掉衣服很难为情,但也不是什么感觉都没有。每次脱下衣物,总有些兴奋和莫名的紧张感。就像坐云霄飞车从最高处一口气滑下来时,腹部里的东西好像都跟着漂浮起来般,那短暂一瞬间的无重力感,大概就类似那种感觉吧。绊并不讨厌这种感觉。对绊而言,“兴奋”就像氧气或阳光,是生存在这世上所必要的东西。 分别把左右两只脚上的及膝袜褪去后,绊又接着脱下小可爱,身上只剩内裤和一件运动内衣。不经意地往浅井的方向瞥了一眼,把内衣裤也一并脱去。 身上再没有半点遮蔽物,仿佛将自己的五官知觉、将所有细胞都摊在阳光底下般,赤裸裸地呈现在这个世界面前。裸露的肌肤顿时变得敏感,就连屁股底下那硬邦邦的床单材质都显得那么清晰。这样的触感也为绊带来恰到好处的紧张感。 准备好三角画架的浅井伸直了他那修长的腿坐在帆布睡椅上。绊等着他对自己下达指示,但浅井只是将整副身躯深深埋进躺椅中,抬头凝望着虚空,呼吐出一口气后,就维持那个姿势一动也不动了。 ……他真的没问题吗? 从卷得要高不高的左边袖口可以窥见一段白色绷带。以前他曾经才拆下骨折时所打的石膏,就为了准备个展还是什么的,一股脑地胡乱使用左手。浅井是个左撇子,相较于艺术家那非常受用。善于处理细部作业的左手,他的右手则笨拙得紧,不太适合细腻的工作。 “浅井先生?” 绊开口呼唤,隔了两、三秒后,“唔嗯……”他才发出一声低吟,吃力地挺起背脊重新坐直身子。 “啊啊,我来了。” “你 的脸色很差耶?” 平时没有接触阳光的肤色与其说是白皙,倒不如说是苍白。为了赶走由起,似乎用尽他仅剩不多的体力,此刻他连摆出扑克脸的多余力气都没有了,原本就有些沙哑的声音也倍加失色。 “还是稍微睡一下吧。” “现在睡着的话,我大概两天都不会醒了,还是算了吧。” 浅井像在重新振作精神般转动着左手腕(肩胛骨那附近发出喀啦喀啦的骨头磨合声,他真的没事吗),重新面向三角画架。 只要一进入工作状态,浅井马上就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发挥卓越的集中力连续好几个小时不断作画,当类似脑内兴奋剂之类的东西消耗殆尽后,他就会瘫平一动也不动,这种极端的工作模式肯定会缩短他的寿命。 古今中外各个领域的艺术家多半英年早逝的理由,绊觉得自己或许有些理解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很多人都死得早啦,反正艺术家就是给人这样的印象嘛。 浅井的工作效率通常在晚上九点到十点这段时间发挥到极致。画室的灯光照明不怎么明亮,算不上通风的窒闷空气里充斥着油彩颜料的浓烈气味。 全身上下的肌肤没有一丝隔阂的接触画室里的空气,站在三角画架那头,离自己约有两公尺半距离的浅井的呼吸吐纳,和握着画笔的左手指尖那细微动作,所造成的空气震动似乎都随着房里的气流传递了过来。 绊所在的床边和浅井所站的位置通常隔着两公尺半左右的距离。当绊赤裸着身子时,浅井几乎不会踏出以画架区隔出的分界线。也许浅井有他自己的坚持,也或许只是单纯的偶然而没什么特别的深意,绊对这一点并不是很清楚。 虽然没有明确地从浅井口中听说,但绊发觉浅井预定在这次个展上发表的画作全是以“皆子”为题的作品。皆子是浅井最重要的模特儿,大概也是浅井至今为止唯一喜欢过的女人。而且,她在三年前自杀了。 就算把绊摆在眼前,浅井笔下依然只有皆子的身影。浅井划分出的距离比肉眼所见更加遥远,两公尺半的半径内侧,是绊不得擅进的领域。 趁着中间的休息空档,绊钻进被褥之间小睡了一会儿。 “嗯……浅井先生……?” 三角画架那头不见浅井的踪影。现在是几点啦?从脱掉的衣服堆里挖出手机一看,已经是深夜时分了。 绊盖着被单从床上坐起身,视线在房里巡视了一圈。画室仿佛遭到侵略似地到处沾满油彩颜料,开放式厨房的换气窗下摆着浅井爱用的烟灰缸,上头还夹了一根点燃的香烟,长长的烟灰承受不了重力,落在烟灰缸里。 (该不会……) 拖着床单走到厨房的吧台边,浅井果然倒在吧台内侧狭隘的地板上。看起来就跟被夹在岩壁断层的遇难登山客没两样。绊半是错愕,半是担心地叹了口气,掐熄兀自燃烧的烟后,才在浅井身旁蹲下。 “所以我才叫你先睡一下嘛,真是的。浅井先生,你没事吧?还活着吗?” “唔……还活着……” 回应自己的是虽然还保有意识,却了无生气的沙哑轻喃。 “今天这种状况,不中断作画真的不行了。吃了药就先睡一觉吧,药放在哪儿?” 摇晃他的肩头靠在耳边询问后,浅井就像虚弱的外星小孩般,曲着食指指向厨房的流理台。流理台上摆着一包皱巴巴的药局纸袋。确认药放在哪里后,绊接着把浅井的手臂环挂在自己肩上,好撑起他虚软无力的身躯,开始这场从吧台脱困的救援大作战。 在把他拉回床上的途中,一阵踉跄让浅井脚上的两只运动鞋都掉了,而绊披在肩上的床单也滑落在地。瞥了眼掉在地上的被单,瞬间犹豫过后,决定不管那么多,就光着身子双手滑进浅井的腋下一路将他拖上床。 光溜溜的回到厨房,从浅井所指的那包药局纸袋中倒出规定份量的药锭,再打开水龙头装了半杯水,回程时顺手抱起掉在半途的床单,再次回到躺在床铺上的浅井身边。 “来,吃药吧。” “抱歉……” “你要是真觉得抱歉,就要做好自我管理啊,你都已经是大人了耶。” 他也许真的很虚弱吧,听着他难得谦逊的语气,绊的心头忽然有种刺刺痒痒的感觉。为了掩饰自己的动摇,绊又恶声恶气地数落了几句,将手中的药锭塞进他嘴里。 手腕突然被抓住。虽不是多强大的力道,绊却因此僵住了。 “卫藤,我说啊……” “什、什么事?” 把脸凑上前去,侧耳仔细听着浅井因无力沙哑而破碎模糊的声音。浅井低垂的视线望着前方三十公分空无一物的空间轻声说: “下次,我们一起到哪里去吧。” 突如其来的邀约,让绊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咦?哪里是指哪里啊?” “随便,哪里都好。” “和由起一起吗?三个人一起去?” “不是!就我们两个人,为什么你要提到由起啊?” 浅井不悦地轻哼一声。完全无法理解他的意图而感到困惑的绊只好回答:“我是无所谓啦……” “那好。”浅井傲慢地点了点头,似乎已经得到满意的答案而心满意足地闭上眼。这个最爱关在家里的浅井居然会说要到什么地方去,该不会连脑子都坏掉了吧?他的状况也让绊更担心了。 “就到北海道去吧……有企鹅走路的……动物园……” 浅井该不会真的死掉了吧?这个恐怖的想法瞬间窜上脑海,还好他好像还有呼吸。 (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深深叹了一口气,绊替眼前已经动也不动、纤瘦修长的身躯盖上被子。 浅井到底知不知道北海道与本州不是同一块土地啊?明明偶尔才会到大学或画廊去一趟的人,居然敢挑战这种长途旅行,他是认真的吗?要是在途中遇到山难、从渡海的客船上掉下海淹死了、或是在雪山里被雪怪吃掉,那可不是好玩的耶。 想吐槽他的地方多到一时之间也举例不完。 (有企鹅的动物园……?) 到最后,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就是这句话。 上星期和由起两个人一起出门时,绊在海洋博物馆看到企鹅时的确是开心得不得了,他是从由起口中听说这件事的吗? 若真是如此,那他刚刚会约自己一起出游,难道是因由起而生的对抗意识吗…… 也就是说,他是在嫉妒咯? (……不可能会有这种事吧。) 到头来,绊还是只能推断出这样的结论。浅井现在确实正在准备“为了皆子所举办的个展”。浅井看着绊的目光,依然隔着一层名为“皆子”的滤网。 心脏感到一阵刺痛。绊觉得,自己说不定找了一份非常自虐的打工呢。 手里还握着两颗药锭。重新振作起精神,半强迫地把剩下的药塞进浅井口中。 (得让他喝水才行啊……) 视线落在手中的杯子上。 ……只是为了让他把药吞下去,只是这样而已喔。 数秒钟的犹豫过后,绊把杯子里的水含进自己口中。 悄悄把脸凑上去,嘴唇叠上了浅井微开的唇瓣,将染上些许温度的白开水喂进他口中。 ☆ 叮呤呤、叮呤呤、叮呤呤。 绊被惹人焦躁的门铃声吵醒。从立起的大型画布封锁住的窗口,微微渗进一缕阳光。混合着昨晚忘了关的灯光,在房里洒落淡淡的光影。 “唔嗯……” 绊紧蹩眉心抬起头。昨晚陪在浅井的身旁 ,不知不觉就趴在床边睡着了。 叮呤呤、叮呤呤、叮呤呤。 性急的门铃声还在持续,伴随敲在门板上的叩门声。看来等在门外的,并不是个有闲情逸致的人。 “搞什么,到底是谁啊……?” 在药物的强制作用下,浅井已经完全熟睡了。他的脸色总算好了一点,绊也终于能放下心里的一块大石。帮他重新盖好棉被后,绊才缓缓步向不断传来性急铃声的门边。 话虽如此,但昨晚在浅井异常的执念下,组装出的路障依然挡在门前。以木板、木匠工具和废铁组成、与地狱守门人无异的人形路障,顶端部分还细心地放了一个石膏像的头部。就这么放着不管,说不定会成为什么前卫艺术的作品,但绊对这玩意儿并无任何情感,没有一丝犹豫就直接把挡在大门前的人形路障解体了。在绊忙着拆解路障的同时,敲门声和门铃声也毫无顾忌地交相持续着。 “来了来了,现在就来开门了啦!” 好不容易拆除完路障,将上了锁的房门向外推开,握着门把的绊就维持开门的姿势,与门外等候已久的访客相互对峙。 站在走廊上的,是三个高头大马的男人。其中一个身上穿着水蓝色衬衫加深蓝色帽子和同色系长裤,腰上悬挂着无线对讲机与警棍;另外两个人则是老气的西装,没有打上领带。 绊曾见过这个穿着制服的男人,他是服务于闹区派出所的员警。鸟笼庄里有很多房客应该都或多或少给他添过麻烦。 一见到穿着小可爱和迷你裙,以稍嫌曝露的模样站在大门前的绊,身穿制服的员警似乎有些慌张失措。 “那个,有生先生在吗?” 似乎交情不错的样子,员警并没有连名带姓叫出浅井的名字。 “我想他大概好一阵子不会醒了吧。” 绊不是很确定地微偏着头往房里指了一下。员警面有难色地看向身后的西装双人组。西装双人组互点了一下头,便推开员警打算登堂入室。 “搞什么啊……” 绊也被他们推了一把,脚下一个不注意差点摔倒,还好员警及时伸手搀扶。 “那两个人是怎么回事啊?” “唔……算是询问吧?” 员警给的答案实在不怎么可靠。说是询问却摆出一副趾高气昂的态度,西装双人组的其中一人走到床边,拿出一本黑色手册抵在似乎正悠悠转醒的浅井面前。 “关于四天前在这栋建筑物的露台上发现的那具尸体,我们有些问题想请教。” 表面上听来有礼,但他的谴词用句和态度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毕竟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的房客全是一些恶名昭彰的“怪人”。他们大概觉得住在这里的房客都是些无药可救的罪犯吧。 “事件当天的零时左右,你有走到露台上吧?” 与其说是查问,从那个西装男口中说出的话,更符合已经确认犯人的质讯语气。药效大概还没退去吧,不管对方问了什么,浅井仍是一脸无法理解的迷离表情微微歪着头。而贪婪地仔细环视整间画室的另一个西装男,视线突然停驻在某个东西上。 “啊!” 绊不由得叫了一声。西装男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捡起昨晚绊和由起用来打枕头棒球战的金属球棒。 “这是你的东西吗?是用来做什么的?” 对浅井的质讯变得愈来愈严厉,还抓着他的手腕硬是将他从床上拉起来。浅井被揪着衣襟,拉高的衬衫底下露出腹部肌肤,但他仍是一副搞不清状况茫茫然的模样。 “你们先等一下啦!” 看不下去的绊忍不住出声,西装双人组的视线同时聚焦在她身上。 “你是什么人?跟他有什么关系?” 对方的问话堵得绊张口不能成言。 我们的关系……单纯就是偶然住在同一间公寓里的房客,还有工作上的主雇关系啊。若要说自己和浅井有什么关系,大抵就是这样了吧。 这到底是在开什么玩笑啊?该不会是整人大爆笑吧?绊转头看向说不定下一秒就会捧着写有“surprise”板子走进来的员警,但替西装双人组引路的员警似乎对这样的发展倍感狼狈,正苍白着脸嘴里念念有词:“呜哇,为什么房间里会有球棒啊……” 没错,仔细想想,那根金属球棒怎么会出现在这间房间里呢?浅井房里虽然有很多绘画用具,但就绊所知,四天前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那支球棒还没有在这个房间里。 浅井被怀疑四天前用那根金属球棒杀了人?太过突然的事态发展,让绊脑内负责危机处理的思考回路根本追赶不上。 没有拿着“surprise”板子的工作人员、也没有负责拍摄这一幕的摄影机。在茫然不知所措的绊眼前,当事者浅井有生还没注意到正缓缓降临在自己身上的灾难,只是无力地歪着头——“北极熊……”喃喃说着不知所云的梦呓。 ☆ 回溯到事件发生的四天之前。 从傍晚开始云层动向就很诡异的那一天。到了晚上,伴随着轰然大作的雷声降下来势汹汹的滂沱大雨,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还因此停电了三个小时。 五楼露台上发现男性尸体是在风雨过后的隔天。死去的男人也是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的房客。推断他的死亡时间就在前晚停电之时。死因是头部遭受钝器攻击所造成的颅内出血,而且尸体的外观上还留有再三遭到虐沤的伤痕。推断这是一起杀人案件。 那一天确实发生了不少骚动,但对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这些不太关心他人的房客而言,没过多久就把这些事抛在脑后,恢复一如往常的生活。 这件事当然也成了“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的怪异事件”之一,总有一天会如同围绕着这栋建筑物的众多历史般,被人们的记忆深埋淡忘。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实在发生太多诡异离奇的事,没道理只对这起事件特别关注(至少对多数的房客来说就是这样。尽管自己居住的公寓里发生了杀人案件,在他们看来也跟其他事没什么两样,没一会就会被自然地遗忘。不过这到底合不合乎道理?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顺带一提,那个被杀害的房客,跟最近掀起话题的新兴狂热宗教似乎也有些关连,所以才更加麻烦。就连平时总极力将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所发生的事件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辖区员警也开始针对这起事件认真进行搜查。 ……关于这件事,绊知道的只有那么多。 跟其他房客一样,绊对这次的杀人案件并没有有特别投注关心,反正跟自己周围的人事物也扯不上任何关系。 声称为了肃清案件真相,那两个刑警把浅井带走了,甚至将他拘留在警局里。 根据鉴定出来的结果,出现在浅井房里的那根金属球棒上确实验出了被害者的血液。看来那根球棒就是用来犯案的凶器了。而浅井在那天夜里(虽然并非出于自愿,但当时和浅井在一起的绊也成了关系证人)确实为了关上敞开的门扉,而独自接近露台。 总而言之,现在加诸在浅井身上的嫌疑是愈来愈难抹灭了,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诅咒这不幸的命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小山内仔!” 在井上由起比平时更低沉的嗓音和危险至极的口吻厉声质问下,被叫做小山内的制服员警只能畏怯地不停后退。 “就算你问我这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啊……” “现在就立刻释放有生!” “我的权限没办法决定这种事啦。就算你这么要求,像我这种小小派出所的员警哪有说话的份嘛。” “那你就快点给我出人头地啊!别再待在这种小不拉叽的破烂派出所里,当个没用的小巡警,接下来的十年也只能报路或是跟醉汉周旋啦!” “我的工作又不只报路或是跟醉汉周旋……” “总而言之!” “砰!”的一声,由起的高跟鞋跟在办公铁桌上敲出一记脆响。 “是,真的非常抱歉!” 这可怜的员警立刻挺直了脊梁敬礼道歉。那一身水蓝色的制服和悬挂在腰间的警棍,在由起凶恶的叫骂下都相形见绌了。 “对不起,我好像迷路了……” 往派出所瞥了一眼的路过客一看到里头的状况,会吓到一脸痴呆也是情有可原。脚踏高跟鞋、身穿紧身裙装的美人正从开高岔的短裙里露出大腿,一脚踩在铁桌上并将手肘抵在膝头,来势汹汹地面对坐在另一头身穿制服的员警,怎么看都像是个sm女王。而且这种画面由由起亲自操刀演出,简直像幅画般浑然天成才更加恐怖。 “啊,好的好的,你有什么问题吗?” “我想问个路,如果正在忙,那我晚点再……” “不不不,报路本来就是本人的职责所在,快点进来吧。” 选在这时候出现的问路者,看在员警眼中无疑是个救世主,立刻笑盈盈地将他迎了进来。 “小山内,你难道忘了我介绍女朋友给你的恩情吗……” 由起半眯着眼狠狠瞪着员警,将脚从铁桌上收回来。 “看来找这家伙是白费工夫了。绊,我们走吧。” 由起唤了始终站在角落看戏的绊一声。他似乎忘了自己正穿着女装,就像熊一样迈开大步气呼呼地走了出去,绊也慌张地追在由起身后,一同离开派出所。 这是位于闹区交叉路口的一间小小派出所。一走出派出所,就置身在狭窄拥挤的大街上。大白天就手持可乐娜啤酒走路摇摇晃晃的醉汉,贴了一堆粉红色传单的电线杆、喇叭噪音永无休止的交叉路口。浊黄的瓦斯废气全沉淤在柏油路底层。 怎么看都觉得不太适合,但在某种面上却又好像理当如此。今天的由起穿着中国风上衣加开高岔的贴身短裙,配上一双黑色网袜,让人不禁猜想到底是从哪里跑来的中国黑帮大姐头,伫立在这热闹中却透出一丝荒凉气息的街道上,还双手环胸叹了一口气。 “我现在要到有生那里去一趟。绊,你一个人能回去吗?” 中国黑帮的大姐头一开口,吐出的却是直率的男人用词。 “我一个人回得去。” “嗯,对不起喔,让你担心了。” 得到绊的回答,由起伸出涂着指甲油彩绘的漂亮手指,轻轻梳整绊的头发。 “真是气死人了,干吗没事去捡一根沾了被害者血液的球棒回来嘛,那个笨蛋有生真的是……唉,不过你不用担心啦,那家伙这几天好像都有好好吃饭,而且说不定他已经可以回来了呢。” “喂,由起……” 为了不让绊担心,由起刻意用轻松的语气安抚,但绊却突然开口冒出一句。 “嗯?” 绊直视由起因不解而眨了眨眼的脸孔说道: “我们来找出真正的凶手吧。只要找出真正的凶手,就可以洗清浅井先生的罪嫌了吧?” 绊一直都在考虑这么做。浅井绝不可能是犯人,所以真正的犯人一定还逍遥法外。而且十之八九就是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的房客。只要找出真正的凶手,就可以证明浅井是无辜的。 在绊的目光凝视下,好一会儿由起都只能愣愣地瞪大双眼,说不出一句话来。 “小绊啊……” 接着他将双手高举到绊的肩膀位置,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我现在超心动、超想做的,我可以做吗?” “唉?才不要咧。你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些什么啊?” 看他好像想搂住自己的肩头,绊连忙退了几步,摆出防御架势。扑了个空的由起并没有收回手,反而在半空中以手掌抓握了好几下,同时缩短与绊之间的距离。 “我还想你今天怎么都不太讲话呢,原来不是嘴巴塞住了,而是一直在想这件事啊?你这孩子真是刚强,就是这种地方可爱得让人受不了啊。” 受不了什么啊! “真是的,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吧。” 得到绊冷淡的回应后,由起切的咋了一下舌。虽然放弃了拥抱,但平伸的双手却像在替长毛犬洗澡一样,故意揉乱绊的一头红发。 “头发会乱掉啦!” 由起双手捧住绊的脸颊,阻止她试图逃开的举动,然后配合着绊的高度微蹲下身,强迫她与自己四目相交。 面对面直视由起忽然变得认真的双眼,绊心里不禁一震。 “绊,不可以喔。那个杀了人的家伙可能就在我们附近,你绝对不能试图把他找出来。” “可是……” “没什么可是不可是的。这件事绝对不行,我不允许,而且有生知道了一定会生气。你放心,有生绝对不会有事的,所以你只要像平时一样就可以了,答应我?” “……” 不满地回瞪由起,绊不发一语地撇开头。 “绊……” 面对不肯点头答应的绊,由起无奈地叹了口气: “绊,你喜欢有生吗?” “我、我才没有喜欢他呢!” 板着脸别开视线的绊回道。 “这样的话,这件事就跟你没有关系。有生那边就交给我,你不要再淌这浑水了。” 由起的口气相当坚决。 “可是由起你也……” 绊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噘着嘴想反驳。 “我是有生的表弟,跟他当然有关系。而且伯父也拜托我要照顾有生,这件事和绊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根本不是有生的什么人’啊。” 你根本不是他的什么人。 由起挑明地丢出这一句,这次绊真的无话可说了。 ☆ 到了隔天、隔天的隔天,浅井还是没有回来。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的日常并没有出现什么特别的变化。但绊却过着被空虚与焦躁交互折磨的日子。 (奇怪?怎么都不来啊……) 绊站在四楼长廊上等着电梯,但等了又等电梯还是停在一楼,完全没有上升的迹象。无奈之余,只好走楼梯来到一楼,总算知道霸着电梯不放的犯人是谁了。 穿着浅粉红色晨袍的女人伫立在一楼的电梯外,隔着折叠式的铁格子门,站在电梯里的是个曾有过数面之缘的男房客。 “啊啊、啊啊,苏妮雅。都是因为你,我才能得到救赎。” “啊啊、啊啊,罗杰。我真的好爱你。” 男人对将双手交握,深情地互相凝视。 虽然有点扭曲变调,但这的确是俄国名著小说(注:指俄国文学作家杜思妥也夫斯基的<罪与罚>一书)的最后一幕。绊也曾看过这本小说的英译版平装本。 到底在搞什么啊?走过他们身边时,绊忍不住瞥了一眼。 “小绊!” 穿着晨袍的女人一发现绊,立刻赤着脚追上来。 “小绊也一起来玩嘛,我可以让你演史比杜里凯洛夫的角色喔。” “为什么我要演史比杜里凯洛夫啊!” 这家伙在故事中是个一天到晚纠缠男主角拉斯柯尼科夫的妹妹还向她求婚,让人觉得相当厌恶的烂男人。 “你不喜欢啊——不然我也可以把苏妮雅的角色让给你啊。” “不要故意玩这种差劲的游戏啦!” 冷冷拒绝后,绊举步走过她身边。 “真无趣!” 无视身后传来的不满怨言,绊自顾自地离开了。 这是一部描写抱着“为了达成超乎凡人的信念,就算杀了凡人也无可厚非”的想法,继而杀害了当铺老太婆和她的表妹后,男主角开始受到良心苛责的故事。原本应该是完全犯罪的计划却开始出现破绽。男主角原是个有着纯粹心性的青年,但在一连杀了两个人之后,良心的煎熬与控诉,终于让他的精神耗弱成疾。虽然他最后被送往西伯利亚的监狱服刑,但真正让他的灵魂得到救赎的,却是个名叫苏妮亚、有着深厚信仰的娼妓。 他们也用不着借由那部经典名著来影射现在的状况,还故意在自己面前玩这种角色扮演的游戏吧。 经过玄关大厅时,绊的视线注意到休息区里有个正坐在沙发上看书的房客。与那套西欧复古沙发相当般配的,坐在上头的是个宛如西欧洋娃娃般穿着飘逸柔软的洋装,小小的脚丫套在小小红色圆头鞋里的少女。 一和绊四眼相交,少女立刻慌张地阖上搁放在膝上的书。那是一点也不适合小学生阅读,仿佛只要一摊开书页就会扬起漫天尘埃,相当厚重的一本旧书。把那本颇有重量的书藏在身后,少女从沙发上站起来,瞪了绊一眼后,立刻旋踵哒哒哒地跑开了。 绊不懂她为何对自己怀有敌意,只能默默目送少女的背影远去。 那是和父亲一起住在三楼,歌德罗莉风打扮的小学生山田华乃子。她跟浅井的交情好像还不错,但不知为何似乎很讨厌绊。 华乃子试图藏起来的那本书比她小小的手要大得多,绊一眼就看清了那本书的书名。上头贴着图书馆辨识贴纸,就算小学生看了大概也无法理解意思的法律书籍<六法全书>。 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的日常并未出现什么特别的变化。 但大家并没有因此遗忘那件事,沉闷的湿气确实已渐渐渗透浸蚀了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的每一处。 走出玄关,沿着盖满建筑物的人行道,绊正准备往yanglong’s deli走去。 视线一角掠过一抹白。无意识地仰首追寻,那个白色的物体正左右摇晃着在空中轻巧舞动,最后终于静静地落到绊的脚边。 “……?” 那是用白纸折出的纸工艺品。描绘着流畅弧度的两只翅膀,让人联想到在海岸边飞翔的海鸥。弯腰拾起纸海鸥,再度仰起脖子时,只见到某扇窗户“啪!”的一声关上。那是位于三楼的窗户,绊好像瞥见一抹人影,但马上就从窗边消失,只剩下留在手中的白色海鸥。 (上面好像有写字……) 摊开海鸥的折线,淡淡的笔迹在上头留下短短几个字。 “我知道犯人是谁”—— 三楼的346号室。从刚才在外面看到的窗户位置判定,就是这个房间没错。手里握已经失去海鸥形体的白纸,绊小心翼翼地按下门铃。 叮铃铃铃,隔着房门能听见沉闷的铃响。 绊不清楚这个房间里住着什么样的房客,只知道这间房里好像有住人,却始终没有和从这扇门里走出来的房客实际打过照面。 等了一会儿都没人来应门,绊于是伸手试着转动门把。门并没有上锁,所以绊就轻轻地打开房门。闭塞的房里空气微微晃动了一下,几张白纸发出干涩的细微声响悄悄落地。 站在大门旁的绊暗自倒抽了一口气。与绊捡到的海鸥一样,以白纸折出的纸工艺品几乎染白绊的视野,充满整个房间。从天花板垂吊下来的是各式各样的鸟儿与飞机、飞艇、纸气球。地上和墙上则是不同的动物与鱼类。映入眼帘的这些折纸工艺全都相当精致,但是,也只有清一色的白。没有任何一只涂染色彩,这里是几乎叫人目眩的纯白世界。 仿佛融入了这片纯白的世界中,有一抹白色人影正坐在房间深处的椅子上。屈膝缩着背脊坐在椅子上的人影,正集中精神折着手中的白纸。 “你忘了东西吗?美津枝太太……” 人影边说边抬起头,在看到绊的瞬间顿时住了口。 那是个有着白纸无异的苍白面容,线条相当纤细的少年。未经矫饰的白色衬衫和白色长裤,打着赤脚,仿佛也是满屋子纸工艺的其中一只,完全溶入白色的风景中。 他脸上露出些许讶异的表情,但没一会儿就隐去了。 “可以关上门吗?风会吹进来的。” 少年用充满透明感的声音开口。虽然透明,却很平板。若要比喻,就像指甲弹在玻璃片上所发出的嘎吱声。 绊照他所指示的走进房里,接着关上房门。房里的纸工艺受到风吹,发出阵阵细不可闻的微弱嗫嚅。 “你是谁?” 对于来到自己房里的访客,少年却好像事不关己似地淡淡开口询问。 “我是住在四楼的卫藤绊。” “我是罗密欧。” 绊简短报出自己的名字后,少年同样也简略地自我介绍。从他的说话方式和纤细的脸型线条看来,应该是个有良好家事的小少爷。他口中所说的美津枝,是负责照顾他的帮佣吧?有些家庭的确会把小孩子和碍事的麻烦亲戚隔离在这栋公寓里,再叫帮佣偶尔过来关心照料一下。绊不认为这样的少年会自己主动在外租屋居住,说不定他也出自那样的家庭呢。 “这是你从窗口丢出去的吗?” 递出手中的海鸥让少年看个仔细,他仍是一副淡漠的表情微微歪着头,离开椅子朝绊的方向走来。他走路时没有发出半点脚步声。不只是那纤细的外表与说话方式,整体来说,少年就是个存在感相当薄弱的角色。 虽说靠近,但少年却停步在一段距离之外,伸出指尖捏起绊掌心中的海鸥。他的手指白皙纤细,但因经常折纸的关系,指尖上到处都有细小的割伤。 “这的确是我做的东西没错,不过这些字不是我写的。” 少年答完,又接着念出写在海鸥上的文字。 “‘我知道犯人是谁’……” “你知道五楼的露台上有房客被杀了吗?” 绊的询问让少年从字里行间抬起头,心不在焉地瞥了一记目光过来。真是个缺乏生气的少年啊。 “我知道啊,警察有来问过嘛。当时美津枝太太帮我打发掉了,不过我也曾和那个人说过几句话就是了。” “那个人?你是说,你曾和那个被杀掉的家伙说过话吗?” “嗯。” 少年的视线漂浮游移在虚空中,微微颔首后就丢下绊回到房间深处,坐回原本的椅子上又开始玩起折纸游戏。 “不过我不是很喜欢那个家伙,对他的死一点感觉都没有。说真的、我觉得那家伙就算死了也无所谓。” 年纪虽小却很成熟,不对,应该说他并没有投入感情,难以断定他是孩子气还是成熟。少年只是不断用无机质的空乏声音说话,纤细的手指似乎完成了新作品,他刻意放在掌心间让绊欣赏。三公分大小的四方形折纸摇身一变成了纸鹤。 胸口忽然一阵刺痛。浅井的特技就是靠灵巧的手指创造事物,看到少年就让绊忍不住想起这些事。 “我……” 逸出口的声音却不知怎么接下去才好。因为绊不晓得该怎么表达出“不是他 的什么人”的这种关系。 “认识的一个人,被怀疑是杀了那个狂热信徒的凶手。如果你知道这些字是谁写的,或是知道那个事件的真正犯人,希望你能告诉我。” 绊对刚完成的纸鹤毫不关心的态度,让少年露出不满的表情。他若有所思地抬头望向虚空,伸指推了一下悬挂在头顶上的纸气球,纸气球便轻轻摇晃了起来。 “这些字虽然不是我写的,不过<马可夫>或许知道犯人是谁吧。” “<马可夫>?” “<马可夫>的头脑非常好喔。” “<马可夫>是谁啊?可以让我跟他见面吗?” “现在没有办法。马可夫是个很小心谨慎的人,在确定你真的不具危险性之前,我想他应该都不会跟你见面吧。” 绊无法理解少年话中的意思。就像那微微晃动的纸气球般,绊觉得自己好像被他耍着玩,不由得有些焦躁着急,粗暴地踢开地上的折纸朝少年走近。 “啊,你别靠过来。” 少年小声地说,但这个时候绊已经站到他的面前了。 “我不是来这里和你玩问答游戏的。如果你知道什么就别隐瞒,把实话告诉我啊!” “不要靠过来……” 少年坐在椅子上缩起身体,从他口中泄出的声音多了丝之前没有的细细颤音。他缩着本就纤细的身子给人又缩小一圈的错觉,肩膀不停发颤哆嗦,竟开始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对不起、对不起,拜托你不要打我。我会乖乖听话的,拜托不要打我……” “我、我哪会打你啊,你也用不着哭吧!” 少年像个小女孩般用咬字不清的大舌头一边不停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一边呜咽啜泣。绊并不觉得自己的问话方式有那么吓人,没想到居然会把人家吓哭了。好像做了什么坏事般,绊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你不要哭啦,我又不是来欺负你的。我只是想说,如果你知道什么……” 就在绊手足无措,只能尽量好言安慰,同时把手搭在少年的肩膀上时—— 碰触少年的那只手,嗖地窜过一股类似触电的莫名恶寒。 (怎么回事……?) 少年依然颤抖着肩头,护卫自己般用双手抱住头,但已经不再像刚才那样抽噎哭泣,取而代之的是随着肩膀的震动起伏开始发出如野兽呜咽的低沉喘息。捧着纸鹤的手背浮现蓝色的血管,好不容易完成的纸鹤被他无情地捏扁。少年四周成圆形散发出莫名的诡异能量,强烈的气压逼得绊又往后退了一步。 维持抱头垂首的动作,少年缓缓晃动着肩膀站起身,往绊的方向踏出一步。 “弘少爷!” 这是一道女声插了进来,随即从身后抓住绊的手腕将她往外拉。 差点踉跄跌倒的同时,眼前的少年也伸出手,指尖用力抓向前一秒绊的喉咙所在的位置。还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绊已经被突然出现的人物扯着手腕赶出门。 “等、等一下啊,我还有话……” “请你离开,今天请你先回去吧。” 将绊赶到走廊上后,那人也反手带上身后的房门。伸出双臂挡在门前的,是和绊曾有过一面之缘的中年妇女。 围着一条女仆风的朴素围裙,似乎很疲惫的脸孔上化着素淡妆容更显出她的疲态。整体而言,只给人灰色印象的女人——就是在发生杀人案件的那个雷雨之夜当天,当绊被雨淋湿、狼狈奔回鸟笼庄时,递给她一条毛巾的女人。原来她是来这个房间工作的帮佣啊。 “今天请你先回去吧。” 像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在身后追赶般,女人一脸凶横地不断重复这句话。女人的神情实在太吓人,绊根本无从拒绝,再加上一时之间发生那么多无法消化的混乱状况,当天绊只能乖乖打退堂鼓。 房里的少年手中一定握有什么情报。离去时,绊唯一的收获就是深深笃定了这一点。 ☆ 隔了几天之后,绊开始天天拜访住在346号室的少年。名叫美津枝的灰色帮佣并没有每天过来,从第一天之后,绊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346号室的房客真正的名字好像叫月村弘。但是,待在这个房里的少年总是自称<罗密欧>。 他今年十五岁。从外表给人的感觉,本以为他的年纪还要再小一点,事实上却和绊差不多了几岁。感情平淡、注意力散漫,常常话说到一半就开始动手折纸,进入自己的世界之中,但整体而言仍是个温顺和善的体贴少年。他似乎很讨厌别人的触碰,只要注意这一点,跟他保持一定的距离,他就不会像认识的第一天那样突然脱序大哭,相处愈来愈融洽后,罗密欧也渐渐会和绊东聊西扯。 绊心急如焚,只希望能早一刻与马可夫接触,问清楚事件的来龙去脉。他想和<马可夫>见面,首要之务就是得先卸除罗密欧的戒心,让他与自己的关系的关系更加亲近,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关于那个被杀害的狂热信徒,罗密欧是这么说的—— “他曾跟我说过:‘人类目前还处于未完成的阶段。发展文明的人类正一步步慢慢接近创造主的文明。当一切都准备就绪,到了能迎接创造主到来的时刻,创造主将会从天外飞来,赐予人类更多智慧与永恒的生命。’” “创造主……那是什么啊?” “照他所说的,创造主来自宇宙,是个拥有比地球更先进科技与文明的生命体。而那充满知性的生命体,在许久许久之前的远古地球上创造出了人类。” “哎?那指外星人吗?” “就是这么回事吧。换句话说,其他宗教所崇拜的‘神’,就等同于他们宗教所归依信仰的宇宙知性生命体,也就是外星人。” “真是蠢毙了,根本跟b级片的sf电影没两样嘛。” 听到绊不屑的批评,罗密欧也发出如玻璃片般透明且纯粹,却始终缺乏感情起伏的轻笑接着说: “就是啊。<马可夫>也曾说过相同的话,觉得他就是个笨蛋,<马可夫>很看不起他。他也经常跑来和<马可夫>争辩些有的没的。” “嘿……这么说,如果……只是如果啦!如果<马可夫>和那家伙争执到一半,突然动气将那家伙杀了,你说有没有可能啊?” “<马可夫>是很冷静自持的人,绝不会放任情感做出那种蠢事的。” “<马可夫>现在在哪里?” “<马可夫>是个很小心的人,不太常出来啦。” 试着将话题导向那方面,但和罗密欧说到后来总是以这种结论收尾,绊还是迟迟无法接近<马可夫>这一号人物。 和罗密欧聊天时,除了<马可夫>之外,也出现了其他几个和他交情还不错的人物名字—— 那是个名唤<瓦莲坦>的女生。<瓦莲坦>是罗密欧的折纸好友,而且她与强纳生也是朋友。 没想过会从他口中听到强纳森的名字,绊有些吃惊。强纳生也是曾经住在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的青年,和绊的交情也算不错。但绊不曾从强纳生口中听说过<瓦莲坦>这个名字。不过,当时强纳生房里确实经常摆着一些不晓得是谁教他折纸做出来的小动物当装饰。 “是<瓦莲坦>教强纳生折纸的,她和强纳生的感情很好啊。强纳生一点都不怕她,所以她才会和强纳生变成好朋友的。” “<瓦莲坦>是什么时候和强纳生见过面啊?我怎么完全没听说过这件事?” “<瓦莲坦>有和强纳生见过面啊,她最擅长折些小动物了。这个房间里有一半的 作品都是她做的喔,而我做的都是些鸟儿和搭乘工具。” 说完,罗密欧相当自豪地环视一屋子的白色折纸。看来<瓦莲坦>似乎常常到这个房间来玩呢。 “<瓦莲坦>还是个小女生。<马可夫>则是大学的讲师,他教的是数学。他常说世界上再也没有比数学公式更美的东西了,好像每个数学老师都会讲这种化呢。” “喂,可以让我和<瓦莲坦>见面吗?” “想和她见面应该不太容易喔。因为她非常怕生,而且那家伙绝对不会允许的。” “那家伙?谁啊?” “就是<瓦莲坦>的哥哥啊,他是个很恐怖的家伙……不过,我会帮你问问<瓦莲坦>愿不愿意和你见面啦。因为你好像不是坏人嘛。” 罗密欧答应了绊的要求。 <马可夫>、<瓦莲坦>、还有<瓦莲坦>的哥哥——就罗密欧所说过的话来推测,这三个人和帮佣美津枝大概就是和罗密欧比较亲近的几个人了。 美津枝每星期都会来一趟,替罗密欧处理身边琐事和替他买些必要物资,所以罗密欧几乎不曾离开过这个房间。他的老家有父母和奶奶,父亲从事的是葬仪社的工作,但他却不肯告诉绊为什么要离开亲人,一个人独居在鸟笼庄的理由。 总而言之,绊虽然不像<马可夫>那么小心翼翼,但也谨慎地一步步慢慢踏进罗密欧的领域,也逐渐逼近事情的真相。 ☆ 浅井遭到拘留,到明天就满一个星期了。 这一天的黄昏前夕,按响了346号室的门铃后,没多久门就打开了,一身素白的罗密欧站在门前迎接绊的到来。 “要不要吃脆皮泡芙?是米伦达咖啡厅的喔,强纳生也很喜欢这里的泡芙呢。” 举高了咖啡厅用来装糕点的小纸盒,绊边说边像平时一样准备进屋去。最近这阵子罗密欧也常等着绊来找他玩。 但是,今天罗密欧的样子似乎有点怪怪的。 “你是什么人?” 耳边传来不知是谁发出的低沉音色,绊的肩膀突然被用力按住,背撞上身后的门框。 “好痛!你做什么啦?” “我问你是谁!” 不同于罗密欧那透明宛如弹动玻璃片的轻柔说话声,窜进耳中的是粗嘎低哑的可怕威吓声。耸着肩膀,好似下一秒就要扑倒眼前的猎物般,全身上下散发出一股野生动物的气息,眼前的罗密欧看起来比平时整整大了一号,而最教人吃惊的莫过于那双全然不同的凶恶目光。平时稀少显露情感的那双眼瞳,此刻正瞪得大大的,连眼白部分的血管都清晰可见,眼瞳深处更寄宿着混沌粘腻的异样光芒。随着肩膀上下起伏,他不断发出野兽般的低沉呜鸣。 意识到这股不寻常的气氛,绊只能背对门口僵直身躯倒抽一口气。 好像曾经在哪里……碰过这种教人毛骨悚然的恐怖气息—— 对了,就是第一次来到这个房间的那天,被帮佣美津枝赶离之前,曾在一瞬间感觉到,释放出野性气息的罗密欧就站在眼前。 “你怎么了……?” 怯怯开口询问的瞬间,原本看起来膨胀了一倍不止的罗密欧顿时无力地垂下肩膀,纤细的身躯摇摇欲坠。 “罗密欧?” 绊及时伸手撑住罗密欧的身体。 轻甩了甩垂得低低的头,再抬起脸时,前一秒还像被什么东西附身,寄宿在他双眼深处的异样光芒已经消失了。 罗密欧一脸茫然地左右看了看—— “喔,是绊啊,欢迎你来。” 认出眼前的人是绊后,罗密欧脸上随即浮现出平时看惯的那抹有气无力、很单纯也很柔和的平淡微笑。那饥渴如野兽般的凶猛气焰已不留痕迹地随风散去了。 “这是米伦达咖啡厅的泡芙吧?美津枝也会买来给我吃呢。进来吧,我来泡茶。” 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罗密欧极其自然地招呼绊进到屋里来。虽然搞不懂是怎么回事,绊还是走进房间,像平时一样为了不让风吹进来而顺手带上门。 白色的陶瓷茶具飘散出罗密欧所泡的红茶香气,配上绊带来的脆皮泡芙,正好来场下午茶。没想到罗密欧房里的茶叶种类还挺丰富的。 “我平常都是喝大吉岭的春茶;<瓦莲坦>喜欢喝奶茶,说到适合牛奶的,当然就是阿萨姆红茶咯;不过<马可夫>一天到晚都在喝伯爵茶呢。” 罗密欧自顾自地说起每个人对茶种的嗜好。 对红茶种类没有特别坚持和喜好的绊,就和罗密欧一样喝着大吉岭春茶。反正绊喝起来觉得每一种茶都大同小异,没什么特别的味道。不过配着泡芙一起吃,就得稍微控制一下糖分了。 罗密欧在他的大吉岭红茶里加了两颗方糖,吃了两个泡芙。 “剩下的就留给<瓦莲坦>和<马可夫>吧。” 度过下午茶的时间,将还剩下几个泡芙的纸盒留在桌上。就在绊心想“今天差不多该回去了”时,罗密欧却以和平时无异的悠然语气淡淡出声道: “因为那个事件被捕的人,是绊很重要的朋友吧?” 这是罗密欧第一次主动提及那个事件的话题。原本已经准备起身离开的绊一时之间犹豫着到底该不该坐回椅子上。 “说是朋友……” 浮上脑海的是总露出一副爱困表情,骄傲自大的浅井那张脸孔。浅井跟自己绝对算不上是朋友,但除此之外好像也找不到其他更适合的说法。 “呃,嗯,就当是朋友好了。可是对我来说……他也不是那么重要的人啦。” 都到了这种时候,绊还是别扭得不肯承认。 “可是,绊就是为了救那个人,才会跑来巴结我,好和<马可夫>见面的不是吗?” “说什么巴结……才不是这样呢!” 事实上就是这样。但是当她被罗密欧不假修饰地一语道破时,绊却下意识否定了对方的说法。绊自认还没有聪明到可以打着这种算盘对人布局的能耐。但罗密欧脸上表情没变,语气平静地说:“没有关系。” “我都明白。而且我也不会因为这样就觉得受伤。只是我身边都没有这么重要的朋友,才觉得有点羡慕罢了。” “<瓦莲坦>和<马可夫>不是你的朋友吗?” “他们不是我的朋友,我一直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言语间,罗密欧慎重地盖上装着要留给<瓦莲坦>和<马可夫>的泡芙小纸盒。对于他相互矛盾的说法和举动,绊耸了耸肩,微微歪着头说: “这样啊,那我来当你的朋友吧。” 捧着装有泡芙的小纸盒,罗密欧困惑地“咦?”了一声抬起头,露出不敢置信的惊讶表情眨了眨眼睛。绊不觉得自己有说什么会让他惊讶成这样的话啊。 “当朋友不需要花多大力气吧?就是见到面的时候会打招呼,时常玩在一块儿,一起喝喝茶、讲讲电话……还有,在遇到困难时互相帮忙。朋友不就是这样吗?不过话说回来,我和你已经是朋友了吧?因为我们都一起喝茶聊天了呀。” 绊一脸理所当然地说着,罗密欧却还是把眼睛睁得大大的。 “我和你,是朋友……?” 白皙的脸颊微微染上红晕,罗密欧一点也没有发觉被他抱得紧紧的小纸盒都快变形了,嘴里喃喃念着。 “……泡芙要被你捏烂了啦。” “啊!”被绊这么一说,他才慌张地放松力道,结果纸盒不小心从他手中滑落。绊和罗密欧同时伸手,在泡芙差点亲吻地球表面之前接住了纸盒。 接住纸盒的两人手指也自然地碰在一块,一瞬间 两人都僵直了身体。 “啊,对不起!” 绊连忙缩回手做出万岁的动作。罗密欧讨厌他人的触碰。自从第一天遇到那种状况后,绊就一直很小心地不和他有身体上的接触。 他该不会又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突然放声大哭吧?绊有些心慌地窥视罗密欧的反应。差点又把手里的纸盒捏到变形的罗密欧,一脸茫然地怔怔凝视着自己的手。 “绊!” 他突然用一点也不像罗密欧,而跟普通少年没两样的明朗表情看向自己。 “是?”绊差点忍不住跳起来,回应了他的交换。 “<瓦莲坦>没有吓到耶,已经没问题了。” “咦?” 不懂他话里的意思,这次换绊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我想你应该可以和<瓦莲坦>见面了。今天……不,还是明天好了。明天我就让你跟她见面。” 满怀自信的明亮音色,罗密欧说完后还用力点了点头。 ☆ 终于可以和<瓦莲坦>见面了。照罗密欧所说,她是个胆小容易受惊的爱哭鬼,而且非常非常怕生,最擅长用折纸折出各式各样的小动物。她好像还有一个哥哥。就罗密欧的说法所得的印象,推敲她应该是个小学生。能和<瓦莲坦>见面,就表示和另一个与罗密欧相当亲近的<马可夫>有交集的日子应该不远了吧。 隔天,绊依约来到罗密欧的房间。但是,开门迎接自己的就跟平时一样,只有罗密欧一个人,绊并没有看见想像中的<瓦莲坦>那小小的身影。 “<瓦莲坦>呢?” “坐吧。” 罗密欧一开口就请有些讶异的绊先坐下,他自己也隔着桌子坐在另一边的椅子上。 圆桌上摆着两组白瓷茶具,也准备了两人份的红茶。绊面前摆的是大吉岭的春茶,而罗密欧面前摆的却是加了大量牛奶的阿萨姆奶茶。 “<瓦莲坦>是个七岁的小女生。在她逃进‘这里’之前,每天都受到她爸爸拳打脚踢的凌虐,所以她才会那么怕被人触碰。她的哥哥名叫<艾吉>,是个很粗暴又很恐怖的家伙,不过他一直在保护<瓦莲坦>。为了保护心爱的妹妹,他当然也来到了‘这里’。” 罗密欧装模作样地缓缓道出<瓦莲坦>哥哥一些过去的经历,但最重要的<瓦莲坦>却迟迟没有出现。到底什么时候才要开始切入正题啊?绊开始感到焦躁,已经有点坐不住了。 “<瓦莲坦>什么时候才要来?你说她来到‘这里’到底是指哪里啊?” “就是‘这里’啊。你等一下,我马上叫她出来。” 沉稳地制止绊继续追问,罗密欧在椅子上重新端正了坐姿,深呼吸一口气,视线跟着凝向虚空。绊虽然满脸诧异,但仍是默不作声地等着。罗密欧的目光胶着在自己与绊之间空无一物的某一点上,微张的嘴念念有词。听他的口气好像在呼叫某个人,但听不清楚内容。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停止自言自语。 接着,坐在绊面前的罗密欧身上开始出现变化。 他的眉梢懦弱地往下垂,眼睛突然眨动好几下,微微嘟起的嘴唇垂成へ字形,紧缩着肩头让他看起来似乎小了一圈。心慌意乱地不停眨着眼睛,视线时左时右游移了好一会儿后,才总算微微抬起视线望向绊。 “你好……” “如笛音般微弱细哑的声音从他口中泄湖。表情、动作和说话的语气,就连身上所散发的气息都改变了,一直坐在眼前的罗迷欧就好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罗密欧?” 绊手抵着太阳穴叹了口气: “你到底在开什么玩笑?” “我是<瓦莲坦>……” 罗密欧在回答时,视线又忙碌地左右游移转动。绊感觉自己的太阳穴正隐隐作痛。罗密欧看起来比平时小了一圈的身体又缩得更小了,手指也开始无意识地搓揉起他自己衬衫上的第三颗纽扣。 “我一直都很相信你,也真心想和你做朋友……” “是的,罗密欧也说你是个值得信赖的人……所以,我才会出来的……” “让我跟<瓦莲坦>见面。” “我就是<瓦莲坦>啊……” 根本没办法和他说下去。 为了让罗密欧对自己敞开心扉,绊一直都很努力,但此刻却觉得这些日子以来的用心良苦,好像被人踩在地上蹂躏、践踏一样。罗密欧可能每天都闲着没事,但自己可没无聊到陪他玩这种游戏。而且这还关系到能否洗清浅井身上的杀人罪嫌——一想到这里,绊实在没心情配合着说出“你的演技真好耶”这种话。 看到绊完全不掩饰自己焦躁的情绪所表现出的态度,罗密欧也愈来愈害怕,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脸孔,视线不断左右飘荡着希望谁能出现来救救他。想哭的人是我才对吧! “全都是骗人的吗?你说<马可夫>或许是知道什么也是骗我的?” 吞了口唾液掩饰嘶哑的破碎声音。为了早一天救出浅井,绊唯一能依赖的只有这条线索,没想到却落得这样的结束。 “罗密欧没有说谎。对不起,你不要生气……” “其实根本没有这些人吧?什么<马可夫>和<瓦莲坦>,全都是你想像出来的朋友吧?说得也是,老是把自己关在房里的你怎么可能有朋友嘛。我看你好像完全不出门、也没有看过其他人来拜访你,你根本就不可能有朋友嘛!你总是一个人准备各种不同种类的红茶,其实只是在跟幻想中的朋友玩游戏而已吧!” “不、不是的。是真的有<马可夫>这个人啊,他是大学里的讲师,是个什么都知道、很聪明的人。我、我的名字叫<瓦莲坦>,我,我,我哥哥……我叫哥哥出来跟你说。只要和哥哥谈过之后,你一定会相信的。” “给我差不多一点,我不想再陪你胡闹下去了!” 绊用力拍向桌面。过大的力道让桌上的两份茶具跟着弹动了一下,已经失温的两人份茶翻倒在桌面上。悲伤地低头看着自己面前那杯溢流出来的奶茶,罗密欧的眼里也溢出了泪水,“呼……呼呜呜……”失去空气般的呜咽声从他的喉间泄出。 “呜呜、呜呜……哥哥、哥哥、哥哥……” 会气到失控大吼的自己真是蠢毙了,丢下哭着不停呼喊哥哥的罗密欧,绊离开了圆桌。 啜泣声渐渐变成闷哼似的低沉呜咽,背后的罗密欧所散发出的气息似乎突然膨胀了。 但是,这个时候绊已经走出罗密欧的房间,反手阖上了房门。 回到自己位于四楼的房间,一进门就大步往前走,连靴子都没脱就直接扑倒在床。绊把脸埋在枕头上,好一会儿就维持这个姿势一动也不动。 回想起来,那张写着“我知道犯人是谁”的海鸥折纸,也是罗密欧的恶作剧吧?自己就笨笨的上钩,还跑到罗密欧的房间去,实在笑掉人的大牙了。比起对罗密欧的怨愤,现在绊心里只剩下对自己的愚蠢作为感到羞耻,以及失去能证明浅井清白的线索而产生的虚脱无力感。 说什么<瓦莲坦>胆小又怕生,还有<马可夫>很小心谨慎所以不常出现……老是和那个崇拜外星人而遭人杀害的狂热信徒起口角争执的,其实就是罗密欧本人吧!被父亲凌虐而无法再被其他人碰触的也是罗密欧,教强纳生折纸的是罗密欧,在大学里教授数学的也是罗密欧,就连罗密欧口中那个粗暴恐怖的哥哥也是罗密欧……啊啊,讨厌,我已经搞不懂到底什么是什么了。这不就好像“脑子里有好几个天差地别的罗密欧存在”般,喜欢大吉岭红茶的、喜欢伯爵茶的、喜欢阿萨姆奶茶的,其实全都是罗密欧本人。 ……用金属球棒杀了那个狂热信徒的,也是……? 思考顿时停顿。 许久许久,只剩下自己埋在枕头里而变得浑浊的呼吸声,和隔着墙壁微可听见不知是谁发出如摩擦金属般的尖锐叫声支配着意识。 从枕头中抬起头,缓缓坐起身,绊动手翻找着床边被杂志与书堆起的一座小山。等把床边的书都找过一遍后,又接着蹲到电视机的前挖掘另一座书山。趴跪着将脸颊贴在地板上,一本一本确认堆放在电视机下方每一本书的书背。 (好像不在这里……) 床边放的都是最近才看过的书。可是看那本书应该是满久之前的事了。 绊起身离开床边,走向房门口附近占了三叠空间左右的置物柜。平常没怎么使用而完好如初的桌椅、全身镜、塞了瓶瓶罐罐化妆品的梳妆台、还有因为高度关系塞不进鞋柜里的好几双靴子,最后是几乎占了一整面墙的大书柜。塞不进床四周的“其他东西”大概全被摆在这里了。 “找到了,就是这个!” 几乎被掩埋般默默躺在书柜一角,绊抽出一本相当厚重的平装书。书背上印着横向印刷的书名。 绊站在原地,就着微弱的灯光翻阅起手中的平装书。摆放在书柜上的这些书全都是从妈妈那边继承来的英文小说,这本平装书当然也不例外,质感粗糙的便宜纸张上,缀饰着拥挤的罗马字母。上头还有过去一手拿着英语字典和字里行间的文意恶战苦斗时,所留下的笔记和书线的痕迹。我当时还真有耐心,居然真的把这种书看完了呢。 回到床边躺下,靠着自己当时写下的翻译笔记,绊又重头开始读起这本小说。 这本推理小说是以过去发生过的某起真实事件改编而成,是个拥有多重人格的青年所犯下的残虐杀人案件,和解开围绕在他身上所有迷团的故事。 ☆ “他好的不得了,简直跟重生了没两样。三餐都有定时吃,红光满面的咧。要是判他个无期徒刑,让他一辈子待在拘留所里,应该会比放出来活得更久吧。” 去和浅井会面的由起语调轻松地向绊报告浅井的近况。当天由起难得穿着正式的“男装”(……男装?不,他本来就该这样穿吧),白色衬衫配上一条充满时尚感的细领带,深蓝色羊毛衫、格纹长裤,换上这种正统装扮的由起看起来就好像有钱人家的公子哥。 相对的,绊身上穿的却是小可爱加运动裤的居家服。用母鸡孵蛋的姿势抱着抱枕,坐在窗边的蛋型沙发上。 “可是个展的日子已经迫在眉睫了,他应该也没办法那么悠闲吧?” “他说反正现在什么都办不到,就只能趁机多睡一点补回来啊。那家伙真的是吃饱睡、睡饱吃耶,我看他应该有变胖一点吧。” 人类应该没办法累积睡眠时间,填前补后的吧? 不过照由起的说法,浅井在里头应该过得还不错。他原本就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遭到拘留的生活对他来说应该也不以为苦吧。但要是再不从拘留所脱身,到时候只怕他真的会靠着在拘留所里的“补眠”放弃接下来的睡眠时间,拼死完成剩下的作品吧。再说如果他真的无法洗清罪嫌而被判个无期徒刑什么的,到时候就算有幸成为狱中的画家,传出去也只有丢脸的份。而且这样一来,绊还得为了当他的模特儿到监狱里去拜访才行耶。 怀里搂着抱枕,绊忍不住往自己的屁股下瞥了一眼。刚才看到一半的推理小说就像颗待孵的蛋,被抱枕掩盖着藏在自己的屁股底下。 “由起,你觉得……真的有多重人格这种事吗?” 绊试着以自然而慎重的语气问出心里的疑问。毫无脉络可寻的突兀问题,让由起露出一脸狐疑。 “怎么突然扯到这个?” “我是说如果……只是如果喔,如果为了逃避小时候受到虐待的精神创伤,而创造出另一个人格来承担那些痛苦;在不同状况下,有时一个人体内也会出现好几种不同的人格,就像真的有好几个人住在同一个身体里,不管是年龄或性别、出生地和经历全都不同,过去像也曾经有过这样的个案喔。就像前世的记忆或真的替换成其他人的;灵魂一样……然后,在本人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其他人格操控身体犯下重大的罪行之类的……例如说,只是例如而已喔……例如杀人之类的……” 最后的单子从嘴里吐出来的瞬间,由起的表情顿时变得严厉摄人。由起很擅长观察人心。绊的声音中所透露出的一丝丝迷茫与谎言,还有藏在言语下的真正意图,他都能清楚地察觉出来。 “绊,我不知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不过你是不是一个人偷偷在调查什么呢?” “唔……” 绊闷着声抿紧唇。站在蛋型沙发前的由起弯下腰,将自己的鼻尖顶在绊的鼻尖。以抱枕为盾挡在两人之间,绊很有心得的往后拉开与由起的距离。 “我应该说过,有生的事就交给我,要你别再淌着浑水了对吧?” “不是啊,可是这件事……” “有生现在很好,他待在拘留所里反而安全。反观这间公寓里说不定就躲了一个杀人犯耶,你要是太乱来而被犯人盯上,反而会更危险。我之前也说过了吧,这可不是在玩侦探游戏。不管绊再怎么坚强可爱,这件事我是绝对不会允许的!” 由起说的没错,绊根本连一点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罗密欧和瓦莲坦都是很温顺的好孩子,绊并不觉得他们会带来什么危害。如果绊的推测有误,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但如果绊的猜测应证了某些事实……从今以后还是很可能会碰上罗密欧体内的危险人格。这并不是侦探游戏。 一时之间,绊就这么和由起鼻尖抵着鼻尖相互瞪视。 “……我知道了啦。” 绊率先移开了视线。 “毕竟,‘我又不是浅井先生的什么人’嘛。” “绊……” “这件事就交给由起处理,我不会再多管闲事了。” 做出保证后,绊耸了耸肩,就在她放松肩膀力道时,由起却伸手轻轻拥住她。 “谢谢,你能理解真是太好了。” 嗅闻着从由起身上散发出的微甜淡香和温暖,绊不加抵抗地靠进他的怀中。其实绊也很清楚,比起自己或被卷入这起事件的浅井,由起真的可靠多了。绊告诉自己,浅井的事就交给由起去处理吧,这样才是最好的。 但比起有能力又可靠的由起,那个跟他完全相反、一点都不可靠的浅井的模样,却一直在脑海中萦绕着挥之不去。 (真想见见他……) 在由起的气息包围下,绊心里想的依然是那个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的浅井。 ☆ 小山内修一是负责管辖包含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在内的闹区一带的派出所员警。当上警察后,他第一份任务就是被调派到这里的派出所,经历过几次调往他处的人事变动后,三年前他又再度回到了这座小镇。 不好也不坏,小山内一直觉得自己就是一名非常普通的“小镇巡警”。“小镇巡警”的主要工作就是替人报路、负责安顿醉汉或是陪老年人聊聊天,充其量就是追追强盗小偷之类的,小山内深信自己绝不会遇上跟遭到残忍虐杀的尸体有关的杀人案件。这种了不起的大事件应该要交给专门负责这种案件的刑事组里的那些充满热血干劲的菜鸟、酷劲十足的新人、或看似无害其实不容小觑的老江湖等等,充满个人魅力的刑警才对嘛。穿着制服的小小警察就像永远只能待在画面一角,充当阻挡那些看热闹的民众突破重围的临时演员啦。 小山内一直 小小花絮 以布偶装对抗布偶装? 请试着想像一下, 平日午后在闹区街上遇见了一只企鹅。一只看似无所事事呆站在贴满英语会话教室或太极拳教室的招生广告单、“需要家教请与我联络”的传单,乃至于“寻找失踪儿童或走失的猫猫狗狗”等悬赏告示的街角广告看板前的企鹅。白色的腹部,背后像是穿了件黑色燕尾服,从头顶到身躯是流线型的肥短模样,配上一只活像清洗浴室专用的橡胶鞋般又扁又平的脚丫,再怎么努力也称不上翅膀的短手。不管怎么看,都是一只企鹅。 如果遇到这种事,拜托你就假装没看见、默默地走开吧——当这种状况发生在自己身上,浅井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想法。那只企鹅他……或者她,大概是发生什么重要的事才会呆呆站在这里,绝不是为了想吸引众人好奇的目光。 透过鸟嘴上的两个圆型窥视孔,可以看见一对差不多小学生年纪的臭小鬼双人组正好奇的凝视自己。他们可能是兄妹吧,看起来比较年幼的女生正抓着年龄稍长一些的男孩衣摆。 浅井隔着窥视孔看着这两个臭小鬼头好一会儿后—— “咕嘎——!” 突然模仿起企鹅的叫声(不过从来也没听过企鹅的叫声就是了),配上不停拍动双手的动作,把那对年幼的小兄妹吓得发出尖叫逃走了。 吃到苦头了吧,臭小鬼!浅井骄傲地目送小鬼头尖叫逃跑的背影离去,但刚才的动作也让他消耗不少体力,这下连脚步都摇摇晃晃踩不稳了。 因为最近这四、五天几乎都没睡觉的关系,就连最后一次好好吃饭是什么时候都想不起来了。再加上这身布偶装实在重死人也热死人了,穿着这种东西根本没办法随心所欲的动作,除了虚软无力地往前走之外,唯一能办到的就只有挥动双手而已。 说到为什么要打扮成这样…… 是为什么啊?不行了,这种像在洗三温暖的状态,已经快把我的脑子泡烂了。 “啊,爸爸转弯了。” “有生,走咯。” 躲在不远处的电线杆后头窥探马路前方的两人——华乃子和由起转过头来对自己出声。 “你在做什么啦,快一点啊!” 被催促的浅井往前走了几步又再次摇摇晃晃,像要由起背似的扑挂在他的肩膀上。 “yoshioki~~~~~~~~~”从喉间挤出充满怨恨的声音。 “等等,小有有你好重耶,自己下来走啦。” “不然你来穿着个看看啊!为什么我是企鹅,你却一身轻便啊!” “因为你说照到阳光会化成灰啊,这不是你自己选的吗?” 相较于浅井的企鹅布偶装,由起则是头戴一顶将左右两边的宽帽沿往上反折、也就是俗称的牛仔帽,皮裤配上一双西部马靴。挂在腰间的枪套上还插着两把玩具枪,看起来就像个从西部片里跳出来的西部牛仔。连别在他胸前的警长徽章都闪闪发亮。手枪帅气的在手指间转动几圈后,由起刻意拿枪口抵着帽沿往上推了推,看起来还真像有那么回事。虽然是表兄弟,但不管是女装扮相还是这种缺乏现代感的奇装异服,这家伙总能诠释得相当完美。 “讨厌,你们两个人真是的,我们要追丢爸爸了啦!” 而跺脚出声催促的华乃子,则是只有着毛茸茸横条花纹尾巴的小小浣熊。由企鹅、神枪手和浣熊组成的三人组,正小跑步地从电线杆后头移动到另一根电线杆的后头。穿成这样想要不引起其他路人的注意实在很难,街上所有行人都对他们行起好奇的注目礼。但随着“啊啊,他们是‘那间公寓’的住户啊……”的耳语在众人之间传开之后,路人的表情也从一开始的惊异变成释然。 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里546号室的房客——浅井有生。是美术大学的学生,同时也是个画家。现在则是只企鹅。 同样住在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里412号室的房客——井上由起。他是浅井的表弟。现在是西部神枪手。 同样也是住在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里312号室的房客——山田华乃子。就读三年级的小学生。现在是浣熊。 这些好像都是由起向大学里的朋友借来、在校庆上演出短剧时使用的服装。 “啊,快躲起来!” 在打头阵的华乃子指示下,三个人排成一列躲在电线杆暗处。等了一会儿后,才悄悄露出头来窥伺前方的状况,照身高顺序由上而下排列,分别是浅井、由起、华乃子。 在午后的闹区,充斥污浊瓦斯废气和杂乱喧嚣的拥挤大街上,有一只巨大的花猫布偶正漫步走着。配合那缓慢的步伐,肥肥的猫布偶背部也跟着左摇右摆,长长的猫尾巴悠闲地在空中轻轻晃动。 “爸爸真是的,走起路来居然那么开心。今天光是选领带就花了不少时间,看来真的是要去约会呀……” 观察猫布偶的背影,华乃子低声说着。那种走路方式到底哪里有开心的感觉了?浅井完全无法分辨,但华乃子似乎相当有心得。 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听华乃子说,猫布偶爸爸今天好像要和谁约会,所以自己才会被拉着参与这次的跟踪行动。对浅井来说,个展的日子已经迫在眉睫,在废寝忘食忙着制作作品的这个时期,其实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管别人到底发生什么事。如果可以,他甚至连闲杂人等都不想见,更别说现在完全没有外出的心情。虽说被强拉出来,但也是因为预定的最后一张图稿怎么也挤不出灵感,这几天更是到了焦头烂额的地步。 浅井认为,这么做说不定可以借机转变一下心情。而隔了一个星期再度站在大太阳底下的结果,就是这身布偶装。 虽然拒绝过了,但他们说这是为了掩人耳目的变装。得到这样的答复,浅井实在很想一一吐槽回去。 照华乃子所说,这次的行动名称叫“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布偶装对抗布偶装大作战”。 花猫布偶慢悠悠地走在前方,完全没发现自己被跟踪了。诡异的变装三人组仍偷偷跟在他身后。在附近这一带,这并不是多稀有的光景。当然也不至于随处可见啦,但只要想到是“那栋公寓的住户”,大家也就释然了。当然也有让人无法释然的部分,就像浅井嘴里一直嚷着好重、好热,小孩子的视线很烦人,但除此之外,他对自己这身企鹅装扮并没什么特别不满的地方。 “奇怪?爸爸是要到哪儿去啊?车站不在那个方向啊。” 花猫布偶的背影从大马路弯进小巷子里。浣熊华乃子打头阵,紧跟在后的是神枪手由起(就好像追捕犯人的警官一样),最后面的企鹅浅井也步履蹒跚地追上前。从花猫布偶消失的方位再度探头观察,花猫布偶那巨大的背影,正摇着尾巴走进被夹在高楼之间的狭窄暗巷里。 接着他又消失在暗巷的转角处,偷偷地追上前去,却差点撞上停下脚步的猫布偶背部。慌慌张张地躲回暗处,屏住气息往猫布偶所在的方向窥探。 有两只猫站在围墙上。一只体格壮硕的虎斑猫和一只有着白斑点的小猫縻,不知道是在争夺地盘还是什么的?只见两只猫身上的毛都倒竖着,不停发出低嗷声恐吓对方。但站在围墙下的猫布偶对他们说了几句话后,正在对峙的两只猫竟停止争吵,乖乖听猫布偶的劝导。两只猫分别向猫布偶表达意见,听完之后,猫布偶又手脚并用的向他们说了什么。 对话没有持续多久 ,壮硕的虎斑猫便转身离去了。目送虎斑猫的背影逐渐走远,黑白斑点的小猫咪对猫布偶低头致谢。猫布偶像在说“这没什么啦”般摆摆手,小猫咪又道谢了一次,这才轻巧地消失在围墙彼端。 “好厉害喔,爸爸在替吵架的猫咪仲裁呢。” 华乃子的音调里透露出对爸爸的敬佩之意。 猫布偶继续向前走,沿途遇到不少主动向他打招呼的猫咪,或是陪正在做日光浴的老猫咪闲聊几句,还有一些不良猫咪集团送上盐沙丁鱼串。看来他在这拘谨的猫咪圈子里还挺吃得开的嘛(虽然猫咪和猫咪布偶在本质上完全不同,不过这等常识就别理它了)。 行踪诡异的浣熊、神枪手和企鹅还是保持着距离,偷偷跟在猫布偶身后。就华乃子的情报,猫布偶好像跟人家约两点在车站前碰面,但要到车站去,走这条路根本就是绕远路啊。 没多久就知道猫布偶绕远路的理由了。 边和街上的猫咪相互寒暄,边从小巷子绕出去后,眼前是被复合式大楼的高墙围出的一小块狭隘空地。留有老旧楼房拆除解体后的痕迹,到处散落建材的残骸。猫布偶的背影往空地走去,尾随在后的三人藏身在大楼暗处,掩不住讶异地往空地里窥探。 “喵~” 空地那头传来猫咪叫声。 那是利用建材残骸搭出一块挡风遮雨的小小屋檐,幽暗的屋檐底下有一双青蓝色的眸光闪动,猫布偶就蹲在那里。带着些许警戒从洞穴深处探出头的,是一只灰色的猫咪。虽然看起来又瘦又脏,但那优雅的举止和深蓝色的眼瞳还是散发出一股高贵气质。浅井对猫的种类并不是很了解,但也觉得这只猫应该不是一般的杂种猫,而是附有血统证明书的名贵猫种。 猫布偶像在拜见女王般,态度恭敬的以单膝跪地,当他献上不久前从不良猫集团那边得来的盐沙丁鱼串后,有三、四只小小猫咪跟着从灰色猫咪身旁钻了出来,咪咪喵喵叫个不停。华乃子错愕的说:“爸爸居然让外面的情妇生小孩了……真是糟糕,要是爸爸被逼着让他们认祖归宗,该怎么办啊?”猫和猫布偶之间会生小孩吗?猫布偶的小孩会变成猫吗?猫会要求认祖归宗吗?一瞬间浅井还真的认真思索起来了,不过马上又觉得怎么样都无所谓,而将这些问题抛诸脑后。猫布偶大概只是单纯发现有只野猫在这里生了小猫,才带些食物过来探望它们的吧。 “哎呀呀,还真不能小看山田先生呢。想不到他居然会带着贡品来讨好已经是人妻,而且有孩子的漂亮母猫啊。” 听由起用促狭的语气这么说,华乃子立刻不满地噘起嘴反驳: “爸爸才不是那么不检点的男人呢。井上由起,你少把爸爸拿来跟你相提并论。” “你这么说我真是太遗憾了。我不管何时何地都是很真心诚意的唷,华乃子妹妹。” “那你真正喜欢的人,到底是卫藤还是浅井先生?” “哎哟,真是充满小学生风格的单刀直入问法啊。” 由起吹起口哨。浅井则是错愕得差点摔倒——为什么连我也是选择项目之一啊? “这个嘛,如果要用让你明白的方式来说明,小有有应该是我以前的男人吧?” “不管是以前或现在,我都不记得我当过你的男人!” 企鹅的鸟嘴往由起的后脑勺戳了一下。根本没有这一段过去嘛,由起的回答跟有趣一点都沾不上边。 “哎呀?好像又要到哪里去了。” 看来拜访情妇(?)并不是最终行程,猫布偶和小猫咪们玩闹一会儿后,便起身和情妇告别了。三人组躲回大楼暗处,待猫布偶离开空地后,又接着继续跟踪。 对于山田先生度过休假日的方式,浅井早就在心里从头到尾吐槽过一遍了。相隔一星期的户外空气(穿着布偶装只觉得快呼吸不过来了)在这二、三十分钟跟踪行程内也已经吸得够多了。就算再继续穿着这身企鹅装,似乎也不可能替尚未完成的画作突破瓶颈。浅井已经想回去了,却被由起半拉半扯的拖住。 到了最后,果然如华乃子事前得知的情报,华乃子的父亲在两点之前到达车站。猫布偶站在车站的钟塔底下,不时调整领带,看起来似乎有些坐立难安地等着再过不久即将出现的约会对象。而华乃子、由起和浅井三人则躲在猫布偶看不见的死角,也就是计程车招呼站的长椅后头默默守着猫布偶。 然后过了十分钟、三十分钟、一个小时—— 钟塔的短针绕过三点,就快接近四点了,悬挂在西方天空的太阳散发炙热的光芒,但猫布偶等的对象却迟迟没有现身。走过车站前的人无不对钟塔底下的猫布偶投以诧异的视线。 一开始还端正姿势、看起来有些心神不宁的宽厚猫背影,现在却愈发消沉低靡了。 “喂,我可以把这个脱掉了吗?可以回去了吗?” 维持企鹅模样坐在长椅后头抽烟(只要打开企鹅的嘴巴,就可以把烟含进嘴里了)的浅井从很久之前就唠叨了许多遍,脚边也堆起一打的烟屁股小山。 “是男人就不要罗罗嗦嗦的啦。” 由起板起脸斥责。华乃子还是很认真地躲在暗处注意父亲的一举一动。 “爸爸是不是被甩了啊……” 受到父亲的影响,华乃子声音也变得有些消沉。 夹着变短的香烟吐出最后一口烟,同时也吐出叹息,踩熄烟屁股后浅井站起身。 “有生,你该不是想回去了吧?” “我要去买水啦,在我因脱水而死之前。” “那我要可乐,华乃子要喝果汁吧?” “我要柳橙汁,不是百分之百的我不要喔。” ……这两个家伙居然面不改色地指示身体负担最沉重的企鹅去跑腿!但就连这样的抵抗意识都已经被磨光了,浅井默默地走开。 紫外线毫不留情地照射沙漠荒地,热得发晕的浅井已经分不清车站前的风景了。 车站前的来往行人视线全都胶着在这只拖着摇摇晃晃的蹒跚步履,濒临死亡边缘的企鹅身上。但每个人的脸都晃过来又晃过去,实在无法看得真切。 (水……) 再继续这样下去,说不定真的会脱水或中暑。 背对华乃子的父亲所在的钟塔,浅井绕了点路总算来到自动贩卖机前,正准备掏出零钱时才发现一件事。 就算想把手伸进屁股的口袋里,但跟套着隔热手套没两样的企鹅手只啪嗒啪嗒的拍在布偶装表面上。钱包,我的钱包……理所当然的,不管再怎么努力,浅井的手也没办法伸到布偶装底下的屁股口袋。啪嗒啪嗒啪嗒。 “喂,你不买就让开啦。” 被等在后头的人这么说,用尽了办法却连一罐饮料都买不到的自己,实在可悲得让浅井好想哭,但还是歪歪扭扭地移动脚步从自动贩卖机前让开。 (唔啊……) 让开之后,心里忍不住发出呻吟。 正把零钱投进自动贩卖机里的,是有着一头及腰微卷的茶红色长发,身上套着皮夹克,露出膝盖的百折裙和膝上袜、踩着约有十公分高的厚底靴,一副庞克摇滚打扮的娇小少女。 从取出口拿出一罐运动饮料,挺直腰杆的少女忽然注意到自己,浅井立刻反射性地扭开头,决定假装自己是只企鹅。但是,少女的身影也移了过来,出现在视野中。 卫藤绊。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出 现在这种地方? “企鹅……” 扭开保特瓶的瓶盖,卫藤绊喃喃说着是人都看得出来的事实。看来她应该没有注意到躲在里面的人是浅井。虽然没什么需要隐瞒的理由,但也没有特地揭露自己身份的必要,于是浅井又转了开来,决定假装自己是一只普通到极点的企鹅。但是,卫藤绊又再次绕过来出现在视线里。浅井再次移开视线。卫藤绊又绕了过来,浅井又移开视线转了开。 这样的攻防战持续好一阵子,终于旋转了360度回到原来的位置。 她到底想干吗啊! 结果,浅井先放弃了。卫藤绊成功进驻浅井企鹅的正面位置,白皙的脸颊上不知为何染着淡淡红晕,正抬起那只闪闪发亮的眼瞳紧盯着自己。 “那个,可以和我握手吗?” 难得她会有这么腼腆羞涩的态度,浅井觉得困惑极了,但还是伸出布偶装的手和她握了一下。握完手后,卫藤绊还陶醉地看着自己那只留有布偶装触感的手。 总而言之,在还没曝露身份之前还是快从卫藤绊面前逃走吧。虽然这么想,但浅井企鹅的手却被一把抓住。 “可以跟我拍张照吗?” 说完,卫藤绊也拿出手机。 “再靠近一点、再近一点,不然塞不进镜头里唷。” 乖乖听指示和她脸贴着脸,拿高的手机荧幕画面上出现自己的身影。比起藏在布偶装里消瘦的模样,被纳入镜头里的是张人畜无害的企鹅脸,跟不同于平时露出纯真笑意的卫藤绊一起……喀嚓,拍下了两人的合照。 ……话说回来,这丫头好像很喜欢企鹅嘛,虽然不晓得是为什么。不过在此同时,腹部底层也涌出类似罪恶感之类的情绪。如果知道躲在布偶装里的人是自己,卫藤绊肯定不会这么老实。 趁着她确认刚刚拍下的那张照片时,浅井又打算逃走了。 “啊,等一下!” 被卫藤绊用力一撞,直接脸朝地摔了个狗吃屎。 “你到底想干吗啦!” 忍不住吼了出来,浅井呆了一下,但已经来不及了。 扑在倒地不起的企鹅布偶装身上,卫藤绊诧异得瞪大双眼。 “这个声音是……浅井先生吗?” 糟了。浅井在心中发出呻吟,挪动屁股往后退了几步。 “是浅井先生吗?” 挂在布偶装上的卫藤绊丝毫不给浅井逃避的空间,又拉近彼此的距离。浅井企鹅只能不停摇头。一看卫藤绊的手试图伸向企鹅的头部,浅井立刻挥开那只手,一转身就如脱兔(脱企鹅)般逃跑—— 但那双活像清洗浴室用的橡胶鞋般笨拙的脚丫,却不停使唤地绊在一块。 同一时间,隔着布偶装看出去的景色突然变得歪斜扭曲,就像用白色油彩涂抹整张画布,眼前瞬间只剩下一片死白。 “有生!” 最后传入耳中的,是远方传来由起那犹如幻听的呼叫声。 ☆ 额头上冰冰凉凉的。浑浊的泛白意识一角,恍恍惚惚地享受着这种舒服的感觉。意识慢慢逐渐清醒,浅井泄出呻吟缓缓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开始渗染橘红色彩的天空。蹩起眉头的同时,视线也主动开始对焦,立刻就看到从视线一角窥伺着自己的卫藤绊。 “啊,醒过来了。” 自己正躺在车站前计程车招呼站的长椅上,而刚才感受到的那股清凉,正是卫藤拿着她的运动饮料瓶抵在自己额际的关系。 “真的因为脱水而昏倒了,有够虚的你。” 打扮成神枪手的由起摇头无奈的责备。你以为这是谁的错啊!到底是谁害我变成这样的啊! 缓缓坐起身。背后的拉练已经被拉下来,褪去布偶装的上半身了,不仅可以随心所欲的动作,也凉爽多了。在夕阳西斜时分,暖暖的阳光洒在身上,自然的微风也让人觉得舒服。 “你老爸呢?” 向穿着浣熊装、一脸无聊的华乃子询问后,她便朝钟塔的方向瞥了一眼。花猫布偶装还站在钟塔底下。和几个靠过来的孩子玩在一块儿。他一一将他们抱得高高的,或是让小孩坐在自己的肩膀上。看着一点也不觉得厌烦地和小孩们打闹成一片的山田父亲,浅井真觉得自己的布偶装修行还有待加强。不过自己又没打算把穿着布偶装的样子发扬光大,因此作罢。 钟塔的大时钟指向五点,宣告日暮的钟声在车站前的计程车招呼站回响着。小孩们跟猫布偶挥手道别,钟塔底下的猫布偶又变回孤零零一个人了。约定见面的时间都过了三个小时,对方依然没有出现。 “爸爸……” 看不下去的华乃子朝爸爸奔去。一看到穿着浣熊装的女儿朝自己跑来,山田父亲似乎有些惊讶。但华乃子握住父亲的手,像要给他打气般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大大的花猫和小小的浣熊亲昵地手牵着手,一大一小的影子长长地映在招呼站前的空地上,并肩踏上归途。 “结果我们到底是跟来做什么啊……” 听到浅井的碎念。 “哎呀,有什么关系嘛。” 由起满不在乎地一句话堵了回来。被他这么一说,浅井才发现抱怨个不停的自己实在太不成熟了(不对,一身轻便装扮的由起,和被迫扮成企鹅还搞到脱水的浅井所承受的苦难,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嘛)。 “我们也回去吧。” 一手灵巧地转动牛仔帽,由起说道。 “嗯。” 真是累死人了,浅井也赞成这个提议,转头却和卫藤绊的视线撞个正着。 “你是白痴啊。” 卫藤绊鼓着脸别开视线。她干吗没事突然叫自己白痴啊?一口怒气正待发作,看到卫藤绊气鼓鼓的脸颊才顿时发现……还不知道企鹅装里的人是浅井时,她那兴高采烈的态度,甚至还要求拍下合照——她现在应该觉得很丢脸吧。 拖着布偶装的下半身,左摇右晃地跟在随着由起迈开步伐的卫藤身后,浅井对她的背影开口道: “喂,你为什么那么喜欢企鹅?” 卫藤绊隔着肩头转过脸来。 “你为什么问?” “没有,没有什么。” 卫藤绊射来的锐利视线,令浅井有些怯于承受。 “……很久以前,我在电视上看过,那是我妈妈还活着的时候。冬天时,企鹅会在极寒的暴风雪之中紧偎着身子,爸爸和妈妈交替着守护新生的蛋……我觉得,这样很了不起。” 愈说,她的视线也垂得愈低,最后几乎是用自言自语似的音调把话说完。 没想到居然是因为这种理由,浅井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 “你偶然也会讲这种话呢。该说是感伤吗,还是青春比较适合……” “要、要你管!” 红着脸颊丢下这句话后,卫藤绊用力的踏出脚步继续往前走。我有说什么会让她生气的话吗?浅井满脸的疑惑不解,一时之间只能愣愣地盯着她的背影。 ——在被冰雪封闭的世界里,它们会赌上生命保护自己的蛋。 (啊……) 突然间,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啪!”的一声弹开了。就像终于能吐出哽在喉咙的东西一样的感觉。 最后的一幅,现在或许画得出来了。尚未 成形的轮廓模模糊糊地浮现在脑海中。 既然有了灵感,那就连一秒钟也不该浪费。快点让我成形吧……脑海中那蠢动的生物似乎正这么对自己说。 脚步自然地加快。企鹅布偶装的脚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而且速度缓慢得教人心急。总算追上走在前方的卫藤绊,与她并肩同行时,浅井也抓起她的手腕。 “卫藤,你现在应该没什么事吧?要开始工作了喔!” “咦?喔,好……” 拉着瞪大眼呆呆颔首的卫藤,浅井急忙踏上归途。 “啊,等一下啦有生,你怎么可以跟小绊手牵手啦!” 由起一看到立刻不满地抱怨。 拖曳在被染成橙色柏油路上的三道身影,渐渐融入日暮余辉中。夜晚才正要开始。正好是给在脑海中蠢蠢欲动的莫名生物一个形体的最佳时刻。 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的夜晚还很漫长呢。 后记 anyuhaseyo(注:韩文的“你好”),我是壁井ユカコ(今天正好收到《琦莉》的韩文版,心境也跟着韩流起来)。说出来的话也变成“微妙,总之就是这样、少许、相较之下、漠然地、好像是这样”的感觉。 非常感谢每次都画出可爱插图的テクノザマタ老师,我的责任编辑和支持这本书出版的有关人士、当然还有买下这本书的读者们,《鸟笼庄的房客今日也慵懒》第三集总算平安无事地诞生了。南无阿弥陀佛。 这次的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出现一堆接踵而来的谜团。说是接踵而来……其实好像只是更加深谜团而已,到了第三集,这次同样也以轻松悠缓的步调串连起每一篇故事。不管从哪个章节开始看,应该都不会有前后搞不清楚状况的问题。从第三集才开始接触本系列的读者,我想应该也马上就能融入剧情了。 我有一个个人网页,前不久举办了角色票选的活动,很多人都有来投票呢。鸟笼庄的主要角色中,那个画家跟那个爱扮女装的为了争夺第一名的宝座,在排行榜上展开了势均力敌的激烈争夺战。身为作者的我实在非常幸运,大家那么踊跃投票也让我觉得很开心。第二集之后,扮女装的家伙人气突然扶摇直上。只要在搜寻引擎上打出我的笔名,应该就能找到网站了(有够不贴心的说明……)请大家一定要来玩喔。 在第二集的后记里,我曾提到很烦恼不晓得该不该搬家,没想到后来我竟发挥了奇迹般的行动力,就“嘿咻!”地一口气给它搬了。现在我已经搬离用来当“鸟笼庄”范本的那间公寓,在新家过着全新的生活。 现在的房子住起来相当舒适。我当然也很喜欢之前的公寓,但搬进新房子后,我才知道之前的公寓还真是有够诡异……仔细想想,不管是老公寓的房东还是管理公司都换了好几个人,这一点真的很怪吧?明明是在东京都内,电视频道不设成横滨选台就不能看,而且也不能退回当初打契约时付的押金……关于旧居的可疑之处还不只这些,有机会我会再写出来告诉大家。 说到新居的浴室。真是吓死人了,居然有加热功能耶(这、这很普通吗)?所以我买了好几款温泉入浴剂。 “今天要泡哪种温泉呢~” 每天选择喜欢的温泉泡澡,是我最近的一点小小乐趣。我很喜欢温泉喔。不过我是个超级不爱出门的人,所以没办法长途旅行。我还真想试试和一群人一起挤在温泉旅馆里的感觉。 话说回来,我在搬家时遗失了电热水瓶跟电锅的电源插头(隐隐约约记得好像跟垃圾一样丢掉了)。要热水可以用锅子煮(因为我家没茶壶),倒是不能煮饭实在有点困扰,不过搬到新居也已经三个多月了。也就是说,这三个月来没煮饭我也照样活得好好的……就算不煮饭,我的同居人也会帮我准备拉面、饺子或随意烧烤之类的食物。我的梦想就是成为能靠我一个人养家糊口的作家,而同居人只要当个专业主妇就好了…………我刚刚真的有点被自己的没用吓了一跳…… 不过我总算把手边堆积如山的庞大工作量消耗完了,接下来也会好好正视自己的生活啦……还有啊,这个夏天除了电击文库之外,我的其他作品也会在其他出版社陆续出版。如果读者能在网路上以壁井ユカコ的名字搜寻一下,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了。 没意外的话,应该也会继续推出《鸟笼庄》第四集。 请大家再继续守护着鸟笼庄房客们奇妙又悠闲的生活吧。 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竭诚欢迎希望入住的房客。 anyuhaseyo(注:韩文的“你好”),我是壁井ユカコ(今天正好收到《琦莉》的韩文版,心境也跟着韩流起来)。说出来的话也变成“微妙,总之就是这样、少许、相较之下、漠然地、好像是这样”的感觉。 非常感谢每次都画出可爱插图的テクノザマタ老师,我的责任编辑和支持这本书出版的有关人士、当然还有买下这本书的读者们,《鸟笼庄的房客今日也慵懒》第三集总算平安无事地诞生了。南无阿弥陀佛。 这次的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出现一堆接踵而来的谜团。说是接踵而来……其实好像只是更加深谜团而已,到了第三集,这次同样也以轻松悠缓的步调串连起每一篇故事。不管从哪个章节开始看,应该都不会有前后搞不清楚状况的问题。从第三集才开始接触本系列的读者,我想应该也马上就能融入剧情了。 我有一个个人网页,前不久举办了角色票选的活动,很多人都有来投票呢。鸟笼庄的主要角色中,那个画家跟那个爱扮女装的为了争夺第一名的宝座,在排行榜上展开了势均力敌的激烈争夺战。身为作者的我实在非常幸运,大家那么踊跃投票也让我觉得很开心。第二集之后,扮女装的家伙人气突然扶摇直上。只要在搜寻引擎上打出我的笔名,应该就能找到网站了(有够不贴心的说明……)请大家一定要来玩喔。 在第二集的后记里,我曾提到很烦恼不晓得该不该搬家,没想到后来我竟发挥了奇迹般的行动力,就“嘿咻!”地一口气给它搬了。现在我已经搬离用来当“鸟笼庄”范本的那间公寓,在新家过着全新的生活。 现在的房子住起来相当舒适。我当然也很喜欢之前的公寓,但搬进新房子后,我才知道之前的公寓还真是有够诡异……仔细想想,不管是老公寓的房东还是管理公司都换了好几个人,这一点真的很怪吧?明明是在东京都内,电视频道不设成横滨选台就不能看,而且也不能退回当初打契约时付的押金……关于旧居的可疑之处还不只这些,有机会我会再写出来告诉大家。 说到新居的浴室。真是吓死人了,居然有加热功能耶(这、这很普通吗)?所以我买了好几款温泉入浴剂。 “今天要泡哪种温泉呢~” 每天选择喜欢的温泉泡澡,是我最近的一点小小乐趣。我很喜欢温泉喔。不过我是个超级不爱出门的人,所以没办法长途旅行。我还真想试试和一群人一起挤在温泉旅馆里的感觉。 话说回来,我在搬家时遗失了电热水瓶跟电锅的电源插头(隐隐约约记得好像跟垃圾一样丢掉了)。要热水可以用锅子煮(因为我家没茶壶),倒是不能煮饭实在有点困扰,不过搬到新居也已经三个多月了。也就是说,这三个月来没煮饭我也照样活得好好的……就算不煮饭,我的同居人也会帮我准备拉面、饺子或随意烧烤之类的食物。我的梦想就是成为能靠我一个人养家糊口的作家,而同居人只要当个专业主妇就好了…………我刚刚真的有点被自己的没用吓了一跳…… 不过我总算把手边堆积如山的庞大工作量消耗完了,接下来也会好好正视自己的生活啦……还有啊,这个夏天除了电击文库之外,我的其他作品也会在其他出版社陆续出版。如果读者能在网路上以壁井ユカコ的名字搜寻一下,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了。 没意外的话,应该也会继续推出《鸟笼庄》第四集。 请大家再继续守护着鸟笼庄房客们奇妙又悠闲的生活吧。 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竭诚欢迎希望入住的房客。 anyuhaseyo(注:韩文的“你好”),我是壁井ユカコ(今天正好收到《琦莉》的韩文版,心境也跟着韩流起来)。说出来的话也变成“微妙,总之就是这样、少许、相较之下、漠然地、好像是这样”的感觉。 非常感谢每次都画出可爱插图的テクノザマタ老师,我的责任编辑和支持这本书出版的有关人士、当然还有买下这本书的读者们,《鸟笼庄的房客今日也慵懒》第三集总算平安无事地诞生了。南无阿弥陀佛。 这次的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出现一堆接踵而来的谜团。说是接踵而来……其实好像只是更加深谜团而已,到了第三集,这次同样也以轻松悠缓的步调串连起每一篇故事。不管从哪个章节开始看,应该都不会有前后搞不清楚状况的问题。从第三集才开始接触本系列的读者,我想应该也马上就能融入剧情了。 我有一个个人网页,前不久举办了角色票选的活动,很多人都有来投票呢。鸟笼庄的主要角色中,那个画家跟那个爱扮女装的为了争夺第一名的宝座,在排行榜上展开了势均力敌的激烈争夺战。身为作者的我实在非常幸运,大家那么踊跃投票也让我觉得很开心。第二集之后,扮女装的家伙人气突然扶摇直上。只要在搜寻引擎上打出我的笔名,应该就能找到网站了(有够不贴心的说明……)请大家一定要来玩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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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的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出现一堆接踵而来的谜团。说是接踵而来……其实好像只是更加深谜团而已,到了第三集,这次同样也以轻松悠缓的步调串连起每一篇故事。不管从哪个章节开始看,应该都不会有前后搞不清楚状况的问题。从第三集才开始接触本系列的读者,我想应该也马上就能融入剧情了。 我有一个个人网页,前不久举办了角色票选的活动,很多人都有来投票呢。鸟笼庄的主要角色中,那个画家跟那个爱扮女装的为了争夺第一名的宝座,在排行榜上展开了势均力敌的激烈争夺战。身为作者的我实在非常幸运,大家那么踊跃投票也让我觉得很开心。第二集之后,扮女装的家伙人气突然扶摇直上。只要在搜寻引擎上打出我的笔名,应该就能找到网站了(有够不贴心的说明……)请大家一定要来玩喔。 在第二集的后记里,我曾提到很烦恼不晓得该不该搬家,没想到后来我竟发挥了奇迹般的行动力,就“嘿咻!”地一口气给它搬了。现在我已经搬离用来当“鸟笼庄”范本的那间公寓,在新家过着全新的生活。 现在的房子住起来相当舒适。我当然也很喜欢之前的公寓,但搬进新房子后,我才知道之前的公寓还真是有够诡异……仔细想想,不管是老公寓的房东还是管理公司都换了好几个人,这一点真的很怪吧?明明是在东京都内,电视频道不设成横滨选台就不能看,而且也不能退回当初打契约时付的押金……关于旧居的可疑之处还不只这些,有机会我会再写出来告诉大家。 说到新居的浴室。真是吓死人了,居然有加热功能耶(这、这很普通吗)?所以我买了好几款温泉入浴剂。 “今天要泡哪种温泉呢~” 每天选择喜欢的温泉泡澡,是我最近的一点小小乐趣。我很喜欢温泉喔。不过我是个超级不爱出门的人,所以没办法长途旅行。我还真想试试和一群人一起挤在温泉旅馆里的感觉。 话说回来,我在搬家时遗失了电热水瓶跟电锅的电源插头(隐隐约约记得好像跟垃圾一样丢掉了)。要热水可以用锅子煮(因为我家没茶壶),倒是不能煮饭实在有点困扰,不过搬到新居也已经三个多月了。也就是说,这三个月来没煮饭我也照样活得好好的……就算不煮饭,我的同居人也会帮我准备拉面、饺子或随意烧烤之类的食物。我的梦想就是成为能靠我一个人养家糊口的作家,而同居人只要当个专业主妇就好了…………我刚刚真的有点被自己的没用吓了一跳…… 不过我总算把手边堆积如山的庞大工作量消耗完了,接下来也会好好正视自己的生活啦……还有啊,这个夏天除了电击文库之外,我的其他作品也会在其他出版社陆续出版。如果读者能在网路上以壁井ユカコ的名字搜寻一下,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了。 没意外的话,应该也会继续推出《鸟笼庄》第四集。 请大家再继续守护着鸟笼庄房客们奇妙又悠闲的生活吧。 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竭诚欢迎希望入住的房客。 在病房1 来打点滴啊?你好,你好,在这里真的很无聊吧,接下来的一个小时还得像这样一直插着点滴管不可呢。 咦?你问我真的得花上一个小时吗? 我知道了,你是第一次打点滴吧?这样啊,关于点滴我可是身经百战了,算得上是打点滴的专业人士喔。不不,不是负责打点滴的专业人士,而是负责被打点滴的专业人士才对。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随时都可以来问我喔。 习惯点滴之后,就可以像我这样推着点滴架自由地在医院里散步;只要抓好点滴管,上厕所时也不会因为刺在皮肤底下的针头而痉挛难受喔。啊,要不要我顺便告诉你血液逆流时的应对方法?发生血液逆流时,只要抓住软管的这里就行了……啊,好痛!做什么啦,不要突然从后面乱打人行不……呜哇,护士长……呃、那个,你今天过得还愉快吗?是的,我今天的身体状况也还不错。诚如你所见,还可以到处走来走去呢。 哎呀呀,被护士长训了一顿,她骂我身为病患怎么可能乱调点滴软管,遇到血液逆流的状况时,可别自己胡乱动手,得乖乖找护士小姐帮忙才行喔。 你是哪一栋病房的呀?我啊,我是内科,因为食物中毒啦。因为食物中毒而住院,这已经是第十二次了……啊,是第十三次才对。超过十次之后,我就没有仔细算过了。不不不,我并不是吃东西中毒的,是因为妻子对我下毒的关系。正确说来,我应该是毒物中毒才对。 咦,你说没听清楚啊? 其实是「被妻子下毒的关系」啦。 你真是的,你问我这种像一集演两小时的推理连续剧内容真的会发生在现实世界中吗? 世界上真的有只会有发生在故事里,而不可能存在于现实世界中的事吗? 你难道不认为现实与非现实就跟照镜子一样,其实是一体两面,非常接近的吗?就像没有镜子映照不出的影像般,谁又能证明非现实中的现象,绝不可能出现在现实之中呢? 对了在点滴打完之前,就当作是打发时间,让我来告诉你一个故事吧。 那是发生在某栋建筑物里的故事。 比医院流传的鬼故事跟奇妙,更难以解释,几乎让全身汗毛都为之竖起的恐怖故事,啊,啊就算怕听鬼故事的人也不用担心,因为故事里并没有出现妖魔鬼怪。不过比起妖魔鬼怪,活着的人反而更恐怖吧?就像这瓶点滴里的液体一滴滴,一滴滴地渗入你的血管中等待吸收,药水慢慢循环你的四肢百骸,不知从何处窜出的阴冷湿气和「疯狂」总是支配着那栋建筑物。 那栋建筑物的名称,就叫hotelwilliamschildbird—— 来打点滴啊?你好,你好,在这里真的很无聊吧,接下来的一个小时还得像这样一直插着点滴管不可呢。 咦?你问我真的得花上一个小时吗? 我知道了,你是第一次打点滴吧?这样啊,关于点滴我可是身经百战了,算得上是打点滴的专业人士喔。不不,不是负责打点滴的专业人士,而是负责被打点滴的专业人士才对。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随时都可以来问我喔。 习惯点滴之后,就可以像我这样推着点滴架自由地在医院里散步;只要抓好点滴管,上厕所时也不会因为刺在皮肤底下的针头而痉挛难受喔。啊,要不要我顺便告诉你血液逆流时的应对方法?发生血液逆流时,只要抓住软管的这里就行了……啊,好痛!做什么啦,不要突然从后面乱打人行不……呜哇,护士长……呃、那个,你今天过得还愉快吗?是的,我今天的身体状况也还不错。诚如你所见,还可以到处走来走去呢。 哎呀呀,被护士长训了一顿,她骂我身为病患怎么可能乱调点滴软管,遇到血液逆流的状况时,可别自己胡乱动手,得乖乖找护士小姐帮忙才行喔。 你是哪一栋病房的呀?我啊,我是内科,因为食物中毒啦。因为食物中毒而住院,这已经是第十二次了……啊,是第十三次才对。超过十次之后,我就没有仔细算过了。不不不,我并不是吃东西中毒的,是因为妻子对我下毒的关系。正确说来,我应该是毒物中毒才对。 咦,你说没听清楚啊? 其实是「被妻子下毒的关系」啦。 你真是的,你问我这种像一集演两小时的推理连续剧内容真的会发生在现实世界中吗? 世界上真的有只会有发生在故事里,而不可能存在于现实世界中的事吗? 你难道不认为现实与非现实就跟照镜子一样,其实是一体两面,非常接近的吗?就像没有镜子映照不出的影像般,谁又能证明非现实中的现象,绝不可能出现在现实之中呢? 对了在点滴打完之前,就当作是打发时间,让我来告诉你一个故事吧。 那是发生在某栋建筑物里的故事。 比医院流传的鬼故事跟奇妙,更难以解释,几乎让全身汗毛都为之竖起的恐怖故事,啊,啊就算怕听鬼故事的人也不用担心,因为故事里并没有出现妖魔鬼怪。不过比起妖魔鬼怪,活着的人反而更恐怖吧?就像这瓶点滴里的液体一滴滴,一滴滴地渗入你的血管中等待吸收,药水慢慢循环你的四肢百骸,不知从何处窜出的阴冷湿气和「疯狂」总是支配着那栋建筑物。 那栋建筑物的名称,就叫hotelwilliamschildbird—— 来打点滴啊?你好,你好,在这里真的很无聊吧,接下来的一个小时还得像这样一直插着点滴管不可呢。 咦?你问我真的得花上一个小时吗? 我知道了,你是第一次打点滴吧?这样啊,关于点滴我可是身经百战了,算得上是打点滴的专业人士喔。不不,不是负责打点滴的专业人士,而是负责被打点滴的专业人士才对。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随时都可以来问我喔。 习惯点滴之后,就可以像我这样推着点滴架自由地在医院里散步;只要抓好点滴管,上厕所时也不会因为刺在皮肤底下的针头而痉挛难受喔。啊,要不要我顺便告诉你血液逆流时的应对方法?发生血液逆流时,只要抓住软管的这里就行了……啊,好痛!做什么啦,不要突然从后面乱打人行不……呜哇,护士长……呃、那个,你今天过得还愉快吗?是的,我今天的身体状况也还不错。诚如你所见,还可以到处走来走去呢。 哎呀呀,被护士长训了一顿,她骂我身为病患怎么可能乱调点滴软管,遇到血液逆流的状况时,可别自己胡乱动手,得乖乖找护士小姐帮忙才行喔。 你是哪一栋病房的呀?我啊,我是内科,因为食物中毒啦。因为食物中毒而住院,这已经是第十二次了……啊,是第十三次才对。超过十次之后,我就没有仔细算过了。不不不,我并不是吃东西中毒的,是因为妻子对我下毒的关系。正确说来,我应该是毒物中毒才对。 咦,你说没听清楚啊? 其实是「被妻子下毒的关系」啦。 你真是的,你问我这种像一集演两小时的推理连续剧内容真的会发生在现实世界中吗? 世界上真的有只会有发生在故事里,而不可能存在于现实世界中的事吗? 你难道不认为现实与非现实就跟照镜子一样,其实是一体两面,非常接近的吗?就像没有镜子映照不出的影像般,谁又能证明非现实中的现象,绝不可能出现在现实之中呢? 对了在点滴打完之前,就当作是打发时间,让我来告诉你一个故事吧。 那是发生在某栋建筑物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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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医院流传的鬼故事跟奇妙,更难以解释,几乎让全身汗毛都为之竖起的恐怖故事,啊,啊就算怕听鬼故事的人也不用担心,因为故事里并没有出现妖魔鬼怪。不过比起妖魔鬼怪,活着的人反而更恐怖吧?就像这瓶点滴里的液体一滴滴,一滴滴地渗入你的血管中等待吸收,药水慢慢循环你的四肢百骸,不知从何处窜出的阴冷湿气和「疯狂」总是支配着那栋建筑物。 那栋建筑物的名称,就叫hotelwilliamschildbird—— 来打点滴啊?你好,你好,在这里真的很无聊吧,接下来的一个小时还得像这样一直插着点滴管不可呢。 咦?你问我真的得花上一个小时吗? 我知道了,你是第一次打点滴吧?这样啊,关于点滴我可是身经百战了,算得上是打点滴的专业人士喔。不不,不是负责打点滴的专业人士,而是负责被打点滴的专业人士才对。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随时都可以来问我喔。 习惯点滴之后,就可以像我这样推着点滴架自由地在医院里散步;只要抓好点滴管,上厕所时也不会因为刺在皮肤底下的针头而痉挛难受喔。啊,要不要我顺便告诉你血液逆流时的应对方法?发生血液逆流时,只要抓住软管的这里就行了……啊,好痛!做什么啦,不要突然从后面乱打人行不……呜哇,护士长……呃、那个,你今天过得还愉快吗?是的,我今天的身体状况也还不错。诚如你所见,还可以到处走来走去呢。 哎呀呀,被护士长训了一顿,她骂我身为病患怎么可能乱调点滴软管,遇到血液逆流的状况时,可别自己胡乱动手,得乖乖找护士小姐帮忙才行喔。 你是哪一栋病房的呀?我啊,我是内科,因为食物中毒啦。因为食物中毒而住院,这已经是第十二次了……啊,是第十三次才对。超过十次之后,我就没有仔细算过了。不不不,我并不是吃东西中毒的,是因为妻子对我下毒的关系。正确说来,我应该是毒物中毒才对。 咦,你说没听清楚啊? 其实是「被妻子下毒的关系」啦。 你真是的,你问我这种像一集演两小时的推理连续剧内容真的会发生在现实世界中吗? 世界上真的有只会有发生在故事里,而不可能存在于现实世界中的事吗? 你难道不认为现实与非现实就跟照镜子一样,其实是一体两面,非常接近的吗?就像没有镜子映照不出的影像般,谁又能证明非现实中的现象,绝不可能出现在现实之中呢? 对了在点滴打完之前,就当作是打发时间,让我来告诉你一个故事吧。 那是发生在某栋建筑物里的故事。 比医院流传的鬼故事跟奇妙,更难以解释,几乎让全身汗毛都为之竖起的恐怖故事,啊,啊就算怕听鬼故事的人也不用担心,因为故事里并没有出现妖魔鬼怪。不过比起妖魔鬼怪,活着的人反而更恐怖吧?就像这瓶点滴里的液体一滴滴,一滴滴地渗入你的血管中等待吸收,药水慢慢循环你的四肢百骸,不知从何处窜出的阴冷湿气和「疯狂」总是支配着那栋建筑物。 那栋建筑物的名称,就叫hotelwilliamschildbird—— 第1章 fathersstyle~炸虾与华乃子的场合 猪肉片一百公克十八元,画圈。鸡蛋一盒九十八圆,画圈。菠菜一把九十八圆,画圈。鲑鱼切片一袋三百元,画圈…… 「山田同学……」 还有沙拉油和金枪鱼罐头……一次买那么多,会不会太重啊?比较重的东西就等爸爸放假时再拜托他买回来就可以了,不过要是错过今天的特价品——无盒装的金枪鱼罐头只要两百九十八圆,就太可惜了。除此之外,牛奶和洗碗精也非不可…… 「山田同学……山田同学?」 「是,是的!」 前一秒还拿着「请多支持赛马日报」免费赠送的红笔圈选着超市传单,华乃子慌张的赶紧把传单塞到笔记本底下。站在讲台上的相田老师和班上同学的视线不知何时全都集中到靠走廊的第一排、从前面数过来第四个位置的华乃子身上。 「那么,山田同学,可以请你念一下一段课文吗?」 「好的,那个……阿权时只孤单的小狐狸……」 「这一段刚才已经念过了喔?」 「咦,这、这个……」 拿着课本左翻右翻,华乃子当然不知道现在到底上到哪里了。 「……山田同学,上课的时候要集中精神听老师讲课才行啊。」 相田老师叹了口气。华乃子只能怯怯地缩起肩膀,耳边传来其他女生不怀好意的讪笑声。维持低头的姿势,只抬起视线往周围一瞥,果然有好几个女生立刻拿课本遮住脸。 「算了,横田同学,请你接着念下去。」 「是。」 感觉相田老师已经不想理自己了。华乃子垂头丧气地做回自己的位子上。 华乃子呆呆盯着刚才慌忙之中胡乱塞到笔记本下,不小心露出的传单一角……可是人家……华乃子忍不住在心中偷偷咕隆。只限今天的特价商品中,金枪鱼罐头五盒装才九十八圆耶,鲑鱼切片才只要三百元就可以买到了,而且家里的洗碗精真的用光了嘛。刚才嘲笑自己的那些女孩子,肯定不会再上课时烦恼这种事吧! 抿紧嘴唇,华乃子小小的手在桌子底下用力握住自己的裙摆。 山田华乃子,小学三年级的学生。和在百货公司顶楼游乐园工作的爸爸住在一起,已经不记得妈妈的事了。最喜欢的圆头娃娃鞋前端的红色漆皮虽然剥落了,但还是很宝贝地穿着这双鞋子。穿旧的洋装也会自己动手加工改造,就是为了不让大家发现她穿同一件衣服。而现在最困扰华乃子的问题,就是该怎么缩衣节食度过这个月。 「山田!」放学后,华乃子正准备回家时,突然传来的叫唤声止住了她的脚步,留在教室里的女生们也随即对她散发出浓烈的杀气。 加地梢太同学,隶属足球社,是个很受女生青睐的男孩子。最近华乃子经常和加地同学聊天说话,但今天她只想早一点赶到超市去抢购,边背起书包边随口应声道: 「有事吗?」 「我妈请你到我家来玩啦,就当作是上次的回礼。」 「谢谢你妈妈的好意,那我先走了。」 「啊,山田?」 再度被他唤住脚步,这次华乃子有些不开心地回过头。讨厌啦,如果不早点去,那些特卖品可是会被抢光的耶。 「还有什么事?」 「那个,其实也没什么啦……」 不晓得有没有察觉到华乃子的焦躁情绪,只见加地同学支支吾吾想说什么似的微微蠕动双唇—— 「要不要……一起回去?」 说得似乎不是很情愿,还皱起眉头像在等着华乃子一样。 「可是我得先买完东西才回家耶。」 「那我帮你吧。光靠你一个人,要提重的东西也很辛苦吧?」 「可是……」 「梢太!」 穿着运动服站在走廊上的男学生叫着加地同学的名字,「该去练习了喔!」「喔,好……」加地同学略显狼狈地回了对方一声,看来是足球社的伙伴来催他去练球了。 「你还要练习吧?那我先走了。」 说不清理由还把自己叫住的加地同学让华乃子觉得有点莫名其妙,边想着加地同学的诡异行径边小跑步离开教室。 真奇怪,加地同学是那么奇怪的男生吗? 算了,现在已经没时间想加地同学的事了。对于班上女生射来的冷漠目光,说不在意是骗人的,但现在也没有空管那些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都是因为最近华乃子变成一个节约小气鬼的关系。华乃子有个想要的东西,那是她一直梦寐以求的滚筒式洗衣烘干机……就摆在家电行的大门前,那种滚筒式洗衣烘干机一定很贵吧,可是华乃子还是好想要。不管天气好坏都可以洗衣服,还可以省下晾衣服的时间,这么一来,就可以趁那些空档涂好鞋子剥落的颜色。也可以拿来裁剪洋装加工改款,或是烤爸爸喜欢吃的鱼型饼干。 啊啊,光是想像就觉得好兴奋喔。如果能把那台全白的,亮晶晶的,马达还很够力的最新型家电摆在自己家里,那会是多么美好的事啊。 *** 华乃子的爸爸和一般的爸爸有点不太一样。 爸爸比一般人更口拙,说话也都慢吞吞的。喜欢的事物是鱼类和甜食。一看到圆圆的或毛绒绒的东西就会开心地眯起眼睛。若是有团毛线球调到他眼前。爸爸还会不受控制地追着毛线球嬉闹起来。一个不注意,他还会袭击华乃子所养的宝贝金鱼。特殊技能师抓老鼠。 竖得挺挺的三角耳朵,会东来东去的长胡须,还有一双杏仁形状的大眼睛,配合走路步伐左右摇晃的毛绒绒尾巴,加上粉红色的软嫩嫩肉球。以蓬松柔软的雪白白毛发喂底色,上头还有黑色与咖啡色的小块花斑——华乃子的爸爸是只好打的花猫布偶。华乃子不晓得自己为什么没有妈妈,但猜想该不会是忍受不了——会把捉到的老鼠放在餐桌上,还露出讨赏的表情——这个让人有点伤脑筋的爸爸,所以才逃走的吧? 总而言之,山田家没有妈妈,只有爸爸和华乃子两个人一起生活。 爸爸上班的百货公司只有每个月的第三个星期一可以休息。所以华乃子必须帮工作回来的爸爸准备晚餐才行。 精打细算地在车站前的超市买好了东西,最后还是抵挡不住诱惑买了金枪鱼罐头和沙拉油。提着沉甸甸的购物袋走在回家路上时,华乃子也迅速地在脑海里盘算今晚该煮些什么菜。便宜的鲑鱼炒一炒加上米酒和盐巴调味可以做成鲑鱼松,如果和白米饭混在一起还可以变成一道简单的鲑鱼炒饭。另外很便宜的菠菜,金枪鱼和鸡蛋也可以用平底锅煎成西班牙风味的煎蛋卷,将完整的煎蛋卷放在大盘子中用番茄酱画出鱼先生的图案,再加上味增汤和一碟小菜,两个人的餐费加起来也不到三百元。没吃完的鲑鱼松海可以装在保鲜盒里放进冰箱保存。 离滚筒式洗衣烘干机的梦想又往前迈进了一步,今天省下来的钱也投进小猪罐中,发出响声。 但到了晚饭时间,爸爸却迟迟没有归来。 (爸爸好慢喔……) 把该洗的衣物放进老师会发出怪声音的双槽式老旧洗衣机里,准备好晚餐后,趴在餐桌上写功课时爸爸也还没回来。讲洗好的衣物拿出来放进脱水槽,就在洗衣机发出嘎吱、嘎吱不可思议的声音开始震动脱水时,玄关的电话污染发出尖锐刺耳的铃铃铃……声响。华乃子从浴室里冲出来,朝着电话直奔而去。家里的 电话还是哪种转盘式的黑色电话。跟那台快报废的洗衣机没两样,这只电话的状况也是时好时坏。 「喂,是爸爸吗?」 「嗯,是华乃子吗?」 从话筒那头传来的声音,让华乃子的心瞬间温暖起来。 「游乐园的工作硬挨结束了吧?晚饭已经煮好了喔,我今天做的西班牙风味煎蛋卷里还加了鱼……」 「今天爸爸会晚点回去,你可以帮爸爸把晚饭吃掉吗?」 听到爸爸说出这句话时,华乃子的心瞬间痛了一下,随即跟着冷却。 「我跟公司的人有些事要谈。」 「怎么了?爸爸在工作上失误了吗?」 「唔,不是这样的。」 「喂,是华乃子吗?晚安啊。」 爸爸的声音变得好远,突然插进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晚、晚安……」 华乃子怯怯的答道。是认识的人的声音,对方是爸爸公司里很了不起的人,华乃子记得他好像是百货公司的部长。爸爸果然是在工作上犯了什么错吧……华乃子越想越担心,脸色都忍不住发白了,该不会是客人里有戴着老鼠帽子的小孩,爸爸一时激动就扑到人家,害对方受伤之类的……怎么办?会咬人的猫跟狗好像都会被送到卫生所去耶。不对,爸爸又不是小猫或小狗,爸爸就是爸爸,可是…… 「对不起,我家的爸爸给您添麻烦了……不过求求您,请您千万别把爸爸送到卫生所去好不好……」 「嗯?你在说什么啊?今天我有重要的事要和你爸爸谈,可以请你把爸爸借我一下吗?我们要谈的这件事,我想华乃子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部长开心地发出哇哈哈的笑声。虽然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不过看来爸爸应该不会被送到卫生所去了。从话筒那头传来的吵闹声听来,他们现在应该正待在居酒屋之类的地方吧。 「华乃子,对不起,爸爸没办法和你一起吃晚餐了……」 爸爸熟悉的声音,再度传进好不容易放下心中大石的华乃子耳中 「……不会啦,我没事的。你们要谈很重要的事吧?这也是工作之一嘛。而且我今天煮的晚饭还有点偷工减料,爸爸不用放在心上啦。」 「嗯,我会早点回去的。」 挂掉电话后,居酒屋的嘈杂声一从耳边消失,似乎连整个房间都跟着安静下来。完成脱水动作的破旧洗衣机沉默着,事实上屋里确实是静默无声没错,放在电话旁的圆型鱼缸中,肥滋滋的红色金鱼正隔着玻璃关心的凝望自己。 「今天只有华乃子和『妈妈』两个人了。」 华乃子轻声说着,但那只名叫「妈妈」的金鱼却寡情的转过身去,用尾巴对着华乃子。 把洗好的衣物晾在浴室里,华乃子独自一人坐上餐桌。西班牙风味的煎蛋卷已经放冷了,要把自己的那份拿去加热是在很麻烦,华乃子配合白饭和味增汤,将已经冷掉的煎蛋卷吃掉三分之一。一个人吃饭感觉一点都不好吃,华乃子还猜想是不是自己的厨艺退步了。还好没让爸爸吃到这种东西。本来想丢掉,又觉得是在可惜,还是把吃剩的煎蛋卷留下来,做成天津盖饭当成明天的早餐好了。 原本用番茄酱画出来的鱼先生包上保鲜膜后,已经糊成一片、看不出原本的图案了。人家本来想让爸爸开心一下的……不要想了,还是赶快放进冰箱吧。 吃完晚安洗好餐具后,华乃子又坐回餐桌继续写作业,但爸爸还是没有回来。每当解开一题数学题,华乃子就猜想「爸爸也差不多改回来了」而抬头看向时钟,但发现长针根本没前进几格时,又不禁感到失望。一个小时里说不定她已经沮丧失望了六十几次。 摊开作业本趴在桌上,华乃子不知不觉睡着了。直到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脸颊触碰到蓬松柔软的毛发时才睁开眼。 「爸爸……?」 「嗯。」 琥珀色的大眼睛就近在眼前。「你回来啦。」华乃子伸出双手环住爸爸粗粗短短的脖颈。房里黑漆漆的,爸爸的眼瞳反射着窗户那头洒入的幽幽微光,就像被精巧琢磨过的宝石切割面般,倒映出亮晃晃的色彩。 「你好晚喔。」 「嗯,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 虽然鱼先生的图都糊掉了。 「爸爸身上的酒味好臭。」 把鼻子贴向爸爸的身体,华乃子皱着一张小脸说道。爸爸身上有好浓的酒臭味。爸爸在家里都不喝酒的,华乃子觉得会喝酒的爸爸好像不是自己所认识的爸爸。 