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之剑》 第一话 戒指与狼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列列不懂花草树木的名字。 有粗的树、有细的树,有年轻的树、也有苍老的树。每一种植物的花朵都各自不同,枝干树叶的外型也不一样。列列对花草树木的了解,就仅止于这种皮毛。 当然,他也从来没有深入了解的念头。 「列列,这里!」 朝着声音的方向抬头一看,友友穿梭林间的背影映入眼帘。 这里离市区已经有点距离了。友友突然想在森林散步,列列不敢反对,否则友友一定会独自闯进森林。无奈之余,列列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跟在身后,内心也暗自期盼这只是友友的临时起意,没过多久她就会回头了。可是两人走了好久,友友却始终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列列,你在做什么?快点过来啦,慢吞吞的家伙!」 「这就来了。」 森林占地辽阔,古木参天,视野并不是那么开阔。林中的杂草并不多,地面也不算湿滑,因此列列决定用跑的。友友位于前方1凯恩(约20m)的位置,目前她已经停止了移动,双手抓着树干,身体微微前倾,不知道正在做些什么。 追上去之后,列列发现友友的面前赫然是一整面的急降坡。 比较夸张的说法是,友友等于是站在悬崖边上。 「你在做什么?」 「傻瓜,看不出来吗?」 「嗯,看不出来。」 「我在看下面。」 「为什么?」 列列凝视着友友的脸庞,她的眼神十分地严肃。列列从未见过脸蛋比友友更加端正的人,除了友友之外,列列也从不认为其他人长得很漂亮。 「下面是一座山谷,站在高处刚好可以将山谷的景象尽收眼底。你怎么连这种常识也没有? 「是哦,原来这是常识。」 友友不但人长得漂亮,脑袋也很聪明,不过有时会说出令人摸不着头绪的话。列列突然有一种摇头叹息的冲动,他虽然强忍住了,还是被友友白了一眼。 「你有什么意见?」 「是没有啦,不过……」 「不过怎样?」 「没怎样。」 「我要下去了。」 「什么?」 「我说我要爬下去了。」 说时迟那时快,友友立刻抓着地上的杂草,沿着斜坡慢慢地爬下去。列列很想把友友拉上来,却也很明白友友不会乖乖听话的。斜坡相当陡峭,万一在拉扯的期间发生了什么意外,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无奈之余,列列只好抢在友友之前爬下斜坡,先替友友开辟一条安全的途径。 「友友,手。」 「我的手怎样?」 「抓着我的手,以免滑倒了。」 「才不会滑倒呢,我看起来像是会滑倒的人吗?」 结果在沿着斜坡走下山谷的期间,友友总共滑倒了三次。第二次滑倒的时候,友友不情愿地牵起列列的手,因此第三次滑倒的时候,连列列也跟着受到拖累。 「你看啦,都把我的衣服弄脏了。这个斜坡也未免太陡了吧?等一下要我们怎么爬上去?」 「当初不是你说要爬下来的吗?」 「对,是我说的没错,可是我现在后悔了。」 「继续往前走吧,前面说不定有比较平坦的地方。」 「确定?你敢保证吗?万一没有的话,你要负责喔!」 友友的蛮横无理已经不是第一天的事了。为了说服友友继续往前走,列列也只好点点头。 天色尚早,应该只是稍过中午的时刻,不过列列还是希望能赶在天黑之前抵达城镇。下一个城镇的规模似乎不小,如果城镇设有城墙,入夜之后城门恐怕会紧闭无法出入。幸运的是山谷延伸的方向与街道一致,只要找个平坦的地方重新爬上去,应该不会浪费太多的时间。 一语不发的友友乖乖地跟在列列的身后。 「那里有个山洞。」 两人来到山谷的深处之后,发现对面才是真正的悬崖峭壁。停下脚步的友友手指指出的方向确实有个疑似山洞的黑影。 其实列列早就发现了。只是山洞的洞口爬满了藤蔓,列列还以为友友不会注意到山洞的存在,结果还是事与愿违。 「我们走吧,列列。」 「搞不好是黑熊的巢穴。」 「看起来没有动物进出的迹象。」 「那就是空无一物的山洞,没什么好看的。」 「你又知道了?」 在友友的半强迫之下,列列心不甘情不愿地朝着山洞走去。接近洞口的时候,一股难以言喻的臭味扑鼻而来,令人浑身不舒服,这臭味应该是来自洞穴之中吧?无数的藤蔓从崖顶垂下,在洞口之前纠结缠绕,看不太清楚里面的情况。洞穴高度大约是5索尔(约1·5m),宽度应该也差不多。列列的身高是5索尔又6提尔(约18㎝),必须弯下腰来才进得去。 「友友,山洞里面好臭。」 列列一点也不想进去。 「里面可能没有黑熊,不过蝙蝠、毒蛇或是奇怪的昆虫应该是少不了的。」 「意思是你不想进去吗?好歹你也是男生吧,难道不想进山洞探险吗?」 「正常人应该都不会进入那种山洞,这跟是男生还是女生无关。」 「没出息的胆小鬼、娘娘腔、变态。算了,我自己进去。」 「好啦好啦,我去就是了。」 列列放下背包,分开洞口的藤蔓,旋即低头弯腰踏进山洞。即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扑鼻而来的臭味还是让列列皱起了眉头。大概是排泄物的臭味吧?列列心想。 臭味薰得列列心浮气躁、冷汗直流。他实在不想待在这种地方,巴不得立刻逃之天天。 之所以还能勉强自己留在原地,主要是因为那不是新鲜的臭味。列列只感到臭味并不算太浓,而且还有愈来愈稀薄的趋势。 为了自由地使用双手,列列只好改以嘴巴呼吸。即使如此,心里面还是有点不舒服。 大概往前走了六步之后,列列终于看到他不想看到的东西。 洞里虽然阴暗,外头的光线还是让物体的轮廓依稀可辨。 生物……不,应该称之为生物的过去式。严格说来,物体已经不算是生物了。 横躺在地上的东西躬着背部缩起四肢,看起来已经死了一段时间了,只剩下毛皮和骸骨而已。 看起来应该是狼。 原来这个臭味是尸臭。不过从死尸的状况看来,应该早已过了腐败的阶段。 「列列,里面有东西吗?」 「嗯,有。」 「是什么?」 「等一下再说。」 列列很想立刻离开,可是洞穴还不到尽头。深吸了口气之后,列列在胸前画了一个「*」。精灵之主啊——接下来是什么?列列知道星印的画法,却记不得祈祷文的内容。而且动物也能上天堂吗?狼是袭击家畜的可怕动物,应该上不了天堂吧? 列列缓缓地前进。这个洞穴看起来并不大,应该就快到尽头了吧。列列屏气凝神,突然停下了脚步…… 「友友。」 「怎样?」 「替我拨开藤蔓。里面太暗了,看不太清楚。」 列列的语气透露出些许的不对劲,友友立刻依言拨开藤蔓,让外面的光线照亮洞内。 列列倒抽一口冷气,以恭敬虔诚的神情结了一个星印。 洞穴的深处有两个人。 严格说来,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两具曾经是人的躯体横躺在洞穴深处,双手紧握,彼此拥抱。泛黑的遗体早已腐朽,却还不到化成一堆白骨的阶段,无论是体型或是身上的衣物都依稀可辨。从头发的长度和体型的大小来判断,应该是一对男女。列列不知道两人为什么会死在这里,更不知道那匹狼生前为什么要保护两人。没错,那匹狼就像是洞穴的守护者,保护两人的遗体不受侵扰。 狼与两人的遗体并没有被野兽啃食的迹象。或许令人作呕的尸臭,就是阻止野兽闯入洞中的最佳武器吧。 就这样静静地离去吧,不要打扰两人一狼的长眠。列列正准备转身的时候,一道锐利的光线却刺入他的瞳孔。 光线来自两人的双手。 「列列,好像有什么东西。」 「等一下。」 列列蹲了下来,在两人的手掌和手背来回掏摸,指尖突然碰触到一个坚硬的物体。冰冰凉凉的触感,应该是金属制品吧?从外型看来,似乎是戒指。不知道能不能拔下来,可是拔下来之后呢?算了,根本拔不起来,应该是手指互相交错的关系吧。就在列列准备放弃的时候,背心突然冒出一阵冷汗。 「……啊。」 拔下来了,整根手指都被列列拔了下来。列列连忙拔出戒指,准备将断指放回原先的位置,却发现另一人的手指也戴着一只相似的戒指。这只戒指应该不难拔,于是列列顺手取了下来。 「列列?」 「我要出去了。」 「我不是指这个。」 友友的语气不太对劲,列列立刻将两枚戒指塞进口袋,飞快地冲出洞穴,同时右手拔出挂在腰部左侧的长剑,左手抽出腰后的短刀。长剑是列列在荒野中捡到的,经过一番打磨之后,重现往昔的锋利。短刀则是列列惯用的武器。完成武装之后,列列迅速地挡在友友的面前。 「友友,躲进洞穴。」 「不要,好臭。」 她的声音虽然微微颤抖,不过友友向来是说一不二,不进去就是不进去,再怎么威吓利诱也没用。 列列不禁叹了口气,今天跟狼还真是有缘。刚刚是一匹死狼的尸体,现在可是活生生的狼,而且正面一匹、左右各两匹,总共有五匹之多。 不过说也奇怪,群狼并未发出威吓的低吼,而是无声无息地朝着两人迅速逼近,就像是在无声的梦境之中被狼群包围的感觉一样。 「不对劲。」 「没错。」 「不知道它们会不会发动攻击?」 「天晓得,不会去问它们喔?」 说的也是。列列凝视着正前方的狼。虽然瞎了左眼,毛色却黑得发亮,体型也比其他四匹狼来得壮硕,看起来应该是狼群的老大。 列列下意识地伸出舌尖,舔舔干涩的嘴唇。 「你打算攻击我们吗?」 「……列列,你发神经啊?」 「怎么说?」 「狼又不会说人话,你以为它真的会回答吗?」 「你不是叫我问它?」 「真是败给你了。对方不是人,是狼耶!你这个人实在是——」 友友话说到一半,顿时脸色惨白噤口不语。 独眼狼发出一声低吼。 「友友,退下!」 列列大叫一声的同时,左侧的两匹狼突然发动攻击,右侧的两匹狼也同时展开行动,只剩下正中央的独眼狼依然站在原地,形成四对一的局面。 列列立刻挥动右手的长剑和左手的短刀。他不求命中对手,事实上也不太可能命中。狼群默契十足地同时往后退了几步,朝着列列嘶吼,显然没有逃走的意思,左侧的其中一匹狼甚至还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列列将短刀的刀尖对准狼头,对方立刻往后退了几步。列列接着又挥动长剑,逼退了右侧的另一匹狼。到底哪一匹狼会先发难?是它?还是它?列列以长剑和短刀牵制狼群的同时,也发现狼群似乎对他手中的武器并不是那么顾忌。难道它们是一群不怕武器的恶狼?若真如此,为什么要后退?列列瞄了独眼狼一眼,只见它蜷曲着后腿坐在地面。察觉列列的视线之后,甚至还以后腿的爪子搔搔后脑,一副隔岸观火的模样。看来这群恶狼只是在戏弄猎物而已。 列列环视眼前的恶狼,依序松懈肩膀、手肘以及手腕的力量。 当刀尖和剑尖缓缓垂下的时候,狼群突然变了脸色。 「列列……!」 「没事。」 列列回过头来,朝着友友露出微笑。友友曾经批评列列的笑容太不自然,因此列列私底下练习了好一阵子。刚刚的微笑应该还过得去吧,列列心想。 好,放马过来吧! 我正背对着你们,毫无防备。现在正是发动攻击的大好机会,你们还等什么?来吧,快点来吧!很好,这才听话。 列列转身面向正前方,脸孔虽然正对着独眼狼,目光却没有聚焦在它的身上。列列尽可能地放大视野,以眼角的余光扫视狼群。看到了,左边那只红背狼。 没记错的话,刚刚也是那只红背狼先发动攻击,看来这只脾气暴躁的恶狼应该是狼群的先锋。接下来的攻击顺序则是右边、左边,最后再回到右边。 列列立刻蹲了下来,红背狼齿牙互撞的森然声响从上方传来,腥臭的唾液也滴在列列的头顶。在这一瞬间,列列整个人钻到了红背狼的下方,只见他肩头奋力一顶,将红背狼硬生生地顶了出去。它撞上左边的另一只恶狼,狼狈地滚了好几圈之后,立刻又从地上爬了起来,夹着盛怒的余威重新发动攻击。可是在红背狼翻滚在地的同时,列列手中的长剑早已脱手而出。仓促之余无法瞄准目标,只能随手掷出。长剑化作一道白光,朝着右边飞去,不偏不倚地命中右侧第一匹狼的前胸。只可惜长剑的剑尖早已驽钝,无法贯穿恶狼的胸口;不过猝不及防地偷袭倒是收到吓阻的作用。只见恶狼发出一声惊呼,双眼流露惧色。眼见机不可失,列列立刻从地面拾起枯枝,没头没脑地朝着狼群丢了过去。枯枝命中了右侧的第二匹恶狼的前额,恶狼脚步虚浮,显然乱了阵脚。接下来轮到左边的红背狼,只见它对准了列列的脑袋飞扑而来,试图一招摆平对手。不过这种躁进的攻击模式稍嫌单调,列列干脆直接躺在地上,让红背狼从自己的头顶飞过。等到红背狼柔软的腹部展现眼前的时候,列列奋力举脚一踢,顿时让红背狼在半空中转了半圈,重重地跌落在地。这时左右两侧仅存的恶狼同时冲了上来,列列从地上弹起,身体转向左侧奋力一跳,两匹狼的脑袋顿时撞个正着。列列好整以暇地落在恶狼的背上,接着双脚用力一蹬,轻轻巧巧地降落在地。友友就站在身后,列列不能再后退了。这时红背狼也从地上弹了起来,好一个难缠的敌人。 「……列列,前面……!」 列列一愣,丝毫未察觉眼前的异变。独眼狼就站在眼前,列列完全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移动位置的。来不及了,友友就在后面。些微的迟疑钝化了身体的反应,列列只感到眼前一黑,几乎快要喘不过气。后脑和背部受到重击,野兽的低吼传入耳中,腥臭的唾液从粉红色的长舌缓缓滴落。列列的身体无法动弹,脑中也浮现出一个疑问。 它在笑……? 「我警告你……」 住手,友友。可是列列说不出话来。 「立刻放开列列……!」 友友的拳头飞向制伏列列的独眼狼。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列列放弃了希望,因此无法相信接下来的情势发展。 独眼狼纵身一跳,轻巧地躲过友友的拳头。 事出突然,列列顿时愣在原地无法动弹。等到他产生起身的意识时,身体却不由 自主动了起来。列列下意识地举起左手,保护自己的头部。上臂微微一痛,应该是被一口咬住。腰间传来火辣的疼痛感,显然是被利爪所伤。列列强忍着疼痛,抡起右拳攻击红背狼的鼻头。红背狼哼了一声,下颚微微一松,却依然没有松目的意思。列列咬紧牙关,试图以手指攻击红背狼的眼睛,却没能成功。不,应该是没有攻击红背狼的必要了。 独眼狼的前脚命中红背狼的侧腹。这一脚显然不轻,只见红背狼发出凄厉的哀号,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列列的左手也获得了自由。 独眼狼悠哉悠哉地背转过身子走了几步之后,又重新转回来坐在地上。 友友赶了上来,伸手扶起列列。 「那匹狼到底想怎样?」 「天晓得,直接问它如何?」 「我又不是你。」 「它好像是在帮我。」 列列试着转动左手。虽然痛得脸色发青,却还是咬牙忍了下来。他腰间的衣服破了一大块,而且还渗出鲜血,不过伤势并不算太严重。 独眼狼静静地凝视着列列和友友。 其他恶狼显然被搞迷糊了,不过老大的意思不能违抗,它们还是乖乖地离开了两人。 列列将短刀收进固定在背后的刀鞘,再从地上捡起长剑,这段期间独眼狼的视线都未曾离开列列。它应该是打算放过两人,不过还是不能大意。 将长剑收入剑鞘之后,列列握着剑柄朝着悬崖右方前进,这时独眼狼突然低吼了一声。 友友搭着列列的右肩说道: 「……它好像生气了。」 「嗯。」 于是列列放开剑柄,朝着独眼狼高举双手。独眼狼停止了低吼,舌尖在嘴边舔了一圈,似乎感到十分满意。 「友友。」 「嗯?」 「谢谢你。」 「那群恶狼吃了你之后,接下来就轮到我了嘛。」 「不,你看起来比较好吃。」 「这就是你平常对我的看法吗?」 列列并未回答,牵起友友的手缓缓前进。这次友友不再抗拒,任凭列列牵着自己的手,毕竟五匹恶狼还在身后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除非独眼狼一声令下,否则狼群是不会展开攻击的,不过列列还是放心不下,友友想必是更加恐惧。 「伤势不要紧吧?」 「嗯。」 「流血了呢。」 「到安全的地方再包扎伤口吧。」 到时候再将洞穴中的情况告诉友友好了。戒指就送给友友吧,列列不需要戒指。事实上列列需要的东西,还真的并不多。 打从四岁那年认识友友之后,两人一起渡过了十二个年头。 十二年的时间并不算短,可是回忆起过去的种种,却又像是一眨眼的事。 列列与友友的旅程才开始没多久,之前两人跟友友的父母以及豢养的家畜一起住在同一间屋子里面。 友友的父母是列列的养父母,两人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 过去的记忆虽然模糊,列列还记得一开始根本听不懂友友和养父母说的话,因此跟友友的感情并不好。那时列列独自住在兽栏之中,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直到六年前,友友才愿意称列列为哥哥。 不过现在的友友也不称列列为兄长了,而是直呼其名。 克罗德尔。 正如指引方向的村民所言,是一个颇具规模的城镇。四面围绕着高耸的城墙,甚至还有护城河,卫兵在每天日落之后收起绳桥关闭城门,禁止任何人出入。 门口的卫兵叫住列列和友友,盘问两人来自何方?有没有身分证明?两人在偷偷塞了一枚卡德列的四分之一钱币之后,才得以顺利地过关。森严的警备虽然等同于良好的治安,不过外地人想在这里生存,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无论如何,总算是赶在日落之前抵达目的地了。 才刚通过城门进入大街,列列紧绷的情绪顿时为之松懈。 「列列?」 「嗯。」 列列说不出话,只能勉强点点头。四周的景色扭曲变形,难道是眼花了吗? 列列停下脚步,举起右手。他想请友友等一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友友抓着列列的肩膀,凝视着他的脸庞。 细长的柳眉皱在一起。 「你怎么满身大汗?而且一张脸红得跟番茄一样。」 「我好热。」 谢天谢地,终于能说话了。 「可是……又不能……脱衣服。」 「你有病啊?现在还不到夏天,怎么会热成这样?」 「大概是……走太久了吧。」 列列伸手拭去额头以及脸颊的汗水。 「先去找今晚住宿的地方吧。」 友友默默地打量着列列。在她的注视之下,列列顿时尴尬得无法动弹。 我是不是长得不像爸爸,也不像妈妈? 友友还记得自己曾经说过这句话。 事实上友友的长相确实跟父亲和母亲相差甚远。虽然脸型和体型跟母亲相像,嘴型接近父亲,整体的印象却大相迳庭。或许是因为发色和瞳孔的颜色不一样的关系吧,不过友友总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单纯。 「也对,先去找旅馆再说。」 列列跟在友友的身后。沿着大道往前走之后,来到一处开阔的广场。这里虽然是市集,却一点也不热闹,或许是因为接近傍晚的关系吧。 根据友友的判断,通常在这种颇具规模的城镇之中,市集的附近一定找得到旅馆。 果然不出所料,两人轻轻松松地就找到旅馆,而且隔壁还有两家,不远处还有一家。 「这里不欢迎小鬼,你们走吧。」 「你们是从哪来的?什么?从哪来的并不重要?别开玩笑了,收容来路不明的客人可是会惹上麻烦的呢!」 前两家旅馆的老板拒绝了两人的投宿,这也是常有的事。除非是熟客或是当地人的介绍,否则大部分的旅馆都不欢迎陌生人投宿。遇到这种怕事的旅馆,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当场掏出一笔可观的金额。 偏偏两人的手边只剩下四枚贝尔小钱币以及一枚卡德列四分之一钱币。根据过去的经验,一间小房间一目的住宿费用至少是两枚贝尔小钱币起跳。大通铺虽然只需要一半的费用,不过友友毕竟是女孩子,比较不方便。也就是说光凭两人的财力,并不足以软化旅馆老板的态度。 第三间的感觉就比前两间好多了。老板看起来是个好好先生,打量着列列和友友的眼神流露出一丝的好奇以及怜悯。 「两个人?无父无母?你们是外地人吧?这就伤脑筋了。」 友友默默地掏出两枚贝尔小钱币。 「不是钱的问题。大布尔诺联合王国建立之前,克罗德尔是位于布尔诺与洛斯连边境的兵家必争之地,可是相当有来历的军事市镇。」 「所以呢?」 「所以这里不欢迎外地人。外地人只会带来传染病、打架滋事、沿街乞讨,年轻女子甚至还会从事卖淫的工作。虽然有需要才有供给,不过这种事实在是相当地不道德。」 「当地的镇民也有好人跟坏人吧?」 「那当然。不过好的外地人并不多,事实上根本是少得可怜。」 「我们并不是坏人。」 「希望如此。对了,你们是打哪来的?」 「这不重要。」 「难言之隐吗?两个孩子独自旅行,实在是相当可疑。」 「无父无母的孤儿应该不稀奇吧?」 「当然稀奇。失去双亲的孩子都会被带往艾洛瓦圣堂、进入修道院修行,从此成为主的仆人——至少在克罗德尔几乎都是如此。」 「我们的故乡没有修道院。」 「你们是兄妹吗?长得不太相似呢。」 「不关你的事!我们只不过想借宿一晚罢了,没必要把我们当成犯人来侦讯吧!」 列列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交涉,他只知道又得另觅旅馆了。 第三间旅馆,也就是「克罗德尔之光」的老板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收容两人的意思。他之所以跟友友东拉西扯,只是想藉此打发时间而已,说不定还打算藉故提高房价,小发一笔横财。只可惜老板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列列和友友根本没有多余的预算。 广场的角落弃置了一座木制台座。友友坐在台座上休息,列列也跟着坐在旁边。 「这座城镇那么大,一定还有其他的旅馆……不过也很有可能跟刚刚一样被拒绝就是了。」 「他刚刚好像提到什么圣堂,要不要去那边看看?」 「圣堂不过是规模大一点的教堂,我最讨厌教堂了。主明明就禁止信徒记述教义,信徒却擅自撰写经典,藉以对外传教。不觉得根本就是自相矛盾吗?以前我曾经针对这点提出质疑,结果祭司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明明就是欺瞒之罪,教堂却堂而皇之地欺骗了信徒,教我怎么能相信教堂?」 「你说的话太深奥了,我听不懂。」 「反正不去投靠教堂就对了,懂了吗?」 「嗯。」 「教堂才没有外界想像的那么美好呢,听说修道院里面也是有很多从早工作到晚的纺织童工。而且教堂的人背地里也是龌龊得很,祭司对女孩子偏心,之前的祭司甚至还跟波梅尔先生的未亡人私下幽会。大家表面上不提,事实上类似的负面传言早就满天飞了。虽然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不过放任那些戴着伪善面具的神职人员危害乡里,代表他们也是一丘之貉。」 友友的父母是虔诚的塞恩信徒,每个星期天都会带着友友和列列参加教堂的宣誓。 事实上祭司特别偏心的对象并不是别人,正是友友。友友天资聪颖,外表又出众,总是特别地引人注目。或许祭司并没有不轨的意图,不过友友可不这么认为。每次在教堂中遇到祭司、被祭司接着肩膀的时候,友友总是感到格外地厌恶。 就算到最后真的找不到旅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顶多挨家挨户沿街拜托,说不定就可以找到愿意让两人在仓库或是马厩中住上一晚的好心人家。这种好心人家并不是没有,不过在乡下地方比较常见。克罗德尔算是大城市,对外地人比较有戒心,或许有点困难吧。不过列列并不想让友友露宿街头,说什么都要找个有屋顶的地方过夜。 「列列。」 「嗯?」 「少给我装傻,刚刚话才说到一半呢。」 她冰凉的手掌贴上列列的前额。为什么友友的掌心总是这么冰冷呢?而且她脸上的表情有些阴沉,看起来好像有心事。 友友叹了口气,将手掌抽了回来。 到底是怎么了? 列列双唇微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他伸手拍拍脸颊,试着咳了几声。啊——啊——呜——总觉得自己的声音似乎特别地遥远。 莫名的焦躁突然袭上心头。不能再坐下去了,否则一定会站不起来。 列列试图起身,却被友友一把拉了下来。 「你待在这里。」 「为什么?」 「因为你只会碍手碍脚。」 「会吗?」 「反正在这里等我就对了,这是命令。劝你最好乖乖听话,否则有得你好受。」 「好吧。」 「……列列,你真傻。」 友友喃喃自语之后,立刻转身离去。 直到友友的背影消失在广场的另一端,列列依然不明白那句话的含意。 列列并不排斥饲养家畜的小屋。冬天虽然让人冻得直发抖,躲在稻草堆里面还算是温暖。除此之外,小屋里面还有各式各样的家畜。过去养父母做的是贩卖食物和饮水的生意,养了几头山羊、鸡、鹅和一头小小的母牛,之后又饲养了一匹出租用的驮马。 自己亲手养大的家畜将在第二天遭到宰杀,成为桌上热腾腾的食物。 前一天的夜晚实在相当难熬。 自从学会俐落的刀法之后,宰杀家畜的工作就落到自己的身上。 既然是自己养大的家畜,当然也应该亲手了结生命。 即使试着这样安慰自己,列列心里面依然无法释怀。这种工作只能慢慢去习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一回生、二回熟,做了几次之后,还真的就习以为常了。 不过小山羊多多倒是出乎意料之外。多多只是一只小羊,原本以为宰杀不会轮到它的头上,养父短短的一句话却改变了多多的命运。「明天就轮到它了。」养父的眼神说明了一切。「明天?」列列讶异之余不禁脱口而出。养父似乎也吃了一惊,毕竟他的指示从未受过质疑。「求求你,多多还小。」「它长不了多大,而且最近又没什么精神。」即使列列百般哀求,养父依然不肯收回成命。「就是明天,知道了吗?」养父再次叮咛,「过两天家里有重要的客人,我们要炖羊肉料理来招待对方。」他不死心的求情最后终于激怒了养父,甚至连养母和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都跑到小屋来瞧个究竟。无论哀求了多少次,养父还是不肯答应,最后也只好放弃了。 明天就要宰杀多多了,列列得亲手了结那只一手带大的小山羊。那天晚上的他翻来覆去无法入眠,怀中一直抱着浑然不觉的多多。 到了半夜的时候,家畜小屋的大门被打开了。 回头一看,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站在门外探头张望。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启齿。 沉默了半晌之后,妹妹主动开口着: 喂,你。 之后又改变了称谓。 哥哥。 你喜欢那只小山羊吗? 他离开多多钻进了稻草堆,不发一语。 第二天早上,养父叫我起床,命令我杀一只鸡,而不是多多。 自从那天开始,这个妹妹开始在家畜小屋露面。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照顾家畜,不一会儿就跑掉了。有时也会走到多多的身边,粗暴地抚摸多多的头顶或是背部。多多不喜欢她,或许根本不知道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吧。 如今多多已经不在了。 它离开了这个世界。 多多的身体本来就不好。 它死了。 是生病而死。 列列试着将多多埋入记忆的深处,不再碰触。多多只是一只山羊,而不是人类,无法前往主所打造的天国。也就是说,我永远也见不到多多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 被友友唤起的记忆虽然模糊,却确实存在。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好暗。不,依稀感受到一丝光线。试着抬头张望,光线是从窗外挡雨板的缝隙之中射进来的。室内,陌生的气味,大概是某户人家的房间吧。列列的右手被身体压在下面,呈现侧睡的姿势,冰冷的墙壁映入眼帘。这种蓬松柔软的触感,应该是稻草堆吧。被褥是一块类似亚麻的硬布,上面再铺一层动物的毛皮。床铺,一间小小的房间。旅馆。没错,这里一定是旅馆的一间房间。 可是,为什么自己赤裸着上半身? 他伸出右手触摸左腹,也就是红背狼的利爪所造成的伤口。左腹缠着好几层厚厚的纱布,伤口的部分有些湿黏的感觉,可能是化脓, 也有可能是敷了外伤药。 列列试着移动左臂,却痛得差点喘不过气。上臂被红背狼狠狠地咬了一口,伤口还满深的,也跟腹部一样缠了好几层纱布。可是列列的脑中并没有接受治疗的记忆,他只记得当时以水壶的水清洗伤口、拭去血迹之后,就随便找了一块破布压住伤口而已。 列列慢慢翻转身子,不经意地打量自己的左边。 他一颗心差点没从口中跳出来。友友就在自己的身边,几乎是紧密相贴。列列不明白自己怎么到现在才发现,他只觉得心脏跳得好快。她丰腴润泽的朱唇微微开启,听不到鼾声,列列只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几缕细致的发丝散布在友友白皙晶莹的脸颊上,仿佛轻轻一捏就会融化。她的香肩微露,令人无法直视,而且身上只穿着贴身衣物。他发现自己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朝着酥胸游移后,连忙闭上了双眼。不行,无法呼吸,心跳就快要停止了。冷静,一定要冷静。好不容易等到悸动稍微缓和之后,列列才慢慢地睁开双眼。好长的睫毛。些许的光粒落在睫毛上,静静地绽放温暖的光辉。列列下意识地伸出右手,试图触摸白皙滑嫩的脸颊,却又在最后一刻停了下来。 列列无力地摇摇头,他伸手拉起被褥,轻轻地盖在友友半裸的肩膀上。这时友友突然睁开眼睛,列列顿时全身僵硬,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友友以迷濛的眼神凝视着列列,同时也注意到列列的右手。 「不行。」 「呃?」 「你不可以碰我。」 「……嗯。」 列列缩回右手,看着天花板做了一次深呼吸。友友大概还没睡饱吧,列列心想。这时友友突然坐了起来,伸手贴着列列的前额。列列只感到全身僵硬呼吸困难,动也不敢动。 「还在发烧。」 手掌离开列列的前额之后,友友再度躺了下来。 「你已经睡了一整天了。」 「是哦……」 「房间只有一张床,两个人挤在一起很难睡。」 「抱歉。」 「你就只会道歉吗?」 「谢谢。」 「你这个傻瓜。」 友友又坐了起来。列列感觉到友友逐渐靠近。她的指尖挑起列列前额的头发,轻轻地拨到一旁。列列近距离凝视着友友的指尖、友友的脸庞、友友的丰唇、以及友友的眼睛。友友就近在眼前,列列却觉得友友离自己好远,超乎想像的遥远。 「不行喔。」 友友右手撑着脸颊,俯视床上的列列。 「我可以碰你,可是你不能碰我。」 列列闭上双眼。 我知道。 发自内心的无声回答。 「您好,祭司大人!」 「你好,亚兰。今天有没有祷告呀?」 「当然有啰!起床的时候一次、吃饭前一次,还有……呃……睡觉前!」 「真是了不起,亚兰是个听话的孩子。」 「以后我也能跟祭司大人一样伟大吗?」 「当然可以,不过做任何事情都必须持之以恒,主随时都在天上看着我们呢。只要稍有偷懒之心,就会听到主的告诫声。」 「没问题,我绝对不会偷懒的!」 洛曼米迦伽拉摸摸亚兰的头顶,接着又轻拍他的背心。 日送兴高采烈的亚兰离去的背影,嘴角不禁浮现一抹微笑。 米迦伽拉以巡检祭司的身分来到孟丹伯爵领地,转眼间已经过了两年。孟丹伯爵以彭巴德为居城,克罗德尔则是彭巴德城的市镇,这两年来米迦伽拉努力地融入市民之中,如今几乎没有人不认识他。来往的行人纷纷亲切地打招呼,如果碰到陌生的面孔,米迦伽拉也会主动攀谈。若对方怠忽塞恩信徒恪遵的礼拜、宣誓,只要诚心忏悔,相信都能获得主的宽恕。世界上确实存在着无法挽回的过错或是难以原谅的滔天大罪,在米迦伽拉的心目中,这些人才是真正的罪人。他们虽然披着塞恩信徒的外皮,却不配称之为塞恩的信徒。这些受到谴责的罪人打从呱呱落地的那一刻开始,就是披着人皮的恶狼。 巡检祭司的任务,就是保护善良诚实的人们不受那些恶狼的侵害。 仇视人类的恶狼,必须加以铲除。 米迦伽拉驱使6索尔(约1·8m)的瘦长身躯,在街道上漫步而行。坚挺的鹰勾鼻搜寻各式各样的气味,细长的蓝色瞳孔注视着街上的行人。 今年二千九岁的巡检祭司来自遥远的北方,库杰帝国的首都凯修塔法正是他的家乡。米迦伽拉是个天生的语言天才,只要跟外国人稍微对话,就能够学会对方的语言。这个出生贫贱的天才少年大可侍奉权倾一时的皇帝,可是他却选择了侍奉天主。 米迦伽拉从不后悔,这才是他的天职。 只有消灭无数魔王、打倒众多邪神、成为天国唯一真神的阿尔德·塞恩,才是米迦伽拉唯一的主人。 没有主的世界是黑暗的。 不认识主的人,就像是在黑暗中蠕动爬行的盲虫。 不相信主的人,无疑是企图以黑暗染指光明世界的邪恶魔王手下的走狗。 「该去拜访大家了。」 敬业的巡检祭司除了巡视各处之外,家庭访问也是他的工作项目之一。举凡镇上的万事通夫人、行动不便的老者都是巡检祭司拜访的对象。这些工作乍看之下平凡无奇,其实都跟猎杀恶狼有着密切的关系。 拜访名单当中,最重要的就是商家。商人的家中总是残留多人进出的痕迹,即使夹杂着腥臭的恶狼气息,也一点都不足为奇。 邪恶的魔王,以及魔王的配偶、人类的叛徒——也就是所谓的魔女,正是人们在现实生活中不可轻忽的两大威胁。 「老板,生意还好吧?」 「欢迎欢迎,祭司大人。托您的福,还过得去啦。」 「是吗?那就好。」 德摩特百货店店名虽然显赫,实际上却只是普通的杂货店而已。不过这家杂货店除了贩卖包括新品与中古品在内的日常用品之外,装饰品、古董,甚至是兽角兽骨或是古代的武器等等值钱的东西都陈列在店内。而且里面还有一间大仓库,店面陈列的商品只是其中一小部分而已。 店老板德摩特是个四十开外的中年男子,身材矮小的他却蓄了一嘴豪迈的落腮胡,穿着打扮都十分有品味、偶尔帮忙看店的德摩特夫人也打扮得跟贵族没两样,偏偏两人又是獐头鼠目的小人长相,两者之间的落差着实滑稽。不过城里的居民都一致认为德摩特夫妻的手头相当宽裕,事实上应该也是如此。 「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怪事?」 「怪事啊?这个嘛……」 德摩特致富的方式十分简单,就是藉由买低卖高创造利润。虽然简单,却不是每个人都做得来,否则大家早就变成有钱人了。德摩特这个人相当有生意头脑,不过他虽然赚进大把大把的钞票,却从不奉献教堂。明知自己的买卖是建立在天主眷顾之上,耽于贪欲的他依然坚持一毛不拔的作风。或许是平常的吝啬让他感到良心不安吧,每当米迦伽拉造访的时候,他总是刻意回避米迦伽拉的视线。 「怪事……倒是没有,这阵子每天都过得十分宁静祥和。当然,这也是出自天主的眷顾。」 「嗯、嗯……」 米迦伽拉当然没把德摩特的回答当一回事,他只相信自己的知觉,以及直觉。巡检祭司在店里面走来走去,目的不在于一项一项的检查商品,而是综观全场、倾听心声,再怎么细微的声响也不放过。 先前进入店内的时候,德摩特正坐在后面的椅子上不知道做些什么。米迦伽拉走进店门之后,才连忙 停止手边的工作出外迎接。 这时德摩特正恭恭敬敬地跟在米迦伽拉的身后。 米迦伽拉走到商店的后面,德摩特也跟了上来,脚步显得十分慌张。嗯,大有问题。商店后面有什么?椅子、桌子。没错,德摩特就是坐在椅子上,面对桌子不知道做些什么。桌上好像摆了什么东西。布疋,相当高级的黑色布疋,却皱得乱七八糟,旁边还摆着一个放大镜。这时德摩特作声了,语气有些不安,米迦伽拉却装作没听见,他伸手搭上黑色的布疋——坚硬的手感,东西并不大。原来如此,进入店内的时候,德摩特正坐在这张桌子面前。之后德摩特从椅子上起身,顺手拉起黑布盖住某个东西。米迦伽拉轻轻揭开黑布,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这是……」 「请、请别误会,这是我前几天才收购进来的,目前正在鉴定它的价值,所以……」 「老板。」 「是、是!」 「你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对不对?」 「这……我……是、是的。外表看起来像是一只金戒指,不过真伪还待确定……」」 「所以你也不知道这是什么。」 米迦伽拉从斜挂在肩上的背包拿出一只手套和一张白布。套上手套之后,再慎重地以白布慢慢地拾起金色的戒指。米迦伽拉满头大汗、呼吸急促,一想到这个禁忌之物就近在眼前,内心的紧张自然是不在话下。 「老板,这个戒指暂时由我保管。」 「可、可是这是我花钱收购进来的。」 「如果你知道这是什么戒指,应该就会避之唯恐不及了。」 「可、可是,祭司大人!」 「这不是你能够拥有的东西。德摩特,你仔细听好了。」 米迦伽拉必须先调匀呼吸,才能说出那个禁忌的辞汇。 「这是魔女的结婚戒指。」 第二话 贤者与未亡人 「好!各自拿着棒子敲击对方的棒子,谁的棒子先落到地面就算失败!规则很简单,对方只是小孩子而已!赌金最低1贝尔,最高5贝尔!没有人想要挑战吗?原来这座城镇的人都是胆小鬼!不服气的话,就勇敢地站出来吧!」 友友的口才无话可说,这也是两人赚取旅费的方法。 除了口才之外,脱下旅行的装束、身上只穿着轻便家居服的友友也十分引人注目。大部分的女性都把自己包得紧紧的,深怕露出肌肤,即使是在酷热的盛夏时分,也穿着长袖长裙上街。可是友友就不同了,只要天气一热,露出手臂和小腿可说是稀松平常,有时甚至连胸口和腰部也跟着清凉了起来。花样年华的美少女做出这种让教堂的祭司当场昏倒的打扮,自然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 列列手里握着长度1索尔(30㎝)的木棒,站在众人的面前。如果能够弯腰驼背、双眼看一着脚边,效果应该会更好。不过之前友友想出这个点子的时候,只要求列列不要说话地站在旁边,这样子就已经营造出弱不禁风的形象了。 列列的个头并不高,肩膀也不算宽,身上更是没有成块的肌肉,不过应该也还不到弱不禁风的地步吧。 下午的广场人来人往十分热闹,既然恢复了元气,当然要好好地赚上一笔才行。可是列列的满腔热血却被冷漠的人群浇熄了。城里的居民彼此打招呼,愉快地谈笑风生,就是没有人理会友友和列列。 「没有吗?真的没有人敢挑战吗?对,就是你!过来证明你的胆识吧!不要走!立刻给我回来!」 友友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胸中的怒气一旦爆发出来,倒楣的人当然是身旁的列列。 列列环视四周。那个人应该不是城镇的居民吧?身上穿着旅行的服装,体格壮硕,看起来对自己的力气相当有自信。列列露出微笑,别脚的笑容有时会收到激怒对方的效果,不知道男子有什么反应。啊,男子也报以微笑,而且朝着这里走了过来。 「喂,我有兴趣。对手是这个小鬼吧?」 「没错。把他打成肉饼也没关系,就怕你没那种能耐。」 「哈哈哈,相当好笑。」 「赌多少?」 友友递出装赌金的小箱子,男子丢了一枚贝尔小钱币、两枚贝尔小钱币。来往行人纷纷停下脚步。三枚贝尔小钱币、四枚贝尔小钱币。围观的群众起了一阵骚动。当男子将第五枚钱币丢进箱子的时候,友友露出微笑。 「一共是5贝尔。」 「嗯。」 「好,我也放入5贝尔,也就是说胜利者可以获得10贝尔的奖金!」 友友将5贝尔放进小箱,刻意提高了音量。 「奖金10贝尔的世纪大决斗!错过这次机会,一定会后悔终生!」 即使是排斥外地人的克罗德尔市民,也在友友的鼓吹之下成为看热闹的观众。 友友将木棒交给男子。男子放下行李仔细地检视之后,要求跟列列交换木棒。友友没意见,木棒本来就没动什么手脚。 「好吧。」 男子从列列手中接过木棒,一连挥舞了好几次之后,才满意地点点头,同时露出胜券在握的微笑。基本上会轻易地接受挑战,就代表男子绝对不是慎思熟虑型的人物,表面上虽然强势,骨子里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 列列并未等待友友的开始讯号,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手。 男子轻率地走上前来,挥动手中的木棒,可是列列的木棒依然垂向地面。在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击中列列的木棒,男子显然是没有太多的思考。只见列列举起木棒,尖端正对着男子的胸口与颈部的中央部位。男子露出欣喜若狂的神情,举起手中的木棒朝着列列的木棒使劲挥下。这时列列的身体往左侧一闪,轻轻松松地躲过男子的木棒之后反手一挥,手中的木棒不偏不倚地从上而下命中男子的木棒。男子虎口一震,木棒顿时脱手。 「——啊!」 围观的群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现场陷入一片寂静。 列列转头看着友友,却被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大概是嫌自己太快分出胜负了吧,列列不禁轻声道歉。友友会原谅自己吗?应该会吧。这时男子涨红了脸大声怒吼。 「再、再来一次,刚刚不算!我看他是个小鬼,所以才手下留情!5贝尔拿去,再比一次!」 最后男子连败三场,失去了15贝尔,这才心甘情愿地认输。15贝尔不是一笔小数目,可以连买两个月份的上等白面包了,男子真的是损失惨重。幸好男子还满有气度的,并未恼羞成怒无理地耍赖,否则惊动城里的卫兵,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麻烦的是列列赢得太过轻松,这下子更是没有人敢上场挑战了,友友也因此连跺了好几次脚。 木棒决斗已经没戏唱了,改成掷小刀或是临阵磨枪的轻功表演或许还比较有赚头。列列的轻功火候未深,但掷小刀可是他的得意项目。不过比试的项目是由友友决定的,最好还是不要管太多。 列列漫不经心地环视围观的群众。 「抱歉,借过一下!」 声音来自一名年轻男子,只见他分开人群,奋力地挤向前。列列瞄了友友一眼,发现友友下意识地舔舔嘴唇,脸上浮现一抹奸笑。 「我要挑战!」 虽然是大布尔诺的南方口音,外表看起来却是北方的血统。银发、蓝眼,身高大约6索尔(1.8m),应该也不是这座城镇的居民。而且从身上的白色系高级套装以及腰间的长剑来判断,应该也不会是普通的市民。呈「」型的剑锷相当独特,剑柄的末端还系着一条短短的锁链。男子的动作十分灵巧,肩膀虽然不宽,胸膛却相当厚实。 「先前的决斗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在下十分佩服!请接受在下的挑战!」 「你要赌多少?」 友友递出小箱,年轻男子从腰间掏出一枚贝尔小银币。 「抱歉,我赌1贝尔。」 「好,可以。」 话虽如此,友友的表情却十分不悦。年轻男子将银币丢入箱子之后,从友友的手中接过木棒。这段期间列列一直打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清澈的眼神。 毫无杂质的清澈,反而惹人嫌恶。 友友似乎说了什么,列列并未听见。 年轻男子躬起上半身,缓缓地吐了口气。 「我叫做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你呢?」 「列列。」 「列列……好,开始吧!」 好快的速度,没有半点多余的动作,男子以最短的路线展开攻势。列列凝视对手,他打算让对手先发动攻击,再决定应该闪避或是迎战,藉以让对手露出破绽。可是列列的如意算盘却落空了,惯用的战术并不适用于眼前的对手。这个叫做乔纳森的年轻男子体格虽然称不上壮硕,腕力却是大得惊人,而且全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应该受过某种专业训练。正面接下乔纳森的木棒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即使选择闪避,也必须面对乔纳森的第二波攻势。闪过第二波,还有第三波,到最后只会让自己处于被动的地位。 「——唔……」 乔纳森停下脚步,使劲弹开列列的木棒。右肩、左肩、右腿、右腰、左腿,不管列列攻击何处,乔纳森的木棒一定会先等在那里。这是乔纳森惊人的反应速度吗?不,应该是列列的攻击模式被看穿了。乔纳森并未注视列列的木棒。不,严格说来乔纳森不只是注视列列的木棒而已,而是注视列列的全身。这不是一个外行人做得到的,乔纳森绝对是一名能征善战的沙场老将,深谙如何看穿敌人的攻击模式、如何选择 防御策略的诀窍。 相当棘手的强敌。 列列的攻击逐渐出现破绽,包括了攻击点、角度、速度。 乔纳森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喝……!」 强而有力的反击,列列差点抓不住手中的木棒,全身上下更是门户洞开,左右脚的距离、手肘和手腕的弯曲角度无不乱了章法。不行,必须重整态势,否则情况就不妙了。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这次该我了……!」 好家伙,居然还有说话的余力。列列猛力挥棒,对方的收招却是出奇地迅速,两根木棒再度于半空中交错。乔纳森的腰部、双膝、脚踝、肩膀、手腕以及指头的施力都没有一丝的多余与浪费,行动力自然远胜于列列,而且两人的肌耐力本来就有不小的差距了。列列的眼睛跟得上对方的速度,身体也能及时做出反应,可是右手却已经酸痛难耐。无论是后退或是左右迂回的动作都太大了,正面对决也没什么胜算。其实这早就在列列的预料之中,一根木棒加上击落对方的木棒,这种规则对列列大为不利,毕竟乔纳森并不是可以依靠蛮力取胜的敌人。说不定这种决斗才是乔纳森的长项,列列会陷入苦战也是可以想像的。 一根木棒,就只有一根木棒。 列列逐渐屈居下风,这下子输定了。相较于满头大汗的列列,乔纳森却依然好整以暇地直视对手,全身上下没有半点破绽。不能再退后了,后面就是团观的人群。右手又酸又麻,这下子输定了。 木棒只有一根。 可是手却不一样。 「唔——」 乔纳森露出惊讶的神情,动作也略显慌乱,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冷静。列列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立刻步步进逼。手臂已经不再酸麻了,因为列列改用左手持棒。这一招应该大出乔纳森的意料之外,他的表情明显地改变了不少,先前的气定神闲已不复见。列列往前逼近之后,立刻毫不留情地发动攻势。红背狼咬伤的左腕依然隐隐作痛,现在却顾不了那么多了,除了攻击之外没有其他的选项。左肩、右肩、左腿、左腰、右腿。乔纳森节节败退,双肩逐渐僵直,颈部和膝盖不自然地使力,身体的重心愈来愈高。乔纳森吸了口气,列列立刻趁虚而入。乔纳森以木棒展开反击,却显得力不从心。不,应该是列列几乎贴在乔纳森的面前,反而让人高马大的乔纳森左右支绌。 列列左腕一翻,缠上乔纳森的木棒。 乔纳森的木棒顿时飞上半空中。 列列纵身一跃,右手一把接住乔纳森的木棒,着地的时候顺手将木棒放在地上。 「唔……」 惊呼一声的乔纳森凝视自己的右手,接着又打量着地上的木棒,最后才将视线移至列列的身上。 只见乔纳森缓缓地点头,脸上露出钦佩的微笑。 「我输了。」 围观群众顿时爆出热烈的掌声,甚至还有人大声欢呼。面带微笑的乔纳森走向前来,高高举起列列的右手。现场的欢呼愈来愈热烈,友友拿着小箱子走了一圈,众人纷纷将四分之一的卡德列小银币丢进箱子里。列列感到十分难为情,每当乔纳森轻拍肩膀称赞列列的身手,或是围观群众大声喝采的时候,列列的双颊就逐渐泛起红晕,最后干脆低头看着地面,回避众人的目光。 「列列,没想到你的左手居然跟右手一样灵巧!真是不敢相信,你太强了!这可是相当了不起的本事!」 「……其、其实也没什么啦。」 「你太谦虚了,列列!从今天开始,我也要练习左手舞剑!」 「是、是哦。」 「下次再见面的时候,请务必跟我一决胜负!」 「我、我是都可以啦。」 「感激不尽!那就这么说定了,愿天上的主保佑你!后会有期,列列!」 意气风发的乔纳森一点都不像个战败的人。乔纳森离开之后,围观的群众也渐渐散去。意外的横财让友友笑得合不拢嘴,不过列列倒是累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列列最怕像乔纳森那种热情的人。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除了友友之外,列列不曾、也不想亲近其他人,他不希望跟其他人扯上关系。 站在原地发愣的时候,突然有人一边拍手一边接近。 「好一场精彩的决斗,星锁骑士居然败在你的手上。」 来者是一名男子,从外表看不出他的年纪,鼻梁上面还挂着两个圆形的透明物体。身高比列列高出许多,体型却十分削瘦,无论是头上的帽子或是身上的长袍,看起来都是价值非凡的高档货。身上流露的气质虽然跟乔纳森有些不同,任谁都看得出来这名男子也不是普通的市民。 列列抬高了下颚,眯起双眼打量着眼前的男子。友友很不喜欢这种眼神,每次都骂列列日中无人,要求他改掉这个坏习惯。 男子摘下挂在鼻梁上的奇妙物体,正面接下列列的视线。 从脸上的笑容看来,男子应该有一点年纪了,不过表情却又像个调皮捣蛋的大孩子。 「我叫做海地罗,可以叫你列列吗?」 自称海地罗的男子从长袍的袖口掏出一枚硬币。好大的硬币,友友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那不是达雷尔银币吗?一枚达雷尔银币可是相当于十枚贝尔小银币呢。友友连忙举起箱子跑到男子的面前,海地罗却无视友友的存在,直接将达雷尔银币塞进列列的手中。 「你体内的血统拥有一千倍,不,一万倍的价值。」 列列看了一眼银币,直接丢进友友的小箱子。 海地罗的脸上堆满了笑容。 「刚刚只是开玩笑,请别介意。鹰眼又称为猎人之眼,这种锡连的后裔才能够拥有的天赋,不是金钱所能买到的。」 列列和友友面面相觑,听得是一头雾水。 海地罗满不在乎地耸耸肩,似乎早就料到列列和友友的反应。 「刚刚那场精彩的战斗让我发现你的眼神十分锐利,而且瞳孔也很特殊。平常是黑色的瞳孔,可是随着光线反射的角度,有时会变成蓝色的。再加上白里带青的皮肤、黑色的卷发,这都是锡连的特征。虽然战败之后魂断西国的锡连一族以这种形式重回世界确实十分少见,不过——」 「你想做什么!」 友友倒退三步,原来是海地罗想要触摸友友的秀发。列列差点一棒朝着海地罗的头顶打下去,幸好还有一点自制能力。友友的闪避动作非常快,海地罗并未碰到她的头发。 「不过有时也会以罕见的发色或是瞳孔的颜色来展现,她就是最好的例子。当然,这也不是什么罕见的特殊案例,至少就我所知的部分,克罗德尔大概有十几个类似的个案,只要你们耐着性子慢慢寻找,应该不难见到才对。」 「真是够了。」 友友皱起眉头。 「胡言乱语不知所云也就罢了,竟然还说人家没什么稀奇,还想随便乱摸人家,你这个人也未免太没礼貌了吧?你谁啊你?」 「所以说,我的名字叫海地罗啊。」 「我知道你叫那个怪名字啦!我想问的不是这个,而是你这家伙到底是什么身分。一定要我说得这么明白你才懂吗?真不知道那顶品味令人不敢恭维的帽子下面到底装了什么。」 「当然是装了大脑,这点不需要怀疑。而且我的头发也是真的,不信请看。」 海地罗脱下帽子,之后又重新戴上。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我虽然帅气又多金,深得贵妇名媛的喜爱,偏偏我既不是宫廷的侍者,也不是富贾一方的豪商,真要我表明身分与职业,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自我介绍才好。啊,对了。」 列列环视四周。围观的群众几乎都已经散去,不远处却出现了几个交头接耳的市民,而且还不时地打量着这里。或许他们认识海地罗也说不定。 「这座城镇的居民都称我为贤者海地罗。」 「贤者?」 友友的脸上露出轻蔑的神情。 海地罗笑着点点头,右手抚胸欠身行礼,俨然以王公贵族自居。 「是的,还请多多指教。我们的缘份未尽,往后一定还有见面的机会。不介意的话,是否能请教芳名?」 「不想告诉你,可以吗?」 友友跟列列做了个手势,抱着小箱子大步离去。 列列立刻跟了上去,完全无视于海地罗的存在。 友友的坏心情并未持续太久。 克罗德尔有一座大型广场和三座小广场。大广场位于城镇的中央,一路往北走就可以到达彭巴德城。克罗德尔的庆典以及处刑应该都是在大广场举行的,才能容纳众多围观的群众。从大广场一路往南前进,行经市集以及三间旅馆林立的南广场之后,就会看到克罗德尔的正门。 列列和友友昨晚就是住在第三间旅馆「克罗德尔之光」,今天早上友友再带着列列从大广场一路往东走,来到小型的东广场招揽客人。东广场也有个市集,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不失为一个赚钱的好地方;可是列列却说什么也不明白友友为什么舍弃条件相同距离又近的南广场,大老远跑到东广场来作生意。 「你也真傻,万一被旅馆老板知道我们赚了不少,他不趁机提高住宿费才怪呢。」 友友优雅地以木汤匙和竹签将烤鸡分成小块,再慢慢地送进口中。列列认识的人当中,唯独友友的吃相与众不同,大家都是直接用手撕下烤肉,没有人的吃相跟友友一样麻烦。 麻烦归麻烦,友友进食的模样却是格外地优雅。位于大广场外围的这间饭馆之中,除了友友外,其他食客的吃相简直跟野兽没两样。吃得起饭馆的人多半都拥有某种程度的经济能力,出身不会太过寒酸;可是这些富有的中产阶级用餐的模样,却令人不得不联想起受过训练的猎犬。当然,撕下一块白面包沾满浓汤送入口中的列列也好不到哪去,烤鸡早就被他利用万能的双手啃得一干二净。 友友绝不会撕下白面包沾上浓汤一起吃,她一定是先将白面包撕成一口大小放入口中,喝浓汤的时候也一定会使用汤匙。 「而且我们的预算有限,更是不能增加花费。今天虽然赚了不少,却也有花完的一天,当然得省点花才行。」 「不过今天的运气还真不错。」 「这倒是。」 「赚了不少呢,真开心。」 光是列列所赚来的部分就有15贝尔和1达雷尔,这还不包括团观的群众之后的打赏,的确一是相当丰硕的收获。尤其是跟乔纳森的那场比赛,列列更是卯足了全力,最后只以些微的差距获得险胜。 友友闻言,顿时皱起了眉头。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 「是吗?那就好。」 说完之后,友友再度灵活地舞动竹签和汤匙。 让我分红应该不为过吧? 列列叹了口气,将不满的情绪锁进内心深处。到底要赚多少钱,才能得到友友的奖赏?5达雷尔?m达雷尔?不过列列自己也很清楚,不管赚了多少枚银币、就算是金币也是一样的,友友绝对不会有所犒赏,更不会因此而改变她颐指气使的态度。列列说不出原因,不过他就是这么认为。 离开饭馆的时候,已经是日头偏西的时刻。 既不是午餐、也不是晚餐,介于两者之间、不知该如何定位的一餐。对于旅行者而言,不定时的三餐本来就是家常便饭。 自从离家出走之后,两人就从既定的习惯、规则中彻底地获得解放。 不必在养父母的指示之下从早到晚忙着工作,每逢星期目的时候,也不必前往教会宣誓,或是聆听祭司又臭又长的精神讲话。 塞恩信徒每个星期必须以热水净身三次,这叫做「禊」。过程相当繁琐复杂,列列视为头号苦差事。不过友友倒是对「禊」不怎么排斥,甚至还认为过程太过简略,尽可能地以自己的方法每天洗净身体以及头发。不过在祭司的眼中,每天净身也是必须向天主忏悔的行为,当然友友是不可能忏悔的,列列也不认为友友有向天主忏悔的必要。 过去列列对祭司深信不疑,只要是祭司曾经说过的话,无论对错都照单全收。不过友友就不同了,她总是会自行判断。从友友口中说出的话一定是代表她的想法,而不是模仿天主或是天主七门徒的教诲。列列没见过天主,也没见过天主七门徒,毕竟他们都是一千多年前的古人了;不过友友就活生生地站在面前,与其相信遥不可及的天主和七门徒,列列还宁愿相信近在咫尺的友友。 回到旅馆之后,旅馆老板亲自出来迎接两人,脸上还带着近乎谄媚的微笑。 「你们回来啦?好玩吗?克罗德尔是个十分有趣的城镇,拥有雄伟的城堡以及亲切的居民。有没有去艾洛瓦圣堂看一看?那里可是千万不能错过的景点,不去会后悔的喔。对了,吃过晚饭了吗?什么,已经吃过啦?那就可惜了,今天进了一批上等的羊肉呢。啊,要回房休息啦?好吧,那就不打扰了。」 老板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和蔼可亲的好好先生。不过他对外地人依然十分冷漠,总是会找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光明正大地将外地人扫地出门。不过说也奇怪,老板却还是愿意让列列和友友住在「克罗德尔之光」的一间单人房。 这间单人房真不是普通的狭窄。 房间位于三楼的一隅,除了床铺和椅子之外什么也没有。 友友打开窗户的挡雨板,眺望窗外的景色。 反正也没什么事情好做,列列干脆坐在床上面对墙壁。 「列列。」 「嗯?」 明明是友友主动开口的,可是她却连看也不看列列一眼。 「你的爸爸是……」 「不就是你的父亲吗?」 「别提那个人了。」 「那个人……」 「我指的不是那个人,而是你的生父。」 「嗯。」 「他是怎样的人?」 「最后见到他的时候,我才四岁而已。」 「你来到我家的时候,我也不过才三岁,不过还是记得很清楚。」 「那是因为你的记忆力很好。」 「真的什么都记不得了吗?」 「倒也不是啦,还有一点模糊的印象。」 「长相呢?」 「抱歉,记不得了。印象中我的爸爸很少在家,偶尔才会回来一趟。」 「当初是卡邦先生带你来我家的。卡邦先生是个有钱人,我的父母当初收留你当养子的时候,从他手中得到了不少酬劳呢。不过卡邦先生应该不是你的亲生父亲吧?」 「嗯,应该不是。」 「不想跟生父见面吗?」 「不想。」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记不得了。就算真的遇见他,也一定认不出来。」 「说不定长得跟你很像喔。」 「算了吧·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你厌恶自己的父亲吗?」 「倒是不讨厌啦。」 列列伸出左手,握住自己的右腕。每当右手一使力,被红背狼咬伤的伤口就会隐隐作痛。 「并不特别厌恶,也不特别喜欢,只是有点害怕。」 「他对你很严厉 吗?」 「应该吧。」 「是哦。」 友友不再说话,沉默的气氛并未对列列造成太大的压力。列列和友友总是腻在一起,再多的话题也有聊完的时候。两人一旦意见不合,连续好几天都不跟对方说话也是常有的事。不过说也奇怪,如今友友的沉默却让列列感到莫名的平静。 「钱……」 「怎么?」 友友依然不肯抬头,不过至少她还会回应。 「呃……住在这里应该需要不少钱吧?」 「色诱旅馆老板,不用钱。」 「什么?」 大脑一片空白。 友友抬起头来哼了一声。 「傻瓜列列,我怎么可能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呢?」 「……说的也是。」 「不必怀疑,就是这样。」 那到底是怎样? 列列心中虽然疑惑,却没有发问的打算。既然友友并未正面回答,这就表示她不愿意说出真相。 友友翘起臀部靠在窗边,静静地欣赏窗外的景色。 列列站了起来,怯生生的来到友友的左侧。 友友朝着列列瞥了一眼,依然不发一语。 夕阳西下,市集即将结束,不过来往的人潮并没有减少的迹象。列列的右手只差一点就要搭上友友的肩膀了。 离家出走的两人并没有明确的目标,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他们只知道北方有个大型的炼钢厂,即使是被放逐的罪犯也能在那里找到工作,所以才一路朝着北方前进。 目前两人的生活目的就只是想办法填饱肚子,然后再找个地方过夜。只要友友一声令下,举凡木棒决斗也好,飞刀表演也罢,列列什么都愿意做,而且毫无怨言。抵达炼钢厂之后,应该也会埋首于工作吧。 他的右手终于搭上了友友的左肩。 结果被友友白了一眼。 列列离开了窗边,坐在床铺上。 只不过是碰一下而已,又不是故意的,犯不着这么生气吧。 极度不平衡的列列不禁叹了口气。 友友似乎没听见,依然眺望着窗外。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列列实在不明白友友的心思,友友的大脑结构比列列复杂多了。为什么友友称呼她的父亲为那个人?而且对母亲的称呼好像也是一样。离开自幼生长的故乡、离开父母的身边,难道友友一点也不寂寞吗?列列不会寂寞,毕竟友友的家不是列列的家,波结镇也不是列列的家乡。友友的双亲只是列列的养父母,跟亲生父母毕竟差了一点。或许也是因为列列的心中已经有了成见,友友的父母才无法将他视如己出吧。他们深爱着友友,将友友视为掌上明珠,可是友友却一点也不领情,总是忤逆自己的父母,甚至跟教堂的祭司针锋相对。列列实在不明白友友为什么会如此顽劣。 友友的模样不太对劲,即使是天生迟钝的列列也有所感觉,因为他一直都在凝视着友友的背影。 列列试着出声。 这时友友突然转过身来,凝视着列列的双眼。 在友友的凝视之下,列列顿时无法动弹。 「列列。」 列列还来不及回答,友友就迳自离开窗边,伸手推开列列之后,从床铺下方将自己的背袋拉了出来。接着只见她伸手在背袋中掏摸,拿出一只皮质的小袋子,正是友友拿来装钱币的东西。友友从袋中拿出几枚银币和小银币,同时抱起列列放在房间角落的短刀和长剑。列列当场愣在原地,完全不明白友友在做些什么。 「列列。」 「嗯?」 「我腻了。」 友友将武器和银币一起递给列列,不禁叹了口气。 列列不明究理地伸手接过。 「……我不明白。」 「不明白?我说我腻了,听不懂吗?」 「腻了?腻了什么?」 「就是你。我对你腻了,够清楚了吧?」 友友脸色一沉,仿佛吃了什么难吃的食物。 「我不要你跟在身边,不想见到你,更不想听见你的声音。懂了吗?算了,不懂也罢,反正我就是看你不顺眼,烦了、腻了。现在就给我出去,不要再让我看到你。还等什么?快点离开这间房间!」 列列茫茫然地将刀鞘别在皮带上,将剑鞘插入腰际,接着才把银币收进口袋,心中却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非得这么做不可。 楼下传来一阵吵杂声,似乎有人站在楼梯口说话。友友朝着歪斜的窗户看了一眼,又回过头来瞪着列列。 「还不快点出去!」 「……好啦。」 列列还是不明白友友为什么急着把自己赶出去,不过他还是选择了服从友友的指示。 正准备走向门口的时候,他的左肩突然被人从后面扣住。一阵剧痛顿时从红背狼留下的伤口装上脑门,列列被迫转过身来。 「不要从门口,从窗户出去吧。」 「……什么?」 「我想看笨蛋列列从窗户跳出去的样子,而且还想看得不得了。以后就不会再见面了,就为了我做最后一次吧。来,快点跳出去吧。」 在友友的催促之下,列列双手扶着窗框,右脚踩上了窗台。转头打量着友友,列列实在不明白友友到底在急个什么劲,她真的这么讨厌自己吗?虽然人还好好的站在原地,列列却已经有一种跌入万丈深渊的感觉。 至少先说声再见吧。 可是列列却说不出口。 友友从背后使劲一推,列列从三楼的窗户一跃而下。 一楼窗户的木制遮阳棚承受不住列列从天而降的气势,当场被列列的双脚踩破一个大洞。不过列列坠落的速度也因此减缓了不少,再加上下面刚好是软泥,总算是让列列平安无事地着地。 他跑了几步之后回头一看,三楼窗户的挡雨板已经被关了起来。 周围传出一阵骚动。有人从窗户跳了下来,而且还踩破了遮阳棚,不引起骚动也才奇怪。 列列不是没跟别人打过架,也不是从未遭到排挤,不过事出必有因,无论是打架或是排挤,总应该有个导火线。就算不全都是列列的责任,列列也一定脱不了关系。 可是这次就不一样了,列列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友友的情绪反应让列列感到有些害怕,因为这并不是气消了之后就没事的问题,列列连友友为什么生气的原因都不知道。 心急如麻的列列不知所措地站在街上。 「——喂,那个黑头发的小子!」 充满敌意的呼唤、慌张凌乱的脚步声,甚至连金属摩擦的尖锐声响都传入耳中。列列试着搜寻声音的来源。旅馆,「克罗德尔之光」的出入口,声音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身穿锁子甲的卫兵拿着短枪。卫兵?他们为什么朝着列列冲了上来?不知道,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列列心中充满了疑惑。 「站住,不要跑!那个小子有问题,快把他抓起来!」 在这种情况之下,就算是傻瓜也不会乖乖地停下脚步吧。而且卫兵不只一个,两人、三人,从「克罗德尔之光」接二连三地出现。所有的卫兵都杀红了眼,一副不抓到列列誓不甘休的模样。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列列连忙背向卫兵拔腿就跑。穿着锁子甲的卫兵行动迟缓,就算十个人一起蜂拥而至,也会被列列轻而易举地甩掉。克罗德尔是个大城镇,巷道复杂,到处都是藏身的好地点,逃脱卫兵的追捕其实并不困难。可是,为什么?友友呢?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发足狂奔的同时,列列的脑中爬满了问号。 贤者 海地罗的一天乍看之下虽然悠闲,其实还是很忙碌的。 今天上午前往彭巴德城,担任市长梅萨姆·孟丹男爵之子的家庭教师,主讲历史、算术以及文学。 海地罗是个博学多闻的贤者,举凡西方史、塞恩教史、算术、代数、几何学、建筑术以及多种语言的文学都有所涉猎,艾洛瓦圣堂的修缮以及彭巴德城改建的时候,甚至连自负顽固的工匠职人都对海地罗另眼相看,虚心地接纳他的建议。除此之外,海地罗一年大概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外地旅行,造访各地的豪宅,也因此认识了不少富商以及艺术家,成为赫赫有名的美术品收藏家。当年彭巴德城改建周年纪念的时候,海地罗赠送孟丹男爵的赫尔望·修德夫七门徒画像,据说就价值好几百枚金币。 孟丹男爵十分信任海地罗。喜欢被克罗德尔市民称呼为市长的男爵自幼就是众人眼中的庸才,他对自己的学识与涵养没什么自信,平时喜欢仗势欺人,身边也尽是阿谀奉承之辈。不过男爵倒是对学者十分尊敬,尤其是辩才无碍的谦冲之士更容易获得他的青睐,海地罗就是其中一例。这个克罗德尔城实质的统治者,甚至连训诫嫡子的方式也很特别。 「再不好好念书,以后就会变成笨蛋!你想变成笨蛋吗?笨蛋!你根本无法体会当一个笨蛋的辛酸,才会动不动就偷懒!」 授课完毕之后,当然就留在城中与男爵一家人共进午餐。 午后是海地罗前往距离彭巴德城堡约1卡列尔(约2㎞)的小山丘写生的时间。 海地罗除了是市民眼中的贤者之外,本身也是一名资本家,可是他却喜欢单独行动。家财万贯的有钱人独自在外行走无疑是自杀的行为,通常都会带一、两个随从在身边戒护。可是海地罗却彻底颠覆众人的常识,因此也常常被称之为特立独行的怪人。 「哎呀。」 海地罗坐在草地上,拿起木炭在纸上作画。 一条黑影袭上了画纸。 令人为之屏息的甜香也同时扑鼻而来。 「画得真好。」 「哪里,您过奖了。」 「头下脚上的全裸少女正要被父亲持剑刺死,好一幅震撼力十足的画作。」 「抱歉,这是风景画,而且是眼前的景色。」 「呵呵,您的绘画手法真是独特,令人甘拜下风。」 「这就怪了,我只是在写生而已。」 海地罗摘下眼镜收进上衣口袋,将画架上的画纸与木炭放在地上,然后拿出手帕擦擦手 指。 斜后方站着一名女子。打着黑色的阳伞、穿着黑色的套装,脸上还蒙着一层薄薄的黑纱,看起来就像是贵族家的未亡人。像她那么高贵的女人,应该是不会直接坐在草地上吧?事实上 她除了高贵之外,还散发出一种神圣而不可侵犯的气质,世界上大概找不到比她更高贵的人 了。 「朵拉可,古鲁布布没有一起跟来吗?」 「你这是明知故问。」 薄纱之后的嘴角浮现一抹浅笑。 「古鲁布布不可能离开我的身边。只要你心怀不轨,我的古鲁布布立刻会了断你的生命,毫不迟疑、毫不犹豫。你这是明知故问嘛。」 「随口问问罢了。」 海地罗满不在乎的耸耸肩膀。 「城里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巡检祭司发现了一名疑似魔女的少女,率领众人将她抓了起来。」 「哎呀。」 「大概过阵子就会审判魔女吧。」 「逼迫无辜的少女披上狼皮再活活烧死,实在是太残忍了。」 「你怎么知道她是无辜的?」 「如果她真的是狼,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你这是明知故问嘛。」 「你不觉得可以好好利用一下?」 「关于这一点嘛,海地罗,我倒是想听听你的真心话。你既不从属于我们,也不加入他们,到底有什么企图?」 「朵拉可,我是你的朋友。」 海地罗单膝跪地,左手抱着膝盖,右手拔起地上的杂草往前一丢。 「星锁骑士进驻克罗德尔,他们的行动十分隐密,不容易掌握。而且现在正处于半休状态,更是不能正面交锋,最保险的办法就是静待他们的离去。不过你应该不太可能长时间待在同一个地方吧?只要采用我的计策,保证可以在最小的损失之下达成最大的收益。」 「好。」 相当果断的决定。 朵拉可就是朵拉可。 只见朵拉可面露微笑,向海地罗点点头。 「说吧,海地罗。我倒想听听你到底有什么鬼主意。」 第三话 人类与敌人 根据「克罗德尔之光」老板的说法,克罗德尔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城镇。 这座城镇的确有点历史了,却不是每个地方都看得到历史的痕迹。从正门延伸到城内的中心区以及东区耸立着许多新的建筑物,艾洛瓦圣堂座落的北区也正在进行建筑物的汰旧换新,唯独西区依然是残破不堪的景象。两者之间的落差,令人不禁怀疑西区到底是不是属于克罗德尔的一部分。石造建筑物倒的倒、塌的塌,木造危楼更是随处可见。全区看不到像样的都市计划,也没有石板或是碎石路。西区的居民清一色都是穷人,在这里拿出贝尔小银币购买黑面包,一定会被当成稀有动物。以物易物是西区常见的交易方式,面包店老板虽然很乐意接受银币,却也在无形中暴露了外地人的身分。尤其列列目前是卫兵搜捕的目标,更是得特别小心才行。 白天的时候,列列总是躲在西区。在这里几乎看不到卫兵的身影。 等到入夜或是清晨,列列才会来到中央区或是正门一带。 今天列列曾经二度来到「克罗德尔之光」附近,他相信旅馆老板一定知道什么。可是南广场无时无刻都有卫兵站岗,只要列列一现身,立刻就会遭到逮捕,根本无法正大光明地走进旅馆。看来只好选择不正大也不光明的办法了,列列心想。 深夜时分。 列列离开西区,前往南广场。虽然四周看不到卫兵的影子了,不过还是大意不得。他躲在暗处观察了一阵子之后,一名卫兵从北边的方向缓缓走来,绕行南广场一圈之后又缓缓离去,看来应该是定时巡逻的岗哨。卫兵一来一往之间还有一段不算太短的空档,于是列列下定决心,迅速接近「克罗德尔之光」。旅馆出入口的门上锁了,打不开,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既然不得其门而入,就从窗户下手吧。被列列踩坏的遮阳棚还没修复,他试着开启二楼的窗户,却怎么也打不开。大概是从里面上了窗闩吧,三楼的窗户可没这种玩意儿。 三楼。 列列绕到旅馆的后方,毕竟面向南广场的旅馆正面实在是太危险了。后面有一扇窗户,应该可以攀着外墙爬上去。好,就这么办。列列舔舔指尖,以墙上突起的装饰为立足点,慢慢地爬了上去。好几次都差点从墙上滑落,幸好最后还是挺住了。二楼的窗户上了窗闩,不过三楼的窗户倒是两三下就打开了。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谢天谢地,是一间空房间。 列列从三楼的空房来到走廊,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梯。旅馆老板应该跟老板娘和孩子一起睡在一楼厨房隔壁的房间。这里是一楼,再来是厨房,就在隔壁,就是这里。他轻轻地推开房门,不发出半点声响。一阵鼾声。床上铺着稻草被褥,最右边的是旅馆老板,中间是两个孩子,老板娘应该睡在左边吧。 列列轻轻地吸了口气,拔出腰后的短刀,接着迅速逼近床铺,将短刀抵着老板的脖子,在老板的耳畔轻声说话。 「起来。」 老板顿时瞪大双眼轻噫了一声,列列连忙捂住他的嘴巴。看来旅馆老板似乎明白列列的来意。将全身软瘫的老板从床上架起来之后,两人走出房间。列列反手将房门轻轻关上,示意老板坐在餐厅的椅子上,然后从厨房找来绳索,绑住老板的手脚。 「你、你想做什么?天主是绝对不会原谅你的,你这个罪孽深重的异教徒……」 「小声一点。」 列列抵着老板咽喉的短刀微微施力,老板立刻安静了下来。 「只要你肯回答问题,我保证不会伤害你。」 「这要我怎么能相信你?你不是跟那个魔女在一起吗?这就证明了你是一匹狼。」 「魔女……?」 「没错。巡检祭司说那个女孩子是魔女,已经把她带走了。你也是魔王的手下吧?到时候一定会杀了我、杀了我的老婆、杀了我的孩子!」 「不,我不会伤害任何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列列真的被搞糊涂了。魔女?魔王的手下?巡检祭司?印象中巡检祭司的工作就是揪出伪装成人类的魔女或是魔女的手下,让他们接受天主的制裁。可是,友友是魔女?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巡检祭司带走友友?意思是她被抓起来了吗? 那时卫兵也试图逮捕列列,不明究理的列列选择了逃跑。魔女。难道列列也被当成魔女的手下?友友是魔女?不要闹了,她怎么可能是魔女。 「友友人在哪里?」 「天晓得,八成是在城堡的地牢吧。」 「城堡……」 「不久之后就会审判魔女,然后在大家的面前行刑。人类的叛徒是不可能获得宽恕的,到时候一定会被绑在柱子上面活活烧死。可惜我看不到那一幕了,因为我等一下就会被你杀死,成为魔王的手下、也就是恶狼的祭品。」 「住口!」 列列伸手揪住老板的衣领。 「住口,不要再说了!否则立刻宰了你,听见了没有!」 老板点点头。列列恨不得放声怒吼、巴不得大肆破坏,心里面也同时涌现一股杀死老板的冲动。不可以,万万不行。列列不是魔王的手下,友友也不是魔女,绝对不能伤害任何人。 列列随手拿了条抹布塞进老板的嘴巴,旋即离开「克罗德尔之光」。他的心头一片混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沿着小径一路往城堡前进。这座城镇的地图已经烙印在列列的脑海,即使途中好几次遇到巡逻的卫兵,也都有惊无险地躲过,最后终于平安无事抵达城堡。 彭巴德城建筑在四方形的台地之上,周围环绕着城墙和护城河,即使是在夜幕低垂的现在,白色的外墙依然十分醒目。数座高塔灯火通明,应该有人正在里面监视城堡周围的动静吧。 通往城内的拉桥并未收起,不过桥面两端燃起熊熊营火,还有好几个卫兵正在来回巡逻。 护城河的水位并不深,应该可以游泳渡过。可是游过护城河之后呢?红背狼留下的伤口虽然痊愈了大半,以列列目前的体能而言,恐怕难以攀上城墙,而且还有可能被正在外围巡逻的卫兵发现。护城河不是一个好的选择,还是另觅良计吧。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就算真的成功潜入城内,接下来又该怎么做? 列列一边闪避四处巡逻的卫兵,一边绕行城堡的外围。 友友救了列列一命。当时友友正看着窗外,一定看到了巡检祭司带着卫兵走进「克罗德尔之光」。事实上列列也听见了走上楼梯的脚步声,以及好几个人的说话声,因此友友才会命令列列跳窗。如果从门口离开,一定会跟巡检祭司跟卫兵碰个正着。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友友为什么不一起逃命呢?或许三楼的高度真的满危险的吧。而且列列一个人绝对可以躲过卫兵的追击,不过带着友友一起逃跑,情况就很难说了。与其两个人一起被逮捕,还不如让列列一个人逃走,或许这就是友友内心的打算吧。可是,为什么他们说友友是魔女?友友根本就不是魔女,他们一定是搞错了。 对于审判魔女,列列略有耳闻。一旦获判有罪、也就是被认定为魔女,就会被大家绑起来活活烧死。旅馆老板的说法是真的,并不是吓唬人的说词。 友友不是魔女,更不应该获判有罪,可是事情真能如愿吗?列列对巡检祭司实在没什么信心。友友不相信祭司,也对众人所信仰的塞恩教义存有质疑,她本来就是应该忏悔的人。 平常在家的时候,友友从未对教堂表现出任何的轻蔑。她只会在私底下跟列列抱怨教堂的种种,用餐之前还是会乖乖地祈祷,也会参加每周目的宣誓。 自从离家出走之后,友友就变了。得到自由的她舍弃了信仰。据说抛弃信仰的人死后无法升天,灵魂将会永远留在地面,成为仇视 人类的恶灵。友友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她认为这只是一种恫吓,藉由人类对生死的畏惧,胁迫大家信仰教义、服从领导。如果友友在魔女审判的时候高谈自己的看法,事情可就麻烦了。 列列躲在离城堡不远的暗巷中抱头苦思。友友不是魔女,一定要设法救她出来。虽然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却也不能躲在这里束手待毙。 就在列列正准备起身的时候,巡逻的卫兵接近了。 列列立刻躲进暗巷。从脚步声听来,不是只有一个人而已。两个人吗?列列悄悄地从暗巷中探出半张脸。其中一人是卫兵,另一个则不是。那顶帽子、背在背后的双手、身上的长袍,都令列列感到十分眼熟,他曾经见过那个人。 「哈啰,工作辛苦了。」 「原来是贤者大人,这么晚了还出来散步吗?」 「哈哈哈,我是夜猫子嘛。对了,我散步的时候习惯带点吃的在身上,不嫌弃的话,要不要尝尝看鲁巴罗的砂糖点心?」 「可是我目前正在值勤……也罢,就尝一个吧。嗯,甜度适中,口味高雅,感谢贤者大人的好意。」 「一点小东西而已,不足挂齿。那就不打扰你巡逻了,再会。」 卫兵离去之后,海地罗依然站在原地不为所动,而且还背对着列列,抬头眺望城堡。列列脸色一沉,他实在是不怎么喜欢那个人。看来得等到海地罗离去之后,列列才能走出暗巷。 突然之间,列列感到有人从后面对着耳朵呵气。 列列下意识的伸手按着右耳,猛然转过身来。人呢?在哪里?列列真的感到有人呵气,可是身后却半个人也没有。不,真的有人,只是不知道躲在哪里而已。后面吗?暗巷的深处、黑暗的彼端?列列不禁握住短刀的刀柄,掌心微微渗出汗水。是一股强烈的压迫感,类似恐惧的压迫感。黑暗之中躲着不知名的物体。没错,只能以物体来形容。 就在列列准备拔出短刀的时候,手腕突然被人一把抓住。 「列列。」 声音,是海地罗的声音。列列甩开海地罗的掌握,顺手拔出短刀往后一挥,在割开海地罗的喉头之前硬生生地停了下来。他若真的顺势而为,事情可就麻烦了,这种常识列列并不是没有。 后面。身后真的有某种物体,列列不禁寒毛倒竖。不知名的物体隐身黑暗之中,就在列列的身后。 「你的眼力不错,第六感也十分敏锐。」 海地罗高举双手,脸上的表情却不像是一个投降的人。列列的短刀还架在海地罗的咽喉,可是他却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占了上风。 「列列,你可以成为一名出色的魔女猎人。」 「你到底是谁?」 「我是贤者海地罗,先前不是已经自我介绍了吗?」 「你骗人。」 「绝无虚言。列列,这是我们的第二度相遇了,而且还是在这种时间、这种地点。我们之间一定有奇妙的缘份,你认为呢?」 「我认为你想太多了。」 「真是无情啊,列列。成大事者必须天时地利人合样样具备,这句话说得一点也没错。唯有掌握命运赐予的力量,才能成就一番事业。」 「我不懂你的意思。」 「是吗?那我就直说了。」 海地罗的嘴角漾起诡异的微笑。 「我可以实现你的愿望,前提是你不能太贪心。」 这里又潮又湿,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霉味,应该是地下室吧。好冷,真的好冷。身上的衣物只有内衣和粗麻编制而成的衣物。粗麻的衣物是看守要求换上的,织法粗糙,也没有染色。向看守要求一条皮带,看守随手抓起一条短麻绳丢进铁格子之中,还笑着叫我别拿来上吊自杀。如果我在审判之前死亡,看守可是会受到严厉的惩罚,而且还会让等着看好戏的全体市民大为失望。 地牢实在是冷得无法入睡,因此我向看守要求被褥,结果被断然拒绝。可是我并不死心,既然没有被褥,至少给我一双鞋子吧。赤脚踩在石板砌成的地面,简直就跟踩着冰块一样的痛苦。可是看守却说这也是惩罚的一部分,要我忍耐,说完之后还放声大笑。我立刻提出抗议,毕竟在未经审判之前,任何人都应该视为无罪,结果却只换来气得满脸通红的看守要我闭嘴的喝斥。一个小鬼、一个魔女、一个人类的叛徒有什么好嚣张的?给我闭嘴! 牢房的宽度约2沙德(约1·8m),深度约3沙德(27m),除了铁格子之外,墙壁、天花板、地板全都砌着平坦的石板。伙食只有一小块黑面包以及跟白开水没什么两样的汤。地板的一角有一块凹陷的区域,上面开了一个小洞,这就是囚犯的厕所。 看守打开铁笼,将盛水的脸盆和毛巾放在地上之后,就必须立刻擦拭身体。地下牢并不大,当然没有隐蔽的空间,因此看守总是站在铁笼子的外面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脸上还露出诡异的微笑。上厕所还可以挑看守不注意的时候,擦拭身体可就不行了。一开始不想碰地上的毛巾和脸盆,结果看守竟然多次朝着牢狱之中泼水。身上的衣物一旦湿了,可是会令人冷得直发抖。后来泼水还不够,看守甚至直接对着牢狱撒尿,幸好被我及时躲过。除了尿臊味比较难闻之外,其实也没什么实质上的伤害,可是内心的屈辱感却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打发的。 从此以后,我决定大大方方地脱下衣物擦拭身体,将看守猥亵的目光视为无物。自己的裸体被畜生看到又怎样?我不会那么容易就受到伤害,更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打倒的。我是一个坚强的人,绝不轻易认输,更不会向饥寒交迫的现实环境低头。无论是长时间在硬石板或坐或卧所造成的全身酸痛、抑或是变态看守的凌虐,都无法动摇我的意志。没有人可以打倒我,任谁都不行。 自称是教主厅教理省审理部特派祭司的赛萨尔·赛德蓝的讯问时间出乎意料地短暂,没多久就结束了。一次讯问大概持续两、三个小时,总共只讯问两次。五十岁上下的赛德蓝习惯睁大了眼睛盯着对方,感觉不是很舒服,不过进行讯问的过程当中从不以威吓的手段迫使对方屈服,也从不意气用事,每个问题都十分简单明了,除非对方的回答出现前后矛盾的状况,否则都只是静静地点头。不过若对方企图模糊焦点、甚至是公然扯谎,赛德蓝一定会眉尖一挑,立刻提出质疑。 讯问结束之后,赛德蓝这才露出难得的笑容。 「友友布蕾,我衷心希望你是无辜的。我不愿相信像你这种花样年华的少女真的是人类的叛徒,可是调查事情的真相是我的职责,也是天主赋予我的使命。无论如何,一切的真相都将在审判之时公诸于世,我们也会奉主之名决定你的命运,愿主保佑你。」 愿主保佑我? 对不起,我不要主的保佑。 我想要白面包,想喝没有腐臭味的干净饮水,想吃一顿丰盛的晚餐,想要暖和的衣物,想要松松软软的棉被,想要晒太阳,想要呼吸外面的空气。好冷,这里真的好冷。好困,真想好好地睡一觉,可是不行。这里冷得我睡不着,就算勉强睡着之后,天晓得那个畜生会做出什么好事。那双眼睛,色眯眯的眼睛,油腻腻的脸颊,还有泛黄的牙齿,令人作呕的恶心。好害怕,我好害怕,救我,快点救我出去。拜托,我什么事情都愿意做,让我离开这个鬼地方吧。制裁?我?魔女?不,我不是魔女,赛德蓝不是相信我吗?我不是什么魔女,那只戒指也不是我的,是捡来的。没错,捡来的。列列说那个山洞里面有尸体,好像是一对男女,戒指就戴在尸体的手上,可是我没有把列列抖出来。赛德蓝曾经问起我跟列列的关系,我回答不认识那个人。列列应该已经逃走了,那些卫兵不可能抓得到他。 再说这件事也跟列列没有关系,毕竟将两只戒指带在身上的人是我,将其中一枚戒指卖给德摩特百货店的人也是我,留下另一枚戒指的人还是我。没错,卖掉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一切都是为了钱。虽然对珠宝没研究,我也看得出来那是金戒指。5达雷尔,比预期中还要少了一些。一枚金币相当于20达雷尔,金戒指却只有四分之一的价值,或许是看我年幼可欺的关系吧。「克罗德尔之光」的老板看到我拿出1达雷尔之后,态度顿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一枚达雷尔银币可是相当于十枚贝尔小银币。拿出第二枚达雷尔银币之后,老板立刻出借最小的房间,还说随我们高兴住到什么时候都可以,甚至还借了一条毛毯给我们。之后列列逐渐康复,我也不觉得卖掉戒指有什么不妥之处。 不,事实并非如此。 其实那两枚戒指一直让我耿耿于怀。咬伤列列的狼群真的只是普通的恶狼吗?恶狼、魔女与魔女的手下,有时人们也会称呼魔王的仆人为恶狼。恶狼是人类的敌人,不但会攻击家畜,有时甚至还会伤害人类。可是那群恶狼不一样,瞎了一只眼睛的大狼放了我们一条生路。一般的恶狼会这么做吗?我很怀疑。而且根据列列的说法,洞穴里面除了一对男女之外,还有一只恶狼的尸体,这些巧合一直让我放心不下,总觉得其中大有玄机。 就在我倚着窗边眺望广场的时候,一小队卫兵映入眼帘。 他们先进入隔壁的两间旅店,没过多久又走出来了。 除了身穿制服的卫兵之外,另有一名身材高瘦的祭司也混杂其中。 为什么我会这么在意那枚戒指、那群恶狼以及那对男女的尸体? 卫兵朝着「克罗德尔之光」走了过来,大概是在做例行盘察,过滤可疑人物吧。可是例行盘察跟祭司有什么关系?而且祭司走在队伍的最前头,与其说是领路人,看起来更像是卫兵的指挥者。 就在祭司准备进入「克罗德尔之光」的时候,一名卫兵突然抬起头来。 四目交会之后,卫兵露出明显的敌意。 我在一瞬间豁然开朗。男女的尸体、两人的戒指。纯金戒指、恶狼的尸体、以及狼群。心中的疑惑全都解开了。恶狼是人类的敌人,魔女的朋友。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曾经听过一种说法,应该是很小的时候吧,所以一时之间才想不起来…… 纯金的戒指。 魔王与侍奉魔王的魔女戴着纯金的对戒。 我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即使从未亲眼目睹审判魔女的过程,我也很清楚人类对魔女的畏惧与憎恨。神职人员无时无刻不在宣扬魔女的威胁性,男人总是将不检点的女人视为魔女,女人则是以魔女来恫吓不听话的孩子。听说世界上真的有个小城被魔女率领的军团攻陷。一个叫做安蝶的知名魔女占领了梅希尔王国的达布尔镇,之后被圣骑士团歼灭。圣骑士团的魔女讨伐队向来是孩子心目中的英雄。故乡波结镇从未受到魔女的蹂躏,因此我对魔女的认识总是欠缺了真实感;不过这并不代表世界上没有魔女,事实上魔女迄今依然率领着恶狼与怪物,跟人类展开一场又一场的大战。基本上魔女也是人类,而且几乎都是女性,这些向恶灵盟主、也就是魔王宣誓效忠的人类与恶狼携手合作,率领众多可怕的怪物践踏人类的土地,掠夺人类的财物,伤害人类的生命。因此人类对魔女的憎恨自是非同小可,因为魔女是杀害同胞的叛徒。 卫兵已经进入旅馆。 我大概是逃不掉了。 可是列列不同。 他一个人应该得以侥幸逃生。 为什么心里面会浮现这种念头?列列是死是活,根本不关我的事。当初被迫离家出走,也是因为列列的关系,虽然我并不后悔,但有时还是忍不住怪罪列列。早知道就应该让他跟我一起被逮捕,反正他的脑袋不灵光,接受讯问的时候一定是有间必答,和盘托出戒指是从尸体身上拔下来、之后再转送给我的事实。我不知道讯问者会不会相信列列的说词,不过两人想必都难逃受审的命运。