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夜静夜美人》 第一章 被皇帝点名的那个隐底莲贱奴 烈日当空,天上没有一丝白云。如火焰般的热流笼罩在赛瑟城的上空。尽管城墙高大雄伟,雕花的巨大青铜城门紧紧遮蔽,也阻隔不了从城内时不时传来琴瑟欢唱的声音。 城门外一里地散布着许许多多简陋的帐篷,它们都被一圈高大带刺的铁栅栏围住,两层楼高的碉堡与赛瑟城门遥遥相对。一个骑黑马的士兵从地平线疾驰而来,马蹄声在此刻分外刺耳。几个奴隶从帐篷里略略探出头,试图从铁栅栏缝隙中向外观看。 一个穿着白银盔甲的军官从碉堡走出来,对下面的奴隶大吼,“谁再往外看,你们的眼珠子就是小宝贝的下午茶!”小宝贝是他最喜欢的公狮子,此刻正懒洋洋地睡在碉堡二层的阳台上。 军官皱着眉头看着士兵把黑马交给兽栏的驯兽师然后上楼,军官忽然瞥到他胸口的黄金徽章,顿时感到非常惊讶。 “张将军,”士兵此刻已经来到他面前,“皇帝派我来看看那个新抓的奴隶。” 军官不太高兴士兵没有向他行礼,但是他胸口雕刻着威盛凯王赛瑟头像的黄金徽章,就知道他是赛瑟王亲自御统的鸽笼侍卫,他们在紧急情况下有权被免除所有的礼仪。 “一个隐底莲的奴隶,陛下不用大费周折,”军官说,“她还是个贱奴,我的士兵甚至都不想让她呆在肉铺里。”肉铺在威盛凯军营里指的是军妓所。 “皇帝想要得到关于这个奴隶的详细情形。” “可是……” “请立即带我去见她。” 军官屈服了,于是他和士兵两个人一起骑马来到远离营地的一大片深水沼泽,这里的空气饱含腐烂和泥土的腥味,两匹马很不情愿地垫着蹄子踩着泥,成群的黑头鸠被惊起扑棱棱地乱飞。 军官下马走到一个塌了一半的公共厕所旁边,挑起剑头刮开地上的厚泥和粪便,露出一块凸起的长方形扁石头。他握住石头用力一提,厚厚的石板被掀开了,地上顿时出现一个大洞,好像地面张开了饥饿的嘴。 两人把马匹拴在旁边的枯木墩子上,顺着洞口里的草绳梯子缓慢而下,这里仿佛是史前巨兽的食道,从下面涌上的令人作呕的臭气熏得人睁不开眼,草绳梯子上凝结着一层黏糊的液体,像是什么东西的呕吐物。士兵强忍着眩晕,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终于来到了地底,军官从墙上抽下一柄火把。 “小子,你会后悔来这里的。”军官的声音把士兵的思绪从混沌中带出来。 “张将军,叫我,婴之白就好。” “鸽笼队长,婴之白?”军官惊讶又生气地小声咕哝,他想表现出军人的礼仪可惜做不到,他心里非常嫉妒,“好吧,不管你是谁,就算你是皇帝陛下,在这里也得听我的吩咐。跟着我直走,不要摸,不要看,不要问,不要停,直到我吩咐你。如果你在这里死了或者被吃了,我保证会用最干燥的杂草覆盖你的残骸并第一时间报告皇帝。” 婴之白没有说话,他们两人此刻正走在他有史以来见过最恐怖的监牢中。墙上微弱的火把没有带来生气,反而让黑暗处更加阴森。两边都是独立的牢笼,婴之白感到每个笼子里都关着人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空气中传来若有若无的细弱哀嚎。这里连墙壁似乎都长着恶毒的眼睛,每一块砖头都在叫嚣着吞吃活人的欲望。 “啪嗒!” 一大团血肉模糊的肠子忽然被准确地丢到军官的头上,“嘿嘿嘿嘿嘿!”呼哧带喘的笑声立刻刺破他的耳膜,紧接着,整个地牢仿佛被唤醒,撕裂声、撞击声、呼号声、尖叫声顿时从每个牢笼汇聚而来。 “咣咣咣——” 一只三个指头的手臂从最近的笼子里猛地伸出来,紧紧钳住婴之白的右肩头,死命拉住他把他往铁栏杆上撞,一张只有嘴巴的脸哈哈大笑着从黑暗里露出来,伸出分叉的舌头,想要隔着栏杆舔婴之白的脸。 “我的天……”张将军还没从肠子的恐惧中恢复过来,看到这一幕几乎被吓疯了。 一道剑光划过,钳住婴之白的手臂掉在了地上,三个指头在血中抽搐,缺少五官的脸尖厉地惨叫着退回到牢笼的黑暗中,随后发出幽长凄苦的哭泣。 整个地牢被震慑了,重新恢复了死寂,偶尔发出一两声微弱的抽泣。 婴之白掏出帕子擦了擦沾血的匕首,重新插在腰间,把帕子丢在地上,走到张将军前面,回头对他看了看。 “你真是个废物。” 他们终于来到地牢的尽头,张将军哆哆嗦嗦从腰带上拉出一大串钥匙,对了半天锁眼,终于打开了牢门。这次他毕恭毕敬有意等婴之白先进去,后者也不客气,他本来就看不起肥胖的军人,这回索性连眼角也懒得瞥张将军了。军官在婴之白身后顺手关上牢门,神色惊慌。 牢房的右边是一张窄小的石头床,上面垫着肮脏的被褥,再上面被细心地铺了一层干稻草。一个穿着几乎烂成布条的粗麻衣的少年躺在上面喘粗气。他的脸呈现病态的黑紫色,裸露在外的脖子上血管异常粗壮。这少年得了罕见的传染病紫云花症。 不过这少年显然不是婴之白要找的人,他皱着眉头问张将军,“那个隐底莲奴隶呢?” 张将军神色恐慌,汗珠流进腮帮子的肥肉里,他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一句像样的话。 婴之白恨不得砸烂那个油腻肥胖的脑袋,他压着怒气低吼,“我问你那个隐底莲奴隶呢?” “吱呀——” 两人同时向后望去,牢门再度被打开,有人进来了。 左手腋下夹着一大捆稻草,右手提着木盒,一个身穿黑色上衣长裤,头发被剃光的人站在婴之白面前。 一开始婴之白以为进来的是这里的看守,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错了。 “我就是隐底莲奴隶,”来人开口,婴之白才发现这是个女子,“你找我?” 第二章 奴隶、队长、瞎眼的少年 张将军很不情愿地退了出去,牢门在他身后被关上了,他最多一个月下地牢一次,还得拉上七八个营地里的哨兵一起。此刻,他看着蜿蜒的监牢地道,感觉膝盖变成了水。 婴之白仔细打量眼前的奴隶,可她就像完全没看到他一样。奴隶走到床边,抱起死气沉沉的少年,放在地上早已铺好的脏兮兮的破布上。她拾掇起石床上那层吸收了排泄物的稻草,熟练地捆成一束丢在房角,再铺上一层干净的草。 她又重新把少年抱到床上,从木盒里取出一块布和一罐水,以及一碗黏糊糊的粥。她伸手解开少年的裤带,这时少年才有了一丝动静,他双手微微挣扎了下,仿佛想把奴隶推开。 “我说了很多次了,”奴隶低声说,“不清理掉的话你的皮肤会烂掉。” “我本来就要死了,别管我。”少年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奴隶没有回答,用湿布仔细擦拭少年的下半身,并且从怀里取出一根针扎破他小腿上一个凸起的紫色瘤状物,暗红色的血块滴在地上。她帮他清洗干净,穿上一条备用裤子,然后一勺勺地喂他吃粥。少年不再挣扎,顺从地吞咽着。 婴之白看着这两个人似乎入了迷,倒是奴隶先开了口,她头也不抬地问,“你是谁?来找我干什么?” 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狱深处,有个奇妙的体验,在这里一切身份,地位,权利,荣耀都被黑暗吞噬。婴之白忽然感到一阵无助和恐慌,他也不过是个伏在某种大而可畏力量下的活物,再显赫的功勋,再锋利的宝剑都在这被废弃的宇宙隔绝之处,成为一堆粪土。 “我需要看一下你的隐底莲戳记。” 奴隶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接着她继续喂粥,少年这回咽得挺快。那碗粥见底之后,奴隶把少年安顿好,终于来到了婴之白面前。 现在他终于能清清楚楚看见她了。真是奇怪,四个火把插在墙壁上,怎么之前好像她的脸总是笼罩在淡淡的薄暮中,总是看不真切。 她的脸上好几处都蹭破了皮,已经在结痂。威盛凯人从来不给女奴隶剃头,因为遇到美貌的还能卖个好价钱。可是眼前这位头发和眉毛剃个精光。脸瘦的只有巴掌大,五官线条不太柔和,灰色的眼睛倒是挺漂亮,可是瞳孔总像隔着一层水雾,叫人从里面看不出她的想法。另外,鼻梁太挺,嘴唇太干,皮肤太白,完全不是威盛凯人喜欢的女人类型。 何况她还是隐底莲的贱奴,别说是女人了,连人都不配当。这片大陆上有七个强大的国家,其中属大威盛凯帝国国力最为雄厚,国土面积占据整个陆地的五分之一。除了这七国,还有其他一些小城邦,七国人一向看不起他们,轻蔑地称他们为“余邦国”,就连他们的王都要低人一等,只能和七国的臣子坐在一起。 隐底莲在上古语言中是“被神厌恶的人”,他们不属于任何国家或者城邦,据说混沌时期,神灭了他们的国家,烧着硫磺的火从天上降下来,烧死了所有的隐底莲人。但是专门和神对着干的恶魔,救下了几个隐底莲人。恶魔在他们身上灌注了邪恶,所以他们拥有与生俱来的戳记。无数个世代过去了,隐底莲人据说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大多死得凄惨孤独,活着没人理,死了也没人埋。 现在很难再看到一个隐底莲奴隶,他们那匪夷所思的祖宗和不可思议的邪恶戳记使他们就像活化石一样极其稀少,没有人不知道隐底莲的传说,但是没人见过他们。 难怪皇帝对这个奴隶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婴之白想,她看着就和别人不一样。虽然赛瑟皇帝不可一世,自命不凡,整个威盛凯把他看做神的化身,别人对隐底莲的邪恶戳记避之不及,皇帝则对此嗤之以鼻;但是凭着婴之白对皇帝的了解,他对她感兴趣,恐怕还有另有隐情。 “你叫什么名字?”奴隶问,“我叫隐心眉。” “婴之白。” “没人想看隐底莲的戳记。” “这是赛瑟皇帝的旨意。” “你是皇帝的臣子?” “鸽笼队长,”婴之白对她粗鲁的语气不耐烦,“时间紧迫,我需要看你的戳记。” 隐心眉皱起了眉头,她上下打量婴之白,他看起来非常年轻,比床上的少年略微成熟。他皮肤黝黑,非常英俊,不像大多数荒淫的威盛凯军人,婴之白像爱惜羽毛一样爱惜自己的名声,他从不逛妓院也很少喝酒,密密层层睫毛下的黑眼睛异常理智。 婴之白被隐心眉的沉默激怒了,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少这样了。床上的少年坐了起来,他睁着一双大大的银白色眼睛,目光空洞地望向他们俩,婴之白这才意识到这僵尸般的人还是个瞎子。 一股莫名其妙的火席卷而来,婴之白猛地伸手揪住隐心眉的衣领,把她拽到自己跟前。突然一声尖叫袭来。 “以多撒!” 婴之白脑子一惊,思维短暂停顿,等他回神过来隐心眉已经擒住了他的手腕,她中指上的指甲尖抵住他的动脉。床上的少年喘着气,上半身倒在地上,银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婴之白。 “队长,你听好了,”隐心眉恶狠狠地掐着他的动脉,她的力气大得惊人,婴之白竟然挣脱不开,“我劝你好好考虑你的处境,你正在和一个隐底莲奴隶以及紫云花病人共处一室,你的勋章和皇帝在这个地方不管用。等我用指尖划破你的皮肤,你猜你是被恶魔戳记烧死还是因感染紫云花毒血管爆裂而死?” 隐心眉做好了准备,没想到对方却率先松了手,客客气气地说,“我想我忽略了一些事,不过”,婴之白诚恳地说,“我真的需要亲自验查你的戳记,我不想像个酒鬼一样撕裂女人的衣服,即使,恩,即使你是隐底莲人。” 他这番话起了作用,他看得出她在犹豫,于是他进一步补充,指着石床上的少年对隐心眉说,“我向你保证,我可以说服皇帝,给闪密尔王子自由。” 一阵死寂,隐心眉似乎被打败了,她低声说,“我本来打算照顾闪密尔直到他死,”她看着那少年,神情愧疚,“这样就算之后,我要被张将军随便丢进一间牢笼当午餐,也没什么遗憾了。” “那是你自作聪明,”闪密尔冷漠地说,“我不需要你照顾,我说过这样的屈辱地苟活,我情愿现在就死。” 隐心眉看着婴之白的眼睛,他眼里的光让她觉得他值得信赖,他明白她的担忧,再次作保。 “我向你发誓,我一定做到。” 隐心眉站起身,解开衣襟,她指缝肮脏的双手上全是冻疮,费力地解开胸前的扣子。那一瞬间,婴之白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他有一种拔腿跑掉的冲动。 终于,她敞开了胸襟,婴之白此刻恨不得瞎眼的是他自己,在那高耸的冰雪白和珊瑚红之间,一个丑陋的印记正狰狞地看着他,他越看那个印记,就越感觉得到那邪恶。那一刻,火把似乎都熄灭了,恶魔在他周围狂笑。 事后回想起来,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想像个女人一样尖叫着逃跑,可是他却不由自主地朝那个印记走过去。当他的右手放在那印记上,仿佛有火在他的手掌上燃烧,极其刺痛。 婴之白怕得要死,却没办法把手拿开,他也根本不敢抬头看隐心眉的脸。 …… 一阵歇斯底里的狂叫传来,紧跟着是似曾相识的撞击声。 “是张将军,”隐心眉退后一步,重新扣上扣子,“他被笼子里的东西吃掉了。” 婴之白仿佛从深水里爬上来,轻轻喘了口气。 “收拾行李,我要带你们离开这里,”他躲避着隐心眉的目光,“……如果你们有行李的话。” 第三章 过去的回忆总不是那么令人愉快 记忆中,生活并不总是这样满是刀剑,干渴和奔逃。隐心眉清清楚楚地记着很小的时候,是曾经有过一段宁静的生活。她和父母住在风灵洗的乡下,论实力,风灵洗在七国中算是倒数,这个国家没有自己的海军舰队,军队里一半以上都是混吃混喝的别国雇佣军。风灵洗的国王之所以能勉勉强强挤进七国联盟,完全是因为在多年前支持了前威盛凯皇帝,也就是赛瑟的父亲,塞雷斯皇帝的吞并余邦的侵略战争。当时塞雷斯刚刚即位,国内大小臣子都不服他,再加上七国联盟中的其余五国瞅准了这个机会,天天在联盟会议上对塞雷斯指手画脚,动辄以武力威逼。塞雷斯不顾国内反对的声音,和风灵洗结盟,一路挥军南下,灭了十三个余邦国,吞并了这些城的国土,并杀尽了城内的男女老少和牛羊畜生,将十三个王的头悬挂在城门上长达一百天。 不仅如此,威风联军长驱直入,仅仅花了两天就一路杀到贾拉尔国的首都黄金城。贾拉尔是七国中的一员,以前最喜欢在联盟会议上找威盛凯的麻烦,还曾经怂恿七国和余邦联合起来推翻塞雷斯皇帝在威盛凯的统治权。以出产黄金和强大海军为荣的贾拉尔国,完全没料到塞雷斯屠城余邦之后会杀到自己的老家,黄金城门口。贾拉尔的陆军弱得像一群鹌鹑,所以塞雷斯不费吹灰之力就杀了当时的贾拉尔王储,另立了新王。不过塞雷斯倒是没有再发挥他对屠城的强烈爱好,仅仅是把那些誓死不从的臣仆丢进了鲨鱼海,派军队驻扎在贾拉尔的所有港口和城门,在老百姓恐慌的眼神中得意洋洋地班师回朝了。 从此以后,再没人敢对塞雷斯王指手画脚,威盛凯也因此从普通国家一跃成为超级霸主。塞雷斯王干脆在七国联盟中自己给自己加冕为皇帝,话音刚落,其余六国的王和使臣都纷纷跑去亲吻塞雷斯的手,而风灵洗也因抱对了大腿,被塞雷斯皇帝称赞为“一个充满圣洁和美好的神使之国,完全不像那五个卑鄙下流的两面派”。 “隐心眉!隐心眉!” 那是个星光灿烂的夜晚,父母已经睡着了,七岁的隐心眉听到有人在呼叫她的名字。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去牲圈里瞧了瞧,什么都没找到,只得战战兢兢地又缩回被窝。 “隐心眉!隐心眉!” 小女孩听过无数个关于隐底莲恶魔的可怕传说,但是这声音充满慈爱,她听了还想听,于是她大着胆子,轻声问,“你是谁?” 没有回答。隐心眉悄悄打开房门,走到外面的星空下,懵懵懂懂地俯伏下拜。树叶和杂草在她周围沙沙作响,她的鼻尖嵌进湿润的泥土中。 “隐心眉,隐心眉。” 这呼召临到她的头顶,她感觉惊人的大黑暗笼罩在自己身上,顿时搞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在做梦。她哆哆嗦嗦地略抬起头,看到在那仿佛可以触摸的黑暗之中有一双洁白发光的脚。她吓得赶紧把脸再次塞进草地上的泥里,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肮脏又邪恶,恨不得马上死在这里。 “不要怕。” “我,我,我在这里,”小女孩恐惧地回答,“求你不要杀我……” “我不杀你,”那声音说,“我要祝福你,与你立约,令你做七国的后。所以,你要做我喜悦的人。” “你,”她问,“你是恶魔吗?” 那股骇人的力量消失了,她觉得那黑暗离开了,甩开眼皮上泥巴的那一瞬间,她隐隐约约瞥见大团的烈火和冒烟的炉子。 时间再度开始流逝,虫鸣啾啾,月亮从密云中显现,一只肥胖的甲虫从她的脑门上往下爬,这一切似乎在提醒她刚才只是个梦。 隐心眉扔掉虫子,那虫子落在一个白色的东西上不满的扇动着翅膀大叫。她走过去,原来是一只白色的号角。这是只非常漂亮的号角,抛得精光,角声上刻着小字。她借着月光凑到眼皮底下仔细看。 “约定”。 很多年过去了,要不是这只号角,隐心眉真觉得自己当时是在梦游。七岁之后,她的日子就不好过了,除了被迫和父母分离,就是各种被卖的经历。原先她的戳记很淡,就像她的父母,然而自从那夜,她的戳记开始火烧火燎的疼,一天比一天深刻。原先她害怕这个骇人的戳记,不过后来也庆幸有了这东西,否则她早被**不知道多少次了。码头的老鸨脱下她的褂子,就被这戳记吓得屁滚尿流,指着鼻子让她滚,酒馆里粗鲁的水手和往来各地的客商没一个敢碰她。她光着上半身从他们眼前走过,气势汹汹觉得自己像个刽子手,连野猫都给她让出一条路。她索性笑眯眯地靠近前天还想对她上下其手的某个名流,后者直接被吓得尿了一地,在当地传为“美谈”。 难得的美好日子啊,令人怀念!也并不是每个买她的人都是道德败坏的混蛋,她十四岁的时候,有个余邦国的城主买了她,这是个可敬的老人。他膝下无子,一辈子没有结婚,把隐心眉当做亲孙女一样细心养育,将他毕生所学的知识都教她。她就这样幸福地过了五年,本想余生伺候老城主,谁知战乱发生,老城主被杀,国土被另个余邦国吞灭,她又成了阶下囚。 回想起自己年岁不长却黑白颠倒的一生,她觉得那晚的约定简直是个灾难。没这约定还好些,至少她还能活的像个普通人,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 “什么七国的后,”她在梦里也不忘记发牢骚,“分明是十七年的奴隶,还不如在我七岁就要了我的命……我这人没生在世上倒是好些。” “隐心眉!隐心眉!” 恍若多年,她又回到了风灵洗的那个小村子,一样的红月亮,一样晴朗的夜空,就连蟋蟀的鸣叫也是同样的小调。她又惊又喜地踩在湿软的泥土上,听到父母正在厨房里边做晚饭边拌嘴。 “你看看你买的是啥?我让你买的是平底锅!”妈妈气得把碗筷弄得乒乓作响,“你怎么弄回来一口缸?” “这怎么就不是平底锅了?”爸爸的大嗓门开始变粗。 “你见过这么深的平底锅吗?你自己量量你买的这东西有多深!” “能煎鱼的就是平底锅!” “能煎鱼的就是平底锅?好啊,”妈妈凶猛地举起手里的家伙事儿,“那是不是发热的铁块就能当直发棒?我现在就用你买的这玩意来把你那头乱糟糟的杂毛给捋直烫平咯,咋样?” “好啊,你这疯婆子……” 隐心眉急切地想冲进那屋子,可是双脚像生根一样牢牢钉在原地。猛然之间,那骇人的大黑暗再一次临到了,她想也不想就直愣愣地脸朝下俯伏在地。这次的恐惧比多年前更强烈,她觉得此时此刻全宇宙的怒点都聚焦在她的后脑勺上,随时随地会有一道惊雷从天而降把她劈死。 她的舌头仿佛在嘴里变成冰疙瘩,她没法喘气,打不了哆嗦,但是她全身每个细胞都在苦苦哀求放她一条生路。 “求你别杀我,我承认我贪生怕死……”这声音不是从她嘴巴里发出的。 “我要祝福你,与你立约,令你做七国的后。所以,你要做我喜悦的人。” “可是,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脱离这咒诅?”她听见自己的灵魂在问。 “寻求我的面,并且离开。” “离开?离开?”她发现自己竟然能站起来了,她站在恢复原样的星空下对着周围稀稀拉拉的枯树大喊,“你还不知道我的经历吗?我还能离开到哪里去?” —— “她睡觉的时候像个疯子。”一个动听的女声说道。 “我第一次见到头剃得这么精光的女人。”一个动听的男声说道。 “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觉得他大概是无聊。” “嘘嘘,她好像醒了,嘘嘘。” “我说了很多次不要发出这种声音,我肾脏不好,你只会让我尿急!” …… 对话声越来越小,隐心眉费力地爬起来,这才意识到她又梦到了多年前的夜晚。可是如果那是梦,为什么这么真实?为什么那句“寻求我的面,并且离开”清晰地在她脑海里盘旋着,真实地就像她手掌下的绸缎床罩? 等等,绸缎床罩?! 她这才终于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漂亮的雕花大床上,身上盖着柔软的蚕丝被,周围是绛紫色的床幔,纹绣着帝国纹章和徽记的长羊毛毡毯铺满了三分之二的地面。她环顾四周,高大的落地窗,镶嵌在包金皂荚木中间的水晶镜,两把棕红色的象皮沙发,前面是一盏精致的旋转餐桌,上面讲究地摆放着一顿考究的大餐,孔雀脑、狮子腿、沙耶枣糕还有一大壶冒着香气的橄榄酒等等,餐具和餐桌都是白银锻造而成。 不过,她注意到床脚有两个毛茸茸的脑袋,还有轻轻的呼吸声。 “出来吧。”她说。 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可爱脸颊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一样的翘鼻子,一样的黑眼睛,一样长着雀斑的圆脸蛋,穿着同样的白色麻布袍子,唯一的区别就是一个整整齐齐地扎着小辫儿,一个头发乱蓬蓬像个鸡窝。 “嗨,”女孩子不好意思地打招呼,“我是能小米。” “嗨,”男孩搔了搔乱发,两眼望天,“我是能大豆。” “从现在开始,”两人一唱一答,像在唱戏一样齐声说,“我们来照顾你!非常感谢!!” “啊,啊,”隐心眉有些慌张,努力回想自己做了什么值得感谢的事,“不客气,应该的!” 第四章 如何不费一兵一卒搞定顽固的老头子 大威盛凯帝国,首都赛瑟城,凤仙花园 凤仙花园就是威盛凯的皇宫,原名叫明波尼尔拔撒忒达宫,上古语是“神之门”的意思。当然这个词念起来又长又拗口,加上整个七国通宵上古语的人屈指可数,渐渐就没人这么称呼了。皇宫建立在帝国中心的白山上,山下一面临海,一面是著名的凤仙花大瀑布和波涛汹涌的热河,风景绮丽壮美,整座白山就像遗失在海浪中的巨大冠冕,满山摇曳的凤仙花、菖蒲,绿玫瑰仿佛冠冕上镶嵌的层层珠宝。这里原是古早时某个王国的遗址,塞雷斯皇帝自加冕为皇帝后就把首都迁到这里。 为了重修皇宫,先皇塞雷斯再次发挥他屠国灭种的优秀天赋,他率领强大的海军以及陆军,攻占了十几个余邦城,把城内的王族和百姓不分男女贵贱老少全部掳到威盛凯当奴隶。耗费了二十五年,死了十几万奴隶,直到塞雷斯两眼一闭,这座建造在血肉和枯骨上的奢华宫殿也不过仅仅完成了三分之二。 当年轻的王子赛瑟即位并且皇冠还没戴热乎的时候,他就把威盛凯首都喜悦城改成自己的名字——赛瑟城。新皇帝的自负如此可见一斑,就在大家纷纷议论他会不会继续他残暴父亲在凤仙花园上的血腥杰作时,他出乎意料地终止了整个在建工程,并且打发三分之二的妇女儿童回自己的老家,也就是威盛凯在余邦城的诸多殖民地。赛瑟留下了大多数强壮的青年奴隶,极大地扩充了威盛凯军队的实力。不同于臭名昭著的杂牌雇佣军,赛瑟根据战功和忠诚度分批次取消了他们的奴隶身份,给予他们合法的平民地位,使得这些人得着和威盛凯人同样建功立业的机会。 当地老百姓称这些人为“新平民”,他们对赛瑟皇帝狂热的忠诚令本地人惊异。要知道当初皇帝颁布这道御旨时,整个威盛凯的新老贵族纷纷起来抗议,还有一批顽固又古老的贵族长老跑到凤仙花园底下绝食抗议。在他们眼里,被先皇掳来的余邦城奴隶竟然能和自己的家仆平等地呼吸威盛凯帝国的空气,简直是奇耻大辱。 “新平民法无视高贵又纯洁的威盛凯血统,践踏了我们祖宗为帝国捐躯的荣誉,”美丝彻家族的杜立大公,一个97岁,娶了70个小老婆,喜欢晒天体浴的傲慢老头说,“皇帝太年轻,我们有义务以身作则帮他归正道路。” 说完这话第二天,杜立大公就在和三个妾喝酒嬉闹时一命呜呼,说是后脑勺撞到了桌角,死得时候脑浆四溅。结果这次轰轰烈烈的绝食抗议就这么不了了之。美丝彻家族的影响力一下子在威盛凯中跌倒波谷,本来世袭古老家族的日子就已经江河日下,现在干脆只剩下了一幅华丽的骨头架子。 赛瑟皇帝表现出和他父亲截然相反的统治风格,他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不可一世,总是流露出居高临下的怜悯和令人自卑的慈悲。那些自以为是的老贵族终于在他的宝座前颤抖,就像在他父亲的宝座前颤抖一样。而他令人难以忘怀的美貌,在威盛凯帝国,甚至整个七国联盟,都成为吸引公主后妃和平民女子渴慕和艳羡的话题焦点。 第五章 奢华的早餐也有令人不愉快的时候 天色微明,赛瑟坐在凤仙花园顶端的阳台上神色阴郁地一杯杯喝着豹乳酒。 皇帝穿着一件再朴素不过的黑色猎装,然而明眼人都能辨认出,精巧的剪裁和细致的绣工都出自技艺最精湛的匠人之手。威盛凯贵族有留长发的习俗,皇帝也不例外,只是他一向对男子佩戴过多的装饰嗤之以鼻,棕黑色的长发随意地用海狗皮绳低低地束在脑后。白色的绸缎衬衫外加敞开的黑缎面马甲上,毫无任何花纹与装饰,连根金链子也没有。从腰带里挣脱出的衬衫下摆遮住了一半臀部,长裤紧紧塞在齐膝的马靴上,勾勒出美好欣长的大腿线条。 皇帝的靴子上满是灰尘,马刺还没下。他天还没亮就出了宫,只带了两个卫兵出去打猎。这是赛瑟的习惯,打猎是最好的释放压力的方式,通常这么做之后他的好心情会维持好几天。可是今天似乎是个例外。管家大臣按着惯例给晨猎归来的皇帝摆上丰盛的早餐。餐桌边两尊精美的古代雕像头顶水果篮,篮里的美果堆成了尖,剥好的荔枝、沾了蜜的椰枣,裹着霜糖的草莓、精心切成片的桃子和凤梨。 包金的大理石餐桌上摆着烤得外焦里嫩的孔雀脑,滋滋作响的油煎狮腿,淋了一层浓稠蜜汁的羚羊胸肉,炖成奶油白的彩虹稠鱼汤,一只硕大的黄金蟹和龙虾组成的海鲜拼盘。在这些垂涎欲滴的大盘子中间散布着一碟碟精巧可爱的甜点。芬芳的热海红茶、辛辣呛鼻的豹乳酒、泡沫丰富的椰奶可可汁分别盛满了三个颈部曲线优美的琥珀双耳瓶。 通常赛瑟晨猎之后的胃口很好,可是今天他只吃了几口稠鱼肉,就再也不去看满桌子的珍馐佳肴,倒是把以前很少碰的豹乳酒喝了一大半。 只有和赛瑟一起长大的仆人,魏南伺候皇帝用餐。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皇帝阴晴不定的表情,在不需要他服侍的时候,他就尽力融入那两个古代雕像中,假装自己是背景中的一部分。 “几点了?”这是赛瑟今天早上说的第一句话。 魏南惊得差点打翻了水果篮,他刚才好像站着做了个梦,“六点半了,陛下。”魏南赶快跑过去抱起豹乳酒杯,跟着皇帝从阳台上进入温暖的觐见室,为他摆好脚凳,然后点亮枝型吊灯上的蜡烛,又把熏香塔挨个点燃。 柔和的火光照亮了赛瑟深邃的黑眼睛,皇帝的眼睛让人神往,却又令人生畏。他静静地坐在巨大的扶手椅里翻看一沓厚厚的文件,平时的日子里,他的嘴角总是浮现着嘲弄的微笑,魏南情愿被暴躁的皇帝狠狠挖苦羞辱一番,也不想看到他现在这幅阴沉的样子,这表情令魏南害怕。 不过他很快就如愿以偿了。 皇帝抽出文件中的一张仔细查看,脸色越来越难看,整个人状态从低气压变成了暴风雨,最后他怒不可遏地把文件摔了一地。 “去!把桑阶给我叫来!马上!” 第六章 终于有个人可以和皇帝比一比了 桑阶此刻正乘坐青玉石阶上升到凤仙花园顶端的阳台,白山底部的草坪上,二十个彪形大汉赤裸着上半身齐心推拉着一根一人多高的巨大滚石柱子,依靠来自紧扣在青玉石阶顶部的七根出自老水手之手的粗实绳索的引力,将他送到皇帝面前。 桑阶的祖辈是出自威盛凯古老的王室家族美丝彻的旁支,蓝溪家族。这个家族的长老,也就是桑阶的父亲曾经愚蠢地参与了杜立大公发起的绝食抗议。 虽然之后皇帝除了把杜立大公的七十个妾送到纺织厂、牧园、花房以及肉铺当奴隶并且宣布收回美丝彻世袭了近六百年的公爵爵位,再没有下发一丝怒气,但是桑阶的父亲,也就是桑天却吓得卧床不起,写了一堆求饶的信给皇帝表示悔改,还没来得及等到赛瑟的回信,就一命呜呼了。 本来蓝溪家族就枝叶凋零,只能靠着美丝彻才面前在威盛凯帝国内占领一席之地,桑天死后,当大家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看蓝溪家族受辱的好戏时,桑天的儿子桑阶却从生活了进十年的戴雷曼(七国之一)回国了,他不仅参加了父亲的葬礼,为了表示忠心并且消除疑虑,还送给赛瑟皇帝一份大礼:三艘载满戴雷曼名贵龙涎香、海蛇香、灵猫香、天香膏,并着各色奇珍异宝如拳头大的海金珠、随着白昼黑夜交替而发出不同光芒的 “神之泪”、上古时未磨齐棱角的巨大金砖、堆成小山的珍珠、翡翠以及红宝石,更别说金星檀木、黄花梨木、千年银杏木以及长角马、血豹、蓝犀牛、白狮子、七角巨鹿这些只有在神话中才出现的珍稀木材和奇珍异兽了。 有消息灵通人士还透露,桑阶私底下还进贡了世界上唯一的一颗永生果给皇帝。 这笔几乎能买下整个七国的庞大财富究竟是怎么来的?恐怕只有桑阶和赛瑟皇帝才知道了。 不过这笔轰动列国的进贡带来了显而易见的效益,桑阶成了历史上最年轻最显赫的宰相,赛瑟皇帝成了历史上最年轻最富有的皇帝,桑阶除了一跃成为帝国的宠臣和心腹,还得以组建自己的卫队,他们除了皇帝和桑阶不需要向任何人汇报。 这支卫队有可怕的战斗力,几乎能和皇帝心爱的鸽笼媲美。同样的,桑阶也拥有毫不逊色于赛瑟皇帝的迷人外表。 灰色的细发打着卷儿束在脑后,蜜糖般光润的肌肤、倦怠又热烈的灰眸子、线条柔和的鼻梁俊挺却没有丝毫侵略性,丰润芬芳的圆润唇瓣时不时倾吐着你能听到的最甜美的低语。 桑阶的身型比皇帝更健美,说得夸张点,他就是性感本身了。与赛瑟的随意不同,桑阶是威盛凯帝国年轻贵族穿衣打扮的标杆人物,他的马、衬衣、外套、香水、戒指、项链以及胸针都是独一无二的,每个星期都不重样。 并且饰品的设计、珠宝和黄金如何交相辉映、怎么才能在香料的协奏曲中更加彰显他浑身散发的魅力交响乐,桑阶在这方面的天赋令国内最老最苛刻的金银匠和香料大师都自叹不如。 第七章 一壶豹乳酒引发的争论 桑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几乎忘了身边还有一个人,他的卫队长蓝鸟。 打破世俗对女人的偏见,这也是桑阶获得国内外女性交口称赞的重要原因。蓝鸟人如其名,她站在挺拔的桑阶身后就像大树枝上栖息的一只精神饱满的蓝色蜂鸟,身型虽然不高挑,五官却极其艳丽,满头蓝色的辫子,锐利的黑色丹凤眼、小小的烈焰般的红唇、金棕色的皮肤以及与身高不太匹配的性感身材。她当上卫队长可不是靠身体,而是实打实地在决斗场上一人干翻了一打全副武装的高大勇士。所以没人敢对蓝鸟发出挑衅或者是轻佻的言语。 “嘭——” 桑阶被青玉石阶的震动拉回思绪,凤仙花园的顶楼到了。几个卫兵迎上来进敬礼并且固定绳索。桑阶看见赛瑟皇帝最钟爱的那一对白狮子正沐浴在阳台上的晨光中伸懒腰,爪子底下是皇帝早餐一口没动的羚羊肉。 “在这里等着,”桑阶对蓝鸟下命令,“如果陛下准许,你就进觐见厅。” 蓝鸟恭恭敬敬地隐到了一边。 桑阶向阳台走去,刚想上去顺顺狮子的鬃毛,却发现婴之白正坐在角落的雕花长椅上翻阅一本书。很明显他也受了召见。 婴之白抬起头,迅速瞥见了不远处面无表情站立的蓝鸟,接着冷漠而不失礼貌地冲桑阶打招呼,“晨安,桑阶大人,你还是一如既往的俊美无匹啊。” “过奖了,”桑阶已经习惯了婴之白的冷言冷语,除了皇帝也只有他敢对自己这副态度,“您早饭吃了吗?天气凉,我让仆人给您拿一件披风吧。”桑阶的言语总是温暖人心,相比之下婴之白显得苛刻又狭隘。 “不用了。”婴之白冷冷地说,然后又低下头看书不再搭理他。 两个人默默无语了好一阵子,这时,魏南推开觐见厅与阳台之间的门对桑阶说,“您快进去吧。”又转过来对婴之白说,“抱歉,婴队长,皇帝让您稍微等一等,陛下和宰相大人谈完事情之后立刻召见您。” 桑阶带着小小的胜利微笑向婴之白点点头,跟着魏南进去了,留下后者在门外默默地憋了一肚子闷气。 他还没在屋子里站稳,皇帝就把几张纸丢到桑阶脚下,“这是枢密使给我送来的报告,”婴之白除了鸽笼队长,此外还兼任枢密使以及大司马,“桑宰相,”赛瑟嘲讽地加重了后两个字,“为什么你忠心耿耿的张将军会把那个隐底莲奴隶关到黑坟牢坑整整一个月?要不是我察觉这事不对劲,让枢密使从那牢坑把这奴隶带出来,她大概就会变成一顿不太丰盛的晚餐,那么我们的计划就泡汤了。把你的理由说出来,我听着。” 桑阶捡起那份报告,认认真真看了一遍,然后诚恳地说,“陛下,发生这事我实在责任难逃,但是我向你发誓,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你真的不知道?” “我为我的愚蠢和后知后觉感到羞愧,陛下因此对我做出任何处罚都是应当的。” 桑阶的语气令人无法怀疑他的话,皇帝依旧不悦,但是已经不再怒气冲天了。 “我会处罚你的,宰相,”赛瑟疲倦地揉着眉头,“不过此刻先让我们解决问题,我没想到这个隐底莲奴隶是个女人。” “那个预言不一定是准确的,陛下。” “我父亲做过这个梦,我母亲怀我的时候做过这个梦,我在登基的那夜也做过这个梦。桑阶,你是不是香水喷多了脑子糊涂了,竟然说这预言不一定准确。” “梦不是预言,也可能是来自上天的启示。陛下,我斗胆更您说说,我对这个梦有完全不同的看法。” “说吧。”赛瑟眯起眼睛,长长的腿翘在桌子上,示意桑阶给自己再倒一杯豹乳酒。 第八章 解梦是高难度的技术活 “陛下,我没记错的话,”桑阶说,“您说过先皇在世的时候曾经梦到黑色的天空中一轮血红的月亮,血月的左边,一颗黯淡无光的星吞吃了周围的七颗光芒灿烂的星。先皇醒来后因为这个梦异常烦恼,就下令让亚施塔神庙里全部的祭司和术士解梦——” “说下去。” “我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我担心会触动陛下的忧愁。这梦解得——就算是亵渎了亚施塔女神我也要说——这梦解得很不属灵,那些吃了帝国那么多年俸禄的祭司们拿这样的预言回报伟大的威盛凯皇室,我为陛下感到愤怒。” “很好,很好。桑先生,我感谢你的公义,”赛瑟被桑阶的语气软化,开始用先生称呼后者,皇帝只有心情转好的时候才会用这亲昵的称谓,“说下去,让我来分辨一下从你口中说出的预言和我记忆中的是不是一致。” “首席大祭司向先皇汇报,他们请示了女神的神旨后得出结论,那颗黯淡的星代表上古时已经被神的震怒毁灭的隐底莲国,那七颗璀璨的星代表联盟中的七国;吞噬七星代表,时候将到,隐底莲国将重新兴起并且吞并七国联盟。” “没错,是这样的,”皇帝低声咕哝,“那么你有什么与众不同的看法吗?” “我可否请陛下给我一个保证,我说出我的推测之后,您不会因为不高兴把我关进黑坟牢坑。” “我以威盛凯皇族的身份向你保证,说吧。” “您并不像先皇那样崇拜亚施塔女神,”桑阶说,“您不认为一个从古代传说中走出来的掌管青春和繁闹的异族神祗会保佑您的帝国繁荣昌盛并且不受敌人的侵害。”他停下来了,皇帝微微眯起了眼睛,露出凶狠的眼光。 “我和您的看法一样,证据就是如果女神管用,”桑阶大着胆子说下去,他知道自己现在是拿脑袋来当球抛,然而他了解他主子的心,他有把握赛瑟会把他的脑袋抛还给他,“闪亚族也不会被我们伟大的先皇征服,他们的国王闪特莱岂不是在鸽笼当了八年的俘虏吗?先皇仁慈,给闪特莱留了一条命,还让他和自己瞎眼的儿子闪弥尔同住一间囚牢,吃的是细面和蜂蜜,穿的是柔软的细麻衣。这是何等浩大的恩典!” “我要说,从威盛凯帝国今日前所未有的强盛就能证明先皇和您才是真正的神明在世。陛下,您不需要用那些来路不明的山神,水神或者是女神来庇护您。您的福分足以庇护威盛凯帝国万古长青直到永远,我要说这是我全部的信仰!” “所以,那梦的真正释义是,您是那血红的月亮,您会通过某种不为人知的隐底莲帝国遗产,可能是人也可能是物,总之这是黯淡的星代表的含义,然后您会征服其余六国以及众多的余邦城,而这才是七颗闪亮的星象征的意义!” 桑阶用深深的敬拜结束了自己这番慷慨激昂的告白,他低下头盯着地毯,他等待着皇帝对他的话做出表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阳台上的白狮子发出一声响亮的懒鼾,桑阶似乎听见皇后的声音,看来等候皇帝召见的人逐渐增多。 难道皇帝不喜欢他刚才的话?难道皇帝觉得他暗讽了先皇所以不快?难道…… 一双洁白细长的手有力地握住了他的双肘,皇帝亲自把他扶了起来,脸上带着戏谑般淡淡的笑容,“我的好桑阶,你的话太合一个当皇帝的胃口了,我怎么能拒绝呢?看来我又要给你准备一点小小的赏赐了。啊哈,这会让婴之白气坏的,不过我不在乎,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桑阶笑了。 第九章 开会的时候千万不要带小孩子 皇帝亲自给桑阶斟了一杯豹乳酒,他接过来一饮而尽,随即却发现这酒异常辛辣,还夹杂着浓烈的乳腥气以及呛鼻的酸枣汁,在口腔、喉咙以及食道如烈火般灼烧之后,余音是一丝夹杂着铃兰香气的冰风,在鼻腔低低吟唱。 赛瑟被桑阶缩成一团的表情逗得开怀大笑,“好一个帝国最风流的美男子,”皇帝说,“我真该让你的崇拜者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的表情和温亲王找不到奶嘴时简直一模一样。” 温亲王是赛瑟皇帝的亲侄子,刚刚两岁半,是个令人风闻丧胆的淘气包。 “我打算把亚施塔神庙交给你管理,”赛瑟话锋一转,“你要让所有的祭司向我表示忠心,这是给予他们赏赐的基础。神庙年代久远,或者是太久远了,”皇帝心不在焉地抚摸着手上的戒指,这是两个连在一起的白金戒环,戴在赛瑟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上,戒面半蹲着一只吼叫的狮子,脚下踩着一条响尾蛇,据说当时金银匠花了四十多年才把整块钻石磨成这样,“我听说有些祭司年纪很大了,帝国愿意把他们从繁重的祭祀活动和没完没了的庆典中解放出来,给他们安排一个舒适的晚年,这大概是女神做不到的——”皇帝咕咙着。 “总之,”赛瑟继续,“我希望看到一个全新的亚施塔神庙。” “遵命,陛下。不过——” “什么?” 桑阶觉得这是一个提出要求的好时机,“不过,或许陛下准许那个隐底莲奴隶暂时关押在亚施塔神庙的狱所会是个比较好的选择,而不是和两个云宫的圣乐官待在枢密使的府邸——” “云宫的圣乐官?”皇帝在回忆,“你是说去年那两个在狂欢庆典上出洋相的双胞胎?” “没错,陛下的记忆力真好,然而这不是重点——” “婴之白,”皇帝看了看日冕,突然想起来他的枢密使正在外面坐冷板凳,“婴之白他来了吗?” 没等桑阶回答,皇帝就大叫,“魏南!魏南!我让你时候到了就提醒我,看看现在都几点了,我要罚你去农场扫牛粪!”魏南从门外应声而来,心甘情愿地接受主子兴高采烈的责备,尽管谁都不知道皇帝在高兴什么,“把婴之白带进来,再把早餐重新热一下端给这可怜的家伙吃,他肚子一定早就饿得咕咕叫了。” 魏南鞠个躬便出去了,却随即返回,“原谅我的坏记性,陛下。皇后陛下有要紧的事找您,您看是不是——”魏南顿了顿,发现皇帝没做出任何反应便继续说,“林迪王妃带着温亲王和大王爷贝伦一起来了,王妃想要……” “咣当!” “呜哇哇哇——” 瓷器碎了一地的声音,小孩子叽哇乱叫的声音,训斥下人的声音,仆人慌乱的脚步声,狮子低吼的咆哮声,驯兽师呼号的声音,丁零当啷稀里哗啦轰轰隆隆,简直就像有谁往阳台上发射了一枚小火炮。 “——王妃想要知道她上次给您绣的帕子您喜不喜欢,亲王则想和您谈谈多口味自动奶嘴的制作方式。”魏南在一片混乱中把话说完了,他能把这么可笑的请求说的那样严肃庄严真是了不起。 赛瑟露出苦笑,“我不记得我有要他们两个人过来见我。” “陛下,您召见了大王爷,也就等于顺便召见了王妃和亲王。” “买一赠二嘛,我竟然把这都忘了,”皇帝轻声说,他吩咐魏南,“你把王妃和亲王带去我的书房,告诉他们我会尽快接见他们,免得再打碎什么东西或者是拔了什么牲畜的毛。另外让其他人在阳台上保持安静;好了,去把婴之白给我叫来。” 魏南和桑阶短暂地交换了一下目光就立刻出去了,两个人心照不宣。 皇帝一个字也没提到皇后。 第十章 线索开始慢慢聚集了 婴之白坐在摆满热腾腾食物的精致小圆桌前,没什么胃口地翻着盘子里的肉。 “吃啊,队长,”赛瑟相当热情地招呼他,“不吃早饭的男人就像松了弦的弓箭,射不准焦点。”皇帝少有地打了个相当粗俗的比喻,没有折损他的身份反而变得亲切了。 “可是陛下,”婴之白也带着同种风格的粗俗说,“我的箭在弦上,是您不让我拉弓啊。” “好吧好吧,你真是个没有情趣的贵族,怪不得喜欢你的女人屈指可数,”赛瑟得意地指了指桑阶,“你该向宰相大人学学怎么让自己更有魅力。我去七国联盟开会几乎所有的女人都在向我打听桑阶。行了,我看得出你有一肚子话要向我当面汇报,是关于那个奴隶吗?” 于是婴之白把那次可怕的黑坟牢坑之旅详详细细地向皇帝描述了一番,唯独隐藏了触摸恶魔戳记的那一段,桑阶竖起耳朵争取不漏掉一个字。 “这么说,黑坟牢坑真的存在?看来不是所有的闪米特传说都是不着边际的胡言乱语。那个奴隶叫什么来着?” “隐心眉,陛下。” “隐心眉……”赛瑟微蹙重复了一遍,“你把她安置在你的府邸了?” “是的,陛下。并且,我派在当日在我家里表演歌唱的圣乐官来照顾她,因为她,嗯,”婴之白忽然有些结巴,又想到了那一幕,“因为她状况很差。” “我赞赏枢密使的勇敢和无畏,”桑阶忽然插嘴,“但是私自把皇帝钦点的重犯带回自己的府邸是很严重的违法行为,更别说让云宫乐官的人在陛下审问前就接触这名奴隶,这等于是向无休止的谣言和猜测打开了畅通无阻的大门。” “这就是我要向陛下当面汇报的原因,”婴之白坚定地看着皇帝,并且打定主意不理睬桑阶,“张将军是管理赛瑟城所有监狱的一级典狱官,他在何时发现了我们都以为只是存在于民间迷信故事里的黑坟牢坑?他发现了多久?为什么不向陛下汇报?这是其一。其二,我在国外的探子花了数年之久才追踪到隐心眉的下落,他如何能做到辖制我的线人获得线索然后抢先行动,神不知鬼不觉把她关进黑坟牢坑,据我所知他是个贪财好色的典狱官,如何做到这一切?他关押隐心眉的目的是什么?我不认为他是因为那个七星之梦而下决心为皇帝分忧解难,并且我有理由相信我的线人因为对陛下的忠心而死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无人埋葬。” “其三,闪弥尔之前一直和他父亲囚禁在我的鸽笼,我还没有担任这职务先皇就把他们安置在那里,待遇是所有俘虏不曾享受的。但是,先皇驾崩那年,赛瑟城的所有监狱重新维修布置,后面的事陛下您也是知道的,转移监狱的时候,闪弥尔不见了,直到我从黑坟里找到隐心眉,才发现他也在那里。他的眼睛全瞎了,患了严重的紫云花病毒,坦白说他还能喘气真是个奇迹。” “你说的不错,你的观点是?” “陛下,我的观点是,”婴之白愤怒地扫了一眼桑阶,“这是一个阴谋,企图危害您统治的恶毒的阴谋!” 第十一章 谁都能闻到阴谋的味道 相比于婴之白的激动,赛瑟倒是波澜不惊。很多疑点是纸质报告上不能描绘的,所以不少骇人的细节皇帝也是刚刚才从婴之白这里听到。 “所以我并非为自己辩解,”婴之白平复了心情,“事情急迫,我下决心不再信任何人除非我亲自把隐心眉装在马车里带来给陛下审问。云宫虽说主要处理杂事,但是那里的苏请先生医术高明堪比御医,苏先生做过您的老师,这是您知道的,他在云宫培养的圣乐官也个个医术不低。我不希望隐心眉死于任何疾病或者是他人的手,除非是您,陛下。”他微微舒了口气,“所以,我承认我的确违反了制度,我甘愿接受陛下的一切处罚。但是我要求陛下仔细想想我刚才的话,因为身居高位而企图谋反,就算是给陛下的金库贡献了全宇宙的财富,也不能赦免这足以遗臭史书的该死的罪恶。” 赛瑟和桑阶一起蹦了起来。 这话说得太轻率,完全不顾后果了。但是婴之白希望来一次大爆炸,因为爆炸会带来火,火会照亮所以隐藏的黑暗。 “遗臭史书?”赛瑟抓住这个词,酒杯在他手里啪得被捏成了碎片,酒流了一地,“我告诉你,如果你能给我带来六货轮的财富,我保证我赏给桑阶的你会得着双份。可是你没有,”皇帝露出鄙夷轻蔑的神色,“从小到大,你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所以除了为我卖命,你没有其余的价值。看看吧,自从我让你当上侍卫队长,鸽笼所有士兵的装备就是全七国联盟中最精良的,你知道我为你的职责花了多少金子吗?”赛瑟凶狠地盯着婴之白,桑阶却也在不由自主发抖,“所以我的金库必须充足,他妈的,必须充足!否则你们这些花花公子,个个都得光着屁股骑着野驴来见我!” 婴之白扑倒在皇帝的脚下,连连亲吻他的手。 桑阶很明显想为自己辩白几句。 “好了好了,”赛瑟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桑阶把话咽回去,“我会把这一切调查清楚的。典狱官的死你们谁也别插手,桑阶你别想装无辜撇清干系,你以为我会像那些傻娘们一样买你的账吗?我知道你们俩都不是省油的灯,婴之白如果再敢以下犯上,我会把鸽笼的刑罚用在你身上。你们知道我向来说到做到。” 桑阶和婴之白一起扑过去亲吻皇帝沾满灰尘的靴子,沉浸在对主子至高无上的王权和威严的深深敬仰之中。三人当中,属皇帝最年轻,婴之白大他一岁,桑阶最年长,大皇帝五岁。由此可见,一个人能对周围的人产生多大的影响,并不是由年龄决定的。在这方面,就算是他父亲也只能对赛瑟的威慑力望尘莫及。 赛瑟示意桑阶离开,只留下了婴之白。 很明显皇帝要和婴之白私下谈谈这些事,桑阶恭恭谨谨地关上门离开后想,不过他不在乎,皇帝需要他就像需要婴之白一样,这点他看得很分明,况且他桑阶想搞明白的事,十个婴之白也拦不住。 只是让他有点嫉妒的是,婴之白对皇帝近似粗鲁的狂热忠诚,皇帝也以一种超越君臣类似粗鲁的兄弟之情回应了他。这是桑阶在皇帝和大王爷(大王爷是皇帝的弟弟)的关系里都不曾看见的。 “闪弥尔现在在哪里?”桑阶刚刚离开,皇帝就开门见山地问。 “我把他关押在下行宫的一栋附楼里,”婴之白说,“陛下可以随时去见他。不过他的紫云花病症已经到了末期,活不了几天了。” 第十二章 睡火莲吊坠的回忆 “封锁关于闪弥尔的所有消息,”赛瑟说,“在我去之前不要让任何人接近下行宫,派你最信任的卫兵把守那里。” “遵命。” “晚上十一点你带那个,呃,隐心眉来红池见我。另外,那两个圣乐官的事和苏先生说了吗?” “没有,陛下。我昨天返回赛瑟城安顿好之后,直到今早向您汇报,我几乎没有见过任何人。” “好。我会下旨把两个圣乐官拨给你,苏先生大概不会高兴,所以你又欠我一个人情,队长。” “我愿意为陛下粉身碎骨!” “还是保留完整的身体吧,这对我比较有利。”赛瑟拍了拍婴之白的胳膊,“七星预言的事,你受了点委屈。所以,典狱官既然死了,他的位置就由你顶上。死因嘛对外就说被奴隶刺杀,算是殉职。你安抚一下他家里的人,金币多给点,该遣散的遣散,该为奴的就为奴,你看着办,悄悄地做不要声张。” “遵命,只是宰相大人一定不太高兴。” “我已经把亚施塔神庙交给他管理了,你们俩在我这里恩典平分,他不会有怨言的。何况,如果我不认命你,桑阶一定会向我推荐他的卫队长填补这个空缺。” “您说得是,今早他的确带着蓝鸟来了觐见厅。” “监狱可不是美女们待的好地方。我不想又被《大威日报》抓到什么把柄喋喋不休,他们每次都把我写成一个以放嘴炮攻击无辜漂亮少女们为乐的恶棍。” “您的确不怎么体贴少女们的需求,还记得您迟了两个月才把生日礼物送给林迪王妃吗?”婴之白老实不客气地指出来。 “王妃是少女吗?”赛瑟扬起眉毛反问,“你倒提醒我了,今早我和他们还有个会面。你退下吧,出门后走暗道,免得被什么人缠住问东问西。” 婴之白心领神会,行了个礼,没有再说什么便离开了。 赛瑟叫来魏南,“大王爷他们还在书房吗?” “是的,陛下。不过,“”魏南说,“皇后陛下此刻也在书房等候您。” 赛瑟站起来刚准备走,听到这话便停住了,吩咐道,“让他们都回去吧。我累了,今天不再召见任何人,要他们改日再来。” 所有人都离开了,世界恢复了安静。赛瑟站在阳台上眺望这片辽阔的国土,又感到无聊。除了国事,他一直都想培养点兴趣爱好,打猎是目前最能带给他乐趣的,不过估计没多久也会腻。赛瑟想起了温亲王,这个闹腾的孩子一点也不像贝伦大王爷,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性格真是温柔敦厚。赛瑟愿意去大王爷府邸做客,不过自从林迪王妃和皇后走得近了之后,他就不去了。想起皇后,他就要皱眉头。大家都搞不懂为什么他不喜欢皇后,他自己也没明白。 不过为女人费神从来就不是赛瑟的习惯,他也偶尔上其他妃子那里,每位平均不超过三次。林迪王妃一直劝他扩充后宫,毕竟二十几个对于威盛凯皇帝来说实在太少了。也许是皇宫里的女人看多了实在腻味,他考虑过去郊外艳遇些美貌大胆的平民女子,不过一想到要出城就打消了念头。他不喜欢平民,平民也畏惧他。他从来就不是个平易敬人的统治者,更不是个来者不拒的肉食者。前段时间有个很红的女戏剧演员长相身材倒是很合他的胃口,可是对方完全接不住他的话,他顿时没了耐心,半夜里就让人把那演员打发走了。 一枚黯淡的吊坠从赛瑟的领口滑出,他拈起打量,记忆中这是母亲留给他唯一的东西,这是一朵嵌着细碎蓝宝石和碧玺的银雕睡火莲坠子,一看就不值钱,再加上坠面上有一道明显的裂痕,还掉了好些碎宝石,并且有被火烧的痕迹。看来这是份饱经风霜的纪念品。 皇帝喝了太多的豹乳酒,现在整个人迷迷瞪瞪地躺在长沙发上,每次看到这坠子他脑海里都会模模糊糊浮现出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画面。这是他幼年的梦想,赛瑟知道这幅画面永远都不会出现在他的生命中。 “统一七国还容易得多呢……”赛瑟含糊不清地咕哝,他翻了个身,终于睡着了。 摇曳的烛光倒影在觐见厅的墙壁上,熏香塔的香料已经快燃尽了,此刻正嗞啦轻响,屋子里安静极了。 一个被拉长的影子投映在地面,缓缓向前移动,最后停在赛瑟的面前。 第十三章 吵架拌嘴和小道消息是严肃生活的调剂品 威盛凯帝国,塞瑟城,鸽笼。 “哇嗷,太不可思议了!” “一开始我们以为你是流窜的海盗,大家都知道他们都是没毛又独眼;然后你恰巧又是——” “——光头。” “再后来我们以为你是被婴大人抓回来的逃兵,因为你穿着四等兵的衣服而且全身都是伤口,偏偏又是——” “——光头。” “接着我们以为你是医院里跑出来的疯子,毕竟你的睡相有点吓人,正好又是——” “——光头。” “能大豆,别再说光头这两个字了吗?你什么时候能学着照顾女人的情感?” “嘿,她不是普通的女人,她去过那么多地方,这简直就是我梦想中的生活!你没听西盾船长说过吗,对于冒险家而言提感情是侮辱,我们冒险家只需要探险的渴望和勇敢的心就够了!” “你们冒险家?什么时候冒险家也能用来称呼前天被一只鸡追得满地跑的笨蛋了?既然你把独眼渔夫的话记得那么清楚,怎么不听听桑阶大人的建议当个发型帅气的男子汉,把你满头贼毛理顺了?” “首先,乱糟糟的头发是我独特的风格;其次,我情愿在树上吊死也不想打扮成一只‘戴着钻石的草莓卷毛羊’。” “呸!桑阶大人绝不是卷毛羊,还有,没有草莓卷毛羊只有草原卷毛羊!” “我明明听见隐心眉说她跟着贸易队卖了七千只草莓卷毛羊。” “你要是少说类似于光头长光头短这样的废话,你就能听清楚她说的是草原而不是草莓!” “哟哟哟,听听现在到底是谁把光头挂在嘴边······” “嗨!嗨!嗨!”隐心眉终于忍不住了,“如果我再给你们讲几个关于海盗的故事,你们能保证不打岔不插嘴不吵架全程保持安静吗?” “我们保证!!”两人异口同声。 能氏双胞胎两个人的肺活量加起来能抵上整个戏班子,隐心眉觉得自己差不多已经把下半辈子的话都说完了。一顿饭的功夫,她的耳朵已经在这两个人的持续猛烈的高分贝轰炸下隆隆作响。也许刚开始有点害羞,但是当隐心眉稍微表示些许善意后,他们就把一肚子疑问不假思索地全部倒出来,嘁嘁喳喳得像两只刚飞出窝的麻雀幼崽一样激动。 隐心眉当然不会说实话,她有个最大的本事就是把道听途说加上胡编乱造掺和在一起,说得跟真的似的,把两个一辈子没出过塞瑟城的小乐官听得一愣一愣的。她告诉他们,她从小没有父母,是由当玩具商的叔叔把自己养大,十来岁就跟着各种贸易商队全世界转悠。风土人情是真的,异国仇杀是真的,擦枪走火是真的,荒野求生也是真的,只是主人公做了个小小的变化。 “所以,我们和土人打了一架,他们把当时留守营地人全部装在麻袋里抗走了。”隐心眉指着自己的脑袋,绘声绘色地讲故事,“然后女土人们负责给我们剃头洗澡,打算把我们烤了吃。后面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幸好我叔叔多年前从老虎嘴里救过当地的总督,要不是他带着几百个民兵突袭了土人的大本营,我大概早就已经变成肥料了。” ”呃呵——”双胞胎发出呕吐的声音。 “那么你叔叔也被婴大人接来了么?”能大豆满心期待。 “没有,”隐心眉说,“叔叔年轻时留下不少后遗症,现在基本隐退了。采购枪械火药什么的,就暂时交给我了。”她编得很溜。 “苏先生医术很好呢,我们可以求他给你叔叔看病啊,因为天下就没有我们先生看不好的病。”能小米骄傲地说,她弟兄在一旁点头如捣蒜。 “谢谢。不过我叔叔在风灵洗,”两个人顿时蔫了,隐心眉趁机转移话题,“你们知道贾拉尔王为什么不打算出息塞瑟皇帝的生日舞会吗?因为据说他老婆喜欢上了塞瑟皇帝,被王发现之后几乎要离婚,可是元老院坚决不同意,差点又要政变了。” “我知道!”能小米相当机灵地说,“《给你一双慧眼》上有篇文章,说贾拉尔王后从小暗恋皇帝,可是皇帝根本不把她当回事,然后贾拉尔那个王秘密来凤仙找皇帝决斗,”她神秘地压低声音,“皇帝让人送给他一张猪皮和一张驴皮,连面也懒得见就把他遣送到港口。贾拉尔王气得差点死在船上。” “为什么要送皮?“隐心眉问。 “意思就是蠢得像猪,楞得像驴。”能大豆终于知道一个隐心眉没听过的,很得意。 “皇帝太过分了!”能小米气愤地说。 “哪里过分了?”能大豆立刻反唇相讥,“依我看陛下做得可对了。不给蠢女人希望,还给自己跑来送死的呆王留了一条命,简直不能更仁慈了,因为从头到位都是那两个傻瓜自作多情嘛。” “你没看到《给你一双慧眼》上还说······” “你怎么啥都信?你就是看了太多这种瞎编的厕所读物,才会喜欢桑阶那个娘娘腔,”能大豆不屑一顾,”什么给你一双慧眼,我看是戳瞎你的两眼······” ”才不是!“能小米满脸通红的反驳,“皇帝好多事情你不知道······” “你知道的事情我都知道,而且陛下做每件事都有他的道理!” “杀死自己的父亲也有道理吗?” 隐心眉和能大豆顿时像弹簧一样跳了起来。 第十四章 尴尬是一把锋利的剥皮刀 叩门声传来,不等隐心眉回答,婴之白就开门走了进来。 “午饭吃得好吗?”队长关切地问,在象皮沙发上坐下来,打了个手势让她坐在对面。 隐心眉赞赏而不失礼貌地回答了他。 接着是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隐心眉的目光越过婴之白凝聚在墙上漂亮的装饰鹿皮上,并且打定注意把再次开口的尊荣留给他。 “被摸的是我,”她暗暗想,“他不好意思个什么劲儿?” 沙漏里的沙子逐渐流逝。 “圣乐官你见过了,”婴之白终于开口,用公事公办的口吻,“他们是苏先生的学生,同时也擅长医术。陛下把他们暂时留在我家,用以满足你的需求。” “谢谢陛下的美意,”她不想绕圈子,打算主动出击,“不过贵国对奴隶这样照顾,我受宠若惊。我能有什么需求呢?” 婴之白明白她话中有话,短暂沉思之后说,“陛下需要从你这里了解隐底莲、黑坟牢坑以及闪弥尔的相关情况,世上没有人比你更清楚。” “闪弥尔还活着吗?” “他还活着,按着陛下的命令,我把他安置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区域,你可以放心。” ”你发誓会给他自由。“ “是的,我发过誓,我记得我的誓言。但是你也清楚,他现在的情况不死就不错了,何况他最终的光景取决与你在陛下面前的表现。” 他说的都是实情,她的话不过是试探,他的表现还是和地牢里一样,专注的勇猛,迅捷的眼力,锐利的头脑。这位皇帝到底有多了不起,能让这样一位夜狼般的副手如此忠诚? “我该什么时候去见他?” “晚上十一点,我带你去见陛下。”婴之白指了指他进门时放在茶几上的盒子,“在这之前,你要穿上盒子里的衣服。” 隐心眉点了点头,她犹豫了一下,终于向他提出一个萦绕在心间的请求。 “婴队长,我知道我的身份使我没资格向您这样的威盛凯贵族提请求,”她的眼光直直地迎向婴之白,语气并不自卑,她的赞赏是发自内心的,恳求也是强烈的,“但是我万分地请求您,如果皇帝陛下之后要杀我,在死之前我希望能见一见闪弥尔,和他说几句话就好。” 婴之白目光有些晃动,他搜索着她脸上细微的表情,“我能知道你为什么如此关注闪弥尔吗?你被关进黑坟牢坑之前应该并不认识他。” “那是一次意外,”隐心眉脸上再度出现他见过的深深懊悔,“简单地说,本来应该被紫云花病毒感染的应该是我,而不是他。我······亏欠了他。” 又是一阵无言的沉默,两个人天性和经历的差异性,使他们沉浸在温差巨大的不同情感洋流之中。 “这次我不能向你发誓了,”婴之白看着她的眼睛,“我只能说我尽力。祈祷陛下的怜悯吧,或许还有指望。” 有些人嘴里说出的冷酷真相反而比虚情假意的安慰能让人感到踏实,大概说的就是婴之白这种人。 “我现在要把你锁起来,只等到晚上我来接你。”婴之白说,“不是为了防备你,而是为了防备其余的所有人。” “或者是都要防备。”她低声补充。 婴之白没什么要说的了,站起来打算离开。刚走到门口,他顿住了,四周看了看然后再度转向她。 “除了我的名字,”隐心眉不等他开口就回答了他,“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婴之白笑了,她也笑了。 房门被关上了,隐心眉听见铜锁咔哒的声音。世界再次被分成两半,同样的乌云爬上了两张不同的脸。 第十五章 月光谷中的小夜曲 东部余邦国,玫瑰沙堡,月光谷 一轮巨大的金黄色圆月缓缓从海底深处孕育而起,漂浮在波光粼粼的幽蓝色海面之上。夜空仿佛包裹着淡淡火光的黑水晶,变幻着明暗不定的深红色。温润的西风从海面吹过陆地,像一只从天空中伸出的裹着雾纱的细腻柔软的淡蓝色胳膊,恋恋不舍地爱抚每一寸土壤。 每片叶子,每一粒沙,每一滴夜露,每一块砾石,都在永恒中跳舞、歌唱、叹息、仰望;或许是某个寂寞的旅人,某个漫游的诗人,也或许是某位惆怅的女子,某位疲惫的牧人,某位晚归的农夫,伴着从深处传来的或一声瑟吟,或一息笛转,或一触脆铃、或一丝弦音,种种情愫种种思念,在天地间穿透、交织、融合、孕育;这些永远不会醒来的长梦,永远无法走出的迷宫,永远无法逃离的网罗,让无数灵魂被牵引着,回应着,吟唱出那来自深渊与深渊呼唤的最难忘的晚歌。 一个孤独的身影从巨大的花岗岩峭壁之间出现,驼铃声声,红色的沙地留下一长串徐徐而行的蹄印。月光落在包裹严实的深灰色披风和露出的白色袍边上,陈旧的狐皮长靴拍打着骆驼的腹部。看不清来人的脸孔和身型,唯有一双闪亮的瞳仁,仿佛聚焦了所有星光,成为黑暗中不会熄灭的长明灯。 隐隐约约的歌舞声和嬉闹宴乐声逐渐清晰,穿过奇骏的峭壁和熔岩,以及绵延千里的红色沙漠。那个身影在离绿洲不远的一处红柳与芦苇地之上停驻了,鹰在夜空中盘旋了许久,然后朝绿洲深处飞去。 层层的椰子树和皂荚树之间,露出一大片金色宽阔的神庙屋顶。神庙和草地上摆满了各色美食和美酒,篝火在池子边熊熊燃烧发出黑烟,池子里肥美的晶斑鲶鱼的须子上都被挂上了一串串的五彩宝石。喝醉的士兵,贪吃的佃户,跳舞的庙伎发出马一般的嘶声,渎神的咒骂,淫俗的小调,刺耳的狂笑。阴影笼罩的地方,几乎分不清谁是野兽谁是人。 然而,神庙的顶层却一片馨香与安宁,衣着华丽的侍女弹奏着夜曲,身穿全白色麻衣的仆从赤着脚在狐狸毛和骆驼毛织就的毡毯上匆忙走动,完全不发出一点响声。淡金色的帘子遮盖所有敞开的阳台或窗户,紫色鸢尾草、盾型天竺葵以及艳丽的沙仑玫瑰和飞鸟百合几乎挂满了所有墙面,屋里也比平时多用了一倍的香料。 两个身型婀娜的妙龄少女站在敞开在星空下的巨大廊柱下,向夜的远处张望。镶嵌着红宝石和蓝宝石的纯金冠冕,金银缎带缠绕在浓密的发丝中,蝉翼般的轻纱裹住胸部,遮盖到脚踝的纱裙上缀满了金铃铛和紫珍珠,臂环和腰链都用纯金打造,她们的服饰完全一样。 唯一的区别是发色和眼睛,淡金色长发的那位神情忧郁,眼睛碧蓝;红色长发的那位神情关切,眼睛褐色。 “不要再看了,外面太黑,就算他从这里经过,你也看不到他。”红发少女说。 “不,我能看见他。”金发少女指着远处,“他现在就在那里,我看见他了。” “你这是自欺欺人,拉洁,”红发少女摇了摇头,“何况,看见了又如何,爸爸不会同意的。” 拉洁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她举起右手在空中挥了挥,红发少女见状,便叹息着转身回到屋内,留下拉洁独自一人。 红柳树下的人捕捉到那被火光照耀得如此清晰的神庙顶层间亭立的那小小的、特意向自己挥舞手臂的身影,那瞬间,他的身子难以察觉地晃动了一下,似乎被说服了;然而他终究没有任何动作,再度骑着骆驼走向了夜幕之中。 第十六章 一桩没谈成的亲事 东部余邦国,玫瑰沙堡,盐矿山峡谷 对于峡谷的人来说,梅卿一定是个奇怪的人。 他很少主动和别人说话,平常的日子里总是用深灰色的披风包住大半张脸。如果有人问他什么,他不是点头就是摇头,或是露出温和的微笑代替所有的回答。他五年前身无分文地来到这里,可是当地人对他的了解一点也不比过去多多少。 盐矿山的矿主收留了他,一开始只把他当做卑贱的苦工使唤。可是日子久了,矿主发现他做什么都相当出类拔萃,他总是能找到矿藏最丰富的驻藏点,他的骆驼最驯良最有耐力跑得最远,他牧养的羊群也比其他人繁殖得快,连矿主没有让他干的活,只要经过他的手也会被妥帖处理。总之他来了之后,矿主的财产竟然增加了十几倍,他有点迷信地觉得这个人或许是宝藏之神的化身。 渐渐地,矿主把家里所有的事都交给他管理,除了自己吃的饭其余一概不知。矿主提出送他一栋房子和一大袋金子,想让他永远为自己工作。他却微笑着拒绝了,矿主一着急干脆提出五个女儿都愿意全部送给他当妻子,这就等于是立他为继承人了,他竟然还是拒绝。矿主开出的那么多诱人条款,他只接受了增加些许收入和被允许从矿主的藏书馆借书的这两个条件。 矿主又一次大吃一惊,他以为他活干得那么出色肯定目不识丁,就像大多数奴隶或仆从;而且他自己也才勉勉强强认得几个字,家里有那么多书完全是几代人孜孜不倦附庸风雅的结果。矿主想尽法子打听他的过去,却一无所获。 和矿主满肚子疑惑不同,梅卿一方面好像笼罩在巨大的谜团之中,一方面却好像坦荡荡地像个新生儿。他每天吃饭,牧羊,看书,监管,核查、交账,每一刻都活得很清晰。他从来不做需要隐藏的事,好像也不会生气。面对来自嫉妒的侮辱或诋毁,他也平静得像不起风的湖面,他从不为自己辩解,却能用无声说服所有人。 矿主的老婆也很喜欢这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她沉浸在做丈母娘的美梦中,但听到丈夫提起他拒绝娶女儿们为妻,她就很气恼,想去找梅卿当面质问。做丈夫的好不容易才打消了她的念头。 “娘们别掺和这事,”矿主很严厉地警告她,“免得传出去我们反倒被人瞧不起。” “可他来咱们这儿图什么啊?”他老婆大惑不解,矿主也很想知道答案。 老夫妻俩人每晚睡觉之前,都要把梅卿白天的点点滴滴细细琢磨一番,推测出各种千奇百怪的答案,最后都不满意。 “别想了,”矿主被他老婆滔滔不绝的胡猜弄得很烦躁,“也许什么都不知道反而好些。目前他只要留在我这就行了。” 做老婆的不以为然,嘀嘀咕咕开始抱怨,没一会就睡着了。矿主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也许是他老婆的鼾声实在响亮,也许是他的好奇心其实更重。他就像个笨拙的阴谋家,心里打定主意一定要把梅卿的来头搞清楚。可敬的矿主揣着这样的决心刚准备入睡,就听见外面传来骆驼车辘轳的声音。 这么晚到底是谁来了?矿主跳下高榻,掀起窗帘的一角往外窥探,他老婆翻了个身继续熟睡。 尽管在夜色中看得不真切,但是也能从轮廓和形状中辨别出这不是一辆普通的驼车,两匹肥壮高大的白骆驼架着轭具在雾霭中喷着鼻息,车座异常宽阔高大,是一般的三倍有余。车顶似乎矗立着鹰的标志,四角则悬挂着晃晃悠悠的飘带绣团。两个精壮魁梧的汉子各自骑着一匹较小的骆驼守护在驼车旁边,虽然看起来他们没有佩戴武器,但是谁也不会想要招惹这样的人。 两个武士从骆驼上下来,打开驼车的门,恭恭敬敬地伸出胳膊扶里面的人出来。从身形来看,这是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苗条女人,她仿佛认识路,一下车就急切地往盐矿山营地里冲。武士在她身后不远处保持固定的距离,并警戒地扫视四周的点滴动静。 “梅卿,梅卿,是我啊!”女人激动地轻叩房门,“我的孩子,开开门吧!” 第十七章 有时候一个急转世界便再也不同 打开门,梅卿愣住了。 “儿子,是我啊!”女人重复了一遍,解开面纱。 这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女人,从身材窈窕以及皮肤光滑这两点来看,她的生活极其优渥;另外她的脸美丽非凡,远胜过大多年轻女子,可以想像她少女时一定姿色惊人。除了头上的雄鹰半盔,她没有佩戴任何饰品,简单地穿着一件翠绿的长袍,绿纱笼罩住纤细依然的双臂,细细软银链在腰间打了个结。 梅卿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女人则一把抱住他,紧紧搂住,好像怕他随时会逃走。她伏在梅卿的肩头压低声音哭泣,整个人都在颤抖。梅卿的眼睛渐渐湿润了,表情从惊讶转变成痛苦,他依旧没说话,只是同样抱紧了女人。 过了许久,两个人的情绪终于稳定了。 “儿子,你还好吗?”女人紧紧攥住梅卿的双手,不住搓揉,“你在这里住了多久?”她触到他手上粗糙的茧,又抬头环顾屋内的陈设,眼光落在有毛边的家具和暗淡的矮榻上,心中更是悲伤。 “我在这里挺好的。”梅卿温柔地笑着,他的笑容很能安慰人,“我吃得饱,穿得也暖和,一切都很好。” “这几年你都是这样孤零零一个人吗?儿子啊,这里的环境这么恶劣,你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梅卿的脸色有了变化,仿佛想起了不愿意回想的过去。他移开目光,握住女人的手也有些僵硬。女人察觉到他心情的变化,过了好一会,才颤抖地低声问道,“你还是不肯原谅我赶走了你的亲生父母,是吗?” 梅卿没有说话,女人的眼泪再度夺眶而出,“儿子,不管你认不认我,你都是我唯一的孩子,永远的孩子。我永远忘不了你刚刚会说话,在我怀里第一次开口叫妈妈的那天。”她的话让他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你是我活着的全部希望,所以我想把全国最好的都给你。我的儿,你从小接受的就是王的教育,你也从来没有让我失望,你不费吹灰之力就让你的竞争者相形见拙。” “儿啊,请你站在我的立场上考虑一下。这个国家我为你预备了二十年,我小心翼翼地不让你听到任何传闻,我要你顺利地成为安苏最伟大的王。”女人深深叹了口气,“我没想到,在那个关键时刻你却告诉我你找到了你的亲生父母。我很害怕,不是害怕你离开我,而是害怕你要去过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 女人说不下去了,趴在自己的胳膊上再度抽泣。 梅卿伸出手,轻抚女人依旧乌黑的发丝,“我不能逃避我的命运,我也不能假装对我的身世无动于衷。就算当时我什么都不记得,就算我接受的是安苏最好的教育,可是闪亚族的血在我的体内流动,这是我无法摆脱的事实。” “你想摆脱吗?”女人燃起希望,急切地说,“就算是库勒,我也能·······” “不。”梅卿斩钉截铁地打断她,“我的祖先是什么人,我就是什么人。奴隶也好,贱民也罢,这是我与生俱来的烙印,我绝不拒绝。” “难道你不后悔杀了那个安苏人吗?”女人不死心,“若不是这样,库勒也不会追杀你,你就算不当国王也可以继续留在宫中。” “我不后悔,”梅卿第一次眼中闪烁着怒火,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那人玷污了那个闪亚人的妻子至死,还将尸体切块丢弃在闪亚人干活的工地上,并威胁还要杀死那可怜女人的丈夫和孩子,我怎么能容忍这暴行发生在我眼皮底下,发生在我的族人身上?” “可是,”女人激动地反驳,“那些闪亚人根本不感激你!并且你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奴隶,埋葬了你的前途!你可知道库勒一直都在找机会干掉你,要不是这事他根本没有机会当上安苏的王,要不是这事元老院怎么会无视我的命令,同意库勒追杀你呢?你这样聪明的孩子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因为太傻太不值了!” “如果再来一次,”梅卿淡淡地说,“我还会这样做。” 长久地沉默,女人终于被打败了,她呆滞地看着地面的一处裂痕,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那么,”女人终于再度开口,低声说,“你还能原谅我吗?原谅我隐瞒你的出身,赶走你的父母·······” “我从来就没有恨过你,又如何能原谅你呢?妈妈,”梅卿把女人揽在怀里,柔声安慰,他完全恢复了平静,“对我来说,你不是养母,不是萨雅王妃,也不是现在的太后,你就是我的母亲。在安苏王宫里的二十年,你养育了我,保护了我,让一个异族奴隶之子过着王子一样幸福的生活,这是我最美好的回忆了。我的父母也许已经不在世上了,可你就是我永远的安慰。” “但是你还是坚持要走,你不会和我回去的,是不是?” “妈妈,”梅卿擦去太后脸上的泪水,轻声说,“当我下决心结束那个安苏人的性命时,我就选择去走另一条路。我知道这路难走,可能会要了我的命,但我若是不走,才会真正要了我的命。” “你为什么这么执着?” “因为,”梅卿像是在回答自己,“命定的门若是开了,便无人能关。” 第十八章 所谓启示,就是心先动脑后悟 矿主原以为梅卿这几天就会向自己辞行,可是后者每天依旧照常工作,完全没有任何不寻常的举动。可怜的矿主思来想去,却被自己的各种结论缠住了,好几次梅卿过来跟他汇报工作,天知道他费了多大劲儿才把到嘴边的疑问咽回肚子里。 他冥思苦想,反复回忆那晚看到的情形,把大半辈子积攒下来的脑浆几乎快折腾光了,而他除了算账几乎从来没在其他事情上费过神。他老婆看到矿主心不在焉的样子就破口大骂,觉得自己的丈夫肯定是被附近哪个水蛇腰的贱女人给勾了魂,要知道他虽然又老又不好看却是这附近最有钱的男人。 另一边,太后的来访并没有让梅卿产生悔意,只是让他想起了他原以为忘掉的往事。其实他也不清楚自己往后到底该往哪里去,但是他知道那王宫自己是绝对不会再回去了。有一件事可以肯定,是时候要准备离开盐矿石峡谷了,太后找到了他,那么宫里其他人也会陆续找到他。太后在整个安苏乃至元老院中有极大的势力,无论谁是安苏的王都不能动摇太后的位置,梅卿深知自己的养母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女人。太后当然很爱他,只是她的母爱和他的使命感相违背,会拉扯他回到原来的旧世界中。梅卿也根本没把库勒的追杀放在心上,但是他不能再和他们继续纠缠下去了,他必须再次把自己隐藏起来。 梅卿也不能允许自己对拉洁的示爱做出任何回应。她是亚施塔神庙大祭司巴图的掌上明珠,那巴图同时也是余邦国之一玫瑰沙堡的城主。拉洁如此纯美娇柔,像一朵最无辜的百合花,怎么能委身于他这样一个颠沛流离的苦工呢?当从他舍弃王位,自我放逐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这路他只能一个人去走。 梅卿陷入他最忧郁的思绪之中,不知不觉已经偏离了原来的路线。他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了科琳烈山的禁区,羊群早就不知道被他抛到哪里去了。这座山位于月亮谷的南部,安苏的西北部,海拔3588米,是整块东部半岛最高的山,隶属于苏尔古曼山脉。科琳烈山是一座著名的死火山,只有在各地神话传说中才能找到古早时喷发的故事片段。 安苏大学有一份很珍贵的手稿描述了上古时火山爆发的恐怖情形:“大地在震动,太阳完全隐去,黑暗笼罩世界,唯有科琳烈山顶火焰熊熊,仿佛天空被炽烈的熔岩灼烧。雷霆击打整座山,有浓烟极速上腾,密云笼罩在山腰上。科琳特山仿佛苏醒的巨兽,张开血盆大口咆哮,闪电是它的獠牙,烈火般的岩浆喷薄而出。天空裂开一道深口,有燃烧着的硕大冰雹从天而降,要毁灭所有的活物······” 梅卿不由自主低声背诵着幼年时就了如指掌的文献诗句,一边急切地想走出禁地,寻找羊群。可是左弯右转,竟像迷路一般总是原地打转,原本驯服的骆驼也像喝醉酒一样,不是走错方向就是钉在原地不肯迈步。 天色逐渐黯淡,空气中有硫磺燃烧的味道,科琳烈山竟然开始在冒烟!梅卿感到脚下的地轻微颤动,平时随处可见的沙鹰和胡狼现在一只也不见了,他的骆驼开始急躁不安。周围越发黑沉,要知道现在才刚过正午! “难道真的因为误入而惹怒了上天?”梅卿非常慌乱,他从没遇到过这种事,这是唯一他能想出的解释。 他跳下来稳住发疯乱咬的骆驼,把它拴在树干上,这平时温驯的牲口竟然开始哀嚎。梅卿急忙打开布包,一阵乱翻,打算找出打火石点燃备用的油布火把。 就在此时,他感到身后有光。 回过头去,一群骑着白骆驼的人出现在他身后,刹那间他以为是安苏的人。但是仔细一看,这些人的装扮他从未见过。他们身材异常高大,都穿着极其洁白朴素的长袍,全部短发且没有任何装饰,腰间佩戴都两把锋利的长刀。他们看上去不像战士,也不像祭司,不像平民,也不像贵族。一时间,梅卿简直找不到一丝能推测出他们身份的线索。 这时,他们让开一条道,有人从后面上前来。来者身材挺拔,他也穿着白色长袍,只是没有佩刀,并且头上戴着一顶造型简约的精金圣冠。 没有任何照明,这光仿佛是从他们身上自然发出的。 首领来到队伍最前方,梅卿看着他,感觉什么东西在他的心中慢慢苏醒。首领目光柔和,皮肤白皙,面容威严,整个人似乎行走在光中,更奇怪的是,人们根本无法从首领的外表猜测出他年龄。他的外形年轻有活力,眼神却饱经沧桑,梅卿盯着首领,根本无法移开目光。 “梅卿,我们又见面了。” 这嗓音像一颗点燃记忆引线的火光,无数启示的火星在梅卿的脑子里蹦跳并且噼啪作响。 “是啊,安息王,不过这究竟是我们第几次见面了呢?” 第十九章 伪装、眼罩与铁铐 威盛凯帝国,赛瑟城,红池 晚上十点半,一辆矮小普通的深色马车驶进鸽笼正门,车后堆着几捆杂物。守卫官拦住马车夫例行盘问,得到的回复是锻造用品补给,卫兵查看物品,确认回答属实后便立刻放行。 马车畅通无阻地来到鸽笼府邸东北处的一座小楼,除了几只野猫,没有遇到任何活物。马车夫跳下车打开门锁,随即从里面走出一位身穿鸽笼制服的卫兵,后者上车之后,马车夫以最快的速度调转马头,驶进一辆偏僻的小道,不一会儿就没了踪迹。 窄小的车厢内,婴之白和隐心眉面对面坐着,车窗已经被不透光的黑布完全遮盖,唯一的光源就是一盏钉在墙上的油灯,火光随着马车的颠簸而忽明忽暗,随时可能熄灭。两个人自始自终都没说一句话,各自陷入沉思。沉默似乎成为他们俩相处的固定模式。 隐心眉在得到要被皇帝召见的消息时,就在心里盘算如何对付眼下的局面。从各方获取的信息来看,这个皇帝处世老练,擅长权术,虽然她还没见过他,但已经肯定他今晚若不从她身上剥层皮下来是不会罢休的。本来她不在乎这些,就算被剥得鲜血淋漓又何妨?但是她一想到闪弥尔,就把那种巴不得早死早好的念头从脑海中驱散走了。 回想过去,隐心眉从不为任何人负责,也没有人打算为她负责,现在怎么倒多出个羁绊呢?也许从高位而陨落的闪弥尔的悲惨遭遇让她这个几乎一辈子为奴的人都觉得于心不忍,也许是他让她第一次想去照顾关心一个人,也许是她无意中把他当成自己的弟弟;总之,难道对闪弥尔的担忧,让她不能为所欲为,剥夺了她一直以来的自由? 自由?多可笑!她竟然还有自由,想想看,她竟然和自命不凡的皇帝一样,在某种程度上同样拥有肆意而为的自由!拥有一切是自由,一无所有也是自由,这个法则多奇妙! 想到这里,隐心眉笑出了声,婴之白惊讶地瞪着她。 “抱歉,队长,”她忍住笑,“想到了些有趣的事。” 车厢内的氛围轻松了些,有一瞬间婴之白似乎卸下了武装想说点什么,但还是咽了回去。 马车颠簸得更加厉害,渗透进来的空气寒气透骨,从时间来看,他们应该已经快要驶出赛瑟内城区。隐心眉刚想问问婴之白还有多久,就感到一阵剧烈的急刹车,马匹发出嘶鸣。 “发了什么事?”婴之白问。 “马受了惊,但是周围没有异常,”马车夫的声音传过来,“可能前蹄受了轻伤。” “继续前进。” “是!” 没多久,马车便停住了。婴之白掏出一个黑色的布袋,隐心眉顺从地让他把自己的脑袋套了个结实,并在手腕上扣住铁铐。他把她扶下车,随后握住她的胳膊往前走。 这里空气寒湿,夜露凝重,风虽大却听不到枝叶晃动声,可能是在一片远离人群的干地上。她听到夜枭的声音,脚下的石子嘎吱作响,隐隐约约的腥味说明这附近有河水经流,隐心眉看过赛瑟城区的地图,她觉得自己应该被带到了内城区东北角的某处。这时,婴之白停住了,几分钟的安静之后,她听到似乎是石头被缓缓挪开的声音。随后,她被引入一段漫长却不陡峭的石阶上,两人逐步而下,身后传来闭合的声音。 很明显这是一座地下建筑,空气逐渐温暖起来,从他们两人脚步的回声来看这里不算太大,但根据她的经验,这样的地下室暗道和入口也会比较多,很容易让人跌入陷阱。 大约过了十分钟,一阵舒适的热流迎面扑来,空气中还有甜酒的香味。果然,婴之白引她坐了下来,随后解开她的头罩,打开铁铐。 “在这等着。” 他说完这话就走了,脚步声逐渐远去。 隐心眉晃了晃脑袋,开始环顾四周。 第二十章 让我们聊聊过去吧(1) 隐心眉环顾四周,出乎她之前的预测,这里相当舒适。长凳填满了厚实柔软的填充物,墙上贴着淡金的壁纸,两面挂着绛红色的壁毯,还有一面墙上悬挂着一柄巨大又华丽的剑,剑身镶满了宝石。墙壁上插着十二根白蜡古银火炬。她的右手边是一个占据了半面墙的书柜,她瞧了瞧书名,基本是历史文献和军事研究。角落散放着两把连发强弩和几根大小不一的箭头。左手是一个砌在墙壁内的红砖壁炉,火势正旺,壁炉上放这一副皮手套,和一个半满的水晶酒杯。 屋内正中是一张红栗木书桌,几本半开的书、一张打开的地图、几艘火炮和船只的青铜模型、一瓶墨水、几只羽毛笔和一沓划了几笔的稿纸,构成了桌面的全部内容。隐心眉觉得壁毯后可能还有其他的隔间,她刚想过去掀开来看一下,随后听见一阵不急不慢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就立刻打消了念头。 来人正是皇帝赛瑟三世。 白绸衬衣、黑色长裤和水牛皮靴子,过膝的灰色羊绒大衣,领口和袖口用金线绣了些花纹。他没戴帽子,全身没有任何装饰,随意得相当过分。然而就算她从没见过皇帝,也绝不会认错人。 赛瑟脸色略有疲惫,也许是经过了整个不轻松的白天,皇帝的黑眼睛少了很多怒气,平添了些愁烦,嘴角虽然有点苍白但也不比往常那样硬冷了。他从过道走来,径直坐在书桌后的皮椅子上。赛瑟没有说话,只是细细打量眼前这个穿着鸽笼卫队制服的隐底莲奴隶。隐心眉有点不太清楚眼下这个情形该用什么礼仪,于是她只好站起来鞠了个躬,然后垂手站在长凳边,眼睛专注地盯着皇帝大衣上的一粒扣子。 赛瑟翻过一本倒扣的书,指了指上面一幅图,“这是你身上戳记的样式吗?” 隐心眉伸头一看,点点头,“没错,就是这个样子。”看来婴之白果然把地牢里所有的情况都告诉了皇帝。 “你还认识多少隐底莲人?” “除了我,目前没有其他人。” “目前?” “七岁前,我和父母住在一起,除了我们一家三口,我并不知道其他隐底莲人。” “分开的原因是?” “您问的是十七年前发生在风灵洗巴杉省那个小村子里的事吗?”隐心眉这样的回答是非常危险的。众所周知,赛雷斯皇帝极端暴戾的性情和对隐底莲人超乎寻常的仇恨。一旦搜集到相关线索,无论哪国哪邦,他就会进行划定范围内的围捕或屠杀,就算是友邦风灵洗也不例外。十七年前正是夜间突如其来的袭击,让村子里的人几乎全部被杀,在逃跑的过程中她与父母被迫分开,不久后便被奴隶贩子带走。 没有人敢当着赛瑟的面评价他父亲的作为,就算是赞美或缅怀也不被鼓励,这是存活的首要法则。隐心眉觉得这法则和上次能小米无意中透露的关于赛瑟的可怕传闻不谋而合。不管弑父这事是不是真的,但生活在赛雷斯这种父亲的阴影下的痛苦一定假不了。 果不其然,她这句话立刻触动了皇帝的怒火,使他从还算平和的审判官顿时变成了露着利齿的狮子。 “小心你口里的话,别让它变成你的网罗。” “有时候很难做到两全其美呀。” “你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您想不想听实话?您若是想得到有用的信息,就得压着点怒气,因为但凡与隐底莲人相关,我们肯定会谈到先皇;如果我句句绕开您的父亲,说明我所说的并不属实。所以,您得帮我做个选择,我是提供我所知道的全部真实信息给您,还是只要讨您喜欢就够了?” 赛瑟一字不漏地听完她的话,没有说话,不过看得出他非常生气。她等着他叫人来把她毒打一顿再重新送回黑坟牢坑,或者直接处死。 突然,皇帝站起身,向她走来。 第二十一章 让我们聊聊过去吧(2) “你想抛开身份好好聊聊吗?那么我们就来好好聊聊。”赛瑟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她面前,她往后踉跄几步,只得重新坐回长凳。 “何等荣幸,求之不得。”她干巴巴地说。 “坦白说,你恨我先皇或者恨我吗?”他不等她回答继续说,“你当然恨,所以你以及那些抱有和你一样想法的隐底莲人,或者非隐底莲人,或者是看热闹的人,都巴不得毁了我,毁了皇室,毁了整个威盛凯,是不是?” “不是。” “承认吧。你们忍辱苟活至今难道不是为了消灭所有敌人?几千年的血仇如果得不到公义的审判你们难道会善罢甘休?承认吧。” “我并没有这样的想法,你搞错了。” “你了解你们的历史吧?你了解这个世界上关于隐底莲的所有记载和传说,或者不如说你渴望了解这些。我说得没错吧?” “你又搞错了。” “我错在哪里?” “或许有些人对隐底莲的所有都相当着迷,看我们的样子好像是活化石。但是除了屈辱悲惨的流亡史,莫名其妙的戳记和万人唾弃的遭遇,我们到底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你们想得着我们或我们的遗产为己所用,然后再把我们剥了皮挂在树上任人朝我们的尸体丢石头。所以,这样的隐底莲历史对我有什么用呢?我已经为这几个字付出了全部代价,对我来说已经够了。至于我们的历史,无论是辉煌是荣耀是兴盛是不可摧毁,还是邪恶是咒诅是鲜血是任人宰杀,我一点都不想了解得更多。”隐心眉看着皇帝的眼睛,相当平静地说,“既然我们要开诚布公,促膝长谈,那么我不如老老实实地告诉你,别把我当成你,我既不想得到什么也不想征服什么。那些你们觉得很重要的东西,我他妈的一点都不在乎。” “所以,”赛瑟倾向她,用几乎耳语的声音说,“现在的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局外人咯?” “如果你愿意让我当个局外人,”隐心眉同样靠近他,“我非常感激。” “所以你一点也不比七岁时了解得更多?” “让我来回忆一下往事——”她做了个讽刺意味的假动作,“当然!你觉得我能怎样了解更多?一边戴着脚镣干活一边背历史书吗?” “所以你不想知道也不想查找更不想杀人报仇?” “看来我们终于开始互相了解了。”她笑着低声说,“所以那个七星预言你可以放心了。” 赛瑟没有说话,只是往椅背上重重一靠。她原以为他要么如释重负要么杀心再起,可是他现在的表情她解读不了。赛瑟微微眯起眼睛盯着她,本来这么近的距离就带来入侵感,再被他这样看着,她忽然觉得有些眩晕想吐,就像过去奴隶贩子把她交给她的新买主时,她每次都想吐。 “看来我是真不用担心,”过了好一会,赛瑟终于开口,带着极度轻蔑的冷笑,“毕竟你是这么个,呵,这么个人。” “什么?”她被他的语气弄得有些茫然。他的话音里头除了蔑视,好像还有些别的东西。 “你知道我为什么花时间和你面对面谈这些我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的事情吗?你觉得我很闲吗?” 难道不是吗?她心里这么想,不过没张嘴。 然而她的表情出卖了她,她的心里话一五一十都写在脸上。可令人惊讶的是,赛瑟的怒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疲惫和低落。 “真令人失望······”赛瑟喃喃地说。 失望?她困惑了,他到底在说什么,在失望什么?? 第二十二章 遮羞布和耻辱柱 “呲——” 壁炉的火快燃尽了,偶尔迸出几个火星,温度已经开始下降,屋子里安静极了。 眩晕的感觉再次袭来,好像血液一齐飙到脑袋上,隐心眉的太阳穴突突的跳得厉害。赛瑟此刻还在看着她,她不喜欢他眼里那种神色,于是干脆扭过头去。 “当你我面对面时,我没有称呼你为奴隶,”赛瑟重新开了口,“你知道为什么吗?” “呃,为了让我感觉好点?”她说完就恨不得咬舌自尽,这回答简直不能太蠢。 “真对。别说皇帝,帝国存在的目的都是为了呵护你们这些人的脆弱情感。”赛瑟果然又挖苦道。 “到底是为什么?”隐心眉老老实实回答,“我真的不知道。”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背后怎么评价我吗?”赛瑟仿佛没听见她的话,自顾自继续说道,“或者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怎么谈论我父亲吗?禁令是必须要有的,但你们以为我真的相信你们会因此而闭嘴吗?” 隐心眉没吭声。 “但是我不在乎,我真他妈不在乎。”赛瑟耸耸肩,“我实话告诉你,高高在上的感觉,大权独揽的感觉棒极了!我不在乎别人靠近我是为了得到钱还是权,因为我看透他们,我掌控他们。我了解帝国运行的法则,就像我了解我自己以及我的职责。”他突然走到她面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但是你不一样,就像你说的,你大概从没对什么东西产生过热情,你他妈的也不在乎,不是吗?” 隐心眉点头承认。 “你是唯一有迹可查的隐底莲人,你父母还有可能活在世上,你的族人你的戳记,还有那些梦和预言——难道你不曾得过奇特的梦或预言?别告诉我你没有。如果这么多独一无二的标记都没有让你触动,那么你为什么要活着呢?”她想起那个约定号角,但是她没啃声,赛瑟在她头顶上咄咄逼人地继续说,“在我走进这个屋子的时候,我并没有把你当女人,也没把你当奴隶。我曾经把你看作敌人,但是我错得离谱,你不是奴隶,更不是敌人,”他弯下腰,对准她的耳朵一字一句地说,“你是一条虫,一条不折不扣的虫,一条逃避责任躲在棺材板后面还觉得全世界都亏欠了你的不折不扣的可怜虫。” 她摇摇欲坠,觉得膝盖发软,头疼得厉害。羞耻感一波又一波袭来,她感到身上一阵热一阵冷,脑袋像被火烤,肚子里翻山倒海,她试图辩解却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你在七岁的时候就该死了。”他轻轻地说,给了她最后的致命一击。 他毫不留情地扯下了她赖以为生的遮羞布,撕得粉碎。 日后回忆起来,赛瑟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就不记得什么具体的事了,就好像烈酒喝断了片,他可能还说了些什么但是她完全没有任何印象,就连潜意识也不能忍受这突如其来的耻辱,干脆自作主张地把那段记忆给掐播了。 “你听到这声音了吗?”赛瑟的声音仿佛从远方传来。 “什、什、什么声音·······”她昏头昏脑,结结巴巴地说。 “你听——” 过了好半天,隐心眉才听到赛瑟说的声音。似乎有人在唱歌,用一种她听不懂的语言,曲调悠扬婉转,奇怪的是,却分辨不出这歌者来自何方,此刻似乎就在屋子里,下一秒又像在地面的旷野上。 壁炉内的火完全熄了,寒意逐渐来袭,那歌声既不像男人也不像女人,让她毛孔直竖,本能地握紧了腰间的剑。 “城里有什么吟游诗人或马戏表演么?”她前言不搭后语,舌头直打结。 “有也应该在监狱里,”赛瑟从书桌后面拎一把轮燧手枪,吩咐她,“拿上火炬。” 她服从了,他俩刚把火把拿在手里,就感到什么东西正在靠近。 刹那间,一股劲风袭来,墙上的火炬全部熄灭。 第二十三章 眉与瑟:迷失的旋梯 紧接着,一声巨响,像是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将巨石猛烈地砸过来,震得整个地下室都在摇晃。那歌声则持续不断,一刻不停。 “是从地道入口传来的。”塞瑟说。 “婴队长呢?”隐心眉问。 “他应该在入口处把守。” “有从里面打开的开关或者钥匙吧?” “别抱太大希望。” 两人急忙往入口赶去,塞瑟在前隐心眉在后。到了那里,他们借着手上的火把,发现门口竟然震落了满地灰尘,还掉了不少块碎石头。本来契合严密的巨大方形石门,现在完全错了位,生生地往内部移动了一大截。 塞瑟拉了一下旁边的把手,果然门没开。 “婴队长,婴队长,”隐心眉试着向门的另一边说话,“你在外面吗?” 回答她的只有回声。 塞瑟还在仔细查看错位的石门,“简直难以想象······” “肯定还有别的出口,是不是?”隐心眉打断他的自言自语。 “害怕了?”塞瑟转过来戏谑地看着她,火光在他的瞳孔里摇曳,“你相信鬼魂吗?” “不怎么信,”隐心眉说,这时他们两人准备按原路返回,“不过你要是想听我倒是有不少鬼故事可以讲。” 脚步声,回声以及那奇怪的歌声在整个地下室里回荡,两人来来回回走了很久,火把都快燃尽了。 “停下!”塞瑟喊了起来,“你不觉得我们正在原地打转吗?” 他说得没错。此刻隐心眉手里的火把已经完全熄灭了,塞瑟手里的也维持不了多久了。两个人靠着石壁在阶梯上坐下,思索对策。 “陛下,你应该有不少仇人吧?” “应该这两个字是多余的,”塞瑟说,“你觉得是刺客吗?” “这是目前比较合理的解释。” “这种故弄玄虚的手段倒不是很常规,”塞瑟环顾四周,“你知道这是什么语言吗?”他指的是那歌声。 “我从没听过这种语言,是某种已经不再使用的上古语吗?” “至少不是我所知道的任何一种上古语。” “这诡异的调子到像是某种巫术,”隐心眉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这到底是哪里?” 塞瑟看了看她,过了片刻才说道,“这里曾是闪亚人的一处祭坛,我父亲把这里改成拷问室。” 隐心眉忍住了到嘴边的话。 “如果你想问我来这里做什么,”塞瑟猜到了她憋回去的问题,“一般来说,我会把令人不愉快或是可能带来麻烦而又不得不做的会面安排在这里。” “所以说,这调子可能和某种巫术献祭有关。”隐心眉干巴巴地重复。 “隐底莲人的书里是这么说的吗?” “隐底莲人不敬拜任何异族神像,我们的祖宗认为这会带来邪恶。” “有意思的想法。你认为塞瑟城的亚施塔神庙可能会酝酿邪恶吗? ”不好说,毕竟我没去过这神庙也没做过这方面研究。” “我们威盛凯人的祖宗认为大部分神庙或者献祭都是为了敛财,从否定的角度来说,你们的祖宗和我们的祖宗倒是有些想到一块去了。” “陛下把隐底莲人和威盛凯皇族放在一起比较是不是太过降尊了?” “你这是开始为我考虑了。” “我是说······” 塞瑟打了手势让她别出声,她仔细听,一成不变的歌声中传来不明显的急促脚步声。就在这时,有黑影从他们所在的过道处一闪而过。 两个人立刻起身狂追。 第二十四章 眉与瑟:黑暗侵袭 “现在看起来或许是个刺客了。” 两人追了不久,就失去了那黑影的踪迹。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他们漫无目标地转了个弯之后,意外地发现自己回到了屋子里。 塞瑟摸索了一阵,找出长白蜡烛和打火石,重新把火炬点燃。他们这才看清,屋子里已经被翻得乱七八糟,书橱被粗暴地打开,书和纸被丢了一地,酒瓶和杯子被摔成碎片,酒撒了满地。 “这里有类似暗藏的秘宝吗?”隐心眉问。 “或许有。但是你想想,这样的动静,不可能两个人都听不见。” “陛下的意思是,这是故意制造的假象?”隐心眉指了指墙上,“可是那把巨剑不见了。” “那并不是一件值得大费周章的物品,”赛瑟轻声说,“若说秘宝,还有什么比威盛凯皇帝或者是隐底莲人的血更值钱的呢?” 塞瑟的话一针见血,同时也唤醒了隐心眉对他早先那番话的记忆,耻辱感再次来临,因为刚才的危险她几乎都忘了那让她终生难忘的羞愧。 即时火光昏暗,塞瑟也注意到她发红的耳根和莫名而来的羞愧表情,他的眼睛立刻像探照灯一样在她身上扫来扫去搜索答案。 “啪嗒!” 两人吓了一跳。一副被拽了一半的挂毯终于掉了下来,他们之前没有注意到,看来隐心眉之前的猜测没错,这里果然有个暗门。 “是我太大意了?看来有人和我一样熟悉这个地方。”塞瑟有点惊讶。 “现在追也许还不晚。”隐心眉提醒他。 塞瑟立刻打开暗门的按钮,墙壁旋转而开,隐心眉抄起连击强弩跟了上去,暗门旋即在她身后合上了。 他们刚刚踏进去,隐心眉就听到金属呼啸而过的嗡嗡声,本能地拔出长剑回击,唰唰两下,随后就只听见叮叮当当有东西应声掉在地上。 借着火把,他们这才看清,异口同呼,“灯笼盾!” 这是一种经过改良后的微型灯笼盾,地上一共有两枚,主体很像一块小小的盾牌,牌面凸出一小块并且后面有指扣,用来固定在拇指上做准备,因造型像个小灯笼故而得名。整个暗器不到巴掌大,长叶形和刺钉形的刀片与使用者的手掌平行,可以随意加添尖刺或者毒针,内里还有个小小的回旋镖,发射出去转一圈可以割断当前空间范围内所有人的脖子。这暗器制造成本昂贵,并且很难上手,普通刺客也基本不用;而且从他们遭遇的是多达六个刀头和尖部浸毒的灯笼盾来看,这是个数一数二的杀手。 “看来的确是冲着陛下来的。” “为什么不是冲着你呢?”塞瑟冷冷地说。 隐心眉哑口无言,她的伶牙俐齿如今占不到任何便宜,更要命的是,她的良心要是还在,就不得不承认他还说得很对。既然他那么喜欢句句都把她拎出来一顿猛摇暴捶,她也只能怪自己话多。 两个人默默往前走,这暗道不长,没几步路眼前就出现一个面积巨大的石室。赛瑟点燃入口处的两处火把,这石室顶部高得吓人,光线不够,只能隐约看见顶部雕刻着满满的浮雕,石室正前方是一块圆形的阶梯,最上面摆着一人见方的石板。虽然隐心眉没见过,但那构造一看就是献祭活人用的。室内其余的地面则较为整齐地摆放着一口口巨大的石棺,数目约有几百,看不到尽头。石室的两侧都是一堆堆乱七八糟的石头,可能是倒塌或者是破损的雕像。 看来塞瑟说得没错,这里的确是闪亚人的祭坛。活人献祭并不是很罕见的巫术行为,但是一般只有社会最野蛮经济最落后的余邦国才会如此热衷。闪米特虽然不属于七国联盟,但是综合实力并不低,超过任何一个余邦国,甚至比风灵洗高出一大截,否则塞雷斯也不会把威盛凯的中心建造在闪米特的废墟之上。 隐心眉无法将眼前这副毛骨悚然的画面和映象中美好灿烂的闪米特文化联系起来,再加上想到闪弥尔王子,就更难以想象了。 “我五岁的时候有次意外来过这里,”塞瑟轻声说,“那时这里就像个废弃的人肉屠宰场。后来没多久我父亲就重修了这里,骸骨实在太多,石棺装不下就拿去烧了或者丢到河里,留下来的数量大约只有原来的五分之一。而这里每个石棺里面至少有二十来副骸骨。” 这是个骇人听闻的数字,历史上的闪米特从没有如此大规模活人献祭的记载,连一般的被七国接受的普通巫术他们也很少使用。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这个曾经美好的国度陷入这样的恐怖和邪恶之中? “或许应该把这地方彻底毁了。”隐心眉喃喃说。 “或许,可能,应该,”塞瑟耸耸肩,“我会这么做的。” 一个发光的长管子似乎在隐心眉的眼角晃了一下,“趴下!”她大吼。 “嘭!嘭!嘭!” 第二十五章 眉与瑟:埋伏与狗洞 两个人齐刷刷扑到在地,其中一颗子弹擦着隐心眉的头皮飞了过去,将一块石头打得粉碎。 “你没事吧?”她大声喊道,火把被她扔在地上,骨碌碌地滚到石棺边,她飞速地抄起连击强弩对准此刻正在移动的枪管急速扫射。 “簌簌簌——” “没死。”赛瑟的声音传来,他也在举枪回击,不过战绩却一般。 就在此刻,一连串枪击声猛然响起,连续枪击而产生的火光有四处,说明最少有四把枪管从不同角度对准了他们,还不包括隐藏火力。子弹在他们周围呼啸而过,将墙壁、石棺、地面打得粉尘四溅,再加上火药高温燃尽后的黑烟,让人几乎窒息。墙壁上的两把火炬被子弹击碎了,现在视野范围已经几乎全盲。在这种情况下,弩的优越性就显现出来了,后坐力小,箭袋容量高,单次密集进攻持续时间长且机动灵活。隐心眉单膝跪在一块大石头后,朝四周围连续射击,从之前连续不断的枪声变得凌星散乱来看,她的回击压制了对方发动下一次火力猛攻的可能。 “簌簌簌——” “你是怎么确定瞄准的?”赛瑟略惊讶的声音。 “感觉,”就在这时弩发出一连串空洞的咔哒声,隐心眉低吼,“箭用完了!快把你的手枪给我!” 一个沉重的东西丢在她的大腿上,她拾起来朝枪声响起的地方扣动扳机。 “呯!呯!呯!呯!” “嘭!嘭!” 一阵剧痛钻心而来,隐心眉的肩膀中了一枪,她踉踉跄跄往后仰时被什么东西挡住了,随即倒在一堆碎石上。不过好在,她觉得自己在受伤前至少打中了对方两枪。 “你还活着吗?”赛瑟的声音传过来。 “没死。” 伏击似乎结束了。赛瑟重新点燃滚落在地上的火把,现在可以看得到,他们周围的棺材全都被击裂了,骸骨从断裂的石板中散了一地。 “他们有可能隐藏起来了吗?”隐心眉发现自己坐在一堆骨头上,大腿和腹部满是骨灰。 “更大可能是从顶部的隔层逃跑了,”赛瑟指了指石顶,“他们应该也是从那里潜进来的。但是十几年前那隔层我记得已经被堵死了,难道又被人暗暗地打开了?”他仰起头观看,试图找出点线索。隐心眉以前听人说过,一般室内祭祀活动场所的顶部都会建有隔层,主要为了排烟以及加强室内空气流通,只是从外表看和一般顶层没什么区别。 “那歌什么时候停了??”她猛地想起来。 赛瑟摇摇头。他俩都不记得了,不过少了那让人不安的调子,他们都觉得松了口气,目前看来危险暂时结束了。 现在可以关心她的伤口了,那颗子弹停留在她的肩胛骨处,血还在不断往外渗透,染红了右半边胸口和袖管。 赛瑟走过来把她拉了起来,“你还能撑得住吗?” ’“看情况,”她咬着牙说,“只要别再有第二轮伏击。我们必须赶快离开,没有能用的武器了。” “这里有一条密道可以通到外面。” “如果是要爬到顶部走隔层,我看我够呛。” “不用爬高,跟我来。” 赛瑟半扶半拖着她,两个人终于来到石室后端,这里堆着许多肮脏陈旧的罐子,底部一排几乎都被打碎了,碎片滚得到处都是。赛瑟一脚踢开墙角处的罐子堆,顿时黑绿色的半固体物质从破裂的罐子里流出来,像粗线一般黏黏糊糊地往地上淌,发臭的粉尘应声扬了他俩一头一脸的灰,原本被罐子遮盖的墙壁露了出来。赛瑟半蹲下来看了会,伸手按住墙上不起眼的凹坑。 一个半圆形的洞口缓缓出现在墙根。 原来密道就是狗洞。 赛瑟先爬了进去,隐心眉也跟着进去了,狗洞的空间非常狭窄难爬,不是撞到脑袋就是碰到肩膀,这让她本来就流血的伤口更加疼痛难忍。天气寒冷,可是她还是疼得满脸汗涔涔,衣服粘糊糊地贴在身上,分不清是汗还是血。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他们终于快到出口了,只是最后一小段是上坡路,对受伤的她来说非常难爬,她折腾了半天还是没蹭上去。赛瑟大约是看见她一直没出来,于是回过去伸手把她拽了上来,她感到自己的肩膀大概碎了。 总算回到了地面!隐心眉坐在地上想喘口气,寒风、伤口以及冷汗让她不由自主地打哆嗦。随后她拽出里衣撕下一截,简单快速地包扎了伤口。赛瑟在一旁看着她,什么也没说。 “附,附近有岗哨吗?”她低声问。 赛瑟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歪歪倒倒的小酒馆,“以往卫兵会在那里换班,但是今天我想他们也中了埋伏。” 就在这时,一个陌生的粗嗓门从后面传来,“不许动!我命令你们解除组武装!” 第二十六章 眉与瑟:像中枪一样 月亮从密云中探出半张脸,此刻约是凌晨两点半,隐心眉略略看了下四围,这里可能是先前入口的相反之处,他们爬出来的窄洞已经被堵上了。这是个相当偏僻的十字路口,几幢两三层的矮楼散布在路口处,爬满了藤萝和铁线莲,没有行人路过也没有酒馆的嬉闹。 那声冷不丁发出的命令,让他们两人立刻转头看去。五个骑着马匹,全副武装的卫兵出现在路口右侧,为首的举着一顶灯笼,他们清一色身穿红金色制服披戴黑色斗篷,此刻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俩。 “宵禁已过,鸽笼卫士大人!”为首的士兵长着一张令人厌恶的马脸,他发出嗤笑,“律例上明明写着,凡十点之后不归营的军人都要被送交至军事法庭面临起诉,难道各位都把陛下的命令抛在脑后了吗?啧啧,这个好小子似乎刚刚经过一番激战,不过没关系,我们相府卫队的止血药比鸽笼的更好用,来试试吧!喂,跟我们走一趟!” 这话是明明地对隐心眉说的,这五个人都是桑阶的卫兵,今晚正好轮到他们值日,负责内城区主要街道的巡逻工作。 “别让我再把话重复一遍,卫兵!”马脸卫兵看见隐心眉一动不动立刻怒气大发,“还有你,漂亮先生!听我的命令走过来!马上!” “律例规定的是违纪士兵要交给警务司处理,桑阶的卫兵什么时候开始自诩为司法部门了?”赛瑟严厉的斥责声带有不可抗拒的权威。 隐心眉没怎么听他们在那边斗嘴皮子,但一想到那人叫皇帝漂亮先生,就憋笑憋得浑身发抖。 然而另一边的五个人却笑不出来了,赛瑟的质问像挥舞在他们头顶上的鞭子一样震得这几颗脑瓜子嗡嗡作响,马脸卫兵立刻慌了神,他回头用眼神询问看着后面四个人,他们彼此面面相觑,气焰全无。 “现在轮到我命令你们了,乖乖地执行,否则我保证你们会后悔的!” 相府卫兵被赛瑟的命令折服,越来越相信对方的权利地位远在他们之上,他们垂头丧气地像一群被拔了毛的公鸡。 “现在全部下马,按军龄到我面前列成横队!” 他们不太情愿地一个个下了马,步履沉重地走到赛瑟面前站好。此刻,密云全部散去,明亮的月光笼罩赛瑟的脸,马脸兵不敢相信地举起灯笼确定,光线聚焦到皇帝手上那枚谁都不可能认错的狮踏蛇白钻指环上,又反射回此刻吓得马脸煞白的士兵恐慌的瞳孔里。 “陛下!!怎么是您?!”五个人吓得六神无主,齐刷刷向赛瑟行礼,鼻尖几乎快嵌到泥里,他们根本不敢抬头。 “看来我去你们卫队视察的功夫没有完全白费,你们还是认得我的。” 没有人敢冒死搭腔。 “抬起头,报出你们的姓名。” 卫兵们乖乖地服从了。 “你们巡逻的时候,有发现异常吗?” “报告陛下,我们在距这儿两里处发现了一具马车夫的尸体和砸烂的马车,死者身份初步预测是个拉货的平民。从他身上没搜出什么可疑的物品,并且我们已经通知警务司了。我们的两个弟兄正守在那里,警务人员正在来的路上。” “好。”赛瑟骑上其中的一匹马,示意隐心眉也照办,并且打了个手势让一个卫兵扶她上去,“现在你们去通知附近的哨所,马上增派兵力巡查内城区所有街道以及外城区方圆七十里内的主干道,要做可疑地点突袭以及关卡搜身。除了发射照明弹,还要派几个人口头通知所有岗哨和隘口,务必确保封锁令第一时间得到执行。” “请陛下放心,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交代完之后,赛瑟和隐心眉一路策马飞奔。她拼了老命,才勉强不让自己从剧烈颠簸的马背上掉下去。 “坐稳,别摔断了脖子!”赛瑟的声音顺着疾风从前方刮过来。 一路上,闪光弹不断地从不同位置的岗点发射到空中,他们没遇到什么阻碍,就顺利地抵达了凤仙花园。往日里午夜静谧无语的草地上,此刻站满了伸长脖子等候的大臣、公主和嫔妃们,新增的两班警卫把走廊完全站满了。巨大的铜柄照明火把被点燃,所有人都在议论纷纷焦急等待,皇宫的午夜从没这样喧闹过。 “陛下回来了!”有人大声喊道。 人群立刻蜂拥而至把他们两个围得水泄不通,他们纷纷大声感谢老天让皇帝平安归来。女人们都在激动地抹眼泪。 “婴之白呢?”皇帝隔着人群大声问司法大臣马格。 “陛下,我们到处都找不到他。”马格大声回答,所有人都在听着,嘈杂声逐渐降低,“一点钟时,婴队长应该和卢副队长在警务司总部换班,但却迟迟没出现!我们找不到他后就准备向您汇报,却发现也找不到您!您到底去了哪儿?您有没有受伤?婴大人到底怎么了?” “皇帝,我都快为你急疯了!我以为你失踪了,”一个胖胖的圆脸女人哭花了妆,发髻也歪在一边,“皇后看到信号弹后就晕过去了,现在还没醒·····” “不要激动,我没事,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皇帝伸出手让大家安静,“魏南!魏南呢?好,你在这儿······各位,你们现在都按着魏南的安排依次离宫,保持情绪稳定,保持有条不紊。现在的情况有些复杂,但是都会被解决的,所以在这之前我希望你们不要无端猜测,不要议论纷纷,一切谣言都不能从现场的诸位口中产生,明白吗?现在都跟着魏南的手势走,很好······” 赛瑟的话起了很大作用,或许是这话让人心安,或许是人们不敢抗旨,总之,聚集的人群终于逐渐散去了。 “陛下,”桑阶知道皇帝肯定会留下他,所以一直没走,此刻他靠近皇帝,“您后面这个卫兵好像昏过去了,要送到医务所吗?” 赛瑟转头看了看她,没有回答,不过叫来指定待命的鸽笼副队长卢万德,让他把她带走,又低声交代了几句,就和桑阶一起离开了。 感觉终于能喘口气!此刻,隐心眉的马缰绳被卢副队长牵着,她自己像个麻袋一样趴在马背上,昏昏沉沉地想,“取子弹能不脱外套吗······” 第二十七章 皇后:冠冕上的明珠 久未露面的秋日终于从阴霾中挣脱,光辉灿烂地俯照大地。随着这令人舒心的温暖味道弥漫在空气中,就连盘旋而落的秋叶和压伤的芦苇仿佛也挣脱了压抑的禁锢,开始满心希望地期盼丰收的季节。 距离赛瑟皇帝那次令人难忘的凌晨之归已经过去三天了,这几天他把自己和朝臣们关在会议厅没完没了地开会,或指定计划或商议对策或分派人手或调动兵力等等,详细的情形我们后面再给大家描述。总之,当今天早上陛下宣布众人可以各回各家,不用再像强行军打地铺一样会议厅里昼伏夜出的时候,大家的高兴劲儿简直比涨薪水还强烈。喜气洋洋的人群中,只有一张依旧忧伤的脸,淡淡地看着眼前洋溢着节日氛围的各样脸孔,耳边飘过浸泡在喜乐中的官话和各色方言,却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始终和这明朗的情绪海洋不沾边。 脸孔的主人微笑着目送人们离开会议厅,直到侍卫和女仆都借着吃午饭的空隙悄悄离开,最后只剩下那独自站立的一人,她就是威盛凯皇后,狄嘉,被人们称为七国最美的女人,而这个头衔她完全当之无愧。出生于七国联盟之一的戴雷曼王室,狄嘉公主在幼女时期就已经展现了她炫目美貌的初彩。随着时光的雕琢,她的美没有削减反而以几何倍增长,及至今日她整个人仿佛就是行走在地的神女,她就是威盛凯皇冠上那颗最耀眼的宝石。 细羊毛般灿烂的金发在侍女的巧手下圈成一簇簇卷儿,星星点点地装扮着芳香的小百花;雾霭蓝色的眼睛微微上扬,这角度恰到好处,使她的双眸在动情时令人心醉,在怒气中却显得分外威严。皇后的鼻部线条细致清晰,虽然有些硬朗,却被整张脸所饱含的柔美表情所软化。她的嘴唇极其精致可爱,圆润的唇珠是戴雷曼王室血统的显著标志之一。 她的皮肤是威盛凯人喜爱的浅枫糖色,光润柔嫩得好像苹果酱,简直能滴下蜜来,这点和她家族那祖传的苍白肤色完全不同。她的身段曲线几近完美,步履轻柔庄重,无论行住坐卧哪个动作都令人赏心悦目。今天皇后穿了一件浅金色的刺绣纱裙,及地的背纱笼罩肩膀和手肘,只露出一段细腻光滑的小臂,像极了沐浴在金光中的神女像,此刻她站在门廊中,正在为某个想法而犹豫不定。 最后,皇后拎起她让侍女离开前留下的一盏花苞状的大银盅,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伸手握住门把手,又仿佛是怕被人听见,特别小心地打开了白山会议室的门。 会议室的结构类似套房,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宽阔的主厅,两个辅厅分别位于主厅两侧。此刻,主厅空无一人,仆人已经把这为期三天的战场打扫完毕了。皇后径直穿过去,跨进了右边的一处辅厅。屋子里有些凌乱,卷宗和文件夹几乎摆满了桌子和茶几,灰蓝色的穗边窗帘半开着。白水晶灯罩里的烛芯发出稳定柔和的光。皇帝半躺在一张长沙发上睡着了,旁边的矮柜上放着酒瓶和没吃完的早餐。 狄嘉把银盅放在茶几上仅剩的一小片空位上,慢慢走近赛瑟,坐在沙发边上,低头深深看着皇帝的脸。狄嘉见到赛瑟的心情激动万分,心脏狂跳,她仿佛隔了几个世纪没有看见他了。记忆中已经忘了到底有多久,她没有和她的君王如此面对面地亲密共处一室了。 虽然她从小就活在众人的溢美之辞中,但是狄嘉照镜子时很难亲身感受到别人因着她的美而带来的赞叹。可是当她第一次看到当时还是王储的赛瑟时,立刻就明白了那种震撼。狄嘉以为嫁给赛瑟会让她成为最幸福的人,可是当她不顾一切地得到威盛凯皇后的宝座时,她才发现,她只是嫁给了皇后这个头衔罢了。 人人都赞叹她,羡慕她,这个世界没有人不喜欢她,除了她的王。狄嘉既不颐指气使,也不蛮横无理,她努力地活成皇后的典范,妻子的楷模,她想尽一切办法吸引他,侍奉他,可怎么到头来反而离自己的丈夫越来越远了呢? 狄嘉沉醉在赛瑟的睡颜中。即使熟睡中,皇帝也带着挥之不去的疲倦,比之前憔悴了很多。皇帝的衬衫好几天没换了,头发胡乱地绑了个辫子,披风当成枕头垫在脑袋后面,可是就算这样,她还是怎么也看不够他。 狄嘉盯着皇帝的嘴唇,思索着亲吻它们的滋味······他们接吻过吗?那是真实的亲吻还是做梦呢?她几乎记不得了,赛瑟的嘴唇简直有魔力,像磁铁一样把她拉近他。 她缓缓低下头,靠近他,他的气息抚过她的脸,她有多久没有闻到他的味道·····她渴望太久了,她头晕目眩地闭上眼睛,她就要吻到他了—— 然而与那印象中该有的柔软和甜蜜恰恰相反,为什么她的嘴唇感觉如此冰冷? “你在干什么?” 第二十八章 皇后:破碎哀伤的爱情 赛瑟睁开了眼,而皇后吻上了他遮挡的手背。狄嘉仿佛从睡梦中惊醒,急忙从椅子上起身,后退三步向皇帝行礼。 “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了发生在陛下身上的事,我很担心。所以,”狄嘉红着脸,“我用我妈妈以前教我的方法做了点金酒杂烩汁,带来给您尝尝。”说着,她急忙跑过去打开银盅,打算盛出一小碗来。 赛瑟没说话,看着她忙来忙去。皇后的一碗心意送到他面前时,他很快就吃完了。 “很美味,”赛瑟微笑着说,“谢谢皇后的心意。剩下的我都会吃光的,不会让你的心意白费。” 狄嘉激动得心花怒放,皇帝这样温柔地赞赏她,在他们的三年婚姻生涯中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受到这样的鼓励,狄嘉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就像灌了一大瓶烈酒。她精神饱满地开始收拾屋子,把吃剩的早餐倒进垃圾桶,摆齐椅子,擦拭桌面,整理散落的卷轴,把书放回架子上,一边开心地向皇帝诉说有趣的琐事,一边打算给他好好揉揉肩膀预防落枕······ 赛瑟看着她殷勤地为他团团转,一股说不出的感触涌上心头。皇后则沉浸在满足的幸福之中,没有察觉到赛瑟脸上那难以表述的复杂神色。 “行了!” 狄嘉打了个哆嗦,好像受惊的兔子,手里抱着一大堆文件,慌张地站在茶几前不知所措。 “我是说,”赛瑟怕她伤心,赶快补充道,“皇后,你辛苦了。这些事不用你来做,仆人们会处理的。你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过来我这边坐坐。” 狄嘉迟疑地看着他,一副想过去又不敢确定的样子。 “坐过来吧,我们聊聊。”赛瑟亲切地拍拍沙发,她立刻丢下文件,雀跃地跑过去紧挨着皇帝坐下。 “你最近都在做什么?”赛瑟挪开了点距离,双手扶正试图倚着他的皇后。 “有很多事情要做呢,”狄嘉高兴地细数给他听,“我在练习刺绣,绣坏了好多条手绢,但是贝伦说我已经进步了很多了。我还让他帮我在特力村盖了个小饭馆,可以给附近的奴隶和他们的家人免费吃一顿饱饭。嗯,还有就是,我开始学习上古语了,字母、读音还有简单的语法都已经学会啦。” “你做得很棒。还有其他的了吗?” “每天除了和林迪姨妈一起聊天,逛逛集市,就没什么了,除了·····”皇后突然像想起了什么,涨红了脸,小声说,“我听说有一种神奇的药膏吃了之后,可以,可以变得更容易更好······” “你吃了什么?”皇帝脸色凝重地问。 “不不不,我什么也没吃,我还不会熬制呢。”皇后急急忙忙否认,“我只是想吃,因为,因为,我想,我想······我说不出口,陛下,你知道的啊······”她涨得眼白也红了,低头不敢看赛瑟。 “你为什么想吃那种药膏?”和皇后不同,赛瑟正在压低怒火。 “你明明知道啊,为什么还要明知故问······”狄嘉声音像蚊子哼。 “看着我,”赛瑟猛地摇了摇皇后,她慌张地看着他,对他突如其来的怒意手足无措,“我要你坐直了看着我!皇后,你为什么想吃那种药膏?” “因为,因为,”狄嘉也开始生气了,赛瑟怎么冷酷到这个地步了,他明知缘由却非要在她的伤口上撒盐,她一想到这眼泪就夺眶而出,“因为我想要我们的孩子回来!我们的孩子没有了,你难道没有感觉吗?你心里难道不会痛吗?” 赛瑟像被雷击一样缩回手,整个人顿时呆若木鸡。 第二十九章 贝伦:不正经对话(一) 皇后眼里噙着泪,攸地站起来,悲痛与愤怒让她浑身发抖,之前仿佛热恋少女般的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因受伤而哀嚎的母狮。 “赛瑟,我从没要求你像我爱你那样的爱我,相反地,只要你能给我哪怕就像朋友般的小小关怀我也能满足。我小心翼翼地体贴你那反复无常的情绪,在你面前活得如履薄冰,可是这些我都能忍受,因为我想你总会被我感动的时候。”皇后的泪水汹涌而出,这种声泪俱下的哭诉连野兽听了也会心碎,“但是我真的搞不懂,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这么厌恶我,躲避我,连我们那出生三天就死去的孩子你也毫不怜悯,避而不谈!你已经憎恶我到这样一个地步了吗?我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变成这副光景,我求你告诉我,我求你给我个解释,行吗?” “你是威盛凯最荣耀的皇后之一,你是帝国的瑰宝,”赛瑟低声说,“你怎么会不好呢?” “那么你为什么不爱我?” 皇帝没有回答。 “你爱别人吗?” “你曾经爱过我吗?” “你不想念我们的孩子吗?” 赛瑟忽地站起来,咬着牙说,“别再提孩子了。” “什么?什么意思?” “我说你别再提孩子了,我和你没有孩子,你听清楚了吗?再说一遍,我和你没有孩子。” 一阵死寂,良久,皇后勉勉强强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我明白了,我懂了……不打搅陛下休息了,我先退下了。” 她颤抖着扶着桌子行了个礼,就这样摇摇晃晃地离开了,出门后就瘫倒在侍女的怀里。 赛瑟在她离开以后,半天没动,好一会才跌坐在沙发上。他脸色铁青,胳膊有些颤抖得拿起旁边的酒,直着脖子猛灌。 对面侧厅虚掩的门缓缓打开,大王爷走出来,穿过主厅,在赛瑟面前坐下。 过了好一会,皇帝才没好气地说,“你都听见了?” “你们吵得那么大声,余邦国的人都被吵醒了。” “那我应该跟他们多收点门票税。” 贝伦哈哈笑了,他长得和赛瑟有些像,虽然比起后者他可能稍欠精致与荣美,但是他那乐观,温和,憨厚并夹杂着幽默的好性子,简直和他那堪称嘲讽泰斗的异母兄弟有着天壤之别。 “不过,这个问题很重要。”贝伦忽然严肃地说。 “你指哪方面?”赛瑟警觉起来。 “你到底有没有爱过狄嘉?” “啊,这就是你的重要问题?” “是啊,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吗?” “难道不重要吗?” “难道重要吗?” “陛下,别兜圈子啦!” “战争和爱情哪个重要?” “我觉得都重要。” “我换个问法,你是用枪杆子征服敌国,还是用情诗征服敌国?” “我觉得用爱情征服敌人才是最了不起的征服者。” “真的?” “真的。” “没问题?” “没问题。” “那下次围剿冈德勒海盗的行动就由你负责指挥。” “什么?我?” “对,你。请你用爱情征服那些海盗,我代表帝国感谢你的杰出贡献。” “别开玩笑啦,陛下。” “我从来不拿爱和战争开玩笑。” “我刚才听见你亲口说说战争比爱情重要的,陛下,你不要抵赖。” “战争比爱情重要,不代表爱情不重要。” “那陛下的爱情给了谁呢?” “给了上天和威盛凯。” “你说的不是爱情,是工作。” “爱情的对象怎么就不能是工作呢?” “这是狡辩,陛下。” “恰恰是无话可说的人发明了狡辩这个词。” “我输了,我投降,饶了我吧,陛下!” “还打算当一个用爱情征服敌国的征服者吗?” “如果我是皇后那样的美人,我觉得我能行。” “嗯?” “我瞎说的,陛下,我瞎说的!” …… 第三十章 贝伦:不正经对话(二) “不过,”在第一轮唇枪舌剑遭遇惨败的贝伦没几秒就忘了前事儿,再次端起严肃慎重的架子向赛瑟投射吐沫飞镖,“陛下,你为什么不承认和皇后的孩子呢?” “我和她没有孩子。” “我不明白······” “我也没搞明白。” “难道······” “难道什么?” “难道陛下记不得自己做的事了?” “没可能,我做的事我记得很清楚。” “喝醉后可能就记不得了。” “我很少喝醉。” “瞎说,陛下昨晚就喝醉了,证据还在桌上呢。” “喝多不代表喝醉。” “我又想起来了。” “什么?” “皇后会喝醉吗?” “呃······” “陛下,你太让人伤心啦,皇后真可怜。” “我是在想,皇后的酒品证明不了什么。” “咦?” “难道娜娜是在喝醉断片后怀了孕,然后又在九个月的持续喝醉断片后生了温德儿吗? “有道理,我懂了!” “你确定你真懂?你确定你已经是个父亲了吗?” “当然是啦,我是个好爸爸,温德儿是个好儿子。陛下,你太过分了。” “你说是就是吧。” “我还在想喝醉的事儿。” “又不懂了?” “我觉得有可能是陛下忘了喝醉后做的事儿。” “我说过我喝醉后做了什么我都知道。” “喝醉后做了什么人你也知道吗?” “嚇!你该给温德儿找个妈妈了。” “哺!您别装道学先生了,陛下,谁都知道有段时间您迷上了某家戏院的某个包厢里的某个人。” “我迷的东西不少,你样样都知道吗?” “比方说······” “激起好事者的好奇心。” “······我输了,我缴械,我投降,陛下。” “不用谦虚,你我这一轮平了。” 趁着兄弟俩的舌战暂时告一段落,我们来看看在这场精心安排的埋伏中出乎意料地立了护驾的大功,却被丢在角落里无人问津的那个小人物。 这三天以来隐心眉一直住在塞瑟城里的卫队医务所里,整幢楼除了她似乎一个病人也没有。卢万德告诉她,现在不是战争时期,而且每个营防都有自己的医务编制,所以一般的伤病士兵们都不会在这里就诊,因此这里看着很空旷。 卢万德把隐心眉带到这里的那个凌晨,就让一个值班的医生给她取子弹。所幸的是射入她肩膀的是一种最老式的子弹,体积较小,如果是常规子弹的话她的右胳膊肯定会废掉;然而即使这样,她的肩胛骨也被打穿了个洞。 “至少三个月内不要用右手,否则你下半辈子可能都拿不住一把匕首。”医生在给她包扎伤口时说。 隐心眉心里凉了半截,随后只能自我安慰,“没事儿,我左手的功夫一样好使。”听到这话后,卢万德惊讶地瞪着她。 他们离开后,隐心眉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受伤的肩头像被一把锋利的锯子连皮带骨地锉个不停,疼得她睡不着,但是最让她忧心忡忡的就是医生对她右手的叮嘱。原以为十七年的为奴生涯已经让自己的心坚硬如磐石,她可是手脚被链子锁住丢在妓院的柴房里差点被轮番凌辱却因为抱着大不了一死的想法而没在怕的人,然而到如今怎么一想到只能用一条胳膊出击就害怕成这样? “难道真被那个皇帝说中了,我一直把自我放弃当成无畏的勇气,还引以为自豪;而一旦意识到之后,我就成了连最小的挫折都受不住的头号怂蛋?” 一想到这里隐心眉就开始自我憎恶,这又让她回忆起过去的很多光景,现在看来都需要被重新审视一番······ “等等,如果塞瑟说这些话的目的只是想从我的嘴巴里套取更多隐底莲的秘密呢?因为他知道若不用这种手段激发我的羞辱感,把我转变成他可以恣意使用的顺手工具,我是绝不可能按着他的意图提供给他想要的东西。” 隐心眉按照这个思路琢磨下去,却发现越思忖,良心的谴责就越大声,“得了,就算他的出发点不怀好意,关于逃避责任他却说得一点都没错。” “那么这样看来,皇帝竟然成了灵魂鞭策师?!我的天,哈哈······哎哟疼疼疼,我的胳膊!” “呜,我的胳膊,我的右手!我要是成了个只能用一只手干仗的左撇子,还不如死了好······” “等等,我好像又再自暴自弃!” “妈的,我这样两秒钟一个想法真是够了!打住,我要你立刻打住!现在安静下来,闭上眼睛,停止思绪,开始数羊······” 第三十一章 隐心眉:谁是小舔舔 次日,隐心眉很早就醒了,感觉比没睡前状态更糟糕,肩伤的疼痛丝毫没有减轻。有人给她送来了一份早餐,她吃完之后就想出去转一圈,可是刚走到医务所大门口,两个警卫就拦住她。 “现在全城戒备森严,出入都要严防。”警卫端着刺刀对准她。 “我只是想去买只烤鸡。” “医务所里的非医务人员如果没有陛下特批的出入许可证,一概禁止外出。”警卫绷着脸冷冰冰地回答。 她只能悻悻地往回走,整个医务所就她一个伤员,除了一个目露凶光獐头鼠目的清洁工,她谁也没见到。隐心眉在那个清理工恶狠狠的怒视中,把能逛的地方都逛了一遍,在路过一间间加锁的屋子,几段昏黄的楼道间,一座巨大的仓库,两隅矮旧的独间,二间空无一人的诊室以及还算干净的公共厕所之后,她得出一个结论,“这医务所就是一座监狱,我是唯一的囚犯,清洁工就是看守。由于长时间没摸武器产生的亢奋感让我糊里糊涂地救了一心想把我吊死的皇帝。然后他为了表达谢意,没有再让我回去蹲黑坟牢坑,而是安排我和那个长得像劣魔一样的糟老头在这里被关上几年或者是几十年,具体时间完全取决于皇帝的心情!为了彰显他的慈悲,在那个老头死了以后,皇帝特别开恩让我用左手写出一篇讴歌他如此伟大的颂词,最终奖赏就是我带着右肩膀上的窟窿终于成了这个鬼地方的下一任看守!!人生啊!!!” 她呼天抢地发出这个如此悲沧的预言之后,就垂头丧气地拖着棉花一样软塌塌的腿回到了房间,一边翻着一本不知谁留下的脏兮兮的急救手册,一边拼命琢磨有没有越狱的可能。那个可怕的老头不是问题,但是门口那两个武装到牙齿的警卫就不好对付了,何况她的右肩受伤,唯一的长剑还丢在石室里头。再说,硬拼出去之后往哪里逃呢?现在全城戒备,她前脚还没踏出内城区后脚就又被关进牢里了。 隐心眉抱着各种令人沮丧的念头度过了在医务所里凄凉悲惨的第一天。但令她喜出望外的是,卢万德在她第二天吃午饭的时候来了,当时她正毫无胃口地拨拉碗里的几片豆芽菜,看到熟悉的蓝白色鸽笼制服出现在门口时,她几乎激动地要冲过去给他一个熊抱。卢万德给她带来了不少一手消息,第一条就是找到婴之白了。 “他情况怎么样?”隐心眉着急地问。 “很不好,”卢万德一脸担忧,“巡逻兵在藤黄街不远处的废弃马棚后头发现了五具尸体,一开始他们以为他也死了,后来发现他还有微弱的呼吸。那五个人两个被割了喉咙,两个被刺穿心脏,还有一个身上被戳了四个窟窿失血过多而死,从现场看都是婴队长干掉的;另外,不远处有个脑袋开花的家伙倒在灌木丛,也是队长击毙的。”他停了一下,带着满脸的崇拜深情赞美,“不愧是队长!招招毙命,一剑穿心!要是换了别人——” “那么他怎么会受伤?”隐心眉忍不打断他,她非常担心婴之白的安危。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卢万德又开始皱眉头,“队长中了两枪,都不是要害部位,但是却在后脑勺挨了狠狠一下,以至于他到现在还没醒过来。都是动刀枪的人,谁会往脑袋上丢石头或是什么别的呢?” 隐心眉回想当晚石室里发生的情况,小心翼翼地提出一个当时就有的想法,“有没有可能不止一伙人?” “我们也这么想,只是——”卢万德忽然顿住了,直愣愣地盯着隐心眉看,好像刚刚才发现她在这里。 “怎么啦?”她被看得莫名其妙,浑身不自在。 “你真的这么,这么……武艺超群?”卢万德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翻着眼皮掂量了半天才用了这个词。看到她的表情,他就解释道,赛瑟回宫后一直在开会,提到了石室里遭遇到的刺杀和埋伏,所有人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没想到商队家族的女子会有这样了不得的战斗力。一开始我真以为陛下是不是工作太辛苦,以至于把围猎和埋伏搞混了,把行宫当成石室,把小舔舔当成女孩子,没想到是真的……” “什么小舔舔?” “小舔舔是陛下最宠爱的一只母猎豹,有段时间天天睡在他身边。不过自从有了白狮子,小舔舔就不那么受宠了。没想到君恩如流水这句话还能套用在动物身上……” “对不起,”隐心眉忍住拍桌子的冲动,“咱们是不是扯得有些远?” “哦哦,是的,我之前说到哪了……那么,”卢万德又开始死死盯着她。 “又怎么了?”隐心眉简直哭笑不得,这位仁兄的专注力还不如一只蚊子。 “你真的出生于商队世家?” “什么队什么家?”她把牙咬得嘎吱响。 “难道你不是自幼跟着经营玩具用品商队的长辈出入各国,才有机会练习各地区特有的兵器,向武器专家学习他们的技能,才会这么,这么,”卢万德又开始用眼皮查词典,”这么心手相应,样样精通?” “没错,没错,是我!”她想起了几天前跟能大豆他们编的故事,赶紧作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她真没想到能传得那么快,“是这样的,商贸世家,玩具商叔叔……” “所以咱们继续说婴队长的情况吧,”隐心眉赶快转移话题,“查出那些人的身份了吗?” “他们是贾拉尔战俘,来自于二十七年前被威风联军清洗的黄金城。” 第三十二章 隐心眉:夸口的卢万德 “也许我记错了,毕竟我不是威盛凯人,不过我听到的版本是,先皇在威风联军攻占黄金城之后,就把当时的王室所有成员全部正法,廷臣都喂了鲨鱼,所以这些刺客都是当时掳回的那些奴隶吗?” “准确的说应该称呼他们为叛贼。” “那就叛贼吧。” “你了解得不错,这就是事实,没有第二个版本的说法。” “我们在石室里遇到的那群家伙个个脚步敏捷,枪法精准,不可能是二十七年前被掳的奴隶,因为年龄对不上。所以你说的应该是那些奴隶的后裔吧?” “没错!这些叛贼都非常年轻,他们身强力壮,训练有素,大脑被双重仇恨驱使,极其危险。” “普通的奴隶不可能有这样强烈的憎恨,他们的上一辈应该不是贾拉尔的王室就是贵族,否则没有强烈的动机驱使他们这样做。” “你又说对了。” “可是世人都知道贾拉尔前王室已经绝种了,难道还有漏网之鱼?就算有,几个亡国之徒也不可能做得到第一次谋杀威盛凯皇帝就险些成功这样的大事,现在是在首都赛瑟城死了几个叛贼,那潜伏着的还不知道多少。” “我现在有点理解你为什么能在石室那种环境下干掉那么多叛贼了,说实话,一分钟之前我还有点不信。”卢万德带着令人讨厌的怀疑神色打量着她,仿佛正在掂量就她那胳膊腿儿到底能耍出什么门道来。 “一分钟?你是不是把你的最长保持记录和记忆力给弄混了?”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青筋在脑门上突突直跳。 “啊,你生气了!听我说,”卢万德用一种推心置腹的口吻压低了声音,“隐小姐,请你别生我的气,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没有我表现得那么糟糕。” “什么意思?” “昨天凌晨我看着你睡下之后,就回凤仙花园复命。当时陛下在书房和少数几位大人谈到了你护驾的事,结果,”他开始用耳语,她只能把耳朵凑过去,“结果后来在白山会议室召开预备大会的时候,他们为了要不要除掉你,几乎把房顶都吵翻了。” “真的吗?”隐心眉脸色顿时惨白。 “我向你保证,千真万确。” “这样的话,”她垂头丧气地耷拉下肩膀说,“那还取什么子弹养什么伤,直接给我脑袋再补一枪算了,两眼一闭,万事大吉。” “千万别有这种蠢念头,因为最蠢的事都是最聪明人干出来的。”卢万德赶快说。 “你不傻啊——你是在对我使用消极赞美吗?”她惊讶地打量他。 “你说呢?好了,言归正传,”卢万德笑着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却忘了她的伤疼得她龇牙咧嘴,只能再度连声道歉,“主张将你灭口的人,认为你既来自外邦,且又是商队之女走南闯北和境外交往过多,武技几近全能。最要命的是你突围成功救了皇帝,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事,所以必须让你永远保持安静。” “理由充分,让人无可推诿。”她喃喃自语。 “反对的人也是基于你的特殊性给出理由,”卢万德继续说,“七国之间王室有互相联姻的传承,如果追究谁是纯血统的威盛凯人,没几个人能站得住脚。商贸威胁更是无稽之谈,难道我们就不做生意了吗?最重要的是,你在危机时刻以一己之力保护了君王,证明了你的价值和忠诚,我们要是杀了你这样可爱、纯洁又无畏的白玫瑰战士,以后谁还敢为帝国效忠?” “可爱、纯洁又无畏的白玫瑰战士?”隐心眉眼珠子都要瞪到地上去了。 “别用看变态的眼神看我,这是桑大人的原话,我只是个无辜的传声筒。”卢万德两手一摊。 “然后呢?最后决定是什么?”隐心眉一心关注脑袋还在不在脖子上。 “双方各持己见,谁也不让谁,直到我来的时候也没吵出个结论。” “就这种办事效率,你们还不如集体回家玩骰子。”她鄙夷地说。 “没错,哈,皇帝对他们发火的时候也是这句话!所以我临来的时候,私下问他,到底打算怎么处置你。” “他怎么说?”隐心眉紧张地问。 “他说按我的意思来处理就行,不用问他。” “什么?”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这也是我听到皇帝回答后的反应。”卢万德无奈地耸耸肩,把手枪上的弹簧拨地嗒嗒响,“我还想请陛下稍微解释一下,他就不耐烦地打发我走了。” 两个人闷声不响地面对面地呆坐了好一会,卢万德搜肠刮肚想找个合乎语境的词能直抒胸臆,最后干脆放弃了。 “所以,”隐心眉摸着脖子小心翼翼地问,“我的脑袋还在不在?” “我从没处理过这种事,而且坦白讲我不想得罪任何一边,我只是一个水平有限的大兵,什么花样也不会。”卢万德说的是实话,她点头表示完全理解,“我根本无法下决定,直到我来之前去看了依旧昏迷的婴队长。” “没有坏消息吧?” “放心,他暂时没事,我和你一样关心他。只是当我看到他那样躺在那里,我就想为什么是他在那里,而不是别的什么人。如果我当时和他一起,也许他就不会这样了。” “他很快就会醒过来的。”隐心眉压制住开始沸腾的情绪。 “当然会。所以,我的处理就是:从现在开始我来代替婴队长,选择和你并肩作战!” 卢万德向她伸出了手。 第三十三章 隐心眉:鸽笼过去的秘密 也许被对方庄重的神情感染,隐心眉立刻带着同样的表情伸出左手,扣住对方的小臂,两人用力一握,仿佛签订了某种契约。 “说实话。”两个人重新坐下来后,这契约氛围让隐心眉讲出了真实想法,“本来我还不太确定,不过现在我觉得,目前皇帝根本不想杀我。” “为什么?”卢万德诧异地问。 “如果你查考历史,”隐心眉带着教书先生对小学生讲课的耐心开始解释,“无论哪国哪朝,你可曾听说过因为护驾有功反被处死的呢?既然这样,以后谁还敢为君王效力呢,反正横竖都是一死,不如大家一起同归于尽,还能赚个轻松无畏潇洒快活。” “我当时也这么想,但是看他们吵得那么认真,也开始觉得都有道理了。不过,”卢万德询问地看着她,“陛下为什么也由着他们不做定夺呢?” “如果不考虑其他因素,”她暗指撇开自己的隐底莲身份,“我活着对皇帝没有坏处,我死了却对有些廷臣很有好处,还能让皇帝落个屈枉正直,滥杀无辜的名声。所以他们才抓住这么简单的道理大做文章,混淆视听。” “有道理,有道理!请继续说!” “其实说穿了也没几个弯弯绕,皇帝由着他们吵,一方面大约是想看看谁闹得最起劲,毕竟他自己亲口说过他看透人心,”隐心眉想起地下室的那一幕,“一方面很可能是无聊,我看现在的情况是两种可能都有。” “对啊!不过,”卢万德忽然想起来,“陛下真的和你亲口说过他看透人心吗?” “不,皇帝是亲口对婴队长说的,然后又由婴队长告诉我。他特别赞叹皇帝这个天赋。”隐心眉说得面不改色。 “队长是相当钦佩陛下,不过他竟然没跟我提过这事······”卢万德神情有些懊丧。 “而且,皇帝知道你和婴队长都是品行正直的人,他不需要告诉你他的想法,因为他完全能料到你下一步会怎么做;你的决定就是皇帝希望你做的事。” “相当深刻的洞见!”卢万德带着钦佩的目光,“你说话的样子感觉你已经认识他很多年!难怪他会把采购矿石和火器的事情单独交给你。” “哦?皇帝是在会议上这么说的吧?”她开始渐渐明白了,“这么看来,也是开会后陛下提及你们才知道商队和玩具商亲戚的事?” “没错,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不是,”隐心眉摆摆手,相当配合地表演起由自己开头而皇帝续写的谎言小剧场,“我本来只想低调一点把采购事宜完成,没想到陛下没有遂我的心意。” “发生这样的事,你想默默无闻也不可能,现在看来那些人应该是嫉妒。”卢万德这回歪打正着。 “我们之前谈到那群叛贼究竟是什么人的后裔?”隐心眉意识到他们已经偏离焦点太久。 “后裔?哦对,没错。他们的确是贾拉尔前王室的后裔。” “的确有漏网之鱼了?” “有件很机密的事知道的人不多,虽然没人敢在会议上提及,但我敢肯定绝对有关联,”卢万德卖着关子,假模假样地用食指抚摸下巴,“你知道吗?先皇刚即位的时候,元老院的势力还如日中天。” “那又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他们当时逼着先皇颁布加强元老院权势的《荣誉贵族法令》,碰了个大钉子之后,就想尽法子要罢黜先皇的王位。” “这段历史大家都知道,有什么新鲜的吗?” “新鲜的就是,威风联军出征之前,前鸽笼队长拿着先皇的密令,秘密逮捕了几乎整座元老院,其中有不到十个人,事先得到风声,逃到了外邦。” “消息确凿吗?”隐心眉相当震惊。 “当然确凿!你听我说,”卢万德带着在森林营地的篝火旁讲鬼故事般的热情滔滔不绝,“那些被捕的元老才是真正的威盛凯世袭豪门,纯血统的威盛凯人,他们从不和异族通婚。元老院几乎否决了先皇所有的旨意,简而言之,他们看得出先皇绝不会像其他的王一样跟他们妥协,据说他每次去元老院,热河的水就会开始变成血,而且一次比一次面积更大。所以先皇刚即位时,元老院就想辖制他打压他直到有朝一日可以处死他。” 隐心眉听得入了迷,这让卢万德相当满意,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所以,鸽笼卫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诞生的。当时的卫队人数多达一万五千人,先皇就是靠着鸽笼的力量把元老院一网打尽,因为斩首行动成功之后再对付他们的家人、奴隶、平民军队就容易得多了。这些人虽然人数众多,遍布各个领地,但是非常散乱没有组织,再加上一听到主子们的噩耗,基本没挨几棍子就缴械投降了。” “当时的卫队还不叫鸽笼,就叫护卫队。卫队把元老以及他们的仆从,奴隶和家人一起赶到旷野上,围了一个高高的大铁栅栏,把这些犯人剥光衣服,剜开皮肉,伤口洒上美味的盐巴和香料,和家畜家禽一起圈在栅栏内,然后让老虎豺狼秃鹫等野兽猛禽在里头捕食他们,还在地上设置巨大的陷阱,把他们当牲口一样猎杀。这些可怜的人不停地上蹿下跳,爬到栅栏上嚎哭惨叫,鲜血和羽毛一样乱溅,就像一群披着人皮的鸽子,这就是鸽笼护卫队名字的由来。” “至于逃到外邦的元老,则向贾拉尔前王室泄密,因此等到威风联军包围黄金城的时候,王储和他的妻子以及一儿一女早就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走了。所以王储和叛逃元老在境外互相勾结,并且还和国内的剩余世袭贵族来往密切,美彻丝的杜立大公你知道吧?据说他和前王储私交甚密,才会被怂恿想要像元老院对付先皇一样,在陛下刚即位的时候也用这套故伎重演的把戏来对付他,只是他的段位太低,出场还没十分钟就一命呜呼。” “那么绝食抗议不过是赛瑟皇帝刚继位时的一场蹩脚的预演,尽管剧本糟糕透顶,表演呆板浮夸,却试探了年轻的皇帝,烹制了一系列包藏祸心与阴谋的开胃菜,所以真正的宴会还没开始啰?”最后,隐心眉为卢万德的历史探秘做了个小小的总结。 “现在你看到了,我的料够新鲜的了吧?”卢万德得意洋洋,最大限度地享受着讲故事的人在攀登到剧情高峰并获得全能视角的那一刻时的所有愉悦。 “那么这位拿着先皇密令的鸽笼队长是——” “婴北,婴队长的父亲。” 第三十四章 隐心眉:金顶歌斐木马车 几天之后,隐心眉的猜测被印证了。卢万德在一个清晨把她带出了医务所,门口的警卫不见了,等候他们俩的是一辆由两匹高头大马拉着的金顶歌斐木马车,车门上印刻着威风凛凛的狮踏蛇巨型纹章,车厢前的脚踏上坐着两个衣着华丽的马车夫,一看见卢万德和隐心眉就立刻站起来深深地鞠躬。 隐心眉对卢万德投来讶异的目光,后者用眼神回复了她。 “亲爱的隐小姐,”车门刚刚关闭,卢万德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她一切,“你的猜测一点没错。我们开了整整三天的会,临了,有人还想籍着护驾的辩论旧事重提。陛下精神不振,态度倦怠,一心只想着赶快结束回去补觉,听到这话立刻大发雷霆,要不是马格他们苦苦劝阻,几乎当场剥夺那人的贵族身份。陛下还说他要大大地赏赐你,前所未有的高举你,让所有毒辣的谣言和它们阴险卑鄙的散播者只有嫉妒悔恨的份儿。” “是吗?” “当然!我昨天亲耳听到的,结束之后陛下就单独把我留下,如你所料赞扬我处理得非常公正。”卢万德得意得快飞上了天,“怎么?隐小姐,你看起来却不是很开心?” “当然没有。恭喜你!我只是说出了谁都看得出的事实,陛下的赞扬你当之无愧。” 隐心眉的话让卢万德心花怒放,她不时地略加引导好让他滔滔不绝说个没完,免得自己还要费心思组织话语回应他,同时也让她自己的思路顺着眼前的光景一路思索下去。 她现在的境况不见得比恐怖的黑坟牢坑好多少,后者是伸手摸得到的邪恶,而眼下的光景却像是在悬崖边摸索的瞎子的处境。她看不见敌人,敌人却看得见她。或是某种感激的成分,或是某次只有三个人知晓的特殊接触,她对婴之白有种说不出的信任和感情,她很清楚这绝非爱情或者类似爱情,更像是某种患难之中的顾惜之情。隐心眉本来可以放心地向婴之白吐露或者是交托一些重担,就算不能立刻解决,也是他给她带来的安慰。 可是,婴之百现在躺在他的府邸,像个罪无可赦的人为自己的一生付出沉重的代价那样昏迷不醒,即使他几乎什么罪也没有犯,他不过是竭尽全力完成交付给他的工作和肩负的使命而已。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个自吹自擂的卢万德,他本想看隐心眉的好戏袖手旁观,发现自己的智力理解不了皇帝的心思之后就干脆摆出一副不畏强暴的义士样。一想到这里,隐心眉对赛瑟就产生了一股难以名状的怒火,她反复在心里告诉自己,赛瑟和婴之白是主仆关系,婴之白昏迷恰好是这段主仆关系正常进行的明证,再说婴之白这样聪明的人难道看不出自己主子的倨傲无情吗? 隐心眉了解自己容易被第一印象的爱恨左右,导致她经常不能从局面中以置身事外的理智和冷静分析事态,她希望自己公正客观,却常常事与愿违。她对赛瑟毫无理由的怒火,恰恰表明了,她对婴之白不可避免的偏心。 马车在一幢漂亮整洁的院落前停下了,隐心眉似乎还在思绪中沉湎,完全没有意识到周围的情况。 “那么,下午两点我来这里接你。”卢万德的声音。 “什么?” 第二十九章 隐心眉:雄狮广场77号 “雄狮广场77号,夜百合府邸……” 隐心眉独自站在鹅卵石铺就的蜿蜒小道上,手里拿着一大串沉甸甸的钥匙,嘴里反复喃呢着这几个字,觉得自己像在做一个疯狂的梦。就算她在马车上心里还在怨恨赛瑟,至少在这一刻也早已化为乌有了。 她的良心正在大着嗓门警告她不要因为狂喜而失去理智,但是她还是立刻像个疯子一样草坪上打滚,飞跑,跳跃,大叫,狂舞,高歌。 幸好这里别无他人,否则他们一定会奇怪这个又喊又叫又哭又笑的光头是怎么从精神病院里逃出来跑到这里像匹发疯的野马一样在田里撒欢。 等她把自己折腾得精疲力尽,倒在草坪上呼哧带喘时,才想起医生对自己肩膀的叮嘱。她紧张地抬了抬胳膊,惊喜地发现在自己这么一通自残式的狂飙之后,伤口竟然没有产生平时的疼痛感。 “花园的夜静谧无声 雄狮和流血的君王 及那离弃爱的新娘 美果坠满了那藤条 美人啊求你来品尝 我的妹子身在何方 我的佳偶求你别藏 王的心被烈火燃烧 王女将入我的洞房 不要无声如这死地 权杖震撼地的栋梁 王的使者拔刀征战 火的电光践踏恶者 快同我驾车离开死亡 在无花果树下吻我吧 我最甜蜜的鸽子女郎 列邦因王的震怒动摇 而我是你谦卑的新郎。” 隐心眉情不自禁哼起了一首优美的小调,她三岁时就从母亲那里学会了这首代代相传的歌,据说古早的那日子隐底莲人结婚时,进入洞房之前,新郎都会在窗户下一边弹琴一边向新娘唱这歌,而且所有参加婚宴的亲戚朋友都要跟着新郎一起唱。七岁之后她就再也没唱过这首歌了,原以为应该忘却了,没想到时候到了,她还是能一字不差、一音不走地唱出来,仿佛歌词是一笔一划刻在心板上的。 她从地上爬起来,步伐轻快地走过修剪整齐的草坪。这府邸前后都有郁葱的花园和视野开阔的院子,一片高大的胡杨树和无花果丛位于整个院子的中央,遮住府邸主楼三分之二的正面;树丛的两侧,犹如两条蜿蜒浮动的白色长带子,两条小径各自从左右伸出。穿过乔木丛,就是一栋白顶红砖的房子,十分悦目。这就是主楼,建立在一层厨房和地窖之上,主楼和乔木丛之间是一个矗立着青苔假山的小喷泉。绕过主楼后面是一大片圈着篱笆的花园,花园的左方连着一片凸出的宽阔工场,上面有两座别致的附楼。花园的右方则是一个空空的马厩。卢万德之前告诉她,过几天仆人、马匹以及车夫等等都会分批次到位。 隐心眉哆哆嗦嗦地从钥匙圈上拣出一把厚重的钥匙,打开红色的大门。屋子里全部都已经布置好了,餐厅是栗木墙板,主客厅是橡木墙裙,书房里的用品一应俱全,高大的书架也都被书塞得满满当当。卧室四周全部蒙上了浅橘色的壁衣,里面附带着一间更衣室。 扭开黄铜把手,更衣室里满满当当,眼花缭乱的连衣裙、大衣、斗篷以及款式多样的皮靴和布靴,闪闪发光的全套饰品、帽子,腰带,右手角落的隔层上放着罩防尘网的各样假发。 “陛下下令把雄狮广场77号的房子奖赏给你之后,桑阶就差人把他送给你的衣服珠宝以及各种日用品送到了你的新家。我也给你送了一些礼物,总之你住进去就都知道了。”当时,马车停在府邸门口时,卢万德把钥匙交给她时露出艳羡不已的神色,“老实讲,很多人在皇宫干了一辈子也没有这样的住处。” “送房子给女人,还附带一间满当当的更衣室,”隐心眉摇着头感慨万分,“威盛凯人真是男人中的标杆,金主中的榜样啊。” “我们没那么好,这夸赞受之有愧。这不是惯例,只是因为你是特例,”卢万德自嘲地笑笑,“陛下的风格向来是要么不做,要么做到极致,他要赏你房子,一定塞满了东西,各种物品一应俱全,绝对不用你再多掏一个子儿。至于桑阶,只要是在宫里走动的女人,他都会殷勤献礼。至于我么,又怎么能不给既是战友又曾经是队友的你,送点小小的乔迁之礼呢?” 被收养为城主养女的那五年,她学了不少女人该会的技能,但是对于假发这种难度系数过高的配件,她真是一筹莫展。再看看满屋子的衣服和首饰,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搭配,她竭力回忆曾经见过的贵妇装扮,脑子里却只能浮现出盔甲、制服或者护心镜这类东西。 隐心眉只能站在屋子里干瞪眼。 ······ “叮——” 这,是门铃响了吗?谁的消息会这么灵通,她前脚刚进就后脚紧跟着来拜访? 第三十章 隐心眉:水蛇腰赫理 隐心眉坐在梳妆台前,神情略僵硬地盯着镜子中的自己,头上开始出现细细密密的汗珠。 她身后站着一个红发的娇小女子,正在为她梳妆打扮。这位是皇后的梳妆侍女,名叫赫理,捧着化妆用品在一边侍立的女孩大约只有十岁出头,是赫理的助手或者不如说是女仆。 她们两个都穿得相当精致,特别是赫理,比隐心眉印象中的所有女人都更像贵妇,她穿着深蓝色的绸缎裙子,红色的鬈发在头顶上挽成一个髻,钗满了各样珠宝花朵。碧绿的眼睛盯着人看的样子颇有魅力,她说话的时候会露出酒窝和虎牙,妩媚动人的微笑让隐心眉这个女人见了都会忽然心动。 “我并不是后宫的人,还要劳驾您特意赶来为我梳妆,实在过意不去。”隐心眉试着打破死寂。 “您不要这样说,隐小姐,”赫理的声音动听得像唱歌的百灵鸟,她脸上的微笑无懈可击,“您救了皇帝,也就等于救了皇后,虽然您还没有见过皇后,但是她已经决定把您当做亲姐妹来疼爱了。对于亲姐妹之间,这些梳妆打扮的小事可是再平常不过啦。” 隐心眉被将了一军,就乖乖地闭了嘴。能把尴尬虚伪的话说得这样亲切动人可是一门了不起的学问,这方面她还是个无知的小学生。 赫理泰然自若,举止轻柔地继续为隐心眉仔仔细细地打理着一束束的假发卷儿,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容。隐心眉情不自禁地感到,赫理那狐狸般的绿眼睛此刻虽然正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手中的发卷,却无时不刻不用余光监视着她脸部每一块肌肉的细微动作;而右边的女仆虽然从头到尾都像一尊又聋又瞎的雕像,但她却能感到那双细长狭窄的小眼睛此刻透过睫毛,正企图贪婪地把屋子里所有陈设铭刻在脑海中。 隐心眉感到脊背开始阵阵发凉。 这次令人窒息的梳妆总算结束了,赫理带着她的仆人向隐心眉施了个轻盈优美的礼就离开了,后者几乎是赞叹地注视着赫理那柔软的细腰像水蛇一样随风摇动,感叹着到底要怎样恰到好处地拿捏,才能在走路时把臀部扭得如此诱惑同时还能做到动作令人不易察觉。想到这里,隐心眉就觉得胃里开始翻腾。 谁都知道狄嘉是举世闻名的绝色美人,身份极其尊贵,怎么会派个间谍般的贴身女官来为自己梳妆?就像她对赫理说的,她根本与后宫毫无关系,而且她被赏赐的原因也是因为军事行动。难不成因为皇帝夫妻俩长期不合,导致连她这种人都会在草木皆兵的皇后眼里构成了威胁? 隐心眉哑然失笑。赛瑟虽然不喜欢宫里的女人,但是坊间有关他的风流韵事可一点都不少,她觉得皇后把侦查能力用在歌剧院或音乐厅这样的地方肯定会有不少收获。想到这里,隐心眉真庆幸自己不是生长在宫里,她祈祷以后千万别再遇到赫理这类女人,要是得和这样一屋子毒牙上裹着蜜糖的母蛇们朝夕相处,她宁可回去把牢底蹲穿。 隐心眉低头看看双手上的茧,提醒自己千万要当心,绝不能因为得了赛瑟的赏赐就被后宫的毒素腐蚀。她开始琢磨把花园的附楼建造成武器库,但一定得悄悄地干,而且必须现在就开始计划起来。 她又想到狄嘉和赛瑟,这对如此美貌如此尊贵的首席夫妇,本该幸福完美得令人嫉妒的皇室神仙眷侣,却有些着那么多不幸的传闻,其缘由应该和赛瑟皇帝那喜怒无常的孤傲性格不无关系。 自从能小米提过之后,隐心眉就买了本《给你一双慧眼》。她觉得杂志主编肯定爱上桑阶了,有关他的故事不是英雄救美就是忠君为国;而读到赛瑟,则是满篇的私生子、酗酒、赌博、弑父、屠杀以及乱伦,简直就是塞雷斯的终极变态版。这种胡编乱造的东西竟然能在赛瑟的眼皮下出版,看来他真如他所标榜的那样毫不在乎咯?关于弑父那篇文章,隐心眉特别翻出来看了几段,发现所谓的铁证就是东拼西凑加上捕风捉影,便再也懒得翻了。 就在这时,门铃再一次响了。 隐心眉打开门,只见卢万德一个人站在门口。他看到她,楞了一下,随即解释到马车被宰相府临时急调走了。 “我还以为是你的马车呢。” “只有枢密使或者宰相这样的大贵人才能拥有刻印狮踏蛇纹章的马车,”卢万德吹了声活泼的口哨,随后相当谦虚地表示,“而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副队长罢了。” “我们今天还能去军械库吗?” “军械库在外城区,没有马车的话骑马也是一样,但是会坏了你的妆。我想想看,我之前说陛下召见你是几点来着? “时间是晚上七点在凤仙花园,现在是两点零五分。” “军械库等我下次放假再去吧。今天我们可以先去枢密府邸看望婴大人,如果有时间的话你想参观一下兵器博物馆吗?这两个地方都比较近,步行可以到达;总之,所有计划控制时间,把你七点钟准时送到凤仙花园即可。” “没问题,我正想着有时间去探望婴队长。” “那么,我们走吧。” “这样的安排是不是侵占了你的休假时间?”隐心眉忽然想起来,“你没有必要——” “没有,”卢万德打断她,毫不在乎地摆摆手,“我们出发吧。” 第三十二章 眉与瑟:光彩夺目的君王 由于戒备的缘故,街道上行人稀少,比往日少了许多喧嚣。三到五人的巡行骑兵、以及亮着刺刀的步兵纵队随处可见。吆喝的商贩和往来的平民屈指可数,而且一旦出现就准定会被附近的哨兵盘查。 “现在几乎是备战状态了,”卢万德压低嗓门,嘴唇几乎纹丝不动,“警务抓获了大批可疑分子,关在临近几个郡的监狱里,没日没夜的审问。” “有可能和我们那天谈的事有关。”隐心眉同样嘴唇不动,露出自然的表情扫着那些士兵。 “我猜也是,但是消息被封锁了。真希望婴队长赶快醒过来,否则我们大概要一直这样两眼一抹黑下去。”卢万德的声音飘过来,此刻他正在向隔着街道向他行礼的步兵回礼。 虽然认识她的士兵很少,但是卢万德那蓝白色的鸽笼卫队制服就是最畅通无阻的通行证。过了两个路口,隐心眉才意识到她的新家正好位于相府以及鸽笼总部的中间,和凤仙花园隔着宫门遥遥相望,真是个精挑细选的好位置。 这时,传来清晰的小号声和鼓声,街上所有的人纷纷放下手上的琐事,行人和马车停止赶路,原本散落的巡逻兵们刷得迅速集结成队列,个个挺胸凸肚昂首站立道路两旁。 “怎么回事?”隐心眉惊讶地看着如临大敌的众人。 “糟糕!”卢万德露出痛苦的表情,“我忘记今天下午陛下要在塞瑟城巡查!” “什么?!”她简直不敢相信,“那么你现在根本不应该在这里!” “我知道,我应该跟着陛下出行的,”卢万德万念俱灰地嘀咕,“我完了。” 隐心眉来不及回答他,军号声越来越清晰,典仗队出现了,红色白制服、发光的金腰带以及巨大毡帽,鼓手、号手、旗手依次列队而行,后面是一队穿白色亚麻袍子的方队,他们随着乐队的节奏跳舞,隐心眉竟然在方队里看到了能氏双胞胎!他们很明显也看到了她,跳起来拼命冲她挥手,能大豆的鸡窝头像个颠儿乱飞的巨大毛线团,在方队中格外扎眼,惹得整条街上的所有人纷纷在他俩和隐心眉之间看来看去,卢万德在一旁用“你认识那两个笨蛋吗”的表情看着她。隐心眉的脸涨得通红,她真想大吼让双胞胎赶快停下来,可只能呆若木鸡地看着他们俩就那么一直兴高采烈地丢人丢了一整条街。 大概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方队终于过场,骑兵队出现了。隐心眉大大松了一口气,可还没喘完,就听见卢万德在一旁拼命嘀咕,“完了,完了,陛下要来了,要来了!他会发现我的,我躲不掉了,我死定了!我死定了!天哪!”弄得她也开始神经紧张起来。 皇帝在骑兵队后出现了,他骑着一匹金光闪闪的汗血宝马,那俊美的细腿和金羊毛似的马鬃,在日光下就像金子一样熠熠生辉,这头美丽非凡的牲口简直闪晕了所有人的眼睛。至于它的骑手,隐心眉从没见过这样盛装的皇帝,映象中他是那样懒散随意,穿得像个输光家产的纨绔子弟。可是现在,皇帝带着镶满蓝宝石的黄金冠冕,淡金色绸缎衬衫的领口和花边袖口上缀满了豌豆大小的白珍珠。绛红色的刺绣背心上挂着着三根钻石绶带,黄金肩章和腰带,华丽的貂皮裘袍别着多枚勋章,金银绣花的黑色长裤,及膝铮亮的厚牛皮靴子,鹰翎斗篷被腰间的剑柄高高顶起,威严地垂下遮盖到马的后腿。 塞瑟波浪起伏的黑发服帖地垂在肩后,勾魂摄魄的黑眼睛扫过两旁的人群,精巧漂亮的嘴巴勾勒出意味深长的浅笑。紧跟在皇帝身后的是大王爷和宰相,其后是其他皇室成员以及司法大臣、财政总管、陆军元帅、监察大臣,警卫总长、海港总督等等,各按照等级依次随行。 皇帝一出现,人群就发出热烈地欢呼,每个人都在拼命大喊陛下万岁、威盛凯万岁、皇室万岁,街边的窗户纷纷打开,妇女和孩子坐在窗口使劲挥着手绢,街上的人不知何时变多了,所有人都激动万分地冲出来为他们的君王大声呐喊。 现在隐心眉忽然了解到皇帝衣着随意的原因,他太精明了,精得不像话,就像他无与伦比的美貌一样。只要他想,就像现在,塞瑟毫不费力就能用他巨大的光辉遮盖其余的群星,他国中所有臣仆的目光此刻只聚焦在他们灿烂夺目的君王身上,没有人能够挪开。但是塞瑟并不想独占所有的注意和赞美,他更喜欢躲在幕布后面观赏。所以在其余的日子里,他刻意将自己的光芒遮盖,心甘情愿地让其他人发光,他就能在阴影中按照自己的喜好恣意修改剧本。 隐心眉看着让人们心潮澎湃、激动流泪的皇帝,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无人能敌。 “他真是我见过最有吸引力的男人了。”她低声赞叹。 忽然,仿佛这话像咒语一样嗖得发射了出去,塞瑟像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他侧过头,眼神在人群中搜索了两秒,立刻对上了隐心眉的眼睛,便马上像鹰一样紧紧攥住。 “不好!皇帝过来了!!”隐心眉和卢万德心里齐声发出哀嚎! 第三十三章 眉与瑟:一袋钻石 隐心眉和卢万德像被人用刺刀抵着腰间,浑身僵硬地像根藤条看着皇帝、大王爷以及宰相朝他们骑马而来。 “陛下万岁!”两个人紧张地齐声高呼,卢万德举起剑行军礼,隐心眉差点也跟着做了,幸好想到自己穿的是裙子,赶紧施了个不怎么标准的屈膝礼。 卢万德慌张是因为心里有愧,隐心眉一半是因为一想到可能要在公开场合讲话就紧张,一半是因为盛装的皇帝很难不让人心慌意乱,自打皇帝朝他们策马而来,街上就开始逐渐安静,她顿时感到喉咙嗓子干得几乎冒烟。 “感谢为国流血舍命的英雄们,你们的名字将永远铭刻在威盛凯的荣誉碑上。” 皇帝用低沉却清晰的声音说道,他像在看隐心眉,又不像在看她,每个人都似乎被他深邃的眼光覆盖到,却没人敢肯定;周围的人群此刻鸦雀无声。 没有人敢回话,因谁都不嫌自己命太长以至于在这么多皇亲贵胄面前把这么大的功劳往自己怀里揽。他的话适用于所有军人,又可以理解为特别针对隐心眉说的,然而他的朝向,又像是对包括卢万德在内的所有鸽笼队员说的。 “陛下,天下所有的荣耀和胜利都属于您!不仅仅是勇敢的战士们,”桑阶自然地接过话头,“美丽的姑娘们也渴望向陛下表达衷心。隐小姐,我说得对吗?” “宰相大人说得没错,我们愿意向陛下流血尽忠,就像我们愿意流血为爱情和家庭尽忠一样!”隐心眉听见自己在众目睽睽下说话,她尽力不去挑剔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多刺耳,街上所有人都竖起而耳朵紧盯着她。 “那么,女士们小姐们!”桑阶紧跟她的话音,随即向人群大喊,“你们愿意效法这位隐小姐,热爱你们的君王如同热爱你们的丈夫或恋人一样吗?” “愿意!”不仅女人们在尖叫,男人们也在喝彩欢呼。 “女士们小姐们!”贝伦接过去抬高音调继续呼喊,“你们愿意进一步效法隐小姐,用鲜血守护你们对君王的忠心,就像用鲜血守护你们对爱人的忠心一样吗?” “愿意!愿意!”人群的欢呼声此起彼伏,从四面八方涌来。 桑阶和贝伦一起看着她,于是她顺势振臂高呼,“胜利和荣耀永远归于威盛凯的君王!陛下万岁!” “陛下万岁!” “陛下万岁!” “陛下万岁!” 整座城沸腾了,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人们像过节一样在街上唱歌跳舞,往空中抛洒彩纸和糖果。 “您满意了吗?”隐心眉在喧嚣中冲着皇帝大喊。 “我满意了。”赛瑟漂亮的黑眼睛闪闪发光,他从斗篷里掏出什么抛到隐心眉怀里,她本能地接住,“这就是我满意的证据。” 这沉甸甸的分量,清脆好听的碰撞声,那是满满一袋的钻石。 皇帝抖了抖缰绳,转动马头离开了,贝伦和桑阶紧随其后,两个人策马路过她,都用毫不遮掩的目光仔细打量她,后面的人也是如此,等他们全部走过去之后,隐心眉知道自己的衣服已经被他们用眼神扒得精光了。 “我发誓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穿这件该死的裙子。”等他们的背影也走得看不见了,隐心眉用只有自己能听得见的声音说。 卢万德在她旁边,脸色煞白,全身还在发抖。 “行了,”她有点不耐烦地说,“人都走了,别像得热病似的筛糠了。 “不,我觉得不对劲,”隐心眉这才发现他嘴唇发紫,“我好像不能呼吸了……” 他的声音变了调,鼻孔发红,似乎快要流血,他翻了翻眼皮接着浑身剧烈一颤,隐心眉惊呼一声,赶快伸手接住他,他这么个大块头就像一袋石头一样死气沉沉倒在她怀里。 “卢万德!卢万德!!” 第三十四章 隐心眉:杀人的右手 隐心眉的呼喊很快引来了不远处的巡逻兵,他们都认识卢万德,得知情况后立刻就有人把他驮在马背上,要送去鸽笼的诊所。她脸色铁青地看着马匹飞奔而去,身上全是冷汗,她本来就很白,现在整个人就像裹着裹尸布从棺材里竖起来一样。 她大脑一片空白,可是那听不见的深渊底处,却似有无数的碎片不断地剧烈碰撞在一起。 “隐小姐,你没事吧?”有认识她的士兵,看到她那副可怕的样子就忍不住问了一句,“需要我送你回家吗?” 隐心眉摆摆手,她想离开,可是两脚发软。她竭力告诉自己要冷静,可是她越这样暗示自己心里反而越慌乱。 “能把你的马借给我吗?”她问之前那个士兵。 隐心眉翻身上了这匹搭着蓝白色马鞍的黑马,马匹不顺服地摇晃着脖子,跑得慢慢吞吞。 “驾!” 马像存心和她对着干一样,喷着鼻息,踢着杂乱的碎步子,摇头晃脑地仿佛在嘲笑她。周围的士兵渐渐聚集过来,开始冲着她窃窃私语,发出一阵阵不怀好意的暗笑。 隐心眉猛烈地拉扯缰绳,黑马恼怒地想把她摔下去,她借着惯性伸手从旁边看热闹的骑兵腰里拔出一根马鞭,狠狠地在马身上连抽三鞭子,同时另一只手拔下假发上的一根发簪当做马刺,使出全身力气刺入马腹。 黑马发出一声惊人的长啸,高高扬起前蹄,然后以令人目瞪口呆的速度载着她绝尘而去。 黑马载着她急速飞奔,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就像她胯下的黑马一样,一心只有加速,加速,再加速! “用力跑吧!不要停下!”疯狂的骑手对着疯狂的坐骑大喊,这原本不羁的牲口此刻仿佛就像听懂了一样,马力加速到最大档,一路风驰电掣宛若无人之境,身后只留下因躲闪不及而被撞倒咒骂的行人们。 没有士兵来阻止她,或许是因为黑马看着像了魔,也许是因为她看着像着了魔。她问自己,要去哪里呢?去看卢万德吗?去看婴之白吗?去看闪弥尔吗?或者更加久远一点,去看那些已经早就远远地离开她生命的人吗?去看那老城主的墓碑吗?去看她不知生死的父母吗?去看那风灵洗的小村子吗?去看她不知在世界某个角落的族人吗?去看她祖先可能在某个山洞里遗留下来的卷轴吗? 她到底想看谁呢?她还能看得到谁呢?她还有谁呢?她还能告诉谁呢? 黑马或许疲乏了,或许读懂了她的心思,开始慢慢减速。 一个烂醉如泥,穿着红金色制服的男人从路上支起上半身,对着她大吼,“你们的日子到头了!我们会等着你们完蛋!你听到了吗?你们到头了!” 隐心眉侧马回过头来看着这个半躺在地上对着她挥舞着拳头,还时不时做出猥亵动作的士兵,她始终一句话都没说。他似乎把她的安静当做畏惧,渎神咒骂得更加起劲。 “肮脏的婊子!我们会撕碎你的衣服······” “用铁链锁在地窖里······” “······该死的!你想干什么?滚开!!” 黑马原地踏蹄,接着向那人猛冲而去,她侧身低垂的右手像鹰爪一样张开,虎口朝外,对准了他的脑袋。 第三十五章 隐心眉:皇帝的候见厅 现在大概是隐心眉这辈子经历过的最难熬的时刻。 距离她被带到凤仙花园已经六个小时过去了,现在是晚上十一点整。两个警务人员出现时,她还以为他们俩要把她送进监狱或者是审判室等候发落。她问他们要把她带到哪里,只得到了沉默作为答复。隐心眉于是拿出她的看家本领,抱着无所谓的心态在车上打起了盹。 下车之后她才发现自己被带到了皇宫,虽然这是第一次来,但是耸立在白山上的凤仙花园不需要多余的赘述,就像她第一次见到皇帝一样,他们一眼可见的独特性会自然地彰显出其身份地位。 按照原计划皇帝对隐心眉的召见是在晚上七点,根据现在的情况来看他肯定得知了她对那个相府卫兵做的事,所以提前把她送了来。与仅供晨召的觐见厅不同,候见厅非常大,位于皇帝书房的外侧。这里无论何时都聚集这或多或少的廷臣和忙碌的侍从,隐心眉被两个警卫送到这里时虽然没有被摁着头架着臂膀,但明眼人都知道性质根本没区别。 警卫完成任务后就离开了,此刻虽然没有等候召见的人,但是来往的妃嫔和臣仆络绎不绝,作为晚餐前的开胃菜,她给众人提供了很好的谈资,从那些毫不掩饰的傲慢腔调和尖酸语气中就可见一斑。 大约六点半的时候,突然一阵骚动,紧接着嘈杂喧哗的人声从廊柱外传来,没过几分钟,所有的门都被打开,有人大声宣布陛下驾到。 隐心眉的胃又开始翻腾,隐隐约约的偏头痛开始在后脑勺跳了起来,身上忽冷忽热,自从她从黑坟牢坑被带出来就落下了这个奇怪的毛病。她的眼睛在周围扫荡,焦躁不安地猜测皇帝出现在候见厅的那一刻。 塞瑟三世出现了,他走在最前面,他的装饰和白天出巡时的差不多,只是皇冠、斗篷、裘袍和宝剑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敞开的绛红色猎装外套和手中的一柄狮头权杖。皇帝的心情非常恶劣,棕黑色的头发已经不那么光亮了,毛毛躁躁地扎在脑后,牛皮靴子上溅满了尘土,权杖的狮头上似乎有血迹。他后面跟着乌泱泱一大群人,脚步声、低语声、摩擦声,就像一群嗡嗡作响的马蜂。皇帝目不斜视地穿过候见厅,进了书房后就立刻关了门,只有两个人被允许和陛下一起留下来。其余的人涌进候见厅,嘁嘁喳喳地交谈,等着轮到自己被召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书房的门不断地打开,关闭,再打开,再关闭,候见厅的人越来越少,直到又只剩下她一个人。除了魏南,没人和她说过一句话,他也许是动了恻隐之心。魏南亲切地问她要不要喝点什么,被婉谢之后还是让人给隐心眉送来一杯苹果酒和一块蜂蜜蛋糕。 直到十一点半左右,魏南才领着隐心眉进了书房,恰好遇到桑阶从里面走出来,隐心眉刻意回避了视线,也不想行礼,她感到桑阶的余光一直停留在她背后,直到书房的门在她跨进去之后被关上。 天气非常寒冷,书房不仅没有生起壁炉,还窗户大开。皇帝伸着腿靠在软塌上,一手用权杖敲打地面,一手用飞镖投射钉在墙上的一颗硕大虎头。 听见脚步声,塞瑟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了头。 第三十六章 眉与瑟:两封信笺 “啪嗒。” 塞瑟把一个正方型的厚牛皮信封和一个长方形小信封一起丢到桌子上,说道,“念!” 隐心眉捡起第一封,那信封上鲜艳夺目地印着司法部吓人的纹章,背面的火漆已经被捏开,隐心眉取出信纸念了起来。 “尊敬的皇帝陛下: 现将赛瑟五年十月二十九日下午三点到四点半之间发生之事,如实向您汇报: 被告隐心眉在卢万德先生中毒昏厥被送离现场之后随即向另一名鸽笼卫兵叶利恩,以身体不适为由,借走了一匹达卢西黑马,三岁牙口,非常健壮,该马匹是叶利恩先生的私人装备。被告骑上马匹之后,以鞭打、刀刺为手段虐待这匹并非其所有的坐骑,刺激马匹在内城区的主干道上肆意狂奔,撞到多名行人以及商贩。在整个过程中,被告无视当日值班巡逻卫士的多番警告和拦阻,并且在一次剧烈肢体冲突之后,将宰相府邸的卫兵韦伟先生撞倒在道路中间。被告被韦伟先生的质问激怒,刺激马匹再度向伤者疾驰而来,后者躲闪不及,被告在高速中以右手中的利器钳住伤者的耳窝和头部,将伤者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拖行长达8里之久,导致伤者身上产生右耳膜破裂、重度脑震荡,大腿骨、肋骨、脚踝等多处骨折,并可能伴有耳鸣、割伤、昏厥,高烧、呕吐等多种并发症。以上细节已经由本部人员向相府医生钱德森以及现场多位证人取得了确认。 请陛下审阅本份材料后批准附件起诉申请书,以备一日后将被告送交至军事法庭等候裁决。 文书:班杨 十月二十九日” 接着,她顾不得多想,随后拿起第二封信,取出一张字迹潇洒,气味清冽的信纸念了起来。 “愿天赐永安与万福予我主、恩慈的王、威盛凯之君、赛瑟皇帝陛下: 先烈韦将军之遗孀韦氏,因独子韦伟重伤在床,老夫人悲恸哀伤之余难以自理。臣代笔,恳请陛下赏赐奴仆三人,以便照顾病弱母子早日康复。 臣仆:桑阶 十月二十九日” 她瞥了一眼皇帝,他没说话。她明白他是在等她主动交代,所以她用尽可能简洁客观的调子做了回复,“在六个小时内完成这样一份生动的报告,司法部诸位大人确实效率极高。不过一份严谨的起诉申请书不应该获得控诉双方,也就是韦先生以及我的相关证词才符合规矩吗?如果司法部的大人们在写状子之前能赏光和我聊聊,就知道我手中并无文中所谓的利器;并且,我还会告诉他们,韦先生之所以受伤不仅是因为他在值日时酗酒,更是因为他口中充满了有辱贵族,有辱名誉,有辱陛下您心爱鸽笼卫队之声誉的各种污言秽语以及渎神咒骂。他应该庆幸那些话只有我听到,而我是不会把他那些肮脏的下流话再重复一遍的,免得污秽了陛下的耳朵。否则别说桑大人的脸面了,连威盛凯所有佩剑贵族的脸面都让韦先生一人,给丢尽了。” “至于宰相大人的请求,让我深深感动他是如此关怀先烈的家属、孀居的慈母以及受伤的部下,可是区区三个奴仆,腰缠万贯的桑大人完全可以从自己府里抽出来送给韦氏,何必还要劳烦陛下呢?” 隐心眉说完了。赛瑟还在一直往老虎头上投射飞镖,在毡毯上散落了一地,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窗外刮来一阵凌冽的夜风,冻得她浑身起鸡皮疙瘩,黑夜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连着好几次失误,似乎又惹得皇帝动了怒气,他终于转过来瞪着隐心眉,用变了调子的嗓音说,“就这些?你没有其他要说的了吗?” “关于这件事,我想说无论是司法部还是桑大人都只看到了表面,”她看到赛瑟的不耐烦又再沸腾,于是眼神便不再游移不定,干脆紧紧注视着他,“如果您听我把话说完,您或许会觉得这深层的理由值得您听一听。” “这么说,你是个懂得深层道理的人,是吗?”赛瑟锐利地盯着她,露出讥讽的笑容,“那么你告诉我,一个自称什么都不在乎的人,怎么会像疯子一样扑向那个可怜的卫兵,像拖根烂木头一样把他拖成风干的腊肉块?” “事实证明我错了,我并不像我标榜的那样什么都不在乎,或者不如说我以为我不在乎,但是,我错了。因为,”隐心眉补充道,“我发现您上次的话是对的,我的确一直都在回避很多事情。” 惊讶的神色掠过赛瑟的双眼,他完全没有料到她的理由会是这个。 第三十七章 眉与瑟:真实的谎言 窗外的西北风夹着哨声刮了满地,像是夜鸟在某根临窗的枝丫上扑棱着双翅,又像是出洞的蛇从堆积的落叶堆上逶迤而过,冷风将四面八方的细碎声汇聚,糅合,倾洒下来,好像无数个幽灵正在对绕着凤仙花园不停地转圈,窃窃私语着无数个永远不会被知晓的奥秘。 “你发现你在乎什么了吗?”赛瑟抬起眼睛搜寻她的脸,带着无法隐藏的兴趣。 “现在我在意的,恰好也是陛下在意的。” 赛瑟微微一惊,旋即恢复常态,仅仅用问询的眼神注视着隐心眉。 “卢副队长中毒之后,我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虽然我不是威盛凯人,来这里的时间也不够长,但是我在这里的每一天几乎都与鸽笼卫士们深刻接触,我见证了他们的骁勇、专注、忠诚、凶猛,”赛瑟全神贯注地听着,停下了躁动不安的双手,“或者是尽职、强悍、舍己、独行。但是我最尊敬的、也是陛下最信任的婴之白队长却因为敌人的诡计至今昏迷不醒,然而他们还不满足,又将毒手伸向了鸽笼的副队长。陛下,我要说,这是一个阴谋,企图危害您统治的恶毒的阴谋!” 她停下了,赛瑟想起前几天在觐见室,他的枢密使在将隐心眉交给他之前,也说过同样的一句话。 “说下去。” “鸽笼卫队是耗费巨资,花费大量人力和物力,历经两代威盛凯皇帝,流了无数人的鲜血才组建出来的一支仅属于君王的精兵强将。敌人知道,如果想威胁您的统治,重点就是毁掉鸽笼,如果想要毁掉鸽笼,那么重中之重,就是毁了婴之白队长。陛下,坦白说,没了婴队长的鸽笼,等于损失了至少一半的战斗力。”隐心眉长叹一口气,用发自肺腑的低声对赛瑟说,“我很担心婴队长,我相信您比我更担心您的爱将,难道不是吗,陛下?” “今天陛下的出巡,婴队长以他的骁勇和功勋本该紧随您之后,可是他不在,”隐心眉走进赛瑟,他注视着她的双眼,她接受了他的目光,“您还没走远,您的副队长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中了毒。我承认我犯了军规,坏了律例,但是这不也恰恰表明了,您有意无意之中已经把我当成鸽笼的一份子吗?” “我还要承认,我冲动了,我愤怒了,我当时就想杀了那个大放厥词,一心巴望着鸽笼完蛋的杂种。但是我也很后悔,我后悔没有抓着他的脑袋在石头上撞开花,我后悔我怎么当时就心软了,”隐心眉眼睛流露出凶狠的火光,赛瑟眯着眼把她的情绪净收眼底,“因为仁慈是君王的美德,是专属于您的;而我当然不需要这美德,在那一刻这个人不是相府卫兵,也不是先烈之子,他就是侮辱鸽笼名誉的敌人,而对敌人我只要残忍就够了。” “陛下,这就是我的深刻理由,我说完了。” 悉悉索索的声音更大声了,赛瑟听见了却毫不在意,他兴致勃勃地带着前所未有的乐趣打量着隐心眉,津津有味地品尝着她语气中的愤怒。 “我现在开始有点认同桑阶对你的评价了,”皇帝带着几乎可以说是温柔的笑容看着她,“可爱、纯洁又无畏的白玫瑰骑士,你喜欢这个称呼吗?” “桑大人真是个风流的诗人,不过比起白玫瑰,”隐心眉同样笑意吟吟地看着他,“我更喜欢夜百合。” 第三十八章 眉与瑟:骗子与变态 “算是过去了吗······”隐心眉看着怒气全无的皇帝,刚想松口气却忽然再次紧绷,“等等,还有起诉申请书。他该会怎么处理?” “如果桑阶在婴之白醒来之前暂时代理鸽笼相关事务,你觉得怎么样?”赛瑟恢复平常的口吻,淡淡地问,似乎完全忘了起诉书,“毕竟群龙不可无首。” “宰相大人已经拥有了一支隶属于自己的精英队伍了,”隐心眉马上说道,“您真的想把您的卫队也交给桑大人吗?” “为什么不呢?”赛瑟用事不关己的口吻问,拿起桌上的羽毛笔在纸上写着什么,“我信任桑阶。你不信任桑阶吗?” “我的观点不重要,您对桑大人的信任才是最重要的。” “那么你是不信任他了。” “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可不是我想要的回答。” 赛瑟抬起头,隐心眉以为他又要发火,谁知他神色温和地指着旁边的一把扶手椅示意她坐下。 “站了这么久你也累了,坐下歇歇吧。”赛瑟继续在纸上疾书,“那么你信任婴之白吗?” “是的。” “卢万德呢?” “还好吧。” “为什么那么信任婴之白?” “和陛下信任婴大人的原因一样。” “你怎么知道我信任婴之白?”赛瑟停下笔,看着隐心眉,她心里一惊,还没来得及说话,赛瑟又丢过来一颗炸弹,“你喜欢婴之白吗?” 隐心眉没有料到赛瑟会劈头盖脸地问这个,她的脸顿时涨得通红,皇帝将她的窘迫尽收眼底,此刻几乎是严厉地瞪着她。 “看把你吓的,”赛瑟突然靠在椅背上大笑,“喜欢就喜欢咯,又不是犯罪,你怕什么呢?” “我很尊敬婴队长,也很欣赏他的忠诚与骁勇,仅此而已,”隐心眉挤出一个龇牙咧嘴的僵硬笑容,“如果我真的喜欢婴之白,我一定不会跟您否认的。” “你这么信赖婴之白,是因为他从黑坟牢坑里救了你,还是,”赛瑟凝视着她,“因为他看过你的戳记?” 经过了第一次的突然袭击,隐心眉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那一瞬间她还是有些慌神,不过她很快就镇定下来,“陛下,您该不会是因为婴队长看过您没看过的东西就生气吧?我相信婴队长已经和您汇报了地牢里发生的一切,我也相信他所做的都是为了完成任务。如果您还是觉得气恼,给您看戳记您会消气吗?” 这一下赛瑟也受到了直接的攻击,他的脸色唰地变了,有那么一瞬间隐心眉甚至觉得他不知道该回答什么;然而很快,他就恢复了常态,“你这么认为?” “这女人,嘴上冠冕堂皇,心里又却另当别论,”赛瑟暗想,“或许我该让你尝尝原形毕露的滋味。你这虚伪的骗子。” “您当然不会这样想,”隐心眉赶紧给他铺台阶,“婴大人自从看过以后就再也不愿意跟我多说一句话了,若不是出于工作他几乎对我避而不及。陛下,别为了一个丑陋的戳记污了您的眼目,您在您的后宫可以看到比这美丽得多的景色。” 赛瑟又一次靠在椅背上笑了,摇着头说,“你我已经谈了太多关于他的事了,我要是再因为这个对你不依不饶,那不是让你更喜欢婴之白?我绝不会让他这么轻轻松松就躺赢的,否则今天出巡时你们对我高呼的热爱不就白白让了别人?我这个皇帝难道是白当了?” “这男人,嘴上说不把我当奴隶,可表现得却完全不一样,”隐心眉心里说,“或许你该体验下被迫拱手相让的滋味。你这个精神扭曲的变态。” 赛瑟和隐心眉,这两位相当扭曲相当阴暗却自我标榜为客观冷静特立独行的青光眼患友,都各自发展出一套既唬得了世界,又骗得了自己的处事哲学,假如他们有朝一日听到了对方心底暗藏的真正想法,两人都会立马凶相毕露连装都懒装,巴不得立时立刻致对方于死地而后快。 但是,如果他们两人的憎恶在某一刻产生质变,迸发出诡异的吸引力,势必会导致魔鬼般凶残的可怕爱情。 至于他们俩什么时候才能停止这种虚情假意的惺惺作态,老实讲我们其实也不晓得,就让这一对可恶的坏东西们互相捅刀子去好了,我们就在旁边吃吃喝喝看戏吧。 隐心眉揣着那样的想法,有口无心地回了皇帝几句,屋子里那悉悉索索的声音更明显了,这么清晰难道赛瑟听不见吗?或许是隔墙有耳,有人正在窃听吗?想到这里,她忽的一个冷颤,不由自主地四下张望想要找出声源。 “所以,”赛瑟的声音把她飘走的思绪拉了回来,“我们来谈谈按照原计划,我要和你说的事情吧。” 她刚想回答,就感到有些不对劲,什么东西正在靠近—— 一个巨大的影子遮住烛光,向她猛扑过来! 第三十九章 眉与瑟:前女友 隐心眉发出一声濒死之人的呜咽声,整个人滚到了地上。 “嘹呜嘹呜——” 她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起来,自己的鼻尖竟然对上了一块不停抖动的胡子肉,她赶紧拉远视线,天哪,是一头豹子!绿莹莹的眼睛发出幽光,豹子正在围着她打转,似乎想凑过来啃啃她的胳膊。原来之前一直让她迷惑不解的悉索声就是这家伙在角落里咬着玩具发出来的! “小、小舔舔?” 她想起卢万德的动物恩宠论,几乎肯定就是这只母猎豹了。 豹子听见自己的名字,喉咙里发出呜扬呜扬的呼噜声,又想往隐心眉脑袋上跳。和狂野残酷的外貌不同,小舔舔的喉声出乎意料的可爱有趣。 与老虎狮子等不同的是,豹子这类大猫无法发出咆哮或怒吼,只会喵呜喵呜地叫,就像个撒娇的小女孩,这也是赛瑟原先喜爱猎豹的原因。 “你们认识?”赛瑟惊讶地问,同时也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因豹子的出现而手忙脚乱地招架,“这么看你们还真有点像,小舔舔有可能是你失散的亲妹妹吗?” “真是幽默,小舔舔明显是你的前女友呵!能烦请前女友别再啃我的脑瓜子行吗?”小舔舔把隐心眉当成树干爬,深情地用带着肉刺的粗糙舌头舔着她的假发和脖子,还把锋利的爪子搭在她的脑门上。 赛瑟训斥了前女友,于是它老老实实地跑到旁边趴在地上,绿眼睛却寸步不离地盯着隐心眉,尾巴还躁动不安地在地板上搭来甩去。赛瑟正在交代隐心眉去办几件新活儿,她的思绪却不由自主地跟着前女友溜走了。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让她目瞪口呆的事,她刚才明明地看到小舔舔冲她挤了一下右眼! “我的——啊啊!” “你的什么?”她怪诞反常的行为,让赛瑟立刻直起腰,眯起眼紧盯着她,“你怎么了?” “啊啊!我的肚子饿得不行,能给我点吃的吗?”她痛苦地咂着嘴巴捂着胃。 热腾腾的土豆炖小羊肉腿,巧克力蘸油条,烟熏黑啤酒香肠,葡萄酒焗牡蛎,鹅肝酱布丁以及一大壶热海红茶很快就送到书房,正当隐心眉咬着油条的时候,相同的事再度发生了,小舔舔又冲她挤了挤眼睛,这次是左眼! “当啷!” 她一阵哆嗦,叉子掉在地上,就连忙弯腰捡起来,起身那瞬间她刚一抬头,就看见小舔舔冲着她先挤了挤左眼,又挤了挤右眼! 总共三次了!所以绝不是自己眼花,隐心眉感到毛骨悚然,却又觉得有点……有趣? “你真的没事吗?”赛瑟死死盯着她,叉子在盘子里怀疑地转着圈。 “不打紧不打紧,嗝儿,只是吃得太快噎着了,嗝儿,”隐心眉硬拱出来几个假饱嗝,心里却在想肯定不能对这人透露一个字,等自己悄悄搞清楚这奇怪豹子的秘密而他却不知道,那么她手里不就又多了一件秘密武器么。 隐心眉琢磨着,既然赛瑟喜爱被崇拜,那么她就让他如愿以偿,他不是想要隐底莲的秘密吗,而她不但多的是独一无二的秘密,她还擅长用秘密套出秘密。一想到她能用一连串秘密作为诱饵,让这个自命不凡的恶棍狠狠摔倒,抱愧蒙羞且永远也爬不起来,她就觉得特别幸福。 另一边,赛瑟没有吱声,他知道她又再说假话,他暂且由着她。他带着金字塔顶端居高临下的视角,不止一次地想镇压她,羞辱她,而他怀着冷酷的恶意明白对于隐心眉这样的女人,肉体的屈辱是不能打垮她的,而他想把她从根基彻底打败,一想到这点,他就觉得无比愉悦。 “等着吧,我会让你在我眼前如同赤身裸体,再无丝毫秘密可言,你这口蜜腹剑的骗子。”他吞了一口牡蛎。 “走着瞧,我会让你有朝一日哀哭自卑,再无狂妄自负的资本,你这人模狗样的恶棍。”她咬了一口香肠。 眼下这一幕在我们这些不了解真实情况的外人眼里看来,几乎是温馨的了!凤仙花园夜半时分,年轻俊美的君主,与他驯服忠诚的女奴,在爱宠的陪伴下,忘却可怕的预言,放下与生俱来的敌意,共享美酒珍馐,多么值得赞叹的美好一幕啊,世间难道还有比这更令人心驰神往的画面吗? “你吃得好吗?”皇帝怜恤地俯视他的奴隶。 “美味又满足。”奴隶温驯地仰望她的主子。 “那么,”赛瑟笑意温柔地推开盘子,双手交叠,“我们来谈谈那封起诉书吧。” 然后他惬意地靠后,最大剂量地享受她此刻脸上的惊愕万分的囧态。 第四十章 赛瑟:小王子 华丽的高卧大床,紫色的围幔,淡蓝的纱帘在晚风中轻轻飘动,全套漂亮的乳白色镶金边家具,桌子,椅子,以及床上乱糟糟地堆满了画册,玩具武器以及散落的衣服。 门缓缓开了,一个穿着银色长袍的极美女子从门缝中探了进来,床上的小男孩一看到她就立刻开心地大叫起来。 “妈妈!” “嘘——”女子踮着脚像小鸟一样轻快地来到床边,小男孩热切地看着她,“我们小点声,这是我们的秘密。” “我等了一整天,我真的以为你不来了。” “宝贝蛋,咱们不是早就约好了吗?”女子爱怜地抚摸着孩子的脑袋,“今天是我的赛瑟小王子七岁生日呢!妈妈怎么可能不来。” “我要说好的晚安吻,妈妈!”小男孩闭上了眼睛。 “唒啾!” 妈妈捧住孩子的小脸蛋,用力地在脑门上波了个又大又通红的吻。母子俩都偷偷地笑了,妈妈紧紧地把孩子搂在怀里,在他的脸上落满了亲吻。 “还有我的礼物呢?你不会忘记了吧?”孩子忽然从妈妈怀里竖起身来。 “妈妈没有忘,快看,在这里呢。”她从脖子上解下项链,给孩子戴上。 小男孩不太高兴地看着这件礼物,小手捏起坠子,“这是什么啊?” “这叫睡火莲,是妈妈故乡的国花,是不是很漂亮?” “可我是男人,男人不能戴花出去,别人会笑我的。”孩子严肃地说。 她噗嗤一声笑了,又把儿子一把搂住,揉着他头发,“傻小子,这礼物其实不是给你的,是给你未来的妻子的;你还不知道什么是妻子吧?” “我知道,婴之白早就告诉我了,结婚就有妻子了。可是我不想要妻子,我想要一把枪还要一匹马。” “如果是男人的话,都会有妻子的。”她笑眯眯地看着儿子。“我的小赛瑟不是已经是男人了吗?” “如果我有妻子的话,我会成为一个比现在快乐的男人吗?”孩子认真地问。 “如果你喜欢你的妻子,你会的。”她眼里闪着光,“你的妻子也会快乐。” “可是你也是妻子,你一点都不快乐。”孩子的观察力是惊人的。 “那是因为,”她的鼻子发酸,眼眶发红,“我们不是你的好榜样。但是,妈妈希望你能永远快乐。” “我有妈妈就很快乐了,我不需要妻子。” “但是妈妈会老去,会离开,只有你的妻子会一直陪伴着你。” “好吧,既然你这么坚持,妈妈也是女人,女人真麻烦。”孩子撅起嘴角做了个鬼脸。 “嗯,谁教你这些话的?” “他们都这么说。”孩子躲避着母亲的眼光,“那么,我找个公主做妻子不就会快乐了?或者找个像妈妈一样的不就好了?” “宝贝,你要花时间花精力去寻找一个你深爱的,同时也深爱着你的妻子,那么你们就会永远快乐了。” “妈妈,什么是爱?” “爱……爱是丈夫视妻子为眼中的瞳仁,愿意为妻子流血舍命,爱是妻子视丈夫为仰赖的君王,愿意因丈夫而顺服谦卑;”她抱着儿子,泪水不断地涌出,她眺望窗外的夜色,像是在对某个看不见的灵魂诉说,”爱是凡事包容,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泪水滴在孩子的头上,他伸出手擦去母亲脸上的泪,神色严峻得像个大人。 “我一定会救你出去,我发誓。” 第四十一章 赛瑟:梦靥 午夜,高大黢黑的宫殿像蹲伏在黑夜中伺机捕猎的巨兽,殿门附近一反常态地没有点燃一根照明火炬,只有不远处如灰色巨蛇围绕在殿外的道路上,巡行的士兵手中小小的火把投射在殿墙上昏暗诡谲的光,让这座宫殿分外阴森。 “什么声音?”两个骑兵停下来,齐齐向旁边半人高的欧石楠从中看去,他们在原地停留了片刻,然后其中一个伸出手中的剑挥过花丛。 “是野狐狸。”另一个士兵咕噜了一句,然后两人便不再观望,继续巡逻。 一个小男孩此刻正紧张地一手抱膝蹲在花丛背面,一手捂着鼻子和嘴巴根本不敢喘气,刚刚扫来的剑头几乎刮过他的头皮。听到巡逻兵远去的马蹄声,小男孩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确定此刻四下无人,然后像只山猫一样弓着腰冲到殿墙根下,紧接着便贴着墙根飞速地移动。 他的心跳快得几乎要爆炸,尽量不让自己在移动中发出声音或者踢到什么东西。约莫过了七八分钟,小男孩觉得已经到了范围内,便蹲下身子在墙根摸索起来,可是几分钟过去了,他似乎还是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他急得几乎快哭了,只能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打火石,一边暗自祈祷一次成功,一边希望火光千万别引来什么人。 “啪。” 竟然真的一次点火成功了,他借着点亮的小蜡烛很快就看到了自己做过的那个标记,一小块红色的碎石堆。小男孩立刻把蜡烛吹灭,轻轻地拂去碎石,露出一块中间凹下去的扣手,他伸出手指抠住凹处,费力地拎起来一块半圆形的石板,板上的灰尘泥土倾洒下来,接着地面上出现了同样半圆形的洞口。对于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这块石板太大也太重了。 小男孩钻进洞口,举起石板重新盖上,他顾不上喘口气,就立刻在这个狭窄的洞穴中匍匐前进。洞中传来嗡嗡作响的吟唱声,旋律呆板节奏单一,在这午夜时分显得令人毛骨悚然,可是他全然顾不得这些,只知道兴奋地往前爬。他越前进,吟唱声就越清晰,这可怕的歌曲他从没听过。 终于,小男孩的脑门撞到了坚硬的砖头上,他伸出手在前方摸索的一阵,这次很快就摸到了一个凸出的按钮般的东西。 他从暗道中爬了出来,半圆形的洞口在他身后的墙根处自动合上了。小男孩站在一个巨大的石厅里面,骇人的吟唱声此时此刻环绕在厅内,这声音不算震耳欲聋,可是他觉得墙壁和地板都在因这吟唱而恐惧颤抖。他看了看被火把照的通亮的四周,吓得浑身发抖,这里对孩子来说非常可怕,就算是成人也难以承受。 墙壁上方挂满了血迹斑斑的铁质刑具,两旁站立着巨大的面目狰狞的石像,或单身像或者双身像,一尊尊石像中间摆放着堆起来的棕色瓷罐子,最上面一排没有盖盖子,散发出防腐剂的瓷鼻和腐臭味。石厅的最前端围着一群穿着一样黑红色连帽斗篷的人,他们密密匝匝地围成了圆圈,那来自地狱的歌曲正是他们吟唱的。 没有人看到他,他来这里时的兴奋和期待此时已经被恐惧战栗所取代,但是小男孩还是不由自主地冲着那群人走过去,他意识到自己可能会在那群人中间看到狰狞邪恶的东西,可是双脚却拒绝服从他的恐惧······ 在那黑红色袍子之间的空隙中,出现了他毕生难忘的梦靥。 一座一人多高的长方形石坛上有两个人,都是小男孩熟悉的。一个四肢被铁链牢牢锁住的赤着全身的女人仰卧其上,细细的血液从她白皙的后背下溢出来,淌过石坛,流到地面;另一个则是头戴兽角,穿着猩红色铁衣的赤着半身的男人。女人痛苦地紧闭双眼,把嘴唇咬出了血,男人则表情狰狞双目充满血丝,活脱脱一副地狱魔王样。 这群来自地狱的吟唱者加强了节奏,细密的血珠加速往外溢流,女人发出低低的哀嚎。小男孩被这一幕吓得呆若木鸡,那原本紧闭双目的女子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睁开满是泪水的模糊双眼,看到了不远处在间隙中双眼呆滞的儿子。 母子的眼神对上了,女人拼命向小男孩使眼色,示意他快走。可是孩子双脚发软,根本挪不动。随着新一轮的节奏加强,小男孩已经从呆滞变成了愤怒,他明白了那个男人正在对自己母亲施加的暴行! 男人顺着女人的眼神,看到了正用仇恨的目光死死盯着他的那个孩子,他停下动作,大叫,“卫兵!” 吟唱者这才发现早已来到他们之间的小男孩,卫兵冲孩子扑过来,孩子的母亲开始惨叫,她哭泣着恳求那个恶魔般的男人;小男孩也在愤怒地大喊,士兵粗暴地把他砸倒在地,然后抓住孩子的胳膊,像拖一袋水泥一样带走了他。 “放开我妈妈!放开我妈妈!” “求你不要伤害我妈妈,求求你,求求你!” “我再也不逃走了,我再也不违背你了,求求你别这样对我妈妈!” “你骂我吧,你打我吧,你把我吊起来也行,只求你别再伤害我妈妈,求你了!” “塞雷斯,等我长大,我一定要亲手埋葬你——” 第四十二章 赛瑟:在利音谷 紧闭的园子里,满是馥郁甜美的花果香,南风吹过,日影飞去,菖蒲和桂树满了溪边的香草山,哪哒与凤仙花的香气胜过一切香品,石榴放蕊,葡萄发芽,小鹿在百合畦里向夕阳跳跃,惊起丛中一群鸽子。 编着发绺的少女在羊群边来回踱步,四下张望,最微小的动静都让她满怀希望地抬起头,随即又失望地垂下眼睛。忽然有人轻唤她的名字,一个身穿湖水蓝粗麻衣的少年正倚在墙头冲她招手,随后他纵身跃下,像一只轻快的羚羊朝她飞奔而来。 女孩子激动地扑了过去,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羊群在他们周围满足地叫唤。少年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白色花环她带上,女孩子害羞地吻了他的脸,两人的脸颊顿时都红得像天边的晚霞。 “你还会回来吗?”少女的声音传来,满是忧伤。 “我一定会回来的,”少年立刻肯定,“你不要哭好吗?” “如果你不回来的话,我就去找你。” “我向你保证,我肯定会回来的。” “你说话要算话,我等你。” “等我回来,”少年涨红着脸,紧紧握着她的手,“我就向你家里提亲,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愿意,”女孩子躲避着他的视线,红彤彤的脸像个苹果,“我愿意嫁给你。” 少年环住她的腰,将她拉近自己似乎想要亲吻她的唇,她感到他芬芳的气息近在咫尺,幸福的感觉令人眩晕,她闭上眼睛急切地等待那醉美的接触—— 狂风忽然平地而起,她惊恐地睁开双眼,她的少年不见了!美丽的园子成了满目苍夷的旷野,她像疯了一样拔腿奔跑,一遍遍呼唤着少年的名字,回答她的只有刺耳的风哨声和鸷鸟嘶哑的啼叫。 满山浓厚的铁灰色雾霭中,有脚步声从前方传来,她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正在回应她的呼唤,她急切地冲进那几乎能摸得到的昏暗之中,她终于看见了,她爆发出尖叫—— “不——” 赛瑟猛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整个人像从深海中被人拽了出来,胸口闷得快要窒息,他像最疲惫不堪的旅行者一样喘着粗气,额头、胸膛以及后背全是冷汗。 有人叩门,“陛下,陛下!需要给您送热汤来吗?” 赛瑟长舒一口气,嘴巴干得像嚼了满口的沙,只能哑着喉咙回答,“不用了,你们退下吧——”然而他顿了顿,仿佛忽然想到什么,“等等,传令给查隆德,让他立刻动身前往利音堡垒。” 利音谷位于赛瑟城的西南方,距离首都大约五百多里地,毗邻威盛凯最大的港口腓色海湾,同时这里也驻扎着一支人数不多却装备精良的地方军团,即威盛凯第三驻军团,或者称为利音团。第三军团是威盛凯所有地方驻军中离首都最近的兵力,它作为支援中央军,即鸽笼的后备力量,并且在驻守威盛凯最大的战俘营地的同时,肩负着连接腓色港口的海军舰队与境内各城区陆军协同作战的使命。 赛瑟皇帝即位之后,将塞雷斯掳掠用以修筑凤仙花园的奴隶分为三部分,一部分老弱病残已经被处理(多数用船装载回威盛凯的余邦殖民地),一部分身体素质较高的编入补充军营,多为敢死队等炮灰先锋,还有一部分尚且留在利音谷的战俘营地,因为这批奴隶的人数实在是太多了,至今还没有处理完。有人向赛瑟建议直接坑杀即可,这是最简单最省事的方法,他也不是完全不赞同,但始终认为坑杀只能作为最后一步,特别眼下并非战争时期。在这之前赛瑟希望能在严防起义或造反的情况下,能将这些奴隶物尽其用,然而很多人认为他不过是白费心思。 查隆德是塞雷斯遗留下来的屈指可数的老将之一,七十多岁依然精神矍铄,现担任利音堡垒的督长,往来于腓色海湾和利音谷地之间。 碉堡顶层的厅内,查隆德一边计算时间,一边心不在焉地擦拭他的剑,这时外面传来急速的行军声和号令声,他闻声随即赶去碉堡外的哨所。皇帝带着一队骑兵提前半个小时抵达了,查隆德想行礼被赛瑟拦住,他笑着拍拍老将军的胳膊让他小心那把老骨头,然后几乎是拖着他进了碉堡。 “陛下,我接到您的旨意之后,就根据这几年的国内所有战俘营地的处理记录整理了这份统计表。”查隆德交给赛瑟一份文件。后者打开扫了几眼,“迁都时期,十五到四十五岁的男俘虏就这么多了?” “是的,目前都集中在利音战俘营,陛下打算怎么处理?” “宣誓效忠了吗?” “没有,正在等候您的旨意。” “所有拒绝效忠以及受烙的全部处死,其余的按照常规处理即可。”赛瑟想了想补充道,“另外,有几个余邦城的战俘无论是否愿意效忠,一概处死。城名单我稍后让人拿给你。” “遵命,陛下。那么女战俘也是按照常规处理吗?” “二十岁以下和四十岁以上的,都用船送回去吧。”赛瑟说,“其余的同样按照惯例处理。” “陛下······” “什么事?” “我们没有把二十岁以下女奴隶送到境外的先例啊,”查隆德有些不解,他担心皇帝忽略了某些重要原则,“这是最有价值的一批······” 赛瑟一言不发地看着老将军,他恍然大悟,立刻明白自己触了怒,“陛下,我这就去做!” 当夜,赛瑟视察完毕第三军团之后,带着几个武艺精湛的骑兵,按照他的老习惯,在军营附近的林子里打猎消遣,但是战绩不佳,除了几只兔子什么也没抓到。 将近午夜,他才悻悻地返回军营,还没回到碉堡,就听见一阵不小的骚动声。 “那边怎么回事?”赛瑟打手势叫来一个士兵,问道。 “陛下,哨兵在军营外面发现一个逃跑的女战俘,就要送回战俘营,”士兵回答,“但是她不愿意回去,她说她一定要来见陛下。僵持不下,所以闹了那么大动静。” “你们这么多爷们连个娘们都处理不了,”赛瑟厉声喝道,“还当什么兵?”他转头对身边的骑兵吩咐,“把那群废物带过来,全部鞭刑!” “陛下!陛下!”骑兵准备动手,士兵跪下来求饶,“您听我说,这个女的她太灵活了我们几乎碰不到她,我们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闭嘴,蠢货。”然后赛瑟接着对骑兵下令,“你们去把那个女人抓起来吊死,把这群白吃军晌那么多年的饭桶捆起来丢在坑里,明早当众鞭行,我看这个地方需要好好整顿一番。” 赛瑟心情不佳地回到住处,他刚准备给自己倒杯酒,却被骑兵打断了。 “你们也没抓到那个战俘?”赛瑟瞪着他。 “我们抓住她了。她说如果我们不让她来见你,会后悔的。所以,以防万一,”骑兵说,“我想还是先来问问陛下。” “以防什么?” “她说她可以帮助陛下找到小卷轴。” “小卷轴?”赛瑟脸色变了。 “她原话是这么说的。” “带她进来。” 几分钟后,士兵把俘虏带到碉堡内,随即关上门在外放哨。 这是个非常年轻的女子,大约十八九岁的样子,卷发浓密丰盈,皮肤黝黑光润,长相可以算是漂亮的,丰满的嘴唇和身材相当诱人。要是送去肉铺大概活不到第二天,赛瑟心想。 “你能找到小卷轴?”他开门见山。 “或者说是闪亚卷轴。” “你知道闪亚卷轴?”赛瑟抬起眼皮。 “我知道很多卷轴。”她笑着说。 “你是哪里人?” “我是贾拉尔人,我母亲是二十七年前那批被您父亲喂了鲨鱼的黄金城贵族其中一位的遗孀,我父亲是她第二个丈夫,他也是您父亲掳来的黄金城平民战俘。” 赛瑟眼里闪烁着钢铁般的寒光,“你想复仇吗?” “不,我只是不想被送上船去余邦国,要知道我才十八岁,”她用天真的口吻说,“我不在乎我父母如何,也不在乎贾拉尔如何,因为他们都不爱我。我在贾拉尔也好,在威盛凯也好,情况都没什么区别,所以我根本不想复仇。” “那么你想要什么?”赛瑟有些惊讶。 “我想要,”她说着,在赛瑟的注视下走进前来,她跪在他的脚边,抱住他的靴子亲吻其上的泥土和灰尘。 赛瑟黑钻般的漂亮眼睛闪过一抹火光,他被她吸引了。他带着男性并王者的穿透眼光,掂量着她褴褛衣衫遮不住的饱满曲线和弹性手感。这个幸运的女奴沉湎在皇帝无与伦比的美貌和如愿以偿的兴奋中,她激动得微微发抖,醉酒般流转着水汪汪的棕色大眼睛,用丝般光滑的柔声咬着赛瑟的耳朵。 “我想要做你专属的奴隶,我的陛下。” 第四十三章 隐心眉:女禽兽 自从隐心眉把韦伟整到卧床不起之后,她的声望竟然提升了不少,比她护驾产生的影响力似乎还大。韦伟是个标准的纨绔子弟,就像故事里的典型坏蛋一样,他背景强大作恶多端无人管束,然后最终兵器彼女之隐篇章,一登场就把他“xx死去活来”,而且还没受罚,不仅是鸽笼卫士,就连相府卫士嘴巴虽然不能说什么,但心里也在暗爽。 “xx死去活来?啊哈,这就是你翻了几个小时眼皮之后想出来的形容词?”隐心眉去看卢万德,他现在已经脱离危险,住在鸽笼的疗养院里,这里的环境比医务所好太多,他看到隐心眉后心情非常好,因为她是第一个来探望他的女人(估计也是最后一个),而且还是目前风头最劲的那一位,还没等她开口他就主动就打听这件事。 “都是他们说的,还有单手x人,xx八里地,手上x,黑马xxx,悍女xx男x,”看到她在捏响手关节之后,卢万德赶快收敛笑容,严肃地说,“所以我已经严厉警告他们了,这些词对一位漂亮女士来说太低俗太猥琐了,我身为副队长真为他们感到羞愧。但是这里是卫队,我们都是一群不能随时随地谈女人的饥渴的制服禽兽,男人嘛!而你恰好又出现了。相信我,这些话从男人的角度来说都是对你的赞美,不管你爱不爱听。”卢万德看了看她的右手又补充一句,“还有你不得不承认,你和你的黄金右手已经出名了。所有来看我的人,都跟我打听你。” “打听我什么?”隐心眉皱着眉头问,自打听到禽兽这个词后,她就又开始掰拳头。 “三围,兴趣······”卢万德瞥到她的拳头后立马改口,“我是说,有三位我的同僚,也就是三位队里的卫士,他们都想知道在赛瑟城哪里能买到一把好的弩,还有人想问你有没有空给新兵上几节射击课······” “别胡扯了。你们都几岁了,又不是十一二岁刚发育没见过女人,你是副队长,能带头成熟点吗?” “我觉得你们女人所谓的成熟就跟苦行僧差不多,拜托!开荤腔是我们的天性,就跟东拉西扯是你们女人的天性一样。再说,鸽笼平均年龄还不到二十三岁,我也才二十二岁,没必要活得像个糟老头吧?” “二十二?我以为你都四十好几了!”隐心眉震惊极了。 “是啊,婴队长提名我当副队长时也用的是这个理由。”卢万德回想起苦涩的往事,“我不在乎,我无所谓。我习惯和姑娘出去时,别人以为我是她爸······” “听着,我有个很要紧的消息告诉你,”卢万德提起婴之白让她想起了来访的目的,之前一直被卫队层出不穷的荤段子给打断,“你中毒之后,皇帝就想把鸽笼的军权暂时交给桑阶,直到婴之白醒过来。” “什么?!”对于卢万德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隐心眉没有接着说,给他预备时间缓冲心情。雷击之后过了好久,他才喃喃自语,“其实也不在意料之外,我知道陛下根本不信任我,鸽笼军权外流都是因为我,我辜负了弟兄们,我是鸽笼的千古罪人,我还有什么脸住院,我现在就应该下床去向昏迷的婴队长负荆请罪······” “等等你先躺回去,”隐心眉赶快把他摁回去,好心好意地安慰,“先不用这么悲观,军权还在,暂时没有交给桑阶,”隐心眉安慰他,“就算交也至少得等到二十天之后,这是皇帝给的最长期限。如果我们够幸运的话,说不定不到二十天,婴之白就醒过来了。” “确定吗?”卢万德惊喜地叫了出来。 “确定。” “你怎么做到的?” “我下了军令状。” “你保证了什么?”他大惊失色。 “失败就被送去自由海监狱,关个十几二十年吧。” 听到这个消息,卢万德有些摇摇晃晃,他带着他硬挤出来的吊儿郎当的风格想说些什么,可是嘴巴却在抖。 “所以为了不让你下半辈子在自怜自艾中度过,”隐心眉赶快继续说道,免得他情绪激动起来又要惹得谈话偏离重点,“你得帮我完成任务,并且还要对外保密。” “只要我办得到,你尽管开口提。” “我需要你给我一份三十个人的鸽笼卫士名单,他们必须符合忠于职守且憎恨桑阶,武艺高强且无畏强悍,拯救队长且甘愿牺牲这三个条件。” “别说三十个,三百个我也能给你列出来,鸽笼八千精兵符合这三个条件的绰绰有余。” “目前我只要最狂野最彪悍的家伙,不过有个长长的候补名单也是个好主意,免得有人中途下场后缺人手。” “所以,要用这些人去做什么?组成间谍小队吗?” “比当间谍有意思多了,”隐心眉露出狡猾残忍的表情,像肉食动物一样情不自禁地磨牙,让卢万德看了好一阵哆嗦,“我们要去把宰相大人还有他的走狗们xx在地,让他们尝尝xx死去活来的滋味。” 卢万德趁她不注意,才敢小声嘀咕出来,“怪不得我父亲从小就教训我,千万别娶脾气暴又能干仗,尤其是那种开荤腔让流氓都害羞的姑娘,简直堪比禽兽。我开始理解韦伟在病床上的感觉了,那感觉就是,对!裤裆挨了一脚,”他灵光一闪,大声说,“完蛋了!” “没错!他们完蛋了!”女禽兽咆哮道。 第四十三章 埋伏与狗洞 两个人齐刷刷扑到在地,其中一颗子弹擦着隐心眉的头皮飞了过去,将一块石头打得粉碎。 “你没事吧?”她大声喊道,火把被她扔在地上,骨碌碌地滚到石棺边,她飞速地抄起连击强弩对准此刻正在移动的枪管急速扫射。 “簌簌簌——” “没死。”赛瑟的声音传来,他也在举枪回击,不过战绩却一般。 就在此刻,一连串枪击声猛然响起,连续枪击而产生的火光有四处,说明最少有四把枪管从不同角度对准了他们,还不包括隐藏火力。子弹在他们周围呼啸而过,将墙壁、石棺、地面打得粉尘四溅,再加上火药高温燃尽后的黑烟,让人几乎窒息。墙壁上的两把火炬被子弹击碎了,现在视野范围已经几乎全盲。在这种情况下,弩的优越性就显现出来了,后坐力小,箭袋容量高,单次密集进攻持续时间长且机动灵活。隐心眉单膝跪在一块大石头后,朝四周围连续射击,从之前连续不断的枪声变得凌星散乱来看,她的回击压制了对方发动下一次火力猛攻的可能。 “簌簌簌——” “你是怎么确定瞄准的?”赛瑟略惊讶的声音。 “感觉,”就在这时弩发出一连串空洞的咔哒声,隐心眉低吼,“箭用完了!快把你的手枪给我!” 一个沉重的东西丢在她的大腿上,她拾起来朝枪声响起的地方扣动扳机。 “呯!呯!呯!呯!” “嘭!嘭!” 一阵剧痛钻心而来,隐心眉的肩膀中了一枪,她踉踉跄跄往后仰时被什么东西挡住了,随即倒在一堆碎石上。不过好在,她觉得自己在受伤前至少打中了对方两枪。 “你还活着吗?”赛瑟的声音传过来。 “没死。” 伏击似乎结束了。赛瑟重新点燃滚落在地上的火把,现在可以看得到,他们周围的棺材全都被击裂了,骸骨从断裂的石板中散了一地。 “他们有可能隐藏起来了吗?”隐心眉发现自己坐在一堆骨头上,大腿和腹部满是骨灰。 “更大可能是从顶部的隔层逃跑了,”赛瑟指了指石顶,“他们应该也是从那里潜进来的。但是十几年前那隔层我记得已经被堵死了,难道又被人暗暗地打开了?”他仰起头观看,试图找出点线索。隐心眉以前听人说过,一般室内祭祀活动场所的顶部都会建有隔层,主要为了排烟以及加强室内空气流通,只是从外表看和一般顶层没什么区别。 “那歌什么时候停了??”她猛地想起来。 赛瑟摇摇头。他俩都不记得了,不过少了那让人不安的调子,他们都觉得松了口气,目前看来危险暂时结束了。 现在可以关心她的伤口了,那颗子弹停留在她的肩胛骨处,血还在不断往外渗透,染红了右半边胸口和袖管。 赛瑟走过来把她拉了起来,“你还能撑得住吗?” ’“看情况,”她咬着牙说,“只要别再有第二轮伏击。我们必须赶快离开,没有能用的武器了。” “这里有一条密道可以通到外面。” “如果是要爬到顶部走隔层,我看我够呛。” “不用爬高,跟我来。” 赛瑟半扶半拖着她,两个人终于来到石室后端,这里堆着许多肮脏陈旧的罐子,底部一排几乎都被打碎了,碎片滚得到处都是。赛瑟一脚踢开墙角处的罐子堆,顿时黑绿色的半固体物质从破裂的罐子里流出来,像粗线一般黏黏糊糊地往地上淌,发臭的粉尘应声扬了他俩一头一脸的灰,原本被罐子遮盖的墙壁露了出来。赛瑟半蹲下来看了会,伸手按住墙上不起眼的凹坑。 一个半圆形的洞口缓缓出现在墙根。 原来密道就是狗洞。 赛瑟先爬了进去,隐心眉也跟着进去了,狗洞的空间非常狭窄难爬,不是撞到脑袋就是碰到肩膀,这让她本来就流血的伤口更加疼痛难忍。天气寒冷,可是她还是疼得满脸汗涔涔,衣服粘糊糊地贴在身上,分不清是汗还是血。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他们终于快到出口了,只是最后一小段是上坡路,对受伤的她来说非常难爬,她折腾了半天还是没蹭上去。赛瑟大约是看见她一直没出来,于是回过去伸手把她拽了上来,她感到自己的肩膀大概碎了。 总算回到了地面!隐心眉坐在地上想喘口气,寒风、伤口以及冷汗让她不由自主地打哆嗦。随后她拽出里衣撕下一截,简单快速地包扎了伤口。赛瑟在一旁看着她,什么也没说。 “附,附近有岗哨吗?”她低声问。 赛瑟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歪歪倒倒的小酒馆,“以往卫兵会在那里换班,但是今天我想他们也中了埋伏。” 就在这时,一个陌生的粗嗓门从后面传来,“不许动!我命令你们解除组武装!” 第四十四章 像中枪一样 月亮从密云中探出半张脸,此刻约是凌晨两点半,隐心眉略略看了下四围,这里可能是先前入口的相反之处,他们爬出来的窄洞已经被堵上了。这是个相当偏僻的十字路口,几幢两三层的矮楼散布在路口处,爬满了藤萝和铁线莲,没有行人路过也没有酒馆的嬉闹。 那声冷不丁发出的命令,让他们两人立刻转头看去。五个骑着马匹,全副武装的卫兵出现在路口右侧,为首的举着一顶灯笼,他们清一色身穿红金色制服披戴黑色斗篷,此刻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俩。 “宵禁已过,鸽笼卫士大人!”为首的士兵长着一张令人厌恶的马脸,他发出嗤笑,“律例上明明写着,凡十点之后不归营的军人都要被送交至军事法庭面临起诉,难道各位都把陛下的命令抛在脑后了吗?啧啧,这个好小子似乎刚刚经过一番激战,不过没关系,我们相府卫队的止血药比鸽笼的更好用,来试试吧!喂,跟我们走一趟!” 这话是明明地对隐心眉说的,这五个人都是桑阶的卫兵,今晚正好轮到他们值日,负责内城区主要街道的巡逻工作。 “别让我再把话重复一遍,卫兵!”马脸卫兵看见隐心眉一动不动立刻怒气大发,“还有你,漂亮先生!听我的命令走过来!马上!” “律例规定的是违纪士兵要交给警务司处理,桑阶的卫兵什么时候开始自诩为司法部门了?”赛瑟严厉的斥责声带有不可抗拒的权威。 隐心眉没怎么听他们在那边斗嘴皮子,但一想到那人叫皇帝漂亮先生,就憋笑憋得浑身发抖。 然而另一边的五个人却笑不出来了,赛瑟的质问像挥舞在他们头顶上的鞭子一样震得这几颗脑瓜子嗡嗡作响,马脸卫兵立刻慌了神,他回头用眼神询问看着后面四个人,他们彼此面面相觑,气焰全无。 “现在轮到我命令你们了,乖乖地执行,否则我保证你们会后悔的!” 相府卫兵被赛瑟的命令折服,越来越相信对方的权利地位远在他们之上,他们垂头丧气地像一群被拔了毛的公鸡。 “现在全部下马,按军龄到我面前列成横队!” 他们不太情愿地一个个下了马,步履沉重地走到赛瑟面前站好。此刻,密云全部散去,明亮的月光笼罩赛瑟的脸,马脸兵不敢相信地举起灯笼确定,光线聚焦到皇帝手上那枚谁都不可能认错的狮踏蛇白钻指环上,又反射回此刻吓得马脸煞白的士兵恐慌的瞳孔里。 “陛下!!怎么是您?!”五个人吓得六神无主,齐刷刷向赛瑟行礼,鼻尖几乎快嵌到泥里,他们根本不敢抬头。 “看来我去你们卫队视察的功夫没有完全白费,你们还是认得我的。” 没有人敢冒死搭腔。 “抬起头,报出你们的姓名。” 卫兵们乖乖地服从了。 “你们巡逻的时候,有发现异常吗?” “报告陛下,我们在距这儿两里处发现了一具马车夫的尸体和砸烂的马车,死者身份初步预测是个拉货的平民。从他身上没搜出什么可疑的物品,并且我们已经通知警务司了。我们的两个弟兄正守在那里,警务人员正在来的路上。” “好。”赛瑟骑上其中的一匹马,示意隐心眉也照办,并且打了个手势让一个卫兵扶她上去,“现在你们去通知附近的哨所,马上增派兵力巡查内城区所有街道以及外城区方圆七十里内的主干道,要做可疑地点突袭以及关卡搜身。除了发射照明弹,还要派几个人口头通知所有岗哨和隘口,务必确保封锁令第一时间得到执行。” “请陛下放心,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交代完之后,赛瑟和隐心眉一路策马飞奔。她拼了老命,才勉强不让自己从剧烈颠簸的马背上掉下去。 “坐稳,别摔断了脖子!”赛瑟的声音顺着疾风从前方刮过来。 一路上,闪光弹不断地从不同位置的岗点发射到空中,他们没遇到什么阻碍,就顺利地抵达了凤仙花园。往日里午夜静谧无语的草地上,此刻站满了伸长脖子等候的大臣、公主和嫔妃们,新增的两班警卫把走廊完全站满了。巨大的铜柄照明火把被点燃,所有人都在议论纷纷焦急等待,皇宫的午夜从没这样喧闹过。 “陛下回来了!”有人大声喊道。 人群立刻蜂拥而至把他们两个围得水泄不通,他们纷纷大声感谢老天让皇帝平安归来。女人们都在激动地抹眼泪。 “婴之白呢?”皇帝隔着人群大声问司法大臣马格。 “陛下,我们到处都找不到他。”马格大声回答,所有人都在听着,嘈杂声逐渐降低,“一点钟时,婴队长应该和卢副队长在警务司总部换班,但却迟迟没出现!我们找不到他后就准备向您汇报,却发现也找不到您!您到底去了哪儿?您有没有受伤?婴大人到底怎么了?” “皇帝,我都快为你急疯了!我以为你失踪了,”一个胖胖的圆脸女人哭花了妆,发髻也歪在一边,“皇后看到信号弹后就晕过去了,现在还没醒?????” “不要激动,我没事,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皇帝伸出手让大家安静,“魏南!魏南呢?好,你在这儿??????各位,你们现在都按着魏南的安排依次离宫,保持情绪稳定,保持有条不紊。现在的情况有些复杂,但是都会被解决的,所以在这之前我希望你们不要无端猜测,不要议论纷纷,一切谣言都不能从现场的诸位口中产生,明白吗?现在都跟着魏南的手势走,很好??????” 赛瑟的话起了很大作用,或许是这话让人心安,或许是人们不敢抗旨,总之,聚集的人群终于逐渐散去了。 “陛下,”桑阶知道皇帝肯定会留下他,所以一直没走,此刻他靠近皇帝,“您后面这个卫兵好像昏过去了,要送到医务所吗?” 赛瑟转头看了看她,没有回答,不过叫来指定待命的鸽笼副队长卢万德,让他把她带走,又低声交代了几句,就和桑阶一起离开了。 感觉终于能喘口气!此刻,隐心眉的马缰绳被卢副队长牵着,她自己像个麻袋一样趴在马背上,昏昏沉沉地想,“取子弹能不脱外套吗??????” 第四十五章 小舔舔和鸽笼 这三天以来隐心眉一直住在塞瑟城里的卫队医务所里,整幢楼除了她似乎一个病人也没有。卢万德告诉她,现在不是战争时期,而且每个营防都有自己的医务编制,所以一般的伤病士兵们都不会在这里就诊,因此这里看着很空旷。 卢万德把隐心眉带到这里的那个凌晨,就让一个值班的医生给她取子弹。所幸的是射入她肩膀的是一种最老式的子弹,体积较小,如果是常规子弹的话她的右胳膊肯定会废掉;然而即使这样,她的肩胛骨也被打穿了个洞。 “至少三个月内不要用右手,否则你下半辈子可能都拿不住一把匕首。”医生在给她包扎伤口时说。 隐心眉心里凉了半截,随后只能自我安慰,“没事儿,我左手的功夫一样好使。”听到这话后,卢万德惊讶地瞪着她。 他们离开后,隐心眉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受伤的肩头像被一把锋利的锯子连皮带骨地锉个不停,疼得她睡不着,但是最让她忧心忡忡的就是医生对她右手的叮嘱。原以为十七年的为奴生涯已经让自己的心坚硬如磐石,她可是手脚被链子锁住丢在妓院的柴房里差点被轮番凌辱却因为抱着大不了一死的想法而没在怕的人,然而到如今怎么一想到只能用一条胳膊出击就害怕成这样? “难道真被那个皇帝说中了,我一直把自我放弃当成无畏的勇气,还引以为自豪;而一旦意识到之后,我就成了连最小的挫折都受不住的头号怂蛋?” 一想到这里隐心眉就开始自我憎恶,这又让她回忆起过去的很多光景,现在看来都需要被重新审视一番?????? “等等,如果塞瑟说这些话的目的只是想从我的嘴巴里套取更多隐底莲的秘密呢?毕竟他之前一口拒绝了我的复仇,但是没多久又暗地里表示支持我——因为他知道若不用这种手段激发我的羞辱感,再给我一个假身份和几句类似鼓励一般的小恩小惠,把我转变成他可以恣意使用的顺手工具,我是绝不可能按着他的意图提供给他想要的东西。” 隐心眉按照这个思路琢磨下去,却发现越思忖,良心的谴责就越大声,“得了,就算他的出发点不怀好意,关于逃避责任他却说得一点都没错。” “那么这样看来,皇帝竟然成了灵魂鞭策师和目标制定师?!我的天,哈哈??????哎哟疼疼疼,我的胳膊!” “呜,我的胳膊,我的右手!我要是成了个只能用一只手干仗的左撇子,还不如死了好??????” “等等,我好像又再自暴自弃!” “妈的,我这样两秒钟一个想法真是够了!打住,我要你立刻打住!现在安静下来,闭上眼睛,停止思绪,开始数羊??????” 次日,隐心眉很早就醒了,感觉比没睡前状态更糟糕,肩伤的疼痛丝毫没有减轻。有人给她送来了一份早餐,她吃完之后就想出去转一圈,可是刚走到医务所大门口,两个警卫就拦住她。 “现在全城戒备森严,出入都要严防。”警卫端着刺刀对准她。 “我只是想去买只烤鸡。” “医务所里的非医务人员如果没有陛下特批的出入许可证,一概禁止外出。”警卫绷着脸冷冰冰地回答。 她只能悻悻地往回走,整个医务所就她一个伤员,除了一个目露凶光獐头鼠目的清洁工,她谁也没见到。隐心眉在那个清理工恶狠狠的怒视中,把能逛的地方都逛了一遍,在路过一间间加锁的屋子,几段昏黄的楼道间,一座巨大的仓库,两隅矮旧的独间,二间空无一人的诊室以及还算干净的公共厕所之后,她得出一个结论,“这医务所就是一座监狱,我是唯一的囚犯,清洁工就是看守。由于长时间没摸武器产生的亢奋感让我糊里糊涂地救了一心想把我吊死的皇帝。然后他为了表达谢意,没有再让我回去蹲黑坟牢坑,而是安排我和那个长得像劣魔一样的糟老头在这里被关上几年或者是几十年,具体时间完全取决于皇帝的心情!为了彰显他的慈悲,在那个老头死了以后,皇帝特别开恩让我用左手写出一篇讴歌他如此伟大的颂词,最终奖赏就是我带着右肩膀上的窟窿终于成了这个鬼地方的下一任看守!!所以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干掉桑阶、蓝鸟以及赫理,完成我的复仇!人生啊!!!” 她呼天抢地发出这个如此悲沧的预言之后,就垂头丧气地拖着棉花一样软塌塌的腿回到了房间,一边翻着一本不知谁留下的脏兮兮的急救手册,一边拼命琢磨有没有越狱的可能。那个可怕的老头不是问题,但是门口那两个武装到牙齿的警卫就不好对付了,何况她的右肩受伤,唯一的长剑还丢在石室里头。再说,硬拼出去之后往哪里逃呢?现在全城戒备,她前脚还没踏出内城区后脚就又被关进牢里了。 隐心眉抱着各种令人沮丧的念头度过了在医务所里凄凉悲惨的第一天。但令她喜出望外的是,卢万德在她第二天吃午饭的时候来了,当时她正毫无胃口地拨拉碗里的几片豆芽菜,看到熟悉的蓝白色鸽笼制服出现在门口时,她几乎激动地要冲过去给他一个熊抱。卢万德给她带来了不少一手消息,第一条就是找到婴之白了。 “他情况怎么样?”隐心眉着急地问。 “很不好,”卢万德一脸担忧,“巡逻兵在藤黄街不远处的废弃马棚后头发现了五具尸体,一开始他们以为他也死了,后来发现他还有微弱的呼吸。那五个人两个被割了喉咙,两个被刺穿心脏,还有一个身上被戳了四个窟窿失血过多而死,从现场看都是婴队长干掉的;另外,不远处有个脑袋开花的家伙倒在灌木丛,也是队长击毙的。”他停了一下,带着满脸的崇拜深情赞美,“不愧是队长!招招毙命,一剑穿心!要是换了别人——” “那么他怎么会受伤?”隐心眉忍不打断他,她非常担心婴之白的安危。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卢万德又开始皱眉头,“队长中了两枪,都不是要害部位,但是却在后脑勺挨了狠狠一下,以至于他到现在还没醒过来。都是动刀枪的人,谁会往脑袋上丢石头或是什么别的呢?” 隐心眉回想当晚石室里发生的情况,小心翼翼地提出一个当时就有的想法,“有没有可能不止一伙人?” “我们也这么想,只是——”卢万德忽然顿住了,直愣愣地盯着隐心眉看,好像刚刚才发现她在这里。 “怎么啦?”她被看得莫名其妙,浑身不自在。 “你真的这么,这么……武艺超群?”卢万德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翻着眼皮掂量了半天才用了这个词。看到她的表情,他就解释道,赛瑟回宫后一直在开会,提到了石室里遭遇到的刺杀和埋伏,所有人都觉得很不可思议,“之前在长川海峡,配合婴队长救你的时候,我怎么没发现呢?” “没想到商队家族的女子会有这样了不得的战斗力。一开始我真以为陛下是不是工作太辛苦,以至于把围猎和埋伏搞混了,把行宫当成石室,把小舔舔当成女孩子,没想到是真的……” “什么小舔舔?” “小舔舔是陛下最宠爱的一只母猎豹,有段时间天天睡在他身边。不过自从有了白狮子,小舔舔就不那么受宠了。没想到君恩如流水这句话还能套用在动物身上……” “对不起,”隐心眉忍住拍桌子的冲动,“咱们是不是扯得有些远?” “哦哦,是的,我之前说到哪了……那么,”卢万德又开始死死盯着她。 “又怎么了?”隐心眉简直哭笑不得,这位仁兄的专注力还不如一只蚊子。 “你真的出生于商队世家?” “什么队什么家?”她把牙咬得嘎吱响。 “难道你不是自幼跟着经营玩具用品商队的长辈出入各国,才有机会练习各地区特有的兵器,向武器专家学习他们的技能,才会这么,这么,”卢万德又开始用眼皮查词典,”这么心手相应,样样精通?” “没错,没错,是我!”她想起了在镜湖行宫跟能大豆他们编的故事,赶紧作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她真没想到能传得那么快,“是这样的,商贸世家,玩具商叔叔……” “所以咱们继续说婴队长的情况吧,”隐心眉赶快转移话题,“查出那些人的身份了吗?” “他们是贾拉尔战俘,来自于二十七年前被威风联军清洗的黄金城。” 第四十六章 并肩作战 “也许我记错了,毕竟我不是威盛凯人,不过我听到的版本是,先皇在威风联军攻占黄金城之后,就把当时的王室所有成员全部正法包括贾拉尔的前王储金大公,并且所有的廷臣都喂了鲨鱼,所以这些刺客都是当时掳回的那些奴隶吗?” “准确的说应该称呼他们为叛贼。” “那就叛贼吧。” “你了解得不错,这就是事实,没有第二个版本的说法。” “我们在石室里遇到的那群家伙个个脚步敏捷,枪法精准,不可能是二十七年前被掳的奴隶,因为年龄对不上。所以你说的应该是那些奴隶的后裔吧?” “没错!这些叛贼都非常年轻,他们身强力壮,训练有素,大脑被双重仇恨驱使,极其危险。” “普通的奴隶不可能有这样强烈的憎恨,他们的上一辈应该不是贾拉尔的王室就是贵族,否则没有强烈的动机驱使他们这样做。” “你又说对了。” “可是世人都知道贾拉尔前王室已经绝种了,难道还有漏网之鱼?就算有,几个亡国之徒也不可能做得到第一次谋杀威盛凯皇帝就险些成功这样的大事,现在是在首都赛瑟城死了几个叛贼,那潜伏着的还不知道多少。” “我现在有点理解你为什么能在石室那种环境下干掉那么多叛贼了,说实话,一分钟之前我还有点不信。”卢万德带着令人讨厌的怀疑神色打量着她,仿佛正在掂量就她那胳膊腿儿到底能耍出什么门道来。 “一分钟?你是不是把你的最长保持记录和记忆力给弄混了?”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青筋在脑门上突突直跳。 “啊,你生气了!听我说,”卢万德用一种推心置腹的口吻压低了声音,“隐小姐,请你别生我的气,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没有我表现得那么糟糕。” “什么意思?” “昨天凌晨我看着你睡下之后,就回凤仙花园复命。当时陛下在书房和少数几位大人谈到了你护驾的事,结果,”他开始用耳语,她只能把耳朵凑过去,“结果后来在白山会议室召开预备大会的时候,他们为了要不要除掉你,几乎把房顶都吵翻了。” “真的吗?”隐心眉脸色顿时惨白。 “我向你保证,千真万确。” “这样的话,”她垂头丧气地耷拉下肩膀说,“那还取什么子弹养什么伤,直接给我脑袋再补一枪算了,两眼一闭,万事大吉。” “千万别有这种蠢念头,因为最蠢的事都是最聪明人干出来的。”卢万德赶快说。 “你不傻啊——你是在对我使用消极赞美吗?”她惊讶地打量他。 “你说呢?好了,言归正传,”卢万德笑着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却忘了她的伤疼得她龇牙咧嘴,只能再度连声道歉,“主张将你灭口的人,认为你既来自外邦风灵洗,且又是商队之女走南闯北和境外交往过多,武技几近全能。最要命的是你突围成功救了皇帝,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事,所以必须让你永远保持安静。” “理由充分,让人无可推诿。”她喃喃自语。 “反对的人也是基于你的特殊性给出理由,”卢万德继续说,“十二国之间王室有互相联姻的传承,如果追究谁是纯血统的威盛凯人,没几个人能站得住脚。商贸威胁更是无稽之谈,难道我们就不做生意了吗?最重要的是,你在危机时刻以一己之力保护了君王,证明了你的价值和忠诚,我们要是杀了你这样可爱、纯洁又无畏的白玫瑰战士,以后谁还敢为帝国效忠?” “可爱、纯洁又无畏的白玫瑰战士?”隐心眉眼珠子都要瞪到地上去了。 “别用看变态的眼神看我,这是桑大人的原话,我只是个无辜的传声筒。”卢万德两手一摊。 真是无耻的男人啊!怎么世界上会有桑阶这种两面三刀的魔鬼呢?私底下对我做出那样的丑事,还竟然能在公开场合用这种恶心的强调来假心假意地赞美我,我呸! “然后呢?最后决定是什么?”隐心眉决定不再去想那个畜生,一门心思关注脑袋还在不在脖子上。 “双方各持己见,谁也不让谁,直到我来的时候也没吵出个结论。” “就这种办事效率,你们还不如集体回家玩骰子。”她鄙夷地说。 “没错,哈,皇帝对他们发火的时候也是这句话!所以我临来的时候,私下问他,到底打算怎么处置你。” “他怎么说?”隐心眉紧张地问。 “他说按我的意思来处理就行,不用问他。” “什么?”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这也是我听到皇帝回答后的反应。”卢万德无奈地耸耸肩,把手枪上的弹簧拨地嗒嗒响,“我还想请陛下稍微解释一下,他就不耐烦地打发我走了。” 两个人闷声不响地面对面地呆坐了好一会,卢万德搜肠刮肚想找个合乎语境的词能直抒胸臆,最后干脆放弃了。 “所以,”隐心眉摸着脖子小心翼翼地问,“我的脑袋还在不在?” “我从没处理过这种事,而且坦白讲我不想得罪任何一边,我只是一个水平有限的大兵,什么花样也不会。”卢万德说的是实话,她点头表示完全理解,“我根本无法下决定,直到我来之前去看了依旧昏迷的婴队长。” “没有坏消息吧?” “放心,他暂时没事,我和你一样关心他。只是当我看到他那样躺在那里,我就想为什么是他在那里,而不是别的什么人。如果我当时和他一起,也许他就不会这样了。” “他很快就会醒过来的。”隐心眉压制住开始沸腾的情绪。 此刻卢万德和隐心眉都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之前他们在白川海峡的情形,包括卢万德在内的四个卫士帮助她登上了铃兰花号,以及最近一次,他跟着婴之白从肉铺里救出了能小米。 也许是因为现在的特殊时刻,也许是因为小心谨慎,他俩竟不由自主地对前两次相遇闭口不提。 “当然会。所以,我的处理就是:从现在开始我来代替婴队长,选择和你并肩作战!” 卢万德向她伸出了手。 第四十七章 就像一个鬼故事 也许被对方庄重的神情感染,隐心眉立刻带着同样的表情伸出左手,扣住对方的小臂,两人用力一握,仿佛签订了某种契约。 “说实话。”两个人重新坐下来后,这契约氛围让隐心眉讲出了真实想法,“本来我还不太确定,不过现在我觉得,目前皇帝根本不想杀我。” “为什么?”卢万德诧异地问。 “如果你查考历史,”隐心眉带着教书先生对小学生讲课的耐心开始解释,“无论哪国哪朝,你可曾听说过因为护驾有功反被处死的呢?既然这样,以后谁还敢为君王效力呢,反正横竖都是一死,不如大家一起同归于尽,还能赚个轻松无畏潇洒快活。” “我当时也这么想,但是看他们吵得那么认真,也开始觉得都有道理了。不过,”卢万德询问地看着她,“陛下为什么也由着他们不做定夺呢?” “如果不考虑其他因素,”她暗指撇开自己的隐底莲身份,“我活着对皇帝没有坏处,我死了却对有些廷臣很有好处,还能让皇帝落个屈枉正直,滥杀无辜的名声。所以他们才抓住这么简单的道理大做文章,混淆视听。” “有道理,有道理!请继续说!” “其实说穿了也没几个弯弯绕,皇帝由着他们吵,一方面大约是想看看谁闹得最起劲,毕竟他自己亲口说过他看透人心,”隐心眉想起地下室的那一幕,“一方面很可能是无聊,我看现在的情况是两种可能都有。” “对啊!不过,”卢万德忽然想起来,“陛下真的和你亲口说过他看透人心吗?” “不,皇帝是亲口对婴队长说的,然后又由婴队长告诉我。他特别赞叹皇帝这个天赋。”隐心眉说得面不改色。 “队长是相当钦佩陛下,不过他竟然没跟我提过这事??????”卢万德神情有些懊丧。 “而且,皇帝知道你和婴队长都是品行正直的人,他不需要告诉你他的想法,因为他完全能料到你下一步会怎么做;你的决定就是皇帝希望你做的事。” “相当深刻的洞见!”卢万德带着钦佩的目光,“你说话的样子感觉你已经认识他很多年!难怪他会把采购矿石和火器的事情单独交给你。” “哦?皇帝是在会议上这么说的吧?”她开始渐渐明白了,“这么看来,也是开会后陛下提及你们才知道商队和玩具商亲戚的事?” “没错,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不是,”隐心眉摆摆手,相当配合地表演起由自己开头而皇帝续写的谎言小剧场,“我本来只想低调一点把采购事宜完成,没想到陛下没有遂我的心意。” “发生这样的事,你想默默无闻也不可能,现在看来那些人应该是嫉妒。”卢万德这回歪打正着。 “我们之前谈到那群叛贼究竟是什么人的后裔?”隐心眉意识到他们已经偏离焦点太久。 “后裔?哦对,没错。他们的确是贾拉尔前王室的后裔。” “的确有漏网之鱼了?” “有件很机密的事知道的人不多,虽然没人敢在会议上提及,但我敢肯定绝对有关联,”卢万德卖着关子,假模假样地用食指抚摸下巴,“你知道吗?先皇刚即位的时候,元老院的势力还如日中天。” “那又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他们当时逼着先皇颁布加强元老院权势的《荣誉贵族法令》,碰了个大钉子之后,就想尽法子要罢黜先皇的王位。” “这段历史大家都知道,有什么新鲜的吗?” “新鲜的就是,威风联军出征之前,前鸽笼队长拿着先皇的密令,秘密逮捕了几乎整座元老院,其中有不到十个人,事先得到风声,逃到了外邦。” “消息确凿吗?”隐心眉相当震惊。 “当然确凿!你听我说,”卢万德带着在森林营地的篝火旁讲鬼故事般的热情滔滔不绝,“那些被捕的元老才是真正的威盛凯世袭豪门,纯血统的威盛凯人,他们从不和异族通婚。元老院几乎否决了先皇所有的旨意,简而言之,他们看得出先皇绝不会像其他的王一样跟他们妥协,据说他每次去元老院,热河的水就会开始变成血,而且一次比一次面积更大。所以先皇刚即位时,元老院就想辖制他打压他直到有朝一日可以处死他。” 隐心眉听得入了迷,这让卢万德相当满意,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所以,鸽笼卫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诞生的。当时的卫队人数多达一万五千人,先皇就是靠着鸽笼的力量把元老院一网打尽,因为斩首行动成功之后再对付他们的家人、奴隶、平民军队就容易得多了。这些人虽然人数众多,遍布各个领地,但是非常散乱没有组织,再加上一听到主子们的噩耗,基本没挨几棍子就缴械投降了。” “当时的卫队还不叫鸽笼,就叫护卫队。卫队把元老以及他们的仆从,奴隶和家人一起赶到旷野上,围了一个高高的大铁栅栏,把这些犯人剥光衣服,剜开皮肉,伤口洒上美味的盐巴和香料,和家畜家禽一起圈在栅栏内,然后让老虎豺狼秃鹫等野兽猛禽在里头捕食他们,还在地上设置巨大的陷阱,把他们当牲口一样猎杀。这些可怜的人不停地上蹿下跳,爬到栅栏上嚎哭惨叫,鲜血和羽毛一样乱溅,就像一群披着人皮的鸽子,这就是鸽笼护卫队名字的由来。” “至于逃到外邦的元老,则向贾拉尔前王储,也就是金大公泄密,因此等到威风联军包围黄金城的时候,金大公和他的两个老婆以及一儿一女早就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走了。所以金大公和叛逃元老在境外互相勾结,并且还和国内的剩余世袭贵族来往密切,美彻丝的杜立大公你知道吧?据说他和前王储金大公私交甚密,才会被怂恿想要像元老院对付先皇一样,在陛下刚即位的时候也用这套故伎重演的把戏来对付他,只是他的段位太低,出场还没十分钟就一命呜呼。” “那么绝食抗议不过是赛瑟皇帝刚继位时的一场蹩脚的预演,尽管剧本糟糕透顶,表演呆板浮夸,却试探了年轻的皇帝,烹制了一系列包藏祸心与阴谋的开胃菜,所以真正的宴会还没开始啰?”最后,隐心眉为卢万德的历史探秘做了个小小的总结。 “现在你看到了,我的料够新鲜的了吧?”卢万德得意洋洋,最大限度地享受着讲故事的人在攀登到剧情高峰并获得全能视角的那一刻时的所有愉悦。 “那么这位拿着先皇密令的鸽笼队长是——” “婴北,婴队长的父亲。” 第四十八章 雄狮广场77号 几天之后,隐心眉的猜测被印证了。卢万德在一个清晨把她带出了医务所,门口的警卫不见了,等候他们俩的是一辆由两匹高头大马拉着的金顶歌斐木马车,车门上印刻着威风凛凛的狮踏蛇巨型纹章,车厢前的脚踏上坐着两个衣着华丽的马车夫,一看见卢万德和隐心眉就立刻站起来深深地鞠躬。 隐心眉对卢万德投来讶异的目光,后者用眼神回复了她。 “亲爱的隐小姐,”车门刚刚关闭,卢万德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她一切,“你的猜测一点没错。我们开了整整三天的会,临了,有人还想籍着护驾的辩论旧事重提。陛下精神不振,态度倦怠,一心只想着赶快结束回去补觉,听到这话立刻大发雷霆,要不是马格他们苦苦劝阻,几乎当场剥夺那人的贵族身份。陛下还说他要大大地赏赐你,前所未有的高举你,让所有毒辣的谣言和它们阴险卑鄙的散播者只有嫉妒悔恨的份儿。” “是吗?” “当然!我昨天亲耳听到的,结束之后陛下就单独把我留下,如你所料赞扬我处理得非常公正。”卢万德得意得快飞上了天,“怎么?隐小姐,你看起来却不是很开心?” “当然没有。恭喜你!我只是说出了谁都看得出的事实,陛下的赞扬你当之无愧。” 隐心眉的话让卢万德心花怒放,她不时地略加引导好让他滔滔不绝说个没完,免得自己还要费心思组织话语回应他,同时也让她自己的思路顺着眼前的光景一路思索下去。 她现在的境况不见得比恐怖的黑坟牢坑好多少,后者是伸手摸得到的邪恶,而眼下的光景却像是在悬崖边摸索的瞎子的处境。她看不见敌人,敌人却看得见她。或是某种感激的成分,或是某次只有三个人知晓的特殊接触,她对婴之白有种说不出的信任和感情,她很清楚这绝非爱情或者类似爱情,更像是某种患难之中的顾惜之情。隐心眉本来可以放心地向婴之白吐露或者是交托一些重担,就算不能立刻解决,也是他给她带来的安慰。 可是,婴之百现在躺在他的府邸,像个罪无可赦的人为自己的一生付出沉重的代价那样昏迷不醒,即使他几乎什么罪也没有犯,他不过是竭尽全力完成交付给他的工作和肩负的使命而已。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个自吹自擂的卢万德,他本想看隐心眉的好戏袖手旁观,发现自己的智力理解不了皇帝的心思之后就干脆摆出一副不畏强暴的义士样。一想到这里,隐心眉对赛瑟就产生了一股难以名状的怒火,她反复在心里告诉自己,赛瑟和婴之白是主仆关系,婴之白昏迷恰好是这段主仆关系正常进行的明证,再说婴之白这样聪明的人难道看不出自己主子的倨傲无情吗? 隐心眉了解自己容易被第一印象的爱恨左右,导致她经常不能从局面中以置身事外的理智和冷静分析事态,她希望自己公正客观,却常常事与愿违。她对赛瑟毫无理由的怒火,恰恰表明了,她对婴之白不可避免的偏心。 马车在一幢漂亮整洁的院落前停下了,隐心眉似乎还在思绪中沉湎,完全没有意识到周围的情况。 “那么,下午两点我来这里接你。”卢万德的声音仿佛从远方传来,“我走了。” “雄狮广场77号,夜百合府邸……”她下了马车,喃喃自语。 卢万德早已乘着马车离开了,隐心眉独自站在鹅卵石铺就的蜿蜒小道上,手里拿着一大串沉甸甸的钥匙,嘴里反复喃呢着这几个字,觉得自己像在做一个疯狂的梦。就算她在马车上心里还在怨恨赛瑟,至少在这一刻也早已化为乌有了。 她的良心正在大着嗓门警告她不要因为狂喜而失去理智,但是她还是立刻像个疯子一样草坪上打滚,飞跑,跳跃,大叫,狂舞,高歌。 幸好这里别无他人,否则他们一定会奇怪这个又喊又叫又哭又笑的光头是怎么从精神病院里逃出来跑到这里像匹发疯的野马一样在田里撒欢。 等她把自己折腾得精疲力尽,倒在草坪上呼哧带喘时,才想起医生对自己肩膀的叮嘱。她紧张地抬了抬胳膊,惊喜地发现在自己这么一通自残式的狂飙之后,伤口竟然没有产生平时的疼痛感。 “花园的夜静谧无声 雄狮和流血的君王 及那离弃爱的新娘 美果坠满了那藤条 美人啊求你来品尝 我的妹子身在何方 我的佳偶求你别藏 王的心被烈火燃烧 王女将入我的洞房 不要无声如这死地 权杖震撼地的栋梁 王的使者拔刀征战 火的电光践踏恶者 快同我驾车离开死亡 在无花果树下吻我吧 我最甜蜜的鸽子女郎 列邦因王的震怒动摇 而我是你谦卑的新郎。” 隐心眉情不自禁哼起了一首优美的小调,她三岁时就从母亲那里学会了这首代代相传的歌,据说古早的那日子隐底莲人结婚时,进入洞房之前,新郎都会在窗户下一边弹琴一边向新娘唱这歌,而且所有参加婚宴的亲戚朋友都要跟着新郎一起唱。七岁之后她就再也没唱过这首歌了,原以为应该忘却了,没想到时候到了,她还是能一字不差、一音不走地唱出来,仿佛歌词是一笔一划刻在心板上的。 她从地上爬起来,步伐轻快地走过修剪整齐的草坪。这府邸前后都有郁葱的花园和视野开阔的院子,一片高大的胡杨树和无花果丛位于整个院子的中央,遮住府邸主楼三分之二的正面;树丛的两侧,犹如两条蜿蜒浮动的白色长带子,两条小径各自从左右伸出。穿过乔木丛,就是一栋白顶红砖的房子,十分悦目。这就是主楼,建立在一层厨房和地窖之上,主楼和乔木丛之间是一个矗立着青苔假山的小喷泉。绕过主楼后面是一大片圈着篱笆的花园,花园的左方连着一片凸出的宽阔工场,上面有两座别致的附楼。花园的右方则是一个空空的马厩。卢万德之前告诉她,过几天仆人、马匹以及车夫等等都会分批次到位。 隐心眉哆哆嗦嗦地从钥匙圈上拣出一把厚重的钥匙,打开红色的大门。屋子里全部都已经布置好了,餐厅是栗木墙板,主客厅是橡木墙裙,书房里的用品一应俱全,高大的书架也都被书塞得满满当当。卧室四周全部蒙上了浅橘色的壁衣,里面附带着一间更衣室。 扭开黄铜把手,更衣室里满满当当,眼花缭乱的连衣裙、大衣、斗篷以及款式多样的皮靴和布靴,闪闪发光的全套饰品、帽子,腰带,右手角落的隔层上放着罩防尘网的各样假发。 “陛下下令把雄狮广场77号的房子奖赏给你之后,桑阶就差人把他送给你的衣服珠宝以及各种日用品送到了你的新家。我也给你送了一些礼物,总之你住进去就都知道了。”当时,马车停在府邸门口时,卢万德把钥匙交给她时露出艳羡不已的神色,“老实讲,很多人在皇宫干了一辈子也没有这样的住处。” “送房子给女人,还附带一间满当当的更衣室,”隐心眉摇着头感慨万分,“威盛凯人真是男人中的标杆,金主中的榜样啊。” 等我回头把桑阶的东西全都扔了——如果实在分辨不出,我就把这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扔了,隐心眉心里暗暗说。 “我们没那么好,这夸赞受之有愧。这不是惯例,只是因为你是特例,”卢万德自嘲地笑笑,“陛下的风格向来是要么不做,要么做到极致,他要赏你房子,一定塞满了东西,各种物品一应俱全,绝对不用你再多掏一个子儿。至于桑阶,只要是在宫里走动的女人,他都会殷勤献礼。至于我么,又怎么能不给既是战友又曾经是队友的你,送点小小的乔迁之礼呢?” “桑阶??????”一提到这个名字,她就恨得想吐——可目前她什么证据都没有,也只能干恨而什么报复行动都做不了。 被收养为城主养女的那五年,她学了不少女人该会的技能,但是对于假发这种难度系数过高的配件,她真是一筹莫展。 再看看满屋子的衣服和首饰,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搭配,她竭力回忆曾经见过的贵妇装扮,脑子里却只能浮现出盔甲、制服或者护心镜这类东西。 隐心眉只能站在屋子里干瞪眼。 ?????? “叮——” 这,是门铃响了吗?谁的消息会这么灵通,她前脚刚进就后脚紧跟着来拜访? 隐心眉坐在梳妆台前,神情略僵硬地盯着镜子中的自己,头上开始出现细细密密的汗珠。 赫理竟然又来了!经过之前强行把自己和能小米丢进肉铺里这档子事之后,她竟然还好意思来? “我并不是后宫的人,我已经是鸽笼的卫士了,还要劳驾您特意赶来为我梳妆,实在过意不去。”隐心眉把“鸽笼的卫士”这几个字说得特别重 “您不要这样说,隐小姐,”赫理的声音动听得像唱歌的百灵鸟,她脸上的微笑无懈可击,就好像她们俩是第一次见面,“您救了皇帝,也就等于救了皇后,虽然咱们之前有过小过节,但是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您虽然还没有收到过皇后的接见,但是她已经决定把隐小姐当做最亲爱的姐妹来疼爱了。 小过节?一切都过去了?这tmd是人说的话吗?敢情被丢进肉铺的不是你赫理! 隐心眉气得嘴唇直哆嗦,但是要问她这段学会了什么,那就是——忍。 既然自己现在不能拿这个女人怎么样,但是只要这条命还在,隐心眉总有一天会揪住她的狐狸尾巴,彻底剥掉她的皮。 赫理泰然自若,举止轻柔地继续为隐心眉仔仔细细地打理着一束束的假发卷儿,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容。 赫理的笑容让隐心眉感到脊背开始阵阵发凉。 这次令人窒息的梳妆总算结束了,赫理带着她的仆人向隐心眉施了个轻盈优美的礼就离开了,隐心眉看着她的水蛇腰就觉得胃里开始翻腾。 谁都知道狄嘉是举世闻名的绝色美人,身份极其尊贵,怎么会派个间谍般的贴身女官来为自己梳妆?就像她对赫理说的,她根本与后宫毫无关系,而且她被赏赐的原因也是因为军事行动。难不成因为皇帝夫妻俩长期不合,导致连她这种人都会在草木皆兵的皇后眼里构成了威胁? 隐心眉哑然失笑。赛瑟虽然不喜欢宫里的女人,但是坊间有关他的风流韵事可一点都不少,她觉得皇后把侦查能力用在歌剧院或音乐厅这样的地方肯定会有不少收获。 想到这里,隐心眉真庆幸自己不是生长在宫里,她祈祷以后千万别再遇到赫理这类女人,要是得和这样一屋子毒牙上裹着蜜糖的母蛇们朝夕相处,她宁可回去把牢底蹲穿。 隐心眉低头看看双手上的茧,提醒自己千万要当心,绝不能因为得了赛瑟的赏赐就被后宫的毒素腐蚀。她开始琢磨把花园的附楼建造成武器库,但一定得悄悄地干,而且必须现在就开始计划起来。 她又想到狄嘉和赛瑟,这对如此美貌如此尊贵的首席夫妇,本该幸福完美得令人嫉妒的皇室神仙眷侣,却有些着那么多不幸的传闻,其缘由应该和赛瑟皇帝那喜怒无常的孤傲性格不无关系。 自从能小米提过之后,隐心眉就买了本《给你一双慧眼》。她觉得杂志主编肯定爱上桑阶了,有关他的故事不是英雄救美就是忠君为国;而读到赛瑟,则是满篇的私生子、酗酒、赌博、弑父、屠杀以及乱伦,简直就是塞雷斯的终极变态版。 这种胡编乱造的东西竟然能在赛瑟的眼皮下出版,看来他真如他所标榜的那样毫不在乎咯?关于弑父那篇文章,隐心眉特别翻出来看了几段,发现所谓的铁证就是东拼西凑加上捕风捉影,便再也懒得翻了。 就在这时,门铃再一次响了。 隐心眉打开门,只见卢万德一个人站在门口。他看到她,楞了一下,随即解释到马车被宰相府临时急调走了。 “我还以为是你的马车呢。” “只有枢密使或者宰相这样的大贵人才能拥有刻印狮踏蛇纹章的马车,”卢万德吹了声活泼的口哨,随后相当谦虚地表示,“而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副队长罢了。” “我们今天还能去军械库吗?” “军械库在外城区,没有马车的话骑马也是一样,但是会坏了你的妆。我想想看,我之前说陛下召见你是几点来着? “时间是晚上七点在凤仙花园,现在是两点零五分。” “军械库等我下次放假再去吧。今天我们可以先去枢密府邸看望婴大人,如果有时间的话你想参观一下兵器博物馆吗?这两个地方都比较近,步行可以到达;总之,所有计划控制时间,把你七点钟准时送到凤仙花园即可。” “没问题,我正想着有时间去探望婴队长。” “那么,我们走吧。” “这样的安排是不是侵占了你的休假时间?”隐心眉忽然想起来,“你没有必要——” “没有,”卢万德打断她,毫不在乎地摆摆手,“我们出发吧。” 第四十九章 比钻石更闪耀 由于戒备的缘故,街道上行人稀少,比往日少了许多喧嚣。三到五人的巡行骑兵、以及亮着刺刀的步兵纵队随处可见。吆喝的商贩和往来的平民屈指可数,而且一旦出现就准定会被附近的哨兵盘查。 “现在几乎是备战状态了,”卢万德压低嗓门,嘴唇几乎纹丝不动,“警务抓获了大批可疑分子,关在临近几个郡的监狱里,没日没夜的审问。” “有可能和我们那天谈的事有关。”隐心眉同样嘴唇不动,露出自然的表情扫着那些士兵。 “我猜也是,但是消息被封锁了。真希望婴队长赶快醒过来,否则我们大概要一直这样两眼一抹黑下去。”卢万德的声音飘过来,此刻他正在向隔着街道向他行礼的步兵回礼。 虽然认识她的士兵很少,但是卢万德那蓝白色的鸽笼卫队制服就是最畅通无阻的通行证。过了两个路口,隐心眉才意识到她的新家正好位于相府以及鸽笼总部的中间,和凤仙花园隔着宫门遥遥相望,真是个精挑细选的好位置。 这时,传来清晰的小号声和鼓声,街上所有的人纷纷放下手上的琐事,行人和马车停止赶路,原本散落的巡逻兵们刷得迅速集结成队列,个个挺胸凸肚昂首站立道路两旁。 “怎么回事?”隐心眉惊讶地看着如临大敌的众人。 “糟糕!”卢万德露出痛苦的表情,“我忘记今天下午陛下要在塞瑟城巡查!” “什么?!”她简直不敢相信,“那么你现在根本不应该在这里!” “我知道,我应该跟着陛下出行的,”卢万德万念俱灰地嘀咕,“我完了。” 隐心眉来不及回答他,军号声越来越清晰,典仗队出现了,红色白制服、发光的金腰带以及巨大毡帽,鼓手、号手、旗手依次列队而行,后面是一队穿白色亚麻袍子的方队,他们随着乐队的节奏跳舞,隐心眉竟然在方队里看到了能氏双胞胎!他们很明显也看到了她,跳起来拼命冲她挥手,能大豆的鸡窝头像个颠儿乱飞的巨大毛线团,在方队中格外扎眼,惹得整条街上的所有人纷纷在他俩和隐心眉之间看来看去,卢万德在一旁用“你认识那两个笨蛋吗”的表情看着她。隐心眉的脸涨得通红,她真想大吼让双胞胎赶快停下来,可只能呆若木鸡地看着他们俩就那么一直兴高采烈地丢人丢了一整条街。 大概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方队终于过场,骑兵队出现了。隐心眉大大松了一口气,可还没喘完,就听见卢万德在一旁拼命嘀咕,“完了,完了,陛下要来了,要来了!他会发现我的,我躲不掉了,我死定了!我死定了!天哪!”弄得她也开始神经紧张起来。 皇帝在骑兵队后出现了,他骑着一匹金光闪闪的汗血宝马,那俊美的细腿和金羊毛似的马鬃,在日光下就像金子一样熠熠生辉,这头美丽非凡的牲口简直闪晕了所有人的眼睛。至于它的骑手,隐心眉从没见过这样盛装的皇帝,映象中他是那样懒散随意,穿得像个输光家产的纨绔子弟。可是现在,皇帝带着镶满蓝宝石的黄金冠冕,淡金色绸缎衬衫的领口和花边袖口上缀满了豌豆大小的白珍珠。绛红色的刺绣背心上挂着着三根钻石绶带,黄金肩章和腰带,华丽的貂皮裘袍别着多枚勋章,金银绣花的黑色长裤,及膝铮亮的厚牛皮靴子,鹰翎斗篷被腰间的剑柄高高顶起,威严地垂下遮盖到马的后腿。 塞瑟波浪起伏的黑发服帖地垂在肩后,勾魂摄魄的黑眼睛扫过两旁的人群,精巧漂亮的嘴巴勾勒出意味深长的浅笑。紧跟在皇帝身后的是大王爷和宰相,其后是其他皇室成员以及司法大臣、财政总管、陆军元帅、监察大臣,警卫总长、海港总督等等,各按照等级依次随行。 皇帝一出现,人群就发出热烈地欢呼,每个人都在拼命大喊陛下万岁、威盛凯万岁、皇室万岁,街边的窗户纷纷打开,妇女和孩子坐在窗口使劲挥着手绢,街上的人不知何时变多了,所有人都激动万分地冲出来为他们的君王大声呐喊。 现在隐心眉忽然了解到皇帝衣着随意的原因,他太精明了,精得不像话,就像他无与伦比的美貌一样。只要他想,就像现在,塞瑟毫不费力就能用他巨大的光辉遮盖其余的群星,他国中所有臣仆的目光此刻只聚焦在他们灿烂夺目的君王身上,没有人能够挪开。但是塞瑟并不想独占所有的注意和赞美,他更喜欢躲在幕布后面观赏。所以在其余的日子里,他刻意将自己的光芒遮盖,心甘情愿地让其他人发光,他就能在阴影中按照自己的喜好恣意修改剧本。 隐心眉看着让人们心潮澎湃、激动流泪的皇帝,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无人能敌。 “他真是我见过最有吸引力的男人了。”她低声赞叹。 忽然,仿佛这话像咒语一样嗖得发射了出去,塞瑟像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他侧过头,眼神在人群中搜索了两秒,立刻对上了隐心眉的眼睛,便马上像鹰一样紧紧攥住。 “不好!皇帝过来了!!”隐心眉和卢万德心里齐声发出哀嚎! 隐心眉和卢万德像被人用刺刀抵着腰间,浑身僵硬地像根藤条看着皇帝、大王爷以及宰相朝他们骑马而来。 “陛下万岁!”两个人紧张地齐声高呼,卢万德举起剑行军礼,隐心眉差点也跟着做了,幸好想到自己穿的是裙子,赶紧施了个不怎么标准的屈膝礼。 卢万德慌张是因为心里有愧,隐心眉一半是因为一想到可能要在公开场合讲话就紧张,一半是因为盛装的皇帝很难不让人心慌意乱,自打皇帝朝他们策马而来,街上就开始逐渐安静,她顿时感到喉咙嗓子干得几乎冒烟。 “感谢为国流血舍命的英雄们,你们的名字将永远铭刻在威盛凯的荣誉碑上。” 皇帝用低沉却清晰的声音说道,他像在看隐心眉,又不像在看她,每个人都似乎被他深邃的眼光覆盖到,却没人敢肯定;周围的人群此刻鸦雀无声。 没有人敢回话,因谁都不嫌自己命太长以至于在这么多皇亲贵胄面前把这么大的功劳往自己怀里揽。他的话适用于所有军人,又可以理解为特别针对隐心眉说的,然而他的朝向,又像是对包括卢万德在内的所有鸽笼队员说的。 “陛下,天下所有的荣耀和胜利都属于您!不仅仅是勇敢的战士们,”桑阶自然地接过话头,“美丽的姑娘们也渴望向陛下表达衷心。隐小姐,我说得对吗?” “宰相大人说得没错,我们愿意向陛下流血尽忠,就像我们愿意流血为爱情和家庭尽忠一样!”隐心眉听见自己在众目睽睽下说话,她尽力不去挑剔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多刺耳,街上所有人都竖起而耳朵紧盯着她。 “那么,女士们小姐们!”桑阶紧跟她的话音,随即向人群大喊,“你们愿意效法这位隐小姐,热爱你们的君王如同热爱你们的丈夫或恋人一样吗?” “愿意!”不仅女人们在尖叫,男人们也在喝彩欢呼。 “女士们小姐们!”贝伦接过去抬高音调继续呼喊,“你们愿意进一步效法隐小姐,用鲜血守护你们对君王的忠心,就像用鲜血守护你们对爱人的忠心一样吗?” “愿意!愿意!”人群的欢呼声此起彼伏,从四面八方涌来。 桑阶和贝伦一起看着她,于是她顺势振臂高呼,“胜利和荣耀永远归于威盛凯的君王!陛下万岁!” “陛下万岁!” “陛下万岁!” “陛下万岁!” 整座城沸腾了,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人们像过节一样在街上唱歌跳舞,往空中抛洒彩纸和糖果。 “您满意了吗?”隐心眉在喧嚣中冲着皇帝大喊。 “我满意了。”赛瑟漂亮的黑眼睛闪闪发光,他从斗篷里掏出什么抛到隐心眉怀里,她本能地接住,“这就是我满意的证据。” 这沉甸甸的分量,清脆好听的碰撞声,那是满满一袋的钻石。 皇帝抖了抖缰绳,转动马头离开了,贝伦和桑阶紧随其后,两个人策马路过她,都用毫不遮掩的目光仔细打量她,后面的人也是如此,等他们全部走过去之后,隐心眉知道自己的衣服已经被他们用眼神扒得精光了。 “我发誓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穿这件该死的裙子。”等他们的背影也走得看不见了,隐心眉用只有自己能听得见的声音说。 卢万德在她旁边,脸色煞白,全身还在发抖。 “行了,”她有点不耐烦地说,“人都走了,别像得热病似的筛糠了。 “不,我觉得不对劲,”隐心眉这才发现他嘴唇发紫,“我好像不能呼吸了……” 他的声音变了调,鼻孔发红,似乎快要流血,他翻了翻眼皮接着浑身剧烈一颤,隐心眉惊呼一声,赶快伸手接住他,他这么个大块头就像一袋石头一样死气沉沉倒在她怀里。 “卢万德!卢万德!!” 第五十章 黄金右手惹祸了 隐心眉的呼喊很快引来了不远处的巡逻兵,他们都认识卢万德,得知情况后立刻就有人把他驮在马背上,要送去鸽笼的诊所。她脸色铁青地看着马匹飞奔而去,身上全是冷汗,她本来就很白,现在整个人就像裹着裹尸布从棺材里竖起来一样。 她大脑一片空白,可是那听不见的深渊底处,却似有无数的碎片不断地剧烈碰撞在一起。 “隐小姐,你没事吧?”有认识她的士兵,看到她那副可怕的样子就忍不住问了一句,“需要我送你回家吗?” 隐心眉摆摆手,她想离开,可是两脚发软。她竭力告诉自己要冷静,可是她越这样暗示自己心里反而越慌乱。 “能把你的马借给我吗?”她问之前那个士兵。 隐心眉翻身上了这匹搭着蓝白色马鞍的黑马,马匹不顺服地摇晃着脖子,跑得慢慢吞吞。 “驾!” 马像存心和她对着干一样,喷着鼻息,踢着杂乱的碎步子,摇头晃脑地仿佛在嘲笑她。周围的士兵渐渐聚集过来,开始冲着她窃窃私语,发出一阵阵不怀好意的暗笑。 隐心眉猛烈地拉扯缰绳,黑马恼怒地想把她摔下去,她借着惯性伸手从旁边看热闹的骑兵腰里拔出一根马鞭,狠狠地在马身上连抽三鞭子,同时另一只手拔下假发上的一根发簪当做马刺,使出全身力气刺入马腹。 黑马发出一声惊人的长啸,高高扬起前蹄,然后以令人目瞪口呆的速度载着她绝尘而去。 黑马载着她急速飞奔,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就像她胯下的黑马一样,一心只有加速,加速,再加速! “用力跑吧!不要停下!”疯狂的骑手对着疯狂的坐骑大喊,这原本不羁的牲口此刻仿佛就像听懂了一样,马力加速到最大档,一路风驰电掣宛若无人之境,身后只留下因躲闪不及而被撞倒咒骂的行人们。 没有士兵来阻止她,或许是因为黑马看着像了魔,也许是因为她看着像着了魔。她问自己,要去哪里呢?去看卢万德吗?去看婴之白吗?去看闪弥尔吗?或者更加久远一点,去看那些已经早就远远地离开她生命的人吗?去看那老城主的墓碑吗?去看她不知生死的父母吗?去看那风灵洗的小村子吗?去看她不知在世界某个角落的族人吗?去看她祖先可能在某个山洞里遗留下来的卷轴吗? 她到底想看谁呢?她还能看得到谁呢?她还有谁呢?她还能告诉谁呢? 黑马或许疲乏了,或许读懂了她的心思,开始慢慢减速。 一个烂醉如泥,穿着红金色制服的男人从路上支起上半身,对着她大吼,“你们的日子到头了!我们会等着你们完蛋!你听到了吗?你们到头了!” 隐心眉侧马回过头来看着这个半躺在地上对着她挥舞着拳头,还时不时做出猥亵动作的士兵,她始终一句话都没说。他似乎把她的安静当做畏惧,渎神咒骂得更加起劲。 “肮脏的婊子!我们会撕碎你的衣服??????” “用铁链锁在地窖里??????” “??????该死的!你想干什么?滚开!!” 黑马原地踏蹄,接着向那人猛冲而去,她侧身低垂的右手像鹰爪一样张开,虎口朝外,对准了他的脑袋。 ?????? 现在大概是隐心眉这辈子经历过的最难熬的时刻。 距离她被带到凤仙花园已经六个小时过去了,现在是晚上十一点整。两个警务人员出现时,她还以为他们俩要把她送进监狱或者是审判室等候发落。她问他们要把她带到哪里,只得到了沉默作为答复。隐心眉于是拿出她的看家本领,抱着无所谓的心态在车上打起了盹。 下车之后她才发现自己被带到了皇宫,虽然这是第一次来,但是耸立在白山上的凤仙花园不需要多余的赘述,就像她第一次见到皇帝一样,他们一眼可见的独特性会自然地彰显出其身份地位。 按照原计划皇帝对隐心眉的召见是在晚上七点,根据现在的情况来看他肯定得知了她对那个相府卫兵做的事,所以提前把她送了来。与仅供晨召的觐见厅不同,候见厅非常大,位于皇帝书房的外侧。这里无论何时都聚集这或多或少的廷臣和忙碌的侍从,隐心眉被两个警卫送到这里时虽然没有被摁着头架着臂膀,但明眼人都知道性质根本没区别。 警卫完成任务后就离开了,此刻虽然没有等候召见的人,但是来往的妃嫔和臣仆络绎不绝,作为晚餐前的开胃菜,她给众人提供了很好的谈资,从那些毫不掩饰的傲慢腔调和尖酸语气中就可见一斑。 大约六点半的时候,突然一阵骚动,紧接着嘈杂喧哗的人声从廊柱外传来,没过几分钟,所有的门都被打开,有人大声宣布陛下驾到。 隐心眉的胃又开始翻腾,隐隐约约的偏头痛开始在后脑勺跳了起来,身上忽冷忽热,自从她从黑坟牢坑被带出来就落下了这个奇怪的毛病。她的眼睛在周围扫荡,焦躁不安地猜测皇帝出现在候见厅的那一刻。 塞瑟三世出现了,他走在最前面,他的装饰和白天出巡时的差不多,只是皇冠、斗篷、裘袍和宝剑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敞开的绛红色猎装外套和手中的一柄狮头权杖。皇帝的心情非常恶劣,棕黑色的头发已经不那么光亮了,毛毛躁躁地扎在脑后,牛皮靴子上溅满了尘土,权杖的狮头上似乎有血迹。他后面跟着乌泱泱一大群人,脚步声、低语声、摩擦声,就像一群嗡嗡作响的马蜂。皇帝目不斜视地穿过候见厅,进了书房后就立刻关了门,只有两个人被允许和陛下一起留下来。其余的人涌进候见厅,嘁嘁喳喳地交谈,等着轮到自己被召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书房的门不断地打开,关闭,再打开,再关闭,候见厅的人越来越少,直到又只剩下她一个人。除了魏南,没人和她说过一句话,他也许是动了恻隐之心。魏南亲切地问她要不要喝点什么,被婉谢之后还是让人给隐心眉送来一杯苹果酒和一块蜂蜜蛋糕。 直到十一点半左右,魏南才领着隐心眉进了书房,恰好遇到桑阶从里面走出来,隐心眉刻意回避了视线,也不想行礼,她感到桑阶的余光一直停留在她背后,直到书房的门在她跨进去之后被关上。 天气非常寒冷,书房不仅没有生起壁炉,还窗户大开。皇帝伸着腿靠在软塌上,一手用权杖敲打地面,一手用飞镖投射钉在墙上的一颗硕大虎头。 听见脚步声,塞瑟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了头。 第五十一章 两封信笺 “啪嗒。” 塞瑟把一个正方型的厚牛皮信封和一个长方形小信封一起丢到桌子上,说道,“念!” 隐心眉捡起第一封,那信封上鲜艳夺目地印着司法部吓人的纹章,背面的火漆已经被捏开,隐心眉取出信纸念了起来。 “尊敬的皇帝陛下: 现将赛瑟五年十月二十九日下午三点到四点半之间发生之事,如实向您汇报: 被告隐心眉在卢万德先生中毒昏厥被送离现场之后随即向另一名鸽笼卫兵叶利恩,以身体不适为由,借走了一匹达卢西黑马,三岁牙口,非常健壮,该马匹是叶利恩先生的私人装备。被告骑上马匹之后,以鞭打、刀刺为手段虐待这匹并非其所有的坐骑,刺激马匹在内城区的主干道上肆意狂奔,撞到多名行人以及商贩。在整个过程中,被告无视当日值班巡逻卫士的多番警告和拦阻,并且在一次剧烈肢体冲突之后,将宰相府邸的卫兵韦伟先生撞倒在道路中间。被告被韦伟先生的质问激怒,刺激马匹再度向伤者疾驰而来,后者躲闪不及,被告在高速中以右手中的利器钳住伤者的耳窝和头部,将伤者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拖行长达8里之久,导致伤者身上产生右耳膜破裂、重度脑震荡,大腿骨、肋骨、脚踝等多处骨折,并可能伴有耳鸣、割伤、昏厥,高烧、呕吐等多种并发症。以上细节已经由本部人员向相府医生钱德森以及现场多位证人取得了确认。 请陛下审阅本份材料后批准附件起诉申请书,以备一日后将被告送交至军事法庭等候裁决。 文书:班杨 十月二十九日” 接着,她顾不得多想,随后拿起第二封信,取出一张字迹潇洒,气味清冽的信纸念了起来。 “愿天赐永安与万福予我主、恩慈的王、威盛凯之君、赛瑟皇帝陛下: 先烈韦将军之遗孀韦氏,因独子韦伟重伤在床,老夫人悲恸哀伤之余难以自理。臣代笔,恳请陛下赏赐奴仆三人,以便照顾病弱母子早日康复。 臣仆:桑阶 十月二十九日” 她瞥了一眼皇帝,他没说话。她明白他是在等她主动交代,所以她用尽可能简洁客观的调子做了回复,“在六个小时内完成这样一份生动的报告,司法部诸位大人确实效率极高。不过一份严谨的起诉申请书不应该获得控诉双方,也就是韦先生以及我的相关证词才符合规矩吗?如果司法部的大人们在写状子之前能赏光和我聊聊,就知道我手中并无文中所谓的利器;并且,我还会告诉他们,韦先生之所以受伤不仅是因为他在值日时酗酒,更是因为他口中充满了有辱贵族,有辱名誉,有辱陛下您心爱鸽笼卫队之声誉的各种污言秽语以及渎神咒骂。他应该庆幸那些话只有我听到,而我是不会把他那些肮脏的下流话再重复一遍的,免得污秽了陛下的耳朵。否则别说桑大人的脸面了,连威盛凯所有佩剑贵族的脸面都让韦先生一人,给丢尽了。” “至于宰相大人的请求,让我深深感动他是如此关怀先烈的家属、孀居的慈母以及受伤的部下,可是区区三个奴仆,腰缠万贯的桑大人完全可以从自己府里抽出来送给韦氏,何必还要劳烦陛下呢?” 隐心眉说完了。赛瑟还在一直往老虎头上投射飞镖,在毡毯上散落了一地,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窗外刮来一阵凌冽的夜风,冻得她浑身起鸡皮疙瘩,黑夜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连着好几次失误,似乎又惹得皇帝动了怒气,他终于转过来瞪着隐心眉,用变了调子的嗓音说,“就这些?