「洗过澡了吗?」 「还没。」 「要一起洗吗?」 「明天再洗。」 喜欢干净的华乃子平时很少会觉得洗澡麻烦的。爸爸只是抱着华乃子,温柔地在她背上拍了拍,发出「嗯」的一声点点头,就抱着华乃子回到床上去了。 「爸爸,跟人家说故事嘛。」 让华乃子趟上床后,爸爸本想离开,但床上的华乃子却唤住他准备离开的脚步。轻摇着尾巴的爸爸转过头来轻声道: 「说故事?」 「就说那只复活了一百万次的猫咪故事吧。」 「怎么了,那不是你小时候常看的故事书吗?华乃子,你已经不记得了吗?」 「没有关系嘛,人家就是想听爸爸说。」 华乃子握着爸爸大大的手,将他拉回自己身边。「哎呀呀,真奇怪,今天的华乃子真爱撒娇,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呢。」爸爸从喉间发出咕噜噜的奇怪笑声,缓缓爬上床。床上的空间突然变窄了,但只要爸爸躺在身边就觉得很温暖,今天虽然带着酒臭味,不过平时的爸爸都有阳光的味道。 配合着华乃子的呼吸,爸爸轻拍着华乃子的手臂,以低哑沉稳的声音,悠缓的语调缓缓说起「复活了一百万次的猫咪」的故事,其间喉头还不时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半睡半醒之间,华乃子半阖着眼皮将故事里的猫主角和爸爸的身影重叠了,爸爸在耳边轻声诉说着故事的主角,是个超级帅气的大英雄。 我最喜欢爸爸了…… 将自己小小的手叠放在爸爸的猫掌肉球上,华乃子缓缓沉入梦乡。 *** 隔天早上,当华乃子醒来时,爸爸早已经起床了,他巨大的身体正塞在狭窄厨房里准备早餐的炒蛋(看来爸爸并没有发现昨晚吃剩的西班牙风味煎蛋卷,又打了颗新的蛋。真是浪费……) 「爸爸,怎么了吗?」 穿着睡衣的华乃子不由得瞪大眼。爸爸居然会早起准备早餐,今天难道是华乃子的生日吗? 「嗯,没什么事啊。早餐就交给爸爸负责,华乃子快点去洗澡吧。」 爸爸挥舞着平底锅,一边哼着走调的小曲,一边将切得厚厚的培根放进平底锅里。只听见平底锅里的热油发出「噼里啪啦」的响亮爆油声。 让爸爸煮饭的话,他肯定会边煮边把手边的食材当零食吃掉,根本不能放心把这个重责大任交给他啊……果然没错,刚烤好的其中一块培根马上就消失在爸爸嘴里了。发出「唔嗯唔嗯」的声音,爸爸还相当满意地「嗯~」了一声。明明只切了两块培根还偷吃,看来只能把另一块培根分成两人份了……才这么想,第二块培根也跟着进了爸爸的嘴……今天早上华乃子没有培根可吃了。爸爸发出「咻噜噜~」的声音把挂在嘴边的暗 红色培根吸进嘴里,准备把两片吐司放进烤面包机中。 华乃子紧缩眉头瞪着爸爸。爸爸有事瞒着华乃子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哼着小曲。一早起来准备早餐这一点就够奇怪了,还有他那心不在焉的态度也是。 「爸爸。」 华乃子沉声开口: 「你先听一下,坐到这里来。」 华乃子拍了拍餐桌示意,爸爸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关掉瓦斯炉,把屁股塞进餐椅坐了下来。当华乃子双手环胸站到他面前时,爸爸的视线也心神不宁似的左右游移起来。「爸爸。」再一次出声时,爸爸的三角形耳朵也随之垂下。 昨晚的立场简直完全倒转过来。经过一晚,爸爸已经从复活了百万次的了不起猫咪宝座落马。照他今早的模样看来,就像「汤姆与杰利」里那只老爱恶作剧、品性不良的傻灰猫——现在的爸爸就像汤姆一样。 「爸爸,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吧?」 连胡须都为之抖动,爸爸用力摇了摇头。 「只要你乖乖说实话,我也不是不会原谅你啊。你是不是又对着墙壁磨爪子了?还是追老鼠的时候把架子撞坏了?」 「我没有抓伤墙壁,也没有撞坏架子。」 「那你做了什么?」 同样的问题又问了一次,但爸爸好像下定决心不说就是不说,再次摇了摇头。 「爸爸……」 华乃子的声音已经蕴藏些许怒意,烤面包机却在这时发出「叮」的一声,跳出两片烤成焦黄色的吐司。 「啊,面包烤好了。趁还没冷掉,赶快来吃早餐吧。」 爸爸趁这个机会逃离一触即发的战场,摇晃着他那笨重的身躯慌慌张张地往厨房跑去,这场谈话只能先到此告一段落。 「讨厌,爸爸真是的。」 趁着爸爸在吐司上涂奶油和蜂蜜的时候(比起涂在吐司上的分量,被爸爸伸舌头舔掉的蜂蜜可是多了好几倍),华乃子也一一确认了房间的墙壁,柱子和家具,到处都没有发现被抓伤或毁坏的痕迹,虽然感到讶异,华乃子也只得打消继续追究爸爸罪行的念头。 但接下来的日子里,爸爸的行径依然相当可疑。 像是过去由华乃子一手包办的家事,现在爸爸都会抢着做,要华乃子去玩,或是去写功课什么的,总是就是不让华乃子做家事了。话虽如此,但煮饭的时候爸爸老是偷吃;洗衣服的时候,会躺在待洗的衣服堆里睡午觉;打扫的时候,看到空气中飘摇的毛发灰尘就会开心地追着跑来跑去……爸爸做家事的效率实在很差,看的华乃子实在恨不得能自己亲自动手解决。但每当想把家事活儿抢回来做时,爸爸就会说:「没关系,交给我。」华乃子好像被他当成麻烦似的赶来赶去。对华乃子而言,这样反而累积了更多精神压力。 想来想去,爸爸的态度会变得这么奇怪,都是从和部长曲喝酒而晚归的那一天开始。那天绝对发生了什么事。 爸爸有个用来藏宝物的地方,是玄关鞋柜下只有十公分左右的小缝隙。爸爸捡回来的像皮球或毛线团、把金枪鱼罐头或青花鱼罐头的盖子边缘仔细磨平压扁的罐头盖(这是爸爸喜欢的收藏品)……爸爸虽然把藏宝物的地点当作秘密没有告诉华乃子,但要是藏了老鼠尸体或鱼先生之类的生物在里面会很困扰,所以华乃子偶尔会瞒着爸爸偷偷打扫这个地方。 趁着爸爸上班还没有回来的某一天,华乃子偷偷查看了鞋柜底下的小缝隙。如果爸爸有事瞒着华乃子,这里一定会有什么线索。 废纸箱里装着被爸爸当作宝物的橡皮球和罐头盖。玄关前布满魔法灰尘的杂物中,放着一本用纸质较厚的漂亮白纸做成的册子,怎么看都跟那些沾满尘埃的小东西格格不入。 (是照片吗……) 华乃子从鞋柜缝隙中抽出本子用力吹了一口气,沾在本子上的灰尘也跟着飞散。 「咳咳、咳咳咳……爸爸真是的……」 一边抱怨,华乃子边翻开手中对折的册子。 里头贴着驿站改用金箔镶边的彩色照片。 那是个穿着和服的年轻女人,她坐在一把贵气的椅子上,脸上露出腼腆的淡淡笑容。虽然被藏在满是灰尘的地方,但这张照片还很新。 (这个是……) 铃铃、铃铃、铃铃铃! 头顶上方传来吓死人的尖锐铃声,正陷入思考中的华乃子忍不住原地跳了起来。 「讨厌,别吓我……」 按着差点蹦出口的心脏,华乃子把照片捧在胸前,边数落鞋柜上的电话边抓起话筒。鱼缸里的金鱼也圆睁着眼,活像是被吓了一大跳。不过金鱼本来就不会眨眼睛嘛。 「喂,这里是山田家。」 「晚安,是华乃子吗?爸爸回家了吗?」 「爸爸还没回来。」 华乃子马上就知道是百货公司的部长打来的电话。隔着话筒听起来,他好像又是在居酒屋之类的地方,还不时传来拨弄弦乐器所发出的典雅音乐声。 「这样啊,那我晚点再打好了……对了,华乃子看过照片了吗?」 「照片……?」 视线下意识地落在抱在胸前的那张照片上。穿着和服的年轻女人照片,感觉像是精心化妆过,而且还是专程到照相馆拍的照片…… 「怎么样?那女生长得很漂亮吧?对方虽然也是再婚啦,不过她的学历不错,而且还是非常顾家的温柔女人喔。山田老弟是个勤奋又正直的好青年,我可是抱着十足的自信,诚心向对方推荐的呢。相亲的日子就选在这个礼拜天,当然华乃子也可以一起来,因为对方说不定会变成华乃子的妈妈嘛。」 凝视着相片的华乃子对话筒那头的部长声音充耳不闻,只有几个单子被脑海中的渔网捕捉到,剩下的就随部长开怀的大笑声一起左耳进右耳出流掉了。 再婚。相亲。说不定会成为华乃子……妈妈的人…… 过没多久爸爸回来了,匆促之间华乃子手忙脚乱地把照片散尽之间的书包里,华乃子也不懂自己什么要这么做。爸爸要跟这个女人相亲吗?明明只要当面向爸爸问清楚就行了,但为什么就是办不到呢? 爸爸完全没察觉华乃子已经发现了照片,当天晚上也很主动地张罗晚餐,爸爸会做的菜没几样,今天跟前天吃的是同样的菜色。 要华乃子说的话,爸爸煮的味增汤味道太重了,甚至还把用来当汤底提味的鱼干和萝卜干一并倒进了碗里,看着把味增汤淋在白饭上,陪着鱼干和萝卜干一起吃的津津有味的爸爸,似乎一点也没有想对华乃子坦承相亲一事的意思。 脑海里不断掠过被塞在书包里,那张照片上的女人脸孔。 爸爸也想和照片的那个人相亲吗?爸爸想要一个新老婆吗?爸爸为什么要把家事都抢过去做?爸爸他、爸爸他…… 「华乃子,你没有食欲吗?」 像只猫儿般扒着饭,胡须微微抖动的爸爸开口问道。 「我没事啦。」 华乃子边回答边动起手中的筷子,但喉咙就像被什么东西塞住似的,这顿晚饭迟迟无法吃紧华乃子的肚子里。就像一口气把糖果吞进嘴里却哽在喉间的异样感觉,即使喝一大口味增汤想把障碍物冲掉,哽在喉间的糖果却怎么也不肯融化。 爸爸的餐点过去一直是由华乃子负责的,爸爸的脏衣服都是华乃子洗的。和爸爸一起洗澡,和爸 爸一起躺在床上进入梦乡,都是华乃子专属的特权。 但爸爸却把属于华乃子的特权一一夺走,想给他的新嫁娘。 这么一来……华乃子的「存在意义」不久消失了吗。 *** 一吃完饭,跟爸爸说要去向浅井有生请教功课后,华乃子就拿着学校的习题和文具走出家门,笔记本和练习作业本之间还夹着那张照片。 浅井有生是住在这栋鸟笼庄五楼的大学生,说要去请教他算术之类的功课问题,但浅井有生读的其实是美术大学,请教功课只是华乃子的借口罢了,可是说到能讨论这种事的对象,华乃子想来想去也只有浅井有生而已。 从三楼爬阶梯上五楼,按响546号室的门铃。门的那头传来「铃铃铃」的典雅铃声,但等了一会儿后,来开门的却不是这件房间的主人。 卫藤绊——四楼的房客。蓄着一头长及腰部的茶红色长发,短裤底下露出穿着及膝袜的纤细双腿,她今天的穿着也相当有型。从上往下看着反射性涌起对抗意识而绷紧神经的华乃子,卫藤绊眨了眨眼,发出「啊啊……」的轻喃声后点了点头,转身对房里的人喊: 「有你的小客人喔,萝莉控画家。」 「谁是萝莉控啊!」 没多久就听见房里传来老大不高兴的吐槽声。虽然看得见摊平在房里床上的一双长腿,却看不见对方的脸孔。 「要进来吗?」 卫藤绊开口催促着,为什么我非得从卫藤绊口中得到许可,才能踏进浅井有生的房间啊?华乃子想着想着反而生气了。哽在喉咙的块状物像是吸收了泥水而膨胀般,让人觉得既痒又难以复习。 这是怎么回事?胸口好像快烧了起来似的,有种恶心想吐的感觉。看见相亲照片的那个女人时所出现的情绪反应又再度升起,汝漩涡般在心底不断盘旋着,那些粘稠、污浊,可憎、活像是淤泥的东西正逐渐往华乃子的喉咙集中,接着便沉滞不动了。继续这样下去,那个泥块将会越变越大,压迫到喉咙,然后连饭都没办法吃,她最后一定会因为无法呼吸而死去的。 自己体内有股难以归类也无法处理的情感正在发酵,到头来华乃子还是没有踏进浅井的房间,就这样从傻愣在原地的卫藤绊面前转身跑走了。 「这就是『那个』吧,你在嫉妒啦。」 关于哽在喉头的块状物实体,华乃子与另一个对象商量后,轻而易举便得到了结论。她在一楼的大厅休息区巧遇了井上由起 「嫉妒……?」 午间的肥皂剧经常出现这个词。 「华乃子很不喜欢看到有生和小绊在一起吧?」 「我……是不喜欢。」 苦着一张脸的华乃子颔首道。坐在沙发上翘腿撑着下颚的井上由起露出优雅的微笑。「这就是嫉妒,不过我也很不爽他们在一起就是了,晚点过去当电灯泡!」动作虽然优雅,但从他嘴里吐出的却是粗鄙的言词。 休息区里的电视正播映着恐怖电影(在没人会待在这里看电视的深夜时分,这台电视不晓得为什么总是开着,而且多半都是播放恐怖电影)。在被封锁的洋房长廊上,女主角察觉到杀人魔逐渐逼近的气息而左右张望、不停逃跑。逃进某个房间后就紧贴着房门屏住呼吸。确认没有人追上来,好不容易能松口气时,忽然一道人影出现在她眼前—— 如撕裂丝绢般的女人尖叫声让背脊不由得为之一震,全身发颤的华乃子忍不住从沙发上站起身转换频道。等她换好频道后,井上由起才又接着说: 「然后呢,你只要一想到爸爸身边多了一个女人,就会一样觉得很不愉快,这也是嫉妒喔。」 华乃子从没想过午间肥皂剧的剧情有天会降临在自己身上。照这个情况继续发展下去,华乃子应该会遭到继母怨恨,被迫住进储藏室,当作女佣一样呼来唤去,然后不小心爱上来家里送报纸的青年。但送报青年却是继母的相好,发现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后,继母为了守住这个秘密而将华乃子毒杀了。 「哎哟,你先把那些妄想放到一边拉。」 由起毫不在意地将可能发生在华乃子身上的莫大危机晾在一旁,没有多加理会。 「也就是说,华乃子想一个人独占爸爸?」 「可是,爸爸是人家的爸爸嘛……」 「就算山田先生娶了老婆,也不会以为内这样就不当华乃子的爸爸呀。做老婆的也不会从华乃子身边抢走爸爸,而是要变成华乃子的妈妈呀?我倒是觉得再婚也不错啦。对了,上次山田先生不也去约会了吗?」 「可是上次爸爸被甩了呀。」 「只是爽约了一次,还不算被甩啦。我也曾经被人爽约过啊,而且山田先生很绅士又很帅气,如果他愿意。应该会很受欢迎吧。」 由起说的这些话听不出是开玩笑还是出自真心,边说还边发出哈哈哈的笑声;与其说他在开导华乃子,还不如说他的这番话只是诶了寻华乃子开心。 要当爸爸妻子的女人,也会变成华乃子的妈妈……就算想破了脑袋,华乃子还是无法想象。自己就要有妈妈了吗……可是打华乃子懂事以来,身边就没有妈妈陪伴啊。爸爸和华乃子,我们一直都是两个人一起生活的。 「妈妈……是怎么样的东西啊?」 听华乃子这么问,由起优雅的微笑似乎有瞬间的凝结。 电视机又传来女主角的凌厉哀号……我明明已经换频道了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变回之前那部恐怖电影了。这次换由起从沙发上站起身,转动旧型旋钮切换电视频道,华乃子仔细确认过了,由起是转到对孩子身心发展无害的童谣节目。 坐回沙发后,由起刻意轻咳了一声,摆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苦恼表情道: 「这个嘛,我家的『妈妈们』应该不能用来当作一般的标准吧。」 「妈妈有很多个吗?」 「一般都只有一个啦。我家大概比较不一样吧,不过她们也都是很好的妈妈。有个号妈妈的家庭啊,就不会有任何缺憾了。家里有个好妈妈的话,当你说『我要出门了』或是『我回来了』时,都会有人回应,也永远不用担心家里的洁牙粉和卫生纸会用完而没人补充喔。」 「洁牙粉和卫生纸?」 「就是一些用光了会很伤脑筋,但又忘了买的东西啊。」 「我好像有点了解了。」 虽然这么说,但华乃子还是不太清楚妈妈究竟是怎么样的存在,说到洁牙粉和卫生纸,虽然没什么好自夸的,但华乃子也不会任它们用光却没有补新的啊。说出「我要出门了」或是「我回来了」这些话时,华乃子也会好好回应啊。如果说爸爸和华乃子的两人生活还有什么缺憾,就是少了仪态滚筒式洗衣烘干机而已吧。至少「妈妈」并不是我们所缺少的东西。 就目前的状况来说,大概算是已经很完美的爸爸与华乃子的生活力,若是硬插入「妈妈」的话,华乃子的存在似乎就显得多余了。对华乃子来说,她并不是很欢迎「妈妈」入侵自己的生活。 可是,爸爸是不是很想要一个妻子呢…… 女人微弱的悲鸣震动着休息区的空气,在自动转回恐怖电影频道的电视画面中,一把锯齿正悄悄逼近无力瘫软在地的女主角脖子。 ****** 隔天早上也是一样,在华乃子醒来时,爸爸已经先起床了,而且还在窗边晾衣服。 「早安,要 吃饭了,先去把脸洗一洗吧。」 爸爸的心情似乎很不错,将洗好的衣物弹了几下挂在上衣架时,华乃子才发现那是自己的内裤,只要有人站在外面抬头一看,就会看到华乃子那几条纯白的南瓜内裤像运动会上装饰的万国旗般并排随风摇曳着,刺目得让人忍不住眯起眼睛。 「哇啊——!」 华乃子哀号一声,往爸爸大大的背部摸了过去。 「讨厌啦,爸爸!不可以把内裤晾在外面!」 「可是今天天气很好啊,可以把壁虫杀光光喔。」 「华乃子的内裤才没有长壁虫呢!讨厌,衣服我来晾啦,爸爸到那边去!」 从爸爸手中抢过洗好的衣服顺便把他赶开,工作被抢走的爸爸只好不甘不愿地从窗边退开,当华乃子把内衣裤都晾在浴室走出来后,爸爸正待在餐桌旁吐司片抹上花生酱,可是抹一下却偷舔好几下。每次一把花生酱抹在吐司上,就会伸舌舔两下奶油刀。抹一下又舔两下,刚买多久的花生酱已经剩不到一半了。 「交给爸爸负责的话,不管蜂蜜,花生酱还是奶油有多少都不够啦!算了算了,爸爸只要乖乖坐着就可以了!」 「不行,早餐的事交给爸爸,华乃子只要坐好就行了。」 「我来!」 「爸爸来!」 穿着睡衣的华乃子和爸爸分别从两侧伸手抓着花生酱瓶子,双方各不相让,不知不觉间,华乃子的眼里已经蓄积了满满的眼泪。 几天来所积累的郁闷终于忍不住爆发,在华乃子体内形成一股强烈的冲击。 「讨厌。爸爸就这么觉得华乃子很麻烦吗?你把华乃子的工作都抢走了,就是想把华乃子的工作给新太太做吧!」 爸爸突然松开手,让还死抓着花生酱瓶子的华乃子猝不及防地一屁股摔倒在地,「爸爸,不要突然放开啦!」抱怨着缓缓从地上站起来时,才发现爸爸正瞪大那双琥珀色眼瞳,一脸震惊地瞪着自己。 「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的……?」 爸爸困惑的问,华乃子撅着唇恨恨地瞪了爸爸一眼,将花生酱瓶子放回餐桌上,转身跑回床边把放在书包里那张用漂亮白色底纸装饰的相亲照片抽了出来。 「这个。」 华乃子把照片递给爸爸。 「啊啊,被你发现了啊……是部长帮爸爸介绍的,似乎是个很好的人呢,而且对方也喜欢猫咪……」 爸爸有些不知所措地搔了搔头解释着,却没有半点想要反驳的意思,这样的态度反而令华乃子更加无法接受。这张照片是入侵华乃子与爸爸之间的罪恶根源,是个讨人厌的侵略者。 华乃子拿着照片的手不由自主地发抖。 「这,这么漂亮的人,跟爸爸一点都不配啦,简直就像美女与野兽嘛。爸爸,你最好还是去照照镜子吧。爸爸的头那么大,而且身体那么胖,四肢又短短的,身上都是鱼腥味,来时裸着身体只打了条领带,爸爸根本一点都不帅。这个世界上菜没有哪个女人想和爸爸结婚呢!」 华乃子说了好过分的话,真的非常过分的话,爸爸的耳朵和胡须都悲伤的垂下来了,华乃子知道,可是说出口的话已经无法收回了。 「说的也是,爸爸一点都不帅啊……」 爸爸寂寥地喃喃自语,那样的身影就像在责备华乃子般,让她难以忍受。哽在喉间的泥块又慢慢地膨胀,压迫着呼吸。如果真能就这么停止呼吸就好了,华乃子如果死了就好了。 不是的,爸爸。爸爸不要觉得悲伤。爸爸虽然不帅,可是只要华乃子喜欢爸爸就没关系。爸爸是只属于华乃子的英雄,所以没关系。所以所以,这个家里不需要太太,也不需要妈妈的。 ……啊啊,终于发现了,原来华乃子才是那个憎恨新来的继母而动了歹念下手毒杀对方的角色,华乃子才是肥皂剧里的坏女人。 所以说,在故事最后总一败涂地而遭到流放的,其实是华乃子才对。 **** 那天放学后,华乃子再度来到战场。 下午四点零二分,战场早已厮杀得一片血肉模糊。华乃子和一群挤成沙丁鱼罐头的主妇们互相推挤拉扯,到处都可以听到尖锐的哀号声。「来哦来哦,四点的限时大特惠已经开始了!国产的超大草虾大特价只要五百元,卖完就没有了喔!」就连穿着围裙手持扩音器的男人叫喊声,也几乎被主妇们的尖叫哀号淹没。好几张传单被群众踩在脚底下践踏,污损得已经看不清原本的样子了。 华乃子也是看了限时特惠的传单,才会放学后还刻意绕远路来到位于隔壁车站的这件超市加入抢购行列。 虾子是爸爸喜欢的食物之一,今天帮爸爸做很多炸虾吧。在爸爸下班回家之前,今天由华乃子来准备晚餐,而且还要跟爸爸说「对不起」,用炸虾来赔罪,求求爸爸不要把华乃子赶出家门,今天在学校里,华乃子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件事。 可是,华乃子真的能突入战场完美地达成任务,然后平安脱困吗?敌人可是一群有着大屁股又身经百战的主妇啊。 可是为了爸爸的炸虾,华乃子也只能使出浑身解数了。 咽了口唾液,双眼镇定目标,直冲战场。 ……可惜立刻悲惨的败下阵来。 被欧巴桑的大屁股顶来顶去,手里的购物袋被人家推来推去,连身上的衣服都被扯来扯去皱了一大片,完全无法接近战场最前线的华乃子,努力从主妇们已经挤得皱巴巴的裙子缝隙间又钻又挤,另一群新来乍到的主妇们就像橄榄球选手准备抢球般,一波接一波地向前突击,华乃子好不容易占到的一席之地马上又被挤得水泄不通。 「我、我才不会认输呢……」 华乃子不死心地再度点燃斗志,把书包抵在胸前当成护盾,接着使出全身的力气再次突击——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传出悲鸣声的同时,一个女人就像炸弹般从主妇集团中被弹了出来,一屁股撞上华乃子挡在胸前的书包,华乃子又一次被弹开,倒坐在地。 「好痛喔……」 弹飞过来的女人和被撞倒的华乃子都抚着屁股,发出吃痛的呻吟—— 「咦?」 然后互卡看了一眼。 「哎呀,你不是华乃子吗?」 漂亮套装的其中一双袖子从肩膀处被扯得稀巴烂,活像烫失败的卷发蓬乱不已,丝袜脱线、高跟鞋也不见了一双,全身上下都给人狼狈印象的这个女人——华乃子曾经见过。 「加地同学的妈妈……」 与健壮的主妇们混战仍不行败下阵来的两人,在无可奈何之下只能买了外国进口的小虾子后就赶紧逃离现场。加地同学的妈妈说:「没关系啦,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嘛。」这算是安慰吗?虽然这么想,但华乃子并没有吐槽。 「梢太的社团活动应该快结束了,他马上就会回来,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不要拘束喔。」 加地同学和他妈妈的公寓就在车站附近的住宅区。对住在位处杂乱无章闹区的西欧式建筑——hotelwilliamschildbird里的华乃子来说,反而觉得新奇,他们家是非常简单朴实、以钢筋水泥建成的一房一厅小套房。 坐在饭厅的椅子上,感受着别人家的陌生气味,华乃子有些无所适从地环视周围。 这是间只有饭厅 和寝室的狭窄住所,寝室是榻榻米房间,拉门上方的横木挂着足球队的队服。贴在墙上的图画纸写着大大的「谢谢妈妈!」几个字,那是张用蜡笔画的人物肖像画,应该是加地同学小时候画的吧。华乃子家里也同样贴有华乃子小时候帮爸爸画的人物像。虽然家里的气味不尽相同,但放眼看去所见的东西却与华乃子家大同小异,真是不可思议。华乃子家和加地同学家都是单亲家庭,而且两个人都是国小三年级,家里只有两个人一起生活。 ……话说回来,厨房从刚刚就一直传来碰撞声,伴随着「咦呀~」或「啊咻~」之类的怪声,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啊?光是呆呆坐着,华乃子既闲着无聊又完全静不下心来—— 「那个……」 探头从隔帘缝隙往厨房窥看的瞬间,忽然又什么黏黏的东西贴上了额头,腥腥臭臭的。 「哇啊!」 华乃子吓了一跳,贴上额头的东西原来是尾虾子。把额头上的虾子拿下来后,才发现加地同学的妈妈把大碗公反过来当作护身铠甲般戴在头上,全身上下沾满了面粉正在和流理台上的虾子搏斗着,。 「啊、啊啊~真是的,对不起喔,我的手不小心滑了一下。」 华乃子心想,只是手滑一下,虾子应该不会飞得这么远吧。 「那个,让我来帮忙吧。」 「哎呀,这可不行喔,今天华乃子是我们家的小客人呢,之前去你家打扰还吃了那么多好吃的东西,今天就让我做一点料理当作回礼。你喜欢炸虾吧?我们家的梢太也很喜欢。」 可是这种声音怎么听都不像制作炸虾该有的声响啊……整个厨房就像被龙卷风扫过似的惨不忍睹,碗公和塘瓷盘因手忙脚乱而失序乱放,流理台和地上到处沾满面粉和面包粉……华乃子甚至还看到更恐怖的一幕,加地同学的妈妈竟打算把还没剥壳的虾子直接裹粉拿去炸。 「那个……炸虾用的虾子要先剥壳,把虾脚切掉,然后用菜刀把泥肠挑掉,接着再从侧腹的地方切进去轻轻敲。这么做,虾子就不会遇热而缩起来了。像这样抓着尾巴,接着再用面粉、鸡蛋、面包粉……」 看不下去的华乃子自动站上流理台,一边说明一边迅速流畅地将虾子裹上面衣,「哎呀、哎呀、哎呀呀,原来是这样啊,嗯嗯嗯,华乃子好厉害喔!」加地妈妈相当佩服得站在一旁应声。 「沾炸虾的调味酱做法也很简单喔。先把洋葱、白煮蛋、酸菜切成碎末,再加上美乃滋柠檬汁……」 「……你、你们在做什么啊?」 突然插入的声音让正在制作酱料的华乃子抬起头,就看到穿着运动服的加地同学伸手掀开暖帘站在厨房门口的身影。 「你回来啦,梢太。」 「欢迎回来,加地同学。」 「呃,为什么山田会跑到我们家来啊?」 面对厨房里同时出声欢迎自己回家的两人,加地同学不知为何突然胀红了脸,畏畏缩缩地从厨房门口退了好几步,又突然想起自己此刻的穿着,急忙「啪啪啪」地用力拍掉沾在体育服上的尘土。 「哎呀,梢太真是的,又把自己搞得全身脏兮兮,快点去换件衣服啦!」 妈妈跑到厨房门口打算帮加地同学把那件图渔夫脱掉,「哇啊,快住手、别脱我的衣服啦!」就算被拉高的t恤覆住整张脸,还可以听见加地同学闷闷的叫声,挥开妈妈的手后,加地同学连忙逃开。加地妈妈的室内拖鞋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紧追在他身后。 「等等啊,梢太,再逃也没有用喔!」 「不用你啦,我自己会脱啦!」 「让妈妈帮你换衣服嘛。」 「为什么要你帮我换啊!」 真是对吵闹的母子啊……加地同学平时在学校都不怎么说话,给人酷酷的印象,班上的女生都说他有多帅气,原来他在家里还挺像小孩子的嘛。华乃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对从浴室方向传来的吵闹声充耳不闻,继续调理手边的炸虾。 不时可以听见加地妈妈的开朗叫声。 ……有个好妈妈的家庭啊,就不会有任何缺憾了。 调理炸虾时,华乃子忽然想起井上由起曾说过的话。 炸虾和自制的调味酱料】甘蓝菜和马铃薯泥、通心粉沙拉,再加上用芹菜和番茄酱煮的蔬菜汤……结果当天的晚餐全由华乃子一手包办了。虽然只是用现有材料做出来的料理,但最近工作被爸爸抢着做而造成的欲求不满,让华乃子全发泄在这桌食物上了。 加地家的晚餐时刻仍是吵吵闹闹的。 「居然能在我们家的餐桌上吃到这么正常的一顿饭……」 加地同学迟迟没有动筷,此刻正含着眼泪双手合十对这桌料理膜拜。「梢太,大事不好了!」而坐在加地同学对面的加地妈妈却突然大叫一声。 「家里已经没有用来淋甘蓝菜的酱汁了,麻烦你用最快的速度冲去便利商店买一瓶回来!」 「现在吗?」 「因为甘蓝菜一定要淋酱汁才好吃嘛。」 「那个……我也做了甘蓝菜用的酱汁,所以没问题的。」 华乃子怯怯地开口插话,加地母子双双惊讶的瞪大眼睛,又不约而同地双手合十对华乃子膜拜起来。 有个好妈妈的家庭,就不会有任何缺憾了——加地同学的妈妈是个好人,可是加地家却少了很多东西啊。以酱汁为首,冷冻库里的冰,浴室的清洁剂,玄关的灯泡,加地同学明天要穿的袜子,还有这个和那个还有那个跟那个……只要一想到少了什么东西,加地妈妈就会哇哇大叫:「梢太,去便利商店一趟!」、「梢太,对不起喔!」一而再地拜托加地同学出门跑腿。 「我妈就是那副德行,对不起。」 加地同学很是无奈地对华乃子咬着耳朵道: 「关于这一点,山田真的很了不起耶,你那么独立,又很会做家事,将来一定可以成为很棒的太太。」 挺着加地同学靠在桌边撑着脸颊布满的嘟囔,下一秒他的脸就像被点燃的瓦斯炉火般突然涨红,用力到差点连椅子都翻过去般急忙抽身拉开与华乃子之间的距离,「你别误会喔,我不是说想娶你当老婆,不是啦,我也不是讨厌你的意思……算了,什么都没有,当我没说,你忘了我刚才说过的话吧。」比起在学校给人的印象,加地同学果然是个很奇怪的男孩子。 华乃子把视线从加地同学身上移开,与加地同学突来的惊慌失措成反比,华乃子沉重地深深叹了一大口气。 「我难道不行吗……爸爸好像打算娶个新太太,要去相亲了。」 「相亲?山田的爸爸吗?」 华乃子抑郁地点了点头。 「喔,相亲啊……山田的爸爸要去相亲啊……?」爸爸去相亲有什么好奇怪的吗?加地同学似乎有些无法释然地反复喃喃着这几句话,「这件事你别对我妈说喔,她肯定会昏倒的。不过……这样啊,我还以为这世界上不会有另一个人对「那种的」有兴趣的说……」 「华乃子~」 浴室的方向传来加地妈妈的呼唤声。 「洗澡水已经放好了,你今天会留下来过夜吧?我帮你打电话跟爸爸说一声喔。」 「老妈又擅自决定了……」 挺着妈妈的声音,加地同学露出有些憔悴的表情,本想拒绝加地妈妈的好意回家的,但想了想,华乃子还是决定顺了加地妈妈 的意思再这里住一晚。 华乃子对爸爸说了好过分的话,深深伤害了爸爸。原本想用超级大炸虾来赔罪的,却也办不到。就算回去了,华乃子也没脸见爸爸,说不定爸爸还会趁这段时间抛下华乃子的事,一个人跑去相亲呢…… 「可是,我觉得相亲并不是件坏事。山田同学没有妈妈也很辛苦吧?因为你还只是个小学生啊。」 加地同学含糊的说,没想到加地同学会说出和井上由起同样的话,华乃子忍不住嘟起嘴反驳:「我并不觉得很辛苦啊,因为那些家事一直都是我负责的嘛,而且……」视线偷偷往走廊那头瞥去。加地妈妈正开心的哼着歌,还伴随「叮咚叮咚」令人不安的碰撞声。 「我自己做,效率反而快多了。」 「呃,我家的妈妈应该不能用来当一般的标准吧……」 脸颊有些抽搐的家底同学又说了和井上由起同样的话。 华乃子认识的人的妈妈好像都不是可以用来当做参考的对象。这么说,到底怎么样的「妈妈」才符合真正的「标准」呢?这对没有妈妈的华乃子而言,是永远无法得知的答案。 「梢太也一起洗嘛。」 「别开玩笑了!」 「有什么好难为情的,你上一年级之前我们不是都还一起洗澡的吗~」加地妈妈强硬地想把红着脸拒绝这项提议的家底同学拖进浴室,但加地同学还是挣脱了妈妈的牵制。「大笨蛋!」丢下这句话之后,他就立刻逃的远远的。 「真是的,那孩子最近该不会是反抗期吧?男孩子真的很无趣耶。」 像个孩子般嘟起嘴抱怨的加地妈妈最后只抓到华乃子,不由分说地直接把华乃子拉近浴室。 这是第一次和爸爸以外的人一起洗澡,华乃子不禁有些扭捏,慢吞吞地解开头上的红色蝴蝶结,加地妈妈却丝毫不觉得难为情地迅速将身上的衣服脱光光,把尺寸惊人的胸罩丢进脚边的洗衣篮里,华乃子忍不住细细凝视。加地妈妈应该是穿着衣服就显瘦的那种人吧?低头看看自己跟洗衣板没两样的身体,不由得陷入沉思。华乃子的身体有一天会不会也像加地妈妈一样变得凹凸有致呢? 「华乃子,我来帮你洗身体,过来吧。」 在海绵上倒了满满的沐浴乳搓出泡泡,加地妈妈唤了华乃子过去。站在蹲坐在浴室里的加地妈妈面前,眼前正好是加地妈妈那对包覆在泡沫下的丰满胸脯,让华乃子不晓得该把视线往哪里摆才好。 「我自己洗就好了,平常我都是自己洗的。」 「哎呀,不用跟我客气啦,华乃子现在应该还是向妈妈撒娇的年龄啊。」 加地妈妈不由分说的抓住华乃子,开始拿海绵在她身上搓洗,华乃子僵着身体,将视线从加地妈妈的胸前移开,呐呐开口道: 「我才不需要妈妈呢……」 在被柑橘系列沐浴乳香气包围的浴室里,华乃子脱口而出的声音竟比想象中的大了许多。 加地妈妈停下拿着海绵搓洗的手。她该不会生气了吧?华乃子忍不住缩了缩身子。 将双手平放在华乃子肩上,加地妈妈的目光专注地望了过来。 「华乃子。」 加地妈妈回响在浴室里的声音,出乎意料地非常温柔。 鼻头上沾着泡泡,加地妈妈微微笑着。 「女孩子身边有妈妈陪伴比较好喔。所谓的母亲啊,是女生的大前辈,会将小女孩引导成很棒的女性喔。在华乃子长大、变成很棒的成熟女性之前,母亲都会引导着华乃子、守护着华乃子喔。」 「好,我要认真洗了!」加地妈妈嘴里哼着奇怪的旋律,又开始奋力搓洗华乃子的身体。 全身沾满泡泡的华乃子乖乖站着,加地妈妈的搓洗方式跟爸爸完全不同。她不像爸爸老是使出吃奶的力气「嘿咻嘿咻」地用力搓,而是用恰到好处的力道,连手指和脚趾缝都很好仔细地帮华乃子洗干净。帮华乃子洗头发的时候,也是轻柔地轻轻搓揉头皮,不像爸爸老是用力扯着华乃子的头发(不过华乃子知道爸爸已经很努力想表示温柔一点了。) 洗好澡后,加地妈妈还拿吹风机帮华乃子把头发吹干,围着浴巾的家底妈妈胸前散发出馨宁的淡淡香气,华乃子有些难为情,但并不觉得讨厌。 加地同学家虽然缺少了很多东西……可是,这种整颗心都快满出来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呢?在加地妈妈帮自己吹头发的时候,华乃子一直思索着。 「让你穿梢太的睡衣是在太不可爱了,你等一下喔,华乃子要穿的睡衣、睡衣……」 就在加地妈妈边嚷着「不是这个,也不是这个」,边埋在寝室的五斗柜中翻来找去时,正好走到房门口的加地同学一看到身上只裹着浴巾的华乃子,忍不住「哇啊啊啊!」的大叫一声,急忙冲进浴室里。 「哇啊,就是这个,好怀念喔。华乃子,你穿这一件,穿这一件看看!」 好不容易拉出一件浴衣,加地妈妈开心地嚷着,而当华乃子穿好之后,三两下就洗好澡走出浴室的加地同学又「哇啊啊啊!」的大叫一声,连忙从寝室门口跳起来往后退了一大步。 「梢太这孩子真是吵死人了,这件怎么样,很可爱吧?你是不是迷上华乃子了呀?」 好像夸耀的是自己的女儿似的,加地妈妈推推华乃子的肩膀,让她站到加地同学的面前。 「谁,谁会迷上她啊!」 一边回应还一边往后退的加地同学,那双瞪得大大的眼睛却没有从华乃子身上移开过,他脸上的红晕好像也不是因为刚洗好澡的关系。 「这一件啊,是附近人家的太太要送给梢太的,不过梢太根本不肯穿,能让华乃子穿上实在太好了。」 加地妈妈喜不自胜地又把华乃子带到梳妆台前。 这是一件有着甘蓝底色,上头渲染好几双白色金鱼的浴衣,印花腰带在身后绑成一个文库结,好似华乃子背后也长出了金鱼尾巴,这是华乃子第一次穿浴衣,因为过去都没有机会穿,而且平时华乃子也都喜欢穿西式的古典洋装。 有些不太习惯,又有点不可思议,梳妆台从各个角度映出自己的身影,把头发整起来会不会比较好呢……正当华乃子这么想的时候,加地妈妈也从梳妆台上的置物盒拿出一个发夹。 「这个就送给华乃子吧,一定会很适合的。」 那是格装饰着很多亮晶晶珠珠的蝴蝶造型发夹,华乃子觉得这个发夹对自己来说好像稍嫌成熟了点,但还是非常漂亮,这时加地妈妈已经把蝴蝶发夹别在华乃子的头上了。 我还真是可爱啊,连自己都忍不住这么想,真是的,不管穿什么都这么适合……看着镜中的自己,华乃子偷偷在内心里自我陶醉,不禁有些自傲,真想让乌龙庒的打架也看看自己穿浴衣的模样。只要看到华乃子将头发盘起来,散发出小女人风情的浴衣模样,浅井有生就不会再像过去一样,把华乃子当成小孩子看待了,还有爸爸也是。 ……好想让爸爸也看到我穿浴衣的模样。 *** 梦里,爸爸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到处都是迷蒙的白雾,在分不清地面与天空界限的模糊空间中,只有一张桌子和一张椅子。身躯庞大的爸爸缩坐在椅子上,握着叉型汤勺吃金枪鱼罐头,喜欢的金枪鱼罐头就摆在眼前,但爸爸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寂寞的缩着背脊坐在椅子上的背影,让爸爸的身形看起来比平常还要小好多。 爸爸,因为今天我不在,所以你才一个人吃饭吧。一个人吃饭,真的一点都不好吃啊。之前爸爸不在家的时候,我也只能孤零零的一个人吃饭,可是一点都不好吃。今天华乃子让爸爸尝到一个人吃饭的滋味了。 对不起喔,爸爸,真的对不起。我马上就会回去了。我们一起吃饭吧。所以你不要再露出那么寂寞的表情了,好吗?爸爸…… 「爸爸!」 有些口齿不清的明亮声音在布满浓雾的空间中响起。 是我吗?不是我啊。 三角耳朵倏地一震,爸爸随即抬起头来。在爸爸身旁,仿佛有束淡淡的灯光被点亮,浮现出一抹小小的人影。 不是我啊,可是,她是我……? 那是个比华乃子稚幼许多的小女孩。身上穿着缀满波型褶边犹如娃娃的洋装,白色的裤袜配上一双圆头小红鞋,刻意要展现给爸爸看似的,小女孩用脚尖点地转了一圈,身上那件洋装的裙摆也轻飘飘的随之翻飞。 「这件新洋装怎么样?适合我吗?爸爸。」 「嗯,非常可爱呢。华乃子果然穿什么都可爱啊。」 「嘿嘿嘿……」 小女孩闻言不由得露出自豪的笑容。 「那华乃子就当爸爸的新娘吧。」 蹦蹦跳跳的小女孩这么说完后,爸爸却歪了歪脖子悠悠回道: 「唔——如果华乃子变成爸爸的新娘,那爸爸就不再是华乃子的爸爸了,这样会很伤脑筋啊。」 「爸爸想当华乃子的爸爸吗?」 「嗯。」 爸爸点点头,接着说: 「爸爸想永远当华乃子的爸爸。」 睁开眼睛时,爸爸的声音似乎还残留在耳边。 这里不是平常和爸爸一起睡觉的房间。头顶上梁柱已经斑驳的和室天花板,天花板中央有个用纸糊成的四角型灯罩,房里只有小灯泡散发出的一抹淡淡橘光。 过了一会儿,华乃子才想起这里是加地同学家。身旁传来加地妈妈的规律呼吸声。因为加地家只有两套床被的关系,加地妈妈提议说:「那梢太就跟华乃子一起睡觉吧?」但加地同学却坚决反对,浴室三坪大的和室里,就由加地妈妈睡正中间,而加地同学和华乃子则分别睡在加地妈妈的两头。 真后悔醒了过来。 陌生的家、陌生的被褥,深夜里,只有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 胸口突然涌上教人难以承受的寂寞。 (好想回家……) 好想回到爸爸身边。 溢满胸臆的寂寞一路堆积到眼底,化成泪水一滴滴落下,华乃子低头将脸埋进枕头里,但眼泪就是不受控制地不断流出来。呜呜、呜呜……无法克制的呜咽,从枕头缝隙间传了出去。 「嗯……华乃子?你怎么了?」 身后传来加地妈妈睡的迷糊的询问声。华乃子拼命忍住呜咽摇了摇头。一直到加地妈妈的手轻轻抚上华乃子颤抖的背部。 「华乃子,过来我这里吧。」 被加地妈妈用那么温柔的声音轻唤,华乃子再也控制不住扑进她的怀里。 加地妈妈的手在背上轻轻拍抚着。加地妈妈身上的味道和爸爸完全不一样。可是这个动作却与爸爸有几分相似,想到这里,华乃子愈加眷恋起爸爸。再想到爸爸现在也正一个人孤零零的睡在床上,华乃子更是悲从中来。 「我对爸爸说了很过分的话……」 把头贴在加地妈妈胸前,华乃子流着泪哽咽缓慢地说着。像是忏悔一般,华乃子无法忍住不去对他人倾吐自己有多后悔。 「我说爸爸一点都不帅,我说爸爸又胖又四肢肥短,老是光着身子,我还叫爸爸去照镜子看看自己的德性……」 「哎呀哎呀,可是山田先生很帅气的呀。华乃子说的那些话也不是真心的对吧?」 挺着加地妈妈慢悠悠的回应,华乃子点了点头。 「可是,我就是忍不住说了……因为我觉得爸爸要被抢走了啊,以后华乃子就再也不是爸爸最重要的宝贝了。现在的华乃子变成一个爱嫉妒的坏女人角色了……」 挺着华乃子单方面忏悔自白,加地妈妈不时发出「哎呀、哎呀、哎呀呀」的声音回应,温柔拍抚华乃子的背部细细倾听着。途中,隔着加地妈妈的肩膀传来加地同学睡得迷迷糊糊的声音:「怎么了吗……」「没事的,梢太。这是女孩子间的对话,你乖乖睡吧。」但加地妈妈这么说完后,加地同学没多久又立刻睡去,没再发出半点声音。 「没事的,华乃子。华乃子会因为爸爸而嫉妒,就表示山田先生真的是个难得一见的好爸爸啊。这并不是什么丑陋的事,每个女孩子一定都曾经迷恋过爸爸的。在这种感情自然消灭之前,只要维持现状就好了。而且啊,到了华乃子不再迷恋爸爸的那天,你就从女孩子往美好的成熟女性更迈出一步了。」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自己这种事,不过加地妈妈告诉了自己。 轻轻拍抚背部的问头掌心和温存的声音,缓缓将哽在喉头的有毒硬块融解,随着眼泪一并排出体外,直到苦累了再度跌入梦乡之前,华乃子她抓着加地妈妈不住哭泣。 但体内仍是残留下如梅干种子般,顽固地不肯乖乖消失的硬块。 小小的硬块在华乃子体内存辉着,或许这就是为了变成「完美的成熟女性」所必须存在的第一颗种子吧。 隔天一大早,爸爸在上班前先来到加地家接华乃子,华乃子没办法正视爸爸,站在公寓选关口的爸爸也尴尬的低垂着头。 加地妈妈从华乃子背后轻推了一下—— 「去啊,华乃子。」 华乃子踉跄了两、三步,便倒向爸爸的腹部。爸爸大大的手小心翼翼地怕碰坏什么易碎品般,缓缓覆住华乃子怯怯颤抖的背部。 爸爸,对不起。 华乃子没办法坦率地向爸爸道歉,相对的却伸出手环抱住爸爸的身体,将脸埋进爸爸的腹部低低说了声: 「……爸爸,你可以去相亲没关系的。」 就算爸爸娶了新太太,一定也没问题的。 「爸爸想永远当华乃子的爸爸。」 很小的时候,爸爸曾这么对华乃子说过,爸爸永远永远,都会把华乃子当作最重要的宝贝——爸爸的这份心意,华乃子从来没有怀疑过。 「相、相亲?山田先生要、要、要相亲……」 加地妈妈突然一个重心不稳,一旁的加地同学连忙搀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形。 *** 星期天,爸爸和华乃子精心打扮(华乃子穿上自己最漂亮的洋装,而爸爸也在脖子上大了个领结),一同前往部长一手张罗的相亲地点。在雅致的日式料理店包厢里。因为来到不习惯的地方而紧张不已的两人在显得局促不安,终于要正式与或许会成为爸爸的新太太,华乃子新妈妈的女人见面了。 「这位是在我工作的地方非常勤奋服务的山田老弟,这位是他的女儿华乃子。」 深深行了一礼,等部长介绍完再抬起头时,只见穿着振袖和服静静坐在对面的女人和她的父母都全身僵硬,而且还一脸不敢置信地直盯着爸爸。相亲对象的脸上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照片中那含蓄优雅的笑容。 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虽然现在才注意到有些迟了,但仔细想想,爸爸 可是只猫布偶耶。对华乃子或爸爸周围的人来说,爸爸是只猫布偶这件事非常理所当然,但不管怎么说,爸爸仍是一支猫布偶啊。华乃子怎么想都不觉得有哪个女性会有这种奇怪的癖好和一支猫布偶相亲,部长究竟是抱着什么心态帮爸爸安排这场相亲的呢? 「呃……如果有冒犯的地方请多多见谅……山田先生……似乎和平常人有点不太一样啊?」 「我常被人这么说,请不用放在心上。」 淡淡回应着对方的问题,爸爸长长的尾巴在半空中晃啊晃的,对方一家人的视线全部被爸爸摇来摇去的尾巴吸引住了。突然飞来一只苍蝇,爸爸长长的尾巴分毫不差地把想停留在餐桌上的苍蝇拍了下来。 对方一家人有志一同的发出哀号。 于是乎,对方只留下一句「很可惜我们并没有什么缘分」后,便郑重地拒绝、早早离席了。 部长万分不解的歪着头嘟嚷道: 「他们是有哪里不满意啊?哎呀、山田老弟,你可别泄气啊。你哪,只是毛发比别人多了些,但长得并不丑啊。不管怎么说,我对你的人品可是很有信心的,如果有看到适合的对象,我会再替你介绍的。啊啊,对了,你要不要也去拍个相亲照呢?这次的相亲,你都还来不及准备相亲照呢。」 「部长,那个不是爸爸喔。」 看部长对着摆在地板上装饰的陶瓷招财猫说话,华乃子冷静的出声指摘。部长拿下了眼镜又戴上,来回比对招财猫和爸爸好一会儿后,才开口: 「哎呀呀,不好意思,最近我的老花眼愈来愈严重了,山田老弟应该更大只才对嘛。」 部长拍了拍爸爸的肩膀,哈哈大笑道。 也就是说,部长根本没有搞清楚爸爸到底长啥模样嘛,看在他眼中,爸爸是个「只是有点笨重、毛发比平常人多了些的寡言男子」,部长的老花眼让他根本没注意到时只猫布偶。话说回来,不管工作上的表现再怎么出色,有哪个正常的上司会帮一只猫布偶做媒相亲啊。 华乃子忽然升起一股冲动,想朝咯咯大笑的部长秃头上用力打下去。把华乃子的心情和山田家平静的生活搞得乌烟瘴气的元凶,不用说当然就是眼前这位部长大人。 离开日式料理店,走在归途上。 「因为爸爸一点都不帅气,所以这场相亲才会失败吧。」 爸爸非常颓丧,连脚步声音都显得失落,但华乃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安慰才好,只能默默走在爸爸身边。爸爸被甩了,在说爸爸到底帅不帅之前,应该还有更基本的问题吧。爸爸根本不用为了帅不帅的事感到难过啊。虽然想替爸爸加油打气,但总觉得不管说什么都只会让爸爸跌入更绝望的深渊罢了。只要爸爸还是一只猫布偶,应该就娶不到老婆吧。 「华乃子,对不起喔。」 爸爸轻声道。 「为什么跟我道歉?」 「因为华乃子把家事做得很好,帮了爸爸很多忙,可是华乃子还是小学生啊,和朋友玩乐和念书也需要花很多时间吧?部长也是这么对爸爸说,才帮爸爸安排相亲的。为了华乃子,爸爸才想娶个太太回来的。」 「爸爸你……」 华乃子瞪大了眼,抬头望着爸爸。爸爸居然因为这种理由而决定相亲…… 「爸爸不用把这种事放在心上啦,因为我很喜欢做家事啊。爸爸不需要为了我找个新妈妈,如果能遇到一个喜欢爸爸、而爸爸也喜欢的女人,到时候再结婚就可以了。因为我总有一天也会成为别人的太太啊,到那个时候,爸爸就会变成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咦?华乃子要嫁给别人吗?爸爸不会允许的!」 「讨厌啦,爸爸,那还是很久以后的事啊。不过,我总有一天得嫁人的,我会变成一个很棒的女人,然后和很棒的男人结婚喔。」 华乃子恶作剧般笑着对爸爸这么说,从他身边往前小跑了几步,才回头看向爸爸。 身后的肥大夕阳,将华乃子的影子拖得长长的拽向爸爸的方向,打着领结的爸爸似乎受到比相亲失败更大的打击,傻傻地愣在原地。 敏捷地以交互跳的方式在后跳回爸爸身边,华乃子笑着说: 「在我嫁给其他男人之前,如果爸爸身边也能出现一个好女人就好了!」 说出这句话时,胸口会觉得有些痛痛的,就是华乃子还是好喜欢爸爸的最佳证明。 现在还不会变,爸爸是华乃子最重要的宝贝,华乃子也是爸爸最重要的宝贝,这件事在华乃子长得更大之前都不会变。在华乃子长大之前,一定都是如此。 「肚子饿了,买完菜就赶快回家吧,四点开始有限时大特价呢。爸爸一定要抢到特大只的草虾才行喔!今天我们来吃豪华大炸虾!」 华乃子跳着回到爸爸身边,拉起爸爸的手,爸爸似乎也恢复了精神,「好,爸爸一定会使出全力的!」边说还很可靠似的秀出手臂上的肌肉(之类的姿势……因为爸爸是只猫布偶,根本秀不出手臂上的肌肉嘛)。 「妈,你等一下,别推拉。」 「因为人家听不到嘛,相亲怎么样了?到底有没有成功啊?梢太,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叫你别推拉……」 不远处传来交头接耳声,往周围看去,就发现不远处的电线杆后头有两个推挤的人影非常整齐地发出哀号:「危、危险……啊啊——!」然后交叠着扑到在马路上。 「加地同学?」 华乃子疑惑地眨了眨眼睛,这对头戴毛线帽,脸被大墨镜遮住,怎么看怎么可疑的双人组,正是加地同学和他妈妈。把加地同学当成软垫压在身下的加地妈妈急忙站起身,放弃遮掩地拿下墨镜和毛线帽说:「哎、哎呀,是山田先生跟华乃子啊,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到你们,真是偶然啊……」「说什么偶然嘛……」还趴在地上的加地同学忍不住吐槽,随即被他妈妈的高跟鞋踩了一下,加地妈妈还发出「喔呵呵」的笑声。 华乃子和爸爸有些不知所以的面面相觑。忽然觉得好笑而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爸爸,我可以请加地同学他们来家里吃晚餐吗?」 「当然可以,只要华乃子愿意。」 今天就用大盘子装很多炸虾吧。盘子旁边摆着自制的沾酱、甘蓝菜与柠檬切片。四个人围着桌子一边聊天、一边大快朵颐吃着炸虾,一定很欢乐吧。 可是在那之前,爸爸和加地同学可得使出浑身解数参加限时特惠的争夺战,抢到很多很多的特大只草虾才行。 加地同学不敌摇着大屁股的主妇橄榄球队,没一会儿败下阵来。爸爸也被杀气腾腾的主妇们用打屁股弹开,尾巴和胡须被用力拉来拉去,连耳朵都差点被扯掉。这两个人缩着身体从主妇堆中狼狈逃出来……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第2章 fathers style兔子汤与绊的场合 木荫,你挺好了。 有一天,有生哥哥这么对我说。 日和是真正的女孩子,这一点对你将来的人生来说,可是非常幸运的事喔。你可得一辈子心存感激才行。 我虽然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但有生哥哥说的这句话却让我印象深刻。可是日和很自以为是耶,又老是粗暴地抢木荫的点心吃。木荫买的漫画自己都还没看过,就被她抢去看了,更过分的是她还会先跟我透露剧情喔。她就像个男生一样粗野无礼,身上老是粘着泥巴,而且大伤小伤不断。 每当我们吵架的时候,都是木荫挨骂,木荫又没有对日和触手!只因为日和是女生的关系,所以木荫就得挨骂。当女生实在太狡猾了,如果日和是男生,我一定会毫不留情打回去的。所以木荫从来不觉得日和是女生这一点有什么好的。如果木荫和日和能像有生哥哥和由起哥哥一样都是男生,那就没什么问题了嘛。 我说的是其他问题啦。 有生哥哥的脸颊微微抽搐着,喃喃说道。有生哥哥的叹息声中透露出大人才有的苦涩滋味,看来有生哥哥的人生也发生过很多事情的样子。 哪,日和,这是我一辈子的请求。 有一天,由起哥哥这么对我说。 等你变成国中生之后,请穿着制服和我出门一趟,就算只有一次也好,而且啊,到那个时候,你不可以叫我由起哥哥,要叫我由起才可以喔。这样的话,我那些精神创伤就能变成美好的回忆圆满落幕了,我会一辈子对日和心存感激的。 他像在对日和膜拜般双手合十,还配合着眨起一只眼睛,虽然搞不懂是怎么回事,但由起哥哥当时的模样切让我印象深刻。可是日和讨厌穿裙子,那种凉飕飕的感觉让人觉得很不踏实耶,而且也不能尽情玩学校里的运动器材。要穿女生制服的话,木荫比我适合多了啦。木荫明明是个男生,可是肤色很白,总是乖乖的,而且对运动又非常不拿手。因为他很软弱,就算日和欺负他,他也不敢打回来,如果木荫的性别和日和对调就好了,日和常常都这么想。 就算找木荫扮女装,事情还是没办法解决啊。 由起哥哥喃喃说着,由起哥哥的叹息声中透露出大人才有的苦涩滋味,看来由起哥哥的人生也发生过很多事情的样子。 有生哥哥和由起哥哥都在都市的大学里上课,偶尔才会回到位于郊外的老家,爸爸们好像不怎么在意,可是一到暑假或过年的时候,妈妈们就会异口同声的抱怨:「小有有何晓由由还没回来吗?妈妈跟妈妈好寂寞喔~」(大概就是觉得妈妈们这样很烦人,所以两个哥哥才会不常回来吧。) 事情就发生在两个妈妈的症状快要发作时期的某天,日和与木荫的视线被放在餐桌上的一张彩绘明信片吸引了。 「浅井有生个展m的影像」 伤透只有短短几个字,以及应该是有生哥哥的画作所印成的图样。 *** 不管什么人,在人生的舞台上总会有变成「主角」的那一瞬间到来。 国中时负责带我们的热血班导曾说过这么一句话。 主角啊……除了小学时参加赛跑赢得第一名之外,绊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当上「主角」的时候,从今以后大概也不可能以「主角」的身分登上人生舞台吧。 这样的念头掠过脑海时,目光也不由自主追逐着今天的「主角身」影,他就站在会场中央,身边围了一大群杂志记者和业界相关人士,半点也没有主角风范的臭着脸,拖着那纤细欣长的身躯,老是半眯着眼给人不太好的印象。那个人一定很想睡觉吧。长长的头发乱七八糟的,虽然身上套着西装外套……应该说是硬被套上去,但底下的衬衫却还是原来皱巴巴的那一件,上面染着怎么洗液洗不掉的油画颜料。 他一定工作了一整晚,因为画廊早就决定好开展日期,也对外告知了,业界杂志也刊登了这场展览的日期,所以没办法再延后,他一直工作到今天早上,知道天露肚白菜画好了最后一副作品。 「浅井有生个展m的影像」 从今天开始,与青山画廊举办。 画廊所举办的开幕酒会虽然称不上华丽,但由于是新锐画家——浅井有生的首次个展,还是聚集了不少于画廊颇有交情的杂志记者和热衷此道的美术收藏家。 混在满是业界人士的排队里实在很无聊,随便吃了些画廊提供的餐点满足胃袋后,绊便离开二楼的派对会场来到一楼,看到浅井有生被那些人团团包围享受着阿谀奉承,绊心里就觉得老大不高兴。 画廊的一楼是展示室,因为今天只招待关系者并不对外公开,武人的展示室飘逸着淡淡的孤寂色彩,以单调水泥墙区隔的宽阔空间,伤透悬挂了几幅画作,为了保护作品,光线并不很明亮,但也成为营造出浅井有生作品氛围的一大助力;因为美术杂志给了浅井有生的画作「仿佛从现实世界背面以倾斜四十五度角所描绘出的景色」之类的评论,但无论如何,浅井有生的画确实不是适合摆在明亮灯光下的东西。 隔着天花板,二楼的吵闹声朦胧模糊的微微响动着,漫步走在武人的展示间离一幅幅巡礼眼前的画作。画里所描绘的都是同一名女性,绊知道这个女模特儿叫什么名字。 个展的标题——m的影像——想当然就是名字缩写是m的女人。 自己名叫卫藤绊,是浅井有生目前唯一的模特儿。但是……etou·kizuna的缩写里并没有m这个字母。 像是为了避开隔着天井传来的熙攘嘈杂声,绊一路在展示室的深处走去。有幅画,就放在被隔离的区域之中,和其他被悬挂在墙上的画作不同,那幅画被单独立在画架上,犹如杀人现场般拉起禁止进入的三角警备线,为的是不让鉴赏者靠得太近。画作周围的地板上还散落着熟悉的调色盘和画具,他昨晚熬夜赶工的身影似乎历历在目。浅井昨晚住在这里,直到今天天亮才完成的,就是这一幅画。 「小绊,真的很不好意思,你来参加今天的开幕酒会时,可以麻烦你顺便把浅井老弟的西装带过来吗?」 因为画廊老板的委托,当绊拿着从浅井房间挖出来的一套西装来到画廊时,身旁散落着一堆油画画具的浅井就僵着身体瘫死在这幅画作前。如果绊没赶来,他说不定会变成木乃伊,成为这幅画的题材了。 虽然不懂尺寸之类的该怎么计算,但这幅画大约有一块榻榻米那么大吧。这是一幅画在大型画布上的图像。画里有个女人,宝贝似的张开双手环抱在一颗像蛋又像扭曲球形的巨大象牙白物体。如果是光是这样,应该可以说是浅井有生的画作中相当无害的一副吧。不,也不是说他的其他画作多有害身心啦。 原本该是溢满女性慈爱氛围的这幅画作毫不留情地破坏了,画中女性双手所拥抱的那颗蛋从破裂处伸出了某样东西,那不是新生的婴孩,而是只大人的手腕。肘关节部分的骨感分明,想必是男性的手臂。从破坏伸出的黑暗中探索伸出的手腕在半空中摆动着,看起来就像要抓住女性的身躯般。 披散的发丝,根根分明的睫毛,肌肤的纹理和细微的皱纹,就连在肌肤底下流动的苍蓝色血管,和包覆手指指甲的软皮都细腻而写实的描绘出来,但这样的构图绝不可能出现在现实之中,因而蕴含出不可思议的真实与猎奇感,更是被尚且稚幼的小孩子看到这样的画,肯定会造成精神上的创伤啦。如果只说那个抱着蛋的女性,普遍都是象征母性之类的,但这种超现实的构图实在是……只能说,浅井的脑袋构造果然 是如光线交错折射而忽绿忽紫的色调,和布满群青色漩涡的不可思议空间啊。 「本大爷的才能让你看傻了吗?」 头顶上突然传来声音,吓得绊的心脏猛地往上蹦了一下。 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楼来的,浅井就站在绊的身后眺望着同一张画,绊装作若无其事悄悄从他身边移开半步。 「我是吓到了啦,你的兴趣真恶劣。」 可以装出平静的态度挖苦他,但其实心脏还狂乱跳着。别默不作声地站在我身后啦。 「不上去没关系吗?你是今天的主角吧?」 「我撤退了。」 直率了当地吐出这么一句话后,像是再也无法忍受般脱去身上的外套,往绊的方向丢去。「做什么啦!」拉下罩往整颗头的外套后,浅井已经转过身,将手捂在唇边发出「呜啊~」之类的声音。原本就睡眠不足的他还被前来道贺的人们拼命灌酒,大概真的很难受吧。鲜少接受阳光洗礼的脸孔说苍白还不足以形容,因为身体状况不佳的关系,此刻已接近惨绿的边缘。 不管浅井在或不在,二楼传来的嘈杂声依然没变。就算浅井待在酒会里,也没办法炒热气氛吧,说不定反而还会让原本热闹的酒会降至冰点吧。 「明天开始就会对外公开了吧?如果有很多人来参观就好了。」 视线在展示室巡览了一圈,绊刻意用明亮的声音说着。但说老实话,绊心里并不是真的特别希望很多人来看浅井的画作,这一点心思说不定早就被看穿了吧。 都说浅井是目前极受好评的新锐画家,但绊还是有点半信半疑,但他终于开了个展,还有那么多为了浅井而聚集在二楼(大概都是业界)的大人物们,摆在眼前的事实终于让绊心里涌现出一些真实感了。 原以为若浅井成功,自己也会感到开心,但实际上却不是这么回事,就算浅井不是个成功、了不起的任务,绊也觉得无所谓,如果他真的变成了不起的大画家,绊反而有种输给他的懊恼感。浅井成名之后,就会冒出很多想当浅井模特儿的志愿者,这么一来浅井就不愁有模特儿可用,然后绊就会被踢到一旁了。 朝展示室环顾一圈,最后转回视线再度面对眼前的鸡蛋画作,一只手突然摆在绊的头顶上。 「嗯?」 本想仰起头,却被牢牢固定住,绊的视线只能从袖口窥见浅井的衬衫一部分。 「你干什么啦?这样会把我压扁耶。快放开啦。」 绊想逃开,但头仍是被浅井的手压着,然后那只手轻轻揉了揉绊的头发。 「因为有你,我才能完成这些画……谢谢啦。」 淡漠的、真的是非常淡漠的,明明是向人道谢,却好像很不情愿的低沉声音。 时间仿佛就此停滞了。 实际上停滞的只有绊一个人,二楼的吵闹声依然没变,持续从天井那头传来。 那只压在头顶上的手放开了。有些僵硬笨拙的转身后,就看见他摇摇晃晃地把手撑在墙壁上。 「到极限了,我要去厕所吐一下。」 丢下这句话后,浅井肩靠着墙,踩着虚浮踉跄的脚步缓缓走开。 (……那家伙搞什么鬼啊,在讽刺我吗?) 被留下来的绊呆呆愣在原地,只能用莫名的微妙表情目送浅井渐渐走远。 就算被道谢也完全不觉得高兴。因为顺利举办「m」的个展而被他感谢,这对绊来说,一点都不觉得有趣。 (那家伙什么都不懂……) 咋了下舌,绊用力抱紧手中的外套。 将鼻子凑了上去,轻轻嗅闻一下。穿在沾满油画颜料衬衫上的这件外套拿来时明明还挂着洗衣店的标签,此刻却已染上油画颜料的味道了——一股像麻药般叫人忍不住往上瘾的味道。 「真的很不好意思……」 这时,绊听见柜台那头传来说话声: 「今天只开放给受到招待的客人,一般参观者的入场式明天才……」 「我们是被招待的啊,呐,你看。」 「呃……这张是开放一般参观的明信片喔……」 一边是柜台小姐的声音。另一个声音听起来则相当稚嫩。 「那个,请你帮我叫有生哥哥过来。」 也许是被稚嫩童音所说的这句话吸引,绊不自觉举步走向柜台,就在入口的玻璃门旁,设置了一个小小的柜台桌,那就是这件画廊的柜台,放眼望去,就看到两颗戴着帽子,把下巴搁在柜台桌面上的小小的头。 「浅井先生现在累惨了,我想他应该没办法过来喔。」 绊从柜台后头出声插话道。正烦恼不知该怎么与这两个小客人应对的柜台小姐转过头来,一看到绊随即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啊,小绊。」 站在柜台另一头的两个小小生物也长大了眼,将目光放在绊的身上。 看起来只有小学三、四年级左右,是两个很可爱的小朋友,一个事头戴棒球帽,看起来很活泼的孩子,另一个是带着草帽的小乖乖,散发出的气质虽然不太一样,但差不多的身高和相似的轮廓,让人不得不猜想这两个小孩是不是一对双胞胎。 似曾相似的错觉令绊的脑海有些头昏,仿佛时光倒转,熟悉的某人语某人的减少十岁版,去除掉十年分的可憎,这么可爱的两个小萝卜头该不会是…… 「抱歉——!」 玻璃门那头又有个新角色登场了。 「真是的,日和、木荫,我不是叫你们等一下吗?美纱,对不起啦。」 「由起……哎呀,这两个孩子该不会是……」 搂着两个小孩的肩头,同时状似亲昵地叫出柜台小姐芳名的这位仁兄,就是浅井的表兄弟——井上由起,正统的西装外套搭配半开襟的圆领衬衫,恰到好处的营造出轻便的「男装风格」,话说回来,他什么时候和画廊的女职员混的那么热了啊? 「啊,绊也在,真是太好了。」 完全不在意绊微眯起眼的指摘态度,由起带着微笑分别伸出双手揉了揉两个小孩的头。 「他们是我老家的弟弟和妹妹,日和与木荫,今年就读国小四年级。」 在由起的示意下,名叫日和,木荫的两个小孩双双对绊行了一礼。 「我是日和。」 头戴棒球帽的孩子口齿清晰精神抖擞地向绊打了声招呼。 「我是木荫。」 带着草帽的小乖乖则怕生地低着头轻声呢喃。 「哎呀,真是可爱。」 负责接待的美纱小姐发出尖锐的赞美,另一方面,绊几乎是僵直了身子瞪着眼前的两个小学生。日和有些不明所以,木荫则露出胆怯的表情回视绊的目光。这两个小萝卜头的一举一动也未免太可爱了吧。就像浅井和由起的减少十岁版,去除掉十年分的可憎,这么可爱的…… 真、真、真…… 「真相诱拐他们。」 绊第一句冒出的感想,就是这样。 *** 「他们连两个自己跑来的啦,爸爸突然联络我,说日和跟木荫好像到我们这里来了,还叫我去车站接他们哩。」 「我倒没收到联络。」 「你根本没有手机吧。」 「由起哥哥,我可以吃水果圣代吗?」 「如果跟木 荫一起分着吃就可以。」 「这样的话,我要吃蜂蜜圣代。」 「一定要水果圣代才可以啦!」 「为什么嘛……」 「还有啊,爸爸说他们今天还得工作,明天会全家人一起来接他们回去。因为我们家的两个妈妈根本没办法坐电车嘛。」 「日和明天想去东京巨蛋玩。」 「可是我想去水族馆。」 「为什么嘛……」 五个人围坐在家庭式的餐桌旁,始终维持着闹哄哄的状态。尤其是头戴棒球帽,名叫日和的女孩精神实在好的不得了,吃着意大利肉酱面的同时,一张嘴叽叽喳喳地从头到尾没有听过。相对的,把草帽放在膝上,名叫木荫的男孩子则是完全败在日和的气势之下。 围着桌子以顺时针方向算起的位置分别坐着——由起、日和、木荫、浅井、还有绊。 好,问题来了。 一边用汤匙挖着冰激凌苏打汽水的冰激凌,绊若无其事地瞥着同桌的其他四个人,不管什么人脑中都会浮现这样的疑问。 这四个人分别是两组手足,请问,到底谁跟谁是真正的兄弟档呢?大家来玩连连看的游戏吧。 滴·滴·滴·滴。 时间到。 正确答案是——请听听浅井与由起以下的对话。 「日和是我妹妹,木荫是你的弟弟吧?」 「不对不对,日和是我妹,木荫才是有生的弟弟吧?」 「可是日和是叫浅井日和,木荫是井上木荫啊。」 「那是因为他们得上学的关系呀!实际上,到底谁的爸爸都搞不清楚吧?而且从医院抱回来时,就已经分不清楚了,一直到上小学之前,爸爸他们甚至分不清谁是日和,谁是木荫呢。」 「这么随便真的可以吗?这可是牵扯到户籍的问题耶。」 「问妈妈应该会知道吧?毕竟孩子是她们亲生的嘛。」 「……老妈她们才不会说真话呢。」 以上。 正确答案是「不明」,真是个莫名其妙的家庭。 因为他们的妈妈是对双胞胎姐妹,浅井家和井上家一直以来都同住在一个屋檐底下生活。日和与木荫是在浅井他们上小学时才出生的,算是年龄有些差距的妹妹与弟弟,这两个家族已经半融合化了,就算弄不清楚真相,对生活倒也不会造成多大的困扰……的样子。对日和与木荫来说,父亲和母亲都有两个,浅井和由起也都是他们的哥哥。 ……不,就是这种不会造成问题的想法才是真正的大问题吧——绊在心里忍不住吐槽。 他们就是在这种乱七八糟的家庭中长大成人的啊……绊微眯着眼线交互看了浅井和由起一眼,总算释怀了。 「我明天不能陪你们,现在还是个展期间。」 「也不是非得一直待在画廊里不可把?」 「明天是开放一般客人参观的首日,他们叫我尽量一直待着,今天回去我就要睡了,睡到明天中午起床,下午再去画廊。」 「咦——讨厌啦,有生哥哥也跟我们一起去嘛!」 「有由起陪你们就够了吧,我都没有睡觉耶。」 就算可爱的妹妹开口拜托,也很难瓦解浅井对睡眠的强烈执着。说了要睡觉的浅井在这种时候不管是妹妹哭着哀求也好,发生天灾人祸也好,哥吉拉踩毁民房也好,他肯定什么事都不管仍会执意睡他的大头觉。 「就算有生不去也无所谓啦。绊,你要不要一起去?」 由起突然把话题兜到自己身上,完全把自己当成局外人,正吸着冰淇淋苏打汽水的绊不由得睁大双眼。 「我?」 可是这跟我没有关系吧?日和与木荫那两双童稚的眼睛好像正在评头论足般直勾勾望着自己,绊忽然有种坐不住的感觉,下意识稍微挪动一下贴在椅子上的屁股。绊并不是会被小孩子喜欢的那种邻家大姐姐类型,同住在乌龙庒里的小学女生就露骨地堆绊表现出厌恶之意。况且绊也不太会和小孩子沟通。 也不晓得懂不懂得此刻绊心里的畏怯,由起又轻松地接着说。 「没错,我们的第二场约会,就去东京巨蛋参观吧!虽然带着拖油瓶确实有点麻烦,不过就当是将来有了孩子的预先演习吧。」 「谁跟谁有孩子啊!」 前不久才跟柜台那位美纱小姐状似亲昵有说有笑的,现在居然又想约自己出去玩,这家伙也未免太轻浮了。就算绊冷冰冰地吐槽,由起还是不为所动笑眯眯的说:「啊啊,如果绊的心理与生理都做好准备,想来长生小孩的预先演习我也随时ok?」「你去死啦,色情狂!」 咚! 浅井粗暴地将咖啡放回碟子上,其实应该用「摔回去」比较恰当。 其他四人暂停嬉闹的对话,全把视线集中在他身上,日和和木荫甚至还在椅子上端坐起身子。咖啡在杯子强烈的震动下溢洒出来,在茶托上形成一块漆黑的小水洼。浅井并灭有回应周围的视线,只淡淡地说: 「我也要去。」 脸上挂着怄气与不悦的神情。 「咦?你刚才不是说不去吗。没关系啦,你就去睡你的大头觉嘛,我可没有硬要约不想去的人一起去喔?」 「我要去!」 浅井别扭的坚持,让由起忍不住咋了咂舌,吐出一句:「真是有够任性的。」 「那我就不——」 「去了」两个字还没说完—— 「如果你不去,那我去又有什么意义啊!」 就被浅井发了一顿脾气。 「咦?」 本想问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齐纳经已经露出与自己无关的漠然表情,把咖啡杯移到一边,嘴唇贴着茶托将溢出来的咖啡吸干净。 这是……什么意思啊?按着剧烈跳动的心脏,绊吸着冰块融化后味道变淡的冰淇淋苏打汽水,借以冷却升上脸颊的燥热感。 刚才在画廊里那声坦率的「谢谢」也是,他干嘛老说这种会让人感到期待的话啊?虽然明知道他没什么特别的意思,但听他这么说,就是会不由自主地感到期待啊。结果到头来失望难过的都是自己,为什么浅井要说那种话呢?明明对绘画神经质到让旁人都觉得愚蠢的地步,但他对人的态度却没有神经到令人憎恨。 身旁的日和与木荫这两个小萝卜头又路出毫无顾忌的目光玩味似的盯着自己,那种坐不住的感觉再度袭击绊的感官。我果然不擅长和小孩子相处,如果问喜欢还是讨厌,肯定是讨厌的一方吧。 「日和,去帮我买包烟。」 浅井的出声总算让小孩子们的视线从自己身上移开了。浅井顺手捏扁已经抽光的烟盒,从口袋里掏出买香烟的零钱。 「店门口有自动贩卖机吧。」 「不可以叫小孩子去买烟,我要投诉pta喔。要抽就自己去买。」 被由起狠狠骂了一声后,浅井低低地「唔……」了一声,但还是乖乖站起身离开了座位。 留在原位的其他人各自怀抱着不同心思,一同望着那修长纤瘦的背影走远。绊的心中夹杂着期待与淡淡的哀愁,由起不知为何显得有些冷淡,手里握着叉子的日和和木荫则绕有兴致地睁大了眼睛。直到浅井的身影消失在转角那头,大家才无言地收回视线吃起盘中的食物。绊也咬着还插在只剩下 冰块的契税杯中的吸管。 「有生哥哥喜欢的人,就是这个姐姐吗?」 木荫有些顾忌地怯怯开口询问,「这个姐姐」指的就是绊。幸好冰淇淋苏打汽水已经喝光了,否则绊肯定会喷出来。 「有生哥哥之前跟我说过的,他有个很喜欢的人。」 「咦——为什么他没有告诉日和?都只有跟木荫说,太狡猾了!」 「因为日和是女生,嘴巴不牢靠嘛。」 「日和才没有嘴巴不牢呢。日和也可以做出男人与男人之间的约定喔!」日和把手中的叉子指着木荫,意味不明地强调自我主张,从叉子上飞出去的肉酱沾到木荫脸上,「不要用肉酱喷我啦,真讨厌~」木荫只能嘟起嘴拿纸巾把脸擦干净。 「小有有喜欢的不是这个姐姐啦。」 由起冷冰冰地打断连两个小孩天真无邪的对话。 手撑在桌上支着脸颊,由起转头看向窗外,面对大马路的玻璃窗可以看见店门口的景色,浅井的身影出现在店门口旁的香烟贩卖机前。 「咦——那是谁啊?是谁啊?」 日和把身体探出桌面朝着想知道答案,但由起没有回答,只是眯起眼瞪着把零钱投入自动贩卖机的浅井背影,不晓得是不是故意在绊等人面前咋了一下舌。 「……有生真是差劲透了。」 口气中透露的险峻,让听到的人都忍不住背脊一颤。 于是,明天包含绊和浅井在内,五个人将要声势浩荡一同前往东京巨蛋——这场难得的户外活动就这么决定了。 「好帅喔……」 「好像城堡喔……」 矗立在闹区边缘七层楼高的西欧式建筑——hotelwiliamaschildbird——绊,浅井和有生都在这里租了一个房间,建于文化开明的时代的这栋建筑物都透露着旧时代风情,日和和木荫从站在入口大门前时,就好像发现什么珍奇的有趣事情般,两个人四只眼睛都散发出闪亮亮的光芒。 成八角柱型的大厅天花板经过挑高设计,墙边围绕着一排圆底的烧瓶状装饰灯,淡淡的光线映出不甚清晰的景象。 「有人在……」 木荫抓着由起的袖口,小声说着。 休息区的沙发上躺着一个人,偏白的衣服在微光照射下特别显眼。那是个穿着睡袍的女人。头靠在沙发扶手上双脚打直,像具尸体般闭着眼睛将双手交握摆在胸前,仿佛要将她淹没般,沙发周围还散落着大量鲜花。 「那个人死掉了吗……?」 日和抓着由起另一只袖子怯怯地提出这个疑问时,原本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的女人突然瞪大了双眼。 「啊啊,罗密欧!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为什么会死了呢……」 拉着吓到发出尖叫原地跳起来的日和与木荫,由起说:「嘘,不可以看那种东西!」便将他们两只夹在左右两边的腋下,一伙人急急忙忙地通过大厅。 接着搭上电梯,却没想到—— 「看我的!」 这句话传进耳里的瞬间,忽然一支捕虫网朝日和与木荫头顶罩了下来。眼看危机近在眼前,还好电梯的铁格子门在这时候应声关上,捕虫网只来得及敲在外侧的铁栅栏上,发出「锵」的一声。 「喔喔,没捉到。」 「喔喔,大可惜了。那可是咱们今晚煮汤的好材料啊。我还在想已经好久没吃到小孩子滑嫩的肉了呢……」 望着缓缓上升的电梯,有些惋惜低喃的,是手上各自拿着一支长柄捕虫网,长得几乎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两个老人。 「那、那两个人是什么东西啊?」 陆续遇到好几个怪人,日和与木荫都吓白了脸。 「房客、」 浅井只简单回了两个字,绊和由起也不打算多作补充。 对附近邻居而言,住在这栋乌龙庒里的房客,全市群恶名昭彰的「怪人」,这栋建筑物从过去到现在总是怪异现象不断,前不久甚至还发生了杀人命案……不过这种事说出来肯定会吓坏小孩子,最还还是别提了吧。反正就算不特别说明,他们只要在这里住一晚就能亲身体验了。如果今天夜里醒来时,听见仿佛吉他拨片骚动神经纤维的莫名尖叫声,想必会在孩子心中留下恐怖的精神创伤吧。 猜拳的结果,决定木荫跟浅井睡,日和则住由起的房间,虽然绊并不是很了解,但在他们两人心中,浅井和由起好像真的是相当平等的「哥哥」,不过绊本来就是独生女,实在无法想象对「哥哥」应该抱有怎么样的感情。 当电梯停靠四楼时。绊,由起和日和三个人走出电梯,轻轻挥了挥手的木荫和早就不停打呵欠的浅井留在铁格子电梯里又继续上升。绊和由起的房间都在四楼,浅井则是五楼,以电梯区分成左右两边,绊的房间在走廊这边,由起的房间在另一头。 「那就明天见,晚安。」 「绊!」 正打算往自己的房间走去时,却被由起唤住,话抓住了手腕。脚步一个踉跄,绊就这么背对着倒进由起的怀里。 「做、做什么啊?」 「和我一起睡吧。」 「嘎啊?你在说什么啊,笨蛋!」 绊扭动身体急忙想逃开,但由起却像晚火车过山洞的游戏般抬手遮住绊的视野,将她抵住墙上,「等一下啦……」旁边有小孩子在看耶,这个笨蛋到底想做什么啊。看到日和抱着大背包一脸惊讶的表情,绊觉得好尴尬,但由起却丝毫不为所动。抵在墙上的手慢慢往绊的脸颊贴近。不管是浅井也好,由起也好,不管有没有弟妹在身边,他们都是不会因此收敛的我行我素之人。 「由起?」 今天由起真的怪怪的。嘴上虽然说着情色的话,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在家庭餐厅时绊就注意到了,脸上总是笑眯眯的,真要分类的话应该是属于游戏人间的由起,现在却冷冰冰地叫人无所适从,活着应该说……教人感到害怕才对。 「到底怎么了,你在生什么气啊?」 就算畏惧由起散发出的一场氛围,但天生不爱认输的性格又在这时冒出头,绊也拿出强硬的态度睨视由起问道。 「什么东西无所谓?」 「我是说,你当『二号』也无所谓吗?当替代皆子的二号。因为这个位置而满足,还开心得手舞足蹈,这样一点也不像绊啊。」 「我,我才没有开心得手舞足蹈呢!」 虽然嘟着嘴反驳,但由起直言不讳的言词仍直接刺痛绊的心窝。 皆子。不管绊再怎么渴望也得不到,那个拥有「m」字缩写的女人。 「有生的确很喜欢绊没错,虽然那家伙说不定会否认这样的说法,但无论如何——你现在还是在皆子之后喔。绊,你不是说过吗,说要让有生承认你的存在,要在有生心目中超过皆子,让他想画的再也不是皆子而是你吗?」 「我是说过啊,而且我也没有忘记。」 背抵着墙,就这么和由起互瞪了好一会儿。嵌入墙面的橙黄灯饰将平时总显得轻浮的由起面容刻画出深邃的阴影,营造出于由起一点都不相衬的抑郁氛围。 「……这样的话,那我也没什么话好说了。」 由起主动先别开视线,也收回抵在墙上的手腕。与其说他释怀了,还比较像是他已经不想再继续深究下去的感觉。 「那晚安了。日和,我们走吧。」 由起推了推抱着背包,僵固在原地的小妹妹肩膀,日和偷偷抬头窥探由起的表情。又转过头来看了看绊,用跌跌撞撞的步伐跟在由起身旁,两个人的身影没一会儿就消失在412号房的另一头。绊依然维持背倚着墙面的姿势目送他们离开,不知不觉也放松了紧张而绷紧的肩膀力气。 「搞什么嘛,真实的……」 顺势将后脑勺抵在墙上,抬头凝望着天花板吐出一声叹息。 也用不着在小孩子面前说出那种话吧。他为什么突然生气了。真是奇怪,还说什么二号、二号的,这样对小孩子的教育不太好吧? 「这种事,我也明白啊……」 忍不住一个人自言自语起来。 一开始的时候只是单纯的对抗意识。拼上以一天一万五千元的薪资被雇佣的模特儿尊严,一定要成为在浅井心目中超越皆子的模特儿,真的是只是这样而已。 可是,现在的心态,或许……已经不是那么单纯了。 绊很清楚,那偶尔的温柔和那种充满独占以为的言行举止对浅井来说,或许都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并没有其他的意思,会因期待而受伤的永远都是自己。 但就算如此……我还是觉得很高兴啊。 我果然……是个笨蛋吧。 *** 隔天早上,发生了一场骚动。 绊并不清楚造成事端的直接原因。唯一知道的——是有其触手殴打了浅井——的样子。确实有其从昨晚开始就对浅井的态度有些不满了。 他们俩平时并不是那种感情好到会紧紧黏在一起的表兄弟。但由起总是帮浅井处理身边的大小事,而浅井也相当信任由起。至少看在绊的眼中是这样的关系。 但由起这次真的动怒了。 被狠狠打了几拳后,浅井也忍不住发飙。 于是在绊赶到浅井的画室时,两个大男人就以骑马姿势互相将对方压在身下,真的毫不留情地动手互殴。话虽如此,但说到打架的经验值,完全是由起占了上风。由起只是嘴角多了块淤青,浅井身上的伤势确实他的三倍之多。 两个小学生——日和与木荫就这么呆愣在画室门口,看着两个哥哥你一拳我一拳的互殴。日和的脸红通通的几乎都快哭了出来,木荫则是表情尽失、一脸惨白,表现出来的反应虽然不尽相同,但它们两个其实都很害怕。日和紧紧抓着背包的模样,让旁人看了都忍不住为之揪心。它们一早起床,本来都很期待能去巨蛋看棒球比赛的,但这实在不是能开开心心出门玩的状况。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我对你的做法全都很不满啦!」 跨坐在浅井身上的由起用力揪扯他胸前的衣襟。浅井也因为这样的拉扯动作而背部微微腾空。 「只不过是个展进行很顺利,你可别太自以为是了!」 「自以为是?你在说谁啊?」 「就是你啊。总算平安无事开了个展,开幕酒会也是盛况空前,你一定觉得很爽吧,艺术家大人!」 「我才没有觉得很爽!」 「任谁都看得出来你爽翻天了啦!那些积存在身边的皆子画作总算能吐出来给全世界看了不是吗?你一定觉得很愉快吧,连对绊都越来越温柔……你可不要太小看这个世界了!我也要让你尝尝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滋味!」 由起为什么要故意说这种话惹浅井不快?被人搬出皆子还被用这种不经大脑的言语辱骂,浅井绝不可能不发飙的。 鼻尖抵着鼻尖,凶恶地露出像是要把对方碎尸万段的表情彼此瞪视着。一时的沉默过后,两个人都咋了下舌。被压在身下的浅井拼命扭动上半身,抓住掉在地板上的木头。那应该是被推倒后断裂的画架支脚吧。浅井没有衡量力道,一股脑地将手中的木头往由起挥去。千钧一发之际由起赶紧跳起身躲了开来。木头摔飞在地板上的声音。让可怜的日和和木荫吓得缩起身体。眼看蹲跪在地上的浅井重拾起木头,由起左右张望了一下,也抓起身旁的帆布躺椅。 看来他们之间已经演变成一场不限制武器的场外摔跤赛了。这可是远远超过表兄弟打打闹闹的程度啊。这两个人真的都气炸了。这种超越限度的肢体暴力根本不像由起会做的事。更不用说浅井原本就不是会跟人打架的类型。 居然连凶器都出动了,绊也不能再继续默不作声下去。 「喂,你们两个够了吧!」 一听到绊的大喊,浅井和由起一边互相牵制的同时,也朝门口的方向看了过来。 保护似的站到日和与木荫身前。绊难掩愤怒的瞪着画室中的两人。 「居然在小孩子面前打架,你们难道不觉得丢脸吗?」 「又不是我先出手的!」 用会搜抹了抹嘴角的淤青,浅井反驳道。 「由起,不要拿我的事当作借口,如果有什么不满,我会嘴角跟浅井先生说的。」 「我只是单纯看有生不顺眼啦。」 粗暴地放下手里的帆布躺椅,由起斜眼瞪向浅井,听到浅井不满地咋舌,由起也跟着咋了下舌,看来两个人都没有妥协的意思。 「哪,巨蛋呢……」 从绊身后探出头来的日和怯怯地开口。 「烦死了,不去啦!」 「有生,你再怎么阴晴不定也该有个限度!」 怒吼着打断浅井感到厌烦的叫声,引起一阵拖拽的残响。声音隐去后,瞬间陷入沉默的胶着。 呜呜……日和吸了吸鼻子,像是受到她的感染般,木荫也跟着发出「呜呜……」的哽咽声。小小的手握着彼此,身躯不停颤抖,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开始抽噎。他们虽然很努力想吞回到嘴边的呜咽声,最后还是忍不住「呜呜、呜呜……」地哭了出来。 由起也觉得场面有些难堪,只能咬着唇压下满腔怒火。但他并没有赶紧过来安抚弟弟妹妹的情绪,而是抬起还无法压抑愤怒的双眼朝浅井瞥了一眼,才旋踵跨着大步走出画室。 「由……」 由起看也不看下意识缩起身子望着他从身边走过的绊和弟妹一眼,可是最后残留在空气中的甜甜香味,是一如往常由起身上的味道。先不提浅井的心态究竟如何,至少由起今天是真心想带弟弟妹妹一起到巨蛋看球赛的,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变成这样。 「有生哥哥……」 躲在绊身后的日和对浅井发出恳求般的柔弱声音,浅井瞥了眼沾在手背上的血迹,不悦地咋舌,粗声道: 「我不是说了我不去吗!滚出去啦!」 这家伙果然连看都不看一眼。真拿他们两个没辙,不理会经过一场激战而凌乱不堪的画室,浅井抓着毛巾走进浴室,粗暴地甩上门,没多久就听见撒下强力水柱的淋浴声。 结果,竟有绊扛下照顾起日和与木荫的责任。 将五楼画室的房门阖上后,面对并肩坐在一楼休息区沙发上低着头难过得不发一语的两个小学生,绊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绊并没有兄弟姐妹,十七年的人生中,除了年经相仿的朋友之外,绊和其他人几乎没什么交流,当然更不晓得怎么和这种年纪的孩子相处。 但又放心不下这两个小萝卜头,只好努力装出和蔼可亲的样子—— 「哪,不然你们 就跟我一起去巨蛋看球吧?」 试着说出这句话后,日和与木荫给的反应却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警戒视线。 「不不不,我不会诱拐你们啦。」 绊两忙补充,说想诱拐他们……多多少少时针的有这么想啦,但那只是随口说说的嘛。不过是想独占浅井与由起的缩小版,他们撒娇的模样一定很可爱吧,虽然是绊并不清楚该怎么做才能让小孩子喜欢自己。 「有生哥哥和由起哥哥会打架,都是『这个人』害的。」 木荫低头盯着自己的膝盖,小小声地说。 「日和也知道。因为『这个人』对有生哥哥和由起哥哥脚踏两条船,她都故意向有生哥哥和由起哥哥送秋波。」 大大的眼瞳里蓄着眼泪,日和回应道。 整整花了三,五秒,绊才意识到他们口中所说的「这个人」就是指自己。 「喂,我真的要诱拐你们,把你们贱价卖到中国大陆去喔!」 声音不自觉变得粗哑,吓得日和与木荫再次缩起身体,但他们瞪着自己的模样,和盈满全身上下的抗拒还是刺痛了绊。昨天明明已经正式介绍过了,居然又变成他们口中的「那个人」,这两个小萝卜头受的究竟是怎么样的教育啊! 「啊啊,讨厌,我不管你们了!」 咚的一声坐在他们对面的沙发上,任身体沉进沙发中,仰头看着天花板。只能举双手投降了,绊真的不晓得还能怎么做,怎么做才能踏入这两个小孩心中的领域。 耳边传来呜呜的哭泣声: 「呜呜,哥哥他们……生气了……」 「你别担心啦,哥哥他们又不是生日和还有木荫的气……」 「可是,他们生气了……」 「他、他们是生气了……没错,呜呜……」 一开始只有一个抽抽噎噎,没多久又加入了另一个人的哭泣声,外头难得是适合出游的好天气,大厅里的气氛却越来越沉郁,几乎快积成一池水洼将人溺死。 所以我才说拿小孩子没辙嘛。他们爱哭又软弱,只有奇怪的想象力老是天马行空,动不动就被大人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话语所伤害。 若人心烦的抽噎声随着湿气侵蚀了耳朵,让绊直想捂住双耳。 但不知不觉间,那样的哭声不知扰乱听觉,甚至在自己的脑海中造成回响,那是瑟缩在 房间一角,抱着膝盖不停哭泣的——年幼的自己。 *** 我要杀了你——这是哪个男人的口头禅,这当然只是威吓人的说辞,应该不是想付诸行动才可以说出这种话(不过要是被逼到绝境,说不定她真的会动手杀人)。但对当时年纪还小的绊而言,当然分不清楚他是说真的还是单纯的威胁。 每当身体柔弱的妈妈一住院,「那个男人」就会特别暴躁易怒,好像算准了妈妈什么时候会住院般,只要妈妈一住院,舅舅就会找上门来,口口声声嚷着:「快还我的钱啦!」 「吵死了,小心我杀了你!」 那一天,玄关也传来这样的叫骂,被舅舅怒言相对,那个男人当然不可能默不作声,两个大人互相嘶吼叫骂的声音就在破烂的廉价公寓中轰隆作响。 每当「把钱还我」,「我要杀了你」,「去死」——之类的叫骂声传进耳里时,绊总觉得舅舅和「那个男人」一定会互相砍杀对方。等七种一个被杀了之后,活下来的那个就会握着沾满鲜血的菜刀走进房间来,接下来要被杀掉的就是自己了,所以绊只能躲在房间角落,将自己的身体缩得小小的,不停哭泣颤抖。 那时候不晓得已经上小学了没,年幼少女的世界就这么一丁点大,只要「那个男人」一生气,就犹如天底下我有最大权势的君主发怒了般,总会让绊感受到身陷绝境的强烈恐惧,「那个男人」的怒吼就像打雷,破旧的公寓墙面总会跟着震动摇晃。就算他发怒的对象不是自己,一听到他的吼叫,绊总会条件反射似的心脏紧缩。舅舅也不时发飙吼人,身形壮硕,力气很大的舅舅常常用拳头把玄关的铁门打得乒乓作响,嘴里还嚷着「有种你试试看啊!有种你杀了我啊!」之类的话来挑衅「那个男人」。 「你下次再敢来,我肯定杀了你!」 当他粗暴地甩上门时,整面墙随之震动。因大吼缺氧而面色发白的「那个男人」掀开玄关的门帘,回到房间来。一看到小小的绊缩在墙角不住颤抖哭泣的身形,他厌恶地歪了歪嘴说: 「你还没吃吗?我做的东西真的有那么难吃吗!」 怒吼声再度震动墙壁,绊的心脏一缩,几乎就快停止心跳,赶紧连滚带爬的冲向餐桌,将早已冷掉的晚餐塞进嘴里,消化器官因恐惧而无法正常运作。块状的食物哽在喉头难以下咽,但为了不惹怒「那个男人」,绊还是硬着头皮把晚餐塞进嘴里。食道又痛又灼热,心想如果咳出来,「那个男人」肯定不会原谅自己的,所以绊还是硬逼自己屏住呼吸,几乎没经过咀嚼就直接将饭菜吞下肚。 「喂。」 盘坐在餐桌对面的「那个男人」打开一罐啤酒,开口道,「那个人」总是管绊叫「喂」或是「小鬼」,也从来不曾直视绊的眼睛说话。 他又有哪里不满意了?用错误姿势握着筷子的绊怯怯地抬起头,视线只捕捉正在喝啤酒的「那个男人」仰着露出长满胡渣的下颚。 「明天要不要到外面吃?你也不像吃我煮的难吃东西吧?」 朝自己丢来的问句有些意兴阑珊又稍显生硬,但已经不是怒吼声了。 「……」 绊默默收回视线,盯着手中的饭碗。「那个男人」煮的饭总是太硬,再加上不是刚煮好的饭,电锅里的米粒都已经焦黄了。 「不会……难吃。」 摇摇头用细如蚊呐的声音回答,绊这时才放慢速度,开始咀嚼口中的食物。 ……啊啊,害我想起奇怪的事了。 把头靠在沙发扶手上,思绪还沉浸在假寐状态中模糊探索着,怎么会做这种梦呢?明明已经好几年都没有想起「那个男人」的模样与声音了啊。 「……奇怪?」 突然间又被拉回现实。 我是什么时候打起盹的?现在几点了?从开放式的大厅窗口洒落的晨光已经升上水平天高,白色的光与沾满灰尘的厚重窗帘交织相映。原本应该坐在对面沙发上的日和与木荫已不见踪影,只留下总是被日和紧紧抱在怀中的那个背包。 「真是的,那两个小鬼抛到哪里去了啦!」 在附近环视一周,并没有发现他们的身影。明明不冷,却感觉有股寒气攀上背脊。虽说不是出自本意的事态发展,但在自己负责照顾他们的时候,如果那两个孩子出了什么意外可就大事不妙了。 会把背包留下,就表示他们并没有跑到外面去吧。这样的念头一浮上脑海,绊立刻跑到浅井由起的房间找人。但它们两个都已经出门。连房门也锁上了。没耐性等电梯到来,绊一股脑地冲上四楼和五楼,不由得气喘嘘嘘。 「真是的……」 确认五楼的浅井也不在家后,绊手撑着膝盖,忍不住吐出焦虑的叹息。 「卡莱他们应该是跑到外面去了,这下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对浅井和由起说明才好?话说回来,是那两个大男人先放弃照顾弟妹的责任,硬是把没有半点关系的小孩丢给绊的呀。原本想把这件事丢到一旁不管 了,但只要事情一和自己扯上关系,就没办法说不理就不理——绊就是这样的个性。 没办法了,到外面去找找看吧。说不定他们两个自己跑去巨蛋了,绊想得到的可能性也只有这个,至少比像个无头苍蝇漫无目的的乱找好多了。想去巨蛋,就必须搭乘地下铁再城换车,两个从乡下来的小学生肯定会迷路吧。啊啊,真是的!如果被变态萝莉控盯上,真的被诱拐,该怎么办才好啊?与其这样,还不如被我诱拐算了……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想着这种不着边际的问题,绊有些疲于奔命的摇摇晃晃回到一楼—— 「喔喔,是四楼的不良少女啊。」 111号室的门打开了,住在里头的房客探出头来,那是两张犹如被风干的木乃伊脸孔。这对双胞胎老人在乌龙庄的房客之中已经可以算是元老级的存在了。 「你来的正好,我们煮了一锅汤呢,要不要一起来吃午饭啊?」 「今天我们煮了很好喝的汤喔。」 「一时兴起,就不小心煮太多了呢。」 老人们露出黄板牙比边笑边对对谈,幽暗的长廊上,昏黄的灯光映出年老丑陋仿佛妖怪的两人,绊有些被吓到。 「现在不是吃饭的时候,我有事要忙。」 这里的房客虽然都住在同一屋檐底下,但彼此之间并没有太热络的交流。他们突然想请自己吃饭,绊也感到相当诧异。冷冷地拒绝后,老人们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互看了一眼,又挂上那种诡异的笑容。 「是吗……那还真是可惜啊,难得我们今天得到了珍贵的食材呢。」 「因为抓到两只,但是在吃不完哪。」 「那可是年轻又活生生的好东西哪。」 「而且肉质还特别柔嫩,果然还是小孩的肉好啊。」 两个老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他们的牙齿就像乐器般嗒嗒的响个不停,让人担心该不会下一秒就脱落了吧。挺着粗噶嘶哑令人毛骨悚然的对话声,一股不祥的预感猛地刺入绊的胸口。 小孩肉、两只……? 「用小孩的骨头熬汤头。」 「用小孩的肉当配料。」 「用来沾面包的酱料就是小孩的脑。」 「甜点就吃加了满满糖浆的小孩眼珠。」 不会吧—— 粗鲁地推开可以加重抑扬顿挫,像在咏唱诗歌般的两个老人,绊不假思索的冲进111号室。 「日和、木荫!」 绊在门口大喊,然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愣愣地伫立在原地。 圆桌上摆着汤锅,汤锅里的乳白色汤汁冒出袅袅热气,还可以窥见里头烹煮着柔软的肉块。用来切肉的大菜刀,鲜血淋漓的砧板,相当熟练般已经过滤处理的内脏残骸,还有搁在金属球棒旁连着爪子的小小手脚和长长的耳朵。 ……嗯? 长长的……耳朵? 「我们抓到两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呢。」 「哎呀,好久没处理兔子了,想当年我们年轻时啊,可是经常在山里抓野兔呢。」 「嘻嘻嘻嘻……」 背后传来老人们愉快的笑声,如果愿望能成真,绊真恨不得这两个臭老头立刻撒手归西投向佛祖的怀抱算了,但她只能以愤恨的险峻目光瞪着他们。 房间伸出的床上,身上盖着小被巾的日和与木荫正头倚着头,发出可爱的规律鼻息,两个人的嘴角还沾着汤汁和面包屑。 「……我啊,最讨厌那些会在小孩子面前大吼大叫的男人了,我们家啊,算起来也有个该叫他爸爸的男人,可是那家伙一天到晚都在发飙怒吼,真的很吓人;我待在家里时,常常都被他吓到不停发抖,不过那种害怕的感觉也只持续到我上小学为止,那个爸爸现在已经不再了,而且我也不晓得他是不是还活着。」 坐没坐相的半趴在餐桌上,绊喝了一口汤,张嘴咬着涂上肝酱的面包,像是为了把积蓄在胃部的恶意全吐出来般喃喃说着。「那个男人」还在时的事情,绊从来没对其他人提起过。 双胞胎老人将身体深深沉进摇椅中,舔了一口挤满奶油的热可可,静静听着绊说话。绊心想,那杯热可可看起来真好喝,等吃完饭后,我也向他们讨一杯吧。 「不过现在回想起来,我爸爸也是用他自己的方式,努力想和海事个孩子的我沟通吧。当时的我羸弱又容易受伤害,老是动不动就哭,我想他大概也不知道该拿我如何是好吧。只要我一哭,他就会带我到家庭餐厅去,真的很无奈。不过却是爸爸对我好的方式,他以为带小孩子去家庭餐厅就能让小孩子开心,他只知道这个方法,他就是这样的大人,老子就是这个家里掌权的,你只是我的所有物,有什么不满的吗?这就是他对待我的态度。现在还有哪个家庭会实施这种高压政策啊,要是还有这种爸爸存在,小孩肯定会遗弃他,就算没有父母,孩子还是会长大成人的。」 「……所谓的父亲,就算是死要面子,在孩子的面前还是会表现得像是撑起一片天,这样的父亲在以前的社会很常见哪。」 含了口热可可,任其香甜的滋味在舌尖上打转,其中一个老人开口说。仿佛回想起往昔般微眯起眼,细长的双眸也乘了深深刻画在脸上的皱纹一部分。 「因为父亲是压抑的象征,是绝对的存在,在「家庭」这个小小的社会中,就犹如君临天下的最高支配者;这样的父亲虽然令孩子感到畏怯,却也受到尊敬。不过那样的父亲现在已经不常见了呢。」 另一个老人也说。 「老爷爷你们没有其他家人吗?像是太太,孩子还是孙子?」 这样的疑问突然窜上脑海,绊从汤碗中抬起头询问道。从没听这对双胞胎老人提起过家人的事耶。 「我把孩子煮来吃了。」 「我把妻子的皮剥了拿去贱价拍卖。」 双胞胎老人装傻这么回答,接着又合声般同时发出「嘻嘻嘻嘻」的恐怖笑声震动空气,他们明显是在逃避话题,绊也只能轻轻「啧」了一声,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这里的每个房客都拥有一段属于自己的过去,住进「怪人云集」的乌龙庄里,没有人会特地翻出别人的故事当作茶余饭后的话题。就像是一种不需多言早已存在的默契般,这也是默然存在于房客之间的禁忌。 对幼时的绊来说,「那个男人」就是压抑的象征,总是靠着腕力与怒吼,君临绊的世界。 ……可是,锁起来也真奇怪,绊或许……一直都很仰慕「那个男人」吧。 双手撑在桌面上支着脸颊,就算努力回想,仍无法真切地回想起记忆中「那个男人」的脸孔,只记得长满下巴的胡渣和握着啤酒瓶黝黑粗糙的大手,还有大吼之后,总一脸尴尬地吐出「明天要不要去外面吃?」的生硬声音。 视线流转到躺在房里床上的日和与木荫。枕在头上头贴着头,轻轻握住了彼此那只小小的手,就算被那两个笨拙又死要面子的大哥哥怒吼吓坏,被他们伤害了,仍是会无条件地仰慕他们——软弱又容易受伤,似乎轻轻一碰就会坏了,放在身边又嫌麻烦,但却万分惹人怜爱的——小小的生物。 似乎和童年时的自己,有那么一点相像呢。 *** 「请你们向日和与木荫道歉。」 日暮时分,为了不想被发现而分别偷偷回到乌龙庄的浅井与由起,一下子就被眼尖的绊抓个正着,两人并肩站在浅井位于五楼的画室,绊一伸手 便将日和与木荫推到他们面前,站在缩着身子观察哥哥们脸色的弟妹面前,浅井和由起虽然感到尴尬,但仍是拿着厌恶的目光互瞥一眼,惹得绊烦躁地咬牙道: 「如果你们还想打就动手啊?就拼命打到你们觉得爽快为止好了。也可以拿角材或铁制球棒互殴,喏,你们要选哪一个?」 「等等,绊……」 看着绊从画室的杂物中努力挖出可以拿来凶器的棍棒,万分狼狈的由起不由得出声制止,绊丢开握在手中的角材,双手环胸睨视着身高明显比自己高出许多的两个大男生。心生怯意的浅井和由起都忍不住把视线转向另一头。 「如果你们只有这么点觉悟,就不要在小孩子面前做出那种丢脸的互殴行为。」 「所以我说是有其先攻击我的嘛。」 「给我闭嘴!」 还想反驳的浅井被绊恶狠狠地打断。浅井僵着脸,只能乖乖闭上嘴巴。 「浅井先生老是阴暗不定,这是事实没错啊。一下子说要去,一下子又说不去,既然这样你不如打一开始就说你不去,那不是干脆多了吗,将自己的情绪起伏表现再态度上,把小孩子耍的团团转是最差经的行为,这样只会让小孩子失去对你的信赖,你们应该要更认真地想想,你们的弟弟妹妹可是全心全意地信任你们耶。对弟妹而言,你们永远都是最帅气的大哥哥啊。」 我到底在瞎扯什么啊,可是……这是绊的真心话,在日和与木荫面前,绊希望浅井与由起都能当个帅气度满分的好男人。成为让他们无条件仰慕的存在,不要践踏孩子对他们的信赖。 浅井和由起又交换了一道无可奈何的视线,终于对颤抖等待的一双弟妹低下头—— 「对不起。」 异口同声的道歉。 日和与木荫忍不住睁大眼睛,偷偷互看了对方—— 「哥哥们……不会再打架了吗……?」 日和怯怯地开口问道。 「唔——恩。」 两个哥哥口齿不清地含糊应声颔首。日和与木荫又互看了一眼,原本死气沉沉的表情终于绽放出耀眼的笑容。不过浅井和由起似乎完全额米有和好的意思,还偷偷露出「给我记住,等一下给你好看」的险夷视线互相攻击,绊只能耸着肩叹气。 好不容易赶上夜间开赛的时间。一找到位于照明灯架旁的座位,日和率先冲上前去抢位置,接着是木荫、由起、绊和浅井……与其说是取决于手脚快慢,其实这样的座位安排也看得出越后头的对棒球比赛越没兴趣。 先不提国中期间还有打过垒球的绊,浅井对巨蛋屋顶上亮如白画的灯光皱了皱眉头,始终一副爱困的模样,对周围不时传来的兴奋叫声也丝毫提不起半点兴趣,如果是平常,十之八九会嚷着「好想回去,好想回去」的家伙,今天却发挥了超大的忍耐力,连句抱怨也没说,就这么撑着陪到最后一句。 进行到九局下半——两分之差,目前场上是两出局满垒的状况,紧张的战况将现场气氛推至最高潮。 安打、安打、全垒打! 攻击方的照明灯这侧被灼烫的热气包围,球迷们无不疯狂呐喊,几个棒球痴大叔用力挥动加油布条,拿着大声公对场上的打者声援鼓励,使出吃奶的力气不停敲打打鼓和吹奏喇叭的声音,让照明灯附近的空气也为之响动。 就连近在身旁的人讲话都听不太清楚的状态中,那个像是走错场合始终情绪低迷的浅井忽然说了句什么。 「咦?你说什么?」 浅井说话原本就不是很清晰有力,现在更是完全听不见他的声音,大声反问之后,身旁的浅井突然侧过头来靠向绊,视线不经意地往球场的方向一瞥,重复说了一次: 「……我说你啊,还挺厉害的嘛。」 额——! 高亮的声音突破了场内的喧嚣。 被欢呼声拉走注意力的绊也跟着转动视线,白球仿佛被吞进天井的白亮照明光线中被打得又高又远,呈放射般不断延伸,场内所有人都抬高下颚追寻白球的行踪。 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呆愣在原地睁大眼睛注视着,但仅是眨眼瞬间,那颗白球居然已迫近绊的眼前。 左右同时伸来两只手,两只手的掌心像叠合般,在千钧一发之际挡下几乎擦过绊鼻尖的白球。 下一秒,从四面八方传来冲击耳膜的热烈喧哗,垄断了仿佛时间冻结的那一瞬间。 「再见……」 「全垒打!」 「球赛结束——!」 照明灯附近的观众全都从位置上站起来,不住地拍手喝彩。 被喝彩声浪所包围的绊,一时之间还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能愣愣的僵在座位上。 「好棒、好棒喔,那是全垒打球耶!给我,由起哥哥,给我嘛!」 中间隔着木荫,日和整个身子几乎都快越过他,伸手向由起讨球。绊总算明白自己刚刚经历了多么生死一瞬间的状况,抬起视线往身旁的由起,和另一侧的浅井交互看了又看。 「谢、谢谢你们。」 分坐左右两边的两人好似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般,又各自转过头去,在绊的头顶上交换一道彼此憎恶的视线。 *** 那颗全垒打球好像是打击选手不知第几号的纪念球,工作人员没多久就跑来要球。日和虽不情愿,还是乖乖把球递了出去。相对的却得到选手亲笔签名的布娃娃,小女生马上又开心地手舞足蹈。 那天晚上,一台银色轿车停在hotelwiliamschildbird前,下车来的是两位父亲和两位母亲。 「小有有,小由由!真是的,都怪你们老是不回家来啦!」 走下车的两位母亲一开口,两道女高音就完美地重叠合奏,叽叽喳喳的硬是抱住浅井与由起。接着又对奔来的日和与木荫叽叽喳喳讲了几句,几个人抱来又抱去。 正如之前所听说的,他们虽然分别是两个家庭,但已经完全融为一体。原来如此,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孩子,只要一个不注意,很可能就会变成目中无人又不容易有情绪反应的青年了,看着正被母亲们交互拥抱而有些疲于应付的浅井和由起,绊偷偷在心里评头论足般地点了点头。 由起和浅井的父亲们看脸就分得出来了,由起的父亲脸上戴着无框眼镜,是个潇洒又开朗的人;浅井的父亲则是有些白发,发型凌乱加上胡渣,有些冷漠的类型。绊心想,再过个十几二十年,浅井大概也是这种感觉吧。 再来说到两位母亲。 「喂,哪位是你们哪位的妈妈啊?」 绊戳了戳由起,偷偷发问。 「你在说什么啊,看也看得出来啊。这个是我的——」 手指着其中一位母亲,由起突然僵了僵—— 「咦?是那个才对吗……」 又改指向另一位母亲。些许沉默过后,「要选择那边才好呢……」看来他也分不出谁才是自己的妈妈,绊索性不再追问了。 两个母亲有着如出一辙的面容,年轻得甚至看不出已经有个超过二十岁的长男,身上还穿着特别订作仿佛人偶的同款同色洋装,并肩站在一起的模样还真有种说不出的怪。 在父亲们的催促下准备上车之前,日和与木荫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旋踵朝绊跑来,绊反射性地在心里摆出迎击架势,没先到日和却拉住自 己的手,两个人都伸直背脊把脸贴了上来。 「嗯?」 绊一俯下身,两个小萝卜头便一左一右覆手把唇贴在绊的耳边,交互着说了几句: 「绊,你可以当有生哥哥和由起哥哥的新娘喔。」 「如果是绊就没有关系。」 「……什么啊,我又没办法同时当他们两个人的新娘。」 留下不知该怎么回应只能呆呆低喃的绊,两个小鬼又身轻如燕转身跑走,带着有些顾虑和腼腆的笑容钻进车里去。 (可恶,居然说出这么可爱的话!) 就这么放着不管,他们肯定会从天真无邪的小孩变成目中无人又一点也不可爱的青年。为了防止这种事发生,我果然还是该诱拐他们比较好吧——绊相当认真地考虑着。 乘坐了思维大人两位小孩的轿车慢慢驶离hotelwiliamschildbird,当轿车的车尾灯融入消失在闪烁着霓虹广告招牌的漆黑马路另一头之后,浅井和由起看也不看对方一眼,立刻拉开距离转身准备往鸟笼庄走去。 「你们两个!」 绊急忙追上两个大男生。 「你们又摆出那种态度了,不打算和好吗?」 「才不要!」 「日和他们在的时候,我已经很努力了。」 两个人各看向一边,不屑地吐出回答,这两个家伙还在意气用事啊,绊只能闭上嘴巴,对两个人的背影叹气。 绊重新振作精神后才小跑步追上他们,像要掩埋他们之间的距离般,硬是把自己挤进浅井与由起中间。 「你们两个,可得变成帅气的好男人才行喔!」 一左一右,分别伸出双手往他们的悲伤拍了一下。 「啊?」浅井挑起一边眉头。 「咦咦?我已经够帅了吧?」 两个人的反应都很有她们自己的风格,「这家伙没问题吧?」看着笑得怪模怪样的绊,两个人忍不住露出同样的诧异目光。 意气用事有什么关系?不愿轻易认输也不是什么坏事啊,为了不想让重视的人看到自己难堪的那一面,当然得意气用事,死要面子才行啊。绊就是这样活过来的。111号室双胞胎老人的爸爸一定也是,过去曾是绊的父亲的「那个男人」大概也是这样吧。 到头来,绊还是没办法憎恨「那个男人」,就像双胞胎老人说「父亲是用来尊敬的」一样,那般固执于倔强一定传达了什么很重要的含义吧。 插曲smell 有一天,教授这么对我说—— 你很不错,尤其素描的能力算是同年级学生中相当出类拔萃的,但也就只是这样而已,你还只是一年级学生,这样已经算很不错了。 教授的那句「这样已经算很不错了」让自己觉得非常感冒,如果我还有可以进步的地方,请你现在立刻把所有该学的东西都教会我——说出这句话后,教授淡淡回了一句—— 你好像活得很匆忙哪。 那是浅井有生大学一年级的夏天时所发生的事。 「真是的,妈妈她们真是烦死人了。只要一有空就会拉着我说:「哪哪~小由由,都已经放暑假了,为什么小有有都不回家来呢?大学的暑假应该很长吧?哪哪~小由由,小由由你听我们说嘛~我们烤了饼干,你带去给小有有吃吧。家里鲑鱼和鳄梨的沙拉带不过去吗?哪加了夏季时蔬的腊鱼呢?水果酒呢?」夏天一到,食物马上就会坏掉了,所以我只帮你带了饼干过来啦。」 抱着从老家带来的饼干跑来串门子,表兄弟由起身上穿着高中制服,浅井从这个春天开始一个人在外独居,这座城市与老家的距离并不算近,由起给人的感觉大概就是放学时顺道绕过来来看看状况,但浅井总觉得好像经常与他见面。 由起带来一盒用可爱花布巾(很明显是妈妈们的兴趣)包起来的饼干,散发出香香甜甜的气味,自从青春期到来后,浅井对甜食已经没什么兴趣了,但对妈妈们们而言,自己好像还是个长不大的小学生。 约莫两个月长的大学暑假,浅井并不打算回老家,成天不是待在大学的绘图教室就是在自己的房间里作画,这间还住不到半年的房间已经被油画颜料的味道完全渗染侵蚀,凌乱得就像间真正的画室。素描本和画布到处堆叠着,可供休息的地方只剩下那张床,由起二话不说便盘起腿坐了上去,理所当然似的自顾自吃葱老家带来的饼干。 「如果知道我的状况,打通电话来就可以了吧。」 「你不是没有手机吗?而且房里也没装电话啊,真不像活在文明世界的人,而且邮件和宅急便也经常寄不到这栋公寓来。」 听由起的语气,好像是出于十二万分的无奈才会勉强过来一趟,但由起之所以一天到晚跑来,想必是老家总是吵得要命的关系吧。老家有两个刚上小学,精力充沛到好像永远用不完的弟妹,还有比弟妹更吵得人不得安宁的两个妈妈,由起虽然比浅井更能融入家庭,但对一个证出于尴尬年纪的高中男生来所,大概还是很不好受吧。 hotelwiliamschildbird的546号室。这里是曾当过摄影师的已故祖父所租借的房间,浅井拜托爸爸让给自己住,大学也挑了间从这里步行就到得了的美术大学就读。 浅井一直想住在这个祖父曾住过的房间。理由就只是这样,但这样的理由对浅井而言,已经相当特别了。 光是祖父曾住过的理由就已经够特别,浅井原以为不会再有其他更特别的事了。 然而,他却在这里,遇见了「她」。 *** 虽然残暑依然酷热得教人难耐,但这栋建筑物却不可思议地总渗透出一股冰凉感,与其说凉爽舒适,倒不如说是沉闷毫无生气所致。好似一年到头都处于梅雨季,空气总是停滞于塞。这宗湿气可不能算是保存画作的好帮手。 漫长的大学暑假眼看即将告终,浅井待在自己的房里睨视着这段日子以来所累积的素描本。 画得不错,但就只有这样——一想起教授曾说过的话,心里就忍不住升起一把无名火。 (我到底还有什么不足的地方——) 就在浅井管不住情绪,愤而踢飞画架时—— 「有生,开门——快点开门——」 是由起的声音。也不按门铃,就从外头不停得踹着门。 「搞什么鬼啊——」 偏挑我心情不爽的时候跑来。浅井忍不住咋舌,但还是无可奈何地往门边走去。 「今天我没心情陪你聊天,给我回——」 「好好好,我先让开,让开让开让开~」 「喂——」 看来他完全没把自己的话当一回事,门一打开,由起就用肩头撞开浅井,脚步略显沉重地踏了尽力啊。两只手腕上好像还拖着什么重物。 「我现在两只手都没空,帮我把床清一下啦。」 说是物品,其实十个人。 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啊?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浅井还是被由起指使着把散乱在床上的衣服和画具全扫到地上。由起这下总算能把那个「人类」搬上床。 还是个女孩子。穿着单薄的连身裙,手脚四肢十分纤细且苍白,一瞬间浅井还猜想她该不会是个木乃伊吧,不过看起来好像还活在,大概十五、六岁左右。 「我从电梯那里捡来的。你认识这个女生吗?她是这里的房客?」 「我不……啊……」 低头凝视她的脸,浅井的反应相当暧昧。他曾见过她,她好像也是五楼的住户。虽然没有特别注意过,但浅井确实曾在鸟笼庄见过她几次。 「唔……」 当她发出细微的嘤咛声皱起眉头时,浅井与由起就中断了对话。由起半屈在床边,对她开口道: 「醒了吗?你没事吧?如果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帮你叫救护车?」 由起条理分明地向她问了几个重点问题,听到由起的声音她终于缓缓睁开眼,有些呆茫地望着由起的脸孔好一会儿后—— 「没……事,我贫血。」 才用嘶哑的声音简短回答问题,有些不安地环视起周围。 「你别担心,这里是hotelwiliamschildbird,是我的房间,因为你在走廊上昏倒了,我才把你带过来的。」 为了让她安心,由起主动解释,说什么「你的房间」,这里是我的房间才对吧?浅井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不过现在也没必要可以说明自己和由起的关系,实在太麻烦了,浅井只能无奈地保持沉默。当她的实现对上站在一步之遥外的浅井,浮现出「这家伙又是谁啊?」的表情时,浅井心里忽然有些微妙的畏缩。就说不是了嘛,我才是这个房间的真正的主人啦。 「你叫什么名字啊?我是由起,着是我的表兄,她叫有生。」 「喂……」 浅井一把扯过毫无顾忌地向她搭话的由起手腕,凑上一张老大不高兴的不满表情说道: 「你干嘛跟她交朋友啊!」 「有什么关系?她是邻居啊,交个朋友有什么不好?而且我说你啊,从住进这栋公寓到现在,都还没交到一个朋友吧?」 「不用你鸡婆。」 「我要是不鸡婆一点,你早就死翘翘了啦。」 正当两个男人低声音,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的时候—— 「……皆子。」 她报出自己的名字。像是在复读别人的名字确认正不正确般,她的口吻并没有包含太多感情,甩了甩依然缺乏血色的脸孔,看她支着纤细的手腕似乎想撑起自己的上半身,有其连忙伸手轻轻扶住她,「谢谢……」她用缺乏情绪显得昏倒的声音到了谢后,忽然像被吸引般望向床边的墙壁。 就在此时—— 「啊、啊、啊……」 苍白的脸孔凝视着墙壁,她的下颚开始激烈颤 抖起来。 「怎、怎么了吗?」 「不行、外面、不行啊!」 「外面?」 紧抓着露出不解表情的由起手腕,她像是看到什么恐怖的景象,磨着膝盖往后退了几步,伸手指向墙壁。那面墙上并没有什么东西,只是从素描本里撕下来的好几张素描被浅井用图钉随便固定在墙上罢了。房间里的景色、楼梯、狗与庭院、猫与窗台、贴在电线杠上的粉红色传单——混杂在这些素描中的其中一张,是刚搬进鸟笼庄时,浅井在侦查附近环境时所画的闹区街景。 「画……是画……?」 她自问自答地喃喃出声,这次她反而在床上用趴跪的姿势慢慢爬向墙边,由起歪着头转过来看了浅井一言,理所当然地浅井只是挑起一边眉毛,回他一个「我哪知道」的表情。 她伸出双手触碰那张画着闹区街景的图,缓缓支起膝盖,将脸靠近图画做出嗅闻气味的动作—— 「不可思议……明明有外面的味道,可是却不是外面……」 然后轻声说着。 