不知道魔女审判会怎么进行,不过最后的判决应该都是倾向有罪吧。派遣祭司赛萨尔赛德蓝的讯问方式确实令人相当意外,通常魔女嫌疑人都会遭到严刑拷问,屈打成招的情况更是履见不鲜。不过列列应该不会轻易屈服吧,他这个人的耐力很强,不怕打也不怕痛,而且从不抱怨。可是自己呢?自己真的挺得过去吗?老实说还真的没什么自信。当然,不服输的意志还是有的。为什么要让列列逃走?不希望脑袋不灵光的列列说出不该说的话,还是做出不利的证词吗?可是我又不是魔女,除了戒指之外也找不到其他的证据。戒指是捡来的,如果我真是魔女,又怎么会轻易卖掉戒指呢?道理再明白也不过了,赛德蓝应该会相信我吧?他看起来是一个正直的人,应该会给我一个公平的审判,证明我真的不是魔女。 好冷,真的好冷。肚子好饿,好想吃点什么。口好渴,好想喝水。隔着一层铁窗,看守正凝视着我。那种眼神,是野兽的眼神。那只恶狼比你聪明多了。像你这种无脑废人,为什么还能活在世界上?受制于你真是一大耻辱,我为自己的无力感到羞愧。不,我并不弱小,我是一个坚强的人。恶劣的环境并未对我造成伤害。我不冷,一点也不冷;我不饿,一点也不饿。绝对不能放弃希望,到时候一定会无罪开释,因为我真的不是魔女。派遣祭司一定可以证明我的清白,我一定可以获得释放。到时候我要那个看守向我道歉,还我一个公道。我不可能有罪,更不能被活活烧死。早知道就不应该叫列列独自逃跑了,身边多个人陪伴,也不会这么寂寞。可是,万一两人一起被判有罪,一起被活活烧死的话……不、不行,还是一个人比较好。列列在我身边,反而会软弱我的意志。我不想声嘶力竭地大哭大吼,我要挺起胸膛,勇敢地面对一切,证明我是无辜的。我不需要列列的保护,因为我知道脑袋不灵光的列列到最后一定会这么说: 戒指的主人是我,跟这个女孩子没有关系。这个女孩子是被我从故乡骗出来的。我是魔王的手下,这个女孩子是我打算献给魔王的祭品……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果列列真的能编出这些谎言,那也相当不容易了。 开玩笑。我是何许人,怎么会需要列列的庇护? 而且那些证词恐怕也是改变不了什么。就算说破了嘴巴,也难逃获判有罪的命运。不,我真的不是魔女,一定会无罪开释重获自由的。好冷,不,不冷。好冷,真的好冷,全身都在发抖。看守的脸上又露出诡异的微笑。我试图停止发抖,却怎么也止不住。脚板、背部、臀部全都冻得毫无知觉,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疼痛的。 列列睡在家畜小屋的稻草堆中。我趁着夜色潜入小屋,钻进稻草堆里,想给列列一个惊喜。稻草堆里面挺温暖的,独特的草香闻起来也很舒服,印象中两人还一起抱着因病而死的山羊多多,想给它温暖。可是抱了好久,多多的身体依然冰冷,完全暖和不起来。虽然多多早就没有呼吸,我们还是不愿承认它已经死了。多多是山羊,不是人类,山羊是无法前往天堂的。既然如此,我也不想上天堂。为什么只有人类才能上天堂呢?我哭了,列列也哭了。正在哭泣的列列轻抚我的背心,让我的身体感到一丝暖意。可是多多的身体依然冰冷,丝毫没有暖和的迹象。列列,现在我的身体也好冷,自己抚摸自己根本就暖和不起来。好冷,真的好冷。列列,我快被冷死了,快点来救我。 刺耳的机械倾轧声远远的传来。这里是城堡的地牢,一楼的入口处设有又厚又重的铁门。打开铁门之后,就看得到通往地牢的阶梯。走下阶梯之后,没多久就会遇到另一道栅栏型的铁门,门后是一条细长的走道,分别通往五处不同的监牢。我 的监牢在最左边,其他四座监牢都是空的。根据看守的说法,这座监牢是专门囚禁重刑犯的。从声音听来,似乎有人打开了一楼的铁门,难道是看守换班吗?现在这个看守非常恶劣,另一名看守就稍微好一点,不过基本上他们都是一丘之貉。 铁笼之外的看守露出惊讶的表情。 「是谁?诺摩特吗?现在还不到换班的时间吧?」 「不是换班!是我啦,鲁内!我是拖尔洛!我带访客来了!」 「访客?」 看守离开铁笼,跑到楼梯前面。好像有人从楼梯走了下来,而且还不只一个人。 「可是这样子恐怕会违反规定……」 「鲁内,你知道这位是什么人吗?他可是大名鼎鼎的贤者大人,深受孟丹男爵礼遇的大人物。别担心,不会待太久的。」 「拖尔洛,你说得倒是轻松。万一出了什么乱子,倒楣的可是我呢!」 「嗯,鲁内兄说的没错。」 好熟悉的声音。 「其实我只是想跟真正的魔女谈一谈而已,没有什么其他的企图,不过站在鲁内兄的立场,当然是不能放行。嗯,我能了解鲁内兄的苦衷,鲁内兄真是一名克尽职责的看守。」 「这……贤者大人过奖了。」 「长时间在这种又湿又冷的地方工作,小感冒总是难免的。刚好我身上带了效果不错的感一冒药,不嫌弃的话,还请鲁内兄笑纳。」 「原、原来是这种感冒药……嘿嘿嘿……效果的确是不错……」 看守突然笑了起来,而且笑得十分谄媚。接着是开锁的声音,以及拉开铁门的声音。那我们在外头等候。嗯,贤者大人请慢慢来。这应该是看守跟拖尔洛的声音吧。两人走上楼梯,贤者在走廊上移动。从脚步声听来,似乎不只一人,难道还带了随从吗?也罢,他的目的是跟真正的魔女谈话,那就不关我的事。因为我并不是魔女。 「友友。」 即使贤者主动开口,我依然背对着铁栏杆,低头凝视地板。不过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刚刚那个叫做拖尔洛的人说他跟孟丹男爵的关系匪浅,这里又是男爵的城堡,或许是透过这层关系得知的吧。 我听见沉重的呼吸声。 这不太寻常。 「友友!」 不知道是谁抓住铁栏杆猛力摇晃,这种粗鲁的行径不像是贤者的作风。不,一定不是贤者,声音不一样。拜托,为什么?为什么又出现在这里?胸口一阵抽痛,双唇又干又涩。我试图以舌尖湿润嘴唇,却分泌不出半点唾液。我的呼吸急促,不由自主地急促,身体更是微微颤抖,无法控制。 「友友!」 没事,我可以的。闭上眼睛之后,我又睁开双眼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缓缓地面向铁栏杆。 「你来做什么?」 「友友……!」 列列戴着跟贤者同款不同色的帽子,身上的衣物也跟过去不同,看起来相当有质感。只见他一张脸贴着铁栏杆,目不转睛看着监牢之中的友友。列列身旁的贤者被两片圆形玻璃状的物体遮住了双眼,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这个人八成是以金钱贿赂看守和拖尔洛,才把列列夹带进来。可是,为什么? 「友友……」 「你烦不烦啊,到底要叫多少次才够!」 我转头看着石壁。心里面一个松懈,牙关顿时不听话地打起冷颤。 「我刚刚不是问你跑来这里做什么了吗?快点回答问题!」 「友友被抓住了,所以……」 「所以怎样?所以你跑来救我吗?你救得了我吗?」 「我……」 「请恕在下冒昧。」 贤者的语气十分恭敬,听起来反而有点虚伪。 「我没办法救你出来,友友。就算真的动手救人,也会立刻被发现。我现在能做的就是让列列跟你见上一面,这点已经获得列列的谅解了。」 「这么做一点意义也没有。」 我强行压抑即将爆发的情绪,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不要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为什么你总是这样?之前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我对你腻了,不想再看到你的脸,也不想再听见你的声音,从此不再跟你扯上关系。难道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为什么你现在又出现在这里?」 「那不是你的真心……」 「不,是我的真心话没错!回去,立刻给我回去!讯问祭司曾经提到你,他们也开始怀疑你的身分,打算把你关进暗无天目的地牢!没错,就是这里!你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自投罗网?立刻离开这里,离开这座城镇,走得愈远愈好!」 「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逃走!」 「我的死活不用你管!」 为什么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你还是不肯明白?即使紧咬下唇,即使环抱膝头,身体依然不由自主地颤抖。 「我不可能被判刑,他们没有证据!到时候我一定可以无罪开释,光明正大地离开这里!到时候我要一个人去旅行!我已经受够你了!既迟钝又不会讨人欢心,算术差得要命,有时还想偷看我换衣服——」 「我没偷看你换衣服,从来没有!」 「那不重要,反正我讨厌你就对了!立刻给我滚回去!」 「友友……!」 「抱歉,列列。我看就先这样吧,否则惊动了卫兵可就不好了。来,我们走吧。而且友友说的没错,审判的结果未必就是有罪。」 「我不要!」 「当初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列列,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友友!」 我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的表情面对列列的视线,我只知道列列的表情十分恐怖。列列向来不擅于表达内心的情感,即使是多多病死的时候,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如今略带着一点蔚蓝的黑色瞳孔却冒出许多透明的泪珠,弥漫着一股静谧而凄美的哀愁。我喜欢欣赏列列熟睡之后的美丽脸庞,却不想看到他疵牙咧嘴的哭泣模样。于是我毫不犹豫地别过头去,这才让列列为之死心。 「友友,上天赋予你的是严苛的考验,希望你能坚持到最后一刻,不要放弃希望。」 贤者说完之后,就带着列列离开了。 不知道需要多少时间,看守才会回到他的工作岗位,我想应该没多久吧。不行,一定要忍住。绝不能让那个禽兽看见我哭泣的模样,这比脱光我的衣服还要难受。可是我不能再咬着下唇了,否则一定会咬出一排齿痕。于是我改咬自己的舌尖,而且还咬出了一道伤口。可是我一点也不觉得痛,因为我的心更痛。列列,你这个傻瓜,快点逃命吧。不要管我了,快点离开这里。我极有可能被愤怒的市民活活烧死。虽然我不是魔女,却不代表我能够逃离被杀害的命运。 今天的魔女审判是克罗德尔全体市民期盼已久的一大盛事。大广场的正中央设置了法官、审问官、证人以及被告的席位,周围以栅栏相隔,同时由多名卫兵层层戒护。不过围观的群众实在是太多了,从后面根本看不到广场中央的情况,只看到黑压压的人群。挤到最前面就得面对为数众多的卫兵,即使已经做好了变装,在日正当中的时刻难保不会被认出来.更何况友友已经表明不想再见到自己的态度了,这时出现在她的面前,恐怕也只是自讨没趣。 最后列列决定站在设置于大广场各个角落的高台,旁观审判的进行。海地罗就站在身旁,列列乔装成随从,这当然也是海地罗的意思。虽然这种安排是出于海地罗的好意,不过列列并不认为他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更不知道他心里面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说来好笑,列列连自幼一起长大、之后 还共同离家出走的友友都不了解了,又怎么可能看穿海地罗的心思。 「安静!安静!」 一名卫兵扯开嗓门叫道。跟其他卫兵比较起来,他的穿着打扮显然称头了许多,大概是卫兵队长吧。原本就不怎么安静的大广场经他一吼,更是愈来愈热闹了起来。 「法官即将入庭!安静!安静!」 卫兵队长大吼多次之后,围观的群众才逐渐安静了下来。在好几名卫兵的簇拥之下,留着大胡子的男人排开人群,缓缓地走向大广场的野外法庭,后面还跟着好几个穿着入时的达官显要。列列当然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谁,却看得出满头白发面容慈祥的圣职者应该颇有身分。至于另一名身材修长、举手投足之间有点神经质的男子应该是贵族吧。当然,其中也不乏疑似骑士的男子。黝黑的头发、黄褐色的瞳孔,胸前的盔甲垂下一条短短的锁链。腰间的长剑剑锷呈「」型,剑柄的前端也别着一条锁链。想起来了,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的身上也带着一模一样的长剑。 列列朝着身旁的海地罗瞄了一眼,记得海地罗曾经称许他打倒「星锁骑士」。星锁,好像在哪听过。星,锁,星锁。 想起来了,魔女讨伐队。圣骑士团的魔女讨伐队。 「被告出庭……!」 野外法庭正中央的席次坐着一名雍容华贵的男子。只见他举起手中的小木槌敲敲桌子,大广场立刻陷入一阵骚动。围观的群众自动分站两侧,率先现身的卫兵手中握着一条麻绳。麻绳的另一端,则是身穿粗麻布衣、双手上枷的赤足少女,麻绳就套在她的脖子上。卫兵伸手拉拉麻绳,大广场顿时为之沸腾,群众纷纷对少女报以不堪入耳的咒骂与诅咒。可恶的魔女,去死吧!喔喔,实在是太可怕了!不要看她,省得脏了我们的眼睛!主啊,请您降下天谴吧!少女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去,脚步稳健,然而卫兵却故意拉扯麻绳,不让少女好好地行走。少女试图反抗,勒住颈子的麻绳却让她无法呼吸。这时卫兵又用力拉扯绳索,少女几乎当场跌倒。群众的叫嚣在这一瞬间达到了最高峰。魔女,你不是很跩吗?怎么连走路都走不好?你这个魔女死定了!人类的叛徒!明明就只是个小女孩,实在是太可怕了! 列列很想立刻冲上前去,却被海地罗拉了下来。 「万万不可,你这么做也是无济于事。」 列列不怎么服气,却不得不接受海地罗的劝阻。海地罗说的没错,就算真的冲上去又能怎一样?前面挡着一层又一层的人墙,连接近都很困难。 「安静!安静!被告友友·布蕾的魔女审判即将开始!这次的魔女审判以大布尔诺联合王国统一法典第八十七条以及塞恩教主厅发布魔女审判大则为法源依据!安静!安静……!」 雍容华贵的男子拚命拿着木槌敲打桌面。他就是梅萨姆·孟丹男爵的心腹、身兼主计官与法官的欧贝尔·拉刚,海地罗小声地向列列解释。欧贝尔·拉刚,他绝对忘不了那张脸孔。列列暗自发誓,一定要尽量记住出现在大广场上的脸孔。 「塞萨尔塞德蓝审问官,请宣读起诉状!」 「以下是起诉状的内容。」 他就是塞萨尔·塞德蓝。虽然穿着祭司的服装,帽子却跟其他祭司不同。年纪约五十岁上下,习惯性地睁大双眼,这张脸孔列列也会将他记住。 「被告友友·布蕾在伴星月3日傍晚时分,带着一枚金戒指走进多明尼克德摩特经营的德摩特百货店,将戒指以五枚达雷尔银币的代价卖出。」 群众起了一阵骚动。拉刚法官举起木槌敲了几下,现场又恢复平静。 接着塞德蓝描述事情的经过,包括巡检祭司在德摩特百货店发现金戒指之后展开调查,赫然发现竟然是魔女的结婚戒指,同时基于只有魔女才能持有魔女的结婚戒指的推论,认定友友就是魔女。声音虽然宏亮,语气却十分平静。 友友坐在被告席上,不发一语。 因为角度的关系,列列只看得到友友的后脑勺。野外法庭的正面坐着法官,右侧是达官贵人以及星锁骑士的席位,审问官赛德蓝则是坐在左侧,被告友友坐在法官的正前方。其他人的桌椅都设置在高台之上,被告的座位却只是一张摆在地上的椅子,明显矮了一截。无论是法官也好、审问官也罢,全都不可一世地睥睨着友友。这些人的嘴脸,当然也不能忘记。 拉刚法官再度挥动手中的木槌。 「被告愿意承认起诉状的内容吗?」 「当然不承认。」 友友毫不犹豫的回答,大广场立刻陷入无声的寂静。 「贩售金戒指的人确实是我没错,不过我不是魔女。」 「被告!你只要回答是否承认起诉状的内容即可,不必多言!」 「好吧,我承认卖掉金戒指的部分,除此之外一概不承认。」 拉刚法官气得满脸通红,握着木槌的右手不断地颤抖。 「赛德蓝审问官,请进行陈述!」 「好的,法官大人。」 赛萨尔·赛德蓝的声音虽然宏亮,语调却十分冷静,与慷慨激昂的拉刚法官刚好成一个对一比。只见他拿起桌上的文件和书籍,慢慢走到友友的面前。 「被告本人的自白,通常都是审判当中断定被告是否为魔女的重要依据,不过我对这点持反对的立场,毕竟经由拷问逼供之后的自白,本身并没有任何参考价值。因此我比较重视肉眼可见的证据,以及过去的历史文献。」 赛德蓝瞪大了一双眼睛,俯视着眼前的友友。证据。列列对历史不是很了解,不过既然是重视证据,审判的结果应该颇为乐观才对。毕竟友友并不是魔女,魔女的结婚戒指也是捡来的,根本不是友友的东西。 「首先最关键的证据,就是先前提到的金戒指,教主厅称之为魔女的结婚戒指。巡检祭司米迦伽拉,请将证物带上来。」 一名身穿祭司服装的高瘦男子走进野外法庭,原来他就是巡检祭司米迦伽拉。 米迦伽拉双手捧着一个小布包。在赛德蓝的示意之下,米迦伽拉将布包缓缓地打开。列列虽然看不到布包之中的东西,不过根据常理判断,应该就是那枚金戒指。无论是赛德蓝也好、米迦伽拉也罢,似乎都不敢直接碰触那枚戒指。 「戒指应该有两枚,大小不同而已。虽然不是纯金,也是以高纯度的黄金打造而成的,上面还刻着禁忌的家徽。根据教主厅教理省审理部所提供的资料,证明是魔王卡达拉的家徽。魔女的结婚戒指是魔女与魔王订定契约的信物,仪式结束之后,分别由魔女以及魔王带在身上。经过详尽的调查之后,证明这的确是魔女的结婚戒指没错。」 大广场静得可怕。偶尔传出群众的窃窃私语,不过就整体而言,依然称得上寂静无声。 「米迦伽拉巡检祭司,谢谢,你可以下去了。这是足以带来灾祸的禁忌之物,请妥善保存。被告,你宣称这枚戒指是捡来的,是在前往克罗德尔城的途中,于森林的洞穴之中发现的。洞穴之中还有一对男女以及恶狼的尸体,戒指的主人就是那对死去的男女。请问我的描述是正确的吗?」 「是的,正确无误。」 「我根据你的供词展开调查,确实在森林中发现你所描述的洞穴。」 没错,亲自去一趟就知道了。不管别人怎么说,真相都只有一个。然而赛德蓝却眉头深锁,缓缓地摇摇头。 「可是洞穴却空无一物,没有男女的尸体、也没有恶狼的尸体,什么都没有。」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人?」 「被告,注意你的言辞!」 拉刚法官猛敲桌子,团观的群众也为之鼓噪。赛德蓝耸 耸肩膀,继续说下去: 「为求公平起见,我并未向雇用的人手透露任何资讯。当时找到洞穴的人夫也在现场,请益庭上容许我传唤波利斯·卡雷出庭作证。」 一名穿着邋遢的男子走进野外法庭。他以怯生生的语气表示赛德蓝雇用他以及其他五人到森林中寻找洞穴,发现洞穴后,看到里面却什么东西也没有……然后就立刻离开法庭了。赛蓝德再度瞪大了双眼凝视友友。 「被告,你说谎。」 「不,我没有!」 「事实摆在眼前,不容你狡辩。不过我也有个疑问,如果你真的是魔女,这枚戒指也是属于你的,为什么还会变卖给他人?于是我调查历史文献,找到了一些相关资料。以下是纪元1392年水镜月4日欧贝公爵领地卡伦坡城魔女审判的记录。爱莉·卡拉路堤变卖魔女的结婚戒指,因而被当地的祭司指控为魔女,接受魔女的审判。然而她并未认罪,同时也以魔女自行贩卖戒指之不合理性为抗辩的理由,结果获判无罪。可是在她获得释放的隔月,卡伦坡城遭到魔女大军的袭击,共有三十六个居民不幸丧生,爱莉·卡拉路堤行踪不明。之后于纪元1394年黑星月5日,有人在欧贝公爵领地的多卡村目击爱莉·卡拉路堤。当时爱莉卡拉路堤率领着一大群恶狼,证明了她就是魔女无误。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案例。纪元1393年天阳月20日——」 赛德蓝接连举出许多魔女贩卖结婚戒指的真实案例,大广场顿时笼罩着一股浓浓的杀气。立刻烧死魔女,否则灾难就要降临了。围观群众的心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同样的念头,可是友友真的不是魔女。 「还有……」 赛德蓝继续凝视着友友,眼皮连眨也不眨一下。他的瞳孔到底映照出什么呢?魔女吗?不,友友真的不是魔女。 「身为侍奉天主的仆人,我想要请教一件事。自从你被关入地牢之后,是否曾经做过任何一次的祷告?」 「……我没有祷告的心情。」 「慈悲的市长、伟大的男爵阁下并不是没有给你祷告的机会。看守艾丹·鲁内,请上前来。」 赛德蓝传唤的第二个证人,正是地牢的看守。只见他一脸紧张地说出证词。 「在敬爱的男爵阁下命令之下,我提供被告祷告用的清水以及干净的毛巾。想不到被告竟然大大方方在我面前裸露全身,面不改色地擦拭身体。我连忙别过头去,然而被告却丝毫不以为意。年纪轻轻的女孩子竟然做出这种不知羞耻的行径,着实令我感到惊讶以及恐惧。最可怕 的是类似的情况并不只有一次,而是接二连三地发生。」 「一派胡言……!」 友友立刻站起来大声抗议,其愤怒的心情不难理解,这实在是毫无根据的中伤。太可怕了!魔女就是魔女!群众之中接连传出怒吼与咒骂。住口!全都给我住口!这不是真的,全都是那个看守捏造出来的!可恶的家伙,饶不了你!就算被烧成了灰,我也要牢牢记住你的嘴脸!不行,我现在就要杀了你!杀了你!一旁的海地罗眼看情况不对,连忙抓住正打算跳下高台的列列。看不出来这小子干干瘦瘦的,力气倒是不小嘛。 「列列,冷静┬点。就算你现在杀了他,也无法带给任何人幸福。」 幸福?笑死人了,有什么幸福可言?友友,可恶。友友一定早就料到现在的局面,所以才会叫我滚蛋,要我离开这座城镇。早知道一起被逮捕就好了,为什么要我一个人逃跑? 看守离开法庭之后,拉刚法官挥动木槌,示意群众保持安静。 赛德蓝瞪大双眼环视群众,轻咳一声。 「我愿意向天主起誓,一切的调查与讯问都不是建立在将被告视为魔女的主观意识之上。事实上我衷心盼望被告不是魔女,也不愿相信像她这种纯真的少女是人类的叛徒。换成是在座的各位,相信也是一样的想法吧?因此在讯问结束之后,我献上诚心的祝福,愿天主保佑她。信奉天主的我们习惯以祝福回应对方的祝福,然而她却并没有为了我而祈祷,着实令人心痛不已。我面对了她的谎言、面对了历史的真相、面对了她背弃天主的心、也面对了她的寡廉鲜耻。即使再怎么痛心、再怎么不舍,我也不得不断定她就是魔女,她就是仇视人类、背叛天主的邪恶存在。我的陈述到此结束。」 现场顿时爆出如雷的掌声,然而赛德蓝的脸上非但没有笑容,反而还露出沉痛的表情。拉刚法官再度敲打桌面。 「被告,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当然有。」 大广场立刻恢复平静。 声音嘹亮、态度强硬的友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她环视着整个野外法庭,以及围绕在身边的人群。 不,严格说来不是环视,而是睥睨。 友友瞧不起大广场的每一个人。这是自然的,他们本来就不值得尊敬。 列列衷心盼望友友看到自己,可惜未能如愿,友友并没有看到列列。 「没有人可以证明我就是魔女,因为我根本就不是。」 友友转身面对赛德蓝。 「到头来你什么都不能证明。你只是提出许多似是而非的证据,鼓动广场上的愚夫愚妇,让他们以为我真的是魔女罢了。没错,这就是你构陷无辜的手法。重视证据以及历史?笑话,那只是你的谎言。身为祭司竟然当面扯谎,你可真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说吧,你到底诬陷了多少人?大骗子!像你这种人,才是魔王的手下!不知羞耻……!」 「不知羞耻的人是你!」 赛德蓝以手势制止准备挥下木槌的拉刚法官,脸上出现难得的怒气。 「终于露出马脚了吧,魔女!你不但侮辱了我、侮辱了法庭,甚至还侮辱了所有虔诚的信徒!这是对天主的冒渎!不但不知悔改,甚至一错再错,就算是慈悲的天主也救不了你!」 「无药可救的是你的脑袋!」 「你说什么……!」 「宣判!向被告宣读判决!」 按捺不住的拉刚法官用力挥下木槌。 「有罪!被告是邪恶的魔女,明天晚上处以火刑!」 疯了,整座城镇都疯了,没有一个正常的人。自从昨天开始,镇上的居民就开始蠢蠢欲动,大家都在等待那一刻的到来,甚至连卫兵也是个个心神不宁。列列身上罩着海地罗的斗篷,帽子当然也戴在头上,可是行经卫兵身边的时候,非但没被叫住,卫兵甚至连看也不看一眼。这种现象实在是不太正常。 每当行刑的时候,镇上就会变得跟庆典一样地热闹,这点列列当然也很清楚。故乡波结虽然没有死刑,却常常当街进行鞭刑或是棒刑,每次都吸引了许多居民出来看热闹。不过列列都待在家里,所以并未亲眼目睹。其实列列心里面也很想跟着大家一起去看热闹,因此他总觉得每次都第一个冲出家门、回来之后却又直嚷着无聊透顶的友友简直就是得了便宜又卖乖。 不过友友是对的,行刑的场面确实无聊透顶,而且相当残忍。列列实在不明白观看罪犯被长鞭鞭打或是被木棒殴打到底有什么好玩的。克罗德尔的居民真的那么想看友友被火烧死吗?答案应该是肯定的,而且不只是想看,而是想看得不得了,因此来往行人才会纷纷把即将举行的火刑挂在嘴边。大广场的野外法庭早已撤去,取而代之的是堆积如山的柴薪。城内的居民一大早就跑来占位置,甚至还有人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一直待在大广场。 夕阳西下的时刻,双手上枷、头戴麻袋、脖子上还系着一条绳索的友友在卫兵的带领之下出现在大广场,看来行刑的时间应该是定在太阳下山之后。卫兵扯下麻袋,将友友关进设置在柴薪之上的木制因牢,让 她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围观的居民除了投以鄙视嫌恶的眼神之外,不堪入耳的辱骂以及大大小小的石块当然也是少不了的。广场的中心虽然团绕着许多卫兵,却没有人出面阻止居民的暴行。只要别在行刑之前搞死友友,人家爱怎么做都可以的感觉。围观的群众似乎也跟卫兵达成了这种默契,而且太大的石块本来就会被囚牢的栏杆挡住,因此他们选择的都只是不会造成致命伤害的小石头,顶多让友友破皮流血罢了。 如果口吐秽言投掷石块是这些居民的乐趣,我一定要杀了他们,绝对不留活口! 列列环视大广场,右手在剑柄上时握时放,同样的动作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有时还会抬头看着友友的囚牢。列列恨不得每一分、每一秒都盯着友友,险恶的局势以及即将降临的悲惨命运却又令他不忍卒睹。 友友坐在囚牢之中,双手抱膝。即使石块打上了身体,也依然动也不动。列列希望她抬起头来,注意到自己的存在,心中却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很清楚友友正在忍受围观群众的愤怒、丑陋的恶意、以及化无形为有形的残酷攻击。除了忍耐之外,友友也是在保护自己,毕竟除了友友自己之外,再也没有人可以保护她了。即使是列列,也只能在一旁干着急,什么忙也帮不上。 真的吗?真的只能坐以待毙吗? 列列很想突破卫兵的防线,爬上如小山一般的柴薪,将友友从囚牢之中救出来。因牢应该上锁了,大不了破坏就是。可是该怎么破坏才好?卫兵队长就站在柴薪旁边,钥匙一定在他身上,想办法抢过来不就好了吗?如此一来,就可以将友友从因牢中救出来了。可是,之后呢?当然是带着友友逃走。冲下小山般的柴薪,杀死试图阻挡的人。不管敌人有多少,几十个、几百个也罢,通通杀个精光,然后再逃离这里。带着友友逃走,保护友友的安全。可是,真的行得通吗?不可能,列列比任何人都更清楚。类似的念头浮现好几次,每一次的结论都是不行、办不到。列列想不出如何救出友友的方法,他的脑袋实在不怎么灵光,难怪友友总是叫他笨列列。前前后后到底叫了几次呢?数也数不清了。 大广场的群众突然起了一阵骚动。 抬头一看,因牢中的友友站了起来。 太阳已经下山了,在西方的天际留下一抹晚霞。不过大广场并不阴暗,因为柴薪的四周已经燃起了火把。 友友抬头挺胸,睥睨着咒骂自己、向自己投掷石头、打算杀死自己的群众。魔女!魔女!魔女……!愤怒的情绪让群众提高了音量,石块的数量明显增加不少,其中一块正中友友的前额。这块石头还真不小,只见友友脚下一个踉跄,身体开始前后摇晃,不过没多久又重新恢复了平衡。在她的前额出现一道血痕,鲜血从伤口汨汨流出,列列不禁放声大叫,呼唤友友的名字。列列的声音却掩没在群众的叫嚣之中,应该无法传入友友的耳中,可是友友却转头看着列列的方向,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会。错不了的。列列的眼力很好,不可能看错的。 友友嫣然一笑,眉头却依然深锁。眼睛没笑,倒是嘴唇露出微笑的模样。列列仿佛听见友友的声音: 我很好,没事。 怎么可能很好,怎么可能没事?列列排开人群,试图挤到最前面。不行,一定要救她出来,再怎么危险也顾不得了。不可以,不要过来。友友突然坐了下来,列列也被人从身后抓住了手臂。 「列列。」 抓住手臂的不是别人,正是海地罗。怎么又是他?列列使劲挣脱海地罗的掌握。他想出声骂人,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除了声音之外,全身上下也使不出力,连往前走一步都很困难。 「她很坚强。」 不,友友一点都不坚强,她没有坚强的必要。友友应该是个恣意妄为又喜怒无常的人,平时只会颐指气使,一旦不顺她的意思,就会开始乱发脾气。友友只要做自己就好了。不,不管友友是怎样的人都行,就是别继续待在这种地方。 「夜晚即将降临了。列列,虽然友友可能不愿如此,不过你还是应该见证她的最后一刻。」 海地罗说完之后,就往南边走去了。他不留下来看热闹吗?实在是搞不懂。好一个神秘的谜样人物。 列列的视线不再离开友友。当然,这并不是出于海地罗的建议。大广场的骚动逐渐扩大,男爵、审问官、祭司以及星锁骑士纷纷出现,火刑就要开始了。再过不久之后,卫兵就会在柴薪上面点火吧。列列排开人群,一步一步地往前推进,现在是最后的机会。卫兵纷纷举起火把,静待队长的下令。列列打算等到卫兵队长下令之后,再一口气冲上着火的柴薪小山。一旦柴薪小山着火之后,卫兵应该不敢追上来吧,到时候就可以从囚牢当中救出友友了。之后呢?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成功与否从来就不是问题,重点在于做还是不做。围观群众的激情上升到了最高点,甚至还有人兴奋得手舞足蹈。也好,这样子反而方便下手。列列静静地伸出双手,分别握住剑柄以及刀柄。 不对劲。 有点怪怪的。 声音是从后面传来的,而且是遥远的后方。不是欢呼,也不是怒吼,更不是叫骂。到底是什么声音?除了列列之外,周遭的居民也察觉到异状,好几个人纷纷回头瞧个究竟。女性尖锐的叫声,男性粗野的狂吼。 这是……悲鸣。 不是只有一、两个人而已,而是至少数十人以上的悲鸣。列列身旁的群众犹在状况之外,纷纷露出疑惑的神情,不过身后的群众已经开始惊慌失措地四处窜逃。惊恐与狼狈的情绪如水波一般迅速扩散,中心点正是广场的南方。更精确的说法,应该是主要干道另一端的南广场,以及南广场之后的正门,现场的骚动正是源自该处。 「荒猎师!荒猎师闯进来了!」 这个特殊名词并不陌生,正是游荡于郊外或是墓地,诅咒、甚至是猎杀所有目击者的恶灵之名。此时此刻,无疑是群众的疑惑化为恐惧的那一瞬间,大量的惊恐从身后排山倒海而来,引爆在人山人海的大广场,朝着四面八方无限扩散。列列身旁的一名男子带着女友试图逃命,却受制于四面八方的人墙。喂,让一让!男子大叫。你才不要在这里挡路!不知道是谁厉声怒吼。这时有人推了其他人一把。你想干什么!快点让开!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借过一下,这里有孩子!不要推、不要挤!没事带孩子来这里做什么!不关你的事,让路就对了!好几个人被推倒在地,大打出手的居民也不在少数。摔倒的女子被群众踩在脚下,发出凄厉的哀号。男子试图拉起女子,却也被淹没在万头钻动的人群之中。 「敌袭!敌袭!敌人出现了!敌袭!敌袭……!」 那应该是卫兵队长的声音吧。队长扯开喉咙向部下传令,想不到却因此引爆了广场群众的情绪,让恐慌的众人陷入失控的混乱之中。偌大的广场再也看不到互相争执的居民了,大家纷纷发出毫无意义的惊叫声,试图远离危险。可是该往哪里逃命?大约一半的群众试图逃离大广场,另一半则像无头苍蝇在广场上东奔西走。为了不让自己迷失在人群之中,也为了不被乱了方寸的群众所淹没,列列咬紧牙关站住阵脚。现在是唯一的机会。列列穿过人群,一步一步地往前逼进。就快到了,就只差一点了。 终于,柴薪小山映入眼帘。好几个卫兵正在小山之前重整态势,却迟迟无法构筑迎击队形。从卫兵的眼神之中,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们的恐惧以及不安。列列一口气穿越卫兵的队形。有几个卫兵发现列列强行闯关,正准备返身追捕,却被卫兵队长厉声制止。你们几个在搞什么!快点整队!整队!于是卫兵连忙回到队伍之中。虽然在这种情况之下整理队形并 没有意义,列列还是很感谢卫兵队长的颟顸。成功的突破卫兵的守卫线之后,列列开始攀登柴薪小山,可是还没爬上几步,顿时感到一股排山倒海的压力从身后传来。列列不禁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身后。 「攻击!捍卫美丽的克罗德尔!」 卫兵队长一声令下,二、三十人的卫兵小队同时发动突击。对象当然不是居民,而是敌人。敌人,那就是敌人吗?全身漆黑的骑士散发出浓郁的尸臭,身后跟着一大群野人和恶狼。那就是令人为之色变的荒猎师,恶名昭彰的恶灵。荒猎师攻进了克罗德尔城。黑骑士手上的两把长剑血迹斑斑,野人和恶狼的身上也沾满了居民的鲜血。荒猎师朝着城内群众发动攻击,一阵乱砍乱杀之后,沿着主要干道来到了大广场。展开反击的卫兵一个接一个消失在荒猎师的阵前,证明了卫兵的战力并不足以抵抗身经百战的荒猎师,两三下就成为黑骑士的双剑、野人的长枪以及恶狼的尖牙和利爪之下的牺牲品。可是说也奇怪,一路挺进的荒猎师竟然在柴薪小山面前兵分二路继续前进,仿佛刻意闪避柴薪小山似的。然而现在还不是喘息的时候,除了荒猎师之外,又出现了其他的敌人,而且数量还不少。 恶狼,为数众多的恶狼,而且还以人类的姿态呈现在大家的面前。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一看就知道不是人类的生物,他们都是魔女的眷族。过去曾经风闻他们的存在,却从未亲眼目一睹。这些眷族之中,有些是猪头人身的半兽人,也有体格壮硕、肤色黝黑、活像一块石头的矮人,全身上下找不到半根体毛的人类,以及全身覆盖鳞片、活像一只后肢直立的大青蛙的生物。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全身覆盖黑毛、长相类似恶狼的生物。除了恶狼群之外,绝大多数的眷族都穿着锁子甲或是盔甲,有些还戴着头盔,手上拿着长剑、长枪以及盾牌,简直跟人类的军队没什么两样。 军队。 没错,军队。 先锋部队当中,混杂着四名人类女子。 其中一名女子看起来还是个小女孩,另外三名则是二十到二十五岁左右的妙龄少女,四人都穿着怪模怪样的奇装异服。她们的身上流露出一种诡异的气息,外表看起来虽然跟人类一样,却很明显地并不是人类。 魔女。 那才是真正的魔女。 三名魔女的身边各自跟着牛头人身的怪物,小女孩的身边则是跟着外表看似人类、高头大马的男子。无论是怪物或是男子,看起来都像是她们的随从。 难道她们是恶灵的盟主,也就是魔王? 列列下意识地拔出长剑和短刀。穿着锁子甲的猪人舞动战锤直冲而来,列列的身体不由自一主地做出反应,却还是迟了一步。距离实在太近了。既然无法先发制人,也只能选择闪避了。就在列列右脚发劲的那一瞬间,柴薪小山晃了一下。列列心中暗叫不妙,朝着右前方纵身一跳。柴薪小山的高度不过1沙德(约90㎝),直接跳下来也不碍事。只见列列顺势滚了一圈,旋即从地面弹了起来。猪人的战锤失去目标之后,直接命中柴薪小山,发出轰然巨响。猪人的行动力看似迟钝,实际上却比人类更加地敏捷,而且体型虽然比人类小了一号,力气却是大得吓人。眼看战锤又破空而至,列列不敢冒着损刀折剑的风险奋力硬拚,只好暂时往后退避,先远离战场再说。想不到这么一退,却刚好进入浑身肌肉的矮人的攻击范围。从破空而至的声音听来,应该不是长剑,而是战斧。躲过了吗?躲过了。怎么办到的?不知道,事实上连自己也不敢相信。可是现在不是相不相信的时候,第三波敌袭又从身后逼近,先前的猪人也随之赶到。肌肉矮人不知道跟同伴说了些什么,列列从未听过这种语言。别听了,现在不是上语言课的时候。列列四处游走,不停地移动。呼吸,自己呼吸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急促。也罢,别听了。心跳,几乎快要爆裂的心跳。也罢,别听了。移动,尽量移动,千万别停下来。看见了,停不下来,身体停不下来。这里。没错,就是现在,立刻转身。 列列背对敌人往前跑去,完全无视途中的猪人、矮人或是恶狼。列列看得很清楚,他知道该从什么角度以怎样的速度发足狂奔,仿佛受到某种力量的牵引。只见列列离开了大广场,躲进巷子里面。敌人应该不会追上来吧?嗯,应该不会。从敌人的行动模式就看得出来,他们是一群有纪律的战斗部队,绝对不会单独行动。 确定巷子里面没有其他人之后,列列立刻绕到另一处可以看见大广场的隐蔽角落。 柴薪小山依然耸立在大广场的中央。 上面有一座木制因牢。不,应该说上面曾经有一座因牢才对。如今因牢已经消失了,徒留一地的残骸。 一小队猪人走下柴薪小山。 其中一名体格特别壮硕的猪人扛着一个大型物体。 不是物体,会动。 看起来像是在挣扎。 那是一个人。 「友友……!」 列列差点从暗巷中冲了出去。如今魔女的军队依然把持着大广场,列列一个人的力量也改变不了局势。明知如此,列列还是想要搭救友友。可是,救得了吗?应该很困难。可是,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魔女带走友友吗?就在列列天人交战的时候,柴薪小山起火了,是魔女手下放的火。魔女的军队分成两路,一路朝着正门的方向前进,另一路前往城堡。友友在哪里?不知道,也看不见。可恶,到底在哪一边?友友,你在哪里?天啊,这到底是为什么?友友真的被魔女带走了。 第四话 骑士与义勇兵 「男爵阁下非常震怒。」 无论是在什么时候,大卫·林奇的脸上总是带着微笑。刚认识他的人,多半都会将他视为笑脸迎人的好好先生;来往一段时间之后,就会发现他只是天生就一副看起来像是在微笑的长相,然而在他假面具般的笑容之下,不知道隐藏了多少阴谋诡计。 「是吗?」 大卫·林奇的顶头上司叫做比利·布朗多罗,外界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豪爽的绿林好汉。今年三十六岁的他正值男性最有魅力的阶段,举手投足之间自然流露出广纳百川的肚量以及天生的领导气质。虽然欠缺贵族子弟的优雅与高贵,然而身为主教直属的军事组织、也就是圣骑士团的成员,军人特有的直率与豪迈依然让他的人格特质充满了魅力。如今窝在孟丹男爵所提供的豪华住所之中,除了直率与豪迈之外,更增添了一丝儒雅。 「我们的人并未跟朵拉可的军队交锋,男爵的愤怒是可想而知的,毕竟他的卫兵可是死伤惨重呢。不过在我们的护送之下,包括他和他的心腹在内,甚至连司教都平安逃过一劫,所以我们可没对不起他。优秀的领导人不会让自己的手下白白送死,只是一想到男爵的指控,心里面依然不是滋味。」 「敌人可是朵拉可,您不认为错失良机吗?」 「算了,反正也打不赢。朵拉可是魔女的头号人物,她所率领的军队更是非同小可。当然,魔王古鲁布布也不是可以轻忽的敌人。万一朵拉可真的打算夺取那个东西,除非十三名魔女讨伐队之中有一半以上的成员齐聚一堂,否则我们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这番话出自大名鼎鼎的星锁队长口中,可真是令人意外。」 「大卫,我的胆子本来就比别人小,至少我还有一点自知之明。」 布朗多罗眯起黄褐色的双眼,吃吃地笑了出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已经是第二次遭遇朵拉可,我们跟那个魔女还真是有缘。」 「应该是孽缘吧。」 「反正不是她死就是我活,这就是我跟她之间的关系。」 「不过这次并不是决胜负的好时机。」 「说的也是。朵拉可亲自出马,这就表示夺取魔王像的作战计划非常重要。如今他们的作战目标已经达成了,依照朵拉可过去的行动模式来判断,主力部队应该会立刻远离战场,不会稍作停留吧。」 「意思是魔王像已经……?」 「没错,我们被将了一军。据说魔王像深藏在彭巴德城的地下深处,甚至连男爵也一无所知。到底是谁把情报泄露出去的?而且我并不认为城门是被先行潜入城中的野兽或是亚人开启的,应该是出自内奸的杰作。」 「身为星锁骑士,一定要设法挽回颜面。」 「而且愈快愈好。」 布朗多罗朝着像一棵植物似的站在房间角落不发一语的高瘦男子瞄了一眼。男子的卷发介于红色与黄色之间,瞳孔乍看之下是黑色的,仔细一看却是绿色的。苍白的皮肤看起来不太健康,棱角分明的五官也十分引人注目,可是说也奇怪,只要他不开口说话,却没几个人会注意到他的存在。 「伊安,狗儿们还没回报吗?」 「目前尚未回报。」 伊安·布拉克华德,沉默寡言的男子。 「影犬」是隶属于星锁骑士团的谍报组织,创始于前任星锁队长亚加农兰古雷尚未转任教主厅密仪省探查部部长的时候。伊安是兰古雷在修道院发掘的人才,经过短暂的交谈之后,立刻引荐他加入影犬。除了外表呈现出浓厚的锡连血统之外,没有人知道他的身家来历,本人也从未提起自己的身世。然而布朗多罗却十分欣赏这个神秘人物,据说当时就常常亲近伊安,培养出深厚的友谊。等到布朗多罗继兰古雷成为星锁队长之后,立刻拔擢伊安为影大的首领。伊安的能力虽然卓越,却从不轻易表露内心的情绪,因此大卫实在无法跟他推心置腹。当然,相信伊安本身也不想跟大卫称兄道弟吧。 伊安低头思索了片刻之后,抬起头来做了短短的补充。 「应该快了。」 「嗯。对方的阵容浩大,狗儿们没有跟丢的道理,早晚会发现他们的根据地。大卫,你那边进行得如何?」 「一切都很顺利。克罗德尔可是人口众多的大镇,昨天的冲突也死了不少居民,基于同仇敌忾的心态,不少人赶着一大早就来报到呢。」 「记得将未成年的孩子排除在外。」 「这次设有年龄限制,十八岁以上、四十五岁以下。」 「也只好跟那些想在大城市一展身手的人说声抱歉了,毕竟天主赋予我们的使命就是猎杀魔女以及魔女的眷族,一切都以达成使命为最高指导原则。」 「是。」 大卫敬礼之后,朝着伊安瞄了一眼。伊安从不正眼瞧过大卫,平时总是回避大卫的视线。现在也是如此,简直就跟森林一样的神秘。魔女和魔王就住在森林的深处,就某方面而言,伊安跟魔女还真有几分相似。 「请容我再确认一次,你真的满十八岁了吗?」 圆形的东广场架起好几个帐篷,每个帐篷的入口处都排着一条长长的人龙,人群甚至已经排到东广场之外。分散东广场各处负责引导队伍前进的人并不是在昨晚的袭击全军覆没的卫兵,而是圣骑士团魔女讨伐队的队员,列列顿时吞了一颗定心丸。不过在排队的期间,难免还是有点忐忑不安。好不容易轮到了自己,进入帐篷之后却又被魔女讨伐队的队员以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列列的一颗心差点从口中跳了出来。最后得知未满十八岁的人不得参加之后,列列这才松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头。 「我已经十八岁了。」 「是吗?看起来不太像。」 「外表不像而已,年龄可是货真价实的十八岁。」 其实列列才十六岁而已,反正也没人知道,居住地和名字也都事先想好了。自称来自西区最贫困的多雷区之后,讨伐队的队员也不再多说什么。名字则是列列·伊吉尔。伊吉尔是友友远房亲戚的姓氏,列列则是沿用真名。当初列列本来就是以亲戚孩子的身分成为友友家的养子,严格说来也不是毫无根据的捏造。保留列列的真名虽然有点冒险,队员也并未提出质疑。帐篷内的队员发下食物、饮水以及行军袋,表明除了逃兵之外的生还者都可以获得2达雷尔的酬劳之后,旋即将白色的腕章交给了列列。 「这是义勇军的识别标志。明天早上第一次钟声响起之后,请到正门前集合。到时候是认章不认人,请妥善保存。对了,干脆现在就帮你别上好了。」 「现在?」 「是的,把手伸出来。」 列列依言伸出右手,让队员将白色的腕章别在衣袖之上。之后队员露出微笑,轻拍列列的肩膀。 「有了这个腕章之后,你也是星锁的成员了。」 难怪大部分的居民离开帐篷之后,手上都会别着白色的腕章,同时也露出骄傲的神情。圣骑士的魔女讨伐队可是孩子心目中的大英雄,如今自己也加入其中,居民们内心的喜悦自是可想而知。 离开帐篷之后,列列打量着右臂的腕章,心里面却没有特别的感触。不过就只是一块白布而已,自己也可以准备。早知如此,就不必冒险参加义勇军的募兵活动,只要想办法弄到腕章,不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去了吗?不过一方面事先并不知情,三方面自己的脑袋也没灵光到哪去,还是乖乖地循正途加入义勇军吧。 今天一大清早,圣骑士团魔女讨伐队「星锁」就在大街小巷替讨伐魔女的义勇军募集活动大肆宣传。列列很想救出被魔女掳走的友友,却又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义勇军的募集无疑是列列的一大福音,同时也是唯一的希望。 「列列!」 就在列列穿过排队的人群,准备离开东广场的时候,突然传入耳中的呼唤顿时吓了他一大跳。应该拔腿就跑吗?不,这样子反而更容易令人起疑,还是当成最后一个选项吧。于是列列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声音的方向。 「列列,是我!等我一下,列列!」 原来是他,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今天他穿着锁子甲,上面还披着一件盔甲。腰间挂着长剑,手中却没有盾牌,头上也没戴着头盔,不过举手投足之间还是流露出圣骑士的英姿。胸甲上面装饰着跟剑柄一样的锁链,从部队名称来判断,应该就是星锁骑士的队徽吧。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请让一让!」 乔纳森穿过排队的群众来到列列的面前,视线立刻被列列右腕的白色腕章所吸引。 「列列,你也加入义勇军了吗?魔女讨伐队可是如虎添翼呢!」 「……哪里,过奖了。」 他应该不知道跟列列在一起的友友昨晚差点在魔女审判当中被活活烧死,也应该不知道列列是城中卫兵追捕的对象吧?卫兵是克罗德尔城的领主雇用的武士,圣骑士则是听命于主教,两者应该是不同的系统。至少从乔纳森热络到令人无法消受的程度看来,列列应该是可以放心了。 「昨晚的袭击夺走了无数宝贵的生命,人类势必展开复仇之战。不幸的是星锁队员多半都在休假中,恐怕会成为一场艰辛困难的苦战,到时候还请不吝相助!」 「这就是我加入义勇军的目的。」 「难道你也失去了亲朋好友吗?」 「倒也不是。」 「太好了,谢天谢地!不,现在不是感谢主的时候!无论如何,你的志气令人钦佩!让我们一起同心协力,打倒万恶的魔女吧!……啊!」 「……有、有什么不对吗?」 「刚刚在人群中看到你的身影,兴奋之余不小心擅离岗位了!我得赶快回去才行!列列,明天见!」 「嗯。」 乔纳森急急忙忙地转身离去。他可真是会帮倒忙,两三下就让列列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眼见情况不妙,列列立刻快步离开东广场。不管是走在僻静的小巷、抑或是人来人往的大街,过去躲避卫兵的经验早就让列列练就一身保持低调的工夫。不过今天似乎不太对劲,不管走到哪里,众人的目光总是集中在列列的身上。难道有人正在后面跟踪吗? 不对。站在街角闲话家常的家庭主妇也好、从窗户探出头来四处张望的小孩子也罢,大家的视线并不是只集中在列列的身上。严格说来,列列本身并不是众人注目的焦点。 腕章。 「加油!」 一名女子从二楼的窗户探出头来,略微尴尬的列列立刻加快了脚步。回头一看,另一名手臂别着白色腕章的男子正向那名女子挥手致意,看来整个克罗德尔城都知道白色腕章的含意了。别着白色腕章的勇士,明天早上将跟魔女讨伐队一起离开克罗德尔,消灭万恶的魔女。所以城里的人才会纷纷替这些勇士加油打气。 事不关己,这就是列列的感觉。家里被一把火烧得精光也好、城镇遭到破坏也好、谁被杀死了也好、死了多少人也好,这一切都跟列列毫无关系。列列也是现场目击者之一,除了卫兵之外,还有更多的居民惨死在列列的面前,可是他依然不为所动,没有愤怒,也没有哀伤,即使现在也是如此。 他们都是打算烧死友友的人。集合在大广场的目的,就是为了欣赏友友在痛苦中死去的模样,结果自己反而死于荒猎师之手。他们是咎由自取,一点都不值得同情,也实在是同情不下去。那些人本来就该死,死于荒猎师的攻击也不过是刚好而已。 列列拔下腕章塞进口袋,同时批上斗篷的软帽。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列列刻意选择偏僻的小径,一路迂回来到大广场。 大广场尚未恢复旧观。好几十具、甚至是好几百具的居民以及卫兵的尸体虽然已经被运走了,现场还是遗留了几具来不及搬走的遗体。满地的血迹、刀痕遍布的石阶、甚至是烧成焦炭的柴薪小山鲜明地记录了昨晚的惨剧。好几个居民在广场上失魂落魄地走来走去,其中有老人,也有年轻男女,有抱着孩子的妇人,也有年轻人和小孩子。这些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悲惨的遭遇,都跟列列毫无关系。 魔女的手下点燃柴薪,掳走了友友。这是列列亲眼目睹的画面,绝对错不了。魔女掳走了友友。当时友友拚命地挣扎,代表她还活着,也证明了魔女并没有伤害她的意思。友友现在一定还活着,只是不知道人在何处而已。 不过城里的居民又是怎么看待这件事呢? 他未曾想过。列列亲眼目击友友被魔女掳走,可是其他人呢?不知道。如果没有人看到那一幕,烧成灰烬的柴薪小山会不会让城里的居民产生友友已经被活活烧死的错觉?问一间吧。没错,问问看魔女到底怎么了吧。不是昨晚发动攻击的魔女,而是在魔女审判当中获判有罪的那个魔女。 列列环视大广场。 现在似乎不是打听的好时机。 阴风惨惨的大广场摆满了鲜花。 其中有刚摘下来的野花、含苞待放的枝丫,以及精美的花束。 这些都是吊念死者的花朵。 大广场中的男女老幼,都是牺牲者的遗族。 距离列列不远的地方,一名跟友友年纪相仿的少女正一边哭泣、一边呼唤父母的名字。少女身旁的小男孩大概才五、六岁吧,两人的脚旁躺着两具覆盖在白布之下的尸体。小男孩大概是少女的弟弟,两人失去了父母。这对姊弟往后将会面对什么命运,基本上列列一点也不在乎。他既没有揣测的必要,也没有想像的意愿。 列列不想目睹眼前的光景,干脆转身离开这个大广场。 友友,他得救出友友。除此之外,列列看不见其他东西、听不见其他声音,也不在乎任何事情。身旁只要有友友陪伴就够了。少了友友的陪伴,做什么事情都毫无意义。 这里是什么地方?离开克罗德尔之后,在森林之中走了好一段时间。不过双眼在途中被蒙了起来,不知道最后到底来到什么地方。有人让我喝了几口水,还喂我吃了几口应该是面包的食物。从回音听来,应该是洞穴之类的地方,不像是人造建筑物。总之他们带着我进入某个有屋顶的地方之后,将我关在小房间里面。其中有人以人类的语言要我乖乖听话,不过我知道对方并不是人类。事实上他们大概有一半以上都不是人类。 我蒙住双眼的布条尚未取下,手枷也依然挂在手上。不过双腿却可以自由行动,因此我特地绕了小房间一圈。房间虽然不大,倒也不算狭窄,至少比地牢舒服多了。墙壁和地板都是巨岩开凿而成,称不上平坦,看来这里真的是森林某处的洞穴。不过周围的空气倒是十分清新,没有洞穴特有的秽气以及霉味,最重要的是还挺暖和的。门扉是木制的,应该上了锁,不管怎么推或是怎么拉,都依然文风不动。门板上面似乎有个小窗子,我听见嘈杂的说话声以及来来往往的脚步声,不过那应该不是人类的语言。 他们就像巨浪一般涌入克罗德尔的大广场,站在柴薪小山之上的我看得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全身漆黑的骑士、他所率领的荒猎师、以及为数众多的野兽。绝大多数都是狼,夹杂着少数的熊。除此之外,还有亚人。貌似人类、却不是人类的怪物。对了,还有魔女。站在魔女身边的人,应该就是恶灵的盟主,也就是所谓的魔王吧。 长得跟猪一样的亚人纷纷爬上火刑台,当时我以为自己死定了 。这几天的牢狱生活让我倦了、累了,早点解脱未必不是好事。而且死于亚人之手,总比被那些愚夫愚妇活活烧死来得强多了。印象中我甚至还向那群亚人叫阵,要他们放马过来呢。有一个猪人的体型特别壮硕,比其他猪人大上一号。他的双手各自握着巨斧和战锤,脸上还有一道明显的伤疤,看起来十分恐怖。来吧,早点让我解脱。猪人同时挥动巨斧和战锤,我不禁闭上了双眼。死的时候,不知道会不会痛?可是我没死,依然活着。回神之后,才发现自己被那个体型壮硕的猪人扛在肩上,任凭我再怎么大叫大闹也没用。之后那个猪人一路将我扛到这里,他的力气真的很大。 乖乖听话。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难道就是那个猪人的声音? 有人,呃,抑或是有个生物站在外面敲门。 毫无心理准备的友友顿时往后退了好几步。下一秒钟传入耳中的声音,却是一名女子、而且还是年轻女子的说话声。 「我进来啰。」 木制门扉传来粗鲁的开锁声。被蒙住双眼的友友虽然看不见,却清楚地感受到对方进入房间的气息。 「哎呀,怎么还蒙着双眼呢?班哈德殿下也真是的,一点都不体贴!」 怎么回事?她是谁?小孩子吗?记得四个魔女之中,好像有个年纪特别小的魔女。就在友友满腹狐疑的时候,蒙住她双眼的布条被对方以相当粗鲁的手法解开了。啊,果然是那个年轻的魔女。友友今年十五岁,对方显然比友友更加年少,连身高都整整矮了一个头。可是魔女的穿着却相当惊世骇俗,她的手臂、双腿、肩膀,甚至连腰部都暴露在外。房间里面十分阴暗,让人看不太清楚,不过友友可以确定她穿得就跟其他魔女差不多。天气炎热的时候,友友的穿着也会变得格外清凉,不过现在可不是夏天。据说魔女有时会色诱信仰虔诚的教徒,所以平时才会穿这种暴露的服装吗?不过友友面前的魔女只是个孩子而已,实在没什么魅力可言。 「你还好吧?为什么一直盯着优魔吉猛瞧?」 「……我还好吧?这个,就算想好也好不起来吧?」 「说的也是。突然被带到这个地方,一切都在状况外,你的脑中想必是一片混乱吧?」 「嗯,没错。」 「哎呀!」 「又怎么啦?」 「居然还戴着手枷!班哈德殿下真是的,怕麻烦也不是这样吧?基奇它卡,快点帮她解开—」 其实友友也隐隐约约有所察觉了,这个自称优魔吉的魔女除了年轻之外,本身更是天真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不过魔女的色彩实在是太过鲜明,掩饰了她个性上的缺点。 优魔吉并不是独自一人,身后还跟着一名叫做基奇它卡的高瘦男子。乌黑的长发、赤红的双瞳,身上穿着前所未见的奇装异服,腰间挂着一把入鞘的长剑。不过他的长剑十分特别,修长的剑身竟然是弯曲的。通常长剑的剑身都是笔直的,至少友友从未见过弯曲的长剑。 「别动。」 基奇它卡以低沉的嗓音交代一声之后,旋即手握剑柄,屈膝沉腰。 一阵冷风迎面吹来。 双手沉甸甸的重量感突然消失无踪。 跌落地面的手枷被砍成两半。 基奇它卡挺直腰身,右手离开剑柄。 「干得好,基奇它卡!太了不起了,应该奖励一下!」 优魔吉搂着基奇它卡,看起来就像是正在跟父亲撒娇的小女儿。面无表情的基奇它卡默默一地抱起优魔吉,任凭优魔吉在他的脸颊来回摩蹭。直到优魔吉以手势示意之后,基奇它卡才面无表情地将她放在地上。 「呃……」 替自己解开手枷的人应该是基奇它卡没错,于是友友朝着基奇它卡轻轻地点头。 「谢谢。」 「不必。」 基奇它卡冷冷的转身。好一个不解风情的男人,不,魔王。既然优魔吉是魔女,基奇它卡当然就是魔王。可是她真的是魔女吗?这个叫做优魔吉的小女孩是魔女?看起来实在不像。魔女可是人类的叛徒,欺骗、窃盗、抢夺、奸淫、屠杀,所有天主严禁的行为,全都是魔女的得意技。魔女更会率领恶狼、怪物等等人类的敌人四处为恶,甚至攻击人类的城镇,克罗德尔就是血淋淋的例子,友友亲眼目睹无数居民惨死在魔女军团的手中。魔女是人类的一大威胁,这不再是友友从书本上得到的认知,而是再真实不过的亲身体验。克罗德尔城的居民将友友当成魔女,如今真正的魔女却活生生地出现在友友的面前。 「好了,友友·布蕾!」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任何事情都瞒不过优魔吉的眼睛。当然,这只是开玩笑的而已。我们经由某种管道得知你被人类当成魔女,即将接受火刑,正好我们有事前往克罗德尔城,才顺便把你救了出来。」 「把我……救了出来?」 「没错!」 「我不懂,为什么?」 「我们不救你的话,你就要被烧死在火刑台上了。」 「就算我真的被烧死好了,又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友友,你真的那么想死吗?你明明就不是魔女,却被当成魔女活活烧死,你真的甘愿吗?」 「当然不甘愿。」 「这就对了嘛!所以我们才会救你出来呀!不过你不需要道谢,因为这是我们自己愿意做的!只是你现在必须立刻离开这里,所以我们这就——」 话才说到一半,优魔吉突然惊呼一声,往后退了好几步,皮肤更是出现了明显的鸡皮疙瘩。另一名魔女走进房间,有点面熟,见过一次就难以忘怀。不过走近一看,才发现认错人了,两者之间相差甚远。对方明明也是女性,友友却看得两眼发直,因为她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女人。可惜的是她并不是人类。 「朵拉可大人!」 「优魔吉,我们的贵客已经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吗?」 名叫朵拉可的女子尚在数十步之遥的远处,友友却感到对方好像在自己的耳边说话。连声音都具有难以抗拒的魅惑力,实在是太可怕了。还有这股甜香,令人为之窒息的甜香,友友却还是忍不住多嗅了几口。唯有非人的生物,才能让人类如此痴迷。魔女果然就是魔女,如假包换的人类大敌。 「呃……」 优魔吉低着头,心虚地玩弄自己的手指。 「还、还没有。对不起,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是吗?不必了,我来代为说明即可。友友·布蕾。」 魔女直视友友的双眼。友友很想回避魔女的视线,不过她还是忍了下来。 「我叫做朵拉可,相信你应该也略有所闻吧?没错,我们就是你们口中的魔女。」 「魔女……」 真正的魔女。友友点点头之后,朵拉可嫣然一笑。 「拯救你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你是被迫披上狼皮的无辜羔羊。或许你很难相信,不过我们并不一定是人类的敌人。当然,我们也可以对塞恩支配之下的人类社会构成莫大的威胁,必要的时候我们也会杀害人类掠夺财物,而且下手毫不留情。就好比人类开拓森林、占据了野兽的住处,我们也会破坏人类的城镇,抢回原本就属于我们的生存空间。」 「……你是人类?」 「是的。我就跟你们一样,只是普通的人类。」 「普通的人类……?」 友友不明白这个魔女到底在说些什么,她只知道眼前的魔女正在表达某种意念。 朵拉可眯起双眼轻抚优魔吉的秀发,视线旋即回到友友的脸上。 「我 很想立刻释放你,可惜现在不是时候。目前我们已经完成准备工作,正分批离开此地,所以只好请你暂时委屈一下了。」 「你担心我向城里的人泄漏你们的行踪吗?」 「呵呵呵,你果然是聪明人。」 「自从你在火刑台上放火的那一刻开始,城里的人就当我已经死了。不管怎样,我应该是回不了克罗德尔了。」 是的,友友已经回不去了。不知道列列是否平安逃脱。当时现场一片混乱,趁乱逃脱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才对。无论如何,列列千万不能有什么不测,否则侥幸逃生的友友势必会一辈子良心不安。 朵拉可凝视着友友。 只见她双唇微动,似乎打算开口说些什么,可是突然又皱起了眉头。 女子妖娆灵动的双眸越过友友,凝视着友友的身后。 友友下意识地回过头来,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她身后站着一名男子,无论是轮廓、五官的形状以及位置、甚至是皮肤的颜色都是无从挑剔地完美,仿佛是经过精密计算之后所设计出来的工艺品。唯一的突兀之处,就是上下颠倒。是的,男子是从天花板冒出来的,只露出腰部以上的上半身,因此男子的头发是倒竖的。不,严格说来并非如此。男子整个人都是上下颠倒,倒竖的头发反而看起来相当自然。自然?这也算是自然吗?友友已经搞不清楚了。 男子伸出右手,冰冷的指尖接触友友的下颚。 只见男子眯起勾魂的双眼,舌尖在嘴边舔了一圈。 「不必害怕,人类的女人。为我痴迷是很正常的。」 一股怒气油然而生,友友使劲拨开男子的手。她的胸口一阵疼痛,双颊飞红。友友紧咬下唇,斜眼瞪着男子。为什么生气?因为心事被说中了吗?过于俊美的男子以似笑非笑的眼神打量着友友,想必一定是个桀骜不驯的人物,自我意识强烈,不屈服、也不媚俗。友友就是喜欢这种类型的男生,过去却从未遇到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人类是弱小的生物,禁不起财富的诱惑,畏惧权威、畏惧恐怖,多情且滥情;可是这个人不一样,友友感到自己被对方看透了,摸得一清二楚,这可是一大耻辱。 「古鲁布布,不要太过分了。」 朵拉可的语调微微提高,那是身为女人的声音。名叫古鲁布布的t:fnir""l\应该就:"db"e吧,只见他的嘴角浮现一抹冷笑,消失在冰冷坚硬的天花板之中,就像是被洞穴吸r进去似的,一下子就看不见影子。古鲁布布就这样消失了,直到完全消失之前,友友的视线邢离不开他。道橄近乎花痴的行为着实让友友难以接受,只见她轻抚胸口做了几次深呼吸,却依然无法平复自己的心情。带着自暴自弃的情绪,友友朝着朵拉可和优魔吉瞄了一眼·道才注意到一名身材壮硕的猪人正站在门前。猪人朝着友友看了一眼,旋即转过布满伤痕的脸孔,直接面向朵拉可。 「朵拉可,弟兄们都准备好了。」 「嗯,知道了。」 朵拉可点点头,扬起下颚指着猪人。 「既然来都来了,就顺便介绍一下吧。这位是班哈德,布德族人。友友,你就是被他一路扛到这里来的。」 「我知道。」 友友小心翼翼地向班哈德点头示意。班哈德见状,大鼻子下方的两片厚唇顿时为之一抿,看起来应该是在微笑。 「你很轻,扛起来并不费力。」 「听起来不像是赞美。」 「没错,不是赞美。我只是陈述事实。」 「班哈德居然也会板起面孔说笑话,这可真是少见。」 朵拉可吃吃而笑,班哈德低头念了几句之后,就转身离开房间了。布德族的外表虽然不好看,不过听他说话的感觉倒也不像是个怪物。而且从克罗德尔一路前往此地的途中,班哈德可是对友友照顾有加,不但喂她喝水、提供食物,还不时改变友友的姿势·以免身体僵硬造成疼痛。甚至还会观察友友的表情,按时放友友下来上厕所。 「朵拉可!」「朵拉可大人!」 这时两个孩子突然自敞开的大门现身。他们有着栗子色的头发、茶中带绿的瞳孔,模样看起来十分可爱。两人的长相一模一样,大概是双胞胎吧,不过个子倒是矮了一些。而且仔细一看,无论是体型或是动作都跟小孩子的外表不太相符,看似孩子、却不是孩子。 「朵拉可!快点、快点!」「利巫罗,应该是朵拉可大人!要我说几次才明白!」「比巫罗,你很烦耶!那不是重点啦!」「当然是重点!朵拉可大人可是最伟大的魔女!」「朵拉可就是朵拉可嘛,没事加什么大人!」 「都已经一大把年纪了,还整天吵个不停!你们两个给我安静一点!」 友友不禁为之一愣。喝斥这对双胞胎的人,真的是眼前的生物吗?只见那个生物迅速地走到双胞胎之间,停下脚步之后站了起来。友友看得一清二楚,这绝对不是幻觉。眼前的生物应该是穴熊,只是体型大了点、身上穿着气派的服装、脖子上还围着一条暗红色的围巾、头上再戴着一顶装饰着羽毛的帽子而已。 「朵拉可大人,您也该检讨一下!我们已经等了那么久,您居然还在这里悠哉悠哉地打混摸鱼!」 「我正打算过去呢。马努艾尔,你少说两句行吗?」 「那就请您移步吧,大家都等得不耐烦了呢!」 「走吧,朵拉可!快点、快点!」「利巫罗,是朵拉可大人!」「比巫罗,你很烦耶!」「朵拉可大人,我们先走一步,您要快点来喔!一定喔!利巫罗,走啦!」「不要拉我,比巫罗!马努艾尔,你也给我过来!」「放、放开我!没礼貌的波尔莫……!」 双胞胎和穴熊就这样一个拉一个地离开房间了。友友兀自呆愣原地,怀疑自己是不是正在做梦。这就是魔女、以及背叛人类的魔女所率领的野兽和怪物……?跟想像中差太多了。魔女和魔女麾下的军团应该更可怕、更野蛮、更残暴才对,可是先前的景象却彻底颠覆了内心的认知。友友看着优魔吉,优魔吉圆滚滚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是在询问友友有什么事情。这么可爱的小女生也是魔女、也是敌人、也是杀人凶手?实在是无法想像。 一只有如大黑猫的生物悠哉悠哉地行经门前的走廊。友友从未见过这种生物,不过一连遭遇了那么多怪事,区区的大黑猫也吓不倒友友。不过继大黑猫之后出现的野兽倒是让友友连退了好几步,野兽也停下脚步打量着友友。恶狼。全身披着黝黑发亮的毛皮,体型比普通的恶狼还要大上一号,而且还没了左眼。友友不禁惊呼一声,恶狼也以低吼回应。 「唔……」 朵拉可眉头一皱,朝着恶狼瞄了一眼。 「原来如此。发现卡达拉和伊希卡的遗体时,路加欧遇见了一对人类的年轻男女,而你就是其中之一吧?」 独眼狼踏着轻巧的步伐走了进来。朵拉可轻抚独眼狼的前额,只见它舒服地眯起双眼,却又立刻甩甩头,示意朵拉可住手。即使如此,独眼狼依然没有离开朵拉可的意思。 「或许真的是冥冥之中天注定吧。友友,你体内流着锡连的血液,应该是属于我们这一边的人。」 清晨的第二声钟声响起之后,圣骑士团魔女讨伐队「星锁」率领着义勇军离开克罗德尔,在一望无际的森林中朝着西北方前进。 这已经是第几次的休息了?列列靠在参天巨木露出地面的树根之上,不禁叹了口气。 身旁正在休息的义勇军里,有身材臃肿、气喘吁吁的中年男子,也有东张西望面露惧色的年轻人。每个义勇军的手中都握着又细又长的木棒,或是在木棒前端随便绑上一把小刀的克难长枪。虽然 少部分的义勇军还携带了长剑,身上也套着锁子甲,不过很明显地是一群乌合之众,一趟行军走下来,几乎有一半以上的义勇军都成为部队的负担。这些人根本没有战力可言,心知肚明的义勇军成员个个是垂头丧气、不发一语。 「怎么回事?这﹉样就累啦?嗯,没关系,趁现在尽量抱怨吧!等到开战的时候,就得上场跟敌人厮杀了!放心吧!人的潜力是无穷的,上了战场之后,每个人都会变成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战神!是真的,一定要相信我!」 无论是在行军的时候、抑或是休息的时候,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以及其他骑士总是不忘激励义勇军的士气。 魔女讨伐队的队员大致上可分为骑士、从士和辎重卒三种阶级。骑士就是所谓的圣骑士,回国之后也享有与骑士同级的地位。从士则是骑士之外的主要战斗人员,他们是骑士的随从,或是他国的佣兵。辎重卒就是负责物资的运送、管理以及征调的人,属于后勤单位,不需要上前线作战。通﹉常魔女讨伐队是以合计约千人的骑士与从士为主体,再搭配数百名的辎重卒,不过目前星锁大约一半左右的队员正在休假,战斗人员只剩下五百人左右。其中骑士只占七十人,剩下的都是从士。 「来,抬起头来!艰苦的时候更是不能垂头丧气!跟邻近的弟兄互相打气、彼此鼓励吧!大家都是一样地辛苦,连我们骑士也不例外!什么?看不出来?那是因为我们懂得忍耐!怎么,很好笑吗?我们也是人生父母养的血肉之驱,就跟你们一样!唯一的不同在于我们受过训练,习惯忍耐罢了!忍耐才是骑士的精神!这不是玩笑话,我是说真的!」 乔纳森是骑士,行军的时候当然是骑着战马。从士只能徒步,武装也跟骑士不一样。骑士的武器都是重装备,反正所有的重量都是战马在负担的,装备重一点也无妨。一千多人的义勇军当中,似乎安插了不少骑士和从士。在他们的激励与鞭策之下,仓促成军的义勇军才得以缓缓地前进。其他的骑士和从士则是兵分二路,一路在前面领队,一路在后面押阵。美其名是为了保护被夹在中间的义勇军,真正的用意应该是不让义勇军临阵脱逃吧。 其中一定大有问题。 克罗德尔的义勇军根本毫无战力。魔女讨伐队的成员应该都是身经百战的沙场老将,为什么要招募这些派不上用场的新兵? 「列列!你看起来精神不错嘛!是不是全身充满了精力无处发泄呢?真是了不起!」 乔纳森一屁股坐在列列的身旁。事实上列列的身边根本没有足以让乔纳森坐下来的空间,列列是连忙移动身体,才勉强挪出一个位子。 「不过你的表情似乎臭臭的,有心事吗?说来听听吧!」 才不想说给你听呢。列列差点就脱口而出,最后还是吞了回去。得罪骑士绝对不是明智之举。虽然乔纳森看起来没什么架子,两者的身分毕竟有所差距。 「唔……?」 列列的沉默引起了乔纳森的兴趣,一张脸顿时凑了上来。肆无忌惮的眼神让列列大感吃不消,连忙别过头去。 「啊!」 乔纳森突然站了起来。列列不禁松了口气,以为他终于要离开了,可惜事与愿违,乔纳森只是伸手招呼刚好路过的另一名骑士而已。 「塞尔吉,来得正好!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先前提过的列列!没错,他就是列列!」 骑士停下了脚步,表情却有些犹豫。光是从这点来判断,就可以知道这名骑士绝对比乔纳森正常多了。或许是乔纳森太过人高马大,才衬托出这名骑士的娇小吧。乔纳森将头盔抱在腰间,那名骑士则是将头盔戴在头上,不过从头盔下方的空隙,骑士的长相还是清晰可见。表情虽然严峻,五官却十分秀丽,更增添了不易亲近的印象。 「我是塞尔吉·法连德尔。」 声音有点奇怪,好像是刻意压低嗓门的声音。应该不至于吧?列列点点头,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边。自称塞尔吉的骑士拥有一对红褐色的瞳孔,列列清楚的感受到浓厚的杀气正从对方的瞳孔并射而出。 「列列,塞尔吉是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好朋友!我们都是来自司坦列公国,领地互相接一壤。那是老爸留下来的领地啦,差不多跟猫额头一般大小而已。不过当然比真正的猫额头还要大上不少,哈哈哈!」 乔纳森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列列希望他赶快离开这里,也不想知道他跟塞尔吉之间的关系。虽然对猫额头有点兴趣,不过从乔纳森的描述听来,应该不是真正的猫额头。 「你叫做列列?」 抬头一看,塞尔吉的双眸依然闪烁着些许的敌意。 「听说你打败了乔纳森。他这个人虽然没用,却是一等一的剑术高手,过去我从未在他手中取得一场的胜利。这不是普通人办得到的,你应该有丰富的战场经验吧?」 「不,完全没有。」 「真是不敢相信,看来这个没用的家伙还有努力的空间。」 「说得好!或许我真的怠忽修行吧!列列让我发现了自己的不足,就这层意义而言,他可是我的恩人!自从决斗失败之后,我就开始练习左手使剑了,这才发现还真是不简单呢!」 「是哦……」 「左手还是没有右手来得顺手!还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诀窍?」 「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难道你左右两手都一样灵巧吗?原来如此,这可是与生俱来的才华!也就是说我模仿不来的,还是早早放弃吧!」 「放、放弃?」 「没错,爽快地放弃!」 乔纳森突然站了起来,朝着天空举起了右拳。 「我要用右手登上剑术的巅峰!右手持剑、左手持盾,这才叫做攻防一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优点和缺点,找出最适合自己的战术才是重点!列列,感激不尽!你又让我长了见识!」 「……恭喜。」 「谢谢!好,差不多该出发了!」 凝视着拍拍肩膀激励义勇军的乔纳森渐行渐远的背影,列列顿时发现跟他谈话真的比行军更加累人。 列列慢慢地站了起来,叹了一口气,突然发现塞尔吉正看着自己。 那种眼神。 逐渐逼近的眼神。 列列的左手差点下意识握住腰间的刀柄。或许根本没有自制的必要吧,塞尔吉毫不客气地揪住列列的胸口。对方的身材真的很娇小。列列的个头已经不高了,塞尔吉的眼睛甚至比列列还要低了许多。只见塞尔吉紧咬下唇,双眼之中充满了杀气。 「听好了。」 塞尔吉笑了,融合愤怒、自嘲与羞辱的笑容。而且声音明显地跟先前不同,之前的声音果然是装出来的。 「不许再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否则休怪我立刻杀了你。就算是义勇军的一员,违反规定的时候也必须受到严格的处罚。懂我的意思吧?听懂的话,就给我点头。」 列列默默地点点头。塞尔吉啐了一口,似乎还想继续说下去,最后却改变主意放开列列。 「等一下就要出发了,还不快去准备!」 塞尔吉掉头离去,消瘦的背影真的不像个男人。或许是刻意穿上大一号的盔甲吧,模样看起来反而更加地滑稽。义勇军都是清一色的男性,列列所见过的骑士和从士也都是男人。女骑士的存在固然稀有,可是她的眼神到底代表了什么?难道其中有什么误会吗?列列实在是想不出来。 以后还是离那个女骑士远一点好了,千万不要惹麻烦。列列有个不为人知的目的,那就是救出被魔女掳走的友友,万一魔女讨伐队败在魔女的手上,事情可就麻烦了。讨伐队就算再怎么不 济,至少也得先带着他抵达魔女的根据地再说。可是,真的行吗?看着一个又一个戴着白色腕章的义勇军从眼前走过,列列顿时感到十分不安。友友。不,我一定会找到你,一定会救你出来。是死是活的问题并不重要,也不愿去思考,否则一定会为之怯步,一定会呼吸困难。就当做友友还活着吧,不,她一定还活着。 第五话 一个人与一个人 自从山羊多多死去之后,友友就常常在半夜里离开房间,溜进家畜小屋。 当时若问友友为什么要这么做,一定会得到我就是喜欢这样,要不然你想怎样的回答。即使友友在心里面担心失去多多的列列不知道会不会孤单、会不会难过得流眼泪,即使不愿意跟父母亲睡在同一间房间,友友的答案还是一样的。那时的生活,充斥着太多想做却不能做的事情。 自从友友懂事以来,生活中就充满了许多禁忌。这个不行、那个不行、天主禁止我们这么做、不能留那种发型、衣服应该怎样穿才对。女人一旦长出胸部之后,就必须躲在家里足不出户,直到结婚那天为止。为了当一个贤妻良母,从小就得帮忙做家事。媒妁之言是常态,女人的工作就是做家事、生孩子、照顾丈夫、照顾家人。就算厌烦了这种生活,也不能跟其他男人同床共枕,一旦被丈夫发现,不但会受到严厉的惩罚,说不定还会因此离婚。女人是男人的工具,只能乖乖听从男人的使唤,等到老了、做不动之后,才可以前往没有多多的天国。开玩笑,这算什么? 平常不管做什么,总是会遭到旁人的非议、批评、甚至是斥责。为什么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过自己想过的生活?祭司宣称只有从未犯错的人,死后才能进天堂。女人进了天堂之后,会不会依然扮演男人的工具,替男人做牛做马呢?友友不认为死亡可以改变男人的劣根性,她也一点都不想前往那种天堂。 父亲和母亲渐渐发现友友晚上偷溜出去的事情了,可是友友依然故我,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事情总有爆发的一天,到时候父亲和母亲一定会气得七窍生烟。没关系,这样也好,事实上也真是如此。友友和列列名义上是一对兄妹,在塞恩教徒的心目中,近亲相奸是非常严重、无法被天主赦免的滔天大罪。父亲怀疑友友和列列之间有不寻常的关系,于是严厉地斥责列列,更表示不愿再收养列列。记忆中列列当场表达离家出走的意愿,毫不迟疑、毫不犹豫。 那我也要一起走。 她一旦把话说出口,就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故乡波结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而且那里正是禁锢友友的牢笼。虽然有父亲、母亲,虽然一有许多朋友,可是友友依然感到孤独,因为没有人了解她。大家连接纳友友都不肯了,又怎么会去试着了解她呢? 可是列列就不一样了。傻呼呼的列列不喜欢思考,友友说东、列列就往东;友友说西、列列就乖乖地往西。稍微对他好一点,他就会像只小鸭子一样乖乖跟在身后。明明是个问题少年、明明是个不相信任何人的乖戾份子,却唯独对友友深信不疑。明明亲手杀害了许多家畜,却唯独不忍对多多下手。好一个矛盾的家伙。不过列列从未发现自己的矛盾,因为他是傻呼呼的列列,从来不会去思考自己为什么疼爱多多、为什么不想杀害多多。一起睡在稻草堆的时候,偶尔列列会想触摸友友的身体,可是他却从未思考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明明是个别扭的问题少年,个性却跟孩子一样地透明,这点还满可爱的。最重要的是列列接纳了友友。不管友友做什么,列列都不曾出言阻止。在列列的面前,友友就是友友,不是其他人。即使离家出走之后,友友应该也能继续扮演自己吧。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有城镇的地方就有人类,这是理所当然的。人的身上总是有许多有形或是无形的枷锁,除了拿来限制自己之外,偶尔也拿来限制他人。人总是会疏远、排斥、畏惧跟自己不一样的人,所有的外地人都被视为潜在的威胁。不管到哪里,友友和列列永远都是外地人。明明跟当地人长得一模一样,外地人却从来不被当成人来看待。 或许自己的宿命就是一辈子四处流浪,直到死亡降临的那一天吧。 友友的想法有时真的很悲观。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一颗心总是飘浮在半空中,仿佛遭到缉捕的罪犯。远远地,前往地平线的彼端,或许就会找到一块安居乐业的净土。心中抱着一丝希望的同时,现实世界却又让友友感到莫名的恐惧与不安。列列不管到什么地方都能处之泰然,有时友友还真是羡慕他的单纯。 往后还见得到列列吗?恐怕不太容易。没关系,见不到就算了。相信列列一定会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好好地活下去。列列是个坚强的人,耐力十足,而且又很会打架。在列列的心中,友友应该已经死了吧?这样也好,这样子列列才会死心,才会一个人继续生活。 那我呢? 我可以一个人活下去吗? 在这个不被任何人接受的世界,孤独地活下去? 森林中刮起了一阵夜风,友友将毛毯拉上了颈子。 毛毯是优魔吉借给友友的,质料不错,盖起来十分暖和。这里的魔女以及其他种族的人几乎都是盖着这种毛毯入睡的。 优魔吉也正在距离友友不远的地方裹着毛毯呼呼大睡,基奇它卡的大腿正是她的枕头。 基奇它卡坐在床边,将那把弯曲的长剑握在胸前。这间房间位于魔女城堡的最上层,墙上开了一个小洞充当窗户,无论是冷风暖风、抑或是光明黑暗都能进出自如,当然也包括了今晚的月光。基奇它卡双眼紧闭,看起来似乎睡着了。 打量了一阵子之后,基奇它卡睁开了双眼。 「失眠?」 「嗯,算是吧。」 友友叹了口气,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叹气。 「不过倒也不是辗转难眠,我只是因为……」 基奇它卡的双眼半睁半闭、不经意地打量着友友。优魔吉睡得很熟,充分表现出对基奇它卡的信赖。这就是魔王与魔女的关系吗?不知道朵拉可和古鲁布布是否也是如此。说到古鲁布布,之后就再也没见到他了。朵拉可稍早带着班哈德、比巫罗、利巫罗、马努艾尔、路卡欧以及其他的同伴离开这座城堡,其他人在这里休息一个晚上之后,预定于明天早上撤离此地。等到城堡净空之后,友友就会获得解放,恢复一个人的孤独生活。 「魔王都不睡的吗?」 「不一定。」 「意思是因人而异?」 「是的。」 「对你而言,魔女到底是什么?」 「不需要。」 「呃?」 「你不需要知道。」 基奇它卡闭上双眼。就算继续追问下去,大概也不会开口了吧。 友友再度叹了口气,站在房间的中央环视四周。房间大约是半凯恩(约10m)见方的大小,除了优魔吉之外,这间大房间里面还睡了许多人。当然,全都是加入魔女阵营的各个种族。长相像猪的是布德族,肌肉发达的是当古族,身上覆盖鳞片、活像一只巨大青蛙的是卡卡族,全身长满黑毛、狼头人身的是古西族,貌似人类小孩的是波尔莫族,穿着入时的大穴熊是斯欧鲁宾族。恶狼和穴熊不在房间里面,除了这些种族之外,似乎还有其他种族加入魔女的阵营。提到魔女,除了优魔吉之外,城堡里面还有其他两名魔女,她们的身边都跟着魔王。魔女亚娜和魔女洛蒂,她们的魔王都是牛头人身,据说还是一对兄弟。 这么多种族的人齐聚一堂,难道都不会吵架吗?友友的问题惹来优魔吉的一阵大笑。不但会吵架,有时还会打架,而且还常常发生呢。有些种族彼此敌视,也有些人看其他人不顺眼,不过大家都是同伴,为了彼此的,大家都很努力地消弭争端。 这些种族一开始都对友友抱以疑惑的眼神。不过友友是朵拉可大人的贵客,大家倒是不敢有所怠慢。尤其是波尔莫族的族人连番前来跟友友聊天,频繁的次数让友友大感吃不消。一开始大家都称呼友友为「人类的女人」,直到友友主动报上姓名之后,大家才改 称友友,同时也纷纷说出自己的名字。短时间之内记住那么多人的名字,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波尔莫族的身高虽然不到友友的一半,却拥有一颗聪明的脑袋,尤其擅长学习其他的语言。他们健谈、开朗、风趣,最重要的是正直,别扭的亚人以及难伺候的野兽都跟他们处得不错。多种族混合而成的魔女军团若没有波尔莫族充当润滑油的角色,恐怕早就起内哄了。友友很喜欢波尔莫族。尼姆姆、梅洛尔和蓝拉这三个波尔莫正在不远处呼呼大睡,三人的手脚纠缠在一起,看起来十分滑稽。友友打量着三人的睡姿,眼前顿时一片模糊,心中不禁想起早已死去的多多。继续在这里多住几天,恐怕真的会舍不得跟他们分开。如果他们哭着求自己不要走,友友说不定真的会考虑留下来。 友友整个人钻进毛毯。不知道爸爸和妈妈过得好不好,会不会替我担心。离家出走的这段期间,友友从未想起爸爸和妈妈,不,应该说试着不让自己想起他们才对。当初带着家中所有的现金离开,就已经做好了不再回来的打算,现在更是不可能回去,也不想回去。爸爸和妈妈为了一笔可观的钱财收养列列,结果却让他住在家畜小屋,把他当成奴隶来使唤。人类实在是太丑陋了。可是我又何尝不是如此?我一直没把列列放在眼里,把他当成形式上的哥哥,照顾家畜的佣人,就是从来没把他当成一个人来看待。没错,我也是丑陋的人类。 脚步声划破寂静传入耳中,友友立刻从被窝探出头来。声音来自房间的出入口,火把的火光逐渐接近。听到脚步声的人显然不只友友而已,布德族、当古族、波尔莫族以及斯欧鲁宾族的族人纷纷起身,基奇它卡也睁开了双眼,不过优魔吉依然睡得正香甜。走进房间的人正是魔女姊妹亚娜和洛蒂,还有牛头人身的魔王闪达以及千德。两人都是又高又壮的彪形大汉,尤其千德的块头特别高大。牛头人身无疑是标准的怪物造型,不过或许是已经看习惯了吧,友友并不觉得特别恐怖。 「起来,大家起来!好了好了,快点起来!」 妹妹洛蒂跟千德一起叫醒尚在睡梦之中的伙伴,姊姊亚娜跟拿着大型火把的闪达则是站在门口。 基奇它卡摇摇优魔吉的肩膀。优魔吉虽然醒过来了,却依然揉着双眼说起了梦话。尼姆一姆、梅洛尔和蓝拉醒转之后立刻跳了起来,缠绕在一起的手脚却让三人跌了个狗吃屎。友友连忙跑了过去,协助三人解开手脚。 「谢谢友友!」「谢谢!」「巫内尔·波·友友!这是穆拉语,谢谢的意思!」「蓝拉,不要胡说八道!」「明明就是当古族的招呼语!」「不对啦,尼姆姆!那是卡卡语,对不起的意思!」「梅洛尔,你才是胡说八道呢!」 「安静。」 姊姊亚娜的语气充满了威严,尼姆姆、梅洛尔和蓝拉立刻闭上了嘴巴。除了这三个波尔莫之外,在场的所有人也都凝视着亚娜,甚至连友友也感受到现场的气氛不太对劲。亚娜环视众人之后,缓缓地开口: 「人类似乎发现了我们的行踪。」 现场的骚动很快就平息了。事到如今,惊慌失措也是无济于事,大家都早已做好心理准备。 「我们有两个选择,第一是立刻撤退,第二是展开迎击。这座城堡本来就要放弃了,大可选择撤退;不过朵拉可的部队才刚刚出发。相信大家都知道,朵拉可是安蝶再世,同时也是我们的希望,不能让她直接与敌人交锋。敌人应该是魔女讨伐队的星锁骑士团,不过他们应该处于半休息的状态。根据斥候的回报,敌人的人数在千人以上,我认为应该是民兵的混合部队。」 亚娜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所以我决定给敌人一个迎头痛击,彻底歼灭敌人的战力。人类过去夺走了我们的土地、水塘以及森林,将大家赶到边境之地,可是人类并未夺走我们的骄傲与荣耀。而且夜色是我们最好的掩护,我们要先下手为强,让人类知道我们的厉害!」 「好,就这么决定!跟他们拚了!」 身高比姊姊略矮、胸部却丰满许多的洛蒂握紧拳头朝天怒吼,布德族和当古族也同时发出低沉的吼叫。卡卡族发出咕咕声,古西族狂吠不已、斯欧鲁宾族嘶嘶作响、波尔莫族则是兴奋得又叫又跳。基奇它卡依然保持沉默,优魔吉则是跟随洛蒂大声吼叫。 战争就要开始了,魔女与人类之间的大战。 「放心吧,友友!」 尼姆姆、梅洛尔和蓝拉跑来安慰友友。 「不会有事的啦!」「就是说啊,友友!我们一定会打败人类的!」「尼姆姆、蓝拉,你们这两个傻瓜!友友也是人类!」「对哦!不过她是朵拉可大人的贵客,应该不是普通的人类吧?」「也是有道理啦!」「友友,你待在这里就好了!那些人类交给我们来对付吧!」 友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不过她自己也知道脸上的笑容十分僵硬。看起来真的像是担心的样子吗?或许吧。不过友友到底在担心什么?友友也是人类!梅洛尔的这句话刺痛了友友的心。尼姆姆、梅洛尔和蓝拉似乎也打算参战,可是又矮又小的波尔莫族该如何战斗?实在是难以想像,他们该不会是在开玩笑吧?希望如此。 这时友友才猛然察觉,原来自己是在担心那三个波尔莫族的孩子。 除了休息时间之外,义勇军今天一整天几乎都在行军,从日出走到日落。 大家的疲惫已经逼近极限,不少人累得连晚餐都吃不下,抱怨腰痛、脚痛,甚至是哭着想回家的人也不在少数。发现今晚得露宿野外之后,众人心中的不满逐渐升高,哪个人去上厕所之后就不见踪影、哪个人早就不知道溜到哪去的耳语不径而走,看来部队里面已经出现逃兵了。 眼见义勇军的士气低迷,骑士和从士提振士气的方法,就是让大家先喝少许蜂蜜酒之后再继续行军。列列不喝酒,婉谢了上头的好意,不过这一招还挺有效的,至少部队的气氛明朗了许多。之后骑士下达就寝的命令,几乎所有的义勇兵都乖乖地铺好毛毯就地躺平,没多久就进入了梦乡。少部分的人一时难以入睡,躺在地上翻来覆去,不过随着夜色渐深,辗转难眠的人数也逐渐减少。 列列闭上眼睛,间断性地小睡了好几次。