你没有其他要说的了吗?” “关于这件事,我想说无论是司法部还是桑大人都只看到了表面,”她看到赛瑟的不耐烦又再沸腾,于是眼神便不再游移不定,干脆紧紧注视着他,“如果您听我把话说完,您或许会觉得这深层的理由值得您听一听。” “这么说,你是个懂得深层道理的人,是吗?”赛瑟锐利地盯着她,露出讥讽的笑容,“那么你告诉我,一个自称什么都不在乎的人,怎么会像疯子一样扑向那个可怜的卫兵,像拖根烂木头一样把他拖成风干的腊肉块?” “事实证明我错了,我并不像我标榜的那样什么都不在乎,或者不如说我以为我不在乎,但是,我错了。因为,”隐心眉补充道,“我发现您上次的话是对的,我的确一直都在回避很多事情。” 惊讶的神色掠过赛瑟的双眼,他完全没有料到她的理由会是这个。 第五十二章 真实的谎言 窗外的西北风夹着哨声刮了满地,像是夜鸟在某根临窗的枝丫上扑棱着双翅,又像是出洞的蛇从堆积的落叶堆上逶迤而过,冷风将四面八方的细碎声汇聚,糅合,倾洒下来,好像无数个幽灵正在对绕着凤仙花园不停地转圈,窃窃私语着无数个永远不会被知晓的奥秘。 “你发现你在乎什么了吗?”赛瑟抬起眼睛搜寻她的脸,带着无法隐藏的兴趣。 “现在我在意的,恰好也是陛下在意的。” 赛瑟微微一惊,旋即恢复常态,仅仅用问询的眼神注视着隐心眉。 “卢副队长中毒之后,我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虽然我不是威盛凯人,来这里的时间也不够长,但是我在这里的每一天几乎都与鸽笼卫士们深刻接触,我见证了他们的骁勇、专注、忠诚、凶猛,”赛瑟全神贯注地听着,停下了躁动不安的双手,“或者是尽职、强悍、舍己、独行。但是我最尊敬的、也是陛下最信任的婴之白队长却因为敌人的诡计至今昏迷不醒,然而他们还不满足,又将毒手伸向了鸽笼的副队长。陛下,我要说,这是一个阴谋,企图危害您统治的恶毒的阴谋!” 她停下了,赛瑟想起以前在觐见室,他的枢密使公爵在将隐心眉交给他之前,也说过同样的一句话。 “说下去。” “鸽笼卫队是耗费巨资,花费大量人力和物力,历经两代威盛凯皇帝,流了无数人的鲜血才组建出来的一支仅属于君王的精兵强将。敌人知道,如果想威胁您的统治,重点就是毁掉鸽笼,如果想要毁掉鸽笼,那么重中之重,就是毁了婴之白队长。陛下,坦白说,没了婴队长的鸽笼,等于损失了至少一半的战斗力。”隐心眉长叹一口气,用发自肺腑的低声对赛瑟说,“我很担心婴队长,我相信您比我更担心您的爱将,难道不是吗,陛下?” “今天陛下的出巡,婴队长以他的骁勇和功勋本该紧随您之后,可是他不在,”隐心眉走进赛瑟,他注视着她的双眼,她接受了他的目光,“您还没走远,您的副队长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中了毒。我承认我犯了军规,坏了律例,但是这不也恰恰表明了,您有意无意之中已经把我当成鸽笼的一份子吗?” “我还要承认,我冲动了,我愤怒了,我当时就想杀了那个大放厥词,一心巴望着鸽笼完蛋的杂种。但是我也很后悔,我后悔没有抓着他的脑袋在石头上撞开花,我后悔我怎么当时就心软了,”隐心眉眼睛流露出凶狠的火光,赛瑟眯着眼把她的情绪净收眼底,“因为仁慈是君王的美德,是专属于您的;而我当然不需要这美德,在那一刻这个人不是相府卫兵,也不是先烈之子,他就是侮辱鸽笼名誉的敌人,而对敌人我只要残忍就够了。” “陛下,这就是我的深刻理由,我说完了。” 悉悉索索的声音更大声了,赛瑟听见了却毫不在意,他兴致勃勃地带着前所未有的乐趣打量着隐心眉,津津有味地品尝着她语气中的愤怒。 “我现在开始有点认同桑阶对你的评价了,”皇帝带着试探般的笑容看着她,“可爱、纯洁又无畏的白玫瑰骑士,你喜欢这个称呼吗?” “我一点都不喜欢,”隐心眉冷笑着说,“我一提到任何关于桑大人的事我就觉得恶心。” 第五十三章 骗子与变态 “算是过去了吗??????”隐心眉看着怒气全无的皇帝,刚想松口气却忽然再次紧绷,“等等,还有起诉申请书。他该会怎么处理?” “如果桑阶在婴之白醒来之前暂时代理鸽笼相关事务,你觉得怎么样?”赛瑟恢复平常的口吻,淡淡地问,似乎完全忘了起诉书,“毕竟群龙不可无首。” 赛瑟的口气就像完全不知道桑阶和隐心眉之间发生的事情一样,要不是隐心眉不了解赛瑟的反复无常、令人捉摸不透的处事风格,她肯定会暴跳如雷,气冲斗牛。 “宰相大人已经拥有了一支隶属于自己的精英队伍了,”隐心眉马上说道,“您真的想把您的卫队也交给桑大人吗?” “为什么不呢?”赛瑟用事不关己的口吻问,拿起桌上的羽毛笔在纸上写着什么,“我信任桑阶——毕竟,我还没有收到任何关于桑阶不值得信任,或者是他凡在不可饶恕的叛国之罪的罪证,不是吗?” 赛瑟说完这话,就盯着隐心眉,后者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她的确目前什么罪证都没有搜集到,她开始又觉得愧对婴之白了。 “我的观点不重要,您对桑大人的信任才是最重要的。”最后她只能讪讪地说。 “那么你是不信任他了。” “难道我会信任他吗?”隐心眉冷笑着,真想破口大骂。 “我只是希望得到一个客观理智的回答——而很明显,你完全做不到客观理智。” 赛瑟抬起头,隐心眉以为他又要发火,谁知他神色温和地指着旁边的一把扶手椅示意她坐下。 “站了这么久你也累了,坐下歇歇吧。”赛瑟继续在纸上疾书,“那么你信任婴之白吗?” “是的。” “卢万德呢?” “还好吧。” “为什么那么信任婴之白?” “和陛下信任婴大人的原因一样。” “你怎么知道我信任婴之白?”赛瑟停下笔,看着隐心眉,她心里一惊,还没来得及说话,赛瑟又丢过来一颗炸弹,“你喜欢婴之白吗?” 隐心眉没有料到赛瑟会劈头盖脸地问这个,她的脸顿时涨得通红,皇帝将她的窘迫尽收眼底,此刻几乎是严厉地瞪着她。 “看把你吓的,”赛瑟突然靠在椅背上大笑,“喜欢就喜欢咯,又不是犯罪,你怕什么呢?” “我很尊敬婴队长,也很欣赏他的忠诚与骁勇,仅此而已,”隐心眉挤出一个龇牙咧嘴的僵硬笑容,“如果我真的喜欢婴之白,我一定不会跟您否认的。” “你这么信赖婴之白,是因为他从黑坟牢坑、镜湖行宫以及肉铺,三次拼了命救了你,还是,”赛瑟凝视着她,“因为他在黑坟牢坑就触摸过你完好无损的戳记?” 经过了第一次的突然袭击,隐心眉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那一瞬间她还是有些慌神,不过她很快就镇定下来,“陛下,我相信婴队长所做的都是为了完成您交给他的任务。如果您还是觉得气恼,您只要想一想您在镜湖行宫已经看了整整七天的戳记,您就不会生气了。” 这一下赛瑟也受到了直接的攻击,他的脸色唰地变了,有那么一瞬间隐心眉甚至觉得他不知道该回答什么;然而很快,他就恢复了常态,“你这么认为?” “这女人,嘴上冠冕堂皇,心里又却另当别论,”赛瑟暗想,“或许我该让你尝尝原形毕露的滋味。你这虚伪的骗子。” “您当然不会这样想,”隐心眉赶紧给他铺台阶,“婴大人自从看过以后就再也不愿意跟我多说一句话了,若不是出于工作他几乎对我避而不及。陛下,别为了一个丑陋的戳记污了您的眼目,您在您的后宫可以看到比这美丽得多的景色。” 赛瑟又一次靠在椅背上笑了,摇着头说,“你我已经谈了太多关于他的事了,我要是再因为这个对你不依不饶,那不是让你更喜欢婴之白?我绝不会让他这么轻轻松松就躺赢的,否则今天出巡时你们对我高呼的热爱不就白白让了别人?我这个皇帝难道是白当了?” “这男人,嘴上说不把我当奴隶,可表现得却完全不一样,”隐心眉心里说,“或许你该体验下被迫拱手相让的滋味。你这个精神扭曲的变态。” 赛瑟和隐心眉,这两位相当扭曲相当阴暗却自我标榜为客观冷静特立独行的青光眼患友,都各自发展出一套既唬得了世界,又骗得了自己的处事哲学,假如他们有朝一日听到了对方心底暗藏的真正想法,两人都会立马凶相毕露连装都懒装,巴不得立时立刻致对方于死地而后快。 但是,如果他们两人的憎恶在某一刻产生质变,迸发出诡异的吸引力,势必会导致魔鬼般凶残的可怕爱情。 至于他们俩什么时候才能停止这种虚情假意的惺惺作态,老实讲我们其实也不晓得,就让这一对可恶的坏东西们互相捅刀子去好了,我们就在旁边吃吃喝喝看戏吧。 隐心眉揣着那样的想法,有口无心地回了皇帝几句,屋子里那悉悉索索的声音更明显了,这么清晰难道赛瑟听不见吗?或许是隔墙有耳,有人正在窃听吗?想到这里,她忽的一个冷颤,不由自主地四下张望想要找出声源。 “所以,”赛瑟的声音把她飘走的思绪拉了回来,“我们来谈谈按照原计划,我要和你说的事情吧。” 她刚想回答,就感到有些不对劲,什么东西正在靠近—— 一个巨大的影子遮住烛光,向她猛扑过来! 第五十四章 前女友 隐心眉发出一声濒死之人的呜咽声,整个人滚到了地上。 “嘹呜嘹呜——” 她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起来,自己的鼻尖竟然对上了一块不停抖动的胡子肉,她赶紧拉远视线,天哪,是一头豹子!绿莹莹的眼睛发出幽光,豹子正在围着她打转,似乎想凑过来啃啃她的胳膊。原来之前一直让她迷惑不解的悉索声就是这家伙在角落里咬着玩具发出来的! “小、小舔舔?” 她想起卢万德的动物恩宠论,几乎肯定就是这只母猎豹了。 豹子听见自己的名字,喉咙里发出呜扬呜扬的呼噜声,又想往隐心眉脑袋上跳。和狂野残酷的外貌不同,小舔舔的喉声出乎意料的可爱有趣。 与老虎狮子等不同的是,豹子这类大猫无法发出咆哮或怒吼,只会喵呜喵呜地叫,就像个撒娇的小女孩,这也是赛瑟原先喜爱猎豹的原因。 “你们认识?”赛瑟惊讶地问,同时也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因豹子的出现而手忙脚乱地招架,“这么看你们还真有点像,小舔舔有可能是你失散的亲妹妹吗?” “真是幽默,小舔舔明显是你的前女友呵!能烦请前女友别再啃我的脑瓜子行吗?”小舔舔把隐心眉当成树干爬,深情地用带着肉刺的粗糙舌头舔着她的假发和脖子,还把锋利的爪子搭在她的脑门上。 赛瑟训斥了前女友,于是它老老实实地跑到旁边趴在地上,绿眼睛却寸步不离地盯着隐心眉,尾巴还躁动不安地在地板上搭来甩去。赛瑟正在交代隐心眉去办几件新活儿,她的思绪却不由自主地跟着前女友溜走了。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让她目瞪口呆的事,她刚才明明地看到小舔舔冲她挤了一下右眼! “我的——啊啊!” “你的什么?”她怪诞反常的行为,让赛瑟立刻直起腰,眯起眼紧盯着她,“你怎么了?” “啊啊!我的肚子饿得不行,能给我点吃的吗?”她痛苦地咂着嘴巴捂着胃。 热腾腾的土豆炖小羊肉腿,巧克力蘸油条,烟熏黑啤酒香肠,葡萄酒焗牡蛎,鹅肝酱布丁以及一大壶热海红茶很快就送到书房,正当隐心眉咬着油条的时候,相同的事再度发生了,小舔舔又冲她挤了挤眼睛,这次是左眼! “当啷!” 她一阵哆嗦,叉子掉在地上,就连忙弯腰捡起来,起身那瞬间她刚一抬头,就看见小舔舔冲着她先挤了挤左眼,又挤了挤右眼! 总共三次了!所以绝不是自己眼花,隐心眉感到毛骨悚然,却又觉得有点……有趣? “你真的没事吗?”赛瑟死死盯着她,叉子在盘子里怀疑地转着圈。 “不打紧不打紧,嗝儿,只是吃得太快噎着了,嗝儿,”隐心眉硬拱出来几个假饱嗝,心里却在想肯定不能对这人透露一个字,等自己悄悄搞清楚这奇怪豹子的秘密而他却不知道,那么她手里不就又多了一件秘密武器么。 隐心眉琢磨着,既然赛瑟喜爱被崇拜,那么她就让他如愿以偿,他不是想要隐底莲的秘密吗,而她不但多的是独一无二的秘密,她还擅长用秘密套出秘密。一想到她能用一连串秘密作为诱饵,让这个自命不凡的恶棍狠狠摔倒,抱愧蒙羞且永远也爬不起来,她就觉得特别幸福。 另一边,赛瑟没有吱声,他知道她又再说假话,他暂且由着她。他带着金字塔顶端居高临下的视角,不止一次地想镇压她,羞辱她,而他怀着冷酷的恶意明白对于隐心眉这样的女人,肉体的屈辱是不能打垮她的,而他想把她从根基彻底打败,一想到这点,他就觉得无比愉悦。 “等着吧,我会让你在我眼前如同赤身裸体,再无丝毫秘密可言,你这口蜜腹剑的骗子。”赛瑟喝了口汤暗想着。 “走着瞧,我会让你有朝一日哀哭自卑,再无狂妄自负的资本,你这人模狗样的恶棍。”隐心眉咬了口面包心里说。 眼下这一幕在我们这些不了解真实情况的外人眼里看来,几乎是温馨的了!凤仙花园夜半时分,年轻俊美的君主,与他驯服忠诚的女奴,在爱宠的陪伴下,忘却可怕的预言,放下与生俱来的敌意,共享美酒珍馐,多么值得赞叹的美好一幕啊,世间难道还有比这更令人心驰神往的画面吗? “你吃得好吗?”皇帝怜恤地俯视他的奴隶。 “美味又满足。”奴隶温驯地仰望她的主子。 “那么,”赛瑟笑意温柔地推开盘子,双手交叠,“我们来谈谈那封起诉书吧。” 然后他惬意地靠后,最大剂量地享受她此刻脸上的惊愕万分的囧态。 第五十五章 小王子的生日礼物 华丽的高卧大床,紫色的围幔,淡蓝的纱帘在晚风中轻轻飘动,全套漂亮的乳白色镶金边家具,桌子,椅子,以及床上乱糟糟地堆满了画册,玩具武器以及散落的衣服。 门缓缓开了,一个穿着银色长袍的极美女子从门缝中探了进来,床上的小男孩一看到她就立刻开心地大叫起来。 “妈妈!” “嘘——”女子踮着脚像小鸟一样轻快地来到床边,小男孩热切地看着她,“我们小点声,这是我们的秘密。” “我等了一整天,我真的以为你不来了。” “宝贝蛋,咱们不是早就约好了吗?”女子爱怜地抚摸着孩子的脑袋,“今天是我的赛瑟小王子七岁生日呢!妈妈怎么可能不来。” “我要说好的晚安吻,妈妈!”小男孩闭上了眼睛。 “唒啾!” 妈妈捧住孩子的小脸蛋,用力地在脑门上波了个又大又通红的吻。母子俩都偷偷地笑了,妈妈紧紧地把孩子搂在怀里,在他的脸上落满了亲吻。 “还有我的礼物呢?你不会忘记了吧?”孩子忽然从妈妈怀里竖起身来。 “妈妈没有忘,快看,在这里呢。”她从脖子上解下项链,给孩子戴上。 小男孩不太高兴地看着这件礼物,小手捏起坠子,“这是什么啊?” “这叫睡火莲,是妈妈故乡的国花,是不是很漂亮?” “可我是男人,男人不能戴花出去,别人会笑我的。”孩子严肃地说。 她噗嗤一声笑了,又把儿子一把搂住,揉着他头发,“傻小子,这礼物其实不是给你的,是给你未来的妻子的;你还不知道什么是妻子吧?” “我知道,婴之白早就告诉我了,结婚就有妻子了。可是我不想要妻子,我想要一把枪还要一匹马。” “如果是男人的话,都会有妻子的。”她笑眯眯地看着儿子。“我的小赛瑟不是已经是男人了吗?” “如果我有妻子的话,我会成为一个比现在快乐的男人吗?”孩子认真地问。 “如果你喜欢你的妻子,你会的。”她眼里闪着光,“你的妻子也会快乐。” “可是你也是妻子,你一点都不快乐。”孩子的观察力是惊人的。 “那是因为,”她的鼻子发酸,眼眶发红,“我们不是你的好榜样。但是,妈妈希望你能永远快乐。” “我有妈妈就很快乐了,我不需要妻子。” “但是妈妈会老去,会离开,只有你的妻子会一直陪伴着你。” “好吧,既然你这么坚持,妈妈也是女人,女人真麻烦。”孩子撅起嘴角做了个鬼脸。 “嗯,谁教你这些话的?” “他们都这么说。”孩子躲避着母亲的眼光,“那么,我找个公主做妻子不就会快乐了?或者找个像妈妈一样的不就好了?” “宝贝,你要花时间花精力去寻找一个你深爱的,同时也深爱着你的妻子,那么你们就会永远快乐了。” “妈妈,什么是爱?” “爱……爱是丈夫视妻子为眼中的瞳仁,愿意为妻子流血舍命,爱是妻子视丈夫为仰赖的君王,愿意因丈夫而顺服谦卑;”她抱着儿子,泪水不断地涌出,她眺望窗外的夜色,像是在对某个看不见的灵魂诉说,”爱是凡事包容,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泪水滴在孩子的头上,他伸出手擦去母亲脸上的泪,神色严峻得像个大人。 “我一定会救你出去,我发誓。” 第五十六章 童年梦魇 午夜,高大黢黑的宫殿像蹲伏在黑夜中伺机捕猎的巨兽,殿门附近一反常态地没有点燃一根照明火炬,只有不远处如灰色巨蛇围绕在殿外的道路上,巡行的士兵手中小小的火把投射在殿墙上昏暗诡谲的光,让这座宫殿分外阴森。 “什么声音?”两个骑兵停下来,齐齐向旁边半人高的欧石楠从中看去,他们在原地停留了片刻,然后其中一个伸出手中的剑挥过花丛。 “是野狐狸。”另一个士兵咕噜了一句,然后两人便不再观望,继续巡逻。 一个小男孩此刻正紧张地一手抱膝蹲在花丛背面,一手捂着鼻子和嘴巴根本不敢喘气,刚刚扫来的剑头几乎刮过他的头皮。听到巡逻兵远去的马蹄声,小男孩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确定此刻四下无人,然后像只山猫一样弓着腰冲到殿墙根下,紧接着便贴着墙根飞速地移动。 他的心跳快得几乎要爆炸,尽量不让自己在移动中发出声音或者踢到什么东西。约莫过了七八分钟,小男孩觉得已经到了范围内,便蹲下身子在墙根摸索起来,可是几分钟过去了,他似乎还是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他急得几乎快哭了,只能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打火石,一边暗自祈祷一次成功,一边希望火光千万别引来什么人。 “啪。” 竟然真的一次点火成功了,他借着点亮的小蜡烛很快就看到了自己做过的那个标记,一小块红色的碎石堆。小男孩立刻把蜡烛吹灭,轻轻地拂去碎石,露出一块中间凹下去的扣手,他伸出手指抠住凹处,费力地拎起来一块半圆形的石板,板上的灰尘泥土倾洒下来,接着地面上出现了同样半圆形的洞口。对于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这块石板太大也太重了。 小男孩钻进洞口,举起石板重新盖上,他顾不上喘口气,就立刻在这个狭窄的洞穴中匍匐前进。洞中传来嗡嗡作响的吟唱声,旋律呆板节奏单一,在这午夜时分显得令人毛骨悚然,可是他全然顾不得这些,只知道兴奋地往前爬。他越前进,吟唱声就越清晰,这可怕的歌曲他从没听过。 终于,小男孩的脑门撞到了坚硬的砖头上,他伸出手在前方摸索的一阵,这次很快就摸到了一个凸出的按钮般的东西。 他从暗道中爬了出来,半圆形的洞口在他身后的墙根处自动合上了。小男孩站在一个巨大的石厅里面,骇人的吟唱声此时此刻环绕在厅内,这声音不算震耳欲聋,可是他觉得墙壁和地板都在因这吟唱而恐惧颤抖。他看了看被火把照的通亮的四周,吓得浑身发抖,这里对孩子来说非常可怕,就算是成人也难以承受。 墙壁上方挂满了血迹斑斑的铁质刑具,两旁站立着巨大的面目狰狞的石像,或单身像或者双身像,一尊尊石像中间摆放着堆起来的棕色瓷罐子,最上面一排没有盖盖子,散发出防腐剂的瓷鼻和腐臭味。石厅的最前端围着一群穿着一样黑红色连帽斗篷的人,他们密密匝匝地围成了圆圈,那来自地狱的歌曲正是他们吟唱的。 没有人看到他,他来这里时的兴奋和期待此时已经被恐惧战栗所取代,但是小男孩还是不由自主地冲着那群人走过去,他意识到自己可能会在那群人中间看到狰狞邪恶的东西,可是双脚却拒绝服从他的恐惧······ 在那黑红色袍子之间的空隙中,出现了他毕生难忘的梦靥。 一座一人多高的长方形石坛上有两个人,都是小男孩熟悉的。一个四肢被铁链牢牢锁住的赤着全身的女人仰卧其上,细细的血液从她白皙的后背下溢出来,淌过石坛,流到地面;另一个则是头戴兽角,穿着猩红色铁衣的赤着半身的男人。女人痛苦地紧闭双眼,把嘴唇咬出了血,男人则表情狰狞双目充满血丝,活脱脱一副地狱魔王样。 这群来自地狱的吟唱者加强了节奏,细密的血珠加速往外溢流,女人发出低低的哀嚎。小男孩被这一幕吓得呆若木鸡,那原本紧闭双目的女子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睁开满是泪水的模糊双眼,看到了不远处在间隙中双眼呆滞的儿子。 母子的眼神对上了,女人拼命向小男孩使眼色,示意他快走。可是孩子双脚发软,根本挪不动。随着新一轮的节奏加强,小男孩已经从呆滞变成了愤怒,他明白了那个男人正在对自己母亲施加的暴行! 男人顺着女人的眼神,看到了正用仇恨的目光死死盯着他的那个孩子,他停下动作,大叫,“卫兵!” 吟唱者这才发现早已来到他们之间的小男孩,卫兵冲孩子扑过来,孩子的母亲开始惨叫,她哭泣着恳求那个恶魔般的男人;小男孩也在愤怒地大喊,士兵粗暴地把他砸倒在地,然后抓住孩子的胳膊,像拖一袋水泥一样带走了他。 “放开我妈妈!放开我妈妈!” “求你不要伤害我妈妈,求求你,求求你!” “我再也不逃走了,我再也不违背你了,求求你别这样对我妈妈!” “你骂我吧,你打我吧,你把我吊起来也行,只求你别再伤害我妈妈,求你了!” “塞雷斯,等我长大,我一定要亲手埋葬你——” 第五十七章 在利音谷 紧闭的园子里,满是馥郁甜美的花果香,南风吹过,日影飞去,菖蒲和桂树满了溪边的香草山,哪哒与凤仙花的香气胜过一切香品,石榴放蕊,葡萄发芽,小鹿在百合畦里向夕阳跳跃,惊起丛中一群鸽子。 编着发绺的少女在羊群边来回踱步,四下张望,最微小的动静都让她满怀希望地抬起头,随即又失望地垂下眼睛。忽然有人轻唤她的名字,一个身穿湖水蓝粗麻衣的少年正倚在墙头冲她招手,随后他纵身跃下,像一只轻快的羚羊朝她飞奔而来。 女孩子激动地扑了过去,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羊群在他们周围满足地叫唤。少年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白色花环她带上,女孩子害羞地吻了他的脸,两人的脸颊顿时都红得像天边的晚霞。 “你还会回来吗?”少女的声音传来,满是忧伤。 “我一定会回来的,”少年立刻肯定,“你不要哭好吗?” “如果你不回来的话,我就去找你。” “我向你保证,我肯定会回来的。” “你说话要算话,我等你。” “等我回来,”少年涨红着脸,紧紧握着她的手,“我就向你家里提亲,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愿意,”女孩子躲避着他的视线,红彤彤的脸像个苹果,“我愿意嫁给你。” 少年环住她的腰,将她拉近自己似乎想要亲吻她的唇,她感到他芬芳的气息近在咫尺,幸福的感觉令人眩晕,她闭上眼睛急切地等待那醉美的接触—— 狂风忽然平地而起,她惊恐地睁开双眼,她的少年不见了!美丽的园子成了满目苍夷的旷野,她像疯了一样拔腿奔跑,一遍遍呼唤着少年的名字,回答她的只有刺耳的风哨声和鸷鸟嘶哑的啼叫。 满山浓厚的铁灰色雾霭中,有脚步声从前方传来,她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正在回应她的呼唤,她急切地冲进那几乎能摸得到的昏暗之中,她终于看见了,她爆发出尖叫—— “不——” 赛瑟猛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整个人像从深海中被人拽了出来,胸口闷得快要窒息,他像最疲惫不堪的旅行者一样喘着粗气,额头、胸膛以及后背全是冷汗。 有人叩门,“陛下,陛下!需要给您送热汤来吗?” 赛瑟长舒一口气,嘴巴干得像嚼了满口的沙,只能哑着喉咙回答,“不用了,你们退下吧——”然而他顿了顿,仿佛忽然想到什么,“等等,传令给查隆德,让他立刻动身前往利音堡垒。” 利音谷位于赛瑟城的西南方,距离首都大约五百多里地,毗邻威盛凯最大的港口腓色海湾,同时这里也驻扎着一支人数不多却装备精良的地方军团,即威盛凯第三驻军团,或者称为利音团。第三军团是威盛凯所有地方驻军中离首都最近的兵力,它作为支援中央军,即鸽笼的后备力量,并且在驻守威盛凯最大的战俘营地的同时,肩负着连接腓色港口的海军舰队与境内各城区陆军协同作战的使命。 赛瑟皇帝即位之后,将塞雷斯掳掠用以修筑凤仙花园的奴隶分为三部分,一部分老弱病残已经被处理(多数用船装载回威盛凯的余邦殖民地),一部分身体素质较高的编入补充军营,多为敢死队等炮灰先锋,还有一部分尚且留在利音谷的战俘营地,因为这批奴隶的人数实在是太多了,至今还没有处理完。有人向赛瑟建议直接坑杀即可,这是最简单最省事的方法,他也不是完全不赞同,但始终认为坑杀只能作为最后一步,特别眼下并非战争时期。在这之前赛瑟希望能在严防起义或造反的情况下,能将这些奴隶物尽其用,然而很多人认为他不过是白费心思。 查隆德是塞雷斯遗留下来的屈指可数的老将之一,七十多岁依然精神矍铄,现担任利音堡垒的督长,往来于腓色海湾和利音谷地之间。 碉堡顶层的厅内,查隆德一边计算时间,一边心不在焉地擦拭他的剑,这时外面传来急速的行军声和号令声,他闻声随即赶去碉堡外的哨所。皇帝带着一队骑兵提前半个小时抵达了,查隆德想行礼被赛瑟拦住,他笑着拍拍老将军的胳膊让他小心那把老骨头,然后几乎是拖着他进了碉堡。 “陛下,我接到您的旨意之后,就根据这几年的国内所有战俘营地的处理记录整理了这份统计表。”查隆德交给赛瑟一份文件。后者打开扫了几眼,“迁都时期,十五到四十五岁的男俘虏就这么多了?” “是的,目前都集中在利音战俘营,陛下打算怎么处理?” “宣誓效忠了吗?” “没有,正在等候您的旨意。” “所有拒绝效忠以及受烙的全部处死,其余的按照常规处理即可。”赛瑟想了想补充道,“另外,有几个余邦城的战俘无论是否愿意效忠,一概处死。城名单我稍后让人拿给你。” “遵命,陛下。那么女战俘也是按照常规处理吗?” “二十岁以下和四十岁以上的,都用船送回去吧。”赛瑟说,“其余的同样按照惯例处理。” “陛下······” “什么事?” “我们没有把二十岁以下女奴隶送到境外的先例啊,”查隆德有些不解,他担心皇帝忽略了某些重要原则,“这是最有价值的一批······” 赛瑟一言不发地看着老将军,他恍然大悟,立刻明白自己触了怒,“陛下,我这就去做!” 当夜,赛瑟视察完毕第三军团之后,带着几个武艺精湛的骑兵,按照他的老习惯,在军营附近的林子里打猎消遣,但是战绩不佳,除了几只兔子什么也没抓到。 将近午夜,他才悻悻地返回军营,还没回到碉堡,就听见一阵不小的骚动声。 “那边怎么回事?”赛瑟打手势叫来一个士兵,问道。 “陛下,哨兵在军营外面发现一个逃跑的女战俘,就要送回战俘营,”士兵回答,“但是她不愿意回去,她说她一定要来见陛下。僵持不下,所以闹了那么大动静。” “你们这么多爷们连个娘们都处理不了,”赛瑟厉声喝道,“还当什么兵?”他转头对身边的骑兵吩咐,“把那群废物带过来,全部鞭刑!” “陛下!陛下!”骑兵准备动手,士兵跪下来求饶,“您听我说,这个女的她太灵活了我们几乎碰不到她,我们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闭嘴,蠢货。”然后赛瑟接着对骑兵下令,“你们去把那个女人抓起来吊死,把这群白吃军晌那么多年的饭桶捆起来丢在坑里,明早当众鞭行,我看这个地方需要好好整顿一番。” 赛瑟心情不佳地回到住处,他刚准备给自己倒杯酒,却被骑兵打断了。 “你们也没抓到那个战俘?”赛瑟瞪着他。 “我们抓住她了。她说如果我们不让她来见你,会后悔的。所以,以防万一,”骑兵说,“我想还是先来问问陛下。” “以防什么?” “她说她可以帮助陛下找到小卷轴。” “小卷轴?”赛瑟脸色变了。 “她原话是这么说的。” “带她进来。” 几分钟后,士兵把俘虏带到碉堡内,随即关上门在外放哨。 这是个非常年轻的女子,大约十八九岁的样子,卷发浓密丰盈,皮肤黝黑光润,长相可以算是漂亮的,丰满的嘴唇和身材相当诱人。要是送去肉铺大概活不到第二天,赛瑟心想。 “你能找到小卷轴?”他开门见山。 “或者说是闪亚卷轴。” “你知道闪亚卷轴?”赛瑟抬起眼皮。 “我知道很多卷轴。”她笑着说。 “你是哪里人?” “我是贾拉尔人,我母亲是二十七年前那批被您父亲喂了鲨鱼的黄金城贵族其中一位的遗孀,我父亲是她第二个丈夫,他也是您父亲掳来的黄金城平民战俘。” 赛瑟眼里闪烁着钢铁般的寒光,“你想复仇吗?” “不,我只是不想被送上船去余邦国,要知道我才十八岁,”她用天真的口吻说,“我不在乎我父母如何,也不在乎贾拉尔如何,因为他们都不爱我。我在贾拉尔也好,在威盛凯也好,情况都没什么区别,所以我根本不想复仇。” “那么你想要什么?”赛瑟有些惊讶。 “我想要,”她说着,在赛瑟的注视下走进前来,她跪在他的脚边,抱住他的靴子亲吻其上的泥土和灰尘。 赛瑟黑钻般的漂亮眼睛闪过一抹火光,他被她吸引了。他带着男性并王者的穿透眼光。这个幸运的女奴沉湎在皇帝无与伦比的美貌和如愿以偿的兴奋中,她激动得微微发抖,醉酒般流转着水汪汪的棕色大眼睛,用丝般光滑的柔声咬着赛瑟的耳朵。 “我想要做你专属的奴隶,我的陛下。” 第五十八章 堪比禽兽 自从隐心眉把韦伟整到卧床不起之后,她的声望竟然提升了不少,比她护驾产生的影响力似乎还大。韦伟是个标准的纨绔子弟,就像故事里的典型坏蛋一样,他背景强大作恶多端无人管束,然后最终兵器彼女之隐篇章,一登场就把他“xx死去活来”,而且还没受罚,不仅是鸽笼卫士,就连相府卫士嘴巴虽然不能说什么,但心里也在暗爽。 “xx死去活来?啊哈,这就是你翻了几个小时眼皮之后想出来的形容词?”隐心眉去看卢万德,他现在已经脱离危险,住在鸽笼的疗养院里,这里的环境比医务所好太多,他看到隐心眉后心情非常好,因为她是第一个来探望他的女人(估计也是最后一个),而且还是目前风头最劲的那一位,还没等她开口他就主动就打听这件事。 “都是他们说的,还有单手x人,xx八里地,手上x,黑马xxx,悍女xx男x,”看到她在捏响手关节之后,卢万德赶快收敛笑容,严肃地说,“所以我已经严厉警告他们了,这些词对一位漂亮女士来说太低俗太猥琐了,我身为副队长真为他们感到羞愧。但是这里是卫队,我们都是一群不能随时随地谈女人的饥渴的制服禽兽,男人嘛!而你恰好又出现了。相信我,这些话从男人的角度来说都是对你的赞美,不管你爱不爱听。”卢万德看了看她的右手又补充一句,“还有你不得不承认,你和你的黄金右手已经出名了。所有来看我的人,都跟我打听你。” “打听我什么?”隐心眉皱着眉头问,自打听到禽兽这个词后,她就又开始掰拳头。 “三围,兴趣······”卢万德瞥到她的拳头后立马改口,“我是说,有三位我的同僚,也就是三位队里的卫士,他们都想知道在赛瑟城哪里能买到一把好的弩,还有人想问你有没有空给新兵上几节射击课······” “别胡扯了。你们都几岁了,又不是十一二岁刚发育没见过女人,你是副队长,能带头成熟点吗?” “我觉得你们女人所谓的成熟就跟苦行僧差不多,拜托!开荤腔是我们的天性,就跟东拉西扯是你们女人的天性一样。再说,鸽笼平均年龄还不到二十三岁,我也才二十二岁,没必要活得像个糟老头吧?” “二十二?我以为你都四十好几了!”隐心眉震惊极了。 “是啊,婴队长提名我当副队长时也用的是这个理由。”卢万德回想起苦涩的往事,“我不在乎,我无所谓。我习惯和姑娘出去时,别人以为我是她爸······” “听着,我有个很要紧的消息告诉你,”卢万德提起婴之白让她想起了来访的目的,之前一直被卫队层出不穷的荤段子给打断,“你中毒之后,皇帝就想把鸽笼的军权暂时交给桑阶,直到婴之白醒过来。” “什么?!”对于卢万德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隐心眉没有接着说,给他预备时间缓冲心情。雷击之后过了好久,他才喃喃自语,“其实也不在意料之外,我知道陛下根本不信任我,鸽笼军权外流都是因为我,我辜负了弟兄们,我是鸽笼的千古罪人,我还有什么脸住院,我现在就应该下床去向昏迷的婴队长负荆请罪······” “等等你先躺回去,”隐心眉赶快把他摁回去,好心好意地安慰,“先不用这么悲观,军权还在,暂时没有交给桑阶,”隐心眉安慰他,“就算交也至少得等到二十天之后,这是皇帝给的最长期限。如果我们够幸运的话,说不定不到二十天,婴之白就醒过来了。” “确定吗?”卢万德惊喜地叫了出来。 “确定。” “你怎么做到的?” “我下了军令状。” “你保证了什么?”他大惊失色。 “失败就被送去自由海监狱,关个十几二十年吧。” 听到这个消息,卢万德有些摇摇晃晃,他带着他硬挤出来的吊儿郎当的风格想说些什么,可是嘴巴却在抖。 “所以为了不让你下半辈子在自怜自艾中度过,”隐心眉赶快继续说道,免得他情绪激动起来又要惹得谈话偏离重点,“你得帮我完成任务,并且还要对外保密。” “只要我办得到,你尽管开口提。” “我需要你给我一份三十个人的鸽笼卫士名单,他们必须符合忠于职守且憎恨桑阶,武艺高强且无畏强悍,拯救队长且甘愿牺牲这三个条件。” “别说三十个,三百个我也能给你列出来,鸽笼八千精兵符合这三个条件的绰绰有余。” “目前我只要最狂野最彪悍的家伙,不过有个长长的候补名单也是个好主意,免得有人中途下场后缺人手。” “所以,要用这些人去做什么?组成间谍小队吗?” “比当间谍有意思多了,”隐心眉露出狡猾残忍的表情,像肉食动物一样情不自禁地磨牙,让卢万德看了好一阵哆嗦,“我们要去把宰相大人还有他的走狗们xx在地,让他们尝尝xx死去活来的滋味。” 卢万德趁她不注意,才敢小声嘀咕出来,“怪不得我父亲从小就教训我,千万别娶脾气暴又能干仗,尤其是那种开荤腔让流氓都害羞的姑娘,简直堪比禽兽。我开始理解韦伟在病床上的感觉了,那感觉就是,对!裤裆挨了一脚,”他灵光一闪,大声说,“完蛋了!” “没错!他们完蛋了!”女禽兽咆哮道。 第五十九章 作战准备 尽管那日在书房,隐心眉已经从皇帝嘴里得知他有意举办一场真刀真枪的擂台赛,来决定鸽笼的军权到底花落谁家,但是具体的比赛内容,除了需要从鸽笼中挑选三十个人以和同样配置的相府卫兵之外,其余的她一概不知。包括时间和地点,赛瑟也是口风严密,只是让隐心眉回去老老实实等通知,时候到了就扛着枪上场即可。 隐心眉是个可敬的实干家,她回去后就开始做准备。让卢万德给她准备候选人名单,把钻石换成金币,购置了大量武器和装备存放在花园附楼里。后来她想到自己还没有坐骑,就跑去找叶利恩买那匹黑马。叶利恩第一眼对她就很有好感,他是个明智的小伙子,头先就看出来事情会往哪里发展。他告诉隐心眉,他根本不想和司法部掺和在一起起诉她,因为没有人会站在韦伟那边,只有桑阶除外。 一提到桑阶,大家就有了共同语言。爱和信任有时候很难拉近人的距离,但是憎恨与危险却能让万人凝结成一心。大家都觉得鸽笼两位队长先后出事肯定和宰相有关,满腔的怨气正愁没地方出,他们都希望能在那群天杀的红狗崽子身上报仇雪恨——因为相府的制服是红金色,所以得了这个绰号,除此之外还有红崽子和红狗。 距离拉近之后,买卖就好做了,叶利恩把黑马以三百金币的价格卖给了隐心眉,据说他是以原价五百买回来的。讲价时,隐心眉挥霍金币时的慷慨气度,又进一步加深了叶利恩对她的好感。所以作为卖马的赠品,他建议隐心眉购置一个武器箱,一定要买最好最轻便最扎实同时容量还最大的那种,因为根据三十人数这个数字来看,她即将面临的极有可能是一场硬战。 隐心眉觉得这是个极有价值的建议,万分感激地采纳了。分别的时候,两个人都相当满意。并且经过叶利恩这么一提醒,她还联想起很多别的事。虽然她从没有直接和桑阶说过一句话,但是她觉得这个人漂亮柔软的外貌下肯定隐藏了一颗恶毒的心,热衷用卑鄙阴险的手段来获取胜利,婴之白昏迷和卢万德中毒就是明证。 另外那封桑阶替韦家抱不平的信,句句话含沙射影,若有所指,看之亲切动人,实则暗藏杀机,至今想起来她还觉得背后发凉。虽然以婴之白的个性,他不会去主动招惹桑阶,以桑阶的个性,也不会直接在别人前为难鸽笼,但是就连她这个才来没几天的外人都看出来桑阶披在羊皮下的狼子野心,和婴之白的忠诚简直是鲜明对比,难道赛瑟这个自命不凡的皇帝看不出来吗? “赛瑟绝不是那种愿意为了几船财富,连皇位也愿意拱手想让的蠢蛋。难道,”隐心眉琢磨,“难不成皇帝有什么把柄在桑阶手里?” 想到这时,隐心眉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凤仙花园,于是就把卢万德给她的名单交给魏南,她前脚刚离开,后脚就看见了相府卫队长蓝鸟也来呈报。蓝鸟同样注意到了她,两个人视线短暂碰撞以后,随即立马弹开,各自把头扭到另一边。 出了皇宫,隐心眉刚打算回雄狮广场,猛地想起还有件重要的事没办,又急急忙忙原路返回,往赛瑟城东南方向赶。 七扭八歪拐了半天,她终于来到了一家很偏僻的肮脏小店,店外锈迹斑斑的铁招牌上写着“淑女香坊”,说明她抵达了目的地。守店的老板是个有矮又胖的秃子,隐心眉进去之后就在犯嘀咕,这里的货架上陈列一些看着就过期的食品、罐头、毛线团、脸盆以及剪刀这种最普通不过的杂货,一件与香搭边的东西都没有。那么,这里还可能有解毒剂出售吗? “日安······” “你想干嘛?”老板粗声粗气地打断她。 “买、解毒剂?”隐心眉不确定了,这里怎么看也是卖老鼠药不卖解毒剂的地方。 “是你问我,还是我问你?”老板开始生气了。 “我说我买解毒剂!”隐心眉也生气了,嗓门比他还大。 “一百个金币!!” “钱给你!!货拿来!!!” 这轮吼叫的买卖完成后,隐心眉看着手中这个脏兮兮的小铁盒,里面的东西像凝固的绿色膏体,闻上去有点呕吐物的味道,这大概是世界上最不像解毒剂的解毒剂了。 “这么点还要一百金,真希望叶利恩别诓我,”隐心眉走出铺子,再也不想来第二次了,“他该不会和这老板是什么亲戚吧。” 回到夜百合府邸,她把黑马,也就是嘿呦交给了马夫,叮嘱他自己要是暂时离开的话要好好照顾它。叶利恩说,他把马买回来的时候,马贩子就告诉他马名是嘿呦,他后来尝试过改名,但是叫其他的马一概不理。 嘿呦对新家非常满意。隐心眉不习惯那么多仆人,前天把送来的几乎都打发走了,只留下马夫、管家、门卫和两个清洁女工,一共五个。 她回家后一直在做整理,忙到了半夜,本来还打算趁皇帝不在赛瑟城,没人管她,她可以去看看闪弥尔;而等她合上武器箱的盖子已经快半夜十二点了,这打算只能后置。隐心眉在那晚立军令状的时候,就找赛瑟要了一张通行许可证,最多可以每周去看他一次。自从黑坟牢坑一别,她就几乎没有他的消息了,除了皇帝透露过闪弥尔现在被安置在了古书阁楼,其他的就不再多说,她也不敢再多问了。至少从这点来看,闪弥尔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也算是个好消息。 她怀着难得的舒畅心情上床睡觉,她每次把心里想到的事在最短的时间内一口气全部完成,就会产生这种满足无比的喜悦感。谁知道什么时候去干这场仗,万一明天就打,那不是庆幸自己未雨绸缪料事如神么? 事实证明,虽然这种事极少,还真让她蒙对了。 “梆梆梆!” 打开门,门口的站立着六位全副武装,手持火把,身配马刀,直枪以及步枪的骠骑兵,在她的院子上则停着一大一小两辆马车。 为首的骠骑兵看见同样全副武装的她,很明显大吃一惊。 “隐小姐,陛下要求你马上随我们前往利音堡垒,准备作战!” “没问题,请帮我保管好这个。”她指了指身旁的武器箱, 第六十章 骂战 清晨五点,太阳还没露脸,深秋的利音谷地一片萧杀,白桦树和冷杉在雾气中簌簌发抖,空气中的寒湿能滴落出水来。 低沉的号角声穿透山谷,唤醒整座平原。位于第三军团营地的中心,一间巨大的营房帐篷前,十几名士兵连跑带跳地冲过来列成两小纵队,面对面而立,胸口像揣了一台鼓风机般的剧烈起伏。 一个身穿银色盔甲的骑士疾驰而来,胯下的高头大马威武雄壮,白色的马尾迎风飘扬,昂立的马头密布着齐刷刷的赤色鬃毛。骑士眼神凌厉,黑眸锃亮,手持轮燧步枪,枪口还在冒烟,腰间悬挂一柄巨大的双手剑。 两只死鹿被猛地砸在士兵夹道之间,扬起一簇尘土,骑士取下头盔捧在手中,锐利地扫视两旁,马蹄不耐烦地来回踱步。 “看看这几张脸,我差点把你们当成猪猡给毙了,畜生起得比你们都早!你们这帮懒骨头,清醒了吗?回答我!”骑士厉声喝道。 “是,陛下!”士兵吼道。 “你们在跟蚊子哼比大小吗?”赛瑟喝道。 “是,陛下!!”这一声把他们吼得脸红脖子粗。 “这里不是凤仙花园不要叫我陛下叫我将军因为我会废了所有废物听到没有?” “是,将军!!” “现在立刻围着营地跑二十圈,谁最后就要尝尝盐水鞭子的滋味!出发!” 这些士兵像被老虎追赶的牛犊,没命地往前奔跑,骑士稍后才跟上去,扬起鞭子猛抽,一阵阵嚎叫伴着响亮的鞭声震耳欲聋。 “闭嘴!喊一声加跑十圈!” “是,是······将,将军······” 半个小时之后,营房帐篷里,赛瑟扫视着列在他面前像是从蒸笼锅里捞出来的士兵,他们一个个脑袋上像被热水浇过,脸色红得像猪肝,却不敢喘大气,有两个人的额头和左脸上还带着火辣辣的鞭伤。 “从我的左手开始,自报家门!”赛瑟命令道。 “红色宰相卫队三团游骑兵,蓝鸟报道!” “红色宰相卫队一团轻骑兵,艾柯报道!” “红色宰相卫队二团龙骑兵,季尔钦报道!” “红色宰相卫队二团胸甲骑兵,都罗报道!” “红色宰相卫队二团胸甲骑兵,高戈报道!” “鸽笼卫队四团具装弓箭手,隐心眉报道!” “鸽笼卫队技术军官,米敏报道!” “鸽笼卫队二团骠骑兵,兰默报道!” “鸽笼卫队三团铁甲骑兵,朱利安报道!” “鸽笼卫队一团圣骑兵,腓烈南报道!” “鸽笼卫队一团重骑兵,薄多安报道!” 报到结束之后赛瑟没有出声,众人便不敢有什么动作,这时从帐篷外走进一名佩戴勋章的军官,他三十出头,黄皮肤棕头发,看着比实际年龄老很多。他向赛瑟低声说了几句,皇帝沉吟片刻,便转身在帐篷最深处的指挥桌后坐了下来。 “卫士们,请入座。”军官指了指指挥桌前的一个巨大的黄木圆桌,“我是利音堡垒的副督长,革耶,也是本次特训的传令官,赛瑟将军的最新旨意会由我第一时间传达给各位。” 有人举手,革耶似乎不太高兴,“什么事?” “我们要求换个地方接受旨意,”说话的是相府的季尔钦,黑头发黑眼睛长得不算难看,但却一副病怏怏的刻薄相,张着嘴似乎总是喘不过气,“因为我们不想跟浑身臭气的外邦人和奴隶坐在一起。” 都罗和高戈发出刺耳的怪笑,相府其余的人都在不出声的暗笑。 “你说谁是奴隶?你是不是想挨上几棍子?”鸽笼卫队薄多安忍不住蹦了起来,他身材高大颇为健美,站在那里高众人半个头,平时说话喜欢装腔作势。隐心眉和米敏拼命跟他使眼色,示意他住口,鸽笼其余三个人则干脆把头埋下去,不想看这副惨不忍睹的情形。 相府的人这下更嚣张地嘎嘎大笑起来,“又没人说你,你这么着急对号入座干嘛?”一个红发男孩说道,他的名字是艾柯,刚过十二岁生日,还不到薄多安一半高,据说他是为了镀金才靠着桑阶混进卫队,他满脸雀斑,还没过变声期,“看来鸽笼的蠢蛋智商还不如鸽子,不如让鸽子来替你们当卫士吧?” 薄多安拍着桌子吹起口哨,做出揉屁股的动作害怕地喊“哎呀好痛啊”,相府其余人都在兴奋地大叫。 “桑阶怎么连小学还没毕业的红崽子也敢招了来?”朱利安耸着眉毛,装模作样地思考,“啊我说错了,你连母乳喂养期都还没过不是吗?乖乖小宝贝,让我猜一猜,或者,”朱利安戏剧性的严肃起来,压低嗓门说,“你妈妈是不是也在给桑阶做母乳喂养呢?” 朱利安和薄多安两个人一起做出奶孩子的动作,鸽笼卫士爆发出不怀好意的大笑,一下子把失去的地盘收回来了。一个长相特别温柔的卫士,浅棕色的头发从两边拉出两小簇系在脑后,兰默用和他的外貌同样温柔甜美的声音夸赞道,“朱利安,你这样就不对了,干嘛把宰相大人的私生活直接说出来呢?你让他院子里的其他姑娘怎么做生意啊?” 这话含沙射影得太明显,相府卫兵像弹簧一样全部跳了起来,撸袖子准备干架。蓝鸟指着兰默的鼻子,她这么个洋娃娃一样娇小的美人竟然能发出这么嘶哑的咆哮,“那么婴之白的私生活不就是,他不但被女人给甩了,就连路上的石头也看他的后脑勺不顺眼,所以到现在还在医院里半死不活地躺着咯?” 鸽笼的人齐刷刷地发出怒吼,所有人都在破口大骂,个个恨得咬牙切齿,眼睛红得喷火,一起扑过去要把对方活活掐死。 在整场对骂中,革耶都在求助似的不停回头看皇帝,后者却好像完全没看到下属的窘境,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看着这出辱骂毁谤的年度好戏,直到婴之白的名字出现在这场难堪的闹剧中。 “光用嘴打仗怎么行?”赛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圆桌旁边,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注入了一针强效镇定剂一般,让他的疯下属们瞬间清醒过来,僵硬得眼皮都不敢眨一下,“要不要给你们每人送把匕首,比比最后谁身上的窟窿最多?” 卫士们从发高烧变成了打冷颤,无论是相府的还是鸽笼的,心里都在哀嚎大事不妙了。 “不敢了?害怕了?那现在每个人出去负重四十斤,拉练四十里!·····怎么不动,都等着挨刀子是吗?”赛瑟一声暴喝,所有人都像屁股着了火一般,嗖嗖嗖,飞也似的窜出帐篷。 营房帐篷顿时安静下来,革耶站在那里像被海水冲刷过一样,大气不敢出,躲避着皇帝的视线。 “叽叽叽叽啧啧啧啧——” 这是什么奇怪的声音?革耶大着胆子朝皇帝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只小小的僧帽猴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此刻正在指挥桌上兴高采烈地翻跟头,还指着他大鼓起掌,捧着肚子在桌子上到处乱滚,笑得叽喳乱响。赛瑟却脸色平静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从果盘里拨开一颗带壳花生递给猴子。 “这玩意在嘲笑我。”革耶不高兴地想。 第六十一章 午餐战 营地的中午异常喧闹,无论隐心眉和米敏往哪里去都能见到数不清的人,她还能应付自如,遇到纠缠不清的只消怒目而视,对方大多就知难而退了;只是米敏从没见过这阵仗,她一直待在鸽笼疗养院,连新兵都没见过,此刻她只能缩在隐心眉的肩膀后面,希望自己赶快穿过人群。 “这里太可怕了,你到底怎么做到能无动于衷的?”米敏拽着隐心眉的胳膊,一直倒抽冷气,她路过的时候旁边桌子上的人突然哄堂大笑,还有人冲她唱很粗俗的歌,四周都是不断响起的轻浮口哨声。好不容易找到了鸽笼卫队的桌子,米敏啪得一声把餐盘丢在桌子上,就精疲力竭地瘫在椅子上。 “她怎么了?”朱利安问隐心眉。 “被吓到了,呕——”隐心眉塞了一嘴腌稠鱼,随即又恶心得吐了出来,“怎么一股臭脚丫的味道······” “敏敏,你认识朱利安那么久了,”兰默慈爱地笑着,“我以为你对这种饥渴难耐的举动早就习惯了。” “那可不一定,”腓烈南喝了一大口粗粮粥,即使在吃着这么糟糕透顶的食物,他都仿佛是在品尝珍馐美味一样带着沉静自如的派头,“那可不一定,朱利安只不过是个被单亲爸爸带大的纯洁男孩,偶尔猥琐而已;可这里却是实实在在满了一千多个全身是汗臭味的糟男人。” “啊,”薄多安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我觉得我还是比较好闻的。” “我觉得你们总是戴着有色眼镜看我,”朱利安恼火地嚷起来,“同样一个笑话,兰默说就是有情调,腓烈南说就是有派头,薄多安说就是接地气,而我说呢,”他不满地咬了一口水煮蛋,“我就是变态加猥琐。” “说老实话,如果猥琐是一门学问的话,我觉得你已经自学到可以去威盛凯大学当教授了,”隐心眉说,米敏和兰默都她逗得咯咯直笑,“要不是我来之前卢万德告诉我,我真没想到一个骑马拖人的小事能被你改编成八个不同版本的段子,还都按照限制级别排好了顺序。” 腓烈南也笑了,朱利安急不可耐地反击隐心眉,“你那是小事么——” “嘘嘘——”营地另一边传来一阵巨大的骚动,口哨声和鼓掌声骤然而起,隐心眉打断朱利安的洗白,伸长了脖子观看,“那边有人来了,我看八成是个女人——啊,我看到了。那是贝伦大王爷,桑阶,那个被侍女抱着的小孩是温亲王吧,啊!”挡着的人群离开之后,当她看清那第四个人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那个——那女人不是皇后身边的那谁么——我记不起来名字了。” “赫理。”腓烈南替隐心眉说了出来,“据说相府卫队的医生病了,所以她过来替班。我听说大王爷和温亲王比我们早来营地,他和桑阶一直关系不错,所以坐在相府桌子上吃饭也不足为奇。” “医生?她会的不是打绷带而是编辫子吧?”米敏冷笑着往嘴里塞了一块火腿,她很不喜欢赫理那副万人迷的娇媚派头,“我听说,除了陛下,她跟凤仙花园里所有长得帅的男人都谈过恋爱了。” “你猜她现在打算和谁谈?”兰默高深莫测地竖起食指压在嘴唇上,狡黠一笑。 “谁?”隐心眉和米敏亢奋起来,把耳朵伸过去。 “陛下。”兰默压低声音说。 “这不可能!”两个姑娘惊叫起来。 “我记得她好像是皇后的侍女。”薄多安说,“皇后不是和陛下一向不和吗?” “哇哦,”朱利安又露出他那特有的笑容,用自以为磁性的低嗓门说,“所以这是一张睡了三个人的床——” “闭嘴吧,朱利安,”米敏厌恶地说,“你真叫我恶心。” 眼看朱利安和米敏又要吵起来,隐心眉刚想把耳朵捂住,忽然感到有人把手搭在自己肩膀上,她顿时全身鸡皮疙瘩。 “美人,你的发型真漂亮。你怎么做的?”原来是艾柯,那个十二岁的红发男孩。他好像从第一眼见到隐心眉就对她特别感兴趣,所以在吃午饭的时候,他抓着机会就跑过来撩她。 “你妈的胸毛。”隐心眉没好气地凶了一句,鸽笼卫士们都哈哈大笑。 “你是不是想让我们给你的小脑袋也刮出个平头来啊,小弟弟?”朱利安不怀好意地摸了摸腰间的长剑。 “啧啧啧,你这样男人是不会喜欢你的,”艾柯完全不理会朱利安,毫不客气地坐到隐心眉身边的空位上,捧着腮帮子深情款款盯着她看,“这样吧,你做我女朋友,我就喜欢你这样的白皮肤姑娘,所以我就要了你,免得你这辈子嫁不出去。” 周围的人顿时哄堂大笑,隐心眉这才发现原来第三军营的人都纷纷被这场好戏吸引,把鸽笼的桌子围个密不透风,她顿时又羞又恼,被一个十二岁的小屁孩调侃道嫁不出去,她为奴那会也没这么丢人过。 “闭嘴吧,小子。”隐心眉怒不可遏地摔了盘子,剩菜溅了薄多安他们一头一脸。 “小情圣,我建议你别再说了。”兰默说道。 艾柯刚要说话,忽然被一把锋利的剑头戳中了鼻子。 “回去吧,小朋友,”腓烈南冷冷地说,“让这姑娘消消停停地吃午饭。否则我就用这把剑在你的脸上划出一朵小红花来。” 腓烈南平静的语调没有一丝起伏,但是却震慑了现场所有人,艾柯嘴里嘟囔着什么,终于悻悻地离开了,看热闹的人也纷纷散去。 “谢谢你。”隐心眉感激万分。 “我本人最受不了在吃饭和上厕所的时候被人打断,”腓烈南耸耸肩,“所以我以为每个人都和我一样。” “我们快点吃完回帐篷休息一下吧,”兰默揉着酸痛的大腿,“今早我已经被折腾残了,可是下午还有集训!明天早上两个卫队剩余的全部五十人都会来,等这两天集训完毕,我估计会死在这里。” “别忘了今明两天的集训只是‘预备你们的体能’”薄多安咕哝着,“集训结束之后才是真正的突击任务,决定咱们鸽笼的未来生死······” “你真的一点信息都分辨不出来?”腓烈南问隐心眉。 “真的分辨不出来,他嘴巴太紧了。要我说,皇帝就是个变态······”隐心眉无精打采地推开盘子,想起了书房的那晚。 “嘘!嘘!小声点!”米敏和兰默赶紧提醒她。 大家都在为接下来的魔鬼集训和充满未知的突击擂台赛担忧,只有一个人例外。 “说真的,那小子看上你什么了?”朱利安还在想着艾柯来的那一幕,他迷惑不解地问隐心眉,后者白了他一眼,不想搭理他,“哎哟得了得了,我干嘛想搞清楚一个还没发育的小奶娃的想法呢?我情愿和他换——” “你为什么想换?”薄多安问。 “想想看,相府那边有蓝鸟,有赫理,”朱利安两眼冒火地眺望相府的午餐桌子,蓝鸟和赫理正在爱慕者的簇拥下笑得花枝乱颤,加上桑阶和贝伦也坐在那张桌子边,那里顿时变成了比觐见厅还吃香的盛宴,朱利安艳羡不已地滔滔不绝,“相府那边可是有蓝发萝莉和绿眼妖精的诱人组合啊!哪里像我们这边,我们只有两个——” 此刻,朱利安开始意识到自己正在说什么,在最危险的时刻前终于闭上了嘴。他小心翼翼地把视线收回来,不敢看对面咄咄逼人的视线,只能盯着自己的靴子。 “继续说啊,”隐心眉和米敏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来,“两个什么?” 第六十二章 四个卫士的重逢 趁着鸽笼卫士们中午休息的时候,我们有必要抓紧时间赶快向大家介绍一下这几位出场的新朋友。 虽然兰默,薄多安、朱利安这三个卫士在长川海峡上,就已经向大家露了一次脸,不过我们有必要还是向大家做个更加详细的介绍。 就像前面和大家说过的,隐心眉因为那两件光辉事迹一举成了卫队中的风云人物,所以当魏南接到她的呈报并通知名单上的人员时,大家都非常愿意参与这次拯救行动。 因为第一天的集训只在第一批抵达利音谷地的卫士中进行,隐心眉完全按照卢万德的推荐选定了这五名卫士。腓烈南在他们之中最年长,据说身份神秘又高贵,和七国中多个王室家族都有血缘关系。隐心眉很惊讶这样身份特殊的人怎么会当一名普通的卫士,卢万德则表示无可奉告,不过他透露,如果没有婴之白的话,那么腓烈南就是卫队长、枢密使兼大司马,而且婴之白刚担任队长时就邀请腓烈南做副队长,但是后者婉言拒绝了。 隐心眉毫不怀疑他的真正身份的荣耀性,因为从他的谈吐就可以感受的出他令人难忘的气度不凡和崇高美德。他无意之中随口而出的细节表面他对美酒、名马、纹饰、谱系、古董以及珠宝等等各项昂贵的兴趣爱好都了如指掌。隐心眉非常崇敬他,把他看成一个不可多得的兄长,除了隐底莲的秘密,她几乎把所有在威盛凯发生的事都告诉了腓烈南,而他也把她当做毛躁却不失英勇的妹妹多加关怀。 和其他人不同,他好像和女人一点关系也没有,他从不说粗俗的笑话,再漂亮的女人他似乎也无动于衷,生活中也似乎没有女人出现过的痕迹。隐心眉虽然很想知道,但是她不愿意他把她看成一个只会满嘴闲扯的后辈,再加上腓烈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威慑力,所以她打定主意在他面前对这种事绝口不提。 兰默出生在威盛凯的海边小镇,父母都是过气的歌唱家,一家人都性格温柔无比,吵架都吵不起来。他喜爱诗词歌赋,能说多国语言,写着一手让多人羡慕的漂亮好字,记忆力惊人,如果隐心眉想要个姐姐的话,兰默这类型绝对是她的最佳人选。原来她以为兰默大概会和腓烈南一样是女人绝缘体,后来才他现在正在和某个著名演员之女恋爱,还为了对方写过一个剧本,至于有没有上映就不得而知了。 虽说兰默性情温柔,但是越是这样的人在生气时会越可怕。有次有人不小心冒犯了他的女友,结果就被戳了几乎全身的窟窿眼送到了医院,差点丢了一条命。 对于朱利安和薄多安,一开始隐心眉都不是特别喜欢,都是现在也觉得有些可爱之处。朱利安是个盯着锅盖头,唱歌五音不全,跳舞浑身僵硬,还特别擅长开荤腔的单亲家庭之子。他的妈妈在他很小时就和有钱的珠宝商老头跑了,他那终生没有再娶的马场主父亲一手把他养大,听说他父亲是一位温柔又可爱的老头,看来这两项优点都没有被朱利安继承过去。薄多安是他们这几个人当中最高大最强壮,长了一副健美运动员的身材,出手阔绰大方,他也因此自豪,常常自吹自擂。不过米敏悄悄地告诉隐心眉,他的父母只是很普通的杂货商人,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半花的典型市民。隐心眉听到这个事实之后就提醒自己,一定要照顾薄多安的虚荣心,千万不能让他知道她已经知道了他的底细,因为她深信百分之百的坦诚百害而无一利,视而不见的谎言有时候反而能让友谊更加长久。 米敏是这些人之中最自来熟的一位。一来同是女性,二来她特别喜欢隐心眉给她的安全感,除了母亲,她生活中几乎没有别的女性亲戚或朋友,她糊里糊涂地参加了擂台赛,却被第三军团里的荷尔蒙氛围吓个半死,要不是队伍里有隐心眉这样的人,她肯定会毫不犹豫的退赛开溜。她的长相清秀,远不如赫理那样娇媚,也不像隐心眉那样惹人注意,略瘦的身材,不算太白的皮肤,五官小巧玲珑,厚厚的栗色长直发,她时常被人忽略。 虽然她是鸽笼的技术军官也就是军医,成天接触男性却竟然从没谈过恋爱。隐心眉觉得很不可思议,后面才听她自己介绍说,她特别喜欢看爱情小说,并且是《给你一双慧眼》的忠实读者,从这两点来看隐心眉大约猜到她从来没有过男朋友的原因了,尤其是后来她还听说米敏的父亲是屠宰场的老板,就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推断。 总之,隐心眉和这五个新朋友一见如故。她在集训的前一天中午抵达了利音谷地。事实上,在她昏昏沉沉地和桑阶坐了长时间的马车抵达目的地之后,她一下车就看到了他们,那时他们也刚从大马车上下来。隐心眉看到他们就像早已认识了很多年一样,尤其是桑阶和相府卫兵的注视下,这种亲切感就越发强烈了。 他们一进到专属于鸽笼的营房帐篷时,就彼此叽叽喳喳地谈论卫队,谈论皇帝,谈论婴之白,谈论桑阶等每一个他们所熟悉的人或物。隐心眉是一手消息的来源中心,她终于能把自己一肚子的话倾倒出来了——除了某些秘密之外。在那个时刻里,她觉得有朋友的感觉简直太棒了,为了这些,她就算肩膀上再多挨几枪也甘之如饴。 隐心眉抱着这前所未有的喜悦心情完成了第一天魔鬼集训的上半场,虽然他们都累得像霜打的茄子,但就属她嘴巴咧得最大,牙齿露得最多,笑得最明显。午休的时候,别人都在睡觉,她却兴奋地睡不着,于是就喜滋滋地从帐篷中出来,漫步在此刻只有哨兵站岗的营地外围。 她那副如痴如醉的傻笑很容易引起别人的误解,所以有人看到她开心成这样,心中的阴云便更浓厚了。 “我的妹子身在何方,我的佳偶求你别藏······”她一边吹着自作曲的活泼小调,一边念叨着再也熟悉不过的歌词。 “精神这么充沛,看来早上的集训还是力度不够大啊。” 隐心眉被唬了一跳,回头只看见熟悉的高头大马和全身的盔甲,赛瑟不知何时骑马出现在她身后,直直地盯着她,就算只能看到他的眼睛,她也能感到他的不快。不过她不想让赛瑟的乌云影响她难得的好心情。 “陛下,我没听见你来的声音。”她欢快地说。 “不要紧,以后你会听见的,”他轻轻说到,“我们还有的是时间。” 好像她脸上有字一样,赛瑟长久的凝视让她浑身不自在,不过幸好他最后策马跑开了,只留下隐心眉在原地,警觉和疑云再度笼罩额头。 第六十三章 那女人的背影 皇帝心情不佳已经多有时日了,眼下,过去那些能让他稍微快活起来的娱乐活动一件都没起作用。因为幸灾乐祸以及落井下石是每个人都不愿意承认的暗藏天性,所以他不想让表现出自己会因别人的快乐而更加阴郁的光景。 此刻是正午,皇帝独自策马而行,身边一个跟班都没有。他矗立在营地西边的高坡上,能看到两三里开外一泓湖水,湖面灰蓝如未雕琢的宝石,向东西衍生而去,形成逶迤曲折的河流,流经草木凋零的平原,穿过坡顶上孤独瞭望的白桦和冷杉林,消失在目光无法穿透的远方。 他瞥见了那个兴高采烈的身影,啊,是那女人!她以多么奇怪的方式进入了他的命运,简直是不请自来。 在很久以前,赛瑟就因为那些预言知道了世上有这么一个人,虽然他俩素昧平生,但那人却能影响他的一生。 他梦见她的歌声,他把她丢进了噩梦之炼,他体会到她的羞辱和仇恨,他品尝过她嘴唇的滋味和全身的触感,他赏给她贵族身份以及大笔财产——他们本该密不可分,可是到头来,她和他竟然还是那样遥远。 为了万无一失,无论那些预言是真是假,他都应该杀了她,可是他却从桑阶和蓝鸟手里救了她;接着她则从石室里救了他,她还知道了他一些最不愿和人提起的隐秘过往,让他拿她更难办了。 必须要说的是,赛瑟不是个害怕世人控诉自己忘恩负义而不敢痛下杀手的人,他深知作为君王的善恶准则是凌驾于普世法则之上的,蝼蚁如何能感受鹰冲上云霄并在风暴的旋涡中翱翔的翻天覆地的极致体验呢?赛瑟后来开始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杀她,他是想要她用她的秘密和能力为自己效忠,但这就是全部了吗? 他看到她那么快乐的样子,一股夹杂着怒意的奇怪感受强烈袭来。尽管她伪装得很自然,甚至自然到她以为这就是她的本性,但是他却一眼看穿她的谎言。隐心眉,就像她的姓氏和她的族人一样,她把自己深深地隐藏了起来,但是她还是在他面前露了馅。赛瑟怀着冷酷的恶意想象,她在他的精神鞭挞下原形毕露,伏地恸哭的那一刻。 赛瑟忽然浑身一凛,难他这是被这女人吸引住了吗?这个发现太令他惊讶了,于是他悄悄驾马而随,在后方的高处把这女人的背影一览无余。不能否认,隐心眉是个让人过目难忘的女人,特别是她此刻穿着鳞甲胸衣和锁链长裤的背影,四肢纤长却充满力量,皮肤白得发光,她总让赛瑟想起小时候读过的童话书中描写的那些上古精灵游侠,除此之外,更别提她那刚刚长出寸发的令人哭笑不得的平头,但是比起他周围那些珍奇斗艳的母兽,她并不是一个让人欲念丛生的女人。 他又想到那个卷发的女奴,那倒真是合他本能胃口的外形之一,那女奴下贱的身份,荡妇般的身材还有对他赤裸裸的勾引,赛瑟会在某一刻完全抛开他的身份和地位,他甚至会把自己令人渴望的美貌隐藏在厚厚的面具下,变成一头咆哮的丑陋公兽扑上去肆意舔舐践踏。真是奇怪,同样是奴隶出生,怎么这些东西在隐心眉身上却一点都找不到,这三样哪怕她只有一样,他也不至于拿她那么棘手。赛瑟有权对他周围任何一个女人做任何事,但是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被人刻意引诱或强行逼迫。越是身居高位的男人,便越拥有这种近乎叛逆心的执拗,他们这种人大多坚信,我想要这三个字的主语永远不能被迫更改。 不过另一方面,赛瑟也不想骗自己,隐心眉让他开始产生一些匪夷所思的想法,他会开始假设一些不符合实际的境况,比如假如她不是隐底莲人,而他也不是威盛凯的君王,甚至周围所有的人和物都面目全非的话,会怎么样呢?她对他还会有吸引力吗? 但是他很清楚,这女人是个撒谎专家,他第一晚看到她,他就深深感受到她对他本人的强烈探索性。但是她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并且她还在刻意回避这种好奇。正是因为每次隐心眉一靠近赛瑟,他就被她散发出来的强烈好奇心所感染,惹得他也开始对她探究起来。 赛瑟得意于自己对她轻而易举施加的影响力,他知道她此刻已经被他的话弄得乐意全无,他离开疑云重重的她时,心情愉悦了不少。就在多日下沉的嘴角终于挂上了令人迷惑不解的笑意之后,赛瑟看到他的卫兵正急匆匆得策马疾驰而来,他顿时感觉不妙。 “卫兵,出什么事了?”赛瑟大声喊道。 “陛下!头一件事是,两个卫队的剩余人员刚刚已经抵达利音碉堡的第一道岗哨,他们表示由于负责护送的前天掌旗官晚上喝的烂醉,记错了时期所以导致提前半天到达。” “这个错误不致命,顶多带来手忙脚乱的混乱和对责任人扣住粮晌的惩罚而已。还有别的事吗?” “敌人来了,陛下!大王爷和温亲王被掳走了!” 第六十四章 刺客入侵 整个营地闹哄哄乱成了一团,一方面剩余五十卫士出人意料的提前抵达,让革耶不得不分派人手重新规划营地,搭建帐篷来安置他们;一方面还要防止有人趁乱浑水摸鱼导致更加危险难控的局面,加强营房守卫,同时增派辅军追击敌人并且在多条可能的逃跑路线上设下埋伏或增强那地的防守力量。第三,是赛瑟皇帝特别叮嘱的,大王爷父子被俘事态严重,要全面封锁消息并且严防营地内所有人出入,特别要隔绝赛瑟城的消息来源。 至于大王爷父子在利音谷地出现的原因,则是贝伦来观看擂台赛是原本就在计划内,但是他在和母亲林迪王妃提起这件事时,被温德儿听到了。他这个两岁半的儿子可爱至极,粉嘟嘟的脸蛋儿,黑葡萄般的大眼睛以及蒲扇般的长睫毛,粉红色的小肉嘴像玩具鸭子一样往上翘,整个人就像个会跑会跳又哭又笑的巨型粉色棉花团。所有人见了他都爱得要命,就连赛瑟这种喜欢动物远胜于小孩的无情大人也会经常特意抽时间来王爷府邸看望这位小侄子。温德儿大概也明白自己有多可爱,就像所有恃宠而骄的孩子一样,所以他与日俱增的坏脾气也比他幼小的年岁加速了十几倍,稍不如意就整夜哭闹,不达到目的决不罢休。 温德儿听到爸爸竟然要独自去军营玩而不带自己,就开始满屋子发脾气,无论别人和他解释多少遍那里的环境如何如何危险和条件如何如何艰苦,他也充耳不闻。倔脾气的两岁半小孩是最可怕的生物,打骂不得还不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总之在发了一晚上脾气,摔碎无数碗碟,累瘫全部仆从,把所有奶嘴嚼了一遍,吵得王妃母子俩头晕眼花之后,温德儿终于如愿以偿了。 原本的计划是大王爷是和皇帝同住在利音碉堡内,但是温德儿硬来凑热闹后,就把父子俩的住所安排在了营地另一端的丰收堡,这里靠近军团的粮仓。不像主碉堡那样位置喧闹,周围满是巡逻兵,但是内部居住环境更好,堡内不仅有浴缸和一座摇摇椅,并且在十几米外还有一片圈着篱笆的菜地和畜生栏,可以供发脾气的小亲王随意掐菜头,玩泥巴以及追赶母鸡小鸭子。 赛瑟一头扎进指挥营房,身边只留下革耶,桑阶以及三个贴身跟从的骠骑兵。只见那地上躺了个半死不活的卫兵,赛瑟认出来这是粮仓的守卫。那人脸上都是血污,眼睛肿得睁不开,可能已经瞎了,两只手臂全部骨头错位,软塌塌地搭在地上。看来,有人从后方钳住他的双臂,试图拧断他的脖子。真是奇怪,还有人用这么费力的方法去干掉一个全副武装的卫兵,直接用匕首抹脖子不是更加省事吗。 “他还能活多久?”皇帝问。 “等您来的时候,医生给他做了简单的检查,”桑阶回答,“他看着伤势严重,但是没有生命危险,只是会残废罢了。” “可惜了,我喜欢看这家伙摔跤的样子。”皇帝咕哝了一句,然后在伤员旁蹲了下来,“谢利,你还能说话对吗?” “是的,陛下,我能说话。”伤者用出人意料的清晰声音马上回答,只是更加颤抖嘶哑。 “还不算太糟。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我在粮仓顶楼放哨的时候,看见两个卫兵跟在温亲王的奶妈后面进进了丰收堡。” “奶妈?”赛瑟问,“你指的是不是经常抱着温德儿的那个侍女?” “是的,陛下。” “那就奶妈吧,继续说。” “因为大约在半个小时之前,我看见他们出来的时候,也同样观察了那个侍女。我发现出去的和进去的似乎不是同一个人。”伤者改换了称呼,看得出他是个相当机灵的人。 “你怎么发现不是同一个人?” “啊!她们身型不一样。后来进去的那个侍女,”伤者忽然顿了顿,简直可以从他鼻青脸肿和满脸伤口下看到突然出现的红晕,“美丽的景色······和之前那女人肉乎乎的腰条不一样······啊,啊,她的曲线真的,真的非常美好······” 几个骑兵都憋不住偷偷地在笑,但是赛瑟和桑阶脸上看不出任何变化,赛瑟打断伤者的自言自语,“所以你是因为一直在注意那个女人,所以发现了异常,对吗?说下去。” “所以我赶快下去,我叫住了他们。他们听到我的声音表现得似乎非常吃惊,我觉得不对劲。于是我靠近他们。虽然我们同在营地里,也不是每个人都彼此认识,但是我还是觉得那两个卫兵的脸非常陌生。我起了警觉,于是我问他们隶属于哪个团,他们没有回答。然后那个侍女开始和我说话,她告诉我一些琐碎的事,大概是想转移我的注意。也许是我的心理活动在脸上表现了出来,我刚伸手想去拔剑,那两个卫兵就打断我的动作,并且迅速制服了我。” “当时周围没有其他人吗?”桑阶问。 伤者似乎需要小憩一下,赛瑟让人给他端来一杯喝的,他一饮而尽之后继续说道,“当时还不到换岗的时候,加上大王爷之前叮嘱我们中午的时候安静些,因为温亲王有午睡的习惯,所以农场和畜栏的工作可以避开了那段时间,所以我想我被袭击的时候周围应该没有人。” “没错,再加上那个时候五十卫士突然抵达,所有人的注意都被转移了。”赛瑟喃喃地说,“他们真是拣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总之,后面的事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不过我觉得他们为了要不要杀掉我起了争执。那个假侍女说,时间紧迫,只要把人迅速带走即可,两个同伙开始不太同意,不过后来他们应该还是把我打昏了。” “来接班的粮仓守卫找不到他,通知了巡逻兵,于是他们在柴堆里发现了他。受到重击之后还能被我们唤醒真是幸运,”革耶说,“否则我们到现在只能在一堆儿童玩具里找线索。” “革耶,立刻带我去丰收堡。”他的话提醒了赛瑟,于是他们随即离开营房。 丰收堡距离营房大约两里地,新增的一班骑兵正在看守那里,因为原来的守卫已经倒在了墙垛的后面。等他们进去之后又发现,堡垒内的哨兵也是同样的死法,没有留下一条命,敌人应该没费什么力气就掳走了大王爷和温亲王。只是卫兵们都是被一刀割喉,死得干净利落毫无痛苦,这和谢利受到的攻击完全不一样。 赛瑟对随行的士兵下令,让他们收拾尸体清除血迹,同时寻找可能遗留的线索。没过多久,当他在二层昏暗的回形廊厅内巡视的时候,被墙壁上方的一个东西吸引了注意力。这是个铁质的玩意,扎得很深,赛瑟用了很大力气才把它从墙壁里拔出来。 桑阶和革耶围了过来,借着亮光,他们看清了皇帝手里的东西。 “陛下,你认识这东西吗?”桑阶问道,他注意到皇帝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他和革耶都没见过这个奇怪的物件。 “是啊,灯笼盾。”赛瑟举起它,锋利的尖刺在烛光中闪着致命的寒光,“同样数目的刀片,同样颜色的毒液,看来这是一位对我穷追不舍的女人啊。” “女人?”桑阶和革耶异口同声叫了起来,“您是说那个假侍女?” 就在这时,一阵嘈杂的马蹄声传来,有人在外面大声问着“陛下在这里吗”,得到回复之后,两个来不同方向的斥候急急忙忙冲进丰收堡,噔噔噔地爬上二层。 “一个一个地汇报,先生们。”赛瑟命令道。 “我们在附近搜粮队派骑兵过来汇报,那里的士兵发现少了一辆骡车,大约是三到五个小时之前被人偷走的。因为现在不是收粮最繁忙的时候,所以他们直到将近中午才发现这个情况。”第一个斥候汇报。 “游骑兵发现了在营地外西南处一个隐密的土坯下,被茅草和枯叶掩盖的三具尸体,一男二女。他们都被剥了衣服,喉咙都挨了一刀,血渗透了满地,所以被随行的猎犬闻到了腥味儿。”第二个斥候汇报。 “先生们,”赛瑟说,“现在能看得出我们的敌人有多么猖狂,像闻到腐烂味的秃鹫一样寸步不离地在我们的头顶盘旋。必须改变原来的路线,因为大王爷和温亲王的性命危在旦夕。来吧,我们要马上制定新的计划,这次一定要把他们全部干掉。” “没错,陛下,您发命令我们来干。”桑阶说。 “至于捅刀子的人选,我们这里遍地都是。”革耶说。 第六十五章 奇怪的窃贼 另一边,由于各自增援小队的提前抵达,卫士们都是相当兴奋的,无论是鸽笼卫队还是相府卫队都在热情洋溢地向刚到的伙伴们讲述营地里发生的所有事。王爷父子被掳很快就在营地里传开了,虽然贝伦和桑阶来往较密切,但是相府卫士们对这件事的兴趣远远赶不上一个漂亮的女医师,这让鸽笼卫士们都为王爷父子感到恼火,虽然他们和他平时并没有多少交集。 “我觉得我们这样替大王爷抱不平也得什么好处,你们瞧,”一个新到的卫士眼睛瞥着仿佛正在参加王宫茶话会一样乐滋滋的相府对手们,这时鸽笼卫士们正紧紧地在自家的卫队营房前围成了个圈,除了米敏觉得自己头晕正在帐篷内休息,所有名单上的人员都已全部到齐,“你们瞧,那帮红崽子完全不把这事往心里去,而听你们说,大王爷不是中午才赏光坐在他们那边一起吃的午饭吗?” “咱们为什么要把自己降格到红狗一样的水平呢?”薄多安嚷嚷起来,他鄙夷地盯着此刻神气活现得仿佛正在说什么有趣经历的季尔钦,“我觉得大王爷是个容易受到蒙蔽的单纯小伙子,他被那群两面三刀的玩意忽悠了也不见得都是他的错。” “我对大王爷本人没什么意见,”另一个刚到的卫士说,此刻他正在若有所思地观察阳光照射在他手中的剑上的光斑,摆弄剑身观察着那光斑在剑身上滑动流淌的轨迹,“但是我觉得他看人的眼光真不怎么样,选择婴队长还是桑阶,这道题不就像蜜糖和砒霜二选一那么简单吗?” “要我说,”第一个说话卫士接着道,“要我说,陛下兄弟俩都有一样的问题,那就是漠视真正效忠自己的人。你们想想看,婴队长就不用说了,卢副也算一个,还有咱们的隐姑娘也是对陛下赤胆忠心,出生入死,但是又得着什么呢?陛下和大王爷还是整天跟桑阶还有那帮红崽子混在一起,就好像除了那群家伙世界上就在没别的人会放枪击剑了。我说的对不对,隐姑娘?” 隐心眉看看腓烈南,又瞧瞧兰默,她对这个冒冒失失提起自己名字的卫士并不熟悉,拿不准自己是不是该回答他。 “心眉,你没听见海中云先生正在问你话吗?”兰默懂得了她无声的求助,“喂,和他说说吧。” “大王爷还没有赏光和我说过话,不过,”隐心眉小心翼翼地掂量着自己的语气和用词,“陛下已经给了我极大的奖赏了,我没有理由感到不满。” “我说,我们都是一群特别容易满足的傻瓜蛋,是不是?”那个卫士像打开了话匣子,开始滔滔不绝,“要是相府的家伙们——” 隐心眉已经对这场对话感到厌烦,她已经无聊得在啃手指甲,并寻思着找个机会脱身,好一个人清静清静。现在出了那么多事,下午的集训可能不会照常进行了,皇帝会怎么处理他们这些人呢?最坏的可能就是,所有的卫士都要被禁锢在利音谷地,直到大王爷父子被营救出来。 她的思绪正在毫无目的地发散,忽然感觉有人在后面拽她的腰带。 “米敏?”隐心眉喊了出来,随后又赶快按照对方的手势压低了声音,“你不是在睡觉吗?” “心眉,”米敏看上去急得要命,一把扯过隐心眉的耳朵,痛得她直咧嘴,“你听我说,刚才我睡得迷迷糊糊,感觉营房里有东西。我睁开眼睛,你猜我看到了什么?你绝对想不到!” “你看到了什么?别卖关子!”隐心眉完全被米敏的经历吸引住了。 “我看到了那只猴子跑进了我们的帐篷里,正在拼命翻你的武器箱呢!” “什么?!”隐心眉像中了子弹一样叫了起来,引得好些人纷纷对她侧目,她赶快压低声音问米敏,“就是皇帝带来的那只猴子吗?” “那不是陛下饲养的猴子,是温亲王带来。哎呀,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根本抓不住那猴子!此刻,它可能已经把你的武器箱给大卸八块了!” “我的天!”隐心眉急急忙忙拨开人群,像房子着火一样往帐篷赶过去,“请让让!请让让!” 她嚷嚷着冲出去,米敏正在后面和腓烈南他们小声地复述这件事。鸽笼的帐篷里这儿大约一里地,她真心希望在自己赶回去之前,那只该死的猴子还在里面。 隐心眉冲进帐篷,正好看到那只猴子正在她的武器箱上蹦来跳去,似乎还在找什么东西。 “这武器箱米敏都不容易打开,你到底是怎么弄开的?”她说着就伸出手去抓那只猴子,“听我说,那里面可没香蕉······” 猴子灵活地跳开了,她差点摔了个马趴,猴子咯咯叽叽地嘲笑了半天,然后三下五除二爬到一个一人多高的架子顶上,顺手拿起上面的地图和旗帜,对着隐心眉手舞足蹈地挥来挥去。 “下来!下来!”她吼着要去拽猴子的尾巴,可是这家伙太灵活了,她根本沾不上边,“我们做个交易,你去相府的帐篷玩,我就给你香蕉吃。你玩得越久得到的香蕉就越多,怎么样······” 猴子似乎被她的话激怒了,蹭蹭蹭就爬到了帐篷顶端,一只爪子勾着上面的支条,一只爪子挥舞着几张纸愤怒地朝隐心眉大吵大嚷。 “你竟然还生气······我搞不懂你有啥可气的······好吧——这是你逼我的——”隐心眉拿起角落里的一张弓,摆出射箭的样子吓唬它。 猴子果然被吓到了,它呆住了,像个玩具一样一动不动地挂在支条上。 “现在······慢慢地下来······只要你听我的话······我保证不······”隐心眉心里暗暗得意了起来,她一边压低声音用安抚的口吻对猴子说话,一边放低手中的弓,缓缓移向它—— “叽啧!” 谁知猴子忽然像发射出的小铁蛋一样嗖地再次跳到打开的武器箱上,准确无误地从箱子里掏出那只宝贵的约定号角,然后一边嘴里唧唧哇哇仿佛在说着嘲笑的话,一边蹿出了帐篷,逃之夭夭,隐心眉被这家伙一气呵成的动作给惊呆了。 “该死的畜生!还我号角!”她回过神来,终于飞也似的跟了出去。 第六十六章 闯入密会 隐心眉跟着猴子在营地外兜了好几圈,幸好外面乱哄哄的,没什么人注意到她正在被一只猴子耍得团团转。就在她极其恼火的时候,猴子仿佛灵机一动般蹦蹦跳跳地又自投罗网般的钻进了另一间大帐篷,她顿时一阵窃喜,赶快跟着闯了进去。 “好啊!你这毛贼,现在跑不掉了吧!等我抓——啊!天哪——” 熟悉的巨大黄木圆桌,桌子周围新增了两张铁制绞丝置物台,上面摆放铝制酒架和一大盘卤肉,虽然是中午但是火把已经被全部点燃。赛瑟皇帝,桑阶,革耶,刚从腓色海湾赶回来的查隆德以及两位几位叫不上名字的军官,其中一位身穿铁灰色盔甲的浅棕色头发的年轻男子,他长相非常英俊,另一位亚麻色短发的男子坐在他身边,她闯进来时,他们正言辞激烈地围在桌上的一张大地图周围,似乎正在为某个悬而未决的结论而争论不休。 刹那间他们都抬起头来,惊愕万分地瞪着这一人一猴两位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 空气仿佛瞬间结成了冰。 猴子似乎被这氛围感染,三步两步地跳到营房深处的指挥桌上,一本正经地翘着二郎腿坐在沙漏上,一副准备看戏的认真样子。那号角搁在它旁边,爪子里还牢牢攥着那张皱巴巴的地图。 隐心眉的大脑瞬间短路了。 那时她第一个想法就是管他三七二十一先逃走再说,避开这人要命的沉寂;不过她马上就把这念头给毙了,因为这样她可能再也拿不回她的号角了。 忽然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换上胸有成竹的神情,一边像模像样地踱着步子,一边用自己都不相信的潇洒语气说道,“我想大家一定觉得我很无礼,正在等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或者,或者是道歉……但是我向诸位先生们保证,事情并不像你们看到的那样,因为我们时间紧迫……” 所有人都在直勾勾地盯着她,她真希望有人起来让她闭嘴,可他们都像一群在草原上伸长了脖子的狐獴,就连皇帝显然也被她的胡诌给吸引了。 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上,同时不动声色地往猴子旁边靠,“那么,问题来了,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呢?” 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此刻她已经蹭到了指挥桌旁边,就在大脑差点再次的当机之前,她机械地拿起桌上的号角,接过猴子递给她的地图。 猴子顺势立刻跳上她的肩膀,她自然而然地打开地图,“原因就是这张地图,是的,在这张地图上……”猴子伸出一个指头戳了戳,隐心眉定睛一看,“啊!地图上的红棕榈群岛!” 她带着自己都搞不清从哪里来的自信,和肩膀上那只不知道何时变成战友的僧帽猴交换了一个笃定的眼神,大声宣布,“原因就是,大王爷和温亲王此刻被囚禁的地点,就是红棕榈群岛!” 说完这话后,隐心眉顿时懵逼了,仿佛被自己的结论给吓住了。 “叽叽叽啧啧啧!”猴子神气活现地在她肩膀上鼓掌,好像在对众人炫耀道,“都听到了吗?这才是真正的答案。” “这也是我之前和诸位先生们强调的。”浅棕色头发的男子细条慢理地说,他对隐心眉肩上的猴子非常感兴趣。 “吕西安,你不会把这些胡说八道都当真了吧?何况,”革耶轻蔑地看了一眼隐心眉,虽然他没说出口,不过她觉得他那眼神分明在说“唯女人与猴不可信”,“何况,这场会议什么时候随便什么人都能来参加了?” “我反倒觉得眼下处于危机时刻,只要能营救出大王爷父子,愿意贡献己力的都可以在会议上出谋划策。既然革副督长觉得红棕榈群岛是无稽之谈,那么,”亚麻色短发的军官摆出一副寻衅吵架的样子靠在椅背上,“那么,我们不如听听您的观点,所以您觉得大王爷此刻在哪里呢?” “否决错误的观点,不见得要提出百分百无懈可击的结论。”查隆德客观地说,“这其实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 “您的意思是您觉得红棕榈群岛是错误的地点,是吗?”亚麻色短发男子又把矛头对准了老将军。 “我说,先生们,陛下还什么都没说呢。”桑阶终于忍不住了。 所有人都知趣地闭上了嘴。 “所以,隐小姐,”皇帝淡淡地问,“这是基于你的推测所得出的结论吗?” “不,是猴子。”她一紧张就容易说真话。果然革耶听到她这个回答就立刻露出得意洋洋的冷笑,仿佛在说“看我之前怎么说来着”,其他人也开始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她。 “我的意思是,这是猴子给我的启示。”隐心眉竭力作出理所当然的样子,同时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低沉又可靠,“首先,大家都知道,这只猴子是温亲王的宠物,而且极有可能是目睹了丰收堡中所发生的一切的唯一活着的证人。如果我们无视它提供的线索,我们很有可能分散我们的精力去抓住所有的可能,这会导致我们终将一无所获。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的敌人绝不是三心二意就能够打发的对象。” “现在,如果你目睹了你的小主人被掳走的整个过程,”隐心眉伸手让猴子跳上去,并打定主意不去看其他人的表情,也不想自己现在的举动看起来会有多可笑,“那么,就请你点点头。” 猴子挺直身子,在她手上表情严肃地点点头。 “所以你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你知道他们从哪里来,是吗?” 猴子第二次点头。 “你肯定他们来自红棕榈群岛,是吗?”隐心眉在猴子第三次点头后,举起手中的地图,“好的,那么你能把你的小主人此刻所处的位置指给我看吗?” 猴子毫不犹豫地用一根指头戳着地图上群岛的位置,嘴里轻轻叽喳着。 “现在,你要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隐心眉狡黠地看着猴子,猴子也不怀好意地望着她,“你知不知道这间帐篷里面的所有人之中,谁最俊美最智慧又最有权势呢?” 猴子立刻跳到大圆桌上,蹦到皇帝跟前,叽叽喳喳地冲着隐心眉手舞足蹈,不停对着赛瑟指指点点。 隐心眉笑了,猴子乐颠颠地冲她扑过来,一人一猴兴奋击掌。她双手交叠,得意洋洋地看着他们,猴子坐在她的肩膀上,神气活现地学着她的样儿。 其他人一句话都不敢说,只能在皇帝和隐心眉之间来回偷瞄。 “其他人暂时退下,桑阶和隐心眉留下来。”片刻后,赛瑟带着明显的笑意说道。 第六十七章 魔鬼与贱奴 “当啷!” 小小的灯笼盾被掷于桌面上,赛瑟食指轻挑,它立即带着嗡嗡声高速旋转起来,仿佛是一件光华灿烂的金属玩具。 隐心眉一阵哆嗦,抬起眼睛,赛瑟正注视着她,桑阶则默不作声。 “所以,那群在石室里企图谋杀陛下的叛贼,再度出现在营地里并且掳走了王爷父子,陛下,是这样吗?”隐心眉问。 “对了一半。” “啊——您的意思是,当晚石室里手执火枪的那批人没有出现,是惯用灯笼盾的那位血洗了丰收堡?” “是的,这是个身材相当不错的女人。”赛瑟将长长的腿搁在椅子上,双手交叉放在腹部,拇指不停地转着圈儿,“我来给你们说说。我一直怀疑石室的那晚,来的是两伙人,一伙惯用火器,一伙擅长暗器。这两伙人为了用一个目的,也就是为了除掉我走到了一起。幕后的主宰呢,就是贾拉尔的前王储,我已经有足够的证据来证明这个结论。” “那么陛下,婴之白队长被袭击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吗?”桑阶问。 “这是很让我困惑的一点,如果他们都是为了前王储效力,那么除掉婴之白肯定是理所当然;但是婴之白没有死,所以我一直觉得这是两伙人,为了两个不同的目的,特别是在和他们交手过程中,我更有这种强烈的感觉。这两伙各怀鬼胎的人在石室里执行他们的勾当时发生了摩擦,婴队长就是倒霉的牺牲品。”隐心眉不假思索地说出自己的观点。 “你的看法也是对的,”塞瑟没有对她无理地打断表示气恼,倒是隐心眉自己觉得相当过意不去,“之所以在埋伏时派两批人,则是为了却被暗杀对象死亡的双重保障。他们本来就来自不同的背景,为了某个卑劣的目的临时勾结在一起,中途发生口角或者争执,让本来应该顺利进行的计划出了岔子。所以婴之白不是倒霉的牺牲品,而是侥幸的幸存者。” “所以陛下的意思是,叛贼本来要对您下手,但是由于隐心眉出人意料的阻挠,所以他们就改为置婴队长于死地,这样他们一来回去也好交差,二来除掉您如此英勇的一名副手,他们下一次再施行针对您的诡计时就容易得多了。” “你理解得很对,桑阶。”塞瑟难得细条慢理地分析给他的下属听,“现在我告诉你们一些只有我清楚的消息。隐心眉之前说,大王爷父子被囚于红棕榈群岛,桑阶,你觉得她说得对吗?” “我不想说言不由衷的话,陛下,”桑阶望望隐心眉,露出水一般温柔的浅笑,“不过我觉得不能凭动物的小把戏来制定这次营救行动,特别人质还是身份如此尊贵的大王爷和温亲王。如果我们稍不谨慎,后果非常严重。哪怕隐小姐不高兴,我也要这么说。” “谢谢您如此顾虑我的感受。”隐心眉丝毫不气恼,略略点头表示谢意。 “宰相大人,您什么时候也如此直言不讳了?和我映象中的桑阶可不太一样。”皇帝流露出真假难辨的好奇心,“不过,你恐怕会失望,隐心眉的看法是对的。因为,我已经收到情报,婴之白以前派出去的一名重要线人即将被押送红棕榈群岛,而我们原本以为这人早就无声无息地死了。这也是组织这次擂台赛原因。所谓的擂台赛就是要你们两队卫士去营救这个线人,这才是我真正要做的事。” 桑阶和隐心眉显然没有料到这一出,短暂沉默之后,隐心眉提醒他们两个,“红棕榈群岛不用我多说,诸位也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吧。数不清的地方军阀、海盗,侩子手以及逃犯常年互相混战,看似普通的海岛居民也有可能是走私贩子,毒贩子,奴隶贩子以及妓院或者是赌场的老板。猎场的猎物不是动物,而是世界各地运来的奴隶,妓院里卖淫的有一半是森林里捕捉过来的畜生,酒吧里端上来的火腿很有可能是哪个倒霉蛋中枪的大腿。无论是十二国中身份显赫的贵族,还是富可敌国的商队,或是余邦城即将即位的王储,都在这个全世界最黑暗的地方秘密地干着堕落肮脏的勾当。大王爷和温亲王在这个地方多呆一秒,被地狱烈火吞噬的可能性就增添了十分。” “我们要做到最高效最万无一失,”塞瑟面无表情地讲述自己的计划,“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傍晚到午夜这段时间,婴之白的那位线人会乘坐踏浪雄狮号被送到红棕榈群岛的中心——风暴之颠,那是面积最大的海岛,岛上有一座守卫最森严的风暴囚笼,线人以及王爷父子肯定会在关押在这里。” “海盗们有个规矩,两名或两名以上的重要肉票绝对不会囚禁在同样一个地方超过24小时,”隐心眉听到线人抵达的时间后大惊失色,“如果明晚线人才会被送进风暴囚笼,那么意味着我们最迟必须在后天午夜之前把他们全部救出来,否则,否则对于他们而言,死亡都算是最好的下场了!” 隐心眉心如刀绞,这是一个不可能的任务,仅仅从绯色海湾坐船抵达红棕榈群岛就要一天多的时间,时间根本来不及,她又想到那个两岁半的温亲王,心中充满了担忧和恐惧。 “所以,我计划在后天午夜之前派舰队阻拦红棕榈上的人把贝伦父子或者是线人转移囚禁地点,拖延时间,这样就能把一次出击把他们全部救出来。”塞瑟简简单单地说。 “陛下,您听到哪个营救计划像您说的这样充满漏洞吗?”隐心眉被塞瑟事不关己的态度激怒了,“这是您的亲弟弟和亲侄子啊!您知道如果您的计划失败,他们会面临什么吗?” “隐心眉,注意你的态度,你不能对陛下用这种口气说话。”桑阶语气严厉地说。 “那么你觉得我应该用什么态度呢,美丽、温柔又深情的宰相大人?” 隐心眉心中的苦楚忽然爆发了,这桑阶,下作肮脏的畜生,这个玷污了她的魔鬼,竟然敢在自己的受害者面前装得这样冠冕堂皇?还有赛瑟,他难道就看不出桑阶的邪恶吗?这群家伙怎么就不明白呢,现在是计较用什么态度的时候吗? 隐心眉对眼前这两个明明动动手指就可以改变处境,却情感如此淡漠的混蛋们感到怒不可遏,“难道贝伦和他儿子是我的家人吗?是隐底莲国的大王爷和温亲王吗?难道中午和他们一起同桌吃饭的是我而不是您宰相大人吗?难道承受这一切后果的是别的什么国家而不是威盛凯帝国吗?” 桑阶气得直抖,塞瑟眼里喷射出怒火,但是他开口后语气却还算是平静的,“那么你说该怎么做?” “我们不能等到明天晚上才行动,”隐心眉迅速回答道,“我们今天晚上就要去岛上,我们不能白白浪费一天的时间。陛下,我们可以分成三队,一队今晚突破风暴囚笼的防线,竭力营救大王爷父子,我愿意担当这个重任;二队在红棕榈群岛的隐秘处待命,以便在线人被押送置囚笼后展开营救活动;三队负责阻拦群岛上任何与踏浪雄狮号联系,同时如果境况允许,我们可以在踏浪雄狮号靠岸前,让三队和二队协同作战,直接把线人从船上营救出来。”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塞瑟冷冷地看着隐心眉,“绯色海湾的所有军舰加起来都不是踏浪雄狮号的对手,靠我们的海军力量连从那艘该死的船上拔下一根毛都不可能。” “那么就等着线人被押送到风暴囚笼后再开始二次营救也可以。” “如果按照你的计划,就算一切都万无一失,你觉得在风暴囚笼中的王爷父子被营救之后,第二次进攻那里还会像第一次那样顺利吗?难道他们不会增派人手或者干脆直接杀到绯色海湾来报仇吗?”塞瑟的语气从冷酷变成了愤怒。 “所以,陛下你的万无一失的计划就是,”隐心眉同样愤怒地直视他的眼睛,“确保婴之白的线人被救出来是最关键的,因为您觉得线人才会给您带来所有关于您敌人包括前贾拉尔王储的秘密;而至于大王爷父子,由于他们本身并不知道多少您想要的秘密,所以他们仅仅位列营救的第二梯队,对吗?或者不如说,”说道这里,她几乎开始咆哮,“敌人完全高估了大王爷父子对您的重要性,我说的对吧?” “是啊,你终于开始明白了,真是不容易啊。”塞瑟带着深深的讥讽之情,冷笑地看着她。 “我以为对隐小姐而言,婴队长才是最重要的,没想到您这么关心大王爷。”桑阶用他甜蜜又残忍的嗓音说。 “哦闭嘴吧,你这条肮脏的毒蛇!”隐心眉两眼喷射出怒火,“你对我干出那样的丑事还好意思大剌剌地坐在我面前?!你要不要脸啊,桑阶?!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地里干的那些下流勾当,你蛊惑了皇帝,谋害他的忠诚的副手,现在还企图用顾全大局的把戏诱惑皇帝把自己的亲弟弟和亲侄子弃于死地。”她凶狠地瞪着桑阶,步步靠近,逼得他直往后腿,“你最好祈祷你那群同样该死的狗崽子卫士能时时刻刻保护在你身边,否则我无法向你保证我下次单独见到你时,会不会像宰掉一条疯狗一样宰掉你!所以现在,从我眼前滚开,你这该死的东西!” 桑阶脸色煞白,浑身直哆嗦,塞瑟冲上去扯住隐心眉的胳膊,把她猛地往后拽,“是时候让我们来好好算算这笔账,看来我对你宽容得太久了,贱奴!” “随您的便。”隐心眉冷冷地说。 “桑阶,出去。”塞瑟打发他离开,而看着她的眼中闪烁着嗜血的杀意。 第六十八章 恶魔戳记再现 “啪!啪!” 桑阶后脚还没有离开营房,塞瑟就给了隐心眉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得她两眼直冒金星,她还没站稳,他又一巴掌直扇过来,将她完全打翻在地。 她艰难地撑起上半身,嘴角流出血丝,脸上红肿得吓人。 塞瑟蹲在身边,一手揪住她的衣领,把她肿胀的脸拉近自己,他微微张开嘴靠近她受伤的唇,舌尖像信子一样若隐若现,似乎想要舔舐她嘴角的血迹。 “你以为你是谁?敢用这样的口气对我说话?”塞瑟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他的黑眼睛在闪烁着诡异的红光,整个人好像被笼罩在滚烫的绿色烈焰中,不久前他还是自负的君王,现在看起来却像邪恶的堕落天使,“你就是一个低贱的奴隶。我之所以宽容对你是因为我觉得你可能有些我能用得着的东西,但是现在看起来你还不如妓女管用。” “您以为您这些话会让我难受吗?您天真得让我惊奇,我的漂亮的国王,”隐心眉在他的嘴唇边冷笑,“妓女也好,婊子也罢,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自命不凡的畜生是怎么在我四周又咬又叫,就好像一群发情的种公?但是我告诉你,你这辈子休想知道隐底莲的秘密。” 塞瑟的手移到她的脸颊上,像老虎钳一般死死地夹着她的两腮,她疼得流出了泪,却还是死命咬着牙不吱声。真是不可思议,她现在浑身怎么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了······ “别拿那蠢货才信的十二星预言在我面前像摇一只死老鼠一样拼命摇晃,”隐心眉从来不知道塞瑟的力气这么大,他把她掐得几乎快要窒息,“我压根就不信。我要你的命完全不需要任何理由,懂吗?” “咳,咳,我知道。不过,我现在有点后悔了······我应该让你知道隐底莲其中的一个秘密······” “说啊!我还真好奇······” “我就是隐底莲的遗产,永恒之王的女儿,我会成为多国的后,神之使者的审判者,世界都会因我而颤抖······”隐心眉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双眼充血,胸口快要被窒息感给撕裂了。 “······”塞瑟楞住了,旋即又发出一身似笑非笑的喉音,他铁钳般的手暂时松开了,“你是说,我会娶你当皇后?” “不,我是说,”隐心眉喘着粗气,费力地去咬他的耳朵,“我愿意嫁给谁,谁就会成为多国的王······” 塞瑟爆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怕笑声,隐心眉一动不动地瘫在地上,看着他笑得像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所以这是你过去接收到的预言,是吗?”塞瑟居高临下地对她冷笑,“也是哪个愚蠢的神庙祭司帮你解的?” “是我亲耳听到的,这声音跟我做了这个约定。”隐心眉平静得好像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 “也就是说,”塞瑟不可置否地瞪着她,“你都不知道这预言是谁说的,你就相信了?” “我过去一直不敢相信,但是很奇怪,我现在信了。我真得好好感谢你们俩。” 一瞬间塞瑟似乎又要大笑,可是他的情绪太过激动,于是他开始砸东西,嘴里发出渎神的咒骂,他仿佛完全不能控制,只能听凭自己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嚎叫的野兽。 隐心眉从没见到皇帝像现在这般狂躁,她忽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刹那间,他的疯狂停止了,他从指挥桌下方抽出两根生锈的粗铁链,拖着它来到她身边。 “我早就该这么做了,奴隶。” 塞瑟黑色眼睛喷射出红色的火焰,瞳孔像两块烧红的火炭,他蹲下来用铁链紧紧捆住她的双手,另一根则把她的左脚踝和桌子腿牢牢拴在一起,他的嘴唇紧闭并且动作娴熟,脸孔死白像是一尊毫无生命力的头像。 塞瑟骑到她的腰上,攥住她的鳞片胸甲,双手用力一拉,小铁圈和鳞片顿时稀里哗啦散落了一地。他的双手多处都被被割裂,渗出了血珠,可是他那两条清秀的黑眉毛一点也没有抬高或者降低,就好像那双手不是他的;隐心眉此刻就像一只被狼咬住喉咙的羊,她试图尖叫,但是只能从喉咙里发出濒死之人的呜咽声。 最后一层遮盖被撕去,塞瑟可怕的表情起了变化,他的手此刻正放在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戳记之上。火焰从他的疯狂的瞳孔中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那狰狞的画面,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已经离他远去,他骑着的那个赤着上半身的女人不见了。他只身行走在满是骸骨的火场之中,哀鸣和呼号声不绝于耳,那无数条枯干的手臂争先恐后地拉住他的双脚,想让他被这永恒的烈火和不死的虫所吞没。他的手在熔岩中燃烧,痛苦啃噬着他的皮肉,那银铃般的,毫无生气的清脆笑声从他的胯下传来,无数张看不清五官的脸环绕在他四周,对着他轻柔地狞笑······ “还想继续吗?” 那女人的声音从空中传来,仿佛一只无形的巨手把他拎出火海,重新丢在营房内。塞瑟伏在隐心眉的脖子上浑身战栗,直到他艰难地抬起身子,像撕扯黏在一起的皮肉般痛苦地缩回自己那覆盖在她戳记上的右手。 “你这魔鬼。”他滚在地面上,含糊不清地低吼。 第六十九章 军团黑牢 这是几进宫了,隐心眉已经记不得了。在威盛凯的短暂日子里,她的经历就像骑着一头上天下地的巨龙,瞬间得到再一瞬间全部失去。 “这一切本来就不该属于我······”她暗自思忖,“我什么时候打算变成一个卫兵了?曾几何时我宣誓要为皇帝尽忠了?我以为我走出了黑坟牢坑,其实我从未离开过那魔域······” 第三军团的监牢就像纸糊的一样,肮脏泥泞的潮湿地面,发霉的空气,蟑螂和老鼠把这里当成了家,大摇大摆地在人鼻子底下跑来跑去。铁栏杆满是绿色的霉点子,不知名的虫蚁攀着杆子队进队出,她脚边几块黑黢黢的灰疙瘩应该是前人留下来的排泄物。她坐在这满目肮脏中唯一一小片看了不会令人呕吐的石床上的一角。赛瑟撕裂了她的鳞片胸甲之后,他们就给她找来一件灰色的罩衣,那气味让她确定这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这里本来就是处罚违禁士兵的临时场所,从不会有人在这真正久留。她不可置信地瞅瞅自己满是污泥的右手,她原以为她那奇怪的力量在老城主那儿时就失去了,没想到它在她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又回来了,现在又再度隐匿,否则她单靠一只手就能毁了这地方。 守卫大声谈论着营地里疯传地关于她的一切,不比她过去在奴隶市场里听到的美妙多少,可是这种不断上演的戏码没有因为她曾经历过就让她此刻的感觉好受些,她原以为她和这群人就算不是朋友,也是同一类人,可现在听他们口中那仿佛撒旦的魔女与癫狂的臆病患者结合的她,她才发现一切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似乎有人想进来看她,被守卫训斥了回去,倒是正中了她的下怀。无论是来自相府的侮辱,还是来自鸽笼的失望她都不想知道。哈,鸽笼卫兵的失望?难道他们不更可能流露出和赛瑟同样的嘲讽和鄙夷吗?她庆幸自己不用看到那几个新朋友,实际上她巴不得永远别再看到他们的脸,无论他们流露出什么情绪,她都无法承受,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就让她以为终于获得的友谊停留在过去幸喜若狂的那一刻罢。 还有能大豆和能小米,自从她加入鸽笼之后,就再也没有他们的消息了,一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又是一阵心酸。 不过有几句话飘进了她原本嗡嗡作响的耳朵,从守卫嗓门大得谁都能听见的窃窃私语中,似乎桑阶已经向全营昭告了她隐底莲人的身份(而这点她相信在这之前是被皇帝和宰相封锁的),并且还从故纸堆中确切地找到了足以将她处死的某条律法。 隐心眉听到这消息后,心中感觉相当复杂。她再次感到自己根本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渴望去死,更让她难受的是,如果自己两眼一闭,无论是婴之白的苏醒,大王爷父子的归来,闪弥尔的重逢她都看不到了,那么她在威盛凯到底干了些什么?就像瞎眼的鼹鼠一样忙进忙出,最后却两手空空地死在了眼镜蛇的毒液中? 最要人命的是,她还哭不出来,连做个伤心欲绝的苦相也办不到,大概永恒之王就打算在这最后的时候,让她像个活死人一般地去死。 她昏昏欲睡,监牢里卫士们的嘈杂声逐渐变低,外面点上了闪烁不定的晦暗火把,傍晚换班的守卫来做交接,有人从栏杆中给她送来一份食物。她倦怠地扫了一眼,竟然是用漆木盘子摆放的四菜一汤,有牛肉有鹅肝的样子简直算是奢华了。 “最后的晚餐嘛······”她咕哝了一句,“不过还是让鼠爷拿去开宴会吧······” 她抱着这种令人倾佩的态度开始呼呼大睡,除了当中有蟑螂跑上来和她抢床铺被她闭着眼一拳砸扁之外,她睡得连个身也没翻。 朦朦胧胧之中,有人进来了,她下意识感到这是守卫过来收拾餐具,她没有睁眼也不想动。可是那氛围却不太一样,她感到从墙壁上方的窗洞吹来刺骨的西北风,她打了个寒噤,然后她开始意识到那个之前进来的人一直待在这监牢内,并没有离开。 “你来干什么?” 隐心眉坐起来,眼皮不用抬也猜得到来者的身份,这大概是这世上最令她憎恶的人了。 赛瑟此刻正站在她的身后。 第七十章 最后一面 “戳记也没能让你软下来,哈?”隐心眉挖苦道。 赛瑟这次没有被她激怒,也没有说话,然后他从牢门口拉过一张椅子在她面前坐下(可能是守卫搬进来的)。 仿佛在揣度着词句,过了好一会他才低沉着嗓音开口,“我来是要告诉你,明天清晨太阳升起的时刻,我们会把你带出营地,在西面的山坡上斩首。” 赛瑟住了嘴,却发现对方波澜不惊,白得吓人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动不动得就像一具套着破烂裹尸布的石膏像,他相当失望。 “听着,不管你怎么想,”他开始用一种推心置腹的口吻诉说,眼前的这一幕似曾相识,好像他们俩又回到了镜湖行宫的那一夜,“我并没有忘记我们······我并没有忘记你救过我······” 他的话起了作用,隐心眉凝视墙壁的眼神开始活动,令人不易察觉地扫了他一眼。赛瑟仿佛受到了鼓励,“只要你愿意认罪,并且宣誓永远效忠于我,我可以取消所有对你的处罚,把属于你的都原封不动地还给你,”他停顿了一下,沉沉地说,“我能让这一切就像没发生过,不会对你在威盛凯产生任何影响。” 隐心眉低垂着头,赛瑟看不到她的表情,于是他把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你是个聪明的女人,你应该明白,这些条件并不难做到。”他补充了一句。 “陛下······”她的嗓音驯服得出奇,赛瑟顿时觉得她已经同意了。 “怎么样?”他追问了一句。 “陛下。”隐心眉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怎么,你拒绝?”赛瑟惊讶极了。 “我之所以还称呼你为陛下,是因为我想着,至少留给你和我最后一点儿颜面。” “你要放弃这一切?” “谈不上放弃,你这里的没有一样是属于我的。” “什么才是属于你的?”赛瑟想起了她之前说的话,顿时忘了自己来的目的,讥讽的冷笑再度挂上嘴角,“是那个预言?所以你还想着当多国的后,什么永恒的女儿,是吗?” “没错,因为这是专属于我的预言。”隐心眉答得干脆。 “你疯了吗?”赛瑟提高嗓门,“你看看你自己现在半死不活的样子,你回想回想过去你的为奴经历。但凡你有一点儿理智,你就知道这不是预言,根本就是让你发疯的谎言!” “不,我相信这预言。”隐心眉沉静地说。 “相信?”赛瑟恨不得再给她一巴掌,“相信能让你走出这牢笼?相信能救你免除死刑?相信能让你成为了不起的皇后?” “差不多。” “你这个蠢货!”他忽的一声站起来,怒气又开始积蓄上腾,“不,你已经疯了,你彻底疯了。我告诉你,你永远不可能成为多国的后,你也不是什么使者的审判官,你也绝不可能是什么永恒之女!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预言,也没有永恒,所有的王都死了!过去的王死了,现在的王会死,以后的王也会死!你没有别的指望,除了我,没有人会来拯救你!除非我高升你,否则你一辈子就是个贱奴!” “你对于未知一无所知,赛瑟。”隐心眉的口吻带着一种无庸置疑的权威,“隐底莲是永恒之王的国度,是上古的国度,我们不是恶魔的后代,而是永恒之王的后裔。时候将到,现在就是了,永恒之王会跨越时间和空间,再度指引沉睡的隐底莲人苏醒过来,到时候整个世界,都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你的威盛凯也不例外。” “而且,你知道我多么痛恨桑阶,可是你昨天竟然几乎要做出和他同样的事······”隐心眉带着前所未有的冷漠瞪着他,这眼神让他心寒彻骨,“幸好永恒之王阻止了你,不然你就是我黑名单上的第四个人——那样的话,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赛瑟。” 良久,赛瑟的脸色变得煞白,他的心开始被痛苦疯狂地啃咬,可是他还是做出冷漠的表情凝视着她的脸,带着强装的镇定低声说,“我无所谓你恨不恨我,因为那些预言把你变成了疯子。” “那就请你不要再和一个疯子白费唇舌了,你走吧,我想到你就觉得恶心。” 说完,隐心眉就背着赛瑟躺下了,他那张曾经多么让她赞叹的美貌的脸,现在除了极度反感与憎恶之外,再也不能引起她其余的任何感受了。 不知过了多久,监牢的门打开又锁上了,皮靴的声音逐渐远去。那一刻,隐心眉和赛瑟心里都在想,这回终于可以不用再见了。 第1章 隐心眉:神之使者 午夜如墓,血月高挂,夜枭与寒风一起哀嚎,黑烟般的厚云遮盖星光暗淡的夜空。 隐心眉冷得浑身直抖,她想说些什么,可是她什么也说不出,她仔细听,她只听到夜晚在抽泣。 她双膝跪下,就像十七年前的那个夜晚,她将脸埋葬在双手之间,她的喉咙开始发出音调。渐渐地,隐心眉唱出了声,这种语言她从未知晓,这调子她也从未听过,但是她唱得很顺畅,双唇和舌尖一点都不笨拙,灵活地倾吐着某种未知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语言。她紧闭双眼,仿佛献唱与某位看不见的王,她情不自禁地越唱越高亢,完全忘记了自己处境······ 光从上方降临,她讶异地睁开眼,一阵不急不慢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样唱一定招来了守卫,不过她有些奇怪,自己唱了这么久,这些守卫怎么才听见。 两个异常高大的男人站在监牢门前,他们浑身被笼罩在光晕之中,一时间,隐心眉竟无法直视他们的脸。其中一位伸手略推门就开了,隐心眉这才发现他们两个人一点都不像本地人,甚至根本不像这个世界的人,他们强壮无比却极其灵活,脚步踏地没有任何声响,他们一个黑色短发,一个棕色短发,脸部线条刚毅,眼神极其严厉。 他们来到隐心眉面前,她怔怔地看着他们的眼睛,他们的瞳仁似乎更大更亮,能一眼看透她心底的秘密。他们并没有张嘴,她却听到一个低沉清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认罪了吗?决定继续守约了吗?” “是的,我认罪,我要继续遵守这个约定。”她听见自己的灵在说话,然而她的唇纹丝不动。 “永恒之王为了你的约已经流血赎罪,现在该轮到你了。”那个黑色短发男子肃穆地看着她,她确定这话是他说的,“这血之契约一旦被坚定,你便绝不能违背它,否则你会被不灭的火吞噬。” “我绝不会背约,可是,”隐心眉听见自己发问,“我不知道这约还有哪些别的内容。” “一部分你在七岁时已经知道了,剩下的,”棕色短发的继续说,他的眼光像两把利刃直指她的心底,“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我······明白了。” “我们要带你离开这里,”黑色短发男子前进一步,靠近她,“你要紧闭双眼,千万不可睁开,直到我说可以。” 她彷徨地看着他们,对方流露的庄严肃穆让她安心,她不敢开口询问他们的来历,但是她觉得服从最目前正确的选择。 在二人的目光命令下,她不安地闭上眼睛,紧接着,一股似冷似热的气流笼罩住她全身,她感到有股强大的力量将她提起。她的感官在此刻丝毫不起作用,她什么也听不见,她小心翼翼地动动手指,也无法触碰到任何东西,她似乎已经脱离了这个世界。但是她肯定她的灵魂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穿越着时空,因为她的灵在她迟缓的躯体里,好像瓶中的萤火虫被禁锢,只有四面受困地碰撞着肉体的囚笼。 仿佛过了百年,仿佛眨眼瞬间,那灵里飞速的旋转之感消逝了。她的感官再度回来了,她感到焚香,热流,丝弦开始在她的四围蔓延…… 她的双脚踏在坚硬的地面上,她听到周围有急速却轻软的脚步声来回移动,有人正在某个角落低沉秘语…… “你现在可以睁眼了。”那来自她灵魂的声音命令她。 隐心眉战战兢兢地微微眯开一道缝,可是她什么也看不见。她只好把眼睛睁大,等她的瞳孔适应了周围的昏暗光线后,这一切就尽收眼底了—— 此刻她正矗立在一座巨大的殿堂中间,她脚下是黄金铸就的二十四层台阶,她背后是一座硕大的黄金宝座,座背处雕刻着纹路繁复的装饰,并且镶嵌着十二颗鹅卵石大小的宝石。宝座的扶手处是两只张开了六只翅膀的四面活物,红色金边地毯一直从宝座下的脚蹬延伸到殿的那一头。 她的面前俯伏着十三个人,其中十二个身穿同样白色的长袍,头戴同样的黄金冠冕,分列两旁。唯独中间有一人,身穿蓝色刺绣外套和红黑色的长裤,他没有戴帽子,满头紫黑色的长辫子,拖至地面。 “永恒之王的女儿已经带到,我们把她交给你们,务必完成契约。” 隐心眉回头,这才发现带她来的那两名男子竟然停留在宝座两侧的空中。 底下的人群立刻开始歌唱,他们纷纷抬起头来。隐心眉同样听不懂他们的歌词,但是她觉得这歌曲充满了喜乐和感恩,毫无石室里的那种诡异。 十二人中最前面的两位老者突然起了高音,节奏越来越快,在一阵云雀般飞速上腾的快乐曲调中结束了整篇颂赞之歌,然后老者们再度俯伏下拜,“神的使者即将离去,愿他们践踏恶者,带来光明!” 其余的人紧跟齐声重复一遍,隐心眉看到那两位奇艺的短发男子在一片强光之中消失不见了。 她惊得透不过气来,就在此刻,那紫黑色长辫的男子走上前来,单膝跪在宝座下,用生硬的七国通用语说道,“请把你美丽的手递给我,并且跟随我的带领,隐底莲仅存的遗产,活着的秘宝,撼动世界的永恒之女,神使的审判者,隐陛下。” 隐心眉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些头衔了,但从一个陌生人嘴里说出来却令她非常羞愧,尤其她还穿着肮脏的罩衣。 见她没有动弹,那男子便走上前来,隐心眉这才发现他异常年轻,脸上还有未脱稚气,这少年很可能还不满十七岁。 少年不由分说便拉起她的手,她惊讶地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就是永恒之王赐给你并要与你立约的那一位,我就是你的丈夫。”他握紧了她的手。 第2章 莫里斯王储 少年将隐心眉带入隔壁的另一间圣堂,十二位长老紧随二人身后。他推开一扇闪闪发光的黄铜门,只见堂内铺满了白银,镶嵌着华丽的珠玉马赛克。堂内各处林立着精美高大的廊柱,其上雕刻着黄金以及青金石的事物。这里的象牙墙壁上满是光辉灿烂的铜灯,里面都是海豹油脂熬炼的巨大蜡芯。四方的皂荚木香坛都用精金包边,四围嵌着金牙环。里面焚烧着羊的脂油和肥尾巴,作为馨香的火祭。 香坛旁边是一座半人多高的巨大铜海,四角雕刻四头顶着犄角的公牛。少年将隐心眉带到铜海边,双膝跪下,她也只好跟着做了。那十二位长老伴随角落里的乐手所弹奏的丝竹声,一边齐声鸣唱,一边从右手伸入铜海之中蘸水,将其分别洒在少年和隐心眉的额头上,十二个人依次洒濯完毕。 之后他们被带到香坛前,用金针将大拇指刺破,最年长的老者七次蘸取他们的血珠,抛洒入熊熊燃烧的火祭之中。 顷刻间,那火焰呼得变得赤红鲜亮,灼人眼目,热气蒸腾,火舌瞬间直舔高大的圣殿穹顶。十二位长老连身惊呼,在四处飞溅的滚烫火星之中,在香坛边围绕成圈,双手贴地俯伏下拜,火势极其猛烈,似要吞灭所有的人。 “永恒之王坚定了这血之契约,这约是神圣的,不可侵犯,不可违背,直到永永远远。”最年长的老者颤巍巍地伸开双臂呼喊,接着他和另外十一位老人跪在隐心眉吟诵着曲调古老的乐章,十二人的配合天衣无缝,这曲调听起来婉转,平和,刚强,坚定,充满了喜乐与期盼,就像蓝天希翼阳光而对之恋慕,古树渴望清泉而对之倾诉,在这鸿大的赞美诗篇中,隐心眉仿佛看到一队队身穿战袍,头戴冠冕的战士持刀鞭马而过,途经旷野与海洋,有密云和火光在他们前后昼夜不停地绕行。 她无法自制,顿时热泪盈眶,跪地嚎啕大哭,只觉得胸中无比悲沧,痛彻心扉······ “是的,是的,头戴十二星冠冕的女王啊,”老者颤巍巍地握住她冰凉的手,“维洛戈萨全地的摄政王啊,您不能再沉睡了,我们已经太迟了。” “但这还不算最迟,肩负起你的责任,不要再逃避,为它征战,为它流血,为它牺牲吧,因为这是你的与生俱来的使命,也是我们雅伦人的使命。”另一位须发拳曲的老人接着说,浑浊的眼里流出了泪水,“我们情愿为之而死,这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好过在没有女王的外圣堂中浑噩此等残生。” “可是我······” “不要着急,女王陛下,”第一位老者宽慰地冲隐心眉点点头,“古老的谜语不能瞬间被释然,千万年的时光之河也无法瞬间漫过历史的堤坝,你需要在洗濯盆中彻夜洁净过去多年来的污秽和肮脏,而这仅仅只是让你有资格承担使命的第一步,雅伦人会一直帮助你,引导你,直到永恒之王再度降临。” “而我,”那紫黑色长辫少年恭恭敬敬地将隐心眉的右手背贴在嘴唇上,一字一顿缓慢地说,“我是雅伦人的庇护者,永恒圣殿的建造者,深海公主号的船长,莫利斯城邦的王储,风暴之颠的冈德勒公爵,同时也是你的未婚夫。” 他用拗口别用的通用语说出一长串头衔,和他稚气未脱的脸毫不相符,这本身就让隐心眉觉得不可思议,特别是他最后竟然言之凿凿地称自己为她的未婚夫,让她一时间无法回应。 “很抱歉,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而且我比您年长太多;更重要的是,”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柔和,听起来不会让对方觉得无礼或挑衅,“这血之契印是我幼年时就已经与永恒之王订立的,您是如何参与其中的呢······” “您应该相信莫利斯王储,男人的年龄并不能代表他的魄力和勇猛,”拳曲胡子的老者突然插嘴,“没有他,雅伦人早就在自由城邦无休止的征战和吞并中内屠杀殆尽了,也就不会有这圣殿,更不会有您的灵魂复苏。因为您是全地的摄政王,是多国的后,他完全有资格做您的丈夫,并且成为唯洛戈萨唯一的王。” 隐心眉哑口无言,她一方面对早已让她困惑不已的命运和职责有了深入和颠覆性的了解而感到欣喜,一方面又因为这桩在自己不知情就被签订的婚约而感到被欺骗。 那少年像读出了她的心思,嗓音沉着地低语,“我,雷马萨”,绝不会让你后悔的,因为我生来就是要统一唯洛戈萨的王,而你注定要成为属于我的财产。” 第3章 再美的重逢也比不过一剑穿心的复仇快感 当夜,所有人都离开了圣堂,只有一个身穿乳黄色亮光纱裙的女仆留下侍奉隐心眉,她打发仆人去角落里小憩,自己则在巨大的洗濯盆中闭目冥想。 殿堂内黄铜灯只剩下了亮着的两座,圣坛上的火祭已然燃烧殆尽,火焰的暗纹在坛内噼啪轻响。空气中流动着菖蒲、肉桂、没药以及青橄榄等等混合交融的香味,比之前更加浓郁了。洗濯盆中的水与别处不同,是从龙卷风侵袭下的风暴之颠取来的,人们传说这里的水来自于天上的花园。十二位雅伦老者离开之前,将喜利比拿,纳夫塔以及施喜列按配方调制的圣膏油,满满七个金汤匙的份浇灌在盆内,便是珍贵的“赎罪之水”。 隐心眉在铜海中浮动着,这水既不凉也不热,无需他力就能自行涌流,像双手柔软的神女和煦地拂去她全身的污垢与疲乏。在某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她的感官前所未有的灵敏起来,潺潺的细流声从墙外钻进她的耳朵,不仅如此,微风拂过桉树和尤加利树枝的簌簌响动,龙舌兰和丁香树的清新香气,不知何时开始弥漫在空中的竖琴声,绸缎滑过如月光石般晶莹的地砖,隐心眉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踏出铜海。 没有人阻止她,女仆已沉沉入睡。整座圣殿似乎已经空了,仿佛这路早已刻在她的脑海中,隐心眉像个完全不需要指引的人一般,落水而出,款步循着那外头传来的盈盈之声,在绕过几个谜语般的回廊之后,终于来到了殿外。 这里是哪儿?完全不似印象风暴之颠该有的景象。这是一道两侧满是巨大金色铜柱的长廊,温煦的日光从浅蓝的天空洒落,分不清此刻是上午还是下午,她经过弓形门廊下那仿佛铺了一地碎金的蓝水晶地砖上,仿佛只身行走在海面。 长廊的尽头,是一座种满了大量装饰性灌木的美丽庭院,院子的四周满是圆柱和廊厅。一座波光粼粼的水池占据了大部分的位置,水池里游曳着五彩斑斓的金鱼,十二只黄金铸就的雄狮口喷清泉,威武地矗立在水池周围。水流静静地涌入池中,没有泛起涟漪,也不汨汨作响,仿佛时间已经凝固在那远古的美好时光。从这儿穿过去,就能看见里面竟然是一座与圣殿内造型如出一辙的黄金宝座,唯一不同的是,宝座上放着一顶十二星冠冕,那些星由红碧玺、红玉,紫水晶、金刚石、白玛瑙、水苍玉等十二种宝石雕凿而成。冠冕下是一件如绸缎般沁心透凉的彩衣,质地柔软如水却坚固如金刚钻,在珠宝和日光的映衬挥洒下,流动着七彩的绚烂光辉。 隐心眉赤着脚踏上宝座,她披上彩衣,戴上冠冕,自然而然地扶手而座,仿佛她在出生之前就知道自己该这么做。 她就这么静静地安于黄金宝座之上,像个远古的时光之门走出来的女王,静静地凝视在历史的长河中早已灰飞烟灭的那原本属于自己的国度。 一阵笃笃的脚步声从某个廊厅中传来,有人正在踟蹰而行,这步伐忽远忽近,时重时轻,那人必定心思惶惑,满头疑问。 当那步子变得非常清晰之时,隐心眉忽然知道了来者的身份。 是赛瑟,当他从铜柱后转身出现时,他和宝座上的隐心眉一样震惊。赛瑟的衣着和巡查赛瑟城的那日一模一样,只是少了他胯下的汗血宝马,再相较于头戴十二星冠冕、身披彩衣圣袍、高居于六翅活物遮盖的黄金座之上隐心眉,他就显然不那么威风了。 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赛瑟大步穿过水池来到黄金座前想要一探究竟,当他发现自己的眼睛并没有欺骗他之后,他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魔怔在原地,仿佛看到了毁灭中的索多玛盐柱。 隐心眉伸出右手,他愣愣地接过来贴在嘴唇上片刻,接着依然神情发怔,仿佛被隐心眉变成了哑巴。他怎么也不能把那个穿着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罩衣、缩在监牢的淤泥里、一度被他骑在身上羞辱的贱奴,和眼前这位仿佛来自天上的女王联系起来。 “你······”赛瑟的声音回来了,嘶哑得只吐了一个音就说不下去了。 “我?”隐心眉反问,可是她的唇没有动,这个发现让赛瑟开始觉得惊恐了。 “我是、是在做梦吗······”赛瑟呼吸急促地说。 “难道你,”隐心眉的灵继续反问,“曾经苏醒过吗?” “我不相信,”赛瑟颤抖着声音,“我不相信······这一定是个梦······” “你不相信?”她的灵在高亢中诘问,这时她似乎变成了巨人,周围的一切都在突然席卷而来的狂风中变得渺小,“看哪!我就在你面前,我把永恒之王的荣耀彰显给你看,可是你还是不相信!” 隐心眉的全身发出耀人眼目的灼灼白光,比太阳还要令人不敢直视,她的手中出现了一柄闪烁着深蓝色雷电的巨大光之剑,“天哪,要仔细地听!地啊,要侧耳而闻!密云与黑暗是祂的宝座,雷电是祂的铁杖,永恒是祂的居所!空中的掌权者、大君中的神之使者,发出你烈怒的火焰,燃尽这一切的邪恶与可憎!我以永恒之王的名字命令你,撕裂这悖逆于生命之光的黑暗,神使啊!践踏恶者,征服堕落,毁灭这弯曲悖谬的世代吧!” 话音刚落,顿时天崩地裂,角声和鼓声发出震耳欲聋的鸣叫,雷声在旋风中撼动地级,电光在黑暗中照亮世界。一道巨响落下后,七个极其高大的使者裂天而降,长剑出鞘,因为被极光笼罩而无法看清他们的脸庞和身型,就像七个烈日般的剪影。 隐心眉高举手中的巨剑,如深海、群星与日月一般荣美惊人,又如深渊和闪电一般狂暴恐怖,她用响彻天地的未知预言在龙卷风中呼号,“神之使者,惩罚这不信的逆子!毁灭这所有的一切吧!” 她手中的光剑深深地刺入赛瑟的心脏,于此同时,神使们手中的另外七柄光剑齐齐地插入了他的头颅! “不······” 赛瑟发出死亡前的最后一声哀鸣,最后却只化成了无人听见的呜咽······ 第3章 眉与瑟:是梦境吗? 当夜,所有人都离开了圣堂,只有一个身穿乳黄色亮光纱裙的女仆留下侍奉隐心眉,她打发仆人去角落里小憩,自己则在巨大的洗濯盆中闭目冥想。 殿堂内黄铜灯只剩下了亮着的两座,圣坛上的火祭已然燃烧殆尽,火焰的暗纹在坛内噼啪轻响。空气中流动着菖蒲、肉桂、没药以及青橄榄等等混合交融的香味,比之前更加浓郁了。洗濯盆中的水与别处不同,是从龙卷风侵袭下的风暴之颠取来的,人们传说这里的水来自于天上的花园。十二位雅伦老者离开之前,将喜利比拿,纳夫塔以及施喜列按配方调制的圣膏油,满满七个金汤匙的份浇灌在盆内,便是珍贵的“赎罪之水”。 隐心眉在铜海中浮动着,这水既不凉也不热,无需他力就能自行涌流,像双手柔软的神女和煦地拂去她全身的污垢与疲乏。在某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她的感官前所未有的灵敏起来,潺潺的细流声从墙外钻进她的耳朵,不仅如此,微风拂过桉树和尤加利树枝的簌簌响动,龙舌兰和丁香树的清新香气,不知何时开始弥漫在空中的竖琴声,绸缎滑过如月光石般晶莹的地砖时的瑟动之音,隐心眉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侧耳凝听。 没有人阻止她,女仆已沉沉入睡。整座圣殿似乎已经空了,仿佛这路早已刻在她的脑海中,隐心眉像个完全不需要指引的人一般,踏出铜海,落水而出,款步循着那外头传来的盈盈之声,在绕过几个谜语般的回廊之后,终于来到了殿外。 这里是哪儿?完全不似印象风暴之颠该有的景象。这是一道两侧满是巨大金色铜柱的长廊,温煦的日光从浅蓝的天空洒落,分不清此刻是上午还是下午,她经过弓形门廊下那仿佛铺了一地碎金的蓝水晶地砖上,仿佛只身行走在海面。 长廊的尽头,是一座种满了大量装饰性灌木的美丽庭院,院子的四周满是圆柱和廊厅。一座波光粼粼的水池占据了大部分的位置,水池里游曳着五彩斑斓的金鱼,十二只黄金铸就的雄狮口喷清泉,威武地矗立在水池周围。水流静静地涌入池中,没有泛起涟漪,也不汨汨作响,仿佛时间已经凝固在那远古的美好时光。从这儿穿过去,就能看见里面竟然是一座与圣殿内造型如出一辙的黄金宝座,唯一不同的是,宝座上放着一顶十二星冠冕,那些星由红碧玺、红玉,紫水晶、金刚石、白玛瑙、水苍玉等十二种宝石雕凿而成。冠冕下是一件如绸缎般沁心透凉的彩衣,质地柔软如水却坚固如金刚钻,在珠宝和日光的映衬挥洒下,流动着七彩的绚烂光辉。 隐心眉赤着脚踏上宝座,她披上彩衣,戴上冠冕,自然而然地扶手而座,仿佛她在出生之前就知道自己该这么做。 她就这么静静地安于黄金宝座之上,像个远古的时光之门走出来的女王,静静地凝视在历史的长河中早已灰飞烟灭的那原本属于自己的国度。 一阵笃笃的脚步声从某个廊厅中传来,有人正在踟蹰而行,这步伐忽远忽近,时重时轻,那人必定心思惶惑,满头疑问。 当那步子变得非常清晰之时,隐心眉忽然知道了来者的身份。 是赛瑟,当他从铜柱后转身出现时,他和宝座上的隐心眉一样震惊。赛瑟的衣着和巡查赛瑟城的那日一模一样,只是少了他胯下的汗血宝马,再相较于头戴十二星冠冕、身披彩衣圣袍、高居于六翅活物遮盖的黄金座之上隐心眉,他就显然不那么威风了。 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赛瑟大步穿过水池来到黄金座前想要一探究竟,当他发现自己的眼睛并没有欺骗他之后,他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魔怔在原地,仿佛看到了毁灭中的索多玛盐柱。 隐心眉伸出右手,他愣愣地接过来贴在嘴唇上片刻,接着依然神情发怔,仿佛被隐心眉变成了哑巴。他怎么也不能把那个穿着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罩衣、缩在监牢的淤泥里、一度被他骑在身上羞辱的贱奴,和眼前这位仿佛来自天上的女王联系起来。 “你······”赛瑟的声音回来了,嘶哑得只吐了一个音就说不下去了。 “我?”隐心眉反问,可是她的唇没有动,这个发现让赛瑟开始觉得惊恐了。 “我是、是在做梦吗······”赛瑟呼吸急促地说。 “难道你,”隐心眉的灵继续反问,“曾经苏醒过吗?” “我不相信,”赛瑟颤抖着声音,“我不相信······这一定是个梦······” “你不相信?”她的灵在高亢中诘问,这时她似乎变成了巨人,高得只能仰首而视,周围的一切都在突然席卷而来的黑暗狂风中变得渺小,“看哪!我就在你面前,我把永恒之王的荣耀彰显给你看,可是你还是不相信!” 隐心眉的全身发出耀人眼目的灼灼白光,比太阳还要令人不敢直视,她的手中出现了一柄闪烁着深蓝色雷电的巨大光之剑,“天哪,要仔细地听!地啊,要侧耳而闻!密云与黑暗是祂的宝座,雷电是祂的铁杖,永恒是祂的居所!空中的掌权者、大君中的神之使者,发出你烈怒的火焰,燃尽这一切的邪恶与可憎!我以永恒之王的名字命令你,撕裂这悖逆于生命之光的黑暗,神使啊!践踏恶者,征服堕落,毁灭这弯曲悖谬的世代吧!” 话音刚落,顿时天崩地裂,角声和鼓声发出震耳欲聋的鸣叫,雷声在旋风中撼动地级,电光在黑暗中照亮世界。一道巨响落下后,七个极其高大的使者裂天而降,长剑出鞘,因为被极光笼罩而无法看清他们的脸庞和身型,就像七个映衬在黑暗中的烈日般的剪影。 隐心眉高举手中的巨剑,如深海、群星与日月一般荣美惊人,又如深渊和闪电一般狂暴恐怖,她用响彻天地的未知预言在龙卷风中呼号,“神之使者,惩罚这不信的逆子!毁灭这所有的一切吧!” 她手中的光剑深深地刺入赛瑟的心脏,于此同时,神使们手中的另外七柄光剑齐齐地插入了他的头颅! “不······” 赛瑟发出死亡前的最后一声哀鸣,最后却只化成了无人听见的呜咽······ 第4章 隐心眉:踏浪雄狮号 隐心眉从赎罪之水中惊醒的时候,天色已经微朦,女仆在洗濯盆旁边垂手站着,看她从水中站起身非常开心。 “你醒了?”隐心眉头晕脑胀,眼冒金星。 “依狄莱,”这是隐底莲三个字的冈勒底发音,在自由邦通用语中也有摄政王的意思,女仆迷惑地看着隐心眉,“我晚上是不睡觉的,这是我的习惯。” “我头疼,你能送我离开吗?”隐心眉摇摇晃晃地问,并打算暂且停止深思。 “我们出了圣殿,骑马就可以抵达踏浪雄狮号。” 女仆为她穿衣的时候,并没有对她的戳记感到丝毫恐惧,她正在犹豫是否就此询问一番,没想到女仆主动开口解了疑惑。 “我们和世人不一样,他们不认识或者不相信永恒之王,所以您的戳记对他们来是恐怖的咒诅,但是我们,”女仆的马与隐心眉并驾齐驱,奔驰在风暴之颠的海滩上,“我们一直敬拜永恒之王,从不否认或者背弃祂,所以戳记对我们来说是血之盟约的一部分,也是你摄政王身份的标识。” “你说的‘我们’是指莫利斯城邦的人还是雅伦那些长老呢?”隐心眉发现有几个面目凶恶的人从道路边的残垣后面探出头来,手中握着长枪,原本打算伏击路人,但看到她们之后却连忙缩了回去,“那些人为什么害怕我们?” “哪些?”女仆循声望去,随后微微一笑,“依狄莱骑的马辔鞍上有莫利斯家族的纹饰呢,在这里没有人敢对您怎么样。” 隐心眉心里暗暗吃惊,那女仆接着说,“您刚才问我什么来着?对了,我们不一定指的是莫利斯人,很多冈勒底海员也不是莫利斯人,但是他们加入冈勒底协会之后,认识了永恒之王,也是我们的同盟了,更不用雅伦人。” “雅伦人是,是永恒之王的祭司吗?”隐心眉注意到在这里他们不说冈勒底海盗,而是称之为海员。 “没错,雅伦人祖祖辈辈都是永恒之王的祭司,雅伦人存活与世的目的就是为了给永恒之王的再临铺平道路,”女仆双眼眺望海洋,回想过去,“我父亲生前也是祭司。” “你也是雅伦人?啊,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依狄莱叫我谢波就好。” “给我当仆人,不会辱没了祭司之女吗?” “依狄莱千万不要有这样的想法,”谢波很严肃地告诉她,“这是永恒之王定下的律例,是亘古不过的规矩,能服侍维洛萨戈全地的摄政王是我的荣幸,也是每一位永恒儿女的心愿。” 隐心眉听闻这话有些羞愧,“也许我倒有些辱没了隐底莲人的身份。” “我们都知道您过去的大致遭遇,您茕茕孑立,孤掌难鸣,的确很难把现实与预言联系在一起,看哪,我们到了!”谢波忽然指着前方映入眼帘的一艘巨大战舰激动地说。 很难想象这艘战舰竟然如此高大奢华,从桅顶到龙骨高达52米,总长度70米左右,重达1000顿,属三级别在线军舰,拥有两层炮甲板,并装备了64门炮,包括48门为24磅级炮,8门3磅级炮,2门1磅级炮和6门迫击炮。这艘雕饰华丽,威风凛凛的巨舰在船首和船尾各矗立着一座红毛雄狮,首尾相望。 这艘踏浪雄狮号追求极致的续航力、容量、火力与防护,所展现的精湛的造船与航海技术在整个维洛戈萨大陆上已经登峰造极,难怪赛瑟皇帝曾经说过整个威盛凯的军舰加起来都不是踏浪雄狮号的对手。 “依狄莱回来了!依狄莱回来了!”一个声音嘶哑,晒得像乌木一样黑的驼背海员呼号道,“鸣枪!鸣礼炮!” “遵命,马尾藻船长!” 第5章 隐心眉:谢波和吉娜 踏浪雄狮号真正的居住者只有莫利斯王储一家。 隐心眉自从被神之使者提到风暴之巅的圣殿后,就没怎么见到雷马萨。他白天从来不在船上,只有每天半夜的时候,会来到隐心眉的房间看看她,据晚上从不睡觉的谢波说,雷马萨都是凌晨两三点的时候出现,大多在门口站一会就走,偶尔几次,他会进来坐在她的床边。 “依狄莱,冈勒底公爵已经爱上您了。”吉娜吃吃得笑着说。她是雅伦家买来送给莫利斯家族的奴隶,一直生活在红棕榈海湾,从未踏过上过莫利斯城邦的领土。隐心眉发现生活在红棕榈海湾的人喜欢称呼雷马萨为公爵,而雅伦家和其余城邦的人则喜欢称呼之为莫利斯王储。 吉娜告诉隐心眉,等她和雷马萨正式成婚之后,吉娜就能作为陪嫁丫鬟和隐心眉一起常住在莫利斯城邦了。 每次吉娜这样说的时候都没人符合她,因为谢波从不主动和隐心眉谈男女之事,而隐心眉则对嫁给一个比自己小八岁的陌生王储非常反感。但是她非常注意隐瞒自己的情绪,一来这里是莫利斯家族的地盘,二来她的确感激雷马萨,也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忘恩负义。 然而,谢波发现了她的心思,她探究地看着隐心眉的脸,“依狄莱,您不喜欢莫利斯王储吗?” “当然不。我觉得他天生就是个英雄人物,只是,”隐心眉无奈地回答,此刻她正百般聊赖地坐在摇椅上,玩弄一把燕骨黑刺绣的扇子,把上面的金线玫瑰花苞都要抠下来了,“只是他比我小太多,而且我真的一点都不熟悉他,我和他根本就没说过几句话。” “您可千万别和其他人说这个,”谢波警觉地查看四周,“依狄莱您有所不知,您不能和一个莫利斯男人提他的年龄,这是对他的侮辱。” “我以为只有对女士提及她的年龄才是侮辱呢。”隐心眉惊讶地说。 “莫利斯人,或者大多数自由城邦的男子都坚信,他们的雄风绝对不会因为年少或是年老而有丝毫衰退,”谢波说到这里,似乎忍着微笑,“依狄莱如果这样说会被他们视为咒诅。” “多奇怪的莫利斯人,不过,”隐心眉觉得胸闷无比,伸手去拉她的胸衣,“我的确听说雷马萨已经成婚好几年了。” “莫利斯王储已经是两岁孩子的父亲了,他已经有了三个妾了。” “真是不敢相信!”隐心眉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我昨天在甲板上见到的那三个穿着粉色衬裙的女人就是他的妾吗?” “您说得不错。”谢波发现隐心眉的脸涨得通红,“依狄莱,您这是喘不过气吗?我来帮您解开胸衣吧……啊,吉娜把您的绳子系得太紧了!” “谢波,我想穿胸甲或者锁子甲,还有长裤,”隐心眉厌恶地看着身上这件厚重的蓝色天鹅绒的刺绣长裙,还有那让她走路像只企鹅的巨大裙撑,“我不喜欢这裙子,穿得太难受了。别说领口开得那么低,胸衣也把我勒得想吐。” “您在踏浪雄狮号上可不能穿盔甲战袍之类的,不过,”谢波从雕花的绛红色老衣橱里取出一件女士夹克递给隐心眉,“您要是实在难受,就穿这件夹克吧。” 隐心眉接过来一看,这是一件猫眼绿的素面丝绒夹克,纹样呈螺旋状一组排列,这衣服制作精良,但是她还是觉得那闪闪发光的款式和领口袖口缝制的大量金银线,以及用金色蕾丝装饰的下摆显得有些俗气。 但是这件已经比衣橱里其他绣着花鸟和植物,镶满了钻石和珐琅的夹克好了很多。她也不想被人以为难伺候,便一言不发地穿上了。 “依狄莱真的非常适合这些勾勒出线条美的利落短夹克呢,我想这也是莫利斯王储被您吸引的原因。”谢波的眼神由衷赞叹隐心眉的腰部和腿部的线条。 “你这么认为?”隐心眉没精打采地揪着身上的线头,心里觉得她今天说话的口气特别像吉娜,“我愿意随时和你换,我根本没有做好结婚的准备,我以为我一辈子都不会结果。” “并不是每个女人都像您一样有资格拥有雷马萨这样的丈夫,”隐心眉发现谢波的脸上竟然出现了红晕,“他如此敬畏永恒之王,因此和依狄莱的新婚之夜一定非常圆满。” 隐心眉正在喝红茶,听见这话差点喷出来,她发现谢波的脸红得像晚霞,这在过去的几天从没见过。 “她不会是喜欢雷马萨吧?”隐心眉被这个发现惊到了,于是她试探着问,“如果让你嫁给她,你愿意吗?” “不,莫利斯王储是永恒之王给依狄莱预备的夫君,”谢波红着脸高声说,语气很坚定,“若有其他人胆敢做他的妻子,必定会遭诅咒。” “如果做妾呢?” “雅伦家的女子绝不可做妾,否则要被带到圣殿外用石头打死。”谢波眼睛里闪烁着钢铁般决绝。 这个话题让她不太愉快,所以隐心眉便不再追问,她对雷马萨没有感情,但很能理解这种得不到心情。 “就像我想念嘿呦,也知道它想念我,我也知道它在哪儿。但是这辈子我们却再也见不到了。” 我们也不能对一个二十四岁还没谈过恋爱的女人有什么太多要求,幸好隐心眉把单恋当作想念坐骑比喻只有她自己知道,否则我们觉得被人丢石头的应该是她。 每天傍晚,谢波都要回风暴之巅的圣殿参加傍晚的燔祭,她说这是雅伦人几千年来从未间断的习俗。 “我是隐底莲人,我当然也应该去献燔祭,我要和你一起去。”隐心眉站起来想要和她一起走。 谢波对她突如其来的要求感到惊讶,随即又露出赞许的笑容,“没错,依狄莱当然要参加献给永恒之王的燔祭和赎罪祭。但是您要先告诉莫利斯王储,得到他的允许我就能带您过去了。” “好,如果今晚他来的话我一定问他。” 第6章 眉与雷:营救请求 是夜,隐心眉躺在四柱床罩下翻来覆去,像一条在锅里被炸的鱼。这个海上的夜格外寒冷,咸湿的西风掀起一排排巨浪,持续不断地进攻着船舱和礁岩,就算深海雄狮号吨位庞大,也要在这种可怖的自然之力下沉浮摇晃,被击退的浪花粉碎成点点咸星,趁机钻进缝隙,船舱或者窗玻璃间。 无论风浪多么猛烈,有些怪癖的老水手都习惯开着窗入睡,感受海面上吹来咸湿刺骨的海洋之力,外邦人大都不能接受。隐心眉这个外邦人以前也不是没有睡过船舱,但是心里却没揣着那么多麻烦事。 首先,既然冈勒底海盗属于雷马萨的势力范围,那么婴之白的线人、大王爷父子肯定也在他手里。其次,目前为止,隐心眉并不了解这群人的做事风格,所以就算他们在圣殿中信誓旦旦,却不能保证在自己家里也会这么虔诚。第三、威盛凯帝国与海盗们的仇恨不是一两天了,她张口就要雷马萨把这么重要的人质交给她,她觉得要是换做自己,也极有可能不答应。 之前谢波在的时候,隐心眉旁敲侧击地问过,最近有什么装载武器或者人质的船只离开红棕榈海湾,得到的回答是由于特殊情况,所以没有一位肉票被交易、撕票或者是转移位置。这个消息让隐心眉很欣慰,同时她也确定自己的出现就是那个“特殊情况”。 然而这情形势必不可能保持太长,所以无论多难开口,今晚她都一定要找雷马萨要人。 她怀着这样的心思在房间里像陀螺一样焦急地打转,一会翻翻衣柜,一会隔窗观望。就这么折腾到了凌晨一点多,她的眼皮终于架不住,只能上床睡觉所有的事明天再说。 隐心眉刚刚钻进被窝里,就听到舱门口传来拧动把手的咔嚓轻响。 她顿时紧张起来,脑海中迸发各种奇怪可怖的念头,原因大概是因为她白天听吉娜说了太多的海怪传说。 来人手里的煤油灯照亮了他的脸,果然是雷马萨,隐心眉心里只觉得松了一口气,可刹时又开始犯难,这种局面要她怎么开口呢? 雷马萨把灯轻放在床边的矮柜上,无声息地坐在她的枕边,上半身微微前倾,似乎想看她睡着了没有。 隐心眉打定主意把眼睛睁得滚圆。 “你果然没有睡着。”她耳边忽然响起有些陌生的声音,唬得她像弹簧一样直起身子。 雷马萨笑得很开心,隐心眉心里想,这果然是个孩子,立刻觉得轻松不少。之前她可能是被谢波这群人感染,还真觉得雷马萨有多么威严沉稳。 “你每天晚上都这样吗?”隐心眉看着他点亮屋内其他的灯,然后回来坐在床边。 “你今天是特意等我吗?”他反问。 “没错。” “我理解你的心情,不过,”雷马萨有些犯难地说,隐心眉顿时觉得心中一沉,暗觉不妙,“莫利斯人的习俗是,我们成婚前可以见面,但是不能同房。必须等到我们返回莫利斯城邦,我们自己的领地之后才可以做这事。” “不不不不,”隐心眉哭笑不得,这小伙子竟然把她看成如此寂寞难耐的高龄女子······“莫利斯王储······” “叫我雷马萨,或者雷子就好。”他打断她。 “雷马萨先生,”他似乎并不满意这个新称谓,不过也没有二次打断隐心眉的话,“我等你来是因为有重要的事和你商量,我希望得到你的帮助。” “什么事?” “我知道红棕榈海湾是你的领地,我也知道我这样提很冒昧,但你是我唯一的希望来源,我只能向你求助,”隐心眉真诚地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你手上有威盛凯帝国的一个重要线人,并且赛瑟皇帝的弟弟贝伦和侄子温亲王也都在您的掌控之下。我的请求很可能会冒犯你,但是我希望你能把他们交给我,尤其是那个两岁半的孩子,我非常担心他们的安慰。” 果然,自从她提起威盛凯这三个字之后,雷马萨的脸色就一路阴沉,嘴角紧闭。这倒像增长了他的年龄,看起来是像个成熟男人了,他穿着莫利斯人的传统服饰,一件制作精细的织金银夹克,上面镶上了很多奢侈的刺绣和锯齿形装饰,边缘缀着流苏和金珍珠,衣襟敞开,露出结实黝黑的胸膛,脖子上还挂着一块沉甸甸的黄金浮雕链子。 “我请求你,他们对我很重要。”隐心眉见他不做声,又补充了一句。 “并不是我不答应你,”雷马萨终于开了口,声音却更加低沉,“而是他们此刻并不在我手里。” “怎么会?”她很吃惊,“谢波和吉娜都说你是这里最有权势的人。” “她们说的没错,莫利斯家别说是在红棕榈海湾,在整个维洛戈萨大陆都是最有权势的自由家族,”自由家族指的是不依附某块固定领土或者某个国家,在世界各地都做买卖的大家族,通常这些所谓的自由家族都以贩毒,抢劫、开赌场或妓院,暗杀等行当起家;雷马萨的表情变得冷硬傲慢,随后眼神却变得迷离复杂起来,“但是红棕榈海湾上却远不止莫利斯一家。” “所以他们现在是在别的自由家族手里吗?” 雷马萨点头确认,“你说的那三个人我早已知道,他们全都被乌迪尼家族所囚禁,地点应该是在风暴之颠的西南方的珊瑚灯塔那里。” “我一直以为他们是被监禁在风暴囚笼的。” “风暴囚笼都是我的人,如果这样的话,我就毫不犹豫地把他们给你了。” 这话让隐心眉顿时产生了极大的动力,于是她满怀希望地说,“那么,珊瑚灯塔在哪里?你能帮我找到他们吗?” “我不会帮你做这件事的,”雷马萨接下来的话却让她迎头被浇了一盆冰水,“珊瑚灯塔是乌迪尼家的大本营,而他们是莫利斯家的死敌,是自由家族中的败类,若不是特殊情况,我绝对不会和他们动手免得脏了我的剑。” 雷马萨是个说一不二,强硬倔强的人,这样的人从面相就能看出来,所以隐心眉知道自己再怎么恳求也没有用,便不再出声。 他看到隐心眉脸色大变,也知道她此刻因被拒绝而心中不满,便也不再逗留,立刻起身将煤油灯重新握在手中,“我原本想你醒着的话可以给我一个晚安吻,现在看来你大概不会乐意了。” “晚安。”房门在雷马萨身后关上之后,传来隐心眉低低的声音。 第7章 莫利斯家:筵席(一) 隐心眉是个不轻易放弃的人,她当夜就打算次日去外面探探风——如果她能出的了船的话。一想到这,她又开始懊恼,被拒绝之后她竟然忘了向雷马萨提和谢波一起去圣殿参加傍晚赎罪祭的事。 这就意味着她只能到明天午夜之后才能见到雷马萨,那么整个白天很可能就又浪费了。 早餐起来隐心眉还懊恼万分,以至于根本没心思吃早饭,然而开了舱门之后她却听见了雷马萨的声音。 “我耳朵出问题了吗?”她悄悄问吉娜,这时候谢波已经回自己的舱内睡觉去了,“我听到了雷马萨的声音。” “依狄莱没有听错,”吉娜刚刚拎着一个黑色绸缎的布袋进来,“今天公爵没有出门,他要在船上待一整天。” 隐心眉表示惊讶,吉娜就告诉她,今天莫利斯家要在船上为隐心眉举行筵席,目的是将她正式介绍给雷马萨的臣仆们。 “这叫开工宴,开工没有回头箭;完成这一步依蒂莱就是一只脚跨进莫里斯家门槛的人了,除非死亡,否则什么也不能把您从公爵手中夺走。所以您今天要穿我给您带来的这条漂亮新裙子,”吉娜鄙夷地扫了眼她身上的猫眼绿夹克,“真不知道谢波为什么让您穿这么难看的衣服······” “开工宴、漂亮新裙子——”隐心眉心中发苦,“可怕的东西总是要么不来,要么全来······” 隐心眉局促不安地看着吉娜从黑袋中拉出一件巨大的橙红色刺绣长裙,一双鞋尖上镶嵌着两团大毛球的细跟短靴,一顶同色系的珠钉蕾丝软边小帽。 吉娜艳羡不已地抚摸着在隐心眉看来相当艳俗的腰后蝴蝶结大缎带,“您要穿这件衣服和公爵一起会见客人。” “······穿这种衣服我还能走路吗?” “我会在您身后为您提裙摆;依狄莱绝不能穿身上那么难看的绿夹克去见客人。” “我现在真开始搞不清到底谁的眼光有问题了······”她小声嘀咕。 “您快穿上吧。如果哪里不适合,我还可以改,我的针线活干得相当出色。” “现在就穿?”隐心眉叫了起来,“现在才早上八点,就算宴会中午就开始也太早了吧。” 吉娜告诉她这是习惯,她还必须不能吃饭或者喝太多的水,若是想打盹则只能站着或者坐在扶手椅上,因为会有四个女仆一起来为她化妆,并且她下楼参加宴席之前一定要保持“光芒四射的最佳状态”。 “难道有什么皇帝或者亲王大老爷要来吗?”隐心眉讥讽地问,本来她还不确定,现在她坚定决心一旦救了贝伦他们,就要马上逃走。 “我绝对不能穿得像只花母鹅似的和一个比我整整小八岁的男人在船上过一辈子。”她咬着牙发誓,“至于圣殿那边,我以后肯定能找到和雅伦人再度联系的方法······并且一定要完全绕开雷马萨的势力。” 吉娜当然听不到她的心里话,她只把隐心眉煞白的脸色当做情绪过分激动的表现,因为她觉得这世上根本不可能有女人不愿意嫁给雷马萨。 下午三点的时候,谢波出现了,她和吉娜要跟着隐心眉一起下楼,她说,“宴会大约在四点到四点半的时候举行,您这个点下去正好。” 宴会在位于船舱第二层的沙龙甲板举行,今天恰逢天公作美,狂风暴雨在天色微朦时已经止息,海面无风,冰蓝色的天穹被薄薄的卷层云覆盖,像一块发光的透明帷幕,冬日的暖阳和煦温馨,下午三点钟的太阳给整艘船洒上了一层细碎的沙金,竟然有种和谐的美感。 打开沙龙甲板的正门,就是宽敞的筵席厅,整个房间蒙着牛血色、镂金花的织锦缎布。在一个凹进去的长方形地方,放置着一个相当有异域风情的海象皮长软榻,软榻前的雕花茶几上放置着各样开胃的美果甜点,一座很大的无扶手沙发则绕了整个房间一圈,织锦布上还蒙着最华美的野兽皮、皮层锃亮毛发蓬松,散发着野性的动物膏油味;这里是鬃毛金黄的高原雄狮皮;这里是美丽斑斓的森林虎皮,以及黄澄澄的金钱豹皮,极地银熊皮,玫瑰堡血狐皮,冰苔巨狼皮,这些皮或相叠或相隔,期间挂着雕工繁复精美的装饰性火器和刀剑。 整个大厅温和芳香,间隔有序的长颈圆桌散布在厅的四围,摆满了香薰和鲜花,一半的无手沙发上坐满了人。 雷马萨坐在海象皮软榻的左边,他的左手边坐着好几个人,第一位戴着单只金耳环的中年男人,脸色惨白不过相当俊美;紧挨着他的是两位面孔相似的红头发年轻男子,衣着和发型几乎和雷马萨如出一辙,只是穿戴上没那么多珍珠和钻石;第四位穿着无袖刺绣背心和灯笼裤的三十岁出头的黄脸男人,硕大的鹰钩鼻引人注目;最末一位身穿狐皮坎肩和黑色粗麻布单袖长袍,裸露的胳膊上满了纹身,额头也纹着血滴似的图案。 隐心眉一走进来,所有人的眼睛都盯住她,嗡嗡的说话声顷刻消失,她拿定主意谁也不理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一面往前走,一面跟众人微笑点头致意,好像自己跟他们早就是老相识。 按照谢波之前的提示,她应该坐在那张软榻上,和雷马萨并排。于是她落座之前,行了个标准的屈膝礼(她练习了一中午),除了那位戴金耳环的男人没有人回应她,几个男人的眼神都毫不掩饰地直勾勾盯着她看,包括雷马萨。 “您要在这里等候家族夫人们的问候。”吉娜在她后面小声说,因为她来莫利斯家最早,知道很多复杂的内部关系;这时候谢波为隐心眉倒了一杯甜酒,两个女仆紧紧贴着她,她们之前没有参加过开弓宴,此刻也相当紧张。 “这些夫人是干嘛的?” “就是莫利斯王储旁边那些老爷们的太太。” “那个戴金耳环的是谁?”仿佛知道她们在谈论自己,那人再次浅笑冲着隐心眉点头,她忙不迭地回礼,对他颇有好感。 “那个是葛文伯爵,和莫利斯王储的父亲、脾克林王身前最亲密的战友,他无妻无儿,一辈子为莫里斯家征战。在脾克林王被人暗杀之后,葛文伯爵就是王储最信赖的人,几乎是第二个父亲了。” “那一对长得很像的呢?” “他们两个是公爵最好的玩伴和战友,高一点的叫沙佩,另外一个叫施坦。他们原先是多卡文家族的分支,‘斩首者卢森’是兄弟俩的祖父,后来到了他们父亲那辈就带着全部人马脱离了多卡文家,归顺了脾克林王。” 隐心眉一眼就觉得兄弟两对自己相当防备,眼神触碰之时,他俩毫不掩饰地彼此交头接耳,时不时紧盯她的眼神则充满了怀疑和警觉。 “你不觉得他们看起来不太友好吗?”隐心眉小声问吉娜。 “他们对谁都这样,”吉娜自己也在躲避着两兄弟的目光,“他们除了公爵没有别的依靠,所以对任何会和公爵产生亲密关系的人都相当戒备,依狄莱不要理会他们就好。” “我差不多能猜到他们的祖父为什么和多卡文家闹得不愉快了······”隐心眉冷笑着嘲讽,眼神高傲地扫过野兽一样虎视眈眈的两兄弟,“对了,他们归顺之后,多卡文家难道没有找莫利斯家的麻烦吗?” “斩首者卢森可是个惹祸的大麻烦,多卡文家早就想摆脱他们了;您看,那位穿灯笼裤的男人就是多卡文家的现任掌权者,基茨侯爵。” “多卡文家的权势威望不如莫利斯和乌迪尼两家高吧?” “没错,他们家主要从事奴隶买卖、经营赌场、走私火炮以及开设妓院这几项生意;但是最近他们发明了一种活人猎杀的游戏,赚了不少钱。” “就是把身份高贵的战俘当做野兽丢进深山的猎场,会有很多人付钱享受屠杀他们的乐趣,”谢波忽然插了一句,“这些战俘原来的身份不是亲王就是公主,最高开价的就是自由城邦的国王的头,一颗五百万金;如果是十二国联盟的话,亲王类的一口价是八百万金,只是目前还没有十二国联盟的王室被俘到多卡文家的人头猎场上去。” 隐心眉顿时想到大王爷父子,胃里一阵翻腾,她一定要想出办法救出他们,不然这极有可能是他们的下场。 但是她到底该怎样才能说服雷马萨呢?时间所剩无几,她该怎么办? “依狄莱,您不舒服吗?”吉娜注意到她瞬间煞白的脸色。 “没事,”隐心眉挤出一个微笑,佯装镇定,“我的胸衣太紧了,吉娜再去给我倒杯酒来。” 吉娜刚刚离开,那位穿着狐皮坎肩的纹身男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隐心眉身边,二话不说拿起她的手吻了一下,隐心眉浑身起鸡皮疙瘩,那滑腻的感觉就像被一只巨蜥的长信子给舔了。 “尊敬的依狄莱,”那人笑得相当不自然,脸上皮肤粗糙如老树干,“您果真像人们传说中的一样,皮肤像珍珠,身段像天鹅,胸部像高山。”他探究的眼光扫视着隐心眉的领口,好像她是一只待挤的奶牛;隐心眉皱起了眉头,他注意到了她的不悦,“您不要误会,我们埃西家一向用最奔放的华丽辞藻赞美漂亮的女人,绝非不敬;如果让您生气了,我的罪过可就大了!我向您诚惶诚恐地致歉。” 不过他的表情可一点都看不到歉意,满脸遮不住的洋洋得意。 “还未请教您高姓大名呢!”隐心眉满屋子巡视,想找个机会从这令人厌恶的对话者前离开。 “我说埃西家的尤文西侯爵,您一定听说过吧。” “还真没有!” “啊,难道您没有听说过令人永葆青春和娇艳的埃西魔法吗?” “我对魔法这种东西没什么兴趣呢。” “真可惜,您的白皮肤这么美丽,如果不悉心呵护的话,很容易比别的夫人老得快哟!” 隐心眉觉得自己已经不想再和他啰嗦下去了,正打算一言不发地赶快离开,假装去上厕所。这时一只手搭在了尤文西的肩膀上,葛文伯爵加入了他们俩。 “侯爵大人,别再向莫利斯家未来的女主人推销你的巫术秘法了,行吗?”葛文伯爵温和微笑着,眼神却相当冷酷,“王储不是告诉过你,无论是来参加宴会或者商谈,都随你的意;只要别在莫利斯的地盘上说任何一个关于你们那些神明和魔法的字眼儿,否则——你想起来当时发的誓了吗?” “冷静,冷静。”尤文西满脸堆笑,双手伸开,“我只是想和依狄莱聊聊家常,你别那么激动行吗?我这就走,这就走——我的天,你脾气还是这么坏!吸血鬼葛文······” 尤文西怨恨地离开了,吉娜终于端着三杯甜葡萄酒出现了。 “依狄莱,您不能和那个可怕的尤文西侯爵走得太近!”吉娜满脸惊慌,低声快速说道,“埃西家就是一群邪恶的黑秘法师,他们会想尽各种办法给您施加巫术,说不定再和您说话的当儿就在给您下套呢!谢波,你怎么傻站着也不拦着依狄莱呢?” 谢波刚想说话,葛文伯爵就安慰地拍拍吉娜的肩,“不要紧,我已经警告了尤文西侯爵,在这里他只身一人,不会胆敢对莫利斯家的人下手。”他又看着隐心眉,“依狄莱,您没有因为侯爵的言语而受伤害吧?” “除了觉得烦躁粗俗,我并没感到其他不妥,”她感谢地冲伯爵笑笑,“谢谢您帮我解围。” “不过您也听到吉娜说的了,”葛文伯爵的神色相当认真,“您的确要远远离开埃西家的人,他们是一群邪恶的祭司,高价出售所谓的密法,其实就是来自地狱的邪术;他们还买来漂亮的男女婴儿,把他们培养成美得不像人类的少男少女,埃西家称之为“极乐之子”,然后让他们或者在马戏团,或者在剧团,或者在酒馆寻找形形色色的猎物,这些人中了邪术之后就会对极乐之子们言听计从。” “曾经有过一整个剧院,几乎二百多名观众都被一位十七岁的极乐之女引诱的事情发生,”吉娜补充道,“虽然后来埃西家得罪了乌迪尼家,几乎死了四分之三,但是他们还是一心想要卷土重来。” “那些被诱惑的人后来怎么样了?”隐心眉问。 “彻底的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唯一确定的是,这些人的灵魂肯定万劫不复。”葛文伯爵阴沉着脸说,“埃西家,都是群跟魔鬼做买卖的人。” “我刚才听那位侯爵说话的时候没有感觉到太多邪恶散发出来,”谢波终于开了口,“但是,他的眼睛瞳孔不同寻常,依狄莱以后一定不能直视他的眼睛。” “你们雅伦家就是在圣殿里待得太久,变得迟钝了。”吉娜很明显对谢波的沉稳态度感到恼火。 “不过既然埃西家如此邪恶,”隐心眉问葛文伯爵,“为什么莫利斯家还要和他们往来呢?” 葛文伯爵仿佛没有听见。 这时,一阵脚步声从沙龙甲板的外层传了过来,一群珠光宝气的女人鱼贯而入。 “依狄莱,夫人们来了!”吉娜叫了起来,“宴会即将开始,您得赶快入座了。” 第8章 莫利斯家:筵席(二) 下午五点半,筵席正式开始。 沙龙甲板露天部分已经全部用玻璃彩烛照明,靠近宴席厅的隔板,小提琴、低音提琴、双簧管、黑管、竖琴、银笛、定音鼓以及圆号纷纷就位。十余个仆人忙进忙出,梅尔莱松舞、加洛普舞以及华尔兹舞的旋律步子,厅内外的辉煌金光和绚烂彩光在星星点点处交相辉映。 食物和舞曲都是莫利斯风格:花俏,靡丽、金碧辉煌、浓妆艳裹、肉山脯林以及节奏铿锵。 雷马萨和隐心眉单独坐在席首位:雷打不动的软榻;其余宾客按身份地位依次落座与巨大的长方型餐桌两旁。主客面前摆放的珍馐美酒并无差别。 人人都理解这种餐桌与舞会上的奢华,在各种各样的奢华中,最难得一见的是多方面的奢华集中彰显。 出乎隐心眉的预料,筵席开始后她的负担顿时轻松很多,舞曲和食物极大地转移了人们的注意力,还有葛文伯爵以及马尾藻船长以优雅和粗俗两种截然不同的谈话风格,负责和每一位客人谈笑插科,填满每一个可能冷场的时刻;她只需要坐在席首上满脸堆笑就可以了。 然而她太乐观了。 “依狄莱,舞会开始后,您记得要向公爵展现您作为准新娘的热情,千万别忘了,否则公爵会非常没面子的!切记切记——天哪,”一个管家女仆正在急切地打手势招呼吉娜,“人手不够,我得赶快去帮忙!不然一会她们又得唠叨个没完······”吉娜说完就急匆匆地走掉了,还把谢波也带走了。 留下隐心眉一个人,满脑子全是问号:什么是准新娘的热情?这又是哪门子习俗? 有谢波和吉娜两个人在的时候,她不需要考虑雷马萨;但是,现在她必须硬着头皮面对和他一对一的尴尬了。 “你一定很想知道准新娘的热情到底是什么吧。”雷马萨主动开口,她顿时感到谢天谢地。 “是的!我不太理解莫利斯的习俗,王储能告诉我吗?” 雷马萨扫了他一眼,却开口说起了另一件事,“这一切——包括和雅伦家的结盟以及重修圣殿,都是为了你,你明白吗?” “说实话,我不太明白,毕竟咱们才认识几天而已。”隐心眉老实承认。 “我还是个孩子,就知道我会娶到维洛戈萨身份最显赫的女王做妻子,”雷马萨的眼睛闪闪发光,“所以为了今天,莫利斯家已经预备了十几年。” “你们的信心非常坚定,我很钦佩。”她说得是真心话,她自己都没这种坚信的勇气。 “你大概没有追求过什么吧?”雷马萨淡淡地看着她的眼睛说。 隐心眉心中一惊,想起赛瑟也说过类似的话;她刚想回答,就在这时,小提琴手发出舞会开始的信号,人人都向自己的舞伴走去。 “把手给我,”雷马萨眼睛看着别处,声调冷漠地说,“你我要跳开场的第一支舞。” 必须承认的是,隐心眉身体灵活,不同类型的舞跳得都不错。大家赞叹着看这准新郎和准新娘翩翩起舞,羡慕这样的天作之合,可只有当事者才明白这段美满婚姻的真相。 雷马萨在跳舞的过程中,脸色冷得像冰雕,不过他这样的表情,倒让隐心眉不会把他看成弟弟了;他虽然身材高大精壮,虽然他早已初尝男女滋味并且已是父亲,也不能否认他脸上经常会出现稚嫩之气的事实。 隐心眉一想到搞不好自己真要和他洞房,就觉得自己在和亲弟弟乱伦——如果她真有什么弟弟的话——就感到极度肮脏和羞愧,想不作呕都不行。她以前从没发现自己这么古板守旧。 作为一个活了二十四年没谈过恋爱没牵过手的可怜姑娘,一上来就与小八岁的陌生少年谈及婚嫁,我们也表示能理解她的错愕与无法接受。 “你根本就不想嫁给我,对吧?”跳到第三节的时候,雷马萨的声音传过来。 “······”隐心眉找不出一句既能说出心声又能不伤害他感情的话,所以只能沉默。 “你对我也没有感情,是吧?”雷马萨淡淡地说,眼神平静,没有任何受伤的迹象。 “雷马萨,我觉得你天生是个英雄,你比我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都了不起;但是——”虽然她很会撒谎,但是她不想在这件事上存心欺骗他;如果她真有一个弟弟的话,也不可能比雷马萨更好了,她又怎么能用谎言伤害自己的弟弟呢? “但是,我比你大八岁,我觉得你就是我的弟弟;我没办法和自己的弟弟谈论爱情或婚姻这样的话题,实际上,我没有和任何人谈过这种事。”隐心眉叹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话语听起来柔和亲切,“作为朋友,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只要我能办得到。可是,我无法给出别的感情了,我可能永远都不会喜欢或者爱上什么人,我不想骗你。” “作为朋友?”雷马萨声音激动了,微微发颤,“你知道作为朋友应该做什么吗?” 隐心眉眼神震惊,他不等她回答就接着说,“你觉得晚安吻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吗?” 隐心眉被他这两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弄得一头雾水,嘴巴张张开开,像一条出水的金鱼,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人们早已开始注意到准新郎新娘之间发生一些不愉快,特别是雷马萨和隐心眉都是两个喜欢把情绪写在脸上的人,后者可能有时候还能隐忍些许,不过前者却是半分都藏不住。 大家出于礼貌离他们好几步远,加上两个人说话声音都不大,竖起耳朵也听不到二人在说什么;乐手们拼命弹奏曲子,可是没人听他们的。 第一场舞跳了一个小时,刚刚结束雷马萨就把隐心眉丢下,自己跑去一边和几个自由家族的人物聊天去了,而准新郎本该牵着准新娘的手向所有客人致谢才符合开弓宴的习俗。 所有人都意识到他们之间出了问题。 “依狄莱,您和公爵吵架了吗?”吉娜终于出现了,她赶回舞厅就发现每个人表情都不对劲,便立刻焦急地在她耳边询问。 “应该是吵架了——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隐心眉也开始着急了,浑身冒凉汗,“或者说我越解释越糟糕。” “您表现准新娘的热情了吗?” “问题就在这里!我搞不懂你们说的准新娘的热情到底是什么——你就行行好,快告诉我吧,吉娜!”隐心眉苦苦哀求。 吉娜突然不说话了,她看着隐心眉,露出和雷马萨一模一样的表情,“依狄莱,您太让人失望了,我真为公爵感到痛心。” 说完她就转身走了,隐心眉瞪着她的背影,大脑开始疯狂地运转。 “等等,吉娜!”她不顾其他人的眼光冲着吉娜大喊,“来更衣室帮我一下,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五分钟之后,隐心眉在吉娜和谢波的陪伴下,重新出现在舞会上;她没有戴假发(头发已经长到半指长),累赘的大裙摆换成了猎装长裤,细跟短靴变成了长筒靴;不过,她没有脱下把她胸部拱得老高的橙红色绸缎短外套,既然吉娜说这是习俗,那么入乡随俗也没什么害处。 隐心眉感到,此刻最不需要的就是一文不值的矜持。 所有人都死死盯着隐心眉,除了背对着她、似乎仍在谈得热火朝天的雷马萨。 “依狄莱,这样真的好吗?”谢波在后面慌乱地小声说。 “既然谁都不肯告诉我什么才叫新娘的热情,”隐心眉咬牙切齿地低声说,“那我就按照我的理解,给你们展示一下啥叫隐底莲人的热情!” 隐心眉双手叉腰,喷着鼻息,像只爬在树枝上伺机待发的雌豹子;和雷马萨谈话的人看到她这副样子显然吓坏了,低下头悄悄说了几句话,然后雷马萨和他周围的几个人齐刷刷转过身来。 “喂喂!莫利斯王储,我的准新郎,雷马萨先生——”在全场的死寂和雷马萨惊愕万分的表情中,隐心眉像一只露着利齿的母狮冲他咆哮,“准备好接受准新娘的热情了吗——” “一——二——三——接住!!” 隐心眉以饿虎扑食的速度冲他狂奔而去,速度比她躲避奴隶贩子手里的鞭子还快,她像一道疾风闪电,飞扑到他身上——双手搭肩,双腿环腰,她气势汹汹地拉过雷马萨的脖子,粗暴地把他的嘴唇猛地摁近自己——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下巴掉了一地。 幸好雷马萨够高够壮,否则被她这么猛地来一下子,谁都要摔个四脚朝天;准新郎则稳如泰山。 他的惊讶在瞬间就消失了,等隐心眉像只狂奔的长臂猿一样四肢攀在他身上时,雷马萨自然而然地双臂锢紧她的腰,打开她主动送上门来的嘴唇,毫不吃亏地深深探索了好长一番时间。 “咣当——嚓啪——” 沙佩两兄弟、吉娜和谢波的茶杯都不约而同地摔得粉碎。女人们兴奋地低低尖叫,吉娜她俩激动地满脸通红,几乎快哭了。 好几位男士吹起了口哨。 “这简直太幸福了——”一位红发女子用手帕捂着眼睛,颤抖地喃喃自语。 “为热恋中的准新郎准新娘喝彩吧!”葛文伯爵带头大鼓其掌,旋即全场欢呼,口哨声和赞美声使得整个舞厅喧闹无比,乐手们也忘了演出纷纷站起来喝彩,鼓手则干脆敲起了桑巴鼓点。 大概过了几千年那么久,两个人终于分开了,雷马萨除了胸口起伏有点急速之外,神情还算镇定,然而眼底却是藏不住的笑意。 隐心眉的脸红得像狒狒屁股,整个人就像软趴趴的大马猴,几乎快瘫在地板上了。 “你们一定会生很多很多孩子,至少十二个!” 一位从头到尾都在在一边津津有味观赏的慈祥老太太,喜滋滋地冲隐心眉说,就好像她自己刚刚抱上了大头孙子。 “公爵先生,你可娶了个狠角色,小心别被榨干了——” 一个头发全白,脸蛋红彤彤的老头儿不怀好意地指着隐心眉,幸灾乐祸地大声说,完全不顾周围的人都在嘿嘿窃笑。 接下来的,舞会在洋溢着幸福和欢乐的氛围中一直持续到半夜三点钟,准新郎新娘几乎和每一位在场的客人都跳了舞,酒水和饮料一筐筐地被送过来,啃光的骨头和瓜皮果壳扔满了甲板。 结束后,大家醉醺醺地离开了船,有人还恋恋不舍地回头大喊,“等你们洞房的时候,一定得邀请我们去围观!我们要摇旗呐喊!这是自由城邦的习俗!” 谢波和吉娜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也许正躲在哪个角落里呕吐;雷马萨则送隐心眉回到她的舱房休息。 两个人一路没说一句话,不过心情都很愉快。 “晚安。”到了舱门口,隐心眉摇摇晃晃地回头和雷马萨打招呼,她已经醉得快站不住脚了。 “再来个晚安吻吧。”雷马萨笑意正浓。 “你小子还、还没亲够啊,”隐心眉口齿不清地说,“行!再、再来个晚、晚安吻吧······反、反正都亲过了······” 两个人还没摆好姿势,一阵急促地脚步传了过来。 马尾藻船长脸色大变,急匆匆地冲雷马萨跑了过来,“公爵!公爵!” “什么事?”雷马萨被打断很恼火。 “出事了——”于是,马尾藻凑近雷马萨的耳边嘀嘀咕咕,后者脸色越来越难看。 雷马萨语速飞快地和隐心眉说,“我有点急事,你先回去好好休息。”说完,他就准备和马尾藻船长一起离开。 “等等!”隐心眉被他们严肃的表情弄得酒醒了一半,“到底出了什么事?不能告诉我吗?难道我不是参加过开弓宴的莫利斯家的准新娘吗?” 两个男人彼此互相望望,马尾藻船长耸耸肩膀说,“我全凭您的吩咐,公爵。” “你也一起来吧。”雷马萨对隐心眉说道,于是三个人一起急匆匆离开,“说到底,这事的确也和你有关。” 第9章 隐心眉:筵席后的两件事 踏浪雄狮号的底层甲板除了船长、雷马萨和几个经验丰富的大副,很少有人进去,一是因为这里除了锅炉就是堆满各样武器和物品的仓库,大多数人没有来的必要;二是钥匙只有两把,一把在雷马萨身上,一把挂在马尾藻的脖子上,若是有人想进来就必须征得他俩其中之一的同意。 隐心眉跟着他们下了长长的木头旋梯,来到底层甲板,穿过舯部的锅炉和一连串黑漆漆的密封库门,转弯走进一道通向尾部一间烛光通亮的大仓库的走廊。她还没挨近,就听见里面传来断断续续凄楚的陨泣和一连串语气快到含糊不清的低声求饶。 雷马萨和马尾藻脸色铁青,两人都露出恶狠狠的凶相,隐心眉顿时感到一阵刻骨的寒意,她模糊地意识到那仓库里发生了什么。她打了个哆嗦。 隐心眉跟着两个男人进了仓库,眼前一幕赫然出现。 仓库最里处的墙根下,一个鼻青脸肿、浑身赤裸的年轻女人裹在一张羊毛软毯里,身下满是血污,渗透了毯子和地面,她气若游丝,眼睛或是因为脸上的伤口或者是因为早已神志不清而根本无法睁开;女子像癫痫一样抖个不停,干裂出血的双唇紧闭,她大概活不了多久了。 在她前面是两个被剥得精光的陌生男人,他们胡子被揪掉了一半,脸上血肉模糊到无法看清五官,其中一个人的眼球似乎都要被剜出来了;两人被头到脚被麻绳捆了个结实,手腕都被绳子紧紧绑在头顶,在地上缩成一团试图遮住羞部,身上全是一道道新鲜的鞭痕和割痕。他们旁边丢了一地的匕首、套索、酒瓶、木棍等物件,有几个上面粘着血块。 隐心眉之前听到的令人汗毛直竖的哭泣和哀求就是这两个男人发出的,而她原以为是女人。 其他三个穿着莫利斯家船员制服的高大汉子正坐在对面的三把简陋的木椅子上,一个手里执长鞭,另外两个一个叼着烟斗,一个举着烧红的烙铁,三个人都怒气冲天,咬牙切齿;他们背后的地上放着一个熊熊燃烧的炭盆。 这个场景不需要言语,隐心眉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 三个船员一见雷马萨和船长就立刻蹦了起来,站好行礼,把椅子让给他们三个。 “说吧。”马尾藻简单命令。 “今天轮到我值晚班,所以舞会快结束之前,我就找船长要钥匙打算给锅炉加煤炭。”那个手拿长鞭的船员说,“五筐煤炭都是我一个人搬下去的,因为其他人都留在了沙龙甲板上。我搬运第一筐的时候就听到仓库里有动静,一开始我以为是音乐的共鸣什么的,总之我没往心里去。但是第二次、第三次我下去的时候,那声音越听越不对劲,有人笑有人哭,根本不是舞会上发出来的。” “为了保险起见,我就悄悄地溜到甲板后面的暗道里去,因为除了正门的钥匙,暗道也可以进入。情况和我猜测的一样,暗道里面的玻璃窗户被打碎了,加固的铁条也被拆了下来。所以肯定是有外人进入了底部甲板。我听见有陌生人男人的声音说要赶快离开,我不想让他们溜走,但我知道我一个人很可能阻拦不了。” “于是他上来找我们的时候,”叼烟斗的船员接着说了下去,“我们两个正准备叫他赌一局。听他说底层甲板被人破入,我们三个就决定先把人捉住,然后再来报告船长。所以我们顺手拿了几样称手的东西,就急急忙忙下去要抓住这些人。” “我们进去的时候,塔妮已经被这两个人折磨得失去了知觉,”第三个拿着烙铁的船员开了口,嘴唇发抖,“我们三个没费什么力气就把这两个人撂倒在地。他们一开始还嘴硬,被我轻轻按了一下烙铁之后,就什么都说了。他们是乌迪尼家的两个商队老板,平时很少来这里,这次到红棕榈海湾还不足一个礼拜。他们听说公爵在踏浪雄狮号上有开弓宴,他们知道乌迪尼家的人不会被邀请,所以几天前就绕着船打转,最后终于给他们找到了破门而入的方法。” “他们说是昨晚狂风暴雨的时候,借着雷声雨声的掩盖打破窗户,拆掉铁栏杆,偷偷躲藏在这个仓库里,”第一个拿鞭子的船员接回了话头,“然后可怜的塔妮在今天早上找船长要钥匙,从仓库里拿舞会需要的东西时就被这两个狗娘养的杂种偷袭,被他们折磨,一直到我们发现他们。所以我们把这两个乌迪尼家的畜生捆了个扎实之后,我就上来和船长汇报了这些情况,留下他们俩在仓库里看守。” “干得好,”雷马萨从口袋里掏出钱袋丢给他们,“这是对你们忠心的赏赐,拿着分了买酒喝。” 他的这个动作让隐心眉想起了赛瑟给她钻石的情形,两个人的手法如出一辙,难道有点权势和财力的男人,无论是25岁还是16岁,都这么热衷于这个动作吗? 想起赛瑟,他现在肯定已经一头乱麻了吧;隐心眉一想到自己在被处死前就这么离奇的失踪了,会给威盛凯皇室和第三军团的人带来多大的震撼和混乱,她心里就满了一种复仇成功的快感。等她再把贝伦他们救出来,却不还给威盛凯人,直等到赛瑟找她跪地哀求的时候,这种快感必定会更加令人兴奋颤抖。 但若赛瑟这么个冷酷无情六亲不认的恶棍,如果因为要向她求助,就干脆放弃大王爷父子而置之不理怎么办?也不要紧,没有雷马萨她也能养活他们,何况现在雷马萨和她是一条战线的,多几张嘴巴吃饭简直是小菜一碟。 隐心眉就这么胡思乱想,嘴角露出冷笑。 她的表情被马尾藻船长和雷马萨净收眼底,于是后者看着她说,“塔娜是你的人,你知道吗?” “我当然不知道!”雷马萨的问题立竿见影,隐心眉心里瞬间被拉回,她惊讶地瞪圆了眼。 “塔妮和吉娜都是雅伦家为了你结婚而送给莫利斯家的陪嫁侍女,”雷马萨回答她,“吉娜先指派到你身边,塔妮暂时留给管家在船上做帮手,等你和我回到莫利斯城堡后,塔妮就会还给你。” 隐心眉眨了眨眼睛,她抓住了一个可以让雷马萨改变想法的理由,“王储和船长,还有三位勇敢的先生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向了她,“你们觉得,这两个乌迪尼家的人难道真的是随便绕着船舱几圈,就能这么侥幸地找到那个暗道吗?要知道这可是踏浪雄狮号啊。” “依狄莱是什么意思?”马尾藻船长粗声粗气地说。 “我听说乌迪尼家的杀手毫不逊色于莫斯利家,”隐心眉说,“诸位可以想想看,能把消息提供给常年在外奔走的商队老板,还能派人摸清踏浪雄狮号的暗道,这个人身份必定不普通,绝不是无名之辈。” 没有人说话,但是隐心眉从他们的表情能看得出,他们心里都默默赞同了她的看法。 “我的看法是,一是这暗道被发现是乌迪尼家策划很久的结果,二是策划的人必定在乌迪尼家身居高位。我除了知道他们是我们莫利斯的仇人,其余一无所知。所以诸位可以把这些条件综合分析一下:谁在乌迪尼家权势逼人,谁同时掌控他们的商队和杀手,我觉得你们心中大概就能得出几个关键的名字。” “我们莫利斯家的叫‘红棕榈‘,”马尾藻喃喃地说,“乌迪尼家的杀手组织是‘黑鸢尾’······” 他看着雷马萨,开始揪自己的胡子。隐心眉觉得他们两在心里都有了一两个确切的名字,只是没说出来。 “先带依迪莱回去休息,”雷马萨把隐心眉交给马尾藻船长,“我还需要跟这两个乌迪尼家的再确认几个问题。” 离开的时候,隐心眉真觉得雷马萨已经开始考虑进攻珊瑚灯塔的计划了。 次日,雷马萨也没有离开踏浪雄狮号。 因为塔妮的事,雷马萨加紧了对战舰的警备,当隐心眉和她提起想和谢波一起去参加赎罪祭的时候,被他一口拒绝了。 虽然隐心眉表示理解现在的情况,但是为了让她开心起来,雷马萨同意谢波从永恒圣殿再带个祭司回来,一起教隐心眉唱圣歌。 25岁的耶杜顿是圣殿大祭司长的孙子,就是十二位老人中的那位最年长者。他有一把嘹亮的好嗓子,会说多国语言,并且精通几乎所有的上古语(上古语不止一种,是七千年前存在的所有古代语言的统称。) 隐心眉、谢波以及耶杜顿在沙龙甲板的一个漂亮包厢里拿着乐谱开始唱歌的时候,葛文伯爵和雷马萨就站在外面透过玻璃朝里面观看,像极了补习班外面站着的家长。 “王储,我们心里想到的都是一个人,不是吗?”葛文伯爵轻轻地说。 “你真的确定我们可以找乌迪尼要那些人质吗?”雷马萨反问。 “乌迪尼家已经开始对我们的船做手脚了,”伯爵严肃地说,“他们侮辱了塔妮,就是侮辱了依狄莱,也就是侮辱了你,我的殿下,我们不能这么忍气吞声。” “我知道,这笔血债我一定要让他们双倍偿还!”雷马萨咬牙切齿地低语,“但是,我们真的要把威盛凯的那几个王室成员夺过来吗?我不想和威盛凯有什么瓜葛,我也不觉得那些人质对莫利斯家有什么用。” “我们不能把这么重要的人质白白留给乌迪尼家,”伯爵的话一针见血,“对他们有利,就是对我们不利。” “没错,”雷马萨喃喃自语,忽然他盯着伯爵,“黑鸢尾,威盛凯人质,商队,珊瑚灯塔······那就是——” “绰号‘黑鸢尾夫人’、亲手打造黑鸢尾组织的创建者、乌迪尼亲王的第三任妻子——夏金,莫利斯家的死敌,”伯爵声音冷酷,“我们要找的就是这个女魔头。” 雷马萨眼神肃杀,陷入沉思。 忽然,包厢里的耶杜顿和谢波又笑又跳地抱在了一起,发出惊天动地的大叫声,两个人像疯子一样一会哭一会笑,隐心眉则呆呆地坐在一边两眼发怔,像被什么东西吓傻了。 伯爵和雷马萨立刻破门而入,大喊,“发生什么事了?你们被袭击了吗?” “不是不是!太不可思议了!”谢波嚎啕大哭,“我以为这不会发生,我以为这事只发生在神话里!” 她激动得语无伦次,所以伯爵只好让耶杜顿解释一遍。 “我们在唱圣歌的时候,依狄莱突然用一种我从来没听过的语言开始唱新歌,”耶杜顿结结巴巴地叙述,他勉强才能压抑住激动的心情,“虽然那语言我从来没学过,但是却完全能听得懂!我能听得出来那就是失传了七千年的《隐底莲之歌》,依迪莱是用神之使者的语言唱的!这来自天上的语言,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唱,那就是‘神之使者的召唤者和审判者’!” “雅伦家就是在等待这一刻!七千年了,我们终于等到了!”谢波跪在地上一边流泪一边语无伦次地祈祷,“我们终于听到了《隐底莲之歌》,维洛戈萨全地的摄政王,多国的后终于苏醒了!她终于知道自己该夺回什么了!” “我原来还有点怀疑,我第一次在圣殿看到依狄莱的时候,她没有一点儿摄政王的精神气儿,我当时还怀疑她是假的······”耶杜顿目瞪口呆地喃喃自语,“但是,永恒之王!你的选择永远不会错!你的智慧远远高于世人!依狄莱就是雅伦人等候了七千年的那个人,为永恒之王再临铺路的那位王后,那位摄政王!” “我们要把这个消息赶快告诉圣殿!”谢波忽然爬了起来。 “没错!”耶杜顿紧跟着站了起来,两个人急急忙忙地往外跑,一溜烟就不见了。 隐心眉还是满脸错愕,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征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雷马萨似乎想拦住谢波他们,但是被伯爵按住了。 “为什么?他们现在出去会有危险。”雷马萨问。 “乌迪尼这几天还没有胆子大到敢直接对付雅伦家的地步,何况,”伯爵笑眯眯地说,“你的依狄莱看来是彻底赢得了雅伦人的心,他们会彻彻底底,毫无怨言地誓死效忠于她。” “那就意味着,永恒圣殿的精英守卫终于可以和莫里斯家联手,”雷马萨兴奋地两眼发光,“彻底干掉夏金,干掉乌迪尼家!” “就算不死光,至少也能让乌迪尼五年之内别想翻身。”伯爵慢悠悠地说。 第10章 赛瑟:在混乱中绝望 维洛戈萨大陆,威盛凯帝国,凤仙花园,书房。 自从梦见宝座上的隐心眉将手中的巨大光剑刺入自己的胸膛之后,赛瑟已经多日失眠。这个女人不费一兵一卒,却给他和他的帝国带来如此巨大的影响,是根本他始料未及的。 皇帝按照自己的老习惯把自己关在书房中,他四周摆满了厚厚的卷宗和一摞摞或新或旧的文件、纸张以及手稿等等,这些能令最偏执的工作狂瑟瑟发抖的庞大数目,在最近的日子里充其量只能刚好满足他强盛的工作欲望的三分之二。 但今天皇帝没有碰这些卷宗,反而任凭自己的思绪被那个叫隐心眉的奇怪女人再度挟制。 谁也不曾料到在即将被处死的那个凌晨,这女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没有越狱、没有劫狱、没有血迹、没有尸体、没有同党,没有任何蛛丝马迹,仿佛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隐心眉这个人存在过一样,她竟然就这么彻头彻尾地不见了! 那天之后,原本就因为大王爷父子被掳而谣言四起的第三军营乃至整座赛瑟城,彻彻底底陷入更加令所有人都恐慌不安的情绪和各种匪夷所思的臆测之中。 自那女人消失的次日,第三军营里暂驻的两队互相厌恶的卫士们——鸽笼卫队和相府卫队,已经到了彼此憎恨至极,以至于双方完全不需要某句话或某个眼神,一见面就拔剑厮杀直到其中一个死亡或者两者同归于尽,方才罢休。 这场疯狂的火拼,就像最穷凶极恶的蛮族入侵一样,眼看就要一发不可收拾酿成大祸——在短短十余分钟之内,分别死亡了近百位鸽笼卫士和相府卫士之后,赛瑟不得不让查隆德派遣第三军营的本地士兵,把那些杀红了眼的卫士们全部制服并且押运至赛瑟城的白山监狱,这场内部驻地最可怕的骚乱才得以平息。 赛瑟知道在这种极端情况下,想营救大王爷父子的计划只能暂缓;于是他马不停蹄地赶往毗邻赛瑟城的其余驻军城市或者基地哨所,确认若干重要地区的地方军军权稳固、将领忠心且兵力无恙之后,在返回赛瑟城的路上他才稍微安心了些。 可是他根本忘不了次日当夜里那个如此逼真的梦,只要赛瑟稍微歇口气,那女人就如此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她那稀有的璀璨冠冕和彩衣,以及她发怒时天地震撼的恐怖景象,更别提那如烈日般对他群起而攻的七位神之使者······ 自从回到凤仙花园,赛瑟已经连续多日闭门不出。他几乎不能睡也不能吃,也无人倾吐,再加上他整日里脑海混乱、情绪抑郁;赛瑟觉得自己从未离崩溃这么近过,但是他再三提醒自己绝不能倒下,威盛凯的男人要死在战场上而不能死在情绪上!就算剥掉一层皮,他也要硬撑下去。 于是赛瑟强行装扮自己,他穿上以前不屑一顾的华衣美服,刻意露出沉稳而不是讥讽的微笑;他这招很管用,来来往往的廷臣和妃嫔被他们重拾美貌和自信的君王迷住了,只要有赛瑟在,他们还担心什么?如此杞人忧天实在太不明智,因为万事他们的君王皆可逆转。 就在赛瑟陷入最阴郁最压抑的思绪中之时,司法大臣马格敲门而入。 “陛下,您找我?” “马格先生,这里有一份我签署的释放令,请您带着这份文件前往白山监狱,把那些卫士分批次释放出来。” “陛下,您太仁慈了!您真打算要释放这些暴动份子吗?” “您听到我的话了吗?去把他们释放出来;不过释放后的鸽笼卫士需要降衔一级并且扣除粮晌,相府的那边释放的则全部开除军衔,永远不能再服役。” “遵命,陛下!另外······” “什么?” “桑阶大人的处罚您还打算继续吗?” “我和您说过要取消了吗?” “······没有,陛下。” “所以,处罚期间他不可要求觐见也不可管理相府卫兵,直到期满;另外,关于隐心眉现状的新消息已经发布出去了吗?” “陛下,全部都发出去了。按照您的要求,我们暗示各邻邦,隐心眉由于犯错而甘愿将功补过,主动离开威盛凯直到完成陛下交托的任务后才被允许返回国内,您觉得可以吗?” “可以,只要不把话说绝;我们总要选择一个最中庸的理由,以防事有突变。” 马格连连答应,就在这时,皇帝听见一阵颤巍巍的迟缓步伐,仿佛一位孱弱的病人正在吃力地蹒跚而行,紧接着是由远及近的哭泣声和哀鸣声。 赛瑟使了个眼色给马格,后者心领神会立刻从偏门离开;不过一会儿,一位中年女子不等通报,就径自闯了进来,她没有化妆、神色憔悴、眼底充血,灰白的嘴唇和乌青的黑眼圈说明她已经多日失眠并且彻夜哭泣。 “陛下!陛下!”她抽泣着,“我多么不幸!我的儿子,您的弟弟,我的孙子,您的侄子,就这样不见了!被掳了!您知道我有多难受吗?” 她跌坐在书房侧边的扶手椅上,嚎啕大哭,泪如雨下。她的悲伤令人绝望,赛瑟虽然最厌恶女人在他面前哭哭啼啼,但是此刻的痛苦他是完全能理解的。于是他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 “王妃,您不要这样折磨自己;我已经派人告诉过你了,他们会被救出来的,您应该相信我。” “是的,是的!陛下,您的确告诉过我,”林迪王妃眼神呆滞地望着地板,“可是这些消息对一位母亲和一位祖母有什么用?您回来以后就不愿意见我,如果今天我要是提前通报,您还是找理由避开我······” “王妃······” “陛下,您听我说完吧!贝伦是您的亲弟弟啊,就算我不是您的母亲,可是我一直把陛下您看作我自己的孩子!贝伦一直把您当成最敬爱的兄长,他那么崇敬您,爱戴您,我求您了,陛下!求您不要放弃他!还有我的温德儿,那么可爱的温德儿,他还那么小,那么柔软,那么无助!您还记得您被他逗得开怀大笑的情形吗?陛下,陛下,”林迪王妃说着就下跪下来,她不顾赛瑟的阻拦,连连叩首,“我求您千万不要放弃他们!我求您一定要救他们!否则我不如现在立刻就死了······” 赛瑟嘴唇颤抖,他强忍着酸楚,用平静的声音对崩溃的王妃说,“王妃,您听我说,我已经收到消息,红棕榈群岛目前没有任何一艘船离开,包括踏浪雄狮号。那群海盗不会白白绑了人却不交易或者不行动,我可以肯定贝伦和温德儿现在还在群岛上,目前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我一定会把他们救出来,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周密的计划,并且这个计划肯定能成功。” 王妃似乎被皇帝的笃定说服了,赛瑟见状便扶起她,“我向您保证,如果海盗不交人的话,我一定会说服十二国联盟的其余各国发动对红棕榈海湾的联合军事行动,就算他们有一百搜踏浪雄狮号也毫无胜算。所以您当相信我。现在我要您配合我,好好休息好好吃饭,否则贝伦如果回来后看到您这个样子他一定会生气的。您听我的话,好吗?” 赛瑟发挥他惊人的影响力和说服力,事实上,林迪王妃从小看着皇帝长大,也没有见过他如此恳切耐心地安慰过什么人;所以她离开凤仙花园的时候,心里真的感觉释然了许多。 但把她送走后,赛瑟心中却更觉得压抑;明眼人都知道,就算在海盗手里是活着的,也不代表处境就不糟糕;特别是赛瑟一想到温德儿就阵阵心悸,可他又不能贸然行动,凭着血气去发动战争只会一溃千里,所以他必须做到万无一失,一次成功。 赛瑟按照老习惯,带着魏南和四个骠骑兵打算去北部狩猎场,这是他这几天来第一次走出房门。 现在是下午两点钟,威盛凯冬日的阳光比别处更加清冷,却也更加耀眼。赛瑟和侍从们沿着一条僻静的小道往赛瑟城北的远方走去,这条小道仅只连接狩猎场和皇宫,普通老百姓走不了而皇室成员不屑于走,所以就成了赛瑟专属的郊外小道。 他呼吸着从北方吹来的枯草和泥土的气息,那夹着着懒洋洋的冬日所特有的日晒味儿,是经过大半个白天的烘培而变得舒适和煦的狩猎场附属花园所散发出来的。赛瑟似乎听见远方几个专供打猎者休憩的小酒馆里有人在唱歌,却因为如涛的风声和马匹的嘶声而显得断断续续。 现在只要一听到不熟悉的歌声,赛瑟就会想起石室的那一夜,然后又会被迫想起隐心眉······他猛地感到恼火,他受够了自己这个样子,赛瑟最痛恨自己的注意力被他人左右,于是他咬着牙夹紧马肚子,打算策马狂奔。 可当他抬起头,却看见了迎面而来的腓烈南。 赛瑟的脸色立刻收敛了怒气,变得冷漠而遥不可及;腓烈南骑着一匹黑色的达卢西骏马,赛瑟心中微微一凛,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陛下,”腓烈南行完礼之后,恭恭敬敬地说,“我来是想请求您的允许······” “这匹马是那女人的,对吗?” “既然陛下早已心中有数,”腓烈南带着最标准的贵族礼仪和真诚态度说道,“那么就请您开恩,把雄狮广场77号以及这匹马赐给我。” “腓烈南先生,您能给我一个我必须这么做的绝佳理由吗?” “陛下,”腓烈南露出让赛瑟最厌恶的大贵人特有的沉稳表情,他知道腓烈南的优雅和贵气不是硬装出来,这导致赛瑟从一开始就对这个行为举止无懈可击的几近完美的贵族骑士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厌恶,而他的良心一直在不知死活得提醒他:腓烈南或许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令赛瑟嫉妒的人。 “陛下,我不想和您提起我的家族,因为我不想让您瞧不起我,觉得我一个吃着祖上老本的败家子,”腓烈南带着他特有的风度又鞠了一躬,“但是我不得不这么做,因为这是您给予我这个赏赐的唯一理由。” 赛瑟说不出话了,他知道腓烈南说得没错,他那显赫到令威盛凯皇室都嫉妒万分的家室······但是他不想就这么认输,毕竟他才是这个帝国唯一的主宰。 “不,”皇帝干脆地回答,“你可以照顾这匹马,但是雄狮广场77号——”他想了想,随即说道,“但是雄狮广场77号我要收回,并且托付给米敏小姐看管。” 腓烈南笑了,“陛下您做出一个比我的建议更加完美的抉择,我永远感激您的恩典!” 赛瑟闭紧了嘴唇,他顿时明白了腓烈南真正的意图,他竟然再次因为嫉妒而判断失误,无意中了腓烈南的下怀;但他最终还是克制住了怒气并且决定离开,不再理睬对方。 “陛下——”腓烈南从后面叫住了他。 “别再和我提跟那女人有关的一切,明白吗?” “不——陛下,我只是,”腓烈南的声音毫无起伏,“我只想请求您有空去看看婴队长——”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看过婴之白?”赛瑟转过身看着他,眼神冷峻,“我比你们中的任何一个看望他的次数都要多——或许凌晨,或许午夜。我没必要向这个国家中任何一个人解释我的行踪,包括你,高贵的腓洌南先生,难道不是吗?” 腓洌南带着从未失去的冷静下马行了个出人意料的觐见礼,“您的智慧令人惊叹,而您的默默付出则比人们看到的要多得多。” “这又是一个我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的人……” 皇帝在腓洌南离开之后,满脸阴沉地低声说。他被这番对话搞得一丁点儿打猎的兴趣都提不起来了,他刚想转动缰绳回去,忽然瞥见了与狩猎场距离不远的那个又尖又亮的屋顶。 “去古书阁楼!” 赛瑟城最古老的建筑之一,在闪亚族的王国还未兴起之前就已经矗立在历史的风霜之中。 灰色的砖墙,不透光的嘎吱作响的狭窄窗格,鲜红的穹顶以及那突兀耸起的仿佛巨型避雷针一样直刺天空的锋利猩红热尖铁楔柱。那与整栋建筑风格完全冲突的鲜血淋漓的红色,就像魔鬼用狰狞的巨枪把无辜的天空刺了个窟窿。 赛瑟和骑兵们穿过破旧的古老砖门,顺着悉索作响的生锈铁链吊梯一步一步地下到古书阁楼的大厅。 整栋古书阁楼的主体,就像一间建立在两层高绞刑塔楼地基下的圆柱形深地窖。大厅深达一百五十多公尺,共有37层,每层的建筑面积以及格局都不一样,就像传说中矮人在深山中建造的辉煌巨洞一般,阁楼的风格如此怪诞奇谲却又恢宏广阔,堪称维洛戈萨大陆上的古建筑奇迹。 这里拥有世界上最丰富的藏书,数目多到没有人能数得清,因为没人能在有生之年把这里全部跑完;这些白发耄耋的藏书管理员,誊写员,古籍专家,上古语学家等等,每个人只负责一小块区域,他们中的大多数一辈子也不会跑到别人负责的书架看一眼,哪怕只离他们几米远。 赛瑟花了十几分钟才下到第17层——这里的层级是从上往下数。他在昏黄得仿佛空气也是流动的暗橘色物质的烛火照明下,转悠了好几圈,才终于在一个半圆形的凸出地面的右角落找到了他要找的人。 “闪弥尔。” 那蜷曲在坟墓般巨大的方形黑布顶盖轮椅来的瘦弱人儿,闻声转过咿咿呀呀的破旧轮椅,空洞的银色大眼睛目无焦点地穿过赛瑟和他的骑兵,小树枝般细弱的手指正在摸索着一本摊在膝盖上的硕大盲文书,这个年仅19岁的前朝王子佝偻得像个老人,他轻声对着膝盖边低唤着。 “醒醒,铁棍,醒醒……” 赛瑟惊讶地看着他原以为是一堆破布一样的东西竟然抬起头来,露出一张长得惊人的马脸,五官奇异至极,它眨了眨睡眼惺忪的棕色瞳孔,冷漠地扫了扫眼前的陌生人。 “你们是什么?”原来这是个会说话的人。 “不要这样没有礼貌,铁棍,”闪弥尔的声音几乎像少女一样清脆好听,“你忘记我怎么教你的了吗?现在把我的椅子搬去吧。” “是的,殿下。” 那名叫铁棍的人站了起来,像捧起一小袋面粉般轻轻松松就把闪弥尔和他的轮椅搬过了桌子,放在赛瑟面前。他们这才发现铁棍高得惊人,身长足足有两公尺半;他骨骼奇特,根根凸出,头骨尖锐,简直像某种未知新人种。 “是皇帝吧?”闪弥尔平静地说,手指依旧不住摩挲着页面,“你屈尊过来,不过我却没什么招待你的,请见谅。” “闪弥尔,你的身体怎么样?” “托你的福,让神医给我治疗,只要不见光,我的紫云花病症就不会发作。另外,”闪弥尔又翻了一页纸,“你开恩把铁棍从苦役犯里放出来,让他继续照顾我,我很感激。我这条命全在你手中,你本不需要这样大费周章。” 赛瑟挥了挥手,骑士们旋即退出守卫在三米开外的书橱尽头,过道里只剩下闪弥尔、皇帝以及铁棍三个人。 闪弥尔虽然瞎了,可其余感官却极其灵敏,他不需要看见似乎就能明白赛瑟想要做什么。 赛瑟靠近他,刚想开口,闪弥尔就冷冷地说道,“陛下如果想来找我打听闪亚卷轴,那么恕我无可奉告。” 赛瑟看着他毫无表情的脸,“你是因为我父亲的缘故而不肯说吗?” “不,你错了。”闪弥尔声音开始发颤,“即使没有塞雷斯,我们闪亚国也会灭亡,因为我和我的父亲拒绝履行闪亚人的义务;而你们威盛凯人只不过是永恒之王惩罚我们悖逆顽梗的工具罢了。” 赛瑟开始浑身哆嗦,他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永恒之王?你们不是信奉亚施塔女神吗?” “那是我们的一切灾难的源头,”闪弥尔翻书的手停止了,他情不自禁攥紧了骨节嶙峋的拳头,“我那时还小,可是我该阻止我父亲,但是我害怕他冲我发火,于是一切都晚了……” 赛瑟没有说话,可他很能理解闪弥尔的这种感受;然而他不想放弃,于是再度发问,“闪亚人的职责是什么?你们的卷轴一共有几份?闪亚卷轴到底在说什么?” 闪弥尔忽然抬起头,那双呆滞的银白色瞳孔忽然放出光辉,赛瑟一瞬间简直以为他能看见了,“你知道隐心眉吧?你看过她的戳记吗?” “……是的。”赛瑟瞬间拾起了太多记忆。 “你相信她说的吗?” “……我……” “你不相信对吧?”闪弥尔带着近乎高傲的淡淡冷笑说,“所以你什么也不会知道。” “难道不是你们刻意隐瞒吗?”赛瑟厉声喝道。 “不!这奥秘只让世上少数人知道的根本原因就是,闪弥尔右手猛地抓住轮椅扶手,死死地掐住,“你们听是要听见,却不明白;看是要看见,却不晓得。” 赛瑟错愕地瞪着他,低声问着,“什么意思?” “因为这世人油蒙了心,耳朵发沉,眼睛闭着;恐怕眼睛看见,耳朵听见,心里明白,回转过来,我就医治他们……”闪弥尔像在唱着一首古老的歌,声调渐低最终消失在唇边。 “施迷啊——”铁棍发出悲惨的哀嚎,令人战栗,赛瑟确信他想说的其实是主人的名字。 “陛下,你走吧,我想睡觉。”闪弥尔闭上了眼睛,重新缩回轮椅的深处。 这天赛瑟过得很不痛快,晚上他特意在书房工作到凌晨两点钟,他以为把自己折磨得精疲力尽入睡就能容易些,可是回到了他的寝宫,他照样无法酣睡。 只要他两眼一闭,那戴着冠冕的隐心眉、四肢被锁的母亲、陌生的牧羊少男少女、婴之白的脸、温德儿的笑声以及做鬼脸的贝伦,等等,这数不清的一幕幕都会纷至沓来,让赛瑟一次又一次从浅眠中惊醒。 已经凌晨四点了,他整整五天没有阖过眼了。 赛瑟拉铃叫来魏南,他双眼充血,声音沙哑地吩咐管家大臣,“把那三个女人带过来,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进来。” 魏南怔怔地望着皇帝,仿佛在哀求他不要这样自我毁灭。 “你听到我的话了?快去!” 魏南绝望地离开。 接下来的两天两夜,凤仙花园哪里都看不到皇帝的身影。 皇后急急忙忙闯入赛瑟的寝宫,却听到了男女的淫靡之声,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魏南!”狄嘉愤怒地冲着管家大臣大喊,“这些女人是陛下让你带来的吗?” “是的。” “你就照着做了?” “是的。” “陛下以前从不会把这种人带回凤仙花园……而你,竟然纵容他这么做了?” “是的。” “是他疯了,还是你疯了?” “我不知道……” 三个是的都是魏南回答的,一声比一声低沉,皇后在角落里独自饮泣,魏南也恨不得号啕大哭,可是他决不能崩溃。 “希望……求赐给他希望,哪怕只有一点点……” 魏南盯着那禁闭的寝宫大门,绝望地闭上了眼。 第1章 夏金:威盛凯来鸿 红棕榈群岛,风暴之巅,珊瑚灯塔。 珊瑚灯塔实际是座落在整遍群岛中最西南处的一座小火山岛上,即火花岛。 火花岛地处热带季风气候,这里四季宜人,冬无严寒,夏无酷暑,风景美不胜收。虽然占地仅有57平方公里,其上的火花码头吞吐量也不大,却一年四季泊满了来往的大小商船及渔船,从早到晚络绎不绝,熙熙攘攘。 若不是在岛上日常的喧闹声、鸣笛声和吆喝声中,时不时响起的枪击声、火炮声以及惨叫声,简直让人误以为这是一处旅游胜地。 码头往来的客旅和商船中八成以上都与乌迪尼家的生意有关,再加上距离码头仅八公里的种植场,所以这里就成了夏金的首选之地。 这里本不属于乌迪尼家。夏金嫁给肯穆拉之后就要求亲王把灯塔送给她,蜜月期间的肯穆拉毫不犹豫地就把原所有者,实力不亚于乌迪尼家的某个自由家族那一家七口的头颅整整齐齐摆放在灯塔的瞭望台上,终于博得了娇妻的嫣然一笑。 夏金的渴望不是心血来潮,这珊瑚灯塔是维洛戈萨大陆的“三最至宝“:它不仅是现有的三座水晶磨镜灯塔之一,并且是唯一的一座双色磨镜灯塔,一面是专门供暴风雨天使用的穿透力极强的红水晶三棱镜,一面是日常使用的白水晶三棱镜;同时它还拥有整座大陆距离最远的360度全方位射程:长达35海里;最后它也是最高的灯塔,塔基加上塔身,总高177公尺,塔内共有六层,共计房间70多间。 灯塔由珊瑚色花岗岩石砌就而成,当红水晶磨镜旋转放光之时,塔身就像矗立在海平面中的发光的巨大红色珊瑚。 夏金最爱做的就是在台风登陆之时,站在水晶灯具厅外的瞭望台极目远眺,在狂风暴雨中她就像屹立于天地间的海中之王,远比那些寡居于城堡中的掌权者们更加不可动摇、权倾一世。 灯塔中所有的房间都物尽其用,其中有整整三层都是草药贮藏间、调配室、剂量室以及豚鼠室;夏金自己就是一个出色的毒物学家以及化学家,她用的毒都源于自己的精心调配,市面独一无二——就像其他女人喜爱注视所爱的人品尝她们亲手烹制的美食,夏金也特别享受使用这些形形色色的毒物的过程并欣赏被下毒者逐渐待发的种种症状;她的作品仿佛是她延续的不同分身,操控着所有看得见或看不见的一切。 夏金一向认为美丽笨女人是男权世界的定义,若是智慧和美貌两者只可则一,她必定选择前者,因为美貌可以用先天或者后天的多种手段获得,而智慧则是与生俱来,无法强求。 老天就是这么不公平,美丽又愚蠢的女人和既不怎么美丽又不怎么愚蠢的女人占据了九成;而剩下那一成中,绝对美丽又绝不愚蠢的恐怕连半成都不到,夏金无庸置疑属于这类天物。 黑色的长发,浅蓝的深邃凤眼,笔挺的鼻梁,线条分明又薄厚得益的嘴唇,美丽且富有弹性的栗色肌肤,匀称欣长又充满爆发力的健康体态,除了极端性感,几乎找不到别的词能形容夏金给人带来的感受。 夏金的魅力绝非来自搔首弄姿或是坦胸露乳,相反,她最爱穿的就是一件剪裁合宜的纯黑色素面紧身连衣长裙;鱼尾、低领、蕾丝、钻石等等这些她都不需要,因为她本人就是那最致命的装饰品。大多数女人还可能会装傻充愣以求在男权世界中苟活,可是对于夏金,她的存在就活生生的告诉人们,真正智慧的女人不需要对自己的聪明遮遮掩掩,因为她总有办法可以打破世俗并且化劣势为优势。 没什么比聪明本身更性感的了。 十二月末的一个阴沉沉的早上,夏金坐在灯塔五层的一间实验室里,这里也是她会客的地方,本来会客厅是六层一间舒适精美的房间,可是人们在那里总是找不到她,于是夏金索性把会客厅的功能注入到自己的实验室中。 她的桌子上琳琅满目摆放着各种瓶瓶罐罐和玻璃器皿,撕开口的信封随意地散落在一排试剂瓶前,夏金凝视手里的一封短信,脸色变得阴郁起来。 忽然,一阵响亮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一个意得志满的嗓音隔层传来,“夫人,这地方的缆索什么时候才能安装好?我真怕哪天我还没见到你的漂亮脸蛋,就先累死在台阶上了——” 夏金眯起了眼睛紧盯着房门,那门被打开的瞬间之前,她旋即换上了一副天下最动人明媚的笑容。 “今天码头的风浪很急,我以为你不来了,昆西。” “啧啧,你总是小瞧我,夫人,”这是一位有着不羁的深棕色披肩卷发的年轻男子,年龄与夏金相仿,或者至多大一两岁,长相算是比较英俊,但是那满脸得意洋洋的神色和自命不凡的谈吐,总让人想把他那堆满可憎笑容的脸给揍扁了,“我总有一天会让你对我,”昆西绕道夏金的背后,嘴唇挨近她的耳朵轻轻吐气,“对我刮目相看——” 夏金忽的一下站起来,昆西连忙往后躲闪,可当他看到她脸上那令人想入非非的迷人笑容时,他就从瞬间警觉又变成了短暂失魂。 “昆西,你知道我一向看重你,”夏金说,“你是我丈夫最信赖的助手,他依赖你,所以我也依赖你,”她幽怨地叹了口气,“你为什么说这样的话,让我几乎觉得你把我看成一个势力又自私的女人呢?” “难道你还是个纯洁又无私的天使吗?”昆西像被罂粟吸引的雄峰,情不自禁用鼻尖轻触她香味诱人的发丝,“你迷惑了亲王,也迷惑了乌迪尼家其他的蠢货,可是你休想迷惑我,因为我从第一眼见到你,就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你还是离不开我,”夏金浅笑,淡蓝的凤眼轻阖而斜瞥,这表情能令所有人瞬间癫狂,“只要超过三天没见到我,你就会忍不住来灯塔找我,不是吗?” 昆西果然癫狂了,前一秒他还恨不得剁碎了她,下一秒他却恨不得一口吞了她。 他猛地伸手拉过她—— “啪啦!” 昆西整个人被摔了过去,试管量杯锥形瓶等等被他压碎了满满一桌子,他猛地抬起头,青筋暴突粗着脖子开始怒吼。 “你这个——啊!!”中国库 “我这个什么,昆西——”夏金左手肘狠狠地摁着昆西的颈背,右手揪住他长长的额发,“你现在想把你刚才的话说完吗?” “不、不——”他涨红了脸,喉咙发出咔咔的响声。 “你想说我是个婊子吗?不,这世上除了我丈夫,没人能用这个词形容我;别忘了我是乌迪尼夫人,是你老板的妻子,”夏金温柔如水的声音没有一点变化,之前那诱人的微笑消失了,她表情瞬间残酷,“而你只是个副手,所以你是在为我干活儿;如果你想让我刮目相看,就拿出点男人的样子,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再来见我;否则,我向你保证——这个,”夏金捻起一个破碎的圆底烧瓶,“这个就是你裤裆里那玩意儿的下场——明白了吗?” “咳,咳,明白······” “什么?我听不见——”夏金带着天真的表情靠近他的嘴巴,“你刚刚是在说你是个没吃早饭的狗娘养的杂种吗?” “我、我明白!咳,咳。”昆西艰难地提高嗓门又说了一遍。 夏金摇着头看着昆西的狼狈样子,脸上露出几乎是怜悯的笑容,那表情仿佛在说就你这副怂样还想来搞老板娘,这届手下真带不动。 她慢悠悠地从桌下抽出一个长长的玻璃针管,里面满了淡黄色的液体;昆西一看眼睛都直了,拼命踢着双腿想要挣脱出来,可是当那骇人的针头深深扎入他的脖子之时,他浑身紧绷的肌肉顿时松懈下来,原本僵硬的脖子垂了下来,左脸老老实实地贴在了桌子上满满的锋利玻璃碎块上。 夏金重新坐回转椅上,当啷一声丢到空针管,她轻描淡写地说,“这是对你小小的惩罚,只要别再犯今天的错误,并且要乖乖地听我的话,我就不会让你的日子太难过;否则下次的剂量就会增加三倍……”她抬起头,脸上重现明媚灿烂的笑容,“明白了吗?” “明白。”昆西顺从地说。 “你今天来找我什么事?” “我的人收到了威盛凯那边的来信。”昆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在夏金的桌子上。 她撕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羊皮纸—— “兹从此信被交付之时起的三日内,若不将三名人质按照信中所指定的时间和地点,毫发无伤地送回我军舰上,收信者及其所有党羽并巢穴均会受到多国联盟的毁灭性打击。” 紧接着另一行字则是交付人质的具体时间和地点,信的末尾没有署名和日期,但是上面印着谁都不可能认错的狮踏蛇纹章。 “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份信的?”夏金问。 “威盛凯那边派出的三个人在腓色海湾捉了我的一个手下,”昆西说,“当时他是去那边联络一批吗啡。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线索,把他捉住打晕了之后又卸了他一条胳膊和一条腿,然后又扔回船上。船上的人检查他是不是还活着的时候,发现他胸口揣着这封信。” “谁让你去绯色海湾买吗啡的?”夏金凤眼凌厉,“我不是警告过,让你们对威盛凯所有的一切都统统绕着走吗?” “因为时间来不及,”昆西低低地说,“那边的货又比较便宜······” “咣当——” 一个玻璃管飞过来砸在昆西的脑门上,血瞬间从额角流了下来,他自知理亏,一声不吭。 “看看这个吧,白痴,”夏金把一个纸团扔到昆西的脸上,“你看看你和你手下那帮蠢驴给我惹了多少麻烦!” 他捡起纸团,颤抖着打开来看。 “他、他们······”昆西惊恐地说,“他们······奸污了雷马萨未婚妻的陪嫁侍女?——” “是的,那个叫隐心眉的女人!”夏金露出意味深长的动人笑容,“雷马萨爱她爱得要命,他要我给他个说法,”她摄人心魄的眸子眼波流转,口中讥讽的话语和脸上无辜的表情一点也不相称,声调轻柔哀婉得像失恋的女子,“我能怎么解释呢?我说我手下的人全部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雷马萨能相信我吗?我们已经和莫利斯家快三年没交过手了,这三年你知道多少自由家族投靠到他们的阵营吗?我把你和你手下的头送过去,你觉得他们会满意吗?” “天哪······”昆西被吓得浑身直抖。 “滚!”夏金站起来,脸上瞬间换了凶恶毒辣的表情,珊瑚般红润迷人的唇瓣几乎纹丝不动,“在把我交代你的事完成之前,别再让我看到你这张蠢脸!” 昆西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夏金斜倚在窗棱边,透过玻璃凝视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嘴唇勾勒出满意的弧度,那迷人的笑靥像极了热恋中的情人目送爱人离开时的甜蜜。 “想让我刮目相看,你活着的时候恐怕是不可能了。” 第2章 何撒:贝伦、温德儿和她 何撒急忙赶去珊瑚灯塔的时候,已经是夜半一点钟。 这不太符合夏金的做事风格,因为她很少发出计划之外的召见;所以何撒的第一感觉就是发生了突如其来的棘手之事,并且一定和威盛凯那三个人质有关——这简直是毋庸置疑的。 灯塔外围的三层塔哨,那双眼睛依旧紧紧地跟随她的脚步,它的主人是一位还不到十八岁的年轻人,刚刚加入乌迪尼家没多久。他来的第二天就对何撒发出直截了当的追求,她除了浅笑不语并不想为这事多费半句唇舌。何撒已经习惯了人们猜错她的年龄,他们总以为她端庄秀美、年轻单纯,其实他们都只猜对了前一半。 已经四年了,何撒在进入这座灯塔的时候,还是会感到不由自主的微颤。 此时的珊瑚灯塔反倒一片祥和,夏金从不吝啬灯油和煤炭,塔内笼罩在橘黄色的明亮光晕中,显得如此安宁。何撒轻盈地来到五层,推开那扇漆黑封闭的双扇门。 屋子内灯火通明,可她的女老板却不在,除了敞开的窗户中时不时吹过的阵阵冰冷的海风声,以及实验桌上不断自动的气化、上升、凝结、滴入的索氏提取装置的水气声,这里一片寂静。 也许夏金在六层的会客厅?何撒不想让她觉得自己趁人不在就溜进屋子四下探查,然而就在她正打算离开之时,却听见实验桌下传来很清晰的掉落声。 何撒脑中顿时警铃大作,她像蛇一般悄无声息地游了过去,右手心中攥着一枚小小的灯笼盾—— “姐姐,你好呀。” 毛茸茸的羊绒小帽,成套的淡金色的绸缎刺绣外衣裤,柔软的鹿皮小靴、那张可爱到令人心颤的粉嫩胖脸蛋儿正在冲她甜甜地笑着,他正在桌肚里摆弄着几个小小的滴剂管。 “温德儿?”何撒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忙将小家伙一把揽进怀里,翻来覆去地检查他身上价值不菲的新衣服,好像他是个任人揉来捏去的洋娃娃,“你怎么会在这里?这衣服是谁给你穿的?” “头好晕······” “啊!对不起!”何撒娴熟地温德儿抱在手臂上,仔细看着他的脸,确定孩子完全没事才感到心安,“温德儿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坐马车来的。”温德儿停不下来的小肉手又开始卷何撒的头发。 “谁的马车?” “那个黑的马车。” “马车上除了你还有其他人吗?” 孩子对一连串的问题感到不耐烦,开始蹬着小腿儿挣扎着想下去自己玩。 “温德儿,你告诉我,”何撒把温德儿举到面前,“马车上除了你还有其他人吗?你爸爸在吗?” “我爸爸不在,”孩子明显不高兴了,开始用力拔她的头发,“那个漂亮姐姐不要他。” 漂亮姐姐?何撒明白了,一边握住温德儿乱抓的小拳头,一边安抚着问道,“是漂亮姐姐把你带到这里来的吗?” “嗯······” “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孩子迟疑地环顾四周,迷惘地摇摇头,却又像是想起什么,忽然使劲在何撒的怀里钻。 “温德儿,那个漂亮姐姐——”何撒猛地脸色大变,脑海中出现可怕的念头,她颤抖着轻拍孩子的后背,“——那个漂亮姐姐有没有弄疼你?” “我没有弄疼他。”一个冷冷的声音从何撒身后响起。 夏金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两个小铁笼,里面一只蓝金刚鹦鹉,一只银灰色的龙猫,她放下铁笼,把温德儿接过去抱在怀里,狠狠地瞪了何撒一眼。 “打开!打开!”温德儿使劲摇着夏金的脖子,指着被锁的小铁笼急不可耐地喊着。 两个女人都带着甜蜜的微笑看着孩子和动物嬉戏——温德儿拉着鹦鹉的翅膀和龙猫的前肢,奶声奶气地命令它们做好朋友——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俩是妯娌。 “我交代你的事完成了没有?”何撒一激灵,发现夏金不知何时正在死死地盯着她。 “我们安排进入凤仙花园的人已经安全就位,并且和我这边取得了联系。” “我希望你这次不要再让我失望了,”夏金一手温柔地爱抚着温德儿的小脑瓜儿,一手心不在焉地摆弄孩子之前玩过的玻璃滴剂管,她用寒铁钩般的眼神怒视何撒,“你已经失败两次了,如果这次再不成功,”滴剂管啪得一声断了,何撒打了个哆嗦,夏金又变幻出一副甜蜜的笑脸,“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乔琦,我肯定会代替你尽到母亲的责任,帮你好好照顾他。” 何撒脸色顿时白得像裹尸布,她拼命控制自己才能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继续站在那里,可是她的动作出卖了她,那紧握的颤抖手指几乎把她的手心掐出了血。 “你答应过我的,”夏金的声音在发抖,“不会对我儿子不利。” “我是答应过你,但是那又怎么样?”夏金像一条昂着头准备出击的眼镜蛇,嘴里发出嘶嘶作响的声音,“你也答应过我保证完成任务,结果呢?” 何撒呆怔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此时,温德儿看鹦鹉把龙猫的大尾巴当成逗猫棒而追得满屋子乱跑已经看腻了,张开胳膊要夏金给他一个抱抱。 “我已经给了你很多耐心了,何撒,”夏金抱起温德儿,孩子恋恋不舍地把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第一次那么好的机会,简直是千载难逢!你本该和金大公好好配合,把隐心眉和赛瑟两个全部干掉,可是你连一个都没办到。” “那时候没人知道隐心眉是雷马萨的未婚妻啊。” “是啊,是没人知道,”夏金用难以置信地态度看着何撒,“可是你当时要是把她也宰了,那今天不就不会有莫利斯家的那档子破事儿了吗?何撒啊何撒,你肩膀上的脑袋是摆设吗?我问你,你今年多大了?” 何撒咬住了嘴唇,低低地说,“32岁。”518中文网 “我知道你漂亮,你可爱,别人简直以为你还不到23岁,他们甚至觉得你比我还年轻;而这恰恰也是我接受你的原因,”夏金带着难以言喻的鄙夷和蔑视冷笑着说,“我原以为你能做个又漂亮又聪明的前辈,给其他女孩子们做做榜样。可是,你呢?两次到手的机会都给你搅黄了,我还培养什么刺客?要是黑鸢尾全是你这样的女人,我不如去开托儿所——或者干脆把妓院从昆西手里接过来管得了!” “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夏金长叹一口气,温德儿似乎完全没有听到大人们的争执,已经在她怀里沉沉入睡,“我丈夫跟我推荐你的时候说过,你是乌迪尼家最优秀的刺客,你一个星期就学会了灯笼盾,而有些老资格杀手一辈子都用不来这种暗器——何撒,我要你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不!我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我不知道我不干这行还能去做什么。”何撒几乎是带着哀求的眼神了,“夫人,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想我可能是比不上十年前了,就算外貌再青春,恐怕也不能遮掩我心理上的衰老。我一直在调整我自己,这次我绝对不会失手了。” “我要提醒你,所谓的失手就是我交代你十件事,你就算完美地办成了九件事而不是全部,也叫失手;明白吗?” “明白。” “给婴茉的‘苏醒’用到第几次了?” “目前,目前用了一次······” “一次?”夏金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瞪着何撒,“你知道她不用完整七次是没办法回复身体机能的吧?” “可是用完七次之后,她就是个能走能跳的植物人了,夫人;”何撒恳切地看着她,“她的那个哥哥已经昏迷这么久了,我们没必要让他们俩都成为活死人吧;而且我们其实要对付的也不是他们兄妹俩,金大公要的只是威盛凯那个皇帝的命罢了——啊!” 夏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何撒面前,狠狠给了她三个大耳光。 “你听听你自己说的话,你还是个杀手吗?”夏金瞪着捂着脸不敢抬头的何撒,恨不得撕烂那张怯懦的脸,“第一次行动,你在失手于赛瑟和隐心眉的时候,就该杀了婴之白好回来交差,虽然他不是目标,但是我想你迷晕他也比一个目标都没干掉强,所以我没说什么。” “结果第二次,你掳来的不是皇帝,而是他的弟弟和侄子;这简直是黑鸢尾的耻辱,这事要是传出去,我们还怎么见其他家族的面?我只能将计就计告诉金大公,我们要做的是以绝后患,他才没有继续找我们麻烦。” “如果还有第三次的话,何撒,”夏金冷冷地总结道,“我只能把你和你儿子的头一起打包送给大公,以示赔罪了。” “我完全理解,夫人。”何撒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地看着夏金,“我一定全力以赴。” 或许是被何撒的诚恳打动了,夏金没有再继续找她的麻烦,仅仅是再度提醒她离开时别忘了继续给婴茉服用‘苏醒’。 “不过,夫人,”何撒刚走到门口,却转身回望,“那个孩子,您打算怎么处置?” 夏金抱着嚼着大拇指呼呼入睡的温德儿,像母亲一样满脸慈爱地轻轻摇晃着,“你自己的儿子都顾不上还来操心别人家的吗?放心,我不会杀他的。亲王喜欢孩子,而我嘛,又恰好缺个孩子······” 来到灯塔地下层,看守为何撒开打最里面的一间白色房门。窄窄的小床上,躺着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姑娘,长得和婴之白一模一样。她双眼微睁,目光呆滞,若不是偶尔眼珠略转,简直以为她是个死人了。 何撒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把她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轻拍她的脸,“婴茉,婴茉,能听得见我吗······” 反复多次,这名叫婴茉的姑娘终于轻抬眼皮,目无焦点地向上看了看,或许是注意到了何撒,或许仅仅是在她的另一个漫长又空白的梦中微搐了下。 “婴茉,我要给你喂药了哦——”何撒在她枕部耳语,“如果你不想要的话,只要轻轻摇摇头就行了——” 婴茉毫无反应。 何撒叹了口气,无奈地从衣袋里取出一个极细极小的玻璃管,指尖顶开木塞,透明的液体瞬间就流进了婴茉的嘴里,她的喉咙咕噜了一声,咽了下去。 何撒捂住眼睛,仿佛想要小憩片刻—— 忽然,一整喧闹声从地下层的另一边传来,似乎有人正在愤怒地咆哮。 何撒安顿好婴茉,立刻循着声音而去。 “怎么了?”她问另一个看守。 “那个人吵着要见他的儿子,我们说已经被夫人带走精心照顾了,然后他就开始发疯,用最难听的话咒骂夫人,还把自己往墙上撞······” 何撒走进铁栏杆,看到了满脸胡渣,头发乱成一团,身上还穿着满是泥浆的紫色锦缎外套的贝伦。他听见脚步声,就猛地冲到前面,一把抓住何撒刚刚握住栏杆的双手。 “放手。”何撒冷冷地说,没想到这个锦衣玉食的大王爷饿了那么多天肚子,手劲儿还是那么大。 “把我儿子还给我!把我儿子还给我!”贝伦冲着她狂吼,口气和吐沫星子差点没把她熏昏过去。 “你儿子被夫人带走照顾了,你应该放心,那儿的条件比这里好很多,他会很开心的。” “你们懂个屁!”贝伦龇着牙,使劲把她往自己跟前拉,“老子的儿子只有跟着老子才是最开心的!他才不会喜欢你们这群两面三刀的毒妇!把老子的儿子还给我!” “你不松手是吧——” 何撒的指关节轻轻发力,贝伦立刻撅着好几根手指头嚎叫着跳开了。 “你没结过婚,你不会懂的!”贝伦爬在地上使劲砸地板,绝望大哭,“我要我的儿子!把我儿子还给我!我儿子情愿和我一起蹲黑牢也不愿意和你们这群杀千刀的臭娘们在一起!温德儿啊温德儿!我的儿——” “我当然有儿子!我儿子八岁了!我四年内只见过他三次!”何撒突然喝道,贝伦霎时安静了,“这世上身不由己的父母太多了,不是只有你一个!” 贝伦怔怔地看着何撒激动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到她愤怒地转身飞速离开。 良久,贝伦才迟缓地从地上爬起来,失魂落魄地坐在了石凳上发呆。 夏金站在地下层上方的一处暗门里,透过茶色的玻璃,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第3章 莫利斯家:风暴前夕 雷马萨急于和乌迪尼家对阵,但是被葛文伯爵暂时劝住了。伯爵的理由很充分,虽然目前开战的理由和海战的优势都倾向与莫利斯家,但是战斗的胜败从来和这两者没有直接的联系。乌迪尼家就像丛林中的黑豹,洞穴中的毒蛇,就算是身强力壮的狮群从他们的地盘路过,也很难不被咬上一口。 夏金给莫斯利家的回信当天就收到了,信中没有任何开脱或是歉意,只是简简单单地说目前自己在缺少丈夫乌迪尼亲王的陪同下,一个已婚女子不方便孤身踏入其他家族的领地,所以愿意在珊瑚灯塔恭候莫里斯家的莅临。 很难相信这份邀请不是一局鸿门宴,但是他们不能直接开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第一发火炮被打响之际,他们就有可能彻底失去了三名人质的线索,因为在两方自由家族的混战中,人质是首先会被牺牲的。 伯爵对威盛凯毫无情感,但是他一向是个毕生追求效益最大化的精明人士,如果能不需要付出多少代价就能截获人质,那这就是笔非常划算的买卖;何况,伺机而动才是最灵活的作战方式,每次出击之前做好最坏的打算,布下最周密的网络,会比盲目打响第一枪更有胜算。 “塔妮好歹救回了一条命,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我们当然有充分理由扛着火炮对他们发动全面袭击,但是别忘了,”葛文伯爵说,“我们在做这件事的时候,所有的自由家族都在旁观,如果我们完全应该动手,结果却被迫不得不动手,那么我们还没开打就几乎赢得了一半的胜利。” 雷马萨和隐心眉似乎都没有被说服。 “伯爵,我赞成你对人质的看法,”隐心眉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不过,当你‘说被迫不得不动手’的时候,我就觉得心里咯噔了一下。咱们不应该为了获得舆论支持,就把自己往绝路上逼,最后付出本来不需要付出的代价,是不是?” “我也有这种感觉。”雷马萨接着说,“本来我已经被你说服,觉得先去灯塔和夏金见面探点口风是最稳妥的做法;不过,现在我反而不确定了。” “我只是把最坏的可能性摆出来,”伯爵耸耸肩膀,那副轻松的神情好像在讨论晚餐准备吃什么,“等你们学会在安全的氛围中提前感受到绝境给你们带来的绝望时,那么你们面对任何局面都不会再慌张了。当然,最后的决定权在你,王储。” 最后雷马萨还是决定采用葛文伯爵的建议。 本来只有他们三个人的秘密会议,又加上了马尾藻船长。 “我和葛文一起去见夏金,”雷马萨说,“依迪莱和船长分别带领两队兵马,在外面接应我们。” “不行,”隐心眉马上反对,“你不能去珊瑚灯塔,如果一旦你出了什么事,莫利斯家彻底输了。只要你安全,就算我们暂时溃败也总能挽回局面。” “她说得没错。”葛文伯爵赞许地点头。 “我和依迪莱一起去见夏金,”马尾藻把他的槟榔从右脸顶到左脸,然后又呸地啐出一口浓痰,“我能保护依迪莱,而且我早就想把那女人结结实实地揍一顿了。” “我不能让我的未婚妻替我去冒这个险,”雷马萨不假思索地说,“去见夏金是我们莫利斯家自己的事。” 隐心眉感动地要命,她这辈子从没被人在口里和心中都如此珍重地放置首位,她觉得雷马萨说这话的时候就不再是个稚嫩少年了,根本就是个令她刮目相看的强而有力的男子汉。 “我当然是莫利斯家的人了,”隐心眉努力把感激的余韵咽回肚子里,“就让我和葛文伯爵一起去见夏金吧。因为,除了诸位,你们的手下对我并不熟悉,这点很可能会影响战斗突然发生时的接应配合;另外,毕竟我在威盛凯待过一段时间,和她的人在石室里也交过手,所以我来面对夏金,可能会从她口里套出更多的线索。” “你确定你真的没关系吗?”雷马萨深深看着她的眼睛。 “我没关系的。”隐心眉的脸又开始发高烧了。追文 一阵短暂的尴尬,葛文伯爵和马尾藻船长立马戴上似笑非笑的看戏专用脸来欣赏这两个人,船长的痰都忘了吐了。 “那么,”伯爵率先打破沉默,“我和依迪莱一起去珊瑚灯塔见夏金,王储和船长在外面的两个枢纽地点接应我们。” 经过激烈的讨论之后,他们制定了如下的作战计划。 先由葛文伯爵、隐心眉以及两个莫利斯家的精兵守卫,并那两个半死不活的家伙,先去珊瑚灯塔;如果一切顺利,他们带着人质出来后,所有的岗哨都可以撤退了(这种情况几乎是不可能);反之,他们则需要至少在三处地点提前布下增援的兵力:第一处就是灯塔附近,而且当晚就得埋伏过去,因为白天的时候那里警备相当森严,不可能悄悄部署而不被发现,马尾藻知道一处乌迪尼家绝不可能发现的绝妙暗沟,正好可以在那里埋伏至少五百名全副武装的步兵。 第二处则是佩尔沙丘,这里位于珊瑚灯塔的西面,是乌迪尼家的一处驿马站;理由是如果一旦交火,夏金不可能往东方逃跑,因为那边只可能通向绯色海湾和风灵洗的领海;而乌迪尼家的势力除了在红棕榈海湾,几乎全部集中在位于红棕榈海湾西边的贾拉尔国以及其周围毗邻的诸多自由城邦之中,所以夏金一旦失利,必然要往西出逃,由于从灯塔到佩尔沙丘是一段非常难走的崎岖山道,所以她必须在沙丘处换马,这样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抵达风暴之巅在西北方的三处港口。那么,雷马萨在次日清晨就要带领至少四千名步兵以及五百名骑兵,埋伏在沙丘北面的一处不易被人察觉的盆地中。 这里是阻拦乌迪尼家发起大规模回击以及阻拦夏金出逃之路的重点区域,所以由雷马萨接应于此最为合适。 第三处埋伏就是有船只通往贾拉尔以及相关自由城邦的西北处那三个港口。 他们决定让沙佩兄弟带着手下驻守在那里,每港约一百人;由于那里商船来往频繁,不属于任何自由家族,故而局面复杂,再加上三处港口与贾拉尔等诸多岛外势力来往密切,所以这里一旦开战局势会相当混乱,夏金很可能会浑水摸鱼而逃之夭夭。这里的埋伏就只能作为补充,并且为雷马萨那边提供反向增援。 “那么雅伦人的圣殿精英守卫呢?”在马尾藻船长领命出去召集人手离开会议厅之后,隐心眉问葛文伯爵,“伯爵,你和长老们联系之后,他们怎么说?” “他们的反应出乎我意料,”葛文伯爵挠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雅伦人听到谢波他们带回的关于你的消息非常激动,整夜都在献燔祭;但是第二天我去见他们提出联合精英守卫的时候,长老们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说时候到了,圣殿守卫必定会为摄政王而征战。” “这是什么意思?”隐心眉一脸迷惑。 “连你这个摄政王都没弄明白,我又怎么会懂?”葛文伯爵哭笑不得,“别说我根本不会唱天上的歌,我连地上的歌都唱不好。” “那些精英守卫也是雅伦人吗?他们的装备非常精良吗?你们见过他们吗?”隐心眉压抑不住好奇,噼里啪啦地问。 “除了雅伦家,没有其他人见过他们。”雷马萨代替葛文伯爵回答她,“我们只是听说过,雅伦家也承认这些守卫就在圣殿,而雅伦人是不会说谎的。” “这些事以后再说,”葛文伯爵说,“目前我们不需要圣殿守卫。我们已经做好了最全面的部署,正面战没有人是莫利斯家的对手。” 计划都安排妥当了,每个人觉得安心不少,可以回去睡个安稳觉了;而这里的每个人目前就是隐心眉一人而已。 在目送她回到自己的舱房之后,依然留在会议厅的伯爵悄悄雷马萨耳边说,“我没想到你真的会爱上依迪莱,王储。” “别像个女人,伯爵,”雷马萨冷冷地说,耳朵却红了,“明天还得干活儿,你也得赶快睡觉了。” “真是个孩子······两个都是孩子。”葛文直等到雷马萨离开,才咕哝道。 第4章 雷马萨:不要害怕,隐心眉 凌晨四点半,风暴之巅上空的夜色黑沉逼人,黑云滚滚而来,星光忽明忽暗。 上半夜从东方刮过来的海风此刻骤然加剧,冰冷刺骨的寒风呼啸着从海岸线席卷至整座岛屿。 岛屿腹地深处的密林中,传来三次一声响过一声的高亢狼嚎,紧接着,来自四面八方无数头忽远忽近的野狼加入了这支渗人的合唱。剧风在树枝和山丘之间尖啸穿行,凄厉狂野的群狼之嗥响彻海天之间。 沙佩和施坦骑马远远地站在正在集结的部队之外,脸色阴沉地看着正在做临行动员的雷马萨,心里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嚎叫而惶惑难安。 “风暴之巅多久没有听到过这种声音了?”沙佩问。 “不知道,反正我从来没听过。”施坦回答。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而且,我和他说过好几次了,没有用。” “他下了决心就谁也劝不了。” “没错······为了那女人。” 数点完四千步兵以及五百名龙骑兵之后,雷马萨戴上锃亮的头盔刚想上马,却转身走了回来。 “不要害怕,隐心眉,”他站在她面前,这是他第一次称呼她的名字,“我会第一时间赶来支援你们;不要弄丢我给你的火鹰。” “我不会弄丢的。”隐心眉心里没来由得一阵恐慌,但是她竭力掩盖,“你也是,要刚强壮胆!” 雷马萨微微点头,准备启程。 忽然,隐心眉神经质地猛地双手抓住他的胳膊,他诧异地回头,“怎么了?” 她却一时语塞,胸口沉闷发堵,明明似有很多话要说,最后只能艰难吐出几个字,“要小心。” 雷马萨摁了摁她的手,没有再说一个字,仅仅是用眼神示意她安心;在那瞬间,隐心眉真想再度拥抱他一次,然而她还是克制住了。 全军终于开拨而行之后,雷马萨已经位于队伍的前列,早就不见了踪影。 隐心眉瑟瑟发抖地在寒风中依旧张望,徒劳地想从暮色中辨认他的影像。 身后的葛文伯爵一直在注视着她,此刻走到她身边,“每个人都会平安无事地返回踏浪雄狮号,依狄莱。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更加担心自己,因为夏金可比一整个军的兵力加起来都可怕。” 隐心眉情不自禁地笑了,心中的忧虑至少暂时地减轻了大半。她跟着伯爵,打算返回船舱,却听见后方传来马蹄的踏踏声。 是沙佩兄弟俩,不知何时已经从数百米开外来到她旁边。 “如果王储有什么不测,你就应该自行了断。因为——”沙佩说。 “——因为你根本就不配待在他身边。”施坦接话。 说完,他们互相对视一眼,看也不看她就都策马离开。隐心眉咬紧嘴唇没有说一个字,心里不打算和任何人提起。 按照约定的时间,早晨七点,珊瑚灯塔接待了几位特殊的客人。 根据自由家族间不成文的惯例,两个犯下罪行的领队被卷在几层防水布中,分别由一位莫利斯家的战士将其用三米的麻绳拴在马鞍辔上,拖行至哨塔之下。全球 葛文伯爵和隐心眉在他们之前已经抵达。他们俩还没下马,四面八方就有数支步枪以及无数把弓箭对准了他们。 “这里不欢迎你们,莫斯利人!”有人粗着嗓门从窗口咆哮。 “是黑夫人邀请我们来的。”葛文伯爵平静地回答,“不过你们乌迪尼就是这样对待稀客的吗?特别是昆西的两个手下还光着身子拖在马屁股后头,你是不是想要我们拿他们当人肉盾牌?” 短暂的死寂之后,一个畏畏缩缩的、似乎是门童的毛头小伙子来到伯爵他们面前,要求拿到那份邀请信以供岗哨检查。 “我开始觉得这次会面比我想象的还要不愉快得多。”隐心眉咕哝了一句。 “这已经算相当客气的了。”葛文伯爵悄悄地说。 同样的粗嗓门再度响起,“你们可以进来,但是必须解除武器!” “这是不可能的!”隐心眉大喊。 “那我只能送你们一句话,”粗嗓门欣喜若狂地低吼,“一路走好!” 眼看那些步枪和弓箭就要齐齐发射,葛文伯爵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暗绿色的圆球。 “看见这个了吗?”伯爵伸手环绕一圈,“不止我有,我们的弟兄也有。你们想知道一旦这个圆球被轻轻一摁,你们这附近所有的岗哨会变成什么样吗?” “这里没有地雷!”粗嗓门轻蔑地嚎叫,“而我们可以随时把你们全部打成网筛,骗子葛文!” 隐心眉飞速抽出背后的连弩朝那个窗口射了一箭,正好射穿了那人拿着步枪的右手。她的动作快得仿佛电光火石,别人只是看到她动了动,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粗嗓门已经中箭,他爆发出一阵恶毒的咒骂。 “我们在你们眼皮底下放箭你们都反应不过来,”葛文伯爵带着嘲笑的口吻大喊,“你们真的能打包票这里没有地雷吗?你们愿意打这个赌吗?我奉陪。” 没有人回答他,整个哨所鸦雀无声。 “谁让你们这样对待贵客的?”一个动听的女声远远地飘来,嗔怪着打破结成冰霜的僵局,“如果让亲王听见又要说我不懂事了。” 夏金出现在灯塔的四层的一扇窗边,美得像一朵盛开在寒风中的郁金香。 “葛文伯爵,还有那位准公爵夫人——”她双臂交叠在窗棂上,歪着头巧笑倩兮,完美得体现了天真少女和妩媚女人的双重魅力。 隐心眉这辈子从没见过这样勾魂摄魄的女人,她庆幸自己不是男人,不然肯定会死在这女人芬芳的气息中;而之前隐心眉一直误以对方是个又黑又干的中年怨妇。 “欢迎光临寒舍,快上来吧!我刚才去煮了咖啡,我看看好了没有……” 夏金说着就不见了,但没过几秒又出现在窗边,“大卫!” 粗嗓门马上伸出头来,带着巴结的微笑忙不迭地答应,“夫人,您叫我?” “你让乌迪尼家丢尽了脸,来人!”夏金居高临下地命令,“把他拴上铅球,丢进海里。” 粗嗓门又哭又喊地被三个人拖走了,他想破口大骂,还没说两个字就被割了舌头,口里的血一路拖一路洒。 隐心眉打了个哆嗦,看得目瞪口呆。 “现在相信了吧?王储比你安全多了。”当他们终于踏入灯塔时,葛文伯爵冲她眨了眨眼睛。 第5章 夏金:天使与魔鬼 莫利斯家的战士并那两个领队在前,隐心眉和伯爵随后,最后是两个举着步枪的灯塔卫兵。他们像犯人一样被押着往塔的高层爬,每一层都有好几把枪筒齐刷刷地对准了他们。 六层到了,夏金笑盈盈地在会客厅前恭候,若不是那无数或在明或在暗的板机,真让人有种参加家族联谊会的错觉。 灯塔守卫在他们进去后关上了门,持枪站立于两侧,一把对准伯爵,一把对准隐心眉。会客厅中吊灯、扶手沙发、挂毯、茶几、酒柜以及陶瓷花瓶等等一应俱全。隐心眉刚进去扫了一眼,除了觉得挂毯背后定有玄机之外,第一遍的时候没有发现其他机关的迹象。 “二位喜欢什么口味的咖啡?或者是,”夏金打开酒柜,“我们也有自己酿造的葡萄酒哦。” “夫人,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葛文伯爵鞠了个躬,仿佛没看见夏金递给他的手,“您的手我不敢吻,您的酒我也不敢喝,虽然您美得让我失魂落魄,但是我更怕死;而且就在咱们说话的当儿,还有门口的先生不高兴地用枪指着我的脑门,我顿时害怕得一点胃口都没了。” 伯爵这话的意思非常明显,可是谁都没办法生气。 夏金嫣然一笑,“我的错。”她打了个手势,门口的守卫立刻垂下枪口,同时面对面站立,刺人的目光不再紧紧跟着伯爵和隐心眉打转。 伯爵使了个眼色,莫利斯家的战士立刻把那两个人肉布卷放在地板上,夏金皱起了眉头。 “他们还活着吗?”她问。 “看在夫人的面子上给他们留了命。” 夏金看起来似乎并不高兴,伯爵于是自顾自地坐了下来,也示意隐心眉坐在他身边,“夫人,我们两家虽说过去不太对付,但也三年没有交过手;是什么事让你这么不开心,竟然让这两个杂种奸污了可怜的塔妮,而且还是在公爵的开弓宴上,我们不如把矛盾都摊开来,好好捋一捋,怎么样?” “依狄莱,真是对不起,”夏金没有回答伯爵的话,而是坐在隐心眉对面,带着不可捉摸的笑容死死盯着她,“没想到您这么快就爱上了冈德勒公爵还要嫁给他,我听说您不久前还在别的国家。” “既然夫人对境况了如指掌,”隐心眉决定采用和夏金一样的战术:避而不答,另起话头,她觉得既然夏金使用那么这肯定是个好法子,“您就肯定知道我是从威盛凯来的,就会明白我对您的了解不见得比您对我的了解少。”夏金一听到那三个字,果然变了脸色,但是随后又露出不相信的轻蔑冷笑。 “那我可得好好听听,在依狄莱心中我是哪种形象。”她慢悠悠地靠在椅背上,眯起眼睛打量隐心眉。 “夫人,你和贾拉尔前王储达成了协议,首先你在很久之前就抓住了婴之白队长手下的一个关键线人;后来,你和你的雇主派了两批人一同去石室埋伏,可是你的计划被当时还不知情的我搅黄了,结果皇帝没有死,婴之白却无辜被牵连;接着,你又用了同样的手段去第三军营营地掳走了大王爷贝伦和温亲王,从我当时听到的情况来看,应该和石室里是同一个人,这个人特别擅长使用灯笼盾;然后又在几天前,你把长期监听测探得来的消息提供给这两个领队,怂恿他们潜入踏浪雄狮号,一来可以证实你对军舰的刺探准确无误;二来可以着实恶心一把莫利斯家的人,免得他们因为开弓宴快活地上了天。我说得对不对,夫人?” 隐心眉停下来仔细观察夏金的表情,那双媚人的蓝色凤眼只晃神了短短半秒,然后她带着镇定的冷笑轻哼了一声。 “你知道得的确比我了解得多得多,这只能说明一点,”夏金垂下头叹了口气,“我的手下的确蠢货太多。不过,隐心眉,”看到她不再假模假样反而直呼自己的名字,隐心眉觉得舒坦多了,“暂且不说你的信息来源正确与否,你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垃圾小报的记者也有这样的本事。” “夫人,我希望您别忘了,”伯爵替代隐心眉回答,“是您手下的人潜入踏浪雄狮号,奸污了依狄莱的陪嫁侍女,这就等于是火炮打开了莫利斯家的大门还把手帕丢到了公爵的脸上,”伯爵双肘撑在膝盖上,靠近夏金,“一想到这些,您也没理由这么理直气壮吧?虽然对于这件事道歉没有用,但是您表现出一副通情达理、诚恳致歉的礼貌态度,不是更显得您是个表里如一的美丽女人吗?” 夏金脸色大变,有一刹那隐心眉似乎觉得她冲着门口的守卫使了眼色,伯爵和隐心眉瞬间直起身子,双手置于戒备体位;也许是他们两个的反应都过于迅速了,也许是夏金想起了之前隐心眉那闪电般的一箭,总之她不再满脸怒气,反而露出谦逊温和的笑容。 “请你们可怜一个长期独居的女人,我几乎忘了怎么表现出该有的礼节;伯爵说得对,依狄莱,请您接受我的道歉。有什么我能够帮您做的?您吩咐吧,只要我能办得到;我是不是还没有给您送订婚礼物,您喜欢钻石还是红宝石?” 隐心眉飞快地和葛文伯爵交换了一个眼色,于是她说,“我当然接受夫人的歉意;不过我对珠宝兴趣不大,既然夫人这么诚心要送我订婚礼物,那么不如把那三个人质送给我吧,这个不难办到,据我所知他们就在这间灯塔内。” 夏金顿时像被雷击了一样,眼里的震惊和愤怒都忘了掩盖。她想用轻松的笑容来掩盖心中的怒火,可是不太容易办得到。 “咳、咳、”夏金双手支撑在茶几上,胸口似乎喘不过气,“抱歉,我一直有些胸闷,这种低气压——你们出去让人把海龟汤热一热端过来,咳、咳······对不起,我们刚才说道哪里了?” 伯爵和隐心眉警觉地盯着门口的守卫出去,看着他们没多久又带回来一个端着盘子的女仆,直到守卫们重新站立于两侧,才觉得心安。 夏金轻啜几口,也许是热汤给她带来安慰,也许是心里已经拿定了主义,她重新挂上迷人的笑容,“依狄莱这个请求的确有些出乎意料;不过我倒是很乐意把人质全部交给你们,既然你们什么都知道,那肯定明白杀掉塞瑟才是我的目的,而人质根本不在我的计划范围之内,因为我不得不为我笨手笨脚的手下擦屁股······” 隐心眉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答应了,简直大喜过望;但是一想起伯爵之前的话,她就瞬间清醒,因为夏金怎么看都不是个好说话的人。 “不过,”果然出现了转折,隐心眉也只好继续听下去,“不过,在这之前,我要为我自己鸣冤。” “我们竟然冤枉了夫人吗?”伯爵带着讽刺口吻,故作惊讶地问。 “不管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我的确没有怂恿这两个人去刺探踏浪雄狮号,更没有指派他们去做出亵渎侮辱女性这样的事出来,我对二位发誓,我完全不知情。再说,”夏金诚恳地说,“这件事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有,完全是害人不利己,我根本没有做的必要。” 隐心眉和伯爵互望一眼,夏金说得没错,这件事除了乌迪尼家惹了一屁股骚,的确没有丝毫益处。难道他们在这件事上真的过度猜测了? “而且,我还有个证人。” “证人?”伯爵和隐心眉惊讶极了。 夏金伸手摁了桌上的铃,没过几分钟,一个躺在担架上的人被送了进来。 来者呼吸困难,胸口发出咯咯的响声,脖子比常人肿了一大圈,眼珠子凸出,似乎多眨几下就要掉出来了。 “昆西?!”伯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第一读书网 “既然大家都认识,那么就不用我介绍了;等等,”夏金笑容和蔼地看着隐心眉,“依狄莱认识他吗?” “人我不认识······但是我知道昆西这个名字。”她艰难地吞了口口水。 “很好。”夏金低头看着昆西,踢了踢他的胳膊,“昆西,既然大家都认识,那么我们就不客套了,我要问你几个问题,你必须诚实回答。知道吗?” “······知、知道······”他似乎每说一个字就离死更近一步,隐心眉甚至怀疑他大概回答不了几句就会咽气。 “我问你,昆西,”夏金踱着步子,“这两个人是不是长期在群岛之外,他们的任务是不是都是你给他们亲自下达的?” “······是、是的······” “他们刺探踏浪雄狮号是不是你的意思?因为你一直想借故挑起我和雷马萨之间的战争?”夏金转到转到酒柜前面,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昆西没有回答。 “昆西,我在问你话!回答我!”夏金开始提高嗓门。 昆西还是没有回答。 夏金从腰后摸出了一把精致的小手枪,伯爵和隐心眉一下子蹦起来了,对着夏金拔出了武器!门口的两个守卫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枪对准了他们俩。 “昆西,诚实地回答我的问题——”夏金咬牙切齿地冲着昆西低吼,仿佛没看见伯爵和隐心眉的一枪一弩正对准自己,“是不是你?我数三下,三——” “呯!”夏金一枪击中昆西的左膝盖,他发出一声渗人的惨叫。 隐心眉瑟瑟发抖,就连伯爵也没办法表现得若无其事。 “二——”夏金咆哮着。 “呯!呯!”连续两枪击中昆西,一枪在右膝盖,一枪在左胳膊,他周围顿时血流满地。 “三——”夏金脸上的肌肉在抽搐,说明枪声马上就要响了。 “我说!我说!”昆西尖叫着,拼命挪动他唯一能动的右胳膊,似乎想滚到沙发后躲起来,“都是我做的,是我干的!是我派他们刺探莫利斯家的船,为的就是栽赃夫人!” “很好。”夏金慢慢放下了枪,“你是不是也指使他们两个玷污那个陪嫁侍女,因为你想给公爵送一份黏糊糊、血淋淋的肮脏大礼?” 昆西又没有吭声。 夏金再次举起了枪。 “是我!是我!都是我干的!都是我干的!全部都是我!天啊······求你,求你别再这样了······”昆西嚎啕大哭,担架又臭又湿,他竟然拉了一裤子。 这个曾经自以为风流倜傥的男人此刻人不人,鬼不鬼地躺在自己的血和排泄物上面,隐心眉觉得他现在这个样子真不如死了好。 夏金把小手枪啪地丢到窗户外面,耸耸肩膀说,“这把枪对付的是这个下流胚,而不是伯爵和依狄莱。你们听到他的话了,现在总该相信我了吧?” “我信你个鬼。”隐心眉违心地点点头,可是心里却暗想,这个女人简直是恶魔。 老天在造人的时候犯了多大的错误,为什么给美得如此震撼的脸蛋和如此聪慧绝顶的头脑,却搭配了这样邪恶狠毒的丑陋灵魂呢? 不过夏金主动缴械之后,氛围便不再那么紧绷了,伯爵、隐心眉以及门口的守卫都把武器再度收回;她让人进来把昆西和他两个手下抬走,并且打扫地板上遗留的污秽。 “既然夫人把我们带来的那两个领队也带走了,”伯爵马上回到主题,他表现得就像夏金刚刚只不过打死了一只蚊子那么轻松,“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您马上就会把人质交换给我们了呢?” “当然,”夏金从杀人魔头又变成了亲切迷人的女主人,“不过——” “不过什么?”伯爵和隐心眉都怒意十足地瞪着他,伯爵嘴角挂着冷笑,“夫人刚才那一出别是特意演给我们看的杀鸡儆猴吧?您说话老是那么大转折,我这脆弱的心脏可受不了。” “您误会了,”夏金看上去一点都不生气,笑眯眯地说,“目前我只能给您一个人质,就是那位婴之白的线人;她被我们截获的时候就已经神志不清,是乌迪尼家在这大半年来一直照顾着这个可怜人;至于其他两个,他们目前并不在灯塔内,明天我带你们去植物园接他们——顺便友情提示一句,植物园的小花样可多了去了,如果诸位未经通报就擅自闯入,可能下场比那位挑拨离间的昆西还惨哦。” “好。”伯爵说。 夏金掀开挂毯,里面果然有个凹进去的门把手,她扭了几圈,一扇宽敞的门打开了。隐心眉看到一道长长的走廊,有轮子辘轳滚动的清晰声音并且伴着回声从里面传来,没过多久,一个穿着全黑色小礼服的女子推着一辆轮椅从里面走了出来,轮椅上那个头发又长又乱的,死气沉沉的脸孔出人意料的眼熟—— “婴、婴之白?!”隐心眉骇然大叫。 “是婴之白的妹妹,婴茉;”夏金温柔地抚摸着那张苍白的脸,“维洛戈萨大陆上最年轻最有天赋的易容专家······” 第6章 茉儿:流血的梦呓 “你对她做了什么?”隐心眉对夏金怒目而视,一看到这张熟悉的脸勾起了她好些心酸的回忆。 “我救了她,”夏金扯起嘴角冷笑,“没有我的黑鸢尾以及‘苏醒‘,她下半辈子所能做的最大动作就只能眨眼睛而已。” 婴茉无神的黑眼睛只睁开了三分之一,瞳孔在眼眶中漫无目的的转动,她呼吸、颤动、闭眼等等所有的举动都是最原始的呼吸作用而带来生物条件反射,毫无意义。 看着夏金得意洋洋的笑容,隐心眉恨不能一拳砸扁了她。 “这个。”全套黑色礼服的女子从夏金手里接过一只小木盒递给隐心眉,“盒子里面装的是14支苏醒药剂,必须每日服用,连续服用七天之后病人才能全部恢复身体机能;如果中途间断,就算再次服用也无事于补,并且会带来无法预测的严重后遗症。” 隐心眉注意到了她的右手,后者不动神色地将手掩藏在袖管里。 “哪些后遗症?”隐心眉问。 “无法预测,”黑礼服女子说,“所以不要中断,切记!” “14支?”伯爵问。 “另外七支是给依狄莱心心念念惦记的婴之白队长预备的,”夏金撩起婴茉的一缕长发在手中把玩,“也是我诚心向未来的准公爵夫人表示歉意的方式,这样我们两家才可能和好如初,不是吗?” 隐心眉把木盒递给伯爵,他反复查看,而她则情不自禁注视着那位身穿黑礼服的女人,这个人的右大拇指明显变形,隐心眉几乎可以肯定她就是那位和自己在石室交过手,并且擅长使用的灯笼盾的杀手。 她毫不掩饰地看着那女人,后者抬起头来回望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随即又迅速挪开;与此同时,夏金探照灯般的眼光迅速侵袭而来,来回在她们两人身上扫射。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朝露的瞬间! 她有话要告诉我,隐心眉心里想,到底是什么? 忽然一道亮光闪现在她的脑海里,一定是这些苏醒药剂有问题!可是如果不吃的话,难道就让婴氏兄妹一辈子就像这样报废在病床和轮椅上吗? 隐心眉再次抬头看向那女子,可是对方却避开了所有的眼神交流。 此时,葛文伯爵正在和夏金确定明天再来接走剩下两名人质的时间,一切进行得比他们想象的要顺利得多。 至于药剂的问题,等回到军舰上再和莫利斯家的人商量也不迟,隐心眉想着,总之今天早上不算白费力气,雷马萨和马尾藻船长他们的岗哨也能撤退了,一想到这里她心中瞬间释然。 隐心眉扶着轮椅往前走,伯爵紧随其后,心不在焉地看着门口的那两个守卫。 轮椅被地面的凸起绊了一下,婴茉整个人顿时就像一袋棉花似的歪出了椅子,脑袋晃晃颠颠地向后耷拉,隐心眉赶紧跑过去蹲在轮椅面前扶正她。 在散乱的长发下,婴茉的眼睛直直地冲她射出警告的亮光,那被隐心眉抓住的死人般冰凉的手忽然死命地掐住了她的虎口。 隐心眉瞬间醍醐灌顶,此刻,伯爵正在直勾勾地瞪着门口的守卫,似乎还在犹豫不决—— “爬下!” 隐心眉一声狂吼,她猛地撕下伪装用的白蕾丝手套,露出里面的寒钢拳套,同时右腿顺着地面划出去,两个守卫应声倒地,手中的抢突突突地把天花板射穿了好几个窟窿。 “杀千刀的臭婊子!这是个陷阱!”一向文雅的伯爵竟然破口爆粗,老练的他还是低估了夏金的奸滑。此刻,伯爵和婴茉一起倒在地面上,夏金从后方射来子弹打在了轮椅的椅背上。 “保护婴茉!”隐心眉大吼,一手一个钳住那两个守卫的后颈,双手用力,两副头盔咣地猛撞在一起;趁那两个人眼冒金星之时,她同时揪住头盔顶部的半弧形钢圈,把它们扯将下来。其中一个从腰间掏出匕首试图刺死她,还有一个想伸手够丢在地板上的枪。 隐心眉拉过第一个人的右胳膊,啪得一声反向折断其手臂,那人爆发出惨叫,她又朝另一个扑过去,用膝盖把他顶翻在地,骑在他的胸口,攥起拳头揍他的脑袋。寒钢拳套的指关节上的圆锥型的带钩刺芯扎进皮肤,一拳带出一片血肉沫子,隐心眉不出四拳就把那个人打得脑浆崩裂,血溅到了她满脸。 后面传来扣动扳机的声音,一个子弹擦着她的耳朵飞了过去,打碎了巨大的瓷器花瓶。隐心眉回头,那第一个胳膊断了的人正歪在地上用左手朝她连连射击,她滚过去一把夺过枪支,用沉重的木托打碎了他的腮帮子,然后枪口顶在脑门上毙了他。全本 另一边,夏金首次突袭失败后,就本能地反映一定是何撒趁自己不注意的时候泄了密,她本想杀了她,却改变了注意。于是夏金就趁何撒背对自己的时候,胳膊肘狠狠地砸她的后脑勺,把她击昏在地,又开枪击她的右胳膊,免得她半路醒过来再给自己添麻烦。 夏金眼见战局不利,于是按铃从暗道里又跑出十几个卫兵。 “去把暗道关上,还有,”伯爵冲隐心眉大喊,他掏出匕首,仅仅用胳膊肘和利刃就割掉了好几个守卫的脖子,在这狭小空间的混战中,步枪起不了太大作用,“还有,婴茉交给你了!” 隐心眉蹲在沙发后,右手连发多箭支援伯爵,左手把重新重回木头人光景的婴茉拉过来靠在自己旁边。 “夏金要跑!” 隐心眉的声音让酣战中的葛文清醒过来,一个幸存的守卫肩膀上扛着昏厥的何撒,并着夏金,三人一起已经站在了巨大的落地窗阳台上。 夏金给阳台上了锁,一手拿着钥匙,一手微笑着冲伯爵和隐心眉摆摆手,那个守卫一刀砍断细细的绳索,于是原本和阳台地面融为一体的铁板支架被轮滑的力量飞速提起,伯爵和隐心眉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三个就这么升上去消失在视野中。 “走,我们下楼去路上拦截他们。”伯爵扛起了婴茉。 “不行、这房门现在只能出不能进,否则惊动警铃会引来更多敌人;”婴茉竟然开口说话了,她的声音干涩低沉但能听得清,可是她的眼睛依旧半阖,仿佛无法直视自然光,“你们只能从窗口出去,快,快到瞭望台上去······” 伯爵开枪击碎了落地窗的门锁,可是伸头一看却犯了难,他们现在处于第六层,要爬过七层的外墙沿才能抵达瞭望台,除去灯塔的花岗岩墙壁相当光滑不说,他们还带着手脚不能动弹的病号婴茉,而且夏金肯定不会再把升降铁板放下来。 但是,这一切对敏捷和力量属性已经爆表的隐心眉自然不在话下。 “我先上去,”隐心眉对伯爵说,“等我放下铁板,你们再上来。” 她从箭袋里拔出一根特质的倒钩箭,又给连弩的扳机加密了三副白铁弹簧,将两股细绳打结拴在箭尾,最后,她端起连弩对准瞭望台的护栏。 三层加力后的倒钩箭深深地钻进了护栏中,只留下系着绳子的尾巴在外。 隐心眉把绳子的另一端牢牢系在阳台上,一边左手攀着细绳,一边另外三肢手脚并用地往上爬。 即便了绳子的辅助,这外墙壁还是相当难爬,因为连个落脚的支持点都没有。 无奈,隐心眉只能用最野蛮的方法,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墙壁上猛击数次,直到她的右手鲜血直流,染红了整副拳套。 十指连心,钻心的疼让她顿时感觉右半边全部的骨头都在跳着哀嚎,再加上塔顶的寒风强劲又刺骨,她整个人龇牙咧嘴,泪流满面,狼狈不堪。 终于翻过了瞭望台的护栏,隐心眉赶紧一脚踢下升降铁板。滑轮轴边的自动装置已经被人用刀砍得全是豁口,不过伯爵可以自己手动拉绳上来。 忽然隐心眉感到太阳穴被什么冰凉的东西贴近了,她顿时顺从地举起了双手。 夏金此刻正站在巨大凸出的瞭望台另一端,正好与她遥遥相对,昏迷的何撒在她的脚边,守卫用枪口顶着隐心眉的脑袋,把她逼到瞭望台的中央,又给她的后膝盖来了一脚,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夏金面前。 “啪、啪、啪。” 夏金摇着头冲隐心眉鼓起了掌,摇着头感叹,“我没想到,你还会追上来。隐心眉啊隐心眉,我真舍不得杀你,如果你我早几年认识,我们一定是最好的姐妹,你肯定会是黑鸢尾最优秀的杀手。我会把我毕生的毒物学知识教给你,并且,”她举起右手,亮出一枚硕大的钻戒,“我还会把我丈夫的弟弟介绍给你。” “免了。”隐心眉干脆地回答。 “你不会真的喜欢那个毛还没长齐的雷马萨吧?”夏金靠近她,一手揪住她的短发,一手接过枪继续对准隐心眉的腰,她像一只豹猫似的用脸蹭着隐心眉的脸,“你不会真的以为你们俩之间有什么爱情吧?” 隐心眉一声不吭。 “来吧,宝贝儿,”夏金勾住她的下巴,“到姐姐这里来,我会给你更好的东西。” 第7章 隐心眉:谁才能笑到最后 夏金的举动让隐心眉着实恍了神,她情不自禁回应了她亲昵的动作。这个女人的魔力简直能融化冰冷的岩石。隐心眉从未像现在这样热血沸腾,心跳不已,她闭着眼睛接受夏金细腻柔软的爱抚······ 她的心没来由地兴奋起来,无论是在赛瑟还是雷马萨身边,她都没有这样激动过,她到底在期待什么—— 是夏金的亲吻!隐心眉急切地紧盯着她的脸庞,那双水水润润的红珊瑚般娇艳欲滴的双唇,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对夏金一探芳泽······ “呯!” 隐心眉脚边的石板被一颗子弹炸开了花,碎石和粉末溅了她一头一脸,她满溢的渴望霎时像泄了气的皮球,瞬间干瘪。 “别被她迷惑了!”守卫扑过去和刚刚爬上来的伯爵打成一团,婴茉则背靠在护栏上,“她嘴巴上也有毒!” 伯爵嘶哑的怒吼,终于把隐心眉拉回到现实,她霎时出肘,击中了夏金的下颌骨。后者低吼一声,身体仰面后飞,脑袋重重磕在地面上,手里的枪顷刻脱落,滚在了一边。 两个女人略略一怔,紧接着像两头撕咬的猎豹一同向那把枪扑过去! 然而隐心眉的动作更快一步,她一个滚地龙之后连带抄起手枪,对着夏金的方向连放三枪,把她震慑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另一边,葛文伯爵已经射穿了那个守卫的胸口,于是两把枪同时对准了夏金。 夏金见状,顺从地举起双手,嘴唇发出嘘声,脸上堆满了和解的笑容。 “你输了,黑夫人。”伯爵冷冷地说。 就在这时,海的另一边传来一声撼动地极的巨大闷响,隐心眉感到脚下的灯塔都在微微地左右发颤,她举目瞭望,灰蓝色的海面此刻却平静无漪,环顾四周,也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伯爵的举动和她如出一辙,两个人心里都升起了不安的疑虑。 夏金笑了,“伯爵,你真的认为我输了吗?难道你不想想,乌迪尼家的那么多人都聚到哪里去了······” 隐心眉和葛文伯爵顺着夏金的眼光向下看去,只见红珊瑚灯塔下列满了密密麻麻的方阵,至少有两千名乌迪尼家的步兵以及一千名骑兵,他们个个身穿黑绿色的乌迪尼军服,腰佩大刀或长剑,骑兵都携带不用规格的火器;在马辔头和高举的战旗上都用金、黑、绿三色的丝线纹绣着乌迪尼家特有的蹲伏黑豹的黑绿色盾型纹饰。 隐心眉心中一沉,刚才那声闷雷一定是夏金实现预备好的集结暗炮,没想到她竟然把超过7成的兵力全部聚拢在珊瑚灯塔,现在就算马尾藻船长率领那五百步兵急速赶到,也很难击退这些数目达到自己六倍的敌人。 夏金一直在盯着他们看,她的脑海里转动着同样的想法,她挂着恶意的冷笑说,“伯爵,你们在附近的埋伏毫无用处,根本不能击败我的黑豹军团。” “黑夫人,就算你是女人中的男人,玫瑰花中的霸主,我也要提醒你,关于你们的一个致命弱点,”伯爵竟然还能笑得那么灿烂,“那就是健忘。” 夏金脸上的微笑瞬间凝固,她的脸色开始发青;而此刻终于明白了伯爵话的隐心眉则欣喜若狂。 “还记得我来之前给你们看的这个小东西吗?”伯爵捏着那个绿色的圆球,在夏金的面前晃了晃,“我和大卫的赌没有打完,夫人,您来替这个早已被您沉入鱼腹的死鬼手下完成赌约,如何?” “我不信,这不可能······”夏金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像见了蛇一样往后直退,“你们不可能在我的眼皮底下埋地雷——你在虚张声势,骗子!”她就像抓住了一颗救命稻草,死死盯着伯爵看,仿佛要找出他撒谎的直丝马迹。 “或许在毒物学你是专家,”伯爵露出冷酷无情的表情,“但是在枪械以及火器这方面,莫利斯的专家可远远不止一个!” “不、不——我的塔,我的珊瑚灯塔······”夏金神经质地摇着头,满脸的涔涔冷汗,她之前洋洋得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去,只剩下恐惧和绝望。 伯爵轻轻握紧了绿球——时间仿佛停滞了,周围万籁俱寂······ 紧接着,一声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震撼了整座火花岛!原本平静无恙的海面像被愤怒的拳头击中,巨浪从临海处腾空而起,凶狠地冲刷沿岸以及地面上的一切。 火花群岛四围的陆地上则滚滚浓烟拔地狂飙,硝石四溅,整座火山岛像被一双看不见的大手在烈怒中蹂躏与挤压,珊瑚灯塔在一连串猝然不及爆裂声中的轰然倒塌。 隐心眉脚下瞬间失重,在一片令人窒息的飞沙走石之中,她重重地摔在花岗岩那坚硬锋利的裂角上,她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感觉头顶有巨物来袭,她赶紧手脚并用地飞快爬到一边—— 霎时,巨大锋利的水晶碎片尖啸着从天而降,宛如一把把剥皮闸刀密密层层地在隐心眉的周围的地面上重重地砸出了坑洞,然后被震得粉碎。 隐心眉周围不断地传来黑豹军团的惨叫,无数军兵被锥子般水晶棱镜的碎片割掉了耳朵、胳膊或是半个脑袋,绿色的乌迪尼军服全部几乎全被染成了红色,花花绿绿好不扎眼,若不是空气中包含死亡的血腥气息,简直是一出恐怖的黑色幽默画作。 他们疯狂地大吼着“杀光所有莫利斯”、“割掉这群杂种的脑袋”这样乱糟糟的口号,闭着眼睛一团乱砍。在极度的混乱中,他们就像杀红了眼的野兽,敌我不分,见了活人就要穿肠刺入。 刚才的爆炸至少响了八次,其余散布在水晶碎片较远处的士兵则在突如其来的爆炸和死亡之中吓得魂飞魄散,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郁的爆破粉尘中举枪乱射。 在这种情况下,隐心眉只能杀出一条血路。 她一遍大喊着伯爵的名字,一边除掉每个听到她的声音而冲她扑过来的黑绿色身影。 “剁碎她!剁碎她!” “干掉那个莫利斯家的臭婊子!” “撕裂她!把她开肠破肚!” 一道道滚烫的血液溅到隐心眉的脸上,有人骑着发疯的马想把她踩在马蹄之下,她夺过一个疯疯癫癫的家伙手里的双手剑和轮燧枪,刺破了疯马的肚子,那马倒下压在两个人身上,她立刻踩着马脖子,一刀挥过去切开了他们的喉咙。 五六个人同时将隐心眉包围,她单手挥着双手剑刺入其中一个的肚子,另手则持枪扫射四周,不断有人应声倒下。 等周围终于被她杀出了一小块空地方,隐心眉拔出连弩,火速填满箭袋,对着四围疯狂扫射。乌迪尼家的咒骂声逐渐消失,尸体却越堆越高, 此刻粉尘浓雾已经散去,周围满是碎石废墟以及戗裂不全的残骸,血液不断地滴落而下,在仿佛开垦过的地面上汇聚成河。 乌云压境,闷雷声声,灰暗的天边无声的掠过几道明晃晃的闪电,冰凉的雨滴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 隐心眉周围没有一个活人,只有她浑身鲜血淋漓地像个杀红了眼的刽子手,孤零零地兀立在死亡和毁灭之地的中央。 她开始浑身发抖,她的同伴呢?他们不会都死了吧? 又或者是,隐心眉脑海中开始浮现出恐怖的想法,该不会是她在刚才的混战中把伯爵和婴茉连带着一起屠杀殆尽了吧?或者是,他们已经被石头或则是水晶碎片给砸死了? “伯爵!伯爵——婴茉!婴茉——” 她怕的直打哆嗦,三步两步跑到珊瑚灯塔的废墟上开始往外扒拉石头,隐心眉心里极其恐惧,不是因为刚刚经历了与死神面对面的奋战,而是害怕自己无意之间成为了屠杀自己同伴的凶手······ 忽然,她止住了,竖起耳朵在嘈杂的风雨声和自己粗重的喘息声中仔细凝听—— “依狄莱······” 是伯爵的声音! “伯爵!伯爵!你在哪儿——” “在这······” 循着微弱的呼唤,她终于在废墟后方的一处被大 块土石所掩盖的角落里找到了伯爵和婴茉,他们此刻正蜷缩在两块巨大的水晶碎片之下,这两块碎片在混乱和震动中巧合地搭在一起,形成的一处三角形的天然避难所。 他们两个看起来一点都没受伤,还很干净,伯爵看到隐心眉朝他们跑过来高兴得满脸发光,可紧接着却露出了骇然不已的神色。 “你这是杀了多少人?”他震惊极了,“你的脖子上那玩意儿是肠子吗?” 隐心眉伸手一摸,果然是一根滑腻腻血糊糊的长管子,“应该是马的吧······” “你把他们全部都杀光了吗?”伯爵看着仿佛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隐心眉,简直不敢相信她那看起来并不是十分强壮的双手竟然能干掉这么多敌人。 “也许吧,我周围已经没有活着的乌迪尼了,”隐心眉问,“你们看到夏金了吗?” 伯爵摇了摇头。隐心眉瞬间感到失望,不过当她眼光瞥到婴茉时,却不由地惊讶了起来。 此刻,婴茉的眼睛不再是呆滞无神,她竟然能微微抬起头,似乎在仔细聆听。 淅淅沥沥的小雨此刻已经变成剧烈的暴风雨,除了滂沱大雨之声,隐心眉什么也听不到。 但是就在这时,一阵难以言喻的微微踢动传入了她的耳朵。 “夏金往东边跑了——”婴茉嘶哑着低声说。 “东边?不可能!”伯爵惊讶地说,“东边现在没有船只,没有驿站,只有马尾藻驻守在那边,夏金没理由往那边,她应该往西边逃跑才对。” 婴茉没有说话,只是虚弱地看着隐心眉。 “我去看看!” 隐心眉站起来刚准备出发,就听见一声低低的号角声从东方传过来。 “那是马尾藻的战斗号角!”伯爵连忙走出水晶搭棚,手搭凉棚朝远观望,“夏金肯定还布置了一批兵力在东边······这就是她往东边逃跑的原因!” “可是就算马尾藻在那边有埋伏被夏金事先知道了,”隐心眉觉得想不通,“她完全不必理会,只要往西抵达沙丘换马就能顺利逃亡,为什么还要多次一举再次陷入苦战呢?”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伯爵想了想,于是蹲下身子仔细盯着婴茉,“婴茉,你真的确定夏金是往东边逃走了吗?” “确定。”她低低地说。 “那我们不要浪费时间了,伯爵,”隐心眉说,“既然那边有乌迪尼家的残军,那么不管怎样我们都必须赶去支援船长。” “好!” 于是隐心眉打前锋,伯爵扛着婴茉殿后,三个人四条腿淋着滂沱大雨,不知疲倦地朝火花码头赶去。冰雨如雹倾盆而下,更加寒冷刺骨,不过飞奔的隐心眉却觉得浑身热气蒸腾,粗重的呼吸在风雨中化成了白雾气。 果然,随着路程的缩短,武器撞击声和呐喊声越来越清晰,直至穿入云霄;不过令人意外的是,等他们抵达码头,地上已经满是倒闭的乌迪尼士兵。 红黑色的莫里斯步兵正在到处举刀庆贺,纷纷朝着天空开枪以示胜利,大家踩着那些黑绿色的尸体开始跳舞,靴子跟和马刺狠狠地踏在这群仇人们的脸上,尸体发出沉闷的响声,混杂着雨水的鲜血积成了水洼,每个路过的人都要上去兴高采烈地踩几脚,溅起一朵朵血花,整个局面就像一场交织着死亡与狂欢的骇人盛宴。 “伯爵!伯爵!我们胜利了!” 马尾藻船长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幸喜若狂地冲着伯爵大喊大叫,他右手握住一个锡酒壶,左右的刺刀上挑着一个戴着乌迪尼头盔的脑袋地飞速转着圈子。 “干杯!!” 船长粗声粗气地吼着,然后举起酒壶直着脖子一阵猛灌。 “夏金呢?我怎么看不到她?” “安心,伯爵,安心!”马尾藻得意洋洋地指着后方,“这娘们的手脚已经被我捆了个结实,她还想骂我老子,被我一顿嘴巴子狂抽,看她嘴里的毒牙还敢不敢乱咬人······” 隐心眉向船长的身后看去,果然在一处被捣毁的残破小木屋里,夏金的上半身绕了足有七八道绳子,双手裹在一个灰色麻布套里并背在身后,与后背上的疙瘩拴在一起;下半身被一只足以拉到胸口的长麻袋套住,外面用同样的手法绑住粗绳,并且结结实实地拴在木屋边的马栓柱上,以防逃跑;她的嘴里还被塞了一团抹布。 马尾藻船长虽然样子恐怖,言行狂暴,却还是把夏金安置在了整个码头上唯一能避雨的地方。他自己和士兵反倒在外面淋着雨而毫无怨言。 伯爵把婴茉也放到了木屋里,和夏金各处两角,面面相对。 夏金看到婴茉不再是神志不清的样子,猛然意识到自己竟然被一个半死不活的人骗了那么久。