双手撑着墙,反复着凑近鼻子嗅闻或用脸颊磨蹭,对于她奇怪的举动,由起指使轻耸肩,说了句「真是个奇怪的女生」,浅井则是把投注在她侧脸上的实现收了回来。 居然有人对自己所化的图产生这样的感想,这还是浅井生平第一次听到,她所感受到的「外面的味道」究竟是怎么样的味道,浅井当然不会知道,但是,对于浅井支被评为「画得很不错」的素描,她却是第一个感受到「味道」的人。 从那之后,注意到时,她总是呆在浅井的画室里。 一爬上床,就连续好几个小时也不厌腻、双眼几乎眨也不眨地盯着贴在墙上的街道画作,仿佛要将那几幅画看出一个洞来似的。这样的举动与其说是鉴赏画作,更贴近濒临死边缘的野猫用力挤出慎重保存到最后一刻的力气用来捕捉猎物般,闪动着异色的眸光。她所谓的「味道」,该不会是烤秋刀鱼之类会引发食欲的味道吧?浅井对这一点越来越感到怀疑。 浅井天生就是个只要一集中精神投入画作,不管身边有没有其他人在场都不会在意的类型,所以同样把她晾在一旁不管,继续自己的创作,就算待在同一个房间里,两人也几乎没什么交谈,总各自对着不同的方向、各自的意识也被各不相同的东西囚禁着,其实是因为浅井完全不晓得该怎么和这个一举一动都显得怪异的奇特少女交谈沟通才好。 时序进入九月下旬,因为体育祭已迫在眉睫,由起不再一天到晚跑来(他好像是应援团的团长,这家伙从小就对运动会之类的活动特别热血,在这么炎热的残暑季节还要举办体育祭,而且还得穿长褂学生服当应援团的团长……如果是浅井,大概会融化在操场上吧。)反而造成浅井与她独处的时间变多了。真要说起来,人明明是有其捡回来的,应该是由起负起饲养的责任才对啊……浅井忍不住想发牢骚。 她真真实实就像只还没被驯服的野猫,及肩的头发剪得参差不起,蓬乱的一缕发丝总是遮住她的脸孔。只要一不小心把发梢吃进嘴里,她就会自然而然地咀嚼起来,是个看在他人眼中都会忍不住皱眉的小毛病。 若要用一句话形容她,大概就是「奇怪的女生」吧。 这就是皆子。 「如果头发很碍事,不如剪掉吧?」 某一天,浅井难得主动开口对她说话。 她正坐在床上,将背倚在墙上的画旁,依然是一口一口咀嚼自己的发梢,从画材工具箱里抽出一把大剪刀,浅井隔着一小段距离把剪刀递给她,维持着把头发塞进嘴里的模样。她诧异地直盯着浅井手中那把大剪刀。 「这是文明的利器,叫做剪刀,是用来剪东西的道具。」 不晓得是不是明白剪刀并不是食物,只见她提不起兴致地转向另一头,视线漂移着继续咬头发。 (无视我说的话吗,喂!) 如果就这么把剪刀放回工具箱里,就好像承认了她根本没把自己当一回事,忽然一阵不悦涌上心头,浅井毫不掩饰地咋舌,拿着剪刀就剪起自己的头发。事实上,浅井的刘海也长到有些碍事的程度了。自从没办法再到老家附近的那件理发院整理门面,浅井就经常自己剪头发。所幸这只手还算灵巧,并没有造成什么不堪的结果。浅井的房间平时都是穿着鞋子进出。偶尔才会稍微清扫一下,此刻他正盘腿坐在地板上,将手里的剪刀对准眼前的刘海,咔嚓,咔嚓……剪下的头发掉落在地板上,直到鼻头附近的视线总算稍微开阔了些。 咔嚓…… 浅井停下动作。 因为坐在床上的她正看着自己,可是当眼睛一对上,她便佯装不知地转向另一边。 搞什么,不是很有兴趣吗,浅井轻叹了一口气,咔嚓……再次动起剪刀。从刘海缝隙间窥探,把脸转向另一头的她果然又斜眼偷偷关注着这边的举动,发现浅井注意到自己正在偷瞄,随即又别开眼线。她越来越沉不住气,不时偷偷地往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就算你现在才被挑起了兴趣,可是我才不理你咧——怀着有些恶劣的坏心眼,浅井故意对她视而不见,就像拿出狗尾草引起猫儿的注意后立刻收起来,这也算是策略的一种,浅井正享受着这小小的乐趣。 咔嚓、咔嚓…… 两只应该能够沟通的同种类生物住在一个屋檐下,却完全没有对话的画室里,只有剪刀发出干涸声掩埋了一室的沉寂。 不知何时,她已经从床上爬下来,一脸再也掩饰不了兴趣的表情探出身子注视着浅井的一举一动,过长的刘海仍被她咬在嘴中。近看才发现她乱糟糟的发梢都已经分岔,还纠结在一块儿,这丫头的角质层都跑哪里去了呀? 「我来帮你剪。」 浅井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拍了拍沾在身上的毛发后随即站起身,吓一跳的她连忙想往后跳开一大步,但浅井一把抓住她的连身裙,不由分说地将她拉回自己身边。 「坐在这里。」 浅井拿了把椅子过来,态度强硬地把她按坐在椅子上。 「不、不要,不用了。」 「不用担心,我的技术没那么糟。」 当闪动着亮光的剪刀出现在眼前时,她的表情明显僵硬了,肩膀也不自然地高高耸起,但总算是乖乖坐着不敢乱动,在她面前微微屈下身子,比剪自己的头发时更加慎重地把剪刀对准她的刘海,覆住半边脸的大片刘海应声落在她的肩上。 在帮她修剪头发时,她那双寄宿着强烈光芒几乎令人畏怯的眼瞳一直睨视着自己。 「……你把头发剪短一些比较好。」 从头到尾都是浅井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别把如此特别的双眼藏起来,这样的她反而漂亮多了,浅井是这么认为的。 在那之后,两人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开口说话。剪去的发丝顺着乖乖坐在椅子上的她肩膀滑落,像是要淹没两人的双脚般在地上不断累积着。也许是对自己产生信任感了。她原本紧绷的肩膀力道也开始慢慢放松。 「那张图,如果你喜欢,就送给你。」 过了许久再度开口时,才察觉发干的嘴唇都黏在一起了,脸这么简单的一句话都没办法说得自然,她摇了摇头,浅井连忙把还在动作中的剪刀拉开一点距离。 「我想要更大的。」 双眼直视前方的墙壁,她轻轻开口说。 更大的… … 那就不要直视一张画纸,用一整面墙来挥洒出街道景色吧。这样的念头忽然浮上浅井的脑海。 画一幅能够感觉到街道气味的图吧,活生生的街道气味。烟雾迷蒙的黄昏时刻、人来人往的喧嚣街头、低低飞掠过柏油路的旧报纸和废气、累积在狭小暗巷中发出垃圾恶臭、还有不知哪个家庭为了小婴儿所泡的牛奶那香甜浓郁的气味…… *** 吸气吐气、呼吸依然平稳。为什么会这样?明明直到前不久,只要一想起这些事总会伴随着几乎要吐血的痛苦情绪,为何现在竟能如此平静地回想? 三年了,从她死去至今。经过了整整三年,那时候的心痛苦楚也渐渐被推翻磨平,变成可以折叠在薄薄一张平面画纸中——已然褐色的「回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有了明确的自觉是在个展结束后。难道真如由起所说,因为那些积存在身边的皆子画作总算吐出来给全世界看的关系吗?对自己来说,她的存在应该不是轻薄到这么简单就能抵消、死心的啊。 难道是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显露出的空白中,有其他存在的入驻的关系吗? (你是……谁啊?) 诧异地忍不住询问浮上脑海的那个模糊轮廓。 红色的长发轻轻摇曳,但那个轮廓一眨眼就消失了。 仰躺在床上转过身,用颠倒的视野抬头看向描绘在墙上的街景。渗染着黄昏色彩的街道已然停留在三年前的那个时候,永远都无法完成了。喜欢加倍佳棒棒糖的少年「mikychuck」正从街角露出他头上那顶棒球帽。 对浅井而言,如果只有自己从那段时间中被切割抽离了,那将会是多么恐怖的事。仿佛自己心中的渴望、为了作画而生的原动力都将因此被掏空了——这样的预感,令浅井忍不住因恐惧而颤栗。 (救救我,皆子……不要放开我的手……) 求救似的对墙上的街景伸出左手。 但不管描绘在墙上的街景延伸到多远的地方,依然只是一副平面图,就算用手指抓扯,也只是让画作表面的颜料剥落一小块罢了。 第4章 home~逃离的理由·停留的意义 「卫藤,出门了。」 明天该不会就是世界末日,恐怖大王要降临了吗?会真的吓到打从心底发毛,是因为这是浅井难得的主动邀约。事情发生在青山公园画廊为期十天的个展「m的影像」结束后没几天的事。 浅井有生生平第一场个展获得相当高的评价,完美地划下句号。展览期间也来了许多杂志采访和美术爱好者,因为得尽可能待在画廊里与前来拜访的客人寒暄交流,浅井一辈子的社交分量大概已经在那十天内用光了。展期一结束,她便把自己关在画室里不想和任何人说话(正确说来,他在最后一天的下午就逃亡了)。展期中的浅井被迫当个衣容整洁的好青年。但展期一结束,那样的好青年形象也不晓得消失到哪里去了。隔了许久再度走出画室时,他就好像个结束在深山修炼生活的修行僧般回复一身的凌乱,劈头就对绊丢了这么一句—— 下次,我们一起到哪里去吧……他还记得个展前,他不经意脱口提出的邀约吗?虽然不可能真的跑到有企鹅到处走动的北海道动物园,但如果是这座城市公园里的动物园……连心脏鼓动都不禁高昂起来,绊雀跃地打扮着自己。裙子应该比裤子好吧?比起红色和黑色,白色看起来应该比较清纯吧?绊认真地烦恼该怎么搭配才好,回过神时又对如此兴奋不已的自己感到丢脸,到头来还是选择了像平常一样的庞克女孩打扮这才安心了些。最后看着镜中的自己思索一会儿后。拿起带点颜色的唇蜜在嘴唇上稍作妆点。 也不管从衣柜里挖出来的衣服散落一地,当绊急急忙忙走出房间来到一楼时,已经整整让浅井等了三十分钟了,此刻浅井正坐在大厅休息区的沙发上打瞌睡。叫了他一声后,浅井口齿不清的回道:「嗯……我不小心睡了一下。」该说多亏了他的昏睡症状吗,浅井好像并没有发现自己已经等了三十分钟(如果被他发现了,肯定又会啰哩八嗦个没完)。 「要去哪里?」 「别废话那么多,跟我来就对了。」 依然是发挥他那唯我独尊的狂傲性格丢下这么一句。浅井第一站去的地方,是个毫无吸引力而且一点都不有趣的画具材料行。搞什么嘛……绊会觉得失望也是无可厚非。 在充满废埃、画具和纸张气味而显得阴冷潮湿的材料行里,浅井挑选着作画用的画布。下订单要老板寄送到鸟笼庄去,然后又问了几样国外贩售的画具能否订得到之类的事,过了很久以后,绊才终于明白了浅井的意图。 正当无聊透顶的绊在店门口拿试涂用的彩色蜡笔在图画纸上涂鸦时—— 「到下个地方去吧。」 浅井好像还有其他要去的地方。 「要去哪里?」 「别废话那么多,跟我来就对了。」 重复着与刚出门时同样的对话内容,绊用回发出「噗噗」声的走路方式踩着厚底鞋跟在浅井身后。 走在路上,一发现幽暗且无法一眼望尽的狭隘暗巷后,浅井也不管绊愿不愿意就直接走进暗巷中,这里当然没什么情调气氛可言,地上那滩好似永远不会蒸发的积水表层浮着一层油污,半已化作污泥还散发出一股臭味。如此阴森肮脏的暗巷风景,浅井却像要将其描绘在脑海中般,许久许久他就只是这么凝视着。 面对眼前这条「大楼与大楼间的缝隙」,绊根本无法发挥半点想象力,而且一点也不觉得有趣。 「喂,之前——你不是说要去动物园吗?虽然不可能真的跑到北海道去啦,不过那座有西乡先生的大公园不是也有设动物园吗?听说在哪里也可以看到国王企鹅耶——下次你再找日和与木荫来,带他们一起去玩吧——」 拿小孩子当借口,绊可以对着浅井的背影拐弯抹角(或者应该说是非常直接)地说,「啊……那个啊,下次有机会再说吧。」但浅井却连头也不回,只是暧昧地这么回应。 「喔,我到前面去看看。」 接着又(对浅井而言)发现另一条充满魅力的暗巷,他二话不说便钻了进去。明明只是外接式冷气吐出的温凉空气停滞于地表的暗巷风景,但看在浅井的眼中,说不定却是闪耀着无比光辉的一座大金矿。但不管怎么想,那应该不是金光而是全身闪着黑光的蟑螂们的最爱,还会一大群一起蠕动。 陪他绕了好几个地方,就在绊已经走累了不禁感到气恼的时候,好不容易满足脑内风景素描的浅井总算有些贴心的表示: 「你累了吧,要不要喝点什么?」 「冰淇淋苏打汽水啊……你等一下。」 丢下这句话后,浅井就信步往马路的那头走去。在另一边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罐碳酸饮料回来。「请你喝。」摆出一副「怎么样,我对你很好吧?可要好好感谢我喔。」的态度。 两人弯腰坐在路旁的护栏上,打开手中的罐装饮料。 「喔喔,好冰喔。」 喝了一口后,浅井自言自语了一声,再次把饮料罐凑到嘴边,很享受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将碳酸饮料灌进喉咙里。用冷冷的视线看着似乎挺开心的浅井大口喝饮料的模样,绊也喝了一口汽水。当身边的女孩子说累了时,一般都会找间咖啡店坐下来休息吧,不过这个男人似乎完全没有这样的观念,这家伙果然已经被艺术洗脑了。 来往车辆无视限速标志呼啸而过,排出废气毫不留情地吐向一旁的人行道。爽口的碳酸气水也无可避免的染上沙尘,喝下汽水时舌头有种像咬到沙粒的感觉。不经意地往下一看,才发现鞋子前端已经沾满了污泥。都是因为在那些充满水坑的奇怪暗巷走来走去的关系。 这是「lovegothic」新出的鞋子,虽然价格昂贵,但因为很喜欢还是硬买了下来…… 想到这里时,绊的情绪忽然跌入谷底,毫无道理的忧郁起来。 「……聊。」 瞪着脚上的鞋子,绊喃喃说着。 「你刚才有说什么吗?」 浅井的口气还是一派轻松。他脚上的帆布鞋同样也沾满了泥巴,不过在这之前那双布鞋早就沾上一堆油彩颜料,根本分不清是泥巴还是油画颜料染出的大地色,反正浅井也不在意就是了。 「……真无聊。」 将同样一句话重复说出口的瞬间,一滴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滑下脸颊。 「好无聊,一点都不有趣。我的脚好酸,这杯汽水上面根本没加冰淇淋,这根本就不是冰淇淋苏打汽水啊。我说我想喝冰淇淋苏打汽水,可是这完全不一样嘛,笨蛋,笨蛋,笨蛋,你这个大——笨——蛋。」 抹着脸颊用力吸了吸鼻子,用混杂了哭腔的声音对鞋子叫骂。绊没办法抬起头来,居然因为这么点无聊的小事就哭哭啼啼的,自己想来都觉得既丢脸由懊恼。 「只是因为没加冰淇淋,你有必要气到哭出来吗?」 「才不是呢。因为人家的鞋子弄脏了啊,人家一直很喜欢这双鞋子的,这双鞋子一上市就被抢购一空了,很不容易买到哪,我是因为有先预定才能买到的。」 「既然这么重要的鞋子,你干嘛还拿来穿啊?应该要摆在神桌上供奉膜拜才对吧?」 「因为今天……」 听到他那种有点也不贴心的说法,绊忍不住抬起头来瞪了浅井一眼,却也没办法把话说完。 因为今天…… 我以为,你会带我到什么地方去的…… 该说是徒劳无功吗,浅井还是一脸搞不懂绊为何突然发飙的表情,仍 等着她继续往下说。心里顿时感到好空虚,当浅井说「出门了」时,绊早该猜到就是这么一回事的,都怪怀抱着莫名期待的自己实在太笨了。啊——啊…… 「……我要回去了。」 「我不是叫你跟着我吗,刚才绕了不少远路,现在差不多也该过去了。」 绕那么多远路到底是谁的错啊!虽然不晓得浅井究竟想到哪里去,但绊已经什么都不想管了。反正他一定又想带自己倒一点都不有趣的地方啦。 「我要回去了。穿那么脏的鞋子,我哪里都去不了。」 「这跟鞋子一点关系都没有吧,快走了。」 浅井从绊的手中抢过已经喝光的空罐,身子跟着离开护栏。 「我说不要就是不要。」 但绊却变成任性耍脾气的小孩子,想生根似的硬是赖在护栏上不肯移动半步。待浅井把空罐丢进自动贩卖机旁的回收桶后,绊还是绷着脸不肯抬起头。 「我说你啊……」 浅井无可奈何地叹了口大气(你自己说说,这到底是谁的错嘛!)忽然在绊的脚边蹲下,还在猜想他想做什么时,没想到他竟打算动手脱去绊脚上的鞋子。 「等等,你、你做什么……!」 在大庭广众之下,这家伙恬不知耻的是在做什么啊?一个大男人蹲在女生脚边帮她脱鞋,这样的景象让人行道上熙攘往来的路然都忍不住投以诧异的视线,紧紧包覆着小腿的厚底鞋被粗暴的拉扯,差点连及膝袜都被他一并扯掉了。 「如果你没办法穿着脏兮兮的鞋子走路,那就光脚走吧。」 「啊?」 这家伙脑袋没问题吧?不,其实绊从很久以前就知道他的脑子一直都有问题。虽然试着逃开他的魔爪,但当他粗暴地用力一拉,一只脚上的鞋子还是被他硬扯下来,就连及膝袜也丢脸毙了被他一起来了开,只剩下松紧带的部分还挂着脚趾上。浅井毫不在意地打算脱掉绊的另一只鞋子。 「等等,你被这样啦!」 「要是不把袜子也脱掉,会走到破洞喔。」 「讨厌,你不要碰我的袜子啦!」 脱去绊脚上的两只鞋子后,浅井没有一丝迟疑地跟着脱下自己的帆布鞋,光着脚在柏油路面上「啪啪啪」踩了几下。 「不会烫,你不用担心。」 「这是重点吗!」 「好了,快走吧。」 不由分说地丢下这句话后,浅井将绊的两只鞋子提在手上,另一只手则抓着自己的帆布鞋迈开脚步往前走。「你不要拿我的鞋子啦!」绊慌张地扯下还挂在脚趾上的及膝袜,将它们卷成一团塞进口袋后,只能无奈地光着脚丫追在浅井身后,质料厚实的及膝袜把夹克左右两个口袋都塞得鼓鼓的,但这都比不上光着脚丫走在路上丢脸。 相较于因为在意他人的目光而只敢拖着小小步伐用龟速慢吞吞走着的绊,浅井倒显得堂堂正正多了。平常(跟hotelwiliamschildbird的其他房客比起来)浅井并不会特别凸显自己的怪人特色,但绊总觉得自己好像见到了他原本就是怪人的最诡异的部分。 「你不觉得有趣吗?」 浅井忽然转过头开口。哪里有趣啊?但因浅井而从绷得发疼的鞋子中得到解放的双脚确实是舒服多了。该不会自己就只是想要解开束缚,光着脚丫而已吧? 绊试着将注意力放在平常没什么机会直接碰触的柏油路面触感上。在午后阳光的照耀洗礼下,柏油路面虽给人无机质的印象,没想到竟意外地透露着温暖,承受脚丫的踩踏,一走进阴影处,则又冰冰凉凉的感觉好舒服,在阳光普照的地方与阴影底下,原来柏油路也有着全然不同的「体温」。柏油路与脚底肌肤的触感也不尽相同——有些颗粒较粗,有些颗粒较细,仿佛是飘逸优雅的贵妇人,又有如不知变通的顽固父亲。 走着走着,心里也越发觉得不可思议。绊头一次感觉拂过脸颊的风不同了,在脚边吹动的气流也好似柏油路呼吸一般,乍看之下没什么特别的暗巷开始有了表情……绊终于ufaxian,装设在室外的冷气所吹出的热风、已经变得泥泞的水坑、被搁置在餐厅后门的垃圾,还有聚集在垃圾旁的猫和乌鸦、歪歪斜斜攀着墙面的管线交错生成的几何图形——组合起这些小细节,每条暗巷也有了属于它们各自不同的表情。 抬头看着前方有些驼背的浅井背影。平时看起来好像什么也没想,就只是呆呆地走在路上,但其实他总是动员全身上下的感光细胞,在观望这个「世界」。一而再的累积这些所见所闻,浅井才能创造出那细腻得栩栩如生的画中世界。明明迟钝得无法注意到身旁的人情绪起伏,但就是因为迟钝所以也拿他无可奈何,换句话说,浅井在意的并不是人,而是将全部的感官神经集中在与一般人所见的不同部分。 浅井有生这名艺术家,或许……真的很了不起。 *** 直到前几天都还在展出浅井个展的青山公园画廊如今已恢复一般的常设展览,原本挂在大门口写着「浅井有生个展」的招牌也已经拆下来了。 负责柜台的美纱小姐拒绝让两个人入馆参观。美纱小姐正绷着略显圆润的可爱脸孔,挡在两个人面前。 「真实的,你们两位为什么都光着脚呢?现在这个时间,一般的客人也会入场参观耶,我不能让你们光着脚走进来。」 如果由起在场,一定会说些好听话逗美纱小姐开心,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进到画廊里了。但不擅处世之道的浅井只能乖乖摸着鼻子走人。然后绕到画廊后门。 浅井进去的地方并不是展示室,而是一旁的收藏库。与占地宽广的展示室相反,收藏库里的狭小空间塞了一大堆画作,空气中也充满浓厚的颜料味道,就跟浅井的画室一样。 浅井一张张翻着滑动式吸纳架上的画作,有些还抽出来确认过后又塞回去。前几天才展出过的个展作品好像都被收进这里来了。 「找到了。」 浅井最后抽出来的一幅画是—— 「啊,这个……」 ◆ 展示期间始终被「隔离」在展示室一角,女性拥抱着象牙巨蛋的那张图。如果从破裂深处伸出来的不是只男性手腕,这幅画一定充满了慈爱温情,只可惜那只手破坏了一切。 「我要把它送给你。」 「是喔,谢谢。」 平淡地随便附和一声后,绊才发出「咦咦?」的惊叫,反应之大让她几乎原地跳了起来。 「为什么你要给我这张画?我已经从你那边拿到打工的薪水了啊。」 「如果你不要就算了。」 「我又没说我不要。」 看浅井一脸冷淡地打算把那张画放回棚架上,绊急忙伸出手抓住画布一角。 「就算以后你叫我还给你,我也不回还喔?就算现在只是幅不值钱的破烂东西,说不准将来会变得超有价值,那我就会把它卖掉喔?如果没价值,我就把这幅画搁在浴室当防滑垫喔?」 「好啊,你想卖就卖,要放在这里保管也行,反正我把这幅画的所有权让给你,想什么时候卖掉都可以,顺便说一下,它现在已经不是不值钱的破烂东西了,多少还是有点价值啦。」 「唔,我,我不会卖啦……」 原以为会被反呛,没想到浅井的反应居然如此平淡,令绊不由得有些张皇失措。比对着不 知所措的绊和那张画作,浅井淡淡勾起嘴角……笑了,浅井笑了,就像发现什么炫目的东西般微微眯细了眼,嘴角轻轻上扬。毁灭这世界的恐怖大王明天一定会降临啦。 「这东西原本就是因为有你才会诞生的产物……所以我要送给你。」 「咦……?」 「企鹅。」 暗号般简略的两个字一从浅井口中说出来,绊立刻瞪大双眼—— 「啊!」 然后才注意到了。 个展开始之前,当最后一幅画怎么也画不出来,浅井「嗯嗯啊啊」地无助呻吟时,绊确实有对他提起关于企鹅蛋的事。漫长的冬季里,企鹅爸爸和企鹅妈妈都会拼了命地在极寒的风雪中紧依着身子,一再交替守护唯一的蛋…… (那些话,原来有帮上他的忙啊……) 从那个充满感动的小故事中得到点子,才得以完成的这幅超现实画作,浅井的脑袋构造果然太不可思议了……但,绊还是觉得很开心,因为自己对浅井来说还是有用处的,不只是当「她」的替身,而是能直接在浅井的磁场中心留下属于自己的波纹。 就算只有一点点也好,他是不是已经承认我的存在了呢? 在训诫自己「再怎么期待也只是白费功夫」之前,他居然抢先说出这种让人心动不已的话。虽然他没这个意思,但这个男人果然有够罪恶的,没有自觉这一点更是罪大恶极。 「浅井老弟,你跑到这里来啦。」 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出现在收藏库门口。他是这件画廊的小老板——大泽先生。浅井说和人有约,是指和这位画廊老板相约见面吗? 「人已经来喔,请跟我来。」 听起来好像还有其他客人,画廊老板摆摆手催促浅井后,率先从收藏库门前走开了。把巨蛋图收回棚架后,浅井也跟着走出去,因为他什么话都没说,绊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跟上,犹豫了一会儿后,想想自己待在这种地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浴室在浅井走出收藏库时也急忙跟出去。 走出这扇加装了跟银行金库有得比的巨大转盘式锁头的厚重铁门后(因为这间收藏库里放着价值数千万甚至上亿的画作!)隔着一小段走道,另一扇门的那头就是展示室。里头传来对话声。 隔着一扇门向展示室窥探,绊不禁愕然。 浅井先生被黑人捉住了! 看在绊眼中就是这么回事。 嘿,小日本鬼子!你这根黄色豆芽菜! 对方一定正在辱骂嘲讽浅井啦! 可是,门的那头似乎没发生绊所预料的危机状态。那个黑人握着浅井的手用力甩了好几下,发出「hahahahaha!」的开朗笑声,还张开厚实粗壮的双臂像要罩住浅井整个人般抱住他。如果他认真施力,浅井那脆弱的肋骨肯定会轻而易举地被击碎吧。 那是个把一头黑发剃得相当短,将魁梧健壮的身体包裹在黑色西装里的黑人男性。跟好莱坞的间谍电影中常出现的男演员长得很像(因为外国人看起来都长得一模一样)。他的身高与浅井差不了多少,但脖子与手臂的粗细却足足多出浅井两倍。 好不容易从厚实粗壮的手臂中得到解放。浅井轻咳了一声开始用流利的英语(应该是吧。只要是外语,对绊来说全都是英语)与那个黑人男性交谈。浅井话说得不多,但只要他一回话,那个黑人男性就会夸张地手脚并用说「噢——」或「太棒了——」之类的,话说回来,浅井会说英文这点,着实让绊吓了一大跳。站住一旁的画廊老板似乎没有替他们口译对话的打算。这么说,之前好像听由起提起他们小时候曾住在国外,也从由起口中得知浅井的父亲是位译者,他们两个给不会都是披着外国人假皮的小少爷吧? 因为平常就有在看英文的平装小说(一边拼命查字典),读一些英文句子还难不了绊,但光用听的,绊实在听不懂那个黑人男性到底和浅井说了什么,而且对绊来说,外国人可是比怪人更遥不可及的存在,光是接近都会让人有些怕怕的。 「哎呀,浅井老弟,真是太好了呢。」 始终在听着他们两人对话的画廊老板,忽然露出满脸笑意开口道: 「这么一来,「留学的事」也决定了嘛。」 刚刚在绊体内诞生不久的若干期待,就在听到画廊老板说出那句话时应声碎裂了。 「都还没决定呢,我只是想做些积极的考量罢了。」 「怎么回事?」 前一秒还对外国人感到畏惧的心态已经不晓得飞到哪个九霄云外,绊忍不住插进浅井与画廊老板的对话中,就算看到绊咬牙切齿的模样,浅井暗中目中无人的扑克脸也没有因此改变。 ……仔细想想,今天的浅井是从什么时候露出这种表情的?当他对自己说「出门了」时,这样的表情就已经浮现在他脸上了吗?浅井早就预料会有这样的发展——也就是说,他是特地要让自己知道这件事,才会可以约自己一起出门的吗? 「浅井老弟要去纽约了喔,这位是贝尔先生,他看过这次的个展后,对浅井老弟的才能相当感兴趣,所以想推荐浅井老弟当公费留学生啊。」 在画廊老板的介绍下,贝尔先生那张浅黑色的脸孔瞬间挂上阳光般的笑容,「噢,好可爱的女生~」说完后他就像面对浅井时一样伸出巨大的手掌想跟绊握手,但绊完全视而不见,这对外国人来说或许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但是谁理他啊! 「纽约……是指美国吗?你、你要去吗?」 跳出口的声音不自觉地尖锐。自己现在说不定露出了很蠢的表情吧,绊心想。 「我觉得去看看也无妨。」 「可是如果你到美国去,那模特儿怎么办?我……」 「这样的话,我也只能到当地再找一个了。」 就这么干脆果决地,浅井将绊解雇了。 这个时候,绊终于确定了。就是为了让绊知道留学的事,就是为了告诉绊已经被解雇的事,浅井才会特地约她走这一趟。在还来不及封印心中的期待之前,他抢先说出让人不由得产生期待的话,然后……期待又落空了。 他说要把那幅画送给自己,这算什么……从此形同陌路的赡养费吗? *** 不要走,如果这么说,浅井是不是就会重新考虑?如果哭着求他呢?如果他真的多少有一点承认绊的存在…… 可是,我才不说。我才不会说出这么柔弱的话呢。 隔天,绊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里,就这么睡了一整天。没有和任何人见面,也没有和任何人说话,当然更没有哭。只是有点提不起劲罢了。躺在床上无所事事地滚过来滚过去,就算翻开放在枕边的小说却一点也看不下去,只好又丢开。握紧拳头把抱枕打得扁扁的就这样过了一天,到了隔天早上肚子实在饿得受不了,这才不得已走下床。就算什么事都不做,人还是会肚子饿。 只要是能吃的什么都无所谓,可惜不管冰箱或零食都已经空空如也,根本没有半点东西可吃。 无可奈何的绊只得披上外套,准备到离鸟笼庄约五分钟路程的yanglongsdeli买份早餐,事情就发生在绊晃着手里的购物袋回到鸟笼庄时—— 「你打算怎么办?」 在鸟笼庄门口擦身而过的房客,突然用质询的语气逼问自己。 穿着歌德萝莉风格轻软飘摇的洋装加上红色书 包——这种相当能刺激某类型偏执狂情绪的装扮,套着红色圆头鞋的双脚张开与肩齐宽,双手环胸气势凌人的小学生——山田华乃子。突如其来的兴师问罪,让绊也忍不住皱起眉头瞪向华乃子。 「如果浅井有生到国外去,你打算怎么办?」 「喔喔,你是说这件事啊。」 「什么叫「这件事」,对你来说难道只有「这件事」的程度吗?」 华乃子的眉头忍不住挑了一下,虽然不晓得华乃子是从哪里得知这个消息,但绊仍是平静的。至少表面上仍维持平静地承受华乃子的视线。 「什么怎么办,我不打算怎么办啊。再说了,那个老喜欢把自己关起来,消极的、沟通系统不健全的人就算跑到美国也做不了什么事啦。美国可是个自由又开放,而且相当宽阔的国家耶,和他的属性正好完全相反啊。」 对他人虚张声势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只是稍微虚张声势,自己并没有因此心生动摇,这让绊松了一口气,也替几近崩溃的情绪打了一记强心针。 「他不能到美国去的啦。他连北海道都去不了了,怎么可能跑到地球的另一边嘛,那家伙除了这里之外肯定哪里都待不了啦。」 浅井是如此,绊是如此,华乃子父女是如此,其他住户们也都是如此,我们都只能生存在这里,所以才会一直待在这个地方。因为我们没办法轻易到其他地方去。hotelwiliamschildbird是唯一愿意接受我们这些人的场所。 华乃子只是默不作声地瞪着自己,过了一会儿才别开视线,不是因为她说不过绊,反而比较像是死心般的……明明是个小鬼头,却老爱装大人。 「你说的没错,不过……如果「连这里也无法继续待下去」,他还是会走吧。」 她低喃着,从绊的身边走过,奔向大马路那头。 小孩子别操这种无谓的心,赶快乖乖去上学念书吧。目送发出清澈铃声的红色书包远去,绊叹了一口气踏进鸟笼庄里。十七岁高中缀学的绊当然不会一大清早就跑到学校而是要回自己的房间。 「小绊,有你的信喔。」 经过大厅时,管理员递来一封邮件。 「什么时候寄来的?」 「这个嘛,应该是一个月前左右吧。」 管理员悠哉着留下这句话,便又退回柜台后头了。自从负责配送邮件的强纳生不在后。寄到这栋鸟笼庄的邮件和包裹就由扫除者负责分送,那些手脚不干净的家伙动作慢的要命,一个不小心还会把信件搞丢,再惨一点还曾经发生过老家寄来的救济食量被他们偷偷吃掉一半的案件。关于hotelwiliamschildbird的邮件配送效率,只能用「惨淡」二字形容。 这只白色信封是来自国外的航空邮件,上面贴了好几张印有外国青山绿岭的风景邮票。这封信居然没有遗失,能奇迹似的交到绊的手上,大概是因为扫除者对美的定义中并不包括「美丽的连绵山岳」的关系吧。 以深蓝色的自来水笔写出如行云流水般字体的寄件人,是绊的「长腿叔叔」,他是去世的母亲与自己的监护人,一个英国小说家,别说见面了,绊甚至不曾透过电话听过对方的声音。成为自己的监护人,他只有一个条件,就是每个月都要写一封关于小说读后感的信寄给他。但对方很少回信,真的就像个「长腿叔叔」一样。 绊当然对那个小说家心存感谢,但并不尊敬。大概就只是个有钱没处花,才想出「长腿叔叔」这种游戏——兴趣有些偏颇的怪人吧。 上个月的读书心得寄晚了,这说不定是封催促信。绊没有立刻打开来看的意思,就这么将信塞在yanglongsdeli的提袋里,转身离开大厅。 按下电梯往上的按钮时,伴随着嘎吱、嘎吱……令人不安的摩擦声从上一层缓缓降下的铁笼停在自己买年前,隔着双层装饰铁格子,绊与电梯里的男人对望了一眼。 不刻意把视线放在对方身上彼此擦身而过,男人从电梯里走出来,而正当绊准备坐上电梯时,男人突然把脸转回来,力道之猛好像还能听见他的脖颈发出「喀啦」之类的声音。 「嘻!」 嘴角扭曲的男人发出类似打嗝的笑声。 「嘻、嘻、嘻……来了,终于要来了,那家伙要来了。他会拿绳子套在我们所有人的脖子上,将我们从这里赶出去,关进黑暗不见天日的地方。我等了好久啊,这才是我真正的心愿啊。啊啊,愉快,这是太愉快了,嘻、嘻、嘻、嘻……」 男人又「喀啦」一声直接把脖子转回正面,不断发出疯狂的嘻嘻笑声往长廊那头走去。 绊拍了拍肩膀,作势把肩膀上的晦气拍落后,才踏进电梯里。 用不着扮演陪他一起发神经的对象,这不过是一如往常的生活风景。会永远持续下去的风景。就算不停妄想叨念着「好想被逮捕、好想被逮捕……」那个男人永远不会有被逮捕的一天。 双层铁格子门缓缓阖上,电梯开始上升。 这样的风景会永远持续下去…… 「将我们从这里赶出去。」 这样的风景会永远持续下去…… 「如果没办法继续待在这里呢……?」 男人的台词和前不久华乃子所说的话似乎有某些共同之处,脑袋开始产生了异样的感觉。 房客之间似乎正流传着什么不吉利的情报。 短短一、两天内,绊已经清楚感觉到有事即将发生。鸟笼庄内此起彼落传送耳中的片段对话之中,总有个教人厌恶的不和谐音律震痛了耳膜。 楼梯转角处、身上像铺了层灰般、没什么存在感的扫除者们细细碎碎地交谈着: 「那我们会怎么样呢……?」 「我们会被解雇吗……?」 「我们被解雇?」 「偶们花生事故?」 最近扫除者之间很流行玩传言游戏。 海伦小姐拿之前跟自己借的推理小说来还,她最近似乎迷上了那些骗人的预言者,两手高高举起像在祈雨般对绊搁下一句预言: 「xday接近了,毁灭的使者马上就要从天而降了。」 一楼休息区的双胞胎老人已经猜出对方所有招数,边进行着迟迟无法决一胜负的西洋棋局,边沉溺在过往回忆中。 「上次来时什么时候的事啊?」 「应该是二十……或三十年前的事了吧。」 「那天天空都被染红了呢,没有风,也听不见鸟儿啼叫,就连蜘蛛和老鼠也不晓得跑哪儿去了,所有有生命的生物都被吓坏了呢。」 「哎呀呀……确实发生过那种事呢。」 「……」 「上次来时什么时候的事啊?」 「应该是二十……或三十年前的事了吧。」 「那天天空都被染红了呢……」 与那盘西洋棋相同,老人们的回忆话题也迟迟没个结论。 「要来了……要来了……」墙壁那头传来不成掉的尖锐哀号也警告似的微微震动空气。 最近有什么东西要来了吗?而且还是会威胁到房客们的不祥之物。那个东西来了的话,房客们就不能继续待在鸟笼庄里了吗?这样的传言正一点一滴缓慢地渗透侵蚀整栋hotelwiliamschirdbird. 「那个 啊,是主人要来了啦。」 恰巧在四楼走廊上碰到由起,绊总算得到正确的情报。 「主人?」 「是啊,就是继承wiliamschildbird男爵家血脉的人啊。听说那个人最近就会从英国回来了。」 「你说的主人,会是毁灭世界的使者吗?」 「只是普通人吧。」 唔,这么说也对啦。 「怎么了,大家私底下都这么谈论那个主人吗?」 知道真相后,不由得有些失落。除去经过房客们天马行空的妄想装饰后,倒也不是多让人错愕道不敢置信的消息。主人来探访自己名下的公寓时再普通不过的事了,六楼以上的私人楼层至今也都还为了方便wiliamschildbird一族随时来访而保留着。 「不过啊,问题在于他这次来日本的目的好像是为了「视察」喔。」 「视察?」 「就是视察鸟笼庄的状况啊。如果结果不尽理想,他说不定会收回这栋公寓改建成其他设施,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吧,听说这位主人很偏执又讨厌人类,你觉得他看到鸟笼庄现在的状况,会对我们留下什么好印象吗?」 背倚着墙,由起裸露的肩头优雅地微微一笑。今天由起穿着看起来相当健康、鲜艳色调的细肩带洋装和窄版牛仔裤,配上一双帅气马靴,手上提着彩绘了动物花纹的迷你波士顿包。非常得宜的混合了可爱与双气两种「女性」风格。一边小心不让长长的假指甲被勾坏,一边扣上紫水晶手环的扣环,由起从刚才就一直想办法要扣住手环,所以只拿一半的注意力放在与绊的对话上,好像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似的。 但不管怎么想,着都是很严重的问题不是吗? 若去询问者附近的住户,十个人里大概是个全都会这么说——那是怪人的巢穴,社会的垃圾场,老鼠的量产地——附近邻居肯定不会对鸟笼庄有什么好评。而若实际视察房客们的生活作息,会发现事实远比人们口中的评价更糟糕好几倍。 「如果主人不满意,那我们会怎么样呢?」 「应该就是被扫地出门吧。」 「你别说的那么轻松啦。如果被赶出鸟笼庄,那我们该到哪里去才好啊?」 斜眼瞥了烦躁追问的绊一眼,「啊,扣上了扣上了」由起还是轻松的模样,还刻意晃动了下手腕上的紫水晶手环,然后才淡漠地回道: 「我对这里并没有特别执着啊。只要在大学附近或其他地方再租间房子就行了。而且我根本就打算大学毕业之后要离开这里,我才不要永远照顾有生下去呢。」 绊从没像这一刻如此憎恨由起潇洒自若的个性。由起当然觉得无所谓啊,他很懂得处世之道。交友广阔(唯一的问题就是他的女装癖),就算不住在鸟笼庄,由起不管到哪里都能活得好好的吧。可是绊不是啊,绊没有家人,没有朋友,鸟笼庄里稀薄淡漠的社会共同体关系,对绊来说却是唯一的交流啊。 「对了,如果变成这样,绊就搬过来和我一起住,这个点子很不错吧?」 握拳的手在另一只平摊的手掌上「啪」地拍了一下,看由起那一副悠哉惬意的模样,绊只觉得越来越火大。 「讨厌,我是很认真地在烦恼这件事啦!」 「我也是很认真地在跟你说啊。」 「浅井先生要去留学的事,是你对华乃子说的吧?浅井先生说不定真的会离开这里到纽约去喔?真的变成这样,你也觉得无所谓吗?」 「有生?有生想怎么样都跟我无关吧,他想去就去啊。趁这个机会让他尝尝所谓的世间险恶也好啦,这么一来他就会知道自己这株温室里的花朵有多没用了。」 一提到浅井的事,由起显然又不高兴了。自从日和与木荫来的那天他和浅井大吵一架后,两个人到现在都还不肯放下身段和对方和好。浅井就算了,但由起居然说什么都不肯让步,还不留口德的吐槽浅井。这一点实在太诡异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让由起气成这样呢? 「抱歉,我的打工快迟到了,先走了。」 完全不想提到跟浅井有关的事,哟其冷淡的结束话题,与绊擦身走进电梯里。 被孤零零留下来的绊就这么呆呆伫立在长廊上。 不安的阴影正逐步扩张势力征服鸟笼庄的每一缕空气,无情的触手也悄悄伸向绊的心房。 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日常生活中的这些风景,曾以为会永远持续下去的这些风景也会跟着消失吗? 就算被人说是「怪人的巢穴」,但这里仍是绊所属的小小共同社会啊。是绊唯一能回去的归属之地。不管是因过重的湿气而淤塞难以呼吸的长廊、布满尘埃的昏黄灯光,随时可能坏掉的迟滞电梯,全都是熟悉而让人不舍离弃的风景。 难道全部都会失去吗…… 至今为止,绊都是靠自己的力量解决自己的问题,从今以后不管发生什么跟自己有关的问题,绊也有自信能靠自己的能力解决。她什么都没有,唯一有的就是不服输的硬脾气,这也是一路以来始终支撑着自己的财产。 但现在,绊却遇到了光靠自己的力量不管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解决的问题,不管是浅井要去留学,或是hotelwiliamschildbird的存续问题,光靠绊一个人的力量也没办法改变什么。过去绊从没有直接面对这种状况的经验,只能呆茫无措地任其发生,却一点办法也没有。脑子昏沉沉的,身体也感到疲惫不已。该不会发烧了吧?但一钻进被窝里却怎么也睡不着,可也没有看书的心情。从被窝中伸出手,拿起昨天收到后就搁在边桌上的航空信件,拿在手里还是没有拆阅的念头,于是又把它扔回原来的地方。自从三天前喝浅井一起去过画廊后,绊就老赖在床上毫无意义的浪费时间,根本什么事业没做。正值十七岁的美好青春就这么消耗虚度了。 心想还是到大厅柜台向管理员要些吃了就能入睡的感冒药吧,浴室绊懒洋洋地下了床。 「小绊,如果不麻烦,请你收下这个吧。」 连同感冒药一起递到面前来的,是印着熊猫和企鹅照片,两张一组的门票。那是有西乡先生的那座公园里的动物园门票,「前不久装潢公司的业务员来了一趟,我虽然拒绝了,可对方说这是免费赠送的,硬是与名片一起留下来了。不过我已经把他的名片丢了就是了。」绊觉得,这栋公寓还是重新装潢一下比较好,尤其在电梯真的掉下来之前。 「管理员先生不跟谁一起去吗?」 「我是管理员嘛。」 压低的帽沿底下,管理员有些答非所问的回道。 「可是,如果鸟笼庄消失了……管理员你要怎么办呢?」 「还是一样啊,我永远会跟这栋建筑物一起存在的。」 现在面对的可是hotelwiliamschildbird的存续危机,但管理员的声音仍平稳如初,丝毫听不出半点动摇之情。管理与阿奴的意思是,只要亨利·艾尔巴特子爵的肖像画还挂在五楼长廊上,他的精神就会成为这栋建筑物的一部分,继续与鸟笼庄共生共存吧。 「那我就收下了。」 难得有这种好东西,正当绊伸手准备接过门票时—— 「啊啊,浅井先生。」 管理员的声音却隔着绊的肩膀叫出那个熟悉的名字,绊忍不住反射性地僵直了身体。 「浅井先生,如果不觉得麻烦,请你也一起……哎呀?」 管理员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叫唤声空虚的中断在空气中,正当绊站在柜台边和管理员说话时,从外面回来的浅井直接经过柜台往电梯的方向走去,因为他已经把绊解雇,两人之间再也没什么话好说了。那个手里提着yanglongsdeli购物袋,有些驼背的背影回头看绊一眼也不肯。 绊一直看着浅井的背影。从认识的那一天就是如此。就算绊走在浅井面前,他也从不曾追在绊的身后,因为每次回过头,才发现他早就一个人走向完全不同的方向了。 如果是三天前的那个早上,绊一定会追上去,轻松的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动物园?」但现在绊只能捏紧手里的动物园门票呆呆站在原地,连一部都跨不出去,被宣布解雇之后,绊也没什么话好跟他说了。还能说什么呢?追上去哭着求他不要走吗? 绊打死也不会说这种话。 *** 好想看企鹅。 只是这样罢了 「绊!」 冲进警卫室时,由起身上还穿着开高岔的旗袍,那是件有许多火焰装饰的闪亮黑色旗袍。脸上的妆很浓艳,酒红色的眼影和口红颜色相互辉映,如红酒般发出浓郁质醇的荷尔蒙香气。 「由起,这里这里!」 坐在铁椅上被迫听训的绊软弱无力却又很爽朗地朝由起挥挥手,「嗝……」还不小心打了声嗝。 「你做了什么啊?娃啊,怎么全身酒味!」 「我只是想进动物园而已啊。我也有门票喔,你看你看嘛,我真的有啊,可是这个小气阿伯就是不肯让我进去啦。」 得意地高高举起已经皱巴巴的入场门票,但因为手腕甩得太用力,脚下一滑差点连人带椅摔个四脚朝天。「喂,危险啊!」还好有由起急忙从身后扶住她。 「就算你有门票,不过我们的营业时间已经结束了,你以为现在几点了?已经十二点了,是半夜十二点喔。而且居然还爬上栏杆大叫快开门快开门,真的很让人伤脑筋啊。就算是在营业时间内,我们也不回让喝的醉醺醺的客人入场的。而且这个女生还没成年吧?」 穿着制服的中年守卫用明显透露出厌恶的语气说明着,而前来迎接在三更半夜跑到动物园前大吵大闹的少女的,竟是个一眼就看得出是在酒店工作的小姐。想当然耳,看在这些老古板欧吉桑眼中,肯定不会有半点好印象。 「让我进去一下有什么关系嘛,小气鬼!超级小气鬼!死秃头!你们都戴假发啦!」 边做鬼脸边口出恶言,只见守卫的额际爆出清晰可见的青筋。喔喔,我该不会说中了吧?啊——那真的是个假发啊。是——假——发——耶——其实这也没什么只得大惊小怪的,但看在绊眼中好像真的是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而且还忍不住捧腹大笑。啊啊,是个阿伯插在胸口的原子笔上有小熊耶,未免太可爱吧。可是你是秃头喔。动物园的警卫是秃头喔。放在那边的马克杯把手也掉了。把手掉了耶!这样不好拿不好拿啦!秃头也不好拿!眼前看到的东西都好奇怪喔。啊啊,怎么会这么有趣呢?我都笑到停不下来了,肚子好痛喔。 「我没办法让你把她带走,得交给警察才行。去联络下。」 「好,好的」 中年警卫板着脸对站在里头的年轻搭档下达指示,「啊——等一下!」由起连忙出声插话:「要联络的话,请跟这件派出所联络吧。请叫那间派出所的小山内巡警过来一趟。」边说边从动物花纹的手提包中拿出手机,叫出小山内巡警的联络电话后再将银幕递到警卫面前。警卫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抄下电话号码再交给年轻的搭档。 「这个小姐,你也坐着等吧。我来帮你泡杯咖啡,不过是即溶咖啡就是了。」 「给我酒,给我啤酒!」 「绊,你真是的。」 由起伸手遮住绊大吵的嘴,「抱歉,给我咖啡就可以了。」笑脸盈盈的对警卫回应着。见过由起营业用笑容的男人谁还能把持得住呢,只见那警卫露出一脸复杂的表情闪身躲进后头的流理台。 一避开警卫的目光,由起随即收起笑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拉过绊身旁的椅子坐下。 「真是的——突然打到我的手机,我还以为发生什么大事,急急忙忙的赶过来。像你这种年轻女孩怎么可以喝得醉醺醺在街上乱晃呢!」 「我不想听你像个秃头欧吉桑似的说教啦~」 绊故意大声回话,刚泡好咖啡的中年警卫肩头明显一震。似乎觉得这样很有趣,绊又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我的意思是,你这样会让我很担心啊。你到底喝了多少啊?真是的……好了好了,不要再笑了,会长皱纹喔。」 「我还年轻,才不会长皱纹呢,人家跟由起才不一样!」 「我也还是青春年华的二十岁啊。」 半眯着眼吐槽的由起举起中指,用不算重的力道往绊的额头弹了一记。「嗯~」绊忍不住发出奇怪的叫声。当由起坐在椅子上翘起腿的时候,旗袍的高岔也随之向上拉高,卡在若隐若现的地方露出一双美腿。由起都穿怎么样的内裤呢~如果是四角裤就会被看光光了,可是由起应该不会穿三角裤才对,会是比基尼吗?还是丁字裤呢?我都没买过丁字裤的说。 「呼啊……」 笑累了就放松心情深深吐出一口气,把头倚在高度刚刚好的由起肩颈上。窜进鼻腔的是淡淡的好闻气味。由起身上的味道总是这么好闻。 「你从打工的地方偷跑啦?」 「是啊,不过今天我会跟你一起回去,所以不用担心。就让小山内仔送我们回去吧。」 「人家想去由起工作的地方看看。」 「那是未满十八岁不能进去的地方。」 「小气。」 大家都好小气,说什么营业时间结束了或是未满十八岁所以不行之类的理由。在想去的时候,去我想去的地方有什么不对的! 「……我只是啊,想看企鹅而已。」 绊喃喃说着。因为刚才笑得太用力,声音都有些沙哑了。 「想看企鹅的话,我们下次再一起去啊,不管是这里的动物园或海洋博物馆,下次我再带你一起去吧。」 「我不要下一次,我就是今天想看。不是今天就不行,我就是无论如何都想在今天看到企鹅嘛!」 「……绊?」 从绊脸颊滑落的泪珠在由起的旗袍肩头渗染出一朵小小的水花。被布料上的火焰吸收后,那多小水花就像星星的眼泪般闪耀着光辉。 「呜呜……」 好不容易收起笑声,这次却一股悲伤涌上心头。明明前一刻好像全世界都倒立着裸体跳舞般可笑的教人忍俊不住,现在心底却被浓浓的绝望占据充满。世界这个大脸盆好像突然翻到似的。一时之间所有东西都跌落地狱深处。不管是明天,后天,接下来的每一天都得活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哪还会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发生。 「绊。」 由起轻轻拍抚吸着鼻子不停抽泣的绊,那样的温柔反倒令绊更止不住眼泪。当由起伸手把绊拥向自己时,绊也顺势把脸埋进他的胸口,塞了胸垫而柔软饱满的胸膛好舒服。柔软中海散发出一股好闻的味道。 ◆ 「对不起……变成爱哭鬼的我果然不 行吧?不是好胜刚强的我实在很丢脸吧?这样就不是由起喜欢的女孩子类型了吧?」 绊把脸埋在由起胸口,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嘟嚷着。「才没有这种事呢。」由起温柔的回应,他的手也一下又一下安抚似的轻轻抚摸绊的长发。 「我知道绊很努力啊。为了不被强风吹倒,你总是很用力地踩稳脚步;我也知道至今为止你都是独自一人走过来的,所有偶尔软弱一下也没关系啊。当你担心难过的时候骂我都会陪在你身边。喏,我现在不也正陪着你吗。」 比起学女生说话时稍微低沉的嗓音在耳边轻声说着,那温柔的言语就像塞在胸口柔软胸垫般轻轻柔柔地围绕在绊身旁,软弱无助的心发出小小呜咽。由起黏了假指甲的漂亮手指悄悄替绊把被泪水沾湿的长发勾到耳后,还细心地替绊抹去哭的惨兮兮还挂在脸颊上的泪珠。 「那件事,我是认真的,如果不能呆在鸟笼庄,就和我一起住吧。」 这句话实在太甜蜜温馨,是能从绝望世界将绊拯救出来那唯一的,强而有力的光芒。 「嗝……」 又打了一声嗝,绊对由起点了点头。 手指轻轻抬高绊的下颚,抹上酒红色艳丽唇膏的嘴唇轻轻覆上绊的。 视线偶然瞥见两手都拿着纸杯的中年警卫一脸错愕凝视着自己与由起后,绊随即闭上双眼,最近的年轻人居然在公开场合就这么肆无忌惮地又抱又亲,真是太不像样了——警卫大概想这么说吧……绊当时心里是这么认为的,但事实并非如此,他会吓得愣住其实是因为穿着旗袍的女人和哭哭啼啼的少女抱在一起接吻的关系……绊直到过了很久之后,才注意到这一点。 一会儿过后,那个从熟悉的派出所赶来,和由起相当熟稔的巡警果然来接人了。「哎哟,你们怎么可以在众人面前……」巡警连忙将绊和由起分别拉到再简单两侧,红着脸说:「这两位的事就交由本人负责,请你们放心!」对两名警卫行了一礼后,便拉着由起与绊两人坐上警车送他们回鸟笼庄了去了。 *** 脑子像在施工似的嗡嗡响个不停,头痛和酒臭味让绊忍不住睁开眼睛。 「呜……」 一起床才发现真是糟透了。绊难受的按着太阳穴试着转身—— 「……嗯嗯嗯?」 有谁的手腕枕在自己的颈下。 绊皱起眉头,视线从手肘部位慢慢看向肩膀—— 「哇啊啊!」 以几乎要把对方推到的力量急忙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绊还因为用力过猛而差点摔到床底下。 「嗯——?怎么了,你很吵耶,绊。」 因为还没睡醒,连发牢骚的声音都柔柔淡淡的,微微睁开一只眼睛的是没有化妆完全素颜的由起,上半身还打赤膊。闪闪发亮的假指甲片已经拆掉了,而且还任由刚醒来的起床气发作,此刻的由起没有半点女孩子的娇态,完完全全就是个男人嘛。 再来说说绊现在的模样,全身上下只穿着一件内裤,根本和全裸没什么差别。哇啊啊!绊接着发出第二声裤脚。连忙拉起被单盖住自己的身体。 「你又「没什么」胸部,用不着遮吧。」 「你很烦耶!」 藏在棉被底下的脚狠狠宰由起的腹部一踹。也许是刚起床还没什么力气,由起把脸埋在枕头里发出吃痛的呻吟,然后就一动也不动地趴平了。 绊的睡意倒是一口气全消失得无影无踪。虽然和自己的房间格局相同,但映入眼帘的摆设和整个房间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最引人注意的是附加一大片椭圆型镜子的化妆台,和衣柜已经放不下而排列在吊衣杠上的一堆洋装。鞋柜里摆了好几双靴子和高跟鞋,从帅气款到优雅款,甚至连可爱款都具有一定的水准品味,在室内灯的微弱光芒映照下,让人有种置身在女装精品店的错觉——这里是由起的房间。 「现在才五点半耶……再睡一会儿吧。」 翻身抓起闹钟看了一眼,由起软软嘟嚷道。已经退到床缘的绊狠狠瞪了由起一眼。 「居然把喝醉的女生带上床,你真是差劲透了!」 「因为在小山内仔的车上时,绊就已经睡着了嘛,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你抱回房里的耶?你不感谢就算了。也不该骂我吧?」 「可……就算是这样,你也没必要脱我的……」 话说到一半,绊突然注意到某种可能性而愕然地住了嘴。我该不会在喝醉的状态下把自己奉献出去了吧……想、想不起来,但只是想不起来该不会就表示…… 看着绊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由起露出一脸奸笑说: 「真是的,绊昨晚好激情喔。」 「你、你骗人!」 「嘴唇上海沾着口红喔。」 由起一派冷静的指指唇边,绊急忙反手在唇边,绊急忙反手在唇边用力抹了几下,手背上出现一条像被蜡笔画过的酒红色痕迹。不,接吻的事我记得,但我可不记得有允许由起继续往下做啊,没有吧?应该没有才对。 「要再来一次吗?」 由起的声音听起来好煽情,还伸出手把绊拉回床上,这时候的由起完完全全是张男人的脸。在昏黄的室内灯光照射下,他的半边脸颊上拓着深深的阴影,更突显出那张男性脸孔与男性气势。 「等等,由起……」 「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们都要一起住了啊。」 「那个是……」 绊也记得做完说过的话,记得归记得,但那时候的绊已经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脑子根本无法正常运作啊……怎、怎么会对他点头了呢,话说回来,昨天还在动物园里大吼大叫,又像发了疯似的哭喊笑闹,啊啊~如果这些记忆能消失该有多好,不幸的是绊都还清楚记得这一切! 「那个……该怎么说呢……大概是当时的情景让我忍不住随波逐流了啦……你怎么可以把一个醉鬼说过的话当真嘛!」 「咦——你不是真心的吗?」 「当然不是啊,昨天我也不晓得自己时怎么了,反正就悲观得不得了,所以才……你知道的嘛,会哭哭啼啼也是一问你喝了酒的关系啦,又还不确定是不是真的不能再待在鸟笼庄了,浅井先生要不要去留学也还没有决定啊,如果鸟笼庄能救经营,我想浅井先生一定也会继续留在这里的,而且我并没有……」 慌忙想解释的心情逼得绊把话说得又快又急,但说到后来却越来越小声几乎听不见了。绊知道自己的身体正因恐惧而僵直,因为近在面前的由起脸上那抹促狭的笑意已经消失,盯着自己的视线也逐渐变得冷冰。就算曾见过他蔑视别人时的眼神,但此刻的由起真的冷漠到令人害怕的地步。 「……搞什么……」 用完全失去兴致的声音,由起冷冷地开口: 「也就是说,我在你心中不过是有生的备胎,如果有生离开了,留着我也好以备不时之需是吗?」 「什么备胎,我又没有那个意思。」 「就算你没有那个意思,你也是这么看我的。」 「我并不……」 「滚出去。」 由起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 「等等,很痛啦。」 前不久才被他拉上床,这次则是被扯着肩膀从床上拉起来,一路拖到房门外,绊的身上只穿着一件内裤。「你好过分,居然让我这 样站在走廊上!」一屁股摔在地上的绊还想抗议时,昨晚所穿的衣服随即罩顶而来。「好冰喔!」扯下那几件衣服再抬起头,就看到由起站在房门那头冷冷地从上往下睨视自己的丑态。 ◆ 「昨天你点头答应我的,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 吐出最后这句不带情感的台词后,眼前的门扉也被无情地阖上。 只穿着一件内裤坐在清晨五点半的走廊上,绊茫然地仰头望着眼前那扇被关上的房门。们的那头静悄悄的煤油半点声响。开玩笑的啦,我只是忽然有点像欺负你嘛——说不定等等由起就会像平常一样拉开房门探出头对自己微笑……可惜并没有。 走廊的地板好冰冷,裸露在空气中的肌肤一下子就发凉了。将衣服紧紧抱在胸前,心凉与耻辱让绊全身不停哆嗦发颤,为什么我非得在一大清早被赤裸裸的丢到走廊上,忍受这种屈辱不可…… 「湿湿的……?」 刚才眼前丢给自己的衣服全都湿湿的。 因为刚洗过。 对了,昨晚坐警车回来的途中,绊因为不舒服而吐了,还弄脏了衣服…… ……打工时因为接到通知,眼前记得连衣服都还来不及换,就匆匆忙忙赶来接自己。他并没有因此生气,还温柔地安慰自己,还想到要找认识的巡警来解决事情,他替自己脱去脏掉的衣服,还帮自己洗干净了,然后还把自己抱上床睡个好觉。 绊的不安,哭喊和任性,他全都概括承受了,他说,偶尔软弱一下也没关系啊。当你伤心难过的时候,我都会陪在你身边,喏,我现在不也正陪着你吗。 然而在闹了一夜酒醒过后,却恼羞成怒的推翻自己曾说过话……而且居然还在眼前面前提起浅井有关的事。 自己真是差劲透了,就算被发了一顿脾气扫地出门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因为绊这次真的太过分了。 *** 471095政经3inoueyoshioki 不管重复看了几次,那都是自己的学号和名字没错。贴在校内公布栏的白纸上,只写着「下列学生请至学生辅导组一趟」,并没有提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反而更让人觉得不安。 (哇啊,搞什么啊?该不会是打工的事露馅了吧?可是我又很小心不被其他人发现啊。) 抬头望着公布栏,眼前在心中嘟嚷着。 现在正好是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时间,一些正准备回家的学生三三两两的聚集到公布栏前。 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每个学生每天至少都会注意一次的公布栏上,实在让人不怎么舒服。 「咦?政经系有inoueyoshioki这号人物吗?」 是同科系的人吧,看着那张告示单而冒出这个疑问的是站在不远处的双人组,就是我啦~眼前在心里举手搭腔。不过现实中当然是忽视这件事。眼前在校内交友广阔,每个人都是yukiyuki的叫,鲜少有人知道由起学生证上真正的名字念法。就算及格知道这件事的好朋友也都理所当然的叫自己yuki,会顽固地用yoshioki这种饶舌的叫法称呼自己的,也只有有生而已。 「yuki~」 「yu-ki!」 正准备从挤在公布栏前的人群中脱身离开,左右两边突然同时传来叫声。 从左边走来的是顶着一头蓬乱金发,名叫花田的同系男同学。从右边走来的则是蓄着一头长直发的古典美人——凛子。虽然分属不同科系,但跟由起也是交情不错的朋友。 「由起,我们这边的人数不太够,明天来帮个忙吧!」 花田一凑过来就亲昵的勾肩搭背,另一支手还做出「拜托拜托」的手势,去去去……挥开花田硬搭在自己身上的手后,由起眯着眼反问: 「你说的人数是「哪边」的?」 「这边。」 花田边说边伸出右手拇指指着自己。 「对方是登山社的女生,她们说如果由起去,她们就参加,所以嘛~」 「所以你也不先问问我方不方便,就擅自答应了是吧?」 「没错!」 由起对准花田笑开怀的脸孔一拳打了过去(当然有主意下手的力道)。 「我才不去,现在我的心情超郁闷,没有心情去联谊啦。」 「咦~这样很伤脑筋耶,我都已经答应她们了。」 「谁理你啊,自己的屁股自己擦干净啦。」 「由起……关于我那台宝贝爱车啊,光是修理就得花上不少钱呢。也因此可怜的我明明都跟s短大的亚衣约好到海边玩了,最后也不得不忍痛取消约会,从那次之后亚衣就不回我简讯了。啊啊,我好不容易才约到她的耶……把车子停靠在夜晚的海边停车场里,放些增加气氛的音乐,然后就可以做这种事和那种事了……啊啊!再见了,我的亚衣,我哪无缘开花结果的小小恋情。哎呀~话说回来,我的车子为什么会遭逢意外呢?我好像记不太清楚了耶?」 用拳头挡住脸,花田架势十足的假装痛哭。这个白痴……心里虽然这么想,但由起却没办法拒绝。因为当时由起就是靠篮球比赛的赌金根花田借车载绊兜风去了。把车子撞得破破烂烂的罪魁祸首就是由起本人。而且还代替花田与亚衣在海边的停车场「做了这种事和那种事」。虽然后来并没有得逞(不过这件事由起并没有告诉花田)。 「我知道了啦,明天是吧~我会把时间空下来的。」 看由起迫于无奈点头应允后,花田马上抬起一滴泪也没流过的脸—— 「好,那晚点我再传简讯告诉你集合的地点,拜啦——」 边挥手边蹦蹦跳跳准备离开时,一不小心还撞到正在看公布栏的其他学生。「哇啊,抱歉。」花田连忙跳舞似的回转半圈以维持身体平衡,同时不忘抬起一只手向对方致歉。这家伙实在有够吵的……由起惹怒抱住翻了翻白眼目送他远去。 「由起对花田说话的口气不是很好呢。」 「跟花田那种人好声好气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吧。」 「原来你都有在算计好处啊。」 「没错,我就是这么有心计的人。」 「是喔~」 斜瞥了眼正拨开肩上的长发,语气略显冷淡的凛子—— 「怎么啦,你那种语气让人很不舒服耶。」 「没什么啊,因为我没看过由起耍心机的样子嘛。」 「……」 由起板起脸孔,收回视线继续往大门口的方向走去,理所当然般地,凛子又追了上来。 花田与凛子,居然会同时被这两个人捉住,今天真是衰到家了。自从上次撞坏了花田的车之后,他动不动就拿那件事当做威胁逼由起乖乖听话,凛子则是由起一年级时曾交往过的女友,后来发生很多事所以分手了,不过现在和她相处起来还是很尴尬啊。凛子看来倒是完全不在意就是了。 该说是天经地义吗,由起在大学里都是很普通的男性妆扮(联谊则是一半一半),穿着有雨伞商标的开襟短袖衬衫加长裤子,就是这么简单的打扮。敞开两颗纽扣的衬衫加了一条打得轻松的窄版领带。把装着教科书和文具用品的半透明吸纳盒夹在手臂间,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迈开大步向前走。 一到春天,开满樱花的校园林荫大道上,随处可见三三两两的学生们 围在一起说笑谈天,这就是私立综合大学的校内风景。虽然位于市中心,但这间学校占地广阔。放眼望去也是一片绿意。但只要一踏出被绿意围绕的校园,眼前就是宽阔的六线车道,干线道路上还架着一座高速公路。让人有种被遗留在大都会正中央的错觉。 凛子小跑步追了上来。 「嘿!」 她突然伸手摸向由起的胯间。 ……然后,一把握住。 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 「哇啊——你做什么啦,这是性骚扰!」 由起连忙往后退开一大步,用收纳盒挡在自己的重要部位前,周围的学生一听到由起怪腔怪调的尖叫,都忍不住好奇的回过头。凛子似乎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丢脸的事,还像在确认「那里」的触感般,手指张张合合了好几下。 「唔——你真的是男生耶。」 「事到如今你还想确认什么啦!」又不是国中生,当初两个人也曾有过成熟的大人交往过程,没必要现在还用这种方式确认吧? 「你明明是男生,却比我还漂亮,真是气死人了!」 「凛子比较漂亮啦。」 「你说这句话是发自真心的吗?」 「是真心的啦,我从来没有觉得凛子不漂亮啊,我们分手又不是因为那种理由。」 「嘿……」 凛子相当怀疑的低吟了一声。 「算了,那不是重点。」 当她露出浅笑微微歪着头时,长长的发丝又再次披到肩头。并非刻意讨好才说出的赞美。凛子原本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大美人。不是那种可爱型的,而是有张优雅细腻的五官,所以由起才会介绍她当有生的模特儿。 「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要爱我请客的意思?」 「怎么可能,各付各的啦。」 她该不会想再抓一次吧。由起下意识地缩起腰,但凛子却却只是勾住他的手臂,率先迈开脚步。被剥夺主导权的由起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也只能跟着一起往前走。凛子有阵子曾当过有生的模特儿,也是由起介绍给有生的其中一名模特儿。只是当时曾发生过不少事,由起直到现在都还无法释怀。 「你还没和浅井和好啊!」 「没有啊。」 「浅井不是会先低头认错的类型啊。只要由起先释出善意不就没事了吗,而且真要说起来,也是由起先出手的嘛?」 嘴上训诫着,但凛子分明就是一副看好戏的嘴脸。事实上对她而言,有生早已是不相关想外人了。 「谁理他啊,那种阴气沉沉又别扭的的要命,还对过去恋恋不舍的没用男人,不管是纽约或印度深山还是南极,想去哪里就去啊!」 「哎呀,这是怎么了?因为被弃之不理,所以闹起脾气了?因为由起最喜欢浅井了嘛。」「可以请你不要站在路中央,发表这种会让人误解的言论行不行的啦?」 好好一句话被由起前言不搭后语还混杂了一堆方言,凛子那端正的嘴角不禁牵起嘲讽的弧度。看着她从头到尾都悠然自得处于上位的态度,惹得由起更加不快。对由起来说,凛子是他从来没遇过的朋友类型,所以才不知该怎么应付才好。 只能臭着脸看向前方。 「有生只是想逃避罢了,不管是留学的事,还是稍微变得积极一点的态度,都只是为了逃避现在的状况罢了。因为他「害怕改变」——皆子已经去世三年了。不管是皆子的存在感或他对皆子的思念都慢慢淡化了,这是很理所当然的事,谁都不会为此责备他,但有生却怕的不得了,到最后他把这一切当做是绊的错,我绝对不会把绊让给那个超级大白痴的。 ……有生根本什么都不懂,如果他能不再逃避,趁这个机会挣脱皆子的束缚,那家伙一定能「治好」的。绊一定能助他一臂之力……」 「你真矛盾。」 凛子开口,那像是努力憋笑的语气又惹得由起心里一阵毛躁,不由得扭曲嘴角回应。 「什么意思?」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由起你啊,一直没发现自己无法同时拥有两样,一手捡起另一手就得放开。但你总是慌慌张张捡起放开的那个,然后原本拿在手上的又不小心放开了。你一直重复着这种循环啊。到头来,你到底想要哪一边呢?你要是不再考虑清楚,最后可是会两边都失去的喔。」 凛子耸了耸肩头,呵呵笑道。就像面露微笑谈论自己可爱的宠物又做了多么愚蠢动作的饲主一样,由起不悦地嘟起嘴,瞪了凛子一眼。 「我要回去了。」 由起将自己的手臂从凛子的手里抽出来,重新挟好收纳盒,再把双手插回裤子口袋里,往前走了两、三步后回过头。 「抱歉,下次再一起吃饭吧。」 「好啊,不过你得请客才行。」 凛子似乎也不怎么介意局这样被抛下。 走出正门离开校园后,那一头是犹如森林般郁郁苍苍的大学校园,这一边却是络绎不绝的六线车道,站在如细沟般分隔两个世界的步道上,由起不再回头,一路往车站走去。 「矛盾吗……」 其实有生被绊吸引这件事再明显不过了(不过本人不晓得是无意识还是有意识的否认就是了)。但如果说,有生为了「治愈」愿意试着让自己变得坦率,自己难道就会心甘情愿把绊拱手让给他妈?一想到这里,心情又烦躁起来了。为什么我非得为了有生委曲求全到这种地步不可? ……话说回来—— 我在这里胡思乱想个什么劲啊? 管有生要不要重新振作,都与自己无关不是吗?他都已经是个大人了。自己的问题就要自己想办法解决。而对绊认真的自己也一样……由起是这么想的。今天早上真的是气极了。才会做出那么丢脸的举动。明知道当时绊已经喝醉,对她的醉言醉语原本就该当耳边风听听就算了。 「矛盾啊……」 混杂着叹息,咀嚼似的一再重复着同一句话。 *** 终于到主人即将到来的前一天晚上,所有房客都被召集到一楼的大厅休息区。发号施令的是山田华乃子。茫然的房客们有些坐在沙发上,有些直接坐在地上。全都一脸惊讶的听着华乃子发表高论: 「大家听好了!主人待在鸟笼庄的这段期间,绝对不要惹麻烦,请多多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走廊上不可以尖叫喧哗、电梯里不可以抓狂、在公共场合也禁止玩游戏、不可以给附近的邻居添麻烦、当然更不可以突然抓着不认识的人冲到到车子前面。还有,为了不让主人觉得这里的房客不爱干净,请大家一定都要乖乖洗澡,也要换上干净的衣服才行。不可以乱丢垃圾,在大厅休息区里要表现得相亲相爱,千万不要「和电视」争频道,总而言之,大家都要尽量表现出「正常」的样子才行喔。」 双手叉腰站得直挺挺的三年级小学生,正对只有幼稚园程度的房客们提点几条重要事项。然而事实上,这里的住户却连这样的常识也不具备。要表现出「正常」的样子,对鸟笼庄的房客们而言,是何其困难的事哪。 「爸爸也是,不可以在走廊上用四只脚奔跑追老鼠喔!」 被女儿特别点名,毛布偶深感抱歉的缩起偌大的身子。 绊就倚在华乃子身后的边柱上。聚集起来的房客中,并没有看见浅井和由起的身影。注意到这一点时,心情也 在病房2 你说内人吗?啊啊,内人现在也很有精神啊,这个时间她也差不多要来探病了。不晓得会不会又看了新的推理小说,想到一些新的杀人招式用在我身上呢。 能和你认识也算种缘分,请你务必和我妻子见一面。哎呀,我也不是故意自吹自擂什么啦。不过她真的是个大美人喔。只是她带来的伴手礼,不管再怎么殷勤的招待,你最好还是别吃下肚。如果她带来花束,也最好不要靠近闻花香,以为里头一定加了催泪瓦斯。她还曾经在我的点滴里加入怪东西呢……真是伤脑筋啊,那时候要是再晚点发现,我肯定必死无疑。哈哈哈…… 不过呢,虽然她老爱恶作剧,但真的是个大美人喔,所以我才希望你一定要见她一面。 咦?还是算了?什么嘛,你还真是怕生呢。 啊啊,我的点滴好像快打完了。 不好意思,那我就先回病房去喔。 话说回来,你真的不想和我妻子见面吗?那还真是可惜啊。 好吧,那就请你保重身体啦。我也会为你祈祷,希望你能快点痊愈出院的,毕竟医院并不是适合长待的地方嘛。说是这么说啦,不过前前后后下来,我也已经住院又出院几十次了。 对了对了,如果你愿意,出院后也可以找找我说的那栋建筑物喔,说不定它就位在你现在的住处附近呢。你有没有印象?那栋建筑物正面有着像鸟笼般的装饰格子,是栋七层楼高的西欧式建筑。 什么,你以为刚才的故事都是我胡扯的?现实中绝不可能有那栋那样的建筑物? 说得也是,要不要相信也是你的自由啦。 不过,如果你真的找到那栋建筑物…… 哎呀,在我们东聊西扯时,我妻子也来了呢,喂——我在这里,咦?你要到哪里去啊?忽然想起有要事得办?也用不着那么急着边拉点滴边逃跑吧,喂…… 跑走了,真的是很可惜啊,我原本想让你见见我妻子的…… 啊啊,糟糕,我忘了再提醒他一件事。如果明天有颗看起来很好吃的哈密瓜送到你的病房去,请你千万要小心……不过算了,反正他都跑远了。 嗯?没有,没什么事啦,我只是和偶然遇见的另一名患者聊了几句罢了。 今天你带了什么给我呢?菊花盆?真是的,居然送病人菊花,而且还一大盆,你的品味还是那么高雅啊。 来,我们回病房泡杯茶来喝吧。啊,红茶由我负责泡就行了,这种小事用不着你亲手做,嗯嗯嗯,我当然也很喜欢你泡的红茶啊,不过你肯为了我前来探病,就已经够让我感动了,实在用不着再费心去准备什么伴手礼嘛。不,我是说真的。 所以我不是说了嘛,「拜托你什么都不要做」,只要乖乖坐在那里就好了。 只要你能陪在我身边对我微笑,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我很爱你喔,海伦。 你说内人吗?啊啊,内人现在也很有精神啊,这个时间她也差不多要来探病了。不晓得会不会又看了新的推理小说,想到一些新的杀人招式用在我身上呢。 能和你认识也算种缘分,请你务必和我妻子见一面。哎呀,我也不是故意自吹自擂什么啦。不过她真的是个大美人喔。只是她带来的伴手礼,不管再怎么殷勤的招待,你最好还是别吃下肚。如果她带来花束,也最好不要靠近闻花香,以为里头一定加了催泪瓦斯。她还曾经在我的点滴里加入怪东西呢……真是伤脑筋啊,那时候要是再晚点发现,我肯定必死无疑。哈哈哈…… 不过呢,虽然她老爱恶作剧,但真的是个大美人喔,所以我才希望你一定要见她一面。 咦?还是算了?什么嘛,你还真是怕生呢。 啊啊,我的点滴好像快打完了。 不好意思,那我就先回病房去喔。 话说回来,你真的不想和我妻子见面吗?那还真是可惜啊。 好吧,那就请你保重身体啦。我也会为你祈祷,希望你能快点痊愈出院的,毕竟医院并不是适合长待的地方嘛。说是这么说啦,不过前前后后下来,我也已经住院又出院几十次了。 对了对了,如果你愿意,出院后也可以找找我说的那栋建筑物喔,说不定它就位在你现在的住处附近呢。你有没有印象?那栋建筑物正面有着像鸟笼般的装饰格子,是栋七层楼高的西欧式建筑。 什么,你以为刚才的故事都是我胡扯的?现实中绝不可能有那栋那样的建筑物? 说得也是,要不要相信也是你的自由啦。 不过,如果你真的找到那栋建筑物…… 哎呀,在我们东聊西扯时,我妻子也来了呢,喂——我在这里,咦?你要到哪里去啊?忽然想起有要事得办?也用不着那么急着边拉点滴边逃跑吧,喂…… 跑走了,真的是很可惜啊,我原本想让你见见我妻子的…… 啊啊,糟糕,我忘了再提醒他一件事。如果明天有颗看起来很好吃的哈密瓜送到你的病房去,请你千万要小心……不过算了,反正他都跑远了。 嗯?没有,没什么事啦,我只是和偶然遇见的另一名患者聊了几句罢了。 今天你带了什么给我呢?菊花盆?真是的,居然送病人菊花,而且还一大盆,你的品味还是那么高雅啊。 来,我们回病房泡杯茶来喝吧。啊,红茶由我负责泡就行了,这种小事用不着你亲手做,嗯嗯嗯,我当然也很喜欢你泡的红茶啊,不过你肯为了我前来探病,就已经够让我感动了,实在用不着再费心去准备什么伴手礼嘛。不,我是说真的。 所以我不是说了嘛,「拜托你什么都不要做」,只要乖乖坐在那里就好了。 只要你能陪在我身边对我微笑,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我很爱你喔,海伦。 你说内人吗?啊啊,内人现在也很有精神啊,这个时间她也差不多要来探病了。不晓得会不会又看了新的推理小说,想到一些新的杀人招式用在我身上呢。 能和你认识也算种缘分,请你务必和我妻子见一面。哎呀,我也不是故意自吹自擂什么啦。不过她真的是个大美人喔。只是她带来的伴手礼,不管再怎么殷勤的招待,你最好还是别吃下肚。如果她带来花束,也最好不要靠近闻花香,以为里头一定加了催泪瓦斯。她还曾经在我的点滴里加入怪东西呢……真是伤脑筋啊,那时候要是再晚点发现,我肯定必死无疑。哈哈哈…… 不过呢,虽然她老爱恶作剧,但真的是个大美人喔,所以我才希望你一定要见她一面。 咦?还是算了?什么嘛,你还真是怕生呢。 啊啊,我的点滴好像快打完了。 不好意思,那我就先回病房去喔。 话说回来,你真的不想和我妻子见面吗?那还真是可惜啊。 好吧,那就请你保重身体啦。我也会为你祈祷,希望你能快点痊愈出院的,毕竟医院并不是适合长待的地方嘛。说是这么说啦,不过前前后后下来,我也已经住院又出院几十次了。 对了对了,如果你愿意,出院后也可以找找我说的那栋建筑物喔,说不定它就位在你现在的住处附近呢。你有没有印象?那栋建筑物正面有着像鸟笼般的装饰格子,是栋七层楼高的西欧式建筑。 什么,你以为刚才的故事都是我胡扯的?现实中绝不可能有那栋那样的建筑物? 说得也是,要不要相信也是你的自由啦。 不过,如果你真的找到那栋建筑物…… 哎呀,在我们东聊西扯时,我妻子也来了呢,喂——我在这里,咦?你要到哪里去啊?忽然想起有要事得办?也用不着那么急着边拉点滴边逃跑吧,喂…… 跑走了,真的是很可惜啊,我原本想让你见见我妻子的…… 啊啊,糟糕,我忘了再提醒他一件事。如果明天有颗看起来很好吃的哈密瓜送到你的病房去,请你千万要小心……不过算了,反正他都跑远了。 嗯?没有,没什么事啦,我只是和偶然遇见的另一名患者聊了几句罢了。 今天你带了什么给我呢?菊花盆?真是的,居然送病人菊花,而且还一大盆,你的品味还是那么高雅啊。 来,我们回病房泡杯茶来喝吧。啊,红茶由我负责泡就行了,这种小事用不着你亲手做,嗯嗯嗯,我当然也很喜欢你泡的红茶啊,不过你肯为了我前来探病,就已经够让我感动了,实在用不着再费心去准备什么伴手礼嘛。不,我是说真的。 所以我不是说了嘛,「拜托你什么都不要做」,只要乖乖坐在那里就好了。 只要你能陪在我身边对我微笑,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我很爱你喔,海伦。 你说内人吗?啊啊,内人现在也很有精神啊,这个时间她也差不多要来探病了。不晓得会不会又看了新的推理小说,想到一些新的杀人招式用在我身上呢。 能和你认识也算种缘分,请你务必和我妻子见一面。哎呀,我也不是故意自吹自擂什么啦。不过她真的是个大美人喔。只是她带来的伴手礼,不管再怎么殷勤的招待,你最好还是别吃下肚。如果她带来花束,也最好不要靠近闻花香,以为里头一定加了催泪瓦斯。她还曾经在我的点滴里加入怪东西呢……真是伤脑筋啊,那时候要是再晚点发现,我肯定必死无疑。哈哈哈…… 不过呢,虽然她老爱恶作剧,但真的是个大美人喔,所以我才希望你一定要见她一面。 咦?还是算了?什么嘛,你还真是怕生呢。 啊啊,我的点滴好像快打完了。 不好意思,那我就先回病房去喔。 话说回来,你真的不想和我妻子见面吗?那还真是可惜啊。 好吧,那就请你保重身体啦。我也会为你祈祷,希望你能快点痊愈出院的,毕竟医院并不是适合长待的地方嘛。说是这么说啦,不过前前后后下来,我也已经住院又出院几十次了。 对了对了,如果你愿意,出院后也可以找找我说的那栋建筑物喔,说不定它就位在你现在的住处附近呢。你有没有印象?那栋建筑物正面有着像鸟笼般的装饰格子,是栋七层楼高的西欧式建筑。 什么,你以为刚才的故事都是我胡扯的?现实中绝不可能有那栋那样的建筑物? 说得也是,要不要相信也是你的自由啦。 不过,如果你真的找到那栋建筑物…… 哎呀,在我们东聊西扯时,我妻子也来了呢,喂——我在这里,咦?你要到哪里去啊?忽然想起有要事得办?也用不着那么急着边拉点滴边逃跑吧,喂…… 跑走了,真的是很可惜啊,我原本想让你见见我妻子的…… 啊啊,糟糕,我忘了再提醒他一件事。如果明天有颗看起来很好吃的哈密瓜送到你的病房去,请你千万要小心……不过算了,反正他都跑远了。 嗯?没有,没什么事啦,我只是和偶然遇见的另一名患者聊了几句罢了。 今天你带了什么给我呢?菊花盆?真是的,居然送病人菊花,而且还一大盆,你的品味还是那么高雅啊。 来,我们回病房泡杯茶来喝吧。啊,红茶由我负责泡就行了,这种小事用不着你亲手做,嗯嗯嗯,我当然也很喜欢你泡的红茶啊,不过你肯为了我前来探病,就已经够让我感动了,实在用不着再费心去准备什么伴手礼嘛。不,我是说真的。 所以我不是说了嘛,「拜托你什么都不要做」,只要乖乖坐在那里就好了。 只要你能陪在我身边对我微笑,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我很爱你喔,海伦。 你说内人吗?啊啊,内人现在也很有精神啊,这个时间她也差不多要来探病了。不晓得会不会又看了新的推理小说,想到一些新的杀人招式用在我身上呢。 能和你认识也算种缘分,请你务必和我妻子见一面。哎呀,我也不是故意自吹自擂什么啦。不过她真的是个大美人喔。只是她带来的伴手礼,不管再怎么殷勤的招待,你最好还是别吃下肚。如果她带来花束,也最好不要靠近闻花香,以为里头一定加了催泪瓦斯。她还曾经在我的点滴里加入怪东西呢……真是伤脑筋啊,那时候要是再晚点发现,我肯定必死无疑。哈哈哈…… 不过呢,虽然她老爱恶作剧,但真的是个大美人喔,所以我才希望你一定要见她一面。 咦?还是算了?什么嘛,你还真是怕生呢。 啊啊,我的点滴好像快打完了。 不好意思,那我就先回病房去喔。 话说回来,你真的不想和我妻子见面吗?那还真是可惜啊。 好吧,那就请你保重身体啦。我也会为你祈祷,希望你能快点痊愈出院的,毕竟医院并不是适合长待的地方嘛。说是这么说啦,不过前前后后下来,我也已经住院又出院几十次了。 对了对了,如果你愿意,出院后也可以找找我说的那栋建筑物喔,说不定它就位在你现在的住处附近呢。你有没有印象?那栋建筑物正面有着像鸟笼般的装饰格子,是栋七层楼高的西欧式建筑。 什么,你以为刚才的故事都是我胡扯的?现实中绝不可能有那栋那样的建筑物? 说得也是,要不要相信也是你的自由啦。 不过,如果你真的找到那栋建筑物…… 哎呀,在我们东聊西扯时,我妻子也来了呢,喂——我在这里,咦?你要到哪里去啊?忽然想起有要事得办?也用不着那么急着边拉点滴边逃跑吧,喂…… 跑走了,真的是很可惜啊,我原本想让你见见我妻子的…… 啊啊,糟糕,我忘了再提醒他一件事。如果明天有颗看起来很好吃的哈密瓜送到你的病房去,请你千万要小心……不过算了,反正他都跑远了。 嗯?没有,没什么事啦,我只是和偶然遇见的另一名患者聊了几句罢了。 今天你带了什么给我呢?菊花盆?真是的,居然送病人菊花,而且还一大盆,你的品味还是那么高雅啊。 来,我们回病房泡杯茶来喝吧。啊,红茶由我负责泡就行了,这种小事用不着你亲手做,嗯嗯嗯,我当然也很喜欢你泡的红茶啊,不过你肯为了我前来探病,就已经够让我感动了,实在用不着再费心去准备什么伴手礼嘛。不,我是说真的。 所以我不是说了嘛,「拜托你什么都不要做」,只要乖乖坐在那里就好了。 只要你能陪在我身边对我微笑,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我很爱你喔,海伦。 你说内人吗?啊啊,内人现在也很有精神啊,这个时间她也差不多要来探病了。不晓得会不会又看了新的推理小说,想到一些新的杀人招式用在我身上呢。 能和你认识也算种缘分,请你务必和我妻子见一面。哎呀,我也不是故意自吹自擂什么啦。不过她真的是个大美人喔。只是她带来的伴手礼,不管再怎么殷勤的招待,你最好还是别吃下肚。如果她带来花束,也最好不要靠近闻花香,以为里头一定加了催泪瓦斯。她还曾经在我的点滴里加入怪东西呢……真是伤脑筋啊,那时候要是再晚点发现,我肯定必死无疑。哈哈哈…… 不过呢,虽然她老爱恶作剧,但真的是个大美人喔,所以我才希望你一定要见她一面。 咦?还是算了?什么嘛,你还真是怕生呢。 啊啊,我的点滴好像快打完了。 不好意思,那我就先回病房去喔。 话说回来,你真的不想和我妻子见面吗?那还真是可惜啊。 好吧,那就请你保重身体啦。我也会为你祈祷,希望你能快点痊愈出院的,毕竟医院并不是适合长待的地方嘛。说是这么说啦,不过前前后后下来,我也已经住院又出院几十次了。 对了对了,如果你愿意,出院后也可以找找我说的那栋建筑物喔,说不定它就位在你现在的住处附近呢。你有没有印象?那栋建筑物正面有着像鸟笼般的装饰格子,是栋七层楼高的西欧式建筑。 什么,你以为刚才的故事都是我胡扯的?现实中绝不可能有那栋那样的建筑物? 说得也是,要不要相信也是你的自由啦。 不过,如果你真的找到那栋建筑物…… 哎呀,在我们东聊西扯时,我妻子也来了呢,喂——我在这里,咦?你要到哪里去啊?忽然想起有要事得办?也用不着那么急着边拉点滴边逃跑吧,喂…… 跑走了,真的是很可惜啊,我原本想让你见见我妻子的…… 啊啊,糟糕,我忘了再提醒他一件事。如果明天有颗看起来很好吃的哈密瓜送到你的病房去,请你千万要小心……不过算了,反正他都跑远了。 嗯?没有,没什么事啦,我只是和偶然遇见的另一名患者聊了几句罢了。 今天你带了什么给我呢?菊花盆?真是的,居然送病人菊花,而且还一大盆,你的品味还是那么高雅啊。 来,我们回病房泡杯茶来喝吧。啊,红茶由我负责泡就行了,这种小事用不着你亲手做,嗯嗯嗯,我当然也很喜欢你泡的红茶啊,不过你肯为了我前来探病,就已经够让我感动了,实在用不着再费心去准备什么伴手礼嘛。不,我是说真的。 所以我不是说了嘛,「拜托你什么都不要做」,只要乖乖坐在那里就好了。 只要你能陪在我身边对我微笑,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我很爱你喔,海伦。 你说内人吗?啊啊,内人现在也很有精神啊,这个时间她也差不多要来探病了。不晓得会不会又看了新的推理小说,想到一些新的杀人招式用在我身上呢。 能和你认识也算种缘分,请你务必和我妻子见一面。哎呀,我也不是故意自吹自擂什么啦。不过她真的是个大美人喔。只是她带来的伴手礼,不管再怎么殷勤的招待,你最好还是别吃下肚。如果她带来花束,也最好不要靠近闻花香,以为里头一定加了催泪瓦斯。她还曾经在我的点滴里加入怪东西呢……真是伤脑筋啊,那时候要是再晚点发现,我肯定必死无疑。哈哈哈…… 不过呢,虽然她老爱恶作剧,但真的是个大美人喔,所以我才希望你一定要见她一面。 咦?还是算了?什么嘛,你还真是怕生呢。 啊啊,我的点滴好像快打完了。 不好意思,那我就先回病房去喔。 话说回来,你真的不想和我妻子见面吗?那还真是可惜啊。 好吧,那就请你保重身体啦。我也会为你祈祷,希望你能快点痊愈出院的,毕竟医院并不是适合长待的地方嘛。说是这么说啦,不过前前后后下来,我也已经住院又出院几十次了。 对了对了,如果你愿意,出院后也可以找找我说的那栋建筑物喔,说不定它就位在你现在的住处附近呢。你有没有印象?那栋建筑物正面有着像鸟笼般的装饰格子,是栋七层楼高的西欧式建筑。 什么,你以为刚才的故事都是我胡扯的?现实中绝不可能有那栋那样的建筑物? 说得也是,要不要相信也是你的自由啦。 不过,如果你真的找到那栋建筑物…… 哎呀,在我们东聊西扯时,我妻子也来了呢,喂——我在这里,咦?你要到哪里去啊?忽然想起有要事得办?也用不着那么急着边拉点滴边逃跑吧,喂…… 跑走了,真的是很可惜啊,我原本想让你见见我妻子的…… 啊啊,糟糕,我忘了再提醒他一件事。如果明天有颗看起来很好吃的哈密瓜送到你的病房去,请你千万要小心……不过算了,反正他都跑远了。 嗯?没有,没什么事啦,我只是和偶然遇见的另一名患者聊了几句罢了。 今天你带了什么给我呢?菊花盆?真是的,居然送病人菊花,而且还一大盆,你的品味还是那么高雅啊。 来,我们回病房泡杯茶来喝吧。啊,红茶由我负责泡就行了,这种小事用不着你亲手做,嗯嗯嗯,我当然也很喜欢你泡的红茶啊,不过你肯为了我前来探病,就已经够让我感动了,实在用不着再费心去准备什么伴手礼嘛。不,我是说真的。 所以我不是说了嘛,「拜托你什么都不要做」,只要乖乖坐在那里就好了。 只要你能陪在我身边对我微笑,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我很爱你喔,海伦。 你说内人吗?啊啊,内人现在也很有精神啊,这个时间她也差不多要来探病了。不晓得会不会又看了新的推理小说,想到一些新的杀人招式用在我身上呢。 能和你认识也算种缘分,请你务必和我妻子见一面。哎呀,我也不是故意自吹自擂什么啦。不过她真的是个大美人喔。只是她带来的伴手礼,不管再怎么殷勤的招待,你最好还是别吃下肚。如果她带来花束,也最好不要靠近闻花香,以为里头一定加了催泪瓦斯。她还曾经在我的点滴里加入怪东西呢……真是伤脑筋啊,那时候要是再晚点发现,我肯定必死无疑。哈哈哈…… 不过呢,虽然她老爱恶作剧,但真的是个大美人喔,所以我才希望你一定要见她一面。 咦?还是算了?什么嘛,你还真是怕生呢。 啊啊,我的点滴好像快打完了。 不好意思,那我就先回病房去喔。 话说回来,你真的不想和我妻子见面吗?那还真是可惜啊。 好吧,那就请你保重身体啦。我也会为你祈祷,希望你能快点痊愈出院的,毕竟医院并不是适合长待的地方嘛。说是这么说啦,不过前前后后下来,我也已经住院又出院几十次了。 对了对了,如果你愿意,出院后也可以找找我说的那栋建筑物喔,说不定它就位在你现在的住处附近呢。你有没有印象?那栋建筑物正面有着像鸟笼般的装饰格子,是栋七层楼高的西欧式建筑。 什么,你以为刚才的故事都是我胡扯的?现实中绝不可能有那栋那样的建筑物? 说得也是,要不要相信也是你的自由啦。 不过,如果你真的找到那栋建筑物…… 哎呀,在我们东聊西扯时,我妻子也来了呢,喂——我在这里,咦?你要到哪里去啊?忽然想起有要事得办?也用不着那么急着边拉点滴边逃跑吧,喂…… 跑走了,真的是很可惜啊,我原本想让你见见我妻子的…… 啊啊,糟糕,我忘了再提醒他一件事。如果明天有颗看起来很好吃的哈密瓜送到你的病房去,请你千万要小心……不过算了,反正他都跑远了。 嗯?没有,没什么事啦,我只是和偶然遇见的另一名患者聊了几句罢了。 今天你带了什么给我呢?菊花盆?真是的,居然送病人菊花,而且还一大盆,你的品味还是那么高雅啊。 来,我们回病房泡杯茶来喝吧。啊,红茶由我负责泡就行了,这种小事用不着你亲手做,嗯嗯嗯,我当然也很喜欢你泡的红茶啊,不过你肯为了我前来探病,就已经够让我感动了,实在用不着再费心去准备什么伴手礼嘛。不,我是说真的。 所以我不是说了嘛,「拜托你什么都不要做」,只要乖乖坐在那里就好了。 只要你能陪在我身边对我微笑,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我很爱你喔,海伦。 你说内人吗?啊啊,内人现在也很有精神啊,这个时间她也差不多要来探病了。不晓得会不会又看了新的推理小说,想到一些新的杀人招式用在我身上呢。 能和你认识也算种缘分,请你务必和我妻子见一面。哎呀,我也不是故意自吹自擂什么啦。不过她真的是个大美人喔。只是她带来的伴手礼,不管再怎么殷勤的招待,你最好还是别吃下肚。如果她带来花束,也最好不要靠近闻花香,以为里头一定加了催泪瓦斯。她还曾经在我的点滴里加入怪东西呢……真是伤脑筋啊,那时候要是再晚点发现,我肯定必死无疑。哈哈哈…… 不过呢,虽然她老爱恶作剧,但真的是个大美人喔,所以我才希望你一定要见她一面。 咦?还是算了?什么嘛,你还真是怕生呢。 啊啊,我的点滴好像快打完了。 不好意思,那我就先回病房去喔。 话说回来,你真的不想和我妻子见面吗?那还真是可惜啊。 好吧,那就请你保重身体啦。我也会为你祈祷,希望你能快点痊愈出院的,毕竟医院并不是适合长待的地方嘛。说是这么说啦,不过前前后后下来,我也已经住院又出院几十次了。 对了对了,如果你愿意,出院后也可以找找我说的那栋建筑物喔,说不定它就位在你现在的住处附近呢。你有没有印象?那栋建筑物正面有着像鸟笼般的装饰格子,是栋七层楼高的西欧式建筑。 什么,你以为刚才的故事都是我胡扯的?现实中绝不可能有那栋那样的建筑物? 说得也是,要不要相信也是你的自由啦。 不过,如果你真的找到那栋建筑物…… 哎呀,在我们东聊西扯时,我妻子也来了呢,喂——我在这里,咦?你要到哪里去啊?忽然想起有要事得办?也用不着那么急着边拉点滴边逃跑吧,喂…… 跑走了,真的是很可惜啊,我原本想让你见见我妻子的…… 啊啊,糟糕,我忘了再提醒他一件事。如果明天有颗看起来很好吃的哈密瓜送到你的病房去,请你千万要小心……不过算了,反正他都跑远了。 嗯?没有,没什么事啦,我只是和偶然遇见的另一名患者聊了几句罢了。 今天你带了什么给我呢?菊花盆?真是的,居然送病人菊花,而且还一大盆,你的品味还是那么高雅啊。 来,我们回病房泡杯茶来喝吧。啊,红茶由我负责泡就行了,这种小事用不着你亲手做,嗯嗯嗯,我当然也很喜欢你泡的红茶啊,不过你肯为了我前来探病,就已经够让我感动了,实在用不着再费心去准备什么伴手礼嘛。不,我是说真的。 所以我不是说了嘛,「拜托你什么都不要做」,只要乖乖坐在那里就好了。 只要你能陪在我身边对我微笑,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我很爱你喔,海伦。 后记 好一阵子不见了,我是壁井ユカコ。我常以「变」(注:日文的「变」有变化与奇怪的之意)与「恋」当作写作元素,却老把两者搞混。写出本书的草稿时也搞混了好多次。之后重看一遍,心想只要看得懂意思就好了,于是并未多加修改,就任由「变」成为「恋」,而「恋」转型成「变」完成了这本书。 所以说,这次的鸟笼庄时充满「变」与「恋」的一集。变人(怪人)与恋人只隔着薄薄一层纱——这也是《鸟笼庄》系列的主题(其实是我现在突然想到的),包含小插曲在内共有五篇。章数比过去几本多了一些,这一次我写了许多怪人所发生的奇怪故事,不管从哪一篇开始看,应该都能立刻融入故事之中,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曾看过那本书的人,应该马上就知道被我拿来当第三篇题材的小说,就是史蒂芬·金原著的《战栗游戏》。写这篇故事时,我一直工作到半夜三点,还一边重看《战栗游戏》电影版,上厕所时心里还真有些毛毛的,果然不是适合独自一人在半夜看的片子啊…… 话说回来,这个系列完完全全就是依作者个人兴趣所写出来的故事,而且还真的是爱怎么写就怎么写。最近连责编对故事走向也不再有什么建议了,但这样反倒让我觉得不安。难道没有像……像这么写会比较卖座喔!之类的建议吗……?不过只要读者们觉得有趣,就是笔者最大的幸福了…… 啊啊,对了,得向大家宣布一个消息才行!那就是《鸟笼庄》已经改编成漫画版啦。从二零零七年十二月开始,与asciimediaworks发行的少女漫画杂志《シルフ》连载(注:书中所提及的时间跟情况皆为日文版的情形)负责漫画的是宝井理人老师。与テクノサマタ老师的可爱型插话不同。是充满时尚感又酷劲十足,散发出另一种美丽风情的漫画作品,请大家一定要找来看看喔。继《琦莉》之后,这是我第二部被漫画化的作品。心中充满感激的我,实在不晓得睡觉时该把脚往哪里摆才好,不如就把脚弯起来睡好了。(注:意指感恩之余又深感惶恐) 虽然距离上一集的时间有些久违,但我还是想聊聊第三集后记所提到的后续发展。关于搬家时遗失的电热水瓶跟电锅的电源插头,后来我直接跟制造商购买了。热水瓶只要套上磁石就没什么问题了,但电锅……当我兴高采烈地打算把新买的电源插头装上去而把电锅背面转过来时……插头,根本就在嘛,就长在那里啊。这台电锅的插头是内卷式的……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整整三个多月我都没发现这件事,还以为搞丢了……这么一来,花了两千多元日币卖的新插头也就失去它的存在意义了。 笔者的生活大概就是这么回事,总是过得漫不经心,但就算没有活得很用力也挺惬意的呀。 最后最后,希望您也能继续支持《鸟笼庄》第五集。 第五集的内容将会进展到股市的最高潮,鸟笼庄的房客们将会步向怎么样的未来呢,请大家再拨点时间陪着他们一起走到最后把。 hotelwiliamschildbird竭诚欢迎希望入住的房客。 好一阵子不见了,我是壁井ユカコ。我常以「变」(注:日文的「变」有变化与奇怪的之意)与「恋」当作写作元素,却老把两者搞混。写出本书的草稿时也搞混了好多次。之后重看一遍,心想只要看得懂意思就好了,于是并未多加修改,就任由「变」成为「恋」,而「恋」转型成「变」完成了这本书。 所以说,这次的鸟笼庄时充满「变」与「恋」的一集。变人(怪人)与恋人只隔着薄薄一层纱——这也是《鸟笼庄》系列的主题(其实是我现在突然想到的),包含小插曲在内共有五篇。章数比过去几本多了一些,这一次我写了许多怪人所发生的奇怪故事,不管从哪一篇开始看,应该都能立刻融入故事之中,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曾看过那本书的人,应该马上就知道被我拿来当第三篇题材的小说,就是史蒂芬·金原著的《战栗游戏》。写这篇故事时,我一直工作到半夜三点,还一边重看《战栗游戏》电影版,上厕所时心里还真有些毛毛的,果然不是适合独自一人在半夜看的片子啊…… 话说回来,这个系列完完全全就是依作者个人兴趣所写出来的故事,而且还真的是爱怎么写就怎么写。最近连责编对故事走向也不再有什么建议了,但这样反倒让我觉得不安。难道没有像……像这么写会比较卖座喔!之类的建议吗……?不过只要读者们觉得有趣,就是笔者最大的幸福了…… 啊啊,对了,得向大家宣布一个消息才行!那就是《鸟笼庄》已经改编成漫画版啦。从二零零七年十二月开始,与asciimediaworks发行的少女漫画杂志《シルフ》连载(注:书中所提及的时间跟情况皆为日文版的情形)负责漫画的是宝井理人老师。与テクノサマタ老师的可爱型插话不同。是充满时尚感又酷劲十足,散发出另一种美丽风情的漫画作品,请大家一定要找来看看喔。继《琦莉》之后,这是我第二部被漫画化的作品。心中充满感激的我,实在不晓得睡觉时该把脚往哪里摆才好,不如就把脚弯起来睡好了。(注:意指感恩之余又深感惶恐) 虽然距离上一集的时间有些久违,但我还是想聊聊第三集后记所提到的后续发展。关于搬家时遗失的电热水瓶跟电锅的电源插头,后来我直接跟制造商购买了。热水瓶只要套上磁石就没什么问题了,但电锅……当我兴高采烈地打算把新买的电源插头装上去而把电锅背面转过来时……插头,根本就在嘛,就长在那里啊。这台电锅的插头是内卷式的……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整整三个多月我都没发现这件事,还以为搞丢了……这么一来,花了两千多元日币卖的新插头也就失去它的存在意义了。 笔者的生活大概就是这么回事,总是过得漫不经心,但就算没有活得很用力也挺惬意的呀。 最后最后,希望您也能继续支持《鸟笼庄》第五集。 第五集的内容将会进展到股市的最高潮,鸟笼庄的房客们将会步向怎么样的未来呢,请大家再拨点时间陪着他们一起走到最后把。 hotelwiliamschildbird竭诚欢迎希望入住的房客。 好一阵子不见了,我是壁井ユカコ。我常以「变」(注:日文的「变」有变化与奇怪的之意)与「恋」当作写作元素,却老把两者搞混。写出本书的草稿时也搞混了好多次。之后重看一遍,心想只要看得懂意思就好了,于是并未多加修改,就任由「变」成为「恋」,而「恋」转型成「变」完成了这本书。 所以说,这次的鸟笼庄时充满「变」与「恋」的一集。变人(怪人)与恋人只隔着薄薄一层纱——这也是《鸟笼庄》系列的主题(其实是我现在突然想到的),包含小插曲在内共有五篇。章数比过去几本多了一些,这一次我写了许多怪人所发生的奇怪故事,不管从哪一篇开始看,应该都能立刻融入故事之中,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曾看过那本书的人,应该马上就知道被我拿来当第三篇题材的小说,就是史蒂芬·金原著的《战栗游戏》。写这篇故事时,我一直工作到半夜三点,还一边重看《战栗游戏》电影版,上厕所时心里还真有些毛毛的,果然不是适合独自一人在半夜看的片子啊…… 话说回来,这个系列完完全全就是依作者个人兴趣所写出来的故事,而且还真的是爱怎么写就怎么写。最近连责编对故事走向也不再有什么建议了,但这样反倒让我觉得不安。难道没有像……像这么写会比较卖座喔!之类的建议吗……?不过只要读者们觉得有趣,就是笔者最大的幸福了…… 啊啊,对了,得向大家宣布一个消息才行!那就是《鸟笼庄》已经改编成漫画版啦。从二零零七年十二月开始,与asciimediaworks发行的少女漫画杂志《シルフ》连载(注:书中所提及的时间跟情况皆为日文版的情形)负责漫画的是宝井理人老师。与テクノサマタ老师的可爱型插话不同。是充满时尚感又酷劲十足,散发出另一种美丽风情的漫画作品,请大家一定要找来看看喔。继《琦莉》之后,这是我第二部被漫画化的作品。心中充满感激的我,实在不晓得睡觉时该把脚往哪里摆才好,不如就把脚弯起来睡好了。(注:意指感恩之余又深感惶恐) 虽然距离上一集的时间有些久违,但我还是想聊聊第三集后记所提到的后续发展。关于搬家时遗失的电热水瓶跟电锅的电源插头,后来我直接跟制造商购买了。热水瓶只要套上磁石就没什么问题了,但电锅……当我兴高采烈地打算把新买的电源插头装上去而把电锅背面转过来时……插头,根本就在嘛,就长在那里啊。这台电锅的插头是内卷式的……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整整三个多月我都没发现这件事,还以为搞丢了……这么一来,花了两千多元日币卖的新插头也就失去它的存在意义了。 笔者的生活大概就是这么回事,总是过得漫不经心,但就算没有活得很用力也挺惬意的呀。 最后最后,希望您也能继续支持《鸟笼庄》第五集。 第五集的内容将会进展到股市的最高潮,鸟笼庄的房客们将会步向怎么样的未来呢,请大家再拨点时间陪着他们一起走到最后把。 hotelwiliamschildbird竭诚欢迎希望入住的房客。 好一阵子不见了,我是壁井ユカコ。我常以「变」(注:日文的「变」有变化与奇怪的之意)与「恋」当作写作元素,却老把两者搞混。写出本书的草稿时也搞混了好多次。之后重看一遍,心想只要看得懂意思就好了,于是并未多加修改,就任由「变」成为「恋」,而「恋」转型成「变」完成了这本书。 所以说,这次的鸟笼庄时充满「变」与「恋」的一集。变人(怪人)与恋人只隔着薄薄一层纱——这也是《鸟笼庄》系列的主题(其实是我现在突然想到的),包含小插曲在内共有五篇。章数比过去几本多了一些,这一次我写了许多怪人所发生的奇怪故事,不管从哪一篇开始看,应该都能立刻融入故事之中,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曾看过那本书的人,应该马上就知道被我拿来当第三篇题材的小说,就是史蒂芬·金原著的《战栗游戏》。写这篇故事时,我一直工作到半夜三点,还一边重看《战栗游戏》电影版,上厕所时心里还真有些毛毛的,果然不是适合独自一人在半夜看的片子啊…… 话说回来,这个系列完完全全就是依作者个人兴趣所写出来的故事,而且还真的是爱怎么写就怎么写。最近连责编对故事走向也不再有什么建议了,但这样反倒让我觉得不安。难道没有像……像这么写会比较卖座喔!之类的建议吗……?不过只要读者们觉得有趣,就是笔者最大的幸福了…… 啊啊,对了,得向大家宣布一个消息才行!那就是《鸟笼庄》已经改编成漫画版啦。从二零零七年十二月开始,与asciimediaworks发行的少女漫画杂志《シルフ》连载(注:书中所提及的时间跟情况皆为日文版的情形)负责漫画的是宝井理人老师。与テクノサマタ老师的可爱型插话不同。是充满时尚感又酷劲十足,散发出另一种美丽风情的漫画作品,请大家一定要找来看看喔。继《琦莉》之后,这是我第二部被漫画化的作品。心中充满感激的我,实在不晓得睡觉时该把脚往哪里摆才好,不如就把脚弯起来睡好了。(注:意指感恩之余又深感惶恐) 虽然距离上一集的时间有些久违,但我还是想聊聊第三集后记所提到的后续发展。关于搬家时遗失的电热水瓶跟电锅的电源插头,后来我直接跟制造商购买了。热水瓶只要套上磁石就没什么问题了,但电锅……当我兴高采烈地打算把新买的电源插头装上去而把电锅背面转过来时……插头,根本就在嘛,就长在那里啊。这台电锅的插头是内卷式的……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整整三个多月我都没发现这件事,还以为搞丢了……这么一来,花了两千多元日币卖的新插头也就失去它的存在意义了。 笔者的生活大概就是这么回事,总是过得漫不经心,但就算没有活得很用力也挺惬意的呀。 最后最后,希望您也能继续支持《鸟笼庄》第五集。 第五集的内容将会进展到股市的最高潮,鸟笼庄的房客们将会步向怎么样的未来呢,请大家再拨点时间陪着他们一起走到最后把。 hotelwiliamschildbird竭诚欢迎希望入住的房客。 好一阵子不见了,我是壁井ユカコ。我常以「变」(注:日文的「变」有变化与奇怪的之意)与「恋」当作写作元素,却老把两者搞混。写出本书的草稿时也搞混了好多次。之后重看一遍,心想只要看得懂意思就好了,于是并未多加修改,就任由「变」成为「恋」,而「恋」转型成「变」完成了这本书。 所以说,这次的鸟笼庄时充满「变」与「恋」的一集。变人(怪人)与恋人只隔着薄薄一层纱——这也是《鸟笼庄》系列的主题(其实是我现在突然想到的),包含小插曲在内共有五篇。章数比过去几本多了一些,这一次我写了许多怪人所发生的奇怪故事,不管从哪一篇开始看,应该都能立刻融入故事之中,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曾看过那本书的人,应该马上就知道被我拿来当第三篇题材的小说,就是史蒂芬·金原著的《战栗游戏》。写这篇故事时,我一直工作到半夜三点,还一边重看《战栗游戏》电影版,上厕所时心里还真有些毛毛的,果然不是适合独自一人在半夜看的片子啊…… 话说回来,这个系列完完全全就是依作者个人兴趣所写出来的故事,而且还真的是爱怎么写就怎么写。最近连责编对故事走向也不再有什么建议了,但这样反倒让我觉得不安。难道没有像……像这么写会比较卖座喔!之类的建议吗……?不过只要读者们觉得有趣,就是笔者最大的幸福了…… 啊啊,对了,得向大家宣布一个消息才行!那就是《鸟笼庄》已经改编成漫画版啦。从二零零七年十二月开始,与asciimediaworks发行的少女漫画杂志《シルフ》连载(注:书中所提及的时间跟情况皆为日文版的情形)负责漫画的是宝井理人老师。与テクノサマタ老师的可爱型插话不同。是充满时尚感又酷劲十足,散发出另一种美丽风情的漫画作品,请大家一定要找来看看喔。继《琦莉》之后,这是我第二部被漫画化的作品。心中充满感激的我,实在不晓得睡觉时该把脚往哪里摆才好,不如就把脚弯起来睡好了。(注:意指感恩之余又深感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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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阵子不见了,我是壁井ユカコ。我常以「变」(注:日文的「变」有变化与奇怪的之意)与「恋」当作写作元素,却老把两者搞混。写出本书的草稿时也搞混了好多次。之后重看一遍,心想只要看得懂意思就好了,于是并未多加修改,就任由「变」成为「恋」,而「恋」转型成「变」完成了这本书。 所以说,这次的鸟笼庄时充满「变」与「恋」的一集。变人(怪人)与恋人只隔着薄薄一层纱——这也是《鸟笼庄》系列的主题(其实是我现在突然想到的),包含小插曲在内共有五篇。章数比过去几本多了一些,这一次我写了许多怪人所发生的奇怪故事,不管从哪一篇开始看,应该都能立刻融入故事之中,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曾看过那本书的人,应该马上就知道被我拿来当第三篇题材的小说,就是史蒂芬·金原著的《战栗游戏》。写这篇故事时,我一直工作到半夜三点,还一边重看《战栗游戏》电影版,上厕所时心里还真有些毛毛的,果然不是适合独自一人在半夜看的片子啊…… 话说回来,这个系列完完全全就是依作者个人兴趣所写出来的故事,而且还真的是爱怎么写就怎么写。最近连责编对故事走向也不再有什么建议了,但这样反倒让我觉得不安。难道没有像……像这么写会比较卖座喔!之类的建议吗……?不过只要读者们觉得有趣,就是笔者最大的幸福了…… 啊啊,对了,得向大家宣布一个消息才行!那就是《鸟笼庄》已经改编成漫画版啦。从二零零七年十二月开始,与asciimediaworks发行的少女漫画杂志《シルフ》连载(注:书中所提及的时间跟情况皆为日文版的情形)负责漫画的是宝井理人老师。与テクノサマタ老师的可爱型插话不同。是充满时尚感又酷劲十足,散发出另一种美丽风情的漫画作品,请大家一定要找来看看喔。继《琦莉》之后,这是我第二部被漫画化的作品。心中充满感激的我,实在不晓得睡觉时该把脚往哪里摆才好,不如就把脚弯起来睡好了。(注:意指感恩之余又深感惶恐) 虽然距离上一集的时间有些久违,但我还是想聊聊第三集后记所提到的后续发展。关于搬家时遗失的电热水瓶跟电锅的电源插头,后来我直接跟制造商购买了。热水瓶只要套上磁石就没什么问题了,但电锅……当我兴高采烈地打算把新买的电源插头装上去而把电锅背面转过来时……插头,根本就在嘛,就长在那里啊。这台电锅的插头是内卷式的……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整整三个多月我都没发现这件事,还以为搞丢了……这么一来,花了两千多元日币卖的新插头也就失去它的存在意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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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距离上一集的时间有些久违,但我还是想聊聊第三集后记所提到的后续发展。关于搬家时遗失的电热水瓶跟电锅的电源插头,后来我直接跟制造商购买了。热水瓶只要套上磁石就没什么问题了,但电锅……当我兴高采烈地打算把新买的电源插头装上去而把电锅背面转过来时……插头,根本就在嘛,就长在那里啊。这台电锅的插头是内卷式的……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整整三个多月我都没发现这件事,还以为搞丢了……这么一来,花了两千多元日币卖的新插头也就失去它的存在意义了。 笔者的生活大概就是这么回事,总是过得漫不经心,但就算没有活得很用力也挺惬意的呀。 最后最后,希望您也能继续支持《鸟笼庄》第五集。 第五集的内容将会进展到股市的最高潮,鸟笼庄的房客们将会步向怎么样的未来呢,请大家再拨点时间陪着他们一起走到最后把。 hotelwiliamschildbird竭诚欢迎希望入住的房客。 续·无题1 「真的没有半个人吗……」 「这种潮湿的感觉真恶心。讨厌,有蜘蛛丝啦……」 「还挺有气氛的嘛。就算真的跑出什么东西,好像也不意外呢。」 「我们本来就是来探险的,这里的气氛挺不错的呀。果然就跟小诚形容的一样,这里真的是间鬼庄耶。」 「之前不是还有人住在这里吗?为什么大家都不见了呀?」 「我听说啊,是有个杀人鬼把这里的房客统统杀掉了哟。」 「跟我听到的版本不太一样耶。我听说是地底下有毒气外泄,所有人都被毒死了。在痛苦中死去的人类幽灵,现在都还在这问屋子里徘徊呢。」 「笨蛋,不是毒气啦。是因为挖到埋在地底下的金银财宝,这里的住户瓜分了财宝后,就开始互相残杀。那些互砍死掉的房客尸骨现在郡还藏在这栋屋子的某处喔.不过最后得到财宝的那个人,也受到财宝的诅咒死掉了……」 「咿呀——!」 「哇啊,怎、怎样啦,别乱吓人好不好!」 「我的背后……好像有什么东西!有东西爬到我背上了啦,你们快点帮我看看,把它拿掉啦!」 「是蜘蛛啦,只是蜘蛛而巳,妳先冷静一点。」 「讨厌——!是毒蜘蛛!不要了,我受不了了,我要回家啦!」 