他不敢睡太熟,毕竟露宿野外随时都有可能遇上野兽或是强盗的袭击,没办法好好睡上一觉。因此列列早就养成了浅睡的习惯,只要附近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立刻惊醒过来。列列一、两天没睡也不会怎样,行军了一整天固然累人,彻夜不眠也死不了人。不管怎样,列列现在实在没有好好睡上一觉的心情。 一想到友友,列列内心就宛如刀割,巴不得立刻动身搜寻友友的下落,跟她见上一面。可是列列自己也很清楚,漫无目的地寻找并不是办法,因此他只好设法转移焦点,强迫自己去想其他的事情。 扎营处火堆林立,负责站哨的骑士和从士在火堆旁边来回踱步。他们只会在换班的时候低声交谈几句,其他时间都是默默扫视呼呼大睡的义勇军,或是注意森林的动静。东方的天空已经露出一抹鱼肚白了,列列观察了一整个晚上,发现没有一个哨兵在值勤的时候打混摸鱼,证明了这是一支有纪律的战斗部队。当然,这是指受过严格训练的魔女讨伐队,临时成军的义勇军可就不一定了。 这支部队的编成十分诡异。星锁骑士团当然是精锐中的精锐,义勇军却是一群非战斗人员的集合体,这种组合就像是一群聪明的牧羊犬带着胆小的羊群共同行动。绵羊是胆小的动物,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四处逃窜,列列甚至听说过被恶狼追赶的绵羊慌不择路、直接跳下悬崖的故事。这群胆小的绵羊不可能上战场,到时候一定会连累训练有素的牧羊犬。可是说也奇怪,牧羊犬的领 导者为什么还要带着绵羊上战场呢? 列列突然听见有人在说话的声音。 声音很小,或者是很远。 ……来了……来了……就要来了…… 列列坐了起来,看着最靠近自己的那堆营火。现在负责站哨的人正是塞尔吉。塞尔吉似乎也听见了声音,只见她握着剑柄,凝视着森林的方向。 ……来了……来了……就要来了……呵呵……呵呵呵…… 睡在列列身边的义勇兵立刻坐了起来。 「那是什么声音?」 ……呵呵呵……来了……就要来了……呵呵……呵呵呵…… 「是谁——」 义勇兵环视四周,摇摇旁人的肩膀。喂,起来!快点起来!被吵醒的义勇兵一脸不悦,不过很快地就听见这道神秘的声音。 ……来了……来了……呵呵呵……就要来了……呵呵…… 「到底是谁在恶作剧?」 「这好像不是……」 「大家冷静!」 塞尔吉大吼。清醒的义勇兵大概占了十分之一,其中也不乏被塞尔吉吵醒的人。 「这只是呼唤罢了,没什么好怕的!」 ……来了……来了……呵呵呵呵……就要来了…… 「……呼唤?」 列列身旁的义勇兵小声开口。 ……来了……呵呵……来了……呵呵呵……就要来了…… 「谁的呼唤?」 ……来了…… ……魔…… ……女…… ……就要来了…… 魔女就要来了。 数十名义勇军瞬间从地上跳了起来,同时发出凄厉的哀号。有些人往右跑、有些人往左跑、有些人往前跑、有些人往后跑。塞尔吉以及其他负责站哨的骑士和从士拚命地安抚义勇军的情绪,却一点效果也没有。现场的混乱吵醒了其他义勇军,睡眼惺忪的他们一开始还搞不清楚状况,等到发现情况不对之后,顿时也慌张了起来。可是,现在该怎么办?没时间思考了,先逃离这里再说吧! 列列靠在树干上,呆呆地凝视着眼前的混乱。绵羊,真的是一群绵羊,轻而易举地就中了敌人的诡计。而且不过只是声音罢了,既没有人因此受伤,更没有人因此丧命。难道这就是魔女的魔力吗?光是单纯的呼唤,就拥有让人类陷入恐慌的力量?或许列列只是不受影响的少数人而已吧。 大势已去,任谁也无法力挽狂澜。现在该怎么办才好?跟着大家一起逃走,还是留在原地?就在列列思考去留的时候。 「——一群笨蛋……!」 塞尔吉有所行动了。只见她压低身形,徒手撂倒四处逃窜的义勇军。一个、两个、三个,义勇军纷纷跌倒在地。周围的义勇军眼见苗头不对,全都停下了脚步。塞尔吉抽出长剑,指着其中一名义勇军的鼻尖。 「全都给我冷静一点!听好了,那是魔女的呼唤,她们就是利用这种声音将人类吸引到黑暗之中!一听到魔女来了,就吓得四处逃窜,你们这些笨蛋只会成为她们的祭品罢了!不想死的话,就给我留在原地!」 塞尔吉的说词相当有说服力,而且还有血淋淋的佐证。 刚刚的混乱之中,大约有十几名义勇军逃进幽暗的森林,如今森林的深处传来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那是人类的惨叫声。除了惨叫声之外,还有少数逃回来的幸存者。 「森、森林里面有古怪!好多人都被干掉了!」. 局势顿时为之丕变。列列连忙爬上大树,义勇军则是争先恐后地集中在营火旁边。天色愈来愈亮,森林却依然幽暗,可怕的魔女就隐藏在漆黑的森林之中。幸存者陆续返回,有些人还来不及回到营地,就倒毙在半路上。爬出森林的也有,力竭而亡的也有,每个人的身上都带打人大小小的伤口。重伤,不,致命伤。利刃造成的伤口、钝器造成的伤口、甚至还有被野兽咬伤的痕迹。少部分的人并没有显眼的外伤,可是却脸色发青、口吐白沫,全身上下不停地颤抖。列列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恐惧,过去他曾经听过魔女以诅咒让善良的人类当场横死的故事。死亡的魔法,这一定是魔女的杰作。森林深处躲着会使用可怕魔法的魔女。 义勇军停止了骚动,每个人的身体都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魔女的呼唤结束之后,取而代之的是狼嚎,而且数量十分惊人,远近都有。看来部队已经被包围了。 「不要怕!」 塞尔吉挥动手中的长剑。 「大家听好!敌人的数量并不多,没什么好怕的!包围我们的只是敌人的先遣部队而已!夜袭的小部队!为什么我这么肯定?答案很简单,因为他们到现在还是没发动攻击!敌人打算扰乱我们的军心,趁我们陷入混乱的时候各个击破!这就证明了敌人没有跟我们正面交锋的战力!」 塞尔吉之外的其他骑士以及从士,也分别扯开喉咙向义勇兵做出同样的解释,这才让人心惶惶的义勇兵稍微冷静了下来。不过塞尔吉的说法毕竟只是推论,未必一定是对的,天晓得魔女的手下什么时候会从阴暗的森林蜂拥而出。 若真如此,情况可就不太乐观了。部队太过密集,骑士和从士空有一身战斗力,恐怕也是无从发挥。不过战斗经验丰富的骑士和从士当然也注意到了这点。 「各位,试着调匀呼吸!什么,没办法?当然没办法,谁教你们挤成一团!」 说话的人正是才刚刚下哨的乔纳森。只见他气定神闲的在人挤人的营火之间来回踱步,扯开喉咙大声说话。 「看看你身旁的人吧!是你的女友、你的妻子吗?当然不是!既然不是你的舞伴,又何必黏得这么紧?好,我们先拉开距离!不必太多,一点点就好!手边有武器的人,把你的武器握在手上吧!武器是你的好朋友,一定能保护你的安全!现在再看看你的左右邻居,他们都是最忠实的战友!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他们会勇敢地保护你,所以你也要保护他们!」 试图稳定军心、进而激励士气的人,当然不是只有乔纳森一个人而已。在全体骑士和从士的努力之下,紧张的气氛终于逐渐缓和,义勇军纷纷拿起武器,或是回到先前就寝的地方寻找自己的装备。眼见情势获得控制,列列本来想从大树上溜下来,却又改变了主意。 是自己太多心了吗?不,绝对不是。列列的眼睛确实捕捉到了什么。 树上。原来在那里。那是什么东西?昏暗之中看不太清楚,不过刚刚确实动了一下,应该是生物没错。猫头鹰吗?可是猫头鹰怎么会出现在人群聚集的地方……? 就在列列准备凝神注目的时候,地面又起了一阵骚动。 「呜咕呜呜呜呜!」 声嘶力竭的哀号,仿佛内脏翻转似的痛苦呻吟。一名义勇军右手勒住自己的喉咙,左手指向天空,转了几圈之后不支倒地。他的身体不断地痉挛,口吐白沫。魔女!这是魔女的诅咒!死亡的魔术……!骑士和从士的苦心化为乌有,绵羊们又开始惊慌失措地四处乱窜。不过他们并未逃往森林,因为森林里有魔女、凶猛的野兽以及怪物。 列列瞪大了双眼,左手握住刀柄。塞尔吉还说什么敌人不会发动攻击,现在不就来了吗?率先从幽暗的森林中冲出来的敌人,正是打前锋的恶狼,后面依序跟着猪人以及岩石人。骑士和从士纷纷下达迎击的命令,不过靠近营火的骑士受制于四下逃窜的义勇军,根本无法伸展。只见乔纳森戴起头盔、拔出长剑、举起盾牌,正准备冲进森林。不管他的战力再怎么强大,此举无疑是飞蛾扑火、以卵击石。不过乔纳森的剑术果然不容小觑,他先是砍翻了一匹恶狼,接着躲过猪人的战锤之后 ,手中长剑旋即没入猪人的颈子,最后再举起盾牌将猪人推到一旁。 「善战的勇士才能获得天主的祝福!朋友!弟兄!同胞!不要害怕,发出你的声音吧!愿主保佑我们……!」 愿主保佑我们!愿主保佑我们!愿主保佑我们!齐声唱和的人只有骑士和从士,义勇兵逃命都来不及了,根本没有向天主祝祷的心情。乔纳森虽然勇猛善战,却没有人从后接应,眼看着就要被敌人孤立……不,已经被孤立了。 列列从树上跳了下来。才刚着地,左右两手立刻分别拔出短刀和长剑,险险躲过恶狼的獠牙。列列不理会眼前的恶狼,迈开脚步往前跑。有个岩石人正准备从乔纳森的身后发动偷袭,列列跳上岩石人的背部,瞄准后脑勺就是一剑。岩石人的身体晃了一下,列列的攻击虽然对他造成了伤害,却十分有限。岩石人的脑袋就跟石头一样地坚硬,即使没有头盔,列列的长剑也是砍不进去。 岩石人捂着后脑转过身来。在他圆滚滚的黑眼睛中,没有眼白。岩石人大叫一声,似乎非常生气,巨大的战斧往前一挥,结果却挥过头了。列列轻轻一闪,停不住势的战斧直接陷入地面。列列立刻举脚踩在战斧的斧头与握柄之间的部位。岩石人试图以蛮力举起战斧以及列列,结果列列突然收脚,来不及收势的岩石人顿时被自己的蛮力往后一推,模样十分狼狈。列列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立刻起脚踢向岩石人厚实的胸膛。岩石人一屁股坐倒在地,乔纳森的长剑也在这个时候插进岩石人的头顶。或许是力气的差别、也或许是长剑本身的品质使然,乔纳森的长剑轻轻松松地将岩石人的脑袋剖成两半。 「列列!多谢你的拔刀相助!」 「现在不是说话……」 ……的时候。列列踢翻来袭的恶狼,以长剑格档猪人的长枪。猪人用力往后一扯,试图将长枪拉回身边,列列干脆顺势冲进猪人的怀中,短刀刺入下颚、长剑插进腹部。猪人哼了一声,杀气腾腾地瞪着列列,同时放开手中的长枪,试图抱住眼前的列列。短刀拔出来了,长剑却像铁铸般文风不动,显然被猪人以腹部的肌肉用力夹住。猪人打算跟列列同归于尽,列列只好放弃长剑,往后退了好几步。不死心的猪人追了上来,却被乔纳森的盾牌击中脸部。列列并未向乔纳森道谢,他捡起猪人的长枪,刺进乔纳森身后另一名猪人的胸口,接着又转身抱住从斜后方飞扑而来的恶狼,抡起短刀刺进恶狼的头心。随手将恶狼的尸体往旁边一放之后,列列还是没有喘息的机会。只见他身形一矮,敌人的武器从头顶呼啸而过。长剑、战斧还是长枪?列列并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又躲过好几波攻击。列列的身体往左倾倒,手持双剑的岩石人杀气腾腾地俯视斜躺在地上的列列。列列连忙朝岩石人的膝盖猛力一踢,顺势在地上滚了几圈,脱离敌人的攻击范围。起来,快点起来!才刚从地上爬了起来,岩石人的巨剑立刻破空而至。列列不想被砍成肉酱,只好扑倒在地。 这时乔纳森突然兴奋地大叫: 「谢天谢地,我们赢了!」 开玩笑的吧?他的脑袋出问题了吗? 绝非如此,乔纳森是有根据的。 「为主而战……!」 一阵雄壮的怒号、以及马蹄的杂沓。 骑兵。一整群骑兵从义勇军的两侧奔驰而过。当然,并不只是奔驰而已。马背上的骑士纷纷拔出长剑,砍杀挡在面前的猪人以及岩石人。就算砍不进去,在马匹奔驰的重量以及速度加持之下,再怎么强壮的怪物也禁不起这种强大的攻势。骑士的骑术非常高明,没有人撞上森林的大树、也没有人被地上的树根绊倒、更没有人跌落马背。骑兵队冲过去之后,又在前方调头回来,展开第二次的突击,顿时冲乱了敌人的阵脚。乔纳森、塞尔吉以及其他徒步的骑士和从士见状,顿时发出胜利的呐喊。 「现在!就是现在!敌人已经怯战了!鼓起勇气往前冲,让敌人尝尝我们的厉害吧!为主而战……」 为主而战!为主而战!为主而战……!这次连义勇军都一起跟着呐喊。骑兵队再度回头,带着从士继续冲锋。骑兵队之中,有一名没戴头盔的骑士,列列曾经在魔女审判的时候见过他。只见那名男子举起长剑大吼一声。 「全军冲锋!」 接下来的主角不是骑士,而是徒步的从士。骑兵不适合在敌我混杂的战场上冲锋陷阵。排成一列的从士往前推进之后,敌人也开始后撤。列列追了上去,顺利地解决两名猪人和一名岩石人之后,停下脚步不再追击,负责压制敌人的从士也留在原地固守阵型。天空微微泛白,森林的黑暗也逐渐散去,黎明的浴血战到此告一个段落。骑士和从士接下来的工作,就是设法让过度亢奋的义勇军冷静下来。 列列从猪人的尸体拔出自己的长剑,收回剑鞘。 他抬头一看,刚好跟没戴头盔的骑士四目相对。 列列下意识地低头,背后却被狠狠地拍了一下。对方的力道相当大,列列差点喘不过气。 「列列!你的表现实在是太出色了!果然是一名优秀的战士!有没有兴趣成为星锁的从士?我可以帮你推荐喔!」 「呃……抱歉,我没什么兴趣。」 「是吗?太可惜了!」 「乔纳森。」 没戴头盔的骑士骑在马背上慢慢地靠近,乔纳森立刻挺直了身子,右手握拳抵着左胸。这应该是敬礼的动作吧,列列心想。 「布朗多罗队长!请问有何吩咐?」 「没什么。你跟这个义勇军有说有笑的,引起了我的兴趣。」 「他是我的恩人,为我的剑术带来重大的启发!」 「原来如此。」 男子大剌剌地点点头,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布朗多罗队长,原来他就是星锁的队长、制裁友友的帮凶。 「看来你的功夫不差,叫什么名字?」 「列列。」 「嗯,列列。我叫做比利布朗多罗,星锁的队长。可以请教一个问题吗?」 列列偷瞄了一眼布朗多罗黄褐色的瞳孔。冰冷的眼神,感受不到一丝温度。当时这个人也在法庭之上,难道是怨恨所造成的偏见吗?思索片刻之后,列列点点头。 「这把短刀……」 布朗多罗若无其事地捧起列列的左手,列列无法抗拒。布朗多罗将列列的左手捧起之后,睁大眼睛仔细端详。 「是从哪里弄来的?」 「呃……」 列列为之结巴。并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理由,事实上正好相反,什么都没有。这把短刀根本没什么来历,列列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这是我的短刀,我一直带在身边。」 「哦?」 布朗多罗眉尖一挑,放开了列列的左手。只见他从头到脚打量着列列,这才轻轻地点点头。 「大概是我看走眼了,真是抱歉。对了,你想不想成为从士?」 「队长!先前已经提过了,可是他不愿意!」 「是吗?那就不勉强了。哪天改变了主意,就跟乔纳森说一声吧,你随时都可以加入。」 不等列列回答,布朗多罗立刻翻身上马,扯起缰绳掉头离开。终于走了。我不喜欢那个人,也不想跟他打交道。列列才刚松一口气,背心又被拍了一下。 「列列,队长看到你的表现了呢!我们的队长重视实力胜于身分,只要是有实力的战士,就算是出身低贱也可以加入星锁!这可是你的荣幸,我真替你高兴!」 「……谢谢。」 「谢什么谢?应该的啦!」 乔纳森笑得很开心。他虽然没有恶意,却也够烦的了。不过跟另一 个人比起来,乔纳森就显得好多了。 杀气腾腾的眼神。 仿佛恨不得致列列于死地。 塞尔吉法连德尔拉开头盔的护脸,在距离半凯恩(约∞m)之远的地方睥睨着列列。即使询问那个女骑士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恐怕也只会换来一阵砍杀吧。列列实在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得罪她了。 列列叹了口气之后,环视四周。 无法成为战士的绵羊死伤惨重,其中也夹杂了部分恶狼以及怪物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列列却一点也不以为意。一名骑士正准备让眼看救不活的伤兵获得最后的解脱,列列日睹了所有的过程,并没有回避的打算。在这座魔女栖息的森林之中,死亡并不特别,而且是随处可见。这把宰杀无数家畜的短刀,早已凝聚了无数的死亡。或许列列迟早也会成为森林的幽魂,不过现在还不到时候,还不能死,一定要找到友友才行。救出友友之前,说什么都不能死。 魔女城堡的最上层空荡荡的。先遣队的夜袭虽然称不上成功,却也不是毫无斩获。如今元气大伤的魔女讨伐队即将抵达城堡,魔女的军队打算就地迎击,彻底的摧毁对方的战力。 「我也好想上战场杀敌喔。」「没办法,这是亚娜的命令!亚娜是这里最伟大的魔女,没有人敢违抗她的命令!」「是没错啦,不过还是很不甘心!」 尼姆姆、梅洛尔和蓝拉留在最上层。美其名是友友的护卫,其实是魔女亚娜监视友友的眼线。他们虽然对这种安排大为不满,友友的内心却不禁松了口气。波尔莫族不是只有他们三个而已,长得像猪的布德族以及肌肉跟岩石一样坚硬的当古族也不像外表那么可怕。人,没错。他们虽然不是人类,却都是活生生的人。那恶狼跟熊呢?她不知道,她愈来愈迷糊了。 受命留守的人除了三个波尔莫族之外,魔女优魔吉也是其中之一。只见她坐在基奇它卡的肩上,眺望窗外的景色。 太阳已经出来好一段时间了,现在不是清晨,而是上午。 友友走到优魔吉和基奇它卡的身旁。 「就快到了,就快要出现了。再过不久,人类就会特地跑到这来,让我们杀个落花流水了。」 优魔吉的语气既兴奋又紧张。 友友站在窗前环视眼前的森林。魔女城堡是由岩山挖掘而成的,岩山的周围草木稀疏,愈接近森林就愈茂密。不过森林中几乎都是参天老树,空间倒也不怎么拥挤。 眼花了吗? 森林之中好像出现几道闪光。 「优魔吉。」 基奇它卡伸出右手指着前方。优魔吉紧抓基奇它卡的头发,一连点了好几次头。 「嗯!嗯!我知道!来了!终于来了!」 「我也想看!」「我也要、我也要!」「友友!帮帮忙!」 三个波尔莫立刻一涌而上。友友分别将三人抱上窗台,眯着眼睛凝视远处的森林。刚刚森林中确实出现了好几道闪光,现在虽然看不到了,树木与树木之间却出现了好几个正在移动的黑影。距离太远了,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只知道黑影一直在移动,而且正朝着这里逼近。 「来了来了!真的来了!」「哇!好惊人的数目!」「没什么好怕的啦,就跟豆子一样的大小!」「那是因为距离远的关系,笨蓝拉!友友,不觉得蓝拉真的很笨吗?」「才不何 呢!」「不会才怪!友友,对不对?」 友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笑着轻抚波尔莫的头心。我到底在这里做什么?这里真的是我应该待的地方吗?人类,我是人类,我是魔女的敌人。可是离开这里之后,我又能去哪里? 天下之大,竟然没有容身之处。 脚步声从身后传入耳中。回头一看,魔女姊妹和魔王兄弟走进房间。 牛头人身的魔王披上胸甲,手持巨大的战斧,两个魔女也都穿起盔甲带着长剑。银发魔女亚娜略比妹妹高脁,身材看起来格外地修长,却又不失女性特有的丰腴。她就是这座魔女城堡的总指挥。 「优魔吉,我们要去指挥作战,这里就交给你了。」 「放心交给我吧。不过待在这里也无事可做,有没有我都一样嘛!」 「没错,你什么事都不必做!」 金发魔女洛蒂挺起比姊姊亚娜丰满许多的胸部,开怀大笑了起来。 「我们可没有朵拉可的本事,指挥作战的同时还能保护你的安全!而且往后你还有很多知识必须学习,趁现在轻松一下也是应该的!等到成为独当一面的魔女之后,可有你累的呢!」 「人家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啦!」 「笑话,还早得很呢!等一下就站在窗前,看看我们是怎么击溃敌人的吧!」 「放心,我一定会睁大眼睛看个仔细的!」 洛蒂哈哈大笑之后,带着比弟弟更加高大的魔王千德离开房间。这时亚娜的视线停留在基奇它卡身上。 「优魔吉就拜托你了。」 「当然。」 「乖乖地当个保姆吧,哈哈哈!」 魔王闪达的块头虽然比不上哥哥,却也是个魁梧的巨汉。基奇它卡没说什么,只是微微扬起了嘴角。坐在基奇它卡肩上的优魔吉似乎很不服气,两边的脸颊鼓得跟气球一样。 「没礼貌的闪达!人家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哈哈哈哈!是吗?那就是我不对了。如果想要跟我的亚娜拥有一样的好身材,劝你还是多吃几碗饭吧!」 「闪达,话可不能乱说。你我只是血之盟契的同志罢了,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关系。」 「好好好,别生气嘛!哈哈哈!」 直到现在,友友还是不明白魔王与魔女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只知道这种关系好像是因人而异,每一对都不同。就算直接提出问题,大概也没有有人肯回答吧。毕竟友友只是被人类当成魔女的人,并不是真正的魔女,自然也没有知道的必要。而且现在也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 亚娜走到友友的身旁,脸上露出优雅的微笑。 「友友,老实说我还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可是又不能在魔女讨伐队兵临城下的现在把你赶出城外。看来只好等我们击退敌人之后再释放你了,还请多多担待。」 「嗯。」 「到时若有个什么万一……」 亚娜收起脸上的笑容。 「还请自己决定该怎么做。人类是绝对不会宽恕跟非人的生物缔结友谊的魔女,小小的波尔莫落入人类的手中,也只会被关进笼子里面当成活展示。不知道有多少波尔莫因此惨死于人类之手。热爱大地的波德族人为了拯救朋友而潜入人类的村子,失风被捕之后,被残忍的人类当成烤肉吃掉。只因为波德族人长得很像人类的家畜,人类想知道他们身上的肉到底好不好吃。」 她光是想像亚娜所描述的画面,就不禁打了个哆嗦。身旁的尼姆姆、梅洛尔和蓝拉的表情也十分严肃。这几个可爱的孩子,真的会被当成展示物?一路扛着友友抵达城堡的班哈德也是波德族人,他们真的会被人类吃掉?真是难以置信。不过这也是因为跟魔女以及魔女的同伴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才会产生这种想法。若是打从一开始就不认识他们,友友说不定也会跟其他人类一样,带着好奇的眼光打量着被关在笼子里面的波尔莫。 友友已经跟其他人类不一样了。 可是她依然是人类。 亚娜轻拍友友的肩膀。错不了,那是人类女性的小手。 「我跟你到底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选择自己的生活、以及能够为这个世界的未来做些什么。」 友友甚至连点头都办不到。亚娜说完之后,便带着闪达离开房间。 友友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更不知道能为这个世界的未来做些什么。她只知道自己不想死。当初还以为自己会被活活烧死,因此才做好了心理准备,放弃了一切,心里面只挂念着列列。没有我在身边,列列一定做什么都很不方便,毕竟他连最基本的算术都不会。不过活下去应该不成问题,只是比较不方便而已。唉,他还是少不了我。 当时曾经问过列列为什么要离家出走,结果他回答不出来,真是一个傻瓜。可是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列列一定会保护我。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除了保护我之外,列列还有什么用处?我负责动脑,他负责出力,职务分配向来如此。突然之间少了脑袋,一定会很不习惯吧?当然,少了身体之后,一样很伤脑筋。 列列不在身边,我也是很不方便的。 好害怕、好孤独,好想见他一面。真是伤脑筋。 一千多人的义勇军虽然还不到全军覆没的地步,却也减少了三成到四成的人数,许多人的兄弟或是朋友都在拂晓的战斗当中不幸丧生。原本就低迷的士气顿时跌落谷底,骑士和从士的激励根本起不了作用。而且自从战斗结束之后,魔女讨伐队的态度突然大为改变,他们开始年起皮鞭驱赶羊群,化身为冷酷无情的牧羊人。 「继续走!不要停下来!看看自己落后多少!应该知道脱队的人会有什么卜踢吧?难道你们想变成魔女的牺牲品吗?」 「什么?累了?脚痛?那又怎样?想想那场战斗吧!不想死的话,就给我继续走下去!」 「想逃走的人就尽管逃走吧,没有人会阻止你!不过少了我们的保护之后,真的能平安无事地回到家乡吗?劝你们还是打消念头吧!」 甚至连笑脸迎人的乔纳森也开始对筋疲力竭的义勇军冷嘲热讽。现在驱使羊群前进的动力不是荣耀,而是恐惧。队伍中甚至还出现连恐惧的力气都没有、宛如行尸走肉一般睁着无神的双眼蹒跚前进的可怜虫。休息时间也缩短了许多,义勇军仿佛成为世界上为了行军而存在的一群人。 天空中的太阳愈爬愈高,穿透枝丫的白光显得格外地刺眼。 「全队停止!」 「停止!」 「站在原地别动!」 「停下来!不许动!」 骑士和从士纷纷发出停止的命令,义勇军三三两两地停下脚步。长途跋涉的疲惫几乎剥夺了他们的思考能力,不过还是有少部分的人发现情况不对。现在还不到休息的时刻,为什么要停下来?有人讶异、也有人怀疑,甚至还有人的心中浮现不祥的预感,害怕得直打哆嗦。骚动、寂静、接着又是另一波的骚动。 无视于义勇军的议论纷纷,骑士和从士开始移动,似乎要变换队形。之前的队形是将义勇军摆在正中间,前后左右配置骑士和从士的小队,如今从骑兵的移动方向来判断,应该是将前后的部队往左右两侧分散。尤其是前面的防御特别薄弱,大概只有一、两排而已。 有问题,一定有问题。列列感到不太对劲,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路上跟义勇兵混杂前进的乔纳森以及塞尔吉早已不见踪影。环视四周之后,列列在左侧的部队找到了两人。如今两人戴上头盔、放下面罩,无法辨识长相,不过那个高个的骑士应该就是乔纳森,后面那个身材娇小的骑士大概就是塞尔吉吧? 左右两侧加强防御的队形固然免除了三面夹攻的隐忧,却也带来了无形的压迫感,因为退路全都被截断了。义勇军被骑士和从士三面包夹,他们不是敌人,而是自己人。理应是自己人的骑士和从士将义勇军团团团住,阻绝了他们的生路。 「各位勇敢的义勇军!不,请容我称呼各位为星锁的同志……!」 嘹亮清澈的嗓音,传遍魔女森林的每一个角落。声音来自前方,又是那个没戴头盔的男子比利·布朗多罗。全体义勇军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站在后面的人甚至伸长了脖子,一起注视着眼前的布朗多罗。 「各位辛苦了!历经艰苦的行军、与人类的敌人浴血奋战,这些苦难你们都挺过来了!请不要怨恨曾经怒斥各位、责骂各位的骑士以及从士,这一切都是出自我的命令,都是为了带领各位参与伟大的圣战!要怪,就怪我好了,我愿意承担一切的责任!为了贯彻天主赋予的使命、为了消灭可憎的敌人、为了替那些丧生于魔女、魔王以及其他怪物之手的无辜人民报仇雪恨,这是必要的手段!若认为我是个冷酷无情的指挥官,请尽管指着我的鼻子厉声斥骂,我一定虚心接受!可是……!」 布朗多罗拔剑向天。 「身为荣耀的圣骑士、身为星锁的队长,我现在必须向各位下达命令、必须要求大家的协助!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骑士和从士大声附和。 布朗多罗转过身子,剑尖指向前方。 岩山。 耸立在眼前的岩山。 「因为我们的敌人就在前面!人类的大敌就在前面!我们必须勇敢地歼灭敌人!为了天主、也为了我们白己!大家不要忘了,敌人杀死了我们的朋友、我们的兄弟、我们的姊妹、我们的父母、我们的妻儿、我们的邻居、还有我们的同胞!」 「没错!」「没错!」「没错!」「没错!」「没错……!」 「请各位回想敌人的姿态、敌人的容貌、敌人杀害同胞的模样!各位的心中应该燃起了熊熊怒火!这就是我们的理由,打倒万恶的魔女以及魔王的理由!天主赐予我们打倒敌人的使命!不要再迷惑了!不要再犹豫了!让我们同心协力,手刃万恶的敌人!粉碎、歼灭、血祭!不留活口!抛弃你们的恐惧,拿出你们的勇气!我们不需要武器,你们就是最强的武器!愿主保佑我们……!」 愿主保佑我们!愿主保佑我们!愿主保佑我们!愿主保佑我们! 愿主保佑我们!愿主保佑我们!愿主保佑我们!愿主保佑我们! 除了骑士和从士之外,义勇军也跟着大家一起握紧拳头、提起武器、卖力地在地面踱步。宛如行尸走肉的义勇军似乎真的相信自己是星锁骑士魔女讨伐队的一份子,就好比温驯的绵羊以为自己是受过训练的猎犬。受到袭击的羊群只能四散逃逸、躲在角落瑟缩颤抖,难道大家都忘了吗?或许吧,绵羊都被催眠了。 比利·布朗多罗,一切都是他的杰作。 简直比变魔术还要神奇。 「目标,岩山的魔女城堡!发现魔王、魔女、恶狼或是怪物的踪迹,一律格杀勿论!」 「遵命!」「遵命!」「遵命!」「遵命!」「遵命……!」 「各位同志!倾听骑士和从士的声音,把他们视为自己的兄长!兄长将替你们领路,挺身保护你们的安全!」 「遵、遵命!」「遵命fa」「遵命!」「遵命!」「遵命……!」 「星锁……!全队前进!为主而战……!」 「为主而战……!」「为主而战!」「为主而战!」「为主而战……!」 星锁上下一条心,勇敢地往前推进。他们速度不快,脚步却十分踏实。在布朗多罗慷慨激昂的演说催眠之下,义勇兵无不抬头挺胸,踩着整齐的步伐走向战场。列列也试着融入大家,心情却说什么都亢奋不起来,前后左右信心十足的义勇兵更是让他内心的不安逐渐扩大,脑中更是浮现出不祥的预感。斗志可以让绵羊化身为猎犬吗?当然不可能,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唉,友友。如果友友在这里,如果聪明的友友在这里,一定可以看穿其中的阴谋诡计 ,找出让列列感到不安的原因,再告诉列列该如何因应。 我不是个聪明人,当然看不出其中的奥妙,也找不到正确的答案。事实上我连自己为什么跟着其他的义勇军一起前进都不知道。我想见友友一面,我不要她离开。当着友友的面前说出这种话,一定会被她嘲笑,说不定又会骂我是笨列列吧。没关系,我不在乎,只要友友回到我的身边就好。 我突然被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当时我还小,语言又不通,干脆闭上嘴巴不说话。我一直都是孤独一人,家畜虽然可爱,最后却难逃一死,或是被宰杀的命运。我很喜欢多多,最后它还是死了。 有时友友会在入夜之后钻进我的稻草堆。之后我每天都在等待,都在期待,都在猜想友友会不会出现。 印象中友友曾经问我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当时我回答不知道、没有想过。没办法,我做事情本来就没有计划。 友友是我的唯一、我的全部。我从未想过离家出走之后,可能就看不到友友了。可是继续留在家里,似乎又会替友友添麻烦。友友跟我不一样,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家中的宝贝,所以离开的人应该是我,那个家最不需要的人就是我。不管怎样,名义上我也是友友的哥哥。总有一天友友会结婚,也会生孩子,到时候她应该不希望自己有个跟我一样的笨哥哥吧。换成是我的话,我也不要。 我也不想见到友友变成别人的。 友友,我好想你。碰不到你也没关系,我只希望你留在我的视线之中。就算不再对我微笑也没关系,可是,我还是希望看到你的笑容。 那座岩山是魔女的城堡,友友应该就在里面吧。不,一定在里面。非得在里面不可。 可恶,真是一大失策。应该在骑士和从士包围义勇军之前偷偷溜走的。反正我现在知道地点了,大可一个人偷偷地潜入。慢着,还是不对。我是在部队变成现在的队形之后,才知道那里有座城堡的。可恶,我真是笨得可以。 太迟了,已经开战了。 右前方。那是什么?好像是一团烟雾。冲击、巨大的声响,骑兵被抛上了半空中。不是只有一个骑士和一匹马而已,连同好几个从士都跟着遭殃。距离太远看不清楚,不过他们应该都会重重地摔在地上吧。希望他们平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义勇军停下脚步,有几个人甚至开始退缩了。 「不要停下来!」「继续走!」「前进、前进……!」 骑士和从士立刻下达指令,甚至还有几个骑士拔出长剑在半空中飞舞,仿佛是鞭策绵羊的牧羊人。义勇军再度迈开脚步,步伐却显得迟钝了许多。这该不会是魔术吧?不知道是谁喃喃自语。魔术?没错,一定是魔女的魔术。好几人,不,好几十人开始喃喃自语。魔术、魔女、魔术、魔女。声音逐渐往外扩散、膨胀,眼看着就要爆发了。 上次是右边,这次轮到左边。距离比先前又近了一些,声音和冲击都大了不少。地面为之震动、腹部为之翻搅,整个胃袋都缩了起来。这次的牺牲者是好几个从士和义勇军,这些在外力的作用之下被抛上天空的人,就像是没有生命的玩具。双脚被硬生生地扯断,体液、肉块和内脏洒在义勇军的身上,现场顿时传出阵阵惨叫。 不知道是谁声嘶力竭地大吼: 「这是魔术……!魔女就在前面……!」 「住口!」「不许吵闹!」「继续前进!」「前进!前进……!」 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听得到骑士和从士的声音,大概连一半也不到吧。可是他们只能前进。左边和右边都挤满了人,停下脚步的话,又会被后面的人往前推。好挤,手脚伸展不开。虽然还不到挤死人的地步,行动却大受影响。而且骑士和从士开始慢慢地从左右和后方对义勇军施压,逼得义勇军非前进不可。原来这就是他们的用意。可是,为什么?列列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连忙伸长了脖子看着队伍的最前面。怪了,原本站在最前面的骑兵,居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前进、前进……!」「不许停下来!」「为主而战!」「为主而战……!」 义勇军已经不是主动前进了。除了前进之外,他们无路可走。事实上最前排的义勇军是被后面的人推着走的。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想停也停不下来,一路被人推着前进。放眼望去,身边净是恐惧、茫然以及泫然欲泣的脸孔,可是大家却加快了脚步。原来如此,我懂了。他们想要逃跑,所有的义勇军都想要尽快逃离这个战场。 「全军突击……!」「突击!」「突击!」「还不快点动作!」「突击!突击……!」 拉满的藤弓终于射出了箭矢。最前排的义勇军大吼一声,没命地往前冲。后排受到影响之后,也发出怪声拔足狂奔。义勇军瞬间化成一道浊流,朝着目标迅速地蔓延。不能被浊流吞噬,一定要跟上去。除了狂奔之外,没有其他的选择,否则就没命了。这简直就是集体逃亡。每个人都发疯似的拚命逃跑,完全不在乎魔女的城堡就在前面。从这里到岩山的山麓大概有多远呢?恐怕连1卡列尔(约2㎞)都不到,说不定只有一半而已。 周围的草木逐渐稀疏,照理说视野应该为之开朗才对。可是列列依然什么也看不见,只恨自己长得太矮了。除了恐惧还是恐惧,再也没有比对眼前的局势一无所知的情况更令人畏惧的了。 突然之间,前方传来一阵凄厉的呼声。不,应该是怒吼,或是叫唤。冲突,跟什么人发生冲突?敌人吗?没错。前进的速度突然减缓,大家几乎都原地停止。这时义勇军突然四处逃窜,原来是包围左右的骑兵远远散开了。散开?为什么?不管怎样,箝制住义勇军的枷锁终于解开了,人群的密度变小,前方的景象清晰可见。列列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别闹了,这是在开玩笑吧? 铜墙铁壁,猪人、岩石人、狼、熊以及其他的怪物所组成的铜墙铁壁。他们不只是挡在义勇军的面前而已,甚至还是一道主动压迫的人墙。惊慌失措的义勇军纷纷被这道移动的墙壁撞飞、践踏、蹂躏,可怜的义勇军不再是人类,而是卑微的蝼蚁。虐杀蝼蚁的凶手正是那些家伙,身形巨大的牛。不,应该是牛头人身、头顶和肩膀上还长了两支角的怪物。怪物总共有两个,右边的那个身形比较巨大,不过左边的也瘦小不到哪去。两个怪物挥舞着跟人类差不多高的大型战斧,屠杀、抑或是消灭义勇军?不,屠杀抑或是消灭还不足以形容眼前的惨状,应该是破坏才对。魔王,那就是人人间风丧胆的魔王。魔王的身边站着身披盔甲、手持长剑的女子。两个魔王和两个魔女率领他们的部下,彻底粉碎义勇军的身躯。 浊流遭遇高墙之后四下乱窜,还有一部分往后回流。 他们不再是义勇军了。 羔羊。 四下逃命的羔羊。 列列回头一看,原本在队伍的未端压阵的骑士已经不见了,也就是说没有人稳住羔羊的阵脚。为什么?难道是为了失败吗?千里迢迢地带着羔羊前来此地,难道只是为了让魔王和魔女屠杀?实在是搞不懂。 列列不想死得不明不白,不,他不想死。逃命吧,列列转身面向前方。随着义勇军的溃散,魔王和魔女的军队也跟着往前推进,眼看着就要杀到跟前了。双方的距离大约只剩下半那德(约50m)。不行,没希望了,快点逃命吧。先保住性命再说。 列列正打算转身逃跑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突然捕捉到异样的景象。 骑兵。 奔驰而来的骑兵。 出现在左侧。 骑兵团打算从侧面攻击魔王以及魔女。 不对。 所有的骑士在距离敌人约l凯恩(约20cm)的地点同时止步,马匹以后 足着地,前脚在半空中挥舞。疾驰到急停的时间非常短暂,普通的马匹绝对办不到,那一定是受过训练的军马。所有的军马保持直立不动的姿势,从列列的角度看过去,刚好排成一线纵列,数量大概在二十、三十匹左右。马背上的骑士没有长剑、没有盾牌、也没有长枪,手中拿着类似铁棒的物体,前端对准了敌人。一阵轰然巨响之后,铁棒喷出了火光,之后又冒出黑烟。那是什么?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铁棒的前端飞了出来。东西不大,看起来小小的。弓箭吗?不对。到底会是什么……? 猪人和岩石人纷纷倒地,大概有五、六个之多。敌人停止攻击,发出惊人的怒吼,朝着骑兵团冲了过来。这时骑兵团早已掉转马头离开了。列列的视线转向右侧,清楚地看到、抑或是感觉到骑兵团的出现。当然,是另一队骑兵,数量应该差不多吧。敌人正好背对着这群骑兵,现在正是背后偷袭的大好机会。第二队骑兵比第一队骑兵更加接近敌人,之后又戛然止步。马背上的骑士拿着同样的黑色铁棒,巨响、火光、黑烟,小小的物体以惊人的速度划破空气,眼睛虽然跟不上,却还是能看到飞行的轨迹。其中有几条轨迹不偏不倚地命中了魔王以及魔女…… ……右侧比较高大的牛头人身魔王,以及身旁的金发魔女。 高大的魔王只是身体一震,金发魔女却差点摔倒在地。虽然勉强撑住,却还是单膝着地。 另一名魔王和银发魔女连忙跑了过来。 高大的魔王注视着金发魔女的脸庞,旋即转头看着不远处的骑兵队。骑兵队正打算撤退,高大的魔王立刻举起战斧朝天呐喊。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列列不禁捂住耳朵蹲了下来。除了耳朵之外,连双眼也隐隐作痛。他的脑浆翻腾、内脏扭曲。死定了,这下子死定了,列列第一次|>z"1f到死亡近在眼前。无法呼吸、心跳几乎快要停止。之所以能够死里逃生,大概是看到骑兵队离去的背影吧。骑兵队只是停顿片刻,旋即整顿队形迅速离开。这幅画面让列列稍微恢复r冷艀。没错,魔王的咆哮一定是来自他的魔力。 列列站了起来,″子持刀、右i持剑。 义勇军纷纷倒在地l:痛井地挣扎没有·个例外。 猪人和岩石人看起来似乎不受影响,不过他们也呆呆地站在原地,脸上尽是困惑的神情。 安静无声,诡异的宁静。 「千德,带着洛蒂离开这里!」 银发魔女高声呼唤,同时以手势做出指示。大块头的魔王立刻将金发魔女抱了起来,看来似乎准备撤退。就在魔王将魔女抱在胸前转过身去的那一瞬间…… 「魔王撤退了!」「我们杀了魔女!」「干掉一个!」「魔女死了!」「还有另一个魔女!」「大家上!」「杀了魔女!」「杀了魔王!」「为主而战……!」 从士吗?应该是。为主而战!为主而战!为主而战!在从士的激励之下,恢复冷静的义勇军纷纷爬了起来。不过他们也只是爬了起来而已,没有人冲向敌人,也没有人转身逃亡。不过从士已经展开行动,从左右两翼包抄敌人了。除此之外,骑兵团也再度掉头回到战场。好快的速度,骑兵果然是骑兵。人数虽然不多,声势却跟大军团不相上下,如同旋风一般席卷战场。 第一道旋风来自左侧,将猪人和岩石人吹得七零八落。还来不及喘息,第二波又从右侧掩袭,夹带着腥风血雨冲乱敌人的阵脚。紧跟在后的是从士集团,第一波骑兵也在这个时候掉转马头杀奔而至。原本以为是人马一体的第三波突击,结果骑士却纷纷跳下马背,以身穿重甲的肉体冲撞敌人。集合速度、重量与装备的身体冲撞威力惊人,几乎是一击必杀,成功地削弱敌人的战力。而且大部分的骑士完成攻击之后,立刻重整态势,拿起手中的武器砍向其他的敌人。 为主而战!为主而战!为主而战!为主而战!为主而战……!声音从战场上的四面八方传来。义勇军,一部分义勇军开始面向敌人。风向,战场的风向改变了,大家都看到了胜利的契机。没错,魔女死了,魔王撤退,胜利一定是属于我们的。站起来勇敢杀敌吧!杀死那些可恶的敌人,为自己的同胞报仇……! 列列也跟着大家往前冲。感觉不太对劲,明明是自己的身体,却好像不听使唤,仿佛被什么人在背后操纵似的。没关系,这样也好。友友,我要找到友友,然后救她出来,所以必须先扫除障碍才行。敌人、敌人、敌人!列列的长剑插入恶狼的头顶,接着又反手将短刀送入猪人的侧腹,再抽出长剑重击猪人的后脑。浑身黑毛的怪物压低身形冲了过来,列列纵身一跳闪过黑毛怪物,朝着眼前的鳞片蛙人挥出长剑。剑刃划开鳞片蛙人的肩膀,却怎么也砍不下去。鳞片蛙人以短枪展开反击,列列身形一扭险险躲过。后面,接近了,又是那个黑毛怪。列列往旁边一滚,黑毛怪一头撞上鳞片蛙人,双方都不支倒地。列列从地上爬了起来继续往前冲,却感到一股劲风呼啸而至,连忙往旁边一闪。巨剑,岩石人的巨剑。第二击,列列出剑格档,手臂顿时一阵酸麻,长剑脱手而出。岩石人打算发动第三波攻击,列列舔舔嘴唇。来吧,怪物。来吧,巨剑。看到了,看得很清楚。列列躲过巨剑,往左前方一个垫步,趁着岩石人来不及收势的时候,往他的背上一踢。岩石人立刻往前扑倒。趁着岩石人还没起身的时候,列列随手从地上抄起一把长剑,继续往前奔跑。敌人、敌人、敌人。只要干掉那个家伙,就可以结束战斗了。 牛头人身的魔王,以及身后的银发魔女。两人背对着大树,猪人和其他的怪物则是分布在两人的左右以及后方。骑士、从士以及义勇军在其他地区的战斗当中略占上风,唯独这个区域刚好相反。魔王的战斧才刚粉碎了两名从士的身躯,肉片、碎骨和内脏如同血雨一般从天而降,淋得大家满头满脸。硕大的身躯拥有惊人的怪力,而且动作还十分敏捷。魔王的体力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丝毫没有疲倦或是乏力的迹象。每当挥出战斧,口中就会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咕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咕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虽然没有第一次的骇人,却还是令人为之胆寒,身体和心灵大受震撼,几乎快要失去理智。若不是强打起精神奋力抵抗,恐怕会当场失去行动力。不要靠近那个魔王,这根本就是白白送死。真不知道骑士和从士哪来的勇气跟那个怪物交手。可是唯有打倒那个魔王才能结束战斗,任凭那个怪物耀武扬威,局势很有可能再度翻转。或许这就是骑士和从士视死如归前仆后继的原因吧。 「——一群傻瓜……!大家一起上!从士队,摆枪阵!」 比利·布朗多罗的声音。原来他也在战场上。魔王的正前方不远处,手持长枪的从士排成横三列的队形。 「突击……!」 「遵命!」「遵命!」「遵命!」「遵命!」「遵命!」「遵命……!」 布朗多罗号令一下,三列横队立刻朝着魔王发动攻击。魔王当然也不是省油的灯,手中战斧一闪,顿时砍断了十数把长枪。可是从士的人数实在太多了,而且又不是排成一列,虽然前排的长枪被砍断,后排的五、六把长枪还是刺入魔王的身体。万岁——!可是众人的欢呼很快就消失了。身中数枪的魔王满不在乎地往前一踏,挥动巨大的战斧。长枪立刻被砍成两截,还赔上了好几名从士的生命。列列不禁呆立原地。怪物,这才是真正的怪物,人类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不过布朗多罗却笑了,而且笑得很开心。 「好一个强大的魔王!骑士啊,这可是扬名立万的大好机会!取下魔王和魔女的项上人头,立下万古流芳的功绩吧!没有人愿意挑战吗?好,我亲自 上阵!为主而战……!」 布朗多罗不只是口头说说而已,他真的抽出长剑举起盾牌,准备策马冲向魔王。眼见队长亲自上阵,骑士和从士的士气立刻大受鼓舞,大家都朝着魔王展开突击。为主而战!为主而战!为主而战……!敌人也纷纷展开迎击,现场立刻陷入大混战。列列穿过热战方酣的敌我双方,迅速逼近魔王。这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列列看得很清楚,魔王的动作失去了先前的敏捷,原因有两个:第一个原因当然是留在体内的长枪。列列不知道这些断枪会不会让魔王感到痛苦,不过露在外面的枪头枪柄势必会对魔王的行动力造成某种程度的影响。第二个原因,则是局势的转变。原本守在左右两侧的自己人纷纷趋前应战,这下子魔王可没办法跟之前一样大肆杀戮了。哼,这些怪物也会担心伤到自己人吗? 列列的眼中只看得到魔王,他注意到魔王的动作有个奇怪的习惯。手肘。魔王的左肘总是贴在身上,以手臂、拳头和战斧的斧柄遮住左腰到右胸的部分。而且次数非常频繁,仿佛是在保护什么似的。列列凝视着魔王。只要杀了他,就可以结束战争。杀了他,他是我的猎物。不知道他在保护什么。左腰、右胸。胸档,就是那里吗?列列日不转睛地凝视着魔王。 突然有个物体冲到列列的面前。 猪人。 距离很近,近到不能再近。对方似乎也吓了一跳。列列立刻举起长剑,刺入猪人的咽喉。猪人身体一抖,武器掉落在地,下一秒钟却抱住缠住列列握着长剑的右手。想拚个同归于尽吗?好可怕的力量。列列左手抄起短刀,刺入猪人的眼睛。猪人发出一声哀号,列列立刻一脚将他踢开,顺势松开手中的长剑。紧接着又拿起猪人掉在地上的战锤,击中试图从旁边发动偷袭的恶狼。恶狼发出一声惨叫,列列也在同一时刻发足狂奔。闪过骑士和从士之后,魔王的身影就耸立在眼前。这时有人呼唤列列的名字,应该是乔纳森吧?不要吵,我正在盯着他。他也转过头来,似乎注意到我的存在。魔王,好大的块头,壮得跟一头牛似的。可是他的双眼,却不是牛的眼睛。 「人类……!」 魔王的声音,人类的语言。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站在原地不动。 数名骑士冲向魔王,其中也包括了乔纳森。魔王奋力挥动战斧,两三下就逼退了来犯的骑士。乔纳森整个人撞上身后的大树,头盔不知道飞到哪去了,盾牌也扭曲变形,躺在地上动也不动。他死了吗?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的敌人是眼前的魔王,我的眼里只有眼前的魔王。 一定要杀了他,杀了我的猎物。不知道他在保护什么。有人大叫,敌人和自己人都在大叫,在战场上跑来跑去。啰唆,给我安静一点。我朝着魔王冲了过去,他也注意到了我这个敌人,将目标锁定在我身上。只见他往前踏出一步,缩回了左臂。就是这个动作,就是这个多余的动作。魔王应该不知道这个多余的动作让我发现了他的秘密吧。趁魔王尚未挥动战斧之前,我掷出手中的战锤,他想也不想挥动战斧击落我的战锤。应该是反射动作吧?我毫不犹豫地逼上前去,在地上滚了一圈,拾起从士的长枪。虽然是断成两截的长枪,只剩下枪尖和半截的枪柄,不过也够用了。在这种近距离之下,战斧根本派不上用场。魔王轻噫了一声,试图缩回左臂保护不知名的东西。我立刻举起小刀刺入魔王的左臂,右手的半截枪尖也几乎在同一时刻刺进他的左腰,斜斜地刺了进去。放开刀柄之后,左手也握住了枪柄,使出浑身的力量将枪尖往里面送。我看到了,看得很清楚。就是这里,就是胸口中央偏右的位置。枪尖穿透了胸膛,贯穿了不知名的物体。魔王低头看着我,发出惊人的咆哮。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可是我并不害怕,一点也不害怕。咆哮?不,那是魔王的哀号。 我从魔王的左臂拔出短刀,往后退了好几步。 魔王依然站在原地,胸口剧烈地起伏。 「……你怎么知道……我的心脏……在哪里……」 「闪达……!」 银发魔女跑了过来,从后面抱住魔王的身体。魔王试着保持直立的姿势,却已经力不从心了。只见魔王的身体开始瓦解,一开始是手掌和脚掌,旋即蔓延到手肘和膝盖。魔女紧紧地抱着魔王,试图阻止魔王的瓦解,却依然是徒劳无功。 「闪达……闪达……!」 「亚娜……我的亚娜……」 魔王伸出逐渐融化的手臂,试图抱住眼前的魔女,却无法如愿。手臂已经完全溶解,化成一堆粥状物了。 「活、活下去……亚娜……去找一个……新的魔王……」 「不要说了。」 魔女捧着魔王已经不成原形的脸庞,亲吻原本是鼻尖的位置。 「我已经立下誓言,将自己的身心奉献给你了!其他的魔王……」 「……亚娜……拜托……我……你……」 「闪达!我的闪达!求求你,我真的不愿意……!」 「我、我是……你的……」 「当然,要我说几次都可以!你是我的闪达!我唯一的闪达……!」 银发魔女哭得声嘶力竭。 魔王露出一丝微笑之后,就此化成一摊软泥。 「请节哀。」 身材娇小的骑士走了过来。虽然看不见面罩之下的脸孔,不过从背影来判断,应该是塞尔士口。 「还没结束……!」 魔女站了起来,拔出腰间的长剑。直到现在,列列才发现这个魔女是一个绝世美女。即使脸上沾满泪水和魔王的残骸,五官因为愤怒而扭曲,依然不减她的美貌。 「这场战争还没结束!还不到结束的时候!朋友们!拿起武器,战到最后一刻……!」 「给我住口!卑劣的人类叛徒……!」 塞尔吉冲向魔女,其他的骑士和从士也跟在身后。呆呆地站在原地的敌人正才大梦初醒,拿起武器展开反击。塞尔吉的一轮猛攻逼退了魔女,后面就是一颗大树,已经无路可退了。魔女大叫一声,塞尔吉也提高了音量。列列不知道她们说了些什么,也不想知道。他低头往前冲,闪过了塞尔吉与魔女,从敌人与自己人之间穿了过去。不,现在已经分不清楚谁是敌人、谁是自己人了。列列穿过互相厮杀的生物之间,朝着岩山、也就是魔女城堡一路挺进。一定要抵达岩山、抵达魔女城堡,否则列列就快要吐出来了。残留手中的感触令人作呕。我伤害了许多生命,可是我一点也不想这么做。我只想见友友一面,就这么简单。 「这、这怎么可能……」 优魔吉脸色发青,连嘴唇都变成紫色的。友友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三个波尔莫更是缩在一起微微颤抖。唯一还能保持冷静的人,大概只有魔王基奇它卡。 友友是人类,不是魔女的同伴,更能体会到这场战争的惨无人道。 骑士和从士将义勇军当成陷阱。他们将义勇军逼上前线,任凭魔女军团蹂躏践踏,等到魔女军团准备追击四处窜逃的义勇军,再从两侧发动奇袭。陷阱?不,根本就是牺牲品。 这是被允许的战术吗?当然是被允许的。就是因为被允许,魔女讨伐队才得以存在,才得以被当成人类的英雄,才得以成为孩子心目中的偶像。 再过不久,圣骑士一定会带着胜利的骄傲凯旋归国。至于那些不幸阵亡的义勇军,大概会被当成为了人类而牺牲的英勇烈士吧。人们将会在丧亲的悲痛中庆祝苦涩的胜利。 是的,他们胜利了。 魔女城堡的最上层离地甚高,离森林甚远,在林木的遮蔽之下,难以辨识林中的战况。不过声音倒是听得见,那应该是魔王闪达或是千德的吼叫吧。不 最终话 黎明与两人 魔王和魔女似乎打从一开始就预计放弃这座城堡。城堡内的一间密室发现疑似魔王像的碎片,不过少了魔王之后,也构成不了什么威胁。除此之外,整座城堡找不到任何魔术的蛛丝马迹,或许是因为单纯的物资缺乏,也或许是因为使用的魔术数量不如先前的预期。魔王和魔女知道星锁的战力不到原先的一半,因此产生了轻敌之心。当然,这也是比利·布朗多罗的精心策划,而且战术非常成功,囊括了相当可观的战果。 好不容易等到清理战场的作业告一段落,已经是夕阳西下的时刻了。今天在城堡不远处的空地扎营,明天一早再循原路返回克罗德尔。布朗多罗口头勉励部下以及幸存的义勇军之后,迳自回到帐篷中。 「可是,这种处置真的恰当吗?」 「大卫,你是指什么?」 指挥官的帐篷并不大,三个大男人站在一起就嫌拥挤了。中等身材的大卫还好,人高马大的布朗多罗以及伊安几乎无法伸展手脚。 「义勇军以及少女。」 大卫并没有就坐的意思,因为伊安一直站在旁边。布朗多罗坐在木制折叠椅上翘起二郎腿,啜饮微温的葡萄酒。 「大卫,你对我的决定有什么意见吗?」 「既然是队长做出的决定,当然是不敢有所异议。不过那名少女可是在魔女审判当中判决有罪的罪人。」 「你错了。」 「您的意思是?」 「正如少女在审判中所言,她并不是魔女。赛萨尔·赛德蓝,那个审问官的手法太卑鄙了。当然,我不认为卑鄙有何不妥。那个人一定打从心底畏惧魔女,也不想弄脏自己的手,因此我认为他根本没有严刑逼供的勇气。」 「严刑逼供所获得的证词,可信度应该值得怀疑吧?」 「那当然,根本是不足采信。允许神职人员担任魔女审判的审问官,基本上就已经有失公允了。神职人员应该担任告发魔女、起诉魔女的角色,最后的裁决应该由享有裁判权的领主来执行。如果事后证明她真的不是魔女,领主也要负起替她洗刷冤屈的责任。呵呵,神职人员不会犯错,永远都是一张白纸,教会的嘴脸真是令人作呕。」 「我们就不一样了。为了消灭人类的敌人,即使染满鲜血也在所不惜。」 「没错,我们走在血流成河的道路上。」 布朗多罗低声浅笑,将杯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 「那个少女不是魔女,至少现在不是。」 总是笑脸迎人的大卫顿时变了脸色。 「您认为那名少女曾经与朵拉可展开接触?」 「错不了,八九不离十。朵拉可已经开始行动,也救了那名少女。她不是被魔女掳走,而是被救走的。无论是发色或是瞳孔的颜色,都证明她拥有锡连的血统,随时都有转变的可能。」 「所以您才命令狗儿跟踪他们吗?如果那名少女真的改投魔女的阵营,说不定会跟朵拉可展开接触呢。」 大卫朝着伊安瞄了一眼,可是伊安早就避开了他的视线。 布朗多罗强忍着笑意,摇摇手中的空酒杯。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不过我个人倒是对那个少年比较感兴趣。」 「狩猎者的眼神吗?」 大卫又朝着伊安瞄了一眼。布朗多罗点点头。 「狩猎者十分稀有。包括那名少年在内,我这辈子也只见过三个人而已。」 「三个人……?」 大卫只知道其中两个。布朗多罗举起酒杯吹了口气。那种眼神、那种长相,还有那把短刀。错不了,血缘是不会骗人的。 趁着太阳还没升起,赶快远离魔女城堡、远离魔女讨伐队、远离克罗德尔。 比利·布朗多罗居然肯放了两人,这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列列不信任布朗多罗。毕竟对方是骑士,也是列列最不想打交道的人,希望以后再也不会见到他。 或许列列只是想逃离那个男人吧。不管逃到哪里,总是觉得那个男人在后面追赶自己。即使感受不到那个男人的气息,他的影子却深印脑海挥之不去。列列并未告诉友友,他不希望友友为自己担心。而且摆在眼前的现实问题,也迫使列列将内心的阴影先搁在一旁。 饮用水可以从小溪或是池塘取得,食物可就麻烦了。离开魔女城堡之后,两人的食物就只有魔女讨伐队配给的黑面包、干燥水果、以及少许腌肉,足够一个人吃两天、或是两个人吃一天的份量,称不上充足。 因此列列只能在途中寻找野兔、野猪或是梅花鹿的踪迹,可惜却是徒劳无功。这种季节也找不到可以食用的树果,偏偏蕈类和野草又不能乱吃,食物的问题可真是让两人伤透了脑筋。 「如果在粮食耗尽之前无法抵达有人居住的地方,你应该知道会怎样吧?」 「嗯,会被你骂得狗血淋头。」 「怎么,你有意见?」 「没有。」 「这才像话。」 「可是就算对我生气,食物也不会从天而降。」 「当然不会从天而降。可是我一生气,你就会努力地寻找食物,这样子不就大大提高找到的可能性吗?」 「对喔,说的也是。」 列列恍然大悟。虽然他趁着友友还没生气的时候拚命寻找,最后还是空手而回。 不过在太阳下山之前,列列倒是找到了一处舒适又安全的露宿地点。以短刀割除杂草之后,铺上四处搜集而来的细小枯枝以及树皮,最后再将毛毯铺在上面,就成了一张舒舒服服的床。列列与友友合吃黑面包和干燥水果,接着又喝了一点水。等到太阳下山之后,友友立刻躺了下来,列列则是坐在她的身旁。 「列列。」 「嗯?」 「你真的杀了魔王吗?」 「应该吧。」 「是哦。」 「我很不愿意那么做。」 为什么要替自己找藉口?列列不禁轻抚胃部的四周。胃袋翻绞,有点想吐。看来那种感觉还没完全消失,或许永远都不会消失了。 「魔女到底是怎样的人?」 「我也不太清楚。」 「你跟魔女谈过话吗?」 「嗯。」 「那时是一个魔女告诉我你在上面,还要我快一点。那个魔女就快死了,现在应该已经死了吧。魔王恐怕也死在骑士的手上。」 「嗯。」 「我也亲手杀了一个魔王。」 「他们也杀死了很多人类。」 「我知道。」 「你也是为了救我才杀死魔王的。」 「嗯。」 「好吧。就算神、魔女或是人类都不肯原谅你,我也愿意接纳你、宽恕你的过错。」 之后友友就裹着贤者送给列列的斗篷沉沉睡去。 列列也枕着手臂躺了下来,背对着熟睡的友友。听着友友规律的呼吸声,列列打算眯着眼睛小睡片刻。 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睡了好一阵子。现在虽然是清醒的,之前的那段时间却睡得很熟,因此列列的思路格外地清晰。不过他实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现在的情况。 列列的身上盖着斗篷,背部温热,腰部明显感受到手臂的重量。规律的呼吸声就近在耳边,列列只感到心脏跳得飞快,难以承受的悸动。友友。友友贴着列列睡得正熟。列列连一根指头都不敢乱动,深怕吵醒了友友。 列列睁开眼睛,他现在也只能维持原状。有时友友会移动身体,可是每次的移动都更贴近列列,双腿交缠,手臂更是紧紧地压在列列的胸膛。 时间飞快地流逝。 天空逐渐泛白。 再不想个办法,恐怕在天亮之前就会窒息而死。 列列是认真的,他真的觉得自己会做出什么荒唐事。不过他依然什么也没做,一直在忍耐。 耳垂突然被咬了一下。 「好、好痛!」 「笨蛋列列。」 耳畔的呢喃,听起来不像是睡梦中的声音。友友已经醒来了?列列不知道友友醒来多久,只知道友友醒过来之后,依然没有放开列列的意思。 「你觉得我应该改名吗?」 「这……我也不知道。」 「要我照那个自大狂的吩咐去做,实在是有点不甘心。」 「我也不怎么喜欢他。」 「如果我改名字的话,你一定会叫错。」 「说的也是。」 「不过我不想叫友友·布蕾了,改成友友·伊吉尔如何?」 「我在应征义勇军的时候,就是自称列列·伊吉尔。」 友友噗嗤一笑,温热的吐息弄得列列的耳朵痒痒的。 「那我们就是兄妹啰,哥哥。」 列列的心情很复杂,他实在不希望跟友友成为兄妹。 友友坐起了身子,指尖将列列的浏海梳到旁边。列列只要稍微转动眼珠,就看得到友友的脸庞。友友就在附近,就在身旁,清澈的视线仿佛看透了列列的一切。 「假装兄妹就好了,这样子也比较方便。」 「嗯。」 「继续旅行吧。」 「想去哪里?」 「到哪都行。」 「是哦。」 「不喜欢吗?」 「当然喜欢。」 只要跟友友在一起就好,就算走再久也不会累。可是列列说不出口,只能背转过身子,任凭心脏怦怦的跳动。友友的身子又贴了上来,列列几乎管不住狂跳的心脏。抬头一看,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后记 大家曾经被狗咬过吗? 抱歉,忘了先自我介绍。我叫做十文字青,或许有人已经认识我了,不过还是容我在此向大家打个招呼。大家好,我是十文字青。对不起,请原谅我的不厌其烦。 大家曾经被狗咬过吗?我被咬过,在我还小的时候。邻居养的狗突然在我脚上咬了一口,还流了不少血。从此以后,我就变得特别怕狗。 类似的经验不只一次。学生时代在路上骑着自行车,也被一只狗追着跑,结果后脚跟被咬了一口。那只狗戴着项圈,应该不是野狗。从此以后,我就变得更怕狗了。 走在路上的时候,我总是会特别避开路上的狗,可是狗却不一样。我不只一次被狗狂吠,有时喜欢亲近人的狗还会朝着我冲了过来,伸出舌头舔我的脸颊,要求我摸摸它。通常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我大概都被吓得快要昏倒了。 〡不过怕狗是一回事,讨厌狗又是另一回事。为了证明我不排斥狗,我开始鼓起勇气跟路上的狗说话,如果狗朝着我走过来,我还会试着摸摸它。结果我有个大发现,那就是我虽然怕狗,却不讨厌狗。事实上我还满喜欢狗的。仔细回想起来,我似乎特别喜欢动物,怕狗只是因为被狗咬的经验造成的负面意识罢了。而且经过多次实验,赫然发现狗也特别喜欢跟我亲近。目前我养了一只猫,未来我想再养一只大狗,然后在猫狗的陪伴下过着天天写小说的生活。是的,这就是我的梦想。 眼看着篇幅被我的梦想填满,却还是没谈到『我心之剑』的故事内容,也只好留待下次再聊了。在此特别感谢kaya8兄的插图,以及所有参与本书制作、出版、发行等等的相关人士,更感谢所有读者的支持与爱护,谢谢。 十字文青 大家曾经被狗咬过吗? 抱歉,忘了先自我介绍。我叫做十文字青,或许有人已经认识我了,不过还是容我在此向大家打个招呼。大家好,我是十文字青。对不起,请原谅我的不厌其烦。 大家曾经被狗咬过吗?我被咬过,在我还小的时候。邻居养的狗突然在我脚上咬了一口,还流了不少血。从此以后,我就变得特别怕狗。 类似的经验不只一次。学生时代在路上骑着自行车,也被一只狗追着跑,结果后脚跟被咬了一口。那只狗戴着项圈,应该不是野狗。从此以后,我就变得更怕狗了。 走在路上的时候,我总是会特别避开路上的狗,可是狗却不一样。我不只一次被狗狂吠,有时喜欢亲近人的狗还会朝着我冲了过来,伸出舌头舔我的脸颊,要求我摸摸它。通常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我大概都被吓得快要昏倒了。 〡不过怕狗是一回事,讨厌狗又是另一回事。为了证明我不排斥狗,我开始鼓起勇气跟路上的狗说话,如果狗朝着我走过来,我还会试着摸摸它。结果我有个大发现,那就是我虽然怕狗,却不讨厌狗。事实上我还满喜欢狗的。仔细回想起来,我似乎特别喜欢动物,怕狗只是因为被狗咬的经验造成的负面意识罢了。而且经过多次实验,赫然发现狗也特别喜欢跟我亲近。目前我养了一只猫,未来我想再养一只大狗,然后在猫狗的陪伴下过着天天写小说的生活。是的,这就是我的梦想。 眼看着篇幅被我的梦想填满,却还是没谈到『我心之剑』的故事内容,也只好留待下次再聊了。在此特别感谢kaya8兄的插图,以及所有参与本书制作、出版、发行等等的相关人士,更感谢所有读者的支持与爱护,谢谢。 十字文青 大家曾经被狗咬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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〡不过怕狗是一回事,讨厌狗又是另一回事。为了证明我不排斥狗,我开始鼓起勇气跟路上的狗说话,如果狗朝着我走过来,我还会试着摸摸它。结果我有个大发现,那就是我虽然怕狗,却不讨厌狗。事实上我还满喜欢狗的。仔细回想起来,我似乎特别喜欢动物,怕狗只是因为被狗咬的经验造成的负面意识罢了。而且经过多次实验,赫然发现狗也特别喜欢跟我亲近。目前我养了一只猫,未来我想再养一只大狗,然后在猫狗的陪伴下过着天天写小说的生活。是的,这就是我的梦想。 眼看着篇幅被我的梦想填满,却还是没谈到『我心之剑』的故事内容,也只好留待下次再聊了。在此特别感谢kaya8兄的插图,以及所有参与本书制作、出版、发行等等的相关人士,更感谢所有读者的支持与爱护,谢谢。 十字文青 大家曾经被狗咬过吗? 抱歉,忘了先自我介绍。我叫做十文字青,或许有人已经认识我了,不过还是容我在此向大家打个招呼。大家好,我是十文字青。对不起,请原谅我的不厌其烦。 大家曾经被狗咬过吗?我被咬过,在我还小的时候。邻居养的狗突然在我脚上咬了一口,还流了不少血。从此以后,我就变得特别怕狗。 类似的经验不只一次。学生时代在路上骑着自行车,也被一只狗追着跑,结果后脚跟被咬了一口。那只狗戴着项圈,应该不是野狗。从此以后,我就变得更怕狗了。 走在路上的时候,我总是会特别避开路上的狗,可是狗却不一样。我不只一次被狗狂吠,有时喜欢亲近人的狗还会朝着我冲了过来,伸出舌头舔我的脸颊,要求我摸摸它。通常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我大概都被吓得快要昏倒了。 〡不过怕狗是一回事,讨厌狗又是另一回事。为了证明我不排斥狗,我开始鼓起勇气跟路上的狗说话,如果狗朝着我走过来,我还会试着摸摸它。结果我有个大发现,那就是我虽然怕狗,却不讨厌狗。事实上我还满喜欢狗的。仔细回想起来,我似乎特别喜欢动物,怕狗只是因为被狗咬的经验造成的负面意识罢了。而且经过多次实验,赫然发现狗也特别喜欢跟我亲近。目前我养了一只猫,未来我想再养一只大狗,然后在猫狗的陪伴下过着天天写小说的生活。是的,这就是我的梦想。 眼看着篇幅被我的梦想填满,却还是没谈到『我心之剑』的故事内容,也只好留待下次再聊了。在此特别感谢kaya8兄的插图,以及所有参与本书制作、出版、发行等等的相关人士,更感谢所有读者的支持与爱护,谢谢。 十字文青 大家曾经被狗咬过吗? 抱歉,忘了先自我介绍。我叫做十文字青,或许有人已经认识我了,不过还是容我在此向大家打个招呼。大家好,我是十文字青。对不起,请原谅我的不厌其烦。 大家曾经被狗咬过吗?我被咬过,在我还小的时候。邻居养的狗突然在我脚上咬了一口,还流了不少血。从此以后,我就变得特别怕狗。 类似的经验不只一次。学生时代在路上骑着自行车,也被一只狗追着跑,结果后脚跟被咬了一口。那只狗戴着项圈,应该不是野狗。从此以后,我就变得更怕狗了。 走在路上的时候,我总是会特别避开路上的狗,可是狗却不一样。我不只一次被狗狂吠,有时喜欢亲近人的狗还会朝着我冲了过来,伸出舌头舔我的脸颊,要求我摸摸它。通常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我大概都被吓得快要昏倒了。 〡不过怕狗是一回事,讨厌狗又是另一回事。为了证明我不排斥狗,我开始鼓起勇气跟路上的狗说话,如果狗朝着我走过来,我还会试着摸摸它。结果我有个大发现,那就是我虽然怕狗,却不讨厌狗。事实上我还满喜欢狗的。仔细回想起来,我似乎特别喜欢动物,怕狗只是因为被狗咬的经验造成的负面意识罢了。而且经过多次实验,赫然发现狗也特别喜欢跟我亲近。目前我养了一只猫,未来我想再养一只大狗,然后在猫狗的陪伴下过着天天写小说的生活。是的,这就是我的梦想。 眼看着篇幅被我的梦想填满,却还是没谈到『我心之剑』的故事内容,也只好留待下次再聊了。在此特别感谢kaya8兄的插图,以及所有参与本书制作、出版、发行等等的相关人士,更感谢所有读者的支持与爱护,谢谢。 十字文青 第1话 小银币与天空的眼泪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当时她还不是荷珥佳。 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往事了。 她跟父亲一起出远门。 进入森林之后,父亲的身躯看起来比平常更加地庞大。她暗自在内心窃喜,等待父亲和其他帮手不再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的时刻。年幼的她是个淘气的孩子,最喜欢在森林中跟大人玩起捉迷藏,听着父亲紧张又生气地大声呼喊自己的名字、让父亲把自己找出来,就是她最大的乐趣。 就只是如此而已。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迷路。 一望无际的森林,四周除了草木之外,看不到其他的东西。她听见父亲和帮手的声音,却不知道是从哪传来的。试着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声音却愈来愈远。 心慌意乱的她抬头看着上方和前方,完全没注意脚边。 察觉不对劲的时候,人已经跌了下去。 身体急速下坠,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活不成了。 幸好她并没有死,只是跌落山谷。全身上下疼痛不堪,虽然还不到无法动弹的地步,但悬崖却过于陡峭,根本爬不上去。 父亲的声音也消失了。 她嚎啕大哭、停止流泪、又哭了出来。不知不觉中,夜晚逐渐降临。 森林的夜晚对她格外地体贴。 或许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父亲了吧? 她感到十分难过。 倚靠着大树的树干,她抬头凝视着星空。 脚步声突然传入耳中。 说也奇怪,她并不感到害怕. 一匹狼逐渐接近了她。 这就是她与巴尔扎的邂逅。 *** “来来来!双方各持一根本棒互相攻击,木棒先掉落地面的人就输了!规则很简单,对手只是个小孩子,赌注只要区区的一贝尔!那边的那位帅哥,对,就是你!想不想赚点零用钱呀?啊,为什么逃走了?真是没用的胆小鬼!” 友友的口才依然是舌灿莲花,再加上人长得漂亮、身上的衣物又格外地节省布料,很快就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不过大家几乎都只是以色眯眯的眼神打量着友友,或者是站在远处看热闹,没有人愿意站出来接受挑战。 眼看着太阳就快下山了。 这里是大布尔诺联合王国洛思连公爵领地,奈尔林。 位于克尔克河畔的这个小镇相当热闹,不但有对外的河港,同时也位居陆路运输的枢纽,自然没有不繁荣的道理。友友认为奈尔林是陆运和水运的要冲,旅客来往频繁,对于外地人的戒心自然不会太重。不过事实胜于雄辩,友友显然是失算了。 列列好几次想说服友友放弃算了。 可是友友的生气是可以预期的,列列实在说不出口。不过列列现在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去,甚至还有点愤怒。拿着一根木棒呆立原地并不算什么苦差事,问题是列列实在无法忍受镇上的人打量友友的那种眼神。 满睑胡渣的中年男子故意从友友的面前经过,而且还不只一次。 不远处的年轻男子贪婪地凝视着友友的胸部。 嘴上不干不净的人更是不在少数。 列列巴不得拿起手中的木棒教训那些人一顿,友友竟然还忍得下这口气。 不行,不能这么做。友友一定会生气,还会替自己惹上麻烦。 而且现在的首要之务,就是想办法赚钱。 贝尔小银币一枚、卡德列四分之一银币五枚,说不定只剩下三枚,这就是列列和友友仅存的财产,连住宿都成问题。就算侥幸找到栖身之处,明天开始一样是身无分文。 “这位大哥,你看起来就是孔武有力的样子,一定很想挑战看看吧?喂喂喂,你去哪里?算了,那你呢?有没有兴趣?什么?想跟我一决胜负?那有什么问题,先挑战木棒赢了再说!什么?身上没钱?不要浪费我的时间,给我滚吧!” 友友的表情和语气逐渐焦躁,列列只能暗自在内心祈祷。万一赚不到什么钱,难保不会被友友当成出气筒。 这时救星突然出现…… “请让一让!” 真的是救星吗? 总觉得声音有点熟悉。 对方强行分开重重人墙,来到友友和列列的面前。 “我来挑战!” “是你——” 友友大吃一惊,转头看着列列。列列心中一阵迷惘,不知该如何是好。 对方是位银发的年轻人,有着一双蓝色的瞳孔,身材十分高壮。腰间挂着一把长剑,剑锷刻着“x”的图案,剑柄吊着一条短短的锁链,那正是圣骑士团魔女讨伐队“星锁”的长剑。 “列列,你该不会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吧?我现在就要向你挑战!” “约定……有吗?” “当然!” 男子信心满满的掏出贝尔小银币。 “赌金一样是一贝尔吧?” “嗯,没错。” 友友朝着列列瞄了一眼。其实列列还记得当初的约定。当时男子要求择日再战,列列也点一头应允,之后虽然马上又碰了面,情况却不允许两人进行这种无聊的决斗。 结果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列列实在不愿跟眼前的男子决斗,可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由不得列列拒绝。 “好,一贝尔。” 男子将小银币投入友友手中的小箱子。 “在下是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正式向你挑战!” “请等一下!” “唔?” “木棒呢?你打算徒手挑战不成?” “哈哈哈!我太兴奋了,差点把木棒给忘了!” 大笑三声之后,乔纳森从友友的手中接过木棒。他虽然有点迷糊,实力却不容小觑,而且又熟知列列的手法,更是轻忽不得。 列列吸了口气,让全身的肌肉收缩之后,又立刻放松。 再度吐气之后,四周突然陷入一片寂静。列列的双眼只看得见面前的敌人,耳朵只听得到敌人的吐息。 “很好,那就开始吧!” 乔纳森双膝微曲,轻轻晃动手中的木棒。 “列列,这次我一定要战胜你。” 他的表情十分严肃,感觉不出任何的骄矜。游刃有余的眼神却透露出内心的自信。或许有什么锦囊妙计吧!为了战胜列列,乔纳森一定在私底下做了多次作战演练,拟定了必胜的计策。抑或他的游刃有余是来自对本棒决斗的轻视?不,乔纳森不是这种人,一定有什么计策。 只见乔纳森弯曲着膝盖,身体的重心轮流在左右两腿移动,木棒的前端更是不停地微微摆动。不打算抢攻吗?一点都不像他的作风。不过这样也好,毕竟乔纳森的体型大占上风,力气也不小,万一被他掌握先机,可就大大不妙了。没错,主动抢攻,先下手为强。 列列即使大脑发出命令,身体却不听使唤。 “列列,怎么啦?” 乔纳森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列列,眼皮连眨也不眨。 无懈可击。 全身上下找不到破绽,贸然进攻只会落得徒劳无功的结果,甚至还有遭到反击的风险。 这是彻底防御的态势。不急,慢慢来。到时候乔纳森一定会沉不住气、乱了方寸、转守为攻。是吗?那可未必。乔纳森是个执着的人,搞不好耐力也相当惊人。开玩笑,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不管乔纳森的动机是什么,对于列列来说,都只是价值一贝尔的木棒决斗罢了,没必要浪费太多的时间。可是话又说回来了,万一不小心打输了,一定会被友友骂得狗血淋 头。 于是列列改变了持棒的方法。过去他总是以右手握住从木棒底端算起约一索尔(30cm)的地方,就跟乔纳森的握法一样,不过他现在左右两手各自握着木棒的两端,将木棒平举在胸前。 乔纳森眉头一皱,口中喃喃自语。 列列往前踏出一步,乔纳森依然没有反应。列列又往前走了几步,闯进乔纳森的攻击距离,乔纳森这才有所动作。 惊人的速度、魄力十足的气势。乔纳森毫不留情地敲击列列的木棒,一次、两次、二次。好可怕的力量。幸好打在木棒的正中间,列列才得以勉力支撑。第四波的攻击是从右侧破空而至,第五波是从左侧。上、左、上、左、右,乔纳森的攻势宛如狂风暴雨,令人难以招架。接着又是上、上、上的三连击,列列不禁咬紧牙关。不妙,双手慢慢失去知觉了。 危急之中,列列踢出了右脚,试图攻击乔纳森的左脚。乔纳森提起左脚,轻轻松松地化解列列的攻势,接着往后退了半步,右脚立刻抢上。 列列往后一跳,避开乔纳森的右踢。糟糕,这下子可麻烦了。身体仿佛拥有自主的意识,完全不听使唤。只见乔纳森的嘴角漾起一抹笑意。 “原来如此。这场决斗比的是看谁的木棒先掉在地上,不限任何方法或是手段?呵呵,我明白了!” “……不对。” 当然不是,可惜列列并没有解释的机会。 乔纳森步步进逼,显然打算以体型优势压制列列。先以自己的膝盖顶向列列的膝盖,等到列列往后闪避的时候,手中的木棒立刻破空而至,目标不是列列的木棒,而是他的头顶。这一棒可是非同小可,列列连忙往后一翻险险闪过。还来不及从地上起身,乔纳森的足踢已经近在眼前。列列心中一怒,也不客气地以手中的木棒横扫乔纳森的右腿。 “——呜喔!” 乔纳森险些坐倒在地。虽然勉强撑住了,全身上下的防御却也破绽百出。列列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只见他双足一蹬,假装要抱住乔纳森,却趁隙以木棒攻击乔纳森的左膝。乔纳森连忙提起左脚,以左胫骨接下列列的攻击,被迫采取金鸡独立的姿势。列列眼见机不可失,立刻扑了上去,一口气将乔纳森压倒在地。混乱之中,肩膀似乎遭到木棒的重击,列列却丝毫不以为意,双手举起木棒压制乔纳森的喉头。 乔纳森双手一松,木棒掉落在地。 “我、我输了。” 列列吸了口气,从乔纳森的身上站了起来。 围观的群众纷纷报以热烈的掌声与欢呼。 从地上起身之后,乔纳森高举列列的左手。 “让我们一起赞美胜利者吧!他是优秀的战士、伟大的英雄!” 热情鼓掌的同时,围观的群众也纷纷发出英雄、英雄的呐喊。什么英雄嘛,太夸张了。乔纳森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八成也是一种讽刺,大家都把自己当成笑话来看待。列列只感到面红耳赤、眼冒金星,不敢抬起头来面对围观的群众。 数枚四分之一银币丢进场中。在友友的煽动之下,又多了好几枚银币,总算是解决了燃眉之急。 不过目睹了乔纳森的惨败之后,再也没有人敢出来挑战了。列列没有表演杂耍的心情,不过只要友友一声令下,就算是不愿意也得愿意。 “列列。” 友友使个眼神,列列只好点点头。 “呃,乔纳森,请你放开我好吗?” “嗯?啊,抱歉抱歉!” 乔纳森这才放开列列的左手,之后又抓住列列的肩膀剧烈摇晃。刚刚被木棒击中的地方隐隐作痛。 “列列!大家都说你已经战死了呢!想不到你居然还活着,真是谢天谢地!” “……我也没想到你居然没死。” “嗯!说来惭愧,魔王的攻击差点要了我的小命,不过我这个人就是命大,队上的人都说我是打不死的怪物!我没什么优点,就是比别人耐活,伤势也几乎都痊愈了!不过队长还是放了我好几天的假,真是感激不尽!” “是、是哦。” 列列朝着友友瞥了一眼,才发现友友正瞪着自己。 “乔、乔纳森,我……” “对了!为了庆祝我们的再度重逢,干脆去吃一顿如何?当然是我请客啰,是我提出的邀请,请客也是应该的!” “可是……” “在这里重逢一定是上天所安排的巧遇!你正在旅行吗?今晚住哪里?” “还没决定……” “不如跟我住同一间旅馆吧,设备还不错喔!” “可是住宿费……” “小问题啦,我来帮你解决!” “这怎么好意思……” “这个建议不错。” 友友走了过来。 “人家的好意却之不恭,不如就欣然接受吧。” “就是说呀,列列!不必跟我客气啦!” “可是……” 列列附在友友的耳边窃窃私语。 “他可是星锁的圣骑士,不太妥当吧?” “哪里不妥?” “就是……” 列列偷偷打量乔纳森。只见乔纳森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而且还刻意转过头去,似乎正在等待两人做出结论。 “友友,你不是……” “如果他发现了我的身分,还会这么热情吗?” “……不会。” “而且我看他也不像是笑里藏刀、工于心计的卑鄙小人。” “的确不是。” “搞不好压根儿就没想到呢!” 说完之后,友友立刻堆出满脸的笑容。 “我们愿意接受你的好意。” “真的吗?太好了,我们这就出发吧!列列、还有这位——” “我叫做友友,友友?伊吉尔。我是列列的妹妹,长得不太像就是了。” “原来是列列的妹妹!不过……” 乔纳森朝着友友的胸口瞥了一眼,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 “不、不行!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你已经有了未婚妻阿拉贝拉了!没错,就快要见到阿拉贝拉了!阿拉贝拉,我这就要来找你了!你一定很惊讶吧?好想早点看到你惊讶的神情……” “看吧,我就说他没问题嘛!” 友友嫣然一笑。列列点点头,心中却浮现另一个念头: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说服友友跟其他女孩子一样,换上比较保守的服装呢? *** 两层楼的建筑,玄关却十分宽敞,旁边还有一间马厩。大理石砌成的建筑物十分宏伟,大门也相当气派。“马刺与灯笼亭”的外观的确是相当高雅,应该是镇上数一数二的旅馆,并不是友友和列列住得起的地方。 “这里的料理也很有名呢!” 乔纳森才刚推开大门走进旅馆,就隔着柜台向看起来是旅馆老板的中年男子大声吆喝。 “老板,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回来啦!时间虽然早了点,还是请老板帮我们准备晚餐!慢着,总共是四人份,今天中午那道鲜鱼料理——没错,就是那道烤鱼!我还想再吃一次,就请老板准备一下吧!列列、友友,请跟我来,我带你们去餐厅!哈哈,其实就在隔壁而已啦!” 在乔纳森的带领之下,列列和友友来到位于玄关隔壁的餐厅。这里跟两人过去投宿的旅馆餐厅大不相同,桌椅的摆设格外地整齐,反而让两人感到浑身不自在。 “太好了,只有我们而已!就选在正中间吧!” 乔纳森快步走到正中间的桌子之后,拉出两张椅子。既然有那么多空位,又何 必选在正中间的位置? 列列心不甘情不愿地就坐之后,乔纳森突然从身后将椅子往前推,吓了列列一跳。他到底一想做什么?乔纳森也对友友做出同样的动作,不过友友倒是一副神色自若的模样。两人就坐之后,乔纳森依然站在旁边。 “请稍待片刻,我去叫同伴下来!” “同伴?” 还来不及问个清楚,乔纳森就像一阵风似的转身离去,显然没听见列列的问话。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乔纳森的身影就消失在餐厅的入口。 “真是败给他了。” “不会呀,他看起来很单纯。” 友友所谓的单纯,应该是指容易利用的意思。列列当然明白友友的话中含意,不过心里面还是有点介意。友友不该称赞乔纳森的,虽然她说的话根本没有称赞的意思。 “不知道他的同伴是谁。” “天晓得,我又不认识他。你呢?你多少应该猜得出来吧?” “我?我只是跟他聊过几次而已,不算太熟。” “骑士应该很有钱吧。” “嗯,至少比我们有钱。” “住旅馆需要钱呢!” “是没错啦。” “既然身在镇上,我可不想露宿野外。” “嗯,我知道。” “他说他正在休假,该不会想回家乡吧。” 友友将双手交抱在胸前,低头凝视自己的膝盖。没头没脑的发言近乎自言自语,实在不明白心里面在想些什么。 “他的家乡在哪里?” “好像听他提起过。” “记不得了吗?” “我想想看。” “笨列列。” 友友悻悻然地叹了口气。没办法,列列没有友友那种超强的记忆力,天生记不住事情。 不久之后,乔纳森重新回到餐厅,列列眉头一皱,在心中暗叫不妙。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乔纳森将他的同伴推到两人的面前。 “列列应该认识吧?这位是我的同事,也是我的儿时玩伴!” “我叫做塞尔吉?法连德尔。” 红褐色的瞳孔直盯着列列。当视线转移到友友身上的时候,塞尔吉突然瞪大了双眼,舌尖在嘴唇舔了一圈,就像是急着隐藏内心的惊讶、又别有所图的感觉。 列列朝着友友瞥了一眼。 只见友友笑脸盈盈地站了起来,优雅地行了个礼。 “我是友友?伊吉尔,哥哥承蒙两位的照顾。” “我可没有特别照顾他的印象。” 塞尔吉瞪了列列一眼,向友友报以冷漠的微笑。 “原来是列列的妹妹。说起来很惭愧,当时我反而被他所救呢!” “真的吗?” “列列虽然只是个平民,功夫却十分不错。” “哥哥的头脑不灵光,就是四肢特别发达。” “我没有兄弟姐妹,看在眼里可是格外地羡慕呢!” 塞尔吉的声音不太自然,似乎是刻意压低嗓子。友友应该早已发现眼前这个比列列还要矮上一些的骑士并不是男人,而是女人吧。 “别站片说话,快点就座吧!” 在乔纳森的示意之下,塞尔吉坐了下来,友友也跟着回座。乔纳森才坐下没多久,又立刻起身走向厨房。 “不知道老板开始准备了没有,我去看看情况。什么?早就听见我的声音?哈哈哈,那就好!午餐的那道鲜鱼料理呢?应该有吧?很好很好,我还有点担心呢!” “他就是闲不下来。” 塞尔吉摇头苦笑,现场的气氛顿时和缓不少。或许是多虑了吧,总觉得塞尔吉接下来凝视着列列的眼神充满了杀气,就像是一把锋利的长剑。 “大家都以为你早就战死了,想不到居然存活了下来,真是不简单。” “……嗯。” “可是我不明白,你以义勇兵的身分立下打倒魔王的大功,只要回到克罗德尔,一定会获得丰厚的赏赐,说不定还会被推举为圣骑士。为什么你宁愿放弃莫大的财富以及荣耀,选择了不告而别?” “我对财富和荣耀没有兴趣。” “意思是你不想要钱?” “有钱当然很好。” “你们这些平民又不像我们有领地,没钱该怎么过活?” “这……想办法赚钱啰。” “所以你还是少不了钱,却又对金钱没兴趣?实在是搞不懂你的想法。” “我哥哥的脑袋向来不太灵光。” 友友露出友善的微笑。 “他是行动派的,不会动脑筋。” “原来如此,辛苦你这个做妹妹的了。” 塞尔吉右半边的脸色顿时和缓了许多,伸出食指轻叩桌面。 “好了好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哀,世界上找不到没有苦衷的人。列列,你说是吧?” “不知道,我的脑袋不灵光。” “是吗?这只是你逃避问题的托辞吧?” “对于家兄而言,承认自己是傻瓜就像是免死金牌,做错事情都会被原谅。所以别看他傻傻的,可不是普通的厚脸皮呢!” 友友吃吃而笑,试图模糊塞尔吉的焦点。不过列列还是第一次受到友友的言语糟蹋,心中实在不是滋味。幸好乔纳森刚好从厨房回来,这才化解了现场的尴尬。 “老板说马上就好了!喔喔,来了来了!怎样,看起来就是色香味俱全吧!友友、列列,不要客气!” “好的,那我就开动了。” “……开动。” “慢着慢着,差点忘了祷告!” 乔纳森在胸前画了一个星印,双手握拳闭上眼睛。 “主啊,感谢您的恩赐……!” 从未见过如此虔诚、如此坚决的餐前祷告。 塞尔吉和友友跟着在胸前画上一个星印。列列见状,只好也跟着做起睽违许久的餐前祷告。 “好,开动!” 主菜是香草烤鱼和鸡肉串烧,搭配浓汤和白面包。光是看到摆满餐桌的佳肴,口水都快流下来了。香气十足、热气腾腾,令人食指大动。烤鱼似乎很烫,列列先剥了块面包沾点浓汤送入口中,顿时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 “……好吃。” “看吧,我就说嘛!” 乔纳森直接抓起香草烤鱼,大快朵颐了起来。 “嗯,果然是人间美味!新鲜的食材才能做出这种料理,还是现捞现采的最好吃!塞尔吉,你不吃吗?” “我不饿。” “可是你中午也吃不多呢!” “我又不像你这个大胃王。对我来说,那才是刚好的分量。” 塞尔吉干脆转过头去,不再理会乔纳森。