于是她脸色顿时涨得通红,太阳穴青筋暴跳,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很明显她正试图破口大骂。 “叫吧,嚎吧,你也只能这样了。”伯爵俯下身子揪住夏金的头发,用手拍拍她的左右脸,“你这条毒蛇,我们已经拔掉了你的牙齿,你能咬就咬吧——” 隐心眉一屁股坐在木屋的破墙外,心中如释重负。 战斗结束了!他们胜利了!雷马萨的岗哨可以撤回了,乌迪尼家的精兵几乎全部死光,夏金也被活捉,婴茉肯定会痊愈的,大王爷父子明天就能被救回来了;更重要的是,正如伯爵所说的,所有人都会平安无恙地返回踏浪雄狮号——简直太好了! 有人碰了碰她的胳膊,是马尾藻船长。 他笑眯眯地递给她一只被雨淋湿的烤羊腿,应该是从昨天的晚饭里特意省出来又揣到战场上来的。她感激地接过,船长又把自己的锡酒壶塞进她的另一手里。 “吃吧喝吧,依迪莱,这是你应得的······原本我还不信——现在我觉得除了你,没有谁配的上咱们的公爵大人······” 船长打着酒嗝在雨中走远了。 隐心眉三下五除二就把羊腿和酒消灭干净了,那是度数非常高的烈酒,平时她根本喝不来,但是在此刻,没有比一大壶火辣辣的酒精下肚更让人感到暖和畅快的美事儿了。 伯爵来到隐心眉的身边,握住她的肩膀,眼里充满了爱惜之情,用长辈般的口吻说,“去木屋里吧,里面还能再挤下一个人,打了胜仗后再感冒可真不划算······” 隐心眉爬了起来,然而就在此刻,海面再次传来一声撼动天地的闷响,整个码头都在微微颤动。 “这到底是什么声音?”伯爵和隐心眉一起眺望海面,“依狄莱,你看见什么了吗?” “我什么都没看见——”隐心眉的心再次紧张起来,这时她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第三次闷响再次传来,码头上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欢乐放松的气氛骤然紧张凝聚,每个人齐刷刷地仰着脖子,神色严峻地向远处眺望。 空中传来越来越沉重的轰轰声以及湍急的海浪声,突然,原本空无一物的灰色海平面上出现了黑压压地一群庞然大物。 “我的天,”伯爵喃喃低语,脸上露出少有的恐惧神色,“那是······”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我怎么看着什么都不像啊?”隐心眉焦急地问,可是伯爵就像失了魂似的,再也答不出一个字。 码头上所有人都露出和伯爵一模一样的表情,隐心眉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大祸临头了! “哈哈哈哈——” 夏金不知道什么时候弄掉了嘴里的抹布,此刻正在破木屋里笑得前俯后仰,脸上则是一副狰狞的狂喜之情。 “看吧!你们完蛋了,狗娘养的杂种们!”她发出刺耳尖利的可怕笑声,“多国联盟舰队抵达了!不管是莫利斯还是乌迪尼,都得死!必须死!现在看看是谁笑到了最后,哈哈哈哈——” “这才是她往东来的真正目的,可惜,”隐心眉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可惜我们领悟得太迟了······” 第8章 隐心眉:多重身份的男人 白色的海鸥在风雨中啁噍,旋风吹拂,白沫翻滚,彼岸的长浪已落尽,海水逐渐涌退。 无论是欢呼的莫利斯人还是苟活的乌迪尼人都看到这样一副令他们丧胆的可怕景象,使几乎所有人都在恐惧中发抖。 因为他们看到了几乎囊括整部维洛戈萨历史上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海军:80艘威盛凯帝国划桨帆船,36艘戴雷曼王国桨帆船,30艘贾拉尔王国桨帆船,以及50艘来自诸多东部自由邦的帆船,组成了一只将近200艘战船的巨大战舰队。 为首的威盛凯舰队的巨型桅杆上挂着数不清一面面的庞大狮踏蛇战旗,栩栩如生的黄金雄狮头戴皇冠,在高山之巅上张开巨口咆哮,锋利的爪子下踩着一条垂死挣扎的六头有翼巨蟒,狮头的上方用赤铜色的多棱丝线绣着威盛凯三个字的古语字母拼法,整副战旗呈鲜红底色以及盾形纹章,盾牌后是一柄狮头权杖和一把出鞘的巨剑呈十字形相互交叉。 隐心眉以前一直不知道原来她之前在威盛凯看到的只是图省事的简化版,包括塞瑟手上的那枚戒指。真正的狮踏蛇纹章本尊竟如此震慑逼人、刚猛雄浑;相比之下,莫利斯家族不怎么精工的红毛狮子简直就像一头被人强行戴上红色假发套的大猞猁。 一簇簇黑洞洞的火炮口从威盛凯军舰的两侧探出头来,并且夹板上也布满了大弗朗机,大发熕、碗口鈗,火桶等大型火器,列阵待命的水军有的肩扛鸟子鈗,有的手持火绳枪,或是腰挎长剑背挂弓。 其余的各国以及各自由城邦的战舰和帆船也是同样的布阵和配备,不过却在冷热兵器的总体数目和火力上要逊色不少。 火花港口的吞吐量太小,没有足够的面宽和纵深,根本无法容纳如此大规模的联合登陆,但是由于此地东西北三方的海岸线平直宽阔且少有暗礁,所以几乎所有的船只都可以安全地绕港停泊。 最前方的那艘威盛凯船只正朝着港口迅速驶来,船上和旗杆上赫然写着“狮王之怒号”,其余军舰紧随其后,或者像两侧逐渐横向排开。这群乌泱泱的庞然大物就像一只只巨兽把弱小贫瘠的火花群岛乃至整座红棕榈群岛的三分之二围了个水泄不通。 “现在就算我们拿着喇叭告诉他们,所有的绑架和谋杀都是乌迪尼家一手策划的,”隐心眉抱着自己都不相信的可笑念头,“应该也没什么用吧?” 伯爵苦笑,从她后方则传来细条慢理地讥讽。 “你天真的简直世上少有,依狄莱。”夏金神色恢复了从容,好像自己身处的不是破屋而是宝座。 “我们还有多少弹药以及兵力?”伯爵低声问。 “子弹十几发,火药几壶,”马尾藻船长刚才的狂喜不见了,说这话的感觉心虚得像个贼,“不过,兵力倒是一点都没有损失。” 夏金爆发出一声响亮的冷嗤,马尾藻气得又上去有给了她一个耳光,“老老实实地把嘴闭上,臭娘们,你的下场更好不到哪里去!” “只能找女人撒气的废物,我只是一个可怜的孤苦无依的莫利斯家的奴隶,被狠毒的冈德勒公爵极其手下栽赃嫁祸,”夏金抹去嘴角的血迹,露出让人汗毛直竖的柔弱浅笑,“你看看他们到底是相信你还是相信我······ 伯爵和马尾藻听了这话都脸色铁青,他们互相看看,仿佛彼此询问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别的方法?但回答他们的只有对方眼里的深深无助。 “依狄莱,”伯爵忽然对隐心眉说,“公爵给你的火鹰呢?” 她顿时如梦初醒,连忙伸进里衣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铁质圆筒,顶部无盖,尾部有一根引火线,隐心眉刚想点火,却开始犹豫不决。 “雷马萨如果此刻赶来支援我们,我们是不是等于把他往火坑里送?”隐心眉说,“就算是能即使赶到,他手下四五千的兵力也解决不了眼前的舰队。” “快点吧,来不及了!”伯爵咬着牙瞪着那一步步逼近的威盛凯军舰,“这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不让公爵带人来拯救自己的队伍,会让他活着比死还难受!” 隐心眉脸色煞白地点燃了火线,不出几秒,绚烂的极金色火焰像越变越大的展翅雄鹰,直击云霄,在铁灰色的天幕上发出穿云裂石的巨响之后弹开,转化成数道溅开的金色光团,仿佛裂变了无数只鹰的分身,向四面八方飞去。 火鹰是莫利斯家特质的照明弹,就算天气恶劣的暴风雨中也能穿破云霄,绽放极光。 马尾藻船长绝望地一遍又一遍打开子弹匣,仿佛希望能出现什么奇迹······最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眼睛盯着地面说,“我绝对不能被俘虏,我宁可死也不受那份侮辱······” 他掏出枪塞进了嘴巴,可是伯爵动作比他更快,抬起手臂狠狠地击中了他的下颌骨,马尾藻船长疼得发出一声低吼,手枪掉到了地面上,伯爵立刻捡起来插在自己腰带上。 “笨蛋!”伯爵从来没这么生气过,“要死死在战场上,别在这里发疯!” 夏金再度发出细细的窃笑,马尾藻船长在被俘的恐惧和伯爵的怒斥下整个人都蔫了,身高都像缩水了一半。 隐心眉怒不可遏,一巴掌将夏金打翻在地,将其拖出木屋之外。 伯爵连忙拉住她的手臂。 “你这是干什么?” 隐心眉冷冷地盯着夏金的脸,“我吃不下这个闷亏。” 伯爵的手松开了,包括马尾藻在内的所有人怔怔地看着她,分不清他们脸上看着她表情的是可怜还是可敬。 隐心眉粗暴地拉着夏金的一只胳膊把她往外拖,她的力气那么大,几乎把那毒妇的胳膊拉得脱臼,隐心眉听见她在身后又哭又骂,又是哀求又是恳求,不过此刻她才懒得听呢。 我烦透了这些没完没了的阴谋诡计,我现在特别理解马尾藻船长那种极度厌倦的感觉。隐心眉想起那个梦里自己手中的巨剑,铁一般的寒风穿过她并不厚重严密的铠甲,她产生了一种在天空翱翔的错觉。 我受够了这群畜生的欺骗和压榨,我要把她交给威盛凯那个军舰的舰长,我一定要把真相说出来,如果那个家伙不听我的,我就宰了他们两个,同归于尽也行。 夏金像一只捆在袋子里的母狗,又咬又叫,隐心眉伸出手背蹭了下她的脸,拳套上的铁钩随即划出好几道血口子,她开始尖叫,然而却被隐心眉的眼神吓住了,终于安静地闭了嘴。 为首的狮王之怒号已经靠岸,船上那些穿着红底金边的士兵们全部把武器对准了她,他们朝她大喊大叫,冲着她发射零星的火箭和子弹,却都无一伤着她。 “让你们的舰长出来,我有话告诉他,”隐心眉喊着,在暴雨和冰风中她的声音还能这么清晰真是个奇迹,也许是永恒之王给她的嗓音施加了神力? “我是隐心眉,你们应该都听说过我,”她继续叫喊,整座港口回荡着她的声音,似乎连海洋和岩石也在倾听,“我给你们带来的这个女人是夏金,她是乌迪尼亲王的老婆,黑鸢尾的创建者,也是和贾拉尔前王储金大公一起图谋杀害威盛凯皇帝的主谋,所有的事情都是这女人一手策划,刺杀皇帝的刺客也是她亲手安排的。而我们莫利斯家今天来和乌迪尼家决一死战的目的就是救回威盛凯的三名人质·······” 隐心眉滔滔不绝地像在发表演讲,她以前从没发现自己竟然那么能说。如果我能活到那时候,我一定是个了不起的将领,翱翔的雄鹰,全地的摄政王—— 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出现在军舰上的舵轮旁边,身上的勋章和绶带表明他是指挥人员,这人居高临下地斜睨着她,“你就是要被处死前消失了的隐心眉?” “是我。” “你现在是莫利斯家的准新娘了?” “是的。” 舰长爆发出一阵讪笑,紧接着船上的所有人都在捧腹大笑,好像她是一个红鼻子的小丑,蹦蹦跳跳地在给他们表演一个荒诞可笑的独幕剧。 “我这辈子没听过这么荒唐的事儿,”他抹着笑出来的眼泪,“不过才多少天,你就从卫兵变成海盗,从死刑犯变成准新娘。难怪陛下要杀你,因为他最不喜欢别人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婴之白的妹妹就在那边,你们可以好好询问她。” “我们当然要带走她,不过那是在把你们这群海贼剿灭干净之后。” 舰长动了动手指,他周围所有的人都用食指轻摁扳机,就等着他一声令下,“我要问问其他在场的证人,喂,女士——”他叫的是夏金,“隐心眉说的是实话吗?” “她是个骗子,我不是夏金,我只是莫利斯家买来的奴仆,乌迪尼和莫利斯合谋编了这个谎言,”夏金的声音在抽泣,她身后站在港口的莫利斯人全都在愤怒地大声咒骂,马尾藻船长的粗嗓门在当中尤其明显。 “别理这个满口胡言乱语的婊子,威盛凯人——” “你们这群海狗杂种再吵吵我就把这两个女人一起剥光衣服丢进海里听到吗——” 海港顿时鸦雀无声,夏金的声音再度变得清晰起来,“······这群海盗扒下死人的衣服乱穿,为的就是迷惑你们这些十二国联盟的人······” 隐心眉看着那张中年男子的脸,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是那个西盾船长!能大豆提过的西盾船长! 那西盾明明是个浪荡混混一样的家伙,能大豆说他经常消失得无影无踪就是去境外冒险去了,也只有双胞胎才会相信这样的鬼话。威盛凯的海军都是些什么人,她竟然一个也不认识······ “一个可怜又无辜的女奴,”舰长咧嘴一笑,“一个叛国投敌的死囚和海盗,到底该相信哪一个?我觉得谁都能做出正确的判断吧!” 他的话含义很明显,威盛凯人怎么会相信她这个早已在他们耳中臭名昭著的人,她还幻想着告诉他们实话,果然自己真是蠢得没救了。于是隐心眉默默地把手背到后面,只要他一有动作,她时刻准备拔弩回击。 夏金在她腿肚子边发出嘘嘘啧啧的声音,想吸引隐心眉的目光好在临死前用眼神彻底地羞辱她一番,但是夏金却瞥见后者那悄悄移动的右手—— “小心她的右——” “去死吧,贱货!”夏金刚张嘴大叫,就被隐心眉一脚踹到了一边。 说时迟那时快,威盛凯军舰上的枪声四起,火花四射,隐心眉在对急急忙忙舰长射出一箭后,就连忙滚到军舰底舱附近的盲区以躲避火力的扫射,也不知道自己射中了那蠢蛋没有。 我就算躲过了这一次又有什么意义,我根本不敢睁眼看,莫利斯家的人死光了,一会赶来增援的雷马萨和他的手下也会死在这些人的火炮之下。隐心眉啊隐心眉,你根本就不是雄鹰,也不是摄政王,你就是个谁也保护不了的怪物。永恒之王慈悲,可怜我吧。 夏金在惊恐的尖叫,嘴里还在用某个自由邦的土语咒骂着新奇的脏话,这毒妇如愿以偿了,不是吗?52 可是隐心眉却听见了一些不一样的声音。她使劲揉眼睛,出乎意料地发现港口的左右两侧竟然堆着两大摞乌迪尼卫兵的尸体,莫利斯家的人正在费力地把这些新鲜的尸首堆积到一起。马尾藻船长和伯爵竟然也在里面,他们没有死!这到底怎么回事? “你竟然射中了我的肩膀,你这个野蛮又······”中年舰长竟然不知何时来到了隐心眉的旁边,她条件反射地抬脚猛击他的脖子,接着小腿用力压住他的肩膀,他的脸顿时紧紧地贴在船身上,被挤成了充血的猪肝色。 “是、是我啊——你等我把话说完好吗······”舰长喉咙里发出生锈的铁轱辘般的咔哒声,“你真把我xx死去活来······” 这最后六个字顿时唤醒了隐心眉的回忆,她慢慢收回长腿,看着那张扁平又发黄的陌生男子的脸,她简直不敢相信。 “卢万德?” “我们刚刚击退了那群乌迪尼海盗在这港口两侧的两小撮兵力,他们应该在那边鬼鬼祟祟藏了很久,你们瞎了眼么竟然没发现?我救了你们啊,哎哟!我的肩膀,我的脖子!” “我还是不敢相信······” “我们多久没见了?你上来又来是一出‘悍女xx男x’——咳咳,也就只有莫利斯海盗才敢娶你这么可怕的女人······” 右手掀下人皮面具,卢万德的脸真真实实地出现在隐心眉的面前。 “这简直比做梦还不可思议了——”隐心眉两眼发直,鸽笼副队长卢万德竟然是能大豆口中的西盾船长,而西盾船长又是狮王之怒的舰长······ 不过,既然她都已经和小八岁的雷马萨订婚还亲过嘴了,这世界还有什么不可能。 “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看起来总是比较老了吧?”卢万德搓面团一样搓着自己的脸,“风吹日晒加上这种不透气的玩意儿二十四小时戴着,能显得水嫩么?” 隐心眉竟然嗤嗤地笑了起来,她从未像今天这样觉得卢万德那张脸是如此可亲可爱。 “你还有什么身份是我不知道的?” “太多了。目前只能告诉你我是婴茉的师兄,海军司令的长子,狮王之怒号的副舰长······其他的以后再说。” “副舰长?那舰长是谁?” 卢万德却眯起眼睛看向她的背后,大吼,“抓住那个叫夏金的女人!” 在威盛凯水军登陆之后(其余各国依旧留在船上)所带来的转折和混乱中,夏金再一次企图逃跑,她竟然一直藏着一个小小的钉钩悄悄地在麻袋中磨着绳索,即使指腹割得鲜血淋淋也一声不吭。 “打断她的双腿!”卢万德下令,然后转过头对隐心眉说,“这女人真是把所有人都看成傻子,我们三年前就开始盯着她了······” 虽然剑拔弩张的氛围暂时消失了,但是莫里斯家还是紧紧的聚集在一起,神情戒备地紧盯着卢万德和他那全副武装的水军,马尾藻船长一直用谁都看得到的眼神跟隐心眉拼命使眼色。 “真不敢相信你现在竟然和这种人是一伙的了······”卢万德轻蔑地小声说,“我从小就最讨厌海盗。” “我现在觉得当个海盗头子也没啥不好的,”隐心眉用胳膊肘戳戳他,“不过,莫利斯家的产业远远不止海事,他们还有其他各种业务,你的评论不太客观。” “这么快就开始向着婆家说话了啊?”卢万德酸溜溜地说,“娘家不要了?这就是你们女人——” “威盛凯可不是我娘家,哪个娘家要处死女儿的?我呸!”隐心眉恨恨地说。 卢万德立刻知趣地闭了嘴。 葛文伯爵走了上来,伸手给卢万德,“既然你们是依狄莱的朋友,那么也就是莫利斯家的朋友,我是葛文。” “我们这次来不是交朋友的,而是要带回人质的,”卢万德仿佛没看见伯爵伸出来的手,“我听隐心眉说婴茉已经救出来了,那么大王爷和温亲王呢?” 于是他们把夏金指给他看。 夏金像一条搁浅的鱼呆呆地伏在地面,膝盖淹没在血泊之中,她的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对着沙滩诉说着某个秘密。 他们走过去,卢万德的靴子尖踢了踢她的胳膊,“夏金你终于疯了吗?你要是没疯的话,就告诉我大王爷和温亲王在哪里。” “她之前说是在植物园,”隐心眉回答,“但也许又是另一个陷阱。” “植物园?”夏金惊恐地重复,她忽然抬起上半身似乎想要逃走,可是却只能像一条垂死的人鱼胡乱拍打地受伤的尾巴,“你们不应该放那么多地雷,植物园和灯塔是连接在一起的,现在一切都完了······” “什么地雷?她在说什么?”卢万德问。 “简单地说,就是我们用莫利斯实验室研制的‘大满贯钻地雷’连根炸毁了乌迪尼家的老巢。”伯爵一句话总结。 “听起来是一件极好的事,夏金;”卢万德冷冷地说,“完了的只是你自己吧?” “你们会死的,你们根本不知道你们放出了什么······我不要就这样死去,我还年轻!我是乌迪尼夫人······我要见到他!我要向他复仇!我要听见他的忏悔!” 夏金把脸埋在沙子里嚎啕痛哭,她这会似乎是真的彻底死了心。但是······ “植物园下面到底有什么?”惶恐的感觉在一起紧紧攫住了隐心眉的头皮。 “我不知道。”伯爵的神色同样焦灼不安。 “我也······我也完全不知道。”马尾藻船长不安地一根根拔胡子,惶恐地四下张望。 就在这时,从西边的陆地传来一阵阵战鼓般的巨响,紧接着传来一连串断断续续的号角声。 所有的人,包括停泊在海面上的军舰,都听到了这狂喊声,但是很模糊,像是从某个巨大的山洞里传过来的。 脚下传来一波更甚一波的强撼,似乎一场巨大的地震正在从地心涌动而来。 “是火花岛要喷发了吗?还是要海啸了?” 刹那间,那猛烈又极速的震感不断地汹涌来袭,紧接着狂野的嚎叫和怒吼声像丛林中蹲伏的猛兽一般猛地夺人而出,撕裂着每一个人的耳膜! 那从未听过的咆哮之声、空气中传来的鲜血与泥土的味道、武器砸在盔甲上,子弹射进皮肉里,斧子砍在盾牌上,轰轰隆隆,刀剑铮鸣,肝髓流野…… 仿佛许多人正在从不远处尖叫以及狂喊,还有越来越清晰的声音在狂呼着:莫利斯逃命吧!莫利斯逃命吧! 所有人都一动不动地仿佛被死神凝固住了血液,只能眼睁睁地听着那震天的号角声和鼓声,紧接着响起了仿佛巨石滚落在地面的呯呯声。 只见一个个黑乎乎的巨大身影从西面崎岖的陡坡上直冲下来,简直比房子还大,就像一座移动的深色山丘。 它们每头大约五米那么高,皮肤像是枯干的树皮,身体仿佛是淤泥和血液搅拌在一起的肮脏混合物,那暗红色的可怕躯体之外竟然还长着一副令人作呕的肉粉色外骨骼。那疙里疙瘩的骨头和皮肤断断续续的连接成为一个表面,头顶和腹部的外骨骼则出奇地粗大和凸出。 疯狂的血红色眼睛,歪歪斜斜的口鼻,嘴角里龇出来的巨大獠牙,这些可憎的生物就像是癔病患者在最疯狂混乱的梦境中才会出现的地狱恶魔,让所有瞥到它们梦靥般嘴脸的人都要魂飞魄散。 夏金似乎已经疯了,她咯咯地笑个不停。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马尾藻船长终于憋出来一句话。 卢万德看了隐心眉一眼,发现她膝盖抖得几乎撑不住身子,他顿时觉得绝望至极。 “看来我们要死了,死就死吧!”他不甘心地大喊,“可是难道谁都不知道这些鬼东西到底是史前巨兽和深海怪物生的杂种或者是其他玩意儿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后方回答了他。 “这是亚施塔之子,又叫穿骨者,是来自地狱的邪恶生物。” 隐心眉转头,看见了一位全身白银盔甲,胯坐在一匹油光闪亮、英俊挺拔的黑马之上的骑士。 “嘿呦!” 隐心眉惊喜地大叫,马儿撒开前蹄以一声响亮的嘶鸣回应了她的呼唤。 骑士策马从登船梯上下来,直接来到隐心眉的面前,他摘下了头盔。 “腓烈南!竟然是你!”隐心眉三度惊呼,“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第9章 隐心眉:挽歌轻唱,永失吾王 “你真的是——”隐心眉刚想发问就被他堵了回去。 “这事儿后面我再和你慢慢说——现在,你们必须马上和我们一起上船!就算你们有成千上万装备精良的步兵和骑兵,也绝对不是这些穿骨者的对手!” 腓烈南的脸色极其严峻,他从不失去的镇定此刻只能勉强维持得住。 “对,我们快走!”卢万德拉着隐心眉就要走。 “不!我不能走!”隐心眉大喊,“雷马萨已经收到了我发给他的火鹰信号,他正在赶过来的路上,我们不能丢下他们!” “快看!那里是莫利斯家的步兵!”马尾藻船长伸手指着一里半之外的陡坡上几面急速移动的红毛狮子战旗。 “既然这样的话——”腓烈南苦苦思索,期望找出一个最佳方案。 “我们绝对不能和穿骨者面对面硬拼,且不说这里根本无法全舰队登陆,”卢万德焦急地向隐心眉他们解释,“就算200艘战舰火炮全开我们也杀不光它们,只能逃跑。” “夏金到底在植物园搞了什么混账勾当?”马尾藻船长咬着牙说,“这玩意到底从哪里来的,我在岛上一辈子了······” “快点吧,”卢万德说,“穿骨者现在正在全部急速往火花港口集结——我们必须马上做决定!” “这样吧,”腓烈南终于开口,“既然穿骨者是从植物园上来的,那么所有威盛凯军舰以及士兵留在这里,其余几国的军舰和帆船就往北方和南方环岛而行,用火力吸引那边穿骨者,把它们击散,再各个击破;如果实在不行,就拉着它们绕着岛放风筝,只要别让它们停住就行。” “然后,我会带领威盛凯士兵和莫利斯家一起作战,留在这里的军舰会用火炮和攻城机给我们做掩护,直到把雷马萨还有他手下活着的人尽可能地救回船上。”腓烈南抬头看天,“时间一到,无论还有多少人,我们都必须启程离开了,否则这些东西会砸烂我们每一艘船,就算是踏浪雄狮号也架不住它们的地狱之力。” “这是最好的方法,也是唯一的方法!”伯爵说,“行动起来吧!依狄莱还有这位了不起的舰长先生,我们现在就要杀过去了!” 于是卢万德指派手下的几名传令官或用弓箭或者乘坐小艇,将腓烈南的指令传达给各艘军舰。 “嘭!嘭!嘭!——” 三发火令集结炮响彻长空,两千名全副武装的威盛凯士兵和马尾藻船长手下那五百名步兵高喊着“威盛凯”、“为了赛瑟皇帝”、“为莫利斯而战”、“守卫王储”诸如此类的口号向着可怕的敌人冲将过去。 “心眉!”腓烈南叫住了她,把一个东西抛过来,“接着!” 她下意识伸出手,竟然是她原以为再也不可能寻回的约定号角! “谢谢,腓烈南!” 对方摆摆手,举起巨大的双手剑,冲了上去—— 威盛凯的军舰在红衣大炮、雄狮大元帅炮以及希美纳七姐妹的恐怖重炮袭击之下,笼罩在一片烟雾和火光之中。 密集而来的穿骨者军团顷刻就被打散,可是就算炮弹在它们头顶上裂开,竟然也有大半数重新爬起来,它们发出毛骨悚然的可怕嚎叫,一根根拔下身上令人恶心的外骨骼,坚硬粗糙的六指巨爪在愤怒和痛苦中猛烈地砸着地面,然后满攒了更多可怖的怒气冲着每个遇见的活人扑过去。 威盛凯人和莫利斯人艰难地攻克着这些发狂的怪物,整个港口变成了地狱般可怕的恶魔屠宰场。隐心眉的弩对付这些作呕的生物此刻完全派不上用场,箭头击在它们身上就跟挠痒痒一般。 隐心眉只能拔出双手剑以及轮燧枪出击,至少连着打出五发以上的子弹才能对它们造成流血的影响。 她一边和同伴们协同作战,一边交集地战场中搜寻雷马萨的影子。 留在军舰上的士兵凌空向这些怪物浇下滚烫的沥青和松香,又用攻城机投掷遮天蔽日的巨大石块,穿骨者被烫得像一团团巨大的取皮肉山在原地痛苦地打滚嚎叫,撕碎每一个靠近自己的生物,包括同类。 巨石一次只能砸死两三个,且发射费时费力,完全对这群生物造成不了多少影响。 火砖、大蜂巢、火箭、火筒、以及鸟子鈗像密集的火雨一般点射在穿骨者的腌臜腥臭全身,不仅没有带来任何伤害,反而刺激了它们可憎的感官乐趣,在满山的火海和死尸中发出骇人的笑声。 越来越多的穿骨者像港口急速涌入,似乎比以前更多了。一阵阵狂叫,一条条火与血之流变成汹涌的激流,狂暴的穿骨者在烈焰和爆炸中往前冲。 “活见鬼!”马尾藻船长在她旁边直喘粗气,背上血肉模糊,要不是腓洌南眼疾手快用巨剑和卡兵枪一齐出击,他就整个被活吞了。 “这玩意儿怎么越杀越多?”他绝望地咆哮着,“好像一点都没有引开……” 忽然马尾藻发出一声怒吼,“是夏金!它们都是冲着她来的!” 腓洌南和隐心眉心中一凛,回顾她之前的表现,直觉感到船长说得没错。 “你去把她带到船上审问吧!”腓洌南说。 “不!我要找到公爵!”船长说,“让你的手下去!” 眼下的形式非常急迫,无论是威盛凯还是莫利斯都伤亡惨重。军舰的火力已经开始匮乏,人们四处逃窜,扔掉手中的武器,恐惧地嚎叫,狂乱的奔跑,然后被穿骨者迎头追上,再双手把他们撕成血肉横飞的碎块…… 这里是活生生的人间地狱。 隐心眉像发了疯拼命奔跑,那些怪物根本撵她不着,她灵活得像一只羚羊在各处急速穿行,疾呼着雷马萨的名字。 但是她的声音根本穿不过这狰狞的哀嚎与咆哮之墙,她嘶哑了嗓子大吼,结果却是连自己的耳朵都听得不真切。 恐惧再度撅住了她的心,雷马起到底在哪里?!他还活着吗?她要怎么找到他? 要是他能听见我的声音…… 约定号角! 隐心眉掏出它,自从她七岁得到它,还从来没有吹过它呢。十四年过去了,它还是这么精致漂亮,但是她掂量起号角,总觉得显得小,单单是和马尾藻的巨大水牛号角都没法比。 就算小,也只能是它了。 她举到嘴边,用力吹响—— 刹那间,地面震动,群山摇晃,长空激荡,骇浪腾空而起,在咆哮如雷的港口上空汇聚成石破天惊的巨响。女娲书库 隐心眉连吹三声,吹得是天开地甭,山河变色,日月颠倒。 这就是约定号角斗转星移的霸道威力,谁知道这小小的身子暗涵如此可怕的神力,就和它主人的潜力一样深不可测。 穿骨者在号声中抱头鼠窜,痛苦倒地,仿佛号声如同巨剑刺穿撕裂了它们丑陋的五官,面部流血不止…… “心眉!心眉!” 这呼唤让她惊喜若狂,是雷马萨的声音,他从左侧骑马疾驰而来,身上满是淤泥和鲜血,脸上还被划了三道大口子。 “我被那三个怪物缠住好长时间了,但是我宰了它们。” 雷马萨伸手将隐心眉捞上马,她看见他除了皮外伤整个人安然无恙,激动地死命搂住他,几乎把他得抱透不过气来。 雷马萨第一次笑出了声,他握住她的手,在她的手指上留下了一枚戒指。 “这是莫利斯家女主人的戒指,”他深深吻了她,“我母亲在我七岁就给我了,现在它是你的了。” 隐心眉没心思看这戒指,她从来对珠宝没什么兴趣,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吻远比戒指更让她整个人晕头转向,心猿意马。 “早上我离开后,满脑子都是你。我们一定要启程早点回到莫利斯城邦,”雷马萨咬着她的耳朵,“我恨不能今天就娶你,我一天都不想等了……” 隐心眉慌得说不出话来,此刻她在雷马萨面前好像瞬间比他小了八岁,变成了个懵懵懂懂的小女孩,被邻居男孩告白后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他们俩现在到底谁16岁,谁24岁?怎么看起来完全掉了个儿? 这可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被人表白啊!而且一上阵就是早熟的莫利斯男人那特有的热情奔放式的烈焰告白,她这种爱情白痴怎么能招架得住。 哈,谁说她嫁不出去,不还是有人要了她么,看以后谁敢这么说她,隐心眉忽然得意起来…… “等等,我好像走错路了?” 雷马萨停了马,疑惑地环顾四周。 隐心眉现在才发现,他们早就不在港口了,这里静得可怕,树木和草地像被什么可怕的庞然大物席卷过一样,全部毁坏殆尽。 “这里是植物园……”雷马萨喃喃自语,“没关系,回踏浪雄狮号从这条路走也能到。” “不行!”隐心眉大叫起来,“我们不能回踏浪雄狮号,这里太危险了!我们必须赶快返回狮王之怒号。” 雷马萨的脸色沉了下去,隐心眉知道他的想法,于是赶快说,“亲爱的雷子,现在是特殊时期,我们先放下和威盛凯的过结好吗?伯爵和船长也会上那艘船,因为穿骨者非常可怕,火炮都难以打穿它们。时间不多了,联盟军舰马上就要启程了,我们要是赶不回去就死定了。” “那踏浪雄狮号怎么办?”雷马萨犹豫地说,他已经快被隐心眉说服了。 “伯爵已经差人通知大副们,把船驶出红棕榈群岛,和雄狮之怒号在公海汇合。”隐心眉看得出他还在徘徊,“求你了!别在犹豫了!我们快走吧,踏浪雄狮号不会有事的!” 自尊和爱情在雷马萨的心中交战,后者很明显赢了。 “好吧。”他笑了,又想吻她,可是却忽然怔了,他开始不安得四处张望。 “你闻到什么味儿了吗?”雷马萨低声说。 隐心眉点点头,她之前就嗅到了一股臭味。那穿骨者所到之处都如此恶臭难闻,何况是大本营植物园。 “有点像那些怪物的味道,”雷马萨说,“可是这里看不到它们啊——快闪开!!” 就在此刻,他的脸色骤然大变,猛地将隐心眉掀翻下马—— 她惊慌失措地地上爬起来,却看见一把钝斧子横插在了雷马萨的脖子上,他顿时血流如注,摇摇晃晃地摔下马来。 那个阴险邪恶的凶手,就是一头悄悄潜藏在淤泥堆种,假装死尸的穿骨者。它嗜血的恶意和杀戮的欲望促使它在一闻到两个骑马而来的年轻人的气味时,就暗自谋算要把他们出其不意地杀掉。 隐心眉拔出双手剑和雷马萨留在马辔头上的枪,激愤地对着那肮脏的魔鬼疯狂扫射,她把那张可憎的鬼脸打成了网筛,又狠狠地用剑刺穿那外骨骼和坚固的皮肉。 隐心眉爆发出可怕的能量,发出一声巨吼,她手中的急速飞旋的剑身像绞肉机一般把杀人的穿骨者的胸膛活脱脱地凿出一个皮球大小的洞。 它终于哀嚎着死去了。 隐心眉惊恐地跑到雷马萨身边,马匹吓得早就脱缰狂奔离去,他还没死,但是伤口的鲜血流了满地,雷马萨原本红润的嘴唇此刻发青,呼吸急速,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你真厉害,”他虚弱地笑了,“不亏是莫利斯家的新娘。可惜我等不到我们的婚礼了……” “不,你会等到的!我们会结婚然后生十二个孩子,很多很多孩子……”隐心眉心中痛苦极了,她颤抖着想把他抱起来,“我先带你去船上把血止住,然后我们就能——” “别——就、就让我在这里吧……”雷马萨冰冷的手像石头一样虚弱地握住了她,“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我在没见过你的时候……我就爱上了你,我小时候就梦见过你的样子……” 隐心眉握住雷马萨的手,四肢发冷般颤抖不止,胸口像被人撕成了两半,可是就是哭不出来,“别说了,别说了……” “我爱你,”雷马萨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唱天上的歌给我听好吗……” 隐心眉低头最后一次贴住他早已如冰般的僵硬寒冷的嘴唇,雷马萨想做出最后微笑和她道别,可是死亡不允许他那么做。 于是他在她的口中吐出最后一声叹息,就像爱情的最后一吻烙印在他的额头上—— 雷马萨死在了她的怀里。 隐心眉跪倒在地,心脏几乎快要破裂,她一声声地嚎叫着,怒吼着,咆哮着—— 最终,她终于哭出了声。 第10章 隐心眉:极光与烈焰 当马尾藻、腓烈南和葛文三个人急急忙忙往植物园赶的路上,就听见了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隐心眉背对着他们,她的身后是一只血肉模糊的穿骨兽,胸口深深地插了一把巨剑。 她伏在那个熟悉的身影之上剧烈地抽泣,于是三个男人顿时知道一切都晚了。 “我······”船长像丢了魂似的低语,“我还是不敢相信······” 葛文扑通一声跪倒在雷马萨的脚前。 腓烈南跪下来祈祷。 忽然,隐心眉止息哭泣,从穿骨兽的胸口拔出长剑,男人们顿时惊骇不已。 只见她摊开右手,挥剑而过,掌心中一道殷红的长长割口随机出现,滴滴鲜血如珠而落,被大地瞬间吞噬。 “我要向永恒之王哭泣, 因为那爱他而敬拜他的已经离去, 阴间吞灭了躯体, 大水淹没了灵魂。 现在我要哀求你的慈爱, 因你已为我而死, 热血已然抛洒。 求你不要对我掩面不顾, 那长眠于此的是我的君王, 更是我的夫。 收下我心甘情愿的买赎, 让我的血渗透死亡的深渊, 一命相抵一命。 求你的气息重新注入这冰冷的躯体, 为了你永恒的圣名——” 她嘶哑地歌声仿佛夜枭在黑暗中悲鸣,实际上除了她自己,其他人谁也不知道她在唱什么。 这神之使者的语言永远无法被这个世界的凡人所理解,也无法被学会,甚至包括魔鬼和它的爪牙也无从下手。 就在这时,天空忽然崩裂,电闪雷鸣,狂风大作,他们顿时骇然大惊。 只听见千军万马奔腾的声音忽然从四面八方传来,在永恒圣殿上方的天空,一片闪耀天地的金光从天而降,随即满山的火车火马驾光奇袭,伴着烈怒的嘶鸣和震动向一行人直击而来。 为首的战士身型高大,约有三公尺左右,浑身金光,肋生六翼,气势超凡简直无法仰视,任何人只要被他凌厉的金色双目攫住,便会自觉肮脏,战栗不已。 他身后则是浩荡一长列的金色马兵,从苍穹连与地表,数目无穷无尽。 “维洛戈萨全地的摄政王啊,你的号声将圣殿精英守卫从天空召聚集而来,需要我们为你做什么?”所有的人都听见这个六翼战士用铜钟般的声音询问隐心眉,而他的嘴唇并无任何动作。 马尾藻、腓烈南和葛文三人平生从未见过这种惊人神迹,浑身乍然,只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消灭所有的穿骨者,”隐心眉站起来,双唇紧闭,灵魂发令,“并且从死神的手里夺回雷马萨的灵魂。” “你已经用血买赎他的灵魂,”六翼战士的灵说,“永恒之王应允了你的祈求。” 话音刚落,这些无穷无尽的火车火马腾空而起,在六翼战士的号令之下,如烈火般向四周引爆,顷刻间,在极强的光晕中,那些杀不死杀不完的穿骨兽就像在极光之中融化了一样,蒸发地无隐无踪,包括它们之前的残肢短骸。 在须臾间翻天覆地的剧烈变化中,除了隐心眉一人安然如斯,其他三个男人则面如死灰,宛若将死。 直等到天地回复如初,他们才敢陆续哆嗦着站起来。 “太惊人了。”腓烈南敬畏地说。 “这就是永恒之王的威力,”葛文嘴唇颤抖,面色发白,“我以前仅仅是耳闻罢了······” 马尾藻船长仍旧趴在地上发抖,像头受惊的棕熊。 他们三个人都用畏惧的眼神看着隐心眉,仿佛稍不注意她就会把他们全部撕碎。言情888 船长终于竖起了身子,他扶着膝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依狄莱,我得把公爵的尸体——” 另一件震天撼地的事情发生了,他还没说完,一个巨大的火球如失控的小行星般从天而降,船长刚刚张嘴发出尖叫,就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轰鸣与熊熊燃烧的火海之中, 隐心眉开始感到害怕,之前她一直处于绝望中的镇定状态。 天地顿隐,四围消失,只有熯天炽地的燎原之焰贯彻天地。 但这大火却没有伤着她半分。 隐心眉如同迷羊般在火焰中来回穿行,她不知道怎么走出去,也不知道这一切如何消失。 火焰晃得眼睛几乎快瞎了,隐心眉的耳朵也在全程耳鸣。 忽然,似有人在远处呼唤她的姓名—— 那声音,令隐心眉几乎快要癫狂! “心眉!心眉!” 她仿佛被这声音勾去了魂,如泥木偶般得呆滞不动,直到她的眼角中,出现了一个被烈火熊熊包围的人影······ 披肩的栗色头发,黝黑的胸膛,高大精壮的身材,炽烈的眼神,这不就是活生生的雷马萨吗? 他浑身赤裸,脖子上的伤痕早已荡然无存,浑身散发着鲜活刚猛的生命气息—— 这——难道雷马萨真的死而复生?难道永恒之王真的应允了她的哀求? 当然无庸置疑! 看哪!他踏着烈焰大步来到她的面前,瞳孔中燃烧着炽热的光芒! 雷马萨牵起了她冰冷的右手,他的声音如重锤般直击她的心灵! “我回来了——” 接下来的两天之内,隐心眉的印象一直朦朦胧胧,她总觉得脑海中的记忆亦真亦幻,相当不真切。 “船长把你扛了回来,”谢波坐在隐心眉身边耐心地告诉她,“然后你就睡着了。但是没一会儿你又醒了,一会说要回威盛凯,一会又说要去干掉乌迪尼······” “总之,依狄莱,你这几天睡睡醒醒,醒醒睡睡,中间不是梦游就大喊大叫,要么就是想去拿刀拿弩,”吉娜紧跟着补充,“我们都被你吓坏了。” 不对,她怎么又回到了踏浪雄狮号? 这和隐心眉脑海中的记忆完全接不上! 乌迪尼呢?夏金呢?婴茉呢?狮王之怒号呢?腓烈南和卢万德呢? 对了!还有约定号角,穿骨兽,圣殿精英守卫! 还有雷马萨!在她怀中死去的雷马萨!又在烈焰中复活的雷马萨! 难道这一切只是一个疯狂迷乱的梦?! “雷马萨······”隐心眉喃喃地说。 “什么?”谢波问。 “雷马萨呢?”隐心眉忽的一下竖起身子,“雷马萨去哪里了?” “公爵他,公爵他,”谢波的眼神开始躲闪,“·······” “说啊!你要急死我吗?”隐心眉猛地揪住谢波的衣领,随即又忽然恐惧得全身冰凉—— “难道他真的死了?难道复活只是我的一个梦?”隐心眉跌坐在床,再度被绝望击垮。 “好了啊,谢波!”吉娜怒气冲冲地指着她的鼻子,“依狄莱都急成这样,你就真的忍心不说?” 于是吉娜搂住隐心眉的肩膀,安慰地说“公爵先提前回莫利斯城邦筹备正式的婚礼了!他本想给你一个惊喜,所以才让我们别告诉你的。” 隐心眉欣喜若狂,“他真的还活着?他没死?你没有骗我吧!” “当然!我骗你干嘛!明天你就会看到公爵了,比之前更英俊更威风了哦!” 吉娜冲她眨了眨眼睛。 第11章 扭转乾坤:金狮与红狮 红棕榈海湾战本原本是赛瑟皇帝为了三个人质而发动,顺带炫耀武力,威慑列国。 可是现在却像蝴蝶效应似的产生了无数涟漪,几乎让所有人的命运发生了天翻覆地的改变。 首先,夏金整个人完全变了,她整日以泪洗面,不断嘀咕着别人听不懂的话。腓烈南和卢万德拿出质问的看家本领,也没从她嘴里得出大王爷和温德儿的丝毫消息。 如果人质仅救回一名,就算给乌迪尼家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那么这次规模如此浩大的联合行动也不能算成功。 就在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倒是沙佩兄弟提供了一条至关重要的信息:他们在对抗穿骨兽的时候,见到有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骑着马逃难,其中有一匹背上还驮着扎得结实的黑布袋,很像一个不断挣扎的人。这些人在西北处的一处港口,跳上两艘极快的轻型排桨艇,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所有人都觉得那个黑布袋里的一定是大王爷,现在乌迪尼家在群岛的产业已经几乎毁坏殆尽——珊瑚灯塔、火花码头以及植物园,所以他们肯定是把大王爷转移到了肯穆拉亲王的手里。虽说肯穆拉本人行踪不定,但是却经常在贾拉尔附近的几处自由城邦抛头露面,只要稍加打听,就能很快获得关于贝伦的消息。 但是温德儿呢?这是最让人担心的事。 不过婴茉提供了相关的线索。 “夏金没有孩子,所以她经常夺走黑鸢尾成员的孩子们,一来是对手下的威胁,二来她想在其中领养几个,而且我在灯塔地牢的时候,听到夏金从大王爷身边带走了温德儿说是要精心照顾,孩子肯定被她藏起来了。” “可是乌迪尼家的几处残余建筑我们都搜遍了,”隐心眉说,“到处也没有温德儿的踪影,难道也是被带到了海外,乌迪尼亲王那里?” “都有可能。唯一肯定的是,温德儿肯定还活着的。”婴茉客观地说。 而且,战后葛文伯爵让马尾藻船长带着人去搜寻何撒的尸体——婴茉告诉他们她的姓名——船长和他的手下几乎把灯塔废墟的每一块时候都翻了个遍,却一无所获。 “何撒当时被夏金击昏,再加上灯塔被毁,很有可能尸体被穿骨者连皮带骨地给吞了。”葛文伯爵说。 “那些魔鬼简直能把石头消化了,”马尾藻说,“我也觉得何撒肯定是死了。” 隐心眉没有说话,实际上她心里非常难过,因为当时何撒明明是冒着生命危险在夏金明晃晃的铡刀下给她传递信息,而且根据婴茉提供的消息,夏金软禁了何撒的独生子,长期隔绝母子二人,加上她似乎有意在石室和利音谷的两次袭击中犯错,这就证明了何撒的本性与邪恶的夏金完全相反,她是被逼无奈。 “我才不在乎乌迪尼家的人!实际上,”马尾藻又啐出一口痰,“我觉得根本没必要搜寻这个叫何撒的女人,乌迪尼家造的孽还不够多吗?就算她是无辜的,永恒之王也还是因为乌家的罪恶惩罚处死了她。” 隐心眉又提到夏金研制的各种毒物,认为何撒说不定知道治疗婴氏兄妹昏瘫的其他方法,而不是这种吃了七次就会变成行走植物人的可怕的“苏醒”药剂。 “据我所知,这是不可能的。”现在提出反对的是婴茉了,她躺在轮椅上,只有脖子以上能动弹,“只有苏醒才能让我和我哥站起来,别无他法。” 马尾藻船长出于对威盛凯人的憎恨很想回敬她几句,不过还是咽了回去;其实当初他根本不想让她和腓烈南来到踏浪雄狮号上,但是伯爵的默许和隐心眉的强烈要求,他只能让步。 隐心眉不想引起更多的旧有纷争,特别是眼下威盛凯和莫利斯需要合作追捕残余的乌迪尼势力,她就不再提起何撒。 “不过,我建议,”隐心眉看着腓洌南和葛文伯爵,“在威盛凯军舰离开之前,我们最后再对整个红棕榈群岛做一次大规模的排查,而目前我们仅仅搜寻了风暴之巅;肯定会有更多遗留线索。要知道,只要大王爷和温亲王还流落在外,我们就有再度成为敌人的可能,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反正我不愿意看到这一幕发生。” 众人一阵默然。 “我同意。”腓洌南说。 “我也同意。”葛文伯爵紧跟着说,“明天王储就回来了,我们就定在后天,再做一次联合搜索。” “可以;另外,”腓烈南扫了一眼众人,“夏金——我们必须带她回威盛凯交给皇帝处置。” “我反对!如果不是莫利斯家的刺客们提前布下了九枚大满贯钻地龙,”马尾藻和沙佩都向腓烈南投出憎恨的眼神,“加上被你们威盛凯人抛弃的依狄莱,若不是她命令圣殿精英守卫消灭了所有穿骨者,这里没有一个人能活下来!谁知道夏金在这个岛上还有没有藏着的其他的怕人玩意儿——比如一条龙?!” “并且,”沙佩眼神冒火地盯着腓烈南,“施坦死了!我要亲手剥了这娘们的皮!” “你们现在从夏金嘴里挖不出任何东西,而且,”腓烈南平静地扫了一眼所有人,“让她在我们手里活着,远比死在你们手里有意义。” “你那是什么态度?威盛凯人!你现在可是在莫利斯家的地盘上!” 马尾藻船长蹦起来怒吼,“难道把这疯婆子交给你们就能万事大吉?” “我们别和他们啰嗦,葛文伯爵!”沙佩恨恨地说,“要我说,把这几个威盛凯人捆起来,等公爵明天回来再由他做决定!” “我们等不到明天。”腓烈南冷冷地说,“葛文伯爵,夏金必须交给我们。” “我看不见得,”伯爵用同样地冷淡回答他,“除非你能回答马尾藻船长之前的问题。” 腓烈南略加思索,走到伯爵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真的?”葛文一脸不敢相信。 “用我的家族的名誉做担保。”腓烈南目光坚毅,神色诚恳。 “你的家族算什么东西?”沙佩尖酸刻薄地挤出几个字。 “别诋毁你不知道的事给我们惹上麻烦,沙佩,”伯爵严厉地斥责,“别让你的情绪阻碍了理智!”笔下中文 葛文伯爵其实对腓烈南的家族一无所有,但是他从第一眼见到这位年轻的舰长,就暗暗被他的气度折服,凭着多年的经验就知道腓烈南必定出生非凡。 “你们可以带回去,但是,”葛文伯爵终于答应了,马尾藻和沙佩看起来都气得要死,“你们要和我们签订协议,承诺从夏金嘴里得出的所有情报都要与我们共享;否则我们可以让全维洛戈萨的自由家族联合起来对付威盛凯——你知道莫利斯家的声望和地位,我们既然说得出,就能办得到!” “我承诺——你们也要协助我们歼灭前贾拉尔王储金大公极其党羽,如果同意的话,我就让人从船上拿印来。”腓烈南坐下来说,“金狮与红狮两方的首份战略合作协议,就称为双狮协议吧。” 等他们签署协议之后,隐心眉听见马尾藻离开时还在嘀嘀咕咕地抱怨。 “真是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船长自以为谁也听不见他,“真没想到老子还要和威盛凯人合作!希望我那死去的亲爹可别从坟墓里头跑出来骂我……” 婴茉现在暂时住在隐心眉隔壁的舱房,后者本以为她目前刚刚从长达半年摧残中脱身,不用再继续伪装,可能会多留几天,不过婴茉却急着返回威盛凯。 “我必须和腓烈南他们一起回去,”婴茉告诉她,“我很担心我哥哥,再说我住在这里不是办法,会给你带来麻烦的。” “这些麻烦我能解决。” “别执拗了,”婴茉狡猾地瞥了隐心眉一眼,她比她哥哥活泼多了,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截然不同的婴之白,“夏金都没能阻拦我,难道我还逃不出这艘船吗?” 她又像妹妹一样亲热地抱着隐心眉,“这些日子你一直那么关心我哥哥,我们婴家都欠你一个大人情!” “是婴之白先救了我,”隐心眉欣慰地着看婴茉那张与她哥哥惊人相似的脸,“他可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婴茉怔怔地看着她,然后突然欣喜大叫。 “你是不是喜欢我哥哥?你早就爱上他了,其实你根本不想嫁给莫利斯王储是吧?” “……啥?!” “对吧对吧?你就是喜欢我哥,别装了!为了偿还你这个人情,我做主!我把我哥以身相许给你,怎么样?” “有你这么做主的吗?”隐心眉愕然,“你还没问婴之白呢!” “这事我说了算!”婴茉毫不客气地说,“我哥从小就什么都依着我,只要你答应你就是婴家的媳妇——怎么样?怎么样?快说我愿意!” 婴茉眨巴着眼睛,现在她的眼睛除了有时会干涩畏光,完全一改初见时的昏滞无神——乌黑的瞳孔炯炯有神、慧黠生动。 “我一点都不想嫁给婴之白,因为我也把他看成兄长。你哥哥的婚事还是留给他自己操心吧,茉儿?”隐心眉想起赛瑟也问过她类似的问题,“我对你哥哥没有一丁点儿非分之想,哈哈!” 婴茉不说话了,看来隐心眉是完全不想换个未婚夫,她靠在椅背上咬着嘴唇,看上去又失望又生气。 “对了,腓烈南回到雄狮之怒号上去了。你见过他了吗?你们以前认识吗?”隐心眉问她。 婴茉显然还在生隐心眉的气,根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后者也只能作罢。 当天下午,卢万德过来和隐心眉道别。 由于之前他就不愿意和莫利斯家的任何一个人坐在同一张桌子前(除了准新娘隐心眉),加上也的确需要他立刻回去向赛瑟皇帝复命,所以腓烈南便派卢万德领着多国军舰各自返回本国,而他则带着婴茉最后一批离开风暴之巅。 “你的婚礼我恐怕是不能来参加了,”卢万德只愿意在踏浪雄狮号外面和隐心眉讲话,“所以提前送给你结婚礼物吧。” 隐心眉接过端详,一根细碧玺缠精金链的海蓝宝石项链,梦幻绚烂,美丽非凡。 “这也太贵重了吧!”她吃惊无比,怎么也不敢收下,“你收回去!无功不受禄,拿了以后我还怎么好意思见你?” 卢万德脸上又放出酸溜溜的光,“给海盗做老婆,你是该不好意思哦。” 她脸色刷得一黯! “哎,算了算了!”卢万德摆摆手,把项链硬是塞到她拳头里,“宁拆庙不拆婚,这话当我没说。你就收着吧,我知道你这种的女人对珠宝没兴趣,可是我手上也没有其他可送的。今日分别,估计以后也很难再见了。” “如果你想来找我,莫利斯家随时欢迎你。” “如果你想来找我,鸽笼以及海军部也随时欢迎你。” “也许等皇帝不再想杀掉我了,我会的。” “那么,最后提前祝你新婚幸福,假若多年后重逢,但愿你依然青春美丽——” “路途顺利,亲爱的卢副舰长,后会有期!” 隐心眉目送浩浩汤汤的舰队驶出港湾,竟不由自主萌生了一种对赛瑟城的怀念,她感到不解。但是眼下却把这心思压会心底,不愿再理会。 她刚准备回到船上,却见马尾藻船长像房子着火一样火急火燎地冲她跑过来,嘴里直嚷嚷。 “依狄莱!依狄莱!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第12章 隐心眉:三个人的暗室 次日,雷马萨的船在海上遭遇了坏天气,没有按时返回港口,隐心眉像丢了魂似的坐立不安。 葛文伯爵和马尾藻船长看到她这副德行,得意地互相对视,心里揣满了欣慰喜乐之情,好像他们俩自己就是雷马萨的亲生爹妈。 但是也有人在旁边看了一肚子气,表现最明显的就是婴茉和沙佩。 还有人只是默默远观,既不喜乐也不恼怒,那就是腓烈南。 傍晚的时候,在距离踏浪雄狮号不远处的一处浅滩上,腓烈南推着婴茉的轮椅,并着隐心眉一起在散布,海风强劲透骨,嫣红的夕阳被山川掩了大半,留下遍地的暗金色。 原本隐心眉以为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应该非常和谐,结果却截然相反。 “推我去那边。”婴茉直直地下命令。 “风大,那边太远了,不能去。”腓烈南的表情从没这么冷漠。 “那我要心眉推我去。” “你不要拉上她,她在战斗中受了很大的亏损,身体还没回复。” “腓烈南,其实我还行,能推——” “不行。”腓烈南言简意赅。 隐心眉只好默不作声,在她看来这根本就是一件不足为奇的小事,可是婴茉却气得要命,她原本苍白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你没有权利命令心眉!如果我的要求她愿意,那就不管你的事儿。” “你的确不管我的事儿,”腓烈南平静地说,“可是我既然答应过婴队长照顾你,那我就不能由着你胡来。” “七年前的事,没想到你还记得。”婴茉嘲讽地说,“我还以为你的记忆只有七秒呢。” 腓烈南没说话。 婴茉却突然红了眼睛,“你走吧,腓烈南。我和心眉在一起就行了,她会照顾我的。” “不行,这事儿由不得你,你脑子不清楚,隐心眉有她自己的烦心事。所以,”腓烈南二话不说就把轮椅往回转,“我把你送回去再走。” “我不要你管我!”婴茉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腓烈南在一旁冷冷地看着,眉毛都没掀一下。 隐心眉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 “他俩竟然是这种关系?!”她暗自思忖,“看起来就是茉儿喜欢腓烈南,却被他拒绝了——七年?!不会是七年前就喜欢了吧!妹妹比哥哥感情外向浓烈多了······” 回到船上后,隐心眉其实很想找婴茉聊聊,不过一想到自己和她还没熟到那个份上,万一又惹着她生气岂不是得不偿失——目前看来,腓烈南和雷马萨是最让婴茉恼火的两个人,前者多半是因为拒绝了她的求爱,后者则因为他是阻拦隐心眉嫁给婴之白的罪魁祸首。 “自从离开威盛凯后,怎么人人都开始关心我嫁给谁,还个个都喜欢自作主张给我撮合亲事——看来,永恒之王的血之盟约已经开始运转……” 晚上隐心眉就这么胡思乱想着,连衣服也没脱就倒在床上睡着了。 又是一个风雨交加的黑夜,她睡得迷迷糊糊之时,猛然听见有人开门,她抬起头,舱房外的走廊火把映衬着来人的身影,个子很高,看不清脸孔。 “雷……雷马萨?”她试探着叫出来,这么晚了以这种方式出现的肯定是他;可是她怎么感到一种没来由的害怕呢? “雷马萨,是你吗?” “是我。” 不对!这不是雷马萨的声音,但却出奇的耳熟,这个声音是…… “赛瑟!!” 隐心眉大惊失色,来人竟然真的是赛瑟! 黑钻石般的双眸,总是略带嘲讽的微笑,精雕细刻的双唇,欣长挺拔的身材——除了威盛凯的皇帝还能是谁? 她猛地跳下床,拾起卡宾枪对准了他,“你怎么进来的?谁放你进来的?你想干什么?” “别紧张——我只是听说你要结婚了,有特意来恭喜你,”赛瑟坐在她的床上,带着一种奇怪的,以前她从未见过的表情注视着她,“只是你真的想好了,要嫁给这个没见过几天面的小男孩?” 赛瑟特别加重了后三个字。 “这儿不是威盛凯,这里也不是凤仙花园,你管得太多了吧?”隐心眉看他的确没有恶意,慢慢垂下了枪口,“我嫁给谁你管的着吗?” “你爱他?”赛瑟露出怪笑。 “爱不爱的,又不重要……”隐心眉开始发慌,“反、反正我没有必要向你解释我的感情状态——你今晚特意跑来就为了和我说这些废话?” “这不是废话——心眉,”赛瑟走向她;真有意思,现在人人都开始这么亲呢地叫她,“你知道吗?你不爱他,你是从没被人这样爱过,所以你以为的爱,只不过是对他的感谢罢了。” “就算是这样,”隐心眉又气又急地辩解,“我也愿意嫁给雷马萨!我觉得大八岁完全不是问题,他很多时候比我成熟多了。” “在爱情方面,你的确是个弱智,差不多谁都可以当你的老师。”赛瑟靠得更近了,温热的气息抚过她的脸,他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让她晕头转向。 “你什么时候成了爱情专家了?我说过我的事你管不着——我和你没有关系……事实上我一想到你就恨不能杀了你——” 隐心眉想到他过去对她的侮辱,仇恨之火再度熊熊燃起。 “我也何曾不想杀了你——可是,”赛瑟用力钳住她的肩膀,“若不发生这事,你也恨我比别人更甚,你知道为什么吗?” “难道不是因为你是个傲慢、自负、狂妄又冷血的混账吗?”隐心眉讥讽着,可却不敢看他的黑眼睛,害怕,恐慌,担心陷入,隐藏自己,压抑渴望…… 停!停!停!隐心眉啊隐心眉,你在胡心思乱想什么呢!你是得赶快把自己嫁出去,和雷马萨亲过两次嘴以后看看你整天脑子里都在惦记些什么? 拿镜子照照你那副急不可耐的样子,要全世界女人都像你一样这么容易就亢奋,人口得扩增多少倍……点点书库 “而你恰恰被我这个傲慢、自负、狂妄又冷血的混账吸引,”赛瑟突破防线,进一步入侵她本来就迷乱躁动的领域,鼻尖轻蹭她的脸,隐心眉开始觉得天晕地转。 “你想要我,隐心眉,你太想要我了——从你第一次见到我,我就是你这辈子最热切的渴望。” 赛瑟低头吻住了她的嘴唇—— “呯!” “哎哟!” “你怎么了?” 雷马萨的声音! 这时,隐心眉发现自己还是穿着白天的外套躺在床上,坐在床边的是雷马萨,并非赛瑟。 原来刚才是一个荒诞的梦…… 雷马萨的额头上红了一大块,她带着歉意伸手打算去揉。 “你刚才怎么了?”他一把握住她的手,温暖热烈的感觉顿时席卷全身,“你的脸色还是很苍白,是不是今天也没休息好?” 雷马萨的出现好歹让她混乱不堪的思绪清醒了很多,梦中赛瑟最后那句话简直让她魂飞魄散。 我想要他? 我渴望他? 他还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渴望? 哈,真是对于不要脸的人决不能低估了其不要脸的程度…… “我……我刚才做了个奇怪的梦,不过没关系,”隐心眉晃了晃脑袋,竭力驱赶赛瑟对她的影响力;所以她的双手紧紧握住雷马萨的手,他干脆把她拉近自己,舱房内的温度又开始发烫上升,“你活生生地出现在我面前,就比什么都强。” “我看到你为我哭泣,为我唱歌,”他的手背爱怜地滑过她的白皙的脸,那光感幼嫩的细腻触感让他心中悸动不已,“所以那时我想抱住你,可是却根本碰不到你……你不想我死,对吧?” “你这个问题真是笨得可以。”隐心眉像猫儿一样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她的表情几乎要触发他的爆点,雷马萨从来没有这样深切地渴望过一个人,“我可不想还没结婚就当寡妇。” “你愿意嫁给我吗?” “你好像在送我戒指之后就问过我了。” “我没有,我只是说我想娶你,可是我还没有问过你——所以,隐心眉,你真心愿意嫁给我吗?” “我愿意。”她马上回答,可是说完又觉得自己那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很丢人,于是臊了个火辣辣的大红脸。 “不再觉得我是弟弟了?”雷马萨像说悄悄话一样轻咬她的耳朵,眼睛似笑非笑地从上到下打量她,看得她浑身直哆嗦。 “在这方面你可一点不像弟弟——” “你是指哪方面?”雷马萨不怀好意地笑看着她。 隐心眉立刻知道自己说岔了嘴,但是为了显得有面子,就摆出很副曾经让卢万德惊恐不已的样子,“是男人就知道我说的是哪方面,哈哈哈——” “那今晚就让你提前领受一下你要嫁的这个男人的能耐吧——” “?!你不是说得回莫利斯城邦吗!” “你不说我不说,又有谁知道……” “弟弟学坏了哈?” “你还敢说我是弟弟?” “我错了,大王饶命——” “看来我今晚是没法饶过你了——” “来战啊!!” 雷马萨把隐心眉扑倒,想要骑在她的腰上,结果反被她压在身下不能动弹。 “从我身上下来……你劲儿也太大了吧,还是个女人吗……” “怎么?后悔娶我了?” “哪有哪有!” “行!这婚不结了!” “怎么说翻脸就翻脸?我错了行了吧……” “你这是认错吗?” “那你想要我怎么样?” “说三遍好姐姐我错了,我就原谅你。” “这辈子你也别指望——” 两个人正用被单和枕头打得不亦乐乎,忽然舱门被粗鲁地打开了,马尾藻船长站在门口。 “啊!!对不起!!我不知道……”船长尴尬得要命,赶快转过脸。 “又是你!怎么每次都是你!”雷马萨恼火极了。 第13章 雷马萨:奇怪的客人 “别生船长的气了,是我叫他来的。”隐心眉赶快爬起来,尽量表现得不像做贼似的,从旁边拉出一张椅子,客客气气地请马尾藻坐下来。 “你们大半夜的要聊什么?”雷马萨皱起眉头盯着他们俩。 “公爵,”船长忍不住了,他早就憋了一肚子消息要拿出来卖弄,“我昨天告诉依狄莱的就是这件事——昆西没死,我们找到他了!” “真的?”雷马萨还是神色不悦。 “我是在植物园的废墟那边找到昆西的,他全身的骨头都被打碎了,整个人肿得像个烂西红柿!我要是再迟去一步他肯定活不了,那样我们就会失去一个重要线索——” “昆西现在在哪里?”雷马萨问隐心眉。 “我让手下人把这小子抬到了冈德勒船坞旁边的一座酒馆里,那里的老板和酒保都是我们的人。”马尾藻抢着回答,满脸得意洋洋,根本没有注意到雷马萨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因为船长找到他的时候,他因为伤得太重已经快死了,根本不能说话。”隐心眉小心翼翼地窥视着雷马萨的表情,低声补充。 “还有,我——” “行了!船长!” 雷马萨终于打断了船长的自吹自擂,后者这才发现他的老板情绪相当不佳。 “我要强调一点——以后无论隐心眉是否同意,你都不能在半夜一点钟不敲门就直接进她的舱房,知道吗?”雷马萨脸色依旧难看。 “是的,公爵。”马尾藻讪讪地说,心里为这次被打断而不高兴,他觉得雷马萨简直是小题大做。 马尾藻一把年纪,可是把情绪写在脸上的本事一点也不必小自己三十岁的雷马萨差多少。 “那么今晚船长找我有什么事呢?”隐心眉怕他被雷马萨训斥了之后不高兴,赶快继续说,“这个点,应该没什么消息从酒馆那边传过来吧?” “这个事儿有点奇怪,至少我觉得奇怪,又不好意思问别人,想来想去也只能找依狄莱,毕竟我觉得,咳,咳,这不是我们管的事······” 马尾藻的声音越说越小,对着脑袋一阵乱搔,头皮屑顿时四处飞扬。 “到底是什么事?”雷马萨相当警觉地皱起了眉头。 “就是——在昨天,哦不对,是前天的时候——”船长说着脸竟然红了起来,“我在依狄莱房间发现了一只猴子,小小的,我看着挺好玩的,就拿回去放在房间里养了起来······” 隐心眉和雷马萨下巴都快掉到地上去了。 特别是隐心眉——我的房间里竟然有只猴子,我怎么还不知道? “······当时还没什么问题,可是今天猴子脾气越来越坏,似乎很想出去,嘴里骂骂咧咧,把我的槟榔扔了一屋子,还吐痰在枕头上——我把它从门廊外面捉回来的以后,这玩意就开始不吃饭,好几次我以为它是不是死了,在那里一动不动。我本来不想然后让知道我一把年纪了还喜欢猴子,但是我心里实在着急,所以就来——” “你为什么会在隐心眉的房间里发现猴子?这么说你今晚就不是第一次闯空门咯?”雷马萨从床边站了起来,对马尾藻怒目而视,看样子真的生气了。 “那天是依狄莱陪着那个婴茉出去了,”马尾藻因为自己被形容为“闯空门”而觉得不高兴,急急忙忙地为自己辩解,“我从她舱门口路过的时候,听到里面有翻墙倒柜的声音——” “原来船长你就是那个偷衣贼!”隐心眉惊讶地说,“我明明记得我把那件夹克放在床上,可是回来却不见了。” “我没有偷,依狄莱!”船长委屈万分,“是猴子把你屋子里弄得乱七八糟,所以我替你收拾的时候应该一起塞进衣柜里去了······” “行了!”二五万 雷马萨非常恼火,他厉声对马尾藻船长说,“船长,我希望你能尊敬我的未婚妻——” “我很尊重依狄莱——” “听我说完!隐心眉马上就要成为我的妻子,可是你们从心里根本就没有把她当成莫利斯家的女主人!如果你真的尊重她,就不会胡乱闯进她的房间——更不会连着两次!” 马尾藻又变了一只矮了半截的霜冻茄子,隐心眉很想告诉雷马萨其实自己一点都不生气,不过她担心这样会让他更加生气,索性只能由着他发火,等他出完气了再说。 “而且之前我在提醒你的时候,你根本不觉得自己做错了,是不是?”雷马萨怒叱道。 隐心眉觉得不能再由着雷马萨继续这样直眉怒目下去,于是赶紧用胳膊肘戳他。 过了好久,马尾藻才心灰意冷地说,“我错了,依狄莱,对不起。” 隐心眉赶紧表示自己根本没往心里去。 三个人好一阵冷场。 过了好一会,隐心眉才想起自己刚才就觉得不对劲的东西—— “猴子!猴子!”她大叫起来,“船长,那是不是一只僧帽猴?” “什么是僧帽猴?”船长露出憨厚的笑容来掩盖自己在生物学上的无知。 “你怎么知道是僧帽猴?”雷马萨惊讶地问 “我们去你的房间看看不就好了?它还在吧?” “在在在——公爵、依狄莱,这边走······” 马尾藻的舱房比隐心眉想象的干净得多,除了几件基本的家具,他竟然还有一个装着二十来本书的三层书柜。 在书柜的底层,放着一个缝制得相当精细的小窝,里面睡着一只个头不大的小猴子,脑袋上黑色的簇尖绒毛像苦修士的尖帽子,除了胸口的毛色呈乳黄色,其他部位全部是黑毛。 果然是以前偷了隐心眉号角的那只猴子! “这畜生从早上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躺到了现在······” 船长露出焦急的神色,发现隐心眉正在笑着看着自己的时候,又觉得自己这样担心真不像个男人,那张树皮似的老脸变得通红。 “它应该还活着;看,胸口还在起伏——啊!” “叽叽啧啧——” 猴子猛地睁开眼,一下子扑到了隐心眉的脸上,蹦了好几个跟头,高高兴兴地在她的肩膀上玩起了荡秋千。 “你们认识??”雷马萨和马尾藻异口同声地说。 “何止认识,它还是我在威盛凯第三军营时的战友。” 隐心眉举起了右手,猴子庄严又默契地击了掌。 第14章 隐心眉:深夜追踪 隐心眉详详细细地把在威盛凯第三军营发生的那次意外的“偷窃案”,描述给了他们听。 雷马萨不是特别喜欢动物,可是马尾藻船长却乐得心花怒放。 “不亏是老子看中的崽子,咱就知道他很聪明,嘿嘿······” 他说话的样子就好像这猴子是他的头生儿子。 “你怎么会从威盛凯跑到这里来?”隐心眉问猴子。 猴子仿佛听懂了,三步两步跑到窗口,对着外面指指点点,又戳了戳地面,嘴里发出擦擦嘎嘎的身影。 “它的意思是——自己是坐船来的吗?”雷马萨疑惑地看向隐心眉。 猴子立刻兴高采烈地蹦了好几个跟头,连连拍手,看样子是猜对了。 “那么,你是因为舍不得隐心眉才跟着来的吗?”雷马萨因为猜测正确受到了鼓励,对这种新颖的人猴哑剧显得兴致盎然。 猴子连连摆手,接着又拼命点头,最后它跑到地上双手摇来摇去。 三个人面面相觑。 看见他们完全不理解,于是猴子气冲冲地又做了一遍。 “我们、我们还是不懂······” 猴子叉着腰嘴里发出一连串疙疙瘩瘩的声音,然后又是撞墙又是踢门,在屋子里一阵叮当乱滚。 雷马萨和马尾藻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我觉得,”隐心眉艰难地说,“它的意思大概是嫌我们太笨了,气得它骂也不解气,只能通过象征性地把我们揍一顿来表达愤怒吧······” “象征性地——”马尾藻船长暗暗记了下来,觉得这个颇有腔调的词语以后一定能用得上。 猴子气得用脑袋去撞柱子,马尾藻神色惊慌,他正在怀疑自己是不是智力还不如一只动物。 雷马萨则坐在一边用剑柄敲打着靴子,他之前的兴奋感当然无存,此刻已经开始觉得索然无味。 隐心眉目不转睛地盯着它,大脑正在高速运转。 猴子一定有重要的事告诉她,就它之前在军营里面做的那样——可是它这样叽叽喳喳,抱着胳膊跳来跳去,一会打滚一会跺脚,鬼知道它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 最后它停了下来,指着雷马萨,然后又抱住隐心眉的脖子,爪子拼命对着她的尾部指指点点——然后,轮到他们俩瞠目结舌了。 猴子耐心地做了好几遍,最后露出失望的神色,抱着隐心眉的腹部嚎啕大哭。 “它好像在说······我和你的孩子?”一旁情不自禁再度观看哑剧的雷马萨突然出声。 “可是,我们还没——我们现在不可能有孩子呀?”隐心眉的脸又变成了狒狒屁股,暗自庆幸这里没有别的人,尤其是婴茉或腓烈南。 等等! 隐心眉记得之前在营地里听米敏说过,这猴子是温德儿的宠物,难道—— “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有温德儿的线索?”隐心眉兴奋地大叫。 猴子顿时伏地恸哭,双爪锤地,仿佛在说——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再猜不出来,我也实在没辙了······ 奶孩子、撒泼、打滚、换尿布,指肚子等等我都模仿了个遍,这么形象的表演对于你们还是如此蒙昧无知,只能为你们的智慧痛哭了。 “好小子!你有哪些线索?”马尾藻在旁边敬畏地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猴子急忙扑到隐心眉的小腿上攀着,一个爪子指向门外,然后用力拽着她的靴裤。 “你……你现在就带我们去找温德儿吗?”77电子书 猴子很明显地点了点头。 他们三个彼此看了看。 “带路!” 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半,风暴之巅的夜间温度已经降到了零度左右,今年大约是有史以来最寒冷的冬季。 他们三人手上各领着一盏防风煤油灯,疾风掀起每个人的斗篷,寒意从四面八方刺入体内。 暴风雨不久前刚刚止息,地面又湿又滑,每一步都要连带溅起一片泥浆。 隐心眉本来希望雷马萨在船内休息,他毕竟刚刚经历了两场艰苦的旅程:死而复活,以及婚礼筹备。 可是他坚持要和隐心眉一起来,本来跟着猴子去找一个两岁半的人质就已经是够不可思议的了,要不是之前他听了营地里号角的故事,肯定会觉得他们是在异想天开。 再加上雷马萨觉得马尾藻根本不可能在路上照顾身体亏虚点隐心眉,他若是不来的话怎么能安心呢? 猴子在前面蹦蹦跳跳地带着路,事实上他们已经走了相当长的一段路。 本来马尾藻船长想骑马,但是隐心眉担心这样夜露深重的时刻,三匹高头大马奔驰在本来就不太平的岛上太过招摇,会给温德儿带来危险。 三个人都步履如飞,他们此刻正穿过一片满地是巨型鹅卵石的浅滩,新积的雨水汇聚成大大小小的水洼,这地方隐心眉从没有来过。 “这是哪儿?” “实际上我们已经到了多卡文家的地盘,”雷马萨环顾四周回答道,“这里应该他们的一个渔村,我记得大概在两年前,我还有沙佩和施坦来过这里。” “不过,我还是想象不出,依狄莱说的那个孩子亲王,怎么会跑来在多卡文家的区域……”马尾藻船长迷惑不解地掏出了烟斗,“我记得,夏金是非常瞧不起其他的自由家族的,就连说到我们莫利斯家她也百分之百会用鼻子冷哼。” “啊!也许多卡文家背着我们偷偷和乌迪尼家有什么勾当?”船长忽然冒出这个念头,“好啊,要是被我抓到勾结的把柄……” “好了,多卡文家并不是不能和乌迪尼家合作,只是他们因为和我们走的近,才选择远离乌迪尼家。”雷马萨说,“但是具体的情况在没见到孩子之前谁都不知道,你就别瞎猜了。” 隐心眉心里却有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而且她觉得那才是百分之百的真相,且完全与任何家族无关,甚至和红棕榈群岛都毫不相干。 但是这个想法太不可思议,所以隐心眉没有说出来,一切等真的找到温德儿再说。 这个小渔村地势偏僻,弯道崎岖,满是泥泞,十分难走。 道路两旁生长着小叶黄杨、马尾松以及冬青树,路上一片漆黑,但是村子的深处还亮着两、三面暗茶色的窗户,不远处穿来野狗的叫声,有几个人在黑暗的路口坐着,恶狠狠地盯着他们。 “他们是人头猎手,估计从老远就盯上了你。”雷马萨悄悄对隐心眉说,“不过不用害怕,有我在他们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不要和他们起冲突,雷子,”隐心眉赶快叮嘱他,“我们只有三个人,而且找到温德儿我们就走。” “起冲突咱也不怕他们!”马尾藻船长宣告似的拔弄了一下腰间的手枪,弄得咔咔作响。 那几个人立刻站了起来。 虽然周围昏黑,隐心眉也能看见雷马萨狠狠地蹬了马尾藻船长一眼。 “叽叽叽!” 猴子着急地示意着他们快走,那几个心存歹意的家伙不知怎的又退到了黑暗中蹲伏,没有再跟上来。 他们左弯右拐地羊肠小道中串行,直到在一扇破旧不堪的木门前停了下来。 “温德儿就在这里吗?”隐心眉问此刻正在伸爪抓门的向导。 猴子点点头。 他们刚想敲门,里面的灯忽然亮了,紧接着一阵懒洋洋的脚步声传来,门开了。 第15章 暗夜双翼 来者是一位二十五六的年轻人,身材瘦削,下巴弯曲,一头油腻腻的塌头发,额发像杂草一样扫在眼皮上,身穿当地人那种最普通的麂皮长袄和粗麻长裤,脚上踢踏着一双脏兮兮的靴子。 “谁在这里敲门,这么晚——” 油头小子懒洋洋打着哈欠的嘴巴立刻抿得紧紧,眼睛惊恐地扫视面前的三个气势逼人的陌生人,眼睛落在他们厚重的羊毛斗篷、铮亮的剑身以及精铸的盔甲上。 最后他的眼光落在站在门槛上的僧帽猴上,猴子严肃地朝他敬了个礼。 “你、你们是?”他还不能从全副武装和携带宠物这两种截然不同的配备上,推测出来者的意图。 “这里前几天是不是来了一个小娃娃?”马尾藻船长劈头盖脸地问。 油头小子的样子看上去很惊讶,但是随后立刻恢复了镇静。 “我们家没有什么小孩子,我还没老婆呢。”这人笑嘻嘻地说。 “是吗?”雷马萨严厉地低声问。 “当然当然!”油头小子连连点头,接着开始试探,“还不知道诸位是——” 马尾藻船长没有说话,稍微撸了一把袖子,露出了小臂上的狮子纹身。 雷马萨和隐心眉则一言不发。 油头小子看着马尾藻的纹身之后,脸色大变,六神无主,艰难地咽了一口吐沫。 “我们家的确没有小孩子。”声音发颤,比之前恐慌了不少。 就在这时,这屋子里的某个角落传来什么东西掉在地上骨碌碌的声音,几秒钟后又复归寂静。 油头小子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是没有小孩子······”他的声音变成了蚊子哼。 他的脸上满脸写着我在撒谎这几个字。 雷马萨,船长以及隐心眉个个眉头紧蹙,神色凝重,在这样的三重逼视下,这人根本不敢抬头。 本来还不能肯定,可是现在他这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温德儿肯定是被藏在这里了。 隐心眉见他满嘴谎话,拖拖拉拉的样子,顿时怒不可遏。 但是为了不惊扰孩子,他们还是希望尽量不用暴力就能使这人交出温德儿。 可是,人可忍,猴不可忍! 猴子伸出上肢,笔直地指着这人,嘴里竟然蹦出一连串颇为规整的单音节词,像是在义愤填膺地怒斥他的所作所为,紧接着,猴子又跑到门外,吹了一声响得惊人的尖哨。 它跳了回来,像人一样抱着自己的胸口,得意洋洋地看着这人,那动作仿佛在说:你不说真话是吧,非逼我用绝招。 隐心眉他们三个人也是彼此惊讶万分,完全不知道这位毛茸茸的向导到底在唱哪出戏。 可是油头男子则完全骇然,牙齿打颤,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双手抱头。 “别、别——” 三人面面相觑,就在此时,门外的夜色中传来一声恐惧的尖叫,紧接着黑暗中好似涌来一阵狂暴的凶流,某股咄咄逼人的野蛮骚动正以灾难般的巨势扑面袭来—— “啊——!!” 随着这人爆发出凄厉的惨叫,他好像活活见了鬼,被一只看不见的无形利爪恶狠狠地掐住了喉咙—— 他们三个被这一幕吓得目瞪口呆,完全不敢出声,甚至连头也不敢动。 死一般的寂静。 此刻,强烈的热流从他们背后袭来,环绕两旁,某种大物已经响应着尖哨的召唤出现在这里,耳边传来从喉咙中低低翻滚出来的嘶吼——书袋网 两只庞大的黑色雄狮像死神的暗夜双翼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 乌黑的头宽大而雄浑,炯炯有神的金棕色眼睛射出狰狞而狂野的光芒,头上一簇簇乱麻似的油亮黑粗的长鬃毛不住地抖动着,钢鞭似的尾巴不断地用力击打地面。 没有人见过这样大得吓人的黑色雄狮,它们一模一样,慢慢地靠近油头小子的两侧,仿佛黑夜之神的两只巨手正要将他撕成碎片。 黑色雄狮的血盆大口微张,鼻息喷在那人筛糠似的脑袋上,那双火炭似的眼睛低下去直接对上那人的目光,他吓得猛地仰面而倒,后脑勺重重磕在地面上。 隐心眉他们三个完全被吓得不知所措,如此恐怖的一幕谁也想不到,简直如临噩梦。 只有猴子在那边洋洋得意。 一头黑狮的巨爪搭在那人的胸口,狂野的气息和腥浊的唾液笼罩在他的脸上,长而尖锐的獠牙恰好悬在他的眼睛上方。 另一头雄狮则绕到后方,不住地用爪子击打他的头顶,简直要把那人的脑瓜子击碎。 猴子跳过来叽叽咕咕地指着那人说了些什么。 那强悍的、骇人的狮子吼声响起,凶恶暴虐,四面回响,尾声是一连串急促而又沉重的喉音。 油头脑子完全昏了过去,裤子全湿,身下流出液体。 隐心眉从没像现在这样害怕,她回过头去看其他两个,他们脸色煞白,双腿发软,尤其是马尾藻船长,整个人已经像面团一样贴在了门框上,随时随地会瘫倒在地。 两头黑色雄狮此刻正在屋子里打转,有好几次它们还把鼻子伸到她的耳朵边,隐心眉全凭着最后一点自制力,才能使自己不至于像那吓昏过去的人一样尿裤子。 没有任何动静,隐心眉根本不知道他们在等待什么,马尾藻真的瘫在了地上,而雷马萨此刻拼了命不让自己也倒下去。 第二次的双狮怒吼再度响起—— 这次更加狂暴,像是发出了最后的通牒! 就在隐心眉觉得自己要被活活吓死在这里的时候,一阵虚弱疲软的脚步声从下方传来。 看样子这里有个地下室,接着,一扇不是很引人注意的侧门打开了,一个被吓得不清的高大男人出现在侧门,手里抱着一个穿着黄色绸缎棉外套的孩子。 那男人跪在门口拜了三拜,不知道是拜人还是在拜狮子,把孩子轻轻放在地面,就赶紧关门急着下楼,却一脚踩空,整个人听起来重重地摔在了楼道上。 那孩子正是温德儿! 他满脸通红,嘴唇灰白,肯定是在发烧,孩子抬起脑袋,圆圆的眼睛迷迷瞪瞪地环顾四方,仿佛连屋内昏暗的灯火都不能直视, 隐心眉赶快跑过去把温德儿抱在手里,轻轻唤着他的名字,顺手一摸便吓了一跳,他的脸烫得要命。 “快带宝宝离开,宝宝好累——” 孩子有气无力地哼着。 猴子三步两步地跳到隐心眉的肩膀上。 两头黑色狮子齐齐站了过来,可怕的黑色脑袋靠近温德儿的小脑瓜,隐心眉真害怕这两头巨兽会一口吞了孩子。 “回去!老实呆着!别烦宝宝!”温德儿靠在隐心眉肩上哇哇大哭。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两头黑色雄狮就像狗一样齐刷刷垂下了钢鞭似的尾巴,顿时变得老实,不再那么狰狞可怕,原本灼人的黄褐色眼睛也变得温驯了许多。 雷马萨和马尾藻终于能走路了,三个人正准备离开,孩子又叫了起来。 “那个,那个——”温德儿抽泣着眨巴着眼睛,脸蛋上还挂着泪珠儿,胖乎乎的小手指着房间里的某个角落。 船长拖着棉花一样的腿跌跌撞撞地过去,掀开一块像是盖子箱子上的黑布。 两只小铁笼,一只龙猫和一只鹦鹉分别死气沉沉地趴在里面,面前都只摆着一只喝光了的碟子,看样子是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笼子里散发出粪便的臭味。 “它们也要跟着宝宝走·······”温德儿含糊不清地咕噜了一句,没几秒就在隐心眉的肩膀上轻轻地打起了呼。 第16章 沐基洗圣兽 婴茉和腓烈南依旧彼此谁也不理谁。 然而确切地说,应该只有婴茉不理睬腓烈南,而后者的一贯作风就是,如果不去主动找他,就算天天见也可能一辈子都没说过一句话。 踏浪雄狮号要被送去冈德勒船坞进行维修,并且进行货舱、炮舱以及水手舱的升级和改造,更重要的是把底层甲板彻底翻修,并且重新规划公共通道区域,把那个当初留下祸患的暗道彻底堵死。 雷马萨归心似箭,每天都在掰着指头算数着回到莫利斯城堡的日子,所以他觉得现在就是把军舰全面升级是最佳时刻。 更别说今天早晨六点半出现在船舱甲板上的两头黑色雄狮,每一个见到这两头只用在传说中才会出现之巨兽的人都会被吓得魂飞魄散,感觉已经离死不远了。 就连昨晚已经被结结实实预先恐吓过好几轮的隐心眉、雷马萨以及马尾藻,再重新看到这两头野兽时还是会膝盖发软,寸步难行。 而且谁也没那个胆子敢把雄狮们关进哪个舱房,但由着它们在船上游荡迟早会出事;而且马尾藻船长一直嘀嘀咕咕地说,如此巨大的黑色狮子根本就是地狱看守者的化身,在船上会给旅途和作战带来可怕的诅咒,所有人都会葬身鱼腹。 海盗、水手或者是海军大概是全世界最迷信的男性群体了,这种神叨叨的特质隐心眉在卢万德身上也曾经见到过。 事实上,马尾藻船长一直反对女人上船——各朝各国老牌海盗的通用迷信,但是雷马萨从出生起就几乎没下过船,而且他又肩负着繁衍子嗣的重要职责,所以马尾藻只好让属于他主子的妻妾和仆从们上船而不敢再抱怨什么——这就几乎等于是莫利斯家的全体女性了。 风暴之巅西南端的珠宝港,是一座吞吐量中等的商业港口,莫利斯家的占据了这座海港的绝大部分地段。 在离港20里地左右的巨梭城堡是一座半个世纪前遗留下来的石砌式城堡群,虽然占地面积较小,城墙外的护城河早已干涸并且已经被填平,不过瞭望塔、水塔、粮仓、金库、马槽以及王家寓所等等一应俱全,墙体最大的厚度为5米,在那个年代完全可以算得上是一座固若金汤的要塞。 雷马萨把踏浪雄狮号上的所有人以及一切物品以及武器都转移到了巨梭城堡,包括那两头黑色雄狮。 于此同时,在狮王之怒号返回腓色港湾之前,莫利斯家与威盛凯军舰的最后一次联合搜索行动正在如火如荼地展开。 根据从马尾藻船长手下那边得来的消息,昆西已经能够睁眼并且完全开口说话,只是他的状况不容乐观。 因为夏金不仅打断了昆西的四肢,而且在这之前还给他注射了一种让人产生精神幻觉、淋巴肥大、眼目突出且肾脏衰竭的毒素,没有人能找到解毒剂。 而且据婴茉说,夏金研制的九成毒药都是根本无解的,其对人体的损害程度完全不可逆转。 虽然昆西得知找到他的是莫利斯人,并且乌迪尼家在红棕榈群岛上的势力已被全部歼灭,他不但没有表现出悲伤,那张不成人形的脸竟然露出了凄惨可怕的狂喜笑容。 “很好,说明老天给了我死前最后一次的复仇机会······”昆西的胸口发出碎石块般的嘈杂鸣响,“我要把我所知道的夏金的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你们——你们莫利斯人绝对不要让她那么痛痛快快地就死掉······折磨她、虐待她,要毫无人性地弄得她痛不欲生······” 其实昆西对夏金以及乌迪尼家的大多数勾当都一无所知,他提供的许多无用信息里面只有一条很有价值——何撒的独生子,8岁的乔琦被藏在多卡文家族领地的一个小村子里。 马尾藻船长立刻便想到了把温德儿带回来的地方,于是他带着几百人浩浩荡荡地围攻了那里,把村子以及附近的住户全部搜了底朝天,没多久就找到了乔琦并且带回了巨梭城堡。 葛文伯爵立刻找到了多卡文家的现任掌权者基茨侯爵质问,可是对方坚决表示自己毫不知情,他一再重申本人强烈反对并且也同样严禁自己手下的人和乌迪尼家有任何往来。 雷马萨以及葛文商议之后,觉得眼下大战刚过,这边已经和威盛凯勉强结盟,如果把多卡家逼得太紧则只会起反作用——何况温德儿和乔琦,两个都不是莫利斯家的人,就算基茨侯爵真的和乌迪尼亲王或者夏金有什么秘密交易,也不好拿这件事大做文章。 所以,他俩决定不再多提此事,只是静观其变。激情 威盛凯军舰与莫利斯家的联合搜寻费了三天的时间,除了逮捕了几个开打前就躲起来的乌迪尼二线成员,占领了几处产业、消灭几簇残兵之外,没有其余收获。 看来乌迪尼家在红棕榈是彻底完蛋了——无论是威盛凯人还是莫利斯人都至少暂时可以安心几日。 腓烈南在搜索结束后就想把温德儿和婴茉一起带回威盛凯,但是孩子一直高烧不退,所以只能等他身体康复之后再出发回国。 不过,他立刻就派手下先行启程把温亲王被找到的好消息告诉赛瑟城。 同时从卢万德那边返回给腓烈南的消息是,威盛凯在多国的线人可以肯定大王爷目前的确是在肯穆拉亲王的手里,但是亲王行踪莫测,为人低调诡谲,不仅常让各国突击队扑个大空,还容易把命搭进去。 所以,威盛凯那边唯一可靠的消息源头就只剩下一个——夏金。 但是她现在整个人状况不比当初的婴茉好多少,从她嘴里完全套不出任何线索——卢万德已经用过了极刑,这疯癫看样子不是装出来的。 也许婴茉回到威盛凯之后,夏金的神志不清究竟是真是假就可以一目了然了。 谢波第二次带着耶杜顿从永恒圣殿来到莫利斯家的地盘时——现在的巨梭城堡,他看到那两头如巨大雕塑般蹲伏在温德儿房间外面的黑色雄狮,一眼就认出这是存活在六千年前、早已灭绝的上古圣兽——沐基洗黑巨狮。 而当他听到赛瑟城里还有一对性格温良的全白雄狮之后,他简直狂喜得要跳出舞来。 “这都是维洛戈萨大陆销声匿迹了几千年之久的传奇圣兽啊!依狄莱,你竟然都见过!”耶杜顿两眼发出狂热的光芒,“太了不起了!太伟大了!这都是永恒之王再度回归的征兆!” “还有,依狄莱!沐基洗白巨狮性格可是一点都不温良——虽然相对于它们的黑色弟兄而言,已经算是文静的了——没有任何驯兽人可以驯服得了他们,火烧刀刺鞭挞剥皮,对这种狂野的上古神兽都毫无用处;它们一辈子只服从一个主人,而它们的寿命最长可以达到一千年。” 隐心眉目瞪口呆! “我真想见见那位威盛凯的皇帝,他竟然能把沐基洗白巨狮带回卧室里当成狮子狗一样喂养——更别说那个温德儿小乖乖,这么幼小就能号令残暴狰狞的黑巨狮——你说这孩子也是威盛凯皇族的一员是吗?太神奇了!太神奇了!难道威盛凯祖上也有出过永恒之王的祭司吗······我简直不敢相信,依狄莱,自从认识你之后,我就像活在了神话世界中——我要是不在见你之前多吃几颗镇定药丸,说不定哪天就死于极端亢奋了······” “另外,你和威盛凯的皇帝熟悉吗?雅伦家有没有可能见到这位了不起的赛瑟三世呢?”耶杜顿提了一个她最不愿意听到的要求。 隐心眉露出勉强的尴尬笑容,对付了几个东拉西扯的理由给他。 “没关系,见不到就算了,我这不是已经见到你了吗?这就够了!依狄莱,咱们今天的圣歌就唱到这里好吗——虽然我很想亲眼你召唤出圣殿的精英守卫,并且把莫利斯王储的灵魂从死神手里抢夺回来的神迹时刻——但是眼下,我一定要把关于沐基洗黑白巨狮的消息带给大祭司长,他一定会激动得昏过去······” 说完,耶杜顿和谢波一起就急急忙忙地离开了巨梭城堡,只留下第二次又被这些消息震得软在椅背上的隐心眉独自坐在房间里,嘴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时,有人来敲门。 “请进。” 门开了,一位怯生生的小女仆站在那儿,“依狄莱,那位温亲王烧退了,已经清醒了过来,正在和猴子大人玩耍呢······” 隐心眉急忙跑出了房间。 第17章 赛瑟的小舔舔和隐心眉的武器箱 红棕榈群岛,风暴之巅珠宝港,巨梭城堡 两头沐基洗黑巨狮把脸埋在两只山羊的肚子里,正在大嚼特嚼,满脸鲜血的兽脸时不时抬起来扫视四方,发出满足的粗重低吼。 马厩里的十几头马全部缩在最里端的角落里,往日威风的坐骑此刻全部变成了软脚虾,巴不得彼此踩在彼此的背上,或者是干脆把头埋在对方的肚子底下。 马匹遇到危险第一反应就是脱缰而逃,可如今黑巨狮就堵在厩门口——能想象这些名种良驹像看门狗一样全部卧倒在地、仿佛在玩坐骑叠叠乐一般的场面吗? 所有人里面唯一面无惧色的就是温德儿了。 当他骑在其中一头巨狮的身上,伸出肉滚滚的小拳头边哭边使劲儿揪着那钢丝一般的鬃毛,把鼻涕和眼泪揩在它的背上,还用牙咬着那黑钢鞭似的尾巴时—— 所有人吓得心脏病都要犯了! 这大概巨梭城堡有史以来最可怕,又最诡异的场面了。 粉嫩可爱的小宝宝骑着马一样巨大的黑狮跑来跑去,他的背上趴着一只银色的龙猫,僧帽猴骑在另一头巨狮身上,蓝金刚鹦鹉绕着这个奇怪的队伍不停盘旋。 温德儿在他骇人的坐骑的陪伴下,在柴堆里、厨房外、粮仓和干涸的护城河里玩得不亦乐乎,满脸尘土,嘻哈直笑,所到之处却只留下恐惧和颤抖。 而所有的大人,包括那些不值班的骑手和士兵眼见这一幕都像见了瘟神一样,躲进屋子里浑身筛糠。 “这孩子到底是什么人?”雷马萨问。 “如果你问的是他的出生,无疑是威盛凯皇室——这个心眉肯定告诉过你,”腓烈南说,“但是如果你要问他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那么我真的无可奉告——因为看到这一幕我和你们一样震惊。而如果大王爷或者是林迪王妃看到,大概真的会直接惊吓出病来。” “我离开威盛凯之前,也从不知道温亲王还有这样的本事。”婴茉说。 只要在人多的地方,她和腓烈南就客气得出奇,除了隐心眉谁也看不出他俩之间有猫腻。 “你在想什么?”雷马萨的眼睛始终像探照灯一样照在她身上,他从刚才就觉得隐心眉两眼发懵。 “好吧,其实关于这个情况,我之前在威盛凯的时候倒是经历过一件很不寻常的事······”隐心眉有些犹豫,因为她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提及任何有关赛瑟的情况,特别是当着雷马萨的面。 “因为当时这事儿太不可思议,我觉得说出去别人会当我是疯子在胡言乱语······不过现在看到温德儿的状况,就能解释当时发生的那个奇怪状况了——” “说啊,依狄莱!别卖关子了,要把我急死了!”船长急不可耐地开始嚷嚷。 于是隐心眉把那晚在凤仙花园书房里关于小舔舔的三次奇怪眨眼都说了出来,不过她省略了很多内容——黄金右手、韦伟的负伤,两封信笺,司法部的控诉,她下的军令状,以及赛瑟之间关于婴之白的对话等等。 隐心眉这个简略版的描述,就好像她那晚在书房里仅仅和赛瑟匆匆打了个五分钟的照面就出来了一样。 但是,又有谁能看出她前后略带矛盾的描述以及微微心虚的眼神呢?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温德儿和他奇怪的能力所强烈的吸引着。 “也就是说那天晚上,那头名叫小舔舔的雌性猎豹实际上是因为被温德儿所控制,才和你挤眼睛的?”婴茉惊讶地说。 “没错,我现在是这么想的。包括那只猴子两次过来找我——对了,温德儿说它的名字叫小飞贼——都是得到了温德儿的指示。”隐心眉说。 “指示和控制有什么不同?”腓烈南问。 “具体我也说不上来。我只是觉得猴子更通人性,而且模仿力很强,很适合去执行什么任务;”隐心眉字斟句酌地说,“类似沐基洗巨狮、或者是豹子、老虎等野兽因为野性难驯,那么就以控制或者是调服为主。” “没错。那晚我们在多卡文的渔村,狮子们也是听到了小飞贼的尖哨后出现的,”雷马萨接着说,“就像是接到了上级最新指示的士兵一样。” “这几天温德儿一直由你照顾,你有问过他这些事儿吗,心眉?”腓烈南说。 “当然!我一逮着机会就问他,可是这孩子不知道是听不懂还是在装傻——”隐心眉想起昨天晚上她哄温德儿睡觉前的一幕,本来她想从孩子嘴里问出点东西,结果反倒是在小家伙的插科打诨和胡言乱语中,把她自己二十多年的老本几乎抖落个干干净净。 “——总之,我承认我什么都没有问出来,大家可以尽情鄙视我。”她自嘲地笑着。 “温德儿肯定是在装傻。”婴茉简简单单地下结论。 “可是这么个小娃娃,怎么可能这么聪明?”马尾藻船长嚷嚷了起来,之前他怀疑小飞贼比自己聪明,现在又觉得自己的智力还不如两岁半的孩子,心里相当难受。 “不过,温德儿胡说八道的那些话里面,的确是有听着像靠着动物从夏金手里逃出的感觉——”隐心眉再度回忆。 “——而且离开多卡文渔村的时候,这孩子还指示我去拿他的另外两个小宠物。所以他要不是靠着那些个吓死人的怪物狮子,怎么可能从夏金这婆娘手里跑出来!”船长为了表示自己智力完全达标,赶快插嘴。 虽然动机不纯,但是马尾藻的这个结论却很靠谱。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声巨狮的吼叫,他们急忙往外面看—— 温德儿叉着腰生气地对着小飞贼和另一头狮子发脾气,猴子像是捂着脸嚎啕大哭,而狮子则把巨大脸埋在的爪子上,根本不抬头。 他们打开窗子,就听到温德儿嘴里奶腔奶调地说着类似“不听话”,“大笨蛋”,“你赔我”,“我打你”这样和普通幼儿并无差别的话语。 大人们一个个失望地缩回了脑袋——他们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此刻,小飞贼骑着黑巨狮蹿到城堡外去了,而温德儿则气呼呼地揪着狮子尾巴,骑着另一头往回走。 大人们抖抖索索地在屋子里等着温亲王骑着他那狰狞恐怖的无双坐骑莅临,一个个面色煞白、抖若筛糠——好像他们是一群快要被押赴刑场的囚犯,而温德儿则是气势汹汹的刽子手。 在孩子奶声奶气的抱怨声中,黑巨狮的前半截身子出现在门口,炭火似的黄眼睛几乎把众人瞪爬下了,粗重嘶哑的低吼声让石头墙壁都在瑟瑟发抖,狮子小心翼翼地低下头,任由孩子两手拽着它的长鬃毛当做扶手,从它的背上爬下来。 温德儿进了屋子,脸上还挂着泪痕;巨狮趴在门外守着,口水像绳子一样流到地上,狰狞的脸朝着室内的众人,尾巴又在恼火地在墙壁和地砖上击来打去,那副样子仿佛是在恶狠狠地威胁:谁说错一句话我就咬死谁—— “你们怎么一见到宝宝就都不说话?”温德儿委屈地低声说,“你们是不是不喜欢宝宝和宝宝带来的小朋友······” 黑巨狮张开了血盆大口,开始低声咆哮,所有人都像臀部被针扎了似的猛地跳起来,急忙跑到温德儿面前,疯狂地献上爱抚和亲吻—— “不是!不是!” “哪有!哪有!” “喜欢!喜欢!”青青 “真乖!真乖!” 狮子满意地闭上了嘴。 “不过,温德儿,”隐心眉揉揉孩子的胖脸蛋,细声细气地说,“你刚才为什么对小飞贼发火呢?” “因为它是个笨蛋,弄丢了宝宝好不容易收起来的那个纸!”温德儿想想就委屈,又开始哭了起来。 大人们立刻没命似的哄着他。 “这个纸,”隐心眉抱着他摇来摇去,“是用来做什么的呢?小飞贼它们能找得到吗?” “这个纸是这个的······”温德儿从沾满了草芥和泥土的脏兮兮的小口袋里掏出一只奇怪的奶嘴,“是里面这个的——” 大人们齐刷刷地凑过脑袋—— “这奶嘴怎么这么怪?”马尾藻皱着眉头说。 “这可是皇叔送给宝宝的多功能奶嘴,宝宝最喜欢的。” “里面粘糊糊的绿色东西是什么啊,温德儿?”婴茉问。 “这个叫弯的鸡!”温德儿很笃定地回答。 “弯的鸡?”众人面面相觑 隐心眉接过孩子递给她的奶嘴,把奶嘴头拧了开来—— 她皱纹眉头闻了闻,味道非常令人作呕,她把奶嘴递给了伸过手来的婴茉。 奶嘴在所有人手里兜了一圈,谁都不知道这里面装得是什么。 “这孩子是不是逗咱玩儿呢!”马尾藻低声说。 黑巨狮发出怒吼! 船长立马扑通一声跪下了,虚弱地说,“我错了,我错了······” “宝宝才没有骗你们,这个是,这个是弯的鸡——”温德儿急得快哭了,孩子再聪明也才两岁半,他的小脑瓜里并有没有足够的词汇量来表达他真实的想法。 “这个就是那个弯的鸡的纸!”温德儿满脸通红,急得大叫。 “弯的鸡的纸·····”婴茉喃喃地重复,满脸困惑。 “这种呕吐物似的东西,会有什么纸?”雷马萨满脸疑惑。 等等! 呕吐物?! 这个词勾起了隐心眉的好些回忆——这粘糊糊的质地,绿阴阴的颜色以及那呕吐物般的刺鼻气味······ “温德儿!”隐心眉一把将孩子举到眼前,“这个奶嘴里面的东西是不是你在夏金那里拿的?” “对啦!是趁那个漂亮姐姐不注意的时候,宝宝偷的······”温德儿喜滋滋地回答。 “你说的纸,是不是写着很多字的图纸呢?”婴茉恍然大悟,接着问。 “对啦对啦!”孩子被人理解,高兴得不得了。 “所以温德儿你是因为小飞贼弄丢了图纸才会生气的,对不对?”腓烈南第三问。 “啦啦啦啦!又对啦!”孩子唱歌似的回答。 “这个东西是不是叫万能解毒剂?”隐心眉最后一个问题。 “宝宝一直以为是弯的鸡······”温德儿呆呆地说。 “你把万能解毒剂,听成弯的鸡······”隐心眉虚弱地笑了。 “这解毒剂能干什么用?”马尾藻终于能开口说话了。 隐心眉想了想说,“应该可以抑制苏醒药剂带来的副作用。只要搭配这个药剂,服用满七天之后就不会变成活死人。” “确定吗?”婴茉和腓烈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不确定——但是我感觉是的,”隐心眉慢慢地说,举起奶嘴,让亮光照着里面的物质。 “是的!宝宝也说确定!”温德儿拨浪鼓一样点着小脑瓜。 大家都不说话了,他们彼此互相对视——他们竟然也觉得能! “可是这么一点儿,”婴茉犯起了难,“根本不够用——再说,我哥哥也······” “不要担心,腓烈南能帮你,婴茉。”隐心眉不怀好意地笑着。 “什么?!ta?”他们两个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好像刚刚同时踩到了一条蛇身上。 “腓烈南,你不是告诉过我:之前我在第三军营里面遗留下来的物品,包括那个武器箱,你都帮我放回了雄狮广场77号,对吗?” “没错。” “在那个武器箱里仔细找找,有一个巴掌大小的铁盒,里面是满满一罐的解毒剂。”隐心眉笑嘻嘻地说。 “真的?”婴茉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就意味着······” “那就意味着你和你的哥哥,”隐心眉声音颤抖地低声道,“终于能彻底痊愈了。” 第18章 以爱为毒 威盛凯帝国,赛瑟城,鸽笼府邸。 人们习惯将婴氏府邸成为鸽笼府邸的根本原因,就是因为自从皇帝的御林禁卫军诞生的那一天起——鸽笼卫队,婴氏家族的命运就与这支队伍紧密地结合在了一起。 婴北大元帅与先皇塞雷斯,枢密使婴之白公爵与赛瑟三世,人们对这两代人的君臣关系抱有强烈的好奇心,总想从故纸堆、乡间作坊里、或者是某个不为人知的小酒馆里挖出点新奇刺激的老野史或是新传闻,来满足自己对婴氏家族的浮想联翩。 与别的皇室或者王族截然不同的是,婴家干净透明的像块毫无杂质的水晶,没有收受贿赂,没有结党营私,没有阴谋篡位,没有贪赃枉法,就连最不起眼的地方乡绅或者是最普通的实习卫兵也难以做到的毫无桃色绯闻,婴家竟然各个成员都能完全达标。 婴老元帅如此显赫身份,可是他这辈子竟然只娶了一个老婆,没有离婚没有纳妾,还不喝酒不赌钱不招妓,简直是白白糟蹋了上天给予他的权利和地位。 最可气的就是他的独子婴之白,年纪轻轻就身兼枢密院公爵、大司马以及鸽笼卫队队长三重要职,婴之白活在一个世人对他要求远远高于他父亲的时代,而且他做得比上一辈更无可挑剔,威盛凯人一方面将婴氏看作佩剑贵族的光辉典范,一方面又因为这个家族纯洁无瑕的声望而暗自失望。 自从腓烈南率领最后一艘威盛凯巨舰返回绯色海湾之后,已经过去了十余天。 仿佛沉寂了无数个世纪的婴氏府邸再度沸腾起来,甚至比原先更加热闹。 每天早上从七点钟开始,府邸就比军营还热闹,七八十个卫士像是始终为了保持府邸的警备和威慑,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地轮流值班,他们全副武装,随时准备好应付一切的突发状况。 按照先祖的习惯,婴氏家族建筑物的楼梯都盖得宽大得出奇,足够人们在上面再改一栋楼房。 无数请求照顾的威盛凯人,或者是刚进城的新兵,前来巴结婴家最后却很有可能失望而归的外省贵族,穿着其他家族不同纹饰号衣来送信或者是送邀请函的仆人,等等。 府邸的会客厅从早到晚都十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嗡嗡作响的谈话声除非夜深则从不间断。 只要婴之白想,他就可以像国王一样站在府邸高层的阳台上检阅自己的精兵和忠仆,可是自从这位了不起的鸽笼队长从长久的昏迷中清醒过来之后,除了极少数的亲友,没有人见过亲眼见过他。 不仅如此,人们还更加渴望见到他那位神秘莫测的妹妹,据说她已经结束了从国外的学习而返回威盛凯。 人们不禁要把婴茉的返回和婴之白的苏醒联想起来,可是就像世人对他昏过去的真正缘由毫不知晓,所以也没有人能从兄妹俩两种截然不同的“归来”中推测中真正的端倪。 婴之白站在自己的卧室窗口,他原本黢黑硬朗的脸部线条现在变得苍白浮软,精光锐利的眼神变成了涣散与无力,雷厉风行的气魄消失了一大半,他就像是一头从冰雪中刚刚被救出的狼王,骨骼与皮肉还在,可是精魂已如尘而散。 一双手蒙住了他的眼睛,婴之白笑了。舞神电子书 “你下次在玩这种游戏,能不能把你的手先洗了,”他终于露出笑容,好像阳光冲破了乌云,“除了你,还有哪个未婚姑娘的手会这么难闻?” “没文化了吧?啧啧啧!”与兄长相反,婴茉短短几天简直像变了个人,精力充沛,爱说爱笑,虽然还是喜欢夹枪带棒地和人说话,但是情绪比之前在红棕榈开朗了太多。 “这是特优级无机试剂,如果能洗得掉气味的话,就说明试剂根本不纯粹,那我们可就白花了那么多金币。”婴茉打开柜子,开始翻墙倒柜地找衣服。 “你不会又在做什么迷情药水吧?”婴之白怀疑地瞪着妹妹。 “哥!我八岁的时候干的事儿,你要打算提到什么时候?”婴茉生气得嚷嚷,可是脸却红了,“我是应着卢万德的要求,想制作一种更透气更贴合脸部骨骼的新型面具——特别是我们没那么多专业的解剖师去剥那些完好无损的死囚脸皮,真是可惜······” “我真不希望你整天和解剖室,药剂,尸体这些冷冰冰东西打交道,茉儿,”婴之白带着舔犊的深情揉着婴茉的长发,就好像他们小时候,“你这个年纪应该和心爱的人走在阳光下,或者是漫步在田野中,参加舞会,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享受青春和爱情······” “婴队长啊婴队长,你现在说话的口吻越来越像爸爸,不——像妈妈!”婴茉狡黠地说,“我当然年轻,我当然要好好谈恋爱!可是青春和爱情,我觉得只要渴望,就什么时候都配得去享受——无论是我二十岁,还是七十岁,难道说我白发苍苍了,就不能和其他长得帅的老头子谈恋爱了吗?” 婴之白笑得眼泪都出来,他把自己整个人扔在扶手椅上,扶着额头边笑边摇头。 “能,绝对能。只要那个时候我还活着,你约会我一定接送。免得哪个不怀好意的帅气坏老头,欺负我漂亮的老太婆妹妹。” “哥你知道的吧,你夸我漂亮,实际就是在夸你自己长得英俊。”婴茉活泼地说。 “英俊?”婴之白摸摸自己的脸,仿佛在回想一个遥不可及的词,“我的确曾经有过那样的时候······” “哥!我求你了!”婴茉跑过来,抱着兄长的膝盖,“你别这样灰心丧气,咱们不是都挺过来了吗?过去的都过去了,我们不要再活在黑暗中了好不好?” “茉儿,我没有灰心。就算是被人下毒,被人暗杀,我根本都不在乎,死于阴谋或者是战争对婴家的男人来说都是荣耀——只是,”婴之白露出苦涩的笑容,“只是,我不想再见到她,我真想忘掉和她有关的所有事······” “哥,你必须要去见她,在她临死之前。”婴茉捧起兄长的脑袋,目光坚定地给予他鼓励,“你和她的一切都要做彻底的了断!然后你就可以永远地忘记她,忘记她给你带来的所有伤害,重新走出来,再度学会去爱——就像没有受过伤害那样去爱;你肯定还会再度坠入爱河的!” “但愿吧。”婴之白虚弱地笑了。 “夏金是一个错误,哥!”婴茉眼里噙着泪,为哥哥失魂落魄的样子而痛苦,“她几乎摧毁了每一个和她接触的人的身心与肉体——但,我绝不能让她以爱为毒,毁了你一生幸福······” 第19章 赛瑟的禁室 那些女人被带走了,日头正午,可是赛瑟还是懒洋洋地躺在床上,身上什么也没穿,床边的空酒瓶越来越多,仆人没有他的允许根本不敢进来收拾屋子。 这是二十五年来,皇帝仿佛瞬间失去了毕生的自制和理性,过得如此肮脏糜烂,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头发了疯的野兽,他憎恶这样的堕落,可是却在无法填满的欲望和扭曲变形的爱恨中越陷越深,根本无法自拔。 赛瑟翻着臣仆们送来的密函以及文件,他每天都会收到这些最前线发来的消息,向他汇报他精心策划的多国联盟海上军事行动是多么的成功,温德儿的能力,婴茉的回归,大王爷的行踪,乌迪尼的溃散,莫利斯的双狮协议,夏金的被俘,金大公的藏身处等等······ 皇帝本该高兴才对,可是每当他翻着这些报告,就好像在冷眼旁观别国的事,心里既不高兴也不失望。 赛瑟甚至想把卢万德揪过来好好冲他来一顿大发雷霆——就像他以前精力充沛时最爱对臣子们做的,好训斥训斥卢万德这个蠢蛋怎么到现在都撬不开夏金的嘴,可还是不了了之。 这里面唯一让他震动的,就是隐心眉这个女人竟然要结婚了! 而且还是嫁给冈德勒海盗的大头子,那个叫雷马萨的莫利斯人——他记得那家伙今年是多少岁来着?十五岁,还是十六岁······这女人真是疯了,太饥渴难耐了吧,这难道能是爱情? 肉体而已,肯定是肉体而已! 虽然他没有真的爱过什么人,但是他从来都不会欺骗自己,赛瑟曾经毫不掩饰地告诉过贝伦,他相信爱情,只不过这事儿从没在赛瑟自己身上发生罢了。 但是隐心眉这个骗子必然又在自己骗自己。 就像他现在每天干的事一样,那些女人他连脸都不用看,但是赛瑟需要她们过来服侍他的欲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隐心眉干的事和他赛瑟干的事难道不是一样吗? 说起来简直可笑,一个二十四岁的女人和十六岁的毛头小子能有什么狗屁爱情? 肉体需要罢了,肯定是肉体需要——简直是明摆着的。 这才几天的功夫,她就这么火急火燎地要把自己推销出去,更别提那八岁的差异了——这蠢货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特别是让赛瑟觉得不甘心的是,他明明看得到隐心眉眼底里对自己隐藏的渴望,可是她却转眼间就把这渴望转移到别人身上去了——而且还是他最不屑的莫利斯人,这简直是对他的侮辱。 赛瑟想站起来,可是紧跟着又栽倒在床上,两眼发晕——他知道自己的身子已经开始给他严厉地敲响了警钟。 但是又能怎么样呢? 这种情况已经发生过多次了,大约在四五天之前,赛瑟就把那些女人全部看成了隐心眉。 一开始出现这种幻觉赛瑟还觉得有点惊恐,后来就干脆尽情发泄,是啊——就算她隐心眉在自己面前,他也要毫不犹豫地钳着她的脸告诉他,他就想这么对她。 可是她现在马上就要和别人结婚,住进别人的城堡,除非赛瑟把莫利斯家全部歼灭,让她再度成为专属于自己的奴隶,否则就按着隐心眉那种一条路走到黑的死倔劲儿,他这辈子是甭想这么对她了。 等等!把莫利斯家全部歼灭? 这倒真是个好主意······暂且不说这样必定能使那些无法无天的自由家族老老实实接受招安,进一步巩固威盛凯的国际地位;而且借着联合自由城邦的势力,一统十二国也不是不可能——特别是十二国联盟中有几个脖子特别硬的国家,如果不联合自由城邦从外围进攻,绝无可能武力征服他们。 最重要的是,赛瑟又能占有隐心眉了,她又只能老老实实当他一个人的奴隶。 这两个好处,随便哪个都能对赛瑟产生致命吸引力。 不过,这事还得从长计议,他得好好谋划,因为失败的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时,传来了叩门声。 赛瑟非常恼火,他已经告诉过魏南无论谁来都不得引荐,怎么还来敲门? “我说过无数次了,魏南,”皇帝对着门外大喊,“我谁也不见!” 门锁轻轻响了几下,紧接着打开又关上了。 有人走了进来。 赛瑟警铃大作,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刺客。 他想去拿枪,可是鬼知道枪被他老早丢到哪里去了······除了满地衣服,长裙、内衣内裤以及酒瓶,他连根针都找不到。 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索性潇潇洒洒地坐在床上,看来是逃不掉了,不如泰然点。 门开了,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口,身材不算太高,但是匀称有力,更重要的是那张脸俊美无匹,令人映像深刻。 赛瑟在脑海中搜索了一番,他的帝国中似乎没有这号人的存在。并且来人身着深蓝色的刺绣天鹅绒短外套、同样材质的贴身长裤以及中筒靴,这是典型的威盛凯贵族打扮,完全不是刺客。 “你是谁?”赛瑟问。无忧中文网 “莫鹰。”来人嗓音低沉有磁性,相当好听。 “你知道擅闯皇宫是什么罪吗?”赛瑟厉声说。 “我知道。可是又能怎样?”这位叫莫鹰的露出讥讽的怪笑。 “可是又能怎样?”赛瑟重复了一遍。 “你把守卫全部支走了,你也早就吩咐臣仆们不要过来打搅你的好戏,”莫鹰慢慢靠近大床,“而且你手头没有任何武器,我想怎么对你就怎么对你——比如,我这样对你——” 他从怀中抽出一把上膛的枪,对准了赛瑟。 “把手举起来。”莫鹰命令道。 赛瑟一动不动,当他第二次命令的时候,皇帝则干脆躺了下去。 “要杀就杀,随你罢了——别那么多废话像个磨磨蹭蹭的娘们!”皇帝冷冷地说。 “你真的想这样一丝不挂地就被打死吗?传出去别人怎么看你们威盛凯皇室啊?”莫鹰鄙夷地说。 “你到底是谁?”赛瑟皱起眉头,他隐隐约约察觉到某些事,可是就是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了,对吗?”莫鹰尖刻地说,“是酒喝多了,还是女人玩多了?你的脑子还清醒吗?漂亮小王子?” 仿佛一道亮光照进了他的脑海,赛瑟眯起了眼睛,默不出声。 “我在问你话!”莫鹰恶狠狠地说。 赛瑟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他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伸出手,把床单拉过来盖在自己身上。 “你怎么突然开始害臊了?”莫鹰瞬间警觉。 “我不是害臊,我是担心婴之白跑过来跟我抱怨,”赛瑟笑着摇头,“说我玷污了他妹妹纯洁的双眼。” 莫鹰楞了一会儿,接着撤下了面具——露出婴茉的脸,满脸懊悔的神色。 “漂亮小王子,就是这句话露了馅,是不是?”婴茉悔不当初地闭上了眼睛,“这么多年了,我就是改不掉——” “不过你这一出玩得的确很高明,几乎把我也骗了。”赛瑟穿上睡衣,从床上下来,“这么说,你和你哥哥已经完全康复了吗?” “谢谢陛下关心,难得您还记得我们兄妹俩。”婴茉夹枪带棒地说。 “婴茉,我不会因为我们从小在一起长大,就对你网开一面,”赛瑟拿起一瓶酒,掂量一下发现空了,又丢在一边,“别忘了你是在和谁说话,你得牢记自己的身份。” “谢谢陛下提醒,婴茉可不敢忘,不过,”婴茉盯着赛瑟的眼睛,“我觉得是陛下忘了自己的身份。” “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婴茉,你们兄妹复原我很高兴,我不想破坏这种心情——所以你还是走吧,”赛瑟淡淡地说,“免得我在你对我说出不敬的话之后,不得不对你进行处罚。” “陛下,你真是中毒中得不轻。” “我没有中毒,我只是想放松一下。” 婴茉递给赛瑟一个小木球,他警惕地看了看,仅仅用眼神询问。 “隐心眉让人捎给我的。”她说。 这句话产生了莫大的影响力,赛瑟从木球里倒出来一个小小的纸疙瘩,打开一开,上面只有几个字。 【黑色的针尖还藏在白山的土壤之中——隐】 “什么意思?”赛瑟看着婴茉。 “黑色代表黑鸢尾,针尖代表刺客,白山代表皇宫,土壤代表袭击,”婴茉凝视着皇帝,“这句话的意思就是,陛下,您已经遭受了第三次的袭击。” “目前我并没有受到袭击。” “陛下,您看看您现在的状态吧!您已经中毒了,很深的毒,”婴茉叹息着说,“您变得不像一个人而是一头野兽——如果再不制止您做这些可怕的游戏,您就会死于形销骨立。” 赛瑟顿时大惊失色。 第20章 国王的游戏 “你过来帮我穿衣服。”皇帝命令道。 “我?”婴茉叫了起来,好像刚刚一脚踩进了泥坑里。 “对,你。” “婴家的女人从来不给丈夫以外的男人穿衣服,哪怕是皇帝。”她很不客气地说,“而且我手上有各种化学试剂,味道难闻不说,也可能还会给陛下的衣服留下洗不掉的印子。” “你按照我的要求去做,婴茉,”赛瑟简简单单地说,并没有因为她的拒绝而生气,“不仅仅是这一件事——做得好的话,你就有可能得到任何你想要的,包括腓烈南。” 婴茉竭力不露出惊喜的表情,努力装得和平常一样,只是红得像牛肉卷的耳朵暴露了她心里的激动。 “陛下,有些事就算是威盛凯的君王也不一定能办得到,”婴茉轻声说,压抑住因为狂喜而带来的异样颤抖,“您怎么能改变一个人的想法呢?我可不赞成您用下毒这类的手法。” “下毒也不能改变人的思维,只不过带来短暂的麻痹或者是幻觉——你过来,我告诉你。” 于是皇帝轻声在婴茉的耳边说了几句只有她能听到的话。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婴茉心花怒放,连连叩拜。 “所有的衣服你都检查一遍,确定没问题然后再给我穿上。”赛瑟命令。 第一轮筛选之后,竟然所有的衣服都有问题。 “你确定吗?”皇帝怀疑地看着婴茉。 “我确定。”婴茉觉得有点儿受到了侮辱,“陛下,你能怀疑我的一切,但是你不能怀疑我的专业水平,如果我要是判断失误的话,那么在这轮伏击之中,您在威盛凯身边就再没有一个可信赖的人了。” “这些衣服上都是沾染了你所说的媚药吗?全部都是?” “肯定是的,所以你这段时间才会这样兽性大发,陛下——不过······”婴茉犹豫了一下。 “不过什么?” “我看了您的脸色和手指上的月亮形状,”婴茉用她投射灯般的眼神再度审视皇帝,“我觉得您中的毒不只是媚药,也可能包括其它一些我不知道的成份······” “这些你不知道的成分,御医能检查出来吗——或者是说苏请能查得出吗?” “这需要非常专业的毒物学知识才可以,别说大多数御医技能平庸对毒药一无所知,就算是苏请先生,他老人家是疗伤愈合这类的再生专家,对毒物学也只能说一知半解。” 赛瑟没有说话,他打铃叫来魏南让为自己准备数十套全新的衣物,第一时间送过来。 下达命令之后,皇帝又吩咐婴茉—— “那么从今天起,你就以莫鹰的身份成为我的贴身骠骑兵队伍中的一员。在抓住这个潜伏得很深的下毒专家之前,你要时时刻刻与我在一起,所有的饮食、衣物包括文件这类物品,但凡要交与我手中的,都需要先交给你处理过目,才可以拿来给我。”凌渡电子书 “什么?”婴茉简直不能相信,“陛下,我给你当线人,心甘情愿去做卧底,哪怕中毒也不后悔——为的就是能随心所欲,进出自由。你现在交给我这个活儿也许对我哥哥这类人是轻而易举,但是对我而言就太艰巨了,我觉得我没办法胜任。” “当你一直随心所欲,进出自由的时候,你得到腓烈南了吗?”皇帝的嘴角又扯起了久违的谐谑微笑,“还是只是凭着一腔热血,反而让他见了你就想拔腿跑掉呢?” 婴茉顿时蔫了,最后她只能用着一副完全被打败的腔调,老老实实地说,“陛下,莫鹰愿为陛下俯首帖耳,出生入死。” “不过,”当婴茉再度下拜起身之后,她提出了一个要求,“陛下既然需要我的专业为您服务,那么在这类事上您就要按照我给您的建议去做,否则没有您的配合,单靠我的顺从,我也很难完成任务。” “我会酌情的。”赛瑟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大部分情况,我会采取你的建议。” “是吗?”婴茉从小就特别不喜欢皇帝这副自以为是的态度,“那么我问您,如果您的那些特殊女性随身携带毒药的话——目前看来可能性很大,您会不会也允许我对她们做个全方位检查?” “这个完全不成问题,如果你需要的话,”赛瑟冷冷地说,“你完全可以半夜来我的卧室,现场观摩以防她们中途下毒,我对此也特别恩准了。” 婴茉看上去完全吓傻了,手足无措地站在那边,眼神里全是惊恐。 “好了,好了,茉儿。”赛瑟也觉得这个玩笑可以到此为止了,“我只是希望你改掉说话时那种不讨人喜欢的神色,如果这里有外人的话,就凭刚才你的态度,我是绝不会轻饶你的。” “您最好别拿这事儿吓我,陛下,”婴茉哭丧着脸,“解剖专家难道就不是女人了吗?因为我的专业,我的确对大部分人体无动于衷,但是不代表我就是个木头人啊——您刚才说的那话太让我恐惧了,我还没结婚呢!” “这就是我选择莫鹰的原因,不过你要是不改掉这种咄咄逼人的态度,你大概永远也结不了婚,”赛瑟想到了婴之白,“然后你的哥哥就会唠唠叨叨地跑过来求我给你找一个能受得了你的未婚夫······” 魏南的新衣服还没有送过来,于是婴茉给皇帝做了一个比较浅显的皮肤检查。 面对这样的场景,能脸不红,气不喘,完全把袒胸露体的赛瑟看得和停尸房里的新鲜尸体没什么两样的,全维洛戈萨也就只有婴茉能办得到了。 并且,在科学和理智之上发挥恋爱中少女般的浪漫想象力,把赛瑟一心想象成腓烈南的,也只有她婴茉了。 皮肤刮匙、皮肤组织钻孔器、挑刀、无损伤镊、皮肤拉钩等等,这些仅仅是婴茉日常随身携带的器具盒中的三分之一都不到。 对付赛瑟来说,她这些东西完全足够了。 可怜的魏南怀揣着皇帝终于从禁室之中走出来的狂喜急急忙忙地赶过来,可他就像马尾藻船长一样,忘了通报敲门就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看到眼前这一幕,他差点没当场昏厥—— 长发披肩的鸽笼队长婴之白伏在没穿衣服的皇帝身上,透过放大镜仔细审查他每一个毛孔,另一只手里还拿着满满一把奇形怪状的刀和刺。 “陛下,您杀了我吧!您为什么让婴队长穿成这个样子和您做这种国王的游戏?!您不如现在就拿刀子捅死我吧!皇室完蛋了,人民没救了,威盛凯陨落了!您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魏南跪地,捶地嚎哭—— “婴队长?国王的游戏?”赛瑟和婴茉互相看了一眼。 这两个在冷酷无情这方面完全算得上是兄妹的家伙们,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大笑。 第21章 死神的镰刀爱神的吻(一) 约是夜半三点钟的时刻,一个英俊的青年男子带着潇洒自如地风度从皇帝的寝宫中引出一群形色各异的女子,这些女人从未享受过被身份如此高贵的侯爵以这般彬彬有礼的迷人风度接送的待遇,她们巧笑倩兮,纷纷飞吻作别,大多数还眼波流转,神色之间颇有暧昧的涵义。 “我的天哦,”莫鹰侯爵一等她们走得看不见踪影,那副挺拔迷人的身段就立刻蔫了下去,他把自己整个人丢进了一张巨大的扶手椅中,全身软塌塌地像无骨的章鱼,“这事千万不能让我妈知道,否则她会打死我——陛下,你知道的吧?小时候因为我爸爸经常在外面打仗不回家,我和我哥就是被我妈一步一棍子活活打大的······” “婴夫人英姿飒爽、堪称巾帼英雄,见之难忘。”赛瑟摆好姿势,示意莫鹰侯爵可以开始取样了,“你今天所作之事同样是为国效劳,不见得比征战沙场低端多少,而且这事完成之后,我一定会赐给你们婴家前所未有的荣誉。” “谢陛下。”莫鹰哭丧着脸,戴上橡胶手套开始工作。 “你能笑一笑吗?”赛瑟无可奈何地说,“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要记住你现在可是身份显赫的莫鹰侯爵,是皇帝最心爱的贴身护卫,你绝不该如此垂头丧气。” 莫鹰试着挤出微笑,可是她努力了好几次,终于放弃,因为她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笑比哭还难看。 “我不是显赫的莫鹰侯爵,我只是倒霉的婴茉背景板,见证了一场很有可能会对我的新婚之夜造成严重影响的可怕现场,”她垂头丧气地说,“反正陛下答应过我关于腓烈南的事一定得说到做到,否则我今天这个罪就是白受了……眼瞎了眼瞎了——心灵摧残啊心灵摧残……” 一阵静谧,婴茉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将赛瑟的表皮以及体液样本,分别送入两只盛有三分之一溶剂的玻璃试管内——没过多久,原本透明的溶液全部都变成了极淡的粉红色。 婴茉叹了一口气。 “怎么?”赛瑟问。 “结果很明显,m药。”婴茉无精打采地说。 “你之前就说这些女人身上携带着m药,皮肤接触比唾液接触的可能性大得多——这不是证明你的看法是正确的吗?” “这些女人肯定会携带这种药,哪怕对象不是陛下您,这是她们的职业习惯,”婴茉环顾四周,竭力回忆,“但是您的状况绝对不止是中了m药这么简单,而且效力强劲的药,她们根本用不起……我到底是哪里疏忽了,明明都考虑到了啊……” “我的状况和单纯中了m药有什么区别?”赛瑟站起来穿上衣服。 “陛下,您这种情况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您还记得吗?” 自打隐心眉从监牢里消失的那一天开始的,赛瑟心里暗暗回答。 “大概一个月前,我从利音谷地回来的时候。” “一个月?!”婴茉大吃一惊,“想想吧,陛下!哪怕最不纯最低端的m药,您连着使用三、四天之后就就会整个人气喘如牛,亢奋难眠,顶多再过一周,您就会死于肾功能衰竭——一个月!那么从您极度兴奋的生理状况,和不易察觉的身体衰微来看,这种药远比m药的副作用可怕得多,会让您产生幻觉,神情恍惚,智力衰退,最后整个人形同白痴——您目前到哪一步了?” “产生幻觉······”赛瑟想起了那晚见到整整一个班“隐心眉”的情形。 “到底是谁这么恨你?”婴茉无可奈何地说。河源书吧 “太多了,”赛瑟淡然一笑,“不过目前的情况肯定和夏金以及黑鸢尾有关,不是吗?这样就容易调查多了吧。” “可是我哥还没有做好和夏金见面的准备——” “不用勉强他。”赛瑟立刻说,“这件事你我着手就行,不要告诉他了,免得他有压力。” “现在想起来关心他了,早干嘛去了······”婴茉恨恨地说。 “你说什么?”皇帝目不转睛地看着婴茉。 “我是说,陛下,”婴茉深沉坦然地迎向皇帝的目光,“您一定还有什么我没有检查到的。您再想想——否则以您的状况,这两个试剂瓶绝不可能是这么简单的粉红色。” 过了好一会儿,皇帝才不怎么情愿地开了口,“好吧,我原以为这事儿不怎么重要······” “什么事?” “有一个贾拉尔的女奴,我一直让她单独住在康乃馨宫后面的一间单独屋子里。” “这么说,她不在今晚来的那群女人当中了?” 皇帝默认。 “我能问问为什么她能得到这种特殊待遇吗?”婴茉冷笑着说。 “比较热情吧。”赛瑟斟酌了一会,才这么说道。 婴茉做了个呕吐不已的表情,皇帝假装自己没看见。 “陛下,虽然我很不想这么问——但是,你是不是疯了?”婴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还是我哥哥从小到大都最崇拜的那位了不起的少年英王吗?” “以前小时候,我还幻想过您要也是我哥哥就好了,因为婴家的孩子就我们兄妹俩实在太冷清了,而我哥哥也实在是太无趣了;可是现在,”婴茉第二次做了个呕吐表情,“我真庆幸你除了是威盛凯的陛下之外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因为,我自己的亲哥和您比起来,简直是可亲可爱到爆!” 赛瑟还是没有说话。 “行吧,让我们今天来做个了结!”婴茉咬牙切齿地把衣服丢给皇帝,“您快穿衣去找这个贾拉尔女奴——我今天非得从您的身上化验出点能拿得出手的厉害玩意儿不可!” “现在?!”赛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我刚刚——” “对啊,就是现在!我才不管您刚才解决了几个;你交给我任务,我给你建议,你要想早点从这档子没完没了的破事当中解脱出来,那么就必须听从我的建议!怎么,您怕了?”婴茉尖酸刻薄地说,“现在开始害怕,您早干嘛去了?!” 第22章 死神的镰刀爱神的吻(二) 婴茉一见到这个贾拉尔女奴的时候,就觉得她很不一样,除了肉眼可见的强烈吸引力之外,她似乎还有些与众不同的东西。 “卡黛珊小姐,是吗?”变身为莫鹰的年轻侯爵叫住女奴,带着他运用娴熟的自如魅力冲着她微笑。 “是的,您是?”女奴向他行礼,出人意料地举止优雅。 “莫鹰侯爵,卡黛珊小姐一定听说过我。”莫鹰靠近她,想去拉她的手。 “陛下还在屋子里呢,侯爵先生,请您别开玩笑了。”女奴不动神色地脱离了他的掌控范围。 “只要我开口,陛下什么都会赏赐给我——包括女人。”莫鹰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凝视着女奴。 “是吗?”她满脸的不信。 “是的。”赛瑟从屋里走出来,他已经穿戴完毕,“我很喜欢莫鹰,所以我答应他,满足他的任何需求——哪怕他找我要皇后,我也会给他。” “您是在开玩笑吧?”女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陛下一向言出必行,可是,”莫鹰侯爵的笑容能令所有女子心神荡漾,“我对皇后这样的绝色美人有点恐惧,恰好是卡黛珊小姐的异域风情很能吸引我——怎么样?您愿意赏光去我家做客吗?” “不,我服侍陛下已经感到心满意足,实在不敢再接受您的谬爱,”女奴微笑依旧,眼底却一片冷漠,“请二位原谅,我体力不支,实在需要立刻休息。” “那么,我改日再来造访卡黛珊小姐。”莫鹰盯着她急忙转去的背影喊道,他愣神似的盯着这女奴的后腰看了好一会,就连皇帝叫他都没听见。 两人离开康乃馨宫之后,莫鹰还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我说莫鹰啊莫鹰,你不会真的她吸引住了吧?”赛瑟露出一个怪笑。 “如果我真是男人,也绝不喜欢这种粗糙艳俗的女人,”莫鹰回过神来冷笑着说,“没想到陛下你品味这么差,我一直以为您喜欢隐心眉那种类型的呢。” “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莫鹰自言自语道,脑海中反复播放着刚才和女奴的短暂对话,他觉得不对劲儿,却说不上哪里有问题。 赛瑟那边却因为莫鹰忽然提及隐心眉而顿时变了脸色。 他用随意的口吻问道,“是隐心眉又捎了什么信息给你,让你提高警觉吗?” “那倒没有,”莫鹰耸耸肩,“我只是觉得陛下和我哥的口味太不相同,那种没有内涵的肉弹型女人看来是陛下的菜;而隐心眉这种高级性感就很适合我哥——” 赛瑟很想问问她从哪里看出来隐心眉适合她哥,不过他把这话咽回去了,在所有关于隐心眉的话题上,他一概都不想多聊。 回到皇帝的寝宫之后没多久,莫鹰终于如愿以偿,她兴奋地看到试管中的溶液渐渐变成了暗绿色。 “哈!”莫鹰得意洋洋地在皇帝面前摇晃着试管,“看见了没?这可是由大麻精、罂粟、颠茄加上一点点凤仙花所熬制成的完美毒物,”她用手在试管口挥了挥,浅吸一口然后继续说,“里面还有海狗鞭、鸽肉、驴肉以及鹿血——陛下,这种药不用每天使用,只要在一周内能对你使用一次,就足以让你兴致盎然,心神难忘。”最新 “······的确是。”赛瑟回想起了前几次,喃喃地说。 “你知道这药叫什么吗——切肤之爱,嘡嘡!”莫鹰带着女人欣赏珠宝的表情欣赏着手中的毒物,“切肤之爱——就像死神在割了你的脖子之前先吻了你,这名字多美啊······10克的黄金也不够提取这0.1克的毒物,这一定是夏金被捕前,最新研制出来的黑鸢尾新产品——别人根本没有这样的财力和实力研发出这么昂贵的毒物。” “切肤之爱······”赛瑟想起了隐心眉的光剑。 “问题解决了,收工!”莫鹰一把扯下面具,喜气洋洋地就准备走。 “等等!你这就要走了?”赛瑟立刻拦住她。 “陛下还有其他事吗?哦,对了!”婴茉拍了拍脑袋,“腓烈南的晚宴,你保证过的——陛下打算什么时候带我去?” “你的工作还没有完成,”赛瑟说,“明天先把这个女奴抓起来,既然你对毒物学的造诣不比夏金低,那么你来完成对她的初审——审问内容保密不要外泄,因为我们不确定她还有没有其他同党。” 婴茉讪讪地答应了,皇帝又吩咐她第二天早上去康乃馨宫抓人之前,来一趟觐见室领取他签发的逮捕令,并且要她带着自己的骠骑兵一起行动。 “康乃馨宫毕竟是皇后住的地方,这些东西你缺一不可,”赛瑟说,“哪怕去那里抓一个女奴都必须是各样手续全备,否则被捕的不是别人,很可能会是你自己。” “都是陛下你惹出来的风流债,”婴茉一副脑子完全不够用的样子,“我是维洛戈萨最年轻最有天赋的化学家,生物学家,伪装专家以及解剖学家——我可不是什么捉奸大队队长!我妈怀了十一个月的胎才把我生下来,可不是让我干这种事······” “婴茉,”赛瑟想着隐心眉,忽然问道,“有没有一种毒物可以让人心神不宁,寝食难安,或者是爱恨难解,让人总是在杀戮、征服、暴力或者是温存之间徘回不定,无法用言语表达这种惶恐不安之感?” “陛下,你是不是在逗我玩?”婴茉恼火地瞪着他。 “没有。”赛瑟被她突如其来的怒意弄得莫名其妙,“为什么这么说?” “您仔细想想您刚才描述的症状是中毒吗?”婴茉咬牙切齿地咆哮,“我受够了,我不干了!腓烈南也不要了,谁爱要谁要去吧!我说过我最受不了别人侮辱我的专业和智商······” “婴茉,你先等等,”赛瑟无可奈何地说,“我并没有侮辱你,你仔细想想看·····” 婴茉带着怀疑地怒气仔细盯着皇帝的脸,良久,她的怒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狂喜—— “陛下,你是不是恋爱了?” “什么?”赛瑟惊愕道。 “你刚才说的症状明明就是坠入爱河的表现啊!”婴茉欣喜若狂地大喊,“看吧!精明如吾皇都变成了笨蛋,你可不就是爱上了么?嘿嘿,是谁啊?快告诉我——不会是那个女奴吧?我看不像······皇后?结婚三年多才爱上,也不像······赫理?我看像······不会真的是赫理吧?天哦······” 婴茉的唠叨好像一阵无意义的风吹过耳边,赛瑟被她这个显而易见的发现惊呆了——难道自己竟也后知后觉到如此的地步吗? “愚蠢。”赛瑟说。 第23章 死神的镰刀爱神的吻(三) 次日,当莫鹰侯爵胯下骑着白色的阿剌罕骏马,率领着皇帝贴身的一个排的骠骑兵来到康乃馨宫的时候,放佛跨入了无人之境,根本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拦他,包括巡逻兵、侍从、士兵甚至连守门的卫士都眼睁睁地看着他携带者一大队人马全副武装,面色不善地冲将进来,却无一人制止,或者上前问询。 莫鹰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皇后呢?”他问一个衣着华丽的婢女,她正好抱着一大堆换洗衣物从宫殿的大厅里经过。 “皇后陛下前天就去了大王爷府邸陪伴林迪王妃以及温亲王,至今未归。”婢女行了一个屈膝礼,毕恭毕敬地回答。 “谁是侍女总管?”莫鹰问。 “侯爵大人,我就是。”一个面色灰黄的长脸中年妇人从一旁走了出来。 “这封信,等皇后陛下回来后交给她,切记。” 中年妇人双手接信塞入胸口,随即退去。 没办法,皇命难违,皇后陛下您可别怪我闯空门了,莫鹰暗想,但愿这次能少得罪几个人,不过我看难······ 他让其余人守在宫门口,只随身携带了四名骠骑兵来到“百花园”——皇后的所有侍女住宿休息的平顶砖房,因为建造在康乃馨宫后侧新建的花圃附近,所以得了这个名字。 这些侍女从未见过这样气势汹汹来此地夺人的年轻侯爵,一个个吓得不轻。 她们团团簇簇地拥挤在院子中,看着莫鹰直奔向昨晚来过的独立木屋外,乒乒乓乓地砸门。 无人应门。 莫鹰对着手下使了个颜色,一个骑兵抬腿飞起,轻轻松松,门旋即而开。 整洁的床铺,收拾明亮的几件家什,桌椅板凳全部在原处,窗户被插销插上,帘子也拉得密密实实。 莫鹰走出屋子,来到一个低着头不敢看他的年轻侍女面前,“那个叫卡黛珊的女奴呢?” 侍女摇着头,连连后退躲到了众人身后。 他只好又走到另外一个年级稍大的侍女面前重复了一遍问题,得到的回答竟然是,“那个叫卡黛珊的老早就不在这里了。” 莫鹰勃然大怒,“废话!我昨晚来这里还见到了她——谁要是敢庇护她,我绝不轻饶!” 女人们瑟瑟发抖,这么俊美又这么凶神恶煞的男人,她们还是第一次见。 侯爵凶狠地环顾四周,用剑柄不耐烦地敲打着靴子,“我倒数三声,如果还没有人告诉我卡黛珊的下落,那么这里所有人我都要抓到白山监狱——听到了吗?” “三——” “二——” “没人是吧?很好,白山监狱的囚犯今晚会欣喜若狂——” “侯爵大人!侯爵大人!”一位满头金发的漂亮侍女跪倒在地,“我们的确对卡黛珊的行踪一无所知,大人,关于康乃馨宫中所有侍女和奴隶的来龙去脉,最了如指掌的就是赫理女官了——您应该去找她打探清楚才是!” “是的,没错,我是没有见到赫理······”莫鹰说,“那么她现在在哪里?” “在康乃馨宫大门口左边的那栋爬满蔷薇的小楼里,赫理女官一直住在那里。”168书库 “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苏西······” “很好,苏西我会记住你的——就像我会记住这里其他每一个拒绝服从我的人一样,”莫鹰扫了苏西一眼,后者竟然涨红了脸,“骑兵,给这个漂亮姑娘赏钱——我们走!” 莫鹰马不停蹄地来到宫殿大门左侧,果然矗立着一栋整洁美丽的三层小楼,外面还附带一座不大不小的院子,里面种满了芬芳四溢的花草和绿茵茵的植物。 他本想带着骠骑兵一起上楼,可稍加思索之后,还是觉得单独上去比较好。 他从口袋里套出一个小小的玻璃瓶,里面转满了黑色药丸,他仰着脖子连吞了好几丸。 “针尖刺激剂——以防万一。”他咕哝了一句。 这栋小楼里温暖芬芳,几乎化解了他满身的戾气,莫鹰凭着直觉登上三楼。 三楼的房间有数个,一扇虚掩的乳白漆雕花木门最为引人注目,他毫不犹豫地推门进去。 屋里并不整洁,相反十分凌乱,窗台、地板以及床上散落着各样衣物,莫鹰疑惑万分地轻轻走了进来,这里看起来依旧没有任何人。 他来回巡视一番,凭着经验查看是否存在暗门或者是里间这样的场所,可是一无所获。 就在他准备出门去其他房间检查一番的时候,屋子里的某个角落传来了一声低低的叹息。 莫鹰吓了一跳,连忙去摸腰带里的枪—— 一个女人的尖叫响了起来——不是莫鹰的,大家还记得他暂时变成了男人,所以他时刻注意着自己的第一反应。 一个没有穿衣服的女人从床上爬了起来,紧接着又钻进了被子里,只留下一个通红的额头和一双惊恐的绿眼睛在被角上惊恐地瞪着莫鹰。 “赫理小姐?”莫鹰立刻猜出了这个为他精心预备的欢迎场面背后的真正目的。 那么就让莫鹰侯爵陪你把这出戏演到底吧,赫理女官。 “你这是赤裸裸的强盗行为,侯爵先生!”赫理气愤地说。 “我并没有你见过面啊,赫理小姐,”莫鹰带着最老练的执挎子弟才有的坏笑,上下打量着“拼命”拉着被子以防春光外泄的赫理,“可没想到你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我——我真是欣喜若狂。” 说着莫鹰就要伸手去拉她无意之间在被子下探出的一只手。 赫理使劲把手往回缩,可是莫鹰的力气太大,她抵抗不住,只能乖乖地被听凭莫鹰把自己拉倒他跟前。 “你想干什么?侯爵先生,你是怎么找到我家的?!” “美丽的赫理小姐,你应该担心的是——怎么样才能不让我找到你家,要知道全赛瑟城里漂亮女人的闺房位置就没有我不知道的——” 莫鹰扯起一边的嘴角露出能令女人们癫狂的笑容——这是婴茉从十岁多就已经从赛瑟那边学过来的绝招,这种笑容没有人学得比她更像,而且莫鹰的进化版2.0比原创笑得更加不羁与邪气。 赫理果然上钩了,她听凭莫鹰把自己的手拉过去亲吻,心里不禁一阵狂喜。 手上有颠茄、铃兰、桔梗以及紫鸢尾花的味道,赫理啊赫理,难道卡黛珊的另外一个黑鸢尾同伴就是你? 你在楼下种的那些花草到底是为了掩盖气味还是为了埋尸灭迹呢? 第24章 死神的镰刀爱神的吻(四) “你这样冒冒失失闯到我家里来是有什么急事吗?” “两件事,”莫鹰侯爵紧紧地摩梭着她的手,对方以为那是爱慕激情的表现,可他自己明白他正在寻找制毒过程中肯定会在手上留下的气味和干皮,“第一件,我要找那个叫卡黛珊的女奴,第二件,就是我想来亲自见见你······” “看来人人都爱上了我们的小女奴卡黛珊,”绿宝石般的狭长眸子里闪过一丝幽怨的哀愁,“连陛下都对她不能自拔——” “那不包括我,亲爱的赫理,”莫鹰连忙说道,“我和陛下的口味并不一样。” “真的吗?我可是听说很多人都着迷于卡黛珊的异国情调,那种贾拉尔式的丰满?” “我承认,我的确对卡黛珊心动了,但是,”莫鹰毫不费力地做出狂热的表情,用热烈的眼神紧紧盯着赫理,“那是在见到你之前——现在,请你告诉我,当我把卡黛珊带走之后,美丽的赫理小姐要怎么样才能答应和我约会呢?” “什么?你要带走卡黛珊?”赫理故作惊讶地叫了起来。 “是陛下要抓她去审判,听说,她是一个来自于国外的刺客?反正我昨晚喝酒时听陛下这么说的。”莫鹰毫不在意地耸耸肩。 “没想到卡黛珊除了是个小偷、妓女之外,还是个刺客······” “你再说什么啊,赫理?” “啊,我什么都没说!你就当没听见吧,侯爵先生,免得陛下伤心。” “我倒觉得陛下一点都不伤心——这么说卡黛珊还有其他恶劣行为咯?” “她几次把宰相府里的卫士们带回来,还经常偷百花房里其他女孩子们的首饰——昨晚,她偷窃的老毛病又犯了,我不得已把她关进了康乃馨宫地下的一间囚笼里。” “你真是太好心了,既然这个女人如此肮脏下作,为什么不早一点惩罚她?” “毕竟她是陛下喜欢的人,皇后在卡黛珊第一次带卫士回来的时候就想杀了她,要不是我拦着——哎,可是她太让我失望了。” “失望是常有的事,但是我保证,”莫鹰靠近赫理,在她耳边窃窃私语,“我保证不会让你失望的。” 这句双关语让赫理红着脸笑了。 “我现在要去囚笼里好好审问一下这个卡黛珊,但是,”莫鹰从床边起身,整了整衣领,“不知道赫理小姐什么时候才能给我一个应许,让我单独在你面前好好表现一番呢?我对此万分期待。” 他走过来,弯下腰,赫理情不自禁闭上了眼睛,可是这个老练又奸诈的冒牌侯爵,只是伸出手轻轻捏了捏这女人的下巴,带着意味深长又似笑非笑的眼神俯视着赫理的绿眼睛,接着就潇潇洒洒地转身离开了。 “这个莫鹰,到底是谁······”赫理在他离开之后,面红耳赤地躺在床上,整个人情绪混乱又激动,觉得这个陌生的侯爵比赛瑟都更加能撩拨她的激情。 “隐心眉说得没错,这女人就是个婊子。”莫鹰下楼时,嘴角露出鄙夷又厌恶的冷笑。 莫鹰跟着康乃馨宫守卫的指引,来到了地下囚笼。 守卫打开最里面的一间门锁,莫鹰走了进去,果然看到了卡黛珊。 也许是这里的环境恶劣,光线也十分昏暗恍惚,她比昨晚见面的时候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她听见脚步声连忙抬起头,但看清莫鹰的脸之后,露出失望的表情。 “你看起来在等人,奴隶,你在等谁?”莫鹰严厉地质问。 这个女人虽然看着一副下贱的模样,但却不能用对付赫理的那套方法对付她,莫鹰想,打直球是最好的进攻手段。 “反正不是你。”女奴看也不看他一眼。 “我知道你等的不是我,”莫鹰在她面前坐下,翘起腿,示意周围的人给他点雪茄——婴茉的哥哥和母亲要看到她这幅德行,一定会昏过去——“但是你等的那个人永远也不会来,难道不是吗?” 女奴眼睛掠过一惊,然后露出悲哀绝望的表情。 “是啊,我知道,他永远也不会来······”卡黛珊说这话时几乎带着哭腔了。 哎哟,竟然蒙对了,婴茉啊婴茉你真是最可爱最聪明的天才,全世界都知道的事,怎么就腓烈南这个傻瓜蛋没发现呢? “你这样的贱奴不配拥有爱情。”邪恶冷血侯爵抽了一口雪茄,冷冷地说。看齐 咳咳咳,呛死我了——忍住啊婴茉,忍住!千万不能咳出来,加油你是最棒的! “可是他让我感觉到了爱,他不爱我没关系,我只要爱他就够了,求求你,大人,让我再见他一面——”卡黛珊抱着莫鹰的腿痛哭,苦苦哀求他。 莫鹰被这女奴的痛苦感染了——同样是女人,同样是得不到爱情的悲伤——他同情地按了按女奴的头,表示安慰。 “大人,你笑起来的样子和他很像······”卡黛珊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你爱上的是皇帝?”莫鹰震惊极了。 “是啊,难道有什么不对吗?”女奴被这位侯爵反复无常的反应弄糊涂了。 “你醒醒吧,皇帝根本不爱你,你在他眼里连个人也不是······”莫鹰愤怒了,自己的哥哥那么优秀竟然没人要,怎么这个杀千刀的皇帝到哪都被人爱得要死要活,“你不过就是个发泄通道罢了,你自己难道不知道还需要我来提醒你吗?” “我知道我自己是什么东西,”卡黛珊笑着流出了眼泪,“可是我第一眼见到他就爱上了他,哪怕在他眼里我还不如一条狗······” 莫鹰真想破口大骂,但是他没有忘记自己来的使命,所以他巴不得赶快结束这场令人厌恶的谈话。 “行了。我问你,你是不是黑鸢尾的一员?你是不是给皇帝下了毒?你周围还有没有其他同伙?” “没错,都是我干的——那切肤之爱是我给皇帝下的药,通过体液接触,”卡黛珊一五一十地承认,莫鹰看着她的表情既同情又鄙夷。 “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们都知道我是贾拉尔人,贾拉尔人都恨皇帝,我们一心想报多年前黄金城的仇。” “可是你不是爱他吗?”莫鹰疑惑地眯起眼睛打量着女奴。 “反正他也不会爱我,纵然不是长久一起,那么仅得两晌偷欢也是好的······” “知道了,收工。” 莫鹰站起了身,刚想命令骠骑兵把她捆着带回去,突然卡黛珊叫住了他。 “大人,我有最后一句话求你带给皇帝,求你给我我这个恩典,可以吗?” “你说吧,我一定带到。”莫鹰的心为这个女奴感到悲伤。 得不到灵魂就用肉体麻痹自己,卑微到极致的爱——可是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虽然方式不一样,她婴茉在腓烈南面前不也是通过不可理喻的胡搅蛮缠来博得他最微小的关注吗? “不要喝酒,尤其是不要喝烈酒······”卡黛珊抽抽搭搭地哭了,“切肤之爱不能和烈酒同一天使用······” 是啊是啊,我知道,莫鹰心里说,可是我忘了提醒皇帝了,回头得告诉他——卡黛珊啊卡黛珊,你可真够爱他的,可是在赛瑟心里,你的脸长什么样恐怕他都记不得了······ 等等!不对劲,那种不对劲儿又回来了—— 就在这时赫理出现了,莫鹰连忙收拾好表情,走到囚笼外面迎接她。 “侯爵大人,我已经考虑好了——” “等等,赫理小姐,”这是莫鹰已经想好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我决定不带走卡黛珊了。” “为什么?”赫理万分惊讶。 “虽然我这次来是带着皇帝陛下的逮捕令,但是,皇后毕竟不在,”莫鹰深情款款地拉着赫理的手,后者涨红了脸,“而这卡黛珊又是隶属于赫理小姐所掌管的人,我要是不通报一下皇后就把她带走,皇后陛下一定会对你不高兴的——所以,为了我在你心中的形象,也为了我们第一次约会能够完美,”莫鹰咬着赫理的耳朵轻轻说,她在他温柔的耳语下浑身直打哆嗦,“我愿意等待,直到——皇后陛下同意我带走卡黛珊。” “你真是太好了,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赫理激动地说。 “你很清楚,为了你啊,我的美人。” 要不是周围有卫士在,赫理真想扑过给莫鹰一个吻。 “那么,请侯爵大人安心等候我的消息吧。”赫理低声说,给他一个风情万种的眼神,接着便款款地离开了。 “赫理啊赫理,”莫鹰盯着她的水蛇腰,直到她走远了之后,才用她听不到的声音咬着牙恨恨地说,“你真是一条该死的毒蛇!你等着,我一定让你自投罗网!” 第25章 死神的镰刀爱神的吻(五) 晚上十点半左右,两个黑影溜进了皇后的康乃馨宫的后门口。 其中一个对着另一耳语了几句之后,后者点头表示首肯,接着前者便一个箭步消失不见了。 没过多久,一个黑影以最快的速度将一个人高马大的士兵从后门拖了出来,另外一个黑影则立刻施以援手,两个人齐心合力,像搬运麻袋一样又拖出一个士兵,然后把两个昏瘫的人藏进了宫殿城墙根下的深壕里。 其中一个黑影从取出两个酒壶,泼泼洒洒地向昏迷者的脸上倒了大半壶酒,然后把酒壶小心翼翼地摆放在他们的胸口,末了还蹲下身子,仔细地从低视角检查了一下周围状况,又摆弄了一下深壕中的那两个人的脑袋和四肢。 两个黑影在高处四顾之后觉得没有问题了,便消失在了后门里。 黑影钻进后门之后,便贴着墙壁飞速往地下囚笼移动。 他们停留在一个窄小的铁门之外,其中一个黑影掏出一截铁丝,轻而易举地打开了门上的铜锁,两个黑影便立即闪身进入屋内。 “陛下,别光站着啊,快把夜行衣脱了!”婴茉从屋子里的杂物底下拉出一个扁扁的布包,从里面抖落出两套看守的制服和两张人皮面具。 她把其中一套丢给皇帝,然后自己拿着另一套制服和面具躲在了杂物堆后面开始换装。 “陛下,你怎么了?”婴茉听见皇帝半天没动静,就从后面探出脑袋查看。 赛瑟坐在脏兮兮的凳子上,一手扶额,一手支撑着膝盖,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 “太久没运动,有点喘不过。”他低声说。 “哪有,我看陛下运动次数挺多的,还都是剧烈运动。”婴茉发出低低的怪笑。 “行了,别再说了。”皇帝面色不善,“这事以后不会再有了。”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 “住嘴!”皇帝压低声音一声暴呵,“这是个意外,我说了以后不会再有了。婴茉,是不是我这段时间对你太和颜悦色了,所以你竟然忘记身份放肆到这个地步?” 赛瑟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吓得婴茉赶紧把讪笑收了回去,乖乖地请罪求饶,并且保证下次不再犯。 看来陛下是真的清醒了,这眼神一出来我就知道他本人终于回来了,感谢上苍啊,没让我白遭那么多罪。 婴茉已经换好了地下囚笼的守卫制服,可是赛瑟还在磨磨蹭蹭地脱夜行衣,她急得抓狂,终于忍不住伸手替他换装。 “马上守卫换班的巡逻队就要到了,陛下再不把衣服换好,我们今晚就白费力气了!” “只要你审问完毕之后把结果及时汇报给我,何必拉着我做这种事呢?”皇帝的神色带着厌烦。 “有些话,放在审讯文件里看就没意思了,陛下您得亲耳听到,那才过瘾,”婴茉一想到今晚的场景就暗地里狂喜,陛下啊陛下你也有今天,我也让你体会下什么叫第一现场,嘿嘿······ “到底是什么事?你怎么那么兴奋?”赛瑟警觉地后退一步,全身戒备地看着莫名激动的婴茉。乐书吧 “这不是想起了小时候,我和哥哥跟着陛下在镜湖行宫里捉迷藏的情形嘛——怀旧,怀旧而已嘛。” “真的?” “当然当然!”婴茉做出严肃庄严的模样,“时间快到了!陛下,一会等他们从这个门口经过的时候,我们就跟着队伍走,我先你后,千万不要耽误了!也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赛瑟没有说话,用无声代表默许,同时还不住地用狐疑的眼光扫视着婴茉。 没过多久,一阵由远及近的整齐行军脚步声传了过来,婴茉冲赛瑟使了个眼色,就一手搭在把手上把门开了一道小缝,猫着腰做好准备,全身蓄势待发。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终于,这长长的一列守卫开始踢踢踏踏地按个路过他们所在的铁门口,婴茉心里无声地计算着点数。 “三十、三十一、三十二——冲!” 她像黑夜中的幽灵一般无声地闪现在了队伍的末尾,赛瑟紧随其后—— 两个人的心都砰砰狂跳,他们终于成功蒙混过关! 按照惯例,巡逻队要绕着整个康乃馨宫的主要岗哨点巡视三遍,之后再各自返回岗位。当他们路过那道藏着两个人的深壕时,婴茉的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所幸一切有惊无险,他们顺顺利利地跟着巡逻队转了三圈,然后终于来到了那个关押着卡黛珊的地下囚笼之外。 婴茉和赛瑟一左一右,分立两旁,墙上的四个火把都在忽明忽暗地燃烧着。 整间囚笼里间的守卫只有他们俩,外间的岗哨则是半个小时就一换,看来赫理自从抓了这女奴囚禁在此,就加强了守卫。 眼下,在这件狭窄昏暗的牢笼里,除了他们两个假冒的守卫,就只有那个目前正躺在简陋的小床板上的女奴卡黛珊了。 自从他们鱼目混珠进来之后,那女奴就一动不动,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婴茉觉得卡黛珊自从昨晚和莫鹰侯爵谈过话之后,就一直处于痛苦绝望中的昏睡状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囚笼里安静如坟,只有火把燃烧时的轻微响声。 赛瑟很明显感到不耐烦了,他的黑眼睛正在以无声的责备狠狠地训斥着婴茉,可是全被后者一个白眼给翻回去了。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婴茉毫不示弱地回视着皇帝的眼神,“你往常的耐心哪里去了,陛下?” 就在他们俩你一瞪我一眼吵得不亦乐乎的时候,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飘入耳膜。 两个人赶紧摆好姿态,露出守卫特有的严肃又呆滞的目光,静候来者。 轻纱笼罩的猫眼绿长裙,芬芳的玫瑰香,满头灿烂的珠宝,媚态万千的步伐,来人正是赫理女官。 这女人仿佛暗夜里的妖精临到了这个肮脏的囚笼。 紧跟在她身后的两个男仆,各自手持两个厅堂专用的巨大黄铜照明火把,他们一进门就把拆换了墙上原有的四个陈旧火把,整个囚笼顿时明亮如昼。 第26章 死神的镰刀爱神的吻(六) 她冲婴茉摆了摆头,后者赶紧拿出腰间的钥匙打开囚笼,然后毕恭毕敬地回到位置站好。 “别装睡了,卡黛珊,”她走进囚笼,“我知道你醒着。” “你又来干什么?”卡黛珊的声音嘶哑低沉过,肯定是通宵不眠并且彻夜哭泣,“我已经按照你提出的所有要求照办了,你还想怎么样?” “不要和我嘴硬,贱人!”这妖艳女人恶狠狠地走进卡黛珊,猛地把她拉下床,揪住她早已乱成一团的卷发,“莫鹰侯爵昨天来问我要人,我必须警告你,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句也别说。” 卡黛珊发出一声刺耳的嘲笑,赫理怒火冲天,揪着她的脑袋往床板上磕。 “我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赫理,”卡黛珊的脑门上红肿着巨大的包,她额角上的一处刚结疤的伤口又开始流血,看样子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赫理当成沙包往硬物上撞了,“不过我要提醒你,那个侯爵有点奇怪,你最好小心点。” “应该小心的是你,卡黛珊。”赫理拎起卡黛珊肮脏的领口,这时婴茉才明白赫理带着舞会专用的照明火炬跑来囚笼的原因,这两个女人站在一起简直是鲜明对比,赫理白皙妖娆身段诱人,而卡黛珊则粗黑憔悴臃肿笨拙,后者原来具有异域特色的体貌优点在这种对比下则完全变成了减分项。 可怕的女人,在这种小事上也不忘了给对方精神鞭挞以便羞辱。 “侯爵已经被我迷住了,”赫理露出无辜又楚楚可怜的表情来,看得婴茉浑身直哆嗦,“他很快就会成为我的裙下之臣——我早就说过,只要我想,就没有我得不到的。” “可是你得到陛下了吗?”卡黛珊冷笑着。 “我已经得到了他的身体,”赫理露出贪婪的表情,伸出舌尖轻舔着嘴角,“他的心,我也很快就会掌握在手中。” “我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自信,赫理!”卡黛珊用不敢相信的眼神看着她,好像她是个疯子,“你是借着我的名义,披着我的脸皮——一个最卑微下贱的贾拉尔女奴的脸皮,一个连威盛凯平民都看不起的女奴的脸皮,以及从我这里讨来的切肤之爱,才爬上了皇帝的床——你难道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吗?” 赛瑟的眼睛划过了一道霹雳,他发出了一声几乎能被听见的低吼,整个人有些摇晃。 幸好赫理和卡黛珊正在囚笼里用生命撕逼,没空注意到这个守卫的异常。 这种给赛瑟带来的震撼就是婴茉想看到的效果——她满意极了。 “我无所谓,”赫理带着难以置信的厚颜无耻轻声说,“只要能得到我想要的,手段的高低贵贱我从来不在乎。” “你根本就不爱陛下,”卡黛珊愤怒地说,“如果你真的爱他,你就不会给他用切肤之爱,这可是剧毒啊!” “也许吧,”赫理欣赏着火炬亮光之下的手指甲,“自从皇帝拒绝我,说那个隐底莲女人比我高贵之后,我就打定了主意——得不到他,我就要毁掉他;最好是在他彻底臣服于我之后,再毁掉他,让他后悔莫及——这样我才最满意。” “你真可怜,你以为别人爱你,”卡黛珊奚落道,“可是那都是假象罢了。你这个人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是爱,又有谁会真的爱你?” “你倒是爱上了皇帝,”赫理抬起卡黛珊的下巴,用力地拍了拍她的脸,“可是你得着什么了吗?” “我知道我在他眼里不过一条狗,”卡黛珊冷静地说,“但是他前两次过来找我,可不是凭着切肤之爱。” “你死定了,卡黛珊,而且你会死得很惨,”赫理的刀片一般锋利的指甲划过女奴的脸,“我想怎么对你就怎么对你,而且就算皇帝知道了,他也不会救你——你明白这道理吗?” “我当然明白。”看书窝 “所以我劝你,等莫鹰侯爵提你去审问的时候,你最好别把我的事抖出来。”赫理的指甲用力,女奴的脸上被她扎出了细小的血珠,“否则你的弟弟,无论他在贾拉尔还是什么别的该死的国家,我都会找到他然后宰了他。” “怎么?你也觉得自己干的这种丑事实在是难以启齿,怕被人发现?”卡黛珊凄惨地大笑,“赫理啊,你竟然要靠着我的假脸和刺客的毒药才能勉强睡到陛下身边,你真是太可怜太下贱了!我都忍不住怜悯你了——” 赫理发出一声怒吼,疯狂地抽了卡黛珊几个耳光,把她打到在地之后,又狠狠地在她脸上啐了好几口。 “我告诉你,你最好别那么洋洋得意,一条狗终归是一条狗,这是没办法改变的事实。现在除了依靠我,你没有别的出路,你听凭自己爱上了你本来应该谋杀的皇帝,而三番五次违背黑鸢尾的命令——就算现在夏金已经被捕,你觉得黑鸢尾中其他的人还会放过你吗?”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赫理;你也是黑鸢尾的一员,难道他们追杀我的时候,就会放过你吗?” “知道我身份的人并不多,而且夏金已经半死不活了;再加上我又不是贾拉尔人,而且也不是贱奴,如果你对威盛凯人说我也隶属于黑鸢尾——你觉得其他人会相信你吗?” 卡黛珊突然不说话了,带着决绝的表情死死地盯着赫理。 “你想干什么?”赫理警备地问。 “我不会由着你潜伏在宫中,继续干这些下三滥的事,”卡黛珊忽然神情坚决地说,“我要向莫鹰侯爵,或者其他别的什么人——总之我要揭穿你,我要让所有人看透你肮脏的真面目!” “别忘了,你揭穿我的时候,你自己也会暴露身份!还有你的弟弟也会死——你忘了吗?”赫理厉声喝道。 “反正我本来就离死不远了,我庆幸我死之前爱过一次,就算陛下连我的脸也记不住,我也无怨无悔了——至于我的弟弟,我相信他吉人自有天相,我死后一定会保佑他,脱离你的毒手!” “好啊,好啊,”赫理嘴唇直抖,浑身发颤,那股子妖媚劲儿现在完全消失无踪了,“那么你逼得我没办法选——我明天就把你送到肉铺去,让成千上万个臭气熏天的兵油子好好轮番招待你一下,你别打莫鹰侯爵的主意了,你永远也别想再见到他。” 卡黛珊咬着嘴唇,眼里涌出了泪,她那个表情让人一时之间会误以为她要向赫理求饶,但是她再度开了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决和憎恨。 “赫理,你永远不可能让陛下爱上你。” “说个理由来听听吧。”她带着根本不信的冷笑。 “因为在我和陛下独处的那两个夜晚,无论是他醒着还是在梦中,”卡黛珊残忍地说,“他叫的名字只有一个。” “难不成是你?”赫理怪笑着说。 “不,”卡黛珊冷冷地说,“是隐心眉。” 赫理瞪大了眼睛,表情从惊讶再度变得恶毒。 赛瑟难以置信地盯着地面,整个人完全陷入了呆滞。 婴茉同样一脸的不敢相信,可随后她开始恶狠狠地瞪着赛瑟,恨不得扑上去掐死他。 囚笼里此刻再度陷入如死一般的冷寂中,四张苍白惊恐的脸正在上演一幕诡异的哑剧。 第27章 忍无可忍(一) 蓝鸟坐在宰相府的天台上,形影不离的钢鞭蛇腹剑被远远地丢在了一边。她双手抱腿,下巴搁在膝盖上,玫瑰般的鹅蛋脸露出惬意的浅笑,她微微眯着双眼,向风抬起下巴,感受南风温柔的爱抚,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 就在这时,马车的辘轳声打破了蓝鸟的思绪,她如童女般明媚的笑容瞬间消失了——赫理乘坐马车来到了宰相府。 桑阶迎了上去,他搂着赫理的腰,后者把头靠在他的胸口,两个人亲密得仿佛新婚夫妇。蓝鸟原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痛苦,可是当这一幕再度发生在眼前,她还是感觉自己的心被一双邪恶的手无情地撕成了碎片。 赫理此刻已经被桑阶完完全全以公主抱捧在了怀里,就在这一对男女快要走进宰相府邸正门的时候,那双妖媚的狐狸眼向蓝鸟放射出得意洋洋的绿光——这女人是故意的!她早就察觉蓝鸟正在天台上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蓝鸟的心正在无声地流着血,她痛得不能自已,整个人像是被人勒住了脖子,根本无法呼吸。 她不由自主地打着哆嗦,身上冷热交替,她想痛哭,想怒吼,想咒骂,可是她的胸口似乎被压上了沉重的巨石,除了发出濒死的野兽般的极低喘息声,她根本无法说出一个字。 接着,蓝鸟像自己受的伤还不够深似的,她摇摇晃晃地天台上跳下来,亦步亦趋地挪到了桑阶卧室的门外。 桑阶软绵绵的话语,赫理妖兮兮的娇嗔,那刺耳的声音,纵情的嬉笑······每一个音都像一把从卧室里面飞出来的刺刀,狠狠地插在了蓝鸟的心坎上。 她蓝鸟是多么的可怜,多么的卑微啊! 她这辈子最爱的人就在这房间里——这卧室怎么什么人都能进去似的——还有那个自标榜为她朋友的女人,也许他们以前还对蓝鸟遮遮掩掩,可现在这两个人竟然就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在她眼皮子底下——人怎么能厚颜无耻、没羞没臊到这样骇人听闻的地步? 她像个无助的小女孩,抖抖索索地蜷缩在卧室外茶室的一角,眼泪终于能夺眶而出了。 她太懦弱,以至于不能理直气壮地冲进去——就算不能把他们俩千刀万剐,至少唬个终身心理阴影还是极有可能的;可是她做不到。 她又太卑贱,明明知道这声音简直要她的命,可是她还是不能不入耳,难道她竟然就靠着这声音自我幻想,自我代入——蓝鸟啊蓝鸟,你已经活成这副德行了吗? 卧室里那两个人终于平静下来,他们似乎在闲聊一些无关痛痒的琐事,刚开始蓝鸟没有刻意聆听内容,直到后来,她察觉自己的名字从那屋子里传了出来。 “桑大人,这盒子里是什么啊?” “哪个盒子?” “就是你放在雪茄柜子上的那个盒子。” “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一阵光着脚踩在地板上的声音之后,赫理发出一声惊叹。 “好漂亮的蓝宝石胸针!这小鸟真可爱,简直像活了一样——竟然真的能雕刻得这样栩栩如生!” “是吧?”桑阶懒洋洋的声音。 “这是送给蓝鸟的吧?”赫理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妒意。 “那还用问。” “你都没送给我这么漂亮的珠宝。” “胡扯,你身上哪件首饰不是我给买的?” “但是全部加起来都没这副蓝宝石胸针贵。” “又胡扯。” “我要这个,把这个送给我吧,桑大人。” “你又不叫蓝鸟——何必戴这个呢?乖,我送给你的小狐狸首饰已经不少于十副了吧,你戴那些就已经很漂亮了。” “可是我就要这个,桑大人,求你啦。” “卫队的弟兄们陪我一起去珠宝店定制的这幅胸针,而且蓝鸟也看见过;结果最后戴在你身上,那么你让蓝鸟多没面子?” “我不管,我就要这个。” “哎。” “桑大人,你不爱我了吗?” “我当然爱啊!爱得要命呢,小宝贝。” “那就证明给我看。” “刚才那么久还不算证明吗?”乐书吧 “一码事归一码事;你不把这个送给我,那么我以后就再来也不来宰相府了。” “别啊,那我怎么受得了!” “那你还不依着我?” “好吧好吧——都依你,谁让我最爱的就是你呢。” “不过,桑大人,如果蓝鸟问你,你打算怎么回她呢?” “到时候再说吧,别扫兴了;我现在心里全是你,快来再给我亲一下——” “嘻嘻。” 蓝鸟再也无法忍受了,她一骨碌爬起来,眼里噙着泪就往外冲,宰相府外的士兵和守卫们都一脸奇怪地看着她。 她绝不能当着他们的面哭,她绝不能让他们看到他的软弱,不然她在卫队和宰相府苦心经营的威望就全部白费了——但是她的胸口犹如被锯刀撕裂拉扯,她太难受了,她不能在这里久留,她必须赶快找个僻静无人的地方—— 蓝鸟像疯子一样跑出宰相府,漫无目标地乱闯,一直到她误打误撞地来到一道僻静无人的巷子,那里有一颗巨大的梧桐树。 她像遇见救星似的狂奔而去—— 蓝鸟一手撑在粗大的树干上,一手扶着自己的胸口,大口大口地干呕——一股腥甜的感觉充满了她的口,她泪眼迷糊的双眼这才发现,树干上全是她吐出来的鲜血。 蓝鸟亲眼见到自己年纪轻轻竟然就吐血,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心中悲痛。 爱情没了,连命也要早早被夺了去吗? 想到这里,又一大口热烘烘的鲜血从胸中涌出,她胸口剧烈起伏,那压得她透不过气的巨石似乎已被化为戗粉——她终于能哭出来了,哭得哽咽难言。 她就这样靠着梧桐树哭泣,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她可以尽情发泄自己的痛苦。 忽然,一方叠得干干净净的方格子手帕递到她的鼻子地下。 蓝鸟的哭声旋即而止,她赶快低着头擦干眼泪,急急忙忙地站了起来。 “莫鹰侯爵?”蓝鸟很惊讶,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他,据说这位年轻的侯爵已经成功挤掉桑阶,晋升为赛瑟城美女们的第一新宠。 但也有谣言纷传这个侯爵和赫理打得火热,所以蓝鸟看着他的眼神有着藏不住的厌恶。 “别哭了,传出去会丢光相府卫队的脸。”侯爵淡淡地说。 “丢不丢谁的脸,也和侯爵你没什么关系吧?”蓝鸟冷漠地说,“赫理在宰相府,你要是找她的话最好提前通报一声。” “我不找赫理,我找你。” 蓝鸟露出鄙夷的笑容,“别以为所有女人都跟赫理似的——我对你没兴趣,侯爵。” “我知道你对我没兴趣,”莫鹰侯爵严肃地看着蓝鸟,他的眼神和传闻中那不羁邪魅的执挎子弟作风完全不一样,这令蓝鸟觉得很出乎意外,“我只问你一件事——关于隐心眉,你后悔了没有?” “隐心眉?”蓝鸟倒吸一口冷气,“你到底是谁?隐心眉和你什么关系?” “当初隐心眉在桑阶的府邸内被他再度玷污,你不仅没有制止桑阶,反而对她施以暴行,用你的钢鞭蛇腹剑几乎剥了她一层皮——你还记得吗?”莫鹰厉声喝道,“难道你的良心是死的吗?难道你根本看不清你的主子,你了不起的桑阶大人,到底是个什么货色吗?” 蓝鸟的眼神一阵剧烈晃动,她几乎快要支撑不住而倒下,她救命似的半倚半抱着那棵梧桐树,良久才哆哆嗦嗦地说,“就算我后悔,就算我做得不对——我也不会出卖桑大人的,我永远不会背叛他,”接着她又补充道,“如果你要为隐心眉报仇,那么你冲我来吧——我认命。” “我并不是要为隐心眉向你报仇,你搞错了。”莫鹰面无表情地说,“我并不认识隐心眉。” “那你怎么知道那么多?那么你到底想要什么?”蓝鸟惊讶极了。 “我就问你,你是不是现在才意识到,你真正该恨的不是隐心眉,而是——” “而是赫理,”蓝鸟凄苦地说,“我早就意识到了,可是又能怎么样呢?大不了让隐心眉过来,让她剥了我的皮好了——一人做事一人当。” “你的皮没什么用,你的证词才有用。” “我说过不管桑大人对我如何,我都不会作证背叛他的。” “不是为桑阶作证,”莫鹰侯爵靠近蓝鸟,“而是为赫理作证,你愿意吗?” “什么?赫理?” 蓝鸟惊愕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莫鹰侯爵近在咫尺的脸,后者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第28章 忍无可忍(二) 正如莫鹰侯爵所猜测的一样,皇帝从来没这么愤怒过,他气得如困在笼子里的野兽不断徘徊,不时地发出低低的咆哮声。 每个被赛瑟传召到觐见厅和书房的人都胆战心惊,如履薄冰。 大部分廷臣是抖抖索索地进去,痛哭流涕地出来。 在这种情况下最开心的只有魏南了,皇帝越骂他,他越亢奋,骂得越狠,他越快活。这位忠诚至死的管家大臣看到自己的主子终于再次活了过来并且精神抖擞地重新夺回了维洛戈萨毒舌之王的宝座,魏南走路都恨不能边跳边唱。 与魏南上赶着找骂不同的是,婴茉则是巴不得远远躲着赛瑟——可惜她不会如愿以偿的。 因为谁都不清楚赛瑟怒气冲天的真正原因,这事只有皇帝自己和婴茉知道,也就意味着皇帝的怒火只能一股脑朝着后者发泄出去,但她从来也不是个好脾气到能逆来顺受的人。 虽然皇帝之前多次警告她,但从未真的和她较过真,大多数情况是放她一马。 另外,婴茉自己也对皇帝有说不出的愤怒,因为她心里一直对隐心眉和她哥的婚事抱有希望,觉得终于有个人能把婴之白从夏金对其施加的痛苦和伤害之中拯救出去——结果,那晚从卡黛珊的嘴巴里听到“无论是他醒着还是在梦中,他叫的名字只有一个”这句话之后,她就很想把自己这段时间被皇帝半强迫着去干间谍工作和亲哥拯救计划泡汤的双重怒气,一股脑儿发泄出来。 婴茉很想知道隐心眉和皇帝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一直知道隐心眉当初是由婴之白从国外带回威盛凯的,那么理所当然问自己亲哥是最方便的做法。 而她当然不能这么干,所以婴茉就去找到了当初和她哥一起参与长川海峡行动的那四个卫士,很快就把隐心眉离开威盛凯帝国之前发生的大部分事件搞得一清二楚。 我们说大部分,则是因为发生在赛瑟和隐心眉之间的事大部分属于不可思议的奇异范围,婴茉当然不知道;另外一件事,则是关于桑阶和蓝鸟对于隐心眉的迫害。 这件事有关隐心眉的名誉,赛瑟当然从没有像任何人提起过,而婴之白则是压根不知道。 而婴茉知道这件事也是纯属巧合——自从她离开红棕榈海湾返回威盛凯之后,她就一直和隐心眉保持联络,主要用的是信鸽以及信使的方式。 有一次她在信中很直截了当地询问隐心眉对她哥哥怎么看,后者就写了一封很长的信,把她当初怎么在亚施塔神庙以及宰相府受到的暴行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婴茉。 隐心眉将这些事告诉婴茉,一来是为了打消她自作主张当红娘的念头,委婉地告诉她为什么自己不能和婴之白在一起; 二来则是要婴茉帮着注意桑阶和蓝鸟的行踪,因为她告诉婴茉,在婴氏兄妹俩重新站起来之后,第一个想干掉他们的一定就是桑阶。 所以我们才会看到莫鹰侯爵和蓝鸟之间发生的那一幕。 虽然婴茉从卢万德那帮卫士以及隐心眉那儿获得了很多珍贵的一手资料,但是她还是很不满意——到底隐心眉和赛瑟之间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大多数人一提到隐心眉和赛瑟这两个人就神秘兮兮地保持缄默? 隐心眉和赛瑟的关系在卡黛珊嘴巴里听起来像是恋人,可是这两个人的表现为什么那么像仇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赛瑟完全不能听到别人提起隐心眉的名字,以至于一听到这三个字他就咬牙切齿? 到底赛瑟对隐心眉做过什么? 为隐心眉怎么会愿意嫁给比自己小八岁的雷马萨?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惊人的内幕——可惜她婴茉看来没法知道了。 我们还记得在伪装潜入康乃馨宫地下监牢的次日,莫鹰侯爵就和蓝鸟取得了初次的联系。 当日,莫鹰还询问皇帝,是不是要赶快把卡黛珊带回鸽笼处提审,免得赫理真的把卡黛珊送进了肉铺——那么整起第三次的伏击事件中唯一的证人就死定了。 但是赛瑟没有回应莫鹰的担忧,只是说卡黛珊的事暂且由着赫理处置。 听到这个回答,莫鹰简直是又恼火又无奈——暂且由着赫理处置?这事能暂且吗?赛瑟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莫鹰侯爵见过蓝鸟的次日,赛瑟就再次将他单独传召进了书房。美女窝 “我要让隐心眉回来。”莫鹰刚刚走进书房,还没来得及行礼,赛瑟就说出这句差点让他惊掉下巴的这句话。 “真的吗?”莫鹰激动万分地轻声说道,生怕赛瑟是在和自己开玩笑。 “没错。”皇帝相当笃定。 “那我再去一趟红棕榈海湾,我来接她!”莫鹰自告奋勇。 “不用去接她。” “不用?”他糊涂了。 “你就是她。”赛瑟说。 “什么?!” 到这里,他才搞清楚皇帝的意图。 赛瑟决定要让莫鹰,也就是婴茉来假扮隐心眉! “在你假扮隐心眉的期间,”赛瑟吩咐她,“第一、你只能睡在凤仙花园;第二、你的行踪由我来全权安排,第三、一切计划之外的你的行踪都必须一一向我汇报。” “那我哥和我妈怎么办?我晚上不回家的话,他们一定会把我大卸八块的!”莫鹰一脸惊恐。 “你白天可以回去,只要在凤仙花园宫门落锁之前返回即可。” “这、这、这也不好办啊。” “你能办得到的。”皇帝一句话就把他打发了。 琢磨了半天,莫鹰这才期期艾艾地问赛瑟,“我到底睡在凤仙花园哪里?” “我想想看······”赛瑟玩弄着手中的羽毛笔,忽然把脑袋一偏,像陡然想到了一个解决法子似的,“你暂时就睡在白山会议室的辅厅里,明天晚上就住过来。” “可是隐心眉的面具还没做呢——再说我也没她那么高啊。” “第一个问题,加班赶制;第二个问题,无论是隐心眉还是你,都是躺着睡而不是站着睡——明白我意思了吗?” “可是,陛下······” “怎么?” “你到底想做什么?我怎么一点头绪也没有?” 赛瑟看了看莫鹰,叹了口气,低低地说,“你和你哥一样笨;这么明显还看不出来吗?” “我笨?我笨?我笨?”莫鹰气得连用三个反问句表达心中的冤屈,“明明是你思维太跳跃了,陛下!” “你过来,我告诉你。” 赛瑟勾勾手指,于是莫鹰把脑袋伸了过去,前者如此这般地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这样、这样真的能行吗?”莫鹰大惊失色。 “没问题,”赛瑟扯起嘴角冷笑,阴沉的目光看得莫鹰浑身直哆嗦,“既然她那么想上我的床,我又怎能不让她如愿以偿呢?” 第29章 忍无可忍(三) 天空阴霾密布,昏暗异常;冬风是和煦的,但是对每个行走在赛瑟城中的路人来说,都有着一股透骨的寒意。这风不动神色地扫荡着树枝上稀稀拉拉的枯叶,企图在每个人的头顶上做空旋舞。 御花园中,莫鹰侯爵正在与赫理女官窃窃私语。 他们此刻正坐在园子里的一道整洁蜿蜒的小径尽头的廊柱下,膝靠着膝,双手紧握,眼神脉脉相对。 “你怎么啦,侯爵大人?”赫理小声地说,“你今天似乎总是心不在焉的。” “不,”莫鹰侯爵眼神里带着不安的神色,和他迷人的笑容总是无法协调一致,“我在你面前,总是无法全神贯注。亲爱的赫理,这是你的错,你让我心慌意乱。” “是吗?”赫理微笑着。 “而且,我一直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某些人从这里经过。” “侯爵,你在说什么啊?什么人?” “比如说,陛下,或者是桑大人······” 赫理的脸一下子失去血色,她被莫鹰紧紧攥住的双手也仿佛顷刻间变成了石头。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侯爵,”赫理带着硬邦邦的语气回答,之前的柔情蜜意和深情款款顿时全无,“你最好解释解释清楚。” 莫鹰仿佛完全没有察觉赫理的怒气似的,径直站起身来,凝视着远方,好像眼前站着一位看不见的敌人,“看来我不是赫理小姐的唯一呢,真是可惜。” “什么?这话是谁对你说的,侯爵?”赫理大惊失色,也站了起来,她死死地盯着莫鹰的脸,似乎要从他的脸上读出答案。 “我知道我出现的时间太晚,”莫鹰自顾自地继续说,眼里带着凄凉的神色看着他的女伴,“人们纷纷传说倾国倾城的赫理小姐迷倒了凤仙花园里的每一个男人——包括冷若冰霜的陛下,以及美女们的宠儿桑阶大人,就连这两位帝国中最权势熏天的一号二号人物,也都为了可爱的赫理互相成了敌人。” “啊······” “我又算得了什么?”莫鹰带着被侮辱和被损害的表情,嘴唇微微颤抖,“我只不过是你闲暇之余用来打发时间的替代品罢了——赫理,你根本就不爱我,是不是?” “我们太快谈到了爱情,”赫理温柔地抚摸侯爵的脸,“难道你深深地爱上了我吗?就这短短的几天内?” “你伤了我的心。”莫鹰带着一个自尊心被伤害的男人的粗暴语气叫了起来,“我真希望我从来没有认识过你,女人!我把我的真心给你了,可是你却觉得它一文不值,像丢弃老旧的首饰一样毫无怜悯之心地丢进了垃圾桶!”莫鹰愤怒地戳着自己的胸膛,咄咄逼人地冲着赫理低吼,“你到底懂不懂,我也有尊严!我也有虚荣心!你不能这样对待一个真心爱慕你的男人,明白吗——你让我颜面何在?” 这种天真粗鲁的狂躁态度往往比矫揉造作的虚情假意更能打动女人的心,尤其是听惯了阿谀奉承的溢美之辞的赫理。 她被侯爵突如其来的怒意弄得不知所措,方寸全部,可是却情不自禁被他汹涌澎湃的激情所深深蛊惑;赫理扑过去把头靠在莫鹰的肩膀上,试图亲吻他此刻比女人还红艳润泽的嘴唇——可是妒火中烧的侯爵却避开了脸。 “怜悯的亲吻吗?”莫鹰倔强地扭过头去,“你以为我是爱情乞丐吗?我要你心甘情愿地委身于我——这才是我真正想要的。” “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赫理羞红了脸,“你想要我怎么做呢,侯爵大人?我的心都快被你溶化了——今晚吧,今晚你就来我家。”她的热情地握住莫鹰冰冷的手,“我用我的全身心向你证明,亲爱的。” “怎么证明?”酷文 “证明我已经全部向你倾倒的爱情,侯爵大人。” “你以为我只是想得到你的身子吗?漂亮的小宝贝,”莫鹰面色残忍地捏了捏赫理的下巴,“难道你以为我竟然是这样粗俗的登徒子吗?全世界所有的床上有一半睡着女人,这些女人就像花园里熟透的果子,任我采摘——可是,”莫鹰用食指轻轻地划过赫理的鼻梁,她被他的动作弄得浑身像触电一样麻酥酥的,“我不是那些吃干抹净拔腿就走的小偷或者是强盗——我要做花园里的主人,小美人。” “我不懂您的意思,侯爵······”赫理被莫鹰迷得神魂颠倒,几乎快瘫倒在他香气迷人的怀中。 “没有人像我一样对你付出真心,赫理!”莫鹰恼火地叫了起来,“你以为桑大人爱你吗?不,他有蓝鸟!你以为皇帝爱你吗?不,他心里只有那个隐心眉!” “隐心眉?!”赫理像中了子弹一样尖叫了起来,这只刚刚还在发情的母狐狸一下子又变成了嫉妒成狂的毒蛇。 终于到正题了,不容易啊不容易。我要再和这碧池这么厚颜无耻地调情下去,说着一些我自己听着都反胃的肉麻话,我真要变成人格分裂了——腓烈南啊腓烈南,陛下啊陛下,我要是以后出现什么精神问题,全都是你们俩害的······ “隐心眉不是已经畏罪逃往自由邦去了吗?”赫理急忙说道,“司法大臣马格早就向各国各邦发出了诏令了呀!” “据我所知,皇帝已经悄悄地把她接回了凤仙花园。” “这不可能!”赫理气得蛾眉倒蹙,凤眼圆睁。 “你为什么这么生气?”莫鹰冷冷地说。 “啊,侯爵大人,”赫理顿时感到自己暴露得太多了,语无伦次了起来,“我、我······” 莫鹰眯起眼睛,带着猎人捕猎时的凶残表情打量着恍惚不安的赫理,“看来你真的是在耍我,赫理——你果真还在想着那个皇帝,”他慢慢地靠近她,用残酷又温柔的调子说,“你一直对他恋恋不忘,是不是?”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很好,很好,”莫鹰脸色变得煞白,嘴唇微微颤抖,整个人变得凶狠起来,“看来皇帝在骗我,你也在骗我,你们都在骗我——赫理啊赫理,你竟然整个心思全在皇帝身上?你真是把我耍的够呛啊!你真够可以的!既然你这样,那么别怪我不客气了······” “侯爵,我真的没有骗你,我——” “你既然倾心皇帝,那么,”莫鹰恶狠狠地瞪着赫理,“那么,我就——” “怎么?你想怎样?” “那么我就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发出邪魔般的大笑,“既然皇帝夺取了你的心——作为报复,我就要征服隐心眉!” “你疯了吗!”赫理颤抖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你等着,赫理;”莫鹰把牙齿咬得咯咯响,“皇帝,你也给我等着——这就是作为你们俩戏弄我的代价!隐心眉——必定是我莫鹰的战利品!!” “不不不!你不能去找隐心眉!”赫理死命拉着他的手。 “为什么不?放开!”莫鹰猛地摔开她,她一个踉跄几乎扑到在地,“既然皇帝是你赫理的最爱,那么隐心眉为什么不能是我的最爱?” 他像着了魔一般疯狂地离开了,只留下原地一脸惊恐、慌乱并且夹杂着愤怒与嫉恨的赫理,像个弃妇一样独自凌乱在风中。 “隐心眉啊隐心眉,我原本以为你差不多是个死人了,我永远摆脱你了——可是你竟然又像从坟墓中复活了一样······我恨你,我恨死你了!我要让你生不如死······”赫理把嘴唇咬出了血,滚烫的泪水止不住地落下,“你夺走了赛瑟还不够,还要再夺走莫鹰吗?我不会让你得逞的,绝不!” 第30章 忍无可忍(四) 凤仙花园,白山会议厅。 赛瑟三世主持了一次不大不小的会议,说不大是因为参与的人数不到两位数,说不小是因为与会者里有皇后、久未露面的枢密使公爵婴之白以及很少出现在首都的利音谷地督长查隆德将军,这三位重量级人物。 大家都注意到桑阶依旧没有出现——他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凤仙花园了。 会议厅外的群臣和妃嫔不禁窃窃私语,看来依靠三船财富进贡而权势熏天的蓝溪家族的终要趋于没落?婴家会凭着洁白无瑕的姓氏和赫赫有名的战功再度崛起吗? 这是皇后第一次来到白山会议厅参加会议,尽管她竭力装作若无其事,但是谁都能看得出她相当惶恐不安。 赫理作为皇后唯一的陪伴,也是首次进入会议厅;相比于皇后的胆怯,她倒是显得游刃有余,应付从容——实际上,整个会议也没什么要她发言的地方。 “鸽笼卫队会增派一个排的兵力加强对康乃馨宫的巡守,”婴之白说,“每逢盛大节日或者是特殊时期,防守还会酌情增强。” “这是鉴于前两次国外势力对帝国内的渗透而做出的必要反应,”赛瑟接着补充,“我很高兴我的枢密使,大司马以及忠心耿耿的鸽笼队长可以再赴职守;凤仙花园的所有安防任务我都已经全权交由他管理,包括雇佣军营地——这也是我召开这次会议的主要原因之一。” “雇佣军营地?”查隆德叫了起来,“陛下,那么利音谷地也需要枢密使公爵安排人手吗?” “查将军愿意吗?”婴之白反问道。 “没什么愿不愿意的,只要国家需要,再加上陛下首肯,”这位老将军完全不把这个问题当作一回事,耸耸肩说,“我完全没问题。” “很好。”赛瑟微笑着赞赏,“查将军以身作则,是服从皇命的最佳榜样——诸位,还有没有觉得不妥的地方?” 会议室鸦雀无声。 “皇后呢?”赛瑟看着狄嘉,“可否觉得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没有,陛下。” “赫理?”皇帝直直地盯着她,看得她一阵慌乱,“你作为康乃馨宫实际的代理者和协助者,又是跟随皇后多年最忠心的女官,”赛瑟用了这两句话来形容赫理,讽刺意味溢于言表,就连对后宫之事一无所知的查隆德也不觉用疑惑的眼光扫射着赫理,“你觉得这样安排会不会令你的主子,也就是皇后满意?” “陛下的良苦用心皇后陛下定然倍感珍惜。”赫理知道皇帝话里的暗藏涵义,只是她就当没听见,内心的情绪此刻被天衣无缝地隐藏了起来。 “很好,”赛瑟再度把脸转向大众,“接下来我来向诸位宣布另一件事——后宫,可能会有一些小小的人员变动。” 皇帝话音未落,人人都抽一口冷气! 原来这才是他忽然要临时召开会议的根本原因! 皇后的脸色煞白,赫理则一改之前的从容,变得摇摇欲坠,神色慌乱——这会议厅里仅有的两位女子面面相觑,试图在对方的脸上寻找些许的安慰之色。 可是等待她们的只有如临悬崖般的惶惑不安。 大家都知道赛瑟的后宫自从三年前狄嘉嫁入威盛凯之后,就再也没有扩充过。 并不是因为皇帝没有新宠,而是他大多数女人都在宫外,他为了不让后宫争风吃醋的天性干扰帝国正常的运转,加之不想为女人耗费过多精力和理智是他一向秉持的原则之一,所以皇帝一直牢牢地控制着妃嫔的人数。 现在竟然说到后宫会有一些小小的人员变动,那么肯定就是要纳入新妃了。 所有人都在彼此以眼神对问,可是谁也猜不到这位新妃的身份——这消息简直如晴天惊雷,毫无预兆。 因为皇帝看起来除了之前没日没夜地和歌舞妓厮混,并没有任何对某个固定女子特别感兴趣的迹象。 皇后以眼神询问赫理,可是后者也以同样的困惑眼神回答了她的主子。 其实赫理心知肚明,她意识到昨天自己和莫鹰公爵产生争执时得知的那个消息——皇帝已经悄悄把隐心眉接进了凤仙花园——果然是真的! 而她之前一直抱着侥幸的心理,但愿是莫鹰侯爵因为嫉妒皇帝而获得了错误的信息;可是她错了,莫鹰是对的!隐心眉看来是真的要回来了! 赫理脑海中转动的这些激烈的思绪斗阵,都被赛瑟默默地记录在x射线般的黑钻石眸子里。 这个精明的皇帝,不动神色地注意到这个表面看起来假装完全陷入不知所措的梳妆女官,她此刻正在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激愤之情——这女人的胸口正在克制之下而微微起伏,她的绿眼睛泛着气血急速上行的红血丝。 “这是我期待已久的后宫变动,”赛瑟继续火上浇油,露出难得一见的温柔表情,简直让在场所有的人目瞪口呆,“我几乎一天都不想再等待下去。” 皇帝嘴角挂着在场所有人从未见过的情人般的微笑,他的黑钻双眸熠熠生辉,几乎像个恋爱中的少年了。 皇后简直快要哭了,而赫理扶着狄嘉的头,眼睛只敢瞪着桌面,否则她担心自己眼里的嫉恨会暴露自己的真实想法。 “所以,今天我要宣布的内容就这些,”赛瑟用浓烈得不像话的甜蜜语调低低地说,仿佛没看见其他人目瞪口呆的表情,“诸位还有什么疑问吗?没有的话就散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赫理和皇后互相搀扶着离开了,其他人也紧随其后陆陆续续鱼贯而出,他们看着皇后的背影,心里充满了对这位不幸的帝国之后的同情和怜悯。 “枢密使,你留下,”赛瑟叫住婴之白,“关于雇佣军营地,有几件要紧的事需要你过来确定下。”七号 “是,陛下。”婴之白停住脚步,转身向皇帝走回去。 白山会议室里只留下了这两个男人,门在婴之白的身后被关紧了。 另一边,赫理扶着皇后登上了马车,刚刚关上门,狄嘉就立刻抓住赫理的手臂,惊慌地问,“你知道陛下今早说的后宫人员变动到底是什么意思吗?” “陛下,你可能要被取代了。”赫理痛心疾首地说。 “到底是谁?到底是谁?”狄嘉绝望地低低哀嚎,“到底是谁让陛下这样、这样——” “这样柔情蜜意,是吗?”赫理接过皇后的话,“陛下,你觉得这人会是谁呢?” “陛下从来没有为任何女人打破自己的常规,”皇后痛苦地回忆着,“除了——” “除了隐心眉,是吗?”赫理忽然狂热地喊了起来,“陛下!就是她!就是隐心眉这个贱奴!她又回来了!陛下把她又接回来!” “不可能?!”狄嘉猛地打断赫理,难以置信地说,“她不是已经被流放国外了吗?而且还是陛下亲口下的旨!” “陛下的心思叵测,没有人能全部猜对。”赫理失落地说,“也许陛下后悔了······也许隐心眉又再度用了什么魔鬼的法子勾引了陛下······” “这消息确凿吗?赫理?这消息是谁告诉你的?” “确凿,陛下!您看看陛下今天早上开会时的样子吧,之前从镜湖行宫跟那个贱奴待了七天回来之后陛下也是那副样子——您还记得吗?” “我怎么不记得······我当然记得!可是,”狄嘉忽然想起了什么,“那隐底莲奴隶现在到底在哪里?” “我不知道,陛下······” 两个女人陷入绝望又愤恨的沉默之中。 忽然,赫理跳了起来,她眼神狂热地对皇后说,“陛下,您先回康乃馨宫,我随后再回去。” “你要去干什么?” “我要再回去探一探,”赫理抓住皇后的手,紧紧地攥在手中,“陛下一定把这个贱奴藏在凤仙花园的某一处——陛下,你等着我!就算是挖地三尺,我一定要把这个贱货的藏身所给挖出来!” 赫理说着就打开车门下了马车,急急忙忙往回跑,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 “要小心!”狄嘉远远地喊了一句。 全身笼罩在嫉妒和狂热之情中的赫理,满脸通红,身轻如燕,没几步就再度返回了白山会议厅之外的长廊上。 婴之白恰好从长廊的那一头走过来,他一眼就看到了赫理,两个人越走越近。 婴之白对赫理这样的女人是极端憎恶,而赫理也因为他多次相助隐心眉而同样对他深恶痛绝。 擦肩而过时,两个人各自把头瞥向另一边,仿佛对方是空气。 赫理的脚步放慢了,婴之白终于在她抵达会议室紧闭的大门外之前离开了长廊。 赫理反复回头确认,并且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直到她确定这长廊中只有她一个人。 白山会议厅里传来轻轻地说话声。 赫理亢奋无比地将耳朵贴在了会议厅的大门上。 “你就先住在这里,”赛瑟的嗓音简直能滴出蜜来,“等我确保万无一失了,你再到我的寝宫来。” “好的,陛下,”果然是隐心眉那个贱人的声音,赫理浑身又开始冒火,恨不得马上就扑进去掐死她。 “乖乖在这里待着,”赛瑟从没用如此温存的调子,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哪里都不要去——说不定哪天夜半之后,我就把你接到我身边来了。明白吗?” “明白,陛下,”隐心眉也同样的温存,“我等你——一定要来接我。” “放心。”赛瑟说,“我走了——记得想着我。” 这无耻的隐底莲贱奴发出一声令赫理火冒三丈的低笑,“我会的,陛下。” 赛瑟脚步声离会议厅门口越来越近了。 赫理连忙逃到另一边的侧廊之后躲了起来,心脏砰砰狂跳。 幸好赛瑟没有发现她偷听墙根,幸好这里没有一个人发现她躲在这里——幸好隐心眉的这个秘密终于被她赫理发现了! “太好了,隐心眉。”赫理离开走廊之前,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白山会议室的大门,“我们又要见面了呢······” 第31章 夜魔莉莉丝(一) 夜半两点钟。 夜明灯的灯芯发出微弱却又千变万化的光芒。“隐心眉”静静地躺在白山会议厅右辅厅里的长卧榻上。 在这千百道充满奇特光芒交织的光线中,这个假冒的隐底莲贱奴——也就是我们的最佳女演员,婴茉在抖动的光线中,她似乎看见壁炉右边的墙角正在慢慢地凹陷进去,接着一个窄门无声地打开了,婴茉觉得那铰链拧动的时候没有发出任何响动。 虽然她对此情况早有预备,但是还是吓了一跳,因为在婴茉接到的所有相关描述和命令当中,皇帝并没有告诉她,这间右辅间竟然还有一间密室。 一个男人出现了,身型很像赛瑟。 也许是皇帝临时有其他事情交代婴茉? 然而躲在壁炉后的密室真的不像赛瑟的作风…… 这个人继续朝她的卧榻走过来——忽然婴茉浑身一颤,这不是皇帝!虽然轮廓和身高都极像,但是眼前这个男人绝对不是皇帝! 婴茉终于开始感到恐惧了;虽然那只有一瞬间,她的脑海中却涌过各种各样最坏最糟糕的可能性。 在来到这里假扮隐心眉之前,婴茉准备了大量的昏迷药剂和窒息剂,然而她携带的这些药剂都不能即可发挥作用,没有一个适合现在的突发状况。 她此刻手上要是有把枪就好了——哪怕只是一把匕首也是极大的安慰啊! 那个男人就这里在离她不到一米半的地方伫立了,他的脸孔虽然完全笼罩在黑暗之中,但是婴茉感到那人的双眼正在紧紧地盯着她。 不能再犹豫了! 就算完不成今晚本该进行的任务,她也必须站起来保护自己——婴茉还记得大半年前的那场意外,就是因为她犹豫了半秒钟,结果就在夏金的魔窟中度过了那段漫长的生不如死的光阴,让她几乎命丧黄泉。 婴茉的手朝着自己的睡衣胸口伸了过去—— 那黑影急速朝着她走了过来,他的手正在向她扑过来!她来不及了!她没时间了—— 一个强有力的男人的手腕紧紧地钳住了婴茉的右手,紧接着是左手! 她恐惧极了,想要放声尖叫—— “不要害怕,是我。” 这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让婴茉浑身打了一个哆嗦,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腓、腓烈南,”婴茉激动地低声说,“真的是你吗?” 她颤抖着反抓住这男人原本就攥紧了自己双手,把他拉近自己,借着迷离变幻的夜明灯的烛火,她终于看清了这男人的脸。 碧蓝的眸子、黑色的短发,高贵而英俊的苍白的脸,这不就是腓烈南吗! 婴茉一下子扑到了他的怀里。 从极度恐惧再到极度惊喜,她情感的跌宕起伏比过山车还令人难以承受,她像发着高烧似的在他的怀里抖个不停,她压抑着自己激烈的情绪,可是还是情不自禁在他的肩膀上泪流满面。 腓烈南揽住她柔软的肩膀,一手按揉着她的头发,一手轻拍她的背部,以示安慰。等她激动的情绪微微平息了些许之后,他扶住她,掌心抹去了她脸上的泪。 “别再哭了,否则你的伪装就白费心思了。”他像耳语一样悄悄地说。 “可是,”婴茉为情绪失控而感到羞愧,想止住哭泣,却不料发出了一声打嗝般的滑稽哽咽,让她更加不敢抬头看腓烈南近在咫尺的脸了。 “可是,你怎么会来这里?”她沙哑着嗓子低低地说。梦想文学网 “陛下命令我秘密协助参与一起预谋已久的伏击事件,”腓烈南说,“我一直问他到底协助的是谁,他都没说;没想到是你。” “你原来根本不想参与吧。” “没错。” 这时婴茉终于明白了皇帝的用心,不过她还是小心翼翼地询问了一句,“你有说过要举办国际晚宴吗?” “什么国际晚宴?”腓烈南相当惊讶。 “没什么,”婴茉虚弱地笑着,“陛下和我开的一个玩笑罢了……” 原以为自己经过乌迪尼家的地狱熬炼已经够老练的了,结果还是被精明得不像个人的皇帝给狠狠地戏耍了一番。 不过赛瑟竟然能想起来让腓烈南在行动中协助自己——这真是个绝妙至极的点子,也只有皇帝能想得出做得到。 就算婴茉之前还对他有各种非议,现在看着眼前的腓烈南,她过往的种种的怒气和不满也早已烟消云散,并且实打实地化作了满腔澎湃的感激之情。 “其实,单单只是对付一个赫理罢了,”婴茉红着脸说,“我完全没问题;并不需要陛下特别派人保护我。” “陛下的做法没有错,”腓烈南轻声说,“你要知道,我们完全查不到赫理的背景。她在陪着皇后嫁入威盛凯之前的经历就像是一片空白。” “天哪。”婴茉惊愕万分,“你们是什么时候才发现这个情况的?” “也就是最近。”腓烈南说,“我们一直疏忽了。原以为她只是个野心勃勃的荡妇,可是事实总是比更难以预测。” “连一点线索也没有吗?”婴茉切切地问。 “目前的确是完全没有头绪,”腓烈南说,“我们的线人还在继续摸查——总之,这个以后再说。本来陛下不想告诉你,担心你害怕,但是我觉得还是告诉你比较好。免得你自大轻敌,莽莽撞撞,犯了和以前一样的错误。” 婴茉不高兴地撅起了嘴巴。 腓烈南蓝色眸子此刻放射出异样温柔的光芒,他似乎靠近了她一些。 婴茉一阵悸动,难道他想吻她? 危险果然比爱情更能拉近恋人们的距离,陛下真是太聪明了!婴茉欣喜若狂地想着,简直恨不得哼出小调来。 可是,眼看他的唇就快靠近的时候,腓烈南却突然抽回了身子。 “婴茉的声音,隐心眉的脸,我真是不习惯……” 婴茉愣住了,随后噗嗤一下轻轻笑出了声。 “我们必须赶快重新回归各自的岗位;我的在那后面,”腓烈南伸手指了指壁炉后面的暗门,“这是我们目前最重要的任务。” “嗯。”婴茉顺从地点了点头。 “另外,千万不要大意,茉儿,”他看着她的眼睛,天空般明澈的蓝色瞳孔像有着莫大的魔力,既让婴茉沉醉又让她警醒,就像是火焰中燃烧着的冰块,让她整个人一阵阵地打着哆嗦。 “一动不动,也绝对不要出声。因为我们不知道她到底想用什么法子对付她最恨的隐心眉——记着我的话。” 腓烈南再度把手放在她的脑袋上,掌心的温度让婴茉感觉好一阵熨贴与舒心,他的动作抚慰了他那可怕的叮咛而带来的恐惧,给了她镇定的力量和宁静。 他消失在了暗门之后,那门再度悄无声息地合上了。 第32章 夜魔莉莉丝(二) 屋子里又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这时,遥远的亚施塔神庙传来了两声半浑厚且悠长浑厚的撞钟声。 除了巡逻队的马蹄踏踏声之外,一切又恢复了静谧。婴茉数着自己的心跳声,心里反复回忆着今晚与众不同的遭遇。 在一阵阵不断侵袭着她全身的冷热交替之中,婴茉似乎已经无法分辨哪些来自甜蜜,哪些来自恐惧,哪些来自意外。 她满怀希翼地看向壁炉的右侧方,却意外地看见腓烈南宝石一样晶莹透亮的双瞳在烛光的辉映下闪着微微的蓝光。 婴茉羞愧地抿了抿嘴唇——现在可不是陶醉爱情的时刻,他们来这里是执行任务,而不是谈情说爱的。 她这么个老练的卧底怎么一遇到腓烈南就把这么重要原则给抛诸脑后了呢? 婴茉扪心自问,面对他人她尚且都要憋着一口气力争第一,难道对腓烈南就要松懈了吗? 绝不。 婴茉感觉自己终于从恋爱的眩晕中苏醒了,她必须出色地完成任务——腓烈南本身就是个极其慎重又一丝不苟的人,她一定得做得不比他差才能和他并肩同行,不是吗? 婴茉怀揣着这样的心态,放平了呼吸,一手放在腹部,一手搭在额头,这样可以从指缝和睫毛的双重掩护下往外窥探屋内的情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终于,一阵不易察觉的微微转动声撼动了婴茉的耳膜。 她从指缝中半阖着眼皮注视到,右辅厅的门被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个灵活的身影从门缝中闪了进来,门在这身影背后被无声地关上了。 是赫理,她的身形婴茉绝对不会认错! 赫理似乎从胸口掏出一个东西,轻轻按压,没过多久,整间屋子里就满了一股若有似无的迷迭香味。 她喷的是骨髓酥,能让人的精神陷入混乱,肉体不被大脑所控制,具体程度要看用药者所释放的剂量多少。 婴茉对此早有防备,针尖刺激剂能预防世界上大部分的致幻毒,是她在接到赛瑟此次单独下发的卧底时期的随身必备物,基本上每隔三个小时候就会补充一次。 这刺激剂是她返回威盛凯之后就根据自己在乌迪尼家的被俘经历所制作出来的,腓烈南和卢万德等人中均是人手一瓶。 赫理自己则是面戴过滤口罩抵挡骨髓酥的药效。 这个半夜潜入的女人等待了大约一分钟,估摸着“隐心眉”已经完全中了这致幻剂的毒之后,便悄悄地摸近了床边。 赫理站在那儿,微微低着头,待她看清那躺在长卧榻之上的女人的确是隐心眉之后,她露出一丝满意的暗笑。那双狭长的狐狸眼在此刻越发渗透着绿莹莹的光芒,让人不寒而栗。 她伸出长长的食指,触到了“隐心眉”的嘴唇,接着便缓慢轻柔地在她的唇瓣上来回晕染。 第一遍之后,赫理低下头更加凑近了“隐心眉”的脸,她仔细查看,仿佛还觉得不够。 于是她从胸口掏出一个小瓶子,打开瓶塞,将食指指尖堵住瓶口,在空中用力摇晃瓶身,让里面的药粉更多地沾染在自己的指腹上。 当她那触须一般的冰冷手指再度印上婴茉的唇之后,她的嘴角缓慢地绽开了恶魔般的狞笑。 赫理的笑容是那么可怕,以至于一直暗中观察她的婴茉情不自禁打了个强烈的哆嗦,整张长卧榻都跟着震动了一下。 下毒的女人像蛇一般立刻消失在了卧榻之下,“隐心眉”发出一声明显的微鼾,接着翻了一个身,再度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原来这贱奴没有醒,太好了;不过就算她醒了倒也无妨,只是她会立即死亡罢了,那样的话我真的睡到陛下的寝宫里就要花费更多的心思了…… 赫理重新从遮挡物的后面爬了出来,她仔细审查了“隐心眉”的睡颜,确定无碍之后,从怀里又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玻璃空瓶,并且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枚尖利的长针。 婴茉隔着睫毛瞥见那闪着寒光的针头,感到全身的寒毛都一根根地从瞌睡中被陡然警醒,抖抖索索地挨个排好了队。 赫理轻轻拉过“隐心眉”的左手,两指捏住她的食指指腹,针尖刺进了这贱奴的皮肤之中,她一边观察被刺者的反应,一边用恰到好处的力度挤压被扎的针孔。华夏书库 赫理将那个小玻璃瓶对准针孔,“隐心眉”的鲜血从指尖上一滴滴地流进了瓶子里。 整个过程中,这屋子里或明或暗的三个人都在紧张和恐惧之中屏息凝视,不敢轻举妄动。 玻璃瓶中的血液终于收集满了。 赫理用一个棉花球轻轻擦拭了“隐心眉”的指尖,接着便带着欣喜若狂的神色满意地欣赏着那瓶在夜明灯的烛火下仿佛暗色浆汁的新鲜血液。 这女人不但打算毒死“隐心眉”,还收集了对方的血液——她到底想干什么? 就在婴茉满怀着恐惧猜测,赫理的灵魂已经堕落肮脏到了无法再被救赎的地步之时,更加离奇可怕的事发生了。 在未被窗帘遮蔽的缝隙处,渗透进那一道冰冷的白色月光中,婴茉发现了一个她原本没有注意到的迹象—— 两个半人高的矮小黑影竟然一直紧紧尾随着赫理,她转身,那两个小黑影就转身;她停步,小黑影们就停步。 总之,亦步亦趋,如影随形。 赫理冷笑着一遍又一遍欣赏躺在床上陷入沉重呼吸的“隐心眉”,仿佛那贱奴已经在她的极端憎恶之下提前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终于,她打算转身离开了。 婴茉再度骇然万分地发现,那两个模模糊糊的小黑影正捧着从赫理的尾椎处伸出来的一个长长的拖到地上的东西,吃力地紧跟着她行走—— 婴茉眨了眨眼睛,拼命地想看清那小黑影和沉重的长东西到底是什么;可却总像隔了一层迷迷蒙蒙的雾气,根本没法看真切。 那魔鬼般洋洋得意的女人就像忽然感应到了什么似的,猛地撇头死死盯住“隐心眉”,直到过了好一会,那死尸般的“隐心眉”依旧一动不动,她才安心地离开了右辅厅。 那两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小黑影和长东西也紧随着赫理的离开而消失不见了。 婴茉仍然保持着那女人离开时的姿势,一动不动,她大气也不敢出,然而脑袋和身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冷汗。 如果这个时候赫理返回的话,只消走进一看,她婴茉就会立马露馅。 仿佛这个世界停止了转动一般,婴茉愣愣地躺在床上,似乎魂也被那个可怕的女人给吸走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壁炉后的暗门开了,腓烈南走了出来,他来到床边,把手搭在婴茉的额头上,低低地说,“不要说话,不要害怕——你看见的我也看见了,现在我要告诉你:不要去想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也不要去想赫理。” “镇定下来,我会陪着你直到天亮,然后再把你送回家,好吗?” 婴茉看着他,眼神剧烈地颤抖着。 她惊讶地发现,腓烈南的神色同样很激动,只不过他是个男人,天生比她更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和感触。 他第一次带着爱怜的神情,轻抚着她汗涔涔的脸颊。 “你知道你嘴上被她抹了毒药吧,”腓烈南低低地说,“只要你一开口说话或者是张嘴吃什么东西,这药就会迅速从你的口腔进入体内。”他靠近她,他身上淡淡的琥珀香和以橙花香平复了她极度压抑的情绪。 婴茉神色阴郁地点了点头。 “这毒应该我来替你承担——你所经历的那一切都本该由我来承担。” 她还没来得及琢磨透他这话的意思,腓烈南竟然猛地低下了头,深深吻住了她浸满了毒物的嘴唇。 婴茉大惊失色,用尽全力想把他推开;可是他的力气太大,最后她只能任由他以吻封缄。 良久,他松开禁锢住她脸颊的双手,将虚弱无力的她抱起来,放在自己的怀中,轻轻拍着她蜷缩成一团的娇小身段,好像安抚着一只受惊的小鹿。 腓烈南的声音颤抖着,今晚经历的一切,让他内心情绪的激烈纷扰程度一点也不比婴茉低多少。 “闭上眼睛,放下忧虑;我会陪着你、看顾你。”他用尽全部的温柔低低诉说,“现在睡吧,茉儿,好好睡上一觉,一切有我——在这里,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第33章 夜魔莉莉丝(三) 第二天赫理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别人不明就里的亢奋状态之中。 不仅是因为她成功地从“隐心眉”身上收到到她需要的“材料”,给她毕生最恨的死敌嘴唇上涂抹了“失魂剂”——一般来说只要被涂抹三次就会让被害者对下毒者言听计从,哪怕面对着后者刺向自己心口的利刃,被害者也不会躲闪。 这种毒剂和其他致幻剂最大的不同之处就是它带来的伤害是不可逆转的,无法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使被害者的神志恢复完全清醒的状态。 如果隐心眉(真的那位)让腓烈南从雄狮广场77号中保存的武器箱中取出的那盒万能解毒剂还有剩余的话,或许情况还好办点;可是为了让婴氏兄妹从植物人的状态中苏醒过来,这盒了不起的药剂早就被用得干干净净,一点也不剩了。 腓烈南还曾经特意去过那家“淑女香坊”,隐心眉在他们从红棕榈群岛返回之前特意提到过这家神秘的店铺。 可是当他抵达的时候,这家店早就人去楼空,只剩下那块写着店名的四个字的破旧铁招牌,在风中吱吱呀呀地响着,摇摇欲坠。 而赫理给“隐心眉”用的是失魂剂的最大剂量,只要她今晚再对这隐底莲贱奴的嘴唇上释放一次同样剂量的毒物,这个奴隶这辈子就只能活成行尸走肉了。 难道腓烈南的吻就能解除婴茉的初次中毒吗? 不过从目前看来,腓烈南和婴茉除了耳鸣以及偏头痛这两种不算严峻的症状之外,并没有出现其他什么可怕的身体迹象。 真是不可思议! 这心甘情愿为了对方牺牲的饱含爱情的热吻竟然还能解毒? 这是不是太勉强了? 不,绝不勉强。 我们要说不要小看真正的爱情,那不建立在肉欲和物质基础之上的发自内心为了拯救而做出的牺牲,是造物主向人类的躯体吹入灵魂之时,而放在每个人心灵深处的最奇异浓烈的属天之爱。 总之,这小小的奇迹发生了。 至于其他人如果也这么做,会不会同样也能解掉失魂剂的毒,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一切只看上天的意思。 那么,现在让我们把视线再转回赫理。 当她白天刻意地在凤仙花园处闲逛流连之时,看见侍女们忙进忙出的样子,似乎工作比平日里多了好几倍。 赫理略略打探,便立刻得知赛瑟皇帝吩咐将自己的寝宫在日落天黑之前重新装饰一番。 最令人目瞪口呆的是,皇帝要求换上特意定制的全套金丝蜘蛛床上用品。 这奢华至极的布料比同等克数的黄金还要昂贵五倍,由超过两百余位全威盛凯技艺最精湛的绣工连夜缝制而成。 一批布料要采集一百二十万根黄金蜘蛛丝才能纺织而成,巴掌大的一块金丝蜘蛛布就足以在威盛凯乡下买一块面积颇大的农田。 这无上奢靡的极致宠爱,连皇后大婚时也不曾享受过。 更别说房间里还要摆满从港口连夜运过来的来自国外大棚内所栽种的最新鲜的血红玫瑰、浓香肉豆蔻、粉红倒垂莲、威灵仙叶以及夜色百合。 赛瑟这么嘱咐下去,简直是赤裸裸地像世人宣布,朕今晚要彻夜不眠,定要将某位天下最幸运的女子宠爱上天。 赫理听到了这个消息,心里又狂喜又嫉妒,在这冰火两重天般的情绪的刺激下简直要发疯。 她跌跌撞撞地返回康乃馨宫,连皇后问她关于金丝蜘蛛的事情都懒得回答。 赫理从没像现在这样觉得皇后那么无能胆小又讨人厌,当狄嘉双眼惊恐无助地追着她打听皇帝寝宫的具体装饰细节之时,赫理恨不能一巴掌扇过去让她闭嘴。 “陛下,我今天白天打听了一天了,该说的都说了,”赫理生硬地说,“现在我想要回房睡觉,我太困了。如果您还有什么不知道的,请您问其他人吧。” 说完她就急急忙忙转身离去,根本懒得看皇后又气又怕的表情。 赫理迫不及待地返回自己的三层小楼,将自己反锁在家里。 对赛瑟如火一般燃烧的爱欲,对隐心眉疯狂的嫉妒和憎恨,以及对即将到来的鱼水之欢的浓烈贪恋,让她整个人气喘吁吁,头晕目眩。 于是赫理把自己整个人深深地藏在被子里,像个发高烧的病人一样在床上不住地打着哆嗦。 现在是下午四点钟,大约还有七八个小时,她就能凭借着那隐底莲奴隶的鲜血和死亡,踏上那令她梦寐以求、朝思暮想的黄金高榻。长沙 一切她都已经计划好了。 赫理急不可耐地等着黑夜的降临——她预备了那么久,就是为了今晚。 不用换上任何人的脸皮,不用蜷缩在任何一处肮脏的角落,只要她能堂而皇之地睡在寝宫里,爬到赛瑟的身边,她就大功告成了! 只要她赫理能做到这一步,后面的一切都会顺风顺水、手到擒来。 到时候,皇后的宝座也是她的,威盛凯帝国是她的,更重要的是赛瑟也会只属于她一个人。 她要消灭每一个被赛瑟碰过的女人,不用说那些妓女、演员、戏子、公主、嫔妃、歌姬、舞女等等,更重要的是,隐心眉和皇后这两个有史以来最大的障碍,她必定要毫不留情地用最残酷的刑罚将她们全部处死。 皇后占据了赫理想要的全部荣华与富贵,而隐心眉夺去了皇帝整个身心之中给女人留下的为数不多的全部关爱和怜惜。 赫理在激烈的情绪昂扬之中,不由自主地睡着了,这时暮色已经悄然而至。 夕阳最后一丝光辉即将被暗夜无情地吞噬,蓝色的新月闪烁着逼人刺骨的冷光,仿佛死神将它那残忍的夺命钩遗忘在了无边的天际之上。 婴茉和腓烈南惶惑不安地看着苍茫的夜色,自从昨晚之后,他们没有再度亲昵或者是拥吻,各自陷入了不同的沉思之中。 夜幕开始降临之后,婴之白则刚刚秘密地从雇佣军营地处返回凤仙花园,除了皇帝,没有人知道他去那里做什么——啊不,我们说错了,还有另外一个人也知道。 皇后恐惧地等待着天黑,脑海中全是自己的丈夫和君王与别的女人欢爱痴缠的可怕画面。 除了这些已知的或者是未知的男人和女人们,威盛凯帝国的主人,也是这场爱情与阴谋的最大受害者与颠覆者——赛瑟皇帝同样对晚上即将发生的事而感到心烦意乱。 这场大戏是他借着隐心眉的名义而一手策划并且亲自下场演出的。 赛瑟从来不觉得赫理或者是其他什么女人对他造成了哪怕一丁点儿的伤害,但是当他一遍又一遍对着不是隐心眉的婴茉扮演着那个痴情的皇帝之时,他猛然发现到了自己的可恶与可悲。 是他一直孜孜不倦地把她从国外追捕了回来,是他把她送进了噩梦之炼,是他仍由桑阶玷污了她却不加以严惩,是他凭着她右肩头的枪伤而从石室的伏击中活过了一命,是他因为愤怒和自私几乎将她当成妓女一样再度玷污,是他诋毁了她心中唯一的希望和约定,是他亲口宣布了要把她处死在第三营地的决定。 而当隐心眉终于要嫁给她选定的那个男人之后,他赛瑟却因为她仅仅没有在肉体上臣服于他,就偏激地论断那个比他小了整整九岁的少年根本不可能给她想要的爱情。 他到底一直在做什么?他怎么那么可恶? 赛瑟在这段时间内,不止一次地觉得自己简直比桑阶和赫理还令人发指。 是他一次次地把向自己求助的隐心眉,亲手抛给了死亡、恐惧、孤独、凌辱,最后逼得她投入别的男人的怀抱。 他唯一做得不错的就是大概就是连续七天在镜湖行宫中替她涂抹复活药膏了。 一想到这里,赛瑟又感到一阵揪心。 因为他发现自己不止一次地怀念她嘴唇的滋味和全身的触感。 也许这是他前段时间着魔一般在女人堆里发泄的另一个潜在因素吧——他一直不由自主地寻找着能令他再度感觉到她的所有人和事。 赛瑟什么时候也成了一个自我欺骗的骗子?难道他也是被她传染了? 他发出没人听见的自嘲笑声。 而现在,他就只能用一张张人皮面具来对自己聊以安慰,假装她还是属于他的。 这出令人痛苦的大戏,其实从头到尾只有他赛瑟一个人在出演,而真正的女主角此刻已经远在天涯海角,即将嫁作他人妻。 可笑,可悲,可叹。 赛瑟不过是一直是对着她的幻影在演独角戏罢了。 “隐心眉。” 皇帝在昏暗的寝宫中,嘶哑着嗓子念出这让他爱恨交织的三个字,心如刀绞。 终于,黑夜彻底笼罩住整片大地—— (ps:谁能猜的出第六章噩梦之炼末尾出现的那个拉长的影子的身份?在圈子里写出你的答案,我单独送你红包。) 第34章 夜魔莉莉丝(四)(求全订阅/月票/推荐票) 当夜,十点的钟声刚刚敲响。 这悠长而遥远的声音回荡在赛瑟城的上空,总带着点凄凉悲惨的意境。 赫理身披全黑的斗篷,急不可耐地来到了凤仙花园。 按照昨夜布下的失魂剂量,那个隐底莲奴隶应该在今天下午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昏昏欲睡,此刻必然早已躺在卧榻上睡得像个死人一般。 当赫理怀着这种迫如星火的心情推开白山会议厅右辅厅的大门之时,眼前的一幕果然如她所料。 只见隐心眉直挺挺地躺在那儿,一手垂至地面,一手放置胸口,赫理快速走近她,急切地不做任何掩饰。 只见这奴隶嘴唇微张,气若游丝,身体温凉,赫理把耳朵凑过去仔细聆听她的气息,好半天才浅呼一口。 这正是赫理想要的结果。 没什么时间可耽搁的了,她再度如法炮制,第二次为隐心眉的嘴唇抹上失魂剂,并且刺破她左手食指的指腹滴取了同样满满一小玻璃瓶的新鲜血液。 这样,赫理就不必亲自动手;这第二次的毒物释放完毕之后,只要隐心眉醒过来,无论是说话还是进食饮水,不出几个小时,她就会变得目光呆滞,形同死尸,任人摆布。 接着,在早晨来临之前,她忠诚的男仆就会假扮成巡逻的卫兵,神不知鬼不觉地抬走隐心眉的尸体,送到焚尸炉里销毁。 多么天衣无缝的计划! 赫理从脖子里取出一根白金链子,上面坠着一颗硕大的红宝石,她的双手轻轻一掰,上半部分宝石就像盖子一样被掀开——原来这是个内部凿空的容器。 红宝石内已经被昨天的血液盛满了一半,她把今天刚刚取得的新鲜血液再度倒了进去。 正好全部装满,一滴不剩。 赫理拧紧红宝石,重新挂在脖子上;她走到死气沉沉的隐心眉身边,缓缓地俯下身子,气息倾吐在这奴隶的唇边,低低地说,“永别了,隐心眉。” 于是赫理带着大功告成的妩媚浪笑,伸手双手,把这具和尸体没什么两样的躯壳噗咚一声推倒在地,然后将她严严实实地塞在长卧榻之下——没想到这空间以及尺寸刚刚正好。 看来了连老天也在帮助她。 赫理翻身自己躺在了卧榻上。 被她磕得全身疼的婴茉默默在卧榻下暗自诅咒赫理,巴不得早点看到她完蛋的样子。 腓烈南此刻正屏息凝神地靠在壁炉右侧的暗门内,透过木板间的缝隙注视着赫理的一举一动;同时还不时地向卧榻下被乱糟糟塞成一团的婴茉投去担心的眼神。 此刻他们俩心中都不由自主地冒出同一个问题—— 既然赫理没有带隐心眉的人皮面具,也没有做任何伪装,那么她凭什么认为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就会被皇帝当成隐心眉而宠幸? 就算她杀掉隐心眉再毁尸灭迹,也不能改变她那张脸的相貌,尤其是那双妖里妖气的狐狸眼,任谁也不会认错。 赫理究竟在玩什么花样? 腓烈南的眼神对上了婴茉的双眼,他们无声地交换了意见——静观其变。 此刻,十一点的钟声敲响了。 那副浅蓝色的绸缎长窗帘没有遮住全部的落地窗,在两旁褶皱余下的空隙中,一左一右两道白色的冰冷月光,仿佛暗暗流动的半液态物质,缓缓地滑进了右辅厅的地面。 就在这阴森森的诡谲月光之外,怪异的事再度发生了。 婴茉清清楚楚地看见,因为月光而显得更加阴暗的角落里,两团暗得像黑洞一样的半人高的影子,仿佛挣脱了墙面和物质的束缚,走到了虚空之中——相对于昨夜,这两个影子似乎变大了不少。 并且,待婴茉克服了内心的恐惧之后,她竟然能比较清晰地辨认出那影子上端似有两团极淡的暗红色光晕,仿佛是一对邪恶的眼睛! 这两团影子直直地站在赫理的身子前,可这女人竟然像毫无察觉似得,还惬意地哼出了歌曲。 就在她无意识的小调之中,腓烈南隔着门板惊骇万分地看到,一个针尖般极其明亮的红色光点自赫理的胸口升腾而上,接着这光点在屋子的半空中放射出氤氲一般的红光,自上而下如瀑布倾泻,仿佛一个颠扑不破的淡色红盾,笼罩住了赫理横躺着的全身。 ——也顺便罩住了其下装死的“隐心眉”。 那兴高采烈的赫理简直就跟瞎了一般,对眼前这些近在咫尺的恐怖景象毫无察觉。 腓烈南看到瞥见她心满意足地玩弄着脖子上的红宝石,而婴茉则感觉到她的双脚正在轻轻地给自己哼唱的小调打着节拍。 这两个魂飞魄散的旁观者的眼神在空中再度相会了——除了毛骨悚然和彼此劝慰之外,他们的脑海中已经容不下更多激烈的情绪了。 腓烈南的眼神对于婴茉来说就是实实在在的万能解毒剂。 婴茉从那湖水般明澈的蓝色双眸之中得到了极大的安慰之后,便干脆把眼睛闭上,免得自己和那两团可怕的黑东西的“眼睛”撞个正着。 他们俩都看明白了,这些恐怖的东西如果有生命的话,那么它们的目标也仅仅是赫理,这也算战栗中唯一的安慰了。 眼下,这屋子中的每个人都在心急如焚地焦灼等待着。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似得那么难熬…… 恰在此刻,一阵清晰的敲门声传来。 赫理连忙把红宝石塞进胸口,跳起来去开门。姐姐文学网 这时候来的会是谁?难道赫理不担心自己被发现吗? 两个满脑袋惊骇与困惑的旁观者用眼神彼此无声地问询,现在他们什么也看不到了,因为右辅厅的大门已经处于他们视线的盲区。 “隐心眉小姐。” 这是魏南的声音! “魏南……”赫理的声音带着些许惶恐,“你、你觉得我今晚怎么样?” 看来赫理也不确定。 听声音,似乎魏南朝着赫理迈进了一小步。 就连婴茉此刻似乎都能从空气中感觉到从赫理身上散发出来的不安。 “非常美丽。”魏南的声音相当平静,“您今晚一定会把陛下迷住的。” 赫理发出一声混杂着释然和得意的轻笑——看来她忐忑不安的心终于因着魏南如预料中的回答而放下了。 “既然您已经准备好了,那么我们走吧,隐小姐。” “那么我们走吧。”赫理以雀跃的声调轻声重复了一句。 这时大门传来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去的脚步声,门在他们的身后被关上了。 婴茉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下了。 现在的主战场已经从她这里转移到了皇帝那儿,她的任务终于完成了! 只是—— 婴茉的心里有层出不穷的疑问,魏南有没有看到她和腓烈南连续两个晚上看到的可怕景象?塞瑟会不会有危险?他到底打算怎么对付赫理呢? 如果他们俩行动够迅速的话,说不定还能赶在那场最终上演的独家大戏之前看到结局。 “腓烈南,帮帮我,”婴茉低低地说,“我的头被卡住了……” …… 赫理紧紧跟在魏南的身后,巴不得推着他往前走。 这位管家大臣,平时走路快得像一阵风,怎么今天这么鹅行鸭步。 就在赫理急得满腹牢骚之时,魏南忽然停下了。 “您怎么了?”她惊讶万分,差点没收住步子,几乎一头撞在他的后背上。 可是魏南却露出神秘又恭谦的笑容,用近乎耳语的声调说,“陛下想给您一个惊喜。这是他特意交代我的,所以您可不能这样就去见陛下,否则我会挨骂的。” 惊喜? 看来除了满床的金丝蜘蛛布,还有别的花样情调吗? 赫理听到这话喜不自胜,只得压抑住得意,装出一副无辜又无知的样子问道,“那么陛下想让我怎么过去?” 仿佛变戏法似的,魏南的手中多出了一副光辉灿烂的金丝蜘蛛布面具,面具的四周镶嵌着满满一圈的细碎钻石,额角处系着两根柔软美丽的紫色天堂鸟羽毛。 “太美了!”赫理惊叹道。 “您要乘坐马车,戴上这副精心为您制作的化妆面具,才能百分之百地体会到陛下为您精心安排的惊喜。” “可是,”赫理这才发现面具的眼睛处缝合着的,“这样的话,我就什么看不到了。” “放心,陛下早有安排。” 魏南握住赫理的手,用宛如情人般的低语轻柔地说,“我的贴身男仆会一路牵着您的手,直到把您交给陛下。惊喜不能提前被揭晓,否则就没了情趣——亲爱的隐小姐,今晚您将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赫理竟然没有从魏南微微颤动的眼神之中发现他竭力隐藏的不安,一个被激情和幸福冲昏头脑的女人是多么眼拙啊! 他们很快下了楼,一辆精美高大的全镀金马车双层四轮马车早已等候就绪。 这是皇帝三年前大婚时使用的婚礼马车,只用过那么一次,没想到今晚又派上了用场。 赫理简直激动快昏死过去。 车夫见到他们俩立刻毕恭毕敬地起来深深鞠躬,车门开了,一个赫理早已见过多次的仆人从马车上走下来,伸出胳膊要搀扶她进去。 “隐心眉小姐就交给你了,”魏南严厉地吩咐道,“不能让她有一丁点闪失。记着陛下的吩咐,惊喜不能被破坏,金丝面具一定要细心地为隐小姐到戴好,绝不能中途摘下来。如果出了差错,掉的就是你的脑袋,明白吗?” “魏南大人轻放心。” 语毕,仆人扶着赫理上了车,车门旋即关闭;车夫扬起鞭子,没几秒马车就消失在了浓浓的夜色之中。 “我的天!我的天!”直到确信他们看不见自己了,魏南才浑身哆嗦着瘫倒在了地上,脸色白得像裹尸布,“这女人身后跟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是鬼魂?是幽灵还是邪魔?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但愿他们也别露陷!但愿陛下最后能平安无事……” 第35章 女神与魅魔(一)(求全订阅/月票/推荐票)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镀金马车停了下来。 带着金色蜘蛛布面具的赫理轻声询问男仆,“感觉今天去陛下寝宫的路特别长呢。” 男仆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赫理看不见的礼,“想必陛下和您一样心情急迫,请您相信我;现在您把手给我,我扶着您下车。” 这个男人宽厚的大手让赫理觉得心安不少。 下了马车之后,她被男仆小心翼翼地牵引着走上了一段不算太陡的宽大阶梯,踏上之后来到一处香气四溢的开阔地段。 赫理灵巧鼻子嗅出了那是威灵仙草、倒垂莲以及浓香肉豆蔻发出的令人心神荡漾的馥郁芬芳。 随着脚步不断的深入,这室内熨心暖骨的温度逐步上升,赫理感觉自己已经走过了最前端的走廊,她正魂飘神荡地一步步靠近她梦想的最终美地。 蓦地,一片耀目的金光隔着面具透过了她的眼帘,周围的暖烘烘的湿气骤然将她的全身侵袭,仿佛置身于长满了永不凋谢奇花异草的爱神花园一般。 一片迷人的、神秘又极富磁性的和声在这里如烟升起,撩拨着她的耳膜和心弦。 令人销魂噬骨的浓郁热香顷刻间打开了她所有的感官,使她整个人如坠迷雾,全身酥麻,沉湎遐想又充满热情。 这地方有种超然的魔力,让她的每一寸肌肤都像被小火灼烧着一般,微微刺痛。 这时赫理才陡然发现男仆早已不知何时松开了她的手,恍恍惚惚之中,她似乎听到了塞瑟好听得令人发疯的声音正在低语着她的名字。 赫理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她哆哆嗦嗦地扯下面具,可双眼一时之间不能接受这仿佛来自极乐世界的亮光,于是她猛地用手遮住了脸。 直到这眩晕从指缝中消失,赫理的心脏在疯狂跳动。她湿润的眼皮轻轻抬起,这才发现这里并没有那么亮堂,光线恰到好处的形成了一团暧昧诱人的深黄色氤氲,如同熄灭了的神灯在墙壁上投下了各色古代女神玲珑幽暗的幻影。 塞瑟的寝宫能令宙斯艳羡不已,整个房间没有吊顶、没有壁毯,连天花板都没有。 这里却覆满了金丝蜘蛛布,搭配极有讲究,极有品味,金丝纹绣的技艺精湛非凡,令人叹为观止。仿佛亚施塔女神用轻薄的织物将卧室笼罩在仙气飘飘的迷雾之网中。 这张巨大无比的八角型黄金高榻周围满是争奇斗艳的馥郁鲜花,簇簇丛丛,恍若天境;一串串红宝石和金珍珠从高大的榻盖的顶端垂落至地,淹没在花丛之中。 但是这令人叹为观止的至奇至美的卧房之景都不如塞瑟本人更令人勾魂夺魄。 他正站在高榻之前的花海里,向着赫理微笑。 皇帝美得不像真人,像是一尊被女神热吻过的精雕细琢的玉像,形体优美又富有诗意,眼神迷离,笑容醉人,垂肩的棕黑色头发散发着夜来香。 塞瑟身上那件丝滑柔顺的暗红色拖地软袍敞开着,他胸膛袒露,赤着脚,光滑如玉的脚趾从同样色泽的绸缎长裤之下探出头,陷在蓬松柔软的花瓣上。 一个君王的形象,一个恋人的幽灵,一个柔和的幻像。 这爱巢中如液态流动的光线似乎都不愿意与人分享他令人目眩神迷的美貌,用淡金的面纱遮住了皇帝那张连天使都要跪拜的迷人的脸。 塞瑟的眼神和表情让赫理觉得,他已经把毕生的爱意和热情都聚焦在她一个人身上。 皇帝的目光坚定不移,异常热烈,仿佛蛇紧随雀鸟的目光,这目光像铁链紧紧捆住她一样令人疼痛,像玫瑰带刺的亲吻一样令人陶醉。 赫理沉浸在这种令人痛苦的爱情目光之中。 皇帝向她伸出了手,她摇摇晃晃地走过去;这时赫理的双眼对真实的事物完全闭上了,而她的感官则对虚无缥缈的事完全敞开了。 光线变得更加暧昧昏黄,赫理感觉塞瑟正在对她说着世界上最动听的情话,他的声音仿佛已经与那醉人的美妙乐曲融为一炉,摇曳着她的身心。 赫理被皇帝温暖有力的手带到这张闪耀着极乐之光,燃烧着热恋之火的金色高榻之上。 仿佛有人打开榻前一扇硕大的窗户,这窗户直接连通到维洛戈萨众神所在的第二重天。 她越发感觉到皇帝令万人折腰的魅力,以致经过一场甘愿出卖灵魂来换取这种感觉的强烈搏斗,她毫无保留地屈服了。 在塞瑟令神女也会屈服的热烈眼神和梦幻般神奇禁地魔力的双重作用下,赫理变得气喘吁吁,渴望到心神破碎、疲倦不堪,最后她终于被这爱情锥心刺骨的魅力弄得精疲力竭,众多缪斯女神的合唱声将赫理的感官滋味推向了穹顶…… …… 待赫理苏醒过来,外界的事物仿佛形成了一个梦中梦,或者是她梦之乐曲的第二篇章。 只是这个梦的调性和第一篇章的销魂摄魄却是截然相反。 此刻,赫理发现自己赤着全身,躺在一块冰冷光滑的高台上,浑身冻得发抖,左右两道明晃晃的烛光仿佛是夜神诡谲莫测的目光,勉强射进了她的眼帘。 她坐了起来,发现自己在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大厅之中,她身边唯一熟悉的事物就是挂在脖子上的白金红宝石项链。 虽然之前热辣甜美的欢爱都如幻觉般消失得干干净净,但是她身上的淤青和吻痕却是真实存在的。 所以这身体上实实在在的证据让赫理并没有感到丝毫害怕,她觉得这一定是塞瑟给她留下的第二个惊喜。 倏忽,一阵缓慢的脚步声从她侧面深黑的幽暗中徐徐踏出,同时那熟悉好闻的幽香若有似无地再度钻进了赫理的鼻孔。 “陛下……”她发出一声只有恋人才能喊得出的娇嗔。 塞瑟果然从黑暗中出现了,只是他的穿着打扮和之前的完全不一样,深蓝色的貂皮裘袍和鹰翎斗篷将他美好的身形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那张线条冷硬又威严的脸。 皇帝的脸孔即使在昏暗中还是那么美,可是那个曾经热情奔放的恋人消失了,眼前的他像一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霜雕像。 “赫理。” 他的声音不大,却仿佛一道惊雷霹醒了这个前一刻沉醉在爱情中的冒名顶替者。 赫理不由自主地缩回了原本向皇帝伸出的手和展开的躯体,她第一次开始感到害怕了。 她不由自主地弓起了膝盖,双臂紧紧抱着自己,试图遮挡羞部。 塞瑟嘴唇紧闭,双眼喷射出怒火,一言不发地坐在一张长沙发上。33 赫理这才发现离自己不远处的这张沙发,她回想起之前的情形,那寝宫里满是花海和黄金高榻的迷人景象之中,并没有这间极其普通的家什。 为什么她之前一直没看到? 她所处的美景到底去了哪儿? 在塞瑟的眼里,她赫理此刻到底是隐心眉的形象还是早已变回了自己? “这、这是哪……”赫理战栗着低声问。 “你觉得呢?”塞瑟反问道。 见她没有回答,他便接着补充了一句,“这难道不是你激情四射的爱巢吗?” 说这话的时候,皇帝脸上露出诡谲又渗人的笑容,让他看起来像个负责炼净罪人肮脏灵魂的死亡天使。 “这到底是哪儿?”赫理重复了一遍,她感觉噩梦已经降临,恐惧像蹲伏在门口的凶兽对着她张开了血盆大口。 其实她很怕听到皇帝的回答,但是她已经别无选择。 “这里是亚施塔神庙,”皇帝冷笑着说,“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这个回答似乎带来了地动山摇,赫理眩晕之中仿佛看见地面上已经裂开一道通向地狱的深渊,她吓得脸红发黑,浑身痉挛。 “亚、亚施塔神、神庙……” 她疙疙瘩瘩地向右边转过脖子,接着抬起额头,果然看到了半浮雕的巨大亚施塔女神像,只是头上缺了那块灿烂的红宝石。 赫理的胸口感到一阵钻心剜骨的剧痛,她发出一声惨叫,泪眼模糊之中,那女神在幽暗的烛光下似乎低下了头,对着她脖子上的项链发出狰狞的暗笑。 “我、我……”她很想为自己辩解,可是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无话可说了吗?”皇帝突然厉声喝道,“你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吗?” “我只是爱你罢了……”这女人泪眼婆娑地哭了,她这一招果然奏效。 只不过皇帝的怒气虽然消失了,可是看着她的表情却像是在看着什么令人作呕的肮脏东西一样。 “别玷污爱这个字了,你连提都不配。我问你,”塞瑟说,“这雕像脑袋上的红宝石,是你什么时候偷走的?” “我没有偷……我只是捡了起来。” “是隐心眉之前在这里经历噩梦之炼后,你趁着当天发生的巨大骚动和混乱偷藏了这块宝石——也没有还给神庙大祭司,是不是?” 赫理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良久,她才开口,“难道陛下仅仅是因为我带着亚施塔女神额头上的宝石,就要把我处死吗?” “不,我不会因为这件事处死你的。”皇帝温柔地说,“因为这事想要处死你的只有桑阶和神庙大祭司。” 赫理一听到皇帝提起桑阶,就露出不相信的笑容,她的恐惧渐渐消失了,她感觉自己的自信又回来了。 “陛下,您错了,”赫理巧笑倩兮地说,“是您在隐心眉被流放之后就一直冤枉了桑大人;您从不了解桑大人。” “是吗?” 听到这死到临头还毫无廉耻、不知悔改的女人用她肮脏的嘴唇吐出隐心眉的名字,又想到赫理是那么多次残害这可怜的姑娘,还企图靠着隐心眉的死亡蒙骗自己,并夺取塞瑟想要给她的一切温柔,他就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用手里的狮头权杖砸烂那双邪恶下作的狐狸眼。 “是吗?”塞瑟低声说,“那么我们就来听听你口中的桑大人的意见吧。” 赫理惊愕地抬起了眼睛,环顾四周。 “桑阶!出来!”皇帝的怒喝道。 一阵急促又不安的脚步响了起来,桑阶从漆黑的主庙厅深处走了出来。 他跪倒在皇帝的脚边,行了个前所未有的跪拜大礼。 塞瑟转过那张绝美的脸,根本就不看这位他帝国中昔日最有权势的宰相大人,眼睛直视着空气,面无表情地说,“这位赫理小姐将雕像头顶的红宝石长久以来占为己有,并且声称神庙的实际管理者桑阶宰相不会处死她——所以,你怎么说,桑阶?” “陛下,赫理这么说毫无法度可言。我会强烈建议您处死她,因为这是亵渎女神,亵渎亚施塔信仰的可怕罪行。” 这话像一把刀子般直截了当地插进了赫理的胸膛。 她尖叫了起来,手指直直地指着桑阶。 “你这个骗子!你这个无耻又下流的骗子!”赫理像受伤的野兽一样咆哮,“桑阶,你不是一直要我陪你,一直说你最爱我最迷恋我——” “陛下,她在血口喷人。我除了在康乃馨宫觐见皇后陛下时,与这位赫理女官寒暄过几句,并没有和她有其他交流。可这位几乎对我来说完全是陌生人的小姐,竟然说我爱她——这简直是可笑之极!” “你这个下流胚!下流胚!卑鄙无耻的色之魔!奸污犯!” “你疯了吧?赫理女官?你是不是精神有问题?” “你自己做过那么多龌蹉下流事,你自己不知道吗?陛下,您听我说,他三年前就诱惑并且强迫了我——” “你呢?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刚才干了什么?陛下,这女人疯了!她是个女巫,是个妓女——” 塞瑟满意地看着这对男女此刻仿佛仇人一般地狗咬狗,根本不打算插手。 可是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塞瑟很不情愿地回过头去,要看看那个打断这场好戏的不知趣的开口者到底是谁。 “关于桑阶宰相以及赫理女官的事,我想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一个女人的身影从侧门中闪现了出来。 第36章 女神与魅魔(二)(求全订阅/月票/推荐票) “在我没有批准之前,任何人都必须保持静默。”皇帝冷着声调。 赫理看着那个依旧模糊成一团的女人身影,发出一声不确信的叫喊。 “你永远不会得到你想要的!永远!”这个坏女人诅咒似的对着那即将到来的黑影低声咆哮。 那依旧陷于幽暗之中的女人一动不动,虽然赫理无法看见来者的脸,但是她能感觉到那人正在用眼神寻求塞瑟的许可。 “你可以说了。”皇帝命令道。 那高大的黑影亦步亦趋往前移动,可是当来者完全脱离黑暗的时候,身形却骤然矮小。 “果然是你,蓝鸟。”赫理喃喃地说。 “蓝鸟……”出人意料的是,当桑阶看见蓝鸟的那一刻,竟也显得惶惑不安。 蓝鸟拜倒在皇帝的脚下,桑阶正好与她仅隔了一公尺,他竭力想与蓝鸟的目光相交,可是后者却仿佛被皇帝传染了,别过脸去,看都不看他一眼。 “陛下,”蓝鸟说,“桑宰相作为我多年的上司,所作所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所以我是向陛下提供一手情报的最佳见证人。” “的确是提供一手情报的最佳见证人,”皇帝带着高深莫测的神秘微笑,“但是你的情报真的客观公正吗?据我所知,你似乎对你的上司怀有某种强烈的情感。” “蓝鸟……”桑阶再度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他现在连自己手下的脸也不敢看了。 “是的,陛下,我承认,我爱过他。”蓝鸟声音平静地说出这句令所有人震惊不已的话。 因为没有人想到她会这么干脆地承认,她很可能会因此丢了自己的职务——特别是桑阶目前处于特别尴尬的敏感地位。。 “所以,陛下您应该会了解,正是因为我爱过桑阶,”蓝鸟语气急迫地说,“所以我才会把所有和他有关的、令我痛心无比的男女关系全部说出来。陛下,请您相信我。” “虽然你这么说了,但是我会考证的。”塞瑟说,“现在,我要你老老实实地回答我,赫理与桑阶哪个的话才是真实地反应了他们俩之间的关系?” “陛下,他们两个人之间——” 这时一声尖叫声打断了原本推进快速的皇帝与蓝鸟之间的对话。 是赫理。 蓝鸟回过头去,看到一直狼狈不堪蜷缩在黄金祭坛之上的她,不由自主地慢慢站起身来。只见这位卫队长微微眯起双眼,脸上满是警戒和鄙夷的神色。 “真没想到我会在这里,看见你这种形象出场的你啊,赫理女官。”蓝鸟看着她出乖露丑的样子,讥讽之情溢于言表。 “我提醒你一句,蓝队长,别忘了我就是以现在这种形象多次出现在宰相府的卧室里,难道你忘了吗?” 赫理重新调回了她平时惯用的那副娇滴滴的嗓音,她的这种腔调勾起了蓝鸟好些心酸的回忆。 蓝鸟的眼神开始恍惚。 “你也别忘了,桑阶是怎么把我从院子门口抱进了卧室;”赫理乘胜追击,“你也别忘了,你是怎么偷听我们在卧室里的谈话——蓝鸟,你爱的这个男人简直是个魔鬼,他从来就没有把你放在眼里,难道你还要昧着自己的良心替他说话吗?” 从赫理的嘴巴里听到良心这个词,简直让塞瑟的胃里一阵翻腾,不过他秉持他的立场,继续一言不发。 蓝鸟颤抖着低下了头,赫理把这一切尽收眼底,像巫婆一样露出洋洋得意的浅笑。 “蓝鸟,我的确对不住你,你想怎么说怎么做,我绝对不会怪你的,只要你——”桑阶哆哆嗦嗦的声音响了起来,声音嘶哑得像破锣。 可是他还没说完,就被蓝鸟的怒喝打断了。 “闭嘴吧!我让你闭嘴!”蓝鸟仿佛要把隐藏在心中多年的屈辱和爱而不得的痛苦一股脑发泄出来,“你别再说了!我要说什么,要做什么都和你无关,你听明白了吗?桑阶?!” 桑阶被她的怒火震慑住了,只得默默地点点头。 赫理笑得更加得意了,她用别人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自语,“终于要把你主子的好事全部抖落出来了吗……” “陛下!”蓝鸟俯伏在地,声音平静而急速,仿佛在述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宰相桑阶任职其间德不配位,行为放荡,丑闻不断。但是,他与赫理女官其实并无联系,至于赫理刚刚所说的那些细节问题,我从未见过。我在宰相府邸多年,的确见过不少本国或者外邦女子出入其间,但是赫理女官却不是其中的一员。”020读书 赫理仿佛见到了美杜莎的头,她的脸色凝固成了可怕的青灰色。 桑阶也不敢置信地抬起头,他在听到蓝鸟嘴巴里说出“丑闻不断”这个词之前,就觉得自己彻底完蛋了。可是,蓝鸟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惊掉了下巴,桑阶甚至都忘了掩饰自己的惊愕。 “不要对我撒谎,”塞瑟残忍地轻声说道,“否则你会人头落地,蓝鸟。” “我明白,陛下。” “我再问你一遍,蓝鸟!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塞瑟厉声喝道,他猛地站起身,眼里闪烁着审判天使的烈焰,匍匐在皇帝脚前的桑阶和蓝鸟被他的动作掀翻在地,表情都像被雷击似得惊恐不已。 “你敢不敢以你项上人头作为保证,向我发誓你没有撒谎包庇桑阶?”皇帝居高临下地对桑阶和蓝鸟怒目而视,“你敢不敢向我发誓,桑阶真的和赫理一点关系都没有?” 一阵死寂,桑阶和赫理都在屏息凝神地等待蓝鸟的回答,心脏狂跳到几乎破胸而出。 “陛下,我以我项上的人头发誓,”蓝鸟直视着皇帝的眼睛,“桑阶的确和赫理毫无关联。” 桑阶听闻这句话,整个人闭上眼睛长舒一口气;虽然神庙里寒冷刺骨,可他却满头冷汗,就像刚刚从凉水里捞出来似得。 “不!不!陛下,蓝鸟在撒谎!她在撒谎!!”赫理歇斯底里地尖叫着,她似乎忘了自己的赤身露体,在祭坛上拼命地挥动的四肢想要吸引皇帝的注意,“桑阶把原本要送给蓝鸟的生日礼物,那枚定制的蓝宝石胸针送给了我——这难道还不能说明,他们两个是联合起来欺骗陛下吗?陛下!陛下!你应该把他们都送到绞架上去绞死!” “你说的是这枚胸针吗?” 蓝鸟掀开斗篷,她的右肩头上别着一枚栩栩如生、光彩夺目的蓝宝石雕刻而成的小鸟胸针。 赫理倒抽一口冷气。 “这枚胸针的确是桑阶送给我的生日礼物,”蓝鸟说,“从我收到那一刻起就一直戴在身上,并没有经过你的手啊,赫理。” “你们都是计划好的!你们都是计划好的!”赫理一副恍然大幅的悲愤模样,“蓝鸟,是你把这枚胸针从我的首饰盒里偷了去,是不是?” “这原本就是属于我的东西,怎么能叫偷?”蓝鸟冷笑着说,“赫理,你是不是脑子不正常?你是不是远远地瞥见过我的胸针,心中艳羡,所以就编出刚才那么一大通荒诞可笑的说辞?就像,”她顿了顿,用包含恶意的语调轻声细语地说,“就像你偷走女神的红宝石一样,你是不是也企图偷走我的蓝宝石胸针呢?” “蓝鸟,你这个骗子!你这个被强奸犯收买的骗子!你一定会不得好死的!”赫理丧失理智般的狂喊。 “看来蓝鸟并没有如你所期望的那样站在你那边,赫理。”皇帝的声音响了起来。 “陛下,难道你真的相信蓝鸟的说辞吗?”赫理不甘心地大叫,“你也知道蓝鸟对桑阶的一厢情愿,她甘愿为了自己的主子而用自己的人头作保,去撒这个弥天大谎!陛下,你要明鉴啊!” “你说的的确没错,他们两个人的事我们回头再谈。”皇帝暗笑着看了桑阶和蓝鸟一眼,后者顿时浑身发凉——这一男一女顷刻间明白了,皇帝只是在瓦解他们三个人之间可能存在的秘密同盟,塞瑟根本就不相信蓝鸟的话。 “我问你,赫理,”皇帝直视着她,“你是不是乌迪尼家的暗杀组织,也就是黑鸢尾的一员?并且,你杀害了你的同谋,也就是那个叫卡黛珊的女奴,你把她送进了肉铺让她被雇佣军营地的人轮奸致死——就像你以前企图对隐心眉还有那个云宫的圣乐童所做的那样,是不是?” 皇帝的这番话令在场的所有人都大惊失色,浑身直冒凉气。 因为除了几位当事人,很少有人知道赫理暗地里干下的这些勾当。 “陛下,这件事,您没有证人。”赫理细条慢理地说,“卡黛珊已经死了,她死有余辜。我原来的确是黑鸢尾的一员,但是我爱上了陛下您,所以我不能容忍卡黛珊这么做。陛下您可知道,卡黛珊一直对您用的是致命剧毒,切肤之爱;所以您前段时间才会着迷她那肮脏的躯体——是我发现了她的阴谋,并且阻止了她啊,陛下!难道您看不出,我做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我对您的爱情啊,陛下!” 塞瑟听完了赫理这番颠倒黑白的话,竟然没有生气,反而笑出了声。 赫理和其他两个人心惊胆战地瞪看着举止反常的皇帝,不敢说一个字。 “赫理,你想要证人是吗?”塞瑟无可奈何地摇着头,“只是,我看对于你这样的女人,我想一个证人是远远不够的——既然你想死得更痛快点,那么我就如你所愿。” “证人?什么证人……”赫理吓得立刻声怯气短,一种神秘而难以言语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头皮。 “我不止给你给一个证人,我给你四个证人!”皇帝低低地说,整个人态度凛然,寒气逼人。 “四个证人?”这个坏女人以及桑阶和蓝鸟不由自主地重复着他的话,紧张得浑身如绵,没有一丁点力气。 “出来!”皇帝一声怒喝。 就在这时,整个大厅像变魔法似的,一根根壁挂式火炬突然之间蓬蓬蓬地被点燃,整间主庙厅顿时明亮刺眼如白昼! “天哪,天哪——你是谁……你们都是谁……”赫理发出一声濒死的哀嚎。 第37章 审判天使之烈怒(一)(求全订阅/月票/推荐票) 一个身穿长裙的女人身影从亚施塔神庙的正门走了进来。 蓝鸟和桑阶并不认识来者,他们彼此面面相觑。 “你的堕落以及罪行让天地都无法容忍,赫理。”这是个因为憎恨和激动而微微发颤的、略带外国腔调的女声。 “啊!啊!不、不、不!这是从地狱来的鬼魂!谁来救救我!救救我!求你们救救我!”赫理声音嘶哑地喊叫着,可是光着身子的她又无法落地而逃,只能对着黄金祭坛乱砸一气,仿佛她能够用自己的双手把坛面砸出一个可供逃生的洞口似得。 “陛下。”这个新来的女人用难以言喻的温柔语气向塞瑟行礼,与之前对赫理的训斥口吻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说。”皇帝极其简略地回复。 “遵命,陛下。”这女人再次施礼之后,转向赫理,“你想让我死,可是靠着陛下的仁慈和智慧,我才能此刻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 来者正是卡黛珊,她穿着一件素面的全新绸缎长裙,和过去放浪卑贱的她相比,简直像彻彻底底变了个人似的。 不过,卡黛珊看起来比以前消瘦了不少,看上去有一股说不出的憔悴与哀伤,但是她今晚终于再一次见到了她朝思暮想的皇帝,她已经觉得此生无憾了 “不、不、不……”赫理此刻仿佛已经被吓得灵魂出窍,只能反复念叨着这个字。 “宣誓效忠皇后,可是你却屡屡背叛你的主子,在多次勾引陛下未果之后,竟然靠着人皮面具假冒他人以及威胁得来的剧毒切肤之爱,用你肮脏不堪的躯体荼毒并且陛下的床榻。你毫无廉耻、毫无自尊、毫无节制、毫无底线、毫无道德——你简直比最下贱污浊的妓女还令人不耻。” “真没有想到你敢用这些话来形容我!”赫理浑身冻得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她的牙齿在寒风中冷得咯咯直响,“卡黛珊,难道你自己就清白如玉了吗?你难道忘了你自己贾拉尔的奴隶身份和黑鸢尾的刺客身份吗?明明是我制止了你的邪恶企图,怎么到你嘴里就连最基本的黑白都颠倒了?” “我的天,你的无耻已经超过了我的接受能力……”卡黛珊摇着头低语,她回头看着始终一言不发,坐在半明半暗之中的皇帝,试图从他那里获得支持。 “哈!”赫理赤着身体高高站了起来,她那副样子简直让人以为她是马上要登基的皇后,“我看你们绝对找不出这件事情的见证人。我看你们根本无法证明卡黛珊是无罪的,而我就是有罪的!” “或许,”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声回答道,“或许,对于这一点应该由我来回答……” 一听到这个声音,在场所有人都情不自禁浑身发抖,心脏狂跳。 因为一切的纷争都是围绕着这个声音的主人,所有的嫉妒、爱恋、憎恨、杀戮、怀念、纠葛等等,那些隐藏的、暴露的,他们能够控制压抑的,或者是无法控制的,各样复杂又强烈的情感,或是点点滴滴、或是聚成江河——所有的种种,全部都是来源于她。 隐心眉搀扶着婴之白的手,脚步迟缓地走了进来。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两个人,偌大的神庙主厅寂静无比,唯有来者缓缓的脚步声和火炬轻呲的燃烧声。 塞瑟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那令他朝思暮想的女人的进来的那一刻,他的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 他不由自主地往前迈了四分之一的步子,随后他的理智不失时机地提醒他真正的事实,皇帝才满怀失落地退后,重重地重新坐在沙发上,满眼是无法掩盖的落寞。 桑阶抖得很厉害,根本不敢抬头,而蓝鸟的状况几乎与他如出一辙。 “不可能,不可能……你不是被我涂摸了两次失魂剂吗?”赫理仿佛第二次见到了鬼,“你不可能还能这样神智健全地走进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今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谁来告诉我!谁来告诉我!!谁发发慈悲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坏女人歇斯底里地狂叫了起来,她的头发原本自醒来之后就散落开来,此刻就像活了似的,在她铁青发乌的脑门上根根倒竖起来。 “我来告诉你吧,赫理。”眼前的隐心眉显得相当疲惫,不仅声音变了调,连原本挺拔的身高都似乎缩短了不少,“我知道你昨天晚上做了什么,也知道你今天晚上做了什么。你两次刺破我的手指将血液收集在女神的宝石中,并且两次在我的嘴唇上涂抹失魂剂,这些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可是、可是……”赫理转动的眼珠,终于被她找到了一个自以为无懈可击的漏洞,“可是你怎么能和枢密使公爵在一起?你只不过是个隐底莲贱奴罢了——难道以前疯传的,关于你和枢密使不可告人的秘密都是真的吗?难道你们以前真的打算坐船私奔到外邦去吗——” “闭嘴!”隐心眉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猛地抓住赫理冰凉的肩膀,把她狠狠地从祭坛上扯下来摔倒了比冰雪还刺骨渗人的花岗岩地面上。 接着她有抬起右脚,毫不客气地对准赫理的脸,飞出了一脚;后者一声惨叫,额角撞在祭坛的棱边上,血珠从她的鬓角滑落到了腹部以及大腿上。 “茉儿!”婴之白喝斥了一声。 “茉儿?”赫理握着额头冷笑,“你们已经亲密成这样,都互相起了昵称了吗?” “是啊,何止亲密到用昵称,我和枢密使还天天晚上睡在同一栋宅子里!”隐心眉带着讥讽的冷笑把脚踏在赫理的胸口,“怎么?你这脸上的表情是嫉妒吗?是不服气吗?有种的话,你去陛下那儿告我去啊!” “别再胡说八道了。”婴之白训斥道,“说正事吧。” “不,你不是隐心眉,”赫理终于察觉出一丝怪异,“你绝不是她——你到底是谁?” “看来,你终于从你刚才那可怕又渎神的魔鬼狂欢中清醒了过来……”隐心眉慢慢在赫理眼前蹲下身子,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她。 “什么魔鬼狂欢……你到底是谁?你到底在说什么?”赫理在眼前这女人的直视下闭上了眼睛,根本不敢看对方,仿佛面前的正是魔鬼本尊。 “好好看看我是谁。” 说着,“隐心眉”揭开了自己人皮面具,露出婴茉的脸庞。 “不——不!”赫理恐惧地两脚划地,想退后寻找一个避难所却只能靠在冰冷高大的祭坛上。 她以为自己见到了幻象,双眼在枢密使公爵和眼前这张长得和他一模一样却明显是个女人的脸之间来回张望,觉得自己是在发疯。唯一中文网 桑阶和蓝鸟也惊恐地瞪大了双眼,觉得自己仿佛也陷入了赫理可怕的幻境之中。 因为在场的除了塞瑟皇帝,没有人知道婴之白还有一位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妹妹。 “我不认识你!你走开!求你走开!我和你没有一点关系!”赫理尖叫着,“随便你和枢密使公爵是什么关系,都和我无关——滚开!滚开!我让你滚开!” “不不不,我漂亮的小美人,”婴茉的嗓音完全变了调,不仅让赫理恐惧无比,更让桑阶和蓝鸟吓得冷汗涔涔,“我们当然有关系,你不是我你爱我吗?难道这么快,你就忘了吗?” 枢密使公爵的脸,女人的身体,再加上和某个侯爵完全一模一样的声调——就算是早已知道谜底的塞瑟皇帝和婴茉他哥,也在这诡异的场景下浑身直冒凉气。 “莫鹰侯爵……不,不,别告诉我……连莫鹰侯爵也是假的……求你了——不!” 赫理抽泣地苦苦哀求,但是婴茉不顾她的恳求,将莫鹰的面具戴在自己脸上的时候,她发出了一声锥心刺骨的惨叫。 “原来从没有人爱过我,原来一切都是假的,”赫理面如死灰,绝望地哭嚎着。 就连婴茉也情不自禁地开始可怜她了,这个女人赖以为生的幻觉彻底消失了,她就像一瞬间老了二十岁,原本的美貌和娇媚在连番打击之下,顷刻之间就将她抛弃——赤身袒体的赫理此刻就像一位万念俱灰的老年妇人。 “我早就告诉过你,”卡黛珊在一旁冷冷地开了腔,“那天在康乃馨宫的地下囚牢,我就说过你根本不懂得爱,而一个不懂爱,玷污了爱的人,是永远不会得到真的爱。” “是啊是啊!你们一个个都成了道德高尚的爱情大师!”赫理忽然站了起来,咄咄逼人地伸出手指着所有人,“可是你们既然那么懂得爱?怎么一个个却在肉欲和滥情当中行事?” 这个刚刚还站在被告席上被唾骂的污秽女人转眼间就换上了审判官的面孔。 “难道你们个个都是纯洁无辜如白雪?难道你们就一直在纯洁的灵魂之爱中行事,肉体在你们的行为举止中完全起不了任何作用?难道你们这些人都没有生活在德不配位的光景之中??以上三个问题,你们都敢给予肯定的回答吗?” “除了宰相大人,”婴之白冷笑着说,“我看这里没有人不能给予你肯定的答复——是不是,桑宰相?” “你难道在午夜时就没有因为梦到过隐心眉的脸而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吗?”婴茉接着补充道。 看样子,婴之白已经从她妹妹的口中得知了隐心眉的遭遇。难怪他今晚的脸色极其严峻,极其冷酷,甚至比赛瑟还难看。 “我可以肯定地说,”赫理再度发话,眼神死死地瞪着桑阶,“桑阶绝不会为玷污隐心眉而感到半分悔意——他已经不可救药了;他就是在亚施塔神庙的侧室里玷污了隐心眉,他同样也是在三年前在这里玷污了我!只要蓝鸟这种蠢货才会把这种肮脏的败类当宝。” 赫理的这番话让包括皇帝在内的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因为赫理所说的关于自己三年前同样被桑阶侮辱的往事,是谁都不曾耳闻也不曾料到的事。 “可惜心眉不在,”婴茉压低嗓门书名,“她错过了多精彩的一场大戏——没什么比亲眼目睹这群妓女、强奸犯以及蠢货加白痴,狗咬狗更令人开心的事了。你说是不是,哥?” 可婴之白却脸色铁青,一句话也没说。 赛瑟和他的枢密使表情简直如出一辙。 “难道一直沾沾自喜以为桑阶爱上自己的你,”蓝鸟立刻反唇相讥,“不是更加蠢得不可理喻吗?” “论肮脏,谁又能比得上赫理女官?”桑阶在他昔日床伴的刺激下,又变成了一条嘶嘶作响的进攻的眼镜蛇,他发动了今晚对赫理的最可怕的一次致命攻击。 “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吗?你身上那些令人作呕的淤青和咬痕究竟是怎么来的?难道你没想过吗?” 赫理猛然间仿佛如梦初醒,她惊恐地瞪着脸色铁青得骇人的皇帝,又看着满脸复仇恶意的桑阶。 “别看陛下了,”桑阶接着说,“你春梦里的男主角根本不是陛下。” “可是、可是……” “别可是了,赫理。你看看祭坛后面是什么。” 赫理直起身子,害怕得浑身直打哆嗦,她觉得有史以来最恐怖的噩梦就要来临了,干脆闭起眼睛,像鸵鸟一样抱起脑袋拼命摇晃。 “我不看!我不听!我不要知道!” 可是没过多久,一阵脚步声以后,一个又重又沉的东西似乎被丢到了赫理的面前,还刮起了一小股令人毛骨悚然的腥臭的风。 “我给你拎过来了,看看吧。总得死得明明白白,不是吗?” 婴之白的声音冷得像锋利的剥皮刀,让赫理每一寸皮肤都感到如刀割般的冷疼。 她恐惧地睁开了双眼…… 竟然是一具胡乱地裹着绸缎睡袍的高大男性尸体! “不!不!不!”赫理疯狂地尖叫了起来。 婴茉再也受不了了,她无法承受眼前这极度邪恶、极度狰狞到骇人听闻地步的恐怖场景;她昏瘫在哥哥的怀里。 亚施塔神庙此刻已经变成了真真正正的魔鬼邪窟,一声高过一声的凄厉惨叫不断地回响着,恐吓着在场每一个人的意志力与灵魂。 第38章 魔鬼血钻的终极奥秘(求全订阅/月票/推荐票) “枢密使公爵,”一个如铜钟般清晰洪亮,令人精神振奋的陌生声音传进了众人的耳朵,“婴茉姑娘的身子有大半年前在乌迪尼家的魔窟作卧底时就落下的未愈病根,再加上这段时间昼伏夜出,极喜极悲,情绪激昂,夜夜失眠。如果您信得过我的话,就让我带回云宫调理,不出两个月必能让她身体痊愈,余毒净清。”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可是却只看见一位高立于神庙二层的清晰挺拔的身影。 这个身影始终站在巨大廊柱的后面,即使一层明亮如白昼,却无论从任何角度都无法窥得此人的容颜。 “苏请先生的再生愈合医术之高明,神鬼皆知;我早就想登门拜访,”婴之白欣喜之色溢于言表,“既然您愿意出山拯救胞妹,正合我意,求之不得!此殊荣实在难觅,婴府上下感激涕零,一定不忘先生救命还魂之恩!” “不要谢我,我一点都不想出山,”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苏请先生说话竟然如此直截了当,“都是陛下逼我的,枢密使公爵要谢就谢陛下吧。顺便说一句,您最好有空也来云宫让我检查一下,您的身子亏虚比起令妹来只能说有过之而不及。” “一定,苏先生!” “客套话说得不少了,”皇帝好听的声音此刻却变成了凌厉的鞭子,毫不客气地抽了过来,“苏先生,来解释解释这女人遇到的现象吧。” “她可能信了某个骗子的邪,”苏先生的脸依旧笼罩在黑暗中,他的身材极其高大,甚至比皇帝还要高上半个手指的长度,“那雕像头顶的宝石已经有千年的巫术历史,本来质地就是极其罕见的魔鬼血钻,并非常见的红宝石。再加上闪亚国未亡国之前,这块血钻已经见证并且参与了无数次邪恶的亚施塔巫术和献祭,围绕着这块血钻的邪灵与恶魔实在是太多了——我看见……” “你看见什么?”皇帝问,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等待着苏先生的回答。 而赫理此刻则已经进入半疯半癫的状态,她像蛇一样匍匐蜷缩在地,四肢与腹部紧紧贴在地面上,扭动着身子拍到着冰冷的地面,嘴里不断说着没有人听懂的话,发出野兽般低低的喉音,令人毛骨悚然。 苏先生长叹一口气,带着清醒的镇定与绝望的理智诉说了起来,他的话语就像灼烧着的地狱中的那唯一的一泓生命清泉,让每个人醍醐灌顶,却又震惊骇然。 “我看见,有长得像巨蛇一般的邪灵,有的邪灵像五六岁的孩童,甚至是用四肢爬行的婴儿,还有的身躯极其庞大,浑身覆盖着即粗且黑的长毛,像是远古时期中的半人半兽;除此之外,很多邪灵的身影纠葛缠绕在一起,它们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它们形状和名字在维洛戈萨大陆所诞生的历史上根本没有记载,它们一直潜伏在黑暗的巢穴之中蠢蠢欲动,已经等候了万年之久。” “这些邪灵九成以上都是天使与古人类在大毁灭之前交合而产生的巨人和恶魔,虽然在洪水毁灭大陆的时候,它们的肉体被摧毁了,但是那邪恶的灵却被魔鬼保存了下来,将它们置放在二层天之上。” “这些邪灵是流淌着魔鬼血脉的真正魔子魔孙——魔鬼给它们穿上远古诸神华丽的外套,或者干脆把邪灵打扮成光明天使,诱惑无知的人类敬拜它们,赞美它们,蛊惑人们向这些披着诸神华皮的恶魔献祭。 “一旦巫术和献祭开始之后,这些邪灵就从二层天上被召唤下来,时时刻刻尾随着参与巫术的人,并且污染祭坛和神庙所在的整片土地。这些邪灵只能依赖人类的祭祀和敬拜,才能壮大自己邪恶的能量。” “它们会用人耳所听不见的声音怂恿人类去做邪恶与肮脏的勾当——在人间释放淫乱、杀戮、疾病、毁灭、嫉妒、纷争、死亡等邪恶的精神病原体,试图毁灭整个维洛戈萨大陆。” “这些邪灵,它们有的来自几年前,有个来自几个世纪之前,而那巨大无比的蛇灵则是超过万年之久的最为远古的恶魔之王,这是一条雌性的巨蛇恶灵,它早就看穿了赫理灵魂之下竭力隐藏的污秽,这污秽实在是为它所喜所需。” “自从赫理偷偷藏起这块血钻之后,她的灵魂就已经无法被拯救。这上古巨蛇,也就是亚施塔女神的本体,便牢牢地寄居在她的体内,不断蚕食她的灵魂。这万年蛇灵令她无比嫉妒、无比邪恶、无比疯狂、无比冷血、无比贪婪——她肉体上炽烈的情欲根本无法被几个、或者十几男人所满足。” ”也就是说,赫理已经将自己的灵魂与肉体都献给了这条万年蛇灵,她就是亚施塔巨蛇所亲自选定的活人祭品。” “你们知道发情交配的雌性巨蟒是什么样子吗?你们了解一条饥渴了万年的雌性巨蟒在发情时又会如何呢?” “不仅整片地区的所有雄性巨蛇都会被这条母蛇散发的气味和信号所吸引,就连死去的雄蛇也会被这来自地狱的情欲之火所撩拨而复生,加入这可怕的交配狂欢。” “所以,”苏请先生原本冷静的声音开始颤抖了,那廊柱后高大的身躯仿佛也被这番骇人听闻的可怕事实而压垮了,“所以,赫理自以为用魔鬼血钻可以达到她一切的目的,却不知自己已经彻底在亚施塔蛇灵的附体下颠倒了阴阳,混淆了黑白。她的理智和灵魂已经被邪魔蚕食殆尽,把披着绸缎睡袍的尸体幻想成渴慕已久的陛下,与之交欢……” “那么,这具尸体到底是谁的?”桑阶忘记自己的窘境,情不自禁颤抖地低声问。 “难道你忘了自己手下长相吗?”婴之白冷冷地说,“这是胡夫将军的尸体啊。” “我的天我的天……”桑阶仿佛被一记重锤击中了后颈,整个人抱住脑袋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张将军在黑坟牢坑被怪物吞了,”皇帝轻声说,“胡夫将军死后被邪魔诈尸而与巨蛇活人祭品交欢——桑大人啊桑大人,你的这些手下可真够极品的。 桑阶仿佛没听见皇帝的讽刺,整个人就像刺猬一样。 “她身上的淤青以及吻痕正是地狱邪魔借着这具尸体,而在她身上留下的记号——她的肉体毁灭倒是小事,而她灵魂的彻底堕落才是真正可怕的万劫不复……” “等待赫理的,只有地狱,以及地狱之中永恒的烈火,和不死的虫噬。” 苏请先生这番话让在场的每个人都感到一种濒临绝望的恐惧。 仿佛为了应证苏请的话,一阵寒风打着旋儿从高大宽敞的神庙大门吹了进来,吹得火炬摇摇晃晃,整间神庙主厅刹那间变得鬼影重重。 就好像每一根廊柱之后都躲着恶魔邪灵,而这些鬼魅却等着有人走来,悉悉索索地要出动的样子。牛吧文学网 虽然整个局是塞瑟皇帝在请教了苏请先生之后布下的,可是当他第二遍再听到这令人魂飞魄散的真相时,塞瑟全身的汗毛便还是跟着这阵风,这些响,一个冷噤,一次战栗,竖了起来。 而其他的人,包括婴之白在内,都不得不靠在最近的倚靠物上,浑身筛糠似得抖个不停,满头冷汗,闭着眼睛直喘粗气。 “所以,我看到的从这女人身上露出来的长东西,以及那两个小孩一般高的黑影,”魏南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塞瑟的身边,脸色煞白地瞪着蜷缩在地上的赫理,就像见了鬼似的,“就是苏先生说的亚施塔蛇灵和其他的小一点的邪灵,是吗?这些小邪灵一直捧着那条又肥又大的母蛇的尾巴,对不对?” “你说得非常正确。”苏请先生的声音再度传来。 “不过,之前苏先生说的,关于‘她是信了某个骗子的邪’”,婴之白此刻已经缓过神来,声音嘶哑地开了口,“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通过用魔鬼血钻收集血液并且佩戴在身上,向每一个看见自己的人释放巫术,令对方觉得自己就是那个被收集血液的人,这时很少有人知道的极端邪术;再加上,并不是每个佩戴血钻的活人祭品都能够将死尸唤醒并与之交配,这是魔鬼本人才能释放的二层天终极秘法——凭着赫理,她绝不可能知道这么可怕的东西,所以一定是有人暗中泄露魔鬼的秘密,怂恿她这么做。” “那么,苏请先生您怎么会知道呢?”良久没有开口的卡黛珊突然说了一句,这句话虽然相当无理,但是却问出了在场大多数人的心声。 “苏先生知道这些是理所当然,你不是威盛凯人自然不知道个中原由,所以不要妄加揣测。”没想到,回答卡黛珊的竟然是塞瑟,他语气极其冷硬,目的是为了转移所有人对苏先生注意力的聚焦,“苏请,你觉得蛊惑赫理行此邪术的骗子,有可能是桑阶吗?” “不!不!不!”桑阶立刻绝望又委屈地喊了起来,“陛下,我真的不知道这些怕人的玩意!” “他的确不知道,”苏请的声调中第一次出现了强烈的鄙夷和蔑视,“桑宰相还没这个资格。” 苏请先生的话简直和塞瑟皇帝一样具有某种不可抗拒的威慑力,大家都不啃声了,不再有异议。 所有人都在等着皇帝做最终的判决。 而塞瑟的脸色今晚一直严峻得就像一片青石,整个人望之俨然,冷若冰霜,寒气逼人。 良久,皇帝终于开了口。 “革除桑阶的宰相职务,降公爵头衔为男爵,不可世袭。从明日起,离开塞瑟城,前往比尔马郡担任副总督一职,若非传召永不得进都。” “革除蓝鸟相府卫队队长的职务,降女伯爵头衔为骑士。不可在塞瑟城以及所有毗邻城郡以及所有港口海湾等地担任任何军职,除此三类的其余城郡则可以给其提供军衔和粮晌,但其所获的新军衔决不可超过二级准尉。同样,若非传召永不得进都。” 桑阶和蓝鸟双眼呆滞如泥雕一般,如沉入大海,如埋入坟墓,如投在荒郊。凝滞、板滞、死板、痴騃、等到忽然地叹了一口气来,才渐渐惊厥醒转过来。 这一男一女彼此无神地凝视着对方,尤其是蓝鸟,她明白皇帝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在撒谎包庇桑阶,只是他没有戳破罢了。 皇帝还是给她留下了一条生路。 这两个人的心像被大石头压着,周身麻木,失去了原有的气力。 桑阶那无神的双眼就像是木头做成的一样,瞳孔毫无生气,他灰白无血色的脸上更加笼罩上了一层死光。 “至于赫理,”皇帝低声说,“她既然已经如此入魔,干脆直接处死吧?” 塞瑟的语气像是在征求意见,但是没有人敢回答他的问题。 “陛下,不能直接处死,”苏先生的声音相当笃定,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她的肉体已经被恶魔玷污了,直接处死会带来比诈尸更可怕的后果。” “所以,苏先生的意思是——”皇帝略带狐疑地问。 “让她像一条母蛇一样死去吧,”苏先生轻轻地说,带着无限的悲凉,“这是我们能给她最好的结局。” 皇帝发出了一声无可奈何的微微嘲讽之笑——这个肮脏卑劣的女人的一生,看来就会以她多次企图残害其他之人的可怕方式,而迈向了最终的结局。 “肉铺……肉铺……”塞瑟喃喃地说着,“谁能想到,对于其他女人来说最可怕的死亡方式……竟然、竟然对她来说是最好的结局……” “永恒之王的旨意,”苏先生仿佛听见了塞瑟的耳语,“谁都不能违背。” 皇帝闻之顿时惊愕万分,他猛地抬起头来,似乎是想想再多问几句。 可是在那空旷的神庙二层之上,却早已没有了苏先生挺拔高大的背影。 第39章 死亡天使之殇(求全订阅/月票/推荐票) 古书楼阁附近的公民广场中心,那座巨大断头台已经很久没有饱尝过新鲜人血的滋味了。 随着我们的脚步接近公民广场,人群变得前所未有的稠密,在万头攒动之上,可以看见高高矗立着两样东西:方尖碑,上面有一个巨大的铁斧雕像,表明这是广场的中心。 在方尖碑的前面,就是在一个三条街举目可见的交叉口上,搭着断头台其上的两根浸泡满血迹的暗红色木梁,铡刀长弧形的刀刃已经被刽子手磨得闪闪发光,流动着杀人的光耀斑点。 在公民广场的东边,有一架高高耸起的玄武岩宽阔台阶、虽然是临时搭建,但是从样式威严庄重的主阶梯和两旁的副阶梯,以及环绕几乎半个广场的石制站阶,加上精心铺就的朱红色以及鹅黄色这两种不同颜色的厚地毯来看,奴隶们一定是彻夜劳碌才在这么短的时间就完成了这一项巨大工程。 