「咦——等一下啦,如果小亚要回去,那我……我也要走了!」 「喂,先等一下好不好,都已经来到这里了,妳们怎么可以说走就走啊。啧,果然不该带女孩子来的,明明怕得要死又爱跟在屁股后面跑,而且老是哭哭啼啼的吵个没完……算了算了,要滚就滚啦,财宝就由我们两个来瓜分吧,一定可以分到很多的.」 「我也要回去了,如果美嘉走了,再继续探险下去就没有意义了嘛。」 「嘎啊!?先等一下,等我下啦,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嘛,浩介……喂,搞什么嘛,你们这些大笨蛋,没有毅力的讨厌鬼!就算八仃找个人也要继续采险啦!等找到宝藏后,我半毛也不会分给你们!………… ………… 浩介,你不会真的走了吧,那…………我也要回去了!」 哎呀呀,人类的小孩真是吵死人了.老是自顾自的跑来、自顾自的吵闹喧哗,然后自顾自的夹着尾巴逃跑,再怎么失礼也该有个限度吧.我倒觉得像我这么可爱的生物,别处可没得找呢。 张大眼睛仔细瞧瞧,我这布满浓密毛发的八只脚、又圆又翘的可爱屁股、八只大眼睛也像宝石般闪耀着美丽动人的光辉不是吗。说我有毒,我的牙齿确实带有毒性,不过这可是为了麻痹成为我囊中之物的昆虫所必须俱备的毒素啊。对人类是多多少少是有些效用,但我才不会随便危害人瓤,请你们放心吧.唔,不过如果人类威胁到我的势力范围就不在此限了……哎呀哎呀,糟糕糟糕,我一时太兴奋,差点从我吐出的丝上滑下去了。年纪大了,不管腿还是腰都觉得不中用了呢。你问我蜘蛛有腰吗?唔唔,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连接胸腔跟腹部之间的这一块应该可以称做腰吧…… 要我别说明得太仔细?对人类来说,光想到我的模样就会觉得不舒服?好好好,我知道了,真是的,你这家伙还真是有够没礼貌的。嗯?你干嘛现在才感到吃惊啊?你问我怎么会注意到你的声音,那是因为我不想注意也不行吧,你从以前就不时会跑来偷觑这部故事的发展不是吗?别误会,别误会,我可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喔,毕竟偷看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也别有一番乐趣嘛。 若是在意故事的后续发展,应该还会再跑来偷看吧。例如说,这里的房客们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这栋〈鸟笼庄〉会变得空无一人之类的……说到底,你也跟刚才那几个孩子一样,心里头暗自期待真有杀人鬼啦、毒气啦、或是藏在地底的宝藏之类的大事件发生对吧? 唔嗯,有什么关系呢,就让我来告诉你接下来的故事发展吧。 来,把书本摊开,将房里的灯光调暗一点。如果有煤油灯或烛台就再好不过了,要不装有白光灯泡的桌灯也行。日光灯?那种东西太亮了,我并不推荐。什么,你说你正在上课?在课堂上偷看小说还真教人伤脑筋啊,但吃过午饭的下午几堂课的确会让人萌生睡意。与其在课堂上呼呼大睡,不如将书藏在桌底下好好享受文字编织而成的故事还比较有意义呢。 那么,今天就由我来为你迤说这一集的故事吧。 「真的没有半个人吗……」 「这种潮湿的感觉真恶心。讨厌,有蜘蛛丝啦……」 「还挺有气氛的嘛。就算真的跑出什么东西,好像也不意外呢。」 「我们本来就是来探险的,这里的气氛挺不错的呀。果然就跟小诚形容的一样,这里真的是间鬼庄耶。」 「之前不是还有人住在这里吗?为什么大家都不见了呀?」 「我听说啊,是有个杀人鬼把这里的房客统统杀掉了哟。」 「跟我听到的版本不太一样耶。我听说是地底下有毒气外泄,所有人都被毒死了。在痛苦中死去的人类幽灵,现在都还在这问屋子里徘徊呢。」 「笨蛋,不是毒气啦。是因为挖到埋在地底下的金银财宝,这里的住户瓜分了财宝后,就开始互相残杀。那些互砍死掉的房客尸骨现在郡还藏在这栋屋子的某处喔.不过最后得到财宝的那个人,也受到财宝的诅咒死掉了……」 「咿呀——!」 「哇啊,怎、怎样啦,别乱吓人好不好!」 「我的背后……好像有什么东西!有东西爬到我背上了啦,你们快点帮我看看,把它拿掉啦!」 「是蜘蛛啦,只是蜘蛛而巳,妳先冷静一点。」 「讨厌——!是毒蜘蛛!不要了,我受不了了,我要回家啦!」 「咦——等一下啦,如果小亚要回去,那我……我也要走了!」 「喂,先等一下好不好,都已经来到这里了,妳们怎么可以说走就走啊。啧,果然不该带女孩子来的,明明怕得要死又爱跟在屁股后面跑,而且老是哭哭啼啼的吵个没完……算了算了,要滚就滚啦,财宝就由我们两个来瓜分吧,一定可以分到很多的.」 「我也要回去了,如果美嘉走了,再继续探险下去就没有意义了嘛。」 「嘎啊!?先等一下,等我下啦,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嘛,浩介……喂,搞什么嘛,你们这些大笨蛋,没有毅力的讨厌鬼!就算八仃找个人也要继续采险啦!等找到宝藏后,我半毛也不会分给你们!………… ………… 浩介,你不会真的走了吧,那…………我也要回去了!」 哎呀呀,人类的小孩真是吵死人了.老是自顾自的跑来、自顾自的吵闹喧哗,然后自顾自的夹着尾巴逃跑,再怎么失礼也该有个限度吧.我倒觉得像我这么可爱的生物,别处可没得找呢。 张大眼睛仔细瞧瞧,我这布满浓密毛发的八只脚、又圆又翘的可爱屁股、八只大眼睛也像宝石般闪耀着美丽动人的光辉不是吗。说我有毒,我的牙齿确实带有毒性,不过这可是为了麻痹成为我囊中之物的昆虫所必须俱备的毒素啊。对人类是多多少少是有些效用,但我才不会随便危害人瓤,请你们放心吧.唔,不过如果人类威胁到我的势力范围就不在此限了……哎呀哎呀,糟糕糟糕,我一时太兴奋,差点从我吐出的丝上滑下去了。年纪大了,不管腿还是腰都觉得不中用了呢。你问我蜘蛛有腰吗?唔唔,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连接胸腔跟腹部之间的这一块应该可以称做腰吧…… 要我别说明得太仔细?对人类来说,光想到我的模样就会觉得不舒服?好好好,我知道了,真是的,你这家伙还真是有够没礼貌的。嗯?你干嘛现在才感到吃惊啊?你问我怎么会注意到你的声音,那是因为我不想注意也不行吧,你从以前就不时会跑来偷觑这部故事的发展不是吗?别误会,别误会,我可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喔,毕竟偷看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也别有一番乐趣嘛。 若是在意故事的后续发展,应该还会再跑来偷看吧。例如说,这里的房客们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这栋〈鸟笼庄〉会变得空无一人之类的……说到底,你也跟刚才那几个孩子一样,心里头暗自期待真有杀人鬼啦、毒气啦、或是藏在地底的宝藏之类的大事件发生对吧? 唔嗯,有什么关系呢,就让我来告诉你接下来的故事发展吧。 来,把书本摊开,将房里的灯光调暗一点。如果有煤油灯或烛台就再好不过了,要不装有白光灯泡的桌灯也行。日光灯?那种东西太亮了,我并不推荐。什么,你说你正在上课?在课堂上偷看小说还真教人伤脑筋啊,但吃过午饭的下午几堂课的确会让人萌生睡意。与其在课堂上呼呼大睡,不如将书藏在桌底下好好享受文字编织而成的故事还比较有意义呢。 那么,今天就由我来为你迤说这一集的故事吧。 「真的没有半个人吗……」 「这种潮湿的感觉真恶心。讨厌,有蜘蛛丝啦……」 「还挺有气氛的嘛。就算真的跑出什么东西,好像也不意外呢。」 「我们本来就是来探险的,这里的气氛挺不错的呀。果然就跟小诚形容的一样,这里真的是间鬼庄耶。」 「之前不是还有人住在这里吗?为什么大家都不见了呀?」 「我听说啊,是有个杀人鬼把这里的房客统统杀掉了哟。」 「跟我听到的版本不太一样耶。我听说是地底下有毒气外泄,所有人都被毒死了。在痛苦中死去的人类幽灵,现在都还在这问屋子里徘徊呢。」 「笨蛋,不是毒气啦。是因为挖到埋在地底下的金银财宝,这里的住户瓜分了财宝后,就开始互相残杀。那些互砍死掉的房客尸骨现在郡还藏在这栋屋子的某处喔.不过最后得到财宝的那个人,也受到财宝的诅咒死掉了……」 「咿呀——!」 「哇啊,怎、怎样啦,别乱吓人好不好!」 「我的背后……好像有什么东西!有东西爬到我背上了啦,你们快点帮我看看,把它拿掉啦!」 「是蜘蛛啦,只是蜘蛛而巳,妳先冷静一点。」 「讨厌——!是毒蜘蛛!不要了,我受不了了,我要回家啦!」 「咦——等一下啦,如果小亚要回去,那我……我也要走了!」 「喂,先等一下好不好,都已经来到这里了,妳们怎么可以说走就走啊。啧,果然不该带女孩子来的,明明怕得要死又爱跟在屁股后面跑,而且老是哭哭啼啼的吵个没完……算了算了,要滚就滚啦,财宝就由我们两个来瓜分吧,一定可以分到很多的.」 「我也要回去了,如果美嘉走了,再继续探险下去就没有意义了嘛。」 「嘎啊!?先等一下,等我下啦,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嘛,浩介……喂,搞什么嘛,你们这些大笨蛋,没有毅力的讨厌鬼!就算八仃找个人也要继续采险啦!等找到宝藏后,我半毛也不会分给你们!………… ………… 浩介,你不会真的走了吧,那…………我也要回去了!」 哎呀呀,人类的小孩真是吵死人了.老是自顾自的跑来、自顾自的吵闹喧哗,然后自顾自的夹着尾巴逃跑,再怎么失礼也该有个限度吧.我倒觉得像我这么可爱的生物,别处可没得找呢。 张大眼睛仔细瞧瞧,我这布满浓密毛发的八只脚、又圆又翘的可爱屁股、八只大眼睛也像宝石般闪耀着美丽动人的光辉不是吗。说我有毒,我的牙齿确实带有毒性,不过这可是为了麻痹成为我囊中之物的昆虫所必须俱备的毒素啊。对人类是多多少少是有些效用,但我才不会随便危害人瓤,请你们放心吧.唔,不过如果人类威胁到我的势力范围就不在此限了……哎呀哎呀,糟糕糟糕,我一时太兴奋,差点从我吐出的丝上滑下去了。年纪大了,不管腿还是腰都觉得不中用了呢。你问我蜘蛛有腰吗?唔唔,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连接胸腔跟腹部之间的这一块应该可以称做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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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先等一下好不好,都已经来到这里了,妳们怎么可以说走就走啊。啧,果然不该带女孩子来的,明明怕得要死又爱跟在屁股后面跑,而且老是哭哭啼啼的吵个没完……算了算了,要滚就滚啦,财宝就由我们两个来瓜分吧,一定可以分到很多的.」 「我也要回去了,如果美嘉走了,再继续探险下去就没有意义了嘛。」 「嘎啊!?先等一下,等我下啦,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嘛,浩介……喂,搞什么嘛,你们这些大笨蛋,没有毅力的讨厌鬼!就算八仃找个人也要继续采险啦!等找到宝藏后,我半毛也不会分给你们!………… ………… 浩介,你不会真的走了吧,那…………我也要回去了!」 哎呀呀,人类的小孩真是吵死人了.老是自顾自的跑来、自顾自的吵闹喧哗,然后自顾自的夹着尾巴逃跑,再怎么失礼也该有个限度吧.我倒觉得像我这么可爱的生物,别处可没得找呢。 张大眼睛仔细瞧瞧,我这布满浓密毛发的八只脚、又圆又翘的可爱屁股、八只大眼睛也像宝石般闪耀着美丽动人的光辉不是吗。说我有毒,我的牙齿确实带有毒性,不过这可是为了麻痹成为我囊中之物的昆虫所必须俱备的毒素啊。对人类是多多少少是有些效用,但我才不会随便危害人瓤,请你们放心吧.唔,不过如果人类威胁到我的势力范围就不在此限了……哎呀哎呀,糟糕糟糕,我一时太兴奋,差点从我吐出的丝上滑下去了。年纪大了,不管腿还是腰都觉得不中用了呢。你问我蜘蛛有腰吗?唔唔,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连接胸腔跟腹部之间的这一块应该可以称做腰吧…… 要我别说明得太仔细?对人类来说,光想到我的模样就会觉得不舒服?好好好,我知道了,真是的,你这家伙还真是有够没礼貌的。嗯?你干嘛现在才感到吃惊啊?你问我怎么会注意到你的声音,那是因为我不想注意也不行吧,你从以前就不时会跑来偷觑这部故事的发展不是吗?别误会,别误会,我可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喔,毕竟偷看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也别有一番乐趣嘛。 若是在意故事的后续发展,应该还会再跑来偷看吧。例如说,这里的房客们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这栋〈鸟笼庄〉会变得空无一人之类的……说到底,你也跟刚才那几个孩子一样,心里头暗自期待真有杀人鬼啦、毒气啦、或是藏在地底的宝藏之类的大事件发生对吧? 唔嗯,有什么关系呢,就让我来告诉你接下来的故事发展吧。 来,把书本摊开,将房里的灯光调暗一点。如果有煤油灯或烛台就再好不过了,要不装有白光灯泡的桌灯也行。日光灯?那种东西太亮了,我并不推荐。什么,你说你正在上课?在课堂上偷看小说还真教人伤脑筋啊,但吃过午饭的下午几堂课的确会让人萌生睡意。与其在课堂上呼呼大睡,不如将书藏在桌底下好好享受文字编织而成的故事还比较有意义呢。 那么,今天就由我来为你迤说这一集的故事吧。 「真的没有半个人吗……」 「这种潮湿的感觉真恶心。讨厌,有蜘蛛丝啦……」 「还挺有气氛的嘛。就算真的跑出什么东西,好像也不意外呢。」 「我们本来就是来探险的,这里的气氛挺不错的呀。果然就跟小诚形容的一样,这里真的是间鬼庄耶。」 「之前不是还有人住在这里吗?为什么大家都不见了呀?」 「我听说啊,是有个杀人鬼把这里的房客统统杀掉了哟。」 「跟我听到的版本不太一样耶。我听说是地底下有毒气外泄,所有人都被毒死了。在痛苦中死去的人类幽灵,现在都还在这问屋子里徘徊呢。」 「笨蛋,不是毒气啦。是因为挖到埋在地底下的金银财宝,这里的住户瓜分了财宝后,就开始互相残杀。那些互砍死掉的房客尸骨现在郡还藏在这栋屋子的某处喔.不过最后得到财宝的那个人,也受到财宝的诅咒死掉了……」 「咿呀——!」 「哇啊,怎、怎样啦,别乱吓人好不好!」 「我的背后……好像有什么东西!有东西爬到我背上了啦,你们快点帮我看看,把它拿掉啦!」 「是蜘蛛啦,只是蜘蛛而巳,妳先冷静一点。」 「讨厌——!是毒蜘蛛!不要了,我受不了了,我要回家啦!」 「咦——等一下啦,如果小亚要回去,那我……我也要走了!」 「喂,先等一下好不好,都已经来到这里了,妳们怎么可以说走就走啊。啧,果然不该带女孩子来的,明明怕得要死又爱跟在屁股后面跑,而且老是哭哭啼啼的吵个没完……算了算了,要滚就滚啦,财宝就由我们两个来瓜分吧,一定可以分到很多的.」 「我也要回去了,如果美嘉走了,再继续探险下去就没有意义了嘛。」 「嘎啊!?先等一下,等我下啦,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嘛,浩介……喂,搞什么嘛,你们这些大笨蛋,没有毅力的讨厌鬼!就算八仃找个人也要继续采险啦!等找到宝藏后,我半毛也不会分给你们!………… ………… 浩介,你不会真的走了吧,那…………我也要回去了!」 哎呀呀,人类的小孩真是吵死人了.老是自顾自的跑来、自顾自的吵闹喧哗,然后自顾自的夹着尾巴逃跑,再怎么失礼也该有个限度吧.我倒觉得像我这么可爱的生物,别处可没得找呢。 张大眼睛仔细瞧瞧,我这布满浓密毛发的八只脚、又圆又翘的可爱屁股、八只大眼睛也像宝石般闪耀着美丽动人的光辉不是吗。说我有毒,我的牙齿确实带有毒性,不过这可是为了麻痹成为我囊中之物的昆虫所必须俱备的毒素啊。对人类是多多少少是有些效用,但我才不会随便危害人瓤,请你们放心吧.唔,不过如果人类威胁到我的势力范围就不在此限了……哎呀哎呀,糟糕糟糕,我一时太兴奋,差点从我吐出的丝上滑下去了。年纪大了,不管腿还是腰都觉得不中用了呢。你问我蜘蛛有腰吗?唔唔,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连接胸腔跟腹部之间的这一块应该可以称做腰吧…… 要我别说明得太仔细?对人类来说,光想到我的模样就会觉得不舒服?好好好,我知道了,真是的,你这家伙还真是有够没礼貌的。嗯?你干嘛现在才感到吃惊啊?你问我怎么会注意到你的声音,那是因为我不想注意也不行吧,你从以前就不时会跑来偷觑这部故事的发展不是吗?别误会,别误会,我可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喔,毕竟偷看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也别有一番乐趣嘛。 若是在意故事的后续发展,应该还会再跑来偷看吧。例如说,这里的房客们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这栋〈鸟笼庄〉会变得空无一人之类的……说到底,你也跟刚才那几个孩子一样,心里头暗自期待真有杀人鬼啦、毒气啦、或是藏在地底的宝藏之类的大事件发生对吧? 唔嗯,有什么关系呢,就让我来告诉你接下来的故事发展吧。 来,把书本摊开,将房里的灯光调暗一点。如果有煤油灯或烛台就再好不过了,要不装有白光灯泡的桌灯也行。日光灯?那种东西太亮了,我并不推荐。什么,你说你正在上课?在课堂上偷看小说还真教人伤脑筋啊,但吃过午饭的下午几堂课的确会让人萌生睡意。与其在课堂上呼呼大睡,不如将书藏在桌底下好好享受文字编织而成的故事还比较有意义呢。 那么,今天就由我来为你迤说这一集的故事吧。 「真的没有半个人吗……」 「这种潮湿的感觉真恶心。讨厌,有蜘蛛丝啦……」 「还挺有气氛的嘛。就算真的跑出什么东西,好像也不意外呢。」 「我们本来就是来探险的,这里的气氛挺不错的呀。果然就跟小诚形容的一样,这里真的是间鬼庄耶。」 「之前不是还有人住在这里吗?为什么大家都不见了呀?」 「我听说啊,是有个杀人鬼把这里的房客统统杀掉了哟。」 「跟我听到的版本不太一样耶。我听说是地底下有毒气外泄,所有人都被毒死了。在痛苦中死去的人类幽灵,现在都还在这问屋子里徘徊呢。」 「笨蛋,不是毒气啦。是因为挖到埋在地底下的金银财宝,这里的住户瓜分了财宝后,就开始互相残杀。那些互砍死掉的房客尸骨现在郡还藏在这栋屋子的某处喔.不过最后得到财宝的那个人,也受到财宝的诅咒死掉了……」 「咿呀——!」 「哇啊,怎、怎样啦,别乱吓人好不好!」 「我的背后……好像有什么东西!有东西爬到我背上了啦,你们快点帮我看看,把它拿掉啦!」 「是蜘蛛啦,只是蜘蛛而巳,妳先冷静一点。」 「讨厌——!是毒蜘蛛!不要了,我受不了了,我要回家啦!」 「咦——等一下啦,如果小亚要回去,那我……我也要走了!」 「喂,先等一下好不好,都已经来到这里了,妳们怎么可以说走就走啊。啧,果然不该带女孩子来的,明明怕得要死又爱跟在屁股后面跑,而且老是哭哭啼啼的吵个没完……算了算了,要滚就滚啦,财宝就由我们两个来瓜分吧,一定可以分到很多的.」 「我也要回去了,如果美嘉走了,再继续探险下去就没有意义了嘛。」 「嘎啊!?先等一下,等我下啦,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嘛,浩介……喂,搞什么嘛,你们这些大笨蛋,没有毅力的讨厌鬼!就算八仃找个人也要继续采险啦!等找到宝藏后,我半毛也不会分给你们!………… ………… 浩介,你不会真的走了吧,那…………我也要回去了!」 哎呀呀,人类的小孩真是吵死人了.老是自顾自的跑来、自顾自的吵闹喧哗,然后自顾自的夹着尾巴逃跑,再怎么失礼也该有个限度吧.我倒觉得像我这么可爱的生物,别处可没得找呢。 张大眼睛仔细瞧瞧,我这布满浓密毛发的八只脚、又圆又翘的可爱屁股、八只大眼睛也像宝石般闪耀着美丽动人的光辉不是吗。说我有毒,我的牙齿确实带有毒性,不过这可是为了麻痹成为我囊中之物的昆虫所必须俱备的毒素啊。对人类是多多少少是有些效用,但我才不会随便危害人瓤,请你们放心吧.唔,不过如果人类威胁到我的势力范围就不在此限了……哎呀哎呀,糟糕糟糕,我一时太兴奋,差点从我吐出的丝上滑下去了。年纪大了,不管腿还是腰都觉得不中用了呢。你问我蜘蛛有腰吗?唔唔,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连接胸腔跟腹部之间的这一块应该可以称做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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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先等一下好不好,都已经来到这里了,妳们怎么可以说走就走啊。啧,果然不该带女孩子来的,明明怕得要死又爱跟在屁股后面跑,而且老是哭哭啼啼的吵个没完……算了算了,要滚就滚啦,财宝就由我们两个来瓜分吧,一定可以分到很多的.」 「我也要回去了,如果美嘉走了,再继续探险下去就没有意义了嘛。」 「嘎啊!?先等一下,等我下啦,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嘛,浩介……喂,搞什么嘛,你们这些大笨蛋,没有毅力的讨厌鬼!就算八仃找个人也要继续采险啦!等找到宝藏后,我半毛也不会分给你们!………… ………… 浩介,你不会真的走了吧,那…………我也要回去了!」 哎呀呀,人类的小孩真是吵死人了.老是自顾自的跑来、自顾自的吵闹喧哗,然后自顾自的夹着尾巴逃跑,再怎么失礼也该有个限度吧.我倒觉得像我这么可爱的生物,别处可没得找呢。 张大眼睛仔细瞧瞧,我这布满浓密毛发的八只脚、又圆又翘的可爱屁股、八只大眼睛也像宝石般闪耀着美丽动人的光辉不是吗。说我有毒,我的牙齿确实带有毒性,不过这可是为了麻痹成为我囊中之物的昆虫所必须俱备的毒素啊。对人类是多多少少是有些效用,但我才不会随便危害人瓤,请你们放心吧.唔,不过如果人类威胁到我的势力范围就不在此限了……哎呀哎呀,糟糕糟糕,我一时太兴奋,差点从我吐出的丝上滑下去了。年纪大了,不管腿还是腰都觉得不中用了呢。你问我蜘蛛有腰吗?唔唔,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连接胸腔跟腹部之间的这一块应该可以称做腰吧…… 要我别说明得太仔细?对人类来说,光想到我的模样就会觉得不舒服?好好好,我知道了,真是的,你这家伙还真是有够没礼貌的。嗯?你干嘛现在才感到吃惊啊?你问我怎么会注意到你的声音,那是因为我不想注意也不行吧,你从以前就不时会跑来偷觑这部故事的发展不是吗?别误会,别误会,我可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喔,毕竟偷看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也别有一番乐趣嘛。 若是在意故事的后续发展,应该还会再跑来偷看吧。例如说,这里的房客们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这栋〈鸟笼庄〉会变得空无一人之类的……说到底,你也跟刚才那几个孩子一样,心里头暗自期待真有杀人鬼啦、毒气啦、或是藏在地底的宝藏之类的大事件发生对吧? 唔嗯,有什么关系呢,就让我来告诉你接下来的故事发展吧。 来,把书本摊开,将房里的灯光调暗一点。如果有煤油灯或烛台就再好不过了,要不装有白光灯泡的桌灯也行。日光灯?那种东西太亮了,我并不推荐。什么,你说你正在上课?在课堂上偷看小说还真教人伤脑筋啊,但吃过午饭的下午几堂课的确会让人萌生睡意。与其在课堂上呼呼大睡,不如将书藏在桌底下好好享受文字编织而成的故事还比较有意义呢。 那么,今天就由我来为你迤说这一集的故事吧。 「真的没有半个人吗……」 「这种潮湿的感觉真恶心。讨厌,有蜘蛛丝啦……」 「还挺有气氛的嘛。就算真的跑出什么东西,好像也不意外呢。」 「我们本来就是来探险的,这里的气氛挺不错的呀。果然就跟小诚形容的一样,这里真的是间鬼庄耶。」 「之前不是还有人住在这里吗?为什么大家都不见了呀?」 「我听说啊,是有个杀人鬼把这里的房客统统杀掉了哟。」 「跟我听到的版本不太一样耶。我听说是地底下有毒气外泄,所有人都被毒死了。在痛苦中死去的人类幽灵,现在都还在这问屋子里徘徊呢。」 「笨蛋,不是毒气啦。是因为挖到埋在地底下的金银财宝,这里的住户瓜分了财宝后,就开始互相残杀。那些互砍死掉的房客尸骨现在郡还藏在这栋屋子的某处喔.不过最后得到财宝的那个人,也受到财宝的诅咒死掉了……」 「咿呀——!」 「哇啊,怎、怎样啦,别乱吓人好不好!」 「我的背后……好像有什么东西!有东西爬到我背上了啦,你们快点帮我看看,把它拿掉啦!」 「是蜘蛛啦,只是蜘蛛而巳,妳先冷静一点。」 「讨厌——!是毒蜘蛛!不要了,我受不了了,我要回家啦!」 「咦——等一下啦,如果小亚要回去,那我……我也要走了!」 「喂,先等一下好不好,都已经来到这里了,妳们怎么可以说走就走啊。啧,果然不该带女孩子来的,明明怕得要死又爱跟在屁股后面跑,而且老是哭哭啼啼的吵个没完……算了算了,要滚就滚啦,财宝就由我们两个来瓜分吧,一定可以分到很多的.」 「我也要回去了,如果美嘉走了,再继续探险下去就没有意义了嘛。」 「嘎啊!?先等一下,等我下啦,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嘛,浩介……喂,搞什么嘛,你们这些大笨蛋,没有毅力的讨厌鬼!就算八仃找个人也要继续采险啦!等找到宝藏后,我半毛也不会分给你们!………… ………… 浩介,你不会真的走了吧,那…………我也要回去了!」 哎呀呀,人类的小孩真是吵死人了.老是自顾自的跑来、自顾自的吵闹喧哗,然后自顾自的夹着尾巴逃跑,再怎么失礼也该有个限度吧.我倒觉得像我这么可爱的生物,别处可没得找呢。 张大眼睛仔细瞧瞧,我这布满浓密毛发的八只脚、又圆又翘的可爱屁股、八只大眼睛也像宝石般闪耀着美丽动人的光辉不是吗。说我有毒,我的牙齿确实带有毒性,不过这可是为了麻痹成为我囊中之物的昆虫所必须俱备的毒素啊。对人类是多多少少是有些效用,但我才不会随便危害人瓤,请你们放心吧.唔,不过如果人类威胁到我的势力范围就不在此限了……哎呀哎呀,糟糕糟糕,我一时太兴奋,差点从我吐出的丝上滑下去了。年纪大了,不管腿还是腰都觉得不中用了呢。你问我蜘蛛有腰吗?唔唔,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连接胸腔跟腹部之间的这一块应该可以称做腰吧…… 要我别说明得太仔细?对人类来说,光想到我的模样就会觉得不舒服?好好好,我知道了,真是的,你这家伙还真是有够没礼貌的。嗯?你干嘛现在才感到吃惊啊?你问我怎么会注意到你的声音,那是因为我不想注意也不行吧,你从以前就不时会跑来偷觑这部故事的发展不是吗?别误会,别误会,我可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喔,毕竟偷看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也别有一番乐趣嘛。 若是在意故事的后续发展,应该还会再跑来偷看吧。例如说,这里的房客们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这栋〈鸟笼庄〉会变得空无一人之类的……说到底,你也跟刚才那几个孩子一样,心里头暗自期待真有杀人鬼啦、毒气啦、或是藏在地底的宝藏之类的大事件发生对吧? 唔嗯,有什么关系呢,就让我来告诉你接下来的故事发展吧。 来,把书本摊开,将房里的灯光调暗一点。如果有煤油灯或烛台就再好不过了,要不装有白光灯泡的桌灯也行。日光灯?那种东西太亮了,我并不推荐。什么,你说你正在上课?在课堂上偷看小说还真教人伤脑筋啊,但吃过午饭的下午几堂课的确会让人萌生睡意。与其在课堂上呼呼大睡,不如将书藏在桌底下好好享受文字编织而成的故事还比较有意义呢。 那么,今天就由我来为你迤说这一集的故事吧。 「真的没有半个人吗……」 「这种潮湿的感觉真恶心。讨厌,有蜘蛛丝啦……」 「还挺有气氛的嘛。就算真的跑出什么东西,好像也不意外呢。」 「我们本来就是来探险的,这里的气氛挺不错的呀。果然就跟小诚形容的一样,这里真的是间鬼庄耶。」 「之前不是还有人住在这里吗?为什么大家都不见了呀?」 「我听说啊,是有个杀人鬼把这里的房客统统杀掉了哟。」 「跟我听到的版本不太一样耶。我听说是地底下有毒气外泄,所有人都被毒死了。在痛苦中死去的人类幽灵,现在都还在这问屋子里徘徊呢。」 「笨蛋,不是毒气啦。是因为挖到埋在地底下的金银财宝,这里的住户瓜分了财宝后,就开始互相残杀。那些互砍死掉的房客尸骨现在郡还藏在这栋屋子的某处喔.不过最后得到财宝的那个人,也受到财宝的诅咒死掉了……」 「咿呀——!」 「哇啊,怎、怎样啦,别乱吓人好不好!」 「我的背后……好像有什么东西!有东西爬到我背上了啦,你们快点帮我看看,把它拿掉啦!」 「是蜘蛛啦,只是蜘蛛而巳,妳先冷静一点。」 「讨厌——!是毒蜘蛛!不要了,我受不了了,我要回家啦!」 「咦——等一下啦,如果小亚要回去,那我……我也要走了!」 「喂,先等一下好不好,都已经来到这里了,妳们怎么可以说走就走啊。啧,果然不该带女孩子来的,明明怕得要死又爱跟在屁股后面跑,而且老是哭哭啼啼的吵个没完……算了算了,要滚就滚啦,财宝就由我们两个来瓜分吧,一定可以分到很多的.」 「我也要回去了,如果美嘉走了,再继续探险下去就没有意义了嘛。」 「嘎啊!?先等一下,等我下啦,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嘛,浩介……喂,搞什么嘛,你们这些大笨蛋,没有毅力的讨厌鬼!就算八仃找个人也要继续采险啦!等找到宝藏后,我半毛也不会分给你们!………… ………… 浩介,你不会真的走了吧,那…………我也要回去了!」 哎呀呀,人类的小孩真是吵死人了.老是自顾自的跑来、自顾自的吵闹喧哗,然后自顾自的夹着尾巴逃跑,再怎么失礼也该有个限度吧.我倒觉得像我这么可爱的生物,别处可没得找呢。 张大眼睛仔细瞧瞧,我这布满浓密毛发的八只脚、又圆又翘的可爱屁股、八只大眼睛也像宝石般闪耀着美丽动人的光辉不是吗。说我有毒,我的牙齿确实带有毒性,不过这可是为了麻痹成为我囊中之物的昆虫所必须俱备的毒素啊。对人类是多多少少是有些效用,但我才不会随便危害人瓤,请你们放心吧.唔,不过如果人类威胁到我的势力范围就不在此限了……哎呀哎呀,糟糕糟糕,我一时太兴奋,差点从我吐出的丝上滑下去了。年纪大了,不管腿还是腰都觉得不中用了呢。你问我蜘蛛有腰吗?唔唔,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连接胸腔跟腹部之间的这一块应该可以称做腰吧…… 要我别说明得太仔细?对人类来说,光想到我的模样就会觉得不舒服?好好好,我知道了,真是的,你这家伙还真是有够没礼貌的。嗯?你干嘛现在才感到吃惊啊?你问我怎么会注意到你的声音,那是因为我不想注意也不行吧,你从以前就不时会跑来偷觑这部故事的发展不是吗?别误会,别误会,我可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喔,毕竟偷看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也别有一番乐趣嘛。 若是在意故事的后续发展,应该还会再跑来偷看吧。例如说,这里的房客们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这栋〈鸟笼庄〉会变得空无一人之类的……说到底,你也跟刚才那几个孩子一样,心里头暗自期待真有杀人鬼啦、毒气啦、或是藏在地底的宝藏之类的大事件发生对吧? 唔嗯,有什么关系呢,就让我来告诉你接下来的故事发展吧。 来,把书本摊开,将房里的灯光调暗一点。如果有煤油灯或烛台就再好不过了,要不装有白光灯泡的桌灯也行。日光灯?那种东西太亮了,我并不推荐。什么,你说你正在上课?在课堂上偷看小说还真教人伤脑筋啊,但吃过午饭的下午几堂课的确会让人萌生睡意。与其在课堂上呼呼大睡,不如将书藏在桌底下好好享受文字编织而成的故事还比较有意义呢。 那么,今天就由我来为你迤说这一集的故事吧。 第1章 于是,大家都消失了 某天早上,当山田华乃子醒来后,发现爸爸变成人了。 身上穿着熨烫整齐的衬衫,脸上戴着帅气的无框眼镜,站在洗脸台前刷牙、使用电动刮胡刀,再拿出发蜡将头发整理得服贴有型,对着镜子调整领带的位置,然后用爽朗的声音向瞠圆了眼睛呆站在洗脸台旁的华乃子打招呼:「早安啊。」一笑起来,连亮白的牙齿也跟着发光。爸爸的个头很高、体态优雅,穿上笔挺的衬衫后,他的背影更显得愿长宽阔。那样的外貌姿态,就跟常在电视连续剧中出现,总是精悍慑人的男演员「丰川悦司」有几分相像。 「今天爸爸可以晚点再去上班,我们一起吃早餐吧。最近这几天我都赶着去参加晨间会议,好久没和华乃子一起吃饭了。可以帮我准备牛角面包和咖啡欧蕾吗?还有我想吃水煮荷包蛋。这个星期天也没有预定打高尔夫球的行程,我们去逛逛动物园或是看场电影吧,还是妳想去逛街买衣服呢?嗯,华乃子妳怎么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 流畅的语句从爸爸口中逸出,同时辽拿起古龙水往自己的脖颈间喷了一下。微带苦味符合成熟男性气质的柑橘香气,瞬间在洗脸台附近蔓延开来。 「……什么事都没有。你要吃水煮蛋对吧?爸爸。」 华乃子有些魂不守舍的点了点头。 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没有啊,这样的早晨愿该跟过去没什么两样才对。爸爸是外贸公司的菁英,就算工作再忙也不会疏忽家庭,是个很有男人味、又有品味的男人,是华乃子最自豪的爸爸…… 嗯,没问题,应该是吧? 这里是hotelwilliamschildbird。建于文明开化时期,是一栋充满古典逸趣的七层楼西式建筑。老旧的建筑物空气中总是散发着一股霉臭味和沉闷的湿气,地板上积了厚厚一层发黄的污垢,天花板也到处可见蜘蛛网。传闻中,懒惰的〈扫除者〉最大的兴趣就是搜集各式各样的破铜烂铁。天花板里是最适合老鼠生长的繁殖地。附近的邻居都称这里为〈怪人的巢穴〉,总是避而远之。 ……总觉得好像应该是这样才对。 「华乃妹妹、山田先生,你们早啊。」 和爸爸并肩走在一尘不染、打扫得光亮洁净的棋盘状长廊时,身后忽然传来爽朗的寒暄。那句「你们早啊」的尾音微微拉高,感觉很适合在最后加上☆符号。 小跑步追上来的是住在五楼的美术大学学生——浅井有生。 「早、早安……」 「你也早啊,浅井老弟。好大的行李啊,那是设计图吗?」 「是的,是我们的讨论会上要使用的。」 窄版外套底下搭了一件时髦的水珠花样衬衫,再围上一条颇有现代气息的围巾,手里拿着一只跟画板尺寸差不多的大型收藏盒。他的头发乍看似乎没经过特则打理,实则不然,他可是细心地在发梢沾抹了少许发蜡使整体造型更加突出。浅井有生居然会一大清早醒来,穿上得体的服装,将自己打扮得帅气有型准备到大学去上课,简直不可思议到像是天地翻转、风云变色了嘛。但比起这件事,他刚才是不是用很恐怖的称呼叫了自己的名字啊。 华、华乃妹妹? 「这件是新买的洋装吗?很适合妳喔,华乃妹妹不管穿什么衣服都很可爱呢。」 除了让人忍不住起了满身鸡皮疙瘩的赞美之外,一大清早就遭到他那闪死人不偿命的灿烂笑容攻击,华乃子觉得自己好像快贫血昏倒了。 「大家早安~~~」 接着身后又传来像是数着少了一个盘子的阴郁颤声,转过头的华乃子差点忍不住发出一点都不符合自己气质的没品鬼叫声。 旧式的深蓝色水手服,裙子还特别强调自身的庸俗般长至膝下十五公分,双手提着装了教科书和字典等等看来相当沉重的四方型学生书包,有些内八的白皙双脚套着反撂的白袜〈现在已经没人这么穿了啦〉。红包的长发绑成两条辫子垂在眉头,让人联想到果酱瓶底的厚重眼镜架在鼻梁上……这个女生的名字叫卫藤绊。 好丑……真是丑死了。这种一点都不像卫藤绊该有的蓬头垢面模样,比起浅井登场时更让华乃子感到错愕惊悚。 「大家都聚在一起啊,好像很开心呢——」 怎么看都像是会随身携带诅咒用稻草人和五寸钉的阴沉角色啊。如果这是部漫画,当她一出现,背景肯定会冒出好几条直线来陪衬吧。 「大家早啊!」 又接着传入耳中的是明快果断的女人声音。这次又是谁啊? 「糟糕,我快迟到了,不好意思先走啰!今天一大早就有编辑会议,中午要和作家一起吃午餐讨论接下来的工作进度,下午还得去印刷厂等校正过的稿子呢!」 将头发松松的在脑后绑了个垂髻,身上穿着白色的合身套装,手里拎着大容量的机车包,踩着高跟鞋发出喀睫喀哇的脚步声,神采奕奕从华乃子一竿人身旁走过的——正是海伦小姐。 就在这时,两个老人与她擦身而过刚从外头回来。他们身上穿着同款式的慢跑装和慢跑鞋,一边拿起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汗。 「哎呀,阿银啊,今天早上也流了很多汗呢,真是舒爽啊。」 「阿铸啊,我看今天早饭就吃点蛋白质加香蕉果汁好了。」 「咱们俩的目标可是体脂肪2%喔,哈哈哈!」 「咱爷俩也差不多可以超越双宗兄弟了哪,哈哈哈!」 〈注:哥哥宗茂与弟弟宗猛这对双胞胎兄弟,皆是日本著名的马拉松选手〉 大厅休息区的电视正在播放早晨的有氧运动节目,配合穿着体操服的女性指导员口令,好几个住户一边跟着喊出「1、2」「l、2」一边抬起腿的爽朗景象就在眼前上演着。每个人看起来都面色红润,充满了蓬勃生气。 正门口的大马路上停了一台鲜红色的高级轿车。有个男人在车子前面跺过来又走过去,不时低头看看手表确认时间。那个人不是派出所的巡警先生吗?不过他今天穿的不是巡警制服,而是一套不怎么显眼的灰色西装,手里还拿着一本已经相当破旧的皮革记事本。 「啊,由起,妳总算出现了!」 巡警先生出声喊道。毫不在意巡警先生显而易见的焦躁情绪,从鸟笼庄里悠悠出现的人影是——井上由起。 「快点快点,我们快赶不及开拍时间了啦~」 「稍微晚一下有什么关系嘛,我最不习惯早起了。」 「今天要参与的是黑缘导演的新戏,我不是说了要早点进摄影棚和对方寒喧的吗?如果没办法让导演喜欢妳,下部戏说不定就抢不到主角的角色了耶!」 「我无所谓啊。」 「真是的……啊,对了,妳有注意到部落格的点阅人数吗?超厉害的,今年的部落格女王肯定非由起莫属啦。还有啊,今天四点半要去拍《monmo》的封面,顺便接受采访、还要拍几组泳衣照喔,七点开始要录电台节目,九点之后是……」 由起一边打呵欠一边钻进轿车里,站在她身旁的巡警先生依然捧着记事本念个不停。井上由起只不过围了条名牌狐狸围巾,就算有些吸引众人的目光也不是多奇怪的事,总算见到一个和平常没什么两样的房客,华乃子终于能稍微松一口气。 ……嗯?泳衣? 「由起今天也好漂亮喔~~~~我也买了她的写真集~~~~」 陶醉似地目送 由起的车开走后,卫藤绊喃喃说道。动作笨拙地伸手往学生书包里翻了翻,便看她从教科书之间抽出一本大开数的册子。 一看到那本册子的封面,华乃子差点连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封面上的井上由起身穿布料少到接近猥亵边缘的泳衣,手里抓着一条蓝色水管往自己那对快要从比基尼泳装中蹦出来的丰满胸脯喷洒,还露出「呀啊~」的表情。从纤细婀娜的腰身到臀部的线条实在美丽,而且怎么看那都是一副女性的胴体。 「唉,人家本来想跟她要签名的,可惜今天也没办法跟她搭上话,实在太可惜了~~~~~~害羞的我真是个大笨蛋啊~~~~~浅井先生,可以请你帮我跟由起要签名吗~~~~?由起和你是亲戚对吧~~~~?」 不习惯卫藤绊这种念经似的说话方式,华乃子听得全身寒毛都竖起来了。不,与其说是念经,她的声调语气更像是在念咒施法。再来说说被绊拿着写真集央求的浅井,他一看到商真集的封面,整张脸就管不住地发红喷火,还刻意用力咳了一声别开视线。 「怎么了吗——」 「抱歉,我不太习惯看到那种的啦……」 「咦~可是你念美术大学,应该也有上裸体素描课才对吧~~~~?」 「有是有,不过我是建筑系的呀……啊,小绊,妳在笑什么啦?」 「我没有笑啊~~~~喔呵呵呵~~想不到浅井先生还挺嫩的嘛~~~~」 「妳明明就在笑,还说没有。」 「喔呵呵呵~~你看你看,由起是不是很漂亮啊~~~~这一页还有更养眼的照片喔……还有这张,看到都让人喷鼻血啊~~」 「哇啊,不、不要这样啦!」 这两个人到底是谁啊?如果是平常,华乃子一定会二话不说立刻不爽地介入他们之间,隔开太亲密的两人。用少女漫画来比喻,就像在背景加上奶油色的点画酝酿出教人深感难为情的气氛一样,此刻的华乃子一点都没有介入两人之间的冲动,只是绷紧面部神经愣愣地呆在原地。 这里是hotelwilliamschildbird。房子本身虽然老旧,但负责环境清洁的〈扫除者〉总是将屋子里打扫得一尘不染,维持居住的好质量。〈扫除者〉是一群认真工作,喜欢干净、手脚也很利落的清扫人员。这里的住户也很有知识水平,个个都是努力向上,注重清洁卫生又早睡早起、热爱地球的一分子。住在这里的人们品格高尚又值得信赖,广受附近邻居的赞扬。 这就是hotelwilliamschildbird的日常风景,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的早晨。 ……咦,真的是这样吗? § 「华乃子,我们一起吃午餐吧!」 到了中午用餐时间,绘微梨她们那群女生的突然邀约,让华乃子吓了一大跳。 「真的可以吗?」 「为什么这么问?我们不是常常一起吃饭吗。」 是这样吗……这么说起来,好像真的是这样没错。 一手端着营养午餐的塑料托盘,一手拉着椅子,华乃子加入了女生们的小圈圈中共享午餐。 互相交换讨厌的配菜和牛奶,聊聊最近又出了哪些卡通人物的文具用品,好像很久没和大家一起聊天、一起吃午饭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有些紧张,不过能和大家一起用餐还是让华乃子感到非常开心。有好长一段时间,自己仿佛一直被排除在小圈圈之外,是为了什么原因呢?华乃子不知道。 「华乃子,圣诞发表会那天,妳爸爸也会来对吧?」 嘴里嚼着炸肉丸,华乃子点点头。华乃子就读的小学在十二月上旬时都会邀请学生家长一起参加圣诞发表会。去年举办时,爸爸正好人在国外出差,不过今年爸爸已经答应自己会出席,所以华乃子一直好期待圣诞发表会的到来。不管是教学参观日或圣诞发表会,忙于工作的爸爸几乎不曾参与过学校举办的活动。 「华乃子的爸爸那么帅,真的好好喔。我家的爸爸最近肚子愈来愈大了。」 「我家的爸爸才糟糕呢,他的脚臭死了。」 「我妈妈还拜托我帮忙洗爸爸的衣服呢。」 华乃子的爸爸既不臭也没有大肚子,就算是爸爸穿过的袜子,华乃子觉得跟自己的衣服放在一起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有个时髦又帅气、工作也是一把罩的爸爸,华乃子总是让班上同学们感到羡慕不已。 啊啊,没错。这就是华乃子所渴望的生活。这才是最正确的。这么一来,总算能抹去从今天一早就一直盘踞在胸口那股莫名的诡异感觉了。爸爸是人类,干净整洁、生活机能健全的鸟笼庄里住的都是干净整洁、人格健全的房客们。附近的邻居也不曾对鸟笼庄有过抱怨。华乃子从不会为了钱的事烦心,不管是新衣服或新鞋子,只要喜欢就能随心所欲的买。每个朋友对自己都很亲切,来学校上学是件很快乐的事。下课时间或午休时间华乃子都会和朋友聊天,也能参与朋友间交换新潮文具的小游戏。 仔细想想,其实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全都是些日常生活中就会发生的小事罢了。可是不知为何,华乃子却觉得像是至今为止一直努力追求、但怎么样也得不到,只能在梦中偷偷奢望这些美好的事能降临在自己身上。 沉浸在教人陶醉的幸福之中,华乃子一口吃下点缀在甜点布丁上的小樱桃。今天懒得准备晚餐了,还是请爸爸带自己到外面上馆子好了。华乃子好喜欢和爸爸一起外出,因为店里的服务生总是会夸赞「你家的小千金好可爱,爸爸也很帅气呢」之类的话,擦身而过的路人也常常看着自己与爸爸的身影就忍不住看傻了。 「山田同学,可以请你过来一下吗?」 乍休时间快结束时,担任班导的相田老师突然叫住自己。 「关于这次的圣诞发表会,老师想请山田同学的爸爸来演圣诞老公公的角色……妳可以回家帮我问问看爸爸愿不愿意吗?这张就是圣诞老公公的服装造型。」 相田老师递到眼前的白纸上画着设计图。 「哇啊,好可爱喔。」 听到华乃子的赞叹,相田老师忍不住自豪地说:「呵呵呵,很可爱对吧?这可是我和家政科的老师一起设计出来的呢。」相田老师和家政科的老师也曾在之前的班级发表会上替华乃子制作戏服。其实相田老师本来好像是想当时尚设计师的。 「知道了,我会回家问问爸爸,我想爸爸一定会接受的。」 「那真是太好了,妳一定要跟爸爸提这件事喔。」 华乃子用力点了点头。仅凭一眼,华乃子就爱上那套圣诞老公公的装备了。 头上戴着点缀了白色毛球的红色三角帽、身上套着同款的红色斗篷,那是个三色花猫布偶装,是只圣诞喵喵。真的真的好可爱喔,不知为何还让华乃子有种莫名怀念的感觉。 § 「这东西难看死了。」 爸爸这么说。 那天夜里,华乃子拿出相田老师所画的设计图,请爸爸在圣诞发表会上圣诞老人的角色。刚下班回来的爸爸脱去西装外套,松开套在脖子上的领带,把眼镜搁在桌上,用手指压着眼头蹙眉开口回道: 「而且为什么要穿布偶装啊?穿上那种东西,我哪还有脸出现在众人面前啊。华乃子应该也不想看到爸爸变成那么丢脸的模样吧?」 「咦?我并不会……」我并不觉得 丢脸,而且还觉得很可爱耶,可是……爸爸出乎意料的回答,却令华乃子感到困惑不已。 「要是因此让华乃感到羞耻,而没办法和班上同学继续当好朋友,爸爸会很难过的。相田老师那边,就由爸爸打电话向她拒绝吧。」 华乃子原本以为爸爸一定会爽快地答应穿上猫咪布偶装上台演出,甚至在学校时就二话不说允诺了相田老师。怎么办……相田老师一定会很失望的。华乃子落寞地低头看着自己手中那张爸爸连接都没有接过的设计圃。用彩色铅笔盏出的花猫布偶的确称不上帅气,但是胖哪嘟软绵绵的模样看起来好温暖,琥珀色的眼瞳也露出温醇的目光凝视着自己。难看死了……会吗?华乃子并不这么认为啊,但如果爸爸都这么说了,大概真的是这样吧。 「先别说这个了,华乃子,我们再过不久就要搬家了喔。」 圣诞喵喵的事好像一点也不重要,爸爸马上就转移了话题。 「搬家?我要转学吗?」 「不,华乃子用不着转学。七星百货那一站附近不是有栋十四层楼的大楼吗,我们再过不久就要搬到那里去了。那里的审查虽然很严格,但因为爸爸是hotelwilliamschildbird的住户,所以立刻就被核准了。那里采用双自动锁的系统,防盗措施做得非常好,除此之外也有健身房和诊所,最棒的是还有最新型的系统厨房喔。华乃子,妳不是从很久以前就想要一间系统厨房吗?」 「我是想要系统厨房没错……可是爸爸,我们用不着为了这些理由搬家吧,我也很喜欢住在这里啊……」 「这里已经很老旧了,而且又没有加装保全系统,要是有小偷想偷溜进来,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啊。爸爸经常得到外地出差,留华乃子一个人在家实在让我很不放心。如果搬了新家,爸爸就不用再担心了。为了让爸爸能安心工作,所以我们才要搬家,而且华乃子也不用转学,根本没什么好担心的,对吧?」 爸爸都这么说了,华乃子实在没有理由继续反对下去。以优良的保全系统加上最新型的系统厨房为卖点的新落成高级公寓,确实是让人无从挑剔的新家。 真要说起来,爸爸会想搬家也无可厚非啊。因为爸爸是个有正当工作的人、人格也很健全,完全不用为了钱的事伤脑筋,的确不是非得住在hotelwilliamschildbird……忽然注意到这一点,华乃子心里不禁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那股莫名的奇特感受应该已经抹去了,不知为何心情却始终没办法平静下来。明明现在这样才是自己该过的健全生活啊…… 「什么时候?我们什么时候要搬家?」 「圣诞节前就会搬了。趁今年把所有的事情都打点好,过年时我们就能到温暖一点的国家悠闲渡假了。」 「圣诞节?居然那么赶……」 认为花猫布偶装丑死了一点都看不上眼的爸爸、轻而易举就决定离开鸟笼庄另觅新居的爸爸——感觉好陌生,就像一点也不熟悉、离自己好远好远的人。 「啊,华乃妹妹也要搬家吗?其实我也打算搬离这里呢。」 546号室,在浅井有生的房门前,房间主人露出一脸让人忍不住想发狠用力往他身上揍一拳的超爽朗笑容回应道。从今天早上就不断冒上心头的这股烦躁感究竟是怎么回事?浅井有生是这么软趴趴的男人吗。 「因为由起要跟黑缘导演一起到好莱坞去发展,所以我也打算一起去呀。」 「咦?浅并有生和井上由起都要搬离鸟笼庄吗?」 除了华乃子父女之外,再加上浅井有生和井上由起的离开,就一下子有三间房间空出来了。这么一来,鸟笼庄也会跟着沉寂许多吧。相较于感到有些寂寞悲伤的华乃子,浅井也跟爸爸一样,似乎对鸟笼庄一点也不留恋。 华乃子所认识的浅井应该不是这么轻佻随便的男人才对。况且还要飞到好莱坞去……这跟只是搬到邻近车站的华乃子父女的规模实在差太多了,但在他眼中好像没什么两样似的。浅井有生应该不是这么随遇而安的人才对。面对爸爸时所感受到的异样感,在浅井身上同样也出现了。 「因为我必须好好监视由起才行啊。」 他的声音和表情都爽朗阳光到让人觉得思心的地步的单字。 华乃子差点漏听了这句话里那可疑 「监视」……? 站在房门口的浅井脚边掉了一张纸片。 那是张照片。就是今天早上卫藤绊从书包里拿出来的——由起的写真集。 纸片不只一张。写真集的内页被一张张撕下,而且还用美工刀割成一片片,散落在浅井房里的地板上。穿着泳装巧笑倩兮的由起、套了件浴袍卧躺着的由起,好多好多的由起都被残忍地割成一块块四散在地板上。 飘到脚边的那张照片被浅井的鞋子踩在底下,狠狠地踩烂了。由起那张被被镜头捕捉到的美丽容颜也跟着扭曲变形。 「居然拍出这么多不检点的照片,还出成写真集到处贩卖,惹来一堆登徒子觊觎……我才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呢。由起明明就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呀,怎么能去挑逗别的男人呢,这种事根本没有必要嘛!她只要当我一个人的女人就够了。为了不让由起继续做出那种蠢事,所以我得好好监视她才行。从小时候开始,我就是这样一直保护着由起的嘛。」 美大建筑系的优等生,有些腼腆但仍是个爽朗好青年的浅并有生……在这一瞬间,他的形象已经完全瓦解破碎了。hotelwilliamschildbird的房客不全都是让附近邻居赞誉有加的正直好人吗?眼前的这个男人是谁?脸上挂着略显虚泛的笑容,诉说着他对由起扭曲爱恋的男人哪里像个正直的好人了?妤恐怖,感觉好恶心—— 「华乃妹妹,妳怎么了?」 华乃子旋踵从浅井的房间前逃走了。 好奇怪,实在太奇怪了。原本运转得很完美的齿轮好像突然间发狂错乱了。 445号室,卫藤绊的房间。 「我也要搬家唷~~~」 绑成两条辫子的红发和厚重如牛奶瓶底的眼镜,穿着丑不拉叽运动套装的卫藤绊出现在房门口。 「怎么能让浅井先生和由起两个人一起到好莱坞去呢~~~~~我一定得跟过去破坏他们的嘛~~~~像由起那种胸大无脑的乳牛女,一点也不适合浅井先生啊~~~~打从一开始,我就看那个女人不顺眼了啦~~~~」 品性端正、成绩优秀,遗憾的是个性有些阴沉,但仍然进入著名私立女子高中就读的千金小姐—卫藤绊今天早上隐藏自己真正的本性、装出一副很崇拜由起的模样,现在却反过来说了一堆由起的坏话。受到华乃子的认可,算是华乃子心中假想敌的卫藤绊,想不到竟是如此善嫉又阴沉恐怖的女人。 「我其实是黑缘导演的私生女唷~~~~~如果被媒体知道我的存在,肯定会成为一大丑闻,所以不管我有什么要求,爹地都会乖乖听话照办的~~~~我才不会让由起变成好莱坞女星呢~~~光是这样还不够,我一定要用一些毒辣的手段,让她再也不敢出现在群众面前,我一定会搞垮她的~~~~」 绊勾起嘴角,露出像魔女一样的恐怖笑容。 244号室,海伦小姐的房间。 「我也要搬家,因为我要结婚去了。对方是贸易公司社长的儿子。那家伙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少爷,所以马上就上勾了。呵呵,真是个愚 蠢的男人啊。只要结了婚,那个人所继承的遗产也会成为我的囊中之物。我还得趁早帮他投保高额的保险才行呢。喔—呵呵呵呵呵呵……」 111号室,双胞胎老人的房间。 「咱爷俩也要搬离这里了呢;」 在塞满计算机和屏幕、彷佛科幻电影才会出现的幽暗房里,传来喀嚏喀嚏的敲打键盘声,双胞胎老人那好似快脱落的门牙也一颤一颤的发出诡异笑声。刻画着深深皱纹的两张脸孔在液配萤瓢投射出的苍白光线照射下,更显得诡谲奇异。 「嘻嘻嘻嘻,横扫世界各国网络银行的天才黑客双人组.cktigerprawm(草虾)&silverlobster(银色大螯蟹)指的就是咱爷俩啊。」 「我们已经有足够的资金,趁还没被抓住之前,得赶快把据点移到国外才行哪。」 「要远走高飞啰——」 「要远走逃税啰——」 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不只是华乃子这些人,hotelwilliamschildbird的房客们一个接着一个都要离开了。鸟笼庄的房客都是深受附近邻居信赖的正常人,的确没有只能留在这里过生活的理由。不管到哪里都会被欢迎、接纳,不管到哪里都能过得很好。 可是,大家一定有哪里不太对劲!一定有哪里出了问题!来人啊,快点发现这件事吧! 明明这些人都不能离开鸟笼庄到外头的世界去呀! 在颤栗着呆愣在原地的华乃子面前,脸上挂着明朗表情的房客们一个接一个都把行李搬走了。其中也有浅井、由起、绊、海伦小姐,甚至爸爸的身影也混在他们之中。大马路上站着一大排邻居,手里拉着「欢迎来自鸟笼庄的各位」的布条、洒落一地的纸花,面露恍惚的表情张开双手将鸟笼庄的房客们迎入他们所处的社会。 谁都没有发现异状。谁都没有感到怀疑。房客们巧妙地隐藏了自己的真面目混入那个正常的社会之中。然后,每个人都消失了。每个人都消失了。一个接着一个,统统消失了。 鸟笼庄的房客今日也慵懒(完) 「唔,不可以这样——!」 被自己的声音吓得惊醒过来。 华乃子躺在床上。熟悉的咖啡色天花板垂吊一盏套着古典蓝色灯罩的电灯,轻轻地摇晃。从毛细孔渗出的冷汗让睡衣整个黏在背上,因为在不自觉的状态下用力绷紧身体,搞得现在全身肌肉都僵硬酸疼。 「华乃子,妳怎么啦?突然发出那么大的声音。」 脖子上系着领带的爸爸,用他那双琥珀色的大大眼瞳惊讶地凝视自己。 「爸爸……」 从干涩的喉咙发出的声音也同样嘶哑。 爸爸……?脑海里反刍着自己脱口而出的台词,华乃子也睁大眼睛凝视着爸爸。 杏仁型的琥珀色瞳孔、挺立的三角型耳朵、柔软的胖嘟嘟花猫布偶身上只系了一条领带,毛绒绒的尾巴还左右轻轻晃动着。 爸爸……是爸爸。是平时的爸爸。眼前的花猫布偶,就是华乃子所认知的模样。 「快点起床吧,要赶不及上学了唷。难得今天华乃子居然会赖床呢。好,今天的早餐就交给爸爸负责吧,我们家应该还有金鎗鱼罐头吧?爸爸记得好像还有鱼肉香肠喔。」 爸爸摇着大屁股往冰箱里窥探,尾巴在地板上一左一右的缓缓摆动。散发出的不是男性古龙水的香气,而是晒过大阳的尘埃味道。爸爸不是那个要求吃牛角面包配咖啡欧蕾还有水煮荷包蛋的菁英实业家,只是个迟顿又很平民的爸爸,光是这样就足以让华乃子感到安心。 鸟笼庄里的房客也和平常一样。在楼梯间遇见的海伦小姐不是那个打算接收别人的遗产与保险金,干练伶俐的上班女郎,而是一如往常般穿着晨袍朗读着《李尔王》的台词。双胞胎老人也没有一大清早就去慢跑、更不是在世界各地引发骚动的计算机黑客,他们一个人手上拿着补虫网、另一个拿着鸟藕〈黏鸟胶〉,行迹可疑的在走廊上东张西望。这里没有竭尽所能为地球生态尽一分心力的房客,大厅休息区的电视一早就播映着超级血腥的暴力电影。〈扫除者〉们也一如往常偷懒不工作,任天花板上的蜘蛛结网扩张势力范围,无视地板上铺了厚厚一层吸收了湿气的灰尘,连包裹也全都丢着不管。 hotelwilliamschildbird就像平常一样阴郁沉闷,只有怠情的早晨空气缓缓地流动着。 在鸟笼庄的大门入口,正好和提着yanglong’sdeli购物袋的卫藤绊撞个正着。她也不是戴着牛奶瓶底眼镜、身穿水手服的俗气女高中生。红色长发随性地披肩垂落,身穿与她那纤细身材相当合衬的摇滚庞克风格打扮。这样的卫藤绊才是华乃子所认可的情敌嘛。穿着半长不短反折白袜的卫藤绊,是华乃子绝对无法接受的。 当华乃子专注地确认着绊的穿著打扮时,绊同样也露出认真的表情从头到脚仔细审视着华乃子的全身上下。 「妳是平常的山田华乃子吧?」 盘旋在华乃子脑袋瓜里的问题居然反过来被她询问。双手环抱着自己,微微颤抖的绊开口道。 「没事啦,我只是作了一场很奇怪的梦。梦里的由起是真正的女人;浅井先生好像很开朗但其实让人觉得很恶心;山田先生是个人;海伦小姐很勤奋地工作;而山田华乃子妳……」 「等等,妳不用再继续说下去了。」 华乃子慌张地打断绊到嘴边的话。因为华乃子已经在脑海中想象到戴着牛奶瓶底眼镜、个性阴沉、穿着又俗到爆,而本性更是阴险奸诈到不行的小学生的自己。 绊抿着嘴唇,瞠大眼睛呆愣了好一会儿后—— 「唔,算了,反正也是件蠢事。」 两人同时吐出有些抑郁的叹息声。 浅井有生是个变态偏执狂;井上由起是个艺人,而且还是真正的女人;卫藤绊是戴着厚镜片眼镜,个性阴沉的女高中生;海偷小姐是上班女郎;双胞胎老人是计算机黑客……梦中的设定虽然十分吓人,但冷静下来仔细想想,的确是蠢事一桩,更别提有什么好害怕的了。 被这个社会当作正常人看待或许真的还满恐怖的,但此刻残存在心里的也只剩下淡漠的恐惧而已。鸟笼庄里的房客虽然个个都很笨拙,还常被笑说是什么事都做不好的怪人,但至少他们不会欺骗别人或陷害别人。 爸爸就算不是帅气潇洒的企业菁英也无所谓,因为那样的爸爸并不是华乃子喜欢的爸爸。爸爸只是在百货公司顶楼的小小游乐园里工作,有些迟钝、呆呆笨笨的猫咪布偶,但心地善良又很温柔,深受去百货公司玩的小孩子们喜爱,是华乃子最自豪的爸爸。 梦只是梦,还好还好。 「喔喔,我抓到浅井的孙子了。」 「喔喔,咱爷俩一直在等你从这里经过呢。」 大厅里传来老人们的声音。转头望去,头上沾黏着鸟藕、还被捕虫网罩住的浅井有生一太早就露出一副对人生感到疲惫不已的沧桑面容。 「……你们有什么事吗?如果有事,只要动动口我就了解了。但我可不是麻雀、也不是蝉啊。」 「唔思,只是想请你跟我们到电器行走一趟而已啦。你来帮我们选一台叫什么来着……啊啊,叫『计算机』的机器啦。」 「因为我们想试试什么叫做网络啊,听说现在网络上什么东西部买得到呢。 」 「计算机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啊。」 华乃子和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大事不妙的表情,互瞥了一眼。 一想起那间只有在科幻电影中才会出现的、摆满高科技计算机的房间,双胞胎老人从额骨长出绝缘电线,边发出恐怖的笑声边敲打键盘的模样,就让人忍不住全身颤栗。 「只有这件事绝对不行!」 绝对不能买计算机给这两个老人。要是稍微走错一步,让他们成为引发全世界骚动的计算机黑客不就糟糕了吗!得尽全力阻止他们才行。华乃子和绊同时出声大喊,立刻冲回大厅把浅井从那两个老人的面前拖离。 有什么东西从步履蹒跚的浅井手中掉出来,散落了一地。 华乃子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双眼。 那是一页页被撕下来的——井上由起的写真集。 泳衣、日常服装、浴袍。一张张甜美的笑容全都散落一地。 惊愕地抬起头时,正好看到浅井勾起唇角的笑容。 「我得好好监视由起才行啊。」一点都不像浅井会有的爽朗笑容底下,渗入了深沉阴恶的执念,他缓缓蠕动嘴唇说着。 ……奇怪?我还没从梦里醒过来吗?到底从哪里算起是梦境、哪里算是现实,从什么地方算起又回到梦里头了? 欢迎光临,这里是hotelwilliamschildbird。 是混合交杂了〈现实〉与〈非现实〉的场所。 第2章 爸爸是我们的hero 让我来介绍一下爸爸的英勇事迹吧。 那是发生在某个深夜的故事。因为白天睡过午觉的关系,那天夜里就有点浅眠,听到点点声音就忍不住醒过来。那是什么声音啊?黑暗房间的一隅透出亮光。厨房的冰箱门没有阖上。糟糕,我怎么会忘了关上冰箱门呢?又要浪费不少电费了。这样的想法瞬间窜上脑海,但并不是华乃子忘了关上冰箱门,而是有谁把冰箱打开了。 昏黄迷蒙的灯光照出一道有着结实肌肉的身影。那是个男人的背部。裸着身体,全身上下只有腰间围了条浴巾,看到对方身后散乱的桥色塑料袋,冰箱里原本要拿来当爸爸点心的鱼肉香肠也被他偷吃了。空气中还飘荡着刚洗过澡的氤氲水气。 偷偷跑进人家家里洗澡、只围了一条浴巾偷吃鱼肉香肠,这个入侵者不只是个小偷,肯定还是个变态。 吃完鱼肉香肠后,小偷又开始左顾右盼,慢慢接近旁边的厨柜。像仙人一样蓄得长长的头发和胡子遮住了他的脸孔,所以看不清楚这个小偷到底长得怎么样。吃完爸爸的鱼肉香肠后,他居然还想染指爸爸最宝贝的金鎗鱼罐头,这个臭小偷到底还能坏到什么地步啊! 仅管心中满腔怒火,华乃子还是吓到无法出声。因为前几天才在一楼休息区看了一部强盗侵入民宅住家,把一家妻小残忍杀害的电影。当时正好不在家的男主角发现自己的家人被杀害后,便立誓一定要报仇雪恨。 我也会被杀掉! 等小偷吃完鱼肉香肠和金鎗鱼罐头后,他一定会走到床边来。像那部电影一样,开枪射杀躲在棉被里的么子。我得赶快逃才行。可是,如果像那部电影里的长女一样边尖叫边逃跑,肯定会被小偷从背后一枪射死的。怎么办、怎么办,快救救我啊,爸爸! 视线窥见房间一隅熟悉的胖嘟嘟身影。像是被吓到丢了三魂七魄般瘫软在地,只有两只三角型的耳朵在幽暗空间中挺立着——是爸爸。爸爸躲在房间一角,动都不敢动了。爸爸的动作就像在等待老鼠上勾般,为了让小偷掉以轻心而实行装死大作战,同时窥探着反攻的机会。没事的,爸爸一定会救我的,爸爸一定会解决掉那个小偷的。现在华乃子必须做的,就是屏住呼吸千万别让小偷知道自己已经醒过来了。 华乃子用棉被覆盖住自己,用力紧闭双眼。 在黑暗中屏息等待着,华乃子却在不知不觉中沉入了梦乡。 到了隔天早晨,冰箱里的鱼肉香肠被偷吃了两根、金枪鱼罐头也少了两罐,虽然造成点小小的损失,不过那个小偷已经不见了。 「爸爸好厉害!你赶走了小偷对吧!」 穿着睡衣的华乃子忍不住激动地扑向爸爸雪白的腹部。「嗯?妳在说什么啊?」但爸爸却歪着头故做不解。不向人吹嘘的硬派作风,这样的爸爸反而更让华乃子感到无比骄傲。 虽然也跟管理员提过这件事,不过其它房客好像都没有遭到小偷入侵,也没有出现其它的被害者。这应该也要算在爸爸勇敢与小偷对抗的功绩上面吧。 早餐就做得丰盛一点。拿出爸爸死守住的金鎗鱼罐头煎了一大块奥姆蛋卷,再煮一锅蛤蝌味噌汤。法式黄油炸鲑鱼表面烤得金黄酥脆,里头则软嫩多汁。这些全部是爸爸最喜欢的食物。 平时只要餐桌上有一尾鲑鱼当配菜就能吃上三碗白饭的爸爸,今天却难得只吃了一碗就放下了碗筷。 「爸爸,怎么了?你肚子不饿吗?昨天晚上你应该没有偷吃零食吧?」 听华乃子讶异地询问,原本佣懒弓着背的爸爸立刻挺起了背脊。 「我没有偷吃零食啦。」 爸爸挺直身体用力摇了摇头。脸上的胡须也跟着微微摇晃。 「没有偷吃就好……」 爸爸该不会是开始在意起新陈代谢的问题吧。华乃字自作主张地下了这个结论后,就把煮了太多的食物包好放进冰箱冷藏。 华乃子的爸爸是一只体型笨重的花猫大布偶。有一段时期,华乃子也觉得和其它人的爸爸完全不同的花猫布偶爸爸很丢脸,可是华乃子现在已经不会这么想了。 爸爸可以很灵巧的利用尾巴开门关门,也会替附近争夺地盘的猫咪们仲裁;那群流氓猫咪也把他当大哥一般敬仰;到百货公司游乐场玩的小孩子也都很喜欢爸爸,说到夏天举办的试胆鬼屋,再也没有人比爸爸更适合扮演猫又〈注年老的猫妖,一般有两条尾巴,会幻化成人形〉了……这些事都不是其它人的爸爸办得到的吧?当爸爸躺下来的时候,靠在他软软的肚子上睡午觉有多舒服,其它人一定没办法想象吧?像爸爸这么温暖舒适的抱枕真是棒呆了。 那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只属于华乃子一个人的猫咪布偶爸爸。 § 说到华乃子最近的烦恼,就是511号室的李老师了。李老师好像是yanglong’sdeli店长的亲戚,和那里的店长一样,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日语也带有奇怪的中国腔调,是个奇怪的中国人。 而那个李老师,最近老是动不动就跑来管爸爸的闲事。 像今天华乃子只是比平常晚一点回来〈为了替洋装加工而跑了一趟材料行买蕾丝和钮扣〉,李老师就趁华乃子还没回来这段时间,在三楼的走廊上要求爸爸练习站在球上。 「连站在球上都不会,你到底选能干嘛的呀?身为一只熊猫,你难道一点都不觉得可耻的吗?」 摇摇晃晃站在大球上的爸爸,屁股被李老师手里的鞭柄顶了好几下,对方嘴里还不停斥责叨念着。李老师顶着一头像是切半西瓜的西瓜皮发型,一件袖口和上半身都很宽松的紫色中国服裹住了他酒桶般圆滚滚的身材,鼻子底下蓄着修成笔尖状的小胡子,往上吊的细长眼眸让人直接联想到狐狸。带着浓重中国腔的日语从他口中说出来实在非常诡异。hotelwilliamschildbird的房客虽然全都是怪人,但再也找不出比李老师更适合「诡异」这个形容诃的人了。 「喂,你在做什么啊!」 书包外壳发出喀喀喀的声音,华乃子连忙街上前去,护卫似的站在摔得屁股着地呜呜叫的爸爸身前,与李老师互相对峙。 「你不要欺负爸爸!」 「这才不是欺负,是修行才对的呀。我连火圈都准备好了。」 「爸爸才不会到马戏团去表演杂耍,他已经有游乐园的工作了!」 为了挡住左移右晃想偷看爸爸的李老师,华乃子也跟着时左时右摆动身体阻挡。爸爸看来吓得不轻,胖嘟嘟的身体躲在华乃子身后拚命缩成一团。 「要不要用轮胎玩游戏的啊?」 「爸爸才不是熊猫。」 「要不要吃竹子的啊?」 「爸爸是猫,才不会吃竹子。」 「那要不要吃笹鱼板〈注以白肉鱼研磨、哄烤制成竹叶形状的鱼板,为仙台名产〉的啊?」 爸爸的身体猛地一震,一听到鱼板身体就自然有了反应。「爸爸,不可以随便跟别人要零食吃啦!」被华乃子狠狠训了一声后,爸爸马上又垂下耳朵,把身体缩得小小的。李老师偷偷从华乃子身旁伸出手扯了一下爸爸的胡须。「呜喵!」爸爸痛得原地跳起来,竖起背上的毛发威吓着李老师。 「哎呀,真是只不可思议的布偶娃娃的呀,到底装了怎么样的机关呢?要是把他卖进马戏团,肯定马上就变成大明星的啊。」 「爸爸不是布偶娃娃,爸爸就是爸爸。」 不管华乃子再怎么大叫解释,李老师依然不为所动。不,他根本就没在听华乃子说话。 类似的事件最近老是一而再的上演老师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所以爸爸消失的那一天,华乃子会第一时间怀疑李老师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没错,爸爸消失了。那一天,爸爸正准备去上班,然后就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一定又是在走廊上遇到李老师就被他抓走了,华乃子这么想,正准备动身找人而离开房间时,眼前却出现了无法解释的怪异状况。 从华乃子父女的房门前到电梯的这一段走廊,居然被一片绿油油的竹林给占据了。剑形的叶子生意盎然又极其茂盛,阻断了前进的道路。 如果这不是李老师搞的花样,那还会是谁啊? 真是讨厌,居然在别人的家门前制造出这种东西。华乃子满心愤慨地伸出双手挥开挡在眼前的茂密竹叶一路往前挺进,终于在竹林中央发现用竹笼和棍子组合出的陷阱痕迹。这是设计来抓爸爸的陷阱吧?可是爸爸又不是熊猫,才不会被这种东西给…… 翻倒过来的竹笼旁,掉了一块吃剩一半的笹鱼板。 「爸爸……」 居然被这种陷阱抓住了…… 我家的爸爸实在太丢脸了。 重新振作精神绷紧脸部表情,穿过竹林后继续往李老师位于五楼的房间前进。五楼最边边的那个房间,用力拍打挂了一堆招财和除魔符咒的511号室房门,将犯罪证据的笹鱼板拿到出现在房门口的李老师面前。 「请把爸爸还给我,我手中已经握有证据了。」 「嗯——?妳在说什么的啊?」 李老师故意装傻,但他那张布满一条条抓伤痕迹的大圆脸又为他的罪证多添一笔。那个就是被猫抓伤的痕迹没错。 「爸爸、爸爸,你在里面吧?我们要回家了唷。今天的晚餐吃的是鱼肉汉堡排喔,你快点出来吧。」 「我不知道的唷。这里什么都没有的唷。妳的证据根本不充足的唷。从这里开始是治外法权地带,想强制搜查是违法的唷。」 以511号室的房门口为界线,展开了与前几天角色对调的攻防战。华乃子时左时右的揉出身往房里声声呼唤,李老师则跟着怱左怱右用自己的身体遮挡住华乃子的视线。房间里并没有传来爸爸的响应声。鱼肉汉堡排是爸爸最爱的食物之一。如果他听到了,是绝对不可能没有半点反应的。 「饭后甜点还有布丁,做成小鸡形状的布丁喔!材料行老板选送了我半颗毛线球,你也可以拿去玩,我也带了磨爪板回来了唷!」 华乃子连续说了好几种会让爸爸开心得立刻冲出来的食物和小玩意应都没有。但房里还是半点反应都没有,难道爸爸真的不在这里吗? 虽然没有得到爸爸的响应,脚边却传来轻轻的鸣叫声。低头一看,就见到一只陌生的小黑猫正用牠的身体摩蹭着华乃子的脚踝。大大的琥珀色眼睛盯着自己,发出「咕喵」的叫声。 「什么嘛,我要找的又不是你……」 那声「咕喵」,好像在要求「给我吃汉堡排」似的。 「哎呀,总算找到你了!就是这家伙的啦,掉进陷阱里、又把我抓成大花脸的,全都是这只黑猫干的啦!我也是被害者的啊!」 李老师抡起拳头强烈主张自己的清白,但华乃子才不信呢。当华乃子眨也不眨地直瞪着李老师时,他的视线就会无所是从地左右游移。看吧看吧,你果然做了什么亏心事没有坦白吧。用力推开李老师的身体,华乃子一脚踏进了5ll号室。 「哎呀,这里是治外法权的啦,禁止违法搜查的啦。」 把对方的抗议当耳边风,华乃子开始在房间里搜索起来。这里与其它被装饰成西欧式古典风格的房间大相径庭,嘴里嚷着「治外法权、治外法权」的李老师房间被改装成以红色与金色为基调的中国风装潢,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香气。控个房间都塞满了雕刻成龙或老虎形状的摆设、还有精绘着云中飞龙的大壶之类等物品,根本没有可以藏住爸爸肥大身躯的地方。肯定有哪里不太对劲……难道爸爸已经被卖到马戏团了吗?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被锁链团团绑住、押上马车的爸爸那落寞无助的背影。长鞭子打在拖着马车跑的马儿身上,载着爸爸的马车奔驰在乡野田地间,一路往市集的方向疾驰。悲伤望着自己的爸爸逐渐远去。 多娜多娜多娜~~(注:(donadona)为世界知名的德国犹太民谣,描述一只名叫多娜的小牛正被载往市集贩卖、屠杀时的悲伤与无奈〉……被卖到遥远异国的爸爸被迫换上胸前有一大片折边缀饰的衣服和尖尖的帽子,在恐怖的团长鞭打下,只得乖乖接受站上大圆球或是跳火圈的训练,结束后还被关进马戏团用来装动物的铁笼里,缩着身体独自一人度过孤伶伶的夜晚。啊啊,爸爸,实在太可怜了! 「咕喵~」 黑猫伸出前爪,抓了抓陷入幻想中而悲叹不已的华乃子的鞋子。 「你到旁边去啦,人家现在没有空理你。」 眼眶里噙着泪水,华乃子摆了摆手想赶走黑猫,但牠却怎么也不肯离开。黑猫嘴里衔着一张折起来的小纸条,牠好像一直想把那张纸条交到华乃子手上。 「这是什么……?」 无可奈何的华乃子只好蹲下身,接过黑猫衔在嘴边的纸条。 『爸爸没有事,请华乃子不用担心。』 这是爸爸的字没错,纸条上是这么写的。 § ……呼——真是太危险了唷。还好没被她发现。不过「里头的东西」到底跑到哪里去了的啊?在我发现他掉进陷阱的时候,里面就已经空了。 等到华乃子离开后,李老师才从精绘着云中飞龙的大壶中拉出一套花猫布偶装,歪头不解的自言自语——不过这些事,华乃子当然不会知道。猫咪布偶装里头是空的,就像被剥除下来的动物毛皮般,毫无生命力地瘫成一团。 「唉,无所谓了啦,反正我总算得到这不可思议的猫咪布偶装的啦。」 李老师脸上扬起笑意,一转身就把「里头那东西」的下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 爸爸消失了。白天和夜里一天两次,黑猫总是俞从某处叼来小纸条,谠带乃予知道爸爸是否安然无恙。 『早安,华乃子。爸爸没有事,妳要乖乖吃饭上学喔。』 『晚安,华乃子。爸爸没有事,妳要赶快洗澡睡觉喔。』 但就算传了纸条,爸爸还是没有回来。华乃子怎么可能不担心呢。打电话到爸爸工作的游乐园,对方说收到爸爸写了一张想暂时请假的纸条。游乐园的同事们也很担心爸爸的行踪。华乃子当然也跑去找了李老师好几次,不过因为那里是「治外法权」的地方,所以没辫法逮捕他。华乃子问了好多鸟笼庄的房客们,却没有一个人见到爸爸。但这些房客本来就不怎么值得信赖,从他们口中说出的嗳昧证言根本派不上用场。算是比较能信任的也只有五楼的浅井有生,和四楼的井上由起与卫藤绊而已,不过这三个人从前一阵子开始,每次见到他们总散发出一股让人没办法随便开口搭话的沉重氛围。 爸爸行踪不明的那天傍晚,准时结束工作离开百货公司后,爸爸就忽然失去了踪影。 每天每天,华乃子都祈祷爸爸今天一定要回来,当然也有准备爸爸的那一份晚餐。但坐在餐桌上等了又等、等 了又等,爸爸的椅子还是空着的。 看着热腾腾的饭菜却没办法享用,再也等不下去的黑猫纵身跳上椅子,打算自己吃掉爸爸的饭菜。 「不行!你不要跳到爸爸的椅子上啦!」 被华乃子严厉地斥责后,黑猫颓丧的跳回地板,默默等待华乃子死了心,准备猫罐头放到盘子里给自己吃。 隔天,黑猫叼来了这样的纸条。 『请让黑猫老弟吃点香喷喷的饭菜,牠已经吃腻猫罐头了,奥姆蛋卷和鲑鱼拌饭应该不错。爸爸』 华乃子一言不发盯着纸条,黑猫则是抬起亮晶晶的眼睛满怀期待地望着华乃子。华乃子半垂着眼瞪了黑猫一记后,当天晚上还是只给黑猫吃猫罐头。看着放在地板上的猫罐头,黑猫好一会儿部处于不敢置信的错愕状态中,但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吃起眼前的猫罐头。明明是只猫居然还想吃奥姆蛋卷,未免太奢侈了吧。不过是替爸爸把纸条转交给我而已,就理所当然似的在我们家住了下来,我光是愿意替你准备猫罐头,你就应该心存感激了吧。 华乃子对黑猫反而更刻意疏远冷淡了。因为爸爸愿意把纸条托付黑猫带回来,却怎么也不肯在华乃子面前现身,这一点让华乃子觉得非常不愉快。 可是黑猫也对华乃子很坏心啊,只能说是彼此彼此啦。 「我说你啊,应该知道爸爸在哪里吧?你是从哪里带回爸爸的纸条的?告诉我吧。」 明明想要饭吃,但黑猫一听到华乃子真切的询问,却故意垂下耳朵装作没听见。因为牠不肯让华乃子知道爸爸的藏身之虑,帮乃子当然也没有瓣务回应牠的婪求。 到了要睡觉的时候,华乃子也不让黑猫上床一起睡,而命令牠睡在地板上。不只是餐点,光是提供牠一处可以安心休憩的地方,黑猫就应该心怀感激了,居然还想睡在软软的床上,未免太傲慢了。 可是,少了爸爸的大床太宽广也太寒冷了,棉被两端也空荡荡的没办法塞满。华乃子只好把被角压在身体下,像卷寿司似的卷成一团入眠。夜里,还因为寂寞而躲在棉被里偷偷哭了。 爸爸,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你只会写信来,却不肯回家呢?爸爸如果遇到什么麻烦,华乃子无论如何都会过去帮你的。半夜时,华乃子会偷偷潜入马戏团搭起的帐篷,替爸爸打开笼子的锁。如果后面有追兵,那我们就一起逃跑,一起逃到天涯海角吧。华乃子已经有这样的觉悟了。我们能藏身在某个旅行商队的大篷车中躲避后头的追兵,也能缩在同一条毯子里并肩捱过寒冷的夜晚。就算饥寒交迫,只要和爸爸在一起,不管前方有再多的艰难困苦都能忍受。所以爸爸,请告诉华乃子你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说不定爸爸交给黑猫的信纸都被检查过了,所以才不能写出他的藏身之地。爸爸真的好可怜,现在一定也被关在冰冷的铁笼里,只能啃竹子忍受饿肚子的痛苦吧…… 背后传来暖暖的温度。 黑猫钻进被窝里,偎着华乃子将身体缩成一团。 「我不是说了不准你上床来的吗。」 华乃子冷冷的开口,但语气已经不再像平时那么坚决了。黑猫露出一脸抱歉的表情抬眼凝视着华乃子,但并没有离开她的身边。「咕喵……」从黑猫喉间发出的细哑呜咽听起来好像在说「对不起喔」一样。 「……随便你吧。」 华乃子翻了个身,拉起棉被罩住头。 抵着背部的温度随着黑猫的呼吸微微上下起伏着。不再是独自一人的被窝变得温暖了。 好像还能感觉到爸爸独有的气息。 板着脸的华乃子又翻了个身。黑暗的房里,只有黑猫的琥珀色瞳孔隐约闪烁着。 「你的眼睛颜色跟爸爸一样呢。而且也喜欢吃鱼,还跳上爸爸的椅子假装爸爸,就连垂着耳朵反省的模样都跟爸爸一模一样,你该不会真的是爸爸吧?其实是你把自己写的信送回来的吧?」 「咕喵?」 黑猫猛地一震,视线左右飘移身体也跟着颤抖起来。就跟爸爸心神不宁时一模一样。华乃子无奈的叹了口气接着说: 插画0029 「傻瓜,我只是开玩笑的啦。你怎么可能会是爸爸嘛,爸爸才不是黑猫,是花猫才对。爸爸可是很了不起的花猫呢,至于你啊,只是个自我意识过剩的家伙啦。」 「咕、咕喵?」自我意识过剩吗? 华乃子忍不住笑了出来,将黑猫拥进自己怀中。 那天夜里,华乃子第一次和黑猫一起进入梦乡。不可思议的安心感让已经好几天都夜不成眠的华乃子终于能睡一场好觉。半梦半醒之间,耳边好像传来爸爸的声音。 「对不起喔,华乃子,让妳担心了……」 爸爸……? 在梦的边境徘徊之际,华乃子仅存的意志还在探询思索着。不是爸爸……?温柔抚摸华乃子披散在枕边长发的,不是长着柔软肉球的猫布偶肥肥的掌心,而是只散发出男人味的厚实手掌。 § 爸爸失踪已经过了三天,第四天的傍晚,山田家来了一位访客。是同班的加地梢太同学。爸爸虽然捎来要自己不用担心乖乖去上学的纸条,但华乃子心里还是只想着爸爸的事,根本无心管学校的班。所以相田老师特地请加地同学替自己送来上课的讲义笔记,顺便关心一下华乃子的状况。 华乃子从三天前就一直穿着同一件睡衣,头发也没有梳理,几乎所有时间都像个病人般躺在床上。房间里脏乱不堪,平常的华乃子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家变成这样的。饭厅餐桌上仍摆着为爸爸做的料理没有收拾,厨房里也堆了许多腐坏的食物和没有洗的碗盘。只有黑猫肚子饿时,华乃子才会下床替牠准备猫食,不等黑猫吃完就又回到床上待着。 「山、山田,妳是怎么了?」 看到惨白一张脸来开门的华乃子,加地同学不由得瞠大了眼睛,看到华乃子身后脏乱的房间,加地同学更吃惊了。 垂下蓬头垢面活像鸟巢般的小小头颅,华乃子用憔悴的声音响应道「爸爸都没有回来……」 「他没有回家吗?为什么?」 「不知道,已经三天了……」 「三天……妳把事情经过仔细地告诉我。在那之前妳赶快先坐下来,看妳都摇摇晃晃快站不住了!」 加地同学的声音听起来是如此强而有力。抬起恍惚的视线,正好对上加地同学真挚的凝望目光。 「呜……呜噫……唔、呜呜——啊……」 终于出现一个能够信赖的人了。泪腺崩堤的华乃子边抽噎哭泣,一边对加地同学说出整件事情的始末。让华乃坐在饭厅椅子上听完她的说词后,加地同学有些生气的说:「妳为什么不早点连络我呢!」 「就算妳一个人躲在家里烦恼,事情也没办法解决啊。虽然说我也只是个孩子,并不是那么可靠,但只要我们一起想想看,一定会想出办法的嘛。妳听好了,有家人失踪的时候,可以请警察帮忙搜索,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等等,不过警察会帮忙找猫布偶吗?还是制作寻人海报到处张贴……可是好像也没听过走失的猫布偶……」 双手环胸、歪着头蹙眉深思的加地同学剎那间看起来好有男子气概,华乃子为此感到惊讶。因为华乃子心目中的英雄一直都是爸爸,从没想过加地同学也会有在自己心中成为英雄的一天。 突然对自己蓬头垢面的模样感到难为情,华乃子赶紧伸手顺了顺乱翘 的头发,身上还穿着睡衣实在羞死人了,而且家里的厨房居然脏成这样,真教华乃子无法接受。哭了一场把事情统统说出来后,华乃子的心情也平静了不少,总算恢复成平常的那个自己。 「我可以画爸爸的画像。」 看华乃子扬起泪湿的脸孔,加地同举赞成似的点点头:「嗯,我也请妈妈把山田爸爸昀画像拿到公司多影印几份。可以发给住在这附近的邻居,或是贴在电线杆、告示板上。妳别担心,一定会找到的。山田的爸爸那么显眼,一定会有人看到的。而且山田的爸爸怎么可能丢下妳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消失嘛,妳爸爸不是最喜欢妳的吗!」 「嗯……嗯,你说的对。」 「对吧,所以妳也要快点打起精神来。妳什么东西都没吃吧?在实行作战计划前,一定要把肚子填饱才可以啊。」 「可是我都没去买菜,冰箱里什么都没有了……」 华乃子家中的冰箱居然没有半点食材,这是华乃子最没办法接受的状况。因为华乃子自诩要当一个不管什么时候有客人来访,都能随时做出一桌香喷喷饭菜的贤慧妻子。虽然说华乃子的真正身分并不是贤慧的妻子,而是一个小学生。 「对了,我有面包喔。」 加地同学把手伸进他的运动背包里,挖出一块还没拆封的面包。因为跟运动服摆在一起,面包已经被压得扁扁了。「哇啊,不好意思,这种东西没办法吃了。」加地同学急忙想把面包收回包包里,华乃子却说「没有关系」,顺手接过了面包。 「真、真的没关系吗?」 「嗯,还可以吃啊。」 虽然被压扁还有点硬掉,但咬下一口后,卡士达奶油纯粹的甜味便在口中扩散开来。这种味道与加地同学纯然的温柔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华乃子觉得吃下面包后,自己也变得有精神了。有加地同学在身边,竟然能让自己这么放心,这也是华乃子想都没有想过的事。 「加地同学,谢谢你。还好有你来找我,我真的好高兴喔。」 一露出笑容,就忍不住有点想哭。可就算如此,华乃子还是拚命扯出微笑。不过加地同学却红着脸,把视线移开了。 「咕喵!」 站在两人脚边的黑猫像是在宣告自己的存在般发出呜呜叫声。这孩子该不会是在嫉妒吧?还是牠也想吃面包呢?华乃子撕下一小块面包放在地板上。 轻抚着瞇细了琥珀色眼睛低头吃起面包的黑猫背部,华乃子试探性地开口;「……那个,如果最后还是没有找到爸爸,我可以当加地同学家的孩子吗?」 「咪咕!」喉头被面包哽住的黑猫,发出噎着的呜叫。加地同学也错愕不已地「咦?」了一声。 「之前你不是跟我说过吗。你家可以养猫,所以这个孩子跟我、还有金鱼……不行吗?果然边是会给你添麻烦呵……?」 华乃子心想,说不定加地同学当时的承诺现在还是有效的,而且华乃子也不讨厌加地同学的妈妈啊。看到华乃子又变得阴郁消沉的表情,加地同学连忙解释;「啊,不是啦,怎么会麻烦呢。我妈一定也很欢迎妳的。可、可是山田要是当我家的小孩,那我和山田就会变成兄妹了,这样我会有点困扰啊……」 「为什么会困扰?」 「什、什么为什么啊,因为兄妹不就没办法……没办法结婚了……」 加地同学的一席话,让华乃子忍不住张大了嘴巴,下巴也忍不住颤抖。 「……对吧?」 最后还来个莫名其妙的疑问句当结尾。加地同学握紧拳头放在膝上,紧张得全身僵直,只有视线不安地在半空中左右游移。华乃子圆瞠着眼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然后才采出上半身直视着加地同学的眼睛问道:「你这么说……是在向我求婚吗?加地同学想要我当你的新娘吗?」 啊、咕嘎……加地同学从喉问挤出不成句的声音,用力地低下头去。红通通的额头好像都快喷出灼烫的热气了。他现在只是单纯的低下头,还是在点头表示同意呢?华乃子一时之间也无法辨别。 「呜喵——! 混浊的尖锐叫声撕裂了两人之间暖昧的空气。 黑猫忽然扑向加地同学的脸孔。「哇啊——!」突来的攻击让加地同学迸出哀号,被扑倒在地。「加地同学!」华乃子慌张地想把黑猫从加地同学身上拉开,但黑猫却伸出利爪紧抓着加地同学的脸孔死都不肯放开,还激动地不停发出咕喵~咕喵~的叫声。 「唔、唔唔唔……」 「快点住手,加地同学要窒息了啦!你到底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发飙啊?」 华乃子扯住黑猫尾巴,但一不小心还是让黑猫的尾巴从手中溜开,华乃子也因太过用力而翻倒在地。这段时间黑猫依然对加地同学发出「呜喵呜喵」的吓阻声。背部着地的华乃子边咳嗽边从地上爬了起来,为了从黑猫的魔爪中救出加地同学又再次挺身而出。 「臭猫咪,我叫你住手……」 眼前是一颗屁股。 男人的—— 赤裸裸的—— 屁股。 加地同学已经处于快要窒息的状态,前不久还红通通的睑色此刻已经发白且看不出一丝生气。不知何时黑猫也消失了,「爸爸爸爸爸爸不会原谅加加加加加加地同学的,居然想娶走我的华乃子,爸爸爸爸爸爸爸爸是绝对不会允许的!」黑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个正在对加地同学使出关节技的男人……而且全身赤裸裸的。 「噫……」 赤裸裸的。 「噫……」 赤裸裸的。 「噫……」 全身赤裸的陌生男子对着华乃子露出他的屁股。 「噫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华乃子不由得放声大叫。 「华、华乃子!?」 男人放开了加地同学,转过身朝华乃子走来,华乃子又「噫呀啊啊——」再度大叫〈这时候加地同学已经软绵绵地瘫在地上,华乃子彷佛看见半透明的魂魄从他的嘴巴里冒出来〉。 「不要接近我,大变态——!」 「华乃子,妳要去当别人的新娘了吗?告诉爸爸这一切都是骗人的。」 「不要——噫呀——!」 「华乃子,快点回答我啊。难道比起爸爸,妳更喜欢加地同学吗……」 「哇啊——哇啊——!」 男人紧追在用两手遮住脸拔腿逃跑的华乃子身后,两个人发出啪嚏啪睫的脚步声在房间里绕着圈圈转来转去。「山田,等一下。山田,妳先等等……」摇摇晃晃撑起身体的加地同学伸手抓住华乃子的脚踝,害华乃子摔倒在地的加地同学愧疚的小声道歉:「啊,对不起。」华乃子的额头嗑到地板,但现在已经不是计较这种事的时候了,华乃子嘴里仍喊着:「讨厌、不要过来!」之类的话,赶紧躲到加地同学的身后,整个人几乎都快贴到加地同学的背上了。「华、华乃子,爸爸实在太伤心了。比起爸爸,妳果然还是选加地同学吗……加地同学,你应该会负起责任吧?你会让华乃子得到幸福吧?你有在听吗,加地同学?回答我啊,加地同学?」男人揪着加地同学的襟口用力地又晃又摇,加地同学半翻着白眼,遗是断断续续拚命挤出声音响应: 「等、等、等……噗、唔、噗……你、你、你该不会是……山田的、山田的爸爸……里面的人吧?」 男人倏地 停下动作。 「咦……?」 隔着加地同学的肩膀,华乃子瞪圆了双眼凝视面前这个男人。 「……爸爸……?」 那是个华乃子不认识的陌生男人。像是刚从深山里走出来的仙人般,有着任其生长的杂乱胡子和乱七八糟的头发,一个看起来脏兮兮的男人。男人右半边的脸孔和身体有着显眼又丑陋的手术缝合痕迹。看起来恐怖极了。 呆愣在原地的男人像猫一样缩起了身体,手指在脸颊上轻轻抓了两下—— 「喵——」 故作不解地模仿起猫咪的动作。如果他是想遮住脸,华乃子比较希望他能先遮住自己的屁股。 「……真的是爸爸吗……?」 「喵——」不是的,我只是只猫啦。 「骗人的吧……」 紧抓着加地同学背上的衣服,华乃子从喉咙深处挤出嘶哑的问句。「山田……」加地同学转过头来露出担忧的目光。男人也局促不安的缩着背脊。他的身上虽然没有尾巴和耳朵,但这样的动作就跟爸爸想掩饰自己的失败或感到落寞时的样子如出一辙,就连歪着头、耸起肩膀和怯怯抬起视线的角度都一模一样,那的确就是爸爸没错…… 可是……可是,华乃子还是不敢相信啊。因为、因为因为—— 双手在下巴处握紧成拳,华乃子用力地摇了摇头,表现出「不可能的、我不相信」的态度。 「爸爸又不是黑猫,人家一直以为爸爸是花猫才对啊!」听到华乃子这么说,加地同学差点软脚滑倒。 「不对啦,问题不是出在这里吧……应该有更值得吐槽的地方才对吧?像是刚才的猫咪就是山田爸爸吗?为什么猫咪会突然变成人类之颓的……妳难道一点都不介意吗?难道不是最值得注意的地方吗?在乎这种事的我,难道有哪里不太正常吗?」 加地同学的声音不知为什么听起来显得好悲壮。 经过一番解释后,爸爸果然是误触了李老师设下的笹鱼板陷阱。可是在被李老师抓到之前,爸爸就从猫咪布偶装里逃了出来,但爸爸的猫咪布偶装也被李老师拿走了。 「原来是这样啊……我全都了解了。」 华乃子若有所思地轻轻颔首道。 「不,妳别这么轻易就了解啦。不管怎么想,事情都没有解释清楚不是吗?为什么山田爸爸会变成猫啊?猫咪布偶装里的不是个人吗?话说回来,那个猫咪布偶装也充满了谜团不是吗?像是耳朵和尾巴都有感觉之类的,你难道不觉得很不可思议吗?」 加地同学无法释然地嘟嘟嚷嚷个没完。没想到加地同学居然是这么爱强诃夺理的人,华乃子忽然感到有些郁闷。老是在意那种枝微末节的小事,一点都不像个心胸宽大的男子汉。 刚才还觉得加地同学很有男子气概,大概是自己想太多了吧。美好的形象都幻灭了。 「讨厌,加地同学很烦耶,你可以回去了啦。」 「咦咦,山、山田——?」 既然爸爸都回来了,加地同学的存在就变得无足轻重了。 目前最麻烦的是,山田家中属于爸爸的服装只有几条领带而已,现在爸爸还是赤裸着身体只在脖子上系了一条领带,头上盖了条小毛毯。爸爸隔着毛毯的闷闷说话声,就跟隔着猫咪布偶装听到的声音是一样的。躲在毛毯里的说不定不是人而是个猫布偶装,但猫布偶装若藏在毛毯底下,一定会露出耳朵和尾巴的。可是眼前这个人却是华乃子不曾见过的陌生男人。爸爸虽然回来了,但横亘在心里的不安情绪还是没有消失,完全无法平静下来。 不过有了受害者本人的证词,证据就收集齐全了。华乃子带着爸爸去找管理员先生举发李老师的罪状,由管理员先生出面抗议后,李老师无奈之余也只能乖乖伏首认罪。顺带一提,管理员先生就算看到爸爸变成人类的模样也丝毫不为所动,依然是平时那副稳重的态度,悠闲地跟爸爸寒暄:「哎呀,山田先生,好久没见到你以这个模样示人了呢。」真不愧是管理员先生,和加地同学的小家子气完全不同。 接下来只要叫李老师归还爸爸的猫布偶装,事情就全部解决了,可是李老师根本没有半点反省的意思,还不知羞耻地说已经把猫布偶装卖掉了。 「被砍了五千圆,用两百九十八圆卖出了唷。不过这么一来,我就有足够的钱买船票了唷。我老婆捎了消息来的嘛,所以我非得回祖国去不可的唷,但手边的钱又不够啊。我老婆是个功夫达人呢,生起气来很恐怖的。她的外号『桂林龙卷风』可是天下闻名的唷。」 「居然只为了两百九十八圆就把爸爸给卖了?这种价钱连件毛衣都买不起耶!」 站在情绪激昂的华乃子身后,爸爸用有些悲伤的声音喃喃说着:「被卖掉的不是爸爸,是猫咪布偶装才对啊。」 「去给我买回来!」 那些画着飞龙跟老虎的摆设品也统统被李先生卖掉凑船费了〈不过那些摆设品全部只值三千圆而已。看起来虽然很华丽,但其实全都是仿冒品〉,在拿回爸爸的猫布偶装前,为了不让李老师偷溜回国,所以华乃子扣留了他已经买好的船票。 这时候的华乃子只把人类的爸爸,当作爸爸短时间内必须维持的模样。对华乃子而言,爸爸本来的模样就是只猫咪布偶,爸爸以猫咪布偶装的模样示人再自然不过了,华乃子从没深思过爸爸之所以穿着猫咪布偶装的理由。而这件事让爸爸多么难受、被无所适从的寂寞与悲伤紧追不放的痛苦,华乃子也全无所觉。 § 「爸爸,你的样子太难看了。吃饭的时候必须好好坐在椅子上,拿筷子夹食物才行。」 用餐时间,华乃子训斥了以黑猫的姿态跳上桌子吃着猫食的爸爸,只见爸爸垂着耳朵像是在说「对不起嘛—」,在跳下桌子的瞬间又变回人类男性的样貌。从猫咪变成人类的爸爸理所当然身上并没有半件蔽体衣物。 「讨厌,快去把衣服穿起来啦。」 趁着华乃子转开视线的这段时间回餐桌旁。 爸爸乖乖换上从工作的游乐园借回来的衣服,再次坐开始了与「暂时以人类模样示人的爸爸」一起生活的日子。在拿回猫咪布偶装之前,也只能尽量忍耐了。因为没办法请假太久,爸爸已经回到百货公司的游乐园工作。在公司的考虑下,决定在爸爸恢复猫咪布偶的模样之前,先让他负责其它业务,所以爸爸才能把工作时要穿的衣服带回家。人类男性要是全身赤裸裸的只系一条领带去搭电车,肯定马上就会被警察逮捕了。 爸爸带回来的,是七星百货公司于每个星期日固定演出的超人气英雄剧场「喵喵特攻战队」的队员之一「小虎特攻队员」的制服。原本负责扮演小虎队员的那个人脚骨折受伤住院了,所以爸爸得暂时上场代替演出小虎队员的角色。顺带一提,喵喵特攻战队共有五个人,三花特攻队员〈充满正义感的领队〉、小黑特攻队员〈冷酷又爱挖苦别人,有很多女粉丝〉、斑斑特攻队员〈容易得意忘形、负责炒热气氛的角色,是个胖子〉、逞罗特攻队员〈万绿丛中一点红,是个阴晴不定的艳丽女特攻队员〉、最后是小虎特攻队员〈虽然直肠子又动不动就发飙,但其实个性相当温柔。最喜欢的食物是章鱼烧〉,五个角色的基本设定大概是这样。喵喵战队的必杀技是五个人的合体技「木天蓼闪光」。爸爸还是猫布偶的模样时,常常也会扮成坏人的角色参与英雄剧场的演出。他的真实身分其实是三花特攻队长的亲哥哥,因为遭 到邪恶组织洗脑,而以组织干部的身分阻碍喵喵特攻队的行动。不希望与哥哥对战而心中充满纠葛的弟弟,和在虚伪的记忆深处仍不时浮现出弟弟的身影而感到困惑痛苦的哥哥,在前方等待着他们的只有悲剧——!负责旁白的工作人员躲在舞台旁念出一长串枯燥苦闷的剧情介绍。 全身包裹在黑色与黄色象微虎斑猫的轧胶紧身衣中,头上戴着相同花色的全罩式面罩〈附猫咪耳朵〉,爸爸将遮住脸的面罩从下巴往上拉开一半,慢条斯理地把饭菜送进口中。喵喵战队的英雄和穿着哥德罗莉洋装的小学生隔着餐桌对坐,一个喝着味噌汤、一个拿筷子戳鱼的景象——大概有点奇怪吧。 「华乃子,可以再帮我舀一碗味噌汤吗?」爸爸有些疑虑地递出他的汤碗。「请用。」接过碗替爸爸盛了一碗汤,华乃子的态度同样疏离且客气。接过碗时,爸爸的手和华乃子的手轻轻碰了一下,爸爸立刻惊讶的抽回手,还没拿稳的碗就这么掉了。 「哇啊!」 「噫呀!」 「对、对不起,爸爸来擦干净。」 「不用了,我来就行了,爸爸快赶不及上班时间了喔。」 对彼此这么客气疏离但又手足无措的模样,怎么看都像是因相亲认识才刚结婚不久的新婚夫妻。这句话乍听之下好像充满了幸福与甜蜜,但哪个新婚家庭会有戴着全罩式面罩的战队英雄拿着抹布紧张兮兮抹着桌子的啊。 爸爸在家时尽可能都以黑猫的模样示人,逼不得已必须变回人类的时候,就一定会穿上小虎特攻队员的制服与面罩。爸爸绝不让华乃子看到他的长相,也不肯正眼直视华乃子。猫布偶时的爸爸总是悠悠哉哉的毫无拘束,但人类的爸爸却老处于局促不安的状态,动不动就表现得拘谨、慌乱或把白己搞得狼狈不堪,一点都不像爸爸该有的样子。 感觉好奇怪,真的好奇怪。 华乃子或许曾希望自己也有一个普通平凡的爸爸,但当爸爸真的变成人类了,却只有数也数不清的异样感。就像失去原本熟悉的生活步调,必须开始适应全新的生活,让华乃子感到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说不定请加地同学留下来多住几天会比较好吧。 「那,爸爸要去上班了……」 在华乃子冷冰冰的目光注视下,爸爸只得垂着肩膀准备出门上班。在小虎特攻队员的制服上系了一条领带,手提黑色公文包就是爸爸标准的上班打扮。 走到玄关时,爸爸突然转过身来,像招财猫般把手摆在脸颊旁摆出「喵~」的姿势—— 「为了守护这个镇上的阳光与暖被桌的和平,擦擦爱困的眼睛,今天也要和恶势力对抗。妳的笑容是百万伏特的木天蓼。喵喵!」 说出这段喵喵特攻队的固定台词。 实在超怪异的! § 华乃子就读的小学在每年的十二月上旬都会邀请家长来参加学校举办的圣诞发表会。家长会送些糖果饼干给小孩子,小孩们则在这一天登台演唱圣诞歌、替爸爸妈妈画张肖像当做礼物。 这场圣诞活动之所以会选在十二月上句举办,听说是有理由的。而理由——就是为了再过不久即将到来的圣诞节所做的布局。小孩子用歌声和画像来慰劳父母算是相当不错了,但父母送给小孩的礼物可不能用几颖糖果就打发,当然还得另外准备真正的圣诞礼物才行〈现今的小学三年级学生早就知道圣诞老公公的真面目了〉。所以学校才会选在这个时期提醒父母差不多要开始准备圣诞礼物啰,稍微跟爸妈谄媚一下逗他们开心,留下好印象后就能期待圣诞节的到来。 眼看圣诞发表会再过几天就要举办了,华乃子心里却烦恼不已。 「加地同学,我有话想跟你说。」 放学时间,华乃子叫住了正准备去足球社参加练习的加地同学,这个举动也引来班上其它同学的关注。 「山田跟梢太说话了。」 「她终于要响应他了。」 「讨厌,加地同学真是的,为什么要跟山田华乃子……」 「加地同学明明是大家的加地同学啊……」 男生和女生分别凑成几个小圈圈,刻意压低声音偷偷交谈着。华乃子深感诧异地环视教室一圈。虽然之前就隐隐约约有些察觉了,不过最近大家好像都很注意华乃子的一举一动尤其是跟加地同学有关的事,这到底是什么状况啊? 「等你练习完再说就可以了。」 「现在可以说啊,反正我也不急着练习。」 「真的可以吗?」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加地同学不知怎么搞的一副惊慌不已的模样。 「那,我要说啰。」 「咦?在这里吗?」 明明是加地同学说可以现在讲的,但当华乃子准备开口时,他又一副吃惊的模样。原本吵闹不已的教室顿时归于平静,反而更露骨地表现出每个人都拉长了耳朵注意这边的动静。 讨厌,现在到底是怎么样啦! 「那我们到外面去吧。」 反正不管如何,华乃子也不希望那些事被班上的同学知道,便拉着加地同学的袖子将他带出教室。一关上教室的拉门,就听见里头传来男生的欢呼声和女生的哀号悲叹。她说「我们到外面去吧」耶!他们牵手了啦!不要啊! 拉着像机器人一样只会直线走动的加地同学「那个啊,你觉得我该画哪个爸爸比较好?」 「咦?妳说有事要说就是这件事吗?」 「其它还有什么吗?」 来到位于中庭一隅的鸡舍前。 「不是啦……我还以为,妳终于要回答我了……」 绷紧全身神经等待华乃子开口的加地同学就像耗尽电力的机器人般无力的垂下肩膀。真是的,不管是班上同学也好、加地同学也好,到底都在期待华乃子什么啊?说什么华乃子的回答—— ……啊! 「你说的该不会是求婚的回愿吧?」 低着头的加地同学瞬间整片额头都红透了,看来华乃子猜得没错。 在那之后,因为黑猫爸爸的打扰,再加上变成人类的爸爸让华乃子一个头两个大,早就忘了加地同学的事了。原来当时的求婚效力还没过啊。 拖了好几天还没给人家答复,此刻华乃子也感到有些慌乱无措。这当然是华乃子打出生以来第一次被告白求婚,可是真糟糕,华乃子原以为当那一天到来时,自己一定很开心也很幸福,还会怦通怦通心动不已的,但因为已经错过了第一时间,华乃子一点都没有怦然心动的感觉。事到如今又该怎么做,才能有心中小鹿乱撞的喜悦感呢? 「唔——我还没想过该怎么回答。你等等,我现在就想——」 「算了,不用了啦。」 声音轻轻的,但加地同学的语气相当沉重,遮断了华乃未竟的话。 「什么叫做『妳现在就想』。如果对妳来说只是随便想想就能做出决定的小事,那就不用了啦!」 「什、什么嘛,你也没必要生气吧。因为爸爸的事搞得我很……」 加地同学的口气突然变得好恐怖,心里感到害怕的同时,华乃子也对这样的加地同学感到反感。真要说起来,加地同学也有不对的地方啊,不管怎么样,也用不着选在那个时候跟自己求婚吧?说到求婚,应该是更甜蜜美好、更让人心跳加速,会成为记 忆中珍藏的片段才对啊,可是那时候却从厨房飘来厨余的恶臭,而且华乃子顶着满头乱发,身上还穿着熊先生的睡衣耶。 「又是爸爸、爸爸!山田妳老是这样,开口闭口就是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的,妳的脑子里全都是爸爸。可是不管妳再怎么喜欢爸爸,也不可能跟妳爸爸结婚啦,爸爸也不可能永远是妳心中最喜欢的人啦!」 「你,你也用不着说成道檬吧。这种事还轮不到加地同学来说嘴,你以为你是我的什么人啊?前几天还对我那么温柔体贴,忽然没头没脑的说出这种话,我对加地同学实在是太失望了!」 「随便妳啦。只有爸爸不在的时候才会依赖我,这样对我也是种麻烦啦。」 「我才没有依赖加地同学呢!」 「妳明明就依赖我了,咿咿呜呜的哭个没完,还满口叫着加地同学、加地同学,妳敢说没有吗?」 「才没有这种事,加地同学是大笨蛋!」 「山田才是大笨蛋!」 「自我意识过剩!」 「谁像妳那么迟钝!」 咕咕咕嘎嘎嘎,鸡舍里的小鸡们被华乃子与加地同学的吵架声吓到而拍着翅膀到处乱跑,搞得鸡舍里已经干掉的粪便也跟着漫天乱飞。有几只被吓到精神错乱的小鸡,竟开始用身体撞向护网。护网发出叽嘎叽嘎的声响,鸡舍大门的锁匙像是快撑不住似的震动摇晃,但现在的华乃子和加地同学都没有心情去理会那些事了。吐着大气瞪了对方一眼后,又「哼!」 的一声同时把头转开,分别往不同的方向迈开脚步从鸡舍前离阑。 华乃子一直用力瞠大眼睛,拚命忍着不让泪水落下。什么嘛、什么嘛,加地同学明明不是会对华乃子发怒说重话的那种男生啊。我才不要跟加地同学结婚呢。况且华乃子喜欢的也不是加地同学那种小孩子,而是更成熟稳重的男人啊。如果要求婚,一定要选在可以眺望远方美景的饭店最顶层的高级餐厅里,拿出装在天鹅绒小盒子里的戒指当作订情礼物,把饭店的房间钥匙摆在餐桌上,用沙哑性感的声音说:「今晚我不会让妳回去喔。」这样才对嘛。 那种一时兴起所做的求婚根本不算数、不算数啦! 心烦意乱的回到家。爸爸在小虎特攻队员的制服上加了件普通的西装,站在镜子前为自己系上金鱼花样的领带。金鱼花样的领带是爸爸出席重要场合时的指定配件。 「华乃子,后天的圣诞发表会,爸爸穿这样去行吗?我特地向同事借了套西装呢,爸爸好久没穿西装了,觉得好紧张喔。」 边说还边难为情的搔了搔脸上的面罩。华乃子很久以前就想过这件事了,爸爸工作的地方该说是心胸宽大呢、还是不太会去注意小细节的公司呢,此时此刻华乃子更是强烈地意识到这一点。 人类的爸爸身型相当修长,倒也并非不适合穿西装,但西装底下穿的可是乳胶制的虎斑花纹紧身衣耶,而且还头上戴了全罩式面罩。穿成这样的爸爸要是出现茌学校里,一定会跟班级发表会那时一样,被全校师生投以异样的眼光吧。虽然猫咪布偶装的爸爸很少见,但这个世界上应该也没几个加入英雄战队的爸爸吧。 华乃子露出淡漠的微妙表情并没有加以响应,让爸爸难为情的笑声飘散在空中更显空虚,原本搔着面罩的那只手也局促不安地悄悄放下。 「爸爸是不是……不要去参加圣诞发表会比较好呢……?」 爸爸满怀歉意的声音剃痛了华乃子的胸口,但华乃子还是一句话也没说。才没有这种事,如果爸爸能来,我会很高兴的……这句话,华乃子怎么也说不出口。 现在的华乃子没有自信能把大家带有恶意的视线一一瞪回去。因为,就连华乃子自己也没办法接受爸爸现在的模样啊。 眼前的这个爸爸,不是一直以来和华乃子一起生活的那个爸爸。 现在的华乃子只希望能快点拿回爸爸的猫布偶装。虽然每天都跟着李老师,但似乎还要再过一阵子才有办法拿回猫布偶装。和李老师有往来的那位中介好像把爸爸的猫布偶装卖给某个专门租借大型道具的业者了,而业者那边马上就接到租借猫布偶装的订单,就算华乃子要求归还,对方也很困扰的说现在实在没办法。觉得困扰的是我们才对吧。 失去猫咪布偶装后,好像什么事都变得不顺利了。那套猫咪布偶装肯定是山田家的幸运物没错。就是因为少了猫咪布偶装,华乃子才会和加地同学大吵一架…… 这是华乃子第一次和加地同学吵架。话说回来,华乃子也从来没有跟班上同学这么大声的对骂过。可是,加地同学也有不对啊。哪有人会叫自己的求婚对象笨蛋的。 不过现在想想,自从爸爸回来后,华乃子或许真的对加地同学稍微冷漠了些……发生事情的时候,加地同学一点也没有露出不悦的表情,还帮自己想办法、又一直鼓励自己;不需要他的时候,华乃子就冷冷地把他晾在一旁不闻不问。 我难道是个自私自利的坏女人吗……?长大后说不定会变成随自己高兴对男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玩腻了之后就再换一个男人的魔女。把很多男人踩在细跟高跟鞋底下,还发出「喔呵呵呵呵呵」的尖笑声,华乃子忍不住想象起长大后变成魔女的自己。唔嗯,当坏女人好像也挺帅气的嘛……华乃子不禁愈想愈多。 一边准备晚餐,华乃子一边闷闷地思索着。心不在焉地把豆瓣酱一瓢接着一瓢,又再多加一瓢丢进今晚要吃的中华火锅里。 「华乃子,今天的麻婆豆腐好辣喔……」 晚餐时间,不太敢吃辣的爸爸半掀起头套,用肿得像辣味鳄鱼子一样红通通的嘴唇悲伤地说。 又过了两天,终于到了圣诞发表会当天,爸爸并没有换上西装。出门上班前,爸爸全身赤裸只穿了一条四角裤〈不过还是戴着面罩〉,垂着肩膀神情落寞地把跟同辜借来的西装放回附衣架的收纳箱中。爸爸好像仍有所眷恋似地在西装上摸来摸去,不时回头偷瞄华乃子。 「爸爸,前天真的很对不起,我还是希望你能来参加今天的圣诞发表会喔。」爸爸大概很期待能听到华乃子这么说吧,可是华乃子却假装没看到爸爸充满企盼的目光,自顾自地打理自己的服装仪容。 红色的洋装上缀饰着白色荷叶褶边和绿色的蝴蝶结,是件充满圣诞色彩的可爱洋装。为了一年一度的圣诞节,华乃子刻意盛装打扮,所以才更不希望爸爸穿成那样跑到学校来让自己的面子挂不住。板于爸爸的画像,华乃子最后还是没有画出来。其它人的爸爸在收到孩子所送的礼物而开心不已时,只有爸爸一个人什么礼物也得不到。这么一来,爸爸和华乃子都只会跌落悲惨的不幸深渊啊。 那天午后,三年白熊班同学的父母们都聚集到以金银两色折纸和裁成一条条的彩色纸片装饰得很有圣诞节气氛的音乐教室里。 在相田老师的钢琴声伴奏下,孩子们一齐合唱〈红鼻子的驯鹿〉,才艺发表结束后就是游戏时间。小孩子戴着自己亲手制作的圣诞帽和家长们围成一圈坐在一起。家长有来的小朋友就跟家长坐在一起,家长不能出席的小朋友就在相田老师附近聚成一圈,华乃子当然也身在这个小团体之中。圣诞发表会选在星期六的下午举办,不只妈妈,有很多同学的爸爸也到场参与。放眼望去,果然没有谁家的爸爸是对抗坏人的战队英雄。 华乃子所属的小圈圈面对的正好是加地同学他们那一群,加地同学的妈妈也跟加地同学并肩坐在一起。跟惯于操劳家务而憔悴衰老的其它同学的 妈妈相比,加地同学的妈妈更显得清新动人,美丽的外表也特别引人瞩目。她今天穿着时髦的黑色洋装,头发也烫出漂亮的内弯弧度。 加地同学的妈妈注意到华乃子,轻轻点头示意后,华乃子同样也微微低下头做为响应。 加地妈妈的视线在华乃子身旁左右边巡了一会儿,发现爸爸不在后不由得露出失望的神情。 华乃子也不小心和加地同学四目相交了,但立刻就把头转向窗户的方向。 音乐教室就在校舍的一楼,隔着窗户可以看见中庭的小鸡舍。一看到鸡舍,华乃子的心情也变得更恶劣了。前天放学时,加地同学就是在那里对自己大吼大叫的。斜眼往加地同学的方向窥探,他也把头转到另一边去了。两人的争吵还在进行中。 接下来,背着袋子的圣诞老公公即将粉墨登场,要把袋子里的糖果分发给在场的孩子们。今年的圣诞老公公一角,好像是由冢原绘微梨的爸爸雀屏中选。 抱膝坐在相田老师身旁的华乃子怱然对眼前的场景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仿佛就是前一阵子所做的那场超现实梦境的延伸。这么说,马上就要上场的圣诞老公公该不会…… 「好了,各位同学,我们一起来呼唤圣诞老公公吧。准备好了吗——?预备—」 圣~诞~老~公~公——小孩子们齐声大喊。 音乐教室的前门被打开了,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果然是头上戴着端加了颗小毛球的红色圣诞帽,身上也围着同色系斗篷的花猫布偶。 「哎呀!」 发出惊叹声的是加地同学的妈妈。 「原来山田先生今天负责扮演圣诞老公公啊,所以才没有出席嘛。讨厌啦,梢太真是的,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呢,真是个坏心的孩子。」 「我又不知道。」 被妈妈用手肘轻轻顶了几下,加地同学不由得露出满脸困惑。