乔纳森虽然露出为难的神情,手上可没闲着,没多久就将一整条鱼啃得精光,开始朝着鸡肉串烧下手。 “唔唔,这……这实在是太好吃了!” 列列也跟着尝了一口鸡肉串烧。虽然烫口,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该怎么形容才好呢?浓郁的肉汁满口生香,除了感动还是感动,根本说不出吃的味道。总而言之就是好吃,好吃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的确是相当美味。” 友友依然灵巧地舞动木汤匙和叉子,将分解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烤鱼和串烧送入口中。列列依然不明白吃个东西为什么要弄得这么麻烦,不过平心而论,友友用餐的仪态确实比身为骑士的乔纳森来得高雅。从旁欣赏友友的模样,列列不禁感到莫名的自豪。没错,友友就是跟一般人不同。 “对 了。” 塞尔吉瞥了友友一眼,伸手撕下一块白面包。她不急着将面包塞进口中,而是放在手中玩弄。 “你们不是克罗德尔人吗?在这里做什么?” “我们正在旅行。” 友友笑着回答,刻意制造出来的笑容立刻蒙上一层阴霾。 “其实我们的父母已经……之后基于某种原因无法继续待在家乡,又没有可以投靠的亲戚,两人只好四处流浪,寻找工作的机会。”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乔纳森的表情十分严肃。 “真是难为你们了,还请节哀顺变!” “谢谢。” 友友低头致谢,脸上同时浮现出寂寥的笑容。列列感到莫名其妙,友友的父母到底是怎么了?节哀顺变?难道乔纳森以为友友的父母已经不在人世了吗?就在列列低头思索的时候,友友突然踩了他一脚。 “——做、做什么?” 列列下意识地出声抗议,却又闭上了嘴巴。友友正以杀气腾腾的眼神瞪着列列,示意列列保持安静,不要乱说话。 列列只好叹了口气面向前方,这才发现塞尔吉那对红褐色的瞳孔正打量着自己。 眼神之中充满了狐疑。 “为了找工作而四处旅行?” 塞尔吉再度撕下一块白面包。 “旅行的途中加入义勇军的行列?如果是为了赚钱,倒还说得过去。” “当初之所以加入义勇军,的确是为了酬劳。” 友友好整以暇地接下塞尔吉的视线。 “后来似乎发生了一些不愉快,才选择了逃跑。这个部分哥哥不愿意提起,我也不便追问,或许战场的生活真的很可怕吧。” “敌人不是人类,而是野兽或是怪物,其实也没什么。” “魔女不是人类吗?” “当然不是。” 塞尔吉将手中的白面包用力一捏。 “她们是人类的叛徒,就算煮熟了也不能吃,比野兽还要不如。” “塞尔吉!” 乔纳森眉尖一挑。 “吃饭的时候不要谈论这种话题!还有,浪费食物是不好的习惯!” “住口,乔纳森!你没有教训我的资格!” “我只是在阐述做人的基本道理!” “好啦好啦,我吃就是了。” 塞尔吉将白面包塞入口中。白面包虽然被她捏成球状,好歹也有拳头般的大小,直接塞入口中实在有点勉强。不过塞尔吉的表情虽然十分痛苦,却还是努力地咀嚼口中的面包,看来应该好一阵子无法说话了。 “真是的。” 乔纳森嘴角一沉,鼻子哼了一声。 “这是塞尔吉的老毛病了,她这个人就是特别怕生。” 应该不是吧?列列很想反驳乔纳森的说法,却还是忍住了。现在最好不要乱说话,免得惹友友生气。 乔纳森向列列和友友低头致歉。 “真是不好意思,我代替塞尔吉向两位道歉。” “呜啊呜啊。” 塞尔吉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之后,连忙捂住嘴巴,口中还仍塞满了白面包。 “请不要放在心上。” 友友微微欠身,脸上露出微笑。 “出外旅行难免会碰到类似的不愉快。不管在什么地方,我们总是被当成外地人看待,就算被怀疑也是很正常的。” “抱歉,恕难苟同!善良的信徒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受到欢迎的,跟他的身分没有关系。在主的面前,大家都是平等的!” 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真是一个不知人间险恶的公子哥儿。列列伸手撕下烤鱼放入口中,即使已经冷掉了,还是很好吃,是那种感慨万千的好吃。骑士平常都吃得这么好吗?如果是发霉的黑面包,大概都是直接丢弃吧。 现场的气氛有些诡异。 列列沉默不语,连友友也静静地把玩汤匙和叉子。 “对了。” 乔纳森轻咳一声。 “北方。” 列列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之后才像做错事的孩子窥视友友脸上的表情。友友只是瞪了列列一眼,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什么,列列不禁松了口气。 “听说北方有制铁所,我们想去那里碰碰运气。” “制铁所?我们的国家也有好几间。司坦列公国在法尔莫和天空山脉拥有好几处铁矿,是这块大陆数一数二的产铁大国呢!” “而且洛思连公爵领地也有制铁所,何必大老远地跑到北方?” 塞尔吉从旁插口,看来她总算是战胜了拳头大小的白面包。 “沿着克尔克河一路往北,就会抵达位于剑峰的卡达兰,途中就有好几处繁荣的制铁小镇了。” “塞尔吉,我当然知道,可是我们司坦列公国不是有一句话吗?正所谓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嘛!” “有吗?没听过。” “没关系,现在知道也不算太迟。旅行就是要人多才热闹!再说我也想带列列和友友参观我们的家乡呢!” 乔纳森的一厢情愿不禁让列列皱起了眉头,他到底想怎样?人多才热闹?祖国?参观?塞尔吉的脸色不太好看,列列的表情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 “列列、友友,你们觉得呢?” 乔纳森兴奋地探出土半身。 “我跟塞尔吉正在回乡省亲的途中,而且距离家乡不远处,刚好有一座小小的制铁所呢!” “真的吗?” 友友的嘴角漾起笑意,乔纳森立刻展开进一步的游说: “所以我有个提议,不如请两位跟我们一起同行吧!先请两位到我们的家乡作客,之后再带你们前往制铁所!” “可是……旅费的问题……” 友友粉颈低垂,轻咬下唇。乔纳森见状,立刻用力地点点头。 “这个问题好解决!列列对我有救命之恩,旅途中所有的住宿和餐饮都由我来负责!” “我才没有——” ——没有什么救命之恩,请不要理会我们。可是话还来不及出口,大腿就被狠狠地捏了一把。这当然是友友的杰作。犯不着这么用力吧?很痛耶! 友友伸手掩口,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模样看起来十分做作。 “这、这怎么好意思……” “请不要跟我客气!我早就想好好地跟列列促膝长谈,这对我来说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呢!” “既然盛情难却,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列列,你说好吗?” “……嗯,好吧。” 列列只能无奈地点点头,否则大腿又要遭殃了。不,到时候遭殃的恐怕不只大腿而已。 听见列列的回答之后,乔纳森乐得大笑三声。 “很好、很好,这段旅程总算是不会无聊了!对了,旅馆的房间多半都是双人房,到时候我跟列列一间、塞尔吉跟友友一间吧!” “什么?” 塞尔吉张大了嘴巴。 “咦?” 列列瞥了友友一眼,友友的一双眼睛也瞪得大大的,不像是惊讶,反而有点困扰的感觉。乔纳森见状,立刻双掌一拍。 “抱歉抱歉,我太糊涂了!其实这是不能公开的秘密,不过周遭的其他人都已经知道了,所以也没有隐瞒的必要。没错,塞尔吉是女人!” “乔、乔纳森,你……!” 塞尔吉拍桌而立,这个举动让乔纳森吃了一惊。 “塞尔吉,你怎么突然变了脸色?” “你还敢问我为什么?我可是法连德尔家的继承人 ,以男婴的身分受洗,又是只有男性才能加入的圣骑士,所以我当然是男人!” “这我明白,不过你确实是女人没错,这是无法隐瞒的事实。而且你我从小一起长大,在我面前实在是没有隐瞒的必要。” “他们可不是你!” 塞尔吉指着列列和友友。 “他们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而且又是平民!” “你就是太拘泥于身分了。骑士之中不乏跟平民一起挥汗工作的人,并不是所有的骑士都享有爵位。” “只要跟阿拉贝拉小姐结婚,你迟早也会获得爵位!这种话亏你还说得出口!” “就算继承子爵家,也不会改变我的想法!在天主的面前,大家都是平等的!我钦佩列列的武艺,所以把他当成朋友,毫不犹豫、也绝不后悔!” 列列可不希望乔纳森把自己当成朋友,更不觉得自己是乔纳森的朋友。因此在这种情况下,列列自然而然地选择了站在塞尔吉这一边。加油,塞尔吉!千万别输给那个大块头! “随便你,别把我扯进去就好!” “这恐怕有困难。” “为什么?” “因为你也是我的朋友!我会影响到你,你也会影响到我,有时彼此还会给对方添麻烦!不过这就是朋友!” “你——” 塞尔吉为之语塞,一张脸涨得通红。愤怒吗?抑或是羞愧?好像又有点心有不甘的味道。总而言之,塞尔吉背转过身子。 “随你的便!” 之后头也不回地走出餐厅。 乔纳森叹了口气。 “不好意思,让两位看笑话了。塞尔吉的脾气是古怪了点,不过人并不坏,只要跟她好好解释,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没问题才怪。 列列狠狠地咬了一口串烧,发泄心中的郁闷。 友友则是面无表情地凝视桌面,似乎正在沉思。列列永远搞不清楚友友的脑袋到底在想什么。 *** 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人意表。 来到房间之后,原本以为塞尔吉会针对克罗德尔的那段经历细细盘问,事实上友友也早已做好了心里准备,结果却大出意料之外。 “我睡床铺、你睡地板,有问题就快说!” “……你是主、我是客,哪敢有什么问题。” “乔纳森真是会替我找麻烦。” 口中念念有词的塞尔吉走出房间,不一会儿就拿着脸盆和毛巾走了进来,然后把自己脱得精光。这个举动吓了友友一大跳,塞尔吉的裸体更让友友面红耳赤。 “怎么?” 塞尔吉哼了一声。 “你也是女人,这没什么稀奇的吧?” “呃?是、是没什么稀奇的。” “你呢?” “我?” “净身。旅途中不可能天天住旅馆,一有机会就应该把身体洗干净才是。” “说、说的也是。” 话才刚出口,友友就后悔了。根据塞恩的教义,信徒必须一周净身三次,可是友友一天不净身,就觉得身体不对劲。不过昨天晚上才在列列的把风之下以河水洗净身体,今天就算不净身,也是可以忍耐的。 “可是我……” “去跟老板或是老板娘商借净身的用具吧。” “……等到你净身完毕再说好了。” “嗯,这样也好。” 于是塞尔吉蹲在地板上,以濡湿的毛巾擦拭身体,而且还是采取塞恩教义所严格规定的方式以及步骤,跟友友的随性大不相同。没错,她真的是女人。肌肉虽然发达,却跟男人的身体完全不同。颈部细长、双肩狭窄,腰身纤细、臀部浑圆。手臂和腿部不像列列那么粗犷,胸部也有两个半圆形的隆起,而且还颇具规模。即使经过严格的锻炼、即使没有多余的脂肪、即使大小伤疤历历可见,依然是女人的身体。 不折不扣的女体,更令人感到心痛。 净身结束之后,塞尔吉在胸前缠绕了好几层白布,这才穿上了衣服。 “顺便替我把这些用具还给老板。” “好的。” 无奈之余,友友只好将塞尔吉使用过的脸盆和毛巾归还老板,另外接了干净的脸盆和毛巾。回到房间之后,友友正打算脱衣服,塞尔吉的视线却让她浑身不自在。 “说的也是,抱歉。” 于是塞尔吉转过脸去。友友吸了口气,两三下就脱光了衣物。她还记得净身的正确程序, 而且刚刚也看过塞尔吉的示范,应该没问题才对。先从双手开始,接下来是额头、脸颊、下颚、颈部。冰凉的毛巾滑过肌肤的同时,友友突然感到一股视线。 视线的主人当然是塞尔吉。只见她双眉紧蹙、轻咬下唇,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友友。她到底在做什么?友友干脆转过身来,直接面对塞尔吉。 “很稀奇吗?”〡 “我的身边都是男人。” 塞尔吉勉强挤出一丝苦笑。 “女人是无法成为骑士的,所以我从小就被教育成一个男人,行为举止都跟男人一样,不过旁人可不这么认为。也难怪啦,就算再怎么模仿男人的动作,身体还是女人,这点是无法改变的。” 友友并未接口,也不认为塞尔吉期待她的回应。 “有时我还真是不明白。” 塞尔吉的语气十分冰冷,却以热切的眼神打量着友友的胸部和小腹。 “我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或许我无法彻底舍弃女人的肉体,可是我真的觉得自己并不一是真正的女人。” 这个人很危险,最好离她远一点。友友好不容易才忍住夺门而出的冲动。 “看到你的裸体之后,我更是迷糊了。” 塞尔吉舔舔嘴唇,露出诡异的冷笑。 友友不禁想起地牢的守卫,那一双布满血丝的瞳孔,仿佛野兽般的眼睛。那个禽兽不如的人渣对友友起了邪念,这绝对是毕生最大的屈辱。他还活着吗?躲过了魔女军团的袭击吗?如果他还活着,友友恨不得立刻回到克罗德尔,亲手了断他卑劣的生命。好想消去那段记忆。人们的憎恶、敌意、咒骂,漫天飞舞的石块、差点死于非命的遭遇。每当想起那段经历,怒火就占据了友友的心头,脑海浮现出彻底的绝望,令人为之疯狂。 除了愤怒和绝望之外,还有恐惧,难以形容的恐惧。不要,我不要独自面对这一切。列列,救我,快点来救我。不行,这种念头只会让自己更加软弱,连站也站不住。 友友重新展开净身的仪式。 塞尔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跟你开玩笑的啦!不必当真。我不可能对女人产生情欲的,尽管放心吧!友友?布蕾。” “我是友友?伊吉尔。” “对,没错,友友?伊吉尔。” 塞尔吉突然欺上前来,双手搭在友友的肩膀。 手指轻轻划过友友的细颈,在耳边低声细语。友友不禁打了个寒颤。 “我会把你当成友友﹒伊吉尔,至少目前是如此。” *** 列列在地板铺了一张稻草床,整个人躺在上面。跟露宿野外比较起来,稻草铺成的床铺睡起来格外地舒适,可是列列却睡不好。不,根本睡不着。 乔纳森就睡在隔壁的床上。 光是这一点,就让列列感到浑身不自在了。再加上乔纳森的鼾声虽然不算特别夸张,却很爱说梦话,而且还是咬字清晰发音清楚的那种梦话。 “去把我的长剑拿来!” “这是斧头吧?总而言之,所以才会感冒……” “叶雷米,不是这样!上段的防御!” “拜托……再来一次……天空正在哭泣,把石头捡起来……” “阿拉贝拉……” “你我素昧平生,所以才会变成这样!嗯,没错……” 他在做梦吗?一定是乱七八糟的梦,完全没有脉络可循。列列忍不住竖耳倾听。不行,还是别听了。 于是列列背向床铺,双手抱头捂住耳朵。 这时突然有人大叫列列的名字。 “列列!” “呃?” 坐了起来往床上一看,乔纳森睡得正香甜,嘴角却挂着一丝微笑。 “哈哈哈哈哈……没错,就是眼睛。这可是相当了不起。嗯……列列,我觉得不太妥当……哈哈哈哈……你先走吧,骑马……” 未经他人同意,请勿擅自让他人出现在自己的梦中好吗?眼睛到底怎样?什么事情相当了不起?骑马? 乔纳森和塞尔吉都是骑士,旅行的时候当然是骑马。这间旅馆设有马厩,两人的马匹一定就在那里。既然要我先走,干脆恭敬不如从命,偷了乔纳森的马匹跟友友两人连夜潜逃算了。列列不是不会骑马,虽然没有两人共乘的经验,稍加练习应该就能轻易克服,而且卖了乔纳森的马匹还能换得不少钱呢! 想到这里,列列顿时叹了口气。 不行,不可以当小偷。当初之所以决定以木棒胜负和杂耍来赚钱,就是不愿意干起这种勾当,否则列列大可窃取店家陈列的商品,或是趁夜潜入民家搜刮财物,这样子反而还比较容易。不过友友一定不会答应,说不定还会生气呢。 如果问其他人为什么不能偷窃,大概会得到天主不允许我们这么做的答案。可是友友的答案不一样,她一定有与众不同的理由。依稀记得以前好像也问过同样的问题,列列却忘了友友是怎么回答的。 不管怎样,除非友友改变心意,否则列列每晚都要承受乔纳森的梦话攻击。列列不敢违背友友的意思,除了认命之外,似乎没有其他的选指。 这时列列突然想到一件事。 乔纳森和塞尔吉一定是骑马,列列和友友当然是徒步。既然要一起旅行,不是乔纳森和塞尔吉一起牵着马徒步而行,就是让列列和友友骑上马背。也就是说,到时势必会演变成两人共乘一马的局面。 跟乔纳森共乘一匹马……? 夜晚的气温并不冷,列列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不愿、也不敢想像那种画面。赶快把乔纳森的影像逐出脑海,思考其他的事情吧。不知道友友怎样了,跟塞尔吉相处愉快吗?别闹了,当然不可能,不惹出麻烦就要偷笑了。列列愈想愈担心,乔纳森的梦话也没有停止的迹象,看来今晚是别想入睡了。 第2话 谎言与纯真 当时她还不是荷珥佳。 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往事了。 山谷中的巨狼并没有伤害她,只是坐在不远处凝视着她。于是她立刻发现这是一匹善良的巨狼。 她招招手,巨狼慢慢地走近。她伸手轻抚巨狼的头顶。 了不起。不知道是谁的声音?会是谁呢?她吃了一惊,睁大双眼四处张望。他们很快地就现身了,原来是躲在树荫底下。比年幼的她还要小了许多的迷你人类。他们自称是酋姆、隆罗,同时告诉她这只巨狼的名字叫做巴尔扎。 酋姆、隆罗和巴尔扎带她来到森林中的秘密小屋。 秘密小屋住着魔女。她听过许多有关魔女的恐怖传说,可是真正的魔女却一点也不可怕。 在森林中迷路啦?你的父母一定很担心。我们很想送你回去,不过得等上一段时间才行,毕竟人类惧怕魔女,也将波尔莫和野狼视为敌人。等到风声过去之后,再送你回人类的镇上吧! 她相信魔女,而且非常喜欢酋姆、隆罗和巴尔扎。在森林中的秘密小屋住了几天后,更让她舍不得离开。 绝对不可以让其他人知道这个秘密小屋喔! 如果我保守秘密,以后还见得到你们吗? 这就很难说了,不过酋姆、隆罗和巴尔扎绝对不会忘了你的。 于是她回到家中,父亲简直是欣喜若狂,流着眼泪狠狠地责骂她一顿。 真是个坏孩子,让爸爸担心得要命。真是个坏孩子,爸爸爱你。 父亲将她关在家里,同时还派人监视她的行动。在家中跟父亲玩起捉迷藏的她,心中依然无法忘怀森林中的种种。 森林里面住着好心的魔女和她的朋友,她想念森林。 渡过克尔克河一路东行,那里的森林格外茂密。 人类所开辟出来的道路,在不知不觉中被森林所侵占。树木仿佛是魔性的生物,即使樵夫努力地挥动斧头,也赶不上冒出新芽的树木填满空地的速度。 “人类与森林的搏斗是永无止境的,这就是人类的宿命!” 乔纳森跨下的骏马叫做阿逢斯,是一匹褐色的公马。原本是军队中的战马,现在已经除役了。换算成人类的年龄,大概介于壮年与老年之间,不过体型相当魁梧,即使载着乔纳森、列列以及两人的行李,一样是健步如飞。 这不是马的错,列列也知道马匹的移动速度远胜于徒步,可是骑在马背上的这段期间必须贴着乔纳森的身体,这点让列列感到难以忍受。 “我的家乡,也就是父亲的领地虽然不大,一样得面对森林的挑战!” 同样的话已经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了,可是列列连说话的精神也没有。友友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抱着塞尔吉的她格外地安静,几乎未曾开口说话。 “回到家乡之后,我也要跟樵夫一起举起斧头!除此之外,还有恶狼!它们是可怕的敌人,丝毫不可大意,否则家禽家畜一定会遭殃!前年甚至连养来看守家畜的猎犬都遭到毒手!这就是它们让人类陷入恐惧的手段!从来没见过如此狡猾、奸诈又难缠的敌人!” 列列不禁想起那只独眼狼。友友说独眼狼是魔女的朋友,名字叫做路加欧。如果是独眼狼率领的狼群,确实很有可能将人类玩弄于股掌之间。 “不过我们也不是好惹的!经过多次实验之后,证实了星锁的火打枪可以有效地对付恶狼!只要进入量产——” “乔纳森!” 走在前面的塞尔吉回过头来,语气十分严峻。 “亏你还是圣骑士,竟然随便泄漏队上的机密!” “唔,这就是我不对了!不过列列曾经参与过那场战役,火打枪对他来说已经不算是秘密了!” “火打枪……就是打伤魔女的武器吗?” 岩山的魔女城堡战役之中,从四面八方迅速挺进的骑士突然在魔女军团的面前停止,每个人的手上都拿着一根细细长长的铁棒。轰然巨响之后,铁棒的前端射出小小的物体,在首当其冲的金发魔女身上打出一个又一个的圆形凹洞。 “没错!那就是利用火药发射子弹的装置!其实原本是魔女——” “乔纳森,你说够了没有!” “抱歉抱歉!我说塞尔吉呀,你也别这么生气嘛!大吼大叫很伤元气的呢!” “还不都要怪你!” “说的也是,我会虚心检讨的!” 乔纳森愉快地哈哈大笑。列列就贴在乔纳森的身上,不但清楚地听见乔纳森的笑声,更感受到身体的震动以及令人浑身不自在的体温。够了,真是够了。列列本来就对乔纳森没什么好感,现在更是打从心底厌恶他。 到了下一个城镇之后,一定要跟乔纳森他们分手。找个机会跟友友谈一谈吧。友友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即使问她哪里不舒服,也得不到确实的回应。不过从友友的反应看来,应该也没有继续跟乔纳森和塞尔吉一起旅行的意愿才对。忍一忍吧,就快解脱了。列列下意识地咬紧牙关。 *** 进入驿道不久,刚好行经一处美丽的泉水,于是大家决定今晚在这里扎营。 离开奈尔林之后已经过了四天。昨天通过国境,这里已经是司坦列公国的领土。如果可以按照原定计划于大后天抵达佛斯塔,距离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的家乡就只剩下一小段路程了。 列列和乔纳森负责生火扎营,友友和塞尔吉前往泉水净身。 塞尔吉依然不减豪迈的作风,才刚走到泉水的前面,两三下就把自己脱个精光。跪在地上以泉水洗净身体的同时,塞尔吉朝着身旁的友友瞄了一眼问道: “觉得我是个没有羞耻心的女人吗?” “女人跟女人谈什么羞耻心。” 友友也脱了衣服,蹲在塞尔吉的身旁开始净身。 “我一点也感觉不到羞耻。” “算了吧,你明明就很怕我。” 塞尔吉突然一把抓住友友的手臂。友友差点叫了出来,却强行忍住。她不想在塞尔吉的面前示弱。塞尔吉透过各种手段将友友逼入死角,如果在这个时候发出哀鸣,不就正中她的下怀吗? “为什么我要怕你?” “因为我知道你的秘密。” 塞尔吉舔舔嘴唇,放开友友的手臂,却又勒住友友的颈子。不,只是轻抚而已,至少目前如此。 “一定要逼我把话说明白,你才肯承认吗?我可是魔女审判的旁观者之一。当时乔纳森说他没兴趣,独自一人跑去练剑,不过我可是把魔女的长相看得一清二楚。我想要听听魔女的说词。好歹魔女也是我们的敌人,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所以我想见识伪装成人类的魔女到底是怎样的嘴脸、又会以怎样的藉口替自己脱罪。魔女会当着大家的面前乞求怜悯吗?抑或是出言诅咒所有的人类?可惜你并没有这么做,友友?布蕾。” “要我说几次才明白?我叫做友友?伊吉尔。” “不要装傻。我记得你的长相、也记得你的声音,你就是那个魔女。” 不可能,千万别被她骗了。如果塞尔吉早就发现友友的真面目,不可能一直等到现在才采取行动,所以这一定只是虚张声势罢了。或许塞尔吉真的旁观了那场魔女审判,不过她一定不可能近距离目击友友的长相。说不定塞尔吉只是怀疑友友?伊吉尔可能是友友?布蕾而已,至少目前如此。 而且星锁的队长对外宣称火刑执行完毕,也留下了正式记录,所以友友?布蕾已经被处死了。如果友友?伊吉尔就是友友?布蕾,这就代表友友?布蕾还活着,已经被处死的魔女还好好地活在世上。塞尔吉有本事证明星锁的队长当众撒 谎吗?当然不能。 “放开我。” “魔女,你可别搞错了。你没有命令我的资格,哀求吧!” “为什么?我又没有做错什么事!” “光是正大光明的走在路上,就已经不可原谅了。穿着这么暴露的衣服四处走动,存心是要勾引男人吗?” “我爱怎么打扮是我的白由。” “自由?很抱歉,天主不会允许的。” “奇迹之书并没有这种诫律吧?天主只是禁止奸淫和兽奸而已。女人的自由不是被天主所剥夺,而是男人。” “你又不是神职人员,竟敢在骑士的面前歪曲教义!” “女人不能成为骑士,不也是男人做出的规定吗?” “进口,魔女!我不是女人!” “你明明就是女人。” “你……!” 盛怒之下,塞尔吉勒紧了友友的颈子。正常的女人并没有这种力气。塞尔吉脸色狰狞,显然失去了理智,不过友友却刚好相反。塞尔吉愈是激动、愈是意气用事,友友就愈是冷静。 塞尔吉大概做梦也想不到友友竟然会反击吧。对付一个毫无戒心的敌人并不困难,友友轻而易举地就将塞尔吉压倒在地。不过塞尔吉毕竟是受过训练的战士,立刻绷紧了全身的肌肉,试图将压在身上的友友顶开。友友虽然奋力压制,两人的力气毕竟有一段差距,局势立刻明显地倒转,轮到塞尔吉将友友压在下面。可是下面不是土地,而是泉水。 水花四溅之中,塞尔吉双手勒住友友的颈子,将她压在池底。泉水虽然不深,却足以溺毙仰躺在池底的友友。好痛苦,不能呼吸了,幸好双手还能自由行动。于是友友挥舞着双手,在塞尔吉的脸部和颈部留下一道道的抓痕。 “——唔……!” 塞尔吉双手一松,友友立刻趁机从池底起身。友友并不打算逃跑,打不还手向来不是她的座右铭。才刚站稳了身子,友友立刻一脚踢向塞尔吉的胸膛。塞尔吉低哼了一声,狼狈地往后倒去,溅起了一阵水花。友友打算趁胜追击,却被仰躺在池子里的塞尔吉一脚踢中腹部,一屁股坐倒在地。塞尔吉爬起来之后,双手抓住友友的头发。好痛,头皮快被撕裂了。塞尔吉八成想抓着友友的脑袋撞击池底。危急之际,友友想也不想地抱住塞尔吉的大腿,狠狠地咬了一口。 “啊……” 塞尔吉痛得松开双手。友友双手一钩,塞尔吉顿时狼狈地扑倒在地。于是友友趁着这个机会离开泉水,捡起自己的衣服。回头一看,塞尔吉正准备追上来。不妙,恐怕会有生命危险。塞尔吉一旦认真起来,友友可是半点胜算也没有。脚下一个踉跄,友友跌倒了。塞尔吉发出胜利的笑声,迅速地逼近。 就在塞尔吉伸手抓住友友的时候。 “塞尔吉!发生了什么事?” 那是乔纳森的声音,列列也跟在他的身后。两人从树林之中冲了出来。 友友立刻拿起手边的衣物,遮住重点部位。 塞尔吉瞪了乔纳森一眼,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 “啊——” “唔……” 乔纳森往后退了一步,右手按着剑柄,打量着全裸的塞尔吉。列列跟友友四目相交之后,连忙转过身子。 塞尔吉捡起自己的衣服,朝着乔纳森丢了过去。 “给我滚!滚得愈远愈好!” “唔!” 塞尔吉的衣服命中乔纳森的脸部,直接套在乔纳森的头上,这下子他什么也看不见了。乔纳森连忙转身离开,列列也跟在身后,塞尔吉却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 “笨蛋!把衣服还给我!” “说、说的也是,抱歉!” 衣服从树丛中被丢了出来。塞尔吉捡起衣服飞快地穿上,友友叹了口气之后,也跟着穿上衣服。可是塞尔吉明明就已经穿好了,却又脱下了上身的衣物。 “可恶,忘了缠布条!” 友友拾起塞尔吉缠在胸前的白色长布条。塞尔吉试图把布条拉过来,友友却不让她如愿。 “我来帮你吧。” “不必多管闲事!” “对不起。” 友友绕到塞尔吉的身后,将布条缠绕在她颇具规模的胸部上。 “我不该抓伤你的脸,也不该咬你的大腿。” “不必道歉!你不是也差点被我掐死吗?” “我还是觉得过意不去。” 拉紧布条之后,塞尔吉轻噫了一声。友友并没有捉弄塞尔吉的意思,她好几次目睹塞尔吉缠上布条的场面,早就掌握了其中的诀窍,知道布条不可以缠太紧。 “因为我让你的脸受伤了。” “这不算什么。” 塞尔吉终于停止了反抗。 “同样都是圣骑士团,魔女讨伐队可是跟光鲜亮丽的教都防卫队不一样。经历了大大小小的战役之后,多少也会留下伤疤。” “真的全身都是伤痕呢。” “伤疤才是骑士的勋章,至于刚刚的赤身露体……” 塞尔吉摇头苦笑,感觉有些无奈。 “……更是不算什么。我跟一群男人生活在一起,而且他们都知道我是女人。你似乎对男人相当厌恶,应该猜得到那些男人心里面到底有什么企图吧?不,他们的卑劣是超乎想像的,那些男人——” 塞尔吉的肩膀微微颤抖,似乎在强忍着内心的愤怒。她一定有什么不堪回首的遭遇,友友不禁想起地牢守卫那一双色眯眯的眼睛。塞尔吉一定常常被那种色眯眯的眼神盯着看,友友不禁有点同情她的遭遇。 “好了。” “怎么把绳结打在背后?这教我怎么解开?” “我帮你解开不就好了吗?” 塞尔吉回过头来,友友的脸上露出微笑。或许笑容有些僵硬吧,塞尔吉立刻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边。 “……算了,重绑也很麻烦。” “下次我会注意的。” 塞尔吉很可怜,而且也很孱弱,全身上下都是破绽,不怕找不到下手的机会。脑海中才刚闪过这个念头,友友就觉得自己的心脏一阵刺痛。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友友别无选择。 远走高飞不是最好的选项。如果选择逃跑,塞尔吉一定会认定友友?伊吉尔就是友友?布蕾,那个应该被处死的魔女。 友友?伊吉尔虽然跟友友?布蕾的长相十分相似,却是毫不相干的两人。可是友友自己也很清楚,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说词,不可能被采信的。只要自己一逃走,追兵就会随后而至,万一不幸被捕,势必会被迫接受审判,再度被推上火刑台。不要,死也不要。这种经验一次就够了。 塞尔吉﹒法连德尔——看来只有设法笼络她了,这是最保险的做法。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列列应该也看见塞尔吉全裸的模样吧?列列的眼睛不错,一定看得很清楚。可恶的色狼,等一下看我怎么修理他。 *** 日落西山之后才进入佛斯塔,第二天早上吃完早餐之后就立刻出发,列列和友友对这个小镇并未留下深刻的印象。 乔纳森的父亲的领地就位于佛斯塔的北方,徒步大约需要三天的路程。不过一行人是骑马,顶多只需要一天半到两天的时间。 这一带几乎都是农田。平原之中的丘陵被农田或是草地围绕,丘陵之上耸立着气派的建筑物。 “那就是骑士的公馆!位于丘陵之上的骑士公馆就是整个农村的中心,这也是骑士领地最典型的样貌!” 乔纳森轻扯缰绳,示意爱马阿逢斯放慢速度。现在的速度并不快,列列大可不必紧抱着乔 纳森的身体。 “斯坦列公国向来重视武道,旗下的黑金骑士团更是以精实强悍闻名于世,武官在各方面的福利也比文官来得优渥。只要升为骑士,武官就可以拥有领地,文官可就没有这项待遇了。顺便告诉你一个秘密,武官的待遇其实并不高,若没有领地的收入,生活也是很不好过呢!” 既然是秘密,说话的时候是不是应该小声一点?正在除草的农夫停止手边的工作,抬头凝视着乔纳森。察觉农夫的视线之后,乔纳森也礼貌性地打了声招呼。农夫口中念念有词,低下头来继续除草。 “我们斯坦列公国向来不重视身分,即使是平民出身,也是有成为骑士的机会!列列,就拿你来说吧,如果你愿意担任我的从士,在战场上累积经验,一定会吸引诸卿的注意。只要诸卿向公王提出推荐,你就能成为所谓的准骑士!虽然成为拥有领地的骑士还有一定的难度,至少可以获得准骑士的薪俸!其实我跟塞尔吉只是准骑士而已,因为我们都是骑士之子!只要接受骑士修行,十六岁生日那天就会自动升为准骑士!” 说完之后,乔纳森舞动缰绳,示意阿逢斯提升速度,以追赶渐行渐远的塞尔吉和友友。 自从泉水的意外之后,她们两人就几乎不跟乔纳森和列列说话。列列虽然能体会她们的心情,不过他真的感到很无辜,毕竟那真的只是意外,列列并没有偷窥的意思。当初听见泉水的方向传来争执的声音,列列不禁有点担心。塞尔吉是个阴阳怪气的人,而且动不动就会生气,更何况她对友友的身分也有所怀疑,天晓得两人之间到底起了什么冲突?所以列列当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一旦情况不对,就立刻带着友友远走高飞。 结果却出乎列列的意料之外。 从那天开始,友友跟塞尔吉的感情一天比一天好,两人常常自顾自地谈天说笑,完全不把列列和乔纳森的存在当一回事。列列万万也想不到总是沉着一张脸的塞尔吉竟然也会露出笑容,而且跟友友聊天的时候,塞尔吉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女人,表情格外地柔和,明显冲淡了过去的肃杀与冷酷。 女人就是女人,这是不会改变的真理。 当时的情景突然浮现脑海,列列连忙摇摇头,试图甩落脑中的画面,却怎么也无法如愿。 虽然只是一瞬间的画面,却深深地烙印在脑海中。友友以衣物遮掩胸部和小腹,塞尔吉却不一样。列列第一次看到全裸的女体,心里面有种说不出来的奇特感受。记得太详细并不是好事,友友一定会生气。列列并不明白友友为什么会生气,只知道友友现在已经不跟他说话了。 “列列,有没有兴趣成为星锁的从士?” “……我不是早就拒绝了吗?” “此一时彼一时,多问几次不吃亏嘛!” “纠缠不休的人最惹人厌。” “唔!意思是你讨厌我啰?” “这……” 乔纳森不但好心让列列骑马,一路上的旅费也都是他在支付,即使心里面对乔纳森实在没什么好感,列列也不好意思开口。虽然列列的态度就说明了一切,偏偏乔纳森是个不懂得察言观色的二愣子,完全感受不出列列所释放出来的气息。 “我没这个意思。” “那就好!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被朋友排挤更悲惨的事情了!” 拜托,谁是你朋友啊?不过列列还是忍住了,同时试着转移话题。 “塞尔吉似乎对你很不满。” “你是说她啊?其实——” 乔纳森回过头来,刻意压低音量。 “常有的事啦。慢着,我不是说那种事常有,你可千万别误会。呃,我是指偷窥女人的……那个啦,反正我绝对不会偷窥就是了。所谓常有的事,是指塞尔吉生我的气、连看也不看我一眼的意思。通常在这种情况下,就算费尽唇舌道歉解释也没用。我跟她算是老朋友了,她的脾气我很清楚,过些时候就没事了。放心吧,时间会替我们解决问题的。” 平心而论,友友似乎也有相同的特质,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女人吧。同样身为女人、拥有同样的特质,所以两人的感情才会愈来愈好。 “……不过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嗯,我也觉得不太妥当。” “当时你也看见了吧?” “看得一清二楚,闪也闪不掉。” “……你也看到了友友?” “当然没有,友友遮得很好。” “明明就看到了,还说没有!” “不不不,我只瞄了一眼而已,真的没看仔细!列列,一定要相信我!我以圣骑士之名起誓,绝对没有说谎!” 看来往后得好好地讯问一番,弄清楚乔纳森到底看到了多少才行。不过弄清楚了又能怎样?总不能消去乔纳森的记忆吧。 没有人可以看到友友的身体。了解友友、记得友友、在身旁陪伴友友的人只要列列就够了。列列只想跟友友在一起,不需要其他的人,大家最好是闪得愈远愈好。 可是列列知道友友不喜欢这样,说不定还会因此离开列列。 列列不希望跟友友分开,这种痛苦的经验一次就够了,不需要第二次。 所以为了跟友友在一起,列列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愿意忍耐。 “列列,抓紧了!塞尔吉好像想把我们甩掉……!” 乔纳森一声吆喝,双腿往马腹一夹,示意阿逢斯加快速度。无奈之余,列列只能紧紧地抱着乔纳森。这家伙的体温好像特别高,身体热得发烫。现在已经是炎星月、也就是七月的大热天了,列列甚至感到乔纳森的背心微微渗出汗水。 “干得好,阿逢斯!快点追上她们吧!呼,好舒服的凉风!列列,感觉很舒爽吧?” 一点也不舒爽,反而全身不自在。 不过列列并未开口。他咬紧牙关,默默地忍受这一切。 *** 在乔纳森的斡旋之下,众人今晚的落脚处就是骑士领地之内的空房子。 旅程已经接近尾声,明天就能抵达乔纳森的父亲,也就是路易斯?克洛姆史帝德的领地费尔隆。塞尔吉的父亲、马卡士﹒法连德尔的领地费亚塞德就在隔壁,因此塞尔吉会跟大家一起前往费尔隆。 塞尔吉背对着友友沉沉睡去。现在虽然睡得很熟,难保不会又身体一震惊醒起来。类似的举动,她每天晚上都会重复好几次。友友观察了好一阵子,对于塞尔吉的习惯相当熟悉,严重的时候甚至还会从床上跳起来,拔出放在一旁的长剑呢。 “——呼……!” 看,又开始了。塞尔吉坐起上半身,摸索她的长剑。找到之后立刻抽手,双肩不停地颤抖。 “塞尔吉……?” 友友揉揉双眼,一副睡意未消的模样。 “怎么啦?没事吧……?” “嗯。” 塞尔吉努力地调匀呼吸。 “抱歉,把你吵醒了吗?我很好,没事。” “是哦。” 友友缓缓地坐了起来,环视四周。看在旁人的眼中,应该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吧。列列和乔纳森睡在另一间房间,严格说来应该是屋外。这间空屋并不大,只有一间房间,所以男人都被赶到屋外的马厩了,房间里面只剩下友友和塞尔吉。这是出自友友的安排,屋子里面只有两个女人,或许塞尔吉睡得比较安稳吧。 “做了什么恶梦吗?” “不。” 塞尔吉摇摇头,之后又点点头。 “有点像梦境,又有点像脑海中的记忆……大部分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却有那么一些不尽相同的地方。” “到底是 什么?” “无法以言语形容。” 话虽如此,塞尔吉却不排斥这个话题。她似乎想找个人倾诉,让内心的压力获得某种程度的舒缓。这是塞尔吉的心愿,友友只要实现她的愿望即可。如此一来,塞尔吉势必会更加敞开她的心房。不过也不能操之过急,更不能随便开口,友友的工作就是让塞尔吉产生倾诉的情绪,再当个沉默的听众即可。 于是友友接近塞尔吉,轻轻拥抱她的双肩。塞尔吉的身体虽然僵硬,却未拒绝友友的拥抱。于是友友在她的耳边轻声细语。 “难为你了,一定很痛苦吧。” “……这种小事不算什么。如果觉得痛苦,那就是我的失败。如果我输了,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过去没有人愿意倾听塞尔吉的心声。乔纳森十分关心塞尔吉,不过那个男人天生迟钝,不懂得体贴女人。其他男人都对塞尔吉百般嘲弄,或是以淫邪的眼神看着她。塞尔吉十分孤独、寂寞、痛苦,每天都生活在压力之中,费尽心思保护自己,处境实在是令人同情。 “没什么大不了的,这种事真的没什么。无法以言语形容?没那么夸张啦。对他们而言,只不过是单纯的恶作剧罢了。没错,把我的衣服藏起来、或是趁着换衣服的时候盯着我看,这根本就没什么。要不然就是赤身露体在我面前走动,逼我看不想看的东西。对了,好几次趁着我睡着的时候偷袭,结果当然是被我赶走了,我并没有怎样。顶多被他们的脏手摸了几把而已,那又怎样?根本没什么,不算什么。没错,我一点都不在乎。” 骗人,明明就很在乎,可是塞尔吉过去连在别人面前逞强的机会也没有,她根本找不到倾诉的对象。塞尔吉希望得到安慰、得到鼓励,却总是无法如愿。周围都是敌人,她陷入孤立无援的处境,友友并不是不能体会这种感觉,而且是痛切的体会。 的确令人心痛。冰冷的石板和石壁、所有的屈辱、憎恨、杀意以及无力感瞬间袭来。友友打从心底希望世界末日的降临、杀死所有愚蠢无知的人类;然而事实刚好相反,即将毁灭的不是愚蠢无知的人类,而是友友自己。啊,我就要死了,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非死不可?我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可是我就要死了,就要被杀死了,一切就要结束了。 “友友……?” 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映射而入。 塞尔吉凝视着友友,脸上露出惊疑的神情。 “你、你怎么哭了……?” “对不起。” 友友拭去泪水,使劲抱住塞尔吉的肩膀。 “我也知道哭泣解决不了问题,可是这绝对不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或许对他们而言只是单纯的恶作剧,可是对你而言绝对不是恶作剧那么简单。” “没办法,谁教我这个女人学男人当什么骑士。如果身边有个像我一样的女人,相信任何人都会做出同样的事情。” “天主不会饶恕这种行为的。” “……或许他们并没有恶意。” 塞尔吉﹒法连德尔,你真是个值得同情的弱女子,甚至连憎恨下流卑鄙的同事也不行。或许不得不跟自己憎恨的人并驾齐驱的宿命迫使她不得不如此吧。身为荣耀的圣骑士,塞尔吉当然有她自己的尊严。当然,圣骑士也是一群人所组成的,其中不乏下流无耻之徒,而且还不在少数,然而塞尔吉为了顾全圣骑士的荣誉,刻意忽略那些不愉快,想尽办法保护自己、支持自己,否则她根本连站起来的勇气也没有。 没关系,塞尔吉,我来替你憎恨那些人吧。 “如果对你不敬的那些人就在眼前,我一定会大骂他们不知羞耻,逼迫他们跪着向你道歉,同时对天发誓下不为例。既然身为圣骑士,不是应该爽快地承认自己的错误、诚心诚意地道歉才对吗?” “……没错。” 塞尔吉全身虚脱,轻轻地将自己的脸颊倚靠在友友的肩膀。或许是被自己的行为吓了一跳吧,塞尔吉连忙抬起头来,不过依然没有离开友友的意思。她已经很久没有享受人与人之间的温情了。 “对不起,友友﹒伊吉尔,我似乎是误会你了。” 友友静静地摇头。现在不能开口,否则一定会笑出来。很好,塞尔吉,这样就对了。明明十分可笑,友友却感到一阵痛楚,那是一种深刻的心痛。 塞尔吉是个弱女子,却不是唯一的弱者。一旦弱点被抓住,任何人的反应都是一样的。人类是脆弱的,友友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当时若有人以协助逃命为要胁,逼迫友友做出不堪的事情,说不定友友真的会照单全收,毕竟跟死亡相比,天大的耻辱也不算什么。友友很想否认这种想法,可是现在并没有人拿着利刃抵住友友的喉头。一旦面临死亡的命运,才会露出最真实的一面,这就是人类的本性。脆弱、丑陋的人类。悲情、惹人怜爱的塞尔吉。说实话,我并不怎么讨厌你。 *** “看到了,就在前面!” 乔纳森指着正前方。 “那里就是费尔隆……!” 众人正爬上一座小山丘的顶端,眼前正是一望无际的缓降坡。农田和草原遍布其中,在草原之中蠢动的白色生物正是一只又一只的绵羊。小溪的水面闪闪发光,水车缓缓转动,位于正中央的丘陵呈现出完美的梯形。那应该是人工填造的产物,原本并不是山丘。丘陵的顶端耸立着气派的庄园,那一定就是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的家。 “列列,那里就是费尔隆!家父一手开辟出来的领地!原本是一片苍郁的森林,在父亲带领众人努力开拓之下,才呈现出今日的样貌!了不起吧!你见过这么美丽的村子吗?父亲和费尔隆可是我最大的骄傲呢!” “……真的很了不起。” “看吧,我就说嘛!” 乔纳森得意地放声大笑,双脚同时往阿逢斯的腹部一踢。眼前正是往下的斜坡,阿逢斯瞬间加快了速度,一转眼就超越了走在前面的塞尔吉。 费尔隆是个富饶的农村,田里长满了作物,草地放养了无数的家畜。耕地和草地以栅栏相隔,道路四通八达井然有序,确实跟过去见过的农村大不相同。列列的赞美绝对不是出于虚假的恭维,毕竟整个村子都是父亲的,自己总有一天要继承父亲的爵位和领地,除了了不起之外,实在找不到更适合的辞汇。乔纳森跟列列的际遇实在是相差太远了。 乔纳森是个地位崇高的骑士。 列列只是个平民。不,应该是离乡背井的流浪汉,连平民都不如。 我到底在做什么?载着我这个一无所有的流浪汉的乔纳森到底又在想些什么? 走下山坡之后,塞尔吉停止前进,她要在这里跟大家分手了。让友友下马之后,塞尔吉准备前往父亲的领地。 “我走了,友友。” 临别之际,塞尔吉依然只肯跟友友说话。 “很高兴认识你,希望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 “我也希望如此,塞尔吉。不,还是应该称呼你为塞尔吉小姐?你的身分是骑士,还是塞尔吉大人或是塞尔吉卿比较恰当?” “别这么见外。” 骑在马上的塞尔吉露出一丝苦笑,看来她真的把友友当成朋友。 “叫我塞尔吉就可以了。我跟某人不同,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而且离开战场之后,我就不是骑士,只是一介村长罢了。我的父亲有时还会亲自下田耕作,并不是所有的骑士家族都那么好命。” “不管怎么说,像我这种浪迹天涯、四海为家的平民,实在没有资格成为骑士的朋友。” “没那回事。” 塞 尔吉摇摇头。 “我的父亲虽然孤僻,却有一个好朋友。他叫做亚浮勒德,是平民出身的,目前是父亲的从士。没有亚浮勒德的协助,父亲什么事也做不成。无论是行政事务或是家庭琐事,亚浮勒德都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事实上我也是他一手拉拔长大的。” “所以你愿意把我当成朋友吗?” “当然。” 塞尔吉嫣然一笑,旋即勒转马头,仿佛是在掩饰内心的羞怯。 “不要说再见!有缘再相逢吧,友友!愿主保佑你!” “期待那一天的到来!愿主保佑你!” 友友双掌围在嘴边,使劲地大叫。 塞尔吉骑着心爱的苇毛战马飞奔而去。速度愈来愈快,几乎是全力冲刺,仿佛是在摆脱内心的不舍。塞尔吉始终没有回头,友友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凝视着塞尔吉离去的背影。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乔纳森紧闭双眼频频点头,该不会是在强忍着夺眶的泪水吧?这个人有问题吗……?也罢,这早就不是秘密了。 “好,我们走吧!” 接下来友友只能徒步而行,因此乔纳森和列列纷纷跳下马背。费尔隆就在前方不远处,花不了多少时间。 乔纳森握着阿逢斯的缰绳走在前面,列列和友友在后方并肩而行。 列列没有心情欣赏两旁的风景,全副的注意力都放在友友身上。友友对列列不理不睬,或许还在生气吧。到底要气到什么时候?不过……愿主保佑你?这实在不像友友的风格。想不到友友和塞尔吉居然成了好朋友,虽然总比反目成仇来得强,不过跟骑士成为好友?列列感到有些不是滋味。 穿过原木搭成的大门后,在大门附近草丛游玩的几个孩子发现了乔纳森,纷纷围了上来。 “是乔纳森大人!”“真的耶!”“哇!乔纳森大人!” 没多久时间,一行人就被孩子所包围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刚刚才回来的吧,乔纳森大人!”“另外两个人是谁?”“乔纳森大人,陪我们玩!”“乔纳森大人很忙的,他可是圣骑士呢!”“可是我们说好的呀!乔纳森大人!” “哈哈哈!没错!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回来了!他们两个都是我的朋友!没错,马丁,我确实答应你了!不过先等我跟父王和母后请安之后再来陪你玩吧!” 而纳森的态度简直就像面对一群可爱的弟弟和妹妹似的。只见他一一回答孩子的问题,轻抚他们的头心,甚至是把孩子抱起来玩耍。就领主之子的身分而言,形象确实是相当地亲民。 带着一群孩子往前走了几步之后,一名农人从路旁的田地冲了出来。 “这不是乔纳森大人吗?欢迎回乡,我还以为大人要等到八月结束之后才回来呢!” “临时出了一些状况,所以提早回来了!” “路易斯大人和夫人知道这件事吗?” “当然不知道!” “这、这样啊……” 农人低头叹了口气,旋即抬起头来堆满了笑容,看起来却有点不太自然。列列看了友友一眼,两人的视线终于交会。友友虽然立刻别过头去,脸上却也露出了讶异的神情。或许友友也跟列列一样,认为农人的表情大有文章吧。 “那我先走一步?将您回来的好消息通知路易斯大人吧。” “不必,我要给大家一个惊喜!” “这、这样啊……” “嗯,没错!列列、友友,我们走吧!” 村子里的男女老幼纷纷出迎,脸上无不挂着喜悦的笑容,不过大人们还是有所隐瞒,列列从他们的表情当中看得出来。 “我家就在山丘上!” 来到半山腰之后,乔纳森再也按捺不住了,独自一人拔足狂奔。跟家人见面真的那么兴奋吗?列列实在无法理解,或许是因为他没有家人吧。友友呢?她思念自己的父母吗?答案一定是否定的,不过真心话是否如此,就很难说了。 登上丘顶之后,有人从栅栏围绕的庄园之中走了出来。来者是一名女子,年纪很轻,跟列列和友友差不多年纪,一头金发相当耀眼。女子发现众人之后,立刻迎了上来。 “哥哥……!” “艾芙琳!” 乔纳森放开阿逢斯的缰绳,朝着女子迎了过去。 两人抱在一起,不,严格说来应该是乔纳森抱着少女在原地旋转。 “哥哥!真的是哥哥!是真的哥哥!” “没错!艾芙琳,我是你的哥哥乔纳森!” “哥哥不是还要一段时间之后才会回来吗?” “我在战役中受伤,队长特别允许我提早放假!” “受伤?要不要紧啊?” “已经没事了!艾芙,你怎么会跑到外面?” “我听外头好像很热闹,所以才出来看看情况,想不到竟然是哥哥回来了!哥哥,我好想你喔!” “嗯,哥哥也很想念你!” 两个人一直在原地打转现到底要绕几圈才肯停止? “哥、哥哥,我有点头晕……!” “是、是吗?其实我也是……!” 看吧。 于是乔纳森放下了艾芙琳,两人脚步虚浮、身体摇摇晃晃。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两人真不愧是一对兄妹,只要把乔纳森的银发改成金发、身形再稍微纤细一些,几乎就跟艾芙琳一模一样。 “啊!哥哥回来了!” 又有另一个小小的金发乔纳森从庄园跑了出来,一看就知道是乔纳森的弟弟。 “喔喔!耶雷米,你的精神不错嘛!” “哥哥!哇!真的是哥哥!哥哥回来了!” 耶雷米整个人跳在乔纳森的身上。乔纳森一手抱起弟弟、另一只手抱起妹妹,分别在两人的脸颊亲了一下。 “艾芙!耶雷米!还没跟你们打招呼呢!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也就是你们的哥哥回到费尔隆了!” “欢迎回家,哥哥!”“哥哥回来了!” 弟弟和妹妹也轮流亲吻乔纳森,表情看起来十分高兴。虽然这是他们的自由,不过看在列列的眼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于是他转头看着身旁的友友,却出乎意料之外地发现友友竟然眯着双眼凝视着眼前的三人。眼神并不冰冷,反而还有些温暖,不时透露出些许的羡艳。 友友寂寞吗? 即使有我陪伴在身边,还是不够吗? 乔纳森朝着两人看了一眼,似乎打算介绍两人让自己的弟弟和妹妹认识。可是还来不及开口,一对男女立刻从庄园跑了出来。 “乔纳森!这不是乔纳森吗?” “乔纳森,你终于回来了……!” 银发男子留着胡须,长相跟乔纳森一模一样,金发女子则是跟艾芙琳有几分神似。看来两人应该就是乔纳森的父母。 “父王!母后……!” “乔纳森!” 母亲和弟妹跟乔纳森抱成一团,父亲则是暂时在一旁观看。不久之后,母亲抱起耶雷米,同时将艾芙琳拉开,一旁的父亲立刻使劲地抱住乔纳森。不会太用力了吗?列列不禁有点担心。 “乔纳森!” “父王!” “乔纳森,你怎么提早休假?发生了什么事?” “说来惭愧,我不小心在战斗中受了伤,不过已经不要紧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没事就好,乔纳森!” “父王……!” “乔纳森……!” 这对父子并未相拥而泣,不过泪水已经在两人的眼眶中打转。真是够 了,列列暗自叹息。这一家人的嗓门特别大,感情又特别丰富,即使只是站在一旁观看,列列也感到浑身不自在。难道所谓的家人就是这样吗?或许是列列少见多怪吧。 “对了!父王!还有各位!我来向大家介绍一下!” 乔纳森轻拭眼角,回头看着列列和友友。 “这两位分别是我的好友列列﹒伊吉尔以及他的妹妹友友﹒伊吉尔!我们相识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之下,之后又巧遇于旅途中,相信这一定是天主的安排!因此我决定带着两人前来费尔隆,参观我最引以为傲的家乡!” “很高兴认识大家,我是友友﹒伊吉尔。” 友友往前走了几步,优雅地欠身行礼。乔纳森的父亲微微一愣,似乎对友友的穿着感到有些讶异。母亲的反应更是露骨,毫不掩饰地皱起了眉头。弟弟耶雷米一脸好奇,妹妹艾芙琳则是睁大了双眼。 “嗯……” 父亲眨眨眼睛,下意识地轻抚下颚,脸上堆满了笑容。 “我是乔纳森的父亲,路易斯﹒克洛姆史帝德。欢迎你来到费尔隆,友友﹒伊吉尔……?” “谢谢。对了,这位是……” 友友拉着列列的手臂往前一推。 “……家兄列列。” “……你好,呃……我叫做列列。” 列列低下头去,刻意回避路易斯的眼神。他是乔纳森的父亲,得知孩子回来之后的反应又特别夸张,列列还以为跟乔纳森一样,都是头脑简单毫无心机的人物。不过路易斯好歹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而且又有一定的岁数和历练,眼神格外地锐利,完全把列列当成可疑人物来看待。 “你好,列列。对了,你是怎么认识乔纳森的?” “呃……我跟他交手过两次。” “双方持木棒互击,木棒先掉落地面的一方落败。父王!我挑战了两次,两次都败在列列的手上!而且列列的武艺真的非常精湛,他加入义勇军,跟着我们讨伐魔女,最后竟然单枪匹马打倒魔王!” “什么!打倒魔王……!” “当时我失去意识,并未目睹列列的英姿,不过塞尔吉可是看得一清二楚,错不了的!” “真、真是难以置信!我年轻的时候也是魔女讨伐队的成员,不是不知道魔王的可怕!想不到万夫莫敌的魔王居然死在你这个年轻人的手上……!” 路易斯突然仰天大笑,接着又快步走上前来,拍打列列的肩膀。 “魔王可不是光靠运气就可以解决的敌人,你一定很有格斗的天分!我想听听你的英雄事迹,请你务必详细描述当时的情况!对了,打倒魔王可是大功一件,布朗多罗队长没有推荐你为圣骑士吗?” “这……我……” “父王!列列不肯接受任何的奖励以及表扬,在战场上不告而别!” “什么?立下大功却不要求奖励?” “列列从不以自己的武艺为傲,我认为这就是他谦逊的表现!” “唔……!实在是相当难得!列列,有没有意思成为克洛姆史帝德家的家臣?请你以从士的身分……不,请你以朋友的身分辅佐乔纳森!当然,只要你愿意,我也可以让你成为骑士,拥有自己的领地!我这个人说到做到,绝不食言!” “可、可是……” “嗯,不必急着下决定—请好好地考虑吧,列列!这对你来说绝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好、好吧,我会考虑的。” “感激不尽,列列!” 路易斯满面春风,又重重地拍打列列的肩膀。好可怕的力量,会痛呢。不过路易斯和乔纳森果然是一对父子,两人实在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列列最不喜欢跟这种人打交道,甚至还有点讨厌他们。 “好!接下来带领两位参观我们的家吧!” 路易斯豪迈地转过身去。原本以为他会迈开大步走进屋内,可是列列错了,背转过身子的路易斯站在原地不动,跟乔纳森的母亲以及弟妹交换了一个眼神。三人的表情都十分沉重,先前的欢欣鼓舞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乔纳森。” 路易斯回头看着乔纳森,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的儿子四肢健全地回到家乡,内心的喜悦绝对是笔墨难以形容的,也让我忘了尽一个领主的本分,履行告知的义务。” “告知的义务……?父王,什么事情这么严肃?” “乔纳森,我的儿子,你一定要接受这个事实。” “是,那当然。” “这件事跟你的未婚妻有关。” “阿拉贝拉……?难道阿拉贝拉出事了……?” “是的。” 路易斯点点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沉不住气的乔纳森忍不住开口。 “父王,请你告诉我吧!阿拉贝拉到底出了什么事?” “阿拉贝拉小姐……” 路易斯沉痛地开口: “她被巡检祭司告发,已经遭到逮捕了。” 第3话 友情与同情 当时她还不是荷珥佳。 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往事了。 她无法自拔地怀念森林中的一切,同时告诉自己一定要忍耐。一段时间之后,父亲果然疏于警戒,于是她趁夜离开家门,朝着森林的方向前进。虽然不知道森林的小屋在哪里,她却一点也不担心,就算不小心迷了路,也一点都不害怕。她相信自己、相信森林,事实果真如此。 东方的天际浮现一抹鱼肚白,一匹狼出现在她的面前。没错,就是巴尔扎。她往前走了几步,巴尔扎也往后退了几步,似乎想将她引导到什么地方。她的直觉告诉自己,巴尔扎想让她回家。 绝对不回家,说什么都不回去,她干脆坐在地上不肯起来。无计可施的巴尔扎低吼了一一声,似乎是在求援。这时她听见呼唤自己的声音,抬头一看,两个小人正坐在树干上面,正是酋姆和隆罗。 回家去吧!就是说嘛,不要一直待在这里,快点回去吧! 她并未接受酋姆和隆罗的劝说,无奈之余,酋姆和隆罗只好带她回到森林的秘密小屋。魔女叹了口气,责备酋姆、隆罗和巴尔扎。不是他们的错,她替他们说情。于是魔女开口了,那是谁的错?是我的错,她回答。魔女点点头,假装出言恫吓:我要把坏孩子吃掉。那就吃吧!她一点也不害怕。你才不会吃我呢,因为你是善良的魔女。 魔女允许她暂时住在秘密小屋,期限是二天。过了二天之后,人类大概就会放弃搜寻她的下落了。 这二天期间,她跟酋姆、隆罗、巴尔扎以及魔女聊了许多,一起到秘密小屋附近散步,有时还会玩在一起。虽然舍不得离开,却不能破坏约定,再说她也不想害魔女惹上麻烦,更不愿父亲为自己担心。 于是在巴尔扎的带领之下,她离开了森林,回到家中。 父亲喜极而泣,内心也燃起了熊熊怒火。 真是个不听话的坏孩子,亏爸爸这么疼爱你。 于是她又被关在家里了。不管再怎么听话、再怎么懂事,父亲依然不肯原谅她,总是将她 当成一个坏孩子。 入夜之后,她独自哭泣,默默地想念巴尔扎、酋姆、隆罗,以及那个魔女。她无法自拔地爱上了那片森林。 *** 司坦列公国自大布尔诺联合王国分裂独立,已经有一百五十年的历史了,李德尔子爵家更是在司坦列公国建国之前就存在的名门贵族,不过现在的权势已经不如以往。随着骑士阶级的抬头,联合王国时代的贵族纷纷走向凋零一途。 克雷特就是位于李德尔子爵领地正中央的小镇。 在此说明一下领地与领地之间的关系。乔纳森的父亲路易斯﹒克洛姆史帝德的领地费尔隆、以及塞尔吉的父亲马卡士?法连德尔所治理的费亚塞德,其实都位于李德尔子爵领地之内。 子爵的领地之中,为什么还有骑士的领地?列列实在是不明白。就算是有人提出详细的解释,恐怕也是无法理解吧。不过这似乎跟子爵家的没落有关,也就是说理论上子爵虽然比骑士伟大,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以贵族的标准而言,李德尔子爵的居所确实是寒酸了些。名义上虽然是城堡,占地也比普通人家广大,只是既没有护城河也没有城墙,甚至连高塔也付之阙如。居所内的用品和摆设十分陈旧,佣人寥寥可数,而且几乎都是老人家。 那是一座寂寥、冷清、沉重,令人喘不过气的居所。 列列一行人位于居所的一隅,正准备晋见城主尼可拉斯?李德尔子爵。子一爵的健康状况似乎不太理想,会面之前必须预作准备,因此佣人请大家先在这间房间等候。 “阿拉贝拉……为什么……这怎么可能……我不相信……一定是哪里搞错了……阿拉贝拉……” 乔纳森坐在墙边的长椅,双手抱头、自言自语。列列和友友并未坐下,而是站在不远处。站在友友身边的人并不是列列,而是塞尔吉。 在乔纳森的哀求之下,列列和友友只好陪着他一起来到克雷特,想不到竟然在城堡的附近遇见了塞尔吉。原来塞尔吉从父亲的口中得知阿拉贝拉遭到逮捕,心想乔纳森一定会火速前往克雷特,因此早一步来到此地相候。 “不过……” 塞尔吉朝着身旁的友友瞥了一眼,双唇微微掀动。 “想不到会在这种情况之下重逢。” “就是说啊。” 友友披着一件连身的薄斗篷。晋见子爵可是一件大事,太过前卫的穿着恐怕有失礼数,因此乔纳森的母亲特地借了友友一件斗篷。 “没想到贵族也会被举发为魔女。塞尔吉,你认识她吗?” “嗯。其他国家的人可能无法理解,不过司坦列公国的骑士都是从被称为诸卿的贵族手中领受土地,所以李德尔子爵相当于家父以及乔纳森的父亲的顶头上司。子爵本人是个身段柔软体恤下属的人,掌上明珠阿拉贝拉小姐也很好相处,个性十分开朗,常常主动找我们聊天。” “她是你的朋友吗?” “不,交情还不到朋友的程度。不过若我是个真正的男人,或许情况就不一样了。” 塞尔吉朝着乔纳森瞄了一眼,旋即垂首。 “阿拉贝拉小姐的兄长和姐姐很早就过世了,子爵夫人也在阿拉贝拉小姐四岁那年撒手人寰。周遭的人都劝子爵续弦,子爵却没有这个打算。只有男性才能继承诸卿的爵位,既然子爵不肯续弦、收养养子的规定又十分繁复,避免子爵家绝后的办法就只剩下招赘。” “意思是你原本有可能成为阿拉贝拉小姐的夫婿?” “只可惜我不是男人。当然这只是假设罢了,不可能成真的。阿拉贝拉小姐或许是体察我内心的矛盾,所以才对我特别照顾吧。” “听起来她人还不错。” “嗯。” 塞尔吉闭上双眼,轻轻地摇摇头。 “我实在无法相信阿拉贝拉小姐是个魔女,一定是欧古邦男爵的阴谋。这种肮脏的伎俩也只有他做得出来。” 友友还来不及细问下去,年老的佣人就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尼可拉斯大人要见各位,请跟我来。” 列列一行人被带到设有暖炉的大厅,暖炉里面当然没有柴火。现在还不到使用暖炉的季节,不过大厅却是格外地阴湿寒冷,窗外的挡雨板纷纷放下,屋内也没有烛火。外头的天色还早,为什么不打开窗户让阳光透进来呢?坐在椅子上的男子,看起来就像是行将就木的老者。 “尼可拉斯大人……!” 乔纳森快步移动,跪在男子的跟前。 “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整件事情我还不是很清楚,现在心里面一片混乱,不知如何是好……” “乔纳森……” 子爵试图起身,却又无力地坐了回去。 “抱歉,乔纳森……让你挂心了……” “尼可拉斯大人,千万别这么说!我……我……!” “乔纳森……别说了……” “尼可拉斯大人。” 塞尔吉走到乔纳森的身边,单膝跪地。 “在下是塞尔吉﹒法连德尔,代替父亲马卡士﹒法连德尔前来晋见。若有什么可以效力的地方,请大人尽管吩咐。” “塞尔吉……我很感激你的好意……可是……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子爵轻抚自己的太阳穴,气若游丝地叹了口气。就算当成是临死之前的最后一口气,列列也不会感到太惊讶,毕竟子爵除了年老体衰之外,脸色更是跟死人没什么两样。 “我不懂……这种事为什么会发生在阿拉贝拉的身上……乔纳 森……对不起……原本打算让你继承子爵家……这下子……一切都完了……李德尔家将步入绝嗣的命运……” “尼可拉斯大人!” 乔纳森往前爬了几步,只差没抱着子爵的小腿。 “魔女审判还没开始,现在说什么都言之过早!我相信阿拉贝拉,她绝对不是魔女!阿拉贝拉不可能背叛天主、背叛人类,难道不是吗?” “没错……没错……谢谢你的鼓励,乔纳森……” 子爵缓缓伸出宛如槁木的手臂,轻轻地搁在乔纳森的肩头,脸上更勉强挤出一丝虚弱的笑容,感觉就像为了安慰乔纳森而笑。 列列看着友友。友友双眉紧皱,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子爵和乔纳森,列列实在猜不出她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尼可拉斯大人。” 塞尔吉的语气十分冷静。 “阿拉贝拉小姐被囚禁在欧古邦伯爵的城堡吗?” “啊……嗯……没错。应该是在阿修隆的秋萨城……独自一人被关在冰冷的地牢……” 友友抱着自己的肩膀,身体微微颤抖。大概是想起了那段往事吧?彭巴德城的地牢也是个恶劣的地方,当时友友在那里被关了好几天。那个守卫在审判中做出虚假的证词,列列至今依然无法忘怀他那张比禽兽还不如的卑劣嘴脸。友友嘴上虽然没说,当时一定很不好受。对了,还有那个只懂得挥动木槌的法官、以及总是圆睁着一双眼睛的审问官。布朗多罗的居民几乎都恨不得立刻杀了友友,他们无不欢欣鼓舞地希望目睹友友被活活烧死。列列不认识阿拉贝拉,只知道她是父亲疼爱的女儿、乔纳森敬重的未婚妻,甚至连塞尔吉都对她颇有好感。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除非有奇迹出现,否则阿拉贝拉还是难逃一死。 “恕我直言。” 塞尔吉压低了音量。 “这很有可能是伯爵的诡计。” “……塞尔吉、塞尔吉﹒法连德尔……这番话可是会害你惹祸上身的。” “尼可拉斯大人,欧古邦伯爵是个野心勃勃的人,大家都知道他企图并吞李德尔子爵的领地。根据盟约,一旦子爵领地甚至是男爵领地发生动乱,伯爵有权停止子爵或是男爵的领主权,出面弭平动乱或是收拾局面。就这次的事件而言,伯爵才是最大的得利者。” “事实上……我也有同感,也不得不去思考这个可能性。可是……巡检祭司所告发的人是我的亲生女儿,我不能主持审判。欧古邦伯爵的做法是合法、正当的。” “就因为合法、正当,所以只能选择服从吗?” “……还可以向公王府投诉。可是……说来惭愧,我只是一个空有贵族头衔的垂垂老者,实在没有跳过意气风发的欧古邦伯爵、向其他的侯爵和公爵寻求协助的能力……” “再不想个办法,阿拉贝拉小姐就要接受魔女审判了。” “应该已经进入调查阶段了吧……阿拉贝拉……或许受到了许多惨无人道的拷问……说不定已经被迫签下自白书……” “不!” 乔纳森突然起身。 “绝对不可以!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绝对不允许他们拷问阿拉贝拉!阿拉贝拉不是魔女,而是纯洁的少女!我从未见过像她那种心地善良又慈悲为怀的美丽女子!只要扪心自问,世界上每个人都知道阿拉贝拉不是魔女!她不可能背叛尼可拉斯大人、背叛我、背叛天主、背叛人类!为什么大家都不知道……!” “……乔纳森……” 子爵倚靠在椅子上,表情十分难过。他是个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不像乔纳森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小伙子,当然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阿拉贝拉是魔女也好、不是也罢,根本就不重要。连不是魔女的友友都被判刑了,真相根本不是他们所关心的重点。那他们到底想要什么?为什么非杀了友友不可?列列不知道答案,只能确定一件事。 算了吧,乔纳森。不管你再怎么挣扎,都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为什么到现在还看不出来呢? 你的心情不是不能体会,换成我的话,或许也会有同样的反应。心里面只要稍微一松懈,就会产生放弃的念头,而放弃也是种解脱的想法。可是我就是不想放弃,就是要坚持到最后一刻,就是相信努力才有希望。 就跟现在的乔纳森一样。 想要救出友友、跟友友见面。无论如何,一定要把她救出来。 子爵轻抚前额叹了口气,视线突然移至列列和友友的身上,混浊的双眼顿时并射出锐利的目光。 “这两位是……?” “乔纳森的朋友。” 塞尔吉转过身来,向两人使了个眼色。友友立刻跪在地上低头行礼,列列也跟着如法炮制。 “子爵大人,我是友友?伊吉尔。” “……列列?伊吉尔。” “原来是乔纳森的朋友……让两位看笑话了。” 子爵闭上精光四射的双眼,又缓缓地睁开。 “乔纳森,面对现实吧。李德尔家已经结束了,往后李德尔子爵领地很有可能并入欧古邦伯爵领地。” “尼、尼可拉斯大人……!” “你跟阿拉贝拉的婚约就当作没这回事,往后也要尽力辅佐欧古邦伯爵,延续克洛姆史帝德家的威名。塞尔吉,你也是。” “尼、尼可拉斯大人,这实在是……!” “乔纳森!” 塞尔吉握住乔纳森的手臂。 “你以为最痛苦的人是谁?拜托你替尼可拉斯大人想一想吧!” “可是!我!我……!” 乔纳森奋力一甩。 “我不接受!尼可拉斯大人,对不起,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无法接受您的指示!我不能对阿拉贝拉见死不救!不管别人怎么认为,我都相信阿拉贝拉是清白的!我爱阿拉贝拉,我一定要把她救出来……!” 好一个刚正不阿、拙于言辞又意气用事的傻骑士。只见乔纳森背转过身子之后,迈开大步走向门口…… “慢着,等一下!乔纳森!” “乔纳森,你以为你有多大的本事!” 子爵和塞尔吉同时出言阻止,乔纳森依然没有停步的意思,而且还重重地朝着列列的肩膀拍了一下。 “走吧,列列!朝着阿修隆出发!” “……什么?” 列列瞪大双眼指着自己。我也要去?为什么……? *** 两匹马披星戴月地连夜赶路,中间只短暂停留了数次,略事休息之后又立刻出发。 是的,两匹马。除了乔纳森的阿逢斯之外,塞尔吉的爱马希莉露也一起同行。握着缰绳的人当然是塞尔吉,坐在后面的友友紧紧地抱着塞尔吉的身体。 一路上乔纳森一次又一次地向列列、塞尔吉以及友友致歉。 “抱歉,把大家拖下水了。如果没有你们,恐怕……恐怕我早就打退堂鼓了。谢谢你们,对不起。” 而且还不断向后座的列列倾诉自己对阿拉贝拉的思念。 “其实早在订婚之前,我就不由自主地爱上阿拉贝拉了。所以当父亲提起这门亲事的时候,我真的有一种置身仙境的感觉。阿拉贝拉并未嫌弃我的身分,对我敞开了心房。我愿意向天主起誓,子爵的地位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不过成为阿拉贝拉的丈夫之后,我还是会履行自己应尽的义务。可是在这之前,我必须先成为足以跟阿拉贝拉匹配的男人才行,所以我努力锻炼自己,期许成为独当一面的圣骑士。即使被其他同事嘲笑,我依然不改初衷,平时努力修练剑术,战时积极挑战敌人,为的就是建立过人的功勋。现在回想起来, 这一切的努力都是为了阿拉贝拉,想不到如今却……” 列列对乔纳森的内心世界一点兴趣也没有,不过他还是静静地聆听。有时忍不住想要出言反驳,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好继续保持沉默。塞尔吉和友友也几乎没开口说话。 第二天的傍晚,众人抵达欧古邦伯爵领地的阿修隆。以正常的速度而言,这段距离至少需要两天,所以大家真的是连夜赶路,恨不得早一刻抵达。 阿修隆是个大城市,不过还是比不上克罗德尔的规模。四周没有城墙,不过市区道路都竖起了栅栏。到处都是新的建筑物,整个市区充满了活力。城市的北边有座小山丘,山顶耸立着灰色的城堡。那一定就是欧古邦伯一爵所居住的秋萨城了。 乔纳森直接前往秋萨城,结果在山脚下被卫兵拦了下来。 “我是费尔隆的骑士路易斯﹒克洛姆史帝德的长子、准骑士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听说李德尔子爵的女儿阿拉贝拉﹒李德尔小姐身在此地,特地前来拜谒!” “未经许可,任何人都不得进城!这是城主的命令,请回吧!” “不,我不回去!除非见到阿拉贝拉,否则我哪里都不去!” 乔纳森跳下马背,一屁股坐在地上。 列列拾起阿逢斯的缰绳,一边安抚阿逢斯的情绪,一边回头看着塞尔吉和友友。两人也跟着下马,暂时在一旁静观其变,并没有介入的意思。只是日夜兼程的赶路让大家都倍感疲倦,唯独乔纳森依然是精神奕奕。 “我是阿拉贝拉的未婚夫,等同于她的丈夫!让我见阿拉贝拉一面!” “不行!除非获得伯爵的许可,否则不管是什么阿猫阿狗都不能通过!” “岂有此理,居然把我当成动物!我可是圣骑士团魔女讨伐队的星锁圣骑士!” “不能通过就是不能通过,你走吧!” 刚开始只有两个卫兵,接着从道路旁边的了望台又走出三个卫兵。如果乔纳森跟这三个卫兵发生冲突,守在山顶城门之前的卫兵应该会立刻冲下来吧。城门附近有四个卫兵,加起来一共是九人,胜算不大。贵族的城堡本来就不是闲杂人等可以自由进出的,乔纳森虽然没有强行突破的意思,强硬的态度却让局势愈来愈险恶。 “如果你还是不肯离开,那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总是跟魔女和怪物在战场上搏斗的圣骑士,还会怕了你们这些卫兵不成!” “唔唔……!”“年轻人,不要欺人太甚!”“圣骑士就了不起啊!” “为了保护人类,我们以身体为盾,奉献自己的鲜血,结果你们居然不懂得知恩图报!” “这是两码子事吧?”“有求于人的态度还敢这么跩!”“我忍不下这口气!”“伯爵一定会原谅我们的,大家上!” “有种就尽管来吧!我不会拔剑,让你们见识看看对一个收剑入鞘的骑士舞刀弄枪会有怎样的后果吧!” “可恶!竟敢瞧不起平民!”“等一下,可是……”“管他那么多!手中没有武器的骑士没什么好怕的!”“没错!修理他一顿!”“可是……” 列列下意识地握住短刀的刀柄。他的长剑在岩山一役当中遗失了,身上的武器只剩下这把短刀。列列知道现在不能拔刀,他也没有拔刀的意思。就让乔纳森自己去收拾残局吧,列列只想立刻带着友友逃走。 在场的卫兵个个杀气腾腾,甚至还有人拿着长枪对准了乔纳森。满脸通红的乔纳森干脆就地盘坐,挺起胸膛抬起下巴,一副要来就来的模样。 列列看了塞尔吉一眼。塞尔吉的表情严肃,似乎拿不定主意。列列啐了一口,将缰绳交给塞尔吉。不只塞尔吉吓了一跳,连友友都露出惊讶的神情。没办法,我可不想卷入这场无谓的纷争。 于是列列冲向前去,从背后将乔纳森一把抱住。 “唔……!列列,你想做什么!” “起来!” “不,我哪里也不去!” “我叫你起来,除非你真的想死在这些人的手上!这么做一点意义也没有!’ “那你要我怎么办?” “我哪知道啊!如果你真的想救人,就给我自己想办法!i “我当然是认真的,这种事情能开玩笑吗?可是我这个人脑筋不灵光,就算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妙计!” “这种事情没什么好骄傲的吧!” “我没有骄傲,而是引以为耻!可是我就是不懂,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只想见到阿拉贝拉而已……!” “我能体会你的感受。” “列列,真的吗?你果然是我的好朋友!” 乔纳森突然泪流满面,真是够了。列列很想撒手不管,却还是忍住了。现在应该不会反抗了吧?于是列列试着将乔纳森从地上拉起来。 “这里在吵什么!” 低沉的嗓音从山丘传了下来。抬头一看,城门附近站着一群男子。男子身穿黑绿相间的衣物,显然不是一般的卫兵,看起来应该是刚从城里走出来。低沉的嗓音就是来自站在队伍最前面的魁梧男子。 “到底是怎么回事?卫兵,他们是什么人?” “是,罗宾大人!这些人是……” 卫兵们手忙脚乱地排成一列。 “他、他们想要入城,我们不让他们进去。他们还说想见地牢中的魔女一面。” “什么,想见魔女?” 罗宾应该是这名男子的名字吧。体型相当魁梧,带领着一群身穿同样服装的随从,确实是显得声势浩大,不过却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只见罗宾大摇大摆地走下坡道,站在乔纳森和列列的面前。 “我见过你,你不就是费尔隆那个不成才的小鬼吗?想起来了,那个魔女的未婚夫就是你嘛。” “阿拉贝拉不是魔女……!” 眼看乔纳森就要扑向罗宾,列列连忙将他拉住。这下可惨了,真的被卷入无谓的纷争之中。 “罗宾﹒欧古邦,阿拉贝拉不是魔女,请你收回先前的那句话!” “就凭你这个小小的准骑士,也敢直呼我的名讳?而且我的年纪还比你大呢!” “你的身分不也是小小的准骑士?伯爵是你的兄长,不是你!” “不要太嚣张了!我可是阿修隆防卫队当中以精实强悍闻名于世的罗宾队队长,不是你这个没没无闻的小人物可以相比的!” “罗宾队是什么玩意儿?又不是小孩子的家家酒!” “你……!” 罗宾拔出腰间的长剑,在乔纳森的面前比划。真是惨不忍睹的剑技,简直就是破绽百出。 “给我滚!否则立刻让你血溅三尺!” “笑话!血溅三尺的人是你才对!” 乔纳森的右手终于握住了剑柄,列列连忙双手压制这只右手。千万不能让他们打起来,否则罗宾一定会惨死在乔纳森的剑下。从刚刚的谈话来判断,罗宾似乎是伯爵的弟弟,万一杀了他,事情可就麻烦了。幸好乔纳森虽然还在气头上,却逐渐恢复了理智。 “……放手吧,列列。不要紧。” 列列松手之后,乔纳森转身背向罗宾。就在这个时候,罗宾队的人和卫兵试图冲上前去,却被罗宾伸手制止。只是罗宾脸上那种高傲自大的神情实在是令人望之生厌。 “算啦,别跟他计较。自己所爱的女人背叛了他,怒急攻心也是可以理解的,这次就放了他吧。” 乔纳森当然也将这番话听进耳中,心中一定是燃起了熊熊怒火,恨不得立刻转身杀了罗宾,至少也要狠狠地瞪他一眼吧。想不到乔纳森竟然并未回头,从塞尔吉手 中接过缰绳之后,直接翻身上马。 等到列列也上马之后,乔纳森轻踢阿逢斯的腹部,迳自转身离去。塞尔吉和友友也跟着跨上了希莉露的马背。 直视前方的乔纳森低声开口: “谢谢你,列列。” “……我什么也没做。” “你太谦虚了。刚刚我动了火气,要不是有你的阻止,说不定早就酿成了大祸。” “嗯,太过冲动总不是好事。” “没错,说的好。我一定要救出阿拉贝拉,这件事跟作战不一样,绝对不能蛮干。” 作战的时候也不能一味的蛮干吧?不过列列还是选择了沉默。 “列列,你说的对,必须先思考才行。我不知道应该思考些什么,只知道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一定要尽快想个办法。” “说的也是,可是我们连那个叫做阿拉贝拉的人什么时候接受魔女审判都不知道。” “没错,的确不知道。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到现在才知道。” “光靠我的力量还不够。” 废话。这个道理大家都明白,就只有你不知道而已。除了你之外,其他人都了解这件事不是光靠一个人的力量就能解决的。当然,列列依然保持沉默。不小心脱口而出的话,天晓得乔纳森又会说出什么惊人之语。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就算保持沉默,结果还是一样的。 “拜托,列列,请你助我一臂之力吧。我会好好的报答你的,一定会。只要是我能力所及的范围,什么事都愿意做。列列,请你帮助我吧,拜托!” *** 于是大家分头搜集情报,日落之后再回来集合。列列天生不擅长跟陌生人攀谈,几乎派不上什么用场,反倒是塞尔吉的表现出乎意料地优异。或许是平常习惯扮演男性圣骑士的关系,即使跟路过的陌生人攀谈,也一点都不抗拒。不过塞尔吉的收获还是十分有限,阿修隆的居民只知道李德尔子爵的爱女是魔女,目前被因禁在城里的地牢,其他的情报都是当地居民不知道从哪听来的流言。 搜集情报的工作毫无进展,精力充沛的乔纳森也难掩脸上的倦容。当然,其他人也没好到哪去,毕竟这段期间大家都未曾合眼,除非经过仔细的计算,否则还真不知道自己多久没躺下来休息了。 于是乔纳森花了一大笔钱,在名叫“苍穹亭”的旅馆订了四间单人房。明明是单人房,空间却是出奇的宽广,连床铺都比其他的旅馆大上一号,很明显是专供有身分地位的人落脚的旅馆。住起来虽然有些不自在,至少可以免除乔纳森的梦话骚扰。 当天晚上,四人一起共进晚餐,列列却不记得自己吃了些什么、大家又聊了些什么,更不知道晚餐到底是好吃还是难吃。大家都没什么交谈,饭桌异常地安静。列列只想尽快回到房间,好好睡上一觉,就算有天大的问题,也要等到睡饱了之后再说。 “……真奇怪,明明就很想睡……” 房间一片漆黑。床铺不是稻草铺成的,里面也不知道塞了些什么,软绵绵的有些诡异。枕头也一样,质地轻柔,躺起来非常舒服,仿佛只要闭上双眼,很快就会沉沉入睡,就算睡上一、两天也不成问题。 可是列列的意识却格外地清楚。很困、好想睡、快点睡吧,却怎么样也睡不着。列列翻了个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接着又躺了下去,还是无法入睡。愈是想办法让自己睡着,列列的意识就愈是清醒。 想想别的事情吧。友友在入睡之前,不知道会不会净身。都已经累成那样了,应该不会吧。净身。糟糕,脑海竟然浮现出塞尔吉的身影,一定是当时不小心看到她的裸体。那真的是一场意外,绝对不是故意的。赶快忘了吧,否则友友一定会生气,说不定还会讨厌我。不,友友已经讨厌我了,这几天完全不跟我说话。不过说也奇怪,照理说生气的人应该是塞尔吉才对,友友又在气些什么?我又不是看到她的裸体。 友友什么都不肯说,我也猜不出她的想法,反正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我也早就习惯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友友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兄长?普通的旅伴?还是保镖? 不知道友友会不会害怕。 魔女。 又是魔女的骚动。 实在不想牵涉其中。 当初从火刑台上救出友友的人就是魔女,可是若世界上没有魔女的存在,友友也不会被当成魔女看待。说来说去,还是魔女不好。 没错,都是他们害的。魔王、魔女。我杀了魔王,到现在依然无法忘怀当时的手感。我好像打坏了什么,魔王当场崩解,魔女在一旁哭得很伤心。 不要怪我,我也是被逼的。这就是战场。当时我只想救出友友,而友友应该是在魔女的城堡。我想要找到友友的下落,可是魔王和魔女却挡在前面,所以我只好大开杀戒,杀了长得跟猪一样的怪物、全身上下像是一块岩石的怪物,对了,还有恶狼。我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他们也打算杀了我,所以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友友曾经说过。 你这么做只是为了救我而已。 就算天主、人类、甚至是魔女都不肯原谅你,我也会原谅你的,列列。 友友愿意原谅我,这就够了。 我并没有做错什么。 可是,为什么我总是高兴不起来? 我又没有做错事。 敲门的声音传入耳中。不知道是谁站在门外。 列列走下床铺,蹑手蹑脚地靠近门口,耳朵贴在门板上仔细倾听。又是一阵敲门声,除此之外什么也听不见。会是谁啊? “列列。” 声音从门外传来。列列松开门链,打开房门。原来是友友。友友走进列列的房间,坐在床铺上。列列关上房门,扣上门链,一颗心跳得飞快。漆黑之中看不太清楚,友友好像只在睡衣外面披上斗篷。奇怪,她到底有什么事?列列坐在友友的身边,下意识地搔搔后颈。偷偷瞄了友友一眼,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偏偏脑袋却是一片空白。 “还没睡啊?” 最后还是友友打破了沉默,列列连忙点点头。 “嗯。很想睡,却睡不着。” “是哦。” “你呢?” “我也是。” “是哦。” 已经好久没有跟友友单独交谈了。虽然不清楚友友的来意,列列还是感到很高兴。 “不睡的话,会把身体累坏的。” “对呀。” 友友转过头来,脸上的表情还是令人猜不透。 “我想睡在这里。” “什么?” “不行吗?” “呃,也不是不行啦!” “那当然,就不信你敢对我的决定有意见。” 友友脱下斗篷随手一丢,直接床上躺了下来,同时拉起被子盖在身上。床铺很大,友友的身边还有足够容纳列列的空间,不过列列觉得有些不妥。看来只好睡地板了。好不容易才住进旅馆,而且又是单人房,结果还是落得睡地板的下场,真是情何以堪。 “列列,你在做什么?” “……做什么?” 什么也没做,只是坐在床上而已。好啦,睡地板总行了吧,反正已经习惯了。列列压抑着内心的不满,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为了避免让友友察觉内心的不愉快,列列连忙从床上站了起来,准备躺在地上。 “我问你在做什么?” “睡觉。” “睡哪里?” “……地板。” “为什么?” “为、为什么? ” “睡这里不就好了吗?” 友友轻拍身旁的空位,列列顿时感到头晕目眩。不可能,我不相信,一定是误会。没错,千万不要当真,说不定是陷阱。如果傻傻地躺在床上,友友一定会勃然大怒。没错,很有可能。 “列列。” 友友再度拍拍身旁的空位,语气有些严峻。 “过来。” “……是。” 既然是命令,也只能乖乖服从。于是列列爬上床铺,躺在友友的身旁。床铺再怎么大,躺了两个人一样有些拥挤,于是列列尽量往旁边移动,转过身子背对着友友,这样子应该就不会不舒服了吧。 “笨列列。” 友友替列列盖上被子,这样就足够了。列列不知道足够了什么,只知道这样就足够了,心里瞬间被塞得满满的,不再有其他的需求。令人呼吸困难的满足,事实上列列真的暂时停止了呼吸。 软绵绵、热呼呼的触感。友友的手臂、脸庞、以及胸部。友友从背后贴了上来,背部、颈部、发梢、腰部,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无不清楚地感受到友友的重量、体温、触感。呼吸困难,就快要窒息了。快点吸气、快点吐气吧。心脏不是跳动,而是震动,相当惊人的速度。列列不断眨眼,接着又闭上眼睛、咬紧牙关。没办法,无法忍受。列列不知道自己无法忍受什么,只知道自己就快要忍不住了。 “友……友友,我、我还没净身,全身都是臭汗……” “我不讨厌你的味道。” 友友一开口说话,列列就感到后颈一阵酥痒,好像有什么东西就快要涨破了。 “不过也不怎么喜欢就是了。” “是、是哦。不过……” “你也很累了吧,快睡。” “嗯、嗯” 不可能,根本睡不着。列列暗自叹了口气,睡地板还比较好过。痛苦,实在是太痛苦了。 每次都这样。跟友友在一起之后,被满足的心总是会无缘无故地开始暴走。列列的心似乎特别容易失控。 友友不在身边,或许还比较好过。 算了吧,不要欺骗自己了。光是想起那段往事,就不禁倒抽一口冷气。不想分开,再也不想分开。再怎么难熬,都比不上跟友友分隔两地的痛苦。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是可以忍耐的。 缩在床上动也不动根本不算什么。没错,一定办得到,没有办不到的道理。只要是友友的命令,就算是要我变成石头、变成树木也没关系。 可是。 为什么友友在发抖? “友友。” “干嘛?” “你不害怕吗?” “有什么好怕?” 友友的身体有些僵硬。 “这不算什么啦。如果转身就走,势必得过着暗不见天日的逃亡生涯。开玩笑,我可不想变成听到魔女两个字就吓得六神无主的胆小鬼。” 没错,友友一直在跟命运搏斗。 “我不是魔女。友友?布蕾蒙上不白之冤,已经被当成魔女处死了,死于那些愚蠢的人类之手。现在的我是友友?伊吉尔,列列的妹妹。没有人可以在我背后指指点点,即使是在大太阳底下,我也会抬头挺胸昂首阔步,大大方方地走在道路的正中央。” “嗯。” “一开始塞尔吉怀疑我的身分,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她对我非常信任。