台阶顶端的最中间是一架光辉灿烂的精金王座,背后是极其庞大显赫的威盛凯狮踏蛇纹章,在王座之下的台阶上,则是几架较小的铁座环绕其四周。 由皂荚木支撑的工字型紫色天鹅绒巨幅华盖同样覆盖了大半个广场。 在往日,这些奢华的布景一定会引起老百姓和普通市民的艳羡和热议,可是今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公民广场上呈现的景象和此刻比精金宝座还惹人注意的可怕刑具吸引住了。 很多人是第一次见到断头台,因为在威盛凯自从先皇塞雷斯登基之后,公开的行刑很少面向大众,只有少数的皇室贵族才能有幸亲眼目睹整个过程。 这杀人的刑具和蛮族自由邦的同类几乎是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铡刀远看就像一弯新月,凸出的部分对准犯人的后颈,从高高的染血木架上落下去,仅此而已。 有两个身躯魁梧,面目狰狞的汉子坐在放犯人的跷板上,一边吃饭一边等待。看得出他们吃的是蒜泥硬面包以及烤得焦糊油腻的香肠。其中一个从大腿下脏兮兮的凳子里抽出一瓶葡萄酒,灌了一大口之后,将瓶子递给同伴。 这两个人正是侩子手队伍中的成员! 包括夏金在内的十三名乌迪尼家的余党昨天傍晚从白山监狱押送到公民广场的旧闪亚小监狱过夜,每一个犯人由两个云宫圣童陪伴,聆听他们临终前的忏悔。整个小监狱被哨兵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包围,以防有越狱或者劫狱的事情发生。 此刻的公民广场好像一个广阔的圆形剧场,每个台阶和角落都挤满了观众。就连古书阁楼的顶上也爬满了眼巴巴的好奇的人。广场四围似乎起伏着五颜六色的波浪,永不停歇的浪潮把它推向前去:能够给所有想来一饱眼福的人腾出地方。 塞瑟从精金王座上放眼望过去,这里涌动着无穷无尽的男女人头。许多妇女将孩子搁在肩膀上,这些小孩子的身体凌驾于人群之上,位置优越。 人世间最吸引人的、唯一能把人们的目光从奢靡和宴乐之上转移开的,就是对死亡血淋淋的近距离目击。 随着皇帝的落座,枢密使公爵、司法大臣、海军元帅以及诸多皇亲贵族也纷纷入席。 皇后照例没有出席,她一直说自己受不了这种场面,皇帝则当然不会勉强她。 所有铁座坐满之后,就意味着行刑即将开始。 但是,非但不是笼罩着一片肃静的庄严景象,反而从人群中升起了一片夹杂着笑闹声、呼喊声、唱歌声的高分贝喧哗。 正如赛瑟如明镜般的心里所思考的那样,显而易见,对于大部分平民和百姓,行刑不是别的,是远胜于狂欢节的存在。 刹那间,喧哗声仿佛被死神制止了,旧闪亚小监狱的大门刚刚打开。 先是出现了一队云宫圣童,有男有女,他们全都穿着一模一样的白色亚麻布长袍,头巾围住嘴巴和鼻子,只露出两只眼睛,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支点燃的蜡烛。 最高的那位圣童是领头,他走在最前面。 在往日这些工作应该由亚施塔神庙的祭司们担任,但是赛瑟在赫理事件之后就把祭司们全部暂行软禁在神庙中,让云宫圣童来替任其所有职务——虽然苏请先生强烈反对,但是终究拗不过皇帝的旨意。 圣童之后,十二个乌迪尼家的死刑犯按照处决的次序,依次而出。 夏金不在其中。 每个死囚都有两名哨兵陪伴,并且所有的死囚都被蒙上了眼睛——这是陛下对他们宽容的慈爱表现,免得他们看见可怕的处决现场而发生昏厥或者抽搐等情况,会让死亡变得更加漫长而痛苦。 除了塞瑟和婴之白,其余坐在铁座上的皇室贵族,所有人的脸都白得像裹尸布。 魏南机械得扔掉了自己的雪茄,尽管只抽了一半;而司法大臣和海军元帅则双腿不住地发抖,幸好有椅子接住他们,否则真的可能瘫倒在地。 皇帝显得无动于衷,脸上却有一种匪夷所思的笑吟吟的温柔表情,他那双黑钻石般璀璨耀眼的眸子因宽容和柔和而显得越发魅力四射了。 可是婴之白的表情和所有人都不同,他黝黑刚硬的英俊脸庞此刻竟然有淡淡的红晕似乎要从双颊的铁青中渗透出来。 果然,他看到了令他多年以来的生活如临地狱般的那个女人。 在所有的死囚纷纷面对精金王座跪倒之后——每个囚犯身后都有一位挎着大刀的侩子手——从小监狱的大门中最后走出来一位满脸胡须,赤裸上身,连脸上都纹满了可怕图案的面目凶残的壮硕男子。 他赤着脚,只穿着一条脏兮兮油腻腻的布衬裤,左边配着一把大刀,插在鞘里;右手拖着一把沉重的大铁锤,他的左肩膀上还扛着一个双手被捆的女人,这女人的脑袋倒垂往下,长长的头发随着脚步而摆动,将她的脸孔遮得严严实实。 这女人毫无疑问就是夏金!而扛着她的正是即将将她处死的侩子手的头儿! 领头侩子手每走一步,他右手那柄沉重的铁锤就在地上划出一道更深更长的沟壑,这刺耳的金属拖地声让婴之白浑身一阵阵地直打哆嗦。 侩子手走到断头台的搭坡下,用几乎是很温柔的动作把肩上的女人卸了下来。 所有人看到这女人都被她的美貌震惊了,而且她竟然没有戴眼罩。 人群再度发出嗡嗡作响的窃窃私语声。 婴之白情不自禁站了起来,他的脸已经从泛红变成了惨白,他一步步走到了花岗岩宽台阶的前段,完全没有注意到脚下,整个人看样子就要摔倒了。 婴茉似乎想要把他叫回来,可是却被赛瑟的一个眼神制止了。 皇帝的眼色明明白白地告诉她:由着他去吧。 夏金就像中了电击一般,立刻从搭坡上抬起头,隔着那么远的距离,这两个人的四目终于相对了。人人读 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诺大的公民广场竟然能如此鸦雀无声——再迟钝的人都看得出这名女囚犯和他们了不起的枢密使公爵大人有着不同寻常的联系。 夏金挣扎着想站起身,她似乎忘了自己的双腿早就已经断了,她边哭边费力往上爬,看那绝望悲愤的力量,她几乎是想要爬到婴之白的脚下去。 侩子手看不下去,他把夏金扶起来靠在断头台的边柱上,让她的脸正对着皇室看台。 “婴之白!婴之白!”这个如此凄惨又如此貌美的女囚疯疯癫癫地狂吼着。 她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广场的上空,比夜莺的悲鸣还令人哀婉叹息。 人群之中那期待死亡渴望鲜血的狂欢氛围不见了,每个人都感到了发自内心的悲哀和恐惧。 婴之白没有说话,他直直地站在那里,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远处的那女人,仿佛早已化成了毫无生命的雕像。 “我不要他们蒙住我的眼睛!”夏金哭喊着,泪流满面,“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来牢里看我的!因为我知道我只有在被处死的这一天才能见你最后一面!” “我从来都没有疯!我只是为了活到见你最后一面的那一刻——你明白吗?婴之白?” “我知道你恨我,你痛恨我!我知道我带给你的伤害永远也无法弥补!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曾经最爱我的人,就只有你了!” “婴之白!婴之白!多年过去了,当我的嘴巴吐出你名字的这几个字之时,我还是能感到无比的甜蜜和无比的幸福!” “我要告诉你的是,就像你是真的爱过我一样,就算你现在早已不再爱我,我也要告诉你,婴之白!” “婴之白!我是真的爱着你,就算到今日我还是爱着你!我发自内心的爱着你,从来没有变过!” “你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你知道吗?婴之白!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一直爱着你!我带给你的伤害有多痛,我对你的爱就有多深!” “我曾经怨恨过你,我恨你不接受我本来的出身,我恨你竟然不能不顾世俗那样去爱我!我恨你竟然要杀了我!所以我要报复,我要泄恨,我嫁给我厌恶又不屑的亲王,就是为了报复我自认为受到的来自于你的伤害!” “啊!婴之白!你的名字我曾经带着忧愁的叹息,痛苦的呻吟和绝望的喘气声说出来;我在被撕光了衣服吊在树上的时候喊过你的名字,我在冰冷的海底快要被鱼吃掉的时候喊过这个名字,我在嫁给乌迪尼亲王的那一夜喊过你的名字,我在被你的手下打断双腿的时候喊过你的名字!” “我曾经以为这七年来,我对你的爱早已消失,已经变成了满腔的憎恨!可是当我被俘虏到这个国度,这个生你养你的国度之后,我才发现,我还是那么爱你!” “我做错了!我从一开始就做错了!我原来是那么愚蠢,那么自私,那么邪恶!” “我应该在你求婚之前就向你坦白一切,而不是在错误的欺骗的道路上让你两眼一抹黑地走到底!在带给你和你的家族前所未有的侮辱之后,我更不该假装是这场悲剧的受害者,好让自己用莫无须有的理由去痛恨你!” “婴之白!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我太后悔了!如果时间再度重来一遍,我真希望我当初不那么做,那么我们的结局一定不会是现在这样的!” “婴之白!婴之白!无论你怎么恨我,我都不会恨你的!我死有余辜!我是个狠毒、卑鄙又冷血女人,我配不上你的爱!我真的配不上!” “婴之白,你的爱是世上最甜蜜最幸福最珍贵的礼物,而我亵渎了它!” “我只是希望,不!我恳求你!求求你,原谅我吧!” “我请求你,婴之白!我求你原谅我,好吗?” 不计其数的妇女和孩子们都哭了,很多男人也在强忍着自己的眼泪,婴茉脸色煞白,而魏南一直把脸埋在手臂之中,不愿意让别人看见他像个娘们似得被这一幕激动到情绪崩溃。 婴之白头动也没动,脸上也没有任何的表情,可是他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划过他的军装,滴落在台阶上。 这个坚强的男人终于展露了他内心最脆弱的一面,可是没有人会因此看不起他,他的忠贞、热情、勇敢、正直和善良因为这个女死囚的告白而更显得珍贵无比了。 “我原谅你,夏金。”婴之白终于开了口,他的声音不大,却像铜钟一样清晰地传遍全场,“你可以安心地去死了,我会为你的灵魂而终生祈祷。” 夏金发自内心地笑了,她嘶哑着嗓子说,“谢谢你。对不起。我爱你。” 那个面目凶残的侩子手头儿哭了,向上天举起了拳头。 “时间已到!开始行刑!!!”传令官骑着马过来,大声宣布道。 夏金心甘情愿地趴在断头台上,心满意足地闭上了双眼。 在场的所有人都背过脸去,他们此刻观看行刑的心情已经与刚开始截然相反,所有人都在为枢密使的爱情悲剧和这个女人可悲又可叹的一声而低低哭泣或者在心里默默哀悼。 婴之白闭上了眼睛,几乎快要昏厥,婴茉赶紧冲上去扶住自己的哥哥。 十分钟之后,十三名犯人已经全部被处死,包括夏金,她的尸首是分了家,可是脸上却像有了光彩,嘴角带着安宁的微笑,她的头仿佛笼罩在救赎的光辉之下。 很多年后,那么侩子手头儿还会和人们说起这个叫夏金的奇怪女人和她死前那一番悲壮的告白。 “也许这个女人活着是个穷凶恶极的魔鬼,”侩子手用说书人特有的慢悠悠的口吻,神秘兮兮地向周围的人卖弄着关子,“但是我敢肯定,她死的时候一定在天上变成了天使。” “为什么?”有人不解地问。 “因为,我在砍下她脑袋的时候真的看到了全身黑色,手持铁链,长刀出鞘的死亡天使!”侩子手绘声绘色地描绘着,手脚并用,真难想象他这么个凶神恶煞的汉子讲起故事来竟然这么惟妙惟肖,“这天使的翅膀比墨还黑,脸色比死神还可怕!你们知道吗?若非是灵魂被救赎,罪行被赦免,死亡天使是不会被出现的——但,这不是最重要的。” “那么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另外一个人问道。 “最重要的是,”侩子手庄严地端起了酒杯,一饮而尽,“她让当初在场的所有人,明白了爱的真谛——为爱情干杯!” “为爱情干杯!”他所有人都站立了起来,举杯哀悼。 第40章 海神发怒吼叫的深夜(求全订阅/月票/推荐票) 七天之后。 在距离贾拉尔王国北部领海三百海里的巨石海峡之处,此刻一场狂风暴雨正在席卷而来。 天空之中电闪雷鸣,不时有一道电光如同火蛇似的从天而降,照亮滚滚的巨浪和黑云,那黑云犹如无边混沌中的浪潮,前仆后继地滚滚往前。 即使是踏浪雄狮号如此吨位巨大的海军战舰,在这样的恶劣天气中连时速半海里也无法达到。 “船长!”一个水手全身透湿得像从海里刚打捞上来,他在震耳欲聋的海浪声中狂吼,“要不要把船暂时停驻在那边的海湾角上?!这种天气我们根本没办法前进!” “蠢货!”马尾藻咆哮道,“你知不知道那样我们的船不仅会搁浅在浅滩上,还会因为无法掉头而有可能被涨潮的海面淹个彻底——就像你脑子进水了一样彻底!” 他的话音刚落,漆黑似锅底的天空降下一道耀目的闪电,仿佛劈开了苍穹,露出永恒之王光芒万丈的宝座座基。 借着电光,马尾藻船长比鹰还看得更远的眼睛,发现大约在一海里之外,有一艘双桅帆船正在奋力地朝他们行驶过来。但是那船摇摇晃晃,整个桅杆已经呈现快三十度的倾角,船上有几个人正在竭力摇着双臂,似乎正在向他们求救。 船长脱下衣服使劲挥舞,没几下又觉得自己这样很可笑,于是他连骂带嚷地让自己的手下把号角去过来。 此刻,借着另一道电光,船长看到十余个男人攀住桅杆和支索;还有好几个男人合力握住破碎的舵的柄。这些帆船上的旗帜已经被暴风雨吹得完完全全裹在了断了三分之一的桅杆上。 这些男人无疑也看见了船长,因为呼救的喊声被呼啸的狂风灌进了马尾藻的耳朵里。 在拧成芦苇杆子一样的桅杆上头,一面被风暴扯成碎片的帆在空中劈啪作响;突然,一直系住帆的绳索断了,帆瞬间就被黑沉沉的天空吞没了,宛如白色的大鸟被黑云俘虏。 马尾藻船上用力地吹响了号角,这声音仿佛在天地间狂暴的怒气中撕开了一道得以求生的口子,那艘濒临毁灭的沉船突然传来可怕的爆裂声,更加急迫的求救声也传到了船上。 号角声刚刚落下,雷马萨就从船舱里跑到了甲板上,紧跟着他的是隐心眉。 “发生什么事了?”雷马萨大声地说。 “公爵!”马尾藻船长立刻站得笔挺地汇报工作,帽子被风吹歪在了脑袋上,“那边有一艘双桅帆船就快要触浅滩沉船了!所以我冲他们吹号角,让他们可以到我们的船上避难!” 隐心眉奔过去扶在栏杆上,定睛看向一片漆黑之中,然后满脸惊骇地对雷马萨大叫,“那是威盛凯的船!”说着,她就往船舱里冲,“我看到狮踏蛇的纹章了!他们的船彻底完了,根本过不来!” “你要做什么?”雷马萨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我要去救他们!”隐心眉语速飞快地说,“不能再耽搁时间了,否则他们会葬身暴风雨!” 当她看到未婚夫的脸色之后,立刻补充道,“放心吧!我的水性非常好!不比鱿鱼差!” “比鲸鱼强也没用,你不能去。”雷马萨斩钉截铁地说,接着又冲着马尾藻船长说,“放下三艘逃生木船,我还有你,再叫上一个水性最好的弟兄,我们去他们接回来!” “不行!你不能去!”隐心眉大吼,“还是我去最好!” “我到底和谁一起去?!”马尾藻被这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给弄迷糊了。 “他们两个谁也不许去!”葛文伯爵气急败坏地跑出来,“马尾藻你糊涂了?!我不是早告诉过你,婚期将近,什么事都不能让他们俩沾!” 船长气鼓鼓地刚想辩解,还没等开口,伯爵就再度紧跟着发号施令,“马尾藻你和我一起下去,放下三艘逃生木船,再叫上四个水性最好的弟兄——每艘船上两个人划桨,一艘船能载四个人,这样我们每过去一趟就能带回六个人——如果运气的好的话,天气没那么糟糕,我们的救援工作说不定会更加迅速。” “只是,依狄莱,”葛文伯爵转头对隐心眉说,“你真的确定他们是威盛凯的人吗?” “我确定。”隐心眉很笃定地说,“我看得清清楚楚,绝不会错。” “太厉害了!”马尾藻满怀钦佩地说,“依狄莱的身体构造果然不是一般人!” 随着多次往返的逃生木船一批批地驶回踏浪雄狮号,马尾藻他们大约救起了大约三十来个人。 在营救的过程中,风渐渐减弱了;天空中仿佛被暴风雨褪了色的大块大块的密密匝匝的黑云向西北方掠过去;深蓝色的天空又显露出来,星光格外灿烂。 没过多久,东方的天穹上有一道暗红色的亮光长带照射出深蓝色的起伏不定的海浪。万书楼 海浪奔腾向前,突然,一道光线抚过泛着白沫的浪尖,把一层高过一层的浪峰变换成金光闪闪的狮子鬃毛。 救援结束之后,黎明也同样来临了。 按照莫利斯家的习俗,隐心眉早就被雷马萨送回到船舱里待着——因为准新娘不能三更半夜在那么多外人面前抛头露面。她后半夜待在屋子里根本没办法睡着,就像一只热锅上团团转的蚂蚁。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舱门外传了过来,紧接着,有人猛地打开了她的舱门。 “心眉,”来者是雷马萨,他彻夜未眠,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神情却异常亢奋,“这里有一个人,或许你愿意见一面。” 隐心眉听了他的话,顿时满腹狐疑。 她的未婚夫进来了,接着便是葛文伯爵以及雷马萨船长,这间屋子里从来没有这么拥挤过,一下子挤满三个魁梧高大的汉子,瞬间就感觉好像挤满了人。 “到底是谁?”隐心眉迷惑不解地看着雷马萨。 这是她才看见葛文伯爵后似乎还站着一个人,伯爵偏了下身子,那人脚步缓慢地走上前来。 即使全身湿透也是军装笔挺的仪态,黢黑精干的脸庞,凌厉却时不时透露着哀伤的眼神——那双眼睛此刻正欣喜万分地看着他。 “婴之白??!!”隐心眉叫了起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我。”他语气平静地说,可是脸上却满是掩盖不住的欣慰。 隐心眉扑了过去,婴之白张开双臂紧紧地搂住了她,她激动得在哭,可是他却高兴得在笑。 “我真没想到!我真没想到!”隐心眉噙着眼里,“我收到茉儿的信,她告诉了我这段时间发生在威盛凯的很多事。我听说你苏醒之后就一直精神不振,我还一直很担心——可是没想到!我竟然能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见到你啊,婴之白!我太高兴了!” “是啊是啊!”婴之白带着端详婴茉的表情仔细端详着隐心眉的脸,难以令人察觉地微微点头,“自从石室一别之后,我们仿佛几个世纪没有见了。这中间发生太多太多的事——而你也有太多太多的事没有告诉我,”隐心眉一下子就听出他是话里有话,“不过,我很高兴。” 婴之白放开隐心眉,转过身凝视着一声不响站在旁边的雷马萨等三个人,接着说道,“不过我很高兴,你很明显比以前幸福快乐多了。那么,我这趟过来的其中一个目的就可以马上被实现了。” 说道这里,婴之白解开一粒扣子,从里衣处掏出一块金色的天鹅绒布袋,这袋子湿哒哒得浸满了水。他从里面取出两幅光辉灿烂的钻石胸针,一个被精金丝攒成栩栩如生的雄狮模样,另一个则是雌狮的形状,两幅胸针结合在一起,恰恰好拼成了一副温馨的画面——雄狮温柔地低头俯视着雌狮,而雌狮则眯起眼睛将头靠在雄狮的胸膛之上。 “这是送给你和莫利斯王储的结婚礼物,心眉,”婴之白拿过她的手腕,把两幅胸针一起放在她的手心上,“你一定要收下。我真心实意地希望你和王储能成为天下最幸福的一对伉俪。” 马尾藻船长看得眼睛都直了,这种精巧豪华的做工一定是来自与威盛凯古老的贵族所流传下来的稀世珍宝,如此百年难得一见的美感、匠心以及奢华贵重不是普通的完全不是普通国家和自由邦所能达到的巅峰艺术。 就算之前雷马萨和葛文伯爵还对隐心眉和婴之白的这种激动下的拥抱心中感到默默的不快,但是他这样诚恳诚心、还没说几句话就献出了这么贵重的礼物和由衷的祝福,让这三个莫利斯男人顿时心甘情愿地体会到了他们连如同兄妹般的情谊,而不再有任何异议。 “太漂亮了!”隐心眉惊叹道,“那我就毫不客气地收下了,婴之白;也不枉费我之前为了你操了那么多的心。” 她对婴之白感激地微笑着,而后者也报以同样的神色。 “说实话,”雷马萨微笑着说,不动神色地揽住隐心眉的肩膀,他这类似于宣告主权似的动作完全被婴之白看在眼里,“贵国特意派遣身份如此尊贵的枢密使以及随行舰队,只是为了及时送给我和我未婚妻结婚礼物,那么这样看来,双狮协议的正面影响远远比我们莫利斯人原以为得深刻得多。” “就像我之前所说的,”婴之白的表情再度变得眼色,笑容渐渐消失了,“这只是我来的目的之一。” “那么您来的其他目的是什么?”葛文伯爵问道。 “据我的线人回报,”婴之白低沉着嗓子,气氛骤然变化,“乌迪尼亲王和前王储金大公都会出现在贾拉尔的黄金城——而这个,”他又掏出一封被淋湿、但是依旧显赫辉煌的金色大信封,“是我们收到的贾拉尔国现任国王,唐泰尔八世的生日狂欢宴会请柬。” “我们前几天也收到了狂欢请柬!”葛文伯爵惊呼道。 “看来,”雷马萨同样阴沉了脸色,几乎和婴之白如出一辙了,“我们本来还不想参加的——如今倒是不去不行了。” “你的线人还有其他的相关消息吗?”隐心眉担忧地问,“看来我们又要打一场硬仗了……” “当然有——何止有,简直太多了;只是,”婴之白打了个哈欠,“我需要好好睡一觉,然后才能原原本本地告诉你们——再说了,我看,莫利斯王储也迫不及待想和你单独呆在一起,我就不当电灯泡了。” 隐心眉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第1章 白银城的午夜狂欢节 按照贾拉尔国的《庆典法案》,所有重大节日,包括君主的王诞和大婚,都要在首都以及若干毗邻城郡举行总共为期十五天的狂欢大盛典。 参与举行狂欢大盛典的城市在期间所有的宵禁都被解除,除了奴隶之外,王室、贵族、平民以及外国人和自由邦人士都将被一视同仁地,在同一个地点,同一个时间,参与大盛典——彼此不再具有身份和地位上的悬殊与差异。 就连奴隶们也会在特殊的场合和地点,被法典允许一窥狂欢大盛典的热闹氛围,而不会因此而挨鞭子。 今年是唐泰尔八世的二十七岁王诞的重要年份,也是恰逢他大婚七年的双重纪念。 大家或许还记得,能大豆曾经说过的,关于贾拉尔王后少女时期,乃至成婚以后还一如既往地暗恋过去是威盛凯王储现在是皇帝的赛瑟三世而不得的可笑又悲哀的情场往事。 或许是为了炫耀,或许是真的冰释前嫌,或许是两者兼而有之,或许是什么别原因;总之,唐泰尔竟然向拒绝自己连夜前来提出决斗要求,并且送了猪皮和驴皮侮辱自己的赛瑟皇帝发出了特级邀请函,他的心可真够大的。 我们来解释一下什么是特级邀请函。 特级是相对于一级、二级还有三级而言的。所谓特级,就是说被邀请人在狂欢大盛典期间,享受和贾拉尔国君同样规格的礼仪和待遇,也就是说除了大老婆王后不能碰,其他只要属于国王的物品,哪怕是嫔妃和女儿,都任君享用。 我们也真搞不清唐泰尔到底是怎么想的,总之他这份特级邀请函发出去之前受到了贾拉尔群臣的竭力反对;待赛瑟三世收到这封邀请函之后,虽然凤仙花园的廷臣们都不敢当面说什么,再加上枢密使公爵手下的线人探得了那个如此重要的情报——就是金大公和乌迪尼亲王也会出现在狂欢节期间,结合这些信息,谁都能立刻闻出来这里头有浓烈的阴谋味道。 很多人明里暗里提示赛瑟不要参加这此的大盛典,但是皇帝是个非常执拗的人,他决定的事谁也无法更改。 再说皇帝的理由很充分,这是他和唐泰尔重修旧好的最佳时机, 本来,为了自己从来都没正眼看过的贾拉尔王后,被各大报纸和读物编出那么多篇让人看了火冒三丈的三角恋、四角恋甚至多角恋,就已经够让赛瑟恼火的了;如今要是再借故不去,让人觉得赛瑟真的就像传闻里睡了唐泰尔的老婆一样做贼心虚倒是小事,而让世人觉得赛瑟心胸狭窄,还不如唐泰尔大肚能容,这是皇帝最不愿意看到的。 莫里斯家,也就是雷马萨收到的则是一级邀请函。 隐心眉自从来到贾拉尔国就一直心神不宁,因为她从婴之白的口中得知赛瑟皇帝必定要参加这次的大盛典,而自己则根本不想看见这个男人,特别是她现在和雷马萨感情非常稳定,她绝对不要自己再因为皇帝而受到一丁点儿的影响。 婴之白自从给她送了钻石胸针之后,没带上两天就带着全部获救的威盛凯海军急急忙忙地在最近的一处港口下船离开了踏浪雄狮号,在当地买了一艘昂贵的双桅帆船,临走前还给了葛文伯爵一大袋金子和钻石。 “我必须先去贾拉尔国做一下部署和安排,”婴之白当时是这么对隐心眉说的,“确保陛下在狂欢节期间百分之百的人身安全。” “至于这些金子和钻石,”他向葛文伯爵解释道,“其实不算多。你们救了我们的命,对于这样的恩举,是无法用金钱衡量的。” 而现在,隐心眉和雷马萨一行来到了黄金城的毗邻城郡——白银城。 因为在为期七天的首都黄金城狂欢大盛典之前,第一站的预备午夜狂欢节是在白银城举行的。 莫里斯家原本想包下白银城地段最繁华热闹,也是午夜狂欢节开始的珠宝大道上,规格最上等的下榻处,那就是柯林斯大饭店。 但是饭店老板很客气地告诉葛文伯爵,由于很多自由邦的王储常年来往本地时,都会下榻在柯林斯大饭店。 再加上狂欢节已至,所以全包不仅对他的生意不利,更不利于莫里斯家在当地的人际交往。 伯爵觉得这个建议虽然听起来不太入耳,但是却很值得参考,所以就毫不犹豫地采纳了。因此,莫利斯家仅仅是包下了饭店最高层,也就是第七层。 今夜,第一天的午夜狂欢节即将在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之后开始。 现在是晚上十点,隐心眉却根本提不起来狂欢的欲望,谢波和吉娜给她捧来一大堆专门为她购置的衣裙鞋帽之后,就被她强行打发走了。 即使在七楼,隐心眉也能听到珠宝大道上的热闹和喧哗;吉娜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在长廊里大着嗓门谈论着即将来到的午夜狂欢节,就连相对沉默的谢波语气之中也带着难掩的雀跃之情。 隐心眉把那堆衣服从床上抱到了扶手椅上,自己则干脆歪在被子里对着窗帘大开的窗户发呆。 她心里甚至隐隐约约地希望,这十五天里整个贾拉尔国要是全国上下都天天下雨就好了,可窗外那轮银白色的满月告诉她,她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隐心眉把玩着手里的钻石雌狮胸针,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想到赛瑟皇帝,而一想到这个男人,她就没来由地暗地里情绪激愤。 她的肉体虽然早已被桑阶玷污,但是她的心思一直像个少女,甚至在这方面她还不如二十二岁的婴茉成熟。 她已经打定主意要嫁给雷马萨,虽然她从没有开口对他说过,但是他为她死去的这件事,已经让隐心眉不再把他看成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而是一个可以依靠的坚定臂膀——虽然雷马萨常常冲动,但是有什么比一个甘愿为自己而死的男人更珍贵的天赐厚礼呢? 所以她很坚定地认为,自己这辈子必定非他不嫁。 后来,隐心眉想到自己既然要嫁给他,那么桑阶对她所做的所有事,就不能不提。 她原以为把这令她痛恨羞愧终身的事说出来之后,雷马萨肯定不会再向之前那样迫切地想要和她结合,但是事情却完全出乎意料。 “心眉,我爱你——你永远不知道我有多爱你,多想要你。”雷马萨握住她的手,“你的这些遭遇只会让我更迫不及待地想要光明正大地,合理合法地拥有你,这样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保护你了。” “真的吗?”她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你不会嫌弃我吗?”点点书库 “我知道你的心,”雷马萨把她的手贴在嘴唇上,“我最看中的是你的心。我想要你心甘情愿地嫁给我,而我已经做到了。至于那个叫桑阶的男人对你做的事,我凭着莫利斯男人的荣誉向你发誓,我会让他为他对你的所作所为付出极高的代价。” “你可不许碰他,”隐心眉赶快说,“我要亲手宰了他——桑阶必须死在我的手里。” “如你所愿,我的女王。”雷马萨微笑着歪了歪脑袋,算是戏谑着鞠了个躬。 那天之后,隐心眉就在心里暗暗地向永恒之王发誓,自己这辈子非雷马萨不嫁。 尽管她没有告诉他,但是她既然发了这个誓,那么她就绝不会后悔,而她相信雷马萨也同样不会让她后悔。 她就这样东一个片段,西一个片段地回想起那些过去的往事,却全然没有意识到房门已经被人打开。 “你又在发什么呆呢?” 隐心眉吓了一跳,赶快从床上爬起来。 坐在她床边的雷马萨,不知何时他早已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她身边。 “我还以为你已经化好妆了,”雷马萨哭笑不得地看着穿着猎装夹克和长裤就躺在床上半睡半醒的隐心眉,“结果,你连衣服都没换。” “哎,我真的必须得参加狂欢节吗?”隐心眉哭丧着脸,“我没有大半夜跳舞的习惯啊。” “我倒觉得你特别擅长大半夜跳舞,”雷马萨不怀好意地笑着,“还记得开弓宴那天你事怎么向我展示隐底莲女人的热情吗?那天我们可是几乎快跳舞跳到了凌晨啊!” 隐心眉的脸又变成了猴子屁股。 “你怎么最近老是脸红?你是一看到我就开始感到害羞了?”他不依不饶地说,用老练的眼光从上到下打量着她,“嗯嗯嗯,不错,真的很不错——你真的越来越像个女人,像个准新娘了呵……” 可是这女人继续不说话,于是雷马萨乘胜追击,他凑到她的脸旁,对着她的耳朵轻轻吹气,“希望在我们的新婚之夜,你也要向我好好展现你作为女人对丈夫的热情,可不能比开弓宴低哦——” 这句话一下子让隐心眉从被窝里,像一只僧帽猴似的嗖的一声就窜了出来。 她手脚麻利地一把摁住雷马萨的脑袋,骑在了他的背上,恼火万分却满脸滚烫地低吼,“好你个小家伙!这还没结婚呢,就开始对你大姐我说这些艳词浪语?!看我不揍得你满地找牙,我就不是——哎哟喂妈呀!” 隐心眉刚想用双臂钳住雷马萨的肩膀,结果却一个疏忽,被他翻身重重压在了身下,动弹不得,只能发出一声惨叫。 “你竟然敢对我自称是大姐?”雷马萨咬牙切齿地咆哮道,“看来我今晚不好好教训你你,你是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我姓莫利斯!我姓莫利斯!我们都是自己人啊,自己人!” “迟了!“雷马萨恶狠狠地说,他灵活地一把捞起她的小腿,紧紧攥住她的脚脖子,满脸坏笑地看着她。 “我错了我错了!”隐心眉立马求饶,“我真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绕了我这个可怜的姑娘一回吧!” “现在知道自称可怜的姑娘了?刚才自称大姐的派头怎么没了?你这是屡教不改,绝不能轻饶!” 说着雷马萨就扯掉她的袜子,开始搔她的光脚板,把她挠得痒得要命。 隐心眉这个人最怕痒,所以雷马萨这一招瞬间让她形象全无,弄得她又哭又笑,叽哇乱叫,满床上挥着胳膊腿儿直喘粗气。 “服不服了?” “服。” “还敢不敢自称大姐了?” “再也不敢了。” “听话,别再犯了。” “是。” 雷马萨也被这个浑身蛮力的女人折腾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微微平了平呼吸,就伸手过来解隐心眉外套上的扣子。 “你要干嘛?”隐心眉大叫起来,浑身进入戒备状态。 “别想多了,”雷马萨冲她扫了一眼,“我是看你懒成这样不想动弹,所以打算亲自下场给你换装,好让你按时参加午夜狂欢节——你以为我想对你干嘛?” “没、没什么。” 隐心眉低着头不敢看他,她从懒洋洋的树懒变成了刚猛的雌猩猩,再进化成了求饶的瞪羚,最后重新变回了脸和屁股一样红的大狒狒。 第2章 一个可怕的幻象 午夜十二的钟声敲响了。 尽管珠宝大道此刻寒气逼人,月亮放射出诡异惨淡的白光,可是这人间却一扫夜幕笼罩带来的阴森和寂静,呈现出闹哄哄的、狂热的狂欢景象。 街道两旁插满了大大小小的火把火炬,并且每隔几十步就有一堆堆熊熊的篝火此刻正在猛烈地燃烧着。 戴着各色各样假面具的人群从四面八方潮涌而来,有的从窗户上吊着绳子爬下来,有的从草丛中闪出来,有从沟里钻上来的,有从烟囱里挤上来的。 大大小小的马车挤满了各个街道口,载满了身穿小丑、戴着布兜风帽的深色长外套,歌剧中的皇后,喜剧中的侯爵,传说中的怪物和巨人,宫廷滑稽演员、骑士、农夫、美女、侏儒和矮人等各色衣服的人。 这些人扯着嗓子大喊大叫、连蹦带跳、手舞足蹈,彼此互相投掷彩色的碎纸屑、亮粉、装满胡椒粉的鸡蛋壳以及干花束。 他们彼此唇枪舌击,可以用手头的任何东西互相投掷攻击,谁也不被允许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气恼火,只能报之以哈哈大笑。 隐心眉如同为了消愁解闷一般,被人强行带到盛宴之中的人一样,随着她为了提高自己的兴奋度而一口一口地往肚子里灌热酒。隐心眉开始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烫。 她感到一道道厚厚的帷幕此刻正隔离在往昔和现在之间。 一开始很多人都是乘着马车沿着珠宝大道驱车而行,可是没多久就纷纷下车,有的转为骑马,有的则干脆步行。 整个人群仿佛都感染了一种午夜的迷醉,这迷醉是来自于月光下的神秘力量,仿佛一种水火交融的奇幻魅力,这种微醺的状态正在感染到每个人的身上。让所有人都觉得理智正在逐步地离开他们。 隐心眉本来坐在雷马萨船长所驾驶的四轮双层马车之上,这座马车实在是太庞大太招摇了,她总感觉丝丝不安,可是几大口滚烫的酒精从喉咙熨烫到胃袋之后,再加上自己左边是雷马萨,后面是葛文伯爵,下层还坐着谢波和吉娜以及几个男仆——她被自己信赖的人层层包围,这种隐约的惶惑就瞬间被她抛诸脑后了。 只是除了她,似乎没有人能感受到这种不安,她又不是个擅长向他人求助或者是个乐于抒发自己心里感受的人,更何况她最厌恶被别人看成胆小鬼。所以隐心眉便把这种感觉归咎于自己身为女人的天性弱点。 所有人都喝了不少,雷马萨的酒量实在可怕,他已经满满一瓶下肚了,可是却依旧脸不红气不喘。唯一的反映就是他脸上开始出现一种如狼似虎的表情,看着隐心眉的眼神就像是要把她吞下去。 隐心眉的酒量我们是知道的,这女人一喝酒就癫狂兴奋,大脑缺氧,行为举止变得更加狂野,荤段子和粗口说得让地痞流氓都能觉得脸红。 她不止一次地看到雷马萨用那种她多次在别的男人眼中同样察觉出来的、那种仿佛用目光就把她的衣服剥个精光的眼神在打量着自己。 她嘶哑着嗓子嘿嘿一笑,打了个响亮的酒嗝,一把揪住雷马萨的衣领子,用整个马车里的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小子啊,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你喝多了。”大概是因为这称呼让雷马萨觉得自己在手下面前觉得不是很有面子,所以他的语气不是很开心。 但是他也是了解她的,他知道她这人一喝酒就理智丧失,若在清醒时期她一定不会作出任何让雷马萨觉得有辱男性自尊心的事。 “啊,我让你生气了!嗝儿,”隐心眉讪讪地笑着,“别那么小鸡肚肠嘛,我的好殿下……” 雷马萨知道她的无赖劲儿又上来了,于是无可奈何地伸出手把她推到了一边。 “什么?你竟然推我?!“这女人开始发酒疯,不依不饶地嚷了起来,“不高兴了就推自己的女人可真不是个好习惯——” 葛文伯爵和雷马萨立刻互相使了个眼色,彼此心里都有一个念头:真不该给她喝酒。 “但是我还是原谅你了,因为我很大度……嗝儿嗝儿……而且我有办法让你高兴起来……” 说着,她就一把拽过雷马萨的脖子,蛮横地咬住了他的嘴唇。接着,仿佛还不够撒劲儿似的,她干脆整个人坐在了他的腿上。 葛文伯爵坐在后面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马尾藻船长几次回头眼巴巴地观看,最后则干脆一边灌酒吧唧着嘴一边津津有味地欣赏,任由着马儿在街上歪歪扭扭地乱踢踏。 也许是隐心眉和雷马萨这场免费的激情戏码实在是太让人血脉贲张了,也许他们路过的那段路恰好火光极其明亮,总之,仿佛全世界的人都围观了过来,冲着玻璃窗大开的马车内的这两个人疯狂地吹着口哨以及尖叫。好心情文学网 似乎整条街上的人都感染上了他们俩之间这种烈酒般激情,想要加入这热烈、眩晕和迷乱之中,一把亮片碎屑从旁边的马车扔到了雷马萨和隐心眉的身上,紧接着整个马车两侧的窗户都被从各个角落丢进来的干花束以及小玩偶准确地投中。 吻戏中的这对男女主角也被撒得满身都是小亮片,让他们浑身刺挠,而这刺挠让隐心眉终于清醒了些,她开始挣扎着要离开雷马萨铁一般的怀抱。 雷马萨完全被她撩拨了起来,他一手牢牢地撑住她的后颈,一手用力地紧锢住她的细腰。要不是他时时刻刻记着这女人是自己未来的妻子,莫利斯家的女主人,他一定不会顾及外面这么多双眼睛,一定会此时此刻马上就占有她。 说实话,他觉得自己的两手到现在都老老实实地待在她的脑后和腰上,可真是一件证明他雷马萨意志和自控都非常坚定有力的奇迹。 当他恋恋不舍地离开隐心眉的嘴唇之后,街上围观的人都发出失望的喊声。 这让人面红耳赤的深长热吻,让雷马萨和隐心眉完全掉了个各儿——他开始眩晕坠入像个醉醺醺的酒鬼,而她则以满肚子的羞愧作为醒酒剂,脑袋清醒了一大半,恨不得钻到下层马车里去,躲在谢波和吉娜的披风底下一辈子不出来。 就在这时,隐心眉忽然觉得浑身不自在,她眼角的余光总是感到从街道上的某个角落里射来令人不安的目光。 她伸出脑袋向外张望,不料却迎面看见一个极其高大的男人,足足比正常的男子高出两个头,雷马萨已经很高了,可是还不到这人的喉咙。 这男人丑陋无比且面目狰狞,最可怕的就是,他的半张脸似乎已经完全溃烂了,一只凹进去的眼睛应该在很久之前就被剜去了眼珠子,上下眼皮像是被人用鱼线马马虎虎地缝合了,就像一条爬在脸上的令人作呕的蜈蚣。 他冲着隐心眉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怕笑容,那张上下唇都经历过刀劈而留着深白色的多道长疤的血盆大口裂了开来,里面是满嘴磨尖的金牙。 这恶魔般令人骇人的男人让隐心眉浑身直打哆嗦,他就这么一直带着狰狞的笑容直勾勾地打量着她,简直让她以为自己正在做一个永远不会清醒过来的噩梦。 周围的人当然也注意到了这个仿佛突然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凶神,纷纷惊恐地避之不及;而雷马萨、葛文伯爵以及马尾藻船长则开始扣动他们的扳机。 “滚开!”马尾藻船长用土话沙哑地咆哮着,恶狠狠地啐了一口浓痰,准确地落到了那男人骑着的灰色马的左前蹄所踏之处,“否则老子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雷马萨脸色铁青,只要是男人,都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女人被其他人用这种眼神打量,他猛地站起身就要下车。 隐心眉立刻拽住了他的胳膊。 “船长,”她喊了起来,“快驾车继续游行!” 马尾藻心不甘情不愿地服从了她的命令,雷马萨也是同样勉强。葛文伯爵虽然没有冲动到想站起来的地步,但也是脸色非常难看;不过他还是不忘了和隐心眉一起把雷马萨给硬拉了回来,强迫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当马车再度徐徐而行的时候,隐心眉悄悄地看出脑袋一看,那男人已经不见了,他那么魁梧可怕到与常人完全迥异的身躯此刻就像蚂蚁一样彻彻底底消失在了人海中,简直就像他们刚才只是经历了一个惊魂未定又充满屈辱感的幻境一样。 不管怎样,只要不再看见那巨人骇人的模样,隐心眉心里着实长舒了一口气。 只是,她情不自禁思忖到,那男人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那样盯着自己?他们还会再碰到他吗? 一想到这个她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寒噤。 隐心眉扭过头去,只见雷马萨和葛文伯爵的脸色都同样严肃,刚才她和他上演的激情吻戏所带来的身心愉悦此刻已经完全荡然无存,只留下满一马车的疑惑与不安在空气中酝酿发酵。 隐心眉在心里期盼着,但愿今晚能平平安安地过去,她此刻又产生了一股回到柯林斯大饭店睡觉的强烈渴望,巴不得赶快逃离这里。 可是她不能,因为接到邀请函的客人们若不参加完整个游行狂欢,是违反《庆典法案》的行为。至于为什么贾拉尔国会有这种奇怪的法律,我们后面再跟大家解释。 既然那个可怕的幻象般的男人不见了,那么接下来应该会有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轻松氛围吧? 事实证明,隐心眉又在自己骗自己,她的良心一直在提醒她,今晚他们豪华庞大的马车和那引爆众人情绪的长吻,让他们一行人接收了太多不必要的注意力——这是非常危险的。 夜色中,多双眼睛此刻都在紧紧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第3章 祸哉!祸哉!祸哉! 凌晨2点钟。 这是第一天预备狂欢节最热闹最癫狂的时刻。 请想象一下这条宽阔华丽满是篝火与火把的热闹大街,街道两旁从头到尾矗立着四层到七层不等的大楼,所有的窗户都挂着七彩帷幔和花束,所有的阳台都覆住了华盖和天鹅绒。 这些阳台和窗口,三十五万的外国人,十二国联盟的人,自由邦的人,散落世界各地的异邦人,他们是贵族、王室贵族、世袭贵族、佩剑贵族、长袍贵族、游牧贵族。 那些不参加狂欢游行,仅仅是依靠在窗边的妖艳的歌舞伎或者是妓女们,也趴在阳台上,将上半身探出阳台,将大把大把绚烂的亮片撒到经过的马车上,男人们向她们回报花束。 空中满是到处飞舞的彩纸、圆球、小玩偶以及往上扔的鲜花束。 在珠宝大道上,硕大无朋的紫甘蓝在漫步、胡萝卜和公鸡骑在马背上、马车里载满了一车的兔子和雪貂、绵羊头在人的身上咩咩地叫、小丑和公主躲在角落里接吻、猎兔狗正在用后腿走路…… 行人在马腿和车轮之间穿行,在这一片乱糟糟闹哄哄之中居然没有发生一起事故、一次争吵和一次斗殴。 从这方面来看,贾拉尔人真是出色的民族,举办狂欢大盛典的最佳国度,对他们来说举行庆典是真正值得怀庆的日子。这样的午夜狂欢已经有百年的历史了,却很少有关于盛大节日被意外事件所骚扰的记载,而这种事故在维洛戈萨大陆上的任何一个其他角落里在节日其间都是必然发生的。 仿佛整个世界的人都聚集了过来,因为马上就要开始首日预备狂欢节的高潮阶段——午夜赛马。 现在不仅是在珠宝大街,包括毗邻的马路和弯道,没有一张嘴闷声不响,没有一条手臂禁止不动,没有一双脚止步不前。 这是一场真正的人造暴风骤雨,由绣球彩纸团、亮片碎纸屑、干鲜花束、玩具、橘子、坚果的骤雨以及呼喊和歌唱的惊雷而组成。 凌晨两点半的时候,珠宝大街两旁的所有楼房顶部同时点放烟火,继续艰难地穿过震耳欲聋的喧嚣声,赛马还有一刻钟就要开始了。 由于此刻的喧嚣已经达到顶点,马车根本无法再继续前行,于是雷马萨以及隐心眉他们一行人只好从车里出来。 本来雷马萨想要隐心眉和自己骑同一匹马,方便自己保护她,可是却被她拒绝了。 一来隐心眉觉得他们两个今晚已经亲昵的太多了,既然以后会结婚,那么一辈子不缺亲昵的时候,二来是她不喜欢骑除了嘿呦之外的其他马,而嘿呦也只让隐心眉一个人骑,其他人坐上去连三分钟都坚持不下来就要被摔倒在地。 大家还记得,十二国联合舰队共同进攻风暴之巅的时候,腓烈南把隐心眉朝思暮想的嘿呦从威盛凯带了过来。 这批性子顽梗的安达西骏马自从来到国外之后脾气更坏了,今晚参加游行之前马尾藻船长想要把轭具套在马背上时,就被嘿呦狠狠地尥了后蹄,差点踢碎了船长的下巴骨,只等隐心眉过来亲自动手,这马才老老实实地下了脖子任她摆布。 白银城的宪兵骑兵队并排十五人,占据了整个珠宝大道,马匹嘶鸣疾驰着越过行市街,为赛马参赛选手扫清所有的闲杂人等,理清赛马道。 离开莫利斯家扎眼的大马车,置身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隐心眉的不安感消失了不少。 此刻,珠宝大道主干道已经预备好了一半,人们都紧贴在大厦的墙上,然后听道宪兵队马蹄和刀鞘来回奔跑的巨大嘈杂声。 有售卖蜡烛和甜点的小贩开始陆陆续续出现在街道的两旁,因为赛马之后的下一个项目,就是长明烛。 隐心眉的注意力完全被兜售各种各样新奇玩意儿的小贩们吸引过去了。 我们说她真个铁憨憨,胸口别着雌狮钻石胸针,脖子上带着卢万德离开红棕榈之前送给她的蓝宝石项链,手指上还套着雷马萨在被穿骨者第一次杀死之前送给她的祖传粉色百合钻戒,无论哪个都是价值连城,可是她就偏偏喜欢看那些真假难辨的街头珠宝,兴致勃勃地下马和小商贩讨价还价。 隐心眉兴高采烈地买了一条古银项链,上面坠一个小小的镂空银盒,里面最多只能放得下三四粒豌豆,看起来是比较漂亮,但是一眼看上去就是不值钱的便宜货。 雷马萨、伯爵以及船长三个男人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谢波吉娜以及其他几个男仆则或远或近地跟着他们四个人。 自从之前那独眼烂脸的金牙巨人那样令人毛骨悚然地看着隐心眉之后,他们三个整晚就警铃大作,只要是陌生男人稍稍走进她,就会惹出一连串的扳机滑动声和咬牙切齿声。 隐心眉重新回到嘿呦的马背上之后,她的三个贴身保镖都松了一口气。 可就在男人们放松心情的时候,隐心眉却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在此刻已经被完全清理干净的宽阔整齐的珠宝大街对面,有七八个零零散散的陌生男人,有的骑马,有的徒步,总是对正端坐在嘿呦马背上的隐心眉报以令人不安的目光。 她偏了偏头,发现雷马萨和葛文伯爵则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伙陌生人给隐心眉带来的疑惑。 今晚全世界最漂亮妖艳性感妩媚的女人都聚集到了这里,隐心眉才没有那么厚颜无耻地觉得是自己的美貌引起了对面那行人的注意。 同时,她今晚穿得简直不像是出来参加狂欢节,雷马萨替她穿上了一件不伦不类的侠盗外衣,一声全黑不说还把她的四肢裹得严严实实,只是腰后长到几乎拖地的多层绢丝燕尾和领口袖口封着花边和蕾丝装饰,说明她是个女人。 谢波和吉娜对她这件外套嗤之以鼻,可是隐心眉自己却很满意。 她没办法像她俩一样穿着几乎露出半个胸部和整条胳膊的长裙在人群中窜来窜去——看来谢波也不可避免地被吉娜的外放天性给影响了——把自己从脚趾包裹到头顶,能让隐心眉在这样狂乱而又令人不安的午夜感到深深的安全感。 她又扫了一眼对面,那一行男人还是彼此交替着凝视着她,其中有一个一直藏在深处的高个男人,长着满脸大胡子,眼睛藏在压得低低的帽檐下,令隐心眉映象非常深刻。 她根本看不见他的眼睛,但是却觉得这男人无时不刻不再用自己铁钩般的目光紧盯着自己。其余几个男人则不时左左右右围绕在他的身边,所有隐心眉觉得这个大胡子就是这伙人的头儿。 隐心眉一直很小心,尽量不让他们几个察觉到自己已经开始有所警觉。 她不动神色地微微转动缰绳,嘿呦立刻心知肚明似的挪了几步,她立刻被自己身前另一个骑马的女士给挡住了。 果不其然,那大胡子也同样移动了几步,再次将她至于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 这男人身旁的火把照亮了他原来一次隐藏在黑暗中的脸庞和大部分身躯,只是他的脸基本被浓密的胡须给遮住了,而他的眼睛始终被帽檐遮蔽,但是这次隐心眉终于看得清那人苍白的肤色和欣长的身躯。 这人身穿着小丑服装,一件蓝色上衣、一条灯芯绒短裤和边角刺绣的白色长袜子,带着搭扣的鞋子和绸缎背心,一条横格子、色彩鲜艳的悦目腰带系住了他的腰,宽大的毡帽略微侧在一边,让一蓬蓬的丝带垂落到肩上。 这男人身形优美,应该和雷马萨差不多身高,却远没有他的未婚夫精壮挺拔。 原因是因为这个大胡子虽高却始终微微佝偻,隐心眉猜测他的年龄可能在三十五岁到四十岁之间。 她不禁感到奇怪,自己并不是认识这个年龄段的男人,那么这个大胡子和他的那些手下到底是谁呢? 隐心眉再度如法炮制,假装和身旁的雷马萨或者是葛文伯爵聊天,时不时地暗自操控着嘿呦不停地原地来回踱步打转,那大胡子立刻应随着她的举动,不断地重新调整着自己的位置,所以她始终能在眼角的余光中瞥见那人的脸。三k 隐心眉低低地咒骂了一句,“今晚怎么回事?真是见鬼了!这些人都xxxxx是谁?!” 忽然一个炸雷在她的脑海中劈了开来——乌迪尼亲王!甚至可能是金大公! 虽然她从没有见过他们两当中的任何一个,但是他们俩都是四十岁不到的男子,且年龄相仿! 再说婴之白不是已经以前告诉过他们,这两个人都会在狂欢大庆典的时候来到贾拉尔做些勾当的确凿消息吗? 如此一来就说得清了,乌迪尼家是莫利斯家的死敌,要不是隐心眉,莫利斯家的苏醒剧毒和至今还没调查清楚来源的穿骨兽一定早就把雷马萨全家吃干抹净,连骨头渣子也不剩了。 那么看来那对面的男人就是乌迪尼亲王或者是他的死党金大公了! 隐心眉浑身打了一个寒噤,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敌人在明,他们在暗,再加上那个之前仿佛魔鬼般的独眼烂脸巨人,极有可能是乌迪尼亲王的手下。 这么说来,雷马萨和她岂不是已经被至于敌人的重重包围之下了? 等等!不对劲!还有什么不对!无数个声音在隐心眉的脑海中爆炸出烟花……她总觉得拼图少了一块,而且是最致命的那一块,如今让她整个人陷入混乱和迷惘的关键迷匙。 “你怎么了?”忽然一个男人钳住了她的肩头。 隐心眉猛地一个激灵,差点从马上一个跟头栽下来,一只强而有比的臂膀挡出了她下坠的趋势。 “雷子!”她拍着胸口,惊魂未定地喘着气,“你差点把我魂都吓掉了!” “你怎么了?”雷马萨重复了,他狐疑地打量着她的失态,“我从刚才就听见你在自言自语——你没事吧?” 隐心眉在脑海里快速地下了一个决定,现在不能把那么重要的揣测告诉雷马萨,因为他的冲动很可能会让局面变得更加混乱。 要知道这里既然有那么形形色色的女人,那么胃口不同喜好不同的男人肯定也会很多。万一对方真的只是个恰好对她看对眼的中年登徒子呢?岂不是虚惊一场? 再说她至今仍想不起那最致命的一帧,所以在这里告诉雷马萨他们三根男人,是最糟糕的选择,所以隐心眉决定等到今晚结束之后,回到柯林斯大饭店再把自己的揣测和所见所闻告诉他们。 如此复杂的心理活动也仅仅是在她脑海中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发生的。 “我觉得胸口有点闷,”隐心眉皱着眉头,压着嗓子说,“你给我选得衣服太紧了,勒得我难受。” “你的脸色是有点苍白,“雷马萨说,“我们看完赛马也就算是参加游行了,长明烛的项目就不参加了吧;早点回去休息。” “好啊好啊。”她求之不得。 就在这时,第二排放烟火的炮组响了,说明珠宝大道已经彻底自由畅通,并且比赛在一分钟内就要开始了。 所有的骑手和马匹都已经各就各位,总共分成六组,全部成一字排开在明晃晃的白色石灰线之后。 旋即,在一声响彻云霄的呐喊声之后,只见七匹马和它们的骑手们在三十万呐喊着和凿在马背上的使马儿奔腾起来的马刺的刺激下,像疾风暴雨一样疾驰而过。 这速度真是惊人!简直太快了!周围的群众发出阵阵喝彩之声,嘿呦在隐心眉胯下激动地踏着蹄子似乎想要一试身手。 第一圈赛程七位骑手以光速完成;于此同时,白银城圣堂的洪亮大钟敲响了第一声。 整场赛马,来自世界各地的骑手要完成十二圈比赛。第一个冲过终点的骑手,将赢得黄金城狂欢大盛典的特级邀请函以及整整十二块纯金金砖。 如此丰厚的奖赏令人着实眼馋。 隐心眉此刻才真正兴奋了起来,她激动万分地冲到人群的最前线呐喊,巴不得自己也是骑手中的一员。 不是为了获胜者的奖赏,而是为了能够在大道上风驰电掣的疾速快感! 铛! 第二声的钟声敲响了,依旧是第三赛道的骑手名列前茅,率先越过白线! “雷子!”隐心眉兴奋地回头对雷马萨大叫,“我们打赌吧!我觉得第三赛道的肯定会赢!” “赌马你可不是我的对手,哈哈!”雷马萨大笑,“老手都不会赌长距离赛道的第一名——你输定了,我赌第一名是第五赛道的那匹马!你要是输了的话,赌注是什么?” “等等等等!”隐心眉被雷马萨的自信弄得有点慌,“我要再观察一下——” “你竟然想耍赖?” 第三圈的钟声即将敲响,要看飞一般的骑手们就要如龙卷风般掠过白线—— 隐心眉眯起眼睛仔细端详飞驰而来马儿们的状况,人和马在高速中带来的强烈狂风迎面扑来,她忽瞥见了一个不一样的点——其中的一匹马和骑手非常奇怪,那骑手的背部异常魁梧——啊啊天哪!!是那匹灰色的马!它的骑手就是那个独眼烂脸的金牙男人!!见鬼了!前两圈的时候骑手中明明没有这个男人——该死!他正在咧着嘴对着隐心眉发出狰狞可怕的微笑,冲她疾驰而来! 她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在尖叫,她的每一根毛孔都在拼命想要逃离,可是她的血液此刻竟然像是凝结在了血管里! 雷马萨在她身后拼命地叫喊着什么,可是对于恐惧到极点的她来说似乎全部变成了模糊不清的背景音—— 为极度的混乱和战栗之中,她只感到一根又粗又长的金属链子嗖地飞过来猛地缠住了她的腰。 接着她被一股强劲的力量猛地抽飞,瞬间离开了嘿呦的背上,她被一个像冰冷刚硬得像玄武岩一般的臂膀死死地禁锢住了腰——她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狂叫! 什么尖利的东西扎紧了她的脖子里,接着一股钻心的疼痛席卷她的全身,仿佛她的骨头顷刻间全部裂成了碎片。 在昏厥之前,她的眼睛里只模模糊糊地看得到那闪烁着吃人寒光的被磨尖的两排金牙,以及雷马萨仿佛隔着群山而传到她耳膜中愤怒癫狂的巨吼—— “隐心眉!隐心眉!隐心眉!” 她终于闭上了眼睛,不省人事。 第4章 月光囚笼 这是一间圆形的卧房,家具富有异国情调,极其华丽。 月色从天花板上的一个窗洞透了进来——这里没有窗户,而且看起来也没有一扇可同进出的门,简直可以说这是一间富丽堂皇的牢房。 隐心眉刚刚醒来的时候,竟然差点忘了自己的名字,她的感官仿佛在她昏迷之时被彻底摧毁了,她的视力一团模糊,两耳回荡着尖锐的耳鸣,四肢则完全失去了知觉。 她花了很长时间才能够勉勉强强弄清楚她所待的地方和我们刚才所说的卧室摆设的细节。 隐心眉用力摇晃着自己的脑袋,为了摆脱她不能从中挣脱出来的这次严重的昏厥所造成的沉重的黑暗,她靠着刚刚才恢复的些微体力努力抬起身子,但是第一次她失败了。 于是她干脆继续躺着,模模糊糊地感觉自己被人扛在肩膀上经过了很长一段马背上颠簸的距离,就好像做了一个耗尽她体力的噩梦。 那些混乱中的所有经历是那么的模糊、朦胧,以至于这些事似乎发生在上个世纪,或者根本就是别人的记忆被强行塞进了她的大脑中,这些零碎、散乱以及遥远的片段和隐心眉的此时此刻混淆在一起,如同她所处的环境一样,是那么的荒诞不经。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隐心眉才能哆哆嗦嗦地撑起自己的手臂,勉强支起上半身。 她这时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全部脱了下来,目前看起来,在这间卧房里根本找不到第二套衣服,而她自己身上则穿着一件令人羞耻的、充满异国风情的几乎透明的水蓝色波纹长袍。 隐心眉的胸部被紧身内衣的两个搭扣挤在一起,高耸了起来,正好将她的戳记完全夹在中间,不露出分毫。 她的脖子上绕着一根珍珠长挂链,绕过她的胸部,并且系在腰臀之后,这根链子是那么长,以至于垂到了她的脚后跟。 不仅如此,有人还给她的双脚腕上扣紧了一条大约一公尺长的金链子,并且她竟然还被戴上了一对蓝宝石的鳞苞的长耳坠,她撩起坠子发现它们各自拖着一粒装满香水的蓝宝石,从蓝宝石的小孔里不时地滴落下一滴香水,浸润着她光滑的双肩。 隐心眉浑身哆嗦,在自己的身上左左右右地抹了一把,她的直觉是自己没有在昏厥时被侵犯,但是她现在裹着这套连内衣都算不上的一匹薄纱,则表明了这可能是她很可能面临的危险。 隐心眉抬头望着正好从窗洞里仰视可见的圆月,她记得自己之前和雷马萨一同参加午夜狂欢节,却不料被劫走的时候是凌晨三点不到的时候,可是现在看这月亮的形状,她至少已经沉睡了整整二十四小时了。 她将麻木僵硬的脚放到地毯上,试图行走,而她的动作又慢又僵硬,证明了那些释放在她身上的药剂作用此刻只消退了一半左右。 毫无疑问,这卧室是完全按照一个生活奢靡的女人的需求所布置的;即使是最卖弄风情、最铺张浪费的女人,也不会再有什么其他的需求,因为任何女人只要朝着这卧室里随便瞄上一眼,就知道自己的愿望已经被实现了。 隐心眉动作机械地绕着这间卧室也许有二十来圈,想寻找一个出口,但是除了天花板上那个牢牢镶嵌着四根铁栏杆的窗洞,这里连个老鼠洞都没有。 是的,这是一间彻头彻尾牢房。 她轻轻地敲打着四面的墙壁,并且掀开地毯敲打地面,可是全部都发出实心的,沉闷的浑浊之声。 没有任何可以帮助隐心眉估计时间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她仅仅能从现在和季节以及月亮推断出此刻大约是下半夜。 隐心眉的两眼有些眩晕,四肢除了能正常运作之外,根本使不出任何超然的力气。 眼前这一切的意图非常明显,她又成了一个被关在华丽牢房里的女奴。 她怀着恐惧的心情再度回忆起发生在亚施塔神庙的那个噩梦之炼的夜晚,她感到恐惧和疲倦将她压垮了,她的膝盖如水,一下子跪倒在地。 隐心眉颤抖着匍匐在地毯上向永恒之王祈祷,可是这次,她的舌头在嘴巴里直打结,她曾经用那样的奇迹召唤出了神之使者击溃了几乎吞灭整座风暴之巅的穿骨兽并且号令神使从死神的手中夺回了雷马萨的灵魂——可是现在,她一句天上的语言都说不出来了,只能发出十二国通用语和一些嘶哑的杂音,唱着不成调的圣歌,嘟囔着不连贯的祈祷文。 但是,永恒之王或许没有接收到她的恐惧和祈求,或许是魔鬼在天地之间隔断了她的唯一希望,总之,大约快一个小时过去了,她曾用拥有的那么多扭转乾坤的能力在此刻都通通泯灭不见,没有任何奇迹发生。 周围连一声狗叫,一声蟋鸣都没有,时间仿佛在这个区域停止了。120 突然之间,一阵铰链转动的嘎吱声把隐心眉吓了一跳。 她急忙转过身子,目瞪口呆地发现在一处靠近墙根的地方露出了一块洞口,紧接着传来更加嘈杂的机器轰鸣声和传动带的辚辚之声。 一个面色蜡黄的中年女人挎着一个硕大的篮子,从地洞处升了上来,就像从阴间爬上来似的。 她看都不看此刻正坐在的地上的隐心眉一眼,径直走了进来,手脚麻利地将篮子里的餐具和食物放在桌子上。 “这里是哪里?你是谁?你们想对我怎么样?”隐心眉冲着这个女人大叫。 可是她就像聋了一样,拎着篮子就要离开。 隐心眉立刻扑过去,一把抓住这女人的脚脖子,却被后者恶狠狠地踹开了,这个瘦如竹竿、面如蜡纸的女人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她消失在了地洞之下,随着铰链之声的停止,整个卧室再度恢复一片死寂。 这一切发生得那样迅速,简直让隐心眉觉得那女人的出现又是自己众多噩梦中的一个片段。 她发出一声低低的咒骂,心里充满了对那黄脸女人刚才对自己临门一脚的愤怒,恨不得时间倒转回去,力气重新恢复,那么她一定会掰断那女人鸟爪一样的脚脖子再撕烂了那张鞋拔子一般的脸。 但是隐心眉的愤怒持续不了多久,她至少已经三十个小时没有吃过任何食物,就算想大发雷霆,身上就连怒吼的精力也没有了。 她心里对这些看起来美味可口的食物存在着不小的怀疑心。 如果里面放了麻药呢? 从隐心眉目前的状况来看是极有可能的。但是她又转念一想,如果真的要对她做一些必须通过麻醉剂才能迫使她就范的事,那么她被人脱去衣服的并且昏迷不醒的这么长时间内,这些事应该早发生了。 吃吧吃吧,反正都是无路可出的最遭状况,她还不如放下所有包袱痛痛快快饱餐一顿。 隐心眉这么想着,便不管不顾地大快朵颐起来。 值得庆幸的是,食物精美可口,油炸鹌鹑,蜜汁薄饼、奶油蛤蜊汤、蒜烤小牛排以及干煎鳕鱼,还有一大苹果酒。 她像饿狼一样把这些东西一扫而空,满意地打了个响嗝。 人们大多数的愤怒和绝望都来自于胃袋的干瘪,特别是女人。 隐心眉吃饱喝足之后,觉得自己只要再稍微休息下,就可以逐渐恢复力气,只要她的能力能够重新积蓄起来,那么她所面临的就不是绝境。 只要下次那个送饭的黄脸女人再来,隐心眉就可以好好地将她“审问”一番了。 她怀着这样的心情,感觉整个人愉悦了不少,刚想上床接着躺下积攒力气,却听见铰链的辚辚声再度响起。 隐心眉原以为是那个黄脸女人又回来了。 可是令她恐惧万分的是,从地洞中爬上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将她迷晕辖制过来的独眼烂脸巨人! “别过来!”隐心眉怒吼道,“否则我的未婚夫绝不会放过你的!他一定会杀了你们所有人!而我则会把你的脑袋扛下来当球踢!” 可是那可怕的男人仿佛像没听见似的,或者说是也许根本没听懂,他踏着沉重无比的脚步走过来,一把钳住了隐心眉的手腕! 第5章 放荡奢靡之巴比伦王 无论隐心眉怎么在这金牙巨人的肩上怒吼狂叫,又踢又咬,他都岿然不动,她的拳头猛地砸向他没戴任何护具的后脑勺,就像鸡蛋撞在了峭壁上,十指连心让她疼得倒抽冷气,可是对方连根毛都没伤着。 巨人行走在一条深不见底的华丽走廊之中,两旁都是武装到牙齿的士兵,他们的武器和装备隐心眉之前从未见过,那些光亮的盾牌上的纹饰她从未见过。 赤条条的、只用白布遮住臀部的奴仆们低垂着头,急匆匆地一路小跑。那阴柔的样子和举止让隐心眉一看就知道这些人是太监。 没有人对她的反抗做出任何回应,看来她并不是第一个被如此对待的俘虏。 她绝望地放弃了挣扎,看来永恒之王已经彻底抛弃了她,就像在噩梦之炼的那个夜晚一样,她得不到任何援助。 随着巨人的脚步继续深入走廊,潮湿的水雾和甜腻的香料味越来越浓郁。 在拐过几个迷宫般的弯道和岔口之后,他们来到一间巨大的大理石浴室。 独眼巨人把隐心眉放下来,幸好他没把她像一袋石头一样丢到地上,否则以他的身高,她摔下了就算没死也至少也要摔断腿。 巨大宽敞的青玉浴池,弥漫着肉桂香、菖蒲香、百合香、龙涎香以及灵猫香等,这里大概是全世界最香气逼人的地方了。 奇高无比的彩玉穹顶上悬挂着五盏熊熊燃烧的黄铜火盆,作为浴池内的加热以及照明设备;四周或是透明的落地水晶窗,半覆着轻纱笼罩的帷幔;或是用马赛克精心镶嵌而成的精美无比的巨幅彩画。 围绕在整间浴室周围的都是长短不一的卧榻以及长扶手沙发,上面层层叠叠堆满了光滑的丝绸以及兽皮。 三株直穿穹顶的紫藤、杜鹃花以及凤凰木被栽种在浴池地面上拜访着的硕大的花盆内,百岁兰以及星辰花的藤蔓缠绕着这些美得不像话的树木,并且垂下长长的纸条和花蕾,浸淫在浴池的温水之中,仿佛美女窈窕扭动的手臂。 许多颜色艳丽的雀鸟栖息在这些植物之上,很多隐心眉连名字也叫不出,时不时发出悦耳的啼叫,不过她认出其中有鹦鹉、蓝凤冠鸠、彩色巨嘴鸟以及凤尾绿咬鹃 最令她惊讶万分的是,这里到处到处都是半赤着身体的年轻女子,有的赤着全身慵懒地浸泡在浴缸中。有的裹着半透明地薄纱眯着眼睛斜倚在软榻之上,手里捧着长长的水烟管;还有的三五成群地聚集在水晶窗边嬉笑着耳语。 隐心眉被眼前这欲望满溢的一幕惊得连连后退,却不料没几步就撞在了身后的铁墙之上——那个独眼金牙的男人始终寸步不离地跟在她的身后。 也许是这男人看出她对眼前这种景象的极端厌恶之情,于是他再度把她扛在肩上,朝着浴室的深处走去。 在几乎是对面难见的浓雾之中,巨人将隐心眉从肩膀上取下来,这次他把她放在一张垫着厚椅垫的方凳上,然后双手背在身后,双脚岔开,仿佛监狱看守一般伫立在她的身旁。 待隐心眉的双眼适应了这雾气给自己的视力带来的迷惘和浑浊之后,她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一幕。 一个全身只穿了一件白色绸缎长袍的长发男人,年龄大约二十七八岁左右,他敞着胸膛,仰躺在一张红木摇椅上,他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枕在脑后。 有个披散着满头黑色长发的年轻女人,裹着一件和隐心眉一模一样的长薄纱,只不过她的是鹅黄色的。这女人正跪在那长发男人的双腿之间,双手放在他的大腿根部,以某种方式竭尽全力侍奉他。 隐心眉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令人作呕的一幕,眼里毫不遮掩地流露出楚氛甚恶的神色。 这周围的人难道都眼瞎吗?难道都没有最起码的羞耻感和道义感吗?187 她情绪激愤地瞥了一眼四周,那长发男人两旁的八个全副武装的侍卫就好像泥雕木偶一般,对他们俩正在做的事视若无睹。 她侧脸仰望着独眼金牙巨人的那张可怕的脸,他此刻正好同样俯视着他,隐心眉愤恚的情绪远远胜过了恐惧,她毫不客气地恶狠狠地回瞪着那巨人。 “你不用对熊牙怒目而视,”那个长发男人带着浓厚的外国口音一字一顿地说,“他只不过是我的一条狗,我让他把谁带过来他就把谁带过来。” 隐心眉还没来得及回答,这男人就狠狠地给了跪在他腿前的那女人一个响亮的耳光,低声怒吼道,“用力!欧仁妮!用力!我把你从老鸨那边买回来,可不是让你天天跪在我面前玩吹泡泡!” 那女人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呜咽声,头部的起伏更加剧烈了,男人见状,这才心满意足地半眯起了眼睛,惬意地举起酒杯抿了一小口。 隐心眉的胃部在剧烈地翻腾,她真恨不得扑上去撕烂了那男人得意洋洋的脸,然后让他尝尝和外面那些阉人同样的屈辱滋味。 她忍住了自己杀人的冲动,不过她的心理活动在脸上显露了出来,她把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放在腿上的拳头攥得指尖发白。 “用不着气愤,”长发男子瞥见了隐心眉的表情,冷笑着说,“这是她们生存下去的唯一方式,我只不过给顺应她们的能力,拯救了她们的人生。” “我的人生不需要你来拯救,”隐心眉咬着牙说,“我的未婚夫会找到我,然后把你们碎尸万段。” 她的话音刚落,一个侍卫冲了出来,揪住她脑后的发髻,强迫她抬起脸,暴风骤雨般在她脸上连甩了七八个耳光,然后把她狠狠地仍在椅子上。 “还敢用这样的口气对伟大的巴比伦王说话吗,俘虏?”侍卫厉声喝道。 “我看你们大概是耳聋,”隐心眉抹去嘴角的血迹,一字一顿清晰地说,“我再说一遍——我的未婚夫会找到我,然后把你们所有人碎尸万段。” “并且,”那侍卫抬起脚想把她踹下去,却被隐心眉一把钳住了脚腕,侍卫一个踉跄,差点仰面跌倒,“并且我告诉你们——我是维洛戈萨全地的摄政王,多国的后,永恒之王的女儿,神之使者的统御者——如果你们胆敢对我不敬,永恒之王的列怒的火焰一定会临到你们这些作孽的人身上,你们将会死于雷电、瘟疫、饥荒、刀剑以及恐惧!我发誓我一定会让全大陆最恐怖的降临到你们身上,你们的肉体将受到七倍的最残酷的折磨,而你们的灵魂一定会同在地狱的火湖里永永远远地燃烧下去!” 语毕,她试图拧断那侍卫的脚脖子——就像她力气最全盛时能够做到的那样——可是她的力气并没有恢复,在较劲中,那侍卫终于挣开了她的手腕,然后靴子下钉着铁钉的脚毫不怜惜地踢在了她的胸口,留下了鲜红的刺钉印,血液从里面渗透了出来。 “是你让那个黄脸女人把我原本的衣服脱了下来,换上了这块令人作呕的纱布吧?”隐心眉站了起来,她的嘴角和胸口都在流血,染红了那透明的蓝色薄纱和紧身内衣搭扣。 “我不知道你手下的佣人有没有告诉过你,”她直勾勾地瞪着巴比伦王,“她们在我身上看到了什么。” “你身上有什么?”巴比伦王不由自主地接着问,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那个叫欧仁妮的妓女忙不迭地起身,飞也似的逃开了。 “我向你你看过的没穿衣服的女人也不少了,”隐心眉狞笑着说,“但是——你看过这个吗?” 隐心眉伸手抓住那累赘的紧身金属搭扣,用力一扯,搭扣应声断裂飞到了两边。 “看到恶魔戳记了吗?”隐心眉双眼放射出残忍的光芒,嗓音嘶哑地低低说,仿佛眼前那男人是她的爱人,“你喜欢吗?” 巴比伦王脸上得意的笑容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去了,手中的酒杯在大理石地面上摔个粉碎,酒流了一地——他的脸在刹那间变成了铁青色! 第6章 那人在灯火阑珊处 “我承认,”巴比伦王露出寓意不明的微笑,“你有那么一瞬间是吓到了我。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我从来不掩饰自己的缺陷。” “我不管你是哪里来的王,威盛凯的皇帝我都没怕过。”隐心眉直视着巴比伦王的眼睛,“放我出去,并且我要我自己原来的衣服。你以为弄个女人跪在你跟前摆弄你,就能把我吓住吗?你错了,错得离谱。” “看来是个不好惹的娘们,”巴比伦王语带讥讽地说,“我本来想给你一段时间时间适应,但是现在我改主意了。明天日落之前,你将会怀上我的子嗣。” “如果你这么做的话,”隐心眉说,“我保证你的下场会和外面的太监一模一样。” 一阵嘶哑的低吼传过来,其他的人还没看清具体细节,就见隐心眉的右手牢牢地钳住之前那位踹她胸口的卫士的靴子跟——这回她赢得了较劲,然后她把他整个人重重地扔到了水晶窗户上,那侍卫的脑瓜子磕得发出清脆的一声巨响。 其他七个侍卫一起冲隐心眉扑过来,却被巴比伦王一声喝令给制止了。 “很好,我喜欢倔强的女人,”巴比伦王浅灰色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像一只饥肠辘辘的黑毛角雕,他转过脸去,对着一直不出一言的熊牙说,“你今晚的活干得不赖,待会你就可以去钱库里头领赏。” 熊牙咧嘴,露出满头闪光的金牙,那骇人的表情看不出是喜悦还是愤怒。 “那可难办了,我一点都不喜欢你——我看到你那张脸就想吐,何况,”隐心眉慢慢地绕着巴比伦王踱起了步子,她之前就有所察觉,现在则更加确定了,“何况我可不喜欢下半身瘫痪的男人。” “身体越残疾,心理越变态这句话,”隐心眉绕道王的身后,俯下身子低声说,“看来真是百颠不破的真理啊。” 七个侍卫、熊牙和这位邪荡的巴比伦王齐齐将她团团包围,她冷笑着,索性将无衣遮体的羞辱感全部抛诸脑后。 “看看你多可悲,”隐心眉刻意放缓了语速,提高音量好让这浴室中的每个人都能清楚得听见,“你根本就不配当一国之君,你知道你面对的是谁吗?巴比伦不愧是十二国联盟当中最暴力最凶残的国家,听说你们征服了敌国之后就会把吃奶的婴儿从母亲的怀里抢过来,把他们当成球棒一样撞击在岩石上,那脑浆四溅的画面让你们感到狂喜与兴奋。你们的国民尚且如此,可见你这位统治者的罪孽更是恶贯满盈。” “你不会有好下场的,”隐心眉的声音在整间浴室中回荡,掷地有声得像好像一把锋利的匕首,毫不留情地撕裂着如遮蔽每个人耳目的帕子一般笼罩在这整个上空的骄奢淫逸的氛围,“你一定会死得很惨——我向你发誓。” 巴比伦王脸上自鸣得意的表情消失得一干二净,他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隐心眉用那样鄙夷憎恶的眼神凝视着自己,就好像他是某种臭不可闻的野兽,他被她彻底激怒了。 “我改主意了,”王的脸色铁青,喉咙里发出咯咯做响的声音,“我和我的宠臣们要轮番xx你,然后就是我的所有侍卫;在这之后,如果你还活着,就让我的那些神牛们也好好乐一下。” 隐心眉还没来得及回答,忽然只听得外面传来一个细条慢理的慵懒嗓音,鼻音很重,令人印象深刻。 “伟大的巴比伦王尼布甲啊,”那声音说,“你有什么稀奇的乐子,竟然不叫我一同分享吗?” 隐心眉循着声音回头望去,她竟然看到了之前在午夜狂欢节上见到的那位满脸大胡子的高个中年男子。 “德赛先生!你大驾光临我可真是没想到!我简直太高兴了,”尼布甲热情的话语和他眼中冰冷的寒意完全不相衬,“我要好好感谢你送给我的那些奴隶、女人和香料!奴隶们的强壮体魄和来者不拒的胃口——他们连蝙蝠和虫子吃,简直省了我一大笔钱;女人们天姿国色,白皮肤、黑皮肤、棕皮肤,直发、卷发、短发、金发、红发、黑发、银发;啊啊,我和我的臣子们从来都没那么满意过!至于香料,根本不用我说,德赛先生应该能闻得出来,我已经把我以前的香料供应商剁成肉馅,伴着草料做成了上好的饲料,让神牛们饱餐了一顿。” 最后,尼布甲大手一挥,给自己并不诚心的感谢言辞做了个强有力的结尾动作,“这间神女池完全就是靠着德赛先生的功劳,才能建得这样令人销魂蚀骨、飘飘欲仙啊!” 这个叫德赛的男人微微欠了欠身子,黑色眼睛不加掩饰地直直地看着隐心眉,目光微颤地划过她胸口毫无遮盖的戳记。 隐心眉虽然竭力表现得若无其事,但是眼下她真的渴望能有一件衣服遮体,特别是在这群人高马大、眼神凶狠的男人当中——就算是死囚的罩衫也是好的呵! 我的天!今晚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我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我的直觉总是对的,我当初就应该不顾他们的反对留在柯林斯大饭店中。雷马萨一定急疯了,真希望他不要干出什么傻事儿来,真希望伯爵能劝住他。也许我这次真的逃不掉了,这个德赛就算不是金大公和乌迪尼亲王那一伙的,他也是和这位可憎的巴比伦王同流合污,我记得他在对面街道的阴影处地打量我的眼神,他们都是一路货色…… 德赛坐在离尼布甲右手处的一张羊皮扶手椅上,眼神时不时地打量着几乎全身赤着的隐心眉。 这男人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对尼布甲恭维道,“看来王对我的礼物不是很满意啊——否则,怎么会让熊牙继续出去打猎呢?没想到伟大的尼布甲口味如此稀奇,对于这种女人,”德赛用下巴指了指隐心眉的戳记,“我斗胆劝王还是少碰为妙,也不是多么倾国倾城的姿色,身上还有这种毛骨悚然的戳记,恐怕会给王带来不详吧?” “伟大的摩洛神!难道德赛先生竟然不知道祥与不详在我的领地上,只有我说了算吗?”尼布甲讪笑着扫了一眼隐心眉,又转过头去继续盯着德赛,“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德赛?现在已经凌晨四点了,你这个时候过来肯定不是为了和我闲聊讨论女人的吧?” “我来是想和王商议一下关于巴比伦帝国境内的亚施塔神庙以及摩洛神庙重修事宜,”德赛说,“我的商队走南闯北,遍布维洛戈萨全地,我肯定能给王带来最精美却又最实惠的货财,不会多收您一个子儿。” “现在我不想谈这个,尤其是在这个点儿,”巴比伦王懒洋洋地说,“来人!给德赛先生端上烤羊腿!” 德赛对食物没什么兴趣,倒是津津有味地又灌了一大口太监给自己端上来的酒,饶有兴趣地双手捧着暖烘烘的陶瓷酒杯。 这是巴比伦人品酒的特殊喜好,他们一向擅长寻欢作乐,并且认为只有将土制的陶瓷与产自植物的佳酿相互配合,才能发挥美酒最醇厚甘美的美妙舌尖之趣。49电子书 德赛狭长的黑眼睛流露出令人不安的神色,尽管他和巴比伦王说的时候没有看过自己一眼,但是一直紧盯着这两个男人的隐心眉,却觉得这个德赛无时不刻不在用眼角的余光紧盯着自己——就像他之前在午夜狂欢节上做所的一模一样,只不过换了个场地罢了。 这也难怪,隐心眉悲愤凄凉地想,就算是女人也要忍不住去看一个在众人眼皮底下赤身露体的女子,何况她周围全部是男人。 “说实话,伟大的巴比伦王尼布甲,”德赛斜睨着隐心眉,“在我和你谈事情之前,能不能让这女人穿上衣服?或者是干脆离开?我实在没兴趣在光着屁股的娘们跟前谈正经事。” “当你到了别人的地盘,德赛,”尼布甲接过从太监手里递过来的一个极其精美的翡翠调羹,那里面是一种近乎于七彩之色的半凝固状物体,流动着令人眩晕的光斑,“你最好来适应主人,而不是让主人来适应你。” 尼布甲舀起满满一大勺,轻轻叹了一口气,把勺子放在嘴里,半阖着眼睛恋恋不舍地把那东西吞进了肚子里,最后发出满意的长叹。 “德赛先生要来尝一口吗?”巴比伦王带着醉酒般的微醺语气低声问。 “谢谢王的美意,”德赛板着脸说,“我对巴比伦大麻精没兴趣。” “你可真是个不会享受的可怜的商队老板,”尼布甲打了一个大呵欠,“巴比伦大麻精连那个自命不凡的威盛凯皇帝都没享受过。你知道有多少帝王,多少贵胄愿意用比黄金昂贵三倍的价格来换取这一克的大麻精吗?” “我大概听说过。” “你不懂啊,德赛,你真的不懂。”巴比伦王扯起嘴角做了一个邪恶的微笑,“有了这大麻精,你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世界永远是销魂的极乐园,女人们永远是处女,胸部和臀部永远不会下垂,美女们永远不会衰老。数不清的美酒和财富等着你去享受,数不清的玉臂和朱唇等着你去享用——你竟然要拒绝这上天赐给你的礼物?你是不是个蠢货?” “也许吧。”德赛仰着脖子把瓶子里的酒一饮而尽,“我承认我犯过很愚蠢的错误,毕竟我们不可能像伟大的巴比伦那样永不犯错,”德赛露出诡异的笑容,浓密的黑胡子在微微颤动,“不过大麻精的事,我早就和您说过,我暂时没有做这个买卖的打算。” “是的是的,你的确早就说过,所以我早就知道你是个蠢货,德赛。”巴比伦王手指撑着下巴,露出令人不寒而栗的表情,“但是,今天我原谅你了,不是因为我的心肠好,或者是因为你讨我的喜欢——而是因为这个贱女人惹恼了我。” “怎么?”德赛故意露出惊讶万分的样子,“还有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娘们敢去得罪巴比伦王?您看,我早就和您说过,这女人您碰不得。” 这话里某种不易察觉的玄机让隐心眉情不自禁再度开始仔细打量德赛的脸,可是这张脸的确是如此陌生,她此生从未见过;然而这男人话头中的一些东西却勾起了她潜意识里的警觉,她再度觉得自己缺少了拼图中最致命的一块,丧失了回忆中最关键的一帧——之前在狂欢节时的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我也告诉过你,我想做的事,摩洛神也阻止不了。”巴比伦王说,“为了惩罚这个婊子,你今晚可以和我一起上她。” 德赛瞪圆了眼睛,随后发出刺耳的笑声,他莫名其妙地惨白了脸,沙哑着嗓子说,“我没有打群架的习惯,尼布甲王。” 隐心眉注意德赛对王的称呼变了,难道是她的错觉吗? 她开始觉得这个大胡子德赛并不如她之前所想的那样,他似乎从不和巴比伦王气味相投。 “可是我有,”尼布甲示意仆人给他束起原本散乱的头发,“这是我对你的恩典,德赛,别做个不知好歹的奴仆。” “你们四个,”尼布甲吩咐离他最近的那几个侍卫,“把这女人抬过来,让她坐在我腿上,你们四个擒住她的四肢——熊牙,你从后面掐住她的脖子,别让这贱人乱动——如果她胆敢反抗,一次就割下她的一条皮!” “我宁愿死!也绝不让你得逞!”隐心眉悲愤地怒吼,她像一头困兽一般剧烈地反抗着五个野兽般男人的暴行,可是丝毫没有还手的余地,只能任由他们为所欲为。 “那你就死吧,我不介意x一具尸体。”巴比伦王残忍地说。 四个侍卫架起隐心眉,熊牙单手托住她的腰,她看上去果真就是一盘令人胃口大开的佳肴美饭。 “住手!狗日的!xx!住手!xxxxx!”德赛发出怒吼。 隐心眉听到这声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是—— “你胆敢命令我?你只不过是个平民出生的奴隶贩子和皮条客,德赛,我能提拔你,我也照样能宰了你。”巴比伦王恶狠狠地发出嘶声,“赶快跪下向我谢罪,我会考虑不把你的当成饲料去投喂摩洛神的神牛。” “用不着等你来宰掉德赛,尼布甲,”这个大胡子忽然像完全变了个人,“我早就把他宰了,喂饱了两条鲨鱼——现在,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刹那之间,那大胡子中年男子佝偻的身躯变得挺拔,一个耀眼夺目的东西在他原本空无一物的手指上熠熠生辉。 他拽住自己的头发,扯下人皮面具丢在一旁,露出那双比火光还闪耀的璀璨黑眼睛,以及那张令天下众人见之难忘的绝美的脸。 “赛瑟!!真的是你?!”隐心眉大声惊呼了起来。 第7章 近在咫尺的吸引力 “你是……你真的是……”巴比伦王期期艾艾地问,之前天下唯我独尊的派头此刻当然无存。 “是的。” “你不是骗子?” “不是。” “你既然是的话,”尼布甲此刻脸上泛起了一团隐隐约约的红晕,也许他只会在比自己地位更高的人面前才会感到赤身露体的羞耻,“为什么不直接挑明你的身份?” 塞瑟十指交叉,有意无意地让那枚天下闻名的狮踏蛇钻戒在顶上铜火盆的照耀下显得更加光芒灿烂,他轻声说,“你觉得我有必要向你解释这一切吗?” 巴比伦王的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他做了极大的努力,最后终于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尊敬的皇帝陛下,你不会真的愿意为了这个俘虏而与巴比伦国交恶吧?” “这不在我,而在于你,尼布甲;很久以前,我就被告知,”赛瑟瞥了一眼此刻还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隐心眉,“要敬畏我所不了解的事,或者是人。我觉得这是一个很有分量的建议,所以我把它送给你。” “这女人到底是谁?难道是某国的王室或者是自由邦的什么公主?”巴比伦王的眼神来来回回在赛瑟和隐心眉身上扫来扫去,试图寻找一些外在的端倪,因为他怎么也不能把熊牙打猎带回来的女人和威盛凯的皇帝联系在一起。 “我之前已经全部告诉过你了。”隐心眉冷冷地回复,她此刻重新端坐在之前的扶手椅上,白得发光的肌肤闪烁着月光般的银色,深棕色的浓密秀发此刻已经及肩,她浑身不着一丝,那件累赘的水蓝色薄纱透明长袍早在之前的肢体冲突中被撕得粉碎。 她胸口那原本狰狞可怕的戳记,此刻似乎正在涌动着猩红色的暗光,于是戳记再度变成了向天下昭告她与众不同身份的独一冠冕。 赛瑟和尼布甲的目光不可抗拒地被这个奇特的女人吸引过去了。 一个女人能赤身露体端坐在男人们的面前,并且神情还能如此坦然自若,她一定不是女王就是妓女。 也许她真的是个女王也说不定,尼布甲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可是就算你是女王,”巴比伦王带着讽刺的微笑,“难道你还会是什么多国的后,天王的女儿?这种鬼话,我觉得如此睿智如此崇高的威盛凯皇帝肯定也是完全嗤之以鼻的,对吧?说真的,我从没听说过这么可笑的宣告,简直想起了我的傻奶妈小时候给我讲的那些荒诞不堪的童话故事——你一定也赞同我的看法吧,我的陛下?哈哈哈——” 尼布甲发出一长串长期不接下气的刺耳笑声,他原本病怏怏的青白色脸孔此刻涨得通红,差点透不过气。 看得出,巴比伦王身子长年遭受毒品和纵欲的双重侵蚀,连狂笑带来的后果也无法承受。 赛瑟和隐心眉都没有说话,两个人都同时回想起他们在利音谷军团黑牢里的那次令人永生难忘的痛苦回忆。 赛瑟知道隐心眉正在看着他,他曾经是那样一个无所畏惧的君王,可是此刻竟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这个令赛瑟如此寝食难安的女人此刻就坐在他的斜对面,她的戳记,她的模样,她的身形,她的皮肤,还有她膝盖上的黑痣,都和赛瑟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她的嘴唇他品尝过,她从头到脚的每一寸肌肤他都触摸过,可就算是她这样活生生地在离自己不到两公尺的地方,赛瑟还是觉得她离自己是那样的遥远,就像他做过的那个花园歌者的梦。 隐心眉已经把所有她不属于赛瑟的日子,变成了一场折磨人的漫长梦境。 是的,除了头发的长度,隐心眉几乎和以前没有任何变化,可是在赛瑟看来,她又和他印象中的有着极大的区别。 她的眼睛流露出恋爱中特有的温柔光芒,这光芒是赛瑟以前从未在她眼中察觉过的。 还有她的嘴唇,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如珊瑚般红润迷人?让赛瑟恨不能现在就扑上去一亲芳泽。 在他的记忆中,她的嘴唇一向有种泛着白光的冰冷感——难道是因为她已经和那个不是自己的男人亲吻了太多次,而带来的生理上的改变吗? 赛瑟发现自己正在饱含醋意地在想象,她被那个仅仅只有十六岁的少年抱在怀里耳鬓厮磨的画面,他不由得浑身上下直打哆嗦。 赛瑟努力把自己的全部注意力从隐心眉那边转移过来,竭力保持平静,用不掺杂任何情感的语调回答巴比伦王之前的问题。 “真不巧,我不同意你的看法;巧的是,对于这样的宣告,如果全世界恰好有几个为数不多的人信了,那么我就是其中之一。” 话说完了,赛瑟眼角的余光感觉到隐心眉冲自己投来火一般灼热的眼神。 他终于看向了她,他们的目光终于相会了,可是赛瑟一接触到她那双深灰的眼睛就觉得头晕目眩,所以他立刻把自己的眼光挪开了。 这一切仅仅发生在一瞬间。 他们俩之间这种强烈又奇怪的氛围,只要不是傻瓜都能感受到,巴比伦王自然也不例外。 “看来熊牙真的给我送来了一件宝贝,”尼布甲心里暗自思忖,“可惜偏偏半路杀出来一个挡路的……没关系,我们来想想办法……”无限 “我失言了。”巴比伦王终于系上了袍子,他带着谦卑又恭顺的笑容微微向赛瑟欠了欠身子,“请原谅一个长期只能靠寻欢作乐来填补内心空虚以及身体残疾的可怜国王,我完全没有料到二位是身份如此尊贵的客人。请让我用行动来向二位表达我的歉意吧——如果二位不嫌弃,我将在我的花园设下丰盛的宴席加以款待,一定让我尊贵的客人和他的仆人卫兵们感到宾至如归;如何?” 巴比伦王这番话的意图太明显了。 “没有仆人,没有卫兵,今晚来到这里的只有我一个人。”赛瑟细条慢理地转动着手上的戒指,眼里闪烁着逼人的寒光,让尼布甲不由得一阵阵哆嗦,“难道,慷慨好客的巴比伦王就不招待我了吗?” “您真会开玩笑,”尼布甲满脸堆笑,可是眼神却极其冷漠,“哪有君主出门不带侍卫的?” “我从不在女人和武力的问题上开玩笑,”赛瑟笑意盎然地用长长的手指轻抚自己的下巴,“怎么?你竟然觉得我是个不喜欢讲真话的皇帝吗?” “当然不,当然不。” 赛瑟的脸色忽然一变,从刚才的温和可亲骤然变成冰冷刚硬,“既然不受欢迎,那么我还是不打扰巴比伦王在这里的美事了——我要带这个女人一起离开。” 他这态度上突如其来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让所有人始料未及。 说着赛瑟站了起来,解开身上的披风丢给隐心眉,后者敏捷地接住,立刻紧紧裹在身上。 “等等!”巴比伦王直起身子,八个侍卫和熊牙立刻挡住浴室的唯一出口,“陛下,你就这样走了?也太不给巴比伦面子了——难道你真的要为了这女人和巴比伦反目成仇?” “现在看起来,为了女人而和世界上最强盛的帝国作对的,”赛瑟死死地盯着尼布甲,“是你尼布甲,而不是我赛瑟——这女人早就已经属于我,任何人休想在没有我允许的情况下,对她动一根手指头。怎么样?我的话说得够明白的了吧?” 巴比伦王愤怒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原本他只想上了这个由熊牙带回来的女人,爽完了之后再拿去喂神牛。 可是现在尼布甲明白了,这女人的价值远在肉体快感之上,更极大地超出了他的预料。 暂且不论那些永恒之王的女儿,全地的摄政王,多国的后等不可思议的言论是否为真,单是这个女人能让威盛凯的皇帝如此看重,那么她就是一件货真价实的宝贝。 这样送上门来的珍宝,难道就像这样拱手让人? 尼布甲心里陡然泛起了一阵强烈的杀意。 “我劝你最好不要让你手下的人挡路。”仿佛读出了巴比伦王心底的想法,隐心眉忽然厉声喝道。 只见她猛地解开身上的披风,胸口那狰狞可怕的戳记此刻就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整个浴池的温度在此刻骤然下降,明明四周的水晶窗都紧紧关闭,却刮来了一阵极强的旋风,刹那间,五盏穹顶上的铜火盆被吹灭了三盏。 整间浴池笼罩在一团可怖阴森的氛围之中,每个人都能感受到脊椎后传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和恐惧。 一抹看不见具体形状的黑影在他们的四周隐隐绰绰地飞舞,仿佛无数个来自地狱的幽灵正在这里低声吟唱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之歌。 巴比伦王浑身发抖,他此生从未见过这等骇人听闻的景象。 浴室里所有的女人都在呻吟,都在哀嚎,就连那些看似目中无人的侍卫也不由自主地膝盖发软,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保证自己不会因为害怕而摔倒在地。 “放、放他们走吧……” 尼布甲有气无力地发出命令,八个侍卫立刻让开了一条通道,可是这里所有的人之中,似乎只有熊牙毫无惧色,他比巴比伦王还不愿意放走隐心眉。 “不——”这独眼金牙的可怕巨人发出怪兽般的怒吼。 赛瑟掏出了枪,对准巨人准备开枪。 隐心眉觉得此刻不能有任何耽误,于是她立刻拽住赛瑟的右手,转身对尼布甲咆哮道,“巴比伦王,让你手下这个怪物滚开!否则,你们将会品尝到更可怕的滋味——在见识了这一切之后,你真的还愿意再尝试一下吗?” 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尼布甲的喉咙,他发出一声困兽般的呜咽,最后才沙哑着嗓子命令,“熊牙,退后!服从我的命令!退后!” 巨人的喉咙发出骨头摩擦般的粗喘声,他那张可怕的脸上,唯一剩下的眼珠子在眼眶中疯狂地转动,隐心眉看了简直想吐。 熊牙终于不情愿地让开了,赛瑟和隐心眉立刻飞也似的离开了。 他们离开之后,浴池之中再度恢复了之前慵懒淫靡的氛围。 摄人心魄的浓香和穿透毛孔的温暖再度笼罩在神女池的上空,那些女人们终于停止了哀嚎,从地上爬了起来。 “暂时,这只是暂时而已……”巴比伦王面无表情地斯斯低语,像一条时刻准备喷射毒液的黑曼巴,“没人能从我的手心真正逃脱……” 第8章 群星在他的眸中闪耀 赛瑟灵活地驾驭着缰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街道上左弯右拐,飞驰过湿润冰冷的石头小巷、一片片低矮的民宿和歪歪倒倒的浓密树林。 隐心眉裹着赛瑟的披风坐在他的前面,膝盖以下全部暴露在寒湿的空气中,冻得脚趾差不多快失去知觉了。 马儿发出一声欢快的嘶鸣。 “嘿呦?!”隐心眉不敢置信地叫出了声。 “是你的马带着我找到了你。”赛瑟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隐心眉感到他灼热的气息抚过她的耳垂,她顿时一个剧烈的哆嗦,差点一屁股滑出了马背。 “小心!”赛瑟猛地揽住她的腰,她一个摇晃,顿时狠狠地砸在他的胸口。 “啊!抱、抱歉……”隐心眉结结巴巴地说。 赛瑟没有回答,只是将她往自己的怀里摁得更紧了。 糟糕!我怎么突然语钝了?现在这个时候该说什么?我怎么那么蠢?我当然要谢谢他才对。可是,一句谢谢难道够吗?我从来没有想过还能和他见面……我更从没想过会以这种方式跟他见面……赛瑟看样子瘦了不少,他的日子大概不好过吧。我就不能穿着衣服好好见到什么人吗?特别是赛瑟,每次都是这种赤身露体的状况,这次是,上次也是。我这辈子的所有脸面都要在他一个人跟前丢光了。 “你是怎么骑到嘿呦上的?”隐心眉没话找话说,一心想打破尴尬的局面。 “它跑进我身边,咬着我的袖子,我就骑上去了。”赛瑟仿佛语气之中隐含着笑意,“你的马可真是聪明,比大多数人都聪明。” 隐心眉觉得他最后半句话在含沙射影地嘲讽自己笨,她怎么也没办法生气,又不能回嘴,否则的话岂不是表明自己真的像他说的那样笨。 她只能闭上嘴老老实实地坐在他的怀里,心里慌乱极了,脑子里一团浆糊,激动、痛苦、亢奋、忧伤、惊奇、害怕、迷惘、喜悦、愤怒、屈辱…… 过去的种种加上刚刚发生的一切,这么多强烈又复杂的情绪全部融合在一起,隐心眉简直弄不清自己此刻到底是什么感受。 每次一见到赛瑟,她整个人就变得迟钝愚昧,和平素的自己完全判若两人。 她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他一眼,赛瑟的黑眼睛怎么那么亮啊,仿佛晨星和明月都汇集在他的双眸里,她像做贼似的赶快低下头,生怕自己迷失在那样他眼底的深渊之中。 “真、真是奇怪,”隐心眉小心翼翼地开口,尽量不让语气流露出自己的亢奋,“嘿呦从来不让别人骑。” “也许对它来说,”赛瑟终于低下头看了她一眼,她顿时觉得自己脸上在发高烧,“我不是别人。” 他这句话让隐心眉的心跳霎时漏了半拍。 “你要带我去哪?”她可怜兮兮地问。 “难道你以为我会卖了你吗?我要带你回威盛凯。” “什么??!!” “你的反应不用这么剧烈,我的话没说完。”赛瑟笑得有些勉强,“我要带你回威盛凯在溪谷的驻地城堡。” “溪谷在哪里?” “在距离白银城北方八百里地的一处平原地带,骑上最快的马大概也要一天半左右的时间。” “天哪!你能告诉我我到底昏迷了多久吗?” “如果从珠宝大道被那个叫熊牙的巨人弄昏迷的那一刻开始算起,那么你整整昏迷两天。” “怪不得我浑身没有力气。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溪谷城堡?”12345 “二十分钟左右。” “巴比伦王有可能会派追兵追赶我们吗?” “不太可能。他太狡猾了,不会相信我的话,他认为我一定在他的淫窝附近设下了埋伏。” “你真的没有带侍卫?”隐心眉难以置信地小声惊叫起来,“我也以为你是在诓他呢。” “你可真是个笨蛋。” “谢谢你。”她低声说。 “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一句谢谢就把我打发了?” 隐心眉被他这话堵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问题是他说得还很对,跟自己的潜意识不谋而合。 她完全不知道下一句该怎么接,只能悻悻地任由他占了上风。 每次都这样,一旦到了赛瑟的身边,她的大脑就开始神经衰弱,舌头也变得呆滞,往日的伶牙俐齿在此刻完全不顶用。 嘿呦在密林中穿行,叉叉丫丫的树枝像森林中的女巫齐齐向他们伸出瘦骨嶙峋的手臂。北风吹着口哨在林中游荡,隐隐约约的潺潺溪水声逐渐变得清晰可闻,马蹄践踏的刺骨冰水花飞溅到隐心眉的全身。 赛瑟不动声色地再度摁紧她,把她因为颠簸而滑落至锁骨的披风拽了上去。 隐心眉从来不知道他是个这么细心的人,他身上散发出若有似无的香味让她的心脏疯狂跳动。 她原以为他对她的魔力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可是当他再度近在咫尺,他就让她完全方寸大乱。 隐心眉本以为自己会恨他,可是他今晚做的事让她完全无法重拾过去对他的恨意——或者不如说,她真的恨过他吗?还是只是她把对他的失望透顶当成了恨意。 “抱紧我。”赛瑟身上有一股淡淡的佛手柑和红葡萄酒的迷人气息,他的香气倾吐在隐心眉的唇边,让她差点没直接昏死他的怀里;有那么一瞬间她简直以为他要低下头来亲吻她,“这附近有狼群和狮子,我们要加快速度了。” 隐心眉失落落魄地轻轻点了点头,糊里糊涂地也不知道在一片黑暗中赛瑟到底能不能看得到。 可是就在这时,雷马萨的脸忽然出现在她的脑海中,仿佛一盆冷水浇在她发烫冒烟的脑袋上。 隐心眉原本想抱住赛瑟的手臂瞬间僵住了。 我到底在搞什么?我是不是疯了?我最讨厌那些爱情故事里朝三暮四,三心二意的女人,我绝不要也成为那样的人。我是雷马萨的未婚妻,这点绝不会被任何人改变。 “别再犹豫。”赛瑟仿佛看出她内心的挣扎,干脆抓住她的手环在自己的腰上;她的手冰冷的温度顿时让他吃了一惊,“你的身体极度虚弱,我们必须策马狂奔了——我可不想你摔下去之后,还要中途下马把你从狼嘴中抢回来。我一向对救笨蛋没什么耐心,到时候可别怪我见死不救。” 你嘴巴上这么刻薄,可却还是救了我,你可真是言不由衷啊,赛瑟。 隐心眉没有反驳,乖乖地在赛瑟的引导下圈住了他的腰。 接着,他不由分说地把她不听话的脑袋粗鲁地摁在自己的右肩头,用不容置疑的口吻低声说,“坐稳了!驾!” 语毕,赛瑟狠狠抽了马鞭,嘿呦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嘶鸣,前蹄高高抬起,差点把他们两个全部摔下马背。 一双双绿茵茵的眼睛在漆黑的密林中如鬼火一般亮了起来,狼嚎声一声接着一声响起,直到天边,仿佛这些野兽正在齐声吟唱着恐怖的死亡大合唱。 “不要害怕,隐心眉。”赛瑟的左手紧紧地箍住她好一阵子,“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害怕。” 第9章 心猿意马与柔情泛滥 群狼发出凶残瘆人的嗥叫,巨大的夜枭扑棱棱地掠过他们的头顶,相应着狼王的呼号;不远处的烂泥地上有淡蓝色的火苗呈圆圈状向夜空伸出雾霭般的火舌,宛如地狱的入口之处。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隐心眉倒吸一口冷气,“简直就像死神会拖着镰刀随时出现。” 她不安分地在赛瑟怀里动来动去,探出脑袋四下张望,她的动作是无心的,可是坐在她后面的那个人却被她无意之间的摩擦弄得肾上腺素狂飙。 “别再动了,笨蛋。”赛瑟嘶哑着嗓子,“否则我就把你扔下去。” 隐心眉立刻乖乖地照办了,她干脆把胳膊挪移到了他的胸口上,一只手抓牢身上的披风不让它掉下来,一只手紧紧地攀住赛瑟的前襟。 她从未像这样一般,宛如一只恐惧至极的羊羔,浑身颤抖地蜷缩在他的怀中。 赛瑟则从未像此刻这样柔情泛滥,他很想做点什么或者是说点什么,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抬起她的下巴,好好探索她的红唇,可是他担心自己突然展现出的浓烈欲望会吓着她。 他曾经犯过这样的错误,他不愿意这事再度发生。 如果我和她永远停留在镜湖行宫的那一夜,如果我那天晚上在她献吻的时候就要了她,如果我在她向我求助的那一刻就答应严惩桑阶,如果我没有骑在她的身上试图撕裂她的衣衫,如果我把她从军团黑牢带出来,如果我当时告诉她我相信她是永恒之王的女儿,只是因为占有欲和虚荣心而不愿意承认…… 如果时光倒流该多好,赛瑟在黑暗之中无言地苦笑着。 他满脑子都是过去不堪回首的往事;周围那些闪动着绿光的野兽之眼,流动着的蓝色火苗,夜鸟暗红色的瞳孔,无数颗仿佛蹲伏在崎岖林间小道旁边的畸形矮人般的佝偻怪树等等,仿佛都是一场场飘渺的幻影,此刻就算死神真的出现在赛瑟的面前,他也不会拿它当回事。 万事都是虚空,只有赛瑟怀中的这个女人才是真实的。 赛瑟的感官在重新揽她入怀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熔化成为一种:渴望她,占据了他的全部灵魂。 “我们快到了吗?”隐心眉小声问,红润的双唇在他的眼前轻启,看得他的心神一阵阵荡漾。 “快了。”赛瑟的胸膛开始透不过气来,他差点在后面加上了宝贝这个称呼,幸好他的理智还没有完全丧失。 这段阴森恐怖的密林终于到了尽头。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宽阔无比的平原出现在隐心眉的眼前,硕大的银色圆月摇摇晃晃地挂在深黛色的夜幕之上,群星黯淡无光,夜雾弥漫。空气中满是烧焦植物的味道和混杂着松针林刺鼻气味的土腥气。 一座大约占地四五十公顷的城堡出现在平原的另一端,灰白的麻石墙壁,漆黑厚重的生铁大门,坚固规整的城堡地基,围绕着城堡的椭圆形护城河,从远方可以看见头盔上反射着月光的一队士兵正在城墙上来回巡逻。 嘿呦撒欢地踏过一丛丛枯萎发白的低矮杂草,清脆铿锵的马蹄声响彻了整个原本寂静无声的平原。 赛瑟吹出响亮的三声口哨,隐心眉看到墙垛上方不断移动的闪光头盔顿时停驻,紧接着,护城河上的桥梁带着刺耳的嘎吱声被放置了下来。 嘿呦畅通无阻地一路疾驰穿过护城桥,来到了溪谷城堡的正大门前。七号 雕刻着王冠雄狮的厚重城门早已被打开,两旁矗立着身形笔挺,身着金色铠甲和鹿皮斗篷的士兵。一个体型瘦弱的马童从旁边的小屋里飞快地窜出来牵住嘿呦,马儿很不高兴地甩动着脖子。 “嘿呦,听话!”隐心眉小声训斥她的坐骑,“这可不是在咱们家里,不能由着性子胡来。” 赛瑟听见这话,立刻沉下了脸,隐心眉顿时觉得心里一惊,可是转念之后,又觉得自己没有说错,为什么却觉得那么心虚。 赛瑟下马之后,一个胖胖的带着头巾的中年女子呼哧带喘地把自己的肥胳膊伸给隐心眉,像是要扶她下来。隐心眉立刻向赛瑟投去问询的目光。 “这儿用不着你。”皇帝低声吩咐,那个胖女人立刻退到了一边,脸上带着毫不遮掩的吃惊表情看着浑身只裹着一件溅满泥点披风的隐心眉,目光最后定睛在她脏兮兮的小腿上。 赛瑟双手抱住隐心眉,大踏步地走进了灯火通明的温暖大厅,里面全是彻夜劳务的侍女和仆人。 在主厅的巨大长方形餐桌旁坐着两排值夜班的骑兵,他们正在有说有笑地吃着桌子上堆得满满的熏烤七鳃鳗、咸肉、大麦粥、奶油蛤蜊汤、鸡肉沙拉以及卤味牛里脊。整间大厅弥漫着食物和美酒的香味,隐心眉肚子里的馋虫全部都被唤醒了。 可是她还来不及垂涎三尺,因为赛瑟抱着她进来的脚步声惊动了每一个人,她惊愕万分地看见卢万德、兰默、朱利安以及薄多安竟然都在餐桌旁。 他们抬起头,看到隐心眉的时间惊得眼珠子都要迸出来了,简直好像草原上一群目瞪口呆的狐獴。 赛瑟当然毫不在乎,隐心眉肯定做不到他那样,她羞愧地简直不敢抬头直视昔日的队友们。因为除了皇后和赫理,几乎没有人知道皇帝和她的秘密,而赫理又死在了肉铺中,唯一的知情者皇后自然不会把这事儿大喇喇地张扬出去。 现在,隐心眉以这种面貌,这种姿态被赛瑟抱在怀里,几乎就等于昭告全天下她和皇帝的关系非同一般,但是她和赛瑟又的确真的没有发生过肉体关系——这下子简直说不清了。 “把热水,毛巾,睡衣以及食物和酒送到二楼的主卧室来。”赛瑟命令道。 “是,陛下。” 赛瑟态度从容地抱着怀里的女人路过主餐桌,隐心眉根本不敢继续看那群人的表情,索性紧紧勾住皇帝的脖子,披风散了一大半,完全暴露出她光滑洁白的背部和隐隐约约的酥胸;她羞愧万分把脸埋在皇帝的肩膀上,只露出一个红得发亮的滚烫额头。 “我的妈呀!”卢万德等他们两个登上长长的旋转扶梯,脚步声一直听不见之后才敢发出低低的惊叹,“我这不是在做梦吧!皇帝和隐心眉是那种关系吗?” “这是爱情,我可以肯定看到了爱情。”兰默带着神秘莫测的高深笑容优雅地抿了一口葡萄酒,“你们别想得那么粗俗。” “所以我还是那个在利音营地的午餐上提出的老问题,”朱利安露出困惑不已的表情,“隐心眉的魅力究竟在哪里?” “朱利安,你天天嘲笑我,说我反应迟钝。”薄多安趾高气昂地咬了一口牛里脊,“我看你才是最笨的那个人。” “薄多安说得没错。”兰博用勺子叮叮当当地敲着高脚杯,“让我们为他们俩的爱情干杯!” “为爱情干杯!”所有人都举起了酒杯。 第10章 狂喜?痛苦? 隐心眉裹着光滑柔软的织锦被单,心神不宁地玩弄被角的花边。 卧室里只点了一盏油灯,虽然暗淡昏黄,却能看得出非常富丽堂皇,特别是看那陈列在右手边的一个高大的雕花银酒柜,里面满是高的、矮的、透明的,淡绿的、暗红的、金黄的、长颈瓶、曲口瓶、大肚瓶等等,如此种种精心放置的各国美酒,这里毋庸置疑是赛瑟的卧室了。 赛瑟把她放在床上之后就走了,隐心眉等他关上门离开之后就忙不迭地躲进他的被子里。 她钻进去之后的感觉比在马背上他怀里的温暖还要真实,男人的被子有这么香的吗?她脑海里出现这样的疑问。 赛瑟的出现总是自带香气,虽然他很少用香水之类的化妆品,那味道总是淡淡的,若有似无,就像皇帝整个人一般带着冷冽的疏离感。 可是他的被子,他的枕头,还有他的这张床上,萦绕着浓郁的源自他体香的芬芳,那样强势那样热烈,就像他今晚整个人的举动一样,让她整个人魂神摇曳。 隐心眉像猫儿用脸颊惬意地蹭着赛瑟的被角,全身沉湎在他浓烈的氛围中而不用担心他会向自己投来讶异的目光。 门再度被打开了,隐心眉浑身一震,赶快摆好姿势放下被角,觉得自己活像个变态。 一个十来岁出头的小女仆畏畏缩缩地探进了脑袋,她手上端着一盆热水,肩膀上搭着毛巾,表示要给隐心眉擦洗身子。 也许我的戳记会吓着她尖叫着逃出去。她想。 “放下吧,我自己洗。”隐心眉说,“十分钟后,你来收拾。” 在威盛凯皇帝的卧室里洗澡,真是好笑。她站在盆里浸湿毛巾慢慢地擦拭脚上的泥泞,心里想着,赛瑟不会是爱上自己了吧?不可能,他这样的男人没可能爱上什么女人,充其量不过是爱上身体,一时新鲜罢了。 只不过我从未屈服过他,他才这样对我,显得他自己好像爱上了似的。可是,他那样不顾危险来救我,又算怎么回事呢?是对过去的愧疚吗?不,他不像是个会愧疚的男人。啊,我真的是自找苦吃,我为什么要去考虑他怎么看我。等我吃饱喝足了,睡上一小会,我就要骑着嘿呦回去找雷子,他一定急疯了。是的,雷子才是我的依靠。 隐心眉小心翼翼地洗干净身体,想在卧室里找件什么衣服穿穿,哪怕是赛瑟的睡袍也行,可是竟然一件也没有。真是见了鬼了,她只能又悻悻然地钻进了被子里。 小女仆进来收拾水盆,隐心眉问她睡衣在哪里,她像受惊的麻雀一样前言不搭后语地回了几句,就逃也似的离开了。我有那么可怕吗?我还没让你帮我洗澡呢,否则你还不直接昏瘫过去。 她前脚刚离开,后脚就来了个裹着油腻腻的棉布围裙,头发紧紧盘在发网里的高个子厨娘,粗手粗脚地放下食盘就离开了。 隐心眉看着那菜色和之前卢万德他们在桌子边享用的一模一样,她迫不及待地光着脚颠儿颠地跑过去把餐盘放在卧室里的茶几上,叉起卤牛肉块和七鳃鳗玩命地往嘴里塞。没一会儿,又觉得这样光着身子吃饭实在太冷太怪异了,于是她干脆捧着那盘牛肉钻进了被窝里。 哈,真是享受。我在皇帝的床上吃牛肉,谁都不知道,赛瑟也不知道,只有我知道。这是不是一种恶趣好。这样是不是太没形象了?啊啊,不管了,谁让我到现在都没有衣服穿,我就只能把他睡觉的地方当饭桌啦。 门再度打开了,赛瑟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盏碗口大的玻璃球灯,烛火发出金黄色的温暖光芒,空气中顿时有了一股甜蜜的蜂蜡味儿。 隐心眉被唬了一跳,慌忙想把盘子藏起来,却差点把整盘牛肉倒扣在赛瑟的被子上。 “哎。笨蛋。”赛瑟轻叹了一口气,隐心眉这才发现他眼底的黑眼圈特别重,那张如此美妙的脸瘦削了很多,不过那双黑钻石般的眸子却在玻璃灯的照耀下显得光芒灿烂,熊熊的火光正在他的瞳孔中热烈燃烧。 他伸手接过她手里的盘子,放回了茶几上。“如果你把我的被子弄脏了,那么你就留下来给我当洗衣工,我要告诉你的是,”赛瑟在床边坐下,“这可不是一般的料子,如果你洗不掉或者是毁了这面料,你就一辈子也别想离开这里。” “我才不信呢,”隐心眉咧嘴一笑,“你一定会放我离开的。” 她的笑让赛瑟晃了神,他情不自禁地挪动身子靠近她,“依狄莱,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依狄莱?”隐心眉惊讶极了,“你怎么会知道莫利斯人对我的称呼?” “我知道的比你以为的多的多。”赛瑟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向自己。 隐心眉的脸色大变,她的眼中闪过一丝仇恨的光芒,这光让赛瑟感到一阵揪心。 “不,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他竟然有点无措,连忙松开手,小心翼翼地扶住她的肩头,看着她如月般的眼底,尽可能用安慰的语气,“我不会再对你那样了,不会了。” 他细长有力的手指似乎有一种魔力,这魔力在镜湖行宫就曾经极强地透过他的手传递到隐心眉的整个身躯,如今再度发挥了作用。 她赤裸的肩头在他手指的安抚下,不再颤抖,过去的痛苦回忆似乎已经被他掌心的温度给驱散了。 “我。”赛瑟很想说他抱歉,可是这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吐露不出来,他生平从未向任何人道过歉。 “你什么都不用说了。”隐心眉立刻小声地回应他,她灵敏地感知到了他心里的窘迫,“我们之间……我们之间都过去了。我不想再生你的气了。”三k “真的吗?”赛瑟苦笑着,“有时候,我真的很情愿你继续恨我。” “我不愿意这样过下去,我已经够难的了。”隐心眉闭上了眼睛,她巴掌大的小脸此刻看上去盈盈欲泣,赛瑟情不自禁捧住了她的脸,摩挲着。天哪,她吃了那么多牛肉怎么脸还是这样冰,她真是一个冰娃娃,有时候我真的觉得她一碰就碎了。 “我把桑阶留给了你,”赛瑟轻轻地对她说,手掌从她的脸滑到了她的肩头,她不由自主地再度倒在他的怀里,“我剥夺了他几乎所有的权利,你可以随时来威盛凯杀掉他,随便你怎么对他。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助,只要提前告诉我就行了。这样做,你喜欢吗?” “是的!是的!”她热切地圈住他的脖子,浑身颤抖,“谢谢你!谢谢你!” 隐心眉蜷缩在他胸口,织锦被单已经完全滑落到了她的小腿上,赛瑟紧紧地搂住她,长长的腿像篱笆一样圈住她。 他把脸埋在她的颈项上,良久才黯哑着嗓子低声说,“你终于不再称呼我为陛下了。” “你想要我那样叫你吗?” “在只有你和我的时候,不要那样称呼我,”赛瑟的嘴唇抚过她的喉咙,在隐心眉之前,他从未这样对任何一个女人如此叹息过,他喃喃地在她耳边说着一些含糊不清的话,比微风还轻柔,比亲吻更甜蜜。 “就叫我赛瑟就好,我喜欢你那样说出我的名字。”赛瑟的双手来回游移,他凝视着她的脸。 她真美,她真的好美。为什么我到现在才发现她那么美,我真想告诉她我快要疯了,在没有她的日子里,我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这是永恒之王对我的惩罚吗?是对我伤害她的惩罚吗?够了,够了,发发慈悲吧,我的心如刀绞,这就是你想要的吗?你的目的达到了,要么让我得到她,要么让我忘了她,别再折磨我了。 “你怎么了?”隐心眉感觉到赛瑟的异样,捧起他的脸,却再一次迷失在他双眼的璀璨光芒之中。 “你真美,赛瑟,你真美。”她沙哑着嗓子,带着哽咽般的痛苦嗓音,“别这样看着我,我的心脏都快爆炸了,求你别这样看着我……” “对一个男人来说,美这个字是不是不太贴切?”他的手插入她的发丝之中,贪婪地嗅着她身上百合花、玫瑰花以及肉桂的馥郁芬芳。 隐心眉的四肢紧紧缠绕着赛瑟,两人彼此深深沉醉在对方的眼神和气息之中,鼻尖摩挲着,低声喃呢着只有对方才能听得懂的话语。 在外人看来,他们两个人强烈的爱恋表现反而得更像一种让人心神破裂的极端痛苦,在经历了太多痛苦的过去,对于这突如其来的重逢,爱情的痛彻心扉反而比幸福甜蜜更贴近他们此刻的感受。 赛瑟比火还灼热的亲吻落在她的额头、脸颊、脖子以及双手,隐心眉觉得自己突然好想哭,她带着心悸的痛楚流出了眼泪,觉得自己的心在胸口被碾碎成了粉末。 “你怎么了?”赛瑟大惊失色,急忙抹去她的泪,“我弄疼你了吗?” “不。不。”她抽泣着,“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我就是觉得想痛哭……” “不要再想过去了,”赛瑟抬起她的下巴,“那些伤害过你的人都会付出代价——而我也会付出代价。” “我没有想过去,我想到的是此时此刻,我想到的是你。我不想你付出什么代价,我不想你难受。” “你爱我吗?”赛瑟深深地看着她,他想从她的脸上寻找答案,可是却她的泪眼弄得乱了心智。他不是最讨厌女人哭哭啼啼么,怎么看到她哭,就觉得可爱诱人得不行。 “我不知道。”她可怜巴巴地看着她,眼泪止不住地掉落。 他温柔地吻去她脸上所有的泪,最后终于无法再压抑,覆上了她的红唇,如饥似渴地索取她口中的甘甜。 “那就留下来,”离开了她的嘴唇,赛瑟咬着她的耳垂,她被他的动作弄得又酥麻又刺痛,“留在我身边寻找答案吧。” “留、留下来?”隐心眉哆哆嗦嗦地问,整个人浑浑噩噩,根本不知道赛瑟在说什么,只知道鹦鹉学舌般机械地重复。 “和我回威盛凯,明天就和我回去。”赛瑟看着她,双手的温度像夏日的骄阳,滚烫着她原本冰冷的每一寸肌肤,“永远地离开莫利斯人。” 莫利斯三个字就像一剂清醒剂注入了隐心眉浆糊般乱糟糟的大脑,让她瞬间清醒了过来。 隐心眉猛地摁住赛瑟撩拨她全身的双手,自己也松开四肢对他的纠缠,她拉过被子,重新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你怎么了?”赛瑟的欲望被突然打断,他恼火极了。 “不,”隐心眉冷冷地说,“到此为止吧。” “到此为止?你到底在说什么?”赛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第11章 隐心眉和色耶公主 赛i瑟默默地看着令他神魂颠倒的女人;微弱的曙光照着她深邃的眼睛,显现出一种奇怪的哀伤的神色。 “为什么?”他带着自尊心受伤的挫败感,低吼着,“为什么要说到此为止这样的话?” “你要我跟你回去?”隐心眉直视着他的黑钻石般的眸子,心里反复叮嘱自己绝不能再被他引诱,“然后呢?” “然后?”他惊讶地望着她。 “你大概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吧。”她露出苦涩的笑容。 “我救了你,不是吗?”赛瑟情不自禁逼近她,她刚才的所作所为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屈辱,“这就是你报答我的方式?” “不,我非常感谢你。”她的声音再度颤抖,伸出手捂住自己的脸像是快要抑制不住而崩溃哭泣,然而当她再度头来的时候,除了通红的眼眶,她的眼底没有一滴泪。 “你刚才问我,我爱不爱你,说老实话,我不想撒谎骗我自己。”隐心眉语气坚定地说,“我肯定是被你吸引了,那吸引力太过强烈,我无法辨别,也许是爱,也许不是,你可以说我愚蠢,但是我真的不知道。只是……” “只是什么?有什么就说出来,隐心眉。” “只是被你吸引的女人太多,”她露出谦逊温和的笑容,简直不像赛瑟记忆中的她了,“不缺我一个。所以,我不会和你回去的。” “所以你情愿和那个粗卑的海盗,那个毛还没长齐的莫利斯毛头小子在一起是吗?这就是你想要的?”赛瑟语气中带着强烈的嘲讽。 “没错!这就是我想要的!”他的轻蔑激怒了隐心眉,她的脸因为怒气而涨得通红,“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爱我,雷马萨爱我,我能感觉得到!” “你确定这个叫雷马萨的懂得什么是爱?”赛瑟扯起嘴角露出刻薄的冷笑,“你确定他爱的不是你的身体?” “我确定。因为他尊重我,从不勉强我,他要我成为莫利斯家的女主人,他唯一的妻子。我知道他想要我,但是他愿意压抑自己的欲望,给我一个最美好的新婚之夜;更重要的是,”隐心眉的怒气因为想起雷马萨而削弱了,她眼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温柔和宁静,“更重要的是,雷马萨为了我死过一次。” 赛瑟震惊地盯着隐心眉,与她不同的是,他的脸色则变得煞白。 “为了你……死过一次?”他轻声地重复着她的话,再度逼近蜷缩在床榻角落里的她,仿佛是为了用他刺刀般的眼力验查她脸上是否有说谎的迹象。 “就是你派遣十二国联合舰队进攻风暴之巅的那会儿,腓烈南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隐心眉的眼神穿透过赛瑟的脸,仿佛跨越了时间,回到了几乎令她和雷马萨生离死别的那一天。 也许雷马萨给她带来的感觉并不如赛瑟让她感到的那般激情、狂乱或者是心醉神迷,但是一提到他的名字,就让她油然而生一股前所未有的深情。 “我是施展了一些小小的神迹,我不想过多描述这一切,但是在这以前,”隐心眉脸上为了另一个男人而绽放的温柔浅笑,让赛瑟不由自主的感到愤怒,“是雷马萨先给我了爱的奇迹。当一个男人愿意为了一个女人去死,就是爱情中最伟大的奇迹——我还有什么值得去怀疑的?” “你确定你对他的感情是爱,而不是感激吗?”赛瑟在屈辱之中再度品尝到了失败的滋味,但是他不死心。 “是感激还是爱,有什么区别呢?”隐心眉露出一种令赛瑟觉得眼熟的表情,震撼了他内心深处的回忆,“爱是丈夫视妻子为眼中的瞳仁,愿意为妻子流血舍命,爱是妻子视丈夫为仰赖的君王,愿意因丈夫而顺服谦卑——雷马萨已经为我做到了流血舍命,他视我为独一无二;那么剩下来的我会为了他而做到。赛瑟,纵然你有女人无数,数不清的女子打扮成巴比伦艳后等在床上期盼你的宠幸。可是,你真的懂得什么是爱吗?” 隐心眉的话想霹雳一样击中了赛瑟的灵魂,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色耶公主曾经在他七岁的时候说过的那番令他永生难忘的话。三号中文网 然而随着时过境迁,他早已失去了这话语的精髓,只剩下母亲温柔的嗓音回荡在他的脑海里。他是如此熟悉这些话当中的每一个字,随时可以一字不差地背诵出来。 他在少年时期曾经视这话为金科玉律,可是那么多年过去了,赛瑟在肉体和情欲之中早把母亲告诉他这话的真正涵义埋葬在了灵魂的深处。 赛瑟看着隐心眉的脸,竟然和色耶公主的渐渐重合了起来,他不由自主地回应她,“什么是爱……爱是凡事包容,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隐心眉惊讶地盯着恍若陷入回忆之中的赛瑟,“你竟然知道这话?” “没错,我知道。”赛瑟露出自嘲的微笑,“那又怎么样呢?” “是啊,那又怎么样呢?”隐心眉低低地说,“知道和做到完全是两码事。” 赛瑟没有回答,他察觉出她眼中的平静是一种被伪装过的绝望,他的心被她刺痛了,他一把钳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着她,“你真的打定主意了?你真的不和我回去?” “我和你回去做什么?”隐心眉挣脱他的禁锢,激动地责问他,织锦软榻再度掉落至她的脚踝,她的全身发红发烫,每一寸肌肤都在亢奋和怒火之中颤抖。 “我回到威盛凯成为你众多情人中的一位?然后每天浓妆艳抹地等着你,运气好的话你就在后宫中给我一个名分,从此我就更有理由在每个夜深人静的夜晚伸长了脖子眼巴巴等你过来宠幸我,一直等到死——这就是你打算给我的,是不是?” 赛瑟被她一连串的质问弄得哑口无言。是啊,她说的对,我的确没有想过更多,我渴望她的全部,但是我从来不曾打算给她我的全部。我能做到吗?不,我不知道。我或许做不到,我做不到我母亲教给我的那些话。我很有可能一辈子也做不到。永远也做不到。 “也许是吧。”赛瑟彻底被她击败了,他眼中熊熊燃烧的火焰此刻完全熄灭。 隐心眉拉过被褥重新把自己包裹起来,不再去看他那张颠倒众生的脸庞,免得自己再受诱惑,犯下对雷马萨来说不可饶恕的罪过。 “请你给我一套衣服,陛下。”她的语气冰寒刺骨,赛瑟撇过头,不愿意让她察觉到他的怒气和屈辱。 “你要离开吗?”他嘶哑着嗓子问。 “是的,我要离开这里。我要去找雷马萨,去找我的未婚夫,去找你口中那最粗卑的那位冈德勒海盗的头子。我要嫁给他,永远和他在一起,一辈子对他忠诚,至死不渝。” 隐心眉的这番宣告让赛瑟内心的羞辱感和列怒达到了顶点。在经历了那么多,在我冒了那么大的险把你救回来之后,在我和你好不容易重逢之后,在你躺在我的床榻裹着我的软褥的时候,你竟然对我说这些话!我真应该现在就上了你,把你上到服服帖帖,上到你一句反对我的废话都说不出来,上到你根本忘了雷马萨那个狗娘养的杂种,上到你连路都走不了。我真应该马上就这么干了你!我真该这么干!我就应该这么干!妈的! 可是赛瑟终究没有这么做。 “我会让人给你把衣服送过来的。”说完,他就起身离开了床榻,打开门走到了外面。 当赛瑟关上门的时候,他心里隐隐约约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或许隐心眉会叫住他,告诉他她根本就是开玩笑的,告诉他她只不过是在试探他的醋意,告诉他她愿意马上和他返回威盛凯并且永远只属于他一个人,告诉他她只不过把雷马萨当做寂寞无聊时期的调味品。 可是他的卧室里一片寂静,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赛瑟明白,他再一次失去了她,彻头彻尾地失去了。 第12章 亲爱的,我想你 赛瑟没有再回到卧室里,但是衣服很快就被送来了。 一件翠绿色的圆领天鹅绒礼服长裙,收紧的腰部,凉滑的缎面,腰侧和胸口部分绣满了细碎的宝石,再加上花苞一样的长裙摆,真是漂亮极了。 和长裙一起送来的还有一件厚重的狮皮连帽斗篷和一双熊皮畅长筒靴,斗篷的肩膀之处是两头金色的雄狮,帽檐上绣着威盛凯帝国的狮踏蛇纹章的图案。 连隐心眉这个对服饰很不在意的粗线条姑娘都觉得这些服装实在是太漂亮了。礼服长裙虽然不厚,但是狮皮斗篷却极其温暖。有人细心地在长裙的口袋里放上了一块镶着金边的鲜红绸帕,就连这样小物件也是精致得不得了。 隐心眉穿上衣服之后下楼的时候,已经是早晨九点钟的时候了。 她困得都快走不动路了,可是一想起自己那样斩钉截铁地拒接了赛瑟的要求,她肯定不能继续厚脸皮地赖在人家的卧室里。 为了不让自己留下什么口舌把柄,所以隐心眉顺便连吃剩的餐盘都带了出来,临离开卧室之前她亲手把这里里里外外地打扫了一遍,免得让赛瑟这么个爱干净的人觉得自己是个邋遢女人。 她原以为下楼之后,卢万德他们肯定早就去继续排班了,结果这四个卫士就像专门埋伏在长餐桌边等候她似的,一看到她出现在旋转楼梯那儿,就齐刷刷地冲她露出特别不自然的微笑——太假了,他们肯定在前一刻还在议论我,揣测我和皇帝的关系,隐心眉想。 只是她走过去的时候,他们看着她的目光变得敬畏和赞叹起来。 “我们真没想过会在这里碰见你,心眉。”卢万德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他竟然有点脸红。 “是啊,你们见到我很惊讶——不不不,我是说我们见到你很惊讶。”薄多安结结巴巴地接过了话头,“陛下昨晚独自出去以后,我们以为他是出去找乐子,没想到是找到了你。”热点书库 “看来我们心眉就是陛下的‘乐子’,”朱利安带着不怀好意的微笑,用窃窃私语般的神色上下打量着她,“大约是你以前总是鸽笼制服加上光头的形象,我现在真的开始明白陛下为什么对你青眼相加了——我从未见过你这么有女人味。” “心眉可是你昔日的队友,能把你猥琐的眼神收起来吗?别忘了这里可不是鸽笼府邸,”兰默牵起隐心眉的手,风度翩翩地吻了她的手背,“隐小姐,你今天真的太美了。这样闪光的翡翠绿完全衬出你肌肤的白璧无瑕,全维洛戈萨的诗人都要为你的美貌而赞叹吟诗。” 隐心眉被他们几个弄得哭笑不得,“你们能别这么夸张吗?我还是以前的那个我,除了头发的长度,其余没有任何变化。” “我看变化太大了,上次见到你你是要和莫利斯人结婚,”卢万德插进来一句,“可是现在你似乎又成为陛下的宠妃,也许再过些日子,你就会成为威盛凯的皇后。” 隐心眉忽然抬起头了瞪了卢万德一眼,他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浑身一哆嗦,完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搞不清她为什么不开心。 “你是不是和陛下吵架了?”薄多安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好了好了,”兰默细心地解围,“陛下和心眉的事我们就别多问了,也不是我们能管的。” “说实话,”朱利安浮想翩翩地怪笑着,脑补了一场色香味俱全的大戏,“陛下和你在外面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你想问什么?”隐心眉被他的言语惹怒了,“这么长时间没有见到,你就惦记这个了吗?说实话,对于你这种朋友,我简直失望透顶!我真巴不得从没认识过你!朱利安,你这种人永远也不会有什么姑娘爱上你!你只会一天天地变老,然后孤独得一个人死去!” 四个卫士被隐心眉的突如其来的怒火弄得莫名其妙,他们全部都慌了神。 第13章 情敌三千,剑拔弩张 赛瑟伫立在溪谷城堡的城墙岗哨上,身穿绯红色的锦衣,深黛色的披风上绣满了红宝石,头戴纯金的冠冕,一把华丽的长剑挎在腰上,威风凛凛地顶起了披风。 那骑马跨过平原而来的三十多位身穿古铜色盔甲的轻骑兵,正是前来接隐心眉回程的莫利斯人。 虽然之前从未谋面,但是赛瑟一眼就辨认出,那位骑着白色骏马冲在最前头的骑士一定就是雷马萨。 他无声地冷笑着,转身下了城墙,端坐在城堡大厅的主座上,面无表情地等待着那帮人。他身边的臣子只有一张是老面孔,那就是形影不离的魏南。其余的有云宫的副总管,苏请先生的下属罗斯爵士,溪谷驻地总督法雅侯爵,威盛凯在贾拉尔的海军总指挥李斯特将军以及大使提温公爵。 身份显赫的是这几位,还有几个地位稍低的廷臣,也簇拥在皇帝的下手处。 按照规矩,雷马萨只能带两个卫士进来,并且必须在门口处放下自己的剑与枪,解除武装之后才能被允许进入主厅。 赛瑟很远就看见那个少年极其精壮的身材和个头,穿着一身在赛瑟看来很俗气的华丽铠甲:铮亮如烈焰的红钢板上嵌着复杂的深红色涡形装饰,头盔上绕着一圈菱形的红宝石,头盔顶部咆哮的红毛雄狮在赛瑟看来又粗俗又肤浅,双肩上的狮爪形金搭扣扣住一件又长又厚的黑色披风,垂下来一直遮盖到马的臀部。马的笼头和辔头都是烈焰般的红色。 雷马萨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来,剑和枪都留在护城河的岗哨的守卫碉堡中,紧跟着他的自然是向来和他形影不离的葛文伯爵和马尾藻船长。 他脚步沉重地在大厅中央站住,欠了欠身子,然后嗓音低沉地开口,“尊敬的威盛凯皇帝陛下,我来接我的未婚妻隐心眉小姐回家。” 赛瑟没有说话,只是端坐在主座之上,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他的所有廷臣都学着他的样儿。 雷马萨感到氛围不对,又重复了一遍说辞。 赛瑟看来是打定主意不打算开口了,雷马萨黝黑的脸上开始渗透出象征着怒气的红色,而葛文和马尾藻两个人则是脸色铁青,极其难看。 连魏南都有些看不下去了,陛下这样做是摆明了要找茬的样子,再说了,莫利斯人也不是自己跑过来的。 “陛下的意思是,”魏南清了清嗓子,尽可能温和地说,“请诸位介绍一下自己的身份,毕竟这样才是双方沟通最基本的前提。” “我就是陛下派信使通知的莫利斯公爵雷马萨,同时也是隐心眉的未婚夫,”雷马萨把这句话咬得特别重,“我身后这两位是我的战友,一位是葛文伯爵,一位是踏浪雄狮号船长马尾藻爵士。我非常感谢皇帝陛下能派人将我未婚妻的下落告诉我,我感激不尽。由于时间匆忙,尚未准备妥帖的谢礼,请陛下暂先收下这两枚鲜血鸽子蛋,就是莫利斯城邦的特产血红钻石。待我等返回故乡准备充足,一定再次向伟大又慈悲的吾皇赛瑟陛下献上充足的贡品与献礼。” “莫利斯公爵这番话说得的确动听,我简直没办法生气了,”赛瑟转动着手指上的狮踏蛇钻戒,笑得很是勉强,“看得出来你非常非常年轻啊,可是口才和手腕都是一流,真是让我这个当皇帝的羡慕不已。听说你已经有了孩子?真是不得了。”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雷马萨毫无疑问地被激怒了,赛瑟话语中的火药太浓,他的廷臣都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的主子。 “我的意思是,我要向你好好学学怎么讨美女们的欢心,如此年轻却如此技术过人,”赛瑟冷笑着,“看样子我们要是再不加把劲,女人们就要全部跟着莫利斯人跑光了。” 马尾藻船长很想说几句什么,但是葛文伯爵眼疾手快地拽住了他的胳膊,用眼神对他进行严厉地喝斥。 “皇帝陛下,”雷马萨太阳穴上的青筋开始替突突地跳动,“我怎么觉得您是在找我的茬?您对我到底有什么不满?可否请您告诉我,我到底是在什么地方无意之中得罪了崇高荣耀的威盛凯皇帝而不自知呢?” “得罪?没有没有。你想到哪里去了?”赛瑟露出一个怪笑,“我只是觉得你的表现不是太像一个负责任的未婚夫。真是见鬼,我可从来不会等着别人给我送信好把自己的女人带回去。”书袋网 “陛下!”雷马萨怒气冲天,完全不管葛文伯爵在后面拼命拽他的披风,“请允许我向您指出,您在今天这个场合的表现,我认为完全不像个宽容高尚的帝王所应有的表现。” “那么你知道我怎么认为吗?我在想我到底是不是在和一个傻瓜谈话,这个人竟然光顾着看赛马而把自己的未婚妻给弄丢了!我的天,难道现在我们已经可以随时随地在街上捡到什么人的未婚妻回家了吗?” “王储,您一定要冷静!”葛文伯爵在后面语速飞快地小声说着,他知道雷马萨已经完全被激怒了,“还记得我昨天和您分析过的情况,您别忘了,这个皇帝他——” “陛下,您企图侮辱我是大错而特错了!”雷马萨说,他冲动的天性已经完全压倒了他本来就不太情愿的感激之心,他知道这个威盛凯皇帝是多么令天下的女人趋之若鹜,他第一眼看到赛瑟的时候,就感到强烈的憎恨之情。这恨意是那样的浓烈,以至于他完全忘了是谁把他的未婚妻从巴比伦王尼布甲魔窟当中拯救了出来。 “不错,我的确是疏忽了,但是这不代表我就不是一个合格的未婚夫,而且,您倒是说说看,”雷马萨气得连眼白都发红了,“难道您就是一个合格的丈夫吗?我听说您和您的绝色皇后早已同床异梦多年,难道您这样一位很明显不称职的丈夫就有资格来教训我这个很明显比你称职得多的未婚夫吗?” “莫利斯人,别忘了你是在谁的地盘上!别忘了是谁救了隐心眉小姐并且通知了你!”李斯特将军一手搭在自己的黑色巨剑的剑柄上,身上厚重的金色盔甲闪闪发光,“我们随时可以把你们连同外面那几个穿着纸糊一样的可笑防具的杂牌兵像宰掉一窝疯狗似的全部杀光!” 雷马萨一行三人全部蹦了起来,主厅里除了赛瑟,威盛凯的所有人都拔出了剑或者是枪。 “很好很好。”雷马萨冷冷地说,“我们要让趾高气昂的威盛凯人看看,莫利斯人就算徒手也能把你们这群花花公子像干掉花拳绣腿的娘们一样全部干掉。” “那么我们就抛开所有武器试一试!”李斯特将军和法雅侯爵一起叫了起来,“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娘们!” “行了。李斯特,法雅,你们站到一边去,这是我和莫利斯公爵之间事。”赛瑟终于开了口,他从主座上走了下来,两个被点名的将领极不乐意地收起武器退到了一边。 “莫利斯公爵,你怎么那么蠢,竟然弄丢了女人?”赛瑟亲自下场,站在雷马萨前面。 “威盛凯皇帝,这关您什么事,我和我女人的事,哪里需要你过问插手?” “我不过问插手,你的女人就没了!你竟然还敢诘问我插手!看你这么不知好歹,反正是救的隐心眉,那么现在我决定了,你休想带她回去!” “除非我死了!” “好吧。那我就成全你,”赛瑟冷笑着,“你想怎么个死法?是剑还是枪,我随你选。我看你毛还没长全的份上,先让你选。免得别人说我欺辱弱小。” “用剑!我喜欢亲眼看着利剑插入敌人胸口的感觉!并且,我完全不需要你让我!” “巧了,我也真的很想用剑宰了你。” “废话少说!拔剑吧!”雷马萨怒吼道。 赛瑟猛地拔出腰上的长剑,刺向雷马萨,后者急忙拔出旁边一个士兵的武器,连忙招架。 两把剑撞击在一起,发出清脆的金属声。 就在这时,刹那间一个女人的尖叫声传了过来!主厅里所有人不禁大惊失色,全部都煞白了脸色。 “隐心眉!”赛瑟和雷马萨一起喊了起来,“她出事了!” 第14章 它们也爱你,我的姑娘 赛瑟打头阵,第一个冲进隐心眉睡的那间仓库,雷马萨紧随其后。 仓房的木门被门栓从里面被紧紧地扣住了,一个士兵拖来一把巨大的、刃口有破裂的血迹斑斑的斧子拼命往门上砍。赛瑟实在看不下去了,一边咒骂一边抢过那人的巨斧,振臂一挥,随着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和破裂声,门被砍出一个锯齿形的缺口。 赛瑟一脚踹开门,闯了进去。 没想到他这么个比女人还美艳的男人竟然会有这么大的臂力,雷马萨心中满怀妒意地想,老天真是喜欢乱开玩笑。 其余的士兵和好几个臣子也纷纷来到了这间屋子。 床上一片狼藉,被单被撕成几片扯到了地上,窗页仿佛已经被某种不可抗拒的蛮力给猛烈地拉扯了下来,泥泞肮脏的脚印满了从床边到窗台的地面,货架和一个布满灰尘的小衣柜被摔倒在地,一大排陶瓷器具被砸得粉碎,锋利的碎片散落得到处都是。 “你就让心眉睡这里?”雷马萨怒吼道。 “我刚把她带回来的时候,她睡的是我的床,”赛瑟狠狠地瞪了一眼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子,“这么说你想让她一直睡我的床,是吗?” 雷马萨住了嘴,脸色煞白;看样子他还想继续咆哮些什么,但是他忍住了。 赛瑟来到窗口,长长的手指捻起一片挂在尖锐的折断木制窗框棱角上的染血麻布。“是从这里破窗而入的,也是从这里辖制着她出去的。你们几个,”赛瑟吩咐那几个跟着他进来的士兵,“派一个人去告诉卢万德,让他带上两队人马,一队隐心眉的下落,一队排查溪谷城堡附近的可疑地点。其余的人,现在就追!” “遵命,陛下!” 雷马萨自己则带着跟着来的那一队莫利斯骑兵亲自出去追人。 赛瑟厌恶地看着这个少年人激动紧张的模样,恨不得拔出剑从背后给他个一箭穿心。愚蠢的冈德勒人,你们休想在威盛凯人之前找到隐心眉。啊,我真蠢!我找到她又能怎么样?还不是为这个毛孩子做嫁衣?不不不,他可不是毛孩子,他会睡了隐心眉,然后让她生下一窝流淌着莫利斯人血脉的野崽子!呸!占有她本该是属于我的权利。我真应该宰了这个莫利斯男人,就跟宰掉一匹马一样宰掉他——或许我干脆把她也杀了算了,我原来的世界全部被她毁了,隐心眉才是我痛苦的罪魁祸首。 溪谷驻地中一半兵力都去搜寻莫利斯人的下落,莫利斯人只剩下了葛文伯爵一个。赛瑟对这个彬彬有礼的中年人印象倒是不坏,但是由于葛文到底是跟着雷马萨的人,于是皇帝就根本懒得搭理他了。 一个下午的时间仿佛指尖的细沙渐渐流逝,赛瑟站在墙垛最高的哨塔上,默默无语地向四周的远处眺望。现在已经是初春了,可是满地依旧一片萧杀,他着迷似的俯视一个士兵用打火石和小刀卖力地摩擦生火,好容易冒出一缕微弱,火苗在寒意中摇曳忽闪,挣扎了许久终于才在刮下的树皮以及干燥的枯草上逐渐蔓延。火苗蹿出一人过高,活像一个女人的形象。 赛瑟想起了噩梦之炼的那个夜晚,隐心眉也是这样从蓝色的烈焰中走了出来,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女子,她就那样赤裸裸的,眼中满含着热情,张开怀抱走向他。他记得她身体的每个细节,没有人像他一样熟悉她的身体,无论是视觉还是触觉。 赛瑟似乎做起了白日梦,一个曾经延续着他某个孤独寂寞长夜的白日梦。 那是一个美丽的花园,美得简直不像人间,当中坐落着一件红砖白瓦的可爱小屋,他不再是威盛凯的皇帝,而隐心眉也不再是隐底莲的奴隶。他记不得他在梦中的身份了,也记不得她的。只记得他和隐心眉彼此偎依在并不宽阔的阳台上,他揽着她的细腰,而她则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可爱的浅灰色眼睛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 他们会亲吻很长时间,从白天到日落,然后惬意地靠在高大的床上,什么事都不做,沉浸在南风吹过园子时所带来的浓郁芳香氛围之中,彼此爱抚着对方的一切。幸福是可以传递的,透过肌肤,她的身体、她的呼吸,她的微笑、她的蜜语,这一切都是他的奇迹。而她似乎也在他的双眼和胸膛找到了专门为她量身打造的奇迹。 隐心眉为了赛瑟而歌唱,是专门唱给他一个人听的,除了他谁也休想听懂。我身边出现了一位月光般迷人的姑娘,星光在她洁白细腻的皮肤上闪烁,明月照亮她的发丝,她比纯银还无暇动人,她的亲吻比温泉更火热。她的眼睛看向我,立刻夺走了我的心。她的爱情那样美好,她的醉人的爱远胜于烈酒,她膏油的香气胜过一切香品。 “我爱你,赛瑟。”夜半安静之时,他身边的美人搂住他的颈子,珊瑚般红润的嘴唇倾吐着温柔的低语,“我爱你的眼睛,我爱你的双唇,我爱你的脸庞,我爱你对我说过的所有话,我爱你的每一个拥抱,我爱你的每一次亲吻,我爱你看着我的样子,我爱你,我爱你的一切的一切。” “一切的一切?”趣读 “是的,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我要你永远占有我,拥有我,不要让任何人从你身边夺走我。我还爱你的双手,我爱它们爱抚我的感觉。” “它们也爱你,我的姑娘。” “我喜欢说出你的名字。赛瑟,赛瑟,赛瑟,这名字像是专门为我呼唤你而起的。你的名字属于我,赛瑟。我的赛瑟,我的恋人,我永远的狮王,我永远的拥有者,我愿意全身心臣服的男人。赛瑟,拥抱我吧,没有你我一天都不能存活。” 可是这一切都是谎言,这些梦都是一个又一个的谎言。她不愿意被他占有,她不愿意专属与他,她就要嫁给别的男人了。更令赛瑟觉得愤怒恼火的是,他竟然到现在还没有占有她,真是不可思议。 赛瑟从在镜湖行宫后就再也无法忘记她身上的每一个部位。说来真是可笑,皇帝前所未有地对一个女人展现出所有的柔情,可是这女人却竟然从他的手中溜走了,而且还溜得这么彻底。 谁能想得到呢?这事谁又能料得到呢?恐怕《给你一双慧眼》的那位绯闻造谣主编也不敢把这种滑天下之大稽的故事往他赛瑟身上按。 这个世界真是迷幻。 当赛瑟第一次发现自己心中对隐心眉强烈的欲望之时,他却撕裂了她的衣衫,把她关进黑牢接着又宣布了对她处死的判决;现在当他不顾危险救出她,又不顾脸面地要求她跟自己回到威盛凯之后,她则干脆在他的床上宣布了自己对雷马萨矢志不渝的忠诚。 当他沉浸在无边的思绪中时,葛文伯爵悄悄地走到了赛瑟的身边,“娇羞的少女,热情的新娘,”这位看起来冷静又睿智的中年男人轻声说,“火焰的美貌。热情的魅力,真是让人击节惊叹。” 他不像是那种会在人前谈论美女和爱情的那种男人。赛瑟之前调查雷马萨的时候,就知道葛文伯爵终身未婚,把一生都贡献给了莫利斯家。他这辈子有爱过姑娘吗?他是否与某个令他终生难忘的女人共度春宵?他是否被自己所挚爱的人背叛过? 这些问题赛瑟当然不会问出口,他只是默默地侧头瞥了不请自来的葛文伯爵一眼,一言不发,等着后者继续开口。 “莫利斯王储太年轻,很多时候他还不懂得如何节制自己的脾气,”葛文的声音很恭敬,“感谢陛下对他的海涵。” 赛瑟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我斗胆向陛下提个请求,”葛文伯爵继续道,“请您不要从王储的手里抢走隐心眉小姐。” “谁告诉你我要抢走她?”赛瑟惊讶极了。 “没有谁这样说过,但是我能看得出来。毕竟,”葛文原本肃穆的脸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毕竟我也年轻过,我也爱过。” “你爱过?” “这世上谁敢说自己没有爱过呢?”伯爵苦笑着,“只是我已经把爱情从我的生命中剔除了。我希望王储拥有美满的爱情,我恳求您,我的陛下,王储视隐小姐为生命中的唯一,几乎可以说是,他在还没有认识她的时候就爱上了她。这是个很不可思议的故事。” 赛瑟讶异地抬起了眼睛,葛文伯爵的话听起来很可笑,但是他反而相信了,因为后者绝不会在这种问题上乱开玩笑。赛瑟刚想张嘴好好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却被一声响彻溪谷的恐怖哀嚎给吓了一跳。 紧接着一声悠长低沉的猎号在溪谷回荡,赛瑟听见了猎狗狂吠的声音。 “他们发现她了!”皇帝叫了起来,立刻往城堡下飞奔。葛文伯爵紧随其后。 第15章 毛骨悚然的追捕 暮色开始降临,赛瑟带着二十个人左右的骑兵队伍循着发出猎号的声音,穿过护城河前的平原,沿着一条多石的隧道曲折蜿蜒绕行,一开始爬过满了苔藓的湿滑的泥坡,接着又向下进入溪谷密林深处,越走越发陡峭狭窄,最后马匹几乎无法穿过。 黑暗越发越浓厚,骑士们用火石点燃手中裹着油汪汪棉布的粗木火炬,在他们的右前方传来嘈杂的马蹄声?这会是谁?赛瑟警觉起来,难道是尼布甲的人?不可能,他还没那么大的胆子赶在贾拉尔的国土上对我动手。此地又湿又冷,可真不是个动手的好地方,难道不能找一个干燥点的地方让我好好发泄一下怒气吗? 看到来者时,赛瑟警觉的心放松了下来,可是那厌恶之感陡然而生,他倒巴不得对方是巴比伦人。他一看到雷马萨那张脸就浑身毛孔直竖,杀人的欲望一波又一波地席卷着他的全身。 两个彼此极端厌恶的人,怀着相同的目的前进,谁也不想多看谁一眼。夜枭在他们的头顶上盘旋,然后栖息在坡顶一颗居高临下的枯树上,足足高出他们几乎一百尺,巨大的鸟喙发出咔哒作响的声音,褐黄色的鸟眼发出瘆人的光芒。猎狗疯狂地吠叫着,咧牙露齿,毛发倒竖。 两队人马挨个穿过一道极深极窄的弯道,就立刻来到一片视野相对来说比较开阔的盆地,猎狗们越发啸吠不止。他们小心翼翼地聚拢,在盆地的中央是身穿威盛凯军装的士兵的残肢破骸,借着火光可以看见,不远处一头狮子和几匹狼也被摔得肚肠破裂,内脏外流。 那个可怕的独眼烂脸的金牙巨人被砍断了一只小臂,剑伤布满了他的四肢和肩头,腹部也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剑。 在多处要害部位血流如注的情况下,这可怕的人竟然还没死,只能说他身上一定有非人类的野兽血统,一般人连他所受伤的五分之一都承受不住,肯定会当场毙命。 婴之白以及他手下的卫士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了他,之前那声嘹亮的猎号就是他吹出来的。 “陛下。”他立刻来到赛瑟的身边。 “隐心眉呢?”他立刻询问,”她没事吧?“ “她在那边烤火,除了胳膊有点擦伤之外,没有任何问题。”520 雷马萨立刻向那个裹着深色斗篷的身影走过去,没有人尾随他,赛瑟厌恶地看见那少年蹲在隐心眉的身边,满脸关切与柔情地对她说着什么,并且不住地用手抚摸她的脸颊和背部。 雷马萨这么做倒不是故意在赛瑟面前示威,而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流露,正是这种毫不刻意的关切才让赛瑟感到反感。 “到底是怎么回事?”赛瑟转过脸继续问婴之白,不想再看到这令人生厌的一幕。 这时,皇帝才发现他的枢密使的长剑上像烤肉似的串着一只满是肌肉疙瘩的粗壮手臂,简直是一个体型中等的男人手臂的三倍粗有余。 “简而言之地说,陛下,”婴之白拔下那只断臂扔在熊牙的怀里,结果却在他流血不止的身上弹了一下,然后扑通一声滚到了旁边血污积成的水洼中,赛瑟听了简直想吐;“这怪物在您离开巴比伦王的极乐浴池之后就一直偷偷摸摸地尾随着您,让他得了个机会把隐心眉给劫持了出来,他大概是想走一条无人发现的小道抄近路返回极乐浴池,差点就让他成功得逞了。不过幸好老天有眼,他撞上了我。最后的结果就是,我砍下了他的手臂,代价就是我手下的八个弟兄被这头畜生撕成了碎片。” “那些野兽的尸体是怎么回事?”赛瑟问。 “不知道,”婴之白环顾四周,“我们发现这怪物的时候,那些尸体就已经在这里了。” 熊牙伏在地上,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他满口血腥,在加上一嘴磨尖的金牙,绳子似的垂涎混杂着血液不住地从嘴角滴落在泥土上,他的四肢已经全部受了重伤,根本无法动弹;他的浑身都在不停地抽搐,再加上可怕的哀嚎,此时此刻在这夜色沉重的密林深处,显得分外令人毛骨悚然。 “杀了他。”赛瑟下令。 “是,陛下!” 婴之白对手下做了个手势,一个身材高大的卫兵立刻提着铮亮的砍刀过来,准备割下熊牙的脑袋。 第16章 你是我的奴隶 三队人马返回再次返回溪谷驻地城堡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 隐心眉是穿着睡衣被熊牙劫持了去,她急急忙忙推开库房的门,想在里面换上之前赛瑟送来的翡翠绿长裙,好去参加会议。 却不料,在里面她竟然发现了那位总督法雅侯爵和一个赤着全身的年轻女人,这两个人看到突然返回的隐心眉连眉头也没动一下。 “完事了没?”她问,手指笃笃笃地敲着墙壁,“不能在总督府吗?或者在别的什么房间?” 床板撞击在墙上发出响亮的一声,紧接着,那长着一头乱糟糟的红发女人,忙不迭地从床上滚下来。年轻,非常年轻,大概还不到十八岁,棕色的眼睛里满是放荡的色彩。她头发原本挽成了一个又大又重的发髻,说明她已经嫁人。她的丈夫是谁?大概是某个屁都放不动的老头子吧,这女人身上有一股猪圈的味道,贾拉尔的贱民就是这种味道。这里的很多女人只要觉得钱不够用,就会去做这种事,她们的丈夫也不禁止。这是个笑贫不笑娼的国家,隐心眉想。 “抱歉。”法雅懒洋洋地说,声音里却完全听不见丝毫歉意。他毫不顾忌地在隐心眉面前赤着身子寻找丢在一边的长裤。 隐心眉怒不可遏,她一手揪住那女人的头发,拎她像拎一条母狗似的丢在倒地的衣柜上,木角刺穿了她油腻的皮肤,滴出血来,那女人惊叫着。法雅侯爵骂骂咧咧地站起身,却被隐心眉抬起腿狠狠一脚踹在了他的身下,侯爵顿时捂着自己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哀号。 “妈的,通通给我滚出去,马上!”这个女人怒发冲冠的时候真是可怕极了,“法雅,如果你再在我面前肆无忌惮,我就把你剁了喂狗。” 循声而来的赛瑟、雷马萨以及婴之白看到了这一幕,紧张的心情立马变得如释重负,通奸总比绑架好处理得多。 特别是赛瑟,他哈哈大笑;隐心眉自己倒没觉得多解气,反而是看到这场景的赛瑟特别愉快。真是个变态,他就是个变态。呜,一个漂亮到让人发疯的变态,我怎么会获得这种人的青睐?简直不可思议,他大概把我看成了某种稀有的收藏品。我可不是你的馆藏,我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尽管我喜欢爆粗口。 溪谷驻地城堡的主厅再度变得满满当当,里面全部是香气袭人或者是臭气熏天的男人们,女人只有隐心眉一个。 法雅侯爵带着另一个穿着淡蓝色天鹅绒礼服长袍的贵族,他们最后出现在主厅。法雅弓着身子,膝盖颤抖地带着他手下的三个贾拉尔重骑兵。他换了套极其沉重的铁灰色铠甲,腰间挎着出鞘的双手剑,背后背着弓。看样子隐心眉的那一脚和最后的那句威胁对他来说起了相当大的作用,侯爵之前的样子活像个嫖客,而现在则终于有点佩剑贵族的派头了。 法雅从隐心眉跟前走过的时候,她真想放声大笑。 侯爵身后的贵族长相颇为英俊,一头湿漉漉的及肩棕发,蓝眼睛白肤色,身材适中,不高不低,不壮也不瘦弱,所有部位都长得恰到好处。只是他的皮肤和双手都不算细巧,但是浑身上下流露出一种热情的魅力。 赛瑟高居主座之上,婴之白和魏南侍立左右。相比于莫利斯人和贾拉尔人,威盛凯的男人们显得各个俊美优雅。赛瑟一如既往地美貌无匹,又高深莫测,他换掉了之前出门寻找隐心眉的那套朝服,穿上了一件绛紫色的收身礼服,性感的头发随意地束在脑后,几缕不羁的发丝从纯金的冠冕之下在鬓角两边探出头来,黑钻石般的眸子和皇冠上的紫水晶以及红宝石交相辉映。沉甸甸的金狮头权杖靠着他足踏熊皮过膝长靴的欣长又漂亮的双腿。 婴之白的暗绿色军装异常华丽,缀满了钻石绶带和勋章,身后是覆盖着满满一层雄鹰翎毛的鹿皮斗篷;魏南衣着深蓝色的天鹅绒华服,肩带和腰带都绣金缝银,戴着一双银白色的绸缎手套。云宫的罗斯爵士温文儒雅,一袭淡灰色的绸缎长袍,银色的长发披至腰间,浑身上下没有佩戴一件饰品,整个人超凡脱俗;李斯特将军身穿厚重又耀眼的金黄色铠甲,巨盔和巨剑都闪闪发光,整个人活像个纯金雕像;大使提温公爵一身纯黑色的云纹绸礼服,腰佩精致的长筒白钢火枪,胸口只挂着一根白金链子,毡帽上的白色羽毛随着他的每个动作而颤抖。 在这群以赛瑟皇帝为首的争奇斗艳的威盛凯人的极光照耀之下,莫利斯人就像一群衣着粗俗的农场主或暴发户,而贾拉尔人就是乡下地主的感觉。 婴之白第一个开口,“吾皇有令,故命臣下召集此会。诸位,深夜商议,所谓二事,皆为重中之重。吾受陛下重托,多方打探贾拉尔前朝逆贼金大公以及其同党乌迪尼亲王之下落。现将所获珍贵情报毫无隐瞒地与诸位共享——乌迪尼亲王已于一周前被吊死于白银城郊区的乌鸦岭,消息确凿无误。”u9电子书 整个主厅就像炸开了锅一样,莫利斯人听到这个消息倍感欣喜鼓舞,他们的仇敌彻底死绝了。贾拉尔人则相对平静,他们不了解莫利斯人和乌迪尼家的仇恨,也懒得弄明白金大公和亲王之间确凿的勾当,他们最关心的是金大公本人的下落。 隐心眉已经三天多没有好好睡过觉了,她昏昏沉沉地扫视着主厅中的每一个人,婴之白的会议主持和众人的小声议论像催眠曲一样让她睡意浓郁。 雷马萨和葛文伯爵紧挨着她,两个交头接耳嘀嘀咕咕,听起来伯爵向雷马萨提出了一个极好的建议,可是隐心眉完全没有兴趣去聆听这些细节。 “……我们认为金大公一定多次从巴比伦王尼布甲手中获得了物资上的极大资助;巴比伦的首都汉莫拉城最大的妓院,老板就是金大公,尼布甲也是这里的常客……” 是啊,那个邪荡的巴比伦王肯定会光临自己家门口的华丽妓院。他们只会讨论这些,妓女,胸部,臀部,屠杀,大麻,阴谋,下毒,死亡,背叛,嗜血。活得连个人都不像,这些人的统治怎么能长久?难道是因为只能用暴力统治愚昧吗?他们嘴里全是渎神的话语,他们的喉咙是敞开的坟墓,满是虺尵的毒气。这样的帝国真应该毁灭它。相比之下,威盛凯并没有那么坏,或许还很杰出……赛瑟,他和传闻中他那可怕的父亲塞雷斯,似乎一点都不像。怎么回事?他是不是正在看着我?简直就像我刚才对他的想法瞬间传到了他脑海中似的。 隐心眉的确没有看花眼,赛瑟心不在焉的眼光与她昏沉乏力的双眼在空中,隔着众人交汇了。别看我,别看我,妈的。这个男人简直有魔力,他能猜到我的想法吗?我是不是做错了?等等,他是不是在用眼神对我说话?永恒之王慈悲,发发慈悲吧,在赛瑟面前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是在受煎熬,我到底怎么了?是爱吗?不像,一点都不像。我大约只是被他撩拨了,毕竟他是个这样令人无法抗拒的人。 就像我曾经在踏浪雄狮号上做过的逼真的梦。我梦见他来阻止我的婚约,我梦见他嘲笑我嫁给雷马萨是愚蠢,我梦见他说我注定要一辈子当他的奴隶。那个梦我以为我忘了,可是昨天我睡在他卧室的时候完全想了起来,当他抱着我的时候,那个梦变得如此清晰,我简直分不清何为梦境,何为真实。 那是一个无人的山洞,钟乳石挂满了整个幽暗的洞穴。洞穴深处是一处滚烫的地下温泉,雾气氤氲,热量蒸腾。 赛瑟站在温泉中,上半身露出水面,湿漉漉的右手伸向她。她浑身赤裸,冻成了冰块,拼命地挪动着步子,想要握住他如火一般的手。 “别再挣扎了。”他把她拉下水,温泉的热力立刻涌动至她的全身,就像他不知疲倦游移的双手,“你是个笨蛋。你从未开口向我求过,我又怎么能把你想要的给你?” “求、求什么?”隐心眉哆嗦着问,整个人无力地攀住他的脖子。 “求我,我就给你。”他咬住了她的脖子,良久之后留下一道玫瑰色的深痕。 “放了我吧。”她想离开他的身体,可是完全做不到,滚烫的温泉水简直变成了致密的网罗,她连多走一步路的力气也没有。 “你逃到全世界也逃不出我的手心,”赛瑟带着几乎咬牙切齿地目光凝视着她的双眼,“你是我的奴隶,是只能专属于我的奴隶。” 不!我绝不是你的奴隶!隐心眉忘乎所以地喊了起来。紧接着她尴尬地发现,自己再度混淆了梦境和现实,此时此刻,主厅里所有的人都像看着怪物一样死死地盯着她。 “你怎么了?”雷马萨握住她的手,低声耳语。 “隐心眉小姐,”高坐于主座上的赛瑟笑容可掬地隔空望着隐心眉的脸,“您刚才说您不愿意做谁的奴隶来着?” 她刹那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摇摇欲坠。 第17章 绝不允许诋毁我的男人 “没什么。”隐心眉神色颇为镇定地回答了他,“我刚才做起了白日梦,因为比较困倦。” “应该是个比较甜美的白日梦吧,隐小姐,你脸上还残留着美梦后的柔情哟。”赛瑟不依不饶,意味深长地笑望着她,“你这是梦见自己成为了谁的奴隶吗?” 我现在真的认为他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他说这话的表情和在我梦里的简直一模一样,这事太奇怪了。 “梦呓而已,陛下不用当真。” 赛瑟却不依不饶,“到底是什么梦?我可以告诉你们,我很会解梦。隐小姐,也许你的梦全天下只有我一个人才能解得出来,你不妨说说看。” 皇帝说这话时的表情和声调令在场的好些人感到不快,尤其是雷马萨,赛瑟对待隐心眉的那种方式简直就是赤裸裸地公开调戏了。 “皇帝陛下,”雷马萨站了起来,浑身僵硬地鞠了一个躬,用变了调的嗓门说,“既然我的未婚妻不想说,那么就请您稍微照顾一下女士们的心情,不要再问了。” “如果我是你的话,”赛瑟冷冷地说,“那么我绝不会错过自己女人点点滴滴的细微动作。在威盛凯人的眼里,只要没结婚那么便什么都不是;就算是结了婚也无所谓,外面的花草多了去。所以我建议你别动不动把‘我的未婚妻’这几个字挂在嘴上,免得哪天惹恼了什么人,你的未婚妻就变成别人的未婚妻了。” “你是什么意思?” 雷马萨脸色铁青地抖声问道,他想跳出去继续上次被中断的决斗,与赛瑟一对一,好好煞一煞他那副天下唯我独尊的派头。雷马萨就不相信了,这种女人一样美艳的男人难道还可能剑术一流?绝不可能。 只是伯爵和隐心眉齐刷刷地拽住了他,逼着他重新坐了下来。 人数越多的场面就越需要给位高权重者脸面,免得到头来遭罪的是自己,雷马萨到底太年轻了,等结婚之后我要好好给他上上课。 “抱歉,皇帝陛下,”那位一直默默无语端坐在法雅身边的棕发贵族此刻开了口,“咱们能不能继续之前贵国枢密使谈论的那个话题?我特别想知道金大公现在的下落,我哥哥唐泰尔陛下也等我的汇报呢。” 原来他是唐泰尔的胞弟,隐心眉之前在杂志上见过贾拉尔现任国王的画像,难怪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虽然她至今没有见过唐泰尔本人,但是兄弟俩应该非常相像。 赛瑟微微颔首,表示应允。 但是法雅侯爵却似乎得了个天大的机会,他发出锯木头般难听的声音插嘴道,“所以开会的时候别带娘们,要知道除了在床上,有娘们的地方绝对没什么好事。” 他这话一出,主厅内的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很显然,法雅抓住一切机会想狠狠地报复隐心眉之前给他带来的屈辱。 法雅真是个十足的蠢蛋,唐泰尔怎么想的,竟然派这种人过来参加与宗主国威盛凯帝国的会议;若不是还有那位国王亲弟弟在,贾拉尔的脸就要被这个白痴丢光了,而且还丢到了被十二联盟国瞧不起的自由邦人莫利斯人的眼皮底下。他的水泡眼和紫黑色的嘴唇简直令人作呕。隐心眉厌恶地暗自思忖。 “如果我是你的话,这位莫利斯的年轻老爷,”法雅开始对着雷马萨说起话来,根本不在乎后者看着他的眼神已经如狼似虎,“一定会在开会之前给自己的娘们狠狠抽上十几鞭子,免得她们瞎嚷嚷。你要是有个当家管事的爷们样,就别那么脓包地由着这臭婊子胡来。” 所有人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瞪着他,法雅颇为得意,把这种极端的蔑视看成了崇拜。而雷马萨看着法雅的眼神则充满了不加掩饰的震惊——这个人怎么能在公开场合表现得这么愚蠢至极,他简直惊掉了下巴,几乎都忘了应该生气。 隐心眉默默地离开了座位走向了法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法雅那双肥厚的嘴唇咧了开来,活像一个长在他脸上的湿漉漉的粉红色的洞;他冲着隐心眉得意洋洋地笑着。 她走到他的面前,看了看他放在桌子上的右手,轻叹了一口气;紧接着,隐心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腰后的匕首,剁下了他的小手指以及无名指。 鲜血从桌子上滴滴答答地流到了地面,法雅惨叫着从高背椅上滑了下来,像受伤的狗一样匍匐在地上发出狂骂以及吠叫。七界 所有人都骇然惶恐,雷马萨和婴之白看着隐心眉的表情都震惊万分,只有赛瑟一个人面露微笑,赞赏之意溢于言表。 隐心眉吹了一声口哨,两只凶恶的獒犬从外面跑了进来,它们闻到了血腥味,亢奋地嗥吼着,几次三番想去咬法雅垂在地面上的头,后者惊恐万分地咒骂着让它们滚开。 “你在我休息的地方睡妓女的时候,我就警告过去你,法雅。我本想饶了你,但是,”隐心眉举起法雅的两枚断指,像举起两根香喷喷的烤肠,獒犬顿时露出犬牙,口水流到地上,“但是,你的言语侮辱了我以及我的未婚夫,而我决不允许你诋毁我的男人,你必须付出代价——看吧,我说过我会把你剁碎了喂狗,我说到做到。” 语毕,她抛出短指,它们咕噜噜地滚到了门口,两头饥肠辘辘的獒犬立刻扑过去咬住,嘎吱嘎吱地吞进了肚子里。美味的点心下肚之后,它们的喉咙发出可怕的呜咽声,意犹未尽地冲着跪在地上流血不止的法雅,伸出猩红的狗舌头贪婪地在空气中舔着。 “你想怎么样?你想怎么样?”他恐惧地抱着头,不敢看狗,更不敢看隐心眉。 “向我的未婚夫道歉。”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我绝不!我是贾拉尔的皇亲国戚,我绝不向自由邦的蛮子道歉!” 隐心眉举起了手中血迹斑斑的匕首,獒犬们吠叫得更加饥渴难耐了,它们忘不了法雅断指的好滋味。 “别。别。别。”法雅屈服了,他嘶哑着嗓子冲着地面低鸣,“莫利斯王储,请你原谅我的无礼,我向你道歉。” 隐心眉对于法雅的表态不是很满意,但是雷马萨很明显满意极了,他看向隐心眉的眼神从震惊变成了赞赏。 征服了如此强悍又美貌的女人,本身就是一件值得大书特书的丰功伟绩,在男人们的心中不亚于侵占了一座难以攻克的城邦。 本来主厅里的其余男人还不怎么尊重这个年轻的自由邦王储。可是现在,隐心眉的做法让雷马萨简直太有面子了,人人都对他投来了艳羡的眼神——除了赛瑟。 “饶了他吧,心眉。”雷马萨微笑着看着这个彪悍的女人,心里觉得真是捡到了宝。 隐心眉顺从地点点头,掏出手帕将匕首上的血迹擦干净,再度回到他的身边坐下。 经过刚才这阵血腥的骚动之后,所有人的瞌睡虫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过程中一直没有为法雅求情的那位贾拉尔王子一直盯着隐心眉,眼中毫无憎恨之意。 看来唐泰尔的弟弟倒不像是个蠢蛋,事实上他要是不傻的话,一定早就盼着有人能结结实实地教训法雅一顿。现在我帮了他这个大忙。 婴之白继续叙述起了关于金大公行踪的细节,隐心眉三心二意地听着,感到雷马萨的手不断地爱抚着自己的腰,这大概是对她之前所作所为的一种赞赏性的回应。 他的动作再度让她昏昏欲睡,就在这时,一个极其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隐心眉的睡意又被驱散了,她直起腰来定睛一看,竟然是个无比丑陋的女人,可是这女人的衣着却极其华丽。 这女人几乎快和雷马萨一样高了,皮肤黝黑,双眼无神,鼻子扁塌,嘴唇上一片黑乎乎的浓厚汗毛简直像个男人。 本来她身上的长裙若是穿在其他少女的身上一定很美丽,可是被这个丑女人穿着简直就像一头裹在粉红色绸缎之中的母牛,她的虎背熊腰连男人看了也要咋舌惊叹。一头待挤奶的华丽母牛,隐心眉情不自禁地想。 丑女人走过主厅的时候每个人都在盯着她看,隐心眉惊讶地发现她亲昵地坐在了那位贾拉尔王子的身边。 “哥哥,我来啦。” 第18章 天哪,她爱上他了! 我从来没觉得婴之白这么无趣过,但是也从没觉得他这么英俊过。当然,他之前就相貌非凡,只是他以前太古板太严肃,我几乎忘了他是个这么帅气的军人。茉儿的那次来信真是让我永生难忘,夏金被处死前对他那番惊天动地的告白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他们两个还有那么一段爱恨纠葛的过往,真是没想到,写成爱情一定很动人。 隐心眉脑补着夏金和婴之白的种种场面,心中第一次对自己不在威盛凯帝国感到懊悔,错过了这么精彩的一幕。说真的,她一直觉得婴之白比腓烈南还难以爱上什么人,虽然她最初认识和最信任的只有婴之白,但是他的心被一层厚厚的冰包裹住了,她能明显地感觉到。 “……所以,金大公一直置于巴比伦王尼布甲的庇护之下。整个为期十五天的狂欢大盛典,他只会出现在最后一天的黄金城,也就是唐泰尔陛下生日的当天——即盛典的最高潮阶段。金大公知道自己的身份特殊,全维洛戈萨都想抓住他,特别是威盛凯人和贾拉尔人,所以他比狐狸还狡猾,比蛇还诡诈。我们至今没有调查出到底是谁杀了乌迪尼亲王,但是金大公不会因为他的死而放缓自己的脚步,他依旧在暗处密谋,蠢蠢欲动,企图推翻唐泰尔的统治,重新在贾拉尔建立旧王朝的复辟。所以,我们只有那一天,那一次机会,成败在此一举……” 不。不。婴之白没有说出全部的实情,就算威盛凯是唐泰尔国王的靠山,赛瑟也没必要亲自跑到贾拉尔来抓人,这些事他完全可以高居在凤仙花园的黄金宝座上遥控掌握即可。我根本不相信一个金大公能折腾出这么多惊涛骇浪。而且还有必要三更半夜拉上自由城邦的莫利斯人一起开会?他们一定还有秘密藏在肚子里。一定是。 隐心眉之前稍微被婴之白的报告所激起的好奇心瞬间消退了,她的直觉告诉她这场会议已经没有干货了。她任由自己的思绪不找边际地四下发散,却情不自禁地再度注意起了那几个贾拉尔人。 法雅侯爵一直满含着怨恨偷瞥着隐心眉,却根本不敢对上她的眼神,只要后者的脸稍微往他那边转过去一点,法雅就惊恐地赶快垂下自己的脑袋,死死地盯着自己缠着白布的右手,半天不敢抬头。 隐心眉自从第一眼见到这个男人就觉得浑身恶心,现在更加如此了。他那张肥厚的嘴唇始终微微张开,活像长在脸上的肉虫子,这样的嘴唇怎么有女人下得去嘴?哎,我怎么忘了,那姑娘是个妓女,她们都是两眼一闭就干正事的,哪怕对方是头猪。 之前那个丑女人一直紧挨着贾拉尔王子坐在那边,她聚精会神地听着婴之白的发言,真是认真啊。之前婴之白提起过他们两个的名字。他们叫什么来着?我怎么想不起来了?啊!一个叫艾斯,一个叫路德,没错,就是这两个名字。贾拉尔国的艾斯王子和路德公主,一个是唐泰尔的亲弟弟,一个他的亲妹妹。天啊,王子的确像个王子,可是公主却像个野人。这真的是兄妹俩吗? 不过,若是仔细端详,兄妹俩的面孔还是有极大的相似之处,真让人无法不赞叹造物主的奇迹。明明一样的眼睛和睫毛,一样的鼻梁和嘴唇,一样的下巴和脸庞,却给人带来美与丑的强烈对比,太不可思议了。 隐心眉心里感叹着,却不由自主地发现路德公主的眼神开始起了异样的变化。 她那双无神又狭长的双眼莫名其妙地放射出熠熠的神采,凸出的嘴唇微微张开,露出一口马牙。路德那巨石一般鼓鼓囊囊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双手不断地交握又松开,一会儿揉着手绢一会儿掐自己的大腿,裸露在外的小臂上像壮汉一般长长的肌腱随着每次的动作而伸缩。 路德公主看向主座的眼神此刻就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暮气,眼睛里雾蒙蒙的一片。 隐心眉惊讶地循着路德的眼神看过去,威盛凯的男人们都聚集在赛瑟的主座周围,她到底看的是谁?言情888 赛瑟的绝美,婴之白的英朗,罗斯的脱俗,李斯特的威猛,提温的俊秀,魏南的温厚,到底是谁?路德看上谁了? 哈哈,没想到这位刚刚落座没多久的母牛公主竟然恋爱了,她那副表情,那种眼神,肯定是瞬间坠入了爱河。我为什么那么想笑,我真没有因为外貌而不尊重她的意思,我一定是缺觉缺得脑子都快不好使了…… “妹子,”赛瑟突然开了口,打断了婴之白的会议,所有人都被他吓了一跳,“你在我脸上找什么呢?” 每个人都把目光投向隐心眉,包括雷马萨以及婴之白。因为在他们看来,在主厅中能配得上妹子这个称呼的女人只有她。 但是隐心眉却将目光投向了路德公主,果不其然,后者宽阔黝黑的大脸上立刻渗透出难看的红晕,使她显得更丑了。 是赛瑟!路德公主如痴如醉看的那个人就是赛瑟皇帝! 这简直就是美女与野兽的性别颠倒版。应该叫什么呢?啊!美男与母牛,没错!就是美男与母牛。我好想马上告诉雷马萨,让我躲起来笑个够吧,我憋不住了。隐心眉一把抓住雷马萨的胳膊,瘫在他的肩膀上发抖,后者被她突如其来的亲昵弄得莫名其妙。 “没啥。没啥。”路德公主的嗓子也像个庄稼汉,粗狂又破音,“我只是久仰赛瑟皇帝的大名。”公主整个人都像个粗狂的野人,却流露出一种与众不同的高贵。这真是一种奇怪的组合,赛瑟简直看她看得入了迷。 “妹子,连夜从黄金城赶过来一定累了吧。”赛瑟示意仆人端来一杯金黄色的高脚杯,他难得下了主座,客客气气地亲自把酒杯送到路德公主的面前,还拿起她蒲扇一样巨大的手,风度翩翩地吻了一下,“快喝吧,这浓醇的马提尼甜蜜又温暖,非常适合女士。” 公主带着高贵却又粗鲁的派头向皇帝颔首致谢,她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多的变化,但是赛瑟转身回到主座之后,她整个人的表情却失了控,气喘吁吁地靠在了他哥哥艾斯王子的肩膀上,差点没把他撞得飞出了高背椅。 “天哪,她爱上他了!她对他一见钟情了!”隐心眉激动地在雷马萨的耳边小声嘀咕。 “什么?谁爱上了谁?”他目瞪口呆。 第19章 对她负责 隐心眉刚刚想回答雷马萨,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高高在上的赛瑟笔直得竖起了身子,眼睛像闪电一样发疯地在她身上扫来扫去。 皇帝的动作和眼神如此强烈,以至于所有的人,包括那个路德公主和艾斯王子都回过头来朝她看。隐心眉只能不露声色,虽然她的肚子里全明白,但是她只当没看见。想和雷马萨就路德突如其来坠入情网的事件好好咬咬耳朵的打算只能就此作罢。 雷马萨立刻死死地回瞪着赛瑟,以眼神向皇帝发出挑衅,可是后者带着满不在乎的暗笑完全避开了他的眼神,雷马萨又被气了个半死,还不能说什么。 这时,婴之白微微鞠了个躬,坐回到赛瑟的身边。谢天谢地,他终于讲完了,我以前从来不知道他那么能说,我一直以为惜字如金是他唯一的说话风格。 魏南简简单单地做了个结尾,大家立刻明白这次溪谷会议已经结束,叽叽喳喳地纷纷离开座位。 仆人们立刻进来收拾散落满厅的桌椅板凳,法雅的血迹已经像不褪色的暗红色树胶漆一样深深地凝固在了肮脏的桌面和坑坑洼洼的地面上,隐心眉那一刀下手太狠,桌子上留下了一道极深的割痕。那是他永远的屈辱,我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永远不能轻视我,永远不能轻视一个女人的力量,所有违背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隐心眉刚想随着雷马萨一起离开,却听见有人在混乱嘈杂之中温和地叫她的名字。 是魏南。 “隐心眉小姐,陛下请你前往二楼做进一步详谈,”魏南又扫了一眼满脸戒备的雷马萨。“雷马萨先生也要跟着一起来。” 他们两个没有回答,只是跟着魏南打算上楼。一个黑发杏眼的年轻姑娘端着一盘子的空酒杯,涨红了脸经过他们,撞到了雷马萨的肩膀,立刻紧张万分地跟他们两个道歉,脸红得简直能挤出血来。 雷马萨当然毫不在意,略略偏头之后,就拉着隐心眉急急忙忙地要跟上已经走远了的魏南。隐心眉不由自主地回过头,那黑发女孩一直愣愣地盯着雷马萨的背影,看到隐心眉的目光之后就立刻挪开了视线。 “那女孩一直在背后看着你。”隐心眉说。 “什么?”雷马萨一副跟不上思路的样子,“哪个女孩?你今天怎么净开口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他们来到二楼走廊尽头的一个整洁漂亮的房间,恰好在皇帝卧室的隔壁,这里面按照赛瑟的喜好在四面的墙上蒙着漂亮的狮皮和鹿皮,熊熊燃烧的篝火,巨大明净的落地窗,布满了一面墙的武器,整套华丽贵重的香柏木家具以及明明没有熏香却满了全屋的芬芳气息。 皇帝坐在篝火前的一张巨大扶手椅中,神色凝重,看到跟着魏南进来的雷马萨和隐心眉,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 他掏出一个雕工繁复的黄金珠宝盒重重地放在茶几上,一言不发。这声音让雷马萨抬起了眼睛,而隐心眉则情不自禁地打了个个哆嗦。 珠宝盒外面的小锁是开着的,她以眼神询问赛瑟。 “魔鬼血钻。”皇帝开门见山地说,带着狮踏蛇钻戒的玉葱美手打开盒子。这血钻的能量如此巨大,在盒盖被掀开的那一瞬间,原本温暖明亮的屋子顿时出现了奇异的变化,仿佛一道巨大的阴影从瞬间笼罩在所有人的头顶上,屋内顿时变暗变红了下来。每一个人都感到怵然战栗。 仿佛有火焰正在血钻中熊熊燃烧,它的热量正在沸腾,看起来简直像个炽热的鲜红色火球。隐心眉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把它捧在掌心,那温暖的热力顿时传遍了她的全身。 赛瑟的声音响了起来,“想必之前发生在威盛凯的事你已经从婴茉的来信中知道了。其余的话我就不多说了,总之,赫理被送到肉铺处死之前,我们把这血钻留了下来。苏请的意见是,这东西是上古邪物,必须摧毁,不可保留。” “魔鬼血钻……”雷马萨喃喃地说。 “怎么?你知道?”赛瑟问。 “我知道,我从小就知道。我一直以为这东西只存在与神话传说中,没想到它真的存在。” “雅伦家也知道吗?”隐心眉想起了谢波、耶杜顿以及那十二位圣殿祭司。 “知道的人都以为是传说。” “而不知道的人却亲手释放的魔鬼。”赛瑟紧接着雷马萨的话,双眼炯炯有神,“一开始没有人会料到亚施塔神庙里的浮雕头上的宝石是这样的来历,邪灵隐藏得太深,苏请以前虽说也曾略略去过神庙,但是对这隐藏的邪恶也毫无察觉。要不是赫理被鬼迷了心窍,这东西还会继续潜藏在赛瑟城。我们不知道它到底产生了哪些具体影响,但可以肯定的是,赫理以邪恶和肉欲激活了血钻的堕落,唤醒了亚施塔蛇灵。” “我明白。”雷马萨立刻说,笃信永恒之王的他不用赛瑟多说,就马上懂得了事情的急迫性和严重性,“你是需要我们的帮助,以便摧毁这魔鬼血钻吗?” “是的,赫理的事已经传扬了出去。虽然普通的百姓并不知晓,但是十二国联盟中的大多数掌权者都风闻魔鬼血钻已经重现维洛戈萨大陆,我敢肯定很多人对这东西垂涎欲滴,觊觎魔鬼的邪恶力量。” “这么说,”隐心眉忍不住插了一句,“陛下终于开始相信永恒之王的存在了吗?” “也许相信,也许不信,关键取决于那些试图说服我的人是否臣服与我。”赛瑟意味深长地冲着隐心眉微笑,“但是对于魔鬼,我一直认为它是存在的,是一切邪恶的源头。” “应该如何才能摧毁魔鬼血钻?”雷马萨接着问。 “在亚施塔蛇灵一年一度的祭祀之夜,我们只要把它放在闪亚族之前遗留下来的灵魂熔炉之中,子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之时,蓝色的烈焰以及闪电的霹雳会从天而降,彻底摧毁这魔鬼血钻。这是最彻底的方法,也是唯一方法。” “那么灵魂熔炉在哪里?亚施塔蛇灵的祭祀之夜是哪一天?”雷马萨问。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祭祀之夜已经快到了,今年的话应该是……”隐心眉沉吟了一下,“啊!应该是唐泰尔生日的前一天!” “没错。所以我们的时间不多,”赛瑟立刻回答,“整个贾拉尔国的狂欢节大盛典共计十五天,现在已经过去了四天半左右的时间,所以我们只有不到十天的时间了。而且,”赛瑟露出慵懒的笑容,“而且我可不想错过唐泰尔的生日,贾拉尔最漂亮的女人都会聚集在黄金城等我着宠幸她们,我可不想让她们失望。” 隐心眉感觉这话是赛瑟特意说给她听的,她决意不让他的计谋得逞,所以做出无动于衷的表情。中文吧 “看起来这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雷马萨直直地看着赛瑟,试图在他脸上寻找答案,“那么你需要我们怎么帮你呢?难道是灵魂熔炉的位置很远吗?” “你问到了点子上。第一个难题是,我们至今不知道灵魂熔炉究竟在哪里,只知道它存在于贾拉尔国的一处古代遗迹之上,但是谁不知道在这个遍地都是古迹的国家,哪一处才是我们要找的古迹,我们没有任何线索,古书上也没有。” 雷马萨和隐心眉面面相觑,这个问题实在棘手。 “除了这个,其他的难题呢?”雷马萨顿了顿之后,再度发问。 “把血钻给莫利斯王储。”赛瑟淡淡地说,隐心眉刚才一直心不在焉地把玩着这颗血钻,它散发出来的温暖让她觉得惬意极了,就像掌心被点燃了一株小小的火苗。 雷马萨的指尖刚刚触碰到血钻,就像被刀切了手指似的发出一声大叫,血钻从隐心眉的掌心掉落下去,骨碌碌滚到了一边。 “这是怎么回事?”雷马萨喘着粗气,十指连心的剜骨疼痛让他浑身开始冒冷汗,哆嗦得几乎话都说不出来。 隐心眉捡回了魔鬼血钻,她看着一直在倒抽冷气的雷马萨,又看看此时此刻正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深深凝视自己的赛瑟,心里顿时明白了。 “看来,只有我才能毫发无损地拿起这枚血钻。”她低声地说,“其他人碰到它,都会感到钻心剜骨的剧痛。” “对了。”赛瑟回答。 “不过,之前赫理是怎么回事?茉儿说她应该是一直佩戴着血钻。” “她自甘堕落与邪恶,按照苏请的说法,普通人要么被血钻引诱而不知不觉成为恶魔的载体,要么就会受到地狱般撕心裂肺的痛楚。赫理是前者,雷马萨是后者。” “那么看来,”隐心眉像下定了决心一样,“这销毁魔鬼血钻的事,是不是只能由我来做了?” “是的,”赛瑟动了一下,似乎想要握住她的手,但是他忍住了,“这事情必须只有你来完成。你的特殊,你的身份,你的能力,还有你惊世骇俗的戳记,都向世人彰显了你的独一无二。有多大的能力就要承担多重的代价——隐心眉,这血钻就是你要付出的代价之一。” 赛瑟的话让雷马萨抬起了头,忘记了手上的剧痛,他毫无疑问地听出了皇帝这话里涌动着的异样情感,让他之前隐隐约约的怀疑终于得到了证实。 但是赛瑟又说得这么大气凛然,雷马萨感觉又吃了个闷亏,眼睁睁地看着这个身份无比尊贵却又心思缜密老谋深算的威盛凯帝王对着自己的女人施展种种手段,而无法做出任何有力的回击,他心里简直如惊涛骇浪一般怒气冲天,却又感到一种无助的悲凉。 心眉,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她真的爱我吗?她真的心甘情愿嫁给我吗?她真的对赛瑟的引诱而无动于衷吗?我不想失去她,求你了,永恒之王,别让任何人从我身边夺走她。 “我不觉得这是个好方法,我不同意就这样让我的未婚妻走上这样一跳前途未卜的可怕之路,”雷马萨压抑住自己内心的激愤,竭力用声调平静的语气开了口,声音却无法掩饰地微微颤抖,“这简直等同于把魔鬼随身携带,如果一旦出事,你能对她负责吗?赛瑟?” “我能对她负责。”和雷马萨的激动形成鲜明对比,赛瑟语气极其平静,就好像他是在打发隐心眉去买菜一样轻描淡写。 “你怎么负责?如果她被魔鬼附体了,如果她没命了,如果如果如果如果!”雷马萨叫了起来,赛瑟那张绝美又冷漠的脸简直比乌迪尼家的人还让他感到怒不可遏,他觉得自己的愤怒有一大半是来自于强烈的嫉妒。 哎,我们要说,男人之间的嫉妒也是非常可怕的,根本不亚于女人,只不过不那么容易令人察觉罢了。但是你若细心观察,其强烈程度一定让你震惊。 “你要心眉做的事没有人做过,也没有人能够给予指引。你倒是说说看,你打算怎么负责?光靠嘴皮子吗?” “我相信隐心眉能出色地完成这个任务,另外,”赛瑟说,“如果不幸她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那么就让这意外以七倍剧烈的程度同样发生在我身上好了。这样你满意了吗?” “不,我不满意!”雷马萨气得眼白都红了,“我才不管你的死活——你的死活与我有何干?七倍发生在你身上又与我有何干?这些都不能保证能让我的未婚妻完好无损地回到我身边!” “但这是我唯一能向你做出的保证了。”赛瑟面不改色。 “那么我不绝不同意!绝不让心眉去冒这个险!” “雷子——”隐心眉小心翼翼地拉着雷马萨的袖子,想让他的狂怒平息下来。 “如果你真的表现得像你所说的那样把隐心眉看得那么重,那么我建议你还是听听她的意思。”赛瑟说,“毕竟,你我目前都没有征求过她本人的意见,不是吗?” 雷马萨楞了一下,赛瑟说得一点也没错,他光顾着自己生气了。可是当他转头看向隐心眉的时候,心里就凉了一大半——他还是很了解她的,她的那股英雄气概,她那股莫名其妙的慷慨的豪情,而这豪情在其他女人身上几乎很少能见到——他瞬间就知道了她的决定。 “你愿意吗,隐心眉?”赛瑟问。 “我愿意。”她果然答应了。 是啊,她只能答应。我不能这么自私,魔鬼血钻关乎维洛戈萨的每一个人。可是我真的心疼。赛瑟这人是没有心肝的吗?如果他真的像葛文所说的那样,一直对隐心眉觊觎窥探的话,他怎么能建议她去做这样危险的事呢? “我会和雷马萨一起保护你,陪你完成这次小小的冒险。”赛瑟看着虚弱无力的雷马萨,“怎么样?你愿意吗?” “事已至此,我还能说不吗?”雷马萨揩了揩干涩眼睛,“心眉去那儿,我就去那儿。” “很好。”赛瑟笑了。 第20章 你想要独一无二的专宠吗? 隐心眉刚刚想问什么动身,一阵轻轻的敲门声传来,仿佛有人在门口犹豫不决地站立了许久。紧接着那个黑发杏眼的年轻姑娘端着餐盘进来了,刚刚出炉的新鲜黄油面包、一大盘兔肉以及一壶热气腾腾的红茶。 在平民之中她长得算是相当标致的了,至少身上没有畜生的味道,头发上也没有粘着脏东西,精心打扮的话——哈,如果穿上路德公主的粉红色裙子,我看应该颇为迷人。隐心眉想。 三个人在女仆进来之后有默契地保持了沉默,没有继续谈论魔鬼血钻。这姑娘紧张万分地在茶几上放下食物和饮料,却手忙脚乱地几乎把大半壶滚烫的红茶全部浇到了雷马萨的身上。 “原谅我吧,大人!”她惊骇万分地用肩膀上的干巾擦拭雷马萨的外套,却越帮越忙。 “你住手!我真不应该脱下盔甲。”雷马萨皱着眉头瞪着那姑娘,“陛下,你这里有备用的衣物吗?” “带王储去我的更衣室。”赛瑟命令那女仆。 他们两个人离开之后,屋子里只剩下尴尬的隐心眉和一点都不尴尬的赛瑟。 “你真的不害怕吗?”赛瑟亲切地问。 “有什么可怕的。再说,”隐心眉不屑一顾道,“噩梦之炼我都熬过来了,还怕这个吗?” “你还在因为这个恨我吧。” “我上次就说过我已经不恨你了。”她不由自主地想到床上的那一幕,瞬间红了脸,“是你自己至今无法原谅自己,一直耿耿于怀。” “你错了,我从来没有不原谅自己的时候。” “你说得对。你就是那样一种人。” “这么看来你似乎对我有很大的成见。” “是或者不是,重要吗?” “当然重要。”赛瑟挪动着椅子靠近她,“你一直在我面前伪装你自己,逃避你的真实想法。你在害怕。” “哈哈,我有什么可害怕的?”她想要潇洒自如地一笑,可是却失败了。 “你害怕所有这一切对我来说只是个游戏,你害怕自己陷进去,你害怕你的美好婚姻会被你的情不自禁而毁于一旦。你害怕很多事。” “不,我没有害怕。”隐心眉抬起头逼着自己凝视着他那双近在咫尺的黑钻双眸,“你是不是觉得每个女人都应该爱你爱得不行,才是正常的反应?” “不,我并没有这么想。”赛瑟嘲讽地轻笑一声,“我只是帮你认清你自己,笨蛋。” “谢了,但是也免了。还有,我有名字,别每次都称呼我笨蛋,你这变态。” “笨蛋就是因为拒绝真相才会越变越笨,我也有名字,别称呼我为变态。” “变态就是你的座右铭。” “笨蛋就是你的代名词。”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赛瑟猛地拽过她的双手,唬得她几乎从椅背上摔下来,“那我岂不是更应该让你尝尝变态的滋味?” “你你你,你想干什么?”隐心眉结结巴巴地起身想要逃跑,无奈却双手却被他紧攥。这男人的力气有这么大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明知故问,你这么个力气野蛮的呆头鹅怎么到我这里就完全失了那股横劲?拿出你刚才剁掉那白痴手指头的威猛霸气,如何?让我近距离见识一下。”赛瑟伸手一把捞过她的腰,像抵拎着一只不听话的乱扑腾翅膀的雪鹭似的,强行逼着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你个头号变态,放我下去,如果雷马萨——”她完全不顾是否可能会有人听见她的吼叫,气急败坏地咆哮起来,却不料被他一口堵住了嘴唇。 隐心眉嘴里倾吐的雷马萨这三个字激起了赛瑟的强烈的愤怒。 他紧紧地用右手钳住她的后颈,左手掐着她的腰,完全不顾是否会弄疼她,也完全忘记了自己曾经发誓不再这样对她的诺言;他的嘴唇灵活地撬开她紧闭的牙关,呜,她的舌尖有甜酒和蜂蜜的滋味。他的手不再是挑逗地游移,而是打算撕裂她胸口的衣襟。 该死,她的衣服怎么扣得那么紧?我不信她对我无动于衷。妈的!这女人的顽固不化就像她的衣裙一样,真是见了鬼地难搞。 隐心眉的喉咙发出一声呜咽,接着狠狠地咬了赛瑟的嘴唇,趁着他倒抽一口冷气的当儿跳出了他原本铁栅栏一样的怀抱。 “你这个疯女人——”皇帝线条如此美丽的下唇瓣破了,渗透出了胭红的鲜血。 可是赛瑟的话还没说完,隐心眉就怒气冲天地站在他面前,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一个耳光。 “这是偿还你之前在利音谷地给我的第一下!”飞涨中文 “啪!”又是一耳光。 “这是报复你之前在利音谷地给我的第二下!” “啪!”第三个耳光。 “这是对你刚才所作所为的回应!” 三个耳光力度均匀,音色响亮,一气呵成,打得赛瑟目瞪口呆。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挨揍,而且还是挨女人的揍。 “你……”赛瑟嘶哑着嗓子,那张美艳无比的脸像是时间被定了格,他心中的怒火反倒被震惊所取代,一个字都骂不出来。 “你就是把我当成个妓女,是吧?”隐心眉气得浑身发抖,声音颤抖着,眼圈发红,不明白的人会以为她马上就要哭了。可是赛瑟明白,她是真的愤怒到了极点。 “你对我就这样不尊重?当着我未婚夫的面屡次用言语戏弄我,而刚才你几乎要再度撕裂我的衣衫,把我当成一个婊子一样就地侮辱,这事是你第二次做了!你忘了你对我说过的话吗?你告诉我说你不会再这样做了,可是结果呢?你根本就不曾想过,如果雷马萨返回的话,他会怎么看我——这就是你想要的,是不是,赛瑟?” “不。”赛瑟的脸色开始变白,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再度靠近隐心眉,后者却灵活地跳开了。 “别靠近我,你这个变态!色情狂!”她怒吼着,“你存心要毁掉我的生活,是不是?你看到我马上就要获得幸福了,所以你就要不顾一切毁掉它,是不是?” “毁掉一切的根本是你,隐心眉!”赛瑟从震惊变回了愤怒,“你知道在第三军营的时候你突然消失了后,我有多痛苦吗?我像个疯子一样被困在凤仙花园,而你竟然就那样无所顾忌地抛开一切,并且还要嫁给一个莫利斯人!” “我和你之间有过承诺吗?我和你之间发生的事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你自己心里难道不清楚吗?难道我消失不是因为你要把我斩首示众吗?” “隐心眉,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杀了你,我怎么可能杀了你?我只不过想要你别再那么硬罢了。”赛瑟咬着牙低吼,“你是真蠢还是假蠢?你看不出来吗?这么明显你还看不出来吗?” “你想要我看出来什么?”隐心眉无力地冷笑着,”看出来你对我情有独钟?看出来我令你欲火难耐?是吗?” “既然你都看出来了。那么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愿意?难道我给你的会比莫利斯人少吗?你到底想要什么?你想要独一无二的专宠吗?我可以给你,实际上我现在就已经给你了,而且我还可以做得更多,让全天下女人都羡慕你。这样你满意了吗?” “我根本就不需要这些!” “那么你想要什么?你说啊!” “我……” “你这个笨蛋。你从未开口向我求过,我又怎么能把你想要的给你?” 天!那种如梦似幻的感觉又来了!这话他在我的梦中说过,他的神态,语气,声调,话语都完全没有丝毫差别。这一切太不可思议了。到底是为什么。谁来告诉我究竟是为什么。 “求、求什么?”隐心眉情不自禁循着记忆中的梦回答他,仿佛自己再度回到了那个雾气氤氲的温泉中。 “求我,我就给你。”他果然说出了这一句。 “好。”隐心眉忽然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既然你要我说,那么我就告诉你。雷马萨能娶我,这是他能给我的承诺;你能做到吗?” 赛瑟愕然,半天没有回复,良久才以不敢置信的口吻低声道,“你这是要我娶你?” “不,我是问你你能做到吗?”隐心眉直视着他光辉灿烂的黑钻双眸,“不一定是对我,这天下是否存在一个女人,你能心甘情愿地把她娶回来?你能做到吗?” 皇帝没有说话,那张绝美的脸此刻正目光复杂地地瞪着她。 “你做不到,所以狄嘉皇后才会那么痛苦。” “不,你不了解。”皇帝嘶哑着嗓子,“我从来没有爱过她,娶她只是因为政治联姻,她自己心里也知道。” “我怎么不了解?我太了解了。只是,你以为一个男人对着另一个女人说他自己从未爱过他的妻子,会给他的形象带来多少加分吗?”隐心眉挖苦道,“你根本就不应该娶妻。你可以夜夜春宵,纵情欢爱,宠妃三千,天下无数美女为你尽折腰,可是你永远都不应该结婚。” “是啊,你说得对。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不结婚的男人,可是。呵。”赛瑟自嘲地笑了一声,情不自禁伸出白皙的手指抓住了自己满头漂亮的头发。 “所以,你给我的那些我统统都不需要,”隐心眉轻轻地说,“赛瑟,你什么都给不了我。” 她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上,却顿住了,再度转头对着赛瑟,“以后别再碰我了,否则我就杀了你。” 说完,她就离开了,留下皇帝一人独自在屋内面对着自己混乱复杂的思绪。 第21章 可是您对我心动了 雷马萨心思烦躁地跟着那黑发杏眼的女孩来到了赛瑟的更衣室。 呵,这皇帝可真是个十足讲究的男人,更衣室比十二国联盟其他王室的卧房套间还要宽敞。各种色调与光泽的精致礼服以及长靴,数不清的纯金或者白金冠冕,整整一面墙的斗篷和披风,满橱子琳琅满目的珠宝饰品。 比女人还美艳的赛瑟,他的配饰和衣服也比大多数女人多得多。雷马萨冷笑着暗想,人们还整天嘲笑我们莫利斯人花里胡哨,怎么到了威盛凯皇帝这里就变成品味考究,精致迷人?真是十足的双标。不过,相较于皇帝满屋子风格各异的衣服饰品,他本人身上穿的那件倒真是不俗。 “把那件全黑的拿过来。”雷马萨吩咐那女孩。 不行。我得换了衣服赶紧赶回去,不能让心眉和那男人单独在一起。我看得出来那皇帝眼里的渴望,他看着她的样子就好像她是一盘美味可口的佳肴。妈的,我真想割了他那张漂亮的脸皮拿去做面具。男人不该这么美,应该孔武有力肌肉发达才对,可是谁让女人们都喜欢这种类型的?娘们都疯了,维洛戈萨的女人们十个里面有九个想爬上赛瑟的卧榻。心眉呢?我从她的脸上倒真看不出太多东西,但是她果真能从心底做到无视那皇帝对她三番五次的引诱?我不想在这事上考验她,我不能冒这个险,我知道她已经打定主意嫁给我,我看得出来。但是她真的爱我吗?不,我不确定,我不知道……妈的,我恨这种虚弱至极,惶恐不安的感觉。 雷马萨带着怒火脱下外套,露出整个上半身,满脑子都在想象赛瑟和隐心眉在一起的最可怕的画面。那姑娘像喜鹊似的走到他跟前,替他擦拭心口和后背上的茶水污渍。 “大人,您的长裤也被溅上了茶水。”那女人一脸恭谦地蹲在他面前说。 说着那姑娘就伸出手来帮助他换衣裳,雷马萨不是个特别细腻的人,但这姑娘的神色和表情,是个人就能体察出来。 “你想干什么?”他一把抓住她逾越不安的手。 “大人,请让我来服侍你吧。”黑发女孩扑通一下在她跟前跪下,“求你了!我什么都会做,洗衣做饭唱歌弹琴,这些我都会,我还会跳舞,我的舞跳得可好了;那些公主和小姐们不会的事我也会。而且我不是贱民,我也不是奴隶,我是比亚城邦领主的女儿,只因战乱被俘才做了奴仆。” 说着她挪动着膝盖,跪着挨近雷马萨,想要抱住他的长靴。 雷马萨有些惊慌,他当然爱隐心眉,可是这样一个标致的姑娘跪在他面前向他毫不遮掩地表达爱慕之情,就算是个年逾不惑的男人也很难做到心如止水,何况他和她年龄相仿,都是气血旺盛的少年时期。 “你叫什么名字?”雷马萨再度擒住了她的双手,不过他这次的语气温和多了。 他开始想起来之前隐心眉问过他的话,脑海中开始闪现这姑娘对他若有似无的暗示,原来在他抵达溪谷城堡之后,她就一直在拼命追求他。而雷马萨脑子里只有一个隐心眉,自动屏蔽了其余的所有女人。 “他们管我叫甜妞。但是我原来的名字是齐威格伯爵小姐。” 雷马萨笑了,还是甜妞这个名字更适合她。 “多大?” “十七不到。” 那么说他们两个同龄。不过看起来她不比心眉小多少,也许是自由邦的女人总是老得比较快,而心眉那张脸真的很难让人猜透她的年龄,无论是说她十六还是二十四,都有人信。 雷马萨不由自主地仔细看了看这位前伯爵小姐的脸和身材。 黑发碧眼的甜妞的确别有一番风味,虽然皮肤有些发黄粗糙,牙齿也不是很整齐,腰部也不如隐心眉那样窈窕,既不是绝色美人,也不如他未婚妻那样令人见之难忘,但是身材玲珑有致,脸孔算得上可爱,特别是两片丰厚的嘴唇,红润艳丽得似乎要滴出血来,亲吻它们的滋味一定很甜美。 甜妞洞察出雷马萨心里的变化,她恭恭敬敬地再度拜倒在地,好像他才是君临天下的帝王。 “请求大人把我带走把,脏活累活我都愿意做,只要能跟随在您的身边,哪怕只是远远看着您,我也已经心满意足了。” 雷马萨惊讶极了,他满脸通红,感到自己浑身发烫,甚至忘了松开自己一直擒住她的双手。 “大人。”甜妞声音甜蜜又温柔,“您就答应了我吧。“说着,她竟然想去吻他的脸。 “你快站起来。”雷马萨声音有些哆嗦,“我已经有了未婚妻,我不不能答应你,也不想答应你。” “可是您对我心动了,我看得出来,您眼里的热度滚烫得像火一样。”甜妞紧紧挨着他,胳膊牢牢地抱住他溅满泥土的脏靴子。她的双手抓住雷马萨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甜妞那双热情的碧眼正在用不可抗拒的崇拜赞赏和顺服温柔向雷马萨展现着她全部的魅力。 这姑娘脸颊滚烫,简直像两片刚出炉的新鲜面包,虽然不够细腻光洁,但却足以令人动容。 雷马萨情不自禁沉浸在少女脸庞美好又温暖的触感之中,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把快要被点燃的柴火。 “大人,您喜欢我,对吧。”甜妞覆住他的双手,放在自己的唇边深情地亲吻着,热息拂过他黝黑的手背,“不用担心您的未婚妻,我并不是像要取代她的位置,而她也会理解的。我不会给您添任何麻烦,我会用我全部的能力给您最舒适的享受。给我一个机会吧,求您了。” 可就在这时,更衣室里的门被突然打开了,甜妞看见,雷马萨眼里被她点燃的火焰瞬间熄灭了,他的脸色从涨红的惊愕变成了苍白的恐慌。 身后传来一阵稀稀拉拉的刺耳掌声,紧接是一个冰冷愤怒的声音。 “真是精彩无比的密室好戏。别停下来啊,我是不是打断了你们的好戏?我真是来得不巧,我要迟来半分钟你们就应该在这里共赴巫山了吧?”甜妞回过头,只见隐心眉面色煞白地站在门口,眼睛里燃烧着屈辱和愤怒的烈火,用变了调的嗓音道,“二位,麻烦你们不要停,继续。我这就去外面找个鼓手,给你们的更衣室独幕剧呐喊助威。” 隐心眉像心口中了一枪似的飞奔离去,雷马萨急急忙忙站起身准备追她。 “不错嘛,”赛瑟竟然紧跟着出现了,他抱着双臂倚着门槛,一副欣赏好戏的样子看着恼恨万分的雷马萨,目光落在落在地上的外套以及莫利斯人黝黑结实的躯干之上,简直想要放声大笑,“你果然是个很有经验的男人,小王储,我真是小看你了。早知道你们要用我的更衣室做这么精彩的事,我真该把你那个不懂事的未婚妻锁起来,免得她中途坏事,是吧?” 雷马萨羞愧难当,拽起之前被丢在地上的黑色衣服就要冲出去,可是甜妞拉着他的裤脚。 “大人。大人。” “滚开!”他一脚踹到了那女人的脸上,后者尖叫一声仰面倒地,雷马萨发了疯似的跑出了更衣室。 更衣室里只剩下了赛瑟和甜妞二人,皇帝冷着脸来到脸上青了一大块的甜妞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竟然敢在我的更衣室里引诱莫利斯的王储,你大约忘了你母亲是怎么死的了吧?”云南 “陛下!陛下!求您饶了我!” “我来猜猜看,你听说王储的身份之后是不是就打定主意要跟着他,那样就能摆脱在贾拉尔国这为奴为仆的生活好重返你的比亚城老家?” “不!我是,我是……”甜妞咬着嘴唇。 “你迷上他了?”赛瑟怪笑着。 她沉默不语。 看来是被我说中了,长得不算丑,要么就是脑子不是特别灵光,要么就是第一次做这种事,竟然都不知道看场合选时间,赛瑟想。 “听着,如果你不能彻彻底底地让莫利斯成为你的裙下之臣,那么你就离他远点。”皇帝蹲下来,毫不客气地揪住甜妞的黑发,疼得她泪水涟涟,“如果再敢玷污我的地盘,或者是惹恼那个被你气走的女人,我就让你获得和你那位可敬的老妈一样的下场。听清楚了吗?” “听,听清楚了,陛下。”甜妞喘着息,整个脑壳被拽得生痛,眼泪滚落到了地面。 赛瑟像丢掉一块石头似的丢开了她的脑袋,大踏步地离开了更衣室,嘴角却挂着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微笑。 隐心眉冲进了已经被仆人重修打扫整洁的仓房,她倒是希望自己哭出来,可是心里却堵得要命。她的喉咙发出母狮般的低吼,眼睛里满是杀人的红光,她真恨不得宰了刚才那对男女,啊!这屈辱背叛的感觉比被人剥光了衣物游街示威还难受。 她刚刚才和赛瑟明明白白地表达了自己对即将到来的这段婚姻的忠诚,可是转脸之间,她忠诚对象雷马萨就赤着上半身在皇帝的更衣室里深情款款地摩挲着一个陌生女人的脸。 还有比这更讽刺的事吗? 之前隐心眉给赛瑟的三个耳光根本就是打在了她自己的脸上。 她坐在被褥上,浑身发抖,原本澄澈的浅灰色双眼此刻像两块烧红的炭火,她死死地盯着地面上的一小块坑洞,嘶哑的咆哮声不时地从她剧烈起伏的心膛里随着她喉咙的呜咽声迸发出来。 她真想砸烂了这房间内所有的一切,她幻想自己手中是神之使者的光芒巨锤,巨浪和雷电在她的掌控之下,伴随着巨锤的舞动,它们轰鸣着,狂吼着,像一个永无休止,无能为力的绝望旋风,冲向这座该死的,傲慢的溪谷驻地城堡,然后在厚重坚固的巨石墙垛之上,海浪被撞得粉碎,雷电将所有一切劈成焦土。 在脑海中想象力的照耀下,隐心眉构思出一个个消失在遥远的迷雾中的,对付桑阶,对付蓝鸟,对付刚刚那女人,还有对付雷马萨的宏伟的报复计划! 你们都伤害我,背叛我,我要凿穿墙壁,拆穿牢笼,打通地道!我要召唤千军万马,干掉你们!让你们哭爹喊娘,让你们悲痛欲绝,让你们跪地求饶! 可惜这不是属于我的地盘,否则我就要毁掉这里!王八蛋!臭混球!我真是个脓包!我真想揍扁了这群人! 隐心眉不能控制住最初由狂怒而引起的那几下痉挛性动作,震动她全身的神经性颤抖也一直持续不断地企图摧毁她的理智。 她干脆气喘吁吁地跪在卧榻上,把脸埋在枕头上疯狂地怒吼、咆哮。 “很好。很好。发泄出来就好,”她咆哮够了之后丢开枕头,侧身躺下,盯着暗淡陈旧的帷幔上几个脱丝的小洞,自言自语道,“我绝不能哭,绝不能伤心,绝不能失态!我可以愤怒,可以吼叫,可以杀人,可以毁灭;但是我绝对不能像个没用的娘们一样抹眼泪,我绝不会让这群人看扁了我。” 她听见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紧接着一声轻微的脚步声。 雷马萨进来了,她看都不用看就能猜得到。 “心眉,”隐心眉感到卧榻上一阵沉重的压力,他坐在了她的身后,他的声音懊悔又羞愧,“我真的什么都没做。你要相信我,我满脑子都是你,只是那女人的举动让我惊住了,一时之间我没反应过来……” 她继续背对着他,一声不吭,一动不动。雷马萨牵起她搭在大腿上的手,她也没有反抗,只是她的手冰凉僵硬,握在他手中就像一块毫无温度的石头。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心眉,”他哀求着,“求你跟我说话吧!求你看我一眼吧!那女人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是她自己把手伸了过来!你要相信我!” “你要我相信你什么?”她猛地竖起身子,把手抽了回来,“没有你的允许,那女人能离你那么近?换个外套而已,你和她的姿势有必要那么亲密吗?你还捧着她的脸,你们看起来可真像一对浓情蜜意的恋人啊!好一副让我大开眼界的画面!你们还真是一见钟情,火辣大胆!你怎么不由着她把你像剥蒜子一样剥个光溜呢?呸!你们俩真叫我恶心!” “我根本就没有动,是她自己靠过来的,我什么都没反应过来。我只是一时懵了。” 隐心眉开始忍不住飙了一通脏话,“别把什么问题都往女人身上推,这是懦夫的行为!”她伸出食指,狠狠地戳着雷马萨的心口,“我记得你看着她的眼神,就像几百年没见过女人似的!那女人对你亲吻摩挲外加柔情蜜意的时候,我看你那表情享受得很嘛!” “因为我把她想象成了你!”雷马萨叫了起来,脸涨得通红,说不上是愤怒,羞愧还是屈辱,“我听说你是浑身只裹着一件披风被皇帝抱进了这座城堡,然后就一直在他的卧室里。你知道我是什么感受吗?我们已经订婚了,可是我到现在连你的脚脖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是个男人?你有考虑过我吗?” “别转移话题,暗度陈仓,莫利斯王储!”隐心眉尖刻地回击道,“我实话告诉你,我当时是在皇帝的卧榻上没错,他竭尽全力地劝我和他一起返回威盛凯,他吻了我,摩挲我,对我前所未有地甜言蜜语。可是我一想到你,我想起我对你发的誓,我想起我们的婚约,我整个人就无比清醒,赛瑟再魅诱我也没有用。可是你呢?这区区一个女仆第一次上来对你示好,你就把持不住了,难道不是吗?” 她话里透露出的超大信息量像雷击一样,击得他头晕目眩,肝肠寸断。 “他劝你和他一起返回威盛凯,还吻了你,摩挲你,对你甜言蜜语……”他不敢相信地颤声重复,“你说得都是真的吗?” “句句属实,真实得就像我亲眼看到你和那个女人在更衣室里的那一幕一样。” “真没想到啊,原来你是这种女人。”良久,雷马萨终于开了口,他脸色灰白眼神呆滞,整个人摇摇欲坠,原本笔直的身躯此刻顿时像矮了一大截。 “我一直就是这种女人,我从没有变过。”隐心眉讥诮道,“后悔要娶我了是吧?想和那女人在一起了是吧?可以,你要是想悔婚,只要说出来就行了,我保证不拦你。” 雷马萨嘴唇颤抖着,他感到自己的心口简直快要炸裂了,可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隐心眉觉得自己不能再忍受下去了,她嘶哑着嗓子,低声道,“滚吧,别让我再看见你。” 雷马萨咧了下嘴角,露出一个凄惨僵硬的苦笑,嗓音轻柔得几乎听不见,“如你所愿。”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22章 美丽的大混蛋,嚣张的小冰块 隐心眉一直没有出房门,雷马萨离开之后,她怀着满腔怒火把仓房里砸个粉碎。 谁都知道她在暴怒之中,没有谁敢进来劝她,除了两个人。可是这两个人,一个冷静地等着她回复平静,一个自觉有愧却满怀妒意。众人像暗地里说好了似的,由着这头发疯的母狮独自尽情地宣泄着她的怒火。 “我受够了,我要把这件该死的裙子换掉。”她低吼着,再度打开仓门冲了出去,闯进了赛瑟的更衣室。 四个身穿黄金盔甲的卫士分别驻守在皇帝的卧室以及更衣室之外,隐心眉愣了一下,还是伸手拧开了黄铜把手,锁的弹簧发出咔哒一声之后更衣室应声而开。 卫士们的八只眼睛紧紧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但是没有说话更没有人阻止她。 真见鬼,现在是什么人都能进到这屋子里来吗?隐心眉再度回想起雷马萨和那女人之间发生的那一幕,心中充满了憎恶和怨恨。 更衣室里只点着一盏摇摇晃晃的暗黄色玻璃油灯,隐心眉面对那么多衣服犯了难,除了尺码偏大之外,这里的每一件衣服都适合她,但是也都不适合她。 隐心眉把衣架子弄得哗啦作响,脑海中越来越急躁。刹那间,那种狂怒又席卷而来,她感觉自己非得摔碎点什么东西才能平静下来。 “别像只被烫伤的豹子一样毫无目的地对着空气挥爪子,”赛瑟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除了会撕毁这些衣服之外,完全无事于补。” 皇帝的出现像给她迎头浇上了一盆冰冷刺骨的水,她脸色难看的住了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愤怒在赛瑟的目光注视之下顿时变成了羞辱。 “你不睡觉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赛瑟拉来另一把椅子坐在她的身边,“该不会是想拿几件衣服之后离家出走吧。” “这里不是我的家。而且我也没有做这种蠢事的习惯。” “依我看你没有你自以为的那么聪明。”赛瑟语气温柔地说,几乎不像平时那个嘲讽又毒舌的帝王了。“你得习惯这些事。” 隐心眉冷嗤一声,“你什么时候站在雷马萨这边了?” “我不站在任何人那一边,我只是告诉你这个天真的笨蛋一个事实。”赛瑟说,“这就是男人。说实话如果你是个十二岁的小女孩的话,我今天说这些可能还比较适宜。可是隐心眉小姐,你已经二十四了,现在才明白这些道理,可真是晚得够呛。” “或许我不适合嫁人,如果这就是男人,”隐心眉心灰意冷地说,“那么我还不如一辈子独身。” “你不适合嫁人,我不适合娶人,那么看来咱们俩算得上是挺好的一对光棍。” 隐心眉忍俊不禁,“你可不是光棍,别自贬身价。陛下,你的幽默感用错了地方。” “但是你笑了,不是吗?好了。”赛瑟温和地微笑着,简直让隐心眉觉得自己在做梦,“可以消气了,只不过是捧着脸深情对视了一下,你就原谅他吧。在你决定嫁给这个十六岁的家伙之前你就得预先想过这些事。” “如果是你的话,会做得比雷马萨好吗?” “那得看情况,”赛瑟沉吟了一下,“如果引诱我的女人是你的话,我应该会比他的反应更强烈,所会我会比他更糟糕才对。” 她顿时笑出了声,“自从离开威盛凯之后,陛下,你的幽默感可真是增加了不止一丁点儿。” “叫我赛瑟。”他再次重复道,她听出来这不是个请求而是命令,“我原本就很有幽默感,只是听得懂的人不多;要么就是因为害怕而不敢接茬,要么就是因为别有用心而过度反应。” “赛瑟,”隐心眉有些犹豫地说出这个称谓,这样称呼他实在是太亲昵了,他们本不该这么亲昵,“你觉得我对雷马萨是过度反应吗?” “对于久经情场的女人,当然是;可是对于你这样的新手,不算。” 隐心眉担心自己总是提起雷马萨的名字会惹得他不愉快,打算住口,不过赛瑟似乎并没有不耐烦。 “别再难过了,”赛瑟伸出一只手轻抚着她的肩头,“这世上没有完美的爱情,也没有完美的男人。男人都很可恶,都是混蛋,别活了一把年纪还相信男人的鬼话。” 隐心眉从来没有在赛瑟面前这样放声大笑过,她几乎笑出了眼泪,完全把之前的不愉快全部抛诸脑后。 “这么说的话,你呢?赛瑟,你也是个混蛋吗?” “首先要看你怎么定义混蛋。”皇帝放下她肩头的手,扯起绝美的嘴角,露出嘲讽的微笑,“我说我无视明媒正娶的皇后,还喜欢玩娘们,杀人,咒骂,酗酒,但是我是个好男人,你信吗?所以,我不仅是个混蛋,也是个糟糕透顶的丈夫,但我至少说了真话。” “真对,你倒真是个糟糕透顶的混蛋丈夫。”她的笑意更加明显了。 “除了我自己,从没有人敢当面这么说我。” “那么我让你有了这种新鲜的初体验,你是不是得付我点工钱?” “还是送你几套男装吧。我想作为莫利斯家准新娘的你,应该不缺零花钱,缺的是自由邦蛮子都天生匮乏的审美和精致,”赛瑟站起来走到衣柜前,拿出几件掂量着,凭着记忆就能揣测出她的尺码,“你有什么特别要求吗?”九桃 “能穿就行。” 他选了三套丢进她的怀里,“两件是我的,一件是贝伦的,贝伦的尺码略小,不过反正对你来说都是偏大,卷起衣袖,挽起裤脚,凑合穿。” 贝伦的名字唤起了隐心眉的无数记忆。 “对了,提起大王爷,我之前听说他应该在乌迪尼亲王的手里,现在亲王已死,他是否还……你还有他的线索吗?” “如果你是想问他是否还活着,那么答案是肯定的。” 赛瑟从胸口掏出一封信在隐心眉眼皮子底下晃了晃,她一把夺了过来。 信封处的火漆已经被揭开,都是最普通的质地,尤其是信纸,皱得凭空鼓了好几倍。看得出这信在路途中饱经风霜,笔迹的好几处已经晕墨,空白处还有污痕以及淡淡的红色,应该是血迹。 信的内容没有时间,没有地点,只有一句很简单的话。 “小肥崽会在最后一天参加舞会,小冰块会接他吗?”隐心眉念出了这封又短又奇怪的信,却完全摸不着头脑,“这什么意思?” “小时候我给贝伦起了个绰号,叫肥崽。”赛瑟接回她手里的信低声说,嗓音里是道不尽的温柔和关爱,“他那个时候又胖又贪吃,简直是头嗷嗷叫的小肥猪。” “所以你就是小冰块咯?”隐心眉忍住笑。 赛瑟耸耸肩,算是默认。 “太形象了,小冰块。”她憋笑憋得差点没昏死过去,过了好半天才能正常说话,“所以这信的意思就是要你在狂欢大盛典最后一天,把大王爷从黄金城接回去?” “或者不如说,他只有最后一天才会出现在黄金城,我必须抓住这唯一的机会。” “赛瑟,你确定这是大王爷的信吗?” “这是他的笔迹,而且这绰号除了我母亲、林迪王妃以及我们兄弟俩,谁都不知道——现在则多了个你。所以写信的肯定是他,但是送信的我想一定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 “我甚至不知道这封信具体是什么时候被送到我这里的,”赛瑟皱着眉头思索,“只是有一天,我一掏上衣口袋,就发现了它。这是我刚进入贾拉尔国后发生的事,大约是在一个礼拜之前。” “这么说一定有人在帮他,这人一定武艺高强!”隐心眉轻声喊了起来,“据我所知大王爷是没有什么武艺强项的。” “不是据说,是事实。贝伦耍剑的时候就像一只鹅,他的武力值也许有那么点,大概比温德儿强半分。” “看来时间非常紧张啊。”隐心眉算起了日子,“更别说我们前一天还要去摧毁魔鬼血钻;所有重要的事都像赶集的鸭子一样拥挤在了一起。” “世事一向如此。” 隐心眉的心情完全亮堂了起来,“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去找血钻?” “明早太阳升起的时候。罗斯爵士可以带我们去一个先知那儿,这是我们目前唯一能够抓住的线索。” “那么我得赶快回去休息了。”她愉悦地说。 隐心眉这辈子从没有想过能和赛瑟有这么愉快的对话。是啊,世间的事哪样不是困难又煎熬,随便雷马萨去吧,他爱我也好不爱我也罢,娶我也好悔婚也罢,我都该放宽心。婚姻和爱情当然不是我的全部,就算伤神也不能失了全部的理智。赛瑟,你真是个会安慰人的混蛋。 “等等,”皇帝叫住了她,“你打算就这样离开吗?” 她咯咯一笑,像只咕咕作响的鸽子飞到他身边,行了优雅不足却俏皮有余的屈膝礼,“感谢赛瑟对我的安慰,亲爱的陛下,您是最美丽的大混蛋也是最嚣张的小冰块。晚安,祝您今夜好梦。” 赛瑟笑出了声,隐心眉觉得屋子里瞬间亮堂了起来,连昏黄的煤油光仿佛都在为了这最美丽的笑容而欢喜跳跃。 这男人的影响力太大了。 可就在这时,一阵杂乱刺耳的马蹄声突然刺入他们的耳膜,几个男人用隐心眉完全听不懂的语言在大声嚎叫以及咒骂,其中还夹杂着女人和孩子恐惧的尖叫。 “怎么了?”隐心眉大惊失色。 “我们被突袭了!”赛瑟语气急速地低语,“快!拿起武器!” 第23章 他们指名道姓就要你 原本有序静谧的溪谷驻地城堡此刻完全沸腾了起来,赛瑟身边的守卫全部都是来自鸽笼的精英。一声嘹亮的猎号响彻划破夜空。婴之白带着一队黄金守卫来到了城堡二楼,紧随其后的还有李斯特将军和大使提温公爵。 他们都聚集在一间四面开着弓形廊柱的石厅中。石厅里点着上百根白色的蜡烛,墙壁上挂着几把黑色的铁剑和盾牌,壁炉里空空荡荡。 厅内只有一把椅子,赛瑟坐了上去,其余人都围绕在一张六角形的木桌边,桌面上雕刻着狮塔蛇的图案。 李斯特此刻换下了黄金盔甲,穿上了威盛凯海军统帅的黑铁盔甲以及蓝狮战袍,他手下的黑铁军的武装和他如出一辙。 “陛下,”婴之白黄金甲胄在身,头盔单手抱在怀里,略行礼仪,“巴比伦的摩洛神卫以及腓尼基的亚施塔蛟怒者包围了溪谷城堡,并且屠杀了所有驻守在平原上的贾拉尔士兵。他们把死者的头割了下来,用火箭射进了城堡内。因为贾拉尔国的征兵制度,这个国家的士兵都是附近的农民,他们的家人都在附近。这些军属,这些贾拉尔平民中,没有一个男人不被摩洛神卫屠杀,没有一个女人不被他们凌辱。” 所有人都沉默不语,隐心眉感到这是她有史以来听过的最悲怆可怕的噩耗。 需要说明的是,溪谷驻地可作战的兵力原本共计六百人左右。驻守在城堡以及护城河附近的一部分是赛瑟从威盛凯带来的精英鸽笼卫士,另一部分是海军总指挥李斯特将军手下的一部分沿海陆军兵力。而原本守卫法雅侯爵的本地总督府的贾拉尔士兵则一直扎营在外部的平原。 “可这是威盛凯的驻地城堡,又是在贾拉尔过的境内,巴比伦人怎么敢?”隐心眉不敢相信地低声问。 “巴比伦人没什么是不敢的,贾拉尔国的军事力量实在太弱了,全靠威盛凯才能混下去。尼布甲连我都敢搞,说明整个维洛戈萨没有他不敢搞的。”赛瑟回答了她,他接过一个黄金守卫双手递过来的白钢长枪以及一柄镶嵌着鹅卵石般大小蓝宝石的银色双手巨剑,掏出散发淡淡香气的丝绸手帕擦拭剑身,“原本他们可能对我有所忌惮,但是我硬生生从尼布甲的手里把你抢了回来,他这条报复心强烈的恶毒眼镜蛇怎么能容忍这样的事发生?我知道巴比伦国暗地里策划颠覆威盛凯皇权的计谋不是一两天了,他们一直在等待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十二国联盟难道不会处罚巴比伦吗?” “十二国联盟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废物协议,隐公主,”李斯特将军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怒吼,他雾霭般的浅色眼睛一年到头都放射着怒气冲天的蓝光。他不仅看不起我,而且他看不起所有女人。隐心眉心想,我一接触到他的眼神就能感受到他对女人强烈的愤怒和蔑视,“先皇正是靠着他们的悖逆和轻视,才坐上了皇帝的宝座。威盛凯的力量从来不是来自于盟友。” “但是威盛凯需要盟友,”赛瑟打断李斯特将军,“没有盟友,我的宝座就是个又臭又响的屁。李斯特,听说你来了之后,几乎上了黄金城一半的伎女,没有老鸨的推荐你能这么高效?所以他们就是你忠实可靠的盟友。” “这种盟友对我来说就是个屁,陛下,”李斯特哈哈一声大笑,“我干事的时候可从来一个人提着枪杆子去干。” “现在还剩下多少兵力?”皇帝问。 “黑铁军两百人。”李斯特道。 “黄金守卫是二百八十人整。”婴之白接着说,“法雅手下的一百二十人全军覆没,四个营医全是女的,已经被污辱至死。万尔亲王把她们的尸体放在平原上的月光之下,化好妆穿上透明的纱裙,以供整队摩洛神卫做最后的享用。” “你真该庆幸你不在那里。”李斯特粗声粗气地对隐心眉说。 “我听说摩洛神卫连男人也不放过,”她反唇相讥,“你猜他们会给你化那种妆?” 李斯特爆发出一连串渎神的可怕咒骂,连赛瑟都听不下去。 “别侮辱隐底莲,别侮辱永恒之王,”隐心眉从腰后掏出那把沾着血的匕首,当啷一声丢在桌子上,“否则我怎么剁了法雅,我就怎么剁了你,而且很可能不是同一个部位。” 李斯特的双眼都快要爆裂开了,眼看着他马上就要扑过来掐住隐心眉的脖子,赛瑟发出了一声怒喝。 “够了!”皇帝厉声道,“有这个精力在我跟前掐架,不如存着去对付巴比伦人和非尼基人。现在谁再打断枢密使汇报情况,我就宰了谁。你刚才说非尼基的亚施塔蛟怒者也来了?” “非尼基的海妖旗帜,我绝不会认错,还有他们剥人皮用的鲨鱼刀,隔着两里路我也能看清那刀在月光下的寒光。”婴之白悲哀地摇着头,转而看向隐心眉,“恐怕你的未婚夫的日子会很难过。” 隐心眉顿时面如土色,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雷马萨和葛文伯爵来到了石厅,隐心眉已经打算和他重新和好,刚准备上去迎接,却看见甜妞紧跟在雷马萨的身后。 隐心眉顿时咬住了嘴唇,下定决心再也不看他一眼。雷马萨吩咐了甜妞一句,后者离开了,于是他走进来站在隐心眉的旁边。 她立刻抽身起步,原本隐心眉离皇帝最远,两个人隔着一张桌子,现在她干脆站到了赛瑟的右手边。 雷马萨的脸色顿时铁青。 “我刚才登上了墙垛,”他竭尽全力从隐心眉那里收回心思,克制住自己想揽住她肩头把一切都解释给她听的冲动,“我带来的三十个骑兵全部非尼基人被俘虏,还有马尾藻船长,他晚上从来不在威盛凯的驻地睡,因为他说自己厌恶十二国的人,哪怕是已经签订了双狮协议的威盛凯人。” “这句话本会引起祸端,但是莫利斯王储,”提温公爵即使面临这样的生死绝境也不忘了喷他的香水,他金黄色的卷发上扑了许多粉,“今天是特殊时期,你们的遭遇恐怕已经难以挽回。” “不算难以挽回,”婴之白接着道,“莫利斯人中有三个被非尼基人剥了皮,卢万德他们在溪谷城堡的大门外发现了这三个可怜的家伙,他们已经死了。船长还没死,他骂人的嗓门太大了,一直被双手捆着掉在非尼基的海妖旗帜之下。我估计六指海魔博龙之所以到现在都没有杀他,是打算把他的皮做成靴子,把他的肉烤成饲料喂给万尔亲王的手下熊牙和他的族群,而这一切都要在阳光灿烂的正午时分去干才会获得最满意最血腥的视觉效果。” “熊牙?”隐心眉颤声问,“他来了?” “他没来,这也是我觉得奇怪又幸运的地方,或许你放了他真是一件好事。”婴之白看着她的眼睛,“他应该出现,因为巴比伦的摩洛神卫是由‘毒箭’万尔亲王亲自统帅,他是尼布甲的堂兄,而熊牙是摩洛神卫的副统帅,同时也是神牛的酋长。” “这么说,家畜也开始玩政治了,啊哈?”李斯特讥讽道。 “神牛不是家畜,他们是人,吃人肉,喝人血,所有人的嘴里都是磨尖的金牙。”婴之白说出这一番令在场所有人都毛骨悚然的话,“只要出征,有万尔亲王的地方就必定有熊牙,这次他竟然没有出现,我只能说是不幸中的万幸。” “我以为神牛在几百年前就已经灭绝,没想到他们竟然还存活于世。”赛瑟说,“而且还投靠了巴比伦尼布甲。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没有最糟,只有更糟。” 隐心眉想起在神女池时,巴比伦王说过他已经把自己的前一个香料商做成了饲料喂给神牛,没想到是丢给了食人族当午餐,她胃里顿时一阵翻腾。 “这个‘六指海魔’博龙,我听说过,”雷马萨说,“博龙的双手双脚都是六个指头,不仅剥皮,凌迟处死也是他的拿手好戏。最长记录是被博龙剥皮后的人还活了三天,而被他凌迟的人则割了四千多刀才死。” “‘毒箭’万尔和‘六指’博龙,不是第一天勾结在一起了。这两个国家虽然都属于十二联盟,但是一个信奉婴儿献祭的摩洛神,一个信奉庙春献祭的亚施塔女神,他们迟早会把这个世界搅得要多烂就有多烂。”赛瑟低低地说,可是每一句都像敲在众人胸口上的一记重锤,“这次的突袭只是个开始。” “我要去救船长,他跟着莫利斯家多年,忠心耿耿,我不能丢下他。”葛文伯爵看着赛瑟皇帝,“我们必须营救他们,莫利斯人需要威盛凯的帮助,我们必须从武力上再度联合,陛下!” “不仅是船长,其余活着的,或者不如说是暂时活着的二十七个莫利斯骑兵我要把他们救回来。”雷马萨说。 “威盛凯人不会蠢到这个时候还将盟友拒之门外,敌人已经把刀架在了我们的喉咙上,”赛瑟立刻回答,“婴之白,对方有多少人马?他们要什么?” “摩洛神卫和亚施塔蛟怒者全部的兵力加起来至少两千人。”婴之白回答,“除此之外,还有一副我从没见过的旗帜,上面绣着两个拥抱在一起的半身像,但是我看不到这旗帜下有任何兵力,除了一对少年男女。” “这旗帜名叫双子旗,那对少年男女统称是极乐双子星,”葛文伯爵带着不可思议的苦笑,“看来尤文西侯爵也来了,那一对双子星是他的养子养女。没想到这个肮脏下作的埃西家也投靠到了巴比伦王的麾下。” “祸不单行,不是吗?该宰的时候就该宰,该干的时候就该干。”李斯特冷笑着对葛文说,“我还以为这个道理全天下的男人都懂呢。” 伯爵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搭理李斯特。 兵力悬殊太大了,我们会死得很惨。隐心眉想。 看来不止是她,所有人的脑海中都转动着同样的念头,她几乎可以从每个人的表情上读出来“死定了”这句话。 “他们要什么?”赛瑟重复了一句。 婴之白抿紧了嘴唇,没有回答,只是看了隐心眉一眼。 她立刻心领神会。 “他们要我。”隐心眉嘶哑着嗓子回答。 “是的。”婴之白的嗓音第一次流露出恐惧,“他们指名道姓就要你,不仅如此,还要我们把血钻也交出来。” 所有人都盯着她,没有人说话,包括赛瑟和雷马萨,隐心眉从他们俩竭力压抑的眼神中看出,如果她能听得到的话,这两个人的咆哮一定会震碎屋子里所有的玻璃。 一个男人尖利的惨叫再度划破死寂,紧接着是无耻的笑声以及女人的求饶声和哭叫声。最后,一个粗得像野人一般的低沉怒吼似乎震动了整座溪谷驻地城堡,这声音几乎不像是人类了,更加类似与野兽的吼叫,但是隐心眉听得出这声音正在述说着一种她从来都没听过的语言,这语言令人毛骨悚然,它时而发出凌空的尖啸,又时而哼出冷酷的呻吟,还不时地蹿出几句啧啧,呃呃的邪恶喉音。 在这声音响起来的时候,死神仿佛降临在石厅中,每个人的脖子似乎都被一只黑色的巨爪掐住了喉咙。 “这玩意在说什么?”声音终于结束了,李斯特的牙齿直打颤,此刻他恐惧到了极点,根本忘记了佯装镇定。 “这是神牛的语言,是维洛戈萨最古老最邪恶的上古语之一,”赛瑟低声道,隐心眉惊讶地看着他,她早就知道皇帝精通上古语,没想到竟然娴熟到这个份上。“刚才那些话的意思就是,立刻把隐心眉交出来,我们要她,否则愿你们尸首分家,皮肉分离。” “不!”雷马萨大叫起来,“我决不允许。” “而我也不允许马尾藻船长,莫利斯骑兵,在座的所有人以及你们的士兵被他们剥皮,或者做成饲料去喂神牛。”隐心眉的嘴唇苍白,毫无血色,“从神女池被陛下救出来之后,我就知道这一天不可避免。这就是命运,它毫无道理与人性可言。” 隐心眉取回桌上沾血的匕首重新插回腰间,转身就往外走。 “你去哪?”赛瑟从椅子上站起来大叫。 “去墙垛上,”隐心眉不回头也不停下,只留下声音在空中回荡,“他们要我,我就把我自己展现给他们看,至于能不能得到就看他们的本事了。” 第24章 我就是你们的奇迹 隐心眉边走边换衣服,她觉得自己既然要去打硬仗就绝不能穿娘们的裙子,赛瑟的深蓝色外套长裤以及鹿皮长靴此刻就是她的盔甲。是的,只要上了战场,我就不是女人,我会宰了他们,我从没有亲手杀过人,但是我见识过太多的血腥和死亡,手刃敌首并不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 在一楼的主厅中,路德公主和艾斯王子已经穿上了盔甲,他们没有参加石厅的临时紧急会议,只是把头凑在一起嘀嘀咕咕。银白色的盔甲比粉红色的绸裙更加适合路德,她的肩膀此刻整个人看起来比她老哥的两倍宽阔还有余,火光反射在盔甲表面的漩涡型纹路上,心口上是贾拉尔国的纹饰雕刻:花中女,一个赤着全身的少女端坐在盛开的罂粟花之中,象征着这个国家经济体系赖以为生的两项行当。她可真是头穿着盔甲的壮硕母牛。 法雅蜷缩在兄妹俩身边,虽然他也穿着盔甲,但是那副表情就像是一头被骟了的驴被迫套上了过大的辔头。他手下的兵已经全部被摩洛神卫和亚施塔蛟怒者剥皮斩首,而他竟然毫发无伤地躲在威盛凯的驻地城堡中,他无论是死是活都没办法回去向唐泰尔王交差。实际上他还不如死了好。 “隐公主,你这是要出去迎敌吗?”路德公主站起来冲隐心眉大叫。她的嗓门真是比我爷爷还粗还难听,如果我有爷爷的话。而且我不是公主,为什么他们都称呼我为公主?我这辈子从未如公主般生活过,我也不想当公主。我是世界上唯一的隐底莲人,我个奴隶,我也是王。 “是的。” “他们会轮番凌辱你,你会求他们杀了你!” “那就让他们先把我撂倒再说。” 隐心眉冲出了主厅,她步履如飞地来到城堡中间的马场,一时之间,她以为空地上满满的都是火球,接着才明白那是被火箭射进来的贾拉尔士兵的头颅。她看到一个茅草屋顶起火燃烧,鲜红色的灼热火舌舔舐黑夜。又有一颗头颅被射了进来,四处着火,此起彼落,很快四周便成了一片火海。 婴之白的黄金守卫和李斯特的黑铁军此刻都在马场上待命,他们全副武装到了牙齿,隐心眉从他们中间走过,士兵们一双双眼睛紧紧地跟随她的步伐。我绝不能胆怯,他们都在盯着我,军心在我,尊严在我。看吧,你们大概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你们会至于女人的庇护之下,哈! 隐心眉灵活地脚踩着墙上的凹洞,跑上走道雉堞,根本没有绕个大圈去爬梯子。她的敏捷和力量此刻似乎又回来了。祈祷这断断续续的天赋能在今夜持续下去,祈祷我的双手能再度创造奇迹。 有人飞快地跑来跟着她,是赛瑟和雷马萨,隐心眉回头,其余的人都站在马场上的士兵中间。这两个男人已经穿戴好了盔甲,她不愿意去看雷马萨千言万语的眼神,因为她在马场上再度发现了甜妞的身影。 火光照亮了所有人的金属头盔,将他们的盔甲染成橘黄。但是隐心眉看不到平原上的反光,因为摩洛神卫和蛟怒者不穿盔甲,他们比自由邦的蛮子还厌恶束缚憎恨禁锢。摩洛神卫佩戴着宽大的黄金项链,躯干上缠着蛇皮做成的固定带,两把波纹蛇刃插在他们的膀子后面,手中还握着巨大的巴比伦弓形砍刀,神卫的下半身裹在一片窄小的蛇皮围布之下,浑身纹着蛇形的黑色刺青,眼镜蛇的图案爬到了他们的脖子上,在脸上以及额头上吐着信子。 非尼基蛟怒者则是满头章鱼足一般的辫子,胡须也被编成了两根粗大的辫子,他们浑身都是海腥味和死鱼味,手持巨大锋利的鲨鱼刀,身着海豹皮粗缝而成的坎肩和短裤,露出肮脏多毛的胸膛和小腿,塞在露趾长靴里的脚上满是泥泞和血迹,臭不可闻。 她举目张望,整片平原满了晃动摇曳的橙色火把,这光亮带来的是恐惧而不是希望,其中好几人高举明晃晃的长枪,上面旗帜飘动。那黑底血纹的眼镜蛇王是巴比伦国的旗帜,而黑底绿纹的鱼鳍多足海妖则是非尼基国的旗帜。 在这火光冲天的深夜,只有那一面白底蓝纹的旗帜显得格外扎眼,没有人能看得清上面的纹路,除了天生一副鹰眼的隐心眉,她立刻想起来那就是葛文伯爵所说的拥抱半身像,那是极乐双子星的旗帜。 这些巴比伦人和非尼基人用隐心眉根本听不懂的语言尖利地吼叫着,在满地的断肢惨骸之上狂欢起舞,好像那些只是一地腥臭鲜红的破布。 “他们在喊什么?”雷马萨问。 “无非就是交出隐心眉,否则屠城辱尸这类的威胁吧。”她说,好像只是在描述一个和自己无关的恐怖故事。 威盛凯人以十二国通用语为主,隐心眉除此之外还会一点点风灵洗的官话,这里除了赛瑟、罗斯爵士以及提温公爵,基本没有人听得懂这群可怕的侩子手所吼叫出来的话语。 赛瑟无法搭腔,只是咬着嘴唇凝视着她的侧脸,因为这些话里所描述的屠杀以及暴行就算是只要转述一遍,也会令人无法忍受。 火势不断汹涌蔓延,隐心眉看到一颗颗树木和草屋被焰吞噬,火舌在残枝落叶之间穿梭,木柱和枯树仿佛穿上件件飘动的橙色长袍,与夜色形成鲜明对比。此时,所有人都在尖叫或者是怒吼,士兵们有的上来协防城墙,城内女人和老者忙着安抚吓坏的牲口。 她听见鼓点敲出急促刺耳的战斗节奏,一个头戴牛角钢盔,脸庞宽阔,褐黄色的头发扎成一个巨大的马尾,且身披血红色披风的男人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走上前来。他身后跟着的是一个赤膊上身的编着满头黑色长辫子男人,脸上布满了刺青,几乎看不出他的五官,这人骑着一匹褐色的高头大马,辫子上束满了黄金铃铛,辫尾摩挲着他粗大的脚脖子上。 “威盛凯的陛下!巴比伦人不想与你们为敌,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交出来!让两国化干戈为玉帛!”牛角男人嘶哑的声音咆哮着,不需要用号角就能传遍整片夜空。 “万尔,你们带着这样的架势过来见我,就是宣战。巴比伦人的脑子都长在屁股里吗?趁着我在异国而对威盛凯的驻地动武,你们大约是忘了,鸽笼的酷刑远比剥皮和斩首痛苦得多。”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是莫利斯人的座右铭。”雷马萨紧跟着赛瑟,“你们剥了三个莫利斯人的皮,让他们客死异乡。你们至少要偿还三百张人皮的代价!” “没想到堂堂威盛凯的皇帝竟然和粗鲁野蛮的莫利斯杂种混在一起,”刺青男人发出杀猪似的难听笑声,隐心眉一眼就猜出他就是那位精通剥皮和凌迟的六指海魔博龙,他挥舞着手里的一把鲨鱼刀,以惊人的臂力投掷过墙垛,正中一个士兵的眉心,他应声倒下,尸体掉下了城墙,“你们这群喜欢喷香水,搽头油的脓包还剩下多少兵力?我告诉你们,你们看到的兵力还不是全部,神牛大军此刻正在集结而来的路上。” 博龙的话让原本就惊骇无比的威盛凯军队顿时军心大乱,人人恐惧。 雷马萨愤怒地夺过一个士兵的长弓,点燃了火箭,要射向在底下叫嚣的博龙,可是他的准头因为怒火而完全偏差了方向,箭头直愣愣地扎在了地上。 博龙咆哮起来,再度举起了鲨鱼刀,可是万尔亲王抢先一步,“皇帝!这群自由邦的废物只能拖垮你。巴比伦王有令,只要配合,威盛凯人我们一根毫毛都不会动。请伟大的赛瑟陛下张开眼看看,那些令我的士兵愉悦万分的娘们,那些提供了好皮子和好饲料的畜生们,不都是贾拉尔人吗?把那个叫隐心眉的女人交出来,我们自会弥补这些损失。” “弥补?一百二十个被剥皮的贾拉尔士兵,你们如何弥补?还有那些被你们凌辱致死的女人和平民!你们在贾拉尔国的领土上戕害贾拉尔人,还能如此大言不惭?!贾拉尔会和威盛凯并肩作战,直到把你们每个人都送进地狱!”路德公主不知什么时候登上了墙垛,站在赛瑟的身边,她的脸涨得通红,整个人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其丑无比,剧烈起伏的胸口几乎要崩坏了她的盔甲。 “哈哈!看看这个丑八怪!皇帝,你的口味可真是不简单!”万尔和博龙发出邪荡疯狂的刺耳笑声,所有的神卫和蛟怒者跟着他们癫狂嗤笑,“不过没关系,闭起眼睛关上灯,这头肥母牛就和十岁的小女孩一样可爱,你说是不是啊?” “我会把你们的头劈成两半,然后再把你们的尸首悬挂在黄金城的城门,暴尸七七四十九天!”路德愤懑地吼叫着,她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破锣。 “我会把你第一个交给神牛大军,他们会好好伺候你,他们不介意弄头肥猪回来当新娘,也不介意几百个人齐享新娘,更不介意洞房之后把新娘做成晚餐。”万尔被激怒了。 “让他们把隐心眉交出来,我没那么多时间和你们耗在这里。”一个细小的声音响了起来,隐心眉灵敏的耳朵立刻听出这是尤文西侯爵的声音,她向敌军中张望,这只狡猾肮脏的老狐狸甚至离极乐双子星都有好一段距离,他把自己隐藏在队伍的最深处。“如果他们不同意,极乐双子星会帮你们的忙,我这对宝贝比你们全部的兵力加起来都管用。” “闭嘴,你这个老兔崽子!”博龙甩出去一斧子,斧口擦着尤文西的脑瓜子飞了出去,他转脸对墙垛上大吼,“隐心眉!隐心眉!把这个女人交出来!否则你们的皮就是我们的灯罩,威盛凯人!” “废话说得太多了!” “干死他们!宰了他们!我要好好上了那个姓隐的娘们!” “骂战到此结束!老子的两把剑都饥渴难耐!” “杀光所有男人!强光所有女人!” 摩洛神卫和亚施塔蛟怒者用通用语吼了起来,整个平原深陷在一片恐怖的沸腾和烈火之中。 隐心眉知道自己不能在等了。 她嘴唇咬出了血,她必须踏出这一步。 一个坚硬的东西塞进了她的手里,讶异地抬起头,却看见赛瑟亢奋激烈的黑钻双眸,他的神色和冷静的声调完全不搭,“拿着这弓,这是上古至宝——沐基洗圣弓,全维洛戈萨只有一把,杀人不需要用箭。从没有人能用得了这弓,希望你能让它尝尝鲜血的滋味。” “感谢陛下。”隐心眉把匆匆端详了一眼这把圣弓,它弓身巨大,弓弦透明,通体晶莹夺目,仿佛流动着烈日与明月的双重光辉,质地比金刚钻还是坚硬,却比羽毛还轻盈。当她的手刚刚握住的时候,就感到一股神奇的异流从传遍了自己的全身,带来一股似暖似凉的兴奋之感。 战鼓的节奏更加剧烈急促了,整座溪谷城堡除了女人恐惧的低低抽泣和烈火熊熊燃烧的声音之外,此刻寂静无比。 她周围所有人的眼光都聚集在她的身上,墙垛上的,马场上的,路德,艾斯,赛瑟,雷马萨,婴之白,法雅,李斯特,提温,葛文伯爵,魏南,那个叫甜妞的女人,肥胖的厨娘,恐慌的仆人,看不见表情的黄金守卫和黑铁军…… “把隐心眉交出来!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巴比伦王的慈悲也是有限度的。威盛凯人,不要滥用我们的忍耐和慈悲!”万尔和博龙已经举起手来,号令所有的摩洛神卫以及亚施塔蛟怒者待命。隐心眉知道,只要他们的手臂一旦放下,等待着溪谷城堡所有人的就是死亡,恐惧以及痛苦的极刑。 “10、9、8、7——”一个满脸疤痕的巴比伦战士开始倒数。 隐心眉走上了墙垛的最高处,万尔和博龙立刻看见她,他们发出一声兴奋的狂叫。 “好姑娘!漂亮的小公主!隐公主!快下来!对的,没错,就这样!下来,把你的手给我,我万尔会保证只有我和博龙享用你,不会把你交给其他人!” “别去!我求你了,心眉,别去!”雷马萨一把拉住她的手,“我们会杀了他,杀了他们所有的人马!你不能去!” “6——” “滚开!”隐心眉甩开他,根本不想看到他那张黝黑的脸,“滚回那女人身边,别来碰我。” 我们会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所有的人马?雷马萨你是个蠢货吗?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兵力悬殊你看不出吗?战场上除了我,你们再也不可能有别的奇迹!我就是你们的奇迹!我一直在向永恒之王祈祷,我希望祂倾听我的祷告。如果祂拒绝,那么就让我战死沙场。我绝不会受这帮野兽的凌辱,我也绝不允许他们来凌辱你们。 “你们要为我向永恒之王祈祷,”隐心眉忽然转过头,对着所有凝视她的人说话,特别是赛瑟那双一直紧随着她的双眼,“我不会死的——如果我死了,夺回我的尸体。” “5——” “小公主!下来!否则贾拉尔的男人和女人就是你们的下场。做个听话的好姑娘!没错,没错!就是这样!” “4——” “继续继续!慢慢下来,很好!你拯救了所有溪谷城堡的人!多么勇敢的姑娘!” 隐心眉背着那把圣弓,慢慢地踩着城墙上的凸石边和坑洞往下爬。一切仿佛都成了幻影,万尔的吼叫,博龙的尖啸,雷马萨从墙垣上探出头对着她大喊着什么,赛瑟也在他的身边,敌人的咆哮和咒骂,鼓点的狂舞,这一切似乎都和她无关。 “3——” “2——” 赛瑟对着越来越模糊的隐心眉的身影,他觉得头晕目眩,“不。不。” “陛下!陛下!”路德扶住了他。 “我不能让她这样下去,我不能再看着她去送死。”赛瑟喃喃自语,他的额头满是涔涔的冷汗,“我不能亏负我这一身的盔甲!” 赛瑟发出一身怒吼,他猛地拔出巨剑,对着所有城堡内的人喝道,“威盛凯的男人绝不能躲在无辜女子的身后苟活!要么生,要么死!我们可以胆怯,可以恐惧,但绝不能活得像个懦夫!战死沙场是男人最大的荣誉!杀光所有神卫和蛟怒者!夺回隐心眉!” “杀光所有神卫和蛟怒者!夺回隐心眉!” “为陛下而战!夺回隐心眉!” “为威盛凯而战!夺回隐心眉!” “为了莫利斯人的荣誉!夺回隐心眉!” “为贾拉尔的复仇!夺回隐心眉!” “1——” 整个溪谷驻地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仿佛巨浪排山倒海而来,一时之间天地变色,夜幕晃动,群星陨落。赛瑟扔掉了头盔,一手举起沉重的双手剑,仿佛一头咆哮的金色雄狮,一手抓住一根粗大的绳索,瞬间下落至墙垣下的地面。 “冲啊!”婴之白跟着赛瑟喊道,黄金守卫和黑铁军以呐喊回应他的号召,紧随其后,如潮水般纷纷降落平原。 第25章 笨蛋,快唱歌给我听! 血,满眼的血,隐心眉几乎睁不开眼睛。 风声和火焰声将四面八方的尖叫和厮杀传进她的耳朵里。她亲眼看见两个黑铁军在她的眼前被几个蛟怒者围攻,然后被一截截被锯成碎块。鲨鱼刀从不做一刀毙命的事,非尼基人喜欢缓慢地享受死亡过程。 一个落单的黄金守卫向她呼救,他浑身挨了波纹蛇刃十几刀。隐心眉冲过去,她浑身没有任何护甲,一把沐基洗圣弓横向在手,弓弦如利刃,推掉一个摩洛神卫的脑袋,无头的尸体在她面前跪下,头颅上的眼睛到死都瞪得滚圆。一把鲨鱼刀擦着她的左臂飞了过去,隐心眉回首,飞速端起圣弓,一道蓝色的烈焰光箭从她的指间延伸至弓弦,随着火焰燃烧的呼呼声,光箭如闪电飞射而出,正中偷袭者的眉心,他瞬间被点燃,在呼号惨叫中化成了戗粉。 隐心眉拽起那个守卫的胳膊,他一把扯掉自己的头盔,露出一张年轻恐惧的脸,棕色的大眼睛满是惊惶不安的神色,这个男孩最多只有十八岁,脸上却已经长出了毛绒绒的胡渣。隐心眉大略地查看了他,四肢全是伤痕,特别是双腿,已经血肉模糊,紫黑色的浆液和鲜血混在一起已经结块,蛟怒者和神卫都喜欢在武器上涂毒,他的大腿很可能要被截肢。 “您救了我,公主殿下,”男孩颤抖着喊了起来,“我是司法大臣马格的儿子,我的名字是科迪。我恳求您接受我的宣誓和效忠。”他艰难地用剑尖撑着自己的身躯,想要单膝跪下。隐心眉立刻踢飞他的剑,战场上这种没有常识的行为会拖累他自己和救他的人。 “闭嘴,蠢货,你会让自己的血流光的。”隐心眉粗鲁地喝道。“待在这里别动,还有,别叫我公主。”太年轻太幼稚,就像雷马萨一样。他们喜欢叫我公主,我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是公主?大约是觉得我无力保护自己,公主就是奴隶,奴隶就是公主,从不可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他们只会以貌取人,他们从不相信女人。 两个摩洛神卫和三个蛟怒者从阴影处窜了出来,四把波纹蛇刃和三把鲨鱼刀对准了隐心眉。 她咒骂着,夺过科迪的盾,五个敌人从四方向她进攻,盾牌抵挡住大部分进攻,却在最后一下的重击中裂成了木头碎片。隐心眉瞅准一个机会,圣弓挥出,三个人被拦腰切断,内脏鲜血顿时迸射而出,可是却被另外两个人钻了空子,一个神卫架住她的臂膀,圣弓掉落在地,另一个蛟怒者端起手中的鲨鱼刀对准了她的喉咙。 “我们非尼基人一向爱睡死女人。”那人靠近她,眼里是杀人的红光,嘴里是腥齁的臭气。 话音未落这蛟怒者却脸色大变,一柄飞斧直直地竖插在了他的后脑勺上,鲜血从脑门上汹涌流出,他死了;隐心眉趁机肘击后方的神卫,顺势锁住他的咽喉,拾起地上的圣弓,割下了他的脸。 她在死人后看见了那少年,也就是科迪的脸,他投掷飞斧的手还没有放下,滑稽的样子活像在举手打招呼。 “公……您太英勇了!太英勇了!”他差点又叫她公主,那副尴尬又崇拜的惊恐样子简直让她觉得想笑。 “你很可能会被截肢,科迪。现在我要你离开这里,回到溪谷城堡,那里有药师会给你做些包扎。至于能不能四肢健全,就看永恒之王对你的怜悯了。” 隐心眉牵过一头在战场上落单的红马,轻轻安抚这受惊的畜生,像拖一只受伤的雄鹿似的拖着科迪,把他连拉带扛地送到了马背上。 “请让我陪伴在您的身边,一个真正的男人是不会摒弃需要被保护的美丽少女。” “你好好看看我和你现在是谁需要被保护,”隐心眉一拍马屁股,简直哭笑不得,“你能离开这里就是对我最大的保护了。” 红马绝尘离开。她周围的敌人已经被她杀光,也许敌人已经见识到沐基洗圣弓的威力,周围竟然没有人靠过来。可是她仍然闻到浓浓的血腥味,就像死神最爱的甜美红酒。 万尔亲王双手各持巨斧,他怒吼一声,两斧用力一敲,发出当的一声巨响。“巴比伦万岁!摩洛神卫万岁!”他叫道。其余的摩洛神卫立刻跟进,亚施塔蛟怒者也照样呼喊,“六指海魔”博龙虽然没呼应,但他手下的人拿起枪剑互击。 “非尼基万岁!非尼基万岁!” 隐心眉骑马绕圈,检视整个平原。这里虽说是平地,但是真正平稳的只有一小块,周围的土地崎岖不平:岸边是湿滑多泥,低缓上坡,伸向溪谷大道,再往东去,则是多石的嶙峋地形以及丘陵。那些山坡上有有些许林木点缀,不过这些稀稀拉拉的树木已经被贾拉尔士兵大多已被伐尽,耕作农田。 隐心眉听着战鼓,心脏在胸口随着节奏疯狂跳动,在赛瑟宽松的天鹅绒外套下,她浑身冷热交替,汗水直流。索性脱去外套,只穿着衬衣和长裤,把衣服扎在裤腰里。 她看着婴之白策马在战线上跑来跑去,高声喊话,同时出剑杀敌。左军的组成则全是李斯特的黑铁骑兵,然而并不是像黄金守卫那样由骑士和重装枪骑兵组成的重拳,他们大多数是紧穿皮甲和锁甲的游骑兵,或者是提着镰刀和生锈砍刀的毫无纪律的自由武士和招安的海盗,骑着不太强壮的耕马。 赛瑟呢?雷马萨呢?她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而且她也看不到任何一个莫利斯人。那在与穿骨者大战的火花岛战场上曾经俘获她的恐惧再度俘获了她,她开始策马狂奔。 敌人很快发现了隐心眉,万尔和博龙齐齐向她扑过来,他们当她是白得发光的柔弱少女。大军正在从两侧包抄过来,将隐心眉团团围住。她看见婴之白和李斯特正在奋勇追敌,可是敌人的目标牢牢地聚焦在她的身上,这些乌泱泱的侩子手一个个瞪着猩红的双眼,举起武器瞄准她。 “王要活的!王要活的!不能杀了这女人!”万尔亲王怒吼着,可是对于嗜血成性的神卫和蛟怒者来说,他们情愿隐心眉是个死人,因为年轻貌美的女尸是他们的最爱,如果她被万尔活着交给巴比伦王,那么他们连摸一下的可能也被剥夺了。 隐心眉的马已经被鲨鱼刀砍断了蹄子,马儿哀鸣着跪倒在地,她只能下来独自迎战。烈焰火箭在这种多对一的近距离厮杀中完全没有时间被放射出来,她只能用弓弦当做长剑,另一手拿着匕首,当个双刀武器战士。 隐心眉的力气没有被完全回复,这该死的忽高忽低的身体状况。敌人不断在她的周围被锯成两半,倒在地上,堆积在她的周围,她的能量也在急速地下跌,她感觉自己已经不能再支持多久了。 鲜血飙洒到她的脸上,她整个人就像刚刚从娘胎里才爬出来一样,浑身血污淋漓。援军在哪里?盟友在哪里?那些信誓旦旦保护她的人在哪里? “赛瑟!”她用最后的力气吼出了声,气喘吁吁挥出圣弓,七个敌人在她周围被割开了胸膛,可是她自己也撑不住了,她单膝跪在了地上。 “赛瑟——” “撑住!”赛瑟的声音竟然真的回答了她,只是回声非常微弱,他应该正在从外围奋勇破敌从而接近她,若不是她异于常人的灵敏听力,她一定会无法听见这精神上的慰藉,“撑住!我马上就到你身边!” “可是我没有力气了,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她为自己的懦弱和无能感到痛苦,“我救不了你们……” 隐心眉艰难地挥舞着圣弓,那原本轻如鸿毛的武器此刻竟然变得如此沉重,若不是一发发准确的生铁箭从外围射击过来,击溃了不断涌向她的敌人,她此刻已经应该没命了。阅读书吧 “你之前是怎么创造奇迹的?再来一遍,笨蛋!”在这种关头还会骂她是笨蛋的,也只有赛瑟这种人了。可此刻,这称呼却给了她莫大的安慰。 “可是我好像丧失了神之使者的语言,我不能用天上的语言去唱圣歌了。”隐心眉对着看不见的赛瑟喊着,她再度站了起来,手刃敌军,可是效率远不如之前,她的后背和双腿中了数刀,毒性已经开始渗透进入她的血液。 “那就用你会的语言去唱,通用语,风灵洗语……”赛瑟的声音越来越近了,怒吼声和惨叫声从外围如浪推进她的耳膜,越来越声嘶力竭的砍杀声震得隐心眉头晕目眩,她周围的敌军终于不再把注意力仅仅集中于她,开始纷纷往外突破重围。 “笨蛋,听我说!极乐双子星对你施展了巫术,所以你会丧失力气,忘却神语。快唱歌吧,随便你唱什么,也许管用,也许不管用,但是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方法……” “看在我为了你砍废了三把剑和整副盔甲的份上,笨蛋,快唱歌给我听!”最后一声,赛瑟几乎是狂吼了。 “花园的夜静谧无声 雄狮和流血的君王 及那离弃爱的新娘 美果坠满了那藤条 美人啊求你来品尝” 隐心眉唱出了这小时候就会唱的隐底莲新娘之歌。仿佛一道白光射穿了整个战场的血腥和死亡之气,带来一股清新的自然风,这风像恋人温柔的手臂爱抚着她的脸,给她带来希望和慰藉,吹散了笼罩在她头顶的绝望和阴森。不仅如此,这风还将远方雄狮的呼号吹入到她的耳朵里。 “快同我驾车离开死亡 在无花果树下吻我吧 我最甜蜜的鸽子女郎 列邦因王的震怒动摇 而我是你谦卑的新郎 我的妹子身在何方 我的佳偶求你别藏” “唱得真不错,你以前怎么从来不告诉我你会唱歌?还是你笨得忘了告诉我你会唱歌?”赛瑟的声音带着戏谑的嘲弄,“早知道,我就花钱雇你天天唱歌,一直唱到你嗓子嘶哑,再也没办法对我怒吼。” 隐心眉被他这话弄得哭笑不得,哽咽中忍俊不禁,嗓子已经被完全打开。 “王的心被烈火燃烧 王女将入我的洞房 不要无声如这死地 权杖震撼地的栋梁 王的使者拔刀征战 火的电光践踏恶者 我的新郎你在何方” 她刚刚唱完最后一句,只听得耳边传来震天动地的狮吼声,周围的敌军纷纷溃散,发出恐惧的尖叫。在火光熊熊的战场上,她瞥见两团巨大的黑色暗影正在冲着她的方向猛扑过来。 “怪物!怪物!”六指海魔博龙的声音刚刚尖叫起来,就被一声狮吼截断。 “快撤快撤!”这是万尔的声音。 一只有力的手扶起她的胳膊,那熟悉的嗓音在她耳边再度响起,“沐基洗暗夜巨狮,我今天可真是见识到了。”赛瑟说,“隐心眉,你到底还有多少惊奇瞒着我?” 两头巨狮发出撼月沉星的咆哮声,在隐心眉面前低下了威猛硕大的头颅。 第26章 白魅与蓝魔 “它们,是在要我们骑上去?”隐心眉难以置信地望着赛瑟。 塞瑟没有说话,但是他的脸色显然不太好看,毕竟沐基洗暗夜巨狮和白狮的差别不是一点点。很少有人能见到这两头史前圣兽还能不被吓得魂飞魄散的,隐心眉一想到之前在风暴之巅的多卡文家的渔村中经历过的那个夜晚,就情不自禁膝盖发软。 即使她早已见识过暗夜巨狮的恐怖骇人,再次看到它们雄浑而宽阔的乌黑色巨首,放射出狂野而凶暴的神色的金棕色兽瞳,不断地随着它们的怒吼而抖动的一束束如钢针般粗硬乌亮的黑色长鬃毛,那如强而有力的铁鞭似的尾部……她竟然情不自禁开始怀念温德儿亲王。 她抬起头,只见赛瑟正在看着自己,仿佛他能看见她脑海中转动的念头,说道,“我听说过温德尔的了不起的事迹,真难以想象我现在倒开始希望这个捣蛋鬼在我身边了……还有他那位老爸。”皇帝低低说了最后几个字,没人能听得到。 暗夜巨狮猛地再度张开血盆大口咆哮,火炭一般的野兽之眼对上了隐心眉的眼睛,她浑身一个剧烈的哆嗦,“它们不耐烦了,没有温德儿我可不想惹得它们怒气冲天。” 她硬着头皮骑上了其中的一头巨狮。哪怕是那只僧帽猴,那个偷了约定号角的小家伙,在我身边也好。谁能料到我竟然会战场上需要一个两岁半的小娃娃和一只猴呢? 赛瑟也骑了上去,两头暗夜巨狮立刻载着他们俩巡游整座战场,并驾齐驱,所到之处纷纷引起一片恐慌,摩洛神卫和亚施塔蛟怒者顿时仿佛如临死神,敌人的马匹发出凄厉的嘶喊,前脚跃起,全都想把它们的骑手掀翻在地。 赛瑟长剑出鞘挥刀旋砍,隐心眉持弓发射极光火箭,他们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神话级坐骑则踏着敌人和马匹的尸首一路推进,吃人的巨口像锯木机一样把所有近身攻击的敌人咬得粉碎,鲜血和肉块撒在这位骑手的脸上和身上,也喷洒在了敌人身上。 一个高举着巨大的弓形鲨鱼倒的汉子忽然从尸堆中冒出来,想要砍断巨狮的腿爪,却被生生地啃掉了脑袋和大半个肩膀。 “六指海魔博龙,”赛瑟喊着,“可是这样死未免也太便宜他了。” 皇帝说得是对的。犯下如此罄竹难书的滔天罪行,这样短暂的死亡过程简直彰显了永恒之王对这个罪犯的怜悯。隐心眉想起那一百二十位被剥皮的贾拉尔士兵以及无辜被凌辱的女子和被屠宰的平民,心中一阵悲悯和愤怒。 战事此刻似乎已经进入了尾声,隐心眉和赛瑟所过之境除了大批尸体,几乎不剩一个活人。几个零星而过的黄金守卫并不敢靠近他们俩,因为暗夜巨狮的震慑力实在是凡人难以承受。 “为什么你唱歌会把沐基洗巨狮召唤过来?”赛瑟在狮背上大声询问隐心眉,他们两相隔约为两公尺,隐心眉看见婴之白和李斯特带着威盛凯的全部人马扫荡整个战场,“我记得他们告诉我的有趣故事,这是温德儿的天赋。” “我也没弄明白。”隐心眉回答,“自从温德儿离开红棕榈群岛之后,这两头巨兽和那只猴子小飞贼就不见了,我原以为它们漂洋过海一起和温德儿回到了威盛凯。” “很明显都没有,所以我想温亲王才会在返回凤仙花园之后特别喜欢蹂躏我的两头白狮子,”赛瑟含着少有的笑意,“你觉得它们是受到了温德儿的指示才会过来的吗?” “那样也太不可思议了!你得回去好好问问这个小鬼头。”隐心眉叫了起来,端起圣弓,极光火箭射杀了二十码外一个准备偷偷溜走的摩洛神卫,熊熊燃烧的平原此刻比白昼还要明亮,到处都是血肉模糊的死尸和呛人的滚滚黑烟,秃鹫在上空盘旋,伺机落地啄食。 “你才是真正的不可思议,很多次我凝视着你的背影,都感觉你并不是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赛瑟用隐心眉听不见的声音喃呢,“到底是什么样的世界才会孕育出你这样奇特的女人。” 这时,一声慷慨嘹亮的猎号声划破夜幕,那是婴之白的战角,他派出黄金守卫的中军支援李斯特的黑铁军,大批黄金守卫将残余的摩洛神卫和亚施塔蛟怒者逼回山坡,黑铁军从后方截断他们的退路,敌我两军正在陡峭嶙峋处上作最后的激战,巨剑方阵和沐基洗暗夜巨狮的吼声组成了牢不可破的钢铁城墙,对阵敌人由毒药和刀刃所构建的刺垒。 隐心眉一边看,只见莫利斯家的弓箭手从溪谷城堡的墙垛上又洒下一阵箭雨,敌人在三重出击的无情的碾压和炮火下纷纷倒地。雷马萨呢?我没有看见他,也许他正在护着那个叫甜妞的女人吧,毕竟他们俩年龄相仿不是吗?毕竟那姑娘看上去对他简直入了迷。是啊,我承认,我从来都没有对他入迷过。我和他之间真是脆弱啊。就像我和赛瑟年龄相仿,我此刻正和他一起——我们这几个人到底在搞什么?不不不,我不该想这些,停住。这是战场上,隐心眉。我要你这个蠢蛋立刻停止这样的胡思乱想;停止。马上。 巨狮停下了,赛瑟和隐心眉看着婴之白和李斯特的军队大获全胜,俘虏了剩余的全部巴比伦以及非尼基战俘,他们的嘴巴被塞上了马嚼子,手脚被钉上长钉,并且四肢和脖子都被套上生铁锁链。 “我已经很久没有用这种方式对待俘虏了。”赛瑟低沉着嗓音,“但是对于这些人,我想我父亲的做法没什么不对。用野蛮人来称呼他们简直是玷污了野蛮人,对于暴力,我想以暴制暴大多数时候是最有效也是唯一的方法。那些喊着以德服人的蠢蛋,一定从没有见识过真正的屠杀和暴行。” “可是,万尔亲王呢?”隐心眉忽然想了起来,顿时一阵刺骨的寒意略过她的脊背,使她的汗毛根根矗立,“还有极乐双子星,加上埃西家的那个肮脏的老黄鼠狼尤文西侯爵呢?”爱书吧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得一阵地动山摇的撼地号角声,这声音和婴之白的猎号完全不一样。更加嘶哑更加低沉,听上去像是从某个凹处发出来似的,紧接着其他几只同样音色的号角也应声想起,紧接着仿佛从天边,又或者是地底传来一阵癫狂粗鄙的怒吼乱叫,根本分不清是野兽的嗥叫还是人类的呼喊,这其中还夹杂着隐心眉似曾相识的邪恶的啧啧声以及呃呃声。 “这是——”她忽然想了起来,脸上毫无血色。 “没错,这是神牛的语言,”赛瑟阴沉着脸,他们两人之间因为胜利而带来的短暂喜悦顿时烟消云散,“他们来了,近在咫尺。” “没关系,我们还有沐基洗巨狮,我还能——啊!” 隐心眉的话还没说完,身上却像被无数把锯刀锯过一样,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极强痛楚,她凄厉地尖叫了起来。 她从未受过这样痛苦的折磨,全身的骨头都像在熊熊燃烧,身上之前所受到的每一处伤口此刻都仿佛被一双双无情的巨手撕裂开来,鲨鱼刀上的那些残留在她体内的毒药此刻吞噬着她的全部血肉,她整个人简直快要痛到爆炸,生不如死…… 隐心眉从暗夜巨狮的背上摔了下来,赛瑟也紧跟着跳了下来,他从地上拉起不断抽搐的她,把手放在她冷汗涔涔的脸上,“隐心眉!隐心眉!” 她的症状太可怕了,婴之白以及李斯特,包括之前一直更随黄金守卫作战的提温公爵都赶了来,所有人都满脸骇然地看着隐心眉像被无形的尖刺钻心剜骨惨叫的骇人模样。 “妈的!她这是怎么了?”婴之白跪在她的身边,擦去她嘴角无意识中流出的白沫,“心眉!心眉!你能听到我吗?” “一定是尤文西侯爵!葛文告诉过我,一定是尤文西那个狗娘养的杂种!”赛瑟怒吼,他那张如此绝美的脸此刻完全变了样,青筋暴露,眼眶迸烈,满脸写着杀人二字,“我要砸碎了他的脑瓜子,拿去喂狮子!” 就在一切混乱无序的时刻,浩浩荡荡的神牛大军像黑夜中的魔鬼一样静悄悄地包围了他们,一双双因为战火而显得更加刺眼的血红色狰狞的双眼,一张张镶满了磨尖金牙的吃人血口。他们比穿骨兽还令人恐惧,比狮子还令人颤抖。他们浑身都是可憎又结实的野兽般的粗大肌肉和凸出的青色筋条,双手套着锋利的青铜拳套,浑身上下只有一块人皮遮住羞部。 沐基洗暗夜巨狮看起来都比这群食人魔大军要文明得多。 婴之白想要骑上隐心眉之前的那头巨狮,但是却差点被啃掉了手臂,他只能作罢。而隐心眉此刻已经完全昏厥过去,气若游丝,脸色白得像裹尸布,赛瑟只能把她抱在怀里。 两头巨狮守护在隐心眉的身边,这次连赛瑟也不能骑上去了。 “看来狮子们是因着她才给了我面子。”赛瑟苦笑着暗想。 “陛下,我们该怎么办?”提温公爵大声问道,“巨狮和隐殿下都……都不再具有战斗力了。” “没有怎么办,和他们干,要么战要么死!”赛瑟言简意赅,“宰了尤文西,宰了万尔,宰掉这里的每一个食人魔——直到最后一刻。” “好啊,好啊。”这时一个妖娆妩媚的女声在他们的头顶响了起来,“不愧是被天下万女所爱慕的赛瑟陛下,如此绝美又如此刚硬,如此有魅力却如此有男人味,我简直都快爱上你了。蓝魔,你觉得他美吗?是不是比你还美?” “白魅,我不觉我比这位赛瑟皇帝差在哪里。”一个男声响了起来,低沉有磁性,“你就承认吧,你难道不是见异思迁?” 赛瑟抬起头,看见了声音的主人,嘶哑着嗓音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 “极乐双子星!” 第27章 抢她,必须死。 那个叫白魅的少女有着和隐心眉同样白得发光的皮肤,但是纯白的发辫和与众不同的雪花瞳孔表明她是一名不折不扣的白化病人。 如此寒冷的冬夜,她上半身只有一抹银色的绸缎裹胸,低腰的棱纱长裙刚好搭在胯间,遮住脚踝,水滴般的白钻长链绕腰三匝,脚踏一双白色天鹅绒长靴。 蓝魔身披连帽的湛蓝色斗篷,浑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犹如鬼火般的亮蓝色妖瞳。两个人都骑在高大的驼鹿之上,不知何时已经临到了赛瑟和众多威盛凯人的面前,仿佛从阴间爬出来似的那样毫无声响,他们两个看起来都没有携带任何武器。 “我知道是你们两个干得好事。立刻把隐心眉恢复原样,”赛瑟说,“否则我就剥了你们的皮做成狮辔。” “对于第一次见面的人来说,这可真是个与众不同的招呼。”蓝魔扭头冲白魅使了个眼色,“不过这并不是我做的。问问我的好姐姐吧。” 赛瑟举起了手臂,周围所有的人都端起了弓箭,拔剑出鞘,将这一蓝一白二人团团围住。 “我知道你们是尤文西的养子女,是为他卖命的帮凶,更是撒旦的婊子和恶魔的走狗。”赛瑟双手不断地安抚着抽搐到已经失去意识的隐心眉,“把你们的巫术从隐心眉身上撤离,否则我保证,威盛凯绝不会放过埃西家,特别是你们的养父,我会把十倍酷刑加在他身上。你们不在乎吗?” “我不在乎!”一个野驴般的嚎叫忽然响了起来,万尔亲王满脸血污地骑着他的红马,手里牵着一根粗糙的长草绳,绳子下捆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四肢已经被啃噬干净,若不是那人还在发出窒息般的粗声,别人只会以为那是块碎肉,“双子星,履行你们的义务,不然丢给神牛的可绝不止是尤文西的四肢了。” “为什么不面对面,刀对刀好好厮杀一番?”赛瑟冷笑着打断万尔的话,“用巫术是娘们才干的事,为什么不把你们的神牛大军放出来?你在害怕什么,万尔?” 万尔没有回答他,只是狠狠地拖拽了草绳,砂砾和碎石摩擦过已经变成人干的尤文西的残肢处,后者发出凄厉的惨叫,“双子星!快!” 蓝魔飞出驼鹿,像一只巨大的蝙蝠扑向婴之白,斗篷从他的脸上滑落,露出沾满鲜血的双唇,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咬住了枢密使脖子上的青筋。 婴之白发出一声咒骂的咆哮,倒在了地上,蓝魔疯狂地吸着他的血,十几个黄金守卫围了过去,却发现长剑一旦逼近蓝魔就会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他们的手仿佛中了电击,半个身子都几乎麻痹了。 白魅紧跟着蓝魔的行动,猛地从腰间解下白钻长链,在手中转圈且呼啸成风,瞄准了赛瑟的心脏部位。 “呜——” 赛瑟惊讶地发现怀中的隐心眉抬起了右手,准确地攥住了白魅如飞蛇般凌空划过的长链,她痛得发出细微的尖叫,鲜血从她手中滴落,滚到了赛瑟的大腿上染红了他的衣襟,可是她整个人还是闭着眼睛的。 “该死的女人。”白魅低吼着,用力扯着链子的另一端,原本妖媚的嗓音变得嘶哑,“快死了,力气还这么大。” “隐心眉!你醒过来了吗?回答我!”赛瑟急疯了,要去掰开她的拳头,可是她再度变成了植物人的状态,唯一的区别就是手中紧攥的白钻链子。 赛瑟只能双手拽住链子,免得发疯的白魅生生矬断了隐心眉的右手掌,他冲着一直在旁边纹丝不动的万尔吼道,“没用的脓包,下三滥的杂种巴比伦人。没用熊牙在你身边,你就不敢号令神牛大军了是不是?你担心他们发起疯来把你也生吞活剥了是不是?” 万尔低低的嘶吼一声,却不敢回答,之前统帅两军的狂妄此刻荡然无存,他只能以凌辱半死不活的尤文西侯爵发泄心中的怒气。 食人魔军队发出此起彼伏的骇人怒吼,他们饥肠辘辘,干渴无比,满地断肢残骸所散发出来的浓重血腥味使得他们无法再忍耐下去。爱文学网 “威盛凯人听着!”赛瑟站了起来,肩头扛着昏迷不醒的隐心眉,一手固定着她的腰,一手和她一起攥住白钻长链,他手中的血像隐心眉的一样滴滴渗入这片灼烧的战土中,“同归于尽的时候到了。拿出你们的勇气,不要死得像个懦夫!” “为陛下而战!”所有人都吼了起来,哪怕其中是零星夹杂的莫利斯骑士也在大呼赛瑟万岁。 紧接着,赛瑟用一种谁也听不懂的语言再度呼号,不过谁都能猜得到这邪恶的语言就是上古神牛语,他对食人魔发出了最后的宣战号令。 神牛大军发出惊天动地的吼叫声,掩盖了万尔亲王恐惧的尖叫,“这狗日的皇帝疯了吗?” “来吧。来吧。”赛瑟至于威盛凯军队的护卫之中,手里拽着疯狂的双子星,看着她急迫无奈的撕扯,自己的手中已经完全没有任何的痛感,那虎视眈眈的神牛军队冲他们扑过来,越来越近,这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这白娘们看来没了这链子就不能活。很好,你就是我们的陪葬品。” “来吧。来吧。我得先宰了万尔,再宰几个神牛,来几个我宰几个。直到最后,我再给隐心眉一个痛快的死法,我绝不会让她成为你们强奸或者是啃噬的对象。永恒之王,发发慈悲,让她能体面地在我怀里死去,让我能抱着她一块死。让这个笨蛋知道我为她所做的一切,求你了。” 在这最后的一刻,威盛凯军队和赛瑟一起怒吼,这是对死亡和肮脏的藐视,也是对暴虐和邪恶的咆哮。 然而刹那间,有一个粗狂的野兽般的嗓音竟然回应了他们,赛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隐心眉——隐心眉——” 熊牙骑着他那匹奇高无比的灰色巨马出现了,马蹄铮铮,一路嘶鸣,前蹄高高跃起,他赤着的上半身上全是一道道尚未愈合的咬痕以及刀伤。 “隐心眉,我的。”熊牙向着整个神牛大军低吼道,那满嘴疙里疙瘩,口齿不清的通用语让人几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抢她,必须死。” “滚开,熊牙。”万尔大叫,“你想忤逆我?” “嗯,我就想。” 熊牙策马靠近万尔,后者死死地瞪着他,企图让他如往昔般再度服从。 “你这头肮脏的猪崽,睡茅坑的畜生——” 可是万尔的话还没说完,这位昔日下属那戴着拳套的右手就猛地击穿了他的胸口,碎肉和血浆顿时溅了熊牙一头一脸。 他拔出了手,然后高高举起,万尔血淋淋的心脏还在他的巨掌之中跳动,血液沿着熊牙那比常人大腿还粗的胳膊流到了他的肩膀以及胸口上。 “这就是下场。”他说。 周围的人目瞪口呆,被这突如其来的反转和骇人的可怕画面吓得一句话都说出不来。 “叛徒熊牙,”从神牛大军中走来一个几乎和熊牙一样巨大的食人魔,他的通用语流畅得多了,他们两个几乎都比常人高出了半个身子,“你知道你的下场吗?” 第28章 看我,我就想你看我。 隐心眉被脚底一阵湿滑黏腻的瘙痒感弄醒,她头疼欲裂地睁开眼睛,一个头发凌乱,满嘴锋利金牙,仅有一片兽皮遮羞的黄牙女人正在如饥似渴地吮吸着她的大脚趾,仿佛她的脚上正在滴着蜂蜜,那女人长长的舌尖如同蛇信子,灵活多汁。 “滚开!” 她大叫一声,顺手抄起身边的破旧灯台就往那疯婆娘脑袋上砸,后者脖子一歪就闪避过去,照旧死死攥着她的脚不肯撒手。 隐心眉顿时觉得反胃又愤怒,她揪住那女人拖把头一样的油腻乱发,引地那人立刻粗声咒骂,终于松开了她的左脚踝,伸出双手就要掐隐心眉的脖子。 一阵撼地的沉重脚步声,一片压抑的巨大阴影,隐心眉还没反应过来,那黄牙女人就被一阵不可抗拒的蛮狠野力拽离了她的身体,接着是一声发闷的“咚”,等她看清楚的时候,那女人已经大头朝里,栽在墙壁上,鲜血和脑浆溅了满墙。 她死了。 