虽然往华乃子的方向瞥了一眼,但他马上又把视线转开了。几个小孩子窃窃私语着「奇怪?今天的圣诞老公公不是绘微梨的爸爸吗?」「那应该是华乃子的爸爸才对吧?」 只有华乃子一个人漠然地察觉到事情的真相。向那个大型道具租借业者租了花猫布偶装的,原来就是我们学校啊。躲在猫咪布偶装里的人,应该就是绘微梨的爸爸没错。 「merrychristmas!我是圣诞喵喵!大家有没有当乖小孩呵?欺负朋友的小孩子,我就不送他礼物啰。」 两只手尴尬地拾起又放下,这只猫布偶用尖锐变调的声音跟小朋友说话,看起来比爸爸笨拙多了。任谁都听得出这只圣诞喵喵只是在敷衍了事,但小朋友还是很捧场的应声答道:「我们都是乖小孩~」华乃子也曾见过绘微梨的父亲几次,是个认真、个性稍嫌软弱的叔叔,他大概不太适合在观众面前演戏吧。看绘微梨的爸爸刻意表现出生气蓬勃的样子,虽然不关自己的事,但还是让人忍不住感到同情。 圣诞喵喵沿着小朋友围坐的圈圈,从他背后的袋子里拿出小礼物一一分送给大家。拿到礼物的小孩子立刻拆开包装,里头好像只有几片饼干而已。可是大家在收下礼物时,还是很有礼貌地向圣诞喵喵说谢谢。因为绘微梨的爸爸真的很努力了。这个世代的三年级小学生,也很懂得待人处世的道理。 就在圣诞喵喵快靠近华乃子这边时,事情发生了。 「老师——!小鸡逃出来了——!」窗户外传来一、二年级学生尖锐的叫声。 音乐教室里的自熊班学生们忍不住交头接耳议论著。大人们错愕得面面相觑,但小孩子们立刻从位置上站起来,二话不说冲到窗边观察状况:「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华乃子也隔着同学们的后脑勺,睁大眼睛注意窗外的状况。 有十只被豢养在鸡含褪的小鸡逃出来了。负责照顾小鸡的是一、二年级的学生,此时那些一、二年级的学生正努力追赶那群边发出尖锐嘶叫边在中庭乱窜的小鸡,时而往左时而往右忙得天翻地覆。 「糟糕了。来人啊,快去职员室通知一下!」 相田老师铁青着一张脸下达指示,立刻有好几个女生冲出音乐教室往职员室飞奔而去。 几个穿着室内拖鞋的男生则跳过窗台,往中庭的方向跑去。那是跟加地同学交情很好的干武同学还有桥野同学他们。既然有了开路先锋,其它男生也有样学样,一边欢呼一边跟着跳出窗台。 「不行啊,你们几个快点回来!」 「抓到最多只的人就赢了!」瞥了一眼因这起突发状况而不知所措的相田老师和其它大人,男生们全抱着游戏的心态加入这场人鸡追逐战。 华乃子想起来了。前天和加地同学在鸡舍前吵架时,被吓到的小鸡们用力冲撞护栏,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把鸡舍门锁撞坏了。如果那个时候有主动向老师报告,就不会演变成现在的状况了。这是我必须负起的责任——思及此,华乃子也提起裙襬跨过了窗台。 「啊,怎么连山田同学都这么乱来!」 身后传来相田老师的声音,当华乃子手撑着窗台跳到外头时,翻飞的红色斗篷罩着一抹巨大身影突然横掠过眼前。 「呜喵——!」 是圣诞喵喵的猫布偶装。 猫布偶装里是绘微梨的爸爸——照理来说应该是这样的,但眼前的猫咪布偶却用四肢着地的姿势轻盈地跳向中庭,以几乎要撞飞其它男学生的粗暴动作开始追逐起四处逃窜的小鸡。嘴里发出如发情期的猫咪般尖锐的嘶叫声,琥珀色的瞳孔也因兴奋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重申一次,躲在猫咪布偶装里的是绘微梨的爸爸。是个平凡又认真的叔叔。小孩子和小鸡还有穿着猫布偶装的圣诞喵喵喧闹不已的在中庭里跑来跑去。才一眨眼的工夫,情况已经失去控制,整个中庭也陷入混乱状态,华乃子手压着蓬裙,也跟着加入混战之中。 「咕咕!」 一跳入战场,脚边就跑来一只受到追捕的鸡,华乃子所站的方位正好阻挡了牠的去路。 那是一只有着漂亮红色鸡冠的公鸡,慌乱的公鸡一看到挡在面前的华乃子,便赶紧拍动翅膀改变行进的路线。「喂,你给我等一下!」华乃子马上朝公鸡飞扑,但公鸡还是从华乃子的手中溜掉了。华乃子只好以蛙跳的动作一蹦一蹦的追着继续逃命的公鸡。 「抓到你了!」 好不容易终于成功用双手抓住公鸡的身体。「咕嘎——咕嘎——」公鸡一边发出嘶叫,多了。 「呼,总算抓到一只了。」 正当华乃子把公鸡牢牢抱在手中,准备站起身畸—— 「山田,危险啊!」 加地同学的声音突然窜入耳膜。 华乃子茫然地抬起头,只见一抹偌大的黑影从头顶罩住了自己。 「喵——!」那是我的猎物,还给我! 穿着猫布偶装的圣诞喵喵伸出锐利的爪子朝华乃子挥下。总是温柔对待自己的猫布偶爸爸,此刻那双琥珀色的瞳孔闪动着凶暴的光芒,正打算攻击华乃子。 爸爸他—— 要攻击—— 华乃子。 不对,那个并不是爸爸。明知道眼前的猫布偶不是爸爸,但如此恐怖的景象仍伴随着强烈的冲击深深烙印在华乃子的视网膜上。 「山田!」 加地同学焦虑急迫的声音彷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就算他急着想冲过来保护自己,但在脚边跑来跑去的小鸡 们却阻碍了他的行动。猫布偶的爪子已经对准华乃子准备挥下了。就在这一瞬间—— 忽然有一抹小小的身影掠过眼前,用力撞向花猫布偶的身体。 「喵?」什么东西啊。 虽不至于倒地,但猫布偶仍失去平衡,踉呛的往后倒退了两三步。正准备从华乃子手中抢走猎物却半路冒出了碍事者,猫布偶愤怒地瞠大眼睛瞪了过来。像是在保护华乃子般缓缓在眼前着地的,是只把跟自己体型差不多大的藤蔓花纹包袱背在背上的小黑猫。 「爸爸?」 背着藤蔓花纹的包袱,黑猫背上的毛发全竖直了,嘴里发出呜呜低吼。但小小的黑猫不管再怎么威吓,花猫布偶完全不为所动,只露出厌烦的表情昨了一下舌根。后脚往地面一蹬,黑猫跳起来往花猫布偶扑去,但花猫布偶大手一挥就把小黑猫推个老远。留下呜嘎——的吃痛呻吟声,黑猫小小的身体直接摔进中庭的花圃中。 「爸爸!」 眨眼瞬间,花猫布偶已经来到发出尖叫声的华乃子面前。 「呜喵——呜喵喵喵喵、喵喵喵喵!」来吧,小姑娘,我劝妳还是乖乖把那只小鸡交给我,还是说,没尝到苦头你就学不乖呢?(虽然搞不清楚,但起来就是这么回事。) 「这、这是学校养的小鸡,是一年级和二年级的学生努力照顾的小鸡喔!」 「喵喵喵喵,喵——!嘶嘶!」干我屁事啊。圣诞节就快到了耶,不管是做成酥酥脆脆的烤全鸡、或是炸鸡,都教人受不了啊。喔唷唷,想到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抱着公鸡的华乃子一步步往后退。那双琥珀色的瞳孔十分邪恶的瞇细,还带着不安好心的狞笑。 就在这个时候—— 「给我等一下,你的对手是我才对!」 一道凛然的声音介入华乃子与花猫布偶之间。 音乐教室的窗前站着一道直挺挺的身影。黑色洋装的裙襬沾满了鸡粪和尘土,穿着访客专用的室内拖鞋两脚岔开伫立着,那是加地同学的妈妈。 「喵喵喵!」搞什么鬼,妳想阻挠我吗? 「你不是山田先生吧?你以为这么粗糙的扮相能骗得过我吗?请你不要太小看爱情的力量了。假冒山田先生做坏事的不法分子,就算老天爷愿意宽恕你,我——加地梢也不会饶过你的!」加地妈妈刚才看到花猫布偶的时候不是好像……唔,算了。 「山田,妳没事吧?」 趁着加地妈妈和花猫布偶对峙时,加地同学也赶到华乃子的身边。华乃子点点头,把手里的公鸡交到加地同学手上。 和花猫布偶互相瞪视的加地妈妈把一头长发绑了起来,提起裙襬摆出架势。那是已经进入备战的姿势。 「喵?」这家伙是什么人啊? 明白眼前这家伙并不是个好对付的敌手,猫布偶也绷紧神经摆出应战姿势。狠狠瞪视彼此互相牵制的两人之间,扬起了滚滚黄沙尘土。耳边响起的背景音乐配合着西部牛仔剧的决斗场面,风声咻噜噜噜。 「好厉害……加地同学的妈妈有学什么格斗技吗?」 加地妈妈散发出不可忽视的杀气,教华乃子忍不住倒吞了一口唾液,以嘶哑的声音向加地同学询问。 「没有啊,她什么格斗技都没学过。」 加地同学相当爽快地否定了华乃子的问题。就在这个时候—— 花猫布偶和加地妈妈同时跳了起来。 在黄沙滚滚的中庭正中央,两人的身影交错——! 被花猫布偶大掌一挥,加地妈妈狼狈地飞了出去。 「唔——哇——……」 星期六午后的晴朗天空下,加地妈妈四肢大张飞舞在半空中。 描绘出美丽拋物线顺应地心引力落地的加地妈妈「咚!」的一声掉进某个人的怀抱里。 沾满尘土的访客用室内拖鞋随着漫天尘埃啪嚏、啪嚏落地。 全身包裹在黄色与黑色对比的眩目乳胶裂紧身衣中,还有与紧身衣同样花色的全罩式面罩,系在颈间的金鱼花样领带清爽的随风飘动,轻轻松松扶着怀里的加地妈妈让她站回地面上的那个人影—— 「啊,是小虎特攻队员耶!」 一、二年级的小男生指着那个人影大喊。 小虎特攻队员将藤蔓花纹的包袱巾摊开以相当绅士的动作将妈妈放到铺着包袱巾的地面上。 「喵喵喵!」哼,笨蛋,居然背对着敌人! 花猫布偶没有错过这个大好机会,立刻往地面一蹬朝小虎特攻队员背部进行突袭。 「各位同学,我们得赶快通知小虎特攻队员才行喔,预备——!」 从音乐教室的窗台探出身的相田老师大声呼叫。 在场所有小朋友也跟着齐声大喊: 「小虎特攻队员,危险啊——!」 小虎特攻队员翻过身,从地面上跳起来。 特攻队员与花猫布偶,两道身影在半空中猛烈的撞击,喀喀!接着两人的身影交错,背对着背各自落地。在漫天尘土中,一时之间两个人都静默着没有半点动作。 到底谁赢了?在场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这场激战的结果。 小虎特攻队员的面罩上有好几条裂痕,「啪」的一声裂开了。 注意到身后传来这样的声响,花猫布偶脸上勾起一抹狞笑—— 「喵……」我……输了。 花猫布偶软软的向前瘫倒。 胜利者——小虎特攻队员。 「……赢、赢了——!」 剎那间,握紧拳头屏息关注这场争斗的小孩子们齐声爆出欢呼。一边连声呼喊着「小虎、小虎」,一边冲向小虎特攻队员。全都围着小虎特攻队员要求握手或签名。 在狂热的喝采声中,小虎特攻队员一手覆住碎裂的面罩,另一只手则在脸颊边做出喵~的手势〈喵喵特攻队的固定动作〉。 「为了守护这个镇上的阳光与暖炉桌的和平,擦擦爱困的眼睛,今天也要和恶势力对抗。妳的笑容是百万伏特的木天蓼。那么,喵喵!」 正义使者不能在市民面前出现三分钟以上。小虎特攻队员脖子上那条随风飞扬的金鱼花纹领带特别显眼,转过身潇洒地离开中庭。 § 平安保护了所有小鸡,也替损坏的鸡舍换了锁匙。从扮成圣诞喵喵的花猫布偶里救出绘微梨的爸爸时,他已经翻着白眼晕过去了。绘微梨的爸爸醒来后,说他只记得看到一群小鸡在中庭乱窜,之后的事就完全没有印象了。 小鸡引发的骚动和圣诞喵喵的暴冲行径把今年的圣诞发表会搞得天翻地覆,但小孩子们〈特别是男生〉能近距离看到魄力满分的正义英雄秀,都满足得雨眼发亮。女孩子则说如果下次来的是魔法偶像夏姆&佩露莎就好了。这一连串的骚动并非学校所企划的余兴节目……但小学生中知道事情真相的,只有华乃子和加地同学两个人而已。 大家也不吝啬的替用尽全力演出坏人角色的绘微梨父亲鼓掌叫好,虽然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但绘微梨的爸爸还是说了好几次「谢谢、谢谢大家」。在场所有人之中,唯一一个脸上没有笑容的,就是不知该如何自处的绘微梨。也不是不能理解她的心情啦,如果今天的状况发生在华乃子身上,看到自己的爸爸变成坏人的华乃子心里一定也无法释怀吧。 圣诞发表会结束 第3章 派出所/袜子/素描簿 第一次察觉到异样,是在高中一年级的时候。当时班上一个交情还不错的女生,约自己放假时一起去逛街购物和看电影。牵手或勾着臂膀这种举动别说在大街上了,连在校园里郡随处可见。她常说,只要和由起在一起就觉得很开心,任谁都看得出她对自己怀有好感。 彼此都是年轻且身心健全的男生和女生,几乎每天黏在一起,理所当然是以情侣的身分在交往。看在旁人眼中应该也是这样没错。换言之,就是所谓的校园公认情侣档。 直到某一天,她跑来询问自己的意见: 「由起,善于料理的女生果然会给男孩子留下好印象吧?就这一点来说,我是不是不太像女生啊……」 「嗯——?我又不在意。觉得女生就应该会下厨煮饭是老古板的想法了啦,况且就我来说,比起那种娇滴滴的小公主,果断有自我想法的独立女生还比较吸引我。妳只要维持现在的样子,就已经很有魅力了。」 「就算被由起称赞,我也不觉得高兴。而且现在谈的又不是由起的喜好,是一般男生对女生的印象。具体来说,是关于花井田对女生的印象啦。」 「啊,妳说花井田啊。这个嘛,花井田的确从以前就喜欢那种举手投足都散发出女人味的女生啦。谁叫那家伙是武士嘛……咦,为什么要扯到花井田?谈不是我的喜好也不是一般男人的观感而是花井田的?话说回来,我刚才说了很肉麻的台谢对吧?妳一点反应都没有吗?完全当作耳边风了吗?」 「唔——果然是这样啊。对了,你知不知道花井田现在有没有交往的对象啊?」 「呃?应该没有吧……妳果然故意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啊?」 只见她颦着脸,用力握紧了拳头—— 「是吗,我知道了。我想在寒假之前向他告白。下礼拜的烹饪实习课要教筑前煮和什锦煲饭。如果我能成功做出这两道料理,就选在那天告白吧。可是太主动会不会把他吓跑啊……由起,告白的时候你陪我一起去吧!你只要远远看着我们就好了。只要由起在身边,我也会比较有信心,这样我一定能鼓起勇气向他告白的。」 下个星期,带着烹饪实习课煮出来的成品,她向两人共同的同班同学——花井田,一个蓄着运动型小平头的剑道社男生告白了。花井田虽然感到困惑,还是相当高兴地接受她的心意,两人也顺利的开始交往。 ……咦,怎么会这样? § 事情过了好几天,最近只要一见到绊的身影,嘴角就会不由自主地勾起微笑,但由起马上又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厌恶。我还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大笨蛋啊。 走出上升到四楼的电梯,正准备转身时,绊就穿着家居服从自己的房间里冲了出来。四楼共有六间房,包含由起房间在内的这三间跟绊所居住的另一头的三间房,正好被电梯隔开分别位于长廊的左右两端。她虽然装出一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的表情」,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分明是好不容易等到由起归来,才急忙从房里冲出来的。没有听见转动门把的声音,正是因为她没有关紧房门,一直注意着走廊上动静的关系。还是这么不坦率啊,不过这就是她可爱的地方嘛……又这么想了。真是无可救药。 话虽如此,由起还是任体内的坏心眼继续发威,不置可否的视线微微朝她瞥了一眼后,便准备从她身边走过,「啊……」绊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叫,就像被命令留在家里哪儿都不能去的小狗般一脸沮丧。看到她那种表情,自己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了。真是无可救药。 井上由起与卫藤绊,同是住在hotelwilliamschildbird四楼的房客。省略那些麻烦的阐述,简单用一句话来说明——这两个人前几天吵架了。摒除那些拉哩拉杂的前因后果,用单纯明快的一句话就能表明现在的状况,还真让是让人不可思议。不管是隔壁的夫妻吵架或是哪个国家和国家之间发生战争,吵架过后只要平心静气地说句「对不起」,然后握手言和没事了。 不知该摆在何处的视线茫然地在半空中逡巡,绊别扭的微微嘟起嘴唇开口「那个,前几天的那件事——」 失序的电子旋律活像是在算计着这一刻般,煞风景地响起。 「喔,有电话呢。」 由起的注意力完全转移到他的屁股口袋上,绊尽管不满地嘟着嘴却也只能乖乖闭上嘴巴。顺带一提,由起今天穿的是低腰牛仔裤加短版皮夹克,脚上套了双高跟短筒靴。女性的裤装穿在由起身上几乎不用修改长度,和他一起上街购物时,绊常常为了这种事大骂由起实在太狡猾了。 从屁股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眼液晶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熟稔的警察私人的手机号码。上班时居然用自己的手机打电话,这个警察还真是松散啊。 「好好好,我现在就接了。」 察觉到绊从斜下方射来的不满视线,由起还是接起了电话。 『由起吗?我啦、我啦。』明明是个警察,拜托别用这种诈骗的口吻说话行不行啊。『你表哥现在在警察局里喔,来接他吧。』 「啊?发生什么事了吗,有……」 话才出口,由起朝绊瞥了一眼,立刻闭上嘴巴。并不是不想说出他的名字让绊担心那种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是他根本不想让绊想到关于有生的任何事情。意外地发现自己竟那么善嫉、独占欲又强,不禁有些厌恶起这样的自己。 § 还在猜那家伙该不会犯了什么涛天大罪吧,没想到只是在路上昏倒了,正巧走过的路人还以为他怎么了,连忙通报警察,才会被带回派出所。此刻有生正趴在派出所的长椅上一动也不动,看来只是睡熟了。 「我有在想是不是该叫救护车来啦,不过在那之前还是先通知你一声比较好。」 「用不着浪费人民的血汗钱。只要让他睡上两天,应该就会自动醒来了。小山内仔,用警车送我们回去吧。」 「可以是可以,不过得先等一下,我现在正在忙呢。顺带一提,警车也是用人民的血汗钱买的喔。」 嘴上这么响应,小山内一脸认真地处理他手边的工作。他所谓的「忙」,就是忙着用装饰纸胶带黏成小圈圈再串连起来的劳作。眼前那张铁桌上已经派出所的玻璃窗上也用白色喷漆画出袜子的剪影和片片雪花,而且还画得挺不错的,派出所大门旁摆了一棵装饰着金、银色缎带和可爱小饰品的圣诞树,自以为是镇所之宝似的压迫着本就狭小的派出所内部空间。搁放在石油暖炉上的茶壶冒出蒸气染白丁玻璃窗,热气在屋内袅袅蒸腾。 十二月中旬。为了迎接再过不久即将到来的圣诞节,全世界都跟着活跃忙碌的季节。在这种意外与犯罪频传的时期,一般警察应该要比平时更戒慎恐惧才对,像是强化警力或是做些更有意义的事…… 「所以你才没办法出人头地啊。」 「嗯?你有说什么吗?」 由起的嘲讽被小山田非常不给面子的左耳进右耳出,完全没注意他到底说了什么。 「……我说你啊,年复一年、脸颊和肚子上的肥肉也愈积愈多了喔。」 「会吗?这么说来,我也觉得最近衬衫穿起来好像比较紧耶,是不是该申请新制服了啊。」 看着这家伙光滑的脸上一副祥和宁静的模样,此刻发生在世界某个角落的杀人事件彷佛只是场梦,甚至让人以为这个社会其实非常和平温馨呢。由起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拉过小山内的椅子便咚的一声坐下去。比起前来报 遗失的一般百姓所坐的铁椅,这个位置坐起来舒服多了。 「钳子借我。」 完全当作自己家般擅自借用了派出所的工具箱,由起开始修理起手炼的扣环。发现扣环坏掉时就一直想找个时间修理,不如就趁现在吧。 「很久以前我就想问了,由起你为什么老是穿着女装啊?该不会是……你有个双胞胎姊姊,可是姊姊不幸发生意外死掉了,你为了扮演姊姊才开始化妆之类的吧?」 「亏你想得出这么无聊的事来,少女漫画看太多了喔?」 「咦——猜错了吗?」 「才不是这样呢。我只是喜欢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而且也很适合啊。这么夸赞自己是有点不要脸啦。」 「还好啦。只是我以为你穿女装应该是有什么理由,比如说孩提时期受过什么精神创伤之类的……」 「拜托你别擅自决定别人的人生啦。就算你抱持了再多的期待,我身上也没发生过什么事啊。」 「你很烦耶……」 各自盯着自己手边的作业,这种话题应该不适合在派出所里谈论吧,但超乎一般伦理道德的对话仍有一句没一句的持续着〈顺带一提,这个叫小山内的男人其实是个少女漫画迷,不过从他的外表实在看不出他会看漫画〉。路上行人要是隔着窗户往里头窥探,肯定不觉得这里是间派出所吧。一个人全心全意制作着像幼稚围园艺会用的装饰品,另一个手里拿着尖嘴钳像个宝石技师般一心不紊地进行着修复手炼的精密作业,还有一个人瘫趴在长椅上。 「……对了,有生是怎么了呀?」 一边用口红胶把装饰纸胶带黏起来,小山内若无其事的改变话题。由起斜眼瞄了小山内一下后,又朝有生跟具尸体没两样瘫死在长椅上那颗乱七八糟的头瞥去,然后面无表情的把视线转回自己手边的作业上。 「没什么,他只是陷入低潮而已。」 「低潮?我听说他的个展办得不错啊?」 「那种不上不下的评价只会成为牵绊他的枷锁罢了。这种事之前就发生过了,作品得奖后原以为人生就要开始起飞了,皆子却在这个时候自杀,搞得他整整有一年多的时间都没办法作画……这段时间业界的目光也被下一个新人吸引去了,所以才让他产生了绝不能错失这次机会的压力吧。」 「有生也会有压力吗?我还以为他不太会在意这种事呢。该怎么说,总觉得他跟我们这种凡人不同,好像很豁达的感觉啊……」跟压力扯不上关系的应该是你才对吧,小山内。这种凡人远远不及的悠哉态度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天赋异禀吧。 浅井有生是由起妈妈那边的表兄弟,个性阴沉、老爱把自己关在房子里、有着差劲的兴趣又无法适应社会,身心皆软弱,心理卫生也有很大的问题,在这些主要的因素构成下,他算是个神经相当纤细的画家吧。由起注意到,生平第一次个展在前几天结束后,有生平时就有在使用的安眠药也吃得更凶了。毕竟认识了这么多年,光从他的表情、脸色和眼神的亮度就能轻易看穿他现在的身体和精神状况。想必他在个展结束后,一次都没有面对过画布吧。 因为害怕自己再也没办法作画,随时会崩溃得体无完肤,所以他刻意疏离了绊。但结果只是任现状继续恶化,那些问题却没有得到应有的改善,而他又自顾自的当起了缩头乌龟。 这个时间点也该回复对方到底要不要出国留学了吧。 只不过,由起这次完全没有出手帮忙的意思。至少在有生放低姿态主动说出「由起大人,前几天的事是我不对,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请救救我吧!」这些话之前,由起是不打算理他的。但有生睪竟是有生,根本不用妄想他会主动前来道歉。所以结论就是——不管会有怎么样的发展,这些事跟由起一点关系也没有。 那是有生的头滑下长椅,狠狠撞向地面发出的声音。刚才那一下好像擅得不轻,他的脑汁该不会从耳朵流出来了吧…… 「由起,他好像摔下去了唷。」 小山内用事不关己的语气喃喃说着。因为忙着黏贴胶布,他丝毫没有过去把有生扶起来的意思。这个男人到底抱着怎么样的志向,才会当上一名警察的啊?真让人打从心底感到疑惑。 由起努力无视那边的状况,继续自己手边的作业。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不帮他了不能出手帮他。 「由起,他动也不动了耶。」 小山内又开口了。整个上半身滑下长椅,有生软瘫着一动也不动。他应该没死吧?死掉的话该怎么办?他那么虚弱,说不定随便撞一下就会死了。视线狠狠瞪着自己的双手,但意识却完全被视野一隅的有生尸体给掳获了。 突然间,尸体抽动了一下。还好他没死,正当由起松了一口气时,处在昏睡状态中翻身的有生狠狠一头撞上铁制的长椅椅角。刚才好像发出了很不得了的声音啊。类似「扣当」之类的声音。 「由起,他撞到了喔。」 又是小山内的声音。 啪叽!忍不住用力握紧了手中的尖嘴钳,昨天才重新贴好的假指甲就这么划出了刮痕。 「啊——讨厌,有够可恶的!」 把尖嘴钳往桌上一丢,过大的起身动作让装了滚轮的事务椅猛地滑开直到撞到墙壁才停下来。 「喂,有生!你要睡就乖乖的睡行不行啊!不要连睡觉的时候都给别人添麻烦啦!」 在派出所内跨开大步朝长椅的方向走去,撑起有生的腋下把他软趴趴的身体拖起来。真是的,这是从哪个童话故事里跑出来的公主啊。如果真是公主,要我用优雅的公主抱来拯救她也行,可是眼前的对象只是个混帐家伙,所以能得到的也只有粗暴的对待。顺便踢他一脚,让他再次趴在长椅上昏睡。话说回来,普通人摔成那样应该会痛醒过来吧,不过有生依然处于熟睡状态。苍白的额头马上就多了一个红通通的肿包。 「真是的,本来脑子就不太正常了,要是这么一撞变得更怪的话,说不定还会失去他身为人类仅剩的表达能力,到时候就连狗都不如了。」 嘴上叨絮着,但还是把派出所当作自家厨房一样借用了挂在后头流理台旁的毛巾,用冰水沾湿后「啪」的一下贴在他肿起的额头上。干脆连口鼻都一并遮住算了,这么一来就能从照顾这家伙的辛苦劳碌中得到解脱,这一辈子也能过得轻松自在了。不过一想到妈妈们会哭得死去活来,由起还是打消了浮上脑海的恐怖念头。接着又再次将派出所当成自己家,从棚架上翻出急救箱拿出外伤软膏。想到等他醒来的这段时间要是没有补充水分极有可能变成人干的状况,正好小茶壶里剩下的茶水已经放温了,就直接把小茶壶的壶口塞进有生嘴里让他含住。啊啊,我真是个称职的看护人员啊。 「原来是这样啊,难怪你们老家的父母不会担心。只要有由起跟着,确实就可以放心了嘛。」 在自己所任职的派出所里,把照顾一般市民的责任丢给另一个一般市民负责,一心一意努力制作着圣诞装饰的小山内悠哉悠哉地说出他的想法。被由起狠狠一瞪,小山内才轻轻地缩了缩脖子。 「这话是谁说的?」 「是有生说的啦。之前他不是被关在拘留所吗,那时候我问他『你爸妈不来看你吗?』他回说只要有由起在,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啊,有生好像都叫你yoshioki喔,这叫法还真饶舌耶。他干嘛这么叫你啊?」不是现在才这么想,但不管怎么说,这家伙也松散到太不像一个正在上 班执行勤务的警察了。把一个国家的和平交由这个男人来担待,真的可以吗?答案是:不! 无视对方悠然自得的问话,由起径自用手指沾了些软膏擦在有生的额头上。闭着眼睛的有生忍不住蹙起眉头,觉得痛才会学乖,所以由起并没有手下留情。 「由起,我说你啊,难道都没有想依赖别人的时候吗?」 「没有,因为我很强,就算只有我一个人也能活得好好的。」 「唔——这样啊,这么说也对啦。因为由起比这个世界上的一般男性更像个男人嘛。啊,我知道了!有生会叫你yoshioki,就是因为他也认同由起是个男子汉的关系。我很聪明吧?」 「聪明个鬼啦,你到底在说什么蠢话啊?」 被毫不留情的否定后,小山内嘴里还在嘟嘟嚷嚷:「是喔,我还以为我一定猜对了……」同时张开双手拉开已经完成的纸卷串,满意地点了点头。「嗯,真漂亮,每个圈圈都一样大,我还真有这方面的才能耶。」小山内便拿着纸卷串开始装饰起派出所的门面。制作纸卷串的才能跟当警察的才能一点关系也没有吧,去当幼稚围的老师说不定还比较适合你呢。 「久等了,我现在就送你们回去。」 工作〈到底是不是还有待商榷〉告一段落后,小山内拍拍双手,不管再怎么无可救药,他毕竟是个柔道上段的警察官,轻而易举就把有生顺长的身躯担在肩上。如果容易被牵着鼻子走和松懈温吞的性格能改一下,他一定比由起更坚强可靠,也能变成一名优秀的警官才对。不过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改善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不过啊,人活着本来就是互相弥补彼此的不足嘛。如果真有独力就可以完成一切的人,那个人一定比任何人都要来得孤独寂寞吧。」 小山田背过身迈开脚步时,还若无其事地低喃了几句。 § 又隔了两天,一走出升上四楼的电梯准备转身朝自己位于长廊那头的房间走去时,绊又从自己的房间冲了出来,同样露出一劏「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的表情。前天的对话因小山田打来的电话而被迫中断。 不知该看向何处的视线在半空中茫然逡巡,绊别扭的微微嘟起嘴唇开口「那个,前几天的那件事——」 电子旋律活像是在算计着这一刻般煞风景的响起。 「喔,是电话……」 不满地阖上嘴的绊好像下一秒就要挥出拳头了。看了一眼液晶屏幕,是老家打来的电话。虽然不接也无所谓,但若无视妈妈们打来的电话日后肯定没好日子过。小由由讨厌妈妈们讨厌到不肯接电话吗?该不会被不良学长带坏也加入什么流氓团体了吧?小由由就要吹起高高的浪子头、穿着特攻服、手拿竹刀大喊:「臭老太婆,把钱给我交出来!」来抢家里的钱了啦!妈妈们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仍停留在她们自己的学生时代,因为不曾进化所以这些妄想桥段也微妙的充满复古气息。 「好好好…」 在按下通话键之前就先感到全身无力,然后才接起了这通老家打来的电话。 『由起哥哥——』出乎预料的,从电话那头传来的竟是老家妹妹的声音。还有弟弟努力朝话筒呼唤的叫「日和?木荫?怎么了吗?」 小学四年级的妹妹和弟弟,你一句我一句地对着话筒抢话道: 『人家肚子饿——』 『妈妈她们说爬不起来了。』 『日和找不到裤子啦——』 『也没有袜子喔,日和还穿了我的袜子。』 『也没有圣诞老公公的袜子喔——如果没有袜子就拿不到礼物了耶——』 圣诞老公公的袜子……什么的东西啊? § 换乘每站都停的一般列车大约花了三个小时。距离并非远到必须坐特急列车或新干线才到得了、却也不算近,老家就位在光车程就得花上不少时间的东京近郊,有许多斜坡的住宅区中某间看起来还满富裕的独门独栋住家。可以停进两台车的车库里,分别停放一台sedan和一台fiat500。但停放由起爸爸的爱车——sedan的那个车库却是空的。玄关前有两辆给小孩子骑的脚踏车。伞架上有两支小孩用的雨伞,和两支女用花色的雨伞。 两个爸爸、两个妈妈、再加上两个小孩子,这样的家庭成员总让人觉得有些奇怪,其实这是结合了浅井和井上两个家族的合成体。摆在玄关前的盆栽被照顾得朝气蓬勃,隔着以蕾丝窗帘点缀的窗台,可以窥见生意盎然的翠绿观叶植物。在喜欢居家布置的两个妈妈巧手打造下,不管谁到家里来拜访,都会羡慕这个温馨幸福的小家庭吧。 平时根本用不着买芳香剂,因为家里总飘着自然的花香,但今天一跨进玄关就闻到厨余的恶臭,伴随着弟妹的呼唤声和沉闷难耐的热气。空调的温度设得太高了吧? 「日和是女生,所以粉红色的给妳不是刚好吗。」 「可是日和不喜欢粉红色嘛,粉红色的还是给木荫啦。」 「我也不想要粉红色的啊。平常不都是日和拿粉红色,我拿蓝色的吗。」 「日和一定要蓝色的才可以啦。」 一踏进家门,就听见两个小萝卜头不晓得在吵些什么。万般无奈地往客厅瞥去,好像正为了糖果的事而闹得不可开交的弟妹一看到由起,便争先恐后地跑了过来。「啊,由起哥哥!」「由起哥哥!」 「由起哥哥你听我说,木荫最讨厌了。」 「都是日和不好啦,日和最坏了。」 「啊——好好好,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啊。啊——用不着为了外包装的颜色吵架吧。粉红色的是草莓巧克力,蓝色的是牛奶巧克力啦。」 「那日和要草莓巧克力。」 「我也想要草莓……」 「日和一定要草莓才可以啦」 「……那我吃牛奶口味。」 解决。 先找出空调遥控器调整室内温度,把整个家里坏视一圈后发现实在乱得可以。厨房的洗涤槽积了一大堆还没洗的外送碗盘,已经开始散发出恶臭;丢着不管的菜刀和砧板、锅子,味噌、罐装牛奶到底是想努力搞出什么名堂……由起试着想找出其中的关连性,最终还是只能无奈宣告放弃。客厅到处散落着果汁杯和饼干的包装袋,家里的点心一直以来都是妈妈们亲手烘烤的,平常并不会买外面卖的零嘴啊。日和与木荫刚才争着吃的也是便利商店送的糖果。更衣间的洗衣篮里待洗的衣服都多到满出来了,而洗衣机中那些完成脱水的衣服则悲哀的黏在洗衣槽的左右两侧,已经放到发硬了。 妈妈们居然会让总是维持在完美状态的温馨小窝,变成这种乱七八糟的模样,就由起的记忆所及,这应该是生平头一遭吧。 「是小有有吗?还是小由由?」 位于一楼内侧的寝室房门那头传来细哑的呼唤声。 「我是由起,不用起来没有关系。」 刻意维持平穗的语气回话后,由起提起脚步往传出声音的那个房间走去。那里是由起父母的寝室,有生父母的寝室则在隔着走廊的另一边。但现下两位妈妈却横卧软瘫在平常由起双亲睡觉的双人床上。一模一样的脸孔、一模一样的发型,还穿着一模一样的睡衣,灼烫的额头也贴着一模一样的退热贴。就连身为儿子的自己,都不晓得到底哪一个才是自己的亲生妈妈。 「小由由回来看我们了呀。」 柔细的嗓音优美地重迭,然后「咳咳咳…」的轻咳了几声。就连咳嗽声都如出一辙。 「嗯。有找医生来吗?」 「上午有请到家里来看诊了。」 「爸爸跟匠叔呢?」 「吾郎正在外地出差,说要到后天才能回来。」 「阿匠把自己锁在书斋里。趁着工作的空档好像也有帮忙煮饭和洗衣服吧……」 「啊——我已经看到『残骸』了。」 厨房的那些东西原来是匠叔努力过的痕迹啊。不过话说回来,要匠叔负责家事这个决定实在太有勇无谋了。匠叔可是有生四十岁时的最佳写照耶,毫无生活能力这一点用不着我说明,应该也能想象得到吧。由起的爸爸——吾郎虽然也对做家事一窍不通,至少他还懂得请助手来家里帮忙或是想想其它办法,如果有他在应该还有一丝转机吧。 两个妈妈同时病倒后,这个家就跟完全丧失了生活功能没两样。 「小由由,你不去上学没有关系吗?」 「没事的,期末考要等到一月以后。除了扫地和洗衣服之外,还有什么要做的事吗?」 「那个啊,日和与木荫的袜子都得缝上名牌才可以,那是要吊在学校的圣诞树上的,要是没有缝上名牌,圣诞老公公就没办法送礼物了,如果只有日和与木荫拿不到礼物,而且还因为这个原因在学校被人欺负……」两人同时出瓣:「妈妈们是绝对没有办法忍受的。」 「好好好,缝名牌嘛,我知道了。还有呢?」 「还有啊,家里都还没开始为圣诞节做准备呢。我们家的圣诞树就收在车库里,请小由由把它搬出来吧。然后还要在客厅、厕所和玄关摆上花圈,外面也得挂会发亮的小灯泡才行喔。都已经十二月了,家里却没有为圣诞节装饰得漂漂亮亮,这样实在太寂寞了。没有圣诞装饰的话,圣诞老公公就不会注意到我们家,一下子就驾着雪橇走掉了。日和与木荫都是那么乖的好孩子,如果圣诞老公公只有我们家没拜访到……」两人再一次同时出声:「妈妈们是绝对没有办法忍受的。」 「好好好,把圣诞树搬出来,我知道了。还有呢?」 「妈妈们想吃冰淇淋喔。」 「……」 「买一个抹茶冰淇淋,和一个黑醋栗冰冻果子露。芙有吃一半的抹茶冰淇淋——」 「由芙吃一半的黑醋栗冰冻果子露——」 「然后再交换吃。」 「因为我们都想吃冰淇淋又想吃冰冻果子露嘛,可是两个实在太多了,这样妈妈们会吃不完的。」 「可是没关系,因为有芙有在。」 「因为有由芙在。」 预备——「这样我们就能各吃一半了唷。」 无奈地仰头望天,彷佛看见一大群纹白蝶翩翩舞动着。在开始动手收拾之前,就已经先感觉到强烈的疲惫袭击全身上下,但由起还是答应妈妈们会去买抹茶冰淇淋和黑醋栗冰冻果子露,趁着纹白蝶在家中大量繁殖前,赶紧阖上卧室的房门。 由起脱去外套卷起了衣袖。最该优先处理的就是已经开始散发腐臭味的厨房——喔不,在那之前先把衣服丢进洗衣机里应该比较有效率吧,黏在洗衣槽内壁变得干硬的衣服也得重洗一遍才行。由起对家事并不是特别拿手,但再怎么说也是能一个人独居过日子的。真要说起来,那个独居时间比由起更久,却连饭也不会煮的有生才是最有问题的家伙。 接下来还要做什么?帮袜子缝上名牌、把收在车库里的圣诞树搬出来,还要去买冰淇淋给妈妈们吃。 一边在脑子里替这几项工作排行程表,一边按下洗衣机的按钮,接着清洗碗盘,把饼干的包装袋全塞进垃圾袋里,拿出吸尘器清扫客厅,再把垃圾集中起来放在厨房的后门,我想想喔……外送的碗盘直接放在大门口就行了吗?还是打电话叫店里的人来收呢?要打的话,得打给多少家店才行啊? 「由起哥哥,人家肚子饿了。」 「肚子饿了——」 正烦恼不知该拿清洗遇的外送碗盘怎么办才好时,日和与木荫就贴在脚边用乞怜的目光抬头凝望着自己。 「咦?你们该不会还没吃晚餐吧?」 下午五点左右一接到电话就急忙赶回来,到现在也已经快晚上九点了。 「我们只吃了巧克力。」两个小萝卜头异口同声回答。 「唔——这样啊。那要叫外送吗?要不要也帮匠叔叫一份?话说回来,他还活着吗?该不会饿死在书斋里了吧……」 「人家已经吃腻外送的食物了啦。」 「拉面跟鸡蛋盖饭跟蓄麦面跟寿司跟披萨,我们都吃过了啦——」 小萝卜头们你一言我一句的对由起诉苦。这样啊,看来这几天他们已经网罗收集了这个地区所有有外送服务的餐饮店了吧。正在发育期的小学生每餐都吃那种缺乏营养的食物实在不太好,但匠叔又不会煮饭,能够想到叫外卖算是很值得赞许了。这对父子的脑袋真的有够异于常人的……〈不用说,那对父子指的就是阿匠与有生啦。〉 「由起哥哥,做饭给我们吃——」 「就算我想做,可是冰箱是空的啊,而且我还得去买冰淇淋才行。向日葵超市开到十点对吧?」 蹲在冰箱前无奈地叹了口气。对一般家庭而言,叫外卖应该是很奢侈的享受,但这两个小萝卜头居然说吃腻了,在如此优渥的家庭环境中成长的弟妹,那任性的脾气可说是与生俱来的。不由得想起小时候离家出走时,接受亲切大人分赠食物、也只是在外面多混了三天的青涩回忆,眼前的弟妹身影跟自己的孩提时代重迭了,我们果然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姊妹啊……真不晓得是该感到无奈还是难为情。 小—由—由…… 妈妈们的房间传来彷如亡灵渴求同伴的微弱呼唤。 「小由由——」 「小由由——」 「来了来了,怎么了?」 哔——哔——更衣室传来规律制式的电子声。啊——衣服洗好了。出门买东西之前,得先把洗好的衣服丢进烘衣机里才行。 「小由由——」 「小由由——」 「好好好,我这就来了。」 「由起哥哥,晚饭呢?」 「肚子好饿好饿喔——」 哔——哔——〈由起先生,衣服洗好了喔—〉「……」 总而言之,就先让弟妹等一下、丢着洗衣机的提示声不管,直接往妈妈们的卧室走去,询问她们有什么吩咐。额上黏着退热贴的妈妈们并肩躺在套着花朵枕套的长型枕头上,「妈妈们在吃完冰淇淋后想喝一杯暖呼呼的红茶,而且williamson&magor的英式皇家伯爵茶里一定要加果酱才行。可是williamson&magor只有在车站另一边的成城花井才有卖。平常都是吾郎帮忙买的,可是家里的正好喝光了。成城花井只营业到九点半而已,如果不快点去就要关门了。小由由,拜托你了,快一点、快一点——」不喝红茶也不会怎么样吧?都已经是大人了,这种小事可以忍耐的吧?虽然很想这么反驳,但妈妈们却用湿润的眼瞳深澡凝望着自己。 「……好好好,那我可以开阿匠叔的fiat500去吗?」 妈妈们极有默契的瞬间整张脸发亮,在窒闷的空气中,又再次释放出大亮的纹白蝶。 「还好 小由由回家来了。」 「这么一来日和与木荫就不用担心没人照顾,妈妈们也可以安心静养了。」 两人的声音完美地重迭了。 「小由由真的好温柔、好可爱、好帅,最值得依靠了。」 『由起,告白的时候你陪我一起去吧。』 『只要由起在身边,我也会比较有信心嘛。』 『由起真的好值得依赖喔。』 由起…… 小由由—— 由起哥哥— 由起——由起你听我说——由起…… 啊——我这就来。你们先等一下,大家按照顺序来。那边的不要吵架,要和睦相处才行喔。好,请下一位进入诊疗室。由起医生,差不多该出外看诊囖。三丁目的阿梅婆婆好像闪到腰了。四丁目的权兵卫先生是香港脚。五丁目的由冈先生来找您商量人生课题。医生,我的公司破产了,我自己又负债一堆,而且老婆也跑了,请您救救我吧。由起,联谊的人数不够,你来参一脚吧,拜托啦!由起同学,你要参加这次的校园美女选秀会喔!只要由起同学参加,一定能吸引很多人潮的!由起哥哥骗人,明明约好星期天要去逛水族馆的—— 由起、 由起、 由起、 由起…… 挣扎着从泥沼底层般的险恶梦境中爬出来,好不容易清醒却感到疲惫不已。刚才在沙发上睡着了,因为睡姿不正确而搞得脖子酸疼。 那只挂在客厅的漂亮挂钟,时针悄悄越过顶点的位置。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啊?由起一时之间无法判别。装饰在窗台的蕾丝窗帘另一头是浓艳的灰篮色,缀饰着一串小小的亮光像极了星空艘一闪一闪亮晶晶的。那是缠绕在庭院里栽植的小树上的灯泡亮光。 「哇啊,居然过了一天了……」 由起呻吟着坐起身。 日和躺在由起的右边,木荫靠在左边,两个人都睡沉了。浅井日和、井上木荫,两个人怀里都紧紧抱着缝上自己名字的红色袜子。虽然只做得出炒青菜和生姜烧肉这类看起来不怎么样的晚餐,但填饱肚子的两个小萝卜头此刻正发出规律又健康的浅浅呼息。 客厅正中央摆了一棵塑料制的圣诞树。这不是真的树,也不是新买的,是吾郎从国外带回来的一棵看起来还挺漂亮的圣诞树,在由起和有生刚住进这栋房子时就一直使用到现在厂。圣诞树上缠着一长串小灯泡,那些圣诞节专用的饰品也全都挂上去了,家里内外都充满了圣诞节的氛围。只要圣诞老公公的近视别太严重,应该不会错过我们这一家吧。 洗衣服和打扫的工作都做完了。也顺了妈妈们的心意买了冰淇淋和红茶给她们。 看到了吧,我一个人把事情都做完了。看谁还敢小看我!心里忽然浮现出「赢了」的快感,明明并没有打败任何人。 这个时候,由起才注意到熄了灯的厨房里杵着一抹人影,正站在换气扇下抽烟。修长的身躯处在黑暗中,微弱的橘红亮光处,一缕缓缓上升的白浊烟雾被吸进了换气扇中。 「匠叔,你的工作告一段落了吗?」 开口之后,由起忍不住眨了眨眼。 「咦?」 「唷。」 厨房里的人影慢慢转过身,语气生硬的回了一声。微驼的背影、站没站姿还有老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都和匠叔如出一辙,但那张脸比匠叔年轻多了。因为那是有生。 「你怎么会在这里?」 「老爸打了电话到鸟龙庄给我,说你回家来了。」 「匠叔打电话给你?什么时候的事?」我还以为他一直关在书斋里呢。 「而且还说,你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都不叫他匠爸爸了,现在都叫他匠叔。哪~阿有,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爸爸觉得好难过喔——电话里就是跟我讲这些。」 「……那种事,已经无所谓了吧。」 「我也觉得无所谓。」 话说回来,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不管是自己的亲生妈妈还是有生的妈妈,现在都还是「妈妈们」,可是面对阿匠,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自动把他在心中的定位从「爸爸」变成「叔叔」了。说不定这就是爸爸与妈妈之间的差别吧。 「不过就算你现在赶回来,也没有你插得上手的地方啦。」 「烦死了,我可是这个家里的长男。」 「我也是长男啊。装什么大哥嘛……你以为平时都是谁在照顾谁啊?」 「我又没拜托你。」 「呼啊~」转过头去打了个小呵欠,有生不屑地吐出这么一句。前天才从派出所把这家伙带回鸟笼庄丢进他自己的房间,昨天他大概睡了一整天,今天好不容易才清醒的吧。前天还跟死人没两样的脸色,现在看起来的确是好多了。 「家里还有些剩饭,我帮你做个茶泡饭吧。」 「我不吃。」 「你几天没吃了,这样会死的。」 「无所谓。」 这句「无所谓」是因为他觉得不吃饭也不会死吗?还是就算死了也无所谓?你这个大笨蛋,由起忍不住暗啐了一句。 两个大男人中间夹了一棵缠满金色与银色缎带、还有可爱小饰品的圣诞树,这样聊着天一点都不有趣,于是话题没一会儿就中断了,两人也陷入沉默。有生又转向换气扇吞云吐雾起来。 差点都忘了,彼此之间的那一场世纪大争吵还在持续中呢。自从有生开了个展以来,好像已经很久没和他说过话了。 要说完全不气了那绝对是骗人的,不过当时愤怒至极的情绪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悄悄消退了不少。 「也给我一根吧。」 替已经在沙发上睡熟的日和与木荫盖上小毯子,绕过吧台再次走进厨房。为了让妈妈们在厨房里洗手做羹汤时能更便利而特地设计得十分宽敞,就算塞了两个大男人也丝毫不觉得拥挤。 从有生手中接过一支烟,又擅自借用了他的打火机。「都已经剩没几根了……」有生只稍微抱怨了一下,对于由起抽烟的事倒一句话也没说。要是被妈妈们看见了,肯定会哇哇大哭,嘴里还嚷着「我们家的小由由学坏了,呜呜呜~」吧。 由起不像有生是个老烟枪,很偶尔才会抽上一根,所以立刻就感觉到肺部被烟雾灼烧的不适。 彷佛要将残留在体内的毒素都燃烧殆尽般狠狠吸进一口烟,再从腹部底层缓缓呼出。 「啊,我找到了这个。」 呼出一口气后,由起抬眼望向放在有生身旁的某样东西。 那是一本素描簿。簿本的螺旋线圈已经坏了,只能靠封面的硬纸板夹住里头的昼纸不小心就会让整本册子都拆肢解体了。连封面的硬纸板都布满磨擦的痕迹。 「我在车库里找圣诞树时,不经意发现的。觉得还挺怀念的,就带进来了。」 「没事别找出这种难为情的东西啦,就这样把它封印起来不是很好?」 嘟着嘴伸出指尖轻抚素描簿的封面,有生的动作跟他嘴上的抱怨可不成正比。 「这没什么好害羞的吧。」 注意着别让烟灰落下,由起从旁接过那本素描簿。 「五年三班浅井有生」 封面上遗留有用麦克笔草草写下的姓名。 由起是在车库的角落,一个积满灰尘的 纸箱中找到这本素描簿的。那个纸箱大概是有生考上大学准备搬出去独居时整理出来的,这么多年来就只是静静地躺在车库一隅,悄悄沉睡的一本素描簿。 摊开封面,一张张端详起散乱的画纸。不是铅笔素描就是抹上水彩的图稿,比起现在有生使用油画颜料所画出的图,整体的色彩偏淡,但随处都可窥见属于有生的画风源流。图中彩绘着从家里到小学路上的那条河川,涌上心头的怀念教由起忍不住放松了脸部表情。清澄的淡水河和湿润的青草味,还有饱含湿气的微风气息。每翻过一页,记忆中熟悉的气味也跟着扑入鼻腔。 「你别看得那么认真,我那时候画得很差真是不好意思喔。不过这么久以前画的东西,差劲也是没办法的事啦。」 「并没有改变太多啊。」 「嘎啊?」 对由起的响应颇有异议似的,有生的语尾音调忍不住提高。视线落在手中的素描簿上,由起嘴角噙着笑,淡淡开口道:「因为这是有生还能随心所欲画出自己想画的东西时的图嘛。是在明白绘画技巧、历史背景那些琐碎小事之前,充满有生风格的图嘛。现在人们都说你的画风属于写实主义那一派,不过当时你在画出这些图时,并不晓得那种事吧。但你看,小时候昼的那些图跟现在的有生还是紧密连系着呢。 ……并不是皆子喔。而是从更早之前就存在了。皆子确实占据了现在的有生很大一部分,但并不是全部啊。从很久以前就连系存在着了,早在你与皆子认识之前、或是皆子在你身边的时候,甚至是皆子消失之后……从今以后,你也会接触到更多采多姿的新鲜事物,从那些东西身上汲取经验,然后成为有生血肉的一部分,让你的生命变得更加完整。」 有生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默然凝视着自己衔在嘴边的烟头前端袅袅向上攀升的一缕烟雾。由起也不奢求他会有什么反应,将已经回味完的画纸整理好,顺手闱上硬纸封面。 把又变成一本的素描簿推还给有生。 「我能给你的建议就是以上这些。」 「搞什么啊你,那是什么意思?」被抵在身侧的素描簿戳了几下,有生终于伸手接过,却也不满地蹵起眉头。 「这已经算是我给你最大的优惠了啦,其它的事你就自己想清楚吧。如果你是女生,我一定会很温柔地从头到脚帮你打理得服服贴贴。我是跟你说真的,这个世界上能容忍你那纤细到让人想破口大骂的别扭烂个性的,我想就只有我而已吧。如果你是女生,我一定会拚上一辈子努力保护你的……」 「少说这么恶心的话,你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吗?」 「啊——我是在生你的气没错。」 抡起拳头挥向素描簿另一头的有生,他立刻缩起背脊咳了起来。这家伙真是有够虚的,由起半瞇着眼吐了吐舌。 「我是真的气炸了,为什么要选择你嘛。不管怎么想,都是我比较厉害、比较帅,而且绝对会是个百分之百的好男人啊。」 「这种事我早就知道了啦。」 嫌麻烦似的用素描簿挡开了由起的拳头,有生应道。 「咦?」 趁着由起发愣反问时,有生举起素描簿朝由起的头顶「磅」的一声打下去,当作是刚才那一拳的回礼。说是回礼,不过这份礼物可一点都不可爱,簿角的地方戳到了啦!你这家伙有没有注意到素描簿的簿角啊。 「好痛,你搞什么啊!」 「你是个比我更好的男人,这种事我早就知道了啦。把我当成笨蛋的你,以为我们究竟混在一起多少年了?这种事,我比任何人都还要清楚啦。」 「嘿……?」 抗议的台词还来不及说出口就自动消失了,由起抱着头愣愣地抬起脸来。有生把素描簿挟在腋下,从垃圾袋中翻出一只西红柿酱汁空罐,把指间的烟蒂狠狠按在上头捻熄。由起就这么窥采那张看起来十分不爽快的侧脸,怯怯地发问:「小有有,你的性向果然是『那一派』的吗?」 「你去给我死一死。」 「反对、反对暴力!」 看着他又举起素描簿,由起连忙慌张地护住自己的头,不可思议的是,笑容就这么浮现了。由起笑得愈是开心,有生的表情便成反比般愈是臭得可以,两相对照之下反而显得更诡异了。 已经够了。缠据在心底的抑郁不平和那些教人厌烦的事,都因为有生的这句话而得到救赎。对由起来说,这样已经足够了。 由双胞胎母亲所生的表兄弟,在遗传学上几乎可说是异父兄弟,被当成亲生兄弟一般抚养长大,对两个人来说,彼此都是对方最黑暗的那段历史,也是人生中第一个想娶回家的对象。这种难以用三言两语解释清楚的扭曲关系,在这个世界上应该只有我们两个人才得以成立吧。朝夕相处一起生活了十多年,当然都很清楚对方的每一件事。虽然也曾吵过打过,但却不会因为那种事就绝情断义,老死不相往来。因为我们不是别人,是一家人啊。 「咦?有生哥哥也回来了啊?」 两人在不自觉中原本刻意压低的音量也恢复成一般大小,大概是这样才吵醒了睡在客厅的日和与木荫吧。沙发椅背的另一头突然冒出两颗小小的头颅。 「有生哥哥,你好慢喔——我告诉你喔,由起哥哥有煮饭给我们吃喔。」 「由起哥哥还帮我们缝了名牌喔。」 「圣诞树是日和装饰的喔。」 「我也有帮忙装饰啊……」 「可是我们都构不到最高点,没办法把星星摆上去,是由起哥哥挂上去的喔。」 抽完烟的由起也把烟屁股丢进西红柿酱汁的空罐里。体内的残毒部随着烟雾一起排出来了。那种别扭的性格是专属于有生的,我已经尝够了。 「好了好了,赶快回二楼去吧,已经很晚了。要是被妈妈们传染感冒可就糟糕了,你们得乖乖上床睡觉才行。」 由起开口敦促睡了一觉养足精神又想开始吵闹捣蛋的弟妹。 「咦——可是我们不会被传染啊?」 两个小萝卜头睁着大眼睛互看一眼,就像中间挟了片镜子般,微歪着头「对吧——」相当有默契的异口同声道。 「因为妈妈她们不是感冒啊。」 「妈妈说她们是因为『害喜』才没有精神的,因为肚子里面有小宝宝了嘛。」 「对啊对啊,日和马上就会有弟弟和妹妹了喔。」 「一个是我的啦,又不是全都属于日和一个人的。」 「不行!因为日和想要弟弟也想要妹妹嘛!」 「我也想要啊……」 ………… 花了几秒钟,才终于理解这两个小萝卜头话里的意思。 转头和脸颊微微抽搐的有生互看一眼—— 「哈哈哈,怎么可能……」 「是真的啦。」 日和与木荫再次异口同声的说。 已经有一对比自己小上十多岁的弟妹了,难道还会再生出另外两个更小的小萝卜头吗?而且又是两个人同时怀孕?话说回来,妈妈她们到底几岁了啊?身为儿子却从没问过妈妈们的确切年龄。年纪最长的有生已经二十二岁,次男由起也满二十岁了,但光看外表,妈妈们就跟日相与木荫同年龄小孩的母亲差下多……不,说不定妈妈们看起来还比较年轻呢。 也就是说,再过十年当日和与木荫都成了大学生,有生和 由起也已经是而立之年的成熟男性后——妈妈们一同参加刚满十岁的小小弟妹的小学教学参观日的想象画面顿时浮上脑海,忽然感觉背后吹起一阵寒风。身上穿着相同款式的华丽洋装,两张过分天真无邪又年轻的脸孔凑在一起「哪~芙有,回家的路上人家想去吃一客巧克力圣代耶。」「哎呀,由芙果然也这么想吗?人家刚才正好想到同件事呢。」「我们俩的想法果然很类似呢。」吵吵闹闹开心不已的两个妈妈周围冒出一大片开得灿烂无比的花海,纹白蝶狂乱地漫天飞舞。 「……我觉得好不舒服,先去吐一下。」 「你肚子里哪有东西可以吐啊?」 「胆汁。」 有生捣着嘴,摇摇晃晃地消失在厕所那头。 § 隔天夜里。从上升到四楼的电梯里走出来前,由起突然想到而把手采进口袋中,切断了手机电源。走出电梯准备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时,绊立刻从445号室冲了出来。今天她是七分绑腿裤加运动衫的居家打扮。由起当天也是尼龙裤加运动鞋的随意模样,刚从yanglongsdeli买了晚餐回来。今天的配菜是冬粉和木耳色拉,还有淋上甜醋的炸烧卖。 「那个——」 才刚出声,绊又立刻抿起嘴,用十分恐怖的表情瞪着由起屁股后面的口袋。如果这次电话又响起,说不定她真的会赏自己一记肝脏直拳,想到这里由起不由得有些胆怯。还好先把手机电源切掉了。干得好啊,我自己。 等了一会儿后,确认这一次真的没有传出电话声,绊才又别扭地嘟起嘴,视线不自在地往斜下方瞥去。 「之前的事,全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明明向人道歉,却表现出一副气恼的态度,是因为绊会主动认错这件事真的很难得。悄悄抬起目光窥探自己脸色的模样实在是有够可爱,因为实在是太可爱了,忍不住又起了捉弄的念头的由起「哼嗯——?」了一声,故意绷起脸部表情。 「那该怎么办才好呢,我可是真的被妳伤透了心喔。妳以为三言两语就可以让我纤细的玻璃心愈合吗?至少得来个道歉的亲亲才行吧?」 「……脸、脸颊可以吗?」 「可以啊。」 「那你……蹲低一点……」 「好啊。」 微笑着弯下腰,把脸颊凑到绊的面前。像在警戒着有没有其它人偷窥般,一脸认真的左顾右盼了好半晌后,绊才垫起脚尖慢慢地靠了过来。她紧紧闭着双眼,把嘴唇贴向由起的脸颊。 就在这一瞬间—— 「有机可乘!」 由起突然张开手臂环抱住绊的腰身。 「哇啊!等、等一下啦,由起!」 「果然还是嘴巴比较好,我要嘴对嘴的亲亲。」 「笨蛋,好狡猾,你这个大色鬼!」 拚命想推开环在腰间的狼爪,绊背过脸去。看着她用尽全身力气如此坚决地拒绝自己,还真是有点受伤啊。 「……骗?妳?的,只是骗妳的啦。」 恶作剧也该有个限度,一松开手,绊立刻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用双手环抱住自己后打从心底深深吁出一口气,像是终于能安心了。刚励说是有点受伤,其实她的反应还伤自己满深的。明明并不是没有脉络可寻,但或许……只能怪自己太自负了吧。 「我真的不行吗?选择我一定会比较幸福唷?种话从自己口中说出来是有点不要脸啦,但我真的这么想。绊,妳应该懂吧……想背负有生的重担可不轻松,妳已经有觉悟了吗?」 故意用戏谵的语气这么说,但后半句却是沉下音色的质问。绊低着头,小小声的说了一句「对不起」。与刚才的那句「对不起」有着全然不同的意思。 对不起——真是句方便的台词啊,用不着直接回答,却再也没有比这三个字更明白的拒绝了。 「我常常想,如果我最喜欢的人是由起就好了。和由起在一起时,我都觉得很开心,我也知道你一定会把我照顾得很好。如果能喜欢由起,我就用不着像现在这么痛苦,绝对会得到幸福的。可是,我也知道鱼与熊掌不能兼得,而且说不定……我会两边都失去,说不定他还是会到美国去。可是就算如此,我还是……」 「不用说了,我都明白。」 在绊把话说尽之前,由起开口遮断了她未竟的话。她已经拒绝得十分明白了,若最后还来个让人招架不住的迎头痛击,那自己未免也太可怜了。况且要是真让绊当面说出「我喜欢的是浅井先生」这种话,说不定以后还得聆听她的恋爱烦恼呢,过去的悲惨经验让由起心中刹那浮现出这样的不祥预感。高中时代的同窗事件,好像在由起心中造成不小的精神创伤呢。 「啊——啊~」他搔了搔头,刻意重重地叹了一大口气。 「我啊,最近终于发现了。不,应该说,我实在发现得太晚了。在这个世界上,稍微有些无可救药的男人反而能刺激女生的母性本能,可是我实在太完美了,所以反而成为女性的公敌呢。」 「嗯……就是说啊。」 「呃……不是吧,这时候妳应该要吐槽我才对吧?」 绊极其认真地颔首同意自己的说法,反而让由起的玩笑话不知该如何收场才好。这个时候应该要反呛一句「你到底还能自恋到什么地步啊?」才对吧,至少由起是这么希望的。 轻轻把手放在低垂着脖子、无意识嘟起嘴的绊头顶上,手指把玩般缠绕着她微卷的柔软红发。 「真是的~用不着露出这种表情啦。那个麻烦大王就让给绊了,我早就想要把那颗烫手山芋丢掉了。如果是绊,一定没问题的。我已经累了,这下总算能功成身退,我还乐得轻松呢。对了,等大学毕业后,我就到国外去见见世面好了。到印度修行灵力,当除魔师好像也不错。性别不明的超美形除魔师现身——电视节目一定会争相报导,光是商谈费用就能让我大赚一笔,然后聚集一些盲目崇拜的信众自成一门宗教,在女信徒的服侍下过着豪华奢侈的生活——照我的能力,想达成这样的梦想应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吧。」 「你会因为诈欺罪被起诉喔。」 「没错没错,到头来还是躲不过这样的命运。顶着一张憔悴面容、满脸胡渣被押送到法院的画面,还会在电视上强力播送呢。」 「你是白痴啊?」 这一次,绊确实在该吐槽的地方大力吐槽了。原本沉郁的表情也终于找回明朗的笑容。 唔,明朗吗?还是该说无奈才好呢?看着她强悍、骄傲的表情,绊总算恢复平时的模檬了。 「小绊果然好可爱,我可以紧紧抱住妳吗?」 「等等、才不要。我刚才不是拒绝你了吗!」 「呜哇,好冷漠喔!太过分了,伤心的我该找谁来安慰才好啊?」 「愿意安慰你的女生要多少有多少吧。」 绊绷着脸,语气不善的开口。 一时之间,竟找不到半句可以反驳的话—— 「哈啥哈哈哈哈哈……」 由起只能发出尴尬的干笑。「看吧,你这个人要谁的安慰得不到,根本用不着我的呀。」 绊似乎把由起的笑声当成肯定的反应,抡起拳头就直接朝腹部打来。「投降投降,反对暴力啦。」只是笑着求她原谅,却没有解释其中的误会,这或许也算是自尊心作祟吧。 第一次察觉到异样,是在高中一年级的时候。会一起看电影、逛街购物、牵手散步,自己还以为是男女朋友关系的同班女同学,有一天突然跟自己聊起关于她爱上另一个男生的恋爱烦恼。从那之后就一直有哪里不太对劲,直到同样的事经历过好几次后,由起才总算明白这种惨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原因。 那个时候跟在那之后,女生们从头到尾都只把自己当成「好姊妹」看待而已。 井上由起二十岁,目前单身,似乎是异性眼中「想跟你当好朋友」的最典型范本。 真的是有够……无可救蘂。 第4章 那是无可抗拒也充满连续性的…… 在这个露台上发现住户被殴打致死的尸体、还有房客遭到房客监禁差一点从这里摔下去(事实上的确是掉下去了),其实不过是两个月前所发生的事。事发过后,这里的露台也被迫关闭了几天,但没多久又重新开放了,生锈的古铜色装饰格子依然没有加装半点防护措施。 一切都跟三年前某个房客从这里跳楼自杀时的处置方式一模一样。彷佛轻声呢喃着「只要您希望,欢迎随时从这里跳楼自尽」般,面向大马路的装饰格子将五层楼高的公寓这头隔出宽广的空间,朝着黑灰色的柏油路门户大开。装饰格子外不断呼啸的劲风撞击着外侧的壁面形成小小的气流旋涡,若隔着装饰格子探出身,立刻有种受到拉扯彷佛快要跌向虚空的恐怖错觉。 站在这里,却感受不到以往那种剧烈的疼痛。对浅井来说,这样的改变无疑像是失去了原本赖以为生的某样东西,让整他人变得虚渺不安了起来。只有感受到那种几乎灼烧心肺的痛苦时,浅井才发现原来自己还在呼吸着。 啊啊,这么说,难道我现在并没有在呼吸,所以才感觉不到疼痛吗?变成尸体的话,确实就再也感觉不到痛苦了。 什么都感觉不到。这个世界不过是平淡无味的虚泛对象。现在的自己就像是失去了三魂七魄的空壳般。 云层略显厚重的午后,浅井坐在庭院椅上伸直双脚,盯着手中的素描簿。螺旋线圈已经坏了,布满磨擦痕迹的硬纸封面勉强夹住了并没有拢整的画纸。 画得真差劲……每次看到这几张画稿,心里都会觉得烦闷。不管是素描或透视图的技巧根本都不到家。画的主题和笔触也显得紊乱无章,整张图看下来仍搞不懂这家伙到底想表达什么东西。话虽如此,但画出这张图的家伙当时也才小学五年级,而且自负得很,总以为自己的作品一定能得到全世界的认同。还真教人哭笑不得。 差劲透了…… 翻开另一张画纸,依然是同样的想法。 但是……该怎么说呢?存在于这张图稿中的,并不单单只是平淡无味的空泛对象。虽然画得很烂,技巧什么的也都还相当青涩凌乱,当然更不懂这张图到底想表现什么。不过,其中却有一个共通的特质。那是什么呢?虽然搞不清楚,但画里确实存在着「什么」。就连作画的本人也理不出头绪,但里头肯定有什么东西没错。 忽然刮起一阵夹杂了黑烟的苍白劲风。没有被固定在素描簿上的画纸轻而易举就被狂风吹起,彷如受到手风琴声引诱而飞扬四散。 「糟糕……」 明明抱怨画得差劲透顶,浅井还是立刻从庭院椅上跳起来想捞回那几张画纸。追着在混泥土地板上飘动的画纸,好不容易抓住一张后,又接着追趟另一张。其中一张原本快落地的画纸被扭曲的气流卷起,便轻飘飘的旋了一圈往装饰格子的方向飞去。 那张薄薄的画纸,无意间竟跟身着白色连身洋装,任裙摆翻飞朝虚空奔去的少女背影重迭了。 『不要走。』 刹那间,这句台词在脑海中一闪而逝。 几乎是拚了命的,浅井从装饰铁格子探出身,用力伸长了手。横亘在眼前的街道顿时放大扩张冲击着视网膜。视力明明不太好,没想到这一刻竟连柏油路粗糙的纹理都清楚地映入眼帘。 抓住画纸一角的那一瞬间,膝盖也狠狠撞上铁格子,突如其来的强烈痛楚让浅井终于回过神。 把被捏得皱巴巴的画纸攥在掌心里,手指紧紧抓住了铁格子,短短几秒钟的呆愣过后,才缓缓吐出不自觉屏住的呼吸,差一点就和这张薄薄的画纸一同跳楼殉情了。刚才有个人差点以倒栽葱的姿势坠楼,但街道上根本没人注意到这件事,依然过着属于他们自己的生活。 浅井讶异自己竟会无意识地紧紧抓住铁格子。就算这个世界再怎么索然无味,人类还是想活下去。明明我一直想尝试死亡的滋味啊…… 眺望的视线捕捉到两个熟悉的老人身影,同样顶着灰白的头发沿着鸟笼庄外的街道悠哉悠哉地漫步着。手肘挟着一迭晚报准备送报的派报少年踩着直排轮鞋从他们身边迅速溜过,其中一个人被吓了一大跳,马上一屁股跌坐在地。走在身旁的另一个老人却完全没注意到发生在对方身上的灾难,依然是悠悠哉哉地向前走去。 倒在地上的老爷爷爬不起来了。另一个老爷爷却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前走。两个人的距离就这么愈拉愈远。 浅井蹙紧眉头。是不是有哪里不大对劲? 一瞬间的犹豫过后,浅井突然放开装饰铁格子旋踵转身。急急忙忙拾起散落一地的其它几张画纸塞进素描簿中,就这么抱着素描簿冲回屋子里。在幽暗的楼梯间一口气跳过两阶,马不停蹄的冲下一楼后,依然脚步不停的穿过大厅,正好遇上刚从外面回来的老人之一。刚散步回来的老人脸上一副安详知足的表情。 「喔喔,晃生的孙子也要去散步啊?今天的天气很不错呢。洒下来的阳光就像我国的经济一样阴郁迷蒙,湿润的空气里还闻得到雨的味道喔。再也没有比今天更适合散步的天气了。嘻嘻嘻嘻。」 「老爷爷,另一个人呢?」 在浅井的询问下,原本震动着前排牙齿挤出笑声的老人「嗯?」了一声同时转头看向身旁,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发现伙伴不见了。边从嘴里发出「嘎咦?」的疑惑声,边歪着头,这个动作也让他的脖颈间发出「喀哒」的响声。浅井还以为他的脖子也骨折了呢。 「该不会是掉进什么陷阱里了吧?」 「是在大门前跌了一跤啦。」 「我没跌倒啊。」 「我说的是另一个老爷爷。」 文不对题的对话让浅井觉得心浮气躁。把拍了拍口袋、又把口袋内里翻出来的老人留在原地,浅井独自走出大门。 果然没错,一出大门就看到从五楼露台发现的、还倒在路边的第二个老人身影。不过他并不是单独一个人,凑巧路过的房客正向倒在路边的老人搭话:「老爷爷,你怎么了?」那是腋下夹着文具店的纸袋,手里提着yanglongsdeli购物袋的卫藤绊。 几乎是在同时,卫藤绊也注意到了自己。可眼神一交会,卫藤绊立刻别开视线看向其它地方,像是完全没发现浅并的存在般、试图扶趟还倒在路旁的老人二号。 「老爷爷,你站得起来吗?抓住找。」 光靠卫藤绊一个人的力量,实在没办法撑起倒在路旁呜呜唉痛的老人。浅井小跑步走到他们身边想出手帮忙,卫藤绊却执拗的坚持靠自己的力量扶起老人。还一副不准浅井碰的傲然态度,拨开他伸出的手。 「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了!妳应该有带手机吧?快打电话叫救护车!」 扬声说出正确的应对方式后,只见卫藤绊扁着嘴抬起不满的目光瞄向自己,心不甘情不愿的把手探进外套口袋中。 § 「讨厌,不要叫我的家人来。算我求求你们了,别通知我的家人好吗?我可是好不容易才从流氓儿子和会动用暴力的魔鬼媳妇凌虐下逃走的啊。」 听着老人二号哭天喊地的说词,还以为他的家人是什么三头六臂的恐怖人物呢,但接到通知赶到医院来的却是一群再正常不过的普通人。其中一组是老爷爷儿子与媳妇的中年男女,另外还有三个穿着西装的年轻人和他们的三名妻子,和年纪最大是国巾生、最小还在喝奶的六个曾孙,一家三代共十四人。再加上受伤住院的老人家,就成了一家四代十五个人的大阵 仗。又不是命在旦夕了,用不着全家一起出动来探病吧。 「真是的,爸爸,就是知道总有一天会发生这种事,我才一直叫您搬回来跟我们一起住嘛。您的年纪也大了,也该让我们这些晚辈尽份心力好好照顾您了呀。您瞧瞧,这次还给陌生人添麻烦了呢……」 「真是麻烦你们两位了,不嫌弃的话请收下这个吧。」边道谢还边深深地行了一礼,接着递来一篮看来相当豪华的手提水果篮,里头装的也全是些高级水果,浅井和卫藤不约而同地「喔……」了一声,轻轻点头当做回应。水果篮就由卫藤收下了。 「曾爷爷,您没事吧?」 「曾爷爷,您屁股痛吗?」 「这是个好机会,这次我们一定要把您带回家,这几天内,正雄应该也会去接铸造爷爷回家才对。这个世界上有哪家的爸爸像你们一样避开家人自己搬出去住的啊?我们和正雄他们都为了要与爸爸还有铸造爷爷同住,才把家里改装成无障碍空间的二世代住宅呢。」 「我才是铸造。」 老人朝语气发酸还径自絮叨个不停的儿子吼道。 「银造还在鸟笼庄里,我才是铸造,不是你的老爸。」 儿子夫妇和孙子夫妇、还有那群围在老人周围的曾孙们全都不由得瞠大了双眼。 「……咦?」 儿子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不敢置信地凝视贴在床边的病人名牌。 「奇怪?怎么会是铸造爷爷?不是说银造闪到腰被送进医院的吗?接电话的是谁啊?」 「电话是我接的啊……哎呀,我该不会听错了吧?」 「怎么会这样?那我得赶紧连络正维,叫他赶来医院才行。」 「老公,我记得正维先生还在外地出差呢。」 「那就找正雄家的长男……呃,是叫什么来着?一郎,你那个堂哥是……」 「你说一雄啊?爸爸,一雄是我的远房堂哥才对啦。」 「咦?远房堂哥?不是堂哥吗?」 「爸爸和正雄叔叔才是堂兄弟,我和一雄是远房堂兄弟啦。我算给你看喔,我的爸爸是你嘛,爸爸你的爸爸是银造爷爷,银造爷爷和铸造爷爷是兄弟,铸造爷爷的儿子是正雄叔叔,正雄叔叔的儿子是一雄啊。父亲是兄弟关系的话,生下来的孩子就是堂兄弟,但当父亲是堂兄弟关系时,生下来的孩子就是远房堂兄弟了。」 「也太复杂了吧……」 「画成图表的话就很简单明了了。谁有纸跟笔吗?」 「爸爸——那我和小操是堂姊妹,还是远房堂姊妹啊?」 「小操是一雄的女儿嘛……我想想喔,父亲是远房堂兄弟的话,那生下来的孩子是什么关系啊?远房堂堂姊妹吗?」 「老公,比起称谓的问题,你应该先打电给给一雄堂哥吧?」 「就说了一雄是我的远房堂哥啦。爸爸和正雄叔叔才是堂兄弟,我的爸爸就是爸爸,爸爸的爸爸是银造爷爷……」 「爸爸——这个你刚才说过了啦——」 「老公啊,你当人家儿子的,怎么会认不出公公跟铸造爷爷呢,这样对公公实在太失礼了。」 「是妳接电话时先搞错人的吧。」 「啊啊,气死我了。可恶的流氓儿子和坏心魔鬼媳妇都给我滚!」 「哎叫,公公您别气啊,吼得那么大声,会对身体产生不良影响地。」 「我不是说了我是铸造吗!才不是妳公公呢!」 「你们这样会给其它病患带来困扰的,在医院里请轻声细语!」 人多势众的一家子你一言我一句,就像蜂巢般嗡嗡嗡嗡地吵个没完。脸色铁青的医护人员就算冲进病房出声警告也丝毫不见任何效果。栖身在hotelwilliamschildbird中,等同于那群魑魅魍魉领导者的老人,在家人面前谈论的却都是些普通的家常对话,此刻的他看起来也像是一般的老年人罢了。或许拆散他们这对双胞胎后,两个老人就会失去姚力,变成普通的凡人吧。 「哈哈哈,还真是热闹又有趣的家庭啊。」 「哪有什么好有趣的。」 卫藤绊「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浅井却感到全身乏力,根本提不起半点劲。 看着双胞胎老人的家庭环境,浅井彷佛预见了几十年后属于自己的未来,不由得眼前一片黑暗。虽然不晓得会发生在什么时候,但当自己和由起分别建立了家庭后,自己的儿孙们也会为了堂兄弟或远房堂兄弟之类的问题吵个没完、陷入一片混乱的景象,轻而易举地浮现在脑海中。在一片混乱中,只有两个妈妈依然不像人类般维持着年轻美貌,穿着同样款式的洋装、像人偶娃娃般并肩坐在一起露出甜甜的微笑……想到这里,忽然觉得背后传来一阵寒气。 「可是我从来没有跟这么多家人一起生活过,还真有点羡慕呢。」 站在身旁的卫藤绊轻声呢喃着。背倚着病房里苍白的墙面,爱怜的表情透露出一丝丝寂寞,她瞇着眼凝视着铸造一族热闹的相处。忽然注意到浅井一直看着自己的侧脸,绊立刻换上一脸恐怖的表情狠狠瞪了过来,然后又嘟着嘴转头看向另一边去了。 重新拨了通电话连络后,搞不清楚到底是堂兄弟还是远房堂兄弟、多达十五个人的庞大家族又像绑粽子似的跑来(就说了没有生命危险,怎么还家族拿员到齐啊)。多达三十人的探病访客没办法全塞进病房内,有些还被挤到走廊上又吵闹个没完,护士和医护人员不断跑来警告。就这么折腾了大半天,浅井与绊也被迫跟铸造爷爷一家人共处消磨了半天的时光,好不容易终于能踏上归途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了。反正就算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没什么事好做,只是平白浪费时间罢了,被留在医院里大半天的事就别太计较了。 水果篮里的高级哈蜜瓜散发出异常强烈的存在感,更显得沉重。 不管是堂兄弟还是远房堂兄弟都一一向浅井与绊道了谢,还硬是把高级水果篮推到自己手中,结果两人只能各提一只水果篮走在染满黄昏橙色的街道上,浅井与卫藤之间不知为何空了好大的空间。为了与走在路肩的浅井保持一定距离,卫藤都已经在车道上了。 「喂,走在那种地方会被撞飞喔。」 白天还没感到那么寒冷,可当夕阳西沉后,气温也一口气降低了不少。眼看圣诞节就快到了,街上随处可见华丽的装饰,将整条街点缀得热闹非凡,但通往鸟笼庄的这条马路仍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依旧维持着泡沫经济溃堤后般,已经跟不上时代的萧瑟氛围。出现裂痕的霓虹招牌倒在路中央阻碍了行人通行,报纸和可乐那啤酒空罐堆在路旁,街灯的柱子上被贴了一大堆猥亵的粉红色传单,街灯柱角也因醉汉的呕吐物和小狗的粪尿洗礼而浸蚀生锈了。就算圣诞老公公驾着橇橇从上空经过,一定也会把这块区域当作死寂的泥沼,看都不会多看一眼吧。圣诞老公公一定想不到这种地方也会有期待得到圣诞礼物的天真小孩,就这么急急忙忙地驾着橇橇赶到下一个地方去。印在粉红色传单上的女生穿着曝露的衣裳装扮成圣诞女郎,算是唯一能感受到季节性(话说回来,那种衣服几乎可以算是泳衣了,硬是扯上季节性好像也小太对)。 「到了纽约,要买土产回来喔。我想要好莱坞昆汀塔伦提诺的签名。」 依然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卫藤绊边走边开口。她不肯抬起视线看浅井一眼,只是嘟着嘴,露出一副闹脾气的表情。这家伙今 天一直摆出这种表情,难道不觉得累吗? 「好莱坞又不在纽约。」 「咦?不是吗?」 「而且我也还没决定到底要不要去。」 浅井的语气有些闷闷的。卫藤瞪大了眼,这是她今天第一次正眼瞧自己。不,应该用「凝视」比较恰当。 「你不去吗?虽然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不是有人愿意帮你出钱吗?这不是个大好机会吗?」 嘴上说着加油打气的话,但她的表情不知怎的却显得很开心。这家伙的说法和表情完全兜不起来嘛。 「妳是希望我去?还是希望我不要去啊?」 「你、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从来没说过不希望你去啊。想去就去啊,你就去嘛。少了一个扭扭捏捏的家伙,鸟笼庄的湿度也会降低一些吧。啊——这样住起来就清爽多了。」 「妳把我当成湿气吗!」 有些控制不住情绪的语气,她用力晃动手里的水果篮几乎快甩出离心力,而且还一个劲的迈开大步向前走去。浅井蹙起眉头,心想:这家伙的脑子里是在想什么啊? 「就算浅井先生离开了,我也不愁没工作可以做。我可以当其它画家的模特儿,大泽小老板说他愿意帮我介绍呢。」 「不可以,我去跟大泽先生说没有这个必要。」 「哈啊?你有什么权力说那种话啊?我已经不是浅井先生的模特儿了。想要在谁面前袒身裸体都跟你没有关系吧?」 「会捡我用剩的东西,那种作家的水平也不会高到哪里去啦。」 在离心力作用下,整篮水果突然甩了过来。「哇啊!」浅井赶紧扭过身子,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甩过去的水果篮没砸到任何人,倒是卫藤却因为离心力在原地转了一圈还踉跄了一下,马上又红着脸狠狠瞪向浅井……妳刚才那是自作自受吧。 「妳是怎样啦,到底在生什么……」 「你以为这是谁的错,真是个少根筋又爱玩弄女人心的坏男人!」 「妳到底在说什么啊?」 「就因为你根本没有自觉,才骂你少根筋啦!」 一个人自顾自地激昂吼了几声后又突然静默下来,她缓缓放下手里的水果篮,喘着大气连肩膀都跟着上下起伏。彷佛是水果篮忽然间增加重量,那只纤细的手腕就快从肩膀关节脱落了——这样的错觉瞬间掳获了浅井的意识。也许是情绪太激动的关系,她的眼睛好像还有点发红。 才刚以为她的心情已经转好,下一秒又突然大发脾气,然后马上又换上一张情绪低迷、好似快哭出来的表情凝视着自己。这家伙的一举一动果然都莫名其妙到了极点。为什么我非得被她用这种表情凝视不可?简直就像个孤伶伶的可怜小兔子嘛…… 「你在迷惘什么?如果你真的想去,我不会反对的。你该不会是在害怕吧?说的也是,因为美国是个很大的国家嘛,美国人的器量应该也都很大吧,到那里去的话,相较之下浅井先生的才能就只有一丁点了。只是在这个小小的岛国上稍微受到别人的赞赏,就自以为是的想出去闯荡,一定马上就会被外国人狠狠修理一顿的啦。」 「我说妳啊,我要出国是因为有人愿意赞助我去留学,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如果因为我的才能不够而让赞助者失望的话,大泽先生也会脸上无光的。会这么慎重考虑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听着对方刻意挑衅的说法,浅井也不悦的予以反驳。她根本不懂大人的世界有多复杂,就自以为是的大声批评,未免也太自傲了吧。 「嘿嘿~?所以浅井有生是在讨赞助者的欢心啰?」 「我才不是在讨谁的欢心……」 「所以就是这么回事嘛。你真像个笨蛋一样,这跟世人给你的评价一点关系也没有吧,反正浅井先生也没办法接受别人的委托,画出不是自己想画的图啊。与其事到如今还去在乎其它人给你的评价,你不如先别书那种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的画啦。浅井先生并不是为了想得到谁的赞美,才拚命画画的吧?我所认识的那个叫浅井有生的画家,是个自我中心、唯我独尊、个性阴沉有自以为是,而且完全不会顾虑到别人心情的迟钝家伙。可是,浅井有生拥有他独树一格的世界。你只要堂堂正正抬起胸膛,继续做你想做的事就行了啊。因为浅井有生所拥有的,就只有浅井有生而已啊。」 ……真厉害啊,这个家伙。 这样的想法已经不是第一次浮现了。为什么她能若无其事地坦然说出这种话?是因为青春,还是热血?这种浅井打死也说不出口的难为情台词,她居然能落落大方的说出来正面迎击自己。用她直接坦率的见解,表达出没有加以包装的赤裸裸意见。 干涸得几乎快死掉的身体深处,仿佛吹起一阵风暴。从侧面袭来的强风,将至今为止一直拚命守护着不肯放手的东西吹飞了、吹远了。我明明不希望改变现况啊。我明明……一点 也不想迈开步伐向前走的啊。紧抿着唇,用赤红的眼睛瞪着自己的卫藤突然转开了视线。 「我要先回去了,真受不了你这种没用的男人。」 找不到理由可以留下吐出恶语转身就跑的卫藤,浅井只能愣愣地杵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远处。摇晃着巨大水果篮的纤细背影没一会儿就跑远了。 「不管是美国、印度还是北极,赶快去就是了啦!」 跑得够远了之后、她摇晃着水果篮转过身,丢出这句狂妄的台词。好像有颗泪珠从小兔子眼里坠落了。不过两人离得这么远,或许只是自己看错了吧。 怒吼声和跑步时发出「啪咚啪咚」的靴子声,在由橙黄沉淀成深蓝的柏油路面上弹跳响动着,留下「喀」的一声残响就这么消失在道路那头。 「……」 伫立在原地的浅井突然摇摇晃晃的往旁边倒去—— 铿。 侧头部直接装上了街灯的铁柱。 哈蜜瓜、苹果和菠萝从水果篮里滚了出来,一路滚到车道上。野猫跑了过来,伸出爪子在哈蜜瓜上轻轻抓了几下后就没了兴趣,悻悻然的转身跳上一旁的混凝土墙。 「……皆子。」 身体斜靠在街灯上,轻唤着那个名字。 「哪,为什么一切都不顺利呢……」 都远去了。威胁皆子存在的一切都远去了。这么一来,应该能找回当时椎心刺骨的疼痛才对啊……为什么却变得愈来愈淡薄,为什么我还是找不回当时的痛苦。如果感受得到痛苦,我就能像之前一样继续作画了,但我现在已经办不到了。我没办法再像之前一样作画了。如果没有皆子…… 『并不是皆子喔。』 忽然间,脑海里浮现出某人的声音。 『那是从很久以前就连系存在着了。早在你与皆子认识之前、或是皆子在你身边的时候,甚是皆子消失之后……』 那是谁说过的话?好像最近才听过,但不知为何浮现在脑海中的却是表弟还在念小学时教人怀念的童稚声音。 那本素描簿一直以来都连系着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回到还是小学生时的自己,在黑暗中迷惘着,但仍时左时右个个追回掉落在黑暗中各种形状的水果,将它们一个个放回水果篮里确认形状。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采寻什么,但还是拚了命的追逐着。 § 围绕着大厅壁面的圆柱状美术灯映照着棋盘花纹的地板,光影交错间形成 犹如万花筒的几何图形。但镶嵌在壁向上的美术灯约有两成的灯泡是坏掉的,八角柱型的天花板各个死角都结了厚厚的蜘蛛网,吸收了屋子内的湿气再加上尘埃的重量而显得有些垂坠。深夜的大厅无论何时都像是恐怖电影中经常出现的那栋被封闭别墅,空气中总飘荡着淡淡的异样氛围。而休息区里的映像管电视正在播放的恐怖电影,则是一场滑稽的剧中剧。 一个老人独自坐在电视机前的沙发上,专心下着西洋棋。棋盘另一头没有坐人,只有他一个。但老人仍像平常和棋盘另一头的伙伴对奕般,每放下一颗棋子便停伫许久,嘴里「嗯嗯唔唔……」的念念有词,然后再伸手移动棋子。 自hotelwilliamschildbird对外出租初期便一直栖息于此,可说是妖怪大头目的老人背影现在却好像妖力被榨干似的,看起来整整缩小了一圈。那失落的模样,竟少了平时老奸巨猾的嚣张气势。少了另一个人,被孤伶伶留在鸟笼庄里的老魔头此刻也不过是个寂寞的小老头儿罢了。 浅井无言地弯腰坐在老人对面的空位上。刚才待住房里却了无睡意,所以才想到大厅休息区来晃晃。 把手伸向西洋棋盘,抓起黑色的骑士往前走了一格。 「唔哼,来这一招啊。」 紧盯着棋盘的老人嘴里喃喃着: 「那我就这么走,看你怎么防守。」 言语间,老人也移动了白色的小兵。 镰咚、镰咚,随着轻脆的移动声响起,两方的棋子也在棋盘上互相发动攻击。 老人从棋盘上抬起头来,露出满足的笑容。布满皱纹的脸孔浮现一道裂缝,可以窥见里头的黄板牙已经少了好几颗。 「那么久不见,你的技术也提升了不少嘛,晃生。」 听到这个名字,浅井有瞬间的困惑。浅廾晃生是已经去世许久的祖父名字。 「我是……」 「你在那个世界也有努力修行下棋的技巧吧,看起来就是一副没有其它娱乐的样子嘛。咱爷儿俩原本预定再过不久也要去报到,但那个地方要是太无聊,就少了去的动力了嘛。不过我可是不会输给你的喔,到目的为止的成绩是398胜399败,谁叫你赢了最后一场对奕就逃跑了,现在换我们要把面子赢回来。」 老人兴味盎然地再次移动棋子,浅井也放弃了表明身份的念头,继续眼前这场生死对奕。 锵咚……锵咚。双方的棋子在木制棋盘上轻轻滑动的声响,和老人不时发出「喔喔……」 「唔嗯嗯……」的呢喃声在静谧的空间中幽幽迥响着。 「将军。」 白色的皇后不偏不倚锁定了黑色的国王。皇后所处之地的东西南北四方都留下了进退皆宜的可移动区域。相对的,黑色国王的可移动范围只剩下最后一格。国王的四周全被白棋团团包围了,不管往哪边移动依然处于白棋的射程内,就算想逃也逃不开。 「我输了。」 浅井认愉的行了一礼。 「这么一来就是399胜399败了,我们又并驾齐驱了呢。嘻嘻嘻嘻……」 露出前排的牙齿,老人笑道。 「才不会输给你呢,咱爷儿俩也是常常磨练着自己的棋艺喔。为了哪天能和你再在棋盘开战厮杀,我早就准备好了。好久没这么开心了。我说真的,真的是很开心哪。谢谢你啦,晃生。」 「啊啊,嗯……谢谢你。」 被当作祖父还被他道谢了,浅井只能苦笑着回以暧眯的应答。浅井不记得爸爸的爸爸,也就是自己的爷爷。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呢?说话的语气呢?虽然见过爷爷生前的旧照片,但浅井并不认为自己与爷爷相像到会让人错认的程度。 浅井常想,如果爷爷没有那么早撒手人寰,还真想跟他好好聊聊天啊。听说爷爷是个摄影师。最后他飞往异国的战地,在战场上失去了宝贵的生命。 摄影这份工作对爷爷来说,究竟有多大的意义?他是怀抱着怎么样的决心与觉悟,单身远赴异国的?如果能和爷爷说说话,或许就能为正迷惘不已的自己指示一条光明的道路吧。 「你应该没有后悔吧?」 结束一场胜负后,老人满足地躺进沙发里,替手里的烟斗点上火,喃喃开口道: 「最后死在战场上,你应该没有后悔吧?」 浅井掩不住讶异地望着老人的面孔。老人本就布满皱纹的脸孔更形扭曲,万分享受似的吞吐着烟圈。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我之前一直想,如果能再见到你,有个东西我想让你看看。」 言语间,老人也从黄铜制的古董烟斗收藏盒中拿出一张小纸片。 递到眼前来的是一张折成四等份的风景明信片。看来已是年代久远,斑驳的纸片上,连墨水的痕迹都褪成茶红色。折痕的地方已经破损,要是动作再粗暴些,这张纸片很可能会散成一地碎片、染上霉黑,就此消弭无踪,所以浅井才小心翼翼地摊开了手中小小的纸片。 这张风景明信片上的照片是爷爷拍的吗?黑白色调的荒芜风景中心,是两个小孩子手牵着手的背影。是对兄妹吗,一个是看起来年纪较长的少年,另一个是稚幼的小女孩。 没想到爷爷竟会拍出这种照片,浅并不禁感到意外。从老家挖掘出的老旧物品中,也有几幅爷爷过去所拍摄的作品,伹不管哪张照片都只是淡淡地捕捉了战争现实的一面。一点也感觉不到对战争的愤怒或怜悯之类的个人情绪。爷爷并不会把自己的价值观加诸到他所拍摄的作品中,而是以客观的角度留下战争记录——一直以来,浅井都是这么认为的。 但这张风景明信片,却跟过去所见的爷爷作品有着天壤之别。这不是一张毫无情感的战争记录,却也不是想藉由拍下成为战争牺牲品而感到疲惫不堪的孩子来搏取世人同情的照片。抬起头,挺直了细瘦的身体,面对着眼前荒芜大地的兄妹身影,彷佛正准备拔足奔向那宽阔的荒野般,刻划出一股英勇的气势。 这张照片中,包含了爷爷怎么样的心情与想法? 收件者的名字写的是英文,上头盖的也是外国的邮戳,但写在上头的词句却是日语。写得又草又凌乱。 『整个世界蜂拥袭来。 我遭到浊流吞没,被掠夺了呼叫,只能在黑暗中无助挣扎。 在这里,每天都有好几百人丧命。谁也无法保证睡在隔壁的人明天清早还能互道早安。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至今为止所累积的经验、价值观、还有我那微薄的坚持,慢慢堆砌而成的一切都将毁坏,我已经不再有所期待。 现在我唯一拥有的,就只有手中的照相机,和伴着我继续前行的鞋子而已。 但我知道,只要我还有这两样东西,不管哪里都到得了。 照相机和鞋子,就是构筑我这个人的基本元素。就算失去了一切,只要我还拥有这两样东西,我就能秉持着自我,到达任何地方。』 「晃生啊……你到了多远的地方呢?」 老人的提问,让浅井从风景明信片中蓦然抬起头。 被他以爷爷的名字呼唤着,假装成爷爷坐在老人面前的自己未免太厚脸皮了。自己根本连踏都还没踏出一步啊。只是固执地守着微小足道的自尊,远离那些会危害到自己小小世界的人事物,将自己封闭在狭窄可笑的范围内。 『我就能秉持着自我,到达任何地方。』 记忆中不曾听过的爷爷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从很久以前就连系存在着了唷……从今以后,你也会接触到更多采多姿的新鲜事物,从那些东西身上汲取经验,然后成为有生血肉的一部分,让你的生命变得更加完整。』 小学时期的表弟用清澈明朗的声音诉说着。 『你只要堂堂正正抬起胸膛继续做你想做的事就行了啊。因为浅井有生所拥有的,就只有浅井有生而已啊。』 刚强却像是快哭出来般,微微颤抖的少女声音在耳边回荡着。 还是个小学生的自己独自迷失在黑暗中,但眼前的世界突然变得开阔了。 那是个除了纯白之外再没有其它的、空无一物的世界。像是面还没有涂上任何色彩的巨大画布,无边无际地朝四面八方扩张。照相机换成少年手中的七彩油漆罐和画笔刷具。脚上穿的是被颜料染得斑驳的帆布鞋。 这张昼布可以随你的喜好自由作画喔——听到这句话,少年忍不住兴奋起来。该画什么才好呢?这么大一张画布,不管想画什么都不是问题啊。知道替这张画布染满色彩之前,只要有这双鞋子和手中的画具颜料,我就能到达任何地方。我也想知道我究竟能走多远。 我想画。彷佛清水流入沙漠,强烈的冲动一波接着一波不断袭来。我所追求的,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因为实在太理所当然,才会不小心迷失了方向,而且还一直没有察觉到呢。 怀着早已朝前方奔驰的兴奋心情,少年向后回望。一路走来的白色沙滩上所留下的鞋印连系着过去,因而造就了现在的自己。 路途中有一抹白色的人影。那熟悉的姿态不知不觉已经成了遥远的过去,在浊白的浓雾中模糊得教人看不清晰。少年舍不下那抹身影,举步就想往回走。 『走吧走吧,你已经无法回到这里来了。』 人影却摇摇头,制止了少年的脚步。 『我已经什么都无法给你了。就算寄生在我的尸体上,也吸收不了半点养分,只是让你跟着我一起腐朽凋萎罢了。你懂吗,那里才是你该去的地方喔。 你总算想通了。这样就够了,有生。』 略显寂寞的垂下眼,那一瞬间自己彷佛隔着浓浓白雾看见了她的轮廓。但她仍决绝地这么说,挥挥手做出最后的告别。 第5章 圣夜,在突触的宇宙中 「绊,妳怎么了?已经开始了唷,大家都聚集在大厅了呢。」 「等等,我就好了,现在就去。」 「咦,妳就这么披头散发的去啊?借我,我帮妳把头发盘上去……唔,总觉得还少了什么,应该要在头发上加点装饰才对啊。妳有没有花朵形状的饰品啊?」 「我没有花朵形状的饰品……只有骷髅头和被箭穿过的爱心而已,今天应该不适合戴那种东西吧……」 「真没办法耶,那我的借妳好了。」 「啊,谢、谢谢你……可是这么一来,由起就没有发饰了啊?」 「就算没有花朵陪衬,我照样光鲜亮丽,所以没关系的。」 「……(还真是准确无比的自我评价啊。)」 「好了好了,快把鞋子穿一穿,我们也该下去啰。」 「等、等我一下啦,这种鞋子的鞋跟好细,好难走路喔……」 「那我先下去啰——」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穿着不习惯的高跟鞋摇摇晃晃总算来到一楼时,在场所有人都拉开了手中的喜庆花瓣拉炮,伴随着「哇啊~」的热烈欢呼声。一阵微风扬起,白色与粉红色的花瓣在眼前纷飞,一直飘上了天井。 「好的,虽然自觉僭越,但在下相当荣幸能被指名担任这场婚礼的主持人,就让我带领各位与会嘉宾大喊三声万岁吧。希望大家能一同参与,祝福这对璧人永远幸福,希望两家人从此繁荣兴盛,也祈祷各位与会嘉宾都能追求到属于自己的幸……」 「让我们为了新诞生的山田一家……」 「万岁——!万岁——!万岁——!」 「啊,你们怎么可以自己先喊啦,至少让我把该讲的话统统讲完嘛!」 「哇啊哈哈哈,今天是值得庆贺的大日子,你就别计较了嘛!」 给新人的祝贺词说得七零八落,而且到底是谁要求高喊三声万岁的啊……不过大家的祝福心情依然不变。在纷飞坠落的花雨洗礼下,每个人都是笑容满面地真心祝福这个新诞生的家庭。 被偌大的欢呼声围绕,新郎与新娘都惊讶得瞠大了双眼,但当他们把目光放在彼此身上时,浮现出的是同样幸福的微笑,也开始挥动双手回应大家的欢呼祝福。 新郎的脖子上系着白色领结,那是只硬把肥嘟嘟的身躯塞进膨胀的白色礼服中的三色花猫布偶。穿戴着纯白头纱和结婚礼服的新娘巧笑倩兮的依偎在新郎身旁,而新郎新娘各自的小孩——一个是穿着纯白礼服妆扮得十分可爱动人的小女孩,另一个是穿着短裤和三件式男用礼服,因紧张而神色僵硬的小男生,两个小孩子分别站在新郎新娘的两侧。这样的景象,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三棵小树贴靠在壮硕大树上的感觉嘛。 华乃子站在新娘的对面,与新郎牵着手,嘴唇抿成一直线露出一脸生硬的表情。站在新娘身旁的小男生似乎很在意华乃子的样子,不时对她投以关注的视线。就算看在旁人眼中,也很清楚那个小男生一定是迷上华乃子了。不过,华乃子似乎没有把那个小男生的爱意放在心上。 新郎抱起华乃子,让她坐在自己宽厚的肩膀上。突来的举动把华乃子吓出悲鸣,赶紧伸手环抱住花猫布偶的脖子。 她紧咬着下唇,大大的眼瞳里蓄满了泪花。 「爸爸,恭喜你了。」 这一定是华乃子拚了命才挤出口的祝福吧。漾起噙着泪水的笑容,华乃子把头埋进花猫布偶绵软的脸颊。 看到这幕,新娘也不服输的试图抱起自己的小儿子,但已经上小学的儿子可不是光靠女性的双手就能轻而易举抱起来的。「妈妈,这样很危险,很危险啦!」儿子拚命扭动身体想回到地面,但这样胡乱挣扎反而更危险,花猫布偶适时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腕将摇摇晃晃的母子也纳入自己怀中。「哇啊啊~」虽然因吃惊而尖叫,新娘还是笑着偎向花猫布偶。「妈妈,好痛,这样很痛啦。」几乎快被新郎与新娘夹扁的儿子只能无奈地露出一副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表情。 身为这个新家庭的支柱,这个家的父亲是个以父亲的角度来说相当奇怪的花猫布偶,在交换订情戒指之际,新娘套在新郎身上的不是戒指,而是一只镶着圆型大钤铛的尾巴套环,这一点也实在是怪得可以,但他们无疑是一家人没有错。就绊所知道的,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哪户人家比他们更像一家人了。 聚集在鸟笼庄一楼大厅的房客们都穿上自己最隆重豪华的一套衣服。连绊也找出深藏任衣柜深处这套有着大蓬裙的红色洋装,舍弃了平时爱穿的皮靴和帆布鞋,换上一双尖头高跟鞋。刚才由起还帮自己把头发盘起来,别上一朵花当装饰。 双胞胎老人的身影也出现在大厅。他们同样戴着系上绢丝的圆顶礼帽,穿着袖子长度略显不足的外套和松垮的长裤,把自己装扮得像卓别麟一样;撑着拐杖的是因腰痛住院的铸造爷爷,没有撑拐杖的就是银造爷爷——这倒是能分辨他们两人的好办法。 至于海伦小姐,她的装扮无疑已经到达变装的领域了。今天的她就像某国的高贵公主般穿着相当鲜艳的绿色大礼服,手里握着一把不知是孔雀还是什么的羽毛制成的西式羽扇,从束紧的腰部下方成伞状蓬散开的裙罩里大概还可以再躲个两、三个大人。站在她身旁的未婚夫看起来就像她家的小厮一样。 那个老爱引发骚动的中国人李老师也穿上绘有华丽龙形刺绣的丝质民族服饰。除此之外也有穿着和式花纹长裤的房客,还有不知道是不是搞错什么,在头上绑着棉布,身上穿着半截和式上衣,活像正在参加祭典的住户。毫无国籍可书、缺乏统一性,看起来超没格调。虽然搞不懂大家为什么闹哄哄的吵成一团,总之好像是发生了什么值得庆贺的事,那就加入一起感染欢愉的气氛吧——抱着这种想法的房客在鸟笼庄里已经见怪不怪了。掬起不断落下的纷飞花瓣往周围挥洒,每个人都笑着、舞动着,享受着甜蜜与幸福。 脸颊染上粉桃色的新娘笑容深深地烙印在绊的眼中。 虽然是个美女,但并没有给人花枝招展的感觉。她所穿的新娘礼服也不是很贵的那种,真要以礼服来比较的话,海伦小姐的扮相才像是主角的行头。但不管海伦小姐和其它房客们再怎么喧哗玩乐,今天这个大日子的主角依然是她——只要有眼睛应该都看得出来。要说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此时此刻的她看起来比在场任何一个人都还要幸福的关系啊。 成为喜欢的人心目中最重要的存在,原来就会露出那么明媚灿烂的幸福笑容啊。看起来简简单单平平淡淡,但只要依偎在所爱的人身旁就能露出那么美丽的笑容,这是多么幸运的事啊。 真教人羡慕呢,绊心想。 视线在会场中逡巡,隔着开心得跳来跳去的房客头顶望去,绊默默寻找着那个一头黑发、纤瘦修长的身影。浅井就站在骚动的另一头,露出一脸与我无关的旁观者表情。他身上穿着和个展开幕酒会时同样的西装,但今天没有系上领带,西装外套下仍是平常那件皱巴巴的衬衫。头发也是任其长长,而显得凌乱不堪。他正和站在身旁的由起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本来还在吵架冷战的两人不知何时已经和好了。真教人羡慕啊…… 身穿性感的鱼尾型礼服,戴在手腕的宽版手环营造出既性感又可爱的整体感,由起的品味还是这么出众。就算把华丽的花朵发饰借给绊了,正如他本人所说,少了发饰陪衬依然无损他的气质。问他今天为什么穿女装?得到的响应是「如果穿上西装让绊又再次 迷上我,不是很困扰吗?」俏皮的回答完后,他还刻意朝自己眨了眨眼。 由起虽然还是用跟以前没两样的亲密态度对待自己,但一度破碎的关系是不可能这么简单就修复得了的。两人之间的那道裂痕,好像就这么被搁置着不管了——这就是绊的感觉。 真是羡慕。 今天的自己怎么老是动不动就在羡慕别人啊。 浅井和由起之间存在着不需要表面的言语交流,而是更深刻、更绝对的信赖关系。那是绊与他们两人之间绝不可能达到的境界。绊若想和他们心灵相通,就必须将自己最纯粹的心意藉由言语直接表达出来才行。绊与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可能永远不变,总有一天——不得不改变的日子一定会到来。 可是,那两个人一定能一辈子维持那样的关系。就算偶尔吵吵架、就算不得不分离,但只要一见到面,一定马上就能恢复原本亲密的关系了。 那浅井与绊又如何呢?如果分离了,谁敢保证我们之间还能不能恢复原本的关系。我们本来就没有什么太深厚的关系,如果分离了,也许真的就此分道扬镳了吧。 绊注意到了。浅井他……已经决定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对他说了那些话的关系,也许自己只是让他下定决心的其中一个契机。只是从医院回来的路上谈过之后,隔天浅井的表情明显不再踌躇彷徨了。啊啊,他已经决定了呢,光从他的表情就看得出来了。他已经下定决心要飞出鸟笼了。 我真是个大笨蛋。忍不住在心里咒骂自己的愚蠢。明明想叫他别离开的,却脱口说出「你就去嘛」这种话。 海伦小姐挽着她的未婚夫,宛如参加舞会的公主在大厅中心跳起舞来。大家脸上都挂着笑容,看起来好开心的样子。 但,绊却忽然感到不安。担心这里的房客齐聚一堂引发骚动,该不会是最后一次了吧。 笑着、舞动着,房客们一个接着一个消失远去的错觉囚困着绊的心思。像是为了呼应观众们的拍手喝采,竭尽全力妆扮自己的演出者最后都要一同上台谢幕。为了回应观众的喝采而一个个依序走向台前,在聚光灯的照射下行礼致谢,然后轻巧的转身离开舞台。随着每一个人离开舞台后,欢呼声也少了一点。谢幕结束后,舞台上空无一人。拉下幕帘的时间已迫在眉睫。 结束后,一切部将产生变化。不管再怎么祈祷不要变,也不可能永远这样下去。 当灯光全部暗下后,绊也不得不离开这座舞台。 § 婚礼结束的隔天,312号室的山田父女搬离了鸟笼庄。一家四口要住在鸟笼庄实在太狭窄了,他们好像到外面去租了一间虽然老旧,但空间还算宽敞的房子。就算跟房屋中介公司签约时,只要用太太的名义租屋就没问题了,但最大的谜团还是山田先生是怎么考到驾照的,不过这种问题还是不要太深入追究好了。驾照上的照片也是猫咪布偶装吗?不不不,还是别太深入追究了。 脖子上挂了一条毛巾的山田先生,正忙着把行李装上停在鸟笼庄大门口前的小型卡车上(猫布偶会流汗吗?绊对此感到怀疑,那条毛巾说不定只是用来装装样子,表达气氛的吧)。昨天以一袭纯白结婚礼服衬托出高贵气质的新娘,今天穿着简便的牛仔裤装来帮忙。冷冽的早晨时分,努力劳动的人们额际没一会儿就浮现出豆大的汗水,新婚妻子不时拿起自己的毛巾为她的丈夫抹抹额头。所以我说,猫布偶的额头上哪来的汗水啊…… 算了,只要当事人觉得幸福、开心也就够了。 绊的迷你裙底下还穿了件牛仔裤,厚实的羽绒外套包裹着上半身,完全一副防寒态势站在大厅一隅观察着山田一家的模样。因为搬家作业的关系,十二月清晨的冷冽空气一波接着一波从洞开的大门口灌进来。忍不住拉紧羽绒外套的襟口,从嘴里呼吐出的气息也变成白白的雾气。 「天气这么冷,妳还来观摩吗?」 出声的是山田华乃子。她穿着缝上「山田」名牌、上下成套的运动服,把长发扎成两颗小丸子。总是把自己装扮成哥德萝莉,态度傲慢自大的山田华乃子,此刻看起来就跟一般的小学女生没什么两样。 「妳还挺闲的嘛。」 嘴上这么说的华乃子也是一副闲得发慌的样子。那些行李几乎都由猫布偶爸爸轻轻松松搬上车了,根本没有她出场表现的机会。她大概也是闲得无聊才会找绊说话吧。 「没有啊,我只是去买早餐,顺便停下来看看而已。」 「哼,是喔。」 得到绊不以为然的响应,华乃子同样也不以为然的随口应了一声。 之后两人便沉默地一同看着大门前仍持续中的搬家作业。猫布偶把纸箱搬到卡车后头的装载平台上,太太和儿子负责把平台上的纸箱往里头推。太太不顾自己的能力硬是想扛起那几箱重得要命的行李,每次看到她不自量力的模样,儿子就会大喊:「妈,那个妳搬不动啦!」或是「妈,妳先搬那个应该比较快吧。」努力地替妈妈解围。看来山田先生的新太太是个做事很卖力的人嘛。 「我并没有打退堂鼓的意思,妳可别松懈了喔。」 突如其来地,华乃子开口道。 「妳在说什么啊?」 绊蹙起了眉头。华乃子的视线依然睨瞪似的紧盯着前方,冷冷地接着说: 「哼,不过跟爸爸比起来,浅井有生还不算是个成熟的男人啦。希望下次见面时,浅井有生能像爸爸一样,变得比现在更有男子气概。到那个时候,我也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女人了。」 「……喔,是喔。」 单方向的情敌宣言让绊感到无奈,只淡淡的吁出一口气。 像爸爸一样有男子气概吗……忍不住幻想起浅井慢慢猫布偶化的模样。这到底算进化还是退化啊? 「不过呢,值得庆幸的是,妳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啦,卫藤绊。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可是少女漫画的王道剧情呢。在那种情况下……我也不是完全不会动心啦。」 呃,喔……绊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华乃子的目光全放在卡车上那个正忙着整理纸箱,将要与她成为兄妹的少年身上。而她也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好不容易把一堆行李都搬上卡车了,出来送行的管理员先生开口和猫布偶与华乃子寒暄了几句。 「这段时间承蒙你照顾了。」 「哪儿的话,我是这里的管理员嘛。希望您搬出去后也能过得幸福,我随时会在这里等候你们的归来喔。」 戴着制式帽子深深低下头的管理员先生极有礼貌的回话。在这种场合,应该是祈祷搬出去的山田父女不会再回到这里来才对吧。 除了正好待在现场的绊之外,并没有其它住户前来送行。对这里大部分的房客而言,现在还是好梦正酣的时候。山田一家的搬离工作就在中午以前静静地完成了。昨天那场吵闹的结婚典礼就像梦境般不切实际,此时山田一家的迁离则在静谧中进行。 hotelwilliamschildbird总是门户大开欢迎客人到来,但有时却近乎冷酷的对即将离去的人们没有一丝惋惜。对hotelwilliamschildbird来说,走了一些人,总会有另一些人顶替位子,住户们不过是来来去去的过客罢了。强纳生离去时是这般,罗密欧离开时同样也是这般。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谁来了、谁又走了,都只是沉默地包容接受。 山田家的迁离像 是个开端,没隔几天,陆陆续绩也有其它房客退租搬离了鸟笼庄。 海伦小姐决定结婚了,要搬出去和她的未婚夫一起生活。居然有迎娶海伦小姐的勇气,她这个未婚夫也算得上是个真正的勇士,不然就是货真价实的被虐狂……绊打从心底这么认为。 在未婚夫家派来的佣人动作迅速确实的搬运行李过程中,躺在像棺材般细长石造柜中被一起搬运的海伦突然坐起身,从棺木里爬出来,蹑手蹑脚地偎到绊身边。 「小绊,这本书还给妳啰。」 那是之前借她的平装书《吸血鬼德古拉》。她是受到吸血鬼感化,才特地订作了这只棺木吗?真搞不懂有钱人的想法。 「还有,这东西也送给妳。」 除了书本之外,海伦也递来一瓶可纳于掌心的小瓶子,歪着头看了看瓶子,里头装的是无色透明的液体,约有半瓶之多。 「这是什么?」 海伦扬起淡淡的微笑,摆出说明芳疗精油效用的店员嘴脸,以流畅的语气说道。 「使用方法很简单,只要在意中人的酒杯或咖啡杯中滴上一滴就行了。这玩意儿会自动在体内分解,就算验遍了尸体也找不出半点证据唷。」 「我不要,别用那种天真的表情把这么危险的东西送人啦。」 「可是——要是放在身边,我一定会使用它的嘛。」 「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妳一辈子都不需要使用这种东西!」 想把小瓶子推还回去,海伦小姐却发出「喔呵呵」的笑声转过身,重新躺回棺材里悄悄阖上棺盖。 「奇怪?海伦跑哪儿去了?海——伦?」 就在未婚夫左顾右盼找不到自己的未婚妻时,两个扛起棺材的佣人大剌剌地从他的眼前走过。棺材里不停发出刻意压低的轻笑声。 又隔一天,双胞胎老人铸造爷爷和银造爷爷的家人共达三十名冲进了鸟笼庄,一群人吵吵闹闹的将两个老人家的家当搬了出去。 「谁准你们擅自决定的!我可不想可悲的被儿子收留。是遗产吧!就是看中了我的遗产,魔鬼媳妇才要我的蠢儿子来把我接回去吧!」 「这是诈欺啊,这些家伙全都是骗子啊!咱爷儿俩是浪迹天涯的孤独双胞胎,才没有其它亲人呢。这些人都是想骗走遗产的坏家伙。咱爷俩的遗产一毛都不会分给你们的!」 「说什么孤独的浪迹天涯,那你又是我的什么人?你是谁?我又是什么人啊?」 「我是银造,你是铸造啊。」 「不,我是银造,铸造是你才对啊。」 「什么,你这老家伙想冒用我的名字吗?」 「你才是呢!」 老人们本来是朝着儿孙们大叫,吼到一半不知为何竟突然对骂起来,原本安然坐在摇椅上的两个老人气到同时探出身互相叫骂扭打在一块,孙子和曾孙们就趁这个时候把他们连人带椅搬了出去。 怕老婆的李老师总算存够了船费,回到有「桂林龙卷风」等待的祖国去了。 那个神经质的男人也在圣诞节前的某一天忽然消失踪影。据说好像是收到什么跟军事机密有关的暗号,怕会危害到身旁的人,所以逃亡到苏联去了。苏联早就不存在了吧?不过又听说他只是结束了找不到工作的放荡生活被带回乡下了。 为什么至今为止会毫无根据的相信呢?相信鸟笼庄里的房客是因为没有其它地方可去,相信大家会永远待在这里。 每个人都各有属于自己的家庭,拥有能接纳自己的栖身之所。没有人会被永远隔离在鸟笼里与世界切割,也不可能一辈子沉浸在温暖悠闲的梦境之中。总有一天,大家都会从梦中醒来,回到现实的世界。 朝阳洒进在幽暗中温柔摆荡的鸟笼庄。各位,该是起床的时候啰。有谁一一唤醒了房客们。一间接一间敲响房门,将大家带出梦境之外。那里有家人陪伴,早餐也已经准备好了,有些人要出门上班上学、有些人要打扫房子,换下玄关那颗坏掉的灯泡装上新的,要不就是修剪庭院里的花花草草,平凡普通的日常生活正在等着你们喔。 § 「小绊,有妳的信。」 事情发生在十二月二十日。和平时一样淡漠处理事务的管理员先生唤住了正准备走过大厅的绊。 那是封白底加上红蓝线条的国际信件。寄件者是不久前才来过日本的「代理监护人」。休息区里没有半个人,坐在沙发上打开信封后,里头还有另一只信封。这是只红色的信封,信封上写着「merrychristmas」。 以圣诞礼物而言,这封信并没有带来太大的惊喜感,因为里头只有一张薄薄的纸片。 那是张从国际机场飞往异国都市的机票。上头打印的日期就是这个月的三十一号。从今天算起只剩下十天左右了。 对于williamschildbird先生提出的要求,当时说好的考虑期限是一个月,当初订下这个期限是在十一月底的时候。手中这张机票的出发日期则精准地抓在期限的最后一天。 如果答案是yes,那就坐上飞机过来吧。 ……而答案,绊已经放在心里了。 「啊啊,浅井老弟,我等你很久了呢。」 耳边响起大厅柜台那头的管理员声音。绊不由得从沙发上弹了起来,转过身隔着椅背看去,那个熟悉的驼背身影就站在柜台前。 「麻烦你了。」 驼着背的修长身影跟管理员稍微寒暄过后,就伸手拿起搁置在柜台一角的粉红色公共电话话筒。对喔,绊走到柜台拿信时,那台粉红色的公共电话话筒好像就是拿起来的。 浅井的房间里没有安装电话,他本人也没办手机,是个彻头彻尾的非文明人,有要事找他的话,只能打到鸟笼庄共享的这台粉红色电话才得以与他取得连系。不过,若不是什么重要的大事(尤其当他正在呼呼大睡的时候),浅井这家伙也经常不接电话,所以会打这支电话找他的人真的少之又少。 这么说,这是一通很重要的电话啰。 我根本没必要躲起来嘛,虽然这么想,绊还是躲在沙发暗处尽量屏住自己的气息,竖起耳朵偷听柜台那头的状况。只见浅井偶尔轻轻点头,要不就是小声回答了对方几句,根本猜测不出对话内容,让躲在一旁偷听的绊感到焦躁不已。真是的,拜托你可不可以把话说得更清楚一点啊! 「好,那就先这样了,再见。」 这通电话并没有持续太久,浅井讲了两三句就挂断了。跟管理员先生点了一下头准备从柜台前离开时,绊忍不住对浅井的背影出声。 「你什么时候要去?已经决定了吗?」 听到绊的声音,浅井的身影明显僵了一下。 「……妳在啊。」 管理员先生不干偷听这种不解风情又小家子气的事,早就返回柜台后头士处理其它事务了。管理员先生只在有工作得处理时才会现身,等工作一结束,他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不知消失到哪里去。 「留学的事,你已经决定了吧?」 「嗯,算是。」 「什么时候走?」 「二十五号吧。」 「咦,那不是快了吗?」 「这次只先去一个礼拜。去和赞助者见面,还有找房子,过年时会回来一趟。真的打包行李住过去应该是三月的事。」 嘴里咕哝着,他的视线左右飘移就是不肯看向自己。事到如今才装成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这个男人实在太狡猾了。明明单方面解雇了绊的模特儿工作,现在又露出这种表情,既然已经决定了就堂堂正正说出来不就得了。 