其实塞尔吉是个老实的好人,可是她不能轻易地吐露心声,也找不到谈心的对象,只能将满腹的委屈藏在心里。只要是身为骑士,塞尔吉就必须不断欺骗自己,我很同情她的处境,所以才跟她成为朋友。” “是哦。” “我一点也不害怕。” “我会保护你的。” “少在那边说大话了。” “抱歉。” “阿拉贝拉?李德尔真的是魔女吗?” “不知道。” “如果不是的话……” “就算不是魔女,也改变不了什么。” “说的也是。” 友友的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 “不想办法救她出来,到时候一定会被送上火刑台活活烧死。” 友友手臂一紧,列列的胸口顿时感到一阵压迫。事情没那么简单,当时克罗德尔的居民无不希望烧死友友,大家的脸上都露出兴奋的笑容,静待友友的身体被黑烟围绕、消失在熊熊烈焰之中。友友忘不了那一幕,或许直到死前也忘不了吧。列列也一样,那一幕残忍的景象,深深刻划在两人的脑中。友友的身体剧烈的颤抖,就像是那只山羊。山羊多多身体虚弱,尤其耐不住寒冷,每当冷锋来袭的那天夜晚,身体总是会不听话的颤抖,让列列担心得要命。那时列列总是紧紧地抱着多多,现在他也忍不住想要抱紧友友。 “——痛……!” 耳垂被咬了一口。 “你是不是想转过身来?” 友友盈盈而笑。 “不是说过了吗?我可以碰你,可是你不可以碰我。” “……抱歉。” “而且我还没原谅你呢。” 列列一愣,不明白友友的意思。 “你是不是看到塞尔吉的裸体?” “呃?唔……” 列列不知该如何回答。不过在这种情况下,诚实绝对是上上之策。 “是、是看到了没错。” “你喜欢看女人的裸体吗?” “这……不是。” “不想看吗?连我的裸体也不想看?” “呃……我……” “是哦,原来不想看。” “也、也不是不想……” “那就是想啰?” 友友贴在耳边轻声细语,列列顿时感到一阵酥麻,只能闭上眼睛猛力点头。 “——好痛……!” 耳垂又被咬了一口。友友低声轻笑,整个人贴在列列的背上。 “你想得美喔,下辈子吧!” 友友不再颤抖,这样也好。一阵说不出来的惆怅掠过心头,列列知道今晚大概是睡不着了。没关系,忍着点就好了。反正一晚没睡又死不了,只要友友陪伴在身边就够了。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人类开始认为魔女住在森林的深处。当然,这并不是迷信。 森林魔女居住在人迹罕至的森林深处,在森林的呵护以及野兽的陪伴下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森林魔女并未与魔王订定血之盟契,大部分都是未婚者。 森林魔女熟知药草,也具备医学方面的知识。环境清幽适合养生的森林小屋之中,总是不乏前来接受治疗的伤患。 她所居住的森林小屋之中,也有好几个原本只是前来疗伤、最后干脆直接住下来的同伴。 奥德洛伊就是其中之一。人称虚之贤者的穆拉族人外表与人类相似,体型却只比波尔莫族大上一些。拥有雪白的头发和眉毛,留着一缕漂亮的长胡子,有时编成长辫、或是直接束起。穆拉族是个长寿的种族,年纪愈大、愈受到族人的尊敬,因此穆拉族终其一生都不会修剪毛发,以彰显自己的年纪。 “凯塞尔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奥德洛伊在战争中伤了左脚,从此不便于行,即使坐在森林小屋的椅子上,依然紧紧地抓着手杖,以便在遇上突发状况的时候可以及时反应。奥德洛伊每天都瞒着大家偷偷地锻炼左脚,心中还抱持着重回战场的梦想。 “隆罗已经在外头等候了。” 听到她的回答之后,奥德洛伊心不甘情不愿地咕哝了几句。兰德尔族的达尔金看到这一幕之后, 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兰德尔族的脚程非常快,平常不爱说话,除了身处战场之外,很少发出声音。他们崇尚勇气,是天生的战士,无论是身高或是体型都优于人类,而且下半身特别强壮。全身覆盖着又粗又硬的短毛,不过从后脑一直延伸到臀部却长着色彩鲜艳的长发,他们称之为鬣毛。男性的兰德尔族人习惯将鬣毛编成长辫,女性则是直接束起。 达尔金的鬣毛是褐色的,并未编成长辫,直接从后脑披散下来。 达尔金的右手臂受到重伤,伤口深可见骨,她虽然尽力治疗,却依然束手无策。由于伤口可能会对生命造成威胁,只好忍痛切除右手臂。失去惯用的右手、同时也失去战士的骄傲之后,达尔金陷入了绝望,好几次试图自我了断。幸好这阵子的情绪稳定了许多,目前正以左手练习舞剑,同时协助森林的巡逻工作或是帮忙大家搬运重物。或许达尔金的内心深处,也希望自己能早日回到战场吧。 “时候差不多了。” 奥德洛伊喃喃自语。 这时躺在她脚边的巴尔扎突然抬起头来。 巴尔扎缓缓地起身。森林之狼库欧德族拥有比一般的野狼更庞大的身躯,而且又很聪明。虽然无法直接交谈,相处一段时间之后,就能理解对方所要表达的意思。对她而言,巴尔扎绝对是无法取代的好友。 “凯塞尔回来了。” 她从椅子上起身,在巴尔扎的陪伴之下走到门口。森林小屋并不是她所建造的,而是传承了好几代的老建筑。如同长满青苔的巨岩、藤蔓纠结的古木,虽然古老,却十分坚固。她才刚伸手,达尔金就抢先一步推开了门板。柱着拐杖的奥德洛伊赶在她的面前走出门外,朝着待在屋檐下凝视着前方的波尔莫族人开口: “隆罗,凯塞尔回来了!” “咦?真的吗?” 波尔莫族的隆罗看了奥德洛伊一眼,旋即凝视着前方。 “我什么都没看见,是天色太黑的关系吗?而且也听不到脚步声。” “看来波尔莫的眼睛和耳朵不怎么管用。” “是吗?我对自己的眼力和听力很有自信呢,至少比你好多了。” “不是我察觉到凯塞尔的气息,而是巴尔扎。” “真是的,怎么不早说呢?既然是巴尔扎发现的,那就错不了啦!” “可恶的波尔莫,狗嘴吐不出象牙!” 奥德洛伊是不好相处的穆拉族人。很久很久以前,穆拉族另有一支血缘相同、本质却十分邪恶的古拉族。古拉族与穆拉族互相交流,最后被融入穆拉族之中,奥德洛伊似乎继承了许多古拉族的特征。不过他跟隆罗虽然常常吵架,两人的感情却很不错。可以跟任何种族和平相处,就是波尔莫族最了不起的天赋。 巴尔扎举头向天,发出低沉的狼嚎。 她凝视着黑暗的森林。 隆罗突然惊叫一声。奥德洛伊幸灾乐祸地窃笑,旋即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数量不多。” 达尔金喃喃自语。 自黑暗的森林中现身的凯塞尔是巴尔扎的血亲,一样都是森林之狼库欧德。外表酷似巴尔扎的凯塞尔还很年轻,身手格外地矫健,个性当然也是十足地飞扬跳脱。不过跟年纪相仿的库欧德比较起来,凯塞尔多了一份领导人的威严,堪称是继巴尔扎之后领导众狼的最佳人选。 凯塞尔在她的请托之下前往遥远的森林,如今终于回来了。她写了一封信,吩咐凯塞尔带给遥远森林的魔女,请魔女针对信上的提议斟酌考量。虽然她并不期待对方会鼎力相助,可是万万也想不到凯塞尔竟然只带了五只吉德涅回来。斑狼吉德涅的体型比库欧德瘦弱许多,跟人类所饲养的家犬差不多大小。它们很重朋友,动作敏捷斗志高昂,可是面对手持武器的人类,多少还是有点吃力。 “辛苦你了,凯塞尔。” 她往前走了几步,轻抚凯塞尔的头心。凯塞尔以歉疚的眼神抬头看着她,口中发出撒娇似的声音。她解开绑在凯塞尔颈部的竹筒,取出里面的信件。达尔金拿着烛火靠了过来。她读完信中的内容之后,立刻将信纸烧成灰烬。奥德洛伊举起手杖往地上一跺。 “上面写些什么?” “现在只能派出这些斑狼,不过最近似乎有些同伴正陆续集结在荒废已久的城堡,不妨试着与他们联系。” “意思是要我们继续等下去吗?天晓得会花费多少时间。” “没错。” “看来只好我们自己动手了。” 这是奥德洛伊当初的主张。她抬头看着身材魁梧的达尔金,达尔金虽然不发一语,双眼却闪烁着异样的光彩。看来达尔金也是斗志高昂。隆罗应该不会反对,巴尔扎率领的库欧德以及凯塞尔所带回来的吉德涅应该也十分乐于伸出援手。在场众人当中,只有她一个人拿不定主意。 “就看你的决定了。” 奥德洛伊并不是询问她的意见,而是直接请她做出定夺。奥德洛伊看穿了她内心的胆怯,说不定还有点鄙视不敢上战场的她。穆拉族向来是足智多谋,过去侍奉魔女安蝶、让她再度复活、甚至是促使魔女朵拉可诞生的人,就是名为库达拉奇的穆拉族人。奥德洛伊虽然是个可靠的伙伴,却丝毫轻忽不得。穆拉族人拥有将他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能力,魔女在穆拉族的面前一定要保持强势。 “好,我们自己动手。” “这就对了。” 奥德洛伊哈哈大笑,连白色的长胡子都为之颤动。 “荷珥佳,这才是真正的魔女。” 第4话 死者与报恩 当时她还不是荷珥佳。 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往事了。 当天夜晚,她依旧独自哭泣。她想念巴尔扎、想念酋姆和隆罗、想念善良的魔女。或许是天主听见她的许愿吧,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叩、叩。好像是风吹窗板的声音,不过听起来不太自然。不会吧?她悄悄推开窗板,眼前的画面让她难以置信,不禁在内心感谢天主。酋姆和隆罗就站在窗外,他们特地前来探望她。 她让两人进入屋内,沉浸在重逢的喜悦。欢乐的时光很快就过去了,两人必须在天亮之前回到森林。她很想送两人一程,却遭到婉拒。如果被其他人看见你跟我们在一起,一定会惹出麻烦的。放心吧,我们还会来看你的。 两人并未违背诺言。每当入夜之后,她总是竖耳倾听,期待两人的到来。 有时是十天一次、有时是好几天一次,两人总是轻敲她的窗户。 她不再寂寞了。虽然有时还是会想念巴尔扎和魔女、或是怀念那片森林,酋姆和隆罗总是会适时地安慰她。 白天她听从父亲的吩咐,虔诚地向天主祈祷,同时进行天主所指定的仪式。她认为酋姆和隆罗的造访一定是出于天主的旨意,酋姆和隆罗的出现,更加深了她对天主的信仰。 她当然从未跟其他人提起酋姆和隆罗,也很清楚大家都视魔女为毒蛇猛兽,避之唯恐不及。可是那个魔女不一样,她是个善良的魔女。 虽然从未在其他人的面前提到酋姆和隆罗的名字,传言还是在父亲的随从之间不胫而走。前几天有人看到小矮人,那是魔女的手下。该不会是什么不祥的预兆吧? 她不禁担心了起来,酋姆和隆罗已经十天、十一天、不,十二天没出现了。她向天主祈祷,请天主保佑酋姆和隆罗。或许是不祥的预感使然吧,第十三天的夜晚听见有人轻敲窗户的声音时,她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急急忙忙地打开窗户。 隆罗…… 只有他一个人。 *** 巡检祭司卡山?奥彼德就住在位于秋萨城不远处的马德古大教堂旁边的石屋。 小小的前院只有一口井和一棵榆树,其他什么东西都没有。栅栏内侧的杂草修剪得十分整齐,甚至还看得到黑色的土壤。大门通往玄关的小路铺着白得令人出奇的石板。 一大清早,列列四人就前来拜访。 穿着祭司服装的黑发男子正在井边喝水。瞳孔也是黑色的,皮肤腊黄,可能是来自东方的人种,从外表不容易判断年纪。列列对他的第一印象并不算太好,感觉上应该是个心胸狭窄的偏执狂。 乔纳森大刺刺地走进大门,直接朝着男子发话。 “你就是巡检祭司卡山?奥彼德吧?我是费尔隆的骑士路易斯﹒克洛姆史帝德的长子准骑士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今天特地前来请教!” “不知道准骑士找我有何贵干?” 话虽如此,奥彼德的表情却仿佛对乔纳森的来意了然于胸。列列轻咬下唇,这家伙绝对是个讨厌鬼。 “大清早高声喧哗恐怕会吵到邻居,不嫌寒舍简陋的话,还请几位接受我的招待。” 在奥彼德的带领之下,众人进入巡检祭司的住处。屋子里面只有一组桌椅和文具,果然是相当朴素。奥彼德就坐之后,将双手放在膝盖上。 “好了,说说几位的来意吧?” “我们是为了阿拉贝拉﹒李德尔而来的。” 乔纳森站在奥彼德的面前,表情十分严峻。 “据说阿拉贝拉是被祭司告发的,相信祭司也参与案件的调查吧。” “那当然,我可是欧古邦伯爵领地的巡检祭司。” “告发的理由为何?还请详加说明!” “应该没有向你说明的必要吧。” “不,请你务必说明!我是阿拉贝拉的未婚夫,有权知道一切!” “你应该知道巡检祭司的职责吧?在教主厅教理省巡检部的指派之下,巡回于各人负责的区域,搜寻魔女、魔女的间谍、异教徒以及违反诫律者,并且加以检举、告发。我的工作十分繁重,实在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嫌疑犯的未婚夫身上。” “浪费时间?” “且慢。” 友友制止乔纳森。今天早上建议大家不妨直接跟巡检祭司问个清楚的人正是友友。虽然她跟圣职者有过节,更不愿意跟圣职者打交道,不过这就是友友克服心理障碍、不向命运低头的做法。 “祭司大人,我们只是想知道为什么而已,可以请你告诉我们阿拉贝拉?李德尔小姐为什么会被当成魔女的原因吗?” “我已经跟嫌疑犯的父亲说明过了。” “子爵大致提过事情的来龙去脉。” 塞尔吉点点头。 “告发的理由就是阿拉贝拉小姐深夜离家,在森林中从事魔女之行。不过光是这个理由,实在是难以令人信服。” “这就怪了,为什么要让你信服?还有,你又是什么人?” “费亚塞德的骑士马卡士﹒法连德尔的长子,准骑士塞尔吉﹒法连德尔。” “长子?” 奥彼德单薄的双唇微微一抿。 “这就怪了,你不是女人吗?” “我是男人!” 塞尔吉气得全身发抖,奥彼德却嗤之以鼻。 “看起来不像呢。也罢,这不是重点。另外两位又是什么人?准骑士身边的从士吗?年纪太轻了,而且其中一位明显是个少女,这种穿着打扮可是会遭到天谴的。” “祭司大人。” 如果是平常的友友,恐怕早就勃然大怒了。不过现在的她倒是十分平静。 “我是塞尔吉?法连德尔的朋友,名叫友友?伊吉尔。这位是家兄列列?伊吉尔。” “哦?” 奥彼德凝视着友友。眼神虽然冷酷,却流露出一丝猥琐,相当地让人不舒服。 “两位都拥有相当浓厚的锡连血统呢!” “请告诉我们吧,祭司大人。” 友友刻意忽视奥彼德的发言,看来心里面还是有点生气,只是没发作出来罢了。 “阿拉贝拉在森林中从事魔女之行,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话才刚出口,奥彼德立刻皱起眉头,大概是在懊悔不该回答友友的质问吧。不过他立刻收拾起内心的懊悔,展现更强势的态度。 “而且是我亲眼所见。” “亲眼所见……?” “是的。正如先前所言,我的职责就是找出魔女以及魔女的间谍,让他们受到应有的制裁。天主绝对不会原谅人类的背叛者,所以我们一定要彻底铲除祸害、铲除余毒、铲除披着人皮的恶狼。经过长时间的仔细调查,再佐以当地居民的证词、描述以及其他的各种情报,得出了阿拉贝拉﹒李德尔极有可能是个魔女的结论。” “祭司大人,诚如先前所言,你是负责欧古邦伯爵领地的巡检祭司吧?李德尔子爵领地不是应该另有其他的巡检祭司吗?” “友友?伊吉尔,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是觉得奇怪,所以才姑且问一问而已。” “为了避免误会,请容我在此说明。负责李德尔子爵领地的强?沙朋巡检祭司当初与我一起进行调查,不过嫌疑犯是子爵的爱女,不能由子爵加以裁决。因此我们才根据公国的法律,将嫌疑犯送往秋萨城。” “既然尚未定罪,为什么要监视阿拉贝拉小姐?” “为了掌握证据,必须监视她的行动。她每天晚上都进入森林的深处,从事魔女之行的修练,这是我亲 眼目睹的。” “什么是魔女之行?” “唉,我这个巡检祭司竟然沦落到受人讯问的地步。” 奥彼德的嘴角浮现一抹冷笑,腊黄的双颊微微泛红,看来应该是个多话的人,尤其特别喜欢贬低他人、宣扬自己的功绩吧。也就是说,奥彼德已经被友友的话术牵着鼻子走了。 “除非是对那些肮脏污秽的魔女知之甚详的巡检祭司,才具备魔女之行的基本常识。那天夜里阿拉贝拉﹒李德尔正在从事的魔女之行,就是所谓的道之行。” “道之行……?那又是什么?” “行走于入夜之后的森林。” “走路?就这样?” “当然没那么单纯。在漆黑的森林之中,不须火把照亮脚边,独自以一定的速度行走。” “这就是……道之行?” “是的,道之行是魔女六行的其中之一。” “你——” 乔纳森快步走向奥彼德,列列和塞尔吉不约而同地出手阻止。可是塞尔吉迟了一步,列列的手被乔纳森甩脱。只见乔纳森揪着奥彼德的胸口,将他拎了起来。 “你有病啊!逮捕阿拉贝拉的原因,就只是因为她行走于夜晚的森林?这是哪门子的证据!” “立刻放开我,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 “快点回答!这就是你们把阿拉贝拉关进地牢的理由吗?” “没错!不过我们确实相信她是个魔女,而且道之行也绝对不是薄弱的证据!” “明明就只是在森林中散步而已!” “主啊,请原谅这个愚蠢的人!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你已经失去冷静了!你的未婚妻、也就是子爵的爱女是个深居简出的贵族之女!贵族的女儿在深夜里偷偷离家,行走于漆黑的森林,难道你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唔……!” “准骑士,你不该将怒气发泄在我的身上,更不该责备服从天主的指示、克尽一己之责的我!你应该怪罪的人是欺骗了你、背叛了人类的未婚妻才对!她才是披着人皮的恶狼!” “可、可是!” 乔纳森气得咬牙切齿。 “可是,就凭你的片面之词!” “你怀疑我吗?怀疑将自己的身心奉献天主的我吗?” “起疑的人是你、调查的人是你、提供证词的人也是你。如果这样子也能成立,任何人都有可能在你的罗织之下成为魔女!” “负责侦讯的人是审问官,就算真的定罪,也是由法官根据公国的法律做出的裁定。” “你、你这个大言不惭的家伙!” “准骑士,我能体会你的感受,请你先放下我好吗?这是我必须履行的圣务,请不要再浪费彼此的时间了。披着人皮的恶狼,可不是只有你的未婚妻而已。” “唔……!” 乔纳森使劲推开奥彼德之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大概是担心失去自制力的自己会不小心误伤了奥彼德吧。毕竟杀害祭司可是相当严重的罪名,再说就算当场杀了他,也无法洗清阿拉贝拉的冤屈。卡山?奥彼德是个惹人厌的家伙,不过每个祭司都一样,就算他死了,还是会有其他的巡检祭司继续让阿拉贝拉背着不实的冤屈。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无从改变、也无法改变。 奥彼德看着列列,结果被列列瞪了一眼,自讨没趣。 “祭司大人。” 友友的神态依然平静,至少在列列眼中如此。 “请教最后一个问题,阿拉贝拉﹒李德尔何时接受审判?” “尚未决定。” 奥彼德整理凌乱的祭司服,刻意扬起下巴睥睨的友友。 “嫌疑犯尚未招供,不过再过不久应该就会水落石出了。由此看来,审判应该是五天或是一星期之内就会举行,最迟不会超过十天。” “原来如此,感谢祭司大人的回答,愿主保佑你。” 面带微笑的友友欠身行礼。奥彼德下意识地回礼,却慑于友友正气凛然的神态,话还没说出口就吞了回去。 “告辞了,祭司。愿主保佑你。” 塞尔吉看也不看奥彼德,直接跟着乔纳森的脚步离开屋子。列列嗫嗫嚅嚅地说出祝词之后,也跟友友一起离开祭司的家。关上房门的那一瞬间,友友神态自若的表情立刻为之丕变。 “那个不知羞耻的可恶祭司,最好被绑上火刑台活活烧死!就算是烧成了灰,我也不会原谅他!” 友友刻意压低音量,走在前面的乔纳森和塞尔吉应该没听见才对。友友异常地愤慨,刚刚果然是在压抑内心的情绪。当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列列轻抚友友的背心,友友并未抗拒。友友选择了直接面对巡检祭司,挑战盘据内心的恐惧。列列什么也不能做,只能陪伴在友友的身边,目前他还想不出该怎么帮助友友的好办法。 毫无头绪,真的有办法救出阿拉贝拉吗? 友友和塞尔吉不是聊些不着边际的家常话,就是离开旅馆出去搜集情报。即使列列问她们需不需要帮忙,总是得到免了或是不要碍手碍脚的答案,只能在心里面替她们加油打气。碰到这种需要动脑筋的工作,列列就完全派不上用场了。不过乔纳森也好不到哪去,所以才一直躲在房间里面不肯出来。 列列不知道在乔纳森的房门口徘徊了多少次。 太阳就快下山了,你也该出来了吧?列列很想敲敲房门叫乔纳森出来,可是,为什么是我?阿拉贝拉不是你的未婚妻吗?本来就应该由你自己想办法解决才对,把问题丢给友友和塞尔吉实在很没出息。算了,反正也跟我无关。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友友为了这件事情拼命奔走,或多或少也跟我扯得上关系。友友想要证明阿拉贝拉的清白,好好地修理那些自以为是的祭司,我当然也很想帮忙,却什么忙也帮不上,也没有人愿意让我帮忙。可是乔纳森不一样,至少他的立场跟我不同。 列列愈想愈不是滋味,索性伸手敲了敲门。 “乔纳森。” 没有回应,难道还在睡?应该不会吧。列列又敲了第二次、第三次,好不容易才听见乔纳森的声音。 “……门没锁,进来吧。” 虽然隔着一层门板,乔纳森的声音还是微弱得令人几乎听不见。列列的怒气终于爆发了, 只见他一脚把门踢开,气势汹汹地走进房间。乔纳森缩在房间的一角,双手环抱着膝盖。列列 快步走向前去,他很想狠狠地揍乔纳森一顿,却还是忍住了。 “你在做什么?” “……我、我好害怕,列列。” 乔纳森并未抬头看着列列,一双眼睛直盯着地板。 “我真的好害怕。阿拉贝拉就要受审了,到时一定会被判刑、活活烧死在火刑台上。这个画面一直占据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列列反手关上房门,深深地吸了口气。没错,的确很可怕。我也是恨那些人人骨,同时又十分畏惧。那些人实在太可怕了,居然狠得下心咒骂友友,而且还以烧死友友为乐。可是那些人的亲人和兄弟也死在魔女军团的手上,因此流下悲伤的泪水。这就是人类,随处可见的人类,将友友的处刑当成余兴节目的人类。 “列列,你应该知道克罗德尔的魔女审判吧?我没去看。塞尔吉约我一起去,可是我拒绝了。” 乔纳森抱着自己的肩膀,无意识地啃着指甲。 “以前我在其他的地方看过魔女审判,实在是太可怕了。魔女是人类的敌人,也是人类的叛徒,可是有必要把魔女审判搞得跟嘉年华一样吗?审判应该更加严肃、更加正式才对。于是我开始害怕了,列列,难 以形容的害怕。我思考了许久,也找出了答案,关键就在于魔女的身上。魔女的存在让人类变得更加疯狂。难怪魔女是人类最大的敌人,因为她们具有让人类疯狂的能力。列列,你说对不对?” 列列并未回答,直接坐在乔纳森的身旁。乔纳森依然把脸埋进双臂之间。 “所以我们要消灭魔女!消灭人类的毒瘤!因为魔女让人类变得更加疯狂!我曾经发誓,总有一天要杀死魔女的首领,让世界恢复往日的和平!在天主的教诲之下,每个人都过着平安喜乐的生活!这一天迟早会到来!我将我的梦想、我的目标告诉了阿拉贝拉,她支持我、也鼓励我。阿拉贝拉不可能是魔女!绝对不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乔纳森的声音逐渐嘶哑,最后转变为哭音。 “……可是……可是……!听到奥彼德祭司说阿拉贝拉每天晚上在森林中独自行走……我居然产生了疑心。当然只是一点点而已。起疑?当然不可能,我只是觉得事情怪怪的,有点不太对劲,就这样而已。……我应该打从心底相信阿拉贝拉……可是……” “那就相信吧!” “我当然相信,只是稍微有点动摇而已。” “不能动摇吗?没关系,再一次地相信就好了。” “我无法原谅自己的软弱。” “要不要原谅自己都不是重点啦!’ 列列叹了口气。乔纳森的脑袋不像友友那么聪明,实在不应该胡思乱想。“况且要不要原谅自己,也无助于改变阿拉贝拉的处境。” “那你觉得呢?对于现在的我而言,到底什么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这是你的事情,怎么会问我?” “说来惭愧,我真的毫无头绪。请你教教我吧,列列。” “当然是阿拉贝拉。” 脑中闪过友友的身影,列列感到一阵心痛。 “你喜欢她吧?” “那当然。” “你之所以来到这里、之所以苦思烦恼,也是为了阿拉贝拉吧?” “没错。” “你想不想救出阿拉贝拉?” “想。” “那就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将自己的事情先搁在一边。” “将自己的事情搁在一边……?” “你听我说。” 列列鼓起一边的脸颊,以食指和大拇指轻轻拧住。老实说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举动。 “我举个例子好了。如果你必须以自己的生命换取阿拉贝拉的自由,你会怎么做?” “我愿意为了阿拉贝拉而死。” “既然如此,你还在犹豫什么?” “……说的也是。” “你不是下定决心了吗?” 列列又想起人广场的惨剧。只要有救出友友的希望,当时的列列绝对愿意做任何事,即使是杀了再多的人、从头到脚沾满了血迹、从此成为克罗德尔所有居民追杀的对象,也绝对不会后悔。即使是好几百人、甚至是好几千人的生命,也抵不过友友的一条命。就算好几十万人、好几百万人恪遵天主的教诲,过着和平喜乐的生活,少了友友也一样毫无意义。 “如果必须为了阿拉贝拉舍弃什么,那就爽快地舍弃吧!即使成为人类的公敌,也要为了阿拉贝拉而战。你做得到吗?” 列列凝视着春向纳森。 乔纳森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我可以。” “好,那我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列列抬头看着天花板。 “虽然我的能力有限,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别这么说,千万别这么说……” 乔纳森的声音微微颤抖。 “列列,太感谢了。列列……你……你真是……” 列列心中突然浮现不祥的预感。 而且预感还成真了。 乔纳森从地上跳了起来,跪在列列的面前。列列的肩膀被乔纳森紧紧抱住,不停地前后摇晃。 “你真是我的知心好友!以后请容我称呼你为挚友吧!” “挚、挚友?” “没错!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一对挚友了!” “挚、挚友……” 列列感到一阵反感,很想婉拒这个称谓。可是乔纳森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贸然拒绝恐怕会留下后遗症。列列实在不想成为乔纳森的挚友,他不明白为什么非得惹上这种麻烦不可。 “……你的好意我很感激,不过……” 句尾含糊其词,试图表现复杂的心境,只可惜乔纳森完全没听懂、也一点都不在乎。 “太好了,列列!有你这个挚友陪伴在身边,天大的困难我也不怕!实在是太感激你了!” “……这、这不算什么。” “请不要谦虚,你的只字片语全都刻画在我的心头!没错,我不该踌躇彷徨,必须勇敢地前进才行!义无反顾地往前冲,这才是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的作风!我并不孤单,还有朋友陪伴在身边!而且是无可取代的挚友!天大的困难也不怕!” “真正付出的人,好像是友友和塞尔吉……” “嗯,没错!也要感谢友友和塞尔吉才行!感激不尽,列列!你真是难得的好朋友,总是让浅薄无知的我茅塞顿开!” 浅薄无知?茅塞顿开?什么鬼东西。列列虽然不明白这两句成语的涵义,却依然选择了沉默。跟乔纳森说话是一件相当累人的苦差事,列列已经懒得开口了。随便你吧,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说错了话。早知道就不该说些什么要助你一臂之力的场面话了。无视于列列内心的懊恼,乔纳森从地上爬了起来,抬头朝着天花板发出怒吼。 “好,我拼了!做些什么、该怎么做并不重要,先拼了再说!” 先决定做些什么、该怎么做才是重点吧?不行,千万别多话,随他去吧。乔纳森跨着大步,朝着门口走去。使劲拉开房门,却发现门外竟然站着一个人。对方或许正打算敲门,想不到乔纳森却早一步开门吧。 对方是列列也认识的人物,虽然只见过一次面。乔纳森一呆,顿时大叫了起来: “这、这不是尼可拉斯大人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嗯。” 尼可拉斯?李德尔子爵的面容依然憔悴,不过整个人的气氛跟列列见到他的时候大不相同。子爵应该是骑着快马一路奔驰到阿修隆。他的发型凌乱、布满皱纹的肌肤也略显干涩,不过双眼却是炯炯有神。 “现在有一群人正为了我的女儿四处奔走,身为一个父亲,我不应该坐以待毙,任凭时间流逝。” “尼可拉斯大人,您的意思是……!” “先由我向欧古邦伯爵提出探视阿拉贝拉的申请。或许伯爵不会允许,不过总得尝试了之后才知道。” *** 现在子爵亲自出马,总不会又吃开门羹了吧。秋萨城的卫兵请包括子爵在内的五人稍候片刻之后,旋即带着罗害丁欧古邦一起出来。罗宾以蛮横的语气表示伯爵召见,带着五人走进城内。 巴利﹒欧古邦伯爵坐在一张珠光宝气的椅子上,待在豪奢的会客室等候众人的到来。波浪般的黑褐色卷发以及胡须看来应该每天都得花上不少整理的时间。他年约三十岁上下,体格比弟弟罗宾更加结实,眼神也更加机灵,不过外貌确实有几分相似。而那种不可一世的高傲,更是像到了极点。 “想跟令嫒见面吗?嗯,这是人之常情。” “深夜时分前来叨扰,实在是过意不去,还请伯爵海涵。” “子爵,请起来说话。” “除非伯 爵准许会面,否则我绝不起来。” 子爵跪在伯爵的跟前低头恳求,额头几乎都快要碰到地面了。乔纳森和塞尔吉苦着脸,实在是不忍卒睹。友友皱起了双眉,列列也感到不太舒服,大家都认为子爵实在没必要如(此糟蹋自己。 “唉。” 伯爵刻意叹了口气,一脸无辜地耸耸肩膀。站在一旁的罗宾也露出不怀好意的冷笑。 “这可就难办了。虽然令嫒蒙受魔女的嫌疑,但不让父亲跟女儿见上一面,似乎有违道义。而且子爵与我订有盟约,身为子爵的盟友,我当然很想让子爵与令嫒见面。可是——” “但说无妨。” “子爵,我很想答应你的请求,却又认为你还是别跟令嫒见面得好。这一切都是为了你着想,子爵。相信你也应该知道蒙受魔女嫌疑的人都会受到严厉的侦讯,这是审问官的职责,即使对方是子爵的爱女,我也不便干预。每思及此,内心总有一抹淡淡的哀伤。子爵,还是别见面吧。” “请伯爵大发慈悲。” “既然你如此坚持,我也不便多说了。” 伯爵向罗宾做出指示之后,迳自走出会客室。列列等人也被请了出去,来到城堡的另一间房间,一待就是好一段时间。罗宾表示要预作会面的准备之后就离开了,迟迟没有回来。大概只是推托之词吧,说不定根本没做什么准备。除了几张破旧的椅子之外,房间里面空无一物,连窗户都十分狭小。房门从外面上锁,伯爵该不会打算将大家因禁在这里吧? 就在大家快要沉不住气的时候,罗宾打开了房门,示意众人出来。 “准备好了,跟我走。” 除了罗宾之外,还有身穿黑绿服装的八名罗宾队队员,以及四名城堡的士兵,大家好像是被押解的囚犯。 通往地牢的螺旋状阶梯位于城堡的另一侧。走下阶梯之后,空气突然变得又冷又湿,令人想起彭巴德的地牢。友友垂首不语,下意识地摩擦自己的手臂。塞尔吉附在友友的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友友笑着摇摇头,感觉却有些勉强。 好不容易走完螺旋阶梯,眼前出现一条通道。通道的尽头处有一扇铁门,由两名士兵负责看守。罗宾命令士兵开门,士兵连忙拿出挂在腰间的钥匙将铁门打开。这时乔纳森再也忍不住了,立刻拔腿往前冲。 “阿拉贝拉……!” “喂!等一下!” 罗宾试图阻止乔纳森,却迟了一步。乔纳森踢开站在门前的士兵,锵锒一声,列列的视线立刻落在跌倒在地的士兵的腰间。成串的钥匙,不只一把。这就表示不是只有铁门的钥匙而已,说不定地牢的钥匙也串在一起。算了,还是不要贸然行事。罗宾虽然是虚有其表,却不代表罗宾队的队员都是经不起考验的花瓶,更何况现场还有其他的士兵,人数相差太多了。罗宾并未解除列列一行人的武装,不管是不是粗心大意,都给了列列一行人绝佳的机会。不过这个机会的风险太大了,不值得冒险。 列列一行人立刻追了上去。囚禁犯人的牢房总共有三间,分别位于通道的左右。乔纳森一路跑到右侧最里面的那间牢房,跪在铁栏杆的面前全身发抖。 “阿拉贝拉……阿拉贝拉!天啊,到底是谁干的好事!” “……乔纳森、大人!” 虚弱无力、却十分清晰的声音。 隔着乔纳森的肩膀,列列打量牢房内的情况,不禁下意识地紧咬下唇。 牢房之中,一名女子倚靠着墙壁坐在地上。 女子身上只穿着朴素的麻衣,就跟当初友友穿的衣物一样。波浪般的金发黯淡无光,浅灰色的双眸也失去了光彩,白里透红的肌肤更是惨白一片,完全失去了血色。这并不代表女子的体内没有鲜血,事实上刚好相反。女子的手臂、双脚甚至是胸口都布满了红色甚至是紫色的新伤以及旧伤。 黯然失色的瞳孔毫无光彩可言,不知道到底凝视着何处。她的五官十分端正,却没有丝毫的美感。因为没有表情的关系吗?女子的表情一定被夺走了。 年纪差不多跟列列一般,或许还大个几岁。明明是个花样年华的少女,现在的她却仿佛静静绽放之后即将凋零的花朵。 “……阿拉、贝拉……” 子爵全身无力,坐倒在乔纳森的身边。 阿拉贝拉以空虚的双眸凝视着子爵,之后又抬头看着塞尔吉。 “父亲、塞尔吉。” “是。” 塞尔吉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挤出短短的回答。 列列握着友友的手,紧紧地握着。友友并未排斥,她的手掌微微地发抖着。 “阿拉贝拉……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乔纳森拍打铁栏杆。 “为什么天主要让你遭受这种命运?到底是为什么?” “乔纳森大人。” 阿拉贝拉眯起双眼,嘴角微微扬起。她笑了,看起来却比哭泣还要难过。 “我不要紧。” “这叫做不要紧?这叫做……可恶!阿拉贝拉,你等着,我一定要把你弄出去!不,不能等了!我现在就带你出去” “不。” 阿拉贝拉缓缓地摇摇头。 “我要接受审判。” “你、你疯了吗?” “乔纳森大人、父亲、塞尔吉,你们愿意相信我吗?” “那还用说!”“当、当然,阿拉贝拉。”“是的,阿拉贝拉小姐。” 乔纳森歇斯底里地怒吼、子爵难过地呻吟、塞尔吉则是勉强挤出回答。 阿拉贝拉点点头,视线落在地板上。 “我愿意向天主立誓,我绝对不是魔女。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招供的。放心吧,我会抬头挺胸地接受审判。” 声音依然微弱,语气却十分坚定,空虚的双眸也浮现一抹光彩。看来阿拉贝拉并没有想像中的脆弱。 “可是……!一接受审判……” 乔纳森抓着铁栏杆,整张脸贴了上去,似乎想要拉近自己跟阿拉贝拉的距离。 “阿拉贝拉,一接受审判……” “而纳森人人,请你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可是、可是……” “我一点也不害怕。” 阿拉贝拉真的不害怕吗?抑或是虚张声势?倚靠在墙边的她依然维持原先的姿势,并未靠近未婚夫或是自己的父亲。 列列不经意地眺望着门口。四名士兵在列列一行人的身边严密监视,罗宾和罗宾队却都留在门口,有的打呵欠,有的聊天。列列感觉不对劲,或许就是因为有所感觉,所以才会看着门口吧。到底是什么? 风。 不能称之为微风,顶多只是空气的流动。什么时候开始的?刚进入地牢的时候,列列并没有类似的印象。可是这里明明是地下室,为什么有风?除了列列之外,都没有人发现吗? “列列。” 友友轻呼列列的名字。列列伸出食指抵着嘴唇,示意友友不要出声。这是什么声音?有点像树叶摩擦的声响,又有点像动物的低吼。人的声音吗?难道有人在远处大声叫嚷?慢着,远处?这里是地下室,哪来的远处。难道是上面?乘着微风而来?到底是谁的声音?还是神经过敏?不,不对。 “唔……!” 塞尔吉沉腰屈膝,右手握住了剑柄。士兵见状,立刻变了脸色。塞尔吉似乎想开口说话, 大概是要为自己的行为辩解吧,不过没有这个必要。严格说来,应该是根本没有辩解的时间。 怪风逐渐增强。触体生寒、异常阴湿、令人毛骨悚然的怪风。这阵怪风带来了声音 ,虽然听不懂声音的内容,却很明显的是交谈的声音。奇怪的声音在众人的耳畔回荡,阴湿寒冷的怪风更吹熄了通道两侧的烛火,地牢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喂,怎么搞的!”“好、好暗!”“什么都看不见!”“罗、罗宾大人,请做出指示!”“关我屁事啊!可恶!立刻点亮烛火,我最不喜欢黑暗的地方!”“点灯!立刻点灯!”“笨蛋!你踩到我了!”“好痛!是谁踢我!”“不、不要推挤!” 列列立刻护着友友,往通道的尽头移动。 “友友,没事吧?” “……感觉很不舒服。” 没错,不是只有伸手不见五指而已,怪风和声音也让大家感到一阵恶心,身体沉重无比,几乎使不上力气,两侧太阳穴更是微微刺痛。有问题,一定有问题。怪事就要发生,不,应该是已经发生了。 列列右手抱着友友,左手拔出短刀。 “乔纳森、塞尔吉!小心了!” 列列听不见两人的回答,他的注意力被其他的声音所吸引。 “——嘎!” 低沉的悲鸣,以及金属碰撞的声响,物体互相碰撞的声音不断地传来。列列举起短刀砍向地牢的铁栏杆,激发出短暂的火花,却还是看不到。声音是从入口的铁门传来的,小小的火花根本照不到那么远,这时凄厉的惨叫声陆陆续续地传来。 “呜哇……!”“有、有敌人!”“敌人?”“盗贼!”“太暗了!”“根本看不见!” “一群笨蛋!快点保护我!你们可是罗宾队的队员……!”“咕哇!” 到底是怎么回事?列列紧紧地抱着友友,睁大双眼凝视着黑暗。看到了,发光的物体,眼睛?难道是野兽?不过位置似乎高了一些。不知道是谁手中的长剑碰撞铁栏杆,接近门口的方向爆出一阵火花。列列马上把握机会,将敌人的长相深深烙印在双目之中。 不是人类,也不是野兽,而是类似猪人以及岩石人的亚人。 全身覆盖着短毛,只有脑后的头发特别长。 身材相当高大。以人类的标准而言,算得上是巨人了,长相跟马有些神似。下半身比上半身强壮,跑起来一定很快。没有右手,以左手持剑。 列列发现马面人似乎也在看着自己,或许是神经过敏吧。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狂暴、尖锐、震撼力十足的怒吼,人类应该学不来。不过跟魔王的怒吼比较起来,却又少了一点令人胆寒的因素,就只是单纯的怒吼罢了。列列清楚地看见敌人的长相。真的是敌人吗?对方突然出现,而且又主动攻击人类,难道还不算是敌人吗?列列不知道,只知道他是个危险的人物。 刚刚的那阵火花,让列列掌握塞尔吉、乔纳森以及子爵的位置。 “塞尔吉,友友拜托你了!” “……啊?” 列列将友友交给塞尔言之后,再度以短刀敲打铁栏杆。距离最近的士兵尚未拔出武器,列列趁机夺下士兵的长剑,一个箭步往前冲。长剑的剑尖顿时在石板砌成的地面磨出阵阵火花。在马面人的攻击之下,罗宾队的队员一一倒下。朝着这里落荒而逃的男子体格不错,该不会是罗宾吧?没错,就是罗宾。 “救、救命啊——!] “……竟然弃部下于不顾,独自逃命……!” 擦身而过的同时,列列伸脚一勾,罗宾立刻跌个狗吃屎。活该,反正你只会碍手碍脚而已,还不如早点躺平。这时马面人当然注意到列列的存在,以相当惊人的气势袭来。列列的心头泛起一阵凉意,连忙举起手中的长剑,却被弹了开来。马面人的剑术相当高强,硬是弹开了列列的长剑。不过这早在列列的预料之中,所以他也没有力拼的打算,持剑的右手顺势往后一缩,直接朝着马面人扑了上去,同时刺出左手的短刀。马面人立刻做出反应,应该是以只剩下后臂和手肘的右腕挡住了列列的短刀。 “唔……!” 不妙,死定了。什么也看不见,束手无策。强大的冲击让列列痛得几乎不能呼吸。背部撞上了铁栏杆,好像是被对方踢了出去。天旋地转、头晕脑胀。那又怎样?列列往地上一滚,马面人的长剑劈中列列先前的位置,跟铁栏杆激出刺眼的火花。列列从地上起身,立刻往后退了好几步。不行,对方在黑暗中也能看得到,列列却跟瞎子一样,战况对自己不利。而且这个声音应该是狼嚎,听起来还不只一只,难道是敌人的生力军? “列列!且让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来助你一臂之力——呜哇!” “咕喔!” 乔纳森好像摔倒了,那声惨叫应该是来自罗宾。看来乔纳森似乎是被罗宾绊倒的。罗宾?欧克邦,好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不过罗宾是被列列勾倒的,难道列列是自作自受? 就在列列胡思乱想的时候,马面人追了上来。就算眼睛看不见,也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方的气势。还有,空气的流动。来了,应该是长剑。哪个方向?正面突刺!列列立刻蹲了下来。躲过了吗?躲过了。接着是从上方而来,单膝跪地的列列奋力举起右手的长剑。一阵火花之后,列列的长剑硬生生地弹开,右手几乎握不住剑柄,只好连忙松手,身体顺势往后一翻。这个反射动作救了列列一命,让他逃过了马面人接踵而至的斩击。可是狼嚎声愈来愈近,表示狼群也发动了攻势。不行,毫无胜算。逃跑吗?没有退路。看来大家今天都要死在这里了。 四周突然一亮。一道火光就在后面。转身一看,蹲在地上的子爵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地板燃起熊熊火光,看来子爵似乎是将随身携带的香油撒在地上,再以打火石点燃。火光虽然不强,却足以照亮四周,列列连忙捡起掉在附近的长剑。 “乔纳森!” “嗯……!” 把罗宾压在地上的乔纳森爬了起来,形成二对一的局面。不,狼群已经迫至眼前了。斑点状的毛色,体型并不大,应该是所谓的斑狼。总共有五只,其中两只分别穿过马面人的两侧,朝着列列飞扑而来。列列倒持左手的短刀,准备展开迎击。在火光的照耀之下,斑狼的身影十分清晰。列列先以长剑刺入右侧斑狼的口中,左手的短刀再插进左侧斑狼的鼻尖。 “兰德尔族的战士……!” 乔纳森越过列列,朝着马面人逼近。 “就算只剩下一只手,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唔……!” 马面人好像是兰德尔族的亚人。他挡下乔纳森的第一波攻势之后,立刻往后一跳,拉开了距离。乔纳森的体型比列列高大,力气应该不会输给兰德尔。兰德尔的眼睛好像在黑暗中也看得见,幸好子爵的火焰弥补了乔纳森的劣势。斑狼只剩下三只,己方的预备战力还有塞尔吉一人,看来局势已经逆转了。就在列列暗自庆幸的时候,铁门的另一侧突然传来惊人的咆哮。狼嚎,不过跟班狼的吼叫声大不相同。 兰德尔呼吸急促,以长剑敲击附近的铁栏杆。 斑狼纷纷回头,躲在兰德尔的背后。 铁门另一侧的黑暗之中,一定躲着什么。只有恶狼而已吗?列列屏气凝神,仔细地聆听。声音虽然不大,列列却听得很清楚。 “撤退。” 女性的声音。虽然没有确实的证据,列列认为对方一定是个魔女。 兰德尔和斑狼遵照魔女的指示,转眼间就消失在黑暗之中。乔纳森本来想追上去,却又打消了念头。 “列列,没受伤吧?” “我没事。” “那就好。不过……” 乔纳森打量着狼狈不堪的罗宾队,脸色顿时沉重了起来。罗宾?欧古邦幸运地捡回一条命 ,不过他的手下却是死伤惨重,至少有两名阵亡,幸存者无不身受重伤。至于四名士兵则是相当幸运地逃过一劫,当时他们站在阿拉贝拉的牢房前面,并未卷入战斗之中。 子爵扶着铁栏杆,阿拉贝拉轻轻地握着他的手。 列列将长剑还给其中一名士兵。士兵吃了一惊,到现在才发现自己的长剑竟然被列列夺走了。 “友友。” 列列轻声呼唤,友友却凝视着牢房,并没有回头的意思。 塞尔吉察觉友友的异样,不禁皱起了眉头。 “怎么回事?” “没什么。” 友友摇摇头。 “只是……” “只是什么?” “那些人。” 友友轻咬下唇,修正自己的用词。 “那些怪物为什么攻击地牢?” *** 距离阿修隆约半摩点(约4km)的地方,这里已经是黑暗所支配的森林。卫兵的行动力逐渐衰弱,来到这里应该就可以放心了。 “为什么撤退?” 穆拉族的奥德洛伊从凯塞尔的背上跳下来之后,柱着手杖走到她的面前。 “巴尔扎所率领的库欧德尚未投入战场,我们大可以数量压制敌人。” “或许吧。不过这么一来,势必会失去更多的朋友。” “战争本来就是有所牺牲。” “奥德洛伊,这不是战争。” “不,是战争没错。” “我了解你的感受,不过我也有我自己的想法。” “除非大家同心协力,否则是赢不了人类的。” “如果你有本事让大家同心协力,基本上我没有意见。” 她的脸上露出讽刺的笑容。奥德洛伊的口才不错,却无法服众。穆拉族是个有智慧的种族,不过就是因为太聪明了,反而容易受到排挤。 “我只是提出忠告。荷洱佳,你并没有实战的经验,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我很感谢你的忠告。” “既然如此,就更应该接纳我的意见。这是战争没错,胆怯的领导人只会输掉战争,所以你应该抛弃内心的恐惧。” “我并没有恐惧。” “是吗?” “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 她转身背对奥德洛伊,走向盘腿坐在地上的兰德尔族战士达尔金。 “伤势如何?” “不碍事。” 达尔金试图将只剩下半截的右臂藏在身后,她却坚持要检查伤势。 “伤口很深,到现在还在流血,必须尽快接受治疗。” “不必,马上就止血了。” “那可不行。” 于是她开始替达尔金疗伤。利用草药或是草药萃取的药水进行治疗,是森林魔女的看家本领。她可以了解大家为什么坚持与人类为敌,可是战争是残酷的,即使获得胜利,也会让许多朋友受伤、甚至是失去生命。难道战争是唯一的方法吗?真的没有其他路可走吗?她并不是恐惧,而是存疑。 “荷洱佳。” “什么事,达尔金?” “当初决定撤退,是为了保全我的性命?” “不是只为了你而已。” “战死沙场本来就是我心所愿。” “斑狼瞬间折损了两只,表示对方也有强手。” “只是个孩子而已,不构成威胁。” “还是先从长计议吧,下次一定会成功。” 话虽如此,她却没有什么更好的腹案。当初趁着夜色摸进城堡,解决守卫之后,她以灵媒的魔力让黑暗降临城中。之后再让达尔金喝下以夜目草和卡吉那希丝的果实调和而成的暗视灵药,带领大家入侵地牢。可是她万万也没想到地牢居然聚集了许多士兵,迫使她只好改变原先的计划,结果还是没有达到救人的目的。 难道正如奥德洛伊所言,当初不应该撤退吗?即使达尔金可能殒命、即使特地前来共襄盛举的斑狼吉德涅极有可能全军覆没,也应该坚持到最后一刻吗? 趴在她身边的巴尔扎突然站了起来,朝着天空大声嚎叫。 包括凯塞尔在内的五只森林之狼立刻分头散开,神情紧张地警戒四周。仅存的三只斑狼也采取同样的行动。 “追兵?” 达尔金一跃而起,拔出腰间的长剑,奥德洛伊则是躲在阴暗处。她抬头看着树上,刚好跟波尔莫族的隆罗四目相对。隆罗擅长爬树,还可以在树干与树干之间跳跃移动。只见他站在树上四处张望之后,轻轻地摇头。 “应该不是军队。” “波尔莫的话能听吗?” 奥德洛伊出言讽刺之后,还不忘朝着地面吐了口痰。她看着巴尔扎。虽然略显老态,巴尔扎敏锐的感觉却不是其他森林之狼所能相比的。她相信巴尔扎一定感觉到了什么。除了方向和距离之外,说不定连对方的身分以及来意都知之甚详。 巴尔扎的态度十分平静,对方应该是它认识的人物。 于是她选择了等候。一段时间之后,脚步声从黑暗中传来。凯塞尔以及其他狼群起了一阵骚动,唯独巴尔扎依然平静。达尔金挡在她的前面,隆罗爬下树之后,也拔出短剑在她的身边警戒。 她也喝下了暗视灵药,拥有透视黑暗的能力,如今她的眼中清楚地看见了对方的身影。距离两凯恩(约40m)、一凯恩,逐渐接近。明明看见了,却又难以辨识,全身上下仿佛笼罩在比黑夜更加深沉的幽暗之中。 “嗨,荷洱佳。” 他突然脱下幽暗的衣物,以十分夸张的动作行了一礼。 “好久不见了。” “你是……” 对方认识她、她却对他不怎么熟悉。他曾经三度造访她所居住的森林小屋,一次是为了询问某种秘药的制作方法,第二次和第三次的用意和动机不明。表面上他宣称是旅行途中顺道造访,不过她并未采信。她对他的唯一印象,就是身分不明的可疑人物。 “海地罗。” “想不到你还记得我,这真是我莫大的荣幸。” “你到这来做什么?” “最近我听到一则跟你有关的传言。” 海地罗戴着模样滑稽的帽子,身穿及膝的长袍。并排在鼻端的两个圆形玻璃物体叫做近视眼镜,或者是简称为眼镜,看来他的眼睛似乎不太好。 “其实早在秋萨城的时候,我就一直跟在你的后面。” “什么?” “荷洱佳,这个人是谁?” “这位就是穆拉族的奥德洛伊吧?我叫做海地罗,虽然还有两、三个其他的名号,不过这并不重要。”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这个人没什么本事,就是记忆力特别好,听过的名字绝对不会忘记。这也算是一项特异功能吧。” 海地罗爽朗地笑了几声,又往前走了几步。 “荷洱佳,没猜错的话,你似乎遇上了麻烦。” “很抱歉,你猜错了。” 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强行忍住。身旁的达尔金一副恨不得立刻宰了海地罗的模样。隆罗虽然跟海地罗有数面之缘,却依然表现出丝毫不敢大意的警戒。 “荷洱佳,你似乎是误会了。” “我误会了什么?” “我欠你一份人情。之前你不是教导我秘药梅纳姆斯的制作方法吗?当时可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呢。” “那是因为你有魔女阿妮丝的介绍信,我无法拒绝朋友的请托。” “不过对我有恩的人却是你,荷洱佳。我这 个人向来是有慁必报的。” “你打算怎么做?” “助你一臂之力。” 海地罗在距离她一巴雷(约5m)的地方停下脚步,同时举起双手。她不禁倒抽一口冷气,身体感到不寻常的沉重。恶灵吗?不,应该是死者。暗视的灵药让她清楚地捕捉它的身影。不,应该是它们的身影。 “荷洱佳,你拥有过人的灵媒之力,一辈子窝居在森林中实在是太可惜了。这点小事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只要掌握其中的窍门,对你一定有所助益。” 海地罗的嘴角浮现诡异的微笑,从上衣的口袋掏出一个物体。那是什么?有点像玻璃珠,里面禁闭着黑色的漩涡,应该是相当邪恶的东西。 “它们只能在地面的世界存在三天三夜,如今只剩下两天了,而且无法在阳光底下行动。使用上虽然有所限制,不过我相信一定派得上用场的。” 她凝视着在森林中蠢蠢欲动的它们,完全没听见海地罗的解释。 “让我报恩吧,荷洱佳。” 第5话 猎人与擸物 当时她还不是荷洱佳。 那是一段令人永生难忘的回忆。 太阳升起之后,父亲约她一起出门。她担心朋友的安危,实在没有出门的兴致,不过心里面却又隐约认为不应该违背父亲的意思。于是她问父亲要去哪里,父亲微微一笑,并未回答。别管去哪里,跟着爸爸就对了,爸爸相信你一定会很有兴趣的。好了,我们走吧。 父亲带着她来到位于城镇正中央的广场。那里挤满了人,简直就是万头钻动,看来广场的中央似乎有什么悦乐人心、让城里的居民大为兴奋的事物。 仔细一看,原来是个笼子,里面还关着一个小小的人。跟笼中的小人四目相对之后,她不禁大叫了一声。酋姆……! 几乎是同一时刻,笼中的酋姆突然大笑了起来,让所有人吃了一惊。广场顿时陷入骚动,掩盖了她的声音。酋姆接着又扮起了鬼脸、在笼子里面又叫又跳,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有时还会趁着空档看着她。她知道酋姆想说什么。不行,千万不能叫我的名字,一定要装作不认识我,知道吗? 怎样,很稀奇吧?父亲笑着开口。是啊,真的很稀奇。她强颜欢笑。 她不想辜负酋姆的迴护,可是回到家中、走进自己的房间之后,泪水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当天夜晚,她偷偷离家,在街上寻找酋姆的下落。途中遇到了隆罗,于是两人流浪在夜色笼罩的街头。即使隆罗回到森林、即使太阳已经升起,她依然不肯放弃希望。酋姆,你在哪里?酋姆,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 第二天,她一直睡到中午才起床。差不多傍晚时刻,父亲又找她一起出门。她询问父亲要去哪里,这次父亲清楚地回答了。上次那个小人要被处死了,你想不想看?走吧,我们一起去。 广场比昨天更加地热闹,挤得水泄不通。正中央堆起了宛如小山的柴薪,酋姆的笼子就放在最上面。柴薪小山的前面摆着几张桌椅,她、父亲以及几个衣着华丽的男女和小孩就坐在椅子上。父亲一边享受美食,一边与衣着华丽的男女相谈甚欢。不知道是谁大声叫嚷,认为以处死人类的方式处死怪物是一项恩典,现场还有几个醉汉坐在地上互相举杯。她一直凝视着酋姆。酋姆并未看着她,一旦受到其他人的辱骂,就故意装疯卖傻。有时剧烈摇晃笼子,发出野兽般的怒吼,或是突然放声大笑,刻意惊吓众人。她好几次都差点哭了出来,幸好最后都忍住了。很想请父亲停止这一切,不过她心里面很明白,父亲不可能答应的。 父亲以及广场上的其他人都希望处死酋姆、以欣赏酋姆被烧死的景象为乐,只有她不一样。当然,酋姆是她的朋友。不过除了她之外,还有另一个人铁青着一张脸,一句话也不说。对方是一个身材高瘦的男子,跟她坐在同一桌。 不舒服吗?她开口询问。男子摇摇头,表示他很好。于是她从座位上起身,牵着男子的手来到偏僻的角落,男子这才说出真心话。这不是男人的做法,我不喜欢,更不知道大家在高兴些什么。 处刑的时刻逐渐逼近,父亲在众人面前发表演说。这个小人是魔女手下既邪恶又野蛮的魔物,我们绝对不允许任何魔物入侵人类的城镇。奉主之名,以神圣的火焰净化这只魔物吧。 人群爆出如雷的喝采以及掌声,她却感到自己的心几乎快被撕裂了。 父亲身边的其中一人点燃了柴薪。她很想逃离现场,双眼却离不开酋姆。 柴薪小山燃起橘色的火苗,冒出浓浓的黑烟。她很想放声大叫,却又叫不出声音。酋姆的视线终于停留在她的身上,嘴角微微上扬,双眸浮现出异样的光彩。直到最后一刻,酋姆才终于向她露出微笑,之后又低头俯视其他的群众。广场起了一阵骚动。不会吧,居然咬舌自尽! 可恶的魔物,太猖狂了!酋姆倒在笼中,悲伤的情绪几乎要撕裂她的身体,心中却也同时浮现出一抹骄傲。酋姆不愿死在人类之手,自行了断了生命。酋姆赢了,结局虽然惨烈,却也令人肃然起敬。 当天夜晚,她辗转难眠。愤怒、憎恨、无奈以及对酋姆的思念,让她的身体微微颤抖。 不知道是谁在外面敲敲窗户。一定是隆罗,她心想。果然不出所料。她让隆罗进入房间, 将白天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原来如此,酋姆最后露出微笑吗?被人类发现的时候,酋姆故意吸引人类的注意,好让我逃走,他是个勇敢的波尔莫。不过孤独一人难免寂寞,谢谢你陪伴酋姆走完最后的一段路。 之后隆罗亲吻她的脸颊和前额,向她告别。我不会再出现了,你也别再进入森林。我不会忘了你,希望你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再见! 她并未阻止隆罗,只是静静地凝视着隆罗离去的身影。 即使时光流逝,他们在她心中所留下的回忆却无法磨灭。 她学习天主的教诲。每当从教诲中发现人类的罪恶、无法抹煞的业障,就更坚定她的决心。 即使扮演一个虔诚的信徒,她的心依然留在森林。 总有一天,她会投向森林的怀抱。 夜晚的森林会高举双臂欢迎她的到来吗? 就算被森林拒绝,她也会设法进入森林的深处。 魔女的森林小屋,就在那里。 当时她还不是荷洱佳。 *** 旅途的疲劳再加上精神面的冲击,子爵终于累垮了身子,即使在旅馆休息一天也未见起色,目前由塞尔吉在一旁照料。乔纳森一大早就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列列和友友上午的时候前往秋萨城探风声,不过城堡的警戒十分森严,无法接近。 真的是束手无策。其实救出疑似魔女的阿拉贝拉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任务,原本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放手一搏,结果昨晚的攻击事件斩断了大家最后一丝的希望。 列列坐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友友就躺在旁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起用过晚餐之后,友友并未回到自己的房间,反而来到列列的房间。原因不明,或许是不想独处吧? 列列不知道现在能不能跟友友说话。犹豫了片刻之后,才终于鼓起勇气开口: “他们是不是想要带走阿拉贝拉?” “依照常理来判断,应该是如此没错。” 友友看也不看列列一眼,不过她至少还肯回答,列列顿时松了口气。 “所以阿拉贝拉真的是魔女吗?” “我不知道。” 友友下意识地抓紧棉被。 “明知我不是魔女,那些魔女却还是救了我。或许阿拉贝拉也是一样吧。” “其他人可不这么认为。” “嗯,怪物入侵城堡、入侵地牢,巧的是疑似魔女的阿拉贝拉就被关在地牢里面。阿拉贝拉一定是那些怪物的同伴,怪物是魔女的手下,所以阿拉贝拉绝对是魔女没错。就算他们做出上述的结论,也一点都不足为奇。” “乔纳森还是相信阿拉贝拉。” “子爵却半信半疑。” “居然不相信自己的女儿。” “或许就是因为如此,子爵才知道乔纳森所不知道的秘密吧。巡检祭司宣称他是综合了所有记录以及传言,才判断阿拉贝拉是个魔女,说不定阿拉贝拉真的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巡检祭司的说法不能相信。” 列列的脑中一片混乱,他实在不明白友友的想法。 “友友,你觉得呢?” “不是说过了吗?我也不知道。” 友友叹了口气。 “不过就算阿拉贝拉真是魔女,那又如何?” “呃?” “身为 魔女为什么是一种罪恶?为什么必须受到制裁?” “因为……魔女是人类的敌人吧?这是主的教诲。” “主的教诲?阿尔特?塞恩在世的时候,根本没有所谓的魔女。” “这……他是很久以前的人嘛。” “没错,最后还变成了神。不过神又是什么?” “神……” 列列为之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过去他从不将祭司的谕示放在心上,祭司怎么说、他就怎么做。不听话的人会受到处罚,死后无法上天堂,违背天主的教诲是不好的。对于列列而言,所谓的教义就只是如此而已。 “根据奇迹之书的记录,世界的创造者是一个叫做乌德拉的神。乌德拉又创造出许多分神,帮助他治理世界,同时也以自己的形象创造了人类。” “没错,所以人类是很特别的。” “按照奇迹之书的说法,确实是如此。不过分神慢慢地怠忽职守,甚至对乌德拉起了忌妒之心,最后终于自甘堕落,成为邪恶的魔王,怂恿人类背叛乌德拉,让人类成为魔王的奴隶。” “原来魔王也是神。” “不过还是有一群人信仰乌德拉,路路凯就是其中之一。在乌德拉的加持之下,他成功消灭了所有的魔王,之后改名为阿尔特?塞恩。可是乌德拉这时却忌妒、畏惧他的力量,试图暗杀他。” “神暗杀人类……?” “没错,而且乌德拉最后还遭到塞恩的反击,死于非命。塞恩虽然也死了,却在信徒的面前复活,成为唯一的真神。” 友友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膀。 “阿尔特?塞恩成为真神的过程有许多解释,不同的解释产生不同的教义,这就是为什么每个祭司所谕示的内容都不太一样的原因。当然,听者也可以自行诠释教义,所以信徒所信奉的教义其实都存在着微妙的差异。如果神直接出现在大家的面前,向大家传达祂的旨意,或许可以解答大家的疑问,偏偏祂并未这么做。所以大家所信奉的神,到底是什么?” 列列终于明白友友的意思,也知道这些话是不能随便说出口的。 大家所信仰的天主阿尔特?塞恩,根本不是真正的神。 这就是友友所要表达的意思。 “不必担心。” 友友回头看着列列,脸上露出嘲讽的微笑。 “我不会在别人的面前说这些话的。” “嗯。” 列列伸手握住友友的手背。友友睁大双眼,似乎吃了一惊,试图将自己的手抽回来。 列列不让友友这么做,就算拼着惹友友生气、被友友痛骂一顿,他也不想让友友从自己的手中溜走。 “笨列列。” 友友干脆手掌一翻,扣住列列的手指。列列加重了力道,友友也毫不客气地还以颜色。列列只要这份温暖,其他什么都不在乎。他不想失去友友,愿意为了这一切付出任何代价。友友,留下来,哪里也别去,拜托。 这时有人敲了门﹒两人立刻把手抽回来。 “是我,塞尔吉。可以进去吗?” “请进。” 友友回应之后,塞尔吉打开房门走了进来。这是一间高级旅馆,单人房的空间十分宽敞,房内还摆放着桌椅。塞尔吉进门之后,直接拉过椅子坐了下来。 “尼可拉斯大人已经休息了,不过状况依然不太好,看样子应该是无法独自骑马。现在只能从克雷特找人过来帮忙,或者是借一辆马车送尼可拉斯大人回到克雷特。真不知道子爵家的人都在做什么,怎么会让子爵独自出门呢?” “子爵的意思如何?” “他坚持要留在阿修隆,或许是想旁观审判的进行吧。不过我坚决反对。” “无论结果如何,对子爵而言都是痛苦的煎熬。” “……没错。除了阿拉贝拉小姐的遭遇令人鼻酸,子爵家的未来也是一大问题,尼可拉斯大人内心的煎熬是可想而知的。在这么重要的时刻,乔纳森那个家伙到底跑哪去了?” 塞尔吉下意识地咬着右手大拇指的指甲。 “那个……” 话才刚出口,列列就露出犹豫的表情。友友和塞尔吉无不吃了一惊,她们万万也想不到列列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开口说话。事实上连列列自己也感到有些诧异。 “塞尔吉,你觉得呢?就是……阿拉贝拉的事情。” “她到底是不是魔女吗?” “嗯。” “说真的,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判断。” 塞尔吉双手交叉在胸前,脸上的表情十分凝重。 “魔女袭击城堡并不能跟阿拉贝拉小姐就是魔女的同伴划上等号,其中的变数太多了。魔女袭击人类的城市一定有她们的目的,克罗德尔如此,阿修隆也绝对不是特例。” 友友似乎想要开口,却又硬生生地把话吞了回去。塞尔吉注意到了,脸上顿时露出不解的神情。不妙,赶快转移焦点。 “那……塞尔吉,你相信阿拉贝拉吗?” “我不愿怀疑,而且阿拉贝拉小姐也明确地表示自己不是魔女。” “可是,一旦接受审判……” “一定会被判刑。” 塞尔吉闭上眼睛,无奈地摇摇头。 “举发阿拉贝拉小姐的巡检祭司卡山?奥彼德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负责调查的审问官雷蒙?路斯也以严厉的风格闻名于世。除非掌握关键性的反证,否则不可能无罪开释。” “一旦接受审判,阿拉贝拉就死定了。” “可以这么说。” “如果不接受审判呢?” “列列,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知道有没有拯救阿拉贝拉的方法而已。” “就我个人的看法嘛……” 塞尔吉半躺在椅子上,双手抱在后脑,仔细地沉吟半晌之后…… “……不可能,没有人可以拯救阿拉贝拉小姐,我们已经束手无策了。这件事打从一开始就是不可能的任务。” 沉静的脚步声突然传来,房门接着被粗鲁地推开,原来是乔纳森。他的脸色很难看,双眼布满血丝,两颊凹陷,仿佛瞬间老了好几岁。 塞尔吉抬起头来,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打消了主意。乔纳森十分憔悴,全身却散发出一股诡异的气息,仿佛被恶灵附身似的,沙哑的嗓音更像是在荒野中彷徨的幽鬼。 “我要见阿拉贝拉,请大家陪我闯一闯。” *** 骑士,不,男子汉行得正坐得直。只要是对的事情,就必须义无反顾地坚持到底。然而这些都是过去的信念了。对方形势比人强,不得不选择屈服。为了见未婚妻一面,乔纳森几乎找遍了秋萨城的卫兵、文官和武官,低头恳求的同时,甚至还藉助金钱的魅力。也罢,没有混淆其词的必要,简而言之就是送红包、就是贿赂。经过一番奔走之后,终于得以在深夜时刻、短暂地独自一人的条件下会见阿拉贝拉。 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让自己颜面无光,更让克洛姆史帝德家的尊严扫地。他实在没有勇气独自前往城内,朋友们默默地陪伴他抵达城边,容忍这个无聊男子卑劣、自私又近乎无耻的行径。乔纳森内心十分痛苦,却又很感激朋友为他做的一切。 “等一下就要换班了,好好把握时间吧。” 地牢的守卫露出淫秽的笑容,替乔纳森打开了铁门。才刚走进牢房的通道,守卫就立刻关上了铁门。他的长剑和短剑都被守卫没收了,不过至少获得了跟阿拉贝拉单独交谈的机会,乔纳森不禁在胸前画了一个星印,感谢主的恩赐。 “阿 拉贝拉。” 乔纳森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几乎是用跑的,却还是感到囚禁阿拉贝拉的牢房似乎异常地遥远。来到牢房之后,顿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慨。 阿拉贝拉屈膝坐在地牢冰冷的石板之上。即使是在肮脏污秽的地牢之中,她看起来还是格外地纯洁、美一丽。乔纳森单膝跪在牢前,双手握着铁栏杆。阿拉贝拉嫣然一笑,仿佛一道阳光射进了幽暗阴湿的地牢。多么希望这不是错觉,乔纳森心想。 “乔纳森大人。” “我来了,阿拉贝拉。我来见你了。” “我也很想再见您一面。” “嗯。” 乔纳森试着露出微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反倒是泪水溢满了眼眶。 “阿拉贝拉,对不起,我……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什么都别说。” 阿拉贝拉无声无息地起身,爬到铁栏杆的前面,手指轻触乔纳森的大手,却无法紧握。使不上力,食指、中指、无名指和小指的指甲都被剥除,伤口比昨晚增加许多,连颈子都有绳索的勒痕。看来审问官对阿拉贝拉施以更严厉的拷问,试图逼迫她俯首认罪,以早日接受审判,当场处以火刑。 “能够再度见到乔纳森大人,对我而言就已经足够了。” “不,不够。阿拉贝拉,这样还不够。我要永远跟你在一起,跟你结婚生子,跟你一起逐渐老去。我的身体很强壮,一定可以活很久,绝对不会抛下你一个人先走。直到你蒙主宠召之前,请让我永远陪伴在你的身边吧。” “乔纳森大人……’ 阿拉贝拉黯然垂首。 “对不起,乔纳森大人。昨晚父亲也在这里,所以我无法说出真心话。” “说吧,阿拉贝拉。” “乔纳森大人。” 阿拉贝拉抬起头来,俯视着乔纳森,双眼绽放出坚定的视线。 “请您忘了我吧,乔纳森大人。阿拉贝拉?李德尔只有过去,没有未来。” “不、不要胡说八道,阿拉贝拉。千万别这么说。” “不,乔纳森大人。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成为拖累您的亡灵。现在的我不能为您做些什么,只能请您忘了我吧。我不奢求您的宽恕,为了您自身着想,忘了我是最明智的抉择。” “要我忘了你?不可能!阿拉贝拉,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永远都不会忘了你!” 忘情叫喊的同时,列列的声音浮现脑海。 如果为了拯救阿拉贝拉必须舍弃什么,那就舍弃吧。即使与全世界的人为敌,也要为了阿拉贝拉而战。你办得到吗? 事情发展至今,在审判中反败为胜几乎是机会渺茫了。既然合法释放阿拉贝拉的途径已经是个死胡同,就只能诉诸非法的手段。例如直接带走阿拉贝拉,诉诸武力、强行带走。不可能吗?经过昨晚的攻击事件之后,城堡进入了最严密的警戒,可是乔纳森依然靠着送红包的方式来到这里。只要用对方法,强行带走阿拉贝拉应该也不是个梦想。当然,这是无法饶恕的重罪,未来将会成为亡命天涯的逃犯,同时也会拖累家人,说不定父亲的骑士头衔还会遭到撤销。可是为了阿拉贝拉、愿意与全世界的人为敌也是乔纳森自己说的,而且列列还愿意伸出援手,坚持到最后一刻。朋友愿意帮忙,一张脸贴着铁栏杆的乔纳森不禁睁大了双眼,凝视着阿拉贝拉。可是这么一来,就得舍弃公国准骑士的身分、舍弃魔女讨伐队圣骑士的神圣任务、舍弃自己的将来、舍弃克洛姆帝德家的荣耀、舍弃父亲、母亲、弟弟和妹妹,牺牲一切的所有。 “乔纳森大人。” 阿拉贝拉微微一笑,手指轻触乔纳森的脸颊。 “劝您还是以自己为重吧。” 乔纳森不禁紧咬下唇,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他的心思被看穿了,好一个没出息的男人,到头来最爱的还是自己。不,我只是不想连累家人罢了。都已经演变成这种局势了,还在替自己辩护?阿拉贝拉就要被活活烧死了,居然还在替自己找藉口。乔纳森闭上双眼,深深吸了口气,列列的声音再度浮现脑海。 你做好觉悟了吗? 以为自己有所觉悟,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根本没有做好觉悟,他直到现在才深深体会到自己的天真与无知。下定决心吧。父亲、母亲、艾芙、耶雷米,对不起。我无法舍弃阿拉贝拉,说什么都无法舍弃。 “阿拉贝拉。” 乔纳森再度睁开双眼,瞳孔之中已经没有任何迷惘。 “我要带着你离——” 什么声音?有点距离,门后吗?不,更远,从地上传来的。 乔纳森站了起来。 他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又来了,就跟昨晚一样。为什么?为什么?乔纳森试着不去思考,因为他不想触及这个问题。一旦试着去寻找答案,内心就会浮现出强烈的疑惑。 “阿拉贝拉,我马上回来。” 乔纳森露出微笑,双眼却无法直视阿拉贝拉。 他迅速地奔至门边。 开门之前,耳边传来巨大的声响。人的声音,而且是惨叫声。回头一看,阿拉贝拉雪白的一手指依然握着铁栏杆。乔纳森猛力甩头,推开了铁门。 *** 在营火的映照之下,灰色的城堡浮现在黑暗的夜空之中。 无数的士兵正聚集在城堡北面的山丘。 士兵的人数比白天增加不少,身穿黑绿套装的罗宾队也身在其中,看来似乎是以罗宾队为主体,在北面的山丘执行警戒的任务。罗宾?欧古邦不知道在哪里,说不定将任务丢给部下,自己躲起来睡得正香甜呢。那个男人一点担当也没有,难保不会做出这种事。 “乔纳森要怎么见到阿拉贝拉?” 列列、友友和塞尔吉藏身在距离北面山丘约一那德(约100m)以上的小路。 “不知道吗?” 塞尔吉倚靠在建筑物的外墙,双手交叉在胸前。 “当然是用钱收买。他假扮成卫兵混进城中,只要收买几个卫兵,自然就有办法。” “原来是这么回事。”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 “乔纳森真的豁出去了。” 友友站在塞尔吉的身边。塞尔吉已经将友友视为推心置腹的好朋友。这当然是出自友友的刻意安排,不过列列也不认为这是坏事。只是见到友友跟其他人表示亲切,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罢了。 “他看起来不像是会塞红包的人。” “没错,他还以为这是个说说场面话就能通行无阻的世界。事实上他什么都不知道,根本是个长不大的小鬼。” 塞尔吉低头看着地面,举起脚跟跺了几下。 “圣骑士团也不是提出申请就能加入的,必须向地位崇高的圣骑士缴纳相当的金额才行,这叫做献金。有了献金之后,才会获得推荐。当权者的子弟或是亲戚或许不需要献金,不过我们的父亲都是没什么影响力的乡下骑士,没有献金根本就行不通。我的父亲按照惯例缴纳金额,乔纳森的父亲也瞒着他提供献金,只是他不知道而已。这次的事情刚好可以让他看清社会的黑暗面,倒也不是全无收获。” “你会不会太坦白了一点?” “说的也是,抱歉。友友,请你忘了吧。” “我会当作没听见。至于列列,反正时间久了也是会忘记,倒不必太过担心。” 话是没错啦,不过这种说法也太伤人了。 列列左手交叉在腰间,眺望不远处的秋萨城。他需要一把长剑,一把锋利称手的好剑。身上只带着一把短刀实在没什么 安全感。 见到阿拉贝拉之后,不知道乔纳森有什么打算。阿拉贝拉到底是不是魔女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反正阿拉贝拉注定活不成了,乔纳森打算趁她被送上火刑台之前,来个最后的告别吗?抑或是打算想办法救出阿拉贝拉? 既然不惜藉由贿赂的手段混进城中,应该有所计划才对。或许不切实际、或许窒碍难行,不过还是有那么一丝成功的可能性。 魔女应该还会再度来袭吧。阿修隆跟克罗德尔不同,既没有城墙也没有壕沟,只有防御力微乎其微的栅栏,轻而易举地就会被魔女军团突破。如果魔女军团真的出现了,士兵势必会展开反击,城里的警戒一定会有所松懈。乔纳森只要相准时机,趁隙救出阿拉贝拉即可。可能吗?还是不可能?不知道。如果换成是列列、如果阿拉贝拉就跟友友一样地重要,列列一定会动手。只要找到机会,没有不动手的道理。 所以才需要一把长剑。 一把坚硬、不那么沉重、最好是相当称手的好剑。 今晚是个阴天,空气十分潮湿,好像随时会下雨。 这是一个山雨欲来的夜晚。 列列仔细地观察北面山丘,观察士兵的位置、人数、以及罗宾队的动向。跟魔女讨伐队比较起来,他们简直就是外行人。虽然多少有点警觉心,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杀气。他们只是武装的平民百姓,根本不是军队,上不了战场。一旦魔女军团大举来袭,势必会落得跟克罗德尔的卫兵同样的下场,瞬间灰飞烟灭。那几个魔女真的很强,而且又很可怕。使双剑的黑骑士,以及亚人和野兽。昨晚的敌人数量不多,光凭那些人数恐怕无法突破今天的防线吧。 “列列。” 友友的声音立刻将列列拉回现实。 “什么事?” “没什么。看你一直没说话,随口问问罢了。” “我在想事情。” “想什么?” “呃……不怎么重要的事情。” “是哦。” 一旦被友友盯上,列列就不敢轻举妄动。友友好像有透视能力,一眼就看穿了列列的心思。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友友好像连列列自己所不了解的另一面都十分清楚。 列列感到一阵焦躁,身体发热,胸口烦闷,几乎沉不住气。好像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 不,列列应该是衷心期盼事情赶快发生。 老鹰的眼睛、猎人的眼睛。那个可疑的贤者曾经如此说过。 魔王的胸口、中间偏右的位置,列列好像看到了什么。直到现在,长枪贯穿胸口的触感依然让列列无法忘怀。 很不舒服的感觉,令人作呕。这种经验一次就够了,不需要第二次。可是说也奇怪,如果有机会的话,自己一定会做出同样的举动,亲手杀了眼前的猎物。 列列,你很有潜力,可以成为一名优秀的魔女猎人。 可恶的冒牌贤者。都是他害的,都怪他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锡连的鲜血?那种鬼东西跟我无关。当时我别无选择,只能正面迎战,就只是如此而已。即使我再怎么排斥战争,也不得不这么做。 风的气味改变了。 阴湿的腐臭味随风飘至。 列列舔舔嘴唇。伸出左手握住腰后的刀柄。 塞尔吉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列列并未理会,睁大双眼环视四周。在哪里?在哪里?到底是什么?北面山丘依然毫无动静,大概是尚未察觉吧。味道愈来愈浓。声音,寂静的脚步声,应该是赤脚。列列转过身来,打量着北面山丘和对角的方向。友友和塞尔吉站在不远处。就在那里,小路的尽头。列列立刻朝着目标飞奔而去。 “喂,你——”“列列……?” 从友友和塞尔吉的身边通过之后,味道愈来愈强烈。就在前面。看到了,正朝着这里前进。人类?不对。外型虽然酷似人类,却是另一种生物。佝偻着上半身,两条手臂又细又长。 头部也是细长形的,头顶还有几个突起。对方几乎与夜色同化,除了布满全身的长毛之外,连皮肤也是黑色的。双目混浊,浑身发臭,那是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 “呜喔喔喔喔喔!” 阴森低沉的怒吼,仿佛死者的悲叹。或许他就是死者也说不定。列列拔出短刀,朝着他冲了过去,令人作呕的恶臭顿时扑鼻而来。列列屏住呼吸,手中的短刀挥向他的喉头。相当结实的手感,不是肉块、不是木头、也不是金属,只知道是相当坚硬的物体。可是刀刃划过之后的颈部却溶解成一滩黏液。列列往后一跳,目不转睛地观察敌人。他尚未倒地,只是颈部溶解了一半,而且还以同样的速度朝着列列逼近,显然对方并未感到疼痛。 “这是什么怪物……!” “列列,那是——呜……好臭……!” 发出声音的大概是塞尔吉吧。列列无暇回头,再度冲向敌人。到底该怎么打倒这个浑身恶臭的敌人?大脑还没想出对策,身体已经抢先一步展开行动。列列捏着鼻子与敌人展开近身肉搏,一脚踢向敌人的小腿。敌人毫无闪避的能力,直接跌了个狗吃屎,逮到机会的列列立刻将短刀插入敌人的后颈。即使暂时停止呼吸,臭气也薰得列列的双眼疼痛不已。强忍着双眼的疼痛,列列切断敌人的颈部,脑袋分家的敌人立刻溶解成黑色的黏液。列列连忙往后一跳,鞋底却还是沾上了少许黏液。可恶。列列急着以鞋底摩擦地面,试图去除令人作呕的黏液,却很快地打消了念头。现在不是去除黏液的时候…… 又来了…… 小路的尽头出现一个、两个,不,三个敌人,其中还有人带着武器。 “卡佐拉……?” 塞尔吉大叫一声。 “可是又跟荒猎师不太一样……” 荒猎师?难道是让克罗德尔的大广场陷入混乱的荒猎师?不对,动作不一样,那群荒猎师的动作敏捷多了,而且身上也没有恶臭。列列看着塞尔吉,又看着躲在塞尔吉背后的友友,最后才将视线移至北面山丘。 “——秋萨城!” “什么?” 塞尔吉立刻转身,朝着北面山丘飞奔而去,友友和列列也跟在身后。名叫卡佐拉的三个敌人迅速逼近,列列先是一脚踢翻了带头的卡佐拉,才转过身来奔向秋萨城。卡佐拉的移动速度并不快,只要全力奔驰,就可以轻易地甩掉他们。 离开小路之后,视野顿时为之开阔,北面山丘的景象尽收眼底。 卡佐拉。 数十个、甚至是上百个卡佐拉正从四面八方攻向山丘。 士兵们展开防御,战况却不怎么乐观,败色相当浓厚。一小队的卡佐拉攻上山丘,朝着城门挺进。这样不行,兵力的配置太过分散,当初根本就不必围绕整座山丘。既然要守城,就应该将所有的兵力集中在城门才对。慢着,城门为什么是打开的?不是应该紧闭城门吗?也罢,防卫队的队长是罗宾?欧古邦,这种漏洞百出的防御计划并不会令人太过惊讶。 列列加快脚步,在距离北面山丘大约两凯恩(约40m)的地方追上了友友和塞尔吉。这时洞开的城门才终于缓缓关闭,不过已经迟了一步,两、三个卡佐拉瓦解士兵的防线闯入城中。士兵们试图前后包夹卡佐拉,结果反而让卡佐拉趁隙冲破防线,双方在城内的巷道展开激烈的拉锯战。这下子可不能关闭城门了,塞尔吉不禁啧了一声。 “一群外行人,连自己的城堡也保护不了!” “就算我们加入战局,也改变不了什么!” 友友说的没错。尚在地牢中的乔纳森着实令人担心,可是城门已经被士兵和卡佐拉塞得水泄不通,别说是进入城中了,连接近城门都很困难。 列列环视四周,后方有三名卡佐拉。从右侧小路出现的卡佐拉并未注意到三人的存在,直接朝着城堡前进。另有两、三个卡佐拉虽然看到了列列一行人,却没有攻击的意思。所以目前的敌人,就只有后面的三名卡佐拉。 “塞尔吉!先干掉后面那三个!” “没问题!友友,你待在原地!” “好!” 列列转过身来,压低身形冲向三名卡佐拉。一人空手、两人手持长枪,三个人都是赤身露体。好臭,难以形容的恶臭。对方的动作迟钝,没什么好怕的。赤手空拳的居中,手持长枪的两人分居左右。长枪的枪尖就快要碰到列列的身体了,列列立刻往左侧一跳,避开了长枪的攻击。接着列列又以肩膀撞击左侧的卡佐拉,将他撞倒在地之后,再伸脚绊倒正中央的卡佐拉。右侧的卡佐拉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列列,试图送出手中的长枪。可惜迟了好几步,列列已经迫至眼前了。只见列列右手握住枪柄猛力一拉,接着又突然松开枪柄,一脚踢中卡佐拉的侧腹,将他踢翻在地。“砍掉他们的脑袋!” 大叫一声的同时,列列扑向右侧持枪的卡佐拉,短刀刺入他的颈部。相当不愉快的手感,不过列列还是鼓起勇气使劲一送,一口气斩断了卡佐拉的脑袋。接着又从逐渐溶解的卡佐拉手中抢过长枪,反手送进赤手空拳的那名卡佐拉的喉头。这时塞尔吉长剑一闪,也砍下了左侧那名持枪卡佐拉的脑袋。 列列将全身的力气集中在握住枪柄的右手。正准备使劲一挥的时候,枪柄顿时断成了两截。脖子插着半截长枪的卡佐拉扑了上来,列列立刻以手中的半截长枪刺入卡佐拉的眼睛,却只让他退了几步而已。好臭,眼睛疼痛不堪,鼻子和口腔也不太对劲。臭味实在太强烈了,列列的心中顿时燃起一把怒火,双脚一蹬踢向卡佐拉的胸膛。这时塞尔吉的长剑也砍向脚步踉跄的卡佐拉。不愧是圣骑士的武器,果然是锋利无比。脑袋被砍下之后,卡佐拉立刻融化成一滩黏液,散发出强烈的臭味。虽然留下一把堪用的长枪,列列却不怎么愿意拿起来使用,直接跟塞尔吉一起赶回友友的身边。 “……那是什么?” 友友捏着鼻子,打量着沾满黏液的残骸。 “应该不是生物。” “恐怕是魔女的杰作。” 塞尔吉有些迟疑,不知道该不该把长剑收入剑鞘。 “这是邪术的产物。你们应该听过邪恶野人的传说吧?他们是名叫卡佐拉的种族,大家都相信他们仍然住在深山里面,而且还会攻击人类,事实上他们早就灭亡多时,根本不存在了。魔女一定是利用邪恶的法术召唤卡佐拉的死灵,让他们重新复活。可是……” “实在是太臭了。” 列列感到全身发痒,几乎难以忍受。 “我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令人生气的臭味。” “没错,我也是。过去曾经多次跟卡佐拉交手,从来没遇过这么臭的卡佐拉,其中一定大有问题。而且——” 塞尔吉打量着列列,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真是个可怕的人物,真的没受过任何训练吗?为什么有这种本事?” “这个……” “啊!” 友友惊呼一声,指着北面山丘。 山丘上的士兵四处逃散,只剩下城门附近的士兵还勉强维持阵形。卡佐拉似乎没有后续部队,数量并没有明显增加,不过倒是有个战斗集团迅速地爬上山丘。是他,昨晚潜入地牢的家伙,好像是兰德尔族的战士。除此之外,还有好几只狼,以及一个人类。距离很远,看不太清楚,只知道头发很长,应该是个女人。 “魔女。” “不妙,防线就要被突破了!” 塞尔吉发足狂奔。魔女军团就要抵达城门了,打前锋的兰德尔以强壮的双腿一一逼退士兵,狼群就紧跟在兰德尔的身后。呜喔喔喔喔喔喔!兰德尔的怒吼响彻夜空,早已萌生怯意的士兵更是斗志全消,有些人当场软瘫、甚至还有人丢下长剑逃之天天,尚有勇气阻止魔女军团的士兵不是被兰德尔一脚踢飞、就是惨死在狼牙之下,再也没有人阻止魔女军团进入城中了。 列列与友友四目相交。友友凝视着塞尔吉的背影,脸上露出无奈的苦笑。 “不能袖手旁观,好歹她是我们的朋友。” 列列点点头,朝着友友伸出右手。 友友伸出左手,握着列列的右手。 紧紧地握着,深怕再度分离。 两人跟在塞尔吉的身后急起直追。 塞尔吉站在山丘的入口,一边挥舞手中的长剑,一边对残存的士兵喊话: “还有作战能力的人通通集合!我是圣骑士团魔女讨伐队星锁圣骑士塞尔吉?法连德尔!喂,你要去哪里?不准逃跑!给我过来!防卫队的士官在不在?罗宾?欧古邦在哪里?不在的话,由我暂时指挥!伯爵还在城内,一定要维护他的安全!快点集合!喂,不准逃跑!胆小鬼!阿修隆防卫队的招牌都被你拆了!丢脸!实在是太丢脸了!” 塞尔吉打算集合幸存的士兵,与魔女军团决一死战。列列收起短刀,从地上捡起一把长剑。太重了。随手一丢,又捡起另一把长剑。分量不轻,应该也是便宜货,不过比先前那把好多了。列列抬头看着塞尔吉,塞尔吉的嘴角浮现一抹欣慰的微笑。 “等、等一下!” 熟悉的声音,来白城堡的另一个方向。声音的主人有一副壮硕的体格,穿着黑绿相间的服装。错不了,就是罗宾?欧古邦。只见他跑得气喘吁吁,刚刚不知道躲到哪去了。 “你、你想做什么!罗、罗宾队的队、队长是我!” “那就请你指挥大家,对抗魔女军团吧。” “废话,还用你说!罗宾队,全体集合!” 在队长的呼唤之下,好几名罗宾队的队员立刻在罗宾的身边集合。即使是在这种非常时刻,他的心里面还是只有保护自己的念头。 “防卫队!罗宾?欧古邦在此!集合!立刻集合!在我的身边集合!我们要去拯救伯爵,击退魔女军团!还有气息的人全部集合,伤患也一样!拿出你们的毅力,克服伤口的疼痛吧!” 再怎么不济,好歹也是伯爵的亲弟弟。在罗宾的登高一呼之下,幸存的士兵纷纷聚集而来,效率比塞尔吉好太多了。总数大约三十人,不、四十人将近五十人,并不在少数。放眼望去,士兵的尸体并不多,也就是说这场战役的死伤人数其实很有限。 “好!罗宾队以及阿修隆防卫队!立刻进入城内,消灭那些臭气冲天的怪物!前进、前进!” 塞尔吉位于集团的领先群,列列和友友则是在队伍的最后面。罗宾和罗宾队大概位居中间吧。 集团缓缓前进,步伐相当凌乱。人数虽然众多,恐怕发挥不了什么战力。照理说身为指挥官的罗宾应该站在最前面鼓舞士气,不过以他的胆识来看,还是不要太期待。如果换成能征善战的塞尔吉领导士兵,或许局势会为之改观吧。当然,罗宾不可能让塞尔吉领导军队,这群乌合之众也不可能战胜魔女军团。 走在前面的士兵频频回头看着列列和友友,大概是不明白两个小孩子为什么会出现在战场上吧。 卡佐拉的遗骸四处散落,山丘弥漫着一股令人发怒的臭气。 夜空笼罩着一层厚厚的乌云,真希望现在就下一场大雨。 魔女军团和残存的卡佐拉都已经入侵城堡,事态紧急,刻不容缓;可是集团的移动速度却慢得令人着急。当然,原因一定是出在罗宾﹒欧古邦的身上。 “不必着急,那些人一定会达成目标的。” 友友压低了音量,双眼直视前方 。为什么如此肯定?列列起先有些不明白,思索片刻之后,顿时恍然大悟。所谓的那些人指的是魔女,以及魔女手底下的那些亚人。过去友友曾经询问塞尔吉魔女到底是不是人类,塞尔吉的回答是否定的。那些家伙是人类的叛徒,就算煮熟了也不能吃,比野兽更加不如。虽然刻薄了一点,却是普遍的共识,每个人都如此认为。 可是友友不一样。 跟其他人不一样又如何?反正跟我没有关系。 我只是感到不安。跟其他人不同,很容易招致他人的异样眼光。友友应该不在意吧。真的吗?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吗?天晓得。城门就快到了。 “冲、冲啊!突击!突击!” 罗宾大声下令,塞尔吉一马当先冲进城内。其他士兵见状,也纷纷奋勇向前,唯独罗宾和罗宾队站在原地不动。到底在搞什么,快点进去!列列急得咬紧牙关。好不容易才等到罗宾和罗宾队进入城中,队伍的行进顿时顺畅了许多,列列和友友也在不久之后踏入城内。 秋萨城的玄关臭气弥漫,好几个士兵守着后方的通道,抵挡卡佐拉的攻击。通道的另一侧就是大厅和伯爵的住所。列列并未见到魔女军团的踪影,不知道跑到哪去了,很有可能直接前往玄关西面的通道。