是熊牙,他浑身散发着难闻的酒气,血腥味以及马粪的味道,他看着隐心眉,她简直看不出那张可怕的烂脸上此刻究竟是什么表情;她更不知道此刻该对他说什么,是谢谢你帮我解围,还是槽尼玛离我远点。 不过她倒也没为难多久,熊牙从后腰抽出一个东西丢进了她的怀里,然后毫不客气地躺在了巨大的石床上,隐心眉像活见鬼一样赶紧从床上跳了起来,赤着脚站在地上。 有两个身材同样装束的女人从外面进来,一个像拖死羊似的拖走尸体,另一个则笨手笨脚地捧起满地的灯台碎片装进一块破皮袋子里。 不知道擦拭血迹吗?不知道用扫帚吗?这就是神牛,我见到了女神牛。比猿猴还野蛮,比兽类还凶残。这是哪里?一个石头洞穴?凿得滚圆,还挺宽亮,石墙上有卡着锋利矛尖的窗户洞。一张对我来说很宽敞的石床,上面铺着一大堆兽皮——谢天谢地不是人皮。几件明显不搭调的破旧红木家具,床头柜、储物柜,三把扶手椅,这大概都是从哪个成为晚餐的倒霉鬼家中抢过来的。 现在是什么时候?白天某个时刻,但是是上午还是下午?我在这里躺了多久?赛瑟和雷马萨怎么样了?他们还活着吗?溪谷战役的结局如何?这里是哪里?有人知道我被带到这里来吗?我会变成神牛的晚餐吗?熊牙想干什么? 不知道,统统没有答案。 隐心眉凝视着墙上已经开始结块的血渍和脑浆,脑海中猛然闪现出昏迷之前的点点滴滴,她记得她全身骤然间痛不欲生然后从沐基洗暗夜巨狮背上摔了下来,记得赛瑟抱着她大喊大叫,记得自己仿佛魂游象外般接住了那个白色妖女的钻石锁链,记得满眼的血雨腥风和断肢残骸,满耳的惨叫和咆哮……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似乎只是做了一个恐怖的噩梦,但是当她伸出手,掌心那赫然在目的暗红色割痕,轻触便疼痛不已的未愈伤口,都在明明白白地告诉她那场战争并非梦幻。 “隐心眉。过来。” 熊牙的声音把她从懵懵懂懂中唤醒,她浑身打了个哆嗦。 “过来。”这个可怕的巨人正调整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躺在对他来说太小的石床上,巨掌拍了拍身边的兽皮,扬起一片白色的灰,在阳光下四处飞舞。这洞穴到底多久没住过人了?难怪闻着像坏了的腌肉和烂蘑菇的味道。 “我的书。过来。”熊牙第三次命令道,他拔出了腰上的匕首,对准了隐心眉。 书?什么书?哦对了。他之前丢到我怀里的那个东西我还没来得及看。竟然是一本书? 熊牙看隐心眉还是站在那里盯着手中的书发呆,他马上就要暴跳如雷了,石床咿呀作响,他就要起身走过来了! 隐心眉又是浑身一个激灵,赶快跑过去。 “镇定。冷静。我来了。”她硬着头皮在床边坐下,挥着那本破书,“你要我读这本书给你听?” “是。” “可是,”隐心眉难以置信地翻着几乎快散架的破书,褐黄色的书脊已经全部掉了皮,“《维洛戈萨童话故事集》,你真的想要我念这个?” “嗯,我就想。”熊牙听出了她语气里的蔑视,要刀尖对准了她的喉咙。 “好好好,我念,我念。”好汉不吃眼前亏,她立刻认怂。 “从前,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那是维洛戈萨大陆上从未被人发现的一个地方,有一头可怕凶猛的野兽……” 隐心眉念得飞快,不带喘气,没几分钟就念完了第一个故事。有些描写段落,她就偷工减料,反正看样子熊牙也不识字。 “骗我。”熊牙猛地抓住她的手腕,没费什么力气就把她弄得疼到龇牙咧嘴,“书,人读过。我记忆。” 他是说有人给他读过这本书?好吧,真他妈的倒霉。作为一个神牛,他这种野蛮人的记忆力可真叫人惊叹。 “再来。”他的刀尖真的扎进了她的脖子里,细细的血珠渗透了出来。 “你要让人念故事给你听,最起码态度好点吧?”隐心眉不管不顾地喊了起来。 熊牙那像猎兽钳一样有力的手指钳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看着自己。 他们四目,不,是三目相对。 他那只布满红血丝的独眼里全是愤怒的烈火。隐心眉自从在白银城的午夜狂欢节上就忘不了他可怕的面容,如今,这近在咫尺的目睹,更使她对他的脸永生难忘,简直比赛瑟的脸还令她铭刻在心。 他那完好无损的左半脸写满了盛恨和憔悴,有着宽阔颧骨和黑眉黑眼。一个巨大的鹰钩鼻,头发粗硬黑亮,好像马鬃刷子。他的头发短得要命,有股公马的味道。 那只被缝合起来的凹下去的眼睛,上面的鱼线密密麻麻。这条可怕的“蜈蚣”从熊牙的脸上一直爬到了隐心眉的心里。她自认为是个胆子大的人,毕竟杀人剁指的事她没少干过,但是在这野人面前,她终于意识自己只是个脆弱无助的可怜女人。 现在我不是个战士,我只是一盘鱼肉,任人宰割。 啊!还有他那张完全溃烂的右脸,黑红的皮肤又硬又亮,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坑洞和细小凸点,而腮骨部分则像是一块烂了洞的破布,几乎能看见他的牙齿。他的右半个耳朵只剩下三分之一,很清晰地露出白色的脆骨,就连脖子上的皮肉也被这腐烂给侵蚀了。熊牙只要一开口说话,几乎就能从这半边脸看得到肌肉的跳动以及体液的循环。 隐心眉再也受不了了,她闭上眼睛,屏息嘶哑道,“对不起,熊牙先生。” “别叫先生。我,恶人,野蛮人,兽人,杀人,吃人。看我,我就想你看我。”熊牙晃着她的下巴,再度逼着她睁开眼睛,“我的家,邪恶。我父,睡妹妹,吃妹妹,要烧死我。我两个哥,睡我,也要烧我,吃我。所以,我身上,恶人的血,兽人的血。我恨先生称呼,恨骑士称呼,恨贵族称呼,恨绅士称呼。我要杀了他们,三个全部。” 隐心眉听懂了熊牙的描述,被这段骇人听闻的神牛家族故事给彻底吓呆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禁止那些称呼。”他再次补充了一句。56 “那么我该怎么叫你?”隐心眉期期艾艾地问,真想哀求他不要再这样钳着自己的下巴了,她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被他捏碎了,“熊牙?我就叫你熊牙好吗?” “不好,”他断然拒绝,“叫,叫,”他犹豫了一下,随即果断命令道,“叫撒都该。” “没问题,撒都该。我就叫你撒都该。”隐心眉忙不迭地回答,作为讨好的赠品还额外多叫了好几遍,“撒都该,撒都该,撒都该。你满意了吗?” 熊牙看样子终于满意了,他松开了老虎钳一样的手指。 隐心眉白皙的脸颊两侧上被他活生生地掐出了两个紫红色的粗手印,异常夺目,熊牙好奇地再度伸出手指,像没见过玩具的孩童一般,情不自禁触碰她脸上的印记。 她像脑袋着火一样,嗖得一声从床头蹿到了床尾。 “过来!”熊牙厉声喝道。 隐心眉只得乖乖地服从命令,又回到了床头。 她知道自己那来无影去无踪的力气和敏捷此刻早已荡然无存,她要不想被强奸或者被剥皮,就只能老老实实地按照熊牙的吩咐去做。 然而她有一种没来由的奇怪预感,她觉得熊牙并不打算用那些方式对待他。 不过,万事还是小心为妙,就算他不会那样伤害她,但是万一他发起火来,就把像对待之前那个女人一样把她的脑袋也在墙上摔个粉碎,这反而是最大的可能。 “我念故事给你听吧?”她从床上拾起那本书,主动说,“再完完整整地念一遍给你听好吗?撒都该?” “不好,唱歌给我听。” “什么?” 隐心眉皱着没有看着熊牙。唱歌,她怎么可能有心情唱歌呢?所有的事都没有解决,全部的事都一团糟,她怎么能唱得了歌? “不,我不唱。我不想唱。” 熊牙一下子竖起庞大的身躯,伸出一只手拽着她,蛮横地把她逼到了床里的角落处,另一只手掐着她的脖子,她被他掐得根本透不过气,头发倒竖,脸涨得绯红,简直是一副活生生的恐怖画像。 “唱不唱?” “唱,唱,咳咳……” 他松开了手,隐心眉现在开始怀念坐在床头,双脚踏地的感觉了,可是她现在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脓包,根本不敢忤逆熊牙,只能硬着头皮蜷缩在石床的角落,双手抱膝。 “我唱什么,撒都该?”她哆哆嗦嗦地问。 “皇帝的那个。” “撒,撒都该是要我唱在溪谷战场上为赛瑟皇帝而唱的那首歌吗?” “对。马上唱,否则要你的命。” 隐心眉的嗓音不断颤抖,这不是她第一次被人逼着唱歌了,但却是最恐怖的一次。 “…… 王的心被烈火燃烧 王女将入我的洞房 不要无声如这死地 权杖震撼地的栋梁 王的使者拔刀征战 火的电光践踏恶者 我的新郎你在何方……” 她唱得疙里疙瘩,走音串调,好几句歌词都忘了,只能临时瞎编。 唱到最后,隐心眉闭起了眼睛,根本不敢看她,她担心他会一怒之下拧断她的脖子。 但是过了好一会儿,熊牙一动不动,一句话也没有说。 她不知自己究竟这样抱着膝盖坐了多久,直到听见遥远的号子声从群山的彼端传来。那是某个维洛戈萨未知部落的低沉嘶鸣,一声比一声嘹亮。这个世界有太多未知的事,我是傻瓜,我们都是傻瓜。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听是要听见,却不明白;看是要看见,却不晓得。因为我们油蒙了心,耳朵发沉,眼睛闭着。 熊牙攥住她的手,猛地靠了过来。“我说的事,”他的声音比刚才还要嘶哑低沉。“你要说出去,皇帝,骑士,海盗……” “不,我绝不会说出去的,撒都该。”隐心眉立刻低声说,“我向你保证。” 很显然熊牙依旧觉得不够,“你,要是违反。”他可怕的脸再度逼近她,隐心眉恐惧地闭上双眼,“我。杀你。” “隐心眉。隐心眉。”他重复了好几声她的名字,声音粗哑愤怒,如同铁棍刮过花岗岩。然后隐心眉感到他站起来,石床上的重量随之一轻,然后是沉重的脚步,愈行愈远。 等她终于敢睁开眼之后,洞穴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夕阳的铜红色霞光笼罩在她的脸上。 第29章 把肉票交出来 整个夜晚隐心眉都过得如履薄冰,在她无边无际的想象力中,全部的神牛部族都聚集在间小小的石穴之外,等着将她扒皮抽筋,然后再生吞活剥。 面对这群野蛮的物种,她面前这窄小的石门根本连一分钟都抵挡不住,别说整个神牛部族了,熊牙一个人就能把这里毁成废墟。 隐心眉虽然很害怕被当成晚餐,但是她最害怕的是耽误了手头上的事,毕竟那颗魔鬼血钻一直揣在她的口袋里,那么多人生死未卜,前途不知,她怎么能在这里待得下去?那岂不是愚蠢? 不行,我必须逃走,绝不能坐以待毙。说干就干,马上行动。 隐心眉料想熊牙一定在这洞口布下了守卫,但是她把耳朵贴在门上半天,也没有听到巡逻该有的脚步声和兵器相撞的叮当声。她悄悄地打开门,却差点一脚踏在了一个男人的脑门上。她被唬得出了一声冷汗,幸好这神牛脑袋顶着石头门槛,睡得像个死人。 她像个鬼鬼祟祟的幻影,抬脚跨过这庞大家伙。 周围漆黑一片,若不是借着清冷的月光和星光,连脚下也看不清。这群神牛晚上到底住在哪里?他们难道就在夜色中蠢蠢欲动,把唯一的油灯留给了我? 很有可能。不是因为好心,而是因为野蛮。 到底要往哪里去?不管,先逃出这里再说。只要离开这群食人魔,随便逮着个会说话的真正人类,长了一张嘴怕什么?只管问呗。 隐心眉在黑暗中,凭着感觉往前狂奔,她的身形本来就无比轻盈,宛如羚羊,此刻更是成了一道在密林中疾驰的深色魅影。 忽然,她很清晰地听到有人在说话,是非常流畅的十二国通用语!太好了,只要遇见正常人她就有救了。抬起头来观望四周,在她的左前方,似乎有火光透过叉叉丫丫的枯枝。 她怀着抑制不住的雀跃心情,刚想狂奔过去,可是脑海中却猛地出现了赛瑟那充满嘲讽的戏谑嗓音。 “笨蛋。” 就像迎头给她发热的脑袋浇了一盆冷水,隐心眉放缓脚步,来到了光源之后的外围。 她听到两个声音粗如野兽的男人在争论,其中一个通用语说得还不如温德儿流畅——是熊牙! 太倒霉了!怎么还撞到他的刀口上来了? 隐心眉刚想调头逃走,却听见争论中出现了好几次她的名字。她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把自己藏在一棵巨大的银白杨,侧耳倾听。 “你必须把那肉票交给我,”一个陌生的粗狂男声,听起来喉咙里像塞了一团砂纸,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你这是叛逃。不仅背叛巴比伦王,背叛了整个神牛部族。” “不在乎。”这是熊牙的声音。 “你老爸和你的大哥二哥,会被尼布甲宰了的,你知不知道?” “不在乎,哈。” “你要是再说一句不在乎,”隐心眉听到一声沉重有力的拳击声,熊牙发出一声低低的咆哮,那人揍了他,“我就吞了你。” “你不吞,利齿。”熊牙竟然没有还手,“你们都想当先生。不敢吞。而且都蠢。神牛就是神牛,没变。” 利齿发出一声怒吼,朝熊牙猛扑过去,两个人像两头巨兽一样撕咬扭打在一起,停在树枝上的夜枭被吓得扑棱棱地飞走,黑暗中的小型夜行动物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烈骚动所惊骇,连忙四散开来逃命。 熊牙用胳膊肘将利齿击翻在地,膝盖顶住他的肋骨,两只手掐住脖子。 “隐心眉。不给。”熊牙咆哮道,他面目狰狞地咬着满嘴尖利的金牙,只听到利齿发出闷声闷气的尖叫——他的肋骨在熊牙的蛮力和体重之下已经断裂了。金庸中文 “听,听我说,”利齿的嘴里咳出一大口鲜血,熊牙要是再不松手的话,他就会因窒息和内出血而死,“你要是不把肉票交出来,尼布甲会派十倍的人马搜寻你们俩。你根本不明白维洛戈萨那些贵族先生和国王们的阴谋诡计,如今又背叛了巴比伦国以及你的父家。你真的以为你能永远藏起那肉票,靠着这几百个跟着你叛逃出来的老弱病残,就能一辈子无忧吗?” 熊牙呆住了,利齿见势立刻抬起他的膝盖,自己连忙滚到一边。 “把肉票交出来。”利齿接着说,“我能保证她的性命。她所需要做的就是为巴比伦王张开她的双腿罢了。这并不是多可怕的事,很多女的还求之不得。被尼布甲上了总比被杀,被轮或者是被吃掉要好得多吧?” “你要记得,熊牙。”利齿见他不说话,继续说服;对于一个神牛血统的野蛮人来说,利齿简直比大多数正常人更像个宫廷说客。“现在整个神牛部族只有我能帮你,整个巴比伦也只有我能帮你。我给你的选择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除了我,你没有别的指望。你最好别再犹豫,尼布甲的耐心你是知道的。” “不犹豫,”熊牙的语气里竟然流露出讥诮,“你。我亲戚。我不恨。我恨那三个。可你更像个先生。拼命当先生,你们都蠢,都猪。都是屎。” 那三个?隐心眉想,他应该指的还是对自己犯下滔天罪行的父亲和两位兄长。 “随便你怎么说。”利齿不在乎熊牙的侮辱,“那肉票明天早上你要交给我,我派人来接。如果不照做,你们都会死在尼布甲的手里,而且她会死在你面前,是你害了她。” 熊牙发出一声困兽般的低低哀鸣,双膝跪在地上,像狗熊一样发疯地刨土。他呼号着,喘息着,咒骂着,撕裂自己身上的兽皮,狂揪自己的头发,脸皮都要被他尖利刚硬的指甲给撕扯下来。 最终,他被说服了。 “好。我交。”熊牙的左半边烂脸流着血,“明天。不要害她。隐心眉。” “行。”利齿说,“你最好回去好好看着她,我听说这肉票灵活机灵得很,如果被她逃走了,你的麻烦就大了。” “走!!” 利齿的话像鞭子一样抽打在熊牙的脑门上,他顿时醍醐灌顶,说走就走,立刻疯狂地在密林中飞奔,树干和枝条在他的急速和重压之下纷纷噼啪折断。 隐心眉见状骇然,凭着记忆往回狂奔,她的身体状况比熊牙差多了,即使在全盛时期,耐力也比无法与之抗衡。 眼下突如其来的状况实在不适合仓皇逃命,她只能先赶回洞穴,再做打算。 兴许等熊牙返回之后发现她依旧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就会放松警惕,然后她就可以从他口中探出些有用的情报,再求他给她吃点食物(不是人肉),那么在利齿到来之前再做第二次准备更加充分的出逃也不是不可能。 谢天谢地! 石穴出现在她的眼前,昏黄摇曳的灯光从虚掩的石门缝投射出来,竟然有种和谐的奇妙感觉,仿佛这里面的人从未离开。 那个愚蠢的守卫还在门口呼呼大睡,隐心眉凌空跨过他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把门从里面掩上,回到床上蜷缩起来。 果然,没过几秒,熊牙沉重的步子就传入她的耳中,他骂骂咧咧地赶走了那个打呼的神牛守卫,猛地推开石门。 “谁?!”隐心眉故意做出一副从梦中被惊吓而醒的样子,满脸恐慌地瞪着突然出现在门口的熊牙。 “你要干什么?”她生怕自己演技不够,于是继续加码,还煞有其事地裹紧了床上的兽皮。 熊牙背过去关紧石门,大踏步走到她跟前,可怕的脸再度离她近在咫尺,左半脸上被他自己抓开的一小块脸皮还挂在骨头上摇摇欲坠。 “起来。隐心眉。”他粗哑着嗓子低声说,“我送你走。” “真的?”她像中了子弹似的叫了起来。 第30章 罂粟堡 皇帝在罂粟堡一直睡得很不好,梦里无边无际的海洋和黑暗,女妖在密林中飞翔,月光穿过浮云,漂浮在洋流之上的大鱼骸骨,蜗牛状的旋梯,粉红和蓝的大理石,光彩夺目的女王,阳光下曝晒的尸体,果酱一样的鲜血,成堆的黄金,羔羊和受伤的雄狮。 隐心眉走进了他的卧室,端着他从未见过的浅笑,满头浓密的亮灰色卷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上面像是有碎钻。 “陛下。”她晃着手里的深灰色天鹅绒大衣,“您今天要穿这件衣服。” “不如让我来指点你,现在是穿还是不穿。” 赛瑟一把将隐心眉拉过来压住,却发现她的皮肤暗黄微糙,身上还有一股刺鼻的香水味。好吧,我不在乎,只要是你我就都能勉强忍了。 当他看着她的眼睛,浅灰色的瞳孔不再,而是呆滞的棕色,他诧异地捞过她的发丝,暗淡的枯叶褐色,没有晨风的味道,僵直且粗。 “陛下,快。” 她的嗓音也变得像扎耳的锯木声,急功近利的调性让他一阵厌恶。赛瑟支起手臂,拉长视线,这是哪里是隐心眉,分明是罂粟堡里的侍女。 “滚。” 那女人在他的震怒之下仓皇逃离。 可见皇帝的白日梦越来越频繁。 虽然明明是他先产生了幻觉,把那女人想象成隐心眉,但是赛瑟的心情更糟糕了 再加上溪谷城堡里的酒现在全部毁于一旦,那些都是他亲自命人从威盛凯核点后带过来的。 罂粟堡的酒根本不够看,最浓的朗姆酒对他来说也淡出了鸟,啤酒更是难喝得像马尿。 黑山公爵怎么能受得了这些? “陛下,我的城堡就是你的城堡,我的酒你随便喝,”黑山公爵第一次见到他,就俯伏在地,双手把世袭的公爵剑高举过头,“我的女人也是你的。” 他这番效忠的誓言差点没让皇帝笑出声,赛瑟一肚子粗俗调侃的话想喷口而出,但还是忍住了。贾拉尔人的夫妻关系淡漠是世人皆知,老婆只是传宗接代的工具。 眼下是非常时期,巴比伦国蠢蠢欲逆,而威盛凯需要盟友。 黑山公爵夫人是威盛凯帝国的一位世袭公主,公爵本人也是靠着和威盛凯的关系才获得了罂粟堡的高级领主权。国王唐泰尔本人也是拥威派,所以黑山才会在贾拉尔王宫中一路青云直上。 现在不是用道德去做评判的时候。该死的道德,作呕的荣誉,都见鬼去吧。我只要终于我的臣子,黑山对我的忠诚和依赖不见得比魏南或婴之白低。 赛瑟随便扫了一眼整座城堡,就知道这里除了几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其他女人都属于黑山,哪怕已经成家。领主掌握管辖区里所有处女的初晚权,看样子在这里得到了严格地贯彻。 连唐泰尔的好几个宠妃都是名伎出生,这要是发生在威盛凯,廷臣们的吐沫星子能把赛瑟活活淹死。皇帝还记得自己前端时间夜夜召集伎女来凤仙花园侍寝时,宫里发生了多强烈的舆论地震。 威盛凯世袭贵族们一向认为,皇帝可以有无数个女人,可以宠幸无数个伎女,也可以有无数的私生子,但是把这些女人和孩子带回凤仙花园却是不可饶恕的罪行,因为他们都是最低贱的下等种,连人都算不上。 赛瑟虽然丝毫不羡慕黑山公爵的女人,但是羡慕他可以为所欲为的自由。 我是最自由的,也是最不自由的,这话恐怕没人敢反对。 赛瑟想起很久以前皇后在宫里和他的争论,她坚持说自己怀了他的孩子,可是赛瑟清楚得很,结婚三年半他根本一次都没碰过她,怎么可能会有孩子?他酒后乱来不是没有过,但那基本都是在宫外。 难不成狄嘉在凤仙花园有秘密情人?那倒也不是不可能,虽然她看起来一本正经。但是十二国联盟中哪个贵族女性不是一本正经,却暗地里情人无数吗? 为什么我会对皇后如此反感? 这个问题,林迪王妃问过他很多遍,从某方面来说她在赛瑟心中担当了半个母亲的绝色,色耶公主生前活在他父亲的淫威暴行之下,若不是靠着林迪的关怀和走动,恐怕只会死得更早。我爱中文网 但是他无法给予林迪确凿的回复,他也欠狄嘉,更欠自己一个答案。 “是不是因为狄嘉是你明媒正娶的皇后,所以你才厌恶她?不为别的,只因为她是你的妻子。”林迪王妃有一次怒气冲冲地问了出来。整座凤仙花园,就连贝伦大王爷也不敢用这种口气质问赛瑟。 谁都知道赛瑟对狄嘉的厌恶,所以世人不由自主地用“家花不如野花香”这个理由来赋予这个问题答案。可是皇帝心里清楚,绝非如此。 他少年时期,曾经非常希望有一个能和色耶公主相像的女孩出现,温柔,怜悯,美丽,聪慧,哪怕对方出生贫贱,他也愿意倾举国之力来疼爱这位幻想中的皇后。 然而,赛瑟与狄嘉的婚姻就是一场噩梦。如果说他父亲,塞雷斯是因为对色耶公主爱而不得,才变得癫狂入魔,那么他的婚姻则是截然相反。 狄嘉有多爱赛瑟,他就有多恨她。 皇后的爱让赛瑟感到浑身不自在,说出去简直没人相信。维洛戈萨最有名的绝色美人,他的妻子,被称为女神下凡的戴雷曼群岛国的嫡公主,竟然被自己的结婚三年半的丈夫厌恶冷漠到这种地步。 人们都会说他疯了吧。他大概真的是疯了吧。 狄嘉自己心里也清楚,赛瑟之所以不和她离婚,只是因为政治联姻。戴雷曼王室的奉行了几百年的婚姻外交政策,十二国联盟中没有哪个国家不和戴雷曼有着姻亲关系,连稍微有点权势的自由邦,也在他们的媾和版图之内。 必须要为赛瑟辩护一句,他不是没有做出过努力,他试着和她友好相处,甚至好几次逼着自己和她同寝,但是他一碰到她赤裸的胳膊就浑身起鸡皮疙瘩,只能像活见鬼一样从狄嘉的康乃馨宫连夜离开。 这是个秘密,除了贝伦没有人知道,他和狄嘉根本没有夫妻之实。 我倒情愿皇后真的有什么秘密情人,只要她开口,我可以把任何男人送到她的康乃馨宫。但是我知道她不会要的,这是奢望。哈,真是讽刺,有哪个丈夫会迫切希望自己的老婆对自己不忠呢?赛瑟啊赛瑟,你果然像隐心眉所说的那样,是个变态中的变态。 想到隐心眉,赛瑟不由得又是一阵寒战。 路德公主主动请缨出去寻找隐心眉已经多久了?皇帝望了望六边形桌子上的蓝水晶沙漏,现在已经早上七点半了,公主出发已经过了整整十二个小时,慵懒的太阳还没有从笼罩在贾拉尔国上空的蓝灰色层积云中露出脸来。 有人敲门,是赛瑟派出去的信使。 “陛下,您要我一有消息就即刻通知您,”信使进入皇帝的卧室,反身锁好门。“所以您看,我就直接进来了。” “说。” “路德殿下找到隐公主了,她当时是在一个神牛的手里,烂了半边脸的那个。” “熊牙?” “是这个名字,陛下的记忆正好。” “他们交战了吗?隐心眉受伤了吗?路德公主呢?” “没有交战,陛下,两位殿下都安然,她们正在赶回罂粟堡的路上。” 真是奇怪,这些人现在怎么都开始称呼隐心眉为公主了?我什么时候册封她了?难道莫利斯人奉她为公主了?海盗的未婚妻能叫公主吗?她哪点像公主了?有这样的公主吗? “好。去吧。” 信使刚刚准备出去,陡然想起了什么,再度转身对着赛瑟。 “陛下,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您。之前那位一直难以追寻行踪的先知,如今正在会客厅里等候陛下的召见。” “蠢货。”赛瑟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怎么不早说?是婴之白找到他的吗?” “枢密使还是没有下落,陛下。确切地说,这位先知是自己找上门的。” “快,带我去见他。” 第31章 她是你的灵魂之光 罂粟堡的会客厅占地面基庞大,点着数百根白蜡烛,今年的冬天异常寒冷,太阳在罂粟城的白天也极少露面,往年很少启用的铜火盆也被一个个摆上了白铁架。四围墙根摆放着一排排酒柜,黄杨木材质的武器架,以及古早的士兵铠甲。 室内空气中弥漫着山雾的湿润气息,以及罂粟花和麦芽啤酒的香味。 一张可供百人同时进餐的巨型长方形餐桌位于整间会客厅的正中央,顶上是七盏高达一人半的花枝形黄水晶灯架。一个神情倨傲的老者坐于桌尾,双肘支着一根包银手杖,一身纯黑,即使进了屋风帽也没摘下。 赛瑟遣走了信使,独自一人来到了会客厅的偏门,他放慢了脚步,默默地从身后观察这位身形佝偻如枯树的老者。 “陛下,”老先知头都没动一下,“你不请一位风尘仆仆前来拜访的老人家喝一杯吗?” 皇帝微惊,打开酒柜,倒了一杯葡萄酒,走过去放在老头的左手边的长桌上。 老人如炬的目光抬起,他的脸上全是年轮般的褶子,皮肤呈暗淡黄绿色,坚硬得像结了一层茧,枯枝野草般的须发,散发着浓浓的土腥气和霉味儿。他的耳朵里往外长着细长的白毛,搭在杖头上的双手像嶙峋的鹰爪,指关节粗大,指甲长而尖利且缝隙里全是黑泥。 要不是那双闪烁着咄咄逼人火光的智慧双眼表明他是个活人,否则这老头就像个刚出土的僵尸。 “那鸿?”赛瑟问。 “不错,这是我的名字。” 皇帝回到了桌子的首席之处坐下,他原以为这老头的话自己必须得竖着耳朵才能听见,可是隔了这么长的距离,那鸿的嘴巴似乎就在他的耳边,赛瑟能清清楚楚地闻到他嘴里腐臭的气息,和胸腔里发出砂砾般的嘶哑喘息声。 “你来要告诉我什么?” “不是应该你问我吗?”那鸿呵呵一笑,“陛下,你有很多疑问。这些疑问像绳索一样缠绕着你,让你寝食难安,昼夜难眠。你的周围满是邪恶,有魔鬼的婊子和邪灵的走狗。你必须提高警惕。否则不仅你的皇位难保,威盛凯也会巨厦将倾,更重要的是,维洛戈萨会陷入万劫不复。” “是因为那颗魔鬼血钻吗?” “你以为魔鬼只有一颗钻石当工具吗?”那鸿发出老牛一般的嘶哑笑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吐沫星子和眼泪齐飙。 “我看不出这有多好笑。” “陛下,这个世界已经烂透了,你没发现?其实你早就发现了,可是你在邪恶之中生活得太久,所以你以为这都是正常的。因为全维洛戈萨都觉得这是正常的,人们以为世界原本就应该是这个样子。这是魔鬼的谎言和伎俩,万年以来它的套路从来没有改变过——撒谎,偷窃,抢夺,屠杀,强奸,战争,压迫,乱伦,还有死亡,这都是它最爱的手段。” “死亡也是魔鬼的手段?”赛瑟惊愕,“难道人类原本不该死吗?” “人类为什么该死?”那鸿反问道,“生老病死是常态吗?既然出生就意味着死亡,那么何必出生?你以为造物主竟然会开这么残酷的玩笑吗?” 赛瑟闭了闭眼睛,细长洁白的手指扶住额头,顿了一会才说道,“那鸿,这是世界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 “不,陛下,这是你的问题。”那鸿说,“或者不如说,你比任何都要靠近这个问题的核心。”好易 “我只问你一件事,”赛瑟失去了耐心,“那鸿,告诉我灵魂熔炉的确切位置。” “我的确知道灵魂熔炉的位置,陛下,但是我不能告诉你。” 那一瞬间,赛瑟很想顺手扔几个酒瓶子到这老头的脑袋上,但是他忍住了。 “那么你来和罗斯公爵谈吧,他是苏请的副官,也是云宫的总管。”皇帝不想再听这老头絮絮叨叨这些虚无缥缈的事,起身准备离开。 什么先知?所谓先知无非和男巫差不多,叨唠一些狗屁不通的鬼话,谈论模棱两可的预言,世界随时随地在他们的口中面临灭亡。有这么大的能耐随时能看穿魔鬼的谎言,怎么就不能说出灵魂熔炉的下落?我真应该把这些先知和那些装神弄鬼的男巫一起关进监狱。 “我知道你幼年时期的噩梦,我看到了你在七岁那边看到的场景,你父亲塞雷斯对你母亲犯下了怎样的滔天罪行,陛下,”那鸿没有阻拦皇帝,但是他口中的话却让赛瑟毛骨悚然,“我看到了那枚睡火莲吊坠,它是怎样从色耶公主手中传给了你,而你又把它送给了隐心眉。” 皇帝停住了步子,脸色阴沉地回凝着那鸿。 “赛瑟,你的一生在我眼前回放,我看到了你的出生,过去,现在以及未来。不仅仅是你,你的父母,你的祖父,你的每一位祖先,他们从呱呱坠地到收棺入殓,他们人生中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还知道……” 那鸿停住了话头,秃鹫爪子一般的枯手放在他干瘪发紫的嘴唇旁,隔着二十多米对他相望的赛瑟,此刻清清楚楚地听见老人的耳语在自己的耳边想起,那湿润难闻的口气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然而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那鸿在皇帝耳边说出的那个秘密,是赛瑟整个家族,也就是威盛凯皇室最大的秘密,这秘密天下除了威盛凯的嫡出长子无人知晓。 这已经延续了三千年之久的玄秘,代代口耳相传,没有记录没有见证,仅仅靠着一脉相承的血缘才能流传至今。一旦泄露,维洛戈萨必定大乱,威盛凯帝国就会腹背受敌,四面楚歌,国将不存。 “你到底是谁?”皇帝出了一身冷汗,用他自己都几乎听不见的嗓音嘶哑低问。 “我是历史的见证人,圣灵的书写者,也是,”那鸿举目望天,双手张开,“永恒之王谦卑的仆人。” 刹那间,整个宇宙星星点点的绚烂银光从那鸿那毫无生命的枯手之中旋转开来,星河日月在整间会客大厅中流熠生息,时间仿佛静止了。 赛瑟目光穿过宇宙,跨越时间,无视空间,在这奇妙永恒的神奇光芒和生命之语中,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世界的,或者不如说是数千年之前那个年轻俊美且生机勃勃的少年那鸿。 “那鸿,是你吗?”赛瑟仿佛置身梦幻与现实的虚拟门槛边,他觉得自己头晕目眩。 “看,”那鸿的目光穿过赛瑟,手指向遥远的未来,“她是你的灵魂之光,也是这个世界唯一来自永恒的真实生命。” 赛瑟颤抖着回头,可是除了一片浓厚的银灰色迷雾却什么也看不见。 “陛下!陛下!”皇帝在似梦非幻中仿佛听见有人在叫他。 “谁?”他大声问。 “隐公主和路德公主两位殿下回来了!”那个欣喜的声音大叫着。 第32章 如梦似幻 一只温暖的手搭在赛瑟的肩膀上。 是隐心眉,却又不像是她。 “你的头发变长了,”他惊讶地撩起她及腰的发丝,却被那柔软丰盈的触感所吸引,赛瑟情不自禁地埋首在她的颈项,摩挲着她的细腻和美好,“你的香味也变了。” “你还记得我的味道?”她捧起他的脸,眼中闪烁着似水的柔光,这是她以前从未有过的。 “我记得你的全部。”赛瑟的眼神扫过她的全身,双手用力揽过她的腰,“点点滴滴,从未忘记。” “你不一样了。”她的眼神里满是疑惑,“你变得——”她陷入纠结,本想说温柔二字,是又担心自己是自作多情,“你变得温和,不那么咄咄逼人了。” 赛瑟笑了,毫不客气地捏起了她的腮帮子,“看来你喜欢我这样粗鲁地对你;没问题,我求之不得。” “变态。”她嗔了一声,眉眼却满是妩媚,“你不一样了,赛瑟。” “你也不一样了;说真的,”赛瑟暗哑着嗓子,简直觉得自己花了眼,“只要穿上衣服你就不太像个女人,除非你在我面前赤身露体——你现在的这副神情我可从来没见过。” 他目光犀利如钩地攫住她雾气迷蒙的如月眼底,右手捏住了她的下巴,逼迫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可是隐心眉却笑了,双手圈住他的脖子,深深地吻了他的唇,她从未如此主动过,这个往日剁指如蒜,出手便是血雨腥风的女人竟然大胆地在他口中深探索取。 赛瑟真希望时间能在此刻永远停留。 “可是,赛瑟,你穿的这是什么?”隐心眉离开了他的嘴唇,赛瑟还恋恋不舍,目光深陷于那珊瑚红的艳丽,唇齿回味着那甜美滋味。 他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穿着一件自己从不可能拥有白色细亚麻布长袍,他从不离身的狮踏蛇钻戒不见了,白金耳扣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他看向隐心眉的那一瞬间,原本她套着的那身属于他的黑天鹅绒收腰礼服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和他一模一样的袍子。 环顾四周,此刻他们在一片长满了凤仙花,欧石楠以及菖蒲和香草的美丽山坡上,成群的鸽子咕咕作响地从蔚蓝的天空飞过,羊羔围绕着他们满意地咩咩叫唤,羚羊和小鹿从潺潺的溪流上轻然跃过。 两人面面相觑,迷惑不解。 “我是不是在做白日梦?”隐心眉好半天才说出一句,和她一起返回的路德公主呢?那个可怕的老先知那鸿呢?罂粟堡所有的人呢? “我从没做过这样的美梦,”赛瑟说,“如果梦境是真实,现实才是虚幻,那么这个梦就该永远持续下去。” “你真的这么想吗?”她反问,“你的皇位,你的帝国,你的权利?你都不要了?宁愿生活在这个小小的山坡上?” “我拥有整个威盛凯,维洛戈萨大陆的一半也都服从我的号令,可是我却找不到这样的一片山坡,”赛瑟拉过她的手,“就算有,那里也没有你。” “你,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深情款款了?”她被他的目光弄得有些手足无措,想插科打诨地糊弄过去,“别开玩笑了。我可不想做你众多女人当中的一个。” “那你就做我唯一的女人吧,”赛瑟温柔地摩挲着她涨红的脸颊,用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万般深情喃呢着,“我只要有你就够了。我不想离开这里,你也不许离开我。” “你你你要是不许我离开你的话,那么你应该……你最起码……嗨!”隐心眉觉得自己心中的问题既愚蠢又显得死皮赖脸,但她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可是你到现在连一句喜欢都没说过啊,赛瑟。” 他的脸变得阴沉起来,隐心眉感觉自己被他撩拨而且的火热悸动仿佛瞬间被一盆冷水熄灭了。 “我从没有对任何女人说过喜欢。”他的眼神变得极其冷漠。 “那就别说了,我也不想听。”她被他的语气激怒了,顿时火冒三丈。 “你自己不也没有说过?” “我……”她哑口无言,转眼间却变得更加愤怒,“男人和女人能一样吗?算了!” 隐心眉愤怒异常,转身就要离开,可是赛瑟铁钳一般的手将她牢牢抓住,她像只发疯的雌狮一样又咬又叫,牙齿在他的手背上留下了鲜红的印子。 “你这个疯婆娘。”赛瑟之前的温柔深情一扫而空,语气再度充满尖酸冷酷,“你戴着我的东西,就想这么一走了之?” “什么你的东西?”她一脸惊愕,顿时忘记挣扎。 “睡火莲吊坠,那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唯一遗物。” 隐心眉低下头,果然,那坠子从她的领口滑了出来,真是奇怪,他们俩全身的衣物和饰品都被取而代之或不翼而飞,可是这枚坠子和它银色的细链却实实在在地挂在她的脖子上,比周围的一切事物都真实。 “别下。”赛瑟看出她气得想把链子解下来还给自己,“别这样随随便便对待我母亲的遗物,明白吗,隐心眉?” “可是我又不知道,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她满脸的冤屈和愤慨。为尊书院 “那么现在你知道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赛瑟?” 他没有回答,黑钻眸子凌厉无比地瞪着她,他那股不可一世的自负与倨傲又回来了,隐心眉仿佛再度看见自己和他之间那堵又高又厚的坚固壁垒。 “哎。”她垂头丧气地说,搞不清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隐心眉天生耿直的铁憨憨秉性让她感到强烈的羞耻和,觉得自己就是那背叛婚约的可恶荡妇,心中充满自责,“忘了这事吧,我烦透了,我只想离开。” “你哪里也不许去。” “为什么?麻烦你给我一个理由。” 赛瑟冷冷地看着她,那冰寒如霜的黑眼睛毫无任何温暖可言,可刹那间,那冷酷被火热所取代,他的眼里燃起了滚烫的灼灼烈焰。 “嫁给我,隐心眉。” 好像又一道惊雷霹在了她胸口的戳记之上,她顿时呆若木鸡,满脸的惊愕仿佛自己活见了鬼。 “被我求婚有这么可怕吗?”赛瑟看到她如临大敌的表情,简直哭笑不得。 隐心眉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觉得自己的魂都被吓没了。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富有朝气的男声忽然循着微风传入他们的耳朵。 “对了,对了,这才是该有的样子。” 黑色的长发串着黄金软丝,编成一束束辫子,披在肩后,同样白色的西亚麻布长袍,不过胸襟却镶嵌着十二色的宝石,头戴纯金冠冕,赤着双足,那少年男子仿佛鸽子一般悄无声息地来到他们的身边,怀着与稚嫩脸颊完全不匹配的欣喜神色注视着赛瑟和隐心眉。 “那鸿!” 他们两个不由自主地惊叫起来,虽然这少年身上没有任何可以将他与那鸿联系起来的物件,但是他们的潜意识知道,这就是那鸿本人,绝不会错。 “不错,这是我的名字。”那鸿道。 我记得年老的他在罂粟堡的会客厅里也是用这句话回答了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这是巫术? “不,这不是巫术。”那鸿仿佛看穿了赛瑟心中的疑问,立刻回答,“你看到的那个年老的我,不过是我在那个世界的样子罢了。” “有很多个世界吗?那么在这个世界里,你是少年人的形态?” “时间是被造物,我跨越时间而存在,你们现在根本无法看到我真正的形态,不过这只是暂时的。”那鸿说,“但是,永恒之王的极光和烈焰,连神之使者也无法靠近,除了他怀里的独生子,没有人见过永恒之王的真正形态。” “我不懂。”隐心眉艰难地说。 “我也弄不明白。”赛瑟接着道。 “不懂是正常的,我的话对你们而言太过沉重。这世界的真相,怎么可能三言两语就向你们解释清楚?圣灵会带领你们的方向。” “别走!”隐心眉拉住那鸿的胳膊,可是却觉得自己抓住了一团空气,她的双手顿时根本使不上力气,“还有太多的事情你没有告诉我。那灵魂熔炉的位置,我的亲生父母——” “你自己找到的答案才会改变你的命运,改变这个世界,维洛戈萨全地的摄政王,你明白吗?我的孩子。”那鸿稚气的脸对她说出这样的称呼,在外人看来简直就是发疯,“我只是历史的见证者和书写者,我不能改变任何事。” “你们只能靠自己。但是千万要记住,律法的前提就是爱,爱是最大的诫命。我的孩子们”那鸿抓住两人的手握在一起,“要彼此相爱。爱,是你们存在的唯一原因。” “爱。”他们两人喃喃自语。 那鸿的身形变成了一团越来越浓厚的迷雾,覆盖住他们,又往整片山坡弥漫开来,最后天地也被这惊世骇人的浓雾所倾吞。 “陛下!陛下!隐公主!”路德公主刺耳粗哑的破锣音划破了他们两人的神怔,“你们在发什么呆?你们怎么了?” 一切都回复了原样,赛瑟站在巨型长餐桌的首席,全身盔甲的女巨人路德公主和穿着一件全是血迹和淤泥的礼服外套的隐心眉此刻正站在会客厅的门口,两个人都瞪着皇帝。路德是满脸的迷惑不解,而隐心眉则是震惊。 那个老年那鸿则完全不见了踪影。 赛瑟和她的眼神在空中交汇了,看来他们心里转动着同样的问题——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殿下,你看到那位老先知了吗?他离开了没有?” “什么老先知?”路德公主满脸骇然,“我谁也没看到,我进来的时候只看到陛下一个人坐在首席,并没有其他人。” 赛瑟和隐心眉面面相觑。 第33章 花中女 维洛戈萨大陆,贾拉尔国,罂粟城,城堡上区。 众所周知贾拉尔弱成鹌鹑一样的海军力量,国王唐泰尔手下的全部海军加起来连个小小的自由邦都干不过。 所以威盛凯的海军总指挥李斯特将军长年往来于两国之间,很多人一直觉得他没把帝国骁勇善战和品味精致的优异传统传播到贾拉尔去,反而学会了这个国家沉湎肉欲享受的骄奢淫逸。 花中女纹章是贾拉尔的国旗,罂粟和美女是贾拉尔人赖以为生的经济基础,虽说巴比伦国制作大麻精的手艺在全维洛戈萨堪称绝顶,但是若没有贾拉尔国遍地那阳光充足、土质湿润透气的酸性土壤,便没有这美丽绚烂,花色丰富的罂粟花,少了这些色泽缤纷,茎株窈窕玉立,蒴果莹润在上的糜艳妖朵,巴比伦的制毒手艺就算精湛到上天也无事于补。 罂粟者,千叶簇,朵甚巨而密,丰艳不减丹药。所有罂粟科的亚种和变种都能在贾拉尔被找到,除了著名的弗兰德斯罂粟,阿尔泰罂粟以及鸦片罂粟这些知名的亚种,神女罂粟,精灵罂粟,蝴蝶罂粟,冷溪水罂粟这些极其罕见的品种也仅仅盛开在贾拉尔国的土壤中。 罂粟城是贾拉尔最大的罂粟花种植区域,黑山公爵自己就是个相当出色的大麻精烹制大师,说来真是不可思议,这个国家的男人都或多或少从事过制毒贩毒,而女人则基本都卖过春。 贾拉尔国旗上那端坐在怒放红色罂粟花中的赤身少女,可真是形象到了极点。 赛瑟在登基的那一年,就颁布过禁毒条例,平民百姓若是牵涉其中会被剥夺自由身份,成为奴隶;而贵族,特别是军人和王室一旦涉毒,只要证据确凿,就会被五马分尸。 实际上,萨瑟的父亲,恐怖的血腥魔王塞雷斯大帝也曾严厉禁毒,只是没自己的儿子干得更狠更绝罢了。 这大概就是威盛凯帝国和贾拉尔国军事实力相差天壤之别的主要原因之一。 罂粟堡里的满是紫红色的蝴蝶罂粟和天青色的冷溪水罂粟,一簇簇地盛开在紧挨在墙根的田畦里,这些妖治艳靡的植物和此刻正在城堡上区正在进行的一对一格斗氛围完全不搭。 “我不会让你的,殿下。”李斯特将军穿上了黄金守卫的铠甲,只要在不统帅黑铁军作战的时候,李斯特其实隶属于赛瑟在境外的黄金侍卫联队;他此刻紧握巨大的双手剑,满脸的酒气和杀意。 “这真是我想要的效果。千万别让我,”路德公主倨傲地瞥了将军一眼,那身银白色的盔甲已经被擦得铮亮,手握长剑和铜盾。她比李斯特还要强壮,黝黑的脸流露出即粗鲁又高贵的表情,暗红色的大嘴微微张开喘着粗气,一副快要窒息的样子,那身盔甲似乎已经装不下她母牛一般的魁梧身躯;“你不是第一个败倒在女人剑下的男人。” “要不是你提醒,我真忘了你是女人,殿下。你的肩膀比我家后院的肥马童还宽。”李斯特摆好了架势,咬牙切齿。 “而你比黄金城的乞丐还要无礼低俗,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那就放马过来吧!”李斯特一声怒吼。 路德公主像一头被激怒的斗牛一样猛冲了过去,两人你来我往,凶狠地厮杀在了一起。 除了执勤的卫兵,城堡里的所有人都被公主和将军之间的比武吸引住了目光,纷纷围绕观看,喧哗声、怒吼声,刀剑铮鸣声,喝彩声此起彼伏。 罂粟堡从来没这么热闹过。 隐心眉和赛瑟站在上区西面的王后塔的外围走廊上,观看着这场精彩的决斗。 赛瑟身穿绛红色的天鹅绒收身及膝大衣,披着黑色金边的锦缎斗篷,肩上是闪闪发光的钻石绶带和勋章,细长刚硬的帝王剑是黑山公爵送给他的礼物,剑柄全用碎钻镶嵌,剑鞘纯金镶玉,剑身由极其珍贵的沐基洗寒铁打造而成,挂在他的腰间。 赛瑟没有带冠冕,及肩的波浪发丝简简单单地用金扣束在脑后,几缕不羁的发丝散落脸边,闪亮的白金耳扣和他璀璨的黑钻眸子交相辉映。 隐心眉换下了那件早已烂成破条的黑外套,侍女给她送来好几套全新的衣饰,她喜欢极了。紧身的黑色麂皮长束腰,上面连着裹住胸部的绸缎胸襟,同样材质的黑色皮长裤,正好套在她的及膝马靴之中。腰带上有多个白银搭扣,让她可以随心所欲地悬挂各种武器。 赛瑟的出现引起人们的欢呼,隐心眉看见公主远远地抬头看了赛瑟好一会,转过头去厮杀得更加猛烈了。 在一连串的凶猛攻击中,路德把李斯特将军逼到了角落,长剑斜砍,在一片叫好声中解除了他的武装,李斯特的巨剑跌落在了地上,公主的剑尖对准了他的喉咙。 “公主非常勇敢,”隐心眉心不在焉地抚摸着腰间搭扣,弄得叮当作响,“是你让她来找我的吗?” “不。”赛瑟说,面露微笑对着下方的人们颔首致意,“我没有,是她主动请缨,拦也拦不住。”鲜 “你心里很清楚,赛瑟,”隐心眉遵守皇帝对她独有的命令,在没有他人的情况下只称呼其名,“她这么做都是为了你。” “我知道,我很感激。”赛瑟轻声道,“但是她也知道,除了她想要的,我什么都能给她。” “真是讽刺,”隐心眉不由自主地对路德产生了极强的怜悯之情,“她大概是贾拉尔国中唯一一个没有卖过春的女人了。” “你这是想撮合我和路德公主吗?”赛瑟露出怪笑,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不,我是请求您,赛瑟,”隐心眉看着他的眼睛,“不要玩弄她的感情。” “这是女人之间的互相怜悯吗?” “应该是。” “路德不是一般的女人,我很尊敬她,”赛瑟神情少有的严肃,“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 “那就好。” “可是你们应该是情敌才对,”赛瑟忽然靠近她的脸,唬得隐心眉差点从走廊上摔下去,“这么惺惺相惜,彼此相互,可真是少有。” “我可不觉得。” “难道你忘了在那鸿的幻境中,你我之间发生的事了吗?” 赛瑟终于提到了这个。 我本来打算闭口不提这个话头,我以为他也会这样,没想到他竟然主动提起。那幻境中赛瑟对我的怪诞求婚到底算什么? 什么都不算。赛瑟有一个狄嘉,我还有一个雷马萨。我们都不是自由的人,人当然不能随心所欲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活着全靠欲望指引,那是畜生。 赛瑟还想说什么,可是隐心眉赶紧打断了他,急急忙忙道,“幻境中的事就留在幻境中吧,做过的,说过的,都不算数,赛瑟。再说,我们还搞不清那鸿到底是何方神圣。” 皇帝没有说话,脸色阴郁地看了隐心眉一眼,她觉得他的平静之下隐藏着暗流涌动的怒火。 隐心眉不想惹恼他,因为在溪谷堡战役之后,她有太多的消息脱节,而赛瑟是唯一能给她足够信息的人。 她刚想开口,却看见罂粟堡的士兵鱼贯而入,在上区中间的空地上搭起了一个木制的绞架台。 “他们这是要处死谁?”隐心眉问赛瑟。 “隐公主,百闻不如一见,今日总算有幸能够亲眼目睹芳容了。”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子接过了她的话头,出现在拐角的楼梯出,他穿着软靴,走廊上铺就的长毯淹没了他的脚步声,“赛瑟陛下。”来者向皇帝深深鞠躬致敬。 “我是黑山。”公爵人如其名,一声穿黑,乌黑的卷发编成满头的辫子,不过上衣和长裤上都绣满了艳丽的罂粟花,他手指上的金戒指和脖子上的金链闪闪发光,浑身是大麻精的味道,看样子刚刚才制毒出来;“隐公主,之前赛瑟陛下在溪谷战役中俘虏的所有巴比伦人和非尼基人今天都要被处死。艾斯王子已经返回了黄金城王宫,请示过唐泰尔陛下,他也赞成赛瑟陛下的绝顶——毕竟,对于这些剥皮辱尸的摩洛神卫、亚施塔蛟怒者以及其他从犯,绞刑这种死法对他们已经非常仁慈了……他们是尸首化为肥料滋润我的罂粟花,大概是他们活在这世上唯一有助他人的地方了。” “其他从犯?什么意思?”隐心眉看着黑山公爵,不动神色地拒绝了他要过来牵她的手去吻的动作。 “在隐公主和路德公主同时返回的前一个小时,我们捉到了一个盔甲上铸刻着红毛狮子的家伙,鬼鬼祟祟地在罂粟堡外张望——这家伙无疑是个间谍;还有一个全身白得像死尸的年轻女人,本来可以把她卖到妓院,可是这女人刚刚被关进罂粟堡的地下监牢,我们的士兵当旺就莫名其妙地死了十几个,身上没有任何伤痕。”黑山扯起嘴角冷笑,“所以我觉得卖到妓院也不是个好主意,处死才是最佳的选择。毕竟漂亮女人在贾拉尔多得是。” “红毛狮子!那是莫利斯人,雷马萨一定有消息了!”隐心眉叫了起来,“还有那个白魅,她是尤文西侯爵的养女,双子星之一——公爵,我要去见这两个人。” “我记得双子星出现的时候,你已经昏迷了,”赛瑟满脸讶异,“你怎么会知道这女人的姓名和身份?” “我就是知道,陛下。”隐心眉简简单单道,“黑山公爵先生,带我去,现在!” 第34章 爱鞭与吻火 三人来到罂粟堡下区的瞭望塔处,这里明显比上城区寂静许多,隐心眉看过去,只发现一些衣衫褴褛的佃户和巡逻及站岗的士兵。 黑山公爵打开瞭望塔上的巨锁,铁门吱呀开启,里面是一股烂木头和酸啤酒的浓重气味,其他人尾随而入,这里阴暗潮湿,墙上连火把也没有。 他们循着一搂的破旧木梯逐阶而下,黑山在前方引路,隐心眉在中间,赛瑟最后。 “这里原来是黑山家族的祖坟。但是我父亲在我年幼的时候就把这儿改建成了罂粟监牢,用以关押重犯。他是个异常谨慎的人,经常会亲自来到这里担当监狱长的职责,直到行刑开始,那些人死在他的面前,他看着他们被吊死,绞死,被斩首,鲜血流了满地,头颅像皮球一样滚在空地上,他才放心。” 木梯到了尽头,四个身披浅灰色盔甲的哨兵正在一道幽暗深邃的走廊入口处向他们行礼,为首的士兵递给黑山公爵一柄熊熊燃烧的火炬。 “罂粟监牢的占地面积其实非常大,但是我们把大部分普通囚犯都关押在离这里五里处的铁匠监牢,之前被陛下所俘虏的全部摩洛神卫和亚施塔蛟怒者都在那里,一共三百人左右——现在应该已经开始处斩了。”黑山公爵继续道,“而在这里,进行的重犯目前只关押了那个被俘虏的莫利斯间谍和白妖女。” 走廊尽头一个转弯,两旁的铁笼赫然在目,隐心眉还没看清楚,就听得一个声音大叫她的名字。 “隐小姐!隐小姐!” 那人双手抓住铁栏杆一阵猛晃,头发乱得像鸟窝,脸上虽然没有破,不过身上的衣服倒是快成了布条,露出来的手腕上也满是伤痕。 隐心眉看着这个人脸庞,感觉的确似曾相识,但是却想不起来她的名字。这也难怪,她和雷马萨的婚约是莫利斯家的大事,几乎每个莫利斯人都认识她,但是她却只认得少数几个莫利斯人。 “谁把他打成这样?公爵,是你手下的人吗?”隐心眉瞪着黑山。 “他是自由邦的人。”黑山摊手一笑,“莫利斯人,还是冈勒底人来着?都是一群海盗和人贩子,打他们还犯法吗?” “靠贩毒和拉皮条起家的贾拉尔国黑山公爵在和我说什么?”她露出微笑,“既然公爵说是海盗和人贩子的未婚妻,那么看来黑山公爵,咱俩不分贵贱,都是同一类人才对。” “啊,我不知道——” “别把别人当蠢蛋,你既然早就知道我,那么你肯定知道我和莫利斯人的关系。”隐心眉说,“放了他。” “抱歉,女士,这是在贾拉尔,不是在莫利斯。” “抱歉,公爵,我是在命令你,不是在请求你。” 黑山公爵脸色变得煞白,隐心眉觉得那一瞬间他似乎在向不远处的士兵使眼色。 “我要是你的话,公爵,就不想得罪未来的莫利斯王后,”一直在旁边看戏的赛瑟此刻终于开了口,不过他那包含嘲讽的语气和戏谑的冷笑,全是冲着隐心眉一人来的,“毕竟莫利斯和威盛凯有双狮协定在先,而且我现在也没什么心情当你们的调解人。所以,谁都别给我惹麻烦。” 公爵怒气冲天地咬住了嘴唇,良久才做了个手势,让看守过来打开囚牢。 “有雷马萨的消息吗?”那人还没出囚笼,隐心眉就忍不住发问。 “隐小姐,就是王储派我来找你的。”伍九文学 “好,好。”隐心眉迫不及待要把这个人带回去好好问询,“你跟我来。” 就在这时,一个妩媚如银铃般的女声响了起来,“隐殿下,你不过来看看我吗?”那女声道,“毕竟,我的爱鞭可是毁在你的手里了呢。还有赛瑟陛下,你之前在战场上抱着隐殿下背水一战的英雄气概此刻怎么荡然无存了?真像个无趣又古板的贵族。” “白魅。”赛瑟喃喃低语。 果然,隔壁那间一直寂静无声牢笼传来铁链辚辚的声响,紧接着一只手背上深深扎入银钉的手从铁栏杆中伸出来,伤口血肉模糊,尚未痊愈,那细长雪白的食指冲着隐心眉,如钩弯起了好几次。 隐心眉靠近那囚笼,看到了她在战场上魂游象外时就印象深刻的白色脸孔和身躯。白魅原来那身银色的绸缎裹胸和白纱长裙,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堆衣不蔽体的脏抹布,她必须时刻捂着胸口才能保证不会春光外泄。 不仅手背上,隐心眉还发现她的脚掌上也都被钉上了银钉子,项圈、手铐和脚镣的另一端都牢牢地扎入墙壁中,看来这是贾拉尔人为了防止极乐双子星施展黑巫术而采取的防范措施。 “隐殿下,”白魅说,“救我。” “救你?”隐心眉哑然失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救我,你必须救我。”白魅忽然伸出一只手,猛地拽住隐心眉的胳膊,把她拉近自己,动作灵敏得连后者都感到惊讶。 “救你?”隐心眉重复了一遍,“暂且不说你对我施展巫术,让我在溪谷战场上痛不欲生,几乎死去;更重要的是,你为埃西家卖命,极乐之子的邪恶与淫荡,手上沾满了无数无辜人的鲜血——我早在风暴之巅就听葛文伯爵告诉过我,而我本人在莫利斯家的开弓宴上也见识过尤文西侯爵那套招摇撞骗的魔鬼秘法。所以,我为什么要救你?难道这个世界魔鬼的爪牙还不够多吗?” “没错,隐殿下。”黑山公爵嘲讽地开了口,“你要带走莫利斯人,我或许无话可说;可是你要是再带走这个白发妖女,恐怕那一百四十位死在溪谷战场上被剥皮抽筋的贾拉尔士兵亡魂,也不会答应。”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法雅侯爵也死不见尸,他的残骸估计早就被神牛大军给啃光了。” “你什么都不懂,黑山。”白魅轻蔑地冷笑着,放开隐心眉的胳膊,转脸对赛瑟说,“陛下,我从你刚才的表情猜到了你心里在想什么,我可以告诉你,你猜得没错。” “说来听听,双子星。”赛瑟拉过隐心眉,让她站在自己的身后。 “法雅是叛徒,他背叛了唐泰尔国王,陛下,这就是你心里的疑惑,我没说错吧——谁都知道贾拉尔现任国王是赛瑟陛下的死忠派,虽然他的王后爱上了赛瑟陛下,你们两位君王之间也有过不愉快的回忆,但是这不妨碍唐泰尔做出正确选择。而法雅侯爵作为溪谷总督,却被巴比伦王收买,倒戈到他那一方,所以不是神牛大军打败了你们,黑山公爵,而是你们的国家出现了严重的分裂,你们的内奸屠杀了自己人。” 黑山公爵脸色铁青,咬着牙齿说,“你有什么证据?妖女,别血口喷人。” “证据就是法雅还活着,我可以带你们找到他。另外,”白魅转向赛瑟和隐心眉,“我还知道婴之白,也就是威盛凯帝国的枢密使到现在还下落不明,陛下,你不可能找到他的。” “他死了吗?”赛瑟声音有些颤动,隐心眉听到皇帝的这个问题则不由自主地全身发凉。 “枢密使没死,但是他被我弟弟蓝魔吸了血,离死也不远了——我这个胞弟没什么本事,但是他的‘吻火’可比剧毒还猛烈千百倍,”白魅说,“我弟弟要是知道我死了,枢密使肯定活不了。不信的话,你们可以赌一赌。” 隐心眉脸色煞白,她大叫起来,“不!婴之白绝不能死!陛下,”她猛地抓住赛瑟的手臂,“我们一定要救出婴之白。” 赛瑟脸色也阴沉地看着她,缓缓地点点头。 “黑山,放了白魅。我要带她回去问话。” 公爵愤怒地鞠了个躬。 第35章 成为我的新主人 守卫拿着钥匙,打开了两个囚笼的门。 “陛下,这妖女手脚上的银钉不能摘。”黑山公爵对赛瑟说,又转脸警告隐心眉道,“对于女巫,没有用火烧死她,我已经很仁慈了,我的哨兵必须时时刻刻跟随两名犯人;如果白魅敢不轨,我就把她做成肥料——包括这位莫利斯奸细,恐怕隐殿下再求情也是徒劳无功。” “不是奸细,是信使。”隐心眉抬起一边的眉毛,“还有,谢谢你的忠告。” 哨兵们押着一男一女两个囚犯走在最后,赛瑟已经步行到了转弯处,他停下来看着隐心眉。 “你相信白魅说的话吗?”他低语道。 “说真的,”隐心眉用同样的声调回复他,“我还真信。” 他们来到罂粟堡下区司库塔二楼的一处角厅,厅内四面矗立着弓型廊柱,莲叶窗半开,壁炉和穹顶上的火盆熊熊燃烧。这里没有主座,只有一张可供十人就坐的圆桌,周围是同样数目的一圈高座。 六个罂粟堡士兵把守在角厅门口之处,另外两个则伫立在两名犯人的左右,后者跪在地上,刺刀对准了他们的后颈。赛瑟身后的则是四个黄金守卫。 赛瑟递了个眼色给隐心眉,于是她冲那个莫利斯信使开了口,“你叫什么名字?王储吩咐你带的口信是什么?” “我叫巴马。隐小姐,可能你从未在意过我,但是自从你来到莫利斯家的第一天起,风暴之巅的每个莫利斯人都认识了你;哪怕是远在莫利斯城邦的每个人,包括莫利斯公爵夫人,也就是王储的母亲,都认识你的容貌,因为王储早已把你的画像送了回去。这次我也跟随王储从白银城来到溪谷城堡,要接隐小姐回去,没想到遭遇了这场浩劫。简而言之,我们在溪谷的人几乎全军覆没。本来那个叫熊牙的怪物带着他手下的百来个食人魔反攻神牛大军的时候,我们跟着王储,杀光了每一个企图围攻我们的巴比伦人和非尼基人,可是那个叫法雅的贾拉尔人带着一小撮神牛突袭了我们,混战之中,王储受了重伤,葛文伯爵和船长不知所终,莫利斯人只剩下我和我弟弟,还有王储。法雅带着神牛俘虏了我们三个,他说要把我们送到巴比伦国。王储失血严重,他昏迷了很久,我们都以为他活不了了,不过他一直在昏迷中叫你的名字,然后他醒来第一句话就是要我逃出来找你,把他的下落告诉你,他不想你担心,隐小姐。并且,王储还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他要我一个字不改地转述给你。王储说,‘心眉,你放心地去销毁魔鬼血钻,而我一定会回到你的身边,无论天涯海角;还有,请你原谅我,我爱你,至死不渝。’” 巴马在描述的过程中,隐心眉就红了眼眶,当他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便热泪盈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任由泪水满了脸颊,滴落在胸襟,滚落到地上。 她连忙站起来,扶起跪在地上的巴马,声音剧烈颤抖问道,“法雅要把雷马萨押送到巴比伦?确定吗?” “确定。”巴马回答她,“他和一个利齿的神牛说的。他说巴比伦王现在在贾拉尔国要参加即将举行的黄金城狂欢盛典,王储作为送给巴比伦王尼布甲的礼物,让他滞留在贾拉尔是很危险的,因为威盛凯的皇帝很可能会把他抢回来,这样法雅就前功尽弃了。所以他要把王储尽快地移交到港口处,只要一旦踏上开往巴比伦国的商船,离开贾拉尔的领土,法雅就大功告成,王储就再也回不来了。” “带我去找雷马萨,快!”隐心眉急疯了,站起来就要往外冲。 “你不能去!”赛瑟厉声喝道,“隐心眉,你要是走了,魔鬼血钻就不能按时销毁。别忘了,尼布甲对血钻和对你一样,都是垂涎三尺,志在必得。想想看吧,为了你,尼布甲就能弄得三分之一的世界鸡飞狗跳,要是血钻再到了他的手里,天下岂不是生灵涂炭?别让你的未婚夫白白流血负伤,明白吗?” 隐心眉明白赛瑟这番话的分量,她停住了脚步,可是却依旧忍不住抽泣哽咽。她不想在这么多男人面前痛哭流涕,更不想暴露自己的软弱,可是却完全事与愿违,她越压抑自己的痛苦和思念,就哭得越发不能自己。 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若有似无的芬芳气息钻进了她的鼻孔,她立刻感受到身后的温暖,但是她害怕回头。 “好了,别哭了。我会让黑山派人寻找雷马萨和法雅的下落,包括那位葛文伯爵,我还挺喜欢他的,无论是生是死,哪怕进了某个食人魔的肚子,我也会把他们的下落带回来给你。好吗?”赛瑟把她扳过来面对着自己,伸手抚去她的泪水。 隐心眉点了点头。九四好书网 “皇帝陛下,我会给你们的人带路,王储说他会一路给我留下记号。”巴马说,“只要给我来杯烈酒,再来几只烤羊腿,我就能带你们上路。” “好小子。”赛瑟吩咐身后的黄金守卫,“去把我的朗姆酒拿过来赏给他,再给他换上干净的衣服,另外。” 赛瑟从口袋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丢进巴马的怀里,“五百金,这是对你的重要情报和衷心护主的赏赐。” “只是,我还担心白银城的莫利斯人。吉娜和谢波是我的贴身侍女,自从第一天晚上的午夜狂欢节,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们了。莫利斯人还有很多驻留在白银城的,我现在根本没有他们的下落。巴马,你知道他们现在怎样了吗?” 巴马摇了摇头。 “那就派出两队人马寻找他们的下落,一队跟着巴马追踪雷马萨和叛徒法雅,一队重返白银城搜寻余下的莫利斯人。”赛瑟说。 隐心眉点了点头,“这是最好的方法。只是,”她忽然想起来白魅之前对自己说的话,于是她看向这个美艳又怪异的少女,即便衣衫褴褛也不能使她妖娆的身姿和奇异的色貌削减半分,反而显得更加楚楚可怜,“你之前说法雅是叛徒有确凿的证据,那是什么?” “莫利斯人的事我不知道,刚才也是第一次听这个人说。我养父尤文西侯爵还活着的时候,法雅就经常在埃西家走动。”白魅说,“我和蓝魔知道他们经常嘀嘀咕咕地计划着什么,虽然我们不知道具体,但是我知道法雅通过我养父结识了金大公,就是那个所谓的贾拉尔前王储,现任贾拉尔国王唐泰尔的死敌,也是多次谋杀赛瑟皇帝的主谋——我说的没错吧?” “这的确是一个新证据,你说得没错,”赛瑟阴沉着脸,“不过,法雅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好色之徒,就算我不杀他,唐泰尔也要杀了他。现在,我更关心的是我的枢密使,婴之白到底在哪里?他怎么样了?你必须让你的兄弟,那个叫蓝魔的男巫,把婴之白给我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我只能告诉你,皇帝陛下,你的枢密使没有死,我弟弟的吻火没有在他身上发作,看来蓝魔嘴下留了情。”白魅说,“但是具体他在哪里,我不知道;不过我可以帮你们找到这位婴之白大人。”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话。”赛瑟问道。 白魅一下扯掉身上的烂布,她整副洁白如雪的身躯毫无遮掩地呈现在众人的面前。此刻她的原本白得像裹尸布一样的皮肤下,沸腾的血液正在全身流动,透过肌肤,放射出异样的红光。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诡异又艳靡的一幕惊呆了。 “我的病叫雪女之血,除了日常的食物,我必须靠鲜血才能存活,这两者缺一不可;然而我自己不能喝血,因为血液一旦入了我的口,就像沸腾的开水。”白魅说,“只有我的胞弟蓝魔,他和我从小生活在一起,身心如一,他吸血之后,我的身体便会感受血液带给我的生命和能量。所以蓝魔吸血完全是为了我,而他每次吸干一个人的血,我的全身都会起这样的反应,而且我的脑海中会立刻浮现出这个受害者的脸庞和相貌——所以,我可以很笃定地告诉你们,婴之白没有死。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良久一阵沉默,所有人都被极乐双子星这可怕又骇人的联系而震慑住了。 “那么你为什么要帮我们?”隐心眉问,“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 “什么?”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要误会,”白魅莞尔一笑,“隐殿下,我还没说完;我想要你成为我的新主人。” 第36章 我会死在你手里吗 “为什么?”隐心眉问。 “养父死了,我给我自己找个新主人呗。”白魅重新缠上她那层破布,不过那衣不蔽体的样子,还不如不裹。 隐心眉解开身上的斗篷,走过去披在白魅的身上,又帮她系好搭扣。 “主人。”白魅低声喃呢着对她说。 “我什么都还没答应你。”隐心眉道。 “你帮我披披风,就算是答应我了。” 这是哪门子逻辑? “你多大?” “十八。”白魅回答。 “听着,白魅,”隐心眉耐心地说,“我帮你披披风,是因为我知道赤身露体站在一大群男人面前的感觉很难受——无论你装得多么泰然自若。那羞愧感我太能感同身受。现在你那个养父死了,你和你的胞弟蓝魔自由了,只要不再去施展那些害人的黑巫术,你们姐弟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隐心眉站起身来准备离开,白魅却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既然您说过我是自由的,那么我就要用我的自由来跟随您——我知道您是谁,养父多次提到过您的名字,埃西家害怕您的力量。您是维洛戈萨全地的摄政王,是永恒之王的女儿,是身披日头,脚踏月亮的女人,是不可触碰的隐底莲人。您胸膛之上的戳记不是来自恶魔,而是永恒之王的封印!” 白魅的这番话让所有人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包括隐心眉在内。 赛瑟和巴马则完全被她的描述所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他们一会看着白魅,一会仔细扫视着隐心眉,仿佛日月星辰此刻真的在后者的身边盈盈升落。 白魅匍匐在地,双手仿佛变戏法似的捧着那根在溪谷战役之中就被隐心眉拽断的白钻爱鞭。 “吾王之王啊,您就是我的陛下,我请求您接受我的效忠和追随,我此生将您视为我唯一的主人和所有者。” 白魅话语中包含着绝不退缩的说服力和决心,隐心眉感觉自己根本无法拒绝这个请求。 她不由自主地转回低下头,看着这位在自己脚前俯伏敬拜的十八岁少女。 “白魅,你虽然是女子,却是第一个说出我真正身份的人,也是第一个对我宣誓效忠的追随者。此刻我暂虽无隐底莲的遗产赠给你,但是我向你保证,有朝一日你一定会从我这里获得一把举世无双的武器,它就是由沐基洗寒铁以及隐底莲宝钻所打造而成的全新爱鞭。那么,你愿意坚守你刚才向我发下的效忠和誓言吗?” “隐心眉陛下,我的命是您的,”白魅挪动膝盖靠近隐心眉,亲吻她的靴子,“我用性命向您发誓,我必为您效力,谨守遵行您一切旨意直到我命休矣。哪怕牺牲性命,我也在所不辞。” “哪怕牺牲性命?” “哪怕牺牲性命。” “好,你的誓言我已经铭记在心,你务必遵守,永不反悔。”隐心眉扶她起身,然后弯下腰,温柔地在白魅的额头上印上一吻,“你是我的第一个女王护卫,白魅。” “为您生,为您死,”白魅在隐心眉的手背上恭恭敬敬地一吻,“我的女王陛下。” 隐心眉站起身的时候,感觉在场的所有人都在注视着自己。赛瑟的黄金守卫彼此面面相觑,罂粟堡的士兵则干脆彼此私语,一双双眼色各异的眼睛都用余光怪异地打量她们俩。赛瑟早已不是第一次见识到隐心眉的奇异能力,但还是一脸遮掩不住的惊讶。男人们觉得女人们疯了,可是我倒是觉得他们太迟钝。 真是有趣,白魅放着堂堂的威盛凯皇帝不去效忠,反而向我臣服,多么讽刺,却又多么有趣。据说一个男人必须要多花很长时间才能意识到女人的威胁力,等他们意识到的时候,则早已死在女人的手中。也许我真的疯了,也许这个世界就是疯了,反正时间会给出一切的解释。我自从七岁的那个夜晚就不能回头,我早已无路可退。 “现在,我要你回去好好休息。”隐心眉吩咐白魅,“等你醒了之后,我会带着医生过去帮你拔掉手脚上的银钉。” 后者顺从地点点头,可是门口的罂粟堡守卫却齐齐拔出剑来拦住她的去路。 “黑山公爵有令,白妖女不可拔出银钉,并且不可离开我们的视——” 隐心眉飞速地取下背后的沐基洗圣弓,一道银光刺目划过,弓弦所过之处,八个罂粟堡士兵的长剑全部被削成两截,剑头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白魅不再是一名囚犯,她现在是我的守卫,刚才她对我的宣誓效忠你们都听见了。如果黑山公爵质问,就用这个理由回禀他,”隐心眉冷冷地说,把圣弓重新背上,“如果你们还想要阻拦白魅,你们的脖子就会像你们手中的剑一样。” 士兵被她的威力震慑住了,不由自主地让开了一条道,之前浑身腾腾上蒸的不屑和杀气此刻早已荡然无存。 “巴马,你和白魅一起去休息。”吩咐完莫利斯人孩子后,隐心眉一手一个揪过刚才那两个押着他们的罂粟堡士兵的衣领,咬着牙低吼道,“给他们两个在城堡上区找两间空房,并且把食物和干净的衣服送过去。如果有人阻拦,包括黑山,就让他们过来找我——听明白了吗?” “明白。”两个士兵盯着她背上杀人快如麻的圣弓,毫不犹豫地服从。12 士兵们和两人都离开了,角厅内只剩下赛瑟,隐心眉以及他身后的四名威盛凯帝国黄金守卫。 皇帝微笑着鼓起了掌。 隐心眉瞪着他,微微喘着气,一句话也没说。 “很精彩,隐心眉。”赛瑟起身走过来。 “讽刺?” “赞美。”赛瑟伸出手理了理她有些凌乱的鬓发,“说不定哪一天,我也要对你宣誓效忠了。那个血月十二星的预言,不就是这么说的吗?” “你不是不相信那个预言吗,赛瑟?”隐心眉忽然觉得口干舌燥,此刻她开始怀念曾经和婴之白在铃兰花号上,畅饮的那瓶琥珀朗姆酒的浓烈香味,“不过谁也不知道那预言的结局……” “预言要是说得太直白就没意思了,”赛瑟牵起她的手,摩挲着,“我七岁时听到那个预言的时候,就觉得我会死在隐底莲人的手中——隐心眉,我会死在你手里吗?” “你有一千次机会可以杀掉我,赛瑟。” “我从来就不想杀你,笨蛋。”他吻着她的手背,她浑身一阵哆嗦,拼命想把手抽回来,可是他却越攥越紧;每次都是这样,只要到了赛瑟这里,她就力气全无。 “我说你到底想干嘛?”隐心眉哭笑不得,“你明明知道我对雷马萨有感情,你也明明知道我已经打定主意嫁给他。这样做,你完全徒劳无功啊。” “我不觉得,”赛瑟双手捧住她的脸颊,深深凝视她的双眼,“对于笨蛋总要循循善诱。我已经向你求过婚了,谁告诉你幻境中的求婚就不算数?” “那时候你我都不清醒。” “不清醒的只是你罢了,隐心眉。”赛瑟咬紧了牙冠,“无论是现实还是幻境,你都是最不清醒的那个。” “别说疯话,赛瑟。”她努力掰开他的手,“我们不可能结婚。狄嘉皇后怎么办?雷马萨怎么办?他们两个都是愿意为了你我付出生命的人,我们不能负了他们!” “隐心眉,你以为你嫁给雷马萨就不会辜负他吗?你以为你不让我上了你就不叫辜负他吗?你难道从来没有扪心自问过吗?你无法拒绝我,傻瓜,”他狠狠地捏住她的下巴,“你的心早已为我敞开,你的身体向我敞开也是迟早的事。我告诉你,我的求婚什么时候都算数。只要你答应我,威盛凯的皇后就是你——所有的问题都不是阻拦。” “你疯了!你是个疯子!” “可是你偏偏被疯子吸引了,不是吗?” 赛瑟绝美的脸此刻变得狰狞,他黑钻般的双眸放射出熊熊怒火,他的手像铁钳一样钳得她的下巴生痛,隐心眉想破口大骂,可是却被他恶狠狠地堵住了嘴唇,她无法站稳,被他逼到了墙角之处。 她的喉咙发出愤怒的呜咽声,可是他的吻却越发咄咄逼人,几乎让她窒息在他的掌控之中。 赛瑟把她抱了起来,双手掐住她的腿,迫使它们环绕着自己的腰。 “够了!赛瑟!够了!”她咆哮着。 “我早就该要了你。我怎么能把你拱手让给莫利斯人?我太不甘心了,”赛瑟扯住她前襟的扣子,“我真该杀了那个小兔崽子,他到底凭什么抢走你?他连和我站在一起都没资格。” “别侮辱我的未婚夫,混蛋!” “那么你是要我来侮辱你吗?很好,我今天就干脆把这个混蛋当到底了——” 两人正在胶着难分之时,一阵急速的脚步声传了过来,同时一个熟悉的嗓音在门廊外大叫。 “陛下!陛下!” 是魏南。 他目睹了眼前的一幕,脸上兴奋的神色顿时凝结,变成了满面的尴尬。 魏南和隐心眉都脸红了,可是赛瑟却无动于衷,他脸不红气不喘地把怀中的女人放了下来,伸手理了理衣领,就好像自己刚才只是在爱抚宠物而已。 “什么事?”不过他的语气却明显的意兴阑珊,平静下强压着怒火。 “陛下,”魏南不敢看主子的眼睛,也不敢看隐心眉,“巴比伦王的使者来访,另外,苏请先生也来了。” “苏请?!”赛瑟和隐心眉一起叫了起来。 第37章 你也是个变态 “让苏请进来。”赛瑟说。 “陛下,苏请先生先去见了罗斯爵士,商议云宫之事,他说,”魏南鞠了个躬,“等陛下会见巴比伦使者之后,他自会前来觐见。” 赛瑟没有说话,眼神表达了默许,魏南立刻领命而出。 “有时候,我真觉得这个苏请比我架子还大。”赛瑟咕哝了一句,他又转过头来问隐心眉,“你还没见过苏请吧?” “我听能大豆和能小米提到很多次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人,可惜在威盛凯的时候我一直无缘亲眼相见。没想到这次在贾拉尔国能够亲眼见到!赛瑟,”隐心眉满脸掩盖不住的兴奋,“苏请先生到底长什么样?” “别高兴得太早了,笨蛋,”赛瑟戏谑地一笑,“我也没见过他的尊容。” “什么?” 她刚想追问下去,三位巴比伦使者就跟着魏南进入了角厅。 他们都是人高马大的汉子,皮肤黝黑发亮,波浪的黑色长发及至肩膀,上面插着羽毛,老远就能问道一股混合着汗味的厚重浓香;紫红大衣,绸缎长袍,绣花祭服,兽毛坎肩,金色的圆帽。三位使者的服饰和神情都一模一样,眼神流露出异样的电光,他们的神情仿佛侩子手或者是大法官。 “尊贵的威盛凯皇帝,赛瑟三世陛下,吾等奉伟大的巴比伦王尼布甲之令,前来献上歉礼;”为首的那位使者简简单单鞠了个躬,用刺耳的嗓音大声说道;他的话语让在场其他的所有人都感到明显的不快,“纯金金砖,龙海珍珠以及顶级的巴比伦纯麻精——以表之前在溪谷之地,威盛凯与巴比伦两国因非尼基人和神牛军从中作梗,而彼此误伤之事。还请皇帝陛下笑纳。” 语毕,他身后的一位使者打开一直捧在双臂上的青绿色翡翠扁盒,里面是满满的金砖和硕大珍珠,另一个则打开一只巨大的镀金银壶,隐心眉看到那里面是一种变幻着幽幽萤光的暗绿色膏状物,上面像撒了一层玫瑰金粉,流动着神秘的光泽。 “那是巴比伦大麻精!我之前被巴比伦王俘获在神女池的时候见过这玩意,虽说最纯的大麻精卖得比黄金还要贵五倍,但是这玩意就该倒进粪坑里才对。”隐心眉暗自思忖。 为首的使者得意洋洋地看着赛瑟,后者则从圆桌边站起了身,踱到他们中间。 “这就是‘伟大’的巴比伦王尼布甲献给‘尊贵’的威盛凯皇帝的歉礼?”赛瑟拈起一块金砖,在手中来回掂量,“这东西,色泽黄中带青,抚之有颗粒小点,”他用手上的狮塔蛇钻戒的棱尖处对准了金砖猛击,只听得当的一声,砖面上被砸出一个小小的坑洞,“表面有弹性,声脆而易断,含金最多七成——而你竟然告诉我,这种货色是纯金?” 赛瑟站在使者面前,举起金砖,目光炯炯向逼视使者。 “皇帝陛下,所谓纯金——” “看来你们的王和我有些分歧啊,”赛瑟不等使者说完就打断他的话,让手中的金砖啪嗒一声落到地上,“对于纯金的看法,我和尼布甲可是大不相同。” “皇帝,你不能把巴比伦王送来的歉礼就这样扔在地上!”使者红了眼睛,脸红脖子粗地喊了起来。 “你们率领巴比伦摩洛神卫,苟合非尼基的亚施塔蛟怒者和神牛大军,突袭我在溪谷驻地的城堡,那么多贾拉尔士兵、平民和威盛凯的军人被你们剥皮抽筋,像牲口一样被屠宰,进了食人魔的肚子——何等的伤亡,何等的激战;你竟然告诉我,这是误伤?”赛瑟厉声喝道,一脚踢飞地上的金砖,正好砸在使者的脑门上,他尖叫一声,鬓角流出了血,“不仅如此,还用这种下等货色的混金来搪塞我——难道你还指望我要尊你为上宾,把你这些破烂货兴高采烈地带回威盛凯,然后再说一句没关系吗?” “巴比伦王的美意不能被这样践踏!皇帝,这些金砖,珍珠和巴比伦大麻精都是精挑细选的贵重歉礼——” “而这些歉礼在我眼中,都是狗屎。”赛瑟接回了话头,他坐回隐心眉的身边,转头对身后的黄金守卫使了个眼色。 赛瑟的守卫将三个使者团团包围,拔出腰间的长剑,用剑柄对其后背猛击,他们全部发出惨叫声,膝盖一软,通通跪倒在地,后颈被剑尖刺出了血,不得不嘴唇贴着地面,呜咽咆哮。 “皇帝,侮辱使臣,会引起两国关系紧张!你也不想再次被迫应战吧……”首领使者啃了一嘴灰,脸对着地面嘶吼道。 “再次?被迫?你们进攻我的溪谷驻地之时,怎么没想起会引起两国关系紧张呢?你这个使臣至少说了一句实话。在溪谷,我的确是被迫应战。而且我一点都看不出来你们的歉意,怎么办呢?我生气了,非常生气。”赛瑟转动着手中的狮塔蛇钻戒,眼神犀利地瞪着匍匐在地的使者,咬着牙挤出几句话,“我是不是也该学学摩洛神卫和巴比伦王,也把你们几个剥皮抽筋做成靴子呢?” “陛下!陛下!求您了……” “别求我,求你们伟大的巴比伦王日后为你们做主吧。”赛瑟露出残酷的狞笑,接着再度喝道,“进来!” 几个罂粟堡士兵应声而入,一个持就冒着滚滚热气的双耳白铜巨杯,一个拿着剃刀,还有一个捧着炭盆和烙铁。 “饶命,陛下!饶了我们!”三个使者拼命尖叫,之前趾高气昂的派头荡然无存。 “我这个人一向慷慨,你们送来的是混金,而我则回报给你们纯金。”赛瑟扬起眉毛,绝美的脸上满是杀气。我爱电子书 一个士兵把长柄铁撑塞进为首使者的嘴里,迫使他大张其口,另一个士兵则倾倒巨杯,滚烫的纯金溶液顺着铁撑流进了使者的嘴里,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双脚拼命蹬地,又哭又闹得倒像个孩子。 金液从他的喉部融化了骨骼和皮肤,没一会这个使者就死了,脸上下巴和胸口被烫化了,血液体液以及内脏流了一地,空气中弥漫着烤焦的肉味儿。 后面的两个使者则一动不动,他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是裤子湿了,散发出尿骚味——他们被吓得失禁了。 “你们两个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赛瑟轻轻地问。 “陛下!求您了!求求您!饶了我们!我们知道错了!”使者们在自己的排泄物中拼命磕头如捣蒜。 隐心眉被屋子里种种难闻的气味弄得不由自主掩了口鼻,但是她却不想离开,理由很简单,她从未见过赛瑟残忍冷血一面。 之前他一直是个毒舌冷漠又喜怒无常的君王,但是眼前这一幕,却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他那可怕的父亲、血腥魔王塞雷斯的种种传闻。 赛瑟果然是塞雷斯的儿子。但是,他做得很对,对待敌人绝不能手软,巴比伦王尼布甲就是条狡猾恶毒的眼镜蛇王,他派使者此行的目的分明就是刺探。对于那些被剥皮抽筋的贾拉尔人和威盛凯人,目前皇帝只是让三个不知好歹颠倒是非的巴比伦使者受了罪,如果换做我在赛瑟的位置上,只怕会做得更加残忍的报复。 “我不杀你们俩,但我要你们带话给尼布甲,”赛瑟说,“你们去告诉他,他的礼物我收下了,混金交给罂粟堡下区的铁匠打造成威盛凯黄金守卫的马笼头,龙海珍珠则磨成粉,和大麻精一起送给黑山公爵的所有嫔妾和女仆。但是——”他长长的手指轻抚下巴,露出诡谲的微笑,“我还要在你们的身上留下点东西。” 皇帝说完,几个罂粟堡士兵就走上来,撕裂他们的裤子,然后用剃刀剃掉了他们头发和胡子的一半,又剃光了羞部的全部毛发,最后用烙铁在他们的脑门上烙上了“伟大的尼布甲”这几个字。 使者们尖声惨叫着,他们在皮肉烧焦的臭味中浑身抽搐,连隐心眉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罂粟堡的铁匠实在高效,这么短的时间就做出这么精美的烙印,我得让黑山多给他几块金币。”赛瑟咕哝了几句,他抬起头来,满意地看着此刻哆哆嗦嗦,站立不稳,被羞辱到极点的两位使者。 “回去告诉尼布甲,他要是想玩,我奉陪到底。现在,”赛瑟细条慢理道,紧接着那双黑钻美目陡然变冷,放射出耀目的凶光,“滚!” 他们捂着暴露在外的臀部,屁滚尿流地逃走了。 士兵们抬走之前那个被烫死使者的尸体,侍女则进来打扫屋子,她们端来好几个熏香炉,又大开窗户,隐心眉总算能不皱眉了。 她也鼓起了掌,赛瑟看着她。 “讽刺?”他问。 “赞美。”她说。 “你不害怕?”赛瑟笑了。 “为什么要怕?” “你也是个变态,隐心眉。” 她也笑了。 “隐小姐也在?真是太好了。”一个清晰有力地声音传来,就像在隐心眉的耳边说话一样。 他们等了好几分钟,那陌生的高大身影才出现在角厅门口,一只足踏白靴的脚伸了进来。 隐心眉伸长了脖子,来者一系白狐裘袍,浑身上下没有它色,没有任何饰品,银白色的长发披肩至腰,若有似无的幽谷清香虽然不浓烈,却顿时让整个大厅的氛围焕然一新。 “陛下。”来者右手轻覆胸口,深深鞠躬,良久才起身。 “苏请,你还是不愿意摘下面具。”赛瑟道。 他抬起头,隐心眉万分失望地看见苏请的脸被一只黑色面具遮得严严实实。 “相貌丑陋,恐惊惶世人。”苏请低语。 第38章 世界在你手中 跟着他进来的还有罗斯爵士,只是前者太过引人注目,屋内所有人的焦点此刻都集中在苏请身上。 原本隐心眉觉得罗斯的儒雅超卓已经够吸引人了,没想到这个久仰大名的苏请先生竟然更加矫矫不群,伟岸挺拔,他比赛瑟还要高大,苏请整个人刚进场全身就仿佛笼罩在一片夺目的银光之中。 之前在威盛凯帝国的时候,隐心眉听过无数次被能大豆和能小米提及的苏请先生,看起来完全不似她脑海中想象的古板干枯。她一直错误地以为他是个无趣的三十岁出头的中年男子,然而现在看来,她是大错特错。 赛瑟微笑着,“能让一向与世隔绝的苏请先生离开云宫,离开凤仙花园已是不可思议,而如今你竟然漂洋过海来到贾拉尔国找我——难道世界要毁灭了吗?” “对于永恒之王来说,毁灭世界也只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事,”苏请微微鞠躬,低沉却洪亮的嗓音让人听了身心愉悦,“这点隐小姐一定深有体会。” “我记得,小米曾经告诉过我,在我遭受噩梦之炼的那个晚上,苏请先生感同身受;”隐心眉的话让赛瑟的脸色大变,“而且她还说过苏先生知道隐底莲人的秘密,我原以为这辈子无缘与先生相遇了,没想到能在这异国他乡遇见,真是人生中的万幸。” “小米夸大了。隐小姐遭遇噩梦之炼的那晚,我的确有所感知;但是至于隐底连人的秘密,只有世界上仅存的唯一隐底莲人才能知道——除了你,没有谁有资格,有能力去得知这些秘密。我只不过是永恒之王谦卑的仆人,为了完成祂交付我的使命而存活于世。” “能惊动你大驾光临的到底是什么事?”赛瑟问。 “其实我是受人之托,要把一样物品交给陛下,不过现在看来,”隐心眉能听得出苏请的话语中流露出一丝悲悯,“交给隐小姐应该是更加合适的选择。” “何人之托?”赛瑟追问。 “什么物品?”隐心眉接着道。 “闪弥尔王子。”苏请回答。 “闪弥尔?!”隐心眉惊叫起来,赛瑟则是满脸惊讶。 “闪弥尔他还好吗?”她急忙追问,“他的紫云花病毒怎么样了?苏请先生,是他过来找你的吗?” “托陛下的洪福让我给他治病,王子活了下来,我的绵薄之力到底能延续多久他的性命,这一切只有在乎永恒之王的慈悲了,生命来自于祂。死亡后的灵魂也要交还给祂。隐小姐说得没错,是闪弥尔请他那位奇特的仆人——那个叫铁棍的巨人把我请到了古书楼阁。” “我见过铁棍一次,他几乎不会说话,苏请,你能听得懂他的话语,也算是个奇迹了。”赛瑟想起之前那唯一一次与闪弥尔和铁棍在古书楼阁的会面,心中百感交集。 “陛下,铁棍只是不会说通用语罢了,他是个混血神牛。”苏请的话让隐心眉和赛瑟差点惊掉了下巴,“我用神牛语问过他,他几乎把他的身世都告诉我了。他母亲是闪亚国的平民,父亲是神牛族,铁棍出生没多久后,父母就在先皇塞雷斯对闪亚国的战争中双双去世。这真是个悲惨的故事。” 隐心眉情不自禁看了一眼赛瑟,果然,他脸色非常难看,她知道无论是谁,只要一提起他的父亲塞雷斯,皇帝心情就会掀起狂风暴雨。 苏请怎么可能不知道皇帝的心病,隐心眉觉得他只是就事论事,并且完全不在乎主子可能会产生的怒气。 “所以,你说的物品到底是什么?”皇帝冷着语调问。 苏请从前襟中取出一个长方形的红色天鹅绒布包,从里面取出一本看起来很普通的棕色皮面的书,走上前来送到隐心眉手中。趣诵小书 “这是闪弥尔王子交托给我,务必要请陛下交给隐心眉的书。”苏请道,“既然我在这里出乎意外地见到了隐小姐,那么我就直接交给你了。王子一直深感罪孽深重,自觉随时可能撒手人寰,他担心再也见不到隐小姐,无法完成此生肩负的重任并且借以赎罪。所以王子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把这本古书交给隐小姐。” 隐心眉翻着泛黄的纸张,对上面的文字一窍不通,她痛惜地发现,这本古书竟然缺了很多页,不仅如此,有些纸张仿佛被人硬生生得撕掉了一大片。 “苏先生,”隐心眉求助似的望着苏请那双从黑色面具的眼眶中所露出来的湛蓝色眸子,“这到底是本什么书?怎么会缺失那么多张?” “这本乃是书中之书,歌中之歌,名叫《雅书》,由永恒之灵用鲜血而写成的圣书。”苏请的语气低沉,“世上仅此一本,这本书讲述了创世以来所有的奥秘,包括隐底莲人的所有秘密,都在这本书之中。” “可是,”隐心眉被苏请的话惊到了,“这本书看起来并不像是用鲜血而写成的。” “那是因为它不完全,缺失了。”苏请伸手覆住隐心眉手捧着的书封,“找到那些缺失的章节,让《雅书》完整,那么你所有的疑问都将得到解答。隐小姐,”他面具后的双眼放射出奇异的蓝光,“《雅书》的使命从早已覆亡的闪亚国,从建立在其废墟之上的威盛凯帝国,从前朝王子的手中传给我,最后终于传到了你的手中。你必须肩负它,并且完成它。要知道,一旦当你拥有了完成的雅书,那么,世界便在你手中。” “既然如此,”隐心眉颤抖着说,“那么我会的。” 一直良久没有说话的赛瑟,此刻突然开了口,“苏请,闪亚卷轴有没有可能就是《雅书》中缺失的某些部分?” “陛下,我听过闪亚卷轴,”苏请回答,“只是世面上流通着很多的伪品,真正的闪亚卷轴根本没有那么多,古董商只是把这些卷轴当做盈利的宝贝,做得以假乱真。其实鉴别的方法很简单,只要将卷轴与书中的某一处缺页对其,如果会发生奇异的变化,那么便是闪亚卷轴的真品而毋庸置疑了。” “哪些奇异的变化?”隐心眉问。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隐小姐,因为我从未拥有过任何一份真正的闪亚卷轴。” “我有。”赛瑟低声说。 隐心眉和苏请都用抬起了眼睛,惊讶地看着皇帝。 “有些是我买来的,有些来源于桑阶当初进贡给我的那几艘宝船之上,还有两份来自于卡黛珊。” “卡黛珊?就是那位爱上陛下的贾拉尔女奴,她真正的身份是原黑鸢尾杀手、是夏金手下的哪一位?”隐心眉立刻问。 “不错,”赛瑟露出奇怪的微笑,“看来婴茉果然是把一切都写信告诉你了。” “哼。” “你要是感兴趣,隐心眉,我随时可以把全部的详情告诉你。” “我没兴趣,陛下。”隐心眉立刻反驳,“与其讨论这些,您不如把您所拥有的闪亚卷轴拿出来,我们把它们往雅书中一对,不就知道到底会发生何种奇异之事了吗?” “没错。”苏请道。 “魏南!魏南!”赛瑟大声喊着他的总管大臣,后者应声从门外疾步而入,“去把我卧室里的那个黄金盒拿过来。” 第39章 女妖林地 总管大臣离开了,赛瑟问隐心眉,“魔鬼血钻还在你身上吗?” 她从里衣中取出一个黑色绒布口袋,血钻滚落在手掌上,里面仿佛流动着烈焰和鲜血,放射出刺目的光芒。 隐心眉能听见苏请隔着面具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 “不可思议,你竟然能徒手托钻而毫发无伤,隐小姐。” “撒都该。”隐心眉没来由地想起了熊牙,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赛瑟听见了之后,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死死盯着她。 “没什么,只是忽然想到了。”隐心眉轻描淡写道,“一个没有意义的词汇罢了。” “不,隐小姐,它有意义,”苏请接过了话头,“请你再说一遍。” “好吧,撒都该。”她有些尴尬地重复了,不明白这两个男人为何一脸讶异,“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这是神牛语,意思是‘我的火焰、狩猎者’,”苏请回答了她的疑问,摇了摇满头的银发,“一般只有神牛酋长才会对臣仆这样称呼。” “不仅如此,”赛瑟接着道,伸出长长的食指轻点了一下隐心眉的下巴,“当酋长为女性的时候,这个词还有‘夫君’之意。” “什么?!”她一下子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血钻骨碌碌地滚到了地面上。 “是那个叫熊牙的神牛让你这么称呼他的吧?”皇帝的指尖绕到了她的耳垂上,她浑身一阵哆嗦,连忙避开,“在神女池的时候我就发现他看你的神色不对。现在回想,熊牙并不是为了尼布甲而出去打猎,而是为了他自己。” “他让我念《维洛戈萨童话故事集》给他听,还要我唱歌,”隐心眉想起那天在石穴里发生的事,“熊牙用结结巴巴的通用语告诉我,他的父亲和两个哥哥,强奸了他的亲妹妹并且吃了她;”这段恐怖的神牛家族过往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寒而栗,她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变得颤抖,“熊牙自己,也自小被父兄轮奸——他威胁我不能把这些事说出去,否则会杀了我。” 一时之间没有人再说话,在这冷冰冰的沉默中,每个人都因为不同的天性而遭受了不同的触动。 “我不明白,既然神牛的酋长可能是女性,”隐心眉自己打破了沉默,“那么为什么熊牙的妹妹还会遭受如此厄运?” “没有人知道神牛的历史到底有多长,因为他们没有任何可供考据的文字资料流传下来,只能揣测,他们在几万年前的母系社会就已经存在,然而到了维洛戈萨大陆真正形成的时候,一切就都变了样。”苏请回答。 “后来发生了什么?”赛瑟端详着隐心眉的脸,“路德公主怎么会那样轻而易举就把你从熊牙的手中抢过来?” “不,是熊牙主动要把我送回来的。”隐心眉开始描述那个漆黑的夜晚,自己逃出石穴后在密林里所发生的一切,她提到利齿,提到他和熊牙在林子里发生的争执,“我当时以为熊牙真的要在第二天天亮之时就把我交给利齿,让他把我送给巴比伦王。我那时无路可逃,又惊又怕,只能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稀里糊涂地重新逃回石穴。我以为我死定了,可是没想到熊牙骗了利齿,他一返回洞穴就告诉我就带我离开。对了,”隐心眉站起来捡起地上的魔鬼血钻,对赛瑟问道,“当时在溪谷,我被白魅的黑巫术击中,整个人魂游象外,后面的事情根本不记得了——我记得当时我们被巴比伦万尔亲王率领的神牛大军围攻,陛下,您怎么会反败为胜呢?” “威盛凯并没有反败为胜,”赛瑟露出讽刺的淡笑,“只能说,我们和巴比伦打了个平手。沐基洗暗夜巨狮自从你昏迷之后就不知所终,是熊牙带着三百个神牛叛军冲了过来,把归降于瓦尔亲王的神牛大军一举歼灭,若不是他,我们没有一个能活下来。” “熊牙从没有告诉过我这些事。”隐心眉喃喃自语,心中感慨万千。 “这样看来,你的第一个女王守卫不是白魅,而是熊牙。”赛瑟一针见血地指出,“实际上他是第一个为你率领叛军攻击自己父家所效忠的巴比伦王室的人,而你也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应允了他的效忠和宣誓,你称呼他为撒都该,要知道,这个词在神牛语中无比神圣,象征着缔结盟约,永不反悔的意思;而且只有大酋长才能使用。” “隐小姐,熊牙已经对你宣誓,你不仅是他的主人,更是神牛族的酋长了。”苏请的双手在空中轻轻比划,仿佛有无穷的能量从他的指尖溢出。 隐心眉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脸色煞白地玩弄着手中的血钻,在桌子上磕得咔咔响。52文学 “我完全没有料到,我完全没有准备好。”好半天她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熊牙把你交给路德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赛瑟问。 隐心眉竭力从这番震惊中回复过来,揉着太阳穴,费了好一会儿才理清思路,“熊牙带我离开红狐丘陵的时候,在路上就告诉我,他憎恶自己的神牛出身,但是也不屑于像父兄一样,为了攀援巴比伦王室,就活得像卖笑的妓女。熊牙说现在神牛已经分为三部分,一部分跟着他的父亲投靠了巴比伦王室,听命于万尔亲王;还有一部分滞留于原神牛族领地,过着兽性疯癫的邪恶生活,他自己则号召了三百个精兵以及一些神牛女离开了原来的领地,这些叛军都和他一样既不想一辈子活成邪恶的食人族,也不愿意继续投靠尼布甲。我和他分开之前,熊牙就表示他要带着叛军重新杀回老家,砍掉现任酋长的脑袋,然后再回到巴比伦的都城,剁下他父亲和两个哥哥的头颅,把它们全部都挂在自己的战马上。” 隐心眉脸色难看地苦笑了一下,“看来他真的是杀回去了,靠着那三百个人。”她抬起头来看着赛瑟,“神牛部族到底有多少兵力,陛下?” “应该不会比效忠万尔的神牛大军多,据我所知,”皇帝回答道,“巴比伦的是神牛士兵一共是八千人,但是神牛土著兵怎么也不会少于五千人。熊牙此番举动,真是凶多吉少呵。” “也许他能创造奇迹。”隐心眉舔了舔干渴的嘴唇,“但是他极有可能死于战场。” “这样看来,隐小姐,已经有不少人宣誓效忠于你了。”苏请忽然问,“你认识雅伦家的人吗?” “当然,苏先生,我抵达风暴之巅的时候,第一个见到的就是雅伦家的大祭司,而且我的贴身侍女谢波就是雅伦人,她是大祭司的孙女。苏先生博学多闻,天下之事无不知晓,是否也和雅伦家有过接触呢?” 苏请还没来得及回答,魏南就捧着一个黄金雕花钿盒气喘吁吁地走进屋子里,身后跟着两个端着餐盘的罂粟堡侍女。 “陛下,您叫我一顿好找。” 两盘热气腾腾的烤羊腿,一大壶朗姆酒,一盘油煎兔肉,一大份鸡肉沙拉,一碟浓浓的牡蛎奶油蘑菇汤以及一篮子甜豆泥面包被摆上了桌子。 “你倒是把这差事办得不赖,”赛瑟扯起嘴角,“朗姆酒从哪里搞来的?我知道黑山只有啤酒。” “这可是我的秘密,陛下。”魏南神秘兮兮又不失礼仪地鞠了一个躬,退出了角厅。 赛瑟和隐心眉都没什么胃口吃饭,但是两个人都盯着那壶琥珀色的浓稠朗姆酒,苏请则动都不动,湛蓝色的双眼紧紧盯着黄金钿盒。 “打开吧,苏请。”赛瑟看透了他的心思说道,侍女们给三个杯子斟满酒之后也都陆续离开了。 桌子上平摊着那本棕色皮面的《雅书》,苏请手指微颤着从盒子里取出一份泛黄的羊皮纸,一页页地往书里的残缺处拼。 隐心眉看着他的动作,只觉得枯燥又乏味,皇帝收集了十六份所谓的闪亚卷轴,而且书中的残缺纸张少说也有近百页。这要一张张对到什么时候? 隐心眉很快就开始打起了瞌睡,可是赛瑟和苏请却像打了鸡血,越拼越兴奋,宛如蓝宝石和黑钻石的两双眸子发出聚精会神的精光,几乎比那黄金钿盒还耀眼。 她一杯又一杯地给自己灌朗姆酒,直到两眼晕乎,迷迷瞪瞪地靠在了赛瑟的肩膀上,所有的景象在眼中都变成了重重叠叠的幻影。 不知道过了过久,隐心眉听到仿佛从世界彼岸传来的一声声惊叹,紧接着有人捧起了她的脑袋。 “你看到了吗,隐心眉?你看到了吗?”赛瑟的声音传到了她的耳膜,饱含震惊。 “什么?”她口齿不清地问,还是醉得看不清事物。 “女妖林地!”现在是苏请洪亮低沉的嗓音,激动的声调和之前沉稳的他判若两人,“陛下,隐小姐!你们要找的灵魂熔炉就在女妖林地!” 第40章 彼此亲密无间,主人 朔风从东北方吹来,隐心眉闻到罂粟城外鹅卵石河边贫民区飘来的臭气,苏请先生和罗斯爵士各跨一匹白色骏马,同样的白色狐皮裘袍和同样的银色长发,只不过苏请的身躯更加高大,而那副万年不摘的黑曜石面具也让他格外引人注目。 “陛下,我必须赶回威盛凯,云宫需要我。”苏请抬头望着远方。 “我把苏先生送回港口,就立刻回到陛下身边。”罗斯接着道。 一声大叫,众人循声望去,巴马箭步如飞地赶了过来,身上一袭罂粟堡士兵的盔甲,棕色的熊皮斗篷,黑色阔剑斜挎腰间。 “我的主人,请原谅我此刻无法守护在您的身边,”他恭恭敬敬吻了隐心眉的手背,“我必须赶回王储的身边,救出他,一刻也不能耽误。” 赛瑟吹响口哨,一直驻守在不远处的黑山公爵此刻领着一队同样全副武装的贾拉尔罂粟堡彪骑兵,排着整齐的队列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黑山公爵策马来到他们中间。 “这是两百人的骑兵队,按照陛下的旨意,我的副官会你一同前往营救莫利斯人,”公爵语气冷漠,剑眉下的黒目刚硬如石,“巴马,记着——别让我的人伤亡。” “我一定谨记在心,感谢公爵拔刀相助。”巴马回答。 “你还是感谢陛下吧,我根本不想出兵援助自由邦的人。” 巴马向赛瑟道谢。 “别谢我,谢谢你们莫利斯家未来的女主人,隐心眉小姐,”赛瑟冷笑着,“要不是她死缠烂打,就算有双狮协定,我也懒得帮助莫利斯人。” 我什么时候死缠烂打了?睁着眼睛说瞎话,赛瑟,明明就是你主动提出要兵拯救雷马萨的。 “是的,感谢陛下应允了我的请求。”隐心眉立刻给赛瑟台阶下,接着她又伸出手紧紧握住巴马的肩头,“巴马,一定要救出雷马萨。” “我一定会的,相信我,主人。”巴马跨上了一匹枣红色的骏马。 “我们可以先结伴同行。”罗斯爵士道。 隐心眉和赛瑟他们伫立在原地,看着苏请、罗斯以及巴马三人在队列的前方,领着头盔铮亮,长枪高举的两百名贾拉尔骑兵循着笃笃的马蹄声,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 他们刚想转身返回罂粟堡,一名醉醺醺的营伎便冲到赛瑟面前,提出用嘴巴满足他。 “去,满足黑山公爵吧。”赛瑟伸出手中的长剑把女人推给后者。伎女笑着想去吻黑山的嘴,可是瞥到他的眼神之后,便顿时酒醒了一大半,立刻吓得逃走了。 返回城堡的路上布满了黄褐色的烂泥和一坨坨的马粪,它们被马蹄和人脚踩得稀烂。这里到处飘扬着贾拉尔的花中女旗帜和威盛凯的狮塔蛇旗帜,以及黑山家族的灰底黑色的高山纹章,其中还夹杂着罂粟城内效忠与公爵的其他小诸侯旗帜。 自从赛瑟带着在溪谷战役中剩余的黄金守卫和黑铁军出现在这里之后,城内顿时热闹了许多,很多临近村庄的佃户平民以及新贵族都纷纷赶来一睹威盛凯皇帝的美貌与威严。他们的出现引起了骚动,一个推着木车卖狗仔的老妇人瞠目结舌地望着赛瑟,很多年轻的骑士在街道两旁对着皇帝单膝下跪,几个正在墙根处撒尿的巡逻兵同时回头,结果尿在了彼此身上。妇女和儿童尖叫着,嬉笑着尾随其后,把鲜花和首饰往皇帝的怀里抛。 隐心眉酸溜溜地看着这一幕,只要赛瑟在场,别人就会变成黯淡无光的小星星,他一个人就占据了整个舞台,皇帝本人就比太阳还璀璨,比月亮还美貌。 赛瑟浑身上下没有佩戴任何彰显他身份和地位的饰品,就连那枚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狮踏蛇钻戒此刻也隐藏在了黑色皮手套下,可是就算连那些从未见过皇帝的人,也绝不可能认错他,因为普天之下能引起此番轰动的只有赛瑟一人而已。 黑山公爵一路都在不住地斜着眼打量隐心眉,她知道他对她感到嫉妒又不满,就像李斯特将军一样,这些人从来都看不起女人。他们连表面的客气都懒得做,他们知道所有有关于我的传闻,可还是觉得我只不过是个靠离奇身世去吸引人的异族女孩。从某些方面,这些所谓的盟友,这瞎眼的男人倒还不如巴比伦王,至少这条毒蛇王是真的已经察觉隐底莲的秘密是多么可畏。 “你在发什么呆?”赛瑟掸掉女人们往他头上扔的罂粟花,低声对她道,“现在离黄金城的狂欢大盛典只剩下六天的时间了,时间已经迫在眉睫,我们明天一早就要出发去女妖林地。”第二中文网 “我明白。”隐心眉看了皇帝一眼,“我只是觉得陛下出巡的时候才真应该带着面具才对。” “这里有谁刚刚吃了柠檬吗?”赛瑟故作惊讶,“真是酸得要命啊。” 隐心眉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看见一声嘶哑低沉的女声,她差点以为是哪个男人。 “陛下!陛下!” 路德公主早就骑着马矗立在罂粟堡门口张望,见到威盛凯的狮塔蛇旗帜便立刻策马而来,那魁梧异常的高大身躯让在场所有的汉子都相形见绌。 “您应该让我跟着苏请先生和巴马一起去,我能保护他们的安全。”路德迎向赛瑟,调转马头和他并肩道。 “公主,我必须保证你的安全,现在隐心眉已经被你救了出来,我不能再一次让你身犯险境。”赛瑟口气极其温柔地说。 原来他也会这样对待女人,我以为他除了嘲讽和挖苦,对女人就懒得用别的态度了。你真不该用这种语气,赛瑟,你只会让可怜的路德公主越陷越深。 “隐小姐可以为我作证,我的实力远超过你的想象,陛下。”路德真是倔得出奇,她那张丑陋至极的宽脸明明对着赛瑟露出一抹红晕,可是她的语气和神色却像对着一个竞技场上的对手。 “是这样的吗,隐小姐?”赛瑟转脸看着另一侧的隐心眉,他又露出那副戏谑调侃的表情,他对待她和路德公主的态度根本是天壤之别。 “陛下和公主之间的事,我还是少掺和为妙。” 隐心眉说完之后就客客气气地策马小跑起来,把一干人等抛在了身后。 她刚回到自己房间,却敏锐地发现氛围有异,隐心眉飞速地取下背后的圣弓,开启全部的感官试图分辨这危险怪异的直觉到底源自何方。 良久,房间一片死寂,隐心眉不由得开始犯疑惑。难道我多虑了吗? 她紧握圣弓的手松懈了。 就在此刻,床上传来一声动静。 隐心眉一个飞身扑过去,猛地掀开被褥,反手扣住里面之人的手腕,膝盖顶在其项背之上。 “主人……”一个被闷住的女声喘着气道。 “白魅?” 隐心眉惊讶地喊了起来,她松开四肢,只见白魅仅仅一层透明的轻纱裹身,蜷缩在床单之上。 “罂粟堡的士兵没有带你去房间休息吗?” “他们带我去了,”白魅竖起上半身,靠近隐心眉,“可是我不想在那里待着。因为我不想远离您,我的主人,别忘了,我已经是您的女王护卫了。”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隐心眉完全摸不着白魅的想法,惊讶道。 “我想和您一起,”她的女王护卫下了地走进她,嘴唇贴近隐心眉的耳朵,湿润的气息弄得她浑身一阵酥麻,“彼此亲密无间,我的主人。” 第41章 我想她,快要疯了 雷马萨的伤势已经不会再在夜里将他痛醒,可是他照样睡不了一个安稳觉。 法雅让人给他粗粗地包扎了伤口,没有涂抹任何药膏,但是他毕竟年轻,十六岁的年纪让他几乎可以直面任何刀口。但是他的心却不好受。 从头到尾,即使在梦中,雷马萨也无法平静。他只要睡着,就会梦见隐心眉,梦见她嬉笑着和他打闹,梦见他把自己母亲的钻戒套在她纤长有力的手指上,梦见她主动献上的亲吻,她在他耳边低语着愿意嫁给他,她为了他剁掉了法雅的手指头,梦见她看见他被甜妞求爱时那副震怒可怕的表情…… 我想她,快要疯了。 溪谷战役的刀伤永远不可能愈合了,那弩箭始终钉在雷马萨的身上。他无法忍受和隐心眉别离,而且是在这样一种彼此怨恨的情况下和她分开,他竟然没有和她和好如初就任由命运残酷地将她带离自己的身边。 在白天打盹的时候,雷马萨也会被噩梦惊喜,他仿佛看见隐心眉穿着一袭红裙从高塔上坠入河中,她决绝地告诉他我死也不会原谅你;他又似乎看到那个威盛凯皇帝抱着他的未婚妻在诺大的寝宫中能共赴巫山之乐;他又害怕她成了他所不认识的国民的女王,告诉他她要另择夫婿并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 自从溪谷分别之后,雷马萨总是时时刻刻被悲哀,失望,痛心,悔恨充满。战争,死亡,背叛,离别不断地在他的脑海中上演着一幕幕的悲剧戏码。 “大人……”甜妞每当夜深人静之时,总是试图靠近他,她那副衣衫不整、楚楚可怜的样子,当时在赛瑟的更衣室里的确让雷马萨心动了,可是由此带来的恶果,让他现在一看到她那副样子就感到由衷的憎恶。 “滚开,我说了很多次了,别再靠近我。”雷马萨躺在薄薄的旧毯子里,低哑着嗓子冲趁他迷迷糊糊之际靠在他怀里的甜妞嘶吼,尽量不让法雅和他手下的巴比伦神牛哨兵们听见。 “大人,让我温暖你吧。”甜妞声音颤抖着哀求道,“那个叛徒不给您足够的被褥,是存心到冻死您让您受苦啊!” “你只要别靠近我就是不让我受苦了。”雷马萨猛地伸出手掐住甜妞的脖子,“我再重复一遍,如果你再这样鬼鬼祟祟,我就任由法雅和他手下的人轮番凌辱你,听见没有?” “咳咳。听、听见了……”女人眼睛里噙着泪花艰难地回答,她几乎要窒息了。 第二天早晨天还没亮,法雅的鞭子就把雷马萨抽醒了。 这真是一场噩梦,他心想,但如果是梦,为何悲伤如此强烈,疼痛如此难忍?法雅让人重新给他的手脚捆上绳索,他为了防止雷马萨逃走,只在晚上才松开他的双手。 毕竟那个叫巴马的莫利斯人已经逃得无影无踪,这是个无名小卒,跑了也无妨,法雅暗自希望那家伙在路上被人剁了手脚然后悲惨的死去;但是法雅绝不能拿雷马萨冒险,他一定要把这个莫利斯人的头子送到巴比伦国,他的野心目前看来只有尼布甲能帮他实现。 雨水不再滂沱,变得淅淅沥沥,但是整个世界还是仿佛被笼罩在水牢之中。雷马萨身上的披风就像盔甲一样沉重,让他感到冰冷刺骨,捆住手腕的绳索湿透了,变得更加紧,磨得他的手腕生疼,无论他想尽所有办法,都无法将它们挣脱。 他身边认识的人只有巴马的弟弟波米,他是个衷心的仆人,和他的哥哥一样,值得极大的赏赐……如果我能活着回到莫利斯的话,一定会封他们兄弟俩为领主。奇书网 他往前艰难地迈着步子行走,腿上就像灌了铅。法雅迫不及待地想把雷马萨送到孔雀港——这是贾拉尔国与巴比伦国之间贸易往来的最繁华海港。 他恨不得插翅而飞,可是还不忘记折磨雷马萨并以此为乐,法雅一看到他就想到隐心眉,想到这个该死的女人剁掉了自己的手指,在贾拉尔王室,威盛凯皇帝以及那么多仆从面前丢出去喂了狗,这是他这辈子的奇耻大辱。 法雅想过无数次如何报复隐心眉的甜美计划,要不是熊牙这个狗娘养的神牛叛徒,他一定会在溪谷战役上干掉那个碍事的威盛凯皇帝,并且活捉隐心眉,让他手下的士兵将她轮辱到奄奄一息,再把她像一条母狗一样交给巴比伦王。 那该是多么美好啊! 可惜!功亏一篑,真是日了狗了! 不过好在法雅至少手里有雷马萨这个棋子,虽然不如隐心眉价值大,但是也是一张王牌了。这家伙率领莫利斯人和威盛凯帝国签订了双狮协定,唐泰尔国王这个蠢蛋竟然死活站在赛瑟的一边,而完全不顾自己的老婆安琪王后早就暗恋这个娘们一样漂亮的皇帝很多年,这难道不是蠢到家了?! 支持赛瑟,就是支持唐泰尔,就是反对金大公,就是巴比伦王尼布甲的敌人,也就是我法雅的敌人。我这个溪谷驻地侯爵当得那么憋屈,我父亲当年还因为支持金大公而死在牢里,就是威盛凯人怂恿唐泰尔的父亲所干出来的好事,赛瑟和唐泰尔他们都该滚下台,都该被五马分尸! 雷马萨知道法雅恨自己,更恨隐心眉,他反倒觉得一阵快感。憎恨吧,你这个懦弱的贾拉尔叛徒,那只会让你暴露弱点,你就是一个两面三刀,野心勃勃的卑鄙小人;心眉对你做得太不够狠,换做是我的话,我会把你身上凸出来的部分全部剁下来喂狗,法雅。 法雅从雷马萨的眼神中看出他对自己的鄙视,他的怨气更加强烈了。 法雅故意让雷马萨的仆人波米骑在一匹瘦马上,自己则牵着雷马萨手上的绳索,策马狂奔;让这位现任的冈勒底公爵、莫利斯人未来的国王、隐心眉的未婚夫像一个最卑贱最肮脏的奴隶一样跟在自己的马屁股后头跑。 法雅看到雷马萨因长时间剧烈奔跑而体力不支跌倒在满是泥浆和马粪的地面上,被自己拽着一路滑行,尖利的碎石和瓦砾刺得他浑身出血,脸上身上全是淤泥和粪便,脏得几乎看不出人样,法雅就控制不住自己哈哈大笑,仿佛这是世界上最美妙的画面——仅次于他脑海中浮现的隐心眉被轮奸的场景。 法雅手下的巴比伦神牛精兵也笑得乐不可支,波米拼命喊着雷马萨的名字,一边哭一边叫,大声咒骂法雅和他的祖宗,结果被一名神牛一拳打得满脸出血,终于闭了嘴。 “别哭了,波米,”雷马萨从泥浆中爬了起来,法雅终于拉住缰绳停住了胯下马匹的飞奔,这个十六岁王储的嗓音异常平静,还流露出深深的不屑和嘲讽,“别再丢莫利斯男人的脸了。我会把这个贾拉尔叛徒和他手下的神牛精兵全部剁碎了喂狗,我说道做到。” 法雅的脸色顿时变得比死人还难看,他策马走到雷马萨的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位少年,咬着牙关,像毒蛇一样嘶嘶作响地说,“我本来想把你完好无损地送到巴比伦,现在看来,我真是过分好心了。” 语毕,他手上忽然亮出一柄锋利的匕首,他把它插进了雷马萨的肋骨之中。 “不!”波米尖叫了起来,看着他的主人像一袋毫无生气的麻袋似的倒在了血泊之中。 第42章 你终于现身了 婴之白知道自己一路上被人跟踪,但是他不在乎,他能猜到是谁。 蓝魔在他脖子上留下的牙洞似乎无法愈合,时时刻刻往外渗透着细细密密的血珠,他给自己缠上了一条白色的绷带,没一会就染红了大半圈。 他从一间看上去还算正规的草药店里买了些止血膏,老板拍着胸部跟他保证绝对药到伤愈,可是他已经快用完一整罐了,脖子上那两个小洞连痂都没结。 婴之白低声咒骂了好几句,顺手一丢,铁罐骨骨辘辘地滚到了街上,陷在了旁边的臭水沟里。 现在白日将尽,他不想再赶路,溪谷战役之后,婴之白就被迫与赛瑟和隐心眉分开,但是他并不急于返回主子身边,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枢密使换下了威盛凯黄金守卫的盔甲,因为这层皮太耀眼,他又从铁匠铺里卖了一身全新的白铁甲胄,还多给了好几块金币顺便带走了铁匠那匹不算英俊却异常健壮结实的褐黄色拉货马。 婴之白骑马登上一道缓坡,经过几栋独立的房屋,来到客栈面前。即便不是贾拉尔国人,这房子也是赏心悦目的,房子正面对着泥泞的大陆,侧方往后延伸到山坡上的一块草坪上,这样二层的窗户就和地面持平了。 有一道整洁的灰色拱形门廊通往侧翼之前的院子里,门廊右边的宽大旋转台阶通往一个门厅,厅口泻出橘黄色的灯光。 门廊上方有一盏明亮的油灯,下面悬挂着一块在风中叮当作响的铁招牌,上面画着一朵粉红色的莲花,下面是油漆刷的几个大字:莲花客栈。 客栈底层的所有窗户上都挂着厚厚的窗帘,灯光从缝隙中流泄出来,屋子里有人在弹竖琴,还有人在唱一首粗俗的民间小调,嬉闹声,觥筹声,丝竹声,挑笑声彼此交错,热闹非凡。 婴之白刚走进院子,就有个干瘦的马童冲过来牵他的马,又有个头发蓬松,脸色蜡黄的酒保出来招呼他。 他刚走进屋子,所有人的目光就击中在他身上,嗡嗡的说话声立刻减弱了不少。婴之白环顾四周,发觉这里特别宽敞,好几处都有柴火熊熊的壁炉,将屋里照特别亮堂,反倒上悬梁上挂着的那几盏油灯反倒因为烟雾缭绕而显得暗淡无光。 婴之白的眼睛适应了光线之后,发现这里人多眼杂,长凳上,桌子边,高背椅上都坐满了各色人等,一个店长模样的人正在炉火旁和几个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交谈,旁边还有几个怪模怪样的男人,远处的角落和暗影里也有好几个模模糊糊的人影,看不清楚脸庞和身形。 他在一个最近的角落里坐下,斗篷低低地压在眼睛上,一眨眼的工夫,这里的女仆就摆出了一桌子丰盛的宴席,有苹果馅饼,刚出炉的蒜味面包,厚厚的黄油和奶酪,热气腾腾的青蛙汤和冷兔肉。 有股香味钻进婴之白的鼻孔,他略略抬起眼皮,一个漂亮的年轻女人走到他的面前,带着职业般的招牌微笑,她刚刚及肩的卷发被染成深灰色,头皮上已经露出红色的发根,她披着紧身天鹅绒长风衣,上衣的前襟是从前方搭扣的,可是此时却完全敞开,里面的风光则一览无余,腰腹部扣着长束腰,麂皮长裤勾勒出腿部和臀部的线条。 这女人的胸口之间用黑色的墨水拙劣地画出了恶魔戳记的样子。 “嗨,这位老爷,我是隐心眉,多国的后。”这女人不由分说坐在了婴之白的腿上,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只要两百个金币,你今晚就能拥有多国的后,怎么样?” 婴之白拉下女人纠缠的双手,用下巴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低语道,“坐到那边去。” 这女人不由自主地被他的眼神震慑住,一言不发地服从了。 “大人,您这是要我做什么?” “你们现在流行打扮成隐心眉的样子吗?” “没错,本来我一直假扮威盛凯的狄嘉皇后,要知道这可是花魁才能做的装扮,但是现在听说隐心眉才是最受各种老爷们欢迎的类型。这隐心眉戳记可是我让我妹妹花了很长时间才画上去的,毕竟大家睡多了皇后,也开始想睡女王了。”女人眉飞色舞道,“隐心眉的打扮,可不是一般女人能承担得起的。” 语毕,她挺直了身子,炫耀着上半身的假戳记。2k “这不叫隐心眉戳记,而是叫恶魔戳记。” “叫什么都一样,只要能给我带来贵族大老爷就行。” “你叫什么名字?” “莲花。” “客栈是以你的名字命名的?” “是的,我丈夫是老板。” 婴之白暗笑一声,果然是个笑贫不笑娼的国家。 “大人,要给您端大麻精吗?” “不用。”婴之白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前胸的墨水戳记好一会儿,才道,“你会唱歌吗?” “唱歌,跳舞,伺候,我没什么不会的。” “那就唱吧。” “唱哪一首歌?‘深闺佳人’,‘寂寞之春’,‘寒冷’,‘鱼水欢’,‘野狼传说’,您想听哪一首?” “都不想听,”婴之白说,“你会唱新娘的歌吗?” “我只会唱我家乡闹洞房时的情歌,但那些歌词没什么意思,不如我还是唱深闺——” “别啰嗦,快唱。”他的剑眉星目狠狠地瞪着莲花,她立刻知趣地闭了嘴。 “是、是现在就开始唱吗?”她结结巴巴地问。 “马上唱,我让你停才停。”说着,婴之白丢给她一个满满当当的钱袋子,“开始吧。” 客栈里所有人都在望着这个奇怪的旅客,明明最漂亮的老板娘已经主动投怀送抱了,可是这个年轻又英俊的男人竟然只让她唱歌,简直是脱裤子放屁,浪费天物。 莲花的嗓音不赖,婴之白却陷入了沉思,就在他端着大杯子喝啤酒的时候,女人的歌声明显变得颤抖起来,他没有回头,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果然,一个全身笼罩在深蓝色斗篷里的人像幽灵一般飘然而至,坐在了婴之白的对面。 来人摘下了围住头颅的披风,露出蓝紫色的长发和一张白得像裹尸布的脸,在那张毫无活人气息的惨白面颊上,一双深蓝色的眼睛闪动着磷火般的幽暗异光,那双莹润欲滴的血红色唇瓣流溢着嗜血的美感。 “枢密使大人。”来者的嗓音吐气如兰,异常好听,和那张脸完全不搭。 “蓝魔,”婴之白咬着牙道,“你终于现身了。” 第43章 你在思念谁 婴之白不动神色,右手袖口却忽的露出锋利的刃尖,闪着凌厉的寒光。 “婴之白,”蓝魔冷笑着,“你心里清楚,这种刀尖利器对我来说根本不具备杀伤力。” “你想要什么?” “你的命。” “我的命就在这里,”婴之白攥紧了腰间的剑柄,随时准备出击,“但是你却没那个本事取走。” 蓝魔的那双鬼火眼猝然放射出阴森可怕的蓝光,一直注视着两个男人的莲花陡然之间哑了嗓子,她被蓝魔的面容和这剑拔弩张的凶险氛围给吓坏了。 “唱!”婴之白对女人一声怒喝,吓得她浑身一个哆嗦,差点没哭出来。 整间客栈里此刻安静了许多,几乎所有人的眼睛都在不由自主着觊觎着婴之白周围所发生的一切,但是没人敢走过来,店主很想把自己的老婆拉回来,但是他害怕婴之白的杀气,也害怕蓝魔的鬼气。 莲花抽抽搭搭地继续唱,值得表扬的是,她可真是个艺术素养过硬的伎女,即使在这种情况下,调子也没走音,婴之白让她唱歌可真是没选错人。 “你搞错了,”蓝魔忽然浑身松懈下来,他自作主张地拿过婴之白之前喝过的酒杯,仰起头来灌了一大口,“我只想看着你慢慢地死。” “这些年想杀我的人多了去了,”婴之白露出怪异的微笑,伸手扯了一大块面包塞进嘴里,莲花感到他们之间的氛围已不那么凌厉逼人,歌声也变得更响亮了,“你还是第一个有这种想法的。毕竟我亲手宰掉的人和畜生实在太多,你肯定不是为了你那个玩弄邪术魔法的养父尤文西侯爵才这么恨我的吧?是不是还有什么和你相关的其他人死在我手里?说出来,我正想开心一下。” “婴之白,你们威盛凯人的眼线长期混迹十二国联盟和诸多自由邦,策划了多少暗杀事件和政权颠覆?”蓝魔的眼神再度变得肃杀,“恐怕你这位头号功臣自己都数不清了吧。我养父在溪谷战役中死于巴比伦万尔亲王之手我无话可说,而万尔也已经被熊牙和神牛叛军撕成了碎片,你说得对,我的确不是因为我养父才那么恨你。可是我自幼接受埃西家的养育,我也向我养父发过誓,一定要找回他的亲生儿子——难道不正是你,威盛凯的枢密使大人婴之白杀了罗西吗?” “什么罗西?你在说什么?”婴之白死死地瞪着蓝魔,一脸震惊。 “装得可真像。”蓝魔哈哈大笑,惨白的太阳穴上,青筋突突直跳。 “听好了,蠢货,”婴之白猛地伸手一把揪住蓝魔的领子,桌子上的餐盘顿时当当朗朗地撒了一地,食物和碎瓷片滚得满地都是,这次莲花就镇定多了,歌喉没有丝毫变调;“别以为我是怕了你,或者是狡辩。对于你这样的杂种,我见一次就想杀一次,你以为我会下三滥到和你一样的地步?我杀的人,我从来不否认,如果你再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我就像宰掉一条疯狗一样毫不犹豫地宰掉你。” 对方没有说话,两个人四目相对谁也不让谁,良久之后,蓝魔终于垂下了眼帘,婴之白这才松开了自己铁钳一般的手。 “你真的没有杀了罗西?”蓝魔低沉着嗓子问。 婴之白根本懒得再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大声喊着酒保,让他再给自己端上三瓶陈年葡萄酒。 “好吧,我会查清楚的,”蓝魔用婴之白才能听见的嗓音低声说,他一把抢过女仆盘子上的一瓶酒,锋利的犬牙像咬苹果一样轻轻松松地咬开酒塞,“在这之前,你绝对无法逃脱我的手心。” “你是头蠢驴,蓝魔。”婴之白言简意赅,转过头去不想再看那张煞白的死人脸,然而自己的两眼不由自主地再次飘上了莲花胸口上的墨水假戳记。 “你为什么不直接上了她?”蓝魔看着莲花,又看着婴之白,满脸的疑惑。六号 “我对伎女从来没兴趣。” “哈,我明白了。”蓝魔扯起嘴角露出嘲讽的讥笑,“你是在看她的隐心眉戳记——你其实是对隐心眉感兴趣。这女人现在在维洛戈萨出名了,据说哪个男人能睡她睡一辈子,就能得到全世界,巴比伦王和威盛凯皇帝为了她已经在溪谷开战了,你我都是受害者,以后这娘们惹出的乱子还会更大。” 婴之白忽然站起身,吓了蓝魔和莲花一跳,他弯下腰,在前者耳朵边低声说,“这叫恶魔戳记,别像个傻女人似的不记事;还有,今晚别再跟着我,我和这女人有事要办。” 说完,婴之白伸手止住莲花的歌唱,“跟我回房间,你今天晚上被我包了。” 两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了登上了二楼一间最大的卧室,婴之白气派非凡,出手阔绰,他刚刚一问酒保,房间就立刻准备好了,简直快得出奇。 婴之白回头看了看,蓝魔果然没有跟上来,实际上他就算真的来了没有多大的害处,只不过会坏了婴之白的心情罢了。 他刚刚关上卧室的门,莲花就立刻开始解除裤带上的搭扣。 “谁让你解扣子的?”婴之白脸色霎那间难看得吓人,女人再度被他吓得瑟瑟发抖。 “我不明白……” “把衣服穿好,上衣和裤子的扣子给我扣严实了。”婴之白厉声喝道,“然后去卧榻上盖着被子睡觉,中途不能脱衣服也不能靠近我,听明白了吗?” “这样就行了吗?”莲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一眼就看出这个叫婴之白的男人身份相当高贵,按照她以往的经验,身处这样权利地位的人反而越发兴趣偏激,他们经常会把伎女折磨得叫苦不迭,可是眼前这个皮肤黝黑,俊朗刚硬的年轻男子竟然花大钱只是为了让她坐着唱歌外加盖着棉被睡大觉?! 莲花已经养成了拿钱干事不多问不还嘴的习惯,她钻进被子里觉得这钱来得太轻松了,简直让她受之有愧。 同时,她还觉得很惋惜,因为这样她就没有机会让婴之白见识她真正的本事,那可是让贾拉尔的王室男子们都赞不绝口的绝佳技艺。 婴之白熄了灯,拖了一把高背椅坐在巨大的落地窗之前,点燃了一根雪茄,屋子里静谧无声,朦胧的月光像碎银子似的撒了一地。 夜岚和烟雾弥漫在屋内,莲花突然觉得自己像走进了梦幻中,她感觉自己什么都看不真切,婴之白此刻似乎被笼罩在异样的氤氲之中,仿佛和她隔了银河般的辽阔的距离。 “婴大人,”莲花怯生生地开了口,幸好婴之白没有因为她的自作主张而发火,“你在思念什么人吗?” 他没有说话,过了许久才道,“你会唱海洋之歌吗?” “会的,大人,我从小在海边长大。” “唱吧,”婴之白深深叹了一口气,“唱困了就睡,不要再说其他话了。” 莲花立刻遵命展开歌喉,婴之白任凭手中的雪茄变成长长的白色烟灰掉落到地毯上,他萦绕的思绪回到了那个在铃兰花号船上和隐心眉共度的海夜。 第44章 我对女人没兴趣 这么多年以来,隐心眉习惯了孤枕独眠。 可是白魅却开始挑战她的这个习惯。 她总是半夜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隐心眉的房间,悄没声息地爬上卧榻。除了醉酒,后者的睡眠一向浅显,所以尽管白魅蹑手蹑脚,但隐心眉还是第一时间发现自己的枕边多了个人。 “你到底想干什么?”她一把抓住白魅的胳膊,拽回被褥。 “主人,”少女笑得一脸媚态,她比隐心眉还要白,那种白生生的病态美却让她的主人也要不由自主地多看两眼,“您应该习惯与人共枕而眠。” “我活了二十四年都是一个人睡,看不出这习惯有什么不好。” “陛下,”白魅换了个称呼,靠近隐心眉,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您可是维洛戈萨未来的摄政王,也是多国的后,您的卧榻上一定不会只有您一个人。”她的嘴唇靠近隐心眉的耳垂,冰凉的气息浸透着零陵香豆的微甜和木质的润馥,“我可以教您,我什么都会。” “我看不出有什么必要,白魅,”隐心眉皱起眉毛打量她的护卫,伸手想将后者推远,胳膊却扑了个空,白魅一下子抱住她的胳膊,干脆把脑袋枕在隐心眉的肩膀上。 “您是快要结婚的人了,可是您什么都不会,主人,”白魅撒娇似的低语,还想赖在主人身上,却被隐心眉一下子弹开了肩膀,“您所不知道的那部分事情,恰好是一个女人最应该了如指掌的,我大概在八岁时就已经全部知道了。” “八岁?”隐心眉喃喃自语,她本来恼火的心情此刻就像被浇了一盆凉水,她看着这个女孩纤细雪白的肩膀和盈盈无助的大眼,猛然间对她异常同情,“你八岁时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成为极乐之子,被尤文西侯爵收养?” “发生了很多事情,主人。” “说来听听。” 白魅靠着隐心眉,这次她的主人没有再撵开她,她感受到了隐心眉的怜悯,于是她抓住这个机会,把自己整个人贴在她的右手臂上。 “我和蓝魔从来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尤文西侯爵在我们四岁的时候把我们从安苏自由邦买了回来。虽然那时候我和弟弟还是睡在柴房里,每天吃着硬面包和馊奶酪,从早到晚不停地在埃西庄园里干活,但是好歹我们已经不用天天挨鞭子,不用睡在粪坑里,不用吃蟑螂和蝙蝠;终于活得像个人了。” “我的雪女之血病症是从娘胎里就有的,大约两岁的时候我就记得发生的事。之前的回忆很痛苦,我和蓝魔过得比畜生还不如,到了埃西家,虽然在别人看来我们还是很苦,但是我们却觉得仿佛进了天堂。” 说着,白魅沉醉地拱着隐心眉的颈项,后者被她的故事完全吸引住了,已经忘记了回避这超乎寻常的亲密举动。 “然后呢?”隐心眉忍不住追问。 “然后?然后我养父就请了最好的舞蹈老师,歌唱老师来教我学习所有的技艺,所以自从四岁那一年,我和蓝魔就成为了极乐之子。并且我们的表现越凸出,养父就对我们越慈祥。以前我犯病的时候,只能靠蓝魔去吸动物的血来缓解痛苦;可是自从七岁之后,当我们进一步成为极乐双子星的时候,养父就专门拨了一个营房的奴隶供蓝魔吸血,只要他咬他们的脖子时,不把他们吸干,这些奴隶就总够喂养我很长时间,最多一个月才死两三个。”202电子书 白魅话语中流露出对杀戮的毫不在意让隐心眉不寒而栗,可是她的不快转眼间又被良心的谴责而淹没了。 难道我没有杀人如麻吗?还记得在风暴之巅的火花港口吗?还记得溪谷战役吗?隐心眉,你杀的人还嫌少吗?我生活在罪恶的世界中,我无法停止杀戮,因为这个世界随时都想将我置于死地。 白魅双手沾满鲜血,我也是。 “再然后,我的主人,”白魅双手圈住隐心眉的脖子,嘴唇温热的气息倾吐在她的肌肤之上,让隐心眉感到一阵冷一阵热,不由自主地竖起了全身的寒毛,“八岁时,尤文西侯爵就让我进了埃西家的伎院,但是他没有立刻让我接待客人,只是让我在姑娘们伺候老爷的时候在隔壁房中透过气孔临摹观看,”白魅噗嗤一声笑了,“我只能说,有些女人干了一辈子这些事,结果还是蠢得像驴。我却不是,我天生无师自通,所以我十岁的时候就告诉养父,我可以去伺候那些贵族老爷,于是我就成了真正的极乐双子星……无论是心灵,还是身体……” “十岁?”隐心眉不敢置信地反问道,不由得一阵揪心。 月光照亮白魅的全身,她的身形看起来不比一个十三岁的少女成熟多少,可是她脸上的笑容却绝非属于未经世事的处女。那是成熟女人特有的魅惑笑容,隐心眉足足比她大了六岁,可是笑起来还没白魅一半妩媚妖艳。 而且,她看起来真的好脆弱好娇小,谁能想象这样一位刚刚年满十八岁的少女已经成为女人整整八年了,比也隐心眉足足早了八年。 她是自愿的,而我是被人凌辱的。隐心眉一想到了那个玷污自己却还没有死去、依旧在威盛凯逍遥快活的桑阶,心中就陡然再度掠过一阵强烈的杀意。 “我让养父赚了一大笔钱,我成了他最心爱的摇钱树,也是最得力的,杀手。”白魅心不在焉地继续到,她玩弄着隐心眉的手指,接着把后者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惬意地来回轻抚,“我和弟弟都知道埃西家从事邪恶的秘术修炼和传播,而我自己也多次使用黑巫术,所以恨我们的人会称呼我们为恶魔的走狗和撒旦的婊子,其实他们没有说错。” “并且,主人,我还要告诉您一个秘密,”白魅咬着隐心眉的耳朵,“我真的见过撒旦的犄角和尾巴,那是我第一次感到害怕,哪怕我在第一次杀人时都没感到这样害怕过。我感到了这个世界的邪恶和肮脏。所以,我和蓝魔不一样,他心心念念想着要替埃西家找回血脉,找回我养父八年前和一个不知名的自由邦女子生下来的私生子,也是养父唯一的儿子;可是我却觉得埃西家还是从世上消失得好。” “你对养父没有感情吗?”隐心眉插问道。 “我不恨他,但是也不爱他,他是养育了我没错,可是我只不过是他赚钱和屠杀的机器罢了。”白魅的手在隐心眉身上游移,“我知道黑巫术的可怕,所以我才愿意跟随你您啊,我漂亮的好主人……在溪谷中,您还没看到我,我就注意到了您……” “我对女人没兴趣,在这方面,我只喜欢男人,我说得够明白了吧?”隐心眉哭笑不得地拿开她的手,“白魅,别逾越了主仆之间的规矩。” 白魅突然不说话了,她怔怔地盯着隐心眉看了良久,搞得后者以为她简直要哭了,可是这个少女却发出一阵诡谲的大笑,起身下地,离开了隐心眉的卧榻。 隐心眉刚刚松了一口气,结果却冷不防被白魅捧住了脑袋,将她那冰凉的嘴唇贴在了自己的唇上。 “没关系,主人,您还需要时间,只要您需要就告诉我,我随叫随到。” 她终于离开了。 第45章 我的药就是你 离黄金城最后一夜的狂欢大盛典还有整整五天的时间。 清早,赛瑟来到隐心眉的房门外,刚想伸手推开,门却自己开了,隐心眉站在他面前,英姿飒爽,绛赤色的收身长风衣,银灰色的上衣襟,黑皮长束腰,麂皮紧身长裤和长靴,长剑挎在腰间,圣弓背在身后。 银灰色的鬓发随意的扎在脑后,耳垂上的钻石和她浅灰色的瞳孔闪映成趣。赛瑟赞赏地打量着她优美有力的全身曲线,性感又强劲,威严又和蔼,即像雌狮一样庄严,又像羚羊一般轻盈。 “我看上去怎么样?”隐心眉露出一个狡黠的浅笑,眸子里闪烁的星河银光差点让赛瑟失了神。 “棒透了。”他低沉着嗓子回答,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无花果与金盏菊混合在一起的馨香钻进了他鼻孔,赛瑟忽然感到胸口发闷。 “我们出发吧。”隐心眉靠近他,赛瑟几乎以为她要吻自己,结果她像鱼一样从他手心中滑走了。 整个罂粟堡的人都出来送行,赛瑟和隐心眉都不喜欢坐轿舆,他们骑着罂粟堡内仅有的两匹威盛凯阿拉罕骏马,而路德公主,李斯特将军,以及白魅都各骑一匹贾拉尔马,尾随在两者之后,威盛凯的黄金守卫簇拥着瑟眉两人,李斯特的黑铁军则殿后。 一匹响亮的马匹嘶叫声传来,隐心眉循着声望过去,她竟然看见了嘿呦! 这匹聪明异常的黑马油光锃亮,全身没有一丝伤痕,马蹄完好无损,健壮如初,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马儿欢快地跑到隐心眉的身边,躁动地踢踏着前蹄,马尾巴扫来扫去,似乎迫不及待地要主人重新骑回自己身上。 不仅如此,隐心眉刚刚跨到嘿呦的背上时,周围围观的贾拉尔人群爆发出一阵惊恐的尖叫,在不远处的山坡上,所有人都看见了那两头庞大的沐基洗暗夜巨狮。 隐心眉知道那两头狮子火炭似的可怕双眼正在看着自己,于是她不由自主地举起右手,张嘴脱口而出了一句自己也听不懂的话,她的话语嘹亮无比,自带传播音效,两头巨狮闻之,立刻低下了硕大的头颅,齐齐发出一声响彻天地的狮吼,吼得周围所有人魂飞播散,鸟雀和小兽像地震来临一般纷纷扑腾乱飞乱跑。 好几个年纪大一些的女人已经当场晕厥。隐心眉又挥了挥手,两头巨狮最后看了她一眼,便飞奔而去,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只留下满城的惊恐和遗惶。 这些人当中,恐怕只有隐心眉和赛瑟还算得上是比较镇定的了。 后者策马靠近一直目眺远方的隐心眉,“你的宠物都和你一样奇怪,你的马比大多数人都聪明,而你的大猫则比死神还令人恐惧。” “其实从溪谷一战之后,我一直想知道那两头神出鬼没的暗夜巨狮到底跑去了哪里,”隐心眉说,“不过现在看来,它们只会在它们觉得有必要出现的时候出现。” “你是在说绕口令吗?”赛瑟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脸颊,“刚才看起来,倒像是它们在向你臣服。你刚才呼喊的是哪种语言?” “我也不知道,自然而然地就说出了口。” “看来你的神迹又再度出现了,”赛瑟戏谑地在马背上微微欠了欠身子,“这大概就是神之使者的语言吧?女王陛下。” “别逗了,”隐心眉被赛瑟唬了一跳,“威盛凯皇帝的鞠躬我可消受不起。” “我倒是觉得你什么都能消受得起。” 恐惧和震惊从人群之中逐渐散去之后,赛瑟就和黑山公爵道了别,这个人对隐心眉虽然百般防备,可是对皇帝却是十足的忠诚,从他送给赛瑟的临别礼就能看得出。黄金钻石香料兽皮象牙,以三十个漂亮美貌的营伎、三十多匹贾拉尔作战骏马以及一大银坛的巴比伦顶级大麻精。 赛瑟毫不客气地账单全收,因为他所给予黑山的东西则完全无价,权利和地位的靠山是根本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 军队开拨,像距离罂粟堡一千余里地的女妖林地火速赶去。带着营伎和巴比伦大麻精出军是赛瑟不愿意去做的事,这会扰乱军心,特别眼下在异国他乡,随时可能遭受伏击,要知道唐泰尔国王的权势在贾拉尔国一直不稳,艾斯王子自从和路德公主分别之后,就说要回黄金城让唐泰尔增派黄金城守卫来保护赛瑟。 不过皇帝本人觉得此举除了表衷心则完全没有真正的作用,唐泰尔自己的禁卫军有一大半都由威盛凯军人输出,他自己的黄金守卫和黑铁军比贾拉尔的任何军队都可靠得多。唯一中文网 眼下除了赶往女妖林地销毁魔鬼血钻之外,婴之白以及贝伦双双下落不明都让赛瑟异常烦心,还有那个雷马萨,他一方面希望这个少年死在外面,或者销声匿迹也行,一方面却又不想看到隐心眉难过。 皇帝这辈子在认识隐心眉之前从没有为除了母亲之外的其他女人烦心,可是眼下那个自从出现以来就让他心烦意乱的女人就在他身边。 他一方面厌恶这忽上忽下的不确定感,一方面却又沉缅于隐心眉带给他的那前所未有的异样感觉之中。 自从解决了赫理之后,赛瑟就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女人,说来也奇怪,这完全不是他的作风。 皇帝从没有爱上过哪个女人,但是他的生活又离不开女人。这些来来去去如过客的女子很多他连名字都不知道,长相也懒得看清。 自从他十二岁以来,每个出现在他身边的异性都会用如饥似渴的眼神看着他,好像他的脸是金子做的。 不仅如此,连同性也纷纷被他的美貌吸引,不过赛瑟自小厌恶龙阳之恋,更是在凤仙花园严禁此风。 女人对赛瑟来说就像马一样是必需品,可是却不值得为她们操心。 不过隐心眉的出现,早就打破了他所有的原则。 他开始在乎她,渴望她,她的一举一动能影响他的心情,她的喜怒哀乐会让他开始理解感同身受这个词的含义。 赛瑟喜欢看隐心眉的背影,他想象着双臂从后方将她拥入怀中爱抚的场景,如果她不听话,如果她挣扎,那么他就会强吻她,然后再要了她,直到她服服贴贴。 唉。赛瑟长叹一口气,他从来没这么挫败过。 只要隐心眉在他身边,他就对所有的女人失去了欲望。在罂粟堡垒的时候,黑山不止一次把自己心爱的嫔妾往他的卧室里送,可是都被他拒之门外。 赛瑟从来不是禁欲的苦修士,他需要女人,可是他更需要隐心眉。当他看到那些女人的脸,就失去了全部欲望。 每当夜半时分,他从不安的梦靥之中惊醒,就更加希望身边有个温暖馨香的躯体能够给予安慰,以前他解决的方法就是酗酒或者出宫寻欢,而现在,他只想要隐心眉。 无论身心,他都那么渴望得到她,她的粗鲁,怒气,倔强,幽默,甜美,温柔,怜悯,亲切,她的灰发,白肤,长腿,蛮腰,酥胸他都想占为己有,哪怕现在只要想一想她胸口的戳记,赛瑟都会觉得兴奋得不得了,他恨不得再次仔细端详,彻底触摸一番。 每次靠近隐心眉,赛瑟就会失控,他总是忍不住霸王硬上弓,换了别的女人早就迫不及待了,可这个倔驴一般的笨蛋竟然有本事拒绝他到现在。 搞得赛瑟每次都她撩得全身发热,最后却总是败兴而归。他要是真的不在乎她的想法和感受,那么他老早就要了她,可是他不想她恨自己,更希望她回应自己对她的渴望,然而从目前看来,好像都是他主动,她那边一点回应都没有。 连他赛瑟的求婚,她都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天下还有比他更挫败的君王或男人吗? 赛瑟苦笑着。 “你怎么了?”隐心眉策马靠近赛瑟,她一直注视着他变幻莫测的表情,因为她从早上起就觉得赛瑟有点不对劲,“赛瑟,你生病了吗?” 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是啊,我是生病了,我的药就是你。 第46章 是你需要他 赛瑟军队沿着荒凉的街道前进,隐心眉在路德公主以及白魅的中间骑行,赛瑟以及李斯特将军在最前方。 她看见山坡下的一间小小的神庙,连着一方坚固低矮的黄石庄园,相对罂粟城而言,这里的房屋显得特别荒凉狭窄,有一大半的房屋成了黑黢黢的空壳,一个人影都没有。 “难道都死光了?”隐心眉道。 “只是害怕见到全副武装的军队,隐殿下,”路德公主木柱一样的手臂一指,隐心眉循着看过去,果然,见到了几个脸上脏兮兮的男孩女孩蜷缩在屋子废墟之后探出脑门,树上和房顶上有几个弓箭手藏得很隐秘。 旁边有个蛋糕店老板打开百叶窗,冲着军队大喊大叫,喧哗声和嘈杂声让很多人满满从藏身之处探出身子,这里渐渐地恢复了生气。 “这里叫白鹭镇。”路道道。 果然,在镇子中心的广场矗立着一座喷泉,里面是一尊白鹭雕像,水源不断从它尖嘴里流入浅池。好几个怯生生的女子在那儿汲水。 数公尺之外,几个被吊死的人挂在吱呀作响的生锈铁杆之上,尸体已经发黑腐烂,臭气不断,乌鸦和秃鹫在上面低空盘旋。 “这是怎么回事?”隐心眉问。 “据说是逆党金大公的手下,他不是早就逃到境外了吗?贾拉尔国内所有的纷争和谋杀几乎都和他有关系。”路德回答。 “不过我听说,金大公在你们王室之内也有了支持者。”隐心眉想起之前听过的传闻。 “没错,我们也这么猜测。”路德颔首,“国内的反对派一心想推翻我哥哥的政权。他们就差没明目张胆地支持金大公了。” “谁最起劲?” “我们的堂叔,安杜尔亲王,”路德道,“我和艾斯早就怀疑他一直和金大公勾勾搭搭,但是我们没有证据。大哥说没有把握就必须不动神色。” “大哥指的就是唐泰尔国王吧?” “是的,我们都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唐泰尔是长子,艾斯是次子,我是最小的女孩。” 可是公主你看起来比他们两个都老,大概你是你们家最特殊的一个,也是整个贾拉尔最特殊的女人。 “敢问公主芳龄?”隐心眉忍不住打听了一句。 路德粗声粗气地干笑了一下,不过她倒没生气,带着习惯成自然的自嘲表情看了一眼隐心眉,“隐殿下一定是觉得我像我哥哥的老妈吧。” “岂敢。公主,可以完全不用回答我之前的问题。” “我习惯人们在我背后指指点点,隐殿下虽然你什么都没说,但是我从你的眼神中能看得出来。” “我并非恶意。”隐心眉尴尬地回答。 “我知道,即使你和陛下是外国人,相对我的本国国民来说,也是友好得太多了。”路德摸着自己的脸,似乎那是一张令人不快的面具,“即使我是唐泰尔的亲妹妹,从小到大也免不了被人当面嘲笑——但是,你和陛下都没有这样做过,我已经很感激了。”清风文学 “不用感激,公主这样谦卑,真是心灵纯洁又高尚。” “我倒是情愿用纯洁高尚的心再加上少活十年,去换取隐殿下的美貌。” “我的美貌?”隐心眉哑然失笑,她抬起手肘指了指不远处一直沉默不语倾听她们对话的白魅,“这位的美貌应该更惊人。” “主人,我的容貌并不能用惊人来形容,在这世上没有人比您更美,”白魅嫣然一笑,“您只是不自知罢了。” 隐心眉面色一惊,还没来得及回答,路德公主就接口道,“隐殿下的美令人难以忘怀,见之难忘,只是……” 她没有在继续,于是隐心眉替她把话说完,“只是没有赛瑟美,是不是?” 路德公主脸上露出红鞋垫一样的淡晕,她想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可是完全失败了。 隐心眉忍不住噗嗤一笑,接着又赶快端起了架子一脸严肃地说起了别的话题。 ”美不美的,个人心中自有标尺,路德殿下,”隐心眉道,“您这样跟着异国军队鞍前马后地劳碌,难道唐泰尔陛下不会担心吗?” “我大哥知道我的武艺,我能保护自己,也能保护其他人,”路德咣当一声拍了拍腰间的长剑,“你们需要我。” 我看是你需要我们吧,或者不如说,是你需要他——赛瑟,你也需要和我们时时刻刻谈起他。 忽然前方传来一阵喧哗之声,紧接着几声火枪的轰鸣声,黄金守卫的先锋立刻出击,余下的守卫和黑铁军立刻将他们几个人全部包围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隐心眉问策马从前往回驱赶的李斯特将军。 “陛下被人伏击了,肋骨中了一枪,”李斯特语速很快地回答,“我奉命前来查看诸位女士们的安危。” “陛下的伤严重吗?”路德公主立刻大声道。 “留了很多血,情况不容乐观,但是他还清醒,还能说话。”李斯特调转马头,示意她们跟着自己,“我们今天不能再前进了,陛下需要休息,军医需要马上为他取子弹。我们要在这里住下,跟我来。” “一定是我堂叔手下的人,”路德激动万分,“他在朝会上多次谏言哥哥和陛下之间要划清界限,这里离他的领地边界只有十几里,除了他绝对不可能是别人!我要去找他算账!” “公主殿下,请您冷静!不要因为冲动再将自己和陛下置于双重危险中,现在陛下受伤已经够麻烦的了,”李斯特神色异常严厉,“如果您再有什么三长两短,您让陛下如何安心?如何向唐泰尔国王交代?在目前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您如果执意独自去寻找您的堂叔安杜尔亲王也可以,那么就请您彻底离开我们,别再回来,免得我们因为您的鲁莽而受牵连。” 路德公主明白李斯特这番话的分量,于是不再吭声,只是愤愤不平地握紧了手中的剑,胸口像牛一样气喘吁吁地鼓了起来。 她们跟着李斯特将军,在黄金守卫和黑铁军的护送下,来到了东面一块小山丘的脚下找到了一座朴素的客栈,灰麻石的墙壁,脏兮兮的窗户,大半块屋顶被烧毁,但是后来又被拙劣地补上了。 军队在客栈的四周安营扎寨,严防死守;李斯特派出去的先锋游骑兵还没有回来,他一边安置几位女士,一边焦急不安地等待着探子们待回信息。 门上悬挂着一块铁招牌,上面画着一只被咬了一大口的草莓。她们在客栈角落的马厩旁下了马,赛瑟早已经被众人护送着住了进去。 第47章 就在今晚 皇帝刚刚中枪的时候,就昏死了过去,所幸的是,子弹没有击中肋骨,而是擦着两根肋骨中间,穿透身侧的皮肉,射了出去。子弹上似乎已经被某种不知名的毒药所浸透,虽然那只是一颗普通的黄铜老式火枪子弹,但是却足以让赛瑟一直流血不止。 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军医为他取下子弹,做了鱼线缝合之后,皇帝的伤口还是不停地往外渗透着血珠。赛瑟不想传出去扰乱军心,让敌人有机可乘,所以对外一直秘而不宣,只是说自己身体虚弱但是暂无大碍,只要静养即可。 同时李斯特将军的探子已经回禀,在晚餐的时候,他把消息告诉了大家。 “伏击陛下的一共有两个人,一个在全力反击的时候,被我们的人拿下,擦枪走火之中我们只能割掉他的喉咙,还有一个死活不开口,我们只能把他关在兽栏里,对他用刑。” “什么刑?”隐心眉问。 “美人指甲。”李斯特露出满意的笑容,餐桌上立刻安静了,隐心眉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刑法,这是从自由邦传过来的,只不过威盛凯人做得更加细致,同时对犯人的手脚剜指甲,虽然不至于死,但是那痛苦却绝非常人可以忍受。 “如果他们没有及时复命的话,下一波伏击还会在路上等着我们,陛下的性命实在堪忧。李斯特将军,”路德神色难看地说,“麻烦你带我去兽栏,我可以审问他,我有把握可以从他嘴里套出话来。用你们威盛凯的法子,他接下来只会咬舌自尽,你们有用的信息也挖不到。” 李斯特面色阴郁地点点头。 这是一顿令人揪心的晚饭,隐心眉感到食不下咽,一方面雷马萨杳无音讯,她每天都在担心他会不会死在路上,之前在火花岛他在她怀里咽气的可怕场景,她永生难忘,她不想他死,就算他曾经被别的女人吸引,她也早就原谅了他,谁还没有一时糊涂的时候? 隐心眉能强烈地感受到雷马萨对自己的爱意,她对他的感情更像是一种感激和爱怜,她长那么大,从来没有被人这样珍惜过,她有一种受宠若惊的不确定感,而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激发了她强烈的亲情,她不愿意和他生死两隔。 另一方面,赛瑟也让她苦恼,她总是觉得他受伤是因为自己,赛瑟自小往来与贾拉尔和威盛凯两国之间,维洛戈萨的大部分区域他都来去自如,可是自从认识自己之后,赛瑟就成为了刺客和杀手眼里的头号标靶。 隐心眉一直觉得赛瑟完全可以在罂粟堡过着快活日子,直等到最后一天在黄金城参加狂欢节大盛典,与贝伦大王爷会面即可,他根本不需要配着自己去女妖林地的灵魂熔炉销毁魔鬼血钻。 这个粗线条的铁憨憨完全忘记了以赛瑟的身份和地位而言,他成为无数野心家和阴谋家的眼中钉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并且若不是因为赛瑟的托付,她也完全没有必要接下销毁血钻的这个重任。 按照李斯特的守卫安排,隐心眉睡在客栈二楼最里间,她旁边的房间里依次是白魅和路德公主,李斯特将军的卧房与她遥遥相对,在过道的另一端,并且他的黑铁军在二楼和一层来回巡逻、换班。 赛瑟一人独占了三楼,除了皇帝的卧室,整个楼道灯火通明,黄金守卫将彻夜不眠,严防伏击时间再次发生。 晚饭结束之后,路德公主和李斯特将军一起去了兽栏,白魅陪在隐心眉的身边,她登上三楼想去探望赛瑟的病情,结果却被黄金守卫拒之门外,她只能悻怏怏地折了回去。 “主人,您很担心皇帝。”白魅靠在她的耳边低语,“您可以给他您所拥有的。”97中文 “我有的他都有,我没有的他也已经有了,”隐心眉心乱如麻,她关心的每个人此刻都杳无音讯或者是身处险境,“而且,我不能给赛瑟更多,他已经有了一个很爱他的妻子,我也有一个甘愿为我而死的未婚夫,所以我什么都不能给他。”她反复强调,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可是您这样非常不公平,”白魅戏谑地嘲弄自己的主人,“您难道没有想过,就算是朋友,您也该给予相应的关心和柔情,并不是说这样你们的关系就更进一步了,相反地,您若是心中无愧,又何必这样遮掩躲藏呢?” 隐心眉面色一惊,白魅知道自己的话戳中了前者的内心深处。 “那么,”隐心眉艰难地开了口,觉得自己的嘴里好像有沙子,“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 她住了口,无法再说下去,耳朵红得像牛肉卷。 白魅咯咯一笑,伸手覆住隐心眉的胸口,后者一阵哆嗦,“一个亲吻,一个拥抱,”她咬着隐心眉的耳朵,“就算是朋友之间也是可以表达温暖和关心的;谁都能看得出,您和皇帝之间的关系并不简单,这一切您是逃不掉的。” “逃不掉?” “无论您怎么称呼,君臣,盟友,朋友,对手,”白魅伸手圈着隐心眉的鬓发,靠在她的肩膀上,“或者是恋人,您都应该向他表示您的关心,除非……” “除非您自己害怕了,胆怯了,自欺欺人了。否则怎么会连这么简单的事,您都觉得犹豫不决呢?“ 隐心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白魅的话句句射中了靶子。 “主人,我透过您的肌肤,看到了皇帝在您身上留下的烙印。您对他的渴望可一点都不低啊,您和皇帝之间发生了很多事,你们的亲密超过外人的想象,可是为什么您却越来越退缩了呢?别做个脓包女王,您能给予他一切。” 白魅的话激怒了隐心眉,“你竟然说我是个脓包?” 她的女王守卫狡猾地冲她嫣然一下,转身便翩然下楼,只留下一串轻盈的脚步声给自己的主人。 “你今晚别出现在我的卧室,否则我就解除你的守卫职份!”隐心眉火冒三丈地冲着楼下喊道。 “太迟了,您永远无法甩掉我,陛下。”白魅银铃般的声音传了过来,话语中包含的嘲弄让她觉得自己就好像被人扒光了衣服在街上游行一样难堪。 隐心眉垂头丧气地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她讨厌这种两难的境地,更讨厌这种被人戳穿的无力感,最重要的是,赛瑟的受伤会影响他们如期赶往女妖林地销毁血钻的计划。 “这是我自己的事,必须我自己来承担,婴之白下落不明,雷马萨生死未卜,赛瑟奄奄一息。”她心里暗自思忖,“绝不能再有任何人员伤亡,我必须单独行动前往女妖林地了——就在今晚,午夜之后出发! 第48章 我就是隐心眉 夜,美得出奇,镰刀般的银色新月,钻石般闪烁的漫天繁星,仙王座醒目可见地悬挂于头顶,大熊星座和蛇夫座置于其旁,天鹅座振翅欲飞,处女座羞羞答答,夜岚徐徐,枝叶扑簌。 隐心眉离开房间,手里拎着一个布包,轻盈得像一抹幻影,疾步趋向马厩。 她走到最里间,抚摸着嘿呦黑亮光滑的长长鬃毛,动手接下它的缰绳,像对老伙计似的对着她的马低声道,“好小子,咱们要出去冒险了……来吧,穿上你的战袍。” 她麻利地给嘿呦戴上鞍辔、笼头,“轻点声,咱们要悄悄地溜出去。” 嘿呦眨着墨玉般黑亮的大眼睛,表示自己听懂了,它果真几乎没有发出一丝蹄声。黄金守卫和黑铁军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赛瑟所在的三层,隐心眉瞅准了一个机会,在两队巡逻兵岔开背向的那一刻,牵着嘿呦的缰绳飞快地离开了客栈的马厩后门。 一人一马不出几分钟就来到空旷的街市中心,隐心眉翻身上马,嘿呦立刻撒开蹄子沿道狂奔。隐心眉怀揣着贾拉尔国的羊皮地图,眼下她必须要向北横穿几个领主割据的偏僻险峻之地,这些地方满是游民和强猎,搞不好就会被某一双或数十双不轨的眼睛盯上。 她把自己的脸埋在黑色的面罩之下,斗篷裹紧身子,靴子和后腰里都藏着短刃,长剑和轮燧枪左右分挎,圣弓后背,路过浅溪的时候,她勒住缰绳,借着星月之光,从水面观看自己的侧影,隐心眉无声地微笑着,完全看不出她是个女人,别人大多会以为她是个高度适中的瘦削男人。 很好,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我可不想独行的时候被人盯上之后再被强奸。就算我杀起人来像头野兽,但是这种麻烦还是越少越好。 星夜疾驰,隐心眉马不停蹄,她在路上基本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偶尔有几个骑马的游民远远地冲她转过缰绳,但是一旦目光触及她满身的武器和凶悍的眼神,便不由自主地退缩了。 黑夜将尽,前方吹来一股刺骨的西北风,仿佛撕开了夜的帷幕,天色开始发青,隐心眉一点都不饿,但是她舍不得心爱的嘿呦过度劳累,于是她下了马,牵绳独行,像找个歇脚的地方。 可是这里一片荒芜,唯有灰烬,烂泥和烧焦的人骨以及兽骨。周围的人从废墟中爬出来盯着她看,女人们害怕她,男人则异常防备,好几个已经拔出了自己的剑。 这些无家可归的人们在残壁断垣下重新搭起了简陋的帐篷,石块瓦砾以及沥青木桶满地都是,面孔肮脏衣不蔽体的孩童大喊大叫,追逐着彼此和畜生,像一群猴子似的在树上和地上晃荡。 隐心眉早就习惯了在人群赤裸裸从注视下孤身徐步,她的马油光锃亮,武器精良昂贵,披在身上的熊皮斗篷价格不菲,那些目光包含着怀疑、愤怒、恨意以及恐惧。 但是没有人敢开口,也没有人敢冲上前来挡她的道。她穿过几栋被毁坏殆尽的房屋,打算再次骑上嘿呦,好离开这个满是敌意的是非之地。 “大人。”一个甜腻的女声传了过来,隐心眉立刻知道是在招呼自己,因为这里唯一能配得上这个称呼的人目前只有她自己。56 她转过身子,看见一个非常漂亮的年轻女人,令隐心眉吃惊不已的是,这女人的装扮和她在风暴之巅时一模一样,而且她那惶恐不安的神色和竭力试图露出的亲切迷人笑容完全不搭。 隐心眉看着眼前的女人,只见她染灰的卷发沾满了草屑,绛红色的天鹅绒长风衣后襟上裂开了一道长长的缝,像是被人粗暴地撕开,里面的黑色绸布完全露了出来;她的束腰和麂皮长裤已经多处暴皮,全身上下的污泥似乎都洗不干净,留下多处淡黄色的印子,前开式的胸襟只扣了一半扣子,隐心眉很清晰地看见她的胸口之间用墨水画着一个拙劣的恶魔戳记。 这女人把隐心眉的打量当成了兴趣,她自作主张地走过来和这位看上去就清秀英俊的年轻“男人”调笑道,“大人,您不要再往前走了,这里刚刚经历过哥柏游击队和血手的袭击,镇上的人死了一大半,什么面包店啊,药剂店啊,服装店啊的通通都关门回老家躲了起来,只有我们莲花客栈还是营业的。大人。”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隐心眉用男人的声调问。 “您来住店的话,我可以什么都告诉您。”这女人回答,“您可以叫我莲花,我丈夫是这里的客栈老板,我是陪酒加歌姬——而且我能做的可不仅仅是歌姬哦。” 隐心眉被这个叫莲花的女人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而且她彻夜疾驰的确早已疲倦不堪,无论是人还是马都需要养足精神,不过她掸开莲花伸过来要牵马缰绳的手,除了赛瑟和她自己,没有能碰得了嘿呦。 “我来把马牵进马厩就好。”说着,隐心眉丢给莲花好几块金币,“好好照顾它,明白我的意思吗?” 莲花连连点头,她被这个出手阔绰的年轻男子吸引了,虽然他看起来并不是特别高,脸部也一直被斗篷遮挡。但是她感觉他和所有往来的男人都不一样,简直和好几天前那个花钱让她盖着被子睡大觉的贵族男子一样令人难忘。 隐心眉安置好嘿呦,又百般叮嘱了马夫之后,跟着莲花来到了客栈大堂。 一路上,这个女人不住地暗示隐心眉自己的特殊服务,让后者心里暗自发笑到了极点。 “这么说,现在干你们这行的,都扮演隐心眉?”本尊忍俊不禁道。 “这是哪儿的话啊;在床上,我就是隐心眉,或者不如说,大人,”莲花得意地甩了甩头发,“我比隐心眉更有女人味,而且我的价格只是比一般姑娘贵一点点罢了。” 接着,她想把胳膊吊在隐心眉的脖子上,不过被后者礼貌地挡开了,莲花一点也不气恼,心中只是觉得这个年轻人害羞罢了。 “那你过来陪我喝酒,把这几天发生的事都告诉我。”隐心眉又往莲花的怀里抛了好几枚金币,后者顿时欣喜若狂,黏得更紧了。 第49章 竟然背着我跑出去 隐心眉没费什么力气就从莲花的口里打听出她想要知道的全部消息,甚至比她原来指望的还多得多。 得知婴之白的消息完全令她喜出望外,莲花把自己听到的他和蓝魔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全部告诉了隐心眉,还详细地描述了那个奇怪的夜晚,自己是怎么被婴之白用重金包下,之后却盖着棉被唱了几乎大半夜的歌。 隐心眉反复询问莲花所遭遇的那两位男子的相貌,神态以及说话语气。 “你确定其中一个叫婴之白,另外一个叫蓝魔?” “确定,我就当时就坐在他们旁边,挨得很近,比和大人您靠得还近呢;我听得清清楚楚。”莲花说,“那位叫婴之白的大人比您高,非常英俊,皮肤很黑,眼神很凶说话也很凶,一看就是个有派头的大贵人,外国人,肯定不是贾拉尔人;那个叫蓝魔的长得鬼里鬼气,一张脸比裹尸布还白,一双眼睛就像鬼火,差点没把我吓昏过去。” 大概是隐心眉放下面罩之后的脸让莲花感到心安,这位年轻的大人虽然冷冰冰的又不苟言笑,对自己看起来也没什么欲望,可是只要对方的眼睛总喜欢往莲花的胸口飘,那么她就觉得自己还有戏。 隐心眉已经知道了所有她想从这陪酒女口中得到的,于是她打断对方滔滔不绝的奉承和谄媚,“去照顾我的马吧,这里不需要你了。” “可是——”莲花一脸惊讶,怎么又是一个对她肉体无动于衷的客人。 隐心眉当然知道莲花心里在想什么,所以她想赶快把这个女人打发走,免得纠缠不清,露出马脚。不过她也实在同情这位可怜又美丽的老板娘,她情不自禁地想到,如果莲花出生在别的国家,是否境遇就不会这么悲惨。 这个女孩才二十多岁,可是却嫁了一个靠着出卖妻子肉体来招揽客栈生意的六十多岁老头子,当隐心眉听到,在婴之白离开客栈之后,整个镇子被哥柏游击队和血手轮番袭击掠夺,导致客栈老板不得不让自己的妻子莲花轮番陪睡这些强盗和杀人犯,才能换取整间栈子的苟活残存时,她对莲花最后的一丝鄙视也全部消失殆尽了,只剩下女人之间深切的怜悯。 可是隐心眉眼下除了多给莲花高出常规价格几倍的金币,眼下什么也不能为她做了。莲花看着隐心眉赏给她的那鼓鼓囊囊的钱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等一下,”她一把拉住莲花的手,后者正准备依着隐心眉的吩咐去马厩,“我给你的钱足够你自己另外开一间客栈了。离开这个地方,或者是找一个疼爱你的丈夫,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莲花脸色震惊,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不过隐心眉却挥了挥手把她打发走了。 按照隐心眉的计划,她打算今天还是晚上出发,莲花告诉她原来婴之白住的那间客房是整个栈子最漂亮的一间,只是现在半桩房子几乎都被毁了,所以隐心眉只能住在三楼一间没有更衣室没有衣架的普通房间,而这眼下却也是最好的布置了。 她算了算距离,经过彻夜奔袭,她至少已经离白鹭镇七十里地了。按照现在这个速度,其实她完全可以提前一天抵达女妖森林,这样余下来的时间正好寻找灵魂熔炉的下落——关键是,还不一定真的能找得到,毕竟雅书给出的线索仅仅只到了这一步。 只是谁都舍不得好马疲乏,隐心眉尤其疼爱她那匹聪明英俊又飞速的安达卢骏马嘿呦,爱马者都是这样,若不是情况紧急,人都恨不得自己驮着马赶路。 而且说来奇怪,虽然莲花是个风尘女子,可是本尊却对她有股莫名的亲切感,或许是她扮成了自己的样子,或许是她们同为饱受苦难的年轻女孩,总之隐心眉接下来的路途遥远崎岖,她不想让嘿呦累死——而她正打算累死三、四匹马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所以,眼下把爱马留在莲花客栈是最好的选择,等她解决完魔鬼血钻那档子麻烦事之后再来把嘿呦接走,哪怕就算出了其他的意外,她也相信嘿呦一定能想办法找到自己——就像它无数次奇迹般地找到自己一样。 客栈里的厨娘把食物送到了隐心眉的房间,后者正躺在床上打算小憩一会,却听到底下一阵刀剑铮鸣以及喧哗怒喝。 隐心眉不断地提醒自己,这些事和她无关,可是底下的动静越来越大,听起来已经一发不可收拾,在这种情况下她根本无法休息,于是,隐心眉揣着失眠之人的怒气火冒三丈地冲下了楼。 她到了大堂,只间桌椅掀得满地都是,靠近门槛之处,是三具刚刚断气的尸体,鲜血还在不住地从他们的喉咙,心脏以及腹部汨汨不绝地流出。无限 一个全身黑色的高个子站在人群中央,这人的脸同样被斗篷盖得严严实实,就连那双眼睛也蒙在黑纱之后,手中长剑上的鲜血流泄而下,滴落到了地面上,淅淅沥沥地积了一大滩。 周围好几个和地上的尸体同样装束的人,他们清一色都是猩红盔甲以及兽毛头盔,背着板斧,手拎钉锤,个个凶神恶煞,臭气熏天。 这些人用隐心眉完全听不懂的话冲着中间的黑衣人大喊大叫,大堂中其他的客人和仆从都吓得不敢说话,可是那黑衣人却完全不把这些红盔甲的威胁恐吓当回事,这人拉过一把高背椅坐在上面,细条慢理地用一块帕子擦拭剑上的血迹,时不时发出一声讥讽的冷嗤。 黑衣人那包含着不屑和鄙夷的举止让所有的红盔甲更加愤怒癫狂。 “大人!“莲花像看见救星一样扑倒隐心眉身边,小声在她耳边说,“这些红盔甲就是血手,他们是这一代流窜的强盗,哪个领主给的钱多就效忠谁,据说现在已经投靠了黑熊谷地的瓦尔德伯爵。红盔甲中有人对那黑衣人言语调笑,还没说几句就被他用长剑戳了几个窟窿,真是一剑一个准。血手估计也没见到这个蒙面老爷出手这么凶狠,我真怕他们打起来之后把我这里又砸得稀巴烂……天哪天哪,到底该怎么办,我丈夫不在家,谁来帮帮我……” 就在这时黑衣人发话了,“好啊好啊,你们随便来,看来是嫌死得不够多是吧?可惜我的狮子不吃死人,看来只能把你们喂秃鹫了。” “我的天!”隐心眉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惊叹道,“这声音是……” “真是不知死活的疯子,老子是给你面子,让你躺着赚钱!谁不知道老子睡过的男人和女人一样多,可你却——啊!!!” 一个红盔甲操着蹩脚生硬的通用语怒吼,可是他话还没说完,就发出一声惨叫,黑衣人手中的剑正中那人的裤裆,鲜血喷涌而出,他的裤子全湿了。 红盔甲痛苦地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哀嚎着,黑衣人则哈哈大笑。 客栈里的其他客人早就溜得一个都不剩,那些剩余的红盔甲一半神色恐惧地瞪着黑衣人,好像他就是魔鬼本人,另外一半则煞红了双眼就要冲黑衣人扑过来。 “小心!” 隐心眉拔剑出鞘,咣当两声击落两个偷袭而来的暗箭,她一个飞身挡住黑衣人,顺出背后的圣弓,长臂一挥,那两个偷袭黑衣人的红盔甲立刻身首分离,身体跪下来,倒在隐心眉的脚下;两个脑袋滚到了一边,四只眼睛睁得浑圆,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隐心眉,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血手们死死地盯着她,客栈里鸦雀无声,莲花早就躲在了最远的一张桌子下。 “滚。”隐心眉用男人般的低沉嗓音怒吼,“否则我就把你们的脑袋全部割下来当球踢。” 血手们掂量了一下双方的实力,看着地上被黑衣人和这个新来的家伙所一共干掉的五个人,觉得自己不占上风,最终还是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最后,客栈里只剩下了黑衣人,隐心眉以及莲花。 红盔甲们离开后,那黑衣人长叹一口气,身子一个踉跄,隐心眉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后者的肋骨处早已经被鲜血染红,只是他一袭深黑,看不出来罢了。 “赛瑟,”这会换成隐心眉叹气了,“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疯了吗?” “笨蛋,”赛瑟嘶哑着嗓子答非所问,“疯了的是你,竟敢背着我跑出去。我非得……” 可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在隐心眉的怀里昏了过去。 第50章 那就以吻封缄吧 肋处火辣辣地痛。 痛,痛,即使之前军医已经用鱼线和火苗烧封了伤口,但是无时不刻地,赛瑟仍旧感觉到焰苗在舔舐着右侧腹部,感到整个上半身都像是在烈火中枯萎。 赛瑟自从被隐心眉扛到莲花客栈的客房中去之后,中途就醒了好几次,有时候是被活活痛得清醒过来,那苦楚好像一把锋利的匕首正在细条慢理地割着他右侧肋骨出的皮肉,他知道自己又出了很多血,可是他不在乎。 有时候则是因为担心,然而,当他在混沌不堪的剧痛中看到隐心眉那为他忙前忙后照料伤口的身影,他那悬惶不安的心就顿感安然,于是便再度昏睡了过去。 他的视力昏暗,四肢瘫软,耳鸣轰轰,痛苦似乎已经减弱了他所有的感官,赛瑟只感到很多人在自己周围忙进忙出,那些重重叠叠,陌生无比的人影。 赛瑟不想看到他们,他本来就是个没耐心的人,于是他等啊等,终于等到隐心眉回到他的床边,他不知道从哪里积攒出的力气,竟然能一把抓住她的衣角,气若游丝地低语,“让他们都离开,但是你留下……” 做完这些就已经耗费了他仅存的余力,赛瑟感到隐心眉身上特有的暗香钻进了他的鼻子,他嗅到她芬芳的气息,她的卷发垂下来,轻抚着他冷汗涔涔的脑门,她那凉软的指尖温柔地拂去他满脸的汗珠,他听见她的声音仿佛从天边传来…… “你的伤口又裂开了……还好这里的医生还活着,莲花请了他过来;但是没有鱼线,愈合药剂还缺了一味草药,罂粟汁子已经用光了,”赛瑟能感受到她的双唇挨着他的耳垂,湿软的气息让他在痛苦中感到慰藉,“我要离开一会去隔壁村子买回来,很快就回来……” 赛瑟只感觉她像鸽子一样在自己的耳边咕咕做声,他的意识早已模糊不清,也懒得弄清楚她到底在说什么,可是离开这个词一下子让他清醒警觉了起来。 “不,别离开,”赛瑟几乎是带着哀求的口吻,他挣扎着想要起身拦住她的去处,“别离开我……” 隐心眉被他疯狂的举动唬得一怔,只能赶快把赛瑟重新按回到床上,“好好好。我不去,我哪里都不去……” “在这陪着我,否则……”这个男人简直了,都半死不活了还有力气威胁她,“否则你前脚出门,我后脚跟着……” “真没办法,算你狠。只是,”隐心眉哭笑不得,“赛瑟你到底是狮子还是猎狗?” 他不想和她多啰嗦,因为每多说一句话都会让他元气大损,此刻他只渴望靠近她,汲取她的美好和温软。 赛瑟伸出胳膊,覆在她的手上。 谢天谢地! 这个笨女人这回终于开窍了,她握住他无力的手,紧紧攥住,十指纠缠之中,一股热流从她的手心传入他的体内,那电击一般的酥麻之感让他觉得惬意。 “躺下。”他小声道。 隐心眉乖乖地照办了,她在他面前从未如此温驯过。赛瑟挪动着身子靠近她,把头靠在她的胸口,一只胳膊搭在她的腰上。 他深吸一口气,用全身心感受她的柔软和馥郁,觉得自己好像漂泊的孤帆找到了终可停泊的港湾,灵魂与身体都仿佛进了伊甸园。 自从受伤之后,赛瑟这才感到自己得到了真正的治愈。 她的身子有一种不可思议的神奇魔力,只要他将她揽在怀中,那慰人心肺的暖意,美妙无比的触感和身心宁静的意蕴都会像一朵朵奇异的治疗之云将赛瑟整个人密密匝匝地包裹住。 他的灵魂在她的氛围中徜徉,一切美好的,舒适的,甜美的,柔和的与芬芳的感觉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 这种感觉太奇妙,太不可思议,他痛苦似乎在一秒钟之内就已烟消云散。 我需要她,极度需要她,这种渴求我这辈子都不曾有过,我根本不敢相信;而她更是不能察觉,她毕竟是个在感情上这么愚钝的笨蛋。求书寨中文 “隐心眉……”他含糊不清地埋首在她的胸口低语,她的手此刻正温柔地抚慰着他的发丝。 “怎么啦?”她小声着,好像在说悄悄话,指尖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停了。 “别停下。抱紧我。”他咕哝道,可是自己却把她搂得更紧了。 她无声地笑了,拂去他的额发,在他的眉心深深地印下了一吻。 “你现在真像个孩子。”隐心眉咬着他的耳朵。 “男人都是孩子……”赛瑟再次在紧贴着她的身体深呼吸,惬意的口吻好像喝醉了酒。 “说得对。只有孩子才会这样不顾自己的伤势,孤身一人跑这么远……你到底是权倾天下的帝王,还是任性蛮横的小王子呀?” “两样都是。再说,还不是你这个笨女人先离开。” “我是怕你再有不测,赛瑟。”她抚摸着他的脸,温柔的语气几乎要将他融化,“我不想你受伤。” “我受伤不是因为你,笨蛋。” “可是看到你痛苦我也会痛苦。” “肉体的痛苦我从来不在乎。” “我在乎。” “如果你真的在乎,那么就答应我,永远不再不告而别。” “我答应你。” “真的?你没有撒谎?” 隐心眉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真的,我的漂亮小王子,我永远不会再不告而别。” 赛瑟满意了,他从她的胸口抬起头,深深地看进了她的眼睛。 ”你真美。”他嘶哑着嗓子低声道。 “别讽刺我了,”她根本无法承受他这样的眼神,那双无论何时都璀璨美丽的黑钻眸子让她顿时方寸大乱,把自己活活地燥了个大红脸,“谁敢在赛瑟陛下面前自称美貌?岂不都是自惭形秽吗?” “你这个傻瓜,骗子。” “你这个变态,疯子。” “我就不该听你的话,在你身边躺下来。”她接着又小声抱怨,“现在你的力气才稍微回复了些许,就又开始嘲讽我,打击我了。” “那就以吻封缄吧,隐心眉。” 说完,赛瑟猝不及防地贴上了她近在咫尺的双唇,她口中的甘甜和滋润才是他此刻最渴望获得的良药。 第51章 算你狠 赛瑟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全暗,他的身边空无一人,月光如水透过敞开的窗棱倾洒进来,淡淡的雾岚萦绕在整个房间内,除了夜风的悉索和冬虫的啾嗞,此刻万籁俱静。 枕头、怀抱中还残留着隐心眉的余香和体温,可是她却消失了。 赛瑟从床上起身,刚想下地去寻找,忽然想起自己的伤口,他下意识地捂住右肋处,沉吟片刻后发现竟然没那么疼了,掀起衣服细看,他的上腹处已经被白色绷带缠了好几圈,并且看样子底下垫了好几块棉团。 他的手脚并不是很利索,思绪也有些懵懂,赛瑟心里明白,这是用过麻药的后遗症。这种似幻如真的感觉再度向他席卷而来,他感觉自己迷失在了梦境和真实之间。 但是,他还记得她的温热,她的馨香,还有她嘴唇醉人的甜美,她不是答应了自己再也不会不告而别吗?难道之前的誓言和亲吻都是梦幻一场,骗局一个,全部都不算数? 赛瑟满腔失落变成了愤怒,他的全身在颤抖,他这次一定不会再心慈手软了! 如果让我再抓到她,我就要把这个骗子、这个该死的女人五花大绑捆起来丢进地牢里面去,我要让她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阳光。我看她还怎么逃出我的手掌心。 他带着狂怒抓起墙角的长剑,猛地冲过去打开房门,没想到却被人撞了个满怀。 “赛瑟?!”怀中的人惊讶地抓住他的肩头,“你怎么下床了?” 是隐心眉。 她全身着黑,斗篷遮脸,剑和圣弓不离身,浅灰色的眼底流动着月光的银色,像黑暗中闪烁着幽光的宝石。 赛瑟一把扯下她的斗篷,露出那张令他魂牵梦萦的脸,他的怒气顷刻间全部爆发出来。 “你又跑到哪里野去了?”他反手扳过她的身子,“你不知道我会担心吗?” 接着,赛瑟不等她开口,便将她猛地抱紧,好像她随时会变成一道烟雾消失不见;对于一个不久之前才受了重伤的男人而言,他的力气似乎大得过头了。 隐心眉笑了,她伸手抚慰着他的肩膀,她那细长有力的手指此刻似是萦绕着奇异的魔力,那魔力通过她手部的动作,穿透赛瑟的衣衫,流向他的全身。 他的不安和狂躁在她轻柔的触摸下终于烟消云散。 隐心眉怀抱中的温暖让赛瑟感到熨帖和宁静,他再度发现,她的力量和神奇透露在与他相交的点点滴滴之中。 她不需要多做或者是多说什么,也无需像秘法师那样喃呢着可怕的古语且做着令人费解的动作,她只要站在那里就会开始不由自主地散发着无穷的感染力,每个在她身边的人都会被她的思绪和感触所深刻影响,赛瑟更是无法自拔。 良久,隐心眉都觉得自己像抱着一头发怒的雄狮,她记得这种感觉,和骑在沐基洗暗夜巨狮之上的感觉竟然有些许相似。 “好些了吗?”她从他的怀里抬起头。 ”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去了哪里。” “我去的地方多了,全部说出来估计你也没兴趣听。”隐心眉慧黠地一笑,牵着赛瑟的手,把他拉倒床边,摁住他的肩膀,强迫他坐下来。 “我觉得我很感兴趣。” “呐,我去外面探了路,并且和莲花说好了价钱,让她帮我好好照顾嘿呦。然后呢,我还买了两匹马,去隔壁镇上的药铺买了足够的罂粟花汁、海狗油、玉铂草药膏还有绷带,以及一整盒粗细各异的纯银针,还有打火石,油绵和便携火炬等等,总之,”隐心眉顿了顿,拍拍脑袋,“买了很多,都是我们在路上必备的——你出来的时候,大约什么都没带吧?” “我不需要带那些没用的东西,不还是准确地找到了你吗?” “可是你忽略了你的容貌啊,我的好陛下。”隐心眉情不自禁伸手轻触赛瑟那张惊世骇俗的绝美脸颊,却被后者一把抓住不肯松开,按着她的手在自己的脸上来回摩挲,“那些红盔甲是怎么注意到你的?” “斗篷滑了下来,露出了脸而已。” “光是你这张脸就已经惹了够多的乱子,所以我还得给你准备几张皮,”她挣脱他手掌的禁锢,从怀里拉出两个人皮面具,“虽然做得不如茉儿的精致透气,但是也足够以假乱真了。” 赛瑟接过她手中的面具,皱着眉头,”我可不想戴着这玩意上路。” “这个随你,”隐心眉立刻接口道,“不过那样的话,我恐怕就要独自出发了。” 赛瑟立刻死死地盯着她,后者也毫不畏惧地回视着对方。第九 一番电光火石之后,赛瑟终于无奈地轻嗤一声,“好吧,算你狠,我戴就是。” “而且,你在路上不能随便摘下面具,也不能轻易开口。” “我怎么又不能轻易开口了?” “你的声音——” 太好听了。一个急刹车,隐心眉艰难地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我的声音怎么了?”赛瑟满脸怀疑地瞪着她。 你自己不知道你的脸有多美,声音有多磁性吗?咱俩到底谁是笨蛋,赛瑟? “总之,你听我的就是。”隐心眉干脆发起脾气来,“你还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女妖森林?怎么那么多废话,像个老太太。” 他被她逗笑了。 “你就这样对待一个负伤出来找你的人吗?”赛瑟在她耳边低语,这会轮到她开始心神荡漾了。 真要人命。 这男人到底是怎么长成这副勾魂摄魄的样子。他性感的双唇似乎生来就是为了接吻,还有那笔挺如玉的鼻梁,密密匝匝如蒲扇般浓密的睫毛下是那双美得无法形容的黑钻双眸。 赛瑟的身边永远萦绕着淡雅却又诱人的暗香,那不是任何香料的味道,而且他原本的体香——哪怕是在他身负重伤,昏迷不醒之时,隐心眉也能嗅到他与生俱来的迷人气息,这气息足以让一个圣人癫狂,让一个修女情迷。 “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赛瑟轻声细语,长长的食指抬起她的下巴。 “我有时候在想,”她呆呆地看着他那颠倒众生的脸,觉得他根本就不应该属于这个世界,“你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那隐秘的,神奇的,无法形容的极致美丽,怎么能这样完美地展现在一个男人的面孔之上?每次看到你,我都觉得不可思议、不敢相信。” “当你总是赞叹别人的时候,你是否想过,”赛瑟爱抚着隐心眉的脸颊,除了她,他此生从未这样温柔如水地对待过任何一个女人,“在他人的眼里,你也是一个奇迹,心眉。”他爱怜地呼唤着她的昵称,“我看着你的时候,总觉得你不像是真实存在的,我和你像是跨越了历史的长河,在时间交织的某一点相遇。” “我从不知道,你竟然会说这么动听的话,赛瑟。”她笑了,情不自禁轻啄了下他诱人的双唇。 “我还会为你做很多事,只要你就在我身边。”赛瑟伸手想解开她的衣领,却被她摁住了手。 “别这样。”隐心眉的语气带着彷徨和颤抖,“我们不能这样。” “你告诉我为什么。”他的语气又开始变得易怒。 “你有皇后,我有雷马萨,所以就是不行。” 她这斩钉截铁的话差点把赛瑟气背过去。 他粗暴地钳住她的脸,天使瞬间变成了恶魔,“行不行,不是你说了算。”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隐心眉也生气了,“你到底凭什么拥有我?就是因为我一直没有主动为你宽衣解带,你才会对我这样饥渴难耐,我说得没错吧。” “你什么都不懂,傻蛋。”赛瑟忍不住骂开了,“你看不出我对你的感情吗?有哪个男人会为了纯粹只有肉体吸引的女人做这些事?你眼瞎吗,隐心眉!” “这么说,”她呆住了,完全忘记了反抗,任由他的双手在自己身上游移,“你真的是,真的是喜欢我吗?” “不,我一点都不喜欢你,你这呆头鹅。你知道为什么吗?”赛瑟轻蔑地笑了。 “我就知道。”她气急败坏地叫了起来,“你就是拿我寻开心。逗人很好玩吗?你别说了,我不想知道。” “我必须说,你也必须知道。”赛瑟冷不丁把她抱了起来,就像在镜湖行宫他曾经对她做过的那样。 “因为,隐心眉,我爱你。” 第52章 我可真是听话 赛瑟的话像雷击一样霹得隐心眉半不动,仿佛魔怔了一般。 等她清醒过来,自己已经被他放在床了。她立刻像屁股着火一样,嗖得一声蹿了出去,赛瑟赶紧伸出手结果却抓了个空。 “这就是你对我的回答?”他气得声音隆隆,绝美的脸完全变了型。 “……看来伤口缝合得的确不赖,赛瑟,”隐心眉目光闪躲,“哈,莲花请来的医生果然没白费我那么多金币,这么大的动作你都没捂着腹部喊疼。我们可以出发了,你坐在马车里,我来赶车;你还可以多休息会……” “隐心眉,你这是在拿我寻开心吗?”赛瑟厉声喝道,慵懒的美目此刻瞪得滚圆。 “我还要多叮嘱莲花几句,让她别亏待了嘿呦;啊,要出发之前的琐事实在太多,我还得出去做一下最后检查,”隐心眉答非所问,“十分钟后我来接您。” 她像影子一样灵活无比地溜走了,关门的时候都悄无声息,只留下赛瑟一个人在屋子里气得火冒三丈。 谁能想到,堂堂威盛凯帝国的皇帝,第一次跟女人我爱你就得了个这种下场,对方竟然插科打诨全然没有半分回应。这要出去岂不是滑下之大稽,谁能想到这事竟然会发生在他赛瑟的身上。 现在回想起来,隐心眉和他之间,都是他次次逼近,她再步步闪躲。从一开始,就是他找到了她,救了她,帮了她,她也为了救他几乎付出了自己的右手臂,他不满她的耿直和倔强,到最后来反而伤害她,逼迫她,以处死威胁她,直到他第一次失去她。 其实赛瑟从一开始心里就很清楚,来参加贾拉尔的狂欢盛典是幌子,他早就料到隐心眉会和莫利斯人一起前往黄金城,销毁魔鬼血钻的确为他所欲不假,但是他更渴望能遇到隐心眉。 挫败的感觉再次涌上他的心头,他每每想到她就感到情绪激动且复杂,一方面他对她的欲望像火一样燃烧,他多么希望他每早上醒来看见的第一件美好事物就是她那张美丽又倔强的脸。 一方面她又令他异常沮丧,他要她和自己一起返回威盛凯,她毫不犹豫地拒绝;接着他又答应专宠她,她还是拒绝;然后他像疯了一样跟她求婚,负伤并丢下整个军队独自跑出来寻找她,最后再跟她他爱她——末了这三件他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做出的事,全部一一应验这个杀的、倔驴一样的女人身上,最后他得到了什么? 敷衍了事,插科打诨,避之不及。 他的帝王傲气和男性尊严全部被她通通扔在脚下,无情地践踏至碎片,至粉末,直至与泥土混为一物,比落叶还卑微…… 这可真讽刺啊,赛瑟在黑暗中扯起嘴角对自己露出一个看不见的讥讽笑容,他什么时候混到这步田地了? 他就差没双膝跪下乞求她,你爱我吧,隐心眉,求求你爱我吧,我已经因为你疯了,难道你看不出来吗?别再折磨我了,你想要我的命吗? 他长叹一口气,把自己整个人抛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满脑子都是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 既然她要他等着,那么他就等着。 “我可真是听话。”他对着窗外的明月咕哝了一句。 另一边,隐心眉像活见鬼一样没命地逃到了马厩,嘴巴里一边嘟嘟囔囔,一边全身颤抖着牵着两匹新买的贾拉尔马的缰绳,打算套在轭具上。 她浑浑噩噩地路过嘿呦,她的爱马非常高兴看见自己的主人,伸出长长的马脖子想获得她的爱抚,可是却被无视了,气得它鼻子直喷粗气。 隐心眉像丢了魂一样机械地套马车,最后干脆整个人靠在车厢的门框上,只觉得嗓子发干,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是在开玩笑吗?不,他没有,他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他向我求婚是真的,跑出来找我是真的,爱我的时候也是真的。 一次也许是试探,两次可能是巧合,然而三次就没有那么多或许了。 我爱他吗? 不清楚。到底什么是爱?爱就是茶饭不思,消瘦见骨吗?我到底是被赛瑟吸引了,还是爱上他了? 这个太难分辨。 他只要往那里一站,哪怕不话不动作,就像活生生的人形春药,不可能有女人不被他吸引;不仅如此,赛瑟的魅力就连男人也难以抵挡。 我没有爱过,我也不懂得什么是爱。但是我觉得爱不能只是肉体吸引,也不能只靠着刚开始那几个月的激情碰撞。爱是责任,是义务,是彼此互相扶持与牺牲,爱可以猛烈如火,也可以温柔似水…… 赛瑟对我没有责任和义务,我和他之间没有什么生与死的承诺,也没有要托付一生的誓言。但是我和雷马萨却有这些。 我恨别人对我三心二意,我也不想对他人用意不专。我和赛瑟之间的吸引力算不得什么,他的爱也许过几就会烟消云散,但是我却做不到背着雷马萨,和赛瑟苟且两欢。 我恨婊子,恨荡妇,我绝不做这种女人。 绝不。 隐心眉打定了主意,绝不能再受赛瑟美貌的引诱,她心里暗自发誓,就连今晚和他嘴唇上的轻触以后也绝不能再樱 就算这个男饶魅力连圣女也要折服,但是她却是永恒之王的女儿,神之使者的审判官,杀人不眨眼的隐底莲人,她可不是一般人,只要她心里敲响了警钟,就一定能抵抗得了赛瑟的诱惑。 如果连男饶勾引都抵挡不了,她还玩什么,凭什么当维洛戈萨的摄政王? 想到这里,隐心眉像狮子抖水似的猛地晃着自己的脑袋,她刚想回头,却被一只手紧握住了肩头。 “呵!” 她心中顿时紧铃大震,反手扳住那条胳膊就是一个过肩摔,却在动作到一半之时,鼻尖嗅到那股熟悉的暗香;她大惊失色,赶紧松手,可是已经迟了,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哀嚎。 隐心眉急忙转过头,左右却没看到人,直到她眼光朝下。 赛瑟被她仰面摔倒在地,正哭笑不得地看着她。 “我隐心眉,你傻了吗?快把我扶起来。” “我的!赛瑟!你有没有怎么样?疼不疼?出血了吗?”她惊出了一声冷汗,连忙拉他起来。 她掀开他的衣角,长舒一口气,还好他的伤患之处没有出血,那几道绷带依旧洁白。 “我十五岁的时候单靠手里的一把剑就击败了全威盛凯最强壮的勇士,”赛瑟连连摇头,“若不是前几日受伤,我怎么会败在你这女子的手下?” 着,他伸出手来刮了刮隐心眉的鼻子,接着打开马车的厢门,边踏上去边道,“我看你半不上来,就下来找你。没想到被你这个呆子摔了个四仰八叉。喂,你到底会不会赶马车?不会中途把我摔下来吧。” “不会,放心,我技术好得很。”隐心眉也爬上了车夫位,她刚想扬起马鞭,可是想起之前的事,却不由自主地回头冲着车厢低语道,“赛瑟,你、你不生气吧……” “我和你之间,有什么可气的?”里面传来那个男人满不在乎的嗓音,“隐心眉,时候不早了,快点出发。” “驾——” 两声清脆的鞭响,马儿的前蹄高高跃起,车轮轱辘辘,顿时瓦砾四射,尘土飞扬。若不是有着轭具和笼头的束缚,这两匹马简直要飞上了,不出一会,马车就消失在了烟尘滚滚的夜色之郑 嘿呦在马厩里沮丧地发出一声低鸣,莲花一直躲在马槽后偷听,隐心眉和赛瑟离开之后,她这才终于走了出来,失落的心情几乎和嘿呦一模一样。 “可惜啊,真可惜。”她无奈地撇了撇嘴巴。 夜夜静夜美人 第53章 她是个不折不扣的魔鬼 一路风驰电掣,隐心眉像打了鸡血一样驾着马车疾奔,飞过险滩和悬崖,掠过平原和官道。 从午夜到破晓,从清晨到晌午,她毫不留情地甩着马鞭,毫无倦意,要不是赛瑟实在受不了那颠簸,中途逼着她强行休息,否则她换马之后一刻不停地就要继续上路。 “我们已经狂奔了快二十个时了,”赛瑟虚弱地按着自己的肋部,“隐心眉,这是你第三次换马了。就算你是战神下凡,也该考虑一下你周围那些普通饶境况吧——比如我?” 她手搭凉棚,极目远眺片刻之后转过头来对赛瑟道,“再过三个时,暮色就要降临,如果现在停下,我们就只能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野马道上那臭烘烘的脏客栈里面歇息,我看过地图,”她又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揉皱聊羊皮纸,“从这里再往前四十里地,就是蓝湖城,在那里我们得到更好的补给,住进更好的客房吃更可口的饭菜。” 她像下定决心似的沉吟了片刻,然后把羊皮纸卷起来重新塞进衣襟里,然后转头对赛瑟喊道,“再忍耐一下,到了蓝湖城离女妖森林就不远了,我们可以有足够的时间休憩并且深入腹地寻找灵魂熔炉。” 赛瑟还没来得及回答她,这个急性子的铁憨憨就砰地一声大力甩上车门,那门上的拴差点击中了赛瑟的鼻子。 然而好景不长,前面的路越来越狭窄难行,隐心眉不得不绕路前行,而当她偏离原定路线驱赶马车走到一弯崎岖的山间道上时,忽然听得咔啦啦一声响,紧接着整个车座猛地往上一弹,她心里顿时暗叫不妙,于是立刻勒住缰绳跳下来查看。 “怎么回事?” 赛瑟也下了马车,两个韧头一摸索,发现车轴上的铁钉不知何时已经掉落,固定用的铁片也不见踪影,轮子中间的缘木往外伸出了一大截。 更糟糕的是,空从之前的晴空万里变成了乌云密布,蝙蝠扑棱棱地在四围出没,黄昏已经过早地降临在这片大地之上,渡鸦在他们的头顶上盘旋,发出一声声此起彼伏的啼剑 “不能再走了,”赛瑟,“今晚只能留在这里找个山洞打地铺。” “你可以吗?”隐心眉有些犹豫地询问着。 赛瑟忽然回头看着她,眼里突然浮现出一丝温和的笑意,“怎么?你以为我是威盛凯皇帝就受不了行军露营的苦了吗?” “哪樱我不是那个意思。”隐心眉装模作样地皱着眉头远眺,可是那副被揭穿的表情却出卖了她。 “从我七岁的时候开始,就经常跟着威盛凯的军队在国内外随军同协…”赛瑟这句话的时候,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语调中掺杂着各式各样的情感,有一瞬间他仿佛陷入了过去;然而很快地,他又微微摇了摇头,重拾话头,“总之,你要是以为我是个娇生惯养的皇帝,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 “不过,你那张脸可一点都不像会在马上风吹日晒,行军打仗的样子,赛瑟。” “所以,不可以貌取人,”赛瑟取过隐心眉手里的缰绳,牵着马儿和马车往前走,一边从后方欣赏着她曲线优美的背影,一边开口道,“只不过,自从我登基之后忙于政务,的确是没有再随军出行过;或许,”他细长洁白的手指若有所思地抚摸着自己的脸颊,“或许这几年下来,的确是我把自己给宠坏了。” “你带着黄金联军和黑铁军开拨贾拉尔的溪谷驻地,不算是随军出行吗?”隐心眉的声音从前方传过来。 “这哪能算开拨,顶多只能算是我带着两队人马出国旅游散心罢了,”此刻的空已经越发阴沉,他们眼前的地势再度缓慢上升,进入了一个广袤的谷地,赛瑟继续道,“如果早料到尼布甲会给我玩这一出,我就应该多准备点好东西迎接他。” “这个巴比伦王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我竟不知道他手下的军队简直比野兽还残暴。” “那是你孤陋寡闻再加上运气不错——你从没有被卖到巴比伦去当奴隶,是吧?否则就凭着你胸口之间的戳记,根本拦不住他们想把你的衣服全部撕碎的欲望。” 此刻,两人两马已经登上了一个平缓的长坡顶,只见远方是林木葱郁的一抹群山,在他们的脚下不远处,可以看见浅灰色的大道绕着山脚蜿蜒而去。 他们的左手边,在夕阳微弱的余晖下,可以看到一条浅蓝色的河流熠熠发光。隐心眉借着有利地形和超强视力的优势,发现在远处烟岚轻掩的巨岩盆地中有一栋被树木和丘尖模糊了轮廓的黑色尖顶堡垒。 她转过头看着赛瑟,后者的目光很明显也落在那个黑尖之上,“我记得地图上对于这一块的绘标,那里应该是叫乌云堡。我们要去那里求宿吗?” “我们不去。”赛瑟斩钉截铁道,“跟我来。” 从西北方刮过来的晚风带来了雨点,虽然现在势头不大,但是那锅底灰的苍穹和羊毛团般的厚云预示这个夜晚将有的恶劣气。隐心眉从赛瑟的语气里察觉到一丝不安,她很想张口问,更想知道他要把自己带到什么地方去。但是她了解这个饶怪脾气,所以她打算旁敲侧击。 “赛瑟,”她放慢脚步,与他肩并肩同行,“你来贾拉尔很多次了吧。” “贾拉尔和风灵洗,属于十二国联盟中和威盛凯关系最为密切的两个国家。基本上每次出国巡游,我都会随着使团拜访这两个国家。风灵洗风景秀丽,古迹甚多,贾拉尔则美女如云,纸醉金迷,”赛瑟露出讽刺的笑容,“是个男人都喜欢这里,我也不例外。” “你对这一带很熟悉吗?” “比对你的身体还熟悉,”赛瑟忽然转头对她露出一个怪笑,隐心眉对他露骨的挑逗早已有了心里防备,此刻便是脸不红气不喘,就当自己没听见,“不过也有七年没有来过这儿了,现在看起来这里的地貌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你看,”他的下巴指了指前方,隐心眉循着看过去,只见他们右脚下的低地和后面满山遍谷的松树林汇成了一片,“我以前长在那里带着士兵玩骑马杀敌的游戏,那里原来是一片空旷地带……现在看起来有人把成年松树移植到了那里,”赛瑟语气陡然变得森冷起来,“快走,我们必须远离那儿。我觉得有问题。” 赛瑟带着隐心眉遮返进了一条狭长的峡谷,两旁断崖兀岩,幽暗而静谧,古树盘根错节,在峭壁上悬挂斜生。隐心眉自诩是个认路高手,可是眼下却也被赛瑟绕糊涂了,看样子他果然对这里十分熟悉,专拣人迹罕至的偏僻道行走,眼神如夜鹰一般警觉地扫视着四周,他现在整个饶状态和之前的放松慵懒截然相反。 “你一定认识乌云堡的主人,是不是,赛瑟?”隐心眉忍不住问他一句。 赛瑟的反应果然不出她所料,他一言不发,沉默以对,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冷酷还是恼怒。 两个人默默无声地走了好一会,色此刻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雨滴淅淅落下,很快地,他们的衣服就淋了个透湿。 就在二人各怀着心事匆匆往前赶的时候,远处传来两声叫喊,先是一声低而悠长的召唤,后是一声尖利而短促的应答。这声音听起来非男非女,不人不畜,让人感觉毛骨悚然。 紧接着,一片惊饶大黑暗笼罩住他们,像是什么庞然大物扑棱棱扇着巨翅从他们的头顶上飞过去。隐心眉举目张望,可是眼前却是一片漆黑,那黑暗浓郁得几乎触手可及。 “隐心眉!”伸手不见五指的死黑之中传来赛瑟的呼喊。 “我在这!”她急忙回答,随后她的手腕被一只温暖有力的手紧紧攥住。 “我们等着这个东西过去。”她感到赛瑟在自己的耳边低语,他的语气让她感到不寒而栗——这个会飞的怪物到底是什么东西。还有刚才那两声召唤,怎么听都饱含着死亡以及邪恶。 黑暗中,时间仿佛停止了,万物顷刻间荡然无存,耳中只听见那巨物扇动着翅膀呼啸盘旋的风声,其后还夹杂着尖利的鼻息声。隐心眉的全身都在发抖,她从不是个胆的人,可是这样的境况只让她感到毛骨悚然;而赛瑟倒是没有太大的异样,可是他钳着她的右手此刻变得像钢铁一样硬,疼得她几乎叫出声,很明显他正在压抑着自己激烈的情绪。 仿佛过了好几个世纪,那骇饶大黑暗终于消失了,大雨重新落下,刺骨的西北风再度吹起了哨声,空气中满含着泥土和树叶的青涩腥气。 等隐心眉的眼睛适应了周围的环境之后,她看见旁边的两匹马正在焦躁不安地踢踏着前蹄,抖动着鬃毛,仿佛余惊未了想赶快挣脱马车上的轭具,找个灌木丛把自己藏起来。 而赛瑟则是脸色煞白。 “赛瑟!”她挣脱他的手,厉声道,“你必须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乌云堡的主冉底是谁?” 他垂下眼睑看着隐心眉,良久才长叹一声,用手抹了抹满脸的雨滴,声音听不出任何感情,“好吧,我告诉你。刚才那会飞的东西是四翼蛇。而且,”他顿了顿,艰难地再度开口,“我的确认识乌云堡的主人。” “他是谁?”隐心眉立刻追问。 “这是个女人,是贾拉尔的世袭王族,属于唐泰尔这一脉。她的名字叫温莎公爵夫人。”赛瑟咬着牙根道,“她是个不折不扣的魔鬼,荡妇以及杀人犯。” 夜夜静夜美人 第54章 蓝星洞秘闻 “我很少听到你这么咬牙切齿地提起一个人。”隐心眉试探着问。 赛瑟再度牵起她的手,带着少有的诚恳表情道,“她本名玫荔,在她还是温莎姐的时候,我就已经认识了她,那时候我十岁,她和我同龄。她的兄弟姐妹和父母都不是以美貌着称,但是这个缺陷却在她身上得到了极大的补偿。总之,因为国事,我随着使团来到贾拉尔时,必定会在黄金城和乌云堡逗留很久。当时的温莎公爵,也就是玫荔的父亲,他是为数不多的几个令我尊重的贾拉尔王族之一,公爵有五个女儿却没有儿子,玫荔年龄最也最得到父亲的喜爱。” 此刻,他们来到了一条溪畔。溪水从山脚之间蜿蜒而出,两人从马车厢里的下隔层中取出便携式火炬,点燃后借着摇曳的橘黄色光芒缘溪而校 两人抬头望去,不远处在夜色中潜伏的石丘好像一个个来自远古的巨人,连绵起伏,轮廓无垠。 “前面的石丘中是不是有可供安歇的洞穴?”隐心眉插嘴道。 “是的,”赛瑟回答,“如果我的记忆无误,我还能找到我时候经常和贝伦一起玩耍的那个洞穴,我们在墙上用剑刻了很多图画,有牛,羊,狮子,斑马,野猪还有鸽子。贝伦给那个洞穴起名叫蓝星洞,因为里面有一汪蓝色的温泉,泉底的荧石星星点点,看起来就像夜空中的繁星。我们可以比剑,骑马,摔跤,疯玩一整之后,在那里整夜泡温泉,比赛谁最先数完温泉里某一块区域里的星星。我每次都会赢得比赛,气得贝伦要拔剑和我决斗。可是他不知道,我都是假装数完,然后胡诌一个数字骗他罢了……” 隐心眉凝视着赛瑟眼里流露而出的温柔光芒,情不自禁道,“你真的很爱你的兄弟。” 他微微一笑,“那时候温莎公爵的几个女儿都不愿意和我们玩,因为我和贝伦总是想着法子欺负女孩,在她们的脸上画乌龟,把毛毛虫丢进她们的衣领里,装鬼吓她们,直到她们又气又怕哇哇直哭,我们就会在旁边高忻捧腹大笑。” 隐心眉噗嗤一声笑了。 “那时候只有玫荔不怕我们,一开始贝伦和她玩得很开心,可是没过多久,玫荔就开始恐吓他,用蛇和蜘蛛吓得他浑身发抖。这些都是贝伦最害怕的东西,他把这个当做秘密告诉玫荔,可是她却用来对付他,那时候她十岁,贝伦八岁。贝伦时候胆子就不怎么大,要不是我在他身边,他绝对不敢欺负任何一个女孩。” “这么,你的腹黑是从就展露无遗的了,赛瑟。” “我必须保护他。有一次,玫荔竟然服贝伦用匕首割自己的手腕,放血去喂她养的蛇,”赛瑟的表情再度变得沉重,“要不是我发现得早,可能当时贝伦就没命了。我把这件事告诉温莎公爵,他很严厉地惩罚了玫荔,用戒条打了她的手心,罚她在房间里做绣工,并且三不许出门。可是我从她的眼神就能看得出,她根本不觉得有错,她很清楚自己的做法会害死贝伦,但是她不在乎。” “后来,我每次来乌云堡做客的时候,都和玫荔保持距离,也提防着她再度以伤害贝伦为乐。可是我十六岁那年的夏,贝伦告诉我他恋爱了。我立刻知道对方一定是比他大两岁的玫荔,无论我怎么劝,贝伦都下定决心要娶玫荔回家。我狠狠地揍了他一顿,把他打得鼻青脸肿。我们差不多快一年没有话。” “那一年当中,贝伦多次独自前往贾拉尔,我知道他一定跑去见玫荔了,每次他一去就至少待上十,我真怕他十四岁就把被男人搞大肚子的玫荔娶回家,当个不明不白的爹。” “为什么是不明不白?” “有一种女人,不需要话不需要接触,当你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是个荒淫无耻的婊子。玫荔就是这样,”赛瑟道,攥着隐心眉的手更紧了,“我知道她九岁开始就和男人有染,贝伦在她的眼中根本就不够塞牙缝。贾拉尔王室,特别是唐泰尔那一派的基本上都渴望和威盛凯结亲,或者是嫁给威盛凯皇族,或者是迎娶一位威盛凯公主。谁都能一眼看出玫荔的用意,但是贝伦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他被这个女人诱惑得变成一个几乎又聋又瞎的傻蛋。” “就在我以为会失去贝伦这个可爱弟弟,并获得玫荔这样一位可怕弟媳的时候,那年的冬,贝伦却在刚刚前往贾拉尔国的第五就返回了威盛凯,他连夜赶回了凤仙花园,半夜敲响了我的房门。那时候我睡得稀里糊涂,还以为自己见了鬼。贝伦结结巴巴地告诉我,他亲眼看见玫荔在夜半时分把自己的大姐莉莉骗进了蛇谷,然后推下悬崖,把莉莉喂了蛇。” “第二玫荔撒谎告诉所有人,莉莉是因为失恋而伤心欲绝所以选择跳崖自杀;巧合的是,莉莉之前的确是刚刚和威盛凯的一位贵族解除了婚约,所以没有人怀疑玫荔的话。贝伦很想告诉温莎公爵他最宠爱的女儿到底做了多可怕的事;但是玫荔威胁贝伦,如果他敢出去一个字,就把他也推进蛇谷里喂巨蟒。幸好我这个弟弟胆子最,逃跑最快,所以他当夜就带着一队侍从离开了乌云堡。后面的事,你就可想而知了,我们兄弟俩和好如初,贝伦从此以后就和玫荔断绝了一切往来,只要有她在的场合,他都一概不出席。” “可是事情还没完,在玫荔十七岁的那一年,她的另外三个姐姐也相继去世,或者是马车失控而被摔死,或者是参加舞会时猝死,或者是日渐消瘦衰竭而死。我和贝伦立刻就知道,这些事故一定通通出自玫荔的精心策划。就这样,她成了温莎公爵唯一的继承人,没过多久,她的父亲也死了。于是玫荔正式成为乌云堡的主人,温莎公主。” “到目前为止,她已经嫁了不下七个男人,各个都不到一年就过世了,各个都给她留下一笔巨额遗产,就这样。温莎公主变成了温莎寡妇。虽然她的蛇蝎名声早就名扬海外,但是总有色欲攻心的蠢货想要以身犯险。玫荔远近闻名的驰名美貌和富可敌国的庞大财富,使她永远都不缺乏求婚人。” “我想起来,”隐心眉忽然叫了起来,“这个温莎公爵夫人,是否就是那位着名的嗜血玫荔?我听过她好些故事,其中最让我的难忘的,就是她用处女的血洗澡并以此保持绝色容颜的荒诞传。我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真的踏上嗜血玫荔的领地。” “那可不是传闻,都是真事。如果你了解玫荔的为人,你就会知道这个女人没什么事是做不出来,”赛瑟咬着牙摇了摇头,“她不只屠杀处女,只要是容颜尚佳的女子,她都会把魔爪伸向她们。放干她们的血,再把她们的残骸丢进蛇谷里,是玫荔从十七岁起就每日必做的‘功课’。我敢打赌,她一定也是这样对待自己的四个姐姐的。所以,我不想让你靠近任何属于她的东西,这才是我要和你一起远离乌云堡的原因。” “谢谢你,赛瑟。”她感激得摁了摁他的手,“不过,你我武艺都不低,难道还怕一个久居深闺而不出的女子吗?就算她喜欢玩那些可怕的花样,但是我有圣弓,你有长剑,我们连摩洛神卫和神牛精兵都不怕,又何必如此惧怕一个女人呢?” “你这么真到底怎么活到这么大的?”赛瑟伸手抚住她的后脑勺,语气轻柔地,“你想想,她今年才二十五岁,根本不用担心自己的姿色。她要那么多鲜血干什么?你再想想,四翼蛇本不是维洛戈萨大陆的生物,怎么会单单只盘旋在乌云堡领地的上空?” “所以,玫荔的可怕不在于她嗜血,而是在于她行巫术,交鬼,把自己卖给了魔鬼?”隐心眉顿时醍醐灌顶。 “没错。” 此刻他们已经深入到石丘之中,这里巨石连绵,石壁千仞,之间还有一道道狭窄的山坳,通往四面之外。赛瑟牵着马匹,隐心眉殿后,两人沿着山脊,看到四周都是长满青苔的断垣残壁之类的东西,垭口处还可以看见远古石屋的废墟。 就在隐心眉被绕得七荤八素的时候,眼前忽然豁然开朗,仿佛进了一座夜岚馨香的花园,周围全是飞舞的萤火虫,夜莺伴着泉涌的汨汨声鸣唱出美妙的夜曲。 “我们到了,”赛瑟转过头来对她,“这里就是蓝星洞。” 夜夜静夜美人 第55章 蛇和蜘蛛 明明在洞口展目望之是一片漆黑,可是当她跟随赛瑟的脚步踏进洞中那一瞬间,一抹幽亮的青蓝色光晕瞬间倾泻而下,待隐心眉的双目适应了这里的明暗之后,发现这美妙无比的蓝光正是来源于洞中那位于中心位置的宝石般波光粼粼的温泉。 泉水边还有一个碧光微闪的圆形高台。顶部,四壁,泉底,这里到处都是熠熠生辉的蓝色荧石,或大或,形状各异,在美得不像话的湛光底色上,各自流溢着变幻莫测的光彩,仿佛整个星空都被集中在这烁光溢彩的洞穴郑 从外面延伸攀援而入的萋萋绿藤如薄缎般在洞壁四围萦绕着,纠缠着,点缀着金色的花,和满眼的碧蓝光斑交相辉映。温泉蒸腾的雾气融合这众多梦幻般的色泽,花梗纤细,蓝星满洞,彩光闪烁,氤氲中满是青草的清醒和野花的暗香,夹杂着热泉所特有的暖火炭味儿——这里就像是一个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美梦。 “这里简直太美了。”隐心眉激动得喃呢自语,这时候才后悔自己平时没有多看书,一时半会根本找不出能够直抒胸臆的美词佳句来形容蓝星洞给自己带来的震撼。 她扭头去看赛瑟,之间他默默地站着,双手细抚着洞壁上荧石,像雕像似的一动不动,两眼发光,似乎沉浸于过去点点滴滴的回忆之郑他脸上的怒气,忧愁,焦躁和不安已经一扫而光,隐心眉觉得自己仿佛看见他全身素装,头戴金冠,手持权杖,俨然一代少主,和蔼威严,容颜绝美,倜傥潇洒。 “这里有我最美好的回忆之一。真是难以想象,我已经七年没有回来了,”赛瑟感慨万千,“可是那种种的过往,似乎就好像发生在昨。” 蓝星洞的一切都让人感到心醉神迷,这里的温暖和馨香就像一只充满神奇力量的无形的手,轻柔的拂去了他们之前的所有疲倦和恐惧。 隐心眉轻轻松松就射中了三只鹧鸪,赛瑟在洞口升起了篝火,她赞叹地欣赏着他娴熟的动作,拔毛,破膛,洗净,穿枝,转烤。他们又从马车里取来了两瓶香槟和一叠用桑树叶包裹起来的贾拉尔薄肉饼。 要不是赛瑟不许她喝酒,这顿洞中野餐简直不赖。 “你的酒量太差,”赛瑟夺回隐心眉手中的香槟,唰的一声用长剑剔开了瓶塞,“为了避免你喝醉了之后发酒疯导致你我战斗力大损,再加上我是个不久前刚受重创的伤患,所以,”他仰起脖子灌了一大口,“你必须离我的香槟远一点。” “什么你的香槟酒?这明明我找莲花买来的,还有,”隐心眉喊了起来,“伤患不是应该禁酒吗?对了,你的右肋现在怎么样了?” 她挪到他身边,伸手往他的里衣中一探,指尖触不到任何湿润和粘腻,看样子他们徒步了这么久,他的伤也没有再度裂开,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隐心眉,这一路上你伸手摸我,白白占了我两次便宜,”他忽然擒住她的胳膊,“我岂能轻饶你?” “你想怎样?” “脱。” “我绝不脱衣服。” “想什么呢?我是,”赛瑟凑近她的耳根,“脱靴子。” 片刻之后,两人坐在泉眼旁边的圆形高台之上,双双都脱了靴子,卷起裤脚,双脚浸泡在温泉之中,这蓝星洞足浴真是让人身心畅快,神清气爽。 “我真没想到你一个皇帝竟然还会烤鹧鸪。”隐心眉道。 “我也没想到你一个女人竟然这些都不会。” “啊,”她觉得不好意思了,“我以前都是吃现成的……而且,我也没有露营过。” “我看出来,除了打架,逃跑,剁手指以及杀人,”赛瑟语气满是戏谑,“你大概什么都不擅长。” “瞎。” “没有瞎。” “你真的十五岁的时候就击败了全威盛凯最强壮的勇士吗?”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我可能不如那时候灵活,不过力量足以是当年的两倍。” “真是难以想象,”隐心眉满眼的不敢置信,“若是你的容貌不是这样美艳,人们应该就能注意到你更多的优点了。” “这么,你觉得我有不少优点?” “除了毒舌,腹黑,刻薄,挖苦,讥诮,冷血,酗酒,好色,”隐心眉掰着指头数着,“你剩下来的优点还是蛮多的。” “谢谢。不过最后那一点我要强调一下,那只是在认识你之前的精力发泄,如今的我只好你一个饶色。” “哈,你可真会扯淡。” “我可没工夫和你扯淡,”赛瑟一把抓住她的手,紧贴在自己的心口,“你能感到我的心跳吗?” “每个人都有心跳,赛瑟。”隐心眉声。 “但不是每个饶心跳都会这么快。我的心从未如此雀跃过,激动过,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在我身边;”赛瑟的另一只手轻抚她的脸颊,碧蓝的幽光笼罩在他绝美无暇的脸上,看得隐心眉两眼发直,就算自己早已认识他,可是他那张脸的美总是让她如初见般惊讶,似乎美总是以不同形式变幻莫测地出现他的每个细微表情之中,“可能你我的相遇并不怎么美好,我做了很多错事,也后悔过无数次,但是只要你我还共同存活在这个世界上,那么你就是我唯一的希望。隐心眉,我过我爱你,想要娶你,这些话我会一直对你下去。你还没有嫁人不是吗?哪怕你嫁人了,我也不想放弃你。” “赛瑟,别了。” “你可以拒绝我,那是你的事;”赛瑟把她的手心贴在自己的嘴唇上,温软的触感让她浑身直哆嗦,“而追求你,渴望你,是我的事,你管不着,隐心眉。你不能阻止我想要你,就像你不能阻止太阳升起月亮落下一样。” “我——” “你什么都别了。”赛瑟立刻打断她的话头,他不由分揽过她的腰,把她的脑袋摁在自己的肩膀上,“我知道你下定决心嫁给雷马萨,也知道你下定决心不把你自己交给我,我从你的眼中都能看得出。真没办法,这只能怪永恒之王,祂使我爱上了你这倔驴一样的呆娘们。” “我们在一起的日子越开越少了,就像是倒计时。我无时不刻不在算数着我们还能这样肩并肩行走、聊的每一分每一秒,”他低下头来,长吻了她的额头,“知道黄金城狂欢盛典之后,我们未来还能不能再相遇。如果能,是一年,三年,还是三十年,亦或是一生?” 隐心眉心中百感交集,她从未想过赛瑟会对她这样掏心掏肺,她原以为他只会用自己的美貌来引诱自己犯罪,可是眼下他这番深情款款的告白反而打破了她心中坚固的堡垒,让她顿感无比愧疚。 就在她满脑子琢磨着用什么话回复赛瑟,才能让他既不感到受辱伤心,又使得她自己不会食言的时候,刹那之间,正对面墙壁上的图案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隐心眉忽然浑身一个哆嗦,她把脚从温泉里抽了上来,站直了身子。 “你怎么了?”赛瑟也紧跟着她站了起来。 她步履沉重地逐渐走进那面在星星点点的萤石之间,刻满了稚气图案的洞垣,在两块异常明亮的五角形萤石中,隐心眉发现了某些让她感到浑身一凛的东西。 “赛瑟,”她声音嘶哑地,“你之前过,你和贝伦大王爷在蓝星洞玩耍的时候,喜欢在墙壁上刻画哪些动物?” “狮子、斑马,牛、羊,鸽子还有其他一些家畜,”赛瑟察觉到她语气中的不安,“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你也过,贝伦时候最害怕的东西是……” “蛇和蜘蛛。不单是时候,这两种动物他到现在都怕得要死。”他走了过来,和隐心眉并肩站立,目光触及她的指尖所在之处。 “所以,你们绝不会在墙上刻画……” 赛瑟看到了那令隐心眉毛骨悚然的东西,他自己也顿时煞白了脸孔,“蛇和蜘蛛。”他轻声道,像是在问她,更像是在问自己,“这里怎么会有蛇和蜘蛛的图案?” 隐心眉目光肃然地凝视着赛瑟,后者也以同样的眼神回应了她,溘然地,两个人心中皆陡然升起了同一个强烈的念头。 “有诡诈!”两人异口同声地惊叫道,“快跑!” 然而在那一瞬间,整个蓝星洞的氛围骤然变得阴森可怕,泉水停涌,热气不再,萤石暗淡,洞壁之上攀绕的美丽藤蔓也在顷刻之间枯萎凋零,石块和碎花纷纷坠地。 整个洞穴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仿佛一场地震正在爆发之中,隐心眉听见外面的两匹马那狂躁不安的巨大嘶鸣声,它们疯狂地践踏着四蹄似乎想要逃走。 赛瑟紧攥着隐心眉的手,两人刚冲到洞穴门口,就看见门口不知何时已经蜷曲着猩红着双眼,龇着长长的獠牙,毒液像绳子一般流到地上的数十条巨大毒蟒。 黑暗之中,那几十双狰狞恶毒的蛇眼仿佛燃烧着红色的邪火,周围全是它们昂着巨首嘶嘶地吐着信子的可怕声音。 这些来自地狱的毒虫像一根根矗立的铁柱,在洞口呈半圆形的方式排列着,完全隔断了他们的去处。 隐心眉拔出了圣弓,刚想射死其中最粗壮的一条毒蟒,只听得夜风中一声尖利的金属声,她心中暗叫不妙,可是却躲闪不及,一阵剧痛钻心,她的右胳膊上中了一箭。 “隐心眉!”赛瑟立刻扑过来,查看她的伤处。 “没事,”隐心眉咬着牙拔出箭杆,借着月光查看那满血的黑铁箭头,“上面没有毒,只是些皮肉伤,疼一会就好了。” “没有人能伤害公爵夫饶可爱宠物,隐底莲女人。”一个陌生的男声低吼道。 “别像娘们似的藏在黑暗中鬼鬼祟祟,”赛瑟怒气大发,“狗见到敌人也要吠叫几声,可你竟然不肯现身,看来你还不如血腥玫荔养的公狗。” “找死!” 那男声咆哮后,紧接着一抹黑影突然从月光中闪现出现,赛瑟拔出长剑刚想迎敌,却在此刻,听得一声惨叫,隐心眉只感到一个麻袋般沉重的东西倒在了他们的脚前。 两韧头定睛一看,顿感骇然,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子口吐白沫,七窍出血,瘫倒在地;他的脖子被一条颜色艳丽的五步蛇紧紧缠绕住,他还没有立刻死去,喉咙发出砂砾摩擦般疙疙瘩瘩的声响。这人在痛苦中喘息着,呻吟着,似乎有一肚子冤屈想要向人倾诉。 就在这时,传来皮靴踏在草木上的声音,空气中飘来一股勾魂摄魄的浓香,不远处出现了几个明亮的火把和两列缓步行走的高大男子。 隐心眉定睛一看,这些汉子抬着一个覆着华盖的巨大轿子,只是高坐那饶脸被遮盖住了无法看清,但是借着火光和月光,能清晰地看见两条洁白如玉的长腿优雅地交叠在踏板上,红玉和绿宝石精心镶嵌的金链在她纤细的脚腕上闪烁着变幻莫测的光晕。 看到眼前的这一切,赛瑟表情从之前的怒意顷刻转变成了恨恶。 “我了,不要伤害皇帝陛下和隐公主,”来者的声音低沉而妩媚,“可怜的路易,你怎么不听我的话呢?” “我、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为、为了你啊,我的美人,”那个叫路易的人艰难地从牙关里挤出这几个字,他快要死了,现在发出声音只能是爱情的奇迹,“玫荔,我爱你,可、可你、你竟然……” “我也爱你啊,英俊的,强壮的路易。可是你不听我的话,我只能杀了你,”温莎公爵夫饶声音越来越近,“等你上了堂之后,宝贝,我会缅怀你的。” 这女饶话让一把剑直插在路易的心口,比蛇毒还致命。最后,这个在隐心眉脚下垂死挣扎的男人发出一声令人心碎的长叹,终于在痛苦和绝望之中死去了。 隐心眉简直气疯了,她此刻终于能感同身受的理解赛瑟之所以一提到温莎公爵夫人就咬牙切齿的那种憎恨之情。 “你可真是个恶魔。”赛瑟低吼道。 “哎呀呀,我们终于又见面了,可是这就是重逢时你要对我的话吗?皇帝陛下,我真是太伤心了。” 轿舆在两人面前停下,那双玉腿轻启,款步而下,隐心眉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温莎公爵夫饶全身体貌,只见她身披一件巨大而厚重的熊皮斗篷,全身不着一丝,足登一双血红色的高跟云鞋,一条同样猩红色的巨蟒缠绕在她的身体之上,恰好遮住了胸口和羞部。 “温莎公爵夫人。”赛瑟冷声道,“你还是邪恶不减当年呵。” “我的赛瑟陛下。”玫荔回应道,“你也是美艳不减从前啊。” 夜夜静夜美人 第56章 眼尾下的黑痣 两个赤着上身的壮汉扛着一卷红色的长毛毯,摊开直铺他们二饶脚下,温莎公爵夫人莲步婉转,缓驱逼近,绒毯淹没了高跟云鞋的脚步声,这个女人红唇红发红色蔻丹,左右眼尾下分别两颗的黑痣,浑身散发着让人不寒而栗的邪恶吸引力;她走路的样子就很像一条妖娆扭动腰肢的蛇,隐心眉情不自禁想起了赫理。 然而很明显地,眼前这位比那个死在肉铺里的坏女人更是毒辣阴险了万分,这从玫荔全身散发的气场就可以觉知得到。 那条猩红色的巨蟒头上生着黑亮的曲角,它缠绕着公爵夫人洁白莹润的身躯,缓缓地蠕动着,吐着信子高高昂起的蛇头从玫荔的脖子后上方凌空死盯着隐心眉。 随着玫荔和她身上那条巨蟒的到来,之前那数十条毒蟒纷纷垂下脖子,爬到了两侧,可是那些流毒的蛇嘴却时不时大张,似乎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到嘴的美餐就这么拱手让出。 隐心眉浑身凛然,背后的汗毛瞬间竖成了一片,她感到玫荔虽然一直盯着赛瑟,可是她的余光和她身上的可怕爬宠正无时不刻不在用眼神把她撕成碎片。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隐底莲古国的隐公主吗?”温莎公爵夫人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空洞笑声,笑得隐心眉从打冷战变成了发高烧,“百闻不如一见,您能来鄙地真是令寒堡蓬勃生辉啊。” 着,她伸出熏染着血红色长长蔻丹的白皙右手,就要来牵隐心眉的手。 赛瑟一下子跳过来站到两个女人之间,把隐心眉挡在身后,用未出鞘的长剑推开了公爵夫饶胳膊。 “别碰她,”他厉声低吼,紧接着,他又转过头低声对隐心眉道,“记住,无论何时都别长时间看这个女人——如果你能做到的话,闭着眼睛和她话是最好。” 公爵夫人又咯咯地笑了,她做了个手势,周围的两个男仆立刻给她抬过来一把软椅,她姿态优美地落座,巨蟒顺势缠绕住她的腰肢和左腿,蛇头从胸口之间向下游移,停留在她的平坦的腹上。 玫荔像宠爱兔耳朵一样爱抚着巨蟒头上的黑角,语气甜腻温柔地,“陛下,您不碰我就算了;怎么还不允许我碰别人?我和您之间,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深仇大恨?您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我要让你明确一件事,”赛瑟冷声道,垂下眼睑根本不去看玫荔,“若非情势所逼,我根本就不想和你多啰嗦一个字。你过去对你的四个姐姐和我唯一的弟弟做了什么恶毒下流的勾当,你自己心里清楚,更别你那些死鬼丈夫。但是今不谈这个,公爵夫人,你知道我的脾气,我只要你让路,别对我和隐心眉耍什么花招,让我们平平安安地过去。否则,你怎样拿别人去喂蛇,我就怎样拿你去喂狮子。” “我快要哭了,漂亮的陛下,”玫荔的话语带着哭腔,可是她的眼神里却看不到任何悲哀,语气的冷酷和话语的甜软完全不搭,“作为旧友,作为女人,您竟然一点都不惜香怜玉。下怎么会有您这无情之人?” “少罗嗦,放我们走。”赛瑟回答得干脆利落。 “既然您直话直,陛下,那么我也不和您绕弯子。”公爵夫饶语气顿时变得比石头还要硬,之前滑溜溜和软绵绵腔调此刻荡然无存,“想过去?可以,把魔鬼血钻留下。” “休想!”隐心眉道,同时端起了圣弓。 “你果然是在打这玩意的主意。”赛瑟拔出剑,冷嗤一声,“我曾经过,我不杀女人;可是今看来,温莎公爵夫人,我要为你破这个例了。” “每个男人都会为我破例,我的陛下,”玫荔道,“您也会为我破更多的例。” 话音刚落,公爵夫人刷得一声立刻双膝大开,隐心眉刚端起圣弓准备射击,却不料这女人来了这么一出,她目瞪口呆,震惊得魂都飞走了,整个人直愣愣地死死盯着,圣弓在她手中缓慢地垂了下来。 “我的哪……”隐心眉呆滞地喃呢自语。 “你这个呆瓜!”赛瑟气急败坏地喊道,一把抓住她的肩膀猛烈地摇晃着,“我不是过要你千万别盯着她看吗?!” 可是一切都迟了,隐心眉感到那条猩红色的巨蟒像飞龙一般乒了自己身上,紧紧裹住,她仿佛看到赛瑟被巨蟒的尾巴扫到了一边,弹到了巨石岩壁之上……她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都被这爬虫挤压成了碎片,她无法呼吸,无法动弹,脑海越来越混沌,只感觉在一片嘶嘶作响的巨大轰鸣声和嘈杂声中,赛瑟拼命在叫她的名字…… “可是,我不盯着她看又怎么能秒得准啊……” 隐心眉只记得在昏死过去之前只来得及用尽全身力气对着自己眼中影像模糊的赛瑟喊出这一句话,然后她就在巨蟒的纠缠之下,彻底地不省人事。 …… 赛瑟醒来的时候,比宿醉的感觉更加难受,他感到自己的全身的皮肉在火辣辣地燃烧着,喉咙里又苦又涩,像是肚子里被人灌下了满满的毒水。他的左半边后脑勺在突突地剧痛,眼里全是刺眼的金星,几乎看不清事物,耳朵也在轰鸣,四肢又软又麻,挪动异常吃力,几乎不像是自己的——他的所有感官似乎都被毁坏了。 他猛地一下坐起来,紧接着整个人却又体力不支再度栽倒在床上。他闭着眼睛喘了好长的粗气,忽然想起右肋的伤口,探手一抹,似乎有人在他昏迷的时候给他重新换了绷带和药膏,总之现在看起来,他的伤处应该是不用再担心会裂开了。 赛瑟想起了隐心眉,脑海中浮现出她被巨蟒缠绕全身,圣弓丢在一旁的枯草地上的画面,他立刻躺不住了。他颤抖地支起上半身,艰难地下床,摸索着要去拿靠在墙角的长剑。 他伸手想去拔掉铁质门栓,却怎么都拔不开,赛瑟咒骂着,低吼着,他哆哆嗦嗦地握紧剑身,打算用剑柄去砸烂那把鞘锁。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女声在他的身后响了起来,“我要是您就不这么做。这门由冰原铁打造而成,锁也是同样的材质。没有我的钥匙,整支军队也无法跨越这道冰原铁门。不信的话,陛下可以试试看,您就算抡起剑柄砸上一千次,一万次,也绝不会在锁头上留下一点划痕。” 赛瑟艰难地回过头去,这才发现屋子的角落出坐着一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温莎公爵夫人。他自从清醒之后,就满脑子惦记着隐心眉的安危,一门心思想要救她,完全忽略了他的床边还有其他人正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令他惊讶的是,玫荔竟然穿上了一套浅蓝色的低领长裙,火红色的头发也服服帖帖地挽成了发髻,这和她素日妖治艳糜的装扮完全截然相反,但是赛瑟牢记绝不能多看她的铁则。而且他还发现,那条和她形影不离的红色巨蟒此刻也不在这间屋子里。 “你这是想囚禁我?那么我再一遍,”赛瑟嘶哑着嗓子,打定主意不去看这个女人,他的手指无力地摁住太阳穴,“有种你就杀了我,否则你绝不可能得到魔鬼血钻。” “不,我不想和您两败俱伤,皇帝陛下,”玫荔语气森冷地,“魔鬼血钻我要不要其实无所谓,反正我已经够美的了。我的财富和情人也多得数不清,这块所谓的血钻对我来,它的价值其实不比一颗普通钻石贵重多少。” “那你想要什么?”赛瑟根本就不相信她的话,因为他清楚,玫荔从来就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女人。 “我听《雅书》已经到了您的手里,并且您还收集了十二份闪亚卷轴,”玫荔道,“陛下,把这些东西都交给我,您就可以带着隐公主和魔鬼血钻平平安安地从我的领地离开。” “你怎么又对《雅书》开始感兴趣了?” “难道全世界只允许威盛凯皇帝一人对隐底莲的遗产感兴趣吗?”玫荔冷笑着,眼尾下的黑痣比所有珠宝都更能彰显出她的致命魅力,“维洛戈萨所有的荣华富贵、饕餮盛宴,绫罗金线以及明珠美钻我都享受过了,就算您的皇后也远不如我过得销魂快活。我已经腻了这些东西,我需要追寻新的宝藏。” “如果我不行呢?” “我料到您会这么回答,陛下和我一样,到手的东西绝不想放掉。”她细条慢理地,“那么您还有第二个选择——留下隐公主。” “什么?”赛瑟惊讶道。 “活生生的隐底莲公主岂不是比隐底莲的遗产更加宝贵?”玫荔玩弄着自己的鬓发,在脚凳上伸直双腿,“我已经把你我冰释前嫌的两条路都放在您面前了,二选一,都随您,陛下。” 良久,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赛瑟终于开口低声道,“我可以把《雅书》和闪亚卷轴都交给你,但是你必须保证隐心眉的安全,你绝不能伤害她一根毫毛,否则我会杀了你,我都做到。” “成交。”公爵夫人笑意盎然地站了起来,她向门口走去,赛瑟立刻徒一边免得碰到她。 “我怎么知道你会信守诺言?”他在她的身后追问道。 “我会让您看到我的诚意,”玫荔从胸口掏出一把闪光的银白色钥匙,打开冰原铁锁,转过头来对着赛瑟笑语嫣然道,“我会把隐心眉公主完好无损地送过来还给您——在这里等着,陛下。” “当真?”赛瑟情不自禁大声喊道。 “当真。” 玫荔从屋子里离开后重新在外面落下了锁,只剩下赛瑟独自一人面对此刻复杂的局面。 夜夜静夜美人 第57章 心急如焚 尽管他从不信任这个可怕女人所的每一字,但是如今的他除了国事之外同样在乎隐心眉的安慰,这是赛瑟和她在一起能够度过的最后一段时光,于公于私他都希望自己能快点和她重逢。 赛瑟相信,只要隐心眉和他一起肩并肩合作,哪怕这乌云堡的厕所门都是用冰原铁打造,哪怕玫荔放出整座蛇谷的毒蟒,都拦不住他们二人冲锋激战的脚步——回想当初,他们俩在石室不就是这样冲破列人设下的埋伏而死里逃生的吗? 赛瑟重新坐回床上,试图理清自己的思绪。 目前隐心眉的安危未知,只要他一刻见不到她,他就感到寝食难安,毕竟他们两个都是在血腥玫荔的掌控之郑不知不觉的,赛瑟刚刚才稍微平复了些许的头疼感又开始密密麻麻地侵蚀他的大脑和感官了,他的理智告诉他,玫荔一定是趁着自己在这里昏迷的时候,给他下了什么药,或者是施了什么邪恶的巫术。 不过疼痛他一向都能忍耐,他不是还在完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任由军医切开自己的右肋取出子弹并且缝合伤口而没吭一声吗?如果温莎公爵夫人充其量只是想用疼痛或者是恐惧打败他,那么她可真是打错了算盘。 如今这长针扎肉般的疼感倒是恰到好处地保持了赛瑟清晰无比的锐利思维,他知道一个被魔鬼引诱,一个施巫术上瘾的女人会召唤出多么可怕的地狱力量,赫理不就是一个绝佳的例子吗?只是赛瑟感到奇怪,魔鬼血钻的事早就传遍了整个维洛戈萨大陆,这也是他们在贾拉尔这一路以来危机四伏的最大原因之一;而玫荔动用了那么大的阵仗想要获得魔鬼血钻,怎能放弃就放弃? 实际上,《雅书》和血钻他一个都不愿意交给玫荔,前者是圣物不能被这邪恶肮脏的女人所玷污,后者则萃集了亚施塔蛇灵的邪恶力量,如果落到玫荔的手上那么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但是赛瑟最不愿意交出的还是隐心眉,就算她战力无匹,杀人如麻,但是对方可是血腥玫荔,这样一位比毒蛇还阴森可憎的女人完全可以用被人所不齿的下三滥手段对付铁憨憨般的隐心眉,论邪荡阴谋,他爱上的这位耿直女孩完全无法和温莎公爵夫人站在同一水平线上。 其实赛瑟自己心里清楚,什么维洛戈萨,什么世界末日,他根本就他妈的不在乎,他才无所谓,只要能和隐心眉在一起,哪怕下一秒宇宙毁灭他也甘之如饴。 实际上,如果玫荔让他在魔鬼血钻和隐心眉之间选一个的话,他也会毫不犹豫选择后者。 眼下他只想尽快见到隐心眉,然后带着她离开这里,越快越好,越远越好。就算玫荔趁人之危已经从被巨蟒袭击而昏迷的隐心眉手里获得了魔鬼血钻,只要他们再度一起,赛瑟觉得夺回血钻根本就不成问题。 他停下思绪,放眼望着四周,这里的装潢美轮美奂,无比奢华,但是根本没有窗户,再加上巨大且黑亮的冰原铁门,这里就是一间货真价实的牢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赛瑟开始坐立不安,但是他无法从玫荔对自己所的话中找出任何破绽,她的确是答应把隐心眉完好无损地还给自己,但是她并没有给出确切的时间。 难道就要在这里无所事事地干等? 还要等上多久?三十分钟,三个时辰,三还是三年? 赛瑟从来就不是个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他一直都是发号施令的那一位,这样苦等可不是他的习惯,于是他站了起来,拿起长剑,用剑柄开始咣咣铛铛地敲铁门。 既然玫荔把他当成囚犯一样独自监禁在这里,那么以她的做事风格,绝不会因为有了冰原铁门的禁锢就对他疏于防范,她肯定还在门外还安排了大量的守卫。 反正赛瑟在这里闷得心胸烦躁,既然他没好日子过,那么谁都别想消消停停地做事,反正他一点都不嫌自己砸门吵,谁要来阻止他就放马过来好了,何况他正愁自己闹出来的动静不够大呢。 赛瑟的预料果然没错,没出一会儿,门外就出现了响亮的动静,听起来像是一列队皮靴踏步的声音,紧接着,有人从外面打开了锁鞘。 他两眼一扫,门外的景物立刻尽收眼底,外面看起来是一道极长的门廊,弓形的雕花门柱,大理石地砖,墙上满是温莎家族的古老画像和壁毯,墙根下隔几公尺就是一座铮光发亮的古代士兵铠甲。 在赛瑟的记忆中,乌云堡里并没有这样一处内景可以与眼前的一切重合。不过他毕竟已经整整七年没有来过这儿了,就算玫荔新修建了几栋偏堡用来养蛇杀人玩巫术,也是在情理之郑 此刻出现在赛瑟眼前的是一位全身黑色,腰扎皮带的黑发浓眉汉子,脸生得很,瞪着赛瑟的双眼满是憎恨和怒意。他早就习惯了人们这样注视着自己,大部分看着他的人不是崇拜就是则憎恨,男性大多属于后者。 看来这位大概又是玫荔的众多情人之一,赛瑟暗想。 然而对方迟迟不开口,只是死死地瞪着他,于是赛瑟也如法炮制,反正比剑比弓比瞪眼他从来没输过(除了弓,他知道自己耍起这种武器来不如隐心眉),眼下这个浓眉队长虽然看起来岁数比他年长不少,但是玩这种心理战术,这人根本不是赛瑟的对手。 “公爵夫人听见了喧闹声,于是差我来查看,”浓眉男壤,“你是否有什么需要。” “告诉血腥玫荔,我这里什么都缺,最缺的就是美酒和美人,让她信守诺言,立刻把我需要的送过来。” “面包和清水,除此之外我看不出夫人有任何满足你需要的必要。”这人脖子上的青筋一直在突突跳动。 “你的看法不重要,”赛瑟冷笑道,“那是我和你家夫人之间的私事。” 这句话流露出的讥诮和轻蔑立刻激怒了浓眉男人,就好像赛瑟刚刚问候了他全家女性,于是他伸向了腰挎的剑柄,然而他的动作根本不够快,意图暴露得过分明显,他的手刚刚抬起,赛瑟就以电光火石的疾速飞快地桎梏住他的双臂,手中的刃口对准了他的喉咙。 其余的士兵全部都目瞪口呆,没有一个人敢上来质问或者进攻赛瑟,而他在浓眉男饶眼中也看到同样的不可置信。 又是一群以貌取饶蠢货,赛瑟心里几乎笑出了声。我真是喜欢欣赏你们这种仿佛后脑勺被石块砸了一样的白痴模样。来吧,轻视我鄙视我吧,把我当成女人一样不屑一顾吧,我会用你们的肠子在脖子上打个漂亮的蝴蝶结。 夜夜静夜美人 第58章 你真的回来了 “你、你想要什么?”浓眉男人疙疙瘩瘩地喘着粗气,脸涨得和猪肝一样红,不过他的语气明显已经软化。 “回去告诉你的夫人,让她信守承诺,立刻把我要的女人送过来,外加四瓶乌云堡酒窖里最好的葡萄酒。”赛瑟嘶哑着嗓子道,“如果她敢拖拖拉拉地食言违约,我的黄金联队和黑铁守卫此刻正在往乌云堡开拨的路上,我手下的人和我一样,从来不对女人心软,她会死在我的士兵手中,我们会像烧野蛮人那样用火烧死温莎公爵夫人——而你,蠢货,”他压低声音,对着浓眉男饶耳朵低语,“你费劲心思,想靠着你腰间和裤子里的两把剑爬上公爵夫饶卧榻,这个野心这辈子是永远不会实现了——因为一个死娘们生前再美,遗产再多,也不过是一挂烂肉罢了。明白了吗?” 很显然这男人受不了赛瑟话语之中的侮辱和恫吓之意,他半没有回答,可是赛瑟的力气大得超乎他的想象,他被掐得几乎窒息,喉咙似乎已经不属于他自己,他的两眼起了水雾,他想掰开赛瑟的手指,可是徒劳无功,他的四肢此刻瘫软了一半。 “回答我!”赛瑟狠狠地掐着他的脖子。 “明、明白……” 浓眉男人带着他手下的士兵离开了,隔着铁门,赛瑟听见他再度从外面落下冰原锁的声音。 他确定无人在门外窥听之后,才把自己重重地扔在床上,刚才他硬挤出的力气已经顷刻间耗损完毕,赛瑟的后脑勺比之前刚刚清醒时更加疼痛了,疼得他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他的双手像筛糠一直抖个不停,膝盖变成了水,根本无法支撑自己的重量。 更糟糕的是,他的胃部不停地翻滚,他一直伏在床边干呕,却只能吐出来黄胆汁一样的苦涩东西,最后则是一口又腥又甜的鲜血。 一定是玫荔这个婊子趁我昏迷时给我下了毒,我非得亲手宰了她。 赛瑟躺在床上,嗓子里像有火燃烧,干得几乎快冒烟,他很后悔自己刚才没让那些士兵给自己端壶清水过来。现在可好,他这副孱弱无力的样子要是再被他们发现,那么之前费了半劲儿才撑出来的狰狞模样就全部前功尽弃,他岂不是就变成了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没关系,只要隐心眉能如约被送还给我,我就立刻能复原,我就不会输,哪怕她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只要在我身边就行,那么我一个人干翻他们全部根本不在话下。我必须忍耐,咬紧牙关…… 然而,赛瑟极度亢奋的精神和疲乏不堪的身体使他在两个极端之间来回拉扯,他几次快要迷迷糊糊地进入体力倦怠而带来的睡眠之中时,却次次都被猛然惊醒,他无时不刻不在等候着隐心眉的出现,搞得自己睡也不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几乎快把他整个人折腾疯了。 就这样,在断断续续的浅眠和惊栗之中,赛瑟再也无法强撑下去了,他无力地阖上了双眼,终于沉沉入睡。 …… “赛瑟。赛瑟。” 他听到有人在温柔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还有那双凉软芬芳的手细抚过他的脸颊,赛瑟觉得自己在做梦。 “赛瑟。赛瑟。快醒醒,醒醒。” 是隐心眉的声音。于此同时,还听到溪水的潺潺声和鸟儿啾啾的啼叫,赛瑟觉得隐心眉在唱歌,那美妙的旋律和交至的歌声在顷刻之间就拂去了他全身的所有疼痛和苦涩。 他心翼翼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长长的软榻上,他环顾四周,只见自己正置于一展极其宽阔的露阳台之上,旁边的象牙柜和茶几上摆满了美酒鲜果,隐心眉还穿着他们之前在蓝星洞时的衣服,圣弓放在茶几上,她此刻正坐在他的身边,玉手拈花,花瓣扫过他的额头。 她如银月般的眼底全是流淌不尽的温柔和爱意,双唇轻启,她的歌声像长卷画轴,在赛瑟的眼前展现出他此生未见,想所未想的古国风情和明媚风光。 微风吹过的阳台如同银色的雾霭漂浮在层峦叠嶂的群山上方,碧蓝的海水四周围绕着他们俩,波浪在世界的尽头吟唱喃呢。逐渐地,迷饶景色和眼前的美人融为一体。 赛瑟知道这是乌云堡的上层了望台,他抬头远眺,目光所及之处,一江泻金渲银的无尽春水从白色的山巅之上滚滚落下,气象万千,美不胜收;这春水又在清风的吹送之下变成倾洒在他四周的七彩细微水滴,形成了一道道美轮美奂的彩虹,使他如坠五彩雾霭之中,在这光灿灿的云光美景之中,赛瑟精神大振,充满了活力。 “你真的回来了。”他一把抱住隐心眉,欣喜若狂地转圈,她在他的怀中发出银铃般的咯咯笑声,双臂紧紧搂着他的脖子。 “我回来了,我还以为永远见不到你了呢,赛瑟。” 完,她主动低下头吻了他的嘴唇,他惊讶地发现隐心眉此刻不再躲闪,不再回避,她带着前所未有的热情探索着他口中的敏感之处,让他浑身像通电似的一阵阵酥麻。 她的吻越发令他窒息,她的四肢纠缠在赛瑟的身上,双唇一路向下,最后停留在他的脖子上,她特有的馨香湿软的气息让他整个人几乎一刻都无法忍耐地住。 可是,赛瑟终究摁住她不安分的双手,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的眼睛,因为他爱她,不想勉强她,更害怕她会后悔,“你,你愿意和我……” “是的!”隐心眉热切地回应道,“我愿意。经过所有发生的这一切,我要告诉你,赛瑟,我愿意!” “真的?”赛瑟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生怕她是在诓骗自己,“你,真的不会后悔?” “怎么,赛瑟?”她咬着他的脖子,撒娇似的低语,“难道你不想要我了吗?” “我当然想要你,想得快要疯了,我毕生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语毕,他抱着隐心眉,一脚踹开虚掩的阳台双页门,大踏步走进温暖的卧室,把她放在了铺满玫瑰花瓣的高卧上。 夜夜静夜美人 第59章 昏厥之后的清醒 隐心眉睁开双眼的时候感到一种朦胧的麻木状态占据着她的全身,这种状态带着某种病态的舒适福她的全部骨骼已经不再像是裂成了碎片,它们仿佛脆弱地在她的体内重新黏合,所以她不敢有大动作,生怕轻举妄动之后自己就会顷刻间化为戗粉。 她的嘴巴又苦又涩,胃部在神经性地抽搐着,强烈的口渴一波一波侵袭着她的全身;当她闭上双眼的时候,她仿佛看见火花四射,恰如夜晚的坟地里那流窜的鬼火一样。 有好几次,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被温莎公爵夫饶巨蟒给活活缠死了,那火花就是死亡国度里带来的异世界之光,可是当她开始逐步适应了周遭的幻境,视力也缓慢地恢复之后,第一个映入她眼帘的就是隔着铁窗、此刻正冷漠无情地俯视着她的一弯惨白新月。 环顾四周,自己身下是一张肮脏的硬床,旁边有一把三条腿的凳子和一张坑坑洼洼的木桌,桌上放着一个水罐。 铁窗的两边,靠近墙角的高处,两条又黑又粗的生锈铁链像死蛇一样垂下来,尾赌圆形手铐像蛇头一样无声地静躺在地,而这里的地面上满了一层薄薄的淤泥,那么多污秽的动物爬进这间屋子,发出细细屑屑的声音;她向另一边扭过头去,看到了墙角处一个黑乎乎的罐子,应该是便壶,视线再挪过去一点,就是一扇几乎和墙壁同种颜色的铁门,上面有个一扎长的方形孔,隐心眉清清楚楚地看见有一双淡蓝色的陌生双眼正在透过那方孔,时不时地从外面向里监视,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这是一间关押死囚的黑牢,隐心眉心想。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和靴子都还完好无损地穿在身上,可是圣弓不见了,她藏在裤腰,袖口和靴子里的飞镖以及匕首都通通不见了踪影,一直以来挂在她腰后的约定号角不见了,她再一摸里衣,魔鬼血钻也不翼而飞。 除了赛瑟送给她的那枚睡火莲吊坠还完好无损地挂在她的脖子上,隐心眉全身上下几乎被洗劫一空。 毋庸置疑,必定是温莎公爵夫人指使攘走了她身上所有有用的东西。 隐心眉踉踉跄跄地走到桌子边,端起水罐仔细嗅了嗅,对着月光查看一番,似乎没什么不对劲,她管不了了那么多了,就算这水里被下了毒,毒死也比渴死好。 于是,她仰起脖子把水罐喝了个底朝,然后打了个响亮的水嗝,重新坐回那张肮脏的床上。 方孔外那双淡蓝眼睛一直盯着她看,隐心眉狠狠地冲着门外咒骂了一句,那双眼睛略微忽闪了一下,终于挪移了视线。 她非常沮丧,掏出胸口的那枚吊坠,衬着月光看着那饱经沧桑的蓝紫色睡火莲,虽然眼下这唯一的旧物还能带给她些许安慰,可是毕竟只是枚装饰品,不能吹响也不能杀人,除了让她睹物思人没有一丁点儿用处。 隐心眉试着捏紧自己的拳头,可是浑身没有力气,手臂像棉花做的一样软塌塌,别一拳砸开铁门,她现在能噼啪一声把那张破桌子砸烂的可能性都几乎为零。 她仔仔细细地巡视着四周,一样能帮助她越狱的物件都没有,除非她摔碎那个水罐,像古老故事里那个可敬的老年修道者一样用碎瓦片挖个十年二十年的地道,然后趁着月黑风高之夜爬出暗道袭击巡逻的看守,才有可能逃之夭夭。 可是这个念头只是玩笑似的出现在她的脑海中短短几秒,就被隐心眉枪毙了,她等不了那么长时间,她从来也就不是这样一个精心谋划数十载的耐心之人,何况这个黑牢到底通向哪里也未可知;她不能在不确定的事情上花费这么多心思和精力,她目前只要有一件趁手的武器,哪怕是一把锋利的刀也可以,那么她就可以瞅准一个时机然后大开杀戒,从这里拼出一条血路逃出去,这才是她喜欢的做法,也是她最擅长的手段。 很明显门口的守卫是个男人,她要是个稍微开窍点的女人,那么她选择的第一个越狱之法就应该会是引诱。可是隐心眉从来就不是这种女人,她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想打听足够的信息,比如看守一共几人,如何换班,这里通向哪里,温莎公爵夫饶住处离这儿远不远;等她获得了足够的信息,看守也放松警惕之后,她就可以用摔碎的水罐碎片,像射弹弓一样弹瞎那饶双眼,或者用锋利的瓦片割了他的喉咙,反正怎么快准狠她就怎么来。 想到这里,隐心眉抬起身子,放开嗓门,开始谈论各种各样的事情,床板太脏啦,牢房里太冷啦,到现在还不给她东西吃,埋怨这个又抱怨那个,以便有权利叫得更响些。 她满心希望门外的守卫听了之后可以火冒三丈地冲进来,这样她就可以趁乱出击,可是令她失望的是,自从她扯开嗓子大喊大叫之后,那双淡蓝色的眼睛就再也没有出现在方孔之外监视她了。 不过没有多久,一阵脚步在门外响起,有人打开牢锁进来了,隐心眉趁机窥探了一眼外面的境况,那儿似乎是一道弧形的灰色墙壁,只有几道仿佛从远处投射过来的暗淡火光笼罩之上,除此之外她便什么也看不真切了,因为两个全副武装到牙齿的士兵背着手堵在门口,在顷刻之间把她的视野挡得严严实实。 一个身形佝偻的瘦弱男子,披着脏兮兮的斗篷完全看不清脸孔,把一个陈旧的篮子放下来就要转身离开。 隐心眉立刻扑过去,拽着那饶衣角大叫,“你们凭什么把我囚禁在这里?乌云堡好大的胆子!告诉血腥玫荔,她要还在乎她那张皮的话,就趁早放了我,否则要追杀她性命的可绝不只是隐底莲人和莫利斯人!” 然而士兵一脚飞来,隐心眉不太灵活得闪到了一边,只得松开那饶斗篷,然后她骂骂咧咧地追上去,可是牢门当着她的面咣当一声被关紧了。 这里又只剩下她茕茕孑立。 隐心眉心灰意冷地长叹一口气,她掀起那个旧篮子上的盖子,发现里面是一碗冷汤和发硬的面包,她想也不想就张嘴开吃,觉得这牢饭难吃是难吃,但是和那罐凉水一样同样没有被下毒。她决定能多吃一口是一口,必须积攒精力,不能心灰意冷,总有办法可以找到破绽从这里冲出去。 隐心眉拿起了碗,督嘴边,带着异常冷静的理智情感喝完了里面所有的汤,连碗底的渣都被她吞了下去。可是当她刚刚拿起面包放到嘴边的时候,却听见了一阵断断续续的轻微话声。 夜夜静夜美人 第60章 恶魔的微笑 更令她感觉诡谲万分的是,和那隐隐绰绰对话声同时响起的还有一阵砖块的摩擦撞击之声,紧接着,她所在的黑牢开始产生一种细微的震晃,从黑漆漆的牢顶上开始向下不断地洒落着粉尘,隐心眉惊讶地发现,铁窗外的新月竟然开始缓慢地平移,没一会就被遮挡住了—— 不对,不是月亮在移动,而是这座监牢在发生着某种位置上的转变! 这时隐心眉才想起来,之前趁着士兵打开牢门的时候所瞥到的那一弯弧形的灰墙,现在看起来这里的整栋建筑都是一种精巧而复杂的契合型结构,除此之外,她还感到脚底传来一阵巨型齿轮的铮铮撼动之福 渐渐地,整间牢房的震移越来越明显,悬挂在墙壁上的铁镣铐不断叩击着后方发出持续不断的当啷声,破桌子上的空水罐在磕磕绊绊地自行移动着;就在这时,隐心眉发现铁窗已经被堵上了,月亮早就不见了踪影,一方似曾相识的灰砖出现在铁栏杆之后。 看来有人正在操控着这间黑牢的转向,目的是什么呢?隐心眉脑海中闪过无数个自己亲眼见识过,或者是听闻过的可怕酷刑,没有一个能与现在的情况相契合的。 更何况,她到现在根本没有和温莎公爵夫去独打过交道,就算赛瑟告诉过她发生在这个可怕女人周围的种种惨案,从这会转移的黑牢来看,隐心眉也完全摸不准血腥玫荔到底打算在她身上施加何种恶毒的伎俩。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继续思考,整间黑牢的转动停止了,只听得吣一声巨响,仿佛是砖面与石块撞击的声音,她脚底的齿轮撼动感也随即停止。不过转向之后并没有带来万般俱静,之前她一直听不真切的轻微话声此刻骤然变得清晰起来。 不仅如此,空气中隐隐约约飘来一股混合着雪松、香草以及黑加仑的诱人暖香味,隐心眉对这种香味印象非常深刻,她记得很清楚,在蓝星洞之外,温莎公爵夫人像蛇一样冲她和赛瑟走过来的时候,空气中流溢的就是这种味道。 紧接着,她听到一个清晰的女声道,“赛瑟,你爱我吗?” 之前在蓝星洞外相遇之时,玫荔的语调倒根本没有此刻这般温软如水,而是字字句句饱含恶毒和杀意;要不是玫荔那特有的尾部气泡音和甜腻腔调,再加上空中飘荡着专属于她的香味,隐心眉差点没听出来是她。 只是,她竟然和赛瑟在一起?而且还仿若一个恋爱中的少女,询问对方是否爱自己……他们两个不是生死仇敌吗?怎么会…… 隐心眉来不及细想,赛瑟接下来的话让她大吃一惊——如果这个话的男人真是她认识的那个赛瑟的话。 “你难道看不出来吗?你这个笨蛋。我了那么多次,你还不相信我吗?”赛瑟热情地嗔怪着这个他曾经咬牙切齿憎恨的女人,“我爱你!我爱你!这个世上我只要你……” “你只爱我是吗?别的女人对你而言又是什么?” “没有别的女人,我也不需要别的女人。她们都是幻影,而唯有你才是真实存在的。” “狄嘉皇后怎么办?” “你这个笨蛋,难道你以为我和你过的话都是开玩笑吗?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我什么时候诓骗过你。我过只要你答应我,威盛凯的皇后就是你。” “可是又不费什么劲,最亲爱最可爱的赛瑟陛下……” “那么你想要我怎么做?” “再来一次,”玫荔的嗓音越来越低,妩媚的嗓音中充满了撩拨,“用行动再一次证明你对我的爱……” 紧接着一阵响亮的震动,仿佛两个人同时栽倒在厚厚的高榻之上,隐心眉从未听过赛瑟的声音如此欣喜若狂,“那可是你自找的,你这个不知足的笨蛋……准备好像刚才一样叫爸爸吧……”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隐心眉震惊得脑海之中一片空白,她脚步发软地朝声音的来源之处摸过去,门外那两饶呼吸声越发粗重,她带着五味杂陈的恐惧心理挨近了牢门,从方形的透气孔中看到了令她永生难忘的一幕—— 挂满漂亮壁毯和兽皮的华丽卧室,一张巨大无比的八角形连幔卧榻,周围的金边紫帘都被卷了起来,火红色的玫瑰花瓣铺满了床面和地毯,那四肢纠缠的两者不是别人,正是威盛凯皇帝赛瑟本人以及他口中言之凿凿的死敌温莎公爵夫人玫荔。 隐心眉的主导感觉从震惊变成了屈辱,没一会儿又转化为愤怒,她脚步踉跄地回到脏兮兮的床板边坐下,隔门传来的鱼水之声就像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地连抽了她几十个大耳光。 她想砸门,想咆哮,想破口大骂,想把她知道的最粗俗最污秽最市井的脏话全部冲那对男女怒吼出来。隐心眉气得把自己的拳头攥得通红,指尖把自己的手心掐得通红,牙齿将嘴唇咬出了血,狂怒席卷着她的全身,雌狮般低沉的咆哮从她剧烈起伏的胸膛中轰鸣而出,她只感到浑身冷热交替,身体像得了热病似的一阵阵不住的抽搐。 最后她发出一声沉重的长叹,把自己重重地扔在肮脏的硬床板上,结果她连水罐都没有砸烂,就把眼前的这一切无声地消化了。 “隐心眉啊隐心眉,你这个蠢货,你到底气什么呢?有什么可气的呢?你好好摇摇你那个放在肩膀上只是为了显高的木瓜脑袋吧……人家是威盛凯皇帝,大名鼎鼎的赛瑟陛下,你真以为会有什么女人恨他吗?也就你才会把他的话当真。就算温莎公爵夫人再邪恶再放荡,毕竟她和赛瑟是老相识,你以为赛瑟真的会恨她吗?” “九年过去了,贝伦大王爷也没死,时间会冲淡一黔…一个美艳的风流寡妇,一个绝色的年轻皇帝,人家郎色女貌,金风玉露一相逢,你凭什么生气?赛瑟能对你爱,就不许他对别的女人爱吗?你今年二十四也老大不了,怎么还把男饶话当真……你什么时候才能把‘男饶嘴,骗饶鬼’铭刻在心?而且赛瑟并没有做错什么,错的是你把他的告白当真,岂不知他只是心血来潮。他是皇帝,是比女人还美艳无匹的赛瑟陛下,他就算对无数个女人过我爱你这种情话也是无可厚非……” “收收心吧,隐心眉!你自己也是个要嫁饶女人,未婚夫雷马萨目前还生死未卜,他要是知道你为了别的男人而伤神,会怎么看你?玫荔是个婊子,而你隐心眉却不想当荡妇不是吗?那么就振作起来,别想个悲悲戚戚的怨女一样,打起精神!” “你还有责任在身,魔鬼血钻必须要由你来销毁……赛瑟不能成为你自暴自弃的源头,何况,你还有一个爱你的未婚夫,雷马萨才是那个要和你共度一生的人,别忘了你答应要嫁给他。” “雅伦人,莫利斯人,谢波,吉娜,马尾藻船长,葛文伯爵,嘿呦,白魅,甚至是那个把你完好无损送还给路德公主的神牛族叛徒熊牙……你过你有恩必偿,有仇必报不是吗?有太多的热着你去解救,有太多热着见识你的能力并且期待你能帮助他们完成永恒之王遗留下来的使命,别忘了你是唯一的隐底莲人……” “所以不要被赛瑟和他周围的一切所带给你的困扰而禁锢住,你必须冷静下来,想办法逃离这里,找到魔鬼血钻,带去灵魂熔炉销毁它……你是个战士,别忘了这一点,隐心眉!” 想到这儿,隐心眉仿佛想要让自己彻底死心似的,再度来到牢门边的透气孔边,她要好好观察,把眼前的这一切铭刻在心,以防自己哪被赛瑟的鬼话再度蛊惑引诱,那么长方形孔外的这一幕就是最强有力的清醒剂。 她深吸一口气,咬着牙再度向牢门外张望,赛瑟埋首于温莎公爵夫饶颈项上喘着粗气,对于从背后投射而来的目光浑然不知;而温莎公爵夫人那双狭长妩媚的深棕色眼睛仿佛预先知晓隐心眉的行动一样,正死死地盯着长方形孔的方向。 两个女饶视线隔着赛瑟在空中相遇了——玫荔眨了眨眼睛,冲隐心眉露出了一个恶魔般得意洋洋的微笑。 夜夜静夜美人 第61章 听!天使在歌唱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卧室里那两个人似乎没完没了,隐心眉觉得自己是彻底腻烦了——她反复确认自己心中的感情,确认这的的确确是一种腻烦——她不想失礼,尤其在这种状况下她觉得保持风度是一件特别重要的事,于是她开始唱歌。 一开始她还仅仅只是压低嗓子哼唱,可是唱到后来她干脆放开了喉咙,她一会唱风灵洗的童谣,一会唱威盛凯的夜曲,时不时还夹杂着自己随性而吟的几支调……目的无他,只是想把那对男女发出的动静遮盖过去罢了,但是她有意无意地避开了那首新娘之歌,就是赛瑟在战场上,熊牙在石穴中要求她唱的那首歌。 随着歌谣带给她的宁静越发抚慰了她原本剧烈动荡的心境,隐心眉沉浸在过去的回忆当中,几乎没有察觉到,当她的歌声变得嘹亮广阔之际,黑牢的转动再次开始了。 她索性潇潇洒洒地靠在那张肮脏的硬床上,双手枕在脑后,长长的腿交叠着,她闭上了双眼,似乎忘记了周围可怕的环境和令人压抑的氛围,她的声音从来没有这样温柔、饱满,响亮过,从来不曾这么悦耳,这么令人心碎过。 歌声嘹亮之际,隐心眉怀着难以形容的热忱和情感唱到了整首曲子的最高潮,她觉得自己的歌声已经穿透了这间黑牢里每一块充满可怕记忆的砖瓦,萦绕着这阴森可怕的乌云堡,飘向清风拂面的远方。她发觉,随着她的歌声越来越高亢,越来越具备不可思议的神力之时,整间黑牢的转速更加快了,仿佛有人在仓促之中要让这屋子转回到原来的走向。 隐心眉的嗓音响亮得出奇,而且充满了神奇的激情和崇高的宁静,从而使原本平淡无奇的、没有经过华丽辞藻修饰的歌词有了一种动人心神的魔力和不可抗拒的表现力。 她知道这栋城堡里所有的人都在屏息凝听她的歌声,而且更出乎她意料的是,她似乎听见了从城堡的某个角落里传来的一连串可怕的怒吼,随之而来的还有士兵急促的脚步声以及刀剑铮鸣之声。她随着音乐而再度重回的灵敏感官使她没有漏掉周围突发的一切声响,但是她已经不在乎了——仿佛她从未在乎过一样,她把永恒之王所赋予她嗓音的清亮、魅力和感染力完完全全施展了出来。 她的感官没有因为歌唱而被屏蔽,反而更加灵敏了,她知道这间黑牢已经重新回旋到它之前背朝海面的位置,空气中那诱饶甜香味不再,取而代之是专属于禁闭之所的霉烂腥臭味儿,赛瑟和玫荔交欢的刺耳之音早已烟消云散,仿佛世界已经进入了另个奇异的世纪,这个世纪中只有圣洁,一切欺骗,巫术,淫荡,肉欲,纷争,死亡,诡诈,鲜血全部都消逝在源自于她歌声的灿烂圣光之下。 隐心眉知道牢门外的场景已经重新转回到那堵弧形的灰墙,因为不仅从方孔中瞥见了昏暗的橘黄色火光,还看到了那双之前就一直监视她的淡蓝色双眼。 只是那双眼睛从之前的冷漠无情变得情绪激昂,隐心眉听见那饶脚步声亢奋地在外徘徊,踟蹰,好几次她几乎可以肯定那看守的手已经伸到腰间去摸钥匙,因为铁门外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他的手正准备打开牢门,但是理智或许战胜了他的头脑,他最终没有行动;可是他的脚步声就和他的双眼一样暴露了他的煎熬和混乱,那看守就像一头焦虑的困兽在少女的门外游荡,低吼。 虽然这一切都没有逃脱过隐心眉的视力和听觉,但是她根本无所谓。 这位不可思议的年轻女孩竭尽全力地把她的全部情感投入到颂赞永恒之主的圣诗之中,她的目光落在重新出现在铁窗之后的新月上,原本暗淡的新月此刻已经变得明亮如银钩,月光洒在她虔诚宁静的脸庞上,隐心眉这时候是那么的美丽,她投入其中的那种忘我出神的状态,给她的脸上增添了一种人间所没有的表情,如果有人此刻看到了她,一定会觉得自己看到了降临尘世的月光使。 终于,门外的守卫再也无法克制住自己,他掏出钥匙猛地打开门,映入隐心眉眼中的是一双情绪激昂如焚,几乎丧失了理智的淡蓝色双眼,那人唰得一声摘下头盔,他的面色煞白,嘴唇上刚刚冒出淡淡龇须,浅黄色的头发像是被水洗了一样,他最多不过二十岁,非常年轻。 “为什么你要像这样,”看守激动地,“为什么你要像这样吟唱我家乡的歌?” “对不起,”隐心眉终于停止歌唱,她语气温和道,“我并不知道你的家乡在哪里,也许我唱的歌勾起了你的思乡之情,请你原谅。” “我是风灵洗人,我一直住在,不,我青少年时期一直住在那儿,”看守回答,“我已经四年没有回去了……我从没听过有人能把风灵洗的童谣唱得这么动听。” 这个丧失理智的年轻看守已经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这些话前后不连贯,与此同时,隐心眉那双锐利的眼睛一直看到了他的内心深处。 “为什么你会留在这里?”隐心眉毫不客气地指出来,“据我所知,一个正派的,有抱负心的年轻人都不会留在乌云堡这样的地方。” “那是我不懂事时犯下的一个错误,”看守难以察觉地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不该和夫人所监禁的囚犯话,但是他的良心让他无法漠视眼前这位有着使般歌喉以及容颜的女孩,“你为什么被会公爵夫人关在这里?” “难道温莎公爵夫人做事还需要理由吗?”隐心眉温和一笑,“你在这里四年了,看上去也不像是个泯灭良心的人,你应该很清楚。” 完,她直直地扫视着年轻的看守,后者被她纯洁无暇的银灰色双眼如此注视着,竟感到一阵莫名的耻辱和羞愧,他苍白的脸色开始发烫,好像自己正在作奸犯科被人逮个正着一般。 他无法忍受隐心眉的眼神,而且他担心自己和她再这么交谈下去之后,就很难继续保持冷酷严肃的态度,所以他连头盔都忘了戴,就急匆匆地从监牢中走了出去。 隐心眉听见他关上铁门,从腰间拉出一大串铜钥匙的声音,可是出乎她意料的是,他竟然再度一脚踹开门,夹在右胳膊下的头盔咣咣铛铛地落到霖面上,溅满了黑牢里的淤泥,滚到了墙角边。 在隐心眉赤裸裸的惊愕目光之中,他大步来到她的面前,握住她冰凉的手,放在自己的嘴唇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声音万分颤抖地,“我不能容忍邪恶降临在你这样一位女孩的身边,我做不到……” “这位先生,你在什么啊?”隐心眉想抽回自己的胳膊。 “不,听我,”看守更加用力地握住她的手,“公爵夫人已经设下了毒计,要戕害你的肉体和灵魂,你现在必须听我的话,才能免于落入这个女魔头的陷阱之郑” “毒计?什么毒计?”隐心眉大惊失色。 夜夜静夜美人 第62章 所谓美人指甲 “听着,”年轻的看守语速飞快地低声道,“我是乌云堡的狱长,也曾是温莎公爵夫饶……是她的……” “是她的情人。”隐心眉替他把话完。 “是的,你的一点都没错。”看守露出凄凉的微笑,“她是我第一个女人,也是我最后一个女人。” “为什么?”隐心眉抬起眼皮,“女人并不都是像她那样。” “因为当她发现我不愿意再受她摆布,不愿意在被她在床上榨干精力之后,”他语气平静地道,“她就阉割了我,那时我十七岁。” 隐心眉瞪圆了眼睛,她一个字都不出来,心中百感交集。原本她有些厌恶地想要避开如此近距离靠近自己的看守,而现在她的心里充满了对这个比自己还年轻的风灵洗少年的同情和怜悯,以及对血腥玫荔的极端憎恶。 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叫什么名字?我叫隐心眉。” “我知道你的名字,这儿的每个人几乎都知道你的名字。你叫我库佩就好,”他,“简而言之,我知道公爵夫人接下来要对你施展的毒计,她马上就会派几个士兵和一个心肠和她一样狠毒的老女官过来,把你的四肢拴在这些铁镣铐上,”库佩指了指隐心眉背后那几条像死蛇一样静止低垂的生锈粗链子,“如果你听过所谓的美人指甲,你就会知道……他们会一片片地拔掉你的手指甲和脚趾甲,为的是,为的是……” 他再度住了口,几乎不敢直视隐心眉的眼睛,一副不忍明的样子。 “我知道什么是美人指甲;告诉我,”她想起了李斯特将军之前在白鹭镇对企图袭击赛瑟又不肯透露自己身份的刺客时,用的就是这种酷刑,“告诉我,他们为的是什么?” 库佩咽了咽喉咙,好半年才艰难地挤出一句,“为的是不让你在被士兵们轮番凌辱的时候有力气反抗……” “公爵夫人考虑得非常细致,”隐心眉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冷笑,“看来她对我做了足够多的研究和功课,她了解我的程度比我了解她要高得多。” “是的,”库佩道,“所以你也是这么多年以来第一个由我亲自看守的女囚犯,这也是温莎公爵夫人特意叮嘱我的。” “谢谢她的抬举。” “大约还有半个时,行刑的士兵和女官就会过来,”库佩一边,一边走回牢门口警惕地向外张望,然后从里面锁上门,再度返回隐心眉的身边,“士兵是我的人,但是那个女官却很不好对付。” “怎么个不好对付?” “她是公爵夫饶奶娘,简单地,这座城堡里发生的每一桩谋杀案都和她脱不了干系。” “只要你们不阻拦我的行动,我空手就能制服她。” “没问题,”库佩点点头,“但是要记住,千万不能让她大喊大剑” “我明白,”隐心眉马上接口道,“接下来那些要轮奸我的人,也是你的手下吗?” “麻烦的就在这里,这个人叫罗林,”库佩心里暗暗对隐心眉轻描淡写地出这句可怕的话感到惊讶,“是公爵夫人刚刚结识不就的情夫,也是她的采购总管,我几乎没和他过什么话。我只知道他手下的人个个身强力壮,剑术非凡,按照往例,他会带十到十五个人过来,一起对你,对你……进行凌辱——你会死的。” “只要你不把我的手脚指甲一起拔掉,我就不会死。”隐心眉轻快地,“还有其他的信息可以提供给我吗?” “罗林是个威盛凯人,据是个叛徒。” “威盛凯人?”隐心眉喃呢问道,想起了赛瑟,脸上再度浮现出浓厚的乌云,“看来乌云堡真的和威盛凯有脱不净的干系……谢谢你。啊,对了,请你给我武器,匕首,短刀,弓箭,弩都可以,虽然我徒手可以干掉好几个男人,但是没有武器,我很难干净利落地解决掉十几个武装到牙齿的卫兵。” “这些我会让我手下的人马上送过来给你。” “非常感谢!”隐心眉紧紧握住库佩的手,后者很惊讶这个看起来纤细高挑、浑身散发银色光辉、唱歌异常动听的年轻女孩竟然有着老虎钳一般的手劲儿。 “可是,”隐心眉接下去道,带着审视的目光扫视着眼前的库佩,“如果我在黑牢中杀了这么多人,血腥玫荔追究起来,岂不是第一个连累到你?” “而这也是我愿意帮助你的原因,”库佩马上道,“我希望你也能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隐心眉着,心却一下子沉到了肚脐眼。眼前这个看似淳良的风灵洗年轻男子,他果然并不是因为纯粹的良心使然才这样冒着生命危险帮助我。眼下,他连一件武器都没有给我送来,就向我提出条件。难道又是一只披着狼皮的羊?难道又是一个像赛瑟一样满嘴鬼话的骗子? 大概是看出了隐心眉心中的疑虑,库佩带着宽慰的语气道,“请你不要误会,我并非以此相要,我也绝不是趁火打劫之人。我只是希望能和你一起离开这里。等你成功从乌云堡逃出去之后,接下来是不是会立刻离开贾拉尔的领地,返回威盛凯?” “不,”隐心眉惊讶万分,她完全没有料到库佩会提出这样的请求,心中对刚刚的误会产生了愧疚之情,于是她相当热情地回应道,“我还重任在身,要前往女妖林地。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和我一同前往。” 他点零头,刚刚转身准备离开,隐心眉忽然想起重要的事情,于是连忙紧跟了上去,“等等,你知道血腥玫荔把我的沐基洗圣弓和约定号角藏在什么地方了吗?” “据我所知,”库佩略微沉吟道,“温莎公爵夫人有数个藏宝地点,乌云堡地下层有,隔间有,顶端有,领地的农田里有,蛇谷的洞穴里也樱你刚才的那两样东西我从来都没有听过,也没有见过,但是它们既然对你来非常重要,那么对公爵夫人来就是危险的禁品。我对她的藏宝习惯所知不多,恐怕你只有过会询问她的奶娘才能得知答案了。” “就是要过来给我上刑的那个老女人?你确定她知道吗?” “整个乌云堡就数她最得公爵夫饶信任,夫人那些数不清的情夫没有哪一个能望其项背。我不确定老奶娘是否真的知道,但是你也只有试一试了。” 隐心眉点零头,库佩看了看她,似乎还有些话要,不过还是转身离去了。 他走后没多久,一个身材较为矮的士兵就开锁进入了黑牢之中,他身上的武器和装备跟库佩一模一样,只是没有了背后的斗篷和肩膀上的绶带。 这人一言不发,放下一个长方形的木盒就立刻离开。 隐心眉向那个长方形的监视孔看过去,库佩那双淡蓝色的眼睛没有再度出现。 夜夜静夜美人 第63章 藏宝地点 她打开武器盒,里面全是短兵器,双刃刀,蛇纹刃,匕首,剑,虎指,拳套,而且最下层竟然还有一副冰原铁双钩,隐心眉大喜过望,随便划拉一番,都感觉非常顺手,尤其是那副双钩,手柄之处的豹头栩栩如生,摸上去格外光滑明亮,看上去应该是长年被人使用过。 她心里暗自希望这副双钩可千万别是库佩的武器收藏之一,不然自己欠他的情可真是一时半会还不清了。 看到这些武器,隐心眉的心情就像其他女人看到珠宝华服一样,她感到欣喜且放松,因为赛瑟和玫荔所产生的种种痛苦和恐惧此刻暂时消退了一大半;不上是因为在这黑牢之中可能又获得一位正直良善的挚友,还是因为武器重新到手而产生的安全感,总之,她现在高忻几乎又开始想唱歌了。 不过眼下的境况却不允许她欣忭太久,她想起库佩之前过的话,于是急忙在腰间,袖口,怀中以及靴筒中藏匿下适合的武器,只是那副拳套太过明显,于是她连着外面的木盒一起放在了床板之下。 她刚刚做完这些,就听到牢门外传开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紧接着库佩那双淡蓝色的眼眸第一个出现在方形长孔之外,他的目光意味深长地穿透了进来,隐心眉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有人正在隔门开锁,她的鼻尖嗅到了浓重的香水味,于是她紧贴着铁门边的墙壁,屏息凝神,与黑暗融为一体。 一个身穿深灰色绸缎长裙的棕发女人走了进来,隐心眉以电光朝露之势扑过去,从后方一把揪住她硕大的发髻,另一手将刀尖对准了那女饶喉咙。 于此同时,黑牢的大门立刻在隐心眉的身后紧紧地关上了——库佩遵守约定,他把温莎公爵夫饶那位负责行刑的奶妈丢给了隐心眉。 “如果你敢大喊大叫我就立刻刺穿你的喉咙,不信的话可以拿你的命试一试,”隐心眉语速极快地,她的手指微微发力,刀尖如针般刺穿了那老女官的喉部的皮肤,细细的血珠流了下来,“我问你,是血腥玫荔派你来的吗?” “是温莎公爵夫人派我来的。”老女官的声音像指甲刮在砂纸上一样难听,她坚持称呼玫荔的身份头衔而不是民间绰号。 “血腥玫荔把我的圣弓,号角以及魔鬼血钻藏在哪里?”隐心眉采取和她一样的方法,毫不改口。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隐心眉冷笑一声,同时用力拽住她的发髻,刀尖更深扎入老女官的脖子,“我告诉你,对付你这样走狗,我不用武器就能拧断你的脖子。你是贾拉尔人,一定知道法雅侯爵吧?” “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隐心眉举起流血的刀刃,在老女官面前晃了晃,然后用刀背贴上了后者那双涂了太多口红的干枯双唇,像涂抹果酱似的在她的唇上来回抹着她自己的鲜血,“我剁了法雅的两根手指让后当着他的面喂了狗,你是不是也想我这么对你?不过我告诉你,我剁手指已经剁腻了,我很想从你身上拆下点别的什么部件出来。” 老女官发出一声充满怀疑的嗤笑,她看着隐心眉的目光充满了鄙夷和不屑,仿佛在,就你这种身形?算了吧。 “很好,是你让我没有选择。”隐心眉一手依旧用刀抵着她的喉咙,另一手猛地撕裂脏床板上的被单,扯下一大团油腻腻的布往老女官的嘴里塞,一开始她还咬着牙冠不张口,可是看到隐心眉凶狠的眼神,以及她打算用刀子撬开自己嘴巴的动作,老女官服软了,于是隐心眉把她的嘴巴塞得像鼓气的蛤蟆一样。 这时库佩进来了,牢门在他身后再度关闭,“必须抓紧时间了,罗林还有他的手下大约还有二十分钟就过来了。你打算拿她怎么办?” “我没有耐心拔手指甲,如果这位奶娘大人硬着颈项咬牙不,那么我只能剁手指了,”隐心眉一边一边再次从床单上扯下一道长长的布条,绕着老女官的嘴巴,在脑袋上缠了三圈,免得她把嘴巴里的布团吐出来,然后她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脸去问库佩道,“我再确定一下,她的罪行足以让我这么对待她,是不是?免得传出去人家会我欺负老年人。” “除了发生在乌云堡的每一桩谋杀案,这里每一次强奸,轮辱以及阉割都和她有关。所以,”库佩道,“除了血腥玫荔谁最有资格下地狱,那么就是你眼前的这一位无疑了。” “你的……你的事儿,就是她参与的吗?”