绊自己也已经「下定决心」了啊,要不然……一定会因为他的态度而心旌动摇的。 「是吗。那等你过年回来时,我已经不在了呢。」 故意装出一脸坦然的样子,绊淡淡说着,还故意在他面前晃了晃那张夹在指间的国际机票。稍微让浅井吃惊一下,应该不会遭到天谴吧。知道他要去留学时,自己同样也吓了一大跳啊。 「怎么回事?」 「我没跟你提过吗?」绊先佯装不知,才又接着说:「我的监护人想带我去英国。对方是个有钱又高贵而且还很绅士的叔叔喔。虽然我还没见过他,不过应该是这样吧。他说想收我当养女,还要让我继承他的大笔遗产,我怎么可能错失这个大好机会,想都没想我就答应对方了。」 「我怎么都没听说!」 「我为什么非得把这种事告诉浅井先生不可啊?」 「妳就是该说。」 这家伙还能自我中心到什么地步啊?为了报复而稍微把事情夸大了一些,没想到浅井却超乎自己所预期的露出咬牙切齿的表情,搞得绊不由得有些胆怯起来。 看吧,他总是这么自以为是。前一刻才狠狠把自己推开,下一秒又抓着手腕把自己往他的方向拉近。每次遇到这种状况,绊就会像个笨蛋一样感到既欢喜又忧虑,但他根本不会在意这种事。原谅他的话,自己一定又会被无情地推得远远的,我这次绝对不会再被你牵着鼻子走了。 「况且连见都没见过还敢说什么大话啊,对方一定是个变态色老头啦!」 「啥啊?你自己不也没见过,凭什么说这种话啊!」虽然代理人是个奇怪、迷恋偶像的宅男没错。「浅井先生不也要到美国去吗,我要去哪里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吧?而且你一定马上就会找到新的模特儿了,就尽量去跟爆乳金发妞好好相处啦!」 「妳是白痴啊。与其被那种不晓得姓啥名谁的变态色老头包养……」 「你说谁被谁包——」 「那不如跟我一起走吧,到纽约去。」 「养啊……」 绊张口不能成言。 ……刚才那个,是幻听吗? 绊从没想过还有这样的选择。原以为浅井离开之后,已经被解雇的自己就只能孤孤单单的留下来。 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绊只能怔怔地凝视浅井的脸孔。说出这句话的浅井本人也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有些茫然的喃喃自语着:「啊,对喔,还有这一招嘛!」 「什么意思……?你是说,我还能继续当你的模特儿吗?」 「哪有什么意思,只要妳愿意,那就来当我的模特儿啊。」 这算是从浅井口中说出最大的赞美了吧。是绊一直一来所渴望听到的话。不是皆子的替身,一直以来绊都希望他能认可自己也是个模特儿,所以才那么执着努力。 ……一开始是这么想的,但现在已经不同了。 人类是很贪婪的。得到渴望的东西后,就会奢求更多。 「太自作主张了吧。浅井有生,你很娘耶。」 硬是从喉咙深处挤出低沉嘶哑的声音。垂在身侧不知何时已经握紧的拳头细细颤抖着。这次换成浅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吶吶地望着绊。 「我才不想跟着浅井先生到纽约去被你包养呢。我也不想变成那种只会为了男人而活的女人。浅井先生是为了自己的梦想才决定到纽约去的吧?既然如此,你就应该舍弃这里的一切,不带一丝牵挂的去啊。」 如果下颚不拚命使力固定,只怕自己会立刻点头,说出「我跟你去!我跟你去!」这种话来。如果不用力握紧拳头,只怕自己会双手大张,开心的手舞足蹈。 可是,已经够了,我已经感到厌烦了。如果浅井出国,自己也要离开这个地方,明明都决定好了,但怎么心情又会受到动摇呢。撒点饵诱骗自己上勾后,又收回线任其自生自灭随波逐流,自己就像只脑筋差到极点的笨鱼。我再也不会受到甜美的饵食欺骗了。 「你别管我了。不要再因为你的反复无常来耍弄我。还是说,你愿意把我当成你心中的第一?你愿意比喜欢皆子更喜欢我吗?你明明办不到,却还……」 挑高的天花板回响着自己的声音,然后又窜入自己耳中。 你愿意喜欢我吗? 我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 你愿意喜欢我吗? 你愿意喜欢我吗? 你愿意喜欢我吗? 回响也太多次了吧,才这么想,就发现躲在走廊那头偷窥的〈扫除者〉正悄悄玩起传话游戏。被绊用饱含杀气的眼神狠狠一瞪,立刻抓着抹布和畚箕逃之夭夭了。平常老爱播些恐怖电影的电视机也像在吸引观众目光般换了频道,出现在屏幕上的是出通俗肥皂剧。抓奸在床的妻子那张涂着大红色口红的嘴巴丑陋扭曲着,一边指着情妇一边逼近自己的老公。我跟这个女人,你到底爱谁! 绊怯怯地窥探浅井的反应。只见他仍处于惊讶状态久久无法回神,就算他是个对别人的事既没神经又漠不关心的超级迟钝男,都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明了,他应该不会不晓得其中的意义吧。 强烈的羞耻顿时涌上心头,绊已经没办法在原地多待一秒钟了。 「刚才是我胡说的,是瞎扯的,你就常从没听挝。」 「呃,就算妳叫我当作没听过,我也……」 「我说你没听过就是没听过!现在立刻给我全部忘记。要是敢再提起一次,我就狠狠揍你,揍到你的记忆都消失为止!」 伸出指头警告后,绊头也不回的转身逃跑了。 § 为了不让他有机会「再提起那件事」,绊打算一直避着浅井直到逃亡出境。浅井再过一个礼拜就要去纽约了,然后绊也会随即出发飞往英国。这可是货真价实的逃亡到海外啊。 妳不听他的答复就打算逃跑吗?脑海中那个强硬的自己这么说。 反正早就知道他会响应什么了不是吗。没骨气的那个自己这么回答。 就算翻著书也完全看不进眼里,只好全部扔在一旁。已经没必要再把自己的读后感想寄给监护人了。喜欢的衣服和鞋子用海运寄过去,随身行李都装进大皮箱里了,剩下的东西就打包装箱。如果有其它房客住进这个房间,就请管理员先生把这些东西全部丢掉。 绊只花了三、四天就把行李都整理完毕。今天是十二月二十四日。离出发只剩下最后的一个星期,为了过完这星期而留下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其余的东西全装进纸箱里堆在墙边,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空空如也的书柜和化妆台、还没拆开来的纸箱、丝毫感觉不出生活气息的厨房——就跟两年前刚搬进鸟笼庄,运来的行李都还没整理时的房间风景一模一样。家具都是搬进来之前就附好的,唯一由自己掏腰包买下的只有地板上那台旧型的红色电视机。那是绊刚从街上那些伙伴所玩的〈游戏〉组织中脱离,成为浅并的模特儿后,第一次用自己打工的薪水买来的东西。脏兮兮圆滚滚的外型不知不觉间也让自己感到爱不释手。那个时候,绊所构筑出的自我世界,多半都是围绕在这台电视机上。 悦子和留美……过去一起在街头游荡的伙伴脸孔一一浮上脑海。不知道大家最近过得怎么样?直到这一刻,绊忽然有些怀念起过去那个荒唐的年代。 好久没到那个地方去了,不如现在就过去看看吧。 会出现这种想法,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理由。 已经过了下班下课人潮汹涌的颠峰时段,闹区里随处可见的灯饰炫目得令眼睛发疼,街上满是匆忙赶路的行人。装扮成圣诞老公公的年轻工读生站在店门口,摩擦着被寒风冻得发僵的双手,努力叫卖折价过后的烤鸡或蛋糕。那些工读生大概只想快点把剩下的商品卖光,好结束今晚的打工,跟谁一起度过所剩无几的平安夜吧。摆在绊眼前的商品已经从八折变成七折了。就算现在开始也不迟喔,大家都得好好享受下一年一度的圣诞佳节嘛——总觉得有些强迫性的逼人接受,但过往行人都只顾着匆匆从布满灯饰的拱形牌楼下走过。 有些人赶着回家陪伴家人,有人些急着前往与情人相约的餐厅共进晚餐,在各有目的地的人潮中,绊只是把双手塞进羽绒外套的口袋里,下颚埋在立起的领子中,一个人无所事事的晃荡着。 不管怎么样也用不着那么拚命地过圣诞节吧,明天或后天也买得到烤鸡或蛋糕啊,不管什么时候吃味道也不会变嘛,如果想举办派对,无论何时何地想办就能办啊。会这么想,大概是因为绊并没有非得在今天过平安夜的理由吧。 每个人都活在〈现实〉里,所以才能在这种特别的日子脱离日常生活,得到进入梦境中玩乐的借口。慌慌张张地在有限的时间内尽情享受,等明天的太阳一升起,就不得不从美梦中醒来,回归正常的生活。因为没有哪一场梦是永远不会醒来的。 不,还是有吧。像是在街上和朋友们一起玩乐的那段时光,自己好像可以永远当个无忧无虑的少女。绊无法想象变成大人以后的自己。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有到公司上班、结婚生子、成为一个母亲的模样。无法想象,也不愿想象。 可是,没有人能永远待在原地裹足不前…… 愈想心情就愈沉闷,没多久已经来到那个熟悉的地方。〈游戏〉伙伴们的集合场所——车道旁的护栏。 绊脱离〈游戏〉的成员是在一年前的这个季节。夜空中飞舞的雪花在各色灯彩的照耀下显得闪烁魅惑,在溢满圣诞气氛的闹区里,一屁股坐在车道旁的护栏上,十几岁的少女穿着迷你裙或短裤露出自傲的光滑美腿,就算十二月的寒冷天气将吞吐出的气息都染白,也能聊着无聊的话题就这么度过好几个小时,而且一点都不觉得厌腻。最近的年轻女孩子即使被路过的大人蹙眉相对也不当一回事,有时还会光着脚丫坐在人行道上,大啖从便利商店买来的饼干或饭团。她们会以不输给车道上传来的噪音音量大声嬉闹玩乐,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也能令她们笑得东倒西歪,或者动不动就感到情绪焦躁,还会乱踢随便停放在路旁的车子,把侧边车门踢凹了就赶紧逃跑。 可是今晚,那时候坐在护栏旁嬉笑怒骂的少女们都已经不在了。只有扮成圣诞老公公的工读生手里拿着ktv的广告广告牌一脸无趣地站在那里而已。没有人的护栏另一头,一盏盏略带黄光的车头灯拖着眩目的亮度疾驰而去。好一阵子没到这里来,不晓得是不是发生过车祸意外,一年前还很平直的护栏现在却从车道往人行步道的方向凹了进去,整片护栏都扭曲歪斜了。 那时候的朋友有没有人还待在这里呢?这样的期待不是不曾出现过……可是,毕竟都过了一年了。再稍微在附近晃一下就回去吧。 明明都已经放弃了,心底某个角落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失望。喂——妳那件长版t超可爱的——是在哪里买的啊?啊——那间店我也挺喜欢的。好啊,下次我们一起去逛逛吧——那里的店长挺帅的唷……少女们喧闹的声音仿佛沁染了车道旁的护栏产生余音回响传入了耳中,但这么一来反而令绊更感到空虚寂寞了。 「哇啊,妳那个手机吊饰好可爱喔——」 「在哪儿买的啊?有没有其它的颜色?」 「五百八十日圆?我也买一个好了。」 「那我也要——」 「好啊,下次我们一起去吧——」 又听到了。讨厌的幻听。快点消失啦。 ……不,并不是幻听? 惊讶的抬起视线逡巡,就看到三、四个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少女手挽着手边走边聊天。 其中有一张熟悉的脸孔。那是在〈游戏〉的成员中,可以说和绊不相上下的另一个女孩子——留美。 「留美……」 一看到她,绊的脸上瞬间绽放光彩,几乎就要立刻冲上前去,却在下一秒停住了脚步。 围绕在留美周围的女生,都穿着绊不熟悉的陌生制服,都是绊不认识的陌生人。绀蓝色的制服外套和膝上二十公分的折裙,长筒袜加平底船型鞋,短版的双排扣外套外,每个人都围上一条方格花纹的围巾,虽然不知道她念那间学校,不过看起来就跟一般的高中女生没什么两样。 留美身上也穿着跟她们一样的制服。她挂在手机上的吊饰玩偶似乎很可爱,所以其它女生才会围着她露出羡慕不已的目光。留美从以前就比其它人对服装或饰品的流行趋势更敏锐,总是能早一步挖掘到流行又漂亮的小东西。大家在羡慕过后,隔几天每个人身上都会出现同样的物品。 留美跟那个时候一样,都没有变呢——感到怀念的同时——但她变了好多喔……心中却也浮现完全相反的另一种感受。 还在街头游荡的时期,原本挑染了显眼粉红色的头发现在已经染回咖啡色,她穿着跟其它女生一样的制服、跟其它女生一样乖乖上学,身边围绕着为了区区五百八十日圆的手机吊饰就兴高采烈谈论的朋友……一年前的留美只要一句「买个圣诞礼物给我嘛~」轻轻松松就能要求路旁的老头买下多一个零甚至两个零的高价饰品。 绊默默从套着同样的长袜、穿着同样平底鞋的女高中生身旁走过。正忙着与朋友聊天的留美一点也没有注意到从身边走过的绊。彷佛眼前有一面巨大的魔术镜子,巧妙地将绊的身影隔绝在留美的视线之外。在留美眼中,那就只是一片空无一人的护栏。如果不出声叫住她,留美就会毫无所察地直接走掉了。 「已经九点了,得快点回家才行。」 「我明年也准备要上补习班了。」 「我大概也会参加春季讲习吧——」 「从四月开始,我们就要变成考生了呢。」 一听到「考生」这么写实的单字,绊反而更无法出声唤住留美了。 留美已经活在跟那个时候完全不同的世界里了。她要上学,也交到了一群新朋友;她有家庭,也有等待她回家的家人;况且她明年就要考大学了。已经存在于过去的自己,似乎不该踏进留美现在的生活。留美已经融入同样穿着学校制服的朋友之中了,一头红发又穿着大红色短皮裤,被那群认真向上的少女视若无物的自己,似乎不该随随便便对现在的她出声打招呼。 那个时候一起嬉戏玩乐的伙伴们,早就从护栏旁消失了——绊终于明白。大家早就从梦中醒来,回到现实世界了。 奇怪的是,当初比任何人都早一步离开护栏的自己,事实上却依然被留在这里。在这个大家相继离去的护栏一隅,独自啃蚀着还无法死心断念的过往记忆。 此刻的心情跟还在上幼儿园那时的回忆重迭了。妈妈因为经 常生病的关系,突然不能来接自己放学之类的事早已是家常便饭。那一天,其它的幼儿园学生跟着爸爸妈妈离开后,只有绊一个人还孤孤单单地留在幼儿园的庭院里。孩提时期的绊把嘴嘟得高高的,丢着手中的橡皮球打发时间。圣诞节前夕那天,妈妈也因为感冒完全没有准备早就说好的圣诞派对。派对一直等到三天后妈妈的身体好不容易好一点时才举行,但圣诞节早就结束了,那场迟来的圣诞派对只让人觉得可笑。果然还是得在特定的日子里,才能脱离现实到梦中游玩啊。 事到如今居然还会品尝到幼儿园那时的苦涩心情,自己的思考模式难道跟只会闹别扭的幼儿园小孩子没两样吗?想到这里,绊的情绪又更低落了几分。 我怎么会想到这里来啊?早知道会把自己搞得这么悲惨,就不会特地跑来了。真讨厌,我到底是来干么的嘛。 叹了一口气,忍不住一脚踹飞正好映入眼帘的那只可怜空罐。 飞出去的空罐砸到走在前面那个行人的皮鞋上,往上弹了起来。绊本想假装与自己无关,但对方却缓缓朝自己走来。下半身穿着任其污黑的漆皮鞋和没有整烫已经看不出线条的长裤,怎么看都像个没办法出头天的穷酸上班族。 「那个……如果妳有空,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吃个饭呢?」 耳边传来稍嫌尖锐有些走调的声音,绊这才抬起头第一次正眼看向面前的男人。看起来差不多四十多一点的岁数,就跟他的下半身给人的印染般,是个不起眼的中年老头。他大概不习惯在街上跟女生搭讪吧,原本柔和的脸孔因紧张而不由自主的绷紧。看起来是不会穷到哪里去,但也不是个有钱人就是了。从头到脚说有多平凡就有多平凡。是那种混在同年纪的中年上班族之中,一定马上就被淹没再也分不出到底是哪个人的类型。 绊对这种型的老头子一点兴趣也没有,所以冷冷地回答道: 「你还是回去吧?老婆跟孩子不是都在等你回家吗?」 「不,事实上我家里没人……本来跟女儿约好一起吃晚饭的,可是她说要跟朋友一起去唱ktv,我就被放鸽子了。老婆也说今晚要参加合唱团的圣诞晚会……不过今天早上我遇到隔壁家的太太,跟她聊起了这件事……隔壁家的太太说今晚并没有要举办圣诞晚会……所以那个……就算回家我也没什么事好做,本来打算跟女儿一起吃晚餐特地预约的餐厅就在这附近,取消的话总觉得有点浪费,妳要是肚子饿,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吃一顿呢?」 中年老头的脸颊一抖一抖的(他大概是想露出笑容吧),局促不安地搔了搔头。关于妻子的事,他虽然含糊带过,但圣诞前夕会背着老公有其它活动,理由大概只有一个吧。这不是中午的主妇肥皂剧场经常出现的桥段吗。 「啊啊,这时候好像要付点钱是吧?该给多少才好呢?我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不太清楚价码怎么算……」 因为绊一直没有回答,慌张不安的大叔本就怯懦的声音又变得更尖锐了。看着他那么拼命的样子,绊突然感到可笑,忍不住轻轻勾起了笑容。圣诞节前夕,老婆和女儿都不肯跟他一起过,所以他才绷着一脸局促不安的表情,跟一个和自己的女儿差不多年纪的陌生女生搭讪,一边窥探对方的脸色还一边急着说明。绊觉得自己并不讨厌这个大叔。 「好啊,反正是你请吃饭吧?」 「咦……真的可以吗?」 大叔像是惊讶不已的瞪大双眼。虽然主动邀约,但他想都没想过绊居然真的会答应吧。 「我们走吧。」 绊主动地稍微勾住对方的手腕,「啊,这边,那间店就在这边,请跟我来。」大叔立刻红了脸急忙踏出脚步。居然会对跟自己女儿差不多年纪的绊使用敬语,这个大叔实在有够奇怪的。 「要去吃什么?好吃的东西吗?」 「啊啊,是啊,当然是很好吃的东西。真希望能赶快吃到……」 这个大叔从头到尾的态度都很诡异,但绊只当他是第一次搭讪女生想搞援助交际的新手,所以才松懈了戒心。没想到自己的愚昧最后却演变成教人后悔不已的局面。 怀着在圣诞节约会的心情,勾着手走在拥挤纷扰的街头,前方不知为何聚集了一堆路人,搞得人来人往的步行道有些瘫痪。 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啊?绊挺直了背脊想看清楚状况,只见在装饰了冬青和松球洋溢着圣诞气氛的街灯下,有一对戴着尺寸不同的正式礼帽,怎么看都像是搞错出席场合的两人组身影,路过的行人们都不由得停下脚步。戴着小礼帽的那个,是个制作得相当精致的人偶娃娃。而戴着大礼帽的男人则藉由丝线操纵着人偶的一举一动,人偶与人类之间,彷佛各自拥有不同的灵魂相互对话着。 「咦,那是由起……?」 被吸引住后忍不住凝神细看,才发现在聚集的人群之中有个像极了由起的身影。今天是平安夜,但大概没准备什么活动吧,不远处的由起身上只随便套了件普通外套,但就算混在人群之中依然亮丽显眼,那个人肯定就是由起没错。 原本还盯着腹语术表演的由起忽然转开视线左右张望起来,吓了一跳的绊赶紧开口: 「肚子饿死了,我们快点走吧!」硬是拉着身旁的大叔掉头离开了。 由起该不会发现自己了吧?不,如果他发现,应该会叫住自己才对。绊在大叔身后躲躲藏藏,脚步没停,心脏也紧张得怦通怦通跳个不停。居然偏偏选在今天,而且还是这种地方偶遇了最不想碰到的对象,今天果然不是我的幸运日。 绊很清楚因为自暴自弃而做出这种举动的自己到底有多么愚蠢。不是早在一年多前就主动结束了援交游戏吗,要是被由起看到自己又重蹈覆辙了,一定会被他轻蔑的。拜托拜托,千万别让他发现…… 想回头确认的冲动一而再地袭上心头,但一想到可能会和他四眼相交,就怎么也提不起转身回头的勇气,只能僵直着背脊继续向前走,直到远离了喧嚷的人潮,才抚着胸口终于松了一口气。 如果这时候绊不是满脑子都想着由起的事,应该会更早发现这位大叔很明显一直朝着闹区的反方向走去。绊很熟悉这条街。更往前走只会更沉寂静谧,根本没有可以坐下来庆祝圣诞节的餐厅。走在没有半点人气的暗巷里,绊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事情不太对劲。 这里已经离闹区中心有一段距离了。耳边传来像是沾了雨水的塑料袋还是什么发出的声音,原来是路边的野猫发出「呜嘎——」让人不太舒服的呜叫声,正攀着排水管往上爬。 「对不起……」 一旁的大叔用嘶哑的声音喃喃说着,忽然从绊的身边退离好几步。一时之间,绊还搞不清楚他为什么要向自己道歉。这位大叔的举动一直都很诡异,此刻却露出一副快崩溃的模样,全身不停发抖,眼珠也慌乱地左右飘移。 大叔视线所及的方向站着某个人。刻意不让任何人通过这条窄巷似的阻挡在前方,那是个巨大的人影。 「唷,好久不见了嘛。」 听到对方这么说,绊下意识的蹙起眉头。 那是个穿着绉巴巴的军用外套,就算把话说得再委婉,也跟「好人」两字完全沾不上边的四十多岁老男人。剃成五分头的发丝有六成以上都花白了,剩下的四成则是要黑不黑要白不白的灰色。亮晃晃的金项链配上尖头漆皮鞋,乏善可陈的服装品味更显示出眼前这位仁兄的陈腐。 「你是谁啊?」 试着思索一秒钟,但实在没 有半点头绪,绊只好诚实地出声发问。男人的脸颊立刻因憎恨而歪斜扭曲,磨着牙恨恨道: 「妳这家伙,该不会说妳忘了吧!会在这里撞见我只能怪妳气数已尽,我劝妳还是死心吧。」 不止外表,连说出来的台词都陈腐到了极点。居然敢毫不羞愧地当着别人的面说出这种老掉牙的台词,反而令人对他的勇气感到佩服。这种漫画里才见得到的小混混嘴脸……记忆角落有些不太重要的画面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戳动绊的神经。 本就灰白的头发经过这一年的洗礼似乎有增多的趋势—— 「啊——一万五千圆。」 一提起这个发色花白的五分头,就想起这个男人当时钱包里的总财产。 「嘿~原来你还在这附近鬼混啊,我还以为你早就因为什么无聊的伤害事件被抓进牢里蹲了呢。」 一年前的这个时期,有一群十几岁的少女在这条街上进行了一场〈游戏〉。主要是猎一些出手大方的中老年上班族,与他们进行援助交际,看谁能跟他们周旋到最后的紧要开头、还有带回多少现金的竞赛游戏。只和老头子吃吃饭或唱唱歌是当不了赢家的;必须进到宾馆,在千钧一发之际逃掉才能得到更多累积分数,不过重点是绝不可以做到最后。 如果只是当个好学生乖乖上学,就没办法享受这种「刺激快感」,参与〈游戏〉的女孩们都像是在吸吮冰凉的巧克力奶昔般活在这种刺激之中。这是我们这些名为「少女」的生物,当下才握有的特权。但在此同时,心里却也有种——若不这么做,就没办法感受到自己还活着——的想法。主动踏入危险的状态中,因紧张与恐惧而心悸不已的时候;穿过暗巷甩掉那些紧追在后的人,跑得气喘吁吁的时候,那一瞬间的激昂,就能让这具身体确实感受到心脏脾肺都还在跳动运作着。绊甚至想象过,如果连这个部分都毁坏了,自己大概就活不下去了吧。 「一万五千圆」是绊当时钓上的猎物,只穿了一件内裤、被绊孤伶伶遗弃在宾馆房间里的男人。发生那件事之后,这家伙还是没学乖,再度彼绊的朋友早知惠给钓上,实在是个有够没用的男人。 「搞什么……我被骗了啊?」 直到这一刻,绊才转过头看向那个带自己到这里来的大叔。大叔一边后退,一边小声地再次说了一句「对不起」。 这位大叔说的话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的啊?和女儿约好一起吃晚餐的事、老婆说今晚要去参加圣诞晚会的事、老婆说不定背着他搞外过的事……这些事,从一开始就是谎言吗?是不是等他回家后,就可以吃到香喷喷的烤鸡和蛋糕,老婆和女儿也早就准备好等他回家一起开派对了呢? 什么嘛,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耍白痴的只有自己一个而已。哪有人会因为被女儿放了鸽子,就找一个正好经过的陌生女孩搭讪,世界上是不可能有这种蠢老头的。这里只有被雇来假装笨拙的中年男子,还有以为他局促狼狈的模样是因为不习惯跟女生搭讪、而丝毫不加以怀疑的白痴笨女生而已。 「已经没你的事了,快滚吧。」 男人发话后,那个大叔就像被人抓住头发似的,一时之间居然有些犹疑,但最后他还是转过身逃走了。脚步一迈开,就再也没有回头看绊一眼。 啊——啊——今天实在差劲透了。都怪自己实在太笨了。 绊自嘲的叹息好像被男人解读成另一种意思,只见他夸耀似的从鼻孔哼出一口气。 「哎呀,妳也用不着那么绝望嘛。我们好不容易重逢了,就好好相处嘛。喔喔,妳可别想逃喔。」 男人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把折迭式小刀在绊的面前晃了晃。「我栽在妳手上足足丢了两次脸呢,妳可得好好补偿我才行喔。」这家伙说的话、做的事到底还能老派到什么地步啊?那些三流的流氓电影里,也只有没啥路用、层级最低的小混混才会吐出这种丢脸到家的台词耶。 冷汗浸湿了掌心,但绊绝不会把紧张害怕的情绪在脸上表现出一分一毫。就算是死,也绝不能顺了这个迂腐男人的心意。 「你要在这里做吗?这里脏得要命恶心死了,我才不要咧。而且我也还没洗澡,还是带我上宾馆吧,想怎么做随便你。」 「妳以为同样的招术还能再让我上当吗?反正妳一定又想逃了是吧?」 「你都拿出那么恐怖的东西了,我哪敢逃啊。而且不管怎么说,我原本就打算陪刚才那个大叔开房间啊,现在只是换了对象而已。反正我今天也是一个人,本来就想找个人一起度过啊。你想想嘛,今天可是平安夜耶?比起刚才那个有点肥的大叔,对象换成你真是太好了。我还觉得自己挺幸运的呢。」 「喔、喔……是吗?妳这么说也没错啦……」 绊难得坦率的态度让男人忍不住瞪大眼,露出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看来耍白痴的并不只绊一人呢。 「……白——痴啊你。」 半瞇着眼冷冷地吐出这句话之后,男人原本已经弛缓下来的脸颊又立刻绷紧。 「都已经第三次了,你怎么还是学不乖?看来你真的一点成长也没有呢。」 这个男人和我都一样,跟一年前相比,一点成长也没有。都是被这条黑暗的街道拖住脚步,怎么也脱离不了的愚蠢家伙。 「妳这家伙,就这么想讨打吗!」 男人气到脸红脖子粗,抡起握着小刀的那只拳头,刀柄向下对着绊的脸孔挥来。绊咬紧牙根,瞬也不瞬地瞪着男人的拳头。都拿出刀子威胁了,却没有真的拿刀伤人的狠劲,谁要在这种没用的男人面前闭上眼睛啊。这是我自己招惹来的灾难,所以我不会闪躲。 「居然对弱女子施暴,我身为一名英国绅士实在没办法苟同你的行为呢。」 活像演戏般刻意装出的声调在暗巷中响起。 「什么人?」 男人的拳头停在半空中,任溢满杀气的视线瞪向声音传出的方向。全身上下绷紧的力气顿时缓和下来,绊也转头看向自己身后。 绊当然认得出声的那个人。刚刚在路上碰到时,还祈祷对方不会发现自己,但他果然还是注意到了。每当绊身陷危机,他总是会适时出手相救。 「由起……」 幽暗的巷口站着一个人影。闹区那头折射的昏黄灯光洒在他的身后,浮现出大小不同的两个圆筒形状。其中一个影子是俏皮地将礼帽斜戴的由起。而由起手中捧着的,是个同样戴着小礼帽、身穿英国绅士服饰的傀儡娃娃。那个人偶和由起头上戴的那顶礼帽,都是刚才在街头卖艺的那位腹语术师傅的行头。 「你是哪来的啊,居然还装成那副可笑的样子。」 男人厌烦的扬声问道。虽然不像真正的腹语术师傅那么厉害,由起还是灵巧的操纵起人偶点头打了声招呼。 「我的名字不值一提,只不过是碰巧经过的英国绅士罢了。」 「你是把我当成白痴耍吗!」 「由起!」 本想趁着男人的注意力被引开时逃到由起身边,但却被两只大手用力扯回原地,手腕被反折扭到身后,尖锐的刀锋同时抵住脖子。绊仰起头,努力想逃开那把快陷进皮肤的利刃。羽绒外套的襟口裂开了,里头的白色毛絮随风漫舞。男人靠得太近,他身上混合了香水与体臭的浓烈男性气息令绊几乎作呕。 「我就觉得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那张脸……喂,你是当时的那个家伙对吧……啧,想不到居然是个 男人,你是人妖啊!」 「人家才不是人妖,你这个人好没礼貌喔。」人偶已经被放在一边,由起嘟着嘴,不满地开口回道。 「随便你怎么说啦。那个时候受你照顾了,想不到你居然还敢大剌剌地出现在我面前,简直可以说是飞蛾扑火嘛。」 「呜哇,居然会讲出那种小混混才说得出口的标准台词,现在是什么状况啊?没想到现实世界中还存在着这种古早派的小混混,你算得上是贵重的文化遗产喔,一定要摆在大自然遗产博物馆里展示才行啦。」 「你果然是把我当成白痴在耍!」 「嗯——把白痴当成白痴耍,有哪里不对吗?」 「该死的家伙!」 握着刀子的手因愤怒而颤抖,眼看就要割破绊细嫩的颈项皮肤。「等等,你这样煽动他的情绪干嘛啦!」拚命仰高下颚的绊,从喉间逸出嘶哑的问句。喂,由起,难道你不是来救我的吗?真搞不懂他在想什么,现在最重要的应该是救绊脱离这个男人的魔掌吧,明明看到绊受迫于刀刃的威逼,由起却丝毫不在意的继续出言挑拨男人的情绪。 「咦——?绊,妳在说什么啊?该不会以为我是来救妳的吧?妳真的以为每件事都这么顺利吗?刚才明明一看到我就躲起来了不是?」 想都没想过由起居然会说出这种话,绊顿时哑口无言。由起再次拿起人偶,把脸藏在娃娃身后,这次他一面操纵着娃娃的下巴一开一阖,一面模仿娃娃的声音说话。 「所以刚才不是说了嘛,我只是凑巧路过的英国绅士。就让我看看那边那位愚笨又勇敢的小姑娘要怎么从自己招惹来的困境中脱身吧。」 「由、由起,你不是真的想见死不救吧?看到女孩子被坏人拿刀架在脖子上动弹不得时,如果真的是英国绅士应该会出手相救才对吧……」 「妳在胡说什么啊?我最讨厌打架那种野蛮的行为了,而且我也从没打过架呢。」 一股似曾相识的既视感让脑袋有些晕眩,是浅井。此情此景,就跟绊当时被疯狂杀人魔当作人质时,浅井所表现出的应对方式一模一样。这对表兄弟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惹人厌的地方特别有默契啊。绊气得咬紧牙关,发出牙齿磨合的喀嘻声。 「妳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吗?就算绊身陷危机,现在我也已经没有挺身相助的道义了吧?」 躲在人偶身后,由起理所当然似的冷淡回道。 只要由起来了就没事了。他一定会救我的。心中怀抱的美好期待全因他的这句话瞬间化为无形。看来他是真的打算冷眼旁观了,由起转身一屁股坐到店家放在后门的垃圾桶上,也把手中的人偶摆在自己的膝上。 绊已经无话可说。以为事到如今由起还会出手相救,实在想得太美了。如果当时能响应由起的感情,他一定会一辈子珍爱守护着自己——但绊已经拒绝了,是绊亲手斩断了那份唾手可得的幸福。 「哇啊!小绊接下来该不会被迫做出这种事跟那种事吧。没想到我能有幸目睹那么精彩的场面,真教人兴奋耶。接下来应该会出现恐怖的虐杀场面吧?喂,那位大叔,这个小丫头耍了你很多次吧?你应该不会让她死得太轻松吧?要从那个部位开始好呢?先把指甲一片片扒下来,再挖出她的眼球,然后趁她还没断气时把肠子拉出来……」 教人毛骨悚然的施虐方式从挂着微笑的人偶嘴巴(其实是由起的嘴巴)中一句接着一句吐出。喉咙深处逸出的愉快笑声震动了小巷子中的黑暗气息。大街上的昏暗灯光映照在平滑的人偶脸上,从嘴巴连结到下颚的缝线看起来就像溢流出嘴角的黑色血液。 「呃,也用不着做到那种地步吧……」 手持刀物的男人听完都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你该不会是在害怕吧?这样就吓到你了?什么嘛,果然是只会出一张嘴的没用小混混啊,有够丢脸的。你要是没有觉悟,就不要拿着那种东西在街上乱晃啦。」 「你、你还挺敢说的嘛……啊啊——做就做,我就做给你看!给我睁大眼睛看仔细了!好,那就先从眼睛开始!」 在由起的挑衅下,男人仅剩的一丁点良心也随风而逝了。他抓着绊的下颚,手里的刀子闪着银光,但由起还是不为所动。男人额头上泌出的汗滴也闪动着微微光芒。马上就要袭向自己的应该是超乎想象的痛楚吧,思及此,绊更是用力地咬紧牙关。这双眼最后所见的居然是这个臭老头丑陋的模样,真是烂透了。 喀滋,一声钝音响起。 绊的眼球并没有被挖出来,反而是那个挟持自己的男人眼珠子几乎都要夺眶而出,接着他的脸孔也横向飞了出去。 弹到半空中旋转一圈落下的刀子被毫不费力的接住了(如果那把刀子再多旋转半圈,肯定会直接刺入掌心)—— 「浅井……先生……」 一手拿着刀子,另一只手上握着把男人的侧头部狠狠敲出一道凹痕的铁制球棒,忽然出现的修长身躯盛气凌人地盯着倒在地面上的男人。细长的眼眸里闪烁着危险的幽光。 「搞、搞什么鬼啊,突然来这一下,是想痛死我啊……」 按着渗出鲜血的太阳穴,男人本想抬头看看来者何人,但铁制球棒又往他的胸口一砸,他只能再度躺回地面。将左手的刀子反手握紧后,浅井弯下腰蹲在男人身边,把刀锋对准他的眼窝。 用死灵在地面蠕动爬行的低沉嗓音轻轻开口—— 「就先从眼睛开始……对吧?」 「噫呀!」 看着只差几公分就要刺进眼窝的刀口,男人吓得发出尖叫。 「我、我只是随便说说的啦,开个小玩笑嘛。我、我只是想吓吓那个丫头而已,不会真的伤害她啦……」 「我跟我家的表弟不同,最讨厌有人开玩笑。」 「真、真的很对不起!请、请、请你饶了我吧……」 刀锋已然逼近满头大汗拚命求饶的男人眼球。「浅、浅井先生……?」对于绊的呼唤,浅井完全充耳不闻。刚才刀子对着自己时也没有阖上眼睛的绊,这次却紧紧闭上双眼看都不敢看。 等又又等,却迟迟没有等到男人痛苦的哀号。 怯怯地悄悄睁开眼窥探,原来刀锋在接触到眼球前,男人已经翻着白眼吓晕过去了。 「啧,算这家伙的运气好。」 听不出到底是认真还是开玩笑的口吻(不过他都说讨厌开玩笑了,说不定是认真的吧),浅井轻轻咋舌之后便丢掉手中的铁制球棒,左手也灵巧的把利刃折迭起来。 啪啪啪,身后传来轻快的拍手声。是由起操纵着人偶做出拍手的动作。 「有生,你很慢耶,最后关头才赶到。」 「你要是肯自己动手解决,就不会遇到这种危机了吧。」 「因为人家从来没有打过架嘛~」 「你还真有脸说这种话。」 浅并冷冷地吐槽一句,便把左手的刀子丢给扬着笑容走来的由起。 膝盖瞬间失去力气,绊再也撑不住自己的身体跌坐在地上。思考回路当机了,一时之间绊也搞不清楚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 「接下来嘛……」 由起脸上还是堆着笑容,边动手把刚折迭好的刀子再打开,屈身蹲在已经昏死过去的男人身边。表情看起来很温和,但由起背后散发出的气息可是黑暗到极点了。 「该怎么料理这个老头 才好呢。不管再怎么努力,这么难以下咽的食材本身就是最大的败笔吧。现在要做的事,跟您刚才真的差点伤害到绊、还有我是费了多大的力气才隐忍下来的都无关。而是被您老人家叫人妖这一点,对我个人来说可是产生了无与伦比的怨念呢。关于这一点,您可千万别误会啰。」 由起谦谦有礼的再三说明自己的立场后,便毫不留情地提起男人的衣领。 § 夜深了,结束营业的加油站屋檐底下吊着大小不同的两团黑影。小的那个是头上戴着礼帽做英国绅士装扮的人偶娃娃。大的那个是原本凶恶的脸孔肿得歪七扭八、还被剥到全身上下只剩一条内裤昏死过去的四十多岁老头。男人头上也戴着一顶礼帽,只可惜他身上只有一条内裤,怎么看都不像个绅士。肚子上还被人用麦克笔写下「我是买春和对妇女施暴的惯犯,请把我抓起来」几个大字。为了写这几个字,由起还特地跑到便利商店买了一枝麦克笔。也用不着做到这种地步吧……就连绊都忍不住同情起他的遭遇了。唔,不过跟眼球被插爆比起来,这样的处置已经算是相当宽厚了吧。 「有没有鞭子之类的东西啊,我来鞭他几下。」 把已经晕死过去的男人狠狠揍一顿再吊起来供人观赏好像还是难消由起的心头之恨,此时的由起像是头寻找饵食的大熊般蹑手蹑脚地在加油站里东摸西摸。 由起生气了,非常生气,气得不得了。可就算如此,还是不肯出手(倒是出嘴了)救身陷危难的绊。因为他已经没有再出手帮忙绊的义务了,就算想帮也不能帮。 「……矛盾的家伙。」 弯腰坐在加油站外的护栏上,绊吶吶开口,但声音并没有传到由起耳中。 「真是的,明明你自己就能解决的事,偏偏还要使唤别人去处理……」 和绊之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同样弯腰坐在护栏上的浅井一脸不服气的嘟嘟嚷嚷抱怨着。由起原本好像打算找浅井出来喝一杯,才会在街上等他。好好的平安夜居然两个大男人相约喝酒,说起来还真是可悲,不过今晚是浅井待在日本的最后一天了。如果计划没有更改,他就会搭明天一早的飞机去纽约留学了。 原本是希望能在不碰到浅井的状况下逃亡到国外,结果现在却变成这样。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才好的绊,只能下意识地别开视线不去看浅井。 『你愿意喜欢我嘛?』 当着他的面说出那种话,浅井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不,先等等喔。毕竟对方是浅井,说不定他根本搞不清楚那句话所代表的意思。不管怎么说,他可是浅井耶。这个男人脑子中的一般常识早就被厚厚一层「艺术肥料」给埋没,变成一堆化石了吧。 偷偷地斜眼观察他的脸色。浅井依然是一副爱困模样半瞇着眼望着前方,把刚从加油站旁的贩卖机买来的罐装咖啡倒在地上。说不定他早就忘了。说不定当时那句话被他左耳进右耳出听过就不当一回事了。不管怎么样都好,只要他能忘了绊当时讲的那句话就好了。 「……所以……」 正当浅井开口想说些什么时,一辆重型机车从两人身后呼啸疾驰而过,刮起震耳欲聋的噪音。像极了蜗牛眼睛的车头灯,瞬间将浅井的侧脸照得发白。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噪音远去后,绊眨了眨眼反问,浅井一脸嫌麻烦的样子咋了咋舌,把刚才的话又重说了一遍。 「为什么妳会选我,而不是由起?」 ……咦? 绊本想问他是指什么—— 「什……什么!?」 下一秒却从喉咙发出一声怪叫,一个踉呛差点从护栏上翻跌过去。浅井对于绊激烈的反应倒是一点也不在意,默默地从外套口袋中掏出香烟,点火。原来他是想要烟灰缸,才特地买了那罐咖啡啊。绊确实从没看过浅井乱丢烟蒂。 连在工作室抽烟时、他也一定会站在换气窗下抽,说起来这家伙的个性原本就很认真又一板一眼的嘛。所以他怎么可能忘了那句话,更不可能左耳进右耳出听过就算了,他是真的……真的有在认真考虑。 「由起从小就很擅长观察别人的想法,又老爱做些浪费时间精力的事,所以家人一直都很依赖他。不过那家伙就是太关心周遭的事情了,才会老是被分配到一些吃力不讨好的角色。我不是很懂这种事,一直觉得只要自己好就好……后来才发现,我老是受到由起的帮忙……我也知道,我这辈子肯定赢不了他。就连皆子也是,如果当时是由起照顾她,说不定她就不会死了……所以说,妳为什么会选我?」 没想到浅井原来是这么看待由起的,绊感到有些意外。由起是能让他寄予全部信赖的对象,但被比自己年纪小又跟弟弟没两样的由起这么照顾着,同样也让浅井心里产生了自卑情结。 这家伙真的是……有够阴沉灰暗的。 明明生活水平已经濒临毁灭边缘,工作室里堆满不值钱的破铜烂铁,几乎每件衣服都沾染了油画颜料,但对这些事他一点都不在意,乍看之下是个自甘堕落的粗线条。初次见面时,他给绊的第一印象就是个粗野又骄傲自大的家伙。但相处了一段时间后,才渐渐发觉他其实是个做事一板一眼又神经质,不成熟还很沉闷抑郁,却比任何一个人都还纤细的男人。 为什么是你……那是因为,注意到的时候已经变成这样了,我也没有办法啊。 「啊啊,我的爱德华?史密斯居然被吊在那种地方!」 随着一声尖锐刺耳的惨叫,就看到眼前出现一只活像是企鹅的家伙晃着圆滚滚的身体一步步朝加油站走来。 身上穿着一丝不苟的三件式西装,嘴边的两撇胡子尾端向上反翘,怎么看都不像真的,这个男人摇晃着像极了企鹅的体型急急忙忙跑了过来。是那个不久前才在街头卖艺戴礼帽的腹语术师。用发胶仔细地把头发梳成服服贴贴的九比一旁分,原本应该戴在头上的礼帽现在却被那个吊在加油站屋檐下的内裤男戴着。 「啊啊,太过分了,居然把我的帽子放在那种脏东西上面……」 伸出肥短的双手努力往上蹦蹦跳跳的模样,就像某种加了弹簧的玩具。这个男人的音色、服装和体型都跟玩具一样,简直就是从故事书里跑到现实世界中的童话角色嘛。 「啊哈,对不起嘛——」 由起故意装可爱吐了吐舌。谈话被打岔后,绊忍不住朝身旁的浅井露出「那是谁啊?」的询问目光。 「是住在三楼的腹语术师吧。」 「鸟笼庄里有那一号人物吗?」 「有啊,不过他经常不在家。」 他好像住在山田父女隔壁房的住户。直到现在,hotelwilliamschildbird里依然潜藏着不少绊从没打过照面的陌生住户。能够完全摸清楚那栋公寓每个细节的,大概只有管理员先生而已吧。 「真是可怜啊,爱德华?史密斯,我现在就把你放下来喔。」 「喂,那边那个没路用的三流腹语术师,你居然敢让这种惨剧发生在我身上,皮绷紧一点准备受死吧,老子可是有惧高症耶!」 「哎呀,爱德华?史密斯,你可是高贵的英国绅士,怎么能说出那么粗俗的话呢。我不是要你多加注意的嘛,你怎么还是听不懂呢。明天就要出发去全国巡回演出了,你不洁身自爱一点,会让我很困扰的呀。」 「吵死了——快给我看女人的内裤啦!」 续·无题2 没有寻宝、没有毒气、也没有互相残杀的恐怖事件发生。当然更没有为了争夺鸟笼庄而起的阴谋、示威运动或斗争。没有神出鬼没的杀人鬼为了寻找饵食将房客一个接一个杀害的悬疑事件,也没有一个人接着一个人被疯狂世界活活吞噬的恐怖情节。 房客们都只是为了各自的理由而离开这栋出租公寓。 546号室的画家也在来年春天将所有的行李打包搬走,正式退租了。同一时间,412号室的女大学生……嗯?还是男大学生啊?总之也搬到大学附近的其它公寓去了。这两个人也是hotelwilliamschildbird最后离开的两名房客。 比你想象得还要普通?那些非现实的事件在现令社会早已经俯拾皆是了吧? 没错,确实如你所说,现今的社会实在恐怖又骇人哪。这些日子还经常发生一些让人想别过头去不忍卒睹的悲惨事件呢。 尽管如此,你还是渴望能体验一些〈非现实〉的刺激故事吗?这也无所谓。 不过,这里可是hotelwilliamschildbird喔。 不管发生什么事,也没啥好大惊小怪的。 就算什么事都没发生,也不会觉得不可思议。 对了对了,我还没告诉你445号室的少女后来发生什么事了吧。她到底有没有接受这栋鸟笼庄的主人——williamschildbird先生的邀请到英国定居呢? 无论如何,在她离开的这三年里,这栋公寓并没有遭到破坏,依然维持着现状。不过,先偷偷告诉你吧。关于她的故事,我想最近应该还有机会提起吧。 好了,我的故事就说到这里告一段落。好像又有新访客光临了呢。会是跟刚才那群孩子一样到这里探险的吗?还是有特殊偏好想住进这里的客人呢?又或者是…… 哎呀,这是谁啊,我好像听到熟悉的声音啰。 没有寻宝、没有毒气、也没有互相残杀的恐怖事件发生。当然更没有为了争夺鸟笼庄而起的阴谋、示威运动或斗争。没有神出鬼没的杀人鬼为了寻找饵食将房客一个接一个杀害的悬疑事件,也没有一个人接着一个人被疯狂世界活活吞噬的恐怖情节。 房客们都只是为了各自的理由而离开这栋出租公寓。 546号室的画家也在来年春天将所有的行李打包搬走,正式退租了。同一时间,412号室的女大学生……嗯?还是男大学生啊?总之也搬到大学附近的其它公寓去了。这两个人也是hotelwilliamschildbird最后离开的两名房客。 比你想象得还要普通?那些非现实的事件在现令社会早已经俯拾皆是了吧? 没错,确实如你所说,现今的社会实在恐怖又骇人哪。这些日子还经常发生一些让人想别过头去不忍卒睹的悲惨事件呢。 尽管如此,你还是渴望能体验一些〈非现实〉的刺激故事吗?这也无所谓。 不过,这里可是hotelwilliamschildbird喔。 不管发生什么事,也没啥好大惊小怪的。 就算什么事都没发生,也不会觉得不可思议。 对了对了,我还没告诉你445号室的少女后来发生什么事了吧。她到底有没有接受这栋鸟笼庄的主人——williamschildbird先生的邀请到英国定居呢? 无论如何,在她离开的这三年里,这栋公寓并没有遭到破坏,依然维持着现状。不过,先偷偷告诉你吧。关于她的故事,我想最近应该还有机会提起吧。 好了,我的故事就说到这里告一段落。好像又有新访客光临了呢。会是跟刚才那群孩子一样到这里探险的吗?还是有特殊偏好想住进这里的客人呢?又或者是…… 哎呀,这是谁啊,我好像听到熟悉的声音啰。 没有寻宝、没有毒气、也没有互相残杀的恐怖事件发生。当然更没有为了争夺鸟笼庄而起的阴谋、示威运动或斗争。没有神出鬼没的杀人鬼为了寻找饵食将房客一个接一个杀害的悬疑事件,也没有一个人接着一个人被疯狂世界活活吞噬的恐怖情节。 房客们都只是为了各自的理由而离开这栋出租公寓。 546号室的画家也在来年春天将所有的行李打包搬走,正式退租了。同一时间,412号室的女大学生……嗯?还是男大学生啊?总之也搬到大学附近的其它公寓去了。这两个人也是hotelwilliamschildbird最后离开的两名房客。 比你想象得还要普通?那些非现实的事件在现令社会早已经俯拾皆是了吧? 没错,确实如你所说,现今的社会实在恐怖又骇人哪。这些日子还经常发生一些让人想别过头去不忍卒睹的悲惨事件呢。 尽管如此,你还是渴望能体验一些〈非现实〉的刺激故事吗?这也无所谓。 不过,这里可是hotelwilliamschildbird喔。 不管发生什么事,也没啥好大惊小怪的。 就算什么事都没发生,也不会觉得不可思议。 对了对了,我还没告诉你445号室的少女后来发生什么事了吧。她到底有没有接受这栋鸟笼庄的主人——williamschildbird先生的邀请到英国定居呢? 无论如何,在她离开的这三年里,这栋公寓并没有遭到破坏,依然维持着现状。不过,先偷偷告诉你吧。关于她的故事,我想最近应该还有机会提起吧。 好了,我的故事就说到这里告一段落。好像又有新访客光临了呢。会是跟刚才那群孩子一样到这里探险的吗?还是有特殊偏好想住进这里的客人呢?又或者是…… 哎呀,这是谁啊,我好像听到熟悉的声音啰。 没有寻宝、没有毒气、也没有互相残杀的恐怖事件发生。当然更没有为了争夺鸟笼庄而起的阴谋、示威运动或斗争。没有神出鬼没的杀人鬼为了寻找饵食将房客一个接一个杀害的悬疑事件,也没有一个人接着一个人被疯狂世界活活吞噬的恐怖情节。 房客们都只是为了各自的理由而离开这栋出租公寓。 546号室的画家也在来年春天将所有的行李打包搬走,正式退租了。同一时间,412号室的女大学生……嗯?还是男大学生啊?总之也搬到大学附近的其它公寓去了。这两个人也是hotelwilliamschildbird最后离开的两名房客。 比你想象得还要普通?那些非现实的事件在现令社会早已经俯拾皆是了吧? 没错,确实如你所说,现今的社会实在恐怖又骇人哪。这些日子还经常发生一些让人想别过头去不忍卒睹的悲惨事件呢。 尽管如此,你还是渴望能体验一些〈非现实〉的刺激故事吗?这也无所谓。 不过,这里可是hotelwilliamschildbird喔。 不管发生什么事,也没啥好大惊小怪的。 就算什么事都没发生,也不会觉得不可思议。 对了对了,我还没告诉你445号室的少女后来发生什么事了吧。她到底有没有接受这栋鸟笼庄的主人——williamschildbird先生的邀请到英国定居呢? 无论如何,在她离开的这三年里,这栋公寓并没有遭到破坏,依然维持着现状。不过,先偷偷告诉你吧。关于她的故事,我想最近应该还有机会提起吧。 好了,我的故事就说到这里告一段落。好像又有新访客光临了呢。会是跟刚才那群孩子一样到这里探险的吗?还是有特殊偏好想住进这里的客人呢?又或者是…… 哎呀,这是谁啊,我好像听到熟悉的声音啰。 没有寻宝、没有毒气、也没有互相残杀的恐怖事件发生。当然更没有为了争夺鸟笼庄而起的阴谋、示威运动或斗争。没有神出鬼没的杀人鬼为了寻找饵食将房客一个接一个杀害的悬疑事件,也没有一个人接着一个人被疯狂世界活活吞噬的恐怖情节。 房客们都只是为了各自的理由而离开这栋出租公寓。 546号室的画家也在来年春天将所有的行李打包搬走,正式退租了。同一时间,412号室的女大学生……嗯?还是男大学生啊?总之也搬到大学附近的其它公寓去了。这两个人也是hotelwilliamschildbird最后离开的两名房客。 比你想象得还要普通?那些非现实的事件在现令社会早已经俯拾皆是了吧? 没错,确实如你所说,现今的社会实在恐怖又骇人哪。这些日子还经常发生一些让人想别过头去不忍卒睹的悲惨事件呢。 尽管如此,你还是渴望能体验一些〈非现实〉的刺激故事吗?这也无所谓。 不过,这里可是hotelwilliamschildbird喔。 不管发生什么事,也没啥好大惊小怪的。 就算什么事都没发生,也不会觉得不可思议。 对了对了,我还没告诉你445号室的少女后来发生什么事了吧。她到底有没有接受这栋鸟笼庄的主人——williamschildbird先生的邀请到英国定居呢? 无论如何,在她离开的这三年里,这栋公寓并没有遭到破坏,依然维持着现状。不过,先偷偷告诉你吧。关于她的故事,我想最近应该还有机会提起吧。 好了,我的故事就说到这里告一段落。好像又有新访客光临了呢。会是跟刚才那群孩子一样到这里探险的吗?还是有特殊偏好想住进这里的客人呢?又或者是…… 哎呀,这是谁啊,我好像听到熟悉的声音啰。 没有寻宝、没有毒气、也没有互相残杀的恐怖事件发生。当然更没有为了争夺鸟笼庄而起的阴谋、示威运动或斗争。没有神出鬼没的杀人鬼为了寻找饵食将房客一个接一个杀害的悬疑事件,也没有一个人接着一个人被疯狂世界活活吞噬的恐怖情节。 房客们都只是为了各自的理由而离开这栋出租公寓。 546号室的画家也在来年春天将所有的行李打包搬走,正式退租了。同一时间,412号室的女大学生……嗯?还是男大学生啊?总之也搬到大学附近的其它公寓去了。这两个人也是hotelwilliamschildbird最后离开的两名房客。 比你想象得还要普通?那些非现实的事件在现令社会早已经俯拾皆是了吧? 没错,确实如你所说,现今的社会实在恐怖又骇人哪。这些日子还经常发生一些让人想别过头去不忍卒睹的悲惨事件呢。 尽管如此,你还是渴望能体验一些〈非现实〉的刺激故事吗?这也无所谓。 不过,这里可是hotelwilliamschildbird喔。 不管发生什么事,也没啥好大惊小怪的。 就算什么事都没发生,也不会觉得不可思议。 对了对了,我还没告诉你445号室的少女后来发生什么事了吧。她到底有没有接受这栋鸟笼庄的主人——williamschildbird先生的邀请到英国定居呢? 无论如何,在她离开的这三年里,这栋公寓并没有遭到破坏,依然维持着现状。不过,先偷偷告诉你吧。关于她的故事,我想最近应该还有机会提起吧。 好了,我的故事就说到这里告一段落。好像又有新访客光临了呢。会是跟刚才那群孩子一样到这里探险的吗?还是有特殊偏好想住进这里的客人呢?又或者是…… 哎呀,这是谁啊,我好像听到熟悉的声音啰。 没有寻宝、没有毒气、也没有互相残杀的恐怖事件发生。当然更没有为了争夺鸟笼庄而起的阴谋、示威运动或斗争。没有神出鬼没的杀人鬼为了寻找饵食将房客一个接一个杀害的悬疑事件,也没有一个人接着一个人被疯狂世界活活吞噬的恐怖情节。 房客们都只是为了各自的理由而离开这栋出租公寓。 546号室的画家也在来年春天将所有的行李打包搬走,正式退租了。同一时间,412号室的女大学生……嗯?还是男大学生啊?总之也搬到大学附近的其它公寓去了。这两个人也是hotelwilliamschildbird最后离开的两名房客。 比你想象得还要普通?那些非现实的事件在现令社会早已经俯拾皆是了吧? 没错,确实如你所说,现今的社会实在恐怖又骇人哪。这些日子还经常发生一些让人想别过头去不忍卒睹的悲惨事件呢。 尽管如此,你还是渴望能体验一些〈非现实〉的刺激故事吗?这也无所谓。 不过,这里可是hotelwilliamschildbird喔。 不管发生什么事,也没啥好大惊小怪的。 就算什么事都没发生,也不会觉得不可思议。 对了对了,我还没告诉你445号室的少女后来发生什么事了吧。她到底有没有接受这栋鸟笼庄的主人——williamschildbird先生的邀请到英国定居呢? 无论如何,在她离开的这三年里,这栋公寓并没有遭到破坏,依然维持着现状。不过,先偷偷告诉你吧。关于她的故事,我想最近应该还有机会提起吧。 好了,我的故事就说到这里告一段落。好像又有新访客光临了呢。会是跟刚才那群孩子一样到这里探险的吗?还是有特殊偏好想住进这里的客人呢?又或者是…… 哎呀,这是谁啊,我好像听到熟悉的声音啰。 没有寻宝、没有毒气、也没有互相残杀的恐怖事件发生。当然更没有为了争夺鸟笼庄而起的阴谋、示威运动或斗争。没有神出鬼没的杀人鬼为了寻找饵食将房客一个接一个杀害的悬疑事件,也没有一个人接着一个人被疯狂世界活活吞噬的恐怖情节。 房客们都只是为了各自的理由而离开这栋出租公寓。 546号室的画家也在来年春天将所有的行李打包搬走,正式退租了。同一时间,412号室的女大学生……嗯?还是男大学生啊?总之也搬到大学附近的其它公寓去了。这两个人也是hotelwilliamschildbird最后离开的两名房客。 比你想象得还要普通?那些非现实的事件在现令社会早已经俯拾皆是了吧? 没错,确实如你所说,现今的社会实在恐怖又骇人哪。这些日子还经常发生一些让人想别过头去不忍卒睹的悲惨事件呢。 尽管如此,你还是渴望能体验一些〈非现实〉的刺激故事吗?这也无所谓。 不过,这里可是hotelwilliamschildbird喔。 不管发生什么事,也没啥好大惊小怪的。 就算什么事都没发生,也不会觉得不可思议。 对了对了,我还没告诉你445号室的少女后来发生什么事了吧。她到底有没有接受这栋鸟笼庄的主人——williamschildbird先生的邀请到英国定居呢? 无论如何,在她离开的这三年里,这栋公寓并没有遭到破坏,依然维持着现状。不过,先偷偷告诉你吧。关于她的故事,我想最近应该还有机会提起吧。 好了,我的故事就说到这里告一段落。好像又有新访客光临了呢。会是跟刚才那群孩子一样到这里探险的吗?还是有特殊偏好想住进这里的客人呢?又或者是…… 哎呀,这是谁啊,我好像听到熟悉的声音啰。 没有寻宝、没有毒气、也没有互相残杀的恐怖事件发生。当然更没有为了争夺鸟笼庄而起的阴谋、示威运动或斗争。没有神出鬼没的杀人鬼为了寻找饵食将房客一个接一个杀害的悬疑事件,也没有一个人接着一个人被疯狂世界活活吞噬的恐怖情节。 房客们都只是为了各自的理由而离开这栋出租公寓。 546号室的画家也在来年春天将所有的行李打包搬走,正式退租了。同一时间,412号室的女大学生……嗯?还是男大学生啊?总之也搬到大学附近的其它公寓去了。这两个人也是hotelwilliamschildbird最后离开的两名房客。 比你想象得还要普通?那些非现实的事件在现令社会早已经俯拾皆是了吧? 没错,确实如你所说,现今的社会实在恐怖又骇人哪。这些日子还经常发生一些让人想别过头去不忍卒睹的悲惨事件呢。 尽管如此,你还是渴望能体验一些〈非现实〉的刺激故事吗?这也无所谓。 不过,这里可是hotelwilliamschildbird喔。 不管发生什么事,也没啥好大惊小怪的。 就算什么事都没发生,也不会觉得不可思议。 对了对了,我还没告诉你445号室的少女后来发生什么事了吧。她到底有没有接受这栋鸟笼庄的主人——williamschildbird先生的邀请到英国定居呢? 无论如何,在她离开的这三年里,这栋公寓并没有遭到破坏,依然维持着现状。不过,先偷偷告诉你吧。关于她的故事,我想最近应该还有机会提起吧。 好了,我的故事就说到这里告一段落。好像又有新访客光临了呢。会是跟刚才那群孩子一样到这里探险的吗?还是有特殊偏好想住进这里的客人呢?又或者是…… 哎呀,这是谁啊,我好像听到熟悉的声音啰。 后记 当这本书正如火如荼的进行时,北京奥林匹克大会也开幕了。我平时并不会特别注意体育活动,但每到这种时候,就会暂时成为一个运动迷。顺带一提,我自己倒是不怎么热衷运动就是了。 从很久以前,我就特别喜欢骨头、血管、神经之类的(不好意思,我就是变态……),肌肉也很合我的胃口唷~所以我总是不由自主地,被世界各地顶尖的运动选手健壮结实的肉体所迷惑。像柔道男选手比赛所穿的前襟宽松的柔道服,就能窥见藏在衣服底下经过锻炼的结实腹肌,真教人小鹿乱撞啊(应该要用心看比赛才对吧!)(不、不是啦,比赛我当然也有注意啊)。欧洲选手中有很多像白马王子一样的金发帅哥,就算一场激烈的比赛打下来,跟其它选手相比,他们的道服还是相当服贴,一点都不显凌乱。果然白马王子的衣服都是整整齐齐的呢。再、再来,再把襟口拉开一点嘛……我有时还会不小心产生这样的妄想。不好意思,我就是变态……虽然老是带着邪恶眼光大吃男选手的豆腐,不过那些竞技比赛也很扣人心弦,我常看着看着就入迷了!好啦,就让我说说场面话嘛! 如果今后的作品对于肌肉的描写愈来愈香艳火辣,就请把我当成大变态吧。我最喜欢的就是男人结实的上手臂(从手肘到手腕这一段)隐约隆起的肌肉线条了。 这一本《鸟笼庄》将是本系列的倒数第二集。因为房客们都一一搬离了,以「鸟笼庄」为主轴的故事也在这本告一段落,但还有几篇插曲小故事,将会汇集在最后一本呈现给各位读者。 希望这一次能写出与我前一部系列作品《琦莉》全然不同的故事张力。《鸟笼庄》整体是以「怪人」为基本主题(什么跟什么啊?),包含了关于恋爱、淡淡的哀伤、温暖、没有意义与各式各样不同层面的故事。因为这是作者本人的兴趣,每次动笔时都觉得相当开心,这种只符合小众口味的故事(小、小众口味……)大概也只有电击文库愿意任我天马行空的创作吧……能创作出这篇故事,是因为电击文库编辑部一向秉持着「什么都有可能」的开放态度,而这一部作品之所以能系列化发展至今,则是因为有一群愿意接受「什么都有可能」的电击文库读者们宽阔的胸襟与柔软感性的缘故。 啊,说到在写《鸟笼庄》第四与第五集的半年期间,我对于工作或个人领域不知怎地突然变得很狂热,可能是活在大人的世界中压抑了原有的感性(呃,虽然就年纪来说,我的的确确已经是个大人了没错),而且我也经历了人生的第一场手术,对于发生在身边的大小事都有了全新的想法吧。能够让我自由自在地写出自己觉得有趣的小说,目前的工作环境实在让我铭感五内,深深感激。 哎呀,怎么搞得好像是最后一集的诀别告白似的,后面还有一集喔! 希望各位读者也能继续陪着《鸟笼庄》直到最后。 hotelwilliamschildbird竭诚欢迎希望入住的房客……我是很想这么说啦,不过目前还没确定公寓能不能继续经营下去,招募房客一事也只能暂时喊停。我想下一集就能重新发布招募房客的消息了吧。 壁井ユカコ 当这本书正如火如荼的进行时,北京奥林匹克大会也开幕了。我平时并不会特别注意体育活动,但每到这种时候,就会暂时成为一个运动迷。顺带一提,我自己倒是不怎么热衷运动就是了。 从很久以前,我就特别喜欢骨头、血管、神经之类的(不好意思,我就是变态……),肌肉也很合我的胃口唷~所以我总是不由自主地,被世界各地顶尖的运动选手健壮结实的肉体所迷惑。像柔道男选手比赛所穿的前襟宽松的柔道服,就能窥见藏在衣服底下经过锻炼的结实腹肌,真教人小鹿乱撞啊(应该要用心看比赛才对吧!)(不、不是啦,比赛我当然也有注意啊)。欧洲选手中有很多像白马王子一样的金发帅哥,就算一场激烈的比赛打下来,跟其它选手相比,他们的道服还是相当服贴,一点都不显凌乱。果然白马王子的衣服都是整整齐齐的呢。再、再来,再把襟口拉开一点嘛……我有时还会不小心产生这样的妄想。不好意思,我就是变态……虽然老是带着邪恶眼光大吃男选手的豆腐,不过那些竞技比赛也很扣人心弦,我常看着看着就入迷了!好啦,就让我说说场面话嘛! 如果今后的作品对于肌肉的描写愈来愈香艳火辣,就请把我当成大变态吧。我最喜欢的就是男人结实的上手臂(从手肘到手腕这一段)隐约隆起的肌肉线条了。 这一本《鸟笼庄》将是本系列的倒数第二集。因为房客们都一一搬离了,以「鸟笼庄」为主轴的故事也在这本告一段落,但还有几篇插曲小故事,将会汇集在最后一本呈现给各位读者。 希望这一次能写出与我前一部系列作品《琦莉》全然不同的故事张力。《鸟笼庄》整体是以「怪人」为基本主题(什么跟什么啊?),包含了关于恋爱、淡淡的哀伤、温暖、没有意义与各式各样不同层面的故事。因为这是作者本人的兴趣,每次动笔时都觉得相当开心,这种只符合小众口味的故事(小、小众口味……)大概也只有电击文库愿意任我天马行空的创作吧……能创作出这篇故事,是因为电击文库编辑部一向秉持着「什么都有可能」的开放态度,而这一部作品之所以能系列化发展至今,则是因为有一群愿意接受「什么都有可能」的电击文库读者们宽阔的胸襟与柔软感性的缘故。 啊,说到在写《鸟笼庄》第四与第五集的半年期间,我对于工作或个人领域不知怎地突然变得很狂热,可能是活在大人的世界中压抑了原有的感性(呃,虽然就年纪来说,我的的确确已经是个大人了没错),而且我也经历了人生的第一场手术,对于发生在身边的大小事都有了全新的想法吧。能够让我自由自在地写出自己觉得有趣的小说,目前的工作环境实在让我铭感五内,深深感激。 哎呀,怎么搞得好像是最后一集的诀别告白似的,后面还有一集喔! 希望各位读者也能继续陪着《鸟笼庄》直到最后。 hotelwilliamschildbird竭诚欢迎希望入住的房客……我是很想这么说啦,不过目前还没确定公寓能不能继续经营下去,招募房客一事也只能暂时喊停。我想下一集就能重新发布招募房客的消息了吧。 壁井ユカコ 当这本书正如火如荼的进行时,北京奥林匹克大会也开幕了。我平时并不会特别注意体育活动,但每到这种时候,就会暂时成为一个运动迷。顺带一提,我自己倒是不怎么热衷运动就是了。 从很久以前,我就特别喜欢骨头、血管、神经之类的(不好意思,我就是变态……),肌肉也很合我的胃口唷~所以我总是不由自主地,被世界各地顶尖的运动选手健壮结实的肉体所迷惑。像柔道男选手比赛所穿的前襟宽松的柔道服,就能窥见藏在衣服底下经过锻炼的结实腹肌,真教人小鹿乱撞啊(应该要用心看比赛才对吧!)(不、不是啦,比赛我当然也有注意啊)。欧洲选手中有很多像白马王子一样的金发帅哥,就算一场激烈的比赛打下来,跟其它选手相比,他们的道服还是相当服贴,一点都不显凌乱。果然白马王子的衣服都是整整齐齐的呢。再、再来,再把襟口拉开一点嘛……我有时还会不小心产生这样的妄想。不好意思,我就是变态……虽然老是带着邪恶眼光大吃男选手的豆腐,不过那些竞技比赛也很扣人心弦,我常看着看着就入迷了!好啦,就让我说说场面话嘛! 如果今后的作品对于肌肉的描写愈来愈香艳火辣,就请把我当成大变态吧。我最喜欢的就是男人结实的上手臂(从手肘到手腕这一段)隐约隆起的肌肉线条了。 这一本《鸟笼庄》将是本系列的倒数第二集。因为房客们都一一搬离了,以「鸟笼庄」为主轴的故事也在这本告一段落,但还有几篇插曲小故事,将会汇集在最后一本呈现给各位读者。 希望这一次能写出与我前一部系列作品《琦莉》全然不同的故事张力。《鸟笼庄》整体是以「怪人」为基本主题(什么跟什么啊?),包含了关于恋爱、淡淡的哀伤、温暖、没有意义与各式各样不同层面的故事。因为这是作者本人的兴趣,每次动笔时都觉得相当开心,这种只符合小众口味的故事(小、小众口味……)大概也只有电击文库愿意任我天马行空的创作吧……能创作出这篇故事,是因为电击文库编辑部一向秉持着「什么都有可能」的开放态度,而这一部作品之所以能系列化发展至今,则是因为有一群愿意接受「什么都有可能」的电击文库读者们宽阔的胸襟与柔软感性的缘故。 啊,说到在写《鸟笼庄》第四与第五集的半年期间,我对于工作或个人领域不知怎地突然变得很狂热,可能是活在大人的世界中压抑了原有的感性(呃,虽然就年纪来说,我的的确确已经是个大人了没错),而且我也经历了人生的第一场手术,对于发生在身边的大小事都有了全新的想法吧。能够让我自由自在地写出自己觉得有趣的小说,目前的工作环境实在让我铭感五内,深深感激。 哎呀,怎么搞得好像是最后一集的诀别告白似的,后面还有一集喔! 希望各位读者也能继续陪着《鸟笼庄》直到最后。 hotelwilliamschildbird竭诚欢迎希望入住的房客……我是很想这么说啦,不过目前还没确定公寓能不能继续经营下去,招募房客一事也只能暂时喊停。我想下一集就能重新发布招募房客的消息了吧。 壁井ユカコ 当这本书正如火如荼的进行时,北京奥林匹克大会也开幕了。我平时并不会特别注意体育活动,但每到这种时候,就会暂时成为一个运动迷。顺带一提,我自己倒是不怎么热衷运动就是了。 从很久以前,我就特别喜欢骨头、血管、神经之类的(不好意思,我就是变态……),肌肉也很合我的胃口唷~所以我总是不由自主地,被世界各地顶尖的运动选手健壮结实的肉体所迷惑。像柔道男选手比赛所穿的前襟宽松的柔道服,就能窥见藏在衣服底下经过锻炼的结实腹肌,真教人小鹿乱撞啊(应该要用心看比赛才对吧!)(不、不是啦,比赛我当然也有注意啊)。欧洲选手中有很多像白马王子一样的金发帅哥,就算一场激烈的比赛打下来,跟其它选手相比,他们的道服还是相当服贴,一点都不显凌乱。果然白马王子的衣服都是整整齐齐的呢。再、再来,再把襟口拉开一点嘛……我有时还会不小心产生这样的妄想。不好意思,我就是变态……虽然老是带着邪恶眼光大吃男选手的豆腐,不过那些竞技比赛也很扣人心弦,我常看着看着就入迷了!好啦,就让我说说场面话嘛! 如果今后的作品对于肌肉的描写愈来愈香艳火辣,就请把我当成大变态吧。我最喜欢的就是男人结实的上手臂(从手肘到手腕这一段)隐约隆起的肌肉线条了。 这一本《鸟笼庄》将是本系列的倒数第二集。因为房客们都一一搬离了,以「鸟笼庄」为主轴的故事也在这本告一段落,但还有几篇插曲小故事,将会汇集在最后一本呈现给各位读者。 希望这一次能写出与我前一部系列作品《琦莉》全然不同的故事张力。《鸟笼庄》整体是以「怪人」为基本主题(什么跟什么啊?),包含了关于恋爱、淡淡的哀伤、温暖、没有意义与各式各样不同层面的故事。因为这是作者本人的兴趣,每次动笔时都觉得相当开心,这种只符合小众口味的故事(小、小众口味……)大概也只有电击文库愿意任我天马行空的创作吧……能创作出这篇故事,是因为电击文库编辑部一向秉持着「什么都有可能」的开放态度,而这一部作品之所以能系列化发展至今,则是因为有一群愿意接受「什么都有可能」的电击文库读者们宽阔的胸襟与柔软感性的缘故。 啊,说到在写《鸟笼庄》第四与第五集的半年期间,我对于工作或个人领域不知怎地突然变得很狂热,可能是活在大人的世界中压抑了原有的感性(呃,虽然就年纪来说,我的的确确已经是个大人了没错),而且我也经历了人生的第一场手术,对于发生在身边的大小事都有了全新的想法吧。能够让我自由自在地写出自己觉得有趣的小说,目前的工作环境实在让我铭感五内,深深感激。 哎呀,怎么搞得好像是最后一集的诀别告白似的,后面还有一集喔! 希望各位读者也能继续陪着《鸟笼庄》直到最后。 hotelwilliamschildbird竭诚欢迎希望入住的房客……我是很想这么说啦,不过目前还没确定公寓能不能继续经营下去,招募房客一事也只能暂时喊停。我想下一集就能重新发布招募房客的消息了吧。 壁井ユカコ 当这本书正如火如荼的进行时,北京奥林匹克大会也开幕了。我平时并不会特别注意体育活动,但每到这种时候,就会暂时成为一个运动迷。顺带一提,我自己倒是不怎么热衷运动就是了。 从很久以前,我就特别喜欢骨头、血管、神经之类的(不好意思,我就是变态……),肌肉也很合我的胃口唷~所以我总是不由自主地,被世界各地顶尖的运动选手健壮结实的肉体所迷惑。像柔道男选手比赛所穿的前襟宽松的柔道服,就能窥见藏在衣服底下经过锻炼的结实腹肌,真教人小鹿乱撞啊(应该要用心看比赛才对吧!)(不、不是啦,比赛我当然也有注意啊)。欧洲选手中有很多像白马王子一样的金发帅哥,就算一场激烈的比赛打下来,跟其它选手相比,他们的道服还是相当服贴,一点都不显凌乱。果然白马王子的衣服都是整整齐齐的呢。再、再来,再把襟口拉开一点嘛……我有时还会不小心产生这样的妄想。不好意思,我就是变态……虽然老是带着邪恶眼光大吃男选手的豆腐,不过那些竞技比赛也很扣人心弦,我常看着看着就入迷了!好啦,就让我说说场面话嘛! 如果今后的作品对于肌肉的描写愈来愈香艳火辣,就请把我当成大变态吧。我最喜欢的就是男人结实的上手臂(从手肘到手腕这一段)隐约隆起的肌肉线条了。 这一本《鸟笼庄》将是本系列的倒数第二集。因为房客们都一一搬离了,以「鸟笼庄」为主轴的故事也在这本告一段落,但还有几篇插曲小故事,将会汇集在最后一本呈现给各位读者。 希望这一次能写出与我前一部系列作品《琦莉》全然不同的故事张力。《鸟笼庄》整体是以「怪人」为基本主题(什么跟什么啊?),包含了关于恋爱、淡淡的哀伤、温暖、没有意义与各式各样不同层面的故事。因为这是作者本人的兴趣,每次动笔时都觉得相当开心,这种只符合小众口味的故事(小、小众口味……)大概也只有电击文库愿意任我天马行空的创作吧……能创作出这篇故事,是因为电击文库编辑部一向秉持着「什么都有可能」的开放态度,而这一部作品之所以能系列化发展至今,则是因为有一群愿意接受「什么都有可能」的电击文库读者们宽阔的胸襟与柔软感性的缘故。 啊,说到在写《鸟笼庄》第四与第五集的半年期间,我对于工作或个人领域不知怎地突然变得很狂热,可能是活在大人的世界中压抑了原有的感性(呃,虽然就年纪来说,我的的确确已经是个大人了没错),而且我也经历了人生的第一场手术,对于发生在身边的大小事都有了全新的想法吧。能够让我自由自在地写出自己觉得有趣的小说,目前的工作环境实在让我铭感五内,深深感激。 哎呀,怎么搞得好像是最后一集的诀别告白似的,后面还有一集喔! 希望各位读者也能继续陪着《鸟笼庄》直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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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厨房里盛味噌汤的妈妈转过头来,对他微微一笑。汤会溢出来的,不要东张西望啦——正想出声警告,盛在汤杓里的味噌汤已经滴了满地(分别拿在两只手上的汤杓跟碗根本没对上嘛)。「哎呀,真是糟糕!」妈妈嚷嚷着,山田家从一大清早就吵吵闹闹的。 华乃子在洋装上套了一件加了荷叶滚边的白色围裙,正在替家人盛饭。她好像有很多件看起来一模一样的围裙,但每件围裙都缝上了不同的图案。今天这件是苹果。昨天穿的是小兔子。 而一家之主的爸爸(直接这么叫真教人别扭,梢太心里也还是有些抗拒),正把他胖嘟嘟的大屁股塞在餐桌椅里,平静悠然地看着早报。跟那张大脸相比之下,显得无比小巧的圆眶眼镜架在鼻梁上,那支眼镜真的能让他看到什么东西吗……想归想,但梢太也只能把这个四个多月来一直盘踞在心头的疑问赶出脑海。 「爸爸,加地同学已经来了,你也把报纸收起来吧,要吃早餐了。」 「好。」 「梢太要喝牛奶还是柳橙汁?」 「啊,我要牛奶。」 当味噌汤和饮料一一端上桌,四个人都围坐在餐桌旁。「那么,开动。」爸爸话音一落,四个人也分别拿起自己的碗筷。 端起饭碗,梢太先深呼吸一口气,闻着味噌汤诱人食欲的香味。加了萝卜泥和酸桔醋的盐烤青花鱼、每一颗都晶莹饱满的白米饭、带有淡淡甜味的煎蛋卷、川烫小松菜,还有咸度腌得恰到好处的酱菜。朴实却丰盛的早餐正摆在眼前的餐桌上。啊啊,这对梢太而言彷佛置身天堂,真是幸福极了。 妈妈再婚后,这个有着爸爸、妈妈、儿子、女儿的四人小家庭已经一起生活四个多月了,是个一点问题都没有的美满小家庭。近来电视上经常播报一些家人之间行凶的新闻报导,每次看到那种新闻都会觉得心情沉重,跟那些凄惨的事件相比,山田梢太能有一个和平温馨的家庭真是天大的恩赐啊。就算新爸爸是只巨大的三花猫布偶,有颗又大又圆的脑袋、直挺挺的三角型耳朵,和可以随心所欲动来动去的胡须,核桃型的双眸绽放出琥珀色的光芒,肥嘟嘟、软绵绵的胖胖身躯上有着黑色与咖啡色的斑纹,从椅子垂下来的长长尾巴像在引诱老鼠般轻轻摇晃着,嘴里还咬着盐烤青花鱼也无所谓了。爸爸是只花猫布偶会有什么问题吗?什么问题也没有啊。应该没有问题吧……嗯,就是这样。 每天早上见到这幅景象依然会感到头晕目眩,但梢太也只能不断催眠自己适应这样的生活。不过为了自己的名誉,梢太还是要再三声明,自己并不是那种特别神经质的人。 「华乃子,今天的味噌汤味道还可以吧?」 「我觉得还不错,不过豆腐的大小切得有点不太平均……」 坐在另一头的妈妈和华乃子就像一对母女平淡自然的对话着。但仔细想想,她们两个人的立场好像颠倒过来了。 「呵呵呵……」 妈妈想用傻笑来蒙混过去。所谓的有点……应该是指汤碗里有些小得像豆子、大得像石头的豆腐块吧……反正味道没什么差别,也就不用太斤斤计较了。在华乃子的严格指导下,妈妈的下厨功夫竟也有了惊人的大改善。光是这碗味噌汤里不会再捞出蛋壳、美乃滋的盖子或隔绝空气的铝箔纸,就足以教人起立鼓掌了。现在已经不会一早就被妈妈的尖叫、哀号或打破碗盘的声音给吓醒。醒来时,厨房也没有被大肆破坏的痕迹。因触动火灾感应器而让消防车劳师动众赶来,还得不停对附近的邻居道歉赔罪之类的事,这四个月来一次也没有发生过。 就算是仍有些羞涩不知所措的家人组合、或是母女间微妙的立场倒错关系,还有跟「普通」定义有一大段距离的奇怪爸爸,跟如此平稳和谐的生活一放上天秤比较,不过都是些枝微末节的小事。除了梢太以外,其它三个家人都非常理所当然地接受这样的改变,所以梢太也只要放开心胸接受这一切就没问题了。 但有一件事,无论如何就是有那么一件事,不断扰乱梢太内心的平静。虽然都已经过了四个月,也差不多该学着习惯了…… 「加地同学,要再添一碗饭吗?」 坐在身旁的华乃子倾身凝视着自己询问,害梢太手里的饭碗差点掉到地上。 「啊,不用了,我已经吃饱了。」正确来说,应该是我已经被妳吓饱了。 「是吗?那我帮你捏几个饭团带去学校吃吧?练习完应该会肚子饿吧?现在这个季节,饭团放到傍晚应该也不会坏。不过为了小心起见,我还是帮你准备梅干饭团好了。」 「华乃子,这个主意不错耶。我们两个大人今天也带饭团当午餐好了。亲爱的,你觉得怎么样?」 「嗯,这样很好。」 妈妈兴高采烈的提议后,爸爸温和淡然地同意了。只有梢太一个人感到无比焦虑。「妈,妳别捏什么饭团啦!」不管对什么事都使出全力的妈妈,所捏出来的饭团总像打了钢钉似的坚硬无比。要咬下用海苔裹住的黑色扁圆硬块,不是得先做好门牙断裂的觉悟,就是要担心会不会在吃进嘴里之前就先裂成两半整个碎掉。没错,就像是殒石!她到底是怎么做的,怎么能把热腾腾的白米饭变成不该存在于地球上的危险物品呢? 相较之下,华乃子捏的饭团则是漂亮的三角形,拿在手上也不会变型。但一咬进嘴里,柔软的米饭却能立刻在口腔中扩散,配料也确确实实地摆在饭团正中央。几乎可称作是饭团界的艺术品了。华乃子捧着装满美味食物的三层式豪华便当来替梢太的足球练习比赛加油时,足球队的队员们全都高声欢呼,吵着要吃这个、要吃那 个的,每个人对华乃子都感佩得五体投地。 「对了,山田,我们队上的教练问妳想不想当足球社的经理。」 「足球社的经理?我吗?」 熟练的把电饭锅里的内锅拿出来,将剩下的米饭放凉,华乃子歪着头不解地重复问了一遍。一边分神看其它地方,还能在碗公里加水,把盐巴、海苔、梅干……之类的材料一一摆上餐桌,真是有够厉害的。「可以帮爸爸捏鲑鱼和咸鳝鱼子口味的吗?」在爸爸开口要求前,华乃子已经把鲑鱼切片和烤鳕鱼子准备好了。 「如果山田妳无论如何都很想当足球社经理,是无所谓啦。不过妳平常也有很多事要忙,不用硬逼自己接下这个工作没关系的。稍微考虑一下吧。」 对于教练的提议,梢太本身是以相当消极的态度面对。如果华乃子变成足球社的社团经理,那华乃子就不能再以梢太的家人身分为了梢太来观赏比赛了,而且她还会变成足球社每个人的经理……啊啊——最近老是胡思乱想这些事,所以才没办法集中精神在踢球上啦。再继续这样下去,先不管华乃子会不会来看自己比赛,光是能不能保住正式先发的位置都是个大问题了。别再胡思乱想了,你要把所有心思都放在足球上才行啊,梢太。你是个只要有心,就一定办得到的男人啦。 「梢太!」 就在这个时候,妈妈忽然用再认真不过的语气出声道。 「真是的,你怎么还用那种称呼叫华乃子呢。梢太现在也已经是山田梢太了呀,叫自己家人『山田』不是太奇怪了吗?你再不改改那种像是对外人的称呼方式,对华乃子实在太失礼了。我们不是一家人吗!」 为什么一大清早的,妈妈的情绪就这么高昂啊?看来妈妈的字典里应该没有「低血压」这个名词吧。激动地叫出声时,妈妈也不小心打翻了面前的茶杯。「啊!」华乃子轻呼一声,连忙转身拿抹布去了。 「就算妳这么说也没办法啊,不然我该怎么叫……」 「就叫华乃子不就好了吗?」 听妈妈这么说,梢太的眼神也偷偷往华乃子的方向瞥去,但又担心会不会和手里拿着抹布的华乃子四眼相交,所以仅偷瞥了一眼,就连忙转开目光了。华、华乃……在嘴里咕哝着尝试叫出她的名字,但真要发出声音还是没办法啦。直呼她的名字对现在的梢太来说,困难度实在太高了。谁叫得出口啊! 「嗯,哎呀!梢太真是的,老这么害羞。」 妈妈嘟着嘴双手扠腰,一个过大的手肘动作又把刚才碰倒的杯子给撞翻了。幸好杯子里的茶水刚才已经全洒出来,里头空空如也的不用太担心。梢太绝对不是讨厌妈妈,但偶尔还是会觉得她一想到什么就会情绪亢奋这一点实在有点烦人,那种毛毛躁躁的样子有时也让梢太感到丢脸。 「那个……我现在也还是叫加地同学啊,其实我们两个都差不多啦……」 华乃子适时出声替梢太解了围。(同时还不动声色的把茶杯移到妈妈的手构不到的地方,以保障茶杯的安全。) 「明明知道加地同学已经不是加地同学了,还这样叫他,是有点奇怪。可是我也不晓得该怎么改口才好……」 「唔,这个嘛……叫梢太或阿梢都可以啊,随便华乃子想怎么叫都没有关系的唷?」 这次换华乃子偷偷往梢太的方向瞥了一眼,让梢太的心脏忍不住漏跳了一拍,下意识地挺起了背脊。脸颊染着淡淡的绯红,紧闭的嘴唇欲语还休似的蠕动了一会儿后,像是即将说出什么重大的秘密般,华乃子用极其慎重的语气轻轻开了口。 「那……阿、阿梢?」 原本就已绷紧神经摆出严阵以待的姿势,听她用软软的语气这么叫自己,梢太差点把持不住就这么僵直着身体倒地。 阿梢…… 阿梢…… 阿梢…… 条纹运动衫的背后彷佛长出天使的羽翼,几只小小的裁判一边用可爱的声音在耳边呢喃,一边在头上绕着圈圈飞来飞去。黄牌!黄牌!这时华乃子又低下头去轻轻说了句:「果然还是很难为情啊……」这简直就是越位陷阱嘛。足球之神,罗讷度啊,请您救救我吧。要一个小学四年级的男生面对这种挑战,对手实在太强大了呀。 § 从现在算起四个多月前,小学三年级那年的圣诞节前夕,加地梢太摇身一变成了山田梢太。新爸爸也有一个女儿,就是同班的山田华乃子。换句话说,梢太和华乃子现在已经是兄妹了(因为梢太比较早出生,所以就成了华乃子的哥哥)。 三年级的第三个学期,班上同学还因此对两人冷嘲热讽了一阵子,但梢太和华乃子仍努力以平静的心态面对外来的闲言闲语,不知不觉间班上同学对两人的关注也渐渐淡了。升上四年级之后,这场骚动也总算平静下来。梢太他们所就读的这间小学并没有重新编班制度,升上四年级之后,梢太和华乃子依然是四年白熊班的学生。级任导师同样也是相田老师。 从三年级升上四年级,并没有什么突如其来的改变,但教室里却飘荡着和三年级时明显不同的空气。大概是男生与女生之间产生隔阂所形成的异样氛围吧。除此之外,男生跟男生混在一起,女生和女生组成小圈圈交头接耳的相处模式倒是有增无减。 升上四年级的四月初某一天,班上女生突然被召集到视听教室看录像带去了。这段时间男生们就在运动场上玩躲避球。当女生们踩着飘飘然的步伐,像是心脏从原本的位置往上浮升了几吋般从视听教室回来后,那些女生不知为何兴奋得脸泛潮红,还用染着情欲的声音咬起耳朵躲在一旁说悄悄话。女生们的模样看起来有些紧张,但还多了分恐惧和好奇心,就跟即将进入鬼屋前,总会先陷入一阵恍惚状态的情况有些类似。 「搞什么嘛,女生到底是看了什么录像带啊?卡通吗?」 昵称叫阿武的同班同学干武跑去向女生来个突击采访,得到的却是「这跟男生没有关系!」的刻薄回答,还被她们像拍掉头皮屑似的挥开了。 然后到了四月底,今天的午休时间男生和女生同样分别占据教室的前后两边,各自形成小团体。女生们用粉红色的粉笔在黑板上画漫画,边聊着只有她们才知道的秘密,看起来和乐开心极了。一开始还刻意压低音量窸窸窣窣地咬着耳朵,而后却愈讲愈兴奋,声音也变得高昂尖锐,连待在教室后头的梢太他们都听见了。 「白川同学好像已经来了耶,她现在正在保健室喔。」 「咦——会不会太快了呀?」 「好厉害喔——」 白川惠美是白熊班里长得最高的女生。照女生的说法,那个白川有什么很厉害的东西已经来了……不过梢太完全摸不着头绪。 另一方面,梢太他们几个人正围在一张桌子旁,看着阿武带来的《mumu》杂志。梢太、阿武、桥野和阿辽,同样是一如往常的几个午餐伙伴。班上的其它男生都跑到教室外头玩了。 最近阿武很热衷而且经常购买的《mumu》,是一本以探索被隐瞒的真相为主题的杂志。杂志内容涉及了许多层面,像是前世今生、尼斯湖水怪、黑洞、异次元世界、狼人、喜马拉雅山的雪人、人造人,外貌与自己相同的另一个分身、甚至是外星人等等。女生都很不屑这种杂志。当阿武驳斥:「女生不懂男人的浪漫啦!」时,女生也反讽:「男生可以这样无忧无虑的真是好命啊,我们女生可就辛苦多了,因为我们得面对现实才行嘛。」之类让人有听没有懂的话,而 且还被她们瞧不起。再继续追问:「妳们有什么辛苦的,说出来听听看啊!」得到的答案却是:「我们有很多事情得烦恼啊——对吧——男生一辈子都不会懂啦,对吧——对吧——」 这样的争论只不过让男生和女生之间的鸿沟愈变愈深罢了。 「这下总算真相大白了。这个啦,就是这个!」 一拿到当月号的《mumu》,阿武也比平常更加兴奋,眼中还闪着光辉。 「什么东西真相大白了?」 梢太、桥野和阿辽互觑了一眼,又把视线转回阿武翻页的动作上。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篇特辑报导。 以粗体字写出「寄居在社会阴暗面的恐怖事实」「层层密布的包围网」「地球早已遭到侵略」几个耸动的标题分别打在页面各处。从阿武身旁看了一下报导内容,大意是说——外星人早在一九四七年就已经来到地球,藏身在地底下秘密繁衍,至今已远远超越地球的总人口数,达到数百亿的庞大规模。他们正等着作战指示,意图一举歼灭地球上所有人类。当外星人开始展开攻击,可悲的地球毫无招架之力,只能举双手投降,败倒在外星人军队之下。 上头还刊登了外星人的画像。用充满恶意且粗糙的笔触画出来的那东西是……唔,不管怎么看都像只老鼠。而且还是那种栖息在下水道的毛绒绒沟鼠。 「看起来虽然很像老鼠,不过牠不是一般老鼠喔。你们看,牠的尾巴是紫色的对吧?nasa曾抓到一只进行解剖,发现牠身上竟有不属于地球生物的dna耶。这些家伙就算在没有氧气的地方照样可以生存下去,在牠们刺人的毛发底下还藏着硬梆梆的鳞片。只要一遭受敌人攻击,就会释放强酸。要是牠们聚集起来,释放出的强酸甚至可以融解整栋摩天大楼喔。因为怕会造成全世界的大恐慌,才刻意压下这个消息,不过nasa和五角大厦、还有fifa与国际联盟都已经知道这件事了,现在正积极地寻找对策。」 在阿武一脸认真的解说中,梢太几人仍是有所存疑的互觑了几眼。fifa应该是国际足球联盟吧……国际足球联盟是要在对抗外星人的战役中扮演什么角色啊? 「喏,这个就是目前正极机密开发中的秘密武器,对抗外星大鼠怪的原型战斗机械人。」 极机密地开发最新型的秘密武器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梢太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不过阿武已经径自翻到下一页。 「啊!」 就在这个时候,梢太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呼。 「看到了吧?」 阿武自傲地打鼻腔哼出一口气。桥野和阿辽也忽然被引出兴趣似的,倾身向前专注地盯着桌上的杂志。 这一页刊登的是一张受到噪声干扰拍得相当模糊的黑白照片。不过正是因为太不清楚,看起来反而更具说服力。噪声照片中的那抹身影,是个跟有棱有角扯不上半点关系的圆嘟嘟肥胖体型、短短的手脚四肢、大大的头上还有两只竖得直挺挺的三角型耳朵。那又大又圆的眼瞳,就算被纳进黑白照片中也丝毫不减其光芒。 那是只猫。不,正确说来应该是个用两只脚站立的猫布偶才对。 「这么一来,你应该也懂了吧,梢太?」 阿武露出一副夸耀似的表情,对梢太微微点了一下头。 「山田的爸爸就是我刚才说的战斗原型机械人的驾驶员啦。所以我们才会对他一无所知啊,毕竟他还背负着nasa指派的任务,必须隐瞒自己真正的身分。他在我们镇上进行超机密的战斗机械操纵实验,真是超厉害的耶,梢太!你爸爸居然是接受nasa的极机密任务到我们这里来的驾驶员耶!山田华乃子应该也知道这件事吧?」 梢太下意识地伸舌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桥野和阿辽也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看着自己。除了阿武之外的三人默不作声地交换了眼神—— 「真是蠢毙了——!」 三个人同时「噗哈」一声爆笑出声。 「你们干嘛啦,这种事哪里蠢了?杂志上不是这样写的吗!」 这么耸动的新闻居然被他们一笑置之。四个人当中,只有阿武一个人露出无比遗憾的表情。 「如果猫咪布偶装真的是战斗型机械人,那除了可爱之外,根本一点杀伤力也没有嘛。说到战斗型机械人,一定要更强大、像超级无敌王那样的才行啦。」 「要对付外星鼠怪,当然得派出猫型战斗机械人啊。无敌男那么大只,根本抓不住小小的老鼠嘛。nasa找猫咪机械人来对付牠们并没有错!」 「我说你啊,难道真的以为有外星鼠怪存在吗?那肯定是杂志乱写的啦。那种东西要是跑来地球繁殖,早就被电视新闻报出来了吧。」 「很久以前世界各地就一直有外星人来到地球的目击情报了,外星人绝对是存在的啦!只是因为这个消息被政府压下来了,才没有公诸于世。卡通不都是这么演的吗,那些缺乏危机感的家伙都是第一个被干掉的耶。你们再这么不当一回事,到时候一定会死得很难看啦。」 阿武激动的大喊,让围在黑板前的那群女生不知何时也把注意力转移到这边来了。 「男生在吵什么啊?」 「他们不管什么时候都像小孩子一样呢。」 「因为干武同学老是在讲一些卡通的事啊。」 传进耳中的,是女孩子夹带无奈笑意的说词。妳们女孩子才老是画一些闪亮亮大眼睛的漫画人物咧,还敢说我们幼稚……先不管阿武的见解是真是假,但被女生这样讪笑,好像把全班男生都当成笨蛋一样,感觉很不是滋味。自从她们去看了录像带之后,女生就莫名其妙地表现出「男生比女生更低等,女生的地位比男生更崇高」这样的态度来示人,这一点也让全班男生相当不满意。 「什么嘛,等哪天妳们被外星鼠怪寄生产卵,到时候就算后悔痛哭,我也不会理妳们的啦!」 阿武应该是发自真心对她们提出警告吧,但却只得到女生更不屑的耻笑而已。 「老鼠才不会产卵呢,对吧——」 「明明就不知道小孩子是怎么生出来的,还敢说这种大话。对吧——」 「对嘛对嘛——」 对吧对吧——对啊对啊——女生互用眼神示意,不停的点头。「那妳们女生就懂了吗?说出来听听看啊!」阿武咬着牙气愤道。「讨厌——!」女生则发出尖锐的叫声。表现得一副话中有话的样子,但要她们把事情说清楚,却又组成坚不可摧的防卫线把男生弹得远远的。梢太从以前就对这些女生团体没辄,升上四年级后,更觉得那些女生跟自己肯定不是同一种人类。说不定她们真的被外星鼠怪寄生,变成未知的陌生生物了。梢太完全搞不懂她们到底在笑什么、又有什么事好兴奋的,她们最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讨厌——」是真的觉得讨厌吗?或只是故意装出讨厌的样子?就像虚浮的脚步般,四年级的女生在梢太心中已经成了虚渺不实、抓也抓不住的奇怪生物了。 教室前方的门被推开,山田华乃子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华乃子升上四年级后就被选为保健股长,她刚才就是陪白川惠美到保健室去。注意到教室里不寻常的气氛,华乃子不由得在门口停下了脚步。 「华乃子,过来这里。」 贵重的女生战力怎么可以随便交给男生呢,一见到华乃子踏进教室,女生们立刻招手把华乃子唤了过去。 「怎么了吗?」 华乃子略感讶异 地走近她们,马上就被捉住手腕拉进女生的小圈圈里。升上四年级后,那群原本在三年级时还很排斥华乃子的女生们也不再对她白眼相向了。经过那一堂录像带教学课后,华乃子也主动加入了那群女生坚不可摧的小团体里,但加入那种团体,确实对华乃子在班上受排挤的立场有很大的修补作用。况且对那群女生而言,不让任何一个女生脱队,齐心合力团结一致可比排挤华乃子这件小事重要多了。 虽然事情的起因出在阿武说了荒诞可笑的外星人话题,但此刻男生和女生确实是分占了教室的前后两方,演变成互相瞪视的场面。四年白熊班教室里的气温,简直就像北极熊栖息的北极般冰冷得教人忍不住打颤。但女孩子那边加上华乃子之后已经多达十人,男生这边却只有梢太他们四个人而已。男生处于压倒性的劣势。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男生这边居然还是梢太站在最前方承受对方的责难怒气。阿武、桥野和阿辽把梢太推到最前线后,竟偷偷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喂、喂!为什么是我站在最前面啊!」 梢太慌张的转头看向自己的同伴。 「阿武,话是你说的吧!」 「如果是梢太,就可以跟那些女生对抗了啊,因为你跟山田华乃子住在一起嘛。」 「这个跟那个一点关系都没有吧。」 看梢太一副想逃的模样,阿武他们又推着梢太的背往前。就算跟山田华乃子住在一起,梢太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女生啊。别说不懂得该怎么应付女生了,跟华乃子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反而更让他搞不清楚女生的想法。 「梢太同学,你想站在男生那一边吗?」 「我还以为梢太同学跟那些小孩子似的男生不一样呢,真是看错你了。」 「梢太同学应该是更绅士的男生才对吧!」 被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的斥责,更令梢太畏缩。梢太本来就是男生,站在男生这一边是天经地义的事吧。他只是单纯地不擅应付女生,所以才尽可能不和女生有所牵扯,可不记得自己曾做过什么绅士的行为。 在这种腹背受敌的情况下,眼前与身后的这群人还对自己怀抱着不知打哪儿来的期待,他们到底想要梢太怎么做啊。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梢太只能对华乃子发出求救讯号,但在两方阵营的喧哗声妨碍下,梢太的求救目光并没有被华乃子接收到。华乃子仍不晓得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只是默默站在那群女生身后。 但这时的窘况跟之后的混乱比较起来,不过是前哨战罢了——梢太没过多久就亲身体会了这个事实。男生与女生之间那条决定性的破局裂痕还没出现,此刻不过是站得老远互相牵制而已。 一直到白川惠美走进教室,才让整个对峙情况像滚落斜坡般演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的毁灭性惨况。 比华乃子晚一步回到教室的白川换了一套没有锈名字的运动服。上午她穿的应该还是自己的便服才对。白川好像是身体不舒服才到保健室去的,看她的脸色的确有些苍白,原本高挑的身躯也微微向前倾。她肚子痛吗?但为什么会换上运动服啊? 白川惠美为什么一过午休就换了套衣服啊?对于这一点,男生们理所当然都感到怀疑,想来想去心里只浮现出一个答案。就算想到了答案,梢太也不会笨到犯下刻意说出口的愚行,但把深思熟虑这档事留在三年级教室忘了带上来的阿武,却没脑的脱口指出真相。天啊,这家伙真是今天的瘟神冠军。 「白川,妳大便在裤子上了对不对!」 就像发现了什么惊奇的事物般,阿武用连在走廊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的音量开心大喊。 都已经升上四年级了,但阿武的发言却直接证实他比其它所有男生的水平都更低一阶。「笨蛋!」桥野狠狠敲了阿武的头一记,阿辽用手肘撞了阿武的侧腹,梢太也绕到阿武身后朝他的屁股用力踢了一脚。但就算这么做,也不能挽救阿武的笨嘴失言所引发的后果。 女生们群起激昂,用尖锐刺耳的声音大喊: 「太过分了——!有够差劲——!」 「真不敢相信!」 「明明什么都不懂,居然还说这种话!」 「男生果然又笨又没品啦!」 「快跟白川同学道歉!快点道歉!」 阿武的发言的确是低级透了。但女生们愤慨的抗议声浪却远远超过梢太的想象。尖锐叫声的大合唱比起阿武的失言更强而有力地萦绕在教室外的走廊。「别说了,别再说了。白川双目含泪试图压下现场的混乱。再继续闹下去也只会让白川更羞耻难堪,但被点燃怒火的那群女生已经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白川的尊严早就无关紧要了。 到底是什么原因会让女孩子们表现出这么激烈的抗议反应?在寡不敌众的情况下,梢太等人甚至感受到可能会遭到女生袭击的恐惧。就连阿武这名元凶也快哭出来似的拚命捣着耳朵。女生们响亮的怒吼声不断撞击着墙壁,连教室里的空气好像都跟着扭曲变形了。 耐不住这等压力,梢太背倚着教室后头的置物柜,放眼寻找华乃子的身影。伫立在歇斯底里的集团一角,华乃子不像其它人发出粗戛的尖叫,她那身漆黑的洋装宛如是深夜里受到月光照耀的沉静湖水,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样令梢太忍不住想向她求助。 但一见到华乃子的表情,梢太犹如被狠狠打了一巴掌。就算她没有尖声怒骂,但华乃子同样露出饱含轻蔑的冰冷视线瞪着自己。这么说或许不太对,但华乃子冰冷的眼神比起其它可有可无的女生那尖锐刺耳的吼叫更具杀伤力,此刻正幻化成锐利的长枪刺入梢太的胸口,穿透了身躯,将梢太整个人狠狠穿刺在置物柜上。 他被华乃子轻蔑了——对梢太而言,这无疑是万分痛心的一击。 § 白熊班的骚动引来了隔壁班的老师,总算是把混乱的状况暂时平定了。说了不该说的话而引起公愤的阿武被老师严厉斥责后,女生们也不得不先压下愤愤不平的怒气,但高昂的情绪还是没有冷却下来,几张嘴一直吱吱喳喳的讲个没完。阿武似乎也积了满肚子怨气,坐在后面的位子上还拿橡皮擦屑往女生的头上丢,要不就是把玩具昆虫偷偷放进她们的抽屉里。因为对女生们做了些小小的恶作剧,放学后又被老师骂了一顿。可怜的阿武已经完全被那些女生当成脏东西看待了。 那天回家后,华乃子同样一句话都不说,梢太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不断用眼角的余光偷觑坐在餐桌椅子上正在缝纫的华乃子,虽然打开电视转到傍晚播出的卡通频道,但根本没办法集中精神在卡通的剧情里。一想到卡通就是「小孩子看的节目」,梢太忽然觉得一点都不有趣,在节目播到一半时就关掉了电视。 「今天的事,是干同学不好。」 华乃子忽然开口了。她大概是想等梢太看完电视吧。早知道这样,就应该早点把电视关掉才对。 华乃子此刻穿着一件缀满荷叶滚边的夏季家居服坐在椅子上。小巧的手指以流畅的节奏将手里的细针刺进布料里。就算没把整张椅子坐满,她的脚依然构不到地,过大的室内拖鞋其中一只还掉在地板上,不知道为什么,光是这样就足以令梢太的心跳加速。全班的男生之中,能看到「只穿了一只室内拖鞋的山田华乃子」的,只有梢太一个人而已。 「我也知道这件事是阿武不好……可是女生的反应也未免太夸张了。」 嘟着嘴不满的抱怨过后,梢太又懊恼自己不该乱说话。难得华乃子主动跟自己搭话…… 「女孩子在很多事情上都是很辛苦的。」 眼睛看着手上正在缝补的布料,华乃子也说了跟其它女生同样的话。 「女孩子很辛苦跟今天的事又有什么关系?每次都故意岔开这个话题,又为了一些让人摸不着头绪的事生气,女生这样实在太卑鄙了。」 虽然心里真的很想很想和华乃子和解,但今天的事就连梢太也没办法释怀,所以说话的口气才会那么冲。还好华乃子看起来并没有生气,硬要说的话,她表露出来的应该是比较接近「真拿你没办法」的无奈表情。意识到自己又被当成小孩子看待了,梢太觉得很不是滋味。最近华乃子也跟班上其它女生一样,动不动就表现出「女孩子是比男生更崇高的生物」这样的态度。那些毛毛躁躁又烦人、而且动不动就歇斯底里的女生,在梢太看来根本一点都不崇高……唔,不过华乃子跟她们还是不太一样啦。 把修补好的衣服放在膝盖上,华乃子将身体倾向前。原本为了看电视而卧躺在地上的梢太,也因她突然的动作而慌张地从地板上爬了起来。 「你听我说,女孩子的身体从现在开始会慢慢产生变化,这是为了让女生以后能生下小婴儿的改变,而白川同学已经开始进入变化期了,所以男生绝对不能抱着开玩笑的态度来嘲笑女生这件事。」 「让女生能生下小婴儿的改变?为什么男生要嘲笑这件事?」 挺直身体跪坐在地板上的梢太正接受华乃子的教学指导,问出心中的疑惑。「唔——这个嘛……」华乃子有些困扰的蹙起眉头,跳下椅子走到梢太的身边。她依然只穿着一只拖鞋,另一只脚赤足踩在地板上。和梢太面对面跪坐在地板上后,华乃子握着梢太的手,轻轻拉向自己的身体。 「哇……」 华乃子拉着梢太的手贴上自己的下腹部,梢太觉得心脏好像就快从嘴里蹦出来了。隔着轻薄的夏季洋装,掌心感受到温温热热的柔软触感。明明没办法透视华乃子身上那件洋装,但梢太的视线就是迟迟无法从他正触摸的部位移开(要是真的能透视就糟糕了)。 「这里就是女生将来要用来生小孩的部位。女生的身体是很纤细的,所以一定要好好保护才行。加地同学也是从妈妈的肚子里生出来的,你应该懂吧?你也应该知道光靠女孩子,是没办法生出小孩的吧?必须在男生跟女生都俱备了一定的知识和做好准备后,才有办法制造出小孩子。男生也得有所自觉,彼此互相尊重才行。之前的录像带教学,就是让我们女生明白这件事喔。」 彷佛她的肚子里真的寄宿了一个小小的生命般,华乃子溢满慈爱的声调微微震动,贴在她下腹部的掌心似乎也感受到了华乃子身体内部的改变。不过十岁的年纪,肚子还软软热热的小女生——梢太不知道原来女生这么小就可以生小婴儿了。明明是那么神圣的话题,但当脑海中想象着华乃子的肚子里有个小小生命时,梢太心里也窜起强烈愧疚不安的情绪。 「那妳们……也学了该怎么制造小孩了吗?」 说出来了。其实梢太隐隐约约也有些懵懂的理解。之前去桥野家玩时,已经是国中生的桥野哥哥曾贼兮兮的告诉过自己。不过梢太还是想听华乃子亲口说出来。 脸颊泛着红晕,华乃子闭口不语。梢太自觉好像污辱了华乃子,心里不由得有些自责,但另一种与懊恼不快截然不同的昂扬情绪却跟着攀上梢太的背脊。以前梢太从不觉得欺负女生有什么好玩的,但这种莫名其妙的欲望……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好似自己体内的恶魔突然冒出头来捣乱。那是自己怦通怦通跳个不停的心脏悸动吗?还是从华乃子胸口传来的心跳鼓动?亦或是两个人的心跳融合为一了呢? 「……是播种啊。」 抬起视线凝望着自己,华乃子轻轻吐出声音。 「男孩子……对女孩子……」 叮——咚—— 门铃声在这时响起。 华乃子蓦地抬起头,用差点撞开梢太的劲道一股脑地从地上爬起来。玄关大门那头传来「我回来了!」的开朗声音。是妈妈回家来了。 「欢迎回来。」 华乃子走到玄关,一打开门,妈妈的叫声更是直接窜入耳膜。基本上有妈妈在的地方本来就吵吵闹闹不得安宁,但今天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妈妈的聒噪特性比平时更严重了五倍以上。怀着好事遭到破坏又像是得救了的复杂心境,梢太也从地板上起身。刚才的跪坐让两只脚都发麻了。 「妳回来啦,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穿着乳白色套装的妈妈身后,还站着一只脖颈上系着领带的花猫布偶。他们好像是一起回来的。爸爸弯着身体挤进专为一般人类体型建造而成的公寓大门,专为一般人类体型建造而成的玄关马上就因他的存在而变得空气稀薄。 「喔呵呵呵呵呵呵,看得出来吗?」 妈妈扬起满脸笑意。每当妈妈表现出这种精神百倍的模样,通常都没什么好事,所以梢太本能地对此产生警戒。妈妈和爸爸互觑了一眼,彼此轻轻颔首过后(爸爸只是轻轻侧着头而已)—— 「当当当当——你们看——!」 说完,便把从进家门后就一直藏在身后的某样东西递到梢太和华乃子面前。 那是一只绑着类似相扑力士腰带的豪华纸绳,以及印有礼签的大尺寸纸袋。上头还用毛笔写着大大的「特奖目录」几个大字。 「我们家抽中商店街抽奖活动的大奖了唷。因为客户送给我很多张抽奖券,我就想去拿些面纸回家用也不错啊,没想到居然给我抽中特奖,真是吓死我了!果然无欲无求才会有好事找上门呢。」 绝对是骗人的。妈妈肯定打一开始就想抽中特奖,梢太甚至可以想象妈妈卷起衣袖双手合十,嘴里不停向四方诸神拚命祈祷,然后用尽全力转动抽奖筒握把的模样。没想到她居然会真的抽中特奖,说不定山田家一辈子的好运都在这一次用光光了。 「特奖是什么啊?该不会是夏威夷旅行之类的……」 就连华乃子也忍不住双眼发光,但好不容易抽中的特奖也只不过是在附近的温泉小镇住一晚的套装旅游而已,确实很像当地商店街会准备的奖品。 可是这对爸爸和妈妈而言,这却是一份刚刚好的礼物。要是真的抽中夏威夷旅行,就势必得向公司请好几天的假才行,而在那之前,猫咪布偶应该也没办法登机吧(光是能不能乘坐特急列车就很值得商榷了;话说回来,他平时为什么能搭通勤电车上下班啊?这一直是梢太心中的疑惑)。猫咪布偶根本办不了护照吧。 「我们只需要负担剩下的两人份,就能一家四口一起去温泉旅行了唷。」 「你们两个去就好了嘛?对不对,加地同学。」 「咦?啊,对喔,你们两个自己去就好了啦。」 「就当是爸爸和妈妈的蜜月旅行啊。」 自从去年十二月举办了结婚典礼之后,他们两人到现在都还没有过蜜月旅行。看着华乃子和梢太相互颔首的模样,「讨厌啦,说什么蜜月旅行嘛,好羞人喔!」妈妈边嚷着,边用手肘推了推爸爸肥嘟嘟的肚子。比起班上那群教人无法理解的奇怪女生,最近妈妈的表现单纯明了多了,能看懂妈妈所表达的意思真是太好了。 「亲爱的,你怎么说?」 「嗯,既然华乃子他们都这么说了,那就我们两个一起去吧。让华乃子和梢太一起看家,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可是听到爸爸这么说时 ,梢太的背脊却突然僵直了。刚刚才感受过的退怯不安又再次从体内渗透出来。和华乃子两人一起看家一整晚…… 「当然不会有问题吧,梢太?」 爸爸和缓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一个音阶,会觉得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瞳散发出肉食性动物的光芒应该是自己看错了吧。 「当、当然没问题。山田……华乃子就交给我照顾吧。」 梢太扯着抽搐的笑容回答后,「我相信你。」爸爸用力点了点头,更加深了梢太心中的压力。总觉得他好像不是真的信任自己……要是一个不小心出错了,说不定还会被他吃进肚子里。为了自身的安全,梢太决心当晚一定要好好规戒自己。 妈妈回来后就开始准备晚餐。话虽如此,但大部分的食材都是华乃子早就预先准备好的。要是等妈妈回家后再照她的速度慢慢磨蹭,今天晚上会有晚餐可吃才奇怪咧。 山田家住在公寓的二楼,分隔成厨房、紧连着厨房的客厅、还有以纸门隔开的两间和室,是间2dk的房子。打开和室的窗户,约莫半公尺的距离外矗立着一道混泥土砌墙,爸爸认识的猫咪友人(因为是猫,应该称为友猫才对?)常常会跳上砌墙来找爸爸玩。爸爸每天早上都会窝在窗边和那些猫咪闲聊几句。感觉上那几只猫咪应该是来向爸爸寒喧道早安的。我家的爸爸到底是什么大人物啊……? 为了清理餐桌好开饭,华乃子把刚才放在餐桌上缝补的衣物递给了梢太。 「啊,这个是……」 华乃子刚才所缝补的东西,就是梢太的足球社练习服。「袖子的地方都磨破了,所以我帮你补了一下,顺便也把你的名字绣上去了。」短袖的夏季练习服袖口处被华乃子用白线绣上了「syota」几个帅气的罗马拼音。妈妈用熨斗替自己印烫在衣服上的名牌经过几次清洗,都已经破破烂烂看不清楚了,可是华乃子一针一线亲手替自己绣上的名字,就算再洗几百次,一定也不会坏掉的。 「谢谢妳……」 她居然会想到替自己缝补破掉的练习服又帮忙绣出名字,梢太心中顿时盈满了感动。 「你刚才在想一些色色的事吧?」 把运动服推到梢太胸前,华乃子喃喃说了这么一句,原本溢满胸臆的感动瞬间冻结。华乃子那充满不信任的视线刺痛了梢太的眉头。 「我、我才没有呢。」 你这个说谎的家伙——脑子里马上响起自己对自己的吐槽声。梢太忍不住担心刚才的否定会不会因为太激动而走调了。 「真的吗?」 「真、真的啦。」 深深凝视着自己的华乃子似乎还想继续打破沙锅问到底。和她这么大眼瞪小眼的对看,华乃子那双黝黑的大眼瞳似乎就快看透自己内心所想,梢太的视线不由得在半空中游移。 对梢太施加了好一会儿的压力后,华乃子突然转开视线,发出了有些失望的小小叹息声:「什么嘛,原来是这样啊。」 「华乃子——油的温度这样可以吗?」 「我马上来——」 厨房那头传来妈妈的叫唤,华乃子立刻转身啪哒啪哒往厨房的方向跑去,把抱着运动服的梢太一个人留在原地。今晚的配菜是炸鸡块,厨房传来「咻啪——」高温热油在锅子里弹跳的声响。诱人食欲的饭菜香窜入鼻腔,梢太仍傻愣愣地呆站在原地思索。 ……刚才的叹息是什么意思啊? 背后忽然感到一阵恶寒。哆嗦着转身一看,只开了小小灯炮的和室拉门上,映照出尾巴和耳朵都变形扭曲彷如猫妖的诡异恐怖身影。纸糊拉门上有一个约手指大小的破洞,一只琥珀色的眼瞳正从那个小洞窥视着自己。 「我可是很相信你的唷~~梢太~~」 低沉震动的嗓音似乎在地板上攀爬着,不一会儿已经缠上了梢太的脚踝。 感受到这股不可忽视的危险性,梢太冷不防全身一个激颤。没错,在不久的将来,梢太说不定终究得和那只花猫布偶来一场正面决斗才行。 § 爸爸和妈妈出发去温泉旅行的日子,是在隔周的星期六午后。梢太和华乃子也一同到车站送行。 妈妈戴着一顶很有度假气息、帽檐很宽的白色帽子,身穿白色洋装,就连旁人也感觉得出她有多么兴奋。虽然只是在附近小镇的过夜旅行,但这也是他们夫妻俩第一次单独出门旅行。别跟去当电灯泡也是种孝心的表现啊——梢太心里这么想着。 再说到手里提着夫妻俩两天一夜外出行李的爸爸……唔,还是跟平常时候差不多啦。不过洗温泉时,他应该会把那身猫布偶装脱掉吧。说是这么说,但脑海中想象得出的画面,却是把毛巾放在头顶上,泡在温泉里露出一副「真是人间天堂喵~」的花猫布偶模样。打从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以来,梢太就强迫自己别太去深究爸爸的真面目。因为若是继续深究下去,很可能就会失去这些家人。 可是昨天梢太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了很多东西,搞到整晚都没怎么睡。其实只要像平常一样度过一晚就没事了,根本没必要想太多嘛。况且梢太绝没有想到那种色色的、不正经的事情上去…… 相较于双眼发红看起来有气无力的梢太,华乃子身上却看不出半点手足无措的窘态,表情也依然平静闲适。 「出门就放松心情好好玩吧,窗户和瓦斯我都会注意的,你们不用担心。等会儿我会先去买一些东西再回家,明天早上的早餐我想应该会吃美式松饼吧。」 一般来说,这些应该都是妈妈对女儿说的叮嘱,可是这对母女却是反过来由女儿向妈妈把她该做的事讲了一遍。在操持家务的能力上,山田家的女儿远比妈妈值得信赖,所以妈妈只能对华乃子点点头回应道:「那就麻烦妳啰,有华乃子在真是太好了。」除了和爸爸结婚之外,能得到华乃子这么能干的女儿,对妈妈和梢太而言实在是无比的幸运。 目送双亲搭上电车离开后,华乃子说她有想买的书,于是两人就往车站里的书店走去。就在梢太稍微物色了几本足球杂志和漫画周刊时,华乃子已经捧着书店的纸袋结完帐走过来了。「妳买了什么?」「呃……料理食谱。」看华乃子一脸开心的表情,她大概真的很想要那本食谱吧。 接着两人又去了一趟超市。 走在左右环视着选购商品的华乃子身后,梢太推着购物车乖乖跟着。好想去糖果饼干区看看喔,不过这种事实在太孩子气了,梢太拉不下脸对华乃子要求。 「今晚只有我们两个人了,我来做一些加地同学喜欢吃的东西吧,你想吃什么?」 「什么都可以吗?」 「你说说看啊?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那我要吃奥姆蛋包饭!可是汉堡排好像也不错……还有炸虾也是。不过我也喜欢可乐饼跟咖哩饭……」 开始举出自己想吃的食物后就没完没了了,但想来想去还是没办法拍板定案。看到他这么认真烦恼的模样,华乃子不禁发出一声轻笑。 「全部的话是没办法啦,不过……奥姆蛋包饭加汉堡排的组合餐怎么样?炸虾是有点超出预算了,如果是洋葱圈应该有办法吧。」 「真的吗?好厉害喔,简直像家庭餐厅一样嘛!」 「我也会准备色拉的,你要多吃一点蔬菜才行喔。」 「好——」 华乃子一看到特价中的便宜绞肉便立刻放进购物车里。