那里散落了好几具卡佐拉的遗骸以及士兵的遗体,除此之外还有恶狼的尸体。沿着通道一路前进,就可以抵达通往地牢的阶梯。 “很好,看来伯爵大人应该平安无事!只要伯爵大人健在,欧古邦家族就万事太平了!” 罗宾得意地大笑数声。这个阵前逃亡的胆小鬼居然还有脸说这种话。而且真正的战斗还没结束,才正要开始而已。 “小心……!” 塞尔吉大叫一声,好几个卡佐拉纷纷从西面的通道现身。罗宾发出一声惨叫,差点转身就跑。 “应、应战!不对,迎击!迎击……?随、随便啦!立刻展开攻击!罗宾队以外的人——” “大家跟我来!愿主与我同在……!” 塞尔吉无视罗宾的存在,直接下达命令。这个只懂得保命的胆小鬼一点也不值得尊重。愿主与我同在!愿主与我同在!士兵口中念着祝祷词,跟着塞尔吉攻击来犯的卡佐拉。列列连忙拉着友友的手,往墙壁的方向移动。不知乔纳森是否平安无事。卡佐拉和士兵在玄关的中间地带展开激战,怒号和悲鸣交织,构成了一幅血腥野蛮的地狱景象。好几个士兵被卡佐拉的长枪贯穿胸膛,不过更多的卡佐拉融化成一滩黏液。这时塞尔吉的声音传遍玄关的每一个角落。 “敌人不堪一击!大家再加把劲!愿主与我同在……!” 愿主与我同在!愿主与我同在!愿主与我同在!愿主与我同在……!士兵齐声怒吼,激励自己的同时,也串连起大家的心,共同对抗邪恶的敌人。塞尔吉并没有说谎,卡佐拉确实不堪一击,真正的敌人只是恐惧和恶臭罢了。只要能够忍耐、克服,卡佐拉并没有想像中的可怕。士兵们或许也有所察觉吧,甚至连罗宾队的队员也纷纷离开罗宾加入战局,卡佐拉的数量顿时急速减少。愿主与我同在!愿主与我同在!愿主与我同在!愿主与我同在……!士兵们的祝祷传入耳中的同时,列列凝视着西面的通道。魔女还不现身吗?已经没有卡佐拉从通道现身了,玄关大厅的卡佐拉迟早会面临全军覆没的命运。魔女到底有什么打算?乔纳森是否平安?不太乐观。乔纳森应该在地牢里面,说不定早就死在魔女的手上了。阿拉贝拉呢?魔女的目的又是什么? “列列。” 友友轻扯列列的手。 “风。” “什么?” 或许是分心旁骛的关系,列列完全没注意到。风?的确吹起了一阵风。触体生寒、阴湿、不怎么舒服的怪风。从哪里吹来的?西面通路吗?列列竖耳倾听,不禁倒抽一口冷气。人声嘈杂之中,依稀听见微弱、却又十分清晰的嗫嚅。 就跟那个时候一样。风势突然转强,吹熄了玄关大厅两侧的无数小烛台以及悬挂在天花板上的大烛台,四周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列列下意识地抱紧友友,大脑一片空白,不过友友可不一样。 “他们想趁现在逃走!” “有道理!塞尔吉,外面……!” 列列不知道塞尔吉听见了没有,事实上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只见他带着友友冲出大厅,朝着城门飞奔而去。城堡的周围燃起了许多营火,至少外头还是明亮的。身后的塞尔吉不知道大叫什么。就在列列和友友穿过城门的那一瞬间,列列的太阳穴突然传来一阵刺痛。这种感觉,不妙。列列连忙将友友推开,抽出长剑顺手一挥,结果被弹开了。不,应该是勉强拼成了平手。 是他,兰德尔。以眼角余光搜寻友友的同时,列列往后一跳。跌倒在地的友友正打算站起来。兰德尔突然冲了上来,列列连忙以双手握住剑柄。剑柄虽然短了些,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列列集中精神,准备迎战兰德尔的斩击。右上方、叮。左侧、当。左下方、锵。果然不出所料,双手持剑的力量未必比对方逊色。而且他应该不是天生的左撇子,这点从有些生涩的剑法就看得出来了。 列列拉近距离,反守为攻。兰德尔的身材比列列高大,因此列列的攻势完全集中在下半身,而且是膝盖以上的部分。右腿、左腿、左、左、右。兰德尔一边退后,一边防御列列的长剑。列列看得一清二楚。当他试图防御身体右侧的时候,左手肘微微抬高,身体左侧毫无防御,这就是破绽。于是列列朝着右腿和右膝展开一轮猛攻,再假意攻击身体的左侧,果然把他吓出一身冷汗。只见他挥舞着长剑拼命退后,却伤不了列列半分。列列的目标根本不是身体左侧,这只是佯攻罢了。于是列列将自己的长剑搭上他的长剑,以身体的力量迅速转动,迫使他不得不松手。 就是现在。列列的左手离开剑柄,准备拔出腰际的短刀。他打算直接冲进这个大块头的怀中,一口气分出胜负。列列并不是大意,也不是轻敌,他真的认为这一招有效。 列列连忙往斜后方闪避,却还是避不了他的足踢。速度实在太快了,超越了人类的极限。左腹吃了一记重击,列列几乎无法呼吸,意识也逐渐模糊,更不知道当初自己是怎么落地的。剑呢?短刀呢?幸好还在。现在不是检查伤势的时候,快点站起来。对方拾起长剑,友友也跑了过来。 “列列……!” “不要过来!”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上面,他的剑身破空而至。身体自行做出反应,列列亲眼目睹他的剑刃从鼻尖削过,就只差那么一点点。动作十分缓慢,仿佛慢动作重播。列列挥舞右手的长剑,他缓缓地往后退了半步,躲过列列的攻击。列列立刻往前逼近,刺出左手的短刀。他慢吞吞地扭动庞大的身躯,还是躲过了。好慢,实在是太慢了。他再度舞动长剑。别傻了,砍得到才奇怪。列列慢条斯理地躲过他的剑尖。等一下,慢条斯理? 动作迟缓的人不是只有他而已,列列也一样。 “人——类——你——很——厉——害——” 声音。 他的声音吗? 连声音都慢了好几拍。 他笑了。 有什么好笑? 列列不明白。 也不想明白。 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身体好迟钝,无法随心所欲地行动。 而且对方的动作竟然还比自己更加迟钝。 列列冲向他的怀中。 明明使尽了吃奶的力气,身体却仿佛陷入泥沼似的沉重无比。 他试图阻止列列,可是长剑却跟木棒没什么两样。没有闪躲的必 要,根本不可能命中,速度太慢了。 列列轻而易举地突破他的防线,绕到他的身后。 背后的……这个地方。 接近腰部。 脊椎骨的旁边。 列列以全身的力量,将短刀刺了进去。 就是这个。 内脏。 只要贯穿这里,他就会死亡。 不需要多久的时间。 不过……会不会太慢? 一切的一切,都慢得可以。 “这里就是、我的、葬身之处吗?’ 兰德尔的声音。 列列拔出短刀,兰德尔的身体无力地跪倒在地。并不是慢动作,又恢复了。为什么?列列实在不明白。 气若游丝的兰德尔的对面,友友正看着列列。不,应该是看着列列的身后。列列立刻转过身来。 “——竟敢杀了达尔金……!” 女人。大概是列列与达尔金对决的时候,从城堡里面走出来的吧。从外表看不出年纪,飘逸的红发更接近胭脂色,她的服装虽然不算太过暴露,却也跟一般人的穿着不太一样,手中还握着一颗类似玻璃球的物体。 魔女。 湛蓝色的双眸绽放出异样的光彩。 “虚无世界的子民,把他抓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从地面不断涌出的黑雾。声音,又听见那种诡异的嗫嚅了。列列试图逃走,却动弹不得。黑雾在身上缠绕,好冷。列列感到体温逐渐流失,从脚底一路冷了上来。声音不知道说些什么,一定是怨恨的话语吧。绝望、憎恨、诅咒。 这是死者的怨念、地狱的恶灵。恶灵缠绕列列的身体,他连一根手指也无法动弹,甚至呼吸都有困难,心跳好像就快要停止了。列列只剩下视觉。有人从城堡走了出来,是一名身穿麻衣的女人,顶着一头波浪般的金发。是阿拉贝拉。阿拉贝拉以自己的双脚走了过来,凝视着列列。没有胆怯的神色,目不转睛。之后她似乎察觉了什么,这才别过了视线。 “你想对列列做什么!” 友友。脚步声,跑了过来。为什么?友友跑到列列的身边,双手还拖着一把长剑。她根本不会使剑,还说剑是野蛮的武器,连碰都不想碰。魔女动也不动,或许正在对列列施展魔法吧。这很有可能是魔女的咒缚,所以魔女必须集中精神吗?阿拉贝拉站在魔女的面前,她打算保护魔女吗?赤手空拳?不可能。友友并未止步,奋力挥动手中的长剑。友友,你真的要杀了阿拉贝拉吗? “——呀……!” 友友跌坐在地。一匹狼从城内冲了出来,背上还载着一个小人。小孩子吗?不,太小了。小人跳下狼背之后,冲到友友的面前。事出突然,友友毫无反抗的能力。小人抓住友友的双手,将她压倒在地,同时抽出背后的短刀,抵着友友的咽喉。如冰一般逐渐冷却的列列瞬间热了起来,可是他依然无法动弹,依然无法发出声音。可恶!友友、友友、友友!放了友友、放了友友、放了友友……! “……放……了……她……!”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列列的右脚往前跨了一步,不,半步。说不定连半步也不到,不过他还是移动了。魔女睁大了双眼,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城里又出现一只恶狼,身上载着一个白发白胡、身形矮小的老人。 “荷珥佳,该走了。” 魔女转过身来,凝视着城门的方向。列列的身子突然一轻,差点跌了个狗吃屎。塞尔吉也出现了,而且不只她一个人而已,城门接二连三的将士兵吐了出来,至少在列列的眼中的确是如此。塞尔吉举起长剑,指着面前的魔女。 “包围起来,别让魔女跑了!” 士兵们遵照塞尔吉的指示,兵分二路将魔女一行人包围了起来。仔细一看,山脚下也聚集了许多士兵,看来当初临阵脱逃的士兵都纷纷回来了。 魔女的手下并不多,只有两只狼、一个小人、一个年老的矮人以及阿拉贝拉。 看来是插翅也难飞了,可是友友在他们的手上。 塞尔吉朝着被小人压制在地上的友友瞥了一眼,旋即凝视着阿拉贝拉。 “阿拉贝拉?李德尔,为什么?” 阿拉贝拉摇摇头,并未回答。塞尔吉脸色一变,举起手中的长剑。 “不要过来!” 小人大叫。声音十分尖锐,就跟人类的小孩子一样。 “谁敢靠近,我就杀了她!” 塞尔吉只好放下长剑。列列拼命地思考。怎么办?该怎么救出友友?其他人的死活都不重要,一定要设法让友友脱离险境。直接扑上去杀了那个小人吗?不行。还是瞄准小人投掷短刀或是长剑,趁着小人闪避的时候救出友友?对方需要人质当要胁,不会轻易杀死友友的,这方面倒是不必担心。可是塞尔吉认识友友,所以才会停止行动,如果换成罗宾?欧古邦呢?他不会在乎友友的死活,一定会下达攻击命令。罗宾还在城内吗?一旦来到现场,他一定会收回指挥权。如果要救友友就必须趁早。 “别这样,蓝拉。” 友友的声音细若蚊鸣,却还是逃不过列列的耳朵。 “蓝拉,拜托你不要这么做。” “蓝拉……?” 小人露出讶异的神情。 “你认识我弟弟蓝拉?” 就是现在。列列虽然搞不清楚状况,却知道小人的注意力被友友吸引过去了。正当列列准备冲上前去的时候,熟悉的声音突然传入耳中。仔细一听,是从城门的方向传来的。让开、让开、让开……!推开挡在前面的士兵之后,他跑了出来。好家伙,居然还活着。不过半张脸都是血迹,衣服也被染成红色,应该受了伤,而且不是轻伤。塞尔吉又惊又喜地呼唤他的名字: “——乔纳森……!” 乔纳森不理会塞尔吉的呼唤,迳自往前走去。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包括了魔女、魔女的手下以及阿拉贝拉。慑于乔纳森的气势,每个人都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不,除了友友之外。友友朝着小人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一口,趁机逃了出来,跑到列列的身边。列列收起短刀,左手抱着友友的身躯,一双眼睛依然凝视着乔纳森。只见乔纳森发出一阵怒吼,脸上的表情十分狰狞,眼角出血、嘴唇红肿,眉间和鼻梁布满皱纹,鼻孔扩张。脸上的脏污并不只是干涸的血迹,还包括了泪水和鼻涕。他的动作十分敏捷,看不出是个受伤的人,列列甚至怀疑人类真的有如此惊人的速度吗?刹那之间,乔纳森一头撞上了魔女。魔女发出痛苦的呻吟,剑刃从背后穿透了出来。手中的玻璃珠掉落地面,沿着斜坡滚了下去。乔纳森一脚踢倒魔女,拔出长剑,左手抓着阿拉贝拉的手臂。 “我们走,阿拉贝拉!跟我一起……” “我不走!” 阿拉贝拉没有丝毫犹豫地奋力甩开乔纳森的左手。 时间仿佛静止不动。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移动,甚至连夜风都为之止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乔纳森放声大叫,握紧左拳将阿拉贝拉击倒在地。紧接着又俯视着倒在地上的阿拉贝拉轻轻地摇头,口中不时喃喃自语。不,这不是真的,一定是误会。乔纳森的身体摇摇晃晃,而且是相当不自然的摇晃方式,仿佛是地面左右晃动,或者是乔纳森的身体即将彻底崩溃的前兆。 “格杀勿论……!” 塞尔吉下达命令,语气带着一丝的哭音。士兵一时之间还反应不过来,直到一名士兵回神之后答应了一声,其他士兵才仿佛大梦初醒般的展开行动。塞尔吉怒吼一声,举起手中的长剑 。友友紧贴在列列的胸前。逃走吧,列列心想。再也不想看到这种场面了,带着友友一起逃走吧。就在他准备转身的那一瞬间…… 一条黑影冲上山坡,跟列列和友友两人擦肩而过。 黑影的速度非常快,却躲不过列列的眼睛。 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双眼宛如鲜血般的赤红,留着一头漆黑的长发。男子似乎背着什么,看起来像是一个人,一个小女孩。列列感到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小女孩。 想起来了,岩山的魔女城堡。 魔王与魔女。 列列转身一看,背着魔女的魔王已经来到阿拉贝拉以及恶狼的身边。只见魔王屈膝沉腰,右手握着剑柄。好长的一把剑,还有倒钩。列列抱着友友压低姿势。就距离来判断,其实没有这么做的必要,更何况魔王还背对着列列。不过列列还是觉得非这么做不可。乔纳森就在魔王的身边,塞尔吉以及其他士兵则站在魔王的正前方。 “快趴下……!” 圣骑士毕竟是受过训练的战士,乔纳森立刻缩起身子竖起长剑,塞尔吉干脆直接往地上一滚。其他士兵的反应就慢了一步。魔王拔出长剑往前走了一步,先是往右转了一圈,接着再往前走一步,往左转了一圈。动作流畅,毫不拖泥带水,长剑在空中划出两个美丽的圆形。 塞尔吉逃过一劫。 乔纳森也平安无事,不过手中的长剑却从中间断成两截。 士兵并未停止前进,不过最前排的五名……不,十名士兵的身体出现了断层。 眼前的景象十分诡异,令人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士兵们的身体从胸膛一分为二,本人却浑然不觉,因此当他们往前踏出一步的时候,胸膛以上的部位停留在原先的位置,旋即掉落地面。胸部以下的躯体也失去平衡,如同断线的人偶散落一地。后排的士兵起先愣在原地,一段时间之后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好几步。有些人脸色惨白,有些人浑身发抖,北面山丘顿时鸦雀无声。 魔王收剑入鞘之后,背上的魔女轻巧地跳了下来。活像个小女孩的魔女看到倒在地上的魔女之后,不禁叹了口气。 “怎么会这样……!得到消息之后,我立刻飞也似的赶了过来,结果还是迟了一步!” “她还有气息。” 低沉的嗓音,应该来自于魔王吧。 “什么!” 小女孩魔女轻轻一跳,坐在魔女的身边。 “哎呀,真的耶!荷洱佳!太好了,你还活着!不过你伤得很重,必须立刻接受治疗!基奇它卡,快点带着荷洱佳离开这里!快、快!” “遵命。” 名叫基奇它卡的魔王轻轻抱起名叫荷洱佳的魔女。小女孩魔女双手插腰环视四周,发现列列的身影时,突然睁大了眼睛。 “咦?不会吧?” 小女孩魔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却没有多说什么。列列看着友友,友友低头不语。原来如此,友友认识这个小女孩魔女。之前友友也称呼那个小人为蓝拉,小人好像询问友友是不是认识他的弟弟,大概是待在岩山的魔女城堡时遇见蓝拉的吧。 基奇它卡朝着怀中的荷洱佳瞥了一眼。 “优魔吉,时间紧迫!” “我知道啦!好了,愚蠢的人类,你们都听见了吧?原本我打算把你们通通宰掉,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准备撤退了。不想死的话,就给我乖乖地让开一条路吧!” “……想都别想!” 塞尔吉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不可能的,列列很清楚。名叫基奇它卡的魔王是个强敌,一旦进入他的攻击范围,就算是圣骑士也毫无胜算。现在虽然抱着荷洱佳,却丝毫无损于他的战力。 “不可以,塞尔吉!” 塞尔吉看着列列,这才打消了起身的念头。没错,这样就对了,千万不要白白送死。对付这个魔王的诀窍就是离得愈远愈好,长枪是最基本的武器。一小队长枪兵将他包围起来,或许有机会杀死魔王。或者是火打枪也行,这种远距离的攻击武器最适合对付魔王了。可是这里什么也没有,根本不可能战胜魔王。 列列带着友友爬上山坡。士兵不是成为冰冷的死尸、就是呆立原地动也不动。塞尔吉睥睨着基奇它卡以及那个叫做优魔吉的小女孩魔女,乔纳森则是以断剑撑着地面,一脸茫然地凝视着阿拉贝拉。 阿拉贝拉婉拒小人和老人的协助,靠着自己的力量站了起来。 她的右侧脸颊肿了起来,正是被乔纳森殴打的痕迹。 “阿拉贝拉,已经多久了?” 乔纳森的语气十分空洞,不带任何一丝情感,仿佛失去了灵魂般的空虚。 “你已经背叛我多久了?” 阿拉贝拉面向乔纳森,似乎想要说话,却并未开口。 “愚蠢的人类,后会有期了!” 在优魔吉的率领之下,魔女军团好整以暇地走下山坡。两只狼嗅嗅兰德尔的遗体,发出哀戚的低鸣。阿拉贝拉、小人以及老人为逝去的战友低头祝祷。除此之外,他们并未停留,也没有停留的必要。山脚下的士兵纷纷让出一条路。魔女大概准备回到夜晚的森林吧。只要不贸然出手,人类就可以迎接早晨的太阳。除此之外,夫复何求? 最终话 生命的碎片与意义 当时她还不是荷洱佳。 多次闯入森林之后?她终于找到了森林之狼库尔德族的巴尔扎。在巴尔扎的带领之下,她来到森林的秘密小屋,与波尔莫族的隆罗和魔女再度相会。直到现在,她依然无法忘怀当时的喜悦。森林小屋又多了一个住人,那就是讲话总是带刺、打从心底憎恨人类的奥德洛伊。 魔女热情地欢迎她的到来,同时也不忘提出警告,劝她最好跟森林小屋的住人保持距离,否则势必会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之后奥德洛伊又补上一句,如果真的演变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就跟我们走上同样的路子吧。 于是她做出了抉择。 在奥德洛伊的提议之下,她回到家中,每隔一段时间前往森林,接受魔女和奥德洛伊的指导。平时她还是跟往常一样跟人类住在一起,同时替魔女搜集情报,扮演间谍的角色。魔女虽然反对,她却接受了这项任务。事实上她也是担任间谍的不二之选,因为她出身贵族,未婚夫又即将成为圣骑士,加入魔女讨伐队的阵容。对于魔女而言,魔女讨伐队无疑是最大的敌人,圣骑士的口风再紧,也不会对枕边人保密。 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 早在好几年前,我就背叛了你。若不是被巡检祭司逮个正着,往后我将继续背叛下去,假装成你的妻子、投入你的怀抱,说不定还会抱着你的孩子,打听魔女讨伐队的秘密,再将情报提供给森林的魔女。 我跟你无冤无仇,可是我这辈子永远也无法饶恕杀了我的朋友?波尔莫族的酋姆,而且还引以为乐的人类。涉猎魔女的知识、揭发历史的真相之后,我发现与臣服在阿尔特?塞恩的跟前、信奉阿尔特?塞恩的人类同流合污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恶。人类是无知、自大的生物,总是在浑然不觉的情况犯下错误。傲慢的人类绝对是全世界的祸害。 在夜晚森林的环抱之下,魔女躺在地上。 她紧握着魔女的手,清楚地感受到魔女的体温正逐渐流失。 呼吸缓慢,微张的水蓝色双眸异常地清澈,魔女的表情十分平静。 库欧德族的巴尔扎和凯塞尔蹲坐在魔女的身边,隆罗强忍着泪水,奥德洛伊气鼓鼓地背转过身子,却依然抱着拐杖坐在魔女的身旁。魔女优魔吉和魔王基奇它卡则是在不远处肩负起警戒的工作。 没有人开口说话,大家都静静地陪伴魔女走上生命的最后一段路。 她的心出奇地平静。虽然多少会难过,却没有澎湃汹涌的情绪反应。她喜欢眼前这个即将长眠的魔女。魔女热爱这片森林,以及森林中的生物,藉着各种方法让她知道历史的真相,探究真理的意义。真理并不是唯一,真理存在于每个人的心中,人类可以自由选择真理,因此每个魔女都有各自不同的真理。魔女从不否定真理,不喜欢刀枪血光,大可不必上战场。魔女只为了自己的真理而战,形式由自己决定。她是魔女的学生,魔女却不只是她的老师。 “阿拉贝拉。” 魔女的瞳孔映照出她的身影。 “你是人类吗?” “我是人类。” 她毫不犹豫的回答让魔女露出一丝回笑。 “你是哪一种人类?” “我是属于我自己的人类。” 你我都是属于自己的人,你我都是人类,都是独立的生命。你我都是生命洪流当中的碎片。生命是星星、是天空、是大地、是流水、是火焰、是岩石、是砂砾、是宇宙、是所有的万物。有生必有死、有死必有生,你我都是生命的碎片。 魔女与她彼此唱和。她低下头来,让魔女亲吻前额。 “生命的碎片没有名字。从今以后……” 魔女闭上双眼,轻轻地吐气。 长久以来的修行,终于要告一个段落了。 从老师的口中得到新名字的那一瞬间,她将成为真正的魔女。 “你就是荷洱佳。” 她只感到视野一片模糊,豆大的泪珠滴在老师的脸上。怅然若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老师勉强举起右手,轻抚她的脸颊、她的嘴唇。 “愿意继承我的名字吗?” 她握着老师的手,紧紧地握着,同时坚定地点点头。老师的嘴角漾起一丝笑意。 “太好了,当初我也是从老师身上继承这个名字。” 魔女缓缓闭上眼睛。她十分清楚,再过不久之后,老师的双眸就会失去光彩,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其实她的内心一点也不平静,只是强行压抑罢了,因为她的内心深处正燃烧着一把熊熊怒火。她不愿意这把怒火让老师走得不安心,所以现在必须忍耐,让老师安详地走完全程。她对母亲没什么印象,这些日子以来总是以师为母,即使想在最后一刻向老师诉说情怀,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老师闭上了眼睛,右手颓然落下,从此失去了气息。凝视着老师不再鼓动的胸口,她咬紧牙关,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哭。老师并不是安享天年,而是死于非命,千万不能忘、绝对不能忘。 右颊一阵刺痛。 酋姆被处死的时候,只有你替他感到愤慨,你的这份真挚博得了我的好感。这些年来我一直欺骗你,一想到这里,内心就感到十分歉疚。总以为只要跟你在一起,就可以忘了一切,可惜已经太迟了。 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你夺走了老师的生命。 过去我跟你无冤无仇,可是现在不一样,我绝对饶不了你。 于是,她正式成为荷洱佳。 *** 乔纳森被送进马德古大教堂附设的救护院,塞尔吉留下来负责照料。 回到旅馆的时候,东方的天际已经微微泛白。 好累。 很想倒头就睡,却怎么也无法入眠。 列列的床铺被友友占据了,她似乎不想回到自己的房间。不发一语地走进列列的房间之后,就直接躺在床上。 列列坐在地上,双手抱膝,倚靠着床边。友友尚未入睡,手肘撑着棉被,维持介于仰躺和横躺之间的姿势。 太阳应该出来了吧。窗户的遮阳板依旧紧闭,阳光照不进来,房间里的光源只有微弱的烛火。 “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友友叹了口气。 “子爵知道的话,一定会大受打击。” 阿拉贝拉的父亲尼可拉斯?李德尔尚未起床。摇醒子爵告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实在有点残酷,而且也不是列列和友友份内的工作。 “也是。” “他说李德尔子爵家就要结束了,想不到竟然一语成谶。”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为什么?” “因为阿拉贝拉是魔女。” “这很糟糕吗?” “什么?” “我是说那些人。” 友友并未直接回答列列的问题。 “他们救了阿拉贝拉。” “嗯。” “不惜牺牲生命。” “那个魔女死了吗?” “不知道。” “我又杀人了。” “你不杀他,他就会杀了你。” “结果还是一样的。” “不一样,至少你还活着。” “不伤害生命,就无法活下来吗?” “没错,我们的生命都是建构在杀生之上。” “我不是指这个。” “要不然呢?” “为了食物而杀生,是可以接受的。” “为什么?” “不吃东西的话,就活不下去了。” “为什么要活下去?” “呃?” “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什么非得活下去不可?” “这个……” 列列的下巴顶着膝盖。 “……我不知道。” “笨列列。” 友友轻笑了几声。 列列不由得咬紧下唇。 “那你知道吗?” “当然。” “我们是为了什么而活?” “不为什么,毫无意义。” “毫无意义……?” “没错,就是毫无意义。我们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缔结盟约之后生下来的,就这么简单。” 床铺微微晃动。 友友改变姿势,仰躺在床上。 “意义是自己找出来的,列列。” 既然如此,说不定我也有。 虽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是有这种感觉。列列站了起来。 仰躺在床上的友友伸展四肢。 胸口缓缓地起伏。 赤裸的双肩毫无防备。 全身上下都处于放松状态。 友友抬头看着列列。 美丽的瞳孔有些湿润。 朱唇微张。 友友正在呼吸。 她活着。 活在我的身边。 活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一起睡好吗?” “不行。” “好吧。” 列列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算了,没差。不管再怎么拜托,友友都不可能点头。反正我早就习惯了。一起睡好吗?别傻了,当然不好。虽然过去也有几次睡在同一张床上,那一定只是友友心情特别好,所以才法外开恩罢了。可是,这是我的房间呢,为什么不回自己的房间?话虽如此,一旦说出口的话难免又会惹来一顿责骂。 列列不禁叹了口气。为了避免引起友友的注意,列列立刻站了起来,却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只知道继续跟友友待在房间里面,自己一定会发疯。对了,到外面去呼吸新鲜空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吧。就在列列走向门口的时候,突然被友友叫住。 “你去哪里?” “呃……一 背对着友友的列列伸手握住门把。 “没去哪里,到外面透透气。” “你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我、我只是……” “就说你笨嘛,还不相信。” 床铺再度发出挤压的声响,接着是被褥摩擦的声音。列列回头一看,友友已经移动到床铺的左侧,侧躺着身子,将棉被拉到胸口,伸手拍拍旁边的空位。 “上来吧。” 似曾相识的场景。 居然让友友重复同样的动作,我真是个傻瓜。 “……嗯。” 列列乖乖地到床边,正准备躺下的时候,又被友友叫住了。 “先熄灯。” 吹熄烛火之后,房间陷入一片漆黑。列列的眼睛还不习惯黑暗,只能小心翼翼地躺在床铺的右侧,尽量避免接触友友的身体。友友替列列盖上棉被,手掌轻轻地掠过列列的肩膀。列列只感到一阵脸红心跳,几乎无法忍耐,只好背对着友友,将双手夹在大腿之间,同时躬起了身子。接着又闭上双眼,咬紧了牙关。忍一下就过去了,睡着就没事了。可惜事与愿违,就是睡不着。列列几乎喘不过气,再也无法忍耐了。 列列干脆翻过身来仰躺在床上,同时睁开眼睛,想要看友友一眼。不行,友友贴太近了,列列甚至听得见她的呼吸声、感受得到她的体温。如果在这种情况下看到友友,列列担心自己按捺不住。按捺不住什么?不知道,反正不是什么好事。列列以手背枕着前额,睡吧,快睡吧。别闹了,睡着觉也要这么辛苦吗? “列列。” 大概是听错了,或许只是梦话。列列转身看着身旁的友友,发现友友也正看着自己。 “手。” “呃?” “你的手。” 友友伸出左手,轻轻地握住列列的手掌。 “不要动。” “嗯。” “晚安。’ “晚安。” 差不多就快天亮了吧?也罢,这不是重点。 列列牵着友友的手,大脑一片空白。好温暖的感觉,列列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愿思考。直到被突然其来的声响惊醒之后,才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声音,哪来的声音?友友的手还在自己的掌中,并未离开。两人的手依然紧密相连。规律的呼吸声让列列松了口气,友友还没醒来。声音,到底是什么声音?从走廊传来的吗?大概是其他房客的开门声吧。 犹豫了片刻之后,列列轻轻地放开友友的手。友友还是没醒来。列列蹑手蹑脚地离开床铺,心里面不禁有点后悔,应该继续躺着才对。 开门之前,列列再度回头看着友友,确定她睡得正香甜之后,才松开门链打开房门。走出房间之后,赫然发现塞尔吉就站在走廊上,列列立刻关上了房门。 “早。” 塞尔吉并未回答。她的脸色不太好看,似乎整晚没睡,黑眼圈相当明显。大概是为了照顾乔纳森,连回房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吧。不过列列总觉得不太对劲,心里面有种不祥的预感。 塞尔吉冷冷地打量列列,仿佛在观察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眼神格外地冷静,不带一丝情感。 “已经下午了。” 塞尔吉总算是开口了,不过语气依旧冰冷。 “友友呢?” “还在睡。” “哦。” “乔纳森呢?” “嗯。” 塞尔吉下巴一努,朝着走廊的另一端走去,似乎是要列列跟上来的意思。列列吸了口气,并未跨出脚步,直觉告诉他不能跟上去。塞尔吉很快地就停下脚步,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前。打开房门之后,塞尔吉回过头来。 “怎么啦?进来吧。” 列列下意识地点头,他有一种非听话不可的预感,否则大难就要临头了,不过内心的迷惑并未因此而消失。塞尔吉见状,脸上浮现出诡异的微笑。 “没听见吗?我要你进来,列列?伊吉尔。” “好啦。” 列列不情愿地走进塞尔吉的房间,塞尔吉立刻关上房门,扣上门锁。 “自己找张椅子吧。” “嗯。” “乔纳森他……” 塞尔吉坐在床上,跷起二郎腿。 “他打算追踪阿拉贝拉小姐——不,那个魔女的下落。至于追上了之后有什么打算,我就不太清楚了。他的伤势没有想像中的严重,再加上身体又壮得跟头牛似的,应该很快就能下床走动了。” “是哦。” 坐在椅子上的列列观察塞尔吉的表情。她跟刚刚不太一样,似乎柔和了些,而且还有一种喜孜孜的感觉。 “不过他的意志十分消沉。这也难怪啦,未婚妻竟然是魔女,任何人都笑不出来吧。不过换个角度思考,幸好只是未婚妻而已,万一两人真的结婚,生下圣骑士与魔女的孩子,那可就一点都笑不出来了。阿拉贝拉?李德尔把乔纳森骗得好惨,真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塞尔吉冷笑了几声。 “她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列列。这段时间我虽然一直陪在乔纳森的身边,却没帮上什么忙,所有的治疗都是由救护院的人一手包办,我只是在一旁静静地听他说话罢了。反正闲着也一是闲着,所以我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一个有趣的假设。” 塞尔吉直视着眼前的列 列。 “列列,你是为了友友才加入义勇军的,因为在审判中被判有罪、即将被送上火刑台的友友被魔女带走了。或许你并不知道友友的真面目,更不知道她是个魔女。在千钧一发之际,魔女救走了友友,不过这跟你并没有关系。你想要把友友带回来,所以加入了义勇军,跟星锁骑士一起行动。最后你潜入岩山的魔女城堡,找到了友友,顺利地将她带了回来。” “魔女……” 不要慌张,保持冷静。列列并未逃避塞尔吉的视线。 “魔女攻击克罗德尔,不是另有目的吗?” “没错,救出友友˙布蕾只是次要目标。” “友友?伊吉尔才对。友友是我的妹妹,你是不是弄错了?” “你的妹妹为什么认识波尔莫?” “波尔莫……?” “就是那个小人,好像叫做蓝拉吧。” “不知道。” “而且那个小女孩魔女,应该叫做优魔吉吧,似乎也认识友友。从她的反应就看得出来了。” “应该是误会吧。” “或许吧。” 塞尔吉耸耸肩膀,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列列差点叹了口气,连忙强行忍住。不行,千万大意不得。塞尔吉眉头微皱,似乎有些失望。她大概是希望列列能提出足以令她安心的证据吧,可惜这份期望落空了。 “这只是我的想像,没有确实的证据。不过——” 塞尔吉双手柱着脸颊。 “巡检祭司应该对我的想像很有兴趣。阿修隆的审问官似乎特别喜欢拷问犯人,到时一定会用尽各种手段逼迫友友承认自己是魔女。一旦承认,就等于是宣判死刑。” 原来这就是塞尔吉的用意。既然如此,也怪不得我了。 列列身上没有武器,塞尔吉的长剑就倚靠在床边。抢下那把长剑吧。对付乔纳森或许没什么自信,对付塞尔吉可就不一样了。抢下那把长剑,杀了塞尔吉。堵住她的嘴巴,不让她发出声音,了结她的生命,然后再带着友友逃走吧,这是唯一的办法。既然塞尔吉有这种打算,列列也别无选择。 “不要紧张,列列。” 塞尔吉伸出右脚,以脚尖轻触剑鞘,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她很清楚现在不能伸手碰触长剑,否则列列一定会有所反应,不得不做出反应。 “这只是我自己的想像,并没有检举的意思。” 一定只是敷衍的场面话,千万不能相信。列列拼命地思考杀死塞尔吉的方法。就算没有长剑也行,只要折断她的颈骨就好了。 “放轻松一点。” 塞尔吉的脚尖缓缓地离开剑鞘。 “我也不愿意接受这个推论,更打算跟友友开诚布公地仔细详谈,毕竟友友是我的知心好友。不过,若她真的欺骗了我呢?我一定会很生气,恨不得亲手将她大卸八块。或许这也是乔纳森的感受吧。乔纳森从小跟我一起长大,我实在不忍心置之不理。他好像想趁着休假期间寻找阿拉贝拉˙李德尔,我也打算跟他一起去。” “那是你的自由,跟我无关。” “跟着去的人不是只有我而已。” “什么?” “你也要一起去,列列。” 塞尔吉的嘴角浮现笑意,最后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列列?伊吉尔,不许将这件事告诉友友。你将自愿成为我的从士,我也会支付薪水。准骑士的从士虽然待遇不高,至少还不至于饿死。你将成为我的手脚,为我效力。从士的工作可不轻松,除了在战场上保护主人之外,平常还要照料主人的生活起居。如果主人做出要求,甚至还得提供床第之间的服务,毕竟战场上什么都不缺,就是缺女人。天主虽然禁止同性之爱,人类却无法战胜自己的欲望。不过你放心吧,我不会对你做出要求的,至少现在不会。” “为什么找上我?” “你总不希望亡命天涯吧?” 塞尔吉流露出少女般的促狭,笑得十分开心。 “考虑看看吧,列列,这可是不错的交易。成为我的从士,对你有什么损失?有什么困扰?就算有的话,也只有一点不方便,那就是你永远也无法离开我。” “……无法离开你?” “没错,往后大概得经常跟友友分隔两地了。不过这样也好,既然哥哥是准骑士的从士,妹妹的生活也自然获得了保障。” 不,友友不是我的妹妹。不行,一定要忍住,千万不能说出口,否则谎言会被拆穿。一旦被拆穿就真的没得商量了。 塞尔吉的脸上依然挂着微笑。可恶,她根本就知道列列和友友不是真正的兄妹,偏偏列列只能闷在心里面,不能说出口。 “我不希望任何人背叛我,让我相信你吧,列列。跪在我的面前,展现你的诚意。” 如果拒绝呢?塞尔吉势必会举发友友,所以必须立刻杀了塞尔吉。杀了她之后逃亡,列列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成为圣骑士追缉的目标。 列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视线一直停留在塞尔吉的长剑。夺下长剑,杀了塞尔吉吧。又要杀生吗?没关系。为了友友,杀再多的人也不在乎。对了,不必急于一时,往后一定有更好的机会。 “成为我的从士吧,列列。” 反正只是虚与委蛇。 权宜之计。 列列双膝跪地,向塞尔吉低头。 塞尔吉从床上站了起来,蹲在列列的面前,轻捏列列的下颚,蛮横地抬起列列的脸庞,伸出舌头舔舔嘴唇。 “不知道你成为我的人之后,友友会有什么表情。” 后记 第一集的后记中,承诺要在第二集的后记大略介绍整个故事,责任编辑o兄也认为应该聊聊对这部作品的看法。通常在这种情况之下,正常人应该都会反其道而行吧?难道不是吗?很抱歉,我就是这种天生的反骨。 每当别人要我做这个、做那个的时候,我就会做出刚好相反的事情。即使根本没有那个意思,我还是在过马路的时候做起伏地挺身、在大家的面前脱光衣服跳舞、或是砸坏珍藏许久的电吉他,事后当然是懊悔莫及。 对不起,以上叙述并不完全是真的。过马路的时候伏地挺身是我的老友干的好事。大家乘着酒兴脱衣跳舞的时候,只有我没有加入。电吉他并未砸坏,而是进了当铺。当时阮囊羞涩,不得不这么做。 说到贫困,大学时代的我相当懒惰,从不打工,只靠家里汇来的零用钱过活。不过我总是将零用钱拿去买电玩软体或是书籍,到了月底之后,当然是捉襟见肘。一个人的力量有限,所以我总是找朋友一起渡过难关。我身上只有一百七十元,朋友身上有一百五十元,总计二百二十元,于是我们就可以享受一百数十元所无法享用的美食。最具代表性的菜色就是什锦煎饼。只要有面粉和酱油,再加上一点点的创意,就能以一百元上下的预算做出好吃的煎饼,剩下的预算还可以买点小酒大快朵颐。怎样,很奢侈吧? 当然,还有更惨的时候。两人的总财产只有一百多元,刚好超市的义大利干面条正在特价,只要九十八元,应该足够让我们饱餐一顿。可惜事情没那么简单,原本以为应该还剩下一些调味料,想不到竟然什么都没有,连沙拉油都见底了,只剩下少许的番茄酱。于是我们只好将番茄酱挤在煮熟的面条充当一餐,很难吃,真的超难吃,令人不堪回首的难吃。 宝贵的篇幅就这样被我浪费掉了。没办法,只好等到下次再聊聊我对这部作品的看法了。在此特别感谢kaya8兄以及参与本书制作、出版、发行的所有人,更感谢支持本书的读者,再会。 第一集的后记中,承诺要在第二集的后记大略介绍整个故事,责任编辑o兄也认为应该聊聊对这部作品的看法。通常在这种情况之下,正常人应该都会反其道而行吧?难道不是吗?很抱歉,我就是这种天生的反骨。 每当别人要我做这个、做那个的时候,我就会做出刚好相反的事情。即使根本没有那个意思,我还是在过马路的时候做起伏地挺身、在大家的面前脱光衣服跳舞、或是砸坏珍藏许久的电吉他,事后当然是懊悔莫及。 对不起,以上叙述并不完全是真的。过马路的时候伏地挺身是我的老友干的好事。大家乘着酒兴脱衣跳舞的时候,只有我没有加入。电吉他并未砸坏,而是进了当铺。当时阮囊羞涩,不得不这么做。 说到贫困,大学时代的我相当懒惰,从不打工,只靠家里汇来的零用钱过活。不过我总是将零用钱拿去买电玩软体或是书籍,到了月底之后,当然是捉襟见肘。一个人的力量有限,所以我总是找朋友一起渡过难关。我身上只有一百七十元,朋友身上有一百五十元,总计二百二十元,于是我们就可以享受一百数十元所无法享用的美食。最具代表性的菜色就是什锦煎饼。只要有面粉和酱油,再加上一点点的创意,就能以一百元上下的预算做出好吃的煎饼,剩下的预算还可以买点小酒大快朵颐。怎样,很奢侈吧? 当然,还有更惨的时候。两人的总财产只有一百多元,刚好超市的义大利干面条正在特价,只要九十八元,应该足够让我们饱餐一顿。可惜事情没那么简单,原本以为应该还剩下一些调味料,想不到竟然什么都没有,连沙拉油都见底了,只剩下少许的番茄酱。于是我们只好将番茄酱挤在煮熟的面条充当一餐,很难吃,真的超难吃,令人不堪回首的难吃。 宝贵的篇幅就这样被我浪费掉了。没办法,只好等到下次再聊聊我对这部作品的看法了。在此特别感谢kaya8兄以及参与本书制作、出版、发行的所有人,更感谢支持本书的读者,再会。 第一集的后记中,承诺要在第二集的后记大略介绍整个故事,责任编辑o兄也认为应该聊聊对这部作品的看法。通常在这种情况之下,正常人应该都会反其道而行吧?难道不是吗?很抱歉,我就是这种天生的反骨。 每当别人要我做这个、做那个的时候,我就会做出刚好相反的事情。即使根本没有那个意思,我还是在过马路的时候做起伏地挺身、在大家的面前脱光衣服跳舞、或是砸坏珍藏许久的电吉他,事后当然是懊悔莫及。 对不起,以上叙述并不完全是真的。过马路的时候伏地挺身是我的老友干的好事。大家乘着酒兴脱衣跳舞的时候,只有我没有加入。电吉他并未砸坏,而是进了当铺。当时阮囊羞涩,不得不这么做。 说到贫困,大学时代的我相当懒惰,从不打工,只靠家里汇来的零用钱过活。不过我总是将零用钱拿去买电玩软体或是书籍,到了月底之后,当然是捉襟见肘。一个人的力量有限,所以我总是找朋友一起渡过难关。我身上只有一百七十元,朋友身上有一百五十元,总计二百二十元,于是我们就可以享受一百数十元所无法享用的美食。最具代表性的菜色就是什锦煎饼。只要有面粉和酱油,再加上一点点的创意,就能以一百元上下的预算做出好吃的煎饼,剩下的预算还可以买点小酒大快朵颐。怎样,很奢侈吧? 当然,还有更惨的时候。两人的总财产只有一百多元,刚好超市的义大利干面条正在特价,只要九十八元,应该足够让我们饱餐一顿。可惜事情没那么简单,原本以为应该还剩下一些调味料,想不到竟然什么都没有,连沙拉油都见底了,只剩下少许的番茄酱。于是我们只好将番茄酱挤在煮熟的面条充当一餐,很难吃,真的超难吃,令人不堪回首的难吃。 宝贵的篇幅就这样被我浪费掉了。没办法,只好等到下次再聊聊我对这部作品的看法了。在此特别感谢kaya8兄以及参与本书制作、出版、发行的所有人,更感谢支持本书的读者,再会。 第一集的后记中,承诺要在第二集的后记大略介绍整个故事,责任编辑o兄也认为应该聊聊对这部作品的看法。通常在这种情况之下,正常人应该都会反其道而行吧?难道不是吗?很抱歉,我就是这种天生的反骨。 每当别人要我做这个、做那个的时候,我就会做出刚好相反的事情。即使根本没有那个意思,我还是在过马路的时候做起伏地挺身、在大家的面前脱光衣服跳舞、或是砸坏珍藏许久的电吉他,事后当然是懊悔莫及。 对不起,以上叙述并不完全是真的。过马路的时候伏地挺身是我的老友干的好事。大家乘着酒兴脱衣跳舞的时候,只有我没有加入。电吉他并未砸坏,而是进了当铺。当时阮囊羞涩,不得不这么做。 说到贫困,大学时代的我相当懒惰,从不打工,只靠家里汇来的零用钱过活。不过我总是将零用钱拿去买电玩软体或是书籍,到了月底之后,当然是捉襟见肘。一个人的力量有限,所以我总是找朋友一起渡过难关。我身上只有一百七十元,朋友身上有一百五十元,总计二百二十元,于是我们就可以享受一百数十元所无法享用的美食。最具代表性的菜色就是什锦煎饼。只要有面粉和酱油,再加上一点点的创意,就能以一百元上下的预算做出好吃的煎饼,剩下的预算还可以买点小酒大快朵颐。怎样,很奢侈吧? 当然,还有更惨的时候。两人的总财产只有一百多元,刚好超市的义大利干面条正在特价,只要九十八元,应该足够让我们饱餐一顿。可惜事情没那么简单,原本以为应该还剩下一些调味料,想不到竟然什么都没有,连沙拉油都见底了,只剩下少许的番茄酱。于是我们只好将番茄酱挤在煮熟的面条充当一餐,很难吃,真的超难吃,令人不堪回首的难吃。 宝贵的篇幅就这样被我浪费掉了。没办法,只好等到下次再聊聊我对这部作品的看法了。在此特别感谢kaya8兄以及参与本书制作、出版、发行的所有人,更感谢支持本书的读者,再会。 第一集的后记中,承诺要在第二集的后记大略介绍整个故事,责任编辑o兄也认为应该聊聊对这部作品的看法。通常在这种情况之下,正常人应该都会反其道而行吧?难道不是吗?很抱歉,我就是这种天生的反骨。 每当别人要我做这个、做那个的时候,我就会做出刚好相反的事情。即使根本没有那个意思,我还是在过马路的时候做起伏地挺身、在大家的面前脱光衣服跳舞、或是砸坏珍藏许久的电吉他,事后当然是懊悔莫及。 对不起,以上叙述并不完全是真的。过马路的时候伏地挺身是我的老友干的好事。大家乘着酒兴脱衣跳舞的时候,只有我没有加入。电吉他并未砸坏,而是进了当铺。当时阮囊羞涩,不得不这么做。 说到贫困,大学时代的我相当懒惰,从不打工,只靠家里汇来的零用钱过活。不过我总是将零用钱拿去买电玩软体或是书籍,到了月底之后,当然是捉襟见肘。一个人的力量有限,所以我总是找朋友一起渡过难关。我身上只有一百七十元,朋友身上有一百五十元,总计二百二十元,于是我们就可以享受一百数十元所无法享用的美食。最具代表性的菜色就是什锦煎饼。只要有面粉和酱油,再加上一点点的创意,就能以一百元上下的预算做出好吃的煎饼,剩下的预算还可以买点小酒大快朵颐。怎样,很奢侈吧? 当然,还有更惨的时候。两人的总财产只有一百多元,刚好超市的义大利干面条正在特价,只要九十八元,应该足够让我们饱餐一顿。可惜事情没那么简单,原本以为应该还剩下一些调味料,想不到竟然什么都没有,连沙拉油都见底了,只剩下少许的番茄酱。于是我们只好将番茄酱挤在煮熟的面条充当一餐,很难吃,真的超难吃,令人不堪回首的难吃。 宝贵的篇幅就这样被我浪费掉了。没办法,只好等到下次再聊聊我对这部作品的看法了。在此特别感谢kaya8兄以及参与本书制作、出版、发行的所有人,更感谢支持本书的读者,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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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以上叙述并不完全是真的。过马路的时候伏地挺身是我的老友干的好事。大家乘着酒兴脱衣跳舞的时候,只有我没有加入。电吉他并未砸坏,而是进了当铺。当时阮囊羞涩,不得不这么做。 说到贫困,大学时代的我相当懒惰,从不打工,只靠家里汇来的零用钱过活。不过我总是将零用钱拿去买电玩软体或是书籍,到了月底之后,当然是捉襟见肘。一个人的力量有限,所以我总是找朋友一起渡过难关。我身上只有一百七十元,朋友身上有一百五十元,总计二百二十元,于是我们就可以享受一百数十元所无法享用的美食。最具代表性的菜色就是什锦煎饼。只要有面粉和酱油,再加上一点点的创意,就能以一百元上下的预算做出好吃的煎饼,剩下的预算还可以买点小酒大快朵颐。怎样,很奢侈吧? 当然,还有更惨的时候。两人的总财产只有一百多元,刚好超市的义大利干面条正在特价,只要九十八元,应该足够让我们饱餐一顿。可惜事情没那么简单,原本以为应该还剩下一些调味料,想不到竟然什么都没有,连沙拉油都见底了,只剩下少许的番茄酱。于是我们只好将番茄酱挤在煮熟的面条充当一餐,很难吃,真的超难吃,令人不堪回首的难吃。 宝贵的篇幅就这样被我浪费掉了。没办法,只好等到下次再聊聊我对这部作品的看法了。在此特别感谢kaya8兄以及参与本书制作、出版、发行的所有人,更感谢支持本书的读者,再会。 第一集的后记中,承诺要在第二集的后记大略介绍整个故事,责任编辑o兄也认为应该聊聊对这部作品的看法。通常在这种情况之下,正常人应该都会反其道而行吧?难道不是吗?很抱歉,我就是这种天生的反骨。 每当别人要我做这个、做那个的时候,我就会做出刚好相反的事情。即使根本没有那个意思,我还是在过马路的时候做起伏地挺身、在大家的面前脱光衣服跳舞、或是砸坏珍藏许久的电吉他,事后当然是懊悔莫及。 对不起,以上叙述并不完全是真的。过马路的时候伏地挺身是我的老友干的好事。大家乘着酒兴脱衣跳舞的时候,只有我没有加入。电吉他并未砸坏,而是进了当铺。当时阮囊羞涩,不得不这么做。 说到贫困,大学时代的我相当懒惰,从不打工,只靠家里汇来的零用钱过活。不过我总是将零用钱拿去买电玩软体或是书籍,到了月底之后,当然是捉襟见肘。一个人的力量有限,所以我总是找朋友一起渡过难关。我身上只有一百七十元,朋友身上有一百五十元,总计二百二十元,于是我们就可以享受一百数十元所无法享用的美食。最具代表性的菜色就是什锦煎饼。只要有面粉和酱油,再加上一点点的创意,就能以一百元上下的预算做出好吃的煎饼,剩下的预算还可以买点小酒大快朵颐。怎样,很奢侈吧? 当然,还有更惨的时候。两人的总财产只有一百多元,刚好超市的义大利干面条正在特价,只要九十八元,应该足够让我们饱餐一顿。可惜事情没那么简单,原本以为应该还剩下一些调味料,想不到竟然什么都没有,连沙拉油都见底了,只剩下少许的番茄酱。于是我们只好将番茄酱挤在煮熟的面条充当一餐,很难吃,真的超难吃,令人不堪回首的难吃。 宝贵的篇幅就这样被我浪费掉了。没办法,只好等到下次再聊聊我对这部作品的看法了。在此特别感谢kaya8兄以及参与本书制作、出版、发行的所有人,更感谢支持本书的读者,再会。 第一集的后记中,承诺要在第二集的后记大略介绍整个故事,责任编辑o兄也认为应该聊聊对这部作品的看法。通常在这种情况之下,正常人应该都会反其道而行吧?难道不是吗?很抱歉,我就是这种天生的反骨。 每当别人要我做这个、做那个的时候,我就会做出刚好相反的事情。即使根本没有那个意思,我还是在过马路的时候做起伏地挺身、在大家的面前脱光衣服跳舞、或是砸坏珍藏许久的电吉他,事后当然是懊悔莫及。 对不起,以上叙述并不完全是真的。过马路的时候伏地挺身是我的老友干的好事。大家乘着酒兴脱衣跳舞的时候,只有我没有加入。电吉他并未砸坏,而是进了当铺。当时阮囊羞涩,不得不这么做。 说到贫困,大学时代的我相当懒惰,从不打工,只靠家里汇来的零用钱过活。不过我总是将零用钱拿去买电玩软体或是书籍,到了月底之后,当然是捉襟见肘。一个人的力量有限,所以我总是找朋友一起渡过难关。我身上只有一百七十元,朋友身上有一百五十元,总计二百二十元,于是我们就可以享受一百数十元所无法享用的美食。最具代表性的菜色就是什锦煎饼。只要有面粉和酱油,再加上一点点的创意,就能以一百元上下的预算做出好吃的煎饼,剩下的预算还可以买点小酒大快朵颐。怎样,很奢侈吧? 当然,还有更惨的时候。两人的总财产只有一百多元,刚好超市的义大利干面条正在特价,只要九十八元,应该足够让我们饱餐一顿。可惜事情没那么简单,原本以为应该还剩下一些调味料,想不到竟然什么都没有,连沙拉油都见底了,只剩下少许的番茄酱。于是我们只好将番茄酱挤在煮熟的面条充当一餐,很难吃,真的超难吃,令人不堪回首的难吃。 宝贵的篇幅就这样被我浪费掉了。没办法,只好等到下次再聊聊我对这部作品的看法了。在此特别感谢kaya8兄以及参与本书制作、出版、发行的所有人,更感谢支持本书的读者,再会。 第一话 承诺与报复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所以呢?」 阿修隆的「苍穹亭」是一间高级的旅店。房间十分宽敞,除了一张大床之外,甚至还提供桌椅。 友友正跷起双脚坐在椅子上,同时将双手交抱在胸前。 「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先跟我商量?」 「因为……』 列列跪坐在地上,抬头仰望友友。这种毕恭毕敬的姿势,当然也是出自友友的命令。 「……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而且塞尔吉要我赶快做决定。」 「为什么不是乔纳森,而是塞尔吉跟你提起这件事?」 「乔纳森现在没有那种心情。」 「为什么非现在不可?就不能缓一缓吗?」 「这……」 列列低头看着地板,友友的视线让他感到压力。 「塞尔吉打算跟乔纳森一起寻找阿拉贝拉的下落,需要一个帮手。」 「那也不必成为她的从士吧?」 「成为从士之后,每个月就有固定的薪俸。」 列列对这个理由相当有自信。塞尔吉命令列列不准让友友知道事情的真相,为了不让拙于言辞的列列露出破绽,还特地帮他想了这个理由。只见列列抬起头来打量着友友的表情,眼神十分无辜。 友友皱起双眉,睥睨着跪在地上的列列。 「有问题。」 列列连忙低头看着地板。 「哪、哪里有问题?」 「全都有问题。」 「会吗?还好吧。」 「列列,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 列列差点没吓得从地上跳了起来。不过他还是强忍内心的惊魂未定,抬起头来看着友友。 「把手伸出来。」 友友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列列,眼神十分严峻。列列不敢违抗友友的命令,不,应该说他根本没有违抗友友的念头。于是列列乖乖地伸出自己的右手。 友友探出上半身,双手握着列列的手掌,脸上浮现一抹微笑。 「你没有说谎?」 「没有。」 回答的同时,列列下意识闪避友友的视线。 友友的双手又加重了几分力道。 「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真的没有。」 「既然没有,为什么说话的时候不敢看着我的眼睛?」 列列只好乖乖将视线移回友友的脸上。不过他还是无法直视友友的双眼,视线只好停留在友友的鼻尖。 友友见状,不禁眯起双眼。 「你的脸颊微微抽搐。」 「咦?」 列列下意识地伸出左手按着自已的脸颊。友友摇摇头,轻轻地叹了口气。 「塞尔吉说了什么?」 「……她问我要不要成为她的从士。」 「就这样?真的?」 「嗯。」 「好吧。」 友友轻咬下唇。 「你就是不肯说实话。」 列列的右手重获自由。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列列想替自己辩白,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友友再度将双手交抱在胸前。不,不对,应该是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身体。 列列试着从友友的视线查出一些端倪,友友的双眸却是空白一片,什么也没有。无奈之余,列列只好故意叹了口气,可是友友依然毫无反应。 列列只能摸摸鼻子,识相地离开房间了。 * 桌上摊着一张羊皮纸。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列列却半个字也看不懂。 「塞尔吉。」 列列坐在椅子上。严格说来,应该是被迫坐在椅子上。塞尔吉就站在旁边。列列抬起头来,打量着身旁的塞尔吉。 「这是你写的吗?」 「别闹了。」 塞尔吉耸耸肩膀,冷冷地哼了一声。 「每一间教堂都买得到这种制式的主从契约书好吗?」 「多少钱?」 「问这个做什么?」 「……没事,随口问问。」 直到今天,列列才知道教堂也会贩售物品。不但接受信徒的捐赠,还主动从事商业行为,仔细想想还真有点怪怪的。不过到底哪里奇怪、又怎样奇怪,列列倒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只能选择了沉默。 塞尔吉随手撩拨有些碍事的头发。 「你不认识字,对不对?」 「嗯。」 「好,我念给你听。」 「全部吗?好像很长耶。」 「那我挑重点说好了。」 「不必了。」 列列伸出右手的大拇指,在契约书的角落轻轻一压。右手缩回来之后,契约书上面出现了一个明显的指印。 「反正就是要我侍奉你的规定。」 「这可是在神的见证之下所成立的神圣契约,没有你说的那么简单。」 塞尔吉捧起桌上的契约书。 「列列,当你在契约书上署名的那一刻开始,你将成为我的从士。除非我口头宣称放弃契约、亲手撕毁契约、或是你向祭司以上的神职人员提出废弃契约的要求、或是你我其中之一不幸死亡,否则两人之间的主从关系将永远存在。在此特别声明,除非有正当的理由,否则祭司或是司教并不会轻易受理废弃契约的要求,具体而言就是骑士未正常支薪、或是要求从士从事规定之外的工作。」 「意思是除非你死了、或是你主动开除我,否则我永远都是你的从士?」 「没错,你不笨嘛!」 塞尔吉冷笑了一声。 「至于实际的工作嘛,就是担任我的护卫。即使牺牲自己的生命,也要保护我的安全。」 「因为你是我的主人嘛!」 「绝对不能出现我死了、你却活得好好的局面。列列,你的生命是属于我的,你必须为了我而死。」 「这简单,只要你我都活得好好的就行了。」 「在战场上必须勇敢杀敌,这应该是你最拿手的项目吧?对了,我是骑士,你是从士,所以你除了保护我之外,还要保护我的战马。」 「没关系,反正我喜欢马。」 「除了天主严禁的行为之外,你必须无条件接受我的命令。等到休假结束、回到队上之后,你就是星锁正式的从士,到时极有可能个别行动。不过你必须无时无刻将我视为主人,服从我的指示,因为这就是我的命令。」 「反正,就是要我听话对吧?」 「不许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 塞尔吉双手搭上列列的肩膀,双眼直视着列列。 「从士的另一项工作,就是照顾主人的生活起居。举凡装备的保养、露营的准备、三餐的料理、以及更衣和净身的仪式——」 贴近耳畔的轻声细语,让列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要为我做这些事,列列。」 「……这也是工作之一?」 「没错,这是神圣的工作。有时还得处理主人的排泄物呢。」 塞尔吉真的打算让列列从事这种下贱的工作吗?应该不至于吧,这八成只是恫吓的手段。于是列列点点头。 「大致都明白了。」 「好,那就在契约书上签名吧!」 塞尔吉将契约书摆在桌上。 列列凝视着桌前的羽毛笔和墨水。他将羽毛笔握在手中,却不知道姿势是否正确。事实上列列从未以羽毛笔写过字。还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友友曾 经以地面的沙子教导列列书写自己的名字。印象中当时写的是列列·布蕾,现在虽然改成列列·伊吉尔,列列却分辨不出其中的差别。严格说来,每一个文字对列列而言都十分陌生。 塞尔吉叹了口气…… 「你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吗?」 ……露出同情与怜悯的语气。 列列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握着羽毛笔的右手也僵在半空中。没错,列列真的不会写自己的名字。 「这是正式的契约书,不能由我代为署名。没办法,也只有如此了。」 塞尔吉走到列列的身后。她想要做什么?该不会打算从背后抱住列列吧?当然不是。塞尔吉从身后伸出右手,轻轻握住列列的右手。她的脸颊就紧贴着列列的脸颊,两者之间的距离微乎其微。 列列转头看着塞尔吉。 塞尔吉也回过头来打量着列列,双颊微微泛红。 「做、做什么?」 「我才想问你做什么呢!」 「要不然还能怎么办?若不抓着你的手在上面署名,这份契约就失去效力了。」 「真麻烦。」 「契约就是如此,没什么好麻烦的。我要写啰!」 于是塞尔吉抓着列列的右手,将羽毛笔的尖端喂饱了墨水。由于姿势的关系,塞尔吉的上半身紧紧地贴在列列的背上,尤其是胸部的地方。列列的脑海突然浮现出全裸的塞尔吉,连忙闭上了双眼,脑海中的影像却依然鲜明。这也难怪,列列现在并不是亲眼目睹塞尔吉的裸体,这只是他脑中的记忆,忘也忘不了。 「列列·伊吉尔吧?」 「嗯、嗯。」 「那就开始写啰。劝你最好记清楚一点,至少也该学学自己的名字要怎么写吧!」 「知道了。」 列列睁大了眼睛,忙不迭地点头。他的表情看起来相当紧张,似乎也有点慌了手脚的感觉。 塞尔吉握着列列的右手,在契约书上署名。 出现了不急不徐、端正秀丽的字体。 「好。」 署名完毕之后,塞尔吉并没有松手的意思。 「以天主之名在此宣布,契约正式生效。」 塞尔吉的右手突然抓住列列的手腕。力量并不大,列列却无从防备。 几声轻笑传来,就在右耳的附近。列列的身体为之僵硬。塞尔吉的右手从手腕爬上了手臂、最后又爬上了肩膀,这才缓缓离去。就在列列松了口气的时候,塞尔吉的双手突然搭上了列列的双肩。就在接近颈部的位置,塞尔吉的嘴唇几乎贴上了列列的耳朵。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人了。」 * 在森林中漫无目的地游荡,恐怕永远也找不到阿拉贝拉·李德尔的下落。森林是魔女和猛兽的领域,带着少数几个人贸然闯入敌人所支配的国度,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足够的力量是必要的。 除此之外,还要有精确的情报。 阿拉贝拉是被魔女救走的,事实上她本身就是一名魔女。 即使是以讨伐魔女为天职的圣骑士,也未必了解魔女的生态。目前只知道魔女可分成单独行动的魔女以及集体行动的魔女两种。 人类最大、也最可怕的敌人,就是集体行动的魔女。她们总是组成庞大的军团,四处攻击人类居住的城镇。 这些魔女总是聚集在森林深处的根据地,趁着夜色降临的时候举行神秘的仪式,有时也会将街上掳获而来的人类当成供品,奉献给她们所信仰的魔王。 阿拉贝拉是被「一大群魔女」救走的。 集体行动的魔女,应该就躲在森林中的某座根据地。 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情报。 最直接的情报来源,当然就是圣骑士团的魔女讨伐队。 塞尔吉四处打听的结果,得知名为「雨云」的魔女讨伐队于前几天通过阿修隆,转往西北方向前进。 没有人知道「雨云」的目的地是哪里,不过既然是魔女讨伐队,塞尔吉判断应该是距离阿修隆约两天路程的海顿市。 「雨云」一定在海顿市,至少也会经由海顿市转往目的地。 浑身是血的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被送进医院之后,展现出惊人的恢复能力。第二天就可以从床上起身,第三天就迫使院方签署出院许可,而且还开始练剑。第四天就吵着要离开阿修隆,而且还一副势在必行的模样,丝毫不将塞尔吉的劝阻当一回事。无奈之余,列列等人只好挥别阿修隆,朝着海顿市前进。 身体像铁打的乔纳森已经可以独自骑马,不过后面载着列列恐怕会牵动伤势。再说重伤初愈的乔纳森也不适合策马狂奔,幸好阿修隆距离海顿市只有两天的路程,距离并不算太远,于是乔纳森和塞尔吉骑马,列列和友友徒步而行。 是的,友友也一起同行。 光是这一点,就让列列大感欣慰。 毕竟,列列当初可是以为自己的主人刻意要让他跟友友分隔两地呢。 不过塞尔吉似乎将友友的同行视为理所当然,对待友友的态度也跟过去一样,丝毫没有改变。时而主动攀谈、时而高声欢笑,这种态度反而让友友感到十分疑惑。 一定是故意的。 每当友友的眼神犹疑、或是沉默不语的时候,塞尔吉就会堆出满脸的笑容,要不就是亲密地从后面抱住友友,或是拍拍友友的肩膀。怎么啦?身体不舒服吗?真是令人担心。要不要稍微休息一下?诸如此类的嘘寒问暖更是少不了的。 自从离开阿修隆之后,跨在马上的塞尔吉就常常找友友聊天。友友虽然是有问必答,两人之间的对话却一点都不热络。即使如此,塞尔吉的心情依然是阳光普照。 四人当中,只有塞尔吉还笑得出来。 双手握着缰绳的乔纳森一直面向前方,自始至终都未曾开口。 列列也默默地走在古木扶疏的林中小径。 日落西方之后,塞尔吉轻拉希莉露的缰绳,提议在野外扎营。乔纳森所骑乘的阿逢斯也跟着停下脚步。不发一语的他并未表示同意,却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列列朝着身旁的友友瞄了一眼,发现友友低头凝视着地面,神情十分疲惫。 「我这就去准备。」 列列离开小径穿越森林,找到一块适合扎营的草地。附近多得是充当柴火的枯枝,乔纳森和塞尔吉也可以将各自的爱马系在树干上。 于是列列回到小径,带领大家来到这块草地。只见他迅速地放下背袋,从里面抽出一块毛皮,准备铺在草地上。这时塞尔吉尖锐的嗓音突然传入耳中。 「列列,你在做什么?」 「做什么……?」 列列朝着友友瞥了一眼。友友依然俯视着地面。 「我在铺床。」 「谁的床?」 「……友友的。」 「列列。」 塞尔吉依然跨坐在希莉露的背上,并没有下马的意思,乔纳森却早已跳下马背,将阿逢斯的缰绳系在邻近的树干上。 「你是我的从士。」 「是没错啦。」 「本来就没错。」 「我知道你的意思。」 「不,你不知道。」 塞尔吉不耐烦地摇摇头。 「我并没有禁止你照顾妹妹的意思,不过至少先把正事办完了之后再说吧?」 列列差点叹了口气,却还是强行忍住。只见他放下背袋,慢慢走向塞尔吉跨下的希莉露。 「列列,你的回答呢?』 「……知道啦。」 「你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 「我明白了,这样总行了吧?」 「后面那一句是多余的。」 塞尔吉双唇一扁。老实说她长得并不难看,映照在列列双眸之中的形象却显得格外地丑陋。 「从士的态度恶劣,代表主人教导无方。列列,你可别丢我的脸啊!」 「我明白了。」 反正只要乖乖听话就对了,就跟住在友友家中的时候一样。没错,习惯就好了。离开友友家已经有了一段不算短的时间,浪迹天涯的期间让列列暂时忘了过去所养成的习惯,现在只要重新唤起脑中的记忆就好了。 列列凝视着友友,友友立刻低头看着脚边,显然是刻意回避列列的视线。 「动作快一点,列列。」 「知道了。」 列列快步走向希莉露。 塞尔吉从希莉露的身上跳下来之后,朝着友友走去。她到底想跟友友说些什么?列列难掩内心的好奇。可是该做的工作还是得做,否则又会惹来一顿责骂。 列列替希莉露系上缰绳,绑在邻近的树干上,接着又将行李从马鞍上搬了下来。行李包括了充当床铺的毛皮以及肉干、硬面包和葡萄干等等的干粮。过去跟友友独自旅行的时候,总是得在森林或是草原寻找食材以及饮用水。友友对食物特别挑剔,只肯吃正常的东西,而且还会嫌东嫌西,一下子抱怨不好吃、一下子又说吃起来有怪味,常常把列列搞得一个头两个大。相较之下,现在反而轻松了不少。 替塞尔吉铺好毛皮、备妥晚餐之后,列列转身帮友友铺床。这时塞尔吉的声音再度传入耳中。 「列列,生火。我要喝热汤。」 列列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回应。 热汤、热汤。 他从来没有煮过热汤。 烹饪向来是友友的工作,列列只懂得搅拌或是烧烤。美味的食物固然可以振奋人心,不过吃进肚子之后都是一样的,根本没什么好不好吃的分别。列列实在不明白塞尔吉为什么想喝热汤。 「别管我了,列列。」 友友跟塞尔吉并肩坐在草地上,表情看起来有些沮丧,双眸甚至流露出空虚的眼神。 不知道为什么,列列总觉得眼前的友友似乎格外地渺小。 「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好吧。」 于是列列生了一堆营火,架起铁锅,放入饮用水、肉干、盐巴以及在附近找到的食用植物,煮了一大锅热汤。拿起木汤匙尝了一口味道,野草的味道过于浓郁,老实说并不怎么好喝,不过还是可以勉强下肚。从来不做餐前祈祷的列列不禁暗自向天主祝祷,希望这锅不怎么出色的热汤可以满足挑剔的主人。 「难喝。」 可惜列列的期望落空,塞尔吉只喝了一口,就再也不碰那锅热汤。 「列列,剩下的给你喝吧,一滴也不能剩。好好品尝这锅热汤的味道,下次再煮一锅正常的热汤。」 「知道了。」 这根本就是强人所难。列列不会做菜,更不想做菜。 列列面对着营火,饮着难喝的热汤,同时打量着友友的模样。 坐在塞尔吉身旁的友友默默啃着干面包,脸上毫无表情,看不出来到底在想些什么。 塞尔吉喝了几口水,抓了一把葡萄干塞进口中。自从抱怨列列的热汤煮得不好喝之后,她就不再理会列列,也不跟友友闲聊,可是脸上却藏不住喜上眉梢的神情,看起来格外地刺眼。 乔纳森独自一人坐得远远的,拿起水壶一连喝了好几口。他的食量不小,今天晚上却是滴食不沾,大概是伤口又开始疼痛了吧。 「明天一早还要赶路。」 用餐完毕之后,塞尔吉站了起来,看着列列点点头。 「晚上早点休息吧。列列,守夜的工作就交给你了。」 「嗯。」 「你说『嗯』……?」 「是,我知道了。」 「应对进退的礼仪首重诚心。只要发自内心尊敬主人,言行举止之间自然会流露出应有的礼仪。不过适当的教育也是必要的,我看还是找个时间从头教起好了。」 塞尔吉露出十分愉快的微笑。 友友转过身来,向列列道了声晚安,声音细若蚊鸣,似乎连她自己都吃了一惊。只见友友伸手捂着自己的喉头,视线往乔纳森的方向飘去。 「乔纳森,晚安。」 乔纳森挥挥手,不发一语。 于是友友和塞尔吉先后就寝。 列列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营火。 再过不久,营火就要熄灭了。炎星月——也就是七月即将迈入尾声,夜晚的森林虽然凉爽,待在营火旁边还是稍嫌酷热了些。 乔纳森依然拿着水壶慢慢啜饮,水壶里面的液体真的是饮用水吗? 于是列列离开营火,走到乔纳森的身边坐了下来。 这种味道……果然不是饮用水。 乔纳森将水壶递给列列。 「要不要来一口?」 「酒吗?」 「没错,葡萄酒。」 乔纳森耸耸肩膀。这里跟营火隔了一段距离,四周一片阴暗,看得不是很清楚,不过列列总觉得乔纳森的脸色似乎特别红润。 「阿修隆的高级旅店吸干了我的盘缠,现在只买得起这种廉价的葡萄酒。不过廉价的葡萄酒也是酒,来一口吧?」 「不必了,我不喝酒。」 「好吧,那就算了。」 乔纳森拿起水壶喝了一大口葡萄酒,旋即叹了口气。 「为什么决定侍奉塞尔吉?」 列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乔纳森好歹也是圣骑士之一,列列不敢在他的面前说出真相。 「不愿回答吗?」 乔纳森笑了几声,肩膀上下抽搐。 低沉惨澹、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声。 他还好吧?列列不禁担心了起来。 * 海顿市是个颇具规模的城市,除了北面的山丘之外,其他三面都围绕着高耸入云的城墙。目前是加斯利伯爵领地的行政与商业中心,据说已经拥有五百年以上的历史。耸立在山丘顶端的黝黑城堡,就是领主卡尔·加斯利伯爵所居住的福加城。 告别阿修隆之后的第三天午后,抵达海顿市的列列一行人直接朝着福加城前进。 「魔女讨伐队的行动获得当地领主的支援。」 乔纳森冷笑一声,表情充满了讽刺。 「简而言之,就是所谓的豢养。」 基于这个理由,只要直接前往城堡表明来意,就可以得知魔女讨伐队是否留在街上、甚至连据点在何处都可以轻易打听出来。但塞尔吉认为应该留在街上向当地的市民打听消息,不过这个提议立刻被乔纳森否决。 「太麻烦了,你自己去吧!」 塞尔吉碰了一鼻子灰。列列一点也不同情塞尔吉的遭遇,只是觉得塞尔吉好歹也是跟乔纳森一起长大的儿时玩伴,此行又是为了协助乔纳森寻找阿拉贝拉的下落,就算不同意她的提议,语气也不必这么刻薄。 或许阿拉贝拉事件真的对乔纳森造成了重大的打击吧。不过他也是个怪人,身为侍奉天主的圣骑士,却从不礼拜,而且也不注重自己的仪容,每天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满脸落腮胡,总是喝得醉醺醺的,言行举止更是蛮横无礼到了一个极点。现在的他就像是一个行尸走肉的废人,而且他也从不隐瞒内心的自甘堕落。 即使面对福加城的卫兵,乔纳森依然不改目中无人的态度。 「我是圣骑士团魔女讨伐队『星锁』的圣骑士乔纳森·克洛 姆史帝德,魔女讨伐队『雨云』是不是驻守在海顿市?」 「对不起,无可奉告。」 卫兵们个个面面相觑,以为自己遇到了神经病。站在后面冷眼旁观的列列也认为乔纳森的言行简直就是莫名其妙,他能够体会卫兵的感受。 「我再说一次。」 乔纳森取下挂在腰间的剑鞘,指向眼前的卫兵。 「我是圣骑士,告诉我雨云在不在海顿市。」 圣骑士的剑锷呈现「」的形状,再加上成一直线的剑身和剑柄,从某个角度来看自然就成为「*」,类似象征塞恩的星印。这并不是巧合,而是刻意为之的结果。 乔纳森隶属于星锁,此举当然能证明自己的身分。再加上系在剑柄的锁链,一看就知道乔纳森是魔女讨伐队「星锁」的圣骑士。 其实剑鞘中的长剑早就被魔王劈成两截,不过星锁的权威丝毫不受影响,城门前的卫兵立刻指着南方。 「希德利大教堂的对面有一栋白色的行馆,城里的每个人都知道雨云的队长就暂居行馆之中。」 「好。」 乔纳森迳自背向卫兵,连声「谢」字也没有。卫兵的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基本上列列能够体会卫兵的感受。 白色的行馆很快就找到了,不过造访雨云之前,得先觅得今晚的落脚之处。列列是塞尔吉的从士,谒见魔女讨伐队的队长可说是名正言顺,然而友友只是一介平民,不应该跟其他人共同行动。当然,这是塞尔吉的提议,乔纳森也表示同意。 塞尔吉打算支开友友。 列列心里面虽然生气,却不敢忤逆塞尔吉的意思。友友除了同意之外,似乎也没有其他的选项。 或许友友早就看穿了塞尔吉的用心。友友的脑袋好歹比列列灵光了许多,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还是找个机会跟友友商量看看吧,或许友友可以想出什么办法也说不定。 海顿市的市中心叫做中丘町,小巧精致的民房栉比鳞次地并排在山丘的斜坡之上。 中丘町的东侧有一家名叫「石清水亭」的老字号旅店,建物老旧、收费低廉,不过老板待人十分亲切,照顾旅客无微不至,因此博得众人的好评。当然,这是塞尔吉打听而来的情报。实地勘查之后,老字号旅店甚至还有一间小小的马厩,大家立刻决定落脚于此。 列列等人将友友和马匹留在旅店之后,动身前往白色的行馆。 白色行馆是一栋倒ㄈ字形的建筑物,外墙涂了一层白漆,两名武装的圣骑士站在玄关之前。 面对圣骑士的时候,乔纳森立刻收起狂妄高傲的态度。 「冒昧来访,实感歉意。在下是圣骑士团魔女讨伐队星锁的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风闻魔女讨伐队雨云的队长驻扎此地,特地前来晋见。在下持有跟魔女有关的情报,请让在下跟队长见上一面。」 雨云的圣骑士深谙待客之道,其中一人立刻转身走进行馆通报队长,另一人则是留在原地跟乔纳森和塞尔吉闲话家常。 不久之后,第一名圣骑士回到门口,带领列列等人进入建筑物。 这个结果可说是出乎列列的意料之外。乔纳森只表示自己握有相关情报,并没有提及情报的详细内容。而且一提到魔女讨伐队的队长,列列的脑中立刻浮现出星锁的比利·布朗多罗。那个狡狯的队长会这么容易就接见乔纳森吗?列列不这么认为,他觉得直接被轰出去的机率应该比较大。看来同样是魔女讨伐队的圣骑士,彼此的行事风格却存在着极大的差异。 负责带路的圣骑士带领众人来到三楼最隐蔽的房间。 「报告队长,属下将星锁的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卿以及另外两名贵客带来了。」 「请进。」 门后传来中年男子低沉稳重的嗓音,列列不禁有些疑惑。奇怪,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不可能,一定是听错了。 圣骑士打开房门。 乔纳森以及塞尔吉一前一后走进房间,不约而同地做出将一把看不见的短刀插入左胸的姿势。 「在下是星锁的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今日得窥尊颜,实感荣幸!」 「在下是星锁的塞尔吉·法连德尔,感谢您愿意接见我们。」 列列站在乔纳森以及塞尔吉的身后。 房间的内部十分宽敞,有一扇对外的窗户。外头的阳光透过开启的挡雨板映射而入,更增添了几分房间的明亮。今天的气温并不低,反而还有些炎热,不过在徐徐微风的吹拂之下,屋内倒是十分凉爽。 房间里面摆了一套气派的桌椅。 男子特地站了起来,迎接乔纳森以及塞尔吉。 身高大约6索尔(约1·8m)不足2迪尔(约6㎝),体型并不特别高大,却相当结实。褐色的头发,凹陷的双眼则是茶色的,皮肤黝黑,蓄着八字胡,年纪大约在四十岁上下吧。身上的衣物跟乔纳森以及塞尔吉的圣骑士平日服明显不同,腰间挂着圣骑士的长剑。 男子看到乔纳森以及塞尔言之后,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大概是自我介绍吧。不过男子还没开口,就注意到站在两人身后的列列。 四目相交。 男子不禁睁大了眼睛。 塞尔吉立刻回过头来。 「喂,列列!你——」 「列列?」 男子开口。 「你的名字是列列……?」 「嗯。啊——」 列列立刻改口。 「是的。」 「唔……」 塞尔吉瞄了列列一眼,立刻转身面向前方。 「难道……?」 乔纳森也以怀疑的眼神凝视着列列。 男子似乎打算走上前来,却又停下了脚步。只见他叹了口气,面色凝重地摇摇头。 「列列,你怎么会在这里?」 「卡尔邦先生……」 对方应该是魔女讨伐队的队长。列列不知道这种称呼是否得体,不过他也想不出其他的称谓了。 列列低头行礼。 「好久不见。」 「嗯。」 卡尔邦又叹了口气,同时眯起双眼。他的眼神十分温柔,完全不像猎杀魔女的圣骑士。 「没错,确实是好久不见了。不过我万万也想不到居然会在这里遇见你。」 「我也是。」 「请恕在下冒昧。」 塞尔吉瞥了列列一眼,下意识舔舔下唇。 「您认识在下的从士?」 「没错。」 卡尔邦意味深远点点头。 「塞尔吉·法连德尔、星锁的圣骑士,列列是你的从士?」 「是的。」 「原来如此……」 卡尔邦俯视地面,轻抚自己的胡须。列列对他的动作十分熟悉。 「想必是另有隐情。列列,待会再跟你好好聊聊。塞尔吉·法连德尔,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当然不会,卡尔邦队长。」 「这就是我的疏忽了。」 卡尔邦微微一笑,依序打量着乔纳森以及塞尔吉。 「请容我正式向两位自我介绍。我是圣骑士团魔女讨伐队雨云队长裘努·卡尔邦,请两位说明来意吧。」 * 按照惯例,由乔纳森说明事情的原委。列列虽然担心乔纳森可能会坏事,不过转念一想,乔纳森今天并没有喝酒。大概是为了晋见魔女讨伐队的队长,所以才刻意戒酒的吧。清醒状态之下的乔纳森有条不紊地针对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进行详细的说明,这段期间卡尔邦并未就坐,一直站在原地聆听乔纳森的描述。 「原来如此。为了追踪魔女的下落,你们甘愿放弃难得的休假。」 「是。」 乔纳森深深一鞠躬,同时握紧了双拳,表情看起来有些挣扎。或许他正在思考应该让对方知道多少吧。何必呢?不要有所隐瞒,更不要心存侥幸,全都说出来吧。 「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 卡尔邦轻抚自己的胡须。 「关于那个逃亡的魔女,你所知道的情报就是阿拉贝拉·李德尔的姓名,以及她是尼古拉斯·李德尔子爵之女而已吗?」 看吧,根本隐瞒不了任何人。 「不……」 乔纳森低头凝视地面,神情十分沮丧。 「说、说来惭愧,她——阿拉贝拉……阿拉贝拉·李德尔是在、在下的未婚妻。」 「什么?」 卡尔邦皱起眉头,似乎真的吃了一惊。 「原来是未婚妻。嗯……该怎么说才好呢?乔纳森,这下子我总算是明白了。就算是再怎么虔诚的信徒、再怎么正直的圣骑士,也不会牺牲自己的休假追踪魔女的下落,我早就猜到其中必有不为人知的隐情。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是在下莫大的耻辱。」 「不是你的错,别放在心上。魔女是狡狯的生物,你只是无辜的受害者。更何况得以在成亲之前发现对方的真面目,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同时也成功地防范了魔女在讨伐队的身边安插间谍的邪恶计划。」 「一切都要怪我未能及早察觉阿拉贝拉的背叛。」 「毋须自责。」 「可是……」 「若真的无法原谅自己,就到教堂忏悔吧!相信慈爱的天主一定会宽恕你的。」 「天主……」 「没错。少了天主的宽恕,血染剑尖的我们也无法完成神圣的任务。乔纳森,天主的爱是无远弗届的,你一定可以获得宽恕。」 凝视着乔纳森的卡尔邦就像一名慈爱的长者,不过温暖的眼神却也流露出些许的哀戚。 乔纳森再度深深一鞠躬,差点没当场跪了下来。 「在下只是个驽钝愚昧的年轻人,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您的开导……」 「不须言谢,只是——」 卡尔邦再度轻抚嘴角的胡须。 「我并未接获任何有关阿拉贝拉·李德尔的情报。况且雨云正在执行作战任务,恐怕无法提供任何协助。」 「恕在下冒昧。」 乔纳森突然抬起头来。 「请问是什么作战任务?」 「乔纳森!」 塞尔吉拉拉乔纳森的手臂。卡尔邦闻言,不禁眯起双眼。 「不要激动,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虽然你是魔女讨伐队的圣骑士,却隶属于不同的小队,我不能、也不应该让你知道作战任务,相信这点你应该也明白才是。」 「这是当然!可是明知讨伐魔女的作战就要展开了,身为魔女讨伐队的成员,说什么也想尽一份心力!卡尔邦阁下,请让我暂时加入雨云吧!」 「你说什么……?」 「乔纳森,你——」 「即使是充当从士也无妨!在下对自己的实力很有信心,绝对不会让阁下失望的!请成全在下的心愿吧!」 「万一你发生了什么不测,我怎么向星锁的布朗多罗队长交代?」 「既然如此,在下愿意舍弃圣骑士的荣耀、舍弃克洛姆史帝德的家名,以流浪剑士的身分加入雨云!」 「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 卡尔邦皱起眉头,轻轻地叹了口气。 「一颗被憎恨所支配的心,只会让你的剑技无从发挥。」 「我……」 乔纳森握紧拳头,朝着自己的大腿用力一敲。 「我要杀死所有的魔女,一个也不剩!我的长剑是为了消灭魔女而存在的!」 「堂堂圣骑士怎么能接受从士的待遇?放弃吧,乔纳森,这里没有你应该完成的任务。你的伤势似乎尚未痊愈,现在你应该好好调养身心,早日回归星锁才是。」 乔纳森的双肩微微颤抖。 「……告辞。」 低沉而沙哑的嗓音。乔纳森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不,严格说来应该是飞奔而出才是。塞尔吉见状,连忙单膝跪地。 「实在是非常抱歉!您特地拨出时间接见我们,现在却——』 「塞尔吉·法连德尔,不必道歉。」 「……乔纳森是我的儿时玩伴。」 「那就快追上去吧,还等什么?」 「是!恕在下失礼了!」 塞尔吉立刻跳了起来。临去之前,还不忘瞥了列列一眼。 「列列,旅店见。」 「嗯。」 惨了。不出所料,果然换来塞尔吉的白眼。列列只能尴尬地凝视地面。 「……是。」 「在下告辞。」 塞尔吉再度向卜尔邦低头行礼,旋即转身离开房间。卡尔邦挥挥右手,示意部下离开,房间里面顿时剩下他跟列列两人。 「真的好久不见了,列列。来,随便坐。」 在卡尔邦的引导之下,列列挑了张椅子坐了下来,刚好跟随之就座的卡尔邦面对面。 「你离开布蕾家了吗?出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 该从哪里说起才好?哪些部分可以说出来、哪些部分不可以让他知道?为了保险起见,最好是不要提到友友。友友·布蕾是个魔女,而且已经不在人世了,现在跟列列在一起的少女是他的妹妹友友·伊吉尔。妹妹?列列没有妹妹,卡尔邦当然知道。当年带着列列来到布蕾家的不是别人,正是眼前的裘努·卡尔邦。对于列列而言,卡尔邦到底算是什么呢?只能确定卡尔邦并不是列列的父亲。难道是亲戚?还是双亲的朋友?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这并不重要。 卡尔邦是个圣骑士。 而且还是魔女讨伐队的队长。 列列无法直视卡尔邦的双眼。过去卡尔邦曾经多次造访布蕾家,那时列列也不敢面对他的视线。没错,就跟那时一样,卡尔邦应该不会起疑才对。 「我跟他们吵了一架,所以……」 「原来如此。」 卡尔邦抬起头来,凝视着天花板。 「我得到的报告是一切顺利、相处愉快,而且前阵子还接到杰诺姆·布蕾的来信。看来传言毕竟是传言,可信度有待商榷。」 杰诺姆·布蕾,友友的父亲。每当卡尔邦或是卡尔邦的使者来到家中,他总是刻意地替列列打扮一番,同时告诫列列不可多话。友友的母亲德波拉·布蕾也是一样的。 「没办法,我毕竟不是他们的孩子。」 「或许你会认为我是在替自己开脱,不过我真的一直放心不下。杰诺姆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友友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友友?」 「列列,她跟你一样,都具有浓厚的锡连血统。」 「啊……」 列列不是很明白,不过他还记得自称贤者的海地罗以及比利·布朗多罗似乎也说过同样的话。卡尔邦将双手放在桌上。 「杰诺姆将友友视为不义之子,简而言之就是怀疑她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这也难怪,那个女孩子的长相跟布蕾夫妇相去甚远。古代锡连的血统随着子孙在西方世界的繁衍逐渐稀薄,每隔几代才会偶尔出现一名血统浓厚的传人。杰诺姆并不知道这件事,是我告诉他的。」 「我……我真的不知道。」 「不能怪你,这不是你的错。自从知道友友 是锡连的后代子孙之后,杰诺姆就十分宝贝那个孩子。只是就我自己的观察,那个孩子似乎跟自己的父母并不怎么亲近。或许她早就忘了吧,毕竟当时还小。那孩子有段时间不被父亲所接受,父亲甚至怀疑母亲不贞,直到真相大白之前,她从未享受过来自父母的爱。或许也因为如此,造就了她偏激蛮横的个性,从此成为布蕾家的潜在心结。这件事我一直挂在心上,当时以为只要支付足够的养育费,应该可以换得杰诺姆对你的善待。如果你在布蕾家过得不是很如意,我必须负起最大的责任。」 卡尔邦闭上眼睛,双手搁在膝盖上,向列列低头致歉。 「对不起,列列。」 「呃……我……」 列列恨不得立刻拔腿就跑。他当然还记得卡尔邦,却完全不知道这些内情。列列只知道卡尔邦基于某种理由,特别照顾没有父母的自己,他当然很感谢卡尔邦的照顾,不过这份恩情也还不到没齿难忘的地步。列列甚至感到不可思议,他不明白卡尔邦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除此之外,列列对卡尔邦没有其他的感觉,当然也不认为卡尔邦应该向自己道歉。 「别、别这样,这不是任何人的错。」 「你的父亲将你托付给我,这是我的责任。」 「我的,父亲?」 「是的。」 