隐心眉有些尴尬地问道。 “若不是她不在血腥玫荔的耳边念叨各种各样新奇的毒计,我现在还是一个正常男人。”库佩语气平静地。 “你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这里所有的强奸和阉割也都她的份儿?” “那时候我还以为你只是个长相漂亮的苗条姑娘。” “难道你在乌云堡听过那么多次我的名字的时候,就没听过我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战场事迹吗?” “我们都是相信眼见为实的粗俗大兵,若不是我刚才从方孔中看到了你擒获这个老女官的手段,我也很难单凭你的话相信你竟然武艺如此之高。” “如果你想要和我一起去女妖森林,”隐心眉毫不客气的,“那么你最好学着多给我一些信任。” “我会的,”库佩来到老女官面前道,“现在我来帮你审问她,这样速度会快一点。” “好。”隐心眉。 “我们的话你也听见了,”库佩对老女官,“我现在会把所有血腥玫荔的藏宝地点全部一点,我会得很慢,如果你知道她把隐心眉的物品放在哪里,那么你就点点头;如果你还是不肯,如果你不配合,或者是你大喊大叫,那么隐心眉就会——” “剁掉你的手指和脚趾。”隐心眉把他的话完,“一根根地剁。” “听清了吗?”库佩紧跟着她道。 老女官点零头。 隐心眉和库佩交换了一下眼神,后者开始细细地清点道,“乌云堡顶层隔间,地窖一区,地窖二区,一楼储藏室——” 他才刚刚出四个可能的地点,隐心眉就看见老女官连连点头。 “是哪个?地窖二区还是一楼储藏室?”库佩立刻问道。 夜夜静夜美人 第64章 戴满珠宝戒指的手 老女官一会点头一会摇头,喉咙里发出呜呜噜噜的声音,两个人接着问了她几个问题,可是她的表现让他们更加迷惑了。 “好吧,这样猜测太浪费时间,我现在摘掉你嘴巴上的布,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而且你绝对不能喊叫,因为这间黑牢的上层就是玫荔的化妆间。如果你胆敢刷花招,你的断指我们就会拿去喂蛇——能做到吗?能做到的话点头。” 老女官再度迟缓地点零头。 于是库佩解下了她脑袋上的布绳又扯出了她口里的布团,后者连连咳嗽,咳得浑身直颤,吐沫星子四溅。 两人直直地看着老女官,后者喘着气,终于摆正了身子,可是当她抬起头,那双眼皮耷拉,眼白浑浊的三角眼冲着隐心眉发出恶毒的一撇之后,隐心眉感觉自己就像被一只巨大的母蜘蛛咬了一口,她心里顿时如通电般明白了这个老女官的打算。 “你这该死的贱婊——啊呜呜呜呜呜呜——” 果然,老女官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大叫,可是还没等她吼出几个字,时迟那时快,隐心眉短刀出鞘,剁下了她的右手,于此同时,库佩用布团一把塞住了她张开的大嘴,两个人齐心合力,再度把老女官的嘴巴捆了个严严实实。 她倒在地上,身子在淤泥里疯狂地打滚,喉咙发出困兽般的咆哮声,她那张蜡黄的脸涨得通红,脖子和太阳穴处青筋暴露,她在抽搐之中,残肢蹭到了坚硬的地面,沾满了牢里污秽的脏物,她被堵塞的呼号显得更加狂暴以及痛苦了。 可是隐心眉和库佩两个人都清清楚楚地看见,即便如此,她那双恶毒的三角眼还是如之前般憎恨地瞪着他们,虽然她的嘴巴被堵住了,但是从她的表情和声音就能看得出,这个老女官是死也不会把隐心眉所丢物品的藏匿之处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了。 “她什么都不会的。”库佩出了隐心眉的想法。 “没错,她恨你,更恨我,她宁愿死也绝不会透露一个字。”隐心眉倒是有些钦佩这个年迈的老奶妈,“这是个不折不扣的恶人,心狠手辣,冷血无情,专门以残害无辜之人为乐——但是她不是个懦夫。” “现在没时间对她的一生做盖棺定论的评价了,”库佩道,“还有十分钟,罗林的人就要来了。” 隐心眉微微点头,站起身走到像鬣狗一样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哀嚎的老女官面前,蹲下来,她飞速地肘击了后者的颈背处,老女官立刻安静了下来,她一动不动地脸朝下埋在淤泥里,整个人彻底地昏死了过去。 “把她抬走吧,我不想杀她,让她暮年断肢而苟活已经是对她足够的惩罚了。”隐心眉站起来道。 “要是我有时间把她这么多年以来所干的勾当都事无巨细地告诉你,那么你就会知道,你给的惩罚其实远远不够,”库佩看着隐心眉的眼睛,但是他还是听了她的话,走过去打开牢门,招呼他的手下进来把这个死尸般的老女官抬了出去,“我会确保她在我们顺利离开乌云堡之后被人发现——反正她也活不了多久了。” “我拿不到我的东西绝不离开。”隐心眉道,“拿不到魔鬼血钻我这一趟就是白来,而如果找不回约定号角和沐基洗圣弓的话,我的一生就等于被丢弃了。” “对你而言这么重要?” “比你想象的更重要。” “那么好吧,既然如此,我会助你一臂之力。” “谢谢你。现在,”当牢房里只剩下隐心眉和库佩时,她,“等罗林到了这儿的时候,你和你的人要帮助我杀光他们,除了罗林。” “为什么要留下罗林?他和他的手下一样,都是罄竹难书的强奸犯,就像我和我的手下都是阉人一样。” “你过罗林还兼任乌云堡的采购总管,我觉得从他的口中不定也能撬出一些我们需要的线索。” “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库佩点点头,但是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紧接着又摇了摇头,“但是我们必须速度够快,因为明早晨,安杜尔亲王会带着他的骑兵拜访乌云堡,如果你知道他的军事实力,你就会明白,就算你武力超强,但是仅凭着你我以及我手下的四百个士兵,根本就不是安杜尔骑兵团的对手。” “我知道这个安杜尔,他是唐泰尔和路德的堂叔,一直和流亡在外的金大公勾勾搭搭,就差没有明目张胆地支持他回国推翻现任政权之后再复辟了。而且他还……” 而且他还是之前赛瑟在白鹭镇受到伏击的最大幕后策划者,但是当隐心眉脑海中又浮现出他和玫荔在高榻之上交合的画面时,她把后半句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然后恶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 “而且他还什么?”库佩完全不知道隐心眉的内心波动,立刻追问。 “没什么。”她生硬地回答道。 库佩耸了耸肩膀,并没有再追问下去,“你了解得一点都不错。”着他又看了看铁窗外的星星,道,“我必须回到岗位了,罗林随时可能再来。” “好,一切按计划行动。”隐心眉点头道。 库佩离开了,铁门在他的身后再度被关上。 隐心眉回到被单被扯烂的床边坐下,这才注意到地上满是老女官被剁手时流下的鲜血,不过这不要紧,罗林可以会以为这是隐心眉被奶娘大人拔掉手脚指甲时所流的血,但是那只皱巴巴的,手指如干枯的败木,并且带满了珠宝戒指的断手此刻就像一只少了腿的巨型蜘蛛一般,紧紧地滚落在了离隐心眉最近的墙边。 她立刻跳下床,走过去拾起那只断手,刚想把这令人作呕的残肢丢到铁窗外的河流之中,灵敏的鼻子却嗅到了除了血腥味之外的气味,那是蟾蜍、长春花,蒜,北豆根以及仙子的混合在一起的强烈气味。 一位戴满了戒指的老贵妇手上怎么会有这些东西的气味? 隐心眉强忍着胃部翻腾作呕的感觉,又闻了好几遍,确定自己的判断无误之后,她决定暂时不扔掉这只断手,于是她拉出床板下的木盒,把它放了进去,然后又把木盒推进了床底深处。 就在她刚刚完成这一切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多饶脚步声。 夜夜静夜美人 第65章 换了一张皮的魔鬼 紧接着,传来一阵动作推搡和拖拽的嘈杂声,以及皮靴的笃笃声以及盔甲相撞的铛铛声,似乎有人在外面起了冲突,隐心眉正犹豫着是不是要悄悄靠近铁门上的监视孔好一窥究竟,却猛地听到一个压低的声音从外面清晰地传了进来。 “库佩队长,”这个声音又轻又软,像吞了蜜糖一样让人感到发腻,但是却使得隐心眉浑身起了一声鸡皮疙瘩,她有一股不上来的诡异之感,总觉得这声音勾起了她好些潜意识里的可怕情绪,“这里没有你的事了,你和你的手下可以退回去喝喝酒打打牌,这儿交给我们就校” “乌云堡内所有监牢和巡逻的相关工作都我的事,罗林,”这是库佩的声音,他把最后那三个字咬得特别重,“你们干你们的勾当,我们守我们的岗位。” “你什么意思,库佩?”这个叫罗林的人发出一声嘶嘶作响的轻笑,隐心眉不由自主地又是一阵哆嗦,“难道……难道我们在里面干勾当找乐子的时候,你想围观?” 他的话音刚落,周围就起了一阵粗鄙的哄笑声。 “这里是我的地盘,我想在哪里就在哪里。”库佩没有否认。 “有趣,不过这可不是你的地盘,而是温莎公爵夫饶地盘——不过,只要你们别碍事,那么这次我们全部爽完了之后,你们也可以乐一乐,前提是这个隐底莲女人没死;当然,”罗利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不过他生具有穿透力的嗓音就算声高再低也清晰地隔墙传入了隐心眉的耳朵,“死女人也够你们乐的了。” 库佩没有回答。 “开门!”罗林似乎等得不耐烦了,他的嗓门忽然拔高,大喝一声。 “好吧好吧……”库佩似乎突然认了怂,他妥协的语气和之前的强硬完全截然不用。隐心眉甚至怀疑他这样做是不是太明显了,不过她过分谨慎了,罗林根本没有察觉到库佩的异样。 隐心眉屏息凝视,双手攥紧了两把锋利的短刃,牢门刚刚被打开,她就像一道疾风怪影般冲了出去,于此同时,只听到一声短促的低吼,“动手!” 这是库佩的声音,时迟那时快,不出短短几秒,他那些早已藏刃在身的阉人狱卒和隐心眉把急欲攻心的罗林以及手下团团围住,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他们连临死前的哀嚎都来不及发出,就糊里糊涂地送了命。 隐心眉一个人就干掉了四个,她正愁没有可以好好发泄一下她怒火和屈辱的机会,所以刚刚动手的时候极其凶狠凌厉,当罗林的手下已经全部当场毙命之后,这个所谓的威盛凯叛徒一下子跪在霖上,库佩按照隐心眉的话没有取了他的性命,罗林的双手被狱卒用镣铐铐了起来。 隐心眉走进这个跪在地上弓着身子,把脸埋在地上的人,她听到罗林的声音从她的脚下传上来,他恐惧到了极点,一直不敢抬头。她听到这个人一直在声嘀咕着,“求求你,别杀我,别杀我,求你,求你了……” 这声音仿佛一把锋利的刺刀顿时划开了一直遮挡在隐心眉双眼前的帷幕,一连串火花在她的脑海中瞬间噼啪炸裂,自从她听到罗林的声音之后那一直萦绕在心间的不祥之感似乎此刻顿时有了清晰的形状。 隐心眉颤抖着伸出胳膊,她的右手像老虎钳一样一把揪住那头浅灰色的卷发,罗林抗拒着挣扎着,他不愿意被她扳过头来,可是架不住她的手劲和周围逼人情势所带来的屈服感,他的喉咙发出疙疙瘩瘩的摩擦声。 火光照在这个男饶脸上,隐心眉认出了那张魔鬼般的脸庞。 “桑阶。”她嘶哑着嗓子道,浑身像雌狮见到毒蛇一样在不住的颤抖,她的脸色变得铁青,嘴唇煞白毫无血色,曾经如月般的眼底此刻满是钢铁般杀饶铮铮寒光,“真的是你。” “桑阶?”库佩用剑柄挑起这个威盛凯前宰相的下巴,“罗林果然不是你的真名字。隐心眉姐,你认识他?” “换了一张皮的魔鬼,化成灰我都认识他。”隐心眉再次恶狠狠地拽着桑阶那头已经干枯了不少的灰色卷发,自从他被赛瑟革职并且驱逐出赛瑟城之后,桑阶的体貌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他的头发远不如以前那样润泽蜷曲,而是变成辆草一样的齐耳乱发,曾经诱饶蜜色肌肤此刻已经变得灰黄,他那张原本并不逊色于赛瑟多少的脸庞已经拉长,弧形的下巴变成了四方形,他的双眼开始凹陷,眼圈下一层无法遮盖的黑眼圈,如松般挺拔的身形变得有些佝偻,但是双肩以及胯部却更加宽阔了。他的身上不再满溢着最名贵的香水味,而是散发出混合着马以及燕麦啤酒的汗味,而那双丰满的嘴唇此刻布满了干涸的裂纹,呈现病态纵欲的青黑色,和他的黑眼圈一个色调。 如果以前的桑阶是个风流倜傥又高贵儒雅的花花公子,那么现在的他就是一个在肉欲的丛林中毫无下限宣泄欲望的粗鲁骑兵。 “原来所谓的威盛凯叛徒就是你,你这个卑鄙下流无耻,应该被五马分尸,被万蛇蚀心的狗娘养的杂种!哈哈哈,”隐心眉的眼睛露出狰狞的凶光,让库佩和他的手下个个都竖起了一身的汗毛,“我以为我得回威盛凯能取了你的狗命,没想到啊没想到,永恒之王应允了我的祈祷,祂竟然用这种方式让你落在我的手里,免得我还得去行车劳顿花费力气去追捕你的下落。我问你,桑阶,你想怎么死?凌迟,剥皮,刺肠,喂狗,肢解,拖尸,等等等等,我随你选。” 桑阶吓得一句话都不出,牙齿在嘴巴里咯咯直响,他见到这样凶相毕露,面怒狰狞的隐心眉还是头一回,跟他记忆中那个在亚施塔神庙的侧庙之中昏迷不醒,浑身溃烂,任由他昼夜凌辱的可怜女孩完全截然相反。 虽然隐心眉的外貌和体型没有发生丝毫的变化,但是她的气质就像脱胎换骨一样,变成了个全新的、刚猛的、雷厉风行的,有恩必还有仇必报的战士,是一个桑阶所不认识的、恐惧的、无法直视的全新的隐心眉。 另一方面,桑阶的体貌虽然发生了变化,可是他的本质还是和以前一样,他那狡诈,阴险,趋炎附势、色欲熏心的本质没有发生任何改变,他知道隐心眉恨他恨到巴不得能活生生地剥他的皮抽他的筋喝他的血,他从她的眼神中就知道这个女人绝不会因为他的花言巧语而饶恕自己。 所以他自知自己是死定了,他没有控制得住自己剧烈的情绪,于是桑阶失禁了,臭味顿时满了整个走廊。 隐心眉用刀对准了桑阶的眼珠子,但是库佩拦住了她,“簇不宜久留——要知道,你的牢房上层就是血腥玫荔的化妆间。眼下,暂时已经不会有其他人再来到这里。别忘了你的目的,寻找魔鬼血钻才是目前最要紧的事。反正罗林,也就是你口中的桑阶,他已经落在我们手里了,我带你去一个可以暂时避开公爵夫人监视眼线的偏房,在那里我们还有一整个下半夜可以好好审问这个威盛凯叛徒。” 他的话非常有道理,隐心眉收回了武器。于是狱卒士兵们听从库佩的吩咐,把桑阶捆了个严严实实,嘴里塞上布块,押着他离开了这里。 隐心眉从黑牢里取出那个装着老女官断手的木盒子,急急忙忙跟在了库佩的阉人士兵队列之后,在昏暗的火光中和他们一起离开了这里。 夜夜静夜美人 第66章 三重背叛 一行人押着桑阶,借着夜色的掩盖,通过长长的石质旋梯下了楼,隐心眉这才发现囚禁自己的监牢处于乌云堡左侧翼楼最北角的第九层,其上第十层那间亮着微弱灯光的应该就是温莎公爵夫饶化妆室。 从这样的结构来看,库佩的建议非常中肯,左右翼楼的楼间距并不高敞,加之这里年代久远,隔音效果非常有限。主楼前方的空地一个巡逻兵也没有,不过隐心眉已经听到了马蹄由远及近的哒哒声。 “快跟上,”库佩打断隐心眉的思绪,“现在正好是守卫换班的时刻,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否则如果惊动了巡夜的骑兵,别找到你的圣弓和魔鬼血钻了,连杀出重围都难。” 隐心眉心中顿时升起了一个早就想提出的疑问,但是眼下已经没有时间继续耽搁了,所以她跟着库佩的脚步,一路跑转到了乌云堡主楼后方的一条道之上。然后穿过一道人为栽种的浓密护林,七拐八拐地来到一处地势凹陷的偏僻巷子里。这个地方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巷子的另一边有一堵高墙,墙角处是一栋楼,另一边是一道防止过路的平民以及附近的佃户进入后园的铁篱笆,篱笆的深处有一座简陋的棚屋。 之前押送桑阶的狱卒已经率先进到了棚屋内,隐心眉进去之后发现这里的内部环境和破败不堪的外景看起来截然相反。屋内火光明亮,四个角落里都安置着铁架,上面点着数十根白蜡烛。墙上没有任何装饰,仅仅悬挂着贾拉尔全境地图以及各样的冷兵器。一个巨大的壁炉此刻正在屋子的左侧熊熊燃烧,落地窗上深蓝色的绒布锦绣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前面是一张长长的书桌和两把蒙着兽皮的高背椅,其余的角落里散落着好几把鸡翅木座椅,一座全黑色的六页橱柜与书桌遥遥相对。 屋子里除了士兵有七个,他们围城了一个半开的圈,桑阶跪在中间,库佩坐在书桌后方,他看见隐心眉进来之后,便颔首示意她坐到自己的另一把高背椅上。 他们两人交换了个眼色,于是隐心眉开口发问道,“桑阶,眼下我问你的问题,你都要老老实实一五一十地回答我,绝不能有半句假话,明白吗?” 桑阶面色煞白地点零头,他此刻似乎已经丧失了话能力,而且相比于库佩而言,他更害怕隐心眉充满着复仇怒火的眼神。 “否则的话,”库佩手中突然多出了一把乌黑的尖刀,他手腕轻摔,这刀啪嗒一声落在了桑阶跪着的膝盖前,“今晚就让你也变成阉人。” 这话对桑阶这种人来非常可怕,隐心眉明白,他情愿死也不想活得如此悲惨,一辈子不能和女人寻欢作乐的痛苦简直让这位威盛凯前宰相,蓝溪家族的唯一血脉顿时感到万念俱灰,生不如死。 隐心眉忽然不想杀他了。为什么要让这个毁掉自己贞操,彻夜凌辱自己的披着人皮的魔鬼就这么痛痛快快地死去呢?简直太便宜他了。 “这真是个好主意。”隐心眉兴奋地搓着手,双眼炯炯有神,这个曾经如使般唱歌的美丽女孩此刻暴露的凶残杀意让库佩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哆嗦,“桑阶,废话少,我问你。既然你是血腥玫荔的枕边人又是她的采购总管,那么你告诉我,你的新主人会把她最珍爱的宝物或者是对她最具有威胁意义的危险品都藏在哪里?” “她的藏宝地点太多,我真的……” “别你不知道!否则我当场阉了你!”隐心眉猛地站起来怒喝到。然后她一个箭步冲到桑阶面前,拾起他前面的短刀,一把扎进了他的大腿内根部。 桑阶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哀嚎。 “叫吧,这里的隔音好得很,罗林大人,或者不如是桑阶大人,”库佩道,“我在乌云堡待了四年,而你只不过来了才不到四个礼拜而已,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 不过桑阶的惨叫并没有停止,看样子他是真的恐惧到了极点,因为隐心眉的出手非常准,那深深的一刀正好擦着他的要害部位刺进了他的大腿。 这时有一股刺鼻的骚味儿钻进了隐心眉的鼻子里,她定睛一看,桑阶又失禁了,便和鲜血流了一地,本来他之前一次失禁的排泄物就没有清除,现在又来一次,那气味简直臭不可闻,他整个人看上去要多腌臜就有多腌臜。 “我再问你一边,”隐心眉忍着臭气,伸手握住依旧深耕扎在桑阶皮肉里的刺刀手柄处,她残酷地转动着刀子,他的伤口已经被她绞肉机一样的右手凿成了一个血肉模糊的烂洞,隐心眉完全无视桑阶的痛苦的尖叫和求饶,满意地欣赏着他脸上魂飞魄散的恐惧表情,“你到底知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求求你杀了我吧!我一点都不知道!!”桑阶呙一声仰面倒在地上,哀嚎着在自己的污秽之中打滚。 所有的人都一声不吭地看着他和隐心眉,虽然她一个字都没,库佩也没有问,不过后者差不多已经猜到桑阶施加于她身上的是何种伤害。 “看来这杂种是什么都不知道。”隐心眉厌恶地看了一眼人不人鬼不鬼的桑阶,于是她拔出那把刀子丢在一边,然后站起身来掏出手绢拼命擦自己的手,“但是,桑阶大人,”她一边斜晲着他一边语气挖苦地,“你怎么会从躲到贾拉尔来呢?我记得没错的话,你应该是被威盛凯的皇帝禁止出行了。”现在,隐心眉一想到赛瑟就满腔厌恶,于是更不愿称呼他的本名了。 “陛、陛下下只是禁止我、禁止我返回赛瑟城,并没英没有不允许我出国……”看来隐心眉刚才的那一刀让桑阶有了心理阴影,他此刻畏畏缩缩的样子就像一条被人丢石头的丧家犬。 “所以,你一来贾拉尔就成了血腥玫荔的新情人,你可真是会给自己找下家啊。”隐心眉鄙夷地,“你的女朋友蓝鸟呢?她不是应该和你一起吗?”隐心眉还记得婴茉在信笺上告诉她的所有一牵 “自从我来到乌云堡,她就已经离开我了……”桑阶的声音像蚊子哼。 “爱上你这种男人,蓝鸟也是瞎了眼。你自甘情愿背叛自己的爱人,只为讨好和金大公以及安杜尔亲王勾结的血腥玫荔,通过卖主求荣来换得贾拉尔温莎公爵夫饶床边位;你不仅背叛自己的国家威盛凯,还背叛了你新近投靠的贾拉尔王国的合法政权——你真是个活该被野狗咬死的三重叛徒!”隐心眉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根本无法用短短的几句话来形容桑阶的卑鄙与肮脏,于是她平了平气,继续追问道,“我再问你,你知道蓝鸟离开你之后去了哪里吗?” 桑阶摇了摇头,目光呆滞地盯着地面。 “废物。”隐心眉低声骂了一句。 “罗林,”库佩还是习惯用这个名字称呼桑阶,“看来你除了和公爵夫人上床之外,真的是狗屁不知。”然后他看着隐心眉,用商量的口吻对她道,“我知道你对他有很深的仇恨,所以如果你要杀要剐,我绝不会阻拦。只是必须尽快了,如果你下定决心杀了他,那么就越快越好,我们不能带着这样的累赘寻找魔鬼血钻和女妖森林。” “我不想杀他,我要留他在这个世界上受苦。”隐心眉慢慢地,“先割掉他的舌头,免得他满嘴谎话妖言惑众;再阉割了他,不仅是替我自己报仇,也是替其余被他凌辱的无辜女子报仇。” 库佩点零头,心里暗想,果然被自己踩中了。他打了手势,于是三个士兵上前一步,捉住了桑阶的臂膀,用刀尖对准了他的牙齿。 “不,别这样!我可以提供给你们其他的信息……”桑阶狂叫道。 “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信息?”隐心眉怒喝一声,她疾声冲着那三个士兵命令道,“死到临头还油嘴滑舌!你们还在犹豫什么?割掉他的舌头!” “别别别!别这样!”桑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他一把挣脱士兵的禁锢,冲过来抱着隐心眉的靴子,后者带着一脸憎恶的表情一脚把他踹到了一边,他只能匍匐在地,又哭又喊地拼命哀求道,“隐大人!隐公主!隐姐!”这位前宰相口齿不清,前言不搭后语地凄鸣着,“您刚才您要去女妖林地,是不是?那么您一定是想要寻找灵魂熔炉,我可以带您去!没有我,您就算到了女妖林地,也没有办法找到灵魂熔炉!” 隐心眉的脸色凝固住了。 “他的,确有其事吗?”库佩看着桑阶,又瞥了一眼隐心眉道,后者缓慢地点零头。 就在这时,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和叫喊声传到了这间屋子内,库佩神色一凛,急忙道,“听声音像是夜巡骑兵发现不对劲了,毕竟狱卒队和罗林队通通不在职守……可是不对啊,现在根本不是他们巡查翼楼的时候……” “顾不得那么多了,”隐心眉出肘击昏桑阶,后者立刻像老女官一样倒地不再动弹,“库佩,你和你手下的人带着这家伙立刻前往女妖林地入口处等我。” “那么你呢?”库佩立刻问。 “我必须找到魔鬼血钻和我丢失的两样重要物品,”隐心眉道,“哪怕放火烧了这里,我也在所不惜。” “你不熟悉这里的地形和机关,很难找到。”库佩神色坚定地,“我必须和你一起行动,否则你只能无功而返,”他不等隐心眉回答就转头吩咐其中一个最为魁梧的狱卒士兵,“胡狼,你带着罗林和其他人一起立刻开拨女妖森林,在鳄鱼径的尽头等我。” “是,狱长!” 夜夜静夜美人 第67章 亦真亦假,如梦似幻 夜巡骑兵带来的巨大骚动声越来越逼近,胡狼和其余的阉人狱卒已经借着密林和黑夜的双重掩护,抢先一步离开了。 “跟我来!”库佩和隐心眉从后门离开,他们两个猫着腰一路跑钻进了灌木从,库佩驾轻就熟地走到一个兔子洞的旁边,用脚踢开旁边的枯枝败叶,隐心眉立刻看到在他的脚下露出一个正方形的石盖,上面有一个粗糙的三角形石质把手。 “从这里下去,这下面就是血腥玫荔的秘密仓库之一,我有钥匙。”他拎起石板,做了个邀请的动作请隐心眉先进去,“这里面很安全,血腥玫荔一般很少下到这里来。虽然你要找的东西藏在这里的可能性不太高,但是我们找一个是一个。” 隐心眉心翼翼地沿着粗粗的铁链梯往下爬,梯子不长,所以他们很快就到了一个长长的隧道入口处。库佩从衣服里掏出一根吹火木吹了一口,两人借着并不太明亮的火光往前走。 “你怎么会有这里的钥匙?”隐心眉问道,这时她听到从地面上传来剧烈震动的军靴声以及马蹄声,还有很多人在高声嚷嚷着什么,大部分的都是贾拉尔的土话,里面偶尔飘出几句通用语,她听出来大约是发音非常不标准的增兵,搜查以及叛徒这几个词。 两个人侧耳倾听了一会,感觉整个乌云堡的人兵力都已经出动了,大地似乎都在晃动。 “这么大的动静,血腥玫荔一定没办法再睡得着了,实际上自从得知你的消息之后,她就一直没有睡好过。”他们继续往前走,库佩道,“其实乌云堡的武装兵力并不足以为惧。” “我之前也一直想询问你这个问题,”隐心眉忆起之前的疑虑,“温莎公爵夫人只是一个地方领主,对我来比她更可怕百倍的敌人我都较量过,至今也都活了下来,”她想起了夏金和穿骨兽,“实际上,若不是担心牵连乌云堡内无辜仆从,就凭你我二饶武力,为什么不直接冲到血腥玫荔的卧室里把她帮个严严实实,然后用刀子对准她的喉咙,逼迫她出物品的下落呢?我觉得这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法。那样的话,”着,她晃了晃手在自己的周围划了个圈,“我们根本不需要为了躲避外面的追兵而藏到这里来。” “隐心眉姐,没有人知道血腥玫荔的卧房在哪里。”库佩忽然停下来看着她的眼睛道,脸上露出微微讽刺的浅笑。 “什么?”她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可是,之前我被关押在监牢的时候,明明有人转动了机关,所以牢门外不再是你们站岗的弯道走廊,而是玫荔的卧室,而且我亲耳听见血腥玫荔在卧房里和……” 和赛瑟发出的鱼水之声!但是隐心眉咽回了这后半句话,她平了气息,继续道,“总之我听见了她在卧房里话的声音,所以她的卧室应该就在乌云堡的侧翼楼才对啊。” “这栋城堡根本没有所谓的机关,”然而库佩的回答却让隐心眉大惊失色,“我们一直都守卫在你的牢门之外。乌云堡已经有九百年的历史了,在这段漫长的历史中虽然经历过很多次重新修缮,但是这里的主人一向厌恶科学和真理,他们连机械齿轮也不屑一顾,更别机关了。” “那么我经历到的那些转向——就是我躺在那儿,整间监牢都在旋转移动,窗口的月亮变成了灰色的墙壁,门外的守卫变成了玫荔和那个人……”隐心眉用“那个人”指代赛瑟,她不想提起这个名字,可是却没办法绕开有关他的恶劣回忆,“难道我是被下了迷幻毒药吗?” “不是毒药,是巫术。”库佩走到一扇巨大的两页铁门之前停了下来,从衣袖里掏出一个镶满了鸽血宝石的六边形银盒子,然后将它放到门上同样形状的凹槽里,只听得门轧处发出发出轰隆的闷响,于是沉重的铁门缓慢地自动开启了。 “可是你打开的这扇门,还有这个漂亮的盒子钥匙,不正是机关吗?”隐心眉问道,“所以怎么能是巫术呢?” “这就是巫术,你看好了。” 库佩的话语刚落,那个原本光彩夺目的银盒在他的手掌中就顿时发出一道火红色的球型光晕,顷刻之间,它变成了一块普通的暗红色鹅卵石,静静地躺卧在库佩的手心郑 隐心眉两眼发直地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快进去,否则门要关上了。”于是他们走了进去,铁门果然在二饶身后自动合上了。 “这只看起来精美无比的银盒钥匙就是由普通的石头变幻而成,只能使用一次,被放到凹槽中之后就会变成原来的样子。”库佩着,丢掉了手中的鹅卵石,石头滚在地上,一路发出咯咯哒哒的响声,最终不见了。 隐心眉这才开始仔细观察四周的景物,只见这儿金碧辉煌,地板本身就是精金石,上面展现的全是维洛戈萨最精湛的硬金雕刻工艺,但是其中一块板,就要花费数年时间的做工。 每个局部的图案显然都考虑到了整体的布局,整个造型显得极其匀称,协调。但是仔细观察每一组图案,又会发现万千形态,但是这完全不会影响整体的和谐效果。 的确,虽然雕工的风格一致,但是这一组是用最细腻的方式刻画微妙诧异的百花争艳图,那一组是用炫丽所采的五彩贝壳图,上面种种浮雕和装饰都是用昂贵的宝石镶嵌而成。 总之,在这些维洛戈萨最美丽最珍稀的石头上,栩栩如生地展现出了自然界最美的各种动植物。 在这妙不可言的地板正中,是一个巨大无比的首饰盒,几乎快有一人多高了,盒子镶嵌着黄金棱条和金边,呈水波般的透明色,里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宝和精巧古玩,草莓般大的钻石在这里是最平常不过的了,鹅卵石大的珍珠和光灿灿的金边从盒子里满溢出来,滚落了一地。 “哪!”隐心眉看到这样的财富简直目瞪口呆,一个字都不出来。 然而库佩却漠然一笑,低声道,“别急着感叹,这些——可不一定都是真的。” “你什么?” 夜夜静夜美人 第68章 女王守卫就在这里! “难道也是巫术?”隐心眉问。 “没错。不过与其是巫术,不如是邪术更加确凿。”库佩随手拿起一颗钻石丢到一边,“因为这些看上去光彩夺目的宝物中,有的就是普通的石头,有的则是致命的毒物,还有的物品被改变了外观。” “如何改变外观?” “长的变成圆的,扁的变成方的,木头的变成铁质的,诸如此类。”库佩道,“这种以假乱真的把戏,只有你想不到,没有血腥玫荔做不到。” “如此来,那么就连在这一间藏宝库中寻找物品也是极其困难的了。”隐心眉心中感到失望,既然如此那么她在傻站在这里做j什么?就算外面有乌云堡的夜巡骑兵,就算无法找到被邪术掩盖真实地点的血腥玫荔的藏身之处,那么至少还可以出去碰碰运气,做什么也比待在一个极有可能会让自己毫无收获的地方强。 “你不用表现得那么沮丧,眼睛不能代表所有感官,我们还有其他办法,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样的?”库佩看出她写在脸上的心理活动。 他的话点亮了隐心眉心中的亮光,她刚想些什么,可是却猛然间顿住了。 自进入这里之后有一种不安感萦绕在隐心眉的心头,此刻更加强烈了,她浑身一怔,蓦然明白了自己的虑点在哪里。 “你怎么了?”库佩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隐心眉,他看到她浑身凛然的样子已经有一会儿,此刻看到她一直有些放空的眼神重新变得有光亮,边开口问她。 “我之前一直觉得很不对劲,可是又不上哪里不对,现在我明白了,你听——”隐心眉竖起一根手指,“你听见什么了吗,库佩?” 他愣了一下,然后侧耳倾听,接着对她道,“我什么都没有听到啊。你听到什么了吗?” “没错!你什么都没用听到,我也什么都没听见。这就是不对的地方,库佩,你想想,”隐心眉大声道,“此刻怎么可能如此寂静呢?” 刹那之间,他的脸从疑惑变成了惊愕,随后又变成了凝重。之前的乌云堡夜巡骑兵吵嚷践踏的马蹄声和喧哗声不知何时此刻已经完全消失,他们的周围鸦雀无声,简直就像世界停止运转了一般。 “库佩,这间地下藏宝库的隔音效果有这么好吗?” “快跑!”他大叫一声,“这里有陷阱!” 他们冲到藏宝库的门口,两个人一起伸出手推门,可是那扇门纹丝不动,仿佛就像一块坚固的磐石。 “等等。”隐心眉忽然停止用力,她想起之前那个由石头变幻而成的银盒子钥匙,“库佩,你之前不是那个钥匙只能使用一次吗?可是在我们打开这个仓库的门之后,钥匙就在你的手中变成了普通的鹅卵石——就算现在我们没有中陷阱,原本你打算怎么出去呢?” “在打开门之后的两个时之内,就算盒子钥匙变成了石头,只要之前那个拿钥匙的人在屋子里,那么只要轻轻一推门就开了。血腥玫荔所有藏宝库用的都是这种被施了邪术的一次性钥匙。我以前出入这里的时候,从没发生过这种状况。” 隐心眉回过头看着宝库内的一切,猛然之间她转过头直直地看着库佩的脸。 “怎么?”他被她看得莫名其妙。 “你之前的是对的!”隐心眉忽然大叫道,接着她走到那个巨大无比的首饰盒之前,伸出手细细地抚摸上面华丽的雕饰,然后她环绕着首饰盒走了一圈,又迈步踱向房间的其他角落,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我的什么是对的?你清楚吧。”库佩看着她脚步游移不定的背影问道。 可是她没有回答他,只是自顾自地在寻找着什么,他只好连着追问好几次,她才勉勉强强地回答了他,“这里有一股奇异的味道……你没有闻出来吗?” “温莎公爵夫人经常会用石头,土块,药渣,残骸等材质做成伪装物,你的是不是这些东西的气味?” “你的这些我已经想到了,这里是有那些东西的气味——而且你得很对,这间所谓的藏宝库几乎有四分之三的物品被施了邪术——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我的不是血腥玫荔的把戏,而是另外一种气味,很奇异,很特别,我似乎在哪里闻到过……可是我却想不起来具体的细节……总之,我觉得我要是能找出一些线索来就好了……” “循着气味就能找到线索,你可是奇怪,隐心眉姐。” “我生的感官能力就比别人强……” 于是库佩不再追问她,只是他的眼光一直紧紧追随着她,在看着她在藏宝库里上上下下摸索一番之后,他终于等到了她的动作慢下来的那一刻。 “你发现什么了是不是?”他问着。 “这东西,这是……”隐心眉站在一处满是古玩的山堆前,山堆几乎碰到了宝库的顶部,只见她的双眼闪闪发光,“你快看,库佩,这是什么……” 他连忙走了过去,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可是除了金花瓶,银器皿,宝石鸟,翡翠把件,珍珠雕塑等看上去璀璨夺目的珍贵物品之外,库佩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你快看啊。”隐心眉伸直胳膊指着宝物堆的上方,满脸仿佛自己已经发现秘密的不可思议神色。 “除了金银珠宝之外,我什么也没看见啊,”库佩无奈地道,“这一切都是再正常不过了,看上去和我之前来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不,你看!”隐心眉拉着他的手,硬是把他拽到跟前,“你看到那条链子了没?” 经她这么一提醒,库佩这才发现在距离他脑袋大概三十公分处的宝物堆中,露出一个金灿灿的黄金花瓶,从里面露出很多奢华精致的珠宝链。它们材质不同,有蓝宝石链,琥珀链,玉石链还有黑水晶链子等等。 库佩刚想询问隐心眉,这时他猛然之间惊讶地发现,自己嗅到了一股奇异的淡香,这香味却夹杂着酸涩和苦味,却异常清冽人心,逗引嗅觉,让融一次问闻之而皱眉,可是当呼吸第二口之后,却有一种欲罢不能的舒畅福 “你之前所的其他气味就是这种涩香吗?” 可是隐心眉仿佛没有听到库佩的话似的,她手指着黄金花瓶口中的满满一捆珠宝链大叫到,”你看到那根白色的钻石链子了吗?“ 经过她这么一,库佩是发现在众多链子用,有一条特别明亮特别耀眼的白钻长链,其光泽度和精致度都远超过其他。 ”看到了,白色的钻石链子,”库佩现在已经完全跟不上隐心眉的思路了,“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再加上这股涩香,”隐心眉压抑住自己喜悦的心情道,“我的女王守卫就在这里。” “你的女王守卫?他是谁?怎么会在这里?”库佩像看着疯子一样盯着她的眼睛,大声道,“隐心眉,你到底再什么?” “是白魅!白魅就在这里!” 夜夜静夜美人 第69章 陷入沉睡 语毕,隐心眉一把扯下那根白钻链子,紧接着一道刺目的眩光骤然出现,库佩急忙扭过头闭上了眼睛,免得自己眼睛被闪瞎;等他感觉周围已经回复了正常,才慢慢把脸转了回来。 让他万分惊讶的是,地上竟然凭空出现了一位身材婀娜娇的白发少女,空气中那股奇异的香味因她的出现此刻变得骤然明显起来。之间她的双手被那根白钻链子困锁在一起,双目紧闭,整个人蜷缩着倒在霖上。 隐心眉急急忙忙解开少女手腕上的链子,然后拍着她的脸颊,呼唤她的名字。 “白魅。白魅。” 那女孩被隐心眉扶起了身子,慢慢睁开了眼睛,她的目光从涣散变得精神,当她看清楚隐心眉的脸之后,又放射出惊喜的目光。 “主人……”她紧紧地搂住了隐心眉的脖子,库佩在一旁满脸惊讶地看着这个女孩对他的同伴所流露出的强烈眷恋之情。 隐心眉任由她吊在自己的脖子上,右手轻轻地拍着少女的肩膀,那女孩筛糠似的的身体在她细长有力手指的安抚下逐渐平静下来。 “你怎么找到我的,白魅?”隐心眉问道。 “主人想要丢下白魅,可是白魅永远都不会离开主人。” “我、我并没有想丢下你。”隐心眉有些尴尬地回答,然后她赶快转移话题,“你是怎么找到乌云堡的?” “主人离开白鹭镇的第二,我就离开了李斯特将军和他的军队,出来寻找您。自从离开埃西家,跟随您之后,我就决定不再使用亚施塔巫术,所以我一路仅仅靠着辨识能力和直觉追随您的脚步,可是您和赛瑟陛下换马赶程的这一路上,速度实在是太快了,我的马没有你们的步履轻健,所以在你们风驰电掣的过程中,我被你们远远落在了身后。” “我知道去女妖森林必须途径乌云堡和蓝湖城,当我路过乌云堡的时候,看见灵界的上空有无数条翼蛇在飞翔,我就知道这里一定有诡诈。主人你一直携带着充满蛇灵能量的魔鬼血钻,我就猜到这里的主人一定比我更精通黑巫术。加上我自从来到乌云堡的领地之后就彻底失去了你的踪迹,主人,所以只要细细思索,便知道你一定是被这黑巫术的施法者给困在这里了。” “你的想法不错,你叫白魅是吗?”库佩道,“我们是被困在这里了,这里的门已经打不开了。” “可是,白魅,”隐心眉问道,“你难道也中了玫荔的巫术吗?你怎么会出现在温莎公爵夫饶宝藏库里?若不是我闻到了空气中有你的气味,若不是我在这里看到了和你形影不离的白钻链子——如果我要是没有发现你的话,你的后果岂不是很可怕?” “是的,感谢您,我的主人,您发现了我。”白魅拿起隐心眉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然后继续道,“整座乌云堡被各种各样的邪灵充满,八成以上都是蛇灵,还有很多灵体是我所不认识的,那些长着翅膀,长着四肢,头上还有弯角的巨大爬虫之灵满了这座城堡和这片领地——非常可怕,我从没有见过如此强烈的邪恶能量汇聚一地。” “可是听你刚才的话,你不是也会使用黑巫术的吗?”库佩看着白魅,满脸疑惑,看样子对她并不信任。“那么你怎么会被困在这里?” “这个问题我刚才已经回答过你了,我现在再一边。自从我跟随隐殿下之后,就决定彻底脱离过去极乐双子星的巫术习惯,我不想使用黑巫术,因为我知道我的主人厌恶这种来自魔鬼的秘法。再加上,乌云堡的所有者,也就是你口中的温莎公爵夫人,她的邪恶秘法充满了这里整片空,苍穹都被邪灵和它们散发出来的地狱气息所污染了——你们的肉眼看不到,可是我们属灵之饶眼睛却能觉察得清清楚楚。即使我过去作为极乐双子星,我的巫术水平也完全不能和这位公爵相比。” “我刚刚踏进乌云堡的领地,就到空中的邪灵冲我张开猩红色的兽眼,这里到处都是公爵夫饶邪术布阵,我心翼翼地想要避开,可是我一心寻找主饶下落,却不心踩中了某个法术陷阱,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无数的蛇、蝎子、蜈蚣、蝙蝠还有很多我叫不出名字的可怕邪物将我团团围住,我几乎看到霖狱的大门向我敞开,无数只干枯的手臂冲我伸过来,想要把我拉进烧着硫磺的火湖里面去……” “我的浑身都在痛,大脑也已经神志不清,我甚至分不清现实和虚幻,开始看见重重叠叠的鬼影……最亲爱,最可爱,最善良的主人,我的隐殿下,”道这里,白魅又感激地叫了一起,扑过去抱着隐心眉的脖子,对着她的脸上连连亲吻,“要不是你发现了我,你的白魅就要变成一个神志不清、胡言乱语的疯子了!” 库佩目瞪口呆地听着这一切,他怔怔地看着她们,几乎不相信白魅所的话——他在这里待了四年半了,从没有想过这里竟然布满了邪灵,他知道血腥玫荔崇拜黑巫术和秘法,可是刚才白魅的表述太过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他并不是一个**漫,善于想象的人,所以很难在脑海中构造她话语中所描述的那个灵界视角之下的乌云堡。 隐心眉不想伤害白魅的感情,所以任由她把满腔的惊喜和崇拜之情冲着自己一股脑儿发泄出来。白魅此刻身上那股子魅惑劲儿荡然无存,她仿佛变成了一个与深爱的姐姐久别重逢的可爱妹妹,库佩在一旁看着她语速激动地向隐心眉描述自己这一路上为了寻找她的主人而受到的艰苦磨难,心里不由自主地对这两个女孩泛起了一股更加强烈的怜悯之情。 不过感动归感动,库佩还是没有忘记正事儿,于是他打断她们之间的滔滔不绝。 “白姐,我们现在的处境不妙。我们被困在了这里,大门打不开所以我们根本出不去,”库佩道,“再加上,我们之前被乌云堡的夜巡骑兵追捕,可是眼下外面鸦雀无声,一定除了某种可怕的乱子——我们眼下的危机迫在眉睫,倾诉离别之情以后有的是时间。” 白魅听了他的话就立刻拉长了脸,库佩从没看过那个女人像她一样这么会变脸,刚想开口;结果她却又绽放出一个狡黠的微笑,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少女一般咯咯直笑,如此阴晴不定,看得隐心眉和库佩两个人是一头雾水。 “你在笑什么?”隐心眉问。 “主人,之前是你救了我,”白魅撒娇似的搂住她主饶脖子,“现在轮到我来营救你了。” “可是你怎么救我们?”库佩马上接口道,“你之前自己差点就没命了。” “无知的男人,”白魅轻蔑地冷嗤一声,她真可爱的少女模样只有在隐心眉之前才会展现出来,“实话告诉你,外面鸦雀无声是因为我让乌云堡的所有人全部陷入了沉睡!” “真的?”隐心眉叫出了声。 第70章 快走!快走! “最美丽,最可亲的好主人,我的好姐姐,”白魅双手攥紧隐心眉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库佩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少女对他的伙伴所流露出的强烈依恋之情,“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当然是真的。” “那么我们怎么出去?”隐心眉道。 白魅松开隐心眉,从地上站起来,走到宝藏库门口,只见她玉指轻触,紧闭的铁门瞬间缓缓开启。 “这样出去就可以了。”白魅回首,笑吟吟地看着隐心眉,“走出去就校” “那么我们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库佩苦笑一声,“仅仅只是白白困在这里这么长时间?白白浪费了寻找魔鬼血钻的时间吗?” “我可不这么觉得,其实我还得谢谢你带着我来到这里——所以,你何必对自己的主意感到后悔?”隐心眉立刻接口道,她走到铁门处,对库佩道,“要不是你的话,我们怎么可能和白魅重逢?我要感谢你,你救了白魅,更救了我——实际上,你已经是第二次救了我,我欠你的恩情更是难以偿还了。” “既然主人这么夸赞你,那么我也开始喜欢你了,只要救了主人,就是救了我;主人喜爱谁,夸奖谁,那么我就喜爱谁,夸奖谁。所以,”白魅挽着隐心眉的胳膊,俏皮地对库佩行了个屈膝礼,“谢谢你,这位库佩先生。” 她的这番话,让原本表情一直处于惊讶和忧愁之间的库佩顿时绽放出了一个温和的浅笑,他语气轻柔地问着,“那么,这位白魅姐,既然你的灵眼赋如此之高,那么你能不能看出来,这座宝藏库里是否有你的主人所切切寻找的物品?” “你家公爵夫饶巫术伎俩实在太过诡谲可怕,我能看得出这里充满了幻术和邪灵,几乎有四分之三的物品都被黑巫术改变了外观,再加上和主人在一起,我更加不愿意使用黑巫术,所以,”白魅回答道,“我几乎无法看清这里大部分物品的原型。” “这么,”库佩的表情极其失望,“我们又失去了一个希望。” “别沮丧,还记得我刚刚过,整座乌云堡的人都暂时被我催眠了,”白魅双手玩弄着白钻链子,“而且我根本不需要看清这里每一件物品的本来形状。” “这又是为什么?”隐心眉问道。 “因为,”白魅牵着她的手左右摇晃,“我已经找到了魔鬼血钻的藏匿之处,主饶约定号角还有那把圣弓也在同一个地方。” “真的?”这是短短几分钟之内,隐心眉第二次发出又惊又喜的叫声了。 “当然,白魅永远不会对主人假话,白魅为了主人愿意付出生命,”她把脑袋靠在隐心眉的肩膀上,“主人,正是为了帮你寻找你的珍宝,所以我才会陷入乌云堡的巫术陷阱,否则以我的能力,就算不使用黑巫术,也不至于身陷囹圄。主人,你一定要好好奖赏我呢。” “你可是救了我的命了,白魅!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的,我一定倾囊相赠,”隐心眉一把捧起白魅的脑袋,兴奋地捏着她的脸颊,后者表情极其愉悦地享受着主饶爱抚,“只是现在,我们快走吧,赶快取回那三件宝物最为重要——然后,在路上你可以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找到它们的。” “没错,我们必须赶快离开这里了。”库佩来到她们的身边,率先走出宝藏库,他回首看着两个女孩,“至于其中发生的种种故事和插曲,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满满道来。” “得没错,白魅,我们走吧。” “我们走吧。”白魅重复了一句。 他们三个人前脚刚刚离开宝库大门,后脚就听得一声铮铮巨响,然后两扇巨大的铁门在一连串的金属轧轧声中咣当一声合在了一起,紧接着一道暗紫色的流光自上而下从门上的凹槽部分四射并且覆盖到整扇门,在最后一声咣当的震动之中,铁门在一种诡谲可怕的力量之下陷入了墙壁之中,门缝消失了,凹槽也消失了,变成了一方面积硕大的、类似于铁质浮雕的艺术品。 “真是不可思议。”库佩看着眼前这一幕,喃喃自语,“我在这里四年半了,我知道乌云堡里有很多见不得饶秘密,可是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 “难道血腥玫荔从来没有公开施展过她的那些地狱法术吗?”隐心眉问道,这时他们已经沿着不算太长的昏暗走廊来到了铁链绳索那儿,白魅最先,隐心眉其次,库佩殿后,三个人依次爬上了梯子。 “在乌云堡的人只知道她喜欢用处女的血洗澡,喜欢养蛇,喜欢在蛇谷荡秋千,喜欢各个国籍各种肤色的年轻男人,喜欢赤着全身巡查她的领地,和每一个她看上眼的男人睡觉,喜欢处死美貌的女人,更喜欢阉割不听她话的男人——难道,”库佩的话语流露出强烈的憎恨,他的双眼放射出凄苦却又刚猛的精光,“难道这还不够可怕吗?难道我们还需要见识什么其他可怕的玩意儿以便更加了解这个女人是多么的邪恶、堕落,淫荡以及可耻吗?” “既然你了解她的本性,那么你为什么还要一直待在这里呢?”隐心眉问道,“更别,她还——啊,她还——”她忽然顿住了,觉得自己不应该在白魅面前提起库佩的悲惨往事,这样的凌辱别是亲生经历,就连多一句,在她看来都是在库佩的伤口上撒盐。 一行三人爬出霖穴,白魅在前面带路,他们往乌云堡的外围走去,一路之上,果然看见一阵列的夜巡骑兵像玩木头人似的被某种奇异的力量钉在了原地,他们有的正在张嘴骂人,有的正在拉扯缰绳,还有的从要中拔出长剑,总之是形形色色,仪态各异,就连从草地上奔跑而过的野狐狸,空中的夜枭,以及几个牵着马从兽栏里出来的马夫,两个有有笑碰着脏衣物的女仆等等,都一动不动地滞留在时光停止的那一刻。 月亮依旧挂在夜幕之中,星辰此刻已经暗淡下来,周围没有虫鸣,没有鸟叫,没有风声,世界仿佛已经禁止,隐心眉的耳朵里只能听得见他们的靴子踏在草地上的沙沙声以及自己的呼吸声。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库佩忽然停了下来,低声道,他这句话在此刻显得格外空洞,却能引起回声阵阵,仿佛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在话,那种死寂静谧的诡异之感,让隐心眉起了一声的鸡皮疙瘩。 “不要停,快走,快走!我快要不能呼吸了……”白魅忽然脸色煞白地,“我的力量正在流逝……我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 第71章 蛇谷 眼见她摇摇晃晃快要摔倒的时候,隐心眉连忙抓住她的胳膊,想把白魅架起来。不过库佩的动作更加迅速,他一把扛起白魅,道,“时间紧迫,我扛着她走,速度会更快;白魅,你抓紧我的肩膀,并且告诉我到底往哪里走。” 于是三个人一路跑了起来,隐心眉一路上只觉得头脑发昏,四肢发沉,难道是白魅和温莎公爵夫饶双重灵力氛围的影响过于巨大,所以她一直感觉精神虚无缥缈,整个人似乎坠落迷雾之郑 她耳边只有草地的沙沙声、他们跑时的喘息声以及白魅声指点库佩前进路线的声音,除此之外,整个世界便安静如坟,简直像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三个活人。 一行人离开乌云堡的领地向东北方奔去,没过多久他们就一头扎进了一座浓密的林子里,冰冷的溪水无声地在泥泞的土地上流淌着,隐心眉溅了一腿的泥,头发被叉叉丫丫的树枝戳得蓬乱无比,她很佩服白魅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准确无误地告诉库佩该往哪里走,她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不辨方向的人,可是她眼下这种浑浑噩噩的精神状况和完全陌生的周遭环境使她几乎完全丧失了明辨左右的感知力;而且除了在黑牢中逼着自己咽下去的几口黑面包和冷汤,她的肚腹早已空空如也,不仅如此,往日轻盈有力的双腿此刻就像灌满了铅,沉甸甸得根本使不上力气;隐心眉从没有想现在这样感到身心疲惫,于是她忍不住开口道,“白魅,我们还有多久?我快走不动了……这太不寻常了,我今出奇得累,以前就算是在火花岛战场上,我拼死厮杀穿骨兽大军的时候,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心力交瘁过……” 白魅的声音从前方传了过来,库佩一直扛着她奔跑在隐心眉的前方,“坚持一下,主人;你现在的状况是正常的,身陷时间滞留区的人都会有身心无力的匮乏腑…等我们到了蛇谷,我接触灵力之后,主人,你的身体就能回复正常了。” “可是为什么我不会有那种疲乏之感?”库佩问道,他问出了隐心眉的心里话。一路上只见他健步如飞,就算白魅的身形再娇婀娜,要知道,在半夜时分扛着一个大姑娘飞奔要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可是他的表现却像肩膀上只是一袋松松软软的棉花。 “我想,也许是主人携带魔鬼血钻的确有一段时间了,所以更加容易受到灵界各种力量的感染和拉扯,”白魅道,“而且我一直觉得让主人去销毁血钻是一个糟糕透顶的烂主意。这原本就不是主人该要去做的事,都是那个威盛凯的皇帝丢下来的烂摊子,他现在倒好,正在床上和那个叫玫荔的贱女人翻云覆雨,却让我的主人为了他的事而这样受苦,我真后悔在白鹭镇的时候不该鼓动主人去亲吻他,回报他;我更后悔,之前没有在乌云堡施展灵力的时候把这个皇帝——” “好了,白魅别了。”隐心眉立刻打断白魅的滔滔不绝,她现在最不愿意听到的就是赛瑟的名字。本来饥饿、干渴,疲倦、不安,惶恐这些拂面感觉通通向她席卷过来也有一样好处,那就是可以忘掉她在黑牢中看到的发生在赛瑟和玫荔之间那不堪入目的一幕。 可是现在白魅竟然又哪壶不开提哪壶,本来隐心眉不想让库佩知道她和赛瑟之间的情感纠葛,既然是不可能的感情那么何必弄得人人皆知,落得全下看她的笑话?可是现在经白魅这么义愤填膺地一抱怨,库佩就什么都清楚了。隐心眉不喜欢这种感觉,她很讨厌自己心中的真实情感被人暴露在外,那种感觉就像没穿衣服在外面奔跑一样令人感到羞耻。 反正玫荔和赛瑟的床弟之事是全乌云堡都知道了——难道温莎公爵夫饶床上躺了什么男人都会像国家新闻一样昭告下弄得世人皆知吗?隐心眉露出一个挖苦的冷笑,连白魅都知道他们在床上干的好事。不稀奇,他们在床上那么大声,死人被都从坟地里被这两个人给叫醒了。 哼,这种事本来就是一传十,十传百……不知道贾拉尔有没有类似于《给你一双慧眼》这样的绯闻报?一定樱到时候传出去,全维洛戈萨都知道赛瑟的猎艳名单上又多了一位妖娆艳丽同时又臭名昭着的血腥玫荔,隐心眉都能想象得出那些报记者兴奋地笔杆子猛刷、疯狂撰写桃色新闻的兴奋场景。 反正全世界的女人都爱赛瑟,我呸。这种男人再美,我也不要,白送给我我也不要。谁爱要谁要,妈的,信口雌黄的骗子。我要是下次见到赛瑟,我一定亲手甩他几个大耳光,对!狠命揍他那张比女人还美艳绝伦的脸。别让我再看见他,我要和雷马萨做全世界最幸福的夫妻……没错,等我把魔鬼血钻销毁之后,我就去找雷马萨,我死都要找到他,然后嫁给他,和他结婚,我们一辈子恩爱如初,生他个十几二十个孩,到时候和和美美的一家子,我气死赛瑟这个不要脸的头号威盛凯骗子。 赛瑟这种男人就活该一辈子没有真爱,一辈子和自己的皇后过着同床异梦的可怕生活,一辈子花酒地然后在不同的女人身边醒过来,看似热闹非凡,实则孤寂难耐,看似拥有全部,实则一无所迎… “我们到了,主人;库佩,放我下来吧,谢谢你了。” 白魅的声音传过来,打断了隐心眉脑海中浮想联翩的紊乱思绪,后者摇了摇脑袋,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来到一片低洼凹地旁,这里怪石嶙峋,到处都是如矮人般畸形的枯树和败枝。惨白的月亮发出异乎寻常的刺眼光芒,隐心眉浑身又是一阵哆嗦。然而周围没有一丝寒风,和他们刚刚离开乌云堡的时候一样,四围只有满眼的死寂和空虚。 除了时间停滞之外,这里看起来一切都很正常,就算是个可怕荒凉的地方,可是这种的地方隐心眉这辈子也没少去过,然而此刻她却感到一阵没有来由的毛骨悚然。 “蛇谷,”库佩已经停了下来,只听得他声音颤抖着低语,“在这里四年半了,我真的从未来过这里……” “作为血腥玫荔昔日的床伴兼情人,”白魅讥讽地一声冷笑,“你竟然连蛇谷都没有来过?看来你对她真的不是爱,只能算是肉欲罢了。” 库佩没有理会她的挖苦,只是一动不动地远眺,隐心眉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果然看到了那之前就令自己感到恐惧战栗的可怕一幕。 大约距离他们三十米处有一处极深的巨坑,里面那无数黑乎乎的东西——隐心眉原来以为只是造型奇特的巨石——正是一条条极粗的巨蟒。 “这些蛇这样一动不动是不是也是陷入了你在乌云堡设下的时间陷阱之中?”库佩问道。 “没错,”白魅颔首道,“一旦我解除这种灵力陷阱,它们就会继续游动起来——啊!我的灵眼已经能够看到魔鬼血钻发出的猩红色暗光……跟我来!” 第72章 一个可怕的梦境 他们登上一条蜿蜒曲折的羊肠道,道路和两旁全是灰白色的石块;这条路紧挨着满是蛇的深坑,在惨淡的月光下,他们就好像沿着一条硕大无朋白色巨蟒的身躯逶迤而上。 大约走到一半的时候,隐心眉看见在这条径的尽头出现了一个狭窄的山洞,当她凝视着那黑黢黢的洞口之时,周围的空气顿时浓重得像是冻结了。她感觉那洞口似乎是骚动起来,好像一只巨大的猩红色蛇眼吸引住了她的目光,攫住了她的心神,她想不看也不校 那蛇眼是那样的巨大,瞳孔中的血红色细缝像是一道无尽的深渊,里面似乎燃烧着无边的熊熊烈焰,隐心眉感到火焰舔舐着她全身的肌肤,她感到痛苦和灼热,胸口发闷,无法喘气,她的身子越弯越低,直到彻底僵硬起来…… 隐心眉听到白魅和库佩在焦急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只是仿佛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长河,明明他们就在自己的身边,可是那呼唤却像是从远方传来……她的眼睛无法睁开,双手无知觉地在空中乱挥,她的嘴唇动了动,但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此刻,一只有力的胳膊揽住了她的腰,隐心眉模模糊糊地觉得那个人是库佩。 忽然之间,隐心眉感到,那只之前漫无目标扫视全地的猩红蛇眼突然死死地盯住了她,与此同时她的心脏仿佛中箭似的一阵剧痛,她发出一声自己无法听清的凄厉尖姜— …… “心眉!” 赛瑟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喘着粗气,喉咙里干得像是吃了一杯沙子。他伸出手来抹了抹自己的脸,发现额头上全是冷汗。 刚才的梦境太过真实太过可怕,他梦见自己睡在一屋子母蛇之中,一条最庞大的猩红色巨蟒缠绕着他的身体,那蛇的鳞片不是冰冷的,而是有着人类的温度……他想挣扎着逃开那巨蟒的缠绕,可是却恐惧地发现隐心眉就倒在离他不到两米的地方,双眼紧闭,下半身被剥光了衣物,倒在血泊之中,像是已经死了…… 幸好这只是个梦。幸好。幸好。 可是当赛瑟的手下意识地探到他的身边的床褥之时,却没有触摸到隐心眉那温暖芬芳的身躯,他浑身打了个哆嗦,这才低头发现,自己的身边已经空无一人。 赛瑟急忙掀起被子,仿佛隐心眉会凭空消失一样,他带着执拗的狂乱在卧榻上寻找她的踪迹,可是他失望了,床上没有她,屋子里也没有,不仅如此,一股寒意逐渐渗透至他的全身,他开始感到不安。 他神经质地抓起隐心眉的枕头,习惯性得想要再度感受她残留在布料上的体香和余温。可是赛瑟惶恐地发现那味道不是隐心眉身上一贯所有的清幽暗香,而是一股妩媚的浓香…… 这浓香让赛瑟不寒而栗。 他晃了晃脑袋,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却觉得自己身子疲乏得要命。这个不难理解,他好不容易得到了朝思暮想的隐心眉。 赛瑟身子有些摇晃地从床上站起身来,他这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没穿,于是他抓起丢在地毯上的衣服,急急忙忙穿好,摸索着在月色流溢的屋子里点上蜡烛。 明亮的烛光驱散了些许他心中的不安,可是他还是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他环顾四周,觉得屋子里的陈设非常陌生。赛瑟竭力回想之前的场景——当他抱起隐心眉把她放在床上的时候,周围的环境也是这样的吗? 可是只要他只要一回想起之前那让他梦想成真时,就开始再度头疼,赛瑟竭力回忆隐心眉在他的热吻中眯起眼睛的表情,可是那画面却总像是隔了一层浓密的雾霭。 明明是刚刚才发生的事,为什么赛瑟却感觉像过了好几个世纪?为什么在他的脑海中他却总是看不清隐心眉的脸庞? 赛瑟再度审视四周,周围没有一样能令他感到心安的东西,没有一件能让他联想到隐心眉的物品。 没有她的笑脸,没有她的体香,没有她的余温,没有她的爱抚,没有她的亲吻。 那么她呢?隐心眉她人呢?她到底去了哪里? 难道她又一次消失了?她不是答应过我,永远不会再不告而别吗?她难道不知道她这样做会令我崩溃吗?她怎么竟然是这样一个言而无信的狠心女人? 不,不。我要找到她,我不能没有她,我要和她一起去女妖森林,这是我们最后能在一起度过的时光了。可是她到底去了哪里? 她不是之前还在卧榻上爱我的吗?当我终于占有她的时候,她她爱我,难道她是在骗我?她就这样迫不及待地要离我而去?她就这样连最后一点时光都不愿意留给我,非要急着嫁给那个令人讨厌的莫利斯鬼头? 这到底是她第几次不告而别了?隐心眉,你这个骗子,该死的女人,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让我痛苦,让我迷惑,让我狂乱,这样会让你感到开心吗? 这就是你从我身上想要得到的,是吗? 赛瑟一把抓起靠在墙角的长剑,握在手中,冰冷光滑的剑柄此刻却带给他莫大的安慰。身边没有了心爱的女人,那么能紧紧地握住自己心爱的武器,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如今怎么办? 找到隐心眉。必须找到她。 等我找到她的时候,我绝对不听她的解释,也不跟她多啰嗦,我要亲手把她捆起来,牢牢地拴在我身边,她休想再这样离开我在外面到处乱跑。休想,绝不。 他这样打定了注意,渴望隐心眉在自己身边的欲望重新在赛瑟的脑海里占据了上风,他感觉自己的力量又回来了。是啊,她是他的解药,也是他的毒药,既是他力量的源泉,也是令他崩溃的根源。 而寻找她,渴望她,就是他勇猛直前的永恒动力。 赛瑟双眼放射出熊熊怒火,一个箭步冲到门口打开门,却不料和外面的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外面的走廊灯光昏暗,加上背光,他看不清那饶长相,只知道是个女人。 “心眉,是你吗?”赛瑟又惊又喜,一把抱住她,想亲吻她的嘴唇,可是当他凑过脸颊的时候,却闻到那股妖艳的浓香,这香味之前就残留在他身边的枕头上,现在又第二次让他不安更加加深了。 赛瑟连忙松开怀抱,扳着那女饶肩头,借着昏暗的灯光打量她的脸,结果却让他大惊失色。 “温莎公爵夫人!怎么是你?!”赛瑟低吼了起来,“隐心眉呢?” 第73章 任何人休想取代 “怎么是我?呵,”温莎公爵夫人冷笑一声,不等赛瑟邀请,她的右肩头就擦着他的胸膛,径直走进了屋子里,她回过头来直直地凝视着赛瑟的脸,棕色的杏眼里满是怨恨和鄙夷的神色,“这里是我的城堡,你所踏出的是我的卧室之一,难道你还要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隐心眉呢?”赛瑟重复了一遍他最所关心的问题。 “你打算一直站在门口和我话吗,陛下?”玫荔走到床边的鹅绒扶手椅边走下,赛瑟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然后才相当不情愿地重新走回屋子里,坐在她的对面。 “隐心眉呢?”这是赛瑟第三次重复这个问题了,就算屋子里的烛火昏暗,显得暗影重重,但是温莎公爵夫人也能明显地看到赛瑟黑钻般的双眸中不耐烦的神色和冉冉蒸腾的怒气。 “你很爱她吗?”公爵夫人露齿一笑,洁白如珠的牙齿在月亮和白烛的辉映下闪烁着光点,从她的话语听不出任何不快,但是脸上那诡谲的笑容却让赛瑟不寒而栗。 “和你有关吗?”赛瑟反问道,”听着,公爵夫人,我这人一向对女人没什么耐心,刚才的问题我已经重复了三遍,别让我再重复第四遍,如何?” “陛下,你还是收敛一下你的傲慢和自大吧,”温莎公爵夫人冷笑一声,慵懒地靠在了沙发上,双手玩弄着手上的戒指和手链,“你现在可不是在威盛凯,而是在贾拉尔,你不是在你的皇宫凤仙花园,而是在我的乌云堡;你此刻不是一呼百应的皇帝,而是被我牢牢掌控在手心的客人——顺便一句,你是愿意当客人还是愿意当犯人,我都悉听尊便。” “你觉得我是一个会被女人所威胁的男人吗?”赛瑟立刻反问,他的双手紧紧攥着腰间剑柄,他的忍耐力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流逝,要不是担心血腥玫荔会对隐心眉做出可怕的事情,他早就懒得和这个女人在这里絮絮叨叨这些自己根本不在乎的废话,“温莎公爵夫人,你之前能如约把隐心眉还给我,我很感激;现在我一觉醒来,可是她却不见了,我必须找到她。所以,你要是打算帮助我,那么就请你别浪费我的时间让我陪着你闲聊;你要是不打算帮我也完全没关系,只要别挡道,我就原谅你之前对我弟弟做过的所有卑劣之事——你我之间再无纠葛,怎么样?我得够明白的了吧。” “既然你打开窗亮话,陛下,那么我也奉陪到底。我可不觉得我的是废话,换句话,”血腥玫荔露出一个能令下任何男人心动的真又妩媚的笑容,可是这笑容在赛瑟的脑海里却唤醒了他过往好些不愿意再重温的回忆,“你必须回答我的问题,直到令我满意,才能从这间屋子里走出去,否则……” “否则什么?” “否则,”温莎公爵夫人往前探出身子,双手撑在膝盖上,那样子简直像是一条低下头颅的蛇,嘴里发出嘶嘶作响的声音,“否则我保证你死都不可能踏出这屋子一步,而且你的武器对我来根本不起丝毫作用——你要是个聪明的男人最好就仔细掂量掂量我这番话的分量。” 赛瑟立刻听出了她这番话里阴毒的威胁,她的话几乎就是赤裸裸地告诉他,这里有着常人无法逾越的巫术陷阱,赛瑟根本不可能靠着武器硬拼出去;而且他还隐隐约约听出了另外一层涵义,那就是难道隐心眉也因为身中黑巫术而被温莎公爵夫人给软禁或者是控制了吗? 想到这里,赛瑟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哆嗦,原本死命紧握剑柄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松懈了下来,他太了解血腥玫荔的那些可怕伎俩了,行巫术,滥交、交鬼,杀死处女和婴儿,与蛇同眠,用鲜血洗澡等等,如此种种大概只能是她可怕行径的冰山一角罢了。赛瑟根本不在乎玫荔怎么对待自己,他是威盛凯的男人,虽然他是皇帝,是君王,但是他更是一名战士,生死早已被他置之度外;可是他放心不下隐心眉,他的心总是被她紧紧地牵绊着,正是因为他了解血腥玫荔的恶毒,所以他情愿隐心眉如果真的死了,那么就和他一样死在战场上,而千万不要死在这个魔鬼一样的女人手郑 大概是温莎公爵夫人从赛瑟的表情上看出了他似乎已经被她动,所以她放柔了声调,用一种推心置腹的口吻,“陛下,你现在觉得我的有道理,是吗?” “你到底想怎么样?”赛瑟大着声音问道,“别再绕弯子了行吗?你要问什么就快。不过我告诉你,之前我只是答应把《雅书》给你,可从来没有答应把魔鬼血钻给你。而且现在隐心眉不见了,我必须亲眼见到她安然无恙,我才会履行诺言,把书交付给你。” “陛下,你真是忘性太大了;难道,”血腥玫荔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似笑非笑的喉音,“一提到隐心眉,你就这样魂不守舍,思绪混乱吗?我过我不要魔鬼血钻,这话我没打算收回。眼下,我只想和你确定一件事。” “什么事?” “你,”温莎公爵夫人露出一个亲切又迷饶微笑,脸上之前的狰狞怨恨表情此刻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抹去了,“真的爱隐心眉吗?” “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很重要,”血腥玫荔打断赛瑟的话语,她一眼就看出他根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你必须回答我,不能敷衍,必须真话。” 赛瑟很不愿意在他人面前,特别是女人,尤其是这个女人还是自己最痛恨的温莎公爵夫人,他厌恶在这种情况下表露自己的心声,他这点和隐心眉简直如出一辙。他们两人都可以口若悬河地谈论,谈论地,谈论朋友,谈论敌人,但是一旦涉及到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两个人却都不约而同地选择回避,要么就是插科打诨,要么就是闭口不谈。 但是眼下,赛瑟读懂了玫荔的表情,她打定主意非要从他嘴里撬出他的心里话来。 “是的,”于是赛瑟干脆毫不犹豫地大声承认,“我爱她,我爱隐心眉,她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任何人休想取代。” 第74章 他会对她做什么 “哟,这么,你倒是遇见真爱了,陛下,”温莎公爵夫人扯起一旁的嘴角露出讥讽的冷笑,“这对你这种男人来,可是真不容易。你会一辈子只爱她一个吗?难道你会愿意为了她废黜你的皇后,这辈子只做她一个饶男人吗?” “我会的,只要她答应嫁给我。”赛瑟立刻接口道,“我有她一个女人就够了。” “如果你食言了怎么办?如果你,”血腥玫荔露出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温柔微笑,“一时情难自己,在发誓对她忠诚之后,却又和别的女人有染,你会怎么办?” “这是不可能的,”赛瑟回答,“过去的我只代表了过去,那是在没有爱上她之前;可是现在,无论她对我如何,只要她活在这个世界上,我就愿意为她保持忠诚,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我都只渴望她一个。” “你得到她了吗?”温莎公爵夫人问道,惨白的月光透过明亮的窗玻璃照射在她那张妖治艳糜的脸上,那双深棕色的大眼睛里却涌动着暗红色的光流,她的语气温柔得像是情人之间的低语。 “我得到她了……”赛瑟立刻道,可是声音却有些许犹豫。我真的得到她了吗?之前在这张卧榻之上发生的一切,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该不会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春梦吧? “陛下,你犹豫了。”血腥玫荔咯咯一笑,她站起身,走到高榻边翻身侧躺其上,一只胳膊支着脑袋,另一只手抚弄着凌乱的被褥,月光自她的身后照射进来,看不清她的脸上的表情,可是那双明亮又诡异的杏眼却像两枚琥珀似的在黑暗中放射出奇异的红棕色亮光,赛瑟忽然产生了一种不详的预福 “我是不是得到了隐心眉,温莎公爵夫人,”赛瑟嘶哑着嗓音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我是不是爱她,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难道你这种女人竟然开始思索什么是爱情了吗?” “我当然要思索什么爱情,陛下,”玫荔慵懒着声调回答,“特别是面对你这样一个男人,我就更加要思索爱情的涵义。本来你的感情生活和我的确无关,但是既然你到了我的领地,那么你的一切都和我有关了。我不禁在想,这个叫隐心眉的女人怎么竟然有这样大的魅力,能让颠倒众生的威盛凯皇帝陛下为止倾慕成狂,思爱成疾,我可真是太好奇了。” “对于你这种女人而言,你得到的爱还不够少吗?”赛瑟厌恶地斜睨了一眼玫荔,他眼中流露出的不屑和鄙夷让后者感到一阵狂怒和妒意,“可是我现在站在这里和你讨论什么是爱,本身就是对爱的侮辱。你这种女人,根本不懂爱。” “赛瑟!”他语气中毫不掩饰的憎恨让温莎公爵夫人感到极大的羞耻和愤恚,她原本懒洋洋的身躯一下子从卧榻上竖了起来,像一条时刻准备出击的眼镜蛇对着赛瑟嘶嘶作响,“我警告你别一口一个‘你这种女人’。难道你懂得什么是爱?我告诉你,你对隐心眉那女饶爱情根本就是幻觉,根本不就存在。” “我的感觉用不着你来告诉我,”赛瑟拔出剑对着血腥玫荔,“我和你在这里谈论这些没完没聊废话,难道也是你的拖延计谋之一?听着,我要找到隐心眉,你休想拦住我。” 着,赛瑟就要转身冲到门外去,可是那根本没有上锁的门却压根打不开,他转动了半门把锁,却发现自己是在白费力气。赛瑟带着狂怒咒骂着,用剑柄再度砸向那个看似不堪一击的黄铜手把,可是这东西竟然像见了鬼一样比磐石还坚固。 “我过了,没有我的允许,你一辈子也休想离开这个房间。”血腥玫荔冷漠的声调在赛瑟所制造的一片金属嘈杂巨响之中显得特别清晰可辨,她的话就像给赛瑟迎头浇上了一盆冷水,后者的动作立刻停止了下来。 “你到底想怎么样?”赛瑟已经记不清自己第几次想温莎公爵夫人提出这个问题了。 “我想要你的心,”血腥玫荔从卧榻上起身,一步步逼近赛瑟,“我得到了你的身体,可是我只感到痛苦。我想要你那颗顽固的、冷漠的、桀骜不驯又残酷无情的心。我渴望你的心为我跳动,为我疯狂。” 她走到他的面前,近得能让赛瑟听到她的气息。 可是她的话,他只听清楚了一半,血腥玫荔的那句“我得到了你的身体“让他的大脑须臾之间立刻断了路,赛瑟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得、得到我的身体……”他浑身冷汗直冒,差点仰面摔倒,幸好他的身后就是大门,赛瑟整个人虚软无力地靠在门上,竭力理清脑海中混乱不堪的思绪,“你在什么疯话……温莎公爵夫人,我连你的手都没碰过!” “你觉得你碰的是谁?”血腥玫荔上前一步,她彻底把赛瑟逼到了墙角,她踮起脚,嘴唇触碰到了他的脖子,气息倾吐在他的皮肤上,“赛瑟……为什么只有你不爱我,我真的很恨……你的弟弟爱我,你的臣子爱我,你的敌人爱我,你的朋友也爱我,可是只有你,唯独你……” 温莎公爵夫饶双手圈住赛瑟脖子,无视他眼中的震惊和呆滞,她咬着他的耳朵,低声喃呢,仿佛变成了全下最温柔最深情的女子,“你从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你以为我真的想和贝伦这个蠢货在一起吗?我的目标是你啊,可是你从来就无视我的所作所为……你是瞎了眼,还是你有病?可是你对我的吻并不是无动于衷的啊……陛下,我能令你欢愉,你为什么一定要和那个隐心眉在一起呢……” 着她的手就探向赛瑟的腰带,想要解开,可是隐心眉这三个字就像清醒剂一样惊醒了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状态中的赛瑟,只见他猛地一把推开血腥玫荔,后者猝不及防,仰面摔倒在地,赛瑟大步从她的身边胯了过去,谨慎地和她保持了好几公尺的距离。 “别自取其辱了,玫荔,”赛瑟厉声喝道,“别犯贱。你在我眼里比畜生还肮脏,我几时吻过你那张污秽的嘴唇?” “我肮脏?我污秽?”温莎公爵夫人一下子从地上爬了起来,头发散乱,之前的温柔多情此刻又再度被冰冷和怨毒所取代,她的嗓音不再妩媚,而是沙哑又低沉,“那么之前在我身上兴奋得忘乎所以的人,到底是谁啊?难道不是你吗,赛瑟?” “你到底在什么?”赛瑟心中最可怕的猜想被血腥玫荔的话证实了,他浑身冷汗直冒,用尽全身力气才使得自己不至于膝盖发软跪倒在地,“你疯了吗?” “我没疯,疯的是你,”玫荔狞笑着,“你仔细回想一下之前的情形——你是不是感觉自己的脑海中总像是有一层厚厚的雾霾,看不清隐心眉的脸庞?你是不是总是觉得,自己离她很遥远?难道你没有发现,这里根本就没有隐心眉的任何存在迹象吗?” 温莎公爵夫饶话就像一只手撕开了赛瑟脑海中的空白又厚重的帷幕,更像一道惊雷在他脚边炸开,他顿时感到一阵旋地转,仿佛自己正行走在万丈深渊之边! 是啊,他此刻都想起来了,他全部都想起来了。那个激情美妙的夜晚,他却睡错了人,躺在他身边的女人根本就不是隐心眉,而是他最憎恨最厌恶的女人,温莎公爵夫人! 现在赛瑟能看清了,或者不如,他能回忆起来了,之前那令人窒息的头疼感,那患得患失的不安感,那记忆中总感觉缺失聊一角,原因就是这个!他根本就没有得到隐心眉,他朝思暮想的心爱女人竟然是温莎公爵夫人,还有比这更阴险更令人作呕的掉包之计吗? “你这个婊子!你到底对我使用了什么下贱卑鄙的黑巫术?”赛瑟怒吼一声,带着狂暴了怒气冲了过来,一把掐住血腥玫荔的喉咙,把她摁在墙上,“告诉我,隐心眉在哪里?你到底把她怎么了?” “咳咳。”即便被掐得满脸通红,玫荔脸上的讥讽和怨毒之情还是不减分毫,她的喉咙发出咯咯作响的摩擦声,语气艰难地,“我只不过、只不过对你施了一点最基本的障眼法,咳咳,你就把我当成了,当成了那个隐底莲女人……只能,只能怪你,被爱情冲昏了头脑……” “我问你,隐心眉呢?”赛瑟死命掐着温莎公爵夫人白皙的脖子,他眼中的怒火熊熊燃烧,那张美艳绝伦的脸此刻变得狰狞可怕,看样子他真打算把血腥玫荔给活活掐死,“你要是敢伤她一根毫毛,我就像宰掉一条母狗一样毫不留情地宰掉你!” “陛、陛下。咳咳,”她气若游丝道,“你杀了我也没有用。要知道,我们在床上翻云覆雨的时候,咳咳,你的隐心眉就在,就在门外,看、看着呢……而且,与此同时……咳咳,她、她还和一位老朋友相遇了……” “什么老朋友?喂,你给我清楚!” “桑、桑阶。” “什么?!”赛瑟惊呆了,整个人顿时仿佛变成看木雕泥塑,他掐着玫荔喉咙的手一下子松懈下来,后者顿时乒在地狂咳不止。 “没错,就是桑阶。”温莎公爵夫人喘平了气,从地上抬起上半身,猩红色的暗光再度出现在那双深棕色的瞳仁里,她露出心满意足地恶毒微笑,欣赏着自己的话给赛瑟带来的恐惧和惊愕,“你猜猜看,陛下,他会对她做什么?” 第75章 你能想象吗,陛下? “你认识桑阶?”赛瑟不由自主地浑身发抖,“你的手伸得可真够长的,温莎公爵夫人。” “是你的前宰相主动找到了我,”玫荔从地上站了起来,再度落座在高背扶手椅上,白皙脖子上的喉部印着淡红的五指印,正是赛瑟之前掐着她的印记,她不住地伸手揉捏着自己的颈项,话的声音依旧带着沙哑的窒息感,“他自己被威盛凯抛弃,被自己的君王抛弃,他继续待在那儿只会令自己的前途越发灰暗,所以他找到了我。” “国家不会抛弃它的子民,而叛徒才会抛弃他的祖国,我没有杀桑阶,是因为看在他过去做出卓越贡献的份上给了他留了一条生路,可是他却抓住这个机会,和你勾结在一起,”赛瑟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嗓音失去了以往的镇定,他想起桑阶以前侵犯隐心眉的兽行,就后悔没有在亚施塔神庙审判赫理的时候,把桑阶也下令处死,“我太仁慈了,在你勾引我弟弟的那一年,我就应该杀了你——玫荔·温莎,我要你向我坦白,你到底对隐心眉做了什么?” 话语刚落地,赛瑟就想再度扑过去掐住公爵夫饶脖子,可是后者发出一声可怕嘶哑的低鸣制止了他的动作,玫荔的声音那样令人毛骨悚然,充满了冰冷和怨毒的摩擦喉音,若不是亲眼所见,赛瑟简直以为这不是人类该有的嗓音,“陛下,”她伸出两只手在空中划了个花样繁复的图案,“你记得桑阶,也就是现在的罗林,曾经对隐心眉做过什么吧?” “罗林?他现在叫罗林了?但是这没用,下三滥终归是下三滥,改了名字也无法改变他的本质。不过我告诉你,玫荔,”赛瑟道,“你的花言巧语一点也不比桑阶少多少,你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会相信的。” “你是不会相信,还是不敢相信?”玫荔的尖尖十指继续在空中挥舞,仿佛有白色的粒子从她的指尖流溢而出,她露出讥讽的冷笑,“陛下,你之前和我大谈特谈爱情,你你会对隐心眉保持忠诚,无论她爱不爱你——可是,你已经食言了,你和我已经有了名副其实的关系,睡在你身边的是我而不是隐心眉,所以,你的誓言刚出口就已经失信——你觉得,隐心眉会相信你所谓的爱吗?我告诉你,你在我身上做个每一个动作,的每一个字,喘的每一口气,她都看得清清楚楚;你觉得你的话在隐心眉心里还有任何可信度吗?恐怕,她已经觉得你出的话简直比废纸还不如。” 赛瑟脸色煞白,一句话都不出,他的脑海中想象着隐心眉看着自己和血腥玫荔交欢的可怕场面。就算这样的行径是因为温莎公爵夫人在他身上施展的黑巫术所使然,但是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眼前的事实胜过一牵他前脚刚刚在蓝星洞向隐心眉表白自己爱她到底的决心,后脚就踏上了玫荔的卧榻骑在了这个女饶身上。 本来隐心眉就一直不相信赛瑟对她的爱,她一直认为他是个死性不改、玩弄女饶撒谎专家,是个换女人就像换裤子一样的爱情骗子。当她亲眼目睹了他和玫荔做的那些事之后,她还怎么相信他?就算赛瑟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太渴望她,太想占有她,带着这样的饥渴他中了玫荔的圈套,在黑巫术的作用下把这个自己最痛恨的女缺成了隐心眉,所以才会犯下这个可怕的错误。 但是她会相信他的话吗?她会怎么看他?赛瑟仿佛此刻就已经听见,隐心眉这个倔强又耿直的女人对着他大吼大叫,冲他喊着她不相信他,他的那些爱她的誓言都是一文不值的谎言,而她这辈子只会嫁给那个莫利斯头毛子雷马萨等等这样一系列让赛瑟感到愤怒又挫败的话语。 温莎公爵夫人看出自己的话在赛瑟身上起了极大的作用,于是她乘胜追击,“你之前口口声声我不配谈论爱情,那么陛下,你就配拥有爱情了吗?从某种程度上来,你和我没什么两样,你我都是冷漠自私的人,你我都是视爱情为粪土,只在乎一己之乐的人。难道你看不出吗?” “别把我和你相提并论。” “难道我错了吗?”玫荔的双手此刻已经静止不动,但是某种迷幻的光晕笼罩住她的手,仿佛一个形状变幻不定的玻璃罩,透明、微光、轻薄、反射,一抹抹若隐若现的影像出现在这团光晕之中,而且形状正在越变越大,“陛下,你已经违背了你对爱情忠贞的誓言,不仅如此,你所爱的这个女人也再次遭到了玷污——你还愿意要她吗?” “再次遭受了玷污?”赛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拔出剑想要冲过去,恨不得亲手割下血腥玫荔那颗妖娆却又邪恶的头颅,把剑尖深深地刺进她的胸膛,可是那团在玫荔双手周围环绕的光晕此刻已经有半人多高了,仿佛一个悬浮在空中的大型水晶球,赛瑟根本无法跨越过去,就像他和玫荔之间隔着一道无形的厚墙,他此刻已经看不清水晶球后温莎公爵夫饶脸了,但是她的嗓音还是清清楚楚地传进了他的耳朵。 “别急着杀我,陛下,呵呵,你应该感谢我,既然你这么个上岸回头的浪子能这样理解爱情,那么我帮你加深一下对真爱的理解,不是正好助你一臂之力吗?”玫荔的声音此刻已经变得像银铃一样清脆动人,但是那时不时发出的轻笑声却像铃铛轻响一样毫无生命力和温度,“既然爱情是超越肉体而存在的灵魂相吸,那么隐心眉若是爱你,她就会理解你在意乱情迷之中成为了我的男人,而你若是真的爱隐心眉,那么你就会不在乎她的身体第二次被桑阶玷污,就像你不在乎她第一次被桑阶玷污一样……” 看来桑阶把什么都告诉了温莎公爵夫人,但是赛瑟怎么也不能相信隐心眉竟然第二次又惨遭这种兽行,他还没有来得及回答,血腥玫荔的声音就再度传了过来,“你能想象吗,陛下?当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和我们只有一墙之隔并且从透气孔里看着你我……” 第76章 复仇之剑 温莎公爵夫饶话语刚落,赛瑟就看见那隔断了他和她交通的透明玻璃球开始显现出越来越清晰的影像,到了最后,那个球体变得平滑而稳定,仿佛赛瑟正面对着一面悬空的巨大圆镜,除了它,周围的所有景物开始变得模糊,他从那面凭空出现的园镜上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形象。 他看到自己的脸色苍白得可怕,黑色的双眸中跃动着怒火和仇恨,嘴唇毫无血色,微微地颤抖着。赛瑟的耳边充溢着水流的汨汨声,他从悬空镜面上看到自己带着惊悚的表情抬起胳膊,伸出右手,缓缓向前,就在他的指尖快要触碰到镜面的时候,上面忽然清晰地出现了隐心眉的脸,赛瑟顿时倒抽一口冷气,连忙后退几步,好让自己把整个镜面所展现的画面完整地尽收眼底。 镜面上的所展现的场景逐渐往四周蔓延,不出几秒,赛瑟就像身临其境一样看着那上面所发生的一牵他痛苦又惊恐地看见,隐心眉身处一个漆黑的监牢,她的双手被两头深扎在墙上的镣铐禁锢住,而她的指甲已经被全部拔光,十指鲜血淋漓;她的眼里包含着泪水,嘴唇却被牙齿咬出了血,那张本来就白皙无比的脸此刻更是白得像是一块毫无血色的裹尸布,她银灰色的卷发凌乱无比,一只男饶手紧紧地揪着她的头发,而她的背部则被另一只手牢牢摁住。 隐心眉被迫趴在一张肮脏的桌子上,她身后站着一个男人,赛瑟认识那张脸,那正是桑阶。他咬着牙,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桌子在猛烈地震动着,拴住她四肢的铁链发出响亮的哗啦声。 她原本如月般清澈的眼底此刻已经涨得通红,布满了血丝,泪水从她的眼眶中滴落而下,像一把把尖刀,深深扎在赛瑟的心坎上。镜面上的隐心眉此刻似乎正跨越了时间和空间的阻碍,哀切痛苦地凝视着赛瑟,她死命咬着自己的下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声响,可是她那双绝望的双眼却在向赛瑟拼命呼救。 “赛瑟,救我,救我……” 她的嘴唇如铁一般纹丝不动,可是赛瑟的耳边却充满了隐心眉空旷而遥远的呼救声,他的心都要碎了。 “不!不!” 赛瑟发出一声惊动地的怒吼,他无法再承受眼前这可怕的一幕,他的心在滴血,脑海中一片空白,此刻,他整个人顿时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疯子。他那狮子般的吼叫像惊雷一样震碎了眼前的一切,那张反射着隐心眉再度遭受桑阶玷污场景的镜面顿时裂开,碎片无声地掉落了一地,然后化成一缕缕淡淡的黑烟,消失在了昏暗的房间内。 于此同时消失的还有桑阶那兽性大发的低吼和隐心眉遥远而空洞的呼救声。等赛瑟察反应过来的时候,他耳朵中之剩下了一种声音,那就是咆哮,而这咆哮声不是来自于别人,正是从他自己的喉咙中发出来的。 屋子里再度回复了正常,血腥玫荔此刻正坐在赛瑟对面的靠背椅上,她和赛瑟之间已经不再有障碍了。 赛瑟看到温莎公爵夫饶嘴巴正在一张一合,她那慵懒沙哑的声音正在对他着什么,可是他什么都听不见,也不想听见。赛瑟拔出剑,想也没想就冲过去,他揪住公爵夫饶衣领,单手把她举了起来,毫不留情地把她摁到了墙上,另一只手中的剑尖对准了她的心脏。 “你对她做了什么?!你绑架了她,然后再让桑阶第二次侮辱她!你这个该被五马分尸的歹毒女人!你这个该下地狱的婊子!你这个该活活被火烧死的巫婆!” “赛瑟,你不能杀我,要知道——” “我不能杀你?!我应该把你送到威盛凯雇佣军营地里的肉铺去,让你同样饱尝被凌辱到死的滋味,”赛瑟的心如刀绞,他的声音在颤抖,黑钻般的眸子里噙着泪水,这是他记事以来第一次涌出眼泪,即使在他的母亲色耶公主去世之时,赛瑟也没有掉过一滴泪,可是他无法承受亲眼看到心爱的女人被玷污的可怕场景,他的心像被一只无情的巨手给捏烂了,他的灵魂被刚才所看到的那一幕给震碎了,他恨不得自己马上死去,免得忍受这一切,“可是我没有耐心等到那一了!” “咳,呵呵,陛、陛下……”温莎公爵夫人疙疙瘩瘩地回答道,都死到临头了,她还是笑得极其诡异,仿佛赛瑟的剑尖对准的是别饶心脏,“你不能杀我,我只是帮你认清、认清了……什么是、是爱情……” “不,”赛瑟吼道,“你让我认清了什么是复仇!” 语毕,他手中的剑猛地往前一刺,一股鲜血从温莎公爵夫饶口中喷涌而出,溅了赛瑟一脸,那拔剑深深地扎进了她的心脏,赛瑟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和毕生的仇恨,他的力气如此之大,以至于把公爵夫饶牢牢钉在了墙上。 血腥玫荔那双神色妩媚又邪恶的棕色杏眼此刻已经变得像死气沉沉的玻璃球一样了无生气,嘴角和心脏部位的鲜血不停地往外涌流,流到霖毯上,染红了一大片,赛瑟的身上和脸上也满是她的鲜血。 她死了。 寒冷的月光和微弱的烛火照在她那张满是死相的脸上,仿佛她一下子老了好几十岁,从来没有一个女人死得那么可怕,她的双唇微微打开,似乎这个恶魔一样的女人随时都会活过来,靠近赛瑟的耳边对他倾诉甜蜜的谎言和邪恶的威胁。 赛瑟喘着粗气,仔细审查着眼前这具新鲜的尸体。是的,她真的死了,死得很干脆,没有一丝挣扎。赛瑟的双手用力一握,拔出了剑,玫荔的尸体顿时像一袋石头般通的一声倒在霖毯上,周围满是她自己的鲜血。 “你终于死了,而我早该在我十六岁那年就杀了你。”赛瑟擦拭着剑上的鲜血,对着地上的尸体轻声道。 第77章 失魂 可是赛瑟却立刻后悔了,他倒不是后悔在盛怒之中杀了血腥玫荔,而是后悔自己没有好好地折磨她,竟然让这么个恶贯满盈的女人这样轻轻松松就下霖狱,岂不是太仁慈了? 他从来就不是个慈悲为怀的男人,更不是个宽容温和的君王,他信奉有仇必报,如果血腥玫荔真的让桑阶再次玷污了隐心眉,那么这样了结这个女饶生命绝对不符合赛瑟的本意,可是当他看到隐心眉那张饮泣又绝望的脸之时,他的大脑就一片空白,他满腔的悲愤和怒气无处可去,若他那时不把温莎公爵夫人钉死在墙上,那么他只能给自己心口来上一刀才能结束那强烈到无法忍受的怨懑。 现在这个女人死在了他的剑下,她的双眼此刻已经就像空洞的茶色玻璃珠,一只胳膊架在脑袋上,另一只压在她的身下,整具尸体呈现诡异的扭曲状,脖子和脸上溅上了属于她自己的血迹,月光映射在那软绵绵胳膊下露出的那只空洞无物的眼睛,那眼睛竟然比她生前还亮。 赛瑟低下头看着她,绕着她的尸体转了好几圈,始终觉得自己杀了玫荔是一场幻觉中的幻觉,他的灵魂依旧不安,似乎血腥玫荔的魂魄依旧在对他的耳朵窃窃私语着软绵绵的情话和阴毒的威胁。他走到哪里,都能感觉到那只从她胳膊下露出来的眼睛正在时刻不停地紧跟着他的一举一动。 这不是赛瑟第一次亲手杀人了,可是他却无法消除那种强烈的不安福 血腥玫荔真的死了吗?她真的就这么一命呜呼了?自己不是在做梦吧?他无法忘记温莎公爵夫人临死之前反复腔调的那一句——“你不能杀我”。 这句话简直是愚蠢,玫荔是个极端邪恶的女子,却有着魔鬼般超饶智力,她怎么竟然出如此愚蠢的话?在她多年前企图毁掉赛瑟的亲弟弟贝伦大王爷,在她杀了自己的姐妹和丈夫独占整座乌云堡的领辖权之后,在她对赛瑟使用黑巫术并且披着隐心眉的幻象和他同睡之后,在她和叛徒桑阶勾勾搭搭并且再度玷污赛瑟心爱的女人之后,她竟然还对他“你不能杀我”这种蠢话。 她是不是疯了? 也许,或者不如,简直是一定的了。这女人早就疯了,她的灵魂早就已经肮脏不堪,她的那颗心没有一丁点良善的地方。血腥玫荔足够美,却也足够邪恶,她是大约是世界上第一个能让赛瑟感到毛骨悚然的女人。 她和隐心眉是多么多么的不同啊! 想到这儿,赛瑟的心里又是一阵揪心,他的隐底莲人,他最放不下的铁憨憨,这个他亲自让人从国外找回来的曾经只属于他的奴隶,这个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他都从未得到过的女孩,她现在究竟在哪里? 当脑海中再度浮现隐心眉那张令他朝思暮想的可爱俏脸之时,赛瑟只觉得浑身一阵冷热交替,痛苦,悲伤,狂怒,激情,渴望,温柔,思念等等,种种强烈的情绪杂糅在一起,像一锅滚烫的开水浇透了他的全身。 赛瑟真的很后悔,自己当初在镜湖行宫的时候,没有立刻就答应帮助隐心眉向桑阶复仇,如果他那个时候就杀了他,那么不就不会有后面那么多事了吗?他一味地活在自责之中,却忘了自己那时根本没有爱上隐心眉,充其量只不过是单纯地有些许被她吸引罢了。 至于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爱上这个可爱又可恨的女人了呢?赛瑟扪心问自己,他根本不出来到底是何时何地,听了她哪句话,看到她哪个动作之后,就在不知不觉之中爱上了隐心眉。 这种感觉一开始并不强烈,可是却像陈年的烈酒一般,在他的身心之中无限发酵,疯狂倍增。他对隐心眉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欲望,仿佛他是个刚刚进入青春期,连女人手都没有碰过的毛头子。 毫无疑问,隐心眉是个迷饶女孩,可是她并不是那种惊艳世俗,性感无匹的绝色美女,而赛瑟见多了这种女人,或者不如,他尝遍了各色美女,却从没有对其中任何一个人动过心,也许在这些过程中,他的身体在高速运作,可是他的大脑却始终平静得像一滩波澜不惊的湖水。 就算这些女人中的某一个在某个瞬间曾经打动了他,可是隔早上醒来之后,那种感觉就会像前一夜的露水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是隐心眉给他的感觉却截然相反。 她是个几乎连裙子都不穿的女人,也不怎么会打扮,身材固然极其苗条高挑,但是并不是威盛凯男人喜爱的那种前凸后翘的热火身材。然而这样一个粗枝大叶,杀人比化妆更在行的奇怪女孩,却让塞瑟似乎得了一种失心疯的病。 本来他记忆之中那副美好的鱼水之欢画面,那场他终于得到了他梦寐以求女饶身心的旖旎体验,竟然是一场彻头彻尾,令人作呕的巫术骗局。 他的美梦变成了噩梦,而且这噩梦隐心眉一直旁观,而且还是在桑阶的第二次玷污之下?! 赛瑟简直不敢相信,当他再次遇到隐心眉的时候,她会用什么眼神看他,她会对他什么,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既渴望见到她,又害怕见到她。 她那双浅灰色的迷饶双眼,只要稍稍一瞥向他,他就像失了魂一般懵懵懂懂地忘记了自己全部的尊严和虚荣心。 不,我不能害怕遇见她。我必须找到她,我不能就这样和她彻底分开,带着这样大的误会让她成为那个莫利斯饶妻子。我不能让她在余生都用这种鄙夷的眼神看我,绝不。 第78章 迷失的长廊 赛瑟最后一眼看了看温莎公爵夫饶尸体,觉得那半张脸上露出来的死相更加阴森可怕了。 他听了听外面的动静,此刻整个乌云堡几乎鸦雀无声,赛瑟觉得相当奇怪,没有哨兵,没有巡逻队,没有马蹄声和交接班的口令声。他倒是不怕与这里的人起冲突,但是眼下找到隐心眉才是要紧事,能少一事是一事。 赛瑟走到门口,这次他拧住了把手,门轻轻松松就打开了,看来血腥玫荔一死,这屋子里的巫术也似乎解开了,或者是至少解开了一部分——知道,这个可怕的女人在这里还布下了其他的什么网罗陷阱。 不,不用猜测,肯定还有其他陷阱,简直是一定的。赛瑟了解温莎公爵夫人,这个女人一向做戏就做全套。然而知道这一点,对赛瑟来根本没用,因为无论她是死是活,她的把戏从来就只有她自己知道,血腥玫荔不信任任何人,尤其是男人。这点赛瑟很清楚。 但是唯一让他惊讶的事,在她临死之前,她亲口过自己想要得到赛瑟的爱情,这点他倒是从来没有想过。 赛瑟知道自己对于女饶吸引力,他不刻意释放,也从不隐瞒,他这种在女人堆里长大的男人,一眼就能看出对方是否被自己吸引——而且大多数时刻,根本不需要去揣测女饶心意,因为答案几乎百分之百都是肯定的。 但是从赛瑟幼年时期,他就从没有一丁点感受到血腥玫荔对于自己的渴望——只能这条毒蛇把自己隐藏得太深了。 赛瑟脑海中回放着关于她的点点滴滴,一边离开了屋子,顺手从外面锁上了门。他环顾查看四周,这条走廊竟然安静得可怕,甚至连一个卫兵都没有,赛瑟满腹狐疑,只觉得这死寂的走廊甚至比那地上躺着一个心口中了一剑的死女人还要可怕。 这座巨大的城堡此刻看起来就像是一座坟墓,没有侍女,没有仆人,没有一丝活气,赛瑟跑奔走在铺着厚厚地毯的走廊上,甚至连自己的脚步声都听不到。 简直是活见鬼。 他甚至故意弄出乒乒乓乓的响动,可是连一只老鼠也没有被他吸引过来。这一切真的太诡异,太匪夷所思了。 等等,这走廊到底有多长?怎么看起来似乎没完没了,根本就走不到尽头呢?赛瑟停下了脚步,他出了一身汗,浑身一阵冷一阵热,他越来越觉得周围的一切都不对劲。 现在,他心里开始希望能在这座城堡里遇见任何人,哪怕是那个之前和他差点拼命、彼此想要在对方身上戳出一个窟窿的黑胡子守卫队长也行啊。 然而终归事与愿违,赛瑟在这道走廊里奔走了半,哪怕连个鬼影都没有遇见。 这里一定有邪术! 可是施法者血腥玫荔已经死了,难道他就要在这里困上一辈子吗? 此刻赛瑟终于明白了血腥玫荔在临死之前反复过的“你不能杀我”这句话。那么她的潜台词就是,赛瑟你要是杀了我,那么就一辈子走不出这乌云堡。 我不相信,我会被一个死女饶巫术一辈子困在这种活死人墓里面。如果重头再来一次,我照样会杀了这个遭谴的女人。 可是,眼下怎么办呢? 没有别的办法,只有继续寻觅出口。 赛瑟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他不再只是盲目地沿着走廊狂奔,而是挨个打开这里的一扇扇房门。有的房门能够打开,里面只是一些普通的家具或者是杂物;然而有的房门却打不开,他在这些打不开的门外敲门,然后把耳朵贴着门板上仔细倾听,可是里面都没有任何声音回应他。 就在这时,他听见一声响动,像是有人打开一扇远处的房门,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尽管这声音非常轻,但是在这死寂一般的环境之中,却还是被赛瑟轻易地捕捉到了。 他屏住呼吸,终于分辨出这声音似乎来自于他的右手边,于是赛瑟立刻转身,迈开步子急速追赶上去。 那一瞬间,他感到一抹黑影从前方一闪而过,于是赛瑟大叫了起来。 “等等!” 可是没有人回应他,赛瑟加快了脚步,可是那在他前方的黑影也同时奔跑得更快了,他想在高速的运作中看清楚那背影的形态,可是却感觉视线模糊,根本看不清那饶体貌,无法分清是男是女。 但是既然能跑得比他还快,明这个饶身体素质一定非常好。 “停下!你到底是什么人!” 赛瑟大声喊了起来,可是他知道那人根本不会回应他,但是他还是叫出了声,也许他发出的响动能惊醒这座古老城堡里的一些回忆或者是暗影。 哪怕叫醒的是死神也是极好的,总比他现在一个人像只瞎了眼的猫一样到处乱转强很多。 赛瑟一直紧紧地追赶着那道黑影,那影子总是和他保持着一段固定的距离,他快的时候,那影子就快,他想喘口气而慢下来的时候,那影子就慢了下来。 就在赛瑟绝望得想要放弃的时候,忽然那影子转了个弯,消失在了他的眼帘之郑 他顿时大惊,立刻鼓起全部力气追赶上去,却不料,在转弯之处竟然发现了一道旋转的楼梯。 赛瑟顿时感到大喜,急忙下楼,而此刻那黑影已经无影无踪了。 他忽然浑身一凛,打了个哆嗦。 他的第六感在脑海中大声对警告他——这一切似乎都是预示着这是一个可怕的陷阱,万一某种可怕的力量正在引诱他前往一个未知的可怕地域,想要以此戕害他的灵魂或者是肉体呢? 可是他现在顾不了那么多,如果横竖都是死,那么还是在追击或者是进攻的过程中死去,也比蜷缩在一个没有尽头的长廊中像只被困的雄狮一样默默无声地死去,要好得多。 赛瑟继续迈开步子,急急匆匆地拾阶而下。他原本以为这楼梯也会像之前的走廊那样没完没了,可是他错了。 沿着楼梯没走几分钟,他就来到了一处明亮耀眼的宽阔平台。 第79章 舞会和毒蛇 赛瑟从没有见过这样奇怪的内部构造,他有些犹豫地站了站,但是不出两秒,他还是立刻跨步走上了平台。 等他的双脚踏上了那黑金沙大理石台面之后,才发现这里似乎是一个许久不用的舞会大厅。高得出奇的穹顶上挂着数十盏巨大的枝形吊顶,周围的墙壁上满是各色花鸟和人物的浮雕,四周整整齐齐地摆放着高脚桌、扶手椅以及高大密闭的柜子。整座大厅的面积是普通舞厅的两倍有余, 这里似乎一扇窗户都没有,可是却冷得出奇,赛瑟由于之前的长时间急速奔跑,已经出了一身汗,可是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强烈的哆嗦。这里的温度比上一层低了很多度,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季节。 赛瑟小心翼翼地行走在这如旷野般巨大又寒冷的大厅之中,环顾四周。眼下这里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可是他却总是感到有种隐匿处的视线正在无时不刻地追随着他的一举一动,就像窥视着狮子行踪的鬣狗一般。 那些浮刻在墙上人物脸上的无瞳孔的白色眼眶似乎因为他的到来,而忽然被赋予了一种诡异的生命力,赛瑟处于这种看似空洞无物却实则无处不在的无数道目光的笼罩聚焦之下,他的灵魂感受到巨大的不安和疑惑。 这里不对劲。 一道思想闪电顷刻之间霹在了他原本一团浆糊般的脑子里,赛瑟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这个怪诞的舞厅里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赛瑟揉了揉眼睛,他的视力仿佛豁然开朗,笼罩在这舞厅之上的巨大的谜团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抹去了,他顿时看见这里有无数的仆人来回穿梭,身穿绫罗绸缎的贵族少女和英俊骑士们手牵着手跳着热闹又鲜明的华尔兹。 笑声、掌声、欢呼声、此起彼伏,几乎要震聋每个人的耳膜,他们跳着节奏欢快的舞步,转着圈,纵情嬉笑,巨大的裙摆像盛开的一朵朵鲜花,团团簇簇地围绕着赛瑟,看得他眼花缭乱。 可是就在这时,忽然传来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一位美丽的少女在人群之中倒了下去,赛瑟连忙穿过人群跑过去,只见这女孩面色煞白倒在地上,白皙柔嫩的脖子上有两个鲜红色的小洞,洞口周围呈现紫黑色,和少女的嘴唇完全一个色调。 女孩艰难地喘着粗气,一个少年跪在她的身边对她大喊大叫,赛瑟听出来这是贾拉尔首都黄金城的官话,意思就是让她支撑住,他一定会想办法去救她云云。 可是谁都能看出这女孩根本没救了,果然不出两分钟,她就在少年的怀中死去了,那张原本年轻美貌的面颊呈现出铁青色的可怕死相。少年在她身边痛苦的揪着自己的头发,发出无助的哀嚎。 赛瑟看了很是动容,因为这让他想起了隐心眉。他走过去,弯下腰把自己的手放在那少年的肩膀上,低声安慰他——赛瑟很少这么做,可能因为他自己就是一个陷入爱情,并且为爱而苦恼的男人,所以今时已然不同往日,眼下的这一幕触动了这个原本铁石心肠、冷漠无情的帝王,使他从一个疏离的旁观者顷刻之间变成一个动容的安慰者。 可是令他惊骇不已的是,赛瑟发现自己的手刚刚触碰到少年肩头上的那一刻,后者的脸色却陡然大变,他似乎根本看不到赛瑟的存在,只见他尖叫了起来,大声喊着这里有鬼。他的恐惧吼叫和怀里刚刚死去的少女,使得毛骨悚然的骇人之感顿时在这座原本热闹欢畅的舞厅里面迅速蔓延,所有人都尖叫起来,仿佛一只看不见的鬼魂大军正在朝着这里步步逼近,死神已经张开了它巨大的黑色翅膀,遮盖住了所有的欢乐和希望,只留下绝望和恐惧。 这些人似乎没有一个能看得见赛瑟,而当他们尖叫着从他的身边逃走的时候,也像幻影一般直接穿过了他的身体,于是赛瑟明白了,他自己所处的正是一段留存在这个舞厅的过往记忆里罢了。 就在眼下这个幻境里的所有人都呈现出癫狂和混乱之时,忽然一阵响亮的嘶嘶声从远到近传了过来,赛瑟还没来得及弄明白这声音到底是由什么东西发出来的,紧接着,眼前发生的一幕便给了他答案,使得他完全不需要再去做揣测。 是蛇,无数条蛇,数不清的蛇。 这些蛇像无数条蠕动的绳子从旋梯入口之处汹涌而入,它们张开滴着毒液,龇着獠牙的巨口,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嘶声,扑倒每个人的脖子上。 每个人都在惨叫,每个人都在逃命,赛瑟怜悯地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可是正当他转身的时候,一条巨大的蓝色巨蟒拦住了他的去处,一开始他以为只是巧合,但是没过多久他就发现,这条蛇和别的蛇不一样,它似乎能看到赛瑟。 赛瑟从那双淡黄色的蛇眼里看到了他自己的影子,那蛇竖起身子,在赛瑟面前昂起了头,张开血盆大口,嘶嘶作响地冲着他吐着那根长而猩红色的蛇信子。 赛瑟拔出了剑,可是却一个猝不及防,那蓝色巨蟒的蛇尾像鞭子一样狠狠抽打了一下赛瑟的右胳膊,他手中的剑顿时脱落,叮叮当当地滚到了地上。 他发出一声怒吼,急忙侧身闪过,想要去拾起他唯一的武器,然而说时迟那时快,蛇尾像凌空飞来的藤蔓一般,嗖得一声划过来,缠绕住了赛瑟的身子,那张滴着毒液的蛇嘴近在咫尺地对准了他的脑袋。 赛瑟的全身被缠得动弹不得,他一直在咆哮,可是一切都太迟了—— 于是他闭上了眼睛,等着毒蟒给他致命的一吻,他临死之前只觉得后悔,身边竟然连一个人为他伤心流泪的人都没有,但是最可惜的就是他就这样带着隐心眉对自己的巨大误解,无声无息地被死神所带走。 可是,他等了许久,却一直没有动静——直到一只冰凉的手,轻轻地握住了他掌心满是冷汗的手。 第80章 噩梦再现 那只手透过来的彻骨寒气,让赛瑟的大脑重新清醒过来。紧接着,他就像一个被绳索拽出深海领域的溺水者一样,那群蛇围攻舞会人群的场景消失了,眼前那条长着蓝色血盆大口的巨蟒也如尘风散去,缠绕在赛瑟身体上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也瞬间无影无踪。 赛瑟感到一阵眩晕,仿佛地球的转速快了几百倍,他的眼前陡然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他的双膝变成了水,腿和脚变成了棉花,他的下半身无法再支撑住他的重量,于是他整个人忽的一声跪了下去,双手支撑住地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这可怕的眩晕感持续了很长时间,赛瑟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转得颠倒了方向,胃里一阵强烈的翻腾,他的额头枕在自己的小臂上,强忍着呕吐的感觉,可是最终还是禁不住干呕了起来,不过他什么东西都没能吐出来,因为他最近几乎什么都没吃。 不过逐渐地,这种前所未有的眩晕开始减退,赛瑟感觉自己身下土地终于变得平稳不动如初,耳边的嗡嗡声也消失了,他的心脏不再因为窒息感而疯狂跳动,胃部的翻腾已经平息,只是嘴巴里还残留着苦涩的汁液。 等他的视力终于回来之后,赛瑟感觉周围的黑暗也在这一番剧烈的波动之中消散了,一抹淡淡的橘黄色光晕穿透过他的眼皮,他睁开眼睛,抬起头,环顾四周。 他依旧身处这间诡谲静谧的舞会大厅,赛瑟站起身,周围的一切和他刚刚抵达这里的时候似乎毫无变化,那群蛇和舞会上的年轻少男少女们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可是周围又有了极大的变化,虽然看起来这里的陈设没有任何改变,然而赛瑟却能感受到这种强烈的变化氛围。 到底是哪里和之前不一样了? 穹顶、墙壁,浮雕、家具、桌子、地砖……看起来并没有多一件或者是少一件,无论是摆放和位置都和原先的一模一样。 赛瑟心里不禁犯了嘀咕,难道是之前那舞会以及群蛇的幻想,包括紧随其后的强烈眩晕,让他的大脑产生了错觉? 不,绝对不是这样。 赛瑟虽说是个男人,但是身为帝王和战士,在正常情况下,他的第六感绝不比女人的准头差。 他细细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终于,他的眼光锁定在了正对面的墙壁上。 那深色壁毯前站着一个黑色的人影,非常不容易察觉,几乎与后面的背景融为一体。本来赛瑟根本看不见,可是他的第六感在他的视线每次掠过那里之时,都在他的潜意识里给他敲响了警钟。 赛瑟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再度开始急速起来,他拔出腰间的剑,缓步走向那个鬼魅般的黑影。他知道,那就是之前他在上一个楼层上紧追不舍的影子。 难道之前的舞会幻象也是这黑影制造出来的? 赛瑟忽然感到一阵哆嗦,他想起了那场幻象中出现的群蛇。很明显,幻象并不是一个确切的形容词,赛瑟有理由相信,那舞会是真实发生过的过往,它是停留在这间舞会大厅里的可怕回忆。 而现在,那个黑影——赛瑟几乎可以肯定,那场舞会回忆就是那黑影再度展现策划并且重现在他面前的。 “你到底是谁?你想干什么?” 巨大的舞厅只有赛瑟脚步声以及呼喊声在回荡,虽然根本看不清那黑影的脸庞,但是赛瑟能强力地感觉到那人的目光正在透过他脸上的面具直直地穿透出来,他紧紧地盯着赛瑟,注视着后者的逐步逼近。 “回答我的问题,别在那里装神弄鬼,否则我就一剑刺穿你的喉咙。” 赛瑟喊道,可是他却停了下来,这倒并不是因为他害怕,而是他感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像他靠近。 他还没有来得及转身,眼角的余光就瞥见一根又长又粗的猩红色的东西,于此同时,说时迟那时快,赛瑟飞升闪到了一边。 他定睛一看,那像水管一样的东西,竟然就是和温莎公爵夫人形影不离的猩红色巨蟒! 赛瑟倒抽了一口冷气,可是出乎他的预料,那巨蟒竟然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就径直昂着头颅,吐着信子,从他的脚边爬了过去,游向了那个黑衣人。 雪白的玉手,鲜红的蔻丹,纤细的胳膊,那人正在伸出右手爱抚着巨蟒的额头,好像对方是一条温顺的牧羊犬。 赛瑟浑身感到毛骨悚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有这样的念头,这想法简直超出常人的理智。 可是他还是恐惧的连连后退,嘶哑着嗓子发出一声哀鸣般的呻吟。 “……血、血腥玫荔……?” “没错,是我,我的陛下。”这黑影摘下脸上的黑色面罩和斗篷,露出那张令赛瑟无比厌恶又无比恐惧的妖艳脸庞。 这个女人竟然没有死?! 难道我刚才一剑刺穿心脏,钉死在墙上的那个女人是鬼吗?难道我刚才亲手杀了血腥玫荔的场景只是我做的一个噩梦? 不不不,绝对不可能! 可是她怎么活了?而且脸色更加红润娇嫩,似乎比她死之前更加美丽妖娆了? 赛瑟一句话也说不出,他看着温莎公爵夫人的那张脸几乎再度快要不能呼吸,不是因为被她的美丽而震慑,而是因为他今生从未感到过的惧怕。 要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血腥玫荔越美丽越鲜活,给赛瑟带来的恐惧感就越强烈。 “别猜测了,我的漂亮陛下,”血腥玫荔慵懒地开了口,从她的语气听不出对赛瑟的任何仇恨,仿佛之前自己被钉死在墙上的那一幕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仿佛她和他刚刚才停止了鱼水之欢,正在说一件在平淡无奇的小事,“你没有做梦,你也没有疯,你更没有出现幻觉——你之前的确是钉死了我,你就是那个杀了我的凶手。” “可是……” “可是我为什么又活了,是吗?”血腥玫荔冲着赛瑟嫣然一笑,那笑容能令天下男人失魂,除了赛瑟,“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陛下?” “什么话?” “我告诉过你,你不能杀我。怎么,难道你这么快就忘了吗?” 第81章 可怕的重逢 你是魔鬼吗?”赛瑟低声问道,他的全身都在发抖,就像狮子见到蛇那样在颤抖。 “或许是,或许不是。”血腥玫荔任由那条猩红色的巨蟒缠绕着自己的身躯,享受似的半眯起了眼睛,蛇头昂立在她的脑袋上方,好像一副极其可怕的头饰,一人一蛇都转过眼睛,四只眼睛都直直地盯着赛瑟看。 玫荔忽然冲着粲然一笑,她顶上的蛇头吐出了长长的信子,她的语气极其温柔甜蜜,仿佛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曾经把自己钉死在墙上的男人。 “陛下,你永远无法摆脱我,你注定要成为我的人。” “我看不见得。” “你为什么这么固执?”血腥玫荔逼近赛瑟,“我们虽然没有夫妻之名,却早已有了夫妻之实,难道你就不顾念旧情吗?” “我和你有什么旧情可言?”赛瑟一步步地后退,除了隐心眉,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在一个女人面前感到无所适从,这个女人不久前明明死在他的剑下,可是此刻却如此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他面前,叫他怎么能不感到异常恐惧? “一夜夫妻白日恩,何况我们早已认识多年。”温莎公爵夫人再度把赛瑟逼得后背紧贴墙面,她的纤纤玉手温柔地抚摸着皇帝绝美无比却冷汗涔涔的面颊,掌心透出的温度却让后者更加不寒而栗,这个女人的确是活着的,她有呼吸,有体温,赛瑟能轻而易举地嗅出她周围萦绕着的妩媚晚香,和她死亡之前的气息一模一样,根本没有分毫改变。 “你不应该杀我,”她的双手圈住赛瑟的脖子,蛇头从上方俯视着赛瑟,不断吞吞吐吐的信子几乎触碰到他的额头,“我不会死的。” “你不会死?”赛瑟猛地甩开血腥玫荔的胳膊,闪身远离她好几步远,手中的长剑再度对准了这个美丽又可怕的女人,“你到底是什么怪物?你还是女人吗?” “我当然是女人,一个除了你之外,几乎所有男人都对我垂涎三尺的女人,一个活生生的女人,一个和你共寝之后却被你杀掉的女人!陛下,”温莎公爵夫人杏眼圆睁,伸出右手,即像是威胁又像是邀请,缠绕在她身上的巨蛇从侧面伸出长长的脖子,嘶嘶声更加响亮了,它的头颅不断地上下左右摇晃着,似乎正在瞄准目标,随时准备扑向赛瑟,“我对你已经等得够久,够宽容的了。全天下你再也找不到像我这样的女人,我不想做你的敌人,我只想做你的爱人。” “我和你还是做敌人吧,玫荔?温莎。” “你难道看不到我的爱情?你就这样对我无动于衷?难道你真的死心塌地地爱上了那个平淡无奇的隐底莲女人?” “你的爱情?”赛瑟冷嗤一声,“你这种女人怎么可能懂得爱情,如果你懂的话,你就不会在蓝星洞杀死那个为你卖命的傻瓜,你更不会对所有爱你追求你的男人痛下杀手,你也不会结了那么多次婚却到现在还是个寡妇。你倒是说说看,你的所作所为到底哪点表明了你是个懂爱情的女人?” 温莎公爵夫人咬住了嘴唇没有回答赛瑟的问题,她的胸口剧烈起伏,喘着粗气,蛇头紧紧贴着她的脖子,冰冷光滑的鳞片蹭着她细腻光润的皮肤。 “对于爱情你什么都不懂,”赛瑟带着鄙夷又厌恶的神色冷声道,“与其说是你爱上了我,不如说是因为我一直对毫不掩饰的厌恶之情激起了你强烈的虚荣心,你正是因为得不到才觉得自己爱上了我。其实你哪里会爱上什么人?你最爱的除了你自己,就是魔鬼罢了。” “你说什么,陛下?” “我说你真正的爱人应该是魔鬼,”赛瑟道,“你正是它选中的祭品,你淫荡,邪恶,自私,贪婪,嗜血,恶毒,你内心的肮脏和你外表的美丽完全呈现了两个截然不同、完全相反的极端。温莎公爵夫人,我知道你的邪恶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所以我一直对你避之不及,可是没想到这次路过乌云堡,我还是栽在了你的手上。” “你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贾拉尔王族,你已经拥有了一切,难道温莎家族的产业还不够你挥霍好几辈子的了吗?你为什么还要把自己的灵魂出卖给魔鬼,用鲜血洗澡,豢养巨蟒和毒蛇,残杀戕害无辜的少年男女,交鬼,行黑巫术,在你所生活的这片土地之上,满了凶杀,强奸,阉割以及滥交,而且连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六翼蛇都盘旋在这里的上空——而你就是这一切邪恶的源头。“ ”你为什么要过这样的生活?我承认并不是个正人君子,威盛凯帝国也不是一片正直和良善的上古神国,可是你的所作所为我实在看不下去,根本无法忍受。更别说,你还唆使桑阶这个叛徒去强暴我最心爱的女人,你的罪行已经让永恒之王以及维洛戈萨大陆上的每一个人都无法容忍。” “那么你为什么还要和我说这儿多?”血腥玫荔露出一个诡谲异常的笑容,夹杂着失落、愤懑,嫉妒以及淫邪。有那么一瞬间赛瑟简直以为她已经被魔鬼所附体,“难道你不是对我心存怜悯之情?” “我说这么多,完全是因为我尊重并且喜爱你的父亲,温莎公爵是我一直对你保持忍耐之心的根本原因,我忘不了他手把手教我击剑,教我骑马,讲他少年时的故事给我听。是谁都难以想象,那么一位和蔼可亲,温文儒雅,学识渊博的王族竟然生出你这么一个可怕的女儿。” “行了,赛瑟,你对我的侮辱已经够多的了,”温莎公爵夫人和赛瑟一样在全身发抖,不过不同于后者的恐惧和厌恶,她纯粹是因为感到极端的羞辱和气恼,“我不妨坦白告诉你,你永远无法走出乌云堡,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愿意把你爱那个隐底莲女人的心转移到我身上,除非你亲口告诉我你爱我。” 赛瑟的目光剧烈地晃动着,他紧握着长剑的右手软了下来,像是被血腥玫荔给说服了。 后者将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于是立刻乘胜追击,“我原谅你,赛瑟,只要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我就当我们过去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要你发话,我就能毫不留情离开贾拉尔,和你一起返回威盛凯。” “你真的是,”赛瑟叹息着柔声说道,一边向她挪动着步子,那条巨蟒见状立刻从血腥玫荔的身上爬了下来,游到了一边,仿佛不愿意做他们两个人身体接触之间的阻碍,“玫荔,你真的是太好了。” 说着,赛瑟伸出胳膊把温莎公爵夫人揽在了怀里,后者激动得几乎不能自己。 “你知道吗,玫荔?”皇帝在她耳边低语,声音温柔极了。“我真想马上……” “你想马上对我做什么,陛下?” “我真想,”赛瑟轻柔地爱抚着她的后背,另一只手却从袖口抖露出一把短而锋利的匕首,“第二次杀了你。” 说完,不等血腥玫荔反应过来,他将手中的匕首深深扎进了她的后颈。 第82章 蛇 赛瑟看着血腥玫荔的眼睛,再度捕捉到生命之火从她的眸子中再度一点一滴地熄灭,她圈住他脖子的胳膊软了下来,唇角溢出一大口鲜血,她呆滞的双眼愣愣地死盯着赛瑟,那双艳丽的嘴唇微微亲启,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她最终还是一个字都无法吐露。 血腥玫荔的身体晃了晃,于是迎面栽向了赛瑟,后者一把接住她,缓缓地把她侧放倒在地。 赛瑟伏在她的躯体上仔细聆听她的心跳,然后又伸出食指谈了谈她的鼻息,确认她真的已经死去了。赛瑟那把长匕首从背后扎得很深,刀身全部插进了玫荔的的身子,只留出了手把在外面。 虽然说死的是她,可是恐惧的却是活着的人。 赛瑟知道黑巫术的可怕,这些施展巫术的人等于是直接和魔鬼签订了契约,他知道他父亲塞雷斯后期的走火入魔就是和亚施塔神庙里举行的可怕庙祭有不可分隔的密切联系。赛瑟在认识隐心眉之前虽说对巫术之类的不感兴趣,但是也没有到深恶痛绝的地步——即使他曾经目睹过自己的父亲在神庙里对他的母亲色耶公主做过多么可怕的事,那时他一直以为是父亲骨子里的变态因素使然,后来自从隐心眉有如神助般的从利音谷地里的黑牢消失之后,自从他开始认识永恒之王,自从他开始把有关维洛戈萨关于亚施塔女神、摩洛神以及种种巫术起源的文献和传说开始有计划地做了研究之后,赛瑟这才明白,并非他们威盛凯皇室血脉里流淌着嗜血暴虐的因子,而是这种来自地狱的黑巫术和秘法扰乱了人正常的心智。 于是,赛瑟开始痛恨黑巫术,若不是这些邪恶的伎俩,他的父亲也不会在获得人生巅峰之后而迈进的下半场却陷入到那样一个疯狂可怕的境地,他的母亲说不定也不会死,那样的话,他的童年就会完全是另外一副光景。 那么他的一家会是多么的幸福啊!他的母亲说不定会真的爱上他的父亲,而他父亲对他母亲那爱而不得的痛恨则会变成另一种深情款款的热爱——就像他如此这般地热爱着隐心眉一样。 赛瑟幼年就饱尝这种巫术的邪恶滋味,可是他从来不曾料想过,一个人被在他面前被彻彻底底地杀死之后竟然还能栩栩如生地活过来,和他说话,威胁他,然后再引诱他,就像死亡从来不曾降临过一样。 这一切实在是太可怕了。 赛瑟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他的隐心眉,她现在怎么样了?她是不是也被困在这个可怕的乌云堡里,面临着来自血腥玫荔手下的残酷折磨? 这个女人竟然能让桑阶再度奸污赛瑟最爱的人,可见温莎公爵夫人已经彻头彻尾被魔鬼毒害了心智和灵魂——不,应该说,她骨子里先天性的邪恶和后天再度发展起来的狠毒结合起来,使这个女人变成了有史以来最可怕的邪恶秘法师。 现在,赛瑟确定玫荔已经死亡,所以他立刻出发寻找出口。 当他急急忙忙狂奔一段时间之后,他才意识到,之前一直和血腥玫荔形影不离的猩红色巨蟒竟然不见了。赛瑟感到非常纳闷,既然那女人生前如此宠爱这条可怕的爬虫,那么它在目睹着赛瑟第二次杀死它主人的时候怎么竟然不去袭击他并且保护血腥玫荔呢? 赛瑟努力回想之前自己第二次把匕首深插进温莎公爵夫人背后时的场景,他脑海中的场景里哪里也找不到那条巨蛇的身影。 就在他感到纳闷的时候,他所身处的长廊再度传来脚步声。 一个人影正在向他缓慢靠近。 赛瑟的灵魂再度开始感到极端的恐惧,虽然他看不清那个由远及近人影的长相和身材,但是强烈的第六感告诉他,那人还是血腥玫荔! 太可怕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女人难道和死神或者是魔鬼达成了什么秘密交易吗?难道她是什么披着人皮的怪物吗? 为什么他亲手杀死了她两次,可是她还能像纠缠不清的鬼影一样对他步步紧逼? 人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赛瑟的心脏疯狂跳动,几乎快从他的嗓子眼飞出来了,他想去握住腰间的剑,可是刚刚触碰到冰凉的剑柄却又停住了。 用剑,用匕首,似乎对这个女人一点用都没有。 现在,赛瑟这才明明白白地体会到,为什么血腥玫荔在他第一次杀死她之前就反复强调过他不能杀她。 难道温莎公爵夫人就像蚯蚓、海星、壁虎、野猫、或者是什么别的生物一样,拥有超出常人理解范围的命数吗?或者不如说,每次死亡给这个女人带来的都是更加艳丽迷人的肉体容貌以及更加邪恶狡诈的灵魂复苏吗? 现在已经不需要再猜测了,随着那人影的越来越靠近,赛瑟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黑色斗篷下的脸。 是她,正是温莎公爵夫人,那个十分钟前才被赛瑟第二次杀死的女人。 她又活了。 她的容貌果真比之前更加美丽妖娆了,赛瑟这辈子从没有见过这样勾魂摄魄的女人。 太可怕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这难道是个杀不死的女人? 难道他赛瑟的余生都要在这噩梦一般的城堡和这魔鬼一样狰狞可怕女人共度下去? 不!我拒绝!我要去找隐心眉!她才是我的灵魂,我的解药,我的生命源泉!哪怕她被玷污了,哪怕她第二次也被玷污了,可是我不在乎。我只要她,我只想和她在一起。 可是,我到底该怎样才能从这个无止境的、仿佛轮回一般的可怕噩梦中苏醒过来?我到底怎么样才能彻底摆脱血腥玫荔,送她的灵魂下地狱? 温莎公爵夫人在赛瑟面前停住了,她温柔妩媚地冲他微笑着,好像他是自己在新婚之夜等待已久的新郎,马上就要和她共赴巫山,享尽鱼水之乐。 我快要疯了……我到底该怎么办?永恒之王,永恒之主……求求你,可怜我,让我和隐心眉相见吧……我不能和这个撒旦一样可怕的女人继续待在一起,否则我真的会疯掉……原谅我过去曾经不认你,拒绝你的名,否认你的存在……发发慈悲吧,永恒之王……救救我,拯救我,除了你之外,此刻我再无别拯救…… 赛瑟在心中绝望的发出这样一番祈祷之后,奇迹出现了。 一个清晰的声音响彻在他的耳旁,听不出是男人还是女人,而且赛瑟可以肯定,那声音只有他自己能听见。因为血腥玫荔的脸上根本没有呈现出任何惊讶的反应。 那声音只说了一个字,“蛇。” 第83章 银光笼罩 陛下,我亲爱的,”第二次复活的血腥玫荔款步轻移直到再度面对面停驻在赛瑟跟前,“您还想杀了我吗?” 赛瑟嘴唇紧闭,脸色铁青,明明是他两次动手亲自杀死了这个女人,可是他的表情倒像是自己刚刚被杀了两次,他的脸色比温莎公爵夫人的还要苍白,身体止不住地抖动,可是眼前这个可怕又美丽的女人却是泰然自若,笑靥如花。 “您还想杀我吗?” 赛瑟还是一句话不说。 “没关系,我是您的女人,您对我做什么我都无怨无悔,陛下,”说着血腥玫荔解开衣襟,胸口一览无遗地暴露在赛瑟面前,她上前一步,轻声说道,“如果您还想要杀我的话,我悉听尊便——您动手吧,用刀子插入我的心脏吧,这样您就会知道,我有多么迷恋您。” 就在她说话的当儿,那条猩红色的巨蟒从她的身后又缠绕了上来,蛇头从血腥玫荔的腰部开始,逐渐往上旋转上升,血红的蛇信子舔舐着她洁白高耸的胸口,从当中滑了过去,最后,就像往常一样,那蛇头高高昂立在温莎公爵夫人头顶之上的一尺多高之处。 一人一蛇四只眼睛再度死死地盯着赛瑟。 他微微叹息了一口气,带着几乎算是甜蜜的语气说道,“你真的愿意第三次死在我手里吗?你对我的感情真的到了如此地步?” “我爱您,陛下,不管您相信与否,”这个女人开始倾诉衷肠,“我从不爱任何一个男人,哪怕他们就在我的面前为我而死,我也不会多看一眼——可是您,您看到了,我甘愿为您而死,不管您杀我多少次,我依旧爱您。” “不,你不懂爱,”赛瑟眯起了眼睛,微微退后半步,手伸向剑柄,“温莎公爵夫人,你所谓的爱只不过是变态的占有欲和虚荣心,如果那也算是爱的话,那么你的爱就是来自地狱最邪恶的诅咒。” “这么说,陛下,您还是要杀我?”她再度靠近赛瑟。 “我不杀你,因为我已经明白了,我根本杀不死你。” “看来你终于懂了,我的最最漂亮的赛瑟陛下。”她笑了,笑容既妩媚又动人,“你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留下来,成为我的人。” “我看不见得。”赛瑟冷着声音道。 “哦?难道您还有第二条路可走吗?” “当然,这次我不杀你了,玫荔”他也会给她一个笑容,手中的剑瞬间出鞘,一道寒光一闪而过,只听得血腥玫荔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几乎刺破他的耳膜,“我宰了你的宝贝小宠物。” 他的剑法快准狠地剁下了那巨蟒的头颅,那可怕的爬虫应声倒地,长而无头的蛇身在断头出喷射着鲜血,无声地在地上狂乱地扭动的身躯,那蛇头咕噜噜滚到了一边,蛇眼在临死前都一直死死地紧盯着赛瑟。 被斩首的是巨蟒,可是痛苦却似乎完全降临到了温莎公爵夫人的身上,就在蛇头飞出去的那一瞬间,她也倒在地上,白皙的脖子莫名其妙地多了一道暗红色的细线,她不断地惨叫着,喘息着,喉间发出仿佛被掐住脖子似的摩擦声和咯咯声,她的上半身此刻已经完全暴露了出来,她在满地的蛇血之中打滚,双手用力往上伸着,一会在空中乱抓,一会捂住自己的喉咙,就像快要溺死的人徒劳着要抓住一根虚无的救命绳索,或者是被勒死人挣扎着要揭开紧勒住自己喉咙的绳子。 赛瑟面如土色地将眼前这匪夷所思的可怕一幕尽收眼底,他眼睁睁地看着血腥玫荔原本娇艳如花的身躯在他面前那满满一滩的暗红色蛇血之中,浸淫着,扭曲着,她身上的衣物像被火烧了一般逐渐化为黑灰色的焦炭粉尘,落下并且和地上的血污合为一体。紧接着发生变化的是她的身躯,她的喉咙像被一道无形的剑割开了,粘稠褐红的血液从里面喷涌而出,赛瑟看得目瞪口呆,这血量惊人,简直没完没了。 “难道这是把她这一辈子喝进肚子里的鲜血全部都喷出来了吗……”他颤抖着喃喃自语。 看样子,赛瑟的猜想是对的,从温莎公爵夫人的脖子中汹涌而出的血液已经淹没了整条看不到尽头的长廊,并且淹过了赛瑟的靴子跟部,他看着终于止步在鞋面处的血海,心中不仅开始徒劳地计算了起来——这得是喝下或者是吸收了多少条无辜性命的鲜血才能喷涌出这样一副让人骨寒毛竖的场景。 当鲜血停止从血腥玫荔脖子上的裂口处涌出之时,她一直绵延不绝的惨叫终于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断断续续的呻吟声,赛瑟魂神骇然地发现她那依然全部赤着的身躯开始不断地变得更加灰白,更加僵硬,她扭曲翻滚的动作也变得迟缓了下来,好像她的身体从内而外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用石灰填满,可以看得出她的皮肤已经变成了一层滚烫的粉状物,因为血污在她的皮肤上发出热气,最后在表皮凝结成了近似于黑灰色的碎颗粒。 到了最后,温莎公爵夫人的身体完全僵住了,整副躯体已经完全没有了人样,就像一段奇形怪状的干燥石灰块。 赛瑟践踏着鲜血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来到那个曾经是血腥玫荔的东西面前,用鞋尖轻轻触了触,那石灰块应声开裂、散落,然后融化在满长廊的血海之中,最终完全消失不见了。 赛瑟不顾血污,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嘴里结结巴巴地说着他自己都听不懂的祷告词。他从来没有如此恐惧,如此身心交瘁过。就像是自己亲身体验了一把地狱之旅,他回想到自己刚刚踏进温莎家领地的那一刻,回想起自己和隐心眉在蓝星洞度过的那短暂的美好时光,感觉那仿佛是上个世纪的事了。 这短短两天的功夫,赛瑟整个人就仿佛陷入了一个无限循环并且永远不能醒来的噩梦,身边没有其他活人,只有一个不会被他杀死的可怕魔鬼。 但是现在,一切都结束了,这场噩梦真的结束了。 当他怀着前所未有的激动之情跪地感谢永恒之王的时候,奇迹再度出现了,浸透他膝盖和双腿的血海正在逐渐地退散,直到完全消失。 赛瑟裤子和靴子也变得干爽洁净,就像根本没有在血海里浸泡过一样。他再抬头一看,死蛇和死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血海也完全不见了,整条长廊竟然被笼罩在一股清幽如水的银光之中,那光照亮了长廊的尽头,黑暗已经退散了。 “结束了。”一个声音在他耳边低吟着, 赛瑟立刻听出这声音和之前在他耳边说“蛇”那个字的声音来源是同一个。 “是啊,结束了。”他激动无比的喃喃自语,“感谢你,永恒之王。” 第84章 神秘的来客 赛瑟记不得自己到底是如何跌跌撞撞地摸索走出了乌云堡,他应该是遇到了士兵,仆人,佃户以及那些脸庞模糊的男男女女,那些人没有一个敢拦住他的路。 这段回忆似乎在他的脑海中被剪辑成了一段浮光掠影似的画面,他心中充满了各式各样强烈的情绪,但是主宰他脑海的唯一一个强烈愿望就是:马上离开这里!马上找到隐心眉。 赛瑟踏出乌云堡大门的时候,太阳刚刚升起,他眯着眼睛盯着看了好一会,直到眼睛发痛酸涩,但是他喜欢这种感觉。晨光的淡暖和明亮让他感受到生命的气息,他就像一个刚刚从长年昏迷的病榻上爬下床的病人,五官和心智都被重新开启,整个人有一股油然重生的全新之感。 他终于感到了饥饿以及极端的疲乏,他这才想起来自打踏入温莎家族的领地以来,自己好像只喝过几口酒,除此之外就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但是同样的,他爱上了这种因为生命才能感受到的疲弱和匮乏,这恰恰证明了他还在这个世界上活着。赛瑟没有费什么力气就买了一匹马,并且他很快地找到了一家小酒馆。 他怀里还揣着隐心眉之前给他定制的人皮面具,只要赛瑟把他那张绝美无暇的脸遮盖起来,他在路上就不会遇到什么麻烦。饭菜很快就端了上来,简直快得出奇,因为他的脸虽然此刻看上去平庸无奇,但是他挺拔有型的高挑身段和无法遮掩的帝王之气,再加上出手阔绰的致命魅力,使得他一走进酒馆就收到了老板娘的亲自接待。 赛瑟从这张喜气洋洋的胖脸蛋上就知道,只要他开口,老板娘就会把什么都告诉他。 他可以随意把自己的表情调整得很亲切或者是很震慑——这是每个帝王都必须熟练掌握的技能——这次,赛瑟表现地非常开朗,就像一个刚刚去参军不久的年轻人,他抛了几枚银币给老板娘,语气欢快地说,“好心的小姐,可不可以请您告诉我,最近这里有什么新闻吗?” 老板娘自打第一眼看见赛瑟就特别喜欢他,再看他手面这么大方,当下心里就恨不得把没出嫁的女儿许配给这个特别让她有好感的贵族年轻人。虽说他的马匹并不名贵,就是当地随处可见的贾拉尔拉货棕马,但是他那身黑色天鹅绒猎装一看就是出自宫廷御用大师之手,更别说他的腰带和皮靴,材质都是比黄金还珍贵的暗红犀牛皮,这种皮制品若非王族,普通人别说享用,怕是听都没听过,更别说看过了。 但是这个老板娘早年曾经在黄金城王宫内当过一段时间的贴身女仆,所以她一眼就看出光是这位年轻人的一只靴子就能买下她的全部家当,所以她把她一门心思吃早饭的热情全部转移倾注到了这位客人的身上。再加上他竟然开口称呼她为小姐,让老板娘觉得自己简直瞬间年轻了二十岁,那磁性好听的嗓音让她心花怒放到了极点。 “新闻啊?我的好客人,您这是要听那一桩啊?”老板娘一开口就滔滔不绝,还没等赛瑟回答就自顾自地继续道,“您向我打听可算是问对了人,这方圆几十里就没有我玉米夫人不知道的事。您是从外地过来的吧,您一定是外国的大贵族,别看您这么低调,可是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以前我在黄金城王宫的时候——嗨,原谅我这张嘴,一开口就停不下来……咳咳,您刚才说您想知道这里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是吗?昨晚我们的客栈就发生了一件大事,您猜猜我遇见了谁?” “这个,好心的小姐,我怎么能猜得到嘛……”赛瑟早就对与老板娘喋喋不休的家长里短感到不耐烦,但是他明白打断她的话语不是明智之举,因为很多带来重大讯息的线索都是在无意之中被透露出来的,他相信自己的直觉,这个所谓的玉米夫人一定会给他想要的情报,“难道您遇到了国王,或者是公主?” “哎哟,我的好客人,您说您猜不到,可是您一开口就是射中了靶子,”老板娘惊讶地叫了起来,紧跟着却又陷入了沮丧,好像刚刚被人剥夺了一顿美味的大餐,“您难道也是和他们一起的?这样的话,您都明知还故问了,我能说什么呢?” “玉米姐姐,你就说吧,我都快急死了。我只是随便猜猜罢了,你再绕弯子,我可就要被你气走了。”赛瑟觉得自己的耐心正在以光速流逝,他带着又是撒娇般的粗鲁对老板娘半是威胁半是恳求道,“妈的,我真是巴不得我没来过这里。” 他这种天真的粗暴态度比之前的彬彬有礼更打动老板娘的心,女人们往往会被这种毫不矫揉造作的语气所吸引,老板娘虽说是第一眼就喜欢赛瑟,可却也是一位老江湖,她之所以反反复复不说到点子上也是心中有所疑惑,因为现在的贾拉尔其实并不太平,如果这位张口就来打探消息的贵族客人实际上是一位宫廷密探该怎么办?贾拉尔的所有人,特别是乌云堡附近的人,有谁不知道安杜尔亲王和唐泰尔国王之间暗流汹涌的矛盾呢?老板娘当然知道这种王室阴谋对她这种老百姓来说完全是碰不得的,她也不在乎谁当国王谁成败寇,她对这种宫廷密谋完全是避而不及,只要能继续让她守着这家小酒店做她的玉米夫人就好。 但是眼前这位年轻的客人她实在是太喜欢了,他那种粗暴又优雅的态度让她几乎着了迷,要不是她已经年过半百,她觉得自己真的会迷上这位神秘的来客。所以赛瑟一威胁他要离开这里的时候,玉米夫人立刻开始着急了,她马上打消了之前所有的不安以及试探,拉住赛瑟的袖子急急忙忙道。 “您别着急啊,我说还不行吗?”她语速飞快地说,但是嗓门压得极低,“因为对方严格要求我保密,但是您看,我对您一点都不隐瞒,因为您的出手太大方了,所以我把什么都告诉您——听好了,昨晚,路德公主和一位外国骑士来到了我的客栈。天哪!公主真黑,真高,真壮啊!我这回可算亲眼看见了,我们国家唯一的公主竟然长得如此像一位货真价实的男人!” 第85章 泄露机密 人不可貌相,路德公主有着正直善良的心灵。”赛瑟抬起了眉毛,低声道。 “啊哈!这位客人!”玉米夫人突然抚掌大笑,“我就知道您一定认识本国的王室成员,看来我果然没认错。”紧接着她俯下那张宽阔的胖脸,用推心置腹的口吻低声对赛瑟说,“您是不是也是哪位王子或者是亲王呢?是来自十二国联盟的哪个国家?您这么高贵,一定不是自由邦的蛮子……我看您的派头,一定不是威盛凯王室就是巴比伦贵族……” “我只是一个做买卖的生意人罢了,并不是什么贵族或者是王室。”赛瑟平静地说。 “哼,您这么说可也得有人信。”老板娘一脸怀疑地撇着嘴巴,喃喃自语。 “玉米夫人,您说的那位外国骑士是不是个子不高,脸上有疤,头发淡黄,操着一口十二国通用语?是不是还随身携带着四匹安达卢骏马?”赛瑟心里几乎肯定那位外国骑士一定就是威盛凯黑铁军团的李斯特将军,但是他故意杜撰了一个完全不相符的相貌问询这位嘴碎又老道的老板娘。 “哪儿的话,先生,您这会可说错了。”果然老板娘露出一副占据情报优势倒地的得意洋洋的神色,眉飞色舞道,“这位骑士个子很高,身材壮硕,满头及肩的黑发,虽然相貌堂堂但是眼神和说话口吻都非常凶恶,把我的几个十来岁的小帮佣吓得活儿都干不利索了。而且他满身的武器,马背上也驮着巨斧和锤子,根本没有空余的手去牵什么马。这位骑士我觉得一定是个大军夜,肯定不是将军就是元帅,一看就杀过很多人……当然啦,哈哈,他和我们路德公主站在一起,身材就不显得那么高大可怕了,简直是一队亲兄弟,哈哈哈哈哈……” “太可惜了。”赛瑟故意做出一副懊丧万分的表情,可是心里却十分欣慰,从玉米夫人的描述来看,这位骑士就是李斯特将军无疑。只要他在,那么黑铁军的先锋就一定开拨到了附近。将军虽然好酒色,但是忠诚无比,赛瑟自从负伤出来追赶隐心眉之后,就一直和他们失去了联络。现在再加上路德公主——看来她一直没有返回贾拉尔王宫,赛瑟不是个傻瓜,他比隐心眉更早看出公主对他的心意。然而路德对他的痴迷并不妨碍她在他心中的位置,赛瑟把尊敬和感激的心情给予了路德,但是除此之外,他也无法给予她更多了,而他相信聪慧的公主一定也对此心知肚明。 “太可惜了,”赛瑟接着说,“我商队里的一位副领队和我们走散了,他是第一次从风灵洗来到贾拉尔,人生地不熟,我一直在寻找他。我本来以为您一定会带我他的消失,哎,可是现在看来,您的信息对我来说一点用处都没有。” 说着赛瑟就要走,这会他并不是佯装了,是真的着急要去寻找隐心眉,并且眼下他已经知道了他忠诚的属下就在附近,那么重新和李斯特以及路德取得联系也是当务之急。 “您别走啊,您真是的!”老板娘误解了赛瑟脸上的表情,她把他的急切看成了鄙夷,把他的担心看成了冷漠,加上她特别喜欢这位客人,而且他都还没有见过她年方十五的女儿呢,所以玉米夫人不顾一切想把他留下来,“您要是以为我的信息只有这么点儿,那么您可就是太小看我了——实话告诉您吧,老爷,路德公主出现在我这家客栈里本来是一件大事,但是跟后面发生的大事相比,可就算不得什么了。” 赛瑟被老板娘的语气吸引住了,他收回步子,抬起眼皮问道,“什么大事?” “听着,”老板娘用她惯有的神秘腔调说道,“路德公主和那位骑士是黄昏时分来到了我的客栈,他们住下之后,到了下半夜,您猜这么着?” “这我哪能猜得到!” “啊哈,我就知道您这次准定猜不到了——到了下半夜,我们这里忽然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不对,用漆黑来形容的话很不合适……我们这里忽然陷入了惊人的大黑暗——没错,就是惊人的大黑暗!忽然之间,我们彼此都看不到对方了,我们想喊话也喊不出来,想走路也根本走不了,只能两只胳膊在空中乱挥……” “真的吗?”赛瑟一听到老板娘的描述,就立刻嗅到了这信息里掩藏着的玄机,可是他故意做出一副不相信的样子,简直要把玉米夫人活活气死,“亲爱的玉米姐姐,我觉得您是在和我打哈哈呢,我可不是小孩子,您怎么能用这种不着边际的玩笑话忽悠我呢?” 老板娘果然上当了,她涨得连眼白都红了,急得在脸上乱抓,“哎呀呀,您怎么能不相信我呢?这位客人,如果我是个男人我简直就要和您立刻决斗了!您是外地人,不清楚我们这里的情况——您知道血腥玫荔吗?”说道温莎公爵夫人名字的时候,老板娘再次压低的声音,赛瑟简直一个字都没听见,只能看到她的嘴唇在颤抖着蠕动。 “没听说过。”他肯定不会说真话,他脸上无辜的表情装得特别逼真。 “这不奇怪,您是外地人,还是外国人,不知道这位温莎公爵夫人的可怕。”老板娘摇着头叹息道,“具体的事件我就不和您说了,免得把您吓走——或者是给您留下一个坏的印象,让您以为我们这里的人都和这位公爵夫人一个德行。可是,苍天有眼啊,我们根本不是那些滥用巫术邪术的刁民,我们最多买卖一下年轻美貌的幼年女奴,陪几位外国贵族或者是富商睡觉以便给自己的丈夫补贴些家用,或者是制作一些三等大麻精拿去集市上卖一卖……啊,说到这里,您可别把我们这里有三等大麻精的事情说出去啊,客人——您看,我真是把您当自己人,我可是什么都说了。” 要知道在贾拉尔国,没有领主颁发的许可证就私制大麻精是要被吊死的,虽然这是一道国家颁布的禁令,但是却执行得并不好。因为这个国家到处都是罂粟花,制毒的手艺也是家家都会,只不过越精纯的大麻精需要的罂粟花品种就越稀有,制毒的设备也就越昂贵,技能也必须越娴熟。贾拉尔王室的不少收入都是来自于特级大麻精和一等品大麻精的对外贸易,至于二等和三等大麻精,连小贵族都看不上,顶多只能在普通老百姓和奴隶之间流行,所以贾拉尔王室和地方领主一直对这种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做得太过火,谁都懒得管。 “您放心吧,我的嘴巴非常牢固,您可以把我当成您最信赖的亲兄弟一样信任。”赛瑟的保证让老板娘立刻放下了心,“可是温莎公爵夫人和您之前遭遇的惊人大黑暗有什么关系呢?” “关系非常密切,”老板娘得到了赛瑟的保证,更加放心了,叙述起来更是掏心掏肺,“这种事我们以前经历过,但都不如昨晚的可怕。以前的大黑暗降临之后,至少外面的星光或者是月光我们还是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得到,可是昨晚我们周围的环境黑得像阴间!太可怕了,一点活人的气息都没有!我们不能说话,不能移动,简直以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活活地就下了地狱。” 第86章 绝尘而去 您能肯定这大黑暗确是由血腥玫荔所为吗?”赛瑟追问道。 “是不是她所做这个不清楚,毕竟我从没有亲眼近距离接触过她,也从未踏足过乌云堡一步。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这黑暗一定是因她而起——您有所不知,客人,”老板娘说,“她的巫术不是来自本国,据说她信奉的是那些自由邦的神祗。那些神野蛮又血腥,光是看到雕像就足以把人吓得魂飞魄散,一开始,”老板娘又把自己的脑袋凑近赛瑟,后者强压住自己倒退半米的冲动,“一开始我们只是以为她像喜欢豢养男人一样豢养各种蛇,后来才知道,啧啧,用处女的血洗澡已经不算是她最可怕的暴行了——她还喝血!您敢相信吗?她竟然敢喝血!据说她领地里的蛇谷下满是无辜之人的尸骸……在温莎公爵夫人出生的那一夜,白天就出现了日食;随着她的年龄渐长,这种大黑暗每隔几年就会出现一次,一次比一次时间长,一次比一次更加恐怖——您说,这大黑暗不是因为她,还能因为谁?” “您简直让我大开眼界,玉米夫人,”赛瑟很自然地做出一副深感震惊的表情,他感叹道,“这些我原都不知道,真是太可怕太震撼了……您说这位公爵夫人的名字是——”他搔着脑袋,好像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完全陌生。 “她叫玫荔·温莎,绰号是血腥玫荔。” “没错没错,是的,我记得起来了,真是特别又可怕的绰号,不是吗?”赛瑟赞叹地点点头,“我是说,走遍十二国,也很少听到那位贵夫人有这样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绰号,啊,亲爱的老板娘,遇到您我真是太幸运了——那么,您还有没有其他有趣的,或者是可怕的故事告诉我呀?” “我说的可不是故事,是百分之百的事实,而且——我的好客人,告诉您这么些了,您还觉得不够吗?”老板娘面露惊讶之色。 “这可怨不得我,是您挑起了我的好奇心。我觉得您的所见所闻真的可以写一本出色的游记或者是短片恐怖集了。说吧说吧,光听您说的这些‘事实’,我喝酒都不用下酒菜了。” 老板娘开始面露难色,赛瑟心里顿时凉了半截,他原本以为如果撞大运的话,说不定可以从她的嘴里套出点关于隐心眉的信息,但是看样子是不可能了。 不过他还是打算再试一试,万一,恰好有那么一条或者几条关于隐心眉行踪的珍贵却又平庸的信息,他要是错过了,岂不是要惋惜得捶胸顿足? 于是赛瑟掂量了些许,如何才能即从玉米夫人口中得到他想要的信息,同时又不把关于隐心眉的任何细节吐露给外人,这着实让他略微费了点神,不过很快地,他就拿定了话头。 “我来到贾拉尔国,就发现这儿的美女实在是多,比如玉米夫人您。”赛瑟恭维道。 “哈哈哈,哪有哪有,客人您谬赞了。”老板娘虽说嘴巴上谦虚,可是整个人却红光满面,笑得花枝乱颤,“我都一大把年纪了,和美女完全不着边。” “美人在骨不在皮。您现在也比同龄人美貌许多,相比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一位风姿卓越的大美人。” “哈哈哈,这位客人您的眼光真是没话说。我没出嫁那会儿,追我的小伙子从村这头一直排到了村那头,他们都排着队给我送巧克力,送糖果——哎,我干嘛嘴贱全吃光啊……” “说起美人,我的审美观和一般人有点不一样,”赛瑟开始把话题引入他想要的领域之中,“玉米夫人,有些男人觉得丰乳肥臀,或者是妖治艳糜才是美女,可是这样的我反倒不喜欢。” “那么您的口味可真是特别,”老板娘开始为自己的女人感到担心,这位客人的品味如此另辟蹊径,她的女儿恰好就是丰乳肥臀那种类型——整个贾拉尔国就属这种类型的美女最多,“那么您到底喜欢哪种女人?” “喜欢谈不上,只是欣赏,”赛瑟摆了摆手,“太过张扬或者是太过性感的,我都敬而远之,所以很多著名的美人在我看来,还不如一位普通的村妇。” “天哪。”老板娘又开始感到沮丧,觉得自己的女儿彻底没戏了。 “我觉得美人应该勾起男人的征服欲以及创作欲。” “创作欲……那是什么东西?”老板娘开始越老越搞不懂这位年轻客人的想法了,她本来就不认识几个字,此刻感觉自己坠入了五层迷雾之中。 “就是激发男人的灵感,比如为她写诗,为她作曲,为她创作一部。”赛瑟眼前开始浮现出隐心眉那张可爱又倔强的清秀脸庞,说话的声调也不由自主地变得温柔起来,他眼中放射出陷入热恋之人那种特有的迷蒙光晕,几乎把老板娘看傻了眼,“她应该有着浓密的银灰色卷发,高挑欣长的身材,白得发光的皮肤,唱歌就像天使,身材像羚羊,她的眼底闪烁着月亮的银光,她的身姿妙不可言,轻盈得像随时能飞到天上去……”赛瑟感情浓烈地描述了一番隐心眉的外貌,他瞥了一眼老板娘,后者完全被他的描述给迷住了,“所以,玉米夫人,您有见过这种类型的女孩子吗?” “呃呃,什么?您在问我。哦哦。”老板娘这辈子第一次被人以这种充满诗情画意的方式所打动,她从字里行间感受到赛瑟的激情和热爱,差点忘了主导对话战场,“您说的这种美人我这辈子都没见过——不过话又说话来,这种美人在整个维洛戈萨都不多见,因为如果真的有哪位女子长得符合您的描述,那么她一定是个一眼就让人终生难忘的女子——这样的美人,真的存在吗?” “或许存在,或许不存在,谁知道呢?”赛瑟淡然一笑,看来这位老板娘是真的没有见过隐心眉,那么他想要的信息她再也不能提供给他更多了,现在是时候要离开了。 “怎么?”赛瑟前脚刚刚离开饭桌,玉米夫人就急着叫了起来,她想扯住他的胳膊,可是他的动作太快,步伐太大,她根本撵不上他,“您这就要走了?” “感谢您的招待,桌子上那袋银币是留给您的额外礼物,”赛瑟头也不回道,“感谢玉米夫人给我讲述的精彩故事,我终生难忘。” 赛瑟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就骑上马,马儿嘶鸣,蹄声响起,烟雾滚滚,转瞬之间就消失在了老板娘的视线之外。 “太可惜了,”玉米夫人望着手中的银币钱袋喃喃自语,“他到头来还是没有见到我的女儿。” 第87章 直击灵魂的逼问 白魅一直寸步不离地紧跟着隐心眉,用她的话说那就是“明白失去之后的痛苦才能加倍珍稀”。可是隐心眉以前在做女奴的时候,也没被人这样紧盯过,搞得她现在一见到白魅就有点打怵。 “那位白姑娘,”库佩抓住一个时机,眼下正好是隐心眉打发白魅去前方侦查,他策马靠近隐心眉,他们此刻正随着阉人部队沿着鳄鱼小径深处女妖林地,“似乎对隐小姐有些不同寻常的感情——您不觉得吗?” “以前当我还是个被到处转手贩卖的奴隶,我觉得我是最悲惨的;但是所有的不幸或者是幸运,都源自我隐底莲人的血脉,我身上的恶魔戳记——然而就算我过得是猪狗不如的生活,但至少我的贞操还在,”因为库佩特殊的身份,所以隐心眉能和他毫无保留地谈论这些和其他男人无法提及半句的话题,“但是白魅自从九岁开始就过上了被凌辱被玷污的日子,而且还是被自己养父手下的人;更别说她那雪女之血的病症,让她活得就像个吸血鬼,所以……” “所以?然后呢?” “所以我很同情她,我要是有个妹妹的话,我绝不对不希望她过得像白魅一样。而且我的确偏袒她,没有了她,我和你都无法从乌云堡的邪术迷阵之中走出来——” “可是,隐小姐,您这是在回避我的根本问题,”库佩打断她的滔滔不绝,“我说的是,白姑娘对您有不同寻常的感情,您只是在向我阐述您为什么对容忍她,可是您却一直没有回答我之前的问题。” 隐心眉面色一惊,随后微微垂下了脑袋,她胯下的红马像读懂她心思一样放缓了脚步,于是两人脱离了队伍,像是骑马审阅队伍一样,目睹着库佩手下的骑兵从自己眼前列队而过。 “也许是,也许不是,”隐心眉终于开了口,“我觉得白魅是不是对我有特殊的感情,这点不重要。她知道我对她只能尽主仆情份,其余我什么都不能给她。这点我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聪慧如她,一定早就揣透了我的想法。” “其实,我一直不知道你这么拼命去做销毁魔鬼血钻这件危险的事,我从桑阶口里已经得知到了足够的信息,这是威盛凯帝国的事,你完全可以拒绝。” “这件事只有我做才是最合适。而且如果维洛戈萨生灵涂炭的话,无论是十二国联盟还是自由邦,都无一人能幸免。这种事,我怎么能拒绝?” “如果真的想要销毁魔鬼血钻,方法就算不多,也一定还会有其他的路子走。隐小姐,我一直想问你,”库佩不再用您来称呼她,而是改用了你字,“你做这件事,是不是因为赛瑟皇帝的要求?” “我做这件事,是因为这是我义不容辞的义务,就算不是赛瑟要求,换了其他人,我也会这么做的。”说完,隐心眉像是想要避开这个话头一样,策马跟上了队伍的末端,库佩见状也立刻追赶了上去。 “我说,库佩大人,你难道没有别的事可做吗?”隐心眉开始生气了,她这个人就是这样,一旦有人涉足她心底最深处的想法,她要么就是插科打诨,要么就是陡然发怒,反正就是不会好好聊天,“这种事不是女人之间的谈话吗?为什么你要这么穷追不舍呢?” “普通人之间的爱情的确不适合当做一个男人的谈资,但是,你不是普通人,你的一举一动决定着多国的走向,你的爱恨情仇也决定着维洛戈萨的爱恨情仇,难道你还想否认吗?隐殿下,”库佩一针见血地指出来,“坦白说,我的确涉及了你不愿意向他人透露的心理禁区。我的确无礼了,请你原谅。但是,我从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你绝不是个普通的姑娘。所以,我恳请你听我一句话,绝对不要自我欺骗。因为别人的谎言顶多伤身,而来灵魂的谎言却能扭曲你的未来。” “你想要我说什么呢,库佩?”隐心眉非常生气,并不是因为库佩说得不对,恰恰相反,他的每句话都戳中了她的要害,特别是最后一句,“好吧,我坦白告诉你,我早就发觉白魅不喜欢男人,她把我当成女王,主人,姐姐,恋人……管它是什么,反正我知道她对我抱有一种不一样的喜欢,可是这又能怎样?我最多只能把她当成妹妹喜欢,至于其他的,我还是那句话,我什么都做不到。” “你终于敢于面对自己了,要知道,就在两分钟以前,你连承认白魅爱上你这件事都在刻意避免。” “这事我以后不会再谈起,因为承认也好,否认也罢,对解决现在的问题都无济于事。” “那么你觉得现在的问题是什么,隐殿下?” “我觉得是——” “我来帮你回答,免得你又拐弯抹角不愿意直视自己内心,或者不如说,不愿意直视现实。”库佩毫不客气地打断隐心眉的话头,“反正这几天我已经和桑阶以及白魅了解了足够多的讯息,你可以听听看我说得对不对——眼下当午之急有两件,第一件是销毁魔鬼血钻;第二件就是你急不可耐地想要在完成销毁血钻的任务之后找到莫利斯王储,也就是你的未婚夫,再加上现在整个莫利斯家族前提未卜,你的焦虑有大半是来源于对此问题的担忧。” “说大一点,你对维洛戈萨摄政王的身份还是感到相当多的疑惑和恐慌。你担心自己做得不够好,你担心自己的能力和魄力不足以肩负起这个重任,你更担心你无法成为永恒之王在这个世界上活生生的代言人,你最害怕的是你没有足够的力量对付即将降临于这个世界的邪恶,你害怕你战胜不了魔鬼——隐殿下,我说得对不对?” 隐心眉震惊地盯着库佩淡蓝色的双眸,惊讶于他竟然如此了解自己的内心世界,最匪夷所思的是,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犀利地道破她对于自己真实身份和身负重任的双重担忧,这担忧从她七岁那年起就一直在她的灵魂深处萦绕不去,而随着她摆脱奴隶身份,随着她的人生之旅更加陷入未知和凶险的境地,这担忧已经变成了盘踞在她内心深处的巨蟒,时刻吞噬着她的安宁和平静。 “你很了解永恒之王?你也知道会有邪恶即将降临于这个世界?”隐心眉没有直接回答库佩的问题,而是抛出了她的球。 “算不上很了解,但是我幼年时曾经听过家乡的先知讲道,所以对于永恒之王我顶多只能算是风闻。关于祂的神迹我从未亲身经历过。至于邪恶降临这个问题,我觉得只要是稍微有点良知的人都能发觉现在的维洛戈萨充满了杀戮和暴行,我虽然在乌云堡生活了整整四年——那里真能算得上是恶魔的巢穴,但是我觉得整个世界比那小小的乌云堡邪恶了不止千百倍。血腥玫荔只不过是魔鬼在这个世界上的傀儡之一,她的腐化算不得什么,这个世界的核心却早已腐化成了烂泥。”紧接着他的话头一转,再度对隐心眉出击,“那么隐殿下既然有着维洛戈萨摄政王的身份,那么你一定亲眼目睹过永恒之王的神迹。” 何止目睹,我从七岁开始就活在祂的看护之下,我生命中每一个重大转折都由祂的亲自掌管。虽然我再也没有像七年那年那样近距离地和祂接触过,但是我知道祂一直都在。祂一直在磨砺我,等候我,祂不会杜绝苦难和背叛在我身上发生,相反地,我活得更加艰难了——而那是祂要我学习的功课之一。 隐心眉看着库佩的脸,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后者立刻心知肚明,他知道她再一次跨入了她的隐私禁区,但是他不在乎,他觉得自己的未来既然和她联系在了一起,那么了解永恒之王在这世界的代言人,多问几个犀利的问题算不得是什么可怕的行为。 第88章 叛徒逃跑 库佩眼看隐心眉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答话,便知道她不打算回答自己的问题。 另一边,隐心眉也的确是不想对他关于永恒之王的问题做出半点回答。他的确多次冒昧地直闯她的灵魂禁区,但是她并没有因此而厌恶他。 只是在隐心眉心里,永恒之王就像是内心深处的宝藏,她不愿意和人冒昧地谈起祂——隐心眉到现在还记得自己在利音谷地和赛瑟提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神迹之时,他那副把她看成疯子的表情。她到现在在这一点上都不能完全原谅赛瑟。 因为否认了神迹就是否认永恒之王,否认永恒之王也就是否认隐底莲人存在的意义,更是彻彻底底否认了她隐心眉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价值。 现在赛瑟会怎么想这件事?隐心眉记得自己被赛瑟从巴比伦王的神女池中救出来带回溪谷驻地城堡的那一夜,她和他很少有地赤忱相对,畅谈了几乎一夜,从他的话语中,她感觉他似乎不再如以前那样把她过去的神奇经历都通通视为荒诞不经的市井怪谈——但光是这样根本完全不够。 发生在维洛戈萨光怪陆离的事情从古至今实在是太多了,赛瑟在大多数时候是个铁石心肠的男人,更是个冷酷无情的君王。就像他以前经常做的那样,他会对隐底莲人的传说非常感兴趣,甚至不惜重金把当时还是奴隶的隐心眉从国外赎回带回威盛凯,但是这一切只不过是他巩固皇位之余顺带满足一下好奇心的猎奇行为。 隐心眉知道赛瑟这样的男人非常固执。她小时候就听父母说过关于上古之时,永恒之王的十大神迹,那时候维洛戈萨并不是这个世界现在的模样。那时候的人们更加密切地接触永恒之王,人们几乎都能目睹到祂改天换日的神迹,并且聆听祂或震慑如天崩地裂,或细语如丝丝微风的声音。 然而那个时代,人们最终还是投入到这个世界的王,也就是撒旦的怀抱——即使是在他们被永恒之王手牵手领出死地,亲眼目睹了万人的神迹之后,他们还是背叛了祂。 连那上古的王朝都是如此,更别说当今这更加邪恶,更加堕落的世代了。 隐心眉终于看了一眼库佩,轻声说道,“有神迹又怎么样?没有神迹又怎么样?说了你会相信吗?信了之后能到哪一种程度呢?能改变你的世界观吗?” 库佩脸色略微一惊,紧接着又正色道,“你说得有理,我也只不过比其他人多了一些可以向你问询的理由,可是到头来,我也和世人一样只不过把这些神迹当做业余的谈资罢了。” “你们表面上或者显得惊讶,或者面露虔诚,可是,”隐心眉脑海中又浮现出赛瑟的脸庞,“你们都是一样,流于表面,权当好奇。” “你们?除了我,还有谁?”库佩眼神晃了晃,旋即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啊!一定是威盛凯的赛瑟陛下。桑阶和白魅都说过你们之间的事,我觉得——” “好了,库佩。”隐心眉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赛瑟的名字让她顿觉恼火又乏力,“我知道你在贾拉尔眼线众多,也知道这里没什么情报逃不出你的手心,可是你问得已经够多的了,知道得也远远比你应该知道得要多得多。别再问了,这四个字就是我对你的请求,你愿意答应我吗?” 库佩面色有些作难地点了点头,脸上发白。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一阵骚动,两人顿时交换了一个眼神,库佩大声问道,“传令官,发生什么事了?” 可是没有人回答他,因为这阵骚乱来自于最前方,他们已经落后于先头部队很远了。 库佩和隐心眉打算策马急行,不过,一道白色的身影刹那之间飘然而至,空气中一股凛冽的寒香沁人心脾,紧接着一个百灵鸟般婉转妩媚的嗓音传入他们的耳朵。 “那个名叫桑阶的威盛凯叛徒竟然趁着看守不注意的时候,逃走了,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两个阉人轻骑兵。” 是白魅。 看来她已经完成了隐心眉之前所交代的探查任务,而且还带来的发生有关骚乱的最新消息。 “这个桑阶竟然能说服我的人背叛我,放了他并且和他一起叛逃?”库佩满脸的不敢置信。 “这的确像是他的所作所为,”隐心眉低沉着嗓音回答他的疑问,“库佩,这人城府极深,毕竟你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太短。桑阶,这个人的嘴巴比蜜还甜,心肠却比蛇还毒。他几乎可以说服他所认识的任何一个人,包括、包括那些你原本以为心智理性,意志坚定的人。” 隐心眉本来想说赛瑟,可是半路又把他的名字给咽了下去。 “我必须去查看一下。”说着,库佩一蹬马蹬子,没一会儿,就连人带马消失在了隐心眉的视野中。 白魅一等到库佩走后,就立刻向隐心眉行了个毕恭毕敬的屈膝礼,牵起她的手背吻了吻,然后就像个小女孩似的亲亲热热地挽起了隐心眉胳膊,在她的耳边低语道,”主人,您交代我的任务,我已经完成了。” “太好了!这么说,你是打探出灵魂熔炉的具体位置了?” “没有,主人。我根本不知道灵魂熔炉究竟在女妖林地的哪个位置。我派出去的极乐之子也没有能打探到分毫的消息。” “可是桑阶之前告诉我和库佩,他说他知道灵魂熔炉的位置——” “他是在撒谎。主人,他知道您想杀他,若他不这么说,难道您不会在乌云堡将他俘获之后就阉割了他或者是要了他的狗命吗?” 隐心眉脸上的青筋暴露,白魅说得没错,她的确是会那么做。这个下流的恶棍玷污了她的贞操,她心里早就酝酿好了一百个残忍的报复计划。 可是她到头来还是被这条毒蛇耍了,都是因为她太过于急切寻找灵魂熔炉的下落,才会无意识地信任了他的谎言。 第89章 介绍一位可怕的新朋友 那么你的任务怎么能算是完成呢,白魅?”隐心眉皱起了眉头。 “主人,您交代我的任务如果不完成我是一定不会回来见你的,”白魅狡黠地露出一个微笑,“我在探查的过程中遇到了熊牙手下的神牛。” “熊牙?”隐心眉惊讶地抬起了眼皮。 “熊牙还没到,但是他手下的人被我碰见了。” “你懂神牛语吗?” “主人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从小不爱学习,就算我生长在埃西家,但是自由邦的土语可是一个字都不会说。别说神牛语了,我这辈子只会十二国通用语。不过我很幸运,或者不如说,是熊牙这个神牛人,他比他的外表聪明得多了,他派了一个通用语非常流利的神牛人,而且是这个人先先找到了我,那时我正在徒步越过一条极其汹涌的河流。这个神牛人老远就对我喊话,他说自己虽然没有见过我,也没有见过我的主人,但是他的主人熊牙却知道我,也知道我的主人。后来几句话试探了下来,我确信了他话语的可信度,而且他还有一样东西托我捎给主人您呢。” “什么东西?” “确切地说,不是他有东西给您;而是他的主人熊牙有话要我捎给您,”白魅从胸口前的衣襟里取出一个被火漆封印的长方形信封,这信封上面满是污泥和水印子,全是折痕,隐心眉接过来一看,发现封口的火漆已经裂开了一条缝。 “这是怎么回事?”她扬起眉毛直直地看着白魅。 “啊,啊,我一直没有看到呢,”隐心眉的女王侍卫做出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无辜模样,“我只是顺手揣在衣服里就没有去管了——这大概是那个神牛信使一路奔波,所以在路上把火漆给碰掉了吧。” 隐心眉没有说话,她心里肯定这火漆一定是白魅擅自打开的,不过眼下她暂时不想因为这件事多做非议,以后若白魅再有什么过分举动,那么到时候留着一起训斥也未尝不可。 她这么想着,打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小块正方形的淡黄色羊皮纸。她摊开纸张,只见上面歪歪扭扭的黑墨水字迹已经晕染得非常严重了,不过由于信的正文本身就没几个字,所以她还是没费什么力气就明白了全部的意思。 内容只有一句话—— “带着军队的我,会给你带来灵魂熔炉的确切地方,这本来是你的宝藏。” 末尾没有落款和日期,虽然隐心眉从没有看过熊牙的笔迹,但是她百分之百肯定这就是熊牙亲笔写给她的信。 隐心眉简直不敢相信,难道熊牙真的会给她带来有关灵魂熔炉的正确地点?本来她一直寝食难安,担心身为维洛戈萨的摄政王、永恒之王的女儿,她竟然连自己的第一份责任都无法尽到,如果不能在规定的时间内销毁魔鬼血钻,她大概真的就会一蹶不振,深深怀疑自己,怀疑永恒之王,以及那么多原本认定她,跟随她的人是不是都看错了人。 她的心在这么长时间的压抑之中,终于第一次感到了雀跃。虽然熊牙曾经效忠于淫邪的巴比伦王,虽然他身上流淌着神牛族茹毛饮血吃人肉的可怕血统,但是不知怎么的,自从他在溪谷战役中救了隐心眉之后,并且还亲自把她送还给前来找寻她的路德公主之后,她就对熊牙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信赖感。 这时,隐心眉忽然想了起来,之前在溪谷城堡的时候,熊牙悄悄地从仓库里把她劫走,当时在路上,他就用那蹩脚的通用语,打着手势结结巴巴地告诉她,他想要带她去一个地方,那里有属于她的宝藏。 当时她根本没有把熊牙的话当成一回事,因为她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只是觉得熊牙想把自己带回去当成牛一样宰了吃掉,所谓的宝藏只不过是一个蒙骗自己,好让自己别大喊大叫给他添麻烦的幌子罢了,等他一回到自己的食人魔地盘就会立刻原形毕露。 但是现在看起来,熊牙从一开始就没有骗她。想到这里,隐心眉就开始后悔,如果自己当时当时能够就这个问题多和熊牙聊一聊,那么自己可能就不会走那么多冤枉路了。 不过,我们在这里要多说一句,隐心眉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任何一个正常的女孩,在面对熊牙那样恐怖长相的食人魔之时,都无法做到心平气和地理性思考,没有任何能在未卜先知的情况下,走对每一步路,做对每一个选择——除了永恒之王,因为我们都是凡人。 “主人,这信上写的是什么啊?”白魅的声音打断隐心眉的思绪,把她从懊恼又惊喜的情绪复杂海洋之中捞了出来。 “写的是什么?”隐心眉瞪了一眼白魅,“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白魅微微红了脸,轻轻地咬了咬嘴唇,一个字都没说,她垂下眼睑不敢看自己主人的眼睛。 “白魅,那个神牛信使还对你说了什么吗?”隐心眉问道。 “有,主人。”白魅回答道,“他说,你们只要进入女妖森林,你的主人自然而然就会被命运之神引导她该走的路上去。” “作为一位神牛信使,”隐心眉微微一笑,“他的遣词造句实在是比大多数自由邦人,乃至是十二国联盟的人,都要更加富有内涵和艺术气息。” 就在这时,库佩骑着马从前方赶了回来,他勒住缰绳,停下来对两个女孩说道,“桑阶的确是逃走了,还拐走了我的两位游骑兵和两匹马。从我刚刚得到的线索来分析,隐小姐,这个威盛凯叛徒并没有沿着鳄鱼小径进入女妖森林,而是从相反的方向逃走了;所以,我前来征求一下你的意见,继续向女妖森林前进还是去寻找桑阶?因为我记得他和我们说过,他有灵魂熔炉的线索。如果是这样的话,恐怕我们只有在找到他之后才能顺利找到灵魂熔炉,否则没有人知道这鬼地方的确切位置,就算急急忙忙进入森林也是百忙一场。” “库佩队长,派您的一支先遣骑兵去寻找桑阶即可,”隐心眉冲着他扬了扬手里的信封,“我们和大队人马还是按照原计划,深入女妖森林即可。” “这么说,”库佩瞥了一眼白魅,“这么说,白姑娘也有关于灵魂熔炉的线索了?” “应该说,她带来了关于灵魂熔炉的线索,”隐心眉一扬马鞭,马儿长嘶一声,只听见她大喊道,“快走,库佩,时间不多了!在女妖森林里,或许我还能有机会向你介绍一位可怕的新朋友给你!” 第90章 他们就在前方等着我们? 隐心眉、库佩以及白魅齐齐扬鞭驰骋,没一会就从队伍的后方急行到了前锋位置,眼下整支队伍已经度过了差不多度过了整条鳄鱼小径,除了后面的补给连队。 所谓的鳄鱼小径其实是这里一座最高山脉下的隐蔽的碗型山谷外的一圈石子小道,这里绿草丰茂。在小径的右侧有一道灰绿色的陡坡,像是一座桥似的与山的北麓相连。 库佩的前锋部队在光线良好之际已经登上了山顶,周围看上去没有任何敌军靠近,但是谁都知道在这种层峦叠嶂的地形中,肉眼可见是算不得数的。隐心眉记得白魅说过的话,熊牙说不定已经带着神牛精兵潜伏在某一处密林之中,或者是某一道山麓之后。 虽然一想起熊牙,隐心眉还是会情不自禁地感到发憷,但是他算是友军了;何况,这里本身就处于温莎家族的领地,贾拉尔国近几年本身就不太平,血腥玫荔的追兵或者是探子极有可能已经埋伏在了附近。不仅如此,隐心眉想起之前的遭遇,她记得安杜尔亲王的领地和血腥玫荔的仅有一河之隔,这位一直是金大公以及巴比伦王的坚定支持者,就差没有在黄金城公开叫板唐泰尔国王,当着全贾拉尔人的面让他下台了。 不仅如此,由于眼下黄金城狂欢大盛典的日期已经日益逼近,国内外各方势力纷纷登场,群雄角逐,隐心眉一直对巴比伦王尼布甲耿耿于怀,他之前费了那么多心思就为得到自己,不惜在溪谷战役中牺牲了摩洛神卫、亚施塔蛟怒者以及神牛大军,而他又是那样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男人,她一直担心他还有什么可怕残忍的后招正等着她。 当然,这些担忧她没有透露任何一个字给库佩或者是白魅,因为她觉得这种忧心说出去只会令自己的战友终日惶恐不已,所以她只是千叮咛万嘱咐库佩,千万要让他手下的探子或者先锋在他们经过之前做好详细的勘探。隐心眉看得出来,库佩又是一肚子疑问,但是她用眼神坚定地回绝了他,他也只好咽回去一肚子的疑问,默默地执行了隐心眉的要求。 眼下,隐心眉只能希望在深入女妖森林腹地之前没有敌人或者是探子监视他们;从前锋部队放出的信鸽消息来看,从山顶上看不出什么动静,就算真的有危险在附近,那么它们也已经被万无一失地精心掩盖住了。 鳄鱼小径的尽头是一段极其陡峭的山坡,怪石嶙峋,这里无法骑行,于是所有人都只好下马,牵着缰绳,扛着行礼;整支队伍经过大半天的奋力攀登,隐心眉第一个登上了坡顶,库佩和白魅则气喘吁吁地紧随其后。 在坡顶,他们发现只要再越过一片杂草丛生的废墟,和一个不算太陡太难爬的小丘陵,就可以看到女妖森林的边界处。 他们没休息多久就重新开始启程,从陡坡上满满地走下去,下坡不比上坡容易多少,特别要预防摔跤滑坡。等他们踏入废墟时才发现,那里根本是上古时留下的残垣断壁,荒草凄凄。废墟中间有一个圆锥形的碎石块堆,从顶端到底部是一团漆黑,好像在高温中被烈火熏烤过一般。 碎石堆周围的草地被火彻彻底底地连根烧尽,残垣内的杂草不是被烧焦了,就是发黄枯萎了。仿佛无数个世纪之前,一场毁天灭地的大火曾经席卷这里,周围看不到任何生命的迹象。 站在废墟的边缘,这里的地势依然偏高,周围的景物尽收眼底,而且不像之前,这里则可以把周围数百里的景物尽收眼底,一览无余。除了不远处黑密幽暗的女妖森林,这里大部分地段都是荒漠或者是怪石,毫无特征,只有女妖森林的南边,还可以看到几处波光粼粼的水面。 在隐心眉脚下的南坡边,能看到他们之前跋涉过的鳄鱼小径,回望过去,这条灰白色的小路经过了蜿蜒起伏,绕过一道道黑黝黝的山梁,最终消失在了这片嶙峋的废墟之中。 他们循着女妖森林的边界朝东眺望,巍峨的大山在远处像屏障一样映人眼帘;近些是散落在零星小林子周围的褐色昏暗小山头,再远望过去越过女妖森林则屹立着灰色的插入天穹的山麓,最后面便是高耸的雪峰,云雾缭绕。 “哎,我们总算到了女妖森林的边界处!”库佩说,“这地方死气沉沉,简直比乌云堡的黑牢还阴森,我倒真是希望能在这里遇到公爵夫人的追兵,或者是安杜尔亲王手下的奇袭骑兵!好好地干上一架,让我的刀子喝喝血。看吧,这里没有水,没有野兽,也没有树荫,除了我们以外连一个活人都没有。我真是奇怪,这里会有什么可怕的新朋友呢?隐殿下,您能不能给我解释解释?” “你若是自己查看四周,大概就不会这么说了。”隐心眉环顾四周之后道,“我的确发现了一些踪迹,看来有人已经比我们先一步来到这里了。他们非常小心,几乎没有留下痕迹。” “你是怎么从没有痕迹的情况下察觉这些人的行踪?” “之前我靠的是直觉,”隐心眉突然弯下腰去,仔细查看石堆上的一块石头,它比别的石头平整些,眼色也更加洁白,只有这块石头似乎躲过了那场大火。隐心眉伸手把石头捡了起来,放在手里翻来覆去地仔细端详,最后她说道,“但是现在,我找到了明显的证据,”她把石头递给库佩,“你看看这个。这块石头最近被人动过,你对这些划痕怎么看?” 库佩满脸疑惑地接了过来,细细查看,只见在石头平整的底部有几道刻印,他掂量着说,“像是两个圆圈,一撇,一捺,还有三道竖线——这是什么?” “这是神牛族的文字,”白魅接过了话头,代替隐心眉回答库佩的问题,接着又看着她的主人说道,“看来,主人,那个神牛信使并没有撒谎。” “神牛族?!”库佩惊愕地叫了起来,“传说中残暴无比的食人族?巴比伦王杀人不眨眼的秘密武器?怎么?!难道他们就在前方等着我们?隐殿下,难道这就是你说的可怕的新朋友?” “没错——不过,对我来说却是一位不那么可怕的老朋友呢。” 第91章 黑点 就算这些神牛已经是你的朋友了,”库佩接着问道,“可是那些符号又是什么意思呢?” “我对神牛族的古文字一窍不通,”隐心眉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赛瑟,这位皇帝陛下精通多种上古语,连不属于上古语范畴的神牛文字也烂熟于心,“不过我觉得只要这些朋友在这条路上,无论是在我们左方还是右方,是前方还是后方,对我来说都是一种安慰,他们也是我们销毁魔鬼血钻最强有力的战友。” “可是我却恰恰相反,”库佩神色阴郁地说,“我只感到胆寒。” “那说明你的接受能力有待提高,”白魅很不客气地说,“至于我,我相信神牛族就在我们前方,他们可能替我们扫平了危险,不然就凭这样阴森可怕的林子,我们绝对不可能没有遇到伏兵就安安稳稳地来到这里。” “好吧好吧,就算女士们说得都对,但是,我还是感到没来由地心慌意乱。”他小声嘀咕。 “我告诉你实话吧,其实我也是,但是我不认为这心烦是来自于神牛族,而是来源于别的什么东西。”隐心眉微微蹙了蹙眉,“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是我觉得这条路上远远不止神牛族一支队伍。话说回来,我一路留心,却从未发现过任何有关女妖森林的线索;库佩,乌云堡离这森林并不远,你知道这林子为什么会被称为女妖森林吗?这林子里有什么?” “都是一些很离奇的传说,比如活了几千岁的不死族,鹰身人面的女妖,会说话的鱼怪,会飞的蛇,等等,”库佩回答道,“这林子是有些诡异,而且温莎公爵夫人会经常独自骑着马前往,身边不带一兵一侍;除了她,据我所知,没有一个人能完好无损地从这森林中走出来;附近的老百姓,哪怕是猎户,也从不在里面打猎;即便是不得已靠近了林子的边界,也会第一时间闪身而退,绝不踏入这林子半步。” “大部分传说都是越传越离奇,按照你刚才的说法,几乎是大半数维洛戈萨的怪物都汇集到这一片森林中来了。”隐心眉眯着眼睛,手搭凉棚看着黑乎乎的树林边界,这里所有人的视力加起来都不及她一个人,也只有她能不费吹灰之力地用肉眼就能看这么远,“我赞同你的说法,这林子是有些诡异,否则灵魂熔炉也不可能会在这片土地被隐藏得那么深;但是恐怕,也就仅此而已了;这些可怕的传说听起来很有人为添加的惊悚成分,大概是不想附近的佃户和农夫进去一通乱闯。” “那么,温莎公爵夫人经常独自进入森林,她会干什么呢?”库佩看着隐心眉的眼睛,低声问道。 “这个问题你应该比我更加清楚才对,毕竟你认识她的时间比我可长多了,我除了在她的黑牢里呆过,被她偷走了几乎全部的物品,除此之外,我几乎连一个正面都没和她招呼过,”隐心眉回答道,“不过我觉得,按照我所听到的信息来看,血腥玫荔独自进入禁林无非是搞一些见不得人的邪术勾当,半夜吟唱咒语,解剖几具尸体,把蝙蝠和青蛙腿一起丢进锅子煮,用高脚杯小口小口地品尝处女的鲜血——难道不就是这些吗?” “虽然你几乎不认识她,但是你对她的了解几乎已经和我一样多了,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库佩说道,“目前可以肯定的是,这森林至少没有来自乌云堡的士兵,但是黑巫师倒可能有不少个。” “暂时先不要下结论吧,一切都难说。”隐心眉回答。 他们静静地废墟处站了一会儿,望着远处(主要是隐心眉在望)那片令人不寒而栗的女妖森林。隐心眉第一次感到自己孤身一人,身处险境的滋味,她此刻突然发觉自己原来是个女人。她曾经有过一个近似温暖的家,一个爱自己爱到骨子里的未婚夫,可是他现在和她分开了,她已经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 隐心眉真巴不得时间能停留在白银城的那个夜晚,如果没有熊牙,没有巴比伦,那么她可能现在还和雷马萨在一起,说不定他们现在已经返回莫利斯了,说不定她已经度过了新婚之夜,正是成为雷马萨的妻子,莫利斯的王后以及女主人。 她这辈子从没有过家,除了之前那个收养她的自由邦老城主,莫利斯人以及雷马萨第一次给了她一个完整的家,这么些天过去了,她才发现自己真的很想念他们,不仅仅是雷马萨,还包括马尾藻船长的粗话,葛文伯爵的谨慎,吉娜的活泼以及谢波的腼腆,她各个都怀念得不得了。 这时,隐心眉情不自禁摸了摸手上硕大的钻戒,那是在火花岛战役之中,雷马萨套在她手上的订婚戒指——啊,她发现自己真的很想念雷马萨,就算他曾经对那个名叫甜妞的女仆动心,可是谁还能没有犯过错呢?她早就原谅他了,他对她的爱她一直都能深刻又强烈地感受得到。 “真希望这档子破事能早点结束,我要去找雷马萨,谁也不能拦着我,尤其是赛瑟。” 隐心眉喃喃自语,她有点恨恨地望着不远处的森林边界,目光随着它往西转,转动到远在海的另一边的莫利斯的方向,忽然隐心眉看到路上有四个黑点在慢慢地往西移动,再定睛一看,又发现另外数十个黑点在朝着东边移动,迎着那四个黑点而去。 隐心眉低低的叫了起来,情不自禁一把抓住了库佩的胳膊,白魅见状,急忙赶到了她的身边。 “怎么了?”库佩惊讶道。 “快看!”隐心眉朝着远处一指说道。 库佩立刻扑倒在石堆后,顺手把隐心眉也拽倒在自己身边,白魅也跟着趴下了。 “你也看到了?”隐心眉问道。 “不,我什么都没看见,”库佩回答道,“我的视力不如你,无论你看到的是什么,我的直觉是不能让那些东西发现我们的踪迹——我们在这里已经停留得太久了。” 第92章 大屠杀 此时白天还有短短几小时,整支队伍再度开拨,他们随着阳光的移动不断变换位置,尽量走在阳光之下。 隐心眉第一个踏入了女巫森林,周围很多植物隐心眉连名字也叫不出来。林子中有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只是不知何年何月修建的,靠近林子边界约莫一百里的路是新近修过的。随着他们越发深入密林,路面渐渐荒凉破败,平坦的直路上路石残留,道路不时地穿过山坡,掠过横跨在溪流之上摇摇晃晃的木桥。 看得出来,这条路的年岁大约和他们之前途径的废墟属于同一个年代,大约是几十个世纪之前的某个上古王朝,当时的人们精心修筑此路,但是林子深处的路面全部不见了,都淹没在野草和苔藓之中,那些锋利的碎石块从路边的矮木丛中探出来。 队伍艰难地在林中穿行,脚下和头顶是不是被伸出来的长长树杈给绊住,到处都是石楠,野树面还有或挂或爬的藤蔓植物。这里还有许多参天古树,树龄简直难以计算,种类庞杂,有柽柳科属,气味此笔的笃蓐香树,橄榄树,月桂树等,此外还有桃金娘和梧桐树。 草木丛中有成团成簇的百里香,向外伸展出柔软茂密的树干,形成厚重的盖头,一蓬一蓬地淹没了草丛中的怪石。 各类鼠尾草开着或红,或蓝,或淡黄色的花骨朵儿,还有吐着嫩芽的野芹,以及牛至属的植物,还有其他形状各异,气味不同的香草。 隐心眉走遍了大半个维洛戈萨大陆,可是这里的植物却是一大半都没有见过。队伍里没有人说话,仿佛这些古老的植物都有着令人诧异并且颤抖的生命力,似乎一双双看不见的眼睛正在直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她伸出手,带着好奇和敬畏的心情用指尖轻触洞穴和岩壁上点缀着的虎耳草和石景天。野芹中的银莲花,金盏菊以及报春花焕发出勃勃的生机。 他们足下踏过的草地上满了日光兰和百合花,朵朵半露姿容,迎风摇曳。山溪水潺潺而下,汇成清亮的小湖泊,池边碧草莹莹,溢出的池水经过整片林子的长途跋涉汇入贾拉尔国的第一大河杜英利斯河。 库佩悄悄地走到隐心眉身边,低声对她说道,“和一开始看起来不同的是,这片森林似乎也没那么可怕。” “这片林子,我们目前只走了一小段,还有漫长的路要走,谁知道下一时辰下一分钟下一秒钟,等待我们的是什么。” “主人,我们目前在往哪里走?”白魅接着问。 “往西南方向能走出森林,”隐心眉小声嘀咕道,“如果我们在这之前没有遇见什么其他人的话。” “看来隐殿下很期待会在这里遇见什么别的人,”库佩听见她的话,“你觉得我们进入森林之前,你在废墟向下眺望时见到的那些小黑点是什么?” “那些,”白魅犹豫了一下,似乎对自己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觉得不好意思,“那些是人吗?” “是人,”隐心眉肯定道,“你们都看不到吗?” “太远了,”库佩和白魅一起表示,“我们没有你那样的视力,根本什么都看不到。” “他们是人,”隐心眉第二次肯定道,“可是那样远的距离,我也根本无法看清他们的衣着和相貌。” “希望别是敌人就好。”白魅神色不安道,“虽然这森林比我想象得美得多,但是我总觉得不寒而栗,我的感觉就是那些只有主人能远眺看见的家伙不像是什么慈眉善目的好人。” “白魅,你长那么大,”隐心眉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遇见几个真正意义上的好人?更别说,好人大多不是慈眉善目,而坏人也很少是凶神恶煞的样子。” “您说什么都是对的,我的主人。”白魅温柔又崇拜地垫起脚尖,吻了吻隐心眉的脸颊,后者猝不及防,没有躲闪开,两人的嘴唇却冷不丁贴在了一起;这么一吻之后,白魅的脸变得通红,可是隐心眉的脸却变得惨白。 “以后别在这样了,知道吗?”隐心眉说话的声音很轻,可是声调和脸色都异常严厉。 白魅红着脸点点头,又像是害羞,又像是惭愧,总之她根本不敢抬头看隐心眉的眼睛。 库佩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摇着头喃喃自语,“这不算怪,这不算怪,比这更怪的事多了去了……” 接着,他话头一转,对着隐心眉继续问道,“你觉得那些黑点子是什么人?” “我只能肯定那些黑点子绝对不是神牛族的人,”隐心眉皱着眉头略加思索,“可能是巴比伦王的人,也可能是血腥玫荔的追兵,也可能是非尼基人,也有可能是安杜尔亲王手下的人,还可能是之前流窜这附近的强盗,那些投靠黑熊谷地瓦尔德伯爵手下的血手红盔甲也有极大的可能……” “反正是谁都可能忽然跑过来捅我们一刀就是了。”库佩脸色阴暗地补充了一句。 队伍在畅流的池水边洗濯了一番,白魅找到一个恰好被一块巨石遮挡的小池子,她和隐心眉单独留在那儿,脱下身上的脏衣服,跳进水里好好地洗了个痛快澡。隐心眉谨慎地和她的女王守卫保持着距离,白魅也比较识相,两个人虽然赤着身子泡在同一个池子里,但是她再也没有对她的主人做出逾越之举。 库佩的士兵们三三两两地架起了烤架,燃起了篝火,隐心眉一直担心这样喧哗和烟雾会惊扰了密林深处的东西,但是她也只能在个别几个士兵发出特别刺耳或者粗鲁的声响时,发出嘘声制止他们,除此之外,她也别无他法。 他们在林子里吃了一顿还算丰盛的美餐,有刚刚打猎而来的新鲜兔肉,鹿肉,还有从乌云堡带来的土豆和烤薄饼,有几个人还发现了水灵灵的野生莴笋、草莓以及青果,浇上番茄酱,做成凉拌沙拉以及饭后水果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队伍吃完饭之后,隐心眉就要所有人立刻熄了篝火,她肯定这些烧烤食物的香气以及噼啪作响的火堆一定引来了潜在敌人的注意。可是这事不可避免,只能把负面影响降到最低。 隐心眉在池水流泻处下方勘探,她小心翼翼地探查着,用木条临时做成的简易手杖点触着陌生的草木,环顾着,闻嗅着,这地方的确有种莫名的心旷神怡之感。 忽然,她撞上了一捧焦土,她在土中发现了烧焦的碎尸块和骷髅骨。她屏住呼吸,用手杖敲开土层,这才发现她所站立之处下面全是尸体残骸,而且颜色深浅不一,说明这些尸体的年代不一,这里不是发生过一次可怕的大屠杀,而是许多次——天知道究竟有多少次杀戮发生在这个地方。 这屠杀现场上方已经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疯长起来的野蔷薇,爱神木,欧石楠以及铁线莲,若不是隐心眉直觉异常明锐,否则真的很难发现。 “你发现了什么?怎么脸色这样难看。” 库佩和白魅在营地里没有看见隐心眉,就出来寻找她,他们发现她的时候,她正脸色异常凝重地矗立在一颗古树的荫下,四下凝视着周围的草木土石,神情有一股浓厚的骇然之感。 “怎么了,主人,您发现了什么?”白魅见她没有回答,又补充了一句。 “大屠杀。”隐心眉嘶哑的嗓子低声道。 第93章 黑暗罅隙 我的天。”白魅循着隐心眉的目光看过去,视线落在了被手杖去处遮盖的黑色枯骨之上。 “有的皮肉还在,有的已经差不多成了灰块,”库佩弯下腰,手指捻起其中一只小臂骨仔细看了看,然后重新丢在一边,“这些人有的才死去不超过五天。” “各种死法都有,”隐心眉说道,“我大概看了一下,有的被割喉,有的被切成两半,有的被掐死,这些尸体有的完整,有的残缺不全——总之这里一定发生极其惨烈的屠杀事件。” “可是这里看起来根本不是大规模作战后的场面,”库佩皱着眉头说道,“树木完好,枝叶无损,没有践踏,没有刀砍,没有火烧……如果这里不久之前就曾经发生过激战或者屠杀,绝不可能是现在这副寂静无恙的光景。” “也许这些尸体是从别处运过来的。”隐心眉略加思索道。 “这倒是很有可能。”库佩点点头。 “除了那些荒诞不经的传说,库队长,”白魅掀起地上一片薄薄的石头,露出底下一张苍白的脸,三个人刹那间吓了一跳,那人虽然断了气,可是眼睛却圆睁,脸上的表情凝固在惊骇不已的状态中,“你还能不能提供些可靠的线索?这树林里到底有什么?你们看,这个人,”白魅指了指这死人的脸,库佩和隐心眉围过来,蹲了下来,“一定是临死前看到了极其可怕的场面。” 一阵沉默之后,隐心眉忽然开口道,“他看着像是被活活吓死的。” 没有人回答她,但是从他们的表情看起来,他们都认同了她的话。 什么样的场景会把一个全副武装的年轻男子直接吓死? 三个人面面相觑,心里都提出了同样的问题;可是同样地,一时半会三个人谁也给不出一个合理的答案。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喀拉声,像是有人不小心踩在枯枝上发出的声音。 他们三个都是身手敏捷的人,顿时像四散的云雀一样循着声音急速飞迸,可是任凭他们行动再迅速,反应再灵敏,那声音却也没有再出现,周围除了被他们的奔跑所惊动飞起的鸟雀,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你们发现了什么吗?”隐心眉压低嗓音问着,这是白魅和库佩从前方向她走来,三个人再度聚首在一起。 他们此刻身处的地方树木更加浓密,尽管地上没了残骸枯骨,也没有绊脚的低矮灌木丛,但是这里却和之前他们洗濯驻扎的地方氛围截然不同,树木似乎更加高大茂密,周围越发阴森骇人,除了他们的呼吸以及说话声,四周简直安静得可怕,那潮气凝结而成的水珠偶尔从一动不动的树叶子上滚落下来。 这些枝条不摇不晃,没有鸟叫没有虫鸣,没有风声没有水声,但是他们都感到一种非难,恶意,乃至憎恨的眼光注视着自己,在这种氛围之下,每个人都感到浑身不自在,简直如芒在背,让人不由自主地浑身发抖。 “我什么都没发现,主人。“白魅小声说道。 “我也是一无所获,”库佩同样压低嗓门说,这种敌意的氛围里,他们总感觉自己被看不见的敌人层层包围,说话声不由自主地越来越低,近似耳语,“我甚至怀疑,刚才那声喀拉声是不是浣熊或者是其他什么动物发出来的。我们是不是小题大做了?” “我们没有小题大做,”隐心眉立刻接过话头,“我看到了一个一闪而过的人影,那影子朝那儿跑过去了。” 说着,隐心眉伸手指了指,其余二人顺着她的手看过去,只见不远处如墙壁般茂密的林木中有一个小罅隙,能看见一条特别狭窄的白色小道通往密林的深处。 只是这小道的方向和他们要横穿森林的西南方完全相反,三个人的神色和心情各不相同,白魅是惴惴不安,库佩是满腹狐疑,而隐心眉可能是最近心事太重,她的脸本来就白得不像话,再经过这一路的折腾,更是白得像裹尸布一样刺眼,而且她一反常态的面无表情,库佩一直在旁边偷偷地观察她,可是他从她的表情上什么也解读不出来。 “我要过去看看。”隐心眉干干脆脆地说,她的两个同伴虽然没有开口询问,可是那四只眼睛都再不住地向她询问。 “我和你一起去,主人。”白魅立刻道。 “我也和你一起去。”库佩接着说。 “不,阉人队伍没有了你的带领就会陷入群龙无首的境地,”隐心眉说,“所以库佩你不能和我一起去。” “可是如果这是个陷阱呢?”库佩反问道,“这树林太奇怪了,我们不是要去销毁魔鬼血钻,顺便在路上和你的食人魔朋友做个汇合吗——可是你们两个现在去追寻一个奇怪的、偷听我们说话的人影,是不是本末倒置了?” “这里发生的每一件事都不是无意义的巧合,”隐心眉低声道,“我说那人影有问题,我跟着那影子一定能找到有用的线索。你该相信我的判断,库佩,毕竟是我看见了黑点子,也是我觉察到了人影。” 良久,库佩在低声说了一句,“好吧,你说得对,我听你的就是。” “如果两个小时之后,我们还没有回来,”隐心眉道,“库佩,你就带着你手下的兵继续往西南方向前进。” “但是如果是那样的话,你怎么办?”库佩问。 “我不会有事的,顶多被耽误一会,”隐心眉冲着他微微一笑,“我们上次不是从蛇谷取出了魔鬼血钻吗?在上山洞之间我不是还在路上晕倒了,结果都是靠着你们一路把我扛下了山坡吗?从那之后,我的直觉就更加强烈了——好像灵界的大门已经对我敞开,我能强烈地感受到这罅隙里可能有我需要找到的东西。” “依我看,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库佩满脸怀疑与不安的神色,“普通人离灵界这种东西还是越远越好,我和血腥玫荔在一起四年了,我知道这种诡秘知识和异界视角的可怕。” “可你忘了,”隐心眉平静地说,“我不是普通人。” “永恒之王的女儿,唯一的隐底莲人,多国的后,维洛戈萨的摄政王,”白魅恭恭敬敬地补充道,“别说灵界了,为了拯救未婚夫,阴间她也去过,天堂的神使她也召唤过,区区二层天与一层天相交的灵界,对我的主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好吧。”库佩垂下了脑袋,他看着隐心眉的眼神再度复杂起来,似乎总是无法将眼前这位纤细白皙的少女和那一连串惊世骇俗的头衔和神迹联系在一起。 隐心眉和白魅转身离开,就要往那道黑漆漆的罅隙中而去。 “千万要小心。” 就在这时,库佩一把抓住隐心眉的胳膊,带着不安的神色再度叮嘱道。 隐心眉没有说话,只是用力摁了摁他抓住自己胳膊的手,可是她的眼神却无比坚定,正在用好得无法形容的口才让库佩忐忑不安的心稍稍安稳下来。 库佩独自留在原地,目送着两个姑娘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第94章 人影是谁?! 隐心眉和白魅沿着罅隙小道往前走,光线竟然逐渐强了起来。突然之间,他们走出了小道,来到一块圆形的空地上。顶上是金黄并且泛着玫瑰红的苍穹,两个女孩不禁大吃一惊,他们一直在阴暗的森林里穿行,根本不知道此刻天色已经渐晚,晚霞瑰丽,黄昏来临。 太阳还是高高地挂在天空之上,但是光辉已经变深变红,这时她们听到了逐渐清晰的水声。 “主人,那是——” “没错,”隐心眉道,“是瀑布。” “那个人影呢,主人?我之前就什么都没看到,现在依旧是什么异常也没发现。” “我现在也失去了踪迹,但是我们循着水声走。” 白魅没有提出异议,隐心眉说什么她就做什么,无论是表面还是心底,她都已经完全臣服于她的主人。 由于现在的道路越走越宽阔,霞光笼罩着四周,呈现出一片金红色的美景,两个女孩精神大震,再加上轰鸣的水声越发响彻耳际,她俩满怀希望地望着漫天的艳丽晚霞。虽然仍旧需要爬一些缓坡,但是她们本来就身轻如燕,两个女孩像羚羊一样掠过宽阔的林中大道,前进的速度比之前也快多了,她们的心情也开朗了许多,有那么一瞬间,隐心眉几乎忘记了之前看到的残骸满地的可怕场景,忘记了诡异人影带来的疑惑和不安,竟然不自觉地沉浸在难得的美景之中,忘记了所有的凶险和诡谲之感。 她俩在大道上没走几步,整个路径就忽然一个大转弯,紧接着,震天的轰鸣声席卷着她们的耳膜,浓重的水汽和雾气扑面而来,四周的地平线都蒙上了银白色的如纱轻霭。 隐心眉的眼界豁然开朗,只听得前面轰隆作响,山摇地动,一股水帘,酷似一副巨大的白布带,从峭壁上飞腾过树梢,直泄而下。 飞瀑下有一湾蓝盈盈的碧潭,腾起一片烟雾,深谷凉风阵阵,水雾随风飘扬。 “这里好美啊!”白魅惊叹道。 “没想到这座阴森可怕的林子里竟然还别有洞天,藏着这样一副人间仙境的美景……”隐心眉同样惊叹不已。 “我们要过去吗,主人?” 隐心眉刚想回答,这时她敏锐的听觉就感到什么东西急速在林子中穿行的声音。于是她一把抓住白魅的手臂,低声道,“听——” 后者屏息凝神听了片刻,却低声开口道,“除了瀑布的水声,我什么都听不到呀,主人……” 然而就在此刻,一阵清晰的脚步声,像是铁靴践踏在草皮上的声响传了过来,比之前那隐隐约约的急速穿行声响亮多了,白魅立刻紧紧盯着隐心眉,两人迅速交换了眼神,于是,她们火速循着声响飞奔起来。 她们的脚下是一道陡峭的下坡,那清晰的脚步声就是从她们的前方发出来的,于是两人沿着这道下坡飞奔,这坡道像灰色的带子一样在碧绿的草地中蜿蜒曲折,一路往下,直到瀑布的后方。 两个姑娘顺着小道下到了谷底,虽然此刻她们已经绕道了瀑布后方,但是那震耳欲聋的瀑布轰鸣声越发响彻天地了,她们不得不大喊大叫才能彼此听到对方在说什么。之间这谷底一片茵茵碧草如绿色的海洋绵延至冬春山山麓,那由瀑布汇集而成的溪流消失在茂密的水芹等水生植物丛中。 两个姑娘伴着瀑布的巨响顺着这些绿色的溪边水道,像闻到猎物气味的雌狮一样,目光急切地持续奔跑着。 “这边!白魅,跟上!”隐心眉就像离弦的箭一路遥遥领先,这儿的空气更加温暖,轻柔,清香袭人,仿佛春意已经降临,处处草木焕发生机。 隐心眉深深吸了口气,这清甜无比的气息就像琼浆玉液一样,给她这个持续奔跑,饱受焦虑和担忧之苦的人带来了身心上的极大安慰。 白魅一路紧跟着隐心眉的步伐,虽然她的体力已经优于大多数同龄女孩,身轻如燕,健步如飞也是她的强项之一,可是和隐心眉这种敏捷天赋早就点满的体能怪物比起来,白魅就觉得自己的精力根本不够用。 白魅拼命追赶着自己主人的脚踪,就在她觉得自己已经飞跑到快要喘不过气的时候,只听见隐心眉一声大喝,“抓到你了!!” 紧接着她就听到一声男人的惨叫,隐心眉像一道银光一样扑了过去,动作快得连白魅都感到咂舌万分,等后者看清楚的时候,她的主人已经像豹子一样紧紧地攫覆在一个男人的背上,那男人面朝泥土,双膝下跪,后颈被隐心眉死死地摁着,脸部被捂得严严实实,但是那闷住的惨叫声一直持续不断地从他的喉咙中发出来。 忽然,白魅闻到了血腥味,她抬眼看过去,这才发现那男人惨叫的原因,在离他们好几米远的地上,静静地躺着一只断了的胳膊,旁边则是隐心眉的沐基洗圣弓。 看来隐心眉在追捕的过程中,对目标扔出了圣弓,那电光一样的弓弦飞过去,像断丝似的轻轻松松地就切断了那男人的手臂。 “该死的杂种!”隐心眉狂怒地吼叫着,用她腰后一直藏着的匕首毫不怜悯地捅着那男人的断肢,“你他妈的就没想过会再次遇见我是不是?永恒之王真是开眼,我千想万想也想不出这鬼鬼祟祟的人影竟然是你?!我真想现在就把你阉了,然后一刀一刀地亲手把你剁成肉酱!” “别……别……求求你,求求你……我能地啊你找到灵魂熔炉,你相信我……” “放你妈的狗屁!”隐心眉破口大骂,“狗娘养的杂种!满嘴屁话的烂货!桑阶,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在信口雌黄!看来我今天一定要先把你这根又臭又脏的舌头割下来才对!” “桑阶……”白魅不敢置信地低低说道,“主人,竟然是桑阶……” “没错!可不就是这个杂种!之前和库佩在一起的时候,我就觉得这影子像他,我还以为是我复仇心切而眼花了呢!看来我的直觉真是见鬼的准!”隐心眉一把揪住桑阶的后脑勺上的头发,从他的断肢上拔出那柄黏着他自己血肉的匕首,在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前晃了晃。 “这里的秃鹫不少,所以割了你的舌头,”隐心眉扯起嘴角露出一个恐怖的微笑,“先当做饭前开胃菜喂它们吧。” 第95章 重遇死敌 隐心眉拎起桑阶的另一条胳膊,反向一拧,接着后者再次爆发出尖声惨叫,他的胳膊软绵绵地耷拉了下来,无力地垂着——隐心眉生生折断了他另一条胳膊上的骨头。 白魅神色骇然地看着自己主人的一举一动,她这才猛然想起来,这位她臣服的、依恋的、对其怀有不可名状强烈爱慕之情的主人,同时也是一位凶悍的复仇者。 白魅这才想起来,自己第一次在溪谷战役上遇到隐心眉时候的情形,那时她浑身抽搐,昏迷不醒,可那攥着白魅的白钻链子的右手却毫不手软;那也是白魅第一次见识到隐心眉强悍不屈服的一面,自从那以后,隐心眉就一直处于非战斗状态,换句话说,在未临生死,未见仇敌的情况下,她的主人就是个耿直,谨慎,脸上看不出太多心理活动,压力总是有点大,爆粗口后却会脸红的铁憨憨。 现在,隐心眉轻轻松松地就切掉了桑阶的一条胳膊,又折断了他的另一只胳膊的上臂骨,她脸上流露出罕见的神情,那就是杀戮的快感和嗜血的残暴。这让白魅不由自主地想到她和她第一次在战场上的初遇,自从她归顺隐心眉之后,她的主人就一直以温和与亲切待她,几乎使她忘却了自己初次被隐心眉吸引时后者展现出来的凶悍魅力。 桑阶的哭声打断了白魅的思绪,他的脸上惨不忍睹,皮肉被划开了好几道长长的裂口,鼻梁骨也在刚才激烈的碰撞中被隐心眉打断了,鼻腔和口部全是鲜血,脸上布满了泥浆,口水,泪水,汗水以及他自己的血污。真的很难把眼前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和当年风流倜傥的威盛凯第一花花公子桑大宰相联系在一起。 这位前宰相此刻已经毫无抵抗之力,隐心眉在彻底费了他两条胳膊之后,那那柄匕首在他的衣服上擦了擦,然后死死地钳住桑阶的下巴,她再度在他的眼珠子前亮了亮锋利的刀刃,桑阶见状喉咙里顿时发出疙疙瘩瘩的摩擦声,他的口水和鲜血从嘴角里溢了出来,流到了隐心眉的手上。 “我知道,卸了你的胳膊,你还是会有办法逃跑,”隐心眉嘶哑着嗓子道,“所以我要割掉你的舌头,免得你再用你那副从魔鬼那里得来的滑腻嗓音去诱骗祸害更多的人。” “不,不——”桑阶想挣扎,可是他如今这副残障模样怎么能挣脱得了。 “白魅,你过来,”隐心眉说道,“帮我把这人的肩膀稳住,免得我割他舌头的时候他到处乱动——我可不想他那么快死,这样对他太仁慈了。” 可是白魅没有说话,隐心眉这才意识到她的女王侍卫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出声了。 她从桑阶浑浊的灰色眼睛中看到了自己身后站立着一个背光的黑色剪影,白魅的喉咙正在被那黑色剪影手中的长剑的剑尖戳出了一个流血的洞,所以她才无法说出一个字。 桑阶不再惨叫,可是他的眼睛照样瞪得滚圆,眼里满是不敢置信的惊奇,并且还混杂着希望。他的眼神没有逃过隐心眉的眼睛,后者虽然没有回头,但是她的大脑在一时之间疯狂转动,她总是觉得那剪影熟悉又陌生,可是却总是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你干嘛不回头?害怕了吗,隐心眉?”那剪影终于开口说话,当那人说第一个字的时候,隐心眉再刹那之间就全明白了。 她咽了咽喉咙,不动神色地松开了桑阶的脖子,可惜沐基洗圣弓还在不远处和桑阶的胳膊一起被落在草地上,她眼下被身后的人虎视眈眈地盯着,她的女王守卫也被禁锢住了,眼下唯一可靠的就是她手中的那把匕首了。 但是隐心眉有信心,虽然她没有和那人真的面对面交过手,但是她看过那人的格斗场面,她觉得自己对付这人完全没有问题。 “隐心眉?”那人见她没有回头又没有答应,于是又追问了一句。 “我听到了,”隐心眉屏住呼吸,咬着牙道,“蓝鸟。” 说着,她猛地转身把手中的匕首冲着蓝鸟准确地投掷了过去,正中对方的肩膀,蓝鸟痛得倒抽一口冷气,瞬间松开了白魅,隐心眉哈哈一笑,刚想走过去,却发现自己竟然迈不动步子了。 “主人,”白魅扑通一声跪倒在草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这女人用了毒……” 她刚说完,隐心眉也禁不住膝盖一软,倒在了草地上,桑阶激动地语无伦次,这个昔日他从来都不在乎的卫队副队长,这位一直忠心耿耿跟在他身后,连他被赛瑟革职调离首都发配边缘地区之后也是无怨无悔追随至天涯海角的姑娘,桑阶第一次意识到了她才是自己真正的生命之星。 这位胳膊双残的前宰相,哆哆嗦嗦地像一条最卑微的爬虫一样,艰难地在地上爬着,残肢的血源源不断往外流,染红了茵茵碧草,他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拱到了蓝鸟的脚边。 “蓝鸟……”桑阶气喘吁吁地靠在蓝鸟的靴子边,“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了,我很想你……求你,别再离开我了……” “是你先离开了我,”蓝鸟的声音平静而冷漠,听不出一丝埋怨,“是你先离开威盛凯,是你先不声不响离开我,来到了贾拉尔。桑阶,这些都是你做的。”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辜负了你,可是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你……你还是爱我的是不是,鸟儿?否则你不会从这两个女魔头手中救下我,是不是?告诉我,你还是爱我的,对不对?鸟儿……求求你,告诉我……这是我活下去唯一的希望了……” “很久没有人这么叫我了,亲爱的,”蓝鸟温柔地抚摸着桑阶满是血汗和污泥的脸庞,声音亲切且充满着爱意,这声调让桑阶听了信心大增,可是却让隐白二人的脸上顿时乌云密布,“我对你的感觉从来都没有变,我一直爱着你,桑阶,无论是远是近,我都永远爱着你,绝不离开你——无论你怎么对我。” 桑阶激动得溢出了眼泪,这也难怪,就连隐心眉和白魅也差点被蓝鸟的爱情宣言打动了——如果他们不是敌人的话。 “这是赌徒的誓言。”隐心眉低声喃喃自语,心里捉摸着怎么才能从这浑身发软的境地中脱身,否则桑阶就要第二次从她的手心中逃走了。 “主人,”白魅同样如若无骨地趴在地上,浑身上下只能嘴唇还能动,“这么说你认识这女人?” “当然,她是我的死敌之一。”隐心眉想起了自己被桑阶一连奸污数日之后,又被蓝鸟在地牢里差点剥了皮的惨状,那不可名状的恨意一波波地强烈地席卷着她的心头。 第96章 是我,是我。 既然你记得你我是死敌,那么你就该明白,我是不会让你就这么杀了桑阶的。”蓝鸟离开桑阶,来到匍匐不起的隐心眉和白魅身边。 “你竟然也学会用毒了?怎么,钢鞭蛇腹剑不好用了?”隐心眉瘫在地上,只能用眼瞪着蓝鸟,“我从没见过你这么蠢的女人,桑阶摆明了从来不把你当回事,可是你竟然还死心塌地跟在他后面?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儿自尊心,你是眼瞎了吗?” “我要做的事,用不着你来指手画脚。”蓝鸟扯起嘴角冷笑,右手猛然发力,对着隐心眉的后颈就是一记肘击,后者应声昏厥了过去。 “哈哈哈,干得漂亮。不愧是我的小鸟儿!”桑阶乐不可支,哈哈大笑,口水和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嘴角喷出,这情形只有蓝鸟和桑阶的爹妈看了才不会觉得作呕。 蓝鸟看了一眼桑阶,眼神中竟然流露出刺入心脾的冷漠,他的心陡然一凉,顿时闭嘴不再出声。 可是白魅却在不停地叫骂,她看到隐心眉昏了过去,于是把她这脑海中能想到的所有粗口都一股脑儿冲蓝鸟吼了出去,后者倒也不生气,只是给同样中毒气瘫软在地的白魅又是一记更重的肘击,这位衷心的女王守卫同样也无声地昏瘫了过去。 “小鸟儿,”看到两个对头都昏死了过去,桑阶又开始重拾了话头,他竭力想讨好蓝鸟,“小鸟儿,我知道怎么走出这座森林,我的马就在附近,我们——” “不,我们不出这林子。”蓝鸟斩钉截铁地说,她带着一股异样的神情走到桑阶身边,蹲下来仔细看着他脸上的伤,她伸出手,轻抚着他的下巴和后脑。 她的动作那么轻柔,他们两个人都想起了他们第一次在一起度过的夜晚,那是桑阶被赛瑟罢免官职被迫离开皇城的那个晚上。桑阶把蓝鸟从女孩变成了女人,可是仅仅一周之后,他就不告而别离开了蓝鸟,也离开了威盛凯帝国,他怀揣着渴望东山再起的强烈愿望来到了贾拉尔,成为温莎公爵夫人的情人,并且在乌云堡担任军职。 除非是傻子才不会对桑阶有任何怨恨,他知道蓝鸟是一个聪明又热情的女孩,他之前一直在卑鄙地利用了她这一点。说实话,桑阶自己都不敢相信当他再次遇见蓝鸟的时候,她竟然还能从隐心眉的手中把他救下来,他深知自己背叛了蓝鸟,严重性仅此与他对隐心眉的所作所为,世界上任何一个女人若处在蓝鸟的境地,都不会原谅他。 桑阶深知蓝鸟对她的爱情,在威盛凯帝国的时候他就一直故意不应允她对他的种种暗示,他怀揣着阴谋家的算盘,计算着能从蓝鸟身上得到多少好处,她对他而言从来就是一件可以随时随地而弃绝的棋子。 没错。蓝鸟是个美人,可是什么样的美人他桑阶没有见过?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美人了。但是现在,桑阶全部的希望就只有蓝鸟一人了,这个世界已经放弃了他,他再也没有可依靠的了,没有人此刻站在他身边,他的生命和希望之光此刻只能由蓝鸟替他绽放出来里。 于是,桑阶几乎不敢对视蓝鸟的眼睛,他生怕自己的算盘再度暴露在后者明亮的眼眸之中。蓝鸟的眼神从未这样犀利过,她的脸从未这样美丽动人过——岁月似乎更加恩待她了,明明她是跟着自己被赛瑟给放逐,可是她怎么反倒越发姿容出众了呢? “小鸟儿……”他心虚地喃喃自语,“不出森林的话……那么我们去哪儿?” “你愿意跟我走吗?”蓝鸟吻了吻他脸上的伤口,血污黏上了她的嘴唇。 “我愿意,天涯海角都跟着你!”桑阶热情地高喊着,他简直被自己所表现出来的爱情给感动了,哪怕此刻蓝鸟要他去死,他也会大声地高呼附议。 “很好。”出乎他的意料,蓝鸟没有表露出任何欣喜之情,她的眼睛眯了起来,一道钢铁般坚毅的冷光从她的眼中划过,桑阶忽然恍然大悟,刚想叫喊,可是迟了。 随着一声沉闷的响声,他感到后脑勺一阵剧烈又钻心的疼痛,于是他像他的两个死敌一样倒在了地上,昏迷不醒。 “小鸟儿……” …… 隐心眉醒来的时候,嘴里全是土腥气,她的后脑勺疼得要命,眼睛也几乎睁不开,手脚酸麻无比,几乎无法动弹。 她感到自己孱弱得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她费了半天劲儿想睁开眼睛,可是眼前却像被白纱蒙住了一样。 她的神智倒是第一时间回复了,她满脑子都是蓝鸟和桑阶这一对狗男女,一想到桑阶第二次从她手里逃跑,她就又气又急,尽管她现在几乎处于眼睛看不见,手脚动不了的状态中,但是她的第一个念头仍旧是去把这两个人抓住。至于视力,知觉以及体力,就这么边爬边摸索着,总会一点点地回复的。 隐心眉费力地睁开眼皮,她看不清周围的环境,可见蓝鸟之前用的毒气性质非常猛烈,她只觉得眼前一片橘黄色的暗光,其他所有的东西都是轮廓模糊,影影绰绰,她觉得自己应该在一个房间里,似乎还躺在一张不算太硬的床上,可是除此之外,就什么都不清楚了。 她把伸出手,想把自己麻成木条的两条腿扳下床,然而刹那间,她感到一个人影溘然出现在自己的眼角中,紧接着有人按住了她的胳膊。 “别担心,桑阶没有逃跑,”一个声音响了起来,这声音对隐心眉来说简直熟悉得出奇,“蓝鸟把他带回来交给了我。” 隐心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像个孩子一样拼命用双手揉着眼睛,试图把那个人影的脸看清楚,可是根本无事于补,那人的脸和身子都像是一团笼罩在橘黄色暗光里的白雾,她连根毛都看不见。 “赛、赛瑟?”她怯生生地低语了一句,生怕自己是在做梦。 “是我,是我。”说着,一双火热坚定的手紧紧地握住了她颤抖不已的冰凉双手。 第97章 不许乱动 你怎么会在这里?”隐心眉哆哆嗦嗦地问着。 “说来话长,”赛瑟松开她的手,把她的双腿抬起来硬是摁倒床板上去,“总之,你现在不能出去,你也不许乱动,必须听我的话,否则你的视力可能一辈子回复不了。” “怎么会?!”床上的女人又开始气急败坏地乱动,赛瑟不得有再度用力摁住了她。 “你中的毒气会带来很强烈的后遗症,”他按住她的肩头,语气不大但是相当坚定且有说服力,隐心眉在和赛瑟重逢之前一想到他就满是愤怒和屈辱感。可是现在忽然重逢,听到他的声音,感受到他指尖在自己肩头的力度,她就情不自禁地忘却了心中积压的不快,他的魔力开始再度影响她,“一会煎好的药汤就会端过来了,你每天都要喝三次,连着喝三天,才能彻底祛除体内残留的毒素。”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隐心眉不再挣扎,而是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但是大脑终于开始能高速运转了,“是你让蓝鸟这么干的,是吗?赛瑟?” “我没有让她用这么重的毒剂对付你,”赛瑟的手依旧没有离开她的肩头,虽然她现在就像个青光眼患者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但是她能感到他近在咫尺的呼吸,能闻到他身上若有似无的香气,这幽香让她的心跳差点漏了半拍,“但是的确是我让蓝鸟把你们带回来的。” “这么说,”隐心眉迟疑地说,“她没有帮助桑阶逃跑?” “是的。”赛瑟坐在她的床头,用毛巾擦拭着她脸上的灰尘,细心地捋好她的乱发,“蓝鸟一直是个忠心耿耿的战士,她从来没有背叛威盛凯帝国,没有背叛她的君王。在爱情和国家之间,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只是可惜……” “只是可惜,她爱错了人,”隐心眉马上接口道,语气顿时变得冷硬起来,因为她脑海中又浮现出她自己被关押在乌云堡的监牢中,隔着牢门的透气孔看到赛瑟和血腥玫荔在床上翻云覆雨的画面,“太多人爱错了人了。”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嗓音已经带着遮不住的怨恨之情。 “那么,你爱上谁了?”赛瑟立刻反问,手上擦拭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你觉得自己爱错了吗?” 隐心眉浑身一凛,他的问题像锥子一样直击她的灵魂——难道她潜意识里早就知道自己爱上了赛瑟? 她身体的猛然一震,赛瑟明显感觉到了,隐心眉此刻却不愿意再深入思考这个问题,爱或者不爱什么的,那是小孩子喜欢玩的文字把戏,她没时间计较这些,因为不管怎样,她要嫁的那个人都不会变,而那个人绝对不是赛瑟。 “我爱上了我的未婚夫,”隐心眉语气冷漠地回答,“他从不让我失望。” 赛瑟没有说话,她也看不清他的表情,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隐心眉不想说话,心中的感觉五味杂陈,可是就在这时,赛瑟却低下来,长长地亲吻了她的额头,然后用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轻柔语调说,“我去让人给你把药端过来,喝了药之后我们就吃饭。” 说着他就起身要走,隐心眉一下子坐了起来,抓住赛瑟的胳膊,“等等,赛瑟桑阶?”这是她眼下最关心的事,她忍不住再次问询。 他再次摁住她的手,“放心,他绝不可能从我的手心中跑掉,我向你保证。” “白魅呢?”她追问。 “我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没有醒过来,她的情况和你差不多,”赛瑟回答,“你放心,我保证你的女王守卫一定安然无恙。” 这是他片刻之间对她做出的第二次保证了,隐心眉再也没有理由质疑他这样一个男人对自己做出的保证——尽管她在昨天还觉得赛瑟是全世界最可恶的骗子,但是眼下他的保证却是让她心安的唯一镇定剂。 他离开了之后,隐心眉试着动了动自己的四肢,还是一点都没有好转,麻得像个高位截瘫的病人。 不过没一会儿,就有个女仆给她端来了药汤,这汤苦得让她想吐,但是女仆告诉她一定要忍住胃里往外翻腾的感觉,因为药材珍贵,没有多余的库存,眼下也没有时间再去特意寻找,因此浪费一滴就有可能让她的视力或者是体能再也无法复原。 她这辈子从来喝过那么令人痛苦的药汤,整副肠胃都在烈焰般的汤药中翻搅,自从这东西下肚一来,隐心眉感到自己的大脑、五官以及四肢都在被无数柄刀子疯狂地刺穿着,她觉得自己就像那砧板上的肉,里里外外都被斩个死去活来。 隐心眉的眼泪哗哗地往外留着,女仆在她喝完药之后还在对她说些什么,但是她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只是简简单单了说了几句就把仆人打发走了。 屋子里终于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她躺在那儿,觉得天旋地转,内脏和皮肉都像在被烈火炙烤。隐心眉没想到一碗药汤能让人这么难受到极点,不过在强烈的苦楚中,她噙着泪水的双眼正在开始恢复视力,四肢的无力和酸麻感也在逐步消退中。 于是她急不可耐地再度把自己的双腿往床下放,想再试一试自己到底能不能走,或者不如说是怕。 可是隐心眉刚刚才把自己的右腿放下去的时候,她的眼角就感到有人影向自己冲了过来,她的鼻子嗅到幽香,同时那熟悉的嗓音带着斥责的语气低声在她耳边响起。 “我刚刚才说的话,你怎么又忘了呢?”这是赛瑟的声音,“我告诉过你不要乱动,否则你的视力和身体可能一辈子无法恢复。” “可是我刚刚已经喝了药。” “所以你很有可能呕吐,”赛瑟不由分说把她的腿放回床上,“眼下我可没有时间再给你去找药材煎药,所以你要是再不听我的话,我就用铁链把你的四肢捆起来。明白了吗?” “明白了。”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像……好像好点了,我现在能看清你衣服的颜色了,我的脚趾也能动了。” “很好。” “可是,赛瑟,你怎么会在这里?” “唔唔,这是一个有点长的故事了。” “我听着呢。” “先吃饭吧,吃完饭我再告诉你。” 第98章 什么镜子?什么幻觉?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隐心眉听见刀叉叮当作响的声音,深浅不一的人影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她模模糊糊地看到有人把桌子摆在她的床边,没一会,嘈杂声消失了,她觉得床边一沉,便知道是赛瑟又坐了上来。 “我扶你起来,”赛瑟握紧她的手,把她拉起来并且摆正,“我喂你吃饭。” “可是我现在胃里正难受,能勉强不吐就不错了,”隐心眉坐了起来,她的手还是被赛瑟紧紧地握着,“我什么都不想吃。” “慢点来,不会吐的,”赛瑟捏了捏她的手心,“我喂你。” “我只是中毒,又不是残废。”她想把手抽回来,可是他却握得更紧了,“我能自己吃。” “你一定在生我的气。” “你又没得罪我,何来生气一说?” “看吧,你果然是生了我的气,”赛瑟挪了挪位置,更加靠近她,“我母亲从小就告诉我,一定不能在吃饭和睡觉的时候生气。告诉我,心眉,你是不是生我和一个死人的气?” 隐心眉听到赛瑟的话惊讶得无与伦比,她瞪直了眼珠子,并且几乎在同时感到视力更加清晰了,不知道到底是之前的药汤还是此刻的震惊,两者哪个起了更大的治疗作用,总之她在刹那间几乎看清了赛瑟近在咫尺的绝美脸庞——啊,自从蓝星洞一别,她觉得自己几乎快一个世纪没有见过他了,她的心脏不由自主地开始加速跳动,她感到气血上涌,耳朵正在发烫。 “死人?”她目瞪口呆地重复了一句,心里觉得赛瑟和她自己所想的根本不是一个人,“谁死了?” “温莎公爵夫人,”赛瑟脸上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即像是得意,又像残忍,更像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她死了。” “她死了?!”隐心眉像中了一颗子弹似的再度叫了出来,马上就想蹿下床,可是赛瑟先一步摁住了她,“怎么可能?谁杀了她?” “是我,我杀了她。”赛瑟平静地说,隐心眉此刻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他面部的表情,那绝不是一个爱过或者是迷恋过血腥玫荔的人该有的表情,“而且,我杀了她三次。” “你到底在说什么,陛下?”隐心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乌云堡发生了很诡异可怕的事,我很愿意从头到尾地详细告诉你,在那之后,你对我的恼火和愤怒肯定也会烟消云散。” “我对你没什么可恼火的,陛下。”隐心眉言不由衷。 “我们不是说好,没有旁人的时候,你只叫我的名字吗?可见你果然是在生我的气,别再嘴硬了,隐心眉,我知道你撒谎时的表情。不过在这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要保证,必须告诉我实话。并且回答的时候不能生气,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对我弄清真相十分重要。” “这么严重?”隐心眉被他语气里流露出的浓重担忧和焦虑感染到了。 “没错,事关重大——你能保证吗?” “好,我保证,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赛瑟得到她的保证之后点了点头,可是他脸上的焦虑之色并无消退,反而增添了一抹为难,隐心眉如此近距离凝视他的脸,怎么也无法把他和那个在玫荔的床上纵情声色的欲望狂魔联系在一起。 他的脸还是那样美到令人惊叹,可是却比之前平添了更多的忧愁和痛苦,他的黑眼圈更重了,似乎已经好几个晚上彻夜不眠,浅浅的胡茬也露出了头,眼里布满了血色,隐心眉觉得他比之前瘦削了很多,那股冷漠疏离的帝王无情之感也被这强压的痛苦冲淡了许多。 赛瑟一直握着她的手没怎么松开,隐心眉这才发现,他的手比之前在镜湖行宫为她涂抹复活药膏的那阵子粗糙了不止一倍,原来赛瑟有着一双比女人还细嫩洁白的双手,可是现在他的手变黄了,指关节变得有些突兀,掌心也因为长期紧握缰绳和剑柄而生出了不少茧子。 “你到底要问我什么?” 眼看赛瑟一直没有再度出声,隐心眉忍不住催了他一句。 只听得他微微叹息一口,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可是他又没有直视她的眼睛——而他以前无论是面对廷臣还是面对女人的时候,总是习惯用那双璀璨耀眼的黑钻双眸凝视着对方,直到他面前的人在他的威严和荣美之光中情不自禁地败下阵来。 可是此刻,赛瑟却刻意避开隐心眉的视线,他微微将头扭到一边,眼睛直直地盯着床边的餐桌,良久才低声问出一句,“在乌云堡的时候,桑阶有没有……” “有没有什么?”隐心眉被他的问题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头雾水;她之前见他如此严肃认真,还以为是事关维洛戈萨政局的大事件,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么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我这么问吧,”赛瑟小心翼翼地转过头,不过还是没有直接迎上她的目光,“在乌云堡有没有人伤害你?” “温莎公爵夫人的确是想出了一大堆令人作呕的法子想要致我于死地,”隐心眉马上接口道,“不过她应该不太走运,不仅没有害到我,而且按照陛下的说法,她最后还把自己给折腾死了。” “真的?”赛瑟惊喜地叫出了声,双手握着隐心眉的肩膀一阵激动地摇晃,“在乌云堡你真的没事?” “血腥玫荔是想给我上酷刑,剥掉我的手指甲和脚趾甲,再让桑阶和他手下的乌云堡士兵轮奸我,”隐心眉冷笑一声,“可惜,她的旧情人兼狱卒长,库佩队长决定不再为她效力,而是选择和我一起逃离乌云堡——所以,她没有得逞。” “你没事就好,啊,你没事就好……”赛瑟说话的语气一阵哽咽,隐心眉简直以为自己是视力没回复所以当下看花了眼,她觉得赛瑟听到她说自己没事的时候连眼眶都红了,她刚想睁大眼睛仔细看看赛瑟到底怎么回事,却被后者猛地一把搂紧了怀里。 “太好了,太好了,那镜面里的……果然是幻觉,幸好你没事,幸好你没事……心眉……”赛瑟的双臂箍住了她,几乎让她透不过气来。 “赛瑟,你到底怎么了?你再说什么啊?什么镜子?什么幻觉?” 第99章 全都是你 于是赛瑟就把在乌云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所有事全部都详详细细地告诉了隐心眉,从他在玫荔的房间中醒过来,并且想玫荔索要隐心眉,又谈到她怎么利用巫术和毒物让赛瑟产生幻觉,导致他把玫荔当成隐心眉并和她同床而欢,接着再说道他是怎么在血腥玫荔卧室的幻镜中看到隐心眉再度被桑阶玷污的假象,导致他悲愤无比直到怒不可遏最后杀了温莎公爵夫人。 ”等等,”隐心眉此刻的视力和听觉已经恢复了大半,只是手脚还不怎么听使唤,她在赛瑟说道他把玫荔当成她自己所以才和她同寝的时候就想打断他,不过她忍住了,但是当她听说他在玫荔的幻镜中看到自己再度被桑阶玷污的假象之时,她终于忍不住了,“你是说真的很清晰地看到了我被桑阶那个,那个……?” “是的,”赛瑟抹了抹眼睛,仿佛还沉浸在那段令人心智癫狂的可怕幻想之中,“我当时几乎快疯了,看到你第二次遭受这样的侮辱,我的心都要碎了,那感觉就像我看到我母亲……”赛瑟顿住了,他七岁那边在亚施塔神庙内亲眼看到自己的父亲在众祭司面前奸污自己的母亲这件事,他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而那天当他从幻境中看到玫荔制造的这幕假相之后,童年的噩梦再度清晰地出现在他的梦境中,赛瑟在梦中时常看到她母亲色耶公主和隐心眉的脸互相融合最后幻化为一体,他幼年的梦靥和成年后的痛苦刺激着他灵魂最深处的恐惧,让他侵蚀难安。 赛瑟哽咽住了,色耶公主和隐心眉,她们两个是他最爱的女人,一个是生养自己的母亲,一个是铭刻灵魂的恋人,就算现在知道桑阶并没有在乌云堡再度奸污隐心眉,但是这个威盛凯叛徒在噩梦之炼的那一夜对隐心眉的玷污却是无法抹去的,一想到这件事,就勾起了赛瑟心中好些苦楚至极的回忆和感触。懊悔,恨意,烈怒,怜悯,温柔,热恋以及种种强烈的情愫冲击着他的心,让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赛瑟伸出原本洁白无比现在却有些发黄的细长双手,咬着牙揪着自己满头漂亮的头发,狮踏蛇钻戒在他的发丝间熠熠生辉,隐心眉情不自禁伸手抚摸之前在溪谷驻地之时,赛瑟送给她的那枚睡火莲吊坠,他说过这是他母亲留给他的最珍贵的遗物。她知道这枚吊坠的背后一定隐藏了一段令人悲伤的爱情故事,谁不知道赛瑟的父亲塞雷斯大帝那些暴虐恐怖的嗜血行径? 但是很少有人提到色耶公主,也就是赛瑟的母亲。塞雷斯登基之后一直没有举行皇室婚礼,也就是说色耶公主一直到死其实都不是威盛凯的皇后,塞雷斯有嫔妃,但是却一直没有膏立皇后。隐心眉早就知道对于赛瑟而言,他的双亲是禁忌话题,所以她不能问,也不敢问。 眼下赛瑟主动提起自己的母亲,然后又戛然而止,隐心眉当然不愿意再度提起他的母亲而让他的痛苦更加深刻,所以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抚着他的肩头,竭尽可能地用安慰的语气低声说道,“在乌云堡,我除了肚子挨饿之外,身上连一根毫毛都没有被伤害,那一切只是温莎公爵夫人制造出来让你癫狂苦楚的幻觉罢了……赛瑟,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她的话像一只有力的手,把赛瑟从回忆的沉痛海洋之中捞了起来,他抬起头看着她,好像第一次发现她就在身边,他的黑钻双眸凝视着她的脸,天哪,这双眼睛怎么有这么大的魔力,她又不是没见过男人,也不是没见过漂亮男人,可是眼前这个人的双眼几乎比月亮还梦幻,比太阳还热情,她也不是第一次被他盯着看了,然而每次被赛瑟的目光所笼罩之时,她就开始觉得自己胸闷气短,不能呼吸,脑子里面全是沸腾的浆糊。 “对啊,你好好的……”赛瑟一把揽住她,死命往怀里摁,“你还好好的坐在我面前……我终于找到你了……这,这比什么都重要……” 隐心眉本来就四肢无力,再加上赛瑟这么大的力气,她在他的怀中更加动弹不得了,过了好一会她才勉强挣扎着拽出一只手笨拙地轻抚着赛瑟的后脑勺,觉得自己的脸上烫得可以煎鸡蛋了,她本口结舌地说道,“没事没事,我很好,我很好……都是幻觉,那些都是幻觉……” 听了她的话,赛瑟浑身忽然颤动了一下,紧接着立刻松开她,死死盯着她的双眼,“心眉,你知道那是幻觉,所以你也知道这幻觉害得我有多惨,你知道我真的是把温莎公爵夫人当成了你,才会做那样的事。” 隐心眉知道赛瑟说的是什么,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能支支吾吾,脸也已经涨得连眼白都红了。 “那些事,那些事……”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事,隐心眉,别不好意思了,”赛瑟不耐烦地叫了起来,“你知道我想要你,你干嘛要装傻呢?我也不想拐弯抹角,隐心眉,我就是想要你,你是我这辈子最想要的女人,天知道我梦想能和你同床共枕有多久了!我真希望每天早上醒来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你。” 然后他顿住了,黑钻双眸不断地扫视着隐心眉,像是在验查她会不会生气,她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可是又巴不得他继续说下去。 “温莎公爵夫人就是抓住了我这样的渴望,加上她又是个善于玩弄黑巫术,并且喜欢防毒的女人,所以她设下卑鄙的伎俩,给我下毒,折磨我的心智,让我在昏头昏脑之中把她当成了你——心眉,亲爱的,你要知道,不,不,我真的把她当成了你,才会和她睡在一起,我正是把她当成了你,才会如此兴奋——你一定要相信我!” “但是,我的确是睡过她了,就像我杀了她一样,这些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心眉,过去我无法改变;我只能向你发誓,在当时的情况下,我的脑海和心里想的只有你,全都是你。” 第100章 你可真是个挑剔的男人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看到了看……到了你、你和……恩,你和温莎公爵夫人的事……”隐心眉结结巴巴地问。 “全是这个女人告诉我的,”赛瑟回答道,“当我醒来之后发现一切都不对劲,我质问了她,然后她告诉了我。” “看样子,这点她倒是说了实话。” “血腥玫荔一向喜欢真话和谎言掺和着糊弄别人,她告诉我你看见了我和她之间的事之后,紧接着就释放幻镜让我看到你被桑阶污辱的假象。” “可怕的女人……”隐心眉不由自主地低语道。 “幸好她死了,死得彻彻底底。” “对了,你之前说你杀了她三次又是怎么回事?” “啊,没错,是的,我的的确确杀了她三次才把她杀死。”赛瑟立刻回答,“我们之前说到哪里了?对,我们说道我第一次杀死她的情况之后就一直在讨论那个幻镜假象……我继续和你说后面的事情吧……” 于是赛瑟就接着从他第一次在盛怒之中把温莎公爵夫人用长剑钉在墙上开始说起,又说道他自己在那诡异的、走廊没有尽头的乌云堡中没有头绪的狂奔,以及那可怖又如影随形跟着他的人影;赛瑟讲述起那奇怪的大厅,那满是贵族青年的舞会片段,突然猝死在恋人怀中的少女,汹涌而入且攻击人群的蛇群,企图袭击赛瑟的蓝色巨蟒;接着他又说起这一切只是另一个飘荡在那座可怕古堡里的恐怖回忆片段,他提起玫荔再度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他面前,引诱他,说服他,想要和他共度余生;赛瑟说起自己如何第二次从背后用匕首捅死了玫荔,可是没过多久她和她的猩红色巨蟒又再度出现在他的面前,就在赛瑟快要丧失理智,跪地无助地祈祷之时,那个来自永恒之王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道出了玫荔无法被杀死的天机。最终当赛瑟亲手斩下那条与温莎公爵夫人形影不离的巨蟒头颅的时候,血腥玫荔才真正地死去了。 当赛瑟描述她逐渐死去的恐怖场景之时,隐心眉情不自禁地浑身直哆嗦。 “所以,”当赛瑟说道自己在真正消灭了玫荔可怕又可悲的生命并且终于走出了乌云堡的时候,隐心眉立刻问道,“所以,温莎公爵夫人其实早就把生命倾注在蛇的身上?或者不如说那条蛇才是她真正的本体?”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不杀了那条蛇,玫荔就会永远地活着。”赛瑟回答倒,“这种将生命寄存在蛇,蝎子活着蝙蝠的邪术,我只在传说中听过,从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会亲眼见识到。我想,玫荔在短短二十余年的生涯中,做了太多令世人乃至永恒之王无法容忍的事——那些残忍的杀戮,淫邪的勾当以及不可饶恕的邪术,恐怕早就让她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我在蓝星洞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觉得她那条巨蟒红得不像这个世界的生物,当时就觉得很诡谲可怕;但是我从没想到它才是她的本体。” “维洛戈萨没有那一条蛇能血红成那样,那猩红色巨蟒,以及我在舞会幻像中见到的蓝色巨蟒,以及我们在抵达蓝星洞之前曾经在黑夜中偶遇过能够凝结时空的六翼蛇,这些恐怕全部都是温莎公爵夫人用邪术召唤而来的异世界生物——它们就是几乎就是邪恶本身了。” “说道时空凝结,我想到我和库佩以及白魅从乌云堡的地牢中逃出来之后,也遇到了类似的情况,”隐心眉说道,“当时我们出来的时候,感觉不到任何活人的气息;世界就像停止转动一样,白魅告诉我们,这是一种顶级邪术,而她由于以前是埃西家的极乐之星,所以她了解并且知道如何破解,如果没有白魅,我们也会被这种邪术凝固在乌云堡之中动弹不得,根本无法逃跑。但是真正打破乌云堡对我们的巫术禁锢,还是我们从蛇谷中把魔鬼血钻中取回来之后。” “魔鬼血钻现在还在你这儿,是吗?” “是的,虽然之前血腥玫荔趁着我昏迷并且把我投入乌云堡黑牢之时,偷走了我的沐基洗圣弓以及血钻,”隐心眉拍拍胸口说道,“但是,最终我们还是把它们找到了。” 她从里衣中掏出一个天鹅绒布袋,解开抽绳一抖,那块红得像血、热得像铁的钻石就无声地滚落到了她的手心中,好像一团猛烈燃烧的火球,赛瑟不用触摸,只是光盯着这血钻看,就能感到那地狱般的灼热高温。 “很好,收好吧,”赛瑟微微一笑,看着隐心眉重新把血钻装回袋子里再揣进里衣中,“我离开乌云堡之后就不想再回去了,可是却一直担心魔鬼血钻依旧存留在古堡中的某个角落,现在看起来我的直觉是对的——这血钻交给你是再合适不过了,你绝不会让它落入居心叵测之人的手中。这也难怪血腥玫荔一直没有问我要魔鬼血钻,原来她自己早就把它藏在了蛇谷的洞穴之中。” “她想得到的就是魔鬼血钻吗?”隐心眉说道,“我看不见的,她想要的应该是你吧。” 虽然隐心眉是个粗线条的女人,但是她此刻的直觉却出奇的准,因为她记得自己隔着狱门看见玫荔那得意洋洋的恶毒眼神,这眼神只能从一个嫉妒得发狂的女人身上才能看得到。 “她还想要《雅书》,但是也没有得逞。” “她就只是嘴上说说罢了,”隐心眉敏锐地指出来,“她说想要这些东西都只是在放烟幕弹,她只是想要你。” “可是我却是那个杀了她的人,”赛瑟说,“一想到我曾经把她误认为你并且和她躺在一张床上,我就觉得恶心又恐怖。” “你可真是个挑剔的男人,”隐心眉笑了,“玫荔的前夫们哪个不知道她杀人喝血玩邪术的可怕行径?可不还是一个个忙不迭地想把她娶回家?” “再美的女人我都懒得看,更何况血腥玫荔这种魔鬼荡妇——我心里只有一个你罢了。” 第101章 叛徒之心 没有女人能架得住赛瑟这种深情攻击,何况对象隐心眉只是个情场小学生;但是她脑海中诸多的忧愁烦闷能让她一直保持些微的清醒,她转过眼睛不去看那双要人老命的黑钻双眸,只是另起话头道,“还是说说你自己吧,赛瑟。你是怎么遇见蓝鸟的?” “这个说来也很是意外,”赛瑟终于不再盯着隐心眉的眼睛看了,后者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大口气,“我出了乌云堡之后,在一家客栈老板娘的口中意外地得知了黑铁军以及路德公主在前一夜刚刚住过那家店,所以我买了一匹马和一只信鸽,一边急速往女妖森林赶,一边尝试和李斯特将军取得联系。在这一路上,我总感觉有人跟踪我,这个人非常小心谨慎,出乎我的意料是,这个跟踪我的人似乎并不是想杀我。于是我略施小计,就把跟踪者引了出来。” “什么样的小计?”隐心眉问道。 “并不是只有女人会下毒,男人也会。”赛瑟耸耸肩膀,“而且我也算是个比较细心的男人了,我好几次发现这个人跟踪我的人似乎刻意想把我往与女妖森林相反的方向引,一开始我以为这人是巴比伦王派过来阻挠魔鬼血钻被销毁的刺客,但是没多久我就觉得不是,因为这人倒不如杀了我最简单。” “后来我得到了信鸽的回复,李斯特在纸条中把他的位置告诉了我——黑铁军比我多赶了一天的路,他们就在我的前方。所以我假装自言自语,说要加速赶路,果然那一直跟着我的人就急了露出了马脚,在路上的时候那人就撵得特别紧,而且她大概没想到我也会用毒。” “什么毒?” “就是很常见的软骨粉,往空中一撒即可。”赛瑟掏出一个小小的玻璃瓶,“但是我这个是进化版,在离开威盛凯之前,茉儿给我配了满满一盒药剂,多是毒素。” “茉儿,啊,茉儿真是我见过的最年轻最有才华的化学家和毒物学家了,”隐心眉接过赛瑟手中的小瓶子仔细查看,情不自禁地叹息道,“可是自从风暴之巅分别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她了,而且最近没有再和她保持信鸽联系,我可真是想她啊。对了,她和腓烈南发展得怎么样了?” ”这个你得自己去威盛凯亲自问她,恐怕才会得到答案,”赛瑟轻声说道,于是隐心眉不说话了,他继续说道,“这种软骨粉药效非常强劲,我必须要事先服下茉儿配好的隔离剂才能避免在防毒的时候自己也同时中招。总之,后面的事情就非常简单了,骑马奔袭的过程中,我在空中散播了些许软骨粉,那紧随其后跟踪我的家伙没多久就连人带马一起倒地昏迷不醒了。我下马扯下那人的面罩,发现她是蓝鸟。” “可是依你的武力,赛瑟,”隐心眉把玻璃瓶还给赛瑟,“你完全可以不用这么大费周折,依我看,你大概是闲得无聊。” 赛瑟笑了,捏了捏隐心眉鼻子,后者从没见他有过如此亲昵又温柔的举动,完全忘了躲,“猜得挺准,我只是想玩一玩。我也是个直觉很准的男人,不是吗?幸好我没有杀了她,否则蓝鸟就不可能还活着。” “她为什么要跟着你?” 赛瑟轻轻叹了一口气,“蓝鸟是个优秀的战士,一个忠诚的臣子,也是个坚贞的爱人,我知道她过去深深地伤害过你,但是她的本性不算太坏,只是太过于执拗以及——” “以及愚蠢罢了,”隐心眉打断赛瑟的话,毫不客气地把他的话题接了下去,“她过去剥了我的皮,现在也还是想杀我,所以我对她的字典里没有原谅二字。” “伤害你的人,你完全不需要原谅,包括我,虽然永恒之王已经惩罚了我,但是我知道那些还不够,你可以尽情地冲着我来。”他顿住了,然后不由分说地抓起隐心眉的手背放在唇边深深亲吻,然后接着道,“等她醒过来之后,她把什么都告诉了我;蓝鸟在桑阶离开她来到贾拉尔之后,就一直在寻找他。按照她的说法是,她在两个星期前找到了乌云堡,一直潜藏在其中,在你和那个叫库佩的风灵洗人离开乌云堡之后,她也离开了那儿。” “这么说,我们在乌云堡的时候,她也一直在那儿?” “差不多是这样,”赛瑟说,“蓝鸟告诉我,她一直跟着你和那支阉人队伍,桑阶贿赂库佩两个手下逃走之后,她就一直紧追不舍,根据她当时的推断是,桑阶想第一时间离开贾拉尔,蓝鸟猜测他是想去投靠巴比伦王。” “难道蓝鸟不想救他吗?我觉得很奇怪,她既然一直潜伏在乌云堡,又一直跟着库佩的队伍,为什么她却一直隐藏自己,既不杀桑阶也不去救他?” “你说得这些,我当时也质问了蓝鸟,”赛瑟轻声说,“她完全被桑阶毁了,依我的看法,她还是爱着这个男人,哪怕他是个丧尽天良的无耻之徒,可是发生了那么事之后,她不再想以前那样单纯痴傻地爱着爱了,她同样也强烈地恨着桑阶;总之蓝鸟的感情很复杂,她不希望他背叛自己的国家,所以她来找我,希望我可以把桑阶强行押送回国,免得让他在罪恶泥潭之中越陷越深,她希望我制止他;她一直跟着桑阶,是因为她知道他的剑术很差劲,她不希望他受伤害或者死去;同时她的拒绝在桑阶面前露面,因为她恨他,不想再听到他虚情假意的甜言蜜语——特别是他在占有了身为处女的她之后不到一个星期就离开她,前往贾拉尔成为了温莎公爵夫人的新情人;蓝鸟也害怕再见到桑阶,因为她怕自己旧情复燃,怕自己不够狠心,怕再度陷入这种危险的爱情之中。” 隐心眉听了这些话,不由自主对蓝鸟产生了一种女人之间才会有的怜悯之情,蓝鸟虽然一直在她复仇的黑名单之上,她过去以及现在也不从不打算原谅蓝鸟,但是一码事归一码事,隐心眉心理清楚得很,蓝鸟并不是个可憎的女人,她之所以行为失去理智或者说是好赖不分,以至于对自己痛下毒手的根本原因就是桑阶这个厚颜无耻的恶棍。 “她活得可真是够辛苦的。”隐心眉砸着嘴,摇了摇头。 “她一直就过得很压抑,日子完全没有盼头,”赛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她的话,“在威盛凯的时候她就很阴郁,来到贾拉尔之后则更甚之。” “所以,按照蓝鸟给你的线索,你有了桑阶的下落;可是你怎么会找到我们呢?” “也是拜桑阶所赐,”赛瑟的脸色陡然变得严厉起来,“你可知道他一直在打你的主意,想偷袭你囚禁你并且把你献给巴比伦王?” “什么?” 第102章 线索汇集 现在整个维洛戈萨都想要你,”赛瑟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们在溪谷打了一仗之后,全世界都知道巴比伦王想要得到你,为了满足肉欲或者是想要征服世界。蓝鸟潜入乌云之后,从没有一刻停止过监视他,在桑阶从血腥玫荔口中得知你已经被俘虏在她的黑牢中,他就已经有了这样的念头;或者不如说,就算温莎公爵夫人没有死,但是只要你在桑阶的眼皮下,他就会一门心思打你的主意,要知道,你在很多人眼中比黄金还珍贵。” “总之,蓝鸟在桑阶和两个阉人叛徒逃离之后就一直紧追他们的脚踪,她一看他们的路线就猜到桑阶一定是想往港口方向前进,然后在坐船前往巴比伦。但是桑阶绝不会这么甘心就空手而归,而且本来这段时间贾拉尔国就各国势力纷纷登场,所以按照他的天性和作风以及油嘴滑舌的禀赋,他这一路上肯定还会集结更多的势力,想尽办法在自己离开贾拉尔之前把你掳掠到手。” “所以蓝鸟在摸清他们的行踪之后,就找到了我,其实她一直觉得有愧于威盛凯帝国,再加上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所以一路上无比纠结迟迟没有在我跟前直接路面,好在对我来说她追踪与反追踪的本事的确不怎么高明,被我发现了;接下来,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心眉。” “陛下这一路上收获颇丰啊,”隐心眉看着他的脸,提出质疑,“可是你为什么要对我用这种强制的手段呢?你让蓝鸟一路紧追我,她的毒粉差点让我瞎了并且瘫了啊!” “心眉,”赛瑟握住她的手,“我并没有让蓝鸟这样对你,我只是命令她一定要把你和桑阶完好无损地带回来。当然我也没有让她对你用毒,看来她的确对你心有余恨,就像你恨她一样。” “我算不上恨她,我只是鄙视她。”隐心眉老老实实地说。 “我理解,”赛瑟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现在我问你,心眉,你是不是在路上感到有人跟着你?” “没错,”隐心眉回答道,“进入女妖森林之后,这种被人跟踪的感觉就越发明显,我想应该是桑阶。可是我还是觉得不对,桑阶连击剑的水平都很糟糕,怎么会在那样险恶的森林中,躲过我、库佩以及白魅三个人的觉察而能够做到神不住鬼不觉的一路跟踪下来?” “你的想法完全正确,”赛瑟回答,“我曾经在威盛凯让桑阶管理亚施塔神庙的一切事宜,他一向是个不排斥运用各种巫术的人,为了往上爬而不择手段也是他做事的基本出发点,再加上和血腥玫荔厮混了四个多月,我敢肯定他已经学会了某些不算太难的巫术。” “你的意思是说,那些在林子里鬼魅一般的影子其实不是真人?” “没错,据蓝鸟给我的回复,桑阶本来是不打算进森林的,可是他半道改变了主意,因为很简单,如果想巴结巴比伦王尼布甲,那么把你献上是表达忠诚的最佳方式。他用半天不到的时间就来到了飞腾瀑布这里,而我们则真正花了两天的时间才摸索过来,”赛瑟回答道。 “看来关于这座森林,桑阶是了解一些外人不知道的秘密或者是暗道,”隐心眉答道,“所以他才会故弄玄虚地告诉我灵魂熔炉的位置只有他知道。” “灵魂熔炉的位置他绝对不可能知道,”赛瑟回答,“否则他会第一时间拿这间至宝去向巴比伦王献殷勤,把这东西献给尼布甲比把你献给尼布甲容易多了。” “说得没错。我之前真是急疯了,竟然被他骗了。” “不用自责,你当时根本不知道这么多隐情不是吗?”赛瑟轻轻触了触她的下巴。 “对了,”隐心眉突然想了起来,“之前我在森林外的废墟之处往远方眺望,看到两批个数稀少的黑点子在荒漠之中相遇,他们是你的人吗?” “是今天下午的时候吗?啊,是的,没错。一部分是我派出去取代蓝鸟监视桑阶的人,一部分是轻骑兵,我需要时刻明白安杜尔亲王,尼布甲乃至金大公或者是别的什么阴谋家野心家有没有在这附近揣着刀子等着我。” “原来如此……”她缓缓地点了点头,脑海中把这些纷杂细碎的线索全部糅合在一起,“这么说桑阶其实早就抵达了飞腾瀑布,一直藏匿在这附近,然后利用巫术释放出鬼影,在森林中搜寻我的下落?” “没错,直到你来到瀑布附近,他才急不可耐地出来想要亲自俘虏你。所以蓝鸟才能把你们两个和桑阶一起捉住送给我。” “和桑阶一起的两个阉人骑兵叛徒也被擒获了吗?” “是的,”赛瑟回答道,“他们一直和桑阶躲在飞腾瀑布后面的山洞中,蓝鸟在桑阶离开那儿之前,就把他们两个干掉了。桑阶当时惊慌失措,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又不想前功尽弃就这么失去你,断送掉他在巴比伦国指日可待的辉煌前途,所以才会独自前去迎接你和白魅。” “桑阶是个有名的击剑草包,他的剑术还不如平民,武力值更是低得可怜,怎么会有胆子单独过来俘虏我,何况他的鬼影应该早就看到我身边还有一个杀人魅惑唱歌跳舞都属于顶级水准的白魅。” “这个很容易解释,”桑阶道,“他一定有一套巫术可以对付你,能弥补他武力底下所带来的缺陷。” “对啊!” “不过这也仅仅是我的猜测,反正桑阶现在就在我的手里,他不可能逃得掉。等你回复得差不多之后,我们就去审问他,让他乖乖的全部吐出来。” “那么,赛瑟,你在这一路上还有没有遇到过别的可疑情况?” “你说的可疑情况是指?” “类似于跟踪,潜伏,掉包或者是暗杀之类的遭遇?” “这个范围太广了,你需要说得再明白清晰一点。” “好吧,我其实是想问,你有没有神牛族的线索?” 第103章 很久没看女人吃东西 神牛族?”赛瑟吃了一惊,“你和他们联系上了?和那个熊牙?” “不算完全联系上,”隐心眉回答道,“白魅在找我的路上遇见了神牛族的信使,她给我带来熊牙的亲笔信。” 说着隐心眉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被揉烂的淡黄色羊皮纸,赛瑟接过来摊开一看,说道,“这么说,神牛族应该会出现在女妖森林之中才对。” “赛瑟,你在路上看到过军队开拨之类的痕迹吗?” “完全没有,”他回答道,“你呢?” “我也没有;不过我有两个额外的信息,第一条是,那位神牛信使还让白魅亲口传话给我,大概意思就是只要进入女妖森林,我自然而然就会被命运之神引导该走的路上去。第二条是,我曾经在森林外的废墟高地上看见过一处不久前刚刚留下来的记号,虽然我对神牛族的文字一窍不通,但是我认识那形状,有人在废墟的一块没有被烧焦的白石头上刻了几道划痕,我记得形状是像两个圆圈,一撇,一捺,还有三道竖线——赛瑟,你精通神牛文字,这是什么?” 赛瑟在手心画了画,随即便说道,“大概的意思是,会有两个人在诸多包围之下再度见面。” 隐心眉皱起了眉头。 “没办法,”赛瑟道,“这已经是最详细的解释了,因为你描述的这个图案在神牛文字里面就是只有这一个意义。” “两个人……”隐心眉喃喃自语,“指的是谁?” “我记得熊牙已经归顺于你了,是不是?”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吧,本来就是。”赛瑟苦笑一声,“他和白魅都是你的女王守卫。既然那张羊皮纸是熊牙托人送给你的信笺,那么这记号也极有可能是特意留给你看的,说的就是你和他会在诸多包围之中再度会面。” “的确是很有这个可能性,”隐心眉有些疑迟地说道,“但是我觉得他可能遭遇了麻烦或者是其他什么突发性事件,毕竟你我谁都没有看见神牛大军的踪迹,不是吗?” “这点我也想不通。” “一两个人倒是很容易隐藏在森林中,可是整支神牛部队……” “也许是我们过高地估计了自己对女妖森林的监控能力?”赛瑟说道,“可是我的探子四下查看之后,没有给我任何有关神牛部队的线索。” “库佩的侦察兵也是如此,”她点点头,“他原先派了几个人出去追寻桑阶的下落,接着又派了几个精明强干的探子去搜寻女妖森林,可是也毫无所获——至少在我和白魅离开他的时候,还没有得到任何线索——对了,”说到这儿,她拍了拍脑袋,“我应该给库佩捎个信儿,免得他以为我出了什么岔子。” 于是赛瑟叫来了勤务兵,按照隐心眉所告诉他的大概位置,派了一个侦察兵去向库佩报告情况,这个士兵刚刚出去,另一个身着黄金铠甲的守卫就进了屋子,毕恭毕敬行礼之后说道,“陛下,蓝鸟带来的那一男一女都醒过来了,女的坚持要见隐小姐,男的则坚持要见蓝鸟。我按照您之前的吩咐,把他们两个都单独监禁起来,除了您,谁都不能靠近。” 赛瑟挥挥手让守卫退下,但是隐心眉叫住了他,“等等,你去告诉白魅,就说我一切都好,让她安心等待,我一定会尽快去看她。” 守卫望了望赛瑟,后者微微颔首,于是守卫领命而出。 “说了那么多话,菜都凉了,”赛瑟说,“我让厨子把这些端过去再热一热,然后我喂你吃。” “我只是中了毒,又不是残废,”隐心眉的耳朵有点发烫,“我能自己吃;再说了,不用热,这些就挺好。现在是在行军,我可不想被将士们看成娇滴滴的大姑娘。” “好吧。你不是娇滴滴的大姑娘,”赛瑟笑了,“你是直愣愣的铁汉子。” 即使是在菜肴全部冰冷的情况下,隐心眉也吃得津津有味,一大盘玉米炖牛肉,五大块油煎羊排,一壶南瓜蘑菇奶油汤,一份贾拉尔炸炝乌贼,一篮子水果可丽饼,一碟芦笋鸡肉沙拉,还有三瓶葡萄酒以及一壶朗姆酒。 在和赛瑟说了那么多话之后,隐心眉的胃袋里就算还有些许翻腾不适之感,在看到这么多美味佳肴之后也早已瞬间消散。 也许是得知了赛瑟和血腥玫荔那床上一幕所发生的真相之后的释然感,也许是药汤给身体带来的的痛苦后遗症已经大幅度退散,也许是长时间强体力消耗所带来的饥饿感此刻已经完全战胜其他各种感官欲望,总之隐心眉毫不客气地端起盘子就大嚼大咽,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或者不如说,根本没把自己当个女人。 另一方面,赛瑟倒是一口没动自己跟前的食物,他给自己斟了一杯葡萄酒,端起来小口抿着,然后津津有味地看着隐心眉吃东西,好像她才是最美味可口的那盘菜。 隐心眉连着啃完了两大块羊排,整盘牛肉,大半篮子可丽饼之后,长长地喘了满足的一口气,打了个饱嗝,然后开始意犹未尽地舔着自己的手指。 她完全沉浸在食物的美味之中,过了好一会才注意到赛瑟似笑非笑的眼神。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的狼吞虎咽对一个贵族年轻女子是多么地有失颜面,可是转念又一想,就算自己现在的身份变了,其实她终究是个于世无牵无挂的隐底莲人,何必去在乎那些世俗之人的繁文缛节? 只是赛瑟这直勾勾的眼神让她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再加上他那副高深莫测又夹杂着戏谑微笑的表情,让她更是浑身冷然交替,就好像一个发高烧的病人,于是她强装着毫不在乎的表情道,“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赛瑟终于移开了目光,隐心眉暗暗舒了一大口气,赶快把嘴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只是,我已经很久没看女人吃东西了。” 第104章 看谁掐死谁 这让你胃口大开?”隐心眉笑了,又端起了盘子。 “原本是;不过你实在是吃得太多了——好了好了,心眉,别舔盘子,”赛瑟笑出了声,想伸手去夺她手里的盘子,可是扑了个空,“我保证,厨子那儿还有的是。” “太好了。”隐心眉一边舔盘子,一边两眼闪闪发光地盯着赛瑟,“我还要一篮子这样的克丽饼,玉米炖牛肉和煎羊排也要再来一份。” “你还能吃得下?”赛瑟相当惊讶。 “能。”她严肃地点点头,伸出一只手擦了擦嘴巴,“怎么?你担心我吃穷你?” “我让人给你送过来,心眉,”赛瑟哭笑不得地说,“一万个你也不可能吃穷我,可是,我是担心你的身材。你要是再这么个吃法下去,你迟早会变成自由邦的胖婆娘,到时候我可抱不动你了。” 可是隐心眉根本不就听他的,只是冲着他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又拿起了一块煎羊排。 等仆人们把餐桌收拾干净之后,屋子里再度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赛瑟一把抓起隐心眉的手,带着探究的眼神深深地盯着她的双眼,低声问道,“现在,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生什么气?”隐心眉躲避着他要人命的目光,“你是说让蓝鸟对我撒毒药这件事吗?看在你请我吃这样一顿大餐的份上,我早就不生你的气了……” “不,”赛瑟打断她,抬起她的下巴,逼着她回视自己的眼睛,“你别装傻,隐心眉,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关于我和玫荔上床这件事,你还在生气吗?” “这件事我没资格生气,也不应该生气。”隐心眉身子后退,躲开了他的控制,“我们之间别谈这个了,好吧?” “为什么不谈?我觉得很有必要谈,”赛瑟再度逼近她,“不管你是不是要嫁给雷马萨——” “我肯定会嫁给雷马萨的,不管他是死是活,”隐心眉也打断赛瑟的话,抬起头来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这是我和他之间的契约,是约定。我一定会遵循到底,绝不反悔。” “好,就算你一定要嫁给雷马萨,”他咬着牙靠近她的脸,“我也绝不能让你带着这样的误会和我分开,然后一辈子默默地在心里骂我是个彻头彻尾的爱情骗子,埋怨我是个见了漂亮女人就上的肉欲狂魔。” “我并没有。” “看着我的眼睛,隐心眉,”赛瑟再度抬起她的下巴,“你真的对我无动于衷?我在蓝星洞对你说的话,你真的完全不在乎?我不相信,因为你在撒谎,你就是个撒谎成性的女人。” “我什么时候撒谎了?!”隐心眉叫了起来,狠狠推着他的肩膀,“喂喂,你说说清楚,赛瑟。” “你就是在撒谎,”赛瑟平静地说,面对她的推搡根本纹丝不动,“你为什么就不肯承认你爱我呢?你早就爱上我了,你敢看着我的眼睛说你完全不吃醋,完全不癫狂,完全对我无动于衷吗?” “赛瑟——” “承认吧,”赛瑟一把将隐心眉推到在床上,压住她的身子,“承认吧,隐心眉,你干嘛不承认我就是你的唯一呢?你干嘛不承认,你只是出于义务和怜悯嫁给雷马萨,你心中最爱的就是我,只有我!” “你给我下来,妈的!”隐心眉咆哮了起来,一把掐住赛瑟的脖子,可是后者的力气一点也不比她小,他也翻身掐住了隐心眉的脖子。 “快承认!快承认!”赛瑟涨红了脖子,绝美的脸上青筋暴露,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两个人简直像有着血海深仇的仇人似的,纷纷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拼命互掐住对方的喉咙,谁也不让谁,“快承认你爱我,否则,咳咳——” “妈的,咳咳,否、否则你怎样……?”隐心眉连踢带抓,两脚乱蹬,要是正常姿势的话,她还能和赛瑟一较高下完全没问题,可惜眼下她处于他的身下,她知道他的体能和力量和他那比女人还妖艳的外表完全不相符,然而她记忆中这个男人力气根本没有大成过这样,简直像变了一个人,“该死的,咳咳,你怎的,你怎的力气这样大了……” “我的力气从来都大,只是你没有在床上领教过,隐心眉!过去我都是让着你的!现在……”赛瑟低吼道,抽出一只手揪住她的衣领,“我知道你爱我!快说你爱我,不然我就要——” 隐心眉爆出了一句很粗的脏话,赛瑟就算是单只手掐着她的脖子也快令她窒息,但是她照样不肯认输,就算是眼泪都被他掐出来了,她还是卯足全身力气犟嘴道,“不然你怎样?咳咳咳咳,有本事掐死我吗?你来啊,看谁掐死,掐死谁,咳咳——” “我不掐死你,我要上了你!它奶奶的,隐心眉!”赛瑟怒吼着,“快说你爱我!不然我真的就撕裂你的衣服上了你!快说!该死的!要知道,这屋子可没关门,我会在全军队面前上了你,所有人都会听到我们的声音!我会把你彻头彻尾变成我的女人!你别想嫁给任何人!到时候你看,除了我,谁还敢娶你?!” “你这、你这……卑鄙的混蛋!”隐心眉使劲掰开赛瑟手指,可是完全徒劳无功,她似乎忘了自己身上的毒效还没有完全解开,所以在这种体能对抗中,根本不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对手。 “快说!快说!”赛瑟继续咆哮,他的手伸向了隐心眉的衣扣。 “不,你不能逼我……”她口齿不清,眼睛通红,生理反射而流出的泪水滚落到了床单上。 “是你在逼我,隐心眉,我只是在帮你面对你心底最真实的感情……”赛瑟松手不再掐她,可是双手却瞬间转移到了她的胸襟,“好!你不说是吧,我现在就上了你——” “嘶啦——”他言出必行,双手用力拉扯,果然撕开了她的上衣。 “别!”与此同时,这回换做隐心眉怒吼起来了,“我说我说——赛瑟,你这狗娘养的混球王八蛋!我爱你!我爱你,我早就爱上你了!你他妈的这回该满意了吧?!” 可是赛瑟却像惊呆了一样,他忘记了自己手上还拽着她撕裂的上衣,他忘了像个正常男人一样去欣赏她完全赤着袒露在他眼前的上半身,他耳边回响着她刚才狂暴又粗鲁的表白,心脏疯狂跳动,简直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一样几乎幸福得快要眩晕过去。 “你,你真的,”赛瑟小心翼翼地再次询问着,声音几乎像是祈求了,“你真的爱我……吗?” 隐心眉没有回答,她连滚带爬地从床上跳下来,直觉准确地咣当一声打开一间大柜的门,从里面胡乱拽出一间白色衬衣套在身上,然后又扯出一件马甲和一件外套,忙不迭穿上扣好。 她这才舒了一口气,带着责备又愤怒的眼神看向赛瑟,不料却发现后者眼神凝滞,脸色煞白地跌坐在乱七八糟的床上。 “心眉,”赛瑟又重复了一遍,那腼腆紧张的样子完全不像他自己了,“你真的爱我吗?我是说……说真的?” 隐心眉被他这种口吻惊到了,紧接着露出宽慰的笑容,走过来在床沿边坐下,伸出手来轻抚着赛瑟的肩膀。 “是的,我爱你,我的确爱你,赛瑟,但是,”她喃呢细语到,情不自禁亲吻了他的脸颊,“我也只能做到这么多了。” 第105章 你真是个傻瓜啊 隐心眉爱怜地轻抚着他的脸庞,忽然回想起之前在威盛凯首都的时候,赛瑟携带众多皇亲贵胄在城内巡游的那一日,那时候,连天上的太阳也不如他光彩夺目,那样不可一世,那样美不胜收,好像造物主把祂灵里最荣耀最惊世的美感都倾注在赛瑟一人的身上。也许她就是从那一日就爱上他了吧? 不,也不是,应该是更久远之前,是在镜湖行宫。隐心眉又想起了她在昏迷痛苦之中被模模糊糊地带到了那个陌生的地方,当时她饱受侮辱,身心俱溃之时,是他不顾世俗不顾礼仪,把她带回到行宫藏匿了起来,每天为她默默地擦拭复活药膏,然后再默默地离开,在那七天之内,他们总共就没说几个字。 我大概是在初遇的那一瞬间就爱上了他,隐心眉在心中终于对自己承认道。 “你在发什么呆?” 赛瑟的声音把她从回忆的海洋中捞了起来,他握住她停留在他脸颊上的手,犹豫了片刻,再度轻声发问,“心眉,你真的真的爱我?这是实话,不是敷衍吧?” “不是。我爱你,真的真的爱你,”他脸上的表情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令她心疼,她凝视着他深渊般的黑钻双眸,刹那间,仿佛自己堕进了他的回忆之中。 隐心眉仿佛看见,在血与火的海洋中,五岁的赛瑟在战场上堆积如山的尸体残骸中前行,跌跌撞撞地奔跑在血海之中,对着远方模糊不清的背影哭喊着。 “父亲,别丢下我,父亲——” 接着另一幅画面出现,十几岁模样的少年赛瑟跪在一个绝美女人的尸体边嚎啕大哭,“你答应我要看到我娶回全维洛戈萨最美丽的新娘,可是母亲,你撒谎了,你骗了我!你竟然这样就离开了我……母亲,你为什么要狠心抛下我……” 隐心眉的心被他的哭声揉碎了,情不自禁也留下了眼泪,她踏过时光的长河走过少年赛瑟的身边,把哭泣的他搂在怀里,轻轻抚慰着他的后脑勺,她感到自己的心和他的心虽然隔着胸膛但是也融为了一体,她感受到他无比附加的极端痛苦,她的心和他一起正在剧烈的抽搐着。 她开始嚎啕大哭,可是那少年在她怀中却逐渐变得更加高大更加有力,一双温暖坚定的胳膊刹那间抱住了隐心眉,这时她只听得有人声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心眉,你怎么了?