今天的汉堡排用的材料不是鱼浆而是 混合了牛肉与猪肉的绞肉,光是知道这一点就足以让梢太心怀感激。为了配合爸爸的口味,家里做的汉堡排几乎都是鱼肉口味的,梢太其实不是很喜欢吃鱼,不过今天的汉堡排真的是为了梢太而做的。 鸡蛋、维也纳小香肠、洋葱、莴苣、牛奶、美式松饼的材料……华乃子迅速且确实的把选购好的食材放进梢太推的购物车里。光想象着购物车里的食材会变化出如何美味的一桌菜肴,心情也跟着愉快起来,甚至忘了刚才还怕被看轻的羞耻感,脱口便说出:「山田,我可以买加利提君的巧克力吗?」这般孩子气的真心话。 「哎呀,真是对可爱的小情侣啊。」 正在整理商品的店员阿姨笑咪咪地对两人打了声招呼,让梢太孩子气的表现瞬间全不翼而飞。店员阿姨并没有其它意思,只是带着微笑对两个人开口: 「你们是新婚夫妻吗?真是不错,两个人一起出来买晚餐要煮的菜啊?」 「啊,不是的,我们并没有结婚。我们两个是兄妹啦!」 注意到华乃子剎时变得僵硬冷然的表情,梢太慌张地向店员阿姨解释。好不容易现在气氛正好,要是因为店员阿姨的几句话搞冷了场面,让华乃子觉得不开心就太可惜了。 「哎呀,你们是兄妹啊?不好意思喔,因为你们长得实在太可爱了,站在一起又很相配,我才会不小心误会了。」 店员阿姨的语调里一点也没有感到抱歉的意思。听她这么说,梢太和华乃子也忍不住互看了一眼。 但华乃子马上就气呼呼地把头转到另一边去,让梢太为她的举动感到困惑不已。是不是哪里惹她不开心了?只见华乃子加快脚步从店员阿姨面前走过,梢太也只能推着购物车跟在她身后。 「也没必要这么拚命否认吧。」 华乃子喃喃自语的声音传入梢太耳中。 「咦?」 梢太出声想反问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华乃子却对走在斜后方的梢太射来一道怨怼的目光—— 「……没有血缘关系却坠人情网的兄妹,不是有很多吗?」 华乃子嘟着嘴丢下这句话后,又转过头往前迈开步子。 「咦……?」 推着购物车的手和脚步都不由得停住了。梢太露出一脸傻样愣愣看着眼前小小的屁股轻轻晃动往前走去的可爱背影—— 「山、山田,妳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就在梢太慌张地想追上她的脚步时,店内的广播系统却在这时透过喇叭传出「巴巴巴啦巴~」的响声。 『感谢各位顾客今日莅临本超市。目前日常生活用品卖场正在举办限时大特卖活动。长型盒装面纸五盒只要一百九十八圆,卷筒式卫生纸十二卷只要两百三十八圆,这可是原油价格都比不上的超优惠价格!每件商品一人限购两件,售完为止,欲购请从速!』 那一瞬间,超级市场摇身一变成了混乱的战场。 广播都还没结束,以主妇为中心的超市顾客全都眼神一变,朝同一个方向冲去。「加地同学,快一点!我们要抢面纸和卫生纸!」就连华乃子也瞬间换上跟那几个主妇一样的狰狞表情,催促梢太加快脚步。目标是日常生活用品卖场。在主妇们肥滋滋的屁股挤压下,为了不和华乃子被冲散,梢太也只能紧紧追在华乃子的身后。 女人果然有很多种不同的面貌呢,梢太打从心底这么认为。 有时是走起路来离地五公分、飘飘然怀抱着秘密主义的不可思议生物,有时是弹劾男生不遗余力的歇斯底里集团,有时会羞怯地开口吐出「情网」这种字眼,但遇到超市的特惠时段又会化身成恶鬼战士,二话不说就把男生踢到一边。 女人啊,真教人无法理解。 § 椭圆形的餐盘上装着奥姆蛋包饭和汉堡排加上洋葱圈的组合餐,除此之外还有色拉、玉米浓汤和优格。形状饱满的奥姆蛋包饭正中央,还插了一根用牙签做成的小国旗!就在梢太大快朵颐地吃完跟外头家庭餐厅推出的豪华特餐有得拚的晚餐后,妈妈打了一通电话回家来。他们在那边应该已经先泡过温泉,现在也刚吃完晚餐吧。妈妈大概喝酒了,隔着话筒,她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心情不错。只希望她不会喝太多害自己出洋相就好了,梢太实在很替妈妈担心。 『这里的浴场好宽敞,泡起来很舒服唷,而且料理也很好吃,疲惫的身心好像都被治愈了呢。这都得谢谢梢太和华乃子自愿看家,我们才能这么享受啊。有你们两个这么独立能干的好孩子,妈妈真的觉得好幸福喔。』这又不是今天才发生的事,如果我们当小孩的不振作一点,山田家根本维持不下去啊,妈妈应该也懂吧? 『对了梢太,你愿意听我说吗?』 电话那一头的妈妈突然压低了音量。梢太略感讶异之余,还是把耳朵更贴紧话筒,仔细听着。 「怎么了吗?」 『就是啊,刚才我们泡完温泉回来之后啊,服务员居然只在我们的房间里铺了一床棉被而已耶!一床棉被上还放了两颗枕头唷!这就是那个意思了吧?就是这么一回事了吧?怎么办,妈妈该怎么办才好?如果半夜时,山田先生把手伸进我的浴衣里……噫呀——!小梢姑娘,今晚只有我们两个了,有什么关系嘛?啊啊,不能这样啊,请您放过我吧,讨厌讨厌,人家不要这样啦。在我们两情相悦时做这种事不是很好吗,不是很棒啊——噫~呀~代官大人~我转转转转——』 妈妈已经完全进入自己的世界,她未免醉得太严重了吧。 「我让山田来接电话,妳也把话筒交给爸爸吧。」 跟妈妈的对话实在令人疲累不堪,梢太没讲两句就结束了话题。如果爸爸也待在房里,妈妈刚才的妄想情节不就全被听到了吗? 梢太试着想象在深夜的旅馆和室里,穿着浴衣的猫咪布偶想逼迫妈妈就范的场景。「妈妈要被妖猫袭击了!」之类的画面大概能模模糊糊勾勒得出来,但妈妈所妄想的情节却怎么也没办法浮现。话说回来,爸爸到最后还是穿着那身猫咪布偶装去泡温泉了吗?早知道刚才应该先跟妈妈问一下的。 将话筒交到华乃子手上之后,只见她轻轻点了几下头。「嗯嗯,不用担心。我已经把窗户都锁上了。」便结束了平淡无奇的对话,华乃子一边把话筒放回原处,一边转过头对梢太开口: 「今天晚上可就要好好的~~~麻烦梢太了喔——爸爸要我转达给你的。」 猫布偶发出「叽叽叽」的声音将爪子磨利,默默等着梢太理性失去控制的那一瞬间到来的模样轻而易举地跃上脑海。平时老是慢半拍又有些迟钝,但追捕老鼠时的敏捷动作、还有锁定猎物时那双带有杀气的锐利目光可都是货真价实的。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爸爸该不会真的是接受过nasa特殊训练的精锐吧? 没错,若说今夜是爸爸跟妈妈结婚后迎接的第一个两人独处的夜晚,那同样也是梢太和华乃子两个小孩子第一次两人独处的夜晚啊…… 挂断电话后,四周忽然变得无比静谧。吃晚饭时还偶尔会聊个一、两句,此刻却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打破沉默才好。眼前摆着华乃子为自己泡的饭后热茶(好像是茉莉花茶),梢太坐在餐桌旁支着脸颊,无所事事地打开电视看起晚间的综艺节目,华乃子则坐在对面翻开今天刚买的那本料理食谱。今天晚上转台的权利是属于小孩子的,总算可以不用再看妈妈最近很热衷的那部悬疑推理连续剧了。说到那部推理连续剧,每次都一定会出 现温泉旅馆的杀人事件。 可是,难得能和华乃子独处,光是看电视好像太浪费大好时光了。 「哈哈哈,这个很有趣耶。对吧,山田?」 明知道这种硬找话题的举动和对搞笑的见解都拙劣到了极点,梢太还是试图想引起华乃子的注意。可是华乃子好像完全没有听见梢太的声音,仍一脸认真地紧盯着她手中的料理食谱,嘴里还念念有词:「真是的,小舞有够迟钝耶,居然这么毫无防备的跑去洗澡……妳现在可是跟修两个人独处耶……」充血的双眼随着页面内容左右移动,书背上印着——《四人份四百圆的省钱家常小菜》几个大字。 ……? 「山田?」 「咦?」 梢太再度出声唤了她,这一次华乃子总算听到了,下意识地发出错愕的单音后,立刻「啪哒」一声阖上手中的料理食谱。食谱里好像夹了什么东西,整本书厚得有些不太自然。 「什么,怎么了?啊,要洗澡吗?」 「欸?」我从头到尾都没提到洗澡两个字啊。「啊啊,对……洗澡。山田,妳先去洗吧,茶杯放着我来收就行了。」因条件反射说出口的话而要她先去洗澡,华乃子应该不会把自己想成不正经的色狼吧,梢太忍不住焦躁又赶紧补了句:「啊,我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啦。」但补上这一句后,反倒显得更可疑了。「没什么特别的意思」是什么意思啊,我根本是在自掘坟墓嘛。 「……」 「……」 明明说的是洗澡的事,两人之间却有种话题衔接不上的奇妙隔阂。 「那、那我就先去洗澡了。」 「唔,嗯,妳慢慢洗吧。」 抱着那本料理食谱,华乃子慌慌张张地跳下椅子朝浴室的方向跑去,梢太则全身乏力的趴在餐桌上。 吵吵闹闹慌慌张张,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又满脑子妄想情节,今天的梢太自顾自地想了许多莫名其妙的事,把自己搞得晕头转向的。我果然是妈妈生的孩子啊——虽然不想承认,但事实摆在眼前,不想正视都不行。 过没多久,浴室那头便传来淋浴的水声。教人忍不住想象起隔着氤氲水蒸气的那头会有多么美丽的景色。明明每天都会洗澡的,但当家里只有两人独处时,平时不会去深思的事全一股脑地涌上脑海(顺带一提,华乃子在升上四年级之后就开始一个人洗澡了,有一阵子爸爸还因此消沉不已呢)。 为了不让自己胡乱幻想此时浴室里的春色无边,梢太把电视的音量调高,顺便也把餐桌上的茶杯端到厨房放着。 § 公元二〇xx年,地球人遇上了前所未有的大危机。自一九四七年就悄悄入侵地球,躲在社会的黑暗角落秘密进行繁殖计划的外星生命体终于开始对人类展开侵略攻击。牠们就是俗称的外星鼠怪。一群有着如大型沟鼠般丑陋外型的外星人,牠们尖锐的爪子拥有只需轻轻一划就足以让人类小孩一命呜呼的强大攻击力,而牠们的体液更是连水泥都能融解的强酸。 外星鼠怪展开攻击不过才短短一个星期,地球上的人口已经消失了大半。文明社会遭到破坏,人们只能躲到防空洞或深山地区避难。但只要有供水管大小的空间,不管什么地方牠们都能横行无阻的侵入。没有人知道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过上鼠怪的攻击,只能怀抱着恐惧与疲惫过着夜不安眠的逃难生活。 另一方面,人类面对这样的灾害也不是全然束手无策。早期便已得到外星鼠怪解体样本的nasa为了防范这一天的到来,一直暗地里进行着对抗外星鼠怪的兵器研发。他们将此研发命名为汤姆&杰利计划—— 「这是不可能的,爸爸!」 华乃子紧紧抱着猫咪布偶痛哭失声。 「爸爸已经是旧型的机器人了,你去也只是白白送死而已啊。就交给新型的人去负责吧,爸爸已经为军队做得够多了,而且你都退役了不是吗?你答应过我不会再离开了,这辈子要跟家人永远在一起的不是吗!」 「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同了呀,华乃子。那么多的同胞都在与外星鼠怪奋战,多一个人就多一分战力。爸爸虽然已经是旧型了,可是爸爸一定也还能为我们的同胞做些什么的。为了保护家人,爸爸无论如何都得上战场,希望妳能谅解。」 「爸爸——」 爸爸安抚着紧搂自己不放的华乃子。身穿金属素材制成的银色服装,以一条加装了直立式天线的发箍系住一头长发的华乃子就像个机械娃娃,全身上下散发出一股人工科幻式的可爱俏丽。 梢太身上同样套了一件以金属材质制成的银色外套,背抵着高墙,双手各握着一把雷射枪,全神贯注警戒着外头随时可能入侵的外星鼠怪。手腕上还戴着一只具备通信功能的发亮臂环。小型的液晶屏幕正在播放实时新闻,传达着地球各地的绝望状况。梢太咬紧牙根,握着雷射枪的双手也不自觉地更加用力。 屏幕上的画面被切换成由nasa开发的猫布偶型战斗机械人与外星鼠怪激烈战斗的影像。跟爸爸有着类似外型的量产猫型布偶正大量投入战场,有条不紊的列队前进。就算伙伴被爆炸的余威震飞,残存下来的士兵仍不为所动地继续在沙场上厮杀。一时之间,似乎就快将外星鼠怪全数歼灭,让人燃起「汤姆﹠杰利」计划是否就要成功的希望,但外星鼠怪超乎想象的异常繁殖能力马上又让敌军壮大了声势,战况也再度陷入胶着。 爸爸温柔地轻轻搂了搂华乃子,然后将她推向梢太。 「梢太,华乃子就麻烦你了。」 「是的,爸爸。」 梢太坚毅的应声,环抱住华乃子哭得颤动不已的肩头。赌上男人彼此的信赖,爸爸和梢太同时朝对方用力一颔首。 爸爸和梢太都心知肚明,这一趟出征,爸爸能活着回来的可能性近乎于零。就算如此,男人有时还是得面对非挺身而出不可的状况。因为他们心中都有必须守护的挚爱宝贝。 「亲爱的,车子已经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大门被迅速地打开又阖上,妈妈从门缝间侧身闪了出来。妈妈身上同样套着一件金属材质制成的外套,下半身穿着长裤与长靴,头上也和华乃子一样戴着安装了天线的发箍。因爆炸产生的风沙沾污了她的脸颊,原本柔顺的长发也凌乱了,但她的表情依旧那么坚强精悍。妈妈原本是效力于nasa的女特务,在遇到nasa机械试飞员的爸爸后,两人马上坠入爱河。他们两人原本就是为了在一起而相遇相恋的。 梢太还小的时候,就在妈妈的指导下接受射击训练。就算被学校的朋友当成傻瓜嘲笑,梢太和妈妈仍确信总有一天地球会遭受到外星鼠怪的袭击,从不曾怠惰平日的体能训练。 「梢太,你和华乃子两个人应该没有问题吧?」 妈妈的手轻柔地抚上梢太的脸颊,梢太微一颔首。母子间所需要做的确认有这句话就足够了。保护好华乃子,这就是梢太最大的使命。 和动身前往作战基地的父母告别后,梢太和华乃子也急忙赶往防空避难所。一手握着雷射枪,一手牵着华乃子小小的手,梢太拚命向前奔跑。街道城镇皆已荒芜,成了三不管的无法地带。一些莽汉破坏了被弃置不理的商店铁门盗取有价值的物品,又或是袭击那些逃生慢了一步的市民,这些不法分子同样加速了社会沉沦毁坏的速度。大街上随处可见爆炸后尚未被扑灭的火势,为了避开那些暴徒的视线,梢太牵着华乃子弯进小巷子里。 「啊 !」 跟在身后的华乃子绊了一跤跌倒了。 「没事吧?」 梢太连忙扶起因赶路而不停喘气的华乃子。 「阿梢……我已经走不动了。别管我了,你自己逃吧。」 「笨蛋,我怎么可能把妳一个人丢下来,我们要一起逃出生天啊!」 「阿梢,对不起,其实我……我已经不行了……」 「妳在胡说什么啊……?」 「已经太迟了……真的很对不起,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 华乃子啜泣着提起紊乱的裙襬,露出脱线裤袜包裹的大腿。一见到华乃子大腿上那一条绿色的脓肿,梢太不禁愕然。那是条跟吸尘器的软管差不多大小,异常肿胀隆起的肿瘤。 「怎、怎么可能……」 华乃子已经被外星鼠怪寄生了。外星鼠怪会潜藏在人体内产卵,孵化后就会从内部撕裂宿主的身体,产下数十只外星鼠怪的幼儿—— 「我的肚子里已经孕育着外星鼠怪的小孩了……」 「不要放弃,华乃子!别说什么太迟了,只要动手术就能把妳肚子里的鼠怪小孩拿掉了。总而言之,我们现在还是赶快到避难所去吧!」 梢太鼓励着华乃子,但他的这些话同时也是为了消除自己心中的不安。当梢太伸手想扶她站起来时,华乃子却拒绝他的搀扶,仅摇了摇头轻抚着自己的下腹部。那表情就像个真正的母亲般溢满了慈爱。 「不是的。变成妈妈之后我才了解了一件事,我……我想把这些孩子生下来啊……」 「华乃子……」 一想到外星鼠怪寄生在华乃子肚子里的胎儿那丑陋蠢动的模样,梢太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但对华乃子而言,那些鼠怪的胎儿确实是存在她的肚了里,是她的孩子没错。 「阿梢,对不起,我不能跟你一起走了……」 就在梢太的眼前,无数只外星鼠怪开始爬上华乃子的身体。 「华乃子!华乃子!」 一边嘶喊着华乃子的名字,梢太拚命扯开那些爬上华乃子身体的外星鼠怪。就算被牠们咬到血流如注也不曾停下动作。但覆住华乃子的鼠怪数量却不断增加。「啊啊……!」有只像极了触手的物体正攀着大口喘息不断扭动的华乃子身上那件银色防护衣蠕动爬行。触手吐出的强酸融化了华乃子身上的布料,露出赤裸裸的身子……赤裸裸的……裸、裸体? 「哇啊——」 梢太猛地弹了起来。 心脏怦通怦通强而有力的跃动着。明明不觉得热,却流了满身黏腻的汗水。 刚才那是什么啊?是梦……应该是作梦吧。 「……哇啊——」 全身僵直呆愣了好一会儿,梢太才虚脱的再次往前趴,额头狠狠撞向餐桌发出「铿当」的声响。洗完餐具坐回餐桌旁,看着电视时,梢太一不小心就恍恍惚惚打起了瞌睡。大概是昨晚胡思乱想了一整夜,根本没睡多少的关系…… 还好是梦……我、我怎么会作那种怪梦啊……金属材质制成的银色外套和通讯臂章还有雷射枪,那种科幻的感觉是还挺帅气的啦(跟外星人对抗的量产猫布偶型机械人就另当别论)。一定是因为阿武那本《mumu》杂志跟从华乃子那边听来的录像带教学课程在脑子里全搞混成一团,才会作那种梦啦。 原本在看的那出节目已经结束了,现在正在播广告。在自我厌恶与困窘憔悴之间摆荡许久总算压下那些不堪的情绪后,梢太轻轻咋了咋舌,伸手拿起摇控器。 关掉电视后,周围突然变得好安静。浴室那头也没有再传出淋浴声了。从九点播到十点的节目都结束了,这个时间华乃子应该也已经洗好澡了吧。 可是华乃子却迟迟没有从浴室走出来,梢太有些讶异。和室的电灯也没有打开,她会不会洗太久了? 梢太离开客厅往浴室的方向走去。因为是为四人小家庭打造的公寓,弯过接连着玄关和客厅的走廊后就是独立式的厕所,厕所的右手边是一扇磨沙玻璃拉门,里头隔成更衣间和浴室。华乃子的拖鞋就摆在玻璃拉门前。 梢太把耳朵贴在磨沙玻璃门上,却没有听见水声或其它声音。 「华乃……山田?妳还在洗澡吗?」 梢太唤了声,轻轻敲了敲门。但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山田……呃,我要开门啰?妳有听见我说的吧?我要把门打开了喔?我要慢慢打开了喔?要是有不想让我看见的东西,妳就趁现在快藏起来喔!唔,那我要开门啰?」 尽量将自己的声音正当化后,梢太伸手搭上拉门的门把。 才稍微将拉门拉开一点缝,里头立刻涌出大量氤氲白浊的热气。「好热……」热到连梢太一碰到那团热烫的雾气,额际马上就冒汗了。在白茫茫的一片蒸腾热雾中凝神细看,华乃子就倒在浴室与更衣间的门坎上。冒出大量汗珠的身体屈成ㄑ字型,看着华乃子瘫软无力的模样,彷佛是刚才的梦境里被外星鼠怪爬满全身而痛苦扭动的无助身影幻化成现实般,梢太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山田!」 现在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了。梢太赶紧冲到华乃子的身边跪下,怯怯地碰了碰华乃子的肩膀,感受到的是过高的异常温度。 「山田、山田?回答我啊,妳没事吧?糟糕,她好像热昏了……」 总而言之,得赶快把她移到凉爽的地方才行。犹豫着该不该直接扶起她,最后还是拿了条浴巾裹住华乃子赤裸的身体,试着把她搬出浴室。但热昏了完全使不出半点力气的华乃子身体比想象中要重多了。意识到双手隔着浴巾抓住的部位那微微的隆起,更让梢太倍感狼狈。好、好软喔……这个软软的膨胀是什么啊?是长在哪个部位的?穿着衣服虽然看不太出来,但山田该不会其实发育得很好吧?一不小心就想到色色的事情去了。这可不行,现在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啦! 半拉半扯的把华乃子带进客厅,赶紧找了坐垫让她躺在上面,把脸撇向另一个方向替她把遮掩身体的浴巾重新拉整好,然后又冲进和室房里拿出小被子和电风扇。打开电风扇让微风吹散华乃子过热的体温,梢太也坐在华乃子身边拿扇子不停替她搧风。 该不该打电话到妈妈他们住的那间旅馆去报备一声呢?写着连络电话的纸条应该就放在电话旁。就在梢太犹豫不决时,华乃子的呼吸也渐渐恢复平稳,总算让梢太稍微松了口气。肌肤因过烫发红的程度好像也没那么严重了,于是梢太伸手把电风扇的风速调弱。 盖着小被子的胸部缓缓地上下起伏。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后……梢太忍不住把眼睛移开。隔着小被子看起来并没有那么突出,不过刚才手心感受到的膨胀感应该就是那个吧……应该是吧? 红着脸把掌心抵在膝盖上磨了几下。刚才的事……得赶紧忘掉才行。 看她现在的状况,应该不用跟妈妈他们连络了吧。而且这个时间大概也没有电车了,就算连络了他们也赶不回来,况且他们难得去一趟只属于两个人的蜜月旅行,尽量不让他们担心也算是种孝顺的方式吧。 华乃子看来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却涌上另一股不安。当她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赤裸裸的躺在客厅里,华乃子会怎么想?她应该不会胡思乱想误会自己吧?像是梢太跑去偷看她洗澡之类的……并不是这样的喔,只是因为浴室太安静了,才让梢太有点担心跑去看一下状况, 第2章 第2章海鸥强纳生 jonathan 从家里出发搭三十分钟的电车,再换乘二十分钟的短程巴士,目标是位于细长坡道上那栋看起来不壮观,但却相当牢靠坚固的白色建筑物。妈妈只轻描淡写的说那是间医院,可是那间医院却没有外来的病人。对病患而言,那间医院并没有所谓的「出口」。所有的住院病患都只能在那栋白色的建筑物内,静静度过所剩无几的生命。就像微生物会分解土壤里的有机物质,他们的生命只能发出树叶与树叶相互摩挲的细微声响,缓慢且平静的前进,直到有机物质被分解完毕,他们的生命活动也将划下句点。那些病患都很清楚自己体内的有机物质还剩下多少,也知道还需要多少时间自己就会被分解完毕了。 ㄈ字型的建筑物内侧有一座中庭,那里种植了许多翠绿的植物,树荫底下还有一把长椅可供人休憩,春天时会开满遍地嫩黄的花朵;到了夏天,则会绽放一大片夹带青蓝色调的花海;秋天时还能眺望染满艳红的枫树。这座中庭就是一个完整的循环。一年四季的风景,都被浓缩在这个小小的庭院里了。但这座庭院里的四季,绝不会通往外面的世界。 这就是爷爷所待的医院。 在妈妈的指示下,我们姊弟俩在周末时来到医院采访爷爷。这是一间全天看护制的疗养医院。「爷爷见到你们也会很开心的,你们要多陪他聊聊天喔。」妈妈二话不说便把孩子们丢了进去。这种做法也让妈妈觉得她已经尽了对爷爷应尽的义务。换句话说,妈妈只是把孩子当成用来自我满足的道具罢了。艾吉还只是小学生,成天闲着没事,把他送进去也就算了。可是瓦儿今年已经国中三年级,马上就要联考了,哪还有这种美国时间啊。 因为是二月十四号出生,所以昵称是瓦莲坦(情人节)。不过学校里的朋友和还在读小学的弟弟都简称自己「瓦儿」。 「艾吉,我们要回去了,你在哪里啊?」 那一天,和爷爷闲聊了一个多小时,到了差不多该回家的时候,一个人跑去其它病房探险的艾吉却迟迟没有回来。这个一点都不听话的小弟,总是让瓦儿一个头两个大。要是非得来采病不可,一个人来反而轻松多了,瓦儿却还得负责照顾这个麻烦的弟弟。 真讨厌,我还有很多数学习题得赶在星期一之前做完耶,真想赶快回家。马可夫虽然是个相当优秀的数学老师,个性却有些神经质,要是忘了交作业肯定会被叨念一顿的。「马可夫」这个名字其实是那个数学老师的绰号(好像是历史上某个相当著名的数学学者的名字吧)。他常把「世界上再也没有比数学更美的东西了!」这句话挂在嘴边。不过好像每个数学老师都会说这种话。 中庭那里传来艾吉不晓得在吵些什么的叫声。从二楼长廊的玻璃窗往下看去,只见穿着短裤的弟弟在树林间奔跑的活泼模样。 「艾吉,你别乱跑啦!」 瓦儿站在窗户这头大喊,不过她也知道弟弟绝不会乖乖听自己的话。 弟弟与其说是活泼,用粗暴来形容应该更贴切一点。他常会惹哭女孩子,妈妈也经常因为他的恶行被叫到学校去。他一抓起狂来,根本就没办法控制。妈妈每次都会私下向瓦儿抱怨艾吉的不是,可是她却把照顾艾吉的责任推到瓦儿身上,这么一来瓦儿就更不可能同情妈妈了,不过妈妈似乎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 虽然对妈妈跟对弟弟多所不满,但最让瓦儿感到不满的其实是自己。因为发现最近变得跟妈妈愈来愈像,为此感到焦躁的瓦儿也愈来愈讨厌自己。 瓦儿一直都扮演着坚强可靠的大姊姊角色,但这也是从艾吉出生之后才开始的。以前的瓦儿也是个喜欢幻想、有着浪漫少女情怀的小女生。瓦儿喜欢绘本和童话故事,在家里看看书、或在脑海里幻想属于自己的故事、玩扮家家酒游戏,就算要瓦儿独自一人玩好几个小时也不是问题。但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瓦儿担下了照顾艾吉的责任,光是去爷爷住的医院采病、念书还有应付现实问题,就已经教瓦儿快忙不过来了,再也想不起以前是怎么进入飘飘然的幻想世界和自己游戏。瓦儿非常喜欢的、就像童话故事里的公主那件点缀着白色波浪滚边的裙子现在也不能穿了。因为若是被全身沾满泥巴的艾吉追着跑,那件最爱的白裙子肯定马上就会被弄脏了。都是因为艾吉的关系,害得瓦儿最近老是穿一些就算被搞得脏兮兮也觉得无所谓的牛仔裤装。瓦儿没办法像班上某些女生一样穿得既有女人味又时髦,现在的自己只是个又土又矬又无趣的国中女生。 变成高中生之后,希望自己的穿著打扮能再时髦一点。说不定到时候自己也会变得更加可爱呢……不过只要有艾吉在一旁捣蛋,这种心愿大概一辈子都无法实现吧。 小跑步跳下被白色墙壁围绕的楼梯,打开回廊的玻璃门来到中庭后,便听见艾吉尖锐的叫声在树丛缝隙间隐隐回响着。 「耶——耶——想要我还给你的话,就来追我啊,你这个呆子!」 中庭里不只有艾吉一个人,树林的那头微可窥见一把轮椅。坐在轮椅上的那个人因为面朝着另一边所以看不太清楚,不过对方低垂着头,身体线条相当纤细。轮椅旁没看到半个看护,好像只有他一个人。 艾吉正以那把轮椅为中心,穿梭在树林间不停奔跑着,还对坐在轮椅上的人出声嘲笑。奔跑的艾吉手上好像有什么轻飘飘的东西正迎风舞动。看起来是只以白纸折成的小鸟。那是海鸥吗? 「真是的,艾吉你别玩了啦!」 瓦儿迈开脚步追上艾吉。一被人在身后追赶,艾吉的笑闹声更是停不下来。不过他虽然是个男生,到底也只有小学二年级而已,要比跑步速度瓦儿可是不会输的。追着艾吉来到一棵大树旁,两个人隔着大树互相牵制着。瓦儿沉下腰部摆好架势,先做出往右边的假动作再迅速移往左边,牢实地堵在被假动作骗往左边的艾吉面前。 「看吧,我抓到你了!」 伸出双手环抱住这个小鬼头后,艾吉立刻扭动着身体,发出十分虐待耳朵的尖锐大叫。艾吉并不讨厌被瓦儿抱住,相反的他还觉得很开心。但就是兴奋过头了,才会岔了气大声咳嗽起来。在逼得身体发出不堪负荷的悲鸣之前,艾吉就是没办法控制自己。 从艾吉手中拿走折纸海鸥后,瓦儿一放开艾吉,他又立刻喘着大气在附近跑来跑去。不过瓦儿不再追着他跑了,要是陪着他一起玩,艾吉只会更变本加厉。但要是完全不理他,直到这小子发泄到精疲力尽之前是绝不会停止的,所以瓦儿只会和他玩一次。这几乎是每次面对艾吉的不二法门。虽然并非心甘情愿的接受这种任务,但全家人之中,最会应付艾吉的大概就是瓦儿了。 艾吉跑了一阵子之后摔倒了,瞧他从地上爬起来后又摇摇晃晃地向前迈开步伐,没一会儿,总算像耗尽电池般瘫坐在地上。 「这是你的吗?不好意思喔,我弟弟他……」 瓦儿的肩膀因喘息而上下起伏,拿着好不容易从艾吉手中抢回来的折纸海鸥走向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人身边。 那是个个头娇小的男人。光看外表,实在猜不出他的年纪。光看长相好像挺年轻的,可是瘦巴巴又不健康的过薄肌肤和稀疏的头发,又让他看起来像个老人家。他的头发就像外国的小男生一样是咖啡色的自然卷。只是他的头部不自然的歪到一边,整个人倚靠在轮椅的靠背上。 瓦儿马上就知道,这个人也和爷爷一样,他所剩无几的有机物质正一点一滴的被分解,只能在这个地方度过余生。他腿上的毛毯掉到地 上了,瓦儿于是伸手捡起毛毯把沾在上头的尘土拍掉,再把毛毯盖回男人的膝上,接着把纸海鸥放在上面。因为刚才被艾吉抓着在林间乱跑,这只海鸥有一边的翅膀从根部破掉了。 男人的两只手肘撑在轮椅的扶手上,只是慢慢地垂下视线看了看,脸上的表情并没有改变。 「啊,这、这只海鸥不是你的吗……?」 当瓦儿想拿回放在毛毯上的海鸥时,原本搁在扶手的手缓缓伸出来,抓住了那只海鸥。从朴素的运动衫袖口伸出的那只手,就跟他手上的纸海鸥一样惨白且薄弱,就连不自然扭曲的关节也跟那只折翼的海鸥有几分相似。啊啊,这只海鸥果然就是这个人的呀——瓦儿笃定地认为。 「……生——!」 一名穿着蓝色薄软开襟衫的看护边唤着男人的名字边往这边跑来。看护所喊的名字,在瓦儿听来就像是「海鸥先生」。可是从没听过有人姓海鸥的啊,大概是把什么发音相近的名字听错了吧,可是海鸥先生这个名字实在太适合他了,瓦儿忍不住笑了出来。男人用那双飘移恍惚的视线缓缓望向自己,「不好意思……」瓦儿连忙收起了笑声。 原以为他会因为自己的笑而觉得不开心,但男人脸上却荡开微微的笑容。苍白的脸孔似乎也因那抹笑容而染上淡淡的生气。 并不是因为想到什么而露出笑容,只是因为瓦儿笑了,所以他也回以微笑般,挂在男人脸上的是抹没有情绪的笑意。可是……他笑起来的模样好透明啊。彷佛澄澈的水流没有受到任何妨碍般由上往下流逝……瓦儿从没见过如此单纯的笑容。空茫但并不虚幻,只有用「透明」二字才足以形容的笑容。 颜色偏淡的自然卷发在阳光反射下闪耀着光芒,看起来就像头上套了一圈天使的光环。实在太美丽了。 这就是我与海鸥先生的初次邂逅。 § 隔周的周末,瓦儿又遇到海鸥先生了。二楼长廊尽头有个洗衣间,里头放了一台滚筒式洗衣烘干机。患者的衣物通常都是由医院负责管理的,基本上住在这里的病患或家属都不太可能使用到这块区域。 为了替爷爷泡杯红茶,正准备到茶水间拿热水时(想泡出好喝的红茶,就不能使用热水瓶里的水,一定要是沸腾的滚烫开水才行),瓦儿发现了待在洗衣间里的海鸥先生。虽然他背对着自己,但一看到那垂在背后的连帽运动衫帽子都反了过来,瓦儿就知道他一定是海鸥先生没错。 海鸥先生从轮椅上探出身子,贴在洗衣烘干机的圆型小窗口上凝视着洗衣槽中正发出铿当铿当声转来转去的衣服。装满热水准备回到爷爷的病房时,海鸥先生还是维持一模一样的姿势。过了三十分钟左右,为了清洗茶杯而再度往茶水间走去时,他还是维持相同的动作(这个时候衣服已经洗好,转换成烘干功能了)。然后在瓦儿洗好茶杯准备回到病房时……以下省略。 「那个,你好……」 都遇见他四次了,瓦儿真的好在意,在意到再也没办法假装视而不见地从洗衣间前走过了,于是她略为犹豫的出了声。打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不知为何瓦儿心里就是有点在意海鸥先生。瓦儿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是基于什么理由,至少绝对跟喜欢上学校里的某个男生那种感觉完全不同。 把脸从圆型小窗口前移开,转过头来的海鸥先生额头有一块被压得发红的印子,今天的他也让瓦儿忍不住笑出来了。海鸥先生同样也笑了,非常透明的微笑。 「ㄋ—?ㄏㄠ……」 海鸥先生并不是很会说话。他用老人般粗戛嘶哑的声音,花了比一股人多十倍的时间,每个音节都像从喉咙深处用力吐出来般,一个音节配合一个停顿,缓缓地响应着。但从他口中吐出的每个音节也都蕴酿着比一般人多十倍的拚命与努力,就像是比一般人更多十倍的问好。 「我们上礼拜也有见过面,你还记得我吗?」 怀抱着些许期待这么问着,但海鸥先生响应自己的却一个困惑的暧昧表情。虽然早就在预料之中,但心里还是有些遗憾。 关于海鸥先生的事,瓦儿也从照顾爷爷的看护那里听说了一些。海鸥先生没办法记住最近发生的事。昨天发生过的事,他今天就忘了。所以对海鸥先生而言,每天都是一个全新的开始。每天早上的第一件事,就是和负责照顾自己的看护打招呼说「初次见面」,然后看护会花一个早上告诉海鸥先生牙刷和漱口杯摆放的位置、他不吃的食物、讨厌的东西——甚至是有人替他剪过指甲的事。想和海鸥先生当朋友,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才一会儿工夫,海鸥先生好像又忘了瓦儿的存在般,又从轮椅上探出身子贴着洗衣烘干机的圆型小窗口,毫不厌烦地盯着洗衣槽。 「里面的衣服好像都烘干了喔……」 直到前一刻都还发出铿当铿当嘈杂声的洗衣槽沉默了下来,洗衣间的空气中漫布着热气。但海鸥先生还是维持着贴在圆型小窗口前的动作。因为得不到他的反应,感到困窘的瓦儿只能继续呆站在他的身后。 隔了几分钟,就在瓦儿感到有些心烦气躁时,海鸥先生总算把脸从圆型窗口前移开,拉开门盖,在伸手拿出烘干的衣物前还缩着嘴唇朝洗衣槽「呼呼呼……」的吹了几口气。他认真的吹气,吹到脸颊都有些泛红了。好像是因为刚结束烘干机能,里头的衣物都还太烫了,所以他才守着洗衣烘干机,想等衣服上的热度散去。要是瓦儿的话,与其紧盯着洗衣机呆愣着什么也不做,应该会利用这几分钟的空档处理手边其它的事情吧。 接着海鸥先生笨拙的伸出手从洗衣槽里拿出一件件衣服,一触碰到空气就暖烘烘膨胀起来的衣物在海鸥先生的大腿上堆栈着,没一会儿就迭得高高的几乎掩盖了他的视线。 「要不要我帮忙呢?」 看不下去的瓦儿开口问道。忍不住担心海鸥先生是不是遭到看护的虐待,所以才不帮忙清洗他的衣物。看护也是很忙的,想尽可能减少工作量这一点肯定没错。 伸出双手替海鸥先生把堆在他腿上的衣服整迭抱了起来,柔软的温热衣物轻轻掠过脸颊,洗衣精的清新香气柔和地包围住自己。 「啊啊……」 海鸥先生发出悲伤的音色,啊啊……瓦儿马上就知道是自己搞错了。海鸥先生并没有受到看护的虐待。更正确来说,应该自己夺走了海鸥先生的小小乐趣。但软绵绵的衣服触感与暖烘烘的温度也让瓦儿在瞬间迷上,舍不得放开手了。 「不然,我帮你拿一半好不好?」 把一半洗好的衣物放回海鸥先生的腿上,只见海鸥先生用双手拍打着确认衣物的触感,然后又对瓦儿露出一抹微笑。 一人拿一半的衣服,并肩回到海鸥先生的病房。海鸥先生的病房是位于二楼一隅的单人房。不晓得是不是看护的点子,海鸥先生床边的墙壁上贴了一张纸,纸上写着海鸥先生每天该做的事——睡觉前要刷牙、早上起床要洗脸之类的例行事项,都用很容易明白的图画表达意思。 不只是上礼拜的那只纸海鸥,窗边和床铺旁的矮柜上也摆了许多折纸当摆饰。那并不是太困难的折纸艺术,而且折出来的种类也不过寥寥数种而已。除了海鸥之外,还有纸鹤、纸青蛙、纸船等等,尽管已经忘了折法,但瓦儿记得自己小时候也曾经折过这些东西。教人感到奇怪的是,有很多折纸的种类相同,但每一只都是他一个步骤、一个步骤慢慢地仔细折迭出来的形体。像是为了不忘记这些小东西的折法般,他拚命想要自己的双手用力记 住每一个折纸步骤。 两个人分工合作把堆在床上的衣服迭整好。没想到海鸥先生还挺会迭衣服的。虽然每折一件衣服都要花上不少时间,但经由他双手折迭出来的衣物,整齐得都足以让外头的干洗店前来观摩学习。瓦儿从来没见过有人像海鸥先生一样,对每一件衣物投注这么多的爱情。 像毛巾或袜子这些洗好的衣物,一般人都会随手折两下就丢到一边去了,可是在海鸥先生的世界中,却给予它们更胜过昂贵绢织品的价值。不管是凝望着衣物在滚筒式洗衣烘干机里滚动的时间、经过烘干而变得温暖轻柔的衣物、或是单纯的折纸工艺,这些不起眼的小东西和琐碎的时间全都是他的宝物。平时根本不会多注意一眼的事物,在与海鸥先生共处的时光中却变得如此美好而珍贵。「空茫但并不虚幻」,这就是海鸥先生的秘密。 瓦儿认为,海鸥先生的生存方式实在太美好了。但在此同时,也证明了海鸥先生的世界也和爷爷一样并没有「出口」。 瓦儿只有周末会到医院采访,到了晚上就回家。平常时候则是得乖乖上学。每天都有很多非做不可的事,当然也有很多很多想做的事。说到「将来的梦想」还是很茫然懵懂,但总有一天,自己应该会踏进那个更辽阔的世界,也会遇到各式各样不同的人事物吧。再多时间仍嫌不够,想要公平的把时间分配给每一件事,就物理而言就是件不可能的事。在选择取舍之间,若不加紧动作向上攀爬,很快就会追不上时间的脚步。 但海鸥先生不一样。海鸥先生的将来并没有通向任何地方。所以海鸥先生才能在这个封闭的世界里投注所有心神,一心一意地绽放属于他的光芒。对瓦儿而言,拚命迈开脚步追赶的每一天,就等于是海鸥先生蹲在地上观察蚂蚁的行进队伍般,又或是在沙滩上抓着满手白砂,用心寻找挑选出漂亮的贝壳一样,哪儿也前进不了,只是不停地在原地转圈圈罢了。海鸥先生没有昨日的记忆,也不懂得计划明天,海鸥先生无疑是身处在被过去与未来切割分离出的小小世界之中。 温柔又寂寞,幸福中却透露着不幸的色彩,这就是海鸥先生。 「……嗯?这是什么啊?」 海鸥先生的枕头边放了一迭厚厚的纸张。那是用日历之类的纸张裁成记事本的大小,被麻绳固定住的涂写册子。 「我可以看吗?」 海鸥先生并没有露出不愿意的表情,瓦儿于是伸手拿起那迭纸张。稍微翻了几页后,发现里头全是用铅笔写下的字。就像小学生练习写字般,每一笔每一划的力道都很重,甚至连下一页的纸张上都留下了痕迹……仔细一看,那些痕迹也全都重迭在一块。 最上面的一张纸只有活像蚯蚓的歪七扭八曲线,很难辨认出他到底写了什么。看起来他只是单纯地描出形状而已,并不是因为明白那几个字的意思才刻意写出来的。继续往下翻找回溯,那几个字的模样果然愈来愈明显,最后瓦儿终于看出来那是三个国字。 不停反复写下的三个字布满了整张纸面。就是为了描写出同样的几个字,才会有这么厚厚的一迭。看这些纸张拢合起来的厚度,应该有几百张才对。这到底是什么功课啊?如果一天写一张,那海鸥先生已经持续好几百天都在写这几个字了。这跟海鸥先生给人透明如水悠游滴落的印象一点都不搭,彷佛有什么漆黑的执着正从那迭纸张上蔓延流出。 就在瓦儿错愕得不能言语时,海鸥先生也从矮柜的抽屉里拿出新的白纸和铅笔(抽屉里有好几支蕊芯已经磨得圆圆的短铅笔),再把新的白纸放在那迭纸张上。 「每天、写。不忘记。」 他说着,手里的铅笔又开始描绘垫在底下的纸张上的字形。他兴高采烈的整张脸上充满了光辉,瓦儿想:问一下应该没关系吧?于是便扬着微笑开口了: 「这是什么意思啊?」 「不知道。」 「咦?」 「我、不会念。」 但瓦儿的问题,却让海鸥先生的表情瞬间沉郁了。他放开手中的铅笔,把搁在最上面的那张白纸捏得皱皱的,焦躁的拖着自己无法随心所欲行动的身体扑上床。如此粗暴的行为,更是一点也不像海鸥先生。 那三个国字,对过去的海鸥先生来说,应该存在着很重要的意义吧。就像他为了不忘记折纸的步骤而一再重复着相同的动作般,就是为了坚持那股不像海鸥先生该有的执着,日复一日持续描写着,希望能永远记住的——重要的意义吧。 可是,最教人难过的是,现在的海鸥先生已经遗忘了那几个字的意思,甚至念不出来了。但他仍记得那是绝对不能忘的一件事……这会有多么懊悔苦涩,瓦儿根本无法想象。 「强纳生。」 站在海鸥先生身旁,瓦儿看着那些纸张,念出了写在上头的字。 「这几个字念强纳生,你写的是强纳生喔。」 「强、纳、生……?」 海鸥先生一字一顿的用力重复念出那几个字,笨拙的伸出手在纸面上抚摸。彷佛是为了藉由折翼的海鸥般弯曲僵硬的手指触摸,来唤起刻划在脑海深处的记忆般。强纳生、强纳生……这几个字断断续续地不停从他口中吐出,海鸥先生白皙的指腹来来回回在那几个字上游移而沾染了铅粉,把手指都弄得脏兮兮的。 一滴泪水,从海鸥先生的脸庞缓缓滑落。 「我、不、知、道……」 那是从身体底层挤出的痛苦呢喃,海鸥先生原本苍白的脸颊染上不自然的红晕,无助地摇了摇头。泪珠一颗颗滴落在纸面上,没一会儿就晕染了文字。「呜咿、呜咿……」一边啜泣一边笨拙的抹着脸颊,却反而把眼泪和鼻水全擦在一起,整张脸都皱成一团了。瓦儿连忙拿起刚洗好还温温热热的毛巾替海鸥先生擦脸。 「你、你没事吧?很痛苦吗?」 原本低哑的呜咽愈哭愈大声,海鸥先生甚至开始呕吐。束手无策的瓦儿不晓得该如何是好,只能按下床头的急救铃向医院求救。 负责照顾海鸥先生的看护马上就赶来了,安抚他的情绪后,又喂他吃了药让海鸥先生沉沉睡去。海鸥先生好像是因为情绪太激动才一时之间没办法呼吸。看护先生说,海鸥先生偶尔会出现这种状况,要她别放在心上,站在一旁守着他苍白脸孔的瓦儿这才终于稍微松了一口气。要是因为自己说错话,害海鸥先生发生什么不测……瓦儿光用想的都快吓死了。 刚才的那阵骚动也引来艾吉站在海鸥先生的病房外偷窥,这小子马上就受到周围的气氛感染开始胡闹起来,为了不让他惹麻烦,瓦儿只能拖着艾吉离开病房。虽然很在意海鸥先生的情况,但那一天瓦儿还是带着艾吉回家了。 § 隔天瓦儿还得上学,但放学后她穿着制服就直接去了医院一趟。要是事先跟妈妈报备,她一定又会把艾吉丢给自己照顾,所以瓦儿骗妈妈说要去图书馆念书,会晚点回家。 这半年以来,每个周末都得到医院去,但仔细想想,这好像还是瓦儿第一次主动到医院去探望。因为去医院采病就会压缩到念书的时间,所以每到周末瓦儿总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带着艾吉前往。念书不过是借口罢了,瓦儿并非真的想把所有的时间都拿来看书。 病房门口的那台铁制轮椅正无所事事地等着主人推着它去散步的时间到来。偷偷往房里窥探,海鸥先生还躺在床上睡觉。昨天离开时他那痛苦不已的表情已经恢复平静,薄被底下的胸膛正规律地缓缓上下起伏着。 看他睡得那么甜,瓦儿并没有出声唤醒他,而是静静坐在一旁的圆椅上,从书包里拿出刚买的折纸组合。来这里的路上忽然掠过心头的一股冲动,瓦儿于是跑到文具店买了这套折纸组合。这套折纸组最大的卖点就是还加送了金色和银色的漂亮折纸。上次折纸已经是小学一、二年级的事了,这么大了还买折纸来玩还真是挺害臊的,不过想象着海鸥先生看到这几张亮晶晶的金色与银色折纸时,眼睛会绽放出多么闪亮的光芒,瓦儿就期待不已。悄悄把折纸组合放在矮柜上。 昨天那本涂写册子还搁在矮柜上,瓦儿不做多想地拿起来,随意地翻了翻。 「这个是……?」 昨天没有注意到,最下面的那张纸上有着和其它几张纸不同的图像。 画得并不是很好,应该说画得实在很差劲,不过看得出来纸上画的是一栋大房子。墙壁不是白色的,而是用彩色铅笔画涂上咖啡色、绿色和红色作为区格,房子前还画了好几条直线。瓦儿随即联想到以前曾饲养过的鹦鹉小窝,看起来就像鸟笼一样。 那是栋有很多窗户的房子,二楼的其中一扇窗户,被画上了一个男生。那个男生肩上背了一个用彩色铅笔涂黑的斜肩包包。男生从窗户采出身,开心的张大嘴,还挥舞着双手。 啊啊,这就是海鸥先生吧。看到这个男生的第一眼,瓦儿立刻直觉地想到。这么说,这栋大房子一定是海鸥先生以前住的地方吧。 一股暖流悄悄注入胸臆。海鸥先生现在虽然过着被切断前后人生的生活,但这样的海鸥先生也和普通人一样有着一路走来的过去呀。在这个世界的某处,一定还留着海鸥先生曾经存在的痕迹。这栋房子一定还矗立在某处。没错,一定是这样的。 看着手里的这张图画,瓦儿忍不住想象起海鸥先生所居住的那个地方。被自己遗忘许久的感觉——好似从地底下涌出的清水般,海鸥先生曾经住过的那栋房子在脑海中依据想象逐渐成形。那是个愿意接纳海鸥先生的地方,所以都住着一些不擅与人交际、甚至个性有些稀奇古怪的人也没关系。因为住了很多奇怪的人,虽然偶尔也会吵吵架,但基本上大家都不会互相干预,应该都过着无拘无束的自由生活吧。 那并不是漆着白墙随处可见的普通房子,一定是栋摩登的古典洋房。但就是因为太老旧了,建筑物里布满了湿气,灰尘、霉菌和蜘蛛都拚命扩张自己的势力范围,附近的小孩子都说那是间恐怖的鬼屋。事实上,那间房子里总会传出不晓得打哪儿来的奇怪尖叫声,大厅休息区的沙发上摆了一尊精致到让人觉得有点恐怖的西欧人偶,人偶的脸上还漾着淡淡的微笑。明明存在于现实世界中,却又像是一脚踩进幻想空间的场所——会有这个点子,是因为曾经从爷爷那儿听过这样的故事。而那个故事,好像也是爷爷在爷爷的爷爷还活着时听来的故事。在爷爷的爷爷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当时这个国家才刚开始与近代国家来往交际,听说某个地方就盖了一栋这样的洋房。对了对了,爷爷的名字好像也是爷爷的爷爷替他取的。在那个时候就跟那栋华丽的洋房一样,是非常摩登时尚的名字呢。爷爷的名字叫做吕美雄(注:吕美雄的发音与罗密欧相同)。 一旦记起该如何让脑袋进行天马行空的幻想方法,那些想象也跟着源源不绝地涌出,瓦儿觉得开心极了。 住在那栋房子里的海鸥先生应该有一份很有意义的工作才对。从图画里他肩背着黑色大包包给人的印象看来,应该是个信差还是什么的吧。嗯,就是信差,这真是个好主意。 为了让那些不住在一起的家人或情侣能得知自己的近况而寄出的信函,海鸥先生一定都怀抱着无比的热忱,将每一封信送到收信人手上吧。幻想中的海鸥先生不像现在得靠轮椅代步,而是能借着自己的双腿充满活力的在楼梯间跑上跑下,与信差身分形影不离的四角型斜肩背包开口总是因跑步而发出「啪哒啪哒」的摩擦声响,就算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的双眼仍旧绽放出亮晶晶的光采,看起来开心极了。 『强纳生。』 在房门口收到信件的住户这么叫他。为了送出下一封信已经迈开脚步往前跑的海鸥先生转头看向那个叫了自己的人。 『强纳生,辛苦你了,谢谢。』 海鸥先生的脸颊染上淡淡红晕,绽开了自豪的微笑。又踩着轻快的脚步跑走了。 在瓦儿的想象世界中,那三个字变成了海鸥先生的名字。因为,那是海鸥先生最重要的,绝对不能忘记的三个字。 瓦儿幻想着自己也住在那栋大房子里。幻想中的自己不再是个平凡又庸碌的国三生,而是跟其它的房客一样,每天都过着如淤塞水流般缓慢流动的生活。老是给自己添麻烦的艾吉在幻想中不再是调皮捣蛋的弟弟,最好是能够保护自己的大哥哥。照艾吉现在的状况,要是让他当哥哥,肯定会是个让人束手无策的粗暴家伙,那就把神经质的数学教师马可夫带过去监督他的一举一动吧。对了,也把罗密欧爷爷一起带去好了。住在大房子里的爷爷不是人生所剩无几只能等待被分解的迟暮老人,让他变回年轻的男生好了。是个很喜欢喝红茶的男生(爷爷虽然年纪大了,没想到却很喜欢红茶这种时髦的饮品呢。因为来探病的关系,多了和爷爷聊天的机会后,瓦儿才知道这件事。受到爷爷的影响,瓦儿对红茶也变得很挑剔。大吉岭红茶最好使用少了分涩味的夏摘茶叶,最适合泡奶茶的是阿萨姆,而伯爵茶则是香气最浓郁的红茶)。 瓦儿也让自己一人分饰两角。一个是喜欢折纸的小女孩,就是小女孩教会了海鸥先生折纸。另一个是成熟的女人,总是穿着晨袍在自己的幻想世界中悠游嬉戏,带给旁人很多困扰。她虽然是个大人了,却一点也没有大人该有的样子,永远都居住在小孩子的世界里。 那些在瓦儿的脑海中一一成形的登场人物彷佛真的存在般,开始有了各自的呼吸。好了,接下来大房子里还会住进那些房客呢?是男孩子?女孩子?老人?或是只猫呢? 住在那栋大房子里的生活有些奇妙怪异、有些佣懒怠惰,但是——一定非常地美好吧。 终章 〈epilogueside-i〉不变的事物 毕业典礼将近的三月某一天,期待已久的新制服终于送来了。那是从四月开始就要去就读的国中制服。 依照惯例,华乃子所就读的小学毕业典礼都得穿着新的国中制服出席。对在校生,尤其是再过不久也会升上国中的四、五年级学生而言,毕业生大姊姊们所穿的制服,都是决定自己将来该进哪间学校的重要判断资料。哪间国中的制服超丑的啦、哪间国中的制服是请名师设计的啦,又或是哪间国中的制服穿起来有很多种变化啦、裙子还可以选择素色或格子之类的……对这个年纪的女生来说,穿在身上的制服可是等同于人生一大抉择的重大课题。毕竟长达三年的国中生活,几乎全部的时间都得穿着那件重要的制服度过才行嘛。 去年自己还是五年级的学生时,在送别六年级学长、学姊的毕业典礼上,华乃子最喜欢的是几个学姊所穿的带有一点复古设计的水手服。乍看之下虽然朴素,但不管是襟口或袖子的线条、或是稍微内收的腰线设计这些小地方都很别出心裁,一点都不显庸俗,而且以黑色当底色更给人一抹神秘的印象。 毕业典礼结束后,班上的女孩子立刻开心地聊起哪间学校的制服好可爱之类的话题,华乃子也从对话中得知自己中意的水手服是哪间学校。如果是有名的私立贵族女校,以山田家的经济状况大概很难挤得进去,幸运的是那件制服正好是离华乃子家颇近的某间公立学校。父母并没有刻意要求自己要「报考」哪间私立国中,华乃子便自动自发地决定进那间国中就读了。而且「哥哥」梢太也选了跟自己同一间学校,男生的制服是立领的学生服。 等不及到毕业典礼当天,一收到制服,华乃子立刻就试穿了。尺寸跟自己的身材很合。套在脚上的是标准的及膝袜,比起黑色的裤袜,及膝袜反而更有复古的感觉,华乃子也很喜欢这样的搭配。看着映在镜子里的自己摇身一变成了「国中生」的模样,华乃子原地转了一圈。 「喔喔喔~我们家华乃子实在太可爱了,果然还是女孩子比较好啊。」 到起居室给大家看看自己换上制服的模样,妈妈立刻开心地嚷个不停,还拿起照相机连拍了好几张照片。 「华乃子居然要变成国中生了……不是前不久才刚上小学而已吗……」 站在妈妈身后的爸爸忍不住呜呜啜泣。那双核桃型的眼瞳流出比普通人大了好几倍的泪珠,光用手帕实在来不及擦,所以就拿毛巾抹去鼻酸的泪水。爸爸一副感慨不已的模样,好似华乃子不是要念国中,而是要嫁给别人当媳妇了。 梢太同样也换上了学生制服,却得不到妈妈的关爱眼神。他尴尬地站在一旁,等妈妈拍够了华乃子的照片后,才终于转过头—— 「哎呀,梢太的制服怎么那么大件,都快拖到地上了。」 「是妈妈妳说要买大件一点的吧!」 梢太不满地嘟嘴响应。这一阵子,华乃子的体型开始抽高了,而且身高还超越了梢太。梢太似乎对这一点感到无所适从,最近都不肯和华乃子站在一起,就怕其它人会比较他们两人的身高问题。「两个人一起拍一张嘛,站好站好,妈妈来帮你们拍一张纪念照片。」但正在兴头上的妈妈完全没考虑到梢太的心情,一径地催促两个人站在一起拍张照,梢太依然一脸不悦,但妈妈可不会因为梢太摆了张臭脸就作罢,最后拗不过妈妈,只能半放弃地站到华乃子身旁。 立领的学生制服看起来既单调又平凡,不过跟女生的制服摆在一起看,感觉还是挺合衬的。以和室拉门为背景,穿着黑色系制服的少年与少女并肩而立的模样,有种大正时期的民主复古风情(虽然不太清楚大正时期的民主复古风情是什么意思,不过大概就是这样吧),总之看起来就像是旧时代的照片。 自以为是杂志摄影师的妈妈,兴高采烈地不停从各个角度按下快门捕捉两人的身影,这其间,梢太一直绷着脸,连话也不跟华乃子说一句(不过他还是拚命地挺起胸膛,想让自己的体型看起来大一点)。因为自己长高的关系,所以被他讨厌了吗……华乃子也觉得有点尴尬,最近并不常和梢太说话。 三年级的时候,只单纯地希望自己能够赶快长大,不过最近却突然冒出希望自己不要成长得太快的想法。自从开始长高后,爸爸就很少再抱着自己嬉闹了。华乃子发现能尽情地向猫布偶撒娇而不觉得难为情只有到小学三年级之前。到了六年级、甚至现在都快上国中了,如果再让猫布偶抱着呵护、或是牵手一起上街实在很奇怪又别扭。在这个世界上,猫布偶是为了小朋友而存在的英雄。升上六年级后,这样的认知便自然而然地在华乃子心中萌芽。这种认知就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圣诞老公公的真面目时的感觉一样,总让华乃子感到一丝淡淡的寂寥。 身高虽然拉长了,却也因此遗失了某些很重要的东西,好像还得背负一些多余的麻烦。那样的感觉,让华乃子从「爸爸的女儿」逐渐改变成另一种不同的定位,是种搞不清楚实体的恐惧。 「我马上就会长高了。」 在闪光灯明灭之间,梢太忽然低喃了一句。 华乃子愣愣地将视线转向他,就见梢太以微妙的斜角望着自己说: 「……这件制服很适合妳……」 对着自己的那只耳朵都红透了。 ……变成国中生,或许也不是那么差吧。妈妈手中的照相机,拍下了漾起淡淡微笑的华乃子穿着制服的身影。 § 为了庆祝升上国中而买的新手机收到了第一封简讯。小孩用的手机虽然有很多使用上的限制,不过这可是华乃子从很久以前就一直想拥有、货真价实的手机。 是井上由起传来的回信。华乃子照着之前他告诉自己的信箱号码尝试发了封简讯给他,最后一次和他见面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大学毕业后,由起说他想先到国外旅行一阵子,并没有急着找工作。 井上由起是爸爸和华乃子以前住的公寓里的房客之一。自从爸爸和妈妈结婚后,华乃子和爸爸就搬离了那栋房子,回想起来竟已过了三年多。忽然想到,以前曾住在那个被称为「怪人的巢穴」的出租公寓中的房客们——现在都在什么地方做些什么呢? 华乃子也曾经感到怀念而兴起回去看看的念头,但最后还是没有这么做。那栋存在于华乃子记忆中的公寓现在真的还矗立在那个地方吗?它会不会忽然凭空消失了,华乃子不敢贸然前去确认。只有被那栋公寓接受的人才能看见它的样貌,那栋公寓不是一直存在于现实与非现实的狭隘空间中吗?如果现在的华乃子再也找不到它了……是不是就表示自己已经不再被那栋公寓所接受了?又或者,自己已经不再需要那栋公寓了呢?华乃子知道迟早都得面对这个事实,但还是希望能拖就拖,不想那么快面对。 由起传来的简讯还附了一张照片。 照片中的由起比华乃子所记得时的头发留长了不少,随便往后扎成一束,身穿开领衫配上一件工作裤,身后还背了一个大型的后背包,一副很习惯旅行的模样,还和一只有着皱巴巴长鼻子的大型灰色动物贴得很近。 讯息的内容相当简短—— 『好久不见了,我人在印度,大象跟我很亲近喔。』 看着手机里那生意盎然的笑容和简短的内容,由起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华乃子半是佩服半是无奈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爸爸,你看!」 华乃子把手机递向鼻子上挂着 小小的圆眶眼镜,正坐在餐桌旁看报纸的爸爸。 「啊啊,是由起老弟嘛。他看起来还是这么有精神哪。」 和华乃子脸贴着脸,爸爸那双大大的眼睛盯着小小的手机屏幕,怀念地从喉间发出咕噜噜的轻笑声。充满阳光气味的尘埃缓缓在周围飘散,好久没闻到爸爸温暖柔和的体味了,因为华乃子已经好久没和爸爸靠得这么近了。记忆中熟悉的爸爸的味道同样也没有改变。 爬上爸爸身边的椅子,华乃子把头靠在爸爸的胸口上。软绵绵的白色毛发温柔地承受华乃子倚靠的头部。 「爸爸——」 「嗯?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想叫一下。」 「哈哈哈,华乃子一直都是个爱撒娇的孩子啊。」 说出这句话的爸爸,声音听起来好像很开心。 「才不是一直呢,只有今天而已啦。」 华乃子贴在爸爸身上好一会儿,享受着那温和柔软的触感。 能发现自己身边还有不变的事物真是太好了。小学三年级的华乃子一眨眼已经到了该上国中的年纪,以后还会以更惊人的速度不断改变吧。占据了华乃子大部分的世界,曾在那栋公寓里生活的种种,一定也会被从今而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大小经验慢慢挤压,而成为回忆中的一小部分吧。也许有一天,自己再也不会想起那段岁月了。 可是,当有一天自己变成了大人,在现实中遇到挫折而踟躏不前、无论如何都想逃避、又或是找不到自己的容身之处时,也许还会再次想起那间公寓,到那个时候或许会再兴起想去探访一下的念头吧。到时,那间公寓一定仍然不变地孤独矗立在杂乱无章的闹区边缘,也一定还是会张开双手接纳那些遭到现实排挤而迷惘无助的人们吧。 那一天,也许会降临在华乃子身上,也或许不会。 不过,现在暂且遗忘它也没关系呀。等哪一天需要它接纳自己时,自然就会想起该循着哪条路,回到那熟悉的鸟笼庄吧。 〈epilogueside-ii〉伦敦女孩回来了 由起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卫藤绊半是佩服半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阖上手机上盖。居然连大象都迷上由起了,真不晓得该说「真有他的」还是什么。之前他也曾传简讯来报告自己的近况,大学毕业后那家伙就真的独自一人跑到国外旅行了,刚得知这个消息时还真让绊吓了一大跳,不过知道他依然那么有活力又精神十足,绊也就放心了。 跑到印度去啊……由起该不会真的是去修行,好变成通灵人士或什么教主之类的吧?说起来,那或许是很适合由起的职业也说不一定。可是不管是通灵人士或宗教家,都是负责替人与不是人的灵体互相沟通连系的角色吧——自己本身不过是个媒介,而且什么都无法拥有。由起有没有想过走上这条路的后果啊?但就本性而言,或许由起体内原本就存在着这样的基因吧。 绊把手机收回外套口袋里。双脚踩着尖头西部长靴,戴着两端帽檐微微向上翘的牛仔帽,如此鲜明的打扮风格加上天鹅绒材质的短外套,少了分甜美就是今年的伦敦女孩穿衣风格,然后再穿上格子花纹的迷你一字裙增添属于自己的风格。活像蜻蜒眼珠的超大墨镜是好友莎拉送给自己的饯别礼物。莎拉说,跟天候多半阴沉迷蒙的英国比较起来,另一个国家的艳阳应该很刺眼吧,所以才特地替自己买了这支墨镜。 事实上,刚走出机场,第一件意识到的确实是清朗而刺眼的这一大片晴空。渗染着淡蓝色彩的三月天空,比起英国所见的更加高远广阔,眩目得令人有种快要被吸进去的错觉。 真是得好好感谢莎拉才行。等生活稳定下来后,再写封信给她吧。这付墨镜真的帮了我一个大忙呢。虽然妳一直希望我能留在英国,不过我还是选择回到自己的国家,真是抱歉。我当然不讨厌英国,而且在那里的日子一直都过得很开心。以莎拉为首,我在那里认识了很多同年纪的好朋友,没花多久时间就融入了英国的生活。 但是,自己的归属之地一直都是「这里」啊,这个想法始终没有变过—— 拖在身后的行李箱似乎卡到什么而颠簸了一下。贴着可乐娜商标贴纸的绿色啤酒瓶沿路滚动,还有其它被随意丢弃的垃圾都在路旁堆成一堆,破破烂烂的报纸被瓦斯废气形成的气流漩涡刮起而贴上了路灯柱子,还不停发出「啪啪啪」的声响。飞机在今天早上抵达,从机场坐车回到这条街上也还不到中午,夜半过后的闹区,仅感觉得到死气沉沉的没落氛围,附近一带仍是一片杂乱。 跟三年前刚出国时相比,机场和航空站的店家几乎都换了一副新面孔,不过这附近倒是一点都没有改变。彷佛从几十年前开始,时间就已停止了转动。都已经过了三年,但对这座城市而言,却是在徐缓流逝的光阴中微不足道的短短三年。一思及此,心情也似乎变得轻松不少。这座城市还愿意接纳自己吗?这里会不会早已经面目全非了?绊总是在不知不觉间涌出想跟环境抗衡的念头。 我回来了。 拿下墨镜,伫立在令人联想到鸟笼的装饰铁格子前,绊瞇细了双眼抬头仰望这栋有着西欧风情的建筑物。充满时代感的厚重古铜色大门上有停在枝头的知更鸟浮雕图案、和这座建筑物的名称—— hotelwilliamschildbird。 再次握紧行李箱的握把,走到离大门只余一步的距离,推开往左右敞开的其中一扇门。这个动作扬起了大门与地面缝隙间堆积的灰尘,头顶上还落下好几块锈蚀的痕迹。 「哇啊,这是什么东西啊!」 连一脚都还没踏进屋里,就受到如此热烈的欢迎。绊甩了甩头,嘴里无意识地嘟嚷了几声。那些生锈的东西都黏在头发上了啦,真讨厌。 挑高的窗户洒落几缕微弱的阳光,映照出大厅的景象。围绕着大厅墙壁的圆底杯型灯座没有被点亮,全被好几层厚厚的蜘蛛网攻陷了。有一只身体圆滚滚的超大蜘蛛,正在满布尘埃的蜘蛛丝上缓慢悠哉地爬行着。 休息区的皮革沙发都褪了色,彷佛被幽暗的色彩融合成背景的一部分,显得有些不切实际。那台映像管电视机同样也不发一语沉默着。沙发一隅那个有着可爱脸孔的西洋人偶依然端坐在原位,可是她身上的礼服都褪了颜色,原本有着漂亮卷度的金发同样失了生气缠绕成一团,与沙发一起同化成背景。 把行李箱留在大厅,绊接着往跟废墟没两样的屋内走去。看起来应该没有被断电,按下电梯按钮后,就听到钢缆发出上下移动的叽嘎叽嘎声,电梯从双层铁栅的另一头缓缓降下。虽然想搭上去,不过考虑到安全问题最后还是作罢。因为不管怎么看,搭上这座电梯就会摔死的机率应该很高吧。 绊决定爬楼梯上去。以相当缓慢的步调,靴子在地板上敲出喀哒喀哒的声响,震动了布满尘埃的空气。感觉不到半个人的气息,或许有些小虫或老鼠躲在暗处栖息,但绊感觉不到半个活人存在。屋内一片静谧,就算竖起耳朵仔细聆听,也听不到那熟悉的尖锐叫声。 这间公寓居然会如此安静还是第一次,沉寂到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因为听不到任何声音,才让人感觉这栋建筑物竟是如此冰冷且无机质。这个想法窜上脑海时,绊才意识到原来自己过去一直都能感觉到这栋公寓的呼吸与意志。 一层接着一层,绊沿着楼梯巡视过好几个房间,但每个房间里都只余留原本就附加的床和书架之类的古典家具任尘埃堆积,更加深了被遗留下来的 浓浓寂寥感。有些房间的私人物品全被打包带走了,有的则是留下大量的私人物品,好似只有房客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 来到五楼,在还没有意识到之前,绊已经直接走向五楼最深处的那个房间——熟悉的546号室。 本想伸手搭上门把,顿时又犹豫了。这个房间现在会变成什么模样?虽然想亲眼确认一下,心里却又害怕。最害怕这个房间的主人真的已经不在了的事实,会毫无遮掩地摆在自己面前。 害怕归害怕,心里某个角落还是偷偷期待着只有这个房间一点都没有改变,仍旧保持着当时的模样等待自己的拜访,犹疑踌躇了半晌后,绊还是转开了门把。 渗染整个房间的油画颜料味道扑鼻而来。好久没闻到这个味道了。在感到晕眩的同时,一抹似曾相识的情感也剎时袭击了自己的感官神经。 沾满油画颜料的皱巴巴衬衫套在修长纤瘦的身躯上,青年顶着一头任其留长的乱发,正面对着房间中央的三脚画架,几乎快要从椅子上跌落般倾身向前,全副心神都摆在眼前的画布上,认真地作画。 同一个青年也站在厨房吧台的换气窗下,一边抽烟、一边瞇细了眼,神经质地遥遥睨视着摆在三脚画架上那幅还没完成的作品。 那个青年也屈着修长的双腿用流氓般的姿势蹲在床上,彷佛自成一个小小世界,一笔一划仔细修补着床畔墙壁上那幅写实到教人以为是三次元产物的精致街头风景图。又或是同一个青年,因燃料用尽而趴倒在床上,像是个手长脚长的胎儿般缩着身体沉入深不见底的睡眠之中。 ——一幕幕的片段风景同时在这个房间里上演着,待一口气全涌入脑海的幻影消失后,余留下的只有空无一人业已荒废的工作室。 虽不至于到侵略地板面积,但沿着墙壁到房间中央的各式各样大型画布和立体美术模型、还有一些好像有某种主题的小道具(就算绊怎么也无法想象,但对这个房间的主人而言,那些东西似乎是能刺激创作灵感的重要物品)都没有留下半点痕迹地被处理掉了,代替那些东西存在的是一大片厚重的尘埃。 床罩之类的寝具也都被带走了,留下老旧的床垫曝露在空气中。那个被「直接从软管中挤出来、已经变成立体状态」的颜料沾染得很像什么前卫艺术,但又搞得乱不可思议一把的厨房流理台不能说变得清洁无瑕,但原本沾染在上头的脏污都被清干净了,感觉得出来那个清扫的人很努力想让这里变成一间极其普通的厨房。床畔旁的壁画大部分也都被抹掉了。 这间工作室比起自己所想象的变得更多。连同心底某处的期待都被毫不留情地背叛抹煞了,因此绊的心里有很大一部分都隐隐发疼起来。 好似自己曾经待在这里的痕迹都被抹灭了,这是房间主人所想表达的意思吗?他想藉此告诉自己,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吗?绊的脑袋自动拒绝再继续深思下去。 与爬上楼梯时一样,当绊再度回到一楼时,留在大厅的行李箱旁伫立着一抹人影。绊瞬间瞠大了眼睛,但马上又恢复柔和的表情。 那个穿着有如承袭旧式饭店门僮风格的深灰色制服、将帽檐压得很低的人物对绊深深行了一礼。 「欢迎回来,我等妳很久了。小绊……不,应该叫妳新老板了吧。」 就在他用令人熟悉的沉稳声音说出这句话时,休息区里的映像管电视也自动打开了。在短暂的噪声过后,便自动播放起教人不敢恭维的恐怖怪奇电影。 坐在沙发上的西洋人偶发出一声轻笑。漾着可爱微笑的小巧嘴巴彷佛下一秒就要张开来到处去散播那些老爱说些下流话的〈扫除者〉坏话,她那过分精致的外表也重拾了教人感到畏惧的淡淡生气。 不知道哪一层楼也跟着传出好像被迫坐上电椅的死刑犯所发出的临终悲鸣,那熟悉的刺痛耳膜的尖锐嘶叫。之前不晓得躲在哪里的〈扫除者〉们的气息也跟着出现了,他们现在正躲在角落里偷偷聊着八卦流言呢。 鸟笼庄静止的时间,终于在此刻再次转动了。 这三年的时间,绊都与hotelwilliamschildbird的前任主人williamschildbird老先生一起生活。williamschildbird先生是个既绅士又沉稳的老人,对绊相当好。在英国,绊也重回高中校园,认识了一些新朋友。其中又和莎拉还有同寝室的珍感情特别好。莎拉是个金发、脸颊有如蔷薇般粉嫩的美丽英国女孩,喜欢追求流行,也拥有一双匀称修长的美腿。第一眼见到她,就让绊忍不住想起过去一起在街头游荡的朋友早知惠,所以也立刻喜欢上她了。 老迈的williamschildbird先生在半年前去世了。williamschildbird是个小说家,听说还有人以他的笔名在报纸上刊登了讣告。 在那之后,鸟笼庄的所有权问题一时变得无法保证,真的面临了能不能继续存在下去的莫大危机。毕竟williamschildbird先生名下财产众多,光是确认就花了不少时间,好不容易终于轮到到鸟笼庄的所有权问题,也已经好几个月过去了。绊正式被williamschildbird先生收为养女,依照williamschildbird先生的遗言,他的所有财产都将过继给绊一个人(不过一些远方亲戚却在这时跑出来要求均分遗产,所以律师兼代理人还得分神去处理那些闹场的人才行)。绊把williamschildbird先生过继给自己的遗产大部分都拍卖处理掉了,所得的收入全数捐赠给那些为孤儿所设立的社福机构。虽说自己同样也是失去父母,接受他人的援助才能存活至今,但更重要的是,绊根本不想要那些土地、大房子、高级车或是牧场。会选择拍卖掉那些财产,其实多半是出于这种淡泊的理由。至于williamschildbird先生所留下来的小说版税权益,绊也拜托代理人一并处理了。听说在作者死后五十年都还能领到版税,但绊这个门外汉一点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绊唯一执着的,只有williamschildbird先生在极东某个小小岛国上所拥有的一栋出租公寓,和归在他名下的赛马所生的一匹小马(因为当初绊去牧场拜访时曾经骑过,就一直很喜欢那匹小马)。没有半个亲戚对遥远的异国那小小的土地和建筑物有兴趣、或抱持想占为已有的念头,那匹马儿也不是什么受到期待或血统尊贵的赛马,所以这两项财产绊倒是不费吹灰之力就继承了。顺带一提,那匹小马在过继到绊的名下后,立刻有了出场比赛的机会,还跌破众人眼镜一举得胜。 要说绊是为了得到鸟笼庄的继承权才接受williamschildbird先生的提议成为他的养女,其实一点也不为过。这样或许算是背叛了williamschildbird先生的一片好意,但绊真的打从心底感谢他。居然会愿意收养一个只靠信件往来连系关系的陌生女孩当自己的养女,而且还提供了绊衣食无缺无忧无虑的生活。直到最后因为害羞始终没有叫他一声爷爷,是绊心中永远的遗憾。对什么都没有的绊而言,在英国的生活让她得到了很多——家人、家、朋友、学校。 但尽管如此,绊依然执着于那一间出租公寓。就算得放弃在英国重拾的美好人生,绊仍是选择回到这里。 不能让「那家伙」失去了归来时的容身之处。她想,只要在这里等待,他们总有一天一定能再见面的。 只是抱持着这个信念回到这里后,却在看过工作室的状况而心旌动摇 了。 他难道不打算回来吗—— 「管理员先生,有想要住进我们这里的人吗?」 现在想得再多也于事无补,况且绊还有其它很多该做的事。把那些软弱消极的念头赶出脑海,换上一张坚毅的表情向管理员提问。 「是的,上个月我已经在房屋中介公司那边刊登广告了,也收到几封希望入住的申请。如果需要面谈,我可以安排从明天开始。」 「嗯,那就从明天开始吧。我这个新主人还只是个菜鸟,应该会给你添很多麻烦,总之就请你多多指教了。」 「哪儿的话,我这个管理员也会做好自己分内工作的。」 管理员一如既往的台词,也让绊的心里踏实了不少。 既然决定了,首先就是召集那群躲在暗处的〈扫除者〉来彻底大扫除一番。 胡扯了些「我昨天晚餐不小心吃到蛾的幼虫,肚子好痛啊……」或是「故乡的妈妈和奶奶和奶奶的奶奶跌了一跤,我得赶快回去照顾她们才行的嘛。」之类的理由,〈扫除者〉极力想避掉扫除的工作。不过绊早就预料到这种状况了,话不多说立刻使出绝招:「只要你们努力打扫,我就给每人一个。」还刻意把从英国带回来的土产掏出来迅速地让他们瞄一眼,在场的所有〈扫除者〉全发出激动的怪叫声,乖乖接下打扫的差事。 这并不是刻意买来的东西,而是英国最便宜的一便士硬币。只要是这类的金属物品,〈扫除者〉都很喜欢,完全没有辨别好坏的能力。 〈扫除者〉是一群很奇怪的人。不,称他们为人好像也有点怪怪的。硬要说的话,他们应该是长得类似人类的其它种族吧。他们只有小学生左右的身高,一身黄褐色的皱巴巴皮肤就像老人一样,身体又瘦又细、手脚四肢却很长且关节异常分明。他们的眼珠很大,眼白却显得污浊。后脑勺肿胀突出,混杂了些许灰白的头发像斑点似的长在头上。说真的,他们看起来真丑,加上懒惰又爱说谎,还会偷东西又很自私自利,甚至喜欢传一些无聊的八卦谣言。 一开始召集到的只有五、六个〈扫除者〉而已,之后却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大堆想得到硬币的家伙,穿着灰色连身工作服的小人拿着水桶、拖把和抹布分散在鸟笼庄的各个角落,看他们精神奕奕投入工作的模样,实在让人忍不住猜想该不会要天降红雨了吧。半天过后,整栋房子也打扫整理得差不多了。这段时间,绊也看过了几封入住申请书,和管理员一起巡视确认鸟笼庄的内部状况,讨论哪些老旧、损伤严重的地方需要修缮,身为老板必须处理的大小麻烦事就像潮水般不断接踵而来。 到了傍晚,结束打扫工作聚集起来准备领硬币的〈扫除者〉多达二十几个人。绊身上的一便士硬币哪可能有二十几个,只好把钱包里的便士硬币全部掏了出来。这些家伙到底有多少人啊,而且他们到底是躲在鸟笼庄里的哪些地方?身为老板,自己一定得搞清楚这一点才行。这些〈扫除者〉无疑是hotelwilliamschildbird中势力最强大的一群「怪人」。 隔天一早,管理员便请来电梯业者评估该怎么改善鸟笼庄内这台老旧的电梯。业者说这台电梯极具历史价值,他一眼就爱上了,无论如何都想让电梯维持原状保留下来,最后决定只加强电梯本身的安全性与稳定度。绊原本是想换一台全新的电梯,但怎么也拒绝不了业者的一片热忱。真是可惜,看来短期内这台动作迟缓的电梯还是没办法获得改善了。 到了下午,马上就开始与希望入住的申请者在一楼大厅的休息区进行面谈。 从申请书上得来的情报,希望住进鸟笼庄的第一组客人好像是两名女性。她们是一对祖孙。孙女现在正就读国中一年级,绊心中抱有淡淡的期待,希望年轻有精神的小女生能替鸟笼庄这栋阴森的建筑物带来些许活力。 「妳就是老板吗?」 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眼睛盯着申请书时,对方突然开口了。传进耳中的是嘶哑粗嘎的女声。抬起头一看,眼前站着一个推着婴儿车的少女。应该是个国中生吧,身上穿着上下一套的制服,给人的第一眼印象是个乖巧文静的女生。可是,刚才的声音是从这个女生嘴里发出来的吗? 「不过还只是个小丫头而已嘛?像妳这样的小姑娘,真的有办法担起老板的职责吗?」 声音是从婴儿车里传出来的。 身上裹着缀有荷叶边的粉红色婴儿服,头上戴着同色系睡帽的老女人从婴儿车里瞪大了眼睛看过来。手上还抓着一支只要左右摇晃就会发出咚咚声的波浪鼓玩具。眼前这台婴儿车同样也是以粉红色的荷叶边和蝴蝶结点缀得充满童话气息,在那台粉红梦幻的童话式婴儿车里……这么说是有点失礼,但里头正坐着一个有如受潮的煎饼般的老太婆,这种不协调的画面实在诡异到了极点。 唔,奶奶与孙女啊……看起来确实是这样没错。 老太婆又接着对绊这个年轻老板说了些不中听的话,而那个还在念国中的孙女则像尊人偶一样站在一旁,连脸上表情都没有动过分毫。 和她们说好了后天会通知入住审查的结果,看着孙女推着奶奶所坐的婴儿车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离开后,疲惫的感觉立刻袭涌而上。 没想到第一组接待的对象就那么猛啊…… 无力瘫坐在沙发上没多久,第二组入住申请者也到来了。 「妳好,妳就是这里的老板吗?」 乍看之下好像是个口齿清晰、具备常识的年轻男人,不过他的声音就像隔了一面板子似的有些朦胧不清。会这么想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那个男人的确是把自己关在用镀锡铁板搭成的箱子之中。那是个单面宽度约有五十公分左右的立体正方型,前方有个像邮筒投递口的开口,还有方便让双手伸展的两个小圆洞。每一个开口都装了盖子,下面好像还加装了可自由移动的轮子。 看起来粗糙滥制的银色箱子里装了一个人。依照从前方小小的开口所窥见的部分脸孔推测,对方应该是个体型壮硕的成年男子。他到底是怎么把自己挤进那个宽度只有五十公分左右的箱子里的呀?不对不对,比起怎么进去的,为什么要把自己关进去的问题应该比较重要吧。绊记得以前好像曾经在电视上看过某个男人把自己关在箱子里生活的综艺节目…… 「很抱歉我必须躲起来和妳说话。因为上天的指令,我被禁止接触地球的空气,因为地球的空气实在太肮脏了。像我这种接受上天使命的人所俱备的灵魂是很特别且神圣干净的,如果接触到这里的肮脏空气,就会腐烂而死了。」 他的遣词用句都很正常,让人几乎都快要接受他的说法了,不过话里的内容完全是不可解的天方夜谭嘛。藏身在镀锡铁板箱子里的男人,用澄澈清明的目光说出以上这段莫名其妙的台词。 说好后天会告知审查的结果后,男人也离开了。 第三位入住申请者是个牵着狗的年轻女人。那是一只全身长满白毛的北海道犬(注:原产自日本北海道的日本狗种,又称为「爱努犬」或「道犬」)。只要不对hotelwilliamschildbird的其它住户带来困扰,并没有明文禁止饲养宠物。况且之前也有猫咪布偶在这里住过啊。(可以把猫咪布偶当成宠物吗?) 「他是我国中时的级任导师。虽然是师生间的不伦恋,可是我们之间的交往可是非常健康正常的。他一直等我到高中毕业,但我的父母却拚命反对我们两人的婚事……他是个成熟的大人,他说过一定会想办法 说服我的父母,可是我实在忍不下去了,所以才拜托他带着我私奔到这里来。我会去找工作,一定会想办法交出房租的。」 女人狂热地诉说着她想搬进鸟笼庄的理由。 问题来了,她口中的「他」到底在哪里啊?眼前的女生始终环抱着大白狗的脖颈,有时蹭蹭脸颊、有时靠在白狗的耳边说悄悄话,然后又一个人点点头。那只白狗看起来就是一副「肚子好饿喔~」的表情,至少在绊看来是这样啦。 ……唔,原来如此,是这样喔。国中时期的级任导师啊……这只狗吗? 约定好后天会告知审查的结果后,便请女人离开了。 「管理员先生,我们的租屋广告有附加什么条件吗?像是拒绝正常人之类的?」 「没有啊?只告知了房间的大小、内部配置和租金而已喔。」 「喔,这样啊……」 看来是自然而然聚集起来的一群人,可是为什么每一个都那么怪异又不正常啊?虽说整批房客都换了一轮,鸟笼庄老是沦为怪人的巢穴这一点还是没有改变嘛。 「今天的面谈已经全部结束了吧?跟他们谈到我头都痛了。」 「刚才机场那边打了一通电话过来,等会儿还有一个人要过来喔。」 「不能排到明天吗?」 「我想他应该就快到了。」 「咦——」 绊不满的鼓起脸颊扑倒在沙发上。要跟怪人面对面交谈,一天三组已经是极限了啦。下一个走进来的入住申请者会是个正常人吗?不不不,就算外表看起来很正常,一定也会是个行迹可疑的怪人啦。绊已经完全放弃,再也提不起劲了。 面谈归面谈,绊可没有因为对方是个怪人就拒绝他们入住的打算(不过以一个老板而言,只要他们有乖乖准时缴房租就没什么问题了)。不管对方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事,hotelwilliamschildbird永远会欢迎来到这里的每个人——因为,这也是hotelwilliamschildbird本身的意思。 所以,绊也会对每个造访者这么说—— 「欢迎来到hotelwilliamschildbird。」 叽叽——玄关大门传来被推开的声音。 「啊啊,对方来了唷。」 「咦咦,再让我休息一下啦……」听到管理员告知下一组客人到来,绊还是把脸颊贴在沙发座垫上,完全没有抬起头的打算。身为老板,必须以坚定平静的态度迎接入住申请者的到访,但今天真的已经精力用尽了。 「我想这一位应该不需要审查了,那我就回后头去了。」 留下这句话后,管理员的气息也渐渐远去,随着行李箱在地上拖行发出的声音,一抹温热的气息也缓缓朝沙发的方向接近。 淡淡的,是一抹触动嗅觉的气味。与五楼工作室里残留的气味如出一辙—— 绊睁开了双眼,却怎么也没办法抬起头来,几乎连呼吸都停窒了般,只能怔怔凝视着映入视野的景象。磕得四边硬角都是伤的行李箱,还有沾染了各色油画颜料、已经破旧不堪的帆布鞋就站在沙发前。行李箱上还挂着国际航班的牌子。 爱困似的低喃声轻轻的、好像一滴滴滋润心肺的温暖雨丝般落下,渗染了侧躺在沙发上的绊的脸颊。 「我在找住的地方,还有模特儿。」 无题·里 唔?嗯嗯?搞什么搞什么,真是吓了我一跳。人家正懒洋洋地眷恋着午睡。在开门的时候,至少出声打个招呼嘛。不过这扇门的合叶真的需要上点油了,每次开门时都会发出好大的叽嘎声呢。 你说我不该偷偷躲在门缝间?大白天的,贴在墙壁或门上过一整天本来就是我们蛾的使命啊!我干嘛在这里听你抱怨。跟那群爱装腔作势的蝴蝶比起来,我们或许是恶心了点,可是蛾也有很多美丽的面貌喔。像是在夜空中洒落亮晶晶的鳞粉时,我们看起来可真是优雅极了呢。 话说回来,你这个人类还挺沉稳的嘛。平常看到蛾会说人话,普通人应该会很吃惊或觉得困惑才对啊。 是喔,原来你以前也在其它地方拜访过这栋建筑物啊?你说那里还有会说人话的蜘蛛和人偶和尸体?你问我那栋建筑物是什么时候搬迁到这里来的? 我说~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栖息在这里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了,这栋建筑物从文明开化的时代开始就一直建在这块土地上啊。当然我和你是第一次见面,我也不知道你说的什么蜘蛛、人偶或尸体啦。如果是蝙蝠、水蛭和老鼠,那就是我的朋友了。 你看起来好像不怎么相信啊。那栋建筑物真的跟这里这么像吗? 哎唷,你造访的那栋建筑物不管出现在哪里,都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嘛。你的双眼现在所看见的,并不是这个世界的全部。有很多历史都并存着,偶尔也会在交错之间不经意融合在一块儿。这种时候,或许就能从另一个世界的入口窥见一部分了。 你或许就是偶然窥见了那个世界的入口,又或者是另一个世界在我们这里迷失了也说不定啊。你记不记得曾经踏入过那样的地方?不过你没发现到,也是无可厚非的事啦。入口并不是存在什么特别的地方,偶尔它也会出现在空无一物的场所。像是穿过神社鸟居的瞬间啦、或是在大楼与大楼之间的暗巷、邮筒、焚化炉、猫沙里,甚至是你在学校里的鞋柜中也有可能喔。 难得来到这里,你就先稍微参观一下吧。在这里,你或许可以享受到与之前所见所闻有些不同的历史故事呢。 你要我在那之前,先告诉你回去原本的世界的方法? 哈哈哈,能不能找到出口回到你原本的世界,就得看你自己的运气了。要是运气不好,你说不定会永远留在这个世界里彷徨徘徊呢,不过这也不关我的事就是了。 好了,你就好好享受一下吧。 这里是hotelwilliamschild"blo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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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嗯嗯?搞什么搞什么,真是吓了我一跳。人家正懒洋洋地眷恋着午睡。在开门的时候,至少出声打个招呼嘛。不过这扇门的合叶真的需要上点油了,每次开门时都会发出好大的叽嘎声呢。 你说我不该偷偷躲在门缝间?大白天的,贴在墙壁或门上过一整天本来就是我们蛾的使命啊!我干嘛在这里听你抱怨。跟那群爱装腔作势的蝴蝶比起来,我们或许是恶心了点,可是蛾也有很多美丽的面貌喔。像是在夜空中洒落亮晶晶的鳞粉时,我们看起来可真是优雅极了呢。 话说回来,你这个人类还挺沉稳的嘛。平常看到蛾会说人话,普通人应该会很吃惊或觉得困惑才对啊。 是喔,原来你以前也在其它地方拜访过这栋建筑物啊?你说那里还有会说人话的蜘蛛和人偶和尸体?你问我那栋建筑物是什么时候搬迁到这里来的? 我说~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栖息在这里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了,这栋建筑物从文明开化的时代开始就一直建在这块土地上啊。当然我和你是第一次见面,我也不知道你说的什么蜘蛛、人偶或尸体啦。如果是蝙蝠、水蛭和老鼠,那就是我的朋友了。 你看起来好像不怎么相信啊。那栋建筑物真的跟这里这么像吗? 哎唷,你造访的那栋建筑物不管出现在哪里,都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嘛。你的双眼现在所看见的,并不是这个世界的全部。有很多历史都并存着,偶尔也会在交错之间不经意融合在一块儿。这种时候,或许就能从另一个世界的入口窥见一部分了。 你或许就是偶然窥见了那个世界的入口,又或者是另一个世界在我们这里迷失了也说不定啊。你记不记得曾经踏入过那样的地方?不过你没发现到,也是无可厚非的事啦。入口并不是存在什么特别的地方,偶尔它也会出现在空无一物的场所。像是穿过神社鸟居的瞬间啦、或是在大楼与大楼之间的暗巷、邮筒、焚化炉、猫沙里,甚至是你在学校里的鞋柜中也有可能喔。 难得来到这里,你就先稍微参观一下吧。在这里,你或许可以享受到与之前所见所闻有些不同的历史故事呢。 你要我在那之前,先告诉你回去原本的世界的方法? 哈哈哈,能不能找到出口回到你原本的世界,就得看你自己的运气了。要是运气不好,你说不定会永远留在这个世界里彷徨徘徊呢,不过这也不关我的事就是了。 好了,你就好好享受一下吧。 这里是hotelwilliamschild"blo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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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嗯嗯?搞什么搞什么,真是吓了我一跳。人家正懒洋洋地眷恋着午睡。在开门的时候,至少出声打个招呼嘛。不过这扇门的合叶真的需要上点油了,每次开门时都会发出好大的叽嘎声呢。 你说我不该偷偷躲在门缝间?大白天的,贴在墙壁或门上过一整天本来就是我们蛾的使命啊!我干嘛在这里听你抱怨。跟那群爱装腔作势的蝴蝶比起来,我们或许是恶心了点,可是蛾也有很多美丽的面貌喔。像是在夜空中洒落亮晶晶的鳞粉时,我们看起来可真是优雅极了呢。 话说回来,你这个人类还挺沉稳的嘛。平常看到蛾会说人话,普通人应该会很吃惊或觉得困惑才对啊。 是喔,原来你以前也在其它地方拜访过这栋建筑物啊?你说那里还有会说人话的蜘蛛和人偶和尸体?你问我那栋建筑物是什么时候搬迁到这里来的? 我说~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栖息在这里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了,这栋建筑物从文明开化的时代开始就一直建在这块土地上啊。当然我和你是第一次见面,我也不知道你说的什么蜘蛛、人偶或尸体啦。如果是蝙蝠、水蛭和老鼠,那就是我的朋友了。 你看起来好像不怎么相信啊。那栋建筑物真的跟这里这么像吗? 哎唷,你造访的那栋建筑物不管出现在哪里,都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嘛。你的双眼现在所看见的,并不是这个世界的全部。有很多历史都并存着,偶尔也会在交错之间不经意融合在一块儿。这种时候,或许就能从另一个世界的入口窥见一部分了。 你或许就是偶然窥见了那个世界的入口,又或者是另一个世界在我们这里迷失了也说不定啊。你记不记得曾经踏入过那样的地方?不过你没发现到,也是无可厚非的事啦。入口并不是存在什么特别的地方,偶尔它也会出现在空无一物的场所。像是穿过神社鸟居的瞬间啦、或是在大楼与大楼之间的暗巷、邮筒、焚化炉、猫沙里,甚至是你在学校里的鞋柜中也有可能喔。 难得来到这里,你就先稍微参观一下吧。在这里,你或许可以享受到与之前所见所闻有些不同的历史故事呢。 你要我在那之前,先告诉你回去原本的世界的方法? 哈哈哈,能不能找到出口回到你原本的世界,就得看你自己的运气了。要是运气不好,你说不定会永远留在这个世界里彷徨徘徊呢,不过这也不关我的事就是了。 好了,你就好好享受一下吧。 这里是hotelwilliamschild"blo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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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他其实是个吸血鬼。 任其生长的浏海几乎都快遮掩了他的双眼,配上一付又矬又土的四角胶框眼镜,再加上常常驼背低着头,甚少有窥见他的庐山真面目的机会。他的身形虽然修长,但实在太瘦了,脸色也是与健康差个十万八千里的苍白无血色,就连现在好像都快因贫血而昏倒一般。他说话时声音总是含在嘴里不清不楚的,根本传不进坐在教室后面的同学耳里。每次都穿沾染着油画颜料的衬衫但没打领带,脚上踩着一双拖鞋。要是把他丢进大理石巧克力球堆砌成的巧克力球海里,一定马上就会产生变色龙现象融入其中,教人分辨不出来了……换句话说,不管怎么看,浅井有生都是个不起眼的男老师。 他所教授的科目是美术。三年多前,他来到这间恩知女中任教。 女校里的男老师大致可分成两种类型:会让女生发出尖叫的那种、或是走在走廊上会被拍背嘲笑玩弄的那种。一般而言,浅井有生理所当然应该会被归类到后者才对,但教人意外的是,他还挺受到女学生欢迎的。事实上,会在放学后跑到美术准备室跟他诉说烦恼的学生,几乎可用络绎不绝来形容了。拿掉那支庸俗的眼镜后,以极近距离凝望那双无比深沉漆黑眼眸的人,就连心灵都会被支配。他那双眼睛一定绽放着妖魅美丽的光芒吧——又不是喝醉了,但那些人光提起这个话题就鸡皮疙瘩爬满全身,甚至是要晕死过去。 全都因为他是个吸血鬼,才会有这些谣言存在。 「今天没画完『小恩知祭』海报的人,就当作回家作业,下星期五之前一定要交出来,可别忘了喔。没交作业的人,就要留校补习。」 一如往常,浅井用根本传不到教室最后两排的音量淡淡说着。不过他的声音还是传到后头那些正在收拾画具的学生耳中了,但绝不是因为浅井的声音具有什么强大穿透力的关系。星期五的第六节课结束,已经接近晚间十一点了。现在可是学生的身体机能最敏锐的时段,听力当时也不例外。卫藤绊坐在教室大门附近的位置,就连走廊角落的厕所水流生都能听见呢。居然是去大便,离敲钟只剩下两分钟了,到底是哪个家伙连短短的两分钟都忍不住啊?该不会是喝了太多西印度樱桃汁才拉肚子的吧? 「老师,你说的补习是什么啊——?」 班上一个女生举起手来发问,唤住了已经捧着教材准备回到美术准备室的浅井。浅井停下脚步,整个人就快和从讲台延续到美术准备室这一段路上的画布、画具和石膏像融为一体了般,他一脸爱困的微歪着头—— 「这个嘛……像是三十个小时的耐力素描之类的吧?」 就在他吐出随口胡诌的补习内容时,全班约三十名女生同时发出带有情色意味的欢呼声,直逼得浅井差点往后栽倒。 「那老师的补习是指哪一边啊?」 「什么哪一边……?」 「是负责画画的?还是负责当模特儿的?」 「如果是浅井老师当模特儿,那我一定要参加!」 「我也是——!」 「在浅井老师面前,我愿意脱喔!」 「妳们到底在胡扯什么啊……?」 看浅井那副迷惘又无助的模样,活像是被丢进一群言语无法沟通的外星人堆里似的。他抓了抓过长的浏海。 「那改一下,补习要写美术史的报告,不及格的家伙就拿不到学分。」 前一刻的欢呼顿时变成不满的嘘声,浅井背对身后女学生的叫嚷,临走前还喃喃说了句:「女高中生就是这样……所以才教人不敢恭维啊。」说完立刻逃之夭夭了。 老师,你的衬衫商标翻出来了啦…… 坐在角落位子上的绊支着脸颊,默默目送浅井的背影远去。 升上二年级已经差不多一个月了,时序进入五月。每年到了六月,都会举办恩知女中已成惯例的「小恩知祭」。主要的目的是向新生与其家长介绍学校的内部状况,感觉就像是场小规模的文化祭。到了十月则是原汁原味的「恩知祭」。绊觉得,这间学校的校长一定很喜欢庆典活动吧。 不过最近这三年来,包含大大小小的恩知祭在内,都被学生冠上「怨血祭」(注:「恩知」与「怨血」的日文发音相似)的汉字来加以揶揄。 一切都是从三年前……这座城市开始被诡谲的异象环绕覆盖开始。 靠近美术教室讲桌的那扇门另一头就是美术准备室。约莫半坪大小的狭隘空间里,放了一组教职员用的办公桌、椅子和好几个收纳箱,除此之外还塞满了各式各样的美术教材,小小的房间就好像是以油画颜料涂抹而成的前卫艺术般,形成一幅独树一格的风景。这个房间虽然有窗户,但因为被靠墙倚放的画布遮着,导致光线十分不充足,空气也不怎么流通。要是在这里使用喷雾器或定型液、或是削木头、制作石膏之类的,肯定会不小心一氧化碳中毒死人的啦。就算只是点个烟,也很容易引起火灾,所幸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发生过这种愚蠢的骚动事件。而且浅井也不会在准备室里抽烟。不过绊倒是曾经好几次目睹他一手拿着咖啡空罐,蹲坐在中庭里抽烟的模样。 绊维持着良好的平衡感,把屁股贴在附有小轮子的圆椅座位上翘起双腿,摇晃着身体让车轮发出叽嘎叽嘎的响声。浅井坐在画具比书多,且已经淹没整个桌面的办公桌另一头,正在写些什么。 「老师,你在做什么啊?」 「如妳所见,我正在工作。」 就算双眼盯着你,我也不晓得你在做什么啊。比起其它一般科目的老师,美术老师的工作内容可以说是充满了谜团。 「要是没事就快点回去,已经很晚了。」 「对一个专程来请教问题的烦恼学生,你怎么可以三两下就把人赶走啦。我是住校生,回去也花不了多少时间的。」 「那就快点提出妳的问题然后回去,而且我不接受除了上课内容以外的提问。」 原本就驼着的背此刻更是缩成一团,浅井整个人就像黏在桌上似的连头也不抬一下。这样子的他,好像也成了被油画颜料渲染成一体的准备室艺术的其中一部分。主题还可以直接命名为「瘦男人」之类的。天花板上的日光灯要坏不坏的,明灭闪动的灰蓝色光影在浅井的眼镜镜片上造成反射,让他看起来更加不健康。从刚才开始,就有一只飞蛾一直撞向日光灯的表面,发出叽叽啪啪的声音。 花样年华的女高中生正在你面前摆出可以看见小裤裤的撩人姿势,你怎么连看都不看一眼啊。绊轻轻咋了一下舌根,把下颚靠在双手环抱的膝盖上。 「为什么全班同学都得交海报?反正会被选上的只有一个人,让那些画得好的学生去画不就行了吗?」 「这是美术课程之一,选出较好的作品是另外一回事。」浅井的响应虽然很冷淡,但毕竟是跟美术教学有关的问题,所以他还是乖乖回答了。 「这样很烦耶,为什么非得做这种一点意义都没有的事啊。」 「就算现在搞不懂做这种事的意义也无所谓,之后再慢慢去理解就行了。时间和经验会帮助妳慢慢理解很多事。」 「居然说这种老人家才会说的话。」 「我确实是比妳老没错。」 「比我老几百年?」 哇喔,干得好啊。居然能若无其事 的改变话题,真是太巧妙了。如此一来,也成功地让浅井抬起头来看着自己。 绊也跟其它的女学生一样。对浅井拿下眼镜的真实模样充满兴趣。那双眼瞳真的拥有能支配被当作猎物的被害者心灵的能力吗?如果真是如此……浅井或许就是绊一直在找的那个男人也说不一定喔? 「哪,老师,你真的是吸血鬼吗?」 浅井厌烦地叹了口气,「啪」的一声阖上眼前的资料夹。 「我不晓得这种无稽之谈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根本就没有证据能证明我是吸血鬼。」 「那又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你不是吸血鬼?」 「我说妳啊,硬要说我是吸血鬼的话,应该要先拿出证据才对吧?我明明只是个普通人类,为什么还得想尽办法证明自己不可啊?」 「因为你看起来就很像吸血鬼嘛。阴沉、贫血、修长纤瘦、明明看起来很年轻,可是内在却好像很疲惫苍老。只要一晒到阳光,说不定就会化成灰。应该是睡在棺材里的,要是把木桩刺进你的胸口,你大概就必死无疑了。」 「……最后那句只是妳的想象吧?」 绊平静地列举出几项说法后,浅井似乎很遗憾,但多少仍是有些自觉的撇了撇嘴角。「女高中生就是这样……」他摘下眼镜,用食指和姆指抵在眼头轻揉。啊,露出真面目了……绊下意识地从圆椅上倾采出上半身,想靠近一点看清楚浅井的脸孔。缩短距离,绊发出微带热意的声音说出自身的秘密: 「老师,你听我说,其实我也是吸血鬼喔……老师,你难道不是把血分给我的那个吸血鬼吗……?」 膝盖被撞了一下,让绊连人带椅转了好几圈,拉开了与浅井之间的距离。 「啊,你刚才碰我了吧!居然摸了女高中生滑溜溜的美腿,这要罚钱的啦!」 「这个学期从开始到现在,妳已经是第十三个跟我说这些话的学生了。」 「第十三个听起来不是超吉利的吗,所以说我就是你的真命天女啦。」 「什么真命天女啊?」 「我是说真的啦,我真的遇到吸血鬼了嘛。」 「我说妳啊,这件事……」 「啊!你刚才摸了女高中的肩膀吧!要罚钱啦!」 在圆椅上挺直腰杆端坐着,体育馆的排球笼子就麻烦妳收啰,还有这个、还有那个……绊被推着肩膀一路推到门口。从准备室被推到美术教室时,加装了轮子的圆椅又转了几圈,在椅子就快失去平衡倒下之前,绊眼捷手快地跳了开来,「讨厌啦!」不满的双手扠腰双脚岔开站着与浅井对视。短裙都翻了起来,大胆地裸露出十几岁少女珍贵的赤裸双腿。 「我最讨厌那一类的幻想了。妄想游戏有妳这种还在作梦年纪的女生一个人去玩就够了,我可是个有常识的成熟大人。」 「才不是妄想……老师你应该也很清楚,现在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吧?」 准备室的门被「啪」的一声关上了,这一头的美术教室里留下双手扠腰岔开双腿的绊,和倒在一旁的圆椅子。没过多久准备室的门又打开了,绊不禁重拾期待,但对方只是把自己的书包丢出来而已。 啪叽——那人从准备室里关掉了美术教室的电灯开关,周围顿时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居然把一个女孩子丢着不管,而且还毫不留情地自顾自关掉了教室的电灯,这实在太过分了……不过绊并不害怕黑暗,当深夜时分到来,女高中生的视力可是有着不输给听力的敏锐度。就算失去灯光指引,双眼依然能清楚看见教室里的状况。 「还有人留在教室里吗?妳是几年几班的?快点回去了!」 大概是椅子倒地的声音传到外面去了,正巧经过的某个老师从靠走廊那头的窗户探头进来瞄了一眼。大人的夜视能力并没有那么好,瞧见绊时还吓了一大跳。 「回去总行了吧,我现在就要回去了啦。」 正当绊嘟着嘴不满地捡起被丢在地上的书包时,准备室的大门打开了。浅井绷着一张脸,身上套了件外套,手里还拿着准备室的钥匙。 「老师……」 「我送妳回宿舍去。」 「宿舍就在学校里啊,而且我对夜晚……」反而更安心,而且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因为我是吸血鬼嘛。 绊本想这么说,但从眼镜深处射来的目光正警告自己别再脱口说出什么妄想,所以绊也只能乖乖闭上嘴巴。人家真的没有在妄想啦……与其和浅井这种给人在漆黑的夜里好像会被恶徒从身后刺一刀死翘翘印象的男人走在一起,绊觉得自己一个人回去说不定还比较安全一点呢。 虽然对他的态度感到不满,可是当浅井开口说要送自己回宿舍时,绊还是不争气的小鹿乱撞起来。 浅井会受到一大票女学生的欢迎,绝不单单只是因为他是个吸血鬼的关系。就像在照明灯旁的座位接到场上打出的那颗全垒打球,机率虽低,但这样的机运还是有可能降临在自己身上。如果能独占浅井的眷宠,不管哪个女生都会感到很自豪吧。就算是吸血鬼,绊也不过是个普通的思春期女生啊。 绊并没有放弃要他承认自己是吸血鬼的执着,但关于吸血鬼这件事还是先收起来,晚一点再讨论吧。要是又惹浅井不高兴而不想送自己回宿舍,那就太得不偿失了。 与浅井一起走出校舍后,灰蓝色的薄薄云雾间,漾着一抹朦胧月色。星期五的课程全部结束后也已经是晚上十点四十五分了——这不是妄想,是事实。 因为这个地区从十三到十八岁的青少年多半都变成吸血鬼了,整座城市也不得不采取紧急对策。为了配合畏怯日光、极力避免在白天活动的年轻人作息时间,以市内的公私立共五间高中为首,高中和国中的上课时间都改成从黄昏开始。包含社团活动在内,等到放学都已经是深夜了,所以夜晚的校门前总会有家长接送的车列队等待着。对变成吸血鬼的学生们来说,深夜原本就是身体各方面机能都最为敏锐的时段,不太可能会发生什么危险事端的呀。而且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不管是头脑还是视力都变得更清晰明朗,最适合和朋友一起到深夜营业的家庭餐厅或唱片行打混到天亮,好享受放学后的美好时光嘛。 现在的夜晚,是由青少年主宰支配的世界。全身的细胞都活性化、充满了生命力、映入眼中的每一样东西都闪耀着眩目的光辉,胸腔也总被昂扬的情绪填满。 这些现象似乎只发生在这座城市里。不晓得是以什么作为基准,但只限定是十几岁的少男少女,吸血鬼化的现象并没有发生在大人身上。现在还没办法用科学的角度来解释这件事,社会也不可能公开承认「年轻族群的吸血鬼化现象」这种光怪陆离的事件,但人们又没办法继续无视于发生在现实中的这些诡异事态。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电视新闻称此现象为「吸血鬼philia(偏爱吸血鬼症候群)」,不知不觉间就这么拍板定案了。 每到放学时刻,那群等着接送孩子回家的车阵里,总停着一辆白色的小型巴士,那是挂着「安定血液提供保持协会」旗帜的捐血团体。一群脸色铁青的虚弱青年们在街头呼吁众人响应捐血活动,看他们一副虚弱到随时会昏倒的模样,实在没必要主动响应捐血吧。吸血鬼philia蔚为一时的炒作话题,也因此不晓得打哪儿冒出一大群不可思议的奇怪组织。 不用走出校门,沿着混凝土砌墙内侧的四分之一处转个弯,校内一隅有栋矗立在树林中小而整洁的建筑物。这里就是恩 知国中部与高中部的女生宿舍,也是绊目前所居住的地方。住宿的女生约有四十人左右,由于大多数的学生都住在家里,宿舍的规模并不大。又因为是女生宿舍的关系,宿舍外头的墙壁是一大片粉红色的磁砖,但当那片粉红色的磁砖墙完工后,怎么看都像是汽车旅馆的装潢还引来周遭人们的讥笑,是一栋有着痛苦过去的建筑物。 每个房间的窗口都流泄出明亮的灯光,在屋外漆黑的地面上拖曳出淡淡光影,屋里响起少女们笑闹嬉戏的声音。隔着窗帘还能看见房里的人儿轻巧舞动的身影。说到夜晚的女生宿舍,就跟吸血鬼少女的舞会没什么两样。和那群必须回到父母身边的通勤学生不同,宿舍里的全都是自己的伙伴,所以大家总是玩得很疯。 「那我走了。」 站在就算挂出「休息三千五百圆起,住宿七千圆起」的广告牌也不会有任何违和感的粉红色磁砖墙前,浅井干脆地出声道别。 「老师,明天见!」 「明天是星期六,没有妳们班的课啦。」 「真是无趣。」 为什么一个星期只有一堂美术课嘛,数学跟英文动不动就有五、六节。 「老师,你其实挺闲的吧?不用上课的时候,你都在做什么啊?」 「别说我很闲。就算不用上课,老师还是有很多事得忙的。」 就算他这么说,但怎么样都不可能比那些负责主要学习科目的老师忙吧。总觉得浅井就是那种要是放着不理就会躲起来睡一整天大头觉,或是投入全副精神在画作上,就算搞得全身上下沾满油画颜料也蛮不在乎的那种人。 「你是不是真的有在应征裸体模特儿?让我试试吧。」 绊纯粹是抱着开玩笑的心态提出这个建议。原以为他会想也不想地就直决否决,没想到浅井竟真的稍微思考了片刻,这样的反应让绊感到吃惊。 藏在眼镜深处那双瞇细的眼眸仔细地从绊的头顶打量到脚趾,来来回回审视了好几遍。感觉浅井似乎在脑袋中将自己扒得一丝不挂,仔细探索身体的每一处般,绊忍不住心跳加快,身体也跟着僵直。就算把书包挡在胸前,仍无法抑止那种好像被他双眼透视的错觉。 「老、老师……?」 现代的女高中生怎么可能因为当个裸体模特儿就吓得皮皮挫,这一点傲气绊还是有的,但她说不定是有些小看了世人口中所谓的艺术家吧。 「这不是卫藤同学吗?」 随着某个淡然的声音窜入耳膜,两人的身后也出现另一个人物。搞不清楚是觉得她打扰了自己和浅井共处的时间,还是该说出现得正好,绊硬是压下复杂的情绪缓缓转过头去。 「小由由老师……」 让绊用如此亲密叫法叫出名字的那个人,是学校里负责健康教育课程的井上由起老师。也是住在宿舍医护室里的宿舍医生。 穿着合身的衬衫和将身体线条展露无疑的贴身裙,外搭一件白色长外套,丰满的胸脯几乎都快要撑爆白袍的前襟。裙子侧边还大胆的开了条高岔强调双腿的线条美。全身上下散发出贺尔蒙香气的淫荡「保健室老师」藉由鼻梁上那支金属框眼镜转变为知性优雅,就像个风姿绰约的成熟女人。小由由老师是个找不出一丝缺点的大美人,有着毫不矫饰的真性情,在三个月前代替正在休产假的保健老师来这间学校代课后,她就以和蔼可亲的大姊姊形象受到全校女学生的欢迎。 「哎呀,跟妳在一起的是浅井老师吗?你来女生宿舍有什么事吗?该不会是来这边寻找猎物吧?大家都这么谣传的嘛,说浅井老师是个吸血……」 「我只是因为太晚了才送她回来的,先告辞了。」 面对由起那张妩媚的笑容,仍不留一丝情面地截断她未竟的话,话一说完浅井便调头迈开大步离开女生宿舍。「啊,老师……」把双手插在外套口袋,有些驼背的修长身躯消失在林荫小道那头,再也没有回头多看绊一眼。 「真是个不解风情的人。」 由起耸耸肩说道。 「我好像被浅井老师讨厌了呢,我明明想多接近他一点……」 「咦?小由由老师,妳对浅井老师有兴趣吗?」 由起的自言自语引来绊错愕的反问。如果由起真的卯起劲来,应该没有哪个男人不会败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吧。这对把浅井当作目标的恩知学园高中部女生来说,可是个超级棘手的强敌啊。 「兴趣啊……是有那么一点啦。」 由起轻笑了几声,绊的反应似乎逗得她很乐。 「好了,我们进屋去吧。」 说完,便推着绊的肩膀进宿舍去了。虽是同性,但由起老师身上总有股令人忍不住心跳加速的甜美香气,每次靠近她时都会窜入鼻腔。那一瞬间,绊的意识似乎有些飘怱,才发现那恍恍惚惚教人忍不住想贴近的不可思议贺尔蒙香气就是从由起身上散发出来的。 「嗯?」 由起优雅的微侧脖颈对绊淡淡一笑,绊也只好摇摇头说「没什么」乖乖地跟在由起身后进屋去。 「小由由老师都是什么时候洗澡的呀?我好像都没看过妳跟大家一起洗澡耶?」 「因为我的房间就有淋浴间了呀。」 「咦——这样太狡猾了啦,大家都很期待能和小由由老师一起洗澡。还下赌注猜老师的罩杯是什么cup的呢。」 「呵呵呵,那得找个机会向妳们公布正确答案才行啰。到时候我也会仔细观察卫藤同学的a60cup的。」 「妳、妳怎么会知道我的尺寸啊?」 「因为我是负责健康教育的老师嘛。」 由起的高跟鞋在林荫步道的细碎石块上敲出轻脆的声响。朦胧的月色依然挂在半空,将女生宿舍的外墙染上更加迷幻的粉红色彩,那样的色调总觉得非常适合放在由起身上。若说浅井是疲惫容易贫血的「德古拉伯爵」,那么,由起就是妖艳的女吸血鬼「卡米拉」了吧——绊心想。 在这座城市里,十几岁的青少年总是对吸血鬼传说充满兴趣。自从三年前这座城市发生怪异现象,十几岁的少男少女都成了吸血鬼开始。他们会对十字架或蒜头这一类吸血鬼所害怕的东西感到恐惧,白天时总提不起劲、忌惮阳光,若硬是把他们拖到阳光底下,甚至有些人会精神错乱。但只要日落西沉,他们又会像变了个人似的恢复精神且生气勃勃。 还有一件值得一提的事,那就是主张吸血鬼philia的每个年轻人,都不由分说地崇拜起那些该是感染源头的真正吸血鬼。 袭卷十几岁青少年的这些症状逐渐扩散后,这座城市也完全转变成夜行性的型态。逃出家门在街上夜游的年轻孩子顿时激增,于是警方也只好强化夜间巡逻的警备人力。在深夜时段营业的店家变多了,让夜晚的闹区更添活力,相对的这座城市在白天时就变得犹如鬼城般毫无生气。那些大人们——就连市政府里的高官之中也开始出现相信吸血鬼存在的声音。 吸血鬼philia当然也对年轻人的流行带来影响。现在所流行的是以黑色为基调的哥德萝莉打扮。黑色披风、绷带和眼罩,还有猫耳、蝙蝠翅膀——某些狂热者爱用的小物品也摇身一变成了时尚的代表。说得再浅显易懂些,就好像一年到头都是万圣节派对一样。 教会色彩浓厚的私立恩知学园女高中部的制服也因此大受欢迎。基本款式是正统的黑色套装式制服,而袖口和襟口等处所装饰的金红两色金属 小配件更是为这套制服大大加分。就为了这套制服别出心裁的设计,听说近年来报考恩知学园的人数也增多了。 绊是从国中部直接升上来的学生。三年前,当她还在就读国中二年级时,父母就因交通事故意外身亡,后来是在法定监护人的要求下才住进宿舍里的。 三年前——绊就是在那个时候遇到了吸血鬼。那个时候的吸血鬼应该就是浅井吧……绊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 在梦里,自己总是感到无比饥渴。渴求着能润泽喉咙的东西。水?光靠水哪能解这难耐的激烈渴望。应该要是更浓郁、更黏稠、更甜美温润的东西。只要一看到他人的脖颈,就全身激颤的忍不住恨不得立刻扑飞过去。若能将尖牙深深埋进光滑的颈项,尽情吸吮在皮肤底下流动的充满生命力的赤红血液,应该就能抑止这份饥渴了吧。应该就能让这具连唾液都分泌不出来的干涸身躯再度苏醒过来吧。 好想要。真的好想要。 抬起满是皱纹如枯枝般的手,伸向那毫无防备的某人颈项。 给我。把血给我…… 「小绊作的梦好奇怪喔。」 早知惠的反应,让绊不由得困惑。 「早知惠,难道妳都不觉得口渴吗?」 「是比之前容易口渴啦,不过我从没作过那种梦啊。对了,餐厅里有提供免费的西印度樱桃汁啊,很多人喝了之后嗜血的状况都有改善喔,晚点我去帮绊拿一点回来吧。」 「光靠西印度樱桃汁哪能……」身为吸血鬼,居然想靠果汁来混淆对鲜血的渴望,你们难道不觉得丢脸吗?那种浅淡的红哪能满足心里的渴望啊。 绊不置可否地嘟起嘴唇。 「小绊,妳常露出那种表情呢。」 早知惠忍不住笑着说。 「有吗?」 「这是小绊的习惯吧。」 「怎么样的表情啊?」 「就是这种表情啊。」 早知惠模仿着绊的嘟嘴模样,但由她做起来还是既高雅又可爱,绊推断大概跟自己不怎么像,没办法当作参考。 早知惠是自己的同班同学,也是宿舍里同住一间房的室友。宿舍里的每个房间都是双人房,隔得细长的房间左右两端各摆了一张单人床,书桌、书柜和附衣架的衣橱也各占所位。外观虽然很像汽车旅馆,但内部可是中规中矩的学生宿舍。 可是,这栋宿舍里却有一个地方不太寻常。不只是宿舍,放眼整间恩知学园都找不到一片完好如初的镜子。那些镜子不是全被涂黑了,就是碎裂的。因为知道学生惧怕镜子,校方才会采取这样的措施。 正常的镜子只能映照出正常的世界。学生们也都知道身为吸血鬼,正常的镜子根本映照不出自己的模样。这几年来,绊也只有在破碎的镜子所扭曲的世界中看过自己的模样。倒映在布满裂痕镜面中的自己也被分裂成好几块,形成无法掌握全貌的生物。在破碎的镜子中,自己总是瘪着嘴,双眼距离不是太近就是太开,总而言之就是个丑八怪。 「好,完成了。」 早知惠拍了拍绊的肩膀。因为没有镜子可看,上学前都是由早知惠为绊整理发型。今天她替绊把浏海侧梳,别上跟制服相同色系的红色与金色发夹。 绊有一头天生的红发。彷似酸化后的血液般——茶红色的长发。孩提时代的发色好像比现在更暗沉一点,绊总觉得自己的发色每年都有逐渐变得更红艳的趋势。说不定再过几年,就会变成刚采撷来的血液般殷红鲜艳的色彩——这样的预感为绊带来恐惧,还有无法抑制的昂扬快感在心中交迭混杂。 室友早知惠和其它女学生都没有人的发色像绊一样。漠然思索着这该不会也是吸血鬼philia的其中一种征兆吧,可这样的发色确实是绊独有的。难道说绊的症状跟其它吸血鬼化的孩子有哪里不同吗? 除了发色之外,另外还有一点也与其它人不尽相同。一般的少男少女就跟传说中的吸血鬼一样害怕十字架与圣水,绊却一点也不怕那些东西。