卡尔邦端正坐姿,刻意回避列列的视线,似乎有些迟疑、又有些犹豫不决。只见他低头轻抚嘴角的胡须,旋即抬起头来岔开话题。 「既然你成为从士,代表你已经上过战场啰?」 「嗯。」 只是那个时候还不是塞尔吉的从士。不知道为什么,列列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着墨太多。卡尔邦闻言,不禁轻叹了一声。 「列列,你犯下了大罪。」 「大罪……?」 「魔女和她们的党羽也是有生命的。夺走他们的生命,当然也是难以饶恕的罪孽。」 「可是……」 这句话在列列的内心激起了一阵涟漪。他想起了死在自己手上的野兽、怪物以及魔王。 「他们又不是人类。」 「没错,他们不是人类。然而杀害不是人类的生物,就不构成罪孽吗?他们感受不到疼痛吗?失去同伴之后,他们不会哀伤吗?」 列列差点想起了当时的感觉,那种弄坏了什么东西的罪恶感。想起?不,列列一辈子也无法忘怀。银发的魔女声嘶力竭的哀号。我的闪达!我的闪达……!不要再说了,我也是逼不得已的!为了救出友友,我别无选择!友友认为我做的没错,也愿意原谅我。就算天主不肯宽恕我也没关系,只要友友肯原谅我就够了。列列闭上眼睛,双手抱着后脑。他很想放声大叫,却还是强作镇定。 「卡尔邦先生,你是个圣骑士。」 「嗯,没错。」 「圣骑士的天职就是跟魔女作战,你的双手应该沾满了鲜血吧?」 「没错,我也犯下了无数的罪孽。」 「天主愿意原谅你吗?」 列列俯视着眼前的卡尔邦。卡尔邦面无表情,虽然是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人,看起来却格外沧桑。他并未点头,也并未摇头,列列不禁叹了口气。 「既然如此,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战?」 「为了保护所有的人类。」 「这不是好事吗?」 「列列。」 卡尔邦摇摇头。 「我不想看到你的双手沾满了鲜血,相信你的父亲也是一样的。」 「我的……父亲?」 「原本以为一让你留在布蕾家,这辈子就注定与刀剑无缘,看来这似乎是命运的安排。」 「命运……」 列列紧咬下唇。这算什么?实在是搞不懂。 「我的父亲是什么人?」 「你还是继续维持列列·布蕾的身分吧。」 「我现在叫做列列·伊吉尔,往后不会再回到布蕾家了。」 「嗯,列列·伊吉尔。」 卡尔邦凝视远方,面带微笑。 「改天再聊聊你的父亲吧,现在不是时候。」 「为什么现在不行?」 「因为你的手中握着剑。」 卡尔邦站了起来,代表谈话结束的意思,而且没得商量。裘努·卡尔邦是个宅心仁厚的圣骑士,不过一旦做出了决定,就不会、也不容改变。他的眼神透露了一切,列列只好从座位上起身。 卡尔邦拍拍列列的肩膀。 「活下来,列列。你还年轻,不,应该是太年轻了。有些道理现在想不透,不过随着年岁的增长,就会豁然开朗了。」 「卡尔邦先生,也请你多多保重。」 列列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希望不会太难看。 「呃……愿主保佑你。」 「愿主保佑你。」 卡尔邦微笑以对,眼角顿时浮现出明显的鱼尾纹。 「我还会在这里住个三天,欢迎随时来玩。」 * 很久很久以前,旅店后面的岩石突然冒出泉水,因此旅店改名为「石清水亭」。如今泉水早已干涸,历经改建和增修的建筑物虽然不甚美观,看起来却是格外坚固。 友友一行人在石清水亭订了两间小房间,一间是男士居住、一间是女士使用的房间。 友友一行人? 这种说法并不正确。 决定权总是在乔纳森以及塞尔吉的手上,友友和列列只有乖乖配合的份。虽然不是滋味,也无可奈何。友友不敢违逆塞尔吉的意思,她认为塞尔吉一定掌握了列列的弱点,而且这个弱点八成跟自己脱不了关系。在塞尔吉的威胁之下,列列被迫成为从士,甚至还签订了正式的契约。这份主从契约书,就是塞尔吉向友友炫耀的工具。 友友躺在床上发呆。 塞尔吉应该就快回来了,友友将与塞尔吉在这间狭窄的房间之中渡过漫漫长夜。 友友坐了起来,凝视着天花板。 窗户的挡雨板并未关闭。 友友走下床铺,来到窗户的旁边。 窗户面向东方。从窗户探出上半身,可以看到北方的景色。山丘的顶端矗立着漆黑的城堡,城堡的另一端应该是陡峭的断崖。山丘的山腰有一间耸立着好几座高塔的巨大建筑物,那就是希德利大教堂,不过友友看不到教堂附近的白色行馆。 友友摸摸自己的胸口。 汗湿一片。 「我讨厌夏天。」 柱着拐杖的老妇人走过旅店前的小径。 两个小男孩从老妇人的身旁飞奔而过,笑得十分开心。 友友将自己的脸庞埋入双臂之间。 「我也讨厌冬天。」 一屁股坐在床上,双手环抱膝盖。 「我在做什么?」 友友叹了口气。 狭窄的房间寂静无声。 「我该怎么办才好?」 这里只剩下友友。 孤独一人。 友友轻咬下唇。 她很快地又松开了牙关。 友友抬起头来,伸长了脖子,上半身往后倾斜,让自己的后脑朝着墙壁轻轻地连撞数次。每一次的撞击,都传出低沉的闷响。 第二话 白云的流向与阴沉的黑暗 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盘坐在白色行馆的玄关之前,全身动也不动。 从昨天傍晚抵达海顿市开始,一直到今天日暮西山的现在为止,已经过了整整一天。 列列和塞尔吉昨天夜里回到旅店休息。原本以为乔纳森不久之后也会回来,想不到第二天早上一觉醒来之后,依然看不到乔纳森的影子。于是两人离开旅店,来到白色行馆一探究竟,这才发现乔纳森依然盘坐在玄关前面,就跟昨晚的位置一样。列列真的不知道该说他顽固、偏执还是死心眼才好。 「……他到底想做什么?」 列列和塞尔吉站在1凯恩(约2ocm)的距离之外打量着乔纳森。他们不能放任乔纳森做傻事,却也不希望被来往的路人视为乔纳森的同伴。只不过塞尔吉和乔纳森都穿着星锁的平常服,很难不被归类为同一伙人,也难怪塞尔吉只敢在远处张望,迟迟不肯靠近乔纳森。 「恐怕连他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塞尔吉双手交叉在胸前,倚靠在建筑物的外墙,时而将身体的重量压在左脚、时而移到右脚,乍看之下就像是在原地踏步。大概是已经很疲倦的关系吧,即使列列忘了使用敬语,塞尔吉也没有出言纠正的意思。 「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他的目的不是找到阿拉贝拉吗?」 「阿拉贝拉小姐——」 塞尔吉摇摇头。 「阿拉贝拉·李德尔是心甘情愿成为魔女的,就算找到她的下落,也改变不了什么。」 「意思是不管再怎么努力,也是白费力气?」 「没错。不过乔纳森需要一点时间,才能认清事情的真相。」 「所以你打算跟他耗下去啰?」 「列列。」 塞尔吉双眼一瞪,突然揪住列列的胸口。 「我是你的主人,说话的时候给我客气一点!」 似乎是放肆过了头。不过列列的肉体虽然还撑得住,心里却是疲惫得紧。当然,列列内心的疲惫,都是塞尔吉造成的。 「该怎么称呼才好?」 「自己想吧。」 「塞尔吉?」 「你想死吗?」 「塞尔吉……小姐。」 「我懂了。」 塞尔吉舔舔嘴唇,揪住列列的右手逐渐施力。 「你看不起我,对不对?」 「没那回事——」 「是吗?那就用态度证明吧。」 「态度?」 「没错。」 塞尔吉突然把脸凑了上来,几乎快要碰到列列的鼻尖,似乎巴不得狠狠地咬上一口。或许塞尔吉真的会这么做吧,列列心想。而且光是咬上一口恐怕还不够,万一列列继续表现出反抗的态度,难保不会连累友友。一想到这里,列列顿时别过脸去。 「塞尔吉……大人。」 「这就对了。」 塞尔吉的喉头发出低沉的冷笑,粗暴地放开列列的衣领。 列列搔搔后颈,继续观察乔纳森的模样,乔纳森事前并没有跟大家商量,不过他在白色行馆的门前静坐的原因,应该是为了参加雨云的作战任务。 需要一点时间,才能认清事情的真相。 塞尔吉摆明了就是要跟列列过不去。该不会真的得等到其中一方死了之后,才能获得解放吧? 尽快带着友友远走高飞似乎才是明智之举。 如果塞尔吉坚持不肯放人,也只能痛下杀手了。 你犯下了大罪——列列想起卡尔邦的那句话。 没错,我杀了人,而且还杀了很多人。杀人是不对的,这点我当然知道,每当回想起当时的景象,心里面也很不好过,可是友友原谅了我。 为了友友杀死塞尔吉,应该也是情有可原的。没错,友友一定会原谅我的。只要友友说没关系,那就是没关系。奇怪,突然有一种阴湿灰暗的感觉填满内心,几乎快要溢出来了,必须快点处理才行。也罢,就这样算了吧,我可以忍耐。只要忍耐一段时间,慢慢地就会习惯了。现在回想起来,当初在友友家宰杀牲畜的时候,好像也是这种感觉。没错,慢慢就习惯了。习惯了之后,才能在战场上杀死敌人。 可是,我没杀过「人类」。 塞尔吉是人类。 我下得了手吗? 列列的双眼打量着乔纳森,心里面却想着塞尔吉。下得了手吗?万一碰上了千载难逢的机会,真的能够毫不犹豫地了结她的生命吗?何时、何地、什么方法?列列的脑中一片空白,无法想像当时的情景。野兽、怪物、魔王、魔女、人类都会感到疼痛,失去同伴之后,都会感到悲伤。没错,大家都是一样的。塞尔吉可能会检举友友,她是敌人。敌人必须尽快铲除,更何况她又是个圣骑士。即使犯下了罪孽,也别无选择。裘努·卡尔邦不也是在战场上杀敌吗? 白色行馆的玄关突然出现一个人影。 人影身穿雨云的平常服,应该是个圣骑士。茶色的头发、淡蓝的双眸,体型比列列健壮了许多,却还称不上魁梧。从长相来判断,年纪似乎跟列列差不多,不过魔女讨伐队应该没有这么年轻的圣骑士。大概是天生的娃娃脸吧,外表比实际年龄来得年轻。 年轻的圣骑士走到乔纳森的身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乔纳森立刻从地上跳了起来。 「请稍待片刻!」 乔纳森的嗓门特别大,塞尔吉和列列也听得很清楚。年轻的圣骑士点点头,乔纳森立刻朝着两人飞奔而至。 「塞尔吉、列列!快过来!卡尔邦队长愿意见我们了!」 列列与塞尔吉不禁互望一眼。 * 好多事情必须让友友知道。 一定要好好地解释清楚。 气喘吁吁的列列像只没头苍蝇似的奔驰在海顿市微暗的街头。 她不见了。列列应卡尔邦之邀前往行馆,回到旅店之后就不见了。满腹狐疑的列列询问旅店老板,对方却是一问三不知。友友的行李还在,人却不见了,不知道一个人跑哪去了。乔纳森和塞尔吉丝毫不以为意,认为不久之后应该就会回到旅店,还消遣列列是在穷操心。或许是吧,也或许不是,没有人敢打包票。旅店的附近看不到人。这里是陌生的城市,列列毫无头绪,但他一刻也待不住。 到底在哪里?到底跑哪去了? 可能跑到人多的地方去了吧。市区的东侧有座市场,不过现在已经是日落西方的时刻,来往行人稀稀落落。找不到人,不在那里。 希德利大教堂、白色行馆、甚至连城门附近也没放过,依然是毫无所获。 友友。 为什么不告而别? 成为塞尔吉的从士之后,两人还找不到机会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严格说来,自从离开阿修隆之后,他们就很少交谈了,友友甚至还不知道雨云的队长就是裘努·卡尔邦。列列无时无刻都必须跟在塞尔吉的身边,投宿旅店的时候,友友又跟塞尔吉住在同一间房间,根本找不到交谈的机会。列列只知道友友没什么精神,脸色也不太好。每当塞尔吉找友友说话的时候,友友总是笑得十分勉强。 该不会逃走了吧!? 独自一人? 不可能。 列列否定了自己的猜测。若真是独自逃走,友友不太可能将行李留在旅店。 汗水渗入眼睛,一阵刺痛。 列列伸手拭去前额的汗珠。 太阳就快下山了。 对了,制高点。站在制高点上俯视整个海顿市,就可以找到友友吗?不可能,列列的眼力没那么好,又不是 空中的飞鸟。可是除此之外,列列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于是列列爬上了中丘町狭窄蜿蜒的山径。 位于海顿市正中央的小丘虽然比不上福加城所座落的北方山丘,标高却也不算太低。小丘的山麓布满了许多杂乱无章的低矮房子,看来是海顿市的贫民窟。过去应该是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外,如今人口愈来愈多,因市区内的土地不敷使用,才逐渐获得了开发。 愈往上走,山径就愈是陡峭。 建筑物的数量也逐渐减少。 最后终于看不到建筑物的踪影。 距离山顶,只剩下1凯恩(约20m)的距离。 列列加快了脚步。 四周虽然阴暗,列列却看得很清楚。 前面有人。 就坐在地上。 列列纵身一跃。 「友友……!」 对方回过头来。 却没有回答。 从这里开始并没有小路可走,列列必须以突出的岩石为支点,手脚并用爬上山顶。友友也是一样的吗?还是另有捷径? 「友友!」 爬上山顶之后,列列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山顶有个巨大的地洞。 深不见底的地洞。 友友就坐在地洞的边缘。 两条腿悬在半空中。 「小心!」 列列的声音微微颤抖。 他想要靠近友友,却说什么也无法前进。 往前走个几步之后,友友会不会往下跳?应该还不至于吧,不过列列就是放不下心。 「我不会想不开的。」 友友俯视洞穴,双腿在半空中晃来晃去。别这样,列列差点叫了出声。拜托,友友,快离开那里。胸口疼痛、双腿酸软,差点就要跪倒在地。 列列深深吸了口气。不要慌,慢慢地走过去。如果友友纵身一跳,说不定可以及时抓住她。 脚步虽然有些虚浮,列列还是勉强自己冷静下来,慢慢坐在友友的身边。列列并没有惧高症,眼前的地洞却吓得他心惊胆颤。原因无他,因为友友就在身边。 「友友……」 「什么事?」 「那个……」 列列为之词穷。明明心里面有好多事情,然而跟友友面对面之后,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雨云的——雨云是海顿市魔女讨伐队的名字。」 「我知道。当初我们也是为了追踪雨云的下落,才会来到海顿市。」 「是哦?」 「当然。」 「那个……雨云的队长,就是卡尔邦先生。」 「卡尔邦……?」 友友的视线终于落在列列的身上。 「我认识的那个卡尔邦先生?」 「嗯,就是那个卡尔邦先生。」 「原来他是圣骑士。」 友友叹了口气,似乎不怎么讶异。 「我早就猜到他的身分非比寻常,原来是个圣骑士。魔女讨伐队的队长应该很伟大吧?」 「应该吧,毕竟是队长嘛!」 「你们聊了些什么?」 「我没说你跟我在一起。」 「是哦。」 「我向他询问父亲的身分,可是他不肯说。」 「大概有什么苦衷吧。」 「还有——」 友友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卡尔邦的话语浮现脑海。 列列下意识地回避友友的视线。 「我们要参加雨云的作战计划。」 「作战计划?」 友友的语气依然十分平静,仿佛早在她的意料之中。 「雨云好像打算进攻魔女的要塞。乔纳森在白色行馆前面静坐了一整晚,说什么也不肯离去,最后卡尔邦先生终于屈服了。塞尔吉似乎也有加入的意思,所以我别无选择,非去不可。」 「要上战场吗?」 「应该吧。」 「没办法,你是塞尔吉的从士嘛。」 远走高飞吧! 如果塞尔吉或是乔纳森敢出面阻挠,我是不会跟他们客气的。解决塞尔吉并不成问题,乔纳森虽然比较棘手,可是他有伤在身,构成不了什么威胁。只要封住他们两人的嘴巴,并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 可是,说不出口。 或许我办不到,或许我下不了手。都怪裘努·卡尔邦多管闲事,提起什么罪孽、鲜血,实在不应该跟他见面的。也罢,当初本来就没有跟他见面的打算,只能归咎于命运了。 列列点点头。 「对啊。」 两人四目相交。 夜色笼罩天空。 一阵强风袭来,吹乱了友友的头发,或许也将沙子吹进了友友的眼睛。 友友的眼角微微抽动,仿佛就要流下眼泪。 只见她紧咬下唇,低头俯视自己的双腿。 「友友。」 「嗯?」 「你没事吧?」 「我看起来像没事的样子吗?」 友友抬起头来,猛然起身。 「回去吧。」 「回去?」 列列也站了起来。 「回去哪里?」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旅店。」 「嗯……」 列列兀自迟疑,友友却早已迈开脚步。列列连忙追了上去,拉住友友的手。友友一个使劲,试图甩开列列。 「放手。」 「不要。」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友友目不转晴地凝视列列。 列列正面接下友友的视线,手掌握得更紧了。 友友的双唇微微颤抖。 原本以为友友就要放声大哭,结果猜错了。 友友露出微笑。 「笨列列。」 * 古老、辽阔、深邃的森林深处,巨大的洞窟静静地张大它的嘴巴。 这几年来,荷珥佳就住在这片森林,接受已经不在人世的恩师以及穆拉族的奥德洛伊的指导,为了成为真正的魔女展开严格的修行。表面上的她是个深居简出的富家千金,然而这些日子以来,她几乎是在称为无之行的冥想、切断某种感觉以琢磨其他感觉的闇之行、自由操纵蜡烛火焰的火之行、长期处于龟息状态的水之行、以及长距离行走的道之行之中渡过的。前往洞窟的路程虽然漫长,可是跟这些修行比较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然而随着目的地的逐渐接近,荷珥佳的心情也慢慢地紧张了起来。 充当向导的魔女优魔吉是个容易相处的孩子,两人很快就成为好友。魔王基奇它卡虽然沉默寡言,面对优魔吉的时候却总是流露出父亲以及兄长的气质,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令人不禁莞尔。 对于荷珥佳而言,今天是她首度与恩师之外的魔女会面,同时也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魔王。 优魔吉对待荷珥佳十分亲切,基奇它卡也是个可以信任的魔王,然而目的地的要塞还有其他魔女以及魔王。而且根据优魔吉的说法,要塞之中最伟大的魔女露西亚是个铁面无私、说一不二的人物,千万不能忤逆她的意思。露西亚跟魔女军团的领导者魔女朵拉可并称为魔界的双巨头,本身的实力也不容小觑。 「荷珥佳,仔细听好了!』 优魔吉坐在基奇它卡的肩膀上。基奇它卡是个大块头,无论是荷珥佳、森林之狼库欧德族的巴尔扎、凯塞尔、甚至是坐在凯塞尔背上的奥德洛伊以及波尔莫族的隆罗都必须抬起头来,才 能跟基奇它卡肩上的优魔吉交谈。 「我已经提过很多次了,现在再重新强调一次。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跟露西亚大人意见相左,也不能刻意地阿谀奉承!到时候只要抬头挺胸,正大光明地回答问题即可!千万不能隐瞒、也不能说谎,露西亚大人一眼就看出来了!还有,露西亚大人的指示是绝对的,不容任何人质疑!露西亚大人跟朵拉可大人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露西亚大人没有商量的余地,反对者的意见都会被她毫不留情地驳回!」 「优魔吉,太夸张了。」 基奇它卡以低沉的嗓音提出纠正,优魔吉顿时伸手掩口,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 「哎呀,这就是我的不对了!总而言之,露西亚大人对待敌我双方都十分严厉,到时候一定要特别注意,千万不要乱说话。万一不小心受到了责骂,可是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喔!」 「嗯。」 荷珥佳双手抚胸,坚定地点点头。 「我会牢记在心的。」 「好,我们走吧!基奇它卡,出发!」 扛着优魔吉的基奇它卡踏入洞窟,荷珥佳随之在后,不过巴尔扎和凯塞尔却停留在原地。一头白发的奥德洛伊轻拍凯塞尔的后脑,凯塞尔却说什么也不肯前进,全身上下微微发抖,尾巴更是夹在后腿之间。不是只有凯塞尔如此,巴尔札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 狼群露出了惧色。 荷珥佳与波尔莫族的隆罗互望一眼。隆罗似乎也察觉异状,却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隆罗的心中充满了疑惑与不安,就跟荷珥佳现在的心情一样。 荷珥佳凝视着洞窟的深处。 乍看之下只是自然形成的洞穴,里面听不见声响,不太像是根据地。 这时优魔吉回过头来,基奇它卡也停下了脚步。 「哎呀呀,怎么啦?不跟上来吗?」 「不……」 荷珥佳摇摇头,往前踏出一步。 就在这个时候,耳中突然听见了些微的声响。 来自洞窟深处、黝闇的彼端。 巴尔扎和凯塞尔的喉头发出低鸣,往后退了几步。 荷珥佳试图吞下唾液,口腔却是异常地干涸。 黑暗之中,传出一阵亮光。 来了。这是脚步声吗?应该是野兽的脚步声。 荷珥佳清楚地听见肉食猛兽的低吟,吓得她差点没跌坐在地。声音虽然不大,却隐约流露出一股莫名的压迫感。 一段时间之后,全身披覆着银色的毛发、胸前环绕着一圈壮观鬃毛的四足兽自黑暗处现身。 体型十分庞大,头顶的高度甚至远胜于森林之狼库欧德族当中特别壮硕的巴尔扎。虽然比野马小了一号,前肢、后肢、身体以及臀部却比野马强壮了许多。硕大的脸部跟猫咪有几分神似,却更形似于栖息在东方森林以及山地的猎豹。奥德洛伊曾经跟荷珥佳提起忍猫亚兹,它们是一群跟魔女友好的猎豹,不过世界上应该很难找到第二只体型如此巨大、银色、胸前长了鬃毛、可以让人骑在背上的猎豹。 没错。 银色的猛兽载着一个人。 一个女人。 浅黑色的肌肤、头发和双眸闪烁着金黄色的光辉。 年纪比十七岁的荷珥佳大了一些,大概在二十上下吧。 眼神十分锐利,令人联想起精悍的野猫。 「优魔吉,你的嗓门也太大了。」 「原来是你呀,阿亚美。」 基奇它卡肩上的优魔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辛苦你了,还特地出来迎接我们。」 「要不是基奇它卡在场,你早就被卡欧拉拉吃掉了。」 优魔吉口中的阿亚美从银色巨兽的身上跳了下来,打量着一旁的荷珥佳。 「你是魔女荷珥佳的弟子?」 「啊——」 荷珥佳连忙行礼。 「是的。在下荷珥佳,才刚继承了师父的名号。」 「另一个荷珥佳呢?」 「师父她……」 「死了?」 阿亚美叹了口气,表情十分严肃。 「这样啊……我见过荷珥佳一面,她是个好人,却是个胆小的魔女。真遗憾啊。」 居然批评师父是个胆小鬼,荷珥佳只感到一股怒气直冲脑门。 「阿亚美,这话就不对了。」 优魔吉的语气格外的平静。 「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荷珥佳是个优秀的森林魔女,最后也在众人的祝福之下离开人世,请不要随便侮辱她!」 「好好好,算你会说话。」 阿亚美耸耸肩膀。 「荷珥佳死了,留下另一个荷珥佳。希望你继续努力,不负师父的名号。」 「是。」 荷珥佳抬起头来,凝视着阿亚美。阿亚美皱起眉头,嘴角微微上扬,看来这似乎就是她的笑容。 「我叫做阿亚美,这是我的搭档——魔王卡欧拉拉。跟我来吧,我带你们去见露西亚。」 根据奥德洛伊的说法,荷珥佳知道魔王的外貌可说是千奇百怪,不过知道是一回事,实际 目睹又是另一回事。那只银色的野兽就是魔王卡欧拉拉?荷珥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卡欧拉拉的带领之下,一行人走向洞窟的深处。 这座魔女的要塞似乎是以天然的洞穴加工而成。愈往深处走去,就愈呈现出要塞的样貌,忙进忙出的大地之友——像是布德族、铁人当古族、鱼鳞皮肤的卡卡族、全身黝黑的古西族更是随处可见。除此之外,还有跟巴尔扎和凯塞尔同族的森林之狼库欧德族、斑狼吉德涅族、以及身穿奇特服饰的貉人斯欧鲁宾族。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非身穿赤红战甲、手持巨型战锤的布德族人。他们的体型比一般的布德族更加壮硕,脸上流露出桀傲不逊的神情。这些布德族人全都忙着手边的工作,对荷珥佳等人一点兴趣也没有,连正眼也不瞧一下。 「这些是『斗鬼』英古路德殿下所率领的英古路德钢铁战队。」 优魔吉向大家介绍。 「他们都是英勇的布德族战士,丝毫不比班哈德殿下逊色,对付敌人更是毫不手软,极尽狂暴之能事!」 「集结了这么多的兵力……」 穆拉族的奥德洛伊意味深长地点点头,眼神闪过一丝不安。 「大概是准备开战了吧。」 波尔莫族的隆罗紧跟在荷珥佳的身边,巴尔扎和载着奥德洛伊的凯塞尔也分别守在荷珥佳的两侧。卡欧拉拉虽然可怕,他们还是克服了内心的恐惧,勇敢地保护荷珥佳。 本轳轋恹睛轩囃重啦¨帅ξ绯外悦基尔也都白疋昙音 这座要塞弥漫着浓厚的杀气。 隆罗猜的没错。 大战即将展开,所有人都正在进行开战之前的准备。 杀气腾腾的洞窟最深处,矗立着两扇金属制成的厚重门扉。 把守在门口的四名当古族人一见到阿亚美以及卡欧拉拉,自动退至两旁。 阿亚美以如同小鹿的轻快步伐来到门前,鼓足力气拉开了门扉。 「露西亚,优魔吉带着荷珥佳回来了。」 门扉另一侧是挑高的空间,墙壁和地板都十分平整,开凿的痕迹随处可见。 好几座细长的烛台排成两列,从入口一路延伸到房间的深处。 房间的尽头,设置了一座祭坛。 荷珥佳倒抽一口冷气,总觉得祭坛十分熟悉。想起来了,教堂。几乎没有共同点,却令人一眼就分辨出来。挑高的房间弥漫着肃穆的气 息。塞恩的信徒擅长利用豪华绚丽的装饰营造出 庄严的气氛,然而这间房间里面完全没有装饰品,只有一名人类的女子、一名做贵族打扮的波尔莫族、以及身披绿色盔甲的巨人。 然而这名女子,却是比金银打造的神像更加耀眼的存在。 一开始还没发现,仔细一看,女子身上的衣服有点类似塞恩的尼僧服。当然,世界上并没有袒胸露乳、下摆开衩的尼僧服,而且并不是黑色或是灰色,而是绯色。 女子闭着双眼。 紧闭双眼的女子,仿佛浑身浴血依然毫无所惧的圣女。 当然,她是魔女。 「露西亚大人。」 优魔吉准备从基奇它卡的肩头一跃而下,基奇它卡却抢先一步蹲了下来。落地之后,优魔吉直接走向祭坛前的魔女。 「优魔吉平安无事地回来了,可惜荷珥佳已经不在人世。」 「是吗。」 宛如圣女的魔女露西亚缓缓睁开双眼。 漆黑一片的双眸。 无论是长相或是身材皆臻完美,世界上大概没几个男人不会对露西亚产生下流的情欲。 宛如圣女的魔女,拒绝一切的存在。 「以森林魔女的身分结束一生固然遗憾,既然是本人的意愿,我也不便多说什么。」 荷珥佳紧咬下唇,低头看着地面。师父还活着,她还活在我的心中,我绝不能让荷珥佳之名蒙羞。荷珥佳吐出一口气,在内心打定了主意。只见她昂首阔步,来到优魔吉的身边低头行礼。 「得谒尊容,倍感荣幸。在下是荷珥佳。」 「你好,荷珥佳。我是露西亚——你应该已经听过我的名字了。」 露西亚点头回礼。魔女之间没有成文的礼仪,荷珥佳却还是暗自捏了把冷汗,深怕自己的态度有失礼数。 「你继承了师父的名号?」 露西亚的语气带着一丝难以抗拒的威严,迫使荷珥佳不得不将全副精神都放在她的身上,一举手一投足都深怕引起露西亚的不快,因此并未察觉身旁的异状。 荷珥佳的身旁闪过一条人影。 「南拿……!」 原来是隆罗。荷珥佳试图阻止,却还是迟了一步。隆罗两三下就跑到祭坛的附近。 「南拿!好久不见了!」 「隆罗,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聒噪。」 贵族扮相的波尔莫族皱起双眉。以波尔莫族的标准来看,她的身材格外地瘦弱,外表看起来虽然跟人类的小孩子没有两样,表情却分外高傲,跟传说中开朗活泼的波尔莫族大不相同。两人的名字十分相似,或许是隆罗的亲人吧。 「南拿,这里有个人类认识蓝拉耶!你还记得蓝拉吗?一定记得吧!」 「不记得了。」 「为什么?你是我跟蓝拉的妹妹耶!」 「那又怎样?我跟你们只是同一对父母所生,这并不代表什么!」 「果然记得嘛!南拿,好久不见了!等一下一起跳舞吧!」 「谁要跟你跳舞!你真的很烦耶!给我退下!」 站在祭坛上的南拿作势要踢,不过也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并没有真的踢下去的打算。隆罗往后退了几步,脸上露出愉快的笑容。 「挺有精神的。」 露西亚眯起双眼,嘴角微微上扬,看起来却不像是笑容,语气也十分冰冷。隆罗微微一怔,连忙低头赔罪。 「对、对不起……!我、我太久没见到南拿了,所以才……」 「无妨。南拿,等一下跟久别重逢的哥哥好好叙旧吧。」 「才不要呢,我跟隆罗没什么好说的。」 「南拿……」 「不要用这种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我!你就是这一点最令人讨厌!」 「对不起,南拿。我会注意的。』 隆罗垂头丧气地走了回来。真可怜,荷珥佳忍不住摸摸隆罗的头顶。隆罗点点头,表示自己并不在乎,然而暌违许久的亲妹妹以这种态度对待个性温和的隆罗,说不在乎一定是骗人的。 可是……妹妹啊。 原来波尔莫族也有性别之分,只是很难从外表来分辨,也没有男性化或是女性化的肢体语言。荷珥佳认识的波尔莫也只有隆罗和裘姆,两人都是男性,今天还真的是第一次遇见女性的波尔莫。 「现在——」 露西亚伸出左手,搁在南拿的头顶。 南拿的颈子微微一缩,倒是没有特别厌恶的模样。 宛如圣女的魔女,也难敌波尔莫的魅力吗, 「荷珥佳,你有什么打算?」 松懈的心情再度紧绷。露西亚的眼神轻而易举地冻结了荷珥佳的身心,光是直接面对露西亚的视线,就需要莫大的勇气。 「继承师父的遗志、走上同样的道路吗?若真如此,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请你立刻离去吧!」 「我——」 荷珥佳的脑中浮现出师父临死前的模样。师父在众人的祝福之中离开人世,再也没有比这种撒手人寰的方式更适合与世无争的师父了。荷珥佳以师父为荣,尊崇师父的一生,然而师父一的生命却被其他人夺走了。 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 你杀死了师父。 「露西亚大人,我要上战场。」 「你已经做好了沾满血腥的准备吗?」 「我的身心已经沉入血海。」 「心中仗剑无法杀敌,荷珥佳。」 露西亚微微一笑。 眼前的魔女在战场上杀敌的时候,应该也会露出这么美丽的笑容吧。 「你必须化双手为剑刃,好好磨练自己的力量吧。」 我将成为第二个露西亚。 舍弃恐惧、舍弃犹豫,为了摧毁敌人而战。 乔纳森。 我的愤怒之剑,将贯穿你的心脏。 「是,露西亚大人。」 「往后请称呼我为露西亚即可。」 「在下不敢失礼,请容许在下以露西亚小姐相称。」 「也好,我没意见——巴巴罗。」 露西亚回头望着身穿绿色盔甲的巨人。 巨人伸手取过倚靠在墙边的剑鞘,缓慢地走下祭坛。 荷珥佳差点往后退了几步。好可怕的臭味。随着巨人的逐渐接近,令人作呕的臭味也愈来愈浓烈,荷珥佳只感到头晕目眩,泪水几乎快要夺眶而出。印象中过去曾经闻过同样的臭味,深夜里于林中进行道之行的时候。原本以为是野兽躲在巨木的根部入睡,结果是母鹿的尸体。大部分的魔女都不会埋葬野生的动物,总是依循自然的法则,任凭尸体暴露在外,前一位荷珥佳当然也不例外。 这是尸臭。 巨人已经来到荷珥佳的面前。 令人头痛欲裂的恶臭。 然而荷珥佳依然留在原地,并未屏住呼吸,甚至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巨人递出长剑。 绿色的盔甲覆盖巨人的身躯,唯独面罩的眼部开了两个小洞,露出一对混浊的瞳孔。 荷珥佳面色不改地接过长剑。 巨人微微点头,慢条斯理地转身离去,重新登上祭坛。 「谢谢你,巴巴罗。」 露西亚温柔地牵起巴巴罗的手,在他的手指轻轻一吻。巴巴罗的喉头发出低沉的声响,似乎有所回应。依依不舍地松手之后,露西亚转过身来。 「荷珥佳。」 「是。」 荷珥佳将长剑抱在怀中。 露西亚面向荷珥佳,双手在胸前紧握。 「 大战即将开始。如果这是你盼望的命运,请勇敢地战斗,战到化为骸骨、战到流尽最后一滴血。即使化作战场的朝露,也不过是回归时间的洪流,你的师父将在那里等待着你。每个人都将回归洪流,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现在就让我们为了生者而战,战到最后一刻吧!不需要思考,勇敢的战斗吧!不需要感伤,勇敢的战斗吧!不需要休息,勇敢的战斗吧!为了战斗奉献一切、为了胜利而战!即使失败了,也要战至最后一刻,绝不轻言放弃!」 血之圣女闭上双眼,嘴角浮现一抹笑意。 「让我们一起歼灭塞恩吧!」 列列一行人——严格说来应该是乔纳森以及塞尔吉,列列只是买二送一的赠品——正式加入圣骑士团魔女讨伐队雨云,成为御前护卫的一员。 御前护卫的任务,就是队长的贴身保镖。圣骑士是骑兵,既然是担任骑兵的保镖,列列当然也得骑马才行,因此卡尔邦借给列列一匹战马,同时也允许三人使用雨云的制式装备。乔纳森和塞尔吉欣然接受卡尔邦的好意,不过列列只借了一把长剑,婉拒了盔甲以及头盔。列列毕竟不是骑士,主人又在身边,总不好做骑士的打扮。卡尔邦接受列列的说词,却不知道这只是列列的藉口。老实说列列真的不明白,为什么骑士和从士总是穿着一身厚重的装备走上战场?即使是光着身子,列列都嫌自己的身体过于笨重了,他实在不明白牺牲机动力能换来什么好处。就算不拿魔王来比较,在列列的眼中看来,每个骑士和从士的动作已经够迟缓了,如果再穿上一身的重装备,在战场上根本就是动弹不得。如果在战场上必须站在原地不动,金属打造的装备或许能收到保护要害的效果,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上了战场之后,比的就是谁的动作灵活,万一碰上敌人的攻击,尽可能地闪避就是了。基于机动力的考量,身上的装备当然是愈少愈好。 列列将摊在床上的背包、干粮、水壶、贴身衣物、磨刀石、打火石、绳索、蜡烛拾起,一一归回原位。 背包和干粮可以绑在马鞍上,是列列离开白色行馆的时候,一名叫做法比安·马特的雨云骑士特别赠与的。法比安就是带领乔纳森进入行馆的年轻骑士,他似乎是卡尔邦的远房亲戚,常常负责跑腿的工作。 列列打开干粮的包装,里面包着大约二十片以上的正方形茶色薄片,厚度不到1利轮(约1㎝),2迪尔(约6㎝)见方。这种干粮好像叫做比斯克。 列列拿起一片比斯克,轻轻咬了一口。硬邦邦的不怎么好吃,不过愈是咀嚼就愈是甘甜,倒也不会难吃到哪里去,而且相当有饱足感。这些比斯克再加上足够的饮用水,应该可以撑上好一段时间。 列列重新包装干粮,将随身物品一一收入背包。 收拾完毕之后,他将背包塞进床底,接下来就无事可做了。 于是列列坐在床上,凝视着房间的墙壁。 窗户的挡雨板并未收起,屋外已是一片漆黑,差不多该点燃烛火了。 这只是列列脑中的念头罢了,列列依然坐在床上,丝毫没有动作的意思。 隔壁房间的房门突然开启。 脚步声传入耳中,很快地停了下来,就在这间房间的门口。 有人开启了房门。 对方无声无息地进入房间,坐在列列的身旁。 这是一段相当尴尬的距离。 只要稍微伸手,就可以碰到对方。 保持原来的姿势,就不会有任何肢体上的接触。 友友低头看着地面。 「乔纳森呢?」 「不知道。」 列列吁了口气。 「大概是去买酒了吧,我也不知道。」 「是哦。」 友友并未抬头。 乔纳森在哪里应该不是重点吧?难道就没有其他的话好说了吗?一定有,否则就不会走进房间了。说吧,说什么都好。列列咬紧牙关,轻轻地甩甩头,沉默的气氛令人窒息。如果只有列列一人,就算好几天不开口说话也没关系;然而友友就在身边,列列不明白为什么还是得保持沉默。 「塞尔吉呢?」 话才刚出口,列列就后悔了。 友友转头打量着列列。 「她不是你的主人吗?」 柳眉微皱,友友瞪了列列一眼,眼中满是空虚。「塞尔吉在房间里面,要不要自己去确认一下?」「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因为你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 「可是——」 「可是怎样?」 「……没什么。」 「抱歉。」 友友紧咬下唇,低头凝视着脚边。 「这次是我不对,只因为你问起塞尔吉在哪里。」「所以还是我的错。」 「不是。」 「不是什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 友友摇摇头,叹了口气。 「我想知道作战计划、想知道在哪里跟谁作战,因此特别拜托塞尔吉。结果她说事关机密,不能随便泄漏,还特地低头向我表示歉意,然后又笑着抱抱我的肩膀、拍拍我的背。」 列列成为从士之后,塞尔吉对友友的态度非但并未改变,甚至比过去更加地体贴、更加地亲近。当然,这是塞尔吉的演技。连向来迟钝的列列都有所感觉,敏感的友友自然早就看了出来。 她到底想怎样?这么做到底有什么好处?列列只知道塞尔吉处处刺激友友,更将折磨友友视为生平最大的乐趣。 「我也不太清楚。」 列列下意识地握紧拳头。 「卡尔邦先生说了很多,可是我……」 列列痛恨刻意扯谎的自己。列列不是个能言善道的人,说谎向来不是他的强项。 事实上卡尔邦下达了封口令。过去人类总是处于被动的形势,只能在受到魔女攻击的时候展开反击,没有主动出击的机会。不过这次不一样,魔女的手下聚集在圣骑士严密监控的古老要塞,因此卡尔邦准备先下手为强,趁着魔女军团尚未完成准备之前发动攻击。如果行动成功,将成为战略上的转捩点。简而言之,就是这次的作战任务非同小可,不可泄漏军机的意思。 那又怎样? 对方是友友,不是其他人,让她知道也没有关系。万一被塞尔吉发现了呢?放心吧,友友一定会保守秘密,不会被塞尔吉发现的。不过这次的作战规模非常庞大,友友知道详情之后,一定会很担心吧。慢着,不让友友知道那么多,难道她就不会担心了吗? 友友凝视着列列。不能再保持沉默了,否则一定会引起友友的怀疑。该说些什么?该怎么说?列列已经搞不清楚了。 「我也不太清楚。反正别人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你打算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上战场?」 「我是受雇于塞尔吉的从士嘛!」 「藉口。」 友友脸色一沉。 「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不要误会了。」 「嗯。」 列列很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友友露出疲惫的微笑。 「明天一早就要出发了吧?」 「严格说来,等一下就要前往白色行馆报到了。」 「是唷?」 友友双唇微颤。 「我都不知道。」 「我走了之后,就剩下你一个人了。」 「没关系。」 「嗯。」 两人的对话到此结束。 列列就要上战场了。 照理说两人应该有很多话题可聊,不可能没有。 「我会活着回来的。」 「那当然。」 友友朝着列列伸手。 可是还没碰触到列列的手臂,就慢慢缩了回来。 「……一定要活着回来,否则我一辈子也不原谅你。」 友友的视线剧烈摇晃。 下颚微微颤抖。 友友吸了口气,低头凝视地面。 早该如此了。 列列紧紧抱住了友友。 友友并未挣扎,任凭列列将自己抱在怀中。 胸中打起了千面鼓,友友只感到自己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列列清楚感受到友友的鼓动。 友友的脸庞贴在列列的肩上。 「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友友的双手环抱列列的腰间。 列列只能坚定地点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此身宛如孤叶。 如树木、如泥土。 如地中之虫、如徐徐微风。 此身千变万化,无形与有形,皆存一念间。 探究虚无的冥想,突然被无预警地打断。 朵拉可睁开双眼,顿时意识到自己盘坐在森林一隅的肉体。 身旁的泥土之中,魔王无声无息地现身。 古鲁布布慢慢地转动颈子,脸色不太好看。 「不速之客出现了,朵拉可。」 「好像是。」 朵拉可环视四周。她看到了。那儿聚集着一团黑暗。 古鲁布布似乎也发现了,准备朝着黑暗走去。 「等等,古鲁布布。」 「啊……?」 大惑不解的古鲁布布回过头来。 凝聚的黑暗突然获得解放。 「嗨!」 不速之客穿着奇装异服,头上戴着十分特别的帽子。 笼罩在不速之客身上的黑暗,到底是什么? 果然不出所料。 该不会是……? 两种截然不同的思绪,动摇朵拉可的意志。如果穆拉族的库达拉奇在场,一定会斥责朵拉可的意志不坚吧。库达拉奇过去是魔女安蝶身旁的参谋,拥立同族之女拉美为第二代的安蝶,之后又促使朵拉可与古鲁布布签订契约。库达拉奇在穆拉族当中是罕见的高龄老者,一年之中大概有超过一半的时间都处于「比死人更像死人」的睡眠状态。偶尔睁开双眼,还会展现出过人的智慧以及眼力,不过他的生命即将燃烧殆尽已经是众所皆知的事实。 「看来我好像打断了你的修行,真是不好意思。」 库达拉奇或许一眼就能看穿这个人的阴谋,也或许可以「直接」知道那片黑暗的真面目吧。 下次库达拉奇从长眠当中清醒的时候,再征询他的意见好了。 只是,可能没有下次了。 库达拉奇的生命,恐怕会在见证这次大战之前燃烧殆尽。 「海地罗,有何贵干?亲自来到这种荒郊野外,看来你也挺闲的嘛!」 「好说好说,我可是百忙之中抽空前来的呢。」 海地罗耸耸肩膀,故意挤眉弄眼。 「不过再怎么忙,还是要见你一面。」 「真的吗?你的心愿已经实现了,可喜可贺。」 「朵拉可。」 古鲁布布轻轻抖动高达6索尔又4迪尔(约1·92m)的巨体,仿佛微风吹拂之下的林中巨木。 「劝你立刻宰了这个家伙,否则以后一定会后悔莫及。」 「不敢当、不敢当。」 海地罗轻压帽檐,低声浅笑。 「承蒙魔王古鲁布布的赏识,在下真是惶恐莫名。」 「朵拉可,只要你一声令下,我马上就送他上西天。听我的准没错,真的——想起来了,我以前认识一个人,身上也跟他有同样的味道。」 古鲁布布咬牙切齿,恨恨地说出一个受诅咒的名字。 「路路凯。」 「我?」 海地罗右手抚胸,镜片之后的双眼睁得老大。 「我像路路凯?这真是有史以来最大的恭维了。」 「朵拉可,快点下令!我要撕烂他的臭嘴!」 「古鲁布布,退下。」 「你不相信我?」 「我要你退下,没听到吗?」 「有没有搞错!」 古鲁布布咒骂一声,恨恨地拖着巨体钻入地面。 「呼,得救了。」 海地罗松了口气,表情十分滑稽。 「捡回一条小命。」 「现在放心,不嫌太早了点吗?」 朵拉可微笑以对。 「古鲁布布无时无刻都待在我的身边,没错,从不离开。我想你应该也很清楚才对,你的生命依然掌握在我的手中。」 「当然,这是毋庸置疑的。」 「今天有何贵事?」 「这次的作战——」 海地罗悠哉悠哉地走上前来,在距离朵拉可1巴雷(约5m)的地方停下脚步,单膝着地坐了下来。 「是露西亚策划的吧?」 「那又怎样?」 「咦,挺冷静的嘛!难道你一点也不好奇我是从哪得来的消息、又是怎么知道你在哪里的吗?」 「大家都知道你的消息特别灵通,没什么好奇怪的。」 「或许吧,不过我的灵通之处,可不只是消息而已。露西亚这个人——」 海地罗摘下眼镜,收进上衣的口袋。 「她缺少你的深谋远虑。朵拉可,或许你比她年轻,不过在你的朋友之中,也有不少人推崇、赞扬那个血之圣女、一味诉诸流血的疯狂少女、堪称是人类最大叛徒的绯之尼僧,完全无视于你这个魔女军团的最高领导人。」 「不必拐弯抹角。」 朵拉可凝视着海地罗紫色的双眸。 「海地罗,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有一群优秀的朋友。除了能征善战之外,他们对你的友情、忠诚、团结更是值得赞许,即使不幸落入敌人手中,蒙受最血腥、最残酷的严刑拷打,也绝对不会说出对你不利的供词。不过正所谓人多嘴杂,你的朋友之中,也存在着没那么忠诚、没那么团结的人物。」 朵拉可和海地罗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并不是志同道合的战略伙伴。 身边的同伴之中,也有跟海地罗互通声息的人物。 当然,这只是海地罗单方面的说词,未必就是事实,也说不定是海地罗用来动摇朵拉可的策略。 只可惜事实不容忽视,魔女军团当中确实存在着海地罗的间谍。 不光只是露西亚的军团而已,海地罗的眼线也成功渗透了朵拉可的部队。 而且依据朵拉可的判断,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海地罗的情报网,一定也遍及人类的社会。 说不定连塞恩教会的内部,也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海地罗是个危险人物,不能将他当成朋友,也不能与他为敌。他知道的太多了。朵拉可曾 经试图监视海地罗,最后却以失败告终。古鲁布布说的没错,他是个必须铲除的祸害。如果可能的话、如果办得到的话,朵拉可早就下手了。 朵拉可依旧凝视着海地罗的眼睛。 平静、虚伪、隐藏了许多秘密的眼睛。 眉尖一挑。 「哦……」 海地罗试图起身,却又打消了念头。 窸窣的脚步声传来。 两人,不,两只。 分别 自左右逼近之后,喉头同时发出威吓的低鸣。 曲线窈窕的黑色忍猫——茱蒂,以及孤傲尊贵的狼群领导者——独眼狼路加欧。 除了它们之外,还有其他的脚步声。 「茱蒂、路加欧,别这样。」 粗犷豪迈的嗓音。 「我来动手……!」 布德族的体型向来比人类小了一号,班哈德的体型却十分壮硕,身高超过6索尔(约l·8m)。年轻的时候就跟着魔女四处征战,全身上下留下了无数的伤疤,脸部也不例外,唯独背部连一丝伤痕也没有。这可是沙场老将最大的骄傲。 扛着巨斧的班哈德朝着海地罗直扑而来。布德族的体型容易令人产生行动迟钝的印象,事实刚好相反。班哈德不但力大无穷,动作也十分敏捷。 电光石火之间—— 「哼……!」 班哈德的巨斧朝着海地罗直劈而下。 朵拉可目不转睛地凝视一切。 大斧并未命中目标,海地罗毫发无伤。乍看之下,海地罗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致命的砍劈,然而事实并未如此,关键在于那片黑暗。没错,黑暗的团块瞬间包覆海地罗,将他往后一拖。 「故弄玄虚……!」 不死心的班哈德试图追击。 「住手!」 朵拉可立刻起身,制止了班哈德。 「他不是敌人。」 「可是……!」 「班哈德。」 朵拉可凝视着班哈德的眼睛。班哈德这才明白朵拉可的苦心,只见他举起手中的大斧往地上一砍,重重地叹了口气。 「抱歉,是我多事了。」 「别这么说。」 朵拉可摇摇头。班哈德、茱蒂、路加欧甚至是古鲁布布都一样,他们并没有做错。 「我的判断没有错。」 隐身黑暗团块之中的男子逐渐与夜色合而为一。他迟早会成为祸根,必须早日铲除。 「你的朋友都是一群优秀的聪明人。」 海地罗。 他到底有什么阴谋? 古鲁布布说他很像路路凯。 令六柱之神屈服、从神之眷属的名号夺取文字、自称阿尔德·塞恩的路路凯,可说是有史以来最伟大、最神奇的魔术师。 阿尔德·塞恩率领崇拜、畏惧他的臣民侵略西方世界,同时将侵略行动视为圣战。这场圣战的目的,在于完全的征服与支配。过去人类、亚人与聪兽虽然时而反目、时而争战,却还是在众神的指引之下于这片大地生根、繁衍;然而阿尔德·塞恩毫不留情地屠杀反抗他的人类、亚人以及野兽,甚至将众神贬为魔王,封印于魔王像之中,让这块大地历经了一场巨大的浩劫。 曾经是众神之一的古鲁布布就是败在路路凯之手,结果被贬为魔王。 朵拉可曾经询问这段历史,古鲁布布却无从回答,古老的记忆似乎逐渐淡薄。即使如此,古鲁布布毕竟是直接接触路路凯的人,到最后他还是想了起来。 「看来我似乎不是个受欢迎的人物,就此告辞。」 那个人的身上,散发着大魔术师的气味。 「后会有期,朵拉可。」 黑暗的团块完全覆盖海地罗。 距今百年以前—— 在西方边境的无名荒野揭竿起义、占领梅希尔王国达布尔城的魔女安蝶,曾经将记载五项诉求的羊皮纸张贴于西方国度的每一个角落。 安蝶及其友人的要求如下。 一亚人也应享有与人类同等的权利。 二聪兽也应享有与人类同等的权利。 三天地的恩惠应视个体的努力、才华与精神,由普天之下所有的生物共享。 四正义之神应受到众人的崇敬。 五虚伪的秩序与虚伪的王国应予解散,让人民生活在真爱与自由之中。 我们将持续抗争,直到你们接受这五项要求为止。 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魔女安蝶并不是独自与人类对抗,她的身边也有许多同志,包括了穆拉族参谋库达拉奇、来自各地的聪兽、以及魔女涅莎梅和魔术师亚蕾古等等。 魔女安蝶的身旁,有个名叫路基法尔的魔王。安蝶的好友、魔女涅莎梅的身边,也有个名叫欧罗努的魔王。跟安蝶一起壮烈成仁的魔术师亚蕾古,则是有个名叫利利亚的魔王。 当时的人类称呼亚蕾古为闇夜的先锋。 她是擅长夜战的黑暗魔术师。 「后会有期。」 海地罗的笑声传遍森林的每一个角落。 虽然听得到声音,却已经感受不到他的气息了。 第三话 因果与机关 裘努·卡尔邦借给列列的黑鹿毛爱利欧虽然年轻,个性却十分稳重,是一匹善体人意的战马。体型不是特别高大,肩膀、大腿和臀部肌肉却是格外地发达,颈部也十分强健。大致而言还算听话,不过也有固执的一面,列列总有一种是马骑人、不是人骑马的感觉。或许爱利欧也认为让列列骑上马背,是它对列列的恩赐吧。 圣骑士团魔女讨伐队——雨云,在茂密的原始森林中行军。 加入御前护卫的列列、乔纳森以及塞尔吉被安排在雨云队长裘努·卡尔邦右后方的部队。这支小队被称为右翼队,由包括法比安、马特以及列列三人在内,共十三名骑士所组成。卡尔邦的前方和左右两侧共有十二名骑士担任警戒,一旦遇上了突发状况,右翼队将立刻冲上第一线,保护卡尔邦的安全。另外右翼队的左侧是由雨云副队长雷纳斯·罗南所率领的十二骑左翼队,主要负责全军的指挥、情报的传达、以及右翼队冲上前线之后的补位。 由一百五十名骑士、八百五十名从士以及四百名辎重队,共一千四百人所组成的雨云静悄悄地在森林中前进,仿佛高挂天际的白云般无声无息。 指挥官并未下达禁止交谈的命令,不过在这种紧张的状况下,大家也没有高声谈笑的兴致。顶多也只是简单交谈几句罢了,不必队上长官特别提醒,就会自动闭上嘴巴。 行进间必须避开林中的巨木,遇到难以通行的障碍,也得迂回前进。不过大家的步伐还算一致,队形也得以保持。 对于列列而言,这是第二次随军出征了。 第一次的身分是义勇军,感觉还不算特别强烈,不过雨云的骑士以及从士的士气并未特别高昂,却也不到军心涣散的地步,每个人的态度都十分沉着,坚守自己的岗位。在列列的眼中看来,雨云是一支认真踏实的战斗劲旅。 同样都是魔女讨伐队,雨云显然比星锁「正经」多了。 或许这也是队长卡尔邦的个人风格使然。 列列的正前方,塞尔吉与乔纳森并肩而行。 塞尔吉的爱马褐毛希莉露是现役的战马,不过乔纳森所骑乘的栗毛阿逢斯已经退居二线,列列不禁怀疑阿逢斯是否还有上战场的能力。体型高大的战马虽然具备长途行军的耐力,可是耐力跟战斗能力毕竟不能划上等号。列列不是没有骑过阿逢斯,他很清楚阿逢斯是一匹心高气傲的战马,令人不禁担心了起来。 尤其乔纳森又是那副模样。 行进中的乔纳森穿着盔甲,从外表看不出来,不过离开海顿市之前的乔纳森只能以惨不忍睹来形容。面无血色、嘴唇发紫,瞳孔布满血丝,眼窝凹陷发黑,简直就跟濒死的伤患没什么两样。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当初在阿修隆受的伤尚未完全康复,乔纳森确实是个伤患没错。 幸好没有喝酒。 在这种状况之下喝酒,恐怕没走几步路就倒地不起了。 乔纳森一路上保持沉默。 塞尔吉也并未开口。 列列叹了口气。 不知道友友在做什么。 昨天晚上在旅店门口替大家送行的友友看起来容光焕发,大概是不愿在塞尔吉的面前示弱吧。 从太阳的位置来判断,离开海顿市不过才半天的时间。 真是难以置信。 感觉上应该走了更长的时间才对。 「全军停止!」 卡尔邦举起右手,下达停止前进的命令。 雨云的各小队同时止步,静待队长的指示。 「现在开始中休止,全体人员准备埋锅造饭!一军先负责警戒,接着由二军、三军依序轮替!」 雨云的队员不分骑士或是从士,都被区分为一军、二军和三军。这并不是阶级的排序,而是部队停止行军时的警戒顺序,列列等人被划入三军。中休止是介于大休止与小休止之间的休息时间。军队习惯将一天的时间分成十二等分,每一等分称之为一限,中休止就是一限的四分之一。列列也搞不清楚一限的四分之一到底是长是短,他只知道等一下就要轮到三军执行警戒的任务了,赶快趁现在填饱肚子再说。 列列迅速从爱利欧身上跳了下来,同时轻抚它的颈子,拜托它不要乱跑。爱利欧轻轻地摇头,仿佛是在告诉列列它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真是一匹聪明的战马。 塞尔吉也跳下马背,脱下头盔。列列连忙从绑在希莉露马鞍上的背包取出水壶和比斯克,趁着塞尔吉递出头盔的时候塞进她的手中。 「总算有几分像样了。」 塞尔吉笑了笑。 「饿着肚子不好做事,你也快吃吧!」 列列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其实他也有点饿了,偏偏就是没有食欲。不过既然是主人的命令,当然不能置之不理,于是列列只好抱着塞尔吉的头盔,取出自己的水壶和比斯克。坐在爱利欧的身边大嚼比斯克的同时,塞尔吉也在一旁坐下。原本以为是要跟自己说话,想不到她却静静地咀嚼比斯克,一句话也没说。列列很想叫塞尔吉坐远一点,以免影响自己的用餐情绪,不过这句话当然是说不出口。无奈之余,只好打量着仍旧骑在阿逢斯背上、握着缰绳直立不动的乔纳森,这时肩膀突然被塞尔吉拍了一下。 「列列,跟我来。」 「啊,喔。」 「『喔』……?」 塞尔吉白了列列一眼,列列连忙改口。 「是,塞尔吉大人。」 大人二字特别强调,听得出列列内心的不满。塞尔吉不禁眉头一皱,眯起了双眼。 「你好像对我很有意见。」 「会吗?」 「你的语气说明了一切。」 「还好吧?」 「一听就知道你只是在做表面工夫。」 列列很想否认,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塞尔吉猜的没错,列列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也罢。」 塞尔吉揪住列列的头发使劲一扯。 「有机会再好好教育你,反正我有的是时间。跟我来吧。」 「嗯——」 塞尔吉又瞪了列列一眼。 「是。」 「真是拿你没办法。」 塞尔吉微微一笑。列列不禁为之一愣,他万万也想不到塞尔吉居然也有温柔的一面,平常又何必摆出一副晚娘面孔呢?也罢,不能怪她,毕竟只有女人的脸上才会出现那种表情。虽然在列列的心目中,塞尔吉确实是个女人没错,不过别忘了她现在可是女扮男装的圣骑士。据说女人无法成为骑士,而且塞尔吉也有必须继承的家族和领地,迫使她不得不舍弃女儿身,假扮成男性。 放眼望去,雨云也没有半个女队员。 一千多人之中,只有塞尔吉一个女人。 这可是相当严重的问题。 「走吧。」 塞尔吉的目标,似乎在左翼队之中。难道是副队长雷纳斯·罗南吗?好像不是。 其实列列也早就注意到左翼队之中有个不太寻常的人物。黑发、黑色的眼睛、黄色的皮肤,外套跟雨云的队员同样款式,盔甲的设计却不太一样。而且除了队长卡尔邦之外,他也是全队当中唯一在行军期间不戴头盔的圣骑士,更是格外的引人注目。 男子站在爱马的身边喝水。 塞尔吉和列列接近之后,男子顿时眯起细长的眼睛。 「阁下是……」 「在下是塞尔吉·法连德尔。」 自报姓名的同时,塞尔吉回过头来努努下巴。意思是要我打招呼吗?真麻烦。然而主人的命令不容违抗,列列只好乖乖地低头行礼。 「呃……在下是列列·伊吉尔, 塞尔吉大人的从士。」 「幸会。」 男子连看也不看列列一眼。或许圣骑士对身分低下的从士没有兴趣吧。 「两位有何贵干?」 「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塞尔吉的语气格外地恭敬。 「就在下的观察,阁下应该不是雨云的人吧?」 「阁下不也是如此?」 男子的下颚微微上扬,鼻孔哼了一声。列列对这种日中无人的态度并不陌生,不过到底是谁呢?想起来了,阿修隆的巡检祭司卡山·奥彼得,他也是黑头发、黑眼睛和黄皮肤,大概都是来自东部的人吧。仔细一看,长相也很相似,难道东部的人都长得同一副模样吗? 「我是圣骑士团作战部的人。」 「不是魔女讨伐部……?」 「是的。」 男子右眉一挑,耸耸肩膀。 「对了,还没自我介绍呢。我是作战部的派遣圣骑士达奇·斯基诺,在雨云的职称是作战参谋。」 「作战参谋……?」 塞尔吉的语气有些讶异。列列不明白作战参谋是什么,他过去从未听过这个字眼。 「塞尔吉·法连德尔阁下,你应该是星锁的圣骑士吧?」 达奇·斯基诺迅速地扫视四周,刻意压低音量。 「我知道魔女讨伐队的圣骑士向来看不起其他的圣骑士。」 「没那回事——」 「尤其阁下隶属的魔女讨伐队,更是一个让教都防卫队的贵族子弟进来打混,好用来替他们的资历加分的温室单位对吧?请不要误会,我并没有找麻烦的意思,只是圣骑士团并不是只有魔女讨伐部一个单位,举凡作战部、教务部、内务部甚至是教都防卫部、参谋本部等等,都扮演了相当重要的角色。然而讨伐魔女的圣骑士本来就容易博得民众的注目,也比其他单位的圣骑士更容易立下显赫的功绩,然而魔女讨伐部目中无人的态度,却也造成了许多弊病。为了消灭人类的敌人,圣骑士一定要团结起来,才能对抗可怕的魔女军团,只可惜事实并非如此。」 好一个多话的人。回想起来,卡山·奥彼得似乎也颇为唠叨。慑于达奇·斯基诺的气势,塞尔吉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立下功劳固然值得骄傲,却不能混淆了最终的目的。为了达成目标,更需要人家戮力同心互相协调,一枝独秀绝对不是大家所乐见的状况。唯有集结全体圣骑士的力量与智慧,才能成功地削减魔女军团的战力,这也是我们作战部针对这个现象多次提案的原因。然而魔女讨伐部却对我们的提案嗤之以鼻,毫不理会。事实上魔女讨伐队可说是各立山头,完全不受魔女讨伐部的节制,我们迫于无奈,只好直接向各小队的队长洽谈,结果却是大出意料之外。作战部可是得到参谋本部的许可,才向各小队提出协议,结果绝大多数的队长完全不感兴趣,甚至还将我们的代表扫地出门。星锁的比利·布朗多罗阁下也不例外。对了,阁下的故乡是司坦列公国吧?」 「呃?」 塞尔吉点点头。 「我来自司坦列公国没错,有什么不对吗?」 「果然不出所料!」 达奇·斯基诺露出得意的笑容。 「我想也是。星锁的前任队长、现任教主厅密仪省探查部部长——亚加农·兰古雷司教也是司坦列入,布朗多罗阁下以及副队长大卫·林奇阁下当然也不例外。」 「请问阁下有何指教?」 塞尔吉压低了嗓门。 「没什么。」 达奇·斯基诺缓缓地摇头。 「我只是陈述事实。」 「敝队的布朗多罗队长并不会歧视其他国家的骑士。」 「阁下误会了,这跟歧视无关。圣骑士团内部也有派阀,魔女讨伐队的情况更加严重。诚如先前所言,我们必须团结一致,才能对抗共同的敌人。如果圣骑士内部产生许多小团体,遇到自己人就便宜行事,遇到其他人就贴上标签,又怎么能解救人类于水深火热之中?派阀主义的弊病应该立刻铲除。看看雨云吧!」 达奇·斯基诺张开双臂,环视四周。 「雨云的队长裘努·卡尔邦阁下是大布尔诺人,副队长雷纳斯·罗南阁下来自卡拉利亚王国,御前护卫当中有库杰帝国的骑士,也有摩特利奇王国的十四等臣,哈曼护国队的成员甚至包括了路巴罗的军人。至于我嘛,则是来自多马。卡尔邦队长跟其他队长的作风就是不一样,完全理解我们作战部的一片苦心,不觉得他很了不起吗?」 「所以这次的作战计划,是出自作战部之手啰?」 「错了,不管是哪一回的作战,都是出自全体圣骑士团的心血与努力。塞尔吉·法连德尔阁下,您知道吗?」 看来达奇·斯基诺似乎还想继续说下去。行军期间不能开口说话,想必他已经忍耐很久了。刚好塞尔吉在这个当口自投罗网,立刻被他逮到一吐为快的好机会。 「圣骑士团是在纪元一二七○年、也就是距今一百二十九年前,由第三十九代的主教诺耶库德阁下在天主的庇佑之下所成立的,当初的目的是为了自魔女安蝶手中夺回被占领的达布尔。第一支正式编制之内的魔女讨伐队『白炎』,则是出现于纪元一三四九年,距今连五十年的历史都不到,更远远不及圣骑士团的辉煌历史。魔女讨伐队是圣骑士团的一部分,而非支配者,讨伐队理应成为圣骑士团的手脚以及武器,为了根除人类的大敌牺牲奉献。光是割除局部的杂草无法结束战争,卡尔邦队长显然是了然于心,不信你看。」 达奇·斯基诺的前额冒出大量的汗珠,看来十分兴奋,音量也随之提升了不少。附近的骑士无不报以好奇的目光,然而达奇·斯基诺沉醉于自己所勾勒的蓝图,丝毫不以为意。 「打赢这场战争之后,局势将会出现重大的改变。不,这场战争一定会以胜利告终,圣骑士团也会改头换面。没错,非改变不可。」 「所以——」 出乎意料的声音。 列列下意识地回头。 塞尔吉和列列的身后站着一个人。 乔纳森。 脸色虽然腊黄,水蓝色的双眸却绽放出异样的神采,看起来有点恐怖。 「如果可以彻底地消灭那些魔女,可是全人类的一大福音。」 「唔……」 达奇·斯基诺似乎也吓了一跳,甚至还心生畏惧。乔纳森的身上确实弥漫着慑人的魄力。 「不久之后,人类的敌人将会被消灭殆尽。这也是我们圣骑士团坚定改革、求新求变的原因。」 「衷心希望这一天早日到来。」 乔纳森凝视着虚空,无意识地喃喃自语。 「少了魔女之后,不再有人受到伤害,世界也能获得真正的和平。」 「乔纳森……」 塞尔吉凝视着乔纳森,神色之中充满了同情,看起来就像是个于心不忍的女人。这也难怪,塞尔吉·法连德尔本来就是个女人。 列列叹了口气。 圣骑士团、魔女讨伐队、作战部。列列不明白这些辞汇所代表的意义,也不想明白。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少了魔女之后,真的不会有人再受到伤害吗?人类与其他生物最大的不同之处,不就是彼此伤害吗? * 热闹非凡的魔女要塞逐渐安静了下来。 这座要塞似乎是魔女安蝶战败之后,她的同伴所建造的藏身之处。原本是个天然的洞穴,后来应该是由当古族的矿工以及石工开凿而成。要塞的历史相当悠久,而且已经荒废好一阵子了,为了再度当成军事据点,露西亚麾下的亚 人又进行了一番改造,增设了三个小小的出入口。如今这三个出入口已经完成阶段性的任务,全都封闭起来了。 「荷洱佳,这是严苛的考验。」 回到暌违许久的前线之后,穆拉族的奥德洛伊显得意气风发。 「露西亚大人是个严厉的魔女,不过你一定要努力地克服难关。相信露西亚大人一定也很期待你的表现。」 「有我们在,绝对没问题的!对吧,巴尔扎、凯塞尔!」 隆罗虽然到现在还找不到机会跟妹妹南拿好好谈谈,不过波尔莫族生性乐观,还是不忘替荷洱佳加油打气。至于森林之狼库欧德族的巴尔扎和凯塞尔应该还不习惯洞穴中的生活,然而它们表现在外的氛围,却是异常地沉着与平静。 魔女露西亚和魔王巴巴罗使用的房间已经封锁,荷洱佳和她的同伴只能在洞窟中寻找比较平坦的地方略事休息。热爱大地的布德族人、当古族人以及班狼席德涅也在同一个空间或坐或卧,大家谈笑风生,悠哉悠哉地打发时间。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完成,现在就等开战的号角响起。 「荷洱佳。」 一名白发的女子从洞穴深处现身。身形瘦弱、肌肉松弛,看起来颇有年纪。不过仪态端正,姿势优雅,令人联想起淡蓝晴空的双眸甚是美丽。 魔女欧可娜是要塞内地位仅次于露西亚的副指挥官,她的身后跟着形似巨大毛球的魔王塔罗莫内。直呼魔王为毛球固然有些失礼,不过这早已是大家约定俗成的称呼了。塔罗莫内不会说话,不过他常常震动身上的长毛,时而以毛茸茸的双腿跳上跳下,或是缩起双腿在地上滚来滚去,是一个活泼、温和又惹人喜爱的魔王。 「欧可娜大人。」 荷洱佳连忙从地上站了起来,却被欧可娜轻轻制止。 「不必多礼。你经历了一段艰苦的旅程,好好休息吧。」 「跟欧可娜大人比较起来,我的遭遇并不算什么。」 「我的宿疾无法治愈,你的疲惫却得以恢复。」 若不是罹患了恶性肿瘤,今年四十七岁的欧可娜依旧是个美艳动人的魔女。疾病侵蚀了欧可娜的肉体,带来难以忍受的病痛,然而欧可娜却总是笑脸迎人,神情十分安详。即使脸上早已呈现出不久人世的死相,她的一举一动却丝毫不像罹患不治之症的病人。 荷洱佳依言坐下。 「我已经休息够了,随时都可以上战场。」 「不必急于一时。积极求战的态度固然可贵,耐着性子等待时机也不失为另一种试炼。」 欧可娜的脸上依然带着微笑。她说的没错,有些事情的确不能急在一时,可是难道都不会恐惧、都不会紧张吗?欧可娜所剩的时间不多了,所以这次才会主动请缨,担任要塞的指挥官。明知自己的大限就快要降临,为什么还能保持平常心?如果立场对调,荷洱佳也能跟欧可娜一样保持冷静吗?不太可能,到时候一定会紧张得慌了手脚。 「荷洱佳。」 「是。」 「生命有如朝露,迟早都会走到尽头。」 欧可娜的双眸异常清澈,仿佛一面明镜。荷洱佳几乎难以面对欧可娜的视线,费了好大的工夫才强行压下别过脸去的冲动。 「……我明白。」 「每个人的生命长短各有不同,上天是不公平的,可是我们拥有选择的权利。只有我才能决定该如何利用自己的生命,而且我从不后悔。」 「我也有选择的权利吗?」 「当然。你已经做出选择了,否则又怎么会站在这里?」 荷珥佳将紧握的拳头举到胸口。 魔工塔罗莫内走了过来,身上的长毛从荷洱佳的脸颊轻轻扫过。有点痒痒的。 「我的毛球似乎很喜欢你。」 欧可娜眯起双眼,抚摸塔罗莫内的毛发。 「或许毛球喜欢你的灵魂所演奏出来的音乐吧。毛球听得见我们所听不见的声音,而且呀,其实他的歌喉还不错呢!」 荷洱佳轻轻地握住塔罗莫内的毛发。塔罗莫内并未表现出厌恶的神情。 「下次让我欣赏你的歌喉吧,塔罗莫内。」 塔罗莫内全身上下的毛发微微一震。 欧可娜笑了出来。 「他要你称呼他为毛球,还说以后有机会的话,一定会让你听听他的歌声。真是令人忌妒,毛球似乎很喜欢你的乐音呢!」 「对、对不起。」 荷洱佳连忙缩手。 「没关系,别放在心上。」 欧可娜又笑了。 「我的毛球跟其他魔王不太一样。荷洱佳,如果你真的喜欢毛球,请把他当成真正的朋友,以免除我的后顾之忧。」 荷洱佳抬起头来。欧可娜直视荷洱佳的双眸,并未逃避。免除后顾之忧到底代表了什么,荷洱佳并没有追问的意思。塔罗莫内的毛发不断地摆动,荷洱佳握住一把毛发,轻轻地呼唤毛球。不知道为什么,荷洱佳清楚感受到毛球内心的喜悦。 * 白天的时候虽然闷热,入夜之后倒是十分凉爽。 黑暗不但吸取了热气,甚至夺走了森林的声音。 竖耳倾听,连猫头鹰的声音都听不见。 魔女讨伐队的队员不是沉沉入睡,就是屏气凝神,连战马都特别地安静。 静得令人发慌。 不过倒是没有令人心生恐惧的气息。这座森林还算平静,至少比加入星锁义勇军之后渡过漫漫长夜的那片森林强多了。跟友友两人独自旅行的时候,列列总是尽量避免在森林中过夜。就算是迫于无奈,非得露宿野外不可,列列也会特别提高警觉。一点细微的声响就会让他睁开双眼,搞得整个晚上都睡不好。 可是这座森林不同。 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双手抱膝的列列坐在地上,塞尔吉就睡在他的旁边。 附近虽然没有光源,列列的双眼早已习惯了黑暗,依稀能辨识出周遭的景色。塞尔吉双眼紧闭,若有似无的规律鼻息阵阵传来,她应该是睡着了才对。 亏她睡得着,列列心想。肩甲、腰甲以及胴甲虽然跟头盔、长剑和盾牌一起放在旁边,塞尔吉的身上可是还戴着手甲和腿甲。或许魔女讨伐队的圣骑士都是如此吧,即使身上还戴着硬邦邦的护甲,塞尔吉依然睡得十分香甜。 不过露宿野外毕竟没有躺在床上舒服,只见塞尔吉频频翻身,口中还发出无意义的梦呓。塞尔吉的梦呓让列列感到烦躁莫名,连忙将视线投向远处的幽暗。 为什么塞尔吉在我的面前,还能睡得这么安稳? 难道塞尔吉不知道我打算杀了她,带着友友远走高飞吗? 或许是因为周围还有其他骑士,她认为我不敢在这里动手吧。 不过那些骑士都是男人,森林中的女人就只有塞尔言而已,或多或少都应该提高警觉吧? 然而塞尔吉却樱唇微张,睡得不省人事。 真希望她永远也不要醒来。 熟睡的模样还挺可爱的。 列列摇摇头。拜托,我在想什么。 环视四周,双手环膝坐在不远处的乔纳森映入眼帘。乔纳森跟塞尔吉都是三军,现在是三军的休息时间,为什么他还没入睡?不过说起来,在此时发呆的列列也没什么资格过问。 乔纳森沮丧的凝视地面,之后又抬起头来。 手中的物体凑近嘴巴。 应该是水壶吧。 水壶里面装的是水吗? 列列打量塞尔吉的模样。塞尔吉睡得正熟,稍微离开一下应该不会怎样吧。列列的心中突然浮现一股罪恶感,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塞尔吉睡着了,而且乔纳森就在不远处,马上就到了。 列列蹑手蹑脚地站了起来,此时塞尔吉的身体微微一震。醒来了吗?不对,她只是翻个身而已。 于是列列慢慢地走向乔纳森。 乔纳森应该有所察觉,却连看也不看列列一眼。 挑了个位置坐了下来,熟悉的味道扑鼻而来。 果然不出所料。 「又在喝酒?」 「嗯。」 乔纳森将水壶递给列列。 「要不要来一口?」 「不必了。」 「好吧。」 乔纳森笑了笑,举起水壶喝了一口。乍看之下虽然是一口,其实分量并不多。 列列这才发现乔纳森并未酗酒,而是故意制造藉酒浇愁的假象,被他喝下肚的葡萄酒根本就是少之又少。是酒量不好吗?抑或是自我节制? 「现在正在作战吧?」 不管理由是上面两者的哪一个,都还是很不像话。 列列实在看不下去了。 「作战中就可以喝酒吗?」 乔纳森瞥了列列一眼,低头凝视着脚边。 「我睡不着。」 「那就多喝点吧。」 「这怎么行?」 「不是会让伤势更严重吗?」 天啊,简直就是语无伦次。 连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些什么。 乔纳森叹了口气。 「说的也是。」 真的觉得自己不该喝酒吗?话才刚说完,乔纳森又举起水壶喝了一口。他到底想怎样?算了,随他去吧。反正他的死活又不关我的事。 列列漫不经心地眺望四周。 或许是心不在焉的关系,直到现在才猛然察觉。 在左翼队驻扎的区域外围—— 好几个劲装打扮的男子正忙进忙出。 正中央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达奇·斯基诺。 站在原地的达奇·斯基诺跟来来往往的男子交头接耳,或是以手势向不同的男子下达指令。 「他们在做什么?」 列列伸手指向前方,乔纳森懒洋洋地抬头一看。 「达奇·斯基诺?他们八成是作战部的密探。」 「密探……?」 「就是暗中侦查敌人动向、探听敌人内情的特殊军种。星锁也有自己的密探部队,人称『影犬』,直属于布朗多罗队长,我也不是很熟悉。不过他们带回来的宝贵情报,有时更胜好几百人的战力。」 简而言之,那些人正在向达奇·斯基诺报告魔女要塞的情报。 乔纳森歪着脑袋,从鼻孔呼出一口气。 「印象中作战部似乎有直属的谍报部队,主要的假想敌是包括德奥多基亚帝国、隆大利亚以及赫梅尼亚在内的东方三国。基塞条约的签订终止了圣骑士团的东征,五十余年以来虽然没有发生重大的纷争,未受天主教化的东方三国依然是西方诸国心目中的不安因子。照理说魔女的征讨应该交给我们魔女讨伐队……不,圣骑士团内部的分裂就是这种观念造成的,大多数的魔女讨伐队不愿意协助作战部的提案,更是相当不正常的状况。达奇·斯基诺的说法言之有理,不过……」 乔纳森口中念念有词,列列可是一句也听不懂。 「乔纳森。」 「唔。」 乔纳森猛然惊醒,转头看着列列。 「干嘛?」 「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 「你在这场战争里,想做什么?」 「当然就是打倒敌人啰,要不然还能怎样?」 「为了什么?」 「消灭万恶的魔女是我们圣骑士的任务。」 「我不是指这个啦!」 为什么总是无法表达出内心的意思?为什么无法将内心的想法化为言语?而且交谈的途中,很容易就会忘了自己到底想说些什么。难道是因为脑袋不灵光的关系吗? 「该怎么说才好呢?你应该不是为了执行圣骑士的任务才上战场的吧?难道你不想夺回阿拉贝拉吗?」 「可能的话——」 凝视着地面的乔纳森频频点头。 「可能的话,我当然盼望如此。」 「明明就不抱希望。」 「唔……」 乔纳森又喝了一口葡萄酒。 「……不知道……我……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怎么办才好……?」 阿拉贝拉·李德尔是个魔女,偏偏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是个圣骑士,两人是水火不容的仇敌。万一两人真的相遇,不是阿拉贝拉改邪归正,就是乔纳森舍弃圣骑士的身分,才能解决身分冲突的问题。慢着,就算阿拉贝拉改邪归正,不再是个魔女,还能过着昔日的生活吗?如果乔纳森抛弃圣骑士的身分,选择了跟阿拉贝拉一起生活,势必会被当成人类的叛徒。无论如何,两人都很难再过着平静的生活。 还是早点放弃吧。忘了阿拉贝拉,好好地活下去吧。 可是阿拉贝拉是乔纳森的未婚妻,乔纳森深爱着阿拉贝拉。 别说列列说不出口,就算真的勉强说了出来,乔纳森就会认命地选择放弃吗? 难道不是吗?如果列列和乔纳森的立场互换、友友成为阿拉贝拉呢?虽然这种情况不太可能发生,假设、如果、万一呢? 列列大概不会放弃。不,绝对不会放弃。就算再怎么困难、再怎么不可能,只要自己还活着的一天,就会想尽办法解决问题。 「如果阿拉贝拉……」 乔纳森放下水壶,拾起地上的长剑。 「如果阿拉贝拉成为敌人,出现在我的面前……」 剑柄挂着短短锁链的星锁之剑已经被魔王折断,绑在阿逢斯的马鞍上。乔纳森现在抱在怀中——不,严格说来应该是依偎倚靠的长剑,是跟卡尔邦借来的。 「……我……」 列列突然往乔纳森的肩膀用力一捏。 乔纳森吃了一惊,双眼瞪得老大。 列列也吓了一跳。拜托,我到底在做什么?真是不敢相信。尴尬、羞赧、惭愧的情绪涌上心头,列列不禁别过脸去。一直保持沉默似乎也挺怪的,开口说些什么吧?可是,该说什么呢?什么都好,开口说话就对了。 「睡吧!」 「……嗯。」 乔纳森的回答显得有气无力。 「也好。」 不等乔纳森把话说完,列列立刻站了起来,准备赶回塞尔吉的身边。就在这个时候,乔纳森叫住了列列。 「列列。」 列列反射性地回头一看。 倚靠着长剑的乔纳森依旧坐在地上,抬头凝视着列列的双眼。 「谢谢。」 「嗯。」 列列下意识点点头,之后又连忙摇头。谢谢?谢什么?一头雾水的列列搔搔后脑,转身背向乔纳森。 为了平静内心的情绪,列列刻意放慢脚步。 不知道友友过得好不好。 一个人没问题吧?她又不是我,一定没问题的。 这座森林真的好安静。 安静得不寻常。 * 晴空万里的艳阳天。 刺眼的阳光触肤生疼,只好尽量躲入建筑物的阴影。 难以忍受的闷热。 友友漫无目的地走在午后的市场,全身上下的毛细孔顿时冒出大量的汗水,感觉格外难受。 不过跟周遭人群 的视线、目光、眼神比较起来,区区汗水真的不算什么。 友友所到之处,总是引起旁人的侧目。其中甚至还有特地停下脚步,从头打量到脚的人物。之前跟一个男人擦肩而过的时候,男人的身体还刻意挤了上来。友友闪开了,很想朝男人的脚上一勾,不过还是打消了念头。对方是个三十岁上下、体型壮硕的男人,万一真的让他跌个狗吃屎,后果可是不堪设想。路旁的女人一看到友友之后,不是立刻板起面孔,就是跟身旁的朋友窃窃私语。即使在这种大热天,外出的女人依然穿着长袖上衣以及拖地长裙,一部分的女人甚至还戴上了头巾,友友实在不明白是她们发神经,还是自己有问题。男人就可以卷起袖子,或是穿着无袖的背心,大多数的工匠甚至赤裸着上半身挥动手中的铁锤,为什么女人就不能穿着清凉的衣物?穿着清凉的女人容易引起男人的情欲,犯下天主所严禁的奸淫之罪,扰乱世界的秩序,因此无论是未婚之女或是有夫之妇都必须注意自己的穿着,这就是圣职者平日的谆谆教诲。男人明明就需要女人才能繁衍子嗣、才能构成人类的社会,为什么享受特权的永远是男人,女人只能成为男人的附属品?男人总是颐指气使地发号施令,一旦女人不听话,就动用武力加以屈服。友友的父亲也是如此。每当父亲跟母亲吵架,最后一定会上演全武行。女人的力气毕竟不比男人,当然只能乖乖屈服。这种现象并不是只发生在友友家中,街头巷尾到处都看得到眼窝瘀青的女人向左邻右合理怨丈夫的画面。少部分个性强悍的女人会在丈夫暴力相向的时候跑到教堂求救,通常祭司都会抱着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心态,劝女人忍一忍就算了。只要丈夫表示忏悔,多半都会获得天主的赦免。一旦获得天主的赦免,女人也不便多说什么。不久之后,同样的戏码再度上演,于是女人彻底死了心,不再违抗丈夫的意思。友友厌恶这种男人和这种女人,打从心底瞧不起他们。 为什么不敢大声说出自己的意见、自己的主张? 就算遭到殴打、遭到非议,只要认为自己是正确的,就不应该妥协。 即使因此而失去生命、惹来杀身之祸,也要坚持到底。 在接受审判时,无数的憎恨、恶意、以及兴趣、好奇、期待甚至是喜悦排山倒海而来,让牢笼之中无处可逃的友友感到心力交瘁。 友友几乎要放弃了。随他去吧,反正自己也活不成了。友友很想放声大笑,以最恶毒的字眼诅咒所有的人。唯有这么做,友友才能宣泄内心的压力,她不应该、也不可能接受这一切。 如果只剩下友友一人,难以承受的恐惧极有可能让她丑态毕露。 可是她办不到。 因为列列可能就在某个角落凝视着她。事实上也真是如此,友友不想让列列看到自己丑恶的一面。没错,我不会认输的。即使就要死在这里,也绝不示弱,自始至终都要扮演真正的自己。 友友·布蕾绝不屈服。 真是够了。 这种死法毫无价值,也毫无意义。 意义是自己找出来的。 友友曾经对列列这么说过。 那我呢?活在世上的意义又是什么? 无论走到何处,总是吸引了无数男人热切的视线。没关系,早就习惯了,可是胸口却闷闷的,不是很舒服。一定是太热的关系。不知不觉中,友友加快了脚步,好像被什么人从后面追赶似的。视线吗?不可能。那些男人只敢用眼睛吃吃豆腐罢了。可是,真是如此吗?那张脸孔好像有点熟悉。没错,就是刚刚试图挤上来的那个男人。他不是往反方向走去了吗,怎么会站在我的前面,而且还有意无意地打量着我?在这个酷热的天气里,友友突然感到一阵寒意。 离开市场吧! 市场里的人太多了。 没有人就没有视线。 友友加快了脚步。 这是什么地方?不知道,没差,尽量往人少的地方去就对了。没有人的地方。从大街转进小路,从小路转进小巷,友友低头疾行,不敢左顾右盼。 脚步声传入耳中。 不是友友的脚步声。那声音来自身后,出自另一个人。 我被跟踪了! 回头看一眼吧,至少看清楚对方的长相,可是友友办不到。她总觉得不能停下脚步,否则就会被对方追上。说不定就在回头的那一瞬间,对方就扑了上来。当然不可能,脚步声还有一段距离。不要害怕,没事的。 于是友友停下脚步,回头一看。 她看到了。 是个体型壮硕的男子,满脸胡渣,看起来十分邋遢,不过年纪很轻,大约二十岁上下。 友友回过头来,转进下一个路口之后立刻拔足狂奔,钻进一条小巷。这条小巷十分狭窄,只容一人通过。友友倚靠着建筑物的外墙,一颗心跳得飞快。吵死了,安静一点。友友轻压胸口,屏住呼吸。 男人会跟上来吗? 听不见脚步声。 友友轻轻地吐气,接着又吸了口气。 这条巷子似乎是死路,只能往回走。 可是友友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不会有事的,什么动静也没有嘛。 于是友友走出小巷。 手臂立刻被一把抓住。 友友差点失声尖叫,却还是强行忍住。是那个男人,难道他偷偷躲在巷口?男人将友友抱在怀中,好大的力气。友友拼命缩起身子。 「放、放手!快点放开我!」 「少装蒜了。」 男人的脸贴了过来,腥臭的气息令友友全身一颤。 「打扮成这样,不就是为了吸引客人吗?」 「我不是……!」 男人卷起了衣袖,毛茸茸的手臂紧贴友友的肌肤。好臭,真的好臭,令人作呕的臭。友友试图挣脱,却怎么也办不到。两人的力气相差太多了。男人在友友的脸颊来回磨蹭,胡渣刺得友友满脸生疼。 「放心,我会付钱的。要多少?」 「我才不要——」 「什么?免费吗?」 「不要太过分了!」 友友拼命地摇头,刚好撞上男子的鼻梁。 「痛……!你、你找死!」 「不是叫你放手了吗?你自找的!」 「你说什么?好啊,我不跟你客气了!」 男子一把抱起友友,准备把她拖进小巷。友友拼命挣扎,同时环视四周。附近有人。两个,不,三个。他们站得远远地观看,并没有插手的意思。救命!友友很想呼救,却还是忍了下来。开玩笑,我才不需要别人的帮助呢!更何况就算对外求救,也不会有人伸出援手的。没错,一个也没有。 「哼……」 男人直接将友友往巷子内一丢,动作十分粗暴。友友的臀部和背部猛烈撞击地面,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幸好颈子及时使劲,后脑才幸免于难。友友还来不及感到疼痛,男人就压了上来。不要、不要、不要!不要过来,不要碰我!好恶心的感觉!我怕、我怕、我怕……! 救命,拜托!救救我,列列! 友友几乎快要哭了出来。可是她心里很明白,大声哭叫解决不了问题。 一——咕呜……!」 混乱之中,友友奋力踢了男人一脚。大概是踢中要害了吧。男人退了几步,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友友毫不留情,也没有留情的必要,继续朝着男人捂住要害的双手又踢了好几脚,最后再赏给男人一记膝踢。男人惨叫一声,步履踉跄。好机会,就是现在。 友友从地上跳了起来,鞋底印在男人的脸上。 踹倒男人之后,友友头也不回地飞 奔而出。 活该、活该、活该! 她边跑边笑。 好痛快,真是痛快。别以为女人好欺负,活该! 呼吸逐渐急促,心跳逐渐加速,友友却没有停止奔跑的念头。她跑了好久,一心一意只想逃离危险。现在还不能停下来,这里并不安全,快点离开这里吧。可是,这里是哪里?我应该跑到什么地方才好?哪里才是安全的地方? 上气不接下气,侧腹疼痛不堪,全身上下汗水淋漓,再也跑不动了。 友友停了下来,弯下上半身,双手撑着膝盖。 路人的声音传入耳中,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抬头一看,一名中年男子赫然出现在眼前,两只眼睛色咪咪地在友友身上打转。背脊一寒,友友连忙离开原地。没错,这是逃命。害怕?怕什么?没什么好怕的,我什么也不怕。 只是感觉不舒服罢了。 友友张开双臂,紧紧地抱着自己。 毛茸茸的脏手在自己的身上摸来摸去,双颊的肌肤还残留着胡渣所带来的刺痛。好恶心, 真想找个地方洗净身体,洗再多次也不够。可以的话,友友真想剥下身上的皮肤,丢进火里烧个精光。 不知道男人会不会追上来。万一被他找到了,到时候该怎么办? 友友紧咬下唇。没事,不会有事的。抬头挺胸,不要畏畏缩缩的,勇敢地走下去就对了。 不行,我办不到。列列,救我! 列列不在身边。 他跟塞尔吉上战场去了。 丢下我一个人。 只剩下我一个。 * 一望无际的森林依然静得可怕。 魔女讨伐队雨云以从士为前锋,负责押阵的骑士安抚兴奋的爱马。除非必要,没有人愿意开口,大家都不想打破森林中的寂静。 离开海顿市之后的第四天傍晚。 据说雨云的前导部队已经抵达能以肉眼辨识魔女要塞的距离了。 这四天以来,雨云并未受到魔女军团的袭击,难道敌人并未察觉雨云的行动吗?作战参谋达奇·斯基诺虽然对这次的作战计划相当有自信,却也不敢做出如此乐观的判断。 根据作战部密探的回报,集结在洞窟的魔女党羽大概只有四百人,即使加上野兽,数量也不超过五百。密探兵分二路,严密监控洞窟的两个出入口,有关敌军军力的情报应该是正确无误。若真如此,敌军的军力还不足雨云的一半,目前应该是在逃之夭夭或是同归于尽的选项当中犹豫不决。达奇·斯基诺认为先下手为强是致胜的关键,猝不及防的敌人早已失去了战意,不过身经百战的裘努·卡尔邦恐怕不会这么乐观——以上是塞尔吉·法连德尔的推测。 总而言之,雨云正以戒慎恐惧的态度,积极地完成攻击洞窟的准备。 至少就列列观察的结果,雨云的队员并没有松懈的迹象,大家都绷紧了神经,准备迎接即将爆发的战争。 「是时候了。」 乔纳森吁了口气,轻抚阿逢斯的颈子。 他说的没错,前方的部队确实忙碌了起来。 魔女讨伐队总共有十三支分队,各自发展出独到的战术,同时也拥有特殊的装备。雨云的特殊装备就是名为莫兰弩的小型十字弓,每个重装骑士都带着两挺莫兰弩,轻装从士则是携带短弓。莫兰弩与短弓共同编织出的箭雨,就是雨云最强的战术。 列列驱使黑鹿毛爱利欧前进,缩短他与乔纳森以及塞尔吉之间的距离。 「要突击吗?」 「既然敌人躲在要塞里面,这自然是唯一的选择。」 骑在马背上的塞尔吉回过头来。头盔的面罩并未放下,列列清楚地看见她的脸上浮现一抹不安。 「躲在要塞里面,雨云的战术就无法发挥。」 「意思是敌人对我们的战术十分了解?」 「去问敌人吧。」 「我想敌人应该不会回答。」 「废话。」 塞尔吉耸耸肩膀。 「你这个家伙也真是奇怪。小小的从士不必想那么多,听命行事就对了。」 「我并没有想太多,只是……」 「只是怎样?」 「只是觉得四周太安静了。」 夕阳余晖之中,列列环视整座森林。 「而且是一直都很安静。」 塞尔吉皱起眉头,乔纳森也凝视着列列。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打消了念头。 卡尔邦有动作了。 他并未发号施令。 只是将右手高高举起,再用力往下一挥。 从士队立刻展开了行动。 由七百五十余人所组成的从士队主力,朝着魔女要塞的正面出入口前进,剩下的一百多名从士分队,则是以右前方的侧面出入口为目标。 骑士队跟在从士队之后缓缓前进,大概会在得以观察战况的位置停止,原地执行待命的指令吧。 列列三人也跟着前导部队等速前进。 从士队逐渐加快了脚步。 没多久就跟骑士队拉出一段距离。 「看到了。」 塞尔吉放下头盔的面罩。没错,列列也清楚地看见不远处的魔女要塞。前方大约2纳德(20m)的地面高高隆起,洞窟就位于斜坡的中间,颇具规模。外表看起来是个天然的洞窟,前面却站着一排猪人、岩石人和恶狼。数量不多,加起来不超过十个。 「愿主保佑……!」 卡尔邦的声音,骑士队也纷纷唱和。愿主保佑!愿主保佑!愿主保佑!愿主保佑!愿主保佑……!乔纳森和塞尔吉当然不例外,从士队也扯开喉咙高声呐喊。这时从士队的主力在距离洞口约3凯恩(ocm)的位置停下脚步,朝着敌人发射弓箭。一名猪人和好几只恶狼中箭倒地,幸存的敌人立刻朝着洞口撤退,小小的胜利顿时引起雨云的一阵欢呼。 「很好,奇袭成功!」 塞尔吉也兴奋不已。 「未必。」 乔纳森十分冷静。 「敌人的行动过于迅速。」 很难想像大而化之的乔纳森竟然会做出如此冷静的判断。不过他的判断是正确的,好几个猪人陆陆续续从洞穴中现身,不是一、两个而已,而是一大群。猪人在洞穴的出入口附近构筑一道肉身与盔甲的防璧,破解了雨云的弓箭齐射。从士队的主力收起短弓、拔出长剑,准备展开突击。己方的人数远胜于对方,一旦正面交锋,猪人一定抵挡不住。果然不出所料,第一波突击就决定了胜负,从士队的主力轻而易举地攻破猪人的防线。 「看吧。」 塞尔古露出得意的笑容。 「速度并不是一切,双方的战力相差太多了。」 「慢着,那边。」 列列指着逼近侧面洞口的从士分队。卡尔邦和雨云的领导高层应该也注意到了吧,乔纳森一和塞尔吉还来不及转移视线,上头就下达了命令。 「骑士队!掩护侧面洞口的从士分队!」 卡尔邦做出指示之后,双腿往马腹一夹,一马当先冲了出去。乔纳森和塞尔吉虽然年轻,好歹也是讨伐魔女的圣骑士,反应十分迅速。列列就不一样了,或许是骑术不精的关系吧,爱利欧摇头晃脑表示抗拒,虽然很快就服从指示,却还是落后其他人一大截。 「爱利欧,动作快一点!拜托……」 主人一旦失去了威严,就会被战马骑在头上,低声下气的口吻更是致命伤。列列当然知道这个道理,然而现实的情况逼得他不得不这么做。侧面洞口跟正面洞口的战况刚好相反 ,无数的敌人从侧面洞口一涌而出。主力依然是持盾的猪人和岩石人,数量却超过三十、四十、甚至更多,而且还在增加中。