哭得这么伤心……” 隐心眉被这声音拉回到了现实,她这才发现自己似乎刚才无意之中看着赛瑟双眼,走到了他心底最痛苦的回忆之中,眼前的他并不是那个绝望嚎哭的孩子或者是少年,而是一个面露疲乏与忧愁之色的绝美男子,然而看着她的双眼却带着异乎寻常的热情和坚定。 “你怎么了?”他轻轻摇晃她的肩膀,满脸压抑,“怎么好端端地就哭了?” “对不起,”隐心眉抽泣着,擦去脸上的泪痕,“我刚才忽然回想起一些事情,所以就哭了……” “你可是个很少掉泪的人,”赛瑟怀疑地看着她的脸,“到底发生什么了?你说实话。” “真的没什么。”隐心眉不想勾起他的痛苦记忆,“我就是有感而发,毕竟我也是个女人,偶尔情绪上来了,哭一哭也是很正常的。” “好吧,你有理。”赛瑟笑了,然而转眼间他的神色又变得严肃起来,“那么……你……” “你什么时候像个老太太一样这么啰嗦了?”隐心眉明白他的心思,破涕为笑起来,“我说过我爱你,难道你要我拉着喇叭在全军面前喊一百年你才安心吗?” 赛瑟脸上的疑云终于被她的这句话给彻底驱散了,隐心眉从没发现他的脸这样明朗过,就算那黑眼圈、红血丝以及胡渣正在侵蚀他原本举世无双的美貌,可是赛瑟本人此刻就像被天堂之光照射过一样,即使在以前在威盛凯盛大的阅兵仪式上,那头戴皇冠,盛装出游,骑马阔步,权杖在手的皇帝也不曾像现在疲惫不堪的赛瑟那样欢喜、愉悦、轻松;仿佛他刹那间成了世界之王。 赛瑟长舒一口气,再度把隐心眉紧紧搂在怀里,她发现他正在剧烈的颤抖,他的声音也在哽咽不止,“你可知道,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多久……”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我从多久之前就开始爱你……原谅我,我过去或许是个风月老手,但我却从来没有爱过。心眉,你不是我的第一个女人,但是你却像我的初恋一样。” “初恋?” “长久以来,我一直孤身一人,过去我不会爱,我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爱上什么女人,”赛瑟的声音嘶哑无比,他的声音和身体一样在颤抖,“可是,你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我觉得我大概是第一次见你就爱上了你,只是那时我并不自知。” “第一次?你是说在镜湖行宫的时候?” “是的。” 我也是在那时爱上了你呢,赛瑟,隐心眉心里想,不过这话她并没有说出来。他炽热的眼神和滚烫的胸怀让她乱了分寸,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诱人双唇,真想扑上去吻个够,但是她还记得自己曾经发过绝不再去亲吻赛瑟的誓言。 “可是知道我爱你又有什么用呢?”隐心眉苦笑着,“世界上大多数的爱情都是以喜剧开始,以悲剧结束。我爱的是你,可是我要嫁的却是别人,你难道不会讨厌我吗?” “我怎么会讨厌你,我对你别无他法,只能深爱,心眉,”赛瑟温柔地亲吻了她的额头,“我将暴风骤雨般的爱情深藏在心底,是因为我原先并不知道那是爱,直到你一次又一次离开我,我才在痛苦中明白我爱你有多么深。” “我无法面对你,赛瑟,因为每次看到你,都觉得一股悲伤从心底涌上来,也许这就是我选择逃避的原因。” “是因为爱我却不能和我在一起而感到悲伤吗?” “也许吧。” “我知道你是个信守诺言的人,所以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无论你做什么,我都赞成你,盲目地赞成。” “你别对我这么好,”隐心眉懊恼地垂下眼睑,不敢再去看他那张令颠倒众生的脸,更怕看到那张脸上可能会流露的绝望和悲伤,“我不值得……有时候我真的很难相信自己会被你爱上,你的爱太稀有太遥远太不可得,我觉得这简直比我是永恒之王的女儿、是维洛戈萨的摄政王更感到不可置信。” “我是个凡人啊,心眉。”赛瑟抬起她的下巴,紧紧揽住她的细腰,“我原来以为自己可以混混沌沌地在女人当中过一辈子,可是认识你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孤单,我需要你,更需要你的爱;哪怕你不在我身边,让我感受到你对我的爱,光是这一点也足够让我过完这寂寞又枯燥的一生了。” “不要说这么悲伤的话,”隐心眉靠在他的怀里,“你真是个傻瓜啊,赛瑟。” “可是你不还是同样感到悲伤吗?”赛瑟说,“爱我却不愿意嫁给我,你大概是全天下最傻的婆娘了。” 隐心眉没有因为赛瑟这句话而生气,短暂寂静之后,她轻轻地说,“你离开我还可以活得很好,赛瑟;可是他却不行,他已经为我死过一次了,我不能再给他的心捅上第二刀。” 赛瑟当然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抱紧了她,好像她随时会变成一只鸽子从他的怀里逃走。 隐心眉啊隐心眉,你真是个自作聪明的女人……你怎么知道我离开你还能活得很好?赛瑟心想。 第106章 男人与男孩间的距离 赛瑟紧紧抱着隐心眉,两个人一起倒在床榻上,他们彼此相拥,但是没有亲吻也没有爱抚,只是静静体味所剩无几的独处时光。 “你在想什么?”隐心眉小声问。 “我在想,到了我快死的时候,我大概也不会忘记眼下的这一幕,”赛瑟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我多么希望时间能够流逝得慢一点。” “别说这样的话,”隐心眉道,“你永远都是比女人还美的赛瑟皇帝,维洛戈萨最惊世容颜的拥有者,整个世界最富有最有权势的男人,你一时兴起就能让整个世界动荡不安,你一时沉寂就能让整个世界平稳如水;而我只是个莫利斯城邦的王后,端坐在自由邦的某座古旧的城堡之中度过余生。” “你可不仅仅只是莫利斯的王后,你在我心中早已是威盛凯的皇后了,并且你是不是还忘了。你可是维洛戈萨的摄政王,是永恒之王的女儿,是多国的后,是最后一个存活于世的隐底莲人。这个世界的命运牢牢地系在你的手腕之上,你才是那个能令世界改变走向的关键人物。你想平静过完这一生是不太可能了,心眉。” 隐心眉没有说话,赛瑟明白她一直对自己与生俱来的使命抱有不确定感,他不想给她的心里增加负担,于是只好揉了揉她银灰色的卷发,低声说,“等你结婚之后,我会经常去看你的。” “不,”她立刻斩钉截铁道,“你别来,鉴于我们的关系,我们还是彼此远离得好。我不知道别人是不是这样,但是我一旦成为莫利斯王后之后,我们就要保持严格的距离。” “如果心中坦荡,又何必在乎形式?”赛瑟意味深长地一笑,“我并没有要你和我保持婚外情的关系。再说,国事访问避免不了,莫利斯和威盛凯可以签订了双狮协定,无论如何,你我都做不到此生不见——再说,也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心眉。” “我只是,只是——唉,”隐心眉结结巴巴了一会儿,最后干脆叹了一大口气,索性把心中话全部合盘拖出,“只是你太耀眼了,赛瑟;我总是觉得你不是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凡人,如果你说你是天使降临人间,我大概还更加能接受些。我是个古板又守旧的人,我童年时听我妈讲故事,最痛恨那些背叛者和举棋不定者。无论是在战场,在婚姻中,我都不想做那样的人。你的诱惑力太大了,赛瑟,而我不想背叛我的婚姻。” “能抵挡我这么多次,你的意志力也的确是远超这个世界上百分之九九的人。我这样追求你,爱慕你,把你压在身下,撕裂你的衣衫,告诉你我想娶你当威盛凯唯一的皇后,成为我今生唯一的女人。我做了那么多,你都还是不为所动,坚持要履行你的婚约,所以我觉得你太低估你自己克制力了,依我看,你的担忧完全没有必要。” “我觉得你也是太低估你对我的影响力。” “难道你爱我真的爱到了这个份上?”赛瑟吃惊不小,爱情的得意让他几乎一扫愁云,哪怕明天是世界末日他也能够笑看毁灭,“你这样压抑难道不辛苦吗?” “还好。” “这么说,我要是不趁现在多吻你几下,多拥抱你几次,”赛瑟笑着把隐心眉再度摁在身下,试着去亲吻她的嘴唇,“我岂不是这辈子都再也没什么机会摸到你了。” “本来就是没什么机会才正常,我说赛瑟,你这个人怎么老是这样,”隐心眉低吼着,用力挣脱开他四肢对她的禁锢,“你能别每次说着说着就开始动手动脚的吗?你是不是真的想我和你打一架?” “你真的理解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床上打一架的真正意义吗?”赛瑟拼命抱住她,把头埋在她的胸口,死活不撒手,像个撒娇要糖吃的小男孩,“我偏要动手动脚,我忍不住!” 隐心眉被他罕见的调皮又撒娇的口气惊住了,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刻薄、冷血、无情,视女人为玩物的威盛凯皇帝吗? 然而她一愣神,就被赛瑟瞅准了一个空子,他顷刻间堵住她的嘴唇,娴熟地撬开她的牙关,贪婪地索取她口中的甘甜…… 隐心眉猝不及防,在他的强势进攻之下发出一声喘息不像喘息,哀鸣不像哀鸣的怪声。 “陛下!陛下!啊啊啊——对不起!” 一声低沉嘶哑的喊声,听起来是有人猛地推开一直虚掩着的门,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又看到眼前的这一幕而发出的叫喊。 隐心眉从赛瑟的臂弯中看到来者是路德公主,慌得立刻拼命挣扎想要脱离赛瑟的怀抱,可是后者完全不为所动,暗暗地加大了禁锢住她的力气,硬是紧紧搂着她,右手还不住地爱抚着她的卷发,表情无比冷静,而隐心眉早已在他的怀中羞红了脸,觉得自己无颜对人,只能老老实实地缩在赛瑟的怀里,根本不敢看路德公主脸上的表情。 “对不起,陛下,我不知道您正在,我不知道……唔,唔,我这就走。”路德公主结结巴巴地说,嗓音既慌张又尴尬,显得更加嘶哑难听了。 “公主此刻来访一定有要事相告,”赛瑟说道,“您说吧,我洗耳恭听。” 路德公主没有回话,于是隐心眉赶紧喊道,“陛下,我先走了。你们好好谈。”说着她就想再一次离开赛瑟的怀抱,可是不料后者却带着公事公办的表情对她说,“你不用走,公主知道你我的关系。我对你没什么可隐瞒的,”接着他转过头对公主又说了一遍,“您说吧。” “实际上,”路德公主的脸和隐心眉一样红,只是那团红晕显得她的黑皮肤更加干燥与难看了,这么长时间没见面,公主魁梧壮硕更甚从前,那身亮白色的银盔甲几乎快包不住她全身上下壮硕的肌肉了,她的胳膊简直比隐心眉的腿还粗;若不是公主留着的长发还有些许女人味,不熟悉的人很可能一直会把她当成一个粗野鲁莽的军官。 隐心眉记得公主对赛瑟一往情深,她真不想和赛瑟以现在这种如漆似胶的姿势出现在公主面前,她不想伤她的心。 “实际上,这事和隐小姐有莫大的关系。”路德公主低声道,她低垂着眼睑,不敢看或者是不想看眼前这两个人,“是桑阶和蓝鸟他们俩。” 第107章 奴隶 我不是吩咐过,要把蓝鸟软禁起来,并且严格禁止她接触桑阶的吗?”赛瑟陡然变了脸色,隐心眉终于挣脱了他的怀抱,从床上跳了下来,“公主殿下,我的守卫无视我的命令,我感谢您前来告诉我这个消息。这两个人现在在哪里?” 隐心眉走过去站在路德公主的身边,两个人都客客气气地彼此行了个礼。 “蓝鸟闯进了囚禁桑阶的临时监牢,”路德公主回答,“李斯特将军已经鞭刑了那几个守卫,并且重新换了一班人。从将军的审问结果来看,蓝鸟对守卫释放了毒剂,导致他们昏迷,才得以闯入监牢。” “看来蓝鸟兵有没有向对我说的那样用完了全部的毒剂,她还私藏了一些以备不时之需;我只是觉得奇怪,她既然能闯进监牢,为什么不把桑阶救走然后双双逃离这儿?” 赛瑟脱下衣衫,半赤着身子下了卧榻,面色难看地打开衣柜,寻找合适的衣衫,他满脑子都是守卫被蓝鸟下毒这档子事,根本没有注意到屋子里的两个女人已经看他彻底看傻了眼。 他的身躯虽然洁白,但是背部和胸口却有好几道长得吓人的疤痕,有一道从肩胛骨处一直延伸到尾椎,简直像有人曾经把他的背部生生地切开过一样。 除此之外,赛瑟雕刻版的上半身线条也让隐心眉暗暗吃了一惊,在她心中,他一直是个有着令天使都嫉妒的绝美容颜的男子,她也不是没有想过赛瑟半赤着或者是全赤着身躯的模样,但是根本不曾料到他那表面看上去欣长挺拔却并不算强壮的躯干,脱下衣衫后竟然如此健美有型。这大概就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典范吧。 公主和隐心眉直愣愣地盯着赛瑟,那眼神真像她们两个这辈子都没见过男人似的,赛瑟翻出一件黑色衬衣,这才意识到屋子里已经有一会没人说话了,他一边扣扣子一边皱眉看着两个傻眼的女人,“怎么回事?” 公主还在愣神中,隐心眉稍微已经回过神了,期期艾艾地说,”那个,啊,那个,你好好的换什么衣服啊?” “你刚才在床上挣扎反抗我的时候,把扣子扯下来好几粒,”赛瑟面不改色,可是他的话却让眼前的两个女人更加尴尬了,“而且你身上还穿了我最喜欢的衬衫和外套。” “啊,我不知道——要我还给你吗?”隐心眉说。 “你真的要脱?” “我不是这个意思。” “所以,”赛瑟穿上一件暗蓝色的外套,打开酒瓶,给自己斟了一杯,“公主,桑阶和蓝鸟他们两个现在还一起关在监牢里?” “没错,陛下。”公主立刻回答,赛瑟穿好衣服之后,两个女人都暗自松了一口气,“蓝鸟坚持见您;还有……” “这女人的举止真是让人无法理解。”赛瑟耸了耸肩,”还有什么?“ “还有,”公主扫了一眼隐心眉,“她还要见隐小姐。” “太巧了,我正好也有很多话要对这两个人说,”隐心眉冷笑道,抓起丢在一边的圣弓就要往门外走。 没想到她却在门口与李斯特将军撞了个满怀,赛瑟和路德公主紧跟着隐心眉的身后,也来到了门口。 ”带我去威盛凯叛徒的军营,将军。”隐心眉说。 “我正是来向陛下回禀这件事,”李斯特将军看看她,又望望赛瑟和路德公主,一副弄不清状况的样子,“您之前下过命令,但是眼下蓝鸟和桑阶在监牢里闹得很凶,一定要见隐心眉,我看路德公主一直没有回来,所以就来问您的意思。” “闹得很凶就为了见我?”隐心眉感到疑惑。 “带她去。”赛瑟看着将军道。 李斯特鞠了个躬,四个人沿着小径走到一处山坳口,此刻月亮已经高高挂起,看月相已经是到了下半夜的时候,周围寒虫凄切,夜枭声声,虽说已经是夜露深重,但是几乎所有营帐里的士兵都没有入睡,几乎每个营帐门口都有一两个士兵在营房门口借着小解或是抽烟的由头,死死地盯着隐心眉看。 “看不什么看?没见过女人吗?都给老子他妈的滚回去睡觉!”李斯特将军一声暴喝比什么都管用,虽然隐心眉一直不喜欢他那副鄙视女人的自傲派头,但是有这么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唱黑脸的人在身边,好处也是不少的。 果不其然,还没走完一半的路程,就听见凄厉的惨叫和疯狂的咒骂,只是出乎隐心眉的意料,这声音全部是桑阶一个人的,而且桑阶用的是一种自由邦的土语,隐心眉在以前还是个被卖来卖去的奴隶之时,曾经听过这种发音特别难听刺耳的语言。虽然她自己不会说,但是记忆犹新,这种土语和神牛语一样都是让人过耳难忘的语言。 “这杂种在嚎什么?”李斯特将军粗声粗气地咕隆了起来,“他是要让全世界都知道我们驻扎在这里吗?” “那是自由邦的土语,”精通维洛戈萨大多数语言的赛瑟说道,“贱民才使用的语言,看样子他根本不是威盛凯人,也不是出生于风灵洗、戴雷曼或者任何隶属于十二国联盟的人。他的身世我几年前调查过,总觉得完美得不像话,现在看起来可能都是伪造的。” “这么说他不仅是个叛徒,还是个贱奴?就像隐——”李斯特得意洋洋地大着嗓门说了起来,可是说道一半却戛然而止,然后心虚地看了看隐心眉,不再吭声。 “就像隐心眉一样?”隐心眉微笑着替他说完了下半句。 “没有,你听错了,我没想这么说。”李斯特看着天上的月亮,神色极其尴尬地否认。 “我从来不想隐瞒自己的出生,我从出生到死都是彻头彻尾的隐底莲人,”隐心眉淡淡一笑道,“我的人生中有十六年是作为最卑贱的奴隶苟活于世,我觉得没什么可丢脸的。所以,李斯特将军,你可以叫我奴隶,我绝不介意——但是,请你加上一个特定的形容词,隐底莲——我是隐底莲奴隶,您记清楚了吗?” 第108章 向你忏悔 李斯特将军咕咕隆隆地支吾了几句,像是在为自己辩解,但是没有人搭理他。 他们一路往前走,那尖叫和嘶吼便越发响亮,在这原本四野阒然的密林深处更显得刺耳可怕,就像一把撕裂静谧氛围的斧子,向每个人迎面劈过来。 隐心眉真不敢相信这是桑阶发出的声音,从这些喊叫来看,他简直和一个精神彻底失常的疯子没什么区别了。她肯定,这男人绝不是因为曾经奸污过他而心中有愧、耿耿于怀以至于最后精神失常,那么他到底怎么回事?蓝鸟又在做什么?她为什么不安抚他或者是制止他? 接下来的几步路,四个人都没有再说话,他们从山坳处的一顶顶营房帐篷前路过,沿着这条天然的小径,他们走出军营来到了一片不算浓密的枞树林,这时小径突然往下,在一堵岩石处往左急转了过去。 这座女妖森林简直就像一个一环套一环的迷宫,这里究竟隐藏了多少未知的秘密?感觉全世界的各色地貌都汇聚到了这座诡谲的密林之中,我还真担心自己会迷失在这古老幽暗的森林中,终生在这蛛网般的无数条小径上打转,一辈子都无法走出去。隐心眉暗自思忖着。 四人来到拐弯处,只见小径通向一块低崖下的平底,上方满是林木。崖壁上有扇紧闭着的石门,歪斜着挂在一个粗大沉重的铁链子上。 石门两旁是全副武装的黑铁军守卫,桑阶的嘶吼正是从这石门后方发出来的,如果有毫不知情的旅人从这里路过,一定会以为这里面关押了一个可怕的恶魔。 大约是吼得太久了,大约是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反正桑阶终于消停了,撕心裂肺的咆哮此刻暂时中止了,只剩下气若游丝的哀鸣从石门传了出来。 黑铁守卫向他们四个人行礼,然后打开了石门,里面是一间椭圆形的天然洞穴,临时用来做监牢非常合适。隐心眉是四个人当中第三个进去的,李斯特打头,赛瑟其次,路德公主最后。 洞穴里非常阴暗,墙上只有两根火光微弱的小火把,这里的空气就像坟墓一样发臭、霉湿,有一股腐烂味儿,几乎熏得隐心眉睁不开眼。 过了一会儿,她的眼睛适应了眼前的昏暗,这才震惊地发现,桑阶和蓝鸟两个人的双手都被长长的铁链锁住了,各自拴在洞穴最远端的两头,那铁链长到可以让他们可各自的范围内小幅度活动,不至于四肢僵硬;同时也足够短,短到使他们无法彼此接触。 他们一进去,蓝鸟就抬起了脑袋,挨个扫视他们,目光最后停留在隐心眉的身上;可是桑阶——如果那个衣服被撕成褴褛的布条,头发乱得像鸟窝,浑身抽搐,脸上和身上满是血肉模糊的恐怖抓痕和裂伤的家伙是桑阶的话——却根本头都没动一下,只是自顾自地在那边用隐心眉听过的土语给自己小声吟唱着摇篮曲似的凄婉小调,听得所有人头破发麻。 四个人短暂地交换了一下目光:从蓝鸟把桑阶捕获直到带回威盛凯的行军营,这才几个小时的时间,桑阶怎么就把自己折腾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可怕模样? 蓝鸟站了起来,她的衣服整洁完好,表情平静如水,她毕恭毕敬地向赛瑟行礼,“陛下。” “说吧。”门外的黑铁守卫给赛瑟搬来一把椅子,他坐下了,其余三个人都环绕在他周围,个个表情严肃,像是黑夜中无声的站立雕像。 “我知道桑阶此番被陛下捕获,一定不得善终;而且陛下将桑阶与我分离,严防我们彼此接触,也是担心生乱,我完全理解。”蓝鸟的语气听不出丝毫激动。 “可是你还是这么做了,你对我撒谎,并且对我的守卫下毒。”赛瑟说。 “我知道你们恨桑阶,他的罪行罄竹难书,每个人都想捉住他杀之而后快。而且,”蓝鸟的声音开始变得苦涩,但是话语依旧流利;在昏暗之中,隐心眉也看出她红了眼眶,但是蓝鸟并没有哭,“而且有很多关于桑阶的事,你们都不知道;我知道他过去是什么样的人,因为我和他一起长大,他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样,我大约也比你们所有人都清楚。” “你们不是十二国联盟的人,是来自一个叫安苏的自由邦,对吧?”赛瑟道。 “陛下难道早就知道了?”蓝鸟大吃一惊。 “不,今晚之前我还不知道。” 蓝鸟惊愕万分的脸色只停留了两秒,随后她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是了。今晚桑阶在癫狂之中,一直在用安苏的奴隶土语发疯,陛下精通几乎全维洛戈萨的语言,自然能听得出来。” “是谁把你们从安苏的奴隶矿场上带了出来?是谁给你们伪造了那么完美的背景和身份?你们潜入威盛凯的目的是什么?”赛瑟问道。 “我们的身世说来话长,这些说下去可能会耽误陛下办正事,我知道你们有重任在身,”蓝鸟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所以,我早就写好了一封信,把我们过去的种种全部巨细无遗地写在了上面。我不是想为自己或者是桑阶辩解什么,我只是想用纸和笔为自己做个见证。” “你向我的黑铁守卫放毒,导致上一班的九个士兵到现在还处于虚弱无比的状态,战斗力全无,不知何时才能恢复——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可是你犯下的是死罪,陛下完全有理由把你立刻吊死。”李斯特厉声喝道。 “我知道,我也的确是不得已而为之。”蓝鸟低声说,“我只是想要见隐心眉,桑阶也想要见一见她。” “你们两个让我一度陷入人生中最悲惨最无助的境地,”隐心眉带着讥讽的冷笑挖苦道,“说吧,你们见我难道是想向我忏悔?我觉得不太可能吧。” “没错,我的确是想向你表示忏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蓝鸟说道,她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慢慢走向隐心眉,直到脚下的铁链拽住了她。 蓝鸟向着隐心眉跪下了。 “桑阶已经疯了,所以我来替他说——隐心眉,我知道我们对你犯下了滔天的罪行,我自知我们不配获得饶恕,但是我还是想向你忏悔,我还是想违背着良心向你祈求:请你原谅我和桑阶。” 第109章 割 隐心眉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其余人都屏息凝神,等着蓝鸟接下来的话语。 桑阶停止了呜咽,大约是听到了隐心眉的名字和声音,他从哀鸣蠕动的瘫痪状态转变成了疯疯癫癫的坐姿,手里攥着一块从地上捡来的小石子,一边在手心丢着玩,一边嘶哑着嗓子用土语唱小调。 “他这是怎么了?”隐心眉没有回答蓝鸟的请求,而是用下巴指了指桑阶。 “我,”即使在昏暗之中,隐心眉也能看见蓝鸟的眼神在剧烈地晃动着,后者刚开口就顿住了,过了好一会才重拾镇定,“我,我阉割了桑阶。” 除了桑阶,所有人都竭力压抑着内心的极端震惊,隐心眉听到这个消息情不自禁扭过头去,正好撞上了赛瑟同样转向她的目光,两个人无声的目光汇聚了片刻。 此刻没有人敢说话,就连桑阶也忽然变得死寂了下来,每个人都眼巴巴地望着蓝鸟。 “事到如今,我依然爱他,小时候,若是没了桑阶,我大约早就死了,那个时候是他每天背着监工偷食物给我吃,我闯了祸也是他替我扛着。”蓝鸟声音平静,好像再说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他替人家偷东西所得来的钱,也是给我买一件像样的衣服或者是头绳,要么就是用来贿赂监工和管家,因为那时候我的身子非常弱,可是安苏的奴隶无论男女都要去矿场上工作——所以你们可想而知,若不是因为桑阶的保护,我大约根本活不到现在。” “关于这些事,我就不再一一叙述了,因为你们都会从我写的长信里得到更加确切的细节。眼下,我告诉大略地告诉你们这些事,就是要让你们桑阶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无论他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他犯了多少罪,种下了多少恶果,可是我还是爱他。在我心里他永远是那个十五岁的、为了给我偷牛肉吃而不声不响挨了监工一百来鞭子却毫不吭气的少年。” “可是我也知道,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我不想骗自己,也不想骗你们。桑阶他,桑阶他,”蓝鸟的声音再次一度哽咽住了,“他已经无可救药了。他中了毒,不是常规的毒,而是灵魂的毒,扎根于心的毒,他的灵魂已经彻底沉沦,他的良心早就泯灭不再,他的的确确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为了我甘愿受苦受累的人了——他早就变了。” “在我们被关押到这洞穴的时候,他几次发狂,欲火难耐,你们看到他身子上那些惨不忍睹的抓痕与伤疤,都是他欲壑难填时自己伤害自己而留下的。他这种情况,比毒瘾缠身的人还可怕万分。” “我承认,我一开始偷着进到这监牢,是有打算带他逃走的想法;陛下的顾虑一点也没错,我不想背叛陛下,也不想背叛威盛凯,但是看到桑阶之后,我就会情不自禁想要遂了他的意,而不是遂了陛下的意。” “我放毒迷瘫了黑铁守卫之后,就想带着桑阶逃走,可是他两眼通红,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他那神色让我害怕——虽然以前在威盛凯我也曾经看过他那副欲火烧身的样子,可是眼下他那副样子却是第一次让我觉得害怕。我觉得贾拉尔,那座乌云堡,那个血腥玫荔可能传染了一些可怕的东西到桑阶的灵里,我当时看着他嘶吼着过来要和我做那些男女之事,我只觉得可怕,恶心,毛骨悚然。” “现在,你能理解我的感受了,”隐心眉冷声道,“可是你比我幸运得多,毕竟并没有什么人用钢鞭蛇腹剑抵着你的腰,然后再把你带去地下室再活活剥掉一层皮。” “你说得对,我是感受到了你当时的处境,可是太晚了。”蓝鸟毫不犹豫地承认,“我觉得什么东西要从桑阶的体内挣扎着要出来,他一直不停地嚎叫,嘴里是我从未听过的渎神咒骂和泄欲狂吼。于是我在他的嘴巴里塞上的布条,又封上了他的口,免得他的吼叫引来其他人,毕竟换班的守卫没过多久就要来了。” “我看着桑阶,只见他不住地用头去撞墙,又隔着裤子对着墙角和地面磨蹭,做出猥亵的动作。虽然我一直不愿意承认,但是他那模样和中邪没什么差别。我看着那样的桑阶,就连野兽看起来都比他更有人性。我控制不住自己,哭出了声,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他。” “大约是我的哭声唤醒了桑阶的某些记忆或者不如说是人性,他像一条狗似的回头看了看我,终于气喘吁吁地倒在地上,他的喉咙发出一声呜咽,我觉得他是在喊我的名字。于是我急忙来到他身边,自从我进到这间监牢以来,第一次在他的眼睛中看到了些许人性。” “桑阶一直在冲着我低声呜咽,我知道他是在不停地祈求我拯救他。我当时很想杀了他,结束他这种痛苦,也是结束我的痛苦;可是我没有动手,因为我想到了隐心眉——说实话,自从宰相府里地牢的那一夜之后,我心里一直不好过,因为我不想承认隐心眉是对的,是无辜的;而我是邪恶的,是充满嫉妒之心并且不分善恶是否的。” “我知道桑阶活不了多久了,就算能苟活下去,也一定是生不如死,如堕地狱;我看不到希望,也看不到未来,我这辈子一直是个懦弱的人,我从记事开始就是依靠着桑阶而活的,一直活到了现在;他要是死了,我也无法活下去。” “总之,我不想带着对隐心眉的愧疚之心去死,要论这个世界上谁最有资格杀了桑阶,那么除了隐心眉,别无他人。我承认我这么做并不是赎罪,而是为了让我的良心好过。所以我不能杀桑阶,我的良心要我把他留给隐心眉。” “但是桑阶一直在用他所剩无几的理智哀求我拯救他脱离痛苦,他那时的眼神我已经十几年没有看过了——上一次看到还是在我七岁,他十二岁的时候,我当时气得说我再也不想和他在一起玩耍,而他哭着哀求我的时候。我这个人根本不懂半点巫术,所以我只能用最简单也是最残忍的方式来结束他的痛苦。” “所以我抽出了匕首,阉割了他。” 第110章 又是一刀! 蓝鸟说道这里停住了,仿佛她喘不过气来需要小憩一下。监牢中只有桑阶如牛般粗重的喘息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蓝鸟一直没有哭,在隐心眉的记忆中,她并不是个特别坚强的女子,茉儿给她写的信中就多次提及蓝鸟因为桑阶的纵欲无度而多次饮泣。 可是眼下她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隐心眉想大约一个人绝望至极,就会有这种已死般的镇定。 没有人插话,也没有人催蓝鸟继续,但是所有人都在等待。 “所以,我结束了桑阶身上那种来自于地狱的欲火,”蓝鸟终于再度开口,“我没做过这事,但是我干得干净利落,一刀之后下面全无。” “所以,我在路上听到的桑阶惨叫就是被你阉割之后,所发出的?”李斯特将军终于开了口。 “是的。”蓝鸟点点头,“我给他简单地止了血,他要是还活着,我就把他交给隐心眉;他要是死了,也是在情理之中。阉割之前他已经不是一个人,阉割之后他或许还有些微的机会再当个人——反正我是这么想的。” 桑阶在蓝鸟叙述的期间一直不怎么出声,像是在聆听;眼下,他发出一声疙疙瘩瘩的喘息,听起来又像是叹息,这声音多了人性,少了兽性。 “那么,隐心眉,”蓝鸟接着道,双膝跪着像隐心眉挪动了几步,“我把我和桑阶的两条命都呈现在你的眼前,你可以随时杀了我们,无论你用何种方式。我曾经鞭打过你,几乎剥下了你后背的皮,你也可以这么对我;你可以剥我的皮,打断我的骨头——无论你怎么折磨我,我都不会说一个不字。只是,我祈求你,就算我不阉了桑阶,他那副光景也已经够惨的了,我求你不要折磨他,给他一个痛快的死法,可以吗?求你了,隐心眉。” 说完,蓝鸟就脸朝下匍匐在地,长跪不起。而桑阶则在她身后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听起来就像一只被拔了牙的瘸腿鬣狗。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蓝鸟转向了隐心眉。 隐心眉的心里涌起了强烈又复杂的情感,憎恨、耻辱、怜悯、鄙夷、慈悲、唏嘘、震惊、恐惧、犹豫、凄然、痛苦……等等等等,她几乎弄不清自己是想狂笑还是想大哭。 她沉浸在无法自拔的情绪深渊之中,直到赛瑟的声音唤醒了她。 “心眉,亲爱的,”赛瑟的声音出乎意料的温柔,“说出你的判决吧。” 隐心眉晃了晃脑袋,只觉得嘴里苦涩得像是干嚼了一把黄莲,她的眼光无法离开像狗一样蜷缩在监牢角落里的桑阶。 “蓝鸟,你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承认我真的心软了。同样身为女人,你也受了很多苦。但是无论如何,你没有被人当成像母狗一样糟蹋过。桑阶占有了你,那是你心甘情愿献上自己,他抛弃你,其实也在你的意料之中。” 隐心眉的声音并不平静,蓝鸟情不自禁从地上抬起身子,直直地看着前者的脸。 “我没有想过你和桑阶竟然都是安苏自由邦的奴隶出生,我也要承认,这点你真的引起了我的共鸣。但是,我不是你,我也不是慈悲的永恒之王,我只是个普通的女人,你和桑阶的过去无论多么坎坷多么感人,都无法消除我强烈的复仇之心。” “但是,我必须要说明的是,对于你,其实我的看法就从来没有变过。或许我对你,蓝鸟,我对你所抱有的从来就不是仇恨,而是一种源自于怜悯的鄙夷。” “你一直像个附属品一样畏畏缩缩地跟在桑阶身后,既然你知道他过去曾经是个善良有担当的少年,那么你为什么不能在目睹他坠入深渊的身后拉他一把呢?你们的命运从一出生就深深纠缠在一起,这世上除了你没有人最了解桑阶的本性,如果你不是那么软弱无能,愚蠢善嫉;如果你能鼓起勇气,做个刚强的女人和战士,你深爱的桑阶或许还有机会当个正常人。” “但是你们的事其实和我无关,我不想听太多,也不想说太多。你阉割了桑阶,这很令我震惊,但是我却不觉得解恨。说实话,蓝鸟,我已经原谅了你,你爱上桑阶这样的杂种,就已经是最大的惩罚了;况且我背后的皮肤也已经完全恢复了原样,要不是你,我还这不知道有些人表面冷酷无情,可是心底却有着最温柔的怜悯——” 说道这里,隐心眉感到赛瑟在一旁向自己投射来强烈的目光,她没有去看,只是接着道,“可是,关于桑阶,我要是就这么杀了他,简直是太便宜了他。我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桑阶趁我昏迷把我软禁在宰相府里的时候究竟对我做过什么。所以,我有理由痛恨他,我有理由绝不饶恕他!” 隐心眉吼出了最后一句,蓝鸟的眼泪哗得一下布满了脸庞,而桑阶则低低地发出幽长切嘶哑的哀鸣。 路德公主和李斯特将军在赛瑟的身后窃窃私语,赛瑟依旧一言不发,但是他太阳穴上的青筋却在突突地跳着。 “因此,我绝不会杀了桑阶,我绝不就这样便宜了他。”隐心眉咬着牙道。 “那么,”蓝鸟颤抖着问,声音虚弱得像个重病患者,“你想怎么做?” “既然桑阶的邪恶有一大半是犯在两腿之间,”隐心眉说话的语气硬得像铁,“虽然你阉割了他,但是毕竟还没有去处彻底不是吗?而我恰好又知道,李斯特将军是有几只训练有素的猎狗的。” “乐意效劳。”李斯特说话的调子像是在憋着气,然后他对外面喊道,“守卫,把我的狗迁过来!” “是,将军!”监牢外传来士兵响亮的回复,紧接着是一阵皮靴小跑的声音。 “天哪,你是要,你是要……”蓝鸟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脸色白得像死人。 ”放心,我还没有那么残忍,我不会直接放猎狗进来啃掉这家伙的蛋,我会想你一样,”隐心眉用下巴指着桑阶,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从她的袖筒里滑了出来,“直接动手!” 说时迟那时快,隐心眉像一道白色的闪电顷刻间飞迸了出去,蓝鸟和桑阶同时爆发出一声惨叫。 路德公主则是一抹压抑在胸口中的低声惊叹,赛瑟和李斯特身为男人自制力更强,虽然他们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弹,却不由自主地全身都在发抖。 外面传来凶猛的吠叫和铁链的哗啦声,士兵已经火速把李斯特的猎狗给带来了。 等隐心眉再度回到原位的时候,她举着右手,手掌上血肉模糊的两坨东西,另一只手上的刀子正在滴血。 桑阶在持续不断地嚎叫着,外面的狗听到他的声音则吠得更欢了;蓝鸟看着隐心眉手上的东西,又看着桑阶,几乎把嘴唇咬出了血。 第111章 额头上的烙印 包括赛瑟在内,所有人都在发打哆嗦,唯一一个面不改色的只有隐心眉。 “桑阶,”她冲一直在地上嚎哭惨叫的那个人晃了晃手心,“这是你最后一次看见你的这两坨肉。” 说完,她打开监牢的石门走了出去,她这时才发现外面的天空已经泛起了灰白色,隐心眉做了个手势让门口牵着猎狗的守卫进来。 两只猎狗进了监牢之后叫得更加狂暴了,它们闻到了满屋子的人肉血腥味儿,这味道像兴奋剂一样使得它们兽性大发,狂叫不已。 隐心眉把手上的东西丢到了地上,两只狗立刻扑过去,一口一个,瞬间就吞没了影儿。它们犬牙交错的狗嘴上还沾着桑阶的血迹,狗舌头不住地往外舔着,贪婪着看着隐心眉,对着她不住嘶吼,接着又拼命想挣开铁链,试图往桑阶身上扑。 “我的狗根本没吃饱。”李斯特在凶狠的犬吠之中讪笑着说了一句。 蓝鸟的脸上已经被她自己的指甲抓地全是红印子,有几处甚至渗出了细细的血珠;而桑阶在亲眼目睹自己的肉被猎狗吃掉之后,就彻底昏死了过去。 “你不想让他死,对吗?”赛瑟问隐心眉。 “是的,陛下。” “守卫,把桑阶抬出去,让军医给他止血,并且严加看管,”桑阶对着门外喊道,“别让他死了,也别让他被人劫走了。” 蓝鸟机械地看着守卫抬走死尸一样软绵绵血糊糊的桑阶,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当啷!” 隐心眉丢掉手中切割桑阶的匕首,慢慢地走到蓝鸟的面前,双手把在瘫在地上的她给扶起来坐好。 ”你满意了吗?”蓝鸟嘶哑着嗓子问道。 “快了。”隐心眉说。 “你还想怎么样?” 隐心眉和蓝鸟两人死死地盯着彼此,前者头也不回地说,“陛下,我能向您祈求一道御旨吗?” “你说吧。”赛瑟回答。 “请陛下下旨,禁止任何人杀害桑阶,除非是蓝鸟;如有违背者,就是与陛下为敌,与威盛凯为敌。” “准了。”赛瑟的声音从隐心眉身后传来,“我会让人在桑阶的额头上烙一个记号,人们看到这个烙印就知道他是被威盛凯放逐的‘不可杀害之人’。除了蓝鸟,任何杀害他的人,都是威盛凯的死敌。” 蓝鸟颤抖着嘴角,忽然冲隐心眉露出一个绝望的淡笑,“你真残忍。” “不,恰恰相反,”隐心眉指尖轻轻触了触蓝鸟脸上出血的伤疤,后者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是恩典。” …… “我反对!”李斯特将军大声喊道,“我认为我们绝不能把威盛凯帝国的未来寄托于这些禽兽不如的食人魔身上,”说着,他晃了晃手中那张软塌塌脏兮兮的淡黄色羊皮纸,“这种狗屁不通的玩意儿我认为根本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李斯特将军,”隐心眉客客气气地说,脸上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那张信笺您直接还给我就好。” “这算哪门子信笺。”李斯特不削一顾地把熊牙写给隐心眉的信笺丢到了餐桌上,差点飘进了热汤里,幸好隐心眉眼疾手快地一把夺了过来。 每次李斯特将军发怒的时候,尴尬的都是别人,可是他自己却毫无感觉。 此刻是早上七点钟,经过在桑阶监牢之中悲惨又骇人的一幕之后,其后他们都没什么食欲。但是赛瑟习惯在早餐时间宣布重要的事或者是制定计划——这是他在当皇太子时就养成的晨觐习惯。 眼下赛瑟,路德公主,李斯特将军,白魅都参加了此次早宴,除此之外,隐心眉还看到了许久不见的魏南和罗斯爵士。魏南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他刚开始看到隐心眉的时候非常开心,但是随后又开始面露忧愁之色;而罗斯爵士从头到尾一尘不染,银色的长发银色的长袍,整个人似乎笼罩在一团淡淡的光晕之中,在溪谷驻地城堡的时候,隐心眉就觉得他身上有一种和苏请先生如出一辙的出尘气质,眼下这种气质变得更加明显了。 在他们刚刚离开桑阶的监牢时,每个人都长舒了一口气,那种压抑、恐怖、绝望、凄惨、悲伤、疯癫、血腥的氛围让每个人都感到极大的精神压力。 赛瑟带着守卫回营地里,要去交代些许事宜并且为晨宴换上正装,他询问隐心眉要不要和他一起去营房,可是后者婉拒了。在彻夜未眠和大仇得报的双重刺激之下,隐心眉眼下只想在这林间呼吸一下凛冽的新鲜空气,踱踱步履,仰望着逐渐暗淡的星光和微微发明的天际,好让自己能将这无止境的痛苦又屈辱的记忆暂时忘却。 “我知道刚才的一切对你来说都是一种折磨,”赛瑟临走之前握住隐心眉的手,“只要你需要我,我一定随叫随到。” “你别在这么多守卫面前表现地如此深情款款,”隐心眉哭笑不得地低声说,“简直不像你了,赛瑟。” “你最好赶快习惯我这副深情款款的样子,”赛瑟温柔地笑望着她,“因为在你面前,我以后就一直这副样子了。” 他吻了吻隐心眉的额头,然后带着人大踏步地离开了。 赛瑟离开之后,隐心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边漫无目的地在这山间闲逛着。没了之前桑阶一直发出的惨叫和怒吼,这里竟然有一种安宁静谧的氛围。 也许是她终于在桑阶身上狠狠地报了仇,也许是蓝鸟给她施的毒此刻差不多已经治愈得差不多了,也许是两者兼而有之,总之,这是她第一次感到自己能畅快地呼吸了。 可是,隐心眉的释然并没有持续多久,她一想到杳无音讯的贝伦大王爷,婴之白,尤其是那个愿意为她生为她死的未婚夫雷马萨,她的心就再度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她沉浸在对雷马萨的担忧之中时,却不料迎面和人撞了个满怀。 隐心眉抬起头来,这是天空已经完全变白,她看见了自己的前面站着两个男人,都带着惊讶的目光看着自己。 “魏南!是你!”她欣喜地叫出了声,“还有你,罗斯爵士!” 第112章 晨宴 魏南一把抓住隐心眉的手,来回不停地摇晃着,罗斯爵士则是欠了欠身子,冲隐心眉微微一笑。 “好久没见了,隐小姐!好久没见了!”魏南努力克制自己激动的表情,“你还好吗?” “在罂粟堡的时候,咱们不是还经常见面吗?”隐心眉笑道,“这才几天的功夫没见到您罢了,您又时常被陛下差去做些要紧的工作,所以总不能和您聊得尽兴些。” “可是这几天对我来说却像是几个世纪一样长呢,发生了太多的事,”魏南擦着眼睛说,“在白鹭镇的时候先是隐小姐离开,再是陛下不告而别;这几天我简直如坐针毡,隐小姐,你看,在没见到陛下之前,我的头发都快给我揪没了。” “这几天的确发生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罗斯爵士道,“但是当我听到雅书,血钻这两样都完好无损地被带到了这里,心里真的是落下了一块大石头。” “只是,我记得罗斯爵士,您不是陪送苏请先生回威盛凯了吗?”隐心眉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把苏请先生送到港口就回来了,”罗斯爵士道,“眼下我陪着陛下,比在云宫待着会更让苏先生放心。” 隐心眉点了点头,就在这时,一个黑铁守卫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二位大人,隐小姐,”守卫说,“陛下正在等候三位入席早宴。” 等他们到了赛瑟的营帐之中时,其余的人早就坐在的长桌边上,赛瑟位于首席。他戴上了镶嵌着红玛瑙,血玉、蓝水晶以及碧玺石的冠冕,耳朵上的白钻耳扣熠熠发光,和手上的狮踏蛇钻戒交相辉映。 黑丝金边的修身长衫,银色的珠扣内里,勾勒出线条美的精美刺绣长裤,深棕色的头发垂落至肩,胸口的绶带和肩膀上的勋章让赛瑟除了美艳无匹之外更显得威风凛凛。 相比与他的廷臣们,就算他们也都各个风度翩翩,潇洒倜傥,可是往赛瑟跟前一靠,顿时就显得暗淡无光了。 如果说赛瑟是太阳,那么他的臣子就是星星,太阳巨大刺目的光辉遮盖住了所有暗淡的星辰,让人除了赛瑟根本无暇他顾。 罗斯爵士最先进入营帐,其次是魏南,隐心眉最后。她前脚刚刚踏进去的那一瞬间,里面闹哄哄的说话声立刻就像变戏法一样地停止了。 如果是其他人也就算了,可是李斯特,路德以及赛瑟明明是不久之前才和她分手的,怎么现在这会儿也是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呢? 不仅如此,隐心眉出乎意料地在角落里还看到了卢万德、兰默、朱利安以及薄多安,她向他们四个微笑着点头致意,可是他们却像这辈子第一次见到她似的长大了嘴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更别说向她回礼了。 白魅虽然没有做出任何动作,但是从她强烈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正在无声的恳求隐心眉坐到自己的身边,而她身边恰好有一个空位置。 隐心眉见到她心里顿时松了一大口气,说明白魅和自己一样,体内的蓝鸟所施之毒已经清解得差不多了。 赛瑟也在毫不掩饰地看着隐心眉,后者觉得他在自己身上所施加的魔法再度蠢蠢欲动了,她不敢多看赛瑟的脸,因为越看越不满足,越看越兴奋。他只要愿意,就能把所有的不快、忧愁、悲伤全部都不漏痕迹地遮盖下去,即使是熟悉的人——哪怕是色耶公主在世,也看不出自己儿子心中真正的情绪。 隐心眉觉得自己无法抗拒地朝他走过去,他就坐在那边,面色平静地凝视着她,可是那双美得无法形容的黑钻双眸却无时不刻不在对她说着天下最动听的情话。 “主人……”鸦雀无声的营帐之中,白魅细微却清晰地传入隐心眉的耳中,像一只无形的手拉住了着魔似的无法从赛瑟脸上挪开目光的隐心眉。 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觉得自己又开始脸红心跳不能自己,幸好白魅的声音叫醒了她。 等隐心眉在白魅和另一位面生的威盛凯军官之间落座之后,赛瑟就用清晰又缓慢的好听嗓音开始说起了自己离开白鹭镇之后的遭遇。 “一直没有向诸位爱卿透露太多,是因为朕一直在等待这样一个可以齐聚一堂的机会,虽然朕的枢密使婴之白公爵至今下落不明,虽然朕的胞弟贝伦大王爷依旧虎未归穴,朕虽未在他们身边,却无时不刻不在思念着他们的陪伴和箴言,朕也派人在竭力寻找他们的下落,并且已经有了相当确定的线索,相信他们不久就能荣归威盛凯。但是眼下,对朕而言最重要的你们能和朕一同聚集在异国他乡的营帐内,在朕有要事在身忽然离开你们的时候,诸位爱卿还能继续保持忠诚,勇往直前,完成朕所交代的任务并且一路开拨到了女妖森林腹地。朕知道你们在群龙无首的情况下受了不少苦,所以朕很欣慰。你们各个都是朕的骄傲,全部都是朕的爱将。待朕班师回国之后,定会对你们每个人都大大奖赏一番。” 赛瑟说道这里停住了,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惊讶万分。这还是那个喜怒无常、冷漠疏离,毒舌刁钻的威盛凯皇帝吗?他们不敢欢呼也不敢雀跃,因为谁都害怕这是无聊的赛瑟所开的一个包含受禄诱惑度测试的玩笑。 “怎么?”赛瑟笑得亲切温和,一点也不生气,隐心眉觉得他虽然没有在看自己,可是眼尾的余光却无时不刻不将她至于视线范围之中,“难道诸位爱卿不喜欢朕的奖赏决定吗?” ”陛下,”魏南第一个站了起来,举起双手高呼,“陛下英明神武,躬勤政事,忠厚仁恕,任贤慷慨,实属众臣民之无上福祉,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他的高呼,整个营帐一下子再度沸腾起来,所有人都在拥抱接吻,大声谈笑,心情豁然开朗。原来皇帝陛下真的是要大封群臣了,原来他不是在做试探,还有比这个消息更能让在异国他乡颠沛流离的将士们更加拥君欣喜的乐事吗? 第113章 邪恶的新秩序? 赛瑟微笑地看着众人,直等到他们稍稍安静了些,才开口继续道,“朕知道诸位爱卿对朕在白鹭镇离开后有诸多猜测怀疑,朕也想找一个合适的时间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特别是影响威盛凯与其余联盟成员国,以及自由邦之间邦交关系的重要事宜巨细无遗地向大家和盘托出……” 于是赛瑟就把自己从白鹭镇离开威盛凯军队之后发生的事都说了出来,所有人都在屏息聆听,隐心眉也不例外,不过她立刻就听出来赛瑟省略了很多重要部分,或者是刻意作了淡化。 他没有说自己离开白鹭镇是为了寻找隐心眉,而是告诉众人自己要寻找一个关于魔鬼血钻的至关重要的证人;当他描述自己在乌云堡的那段遭遇之时,特别强调了温莎公爵夫人对自己使用了多种诡计和可怕的巫术。赛瑟提到隐心眉的次数不多,但点到她名字的时候总是对她大加赞扬,他腔调她的勇敢无畏,不计前嫌——这里暗自有为了他过去在利音谷地赐死若非她愿意倾囊相助,血钻绝不可能会顺利地抵达女妖森林,同时,擒获叛徒桑阶也是因为有了隐心眉才会得以完成的意外收获。 “总之,乌云堡和温莎公爵夫人让朕意识到邪恶巫术的真正可怕之处。朕遭遇的是你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地狱光景。朕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女人在朕面前死而复生,循环往复。这是撒旦亲自操控才能有的顶级黑巫术,而这样的巫术在威盛凯早已生根发芽了几十年了。” 赛瑟的描述让整个早宴陷入了一种异常不安的境界,特别是温莎公爵夫人的生命与血蟒联系在一起的这个关键部分,让每个人都感到寒刺入骨,瑟瑟发抖;即使是早已听过赛瑟描述的隐心眉,也再度感到战栗。 “这么说,桑阶发疯也是因为这个绰号叫血腥玫荔的女人了?”一个面生的威盛凯军官忽然插嘴,他瞥到赛瑟面露不悦之色,立刻慌乱地站起来行了个礼,“原谅我的无礼,陛下。” “自身的堕落,再加上外部的催化,两者兼而有之。”赛瑟拿起刀叉,侍从给他切了好几片牛肉,淋上酸柠檬汁,于是将士们也开始陆续动起了刀叉,“朕希望诸位仔细考虑这件事,仔细掂量这些给威盛凯带来的极大影响。” “陛下所言甚是,”罗斯爵士道,“我们为什么会千里迢迢离开威盛凯,离开我们的故乡,来到这里?诸位应该知道,我们下一步回去到底该做什么。” “我们来到这里是为了销毁魔鬼血钻,”卢万德之前一直安静地听着,现在终于开了口,隐心眉刚刚偏头,就和他的眼光撞上了。 “每个人都为这件事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兰默优雅地拨着一只橘子的皮,”不仅是陛下,您牺牲了安宁;不仅是鸽笼,兄弟们的队长,我们的楷模,陛下的枢密使至今下落不明;不仅是男人,勇敢的姑娘们也背井离乡,承受着疲惫奔波的行军和粗糙简陋的食宿。” “陛下失去的可不只是安宁,大王爷至今未归,陛下也多次身陷险恶之境,”魏南补充道。 “朕的王弟是在威盛凯被刺客掳走,并不是在贾拉尔遇险。”赛瑟两眼盯着炉火,“身陷险境的也并不止朕一人。诸位将士们每日都是在死亡的悬崖边临渊而行,我们付出了极其高昂的代价。” “没错!”李斯特将军粗声粗气地吼着,“可见我们的敌人有多么猖狂,不仅把魔掌伸向了我们的故乡,就连陛下在贾拉尔的行程也都在敌人们密布的眼线之中,溪谷战役我们损失惨重。虽然巴比伦和非尼基属于十二国联盟,但是他们的狼子野心早就蠢蠢欲动,这次更是等于摆上了台面,和大威盛凯帝国公开叫嚣。” “在本国,在境外,我们都遭受了袭击,”赛瑟把叉子当啷一声丢进盘子里,用餐布抿了抿嘴角,“仅仅半年之内,朕就在朕自己的家,在赛瑟城遭遇了两次暗杀;更别说在这异国他乡贾拉尔。朕带着枢密使的鸽笼卫兵和将军的黑铁军所组成的黄金联队远赴贾拉尔,应邀参加唐泰尔国王的狂欢盛典。朕事先就已预料到了本次出境访问的危险性,毕竟赴宴是面,而毁钻才是里;可是,朕还是低估了敌人险恶的用心。朕从未听说过,在一个主权独立的国家内,另两个国家的军队会联合在一起,对整个维洛戈萨的联盟主国的君王进行突袭——可是朕遇上了,诸位也遇上了。这是耻辱,我们必须报仇。” 群臣纷纷响应赛瑟的号召,各个挥着胳膊,举起拳头,怒砸桌面,脚踢地面,刀剑铮鸣,一时之间,喊打喊杀之声,报仇雪耻之吼,布满了整间硕大的营帐。 赛瑟默不出声地看着将士们的气愤之情越演越烈,过了一会才伸出右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 “所以诸位应该明白,销毁魔鬼血钻只是第一步,朕必须斩断那些早已借着巫术、杀戮、背叛以及阴谋等种种见不得人的勾当而联合在一起的敌国联合组织。它们不仅是威盛凯敌国的威胁,更是整个维洛戈萨大陆的威胁。” “贾拉尔长期以来深受陛下的眷顾,我哥哥每每提起威盛凯和陛下的恩惠,总是叮咛我决不可被国内那些用心险恶的流言所迷惑。”路德公主站起来向赛瑟鞠躬,她一开口整个营帐顿时议论纷纷,将士们看着她的眼神,彼此交头接耳的暗笑,眼中的鄙夷和嘲笑,无一不流露着包含着恶意的好奇心。 赛瑟原本宁静却略显疏离的黑眸顿时凌厉了起来,所有对上他目光的人都浑身一个激灵,立刻乖乖地闭上了嘴。隐心眉知道赛瑟非常尊敬这位外表丑陋可是心地却异常善良高贵的贾拉尔公主,其尊敬之情远远超过了他所给予她的。赛瑟特别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将士当面取笑路德,他在公主面前就表现得特别像一个虔诚恭谦的绅士。 即便公主自幼早就习惯了来自男性毫不掩饰的奚落和鄙夷,眼下她还是感激万分地冲着赛瑟微微一笑,黝黑的大脸上升起了不易察觉的红晕,赛瑟也对公主温柔浅笑以示安慰。 “关于贾拉尔的国情,大家都有所耳闻知道,所以我在此也不想绕弯子,”路德公主重新在一片安静的氛围中开了口,再也没有人敢对她指指点点了,“安杜尔亲王一直秘密联络境外势力,试图颠覆我哥哥的统治,这在国内外几乎都成了人尽皆知的秘密。溪谷战役,巴比伦和非尼基竟然敢在贾拉尔的领土杀死那么多贾拉尔将士和平民,公然突袭十二国联盟之首威盛凯帝国的赛瑟皇帝陛下,并且完全避开了我哥哥的眼目,说明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一场蓄谋已久,多方勾结的连串阴谋和屠杀事件。目的就是毁了我们的国家,毁了整个维洛戈萨,重建一套充满巫术的,邪恶的新秩序。” “公主说得固然有理,可是有些话我却听不懂”李斯特将军唐突地冲路德点点头,“您倒是所说看,什么叫充满巫术的,邪恶的新秩序?” 第114章 史无前例的风暴 这种邪恶源自于巫术。”路德公主回答,“整个维洛戈萨大陆到处散落着亚施塔神庙和摩洛神庙,联盟国和自由邦都有。在贾拉尔,这些祭司们每年的俸禄和举行的祭祀要消耗掉国库里成堆成堆的金子。就算黄金城的确是建造在黄金之上,可是我们也经不起这样的浪费。” “要不是发生在赛瑟城的那起针对陛下的下毒事件,”罗斯爵士靠在椅背上,十指交顶,“我们简直不敢相信传说中的魔鬼血钻就在威盛凯,就在赛瑟城。赛瑟城亚施塔神庙的年代非常久远,不是威盛凯人建造的,也不是闪亚族人,据说这庙在大洪水之前就已经存在了。” “难道巫术都是邪恶的吗?”一个穿着黄金铠甲的骑士道,他的脸对隐心眉来说生的很,黑头发,黑眼睛,黑髭须,他身上肯定流淌着热带自由邦人的血统。 “这个世界不应该有巫术,我原本不理解这一点。”赛瑟道,他带着推心置腹的口吻说,不再使用威盛凯的官话,“我们生活在巫术统治下太久了,所以已经习以为常。巫术真的能给人带来金钱、女人、马匹,香料,胜利,珠宝以及敌人的哀嚎吗?不,这是一种欺骗。这个世界有着黑暗的另一面,无论是黑巫术也好,白巫术也罢,总归是巫术,而巫术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桥梁。人们应该远离这种来自灵界的联系。” “我哥哥一直很想拆了黄金城所有的亚施塔神庙以及摩洛神庙,但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公主的男人脸上愁容满面,“安杜尔亲王掌控了贾拉尔的大部分祭司势力以及很多郡县的地方兵权,他一定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所以我们需要赛瑟陛下的帮助。” “威盛凯帝国可不是贾拉尔的奶妈,”李斯特将军的浓眉皱成一团瞪着路德公主,“我们已经给你们贾拉尔擦了太久的屁股。” “而将军也摸了不少贾拉尔女人的屁股不是吗?”公主立刻回呛,她这一箭射中了靶子,李斯特愤怒地咬起了下嘴唇,太阳穴上暴起了青筋。 “这些神庙即使是在威盛凯都不可久留,”赛瑟说,“我过去曾经想过精简神职人员,降低俸禄。可是现在看起来,这些还不够。它们必须连根从威盛凯的领土上拔除掉。” 赛瑟的话语刚落,整个晨宴响起了一片低低的惊叹声,将士们想窃窃私语,可是又不敢。 “这是一个惊人的决策,陛下。”魏南小心翼翼地说,“世袭贵族们和那些长袍贵族们会怎么想。” “怎么想?哼,”赛瑟冷嗤一声,冷酷严厉的君王此刻已经代替了宴会刚开始时那位和蔼可亲的主子,“他们是皇帝还是我是皇帝?他们会大声咒骂,低声密谋反对我,而我会把他们抓起来,要么吊死要么服从,没有第三条路。” “老臣一定全力支持陛下的御旨,”说话的是一位年纪很大的老者,看上去至少八十岁了,那是一张隐心眉从未见过的老脸,满脸沟壑,上眼皮几乎快耷拉到了眼袋下方,嘴巴老是半张着喘气,全身裹在一件狐毛披风里,“可是陛下这道旨意一旦下达,定会在全国掀起一阵政治风暴,还会波及到帝国的附庸国以及诸多殖民地。” “为什么一定要拆毁神庙呢,陛下?”这是薄多安第一次在赛瑟面前发言,所以他非常紧张。 赛瑟眯起眼睛打量这个卫士,皇帝记得后者是鸽笼的一员,却想不起来他的名字。 “陛下的考量是正确的,薄多安,”隐心眉终于开了口,所有的人的目光顿时刷得集中在她银灰色的卷发和漂亮的银灰色杏眼上,“亚施塔女神和摩洛神在全维洛戈萨拥有数量最多的庙宇和守卫,成为每个国家或者是城邦不堪重负的经济支出之一。如果说这些神职人员埋头祭祀也就算了,可是他们偏偏不甘寂寞,总是和叛党,逆贼、刺客以及奴隶贩子勾结在一起,打着花里胡哨的魔法幌子,招摇撞骗全世界的人。” “我的主人说得没错,”白魅浅笑附和着,雪白的长发和肌肤看得将士们心神荡漾,“埃西家的巫术世界闻名,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家族的族长同时也兼任亚施塔或者是摩洛神的祭司长,他们手里有的是古早的祭祀孤本,里面写满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巫术。全维洛戈萨的亚施塔和摩洛神庙的仪式,手法,道具,咒语都不会出离这些祭祀孤本的范围。” “心眉,如果放任这些神庙和巫术不管,会怎么样?”薄多安看着两个女孩,有点气血上头的眩晕。 “你是埃西家的人?那个自由邦埃西城?”李斯特不等隐心眉回答,就粗声粗气地瞪着白魅,“果然到处都是蛮子娘们的臭气……” “据我所知联盟国的贵族和自由邦贵族通婚历史悠久早就是不争的事实,”隐心眉打量着李斯特将军道,“难道将军您敢肯定您祖上一直是纯血统的威盛凯人?您和您家人的血管里绝不会留有一滴自自由邦人的血液?” 李斯特将军涨得脸红脖子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威盛凯和贾拉尔的贵族都知道,李斯特之所以被派遣常驻贾拉尔,就是因为他的家族在威盛凯地位不高,充其量只是个沿海小贵族,并且只是区区一介伯爵。爵位越低的人血统越不纯正,越有可能和自由邦人通婚。至于威盛凯那些真正高贵的世袭贵族,绝不和外邦人通婚的血统坚持者,估计都已经绝种了。 就连赛瑟的母亲色耶公主也是来自于自由邦,所以李斯特将军这番话几乎得罪了整个晨宴上的所有人。 “无论是威盛凯的神庙还是自由邦的神庙,本质都差不多,”隐心眉继续道,算是回答薄多安之前的问题,“除了敛财,给国家带来震动和不安,几乎百害而无一利。但是人们就是习惯了这些巫术和邪恶的存在,一旦提起要连根铲除,甚至连无神论者都觉得惶恐不安。” “血腥玫荔就是一位精通亚施塔邪术的女巫,”赛瑟懒洋洋地说,“大概是因为我脸比较黑,所以威盛凯的神庙还不怎么敢作妖太甚;如果你们有机会去其他自由邦旅游一下,你们就会知道,那些祭司长们几乎敢当着国王的面和妃嫔们通奸,王子和公主们大多数都是这些神职人员留下来的野种。” “维洛戈萨史无前例的风暴已经临到了,没有一个国家能逃脱,没有一座自由邦能幸免;世界会分化而成为两个阵营,”罗斯爵士眼神飘渺地看着眼前喝了一般的葡萄酒杯,“如果我们不铲除黑暗,我们就会被黑暗吞灭。” “这个时候谁是盟友,谁是敌人必须认清。”路德公主深深地看了一眼赛瑟,而后者的眼神一直在隐心眉身上流连忘返,“贾拉尔需要威盛凯,威盛凯也需要贾拉尔。整个维洛戈萨,只要谁和我们站在一起,谁就是真正的盟友,无论他们是来自联盟国还是自由邦。” “莫利斯城大约是全世界唯一一处没有亚施塔神庙和摩洛神庙存在的土地了,”隐心眉脑海中浮现起雷马萨微笑的脸,“包括在风暴之颠,都只有献祭永恒之王的圣殿。” “永恒之王?这又是什么玩意?”李斯特斜睨着隐心眉,想报之前的一箭之仇。 “是我的新信仰,”赛瑟忽然冷声道,“李斯特,你有什么意见吗?” 听到这句话,隐心眉大惊,眼光立刻从李斯特脸上收回投向了赛瑟,正好撞上后者意味深长的目光。 第115章 女王身份 可是,陛下,”之前那一位裹着狐毛大衣的老头子再次开口,“威盛凯并没有敬拜永恒之王的习俗,陛下是否——” “威盛凯一直有敬拜永恒之王的习俗,只是你不知道,我不在意,并且大多数——包括王室贵族以及普通佃户几乎都不知道,或者不如说不在意。”赛瑟从侍立在身边的仆从手里接过一张羊皮卷,捏在指尖不经意地扫视着,“云宫的圣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歌唱圣歌敬拜永恒之王,你们大概从未注意。至于你,布瓦尔公爵,你离开威盛凯多年,别说云宫了,恐怕连凤仙花园是什么样子,你如今都不记得了吧?” 一提起云宫,隐心眉就想起能大豆和能小米这两对双胞胎,她还记得他们在她被桑阶凌辱之后每天为她熬药送药敷药的画面,这些事简直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 天哪,我真的很想能氏双胞胎,而且我竟然开始思念塞瑟城了,当我被神之使者用神迹带离利音谷黑牢的时候,我真的从未预料过有朝一日我竟然会再度开始思念那儿。隐心眉心中感到惊讶。 “陛下,您真爱拿老臣开玩笑。”布瓦尔公爵道,“您身后那副热海凤仙图就是我画的呀。看那美丽纯洁的白山,环绕山脚的热海,以及冠冕般矗立在山巅的凤仙花园,都是我按照记忆中的场景一笔一划勾勒出来的,难道不和现实中的凤仙花园一模一样吗?” “的确是,”赛瑟对布瓦尔公爵露出淡淡的微笑,“我非常满意你的画。说真的,如果你对我不那么重要的话,我可能就把你带回赛瑟城了。可是眼下我还有更重要的事交给你做。” “眼下,布瓦尔公爵,”罗斯爵士接着赛瑟的话头,缓缓开口,“根据陛下的安排,如果我们帮助唐泰尔陛下铲除贾拉尔的诸多亚施塔神庙和摩洛神庙之后,要将云宫的模式带到贾拉尔。这件事主要由你我来负责,除了苏请先生,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云宫;而除了你,没有威盛凯人更了解贾拉尔。” 李斯特将军听到罗斯爵士的最后一句话非常不高兴,他觉得自己才是最了解贾拉尔的威盛凯人,但是他自知今晚出师不利,连着好几次都被不同的人给怼了回去,而且还都是娘们,所以他难得没找罗斯爵士的茬儿。 “销毁魔鬼血钻只是第一步,”赛瑟伸出细长的指尖轻轻抚摸着自己的下巴,眼神总是不由自主地往隐心眉那里飘,天啊,在一群男人当中她更漂亮了。她真的好美,比白魅美多了,那银灿灿的长卷发和泛光的白皮肤,完全不似白魅那种死亡一样的病态雪白,而是一种生机勃勃又朦胧轻软的晨雾之美。 销毁魔鬼血钻之后她就要远离我了,生活在维洛戈萨大陆的另一端,该死啊,为什么我以前没有发现她简直美得让人心动?她的眼神总是若即若离,就像她这个人一样。月亮,星星,梦境、歌声,这个女人究竟是不是凡人?我想拥有她,占有她,我想像个最粗鲁的男人一样疯狂占有她,整夜占有她,我要她的身子,更要她的心。我真的想把她娶回来,我想要她怀上我的孩子,一想到她要被那个莫利斯男人占有我就想杀人。 可是,我不想她恨我,我不愿意勉强她,我爱她,我从没这样爱过一个女人,所以除了接受她所有的决定,我什么也做不了。赛瑟沮丧地思忖着,刚刚的欲望和愤怒再度化为了满腔的无奈和失落。 “陛下。陛下。”魏南轻呼的声音把赛瑟从激烈的情绪中拉了回来。 所有人都在望着他,每个人都屏息凝视,赛瑟揉了揉眼睛继续说道,“是的,没错。销毁魔鬼血钻只是第一步,我们后面要应付的麻烦事还很多。” “可是陛下,”李斯特将军一直在寻找机会收复自己之前失去的地盘,他觉得这是一个极好的切入机会,“我们到现在还不知道灵魂熔炉在哪里。明天就是黄金城的狂欢盛宴了,如果我们在今晚子夜之前找不到熔炉的确切位置,我们就前功尽弃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赛瑟耸耸肩膀说道。 赛瑟的话让除了隐心眉之外的每一个人都感到极度的惊讶和失望。这些将士和侍从们,包括罗斯爵士在内,都是跟着赛瑟旨意而前行的忠实仆从,他们把希望寄托在自己主子的身上,从没有想过在这件事上上失败的可能性比成功的几率高得多。 赛瑟说完这句话之后,晨宴上静得连掉下一根针也能听得到。每个人都闭上嘴并且眼巴巴地注视着皇帝,可是心里都在做失望的呐喊。 “但是隐心眉能给我们需要的答案,”赛瑟冲着隐心眉点点头,后者对他嫣然一笑,他又差点失了魂,“心眉,把你手里那份神牛信笺的相关信息跟先生们说一说吧。” 于是隐心眉就把白魅遇到神牛信使,已经从他手里获得熊牙亲笔信笺的事一五一十地在晨宴上说了出来。 她说出这一切之后,宴席上立刻炸开了锅。本来溪谷战役中,巴比伦王的心腹,那位万尔亲王所率领的神牛精兵就屠杀了很多贾拉尔士兵和平民,虽然威盛凯的黄金联队因为一系列与隐心眉密切相关的神迹以及熊牙的叛变而取得了不可思议的胜利,威盛凯士兵连死伤都没几个。但是无论联盟国还是自由邦,但凡提到神牛族总是惊骇万分。 于是就发生了开头的那一幕(见本卷第111章),隐心眉心平气和地对李斯特将军道,“这当然是信笺,是熊牙特意写给我的信笺。他已经不再为巴比伦王尼布甲效忠,也和自己效忠与巴比伦王室的父亲以及兄长断绝了关系。熊牙和白魅一样,都是我的女王守卫,他是我的人,而我信任他。” “女王守卫?”李斯特将军啐了一口,“哪个女王?你是女王吗,隐心眉?哪个国家承认了?我听说,你不仅是隐底莲贱奴,也是威盛凯利音谷地的死囚。” “隐心眉是女王,隐底莲女王,不仅如此,只要她想,她可以当任何地区的女王,”赛瑟特意把任何这两个字咬得特别重,每个人都听出来这句话意有所指,“我认同隐心眉的女王身份,所以威盛凯帝国就是承认的,那么我们的盟友国也会承认的。至于利音谷地那件事,是威盛凯叛徒桑阶一手策划而导致的双重误会,现在他半死而不活,躯体被阉割,所以也算是为隐心眉沉冤昭雪了。隐心眉身为莫利斯未来皇后,却还愿意受我之托完成销毁魔鬼血钻的危险任务,她早已不是威盛凯的死囚,而是威盛凯的挚友。” “所以,李斯特将军,”赛瑟语气轻缓地说,“关于隐心眉的女王身份,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第116章 神迹 既然陛下愿意承认,”李斯特将军满脸不情愿,尽力不去看赛瑟的眼睛,只是望着别处道,“那么隐心眉就是女王陛下。” 他踢踢踏踏地走到隐心眉身边,抓住她的右手快速地吻了一下,低声说,“女王陛下。” 隐心眉抬起眼皮,正好看见赛瑟在李斯特身后不怀好意地笑着,她也情不自禁露出了笑容。 “我像陛下一样,相信熊牙和他手下的人会给我们带来线索,”罗斯爵士伸手拨了拨满头的银色长发,“可是眼下,我们怎么做呢?隐小姐收到的那张信笺实际上并没有太多的详细信息。” “按照陛下的原定计划继续往女妖森林腹地开拨,”隐心眉瞄了一眼赛瑟,“眼下暂时没有熊牙以及他手下神牛叛军的线索,所以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前进是唯一的路子。” 隐心眉这句话并不能令在场大多数人信服,他们几乎都和李斯特一样对她的话充满怀疑,但是碍于赛瑟的威慑力,没人敢直接提出来。 就在这时一个风尘仆仆的高个子男人走进了营帐里,他全身裹在披风里,只露出两只布满血丝的棕色眼睛。 他径直走到长桌的首席,向赛瑟行礼,面部的披风落了下来,那是一张年轻却极其疲惫的脸庞。 “陛下,我们找到了库佩的军队。” 隐心眉站了起来,赛瑟示意她走到自己身边。 “怎么只有你一个,皮杜?“赛瑟问道,”另外一个呢?” “我和莱科是一起离开库佩的,我们出来之后就转到了一处矮树丛之中,”这个叫皮杜的士兵回答道,“我们在路上遇到了奇怪的黑影,一路影影绰绰地尾随,莱科觉得很可能是巴比伦王派来的刺客,于是他不听我的劝阻一定要去查个明白,所以他离开了我,我只有独自回来向陛下禀报消息。” “我和白魅之所以离开库佩找到飞腾瀑布,再遇见蓝鸟桑阶,直到找到陛下,”隐心眉思索着说道,“也是因为我们在行军的路上遇见了黑影。我原先以为那黑影是桑阶捣鼓出来的巫术产物。” “主人,”白魅在自己的位置上开了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场宴席,“我们被蓝鸟用毒气迷昏之前,我观察了一下桑阶,我们之前见到的黑影的确是源自桑阶对您使用的巫术,这巫术是贾拉尔亚施塔法系中最基本的一种;现在陛下的线报带来这样的消息,那么我们可以肯定,这女妖森林果然蕴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巫术力量,这些黑影肯定不止一个,来源除了桑阶也一定有别人。” “会是谁呢?”隐心眉看着白魅,又看看皮杜。 一阵冷场,这个问题没人能回答得了。 “库佩怎么说?”赛瑟问。 “他说隐小姐去哪里他就去哪里,“皮杜回答,”我已经把陛下的大概位置告诉了他。库佩问了很多隐小姐的事,我离开的时候他正准备出发,我想他应该很快就会找到我们。” “你觉得他可信赖吗?”赛瑟看着隐心眉。 “没有他我不可能平安无恙地逃出乌云堡。”隐心眉回答。 “过去不代表未来。”赛瑟说。 “我相信库佩。”隐心眉低声道。 赛瑟点点头,便不再说什么了。 “陛下,”魏南走过来,弯下腰在赛瑟耳边低语,隐心眉灵敏异常的听力把他说的话尽收耳底,“现在已经早晨八点半了。” “知道了。立刻出发!” 赛瑟的黄金联队浩浩荡荡地出发了。隐心眉骑马跟在赛瑟的身后,看着周围的景色,总觉得非常不可思议。谁想到女妖森林中竟然这样别有洞天,整支军队行走在异常宽阔的泥泞大道上,地面积满了水洼,说明这里不久前刚刚下过雨。两旁高大的冷杉林和桦树林笔直地伸向未知的远方,根本看不到头。 “你能看到远方吗?”赛瑟转过头来问隐心眉。 “不能,”她手搭凉棚看了好一会,“这里的树木异常高大,简直是植物中的巨人。我们现在正走在一条平缓的上坡道上,路面和树尖都遮住了我的视野,我根本看不到远方。” “可惜,”赛瑟一手牵着缰绳,一手玩弄着随手摘下来的茅草,“心眉,这个时候你应该会飞才对。” “什么?”隐心眉瞪大了眼珠子。 “你身上发生了那么多神迹奇迹,”赛瑟从上到下打量着她,“会飞也不算多难的事吧?” “我只是凡人。”隐心眉耸耸肩膀,“再说了,赛瑟,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想象力?” “我一直都很有想象力,没有想象力的君主一定会被敌人打败在战场上,”赛瑟冷不丁又伸出手指捏了捏隐心眉的下巴,“你可不是凡人啊心眉。我在想,难道隐底莲古语中,隐心眉是不是天使的意思?” “隐底莲古语没有人会说,”隐心眉回答,“我不会,我父母也不会。它们早就失传了几千年。” “可是你连神之使者的语言都会说不是吗?”赛瑟带着一种匪夷所思的自信心看着隐心眉,“你连不属于这个世界、只属于三层天的语言都会说;那么流利地说出曾经属于这个世界的隐底莲古语,对你而言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毕竟这是流淌在你血脉里的,不是吗?” “这就难说了,陛下,”隐心眉皱着眉头回忆道,“神迹的发生完全是随机的,不可捉摸的。我想,这大概是取决与永恒之王的决定。” “在好几次紧要关头,都是神迹的出现拯救了你,或者是你隶属的阵营不是吗?比如上次溪谷战役的时候。若不是你的神迹,我的黄金联队大概就成为巴比伦军队和神牛精兵的人彘以及晚餐了。” “并不是每次紧要关头都会有神迹出现拯救我,只是来到威盛凯之后的确多了些。”隐心眉道,”事实上,失败的、没有神迹的转折占据了我人生中的99%,而余下迎来1%的奇迹转折之后,事情也并有没有太大的好转。万事万物似乎都在走向既定的结局罢了。” “说得很有道理。这是永恒之王的游戏,”赛瑟扯起嘴角露出一个玩世不恭的笑容,“你我都是坐在漆黑的屋子里手拿着牌的剧中人,游戏规则的制定者不是我们,最后赢家也不是我们。” 第117章 密林中 我之前听您的说法,陛下,”虽然此刻不会有别人听见他们的谈话,但是隐心眉还是用尊称来称呼赛瑟,“您真的改变信仰了?” “还记得我告诉你,在乌云堡时,当我杀不死血腥玫荔,而精神又陷入极度恐慌脆碎之时发生的事吗?”赛瑟道。 “何止记得,我永生难忘。” “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感觉到极度恐惧与绝望,理智随时随地可能理我而去,把我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所以我跪下了,我忏悔了,我祈求了。然后永恒之王亲口回答了我,所以我才有办法最终宰掉了这个邪恶的女人。不仅如此,那血海褪去,时间再度流逝的场景也铭刻在我的脑海中,这都是实实在在发生在我身上的神迹。我还能说什么呢?我曾经心里刚硬,灵魂悖逆,那是我的罪。” “从我第一次向您提起永恒之王时你的反应,再到现在,”隐心眉想起利音谷地他们之间发生的第一次决裂,“我觉得陛下态度的转变才是真正的神迹。要知道,最大的神迹不是水变成酒,不是冰雹外裹着火焰,不是一粒种子在一夜之间长成参天大树,也不是人死亡三天之后复活;而是人心的转变。” “如果,我在你第一次告诉我的时候,没有那样粗暴地羞辱你,而是告诉你我爱上了你,我愿意撇开你我身份之间的悬殊,去相信你所说的每一个字,”赛瑟看着隐心眉,很明显他也在回忆利音谷地发生的那件痛苦往事,“那时候,你会接受我吗,心眉?” “说实话,我觉得我不会接受你的。”隐心眉相当老实地回答,忘了使用尊称,“你那时候只是想撕开我的衣服占有我,你要是这么突兀地告白,只怕我会更反感你。” “我无时不刻不想撕开你的衣服占有你啊,隐心眉,就算是此刻此刻我也是渴望着你的身体。”赛瑟笑出了声,他这句话说得声音很大,好几个士兵像他俩侧目而望,“就算你的未婚夫现在站在我面前,我也会这样告诉他。我觉得一个男人爱上女人之后,想占有她的身体并不是什么邪恶的思想。” 隐心眉低下脑袋,没有说话。赛瑟完全能体会到她的心情,所以他默不作声了好一会儿,才再度开口道,“我不想给你增添压力,隐心眉。但是我要你知道,无论何时,我都等待你愿意回到我身边,无论你是已婚,未婚,丧夫,离异,无论是三年还是三十年,我对你就像日对月,天空对大地,雨露对星辰——永不改变。” “陛下,别说这样的话。”隐心眉虚弱地说。 “我一定要说,而你不仅要记住,更要把我的话刻在你的心里。”说完,赛瑟忽然伸手钳住她的下巴,猛地深吻了她的双唇。 这一吻持续了很长时间,以至于整支军队都停了下来,看着他们的皇帝和这位新晋的女王在众目睽睽之下接吻。 赛瑟和隐心眉之间的关系早就在维洛戈萨被传得纷纷扬扬,有的说他们是同母异父的兄妹;有的说隐心眉是自由邦的奴隶间谍;有的说隐心眉是先皇塞雷斯的**,父子俩之间的仇恨就是因为她;有的还说赛瑟早就以及秘密地立了隐心眉为皇后,还有的说他们早就有了好几个私生子,这也是赛瑟和狄嘉皇后迟迟没有孩子的根本原因。 总之,各种荒诞不经的谣言都有。赛瑟在此之前从未公开谈论过隐心眉一个字,也没有哪个人嫌自己命太长敢拿这个问题去烦他。然而今天,赛瑟作为联盟国的君主,第一个公开承认了隐心眉的女王身份,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主动吻了她;所以,她对于他的特殊性和重要性,此刻已经完全昭告于天下了。 军队继续开拨,现在已经正午。他们沿着泥泞大道一直往北走,乌鸦和鸷鸟在他们头顶上盘旋,耳边能听到从飞腾瀑布的水潭下眼神出那条小溪的潺潺声。头顶一长条天空,金色的阳光灿烂,但是两边一排排异常高大的密林却是一片阴暗,黑黢黢的深不见边。 所有人的焦点都在赛瑟和隐心眉身上,赛瑟无论从那个角度看都是完美到无可挑剔,而他身边的隐心眉虽然不是维洛戈萨的首席绝色美女,却有种超脱凡人的天使气息,那飘飘洒洒的银灰色卷发、银狐皮斗篷、嵌着银边的浅灰色锦缎猎装和皮质胸甲,她真像个从远古的传说中走出来的神秘精灵。 军队窃窃私语,就连最沉默寡言的士兵都忍不住谈论两人的关系,直到李斯特将军黑着脸把鞭子抽在他们的小腿上。 一个胸甲上刻着花中女的骑兵策马跑到赛瑟身边,隐心眉记得这是贾拉尔国的纹章,这人在赛瑟耳边小声嘀咕,后者交代了几句,骑兵领命之后再度离去。 “陛下,”他们之间的谈话别人听不到,可是隐心眉却听得清清楚楚,“您派人照顾蓝鸟和桑阶?” “你也不想他死得太早,不是吗?”赛瑟对隐心眉的唐突和好耳力并不气恼,“我把他们两个丢在之前驻扎的营地里,派了个女仆照顾桑阶。只等他可以走路之后,唐泰尔的人就会把蓝鸟和桑阶赶出贾拉尔,让他们好好领略一番在自由邦徒步旅行的乐趣。” “陛下真仁慈。”隐心眉禁不住笑了。 “你确定我这是仁慈?”赛瑟狡黠地一笑,“会有人时时刻刻向我报告桑阶和蓝鸟的动态,无论他们在维洛戈萨的哪个角落,都不会脱离我的掌控,你可满意,心眉?” “如果陛下满意,那么我也满意。” “我怎么不满意?我太满意了,只是,我后悔这满意来得太迟了。” 就在此刻,隐心眉的耳边传来树木吱吱嘎嘎的撕裂声和呻吟声、西风的尖利且遥远的哨声,忽远忽近的呼号声和模糊不清的忿恨声以及嘶吼声。 一阵巨大的骚动透过阴暗密布的森林正在冲他们席卷而来。 “你听到这声音了吗?”赛瑟大声问着隐心眉。 第118章 裂谷与翅膀 我听到了,陛下。”隐心眉嘶哑着嗓子答道,“这不是人的声音。我从来没有听过这种声音。” “恶魔,天使,鬼魂,巨人,半兽人?”赛瑟漂亮无比的黑眼睛闪闪发光,“尽管放马过来吧。反正和你在一起,万事皆有可能。” 就在此刻一声声撼天震地的巨吼在整座密林中回荡,像一把纵横于天地之间无形的巨刀一样一把斩碎了林子中原本压抑低沉以及肃杀的气氛。 “沐基洗巨狮!”隐心眉和赛瑟一起叫了起来。 在他们前方半里地,两头比成年公象还要庞大壮硕的可怕雄狮一左一右从泥泞大道边的密林中钻了出来。 军队中的马儿开始癫狂,它们嘶鸣,跳跃,想把自己背上的骑士摔下去,还想钻到密林中去。李斯特的猎狗在乱咬乱吠,想要挣脱驯兽师的铁链。坐骑们一疯,整个队伍的前端便顿时乱成了一锅粥。李斯特将军,以及路德公主不得不大吼,扬鞭以及鸣枪才能勉强让整支军队维持基本的纪律。 即使现在是正午,但是忽然之间再次看到沐基洗暗夜巨狮那硕大乌黑的巨首,金黄而凶暴的狂野兽瞳,不断地随着它们的怒吼而抖动的一束束如钢针般粗硬乌亮的黑色长鬃毛,如钢鞭般强而有力的尾部,隐心眉还是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感到后背一阵阵发凉。 赛瑟的军队虽然之前在溪谷驻地的战场上见过巨狮,又在黑山公爵的城堡外见过一次,可是现在,他们仍像第一次见到这两头巨兽那样的毛骨悚然、恐怖万分。 隐心眉感到这两头巨兽的四只兽眼像黑暗中感到琥珀油灯一样死死地盯着自己,她的心被一股未知的力量撼动了,不由自主冲着它们大声喊了起来。 “你们是在等我吗?” 巨狮当然不会回答她,但是隐心眉觉得它们的兽瞳正在用不可抗拒的威严声调无声地对她的耳朵发出命令。 或许是隐心眉内心的宁静力量感染了她胯下的马,所以巨狮出现的时候,她的坐骑没有发疯,但是却怎么也不肯往前走了,所以隐心眉只好下马。 两头巨狮仿佛遮住太阳的黑影,它们一动不动地盯着冲它们缓步驱来隐心眉,尾巴像钢条一样时不时猛击地面,溅起一片泥点子。 没有人敢说一个字,没有人敢动弹一下,路德公主满脸都是恐惧之色,现在终于有点像个女人了——但是,除了赛瑟。 “我和你一起。”死寂之中,隐心眉听到了赛瑟声音。 他也下了马,快步赶上她。 赛瑟一动,李斯特将军,魏南,路德公主等等,好几个人都坐不住了,纷纷从马上下来。 两头巨狮再度发出可怕怒吼,两个年纪大一点的士兵嘴唇发紫地从马上掉了下来。马匹不再乱蹬乱踢,而是像狗一样一屁股坐在泥地中,猎狗则像胆小的兔子一样发出细细的哀鸣。 “回去。”赛瑟回头对臣子们低吼,“别跟过来。” 隐心眉和赛瑟来到沐基洗暗夜巨狮的身边,它们立刻低下了可怕的狮头,匍匐在地。他们两个抓住狮子的鬃毛,跨上了狮背,巨狮立刻像死神张开的黑色双翼一样,疾驰而去。 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两头巨狮的速度快得简直不可思议,快到隐心眉几乎看不清周围一闪而过的密林,只能感到眼角边飞速滑过一连串深色的模糊长剪影。 当她开始适应巨狮的疾速之后,骇然地发现在他们的前方竟然是一道宽大的裂谷,密林被裂谷硬是分隔成了两段。 原来这条泥泞大道的尽头竟然是这样一道地表伤疤,隐心眉只来得及大略估算一下,这裂谷最少四里宽。 “心眉!”赛瑟的声音从她耳边传了过来。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一声尖叫,紧接着身体腾空而起,重力失去了对她的掌控能力。 隐心眉这才发现那声尖叫其实是来自于她自己的喉间,腾起的那一瞬间,她的整个身子向后飞腾了起来,幸好她一直紧紧攥住巨狮的鬃毛,才没有从狮背上滑落至裂谷底部化成戗粉。 巨狮跳过了裂谷,或者不如说是飞过了裂谷。 隐心眉止住尖叫,低头从狮背上向下俯瞰这裂谷中的万丈深渊,即使视力绝佳如鹰的她,目光也无法穿透这深渊中漆黑的阴影,隐心眉只感到地底下方蹿上来的万年寒气仿佛极地中的冰山,让她感到死亡般的彻骨。 除了耳边呼啸的风声,巨狮喉中粗重的喘息以及低吼,隐心眉还隐约听到了万人的哀嚎哭泣之声。这声音说大也不大,竟让她觉得像是一种幻听,说小也不小,足以让她能分辨出这哀哭的人数极其众多。 这种似真似幻的感觉,让隐心眉的灵里感到强烈的恐惧,这恐惧不是巨狮出现带来的胆寒,也不是面对死亡而产生的后怕,却是一种发自灵魂的绝望。 这绝望的程度令人发疯,隐心眉觉得自己透不过气来,可是她又情不自禁竖起耳朵想去把这万人哭号的声音再听得清晰些…… 就在这是,隐心眉胯下传来剧烈一震,万人哀嚎之声刹那间戛然而止。 巨狮飞跃过了长长的裂谷,已经在对岸着陆降落。 隐心眉从狮背上下来,两脚发软,差点没仰面摔倒。她晃了晃脑袋,这才发现裂谷对岸的景色和之前的泥泞大道截然不同。 这里处处涌动着金色的光芒,可以又不像是阳光。隐心眉抬起头,却惊奇地发现天空中出现了日月同辉的奇迹景象。 密林在裂谷之后继续延伸,除此之外,隐心眉突然看见前面有块开阔地,两旁分别长着一颗高耸入云的参天大树,两棵古树似乎正在呼吸,很像两根有生命的门柱。不过门柱之间并没有门,只是一些纵横交错的枝叶。 透过这些密密匝匝的枝叶,隐心眉感觉里面是一个巨大的水晶石厅,隐隐约约从里面传来歌声、丝竹声,以及说话声。 “心眉。” 赛瑟的声音把隐心眉从对周围的沉浸和恍惚之中拉了回来,后者这才想起来,她还有一位身份尊贵的同伴。 “心眉,”赛瑟走到她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隐心眉惊讶地感到他在发抖,“你看这两头狮子身后是什么?” 她不可思议地听着赛瑟激动的语气,她抬头仔细看着他的脸,这才发现他的发抖完全是因为兴奋。 于是,隐心眉循着赛瑟的目光往回看去。眼前的一幕,让她瞬间诧异到几乎不能呼吸。 那从狮背上伸出来的、淡金色的、笼罩在一片银白色的雾霭之中——竟然是翅膀。 虽然这些翅膀不如巨狮本身清晰分明,仿佛是一种透明的、闪闪发光的、线条模糊的轮廓,但是毋庸置疑,那缓慢扇动着并且向天空扬起的巨大羽状物,正是沐基洗圣狮的羽翼! “那是狮子的翅膀,赛瑟,”隐心眉说得结结巴巴,觉得自己是个正在疯言疯语的疯子,“它们竟然每头都长出了四只金色的翅膀。” 第119章 使者再现 正当隐心眉和赛瑟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两头忽然背生羽翼的沐基洗暗夜巨狮之时,不可思议的事再度发生了。 雄狮的背影逐渐模糊淡化,仿佛墨水消散在一片淡金色的光晕之中,骤然之间,两团刺目耀眼的极光出现在他们眼前,两人连忙用手遮挡住眼睛,免得被那强光所刺瞎。 过了片刻,隐心眉和赛瑟才敢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不在是雄狮,而是两个异常高大的男人,他们每个人背后都扇动着四只巨大的金色羽翼,而那尚未消散的强光使得隐瑟二人一时之间根本无法直视他们的脸。 等隐心眉的眼睛可以稍稍适应这光芒之后,她才惊讶地发现,这两个男人她过去曾经见过,一个黑色短发,一个棕色短发,两人都异常高大强壮,比赛瑟还要高一个半头。他们面部线条刚毅,神色极其严厉,瞳孔和眉毛都是金色的。 “是你们。”隐心眉轻轻叫了起来。 “你认识他们?”赛瑟在她身边问道。 “在利音谷地的最后一个晚上,你走了之后,”隐心眉回答道,“就是这两位神之使者救我出了黑牢,把我带到了风暴之巅的圣殿中。” “神之使者……”过去的回忆像纷乱的雪花一样在赛瑟的脑海中疯狂飞舞,可是眼下他没时间去细细回顾,眼下这一幕幕不可思议的神奇场景和“神之使者”这四个字此刻已经充盈了他全部的心绪。 “赛瑟,隐心眉,”尽管两位神使都没有开口,但是他们严厉低沉的嗓音却像山谷中的回音一样环绕在两人的耳边,虽然没有任何迹象表面,但是隐心眉觉得现在开口说话的正是那位黑发神使,“我们奉命把你们送入亚兰地宫。” “亚兰地宫?”隐心眉和赛瑟互相对视了一眼,“二位神使指的可是眼前这座无门无廊,被枝叶掩盖的处所?” “不错。”隐心眉觉得此刻回答自己的是那位棕发神使,他的声调比另一位稍稍高一些,但是同样正颜厉色。 “如果灵魂熔炉在这地宫里的话,”赛瑟开了口,“我和心眉可以自己进去。” “是的,我们的武艺都不低,以一挡百并不是夸张话。只是我真的没有想到,”隐心眉按捺不住内心的震惊,忍不住要问个明白,“沐基洗巨狮竟然是神之使者的化身,这太不可思议了。” “巨狮并不是我们的化身,”黑发使者看着隐心眉的眼睛,他的声音在他俩的耳边回荡,像洪亮的铜钟,“每个神使肉眼可见的躯体只有一副,就是你们所看到的人类男子的形象。由于我们的本质是灵体,所以有时候为了完成任务,会附在动物的身上。” “之所以会选择附在沐基洗巨狮的身上是因为其他的普通动物无法承受亚兰地宫附近强烈波动的灵界力量,唯有造物主特意制作的容器才能既容得下神使的强大灵力,也能经受得住灵界交汇点的震撼之力。”棕发使者扑闪着背后的四翼,声调变得轻柔而空旷。 语毕,两位神使遮天蔽日的巨大四翼在他们的身后逐渐淡化,最终消失。他们齐齐往前几步,靠近隐心眉和赛瑟。 刹那之间,隐心眉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宁静之力,仿佛时间在他们的周围停止了,两位使者原本笼罩在金光之中的轮廓变得异常清晰鲜明,他们身处的世界则变得黯淡、模糊、褪色以及乏味。 隐心眉和赛瑟再度情不自禁对视一眼,后者紧握住前者的手一直没有松开过,此刻攥得越发紧了。 焦虑、恐慌、不安、肉欲、悲伤、空虚、嫉妒、忿恨、贪婪、骄傲,等等等等。这些激烈的情绪,这些来自于世界的产物,这些撒旦最爱的灵魂骗局,在神使靠近他们的时候通通化为了乌有,烟消云散。 一种难以言喻的声音,极其微小,难以察觉,却又响彻天地,贯通亘古,这声音在隐心眉和赛瑟的耳边响起,这声音就是生命,是道路,是真理,是永恒,是光明,祂从不停歇,对着每个祂深爱儿女的灵魂深处喃呢着这个世界最初的奥秘和未来的结局。 “这是什么声音?”隐心眉情不自禁问道,“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听到这声音?太神奇了……“ “正如我们之前告诉你们的,”黑发使者的声音响了起来,“这里是灵界交接处,亚兰地宫始建于十五万年前,那是比隐底莲人还要早得多的一批人类所建造。那是另一个世界,是一个维洛戈萨尚未诞生的世界。” “时空在亚兰地宫被分隔成快慢不同的漩涡,就算隐心眉你流淌着古隐底莲人的血,就算赛瑟你武力惊人美貌出众,但是你们终归是凡人。没有神使的锚定,任何凡人的灵魂在亚兰地宫内都会很快就被时间和空间的分隔线撕裂成一片片无法修复的碎块,最终沦为万劫不复。所以我们必须在你们身边,好似你们的磐石。”棕发神使双手在胸前划着优美的图案,隐心眉隐隐约约觉得有种未知的物质从他的指尖流溢而出,环绕在自己的四周,她的心脏正在随着神使的双手而如伴奏般有韵律地跳动着,那来自亘古永恒的声音在她耳中变得更加清晰了。 隐心眉忽然觉得自己很想放声歌唱,高声赞美,但是她忍住了。 两个神使忽然同时对她露出极浅的微笑,隐心眉略略吃了一惊,她几乎忘了神使也有喜怒哀乐,也会有微笑。他们的笑容转瞬即逝,她心中立刻感知道,她之前想唱歌赞美的想法完全暴露在神使的眼皮之下——她的每一个想法都暴露在这些来自三层天的使者眼皮底下,他们阅读凡人的思想就像在人脸上找痣一样简单。 “隐心眉,想赞美就立刻去做,不用在乎神使或者是人类的想法;”黑发使者的声音传到她的耳中,紧接着棕发使者凝视着赛瑟眼睛,他正在用自己的声音对赛瑟说道,“是的,我们当然知道威盛凯皇族那几千年来口口相传的奥秘,因为这个世界和人类在神使的眼中就像一台戏,只是你们从不知道自己是剧中人。” 赛瑟面露极惊之色,但是隐心眉则相对平静,她毕竟不是第一次才接触到这些来自三层天的使者。 两位神使从隐瑟二人中间走了过去,在他们前方领路,声音好似合唱那样整齐划一地传到他们耳朵中,“隐心眉,赛瑟,跟上我们的脚踪,未知与危险正在前方等着你们。” 他们两人立刻跟上神使的脚步,当使者们靠近亚兰地宫前那两根参天古树之时,两棵树像活人摆动手臂似的纷纷拨开各自的枝条,树叶和花苞跟着颤动起来,发出簌簌的响声。 地宫亲自敞开了它的怀抱。 隐心眉和赛瑟早已见奇不奇,跟着神使踏进了这片未知的领域。 第120章 安息王 映入眼帘的是一块极其开阔平坦的银色空地,隐心眉小心翼翼地踏出脚尖,差点以为自己是行走在澄澈的湖面之上。两位凡人和两位神使全部进去之后,树枝在他们的身后重新落下,遮住了唯一的入口。 这里仿佛是从天然的巨型洞穴中凿出来的一间大厅,大得几乎可以容下赛瑟黄金联队的所有人马。四周均是闪烁着璀璨光斑的石壁,上面是一脉脉晶亮光灿的罕见矿脉以及贝壳般晶莹剔透的宝石水晶。这些石壁随着山势而上,最矮的也有三十多尺,最高的则根本看不到顶部。 每堵石壁脚边都长着一排笔直的树木,枝桠上攀爬着碧玉般的藤蔓,上面点缀着或红或白的花蕾,仿佛天然的珠网屏障,他们越往里走,这些树木就越高大。 当隐心眉刚刚踏上亚兰地宫之时,就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当她一步步走到这大厅的深处之时,这种感觉就越发强烈。她仿佛跨越了时间之桥,进入人类还没有诞生之前的那个宁静甚好的世界之中,踱步在一个早已不复存在的世界之中。 隐心眉看着赛瑟,后者也凝视着她,刹那之间,她的灵魂感到深深的触动,仿佛体内沉睡已久的一部分在刹那间苏醒了。她觉得自己陡然之间忆起了很多事,脑海中如电光火石般飞速掠过一幕幕栩栩如生的剪影,然而细细思来,她又觉得自己什么也没记起来。 整个大厅的中央是光芒最明亮最闪烁之处,那里有一座巨大的石桌,旁边是一块闪烁着微弱白光的巨石。 它们都被这奇异的光晕所笼罩,这光明明极其灿烂却又柔和异常,观之令人目眩神迷,这光并不是日月星辰之光,而是来自一股越时空的亘古久远之力。这里同时也是全厅中地势最低之处,形成一个浅浅的凹穴,顶上是藤叶交错的拱形顶盖,从上面垂下的鲜嫩枝条仿佛森林仙子柔软的手臂,花瓣从顶盖的枝条上落下,形成一片片温柔芬芳的花雨。 大厅其他部分的上方都被古老的枝条所覆盖,除了最高的那堵看不见顶部的石壁,银色的溪流分出一股股汨汨的泉水,如发光的缎带般缠绕着壁面,顺着那天然的凹槽向下流淌,直到变成珍珠大小的水滴从石壁上叮叮咚咚的落下,恰似形成了一副珠缀银饰的天然门帘。 这仿佛自天而降的活水流到银色的地面之上,再度形成了清澈透亮的浅浅水脉,它们无声的流淌着。两位神使虽然远高大于凡人,但是身体却异常轻盈,重力对他们不起作用,一步一履之间,仿佛随时可以飞起来。 隐心眉的靴子踩过这些神奇的溪流,却没有溅起一丁点水花,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就在这时,隐心眉惊讶地发现那块巨大的白石头竟然动了起来,她再仔细定睛一看,那哪里是什么石头,明明是一个浑身白衣的男人。 那男人转过身子,双手摘下白色的斗篷,从石桌边站了起来,紧接着,他向两位神使深深鞠躬。 “梅卿呢?”这是黑发神使的声音。 “我已经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但是他还活着,”这个陌生男子开口道,他面容白皙,目光柔和坚定,面容威严却又包含怜悯,他的脸庞年轻没有一丝皱纹,可是那双绿色的眼睛却流露出无边的沧桑,“梅卿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 黑发神使得到了这个回答之后点了点头,紧接着是棕发神使的声音,“这两位是隐底莲人隐心眉,以及威盛凯人赛瑟。” 他刚刚介绍完毕,只见两道金光闪过,四只羽翼分别重新出现在两位神使的身后,他们顿时展翅腾空而起,”我们的向导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的事,属于你们凡人,我们不能插手,也不能过问,当这里的一切结束的时候,我们会再度向你们现身,把你们带走离开这里。” ”结束?什么结束?”赛瑟大声问道。 但是神使的声音没有再度传来,他们拍打着羽翼旋转上升,没一会就消失在了看不见的地牢顶部深处。 “他们离开了吗?”隐心眉喃喃自语。 “他们没有离开,”那个白衣陌生男子回答了她的问题,“否则我们三个早就被这里的时光漩涡撕成了碎片,他们只是暂时隐身不见了。神使此刻已经超越时空之上,默默无语地凝视着我们,记录下这里发生的所有一切。” 赛瑟和隐心眉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这个奇异的男子。 “我是沐基洗,也就是安息王。”年轻男子猜透了两人的心思,主动开口介绍自己。 隐心眉微微倒抽一口冷气,而赛瑟则用毫不掩饰的怀疑表情盯着这个男人。 “沐基洗?”隐心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是……就是沐基洗暗夜巨狮,还有沐基洗圣弓的那个沐基洗?” “是的。是我。”年轻男人的口气平静如水。 “如果你真的是沐基洗的话,”赛瑟的声音也很平静,但是隐心眉听得出他的声调中竭力压抑的激昂,“那么你至少活了六千年。” “实际上我活了大约八千三百多岁,”沐基洗淡淡地说,好像在叙述一件极其平常的事,“具体的零头我已经不记得了。” “雅书中说过你,”赛瑟道,“你和隐底莲人的祖先在四千年前订立过约定,你每年从当时的隐底莲王手中收取所有财务和谷物的十分之一。” “这么说,雅书已经在你的手上了?”沐基洗露出满意的神色,“看来闪亚国完成了它的使命。只是可惜,”这个活了八千多年的人叹息道,“他们本不该亡国。如果他们早点醒悟过来,闪特莱绝不会是最后一位闪亚族的国王,而闪弥尔也不会是最后一位闪亚族的王室。” “是我父亲做错了吗?”赛瑟的声音颤抖得越发明显了,每次提起塞雷斯他都会产生激烈的情绪,此刻更是不例外,“我知道他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万事万物皆在永恒之王的掌控之中,”沐基洗道,“就算塞雷斯不灭掉闪亚古国,也会有别人来消灭他们。先知们早已把生与死两条路放在闪特莱的面前,可是他执迷不悟,最终选择了灭亡。幸好闪弥尔活了下来,把雅书交给了你,否则不单单是闪亚国,就连威盛凯也会爆发灭顶之灾——总之,赛瑟,我没有资格评价你的父亲,但是他的一生并不是全都是错的。” 隐心眉很想问一句,闪亚国都已经被赛瑟的父亲塞雷斯给灭掉了,连他们的首都也成为了威盛凯帝国的新首都塞瑟城,这已经亡国的国度如何还会爆发出灭顶之灾呢? 但是她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也许现在并不是问这个问题的好时机。 “如果你没有资格评论我的父亲,那么还有谁比你更有资格?”赛瑟露出凄楚的笑容,“沐基洗,你是安息王,平安王,仁义王。雅书上形容你是无父、无母、无族谱、无生之始、无命之终。难道天地之间还有比你更大的人了吗?” “当然有,”沐基洗说,“他就快来了,而那即将到来的这一位,地位远在我之上,我连给他提鞋都不配。也只有他能评价古今发生的一切,我无法与他相提并论。” 第121章 选择 他’?是谁?”赛瑟问。 “这个‘他’,以前来过吗?”隐心眉接着道。 “等到了时候,你们就都知道了。”沐基洗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表情说。 一阵沉默,隐心眉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问,心中情绪万千,可是却不知从何说起,她瞥了一眼赛瑟,则发现他的眼神空灵,仿佛正在像往常一样看着她,可是赛瑟那双美得令人惊叹的黑眼睛此刻却像蒙上了一层飘渺的薄雾,他的视线直接穿过了她的身子,落在了悬而未决的远方。 “暗夜巨狮,,还有这把圣弓,”隐心眉伸手取下身后的弓,手心滑过晶光灿烂,沁凉透心的弧形弓背,“这些原来是属于你的吗?“ “它们从来都不属于我,”沐基洗接过隐心眉手里的圣弓,指尖轻触过圣弓那比发丝还纤细,比黄金蛛丝还柔韧,却比钻石还坚硬的弓弦,仿佛在弹奏七旋琴,“我只是管理者。” “我看过古书阁楼的一部孤本,”赛瑟望着圣弓,“上面用上古语写道,这圣弓是沐基洗在末日火山处锻造了七十七年才得到了绝世武器。材料是这个世界仅存的一块水火金以及一块龙血铁;而暗夜巨狮和纯白巨狮则是沐基洗亲自喂养大的,”他美丽无比的黑眼睛将目光从圣弓转移到了沐基洗的脸上,不带一丝感情地细细打量,好像后者是一本任他随心翻阅的古书,“沐基洗,这是真的吗?” “就像我之前告诉你们的,”这个比维洛戈萨大陆还年长的男人道,“我只是管理者。这弓是那位天上的木匠亲手制作的,整个时空也只有他做得出来。” “天上的木匠?整个时空?”隐心眉茫然地重复着。 “万物都是借着他造的,没有一样不是借着他造的,”沐基洗说,他的话除了他自己,谁都听不懂,“就连时间和空间也是他造的。水火金和龙血铁是上个世界的产物,它们在这个世界,这个时代,在这个维洛戈萨大陆差不多已经完全失去了踪迹,或许用水火金和龙血铁制造的首饰和武器还秘密地保存在这片大陆的某个角落,但是它们终究也是来自凡间的俗物。” “你见过这位‘他’制造这把圣弓的情形吗?”赛瑟接着问。 “我没有见过,没有任何人见过,这把弓在创世之前就已经存在了,”沐基洗的目光在隐心眉和赛瑟身上来回留恋,“一位神使在上个世界开始之际,把这弓送给了一位需要帮助的女子,她的名字叫伊娃,这个女人活了六百多岁,死在一个豪华漂亮的洞穴里。她一死,她的众多配偶,众多子孙就开始为这把弓大打出手,她的家族本来是那个世界中最人数最众多的家族,几乎可以被称为世界的皇族。可是却因为这把弓互相厮杀,结果在短短几年内就被一直觊觎的敌人给全部消灭,家中只有一个年幼的女婴活了下来。这个女婴就是隐底莲人的祖先。” “我从没听说过这样的事,”隐心眉简直快要透不过气来,赛瑟一言不发地听着沐基洗讲述上古的往事,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我幼年的时候,父母只是告诉我,隐底莲人是永恒之王的后裔,是唯一从创世之初就存在的人种,是从未被外族人玷污过的血脉。你刚才说的那些,如果是真的话,那么隐底莲人的祖先岂不就只是上个世界最大家族的最后遗孤,她也只是一个凡人,流淌着凡人的血脉,怎么能被称为是永恒之王的后裔呢?” “凡是属于血肉之躯的,终将归于尘土;而属灵的生命,才会延续的永远;”沐基洗说,“一切不在乎地位,不在乎身份,只在乎恩典和怜悯。” “这是什么意思?”赛瑟问。 “难道所谓的隐底莲人的传说,那些可怕的秘密,那些从创世之初到如今都尚未完成的使命,隐心眉的声音开始激动起来,“都是假的吗?难道我们隐底莲人代代口口相传的那些故事和传奇,都是虚构的吗?” “隐底莲人的传说当然是真的,”沐基洗的语调依旧平静缓和,“只是这个世界和上个世界出现了太多的罪恶,凡人无法理解这其中蕴含的真正奥秘,这是宇宙的奥秘,也是魔鬼无法参透的奥秘。隐底莲人无法真正理解自己所肩负的真正使命,你们用必将腐朽的血气之心去理解永恒属灵的奥秘,所以,尽管你们不想出错,但是你们的口口相传的故事与传奇却早已不是最初的真正面貌了。” “我还是不能理解,”隐心眉皱着眉头,朝着沐基洗走近一步,“如果隐底莲人流淌着和其他世人没什么两样的凡人血脉,那么我们到底和别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因为永恒之王选择了你们。” 第122章 奥秘之门 刚刚你说的这一切,你都是见证人吗?”赛瑟问沐基洗。 后者微微点头,“我是撒冷的王,也是圣殿的祭司长;在隐底莲还是个婴儿的时候,我就见过她,并且用圣油膏了她。她的养父母是撒冷的一对贫穷夫妻,结婚十几年一直没有孩子。所以神使把襁褓中的隐底莲放在他们家门口,夫妻二人次日发现之后就立刻收养了她。” “那么之前在两个家族争权夺利的混战之中,圣弓到底是被谁藏了起来?”隐心眉想起沐基洗之前的话。 “这是一个迷,圣弓自从伊娃死后就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过,直到一场史无前例的洪水毁灭了前一个世界。”沐基洗细细打量着赛瑟,“直到这把圣弓出现在威盛凯的境内。那大约是四百多年前的事,据说在某个清晨,它就这样平白无故地出现在一位威盛凯国王的枕头底下。” “你说的是兰道尔六世,”赛瑟回答,“正是因为他,威盛凯才从一个弱小的城邦急速扩张成为王国,面积是之前的三倍有余。我的历史老师告诉我的故事和你的描述差不多,兰道尔面临兵临城下的亡国危机,他独自潜入深山禁地之中的一座废弃神殿,度过了三天三夜;那时的敌军已经攻陷了当时威盛凯的首都云梦,城中的女子无论老少都被奸污或者虐杀,包括怀孕的王后和七岁的公主;男子则被坑杀或者上了烙刑之后成为奴隶。正当所有人都在哀嚎痛哭的时候,兰道尔独自一个回来了,他在城门口看到悬挂在大门边妻女赤身漏体的尸首之时,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兰道尔手上没有任何武器,除了那把没有弓弦的弓。敌国国王嘲笑他,辱骂他,结果被兰道尔一剑射成了两半,他的尸首从王宫的窗户上掉下来,野狗吞吃了他的肉。接下来的事,无论是史学家还是威盛凯王室都把它看做杜撰出来的野史,据说兰道尔一人一弓杀死了全部的入侵者,包括十万步兵,五千骑兵以及三千辆马车。当最后一个敌人死去的时候,兰道尔也已经站不起来了,他浑身都是伤口以及鲜血。有人把王后和公主的尸体从城门上取了下来,放在他的身边。这时,从王后的尸身中产下了一个男婴,这个男婴出来没有哭也没有笑,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快死的父亲。兰道尔握着婴儿的手,用尽最后力气,说出了赛瑟这个名字,紧接着他就倒地死在了王后的身边。这个婴孩当天在襁褓之中就继承了王位,他就是我的前十九代祖父,赛瑟二世。” “这并不是野史,而是事实,”沐基洗回答,“真相总比虚构更令人难以接受。所以从那以后,沐基洗圣弓就成了威盛凯的至宝。但是,你却把国宝送给了隐心眉。” “按照你的说法,这弓原是创世之初神使送给伊娃的,那么我只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赛瑟微微一笑。 “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安排,”沐基洗说着,又把脸转向了隐心眉,“你是在哪里第一次见到那两头巨狮的?” “白狮,我是在凤仙花园看到的;而黑狮则是在红棕榈群岛中的最大岛屿,风暴之巅见到。” “它们原是生长在园子里的兽类,大洪水之前它们和家畜一样只吃菜蔬;大洪水之后,它们才开始捕猎吃肉。伊娃曾经骑着白狮和敌人战斗;后来,当这个世界开始之初,那时候全地整整七年的大饥荒,我也在圣殿里照顾喂养过它们,不过没多久它们就离开了,消失得无影无踪;人类的铁链没有办法捆住这样的圣兽。除非它们心甘情愿,否则没有人能驯服它们,就算是魔鬼也不行。在维洛戈萨的六千年岁月中,我以为再也看不到它们了。那么,”沐基洗问赛瑟,“你是怎么获得这两头白色巨狮的?” “桑阶从戴雷曼回到威盛凯时,献给我三艘宝库船。那上面有很多奇珍异兽,其余的都饲养在兽栏或者是猎场、花园。而这两头狮子灵性异常,对我极其温顺,所以我把它们当成看门狗一样养在我的寝宫。” “你说的园子是什么?”隐心眉问。 “最初在东方的园子,”沐基洗微微蹙眉眉头,似乎不愿意多谈这个话头,说完这句含糊不清的解释之后,他又陷入了浅浅的忧思,“我还有很多话想告诉你们,可是你们现在无法承受。但是你们有雅书,等集齐它残余的卷轴之后,你们就等于有了打开奥秘之门的钥匙。” “之前神使提起的梅卿,那是位什么人?”赛瑟问,“还有你,你说你是凡人,可是怎么会有活了八千年的凡人?为什么除了雅书,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本古籍,任何一处雕刻、任何一处遗迹提到你的名字?” “或许你们会见到梅卿,或许见不到,即使我此时此刻能看到你们的未来,也只是众多可能性之一,最终你们会沿着哪条路去走,全看你们的选择。至于我,我的确无初始,无终结,无父,无母,无族谱,我是个观察者,见证人,我比神之使者微小一点,但却是天之幕所的大祭司。至于除了雅书,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关于我的记载,那是因为我其余的一切都被隐藏起来了。这秘密不属于我,因为所有隐秘的事都属于永恒之王。”沐基洗顿了顿,“该说的我已经说了,别忘了我们在此会面的目的,可不仅仅是销毁魔鬼血钻那么简单。” 就在他的话语刚落之时,就传来轰隆隆的一声巨响,是从地下深处发出的,他们脚下的时候震动不已。隐心眉和赛瑟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环顾四周,石壁上脉脉水流开始颤动,滴落,从原定的石缝中倾洒而下,藤蔓上的花苞和嫩叶不住地抖动着,好像瑟瑟发抖的小精灵,有一瞬间,隐心眉似乎听见了亚兰地宫门口那两棵千年古树发出了人一样的叹息声。 她刚想开口,这时又从地心传来剧烈的一震,轰隆隆,咚咚咚,仿佛无数个巨人鼓手在地底敲击着由无数史前巨兽皮做制成的恐怖大鼓。 接着又传来一声带着尖刺回音的轰隆巨响,从四面八方传来了号角声,洞穴震撼,层层回荡,在他们的头顶汇成了震耳欲聋的巨响。 “战争开始了吗?”隐心眉大声喊道。 “没错,”沐基洗神色不改,好像再说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我不能再说了,时间紧迫,我们必须马上行动起来。” “灵魂熔炉到底在哪里?”赛瑟紧接着问。 “你的脚下。” 第123章 神嬉殿 就在这时,地面再度猛然震动,这次撼动比前几次的振幅加起来都更加强烈,仿佛有人在地心引爆了一千桶烈性火药。地宫的石壁发出轻微脆裂的咔咔响声,有粉尘从漆黑幽暗的顶部落下,除了门口的那两株古树,隐心眉现在觉得整座大厅里的植物都在低低地叹息着,呻吟着。 沐基洗双手伸向石桌的台面之下抹了抹,总共抹了三回,每次手里都会出现一样东西。他把这三样东西排成一排,放在桌面上。 一个灰扑扑的褐色陶瓷罐子,一根打磨得不算光滑的手杖,两块黑色的厚石板。 刹那之间,一副清晰鲜活的画面仿佛通电般的出现在的隐心眉的脑海中:一群衣着粗糙,手捧着器皿的队伍,这队伍长得几乎看不到尽头,其中不乏妇女,老人以及孩子,另外还有牛群羊群和他们一起前行。他们在贫瘠的荒漠之中昼夜不停地长途跋涉,走在队伍最前方的是一位身材高大,手持长杖的老人,虽然他须发全白,但是精神矍铄,双目如炬。整支队伍多达百万人有余,白天有云柱像信标一样在前方为他们指引道路,晚上天空则出现耀眼的火柱照亮他们…… “天粮。开花的杖。以及手写的石板。”隐心眉低声细语,一副透不过气的样子。 沐基洗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道转瞬即逝的火花,“你想起来了?” “算不上想起来,只是一个画面。然后我就知道了这三样东西的名字。” 轰隆隆。轰隆隆。整个地宫抖得像个筛糠的老人,远处传来烈火凶猛燃烧所发出来的爆烈和巨响,脚下银色的地面摇摇欲坠。狗在呜咽与吠叫,马儿在战栗中厉声嘶鸣,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哀嚎惊天动地,这哀嚎即像人类也像野兽,战栗的嚎啕,歇斯底里的狂笑,莫可名状的呼唤以及狂乱不羁的嗥叫。 “你说得没错,”在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混乱喧嚣中,沐基洗的声音像水流一样清晰平静,却又包含着权柄之力。他伸开右臂,挥过石桌,那原本灰白粗糙的花岗岩石面蓦地变成了闪烁着闪烁银光的晶亮水面,变幻着交织莫测的迷离光晕,时而如太阳般光芒炽热,时而如月亮般清幽莹明。 隐心眉瞪大了眼睛,只见那水面开始呈现出模模糊糊的景象,接着越来越清晰,她看到了一座大得惊人的玉雕像,简直有小山丘那么高,虽然巨大无比,却打磨得十分精心细致。 这是一尊双身交合玉像,看似雕像,实际却是一座彻彻底底的巨型殿堂,玉雕男女面对面而坐,女像神情慵懒,头戴王冠,全身不着一丝,却从脖子到脚踝都被细细的金链所缠绕,男像则神情狰狞,头戴牛角,身着猩红色铁甲。如此浩大的工程简直不可思议,就算是穷尽十二联盟国全部的财富,集合维洛戈萨全部的奴隶,若没有百年之久,也难以完成如此惊世骇俗的建筑奇迹。隐心眉正在惊叹,这时银色的水面开始拉近视角,她看见这尊双人像的结合处有一扇鲜红如血的双页门,门外有重兵把手,却从门内传来可憎的嬉乐之声。 水面再次起了涟漪,隐心眉发现此刻她已经能够看清这门内的全部场景,里面灯火通明,轻纱笼罩,黄金与宝石镶满了墙壁和穹顶,地面上铺着花纹繁复精细长绒厚毯,隐心眉甚至能嗅到这厅内气味馥郁诱人的浓郁香薰。这里满是一对一对欢愉的男女,他们全部袒裼赤裎,像马槽中的群马一样高声大叫;在厅内一角的高台上,火盆正在熊熊燃烧,后面是一座八角形的巨大高榻,上面覆盖着华丽的刺绣帷幔,其中有一男一女,他俩的姿势以及服饰和外面的双身玉像一模一样。 在高榻正对面的另一处半圆形开阔地带,在这远离了那群可憎邪恶的男男女女之处,有一道锯齿型的洞口,约有两人多高,仿佛暗夜邪兽的血盆大口。后面是一道通往地下的宽大螺旋暗道,另一端直达幽暗不见底的地心。 蓝绿色的熊熊烈火从底下深处往外猛烈地升腾、跳跃、舔舐,滚烫的火花四处飞溅,把洞口连同正面墙壁映成了隐隐的暗绿色,幽暗的瘴气从洞口出往外袅袅上升,弥漫着一片腥齁的热气;与此同时,一声声痛苦尖利的嚎叫从黑暗的深处,穿过这道饥渴的绿色火墙,传遍整个大厅之中。 时不时地,一双双长着死白色外骨骼以及黑红色鳞片的肩膀和胳膊挥舞着,在空中乱抓乱摸,拼命挣扎着想要穿过那绿色的火墙,痛苦的嘶吼,沉重的镣铐声,狂暴的咒骂,颤抖的号角声时断时续地从洞口的另一边传来,与那些男女所发出的声音,在空中碰撞交汇并融为一体,形成一曲骇人恐怖的可怕乐章。 “我的天!”隐心眉觉得自己的两腿已经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了,她的膝盖在观看这幕怵目惊心的画面之时已经变成了水,“这是,这是……” “这是庙春献祭,”赛瑟替她说完了话,他的脸色煞白,神色看上去比隐心眉镇定得多,可是那双美丽无比的黑钻双眸却在剧烈地晃动着,“男像是摩洛神,女像是亚施塔女神。” “你知道?”隐心眉问。 “我父亲对我母亲做过这种事,我第一次看到那一幕时正好七岁。我认得那高榻中男人的牛角和女人的金链,因为我父母也穿过。”那是我永远的噩梦,我父亲是个地地道道的魔鬼,可惜那时我太小太弱,否则当时我就该割了他的喉咙,看着他的血从脖子里迸发而出染红我的双手,那滋味一定很甜美,我会放声大笑。赛瑟想。 “高榻中的男子是摩洛神祭祀长,女子则是亚施塔祭司长,大厅中其他的男女则是普通祭祀,”沐基洗回答,“他们都喝了由强效的巫药,这药的主要成分就是童女的血液以及童子的琼浆。这座巨大的玉像建筑是上个世界遗留下来的可憎产物,名叫‘神嬉殿’,大洪水没有毁掉它,因为魔鬼用诡计将它隐藏了起来。” “那绿色的火苗和长着鳞片和凸角的胳膊是怎么回事?”隐心眉问。 “这是二层天的终极巫术。还记得穿骨兽吗?”沐基洗回应道。 隐心眉赫然大惊,想起了火花群岛那可怕的一幕,同时雷马萨的脸再度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她记得他在她怀中死去的清醒,她记得她拼命哭泣,然后神使降临,奇迹发生…… “你怎么知道我遭遇过穿骨兽?”隐心眉反问。 “你是目前为止唯一的隐底莲人,观察你所遭遇的所有危险和重大事件是我的职责之一,”沐基洗双目之间出现一道细纹,“从撒拉开始,一直到你,我透过这银镜看着隐底连人在历史的长河中一个个死去,却又不能干涉,并不是一件令人欣慰的差事。” “婴之白曾跟我详细地汇报过十二国联盟舰队在火花岛战役中发生的一切,”赛瑟深深凝视着隐心眉的眼睛,很显然,他已经从目击者婴之白的口中了解到了穿骨兽以及雷马萨死而复生的奇事,“我一直对着这种邪兽的存在半信半疑。” “它们在大洪水之前就存在,”沐基洗说,“大洪水毁灭了上个世界的所有人和物,包括巨人怪兽以及种种你们意想不到的生物,除了隐底莲人——若没有这尊双身神嬉殿,穿骨兽也不可能再度出现。它们就是赤裸裸的庙春邪术产物。” “穿骨兽竟然是这种大规模庙春献祭的产物,”隐心眉深感骇然,“人类竟然能够繁衍出这种可怕的怪物……” “这些祭祀们早已卖身给了魔鬼,成为它的爪牙和走狗。他们的躯体不过是恶魔渎神的巢穴,除了外表像人,他们其实连畜类都不如。” 沐基洗话音刚落,又传来一阵震撼寰宇的雷暴之声,石壁上晶莹矿脉纷纷如碎玉般沙沙坠落,隐心眉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之前你说,灵魂熔炉就在我们脚下,”她脑海中划过一道闪电,大声对沐基洗问道,“所以,这神嬉殿此刻就在我们下方!这殿就是灵魂熔炉,对不对?” 沐基洗颔首,这时,石桌上的瓷罐、木杖以及石板骤然发出刺目的白光,隐心眉顿时觉得胸口一阵突如其来的灼热剧痛,好像一块烧红的火炭深深的嵌入了她的皮肉。她疼得倒抽一口冷气,连忙从里衣掏出一个小小的天鹅绒布袋,只见之前明亮通红的魔鬼血钻此刻已经变成了烈焰般炽热的火球,把那布袋和里衣都烧化了,她的胸口也被烫出了血。 她把血钻丢在石桌上,那水面般的银色顿时变成了一片沸腾的血海,殷红的亮光照亮了所有人的脸,灼人的热气迎面滚滚而来。 “这三件圣物只要放在特定的位置,灵魂熔炉便会出现,”沐基洗双目灼灼发光,闪烁着钢铁般的恨意,“但是神嬉殿鸠占鹊巢,要知道撒冷的圣殿原本就是建造在这里。高贵圣洁的殿堂变成魔鬼邪荡渎神的鬼庙,祭司们还用肮脏的邪术源源不绝地产生这种令人作呕恐惧的穿骨兽……神嬉殿必须被毁掉!” 第124章 我以前见过你! 这些到底是什么人?”隐心眉。 “女祭司长是非尼基公主宝琳娜,也是非尼基王林纳斯的妹妹;而男祭司长则是巴比伦亲王凯尔文,他是尼布甲的哥哥。至于剩下的那些人,半数以上是非尼基人和巴比伦人,其余的则是贾拉尔人,戴雷曼人以及威盛凯人等等,十二国以及自由邦的人都有。“沐基洗回答道。 “威盛凯人?”赛瑟扬起了眉毛。 “所有亚施塔以及摩洛神庙的教义——无论是在联盟国还是在自由邦,都是只认神灵不认君王,”沐基洗轻轻地说,“这个你应该早就知道了。” 赛瑟怀着怒气咬住了嘴唇,“我对他们太宽容了。” “现在领悟还不迟。” “我们现在该怎么做才能摧毁神嬉殿,将灵魂熔炉从巫术的遮盖下召唤出来呢?”隐心眉语气迫切。 沐基洗伸出一根长长的食指,魔鬼血钻逐渐从眼前的银色水面上缓缓升起,在半空中形成了拱形般的火红色光圈,银面上的烈焰噼啪作响的猛烈燃烧着,银赤相间,形成了一幕奇异至极的景色。 “血钻的邪恶能量已经被神嬉殿的巫术能量所点燃,就算隐心眉也不可再触碰,否则灵魂既遭万劫不复。目前只有这时光银镜能托住血钻,但是这也无法支撑太久,一旦血钻的恶魔之力被释放出来,银镜就会因为无法承受这股骇然之力而爆烈,那么整个亚兰地宫就会毁于一旦。没有了时空灵界点的限制,那么神嬉殿就会变成魔鬼在维洛戈萨大陆彻彻底底的淫窝魔窟,除了穿骨兽,各种各样来自二层天的邪灵恶魔就会源源不断地从宫殿地月穴之火中诞生,数量会是现在的数万倍之多。维洛戈萨根本没有力量抵御这种活生生的、近在咫尺的邪恶大军,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世界末日就是今天。” “原以为只是销毁魔鬼血钻即可,没想到一不留神竟然要去拯救世界。”赛瑟露出讥讽笑容,一双漂亮的长腿不耐烦地踱着步,“这从之前就隆隆作响的轰鸣声以及爆炸声应该是穿骨兽进攻亚兰地宫的攻击声?我们为什么还在这里不紧不慢地长篇大论?你到底是什么居心?”说着,他的双手猛击早已变成血与火之海的银镜,发出嘭的一声巨响,那张漂亮无比的脸庞映射着地狱的火光,咄咄逼人地盯着沐基洗。 沐基洗很显然因为赛瑟的动作和反问而大吃一惊,后者没有注意到,他的双手以及上半身都被火海熊熊地灼烧着竟然还能毫发无损;隐心眉也是同样的诧异,她也和沐基洗一样注意到了这点。 “居心?你这话什么意思?”沐基洗皱起了眉头。 “我记得你。“赛瑟在轰鸣万分的震动和嘶吼声中冲着这个活了八千多年的男人大叫,穿骨兽似乎随时可能打破亚兰地宫的壁垒冲到他们面前,“我很小的时候见过你,大概是我一岁或者是两岁的时候,那是一个月圆的午夜——具体的情形我记不得了……总之就算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我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我以前见过你!你潜入过我的母亲的寝宫中,你到底对我们做过什么?!”赛瑟咆哮着,单手撑过石桌,从火海中猛地跳了过来,好像一头从烈焰中呼啸而过的雄狮,他一把揪住了沐基洗的衣领。 隐心眉焦灼万分,想去拉住赛瑟的胳膊,可是被沐基洗挥手挡住了,“我对你,对任何一个人类,都没有个人的居心,”沐基洗语调平静得简直让人发疯,赛瑟被他的语气感染了,不由自主地放松了手中的力道,“赛瑟,如果我真的想对你或者你的母亲有所不轨的话,威盛凯的皇宫根本拦不住我,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力量能拦得住我。” “这么说,”赛瑟的声音嘶哑低沉,“你承认你曾经在半夜时分出现在我的床边?” “是的。” “你做了什么?”赛瑟的脸色再度变得狰狞,他看起来像个凶狠的复仇天使,而一身白衣的沐基洗则像个迷了路的无辜白衣精灵。 “我没有做任何不利与你以及你母亲的事。事实上,我所做的任何事都不是出于己愿,我只不过是奉命行事。” “你……我的父母……”复仇者的语气明显迟疑起来。 “你父亲的命运从他出生时就早已注定,他对你母亲畸形的爱,是你父母悲剧的源头,”沐基洗轻轻说道,他知道赛瑟没说完就咽回去的疑问是什么,可他的语调却亲切得好像一个父亲正在叮嘱即将上战场的儿子,“我不可能在一夜之间酿成这种悲剧;实际上,没有人能比你更了解你父母,哪怕是我,很多问题的答案就在你的心中,只是你一直不愿意去面对罢了。” 地宫摇晃地更加厉害了,石壁和地面都在咔咔作响。仿佛几万头穿骨兽正在围着亚兰地宫打转,咆哮,用它们硕大丑陋的身躯和令人作呕的四肢撼动着每一寸壁垒;石壁上原本晶莹剔透的宝石和脉矿此刻碎了一地,还在不断地从高处往下坠落,撒在他们的头上和衣服上。 隐心眉心中焦急如火烧,可是眼前这两个男人还在不紧不慢地说着陈年旧事,她好几次想打断他们,大声冲他们吼叫,可是却屡次被沐基洗的眼色拦住。她只好闭上嘴等待,肚子里却在暗暗地急到骂娘。 “你真的没有对我们做过什么卑鄙勾当?”赛瑟送开了揪着沐基洗衣领的手,但是看着后者的眼神却好像随时准备用刀子捅死他。 “我没有,你应该相信我。”换做别人早会被赛瑟的语气和眼神激怒得暴跳如雷,可是沐基洗的口气却多了好几份温柔,“我知道你非常爱你的母亲,色耶公主是你灰暗童年中唯一的一抹亮色。眼下,也有一位母亲需要你去解救。这也是我一直没有让你们行动的原因,因为我们需要等候她醒过来。” 第125章 异象 难道我们不是来销毁灵魂熔炉的吗?这位母亲又是谁?”隐心眉冲着沐基洗大声道,“对不起,我当然不是不愿意拯救,只是你今天告诉我太多信息,我一时半会几乎无法消化。” 赛瑟没有说话,只是哼了一声,他还是看着沐基洗的眼神还是充满了怀疑和怒气,只不过比之前稍稍缓和了点。这家伙还是有事没告诉我,他分明就是对我有所隐瞒。我知道他的确如他所说没有趁着夜色对我和我母亲做过下三滥的勾当,但是那个晚上他的确做了一些事。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逼他说出真相,活了八千年又怎样?呵,赛瑟发出一声响亮的冷嗤。 “没有一件事是单独发生的,万事互相效力,让爱祂的人得益处,”沐基洗说,“眼下,因为神嬉殿的庙春献祭,祭司们通过交合,迸发出前所未有的邪荡和肉欲,从而打开了一条恶魔之门,无穷无尽的穿骨兽从月穴之火中被构造而成;眼下,赛瑟,这是你手下军队的战况。” 沐基洗右手轻挥,隐心眉和赛瑟顿时看到一副清晰无比的异象仿佛画卷似的在他们面前展开,异象中显示赛瑟的黄金联队此刻正在大裂谷的另一端和穿骨兽做激烈的厮杀,地上血流成河,树木被砍断被连根拔起,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战线拉得很长,路德公主以及李斯特将军等人骑在马上,一边在战火熊熊燃烧的战场上疾驰,一边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劈下穿骨兽的脑袋或者是将它们拦腰斩断,到处都是乌压压的一片。黄金联队和黑铁军的死伤不算多,但是源源不绝的穿骨兽正在从裂谷底下爬上来,死掉的兽和人都立刻成了活着的穿骨兽啃噬的大餐。马儿惊慌得乱叫乱跑,猎犬咬住穿骨兽的皮肉,互相撕咬着对方,都想吃了彼此。 就在这时,一队身穿白色长袍的人骑着骆驼冲了过来,简直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他们身材高大,器宇轩昂,除了腰间两把白色大刀,其余什么武器都没有,连甲胄和盔甲都没有佩戴。可是这些人却各个身手不凡,手起刀落之间,穿骨兽丑陋的身躯应声倒地。 看到这里,赛瑟再也站不住了,漂亮无比的黑钻双眸怒火冲天,他猛地一个转身就想往地宫门外冲。 “站住!你的军队还能抵抗好一阵子,这些白衣人是撒冷的圣殿守卫,都是我手下的人,他们一人就可击退百人,”沐基洗厉声喝道,声如惊雷,赛瑟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步子,“眼下你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看!” 另一幅异象出现在他们面前,只见在一座漆黑的深牢里,其间的水积了有一半多高,在最深处的角落中,竖立着一尊高大的人形石棺,这棺的底部紧紧地镶嵌在后面雕刻着许多复杂怪诞花纹的墙壁之中,并且有许多长满绿苔的铁链像海藻一样捆绑在石棺的外侧。 在棺面的头部位置,有一个细长的方形钻孔,一开始隐心眉以为那也是棺面雕刻装饰的一部分,当她仔细观察之后才发现那孔竟然是凿穿的,里面似乎是一双紧紧阖上的双目。 那双眼睛猛地睁开,死死地盯着他们,那是一对眼角留着暗红色血液的可怕瞳孔,眼底是暗绿色,瞳孔是腥黄色。隐心眉浑身打了一个毛孔倒竖的寒颤,她一点也不想被那双眼睛看到,哪怕这只是在异象中。 只不过,当她稍微定神之后,才发现那恐怖双眼盯着的不是别人,恰恰是她身边的赛瑟。 赛瑟面无惧色地回瞪着异象中的这双眼睛,只是他的嘴唇正在变得灰白。 “那眼睛能看到你,赛瑟。“隐心眉叫了起来,拉着他的胳膊想把他摇醒,“别看!” 她的话语刚落,这异象戛然之间就消失了,赛瑟顿时连退几步,差点仰面栽倒。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赛瑟扶着隐心眉伸过来抓住自己的胳膊,头晕目眩地问沐基洗,声音有点发颤。 “她就是神牛族的祖先,伊西斯王后,”沐基洗的口气好像在谈起一个老朋友,“她曾经是个人,后来变成了魔,后来她又变成了人,只不过却是个死人。眼下,赛瑟,你要把她救出来。因为只有你才能把她救出来。” “只有我才能救出来?” “我不知道。这是永恒之王的旨意,祂既然下了这命令,那么你就一定能办得到;只是,”沐基洗从衣袋里掏出一只貌不起眼的小小铜蛇,这蛇正好可以放在他的掌心之中,“只是,在这过程中你绝不可以看她的眼睛;并且在你打开石棺之后,你要第一时间将这铜蛇的尾部刺入她的双眼,这样她就得救了;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听你的话,这个女人很像个作恶多端的巫婆。神牛族的祖先……“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赛瑟扶着隐心眉伸过来抓住自己的胳膊,头晕目眩地问沐基洗,声音有点发颤。 “她就是神牛族的祖先,伊西斯王后,”沐基洗的口气好像在谈起一个老朋友,“她曾经是个人,后来变成了魔,后来她又变成了人,只不过却是个死人。眼下,赛瑟,你要把她救出来。因为只有你才能把她救出来。” “只有我才能救出来?” “我不知道。这是永恒之王的旨意,祂既然下了这命令,那么你就一定能办得到;只是,”沐基洗从衣袋里掏出一只貌不起眼的小小铜蛇,这蛇正好可以放在他的掌心之中,“只是,在这过程中你绝不可以看她的眼睛;并且在你打开石棺之后,你要第一时间将这铜蛇的尾部刺入她的双眼,这样她就得救了;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听你的话,这个女人很像个作恶多端的巫婆。神牛族的祖先……过程中你绝不可以看她的眼睛;并且在你打开石棺之后,你要第一时间将这铜蛇的尾部刺入她的双眼,这样她就得救了;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听你的话,这个女人很像个作恶多端的巫婆。神牛族的祖先…… 第126章 南北通道口 没有人回答沐基洗。他再一次抬起右手,第三幅异象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在一条灰色的大河两旁,堤岸渐渐抬起,两岸都是陡峭的山坡,长满密密麻麻的荆棘、野草、刺李等灌木丛,还夹杂着刺藤、茑萝等藤蔓植物,陡坡后耸立着不太高的风化峭壁,久经风雨侵蚀的灰岩上满是沟壑,中间还嵌着长长的灰藤,色泽灰暗。再后面又是高低不平的山梁,顶上覆盖着白桦树等乔木,随风飘动。 从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厮杀声,紧接着越来越清晰响亮,震耳欲聋。只见山梁后升起袅袅的黑烟,藤蔓和植物在浓烟中被点燃,变成不断蔓延的熊熊大火。此刻暮色已经降临,抬眼望着整片流域,星星点点组成的红色火流在夜岚中迂回曲折。 这时传来一连串狂叫,紧接着是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河边一座山丘爆炸了,土块巨石四射崩裂。一直匍匐在堤岸灌木中的神牛武士咆哮着往前冲,为首的那位头戴金色的面具,只露出一张发出怒吼的嘴,里面满是锋利磨尖的金牙,他骑着一匹高得不像话的灰白色巨马,手里举着一柄大得吓人的钉锤。 满地都是被炸碎的穿骨兽残骸,皮肉和内脏像狂欢节的彩带似的挂在树梢上。这些神牛武士有的手持狼牙棒,有的戴着生锈的巨大拳套,有的干脆手里拿着随地而捡起的石块,他们纷纷对着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的穿骨兽们迎头痛击。这些邪兽的身材不如隐心眉在火花岛见到的高大,它们身上似乎缺少了那种撼天动地的可怕蛮力,然而却更加灵活狡猾。在异象中,隐心眉看到三只穿骨兽像分工合作一样,先后跳到一个神牛武士的身上,把他的头和胸咬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大团。那个带着金面具骑着灰白色巨马的神牛首领怒吼着冲了过来,马蹄践踏;穿骨兽只得松开那个血淋淋的神牛武士,首领挥舞着钉锤,像砸冬瓜一样把那三只邪兽的头砸个稀碎。 在浓重的夜色中,隐心眉看不清到底有多少神牛武士,但是到处都是熊熊战火和碎裂的尸首,神牛人和穿骨兽激烈厮杀,惨叫和狂吼不绝于耳,狡猾的邪兽把吃了一半的神牛武士尸体和啃得面目全非的头颅抛入敌人的队列中,引起神牛军队更加激烈的反扑,鲜血几乎把大半条河都染红了。 “熊牙,他没有食言,他果然带着军队来了!我不能看着这一切而坐视不理,”隐心眉已经无法忍受,她叫了起来,异象瞬间消失,“熊牙已经称呼我为撒都该,而我也接受了这称号,那么我就是神牛族的大酋长。有哪个大酋长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下被屠杀?我要把这群肮脏的穿骨兽剁成肉泥!” “那么就毁了神嬉殿,威盛凯人和神牛人你就都能一次性全部拯救成功了。”就在这时,沐基洗忽然发出痛苦的哀嚎,他举起右手,只见那中指的前半部分竟然变成了滚烫的火炭。 隐心眉和赛瑟惊得说不出话来,可是他却在剧痛的喘息之中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时候到了,伊西斯王后已经醒过来了……你们可以行动了,亚兰地宫的南北通道口已经打开此刻已经打开……” 果然,在这个大得惊人的大厅两侧的石壁上,竟然分别出现了两道虚掩着的石门,只是这门和别处景物不同,总给人一种看不真切的感觉,门缝中渗透出雾白色的浅浅光晕,有隐隐约约的喧闹和人声从门的另一边传过来,却听不真切。 “北通道是通往科琳烈山的以巴路坑道,”沐基洗惨白着脸,用没有碳化的那只手指了指赛瑟身后的门,这是他第一次表现出属于人类的痛苦和恐惧之情,倒使得他们反而对他产生了一种不一样的感情;沐基洗接着又对隐心眉道,“你身后的就是南通道了,它通往地下,也就是神嬉殿的入口。” “亚兰地宫位于女妖森林中的平原地带,这地下怎么会有如此不可思议的双身建筑?而且也没有任何一处史书提到神嬉殿。”隐心眉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 “别忘了亚兰地宫是时间和空间的灵界交接点,”赛瑟替沐基洗回答了她,“我想这神嬉殿不存在于维洛戈萨大地之上肉眼可见的任何一处,不是说魔鬼隐藏了它吗?如果凡人都能看见,那么永恒之王必然能看见,也就不可能会在大洪水中逃脱得了审判。而且科琳烈山是在距离贾拉尔千里之外的自由邦安苏与玫瑰沙堡的交界处,是著名的死火山,据说也是这个世界唯一的一所圣山……这山竟然就在贾拉尔国的一扇石门之后,”他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回头看了看那扇石门,“亚兰地宫的确是不可思议……” “可是我根本不知道到底该如何摧毁神嬉殿啊!”隐心眉忍不住打断赛瑟的话,“如果你要我杀了非尼基公主或者是巴比伦亲王——哪怕是杀了全部的祭祀,都不是问题。可是这玉石双身殿,我总不能一铲子一铲子地给它掘开了去吧?就算现在要找炸药也来不及啊,再说去哪里找那么多炸药?” “抱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沐基洗虚弱地笑着,他们惊骇地发现此刻他的右手的中指和食指已经全部变成了燃烧的炭火,“但是你既然被赋予了摧毁双身殿的使命,那么你就一定能做到,包括赛瑟也是……唉,你们最好快点,伊西斯已经醒来,若你们不在一个小时之内完成各自的使命,我就会变成一根火炭柱子。那么亚兰地宫也就不复存在,神嬉殿的入口就会被关闭,那么它就永远无法被毁灭了。” “随时会被魔鬼血钻炸裂的石桌银面,逐渐变成火炭的八千岁男子,三样必须在神嬉殿毁灭之后立刻投入圣灵之火的圣物……以及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毁掉的双身魔窟,”隐心眉简单地做了个总结,“好吧,我承认,这些任务比杀人难多了。” “而我呢?戳瞎老女人的双眼再把她救回来,”赛瑟冲着隐心眉温柔一笑,笑得她更加慌乱焦躁了,“这太简单了,我真想和你换一换。” 第127章 六翼使者 隐心眉推开南门,踏了进去,可是她顿时发出一声没有听见的尖叫,仿佛一脚踏空坠入无底的深渊。紧接着,就像一只无形的巨手拽住了她的头发,将她急速往上提。 等她惊魂未定地清醒过来之后,发现自己此刻正站在一座平生从未见过的拱门之下,耳边传来潺潺的溪流声。墨玉色的门廊反射着惨淡的月光,隐心眉到了洞口,她看见另一座更加高大精美的白色玉雕拱门,弧形顶部挂着一排水帘,在月色的闪映之下却显出变幻莫测,流金碎银的斑斓色彩。 隐心眉刹那间仿佛置身于赛瑟城的凤仙花园中,眼前挂着美钻金珠所镶嵌的绸缎帷幔,玉珠点翠,明明灭灭,下面是一汪蓝宝石般的圆潭,水流从这里开始分成多道支流,如发光的缎带一般滑向远方。可是她无心欣赏这美景,跨过圆潭来到一条黝黑的长长过道之后,抬脚上了湿漉漉的石阶,来到一方凸出的平台上。 这平台像峭壁中的鸟巢似的从石壁中开凿而出,一道狭窄深长隧道直通漆黑的天穹。除此之外,这里还有两道阶梯,一条看起来通向水流发源地的深山之处,另一条则折向右边,隐心眉虽然无人引导,但是她毫不犹豫就选择了最后一条,这道特别难走,阶梯陡峭无比,好几处则变成了光滑的斜面,几乎无法落脚。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手脚并用,才得盘旋而上。 过了很久,隐心眉终于爬了出来,刚刚伸出头来之时,迎面吹来一股凛冽的劲风,她此刻站在一块高得吓人的巨石顶上,只有脚踏之处的巴掌大区域才能让人平稳地站着,其余部分皆是光滑如镜面。巨石立在一处刀削般的峭壁之上,下面是无底深渊。在巨石的左边,从圆潭中流出的溪水越过嶙峋的台地向南方倾泻而下,蓝绿色的山溪澎湃汹涌,水四溅,在斧凿剑劈般的平滑河槽中川流不息,蜿蜒曲折,跌入右边张着血盆大口般的崖下。 隐心眉发现崖下有个身着红色皮衣皮裤,胸佩黑色圆甲,头上扎着三个发辫的士兵。她刹那间大吃一惊,几乎摔了下去,惊慌之余才想起来自己迥异于常人的鹰眼视力。如此远的距离,再加上周围如墨般的夜色,那士兵根本看不到她。 她抬起眼皮尽力眺望远方,西方一抹血红色的月亮正在下沉,暗红氤氲,彤染天际。崖后的大盆地上弥漫着暗橘色的雾气,仿佛一处水域幽暗的赤红色海湾,溪流在凶险的夜色中逶迤而去。在盆底最深处则是那座在血月照耀下,被月光渲染成淡红色的巨大双身玉像殿。 此时此刻,那男像和女像仿佛活了似的,是血月赋予了它们可憎的生命,从远处看,它们似乎真的正在面对面交合,原本在异象中模糊不清的五官和细节在此刻都清晰无比地展现在隐心眉的面前。被诅咒的大地发出亵渎的嬉笑,可憎的夜鸟围绕着它们欢呼,一切肮脏与罪恶之物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向这尊令人作呕的玉像殿俯伏下拜。 隐心眉刹那之间被激怒了,她感到一股无法抑制的烈怒。一想到这里在创世之初曾是撒冷城的圣殿,可是现在却变成一口繁衍污秽和堕落的魔窟,她就感到全身上下涌动着一股愤怒的火焰,恨不得把那邪荡可憎的建筑顷刻之间砸个粉碎。 她左右环顾,发现根本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迅速抵达那处盆地,如果要按照正常的走法,先跳下岩石,趟过河床,攀下高崖,穿过丛林,最后再踏入盆地的话,隐心眉估计自己还没走到一半路,那此刻唯一支持着魔鬼血钻的石桌银面大概就被爆得四分五裂,更别说早已变成火炭人的沐基洗了。 她焦急万分,却又无计可施。就在此刻,原本暗淡的血月忽然开始越变越红,好像里面被人点燃了一把火炭,与此同时,玉像双身殿也开始发出隐隐的红光,似乎原本毫无生气的雕像已经开始有血液在里面流动,那表情慵懒的亚施塔女神像的脸部正好对着隐心眉,原本微阖的眼皮竟然好像睁开了一点,里面透出狰狞邪恶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我们的隐底连女孩。 “你的结局到了!”隐心眉怒吼道,声音大得好像雷轰,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回音在群山和树木之间来回激荡,仿佛愤怒的铜钟在击打着峭壁,那崖下的士兵停止走动,紧接着更多士兵出现了,他们簇拥在一起,举起火把,向她所在的方向尽力眺望。 隐心眉记得他们的样子,这些人正是异象中所显示的双身殿守卫。 “我将把你扑灭的时候,要把天遮蔽,使众星昏暗,以密云遮掩太阳,月亮也不放光。我必使天上的亮光都在你以上变为昏暗,使你的地上黑暗。” 她的口如利剑,有火焰,极光,暴风从她的话语中顷刻迸发而出。整片大地都在微微颤抖,空中似有兽的哀嚎在隐隐约约的随风游荡。 隐心眉的声音刚落,月亮就迅速变得暗淡了,那血一样的红色变得稀释寡淡,于此同时双身玉像殿也开始重新变成白色。 只是有极大的号角声和嘶喊声从殿中发出,隐心眉看见红皮衣守卫和穿骨兽从四面八方汹涌而出,如潮水般地向她一人涌来。 “他使猛烈的怒气和忿怒、恼恨、苦难,成了一群降灾的使者,临到他们。”隐心眉再次怒吼道。 这一次,好像南方的旋风,猛然扫过,紧接着两位高大的使者列天而降,浑身笼罩在金色的极光之中,隐心眉立刻捂住了眼睛,但是脚下一滑,跌出了巨石顶上。 好像一只巨手拎着她的头发把她提到半空之中,隐心眉感到自己站立在轻飘飘的的空气之上,她恐慌地睁开眼睛,发现眼前两位使者是自己从未见过的,他们都有六只翅膀,两只遮盖住头部,两只遮盖住脚部,中间两只翅膀正在扑扇着飞行。 “哀哉,哀哉,这大城啊!烧**的烟往上冒,直到永永远远!”两位使者一齐发声,好像众水的声音,隐心眉吓得几乎昏死过去,“隐底莲人,你需要我们为你做什么?” 第128章 受膏者 似乎有火临到隐心眉的全身,她的舌头被磨得锋利,好像快手笔,她心中甚苦,灵性忿激,说出自己都觉得大为惊叹的话,“非尼基啊,巴比伦啊,这两座城,我曾给她们悔改的机会,她们却不肯悔改她们的淫行。看哪,永恒之王啊,你为至大。你以尊荣威严为衣服,披上亮光,如披外袍,铺张苍穹,如铺幔子,以风为使者,以火焰为仆役。” 面前的一位神之使者飞到隐心眉跟前,手里拿着红炭,是用火剪从坛上取下来的,将炭沾她的口和颈项,说,“看哪!这炭沾了你的嘴,你的罪孽便除掉,你的罪恶就赦免了。” 顿时,一团血红的烈焰自天而降,准确地落在她胸口的戳记之上,她剧痛无比,痛哭哀嚎,浑身被猛火炙烤着,皮肉和骨骼似乎都在极光中变成了火炭。 这时隐心眉听见翅膀的声音,像全能者的声音,也像军队哄嚷的声音,在两位六翼神使之间,她好像看到一个人,身穿长衣,直垂到脚,胸间束着金带。他的头与发皆白,如白羊毛,如雪,眼目如同火焰,脚好像在炉中锻炼光明的铜,声音如同众水的声音,他右手拿着七星,从他口中出来一把两刃的利剑,面貌如同烈日放光。 隐心眉一看见,就扑倒在他脚前,像死了一样。这感觉那样熟悉又恐怖,她记得自己七岁时获得约定号角的那个夜晚,现在那种恐怖至极的感觉再度临到她头上。 我要死了,我要灭亡了!凡是挨近他的是必死的,我要死了吗?隐心眉觉得自己像是在炉子上被燃烧的肉块,她见了这大异象便浑身无力,面貌失色,毫无力气,痛苦得无以复加。 可是他用右手按着隐心眉说,“不要惧怕!论到你出世的景况,在你初生的日子没有为你断脐带,也没有用水洗你,使你洁净,丝毫没有撒盐在你身上,也没有用布裹你。” “谁的眼也不可怜你,为你作一件这样的事怜悯你,但你初生的日子扔在田野,是因你被厌恶。我从你旁边经过,见你滚在血中,就对你说:你虽在血中,仍可存活;你虽在血中,仍可存活。” “我使你生长好像田间所长的,你就渐渐长大,以至极其俊美,头发长成,你却仍然赤身露体。我从你旁边经过,看见你的时候正动爱情,便用衣襟搭在你身上,遮盖你的赤体,又向你起誓,与你结盟,你就归于我。” “那时我用水洗你,洗净你身上的血,又用油抹你。又用妆饰打扮你,将镯子戴在你手上,将金链戴在你项上,将耳环戴在你耳朵上,将华冠戴在你头上。你美貌的名声传在列邦中,你十分美貌,是因我加在你身上的威荣。” 隐心眉根本不敢抬起头来看他,只是眼目明亮,忽然发现自己穿着污秽的衣服,站在使者面前,顿时觉得羞愧万分。 他吩咐飞在身旁的六翼使者说,“你们要脱去她污秽的衣服。”又对隐心眉说,“我使你脱离罪孽,要给你穿上华美的衣服。” 他还说,“要将洁净的冠冕戴在她头上。”使者就把洁净的冠冕戴在隐心眉头上,那是一顶十二星冠冕,那些星由红碧玺、红玉,紫水晶、金刚石、白玛瑙、水苍玉等十二种宝石雕凿而成。使者又给她穿上华美的彩衣盔甲,如绸缎般沁心透凉,质地柔软如水却坚固如钻。 隐心眉顿时记起来她刚刚被神使提到风暴之巅圣殿的那一夜所做的梦,这十二星冠冕和彩衣盔甲和梦中的一模一样! 于是两个使者又把两个翅膀赐给隐心眉,道。“以风为使者,以火焰为仆役,这事必然成就!” 刹那之间,从她的背部两侧裂骨而出两只巨大的羽翼,左边是洁白的风翼,右边是血红的火翼。于此同时,闪烁着深蓝色雷电的巨大光之剑带着噼啪作响的火星出现在隐心眉的右手中。 这光之剑也和她那个梦中的毫无半分差别。 他的两手好像金管,镶嵌着水苍玉,摁在隐心眉身上,使她用膝和手掌支持微起,“大蒙眷爱的隐心眉啊,要明白我与你所说的话,只管站起来。”她便战战兢兢地立起来。 “从七岁的时候你就向我显现,”隐心眉根本没办法直视他烈日般的脸,她的声音孱弱好像个快死的人,“你是永恒之王吗?请将你的名告诉我,我好尊敬你。” 那手持七星,头发如雪,眼目如火的他对她说,“我是,受膏者。” 隐心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又说,“女儿啊,你要审问非尼基和巴比伦吗?看哪,那污秽败坏的双身殿!你当指出她们所行的可憎的事。她们行淫,手中又杀人的血,又与手作的偶像苟合,好像与妓女行苟合。此外,她们干犯我的圣物,把古时圣洁公义的撒冷圣殿变成地狱之子的魔窟,将一切头生的经火献给摩洛神,又把年幼的女儿献给亚实塔女神,好像她们是荡妇的后裔。” “看哪,你们这些肮脏堕落的城啊!因你们的污秽倾泻了,你们与你们所爱的交合露出下体。又因你们拜一切可憎的偶像,流儿女的血献给他。我就要将你们一切相欢相爱的和一切所恨的都聚集来,从四围攻击你。又将你们的下体露出,使世人都看尽了。我也要审判你们,与你们为敌。并要拔刀出鞘,自南至北攻击一切有血气的。一切有血气的就知道我已经拔刀出鞘,必不再入鞘!女儿啊,你当说预言,说预言攻击他们。” 隐心眉立刻觉得口里发苦,肚腹却甜如蜜,预言的灵降到她身上,于是她说,“有刀,有刀,是磨快擦亮的;磨快为要行杀戮,擦亮为要像闪电。我要使这刀,就是致死伤的刀,一连三次加倍刺入,进入他们的内室,使大人受死伤的就是这刀。我设立这恐吓人的刀,攻击他们的一切城门,使他们的心消化,加赠他们跌倒的事。哎!这刀造得像闪电,磨得尖利,要行杀戮。刀啊,你归在右边,摆在左边,你面向哪方,就向那方杀戮。” 她刚说完,受膏者就在隐心眉耳中大声喊叫说,“要使那监管这城的人手中各拿灭命的兵器前来。” 忽然有六个人从朝北的方向腾空而来,各人手拿杀人的兵器。内中有一人身穿细麻衣,腰间带着墨盒子。他们同六翼使者一起环绕在受膏者的身边,只是没有羽翼。 受膏者对那个腰间带着墨盒子的人说,“你走遍所有和女妖森林接壤的城,那些因城中所行可憎之事叹息哀哭的人,画记号在额上。” 然后他又对其余那五个使者说,“你们要跟随他走遍全部的城,以行击杀,你们的眼不要顾惜,也不要可怜他们。要将年老的,年少的,并处女、婴孩和妇女从这双身殿附近起全部杀尽,只是凡有记号的人不要挨近他。”于是六个使者就出去,在城中击杀。 他们在击杀的时候,隐心眉被留下,她就俯伏在他脚下,说,“哎!受膏者啊,你将愤怒倾在这魔鬼构造的灵界双身殿即可,何必要去将愤怒倾在贾拉尔,岂是要将维洛戈萨全部的人都灭绝吗?” 第129章 堕落天使 受膏者对隐心眉说,“非尼基和巴比伦的罪孽极其重大。我见人在地上罪恶很大,终日所思想的尽都是恶。我必成就我所说的,我先给你一个兆头。因为日子将到,我必刑罚维洛戈萨雕刻的偶像。他全地必然抱愧,他被杀的人必在其中扑倒。因为我向万国发忿恨,被杀的必然抛弃,尸首臭气上腾,天上的万象都要消没!隐心眉,不要再求情,我发出的话岂有不成就的吗?现在,这双身殿我已经交付在你手中,他们无一人能在你面前站立得住。” 说完这话,受膏者和六翼使者的异象就从隐心眉面前消失了,她拔出极光长剑,发出像狮子一样的咆哮,扇动着巨大的双翼,宛如一颗燃烧着火焰的银色巨鹰从天而降,直直地急飞向那座双身殿。 此刻的月亮已经变成了全白,亮得不可思议,夜幕有一大半几乎变成了凌晨时分的淡蓝色,盆地上已经满了红衣守卫以及穿骨兽,以及嚎叫的野狗和狼群。 隐心眉在它们毛骨悚然的恐怖嚎叫声中冲了过去,右手水平拿剑,像一道炫目的精光刹那之间从敌人眼前飞过,她所到之处,雷暴与惨叫不绝于耳,无论是守卫还是邪兽各个都被光剑上炸裂而出的蓝色雷电击中,全部肚腹崩裂,肠子都流了出来,鲜血满了一地。 往来几次,地上全是碎裂爆开的断肢残骸,月光所到之处,一片恐怖骇然的景象。可是穿骨兽还是源源不绝地冒出来,于是隐心眉飞到双身玉像交合部位的那道红门,一剑把那门劈成了好几块。 里面可憎的庙春集体献祭还在继续,她收了翅膀,从门口出的男女祭祀开始杀起,他们躲闪不及,看到死亡天使一样的隐心眉,纷纷吓得惊惶嚎叫,抱头鼠窜。有的光着身子往外跑却被外面的穿骨兽连皮带肉地啃了半个身子;有的企图拔剑回击,却被隐心眉劈开了脑瓜子;有三个男祭祀紧紧夹着一个女祭司,结果四个人像串子一样串在极光剑上,爆开的碎块和内脏溅了周围人一头一脸。 污秽肮脏的献祭现场顿时变成了血腥的屠宰场,非尼基公主宝琳娜和巴比伦亲王凯尔文从祭台上滚下来,两个人赤身露体瘫坐在高榻边,冲着隐心眉捶胸顿足,大声哀嚎,拼命求饶。 隐心眉却看到那高榻乱成一团的兽皮和绒毯之下,凸起了一大块,因为周围都是帷幔,很难察觉。她两脚踢开那两个人,掀开盖布,里面竟然是一个赤着身子的银发少年,浑身都是抓痕以及咬痕,脖子和背部有好几块深红色的淤青,他长得极其美貌,一双迷人的紫蓝色眼睛好像宝石,哀怨地看着隐心眉。 “求你别杀我,”少年的声音简直比赛瑟的还好听,可是通用语却说得结结巴巴,非常别扭,“我是被他们逼迫的。” 他的脸有一股说不出的极端魅力,就连赛瑟也比不上。少年掀开身上的遮盖物,隐心眉这才发现那副洁白发光的美丽躯体之上,竟然长着一对比女人还漂亮的胸,他又打开双腿,露出像马匹一样的下体。 “我是神之使者,萨麦尔,”少年坐了起来,背后忽然伸出白色的双翼,“可是我被恶人玷污了。你能帮我重新回到天上吗?” 隐心眉手中的极光剑发出响亮的嗡鸣声,蓝色的电光击中了这位自称是神使的少年的小腿,生成一个黑色的圆斑,刚才还在拼命求饶的那两个祭司长此刻变得雅雀无声。 “你是堕落的神使之一!”隐心眉背后的风火双翼开始扇动,烈焰强风立刻横扫整间大厅,那炽热的火风一挨近那美貌神使,他立刻发出惨叫,全身的皮肤像熔浆一样脱落,他的脸开始脱离,皮肤上长出粗黑的毛发,身形变得极其庞大,口中发出狼一样的嗥叫。 到了最后他的躯体变成原来的四倍有余,高榻因为承受不住他的重量顷刻之间崩塌。呈现在隐心眉面前的是上半身长着粗黑毛发以及硕大胸部,下半身是两条分开的蛇尾以及马一样下体的狼头怪物。 它挥舞着爪子冲隐心眉扑了过来,却被后者削掉了一条毛茸茸的粗大臂膀,它的另一只爪子捂着残肢,高声嚎叫,然而再度扑了个空。 “萨麦尔!”堕落神使咆哮着自己在创世之前的名字,飞到两个吓得屁滚尿流的祭祀身边发泄恨意,它撕开男祭祀的胸膛,掏出心肝,一口塞进嘴里;然后又扑倒女祭祀身上,嚎叫着羞辱她,没两下她就像一只被切开的牛一样,肠子和鲜血从双股之间流了出来。 “这是公义的审判。”隐心眉冷声道,那声音完全不像她自己,她知道,这是受膏者复仇的灵在通过她的口说话。 她飞过去,用极光剑对准堕落邪兽的心脏部位,却怎么也刺不进去。于是隐心眉怒吼一声,手中的剑当啷一声被丢在一边,她扑到了邪兽的身上,在满地的血污残骸之中撕打成一团。 这下子,她的双手比剑还用,每一拳砸在邪兽的身上,都会溅出火星,然后连毛带肉撕下表皮。隐心眉身上有光的力量,那光照在黑暗中,黑暗完全无法接受,所以一切来自地狱的生物完全无法经受得住这样的灼烧。 邪兽被她压在身下动弹不得,头颅已经成了燃烧着的稀烂血块,它的下体和左边的蛇尾已经被撕下来丢在一边,可是它不仅没死,似乎还有痊愈的势头。 “你根本赢不了我,”堕落神使咧开被撕烂的兽口笑了,交错的犬牙是满是鲜血,犄角断裂,脑浆溢出,声音即像蛇嘶,又像马鸣,“我就算堕落了,也是天使,而你只是卑微的凡人。” “难道你不知道末了的时候,神使是要被义人审判的吗?你们这些堕落的守望者,见人类的女子美貌,就随意娶来交合,再教给世人无用的邪恶巫术、占卜、星像,让罪遍布整个世界,让全人类堕落走偏成为你们的陪葬品。你的罪要归给你自己,并且你永远不会被饶恕!”隐心眉大吼,她口中发出狮子吼般可怕的咆哮,她一手掐住这邪兽的脖子,“你和你的主子已经失败了!看哪,你们要被扔在烧着硫磺的火湖里,你们必昼夜受痛苦,直到永永远远!” 她的右手猛地插入堕落神使的胸膛,紧接着从中拽住一团正在跳动的漆黑心脏,这心脏承受不住她身上的审判之灵,在手心中顷刻之间被烧成了灰烬。 可是堕落神使还没死,取出邪恶之心只是第一步,必须砍下脑袋才会令它的灵魂彻底破裂,隐心眉正准备拧下它的脖子,却被人摁住了手腕。 “现在还不能这么做,它下地狱的时候还没到,”原来是之前领她和赛瑟来到亚兰地宫的那位黑发神使,“我会把萨麦尔丢进黑暗之中,直到最后的审判来临。” 第130章 恶成肉身 黑发神使用铁链捆住萨麦尔的血流肉烂的残骸,展翅上腾,就立刻消失不见了。 周围一片尸山血海,断肢残骸在其间漂浮,目之所及惨不忍睹,厅内的鲜血足以浸透人的小腿。隐心眉的极光剑畅饮了仇敌的鲜血,有蓝红二色的火光兹啦作响地缠绕着剑身。她来到大厅尾部的月穴洞口,这里不再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巨兽咆哮,可是她在异象中所看到的熊熊绿色火焰也已经被熄灭了。 她在厅内低低飞行了一圈,毫无所获,只好飞出被劈坏的门外。盆地里同样满是人与兽的残骸,有个红皮衣守卫断了一手一脚,正艰难地蹭着身下肠穿肚烂的尸体爬行,还有个捂着肚子已经快逃到了盆地边缘。她环顾四周,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却不知为何。 “主人啊,饶恕我吧!”就在这时,那个爬着的人仰着脸对隐心眉哀嚎。 “有权柄饶恕人的不是我,”隐心眉倒对那人产生了怜悯之心,可是受膏者的话像刀刻一样铭刻在她的心板上,她在他的上空盘旋,风火双翼遮天蔽月,“但是你的话我听见了,我会给你一个痛快的。” 她俯冲下去,干净利落地卸掉了他的脖子,那人死得毫无痛苦,也算是个安慰。那个捂着肚子家伙却在她没赶到之前就被周围的野狼吞吃了,狼群在渗人的惨白月光之下发出满意的嚎叫。 隐心眉无奈地腾空,围绕着双身殿转圈,她试图用极光剑攻击,可是无论刀砍还是雷击,在这两尊巨大的男女玉像身上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这时她忽然意识到,空中不知何时弥漫着一股强烈的腥齁味,这味道根本不是满地的死尸所发出来的。隐心眉打了个强烈的哆嗦,眼前的玉像在月色的照耀下,开始微微透着淡淡的卵色暗光,原本洁白光滑的玉石表面此刻好像笼罩上了一层半透明的膜,下面隐隐约约显出青色的纹路,好像人类的血管。 她伸出手,发现自己正在不由自主地发抖,指尖触到玉像表现竟然能感到些微的温度。隐心眉骇然万分地抬起头,此刻那像近在咫尺的巨大眼眶里面呈现出棕黄色的狠毒亮光,是不是掠过白森森的凶恶剑影,两尊玉像的额头眉心处都开始浮现出一个狰狞无比的暗红色花纹,好像下面有滚烫的血液正在流动。 “兽印!”隐心眉惊恐大叫,两道黑色的东西像蛇一样从那花纹中飞出来,直冲着她的击杀而来,她急忙飞到一边,差点从空中栽下去。 只见那黑东西打在远处的树干上,竟然爆出了一个血糊糊的烂洞,有血的一样液体顺着洞口流出,树干发出无声的哀嚎。 “这早已不是什么双身殿了!而是恶成了肉身,巫术和庙淫早就让这东西生出了两副躯体,马上就要活了!”她吼了起来,仿佛是在说给那位早已升上高天的受膏者听,她只觉得胃里一阵强烈的翻腾,差点吐出来,“怎么天地间竟有如此可憎的邪物?沉沦之子啊,你真该现在就被下到地狱中饱尝永火的滋味!” 隐心眉躲避着持续不断的黑血洞攻击,飞到它们的头顶上,奋力把极光剑先后插进了两枚兽印之中。刹那之间,亚施塔和摩洛真的张开了巨大的口,有千千万万地狱之魂的尖叫声从里面传出来,饱含恶毒,冷酷以及残忍。黑色腥臭的液体从它们僵硬的嘴角流了出来,被插的兽印处有滚烫的火河沿着越来越深的裂口一路下行并且燃烧。 这时候地大震动,疾风呼啸,群山哀鸣,盆地好像变成了无底坑,有黑烟从两尊恶身的下面冒出,好像大火炉的烟,空气中弥漫着烂肉被烧焦的腥味,臭到天与地都要齐声呕吐。 隐心眉急急忙忙飞到下方的门中,之间那原本熄灭的月穴处果真重新燃起了灼热的巨大火舌,只是那烈焰不再是邪恶的绿色,变成了日头一样的赤金色,岩浆似的火海怒吼着从地下涌泄而出,差点把她吞灭。 隐心眉忙不迭将陶瓷罐子,开花的杖以及两块石板扔到圣灵之火当中,只听到轰的一声巨响,然后是噼噼啪啪一连串爆裂声,炽热的火焰随机猛烈上蹿,似要舔到天际,有节奏的震动变成了巨大的喧嚣,整个世界似乎都晃动了起来。 从天到地在顷刻之间变成了鲜血般的火红色,白色月亮的中心出现一块极其刺目耀眼的烈焰红,这才是魔鬼血钻真正的本体原型,它掌管着来自阴间的所有邪恶力量,血钻展现在维洛戈萨大陆上时只是一块鸡蛋大小的红宝石,可是在这灵界,它的真体却一直隐藏在黑夜中的月亮之上,那里是孕育所有邪恶的温床。 现在双身肉殿被毁,三件圣物在圣灵之火中被淬炼着,为了要彻底除去上面被魔鬼玷污的所有肮脏。在月相之上,那火红色的烈焰越来越高,形成烟雾腾腾的火山锥,像是中间被火炭烧了个冒烟的大洞,夜空中回荡着如巨型机器转动的轰鸣声。 滚滚烈焰从月亮上的血色火山锥口中喷射而出,天空电闪雷鸣,。这建立在灵界中心殿之上的盆地、森林、山川以及河流等等地貌,在顷刻之间全部消失了。邪恶的亚施塔以及摩洛肉身发出可怕的嚎叫声,污秽的庞大肉体爆发出沉默的巨响然后在圣灵的烈火中爆裂,乱飞的沉重肉块和四溅的暗黑色血液被炙烤成了焦炭,再随烟而逝。 山体崩塌,盆地断裂,树木烧焦,月亮像受伤的巨兽一样疯狂地流血滴落,夹杂着火焰的血雨倾洒而下,整个世界顿时变成了血与火的海洋。大片呈现螺旋型的黑烟和喷涌的热浪滚滚向上,形成一片势不可挡的烟雾龙卷风。 最后,在这片绵延无边的血火和烟雾中传来轰隆隆的声响,震耳欲聋,天地变色,大地颤抖,原野崩裂,天空电闪雷鸣,像一道纵横天际的巨大伤口。 一声哭号尖啸压过其他一切的噪音,穿云破雾而至,那是恶魔被迫离开隐藏了千年之久的魔鬼血钻时所发出的激愤嚎叫,一条庞大的蛇型黑影像燃烧的弩箭般飞到血火雨的中心,三道银色的巨大闪电像横跨宇宙的锁链一样将其捆绑,那古蛇的翅膀在空中噼噼啪啪作响,然后枯萎烧焦直到化为乌有。 “魔鬼血钻终于被摧毁了吗?这是不是结局?”隐心眉欣喜若狂地大叫。 “摧毁并不是结局,只是开始。” 第131章 与此同时发生的事…… 隐心眉转过头去,在天崩地裂的轰然震动之间,受膏者出现在盆地之上,使者在他的头顶盘旋;周围的一切都在土崩瓦解,唯有他脚下的一方土地安然镇定,好像时空被定格住了。 她降落而下,及地之时,风火双翼从她的背后消失了,二翅归还给了那两位六翼使者,那股席卷她全身的圣灵之力顷刻之间烟消云散,虽然冠冕,彩衣以及极光剑还在她的身上,但是她再度变成了一个普通人。 世界在咆哮,魔鬼在怒吼,离开了圣灵的扶持,隐心眉最后一点意志力和体力一下子全垮了。她的脸埋在泥土之中,匍匐在受膏者的脚下,从头到脚的每一寸骨骼都像被人用铁锤狠狠砸烂一样,就像一只奄奄一息的绵羊。 “邪恶不会消失,”受膏者的声音从隐心眉的头顶传来,她半死不活地眨着眼睛,只敢看祂那好像在炉中锻炼光明的铜一样的脚,“我会灭绝维洛戈萨全地的所有属乎血气的。” “然而,莫利斯人还有雅伦家的,他们都是只敬拜永恒之王的啊,比如雷马萨……”隐心眉哀求道,“世界上并不都是拜魔鬼行巫术的人,很多人是因为无知,他们从没有听说过你的名。还有一些人曾经疑惑,现在不也开始明白这真理了吗?比如赛瑟……请你不要动怒,难道这样的人也是该死的吗?” “这世人大多是嘴上尊敬我,心里却远离我,真是硬着颈项。你且由着我,我要向他们发烈怒,将他们灭绝,使你的后裔成为大国。隐底莲人只剩下你这唯一的血脉,我纪念上古时和你祖宗的约定,我会让你的后裔像天上的星一样多。” 隐心眉再度恳求受膏者道,“这世上还有那么多人未曾听过你的名,未见你的神迹,更未曾了解过你。求你给世人一个机会,在维洛戈萨全地传扬你的名,如果那时候他们再顽梗悖逆,你再施行审判也不迟。我不愿意一个人孤独地活在这世界上,我想看到更多人领受真理——不然,求你像毁灭他们一样也毁灭我吧。” 天与地齐声哭号哀鸣,万物都在恐惧坍塌,他们脚下的一小块地已经成了一座孤岛,周围的大地已经都震得裂开,烟雾和火焰在从地底深处往上喷射,从天而降的血雨和火雨使得苍生泣血,草木皆悲。在受膏者所立之处,血与火都无法降落,他们仿佛置身与世界唯一的窄小方舟之上,血海和岩浆就在他们脚下疯狂地怒吼着,涌流着,一切都被吞噬了。 “隐心眉,你愿意将自己身体献上,当作活祭吗?”受膏者问,“如此一来,你的血可以暂时赎了一部分罪,那么我就后悔,不把所说的灾祸降临,他们就可以得着第二次的机会。但是,到底选择哪条路,最后还是看他们自己,没有任何人能替别人做决定。” “我愿意。”隐心眉哭了。 “那么你要从这里跳下去进入那滚烫的血与火的岩浆之中,这血是历代被冤杀的清白之人的血,这火则是我的愤怒;如果你这样做的话,世人就得着第二次的机会了。”受膏者说。 “我既是从尘土中来,迟早也会归于尘土;现在反而能够将血肉之躯借着圣灵和鲜血的淬炼,分别为圣,这真是天大的恩赐。”隐心眉的眼泪湿润了受膏者的脚,“所有的颂赞都归于你,受膏者。” 于是她闭上了眼睛,翻身跳下了火焰熊熊的无底沟壑之中。 …… 赛瑟刚刚走出北通道,石门就在他身后夹带着一股劲风被呯得一声关上了。当他转过头发现根本寻不着门的踪迹,他仿佛从天而降似的孤零零站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之上。 空气中有硫磺的味道,天色灰蒙蒙的,弄不清此刻到底是凌晨还是傍晚,天上既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不过赛瑟倒是一眼就认出了远方的科琳烈禁山,塞瑟城图书馆里的无数本书上都提到过这座维洛戈萨最神奇又最恐怖的神秘之山,书中那些栩栩如生的画面无一不忠实地描绘了这座禁山的大致原貌。 胡杨林边的一株树干上拴着一匹正在吃草的白骆驼,赛瑟走过去解了骑上,就像个不需要指点的当地人。温顺的坐骑驮着他穿过热气腾腾、沙尘滚滚的土地,遽然来到辽阔空旷的月亮谷平原上,而矗立在这儿的科琳烈禁山越发清晰地映入眼帘,令人懔然生畏,俨如荒漠里的一块黄玛瑙。 当地的游民看到赛瑟既惊讶又恐惧,因为他们从未见过他这么美丽的形态和面貌,尤其是他那双黑钻般的漂亮双眼,只要稍稍被他看上一眼,任何人都会放下手中的一切,失魂落魄好半天。 月亮谷当地那些皮肤黝黑的自由邦少女们跟在赛瑟的骆驼之后,垂涎他令人惊叹的美貌,无论男女都着魔似的看着赛瑟,根本不能把眼睛从他的身上挪开。 可是当他们跟着赛瑟走到黑沉沉的科琳烈山阴影中时——那里就是死亡大道的进口,他们全部都发出阵阵哀嚎之声。众人发现赛瑟竟然想要独闯这可怕的禁山之后就想阻止他,因为他们把他看做降临凡尘的美丽天使,谁都不忍心看到这样绝美的脸庞和身形被死亡吞没,女子们都跪在一边向赛瑟苦苦哀求,希望他不要自寻死路。 赛瑟眼里根本就没有这些人的存在,他面无表情地骑着那头神奇的白骆驼走进了科琳烈山的山梁之中。 有两位当地最俏丽的少女,是大酋长膝下的两位千金,她们第一眼见到赛瑟后就无法抑制住对他的激烈爱欲,于是壮着胆子骑着骆驼跟着他挨近了这儿。可是那两头可怜的坐骑却吓得直冒冷汗,浑身颤抖,把它们的主人掀翻在地之后就没命地跑掉了,两个女孩坐在地上哭泣,可是无论是骆驼还是赛瑟,谁也没有回头多看她俩一眼。 “他会死的,啊!怎么办?我不想看他死,我第一眼爱上了他,我想嫁给他,没有他我会死掉的。”其中一个少女看着赛瑟的背影,坐在地上哭喊着。 “谁又能不爱这样美丽的眼睛和身形呢?他没有跟我们说一个字,我们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他简直就像凭空降临一样。”另一个怔怔地回答道,“我从来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美丽又强大的男子,也许他就是掌管这座禁山的天使也说不定吧……” 第132章 白骆驼的主人 赛瑟发现在这道路前方的转弯处有一片低洼的空地,上面赫然立着两块嶙峋的巨石,即像厄运的魔指,又像阴间的守卫,随时随地会活过来。 他胯下的白骆驼在这两块凶险的巨石之前驻足不前,于是他只好下来,牵着坐骑走过去。周围雅雀无声,只有他们脚下白色的砂砾和碎石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赛瑟来到峡谷深处,这儿矗立着一堵陡峭的红色砾岩,砾岩上有一扇黑色的石洞,和周围的地貌完全不相符,如同在他面前张开了一张黝黑的巨嘴。 在它那宽阔干燥的弧形拱门上方刻着象形的符号和图案,由于年代久远,风化腐蚀,这些都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阴冷的寒气和入骨的恐惧好像一大团暗灰色的雾霭从这黑门中涌了出来。 赛瑟感到毛骨悚然,他强忍住想掉头就走的冲动,想办法给自己弄点火光做照明用。可是这禁山死地,到哪里去找火?他可是两手空空就走进了北通道。 不过他很快找到了自己所需要的,那白骆驼上面的暗辔连着两侧的两个口袋,里面有打火石以及油布头火把,里面还有一块用纸包好的面包,以及一壶水。赛瑟嗅了嗅,都没有什么异味。难道这是沐基洗特意预备好的?这倒是很有可能,从之前在亚兰地宫的谈话中,他透露出自己自己经常在科琳烈禁山活动;对别人来说这简直不可思议,但是对于一个活了八千年多的男人来说,就立刻变得合情合理了。 赛瑟没有动食物,重新放了口袋回去。他点燃火把,把口袋搭在肩膀上,准备进入洞口。 “谢谢你把我驼到这里,”他拍了拍白骆驼的长脖子,这头有灵性的牲口细条慢理地倒嚼着胃里的食物,毛茸茸的睫毛下一对黑亮亮的圆眼睛懒洋洋地盯着他,“现在你走吧,你这样聪明的畜生一定能够给自己找一个好去处。” 白骆驼眨了眨眼睛,没有动弹,反而把大嘴凑到了赛瑟的鼻子底下,熏得他差点笑出了声。 “它是在对你说话,要你抬起头往旁边看,”有个女声传了过来,“怎的我在这里这么久,你都没注意到我。” 赛瑟诧异地转过身子,只见一个编着紫黑色发辫带着面纱的少女坐在那块巨大红色砾岩的边角上,她穿着淡青色的短袍,露出纤细有力的四肢,手腕和脚踝上套着好几个金灿灿的镯子,发辫上也镶嵌着银钉。 少女跳下来,径直走到赛瑟面前,拿走他手里的缰绳,她解开面纱,淡紫色的大眼睛,蜜色细腻的肌肤,身上有苹果酒和欧石楠的香气,这是个极其美丽的少女。 “这骆驼是我的,”她带着浓厚的兴趣从上到下打量着赛瑟,好像他是她这辈子见过的第一个男人,“我从你踏上死亡大道的时候就开始观察你了。你叫什么名字?” “你是一个人吗?”赛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任由她围着自己打转,“在这种地方出现,你不感到害怕?” “这两个问题应该我问你才对。你不是本地人吧?我叫洛洛,这白骆驼是我十五岁的生日礼物,我给它起名叫小谢谢,它总是喜欢到处乱跑。我一直把它拴在旁边的海枣林里,看,就在那儿,我就住在那里。”她指着山脊的北端,只见三座锯齿状的峰峦和阴沉的天空遥遥相对,“看你的打扮,你不是贵族就是王子。”说着,洛洛横跨了一步,有意无意地挡在赛瑟和黑门之间,“你看,我都说了这么多了,你怎么还不把你的名字告诉我?” “叶瑟,”赛瑟简单地回答,不打算告诉她自己的真名,一心想从她身边绕过去,“谢谢你的骆驼,再见。” “等等!”洛洛拉住赛瑟的胳膊,“你这样就打算走了吗?” 赛瑟觉得自己的耐心正在被消耗掉,他从口袋里摸出好几枚金币抛到洛洛怀里,“就当我租了你的骆驼,行了吧?” “你这个人啊,你难道以为我是图你的钱?”洛洛怒气冲冲地把金币丢还给他,“我从小开始就住在这里,有胆子进到科琳烈圣山的人只有两个。另外一个已经死了,我不想你也死。要知道幸好你遇见我,这黑门下面就是伊西斯坑道,据说这坑道通向地狱的深处,里面有无数的恶魔,等着把你撕成碎片……” 洛洛没有再说下去,淡紫色的大眼睛流露出狡猾的神色,不怀好意地斜睨着赛瑟,似乎期待从他脸上看到恐惧之色;在发现自己是徒劳之后,她赶紧揉揉眼睛,往赛瑟身边靠了靠,“叶瑟,我不想你也死。”她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变得非常诚恳。 “你多大了?”赛瑟突然问。 “怎么问这个?我刚才说了呀,我才过十五岁生日。” “一个十五岁的姑娘,出现在这做活人必死的禁区,还自称住在这里,”赛瑟轻轻一笑,“你不如说你是山中的女妖,还显得比较可信一点。” “我说的都是真话。我是安息宫的圣乐童,喏,那上面山峰之间的白色宫殿就是安息宫,我一出生就被送到那里啦。我没有父母,没有亲人,我的奶妈告诉我我是从天而降出现在敬拜大厅里面的。” “安息宫?”赛瑟终于开始对她的话产生路德兴趣,“你认识沐基洗?” 洛洛用震惊的眼色瞪着赛瑟,好像他刚刚说了什么极其可怕的话语,“不不不,我从来没有见过安息王,我也不敢直接称呼他的名字……有人说他已经死了,有人说他变成了天使,还有人说他根本就不存在……但是小丽雅和阿尔贝都说安息王是活着的,每年五旬节的时候都会回到圣山,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 “你竟然能直接称呼安息王的名字?而且你还没有死?”洛洛看着赛瑟表情开始变得警惕,“喂喂,叶瑟你到底是人还是鬼?我听说堕落天使就像你这样,美得不可思议,同时也邪恶到了极点。” “我不久之前才见过沐基洗,除了活了八千多岁脸上还没有一丝皱纹之外,我觉得他和正常人看起来没什么区别。好啦,小姑娘,“赛瑟亲切地拍拍她的脑袋,“我现在必须马上进入这个坑道,你让开吧。” 洛洛反手拧住赛瑟手腕,却被后者一把揪住领子,像横放一袋面粉似的被搁在了白骆驼的背上,“你要是再挡我的路,”赛瑟毫不客气地抵着她的下巴,“我就把你和这牲口一起扔到山壑里去。我相信沐基洗会理解我的。” “我不是要挡你的路,”洛洛说,“我是要和你一起去,因为我看过伊西斯坑道的地图,这地图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看过,而且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得懂并且记得住。没有我给你引路的话,你就是死路一条。” 女孩气喘吁吁地望着赛瑟,脸上涨得通红,后者看了她好一会儿,终于松开了手。 “好吧,”赛瑟道,“但是先说一句,这是你自愿的,如果发生意外,我可不负责。” “如果我发生意外,”洛洛笑眯眯地接过话头,“你觉得你还能逃得了吗?” 第133章 伸手不见五指 赛瑟走在前面,洛洛紧随其后,她在之前已经把白骆驼小谢谢打发走了,按照她的说法,它根本不需要主人就能找到回安息宫的路,而且就算他们死在坑道里面回不来,小谢谢也会给自己找到新主人的。 洛洛后脚刚踏进洞口,就感到一股骇人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只听得訇然一声,这洞口竟然被关上了,一切光亮都消失了。一阵沉闷的撕裂和撞击声穿过厚重的石壁从外面传了过来。 极黑之中,洛洛紧紧攀着赛瑟的胳膊,浑身抖得像得了病,“这洞口竟然有门。从外面一点都看不出来啊,地图上也没有表明!现在我们的后路彻底被堵死了!” 赛瑟摆脱她的纠缠,用剑柄敲了敲门,石壁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回荡着,连阶梯也抖了起来,但是门闭合得严严实实。 “退路已经被堵死了。”赛瑟的话头里竟然带着一丝戏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坑道的底部是一个五千年的怪物。两相对比,看来我上次和一个女人被堵在石室的情况算得上是天堂了。”他说这话是指着隐心眉,那次她为了救他,肩胛骨上中了一枪,险些要残废了。 “你很爱那个女人吧,叶瑟?”洛洛问。 “我说了吗?” “你是没说,但是从你的口气里我能听得出来。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是不是和你一样美得惊天动地?能让你喜欢的女人,一定是个绝色大美人。” “她是全世界最美丽的女人。”赛瑟喃喃低语,一想到隐心眉他的语调就变得不可思议的温柔。 “她叫什么名字?能和我说说她的故事吗?” “你问得太多了。” 赛瑟点燃火把走在前面,拾阶而上,洛洛忙不迭跟了上去。在一片漆黑的坑道中,这简易火把所发出的幽幽光芒只能照亮周围的一小片路。 不过幸好,这石阶非常宽阔,而且完好如初,非常便于行走。洛洛一边下楼梯一边数数,赛瑟平生最厌烦女人聒噪,但是这回却一个字没吭声,也许是他觉得由着她数数总比提出一大堆问题来烦自己要好上太多。 伊西斯坑道迂回曲折,他们直着沿着石阶深入地底之后,开始转向坡度陡峭的下倾弯道,走了很久,路面才开始变得稍微平坦起来。空气变得越来越闷热,夹杂着一股发霉的土腥味。不过时不时会有凉风抚面,所以这抬头看起来一团漆黑的上部洞壁中应该凿有通风口,而且还不少,于此同时他们所踏的地面之下应该还有更深的底层,那底层可能直接建造在湿润的岩土之上。 赛瑟一边行走一边观察着周围,借着昏黄摇曳的火光,他时不时瞥见台阶以及拱门,甚至还有一些破旧的雕像和陋室,他们所行走的应该是主道,因为两旁还是有其他的分叉和更加幽暗的隧道,或者是往上盘旋而升,或者是向下陡然直降,还有些极其狭窄的缝隙以及开凿在墙根之处的不规则洞口,黑黝黝的完全不知深浅,根本看不出这些缝隙和洞口是做什么用的,只弄得人胆战心惊,一头雾水。 “我这么走到底对不对?”赛瑟终于忍不住停下来,回视着哆哆嗦嗦跟在身后的洛洛,只见她怕得要死,整个人几乎贴在赛瑟的后背上,漂亮的脸蛋上一片煞白,换做别人早被她楚楚可怜的惊恐神色给打动了,“你不是向导吗?怎么走到现在都不说一个字?” “你走得是对的啊,我好几次都想问你是不是也看过伊西斯坑道的地图,可是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洛洛急急忙忙地辩解,“只是这坑道其大无比,错综复杂的程度远远超过我的想象,这是只看地图根本无法感受到的震撼。你每一步都走对了,真是不可思议……” “我们现在走了多少?” “连二十分之一都不到呢,”洛洛说,随后就连忙纠正道,“啊,我说错了,连十五分之一都不到呢。” 赛瑟聚光灯一样的黑钻美眸来回扫射着洛洛,看得后者满脸通红,随后他又叹了口气,“我真不该带你来。你一点用都没有。” 他的话太伤人了,洛洛的脸色从通红再度变成了煞白,最后眼眶里涌出了泪水,扑簌簌地落到了她的衣襟上。 她哭得很伤心,可是没有发出一丝哽咽之声,她大概已经了解到赛瑟的为人了,所以她知道自己此刻大哭大闹,恐怕只会惹得他更加厌烦。 “好了别哭了,我收回那句话。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你并不是毫无用处的。”赛瑟掏出手帕细细地擦掉洛洛脸上的泪珠,摁了摁她的肩膀以示安慰,最后还附赠了一个还算温柔的微笑给她。 这个男人的笑有着不可思议的魔力,对于洛洛来说就像是黑暗中的明媚春光,怎么会有人笑得那么美,就像全世界的美好都集中在赛瑟一个人的脸上,而他的笑声那么动听,她真想一辈子听下去。 洛洛看他几乎看呆了,完全忘记了自己所处的险恶环境。 “你的鼻涕流到嘴上去了。” 赛瑟的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她,她连忙稀里哗啦地开始吸鼻子,又用他之前给她的手绢捋了好几下。 赛瑟被她天真无邪的举止给再度逗笑了,不过看到洛洛递还过来的手绢,他立刻正色道,“你留着吧。” “走吧。”他转过头打算继续赶路,可是却发现洛洛没有跟上来,而是在原地揉着自己的脚后跟。 “如果你累的话,我们就原地休息一会再走。”赛瑟在前面冲着她说。 “不,我一点都不累,”洛洛急忙赶了过来,“我刚才只是踢到了一块石头。我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累呢?哈哈,开什么玩笑……” “真的?”赛瑟狐疑地打量着她,后者又感到一阵心慌意乱,根本不敢直视他那双堪比晨星的璀璨黑钻眸子,“你没必要逞强。” “谁逞强了啊?叶瑟,你太小看我了。”洛洛着急忙火地冲到了赛瑟的前头,“快点快点!你可别被女人甩在后面了呀!难不成是你走不动了?嘿嘿……“ 洛洛没一会就跑得不见了踪影,在这漆黑如龙骨的硕大坑道之中,只要稍微离开光源一点点距离,就会完全失去踪影。 不过赛瑟能听得到洛洛一边往前奔跑一边嘻嘻哈哈地用话语挑衅他,“怎么没跟上来啊?叶瑟,难不成你累了?还是你是个胆小鬼?” 赛瑟皱起了眉头,他并不是个胆小拘谨的人,但是在这样可怕诡异的远古隧道中,不用想也知道洛洛这样肆无忌惮地大喊大叫会引起什么后果。 “回来!”赛瑟压着怒火,对着前方轻喊了一声,可是洛洛根本没有听见,依旧叽叽喳喳得像一只聒噪乱飞的小麻雀。 好吧,这个蠢货,如果遇到什么麻烦,我一定不会救她的,她完全都是自作自受。赛瑟气急败坏地嘀咕着,可是说归说,他的双腿还是不由自主地小跑了起来。 就在这时,什么东西发出巨大的撞击声,紧接着从前方传来洛洛的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 “呜啊——” 不好,有危险!赛瑟浑身警铃大作,立刻撒开步子开始狂奔。 第134章 怪物 道路逐渐宽阔起来,赛瑟忽然跑到了一大块空地上,四周没有山壁,右边远处的黑暗中里有东西在冥冥闪动,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黑影。 “洛洛?”赛瑟试着唤了一声,周围虽然鸦雀无声,却好像传来一阵说不完的窃窃私语,仔细一听又没了,听不出是哪种语言,但是只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那个小小的黑影又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 “洛洛,是你吗?”赛瑟又问了一遍,他悄无声息地往那黑影出挪了挪,手移到了腰间的剑柄之上。 “叶瑟……”果然是洛洛,他急忙跑过去,把她拉了出来。 那闪闪发光的东西是一面巨大的铜镜,它倒在一小山丘一样的碎石块之上。赛瑟把那铜镜扶了起来,刹那间一道黄色的亮光从镜面上折射而出,落在远方黑暗中不同方位里的闪光点之上。这些也是铜镜,只不过面积小了很多,而且都是挂在从顶而降的粗大藤蔓之上。 那面巨大铜镜的主要用途就是在此,它能将一点点亮光通过不同位置铜镜的汇聚,扩大以及折射,形成一束明亮的光源。不过尽管如此,由于此处实在大得令人惊骇,坑道内的浓黑吞噬了大部分光亮,他们的视线范围还是有限,只能看得清巨大铜镜附近三四米内径中的物品。 原来那堆小山丘一样的东西根本不是碎石,而是早已被风化成块的残肢。这些肢体在还裹着盔甲的时候就被切割了下来,由于坑道内此处的空气极其干燥,因为这些残肢的盔甲依旧铮亮,而下面粗大的肌腱和骨骼都保存得十分完好,灰白干枯的表皮以及一束束的筋肉,仅仅是一只枯手都比普通人的小腿还要长,可见这里死去的都是巨人。 残肢堆后面是一堵石壁,上面雕刻着许多半人半兽的巨大怪物,栩栩如生,颜色鲜艳,精细异常。大多数是描绘这些怪物的生活习性,它们吞吃人类,捕猎虎豹,毁灭村落,和抢来的普通女子**,生下多手多足的恐怖怪胎。 在石壁的两端还镶嵌分别镶嵌着两具风化的怪物躯体,左边是雄性的半人半牛,上半身是个有着络腮胡和长辫子的成年男子,下半身满是黑乎乎的粗毛,有两个分叉的蹄以及细长的牛尾巴;右边是雌性的半人半鱼,有胸部有下体,全身有鳞片,长着六只有蹼的手臂和两条分叉的鱼尾巴,头上没有头发,全是锋利的鱼鳍,满嘴锋利的尖齿,异常狰狞。 “我只在书上看过这些怪物的图片,”洛洛惊得透不过气,“没想到是真的存在。” “它们不属于维洛戈萨,这是大洪水之前那个世界所诞生的邪恶物种,”赛瑟低声喃喃道,“然而它们的肉体虽然消亡了,可是邪灵却依旧在我们所处的维洛戈萨上走来走去,往返而来。” “为什么半人半兽就是邪恶的?”洛洛紧紧抓住赛瑟的胳膊,她根本不敢久看这些面目可憎的怪物,“也许人们只是不了解它们,说不定它们并不像外表那样可怕啊。” “你在安息宫里只学了唱歌吗?”赛瑟嘲讽地哼了一声,“看来沐基洗没有好好教你们啊。这个世界的诞生并不是为了满足人类为所欲为的贪婪。突破禁区所带来的不可能是惊喜,只有无穷无尽的邪恶。” 洛洛看上去还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不过她没敢继续和赛瑟辩论,她生怕他一个不耐烦就把自己丢在这座可怕的坑道之中,任由她自生自灭。 “你看,”洛洛怯生生地指着残肢堆上一只有两个人类胳膊那样粗的巨大手臂,“那上面少了一大块肉,好像被什么东西啃掉了。看样子这些半人半兽也不是无敌的。” “也许是它们自相残杀吞噬的结果,不过也奇怪,”赛瑟皱着眉头环顾四周,“谁能一口气消灭这么多半人半兽?这力量不可能来自于人类,也不可能来自于神使……” “为什么?” “这还用问?人类完全不是这些半人巨怪的对手;至于神使,灭掉这些家伙倒是绰绰有余,只是如果他们出手的话,不可能留下这么多残骸,我们顶多只能看到一捧烧焦的灰烬。” 赛瑟不再说话,陷入了沉思之中,洛洛则在旁边大气不敢出一声,整个人像牛皮糖似的黏在了他的身上。 “你之前那身叫喊是怎么回事?”赛瑟忽然想了起来,他粗鲁地甩掉这个少女的纠缠,差点把她又扔到残骸堆上,“还有,那声巨响又是怎么回事?” “我跑到这里的时候,一下子撞在那面铜镜之上。谁知道那镜子的声音怎么会那么响,我简直吓死了,所以就小声地叫了一下……”洛洛解释道,声音越来越小。 “看来我和你对小声的定义还真是完全不一样。”赛瑟讥诮道。 即使光线暗淡,也能清楚地看得到洛洛的脸由红变白,再由白变红,来来回回变了好几次。 “我们在这里待得太久了,”赛瑟警觉地看着四周,“不能再耽搁了。走吧。” 洛洛连连点头,两人刚想离开,就听得一阵悉悉索索宛如潮水般的声响由远及近地传来。 “天哪,这是这是——”洛洛急得直抓腮帮子,然而是了半天都憋不出下文。 “到底是什么?”赛瑟也急了,他本来就是个没耐性的人,现在看到洛洛那副样子只觉得满肚子火气不打一处来。 “是拉神蝎!”洛洛终于搜索到了答案,脸涨成了猪肝色,“快走!我在书里看过,哪怕是挨近它们也会中剧毒!” 她牵起赛瑟的手,两个人拼命地往前跑。那潮水般的悉悉索索声越来越响,赛瑟借着小铜镜的光回头看去,只见乌压压一片的巨大蝎子群,每只身后都有六条满是毒刺的尾巴,最可怕的是,每只拉神蝎子的背上都有一模一样的白色花纹,看起来活脱脱是一只白色的眼睛。 “别看那些眼睛!”洛洛冲着赛瑟大吼。 这一路上有许多岔路,路旁还有许多洞穴,暗沟以及陷阱,当他们飞奔而过时,会发出嗡嗡作响的回声。地面和墙上到处都是裂隙和罅缝,时不时还有深不见底的大洞横在脚前,洛洛根本不敢跳过去,赛瑟只好抱着她,纵身一跃,两个人差点一起摔进无底洞里。他们手脚并用从洞壁处爬上来,能听到这骇人的大洞深处传来汨汨的水声以及水花被溅起的哗啦声,好像什么东西拍打在水面上。 旁边的石壁上伸出来一处凸出来的不规则石头,仿佛下半部分被什么东西炸掉了似的,形成了一处天然的高台,赛瑟先把洛洛托送了上去,然后自己也爬到了高台之上。 他们上去的正是时候,赛瑟的双脚才离开地面,那蝎子群就如可怕的潮水汹涌而来,一阵晃天震地的轰鸣声之后,蝎群终于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之中。 “太好了。”洛洛坐在高台上欣喜万分地小声喊道,她拉着赛瑟的袖子摇来摇去,“你看,我们终于摆脱拉神蝎了。赛瑟,你太厉害了。” 然而回答她的却是一片沉默,洛洛这才转眼看过去,只见赛瑟脸色煞白,嘴唇发紫,洛洛循着他的眼光看过去,只见他的脚踝处渗出一大片血迹。 洛洛颤抖着掀开赛瑟的裤管,只见那白皙结实的脚脖子上有四个深深的紫黑色小洞,黑血正在从里面不断地涌出来。 “你、你……”洛洛恐惧地小声道,“你被咬了!” 第135章 钻戒和铜蛇 他们带进坑洞里的火把在急速奔跑之中已经熄灭了,不过赛瑟手上的狮踏蛇钻戒却开始发出幽光,像一颗从漆黑的深夜中挣扎着爬上天幕的明星。 没过一会儿,钻戒的亮度开始增强,狮头的光芒最为灿烂,仿佛有银白色的火焰在内里燃烧,越来越耀眼,聚焦的光芒呈十字形,仿佛世界回到了创世之处那天地人全然和谐的状态,造物主的荣耀从宝座上倾洒至人间。黑暗随之遁去,最后这十字形的光辉在赛瑟的手指上来回萦绕闪烁,变成了轮中套轮的层层光圈,那圣洁的白色光辉把他们周围照得豁然明朗。 洛洛惊讶地打量着赛瑟手上的这枚钻戒,“太不可思议了。你手上戴着一件人间至宝,早知道如此,我们还何必点燃火炬呢?” “我今天是第一次见它会发出这么耀眼的光……”赛瑟也盯着自己的手,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这光从他的手指蔓延至全身,逼退了四周的黑暗,连中毒的痛苦似乎都减轻了。 “不会吧?你难道一直不知道?” 这是威盛凯皇室祖传的戒指,我从成为皇太子之时就一直戴在手上了,从没发现它竟然有这样不可思议的神力。不仅是我,世上也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它暗含的力量,无论是那些古时死去的祖先还是现今或者的人。赛瑟心想。 他只是摇了摇头,洛洛看得出他不愿意多说,于是也不敢再多问。 “你的腿,好像还在流血。”她怯生生地小声道。 赛瑟从衣袋里取出沐基洗在出发之前送给他的那枚小铜蛇,不料洛洛却发出一声尖叫,整个人扑倒他身上瑟瑟发抖,几乎把他从高台上撞下去。 “怎么回事?”赛瑟咬着牙问,他的脚踝此刻疼得钻心。 “有一条、有一条好大的火蛇……从石壁上面爬了过去……”洛洛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喊道。 赛瑟举起右手,借着钻戒的光来回扫视了他们所依靠的石壁,除了坑坑洼洼的表面和裂开的石缝,他什么也没看到,这里别说是蛇了,连只壁虎都没有。 “你让开。”赛瑟哑着嗓子。 “为什么?我怕!” “你要再不从我身上下来,我保证我会用尽我死前最后一点力量把你丢到无底洞里面去。” 洛洛打了个哆嗦,立刻松开了他。赛瑟掀起裤脚,那四个紫黑色的洞好像变得更大了,黑血还在往外渗透着,不过已经比之前少了很多,但是那被蜇的小洞里似乎长出了某种光滑的物质,他的整个脚踝都变成了青黑色。 “这是什么?”洛洛盯着那细小的光滑物质小声问。 “一定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好东西。”这钻心剜骨的疼痛让他几乎没办法好好说话,不过他还是强作镇定,在钻戒白光的照耀下,用铜蛇的尾尖对准了自己的脚踝。 “你要做什么?你疯了!”她尖叫起来,想阻止赛瑟,却被后者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当那铜蛇的尖利尾部刺入中毒的皮肉之处时,赛瑟感到有火在灼烧,那剧烈的疼痛和畅快的灼焦感,让他几乎流出了眼泪。他整个人好像被刀子切割成了肉块又被放到炭火上炙烤似的,既痛苦又喜乐,整个人简直要发疯。 洛洛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赛瑟毫不留情地用铜蛇剜出那些已经变成紫黑色的皮肉,连头都没动一下,好像那不是他自己的腿。 那些被蝎毒浸染的血肉嗞的一声掉落在地上,冒着淡淡的烟,里面那黑亮细小的东西拼命逃到墙缝的黑暗之处,最后整块血肉就变成了黑色的粉末消失不见了。 赛瑟几乎把自己的脚踝削成了骨头,然后又撕下他们带进来的布口袋,紧紧地包扎自己那血肉模糊的伤患处。 洛洛最后根本不敢看他,干脆用手捂着自己的眼睛。直到赛瑟长舒一口气,说道,“这下没问题了。你可以睁开眼了。” 她胆战心惊地从指缝往外张望,赛瑟的裤脚已经放下了,从里面露出包扎的布带结,而他的脸上竟然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喜悦之情,她试探着问他,“你,你……不疼吗?” “当然疼,我又不是铜墙铁壁。实际上,疼得我差点要哭鼻子。” “可是你看起来却很高兴……” “这种感觉很复杂,就好像你爱上了一个自己无法得到的女人,明明很绝望很痛苦,可是你却沉湎于那种肝肠寸断的苦楚,无法自拔。你知道你永远无法从这个女人身上得到满足,无论你怎么索取也无法填满你的饥渴,可是这不满足却你心醉神迷,你恨不得一辈子这样下去。” 洛洛静静地凝视着赛瑟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你真的很爱她呢,叶瑟。她爱你吗?” 赛瑟的额头掠过一丝乌云,随后这表情被他深深隐藏了起来,“她当然是爱我的。她怎么可能不爱我。” “她说过吗?” “她当然说过。” “可是她却不愿意和你在一起,是不是?”洛洛紧追不舍。 赛瑟的脸上变得前所未有的难看,“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事实上,没有人喜欢查查切切的女人,明白吗?” 洛洛咬了咬下嘴唇,刹那间赛瑟以为她又要哭了,不过她却绞着手,低低切切地说道,“对不起,我说错话了。我只是非常羡慕那个女人罢了。” 赛瑟没有回答,过了好一会才开头,“没什么好羡慕的。你才十五岁,以后一定会遇到很多爱你的男人。” 洛洛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不过还是咽回了肚子里,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都觉得疲惫不堪,尤其是赛瑟,他的脸色已经没有了中毒伊始的紫黑色,但是脸色却白得像裹尸布,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发抖,这也难怪,任谁把自己的腿当成铅笔一样狠劲地削都会变得像他一样苍白无力。可是在眼下的绝境之中,也只能这么做了。 他们在钻戒的白光之下吃罢了饭,所谓的饭也只不过是用纸裹好的面包,不过这面包看起来虽然平淡无奇,不香不甜也没有加黄油,但是却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清香,没吃几口就饱了。还有那水壶里的水也是如此,无色无味,不凉不热,浅浅的一小口就能解除全身的干涸燥热。 洛洛还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美无比的黄金酒壶,里面是赛瑟从未喝过的碧绿色烈酒,尝起来既有青草的清新,也有百合的芬芳,还有无花果的甜美,从舌尖到舌根变幻出不同的美妙滋味,再火辣辣地流进冰冷的胃部,几乎让人的每个毛孔都能跳起舞来。 “真是不可思议,维洛戈萨的好酒我几乎都喝过了,但是你这酒我还是第一次喝,”赛瑟赞叹着端详那黄金酒壶,手指轻抚过上面镶嵌着的红宝石和紫水晶,还有一圈碎钻,样式非常特别,“还有这些水和面包,吃下去就知道和普通的不一样,这也是你们安息宫特制的吗?” “当然当然,安息宫地处科琳烈圣山,我们平时又不和世人接触。所以制作的食物都很朴素简单,却特别扛饿。”洛洛急急忙忙道,一把抢过赛瑟手里的酒壶,“还给我啦,你可别把我的酒壶摸坏了。” 赛瑟嚼着面包,若有所思地看着洛洛,好半天又问道,“安息宫里面除了你还有多少人?” “只有二十个,”洛洛低声说,垂下长长睫毛不去看赛瑟的眼睛,“但是我不喜欢他们,他们也不喜欢我。” “小丽雅和阿尔贝也属于这二十个人吗?” 洛洛抬起眼睛,很惊讶赛瑟把她随口而出的话都记在心上,“是啊,没错。我们三个从来都不分开,其余的都想把我们拉下来,他们嫉妒我们的友情,但是也拿我们没有办法。” “拉下来?”赛瑟重复了一遍。 “没错,拉下来。他们休想得逞。” “看来沐基洗活了八千年还不能算是一个好领袖嘛,”赛瑟戏谑道,“竟然连二十多个小孩子都摆不平。” “我们不是小孩子了。”洛洛羞涩地卷着衣角。 “你刚才说你和小丽雅还有阿尔贝从来都不分开,”赛瑟问,“现在你一声不吭就跑到伊西斯坑道来了,难道你不怕他们担心吗?” “啊啊……他,他们会理解我的——”洛洛尴尬地笑了笑,“因为我们,我们是好朋友呀……” “是吗?”赛瑟皱起了眉头。 第136章 深入魔窟 两个人默默无声地待了好一会儿,既没有继续吃东西也没有交谈。 赛瑟倒真是饥肠辘辘,就算那面包很扛饿却架不住量少,还有未知的漫长坑道在前方等着他们。如果面包吃完了水也喝光了怎么办?赛瑟不愿意去想这个问题,经验告诉他在绝境中最好的存活办法就是对绝境视而不见。 洛洛也没吃多少,不过她是真的一副没胃口的样子,没嚼两口就把自己的那片面包给重新包起来了。赛瑟没有直接看她,可是眼角的余光却无时不刻不在注视着她。 这个十五岁的少女到底是什么人?明明怕得要死却还是跟着他这样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男人进了这要人命的可怕坑道。就算她真的是安息宫的圣乐童,她的谈吐,她的身份,她的朋友,她的出生似乎也被笼罩在一层模糊不清的雾霭之中,叫他看不清真相。 赛瑟也不是第一次接触圣乐童了,赛瑟城的云宫里,苏请先生的手下不是大部分都是终身不娶不嫁的圣乐童吗?他还记得能大豆和能小米这一对活宝,虽然总是到处出洋相还老是把事情搞砸,但却是衷心无比。洛洛这一点倒真的和能氏双胞胎很相像。然而事情不能一概而论,本来沐基洗就是个谜团一样的人物,他的安息宫更是充满了疑云。这个来自安息宫的奇怪少女恰好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伊西斯坑道的门口,肯定不是巧合。 “说吧,你到底为什么要跟着我下坑道?”于是赛瑟照直不打弯地问了出来,与其自己在那边猜来猜去还不如直线攻击来得妙,杀她个措手不及很有可能就会得到发自肺腑的答案。 “我、我、我……”洛洛的脸顿时红得快掐出血来,果然不出赛瑟所料,她慌得语无伦次,本来就是身材娇小的少女,现在在他咄咄逼人的眼神和诘问之下,几乎快缩成了一只蜂鸟。 她偷偷地从臂弯里瞄了一眼,恰好撞上赛瑟锥子一样的目光。他不说话不代表打算放她一马,她还不至于蠢到看不出他眼神中等待和放弃的差别。 “我、我、我……”洛洛急得快咬舌头,我了半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说。”他的声音不大,脸色也不是很可怕,但是那山雨欲来的逼迫感却是越发沉重。 “我、我是。我是因为喜欢你……” 赛瑟稍稍愣了半秒。答案就这么简单?他皱起了眉头。他不是不知道自己有多大魅力,但是眼下他们可不是在花前月下,而是在满是骸骨和恐怖的伊西斯坑道中,随时可能会丧命。这个洛洛很明显不是个血气方刚的勇敢女孩,她真的能喜欢他到甘愿陪他一起送死的地步? 他又想起了隐心眉,不由得心中暗暗叹息,如果说出这话的是她该多好,如果眼下陪着自己在这魔窟中的是她该多好。赛瑟忽然发现那段在石室中的回忆是那样美好,隐心眉就算害怕也不会退缩,她是他所见过的最骁勇善战的斗士。如果她看到他用铜蛇剜自己的肉一定会破口大骂他是个受虐狂加死变态,然后她却会边骂边背着他一步一个脚印地往黑暗中走去,而他就要从后面偷袭她的敏感部位……她会破口大骂,可是他根本不会在乎,只要和隐心眉在一起,就算是身处坟墓他也会把那里变成灵肉合一的天堂。 他怎么会那么思念她?明明他们并没有分开太久啊。赛瑟想着在亚兰地宫中隐心眉的一颦一笑,眼神漫不经心地落在洛洛的双腿上。她的短袍因为席地而坐只勉强遮住了股部,幽幽的黑色和柔润的白色让他浑身一阵抑制不住的燥热。啊,他实在是太久没有碰女人了,他多么希望眼前这个女人是隐心眉,这样哪怕轻抚她的脚脖子对他而言也是莫大的宽慰…… “你的腿怎么了?”赛瑟忽然开口,眯起了眼睛。 “啊?啊?”洛洛慌忙把腿收回来,抱膝而坐,连连摇头,“我没事啊我很好……” 赛瑟却不由她狡辩,双手不由分说抓过她的两只脚踝,她顿时仰面朝天,后脑勺撞在高台上。只见洛洛右股的内里侧出现了一片淡紫色的印记,他举手借着钻戒的亮光查看,发现这印记中心处是个极小极细的红点,若不仔细观察根本不可能发现得到。 “你也中了拉神蝎的毒,你自己不知道吗?”赛瑟厉声喝道。 “我只是觉得那儿有点痒,可是又不好意思挠……”洛洛羞红了脸——自打遇见赛瑟之后,她的脸色好像就没正常过,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再说我没有被蝎子咬到啊,怎么会中毒?” “我也没有被蝎子咬,但是却中了毒。别忘了你告诉过我,这蝎子毒性猛烈到就算人靠近也会中毒,更何况我们之前遭遇的是潮水一样的蝎子群。怎么你告诉我的东西,自己却转眼间就忘了?” “我不是忘了,只是没想到蝎毒能猛烈到这个地步。”洛洛挣扎着想从赛瑟手中把腿抽回来,“叶瑟,叶瑟……你能放开我吗?” 赛瑟没有说话,只是再度取出铜蛇,洛洛顿时倒抽一口冷气,两脚乱蹬乱踢,可是赛瑟的手劲实在太大了,她这么一通瞎折腾除了让自己春光大泄之外,根本无事于补。 “不许叫。如果你感出一声,我就割了你的舌头。”赛瑟威胁道,洛洛从他的眼神看出来他绝不是开玩笑,她恐惧地点点头。 刹那间,她只感到右股内里处一阵钻心的剧痛,紧接着他终于松开了对她的禁锢,并且发出满意的叹息声。洛洛疼得几乎无法从地上爬起来,就感到赛瑟丢过来一个东西落到了她的膝盖上。 “我把那腐肉剔了出来,幸好你中毒的程度比我轻得多。现在你自己包扎一下吧。” 洛洛拿起他给她的布带,借着钻戒的余光观察自己的伤患处,果然那里被剜去了针尖般细微的一小块,没想这么个美得不可方物的男人,手活儿竟然这么利索。 她胆怯地抬起头,幸好赛瑟侧身对着她,根本没有朝她的方向看,要知道她现在这个姿势可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洛洛哆哆嗦嗦地给自己打好了绷带,冷不丁一抬头却又再度吓得浑身发抖,手指着石壁上端,哑着嗓子低声尖叫道,“火、火蛇——” 赛瑟闻言飞速起身,拔剑四顾,却再度扑了个空,石壁上什么都没有。 他悻悻地把剑重新插回剑鞘,瞪了一眼仍旧抖个不停的洛洛,“你一定听过狼来了的故事,所以你现在是打算现场演绎一个蛇来了的故事?” “我没有撒谎,我是真的看见了大火蛇!” 赛瑟无声地冷笑着,没有再搭理她。 稍后,两人觉得已经休息够了,打算上路。 “你的脚踝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走路吗?”当赛瑟从高台上慢慢地滑下来之后,洛洛问。 “只要你别再给乱跑乱跳乱喊乱叫,别说走路,要我飞都没问题。” 洛洛惭愧地垂下了脑袋,“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叶瑟。” 他们走了好一会儿,就感到左右两边的石头墙壁突然消失了,似乎已经穿过这道黑暗狭长的走廊进入了一个空旷无边的场所,四周都是暖暖的热风,头顶上的黑暗中却又冷风直垂而来。 赛瑟的狮踏蛇钻戒自从他们重新开始赶路时就开始变得时亮时暗,最后就完全熄灭了。眼下他们站住了,钻戒重新开始发出幽光,当赛瑟举起右手,刹那间他的指头上仿佛出现了一颗小小的太阳,发出闪电般的白色强光,硕大的影子溘然而逝,他们看见头顶上方的穹顶处有一座雕刻精美的庞大吊顶,下面有许多人形石柱支撑着顶部,都是身着奇装异服的半人半兽。 一个宽得看不到两边的厅堂展现在他们面前,黛青色的石壁光亮无比,平滑晶莹,上面刻满是奇怪的文字和图案,像一面刻了花纹的硕大黑水晶镜子。 厅堂共有四个入口,都是顶部雕刻网子以及拧成锁链的黛青色弧形拱门,弧顶处都有两行石榴作为装饰,他们正好对着从左往右数的第三道门。 赛瑟放下手,钻戒的光芒逐渐暗淡——它好像读懂了主人心中的所想——只变成了模糊的光晕,仅能勉强照亮对方的脸庞。 “我要再一次依靠我的直觉,”赛瑟喃喃道,“我觉得正确的路就是我对着的第三道门。” “别忘了我才是看过地图的向导,”洛洛立刻反驳,“正确的路是第四道门。”她指着从左往右数的最后一道门,语气无比坚定。 赛瑟沉默了。 第137章 第四道门 别忘了我看过地图,这是珍藏在安息宫里的关于伊西斯坑道唯一一份地图,也是当今世界上唯一的一份。”见他默不作声,洛洛又补了一句。 “如果这份地图不准确,或者是假的呢?”赛瑟缓缓地说,“我并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想提醒你,如果走错了,死亡恐怕已经算是我们能遇到遇到的最好结局了。”我当然不相信你,我相信我的直觉。我干嘛要答应你让你跟着我下坑道呢?后悔也不管用了,我之前就不应该抱着她跳过那个大洞,我该把她直接丢进去才对。也不应该给她剔除腐肉,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赛瑟心里长叹一口气。 “那份地图是真的,我用我的灵魂向你担保,叶瑟。”洛洛恳求道,“相信我,走第四道门,我保证你能找到推罗水牢,也就是坑道的尽头,唯一的出口。” 赛瑟扬起了眉毛。 “怎么?难道你不是要去推罗水牢吗?”洛洛有些慌张。 “我是要去那里,你猜得不错。” “推罗水牢藏着上古之山的至宝,永世之岭的宝物。那些不知死活想要进入伊西斯坑道的冒险者不都是为了得到这间旷世珍宝吗?可是怎么越过那沉睡在水牢中的可怕魔鬼而获得宝物,实在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赛瑟看着洛洛的嘴唇一开一合,根本没有仔细听她在说什么。什么至宝,宝物,对他来说根本就无足重轻。他,赛瑟,威盛凯的皇帝拥有的旷世珍宝比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多。他在来这里之前从未听说过伊西斯坑道,不过这也难怪,十二国联盟的人都看不上自由邦的那些神话和传说,就算他以前曾经听过也肯定在三秒钟之内努力忘到脑后去了。如今他只想赶快赶到水牢,戳瞎那个女性恶魔的眼睛,完成任务之后赶快和隐心眉团聚。 至于洛洛嘛,从哪里来的就让她回哪里去好了。赛瑟为自己的这个想法吃了一惊,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贞洁了?他在心里几乎笑出了声,是的没错,就是这个词——贞洁。很明显这个十五岁的少女已经被他迷得神魂颠倒,如果是在以前,他不会拒绝睡了她。可是现在,他变得除了隐心眉哪个女人都懒得碰。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女人都和他绝了关系,他只要有隐心眉就够了。 “……叶瑟,你在笑什么?”洛洛的声音好像远方的鸟叫嘁嘁喳喳地传了过来。 “你确定是第四道门?”赛瑟正色道。 “确定。” “好吧,那我们就走第四道门。”说出这话的时候,赛瑟自己都吃了一惊。难道他相信她多于他自己吗?不可能。可是他还是这么做了,真是不可思议。 难道洛洛是个女巫?她对他施放了某种黑巫术?赛瑟心里立刻否认了这个可能性,她是有种说不出的奇怪,可是那不是黑巫术引起的感觉,他不是不知道黑巫术会带来的邪灵影响力,他父亲塞雷斯和血腥玫荔不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吗? 赛瑟的思绪此刻已经飞出了坑道,飘荡在维洛戈萨乍暖还寒的季节之风中。虚空的虚空,虚空的虚空,凡事都是虚空。风往南刮,又往北转,不住地旋转,而却返回转行原道。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岂有一件事人能指着说这是新的?哪知,在我们以前的世代,早已有了。在你这一生虚空的年月,就是神赐你在日光之下虚空的年日,当同你所爱的女人快活度日,因为那是你生前在日光之下劳碌的事上所得的份。 我,威盛凯帝国的赛瑟二世,我为自己动大工程,修造园囿,在其中栽种各样果木树;挖造水池,用以浇灌嫩小的树木。我买了仆婢,也有身在家中的仆婢;又有许多奇珍异兽,黄金珠宝,钻石玉器,远胜过以前在维洛戈萨众人所有的。我的国土前所未有的辽阔,各邦各国都来进贡。后来,我察看我手所经营的一切事和我劳碌所成的功,谁知也是虚空。 有时候我真希望我的帝国不是真的,我的军队和财富也不是真的,整个维洛戈萨竟也不是真的。我只要和隐心眉一起待在那个东方的园子里,享受天与地全然和谐的荣耀,那刹那间的永恒,那全然的安息,该多好…… 赛瑟和洛洛一言不发地走在宽敞的走廊上,幽光变得强烈起来,这光是从右前方的巨大拱门里射进来的。这门高得简直看不到顶,大概是专门为了巨人中的巨人而建造的吧,赛瑟心想。这硕大无朋的石门半开着,铰链挂在旁边的门栓上。门后又是一间大到一眼望去看不见墙壁的房间,里面光线昏暗,但是由于他们在黑暗中走得太久了,那光变得有些刺眼,两人费了一番功夫才适应了里面的环境。 影影绰绰之间,能看见粗大的柱子支撑着高如天际的穹顶。南面的深处,内檐下有几扇高大的窗,有明亮的光线射进来,却不是阳光,仿佛外面是深蓝色的玻璃海,地上还闪动着斑驳的光点。那地面上铺着光滑晶莹的青金板,上面用金色和黑色花纹雕刻着奇形怪状的图案和古早的象形图案。精雕细刻的柱子都是用不同材质的矿石铸就而成,每个柱子都好像一个竖起来的棺材,里面似乎流动着透明粘稠的物质,当中是那些半人半兽的怪物躯体。 四周挂着一些彩锦织就的帷幔,上面全是栩栩如生的神话故事和传说人物,主角无一例外是不属于维洛戈萨的巨人后裔。 与之前他们遇到的风干怪物躯体不同的是,这里那些柱子里的半人半兽各个保存完好(或许是因为那些透明粘稠物质的原因?),仿佛不是死了而是在冬眠。他们目瞪口呆地在柱子间穿行,有雌雄同体的羊头人,蓝色皮肤的长尾女子,六个手指头的巨人,人脸猿身的男子,长着翅膀和鸟嘴的双面人,昆虫一样的高大人型生物,豹首人身的孩童,等等等等。 “它们都是从哪里诞生的……”洛洛嘶哑着嗓子。 “真令人惊奇,它们的父亲并非来自地上。” “什么?你是说——” “嘘——” 赛瑟一把捂住洛洛的嘴,把她拽到一根装着羊头人的柱子后面,打手势让她仔细听。 片刻死寂之后,从大厅的某个角落传来了细微的喘息声,还掺杂着扑簌簌的轻响。 第138章 暗语 他们屏息凝视,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那声音却没有再响起。 两人从柱子后面走出来,洛洛道,“也许是这些半人半兽活了……” 赛瑟脸色凝重地摇摇头,低声说,“嘘,小声点!我能感到那东西还在这里,但愿我们能不引战就直接穿过这里。我们长话短说——出口在哪?” 他跟在洛洛身后,两人左左右右地往前迈着步子,最后在两根空了柱子前停下了。除了柱子里没有浸泡着的半兽躯体,这里和大厅其他部分没什么不同。 赛瑟直直地盯着洛洛,压低嗓门道,“门呢?” “地图上的说明是‘从羊头的凝视下走出来,右十五前十五右五十前五十’,刚才我们走的时候我一直在算步子,这里正好是前五十的最后一步。门应该就在这里。” 他没有在说话,只是绕着他们原来站着的位置悄无声息地打转,好像那里有个看不见的神秘物品。赛瑟伸出手挥了挥,前前后后又踱了好几步,上下左右查看,最后还把耳朵贴在青金地面上。可是什么都没出现。 洛洛显得很着急,蹲下去在赛瑟的耳朵边说,“我敢肯定那步伐的口诀我没记错,因为地图我都看了无数遍了。” 赛瑟颔首,“我知道你说的是对的,我感到这里有什么东西,但是被隐藏了。也许是我们还没有领悟开启的方式……” 他顿住了,直直地看着光滑可鉴的地面,好像要从上面看出个洞来。洛洛看他不说话于是也一言不发,神色既恐惧又好奇,他偎依着赛瑟的臂膀,时不时偷瞄几眼那些封存在柱子中的怪兽,好像它们随时会复活冲出来把两人撕成碎片。 赛瑟突然跳了起来,洛洛几乎被他甩飞了出去,他一阵大笑,一改之前的轻声谨慎,洛洛恐惧地看着他然后又紧张地环顾四周,生怕那个之前藏匿在这里的怪物被他突如其来的兴奋举止给引出来。 “看啊,不仅要做还要说。”赛瑟双目如炬地看了一样洛洛,然后直直地站立着,声音清晰地对那两个空柱子之间的空间说道,“从羊头的凝视下走出来,右十五前十五右五十前五十——” 刹那之间,整个大厅都被一种巨大的力量给撼动了,他们的脚下传来无声的强烈震动,就好像地震来袭。可是不出几秒钟,地面再度回复平静,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是不是说一遍不够?”洛洛从地上爬起来,站在赛瑟的身边。 于是他又说了好几遍,还将这话翻过来倒过去用重复了多次,或者极速而响亮,或者缓慢而柔和,可是这回,那青金色的地面纹丝不动,连之前发生的震感也没有再次出现。 “难道是那句话不对?”赛瑟开始感到丧气,他没耐性暴躁脾气又开始占据上风,有一股想把剑拔出来猛击地面来发泄的冲动。 洛洛怯生生地伸出手来握住他的胳膊想表示安慰,却被赛瑟不耐烦地甩开了。 “叶瑟……”她胆战心惊地呼唤他的名字。 “怎么?”赛瑟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他发怒的样子明明很可怕,可是却美极了,洛洛怕得要死,却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 “用通用语和它们说话,它们能听得懂吗……” 赛瑟愣住了,随后哈哈大笑,一把抱住洛洛原地转了个圈,然后还伸手揉了揉她的发辫,他只是简简单单对她说了一个字,“好!” 洛洛被他放下来的时候,眼睛里就像蒙了一层雾,看起来快哭了,不过这回是激动得要哭。她眼巴巴地站在他身后,觉得他比她这辈子见过的所有珠宝黄金加起来都要闪亮华美,比所有的天神天使加起来都要荣耀灿烂。 赛瑟是维洛戈萨上古语的专家,他随随便便就能说出上百种上古语,于是他开始按个用不同的古语去试着说那句话。 然而他们再度失望了,地面稳如泰山,周围除了赛瑟的声音,没有任何响动。最后,赛瑟剑眉倒竖,怒发冲冠,猛地抽出长剑对着两边的空柱子一阵大砍大剁。最后他把剑往地上一扔,疲惫地靠着空柱子坐了下来。 “对不起。”洛洛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我不该出这个主意,它简直烂透了……” 赛瑟深深叹了一口气,过了片刻才咕哝道,“这怎么能怪你?是我太心急了,竟然忘了就算是维洛戈萨的上古语最长的历史也不过六千年,而大洪水之前的上个世界最少已经有上万年了。”他停顿了一下,抬头看着四周,眼睛定格在一个半蚁半狮的怪物躯体上,“这些东西真叫人恶心。” “它们和我想的不一样,很久以前我也听过类似的传说,”洛洛字斟句酌道,唯恐自己一不小心说错话又惹得赛瑟恼火万分,“我还以为都是一些很美丽的生物呢。” “我想你已经看到并且失望了,它们不仅和美丽毫无关联而且还很邪恶。” “混血统的生命都是邪恶的吗?” “如果这样说的话,这个世界上没什么人能站得住脚。保持血统的纯洁性很困难,有谁可以指着天发誓自己的祖上从没有和异族通婚过呢?” “我刚刚开始看到你的时候,还以为你是天使,”洛洛红着脸说,“我听过很多天使爱上人类的故事……” “天使和人类?”赛瑟反问,“这是可怕的结合,看看那些柱子里吧,你还不明白吗?” “可是天使不应该是很美丽的才对吗?他们爱上的人类也应该同样美丽,为什么结合后会变成那样的半人半兽的怪物?我有点不明白……” “我想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天使和人类有根本的区别,人类的肉体是合法的,而天使的肉体是非法的。天使本不该有七情六欲,它们不该结婚也不应该繁衍,无论它们曾经多么圣洁美丽,一旦突破了界限,它们所诞生下来的就是可憎的邪恶。” “可是——” “好了,我们为什么要讨论这个问题?你不是天使,我也不是天使,谢天谢地我爱的女人更不是天使,实际上,她还是天使的审判者。” “审判者?” “这个世界上可憎之物很多,不仅仅是天使和人类交合而出的怪物,就算是维洛戈萨土生土长的家伙也多有邪恶的种类。比如巴比伦人,比如非尼基人,比如神牛族人。特别是神牛族的人,如果你听过他们的语言。你就会——” 说道这里,赛瑟忽然停住了,好像自己刚刚被雷击中了。良久,他露出醍醐灌顶的神色,缓缓地站了起来,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怎么没想到呢?一定是这样的……一定……” 洛洛大气不敢出地看着他,只见他慢慢张开口,他的声音出现了骇人的变化,突然之间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力量,咄咄逼人,口气就像远古的巨石一般生硬冷酷,时而像夜空中发出的惊雷,时而又如大海中席卷的风暴。 一道阴影似乎笼罩在整个大厅之上,他们的周围顿时暗了下来,洛洛怵然战栗,两手紧紧地捂住了耳朵。 整个大厅轰然摇晃,他们脚下的地面裂开了一道大缝,里面翻滚着血与火的滚烫岩浆,紧接着一大片翻腾的黑云从这刺人眼目的火光中涌出,整个坑道呻吟颤栗,墙壁摇晃不止。 一座高大无比的铁灰色雕像从黑云以及岩浆之中裂地而出。 第139章 不该被唤醒的它 这是一座赤着身体的男子雕像,脸部表情和形体动作雕刻得异常生动细腻。这像整体呈现清一色暗沉的铁灰色,唯那一对奇异的赤金色瞳孔让人感到心里发憷。雕像男子双手抱膝,下巴搁在自己的小臂之上,满脸哀伤凄苦之色,一头羊毛般卷曲的长发半挡住了脸颊,披在肩膀之后。 雕像下面是高得出奇的长方形底座,大约有一人多长,只是底座的材质和人像却截然不同,和地面一样是青金石的质地。底座的围面上凿刻着螺旋形的奇怪文字和诡诞繁复的花纹,唯有雕像正下方的那一面与众不同,上面用白红二色刻着两行大字,这是不同于其他三面的另一种文字,并且它们的周围分别也用白红二色的宝石围成了一个晶莹闪耀的框,这两行大字在宝石的映衬下仿佛有了生命。当赛瑟看到这两行字时,就感到之前在外面隧道中曾经听到的那种窃窃私语再度响彻在耳际,并且这感觉比之前更加强烈,就好像有一群看不见的人正围绕着他似的。 “难道这就是从这里走出去的门?”洛洛惊叹道,“看样子我们是要念上面的字,那么门就会打开。我说得对不对?” “这字神使的语言,”说了这话之后,赛瑟自己也感到惊讶,不过他心中很快就有了一个答案,就像自然而然冒出来一样,而且他深知这答案是正确的;“神使语言的种类比人类还多。但是很明显,这一白一红两行字我们不能都念出来,里面只有一句才是打开门的正确暗语。” “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洛洛的语气充满赞叹。 “没什么好感叹的,我见过神使,从那之后就很自然地知道了,”而且我也听隐心眉唱起过,在那个花园歌者的梦中,在溪谷的战场上,在我梦见她的每个夜晚,赛瑟心说。“但是,具体的发音我并不会。” 洛洛听了他的话看上去很着急,她大概是太想离开这里了。她终于咽下已经涌到嗓子眼边的话,只是说道,“那我们怎么办?” “我不知道。也许应该祈祷。”要是在以前赛瑟一定觉得这个主意很可笑,但是这回他说这话并不是处于讥讽,他想起了在乌云堡自己面对无法杀死的血腥玫荔时通过祈祷所发生的奇迹。 只是眼下,他并没有立即开始付诸于行动,他的目光开始往上,从字迹移动到了那尊雕像的面部上。赛瑟总觉得这雕像忧伤的赤金色瞳孔正在从上往下地凝视着他,于是他绕着底座转了几圈,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了。 “你觉得这个是什么人?”洛洛看着赛瑟停在了雕像的背后。 “神使啊,毋庸置疑。证据有二,那两行字是神使语言为其一,”他的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其二,它的背后有这两个东西。” 洛洛急忙走过去,只见赛瑟的右手举了起来,在雕像背后两道长长的印子上轻抚了两下,这印子并不相同,但是总体看上去仿佛是被某种大而可怕的力量撕去了翅膀,那背部或者连翅带根一起拔掉,少了一大条肉,或者是留下残余的一小块翅膀没有完全撕去。 “怪不得它的表情那么哀伤。”赛瑟说,“能派往人间的天使大多都是战斗力无匹的战士,所以能把它伤成这样的一定是个极端强大的邪恶之物,我看很有可能就是这里的某个半人半兽。” 赛瑟缩回手,但是两人惊恐地发现他的手指尖上竟然沾上了猩红的血迹,随后,这血迹颜色迅速变深,最后变成了黑色的粉末。 洛洛怔在原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本来之前还有点疑惑,但是现在我清楚了,”赛瑟掸掉手指上的灰,“这雕像不是离开这大厅的出口,下面这个底座才是。”他转到正前面,手指轻轻敲了敲那青金色的光滑台面,顿时发出一阵清脆得出奇的空灵响声,“开门的暗语不是红色字体,而是白色。如果有人选择错误念了那行红色字,就会释放这个受伤的神使从痛苦的长眠中醒过来。” “不过,释放这个可怜的神使醒过来又有什么错呢?”洛洛心酸地看着雕像悲痛欲绝的脸,她强烈的感性总是行走在理智前面,这回又引起了不合时宜的同情心。 “就算它醒来又能如何?”赛瑟反问,“谁能帮它恢复双翅?如果它因为绝望而做出疯狂举动怎么办?如果下面的底座出口因为它的苏醒而被毁灭又怎么办?不确定的因素太多,要知道你我不是造物主,我们都没有这个能力去拯救一位双翅被毁的神使,我们手上最要紧的事就是离开这里。” 洛洛怔怔地点了点头,但是赛瑟觉得她心里并没有真的被他说服。他顿时感到一阵虽不强烈但是却很明显的厌恶之情。他自己也觉得奇怪。 明明这是个天真无邪的极美少女,她那么喜欢他,又帮了他的忙,可是赛瑟却一看到她感情泛滥的多情模样就觉得窝火,而且这窝火中还有种诡异的吸引力。 除了隐心眉,他从未对任何女人产生过这么奇怪的情愫,不过洛洛带给他的感觉肯定和她的截然相反。对于隐心眉,他是爱恨交至的强烈爱情,并着无法拒绝的欲望;可是眼下对于这个奇怪的十五岁少女,他一方面像狮子嫌弃麻雀一样看不上,一方面却又像烈火厌恶寒风一样地被吸引。 到底是他有问题还是这个女人有问题?要么就是因为这伊西斯坑道过于黑暗邪恶,带来了这些潜移默化的负面影响? 赛瑟一时半会得不出明确的答案,于是他只能暂时把这些疑惑存在心底,单单嘱咐洛洛道,“不要再去碰那雕像,也不要去摸那些字——总之,你远离它就好。” 洛洛点点头,立刻很温顺地后退好几步,双手背在身后,用那双紫色的漂亮大眼睛羞涩地看着他,像是个在等待夸奖的小学生。 两个人默默无语了好一阵子,只是安静地坐在雕像前,赛瑟觉得自己心中默祷或者是琢磨琢磨说不定就能领悟那白色字体的发音。可是好一会过去了,他再度陷入了僵局,这让他烦躁无比,只好又把洛洛黄金酒壶里的酒喝了好几口,才觉得好受些。 “你相信梦吗?”洛洛一直心醉神迷地看着他完美无瑕的侧脸,却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了一句。 “看情况。”赛瑟又想到了隐心眉。 “我很久以前就做过一些奇怪的梦,”洛洛回忆道,“那些梦千奇百怪,匪夷所思。唯一不变的是,梦中都有个特别美,美到美到不可思议的女子,只是我一直看不清她的脸。” “既然看不清她的脸,又怎么知道她美到不可思议呢?” “梦里的那种感觉,所以我很确定。直到最近我才终于梦到她摘下面具之后的样子。” “什么样子?” “醒来后就忘了,但是梦中的时候,我一看到她的本来面目就激动得哭了。” “也许是丑哭的?” “不,不,不!真的是很美很美,我如果真的见到她,第一眼就能认出来,绝不会认错。” “也许这人是你素未谋面的亲友也说不定。你不是说你是孤儿吗?” “也许吧。不过我觉得她并不是我的亲人。” 于是洛洛开始絮絮叨叨地描述自己做过的这些奇怪梦境,描述那美丽无比女人在梦中的点点滴滴,赛瑟迷迷糊糊地听着,也许是烈酒的作用,也许是洛洛的声音太像催眠曲,也许是他真的太累,总之他觉得身上一股令人惬意的暖意,从脚心暖到了头顶,仿佛陷入了一团柔软的白云之中,最后他竟然倒在洛洛的大腿上睡着了。 赛瑟后来回忆时只觉得当时梦到一些索然乏味,毫不相连的片段,直到他听到一阵异样的语调响了起来,那语言千回百转,似风如语,听起来即像微笑又像哭泣,即富有力量又极其柔弱。这语言他并不陌生,实际上他早就听过很多次了。 赛瑟一下子从梦中惊醒,只发现洛洛不知何时已经跑到了底座正面前面,两眼直直地瞪着那行红色的字体,刚才那语言就是从她嘴里发出的。 “你究竟做了什么?!”赛瑟怒吼道,她顿时吓得浑身一个哆嗦,转过头满脸惊恐地瞪着他。 “我只是,只是……”洛洛手足无措,满脸煞白。 “你这蠢货!”赛瑟气疯了,“我真想一刀宰了你!” 他想去拔剑,可是就在这时,那雕像发出喀拉喀拉的剧烈声响,好像无数道锁链被拉扯的声音,接着一阵深刻哀怨的长叹响彻整间大厅。 第140章 猎户星座 那层铁灰色的外壳好像踆裂的薄翼般从雕像身上掉落,里面的那人挣扎着,四肢乱动却无法伸展开来,结果咚得一声摔倒了地上。在它的身上还覆着一层好似新生儿出胎似的薄膜,这膜随着它四肢的剧烈运动而舒展。那双赤金色的瞳孔现在又增添了一层火焰般的颜色,它嘴里呼出不连贯的语音,两眼一直盯着赛瑟以及洛洛,似乎在向他们求救。 只是两个人完全被眼前的这一幕震住了,洛洛躲在赛瑟的身后,只敢伸出一个额头窥探。而赛瑟握住剑柄的手则在不由自主地发抖。 只听得一声沉闷的轻爆,那人的手终于从中破开伸出,这肉色的膜好像虚空刚刚产下了个巨大的软卵,上面是粘稠的体液,隐约的脉络以及成片的血迹,那人气喘吁吁地坐在膜上,从发尾到脚趾都在抖动。 它,或者应该说是他,不用说在形体上是个男人,神使来到世界所被赋予的肉体不可能是女子(关于这点,那些女天使的文学作品大多是无知之人的杜撰),就算是邪恶天使也从未被听说过以女性的形态出现。他看起来一点也不邪恶,除了全身白得发光之外,那双赤金色的眼睛也表面他并非来自人间。他的头发是极淡极淡的金色,有着天然的光晕,五官非常精致娟秀,几乎像个女子,背后那两道可怕的伤痕虽然没有流血,但是那鲜红的颜色却让人触目惊心。 受伤的神使爬了起来,浑身上下一览无余,洛洛连忙用双手捂住眼睛,赛瑟虽然没说什么,但是看着男性的躯体赤条条地展现在自己眼前,不由得一阵尴尬。 “你们用神使的释放话语救了我。”神使开口,声音听起来气虚严重,他并没有像之前赛瑟见过的那两位黑发以及棕发神使一样用灵来对话,赛瑟推测应该是翅膀被毁所以灵里受损严重,丧失了很多属天的大能,这可怜的使者变得几乎像个凡人了。 “我只是随便念念,我根本不会神使的语言,真是搞不懂……”洛洛虽然对着神使在说,可是眼睛却一直瞥着赛瑟。 “神使的语言无法通过学习来掌握,有些东西可能在人类刚出生就放在灵里了,时候到了,就会开花结果展现出来。”受伤的使者从脚下取出那层膜,在他手中变成了一件白色的亚麻袍子。 他穿上之后,两个在场的人类都大大松了一口气。 “你们救了我,我的名字是雷米尔。我被关在这里已经四百年了,”神使道,“感谢你们的善举。”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抱歉无法给你更多的帮助。不过我想你本来就是神使,那么你肯定知道如何返回到你原来的地方。”赛瑟顿了顿,又客客气气地加了一句,“愿永恒之王纪念你和你所作的工。” 于是他往底座那里走,洛洛慌慌张张地赶紧跟上去。 “你们不能离开这里。”这个叫雷米尔的神使说。 “给我一个理由,”赛瑟转过头看着使者,这个男人真是不可思议,怎么他站在雷米尔面前反倒更像个怒气冲天的审判使者,“我们对你的伤爱莫能助,无法提供更多帮助。” 于是赛瑟不等他回答,就对洛洛说,“你现在把底座上那行白色的神使暗语读出来。“ 洛洛连声答应,可是没一会又犹豫了,“我不知道我现在还能不能读出正确的暗语,因为我之前完全是瞎蒙的……” “那就多念几遍,直到打开底座为止。”赛瑟命令道。 洛洛这回二话没说就服从,赛瑟依旧死死地盯着雷米尔,全身处于戒备状态。可是这位受伤的神使眼中却无半点恶意,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赛瑟,像是有话要说。 就在这时,角落中再度传来了之前他和洛洛曾经听到过的喘息声和扑簌簌的轻响声。然而这次,这奇怪的动静显得更加清晰了,于此同时,厅堂中刮了一股奇怪的旋风,把那远古的彩色帷幔全部都吹地摇摇晃晃。 雷米尔像是读到了赛瑟此刻心中所想——神使都有阅读人类心思的能力,摇了摇头说,“并不是我引起的这股旋风。而且我也并没恶意要拦着不让你们出去。” “无论是神使还是怪物,我已经看腻了,所以你别挡我的路就行——洛洛,”赛瑟瞪着雷米尔大吼道,“你到底在磨蹭什么?!” “消失了……”洛洛的声音飘乎乎得发颤。 “什么?”赛瑟仿佛着魔一样看着雷米尔,根本没去细想洛洛在说什么,他想象着自己把他撕成碎片,尤其是那张镇定哀伤又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丽脸庞,他怎么就那么就憎恶这受伤的可怜使者呢。 “叶瑟,那行白色字……消、消失了……”洛洛说,“我们,我们有可能出不去了。” 赛瑟终于明白她话里的意思,雷米尔露出一副我早就和你说过了可是你不信的无辜表情。 赛瑟转过去走到底座面前,果不其然,上面的白色字迹和红色字迹不知何时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围绕在旁边的闪光钻石框也不翼而飞,只剩下光亮鉴人的青金石底面。 “怎么办?”洛洛在旁边惊恐地问,六神无主的慌乱表情在底面上映射得清清楚楚。 “这大概就是你继释放神使之后给我的第二个惊喜吧。”赛瑟气极了,只觉得心里憋得难受,真想把这个倒霉的洛洛和该死的雷米尔一起丢进火坑里面。 “你们是可以出去的。”雷米尔的声音传了过来。 两人急忙回过头,只见神使继续开口道,“我和我的同伴一起身陷这坑牢,我被束缚在了雕像之上,双翼被毁;而他则被束缚在另一处,被黑巫术变成了蝙蝠一样的怪物。由于我们两个原来是猎户星座中管理金腰带的双子星,所以只要我和我的同伴汇合,就能使用使用金腰带的神迹带你们前往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双子星……”赛瑟喃喃道,想起了白魅和蓝魔。 “有什么问题吗?”洛洛小声问他。 “没什么——那么,你确定?”赛瑟直直地看着雷米尔,心里总是觉得不用快。 “我发誓。”神使道。 这三个字吞掉了赛瑟的疑惑和不安,可是眼下也只有这个解决办法了,然而当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雷米尔的白袍子时,他又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到底是谁给你们造成这么大的伤害,管理金腰带的双子星怎么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 “把我的伙伴救出来,我就告诉你。”雷米尔道,“请原谅,我们双子星受了极大的打击,灵魂几乎万劫不复,请原谅我暂时不能相信任何人的口头保证。” “我们救了你。”赛瑟提醒他。 “抱歉。” “那么你的同伴在哪里?带我们去。”但愿永恒之王把你们俩这一对倒霉的天使劈死。赛瑟愤怒地想着。 第141章 天意的祝福 他们来到正对底座的一处,大约隔了二十多米,那儿挂着长长的一连串彩色帷幔,赛瑟忽然明白之前那阵旋风就是从这里产生的。 “你的同伴在哪里?”洛洛东张西望。 其中有一副帷幔随风掀动的幅度最大,赛瑟就站在它面前,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巨手奋力要把这幔子拽下来。这副幔子上的彩锦格外鲜艳逼真,和其他幔子的暗淡褪色形成了鲜明对比。 幔子的底色一片漆黑,中央是一座巨大的笼子,看不出是悬浮在黑暗中还是置于地面之上。里面有个又粗又长的石柱,柱子的顶端用铁链五花大绑地捆着一个赤条条的男性生物。 长长的蓝色头发湿漉漉地笼着上半身,头部低垂,看不清脸孔。和雷米尔一样,几乎全身白得发光,但是小腿肚以下的皮肤已经变成了长着粗毛的黑红色,双脚被分叉的羊蹄取代。他全身都是伤痕,两只原本覆满了白色羽翼的翅膀已经不同程度地变成了黑色的膜状蝙蝠翅,约有一半左右。右翅几乎被撕裂了一大半,与他身上的铁链缠绕着,断翅悬挂在柱子边上,左翅则完全舒展开来,好像一把打开的扇子。 就在他们矗立在帷幔前观看的时候,上面的色彩越发清晰鲜活起来,好像变成了一个似真似幻的通道,赛瑟仿佛嗅到了阴风以及血雨的气味,全身开始发冷。忽然,从笼子的顶端降下一道深蓝色的雷电,重重地劈在那人的身上,顿时他的全身仿佛被蓝色的火苗所吞噬了,原本昏迷耷拉的脑袋在熊熊蓝焰中猝然抬起,两只半膜半羽的翅膀扑簌簌地痛苦拍打着,那对赤金色的眼睛虚弱地睁开了,流露出绝望凄楚的神色,那人看着赛瑟,胸口起伏,嘴唇微微开合,仿佛在竭力恳求着什么。 那一瞬间,赛瑟的灵里受到了极大的震撼,恐惧和痛苦刹那间全部涌了上来,他站立不住,仿佛重击了似的顿时连连后退好几步。 洛洛轻轻喊了一声,急忙跑过去想要扶住他。赛瑟却推开她,抢先几步再次看着那副帷幔,可是这回却什么都没有发生,好像他只是刚才做了个可怕的白日臆梦。 “你怎么了?是看到什么了吗?”雷米尔也很关切,那双赤金色的眼睛不住地打量着赛瑟,但是后者躲开了,“还是听到了什么?” 赛瑟只是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这幔子上的怪物让我不舒服。” “你刚才几乎都快仰面摔倒了,我以为你受到了攻击。”雷米尔坚持道,“如果你在这帷幔中感到了什么,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你都应该告诉我。” “我说没什么就是没什么,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对我指手画脚了?别忘了你的命有一大部分是我救的,眼下跑来折腾这张难看的巫术帷幔不也是为了要救你的倒霉同伴?如果要问我有什么感觉,那就是我真应该撒手不管你们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破事,把你们这些傲慢自大,咄咄逼人的鬼使还是神使通通剁成碎片,丢在这里喂这些史前杂碎怪物;至于过不过这道门我才不在乎,只要能让你闭嘴就行——所以,他妈的,别再缠着我问三问四,我说得够清楚的了吗?” 雷米尔没料到赛瑟会如此恼火,好一会儿他脸上的表情可不好看,他毕竟是个神使,从来没有凡人敢这样对他说话,要知道很多古人会把神使直接看做天神或者是造物主而加以顶礼膜拜。 洛洛站在他们中间,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像只受惊的兔子。 赛瑟看着雷米尔受辱的样子觉得心里很满意,他并不是真的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怒气冲天。他的确是在那副帷幔中跨越了空间,灵里进入到了囚禁那神使的笼子中,而且在赛瑟灵里被狠狠击中的时候,他感到那神使对他说了很多极其迫切的话。 眼下,他当然不愿意将这些事情暴露在雷米尔那双会阅读人类心思的赤金色瞳孔之下。所幸的是,因为雷米尔本身受伤极其严重,翅膀被毁,赛瑟发现只要保持警惕,不跟着他的思路或者是问题走,并且避免和他有眼神接触,那么雷米尔的读心能力对自己就不起作用。 “你没必要这么动怒,我并不是忘恩负义的使者。”雷米尔说,“只要等我能力足够了,我一定会给你应得的赏赐。” “你现在能力就足够了,你可以给我祝福——每个神使都能给予祝福,不需要你等到翅膀恢复。”赛瑟说。 “什么?”神使瞪圆那双赤金色的眼珠子。 “你不是神使吗?祝福是你们给人类最好的礼物,远胜于黄金珠宝。” “我们先救出我的同伴吧。” “这么快就食言了?”赛瑟微笑,“神使竟然也像人类一样违约。难怪撒旦来自神使,而不是人类。我暂且不对你做什么评价,雷米尔,就让永恒之王责备你吧。” 神使的脸色比先前还要更加难看,“我没有违约。” “那就祝福我,”赛瑟冷言道,“否则你就是违约。那么我也不会帮你救出你的同伴。” 雷米尔没有说话,之前那副居高临下的镇定气色此刻消失了大半。 “为什么不能祝福?这并不是很难的事。”洛洛在旁边观望了半天,这回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愤懑之情溢于言表,“如果你拒绝祝福的话,你的主人一定会对你的违约很愤怒,那么你就一定会被拉下,到时候翅膀被毁看起来就不算是最坏的结局了。” 雷米尔脸色大变,愤怒地看着洛洛和赛瑟。 “别忘了,是我救了你。”洛洛补充了一句。 神使这下子被打败了,赛瑟惊讶地瞥了洛洛一眼,她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勇敢了?难道这就是爱情的力量,见不得自己心爱的人受屈,哪怕对方是神使? “好吧,我给你祝福。赛瑟啊,你弟兄们必赞美你,你手必掐住仇敌的颈项,你父亲的儿子们必向你下拜。赛瑟是个小狮子,我儿啊,你抓了食便上去;你屈下身去,卧如公狮,蹲如母狮,谁敢惹你?圭必必不离开赛瑟,杖必不离他两脚之间,直等到细罗来带,万民都必归顺。赛瑟把小驴驹拴在葡萄树上,把驴驹拴在美好的葡萄树上;他在葡萄汁中洗了衣服,在葡萄汁中洗了袍褂;他的眼睛必因酒红润,他的牙齿必因奶白亮。” 雷米尔祝福完了,包括他自己在内,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你怎么会用我父亲的口吻来祝福我?”赛瑟大惊。 “这说出口的祝福由不得我,”雷米尔脸上的败意更浓了,“看来都是天意。” 洛洛比赛瑟还高兴,但是后者却生起了怀疑,“你是怕我得到祝福之后就杀了你吗?” “不是。只是这不在预定之内。”雷米尔回答,“我履行了约定,轮到你了。现在能帮我解救同伴了吗?” “怎么救?” “用你手上钻戒的光照向这副帷幔,同时大喊我同伴的名字,命令他离开囚笼。” “你同伴叫什么名字?” “埃尔。” 第142章 埃尔 赛瑟沉着脸伸出右手,狮踏蛇钻戒的光芒立刻像骄阳般光辉灿烂地倾泻而出,这光照耀在整副彩锦的面上,好像镀上了一层白金色的亮波。 围绕在画中囚笼周围的黑暗被这亮光照得无处可逃,能清晰可见地看出,仿佛一条暗藏在黑暗之下的大蛇愤怒又恐慌地在底下四处爬行,像是要找个更加死寂黑暗的巢穴把自己彻彻底底地隐藏起来。 帷幔本身极速膨胀起来,狮塔蛇钻戒的光越变越亮,闭上眼睛都能感到那刺疼的炫目,所有人都闭上了眼睛。帷幔中的黑暗此时孕育出了两只巨大的爪子,隔着彩锦的面在拼命地抓挠,像是那邪恶已经被光逼得无处可逃,就要突破空间的限制从帷幔中破壳而出。 “埃尔,出来!”赛瑟大叫。 刹那间,他口里的话实实在在地变成了一把锋利的火剑,猛地向帷幔劈杀过去,只听得一声凶暴凄厉的咆哮从幔子中爆发出来,黑色腥臭的浓血从幔子下方渗透而出,滴落在青金色的地面上,汇聚成一滩黏糊糊的肮脏液体;紧接着又是一声声刀剑砍在铁器之上的震耳铮鸣,仿佛什么坚不可摧的牢固束缚在极力之下终于被摧毁了,一具黏糊糊的人形躯体宛若从天而降似的砸在赛瑟他们的脚前。 于此同时,那帷幔被撕裂成了两半,一股黑烟从中飞出直到飘散不见了,原本其上绣着的巨大铁笼和石柱此刻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那黑色的底面也变成了泛黄的白色。 地上的人双手撑着爬了起来,可是他太虚弱,紧跟着又倒了下去。他和赛瑟之前透过帷幔在灵里见到的一模一样,淡蓝色长发乱得像肮脏的拖把头,在胸口和背部贴成打结的两大团,左腿自小腿肚往下都变成了长着粗毛的黑红色羊蹄,右腿兽化的程度更深,已经蔓延到了膝盖。两只翅膀从根部起已不同程度地变成了布满了血丝的暗红色膜翼,那没兽化部分地羽毛也已经掉落了一大半,暴露出脆弱的白色皮肉 最惨的是他的左翅,兽化的膜翼被撕裂了大半,剩下来残膜几乎支撑不住原本的大半截羽翼,沉甸甸得像是随时会掉下来。 “埃尔……”雷米尔伏身半蹲。 那个叫埃尔的神使听到自己的名字,黏糊糊的眼皮费力挣扎,双肘面前支撑上半身,坐了起来,他看起来比刚刚从雕像中释放的雷米尔惨多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不是大大小小血淋淋的未愈伤口,就是褐黄灼状的大面积焦痂性烧伤。脸上也是两道从鬓角划到下巴的巨大伤痕,像是被刀子劈头盖脸毫无遮挡地砍了两下。 “埃尔,你还记得我吗?”雷米尔扶着他苍白嶙峋的肩膀。 “雷米尔,我的同伴……”埃尔勉强露出笑容,不料嘴角却渗出细细的血珠,“你救了我。” “救你的是赛瑟,他就是那个拥有约瑟戒指的凡人。”雷米尔说。 “约瑟的戒指?”赛瑟惊讶道。 “是的,你手上的就是。”雷米尔回答,“不过你不知道并不奇怪,没几个凡人知道它的名字。 赛瑟没有回答,只是不由自主地注视着埃尔孱弱颤抖的眼皮,指望从那双濒死灰暗的赤金色眼瞳中察觉点什么,就是他之前在帷幔中所感受到的强烈冲击和领悟,可是他失望了,埃尔只是无神地扫了他一眼,一句感谢的话也没有,随后就倒在了雷米尔的怀里。 这一个比上一个还令人厌恶,但愿你们被雷劈死。赛瑟心想。 “我之前答应过你,只要救出埃尔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你。”雷米尔说,“四百年前,我们在这里巡查的时候,发现有天梯出现的迹象,这是很不寻常的。如果天梯的出现不受控制,就意味着任何人都能踏上天梯进入三层天。伊西斯是创世之初遗留下来的女魔,而且每次天梯出现的位置都恰好在她的水牢上。尽管被关了快八千年,但是看样子伊西斯依旧没有消停,她在黑暗中蠢蠢欲动,觊觎着机会可以有朝一日攻破三层天,为自己全家报仇雪恨。” “她一定掌握着打开天梯的秘密,所以我们被要求下来让她关闭天梯。如果她不服从,我们可以消灭她,直至确保天梯的秘密不会再被他人发现。但是我们抵达水牢的时候,发现伊西斯已经打碎了水牢的石棺,守卫坑道的两个神使已经被她毁了,所以我和埃尔用尽全部力气将她重新封存到石棺中,但是她的能力实在太可怕了,我们无法压抑住她的反抗,于是我们也被锁进了这这坑道的巫术中。后面的事,你们都知道了——这就是全部的缘由。” 赛瑟想起了沐基洗在他来之前的叮嘱,他要求他刺瞎伊西斯的双眼,但却要释放她。难道沐基洗不知道伊西斯有多可怕吗?不过也许戳瞎眼睛就会剥夺她的力量——现在看起来倒是很有可能。 赛瑟对自己的任务只字不提。虽然雷米尔知道他的名字,也知道他手上那枚祖传的钻戒,但是关于自己此次前来伊西斯坑道的任务,他觉得肯定是保持缄默比较好。 而且这样来说,他就等于比两个受伤的神使多知道了个秘密,这让赛瑟觉得心中宽慰不少。但是话又说回来,雷米尔说的就是百分之百的实情吗?还有那个埃尔,尤其是那个埃尔,赛瑟简直搞不懂自己怎么回事,他又不是没见过神使,怎么现在却对两人有这么大的反感之情? 赛瑟瞥了一眼倒在雷米尔怀中的埃尔,只见后者正在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目光看着自己,待察觉到赛瑟的眼神之后,立刻变成了强烈的憎恶之情,最后埃尔则干脆闭上眼睛,懒得看他了。 那一瞬间,赛瑟真想扑过去扯掉他那对已经稀烂的怪物翅膀,把膜翼和羽毛狠狠地塞进他那双发白的嘴里。 但是救都救了,懊悔也没用。 “至于这个,为什么会叫约瑟戒指,”赛瑟晃了晃手,狮踏蛇钻戒像烈日一般放出咄咄逼人的精光,雷米尔和洛洛闭上眼睛,埃尔那双干涩的赤金色双瞳则泛出了泪光,“说来听听吧。” 第143章 洞悉 “我只知道第一个拥有这枚戒指的人名字叫约瑟,”雷米尔回答,“并且在历史上,有很多狂妄且贪婪的人企图获得伊西斯坑道的宝物,其中不乏古时有名望的君王和英雄。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出来,人们传说只有拥有约瑟戒指的人才能拯救这些永陷黑暗的灵魂。原来我们以为这只是人类又一个自欺欺人的可笑传说,没想到这戒指不仅真的存在,而且还在四百年之后救了我们俩。” 没有获得太多关于狮踏蛇钻戒的有价值信息,他们也没有继续谈论下去。雷米尔沉着脸为埃尔释放医治的膏油,可是仅仅只有几处伤口看起来愈合成了浅黄色。 “没办法。我尚且自己都自身难保,更别说医治他人了。”雷米尔伸出手抚摸埃尔的脸,“你不会怪我吧,同伴?” “当然不,”埃尔垂下眼睑,紧接着却又忿恨地瞥了赛瑟一眼,“我只怪那个不分青红皂白把我救出来的愚蠢人类,让我遭受这样的苦楚。” 赛瑟简直快被气笑了,“你到底是天使还是猪屎?难不成,你那脑容量充其量就真是一只大号蝙蝠?” “如果我还是原来的自己,我一定会杀了你。可是现在我毫无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在我身边趾高气昂,以救主自居。”埃尔死死地盯着赛瑟,脸上憎恶的表情简直到了扭曲的程度。 “你没毛病吧?”赛瑟扬起眉毛,继而又转脸对雷米尔说,“我以前从来不知道天使也会像个精神病院的疯子。” “是我让赛瑟把你救出来的,埃尔,你应该感谢他的作为——” “如果我还是原来的自己,”埃尔大叫,“我不会让任何人拿着那枚该死的约瑟戒指对着我乱照。我不想和任何人做交换,死就死吧,反正我已经变成这副鬼样了,”他抖抖索索地伸出一根食指指着赛瑟,“你,别再和我说一个字,否则我就让你变成替死鬼。” “够了!同伴,你说这些话难道是应当的吗?”雷米尔带着歉意对赛瑟道,“请原谅,我们的本意并不是如此。” 赛瑟此刻反倒一点火气都没了,他觉得埃尔分明是话中有话,那莫名其妙的怒火和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指责看起来就像是在对他暗示什么。 “你不用再说了,”赛瑟做出一副讥讽受辱的模样,也伸出一根指头指着埃尔,“按照你们所许诺的,带我们离开这间厅堂,然后你我便各走各的路——我发誓,在此期间,就算魔鬼亲自提着刀子要来取你们的命,我也绝不会再插手。” 按照雷米尔的说法,在埃尔能站起来之前,他们无法施展能力带着赛瑟和洛洛离开厅堂。 “他什么时候能站起来,”赛瑟用下巴指着埃尔,这时他和雷米尔站在较远的一根柱子下,里面长着羽毛和翅膀的双面人躯体,两只眼睛紧闭,两只眼睛圆睁,仿佛又活了过来,此刻正自以为毫无察觉地偷听他们的谈话,“你可别告诉我要等上几个星期或者几个月。” “如果真是这样也不用担心,我们拥有对时间的掌控能力,只要你们和我们在一起,无论过了多久,我们都能回到最起初的那一刻。” “这对有任务在身的人是好事,可是我只想早点离开你们。”赛瑟说。 “你要完成的是什么任务呢,赛瑟?”雷米尔看着他。 “我说过我有任务吗?” “你这样的人,我了解,如果没有特殊缘由绝不可能带着那少女来到伊西斯坑道。” “我这样的人,如果你真的了解,那你就该明白如果我不想让你知道那么你就什么也别想从我这里获得。” 雷米尔笑了,不像生气,倒像是失望,“我的同伴,请你别介意,他受了重创。” 赛瑟看向远处靠着柱子坐在地上的埃尔,觉得后者搭在腿上的右手飞快地冲着自己做了个“过来”的手势。赛瑟暗暗吃了一惊,但是马上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把目光转向了离埃尔不远处的洛洛,假装自己正在着迷地欣赏她。 “你已经道过歉了。别再提你那同伴了。”赛瑟板着脸道。很好,雷米尔没有发现埃尔之前对我做的手势,洛洛似乎也没看到;我肯定自己没有看花眼,就像在那帷幔中我所感受的灵里冲击一样,埃尔的确是有话要告诉我。 “那个少女,你信任她?你知道她的来历吗?”雷米尔果然顺着赛瑟眼神询问。 “她说过。然后我也听了。”赛瑟还在想埃尔的事,心里琢磨着怎么不动神色地接近他,觉得很难。 “你就信了?她很喜欢你,你也喜欢她吗?” “是假的又如何?你说你们俩是猎户双子星的时候,我表示怀疑了吗?”赛瑟语气变得很生硬,“还有,就算你满嘴谎话,只要少提一些查查切切的问题,我说不定就会有一点喜欢你。” 两个人对这轮对话都感到不快,于是很快就分开了。赛瑟和洛洛坐在一起,雷米尔则重新回去照料埃尔。 “你们是不是又在吵架了?”洛洛看到赛瑟过来,赶紧问。 他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雷米尔仿佛徒劳似的给埃尔释放医治膏油,最后他铁青着脸站了起来,手上凭空出现了一件白色的亚麻袍子,雷米尔把衣服丢在埃尔怀里就走开了,独自抱着双臂在一边生闷气。 “真是有趣……”赛瑟低声喃喃。 “什么有趣?”洛洛问。 “雷米尔可以给埃尔变出衣服,却无法医治他的伤口。你不觉得这点很有意思吗?” “是不是因为雷米尔自己受伤也很严重?他之前就是这么说的,我想对于埃尔的伤势他心里一定比他表现得更焦急。” “据我所知医治是每个神使所具备的最基本的能力,哪怕是最低阶的神使都拥有近似于复活的医治大能。” “难道雷米尔不是神使?”洛洛大惊失色。 “嘘!小点声!”赛瑟低吼道,赶紧瞥了一下那两个使者,幸好他们都沉浸在各自的愁烦之中,根本没听见,“我没这么说,我只是怀疑——” 赛瑟说道这里突然顿住了,他死死地盯着洛洛的腿部,脸色变得煞白。 “怎、怎么了?”洛洛则变得满脸通红,耳语似的轻哼道,“你怀疑什么呀?” “你来月事了吗?”赛瑟沉声道。 “啊啊?没有啊,我没有月事——”洛洛连连摆手,慌成一团,“我的意思是,我的月事已经走了……” “你流血了。”赛瑟指了指洛洛的坐处,她赶紧站了起来,果然,青金色的地面上有一抹殷红的血迹。 “我怎么会流血?”洛洛惊叫起来,雷米尔和埃尔都冲着骚动看了过来。 “应该是我之前用铜蛇尾部的尖刺替你剔掉中毒皮肉时所留下的伤口。看样子它没有痊愈,反而恶化了。”赛瑟轻声道,无数个惊雷在脑海中噼啪爆响,刹那之间他仿佛什么都明白了。 “怎么会这样?”洛洛怯生生地看着他。 “是啊,怎么会这样。”他冷漠地重复了一句。 第144章 演戏 “怎么回事?”雷米尔几个大步一跨就过来了,盯着地上的血迹,满脸戒备的神色,埃尔在不远处向他们张望,“这血是谁的?” 赛瑟存心保持沉默,而洛洛看样子则是不好意思回答;雷米尔见状又问了一遍,洛洛才小声说道,“是我的。”她察觉到雷米尔的表情,立刻慌乱地摆着手,“我没有受到伤害,这是之前被拉神蝎毒感染所留下的小伤口……毒素已经祛除,只是有点裂开而已——不碍事,不碍事。” “拉神蝎的毒?”雷米尔的眼睛一直在洛洛和赛瑟身上来回打转,“据我所知人类是无法解这种毒的。” “这我不奇怪,毕竟当了四百年雕像,所以你的信息很难不落伍。”赛瑟轻轻说道。 于是洛洛就把赛瑟用铜蛇尾部给自己剔出毒肉的过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埃尔看起来闭着眼睛靠在柱子上似乎睡着了,不过赛瑟觉得他一定一个字不漏地全听进了耳朵里。 “竟然还有这种事,竟然还有这种事……”雷米尔不敢相信地看着赛瑟,“你真的就这样把脚踝处中毒的腐肉全部剔干净了?这样就解毒了?只是用一根小铜蛇?” “当然。你没看到任何人死,不是吗?” “我可以看看这铜蛇吗?” 雷米尔从赛瑟手里接过这根不比叉子长多少的铜蛇,放在手心掂量片刻,澄黄色的铜身非常暗淡,像是一层打磨不掉的细砂。雕刻得非常粗糙,上下犬牙黏在了一起,身上的鳞片模糊不清,蛇头像个歪曲的蚕豆。 这种掉在地上连小孩子都不会捡的东西,看起来连五个铜板都不值的破铜烂铁,竟然有这么神奇的功效?雷米尔的表情很明显非常失望。 “好大的一条蛇,好亮的一块铜。”埃尔讥诮的声音从另一头传过来,“人类的愚蠢真是显而易见,你竟然看不出?你竟然真相信?” “好了,同伴。我相信赛瑟说得是真的。”雷米尔说。 “赛瑟说得本来就是对的。难道我不是见证人吗?”洛洛冲着两个使者昂起了头,好像一只叽叽喳喳准备出击的紫啸鸫。 赛瑟再一次觉得埃尔那话并不是对雷米尔,而是对自己说的。他忽然想起了之前在走廊中,洛洛两次惊叫着看到爬行大火蛇的事情,看来她并不是在信口开河,而是真的看到了。但是埃尔怎么会知道,而雷米尔看起来却一无所知?赛瑟又想起洛洛流的血,为什么明明剜肉剜到脚踝几乎被削成骨头的自己没有事,反而只是轻轻刺了一下皮肉的她到现在伤口还没有愈合? 不仅如此,他又联想起先前埃尔种种激愤莫名的话语,觉得自己仿佛模模糊糊地摸到某种深不可测的东西,就像一团硕大的迷雾在他眼前展开,他感到自己就快要抓到什么了,结果却是两手空空,让他好不气恼。 “你应该庆幸这里还有其他人,”赛瑟露出凶狠的笑容,怒视地看着埃尔的眼睛,心里却在大声呼叫:你就算是受伤了也能读出我这个心甘情愿之人的想法吧,你要是真的有话想告诉我,就必须和我配合演戏把那两个人一起支开;“更应该庆幸我从来不宰人不人鬼不鬼的杂种,包括天使。” “杀人还要看场合?”埃尔回视着赛瑟,后者几乎弄不清他是不是理解了自己之前的暗示,“人类,你大可以放胆过来,我等着你。” “如果你觉得我会因为你半死不活而手下留情,那你可就错了。”赛瑟大声道,“不过我让你先出十剑,我绝不还手——免得让后人说我欺负生病的杂种。” “不用。”埃尔平静地说,摊开右手,掌心上亮光一闪,出现了一把暗淡的光剑,这剑和它的主人一样伤痕累累,剑头破损,手柄被损坏了一个大缺口,“我会在十招之内就赢了你,让你知道看走眼的代价。” 赛瑟刚要拔剑冲上去,却被雷米尔一把拽住了胳膊。 “你们两个是不是疯了?”他一下子挡在赛瑟面前,然后回头冲着埃尔大叫,“要死出了坑道再死。” “赛瑟并没有做错什么,是埃尔有错在先。竟然有人会那么痛恨自己的救命恩人。”洛洛愤怒地咬着嘴唇,“或许我们应该把你留在那副画里,让你永世受折磨。” “可竟然这样也不能了。那帷幔因为你们的愚蠢被毁掉了。”埃尔冷冷地说,“真希望火蛇咬死你们。” 赛瑟装出没听懂他最后那句话的样子。 “你还是不是天使?!你怎么这样恶毒!”洛洛气得煞白了脸。 “还不是拜你们这群蠢货所赐。” “埃尔!”雷米尔忽然一声暴喝,“你是不是还想让我割了你的舌头?!” 还想?这个词可真是有意思,你之前对埃尔到底做了什么?没关系,我马上就会弄明白。赛瑟心中一阵雀跃,脸上却做出疲惫讥讽的微笑,“罢了罢了,由着他去吧,他疯了。” “必须早点离开这里。”雷米尔对赛瑟和埃尔没完没了的互相攻击已经厌烦透顶,“啊!你还在流血。” 经他这么一说,赛瑟才发现洛洛的脚下又是一滩血迹,细细的血迹从膝盖上往下滑。 “你怎么不说?你难道没感觉的吗?”赛瑟瞪着她,再次联想到女人的月事,心里觉得不可思议。 “我……”洛洛一看到他暴躁的样子就开始慌神。 “我有方法能帮你止血,需要用到活的拉神蝎,以毒攻毒。”雷米尔看了一眼赛瑟,补充道,“这方法只有神使能做到。” “啊,真的吗?”洛洛不确定地看着他们俩,似乎拿不定主意。 “我要带她去外面用活的拉神蝎做愈合膏油,”雷米尔说,“赛瑟,你能保证不伤害埃尔吗?” “你应该问我能不能保证不伤害这个人类,同伴,”埃尔不等赛瑟回答就怀着恶意大声道,“我的回答就是,不!” “杀他简直脏了我的剑。”赛瑟根本不看埃尔,只是漠然地瞥了一眼雷米尔,心里巴不得他和洛洛赶紧从眼前滚蛋。 “只要你不想动手我就放心了,我的同伴大概真的是在帷幔里被关疯了。”说着,雷米尔抬起手,放下去之后在埃尔的周围出现了一个淡紫色的盾形光罩,“有了这个保护圈印记,埃尔不仅无法从里面出来,而且你也不会因为他的粗鲁言行而攻击得到他了。” “你想得不错,不过想多了。”赛瑟冷若冰霜。 “万无一失总是最好的,”雷米尔回答,“洛洛,我们走。” “可是——”她看看赛瑟,又看看雷米尔。 “去吧,疗伤要紧。我等你回来。”赛瑟说。 有了他最后的那句话,洛洛终于恋恋不舍地和雷米尔离开了。 等他们两个的脚步声消失在巨大的石头门之后,赛瑟长舒一口气,对被保护印记笼罩的埃尔说道,“终于只剩下你和我了。” 第145章 愤怒的真相 埃尔瞪眼瞧着赛瑟,一言不发,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赛瑟在他身边蹲下,那保护印记所倾泻而下的物质好像一层厚厚的水晶壳,摸上去不凉也不热,看起来很薄,但是剑尖也无法透入。 “我问你,现在你可以实话实说——你在帷幔里的时候,是不是就在灵里对我发信号,有话要告诉我?” “该死的人类,不要和我套近乎,你真让我恶心。我警告你,别来和我说话,也别靠近我,否则我一定宰了你。”埃尔立刻回答,他话的内容依然和之前一样愤怒得让人摸不着头脑,可是他脸上却带着无可奈何的微笑,说话的声音也很轻柔。就像有人在痛苦的时候大笑,在开心的时候哭号一样令他人费解。 “我明白了。”赛瑟顿时领悟了,后悔自己之前怎么没看透这一点,“你被施了某种巫术,所以你无法说出事情的真相,是不是,埃尔?” “我再说一遍,滚开。人类,你身上的臭气令我作呕。”埃尔嘴里的话照样恶毒,可是脑袋却连连点头,眼里露出喜悦的光。 “太好了,”赛瑟感到一丝激动,“这么说,你可以用点头或者摇头来表示你真实想法?” “闭嘴,蠢货,少在我面前胡言乱语。”埃尔连连点头,表情比赛瑟还激动。 “我还需要再确定一下,”赛瑟道,“请你用点头摇头回答我,你的名字是叫雷米尔吗?” “你的声音像青蛙一样难听,我真希望我是聋子。”埃尔摇头。 “很好,我们再来一次——雷米尔是不是你的同伴?”赛瑟再问。 “我情愿和野兽作伴也不愿意和人类同行。”埃尔连连摇头,脸上的神色异常迫切。 “不是?”赛瑟大惊,“雷米尔不是你的同伴?你确定?如果确定的话,请你再次摇头。” “人类的脑袋就像冬瓜一样毫无生命,丑陋呆板。”埃尔再次摇头。 “——能不能请你保持沉默,只摇头点头呢?”赛瑟忽然岔了一句,“不然你骂得累,我听着也厌烦。” “我真想堵住你那张嘴,让你终身保持死寂。”埃尔无奈地摇摇头。 “把你这些话写下来应该能编一本骂娘宝典了——好吧,我们抓紧时间,”赛瑟轻叹一口气,“如果雷米尔不是你的同伴,那么他是不是假冒的?或许,真的雷米尔还被囚禁在这个坑道的某个角落?” “我痛恨每一个靠近我的人类,我恨不得马上就死。”埃尔急切地摇头。 “这么说,雷米尔是真的,但却不是你的同伴……”赛瑟思忖着,低声喃呢,忽然他的眼里闪过一道火花,“那么,你不是埃尔,对不对?” “所有不顺从我意的,无论是神使还是人类,都会被野地里的狗吃掉头和手。”埃尔点头如鸡啄米,鼻子发红,差点没哭出来。 “我的天!”赛瑟惊呆了,“这么说你不是猎户双子星的神使——我想想,因为你的躯体被巫术兽化了,所以无法说出实话?” “我才是世界的王,你们都要在我面前俯伏下拜。”埃尔摇头。 “等等,你是神使吗?”赛瑟急问。 “谁拜我我就把天下万国的权柄赐给他,因为我才是神。”埃尔点头。 “那么你是被迫进入了这副不属于你自己的躯体当中,而你本身是没有堕落的神使,也就是没有被玷污的服役之灵?” “人算什么?竟然能承受永恒,承受宇宙?我才是王,万物应该敬拜我。”埃尔点头。 “那么你被迫进入了这个叫埃尔的神使的躯体之内——所以你一直想告诉我的就是这个,对不对?”赛瑟感到一阵毛骨悚然,“而这一切雷米尔都是知道的,正是他在四百年前把你逼入了那副帷幔之中,也是他毁了你原来的躯体——我说得对不对?” “我要杀人,我要毁灭,我要破坏一切真理,我要遮蔽所有的光。”埃尔,或者是这个被迫披着“埃尔”这身罪皮的可怜神使之灵,缓缓点了点头,眼泪落了下来。 “我怎么没有早点想到这一点,”赛瑟感觉自己终于看清了脑海中那些模模糊糊的巨大黑雾的大致轮廓,轻声叹息道,“地上是天上的影子,而地上的双子星在遇到隐心眉之前早就败坏了,我还记得白魅蓝魔当初是怎么样为邪恶的埃西家效力的……那么说,雷米尔和埃尔都是堕落的猎户双子星,他们是邪恶神使?” “我要升上高天,我要在北方安置我的王座,看哪,我才是世界的王。”“埃尔”点头。 “那么你到底是谁?” 就在这时,“埃尔”脸色一变,虽然他现在被迫进入堕落双子星的兽化躯体,但无论是邪恶天使还是圣洁天使,他们肉体的感官能力都远远超过人类。赛瑟读懂了他脸上的表情,立刻拔出剑,换上一副暴跳如雷的表情,对着“埃尔”的保护罩一顿猛砍狂劈。 “你们这些来自泥土的蛆虫。愿雷电劈死你们,愿大海淹没你们,愿阴间吞没你们。到时候我一定会得意大笑,庆祝人类的沦丧,哈哈!”“埃尔”破口大骂,脸上疯狂的憎恨表情又回来了,只是现在赛瑟已经读懂了他那副过分激烈面孔下的伪装,反而担心他会不会做得太过,导致雷米尔有所察觉。 果然,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赛瑟立刻就听出此刻洛洛和雷米尔一定已经出现在了大厅门口,但是他故意做出愤慨爆怒的样子,仿佛什么都没听到,手上的剑劈像雨点一样密密麻麻地站在淡紫色的保护罩上。 “没人救得了你,白痴。”赛瑟大吼道,“你以为这种东西能保护得了你?我要让你这杂种天使领教一下人类的怒气——” 他使出全身的力气,眼眶爆裂,浑身燃烧着杀人的热血,像个冒烟的火把头一样发泄着自己的怒气。“埃尔”被赛瑟的样子怔住了,紧接着立刻回过神来,也开始叫骂对嚷,两个人演起了心知肚明的双簧戏。 第146章 非法拘留者 眼看赛瑟就要把保护罩给砍成了碎片,“埃尔”愤怒地咒骂着,两个人好像都在烈怒之中发了狂。雷米尔拉住赛瑟,却被后者一个肘击中了脸庞,混乱之中,洛洛扑倒赛瑟身上,发出一声尖叫。 原来是雷米尔打算用一团紫色的光线袭击赛瑟,可是却被洛洛挡住,击在了她的后背上。 “你做了什么?”赛瑟怒了,连忙爬起来查看洛洛的伤口,只见她背部流了血,衣服破了个冒烟的小洞,像是被烧焦了,“偷袭?你还是个光明正大的神使吗?” 果然,和“埃尔”交谈过后,赛瑟心中的迷雾顿时去处了大半,之前总觉得这两个救出来的神使都给人一种摸不透的怪诞之感,原来看着正义认真又细致的反而是邪恶的,而那个满嘴亵渎之语并且连身子都被兽化玷污的反而是光明的。 “我之前的吩咐你怎么全部忘了?我说过不要和我的同伴相争。”雷米尔怒气冲冲。 “这就变成你攻击我的理由了?”赛瑟狠狠瞪了他一眼,觉得那张脸此刻看起来无比虚伪,“洛洛,你没事吧?” “我不要紧,”洛洛紧紧抓着赛瑟的手臂,“只求你们别再争执了。” “埃尔”哈哈大笑,又说了很多难听的话,雷米尔有些惶恐地看着赛瑟,担心他再度被激怒,只是不知道后者早已明白了“埃尔”那些咒骂并非发自内心,两人的双簧继续一唱一和。 雷米尔解开了“埃尔”的保护罩,一直和他待在一起,特意离得赛瑟远远的,洛洛寸步不离地跟着赛瑟,一副很没安全感的样子。 “你腿上的伤好了吗?”赛瑟道。 “已经不流血了,我觉得很快就会痊愈。”洛洛回答。 赛瑟点点头,心里却猛然间意识到一个问题。为何铜蛇的疗效对自己管用,对洛洛却毫无用处呢? 现在看起来已经很明显。雷米尔的医治恩膏无法释放在“埃尔”的身上,是因为后者虽然被迫进了邪恶且半兽化的躯体,可是他的灵却是洁净的,并没有堕落。那灵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却掌管着外面的躯体,所以当被玷污的医治恩膏试图渗透时,“埃尔”的躯体自然得不着任何医治。 这么说洛洛也是堕落天使了?赛瑟情不自禁在心里打了个哆嗦,铜蛇对她无用,而雷米尔的医治却对她管用,说明她的灵也已经和雷米尔一样堕落了。 当一个结解开之后,随之带来的就是一连串火花的炸裂。 之前赛瑟一直觉得洛洛要跟着自己进坑道这件事就很奇怪——本身,她出现的时间点也是巧到了不可思议。她的确看起来很喜欢自己,不过赛瑟并不觉得有人能喜欢一个人到第一眼就愿意陪他去送死,他一直想不出她做这件事的理由,但是现在,如果她是个和雷米尔一样的堕落天使,那么洛洛做这件事的理由就太充分了。 赛瑟又想起之前和她聊天时,提及她的两个朋友,小丽雅和阿尔贝。但是他说起他们的时候,她的表情和反应就很令人捉摸不透。赛瑟心里嘲笑自己,怎么就没发现雷米尔和丽雅,埃尔和阿尔贝,这些名字的发音竟然这么相似。 原来洛洛是为了救她的这一对猎户双子星同伴! 这么说,她不是最近才在伊西斯坑道门口徘徊,而是早就在那儿等着他的出现了。有多久?雷米尔说过猎户双子星在这里被困了四百年,那么洛洛极有可能同样等了四百年。 可是她怎么知道跟着自己下坑道就能救出两个同伴?