恩知学园虽然是教会学校,但绊并不是个基督教徒。就算是吸血鬼,只要不受到基督教的影响,基本上应该是不会惧怕十字架或圣水才对。真要说起来,绊觉得小时候曾听过某个跟自己家渊源颇深的和尚念经还比较恐怖呢。 除了绊之外,恩知学园里还有很多非教徒的学生,可是他们也会害怕十字架与圣水。而且还能靠西印度樱桃汁来满足对血液的渴求。绊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却始终无法理解为什么。 也正因为如此,才让绊开始思索起——浅井究竟「有多像吸血鬼」这个问题? 绊只有在傍晚过后才会在学校里见到浅井,想确认浅井是否害怕阳光实在有点困难。这个时候,就得拜托年轻但已经顶个光秃「大太阳」在头顶上的古文老师登场了。自从吸血鬼philia流行起来后,每次上古文课时,总有些学生会不小心直视到古文老师的头顶导致痉挛症状发作而被送进保健室,这类的情况发生已经不止一次了。 「老师、老师,请跟我来一下。」 「怎、怎么了?卫藤同学,妳也太突然了吧?」 为了不让自己直视到那颗危险的头,绊预先戴上墨镜,拉着古文老师一路往美术教室所在的特别教室大楼走去。美术并没有排在第一节课,绊已经偷偷调查过了,浅井总是在第二节课快要开始之前才会走进教室,而绊就埋伏在特别教室大楼的楼梯间,等着先绕到职员室一趟再准备进美术教室的浅井到来。这个季节,在第一节课结束后的五分钟下课时间里,是朝西的窗户洒落黄昏夕阳的最后机会。 明明都已经傍晚了,却满脸倦怠好像一大清早就得赶上班的浅井终于打着呵欠出现了。 「卫藤同学,还没好吗?」 「再等一下,再等一下就好了。」 「卫、卫藤同学,老师已经……」 绊把古文老师推到楼梯平台的暗处,窥探着浅井步上楼梯的最佳时机。经过计算,从窗口洒落的夕阳、古文老师的头顶与浅井的脸孔形成的最佳铁三角角度—— 很好,就是现在! 「卫藤同学,老师已经按捺不住了!其实老师也从很久以前就对妳——」 「嘎啊?」 就在绊准备一把抓住古文老师发量稀疏的头推到夕阳光辉中时,古文老师却反过来擒抱住绊的身体。 「等等,老师你在胡说什么啊!?」 「咦?咦、咦、咦唔唔喔喔喔喔喔——」 「哇啊啊——!」 眼看那颗油亮亮的头顶快要贴上自己,绊吓得发出尖叫赶紧往后仰,但脚下一滑竟踩空了楼梯。正打着呵欠走上楼梯的浅井一抬起头,「呜哇!」立刻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咚铿——! 连同浅井在内,三个人一起滚下了楼梯。 在那之后,别说什么夕阳西照了,绊光被太阳穴都爆出青筋的浅井骂都快骂晕了。就连年纪比浅井大的古文老师同样也跪坐着乖乖挨骂。 「我只是想确认浅井老师到底是不是吸血鬼而已嘛……」 「妳还在说那种妄想……」 本欲辩解,但浅井马上露骨地表现出厌烦的态度。搞到最后—— 「唉,自由谈恋爱没什么不好,我并不认为老师和学生交往有什么大问题,随你们想怎么搞就怎么搞,反正我也无所谓,可是在校园 内怎么能做出那种伤风败俗的事呢……」 「是的,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认为这种事实在不该在学校里做……」 两个老师不知怎么搞的竟聊到有了共识。先给我等一下,为什么花样女高中生卫藤绊大人非得跟那个悲惨又不起眼的年轻秃头教师凑成一对不可啊?话说回来,「随你们想怎么搞就怎么搞」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言下之意是不管哪天我跟哪个王八绿豆交往了,他都无所谓的意思吗?浅井老师这个大笨蛋! 绊才不会因为这种小挫败就退缩。要是在这里放弃了,根本就辱没了自己身为女高中生同时也是吸血鬼的身分嘛。 趁着浅井离开美术教室的空档,绊提着一袋满满的大蒜偷偷潜入,把串成一串串的大蒜当成门帘挂在美术准备室的房门上。每到夜晚,嗅觉总格外敏锐,大蒜刺激的气味也更加刺鼻难耐。就算戴着口罩,绊还是被熏得眼睛不停冒出泪水。 尽管十字架和圣水对自己不会造成任何影响,但绊也对大蒜感到无可奈何。并不是因为宗教上的弱点,而是味道实在太呛了。说到气味,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大蒜竟成了气味不佳的代表。总而言之,这是一个用来辨别浅井到底怕不怕大蒜的计划。这叫以小搏大吗?好像不太对,还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 只能说,绊实在太天真了。 奸笑着躲在暗处想窥视浅井的反应,走进教室的浅井一瞬间确实是被挂在门上的好几串大蒜给吓了一跳没错,但马上就捏着鼻子冷静地把门板上的一串串大蒜拿了下来。到了星期五美术课时,他居然把这些大蒜一人一颗分发给绊班上的同学。 「正好有个很不错的素材,今天的课题就是替这个东西画素描。妳们可要仔细观察,好好地描摹出来才行。没画完的人就别想回家。」 每个人桌上都放着一颗天敌,不用说全班上下立刻陷入一片恐慌的尖叫悲鸣声中。 「讨厌——浅井老师是魔鬼!」 「你明明知道我们最怕这种东西了——!」 「所以,我最讨厌妳们这种莫名其妙的妄想了。别吵了,快点动笔吧,没有画完的人不能回家喔。」面对同学们猛烈的抗议,浅井依然不为所动,淡漠地拒绝了全班同学的陈情。所有人也只好捏着鼻子边哭边提笔画起眼前的大蒜。当然,绊也没有意外。 可恶,居然想出这么可恨的反击方式……站在讲台上的浅井同样拿出素描本画着属于他的那颗大蒜,还露出一副「与我无关」的风凉表情。他大概已经发现大蒜珠帘是绊搞的鬼。 「讨厌——!真是气死人了,有够厚脸皮的,可恶的家伙!」 绊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满地嘟嚷(大蒜的气味熏得自己泪流满面),画着眼前犹如是杀父仇人的大蒜轮廓,过重的下笔力道让铅笔的笔芯都连根折断了。为了宣泄愈来愈大的火气,只好拿出美工刀把断掉的笔芯重新削好。刷、刷、刷……粗暴地一刀接着一刀,刷、刷、刷…… 「好痛!」 美工刀的刀刃没削到笔芯,倒是削到了食指皮肤。绊吓得迸出一声尖叫,教室里的吵闹声一时之间全静止了。 「小绊,妳没事吧?」 坐在隔壁正努力与大蒜拚斗的早知惠担心地凑过来询问。 「没事没事,这种小事才不会害我受伤呢。因为只有银制的武器才能伤害得了吸血鬼嘛。」……唔咦?不过艳红的鲜血好像正不断从食指溢出耶。 前方传来椅子因力道过猛被撞倒的声音。就看到浅井走下讲台,一路往绊的位置走来。那张脸上布满险夷愤恨的情绪,他该不会是在生气吧?绊忍不住缩了缩身子。 「妳们自习,继续完成素描。」 浅井对其他学生这么说完后,便拿小方巾把绊不断溢出鲜血的右手给包起来(这是本来就放在美术教室里的方巾,说真的好像不是很干净啊),然后就拉着绊的手将她拖出教室。 「老师,你别这样拉我啦。你在生什么气嘛?有必要这么生气吗……」 绊消极的出声抗议,但还是一路被拉着走。在走到保健室的这一路上,浅井始终不发一语,看着他身后不断攀升、弥漫周围的怒气,绊着实感到困惑。 「浅井老师,你怎么了吗?怎么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啊?」 保健室的大门被用力拉开,一看到出现在门口的浅井,保健室老师由起不由得瞠大了双眼。好像把绊当成犯人丢给警察似的,绊被他一掌推到由起身边。 「卫藤同学?」 「我在使用美工刀的时候不小心手滑了一下嘛,都是因为大蒜害我视线模糊啦……」 「哎呀呀,这可不得了。妳先坐一下……」 「可是真的好奇怪喔。不过是把美工刀,怎么会在我身上留下伤口呢?美工刀又不是银制品……」 就在由起相当有效率地替绊包扎伤口的这段时间,绊还是再三阐述着「不过是把美工刀,怎么可能伤害到自己」的立场。非得让浅井明白状况才行,要让他明白自己是个吸血鬼,除了银制的武器之外,其它东西是不可能伤害到自己的。也要让他明白这不仅仅是自己的妄想或自以为是,而是事实。 「那把美工刀是不是有添加抗菌涂料?抗菌涂料里有添加微量的银,所以也会造成类似银制武器的伤杀力喔。」 「那、那就对了,就是这样嘛,一定是这样没错。我也记得美工刀上好像有标明这一点。毕竟如果只是一般的美工刀,怎么可能在我身上留下伤口嘛……」 「是啊,我明白妳的意思。」 由起没有否定绊的说法,甚至还替绊打了圆场。但绊愈是高谈自己是个吸血鬼的言论,倚靠在保健室大门口的浅并肩上就累积愈来愈多显而易见的怒气。 「浅井老师,卫藤同学也有为她的不小心在反省了,你就大发慈悲放过她吧?」 「妳说这丫头哪里像是在反省了?」 由起无奈地试图安抚浅井的情绪,但只是更让浅井额头上的青筋冒得更多罢了,搞到连由起都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是在自己的课堂上有个学生不小心受了点伤而已,浅井的反应会不会太大了呀?这时绊才讶异地深思起这个问题。浅井该不会是在担心会有人向他追究监督不周的责任吧?心里的疑惑马上转变成下意识的反抗,令绊嘟起嘴来。大概是因为最近的家长老爱找碴,当老师的神经才会绷得这么紧吧。 「我家没有爸妈会跑来学校闹事啦,你不用这么担心,没有人会把我受伤的事怪到老师头上的。」 「为什么妳要扯到那里去?我是因为妳轻率的举动才……」 「可是我又不会受伤!到底要我说几遍,你才肯相信啊?」 这次换成绊扯着嗓子怒吼。都说了那么多,你还是不肯相信吗?那好啊,只要证明给你看就行了吧? 「小由由老师,这个是铁吧?」 绊气得随手抓起由起刚才替自己包扎时所使用的剪刀。铁制的刀刃是伤不了自己的,反手一挥,绊把刀刃的前端对准自己的手掌刺下。 「妳在做什……」 浅井顿时变了脸色,从门口冲了过来,但就算他想阻止也来不及了。绊没有一丝犹豫。她有自信绝对不会因为这种东西而受伤。 就在剪刀对准手掌划下的那一瞬间,由起却突然伸出手挡在绊的掌心与剪刀之间,代她承受了利刃。 「咦?」 完全没料想到由起会突然介入,让绊错愕得停止了原本的动作。他顺势握紧刀刃,把剪刀从绊的手中抢了过去。 呃……刚才难道没有刺到吗? 由起没有多说什么,只对绊露出训戒般的淡淡微笑。 「卫藤同学,别再闹下去了。再这么欺负浅井老师的话,他实在太可怜了。」 往浅井的方向看去,他正摆出要冲不冲的尴尬态势呆愣在原地。原本堆积在他身上的怒气已不复见,此刻的他就像被天蓝色的颜料涂抹过整张脸,全身僵直动也不动。 瞬间过后,他好似再也撑不住自己的体重当场跪了下去。没想到浅井居然会有那种表情与反应,这些全都是绊从没见过的另外一面。 还以为他会跟平时一样对自己怒吼连连呢……看来绊一时激动的脱序行为引发了浅井出乎意料的反应,虽然只有一点点,但这次绊是真的有些反省了。虽然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自己的行动好像确实戳中了浅井心中脆弱的一面……的样子。 2 在那之后,浅井没有再多说什么。「今天妳就先回去吧。」淡淡地下达免除绊回去继续上课的指令后,顶着一张好像快晕倒的表情,独自一人回到美术教室去了。因为是星期五的最后一堂课,绊(和由起又闲聊了几句后)就直接返回宿舍。还放在学校里的书包,早知惠也替自己拿回来了。 到了隔天,星期六的夜晚。绊坐在由起驾驶的车子里。这是为什么呢? 「卫藤同学,可以陪我去个地方吗?」 就是因为由起半强迫的邀约啦。她没有告知要去什么地方,就把绊塞进外观像是大红色瓢虫的福斯金龟车副驾驶座里。 穿着尖头高跟鞋的由起每次踩踏离合器时,那件开岔极高的裙子就会露出美丽光滑的大腿。由起开车的模样实在太煽情诱人了。 「吶,我们到底要到哪里去啊?」 「去浅井老师家啊。」 「什么!?」 「我跟他约好今天要去他家的嘛。之前就拜托他好几次了,他好不容易才答应的呢。」 「小、小由由老师,妳为什么要去浅井老师家啊……」 「我不是说过了吗?因为我对浅井老师很有兴趣啊。」 由起朝惊讶不已的绊,充满魅力的眨了眨眼。 本来以为她只是说着玩的,没想到由起是真的想对浅井下手啊……居然还把人叫到家里去,看来浅井其实也对她有意思。偷瞄由起的丰胸和美腿,再跟自己的互相比较一下……根本不可能赢得过她嘛——福斯金龟车载着绝望的绊,轻快地在街道上穿梭前行。 但仔细想想,由起为什么要带着绊一起去啊? 这么说……视线忍不住往由起握着方向盘的手偷偷瞥去。昨天的那把剪刀应该是有刺进皮肤里的,但由起白皙的手上却没有一点伤痕。是自己搞错了吗?还是说,如果不是银制的武器,就伤不了由起呢——? 穿着一身黑衣、手里举着自制广告牌的年轻人在街头聚集成党,人数多到几乎快要挤到车道上了。广告牌上写着「把主权还给吸血鬼!」「nobloodnolife」之类的大字。 在这短短几个月里,出现了不少主张吸血鬼是优于人类的种族,进而要求掌握社会主权的年轻人集团。夸耀着吸血鬼悠远的历史过往,自认所俱备的每一项能力都凌驾于人类之上,甚至认为人类应该归顺于吸血鬼的麾下。一开始不过是变成「吸血鬼」的年轻人们抱着游戏心态聚集在一起玩闹的小小集会,不知不觉间竟演变进化成涉及政治运动的狂热集团。 那些人身上披着红底的黑披风,把自己打扮成传说中的吸血鬼模样,每天晚上都聚集在街头进行演讲或示威运动。参加者全是些未满二十岁的青少年,提出的主张虽拙劣,但赞同的人数却是与日俱增,逐渐形成不能继续忽视的社会威胁。最近连市警都密切观注他们所引发的暴动,或是站在远处监视着那群年轻人的示威运动。虽然尚未爆发肢体上的冲突事件,但两方人马之间流动的空气肯定并不平稳。 参加示威游行的其中一些人都冲到大马路上了,为此由起只好放缓行车的速度,圆圆的车头灯轻轻扫过那些宣示广告牌,隔着车窗也能听见模糊的演讲声。还是相当年轻的声音呢。 在这座白天里没有半个年轻人上街走动,漫散着怠惰与寂静的消沉城市里,一到夜晚到处都听得到尖叫吶喊,年轻人纷纷走上街头,带来短暂的活力。却也可说是带有杀气的异常光景。在示威集团的不远处,「安定血液提供保持协会」的那台小巴士和那群呼吁众人捐血的青年们今晚同样也能看见他们的身影。 「那群臭小鬼也太自以为是了吧,到底在胡搞瞎搞些什么啊……」 由起把手肘撑在方向盘上,一边开车一边斜眼瞥向车窗外那几个年轻的亢奋吸血鬼,低声嘟嚷道。 没多久,由起终于在远离那些示威声浪的寂寥闹区边缘某一栋建筑物前停下车来。在街灯的映照下,浮现出那栋建筑物的茶红色外观。那是一栋充满了旧时风情的七层楼老洋房。挂在天边的月儿从云雾间轻探出脸孔,在建筑物前那一面如鸟笼的装饰铁格子上刻划出淡淡阴影,营造出涂满鲜血的十字架般教人害怕恐惧的阴暗氛围。 「哇喔,是吸血鬼城堡耶……」 抬头望向眼前的建筑物,绊会吐出这样的感想也是人之常情。人们印象中的吸血鬼住处就是长这个样子的嘛。 「这里就是浅井老师住的地方吗?」 未、未免也太适合了吧!绊的双眼都因兴奋而发光了。明天到学校多散发一则「浅井住在吸血鬼城堡里」的流言应该没关系吧。 厚重的古铜色大门旁刻了一行英文。 "hotelwilliamschildblood" williamschild的血……是这样翻的吗? 那行英文的末尾还黏了一只像极了落叶的飞蛾。 「这是公寓?」 「是啊。从外观看起来或许很有那种感觉啦,不过这里可不是吸血鬼城堡喔。」 听完由起的说明,心里还真有点失落。 待由起推开大门,两人一起进入室内。 「欢迎光临。」 这时,屋里突然传来招呼声。 隐约可见大厅的那头伫立了一抹人影。装设在环绕整座大厅壁面上的瓶状美术灯犹如万花筒,交错洒落的浅淡灯光相互辉映出几何图形的模样,照亮了人影的周围。那个人活像是个马戏团的团长站在舞台正中央,身上穿着全黑的燕尾服,手上还戴着白手套,感觉是个很有礼貌的人。 「你们是浅井先生的客人吧,等你们很久了,请随我来。」 穿着燕尾服的门僮先生恭敬地行了一礼后,便领着他们先行往屋内走去。绊和由起对看了一眼后,也跟在他的身后迈开脚步。 「这是电梯,不过它有乱咬人的坏习惯,请注意千万不要独自一人搭乘喔。」 不晓得他是不是在开玩笑,听完这教人不安的忠告后,绊与由起还是搭上这座不停发出叽嘎响声的老旧电梯。定眼一看,这座电梯的双层装饰铁栏确实有着锐利的齿状,绊忍不住抖了一下。 两人被领到五楼的其中一间房门前。浅井就是住在这里吧。不,与其说「住」,用「栖息」这个字眼应该更适合才对。 说是 住家,这里更像是一间工作室。浅井虽是美术老师,但同时也是个画家,绊在踏进了他的住处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件事。好像利用空间转移把美术准备室整个搬到这个房间里一样,但少了学校的制约,这里比起美术准备室更混乱且毫无秩序可言。 带有文艺复兴气息的半裸巨大石膏像共有两个,一个放在墙角,像是要朝这里压过来似的采出上半身。而被涂抹在墙上的下半身则像是被用力拔出来一样充满了跃动感。说真的,不管从哪方面看,都还挺恶心的。 「这是我的室友。丹迪与菲利浦双胞胎。」 浅井淡然地介绍起眼前的白人双胞胎石膏像。该怎么说呢,比起到底是不是吸血鬼,他看起来更像是脑子坏掉的那种人。 边走边踢开淹没整片地板的杂物,浅井替绊和由起开了一条通往房内的小径。房里虽然有个可以让访客坐下来休息的一小块空地,却摆着高矮不一的三把椅子和跟每把椅子的高度都不合的桌子。不管坐上哪把椅子,都没办法真的放松肢体。 绊坐在椅背最低的蛋型沙发上,整个人像是陷了进去般,由起则坐在高脚吧台椅上翘起美腿。浅井先去泡咖啡,回来时只好坐在剩下那把其中一支椅脚有些倾斜不稳的椅子上。 他端出来的马克杯上同样沾染了厚厚一层油画颜料显得凹凸不平,看得出来浅井经常使用这个杯子。一想到这只杯子是多年来经由浅井的手指触碰而形成现在的模样,眼前这只不起眼的肮脏马克杯竟也变得弥足珍贵起来。味道淡薄的速溶咖啡表面还飘浮着好几块石膏碎屑。喝下去的话,说不定会朝死亡迈近一步。不过吸血鬼是不会死的就是了。 「好了。」 喝了一口咖啡(啊,他喝了。喝那种东西真的没问题吗?)浅井朝由起射来一道锐利的视线。对于同僚女老师,而且还是个超级大美女来家里拜访,浅井的视线跟「友善」二字完全扯不上边,甚至还能窥儿一丝敌意。而由起依然淡定的端起杯子轻啜。自己好像不该待在这里,无事可做的绊呆坐在一旁有些闲得发慌。 「妳有什么事要说?」 「浅井老师真是的,居然对我那么警戒。难道我真的给你带来那么多困扰吗?」 「说真的,妳的存在是让我很困扰没错。」 「哎唷,你好无情喔。」 连觉得困扰这种话都说出口了,绊认为他这样实在有点过分。但看着浅井一副完全无动于衷的模样,绊其实有点开心,因为浅井好像并不喜欢由起啊。 虽然被否定了自己的存在,由起脸上却看不出一丝受伤的神色,应该说她根本不需要得到浅井认可,只是呵呵轻笑了几声。 「面对跟自己的表妹如出一辙的脸蛋,你也没办法再继续保持冷静吧。」 「我才没有不冷静……」 相较于由起愉悦的笑容,浅井毫不掩饰不悦的歪着嘴。 「表妹?」 绊却因这句话而瞪大了眼睛,忍不住转头向由起询问。 「啊啊,卫藤同学并不知道浅井老师有表妹的事吧。」 「我才想问妳怎么会知道的咧,我明明没对其他人提过这件事。」 「请你不要小看我的情报网。啊啊,刚好这里就有嘛……妳看,就是这个。呵呵,原来你也会买有她出现的杂志啊,浅井老师还真是可爱耶。」 「那只是我偶然在书店找到的啦……」 由起在填满地面的杂物堆中伸手捞起一本杂志。 那好像是外国出版的流行杂志,画着强调眼神的流行妆感的超级名模跃然于杂志封面。 「咦——这个是小由由老师……」 赤裸的上身只套了件短版皮夹克,下半身穿着超低腰热裤的吸睛装扮,还摆出了强调腰身曲线的性感姿势,丰满浑圆的胸脯在没有拉上拉炼的皮革外套中若隐若现。过于肉欲的淫靡表态,却因那张细致柔美的东洋面孔而形成禁欲的神秘印象。 「这是浅井老师的表妹,名叫由姬。她是在巴黎时装秀上非常活跃的名模喔,说不定还会成为世界小姐的后补人选呢。」 「咦——这个人不是小由由老师吗?好厉害,妳们也长得太像了吧!原来浅井老师有一个这么漂亮的表妹啊,好棒喔,巴黎时装秀耶,简直太帅了嘛——真的太厉害了啦。为什么要保密啊?这种事不是很值得拿出来夸耀的吗——?啊,可是小由由老师也不会输给她喔!小由由老师一定也能当上超级名模的!」 「哎呀呀,卫藤同学居然说出这么让人开心的话来。真是的,妳实在太可爱了。」 斜瞟了一眼左一句好厉害、右一句好棒的绊,和因吹捧而乐得飞上天的由起,浅井露出像是吃了一百二十斤黄莲似的表情,默默啜饮手中咖啡。话说回来,就算同事长得像自家表妹,也没必要讨厌成这样吧?浅井对由起的态度实在太不自然了,让绊怎么也想不通。 「我是不是也该改行当超级名模呢~?」 「哪有可能啊。」 浅井冷冷地一句话堵住由起开心的自言自语: 「就生理而言,妳——」 一切都发生在眨眼瞬间,咚——由起卷起手中的杂志,狠狠地往浅井头上敲了一记。 整张脸栽到马克杯里的浅井被呛到咳嗽,由起又一把扯住他的衣襟。突如其来的发展让绊惊愕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浅?井?老?师——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的?」 「别小看画家的观察力!」 「理事长已经对这件事下达封口令了,你要是敢出去乱说,可是会被学校开除的唷?」 「妳这家伙……明明把别人家里的亲戚背景全摸透了,竟然还向理事长要求那种毫无道理可言的命令……」 「老师也是上班族啊,如果你不想职位不保,最好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接受上级的命令。教育理念本来就毫无道理可言,每个人都是承受着这个世界上的不公平对待,慢慢长大成人的呀,你难道不这么认为吗?」 「真正的教育不是坐在会议室里讲讲的而已,而是要在课堂上巴啦巴啦巴啦……」 用袖子把沾满咖啡的眼镜擦干净,此刻的浅井完完全全像只丧家犬般低头不停嘟嚷。拿着卷成一圈的杂志在手心上拍了两下,由起脸上依然笑咪咪的,但那张笑容却散发出让人不敢违抗的魄力。真不晓得这两个人到底算是合得来还是合不来。 「好了,没意义的话题就到此告一段落,我们差不多该来聊聊正经事了。」 把杂志丢回桌上,重新坐回高脚椅的由起打算开启其它话题。 「明明是妳这家伙一直在说没意义的话。」 浅井面露不满,直接称由起为「这家伙」来了。居然把跟教育有关的论点当作无意义的话题,面对眼前这两名教育人士,绊身为学生也不知道该不该对自己的未来感到不安。 「今天我会来这里,主要是想跟你确认几件事。浅井老师,你还记得这幅画吗?」 由起拿出手机放到桌面上,让在场的人都能看见手机的液晶屏幕显现的影像。「搞什么,这次又想当侦探了吗?」浅井一边抱怨,还是挪动身体看向小小的液晶屏幕。绊也从蛋型沙发上采出身,窥探着手机上的画面。 屏幕上是幅并不鲜明的画像。好像是翻拍画布上的图所存成的照片。整体给人一股黑暗不祥的 印象,一名赤裸的女性偎靠着灰暗的背景,状似死尸。 「好恶心的画喔。」 绊老实地说出自己的感想。 「画了这么恶心的画,真是对不起喔。」 浅井的声音立刻从头顶落下。 「咦?」 绊瞠大了眼,视线来来回回地在浅井的脸与手机屏幕上比对。浅井的目光始终胶着在屏幕上,表情显得有些僵硬。 「没什么好记不记得的,这是我在学生时代画过的图。」 「咦?咦咦?」 「是吗,果然没错。」 由起的响应比预期的简短平淡许多。 「妳是在哪里找到的?这张画应该已经遗……」 「这张画不在我手上。是有人拍下这张图,用手机简讯的附文件功能到处传送。现在街上的那群国、高中生应该每个人都收到了这封附图简讯吧。」 「到处传送?为什么是这张图?」 「这张画的模特儿——皆子小姐,她现在怎么样了?」 没有回答浅井的问题,由起又换了个话题。浅井瞇细了双眸,迸射出危险冷冽的光芒。但由起一点也不畏怯,同样也瞇细了眼,微笑接受他的瞪视。明明是一样的表情,释放出的空气却全然不同。 绊倒抽了一口气,不解地望向由起。因为本能告诉她,这并不是能对浅井发问的问题。 皆子……是浅井的谁啊? 产生兴趣的同时,一股不祥的预感也跟着袭上心头。这说不定不是自己想深入明白的事情。因为……皆子是个女生的名字吧? 为什么非得在这个丫头面前谈论这种事啊——浅井朝绊射来带有这种含意的视线后,才闷闷地回答由起的问题。 「她死了。」 彷佛从腹部底层硬挤出来般,那是非常低哑、沉重的声音。 前一刻才刚知道名字的陌生女子死去的事,并没有为绊带来什么冲击。但将这件事说出口时,浅井的那张表情与声音却深深刺痛绊的胸臆。「皆子」对浅井来说,是个怎么样的存在,光从他的态度就能窥知二一了。 再次把目光转向画像中的那名女性。被翻拍的影像虽然又小又不清晰,但还是看得见犹如照片般细腻描绘的笔触。那是个头发短短的,体态非常纤弱的苍白少女。 得到答案后,由起仅是点点头。好像她打一开始就知道了,只是想从浅井口中再次确认而已。 「是三年前的三月吧,从这间公寓五楼的露台跳楼自杀。」 用公事化的口吻补足了浅井没有深入说明的状况,由起又接着开口: 「皆子小姐在死前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像是——她是个吸血鬼之类的?」 三年前,名叫皆子的女性从她居住的公寓五楼跳楼自杀,当场死亡。 而在她自杀的几个星期前,她坚称自己是个吸血鬼,害怕镜子与日光,白天总是拉上窗帘,将自己锁在幽暗的房间内,到了夜晚则充满活力,总是舞动着往外头的世界飞奔。就跟现在十几岁的年轻族群之间所流行的吸血鬼philia症状如出一辙。她所说的话也跟那群十几岁的年轻人一模一样,难道皆子也曾喝过吸血鬼的血吗? 不,浅井果断地否决了这个说法。 那是浅井当时为了美大的作业,才请她当模特儿所画出的图。因为画笔没握紧,一不小心在她的脖颈上点上类似两颗牙印的痕迹。艺术创作有时也会产生连创作者本人都始料未及的效果。原本这幅画的笔触就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颈项遭到吸血鬼啃咬而被吸光血液的少女末路。因为照得不怎么清晰,如果他们没说还真不会注意到,画中模特儿的脖颈上确实有两个小洞,油画颜料像极了漆黑的血液从那里流出。 当时在那群美大学生之中,很流行以暗黑系的画风来讽刺社会的腐败黑暗面,就连当时的指导教师也都说这张画带出的效果相当有趣,所以浅井没有加以修正便又继续完成了这幅画作。 「好高兴,我总算也成为你的伙伴了呢。」 当皆子说出这句话时,浅井一定感到错愕莫名吧。 皆子原本就对吸血鬼传说有很强烈的兴趣,甚至崇拜到近乎偏执的地步。见到那幅以自己为模特儿的画作时,皆子开始认为现实中的自己与画中的自己一样,都被吸血鬼吸了血。 浅井当然不认为自己的画作有什么催眠效果,但不管再怎么向她解释,皆子的执着已经到了不寻常的地步,怎么也不肯改变自己成了吸血鬼的想法。彷佛是被那张画作附了身般,当浅井无奈地想放弃那幅画作将其销毁时,皆子激烈的抗拒反应已经到了病态的程度。 然后某一天—— 「可是我又不会受伤!到底要我说几遍,你才肯相信啊?不然我就证明给你看吧?」 皆子坚信已变身成吸血鬼的自己只能被银制的武器伤害,而为了向浅井证明,她纵身一跃从五楼跳下,浅井根本来不及阻止。 浅井的画作当然没有让她变成吸血鬼的神奇魔力,她也不是什么不死之身,就这么坠楼死了。 这时,绊才领悟了为什么由起要带自己一同前来的理由。 曾经有个坚称自己不会受伤而伤害了自己,后来甚至还赔上一条命的人存在于浅井的生命之中。 『可是我又不会受伤!』 绊明白了昨天在保健室里,当自己拿着剪刀准备朝手掌刺下时,浅井会有那么剧烈的反应全是因为过去发生的事所导致的精神创伤。绊也懂了他为什么拚命否定吸血鬼philia,总是将其归咎成妄想的原因。 可是……绊嘟着嘴在心里反驳。可是我真的不会有事嘛,就算那个叫皆子的人不是吸血鬼,但我真的…… 谈话告一段落,浅井将自己的身体埋入椅背里,深深吁吐出一口悠长的叹息。他手上的马克杯已经空了,沾黏在内侧的茶垢也干涸了。 「妳问这种事打算做什么?井上由起,妳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故意假扮成由姬的样子来接近我?」 面对由起,浅井的态度仍是充满了警戒。 「我才没有假扮呢!跟你表妹长得像纯粹是偶然啦,我是被分派到这里之后才知道这件事的呀。」 「什么分派?从哪里来的?妳该不会想说是教育委员会派来的吧?」 「是『安定血液提供保持协会』派我来的。」 ……沉默降临在这间工作室里。 跟之前好几次令气氛紧张的沉默不同,这次是有些衔接不上的失措空白。若再继续沉默下去,说不定那对双胞胎石膏像就会为了确保自己的存在而从墙面爬出来,甚至大跳哥萨克舞蹈了。 「妳说的……不是那个捐血团体吗?」 按揉着太阳穴,浅井低哑的出声吐嘈。由起仍维持一贯的冷静优雅,轻声回应道: 「嗯,先把『保持协会』的事放一边,我的工作只负责确认吸血鬼philia的发生原因和感染途径。多亏有你的帮忙,这下调查报告书总算有着落了。浅井老师,非常感谢你的协助。也要谢谢卫藤同学的作陪。好了,既然该谈的事都谈完了,我们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由起一副事情已经解决的轻松模样,绊却是完全摸不清头绪。看着由起的微笑,绊差点就要相信她所说的,但急忙又提出心里的疑问。 「发生原因跟感染途径是什么意思? 照大家的说法,应该是被吸血鬼袭击……」 「并没有会袭击人的吸血鬼,也没有人因此变成了吸血鬼。」 为了让情绪激动的绊听懂,由起刻意放慢速度缓缓解释。 「第一个罹患吸血鬼philia的患者,经过确认后证实就是皆子小姐没错。她应该是对自己下了相当强烈的自我暗示。虽然浅井老师的图画得非常真实,但基本上还是在于她的精神问题。在她死后,吸血鬼philia也以极快的速度在市内的国、高中生之间传染蔓延。而感染的途径,就是附了图档的这则简讯。」 啪的一声,由起阖上放在桌上的手机。这样的动作看起来就像是她已经搜集到所有的情资证据,胜券在握了一般。 「第一个寄送这封简讯的人是谁啊?」 「关于这一点我们也还没办法锁定目标。不过philia的患者会扩散得如此迅速,已经确定是经由手机简讯的传播。收到这封附图简讯的人,将会成为吸血鬼的下一个牺牲者——这算是一种都市传说吧,随着简讯的散播,这座城市里国、高中生罹患吸血鬼philia的疫情也变得愈来愈严重,一切都是从三年前开始的。」 「短短三年的时间哪能创造什么都市传说啊,这样根本就不算传说嘛!」 「要追溯都市传说的历史,其实多半都发生在近几年喔。国中与高中也不过短短三年,一下子又换了一批全新的学生。对学校来说,三年前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三年前发生的事,也只剩毕业生离开时留下的传闻而已。想要把一件事变成都市传说,花上三年已经相当充裕了。 患者都跟皆子小姐是同一世代的十几岁年轻族群,也是其中的一项特征喔。现在的自己并不是真正的自己,自己应该是更与众不同、拥有更不一样的东西才对……这个年纪的孩子都会有这样的想法,所以也更容易受到催眠暗示。利用手机简讯在朋友之间传播也有相互约束的作用。属于同一时代的年轻人所产生的共鸣、藉由简讯传播的感染力,这些都是吸血鬼philia演变成如今这种大规模状况的原因吧。这才是吸血鬼philia的真实情况。」 一口气说明完后,由起停了好一会儿—— 「怎么样?我刚才说的理由,是不是能让否定吸血鬼存在的浅井老师接受呢?」 「说集体催眠好像有点太扯了,不过比起学生真的变成吸血鬼的说法,妳的解释还比较能让我接受。」 话锋转到自己身上,浅井双手环胸,轻轻颔首。 「浅井老师!」 绊责备似的出声。她怎么也没办法接受,大人们相信的那些道理全然无法让绊信服。 因为我们这些十几岁的年轻人身上真的出现了无法解释的症状啊。只要一碰到十字架或圣水就会精神错乱,还有些人甚至连皮肤都溃烂了耶。我们没办法在阳光下自由活动,镜子也照不出自己的身影。一到夜晚感觉却变得异常敏锐,就连趁着夜色躲在暗处偷偷活动的小动物所发出的细微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啊。 这些发生在许多人身上的真实状况怎么能用「想太多」来轻描淡写一语带过。正因为没办法再继续对这些怪异的情形视而不见,才会跟着影响到整座城市的作息营运不是吗?这些都是真的。是真实发生在现实生活中的嘛。 「卫藤同学,我说的是集体催眠,从头到尾我都没有提到『想太多』这几个字,应该说是过于强烈的意念扭曲了现实的法则吧。我并不否认吸血鬼philia确实让这座城市里的青少年产生了自认为是吸血鬼的症状,不过关于这起事件,并没有所谓袭击人类的『吸血鬼』存在喔。」 由起的论点令绊觉得好气馁。 这三年来所发生的一切,难道都只是集体催眠产生的幻想吗——? 吸血鬼philia带起了流行,早知惠和周围的其它朋友都说她们见过吸血鬼,这些话曾经带给绊多大的希望啊——她真的相信这座城市里有吸血鬼存在,那个「黑衣男子」一定也还藏身在某处吧。 从浅井家回宿舍的归途中,绊坐在由起身旁的副驾驶座上静默地不发一语。来时遇到的示威集团仍未解散,愈到深夜他们的声势反而愈是壮大狂热,在一旁警戒的警察人数也增多了。那辆挂着「安定血液提供保持协会」旗帜的小巴士依然停靠在示威集团的一隅,那群看起来病慑慑的青年们也同样站在旗帜底下。 集团中有些过于亢奋的年轻人还一路跳到车子前,由起急忙踩下煞车放慢行进的速度。 「这群臭小鬼,想被碾死啊!」 就在一、两个小时前,从反方向经过这条马路时,绊还相信就算他们被车撞了也不会死。但事实是,人命是很容易在眨眼之间就消失的。「皆子」想证明自己是不死之身,却轻易丧失了宝贵的生命,浅井大概会因此懊悔一辈子,在心里留下怎么也抹灭不了的伤痛吧。 「现在该怎么做?该怎么样才能让大家正视事实?让大家明白吸血鬼philia只是集体催眠的效果……」 参加示威活动吵吵闹闹的年轻人们把人行道挤得水泄不通,有些人都快擦撞到侧边的车窗上了,绊缩着身子与车门保持距离,闷声向驾驶座上的由起问着。 「我怎么知道。」 由起却用一副事不关己的口吻冷淡响应。 「什么叫妳怎么知道!」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的工作是调查出吸血鬼philia的发生原因和感染途径,再向『上级』报告,解决问题并不是我的职责啊。我只要能证明『安定血液提供保持协会』跟吸血鬼philia还有吸血鬼并没有关系就算完成任务了。 不过,只要让集团之中分崩离析,结束这场闹剧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吧。到时候他们就会从梦里清醒,可是那并不是我的专门领域,而是辅导员或心理学家的工作啊。」 「那小由由老师的专职是什么?」 「我是保健室老师啊。」 绊本来还觉得这个话题切入的时机真是恰到好处,但由起不痛不痒的回答却让她不满地嘟起嘴。 等哪一天大家都恢复正常了,不再说「自己是个吸血鬼」这种蠢话时,这座城市的营运状况也将回归到原本的状态。白天时大家会乖乖上学,也能在阳光底下进行社团活动。这三年的时光,也许只是这座城市作的一场恶梦罢了。 ……奇怪?脑海里似乎瞬间窜过什么。 由起说过,吸血鬼philia的感染途径就是藉由那张画像来散播催眠暗示。 可是,怎么会这样?绊「今天才第一次看到」那张画像啊。 3 生平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说不定会死,是在十三岁的时候。 全身的皮肤都因灼烧而溃烂,好像还被尖锐的柏油路面削破了好几块皮。 好痛喔……爸爸、妈妈……小小的自己拚命向父母求助。但父母乘坐的那台车倒在车道的另一头,夹带瓦斯臭味的蓝白色火焰彷佛替夜晚的路肩与墨黑的天空点亮了华丽璀璨的烟火。那一晚天空下着雨,可是在雨丝浇熄火光之前,更加愤怒狂炽的新生火舌早已舞动着将整辆车团团包围住。混杂尘土的黑雨不停敲打着倒卧在柏油路面的绊的脸颊。消防车的警示声被大雨造成的无形高墙隔绝在另一头,根本传不进耳中。 不知何时,终于有人来救自己了。消防车又还没来,为什么会觉得对方是来拯救自己的,这一点绊也搞不 后记 该说的话都已经在第五集的后记中大致说完了,这次实在不晓得还能写些什么,从处女作至今已经发行了二十几本小说,这是我第一次向编辑要求延缓后记的交稿时间。大家好,我是壁井ユカコ。正如第五集后记中所预告的,本书是《鸟笼庄》系列的最后一集。异世界的番外篇则不同于一般小说规格,占了整本书一半以上的篇幅。都已经是最后了,比重却还是那么不平衡,真的非常抱歉! 这一次的封面氛围也跟前几集不太一样,如果有以为是新作品而拿起本书的读者,也可以只看后半段的番外篇故事喔,请趁此机会品尝一下吧。而从之前就一路伴随鸟笼庄的读者,真的非常感谢你们长时间来的陪伴! 关于笔者在鸟笼庄第五集之后的近况……呃?奇怪?啊,我在工作啦。除此之外并没有发生什么值得一提的插曲……啊,对了,我还跑去当败家女了(什么——!?)asciimediaworks搬迁到新宿南口(出来之后还要走上很长一段距离,听说公司员工对这一点相当反弹)的新办公室去了,每次从编辑部回家时,我都会顺便去逛逛南口大楼,买些衣服什么的。真是糟糕啊。可是事后我才发现自己都买些款式差不多的衣服……不过没关系,又没必要每天都穿得不一样出去给人看,况且我也不是每天都会出门跟人见面啊。相反的,其实我几乎不太跟别人碰面呢!(这种话说出来还挺悲伤的) 唔——除此之外,我还中途插嘴拦截了人家的话喔。那是在电击大赏颁奖大会结束后的酒席上,我从旁凝视着正在认真说话的有川浩老师,忍不住唐突地问出:「姊姊,妳换眼镜啦?」这样的话来。踏入这一行后,我的沟通能力就愈来愈差,而且还变得超级我行我素。 每天带小狗出门散步时,我也发现自己总是露出释迦牟尼佛般平静的表情。看着自家小狗超兴奋地到处嗅闻附近的气味,我就会觉得好幸福。如果小狗觉得幸福,那也就够了…… 仔细想想,牠正好是我在二〇〇三年刚出道时开始养的狗,真的是我同甘共苦的好伙伴啊。无论是我为工作或身体状况所苦的时候、或是发生了什么值得开心庆贺的事,这只小狗总是陪在我的身边。我的生活就是由小说与小狗所组成的……前几天在和电击的责编讨论工作时,我还很狂热的谈到这件事。抱歉我就是这么吵。而前两天我又有个机会带我家小狗献宝给其它出版社的责编看:「请看看我家小狗的吻部(鼻子和嘴巴的部分),不会太长也不会太短,计算起来根本是完美比例啊!」「柴犬满街都是,一般来说并不会有人还刻意回头注意。柴犬就是这么随处可见的狗,虽然这也是柴犬的优点啦,可是不论男女老少,一见到我们家的豆柴(注:玩赏用的小型柴犬)都会回头喔,而且还会称赞牠:『长得好可爱~好小一只喔~』我家宝贝真的又小又可爱啦!」当时我就是这么热情地告诉编辑我家的狗儿有多么可爱。我也知道自己常常会做些很白痴的蠢事,我喜欢小狗已经喜欢到连同居人都对我的行为感到担忧了。我又何尝不担心我自己啊。可惜比起我,我家小狗更喜欢散步和鸡胸肉呢。 喔喔呜,一提起小狗的事我就会控制不了自己,差不多也该就此打住了。 虽然这是《鸟笼庄》系列的最后一本,但还是要感谢正忙着漫画工作却还是每一集都使出全力、用心描绘出每幅画作的テクノサマタ老师,能和您一起工作真是我的荣幸。 由宝井理人老师所画的漫画版第一集也已经上市(シルフコミックス/二〇〇八年十一月号),还请大家密切注意。小说版虽然已经划下了句点,但漫画版的《鸟笼庄》目前正在少女漫画杂志《シルフ》上连载喔! 现在我正在为这本书的出版做最后的润校作业,其它作品也同时进行中。如果将来能在某处再度重逢,就是我身为一名作家最大的幸福了。 基本上,这是一部相当自由奔放的系列作品,以后若有机会,说不定我还会再写一些关于《鸟笼庄》的插曲故事。到时候务必请您再度前来偷窥一下鸟笼庄的房客们有些不可思议、但又极其普通的——超乎常人的慵懒生活。 对了对了,说到关于征求入住者的情形。 看到主线故事的结尾,我想大家都很清楚了—— hotelwilliamschildbird竭诚欢迎希望入住的房客! 壁井ユカコ 该说的话都已经在第五集的后记中大致说完了,这次实在不晓得还能写些什么,从处女作至今已经发行了二十几本小说,这是我第一次向编辑要求延缓后记的交稿时间。大家好,我是壁井ユカコ。正如第五集后记中所预告的,本书是《鸟笼庄》系列的最后一集。异世界的番外篇则不同于一般小说规格,占了整本书一半以上的篇幅。都已经是最后了,比重却还是那么不平衡,真的非常抱歉! 这一次的封面氛围也跟前几集不太一样,如果有以为是新作品而拿起本书的读者,也可以只看后半段的番外篇故事喔,请趁此机会品尝一下吧。而从之前就一路伴随鸟笼庄的读者,真的非常感谢你们长时间来的陪伴! 关于笔者在鸟笼庄第五集之后的近况……呃?奇怪?啊,我在工作啦。除此之外并没有发生什么值得一提的插曲……啊,对了,我还跑去当败家女了(什么——!?)asciimediaworks搬迁到新宿南口(出来之后还要走上很长一段距离,听说公司员工对这一点相当反弹)的新办公室去了,每次从编辑部回家时,我都会顺便去逛逛南口大楼,买些衣服什么的。真是糟糕啊。可是事后我才发现自己都买些款式差不多的衣服……不过没关系,又没必要每天都穿得不一样出去给人看,况且我也不是每天都会出门跟人见面啊。相反的,其实我几乎不太跟别人碰面呢!(这种话说出来还挺悲伤的) 唔——除此之外,我还中途插嘴拦截了人家的话喔。那是在电击大赏颁奖大会结束后的酒席上,我从旁凝视着正在认真说话的有川浩老师,忍不住唐突地问出:「姊姊,妳换眼镜啦?」这样的话来。踏入这一行后,我的沟通能力就愈来愈差,而且还变得超级我行我素。 每天带小狗出门散步时,我也发现自己总是露出释迦牟尼佛般平静的表情。看着自家小狗超兴奋地到处嗅闻附近的气味,我就会觉得好幸福。如果小狗觉得幸福,那也就够了…… 仔细想想,牠正好是我在二〇〇三年刚出道时开始养的狗,真的是我同甘共苦的好伙伴啊。无论是我为工作或身体状况所苦的时候、或是发生了什么值得开心庆贺的事,这只小狗总是陪在我的身边。我的生活就是由小说与小狗所组成的……前几天在和电击的责编讨论工作时,我还很狂热的谈到这件事。抱歉我就是这么吵。而前两天我又有个机会带我家小狗献宝给其它出版社的责编看:「请看看我家小狗的吻部(鼻子和嘴巴的部分),不会太长也不会太短,计算起来根本是完美比例啊!」「柴犬满街都是,一般来说并不会有人还刻意回头注意。柴犬就是这么随处可见的狗,虽然这也是柴犬的优点啦,可是不论男女老少,一见到我们家的豆柴(注:玩赏用的小型柴犬)都会回头喔,而且还会称赞牠:『长得好可爱~好小一只喔~』我家宝贝真的又小又可爱啦!」当时我就是这么热情地告诉编辑我家的狗儿有多么可爱。我也知道自己常常会做些很白痴的蠢事,我喜欢小狗已经喜欢到连同居人都对我的行为感到担忧了。我又何尝不担心我自己啊。可惜比起我,我家小狗更喜欢散步和鸡胸肉呢。 喔喔呜,一提起小狗的事我就会控制不了自己,差不多也该就此打住了。 虽然这是《鸟笼庄》系列的最后一本,但还是要感谢正忙着漫画工作却还是每一集都使出全力、用心描绘出每幅画作的テクノサマタ老师,能和您一起工作真是我的荣幸。 由宝井理人老师所画的漫画版第一集也已经上市(シルフコミックス/二〇〇八年十一月号),还请大家密切注意。小说版虽然已经划下了句点,但漫画版的《鸟笼庄》目前正在少女漫画杂志《シルフ》上连载喔! 现在我正在为这本书的出版做最后的润校作业,其它作品也同时进行中。如果将来能在某处再度重逢,就是我身为一名作家最大的幸福了。 基本上,这是一部相当自由奔放的系列作品,以后若有机会,说不定我还会再写一些关于《鸟笼庄》的插曲故事。到时候务必请您再度前来偷窥一下鸟笼庄的房客们有些不可思议、但又极其普通的——超乎常人的慵懒生活。 对了对了,说到关于征求入住者的情形。 看到主线故事的结尾,我想大家都很清楚了—— hotelwilliamschildbird竭诚欢迎希望入住的房客! 壁井ユカコ 该说的话都已经在第五集的后记中大致说完了,这次实在不晓得还能写些什么,从处女作至今已经发行了二十几本小说,这是我第一次向编辑要求延缓后记的交稿时间。大家好,我是壁井ユカコ。正如第五集后记中所预告的,本书是《鸟笼庄》系列的最后一集。异世界的番外篇则不同于一般小说规格,占了整本书一半以上的篇幅。都已经是最后了,比重却还是那么不平衡,真的非常抱歉! 这一次的封面氛围也跟前几集不太一样,如果有以为是新作品而拿起本书的读者,也可以只看后半段的番外篇故事喔,请趁此机会品尝一下吧。而从之前就一路伴随鸟笼庄的读者,真的非常感谢你们长时间来的陪伴! 关于笔者在鸟笼庄第五集之后的近况……呃?奇怪?啊,我在工作啦。除此之外并没有发生什么值得一提的插曲……啊,对了,我还跑去当败家女了(什么——!?)asciimediaworks搬迁到新宿南口(出来之后还要走上很长一段距离,听说公司员工对这一点相当反弹)的新办公室去了,每次从编辑部回家时,我都会顺便去逛逛南口大楼,买些衣服什么的。真是糟糕啊。可是事后我才发现自己都买些款式差不多的衣服……不过没关系,又没必要每天都穿得不一样出去给人看,况且我也不是每天都会出门跟人见面啊。相反的,其实我几乎不太跟别人碰面呢!(这种话说出来还挺悲伤的) 唔——除此之外,我还中途插嘴拦截了人家的话喔。那是在电击大赏颁奖大会结束后的酒席上,我从旁凝视着正在认真说话的有川浩老师,忍不住唐突地问出:「姊姊,妳换眼镜啦?」这样的话来。踏入这一行后,我的沟通能力就愈来愈差,而且还变得超级我行我素。 每天带小狗出门散步时,我也发现自己总是露出释迦牟尼佛般平静的表情。看着自家小狗超兴奋地到处嗅闻附近的气味,我就会觉得好幸福。如果小狗觉得幸福,那也就够了…… 仔细想想,牠正好是我在二〇〇三年刚出道时开始养的狗,真的是我同甘共苦的好伙伴啊。无论是我为工作或身体状况所苦的时候、或是发生了什么值得开心庆贺的事,这只小狗总是陪在我的身边。我的生活就是由小说与小狗所组成的……前几天在和电击的责编讨论工作时,我还很狂热的谈到这件事。抱歉我就是这么吵。而前两天我又有个机会带我家小狗献宝给其它出版社的责编看:「请看看我家小狗的吻部(鼻子和嘴巴的部分),不会太长也不会太短,计算起来根本是完美比例啊!」「柴犬满街都是,一般来说并不会有人还刻意回头注意。柴犬就是这么随处可见的狗,虽然这也是柴犬的优点啦,可是不论男女老少,一见到我们家的豆柴(注:玩赏用的小型柴犬)都会回头喔,而且还会称赞牠:『长得好可爱~好小一只喔~』我家宝贝真的又小又可爱啦!」当时我就是这么热情地告诉编辑我家的狗儿有多么可爱。我也知道自己常常会做些很白痴的蠢事,我喜欢小狗已经喜欢到连同居人都对我的行为感到担忧了。我又何尝不担心我自己啊。可惜比起我,我家小狗更喜欢散步和鸡胸肉呢。 喔喔呜,一提起小狗的事我就会控制不了自己,差不多也该就此打住了。 虽然这是《鸟笼庄》系列的最后一本,但还是要感谢正忙着漫画工作却还是每一集都使出全力、用心描绘出每幅画作的テクノサマタ老师,能和您一起工作真是我的荣幸。 由宝井理人老师所画的漫画版第一集也已经上市(シルフコミックス/二〇〇八年十一月号),还请大家密切注意。小说版虽然已经划下了句点,但漫画版的《鸟笼庄》目前正在少女漫画杂志《シルフ》上连载喔! 现在我正在为这本书的出版做最后的润校作业,其它作品也同时进行中。如果将来能在某处再度重逢,就是我身为一名作家最大的幸福了。 基本上,这是一部相当自由奔放的系列作品,以后若有机会,说不定我还会再写一些关于《鸟笼庄》的插曲故事。到时候务必请您再度前来偷窥一下鸟笼庄的房客们有些不可思议、但又极其普通的——超乎常人的慵懒生活。 对了对了,说到关于征求入住者的情形。 看到主线故事的结尾,我想大家都很清楚了—— hotelwilliamschildbird竭诚欢迎希望入住的房客! 壁井ユカ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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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细想想,牠正好是我在二〇〇三年刚出道时开始养的狗,真的是我同甘共苦的好伙伴啊。无论是我为工作或身体状况所苦的时候、或是发生了什么值得开心庆贺的事,这只小狗总是陪在我的身边。我的生活就是由小说与小狗所组成的……前几天在和电击的责编讨论工作时,我还很狂热的谈到这件事。抱歉我就是这么吵。而前两天我又有个机会带我家小狗献宝给其它出版社的责编看:「请看看我家小狗的吻部(鼻子和嘴巴的部分),不会太长也不会太短,计算起来根本是完美比例啊!」「柴犬满街都是,一般来说并不会有人还刻意回头注意。柴犬就是这么随处可见的狗,虽然这也是柴犬的优点啦,可是不论男女老少,一见到我们家的豆柴(注:玩赏用的小型柴犬)都会回头喔,而且还会称赞牠:『长得好可爱~好小一只喔~』我家宝贝真的又小又可爱啦!」当时我就是这么热情地告诉编辑我家的狗儿有多么可爱。我也知道自己常常会做些很白痴的蠢事,我喜欢小狗已经喜欢到连同居人都对我的行为感到担忧了。我又何尝不担心我自己啊。可惜比起我,我家小狗更喜欢散步和鸡胸肉呢。 喔喔呜,一提起小狗的事我就会控制不了自己,差不多也该就此打住了。 虽然这是《鸟笼庄》系列的最后一本,但还是要感谢正忙着漫画工作却还是每一集都使出全力、用心描绘出每幅画作的テクノサマタ老师,能和您一起工作真是我的荣幸。 由宝井理人老师所画的漫画版第一集也已经上市(シルフコミックス/二〇〇八年十一月号),还请大家密切注意。小说版虽然已经划下了句点,但漫画版的《鸟笼庄》目前正在少女漫画杂志《シルフ》上连载喔! 现在我正在为这本书的出版做最后的润校作业,其它作品也同时进行中。如果将来能在某处再度重逢,就是我身为一名作家最大的幸福了。 基本上,这是一部相当自由奔放的系列作品,以后若有机会,说不定我还会再写一些关于《鸟笼庄》的插曲故事。到时候务必请您再度前来偷窥一下鸟笼庄的房客们有些不可思议、但又极其普通的——超乎常人的慵懒生活。 对了对了,说到关于征求入住者的情形。 看到主线故事的结尾,我想大家都很清楚了—— hotelwilliamschildbird竭诚欢迎希望入住的房客! 壁井ユカコ 该说的话都已经在第五集的后记中大致说完了,这次实在不晓得还能写些什么,从处女作至今已经发行了二十几本小说,这是我第一次向编辑要求延缓后记的交稿时间。大家好,我是壁井ユカコ。正如第五集后记中所预告的,本书是《鸟笼庄》系列的最后一集。异世界的番外篇则不同于一般小说规格,占了整本书一半以上的篇幅。都已经是最后了,比重却还是那么不平衡,真的非常抱歉! 这一次的封面氛围也跟前几集不太一样,如果有以为是新作品而拿起本书的读者,也可以只看后半段的番外篇故事喔,请趁此机会品尝一下吧。而从之前就一路伴随鸟笼庄的读者,真的非常感谢你们长时间来的陪伴! 关于笔者在鸟笼庄第五集之后的近况……呃?奇怪?啊,我在工作啦。除此之外并没有发生什么值得一提的插曲……啊,对了,我还跑去当败家女了(什么——!?)asciimediaworks搬迁到新宿南口(出来之后还要走上很长一段距离,听说公司员工对这一点相当反弹)的新办公室去了,每次从编辑部回家时,我都会顺便去逛逛南口大楼,买些衣服什么的。真是糟糕啊。可是事后我才发现自己都买些款式差不多的衣服……不过没关系,又没必要每天都穿得不一样出去给人看,况且我也不是每天都会出门跟人见面啊。相反的,其实我几乎不太跟别人碰面呢!(这种话说出来还挺悲伤的) 唔——除此之外,我还中途插嘴拦截了人家的话喔。那是在电击大赏颁奖大会结束后的酒席上,我从旁凝视着正在认真说话的有川浩老师,忍不住唐突地问出:「姊姊,妳换眼镜啦?」这样的话来。踏入这一行后,我的沟通能力就愈来愈差,而且还变得超级我行我素。 每天带小狗出门散步时,我也发现自己总是露出释迦牟尼佛般平静的表情。看着自家小狗超兴奋地到处嗅闻附近的气味,我就会觉得好幸福。如果小狗觉得幸福,那也就够了…… 仔细想想,牠正好是我在二〇〇三年刚出道时开始养的狗,真的是我同甘共苦的好伙伴啊。无论是我为工作或身体状况所苦的时候、或是发生了什么值得开心庆贺的事,这只小狗总是陪在我的身边。我的生活就是由小说与小狗所组成的……前几天在和电击的责编讨论工作时,我还很狂热的谈到这件事。抱歉我就是这么吵。而前两天我又有个机会带我家小狗献宝给其它出版社的责编看:「请看看我家小狗的吻部(鼻子和嘴巴的部分),不会太长也不会太短,计算起来根本是完美比例啊!」「柴犬满街都是,一般来说并不会有人还刻意回头注意。柴犬就是这么随处可见的狗,虽然这也是柴犬的优点啦,可是不论男女老少,一见到我们家的豆柴(注:玩赏用的小型柴犬)都会回头喔,而且还会称赞牠:『长得好可爱~好小一只喔~』我家宝贝真的又小又可爱啦!」当时我就是这么热情地告诉编辑我家的狗儿有多么可爱。我也知道自己常常会做些很白痴的蠢事,我喜欢小狗已经喜欢到连同居人都对我的行为感到担忧了。我又何尝不担心我自己啊。可惜比起我,我家小狗更喜欢散步和鸡胸肉呢。 喔喔呜,一提起小狗的事我就会控制不了自己,差不多也该就此打住了。 虽然这是《鸟笼庄》系列的最后一本,但还是要感谢正忙着漫画工作却还是每一集都使出全力、用心描绘出每幅画作的テクノサマタ老师,能和您一起工作真是我的荣幸。 由宝井理人老师所画的漫画版第一集也已经上市(シルフコミックス/二〇〇八年十一月号),还请大家密切注意。小说版虽然已经划下了句点,但漫画版的《鸟笼庄》目前正在少女漫画杂志《シルフ》上连载喔! 现在我正在为这本书的出版做最后的润校作业,其它作品也同时进行中。如果将来能在某处再度重逢,就是我身为一名作家最大的幸福了。 基本上,这是一部相当自由奔放的系列作品,以后若有机会,说不定我还会再写一些关于《鸟笼庄》的插曲故事。到时候务必请您再度前来偷窥一下鸟笼庄的房客们有些不可思议、但又极其普通的——超乎常人的慵懒生活。 对了对了,说到关于征求入住者的情形。 看到主线故事的结尾,我想大家都很清楚了—— hotelwilliamschildbird竭诚欢迎希望入住的房客! 壁井ユカコ 该说的话都已经在第五集的后记中大致说完了,这次实在不晓得还能写些什么,从处女作至今已经发行了二十几本小说,这是我第一次向编辑要求延缓后记的交稿时间。大家好,我是壁井ユカコ。正如第五集后记中所预告的,本书是《鸟笼庄》系列的最后一集。异世界的番外篇则不同于一般小说规格,占了整本书一半以上的篇幅。都已经是最后了,比重却还是那么不平衡,真的非常抱歉! 这一次的封面氛围也跟前几集不太一样,如果有以为是新作品而拿起本书的读者,也可以只看后半段的番外篇故事喔,请趁此机会品尝一下吧。而从之前就一路伴随鸟笼庄的读者,真的非常感谢你们长时间来的陪伴! 关于笔者在鸟笼庄第五集之后的近况……呃?奇怪?啊,我在工作啦。除此之外并没有发生什么值得一提的插曲……啊,对了,我还跑去当败家女了(什么——!?)asciimediaworks搬迁到新宿南口(出来之后还要走上很长一段距离,听说公司员工对这一点相当反弹)的新办公室去了,每次从编辑部回家时,我都会顺便去逛逛南口大楼,买些衣服什么的。真是糟糕啊。可是事后我才发现自己都买些款式差不多的衣服……不过没关系,又没必要每天都穿得不一样出去给人看,况且我也不是每天都会出门跟人见面啊。相反的,其实我几乎不太跟别人碰面呢!(这种话说出来还挺悲伤的) 唔——除此之外,我还中途插嘴拦截了人家的话喔。那是在电击大赏颁奖大会结束后的酒席上,我从旁凝视着正在认真说话的有川浩老师,忍不住唐突地问出:「姊姊,妳换眼镜啦?」这样的话来。踏入这一行后,我的沟通能力就愈来愈差,而且还变得超级我行我素。 每天带小狗出门散步时,我也发现自己总是露出释迦牟尼佛般平静的表情。看着自家小狗超兴奋地到处嗅闻附近的气味,我就会觉得好幸福。如果小狗觉得幸福,那也就够了…… 仔细想想,牠正好是我在二〇〇三年刚出道时开始养的狗,真的是我同甘共苦的好伙伴啊。无论是我为工作或身体状况所苦的时候、或是发生了什么值得开心庆贺的事,这只小狗总是陪在我的身边。我的生活就是由小说与小狗所组成的……前几天在和电击的责编讨论工作时,我还很狂热的谈到这件事。抱歉我就是这么吵。而前两天我又有个机会带我家小狗献宝给其它出版社的责编看:「请看看我家小狗的吻部(鼻子和嘴巴的部分),不会太长也不会太短,计算起来根本是完美比例啊!」「柴犬满街都是,一般来说并不会有人还刻意回头注意。柴犬就是这么随处可见的狗,虽然这也是柴犬的优点啦,可是不论男女老少,一见到我们家的豆柴(注:玩赏用的小型柴犬)都会回头喔,而且还会称赞牠:『长得好可爱~好小一只喔~』我家宝贝真的又小又可爱啦!」当时我就是这么热情地告诉编辑我家的狗儿有多么可爱。我也知道自己常常会做些很白痴的蠢事,我喜欢小狗已经喜欢到连同居人都对我的行为感到担忧了。我又何尝不担心我自己啊。可惜比起我,我家小狗更喜欢散步和鸡胸肉呢。 喔喔呜,一提起小狗的事我就会控制不了自己,差不多也该就此打住了。 虽然这是《鸟笼庄》系列的最后一本,但还是要感谢正忙着漫画工作却还是每一集都使出全力、用心描绘出每幅画作的テクノサマタ老师,能和您一起工作真是我的荣幸。 由宝井理人老师所画的漫画版第一集也已经上市(シルフコミックス/二〇〇八年十一月号),还请大家密切注意。小说版虽然已经划下了句点,但漫画版的《鸟笼庄》目前正在少女漫画杂志《シルフ》上连载喔! 现在我正在为这本书的出版做最后的润校作业,其它作品也同时进行中。如果将来能在某处再度重逢,就是我身为一名作家最大的幸福了。 基本上,这是一部相当自由奔放的系列作品,以后若有机会,说不定我还会再写一些关于《鸟笼庄》的插曲故事。到时候务必请您再度前来偷窥一下鸟笼庄的房客们有些不可思议、但又极其普通的——超乎常人的慵懒生活。 对了对了,说到关于征求入住者的情形。 看到主线故事的结尾,我想大家都很清楚了—— hotelwilliamschildbird竭诚欢迎希望入住的房客! 壁井ユカコ <会说话的死人2> 于是杀人案件就到此告一段落,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这么一来,大家真的就能得到幸福了吗? 什么什么,你说到头来我还是被杀掉了嘛? 是的,没错,就是这么回事。的确没什么可喜可贺的,因为我被杀掉了嘛。原本再过不久我就能等到外星来的使者,让我们的文明有飞跃性的发展,而我也能得到永恒的生命…… 要我别再说这个了?很无聊?啊啊~真是的,我知道了啦。那不提这个总行了吧。切,像你这样的凡人就当个低等的有限生命体紧贴着地表曝露你那丢脸的姿态活下去吧叽里呱啦叽里呱啦…… 算了算了,不只是我,反正迟早有那么一天,这栋公寓里的房客都会离开的。 而且啊,过去那些房客也都已经离开这栋出租公寓了。唔嗯,关于这一点,我就给你一个小小的提示吧。如果我说,是从肖像画里跑出来的亨利·艾尔巴特杀掉了所有房客,你会相信吗? 蠢透了?你觉得画里的人物根本不可能实体化? 如果你觉得我在说谎,那就到五楼看看挂在电梯旁那面墙上的肖像画吧。说不定画里的亨利·艾尔巴特手里正握着一把沾满血的斧头,而画中的他同样也满身鲜血喔。 离开这栋公寓之前,你最好随时注意自己的背后。说不定提着斧头的亨利·艾尔巴特正在后面追你呢。 ……我随便说的,开开玩笑。大概是吧。 好了,恐怖&神秘的事件是否让你觉得有趣呢?我这个人原本只会聊更高尚的哲学与科学话题的,今天可是我的特别大放送喔。 所以请你一定要再过来玩,我真的是无聊到快发疯了。这五楼的露台上只有一些枯萎的植物,景色实在是差劲透了,又没人陪我讲话,而且寒风阵阵刺骨呐。 你问我死人也会感到寒冷吗? 死人当然会感到寒冷,也会肚子饿,而且还会眷恋家人和朋友啊。 你有家人或朋友吗?你说当然有? 可是啊,说不定那只是存在你脑袋中的假想人物而已喔?就像存在于月村弘体内的人格一样。或者反过来思考,你自己说不定也只是存在于某人脑中的其中一个人格,这样的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没有吧? 如果在你自己没意识到的状态下,有人替你写好了习题,或是吃掉你买来的薯条,再要不就是读取了你电脑里的电子邮件,你最好要稍微怀疑一下喔。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算稀奇。 因为,这里是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嘛。一个介于<现实>与<非现实>之间的交界处—— 于是杀人案件就到此告一段落,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这么一来,大家真的就能得到幸福了吗? 什么什么,你说到头来我还是被杀掉了嘛? 是的,没错,就是这么回事。的确没什么可喜可贺的,因为我被杀掉了嘛。原本再过不久我就能等到外星来的使者,让我们的文明有飞跃性的发展,而我也能得到永恒的生命…… 要我别再说这个了?很无聊?啊啊~真是的,我知道了啦。那不提这个总行了吧。切,像你这样的凡人就当个低等的有限生命体紧贴着地表曝露你那丢脸的姿态活下去吧叽里呱啦叽里呱啦…… 算了算了,不只是我,反正迟早有那么一天,这栋公寓里的房客都会离开的。 而且啊,过去那些房客也都已经离开这栋出租公寓了。唔嗯,关于这一点,我就给你一个小小的提示吧。如果我说,是从肖像画里跑出来的亨利·艾尔巴特杀掉了所有房客,你会相信吗? 蠢透了?你觉得画里的人物根本不可能实体化? 如果你觉得我在说谎,那就到五楼看看挂在电梯旁那面墙上的肖像画吧。说不定画里的亨利·艾尔巴特手里正握着一把沾满血的斧头,而画中的他同样也满身鲜血喔。 离开这栋公寓之前,你最好随时注意自己的背后。说不定提着斧头的亨利·艾尔巴特正在后面追你呢。 ……我随便说的,开开玩笑。大概是吧。 好了,恐怖&神秘的事件是否让你觉得有趣呢?我这个人原本只会聊更高尚的哲学与科学话题的,今天可是我的特别大放送喔。 所以请你一定要再过来玩,我真的是无聊到快发疯了。这五楼的露台上只有一些枯萎的植物,景色实在是差劲透了,又没人陪我讲话,而且寒风阵阵刺骨呐。 你问我死人也会感到寒冷吗? 死人当然会感到寒冷,也会肚子饿,而且还会眷恋家人和朋友啊。 你有家人或朋友吗?你说当然有? 可是啊,说不定那只是存在你脑袋中的假想人物而已喔?就像存在于月村弘体内的人格一样。或者反过来思考,你自己说不定也只是存在于某人脑中的其中一个人格,这样的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没有吧? 如果在你自己没意识到的状态下,有人替你写好了习题,或是吃掉你买来的薯条,再要不就是读取了你电脑里的电子邮件,你最好要稍微怀疑一下喔。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算稀奇。 因为,这里是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嘛。一个介于<现实>与<非现实>之间的交界处—— 于是杀人案件就到此告一段落,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这么一来,大家真的就能得到幸福了吗? 什么什么,你说到头来我还是被杀掉了嘛? 是的,没错,就是这么回事。的确没什么可喜可贺的,因为我被杀掉了嘛。原本再过不久我就能等到外星来的使者,让我们的文明有飞跃性的发展,而我也能得到永恒的生命…… 要我别再说这个了?很无聊?啊啊~真是的,我知道了啦。那不提这个总行了吧。切,像你这样的凡人就当个低等的有限生命体紧贴着地表曝露你那丢脸的姿态活下去吧叽里呱啦叽里呱啦…… 算了算了,不只是我,反正迟早有那么一天,这栋公寓里的房客都会离开的。 而且啊,过去那些房客也都已经离开这栋出租公寓了。唔嗯,关于这一点,我就给你一个小小的提示吧。如果我说,是从肖像画里跑出来的亨利·艾尔巴特杀掉了所有房客,你会相信吗? 蠢透了?你觉得画里的人物根本不可能实体化? 如果你觉得我在说谎,那就到五楼看看挂在电梯旁那面墙上的肖像画吧。说不定画里的亨利·艾尔巴特手里正握着一把沾满血的斧头,而画中的他同样也满身鲜血喔。 离开这栋公寓之前,你最好随时注意自己的背后。说不定提着斧头的亨利·艾尔巴特正在后面追你呢。 ……我随便说的,开开玩笑。大概是吧。 好了,恐怖&神秘的事件是否让你觉得有趣呢?我这个人原本只会聊更高尚的哲学与科学话题的,今天可是我的特别大放送喔。 所以请你一定要再过来玩,我真的是无聊到快发疯了。这五楼的露台上只有一些枯萎的植物,景色实在是差劲透了,又没人陪我讲话,而且寒风阵阵刺骨呐。 你问我死人也会感到寒冷吗? 死人当然会感到寒冷,也会肚子饿,而且还会眷恋家人和朋友啊。 你有家人或朋友吗?你说当然有? 可是啊,说不定那只是存在你脑袋中的假想人物而已喔?就像存在于月村弘体内的人格一样。或者反过来思考,你自己说不定也只是存在于某人脑中的其中一个人格,这样的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没有吧? 如果在你自己没意识到的状态下,有人替你写好了习题,或是吃掉你买来的薯条,再要不就是读取了你电脑里的电子邮件,你最好要稍微怀疑一下喔。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算稀奇。 因为,这里是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嘛。一个介于<现实>与<非现实>之间的交界处—— 于是杀人案件就到此告一段落,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这么一来,大家真的就能得到幸福了吗? 什么什么,你说到头来我还是被杀掉了嘛? 是的,没错,就是这么回事。的确没什么可喜可贺的,因为我被杀掉了嘛。原本再过不久我就能等到外星来的使者,让我们的文明有飞跃性的发展,而我也能得到永恒的生命…… 要我别再说这个了?很无聊?啊啊~真是的,我知道了啦。那不提这个总行了吧。切,像你这样的凡人就当个低等的有限生命体紧贴着地表曝露你那丢脸的姿态活下去吧叽里呱啦叽里呱啦…… 算了算了,不只是我,反正迟早有那么一天,这栋公寓里的房客都会离开的。 而且啊,过去那些房客也都已经离开这栋出租公寓了。唔嗯,关于这一点,我就给你一个小小的提示吧。如果我说,是从肖像画里跑出来的亨利·艾尔巴特杀掉了所有房客,你会相信吗? 蠢透了?你觉得画里的人物根本不可能实体化? 如果你觉得我在说谎,那就到五楼看看挂在电梯旁那面墙上的肖像画吧。说不定画里的亨利·艾尔巴特手里正握着一把沾满血的斧头,而画中的他同样也满身鲜血喔。 离开这栋公寓之前,你最好随时注意自己的背后。说不定提着斧头的亨利·艾尔巴特正在后面追你呢。 ……我随便说的,开开玩笑。大概是吧。 好了,恐怖&神秘的事件是否让你觉得有趣呢?我这个人原本只会聊更高尚的哲学与科学话题的,今天可是我的特别大放送喔。 所以请你一定要再过来玩,我真的是无聊到快发疯了。这五楼的露台上只有一些枯萎的植物,景色实在是差劲透了,又没人陪我讲话,而且寒风阵阵刺骨呐。 你问我死人也会感到寒冷吗? 死人当然会感到寒冷,也会肚子饿,而且还会眷恋家人和朋友啊。 你有家人或朋友吗?你说当然有? 可是啊,说不定那只是存在你脑袋中的假想人物而已喔?就像存在于月村弘体内的人格一样。或者反过来思考,你自己说不定也只是存在于某人脑中的其中一个人格,这样的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没有吧? 如果在你自己没意识到的状态下,有人替你写好了习题,或是吃掉你买来的薯条,再要不就是读取了你电脑里的电子邮件,你最好要稍微怀疑一下喔。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算稀奇。 因为,这里是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嘛。一个介于<现实>与<非现实>之间的交界处—— 于是杀人案件就到此告一段落,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这么一来,大家真的就能得到幸福了吗? 什么什么,你说到头来我还是被杀掉了嘛? 是的,没错,就是这么回事。的确没什么可喜可贺的,因为我被杀掉了嘛。原本再过不久我就能等到外星来的使者,让我们的文明有飞跃性的发展,而我也能得到永恒的生命…… 要我别再说这个了?很无聊?啊啊~真是的,我知道了啦。那不提这个总行了吧。切,像你这样的凡人就当个低等的有限生命体紧贴着地表曝露你那丢脸的姿态活下去吧叽里呱啦叽里呱啦…… 算了算了,不只是我,反正迟早有那么一天,这栋公寓里的房客都会离开的。 而且啊,过去那些房客也都已经离开这栋出租公寓了。唔嗯,关于这一点,我就给你一个小小的提示吧。如果我说,是从肖像画里跑出来的亨利·艾尔巴特杀掉了所有房客,你会相信吗? 蠢透了?你觉得画里的人物根本不可能实体化? 如果你觉得我在说谎,那就到五楼看看挂在电梯旁那面墙上的肖像画吧。说不定画里的亨利·艾尔巴特手里正握着一把沾满血的斧头,而画中的他同样也满身鲜血喔。 离开这栋公寓之前,你最好随时注意自己的背后。说不定提着斧头的亨利·艾尔巴特正在后面追你呢。 ……我随便说的,开开玩笑。大概是吧。 好了,恐怖&神秘的事件是否让你觉得有趣呢?我这个人原本只会聊更高尚的哲学与科学话题的,今天可是我的特别大放送喔。 所以请你一定要再过来玩,我真的是无聊到快发疯了。这五楼的露台上只有一些枯萎的植物,景色实在是差劲透了,又没人陪我讲话,而且寒风阵阵刺骨呐。 你问我死人也会感到寒冷吗? 死人当然会感到寒冷,也会肚子饿,而且还会眷恋家人和朋友啊。 你有家人或朋友吗?你说当然有? 可是啊,说不定那只是存在你脑袋中的假想人物而已喔?就像存在于月村弘体内的人格一样。或者反过来思考,你自己说不定也只是存在于某人脑中的其中一个人格,这样的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没有吧? 如果在你自己没意识到的状态下,有人替你写好了习题,或是吃掉你买来的薯条,再要不就是读取了你电脑里的电子邮件,你最好要稍微怀疑一下喔。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算稀奇。 因为,这里是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嘛。一个介于<现实>与<非现实>之间的交界处—— 于是杀人案件就到此告一段落,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这么一来,大家真的就能得到幸福了吗? 什么什么,你说到头来我还是被杀掉了嘛? 是的,没错,就是这么回事。的确没什么可喜可贺的,因为我被杀掉了嘛。原本再过不久我就能等到外星来的使者,让我们的文明有飞跃性的发展,而我也能得到永恒的生命…… 要我别再说这个了?很无聊?啊啊~真是的,我知道了啦。那不提这个总行了吧。切,像你这样的凡人就当个低等的有限生命体紧贴着地表曝露你那丢脸的姿态活下去吧叽里呱啦叽里呱啦…… 算了算了,不只是我,反正迟早有那么一天,这栋公寓里的房客都会离开的。 而且啊,过去那些房客也都已经离开这栋出租公寓了。唔嗯,关于这一点,我就给你一个小小的提示吧。如果我说,是从肖像画里跑出来的亨利·艾尔巴特杀掉了所有房客,你会相信吗? 蠢透了?你觉得画里的人物根本不可能实体化? 如果你觉得我在说谎,那就到五楼看看挂在电梯旁那面墙上的肖像画吧。说不定画里的亨利·艾尔巴特手里正握着一把沾满血的斧头,而画中的他同样也满身鲜血喔。 离开这栋公寓之前,你最好随时注意自己的背后。说不定提着斧头的亨利·艾尔巴特正在后面追你呢。 ……我随便说的,开开玩笑。大概是吧。 好了,恐怖&神秘的事件是否让你觉得有趣呢?我这个人原本只会聊更高尚的哲学与科学话题的,今天可是我的特别大放送喔。 所以请你一定要再过来玩,我真的是无聊到快发疯了。这五楼的露台上只有一些枯萎的植物,景色实在是差劲透了,又没人陪我讲话,而且寒风阵阵刺骨呐。 你问我死人也会感到寒冷吗? 死人当然会感到寒冷,也会肚子饿,而且还会眷恋家人和朋友啊。 你有家人或朋友吗?你说当然有? 可是啊,说不定那只是存在你脑袋中的假想人物而已喔?就像存在于月村弘体内的人格一样。或者反过来思考,你自己说不定也只是存在于某人脑中的其中一个人格,这样的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没有吧? 如果在你自己没意识到的状态下,有人替你写好了习题,或是吃掉你买来的薯条,再要不就是读取了你电脑里的电子邮件,你最好要稍微怀疑一下喔。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算稀奇。 因为,这里是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嘛。一个介于<现实>与<非现实>之间的交界处—— 于是杀人案件就到此告一段落,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这么一来,大家真的就能得到幸福了吗? 什么什么,你说到头来我还是被杀掉了嘛? 是的,没错,就是这么回事。的确没什么可喜可贺的,因为我被杀掉了嘛。原本再过不久我就能等到外星来的使者,让我们的文明有飞跃性的发展,而我也能得到永恒的生命…… 要我别再说这个了?很无聊?啊啊~真是的,我知道了啦。那不提这个总行了吧。切,像你这样的凡人就当个低等的有限生命体紧贴着地表曝露你那丢脸的姿态活下去吧叽里呱啦叽里呱啦…… 算了算了,不只是我,反正迟早有那么一天,这栋公寓里的房客都会离开的。 而且啊,过去那些房客也都已经离开这栋出租公寓了。唔嗯,关于这一点,我就给你一个小小的提示吧。如果我说,是从肖像画里跑出来的亨利·艾尔巴特杀掉了所有房客,你会相信吗? 蠢透了?你觉得画里的人物根本不可能实体化? 如果你觉得我在说谎,那就到五楼看看挂在电梯旁那面墙上的肖像画吧。说不定画里的亨利·艾尔巴特手里正握着一把沾满血的斧头,而画中的他同样也满身鲜血喔。 离开这栋公寓之前,你最好随时注意自己的背后。说不定提着斧头的亨利·艾尔巴特正在后面追你呢。 ……我随便说的,开开玩笑。大概是吧。 好了,恐怖&神秘的事件是否让你觉得有趣呢?我这个人原本只会聊更高尚的哲学与科学话题的,今天可是我的特别大放送喔。 所以请你一定要再过来玩,我真的是无聊到快发疯了。这五楼的露台上只有一些枯萎的植物,景色实在是差劲透了,又没人陪我讲话,而且寒风阵阵刺骨呐。 你问我死人也会感到寒冷吗? 死人当然会感到寒冷,也会肚子饿,而且还会眷恋家人和朋友啊。 你有家人或朋友吗?你说当然有? 可是啊,说不定那只是存在你脑袋中的假想人物而已喔?就像存在于月村弘体内的人格一样。或者反过来思考,你自己说不定也只是存在于某人脑中的其中一个人格,这样的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没有吧? 如果在你自己没意识到的状态下,有人替你写好了习题,或是吃掉你买来的薯条,再要不就是读取了你电脑里的电子邮件,你最好要稍微怀疑一下喔。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算稀奇。 因为,这里是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嘛。一个介于<现实>与<非现实>之间的交界处—— 于是杀人案件就到此告一段落,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这么一来,大家真的就能得到幸福了吗? 什么什么,你说到头来我还是被杀掉了嘛? 是的,没错,就是这么回事。的确没什么可喜可贺的,因为我被杀掉了嘛。原本再过不久我就能等到外星来的使者,让我们的文明有飞跃性的发展,而我也能得到永恒的生命…… 要我别再说这个了?很无聊?啊啊~真是的,我知道了啦。那不提这个总行了吧。切,像你这样的凡人就当个低等的有限生命体紧贴着地表曝露你那丢脸的姿态活下去吧叽里呱啦叽里呱啦…… 算了算了,不只是我,反正迟早有那么一天,这栋公寓里的房客都会离开的。 而且啊,过去那些房客也都已经离开这栋出租公寓了。唔嗯,关于这一点,我就给你一个小小的提示吧。如果我说,是从肖像画里跑出来的亨利·艾尔巴特杀掉了所有房客,你会相信吗? 蠢透了?你觉得画里的人物根本不可能实体化? 如果你觉得我在说谎,那就到五楼看看挂在电梯旁那面墙上的肖像画吧。说不定画里的亨利·艾尔巴特手里正握着一把沾满血的斧头,而画中的他同样也满身鲜血喔。 离开这栋公寓之前,你最好随时注意自己的背后。说不定提着斧头的亨利·艾尔巴特正在后面追你呢。 ……我随便说的,开开玩笑。大概是吧。 好了,恐怖&神秘的事件是否让你觉得有趣呢?我这个人原本只会聊更高尚的哲学与科学话题的,今天可是我的特别大放送喔。 所以请你一定要再过来玩,我真的是无聊到快发疯了。这五楼的露台上只有一些枯萎的植物,景色实在是差劲透了,又没人陪我讲话,而且寒风阵阵刺骨呐。 你问我死人也会感到寒冷吗? 死人当然会感到寒冷,也会肚子饿,而且还会眷恋家人和朋友啊。 你有家人或朋友吗?你说当然有? 可是啊,说不定那只是存在你脑袋中的假想人物而已喔?就像存在于月村弘体内的人格一样。或者反过来思考,你自己说不定也只是存在于某人脑中的其中一个人格,这样的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没有吧? 如果在你自己没意识到的状态下,有人替你写好了习题,或是吃掉你买来的薯条,再要不就是读取了你电脑里的电子邮件,你最好要稍微怀疑一下喔。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算稀奇。 因为,这里是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嘛。一个介于<现实>与<非现实>之间的交界处—— 于是杀人案件就到此告一段落,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这么一来,大家真的就能得到幸福了吗? 什么什么,你说到头来我还是被杀掉了嘛? 是的,没错,就是这么回事。的确没什么可喜可贺的,因为我被杀掉了嘛。原本再过不久我就能等到外星来的使者,让我们的文明有飞跃性的发展,而我也能得到永恒的生命…… 要我别再说这个了?很无聊?啊啊~真是的,我知道了啦。那不提这个总行了吧。切,像你这样的凡人就当个低等的有限生命体紧贴着地表曝露你那丢脸的姿态活下去吧叽里呱啦叽里呱啦…… 算了算了,不只是我,反正迟早有那么一天,这栋公寓里的房客都会离开的。 而且啊,过去那些房客也都已经离开这栋出租公寓了。唔嗯,关于这一点,我就给你一个小小的提示吧。如果我说,是从肖像画里跑出来的亨利·艾尔巴特杀掉了所有房客,你会相信吗? 蠢透了?你觉得画里的人物根本不可能实体化? 如果你觉得我在说谎,那就到五楼看看挂在电梯旁那面墙上的肖像画吧。说不定画里的亨利·艾尔巴特手里正握着一把沾满血的斧头,而画中的他同样也满身鲜血喔。 离开这栋公寓之前,你最好随时注意自己的背后。说不定提着斧头的亨利·艾尔巴特正在后面追你呢。 ……我随便说的,开开玩笑。大概是吧。 好了,恐怖&神秘的事件是否让你觉得有趣呢?我这个人原本只会聊更高尚的哲学与科学话题的,今天可是我的特别大放送喔。 所以请你一定要再过来玩,我真的是无聊到快发疯了。这五楼的露台上只有一些枯萎的植物,景色实在是差劲透了,又没人陪我讲话,而且寒风阵阵刺骨呐。 你问我死人也会感到寒冷吗? 死人当然会感到寒冷,也会肚子饿,而且还会眷恋家人和朋友啊。 你有家人或朋友吗?你说当然有? 可是啊,说不定那只是存在你脑袋中的假想人物而已喔?就像存在于月村弘体内的人格一样。或者反过来思考,你自己说不定也只是存在于某人脑中的其中一个人格,这样的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没有吧? 如果在你自己没意识到的状态下,有人替你写好了习题,或是吃掉你买来的薯条,再要不就是读取了你电脑里的电子邮件,你最好要稍微怀疑一下喔。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算稀奇。 因为,这里是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嘛。一个介于<现实>与<非现实>之间的交界处—— 小小花絮 以布偶装对抗布偶装? 请试着想像一下, 平日午后在闹区街上遇见了一只企鹅。一只看似无所事事呆站在贴满英语会话教室或太极拳教室的招生广告单、“需要家教请与我联络”的传单,乃至于“寻找失踪儿童或走失的猫猫狗狗”等悬赏告示的街角广告看板前的企鹅。白色的腹部,背后像是穿了件黑色燕尾服,从头顶到身躯是流线型的肥短模样,配上一只活像清洗浴室专用的橡胶鞋般又扁又平的脚丫,再怎么努力也称不上翅膀的短手。不管怎么看,都是一只企鹅。 如果遇到这种事,拜托你就假装没看见、默默地走开吧——当这种状况发生在自己身上,浅井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想法。那只企鹅他……或者她,大概是发生什么重要的事才会呆呆站在这里,绝不是为了想吸引众人好奇的目光。 透过鸟嘴上的两个圆型窥视孔,可以看见一对差不多小学生年纪的臭小鬼双人组正好奇的凝视自己。他们可能是兄妹吧,看起来比较年幼的女生正抓着年龄稍长一些的男孩衣摆。 浅井隔着窥视孔看着这两个臭小鬼头好一会儿后—— “咕嘎——!” 突然模仿起企鹅的叫声(不过从来也没听过企鹅的叫声就是了),配上不停拍动双手的动作,把那对年幼的小兄妹吓得发出尖叫逃走了。 吃到苦头了吧,臭小鬼!浅井骄傲地目送小鬼头尖叫逃跑的背影离去,但刚才的动作也让他消耗不少体力,这下连脚步都摇摇晃晃踩不稳了。 因为最近这四、五天几乎都没睡觉的关系,就连最后一次好好吃饭是什么时候都想不起来了。再加上这身布偶装实在重死人也热死人了,穿着这种东西根本没办法随心所欲的动作,除了虚软无力地往前走之外,唯一能办到的就只有挥动双手而已。 说到为什么要打扮成这样…… 是为什么啊?不行了,这种像在洗三温暖的状态,已经快把我的脑子泡烂了。 “啊,爸爸转弯了。” “有生,走咯。” 躲在不远处的电线杆后头窥探马路前方的两人——华乃子和由起转过头来对自己出声。 “你在做什么啦,快一点啊!” 被催促的浅井往前走了几步又再次摇摇晃晃,像要由起背似的扑挂在他的肩膀上。 “yoshioki~~~~~~~~~”从喉间挤出充满怨恨的声音。 “等等,小有有你好重耶,自己下来走啦。” “不然你来穿着个看看啊!为什么我是企鹅,你却一身轻便啊!” “因为你说照到阳光会化成灰啊,这不是你自己选的吗?” 相较于浅井的企鹅布偶装,由起则是头戴一顶将左右两边的宽帽沿往上反折、也就是俗称的牛仔帽,皮裤配上一双西部马靴。挂在腰间的枪套上还插着两把玩具枪,看起来就像个从西部片里跳出来的西部牛仔。连别在他胸前的警长徽章都闪闪发亮。手枪帅气的在手指间转动几圈后,由起刻意拿枪口抵着帽沿往上推了推,看起来还真像有那么回事。虽然是表兄弟,但不管是女装扮相还是这种缺乏现代感的奇装异服,这家伙总能诠释得相当完美。 “讨厌,你们两个人真是的,我们要追丢爸爸了啦!” 而跺脚出声催促的华乃子,则是只有着毛茸茸横条花纹尾巴的小小浣熊。由企鹅、神枪手和浣熊组成的三人组,正小跑步地从电线杆后头移动到另一根电线杆的后头。穿成这样想要不引起其他路人的注意实在很难,街上所有行人都对他们行起好奇的注目礼。但随着“啊啊,他们是‘那间公寓’的住户啊……”的耳语在众人之间传开之后,路人的表情也从一开始的惊异变成释然。 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里546号室的房客——浅井有生。是美术大学的学生,同时也是个画家。现在则是只企鹅。 同样住在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里412号室的房客——井上由起。他是浅井的表弟。现在是西部神枪手。 同样也是住在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里312号室的房客——山田华乃子。就读三年级的小学生。现在是浣熊。 这些好像都是由起向大学里的朋友借来、在校庆上演出短剧时使用的服装。 “啊,快躲起来!” 在打头阵的华乃子指示下,三个人排成一列躲在电线杆暗处。等了一会儿后,才悄悄露出头来窥伺前方的状况,照身高顺序由上而下排列,分别是浅井、由起、华乃子。 在午后的闹区,充斥污浊瓦斯废气和杂乱喧嚣的拥挤大街上,有一只巨大的花猫布偶正漫步走着。配合那缓慢的步伐,肥肥的猫布偶背部也跟着左摇右摆,长长的猫尾巴悠闲地在空中轻轻晃动。 “爸爸真是的,走起路来居然那么开心。今天光是选领带就花了不少时间,看来真的是要去约会呀……” 观察猫布偶的背影,华乃子低声说着。那种走路方式到底哪里有开心的感觉了?浅井完全无法分辨,但华乃子似乎相当有心得。 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听华乃子说,猫布偶爸爸今天好像要和谁约会,所以自己才会被拉着参与这次的跟踪行动。对浅井来说,个展的日子已经迫在眉睫,在废寝忘食忙着制作作品的这个时期,其实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管别人到底发生什么事。如果可以,他甚至连闲杂人等都不想见,更别说现在完全没有外出的心情。虽说被强拉出来,但也是因为预定的最后一张图稿怎么也挤不出灵感,这几天更是到了焦头烂额的地步。 浅井认为,这么做说不定可以借机转变一下心情。而隔了一个星期再度站在大太阳底下的结果,就是这身布偶装。 虽然拒绝过了,但他们说这是为了掩人耳目的变装。得到这样的答复,浅井实在很想一一吐槽回去。 照华乃子所说,这次的行动名称叫“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布偶装对抗布偶装大作战”。 花猫布偶慢悠悠地走在前方,完全没发现自己被跟踪了。诡异的变装三人组仍偷偷跟在他身后。在附近这一带,这并不是多稀有的光景。当然也不至于随处可见啦,但只要想到是“那栋公寓的住户”,大家也就释然了。当然也有让人无法释然的部分,就像浅井嘴里一直嚷着好重、好热,小孩子的视线很烦人,但除此之外,他对自己这身企鹅装扮并没什么特别不满的地方。 “奇怪?爸爸是要到哪儿去啊?车站不在那个方向啊。” 花猫布偶的背影从大马路弯进小巷子里。浣熊华乃子打头阵,紧跟在后的是神枪手由起(就好像追捕犯人的警官一样),最后面的企鹅浅井也步履蹒跚地追上前。从花猫布偶消失的方位再度探头观察,花猫布偶那巨大的背影,正摇着尾巴走进被夹在高楼之间的狭窄暗巷里。 接着他又消失在暗巷的转角处,偷偷地追上前去,却差点撞上停下脚步的猫布偶背部。慌慌张张地躲回暗处,屏住气息往猫布偶所在的方向窥探。 有两只猫站在围墙上。一只体格壮硕的虎斑猫和一只有着白斑点的小猫縻,不知道是在争夺地盘还是什么的?只见两只猫身上的毛都倒竖着,不停发出低嗷声恐吓对方。但站在围墙下的猫布偶对他们说了几句话后,正在对峙的两只猫竟停止争吵,乖乖听猫布偶的劝导。两只猫分别向猫布偶表达意见,听完之后,猫布偶又手脚并用的向他们说了什么。 对话没有持续多久,壮硕的虎斑猫便转身离去了。目送虎斑猫的背影逐渐走远,黑白斑点的小猫咪对猫布偶低头致谢。猫布偶像在说“这没什么啦”般摆摆手,小猫咪又道谢了一次,这才轻巧地消失在 围墙彼端。 “好厉害喔,爸爸在替吵架的猫咪仲裁呢。” 华乃子的音调里透露出对爸爸的敬佩之意。 猫布偶继续向前走,沿途遇到不少主动向他打招呼的猫咪,或是陪正在做日光浴的老猫咪闲聊几句,还有一些不良猫咪集团送上盐沙丁鱼串。看来他在这拘谨的猫咪圈子里还挺吃得开的嘛(虽然猫咪和猫咪布偶在本质上完全不同,不过这等常识就别理它了)。 行踪诡异的浣熊、神枪手和企鹅还是保持着距离,偷偷跟在猫布偶身后。就华乃子的情报,猫布偶好像跟人家约两点在车站前碰面,但要到车站去,走这条路根本就是绕远路啊。 没多久就知道猫布偶绕远路的理由了。 边和街上的猫咪相互寒暄,边从小巷子绕出去后,眼前是被复合式大楼的高墙围出的一小块狭隘空地。留有老旧楼房拆除解体后的痕迹,到处散落建材的残骸。猫布偶的背影往空地走去,尾随在后的三人藏身在大楼暗处,掩不住讶异地往空地里窥探。 “喵~” 空地那头传来猫咪叫声。 那是利用建材残骸搭出一块挡风遮雨的小小屋檐,幽暗的屋檐底下有一双青蓝色的眸光闪动,猫布偶就蹲在那里。带着些许警戒从洞穴深处探出头的,是一只灰色的猫咪。虽然看起来又瘦又脏,但那优雅的举止和深蓝色的眼瞳还是散发出一股高贵气质。浅井对猫的种类并不是很了解,但也觉得这只猫应该不是一般的杂种猫,而是附有血统证明书的名贵猫种。 猫布偶像在拜见女王般,态度恭敬的以单膝跪地,当他献上不久前从不良猫集团那边得来的盐沙丁鱼串后,有三、四只小小猫咪跟着从灰色猫咪身旁钻了出来,咪咪喵喵叫个不停。华乃子错愕的说:“爸爸居然让外面的情妇生小孩了……真是糟糕,要是爸爸被逼着让他们认祖归宗,该怎么办啊?”猫和猫布偶之间会生小孩吗?猫布偶的小孩会变成猫吗?猫会要求认祖归宗吗?一瞬间浅井还真的认真思索起来了,不过马上又觉得怎么样都无所谓,而将这些问题抛诸脑后。猫布偶大概只是单纯发现有只野猫在这里生了小猫,才带些食物过来探望它们的吧。 “哎呀呀,还真不能小看山田先生呢。想不到他居然会带着贡品来讨好已经是人妻,而且有孩子的漂亮母猫啊。” 听由起用促狭的语气这么说,华乃子立刻不满地噘起嘴反驳: “爸爸才不是那么不检点的男人呢。井上由起,你少把爸爸拿来跟你相提并论。” “你这么说我真是太遗憾了。我不管何时何地都是很真心诚意的唷,华乃子妹妹。” “那你真正喜欢的人,到底是卫藤还是浅井先生?” “哎哟,真是充满小学生风格的单刀直入问法啊。” 由起吹起口哨。浅井则是错愕得差点摔倒——为什么连我也是选择项目之一啊? “这个嘛,如果要用让你明白的方式来说明,小有有应该是我以前的男人吧?” “不管是以前或现在,我都不记得我当过你的男人!” 企鹅的鸟嘴往由起的后脑勺戳了一下。根本没有这一段过去嘛,由起的回答跟有趣一点都沾不上边。 “哎呀?好像又要到哪里去了。” 看来拜访情妇(?)并不是最终行程,猫布偶和小猫咪们玩闹一会儿后,便起身和情妇告别了。三人组躲回大楼暗处,待猫布偶离开空地后,又接着继续跟踪。 对于山田先生度过休假日的方式,浅井早就在心里从头到尾吐槽过一遍了。相隔一星期的户外空气(穿着布偶装只觉得快呼吸不过来了)在这二、三十分钟跟踪行程内也已经吸得够多了。就算再继续穿着这身企鹅装,似乎也不可能替尚未完成的画作突破瓶颈。浅井已经想回去了,却被由起半拉半扯的拖住。 到了最后,果然如华乃子事前得知的情报,华乃子的父亲在两点之前到达车站。猫布偶站在车站的钟塔底下,不时调整领带,看起来似乎有些坐立难安地等着再过不久即将出现的约会对象。而华乃子、由起和浅井三人则躲在猫布偶看不见的死角,也就是计程车招呼站的长椅后头默默守着猫布偶。 然后过了十分钟、三十分钟、一个小时—— 钟塔的短针绕过三点,就快接近四点了,悬挂在西方天空的太阳散发炙热的光芒,但猫布偶等的对象却迟迟没有现身。走过车站前的人无不对钟塔底下的猫布偶投以诧异的视线。 一开始还端正姿势、看起来有些心神不宁的宽厚猫背影,现在却愈发消沉低靡了。 “喂,我可以把这个脱掉了吗?可以回去了吗?” 维持企鹅模样坐在长椅后头抽烟(只要打开企鹅的嘴巴,就可以把烟含进嘴里了)的浅井从很久之前就唠叨了许多遍,脚边也堆起一打的烟屁股小山。 “是男人就不要罗罗嗦嗦的啦。” 由起板起脸斥责。华乃子还是很认真地躲在暗处注意父亲的一举一动。 “爸爸是不是被甩了啊……” 受到父亲的影响,华乃子声音也变得有些消沉。 夹着变短的香烟吐出最后一口烟,同时也吐出叹息,踩熄烟屁股后浅井站起身。 “有生,你该不是想回去了吧?” “我要去买水啦,在我因脱水而死之前。” “那我要可乐,华乃子要喝果汁吧?” “我要柳橙汁,不是百分之百的我不要喔。” ……这两个家伙居然面不改色地指示身体负担最沉重的企鹅去跑腿!但就连这样的抵抗意识都已经被磨光了,浅井默默地走开。 紫外线毫不留情地照射沙漠荒地,热得发晕的浅井已经分不清车站前的风景了。 车站前的来往行人视线全都胶着在这只拖着摇摇晃晃的蹒跚步履,濒临死亡边缘的企鹅身上。但每个人的脸都晃过来又晃过去,实在无法看得真切。 (水……) 再继续这样下去,说不定真的会脱水或中暑。 背对华乃子的父亲所在的钟塔,浅井绕了点路总算来到自动贩卖机前,正准备掏出零钱时才发现一件事。 就算想把手伸进屁股的口袋里,但跟套着隔热手套没两样的企鹅手只啪嗒啪嗒的拍在布偶装表面上。钱包,我的钱包……理所当然的,不管再怎么努力,浅井的手也没办法伸到布偶装底下的屁股口袋。啪嗒啪嗒啪嗒。 “喂,你不买就让开啦。” 被等在后头的人这么说,用尽了办法却连一罐饮料都买不到的自己,实在可悲得让浅井好想哭,但还是歪歪扭扭地移动脚步从自动贩卖机前让开。 (唔啊……) 让开之后,心里忍不住发出呻吟。 正把零钱投进自动贩卖机里的,是有着一头及腰微卷的茶红色长发,身上套着皮夹克,露出膝盖的百折裙和膝上袜、踩着约有十公分高的厚底靴,一副庞克摇滚打扮的娇小少女。 从取出口拿出一罐运动饮料,挺直腰杆的少女忽然注意到自己,浅井立刻反射性地扭开头,决定假装自己是只企鹅。但是,少女的身影也移了过来,出现在视野中。 卫藤绊。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种地方? “企鹅……” 扭开保特瓶的瓶盖,卫藤绊喃喃说着是人都看得出来的事实。看来她应该没有注意到躲在里面的人是浅井。虽然没什么需要隐瞒的理由,但也没有特地揭露自己身份的必要,于是浅井又转了开来,决定假装自己是一只普通到极点的企鹅。但是,卫藤绊又再次绕过来出现在视线里。浅井再次移开视线。卫藤绊又绕了过来,浅井又移开视线转了开。 这样的攻防战持续好一阵子,终于旋转了360度回到原来的位置。 她到底想干吗啊! 结果,浅井先放弃了。卫藤绊成功进驻浅井企鹅的正面位置,白皙的脸颊上不知为何染着淡淡红晕,正抬起那只闪闪发亮的眼瞳紧盯着自己。 “那个,可以和我握手吗?” 难得她会有这么腼腆羞涩的态度,浅井觉得困惑极了,但还是伸出布偶装的手和她握了一下。握完手后,卫藤绊还陶醉地看着自己那只留有布偶装触感的手。 总而言之,在还没曝露身份之前还是快从卫藤绊面前逃走吧。虽然这么想,但浅井企鹅的手却被一把抓住。 “可以跟我拍张照吗?” 说完,卫藤绊也拿出手机。 “再靠近一点、再近一点,不然塞不进镜头里唷。” 乖乖听指示和她脸贴着脸,拿高的手机荧幕画面上出现自己的身影。比起藏在布偶装里消瘦的模样,被纳入镜头里的是张人畜无害的企鹅脸,跟不同于平时露出纯真笑意的卫藤绊一起……喀嚓,拍下了两人的合照。 ……话说回来,这丫头好像很喜欢企鹅嘛,虽然不晓得是为什么。不过在此同时,腹部底层也涌出类似罪恶感之类的情绪。如果知道躲在布偶装里的人是自己,卫藤绊肯定不会这么老实。 趁着她确认刚刚拍下的那张照片时,浅井又打算逃走了。 “啊,等一下!” 被卫藤绊用力一撞,直接脸朝地摔了个狗吃屎。 “你到底想干吗啦!” 忍不住吼了出来,浅井呆了一下,但已经来不及了。 扑在倒地不起的企鹅布偶装身上,卫藤绊诧异得瞪大双眼。 “这个声音是……浅井先生吗?” 糟了。浅井在心中发出呻吟,挪动屁股往后退了几步。 “是浅井先生吗?” 挂在布偶装上的卫藤绊丝毫不给浅井逃避的空间,又拉近彼此的距离。浅井企鹅只能不停摇头。一看卫藤绊的手试图伸向企鹅的头部,浅井立刻挥开那只手,一转身就如脱兔(脱企鹅)般逃跑—— 但那双活像清洗浴室用的橡胶鞋般笨拙的脚丫,却不停使唤地绊在一块。 同一时间,隔着布偶装看出去的景色突然变得歪斜扭曲,就像用白色油彩涂抹整张画布,眼前瞬间只剩下一片死白。 “有生!” 最后传入耳中的,是远方传来由起那犹如幻听的呼叫声。 ☆ 额头上冰冰凉凉的。浑浊的泛白意识一角,恍恍惚惚地享受着这种舒服的感觉。意识慢慢逐渐清醒,浅井泄出呻吟缓缓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开始渗染橘红色彩的天空。蹩起眉头的同时,视线也主动开始对焦,立刻就看到从视线一角窥伺着自己的卫藤绊。 “啊,醒过来了。” 自己正躺在车站前计程车招呼站的长椅上,而刚才感受到的那股清凉,正是卫藤拿着她的运动饮料瓶抵在自己额际的关系。 “真的因为脱水而昏倒了,有够虚的你。” 打扮成神枪手的由起摇头无奈的责备。你以为这是谁的错啊!到底是谁害我变成这样的啊! 缓缓坐起身。背后的拉练已经被拉下来,褪去布偶装的上半身了,不仅可以随心所欲的动作,也凉爽多了。在夕阳西斜时分,暖暖的阳光洒在身上,自然的微风也让人觉得舒服。 “你老爸呢?” 向穿着浣熊装、一脸无聊的华乃子询问后,她便朝钟塔的方向瞥了一眼。花猫布偶装还站在钟塔底下。和几个靠过来的孩子玩在一块儿。他一一将他们抱得高高的,或是让小孩坐在自己的肩膀上。看着一点也不觉得厌烦地和小孩们打闹成一片的山田父亲,浅井真觉得自己的布偶装修行还有待加强。不过自己又没打算把穿着布偶装的样子发扬光大,因此作罢。 钟塔的大时钟指向五点,宣告日暮的钟声在车站前的计程车招呼站回响着。小孩们跟猫布偶挥手道别,钟塔底下的猫布偶又变回孤零零一个人了。约定见面的时间都过了三个小时,对方依然没有出现。 “爸爸……” 看不下去的华乃子朝爸爸奔去。一看到穿着浣熊装的女儿朝自己跑来,山田父亲似乎有些惊讶。但华乃子握住父亲的手,像要给他打气般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大大的花猫和小小的浣熊亲昵地手牵着手,一大一小的影子长长地映在招呼站前的空地上,并肩踏上归途。 “结果我们到底是跟来做什么啊……” 听到浅井的碎念。 “哎呀,有什么关系嘛。” 由起满不在乎地一句话堵了回来。被他这么一说,浅井才发现抱怨个不停的自己实在太不成熟了(不对,一身轻便装扮的由起,和被迫扮成企鹅还搞到脱水的浅井所承受的苦难,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嘛)。 “我们也回去吧。” 一手灵巧地转动牛仔帽,由起说道。 “嗯。” 真是累死人了,浅井也赞成这个提议,转头却和卫藤绊的视线撞个正着。 “你是白痴啊。” 卫藤绊鼓着脸别开视线。她干吗没事突然叫自己白痴啊?一口怒气正待发作,看到卫藤绊气鼓鼓的脸颊才顿时发现……还不知道企鹅装里的人是浅井时,她那兴高采烈的态度,甚至还要求拍下合照——她现在应该觉得很丢脸吧。 拖着布偶装的下半身,左摇右晃地跟在随着由起迈开步伐的卫藤身后,浅井对她的背影开口道: “喂,你为什么那么喜欢企鹅?” 卫藤绊隔着肩头转过脸来。 “你为什么问?” “没有,没有什么。” 卫藤绊射来的锐利视线,令浅井有些怯于承受。 “……很久以前,我在电视上看过,那是我妈妈还活着的时候。冬天时,企鹅会在极寒的暴风雪之中紧偎着身子,爸爸和妈妈交替着守护新生的蛋……我觉得,这样很了不起。” 愈说,她的视线也垂得愈低,最后几乎是用自言自语似的音调把话说完。 没想到居然是因为这种理由,浅井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 “你偶然也会讲这种话呢。该说是感伤吗,还是青春比较适合……” “要、要你管!” 红着脸颊丢下这句话后,卫藤绊用力的踏出脚步继续往前走。我有说什么会让她生气的话吗?浅井满脸的疑惑不解,一时之间只能愣愣地盯着她的背影。 ——在被冰雪封闭的世界里,它们会赌上生命保护自己的蛋。 (啊……) 突然间,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啪!”的一声弹开了。就像终于能吐出哽在喉咙的东西一样的感觉。 最后的一幅,现在或许画得出来了。尚未成形的轮廓模模糊糊地浮现在脑海中。 既然有了灵感,那就连一秒钟也不该浪费。快点让我成形吧……脑海中那蠢动的生物似乎正这么对自己说。 脚步自然地加快。企鹅布偶装的脚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而且速度缓慢得教人心急。总算追上走在前方的卫藤绊,与她并肩同行时,浅井也抓起她的手腕。 “卫藤,你现在应该没什么事吧?要开始工作了喔!” “咦?喔,好……” 拉着瞪大眼呆呆颔首的卫藤,浅井急忙踏上归途。 “啊,等一下啦有生,你怎么可以跟小绊手牵手啦!” 由起一看到立刻不满地抱怨。 拖曳在被染成橙色柏油路上的三道身影,渐渐融入日暮余辉中。夜晚才正要 开始。正好是给在脑海中蠢蠢欲动的莫名生物一个形体的最佳时刻。 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的夜晚还很漫长呢。 后记 anyuhaseyo(注:韩文的“你好”),我是壁井ユカコ(今天正好收到《琦莉》的韩文版,心境也跟着韩流起来)。说出来的话也变成“微妙,总之就是这样、少许、相较之下、漠然地、好像是这样”的感觉。 非常感谢每次都画出可爱插图的テクノザマタ老师,我的责任编辑和支持这本书出版的有关人士、当然还有买下这本书的读者们,《鸟笼庄的房客今日也慵懒》第三集总算平安无事地诞生了。南无阿弥陀佛。 这次的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出现一堆接踵而来的谜团。说是接踵而来……其实好像只是更加深谜团而已,到了第三集,这次同样也以轻松悠缓的步调串连起每一篇故事。不管从哪个章节开始看,应该都不会有前后搞不清楚状况的问题。从第三集才开始接触本系列的读者,我想应该也马上就能融入剧情了。 我有一个个人网页,前不久举办了角色票选的活动,很多人都有来投票呢。鸟笼庄的主要角色中,那个画家跟那个爱扮女装的为了争夺第一名的宝座,在排行榜上展开了势均力敌的激烈争夺战。身为作者的我实在非常幸运,大家那么踊跃投票也让我觉得很开心。第二集之后,扮女装的家伙人气突然扶摇直上。只要在搜寻引擎上打出我的笔名,应该就能找到网站了(有够不贴心的说明……)请大家一定要来玩喔。 在第二集的后记里,我曾提到很烦恼不晓得该不该搬家,没想到后来我竟发挥了奇迹般的行动力,就“嘿咻!”地一口气给它搬了。现在我已经搬离用来当“鸟笼庄”范本的那间公寓,在新家过着全新的生活。 现在的房子住起来相当舒适。我当然也很喜欢之前的公寓,但搬进新房子后,我才知道之前的公寓还真是有够诡异……仔细想想,不管是老公寓的房东还是管理公司都换了好几个人,这一点真的很怪吧?明明是在东京都内,电视频道不设成横滨选台就不能看,而且也不能退回当初打契约时付的押金……关于旧居的可疑之处还不只这些,有机会我会再写出来告诉大家。 说到新居的浴室。真是吓死人了,居然有加热功能耶(这、这很普通吗)?所以我买了好几款温泉入浴剂。 “今天要泡哪种温泉呢~” 每天选择喜欢的温泉泡澡,是我最近的一点小小乐趣。我很喜欢温泉喔。不过我是个超级不爱出门的人,所以没办法长途旅行。我还真想试试和一群人一起挤在温泉旅馆里的感觉。 话说回来,我在搬家时遗失了电热水瓶跟电锅的电源插头(隐隐约约记得好像跟垃圾一样丢掉了)。要热水可以用锅子煮(因为我家没茶壶),倒是不能煮饭实在有点困扰,不过搬到新居也已经三个多月了。也就是说,这三个月来没煮饭我也照样活得好好的……就算不煮饭,我的同居人也会帮我准备拉面、饺子或随意烧烤之类的食物。我的梦想就是成为能靠我一个人养家糊口的作家,而同居人只要当个专业主妇就好了…………我刚刚真的有点被自己的没用吓了一跳…… 不过我总算把手边堆积如山的庞大工作量消耗完了,接下来也会好好正视自己的生活啦……还有啊,这个夏天除了电击文库之外,我的其他作品也会在其他出版社陆续出版。如果读者能在网路上以壁井ユカコ的名字搜寻一下,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了。 没意外的话,应该也会继续推出《鸟笼庄》第四集。 请大家再继续守护着鸟笼庄房客们奇妙又悠闲的生活吧。 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竭诚欢迎希望入住的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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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二集的后记里,我曾提到很烦恼不晓得该不该搬家,没想到后来我竟发挥了奇迹般的行动力,就“嘿咻!”地一口气给它搬了。现在我已经搬离用来当“鸟笼庄”范本的那间公寓,在新家过着全新的生活。 现在的房子住起来相当舒适。我当然也很喜欢之前的公寓,但搬进新房子后,我才知道之前的公寓还真是有够诡异……仔细想想,不管是老公寓的房东还是管理公司都换了好几个人,这一点真的很怪吧?明明是在东京都内,电视频道不设成横滨选台就不能看,而且也不能退回当初打契约时付的押金……关于旧居的可疑之处还不只这些,有机会我会再写出来告诉大家。 说到新居的浴室。真是吓死人了,居然有加热功能耶(这、这很普通吗)?所以我买了好几款温泉入浴剂。 “今天要泡哪种温泉呢~” 每天选择喜欢的温泉泡澡,是我最近的一点小小乐趣。我很喜欢温泉喔。不过我是个超级不爱出门的人,所以没办法长途旅行。我还真想试试和一群人一起挤在温泉旅馆里的感觉。 话说回来,我在搬家时遗失了电热水瓶跟电锅的电源插头(隐隐约约记得好像跟垃圾一样丢掉了)。要热水可以用锅子煮(因为我家没茶壶),倒是不能煮饭实在有点困扰,不过搬到新居也已经三个多月了。也就是说,这三个月来没煮饭我也照样活得好好的……就算不煮饭,我的同居人也会帮我准备拉面、饺子或随意烧烤之类的食物。我的梦想就是成为能靠我一个人养家糊口的作家,而同居人只要当个专业主妇就好了…………我刚刚真的有点被自己的没用吓了一跳…… 不过我总算把手边堆积如山的庞大工作量消耗完了,接下来也会好好正视自己的生活啦……还有啊,这个夏天除了电击文库之外,我的其他作品也会在其他出版社陆续出版。如果读者能在网路上以壁井ユカコ的名字搜寻一下,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了。 没意外的话,应该也会继续推出《鸟笼庄》第四集。 请大家再继续守护着鸟笼庄房客们奇妙又悠闲的生活吧。 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竭诚欢迎希望入住的房客。 anyuhaseyo(注:韩文的“你好”),我是壁井ユカコ(今天正好收到《琦莉》的韩文版,心境也跟着韩流起来)。说出来的话也变成“微妙,总之就是这样、少许、相较之下、漠然地、好像是这样”的感觉。 非常感谢每次都画出可爱插图的テクノザマタ老师,我的责任编辑和支持这本书出版的有关人士、当然还有买下这本书的读者们,《鸟笼庄的房客今日也慵懒》第三集总算平安无事地诞生了。南无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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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总算把手边堆积如山的庞大工作量消耗完了,接下来也会好好正视自己的生活啦……还有啊,这个夏天除了电击文库之外,我的其他作品也会在其他出版社陆续出版。如果读者能在网路上以壁井ユカコ的名字搜寻一下,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了。 没意外的话,应该也会继续推出《鸟笼庄》第四集。 请大家再继续守护着鸟笼庄房客们奇妙又悠闲的生活吧。 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竭诚欢迎希望入住的房客。 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