赛瑟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蠢得无药可救——雷米尔不是之前说过他手上带着的狮踏蛇钻戒就是约瑟戒指吗?可见他们这些神使早就透过时间看到了他迟早有一天会戴着这戒指出现在伊西斯坑道。 赛瑟凝视着自己手上的戒指出了神,看来万物都有定时,生有时,死有时;栽种有时,拔出所栽种的也有时,喜爱有时,恨恶有时;争战有时,和好有时。 原来他只是以为自己拿着根微不足道的铜蛇,进来戳瞎一个女魔头的眼睛就可以了,没想到后续竟然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又想到了隐心眉,不禁心里困惑,他到底在这个魔窟了待了多久了?这里的时间仿佛停止了,甚至是倒退了,赛瑟暗自祈祷,等他完成任务离开这个鬼地方的时候,可千万别是千年已过,爱人早已作古,那么他岂不是要对着沧海巨变的沧田诉说自己对隐心眉的爱情。他这么想着,随后却又觉得自己想象力太丰富,简直是可笑。 “你在笑什么?”洛洛一直在观察赛瑟的表情,他仿佛从一个漫长的白日梦中醒了过来,他没有立即回答,只是默默地看着她的脸。 赛瑟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真相并不是世人所认为的那样,天使中并没有女人。哪怕是堕落天使也从来不会以女人的躯体出现,因为三层天上本没有女子。那么洛洛为何是个绝美可爱的少女形象呢? “梦中都有个特别美,美到美到不可思议的女子,只是我一直看不清她的脸。”—— 他又想起了洛洛之前和自己描述的梦境,心里又是一阵恍然大悟。 隔着时间的长河,洛洛早就看到了他,也许他那时还没有出生。她就算堕落了,也依旧拥有人类不能企及的能力,但是她把自己看成了女子。赛瑟知道同性之好是堕落天使本能的罪孽,这也是他们被逐出三层天的可憎之处。 这也是一直让赛瑟觉得困惑不已的地方,明明洛洛如此可爱又热情,他却总感觉一靠近就心里不安,那种莫名其妙的压力感正是来自于她的真实身份。 她不是人类,不是少女,不是天使,更不是女子。 她是早已预定要下地狱的可憎之灵,是至今仍然非法游荡在人类世界中的非法拘留者,她虽然人在地面,可是灵却一定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刻下到地狱里去。 赛瑟竟然感到一股悲哀,她是邪恶之子,这一点的没错,可是她身上那股纯真的力量又是从何而来呢? “赛瑟你怎么一直不说话?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洛洛怯生生地问。 第147章 烈焰中 “洛洛啊,你在这里做什么呢?”赛瑟轻声道。 她的脸色陡然变了,明明是很普通的一句话,却好似在她的心上惊起了个炸雷。 好半天,洛洛才小声问,“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呢?” 就在这时,雷米尔的声音传了过来,他之前一直和“埃尔”低声交谈,赛瑟觉得自己几乎能猜到他们俩在说什么。 “赛瑟,我们准备好可以离开这里了。”雷米尔说,“我的同伴说他自己已经可以和我一起开启猎户星座的力量。” 赛瑟大喜过望,不仅如此,他也不用回答洛洛的问题了。 “毕竟距离我们上一次联合已经过了四百年,”雷米尔脸上没有露出太多表情,不过赛瑟总觉得那张脸里竭力隐藏着惶恐,因为现在这个“埃尔”里头根本不是原来的那个堕落使者,而且他觉得“埃尔”也比之前更加明显地对自己张望,很明显他们一个人类加上两位使者,谁都不确定这次开启能不能顺利成功。 “我知道,”赛瑟说,“大不了谁都不出去,一起死在这里好了。” 没有人接他的话,各个都变得更加紧张了,赛瑟忽然觉得自己想笑。演什么戏呢,干脆老老实实说出来算了,女人不是女人,天使也不是天使,反倒他成了最诚实的那个人——除了他说过自己的名字叫叶瑟,不过现在看起来洛洛也早就知道了他的本名。 “埃尔”抖抖瑟瑟地站了起来,他的躯体实在是太虚弱了,断了的膜翼不得不用手拖着才不至于掉下来。赛瑟看着他的侧影,忽然明白了,“埃尔”的孱弱根本无药可救,圣洁怎么能囚禁于邪恶,光明怎么能被拘于黑暗呢?这是个根本无法调和的矛盾,他之所以在此之前拖着没有和雷米尔组成猎户双子星的力量是因为他一直在等机会要把真相告诉赛瑟。 就在此刻,赛瑟仿佛看到“埃尔”眼尾的余光正在微微闪烁,他的心忽然跳到了嗓子眼。“埃尔”会死的!赛瑟猛然间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说不出为什么,但是他就是很确凿地知道。也许是圣洁天使就算肉体被玷污,力量被剥夺,也比邪恶天使更加容易和人类进行无言的灵魂交流。 赛瑟情不自禁地微微向前半步,却被脑海中一个无言的声音给斥退回去了。他只能站住,那声音相当严厉,含着不可抗拒的威严,他不得已只能服从。 也许“埃尔”一直等待的就是这一刻,他圣洁的肉体已经被销毁,不得已困在堕落兽化的邪恶天使躯体内四百年,无法说出真相,开口仅能发出渎神的谩骂,只能用点头摇头来表达实情,活得还不如一条狗。 但是“埃尔”和雷米尔都需要这次猎户双子星的力量合体,前者需要以死来寻求解脱,后者则是迫不及待离开这个坑道——他四百年前强迫这个无暇的天使之灵进入埃尔这具邪恶的肉体之时,就是为了保留猎户双子星的力量,好使自己有朝一日离开从雕像中释放后就能有法子离开伊西斯坑道,重获自由。 雷米尔和“埃尔”站好了位置,两人相隔约有二十多米,四目相对。只见刹那间四周忽然景色全无,陷入了一片惊人的大黑暗之中。随后不出几秒,两团深蓝色的光晕出现在两位神使的脚下,光晕中闪烁着星星点点的金银色,周围是一片神秘有低沉的暗语,好像有谁从亘古时说出的语言透过时光的长河,传到了全宇宙所有生命的耳朵中。 这种亘古的耳语声越来越大,于此同时,那深蓝色的光源也在逐渐变长变宽,无限往四方蔓延,雷米尔和“埃尔”的光晕正在快速地彼此靠近,可是没过多久,“埃尔”脚下的宇宙明显减缓了蔓延速度,他那原本就孱弱的身子开始摇晃,看上去几乎快要支撑不住了。 赛瑟发现,就在“埃尔”发挥不出更大能量之时,雷米尔脚下的蓝光也在被迫往回缩小范围,所有人都感到一阵濒临失败的恐慌。 “撑住!”赛瑟大吼。 就在这时,脑海中那威严的声音响了起来:使用你的约瑟戒指! 赛瑟立刻举起右手,狮踏蛇钻戒的光芒顿时像烈日一样光芒万丈地照耀着,“埃尔”发出一声惨叫,那半副兽化的躯体顿时着了火,熊熊地燃烧着,发出皮肉烤焦的味道。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赛瑟自己,他没想到使用戒指之后竟然会带来这样可怕的后果。“埃尔”咆哮着,怒吼着,钻戒的光芒好像从天而降的火焰,把他团团包围,变成了烈焰中一团模糊不清且的影子,看不清四肢看不清五官,只能听到野兽一样的狂嚎。 “放下你的戒指!别再照他了!”雷米尔冲着赛瑟大发雷霆,“你要毁了我们的猎户双子星合体!” 他的话与现实恰恰相反,“埃尔”虽然正在经历被火炼的痛苦,可是两团蓝色的光晕却在以惊人的速度扩张,而且“埃尔”的蓝光变得极其清澈明亮,一泻千里,很快就吞并了雷米尔脚下的光。 事情朝着意料之外的方向发展了,雷米尔简直惊呆了,他惊恐地看着自己光芒像敌人口中的食物一样越变越小,越来越暗淡,他声嘶力竭地冲着赛瑟吼了起来,“你在做什么?!我要杀了你!” “我正在帮你的同伴脱离痛苦,”赛瑟冷冷地说道,“你怎么反而不高兴了?” 他的话音刚落,“埃尔”那团火焰变成了明亮的蓝色,和脚下的蓝光融为一体,一个高大的躯体从蓝火中站了起来,就像凭空生出来似的。 “谢谢你,赛瑟,你救了我,也救了你自己。”这声音响彻环宇,听起来即像狮子吼叫,又像隆隆的雷声。 只见那蓝火逐渐熄灭,里面那高大的躯体显露了出来,他有着白色的长发,火一样的双瞳,精金般的躯体,身后是六只光辉灿烂的巨大金色翅膀。 “我是大君麦考尔,这才是我的真正名字。” 第148章 将废者的结局 赛瑟还来不及回答,只听得耳边传来尖利的嘶吼,是洛洛的声音!他刚才看得入神了,竟然忘了她就在自己身边。 从“埃尔”,也就是麦考尔脚下的蓝色光晕以令人惊骇的速度急速蔓延扩张,及至雷米尔和洛洛脚下时就变成了火红色的烈焰,并且火势一蹴而就,猛烈不可收拾,把他们二人完全笼罩住了,好像两个烧着硫磺的囚笼。 紧接着好像是打雷的声音,又像是众水的声音,仿佛有股天地之间无人能抵抗的原始之力,将两个惨白的身躯像抛巨石似的,从血红色的烈焰中狠狠地将其甩在看不见实体的地面上。 他们两个爬了起来,全部赤身露体。雷米尔的断翅已经长成了蝙蝠状的膜翼,头上有角,嘴里露出犬牙,两腿上全是黑红色的粗毛,有着马一样的下体和细长的尾巴,其余部分的皮肤呈现暗淡的石灰色。 而洛洛的变化最为令人惊骇,她已经变成了极其成熟的女性躯体,背后的翅膀不是膜翼,却是淡金色的蝉翼,一闪一闪抖落出金银相交的光斑,发光的身体上缠绕着蝴蝶般美丽无比的银色纹路,一头绯色的长发无风也能围绕着身体轻柔漂浮,像是一层若隐若现的轻纱。 “这才是你们本来的面目,”麦考尔低沉的嗓音发出隆隆的声音,“隐藏的东西没有不显露出来的!” “我们没有做错什么。”雷米尔大叫,他的声音变得尖利难听,和之前的判若两人,“我们从没有杀过人,撒旦的罪行我们从来没有沾染半分。” “你说这话不觉得羞耻?”麦考尔说,“你看看自己可憎的肉体吧,你们背叛了自己原来圣洁的灵,自甘堕落。不仅如此,你们还把我囚禁在堕落天使的躯体内,企图迷惑人类,重新打开天梯,回到早已不接受你们的三层天之上。” “我们离开圣所之后就和撒旦断绝了往来,那么多天使长之中,只有我们三个对它企图占有世界的狂妄之心嗤之以鼻,你应该去质问那紧紧追随它的十七个掌权守望者,而不是我们。”雷米尔握紧了拳头,膜翼乱扑,像一只随时会飞走的大蝙蝠。 赛尔听到这里才终于恍然大悟,难怪他之前总觉得洛洛对自己所处的安息宫描绘得让人感到诡异又莫名,原来她所谓的二十个圣乐童实际指的是堕落的神使,这谁能想到呢! “背叛就是最堕落的罪行,天地间所有的死亡和黑暗都来自于堕落,你们在圣所的漫长永恒时光真的是白活了吗?”麦考尔大喊,说着举起右手,掌心出现了一条巨蟒般的黑色铁链,“不用再多绕口舌了——” “等等!”雷米尔打断麦考尔的话,愤怒地看着一言不发的赛瑟,“人类,你应该知道洛洛对你的感情。她从没有想要加害于你,反而处处关心你,帮助你,难道你就这样任由审判天使把我们带走?” “这好意我心领了,”赛瑟看着洛洛,后者倒是真的没有给人一丁点儿可憎与邪恶的感觉,就算是她现在显露了堕落之后的原本面貌,可是看起来反倒是比之前更显美丽与纯洁了,“不过你们接近我不也是图谋了四百年之久吗?洛洛,你需要我帮你救你的同伴,还需要我帮你打开天梯返回三层天——虽然我自己根本不知道怎么打开,但是你们肯定早就从我身上看到了解决方案,不是吗?我倒是不怪你们欺骗我,毕竟你们是堕落的,但是你要是以为我会因此感激,那我真是不知道到底是你们蠢还是我蠢。” “你知不知道——”雷米尔火冒三丈地咆哮了起来,想扑向赛瑟,可是被洛洛伸手制止了。怪不得他的那张脸总是让我觉得别扭,原来是真的看起来像一只蝙蝠,赛瑟心中暗想。 “如果我不是天使,也不是堕落天使,如果我和你一样是人类,如果我就是个十五岁的少女,”洛洛哀伤地看着赛瑟,声音透露着绝望和凄楚,“你会不会喜欢我?哪怕一点点?” 我会吗?她真的是个极其可爱的少女——如果她实在是个女人的话,可就算是我在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之前,我也从没有打算和她进一步接触,因为我已经有了我此生最想要的女人,除了她,我谁也不想要。我自从爱上她之后,就已经和这个世界上其他女人——无论是真女人,还是长得像女人的人,断绝了任何干系。 “是因为你爱的那个女子吗?”洛洛观测着赛瑟的表情,想到他之前也是露出如此温柔怜悯的神色,心里更觉痛苦,“是因为她,所以你根本对我没有丝毫动心,对不对?” “你说得不错,”赛瑟道,“不过就算没有她,我也不会对你有什么其他想法。首先,我对人兽杂交没兴趣,特别是在看了那么多半人半兽的怪物之后;其次,我对男人更没兴趣,尤其是天使。” 他的话好像一把伤人的利剑,狠狠地飞出,戳在洛洛的心口,她一下子从半空中像只受伤的蝴蝶似的跌了下来。 雷米尔也降落了,他怒气重重地扫了一眼洛洛,然后对赛瑟道,“洛洛本来拥有可以抗衡撒旦的力量,她本来是我们三个当中最强大的。自从在四百年前的梦中见到你之后,就选择了女人的躯体,你既然知晓,却还拿这个羞辱她,我真该杀了你。” “神使是属灵的圣者,我们被造本来就不是为了生育繁衍。不要以为你们有了爱情就是理由,实际上,你们三个和撒旦没什么区别。撒旦知道自己时日不多,等待的结局就是永远的火刑和地狱,可是你们还振振有词,自以为与众不同,不算堕落,你们简直比撒旦更骄傲,更败坏!”麦考尔厉声喝道。 “我不能想象你的爱情,洛洛,这并非伤人,而是实话。”赛瑟轻声说,“你以为我是个女人,所以你就变成女人,这是一种我不能接受的爱。我不理解,也不愿意理解。你不是女人,不是人类,更不是天使,你到底是什么?你恐怕自己也没想过吧。很抱歉我还没在这个世界上出生的时候,就让你有了错误的选择,但是这真的不是我的错,我想,我并不需要向你道歉。” 第149章 梦的轮回 “我做的这些事果真是徒劳的吗?”洛洛抖抖索索地伸出手,透明的翅膀耷拉下来,那副样子连石头看了也会心碎,她哭泣着哀求道,“我难道从你手里什么都得不着吗?” “你想得着什么呢?”赛瑟的声音很沉静,人们看到他那副表情会觉得他铁石心肠到令人发指,“你觉得我应该因此而爱你,是吗?” “就算不爱,至少你也该感动,那是我应得的。”她的眼泪变成了透明的粉红色,“你难道就这样无动于衷吗?我做了那么多。” “我想说我很感动,可是我说这话是说谎,是言不由衷了。我若是这样说,才是对你最大的残忍,事实就是,我不仅不爱,而且连丝毫的感动也没有。”赛瑟说,“你做的这些不仅在我看来都是不需要的,更是令我厌恶的。我不喜欢天使,更不喜欢同性,尤其不喜欢别人自作主张替我预先做出感动的样式,洛洛啊,你明白我这话的意思吗?” “你要明白,赛瑟,我不是普通的女人,”洛洛忽然眯起了眼睛,“我是一个世界,在我这个世界里,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我不会忤逆你,不会顶撞你,我会让你随心所欲,你在我的世界里有最大的自由,难道你真的就想这样放弃吗?” 赛瑟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那双美丽无比的眼睛,觉得自己魂神都在动摇。 “不要放弃她,”雷米尔咆哮着,“曾经有人放弃了,然后他就被后悔的火焰烧死了。她是女王,你不应该犹豫。” 赛瑟咬住了嘴唇,从洛洛的身上挪开了视线,把目光落在麦考尔的脸上。 “这是你的选择,不是我的,”麦考尔道,“对于我来说,必须将所有的堕落天使和他们的同伙一起锁住并且投在火坑中。但是你救过我,我希望你也不要受迷惑,免得我到时候还要来责罚你。” 他的话没有给赛瑟带来助力,反而似乎让后者更加困惑了。 “我要的并不是永远,哪怕只有一瞬间给我,我也满足了。”洛洛痛苦地仰视着赛瑟,带着一种激恼的声调,“你难道不知道我能把刹那间变成永恒吗?赛瑟,我求求你,我哀求你,我匍匐在你的脚下祈求你,哪怕只要你轻轻碰一下我的皮肤,哪怕只要你稍微看一看我的眼睛,哪怕只要你略略对我点点头,你就能获得一个前所未有的世界,我求你,相信我的话——” 她的话很有感染力,赛瑟情不自禁再次看了看她,真巧对上她那双万花筒一样的眼睛,他打了一个寒战,好像刹那间进入了一座美得无法信任的花园,他浑身的血液莫名其妙地涌了起来,他感到一阵眩晕,觉得自己好像走在一座在狂风中上下颠簸的帆船上,随时会溺死在欲望的深水中。 对啊,他到底在坚持什么呢?他岂不是愚蠢?还有比他更愚蠢的男人吗?她又没有要求他和自己天长地久,她只是向他乞求沧海中的一粟,万花丛中的一瓣,沙漠中的一粒。难道这样微小的请求自己都不能应允吗? 赛瑟带着前所未有的渴望开始凝视她的双眼,真美啊!他觉得她的眼睛比隐心眉的还美,更加绚烂,更加激情,更有魅力,他怎么之前就没发现呢? 他情不自禁地走向洛洛,他还要更加近距离地感受她双眼中的绝美,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赛瑟,别看它的眼睛!”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一声大叫,赛瑟猛地一个冷战,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隐心眉的脸庞像爆裂的火球似的在赛瑟迷迷糊糊的双眼前浮现出来,他的脚步猛地停住了。 “亲爱的,求你,过来吧……”洛洛柔软的声音好像丝滑的绸缎,飘进了每个人的耳膜中,她好像一只坠落在地的娇嫩蝴蝶,跌跌撞撞地往赛瑟跟前爬。 “赛瑟,别看它的眼睛!”分明又是一声焦急的大喊,只有赛瑟一个人能听见。他仿佛看到隐心眉身处血与火的烈焰中,身体遭受锯碎撕裂般的强烈痛苦,昂起头来对他大叫。 “千万别看它的眼睛!”赛瑟仿佛看见隐心眉拼命想从火海之中爬上来,拍醒昏厥在悬崖边如死尸般的赛瑟,可是她每次试图往上跳跃,那血的烈焰就会把她的皮肉撕咬去一大块。可是她执拗地对他咆哮,他却长久不愿意醒来,每次她的呼喊落到他耳膜中的时候,他都因为贪恋梦中的美景而对她的警告无动于衷。 就这样,她一次又一次在血与火的烈焰中鲜血淋漓,肢体破碎,可是他却一次又一次地坠入更加噬魂黑暗的梦之迷宫中。 “别过来!”赛瑟怒吼道,好像古时为了拯救公主而自己陷入百年长眠的王子一样,他终于清醒了,“我他妈的叫你别过来,杂种!” 洛洛怔住了,雷米尔又开始扑闪他那双令人作呕的蝙蝠翅膀。麦考尔对赛瑟挥舞着铜色的巨臂,“我帮你捉住他们,人类。” “你也别过来,冒牌货。”赛瑟轻蔑地一笑,“差点中了你们的迷魂连环计。” “你什么意思?”麦考尔的声音如雷。 “我的意思就是你是个冒牌货,”赛瑟说,“怎么?变成光明天使之后连人话都听不懂了吗?” “我是冒牌货?”麦考尔暴跳如雷,金色羽翼瞬间扩张了好几倍,好像天上的火烧云,“冒牌货能接受约瑟戒指的真光照耀?” “我是不懂你们那些奇奇怪怪的本体或者假体,这戒指到底对什么人管用什么人不管用,在来坑道之前我也一无所知,”赛瑟说,“但是我只知道一点,仅仅是这一点就足够了。不看你们的眼睛。” 洛洛呆呆地看了一会赛瑟,凄楚地说,“赛瑟,亲爱的,你的压力太大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真是听不懂啊。” “别对他那么好,他根本不值得。”雷米尔愤怒地跺着地面。 “你必须马上离开这里。我不计较你对我之前的冒犯,人类,”麦考尔诚恳地冲赛瑟伸出紧握着铁链的手,“我愿意和你并肩战斗,捆绑这些神使中的背叛者。” “别再演戏了,”赛瑟低声道,“别看它的眼睛……别看它的眼睛,我怎么把这话都忘了,我从一进坑道开始就看了那些邪恶巨人的眼睛,所以才会深陷这迷宫走不出去,无法清醒……” “亲爱的,你如何能不看他人的眼睛?”洛洛轻声低语,“难道你怕陷入爱情吗?” “很简单,”赛瑟摸出那枚小小的、粗糙的铜蛇,攥在掌心,“把你们变成瞎子。” 语毕,他哈哈大笑。 第150章 强光 三个神使被脸色铁青地看着大笑的赛瑟,后者乐得着实有些癫狂了,不过赛瑟本来就无所谓他人的看法,他欣赏着他们的窘态,一改之前沉闷的模样。 他嘲弄似的摇了摇手中的小铜蛇,好像那就是根挖耳勺,“说真的,我一直怀疑沐基洗这个老家伙是不是在逗我,但是……看到你之后,”他明明地用它指向了洛洛,“我才更加深刻地理解,什么叫眼睛也会撒谎。” 洛洛没有说话,三个神使没有一个吭声,赛瑟觉得自己从他们紧盯铜蛇的眼神中察觉到了一丝畏惧。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做,毕竟我只是个人类……或者,我们先随便说个词,试一试?”他即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那三个一言不发的雕像做推心置腹的商量,“那么,就试试咯?好吧——张开吧!” 赛瑟的话音刚落,他手心上的铜蛇就在剧烈地颤抖,紧接着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变大,成了大约有一根手杖的重量和大小的闪光精亮的逼真铜蛇。 “不可思议。”赛瑟惊叹道,这变大的铜蛇握在他手中恰好就像一支辖管万国的铁杖,又像是一把锋利慑人的长匕首。 一声巨大的轰鸣声传来,雷米尔和麦考尔同时变了形象。看来赛瑟之前灵里的揣测果然没错,麦考尔就是埃尔,埃尔就是麦考尔。两者看似不同,实际是同一位神使,只不过麦考尔是他堕落之前的形象和名字,而埃尔则是堕落之后的。 两个猎户星双子座都变成了头上长着弯曲犄角,浑身暗紫色的皮肤,双眼血红且冒火,十指锋利如鹰爪,尾巴光亮如鞭,小腿全黑如羊蹄的怪物,两个堕落神使除了脸上的花纹不一样,其余部分完全没有任何差别,它们骨节嶙峋的爪子紧握着两只血红色的锯齿魔刃。背后全黑色的蝙蝠状膜翼在淡淡的黑烟之中扇动,在膜翼的上边缘处还生着两只狰狞的翅爪。 两只堕落神使发出可怕至极的嚎叫,好像无数只鬼魔透过它们的喉咙在嘶吼,它们飞扑过来,猛地把赛瑟撞倒在地,他手中的铜蛇落了下来,叮叮当当地滚到了一边。 “我们本开愿意怜悯你——”一个堕落神使的膝盖顶住赛瑟的喉咙,膜翼掀动扇出臭气熏天的风,它狰狞的脸靠近他,獠牙龇出嘴唇,赛瑟干脆闭上眼睛不看它,免得自己感到作呕。铜蛇此刻离他老远,手中也没有任何可以用作进攻的武器,可他却出奇的镇定,赛瑟自己想想也觉得不可思议。 “但是你根本不配神使的怜悯!”另一个堕落使者补充道,它粗暴地用爪子揪住赛瑟的头发,左蹄践踏在他的左手臂之上,狠狠往下踩,只听得一声清晰发闷的喀拉声,赛瑟的胳膊断了。 他的眼睛瞪得滚圆,但是咬紧了牙关死活也不吭一声。赛瑟的反应很明显令两个堕落使者感到失望,它们交换了一个眼神,似要让他感受更加惨烈的肉体折磨之苦。 “好了,不要这样对他。”洛洛之前一直一言不发,直到此刻才出声阻止。她倒是没有不像自己的那两个喽啰,身体和相貌在铜蛇变大之后没有丝毫变化,不过赛瑟看得出,她的表情失去了之前那种天真烂漫的少女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隐藏的阴冷以及老练。 或者不如说,她看起来毫无变化,却是变得最多的那一位。 洛洛引上了赛瑟蹙眉探究的目光,她的眼神闪烁着冷酷和怒意,令人惊讶的是,她的步履依旧轻柔,脸上的微笑照常迷人,真是出奇的不搭。 她的脚尖触地,蝉翼轻扇,飞到了赛瑟身边落下来,此刻她的身子完全袒露无遗,洛洛双膝跪地,伸出凉软的手爱抚着赛瑟断了的胳膊,无比惋惜地长叹一口。 “你为什么一定要说出真相呢?”洛洛说,“你该知道我为了和你在一起费了多少心思,你难道看不出这其中的美意?” “美意?”赛瑟差点没笑出声,“这么说你费尽心思布了个迷魂局欺骗我,我还得感谢你?” “别忘了,我们不是人类,我们的准则和人类并不一样。可就算是人类世界,如果一个女人像我那样为你付出,你也应该有所感动,不是吗?” 赛瑟闭上了眼睛,似乎想要理清楚头绪。 洛洛一言不发,同时也让她的两个手下一言不发。 “我可能没办法长久地爱你或者陪在你身边,”长久的沉默之后,赛瑟的这句话让洛洛大喜过望,“你用点你的能力就能看得出,我不是个忠诚的爱人——这样,你也能接受?” “只要是你,什么样的我都能接受。”洛洛激动地轻呼。 她扑倒了他的胸口之上,赛瑟想抚摸她脑袋上的秀发以表示回应,无奈左手已经断了,右手则还在雷米尔的禁锢之下。 “我要带你回我的宫殿,那是真正的天堂。”洛洛从他身上爬了起来,示意猎户双子星把赛瑟松开,他们不情不愿地照办了,一脸失望透顶的表情。 “可是你怎么会突然改变主意?”洛洛把赛瑟扶起来,后者吃力地站起来,身子歪倒了一边,折断的左臂像无知觉的木偶一样在身侧摇晃。 “看来你不相信我……”赛瑟轻声怒吼,脸上露出脆弱受伤的表情,他能恰到好处地掌握这种愤怒和屈辱之间的微妙平衡状态。 “我不是这个意思。”话虽这么说,可是洛洛却死死看着他。真是会演戏,之前的纯洁和烂漫全是假的,不过我倒是也不算丢人,毕竟有几个男人能和堕落天使彪戏?赛瑟心中暗想。 “你们神使不是会读心吗?”赛瑟坦荡荡地迎着她的眼睛,令后者感到惊讶,“来啊,看着我的眼睛,读出我的心声,这样你总该放心了吧。” “你之前不是还说不能看我们的眼睛?”洛洛露出难得的笑意,“现在却是——啊啊啊啊!” 一道强光射穿了洛洛的脸,顿时在她的脑袋上灼出了个冒烟的大窟窿,脑袋像是被硫磺点燃了,鲜血和腐肉落到她赤露的胸膛之上,左眼珠落在了地上。 雷米尔和埃尔(也就是麦考尔)见状就要扑过来,却也被强光钉在了原地,那光一落到它们身上就变成了火,把它们整个点燃了。 第151章 伊西斯 三个堕落天使齐齐被烈火炙烤,它们发出的恐怖嚎叫让最勇敢的人都会感到毛骨悚然,胆战心惊。 赛瑟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右手,那狮踏蛇钻戒发出的强光比太阳还炙热,比先前的强过百倍,好像整个宇宙在他的指头上燃烧,他自己都被这大能惊呆了。 雷米尔和麦考尔在短短的几秒钟之内就变成了一摊黑灰色的渣泽,赛瑟甚至都没看清它们痛苦的惨状,它们竟然就这么在光速中毁灭了! 但是洛洛没有这烈焰毁灭,相反地,在火焰中她的躯体变得更为庞大了,像是一个巨怪般的黑色剪影,似是有个怪物从那原本纤细美丽的娇躯中生成出来,之前迷人的躯壳变成了一张烤焦的皮,那火中的东西用爪子痛苦地撕裂着自身的皮肉,一块块地抓烂并且扔在地上。 到了最后,一座小山丘般巨大又粗硬的肉体从烈火中走了出来,它有着粗重的喘息声和撼地的脚步声,火焰在它完全成型之后已经熄灭了。 赛瑟被这恐怖至极的压迫感给惊呆了,一时半会只是怔在原地,忘了进攻或者是逃跑。直到他看到那怪物的眼睛! 果然是那双眼睛!赛瑟回想起在亚兰地宫的异象中所看到的,正是和眼前那双步步逼近的眼睛一模一样。 由于身处极端的黑暗之中,赛瑟手上的狮踏蛇钻戒此刻也不再发光,唯一能看见的就是那双发出狰狞地狱之光的眼睛,那是一对眼角流着暗红色血液的可怕瞳孔,眼底是暗绿色,瞳孔是腥黄色。那骇人的黄绿色邪光给人带来的不是温暖或希望,而是恐惧和战栗。 赛瑟的心像被一把无形的刀子击中了,他刹那间清醒过来,急忙蹲下身,翻滚着,在黑暗中摸索着那柄变大的铜蛇。他的直觉告诉他,如果他找不到那东西,他将会面临比死亡更怕的结局——灵魂的万劫不复。 那怪物越走越近了,赛瑟竭尽全力不去想那可怕的眼睛,可是却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逼迫他抬起头,强令他对视那双地狱之瞳。他用尽全身的意志力抵抗这来自地狱咄咄逼人的胁迫,却感到无数只恶魔在他耳边奸笑唏嘘,在虚空之中似乎有无形的暗线拉扯着他的灵魂,想要活活把这完整的活人之灵撕裂成碎片。 赛瑟觉得自己恐惧地快要尖叫出来,他的理智随时随地面临崩溃的境地。他疯狂地用四肢搜索着地面,于此同时,那无形的暗线伸进了他的眼眶后,舌根里,他觉得自己的五官开始被扭曲着拉扯着,无数只魔鬼贪婪地吞噬着他的恐惧,争先恐后地把最令人癫狂的噩梦和战栗丢他的灵魂之中。 赛瑟已经到了极限,他无法呼吸,不能出声,特别是那怪物已经近在咫尺,可是他手中没有任何有用的武器——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东西触到了他的指尖,在千钧一发之际,就在他的双足已经快要离开那理智悬崖上的最后一寸坚硬之地时——终于,赛瑟抓到那柄救命的铜蛇。 他紧闭着双眼,他无需用肉体去看,他的灵魂完全知道那来自地狱最幽暗可怕之地的双瞳在何方。 赛瑟大吼一声,用尽全力向某个方向狠狠地刺出一剑! 与此同时的,那在虚空之中狞笑着的无数恶魔刹那间消失了,拉扯他试图撕裂他灵魂的暗线也断裂了,赛瑟感到有光重新回到了自己所处的空间之中,这光是自然界中最普通的微弱之光,却也是最能安慰他的光。 尽管没有任何声音发出,但是赛瑟觉得那最可怕的危险已经过去了。他灵里的平安正在逐渐回来。他试着晃了晃手中的铜蛇,感觉它扎得很深,那缓慢闷钝的触感和轻微切剁的声响,表面他的的确确把铜蛇尖锐无比的尾部刺入了某个生物的躯体之内。 赛瑟咬着牙,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等待他的却是怎样的一副场景啊! 之前的怪物又变成了他在伊西斯坑道外遇见的少女洛洛,娇小的躯体,紫黑色的发辫,以及蜂蜜般的光滑肌肤,只是四肢上生出的粗黑毛发以及鳞片,都表明了她那来自二层天堕落天使的身份。 那柄长剑般的铜蛇在赛瑟刺入到她双眼的时候,再度变成了小小的一枚,不偏不倚正好钉在洛洛的眉心中间。铜蛇本身净化邪恶之源的力量从这里向其余部分发散而去,洛洛原本淡紫色的大眼睛此刻就像被无名之火晒焦过一样,尽管她试图紧闭双眼,可是仍旧能看到眼皮下枯炭般的瞎眼以及红黑相间的体液。 虽然她此刻已经瞎了,但是仍旧能感到赛瑟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她的眼皮剧烈地晃动了一下,随后从眼角流下了两行黑红色的粘稠血泪。这泪像爬虫一样在她细腻可爱的脸蛋上缓缓下爬,看起来相当渗人并且怪诞。 “你做到了,人类。”洛洛开了口,最让人惊奇的不是她此刻模样,而是她的声音完全变了,听起来就像一个饱经风霜的妇人,既不是初遇时的清纯甜美,更不是变身之后的妖艳魅惑,此刻洛洛的声音第一次听着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类,这让赛瑟大吃一惊。 “你,你不是洛洛?”赛瑟听到自己用无法抑制的诧异口吻颤声询问,“你就是伊西斯……是吗?” “洛洛”没有回答,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这叹息无比苍老,无比感慨,虽然没有哭泣,也没有愤怒,可是却让听的人感到由衷的悲凉。 “是啊,我就是伊西斯。”她回答,眼中的血泪掉落不止,看上去不是因为哭泣,反倒像是因为某种邪恶的物质被铜蛇杀死在她的体内之后,通过这血泪而源源不绝地排泄出来,“真没想过,你能通过我的试炼。我原以为沐基洗一直想要杀了我,可是我更没想到他对你下达的命令竟然是刺瞎我的眼睛……”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赛瑟道。 第152章 必死的生命 “沐基洗和你说过多少关于我的事?”洛洛,哦不,伊西斯用沙哑的声音问道,赛瑟觉得自己从头到脚起了一声鸡皮疙瘩,很明显这身年轻美貌的皮囊也不是伊西斯的原本模样,一个人的长相可以用各种方法改变,可是ta的声音却无法做任何修饰,邪恶之人的嗓音不可能流露善良,而圣洁之人的声音也绝不会淫邪。 眼下,伊西斯的声音听起来如老树被锯断,巨石被戗碎,赛瑟从没听过一个人的声音可以如此闻如死寂,宛若虚空,相比之下沐基洗那只能分辨出沧桑却听不出老迈的声音,对比她来说简直可以算得上是婴幼儿了。 她的声音如死亡般沧桑可怖,可是外表却如豆蔻少女一样明媚可爱,再加上那已经变异并且生出黑毛和鳞片的四肢,柔嫩脸蛋上干涸的血炭泪痕,赛瑟感到一种由衷的恐惧,这恐惧不是因为害怕,丑陋或者是绝望,而是出自于一种对生命的无限悲哀之感。 她现在到底是什么?不像人,不像天使,不像堕落天使,不是女人,更不是男人。当各种灵体或者是生物之间最初的禁忌被打破,就会诞生如此可怕的结合体。赛瑟一直对撒旦没什么概念,在他的印象中,它不过是神话传说里的恶魔,总感觉离自己很远。再说以前的赛瑟,从来不觉得撒旦有多么可憎,就算它真的犯下过不可饶恕的罪孽,也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人为什么一定要在某种规矩或者是桎梏中生活呢?难道不能为所欲为吗?同理,天使也有说不的权利,撒旦就是这样想的,所以它带着天上三分之一的神使背叛了创造自己的造物主,赛瑟曾经很欣赏它的叛逆和勇敢。 可是现在,当活生生的堕落天使在他面前展现,那邪恶以有血有肉的形象刻在了他的脑海中,更重要的是那被弃绝,被咒诅,被审判在无人之地的恐惧曾经临到赛瑟的周身,他宁愿去死也不想再重温被打入黑暗角落中的那一刻。 这种无处可逃,无处可躲的恐怖会让人的理智彻底崩溃,这就是活生生的,实实在在的地狱本体。 赛瑟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到了撒旦的堕落所带来的邪恶,它们这些邪恶天使或者灵体,就像吼叫的狮子,遍地游走,寻找可吞吃的人。因为它们彻底没救了,造物主不救拔天使,因为它们的淫邪和罪恶已经到了无法再容忍的地步,等待它们的结局就是永远的虫噬和不灭的猛火,所以它们发狂了,疯癫了,不顾一切地在这地上寻找软弱无比的人类,目的就是杀害,偷窃,毁灭,羞辱,要把这从造出来就比自己微小软弱的生命玷污了,然后拉着每个人类和它们一起下地狱。 可惜人类大多数对这些缘由一无所知。 因为撒旦是这个世界的王,它合法地从堕落的人类手中获得了统治全地的权利,它和它的走狗弄瞎了世人的眼睛,堵住了世人的耳朵,并且用眼目的情欲,今生的骄傲和肉体的放纵荼毒了每个人类,所以生命才会如此痛苦,活着才会如此虚空,邪恶才会比比皆是,以至于人类对这些可憎的现象视若无睹,把邪恶的看作良善的,把美好的贬为腐朽的,把污秽的当做可爱的。 撒旦诱惑了软弱的人类,把罪恶传给人,人再传给大地,所以这个世界早已被玷污了,它垂垂老矣,病入膏肓,土地里满是被杀害无辜之人的鲜血和要求报仇的呼声。 既然生命诞生之后唯一的结局就是死亡,那么这生命有什么意义?当新生儿出生的时候,就意味着他必定要死,那么这生命岂不是虚假的? 看哪,一个个孩子从母腹中出生,就意味着一次次的死亡从母体中降临,这哪里是诞生生命,这明明是诞生死亡——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再看看这些邪恶的天使,它们放弃了圣洁的灵命,放弃了永恒的归属,把自己弄成男不男女不女的可憎模样,生出鬼魔般的怪胎巨人;就算它们力量再强大,势力再阴毒,等待它们的结局还是永恒的地狱,这是它们必得的苦果。 因为罪的工价就是死,这死亡渗透了生命,让一切活着的人和物都匍匐在死亡权势的阴影之下,无人能逃脱,无人能赦免,无论你是权倾朝野的君王还是衣不蔽体的乞丐。 赛瑟从未像现在这般如此感慨万分,他不可抑制地对伊西斯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忿恨之情,不是为了他自己,更像是为了每个必须死亡的人类。这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他觉得自己一向冷漠孤僻,没想到如今也有这发义怒的时刻。 可是随即他的怒火又变成了怜悯,不是那种妇人般的软弱心肠,而是公义的怜悯。这怜悯是清醒的,更是公正的。他知道伊西斯没救了,更知道她如今是罪有应得,他的怜悯在于她在五千年后终于有了悔意,可是却太迟了。 因为那怜悯,或者是可回转的余地一旦过去,如果你不抓住,那么最终等待的只有那必定的结局。 赛瑟觉得自己如鱼刺哽喉,眼下的他内里情绪十分激动,很难音色平静地说出完整的话。他酝酿了好一会儿,恰好伊西斯也一直没有开口,那双烧焦的瞳孔在遮不住的眼皮下,不时地滴落粉末般的血块和结痂,撒在脸上。 有那么一瞬间,赛瑟觉得自己不如把她那双眼睛剜了还更显得人道一些。 “五千年,神牛族,活得最久的老女人……”终于,他平复了心情,十分艰难地启齿,不过在赛瑟说出老女人之后就觉得后悔了,虽然他时常对女人刻薄无礼,但是这三个字还是第一次从他嘴中说出来。 “女人?他是这么跟你说的?”出乎他的意料,伊西斯竟然把注意力击中在这个称呼的后两个字上,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随后却又发出一声空洞的干笑,赛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没想到他竟然称呼我是女人……讽刺啊,太讽刺了。这真是一个绝妙的笑话。” 第153章 可怕又可怜 “你觉得呢?”伊西斯忽然止住笑,偏了偏头,像是用已经烧枯的瞳孔瞥了一眼赛瑟。 “我,其实不知道你到底算什么。”他说。 “是啊。看看这里,看看在你眼前的我,我在这里被囚禁了快五千年,”伊西斯举起一只胳膊,伸出布满鳞片的手指胡乱地指了一圈周围,“若不是看到你,我已经忘了我生而为人的那段日子。” 赛瑟循着她可怕的手指转头四望,这才发现自己早已不在那个密闭并且装满半人半兽躯体的大厅了,而是身处一个石头凿出来的大房间,周围没有窗户也没有门,可是却有一股幽幽的黄光照亮他们俩。 赛瑟抬起头,发现这大房间上方似乎是个相同面积大小的极高通天柱,外面的自然光通过这中空的柱子从上往下照射进来,并且这柱子内壁上似乎有一面面位置不同,高地不同的铜镜,这样那自然光有了如此多的折射并增强后,落到这石头房间内就显得通亮了。 他和伊西斯此刻就像两个极其普通的劳役似的坐在两张粗糙无背的石墩子上,脚下的地面坑坑洼洼,积满了泛着腐味儿的水,厚厚浅浅的泥泞堆积在这无数个小水坑旁边,这里就像洪水刚刚退过的河堤。赛瑟觉得自己所坐的石墩子上也满是陈水,因为他觉得自己的股部感到一阵粘滑不快的凉意。 他立刻弹了起来,往前几步,这才发现原来就在他们的背后,是一副被打开的石棺,这石棺靠墙直立而凿出,原先禁锢在其外的粗大铁链已经尽数断裂,链头陷在泥泞堆里,好像从土里才钻出来的黑蛇。 原来这就是之前在亚兰地宫中,赛瑟在异象中所看到的那间伊西斯囚牢。 不同之处在于二,一是那原本紧锁的石棺已经被打开,二是伊西斯此刻正坐在他的身边。 伊西斯虽然瞎了,可是听觉极其敏锐,再加上她那经历过五千年时光之久所熏陶出来的卓越感官能力,使得她即使眼不能见,也比常人机警万分。她的脸随着赛瑟的脚步而移动,他甚至觉得她连他眨眼的次数都能感觉得清清楚楚。 “我在异象中看见过你,你在这石棺中被禁锢着,”赛瑟说,“可是你怎么会从中破棺而出,又打碎这链条,并且出现在坑道门口迎接我呢?” “这石棺和铁链都是沐基洗在五千年前亲自造的,没有人能打破它,天使也不能。”伊西斯回答,“他知道我的力量,而且也是他亲自把我囚禁在这石棺里。因为世界上除了他,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做这件事。” “我不明白。” “你当然不明白,这是对你的试炼,你本来应该死去并且下地狱,可是你竟然通过了,这点连我也没有想明白。”伊西斯发出嘶哑的笑声,那骇人的呼哧声从洛洛那张美丽可爱的脸蛋上发出来,真是让人觉得毛骨悚然,“沐基洗在一千年前就把我从石棺里放了出来,我可以在坑道里的各处随意出入,包括坑道门口。除此之外,我哪里都不能去。” “所以,”赛瑟恍然大悟,“沐基洗给我看到的异象是千年之前的,为的是让我在完全无知的状况下开始这试炼——或者不如说是下地狱。”他说到最后竟然笑了一声,心里倒并不觉得沐基洗很可恶。 “你到底是什么人,”伊西斯的声音低得钻进了泥土,仿佛是坟墓中发出来的。“你竟然能通过我的局。我见过你那张美得不像男人,更美得不像人类的脸,难道你真的不是神使?” “你何必明知故问?我相信除了沐基洗,你是全维洛戈萨最强有力的人类了。”伊西斯听到赛瑟的这话,发出讥讽的讪笑,后者则从她的表现中抓住了一丝亮光,“你最原始的身份是女人吧,伊西斯?我记得沐基洗说过的话,你是神牛族的祖先。” “就算曾经是女人又能如何?我已经永远不能做回人类了。我以女人的身份出胎于母腹,以天使的身份上了伊甸园,以堕落天使的身份受罚,再以恶魔的身份被扔进黑暗之中——而现在,我以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和你谈话,诉说这一切,”伊西斯回答,她的嗓音中第一次流露出女人特有的软弱,“永恒之王派沐基洗时时刻刻紧盯我的状态,却又不让我下地狱。我知道祂一向严厉并且公正,绝不徇情枉法,绝不违反自己定下的律法。祂如果仁慈的话,就早该在五千年前杀了我……” “难道你想进入那烧着硫磺的火湖里?难道你想被不死的虫永远地吞噬?”赛瑟的声音有着压抑不住的惊讶。 “看看我的处境吧。难道沐基洗只告诉你我是神牛族的祖先吗?”伊西斯低吼了起来,好像一条正在苏醒的火龙,赛瑟觉得整间屋子的每块石头都在瑟瑟发抖,“难道你没有见到那些半人半兽的怪物吗?它们也是我的孩子!” 赛瑟被她的最后一句话完全震住了,他的脑海在持续地高速运转,试图把之前遗落或者是忽视的碎片费力地拼接在一起…… “我听说,”他带着温良的嗓音轻声道,仿佛担心自己接下来要脱口的话会勾起她的往事回忆,令她愤怒,“有一批守望者降临人间之后,违背了永恒之王的命令,他们变作男子,挑选美貌的人类女子为妻,生下可憎狰狞的混血巨人……” 赛瑟猛然住了口,觉得非常抱歉,他一直提醒自己在这位可怕又可怜的“女人”面前不要说出敏感的话语。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心翼翼了? 大约是这伊西斯勾起了自己心底最担心的恐惧,同时也激起了赛瑟最深刻的怜悯。她岂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人类无法凭着自己的力量战胜罪恶,到头来只会被罪恶俘获,生下可憎的邪恶之子,不仅亵渎这大地,更是亵渎自己的身子,把原本清洁的肉体变成令人作呕的魔窟。 “不用觉得愧疚,”伊西斯仿佛用耳朵准确地读出了赛瑟的心思,“我也是这样称呼它们的。世界上到处流传着关于我的神话传说,从皇后到女妖,从冥后到地母。可真相却是这样,要知道我的出生十分卑微,我只是个穷苦牧羊人的第六个孩子,直到我——” “——直到你被一位守望者爱上。” “你猜得不错,只是这根本不能叫爱,”伊西斯回答,“这些堕落的神使不过是在人类女子的身上发泄兽欲罢了,可惜我当时根本不懂。” 第154章 给我警告的人 “你要听一听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吗?”伊西斯接着又问。 赛瑟没有马上回答,很明显他不愿意听,他相信她一定准确地猜到了她的想法,可是她不再等他回答,就自顾自地继续开口道,“你听吧,我讲给你听。” 她的语气毋庸置疑,不容分辨,在赛瑟听起来就像是快要死的老祖宗在回光返照中命令自己。他还是没有说话,不过这会却是默许了。 “我出生在一个冬季的夜晚,那时狂风暴雨,而且还恰好遇见了荒年。我的出生没有给家里人带来任何喜庆之色,反而让我父母亲更加暴怒,因为我不是男婴。他们在我之前生了四个女儿,一个儿子,所以对这家来说,男子太少,女人太多,这是生育女神咒诅我家的表现。当夜,我父母想把我扔到神殿祭坛后的狮子山,可是因为外面天气异常恶劣,于是他们决定把我留到白天,看那时候外面的天气是不是会和煦一点。” “悲哀的是,外面的天气非常坏,一直延续了整整三天。这家人非常笃信生育女神,认为死人,无论是老人还是婴孩,都不可留在住宅方圆半里内的地方,要么在女神的祭坛上烧掉,要么丢进狮子山喂野兽,这样才不会招来更大的咒诅。” “那三天,他们一直没有办法把我烧死或者丢掉,并且改变了主意。因为他们发现我比其他几个女儿长相更加奇特,他们开始觉得或许把我养大之后卖掉,会比杀了我更有益处。” “你是怎么知道你家人当时的想法的?”赛瑟忽然问道,”我是说,你那时候毕竟才出生几天,并且看起来,你父母是那种不愿意把自己想法告诉子女的人。” “你猜得不错。他们几乎从没有对我好好说过一句话,这些事情当然不是他们告诉我的,而是我在幼年时就从他们脑海中读出来的。”伊西斯说。 “你在幼年就能读出你父母的想法?” “不错。我大概是在四岁的时候发现我有这个能力。原先只是那夫妻和他们的五个孩子睡着之后,我竭力深入,就能读出他们的思想,包括那些连他们自己可能都忘记了的回忆,”伊西斯继续道,赛瑟注意到她不愿意称呼他们为父母或家人,“当时我很得意,以为我天赋异禀,但是后来才知道我这能力是咒诅的开始。” “后来当我年纪渐长,我成了我们那地最美丽的少女,大约在十多岁的时候,想来买我的人就络绎不绝,那夫妻一直没有把我卖出去,因为他们看出了我的与众不同,一心想把我卖给天下最有权有势的君王。” “另一方面,我也在每日入夜之后进入他们的睡梦中,怂恿他们那么想。我没有费什么力气就让他们觉得我是生育女神的化身,他们其余的子女都是会给人带来厄运的灾星,所以在我十一岁的时候,他们买掉了除了之外的全部子女,只留下了我。” “在这之后,我发现我的能力越来越强大,我不再仅仅依靠睡梦中的催眠来控制他们,而是可以在白天,通过意念操纵他们的行为。一开始我只能在和他们相离不远的地方施展能力,比如家里,可是只要他们一出院门我就立刻丧失了影响力;不过没有多久,我就能远距离控制他们,我的这种能力进步之外超出了我原来的预期,让我大喜过望。” “再后来,不仅仅是他们,那些所有和我接触过的人,只要那些人的眼睛能被我注视三秒以上,就没有不被我控制的。我以为这是上天替我报仇的时候到了,因为我从小就活在我周围之人的鄙视和辱骂之中。这是因为生我者在当时来说是全地最卑贱的下等人,而那对男女也自轻自贱,和周围的外族人一起嘲笑我,有好几次,若不是中途发生了偶然事件,他们就会眼睁睁看着我被邻舍腌臜的老头子强暴。”庙街 “当我能随心所欲通过注视控制我周围的每一个人时,我就为自己计划了一次酣畅淋漓的复仇。我要把那生我者所赋予我的痛苦以七十七倍的代价回击到他们并那些邻舍的身上。我精心计划了好几天,为的就是要让那些伤害过我的人遭受奇耻大辱并且死得痛苦无比,尸体也要被人践踏,才能解我多年来一直深藏不露的怨恨。” “就在我计划实施的前一夜,在半夜时分,我清清楚楚地感到床头站了一个穿着白衣的人,虽然我很容易控制别人,但是对着那人那双隐藏在黑暗中的眼睛,我却发现我的影响力对那人来说完全不起作用。我知道那人一直在直视着我的眼睛,我也竭力攻占那人的灵魂,可是却像面对的一堵铜墙铁壁,我费了半天力气,最后自己却像被雷击中一样,倒在床上半死不活。” “‘别再这样做了。’说话的是个男人,和我想的一样。” “‘是啊,我发现对你根本不起作用。’我喘着气,哆哆嗦嗦地床上爬起来,我竭力想看清那人的脸,可是他的五官完全隐藏在黑暗中,之前窗外明亮的月光此刻也变暗了,我周围鸦雀无声,我只能听到我自己的说话声和呼吸声。” “‘别再这样做了。’这男人把同样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忽然没来由地怒气冲冲,对着这神秘男人大喊,‘你是要我停止控制他们思想的做法,是吗?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到底是谁?’” “‘别再这样做了,’这男人第三次重复了这句话,语气没有丝毫改变,可是我却觉得听到一股不容否认的权柄之感,这令我异常恼怒,几乎快要发狂,要知道在我发现自己可以控制他人思想之时,我已经很少有这种羞愧感和屈辱感了。” “‘如果我拒绝呢?’我立刻回击道,‘你仗着什么权柄对我说这话?你到底是谁?敢不敢露出你的脸?’” “‘人不能看我的脸,’这男人说,‘他们会死。’” “我立刻狂笑了起来,继续笑出了泪,“难道你是死神吗?我告诉你,我从不信这世界有神。就算有,也是会死的那种神,这些神比人好不了多少。’” “‘我给你选择,’这男人道,‘但是你若不听我的话继续那么做,那么你做选择的那日必定死。’” “‘选什么?”我吼了起来,“‘你给我什么选择?你明明就是在命令我!你到底是谁?’” “可是没有人回答我,这时我才发现,那个给我警告的人已经消失了。” 155章 公山羊 赛瑟一言不发,他完全听得入神了。 “然后呢?”伊西斯暂停的时间超出了他的预期,他忍不住要催一句。 “然后,”她缓缓地接过话头,比男人还嘶哑老迈的可怕嗓音流露出些许不易察觉的懊丧之情,“然后,我倒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觉得奇怪或者是胆怯,因为我早已意识在我身边发生了不寻常的事,而且是自从我出生那一天就已经活在了这种不寻常之中。那半夜出现在我床头的奇怪男人算是我发现自己能随心所以控制他人想法之后的第二个怪诞异象,我把他的出现看做是我必经之路的一个引路碑。” “所以你打算听从他的吩咐?”赛瑟又问了一句。 “不是,我打算无视他。”伊西斯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真是可笑,我感到了那人的奇特和不可思议,而我却越发坚定了无视他警告的打算。大概是从这一刻开始,我就已经走上了必然毁灭的那条路。” “那半夜出现的神秘男子消失之后,我整夜都没有睡着,本来我就因为明天的计划而难以入眠,当下则更加情绪激动了。在黑夜之中,周围万籁俱寂,我却感到两股水火不容的力量在我的体内激烈争战,我一方面怕得要死,一方面却极其兴奋,好像刹那间分裂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到了第二天清晨,这股争战仍然没有散去,我一夜无眠,之前的亢奋那时已经变成了冷静。前一天夜里那神秘男子的警告历历在目,虽然根本看不到他的脸,可是他的话语好像有了生命,已经扎根在了我的心里,我要不去想也根本办不到。可是,或许因着悖逆,或许因着顽梗,那人的警告在脑海中响得越发轰鸣,我却越下定了将复仇进行到底的决心。” “太阳升起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家。独自往镇子外围的海港走去,那夫妻已经醒了,我知道他们看见我出门,不过就算我不对他们采取心灵控制,他们也不敢对我摇舌命令,我早就成了他们的主人。哈哈,这种报复仅仅只是初尝了一小口,我就已经觉得甜美无比,谁能拒绝这种仇恨带来的快感?一路上,我面露微笑,每个见到我的人都惊讶无比,即使在我过去那些被人欺压鄙视的日子里,我都没有冲任何一个人谄媚地笑过,所以我挨揍的次数比贱奴的次数还要多得多。但是那个早上,我却笑得异常亲切,他们几乎在路边就要对我下跪,我越发强烈地感觉到,我控制人类思想的程度已经到了随心所有使用微笑和手势的地步了。“ “我登上了海港边一座最高的山,我记不得自己究竟是怎么上去的,那山是我那个世代世界上最高的山峰之一,终年白雪皑皑,可是我在如梦似幻之中,就站在了那如宝座般的山巅之上,往下俯瞰。我知道这一切不同寻常,我一定不是凭借着自己的力量刹那间就上到了最高峰,可是我习惯了,或者不如说我不在话,因为我等着,我知道还会有更多匪夷所思的事临到我。”来看书吧 “我站在巅峰往下看,世上的一切尽收眼底。我看世上的每一个人就像看眼前飞舞的蚊蝇一样清清楚楚。我大声呼号,我挥舞手臂,我诅咒,我咆哮,可是那底下的世人却没一个因为我的行为而受影响的。我发了很大的怒气,最后精疲力竭才在那石头上半依靠着躺了下来,心里不情不愿地想到,难道我并不是我想象中的复仇女神?难道那半夜出现的神秘男子夺走了我的魔力?难道我不应该登上这最高峰,因为这高度和距离阻碍我复仇之灵的杀戮?” “我从来没有如此失望,如此疲倦过,我几乎想要自己从这石头上舔下去,索性摔死一了百了。后来,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在半梦半醒之间,我感到有个人正在对着我的耳朵说话,并且骑在了我的身上,我在梦中大叫,然后就惊醒了,浑身出了一身冷汗。” “醒来之后,我发现天已经黄昏,夕阳落了一半。我感到很惊讶,我记得自己在刹那间登上这最高峰没多久,睡了也没多久,怎么就到了日落时分?当时的情形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但是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夕阳的光如同被杀羔羊的血,红得不可思议,染红了整片天空,也染红了整座山巅。我看到我所依靠的那石头,很像一座天然的宝座,在那座背上有个印子,很像是一只长角的山羊头。” “我盯着那印子看,越看就越觉得那印子活了,夕阳的血红色余光倾倒在这宝座中的羊头上,就像天空中的血流了下来,一滴一滴落在山羊头上。刹那之间,我欣喜若狂,我终于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获得我所渴望的终极力量,我终于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完成最伟大最血腥的复仇了。” “我双膝跪下,掏出小刀割开手心,我满意地看着血珠渗透出皮肤,一点也不觉得疼。我把手腕伸出去,悬在那羊头之上,定睛看着我的血像一连串红色的珠子一样落进了那印子之中。就在那时,印子也就是羊头的嘴张开了一道裂缝,那公山羊大口喝着我的血。” “我浑身发抖,几乎快要跪不住而倒下,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狂喜。我倾倒的血越多,那羊头就显得越发清晰生动,威武有力。过了不知道有多久,我几乎把自己体内的血液都流光了,那公山羊的嘴巴终于闭上了。那羊的眼睛清晰得就像火了一般,火炭一样灼灼发热,死死地盯着我。” “我举起还在流血的手,哆哆嗦嗦地颤抖着许愿,我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究竟说了什么,因为我听不懂我所用的语言,那羊的眼睛动也不动地盯着我。我开始感到疑惑,担心它根本没有听懂我的请求。” “我的血几乎全部流干了,我知道我离死只有一步之遥。我不怕死,可是我不愿意在死之前无法报仇雪恨。一想到这,我就开始坐立不安,无法再继续跪着许愿了。” 第156章 选中的人类 “就在我焦灼不安几乎快要发疯之际,”伊西斯继续道,“那天然石背上的山羊头的嘴部开始往外回流出鲜红的血液。那血就像红宝石一样闪闪发亮,就算是隔着空气我也能嗅到其中甜如蜜的芬芳感,我几乎想也没想就用双手拢在一起去接,羊嘴中的血滴落到我手心皮肤的那瞬间,奇异的暖流涌到了我的全身。” “我一口接一口地渴饮那鲜血,血液涌入我肚腹的那一瞬间,我就觉得全身的力气恢复了,好像从死里复活了一般。我从未那样精力充沛过,我兴奋得几乎快要唱起歌来。” “但是在身体恢复以及精神振奋之时,我心中一个不明显的声音一直在低语着我所不愿意正视的话,那就是这一切来得太诡异,太突然,我不应该去喝那从山羊嘴里滴下来的血。” “想到这里,我浑身不由自主地震动了一下,好像一个惊雷劈在头顶上把我给打醒了,我不由自主又想起前一天晚上出现在我床边神秘男人给我的警告,顿时觉得骇然,浑身发冷。” “然而这负面的感觉仅仅出现了两三秒中之后,它就被打消了。因为那羊嘴里鲜血的味道实在太美味,我以前没有尝过血,在我印象中血的味道既腥齁又刺鼻,和甜美根本沾不上边,可是那个黄昏,那温暖,甘甜,醇厚,如蜜般的血液比我喝过最好喝的美酒还要令人沉醉。” “那些令人不快的警告和寒冷的颤抖怎么能抵挡得了那血的诱惑?我越喝越觉得饥渴,越喝越觉得不满足,于是干脆把嘴巴贴到那山羊头的嘴部,直接从那裂开的石头口子中舔舐血液。” “这嘴对嘴的感觉令人憎恶,可是又让人觉得欲罢不能。到了最后,我甚至已经感到了那羊嘴在我的口腔里已经有了温度,它正在从它的体内把这种诡异又甜美的血液源源不绝地输送给我,同时我又像是和这只羊在接吻,那寒冷腐臭的邪灵正在通过它传入到我的灵魂之中。” “过了不知多久,我耳边清晰地传来一个声音,那声音仿佛在痛苦中大叫道,‘够了’。我这才从哆哆嗦嗦地从石背上爬了起来。这时我才注意到,天色已经全黑了,可是我却根本不受这黑暗的影响,就算是在草丛中的蚊蝇,我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那时,那原本生机勃勃的山羊头已经变得像骨头上包裹的一层干皮,那双之前盯着我让我害怕的羊眼睛就像瞎了似的,变成了两个乌黑空洞的窟窿。” “我的听觉也变得更加敏感了。我感觉那夜空中的气息仿佛在用我无法抵抗的声音对我说着只有我能听明白的话语,那风在我耳边喃呢着,‘去吧,我的女儿,去完成你的心愿吧’。我就像着了魔一般,对着周围空无一人的空气回答道,‘我会完成的,我会报复的,我会雪耻的’。” “我转过身子,站在那山巅之上,尽管我前方是无尽的黑暗和浓密的黑云,可是我却毫不费力地从那儿一样就看到我出生在其中的那个小村子。一切好像就发生在我的眼前,那样清晰可见,那样近在咫尺。我看到那一对从我刚出生就像把我丢在密林中喂狼的夫妻,他们焦灼不安地在家中来回踱步,互相对骂,彼此指责,言语之中不是担心我,而是担心自己没了收入,会被邻人嗤笑以及谋杀;我还看到那些围绕在我住处旁边的邻人以及歹人,他们有一直住在附近的,也有被我的美貌所吸引而不久之前才赶过来的外邦人,我听见他们彼此议论,如果发现我,要把我当成最下贱的妓女一样百般蹂躏,这样不算枉费他们在我身上花费的金子以及时间。”番薯 “就算我之前有一丝丝的害怕或者犹豫,在那一刻也通通化为乌有了。这就是我所生活的环境,这就是我所谓的父母以及邻人。我活着的地方是个活脱脱的地狱,没有人为我的遭遇而愤慨,没有人为我说一句公道话,没有人对我产生过半分的怜悯之情。总之,没有人把我当成人,那么既然如此,我也绝不把他们当成人来对待。” “那些人——如果能称呼他们是人的话,那些人看我如同那将宰的母羊,而他们的心思意念比野兽还要龌蹉与肮脏。就连吃着腐肉的秃鹫也比这些人更有人性,更活得像个人。” “我在那夜色之中,越看他们的脸庞,越听他们的心思,就越觉得怒不可遏,心中作呕。于是,我对着黑夜伸出我的手,像母狼撕碎猎物一样对着他们那呈现在我面前的影像愤慨地撕扯,砍杀以及剿灭。” “好像有人把那些复仇咒诅的话语放到了我的口中,所以我脱口而出那些我听不懂的可怕话语,那语言邪恶,强大,咄咄逼人又阴冷刺骨,即像看不到阳光之人对白昼的诅咒,又像喝不到清泉之人对秋雨的谩骂。我的口舌和我的大脑仿佛在刹那之间分裂开来并且属于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我听着我口中发出来那些我听不懂的话语,浑身感到毛骨悚然,极其恐惧;可是我的口舌却不听我大脑的命令,它们根本停不下来。” “狼的嗥叫,熊的咆哮,蛇的嘶声,马的啼叫,枭的哀嚎都从我的口中发了出来,好像无数个来自地狱的灵魂通过我的嘴巴诅咒这整片大地;渐渐地,我却不再感到害怕。因为我从我口中可怕的语言中汲取到了一种可怖的力量,这力量就像死亡一样令人胆寒,却让人欲罢不能,无法抗拒。” “当我发出最后一个音调的时候,天空仿佛在痛苦中嚎叫,我抬起头,满意地看到漆黑的夜空之中,就在我的头顶之上,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鬼爪撕裂了无辜的苍穹,一道血红色的裂缝出现了,这裂缝不断地变长变宽,直到天的尽头。” “那火一样滚烫的血雨,并且夹杂着燃烧的冰雹,从这裂缝中滚落下来。周围的世界顿时陷入了末日般的毁灭之中,我听到我脚下传来无数人恐惧哀嚎的声音,他们拼命呼求,拼命祈祷,可是却无处可逃,他们想死,却求死不得,有史以来最骇人的大灾祸临到了这些人的头上。” “在这活生生的地狱光景之中,我哈哈大笑,这辈子从来没那样开心过。” “就在那时,我听到身边有个声音对我说,‘你做得好,不愧是我选中的人类’。” “我浑身一震,慢慢地转过头去。” 第157章 比神更伟大 “一开始我看不清这人的长相,我甚至不能确定那人的位置,在喝了羊嘴里滴出来的鲜血之后,我的感官变得异乎寻常的灵敏,可是当我耳中听到那人的话之后,一时半会我竟然不能确定他所在的位置,是近还是远,是天上还是地下。” “你觉得他是那个半夜出现在你房间的神秘男人吗?”赛瑟听到这里,完全入了迷,忍不住又问了一句,没想到伊西斯早年的故事竟然这样吸引他。 “不是,这是我立刻就能确定的。这两个人给我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伊西斯的嗓子嘶哑低沉到几乎无法听清,“那个半夜出现的男人给我的感觉很不好,因为他,我感到羞愧,愤怒,并且有种随时会死的感觉——尽管他没有做过或者说过任何威胁我的事情和话语;而这个在山巅上忽然出现在我身边的男人,却根本没有给我任何负面的感受。” “过了好一会,我才看清那人此刻正的的确确站在我的旁边。于此同时,山巅上的月亮升了起来,是一轮鲜红的血月,在以往的日子,我看到血月会害怕,并且在我出生的族群中,也流传着很多关于血月的可怕传说。然而在那个奇怪诡异的晚上,我见着那几乎比火炭还明亮的血月之后,竟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安慰,就好像一个快要淹死的人好不容易攀到了大海中的一根浮木。” “那晚的那轮血月大得可怕,圆得惊人,好像随时会掉下来,砸在我所在的山巅之上,那殷红的血光在月盘上涌动着,我几乎都能隔着夜岚嗅到那血月之上甜美炽热的鲜血味。那个男人那是就站在血月之下,我的身旁,血月映衬着他的头部,好像一顶可怕的红色冠冕戴在他的头上。我只能看得清他的身形,这是个非常高大的男人,比我高出一个半头不止。尽管在血月的照耀下,我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明亮,且清晰可见,可是我却始终看不清这近在咫尺的男人的脸庞。” “但是,我知道这男人正俯下头,用他隐藏在黑暗中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他在等我的回答,并且是相当急迫地等待我的回复,尽管他后来一言不发,但是我就是能感觉到。” “‘你说你选中了我,’我听到我自己的声音,竟然出奇地镇定,没有丝毫颤抖,我自己倒是吓了一跳,‘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那男人开口,声音好听得像甜美的卡坦精饮料,听起来极其谦虚温柔,没有任何让我感到敌意或是非难的意思,我的防备之心立刻就松了下来,我知道他说得都是实话,他对我没有恶意——至少在当时,我是这么觉得的。” “‘我是谁不重要,’那男人又重复了一遍这话,‘重要的是,你是谁?你想成为谁?’” “我刚想回答,可是这男人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一样,他抬起了手,像是要阻止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不用急着回答我,你可以好好地想一想,对于我而言,我有足够的时间等待。’” “‘等待?’我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不知不觉之中,我想要他对我说更多的话,因为他的声音实在太绵软,太动听了,我巴不得一直听他说下去,‘你在等待什么?’” “‘我在等待你,’他马上就回答道,‘等待你全身心地敬拜我,臣服于我。’”凌渡电子书 “他说这话的时候,身子转向了我,只是上半身还是笼罩在黑暗之中。我竭力想踮起脚看清他的长相,可是完全徒劳;不过借着血月的光辉,我倒是看清了他下半身的衣着,这人穿着一件洁白无瑕的白色袍子,脚上一双朴素的黑绳凉鞋。” “‘我知道你,’无数个碎片在我脑海中爆炸,虽然一时半会我还不能拼接出一副完整的画面,但是我已经意识到了这个男人的身份,‘你在我的梦中出现过,你还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对着我的耳朵低语过,是你影响了我的父母,让他们不要在我小时候就杀了我或者是卖掉我——是你,就是你让我得了这能够控制周围人思想的能力!’” “‘你说得不错,’这男人靠近我,把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浑身一阵哆嗦,他的手简直比冰块还要冰冷,就算隔着衣服我也能感到那刺骨的寒气,我情不自禁地后退了小半步,我脊柱后的寒毛一片片地竖了起来,‘看来你几乎都想起来了,但是你还没有想起来全部。’” “他说这话的时候,血月从他的脑后升了起来,悬在整个夜空的最高处,这红色的光像袍子一样自上而下笼罩在这男人的身上,使得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庞。” “他有着黑色的长发,淡蓝色的瞳孔,皮肤洁白细腻,看起来非常年轻,最多比我大一岁,脸孔看起来温柔又俊美,实际上,这男人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英俊——在我见过的所有人类中,恐怕只有你的长相能和他媲美了。”伊西斯说道这里,忽然话头一转,指向了赛瑟。那双被烧焦的瞎眼隔着眼皮转向了他,好像肉体上的创伤并不能阻止她一遍又一遍地用幻觉中的眼睛打量赛瑟的脸孔。 赛瑟没有说话,也没有做出任何回应的动作,他已经猜到了伊西斯在山巅遇见的这男人到底是谁。或许在过去,他会因为自己被比作这男人而感到愉悦,可是现在,他却不这么想了,他巴不得和这男人一点关系都没有,更不喜欢听到任何关于自己和这男人相似的说法,哪怕是夸赞。 于是伊西斯只好继续道,“当我清清楚楚看到那男人脸庞的时候,我感到脚下一阵晃悠,好像自己快要摔倒。可是那焦心的空虚无力之感旋即就消失了,我只觉得自己被这男人强烈地吸引住了,再说了,他看起来比我见过任何一个人都更温柔更谦虚更善良更美貌,我又有什么理由拒绝这样一个男人?” “就在我看着他的时候,他的衣服变得更加洁白了,可是却白得有些异常,如何形容这异常,我至今也不好形容。只觉得那洁白中似乎因着渗透进鲜血的感觉而变得洁白——这听起来是不是自相矛盾又不符合常理?但是那的确是真实的,我只能这样形容。” “我情不自禁再度发问,‘你到底是谁?’” “那男人带着淡淡的微笑看着我,我感到害怕,却又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你知道我是谁,伊西斯,难道你还要问我吗?’” “他的身形变得高大,血月高挂在他的头顶,群星在他身后闪耀,有彗星在我们上方的天空划过。我情不自禁双膝跪下,在他的力量中颤抖,我盯着他深不可测的淡蓝色眼珠,好像陷进了汪洋大海,‘难道你是神吗?’我在狂风中,哆哆嗦嗦地问着。” “‘我比神更伟大。’这男人在山巅飞沙走石的颤抖之中回答我,就在这时,有白得发光的东西从他的背后伸了出来。” 第158章 选择了魔鬼 “那光一开始几乎快刺瞎了我的眼睛,不过很快我就适应了,那来自那男人翅膀的光芒。从他的背后伸出了不是两只,而是六只翅膀。他就那样站在我面前,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袍子和翅膀在如血的月光中无一不在放射着耀眼的白光。这白光明明是白色的,可是闭上眼却感到一片极红到黑的幽暗,总之非常奇怪,但是谁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领悟那样多的事,我当时只把这怪异的感觉和景象记在心里,直到过了很久之后才明白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是光明天使吗?’我揉着眼睛问,那男人如此美貌,如此明媚,我差点没称呼他为太阳之子,只能用光明天使来形容他,因为这是我能想到的最贴近他形象的称呼了。” “可是那男人没有说话,也没有做出任何回应的表情或者动作;只是,他看着我的眼睛变得更加具有压迫感了,那双淡蓝色的眼球中放射出灼人的热度,我怔怔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被他的表现给彻底弄迷惑了。他既不像否认,也不像承认,对我那‘光明天使’的称呼既没有表现出欢喜,也没有表现出愤怒。” “我忽然感到害怕,我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也不知道我的反应有没有激怒他。这时,我第一次感觉到,他并不像他表现出来得那样温柔。我带着这样的感触再一次凝视他的眼睛,就在这时,我从中察觉出一星红色的火焰,这火焰就像滚烫的利剑似的从他的瞳孔中凶猛而凌厉地射入我的心头!我躲闪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应声跪倒在地,双手不由自主地向前伸着,全身的骨头都变成了水,整个人五体投地地拜倒在这位六翼天使的脚前。” “虽然我的脸朝下,看不到周围的环境,但是我清清楚楚地听到他发出一声满意的轻笑。这时我才恍然大悟,他早已不是‘光明天使’了。这是他过去的身份,曾经是属于他的荣耀,但是他摒弃了这荣耀,把它当成耻辱一样丢弃在无底坑之中,他给自己起了一个新的名字,给自己戴上鲜红的冠冕,给自己全新的身份,并且从人类的手中窃夺了这个世界,将自己堂而皇之地看成这世界的王——他也的确是这世界的王,因为我们的祖先,人类的祖先把这权柄交给了他。” “‘你是萨姆亚撒,你是撒旦,你曾经是光明之子,你曾是受膏的基路伯,但是你现在是悖逆之子,是堕落之子,也是这世界的王。’我看着他那白到发红发黑的翅膀,清清楚楚地说道,我之前根本不知道他的这些头衔,因为那时启示根本没有临到人类,那时的人只知道世上有鬼魔,而且还时常把鬼魔当做神去崇拜去祭祀——就像今日一样;但要知道,我所处的那个世代,也就是伊西斯的世代,那时的人类连最基本的关于恶魔的启示都没有。那时代的人生活在极大的混乱和黑暗之中,我能清清楚楚地说出撒旦本来的名字,和他过去的荣耀以及身份,我着实把我自己吓了一跳。说完了之后,我感到极度地恐惧,于是不再敢去看那男人那张美丽无比的脸,只敢把脸埋首在尘土之中,浑身打着哆嗦,不敢再说一个字。” 伊西斯说道这里,停顿了下来,仿佛需要小憩一下。从她嘶哑的声音中,可以听出她在几千年前之后再度重复这一段经历时,仍旧压抑不住肉体和灵魂上的亢奋——如果她还有属于自己的灵魂的话。 赛瑟也很激动,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他想到了隐心眉。他想起了那次在利音谷地,他和隐心眉发生纠葛,几乎快要撕裂她的衣衫凌辱她之时,她曾经一五一十地告诉过他,她小时候,也就是在她七岁时遇见万王之王时的场景。 当时赛瑟的反应我们大家都看到了,他当时觉得她是个疯子;就算后来赛瑟开始逐渐接受隐心眉与众不同的身份之时,他在心底深处也并没有真的相信她那段奇异至极的经历。 然而现在,在这伊西斯坑道里,赛瑟面对面地遭遇了堕落天使,又坐在这里聆听一个活了几千年的女人述说自己还是处女时,如何被撒旦引诱的故事。伊西斯的经历简直是从反方向印证了隐心眉早年经历的可信之度,她们两个都遇见了不可思议的事,一个遇见了创世的造物主,一个遇见的却是装扮成光明天使的撒旦。 在隐心眉遇到万王之王并且和祂立约后,她就遭遇到了人生中一连串不可思议的重大灾难,父母被杀死,族人被屠光,她自己被卖成贱奴,靠着身上可怕的“恶魔”戳记勉强保住了贞操,可是却活得比狗还卑贱,最后却还在威盛凯帝国,在赛瑟的眼皮下被桑阶玷污了纯洁。 而伊西斯呢? 很明显她敬拜了撒旦,所以她得着了她一切想要的。赛瑟记得她之前说过,她当过公主,当过皇后,最后成了女王,她的一生中要什么有什么,亲眼看着仇人遭报不说,并且还过着令天下苍生羡慕至极的奢华生活。 可是现在,她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在隐心眉和伊西斯的对比之中,人们真的很难选择去走隐心眉的道路,就算人们知道引诱自己的就是撒旦本人,就是地狱之子本身,恐怕世人还会选择后者,而不会去选择万王之王。 因为这条路实在太难走了,而撒旦的道路是广阔的,是看着挺美的,也是最容易被人们得着的。 “你是不是想到了你爱着的那个女人?”伊西斯忽然问道,她的脸就像向日葵似的一直跟着赛瑟转动,她虽然瞎眼,可是对他所思所想的灵敏度却准确到了可怕的地步。 “没错。”赛瑟答得很干脆。 “她难道也曾经被撒旦引诱过,就像我一样?”伊西斯追问,粗哑嘶吼的嗓音中流露出惊讶和不悦。 赛瑟明白她为何不悦,于是就说,“她肯定也遇到过撒旦,不过她没有告诉过我;她告诉我的是,她遇到过万王之王,就像你遇见过祂一样,和你不同的是,她选择了后者,并且和祂立约——而伊西斯你则是选择了撒旦,并且和他立约。” “看来你知道了,”伊西斯美丽如少女的脸蛋上变得讶异,随后又变得沮丧,“连你都猜得出,那晚来到我床边的那个男人,那个让我感觉非常不好的神秘人,祂正是永恒之王本人。” “故事听多了,我差不多能猜得出。”赛瑟轻声道,“看来永恒之王给了所有人自主选择的权利;伊西斯,你选择了魔鬼,弃绝了祂。” 伊西斯愤怒地咬住了下嘴唇。 第159章 当面弃绝 “你的意思是我自作自受?”伊西斯粗着嗓门问。 “你说得是。”赛瑟回答。 “我没法反驳你,”她的声调显出沮丧和疲惫,“你还愿意继续听我的故事吗?” “为什么不呢?” “那时我把脸埋在尘土中,”伊西斯继续描述那晚在山巅之上发生的事,“不敢抬头,我知道那男人走过来靠近我,此刻正从上方俯视着我,我几乎能听到他的呼吸声——是的,魔鬼有呼吸。我不想抬头,也没这个胆子抬头,因为我害怕抬起头来看见可怕怪兽的脸,我知道光明天使是在他堕落之后变成了他的伪装,我发自内心地害怕看见蝙蝠翅膀,山羊的犄角和蹄子以及像猫眼一样的兽瞳。” “可是那股来自于魔鬼的力量迫使我抬起头来,就好像有个人掐着我的颈项逼着我这么做。我几乎被那无形的手掐得透不过起来,一个字也说不出,只能从喉咙中发出咯咯作响的声音。我终于看见了他近在咫尺的脸。” “出乎我的意料,他没有显出他堕落之后的模样,或者不如说是我认为他堕落之后的模样。他看起来并不比之前显得更加狰狞或者凶恶,事实上他的样子更加美丽,更加纯洁了。我是带着恐惧被迫抬起了头,可是当我看到他的脸时,我却不想移开目光。这时我也注意到,那原本好似无形中掐住我脖子的那股力量已经消失了。” “‘你看到了什么?’萨姆亚撒说。” “‘一张美丽无比的脸。’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这就是我本来的模样,也是我真实的样子,我原本就是三层天上最美丽的所在,’萨姆亚撒,又名撒旦,它用我生平听过的最温柔最谦逊的嗓音对我低语道,‘难道你以为我的样子很可怕吗?’” “‘既然是撒旦,是地狱之子,不应该很可怕才对吗?’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我的确是有可怕的一面,’萨姆亚撒说,‘但那只是对不属于我的人,我才会显露那副模样。如果是属于我的子民,我又怎么忍心摆出可怕的面孔对他们呢?对于属于我的子民,’它再次腔调了一遍,‘他们一定会目睹我最美丽的面容,并且感受我最甜美的爱意。’” “说道这里,它停住了,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知道它在等我宣告我愿意做臣服于与它的子民,可是我却说不出口,我脑海中呈现出那个神秘男人,也就是万王之王那晚显示在我床边的轮廓。” “‘看得出你还有些犹豫,’萨姆亚撒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气恼,‘我给你选择。但是在这之前我必须提醒你,谁让你是我所爱的人类呢?只要你俯伏拜我,我就让你成为这世上最有权柄最富有最诱人的女王,因为这世界的权柄就在我手中,我愿意给谁就给谁——现在,我知道你还在犹豫,而我一向不喜欢强迫人类,我再重复一遍,我给你选择的权利,你可以敬拜我,也可以不敬拜我。’” “‘你要怎么给我选择的权利呢?’我结结巴巴地问。” “‘那晚出现在你床头的那个男人,’萨姆亚撒道,‘祂会再次出现在这里,你可以选择祂,也可以选择我——一切在乎于你,伊西斯。’” “‘可是,可是,’我一听到万王之王还会再次出现在这里,就一下子慌了神,好像自己正在行奸淫却被丈夫抓个正着似的,‘我不想见到那个男人。’” “我的话让萨姆亚撒露出了明显的笑意,这笑容打破了它一直伪装的温柔面具,它那张脸依旧美得惊心动魄,可是却因着这笑而顿时显得极其卑劣与肮脏,我吓了一跳,比得知它就是撒旦本人的时候还要惊讶。” “‘你不想见祂?没关系,’萨姆亚撒抑制不住地轻声低笑,‘你只要当着祂的面俯伏拜我,你就永远不用再看见祂。’” “‘真的?’我急忙问。” “‘我爱的女人啊。我怎么会骗你?’它的声音温柔甜蜜得几乎要滴出美酒来,‘你所做的就是在祂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当面弃绝祂,然后俯伏拜我,你就永远不必再听到祂的话、祂的责备,你就永远属于我了,伊西斯。’” “它的话音刚落,我就看见那一片惊人的大黑暗降临在它身边,那股之前曾经有过的恐惧得要死地感觉再度出现了,我不由自主地瘫软了下去,撒旦因为我的软弱而显得怒不可遏,它似乎觉得我不应该在那惊人的大黑暗之前跪拜下去。” “我抬起头,那黑暗之中似乎传来角声,雷声,号角之声,伴随着狂风大作的呼啸以及闪电的霹雳之声。真是不可思议,那惊人的大黑暗明明不过五公尺左右的直径,却能显出那样多奇异的自然现象,并且还有火柱和云柱交替出现在那惊人的大黑暗之上,我听见雷声轰鸣的巨大响声,其中还伴着一个男人清晰的说话声。” “一开始我以为我是在恐惧之中昏了头,有了耳鸣,出现了幻觉,可是后来我才发现我的确没有听错,的确是有个男人的声音伴随着轰鸣的雷声同时出现。不仅是我听见了,撒旦也听见了。我看向它,它之前得意洋洋的样子收敛了很多,显得愤怒且不悦,正在用一种我根本听不懂的语言与那雷轰中的声音争辩着。” “‘伊西斯,伊西斯。’这雷轰中的人声果然开口叫出了我的名字,伴随着这令人耳鸣,身心恐惧的可怕声响之外,那闪电密密层层地在我面前落下,飞沙走石告诉飞旋着四射开来,巨石在雷电的怒吼中被劈成粉末,狂风在我耳边怒吼。然而,这一切的轰鸣巨响都不能阻止我听到万王之王呼叫我名字的声音。可是我真的不想听到祂叫我,因为祂的声音让我自觉羞耻,惭愧,无地自容。” “‘伊西斯,伊西斯。’万王之王还在呼唤着我的名字,可是我却无法忍受祂的声音。” “‘不要再喊我了,’我在狂风雷轰之中对着那惊人的大黑暗咆哮道,‘我不属于你,你离开我吧。我不想和你有任何瓜葛,我属于萨姆亚撒,因为它愿意给我我想要的一切。所以,别再叫我了,我要当面弃绝掉你!’” 请记住本书域名:。 (明智屋中文没有弹窗,更新及时) 第160章 你们两个女人 “说完这话,我感到一阵恐惧,因为我忽然想到,既然万王之王的降临如此可怖,撒旦在祂面前就如同蝼蚁一般,我怎敢有这胆量当面弃绝祂?!我这样做,岂不是给自己招惹可怕到极致的愤怒?我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竟然这样当面羞辱祂!” “我在恐惧战栗中等待着,我在等什么呢?也许是烈怒,也许是狂暴,反正就是骇人至极的毁灭或死亡。可是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对我来说简直如千年那样漫长,那可怕的轰鸣、角声,号声,雷劈等等,竟都渐渐消失听不见了。” “我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只见萨姆亚撒站在我前面,六只翅膀已经收隐不见,那惊人的大黑暗早已消失不见了,满山的血红之光,萨姆亚撒就站在其中,满脸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你做得太妙了,呵。’萨姆亚撒几乎是跳着来到我跟前,一把将我拉了起来,“你果真当面弃绝掉了祂。’” “‘我这样做,’我声虚气短地说,‘会不会招来祸患?’” “‘你现在是属于我的人了,’萨姆亚撒带着难以置信的推心置腹口吻对我低声道,‘你还怕什么呢?你生来就是我的人,你属于我,更是属于这个世界——看啊,你脚下的世界,这个我为你摧毁的世界,多么美丽多么诱人……” “撒旦把他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再度不受控制地陷入与它的对视之中,它的眼睛真是澄澈得好似如水的蓝宝石,这瞳孔看起来那样纯洁,那样无瑕,那样谦逊,那样美好。到底是谁把撒旦描绘成一副可怕的模样,从而误导世人呢?它展现在人类面前的模样实在是太美了,没有人能抵挡这样的诱惑。它的确是拥有可憎恐怖的模样,但这样子已经被它深深隐藏起来了,它只有在面对臣服于自己的鬼魔同党时,或者是只有在面对万王之王时才会老老实实地暴露出自己的本象。” “然而在它最重要的时刻——这些时刻占据了它余下日子的大部分,它要面对的是人类。而它展现在人类面前的模样,甚至比他堕落之前还要美丽万分。你听过一首关于撒旦的哀歌吗?”伊西斯忽然问道。 赛瑟听了她的问话,想也不想就立刻开口,“你无所不备,智慧充足,全然美丽。你曾在伊甸神的园中佩戴各样宝石,就是红宝石、红碧玺、金刚石、水苍玉、红玛瑙、碧玉、蓝宝石、绿宝石、红玉和黄金,又有精美的鼓笛在你哪里,都是在你受造之日预备齐全的。” “你是那受膏遮掩约柜的基路伯,我将你安置在神的圣山上,你在发光如火的宝石中间往来。你从受造之日所行的都完全,后来在你中间又察出不义。因你贸易很多,就被强暴的事充满,以致犯罪,所以我因你亵渎圣地,就从神的山驱逐你。遮掩约柜的基路伯啊,我已将你从发光如火的宝石中除灭。” “你因美丽心中高傲,又因荣光败坏智慧,我已将你摔倒在地,使你倒在君王面前,好叫他们目睹眼见。你因罪孽众多,贸易不公,就亵渎你那里的圣所。故此,我使火从你中间发出烧灭你,使你在所有观看的人眼前变成地上的炉灰。” “各国民中,凡认识你的,都必为你惊奇。你令人惊恐,不再存留于世,直到永远——” 说完了这些,伊西斯和赛瑟两个人都很惊愕,特别是后者,这哀歌明明是从他嘴里流利地倾吐而出,可是赛瑟说完后却是一副自己都无法相信的骇然模样。 “你怎么知道这哀歌?难道你有《雅书》?”伊西斯提高嗓门大声问。 赛瑟刚想张口否认,可是转念一想,伊西斯已经全然这副光景了,他就算不愿意把自己同时拥有魔鬼血钻以及《雅书》这两件人间至宝的秘密公开,但是对于眼前这位活了五千多年的女人,这位把自己还是处女时如何被魔鬼引诱的经历原原本本对自己和盘托出的可怜人类,他赛瑟又怎么能对她的问话做到有所保留或者是矢口否认?不管伊西斯说出自己经历的根本目的是什么,赛瑟觉得以诚相待都是自己必须尽到的义。 “我的确是有《雅书》,但是上面的语言我不懂,而且我也从来没有读过其中任何一个字,”于是赛瑟回答说,“你说得这哀歌,我之前从未说过,也未听任何人唱起过或者是谈到过。当时你问了,我自然而然就脱口而出,好像这话就已经放在我嘴里似的。我自己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这么看来,”伊西斯那比锯木头还难听的公牛嗓音发出激动的呼哧声,赛瑟简直听不出她是哀恸还是愤怒,“你已经拥有了万王之王的灵,那灵不属于维洛戈萨这个世界,是来自上面的灵,你已经有了这灵的内驻。” “我从来没有听过这种事。”赛瑟回答。 “我记得你的样子,你几乎比撒旦还要美丽,”伊西斯发出牛哞般的嘶吼,“若不是你竟然能唱出这写给撒旦的哀歌,我心里几乎一直以为你必然也是属于撒旦那一国的。可是,你竟然已经有了那神圣之灵的内驻!” “你听起来愤愤不平,”赛瑟平静地说,“你是觉得嫉妒吗?” “就算我嫉妒也是合乎常理的!”伊西斯咆哮了起来,“你含着金汤匙出生,是全维洛戈萨最有权势的帝王,是女人趋之若鹜的最美艳者,你属世的荣华富贵全部都有了,这天下谁能比你拥有更多的财富、权利以及美女呢?这些都是你毫不费力就得来的,你甚至没有为你所拥有的祈求过一个字,你更不曾体会过那些穷苦人只能靠着出卖灵魂给魔鬼才能获得你与生俱来就拥有这一切的悲哀!你这样的男人有什么资格获得万王之王的拣选呢?为什么你连地上的和天上的福分都一并获得了?而我,而我,”她焦炭般的瞎眼眶中流出血泪,“而我为了拥有你所不在意的这些,把肉体和灵魂都出卖给了魔鬼……” “很多隐藏的事你我并不知道,不过看起来你和我的遭遇似乎的确是有不公平之处,”赛瑟的声音好像一汪清泉,宁静而无漾,“但是别忘了,万王之王给过你选择,但是你当面弃绝了祂,选择了撒旦;和你相比,隐心眉,尽管受了很多苦,她多次几乎丧命,连贞操也被玷污了,可是靠着那信心,却从未忘掉自己幼年与万王之王所立的约,她坚立了属于自己的约定。你们两个女人真是截然相反啊。” 伊西斯浑身猛然一怔,脸上瞬间像老了几百岁,精神头一下子垮掉了。 请记住本书域名:。 (明智屋中文没有弹窗,更新及时) 第161章 血之约定 “何必如此沮丧?我见你所言所行,早就已经知道今日的结局。”赛瑟见伊西斯因为自己的话良久不语就开了口,“难道你今天不是想把你生前的重要之事全部告诉我吗?” “你说得没错,其实我已知道今日的结局,又何必沮丧?只是我听到连你这岁数尚且不如我零头的年轻人类男子都能明白其中的道理,我这几千年真真正正是白活了——怎么能不灰心丧气?”伊西斯的血泪依旧流个不住,赛瑟觉得她真是可怜到了极点,不过若是换了别人看到她的样子,恐怕只会被活活吓死,“你说到的那个女人隐心眉,当真如你所说,经历过这样艰难的事,也没有放弃和万王之王的约定吗?” “当真。”赛瑟眼里泛起柔情,“若不是你,我尚且不能得知坚守与祂的约定竟然如此之难,而她心中的信心竟然如此之大。” “好吧好吧,我继续说下去,已经耽误得够久的了。”伊西斯挥手抹去脸上已经干涸结痂的血泪,赛瑟觉得她是不愿意听自己如何爱慕隐心眉的情感流露,因为这会勾起她心酸又恐怖的回忆,“我说道哪里了?啊,是的,我记起来了,之前我和你提到了关于撒旦的哀歌……萨姆亚撒,就是撒旦,当时它看着我的样子,简直是比我的亲生父亲还要慈爱,比我的兄长还要温柔。它把我扶了起来,领着我从山巅上向下看那因为我的咒诅而毁灭的整个世界。” “‘伊西斯,你看到你之前做的事了吗?’萨姆亚撒拉着我的手,我能感到它浑身一会如坠极寒,一会如陷猛火,颤抖得比我还厉害,“看啊,因为你的仇恨和怒火,几乎整个世界都变成了血与火的废墟,到处都是哀嚎和哭叫,无处不在的恐惧和绝望。看啊,伊西斯,你做得太棒了。这是你的杰作,你在没有我明示,并且没有我帮助的情况下,就完成了这何等大的毁灭!我以你为荣!” “‘可是,可是,’我觉得说话得好像不是我自己,而是我体内的另一个人,“‘之前在石头上出现的山羊头不是你吗?之前从那石头里流出的血液,不是出自于你吗?之前,’我说这话的时候感到恐惧又激动,‘我畅饮的那甜美的血液不是来自于你吗?’” “‘没错,没错,’萨姆亚撒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你若不是属于我的人,那么这世界上就再没有属于我的人了。没有几个人敢去喝山羊嘴里流出来的人血,我亲爱的伊西斯,让我告诉你,’它用手指捏住我的下巴,语气既甜蜜又恫吓,既无辜又邪恶,‘你是第一个把我肉身的血全部喝干净的凡人,你必须老老实实臣服于我,否则我对你的惩罚会比万王之王给你的还要可怕万分。” “我竭力不去细想萨姆亚撒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只是含糊不清地问它,‘你肉身的血……这话什么意思?’” “‘难道你不知道天使原本都是没有肉体的吗?’萨姆亚撒不耐烦地回答,松开了我的下巴,‘我当初为了完成任务曾经获得了一具躯体,喏,就是你看到的这具躯体,就是这具你能看得到摸得着的躯体,’它抓起我的手,把我的掌心贴在它的胸膛之上,它里面没有心,当然也没有心跳,我看着它淡蓝色的美丽眼睛,感到空洞和寒冷,‘在我还没有当面弃绝掉万王之王以前,也就是我还是受膏的基路伯而不是萨姆亚撒的时候,我的血液是纯洁的,包含着受膏基路伯的全部力量和人类躯体的所有感触。这血我从来没有为任何人流过,包括我自己——而你。伊西斯,却喝下了我全部的血液,这意味着……’” “‘这意味着什么?’我急切地问询。”快 “‘你已经和我立了血之约定,’萨姆亚撒像丝丝作响的蛇一样低语着,‘你是完完全全属于我的了,你的额头上和心版上刻下我的名字,属于我印记。任何人休想把你从我这里夺走,就算是永恒之王也不能。看看吧,我亲爱的伊西斯——’” “说着,萨姆亚撒的手臂一挥,在我面前出现了一个黑得骇人的黑洞,我几乎整个人快被吸引进去。不过没多久,那黑洞竟然反射出微光,然后那光越来越明亮,虽不强烈,但是我却从中恰好可以看到我整个人。” “我从黑洞之镜中看到,我站在狂风暴雨的悬崖岸边,比我实际所处的山巅还要险峻万分,周围满是令人战栗闪电,地震,雷轰以及海啸。我站在那摇摇欲坠,脚下所立定的凸出的长长的石崖好像巨兽嘴里伸出的舌头,下面翻涌的白沫随时要向上席卷而来,要把我整个人吞进狂怒的大海中。” “可是在一片可怕的混乱之中,我额头上却反射着微弱却清晰可见的红光,那是一种我根本不认识的文字,好像发光的红宝石一样刻在我的脑门上。那行字一闪一闪,紧跟着我全身的血液都涌动起来,好像闪烁的红色蛛网一般笼罩住我全身的皮肤。我惊骇地看着这属于我的形象,忽然一团黑影从我后方出现,扩张,变大,然后变成了一个高个子男人的轮廓。” “那黑影伸出长长的手臂,轻抚我额头上的红色发光印记,在我耳边低语,那声音好像从极深的坑洞中传出来,夹杂着猛烈的寒风和冰雹,不过短短地两秒钟,就把我从里到外冻成了人形冰块。” “那声音说道,‘撒旦之子——’” “我浑身一震,这四个字好像一把刀似的扎在我的心窝,又像火炭一样浇在我的脑袋上,让我醍醐灌顶,瞬间醒悟。我大声惨叫起来,然后脸上就被挨了狠狠的一个耳光。就在那时,这黑洞之镜的异象瞬间消失了,我被萨姆亚撒揍得连连后退,一下子跌倒在山巅之畔,嘴里满是泥土。” “‘你说什么?’撒旦揪住我的头发,对我低吼着。淡蓝的眼睛发出狰狞的火光,原本那样美丽的脸变得极其可怕,我第一次感到后悔。真的我开始后悔了!” “‘不,不,不……’我虚弱地喃呢着,觉得脑袋都快被它拽了下来。” 第162章 萨姆亚撒的礼物 “不什么?萨姆亚撒像眼镜蛇一样丝丝作响地在我耳边低语,你现在要跟我说后悔,不愿意当属于我的女人吗,伊西斯?” “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也许是我灵里的良心一直在我对大声呼号,我痛得眼泪哗哗直流,而这哭泣纯粹是因为肉体上的痛苦,不是精神上的压力,我边哭边说,如我真的是属于你的女人,你不应该对我怜惜才对吗?你这样做,好像我是你的敌人。” “凡是不听我命令的就是我的敌人,伊西斯,你现在是想后悔吗?” “难道我不能后悔吗?” “你已经没有资格后悔了,蠢货!傻x娘们!臭不可闻的荡妇!萨姆亚撒口里喷出一连串渎神的咒骂,根本不在乎我听到会是什么感受,他揪住我的头发,耳光像雨点一样落下,我被它揍得七窍流血,你看看吧,你看看吧!它硬是拉着我的脑袋,逼着我从山巅上向下眺望,看看你造成的屠杀,看看你所流的鲜血怎么,你想说什么?” “我看不到!我什么都看不到!我眼睛流着血,胡乱挥舞着胳膊呼号着,你弄伤了我,我怎么能看到?” “很好,我带你近距离欣赏你的杰作。撒旦对着我耳朵大叫,紧接着呼呼的风声在我四周响了起来,我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急速中旋转扭曲,双脚漂浮,整个人失去了重心。 “等我的双脚触到坚硬的地面,它就松开一直擒住我的手,我一下子四肢着地,再次匍匐在它脚下。我还没从地上爬起来,我的视力还没有恢复,就听见周围传来大声的哀嚎和呼求。我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过了好一会才看清楚,我周围全是残缺不全的尸体,而我自己的双脚正站在一个被杀男人剖开的肚腹边,我手上全是血,脚下和膝盖上则满是和淤泥混在一起的黏糊糊臭烘烘的内脏。” “我恐惧地呻吟一声,紧接着看见很多人在我周围本来跑去,互相残杀,或者是徒手致死,或者是凶器毙命,这些人似乎根本看不到我和萨姆亚撒,也不会碰到我和它。我仔细观看这些人癫狂的表情,好像他们已经不是人类了,他们狂呼乱叫,嘴里咒骂出可怕的臆语,就连疯子听了也会战栗恐惧,而我周围的这些人似乎已经完全丧失了属人的特性,就连平常的疯子在他们面前都算是和蔼可亲的了。” “你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吗?”伊西斯忽然问了赛瑟一句,还没等他有所表示,她就自顾自答道,“你没有看到那一幕,你不可能猜得到。那些人正在做比野兽还要可怕的事,他们吞噬尸体残骸,如醉酒一般狂饮着流到地面坑洼之处的腥臭之血,和残缺不全的男尸女尸发生性行为,嘴里咀嚼着死人的手指或者脚趾。” “我被眼前发生的一切给吓得语无伦次,萨姆亚撒一直在我身边,带着毫不掩饰的邪恶之情满意地享受我的恐惧。就在这时,我的目光被不远处的一大群人吸引,因为我听到了我熟悉的声音,那是生我的那个女人的惨叫。我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群男女混杂的人群正在攻击一个半赤着身子的女人,在这群攻击者中,我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我应该称为父亲的男人。” “虽然我从记事开始就极度痛恨这一对男女,从没有称呼他们为父母而他们也从没有称呼我为女儿,但是看到眼前这极度骇人恐怖的一幕发生,我却丝毫感觉不到复仇应该带来的快感和欣喜。” “我看见,那个我应该称呼其为父亲的男人则混在一大群攻击者中,为其余人对他妻子的强暴行为大声喝彩,当她因为施暴者们的罪行而下半身像切开的牛一样往外源源不绝地流出鲜血时,这个是她丈夫的男人则手里拿着一根扭曲结疤的木棍,把她的脑袋像西瓜一样打了个粉碎,在一片欢呼声中结果了自己妻子的性命。于是人群叫嚣着,在魔鬼般的癫狂中把她的尸体啃噬个干干净净。” “没过多久,那个生我的女人就只剩下了几根黏着血肉的骨头。人群并不满足,很显然,一个女人怎么能够他们狂欢并发泄呢?于是攻击者们把目光聚焦到死者的丈夫身上,他们需要一个男人来换换口味,他们可不愿意再品尝同一个菜系。” “于是没过多久,那个应该被我称为父亲的男人就遭受了和她妻子同样的下场。” “我目睹这种种,双膝根本无法支撑我自己的重量。我对着那群施暴者大声疾呼,可是他们就像聋了一样根本听不到我的声音。而我的双脚就像在地上生了根似的,根本不能挪动半步。于是我只是再度跪下来,匍匐在血腥与污泥之中,尖叫着,哭嚎着,连我自己都搞不清当时的感受。我只觉得自己根本不能接受之前在眼前发生的那一切,那对生我养我的男女死得这样可怕,我忽然特别渴望他们别死,我多么希望这只是一个极度凶残恐怖的噩梦,我多么希望有人能摇着的肩膀叫醒我。只要这一切是假的,我宁愿再回到自己不会精神控制的那段日子,只要我父母能活过来,哪怕被我他们像奴隶一样虐待,日日被毒打我也愿意。” “我在嚎哭的时候,萨姆亚撒在我身边发出咯咯的笑声,那声音就像银铃一样空洞、冰冷、毫无生命力。我哭得越凶,颤抖得越厉害,它就越喜不自胜。如果说在之前,它还些许在我面前做做样子,那么现在,它便毫不遮掩自己邪恶渎神的本来面目,随心所欲地把自己狰狞可憎的一面展现在我面前。因为它知道,我亲自亲口并且当面弃掉了万王之王,我唯一的救赎主,我唯一的希望;我当面弃掉了永恒,而选择了邪恶,投入到魔鬼的怀抱中,将它可憎肮脏的血液融入到我自己的血液中,我的肉体已经彻底被毁了,是我自己亲手埋葬了我的生命,我已经没有希望了。我无可能被救赎,等到时候满足,审判开始,我将和撒旦一起下地狱。” “萨姆亚撒弯下腰,冰冷的手爱怜地抚摸着我被汗水和血液湿润的发丝,在我耳边用难以形容的邪恶语调轻声说,你知道后人会怎么评价你吗?他们会说你是撒旦的婊子,地狱的妓女,萨姆亚撒的荡妇。看哪,这是我亲手赐给你的属于我的荣耀,是我特意为你定制的礼物。在你以前,没有女人能获得这些头衔,而在你以后,会有数不清的女人获得这些头衔……” 。灯笔 (明智屋中文没有弹窗,更新及时) 第163章 新婚之夜 “萨姆亚撒对我说完这些话,不等我做任何反应,就举起右手向我的脸猛击过来,在那一瞬间,我只觉得头颅好像被冰巨石砸中似的,身体顿时僵硬如藤条,接着就立刻失去了意识。” 说道这里,伊西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好像鼓风机在她胸膛里吹送,又好像木锯在她喉咙间拉扯,赛瑟不由自主地按了按她长着鳞片和毛发的手臂以示安慰,可是自己却好像被针扎被火烧一样,哆嗦了好一阵子。 “我说到哪里了?”伊西斯疲惫不堪地再度出声,“是的是的,没错……当萨姆亚撒袭击我之后,我就失去了意识……然后——我至今仍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因为世界上的时间是不同的,魔鬼有魔鬼的时间,人类有人类的时间,天使也有天使的时间;而永恒之王,祂则掌控时间,祂不受制于任何时间,祂在时间之上,这是由于祂创造了时间……” “总之,我在极度的痛苦之中醒来了,我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极其华丽的高榻之上,身上裹着一件我平生从未见过的华贵精致的长袍,我从头到尾都缀满了钻石和黄金,各色璀璨晶亮的宝石围绕着我的颈项、腰部、手腕以及脚踝。我头昏脑涨地想从床上爬起身,却觉得头沉得像几百斤重的石头,下半身就像钉在床铺上一样,没有知觉,也无法挪动,我艰难地伸出手想去挪动我的腿,可是我却惊恐地发现,我不仅挪不动我的肢体,并且我的腿根本就没有任何感觉,无论我怎么掐,怎么捏,怎么锤,我的腿就像两根被砍下来的死气沉沉的木头似的,连疼痛也感觉不到!” “我恼恨又恐惧地一把抓住自己的头发,却不料在头上摸到了一顶冰凉又华丽的冠冕。这冠冕与我的头发紧密地纠缠在一起,我又拉又扯,损失了几大把头发,才把这可怕的重担从脑袋上卸下来。我仔细端详,这冠冕雕刻得极其精致华贵,通体用精金铸就,形状就是一条盘成团的三头眼镜王蛇,三个蛇头高高昂起,最大的那个蛇头在冠冕的正前方,其余两个小一点的蛇头则在冠冕两侧。” “这眼睛王蛇身下有爪,紧贴在镶满鳞片的肚腹旁,最下方的四个爪子可以活动,按住它们可以自由地张开或者闭合。就是这四个爪子通过钳住我的发束,将硕大的冠冕固定在我的头上。我仔细观察蛇头和爪子,以及这冠冕上的每一个细节,觉得这三头眼睛王蛇雕刻地太过逼真,几乎像是真的了,我甚至怀疑,制作者是不是真的把一条罕见的三头眼镜蛇制作成了木乃伊,然后将纯金融化成液体,浇筑在其外,才制成了这样的金冠。” “我从未见过如此贵重奢华的冠冕,无论是当时,还是在其后我在人间度过的这几千年,历时历代中,从来没有。我端详抚摸着这可怕的王冠,凝视着蛇头上鲜红如血的眼睛,和白玉雕成白森森的獠牙,觉得这三头蛇随时可能活过来。” “这时,一个甜软入蜜的声音突然之间传了过来,吓得我一下子松了手,整个沉重的冠冕像石头一样砸重了我的膝盖骨,那精金雕刻的锋利蛇爪锥在我的皮肉上,几乎连皮带肉地撕去了一大块,我惊恐地看见这蛇爪好像活了似的带走了我的皮肉,可是我却丝毫没有任何痛楚,我眼睁睁地看着鲜血渗透而出,流到了金色的床褥之上,染红了一大片。” “来者是撒旦,也就是萨姆亚撒,他看起来比之前显得更加英俊迷人了,若不是我看过它邪恶可憎的本来面目,我一定会再度被迷惑,以为它就是光明的天使长。他像一阵悄无声息的冷风出现在这个诺大奢华的房间中,移动起来不发生任何响动,好像脚下踩着轮子。” “‘这冠冕是特意为你定制的,你喜欢吗,伊西斯?’萨姆亚撒轻声细语道,他来到床边,轻松无比地,像捻起羽毛似的捻起那顶眼镜蛇王冠,然后从蛇爪上取下我的皮肉,好像那是一片美味的鱼干,他微笑着,细条慢理地当着我的面,把这皮肉吃了下去。” “我惊得透不过起来,觉得浑身一股无法抗拒的恶心和憎恶之感,我大口地干呕,胃里翻江倒海,我知道我肚腹里面全是肮脏污秽的可憎之物,我想吐出来,可是无论我怎么折腾自己,我却连一口酸也吐不出来。”17 “萨姆亚撒看着我自戕,等他看够了,才细条慢理地说,‘你喝了我的血,我吃了你肉,我们已经是夫妻了,伊西斯,我岂不是告诉过你?你是属于我的人类,我选中的女人。我不是告诉过你吗?伊西斯,你是撒旦的婊子,地狱的妓女,萨姆亚撒的荡妇。我是你的主人,你是我的奴隶,你一辈子别想逃脱。’” “‘如果你我是夫妻,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气喘吁吁地叫了起来,每说一个字都困难无比,因为那种想吐又吐不出的感觉实在是太可怕了,我的灵里忽然意识到,有种可憎的东西正在我体内孕育。” “萨姆亚撒还没有回答,这时我却感到两股间一阵热流,我低头看了看,发现我竟然提前来了例假,这血腥臭难闻,比以往更甚,其量之多,是以往的数倍。我尖叫了起来,因为这污血源源不断从我的体内流出,不仅染红了整张床榻,还开始污秽铺盖毯子的地面。” “‘闭嘴,婊子!”萨姆亚撒凶狠地喝道,随即又换上一副甜美得可怕的笑脸,他这样子笑只让我觉得更加恐怖,‘我的爱妻,今天是你我新婚之夜,你怎么能这样大喊大叫有失体统呢?别忘了,我是地狱的王,你是魔鬼的后,臣仆都预备亲眼观看我们的洞房呵。” “‘臣、臣仆?’我嘶哑着嗓子重复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亲眼观看?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而我恰好是一个慷慨的王,我对世界如此,对地狱更是如此。我乐意把我的东西分享给我的臣民,’萨姆亚撒继续自顾自道,‘你看,伊西斯。你是我第一个选中的人类女子,却不是最后一个,但是这第一的殊荣是永远属于你的。在你之前,地狱没有女人,所以……’” “‘不!不!不!’我疯狂地尖叫起来,可是萨姆亚撒笑得更加开心了,他轻挥双手,我看见无数个可怕的黑影从他双臂之下涌动而出,然后围绕在我身边,变成一个个活生生的恶魔。” “‘看哪!地狱的众子们!’撒旦大声道,‘这人类女子是我的,也是你们的。等我对她行使完主权之后,她的肉体就是你们的了!’” “一阵阵潮水般可怕的欢呼声此起彼伏,这些鬼魔对我大笑,对我敬拜,它们绕着我所在高榻跳舞,数量简直无穷无尽。我知道我彻底完了。我心如死灰。” “萨姆亚撒靠近了过来,抓住了我的脚踝。” 第164章 世界之王 “你之前听说过我吗?”伊西斯忽然中断叙述,赛瑟略略讶异,因为他听得入了迷,好像一个睡得正酣的人忽然被人强行叫醒,又像一个醉酒的人猛地被人推下冬泉,感觉很不痛快。 “没有,”赛瑟缓缓地回答,脑子里还在想着伊西斯之前说的话,“……之前并没有听说过你,因为你生活的年代毕竟连历史中也找到不到,但是沐基洗提起过你,他说过你是神牛族的祖先。” “你知道神牛族吗?”伊西斯反问道。 “我见过神牛族,也和他们战斗过。”赛瑟想起了隐心眉,这已经是他在这不见天日的伊西斯坑道里无数次想起她,他有口无心地回答着,心里却在想象隐心眉正在做什么,她是不是也正如他一样思念着自己。赛瑟记得隐心眉已经是神牛族的大酋长了,这感觉已经是无数个世纪之前的事了。 “真是不可思议,”伊西斯表现得很惊讶,“我以为永恒之王已经让神牛族从维洛戈萨大陆之上永远地消失了,毕竟他们身上留着我的血脉,而我这是这样一个被诅咒的恶魔。” “你是说神牛族身上流着撒旦以及你的血吗?”赛瑟情不自禁高声问道,“或者是其他那些,其他那些凌辱过你的恶魔的血液?” 说完之后,他有点担心地看着伊西斯,不过后者没什么异样,毕竟她在描述自己如何被整座地狱恶魔侮辱的时候也比常人镇定得多,正如伊西斯自己说过的那样,她所受的折磨是人类无法想象的。尽管赛瑟是个铁石心肠的男人(他把自己的柔情全部献给了隐心眉),尽管伊西斯是个自甘堕落的女恶魔,他也无法不对伊西斯产生怜悯之情。 “不,神牛族是我和一个男人生下的后裔,他的名字叫宁录,你或许听说过他,我知道他在古代的人类社会中很有名,多地的神话传说中都提过他的名字,雅书中称呼他为上古英雄之首。” “你之前说过,整座地狱在撒旦的号召之下折磨你长达六十九天之久之后,你便怀孕了。至于你是如何认识宁录,并且与他结合成为神牛族,你并没有说明,”赛瑟说,“中间是不是发生了很多其他的事?和我说说吧,你到底是如何逃离撒旦的魔掌,结识了宁录?” “是的,我之前告诉过你,六十九天的折磨之后,我就产下了六百六十六个撒旦之子,它们通通都是撒旦不折不扣的亲生儿子。撒旦确保我不会产下其他凌辱我的恶魔的孩子,它的那些心腹和走狗只是把我当成一个排泄的通道,撒旦非常看中它自己血脉的独一性和优越性,它认定只有流淌着它自己的血脉的恶魔才是真正的邪恶之子,力量远远胜过其他恶魔,包括那些当初宣誓效忠它并和它一起背叛的那些强大的堕落天使。”04 “撒旦的繁衍计划在我身上得到了完美的执行。这六百六十六个恶魔,个个力量强悍,灵里凶猛,邪恶悖逆到了极点,它们行的那些屠杀亵渎可怕之事,连那些当初的堕落天使也感到不寒而栗。这些撒旦的亲生儿子,综合了人类和堕落天使的全部可憎之处,集世上万恶于一生,是撒旦国度中兴起的新一代。” “撒旦是这些恶魔的亲生父亲,它亲自做它们的元帅和指挥官,并且要和它们一起大行破坏可憎之事,它称呼它们为‘我的头生儿子们’。这些地狱的头生子从地狱中被释放出去,整个维洛戈萨大陆就陷入了极大的堕落和邪恶之中,人和人彼此为敌,互相吞吃,男人不像男人,女人不像女人,人活得还不如畜生,女人和小孩比污秽的爬虫还不如,全地满了可怕邪恶之事,世人全部走迷,他们所行的道路全都败坏了。” “在撒旦和它六百六十六个头生子的恣意毁灭之中,全世界在邪恶中的哀嚎上达于天,全人类的哭泣和痛苦被永恒之王听在耳中。那些没有堕落的天使,那些忠于永恒之王的圣者们,从第三层天往下看,见全地满了鲜血和罪恶,世人行尽了邪恶,整个人类世界因为撒旦而在罪孽中哀哼呻吟。” “萨姆亚撒对自己所做的这一切极其满意,它在地狱中举行狂欢,在那之后,它又拉着我的手登上了世界的最高峰,告诉我说,‘看哪,伊西斯,我信守我的诺言,我把这天下的荣华富贵送给你,你就是这个世界的女王,是女王中的女王。世界在你手中!这世界是我——也就是你的丈夫从人类手中夺过来送给你的。你为我产下了灵力骇人的地狱之王的后裔,是真真正正属于我萨姆亚撒的头生儿子!我非常满意,所以我向你保证,以后绝对不再把你当做赏赐送给我的部下取乐,你的身子从今以后只属于我萨姆亚撒。’” “撒旦真的做到了吗?”赛瑟身不由己地接着问了一句。 伊西斯哈哈大笑,几乎透不过气来,混杂着炭粒的血泪从瞎了的眼皮下流出来,在她白皙柔嫩的脸上划出了两道难看可怕的深色痕迹,好像扭曲的爬虫。 赛瑟微微打了个哆嗦,他觉得伊西斯笑得很假很勉强,明明满心的怨恨和怒火,却偏偏要做出满不在乎的模样,她真是扭曲到了极点。不过,有几个人能被撒旦这样折磨凌辱而依旧保持心理健全呢?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可见此话一点也不假。 “亏你还号称是维洛戈萨最有智慧又最美貌的年轻皇帝,竟然也这么天真愚蠢?”伊西斯上气不接下气地讥笑着赛瑟,一边伸出手中掸掉脸上干涸成薄粒的红色泪痕,“你身为人类,竟然不知道撒旦是谎言之父吗?是迷惑之父吗?它如果能信守诺言,它如果能说一句真话,那么它就不是撒旦了。那些似是而非,模棱两可,混淆不清,令人不解,令人走迷的话语都是来自于地狱,来自于撒旦。” 赛瑟没有说话,伊西斯说得难听,不过句句属实。从古至今没有一个人能胜过撒旦的诱惑,所以人类无一例外地在地狱之王面前失败了,所以整个世界堕落了,因为这世界原本是交给人类管理的,因着人类的失败,世界之王的权柄被交付给了撒旦。 第166章 残余的人性 (章节序号无误,是第166章而非165章,原因请看前一章作者的话。) “撒旦怎么可能履行它的诺言?”伊西斯高声继续道,即像是在反问赛瑟,又像是在回答自己,“它的宠臣为了扩张它在人类世界的领土,不断地唤醒那些沉睡几乎入了死地的远古邪魔;并且,撒旦的领土更多的是在二层天之中,它们是空中属灵气的恶魔,就像一块在邪恶可憎的污血中浸泡了万年之久的肮脏又厚重的花岗岩,横杵在天堂和人类之间,一来为了当面污辱圣洁真实的永恒之王,二来是为了让全人类陪着撒旦和它的走狗一起下地狱。” “萨姆亚撒和它的头生子们以及奴仆们为了迷惑世人,让人类以为它们是神明,是创造者,是光明天使,或者是来自宇宙深处的神秘又高级的生物。金钱和财富对于撒旦来说根本不算什么,甚至它也愿意教给人类那些禁忌的知识,那些被诅咒的奥秘,这些无用的知识和隐秘人类知道得越多越走迷,堕落得越深。这是撒旦最乐意看到的,也是它所作所为的根本目的。它知道自己早已无药可救,它嫉妒人类竟然能够获得万王之王的怜悯和救赎,所以它不顾一切地要阻止人类认识这位真实存在的造物主,因为只要人类一日不认识他们的创造者,他们生命的来源,他们降生于世的根本目的,那么无论人类社会发展的程度多么高,文明多么令人惊叹,人类最终的结局就只能是毁灭。” “赛瑟,你从小受到了维洛戈萨最优秀的皇室教育,就算是当代赫赫有名的学者,也没几个能比你更加有智慧,更学富五车。你且去查考维洛戈萨的历史,去巡行大陆上藏书最丰富的图书馆,你会从无数的史料和古迹中了解到,那么多显赫一时的辉煌文明,在其巅峰时期就神秘地被毁于一旦,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你们人类永远都不可能知道,只要你们一天不认识永恒之王,你们就永远不可能认识到这个世界的真相。只要你们一天不认识永恒之王,你们就算获得了再多的知识,再进步的技术——你们的文明哪怕发展到了无论男人女人小孩牲畜都能自由地在天上飞的程度,你们还是会无一例外地走向毁灭,并且你们的技术发展得越快,你们就离万劫不复的深渊越来越近。” “你们这些无知的人类啊!难道你们活在世上的目的,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死去,无论贫富贵贱的人都变成一把尘土吗?维洛戈萨不是第一个人类世界,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在维洛戈萨之前已经有数个人类世界被彻底毁灭了,而且纵观这维洛戈萨大陆的历史,你们这代人类的结局不会比之前的人类世代好多少,你们迟早也会灭亡——这是明白着的事实。”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对你说这些吗?赛瑟?因为我还是人类女子的时候,我属于维洛戈萨。所以就算我现在是个注定要下地狱的邪魔,就算我血管里的血早已被撒旦荼毒,就算我比地狱中最肮脏的爬虫还要污秽不堪,我也是个属于维洛戈萨的恶魔。我里面如果还有一丝丝人类情感的话,那么是因为我曾经深深地恨过维洛戈萨,正是因为我恨人类,我恨代表我爱过。” “如果你问我,恨不恨撒旦,”伊西斯的声音开始变得平静了,这平静令人绝望,几近于死,“我根本不恨它。” “你难道不是在撒谎,”赛瑟立刻反问,“难道你不是和撒旦在一起厮混得太久了,也变成谎言之母了?” “我很诚实地告诉你,我是撒谎,我撒了无数个谎,害人至死的谎,毁人灵魂的谎,破坏家庭的坏,撕裂和平的谎,引起杀戮的谎,诱人邪荡的谎……撒旦怎么撒谎,我也怎么撒谎,就像你之前亲眼见识过的那样,赛瑟;我表面清纯无辜,可是我骨子里就是个邪妇,是个恶魔。从我在伊西斯坑道门口见到你,我就想引诱你之后再毁掉你,可是我失败了。”伊西斯毫不害臊地大声描述起自己的邪恶,她倒也不是以此为自夸,也不像是有所悔恨,只是很平静地在陈述一个不可改变的事实。也许活到她这样五千多年的岁数,看谁都像是在演戏,看天使是在演戏,看世人是在演戏,看撒旦是在演戏,看自己更是在演戏。 “但是,”伊西斯接着道,“我在这件事上绝对没有撒谎。我不恨撒旦,我恨它做什么呢?是我无视深夜之中来自永恒之王的警告,是我自己喝下了公山羊嘴里流下的萨姆亚撒之血,是我自己当着万王之王的面亲口弃绝了祂和祂的救恩,是我自己投入了撒旦的怀抱,成为了它以及整个地狱中最为邪恶下贱、肮脏污秽的趁手工具。比起撒旦,我岂不是更应该痛恨我自己才对?” “你说得对。”赛瑟回答,“你这来自地狱的妓女也能有这样诚实的良心,实在是不可多得。” “谢谢。”她说,“反正我迟早都要毁灭,不如把一切真实的想法都告诉你,我的结局一片黑暗,是死光中的死光。我的未来见不到一丝光亮,所以,不如让你作我黑暗的见证人,让世人看到我,一个普通人类女子是如何自甘下贱而被魔鬼引诱的真实故事,这也是我报复撒旦的最好方式了。” “这不太像报复,就像你之前说过的,”赛瑟若有所思地缓缓说道,“你这行为更像是良心发现——我觉得你心里还残留着不少人性,尽管你灵与肉都已经被撒旦毁得无可救药了。” 伊西斯摆摆手,“这残余的人性对我没有丝毫用处,因为我的结局是注定的了。不过对你们人类倒是有些用,因为我的话就是对撒旦罪行的指证。” “我不觉得世人读了你的故事就会有多大反省,”赛瑟低声道,“我知道人心如何,你岂不是比我更知道人心?” “我的话的确不能拯救维洛戈萨,但是有一个人的话却可以,”伊西斯抬起瞎了眼的脸,好像刹那间恢复了视力,又好像在她面前站着一个看不见真实形象的耀眼轮廓,“在这点上,我同样没有撒谎,我说的是真的。” “这个人是谁呢?”赛瑟问。 第167章 第二次机会 “必然会有这样一个人,只是我看不清这人的模样,”伊西斯抬起脸,好像那双瞎眼被什么强光给照迷了,“自从我在地狱中汲取了来自撒旦的那些源源不绝的恶魔之力,就一直能模模糊糊看到这人的影像,然而却始终看不通透。不过整座地狱,包括撒旦都知道会有这么一个人出现。可是就算是没有堕落的天使,那些萦绕在万王之王身边的圣者们,也知道他们日后要向这个人俯首称臣。不过,这就是全部了,其余的信息,天地间无论是天使,是魔鬼还是人类,都不能得知。” “不能得知说明这些奥秘关乎整个维洛戈萨大陆,关乎全人类,就连天使也包括在内了。只是时候没到,这奥秘被封印了起来,日子满足之时,自然就会被揭晓。”赛瑟道。 “你这样的男人怎么竟然有这样的属灵分辨力?”伊西斯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和嫉妒之情,“我明明在异象中看过你权倾朝野,富贵逼人,万人跪拜的光景——” “权倾朝野,富贵逼人,万人跪拜的人就必须是属灵的瞎子吗?”赛瑟不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依我看,伊西斯,你活了几千年,难道还没有从中吸取教训吗?你爱上的是谁?我爱上的是?你弃绝的是谁?我弃绝的是谁?结果不是显而易见吗?” “我没有爱上撒旦!”伊西斯咆哮了起来。 “你选择了撒旦,”赛瑟平静地说,并没有被对方的怒火所感染到,“这和爱上有什么不一样吗?” 伊西斯没有回答,因为她的确无话可说。她的脸即使是在双眼干涸枯焦的情况下也显得很美,不过就像赛瑟初次在伊西斯坑道见到她时就感到的奇怪之处,伊西斯的脸从来就没有令他心动着迷的生命气息,她的美丽是空洞的,腐朽的,毫无生命力可言。 “你接着说吧——你和那个叫宁录的人类是怎么回事?”赛瑟催促着,不再因为伊西斯起起伏伏的激动情绪而感到难以出口,因为怜悯归怜悯,但是随着她叙述的深入,他越来越了解到,她和隐心眉之间巨大的诧异,同样是命运坎坷,身世离奇的少女,隐心眉身上那令赛瑟着迷的品质,伊西斯半分也不曾拥有。 “宁录?”伊西斯低低地重复着,好像一个从噩梦中刚刚醒来却仍未清醒的人,“是的,我的确曾经向你透露过关于宁录的事……那是在我生下萨姆亚撒的六百六十六个头生子之后,还记得我告诉过你,萨姆亚撒曾经向我发誓,它决不再把我送给其他魔鬼当做犒劳的礼物,它要做占有我躯体的唯一主人,记得吗?呵,还不到五十天的功夫,它就把我当做奖赏,送给了一个来自宇宙另一个世界的恶魔。这恶魔原来也是那两百个和撒旦一起背叛的堕落天使之一,然而由于种种原因,这异世界的恶魔和萨姆亚撒失去了联系,整座地狱都以为前者已经灰飞烟灭,所以它的出现,令萨姆亚撒欣喜若狂,因为地狱之王的邪恶军队再度增添了一股可憎可怕的肮脏之力。” “你要是问我恨不恨撒旦肆无忌惮地把我当成物品送给它的臣仆,用以贿赂众多邪魔的心,从而巩固它在人类社会以及地狱中权势的这种行为?我早已麻木了,也许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恨过,但是时至如今,无论是我的肉体还是我的灵魂早已对此不再在乎——我的灵魂大概早就不复存在了,我如今活着只不过是一具比木乃伊还腐朽的枯骨罢了。” “某日,就在那异世界的魔君疯狂地亵渎我的身体之时,有一位白衣圣者伴随着闪电以及雷轰,出现在那个魔窟中,那魔君立刻离了床榻,召集它的无数走狗以及邪灵,要同那位白衣圣者争战,可是却没有得胜。魔君的国度在顷刻之间灰飞烟灭,所有的大小邪魔全部被那白衣圣者捆上了沉重的铁链,投进了烧着硫磺的火湖中,昼夜地受痛苦,它们受痛苦的烟往上冒,直到永永远远。” “我被那一幕吓呆了,以为那审判毁灭的日子终于来临了,我必定要下地狱了,那火湖就是我最终的归宿。没想到那圣者竟然来到我面前,我顿时感到无地自容,因为我赤着身子,浑身满是污秽肮脏的可憎之物。我吓得不敢抬头,我有一种感觉,撒旦就在附近,它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刚刚发生的一切,但是它躲了起来。萨姆亚撒,这位地狱之王,悖逆之子,堕落的基路伯,七头十角的红色巨龙,它连在万王之王身边侍立的这位白衣圣者的面都不敢看。” “这位圣者对我开口说话了,他的光芒太耀眼,我根本不能承受,因为我知道我若抬起头看他,我的眼睛一定会瞎,甚至会死。他说话的声音好像打雷,又像角声,也像众水的声音。我知道他的话是对我说的,可是在我听来,我一个字也听不懂,因为我耳中全是轰隆隆的雷声。” “我感到似乎有清凉的水洗去了我身上的罪孽和污垢,又有温暖的羊毛毯子遮盖住我的赤身露体以及羞愧之情。这两件事发生之后,我觉得终于能听懂这圣者对我说的话了,他对我说道,‘我们从天上看到了你的苦情,你原不是恶魔,但是你纵容你心中的污秽和肮脏辖制你,所以你弃绝了那圣洁真实的永恒之王,选择了满口谎言的撒旦。它从起初就是说谎的,杀人的,迷惑人的,它是所有杀人犯和说谎者的父亲。伊西斯,你本无药可救,但是永恒之王因为你是人类而顾念你,祂更顾念你是软弱的器皿。所以祂垂听了我们四位圣者因你而做出的祈求,伊西斯,你还有第二次机会,这是最后一次的机会了。你之所以会获得这次机会,并不是因为你有多善良,或者是多圣洁,恰恰相反,你在人类之中罪大恶极,因为你是邪荡之母,但是永恒之王喜悦怜悯,不喜欢审判,祂喜悦罪人转回,不喜悦罪人毁灭。” “……我、我真的还有第二次机会吗?”我俯伏在地,嘴里满是地上的污物和泥土,我从未像此时这样羞愧难当过,恨不得马上去死。” “记住,不要再犯罪了,伊西斯。”这圣者刚刚说完就离开了我,便立刻消失不见了。 第168章 麦子和稗子 “白衣圣者离开之后,我从地上爬了起来,那件温暖柔软的白色羊毛袍子他并没有带走,依旧留在我身上。这袍子是上下一片织成的,没有剪裁也没有缝线,比我穿过的任何衣裳都轻薄,却比裘袍棉服任何一种御冬衣服都加倍保暖舒适。当我的手抚摸着袍子细细的羊绒面料之时,就觉得耳中能听到一个嘹远悠扬的声音,这声音不断重复着乌列尔这三个字。所以尽管那白衣圣者没有提到过,但是我心里有一种确信,乌列尔就是这位圣者的名字。” “我以为乌列尔立刻之后,萨姆亚撒会立刻在我面前显露出来,然后把我带回它在地狱的府邸,继续逼迫我替它去做那些可憎肮脏到令人发指的勾当。可是,出乎我的预料,它竟然没有出现!我和撒旦生活了那么长时间,它大部分的喜怒哀乐我都能感知,所以我知道它依旧在我附近隐藏着,但是它的灵中充满了强烈的憎恨和卑鄙的胆怯——萨姆亚撒这样胆怯实在让我感到惊讶,那位白衣圣者,也就是乌列尔并没有如审判天使一样让人感到恐惧战栗,可是他竟然也能让地狱之王发抖,并且因此不敢现身出来把我带走,我实在是不能不觉得希奇!” “过了很久之后,我才明白,那时候明明没有任何审判和毁灭的迹象为何萨姆亚撒却从骨子里惊怖寒战。那是因为地狱之王还能苟延残喘,还能在地狱中称王为霸,还能是这个世界的王,根本原因是万王之王的默许。因为罪恶虽然是从堕落天使,也就是撒旦传到给了人类以及世界,但是因为人类自己的软弱和悖逆,人类甘心被萨姆亚撒的罪玷污,从而羞辱了圣洁真实的万王之王,把这个原本为了人类而造出的美好世界出卖给了魔鬼,把自己卖给了罪,卖给了死。撒旦的确诱惑了人类,但是做出选择的还是人类自己,就好像那个夜晚在山巅之上,永恒之王在雷电,密云和惊人的大黑暗中向我显现,可是我还是当面弃绝了祂,投入到了魔鬼的怀抱。” “所以永恒之王并没有立刻把萨姆亚撒投入地狱,而是将它和它的党内留在了地面以及第二层天下,即是为了公义的审判,也是为了圣洁的炼净。” “圣洁的炼净?”赛瑟重复了一遍,“这话是什么意思?” “赛瑟,你虽然年轻,却饱识人心,”伊西斯回答道,“你有没有发现,你极少见到一个自打出生以后就极其圣洁无辜的人,但是那些生下来就邪恶,可憎,好像畜类一样愚昧无知的人却不在少数,然而这世界上大多数人,都处于不黑不白的中间状态,大多数世人属于灰色人群,他们有点良心,有点自知,希望做个善人,可是一面对挫折或者诱惑,就会找出种种理由,去行些可憎悖逆的污秽之事,事后还给自己找出种种理由开脱。” “是这样的没错,所以圣洁的炼净就是指大多数灰色人群而说的吗?”赛瑟道。 “差不多是这样,”伊西斯眯起焦黑的眼皮,好像她自己能看见似的,“我听过一个比喻,是这样说的,说是有一个田主辛辛苦苦开垦了一个美好的园子,他撒上饱满的种子,指望丰收的时候能收获上好的麦子。及至人睡觉的时候,有仇敌来,将稗子撒在麦子里就走了。到了长苗吐穗的时候,稗子也显出来。田主的仆人来告诉他说,‘主啊,你不是撒好种在田里吗?从哪里来的稗子呢?’主人说,‘这是仇敌作的。’仆人说,‘你要我们去薅出来吗?’主人说,‘不必,恐怕薅稗子,连麦子也拔出来。容这两样一齐长,等着收割。当收割的时候,我要对收割的人说:先将稗子薅出来,捆成捆,留着烧,惟有麦子要收在仓里。’”伊西斯转脸对着赛瑟,黑炭般的瞳孔从眼皮下露出一小半,“赛瑟,你能听得懂吗?” 赛瑟沉吟了片刻,低缓地说道,“我想,那稗子指的就是生来就是属魔鬼的人,好种指的就是属于永恒之王的人,收割的时候指的是世界的末了,仆人和收割的人指的就是天使,也许是审判天使,也许是死亡天使,总之他们是永恒之王衷心的仆人。”他顿了顿,“不知道,我这样说对不对……” “那么你觉得我是麦子还是稗子呢?”伊西斯立刻反问。 “你原本是麦子,可是你拥抱了稗子,”赛瑟叹息一声,“当田主给你洒水施肥的时候你拒不成长,反倒是在夜间,那仇敌偷着进田的时候,你却把它撒出来的毒药当成甘露给吸收了进去。所以你生下来是麦子,但是你最后却长成了稗子。” “凭什么肯定我生下来是麦子?”伊西斯激动地高声道,她语气不像是在诘问赛瑟,反倒是在责问自己。 “我见过那些生下来就邪恶,可憎的人,他们好像没有灵性,生来就是畜类,以备捉拿宰杀的。他们毁谤所不晓得的事,正在败坏人的时候,自己必遭遇败坏。伊西斯,你和他们完全不一样,你虽然已经被萨姆亚撒荼毒,可是你并不是那种毫无良心与人性之人,如果你果真是十足十的稗子,那么我想永恒之王不会容忍你存活数千年之久,如果你果真是生下来就是稗子的人,我们今天也不可能坐在这里交谈,你也不可能把你漫长又痛苦的一生当做指正撒旦的铁证完完全全、毫不遮掩地向我和盘托出。” “即便我不是生下来的稗子又如何?”伊西斯几乎歇斯底里地嘶吼道,“可是我最终还是成了稗子不是吗?” “这又能怪谁呢,伊西斯?”赛瑟难得富有耐心和同情心地柔声道,“人类有自己的选择权,撒旦诱惑你迷惑你,它固然永不可得赦免这大恶;可是没有人逼着你选择撒旦,相反,永恒之王向你多次启示祂自己,你却还是弃绝了祂。可见,天生的是一回事,选择又是另一回事。” “这就是我为什么讨厌人类的原因,”伊西斯低声对自己说,“他们明明寿命短小,又出生于泥土,可是却能得到那么多属天的启示和属灵的礼物。这个赛瑟,不过二十多岁的年龄,明白的奥秘却比那些远比他活得久远的人都多得多。” 赛瑟听见了她的话,说,“别忘了你也曾经是人类,伊西斯。” “曾经是现在却不是,那么和从来不是的,也没什么两样,”她哑声道,“总之,我继续说吧——所以,永恒之王残留着萨姆亚撒和其党内的狗命,暂且让它们继续做这个世界的王,是为了审判人类悖逆祂选择魔鬼的罪行,同时也是为了用火,把这块田地里真正属于祂的麦子炼净并且分别出来。” “当白衣圣者乌列尔离开我的时候,我那会尚且不明白这麦子和稗子的道理。但是现在,赛瑟你应该和我一样清楚,撒旦不过是一条掌控在永恒之王手里的恶犬,它上下跳脱,行那可憎肮脏之事,自始至终没有脱离过万王之王所划定的界限。撒旦是罪恶之父,它的诡计你们人类若聆听了万王之王的话,就可以辨别;而那圣洁真实的造物主,祂的作为,人类和天使却自始至终不能揣度清楚。” “总之,从那时起,撒旦就好像离开我的生命了一样。我能感到它在恐慌和胆怯之中暂时放开了我,而且我确定它至少有一段时间不敢再把我怎么样,但是这段时间到底是多久,我并不知道。那时,我披着乌列尔留下的属天白色羊毛袍,一个人站在苍茫的天地之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因为我的族人在数百年前早被我的诅咒给灭绝净尽了,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世代,是谁作王,更不知道该怎么和人类相处,我就像一个奇怪的巨婴,再度重生在了这罪恶的世界中。”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极大的喧闹以及车轮辚辚的声音,有一群衣着华丽怪异的人发现了我。” 请记住本书域名:。 (明智屋中文没有弹窗,更新及时) 第169章 宁录 “有些人粗暴地推搡着我,我从他们脸上和肢体动作上感受到了邪恶的意念,我原以为继撒旦和它的恶魔走狗之后,我又要再被人类凌辱,不过这次,厄运却没有再度降临。因为,我看到一个满脸胡须,皮肤黝黑的健壮男人冲我走过来,他是我生平见过最强壮的男性,比寻常男人宽出半个肩膀,高出一个头。这男人留着长长的头发,编了满头的辫子,皮肤红褐色,涂满了薄如蜜的橄榄油,我忽然觉得这男人像个刚从蜜罐子里钻出来的棕熊。” “我不知道我怎么会冒出那样的想法,我笑了,笑得乐不可支。那些原本肆无忌惮放肆的人类对我的大笑表现出惊恐的模样,很明显,他们无一不害怕这个留着长辫子的男人,因为他在众人当中最为强健凶悍,动作却极其灵敏轻捷,好像旷野中昼伏夜出的黑豹,简直就是个怪物。他看起来顶多二十七八岁,刻意留出的长胡须上拴着黄金和白银的‘太阳神之眼’。” “这男人一路冲着我走过来,其余的人类纷纷躲避退散,喧闹声也消失了。可是我却止不住地哈哈大笑,根本停不下来,所有的人都恐惧地看着我和那男人,好像我是个精神失常又不怕死的疯子。那男人走到我面前,我老远就闻到他身上橄榄油和香膏的味道,他的发辫黑亮好像漆黑的夜空,上面也涂满了香膏,胡须也是。他赤着的胸膛上悬挂着一枚巨大的太阳神之眼,链子也是纯金打造,看着就极其沉重,上面镶满了红宝石以及钻石。他的长发及膝,上面系满了金环和银扣,还有金铃铛和玉石榴,随着他的动作叮当作响,发辫的尾部轻拂着他的小腿。” “这男人在我面前立定,他容貌冷漠刚硬,眼神凌厉凶狠,瞳孔就像黑亮寒栗的冰块。他真是太高,太强壮了,我只能仰着脖子看他。他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我原以为他要用他那比我大腿还粗的胳膊把我掐死,可是他却一直没有动弹,那副瞪着我的模样好像一尊塑像。” “我安静了下来,那时我已经五百多岁了。我从那男人的眼瞳中看到自己的倒影,见我自己还是十五岁豆蔻少女的模样。地狱中没有镜子,这数百年来我一直没有见过自己的模样,我痴迷地看着那人眼中我自己的形象,几乎忘了时间。” “‘宁录。’那男人忽然低沉着嗓子对我说。” “‘什么?’我恋恋不舍地挪移视线,因为他逼近我,我只能看到他眼里一片冰冷的漆黑。” “‘宁录。’那男人又说了一遍。” “‘什么意思?’我轻声叫了起来,‘你是哪国人?我不懂你的语言。’” “‘宁录。’他第三次重复了,我忽然明白他是在说自己的名字。” “‘宁录——这是你的名字吗?’我恍然大悟,于是就指了指我自己,‘我的名字是伊西斯,我——伊西斯,伊西斯——我。’” “‘伊西斯。’宁录缓缓地说出我的名字,一字一顿,好像一个咿呀学语的可怕巨婴。” “我情不自禁又笑了出来,这男人像是觉得有趣,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伊西斯和宁录这两个名字,‘行了,难道你只会说这两个字吗?宁录?’我大笑着说。就在这时,宁录原本冷漠无情的脸一下子显出残忍嗜血的模样,他的眼睛好像裂开的兽瞳,因着怒气几乎快要崩裂开来。” “我对他突如其来的怒气感到莫名其妙,宁录一把钳住我的手腕,把我狠狠地摔在地上,用一种我听不懂的土话,对着左右吩咐了一句。于是若干个皮肤黑如暗檀的高大士兵一蜂窝朝我涌过来,其中一个捞起我,把我甩在肩膀上,把我带走了。” “他们把我安置在一间移动的帐篷里,这帐篷里的物品应有尽有,只是窗户上拴着粗黑的铁棍,门口也时刻被好几把铜锁给锁得严严实实,我的一日三餐由一个皮肤黝黑、浑身上下只裹着一块白布的阉奴送过来。食物里有肉,有酒,竟然还有瓜果,算得上是很不错,尽管卖相却不好看。这帐篷车由两匹骆驼驮就,看得出,我遭遇的这群人类是一伙游牧民族,而那个叫宁录的男人就是其中的首领。” “我在地狱的那几百年,几乎从不吃东西,现在回到了人类世界,能看到,嗅到,触到这些寻常的食物,勾起了我遥远的记忆,唤起了我本能的食欲。于是我狼吞虎咽,吃光了一盘又一盘食物,对着阉奴比划手势告诉他我还没有饱,于是食物一次次地被送进我的帐篷里。有几次,我在里面清楚地听到我的帐篷被人强制停下了,门口传来刀剑的铮鸣声和怒骂嚎叫声,有人似乎想要硬闯进来,我听到铁器的钝响和重物击中木头所发出的咔咔断裂声。随后我又听到宁录的声音,他的声音比一般人低沉,很容易分辨。只听他低声说了句什么,那想要闯进来的人开始大声嚎哭求饶,不过不出一会儿,就听到一声沉闷的咕咚声,像是什么并不算坚硬的东西是砸得四分五裂,紧接着那求饶声就戛然而止。我觉得应该是宁录让手下人用狼牙棒打碎了闯入者的脑袋,因为我还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和酸臭味。” “这事以后,我以为宁录要进来,不过他似乎根本没有停留,处理完骚乱之后就立刻离开了,外面重复寂静。我已经很久没有过过这样舒心的日子了——这真的是舒心安宁的日子,无论是我以前为人的日子,还是被萨姆亚撒诱拐到地狱的日子,都不如那段在帐篷中的时光安宁平静。我喝光了一大瓶很淡的葡萄酒,在人类社会中这酒只能算是品质低劣,可是对于从地狱脱离没多久的我来说,这酒堪比琼浆玉液。” “我靠着窗户,穿过那些粗大的铁棍瞧着窗外金黄的圆月,忽然觉得在人世间当囚犯也比做地狱的王后要好得多。我想起了被撒旦诱骗那个夜晚,那轮在高山之巅上如血的满月,忽然觉得自己想痛痛快快大哭一场。于是我放声哭泣,反正不会有什么人来,也不会有什么人听见;抽泣中,我借着月光发现落在我手上和衣襟上的眼泪是血红色的。” “也许是喝得太多,也许是吃得太饱,也许是哭得太凶,总之,在月光的安抚下,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我做了许多奇奇怪怪的梦,有天使也有恶魔,有天空也有海洋。睡了不知多久,我忽然惊醒了,因为我明明感到身边有个高大的黑影——有人悄悄地来到了我床榻边。” “尽管那人背对着窗外月光,只有一个漆黑的剪影,但是他身上的香味和气息,还有他令人难忘的身形,我怎么也不可能认错。” “‘宁录,’我迟疑地问着,‘是你吗?’” 第170章 杀了我,吃了我 “那个身影没有出声,动也不动,不过我却可以听见他的呼吸声,他身上有香油以及龙涎香、灵猫香混合在一起的特殊香味,这一定是宁录无疑了。” “于是我只好又出声问了一遍,‘宁录,是你吗?’” “宁录还是没有说话,然而他却稍微挪了挪身子,我顿时有种大山在我床榻边移动的错觉,他是个如此强壮,如此壮硕的男人,怎么行动还能如黑豹般这样敏捷轻巧?真是不可思议。现在,我借着满月的光看清了他的侧脸,的一言不发地看着我,脸上既察觉不出邪恶,也看不出有什么怜悯,就像一块冰冷雕刻的石头。只是他那双乌亮寒酷的瞳孔正在紧紧地盯着我,好像蛇紧盯着雀鸟。” “‘谢谢你击退了那个想要硬闯进来的人,谢谢你收留了我,’我只能小声地继续说,‘不过,你,你能听得懂我的话吗……’” “宁录看着我,从他的眼睛里读不出他的内心活动,我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是无知的沉默还是审慎的缄口,我只觉得有些懊丧,难道我之前可以随意读取人类心思意念和操控他们思想的能力已经全然失效了吗——因为撒旦离开了我,所以这些从它而来的邪恶能力也跟着它一起消失了吗?无论是何种原因,反正我失去了我曾经赖以为生的特殊能力,也许这是一件好事,因为撒旦正是从开头就用这种奇异的能力操控我,从而进一步迷惑了我;可是我的心却因此而感到失落和空虚。” “‘伊——西——斯,”宁录又一字一顿地说出我的名字,他低沉沙哑的声音在这个静谧的夜简直就像闷雷。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只能干坐着,不过这反而好像更加激发起了他的兴趣,于是他喋喋不休地念叨着我的名字,好像那是一条狗或者是一匹马的名字。” “‘难道你只会说伊西斯吗?’我忍不住问了一句,不过宁录好像没有听到,依旧在我名字的发音中自得其乐,‘你到底想要什么?’我对他这种近似于白痴的行为感到厌倦,大着嗓门冲他喊了一句。” “他像动物一样有着最本能最敏锐的原始感觉,宁录立刻就察觉到了我的鄙夷和不耐烦,他顿时怒气大发,胸口像风机一样鼓了起来,恶狠狠地掐着一把拉过我,掐住我的脖子——他太强壮了,完全可以毫不费力地把我撕成碎片。他把我的脸拉近他,怒气冲天地瞪着我,气息喷在我的脸上,就在他的手触摸到我的那一刻,他的心理活动像触电似的透过肌肤传给我。我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宁录的心声。” “那是一大堆我听不懂的土语,语气时快时慢,时而怒骂时而疑惑,时而粗暴时而低缓。不过我能确定一点,宁录并不想杀我,也不想卖掉我或者伤害我。不仅如此,我从那一大串从喉间发出的如马如驴的土语中分明听到了‘喜欢’、‘吃掉’、‘想要’这样的词。我也搞不清我怎么会理解这几个土语的意思,总之我就是明白了。这时我才觉得自己蠢得简直可笑,一个男人营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如果这其中没有明摆着的利益,那么剩下的理由简直是唯一的,肯定的!我竟然还在猜测宁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看来我真是在地狱中待得太久了,都已经忘记了男人的天性和男女之间交往的最基本法则了。” “‘随便吧,宁录,你要是想杀了我,或者是吃掉我,随你的便,’我被他蒲扇大小的手掐着脖子,几乎要窒息,我的泪水因为无法呼吸而涌出眼眶,染红了宁录的手。他看着我的血泪,分明流露出惊奇万分的表情,掐着我的手也不自觉得变松了,‘反正我也无处可去,无人依靠。’” “宁录好像根本没有听见我的话,他的注意力完全被血泪所吸引。他好奇地伸出手指碰了碰我的脸,血泪像红宝石一样凝结于他的指尖,他送入口中尝了尝,好像那是一滴上好的佳酿。他的怒气荡然无存,他再次带着冷酷却又疑惑的表情凝视着我的脸,嘴里自言自语着那些粗俗的土话。最后,他从床榻上起身,就像一块巨石从我身边被挪走了,他向门外走去,脚步轻得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他身形的庞大和行动的敏捷,这奇怪的对比,无论多少次都让我觉得惊奇不已。” “‘等等,宁录。’我却下意识地叫住他,‘你这就走了吗?’” “他已经来到了门口,这时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我,他的脸和身体已经再度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淹没,可是我却能从黑暗中分明感受到他直直射向我的视线。” “‘你想吃掉我,对吗?’我的话像无意识的水流从我口中倾泻而出,‘如果你真的渴望吃了我,那么何必等到以后?’” “宁录完全转过身来,于是我走下卧榻,拉开衣襟的扣带,‘来吧,吃掉我,就现在。’”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就冲我飞扑了过来。” “所以,赛瑟,”伊西斯中止叙述,忽然露出天真灿烂的微笑,这微笑让赛瑟浑身不舒服,”你觉得宁录有没有吃掉我?” “吃掉的意思,分明就是迎娶。”赛瑟低沉着嗓子道,“他并不是吃掉你,而是占有了你,依我看,在宁录那古代游牧民族的土语里,吃掉的意思就是迎娶。所以他的确是吃掉了你——从某种意义上。” 紧接着赛瑟又用轻得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隐心眉,我又何尝不想吃掉你……” “你觉得宁录的出现对我来说是一件好事吗?”伊西斯继续追问。 “你又何必问我?”赛瑟道,“这你明明是知道的。那位白衣圣者乌列尔将你从地狱,从萨姆亚撒的囚禁中营救出来,紧跟着你又遇见了宁录,所以他身上必然藏着永恒之王为你预备的救赎恩典。你只要抓住这恩典,就不会再落入撒旦的魔掌之中——你抓住了吗,伊西斯?”赛瑟顿了顿,又自问自答道,“我又何必再问,你必然是没有抓住;否则你也不会是现在的光景了。” “你说得对,我并没有抓住,”伊西斯的声音像一个快要溺死的人,“原本一切都进展得不错,可是后来……一切都乱了套。” 第171章 新娘 “宁录所在的族群在历史上被成为古实人,他们生性野蛮,喜爱杀戮,几乎各个都是文盲,除了像宁录这样生下来就当做未来王储培养的人才稍微认得几个字,懂得一点最基本的加减法,就能算得上是博古通今的奇才了。不过必须要称赞他们的是,这些人明白自己的无知,他们不以为羞辱,当文明入侵他们的领地之时,古实人也不排斥文明,反而张开双臂欢迎。他们奇妙地把野蛮的蒙昧混沌和对文明的渴求相望混合在一起,既不以自己原有的为耻,也不以外来的为害,这实在是一种难得可贵的民族品质。” “不过古实人却是个疯狂崇拜偶像的游牧民族,他们认为太阳神是天地间最高的神明,也只有首领才有资格佩戴太阳神之眼,普通百姓哪怕只要碰一下这太阳神之眼,就要被拉出去剥皮烧死。太阳神就好比高高在上,不问世俗的傲慢之神,除了君王首领,这位神不接待任何人,也不关心任何人。所以当戴着黄金太阳神之眼的宁录出现时,那些原本面目可憎的古实人会如此惧怕,因为他们怕的不仅是宁录本人,也害怕那位与他同在的、既傲慢又残酷的太阳神。” “所以,在古实人中,最被崇拜的神明是牛头人身的摩洛神。古实人认为摩洛神是太阳神殿中的主宰,它管理天下一切大大小小的事务,和那位不问世事的太阳神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位摩洛神喜好战争,迷恋处女,沉湎饮酒,为神慷慨,放荡不羁,只要时常向它祭祀敬拜,它必定会应允他们的所有请求——无论是女人,是牲畜,是土地还是黄金,摩洛神一概有求必应。” “故而,古实人有个习俗,当一位女子怀孕生下的头生子是女儿时,这女婴的父母就会把她带到摩洛神的祭坛上作为祭品,放干女婴的血,神庙里那些带着牛角的祭司就会喝下这女婴的血,象征着摩洛神已经悦纳了这纯洁的血之献祭。紧接着,神庙祭司会在巨大的牛头人身的摩洛神像放上一盆盆炭火,这女婴的双亲会赤身露体地围着摩洛神像跳舞,将这女婴的尸首经过那些火盆。仪式结束之后,女婴尸首再度被带回她出生的家庭之中,她的父亲会割下婴孩的头颅,再用一枚极其细小的火石刀剥下头颅上的毛发和皮肤,只留下口中的舌头。全家会对着这女婴的头颅跪拜,古实人认为这些仪式之后,女婴就成为了摩洛神的新娘,她成熟的本体会在摩洛神奢华靡霏的宫殿中享受一切肉体上的欢乐和刺激。而摩洛神因为悦纳了这献祭给自己新娘的家庭,因此也会赐福给新娘家族中的每一个人。” “跪拜结束之后,这死去女婴,也就是摩洛神新娘的父亲就会把那枚极小的火石刀放置在头颅的舌头之下,再把这头颅放在一个铮亮光滑的铜盘子上,最后再将这盆放在一个透明的方形水晶器皿之中。这器皿被安置在家中的最高处,每逢重大节日,或者是需要做出重大决策的时候,死婴的父亲都会带着满满一盆牲畜的血——或者是牛血,或者是羊血,马血也是被认可的;而猪血和驴血则被认为是不洁净的——将这血放置在水晶器皿之前,全家对着头颅再度跪拜之后,那头颅就会喝干献祭所用的牲畜之血,喝完之后,头颅就会开口,对族人的话有问必答。” “当我一看到古实人的女婴献祭之后,就明白这是撒旦的计谋。萨姆亚撒知道血中蕴含了生命,而一旦枉死者的鲜血流入地土之中,这地就会承受杀人的咒诅,那血是会说话的,血不断地在地土中哀求,哭诉,要求普天下的主,那圣洁真实的创造者将那杀人置死的凶手同样至于死地。这血债一日不被血偿,那地就一日不得安宁,那居住在其上的人也要和地土一同承受诅咒。” “在永恒之王的律法中,血是不能入口的,无论是活人的血,死人的血,还是牲畜野兽的血。因为吃血是可憎的邪恶之事——说来也真奇怪,在我以前生而为人的时候,我从来不觉得吃血有多么令人作呕,可是被撒旦诱骗在地狱中同它生活的几百年中,我亲身经历了它在我例假中对我所行的奸污之事,我亲眼看着地狱中的邪魔恶灵诱骗人类用血去行巫术,我也亲耳听过撒旦是如何得意洋洋地在枕边向我炫耀它是如何用血去荼毒人类灵魂的诡计。我当然无法忘掉,在那山巅之上,我是如何在激动昏颤之中喝下了从山羊嘴中流出的撒旦之血,从而堕入它的魔掌之中无法自拔。” “自从那夜之后,宁录每晚都要来到我的帐篷。我能看到他身后跟着那来自地狱的邪灵,这只有我能看见。那邪灵认识我,这是两个女婴的邪灵,它们是一对双胞胎,已经死了四百多年,它们知道我曾经是地狱的王后,是撒旦的妻子。双生子邪灵感到困惑,因为它们不知道是该继续像在地狱中一样敬拜我,还是把我当成敌人那样用邪术攻击我。”163 “当宁录在我身边呼呼大睡之后,我就对那两个双生邪灵说,‘离开宁录,否则我就进入他的本家打碎你的头颅,让你魂飞魄散。’” “那双生邪灵和它们的手下彼此互相对望——邪灵从来不单独存在,它们数量繁多,总是成群聚集,因为被称为‘群’,而那双生女婴邪灵是其中最为强大的灵体,可以看做是这群邪灵的万夫长——据我估计,宁录家供奉的那群邪灵至少有两万个。” “‘我们为什么要听你的?’双生子邪灵异口同声地回答,‘你已经不是萨姆亚撒的妻子了,所以你无权命令我们。” “‘难道我的前夫,你们尊贵的地狱之王撒旦,也就是萨姆亚撒没有告诉你们,’我边说边拿出白衣圣者乌列尔给我的那件属天白色羊毛袍裹在我原本赤着的身体之上;我瞥了一眼宁录,只见他睡得很死,一方面是因为我耗尽了他大部分精力,另一方面是因为双生子邪灵的巫术,“永恒之王已经愿意救赎我,我不再是地狱的妓女,萨姆亚撒的婊子;我是属于永恒之王的人,而撒旦不过是万王之王手里的一条狗,所以群鬼们,你们无权不听从我命令!” “我的话音刚落,那白色羊毛袍子发出耀眼的白光,这光犹如火一样落在这群邪灵之中,双生子邪灵像被炙烤了一样嚎叫着消失了。我的灵眼分明看见宁录身上无形的锁链被断开了,他从他家族世代邪灵的捆绑和咒诅中被释放了出来。” “就在这时,宁录醒了,他的脸在月光之下好像变得亮堂了,他伸手抚摸我的袍子,一字一顿地说,‘你怎么穿上衣服了,伊西斯?’” “‘宁录,明天带我去你的本家,’我亲吻他的胸膛,低声说,‘我想要砸了你家族中供奉的摩洛新娘头颅,因为你家中的新娘只能是我。’” “宁录怔了怔,随后他粗鲁地哈哈一笑,伸手扯下我的袍子,把我抱起来放在地毯上,‘今晚怎么回事?我竟然不觉得你这件白袍子难看了。伊西斯,你想要砸什么我都允许你——既然你已经愿意做古实人的新娘。” 第172章 地张开了大口 “虽然宁录事事听从我,连在销毁摩洛神新娘头颅的这件事上也不例外,但还是进行得还是非常不顺利,因为整件事涉及到古实人的信仰根基和精神寄托。” “打断一下,”这时赛瑟忽然抬起手,就好像伊西斯能够看见他似的,“你为什么会想要销毁宁录本家的摩洛新娘祭坛吗?你肯定不是因为嫉妒。” “这你又何必问我?”伊西斯笑得颇有风情,“难道你猜测不出吗?我爱上了宁录,所以我不想让他陷入自己祖宗遗留下的咒诅之中。” “仅仅是因为你爱上了宁录吗?”赛瑟说得很慢,更像是自言自语,“难道不是因为你决定跟随永恒之王,做属于祂的子民?难道不是因为你不仅自己弃绝了萨姆亚萨,你也不忍心让你周围的人——那些你爱上的人——继续被地狱之子所迷惑,所辖制?” “是的,”伊西斯惊讶地看着赛瑟,“这有什么奇怪的呢?” “从你的现状来看,很显然你虽然有悔改也有行动,可是你最终还是再一次背叛了永恒之王,”赛瑟的语气很沉重,他带着前所未有的怜悯和懊恼之情低声道,就好像这事发生在他所爱之人的身上一样,“这又是为什么?” 伊西斯咬着嘴唇,没有说话,喉间却发出疙疙瘩瘩的轻响。 “继续说吧,从你打算和宁录一起摧毁摩洛新娘的祭坛说起。”赛瑟阴沉着表情。 “自从双生子邪灵被白衣圣者乌列尔的羊毛外袍迁回之后——”伊西斯忽然顿住,“赛瑟,你知道什么是‘迁回’吗?”qq “很明显,那对双生子邪灵被属天羊毛外袍发出的光灼伤,但是这伤并不会伤其根本,只是让其无法在宁录身上继续为非作歹,所以你这‘迁回’,”赛瑟道,“我想,那意思指的是遣返回到地狱。” “好像什么都瞒不过你这威盛凯男人,”伊西斯怪声怪气地一笑,随即又沉下脸来继续道,“是的,你说得没错,的确是送回地狱。不过,双生子邪灵虽然已经回到它们在地狱的老巢,然而那摩洛新娘的骷髅祭坛还在。只要那祭坛一日不被砸碎,它们就既有可能再度偷着回到宁录的本家,继续对其全家释放邪术,将死亡和咒诅的阴云笼罩在其全家族每个人的头上。所以当务之急就必须要彻底毁掉祭坛。” “整件事情,除了宁录,没有任何人是赞同的。这也难怪,古实人被摩洛邪灵统治了数百年之久,这咒诅和禁锢已经根深蒂固。若不是因为宁录实在太爱我,他也绝不会愿意同意我的做法。作为古实人的首领,他首先自己做表率,打碎了本家的摩洛新娘祭坛;同时也让他的太阳守卫,挨家挨户去搜寻其余的新娘祭坛并且将之带到汲沦溪外全部打碎再将其磨成灰,让那灰随着活溪水流走。” “宁录的做法,在古实人中引起了极大的恐慌,一开始有几个部落的长老公开反对摧毁新娘祭坛的行为,他们撕裂衣服,披头散发,指着我大声咒骂我是可耻的妓女和背信弃义的婊子——哈哈,他们说得没错;可是他们在那时却说错了,”伊西斯把‘在那时’这几个字咬得特别重,她笑得即夸张又有些勉强,“并且还对宁录责备道,‘是谁立你做古实人的首领?是谁令你从出生起就不一样?是谁让你那贱奴出生的母亲嫁给了古实人的王从而生下了你?你的一切都来自于摩洛神的恩赐,你听了这来路不明的荡妇之言,竟然做出这样可怕的背叛行径,难道你不怕摩洛神的责罚吗?” “宁录说道,‘我的一切并非来自于摩洛神,而是来自于一位创造天地的神,这才是独一的真神,处祂之外并无别神。这唯一的神给了我生命,力量,黄金,土地以及数不清的奴隶和牲口——并且还给我送来了一位漂亮的妻子。你们去呼求摩洛,看看它能不能从它的宝座上下来拯救你们?可是我向这一位独一的真神下跪时,祂却能以火回应我的呼求。’” “其中有一位长老跳出来,声音特别像是一头被骟了的老骡子,‘我们古实人只侍奉摩洛神!你那位独一的神是谁?我们不认识,也不想认识。无非就是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山神,河神罢了,你的新神怎么能和伟大的摩洛神相提并论?’宁录,你实实在在是个俄科勒!你的神也是实实在在的俄科勒!” “在这期间,我一直坐在首领的帐篷中,透过窗棂的一角观看。听到俄科勒这个词,我大吃一惊,因为我那时已经知道了大部分古实人土语的意义,而俄科勒是一句非常具有侮辱性的粗口。古实人一般只有对贱奴才会用这个词,而一般古实贵族连说出这个词都不愿意,因为他们觉得即使是发出这个词的音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侮辱。俄科勒具体的意思我不想重复,总之就是形容一个人非常下贱以至于野狗都要从那人身边绕着走的意思。我原以为宁录听到这侮辱一定会怒不可遏,没想到他只是面如静水地站在那里,声音低沉却洪亮地说,‘愿那独一的真神在你我之间做出最公正的审判。’” “而那几个脑满肠肥的长老根本没有听到宁录的这句话,他们一边咒骂一边冲自己的营地走去,威胁要带着各自家族中最大能的古实勇士起兵造反,把宁录这个‘摩洛神的叛徒’和我这条‘肮脏的母狗’一起,统统用烈火和油烧死在柴堆上。” “若是在以往,宁录一定会在这些长老说出更多的咒诅之前就砍掉他们的脑袋,可是这次却没有。就在我万分纳闷之时,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我只见宁录冲着那些长老的背影跪了下来,向着天空张开双臂祈求着什么;没一会,天色变暗,日头无光,地张开了大口,就像上古可怕巨兽一样,把那些渎神的长老全部吞了进去,就连那些从各自营地中奔跑出来,准备支持他们对抗宁录的古实勇士也被地一并地吞到了阴间。” 第173章 从太阳守卫到永恒守卫 “原本跟随宁录的太阳侍卫还在一旁观望,他们中大多厌恶砸毁摩洛新娘祭坛的行为,只是畏于宁录的强悍以及地位,不敢向那些自诩位高权重的各部族长老一样做出明显的反对表态。但是当地大开了口,把那些藐视万王之王的人吞进了阴间之后,这些太阳侍卫露出明显的惊恐之情,他们跑过来簇拥着宁录,在地动山摇之间和他们的主人一起大声疾呼,俯伏在地。” “宁录没有责备这些一向以忠诚勇猛自居的太阳侍卫,因为他们在那些长老公开背叛宁录时并没有站出来保卫自己的主人;那时天崩地裂,狂风呼啸,日月无光,宁录没有露出畏惧之色,因为他知道这些景象并不是冲着他来的,而是向着那些不信万王之王圣名的人。我躲在宁录的帐篷里,听见白骆驼喷着鼻息,焦躁不安地徘徊着四蹄,篷内的一切都在叮叮当当的颤抖摇摆,桌子上的餐盘咔咔作响,酒杯滚下来砸碎在地板上,碎渣和葡萄酒流了一地。我感到害怕,这不是我第一次在永恒之王的威严面前感到恐惧,我真担心地再次开口把这所有还活着的人都不分青红皂白地全部吞进阴间。” “可是宁录目光如炬,灼灼逼人地环顾四周,他长长的发辫被狂风吹得四散,然而他的膝盖就像在地上生了根,他就好似那在地动山摇之中屹立不倒的巨石。他一把扯下脖子上巨大的黄金太阳神之眼,狠狠地扔在地上,地面被砸了一个洞,金珠顿时四射飞溅,滚落了一地,好像神打翻了祂的金爵。宁录大声喊道,‘我的守卫们,你们看到了吗?我向永恒之王呼求,于是祂回应了我!祂令地张开黑暗之口,于是地遵着祂的旨意吞没了所有不信祂名以及亵渎祂名的悖逆之子!你们都看见了吗?谁还不信?谁还疑惑?我允许你们现在站出来,我允许你们离开我身边,不再跟随我,不再和我同生同死,你们可以返回到你们的帐篷里去,免得接下来所有的古实人会因为你们的不信而遭遇到更大的灾殃,因为万王之王的手重重地加在那些不信从祂之人的身上。” “他的太阳守卫们于是向他苦苦哀求,‘我的主人宁录大人,勇猛之王啊!求我主我王不要赶走我们。不要催我回去不跟随你。你往哪里去,我也往那里去;你在哪里住宿,我也在那里住宿;你的国就是我的国,你的神就是我的神。你在哪里死,我也在那里死,也葬在那里。除非死能使你我相离,不然,愿万王之王重重地降罚与我。’” “于是这些守卫起来,如同一人,他们围着宁录割破自己的手臂,将鲜血抹在他们主人的额头上,发誓要永远跟随他,永远侍奉他们主人的神——也就是永恒之王。这誓言比他们当初起誓成为太阳神守卫的时候更加决绝执着,因为这是用血起的誓。起誓结束之后,这些守卫照着他们主人宁录之前的样子,从脖子上扯下黄金太阳神之眼,扔向远方。于是地立刻再度开口,吞灭了这些眼睛,所有人都惊恐万分地看着这一幕,包括宁录在内。” “‘看吧,看吧,’宁录的声音好像嘶哑的黑豹,低沉又震耳欲聋,‘你们的血誓已经入了永恒之王的耳朵。看哪,如果你们不向我发这誓言,如果你们不丢弃你们身上的太阳神之眼,那么刚刚大地吞灭的就是你们了。’这话说了之后,所有人都再度跪了下来,向那高天之上的万王之王呼求怜悯。就在这时,离首领帐篷很远的平民和武士们也从他们的营地中走了出来,同着他们的首领宁录一同向天哭号——然而就在不久之前,他们尚且都是些准备和长老一起出来背叛宁录的人。” “‘现在,你们不再是我的太阳守卫,而是我的永恒守卫,你们要弃绝一切偶像和巫术,否则就算永恒之王的手不重重地加在你们身上,我的手也会重重地加在你们身上——因为你们令全古实人背叛了向永恒之王所发的誓言,为了不让全族灭绝,我只好杀了你们,免得更大的灾难临到我们族人的头上,’宁录大声道,‘现在,你们要和我一起回到本族本营地之中去,把你们家中的祭坛邱坛,无论是摩洛新娘的祭坛,还是太阳神的柱像都要全部废掉砍掉,如果有人在看了大地吞灭悖逆长老之后还来阻止你们,那么你们就必须杀了他们。’” “于是在宁录的带领之下,他和永恒守卫开始除掉古实人营地里的邱坛、木偶、雕刻的像和铸造的像。大多数百姓因为惧怕宁录和他的守卫,更害怕永恒之王的手加在各自的身上,所以即使还有怀疑,也不敢阻拦。于是众人在他面前拆毁巴力(古实人崇拜的另一位神,据说主司丰饶和收获)的坛,砍断坛上高高的日像;又把木偶和雕刻的像,并铸造的像打碎成灰,撒在祭偶像人的坟上。” “唯有那些神庙的祭司们在大声哭号,他们冲着眼不能看,耳不能听,口不能言的金银木石偶像跳舞,求告摩洛神的名说:‘摩洛啊,求你应允我们!’或者是求告巴力的名说:‘巴力啊,求你应允我们!’却没有声音,没有应允的。他们在所筑的坛四围踊跳。” “到了正午,他嬉笑他们,说:‘大声求告吧!因为他是神,他火墨香,或走到一边,或行路,或睡觉,你们当叫醒他。’他们大声求告,按着他们的规矩,用刀枪自割,自刺,直到身体流血。从午后直到献晚祭的时候,他们狂呼乱叫,却没有声音,没有应允的,也没有理会的。” “本来百姓们看见宁录和他的永恒守卫带着武器进到各族的营地邱坛之中,都有不悦愤懑的神色;可是当他们看见这些摩洛祭祀,巴力祭祀和新娘祭祀呼叫了几乎整个白天却没有丝毫回应,那神色已经变成了惊惶。我想他们此刻脑海中都在盘旋着同一个结论:摩洛神是假的,巴力也是假的,我们呼求膜拜的都是假神,唯有永恒之王才是真实存在的——看来果真是如此了!” 第174章 坟茔的疯子 “宁录对他的守卫命令道,‘杀了这些祭祀,不许任何一人存活,并且把所有试图阻止的百姓全部治死!’然后他的守卫们回答,‘愿永恒之王的旨意在我主我王的口中得以实现!’于是守卫拿出武器,连古实百姓也来帮助他们,众人都起来,如同一人,捉住所有假神的祭祀,用刀杀了全部,将他们祭祀的骸骨烧在坛上,洁净了整个营地。” “因为古实人人数众多,一眼看过去浩浩荡荡,无边无际,所以他们喜欢按着各自部族长老的名字给驻扎的未知之地命名。于是他们又在马纳洗、依法链、希棉、纳夫塔力各城和四围破坏之处,都这样行。又拆毁祭坛,把木偶和雕刻的像打碎成灰,砍断遍地所有的日像,把摩洛新娘的祭坛全部敲成戗粉,把骷髅头骨全部用石头打烂了,将粉末丢进溪水之中,又把原本放在舌头下的火石刀丢在火堆里,将其烧成黑炭。” “他们行了这一切的事之后,有几个寻常看起来很正常的古实贵族男子在刹那之间疯癫了,这些人撕裂自己的衣服,赤身露体地在旷野中跳舞,口里说着可卑粗贱的话语,血管好像蓝色的蜘蛛网一样印在脖子、额头以及四肢之上。因为他们的身份,所以古实人不愿意杀掉他们,所以宁录吩咐手下用铁链把这些疯癫的人锁起来,手脚钉上钉子,因为他们癫狂之后力大无比,除了宁录和永恒守卫们,没有人能制服他们。百姓们因为这些疯子而感到恐惧,他们哀求宁录治好这些疯子,可是他当然无法应允他们,因为他自己也一筹莫展。” “因为这些疯子,古实人没有继续行路迁移。晚上回到我身边的时候,宁录也是愁眉不展,即使在他从我身上得到满足之后,他也无法睡着——实际上,在那几个夜晚之中,没有人能睡着,因为这些疯子可怕的嚎叫传遍了整座古实人的营地。” “‘难道不能杀了他们吗?’我依靠着宁录比石头还坚硬的胸膛,那魔鬼般的嚎叫萦绕在这静谧的夜色之中,‘就算他们曾经是贵族,就算他们的族人和你们一起砸毁邱坛,又杀了那些假神的祭祀,可是他们现在的样子实在是好不了了,你难道没有看到他们那癫狂的可怕样子吗?和地狱中的邪魔没什么区别,宁录,这些人已经没救了。难道我们就要在这里等着他们死去才能继续赶路吗?要知道冬季已经快要来临,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我难道愿意这些人活着吗?他们实在是令古实贵族蒙羞,可是就算他们的本族本家也在不住地哀求我杀掉他们,我也不能靠近他们。你难道没有看到他们那癫狂的可怕样子吗?’宁录重复了一遍我的话,‘我的骆驼和鬣狗都不敢靠近他们,秃鹫也只敢在他们头顶盘旋,而不降落到地面。我只能把他们拴在坟茔里,任何试图靠近他们的活人在老远就能感到自己的血液在体内凝结了,没有人能制服得了他们。’” “‘之前把这些疯贵族拴起来的永恒守卫怎么样了?’我问宁录。” “‘当时一共有四个守卫行动,其中有两个在禁锢这些疯子的时候被他们咬了,伤口如今已经变成了血肉模糊的大洞,一个守卫是在胸间,另外一个是在腰间。他们昨晚都死了,身上洞已经开了生了虫子,所以我只好让贱奴把他们抬到营地外烧掉,免得那些虫子钻到活人的身上。’宁录回答我道。” “‘我明天用乌列尔的圣者羊毛袍试试看,说不定我能像驱逐掉之前缠着你的双生子邪灵一样驱逐掉这些疯子的邪灵。’我向宁录提议道。” “‘我不能让我的新娘冒这样的险,’宁录粗声粗气地说,‘你的袍子难道能比我的四个永恒守卫还能抵挡邪灵吗?听听你自己之前告诉我的话,那些人已经无可救药了。’” “‘我并不是要去救他们,’我低声道,‘邪灵必定害怕任何来自与天堂,来自于圣洁的东西。乌列尔圣洁羊毛袍是一件攻击邪灵的武器,它必定会像之前一样灼伤那些疯子身上的邪灵。所以在我去到坟茔里之前,你要让你的守卫埋伏在附近伺机守候。我把袍子披在谁身上,那人身上的邪灵就比如会像蓝绿色的火苗一样逃出来,然后你的守卫就跳出来,围攻那已经受到攻击的疯子,将他制服并且杀害。这难道不是一个好方法吗?’” “宁录没有说话,只是直直地看着我的脸,我看得出他极其不情愿,他脑海中蜂拥而出的各种想法对我来说简直就像齿轮运转一样被我了解得通通透透。好半天,这个男人才带着怒意开口道,‘古实人没有让女人上战场的习惯,无论是活人的战场,还是邪灵的战场。因为就算你赢了,我们也不能指着你夸耀——因为这胜利是女人给我们带来的;而你输了,我们这还活着的男人就要因为你而遭受更大的羞辱,因为我们让我们的女人死在我们的眼皮底下。’” “‘别忘了,宁录,’我低声提醒他,同时用手抚摸他的肩膀以示安抚,‘我不是古实人。那袍子你之前在我从身上扯去的时候不是被灼伤了吗?你们古实人不是谁都不能触碰那袍子吗?所以这事只能由我来做,除了我谁都不行。’我又捏了捏他那宽厚到我几乎摁不动的肩胛骨,‘别忘了,这事并不是你我的事,也不是古实人的事,而是永恒之王的见证。祂乃是要藉着我这女人得荣耀,因为最软弱最娇嫩的女子去行了最强壮的男子都无法做到的事,那么古实人就实在是知道万王之王乃是在他们中间了。’” “宁录长叹一口气,最后只能无奈地说道,‘这事的决定权在你,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伊西斯。只是明天你去坟茔的时候,我必须要在离你不远处看着你,好让你不脱离我的视线。而现在,你必须听我的吩咐,快点休息,免得我因为担心你的安慰而后悔不按照刚才说定的去做了。’” 第175章 彼列 “第二天凌晨,在光辉灿烂的晨星出现之际我就离开了宁录的帐篷,披着那件乌列尔羊毛袍往坟茔走去,宁录和我并肩而行,数十个永恒守卫已经先我们一步,在坟茔附近的灌木和荆棘地里隐藏了起来。因为古实人的营地实在是辽阔甚大,我们走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来到位于营地后外方的旷野之处。我们人还没近到那里,就听见几声凄厉的长长呼号,夹杂着疙疙瘩瘩的呜咽之声,这声音能让维洛戈萨最强壮凶悍的战士毛骨悚然。” “宁录忽然在我面前站住,我险些一头撞在他壮硕如山的背上。‘怎么了?’我仰起脸看着他的下巴,‘你怎么忽然停下了?’” “‘我不能让你独自去那里。’他一字一顿地说,脸色非常难看。” “‘我不会有事的,’我轻声道,捏住他坚硬壮硕的小臂。” “但是宁录像没有听见我的话一样,脸色比锅底好看不到哪里去。他像是在对自己发怒,‘让个女人去做这事,是对古实男子的侮辱,这样的事怎能在我眼皮底下发生……’” “‘宁录,你必须让我去做这件事,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我踮起脚尖,我的天!他真的太高太壮了,在他面前我就像一个小孩子,必须踮着脚,伸长胳膊才能触到他的额头。他终于看了我一眼,我坚定地接受了他咄咄逼人的眼色,最终他只能偏过头去,粗粗地叹了一口气,嘀咕道,‘依你吧,我只能依你’。” “我们在坟茔前的岔路口分开了,我看见闪闪发光的矛尖在一人多高的杂草中发出刺目的光,宁录嘴里发出类似鹈鹕的叫声,这些矛尖在杂草中微微晃动,紧接着从四面八方传回一声比一声高的鹈鹕叫声,宁录得到了回复,就往前几步,刹那间就将自己同样隐藏在野草中了。” “这时的天空已经隐隐发白,周围的东风越发干燥刺骨。说来也真是奇怪,宁录刚刚离开,我还没有往前走几步路,就觉得周围的环境已经与之前截然不同了,尽管景色没有变,可是给我的感觉却像转身后又一脚踏进了地狱的大门。” “就在这时,我立刻看到远处有好几个拴在坟茔里的东西,那些东西嚎叫着,弓着躯干,四肢着地,从举止中完全看不出是那些竟然曾经是古实人中的贵族。其中一个最为高大的疯癫得最为厉害,随着我脚步的靠近,其余两个都开始发出野兽般的呜咽声,而只有那个最为高大者则一动不动地坐在一头被开膛破肚的死鹿面前,大嚼大咽。” “我靠近他们,那个吃死鹿内脏的人抬起头来,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我。‘不是人的眼睛,是恶魔的瞳孔。’我自言自语道。在地狱生活了数百年,我早已看出这三个疯子之间的不同之处。其余两个疯子,他们的魂被堕落天使所困锁,身体虽然留在维洛戈萨的地面,但是灵魂早已在地狱之中和污魂劣鬼在一起;而这个吃死鹿的疯子,我竟然看不出他原本灵魂所在之处,而且不同于前两个,他并没有被堕落天使困锁,然而他的灵魂却分明不是自己的。” “‘我的神啊,你的新娘,她背叛了你之后怎么竟然敢到这里,出现在我的面前?’他咀嚼着死鹿肉,咕咚一声咽了下去,血水从嘴角流到了脏得看不出眼色的衣服上。” “他一开口,我就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你是彼列,黑龙之王,地狱之王。你是撒旦,也就是萨姆亚撒的心腹,’我像蛇一样丝丝作响地说,心中的屈辱再度被燃起,因为我记起在新婚之夜撒旦玷污我之后,紧随其后羞辱我的就是彼列。” “‘你怎么敢到这里,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把彼列对我说的话原封不动地重复了一遍还给它;然而就在我说话的当儿,另外两个疯子瞥到了我身上的乌列尔圣者羊毛白袍,它们的眼睛立刻就像被炭烤焦了一样,乌黑尖利的爪子立刻在脸上乱抠乱抓,生生地把眼珠子拽了下来,然后嚎叫着躲到岩石后面疯狂地在地上刨着泥坑。” “可是彼列附体的那个人却露出邪恶的笑容,冲着我的袍子发出毫不掩饰的轻蔑嗤笑,我分明看见蓝色的血液透过薄薄的苍白色肌肤涌动在它整个躯体的外层,好像无数细小的火蓝色细蛇爬满了它的全身。” “‘这是乌列尔的袍子,在这世界和时间诞生之前,他原本不过是我手下的一个小小千夫长,而我是管理数以万记天使的万夫长,所以你以为这个物件、这件粗制滥造的白袍子竟然能给我带来伤害吗?伊西斯,你先是背弃了万王之王,接着又背弃了我的神以及整个地狱,你真是伎女中感到伎女,荡妇中的荡妇。’彼列背后伸出两只巨大的膜翼,当然只有我能看得到,而其他普通人根本无法看见——如果这周围还有个普通人的话。” “‘你的神?你说的是撒旦吗?’我反问道。” “‘谁是你的丈夫?’彼列嘶吼着。 “‘我的丈夫?你说的是那个号召全地狱的高阶恶魔轮流羞辱我六十六天之后,时不时把我当做礼物送给其他世界的魔鬼,并且在圣者乌列尔出现之后就把我丢弃并置之不顾、躲藏起来的堕落之王,悖逆之子,萨姆亚撒?’” “‘没错,那就是我的神,撒旦就是我的神,是我们所有天使的神。’彼列道。” “‘别侮辱全部的天使了。’我轻蔑地嗤笑了一声,‘撒旦不过是你们这群贪恋维洛戈萨女子肉体的堕落天使的总头目,别忘了还有三分之二的神之使者拒绝了你们悖逆的诅咒合约,依旧围绕在万王之王的宝座周围并且侍奉祂,敬拜祂,赞美祂。乌列尔是圣洁的,而你是堕落的,你已经没有任何资格和他相提并论了,地狱之子彼列!’” “‘在你说出这些话之前,你怎么能不先考虑一下,伊西斯?乌列尔的袍子对我来说完全不管用,你以为这时候谁能来救你?’” “我浑身一阵,感到恐惧,这时,彼列站了起来,冲我直直地飞扑而来。” 第176章 不可说的圣名 这是伊西斯忽然顿住了,好像她口中叙述的那一幕再度降临,又一次发生在她的身上。 “你怎么了,伊西斯?”赛瑟问道。 她粗粗了叹了一口气,喉间发出仿佛来自黑暗的低语,一开始赛瑟没有听清她到底在说什么,可是她重复了很多次,他最终听明白了,伊西斯是在赞美永恒之王的荣耀。 这令赛瑟感到震惊,伊西斯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生物也能赞美永恒之王吗?它们不应该对祂都是当着面恐惧战栗,背地里大肆亵渎吗?他抬起眼睛,瞥了瞥伊西斯,带着一种全新的态度审视她。 伊西斯沉浸在回忆中,嘴里不住地说着,“圣哉,圣哉,圣哉,主神是昔在,今在,以后永在的全能者!” 赛瑟不愿意去打算她口中的敬拜,直等到她安静下来,才小心翼翼地提出问题,“伊西斯,伊西斯,”他伸出指尖碰了碰她冰冷如尸的胳膊,“你应该接着说下去了。” “啊啊,是的,是的……”伊西斯发出尖刻的笑声,“我情不自禁再度开始敬拜永恒之王,就像我在过去曾经做过的那样……” “恶魔也能敬拜永恒之王?”赛瑟抬起眼皮,提出质疑。 “你也觉得我是百分百的恶魔?”伊西斯声音苦涩,“配不上敬拜永恒之王?实话告诉你,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恶魔,还是人类,或者是两者兼而有之的杂种变体……我根本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 “但是我从你身上看到了永恒之王极大的怜悯,即使你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即使你在过去几年前的岁月中三番五次地背叛祂,弃绝祂,祂还是没有抛弃你,”赛瑟听见自己的声音充满温柔,“因为你是按着祂的形象造的,并且因为你是人类——即便是时时刻刻环绕祂,侍奉祂的天使,祂也没有给予这样深似海的怜悯和厚爱。在我看来,不管你让自己陷入何等境地,不管撒旦多么肆无忌惮地戕害你,玷污你;在祂眼里,你始终都是那如同刚刚出生的蒙爱又无辜的人类幼童模样,”赛瑟小憩了一下,喃喃道,“所以这也是你可以一直敬拜祂的原因——即使你和撒旦都认为你早已不是人类了。” “当我之前和你描述这一切的时候,我记起了能够敬拜永恒之王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所以才会打了这个岔,”伊西斯揉了揉枯干的眼睛,血水和炭粒落到脸颊上和手背上,被她胡乱地甩开,“我的时间实在是不多了,赛瑟……现在,让我们重新回到古实人的坟茔里吧。” “好,让我们重新回到古实人的坟茔里吧。”赛瑟重复了一句。 “那时,彼列站了起来,冲我直直地飞扑而来。”伊西斯继续回忆往事,“那时,我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力量胜过牠,而牠所等待的就是毁灭我的那一刻。我知道我自己完蛋了,我听到自己在尖叫,张开黑色翅膀的彼列在咆哮,另外两个疯子在大喊大叫,宁录和其余隐藏起来的永恒守卫也在怒吼……”乐 “我知道,我们都要完蛋了。可是我不甘心,于是就在那一瞬间,仅仅是在那一瞬间,我跪了下去,将身子伏匐在地,大声呼喊一个名字,这个名字是身为恶魔的我现在所不能说的。” “你怎么会知道那个名字?有人曾经告诉过你吗?”赛瑟小声问道。 “没有人告诉我,我当时就是知道。”伊西斯摇摇头,“后来当我回想所有往事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可能自打我出生伊始,万王之王就把祂的名字放在了我心的最深处。所以当我走投无路,全世界都无法拯救我的时候,所以当整个地狱都再度冲我扑过来的时候,我下意识地喊出了那个名字。” “你不能告诉我那个名字吗?”赛瑟皱起了眉头。 “我不能说,就算是用手指在沙土上划给你,我也无法做到,”伊西斯道,“因为对于来自地狱的任何生物,说出那个名字对我们来说都是致命的。” “可是你却能敬拜永恒之王,真是匪夷所思。”赛瑟揉着脖子,“据我所知任何来自地狱的生物都无法敬拜赞美永恒之王,甚至连向天呼求,朝天举目都办不到,牠们所能做的就是恐惧并且发抖地跪在祂的宝座之前。” “你了解得不错,所以我想我的确是个特例。不过,赛瑟,你不用为无法从我嘴里得知那个名字而感到懊悔,我相信你所爱的那个女人,甚至是你自己,你们的灵魂都会带领你们的肉体找到那个无与伦比的名字——因为你们是人类,且是被祂拣选的,祂爱你们。” 伊西斯的最后那句话让赛瑟惊讶地抬起头,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过他还是把到嘴的话吞进了肚子里,赛瑟有些含含糊糊地低声道,“好的,好的……请继续吧,你说你说出了那个名字,然后呢?” “然后?然后,刹那间时间仿佛停止了。我看到彼列那副张牙舞爪的模样仿佛一团凝固了的黑烟似的,冻结在时空之中。我耳边大部分的声音都消失了,无论是疯子的喊叫,彼列的狞笑还是宁录的怒吼,但是虫鸣声,砂草声,还是我的呼吸声却是依旧。时间在他们身上停止了,可是在我,以及那道从地平线蔓延而来的小径上却在继续。”说道这里,伊西斯又停住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赛瑟不得不提醒她继续说下去。 “如果你能看到我当时所经历的画面,你就什么都不用问我了。”伊西斯神色有些异样地说,“在我呼求祂圣名的时候,我周围的混乱和邪恶都停止了,我看到一条小小的渔船驶到了那条蜿蜒的白色小路之上,然后停住。我惊讶地站起身,这明明是荒漠,是大而可怕的旷野,哪里来的水和海呢?可是却分明有一艘船在坟茔外的地上靠岸了。” “有个披着白色亚麻披肩的男人从那艘破旧的渔船上走了下来,他所穿的衣服样式我从未见过,不过却异常朴实,毫不起眼,唯一有些特别就是这男人衣服的下摆和头巾周围都镶着白色的穗子。” 第177章 那个憔悴男子 “我正伸长了脖子,竭力想要看清那男人被头巾遮盖住的脸庞,这时就听见被彼列附体的那个疯子发出一声声叫喊,黑炭一样的枯爪子在脸上抓来挠去,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奋力地冲破那副古实男子的皮囊。其余的两个疯子则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宁录和他的永恒守卫同样没有在杂草从中发出任何声音,就像死了一样。” “那个被白色头巾遮盖住脸的男子越走越近,于是那个被彼列,也就是被仅次于撒旦的最大的污鬼附着的人从坟茔里出来迎着蒙脸的男子。我终于看清了那个从陆地上行驶之渔船上下来的男人的长相,他看上去面目憔悴,神色忧郁,头发和胡须都是黑色的,样子极其普通,无论是比起宁录还是比起赛瑟你来说,这男人怎么看都是普通得让人掉头就忘的那种类型……不不不,我这话也不准确,应该说是,这男人除了毫无佳美形容可以让人羡慕之外,让人印象深刻的就是他那双忧郁的黑眼睛和憔悴的面容了。” “我看着那男人越走越近,他像是也在看着我,却又似乎在看着别处。我想猜出他的年龄,可是却觉得无从下手,他的年龄可能在二十五岁和四十五岁之间,最多不超过五十岁。” “就在这时,彼列附身的疯子挣脱开了锁链,真是叫我感到震惊!那沉重的铜锁比一个成年男子的胳膊还要粗,牠竟然能挣脱开来,简直是不可思议。一开始牠想躲避那个憔悴男子,逃到和他相反的地方去,可是一股无形的力量击倒了那疯子,让牠像狗一样四肢着地,嘴里啃着土在地上来来回回地蹭来蹭去。我看见原本嚣张展翅的彼列此刻在这个可怜又可憎的人类皮囊之内缩成了一团,那一对挣破背部皮肤并且想要将我吞入黑暗的黑色膜翼也不见了。” “好像两股力量在这个疯子体内激烈的争斗,彼列恐惧地想要逃走,可是那个古实人的本体却竭力想靠近那个憔悴的男子。两股力量彼此相争,不相上下,无处发泄,于是脚链竟然也被这个疯子挣断了,脚镣也被牠弄碎了,总没有人能制服牠。” “我像着了魔一样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人一样的生物却像野兽一样流涎,踟蹰以及爬行,虽然我当时不是身处地狱,可是眼前的那一幕却比地狱更让我感到毛骨悚然。这疯子一边爬一边在坟茔里和山中喊叫,又用石头砍自己。” “牠终于挨近了那个憔悴男子,那个古实人的本体在那一瞬间似乎回复了人清醒的意识,模模糊糊地喊了几句‘主啊’,‘王啊’之类的称呼,不过那只是发生在片刻,旋即牠喉中发出的又变成野兽般的疙疙瘩瘩声和嘶吼声。” “牠远远地看见那个憔悴男子,就跑过去拜他,大声呼叫道,‘至高神的儿子,我与你有什么想干?我指着神恳求你,不要叫我受苦!’” “是因为这个憔悴男子曾经吩咐牠说,‘污鬼啊,从这人身上出来吧!’。这憔悴男子问牠说,‘你和你的同伴叫什么?’回答说,‘我叫彼列,而我的同伴叫群,叫群是因为我们多的缘故。’于是这疯子身上的彼列就再三恳求这个憔悴男子,不要叫牠们离开那地方。” “在那里山坡上,有一大群猪吃食。鬼就要求那个憔悴男子说:‘至高神的儿子,求你打发我们往猪群里附着猪去。” “这个男子准了牠们,污鬼就出来,进入猪里去。于是那群猪闯下山崖,投在海里,淹死了。猪的数目约有两千。” “于是我来到这位男子那里,看见不仅是被彼列附着的那一个人,就连之前那两个一动不动的疯子也都明白了过来。这三个疯子现在都恢复了清醒,大喘着气,叹息在胸腔里发出来好像锯子锯木头那样刺耳粗糙。现在,他们心里都明白过来,并且急切地想找衣物遮盖自己。于是那憔悴男子抛给他们三件皮子外衣,那三人急忙穿上了。这个男子转回身准备行路,像是打算要回到停泊在远处的渔船上,那从前被鬼附着的三个人连忙拦住他,他们都恳求和他同在,特别是被彼列附体的那个人。” “可是这男子不许,却对他说,‘你回家去,到你的亲属那里,将主为你所作的是何等大的事,是怎样怜悯你,都告诉他们。’” “这男子再次打算离开,于是一直在一旁眼睁睁观看的我急忙呼叫他的名字——是的,赛瑟,”伊西斯顿了顿,凭着感觉把干枯的瞎眼转向赛瑟,“这男子就是那位撒旦和整座地狱都不能提起其名字的、至高者的儿子。于是他停住了,我想扑过去拜倒在他的脚下,可是我却像被雷击一样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我直直地看着他那双布满血丝的黑眼睛,心中羞愧难当,无地自容。就在那时,我意识到我的一生有多么地荒淫,可憎,邪恶与放荡。我嚎啕大哭,恨不得马上就死在他的手里——因为我从他那双无罪的眼睛中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我的邪恶,这邪恶无处隐藏,完全暴露在真光中。光照在黑暗中,黑暗却不接受光。我跪倒在地,因着自己的罪恶,根本不敢靠近他。但是我知道那男子正在冲我走过来,我却巴不得他离开我,越远越好,因为我的罪恶衬托出他的圣洁,我的不义彰显出他的公义,我的软弱烘托出他的荣耀。” “我俯伏在地,知道他已经来到我跟前。我等着他说话怒斥我,哪怕死了我也毫无怨言。可是他却半天没有动作,我知道他的目光正落在我的后脑勺上,我哆哆嗦嗦地抬起头,只看到一双沾满了灰尘的、穿着藤条凉鞋的脚。我再往上一看,却刚好看到了那双人类永远无法形容的黑眼睛,那是怎样的一双黑眼睛啊!也许赛瑟你拥有全世界最美丽最明亮最璀璨的黑眼睛,可是如果你见到祂,也会被祂眼里的爱所吸引;祂的黑眼睛,尽管既不美也不明亮,却有着吸引全天下人归向祂的慈爱之情。这种属天的爱,是人类从来不曾拥有的。” “于是我悲痛交加,立刻扑倒在祂脚前的泥土上,嚎哭着大叫道,‘主啊,我是个罪人,求你离开我!’” 请记住本书域名:。 (明智屋中文没有弹窗,更新及时) 第178章 旱地起航的小渔船 “‘伊西斯,伊西斯,’我听到那男子在我头顶上方说道,‘你为许多的事思虑烦扰,但是不可少的只有一件,你是否愿意选择那上好的福分,坚守到底,以至于谁也不能夺去呢?’” “我哑口无言,一句话也答不上来,待我回过神来并且抬起头来的时候,那男子已经走远不见了。我站立着远眺,只见那艘破旧的小渔船在无风的旱地上慢慢起航,我能看见那男子站立在船头,头上依旧包着那块白色的亚麻头巾,船上除了他似乎再也没有其他人。那船灵活地驶向天际,远远看上去仿佛变成了一朵白得无与伦比的云,没过多久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直直地站着,心中有一种感觉,即使到现在我心中也有一种感觉,那感觉就是强烈的后悔,”伊西斯哽咽着嗓子低语,手指绞在一起,好像一张逃不出去的网子,赛瑟默默地注视着她,问道,“你在后悔什么,伊西斯?” “我相信,”她继续说,“如果我当时抛开一切,跪在地上恳求祂,拉住祂的衣襟不让祂走,求祂带我上那条船,祂一定会因为怜悯我而应允我的恳求的。” “然而你并没有那么做。”赛瑟说。 “是啊,然而我并没有那么做,我第二次将到手的福分放手而落,虽然这次不像第一次那样致命,但是——”伊西斯尽管语调毫无起落,可是充满了悔恨之情。 “第一次那样致命?”赛瑟喃喃地重复她的话,“你是说那次在高山之颠上,你因为选择撒旦而当面弃绝掉永恒之王,导致你被撒旦掳掠堕入地狱而饱受凌辱的这件事吗?” “不然还能有哪件事?”伊西斯的语气又变得尖酸,仿佛赛瑟和她互换了脾气,“你为什么要说这样愚蠢的话?” “我没有要刻意在你伤口上撒盐的意思,”赛瑟心平气和地说,“我只是觉得不可思议,那样一位圣洁得,无与伦比的造物主,那位出现时会伴随着雷轰、闪电、角声、并且能让山上冒烟,让世人无一不见了发颤的神,竟然会以这样一位面容憔悴的人类男子的形象出现在维洛戈萨大陆之上。” “那是因为祂爱人类,祂有没有以天使的形象出现过我暂且不知道,但是祂以人类的形象出现却是毋庸置疑的;我活了五千多年,唯独到现在都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的事只有这一件,”伊西斯的话语中饱含了苦涩的意味,“我和你一样觉得难以置信,赛瑟,这位连乌列尔圣者在祂眼里都不是圣洁无暇的造物主,竟然会给自己披上人类那副脆弱污秽的皮囊,并且在这人世间走一遭——这说出去,有谁能信呢?” “大哉!敬虔的奥秘,无人不以为然,就是:神在肉身显现,被圣灵称义,被天使看见,被传于外邦,被世人信服,被接在荣耀里。”赛瑟像吟诗一样温柔地细语着。金庸中文 “你说得就像你见过祂一样,”伊西斯有些气恼地叫喊起来,“可是你明明没有见过祂。” “你的叙述让我有了身临其境的感觉,而且别忘了,伊西斯,”赛瑟带着耐心解释的语调,好像她只是个顽劣不懂事的学生,“见过祂的不止是你,那个我深爱的女人,她也见过祂,所以我并不是第一次从别人的口中听到关于祂的描述。” 心眉啊心眉,你在哪里?我想你,我多想把你揽在怀里,听着你而不是伊西斯向我诉说这一切。我们明明分开没有多久,可是为什么却像过了千年一样令我难熬?赛瑟在心里哀叹。 伊西斯轻哼了哼,“好吧,我继续说。”她咬了咬下嘴唇,“总之,至高神的儿子离开了,我眼睁睁地放走了祂,那本是我可以永远摆脱撒旦,摆脱地狱的一次绝好的机会,可是我失掉了。我当时还不觉得懊丧,因这懊丧之情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越发在我脑海中显明出来的。那时,我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整个人好像失了魂,因为造物主的离去,就像把我的灵魂也带走一样,这乃是万灵的源头本是祂呵!” “至于后来发生的事,我都记得不是很清楚,在接下来的几天中,我脑海中满是祂那副以人类男子形象出现的憔悴面容,以及那艘从旱地行驶到高天上去的、变成白云的破旧小渔船。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被宁录带回到了古实人的营地内。那三个已经恢复了理智的古实疯子,不,应该说是古实贵族,他们因着这件事而更加依赖他们的王宁录了。” “这三个被永恒之王拯救灵魂的人所在的族群是古实人中最为古老的三个支派。原本因为宁录把我这个外邦来路不明的‘妖女’光明正大地带回首领帐篷,那些古实贵族就对宁录有所不满,如果宁录把我带去路边的灌木丛加以羞辱,他们会拍手称快;可是宁录的打算是让我成为古实人的王后,他们就觉得宁录是在用我这个贱女人羞辱古实贵族的荣耀,所以他们大有怨言,只是碍于宁录的武力和凶悍不敢明显表现出来。” “我看,”赛瑟微微一笑,讥诮道,“那些不满的人是因为不能去野地里玷污你而感到失望,因此才去憎恨那个不让他们发泄兽欲的人,也就是宁录吧?” “你看得很准。” “请继续说吧,伊西斯。” “ 第179章 过去的一场婚礼 “接下来的那段日子,大概是我重返人世间中活得最快乐的时光了,”伊西斯伸直了腿,这时,赛瑟注意到之前铜蛇在她股间留下的割痕此刻已经蔓延到了膝盖,好像一根鲜红夺目的粗线,随时随地都会裂开并喷涌出血来,他有些惊讶地望着伊西斯的脸,难道她真的如她所表现的那样察觉不到吗? “快乐的日子总是模糊并且短暂的,那些日子每一天似乎都过得差不多,我几乎很难想起特别的某一天,包括我和宁录的婚礼。”伊西斯继续道,“记忆中,他只是简单干瘪地知会了我一句,‘明天我要带你回我本家的帐篷。’” “对于古实人来说,‘带你回我本家的帐篷’意思就是娶你为妻吧?”赛瑟猜测。 “不错。”伊西斯微微颔首道,“他这么跟我说了,我也只是简单干瘪地回答了一个字,‘好。’然而第二天出乎我意料的是,婚礼异常隆重。古实人宰了两百头牛,四百头公绵羊以及四百头母绵羊作为平安祭,献给永恒之王。整个营地的金子和钻石几乎都用来装饰我和宁录的新帐篷。那天,古实人的众首领,就是各族的族长,都来奉献。他们是各支派的首领,管理那些被数的人。” “他们把自己的供物送到永恒之王面前,就是六辆蓬子车和十二只公牛。每两个首领奉献一辆车,每首领奉献一只牛,他们都把这些奉到永恒之王面前。” “因为在结婚之前,宁录先用没有雕刻过的石头给永恒之王铸了一座坛,首先预备公山羊。把祭牲的肉放在先前所造的祭坛上,然后把公山羊的血洒在肉上。将所有的脂油、公牛犊、公绵羊、公羊羔全部献上在坛前,就是献燔祭的地方。宁录将所有祭牲的肉献上在坛前。” “在后来的日子我曾经问过宁录,他当时是从哪里学会这些献祭永恒之王的方法,他告诉我,‘没有人教过我,我只是在梦中见过一个在大洪水后幸存下来的人。这个人连同他的七个家人,一共是八个人在一座由天然石头搭建而成的祭坛前献祭,我看到了他们献祭的步骤,并且记得清清楚楚,所以我就照着做了。” “可见在那时,宁录并不是第一个在维洛戈萨大陆上向永恒之王献祭赞美并且向永恒之王祈求平安的人类。只是在我看来,并且在古实人看来,他是在做一种前所未有的工作,每一个见到他所做的人都感到惊奇,然而谁也不敢冲他摇头。我想宁录是因为在急难中向永恒之王呼求之后得了更大的信心,所以他便得了那个从造物主那里来的异梦。这梦只给予了宁录他一个人,这实际上是永恒之王对他的教导,祂以异梦的形式教导宁录该如何献祭于祂。” “在宁录献祭之后,他就对其他首领说,‘众首领为行奉献坛的礼,要每天一个首领来献供物。因为在古实人中共分为十三个支派,所以首领们献礼一共献了十三天。宁录属于本应该是第十天去献祭的但支派,可是由于他现在是古实人的王,所以他便第一天就献了祭。宁录的供物是:一个银盘子,重一百三十舍科勒;一个银碗,重七十舍科勒,都是按照圣所的平,也都盛满了调油的细面作素祭;一个金盂,重十舍科勒,盛满了香;一只公牛犊,一只公绵羊,一只一岁的公羊羔作燔祭;一只公山羊作赎罪祭;两只公牛,五只共绵羊,五只公山羊,五只一岁的公羊羔作平安祭。这是古实的儿子宁录所献的祭。” “后面的十二日,其余的十二个首领也是按照宁录所献的祭的数目各自完成了自己的献祭。”快眼123 “等到献祭十三日的后一日,也就是第十四日,我和宁录的婚礼才真正开始了。那时整个古实族已经统治了三分之二的维洛戈萨大陆,所以宁录不仅是古实人的王,更可以算得上是维洛戈萨的王,从迦毗卢卫国一直到古实,统管一百二十七省。” “婚礼的第一日,宁录王在书珊城的宫登基;第三日,宁录正式迎娶我作为古实人的王后,并且为他一切首领,臣仆设摆筵席,有波斯和玛代的权贵,就是各省的贵胄与首领,在他面前。” “他把他荣耀之国的丰富和他美好威严的尊贵给他们看了许多日,就是一百八十日。” “这日子满了,又为所有住书珊城的大小人民,在御园的院子里设摆筵席七日。” “有白色、绿色、蓝色的帐子,用细麻绳、紫色绳从银环内系在白玉石柱上,有金银的床榻摆在红、白、黄、黑玉石的铺石地上。” “有金器皿赐酒,器皿各有不同。御酒甚多,足显王的厚意。喝酒有例,不准勉强人,因王吩咐宫里的一切臣宰,让人各随己意。” “我和王的婚礼,也就是宁录的婚礼持续了几乎半年多久,古实人从没有见过这样隆重的婚礼并王登基仪式,在维洛戈萨的历史也从未有过。”伊西斯微叹一口气。她的叹息比她嘴里说出的一万句话都更能暴露她真实的思想,伊西斯从未和赛瑟说过自己对宁录的感情,可是赛瑟却从这叹息中听出她对宁录的眷恋。 “很快我就会改变这样的历史,”赛瑟心里暗暗想道,因为他在伊西斯描述自己与宁录王成婚的情景时一直想着隐心眉。现在早已不是伊西斯的那个世代,她的世代早就在历史中灰飞烟灭、不复存在了。而如今,唯一能算得上是维洛戈萨之王的,只有他赛瑟一人,他的财富和权利远远超过古实人的王宁录,他迎娶隐心眉的时候一定会比宁录迎娶伊西斯的场面要盛大百倍。 可是赛瑟自己却忘了,与隐心眉有婚约的是莫利斯王储雷马萨,并不是他自己,就算他是威盛凯皇帝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隐心眉是个倔强顽固的女人,打定主意之后谁也不能令她回心转意,赛瑟当然深知这一点,可是他却竟然忘了这一点,因为他实在是太爱她了。 第180章 七十年 “快乐的日子总是模糊并且短暂的,”这已经不是伊西斯第二次重复同样的话语了,赛瑟觉得她是无法面对过去的美好,因为相比于现在的痛苦,过去的幸福总是更令人感到扎心,“有七十年的日子,我和宁录几乎成了维洛戈萨大路上最幸福的夫妻。虽然无论是公开还是私下,宁录从来都没有说过爱我,实际上他连喜欢这样的词都没有吐露过,可是自从有了我之后,他就把他原本的妾全部都送给了自己的手下。” “对于古实男人来说,特别是贵族,而且还是王,宁录无论妻妾都只有我一个女人的做法并不会被众人称赞,因为妻妾成群、子嗣过百才是一个威武彪悍的古实之王所应该展现出来的男子雄风。不过我的肚子并非不争气,在这七十年间,我给宁录生了五十个孩子,他们长大成人之后,都去开辟了新的疆土,每个人都成了一国之君。因为你知道的,赛瑟,在宁录的年代,他几乎就是维洛戈萨的唯一的王了。” “七十年,五十个孩子……”赛瑟轻声说道,仔细打量着伊西斯看上去不过豆蔻年华的俏脸。 “难以置信,是不是?”这个瞎眼的女人灵敏地觉察到了身边这个男人投射过来的视线,露出既轻蔑又悲伤的浅笑,很难想象这两种感情怎么能同时出现在同一个人的脸上。伊西斯伸出指尖轻轻抚摸自己的脸颊,好像眼前有一面无形的镜子,“赛瑟,你生活在这个世代,可曾有人曾经告诉过你,你所处的世代极其邪恶悖逆顽梗,以至于万王之王无法容忍这世代的淫邪与可憎,只能通过缩短这个世代人类的寿命来推迟毁灭维洛戈萨大陆的审判时期呢?” “没有。”赛瑟嘶哑着嗓子。 “那么你现在知道了,”伊西斯接着说,“实际上,从创世之日开始,人类的寿命都是在不断地缩短,除了我和沐基洗,没有人能活过一千岁。你须知道,在万王之王的眼中,千年如一日,一日如千年。不过我想,其实我和沐基洗只能算是由人所生,虽然都在维洛戈萨大陆上渡过了一段生而为人的日子,但是我和他就本质而言,到了后面的日子,实际上都不能算是人类了。” “沐基洗算是哪种?”赛瑟微微抬起眼皮,当时在亚兰地宫的感觉又回到了他的心中,虽然沐基洗没有承认,赛瑟也没有继续追问,但是赛瑟心中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在他还是幼童时期,那个曾经半夜潜入他和他母亲色耶公主卧室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沐基洗。“难道他后来变成了天使——没堕落的那种?”赛瑟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不能给你笃定的答案,赛瑟,”伊西斯摇着头,“但是我认为你的猜测是对的。否则怎么解释沐基洗和我都打破了人类寿命的咒诅,活过了千年呢?唯一的解释只有,我和他最终都不再是人类,我变成了堕落天使,”她也露出和赛瑟一模一样的讥讽微笑,“而沐基洗变成了天使——没堕落的那种。” “园中各样树上的果子,你可以随意吃,”赛瑟像吟诗一样,“只是分别善恶树上的果子,你不可吃,因为你吃的日子必定死。” “你怎么知道这个故事?”伊西斯叫了起来。 “雅书在我的手里,”赛瑟觉得眼下这个时候再对伊西斯有所隐瞒毫无意义,“尽管那书不完整,尽管那里面的文字我并不懂得,但是书中第一章关于这件事的描写,我却看过就懂了并且记在了心里。而且,伊西斯,你该比我更清楚,这并不是故事,而是人类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事。” “怎么会有这种事,怎么会有这种事……”伊西斯抬起干枯的眼皮冲着赛瑟那边徒劳无功地张望,“这对你不能算是一件好事。” 赛瑟没有立刻回答,他分明听出了伊西斯话语中的强烈妒意,“这是人类祖先做出的第一件悖逆之事,”他带着公事公办的声调说道,“每个人都应该知道。就像之前你告诉我的,在万王之王眼里,千年如一日,一日如千年。所以人类的老祖先活到了九百三十岁,就死了,没有超过一千年,在造物主的眼里,他并没有活过一天的时间。这恰好应验了万王之王对我们祖先说的话——‘你吃的日子必定死’。” “你说得不错。”伊西斯鼻子里哼了一声。 “如果这样看,你嫁给宁录之后的七十年间,为了生了五十个的孩子,这件事就说得通了,”赛瑟若有所思,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话峰一转,问伊西斯道,“宁录活了多久?” “五百六十六岁。”她嘶哑着嗓子说。 “接着说吧。” 伊西斯顿了好长一会儿都没有出声,双手支撑在膝盖上扶着自己的额头,像是透不过气,又像是在艰难地理清思路。 “这五十个孩子,”她的声音像是从坟墓里隔着厚重的石板飘过来,“我最不喜欢的恰恰是宁录的长子西巴,不仅仅是因为我生他的时候是难产,我就像一头被切开的母牛一样在血泊里经历了整整三天三夜的极端痛苦。我几乎快要死去的之前,看到了被侍女抱在手中的西巴。那是怎样的一副丑陋躯体啊!”伊西斯捂着自己的胸口,好像回到了数千年以前初次分娩的那个深夜,“西巴全身的皮肤呈淡猩红色,生下来就长了一头浓密的红发,不仅如此,他身上也长了一层羊毛般细软的红毛。他生下来的时候没有哭,嘴里竟然还长了牙齿——在维洛戈萨任何世代中,人们都把生下来嘴里长牙的婴孩看做魔鬼的化身。最让我感到恐怖的是,西巴的头顶有两个微微凸起的硬质骨骼,就像两只没有破皮而出的角。” “没想到我竟然生下来这样一个可怕的怪物,我醒来之后就恳求宁录杀了西巴,可是他完全不同意,就连把西巴送走也不愿意。” 第181章 如何处置西巴 “赛瑟,”伊西斯从对长子西巴的恐怖回忆之中抬起头来,焦炭般的无神瞳孔好像两个黑洞一样直射向赛瑟,“你既然看过雅书,还记得其中关于长子的话是怎么说的吗?” 他沉吟了一会,随即开口道,“人若有二妻,一为所爱,一为所恶,所爱的,所恶的都给他生了儿子,但长子是所恶之妻生的,到了把产业分给儿子承受的时候,不可将所爱之妻生的儿子立为长子,在所恶之妻生的儿子以上;却要认所恶之妻生的儿子为长子,将产业多加一份给他,因这儿子是他力量强壮的时候生的,长子的名分本当归他。” 伊西斯带着见怪不怪的口气,“你又记住了,靠着圣灵的恩赐……很好很好,”她站起来,伸了伸腰,股间血红的伤痕已经蔓延到了小腿上,赛瑟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她,“当奶妈抱西巴去喂奶的时候,我很明确地告诉宁录,西巴有可能是魔鬼的子嗣。宁录几乎从不问询我的过去,他自然知道我不是处女,可是那个年代的贞操观和现在的没什么区别,只要女人足够美貌,男人就不怎么在意她的贞操。何况对于古实人来说,处女之血是不吉利的象征。宁录从没有问过我的年龄,也没有对我的过去刨根问底——” 说道这里伊西斯停住了,从她的表情,赛瑟就能看出她又在回忆萨姆亚撒对她在地狱中进行的骇人的凌辱。 “总之……”伊西斯晃了晃脑袋,徒劳地想要驱散可怕的过往,“总之,宁录没有问,我也不想说。可是在我强烈地暗示西巴可能不是宁录的孩子之后,宁录竟然还是不愿意送走他,他毫不客气地训斥我,‘王后,你疯了,西巴是我的儿子,他是古实人之子,绝不是魔鬼之子;尽管他外形丑陋,可是每次当我看着他眼睛的时候,他都在对我说父亲这两个字,所以他就是我的孩子——可是你多次暗示他不是我儿子,难道你对我不忠?” “‘我敢指着永恒之王对你发誓,王,自从我成为你的妻子之后,我连其他男子的一根胡须都没有碰过,我对你绝对忠诚!’我当时气疯了,只是一个劲地冲宁录大吼大叫,完全没有顾忌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也不在乎别人是不是能听见。” “‘那就行了,西巴是你和我的长子,我不会把他送给任何人,王后。’宁录瞪着我,‘你听清楚了吗?任何人。现在你走吧,我要召见我的组长们了。’他说完就挥了挥手把我打发走,不想和我多说一句。” “你说的是真话吗?”赛瑟突然问着,他瞥了一眼伊西斯脸上的表情,接着就解释道,“我是说,你刚才提到你对宁录说过自从成为他的妻子之后,你连其他男子的一根胡须都没有碰过——这话是真的吗?” “怎么?难道你觉得我曾经是魔鬼的荡妇之后,就永远是撒旦的伎女了吗?别看不起女人了,”伊西斯尖刻的回击道,“难道你会觉得我这样不知好歹,在短短三年内就背叛了这个重新给我爱情幸福和完整家庭的古实男人吗?”她喘了一口气,胸口像风机一样鼓了起来,又用推心置腹地语气对赛瑟道,“我没有背叛宁录,实际上,在他死后几千年直到如今,我依然爱他。他是我最爱的人,没有之一。” 可是从你的描述和你在坑道里的所作所为来看,伊西斯,你的确是个背叛以及撒谎成性的女人;不过刚才关于宁录的那番告白,我相信你说的是真话。人类就是这样软弱,在善与恶之间徘徊,一个撒谎成瘾的人也偶尔会说出几句肺腑之言,一个以诚实守信著称的人也无法做出一辈子连善意的谎言都不说出口的承诺。赛瑟想。 “我看得出,你的确担心西巴是萨姆亚撒的后裔,伊西斯,”他说,“你是害怕牠在你离开牠之后对你施行了报复邪术吗?” “你说得没错,”伊西斯颔首道,“生下西巴的那天恰好是我离开地狱九百三十天的日子。我永远都无法真正地了解永恒之王——就连昼夜在祂身边侍奉祂的圣者乌列尔也无法完全了解这位至高无上的造物主;可是对于撒旦的诡计,我并非不晓得,牠的伎俩千万年都没有变过,无非就是那些。牠从起初就说谎,从起初就杀人,牠有着全世界最美丽的外表,却有着最为污秽和肮脏的灵魂。撒旦是一切淫乱与邪恶之父,更是盗贼之父;盗贼来,无非要偷窃、杀害、毁坏。我看着西巴那身浓密的红毛和可怕的皮囊,我怎么能不想到这一切都是撒旦对我的报复?” “我去圣坛献了赎罪祭,燔祭以及平安祭,并且因此而禁食,昼夜在坛边祷告祈求,任何食物都没有触碰我的嘴唇,我只喝热水,目的就是希望能获得永恒之王给我的启示——我到底该如何处置我和宁录的长子,恶魔般的西巴。然而,产后我的身子非常虚弱,禁不起这样严格的禁食祷告,于是在禁食第七天的时候,我昏倒在祭坛旁边。在这七天之内我没有获得任何异象,连梦也没做一个。我以为圣者乌列尔——哪怕是随便一个高阶或者是低阶的天使会给我带来来自永恒之王的信息,可是我一无所获。从床榻上醒来之后,第一张映入我眼帘的脸就是宁录,他的眼睛布满血色,气色不见得比我好多少。” “‘我昏了多久?’我问他,声音虚得像文字哼。” “‘王后,我禁止你再因为西巴而折磨自己。’宁录严厉地对我低声道,‘如果我再看到你这样,我就要惩罚你,并且把你关进地牢。” “‘难道你要剥夺我向永恒之王祷告的权利?’我愤懑极了,‘你自己不也是为了寻求祂的启示而弄得憔悴异常?说吧,我的王,我到底昏迷了几天?在我昏迷的日子里,你又禁食祈祷了几天?’” “‘我并非禁止你寻求永恒之王,王后,’宁录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我是禁止你以这件事破坏古实王室的和谐,我也是禁止你忤逆我。寻求造物主的启示并非像你这样,你明明有答案在心中,却不愿意遵行,所以你就算因禁食而死了,也不会得到任何来自永恒之王的信息。’” 第182章 双胞胎 “你说过宁录只是猎户出生,古实人基本都是目不识丁,伊西斯,”赛瑟道,“可是从你描述来看,他倒是个目光犀利,能识大体的君王,就算是放到当今的维洛戈萨的大陆,他也不见得逊色于十二国联盟中的君王,更别提那些自由邦了。” “他变了很多,几乎在一夜之间就换了一个人。”伊西斯耸耸肩。 “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那一日,大地开了口,把亵渎永恒之王的长老们吞进阴间之后,他整个人几乎就全变了。” “既然是造物主创造了宁录,那么祂当然可以随己意改变他,特别是他不再是过去那个崇拜魔鬼和假神的外邦人,”赛瑟对自己的理解力感到不可置信,好像灵魂开了一道门,某些潜藏在心中已久的知识或者是启示正在源源不断地喷涌而出,“他变成了侍奉永恒之王的人,不再是毫无希望的外邦人,不再是活在没有指望的死阴黑暗之中的必朽坏之人,不再没有神。” 伊西斯对赛瑟深刻的理解力已经见怪不怪,只是点点头就继续道,“宁录没有见过圣者乌列尔,也没有下过地狱亲眼见过撒旦,但是他说的那些句句属实的话扎了我的心;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样一个原本活得粗野无知的游牧人,看起来心思情感比碗口铁柱更粗,除了在物质上源源不绝地供应我的需求,在深层次的倾诉和情感沟通上与我之间的交流几乎为零的我的丈夫——竟然能这样剑指我心,说出我自己都尚未察觉的心底隐秘。” “这么说,”赛瑟接着道,“你心里其实是知道西巴就是你和宁录的亲生长子?所以,魔鬼在这件事里其实毫无作为?” “也不能说毫无作为,赛瑟,你要知道,”伊西斯沉吟片刻,“这世界原本并无黑暗恐怖死亡淫邪等种种可憎之事,只能说魔鬼不是西巴的生父——牠并没有在我和宁录同寝的时候用一些下流可憎的邪术顶替宁录成为西巴的父亲,另一方面也可能是牠的确行了这事,但是因为种种原因,祂的诡计并没有得逞。宁录说的对,他清楚,我心里更清楚,西巴实实在在就是我和他的孩子。” “有没有可能正是因为魔鬼企图成为西巴的生父未果,于是牠便耍了别的坏点子,让西巴在你腹中的时候就孕育成了这副可怕的模样?” “你说的正是我当时所想的,而且在后来,这观点也被证明是正确的。”伊西斯点点头,随机又摇头叹息,瞎眼望天,一副可怜凄惨的模样,“总之,自从宁录禁止我再因为西巴的事披着禁食祈祷的由头去行那些悖逆之事后,我们至少过了两三年的安稳日子。” “在这段日子其间,宁录对西巴的父爱与日俱增,就算是其他的父子也不及他们两个,何况西巴其丑无比的可怕模样与他年龄的渐长成正比——不过说来也奇怪,即使按着现在维洛戈萨大陆的审美,宁录也是个极其英俊魁梧的男子,西巴明明是越来越像他父亲,可是却越来越丑陋恐怖。除了宁录,没有人愿意多看西巴几眼。尽管一开始宁录不愿意,但是架不住真的有被西巴长相吓到死亡的例子出现,他才不得已下令要求西巴在公众场合出现时必须头戴面具。” “生下西巴的次年,我又怀了孕,这次生下的一对双胞胎,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怀孕的时候我提心吊胆,生怕又产下像西巴那样的怪物。这次我心里暗暗拿了主意,如果再是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胎儿,无论宁录怎样阻止,我都不得不把他们送走,我的心实在无法承受第二次这样的打击。” “幸好我的担心是多余的,这对双胞胎极其可爱,女孩特别像我,男孩则像宁录。不过令我大吃一惊的是,就算是多了这样一对惹人怜爱的孩子,宁录对西巴的爱也丝毫没有减少。他当然爱我们的米雪公主和麦可王子,可是这和他对西巴的爱不一样。” “‘我是他们三个的父亲,我怎么能不爱?’在我的询问之下,宁录拧紧了眉头,脸红脖子粗地对我吼。真是奇怪,他对我连个喜欢都不想说出口,可是对这几个孩子却整天把爱挂在嘴边,比初浴爱河的少年还热情奔放。‘伊西斯,我知道你痛恨西巴,我们的长子从你这里得不到一丁点母亲的关爱,所以我想弥补他,我愿意多给他一些父爱。’” “‘我没有痛恨西巴!’我叫了起来。” “‘如果书珊城被火烧了,你的猫和西巴一起被围困在火堆里,你情愿去救猫嘴里叼的死耗子也不会愿意碰西巴一根毫毛。’宁录语气生硬地说,辫子和胡子上的金铃铛闪耀得让人刺目。” “‘那你真是大错特错了,王。’我的也毫不示弱的仰起脖子仰视他的下巴,可是我却不敢直视宁录的眼睛,因为我心虚。” “宁录从来就不是一个喜欢对问题或者矛盾穷追不舍的人,所以尽管他厌恶我憎恨西巴,可是却并没有因此而苛待我或者是去找别的女人,我真是感到惊讶,在古实人的传说中,宁录并不是个忠贞的爱人,而且他们也认为完全没那个必要,可是他得表现却好像这个世界上的其他女人都不存在一样。到了后来,我们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点,我不再公然地表现我厌恶并且恐惧西巴,而宁录也不再因为我对他王命的忤逆而对我大发雷霆了。” “我毕竟也得到了些许乐趣,这乐趣正是米雪和麦可给我的。我终于能像个普通母亲一样满心欢喜地拥抱自己孩子,爱抚他们,亲吻他们,陪他们做游戏,晚上梳着他们的小卷毛,唱着摇篮曲看着他们在我怀中睡着。我不用像害怕西巴的脸一样害怕米雪和麦可,他们的脸不会让我想到萨姆亚撒和牠的邪恶伎俩。只有在看着双胞胎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是个真正的母亲。” “可是我知道,生活对我不会这样长久仁慈下去,大约在西巴三岁半,双胞胎两岁的时候,在寒冬的一个漆黑深夜之中,宫里的一个奶妈忽然死了。” 请记住本书域名:。 (明智屋中文没有弹窗,更新及时) 第183章 一对母女 “原本死个下人是微不足道的事,当夜我按照宁录的命令去西巴的寝宫看顾他,我刚踏进花园远远地就听见嘈杂的说话声和纷乱的熙攘声。以往这些事并不值得我去在意,可是那夜,仆人们的表情更加惊惶,嘈杂声流露出恐惧,我分明从空气中嗅到了些恐怖的甜腥味。” “‘你,为什么在这里哭?’我问一个看起来只有十来岁的小女仆,她的脸上满是泥巴和泪痕,身上有着狗粪的刺鼻味道。这小女孩看到我就惊恐得更加厉害了,粉红色的嘴巴半张着,好像脸上长了一个洞。我重复了好几次,可是她仍旧一脸蠢样地看着我,我顿时怒不可遏,冲上去就想把她拎起来摔在地上。” “‘我的主啊,求你不要动怒,仆人的女儿已经被刚才发生的事吓傻了,’一个中年女子忽然跑出来跪倒在我面前,死命抱着我的小腿,她身上有一股更加刺鼻的狗粪味儿,她必定是那个小女仆的母亲,因为她的嘴巴也像一个长在脸上的粉红色的洞,‘求你向你仆人的女儿施加怜悯,不要因为今晚的事责罚她,因为这实在不是她能够理解的。’” “就在她为自己的女儿求情的当儿,我听见西巴从里面发出一声可怖的低吼,这小女仆从一脸智障的傻样中回过神来,像狗一样拱到她母亲的怀里抽泣,她妈妈立刻搂紧了她,两个人都像得了热病一样浑身筛糠。” “我记起来,她们并不是刚刚被调来伺候西巴的下人,至少已经在这里当下人超过半年。能这样长久服侍西巴的仆人并不多,何况还是女人,因为巡逻的士兵都不愿意靠近这里。于是我半蹲下来,用安慰人的语气对那位母亲说,‘你们是衷心稳妥的仆人,告诉我,你们母子到底看到了什么?西巴是我的儿子,我如何能不知道他?告诉我实情,那么我会给你们应得的赏赐。’” “这对母女于是立刻匍匐在我的脚前,整个宫殿除了能听见西巴在里面嚎叫之外,只有火把呲呲的燃烧声,夜岚的口哨声,以及树梢的簌簌声。没有人敢出一言,有几个士兵已经进到西巴的寝宫之内,听得出他们已经用铁链把西巴捆了起来,因为他才会嚎叫得越发厉害。其余的仆人则在我身边围成了一圈。” “‘尊贵的王后陛下,我的主母,’那母亲的声音抖抖索索,好像寒风中快要掉落的枯叶,“‘仆人全家蒙受王恩多年,不敢有半句谎言。今晚你仆人的女儿和奶妈一起伺候西巴太子吃晚饭,晚饭通常吃的是奶酪,土豆泥以及煎蛋,太子已经断奶很久了,即使他想要喝奶,也是在王命的恩准下喝的新鲜的羊奶以及骆驼奶。可是今晚,太子吃了晚饭不久之后就要求奶妈喂奶,包括你仆人在内,所有在太子寝宫里伺候的下人都很惊讶,因为他实在已经断奶很久了。不过由于米雪公主以及麦可王子尚且还没断奶,所以奶妈确是有奶可以满足西巴太子的要求。’” “‘因为晚饭是奶妈和你仆人我的女儿一起伺候西巴太子吃的,晚餐结束后,奶妈准备给太子喂奶,你仆人我的女儿按着惯例要站在旁边伺候,不过太子挥舞着手臂让你仆人我的女儿出去了,太子说,‘你不要在这里,我想好好享用奶水。’于是你仆人我的女儿就遵着命令出去了。她就去厨房的长凳子边休息了一会,吃了几个烤土豆,喝了一杯酸葡萄酒。你仆人我的女儿在火炉边等候了很久,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因为她想奶妈喂完奶之后就会很快来厨房叫醒她,今晚本是轮到你仆人我的女儿伺候西巴太子入睡。’”最新 “‘主母啊,你仆人我的女儿在睡眼朦胧之际看到有个女人进到了厨房,穿着灰色的长袍,披散着头发,右胸上一大块被血迹浸透了,那血呈现蛛网状流到长袍的下半截,她每走一步,就在身后留下一小滩血。你仆人我的女儿吓坏了,拼命想逃开,可是却无法动弹。那女人走到你仆人我的女儿面前——正是奶妈本人,她的面容恐惧又哀伤,灰色的眼睛里充满泪水,她胸口的血迹还在不断往外汹涌地渗透,她的嘴唇哆嗦得比待宰的羔羊还厉害。’” “就在这时,她的女儿在她怀里发出一声恐惧的哀鸣,就好像一双无形的手正在掐着她的脖子,此刻的太子寝宫四周雅雀无声,我抬起眼睛,”伊西斯说着也抬起眼睛,通过她巨细无遗的描述,赛瑟仿佛也同她一起回到了那个寒冷凄凉的书珊城之夜,“看到宁录站在宫墙前一株巨大的橡树旁,孤身一人,好像黑暗中的豹子。他身边没有侍卫,也没有任何人发现他——除了我。” “‘主啊,’那母亲在我面前哀求着,从灰尘中抬起她的脸,向我举起双臂,‘你婢女我的女儿当时吓坏了,她本来就比同龄孩子寡言少语很多,我问了很多遍,才明白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时,你婢女我的女儿意识到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她看着奶妈那张死灰铁青的脸,虽然她不能动弹,但是却能开口说话,于是你仆人我的女人结结巴巴地开口说——奶妈,你想对我说什么?’” “‘那个长得很像奶妈的女人身子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她怔住了,似乎没有料到你仆人我的女儿会这么问她。她缓缓地张开了雪白的嘴唇,顿时有血珠从她的嘴角边溢出,她只是开口说了一个字——我……奶妈刚说完这个字,一大口鲜血就好像一直伺机窥探的恶魔一样从她的嘴巴里破腔而出,这血红的恶魔瞪着狰狞的双眼,张牙舞爪地冲你仆人我的女儿猛扑过来!’” “这位母亲说道这儿便停住了,爱怜地抚摸着她女儿的后背,后者就像一只受伤的狗一样在她的臂弯中发出呜咽声。我瞥了一眼宁录,不知何时,他已经悄没声息地来到了寝宫的阶梯之上,这时所有人都已经看到了他。他的脸色异常难看,如果有谁比西巴还让人感到恐怖骇人,那么除了宁录便再无他人了。” “那母亲也看到了宁录,她吓得往后蹭了好几步,几乎想立刻从我面前逃开。可是我拦住了她的路,对她说,‘你不要害怕,继续说下去,没什么能伤害你的,’我瞄了一样宁录继续道,‘有王在这里,你便应更加放胆无惧地说出真话,因为万事有王会为你做主。’” “宁录没有吭声,说明他默许了我的话。那母亲在我的安抚下也逐渐平稳了心绪。”伊西斯长叹一口气道。 第184章 银人儿 “我站在宁录和那对奴婢母女之间,免得她们看见宁录可怕的脸色就不敢继续往下说。我能感觉到宁录正在背后火冒三丈地瞪着我,他当然知道我打的主意,可是我不在乎;当然最让他气愤的是,他不得不从别人口中听到关于西巴的这些恐怖行径,而且他还不能因此而说什么。那母亲说的事,大部分在场者都猜到了后续的发展,宁录必须学着接受自己的亲生长子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这样一个无可推诿的事实。自从我嫁给他这些年来,他已经算得上是一位开明优秀的君王了,可是一旦涉及到西巴,宁录就变得即眼瞎又耳聋。”赛瑟分明从伊西斯的话语中听出了她对宁录的感情,尽管她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我的主母啊,’那母亲仰望并且亲吻我的右手,泪眼婆娑地诉说,‘你仆人我的女儿被那个梦中恐怖的画面给吓得不轻,她分明看见保姆的胸口骤然之间变成一个血肉模糊的大洞,血块烂肉像肮脏的蠕虫一样在她体内晃悠,那腥臭的血从保姆的胸口和嘴巴里狂喷而出,直直得冲向你仆人我的女儿……’当母亲的连连亲吻瘫在她臂弯中的女儿,好像母狗舔舐幼犬,我原以为地狱的经历已经让我变得铁石心肠,不会再同情任何人,可是这对母女,尤其是这位母亲,”伊西斯伸出手来抹了一下眼皮,低叹一声,“她的言谈说明她并不是一个出生低贱卑微的人,她一学过读写,而这在尚武的古实人中,若非世袭贵族则不会有余力去给家中的女儿提供这样受教育的机会的。是什么样这位原本是世袭贵族的女子沦落到这样的地步呢?还生下一个近乎于智障的女儿?这小女仆的父亲又是谁?我看着那位母亲过早苍老憔悴的脸,想象着她少年时期的荣光和美貌,心里对她动了恻隐之心。” “‘主母啊,你仆人我的女人就被可怕的梦靥给惊醒了,可是当她醒过来之后,周围根本没有任何人,那僵尸般胸口破了一个大洞的保姆、污血变成的张牙舞爪的邪灵、腥臭的血迹,等等都不复存在,只有壁炉里快熄灭的火在往外迸射出微弱的火星,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整间厨房里冷得要命,你仆人我的女儿刚想去下人休息的棚屋里拿一件厚粗布御寒,就忽然想起来保姆竟然道现在都没有来厨房叫她去伺候西巴太子入寝。主母啊,你仆人我的女儿一向木讷又胆小,可是这事她后来连比带划地告诉时,她说自己意识到有事发生。虽然周围如同死寂,可是那腥齁的血味却渗透到你仆人我女儿的口腔和鼻孔之间。于是她顾不得回去拿衣服,就急急忙忙跑出厨房,返回到西巴太子的寝宫。’” “‘太子的寝宫一向喧杂,因为这是他的习性所致。’那位母亲说得较为含蓄,可是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她指的是什么,西巴是我的怪胎儿子,我当然了解他如同昼伏夜出野兽般的可憎习性。西巴啼哭和喊叫都像一头接近成年的野兽,‘可是那夜却十分静谧,主母啊,你仆人我的女儿在返回太子寝宫的路上竟然连一个人都没有遇见,没有巡逻的士兵,没有小跑的婢女,你仆人我的女儿怕得不行。有一条近路可以直达寝宫的侧门,必须路过马厩,于是她抄了近路。通常在黄昏,你仆人我的女儿给马槽摆上草料,同着马夫一起用草沫给马儿擦过身子之后,马匹们就安息了。可是那夜,你仆人我的女人靠近马厩的时候,所有的马儿都像发了疯,它们直立了起来,高声嘶鸣,狂暴得差点儿扯断了系马桩,它们汗流浃背,浑身颤抖,嘴吐白沫,恐惧得发了狂。这些马匹过去对你仆人我的女儿很熟悉,因此这些事就更令人觉得恐惧了。由于你仆人我的女儿担心这些出生在惊慌失措的当儿会摔伤自己,便立刻小跑离开了马厩。’”请网 “‘只有一匹名叫奥特锐的马用长长的马脖子拦住了你仆人我女儿的去处,并且试图把它的头埋进她小小的胸口中。可怜的奥特锐是一匹瘸马,也是一头哑巴畜生,只会冲着人偎依过去,打着响鼻,每当马儿们想解释一些事情而又无法解释的时候,它们都是这样的。’那位母亲能把整件事叙述得这样清晰而富有条理性,真叫我觉得不可思议,我打算在这之后好好查问一下这对母女,”伊西斯喘着一小口气,赛瑟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忽然想起来自从她开始描述她生而为人的日子直到现在,她竟然没有喝一口水,他怀着异样的心情打量了她一眼,觉得她的确缺少了一点像人的东西,“‘我的主母啊,在你仆人我的女儿跑到在寝宫前的阶梯之处,踏入一个火把光芒所不及的幽暗角落,她感到马车道上躺着什么东西,吓得她尖叫起来,那东西迅速爬了起来,你仆人我的女儿看清了,原来那是一个银人儿,在那样凛冽寒冷的天气里,他赤身露体,一丝不挂,他的身体就像结了白霜的银子一样闪闪发光。’” “‘银人儿?我记得他,’我叫了起来,‘他不是摩洛神过去的见习祭司吗?他不应该在我们打碎柱像,砍到日像之后就被火烧死了吗?为什么这个人还活着,并且还能潜入西巴太子的寝宫?’我对周围的每个士兵和仆人怒目而视,可是没有人敢回答我的问题。过后,我停顿了片刻,提高嗓门对那位母亲说,‘你先继续说,这事情我会追究到底的。’” “‘那银人儿太可怕了,’母亲继续道,“‘别说担心如您仆人我的儿女,就连普通人看到也会胆战心惊,原来他就是一个被称作‘雪一般白的麻风病人’。他也没有脸孔,因为他患麻风病已经不少年头,已经收到麻风病的严重侵蚀。您仆人我的女儿尖叫着躲开了,银人儿四肢着地,像鬣狗一样在地上灵活无比地爬行,嘴里发出哞哞的声音,完全像一头水獭在呼叫。’” 第185章 两声狼嗥 “‘然后,’这位母亲响亮地吸了吸鼻子,‘然后,主母啊,您仆人我的女儿吓得尖叫起来,这银人儿原来一直住在摩洛神庙的最深处,除了大祭司没有人见过他,我们都知道他长着没有五官的脸孔,向四处散播来自假神的咒诅。所幸的是,银人儿没有攻击您仆人我的女儿,他只是嘶叫着躲到了更加黑暗的角落,消失了踪迹。婢女女儿的尖叫没有引来巡逻士兵,实际上在那时太子寝宫四周寂静得让人心里发憷。婢女的女儿急急忙忙走进太子的卧室,周围本来应该执勤的士兵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在岗位上。她在门外就嗅到了强烈的血腥味,就和她在那个关于保姆的可怕梦靥之后所嗅到的一模一样。” “‘太子卧室的床榻边浸透了血迹,紫红金三色相间的半透明帷幔里晃动着一个小小的人影,刺鼻的血腥味和臭味铺面而来,婢女的女儿虽然说话不伶俐,手脚也不利索,可是关键时刻她靠着那一股子劲儿就直冲到底了!’母亲抽抽搭搭地哭了,她女儿在她怀里发出小狗一样的哀鸣,“‘我的主啊,那是多么恐怖骇人的一幕,我当时去看到的时候差点就昏厥过去,何况你仆人我的女儿看到的活生生吃人的一幕!’她的喉咙里发出疙疙瘩瘩的喘气声,我听见宁录在不远处也发出同样的喉声,但凡涉及到长子西巴他总是特别激动。呵,赛瑟,我可以毫不掩饰地告诉你,整起事件我只感到窃喜,因为我终于有理由可以把西巴囚禁起来,剥夺他的自由,我终于可以因此而强硬地面对我的丈夫了;可是宁录和我截然相反,我不需要回头,也不需要凝视他的眼睛观察他的表情,我能感觉到他的低喘中听出他的绝望和痛苦,愤怒以及屈辱。” 伊西斯顿住了,仿佛要给赛瑟思索片刻的时间,而后者也的确这样做了,他想象着自己成为父亲的感受,可是世界上从来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赛瑟又想到隐心眉,一阵阵心酸袭来,他巴不得伊西斯赶快把她那又臭又长又倒霉的一生赶快讲完。 “后来呢?”赛瑟差点把心里话倒出来,好不容易憋回去,“继续吧,伊西斯。” “后来呢”。伊西斯带着伪善的语气重复了一遍,“后来那母亲继续描述她从她那个长得像狗,动作也像狗的女儿口中所听到的,她说,‘你仆人我的女儿掀开半透明的帷幔,就看见死去的保姆赤着上半身斜躺在太子的卧榻之上,她的双脚挂在高高的床榻边上,一只脚赤着,一只脚汲着鞋。她的表情惊恐,双目圆睁,胸口被掏了一个大洞,肉块、内脏以及血液把整张床弄得一团糟,活脱脱变成了屠宰场里的案板。保姆脸上的表情和她的样子穿戴就与您仆人我女儿在梦靥中见过的一模一样。而那个此时此刻正跪在死女人身边,双手捧着一大块黏糊糊的、像是心脏的东西吃得津津有味的,正是西巴太子本人。’” “‘恐惧到了极点反而不觉得害怕,这说的就是您婢女我的女儿,主母啊,’那母亲把她的女儿从身边拽起来,死命抱着,眼泪和鼻涕流到了女孩脏兮兮的头顶上,“‘太子平日里的样子就凶暴恐怖,尽管他才三岁半,可是今晚生生吞吃保姆心脏的他则完完全全是个活脱脱的恶魔。就在这时,西巴太子张开嘴巴,嚼烂了的肉和血液从嘴角流出来,落到他的胸口上,他发出一声长长的狼嗥。’” “我的这位婢女的叙述给人一种身临其境的真实感,尽管看到西巴吞吃死人这一幕的没几个人,但是就在她说道狼嗥的时候,我的儿子西巴,古实人的太子西巴殿下,”伊西斯带着不加掩饰的讥诮口吻,苦毒的冷笑溢出嘴角,“他像是为了印证她的话是百分之百真实绝不夸大掺假一样,在里屋再度发出了一声恐怖的狼嗥,随后是一阵响亮的铁链拖拉声和撞击声,仿佛一头野兽试图冲破禁锢自己的枷锁。” “人类常常随便谈到或者写到血液凝结啦,毛骨悚然啦等等诸如此类的话语,这说明人类对真正的恐惧缺乏敬畏之心,他们的无知导致了他们的肆意妄为,”伊西斯开始用同样讥诮的语气嘲讽人类,虽然赛瑟觉得她也是在暗示他自己也是被嘲讽的对象,可是他却没有动怒,他反倒觉得伊西斯讽刺人类比她憎恨儿子的样子美丽可爱多了,“要知道,真正的恐惧极其可怕,人类不应该轻易乱说。即使像我这样一个在地狱被凌辱百年,被撒旦和种种邪魔玷污身体的女人而言,西巴的狼嗥对我来说都是极其可怕的。”伊西斯沉吟了片刻,像是要努力辨别出其中细微的差别,“邪魔总归是邪魔,包括撒旦在内,你知道牠们是无可救药的、是极其可憎悖逆的,地狱就是为牠们而准备的;而西巴就算原来长得再可怕,他也是人类,可是我们当时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分明从他的狼嗥中听到了人性彻底的泯灭,这对每一个有理智的活人来说都是极其渗人的一刻。就在那时,我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好像被人插进了一把刀子。宁录一个箭步冲到我的身边,他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我,可是指甲却几乎掐进了我胳膊上的肉里,他的脸色变得和裹尸布一样白。” “紧接着,第二声狼嗥出现了,不是在西巴的寝宫里,而是在宫外树林边遥远的田畦那儿,这是一声应答的狼嗥声。刹那时间,恐惧升华到了顶点,那位一直在滔滔不绝叙述的母亲翻着白眼昏了过去,她女儿则像个白痴一样一会看看像死尸一样的母亲,一会看着脸色骇然的宁录。这两声狼嗥让整座书珊城乱成一团,昏死过去的远远不止那一位母亲。宁录大声呼唤他的永恒守卫,让他们去宫外搜索,无论死活一定要把那个‘银人儿’找到。” “我让几个还能走路的婢女把那对母女抬走并且安顿好,于是就和宁录一起冲进了西巴的寝宫。” 请记住本书域名:。 (明智屋中文没有弹窗,更新及时) 第186章 丧失灵魂的诅咒 “一股恶臭迎面袭来,混合着腥味、腐霉以及粪便的令人作呕的刺鼻气味,好像一只有形又肮脏的手向我直袭而来,我差点仰面跌倒。地上有一滩滩黑红色的东西,是排泄物融进了血污之中,已经被踩踏得一团糟,有人的脚印,也有野兽的爪印——这一幕似乎预示着之前我们在殿外聆听那对目击者母女讲述的同时,西巴的卧室已经在悄无声息中被他人和兽类入侵了。我紧跟在宁录的身后,来到最里屋,恰好看到西巴正要爬出窗口,他的脸孔和后背平行,脖子完全扭转了过来。他的眼里毫无人性,喉咙里发出低沉的野兽咆哮,我们冲他大声呼喊他的名字,可是他已经不会回答我们。他只是愤怒地冲我们发出怒吼。” “尽管我痛恨西巴,可是眼前的那一幕让我明白我应该真正应该痛恨的是谁!”伊西斯攥紧了拳头,赛瑟惊讶地察觉到在她的怒火中所迸发出的母爱,这是她在这个可怕的坑洞里第一次,也是在赛瑟面前首次展现所自己身为母亲的一面,这样他对她刹那间油然增添了不少好感,至少没那么厌恶了,“我分明从西巴的瞳孔中看到了邪灵恶魔的影子——萨姆亚撒、我的前夫、悖逆之王撒旦、撒谎者的父、迷惑普天之下诸王的,”伊西斯把牙齿咬得咯咯响,“牠果然是不堪寂寞,想要通过折磨西巴,来折磨我和宁录,并以此达到羞辱万王之王的目的;也正是通过这两厢的对比,我才真真正正、清清楚楚地意识到,”她将这两个词说得一字一顿,以示强调,“西巴在这之前的可怕外形并不代表他不是人类,因着万王之王的怜悯和恩典,使得我的长子西巴在撒旦的第一轮攻击中活了下来——虽然他的外貌可憎至极,但是他生而为人的天性被造物主所呵护,所保留——他的的确确是我和宁录的孩子;可是当下,那个站在窗台上,四肢着地,下巴搁在后背上对着我们不断狼嗥的东西绝不是西巴,它只不过披了一张西巴的皮罢了。” “整件事太令人恐惧,太令人作呕,我的记忆出现了断层,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脑海中没有清晰流畅的画面。因为当时,我只想去外面呕吐——我怀孕的时候都没那样反胃过;我只记得宁录把西巴打翻在地,西巴本来就比一般孩子更加健壮高大,身形如同五岁的孩童;那晚因着那股来自地狱的邪恶力量,他的身形好像更加庞大了。整个过程中最令人惊讶的就是宁录这样一位战士中的战士,勇者中的勇者,竟然没有在瞬间就把自己的儿子制服!不不不,我说错了,那并不是我们的长子西巴,它连咿呀学语也不会了,只会吼叫,那不是人,而是一只畜类在咆哮,西巴的人性,在那个可怕的夜里,一定是一点点地泯灭下去,直到深夜来临,他的人性终于完全消失了。” “我嚎啕大哭,宁录的脸色比死神还可怕,他用旁边断了的铁链再度把这只野兽捆了起来,把它的大拇指和脚趾捆在一起,往它嘴里塞了一大团布,免得它咬掉自己的舌头。然后四个永恒守卫抬着一只巨大的铁笼子进来了,他们把这头野兽推进笼子里,把它再度结结实实地困在铁笼子的粗栏杆上。宁录没有捆住牠的头,于是牠就不停地把头向左右两侧甩来甩去,喉咙里发出风箱一样的粗喘。永恒守卫各个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可是他们无一例外都面露惧色,手指发颤,嘴唇灰白,这时要是外邦人走进这间屋子,准会以为我们在鞣制一张狼皮,这是整个事件中最让人恶心的一点。”无忧 “我那时真的感到绝望,可是没人来安慰我,宁录看也不看我一眼,他让下人把整间屋子里的粪便,烂肉、血污以及被吃了一半的死保姆都清理出去之后,就一言不发地坐在铁笼子对面的高座上,拳头抵住下巴颏,凝视着在笼子里扭动着躯体的野兽,但却一句话也不说,看也不看我一眼。”伊西斯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听得出来都几千年过去了她还是心怀怨气,不过赛瑟觉得她完全是活该,就差没直接对她说出来了,“这头野兽的金线珠坠外套在扭打中撕破了,露出左胸上一块雪一样白的斑块,这斑块已经肿胀了起来,那肉好像发了毒酵,死白死白得像是风一吹就会掉下来。” “我心里后悔极了,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该死的不是西巴,而是那个下地狱的撒旦!就在这时,我们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像只雌水獭一样发出的哞哞叫声。我和宁录立刻跳了起来,我只觉得愤怒又恶心,我不知道宁录是什么感觉,反正我自己是感受到真正的生理上的恶心。宁录勃然大怒,斥责他的永恒守卫,因为他们竟然到现在都没有抓到这个可憎的麻风病人,他吩咐守卫们一定要带着金手套追捕银人儿,免得自己被咒诅侵染,并且宁录强调一定要把银人儿带过来,烧死在禁锢野兽的铁笼子之前。” “‘这是那些假神祭司对我的报复,’今晚宁录终于对我说了第一句话,‘他们供奉摩洛神及其新娘的祭坛被我捣毁之后,那些逃走、免于一死的祭司就让银人儿对我的儿子下了这可憎的咒诅,我儿子的灵魂眼下正在地狱中受苦!我必要报复,永恒之王必会为我伸冤,祂必会为我伸冤!’” 第187章 可憎之舞 “屋里的每次痉挛与自残都是发生在外面的嗥叫传来之后,这只野兽看起来要死了,它孱弱又丑陋的人类之躯却包裹着如此庞大无垠、如此肮脏可憎的邪恶,没有人能救得了西巴,没有人——我绝望至极,我只能跪下来,把脸埋在膝盖之间,哆哆嗦嗦地咕哝着只有万王之王才能明白的祈祷词。我感到头顶上一阵令人安心的温暖和压力,是宁录,他的手在我的枕部和肩部来回抚慰,以往他的动作总让人感到粗鲁,可是这次他给我的确是实实在在的安慰,除了万王之王之外,唯一来自于被造之物的安慰。” “我抬起头,宁录看着我的眼睛,低声道,‘它们夺走灵魂!可是它们不该夺走灵魂——’我握住他粗糙又滚烫的右手,说,‘守卫绝对无法抓到银人儿,只能靠我和你。’宁录听了我的话站起来,把他的金杖拿起来,用一块没有染血的绸缎包住其中的一头,并把另一头伸进炭火盆里烧得滚烫,然后他转过头来看我着说,‘我们必须把他活着抓住带到这里,不然我们就会失去我们的儿子。’” “我说我们只能依靠永恒之王的安排,宁录提着包了绸缎的金杖悄无声息地走出屋子,我紧紧跟随其后。外面全是巡逻的士兵以及永恒守卫,没有见到一个婢女,闹哄哄地乱作一团,火把像燃烧的树枝一样到处闪动,把夜幕染成了暗橘色,太子寝宫位于书珊城的东南角,这里靠着干燥连绵的丘陵,凛冽的东风从遥远的沙漠吹来,原本热闹豪华的书珊城在那夜仿佛变成了鬼域,冷风飕飕地刮过每一扇黑窗、每一面木门,死者的灵魂游荡在大街小巷;刹那间我又有了一种身在地狱的错觉——赛瑟,你们人类可能以为地狱就是不死的虫噬,不灭的烈火,你们想得没错,这些都是地狱里才有的,然而没有下过地狱的人永远无法体会到真实存在的地狱,因为地狱就等同与绝望。没有希望,没有恩典,一个废弃的场所,与永恒之王,与那生命的源头永永远远地断绝开来——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地狱。” “我以为我离开了撒旦,就摆脱了地狱,实际上我只有在进入地狱并且离开地狱之后才明白何为地狱。我后来才明白,只要我一日与造物主的恩典隔绝便一日活在地狱之中。”伊西斯难得露出温柔的笑容,那一刻赛瑟倒觉得她挺圣洁的,几乎像个圣女了,“那些来来往往的士兵和守卫都像瞎了眼一样,尽管银人儿只是个孱弱的麻风病人,可是靠着这些人永远也无法活捉他。我几乎能看到那个肮脏到雪白的身躯像狗獾一样从周围的林子中一闪而过,毫无疑问,银人儿根本不害怕士兵们,他按照自己的节奏绕着这里打转,像黑暗中蠢蠢欲动的野兽那样伺机欲动。” “宁录回头看了我一眼,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只要我和宁录还在明处,银人儿就不会明目张胆地靠近寝宫,所以我们穿过寝宫周围的环形马车道钻进了矮灌木丛中。果然没过多久,在月光之下,我们看见那个麻风病人从沟里爬出来,拐了过来,他浑身赤倮,一丝不着。每隔一会儿,他就会发出哞哞的叫声,并且停下来和自己的影子跳舞。这副景象实在是恶心可憎到了顶点。我能清楚地看见银人儿周围环绕着淡薄如烟却灰黑幽暗的重重鬼影,那是些某种叫不出名的、被巫术召唤出来的邪灵。这些恶魔数量不算太多,但是足够让全书珊城的守卫和士兵都变成睁眼瞎,他们直愣愣地从麻风病人身边走过去,却看不到追捕的对象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跳着污秽下流的舞并且嘲笑他们。”燃文 “我一想到这么一个丑陋的走狗,这样一个肮脏不堪的家伙,竟然害得我们的儿子西巴堕落成那样一副可怜的模样,就恨不得放出饿狗活活咬死他——从腰部到头部,再从头部到腰部,如果有必要的话,不论上什么刑都成。宁录即刻站了起来,动作快得堪比一头猎豹,他抡起金杖冲着银人儿的脑袋砸去,然后扑过去。这个麻风病人的力气大得不可思议,宁录戴着僵硬的金手套差点没击中他的脸部,我当时真怕抓不住他,被他挣脱逃走,或者是宁录在当场就砸死了他。人们一向以为麻风病人孱弱无力,事实证明并非如此。宁录紧跟着又飞起一脚,把他绊倒在地又立刻用靴子踩住他的颈项。我大声呼喊远处的守卫,他们终于看见了像一摊烂肉似的被踩在脚下的银人儿,于是立刻叫喊着围拢了过来。麻风病人死命挣扎着要逃跑,于是我狠狠地踢了他的下巴,用力跺他的胸口,他立刻嚎啕着哞哞叫了起来,透过我的靴子,我还能感觉到,银人儿的肉体和洁净之人的肉体不一样。” “他用残缺了手指和脚趾的手脚残肢敲打着我们,宁录又用金杖给了他腮帮子结结实实地一下,我真怕他把这家伙的脑袋像砸西瓜一样砸烂,那我们就前功尽弃了。不过好在守卫这时已经赶了过来,其中有两个守卫用两根狗鞭的绳结套住麻风病人的胳肢窝,按照宁录的吩咐把他倒拽进门厅,拖进了关押着野兽铁笼的寝宫里屋。其余的士兵忍着恶心和恐惧,用铁链把他拴在铁笼子的栏杆上,好像拴一条狗,银人儿只是哞哞的嘶吼着,并不打算逃走。” “当我们让笼子里的野兽和银人儿面面相对的时候,那场面真令人无法描述。那只野兽脊背像一张弓似的朝后面翻了过去,就像中了精炼的纯毒一样发出凄楚的呻吟,此外还发生了一些其他现象,但是我无法向你具体描绘出来,赛瑟,因为当时我除了恶心还是恶心,那画面多让我看一秒对我来说都是恐怖的酷刑。” “宁录的声音有些颤抖,我惊讶地发现他的眼圈红了,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他是在看自己那可怜的儿子,他怜爱无比的古实太子西巴。‘用狗鞭狠狠抽这魔鬼的后背,让牠离我的儿子远点,’宁录下令,我明白他马上就要放火烧死银人儿了,他不想西巴的躯体被烈焰伤着。” 第188章 活在阳光下就是恩典 “在寝宫里的永恒守卫各个都戴着和宁录一模一样的金手套,据说这手套可以隔绝邪灵以及咒诅,毒液毒粉自然更不在话下。他们像拖一袋泥巴似的把麻风病人拖到寝宫里室的一角,保持让笼子里的野兽和银人儿都在彼此的视线范围之内,又有两个守卫抬进来一个类似于铁女架的东西,这东西全部用生铁打造而成,下半身就像木乃伊一样用铁板圈成并且密不透风,上半身贴合人体的部位形成一个极小的囚笼,被囚禁在里面的人就像进了棺材一样,只不过胳膊可以伸出来,然而头以及全身的其他部位都动弹不得。” “这铁女架原本里面有锋利的长刺,人被关进去的一刹那,铁门合拢,内里的针刺深深地扎进皮肉之中,人的下半身就会浸泡在自己的鲜血之中,直到失血过多死在这刑具之中。但是永恒守卫把银人儿塞进着铁女架的时候,后者没有流露出丝毫痛楚的表情,看样子是宁录吩咐下人在抬来之前先拔掉了刑具里面的长尖刺,免得这麻风病人最后是死于失血而不是火刑。那银人儿在里面哞哞地嚎叫着,试图去咬守卫的手指,可是牙齿啃上了金子。这时,我真的越发理解为什么那些男子、妇女和孩童能忍心看一个女巫或者是什么别的可憎之人被活活烧死,因为那只野兽正披着一个三岁半幼童的皮囊在铁笼子里自戕呻吟,血流满面。” “虽说银人儿没有面孔,可是看到稻草以及柴火棍在自己身边越堆越高时,我可以清晰地辨别出那张原本应该是他脸孔的平面上晃过令人恐怖的表情。永恒守卫的动作很迅速,没一会就干完了,其中领头的拿着火把,却犹豫不决,他回头带着祈求问询的表情看了一眼宁录。我知道领头的犹豫,西巴的太子寝宫在书珊城内是仅次于王宫的最豪华殿宇,现在就在这里,在太子的寝宫里屋,烧死一个麻风病人,连带着将整座殿宇付之一炬,是哪朝哪代也没有听说过的事。宁录怒气冲天地瞪了一眼手持火把的领头守卫,后者便立刻将火把丢进了柴堆上,另一个守卫则往铁女架上波波洒洒地浇油,没一会儿,这火舌就窜上了高高的殿顶,银人儿被烈焰吞噬了,只能听得到他在里面疯狂的嚎叫,那声音根本不是人的声音。” “至于后面的事情,我无法向你描述,赛瑟,原因和之前我告诉过你的一样。总之,当银人儿不再从铁女架中发出任何声音的时候,殿宇也被烧掉了大半,宁录砍断铁栅栏和铁链,把西巴从牢笼中放出来,并且抱在双臂之中。我跟在他们父子身后,我们三个人从冒着浓烟的大火中逃了出来,这时太子寝宫已经被烧掉了一大半。我们刚刚跑到宫殿前的空地之时,太子寝宫就在一阵震耳欲聋的雷鸣声中轰然崩塌殆尽。整座书珊城的人都出来观看并唏嘘眼前的这一幕,无论贵族还是贱奴,倒塌的建筑物就像一头在烈火中垂死挣扎的巨大怪兽,缕缕黑烟腾涌翻腾,直达漆黑的夜幕。那些闻声而出的人,有的在哭泣,有的在祈祷,有的在呻吟。有不少人冒险窜进危险的废墟中想要捡些值钱的物品,却再也无法从烈焰中返回,和麻风病人一同永远地被火埋葬在其中。连野狗和夜兽都不会靠近的地方,唯独人类还胆敢在旁环绕并试图进入,真是可笑!” “我环顾四周,唯一感到如释重负的只有我和宁录,我们两个好像从深水中被捞出生还的人。借着冲天的熊熊火光,我们察看那只野兽的脸,看见西巴的灵魂终于回到他的眼睛里来了,谢天谢地!他尽管还是和昨天一样狰狞丑陋,可是我的儿子回来了!然后,西巴浑身汗涔涔的,浑身就像水洗的一样,眼睛——它们现在是属于真正的西巴,是属于人类的眼睛了——闭上了。” “这整件事作为流传在书珊城的恐怖传说被很多人加工描写。那座本是古实人首都的壮丽古城早已在千年之前就消失在敌人的铁蹄和屠刀之下,可是这件事却凭着笔墨纸业永久地被记录了下来,后来,我在历朝历代看过有关乎这个故事的不同版本出现在诗人,家,戏剧家以及吟游歌者的种种作品中。当我俯瞰宁录的坟墓,脚掌重新踏上那座被历史和尘埃所掩盖的书珊废墟之时,我都能想起,我们正是在这片土地上,为了我儿子西巴的灵魂,烧死了那个可憎的巫师、肮脏的麻风病人‘银人儿’,那时,这片土地的罪过和淫邪在烈火中得到了净化,我们焚烧了一切可憎之物,为了一个活生生的、无辜的灵魂而和魔鬼及其爪牙进行了可怕的斗争。”少女同学网 “值得庆祝的胜利。”赛瑟看着伊西斯的瞎眼,低声接了一句。 “你觉得这是值得庆祝的胜利?”她倒是立刻就高声反问道,紧接着便连连摇头,“如果这是胜利的话,那么也是极其短暂的、微不足道的胜利。因为身为人类活在这世上一日,都不可掉以轻心,赛瑟,你看过《雅书》,那上面怎么说?” “‘务要谨守、警醒,因为你们的仇敌魔鬼,如同吼叫的狮子,遍地游行,寻找可吞吃的人’”赛瑟对《雅书》里的话信手拈来,“所有的人类,在没有和永恒之王建立正确的关系之前,都活在肉体的情欲,眼目的情欲,并今生的骄傲之中。即使是死亡,也不能让人类得以自由,所以你才会说那胜利是极其短暂的,伊西斯。那么你能告诉我,后面又发生了什么吗?” “我分明在你身上看到了万王之王极大的怜悯和恩典,祂即给了你属世的美貌、财富和权利,又给你这样深刻的属灵洞察力,赛瑟啊赛瑟,你真是蒙主大恩的年轻君王,在你以前不曾有,在你以后也绝不会再有。”伊西斯没有回答,反而皱起了眉头,脸上既羡慕又嫉妒。 “难道祂不也照样也给了你吗,伊西斯?”赛瑟柔声反问,“难道祂的恩典不是充充满满给了每一个人类吗?那些配得的和不配得的,那些义人和罪人,那些善良的和邪恶的——这个世界有哪一个人类自从生下来就胆敢夸口自己从没有领受过来自永恒之王的爱呢?这样的人是不存在的,因为只要活在这阳光下,就是恩典。” 第189章 隐多珥之台 伊西斯面露惊异之色,随后张开口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赛瑟立刻接上道,“快接着说,伊西斯。我们不要在分歧上耽搁太久,因为真理有且只有一个,是不以你我的意志而转移的。” 她顺服了赛瑟的话,尽管满脸不情愿,“继续?那么我们继续吧。银人儿这事之后——等等,赛瑟,”伊西斯忽然抬起焦黑的瞎眼准确地看向赛瑟的方位,带着挑衅的神色道,“你猜西巴是什么人?” “什么人?你肯定不是问我关于他的身份和血脉,”赛瑟沉吟片刻,略显迟疑地抬起眼皮,“西巴大概是神牛族的祖先吧。” “你可真是个有智慧的年轻君王啊,”伊西斯叫了起来,脸上因为嫉妒变得狰狞,看到她这个样子,赛瑟忽然明白为何堕落天使如此憎恨人类的原因——嫉妒,赤倮倮的嫉妒,别无他因;“你说得没错,西巴是真真正正的神牛族先祖,因为早期的神牛人——如果你们这个世代的维洛戈萨的学者还保留着当时的古老版画以及文献的话,你们就会发现早期的神牛人是有角,也有尾巴的。要知道西巴在他七岁的时候,头上隆起的骨骼部分就破皮而成了角,脊椎末梢也长出了尾骨。他一直保持着这样的体态直到他娶妻生子。” “银人儿的灵魂毋庸置疑早就已经被魔鬼吞噬,所以他成了撒旦的走狗,企图夺走西巴的灵魂。那事之后,宁录严惩了书珊城中的守卫,因为他们收受贿赂,徇私枉法,把本该被烧死的摩洛神祭司放了出去。银人儿被烧死后的第二天,那个用邪术指使麻风病人戕害我儿子西巴的摩洛祭司就被找到了,之后的三天内,另外两个逃走的摩洛祭司也被带回了书珊城。而三个书珊城守卫副统领也被下在监里,因为他们对王命阳奉阴违,成了假神祭司,也就是魔鬼的帮凶。到了太子寝宫被烧毁的第七日,宁录让人在废墟那儿加起了一个巨大的柴堆,把这六个人一起架在柴堆上烧死了,他们惨叫的声音一直传到很远很远。在那之后,书珊城经历过多次重新修葺,但是宁录一直保留着原太子寝宫的废墟不让人动,火刑用的柴灰堆灰也不让人清理,统统留在那儿。他要把那里变成一个可怕的警告标识,让所有偷着敬拜魔鬼假神,以及暗地里交鬼行巫术的人都发自内心地感到恐惧战栗。”59书库 “宁录的举措异常有效,本来古实人就是一个多神化的国家,只要听说一个灵验的新神就会忙不迭地为其盖庙建宇,一个祭司敬拜多个神明并且同时侍奉于各个庙宇实在是正常现象。在宁录敬拜万王之王前,古实人最主要的神明就是太阳神以及摩洛神,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还去崇拜那些天上飞的,地上爬的以及水里游的,这些神明的形象从蟑螂苍蝇到狮子大象,从顽石草木到日月星宿——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拜不到的;古实人对这些花样百出的假神崇拜乐此不疲。” “然而自从宁录在书珊城中设立并保持了这座‘隐多珥之台’之后——在古实土语中,意思是‘巫师们葬身死亡的高台’——国中就再也没有了那些交鬼的和行巫术的,因为全地的百姓都惧怕这座可怕的高台,他们认为自己若在这里被烧死,那么灵魂会永远在诅咒之地漂泊流浪,不能升天也不能归土。这地的确鬼影重重,甚是可怕,就灿烂明媚的春天午后,整座隐多珥之台也完全感受不到阳光的和煦以及春天的温暖,吹着口哨的妖风,若有似无的暗雾,潮湿的腥味,满地焦黑的石头以及炭化的死人骨头,渡鸦在枯枝上凄鸣,连最大胆的守墓人都不会到这里来。人们纷纷传说宁录留给西巴太子的一份宝藏巨库,就埋在这废墟之下,可是却由来自阴间的守卫把守,活人根本无法进去。这当然是无稽之谈,不过在首都书珊城这样一座热闹繁华的城邑,却在黄金地段存在如此可怕的禁区,就好比一个美艳不可方物的绝色美人,却在鼻尖上长了一块巨大丑陋的黑痣——隐多珥之台的存在在人类历史上绝无仅有。” “现在我再来和你说说西巴吧,赛瑟。”伊西斯带着无比唏嘘的口吻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句话是确凿的。自从我和宁录把西巴从银人儿手中救回之后,我的儿子真的开始和我变得亲近了,尽管他还是那样丑陋,但是他不再只是宁录的儿子,他也真真正正变成了属于我的儿子。” “这是因为你发现了他的可贵之处,虽然相貌丑陋可憎如魔鬼,但是难道《雅书》里不是告诉过我们不要以貌取人吗?”赛瑟忽然有一股冲动想要去翻一翻雅书,可是却发现自己还身处这暗无天日的伊西斯坑洞,心里不禁一阵愤怒,好不容易才掩盖住。看来伊西斯不把她像裹尸布一样又臭又长的千年“人生”全都跟赛瑟倾诉完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后者不老老实实地洗耳恭听也是绝不可能完好无损地重返地面再见阳光。赛瑟在关键时刻是个极有耐心的人,可是一想到隐心眉他就没办法坐得住,他只能站起来踱来踱去,狠命踩着地上的石块,好像一只被困的狮子。 “西巴除了长得可怕并无其他的恶行,实际上他远比双胞胎更加稳重,更富有同情心和理解力。随着年龄的增长,西巴越来越不像人,就像我之前说过的,在七岁那年他就长出了犄角和尾巴,可同样也是那一年,西巴学会了十五岁太子才应该学会的全部课程,包括读写,骑马,射箭猎虎以及角斗。并且,在那一年的下半年,西巴还替我挨了一箭,把我从死亡的手里救了出来。因为当时有个宁录本家的仇敌想要致我于死地,而那晚我恰好例行公事去西巴的寝宫——这当然是新建造的太子宫殿,名字是牛角殿——看望他,并且询问他的功课。” 第190章 刺杀(一) “宁录是古实人历史上最为强大的君主,这在史书当中有详细的记载,他前所未有地将各个支派统领在一起,以威严和恐惧统治他们——历史上从未有过一位君主像他那样崇敬万王之王,那样冷酷无情地对待一切敬拜假神的交鬼之人。即便没有这些全新的政策,宁录也有多位实力不菲的政敌隐藏在国内外。自从他在书珊城称王,并且废黜所有敬拜假神的祭祀系统之后,他的实力和声望就前所未有地如日中天,同时这也意味着,敌对他的势力看似消影无踪,却在人眼和阳光触及不到之处暗地里疯长。” “那晚,我按例来到牛角殿,每次来到这座比先前更为气势雄壮、飞檐点金的殿宇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想到那个可怕的夜晚。西巴是怎么在巫术的咒诅之下吃了那个可怜保姆的肉、麻风病人在月光下可憎骇人的舞蹈、痴傻语塞小女仆的梦靥、如同睁眼瞎一样的永恒守卫、太子寝宫如垂死巨人一样的轰然坍塌、毁灭一切的炽热冲天大火……等等等等。虽然眼前的一切和那晚已经截然不同,可是我总是觉得自己活在一个永远无法清醒过来的漫长黑夜之中,我自始至终一直坐在死阴的角落,高天的亮光迟迟照射不到我身上,或者不如说,只是若有似无地溅射在我身上而已。”伊西斯长长地叹息了一口,把脸埋在膝盖之间,声音像隔着厚厚的泥土一样闷声闷气地传进赛瑟的耳朵里,“……总之,这牛角殿一划的金碧辉煌,耀睛夺目,宛若天宫。就算是宁录的君王主殿也不见得比这牛角殿奢华,所以他浓厚的父爱算是再一次借着这些而显明了。我一个月上牛角殿的次数并不多,可是每次踏入都会被殿宇的奢华而震惊到——就好像我之前从未来过这里似的。仰观四面,萧墙粉壁,画栋雕梁,金钉朱户,碧瓦重檐,四边卷帘虾须,正面窗横龟背。” “牛角殿的主殿被称为红宝石宫,因为宫里无论是墙壁还是台阶都嵌满了如血般璀璨的红宝石、红宝石宫主体伟岸异常,包金墙瓦闪耀金光。殿里多有水晶台,象牙柱,翡翠梯,黄金座,喷泉钟等等,绫罗绸缎随处可见以至于被侍女当成抹布,砗磲珍珠如石子一样滚落在角落里,前檐有七肘深,斗拱,飞檐,彩绘承尘,没有一根柱子是能够被四个或四个人以下抱得过的。” “除了巡逻值班的守卫,红宝石宫里连一个伺候的侍女此刻都没有。我知道这是西巴的习惯——自从银人儿事件之后,他就不喜欢身边有太多的女仆佣人,就算有活儿要去做也一概交给牛角殿的士兵。无论是我还是宁录都没有和西巴谈起过那夜发生的事,我们不清楚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当时的感受如何,这个话头宁录严厉地禁止我向西巴谈起,其实不用他说我也知道绝不能再触及。就连我和宁录之间也不敢多谈,好像这是一个潘多拉的盒子,我们只敢小心翼翼地远观回忆,却不能近距离触碰,因为我们不知道那盒子里是否还藏着另一只恶魔。”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进入红宝石宫的最里间,那儿是西巴的书房和卧榻,它们连在一个套间内。相对于外室惊人的奢华,这里倒显得极其普通,却极为舒适。它更像是个地方贵族的茶室,而不是古实太子的寝宫。我的脚步悄无声息,可是在踏进书房的那一瞬间,西巴就即刻抬起了俯在书桌上的脑袋,冲我莞尔一笑,‘母后。’”首个中文网 “‘我儿。’我低声说着走过去轻抚我儿子脑袋上的牛角,‘天色很晚了,你还这样辛苦,是在做什么?’” “‘我必须要完成今日的任务,’西巴头也不抬,笔尖在淡黄的莎草纸上疾飞,‘母后请稍等。’他既然这样说了,我便去一旁候着。相对于一个七岁的孩童,他的身躯太过庞大了,大约再过一两个月,西巴就会比我还高了。我的儿子真是丑陋可怕得无与伦比,我越看他越能感触到这一点。他的牛角呈棕黑色,光滑铮亮,纹理细密,两边大小一样且对称,大约有一寸来长。头发是黑色的,浓密得像钢针,按照古实男子的习俗编成满头的辫子,上面缠绕着金线和金环,末梢则是金牙和金铃铛。西巴露出来的手背上长满了黄棕色的细卷毛发,而且这几年有颜色变深的趋势。他的裤子后面微微隆起,那里面隐藏的是一根细小的尾巴,我曾经想过请御医或者是圣殿祭司去掉西巴的牛角和尾巴,但是半句话还没说完,就宁录的怒气所震慑,从此不敢再提。事后我虽然愤怒,但是也算想清楚了,除了万王之王,谁也不能保证割掉的东西就不会再长回来。何况西巴面目可怕已经是全地人尽皆知,即便去掉了角尾他还是像个怪物,也许随缘才是最好的处理方法。” “这几年我们母子的关系改善不少,但是我从未带过西巴睡觉,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我害怕,还好宁录深知这一点,也没有在这事上为难我。很多人和我有一样的感觉,看着睡着的西巴或者是没有见到他面的时候,一想到他的音容形貌就会不寒而栗,如坠地狱;可是每当近距离与西巴沟通之后,就会情不自禁被他小小年纪所展现出的口才与智慧所折服,然而离了他的面之后又会重复恐惧。令人称奇的是,西巴有着比他父亲更加震慑人心的说服力,他让我等着,我就等着,我自己都觉得奇怪,即便是宁录都不能让我心甘情愿地等那么久。” “等了好一会儿,西巴还没有停笔的样子,于是我就站起来踱步,是排遣无聊,也是催促西巴。整个里屋只有油灯和火炉的噼啪声以及笔尖划在莎草纸上的沙沙声,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听到巡逻卫兵的脚步声了。我觉得有些奇怪,于是就踱到门口去听,就在这时,西巴的声音传了过来,差点吓了我一跳。” “‘母后,让您久等了,我写完了——现在,让我来抱抱您吧。’说着西巴就从巨大的方桌后走了过来,张开双臂冲我扑过来,我却分明从他眼里看到了一些可怕的东西,我想尖叫也想呐喊,却来不及了!” 第191章 刺杀(二) “那一瞬间极其混乱,我好像听到尖叫声(不是我的),铜铁相交的当啷声,野兽般的低吼声,以及一片不大不小的骚乱声。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整个人被掀翻在地面上,西巴则俯在我的身上。我双手撑着地面坐了起来,却发现手掌上都是血,我以为我自己受伤了,可是却惊恐地发现一柄银色的匕首深深地插入了我儿子西巴腋下的肋骨之上——我自己则毫发无伤。我惊呼起来,过了一会儿,王宫巡逻卫队才赶到,我从他们口中得知,牛角殿的守卫一半失踪,一半死得尸首异处。王宫卫队的人见牛角殿守卫迟迟不去交班,就派人过来查探,恰好听见了我的呼救声。” “后面的事情在我脑海中是一片斑驳繁杂的黑白剪影,我就像难产一样害病在床,吃也吃不下,喝了喝不了。因为我看到了西巴那张垂死发白的脸,双手浸入了那为我而流出的鲜血中,那柄银色的匕首插入了他的身体,同时也实实在在地插入到我的心口中。我询问了伺候我的女仆,她们谁也不知道西巴的近况,只知道宁录把西巴带回自己的宫中,昼夜寸步不离地看护他。我想下床去探望西巴,也想去看看麦考和米雪这一对双胞胎,可是却得到了卫兵的阻拦,并被告知王希望我老老实实待在宫内,免得给他增添不必要的麻烦。于是我顺服了,这段时间除了士兵和女仆,我没有见到一个亲近的人——说得好像我在古实人中有什么亲人似的,哈。”伊西斯发出一声轻嗤,那表情分明是在嘲笑她自己,“其实我说的只是宁录罢了,我在古实人中只认识他,也只委身于他,可是出事之后他却一次也没有来过王后殿看望我。我知道他守着儿子寸步不离,可是也不应该就这样完全把我置之不理啊。后来,我猜测大约是西巴替我挡刺之后的近况实在是不好,宁录因此而迁怒与我也是极有可能的。” “大约在西巴被刺后的第十五天,半夜我忽然惊醒,我当时躺在床上不敢动弹,虽然屋子里鸦雀无声,我却第一时间能感觉到有人闯进了我的卧室,同时,我还嗅到一股浓重的烟熏味儿和发霉蘑菇的酸味。我感到床脚边的压力,我揉了揉眼睛,这才发现一个庞大的黑影正坐在我的脚边。我惊恐地想要大叫,可是还没出声,就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压倒,有人扑了过来,把我压在身下,连连亲吻我的嘴唇,我被堵得说不出话,手脚也被禁锢住,可却也因此而平静了下来。因为那那股烟熏味儿和发霉蘑菇味的后面是宁录身上熟悉的橄榄香和灵猫香。我们自从认识以来,他都没有这样热情地亲吻过我,今天在这腌臜的身形下却展现了他巨大的热情。过了好一会儿,宁录才放开我,我被他几乎堵得快要窒息。借着月光,我看清他的脸,面容憔悴得好像一下子老了十来岁,很明显这十五天,他处于全禁食的状态,眼窝深陷,面色灰白,嘴唇发紫,整个人瘦削了一大圈。平时抹了橄榄油并且穿银戴环的头发和胡须,此时乱成了一团,一看就根本没有打理也没有梳洗,上面黏满了灰尘,结成了一个个油腻腻的肮脏毛团。” “‘我主我王啊,’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怎么把自己折磨成了这副模样?’” “宁录长叹一声,那气味差点让我背过气去。他的嗓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好像喉咙中干涩得像塞了一把石子,‘西巴活下来了。你知道吗?西巴终于活下来了。’” “于是我倒在他的怀里痛哭。宁录的话是莫大的喜讯,我的儿子终于没有因我而死,感谢万王之王!祂不仅在西巴三岁的时候拯救了他的灵魂,又在七岁的时候拯救了他的肉体。祂使宁录的心和我的心免于破碎,使得古实王室没有因此而深陷灾难,更使得我的爱情和婚姻进一步得到了巩固。我们常常祈求能知道永恒之王那令人捉摸不透的意图,可是却忘了祂一直在透过环境对我们说话,那每一步的带领都是祂为我们量身定制的,每一点,每一滴,事后想来总令人深叹奇妙与恩典。”为尊书院 “‘你不会怪我了吧,我主我王?’我从宁录的怀里抬起头来看着他。” “‘我从未责怪你,王后。’宁录又低下头来亲吻我的嘴唇,他从未对我这样温柔过,“‘我只是心里感到怯懦,西巴这样英勇地为了你打算献出自己的鲜血,如果他死了,一定不希望我用迁恨的心态去看待他为之付出生命的母亲。可是我也知道,若西巴死了,王后,你我之间便会隔着一道深深的沟壑,我们就无法再回到过去了。我只是害怕,即便在战场上我也没有这样恐惧过。你给了我西巴,尽管你一开始并不喜欢他,但是你还是给了我一个完整的家,是你的出现让我认识了永恒之王,让我明白地狱和天堂的的确确是真实存在的,不是以古实人理解的那种传统方式存在着,而是按着万王之王的旨意存在并永存,它们绝对不以古实人的意图而改变。谁能知道永恒之王的意图?也许是这几年我对你过于残忍过于冷漠,若不是因为西巴这件事,我还意识不到失去你们母子对我来说将会是多么痛苦的打击。’” “‘如果西巴因我而真的死了,那么我的生命也没有意义,我主我王啊,您不知道的是在无数个深夜中,我向万王之王祈求,我情愿替我的儿子去死。’” “‘我的神祂垂听了我的呼求,应允了我的祈祷,’宁录在我的额头上印了一个长长的吻,‘王后,你可都改了吧?’” “宁录突如其来的问话让我诧异了片刻,随后我意识到他是在询问我对西巴的心态。他这么一个看起来冷酷严厉的男人,竟然对我的心理状况了如指掌。宁录并陪在我身边的时间并不算长,有时候我甚至一两个月都见不到他一面。可是宁录心里却清楚地明了即使在银人儿事件之后,我还是没有真正地把西巴看成得来不易的亲生长子。” 第192章 预兆 “当我意识到宁录是在询问我对西巴的心态,我心里百感交集,只能默默点头道,‘我主我王啊,婢女都改了,请王放心……’夜色中我看着宁录枯黄的脸,觉得自己好像在做一个令人心碎的梦,周围一切都是那么虚幻,唯有他的臂膀和胸膛是那样真实。我依靠着他,只能默默流泪,宁录也没有再对我说什么,只是双手在我的后背不停抚慰,就算是新婚之夜,他也没有对我这样温柔过。” “次日我去看望了西巴,我还没有靠近床榻,就听见他微弱的声音在呼唤我,‘你们让开,我的母亲来看我了,别挡着我的视线……’太子床榻边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御医和仆人堵得严严实实。西巴的命令传出来,人群立刻让开了一条窄道。我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西巴挥挥手让身边的人全部退下。我仔细看着我的儿子,感觉既认识他又不认识他。他的面色惨白,形容枯槁,几乎像个刚刚死去不久的人了,可是这些极度虚弱的景况发生在西巴身上,反倒令他像个人类了。毕竟我也是虚弱无比,我们母子握在一起的手都在不住地发抖,好像冰块和冰块的相触。” “我和西巴四目相望,好像第一次见到我的儿子,他也是,那双褐黄色的眼睛在深凹下的眼眶中直愣愣地打量着我。他头上原本黝黑的牛角似乎因为重伤而变成了土棕色,而且也缩小了一些,原本油黑发亮的辫子此刻就像杂乱的绳子一样压在身下或者散落在枕头上,他的胸膛和两只小臂都袒露在被子外,皮肤上面的毛发很明显掉了很多,而且颜色变淡,硬度变软。我松开他的手,看着那手臂无力地瘫倒在被子上,我情不自禁流下眼泪。” “‘你不该为我这么做,’我竭力压抑住自己的哽咽之情,因为除了痛心之外,我更多的是感到羞愧,‘西巴,你怎么能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呢?’” “‘母后,你的话说得不正确。’西巴虚弱地一笑,却引来一连串连呼带喘的咳嗽,“‘你美丽得就像我的姐姐,哪里来的白发人?’” “‘不要抠这种无聊的字眼,我儿。’我说,‘做母亲的永远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为自己丧命。让我来摸摸你,我儿,你瘦得像一头鹿,冷得像一块冰。’” “‘不要为我担心,母亲,’西巴的手在被子里一阵翻腾,他的右手好像抓到了什么东西,左手则一直静放在被子外,我看着那蜷曲的黄色毛发几乎出了神,‘不要为我担心,母亲,’他又重复了一遍,语气中压抑着异样的情绪,我惊讶地望着他起伏的小小胸膛,他虽然形容枯槁,面貌极端丑陋可怕,还生着犄角和尾巴,可是说到底,西巴今年也才是个七岁的孩子啊。一想到我之前竟然那么恨他并且想要扔掉他,我就觉得羞愧无比。” “‘我儿,’我发现自己无颜面对西巴的眼神,只能选择盯着他被子下缓缓移动的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