面对敌人的大军,一百多人所组成的从士分队却毫无惧色,双方在洞口展开激烈的攻防战。目前的情况是五五波,双方势均力敌,然而洞窟里面不知道还有多少敌人。或许敌人早就料到雨云的战术,将主力部队配置在侧面洞口,试图突破从士分队之后逃离战场。若真如此,从士分队恐怕有全军覆没的危险。从士队的主力已经攻破正门的防线,正以惊涛骇浪之势杀入魔女要塞,一百五十名骑士队可以放心地支援从士分队。卡尔邦似乎也有同样的打算。突然移动的骑士队无法保持原先的阵容,队形似乎过于冗长。乔纳森和塞尔吉领先列列约半凯恩(10m)的距离。列列急着猛夹爱利欧的马腹,爱利欧似乎也感受到列列心中的焦急。 「哇……」 爱利欧突然往前冲刺,列列差点从马背上跌了下来,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低头伏在马背上。可恶,又变成马在骑人了。 「爱利欧,你是马,不是人……!」 一想到自己只能以这种薄弱的理由训斥爱利欧,列列顿时感到不是滋味。更何况言语无法驯服战马,必须拿出身为主人的尊严与态度。看来得找个时候好好地教育爱利欧,让它知道谁才是老大。 列列突然吃了一惊。 咕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这是什么声音?好像是动物的吼叫。好惊人的叫声,不,是让人恐惧的叫声。骑士队顿时乱了阵脚,有些战马被吓得抬起前肢,腿软的战马也不在少数。爱利欧依然勇敢地往前冲,只是稍微放慢了速度。列列的脸色不太好看,心脏绞痛、头晕目眩,全身上下更是冷汗直流。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前方。侧面洞口的敌人气势如虹,从士队节节败退。情况不妙,八成跟刚刚的怒吼脱不了关系。从士队紧守阵脚,可是照眼前的情况看来,恐怕撑不了多久。 那是什么东西? 敌人之中出现了一个特别的物体。 虽然隔了一段距离,列列还是看得很清楚。 物体是跟猪人以及岩石人的体型相仿的「毛球」,下半身还长了两条毛茸茸的脚。身体正中央的红色裂缝,该不会是嘴巴吧? 毛球的嘴巴大大地张开。 来了! 列列握紧缰绳,尽量压低姿势,利用手臂捂住耳朵。 果然不出所料。 又是那种怒吼。 咕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或许是早有准备的关系,第二次的冲击显然比第一次小了许多,不过列列的心脏还是跳得飞快,后脊一阵冰凉,牙关更是微微打颤。从士分队的阵形已经彻底崩溃,敌人就要蜂拥而出了。毛球就是魔王,那是魔王的咆哮。这时站在前方的卡尔邦大声怒吼。 「从士分队,撤退!撤退……!骑士队,准备发射莫兰弩——!」 御前侍卫将卡尔邦的命令传递下去之后,纷纷从马鞍拿起莫兰弩。从士分队背向敌人往后逃跑,敌人也顺势跟上,大概有十名、不,更多的从士瞬间死在敌人的手上。趁着后面的同伴被敌人斩杀的空档,前面的从士没命地逃,连回头的时间也没有。卡尔邦示意骑士队止步,列列也轻拉缰绳,跟乔纳森和塞尔吉并肩站在原地。列列三人不是雨云的队员,不会使用莫兰弩,只能在一旁观战。卡尔邦麾下的骑士拼命大叫,要前面的从士快点散开。大概是叫那些从士赶快离开莫兰弩的射程吧。从士的后方紧跟着杀红了眼的敌人,这对那些急于逃命的从士来说,无疑是高难度的要求。而且敌人距离骑士队只剩下2凯恩(约40m),卡尔邦只好立刻做出决策。 「从士分队,趴下!」 立刻有所反应的从士,恐怕连一半也不到。 倒是敌人的反应十分迅速。 是谁?到底是谁?毛球魔王的身后,站着一名女子。白发的女子,似乎上了年纪,不过背脊倒是直挺挺的,宛如淡声晴空的双眸令人印象深刻。女子手持长枪,一定是个魔女。魔女不知道大声说了些什么,敌人同时停下脚步,举起盾牌呈防御态势。这时卡尔邦也放声大吼: 「放箭——!」 此起彼落的风切声传遍四周,一百五十台莫兰弩同时发射。一部分命中来不及趴下的从士,另外一部分射中少数的敌人,绝大多数的弓箭不是被盾牌挡下,就是并未命中任何目标。敌人的损伤并不大,毛球魔王的身上虽然插着三、四支弓箭,看起来却是没什么大碍。 「骑士队,拔剑!准备突击!」 卡尔邦举起雨云的长剑。 在盾牌的掩护之下,敌人开始后退。 塞尔吉和乔纳森拔出长剑,列列的右手紧握剑柄。 三人不禁瞪大了双眼。 魔王与魔女的身边—— 体型壮硕的两只巨狼。其中一只的背上坐着白胡白发的老人,还有一个手持短剑的小人。巨狼、老人与小人的正中央,正是三人注目的焦点。 那个金发女子似乎有点眼熟。不,严格说来应该是认识的人。 双手紧握的短剑,看起来分外突兀。 「是阿拉贝拉。」 「什么……?」 塞尔吉接下来要说的话,应该是「在哪里」吧。不过她根本找不到机会开口。 「喝……!」 乔纳森朝着马腹用力一夹,示意阿逢斯前进。卡尔邦尚未下达突击命令,乔纳森独自脱离阵形的行为顿时在骑士队当中引起一阵骚动。 「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不许脱队!可恶……!」 卡尔邦挥动手中的长剑。 「突击!愿主保佑……!」 愿主保佑!愿主保佑!愿主保佑……!骑士队开口唱和的同时策马向前,阵形却稍嫌凌乱。而且卡尔邦的命令也来得太迟了,乔纳森的擅自行动替敌人争取了宝贵的时间。趁着骑士队陷入短暂的混乱,敌人转身撤退,退得远远的。可是骑马跟徒步的速度毕竟不同。虽然战马在树林中行动不便,列列拙劣的马术也只能勉强跟在塞尔吉的后面,移动的速度还是比全力奔驰的敌人快了许多。 「乔纳森……!那个傻瓜……!」 塞尔吉恨恨地吐出一句。 乔纳森已经闯入敌阵之中。 骑士队的先锋就快追上敌人的殿后部队了。 背脊突然传来一阵寒意。 怎么回事? 有声音。 好远的声音。 不在前方,是从后方传来的。 声音跟毛球魔王不同,也不是先前遇见的牛头人身魔王,而是更接近人类的声音。不过还是有几分相似之处,大概是魔王的咆哮吧。为什么不是前方,而是后方? 除了列列之外,所有的骑士似乎都听见了,脚步顿时缓慢了下来。列列回头一看,什么也没有,只有茂密的森林。或许只是看不见而已吧。 「不许停下来!前进!前进!为主而战……!」 听起来不像卡尔邦的声音,应该是其他的骑士。塞尔吉示意列列跟上来,列列无法违抗主人的命令,只好提起爱利欧的缰绳策马狂奔。可是,妥当吗?感觉毛毛的。明明就是追赶逃窜的敌人,列列却有一种急着逃离什么的错觉。那个声音应该是魔王的咆哮没错,而且还是从后方传来的。真的妥当吗? 敌人且战且走,纷纷逃入侧面的洞口。跟正面的洞口比较起来,侧面显然狭窄了许多,骑着战马冲进洞内,恐怕连转身都有困难。于是骑士纷纷在洞口前面下马,四散的从士也纷纷回到战场,保护离开马背的骑士。咕喔喔喔喔喔喔 喔喔喔喔……!毛球魔王大吼一声,已经是第三次了。身经百战的魔女讨伐队并未因此而丧胆,骑士与从士并肩作战,一起攻进洞口。这时塞尔吉也从希莉露的背上跳了下来。 「爱利欧,情况不对的话,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说完之后,列列也跳下马背。仔细一看,栗毛阿逢斯也在附近。阿逢斯跟希莉露的感情不错,都是聪明的战马。只要三匹战马聚在一起,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 山雨欲来的预感。 列列拔出长剑,准备踏进洞口的时候,又回头望着身后的森林。这时走在前面的塞尔吉开口了: 「列列,你还在发什么呆!」 好几名骑士和从士闪过列列,从一旁的空隙钻进洞穴。看来列列似乎挡住其他人的去路了。 「这就来了!」 列列连忙冲进洞中。高度和宽度大约只有半巴雷(约2.5m)左右,空间的确不大。雨云的队员在小小的洞穴之中互相推挤,完全施展不开。塞尔吉在哪里?找到了,在前方1巴雷(约5m)的位置。距离虽然不远,两人之间却挡着好几名骑士和从士,根本无法接近。 雨云的前进速度十分缓慢。 洞穴深处似乎有光源,再加上外头的阳光,并没有想像中阴暗。 不知乔纳森是否平安。 列列的个头不高,又被挤在人群之中,看不见前面的状况。只听到兵刃相交的声响、双方士兵的怒吼以及凄厉的哀鸣。 强忍着不安的情绪,列列随着人潮慢慢前进,人潮的移动速度突然加快了许多。 「敌人撤退了!追击!」「大家上!」「给他们好看!」 敌人退兵了吗?列列满腹狐疑。然而身边的同伴纷纷往前冲,列列也不能留在原地。才刚踏出几步,第四次的咆哮顿时传入耳中。咕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震耳欲聋的声响,心脏都快跳出来了。或许是洞窟内的回音使然吧,听起来比前几次都更震撼。不过魔女讨伐队十分明白这只是魔王的威吓,大家虽然暂时停下脚步,安定心神之后,又立刻开始行动。阿拉贝拉!阿拉贝拉!阿拉贝拉……!应该是乔纳森的声音吧。愈是往前挺进,洞窟的空间就愈是宽敞,大家不再挤成一团,彼此拉开了距离。于是列列立刻超越挡在前面的骑士与从士,来到塞尔吉的身边。或许是四周过于阴暗的关系吧,塞尔吉拉开头盔的面罩,朝着列列瞥了一眼。这时列列突然倒抽一口冷气。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那、那是什么声音……?」 塞尔吉为之一愣,列列也停下脚步。仔细一看,大家的脸上都露出惊疑未定的神情。声音,不,咆哮距离大家还很远,却不是从前方传来的。没错,声音来自后方,来自洞窟之外。列列喃喃自语: 「是敌人。」 「敌人……?」 塞尔吉摇摇头。 「不可能,敌人怎么会从后面——」 为什么?列列不明白,可是他知道那的确是敌人没错。狼嚎,以及战士的怒吼。声音听起来不像人类,应该是猪人和岩石人吧。声音是从后面传来的,代表洞窟外面也有敌人,而且数量相当可观。 「全队止步!停下来!」 卡尔邦的声音就在附近。列列凝神注视。找到了,离自己不到1凯恩(约10m)的距离。 「整队!密集队形!离开洞穴!」 「可恶……!」 塞尔吉啧了一声,往前踏出一步,却被列列一把抓住。 「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找乔纳森!放手!」 塞尔吉奋力一甩,朝着洞穴深处飞奔而去。 「真是……!」 无奈之余,列列也只好追了上去。依稀听见卡尔邦要两人归队的声音,现在却顾不了这么多了。乔纳森,你在哪里?骑士和从士纷纷朝着洞口前进,只有塞尔吉和列列两人跟大家的方向相反。洞穴内的战斗并未结束,骑士和从士组成了一道防壁。难道是敌人反守为攻?讨伐队虽然挡下了敌人的攻势,却也无法顺利撤离洞穴。 「乔纳森……!」 塞尔吉挤开并肩作战的同伴,拼命往前挤,列列也紧跟在身后。挡在前面的同伴纷纷让开一条路,让塞尔吉和列列通过,看来他们似乎也不想待在这种鬼地方。既然有人急着冲上前去送死,慨然成全又有何妨。一阵努力之后,两人终于来到了最前线。 「喔啊啊啊!喝啊啊啊!喝啊!呜喔喔!」 乔纳森站在众人的面前,挥舞手中的长剑与盾牌。他并未戴着头盔,大概是脱掉了吧。攻势十分猛烈,招数却是乱七八糟。除了武器之外,乔纳森甚至利用自己的身体疯狂地攻击来犯的猪人、岩石人和恶狼。他的剑术毫无章法可言、目露凶光,仿佛饥饿的野兽。支撑乔纳森的力量是生物的本能,脸上和盔甲血迹斑斑,应该也混杂了他自己的鲜血吧。总而言之,乔纳森现在的模样着实令人望而生畏。 己方只剩下二十余人。 敌人的数量却多了一倍,甚至更多。 洞穴内的敌人比想像中来得多,或许两个出入口彼此相通,其中也包含了来自正面出口的部队吧。那里也有自己人吗?应该是从正面出口攻进洞穴的从士队主力,也就是说敌人受到两面夹击。从士队主力的人数众多,敌人当然想突破人数较少的从士分队,侧面出口的战况显得特别地惨烈。然而一夫当关的乔纳森挡住了排山倒海的攻势。奋勇作战的乔纳森不但瓦解了敌人的突击,甚至还一步步前进,深入敌阵之中。 「乔纳森,撤退!这是卡尔邦队长的命令……!可恶,他听不见!」 塞尔吉放下头盔的面罩。 「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送死!列列,我们上!」 列列左手拔出短刀,准备冲上前线。这时乔纳森解决了一个猪人,踢倒了一个岩石人,跳进敌阵的正中央。 目标是敌营中的一名女子。 「阿————拉贝拉————————————————……!」 「——哈啊……!」 那算是慑人心肺的咆哮吗?不,说是一声怪叫比较适合。阿拉贝拉的神情坚定,眼神看不到一丝的迷惘,双手紧握着长剑,刺向直扑而来的乔纳森。乔纳森张开双臂,看不出来是打算跟对方徒手肉搏,抑或是将对方拥入怀中,可以确定的是他并不想以手中的武器伤害对方,只是想更接近阿拉贝拉。或许阿拉贝拉万万也想不到乔纳森居然会主动迎向她的长剑吧,事实上乔纳森也丝毫没有闪避的意思。 阿拉贝拉的长剑刺中乔纳森的左胸,却并未贯穿他的身体。 一介女流的长剑,无法刺穿圣骑士的盔甲。 剑尖一弹,乔纳森当场坐倒,手中的长剑和盾牌也掉落在地。 阿拉贝拉身形微晃,很快就重整态势,举起长剑对准了乔纳森。 「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 「……阿拉贝拉!」 乔纳森左手抚胸,不停地摇头。 「为什么?为什么……!」 「乔纳森!你害死了我的师父……!」 「啊——」 乔纳森大叫一声,坐在原地动也不动。阿拉贝拉挥动长剑,却在中途缩手,之后又再度举起长剑。看来她似乎也很犹豫。 阿拉贝拉身旁的一只巨狼虎视眈眈地瞪着乔纳森,随时可能扑上前去。 拿着巨斧的猪人、手持巨剑的岩石人也打算对乔纳森不利。 快逃! 乔纳森。 快点站起来逃命! 奇怪? 动作变得好慢。 一切的一切…… 包括发足狂奔的我。 明明是奔跑,感觉却跟走路一样。 不过我的速度还是比他们快了一些。 列列的动作看起来就像是在泥沼般的空气中游泳。只见他慢慢出脚,命中了巨狼的鼻尖。 「咕喔喔喔啊呜呜呜呜——」 慢了好几倍的惨叫声传入耳中,列列蹲在岩石人的面前,朝着岩石人紧握巨剑的手腕猛力一踢。 岩石人的手臂高高扬起。 腋下出现破绽。 岩石人的肌肉虽然坚硬,腋下的皮肤却特别单薄。 列列的长剑刺向岩石人的腋下。 果然不出所料。 长剑的前端没入岩石人的身体。 拔出长剑的同时,列列往左一跳,以剑尖拨开猪人的头盔。 左手的短刀刺入猪人毫无防御的下颚。 划开一个口子之后,顺势以左肩用力一顶,解决了猪人。 敌人只剩下一个。 介入乔纳森与敌人之间,难度并不算太高。 敌人虽然挥舞着长剑,却是破绽连连。 而且也没注意到列列的存在。 明明就站在面前,敌人的眼中却只看得到乔纳森。列列举起长剑,瞄准了敌人的胸口。 剑尖距离目标,只剩下1利轮(约1㎝)。 敌人总算有所察觉。 瞳孔映照出我的模样。 阿拉贝拉·李德尔。 我在做什么? 杀人? 杀死阿拉贝拉? 没错。 我打算杀了她。 手中的长剑即将贯穿阿拉贝拉的心脏。 阿拉贝拉将会失去生命。 死在我的手上。 不行。 电光石火之间。 列列抽回长剑。 将短刀收入刀鞘,梦游似地往后跳了几步,抓住乔纳森的头发用力一拉。 「起来……!」 「呜喔!」 乔纳森全身无力。列列不敢面对阿拉贝拉。我打算杀了她,杀了阿拉贝拉。快逃,快点离开这里。没错,带着乔纳森逃命吧。 一阵闷响传遍四周,地面剧烈摇晃。 摇晃的不只地面,还包括了整个洞窟。 列列下意识地松开乔纳森的头发。洞穴里面出事了。一阵强风从洞穴深处席卷而至,带来漫天飞舞的沙尘。难道……?没错,洞窟崩塌了,地点就在敌人的后方,从士队主力曾经存在的位置。没错,曾经存在,现在已经不见了。洞窟崩塌,将从士队主力埋在瓦砾堆之中。列列不知道有多少人幸免于难,也无从确认,说不定全都被活埋了。咕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毛球魔王的咆哮再度传来,声音很近。没错,就在不远处而已,还有持枪的白发魔女。心脏好痛。不妙,对方攻过来了。 「——全体撤退……!」「撤退!」「快点后退!快……!」 骑士们将命令传达下去之后,争先恐后地撤退,幸存的从士也跟在后面。塞尔吉冲了上来,举起盾牌挡住呼啸而来的剑尖。阿拉贝拉想刺死乔纳森,结果被塞尔吉挡了下来。阿拉贝拉握不住剑柄,连人带剑摔了出去。 「可恶的狐狸精……!乔纳森,撤退了!」 「可是……!」 「动作快!」 列列拾起长剑递给乔纳森。乔纳森大叫一声。 「啊啊啊啊啊……!」 大叫一声的同时,乔纳森头也不回地拔足狂奔。毛球魔王并没有展开攻击,白发魔女扶起阿拉贝拉。塞尔吉回过头来,列列下颚一努,指向身后。 「你先走!」 「从士不准命令骑士!要走就一起走!听见了没有!就是现在,撤退……!」 说完之后,塞尔吉转身就跑。主人的命令不容违抗,列列也背对敌人逃之夭夭。塞尔吉穿着盔甲,速度比列列慢了许多。为了要配合塞尔吉的速度,列列只好放慢了脚步,同时也得以频频回头观察敌人的动向。敌人虽然前进了一段距离却没有追上来的打算,看起来似乎格外冷静。 为什么? 列列虽然没什么作战经验,多少也猜得出答案。 之前敌人腹背受敌,分别受到从士队主力和分队的夹击,现在的情况却大为改观。洞窟的崩塌带给从士队主力毁灭性的打击,如今骑士队和从士分队正急着离开洞窟。敌人的分队大概好整以暇地等在外头吧,洞窟内的敌军自然没什么好紧张的,应该紧张的人反而是我们才对。 局势虽然大为不利,卡尔邦依然冷静地领导骑士队以及从士队。 「好!确认邻兵,调整呼吸!没什么好怕的,天主一定会保佑我们的!前锋部队,举起盾牌!」 大约一百多人的幸存者以卡尔邦队长为中心,组成密集队形朝着出入口前进。列列和塞尔吉排在最后,乔纳森就在两人的前方。达奇·斯基诺呢?看到了,就在卡尔邦的身旁,面如白纸毫无血色。他并未参加战斗,自然没有受伤的可能,大概只是单纯的意志消沉吧。这也难怪,至少就目前的局势看来,这次的作战可说是彻底地失败了,完全没有反败为胜的可能。眼前的一百多人就是魔女讨伐队雨云仅存的兵力,一千四百余人的大部队,只剩下不到十分之一的人数。 「出口就在前方!雨云,前进!愿主保佑……!」 卡尔邦的声音清朗而沉着。 愿主保佑!愿主保佑!愿主保佑……! 雨云缓缓地往前推进。 即使吃了败仗,大家也毫不气馁。不愧是一群身经百战的战士,胆识和气魄就是不一样。大感钦佩的同时,列列突然摇摇头。不对,不是毫不气馁。众人流露而出的气氛十分空虚,丝毫不具份量。大家只是乖乖听从卡尔邦的命令,感受不到丝毫的气势。夸张一点的说法,就是半梦半醒的感觉。或许大家都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处于真实世界,抑或是置身梦境,所以感觉才会如此地空虚吧。其实列列的感觉也很微妙,明明遇上了生死存亡的危机,却一点也不害怕,更别说是忐忑不安了。乔纳森还好吧?列列突然冒出这个念头。脚步轻飘飘的,身体软绵绵的,仿佛失了魂似的。 雨云静静地在洞窟中前进。 通道愈来愈窄。 就快抵达出口了。 「希望不会遇见敌人。」 不知道是谁喃喃自语。 有人叹了口气,有人吞了口唾液,也有人微微啜泣。 乔纳森别过脸去,幽幽地开口: 「……阿拉贝拉……」 塞尔吉哼了一声。 雨云的前导部队走出洞外。 后面的人立刻跟上,大家都迫不及待想离开洞窟。 夕阳早已西下。 森林笼罩了一层薄薄的夜色。 雨云以卡尔邦为中心,在离开洞口的不远处摆开球形阵。 之前卡尔邦距离列列十分遥远,如今两人近在咫尺。 卡尔邦凝视着列列。没戴头盔,头发、胡须一片凌乱,汗水和灰尘在古铜色的皮肤留下一层脏污。卡尔邦的表情黯淡,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不能开口。他毕竟是雨云的队长,身边围绕着许多部下。 从脸上的表情看来,卡尔邦大概想跟列列说声抱歉吧。 列列摇摇头。他没有怪罪卡尔邦的意思,更不认为卡尔邦必须向自己道歉。 卡尔邦闭上双眼,转身面向前方。 薄暮的天空之下,夜色抢先一步占据了整座森林。 第四话 强者与弱者 太阳就快要出来了。夜晚是魔女的领域,大家无不企盼黎明的降临,至少白天的视野比夜晚好多了。黑暗很可怕,光是倚靠声音、风向和气味来判断局势也很吃力。可是敌人不同,野兽的眼睛在黑暗中依然派得上用场,而且嗅觉灵敏,数量又多。能够逃到这里来,真的很不简单。这里是哪里?不知道,只知道是在森林里面。 真的是落荒而逃。没错,抛下阵亡的同伴落荒而逃,以同伴为诱饵落荒而逃,好不容易才摆脱路加欧的追杀。它的体型真的十分巨大,又率领了许多部下,是个相当难缠的敌人。如果是一对一,说不定有一点机会可以打赢它。可是局势已定,这下是不可能和它单挑的。而且这副身体一下子就变得迟钝无比,更快、更快、更快的时间似乎十分有限。一旦有所松懈,就会立刻恢复原状,重复多次之后又会特别疲倦,几乎动弹不得。不行,根本不是对手。 「塞尔吉。」 列列的主人坐在大树的根部。之前的呼吸十分急促,现在却安静了下来。不,严格说来不是安静,而是微弱。她满身大汗,头发平贴在脸上,紧闭的双眼微微张开。 「嗯……」 塞尔吉的回答十分虚弱,几乎听不见。列列蹲了下来,检查她的伤势。左脸和右肩只是轻微的擦伤,右侧腰际和左大腿的伤势就严重了许多。当初穿着盔甲根本无法行走,列列只好帮她脱下厚重的盔甲,不过帮助似乎十分有限。列列在右侧腰际的伤口盖上软布,再以绳子紧紧捆绑起来,大腿的伤口也卷上绷带,但包扎过的地方都已经染成红黑色了。轻轻一摸,还带了点湿气,该不会到现在还在流血吧? 腰部的伤口,是逃亡途中被一个全身披覆着长毛的狼面怪物手中的长枪所伤,大腿则是路加欧的杰作。路加欧扑倒塞尔吉,在她的腿上狠狠咬了一口。 照理说应该换上干净的绷带,列列手边却是空无一物。 听说只要在伤口跟心脏之间以绳索紧紧地绑住,就可以替伤患止血,因此列列在塞尔吉的左腿与身体的连接处紧紧地绑上一条绳子。然而塞尔吉却嫌这条绳子过于碍事,让她无法行走,列列只好乖乖拆下。现在看起来,似乎还是应该绑上绳子才对。至于腰部的伤口,恐怕就无计可施了。 塞尔吉闭上双眼。 列列轻拍塞尔吉的右颊。 「塞尔吉、塞尔吉!」 「……嗯。」 「你的伤势不算严重,振作一点。」 塞尔吉双眼微睁,轻轻笑了一声。 「是吗?」 「当然。」 「列列,多谢。」 「别这么说,我是你的从士嘛!」 「那就应该称呼我为塞尔吉大人。」 「抱歉。」 「算了,没关系。」 塞尔吉吸了几口气,接着又缓缓地吐出。 「放心,我死不了。」 「那当然。」 「我要活下去……没错……你也是……友友……不对。」 怪了,塞尔吉到底在看哪里?列列以自己的脸孔挡住塞尔吉的视线,赫然发现塞尔吉目光涣散,瞳孔并未聚焦。 「塞尔吉?」 「不……我只是……父亲大人……亚浮勒德他……不是这样,真的不是……住手,别这样……拜托……」 「——塞尔吉?」 「我已经……」 「你还好吧?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塞尔吉——」 身体的内部、内脏的某处突然一冷。列列伸手捂住塞尔吉的嘴巴。塞尔吉睁大了双眼,似乎恢复了意识。她看着列列,眼神充满了疑惑。列列摇摇头,示意塞尔吉不要说话。塞尔吉微微点头,表示明白。 列列并不是听见声音,而是感受到一股气势。没错,气势。这是最恰当的表现方法。 松手之后,列列站了起来。 他环视四周,并未发现可疑的身影。或许是太阳尚未出现,四周依然一片阴暗的关系吧。 列列的耳朵接收到某种讯息,这次是声音没错。野兽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恶狼。在那边吗? 真是不可思议。前一秒钟什么也看不见,然而听到声音之后,却什么都看见了。 有东西靠近了。不是东西,是恶狼。不只如此,还有比恶狼更大、跟人类外型相似的黑影,大概是猪人或是岩石人吧。 塞尔吉握着剑柄。列列蹲了下来,附在她的耳边低声说: 「抱歉,你只会成为我的累赘。」 塞尔吉点点头,松开了剑柄。如果平时的她也跟现在一样听话,不知道该有多好? 列列站了起来,右手持剑,左手拔出短刀。 握着雨云的剑柄,裘努·卡尔邦惨死的一幕顿时浮现脑海。卡尔邦还是没说出列列的父亲到底是谁,列列恐怕再也没有机会知道自己的身世了。算了,这样也好。能不能活着离开这片森林都还是个未知数,身世的问题就先搁在一边吧。 不—— 不能是个未知数。 绝对不能死在这里。为了见友友一面,说什么都要活着回去。 列列压低身子,深深地吸了口气。敌人应该是在清理战场,铲除雨云的幸存者。不过对方应该还没发现我们才对。趁着对方还没察觉的时候,列列赶紧离开塞尔吉。如果对方改变行进方向,那当然就相安无事;如果对方一路前进,眼看着就要找到我们了,也只好先下手为强。 列列蹑手蹑脚地在树木的阴影之间移动。敌人有所察觉了吗?好像没有。从这棵树移动到那棵树,从那棵树再移动到下一棵树。敌人逐渐接近。无妨,原本就不期待敌人改变方向。四名猪人、四只恶狼,数量不少。胜算呢?不知道,试试看再说吧,反正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干脆丢下塞尔吉,一个人逃走吧? 列列摇摇头,他办不到。因为塞尔吉是主人吗?不,当然不是。在这种情况之下丢下塞尔吉独自开溜,列列总觉得不太好。或许好与不好是神决定的,不过列列就是觉得不太妥当。既然不太妥当,就别这么做吧。 不要胡思乱想,赶快集中精神吧!脑袋昏昏沉沉的,一定是太疲倦的关系。没那回事,我可以的,集中精神。 狼嚎,距离1纳德(约1oom)。被发现了吗?鼻子果然灵光。猪人大吼了几声,恶狼往前冲了过来。距离3凯恩(约60m)。还差一点。2凯恩、1凯恩。好,动手! 列列从树荫冲了出来。 不妙。恶狼的动作比想像中更加迅速,我的速度太慢了。 不过长剑还是插进一只恶狼的颈部,右脚踢中另一只狼的腹部,庞大的身躯飞了出去。 被踢中腹部的恶狼立刻爬了起来,剩下的两只恶狼往后退了几步,拼命狂吠。 猪人就要赶到了。 先解决恶狼再说。 哪一只? 恶狼飞扑而来,三只一起。被列列踢中腹部的恶狼慢了半步。可恶,完全看不到,太快了!不,是我太慢了。列列下意识地往地上一滚,起身的同时挥动长剑,掠过恶狼的鼻尖。在后面吗?握着短刀的左手往后一捞,另一只恶狼从旁边趁机偷袭。糟糕,躲不掉。列列并未抗拒,顺势倒在地上。恶狼张开血盆大口,试图咬断列列的喉咙,却被列列的短刀刺入口中。剧痛之余,恶狼一口咬住列列的左手。列列非但不抽手,反而鼓起全身的力气将短刀往内一送。咕噗。恶狼的下颚失去了力气。列列一脚踢开恶狼,原本打算一跃而起,却又改变了主意往旁边一跳。两只恶狼险险地掠过列列的身旁。猪人的声音传来,不知道跟恶狼说了些什么,列列连忙趁着这个 空档从地上跳了起来。 四个身穿盔甲、手持大斧和巨锤的猪人站在列列的面前。 两只恶狼站在远处蠢蠢欲动,随时都有可能再度进击。 千万不能松懈,否则身体又会不听使唤。 列列冲向猪人。太慢了、太慢了、太慢了!我要更快、更快、更快! 冲进持斧猪人的怀中之后,列列的长剑砍在猪人的腿上。猪人身形微晃,弯下了上半身。 列列使劲一跳,双脚朝着猪人的胸膛猛力一踢,当场踢翻了猪人。列列利用反作用力跳向后方,才刚落地,左脚立刻往前踏出一步,右手的长剑朝着准备挥动大锤的另一个猪人砍了过去。猪人身子一缩,列列的剑刃滑过猪人的盔甲,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脚边突然出现一条黑影。左脚。恶狼朝他小腿袭来,他来不及闪避,顿时一阵剧痛,左脚失去了知觉。 「唔……」 列列拿起左手的短刀,刺向恶狼的脑袋。好硬。恶狼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列列一次又一次地攻击同一个地方,左脚终于恢复了知觉。才刚甩掉狼尸,大锤和巨斧立刻破空而至。牙关一咬,闭着眼睛拼了。列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躲过对方的攻击,只知道自己平安无事,目前还活着。 是的,目前还活着。 四名猪人和一只恶狼将列列团团围住。 不知道谁会先采取行动,或者是同时发动攻势。小腿的伤口并不深,没什么疼痛感,应该不碍事才对;可是呼吸急促,上气不接下气,恐怕撑不了多久。得要速战速决,趁着还能动弹的时候解决对方。敌人说不定还有援军,一定要尽快结束这场搏斗,带着塞尔吉逃之夭夭。可是,为什么还不行动?你们的人数不是占了优势吗? 列列往前踏出一步。 上吧,跟他们拼了。 列列将目标锁定在正前方的持斧猪人。猪人双手握着斧头,左手和右手的间隔特别大。看来对方只想挥动巨斧逼退列列,并没有积极抢攻的打算。看见了,看得很清楚。猪人的巨斧移动缓慢。列列的动作虽然也很迟钝,但还是比猪人迅速多了。 轻而易举地闪过巨斧之后,列列瞄准了猪人的大腿与身体连结的部位。为了便于行动,这个部分的盔甲留了一条空隙。列列瞄准了空隙一剑刺入,接着又以左手的短刀砍断猪人的手臂。这时另一个猪人从背后冲了上来,列列转身闪避对方的大锤,不,应该是从锤子的下方钻过去,接着又举起短刀朝着对方的颈部猛力一刺。相当结实的手感。该不会因此而松懈了吧?原本看得一清二楚的东西一片模糊,身体仿佛灌铅似地笨重不堪。 许许多多的东西瞬间涌入,列列失去了思考能力,只能拼命地挣扎。心脏几乎快要破裂、血液逆流。稍稍恢复意识之后,赫然发现右手空空如也,整个人背靠在树干上。猪人、猪人、狼、猪人步步进逼。列列挥舞着左手的短刀,口中不断喃喃自语。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我不想死。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一名猪人伸长了左手,在自己的背后摸来摸去。正准备转身的时候,整个人突然不支倒地。 猪人的背后有东西。不是东西,是人。 黑色的卷发、褐色的肌肤、蓝色的眼睛。穿着打扮像个猎人,年纪很轻,是个女孩子,表情看起来就像是一只骄傲的猫。女子单膝跪地,右手前伸,令人联想起投掷物体之后的姿势。不知道她到底投掷了什么东西。 一把柴刀刺在猪人的背上。 八成是那个女子的杰作。 「就这么点本事?」 女子站了起来,睥睨着列列。 「这就是所谓的鹰眼?」 剩下的两名猪人和一只恶狼打量着女子。列列收起短刀,从地上捡起猪人遗留下来的斧头。只见列列举起斧头,运起全身的力量砍向持锤猪人的肩膀。最后一名猪人察觉不对,立刻转过身来,这时列列早已丢弃巨斧,扑向最后一名猪人。勒住猪人的颈子将他扑倒在地之后,列列拔出短刀,没头没脑地朝着猪人的脸部一阵猛刺。不久之后,猪人停止了挣扎,躺在地上动也不动。 眼前的景物不断摇晃着,列列几乎喘不过气。 好不容易才调匀呼吸,列列环视四周,这才发现恶狼已经被女子解决了。 女子看了列列一眼,从猪人的背部拔出柴刀,朝着塞尔吉的方向跑去。 「等、等一下……!」 列列连滚带爬地追了上去。她到底是什么人?有什么企图?女子的速度非常快,虚弱的列列根本追不上。 「塞尔吉……!」 不等列列提醒,塞尔吉早已发现了女子的踪迹。她挣扎着起身,女子却轻轻按着她的肩膀,然后在她的身边蹲了下来。女子背对着列列,毫无防备。现在该怎么办才好?这时女子轻触塞尔吉的大腿。 「这是哪门子的包扎?」 「你是……」 塞尔吉眉头一皱,原来女子碰到了腰部的伤口。 女子回头瞄了列列一眼,又将视线拉回到塞尔吉的身上。 「我叫莎莉,莎莉·艾古伦,星锁之犬。」 「犬……?影犬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无可奉告。」 「……我想也是。」 塞尔吉紧咬下唇。自称莎莉的女子解开绳子,从腰部的伤口取下染满血迹的软布,之后又打开腰包,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出来。仔细一看,原来是类似软膏的外敷药,以及一块长长的白布,还有水壶。莎莉的手脚十分俐落,即使塞尔吉痛得扭动身子,甚至是发出痛苦的呻吟声,莎莉也是充耳不闻。只见她以小刀割开伤口的衣物,以清水和酒精清理伤口、涂上软膏,再包上一层干净的白布,最后又从腰包取出一个小小的包裹。 「腿上的伤比较严重,先吃点止痛药吧。」 「……止痛药……?」 「魔女从东方的国家带来的药物,还挺有效的。」 「魔女……」 塞尔吉眉头一皱,抬头凝视着列列,犹豫的眼神带着一丝惶恐。看来塞尔吉真的是心力交瘁,否则又怎么会要列列这个从士替她做决定?列列点点头。只要能够减缓疼痛,就算是魔女的药物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于是塞尔吉勉强举起右手。 「给我。」 「马上就舒服了。」 莎莉将小包裹递给塞尔吉。塞尔吉急着打开包裹,手指却使不上力。一旁的莎莉耸耸肩膀,似乎没有帮忙的意思。列列实在看不下去了,干脆一把推开莎莉,从塞尔吉的手中抢走小包裹。包一褁里面是白色的粉末。这时莎莉将水壶递了过来。列列抱起塞尔吉的身体,示意她打开嘴巴,先倒入白色粉末,再喂她喝了几口水。塞尔吉眉头一皱,列列撑着塞尔吉的手臂不禁略为施力。 「没事吧?」 「……嗯。」 塞尔吉嘴角微动,似乎是想露出微笑。 「药满苦的。」 「应该没什么味道才对。」 莎莉哼了一声。列列心头火起,恶狠狠地瞪了莎莉一眼。莎莉眉尖一挑,也不甘示弱地反瞪回去。 「怎样?」 「……没什么。」 列列别过脸去,轻轻地叹了口气。捡回一条小命固然值得庆幸,不过遇上了莎莉·艾古伦,似乎又是另一场灾难的开始。 * 城门附近剩下浓浓的黑烟,看不到火光,城市的西侧也逐渐平静了下来,现在只剩下东侧的市场、席德利大教堂和白色行馆一带依然冒着熊熊烈火。魔女军团包围了整座城市,海顿市的沦陷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友友一直待在中丘 町的山顶,并没有离开。这是正确的决定。位于山腰的人家虽然毁于魔女军团之手,或是被大火烧成灰烬,不过山顶一带却没有建筑物,只有光秃秃的岩块,大火自然不会蔓延到这里来。就结果而言,友友作出了聪明的决定。 动弹不得。 我已经受够了,真的。眼看着我就要死了,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可是我还有许多心愿尚未实现,还有许多事情尚未完成。我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没办法,我就要死了,一切就要结束了。不要,我不想思考这些。 我好怕、好怕、好怕。 怕得要命。 现在的我只能躲在暗处,任由自己的身体拼命发抖。 唉,我真没用。 下意识地擦拭眼角,才发现我哭了。 也罢,哭出来比较舒服,尽量哭吧! 偏偏不听话的双眼在这个时候停止了流泪。 不要逃避现实,快点动脑筋。接下来该怎么办?该躲到哪里才好?回到旅店吧,行李还留在那里呢!不行。石清水亭位于中丘町的东面郊外,距离市场不远。市场的火光尚未熄灭,石清水亭应该也无法幸免。而且魔女的同伴四处放火,屠杀惊慌失措的人类,现在回到旅店实在是太危险了。 还是想办法离开海顿市吧! 城门附近的火势已经被扑灭了,现在正是逃命的好机会。可是,当真如此? 天晓得,说不定魔女安排手下把守城门。友友并不知道魔女军团的目的是什么,不过从他们攻入城门之后到处烧杀掳掠的行径看来,应该是打算彻底摧毁整个海顿市。魔女和她的手下破坏了所有的建筑物,屠杀了所有的人类,不太可能对幸运生还的幸存者网开一面,放任他们通过城门。 还是躲在这里比较安全,等到魔女军团离开之后再做打算。没错,说不定可以捡回一命。就算海顿市的所有人都死了,自己也要想办法活下来。不行吗?有什么不对?克罗德尔的人差点杀死了我,他们嘲笑我、诅咒我,巴不得立刻夺走我的生命,现在凭什么要我同情他们的遭遇?我知道,这里不是克罗德尔,难道海顿市的居民就不是人类吗?大家都一样,没什么不同。我不想死,我要活下来,其他人的死活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没错,全都死掉算了。 呜,胸口好痛。为什么会有这种痛不欲生的撕裂感? 我并没有做错什么。一个人的思想和行为到底是对是错,不应该由神来判断,而是自己决定。没错,神是不能信任的,祂从不帮助任何人,也不会主动改变什么。即使神真的存在,也跟不存在没什么两样。 列列被塞尔吉带上战场,不在这里。没有人可以拯救我。 看来只好自己想办法了。可是,我能做些什么?跑不快、跳不高、剑术一窍不通,也不会使用魔法。我只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渺小人类,毫无拯救自己的能力。 悲从中来,泪水又在眼眶打转。除了哭泣之外,我什么也不会。我只能藉由哭泣来逃避问题。 友友紧咬下唇,抬头看着天空,不让泪水从眼眶流出。别哭了,哭也无济于事。睁大双眼、竖起耳朵,动动脑筋吧。没错,耳朵—— 好像听见了什么。那是人的声音,是小孩子的哭声。 友友想也不想地自藏身处飞奔而出。声音是从西边传来的。西面的山麓十分陡峭,爬下去需要一点勇气。友友小心翼翼地踩稳脚步,慢慢爬下峭壁,来到蜿蜒曲折的山中小径。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低矮平房的断垣残壁,视野不是很好,不过哭泣声倒是愈来愈清楚。沿着声音的方向转进路口,友友踩到一个软绵绵的物体,差点跌了一跤。仔细一看,友友惨叫一声,原来她踩到一具尸体。友友转过头去,加快了脚步,全身上下微微颤抖。哭泣声愈来愈近,就快要到了。 找到了。 坐在道路正中央的小女生,留着一头浅色的卷发,看起来大概六、七岁左右。小女生发现友友之后,顿时停止了哭泣,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友友快步走向小女生,试图出言安慰,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小女生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友友摸摸她的脸颊,拍拍她的肩膀,告诉她不要害怕。没错,不要害怕。 你叫什么名字?贝拉,小女生哭着回答。 「贝拉,我叫做友友。你的爸爸跟妈妈呢?」 贝拉摇摇头。看来应该是跟家人逃亡的时候不慎失散,只好回到自己位于中丘町的家,结果不小心迷了路,恐怕还受到一些惊吓。 「贝拉,我很想带你去找爸爸和妈妈,可是这并不容易。现在我准备离开海顿市,你要不要跟我走?」 贝拉并未回答,似乎有些犹豫。要一个六岁的小女生做出这么重大的决定,确实是难为她了。 「我们走吧,贝拉。」 友友牵起贝拉的手。贝拉并未抗拒,乖乖跟在友友的身后。 万一真的遇上突发状况,贝拉也派不上什么用场。毕竟她只是个小孩子,反而会成为累赘,友友一个人独自行动还是方便多了。可是说也奇怪,有了贝拉的陪伴之后,友友的心中顿时笃定了许多。先前明明害怕得全身发抖,如今却一点也不怕,心情也顿时轻松了不少,甚至还有照顾贝拉的余裕。不会有事的,不会被魔女发现的。就算真的被发现了也没什么好怕的,一定可以逃出去。 友友带着贝拉来到几乎被夷为平地的西区。这一带的建筑物似乎格外地脆弱,断垣残壁之间随处可见烧焦的尸体。友友尽可能对那些焦尸视而不见,也告诚贝拉低头看着脚边,不要东张西望。偌大的西区一片死寂,除了友友和贝拉之外,移动的物体也只剩下浓烟和火苗。 行走了一段时间之后,两人的去路被海顿市的城墙阻挡。附近应该有出入口吧?友友四下张望,没有。虽然有些遗憾,却还不至于失望,毕竟友友本来就不抱期待。沿着城墙一路往南,就会抵达城门。通过城门之后——到时候再说吧。 贝拉是个爱哭鬼。友友一次又一次地安慰贝拉,从未感到厌烦。这里有我在,你尽管放心吧。一定可以找到爸爸、妈妈和哥哥的。安慰贝拉的同时,友友也在内心说服自己。一定要相信自己的乐观,非信不可。 即使大火肆虐之后依然保有完整外观的建筑物愈来愈多,也并未引起友友的疑心。友友太过乐观,反而丧失了应有的警戒。 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回头一看,黑黝黝的生物从小巷之中现身。不是人类,长相看起来像是鼻子短短的狼,全身覆盖着浓密的毛发。身高比成年的人类矮了许多,上半身前倾,短腿长臂,还有一个光溜溜的屁股。友友见过那种生物,印象中好像是黑毛的古西族。 古西举起手中的三叉长枪往地面一跺,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大概是友友毫无惧色,令古西感到十分惊讶吧。 贝拉背转过身子,发出小小的哀鸣。 友友心中一冷,如坠冰窖。古西族是魔女的同伴,人类的敌人。 古西大吼一声,朝着友友和贝拉冲了上来。友友连忙拉着贝拉的手没命地逃,结果贝拉脚下一绊,差点当场摔倒,友友也顿时失去了平衡。古西趁着这个机会缩短距离,眼看着就要追上两人了。丢下贝拉,独自逃走吧?不行,我办不到。 友友挡在贝拉的面前。 「快逃!」 「……咦?」 「快点离开这里!动作快!」 友友无暇确认贝拉是否真的逃走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古西迅速逼近。这下子死定了,友友心想,奇怪的是心里面一点也不害怕。古西的三叉长枪破空而至。开玩笑,怎么可以坐以待毙? 友友蹲了下来。不怕死是骗人的。 她全身寒毛倒竖,身体为之冻结,不过还是成功闪过三又长枪。友友大叫一声,朝着古西扑了上去。她试图撞倒古希,可是古西的力气实在太大了,友友反而被古西推开,一屁股坐倒在地。 古西再度挥动三叉长枪,枪尖对准了友友。 结束了吗……? 这么快。 我实在是太没用了。 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想离家出走对抗命运,结果就是孤零零地死在这里。 列列,对不起。 友友闭上双眼,准备迎接自己的命运。 就在这个时候。 咕哇! 古西的口中突然冒出一个物体。 是剑刃。 三叉长枪掉落地面,古西的身体就像一滩软泥,扑簌簌地缩成一团。 一名男子站在古西的身后。 他的手中拿着染血的长剑,一头及肩的金发,祖母绿的瞳孔少了一抹明艳的神采。脸颊瘦长,五官却十分端正。身高大约在6索尔(l·8m)左右,或许是因为身形消瘦的关系,看起来有些弱不禁风。一身旅人打扮,腰间挂着剑鞘,还插着一把柴刀,看起来不像是当地人。 「真是千钧一发。」 男子回剑入鞘,向友友伸出右手。 友友下意识地握住对方的手。被对方拉起来之后,这才慌慌张张地松手。 「谢……谢谢。」 「嗯。」 男子打量着友友的身后。 「小孩子也没事。」 「贝拉!」 友友回头一看,贝拉正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傻孩子,怎么不逃跑呢?友友将贝拉抱在怀中。 「我不是要你快点逃命吗?」 「可是……」 贝拉哭了。友友了解她的感受。少了友友之后,就只剩下贝拉一个人了。 抱着贝拉的友友打量着眼前的男子。他到底是什么人?才刚刚亲手杀死了一个生物,男子的表情却异常冷静,好像不痛不痒似的。既然出手搭救友友,代表他应该不是坏人,不过友友还是觉得有些可疑。 「我是旅行乐者。」 友友怀疑的眼神似乎让男子有所警觉,他的脸上终于出现了表情。灿烂、却有点不合时宜的微笑。 「当初只是路过这个城市而已,想不到居然遇上这种事。对了,我叫做阿洛瓦·杰尔。」 「我是友友——」 布蕾二字差点脱口而出。友友轻抚贝拉的背心,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友友·伊吉尔,这个孩子叫做贝拉。」 「很高兴认识你,友友。其实我比较希望在更羕丽的地方遇见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而不是这里。」 虽然只是普通的客套话,却流露出难以言喻的怪异。他的话调平板,没有抑扬顿挫,似乎不带任何感情。眼前的这名男子相当可疑,友友不禁往后退了几步。 「千万别嫌我多管闲事。」 阿洛瓦微微一笑,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膀。 「劝你还是打消通过城门的念头吧,敌人正把守在那里呢!我知道其他的出入口在哪里,请跟我来吧!」 * 夕阳西下、朝日升起,又过了一天一夜。 塞尔吉的气色好多了,不过她的伤势并未痊愈。这也难怪,她的伤势十分严重,可不是两三天就能复原的。脸上的气色之所以还算不错,都要归功于魔女从东方国度所带回来的秘药。 药效发作期间,塞尔吉从不抱怨伤口疼痛,也不觉得疲倦,脸色虽然还是一样地苍白,但至少能拖着受伤的左腿慢慢地行走。每当列列询问塞尔吉要不要休息片刻,塞尔吉总是摇摇头,到最后不耐烦了,甚至还会破口大骂。可是当药效逐渐减弱的时候,塞尔吉就会安静下来,脚步迟缓,最后终于坐倒在地动弹不得。这时就必须再服用一次秘药,药效发作之前都不能移动半步。 「秘药并不是没有副作用。」 东方的天际泛起一抹鱼肚白,塞尔吉兀自沉睡。列列打了好几次瞌睡,莎莉似乎彻夜未眠。或许是太无聊了吧,列列才刚起身,莎莉就迫不及待地开口: 「一旦使用过度,很容易就会上瘾,没有秘药就活不下去。」 「……这算哪门子的秘药?」 「我不是说过吗?这是魔女的秘药。」 莎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列列却不明白哪里好笑。 「而且一次服用过多的秘药,还会送掉一条小命。随着服用次数的增加,药效也会逐渐减弱,到最后不得不慢慢地增加药量才能达到止痛的效果。简而言之,继续服用这种秘药,迟早也是死路一条。」 「跟毒药没什么两样。」 「药物跟毒药本来就是同一种东西。」 莎莉瞪了列列一眼,伸出舌尖舔舔下唇。 「你是塞尔吉·法连德尔的从士吧?劝你最好把眼睛睁亮一点,哪天我控制不了自己,说不定会杀了你的主人。」 「为什么?塞尔吉不是星锁的骑士吗?」 「她是在休假期间参与其他小队的作战行动,结果反而受了重伤的蠢蛋骑士。」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女扮男装是她的自由,我管不着,不过我这个人天生对弱者没什么好感。倒是你……」 莎莉试图抚摸列列的脸颊,却被列列一把拨开。莎莉也不生气,轻轻笑了一声。 「挺有个性的嘛。很好,我喜欢强悍的男人。」 好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 之后到底又行走了多少时间? 从太阳的位置来判断,差不多是正午时刻了。 塞尔吉已经安静了好一阵子,大多数的时候都是低头不语。她满头大汗,该不会是药效过了吧?列列跟在塞尔吉身后,莎莉独自走在前面,于是列列加快脚步,与莎莉并肩而行。 「莎莉,再给塞尔吉一包药吧!」 「间隔太短了,过些时候再说。」 莎莉并未停下脚步,直接回头看着塞尔吉。 「塞尔吉阁下,请你忍着点。」 「……我没事。」 「圣骑士果然了不起。」 莎莉哼了一声,露出嘲讽的微笑。列列很想替塞尔吉出口气,却还是忍住了,毕竟他并没有替塞尔吉出头的义务。严格说来,今天之所以落得这步田地,塞尔吉也要负起最大的责任。不管塞尔吉的伤势再怎么严重,也跟列列毫无关系。然而看见塞尔吉痛苦的表情,列列还是有点于心不忍。 为了不让自己落后太多,塞尔吉可说是卯足了全力。只见她咬紧牙关,榨出剩余不多的力气,才能勉强跟在列列和莎莉的身后。 列列停下脚步,等待塞尔吉从后跟上。不等塞尔吉同意,就一把抓起她的手臂搁在自己的肩膀,搀扶着她缓缓前进。塞尔吉百般不愿地摇摇头,却再也没有抗拒的力气。列列毫不在乎塞尔吉的抗议,迳自扶着她的身体往前走去。 莎莉朝着两人瞥了一眼。列列刻意转头回避她的视线。莎莉见状,突然加快了脚步。 塞尔吉的呼吸短暂而急促,真的不要紧吗? 「列列。」 「什么?」 「你……」 「嗯。」 「全身都是汗臭味。」 「我也不愿意啊!」 「也对。」 塞尔吉笑了笑。 「我大概也没好到哪去。」 「会吗?」 列列微微一笑。 「你身上倒是没什么汗臭味。」 「……啊……」 「你刚刚说什么?」 「……没事。」 塞尔吉抬起头来,面向前方。 「当我没说。」 走在前面的莎莉已经领先两人好一段距离,想不到她突然又发足狂奔了起来,该不会想丢下列列和塞尔吉吧?塞尔吉也注意到了,却一句话也没说,大概是并不在乎吧。也罢,莎莉是个危险人物,少了她也好。没有那种秘药固然伤脑筋,不过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再说吧。大不了背着塞尔吉一路走回海顿市也行。只要活着回到海顿市,一定会有办法的。乔纳森呢?这次他大概死定了吧。友友呢?好想见她一面。我累了,真的累了,再也不想上战场了。杀人与被杀,为什么就只有这两种选项? 这时不见踪影的莎莉突然又出现了。 严格说来,应该是折返才对。 「自己人!」 莎莉指着前方大叫。 「前面有自己人!雨云的幸存者,还有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 「什么?」 列列看着塞尔吉。 塞尔吉的视线却未落在列列身上。 只见她挣脱列列的搀扶,头也不回地往前跑去。 「塞、塞尔吉……!」 她哪来的力气?塞尔吉虽然拖着受伤的左腿,移动的速度却是快得吓人,列列和莎莉不禁面面相觑,莎莉更是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列列立刻追了上去。虽然两三下就追上了塞尔吉,列列却没有阻止她的意思。原来如此。乔纳森还活着,塞尔吉才会出现这种反应。 两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塞尔吉也是基于朋友的道义,才会参加这场战争。她处处为乔纳森着想,心中总是挂念着乔纳森。 塞尔吉虽然打扮成男人,骨子里却是个女人。至于乔纳森,当然是个男人。 可是乔纳森有个未婚妻。 严格说来已经不是未婚妻了。阿拉贝拉是个魔女,塞尔吉大可取代她的位置。 可是塞尔吉是个骑士,只有男人才能当上骑士。 列列右手拔出长剑。莎莉表示自己人在前面,不过除了自己人之外,似乎还有其他的不速之客。声音。没错,战斗的声音。除了自己人之外,还有敌人。在哪里?前方偏右的方向。树干与树干的缝隙之中,隐约可以辨识出奋力作战的人类,以及不是人类的生物。乔纳森也在那里吗?不知道,距离太远了。于是列列一口气超越塞尔吉,将她抛在脑后。身后突然传来陌生的气势,回头一看,原来是莎莉跟了上来,右手拿着一把柴刀。莎莉脸上露出诡异的微笑。列列不明白到底哪里好笑,只觉得她真是一个怪人。 列列凝视前方,辨识出三名,不,四名岩石人,以及四、五只身材瘦小的恶狼。人类共有三个,从装备看来,分别是两名骑士和一名从士。其中一名骑士没戴头盔,披散着一头灰色的头发。错不了,那个骑士就是乔纳森。 列列扯开喉咙大叫。 「乔纳森……!」 岩石人立刻有所反应。四名岩石人当中的两名转头看着列列。乔纳森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撞倒了一名岩石人之后,手起剑落,顿时将岩石人的脑袋砍成两半。其他的敌人当然不会袖手旁观,狼群立刻从四面八方扑了上来,顿时将乔纳森压倒在地。狼群围绕在乔纳森的身边,骑士和从士来不及救援。就算来得及,恐怕也是分身乏术。四名岩石人当中还剩下三名,骑士对抗两名、从士对抗一名,虽然勉强战成了平手,可惜好景不常,其中一名岩石人的巨剑以石破天惊之势直劈而下。骑士试图以长剑抵挡,虎口一震,长剑脱手而出。另一名岩石人斜斜挥出巨锤,失去武器的骑士只好伸出右腕硬生生接下,手肘以下的部位顿时折向了奇怪的方向。骑士不支倒地,虽然努力想要爬起来,右腕却动弹不得,再也无法握剑了。两名岩石人并没有痛下杀手的打算,反而回过头来凝视着列列。列列咬紧牙关。来吧,看我怎么教训你们。 列列在宛如泥沼的空气中游泳,他觉得自己应该可以游得更快。不行,太慢了。 可是你们却更慢、更慢、更慢。 巨剑和大锤看起来就像是静止不动。 没有闪躲的必要。 列列的长剑刺入手持巨剑的岩石人口中。 松开剑柄之后,反手拔出短刀。 另一名岩石人正准备挥出大锤,仿佛邀请列列的光临。 列列接受邀请,立刻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 几乎快要贴上了岩石人微凸的肚子。 大部分的岩石人身上都不穿盔甲,直接裸露上半身。岩石人的皮肤坚硬,就像真正的岩石一样,根本没有穿着盔甲的必要。 可是每一吋肌肤都跟岩石一样坚硬,势必会影响岩石人的行动力。 所以除了坚硬的表皮之外,也有柔软的部分。 而且还不在少数。 列列看得很清楚。 例如手肘、手腕、肩膀、颈子。尤其是手肘内侧、腋下、颈子与下颚的交界处。 列列身子一探,短刀刺中岩石人的下颚。 虽然稍稍有点阻力。 却还是轻而易举地穿透表面坚硬的皮肤。 岩石人跟人类一样会呼吸,喉咙之中也有让空气通过的管状物体。就是这里。 短刀切断了管状物体,直达颈骨。 列列使劲拔出短刀。 黑红色的液体自伤口涌出,喷向半空中。 同一时刻,列列从依然挥舞着大锤的岩石人身边钻了过去。 莎莉似乎打算支援从士。 乔纳森依旧被狼群压在地上。 一共有五只斑狼。 列列起脚踢中其中一只斑狼的颈部,然后又顺势踢翻另一只斑狼。接着纵身一跃,双脚落在第三只斑狼的头顶。 左手的短刀挑断第四只斑狼的气管,起脚踢中第五只斑狼的下腹。列列抓紧乔纳森的手臂,将他一把拉了起来。 幸存的三只斑狼正在一旁蠢蠢欲动。 正打算料理那三只斑狼的时候,列列的身体突然变得沉重无比。 「列列,感激不尽……!」 乔纳森拾起长剑劈向斑狼。全身上下沾满了血污和尘埃,看起来似乎受了重伤,不过从声音听来,又好像没什么大碍,只能说他真是一个打不死的硬汉。 列列解决掉一只斑狼,另外两只斑狼死在乔纳森的手上,剩下的岩石人也被从士和莎莉联手制伏。 塞尔吉终于赶到了。她似乎耗尽了体力和精力,身体完全不听使唤,要不是倚靠在树干上,恐怕连站也站不住。 「乔纳森……」 「塞尔吉!」 乔纳森叹了口气。 「谢天谢地,你还活着。不过看你这副狼狈样,似乎也称不上平安无事。」 「放心,死不了的。倒是你的伤势不要紧吧?」 「我的运气还算不错。」 满脸血污的乔纳森微微片笑。 「老实说连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好几次都以为不行了、死定了呢!身上的伤势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不过我不但可以站得好好的,还能挥剑杀敌,冥冥之中仿佛有种力量在保护我似的。」 「……原来如此。」 塞尔吉仰望天际,背脊沿着树干滑落,坐在大树的根部。 「不管怎样……你活着就好……太好了……一 「塞尔吉!」 乔纳森冲向塞尔吉的身边,试图将她抱起来。 「没事。」 塞尔吉推开乔纳森的手臂。 「我只是有点疲倦。」 「可是……」 乔纳森凝视着列列,露出仓皇不安的眼神。拜托,不要看我好吗?列列别过脸去。这时莎莉在从士的协助下,检查另一名骑士的伤势。骑士身上的头盔和盔甲都被脱了下来。列列见过那个骑士。法比安·马特,卡尔邦的远亲,御前护卫右翼队的年轻骑士。 「伤势很严重。」 莎莉耸耸肩膀,嘴角浮现一抹浅笑。 「不是我一个人可以处理的。不过说实话,这种伤势应该立刻处理才行,只有切除右臂才有得救的希望。」 「右臂……」 法比安看看自己的右臂,面如死灰。 「我……我不要……」 「我能体谅。不过肘骨完全碎裂,肌肉、神经和血管也遭到严重的破坏,救不回来了。」 「救不回来……?」 「是的,救不回来。」 莎莉震动喉咙,发出咕嘟的声音。 「现在或许没什么感觉,不过伤口会慢慢地恶化。如果立刻切断手臂、缝合主要的血管,应该还能活着回到海顿市。放心,我这里有止痛药。」 「……救不回来了吗……?」 「继续拖延下去,可就死路一条了。」 「我……我不想死……」 「那就只好切断手臂啰?」 莎莉的语气十分轻佻,仿佛是在愚弄法比安。然而对于法比安而言,切断手臂可不是开玩笑的,只见他急得满头大汗,身体更是微微颤抖。事关重大,犹豫不决也是很正常的。 「那个女人……」 乔纳森脸色一沉,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到底是谁?」 「……是犬。」 塞尔吉当然也看不下去,然而伤口的疼痛却远胜于内心的不悦。 「好像是影犬的人。」 「影犬怎么会在这里?」 「不知道。她救了我一命,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难道是来监视我们的?」 「我们只是星锁的基层队员,监视我们有什么好处?」 「说的也是。」 乔纳森摇摇头。 「不管怎样,先回到海顿市再说吧。」 「抱歉,打扰一下。」 莎莉回过头来,脸上堆满了笑容。 「请你们帮个忙好吗?这位骑士要切除右臂,请大家帮我抓着他,别让他挣扎。」 「不急。」 列列下颚一努,指着塞尔吉。 「她需要吃药。」 「等一下再说吧,这位骑士的情况比较危急呢!」 「给我。」 列列恶狠狠地瞪着莎莉。 莎莉眯起双眼,下巴微抬,用鼻子哼了一声。 「好吧,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动作快。」 「好啦好啦。」 莎莉从腰间掏出一只小小的药包,随手往列列的方向一丢。 药包掉落地面。脸色惨白的法比安闭上双眼,口中喃喃自语,大概是在祈求天主的保佑吧。从士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紧张。莎莉蹲在法比安的身边,伸手在腰包掏来掏去。乔纳森不知道跟塞尔吉说了些什么,塞尔吉缓缓点头。列列捡起药包,抬头看着天空。乌云密布,难怪列列总觉得四周暗了些。不久之后就会下起大雨了吧?阴暗的森林之中,列列的眼角捕捉到移动的物体。应该是战马吧,漆黑的战马。黑鹿毛吗?说不定是爱利欧呢。 * 在枝叶的遮蔽之下,森林中的雨势并不大,即使站在原地不动,也不至于被淋成落汤鸡。四周逐渐暗了下来,不过距离傍晚还有段时间。友友让贝拉坐在膝盖上,紧紧将她抱在怀中。并不是因为怕冷的关系,而是不这么做的话,贝拉又会放声大哭。再说将贝拉紧紧地抱在怀中也能让友友产生一种安全感。 离开海顿市之后,不知道走了多远。 应该没多远吧,顶多2卡列尔(约4㎞)或是3卡列尔(约6㎞)左右。 阿洛瓦·杰尔带领友友通过的出入口并不是什么秘密通道,而是部分居民所熟知的地下道。 友友、贝拉和阿洛瓦·杰尔在地下道遇见七名男女,离开海顿市之后,又跟先后逃出来的三十二名海顿市市民会合,连同先前的七名男女和友友等三人在内,形成了总共四十二人的集团。老人占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是孩子和孩子的母亲,年轻男子就只有阿洛瓦、名叫尼尔的工匠、以及卫兵贝德而已。集团之中有不良于行的老人、怀孕的妇女以及尚在强褓中的婴儿,贝德也受了伤。在这种情况之下,尽量远离海顿市绝对是上上策,事实上大家也恨不得走得愈远愈好,却受限于成员的特殊情况,只能待在原地动弹不得。 应该有不少人萌生独自行动的念头吧,友友当然也是其中之一。然而看到不良于行的老人、抱着孩子一脸茫然的母亲,友友实在是不忍抛弃他们独自离开。 而且—— 工匠尼尔和怀孕的妻子达拉,原本打算跟其他人逃往距离海顿市约2摩点(约co㎞)的密克森镇,结果在途中遭遇魔女军团的袭击。大家虽然四散逃亡,却几乎都死在魔女军团的手上。除了尼尔和达拉之外,还有不少人在森林中遇见布德族和当古族。 魔女军团打算彻底消灭海顿市的居民。 不留任何活口。 任意行动的话,极有可能被魔女的手下发现。一旦被发现,就是死路一条。 「情况不太乐观。」 阿洛瓦一直待在友友和贝拉的身边。友友虽然不信任他,好歹他也是救命恩人。而且阿洛瓦临事冷静,有他陪伴在身边,着实让友友放心不少。 「我很想吹笛安慰大家,不过现在似乎不太恰当。」 「你会吹笛?」 「别忘了我是个乐者。」 阿洛瓦从背包抽出直笛。 「而且不是我自夸,技术还不差呢!」 「你也会唱歌吗?」 「那当然。」 「其他乐器呢?」 「琵琶、竖琴,什么都难不倒我。」 「真了不起。」 「我是一个乐者,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 「我什么都不会。」 「你的身形轻盈,挺适合跳舞的。」 「真的吗?我以前曾经在祭典中跳过几次舞。」 「你可以成为舞者。」 阿洛瓦嘴角微牵,露出一个微笑。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比较起来,他的表情似乎自然多了。 「而且你的身材也很不错。」 「讨厌。」 友友别过头去。在这种情况之下讨论这种话题固然毫无意义,不过友友的心情却也因此开朗了不少。列列不擅言词,友友还是第一次跟男人聊得这么开心。通常未婚女子跟家人以外的男子开口说话,总是会被村子里的邻居视为不守妇道,在背后议论纷纷。负面的谣言总是流传得特别快,一旦传入祭司的耳中,少不了又是得在神前忏悔,友友就是诞生在这种民风保守的小村子里。离家出走之后,不管走到哪个城镇,女性居民也或多或少都受到不公平的对待。 男人的权威之所以凌驾在女人之上,一定是因为天主阿尔德·塞恩是个男人的关系。 如果天主是个女人,或许男人会被女人当成家畜来看待吧。 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友友并不特别厌恶男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有好相处的人,以及令人望之生厌的人。不只是人类如此,各种生物也都是一样。可是塞恩的教义却明显地偏袒男人。山羊多多 这么可爱,也没有犯下任何的过错,却因为它是只山羊、不是人类,所以死后就无法前往天国。 所有的生物诞生之后,都将面对死亡,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可能是染疾身亡,可能是死于战火。有些生物特别长寿,或是天生体格壮硕,有些生物神力过人,当然也有弱小的生物。有美丽的生物,也有丑陋的生物。世界上没有真正的公平,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不过,人类至少还可以公平对待每一种生物。 友友不只一次将内心的想法告诉父母,可是父母却无法理解友友的想法,甚至听不懂友友到底说了些什么,也没有试图了解的意思。友友为此感到无比悲伤、无比寂寞。 他们只是假装爱我而已,事实上正好相反。没错,我早就知道了。他们总是将我视为满脑子胡思乱想的麻烦人物,一心一意只希望我别再胡言乱语、当个知书达礼的乖宝宝,早点跟别人结婚,生下健康的孩子。 我不要这种生活。 我不想欺骗自己,却也不想继续伤害他们。即使无法理解我的想法,他们毕竟还是我的父母。 除了离家出走,似乎没有其他办法了。 我想了很久,也下定了决心。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于是我跑得远远的。 跑到了这里。 一路上总是跟列列形影不离,如今他却不在身边。 我并不孤单,我只是来到了遥远的国度。 「大姊姊。」 贝拉睁大双眼,抬头望着友友。 「怎么啦?」 「没什么。」 友友双臂一紧,轻轻地亲吻贝拉的额头。 这个无意识的举动,让友友吃了一惊。 小时候母亲也常常亲吻自己。 大概再也见不到母亲了吧,想见也见不到。 「没什么。」 贝拉紧紧地抱着友友。 心脏几乎快要跳了出来。 声音。不是雨声,从森林的深处奔驰而来。工匠尼尔举起棍棒站了起来,卫兵贝德也撑着受伤的身躯吃力地起身,阿洛瓦拔出了长剑。女人抱着孩子,老人的反应不一,其中也有在半空中划出星印,祈求天主保佑的人。 阿洛瓦轻声开口: 「是骑兵。」 他说的没错,确实有个人骑在马背上。看来应该不是魔女或是魔女的同伴。 「骑士……!」 卫兵贝德大叫。 「雨云的骑士!」 欢声雷动之中,友友也抱着贝拉站了起来。不过阿洛瓦的脸上却闪过一丝疑惑。 「得救了!」 工匠尼尔当着女人的面前,兴奋得又叫又跳。 「魔女讨伐队回来了!我们安全了!」 「喂——在这里!」 卫兵贝德挥舞长枪,看不出来是个受伤的人。老人和女人也纷纷从藏身处跑了出来。友友吁了口气。得救了,真是不敢相信。心中一阵茫然,友友回头看着阿洛瓦,却发现阿洛瓦的脸上毫无表情。 「喂……」 工匠尼尔冲了出去,迎接骑士的到来。 「不对。」 这真的是阿洛瓦的声音吗?冰冷、漠然、毫无感情。 「马背上的人不是骑士,而是从士。」 友友紧咬下唇。阿洛瓦口中的从士骑着战马一路狂奔,即使工匠尼尔就在眼前,也没有减速的意思。与工匠尼尔擦肩而过之后,又穿越难民的集团,这时马背上的从士才勒紧缰绳。只见战马嘶吼了一声,前脚直立,转了一圈之后才停下脚步。 「快逃!」 从士的声音嘶哑而干涩。 「雨云全军覆没,敌人就快来了!快逃命吧!」 所有的幸存者无不吃了一惊。 友友也不例外。一时之间,她不知该如何解读从士的话中涵义。全军覆没?雨云?不是海顿市?而是雨云?为什么?战败了吗?列列……? 全军覆没。 战败。 雨云输了。 列列也……死了? 从士使劲往马腹一踢,战马再度迈开脚步。他走了。不,逃走了。丢下大家逃走了。 一条黑影突然从旁窜出。 好快的速度,是什么东西?比人类的体型更加巨大,全身披覆着褐色的短毛,唯独头部到背脊生了一搓长毛。双足直立,长相跟马有几分类似,印象中袭击阿修隆秋萨城的魔女军团当中也有这一号人物。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叫做兰德尔的种族。兰德尔撞翻战马,马背上的从士顿时摔落地面。兰德尔并不是只有一个人,其他的族人纷纷自森林中现身。翻倒的战马立刻站了起来,可是从士还来不及起身,就死在兰德尔的刀剑之下。 「敌、敌人……!」 卫兵贝德双膝一软,当场坐倒在地。 工匠尼尔眼见苗头不对,连忙跑了回来。 「达拉,快逃……!」 女人和老人纷纷发出凄厉的惨叫,像一群无头苍蝇似地到处乱窜。 友友抱着贝拉,凝视着眼前的光景。 脑中一片空白。 毫无思考能力。 工匠尼尔突然摔倒了。不,是被撂倒了。 一个人从树上跳了下来。不,那不是人。疑似人类的生物从树上跳了下来,刚好降落在尼尔的身边。几乎是在同一个时候,工匠尼尔的身体从胸口的部位一分为二,颓然地跌落在地。 工匠尼尔被活生生砍成两截。 友友吸了口气,旋即缓缓吐出。 黑色的长发、小山般的个头,还有一双红色的眼睛。 那不是人类,而是魔王。 魔王的肩上坐着一名少女。 瞳孔和头发的颜色都十分鲜艳的魔女。 友友认识他们。 不只是认识而已。 甚至还跟他们说过话。 「不妙。」 阿洛瓦喃喃自语。友友凝视着阿洛瓦,只见他收剑入鞘,嘴角微微牵动,露出无奈的浅笑。 「抱歉了,友友。如果我死在这里,就无法完成使命了。」 「呃……?」 「再会。」 阿洛瓦无声无息地离开。不是步行、也不是奔跑,而是在地面滑行,相当奇特的移动方式。友友眨眨眼睛,却也无暇发愣。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是兰德尔的怒吼声。一群兰德尔军团顿时涌上前来。卫兵贝德拼命叫大家逃跑,自己也急着逃命,却怎么也站不起来,只能连滚带爬地往前移动。女人和老人纷纷随着贝德仓皇逃跑,却不知道魔女和魔王就等在前面。 「我实在不想这么做。」 娇小的魔女从魔王的肩膀跳了下来。 「可是愚蠢的人类全都该死,格杀勿论!这是露西亚大人的命令,不容违抗!要恨就恨我吧,反正我一点都不在乎!基奇它卡,动手吧!」 「遵命。」 魔王握着长剑的剑柄,慢慢地往前移动。女人发出凄厉的惨叫,老人来不及止步,当场跌成了一团。这时魔王突然加速,不过一眨眼的时间,就来到了人群之中。 友友总以为优魔吉和基奇它卡跟其他的魔女和魔王不一样。她听过许多跟魔女和魔王有关的恐怖传说,内心深处却不相信优魔吉和基奇它卡也跟传说中的主角一样邪恶。魔王虽然不是人类,应该也不会做出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吧?即使他们毫不留情地屠杀人类的士兵,面对手无寸铁的一般人,应该不至于痛下杀手吧? 友友抱着贝拉,不让贝拉目睹即将上演的惨剧。 基奇 它卡腰间一沉。 友友看得不是很清楚,大概就是拔剑、挥剑、收剑的动作吧。 老人、女人、以及女人抱在怀里或是牵在手中的小孩纷纷断成好几截,伴随着鲜红的血雾散落一地。 只有少数人侥幸躲过基奇它卡的斩击,大部分的人都在一瞬间死于非命。 森林静得骇人。 只听得见兰德尔军团的脚步声,以及雨点打在叶片的声响。 友友抱着贝拉,慢慢地站了起来。她一直坐在地上,不敢相信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 「贝拉。」 友友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启齿。一定要想办法让贝拉逃走,不能让她死在这里。可是,该怎么做?兰德尔军团正在四处扫荡,迟早会发现友友和贝拉的存在。基奇它卡再度挥剑,好几个人来不及惨叫就化成无数的尸块。卫兵贝德从地上爬了起来,拿起长枪冲向基奇它卡,可是才移动了几步,身体就被砍成了两段。贝拉、贝拉,到底该怎么办?跟我一起死在这里,还是独自逃走?友友并未开口,也不想开口。贝拉无从选择,相信友友也是一样的,我们没有选择的权利。 因为我没有足够的力量,因为我无能为力。 只能默默接受命运的安排。 友友咬紧牙关。我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贝拉,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列列,对不起,请赐予我力量吧。就算你已经死了,也请接受我的道歉。我马上就去找你了。虽然不知道你在哪里,不过我们一定会见面的。是的,一定会见面。现在的我只能催眠自己,否则根本没有勇气面对一切。我是个胆小鬼,不过胆小鬼也有选择如何面对死亡的权力。 友友抱着贝拉往前走去,脚步十分坚定。没问题的,我很冷静。千万不要慌张,直到最后一刻,依然要保持真正的自我。回想起来,当初在魔女审判当中获判有罪的时候,我早就该死了,结果侥幸捡回一命。时间虽然不长,却也不是毫无意义。列列。跟列列贴在一起的时候,一颗心总是跳得好快,感觉特别快乐。我不讨厌列列的味道,我喜欢列列的面孔,喜欢列列乱糟糟的头发,喜欢他无声地哭泣。乔纳森,你虽然热情过了头,却是个好人。塞尔吉,对不起,我欺骗了你,不过我并不讨厌你,真的。雨云全军覆没,大家应该都死了吧。我也快死了。或许以后再也见不到大家,不过我还是很想你们。列列,你总是默默地保护我、陪伴我,我好想你。想你、想你。我一定会去找你的,列列,到时候再紧紧地抱着我吧◇我好寂寞。父亲和母亲虽然爱我,我跟他们之间总是隔着一道墙壁。薄薄的一道墙壁,却无法忽视它的存在。父亲和母亲心日中的乖女儿并不是真正的我,我不是他们要的乖女儿。列列一路看着我长大,他知道真正的我是个怎样的人,所以我需要他,需要列列。 列列。 如果还有见面的机会,请你紧紧地抱着我吧。 看着我的眼睛,说你喜欢我。 我也喜欢你,列列。 兰德尔军团逐渐逼近。 基奇它卡打量着友友。 友友睥睨着基奇它可卡血红色的双眸。 用尽全身的力气放声大叫: 「基奇它卡!杀了我吧……!」 黑鹿毛爱利欧的出现无疑是一大福音。绵绵细雨让林中小径布满了泥泞,行走起来格外辛苦,要是无马可乘,切断右臂的法比安·马特恐怕会在途中耗尽体力。当法比安恢复体力之后,就换塞尔吉骑上爱利欧稍事休息。这时列列突然想到,裘努·卡尔邦已经战死了,雨云也落得全军覆没的下场,可是爱利欧是卡尔邦借给列列的战马,回到海顿市之后,列列应该将爱利欧归还给什么人? 法比安一路上很少开口。虽然捡回一命,却失去了最重要的右臂,内心的茫然可想而知。 幸存的从士名叫哈利,来自司坦列公国。主人已经战死了,因此哈利频频询问乔纳森有没有收自己为从士的意愿。哈利是个生性乐观的人,他似乎将这次的幸免于难归功于天主的眷顾。 塞尔吉的状况不太好,伤势逐渐恶化。 莎莉依然利用止痛药捉弄塞尔吉和法比安。只有莎莉才懂得止痛药的使用方法,虽然看不过去,列列也不便发作。 若不是乔纳森也在场,气氛恐怕会更加凝重吧。莎莉不敢违逆乔纳森的意思,或许是认为乔纳森的实力在她之上吧。 提到乔纳森,一路上他虽然沉默寡言,不过严肃的神情和简洁的指示还是令列列产生一种脱胎换骨的印象,大概是心态有了重大的转变吧。无论如何,乔纳森的改变博得了列列对他的信任。 「前面就是上坡了。」 乔纳森喃喃自语,抬头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 列列也跟着抬起头来,牛毛般的雨滴打在脸上。 「还要走多久?」 「不到半天吧。」 莎莉哼了一声。 「或许吧。」 「你对这一带的地形相当熟悉。」 乔纳森凝视着莎莉。 「每个影犬都跟你一样吗?」 「无可奉告。」 莎莉耸耸肩膀。 「只能说我受过特殊训练,可以独自完成任务。」 「你应该不是单独行动吧?」 「……我只有一个人。」 莎莉迟疑了片刻,才开口回答。 乔纳森点点头。 「是吗?」 「我只有一个人。」 莎莉嘟起嘴唇,似乎对乔纳森的怀疑十分介意。看来一开始她并不是一个人,而是跟其他的同伴一起行动,之后才因为某种原因跟同伴失散。 也罢,没兴趣知道这些。 塞尔吉脚步蹒跚,眼看着就要跌倒了。列列伸出右手搭着塞尔吉的背,肩膀用力一顶,将塞尔吉的身体撑了起来。塞尔吉并未拒绝列列的好意,她连拒绝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快到了。」 「嗯。」 「加油。」 「嗯。」 「要我背你吗?」 「别闹了。」 塞尔吉笑了笑,旋即低头看着脚边。 「……如果我撑不下去,就拜托你了。」 「嗯。」 这一刻应该是不远了。列列向乔纳森使个眼神,乔纳森立刻明白列列的用意,转身要求莎莉拿出止痛药。莎莉附在乔纳森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乔纳森顿时皱起了眉头。最后莎莉并未拿出止痛药,或许是数量不够,也或许是用光了吧。 「啊……」 骑在爱利欧背上的法比安突然发出怪声。 「啊啊啊……!」 「怎么回事?」 乔纳森轻拍爱利欧的腹部,示意它停下来。 「法比安,怎么回事?你看到了什么?」 「啊啊……」 法比安着了魔似地直视前方。他骑在马背上,看得见其他人所看不见的景色。前面到底有什么? 「列列。」 塞尔吉蹲了下来。 「你去看看情况。」 「知道了。」 列列迈开脚步,莎莉也跟在身后。乔纳森说的没错,前面的确是一座斜坡。虽然不是特别陡峭,却长了许多茂密的树丛,挡住了众人的视线。列列爬上斜坡,很快就抵达了终点。斜坡的前方是一座断崖,列列只好停下脚步。 遥远的前方,有一座城墙围绕的市镇。远方的山顶耸立着一座城堡,市镇的正中央也有一座小山。海顿市,一定是海顿市没错。可 是整个市区笼罩在黑色的烟雾之中。列列摇摇头。奇怪,不太对劲。这时莎莉也追了上来。 「这……这不是真的吧?」 列列揪住莎莉的胸口。莎莉瞪大了双眼,列列咬紧了牙关。他很想放声大叫,却又不知道该叫什么才好。不对,有一个名字,独一无二、无可取代的名字,可是列列却发不出声音。莎莉伸手轻抚列列的脸颊,列列只感到全身脱力,差点没软瘫在地。莎莉连忙抱起列列。倒在莎莉怀中的列列好不容易才呼唤出那个名字。 ——友友。 最终话 罪与雪 雪白的世界,放眼望去尽是白色、白色、白色。除了厚厚的一层积雪之外,还刮起了暴风雪。夹杂着雪片的暴风吹得眼睛睁不开,连鼻子、耳朵也失去了作用。或许是因为气温的关系吧,皮肤更是被冻得毫无知觉。即使身上已经穿了好几层温暖的衣物,披上一件厚重的夹克和头巾,脖子上缠着一条长长的布疋,脚上套着好几层袜子,双手套了好几层手套,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纪元一四○○年的太星月,一年之始。北方的库杰帝国覆盖在冬雪之下,整个国家化成银白色的世界。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之中,一般的正常人都不会命令属下外出工作。没错,比利·布朗多罗不是一个正常人,他总是将其他人的生命视为自己的工具,甚至是消耗品。 唯有这种近乎冷血的人物,才能战胜邪恶的魔女。魔女总是毫不留情地屠杀人类,甚至连女人和小孩也不放过,正常人根本不是魔女的对手。为了战胜魔女,就必须比魔女更加冷酷无情。如果魔女打算杀光全人类,就必须抢先一步消灭所有的魔女,即使有所牺牲,也是在所不惜。没有人知道比利·布朗多罗是否抱持着这种悲壮的情怀,不过这种逻辑倒是十分合理。唯有能忍他人所不能忍、能为他人所不能为的人物,才有可能彻底铲除魔女的势力。 比利·布朗多罗并不是个受欢迎的人物,他的嘴脸总是令人作呕。然而事实摆在眼前,人类确实需要他,而他也需要武器——需要削铁如泥的长剑。长剑很容易就会折损,因此他需要许许多多的长剑。无论是雨天、雪天甚至是箭如雨下的战场,都必须义无反顾地往前冲刺,贯穿目标——也就是魔女的心脏。这就是长剑的工作,也是使命。 星锁的影犬已经不完全是一支单纯的谍报部队了。这些以奉伊安。布拉克华德为首领的锡连后裔在战场上专门以猎杀大将、尤其是魔女和魔王为主要的任务。一旦杀死了魔女或是魔王,魔女军团就会自然瓦解。魔王是邪神的化身,魔女则是邪神身边的使徒,魔女军团就是由一群信奉邪教的异教徒所组成的。 走在前面的同伴突然停下脚步。这次的任务由七名影犬共同执行,不过在暴风雪之中,只看得到正前方的同伴。前方的同伴挥挥手,表示目标就在前面,于是他也转过身来,向后面的同伴做出同样的手势。这时前面的同伴再度迈开脚步,没多久就碰到一面高墙。这里是库杰帝国的领地波特伊,城墙是当地的木造城塞——萨拿克的一部分。七名影犬分散开来,利用铁锤将木桩钉入城墙充当施力点,准备翻越城墙。萨拿克的主体结构大约有2凯恩(40m)的高度,翻越城墙并不容易,也需要更多的时间。若不是刚好刮起了暴风雪,无论是在白天还是晚上,恐怕会立刻被城塞的守卫发现。所以现在正是大好时机,七人必须在暴风雪平息之前完成任务。驱逐盘据在佐亚·萨拿克一带的魔女军团是星锁的任务,为了让星锁的损失降至最低,七名影犬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城墙当然也是木制的,不过外面漆上了一层特殊涂料,再加上经年累月的冻结、生苔、腐蚀、补强,早已变成不知该如何形容的厚实混合体。才刚钉入木桩,城墙的外壁顿时化为粉末纷纷剥落,承受不了重量的木桩掉落地面的情况更是屡见不鲜,导致工作的进展十分缓慢。期间暴风雪暂时减弱,甚至还有同伴提议撤退。 夜色逐渐降临。 吹起了更强的暴风雪。 一名同伴失足跌落。到底是谁?没有人知道。 影犬剩下六人。 费尽一番工夫之后,好不容易才爬到城墙的顶端,然而大家的心中却没有「好不容易」的想法。这种念头容易使人松懈,造成致命的失误,非常危险。达成目的之后平安无事的回到本营,才叫做结束任务。结束一项任务之后,还有更多的任务等着影犬去执行,直到魔女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之后,影犬的任务才有真正结束的可能。如今六名影犬在大风雪中摸上了城墙,解决了把守了望台的兰德尔,开始寻找潜入萨拿克内部的通道。影犬的手中握有佐亚·萨拿克的平面图,很快地找到了入口。指挥全军的魔女凯拉和魔王基亚那克应该在最上层的大房间之中,于是影犬兵分二路,朝着目标挺进。就算其中一组人被敌人发现,只要另一组人成功狙杀魔女,也算是完成任务。不过最重要的关键人物是拥有鹰眼的影犬。其他的影犬对付魔女不成问题,然而唯独这个拥有鹰眼的影犬才能杀死魔王。失去魔女的魔王只能再活一个月,之后肉体就会腐败崩解,然而魔王死前会化成复仇的厉鬼,四处屠杀无辜的人类,因此最保险的做法是先解决魔王,再斩断魔女的气息。解决魔王的关键,就在于被称为心玉的魔王本体。心玉隐藏在金刚壳之中,一旦刺中金刚壳的缝隙,所向无敌的魔王也难逃一死。金刚壳的缝隙又称为魔女的泪泉,只有鹰眼才看得到。 六名影犬踏进昏暗无比、有如迷宫的萨拿克,慎重而大胆地前进。敌人似乎失去了警戒心,好几间房间都传出阵阵鼾声,甚至还有聚在一起饮酒作乐、藉以驱除寒意的声音。好几次隐身暗处,与兰德尔以及黑毛的古西擦身而过,每个人的身上都传来浓浓的酒味。星锁驻扎在距离萨拿克1摩点(约8㎞)之外的伽诺村,魔女军团大概万万也想不到萨拿克竟然会遭到人类的入侵吧。兵分二路的影犬在大房间的前方会合,人数没变,依然是六人。根据平面图的图示,大房间里面应该设有暖炉。门窗紧闭,看不到守卫的身影。经过讨论之后,影犬拟定作战计划,他们不打算直接进攻,而是先敲敲门,观察敌人的反应。影犬之中有人略通古西语,那名影犬负责敲门。一段时间之后,房间里面传来了声响。 「有事吗?」 人类的声音,女人。应该是魔女吧。魔女军团以南部语为共通语,就是大布尔诺联合王国语司坦列公国的官方语言。不谙南部语的魔女,通常都是透过天生拥有语言长才的波尔莫族进行翻译。魔女必须懂得其他种族的语言,要不然就是透过波尔莫族与其他种族进行沟通。假扮成古西族的影犬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竖耳倾听,风雪之中混杂着些许的脚步声。成功了。 「莎莉,魔王交给我。」 身旁的影犬压低音量,静待房门的开启。不久之后,木制的房门缓缓地打开。女人,绑着两条深蓝色的辫子。她是魔女凯拉,手中还拿着烛台。影犬双足一蹬,从魔女凯拉的身边一闪而过。魔王就在魔女的身后,全身覆盖着黑色的刚毛,只露出一张脸,下半身长了一条尾巴,双臂细长,黄色的瞳孔仿佛两条又细又长的裂缝。体型十分巨大,若是挺直身子,身高大约8索尔(约2·4m)。他一定就是魔王基亚那克。 基亚那克立刻察觉影犬的存在。反应十分迅速,不愧是雄霸一方的魔王。只见他屈膝沉腰,似乎打算还击。右手的爪子又长又利,仿佛杀人的利刃,从下往上破空而至。速度并不慢,快得吓人。被他的利爪扫中,就算不死也是半条命。不过影犬看得很清楚,仓促之间往右前方踏出一步。基亚那克的利爪有惊无险地掠过影犬的鼻端。心玉的位置不在胸口,而是在腹部。看到魔女的泪泉了。面对魔王的右侧,稍微往后少许。从左腹与背部的连接处刺入,应该可以破坏心玉。基亚那克往前踏出一步,他的眼中没有影犬,而是魔女。基亚那克凝视着被其他影犬围攻的魔女,试图搭救他的爱人,结果刚好背对影犬,正中影犬的下怀。影犬纵身一跃,长剑没入左腰和背部的连接处。影犬的长剑刺进魔女的泪泉,直达魔王的心玉。魔女呼唤基亚那克的名字,基亚那克发出痛苦的哀号,肉体开始溶解。血肉模糊的肉块扑向杀了魔女的影犬,却无力回天。房间里面除了魔女和魔王之外,还有三名波尔莫。波尔莫拔出短剑冲了上来,他们 非死不可,影犬当然也不会放他们一条生路。 四名影犬结束任务回到伽诺村之后,得到了短暂的休假。另外三名壮烈成仁的影犬得以长眠在天主的跟前,老实说还挺划算的。 除了留在伽诺村的辎重队、辎重队的护卫和四名影犬之外,星锁的全体队员应该正在进攻佐亚·萨拿克。影犬可以在村长出借的民家之中休息,直到星锁凯旋归来。村长家十分豪奢,室内还设有暖炉,热食、饮料更是取用不尽,当然也少不了美酒相伴。跟先前的冰天雪地比较起来,影犬仿佛置身天国。 一名影犬突然走出民家。名叫莎莉的影犬出言阻止,他却充耳不闻。外头积了一层厚厚的雪,没什么风,村子里面一片宁静。辎重队在村子的一角搭起了帐幕,那一带显得热闹了许多。 影犬漫无目的地四处走动,白蔼蔼的积雪顿时出现了一条长长的足迹。户外看不到半个村民,足迹全都是影犬留下来的。村子的正中央,有一间挂着星印的大型建筑物,影犬不由自主地朝着建筑物走去。推开积雪的大门,礼拜堂顿时映入眼帘。建筑物之中没有祭司,只有一名戴着头巾的女人。看来应该是尼僧吧,还很年轻。尼僧慢慢地走了过来,将影犬身上的积雪轻轻拍落,一句话也没说。她不说话吗?面带微笑的女子以淡蓝色的双眸凝视着影犬,影犬顿时感到浑身不自在。他很想别过脸去,却还是强行忍住,一段时间之后倒也习惯了。尼僧握住影犬的手。影犬没戴手套,双手早就被外头的低温冻得发紫。尼僧的掌心十分温暖,影犬胸中一苦,眼窝一热,内心涌起了难以言喻的情感。尼僧说话了,清澄明亮的嗓音,偏偏是影犬听不懂的语言。 「对不起,我不懂北部语。」 「这就是我的疏忽了。」 尼僧改以稍嫌生涩的南部语开口: 「如果你的内心深处有所怨怼,不妨趁这个机会一吐为快吧。」 「内心深处……」 影犬摇摇头,低头凝视着地面。 「没有,我没有什么怨怼。」 「真的吗?」 尼僧牵着影犬的手,慢慢地走入礼拜堂。影犬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尼僧指着礼拜堂的一张长椅,示意影犬坐下,然后她也跟着坐在影犬的身边。这段期间,尼僧并未放开影犬的手。 「我叫做那塔莎,你叫什么名字?」 「我……」 影犬不敢直视那塔莎的双眼,视线落在安置在礼拜堂内部的塞恩神像。「列列。列列·伊吉尔,星锁的从士。」 「如果我称呼你为列列,你不会生气吧?」 「不会。」 「列列,你有什么痛苦的遭遇吗?」 「问这个做什么?」 「人通常都是在痛苦的时候,才会来到教堂。」 「没有。」 列列叹了口气。 「我没有什么痛苦。」 「列列。」 那塔莎紧紧握住列列的手。 「你为了全人类而战。」 「不。」 「可是……」 「不。」 列列很想甩开那塔莎的手,可是他却办不到。 「我不是为了全人类而战。促使我走上战场的原因,是对魔女的憎恨。」 「原来如此。」 那塔莎举起列列的手,倚靠在自己的胸前。 「我的父母死于魔女之手。」 「咦?」 列列抬头看着那塔莎。 那塔莎微微一笑。 「我也跟你一样憎恨魔女,列列。」 列列并未回答。一样吗?不可能。哪里不同?大大地不同,完全不同。因为我笑不出来,真的笑不出来。 列列甩开那塔莎的手,从长椅上站了起来。才刚转身,塞恩神像顿时映入眼帘。列列停下脚步,睥睨着神像。在我的心中,你什么也不是。列列迈开脚步,身后的那塔莎大声叫喊: 「列列,欢迎你再来找我!」 谁要找你?我不会来了。 走出教堂之后,脚印已经消失了。 列列抬头望着灰色的天空。 那塔莎,跟友友倒是有几分神似。 我不会笑,也不想笑。 天空又飘起了白雪。 影犬奔驰在白色的积雪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足迹。这场雪似乎没有停止的迹象。 足迹很快就会消失了。 后记 第二集的后记之中,曾经提到下次要跟大家聊聊本书的创作感想,这次我也是很认真地想跟大家谈谈这个话题。不过这并不代表之前的我不够认真,事实上我是个很认真的人,只差没被旁人誉为『缺点就是太认真』而已。没错,我就是太过认真跷课,偶尔去学校露面的时候,还被同学揶揄了一番,笑称「您哪位」。老实说这句话我要原封不动送给对方,因为我已经好一段时间没去上学,早就忘了那个同学到底是谁了。 据说学校的部分学生曾经针对「谁会先被学校开除」这个主题开了一场赌盘,认真过头的我似乎是最受瞩目的候选人。生性认真的我连跷课也特别认真,而且还有绝不妥协的坚持,既然要跷课,就要做得彻底一点,偶尔到学校晃晃的情形绝对不会发生在我的身上。对我来说,跷课也要全力以赴,千万不能有所松懈,否则很容易就会功亏一篑。跷课也要跷得认真,这就是我的座右铭。 或许是我的认真与坚持感动了上天,这段期间陆陆续续接到不少工作。角川书店的『纯洁ブルースブリンゲ』于八月出版,角川スニーカー文库的『蔷薇的玛利亚ii阴云满夜花瓣纷飞』于九月出版,一迅社的『デアンパイアノイズム』以及本书『我心之剑3』陆续问世,角川入ニーカー文库的『ばけこら』也预计于十月出版第一册,真的是有所坚持才会有所收获。太过认真的态度也不是没有缺点,不过往后我将秉持着更认真、更坚持的态度面对每一件事。(编注:台湾尚未出版,此为暂译。) 就在我大谈认真与坚持的期间,后记的篇幅也逐渐用罄,看来只好等到下一次再谈谈创作感想了。在此特别感谢kaya8兄以及参与本书制作、印刷、出版、发行的所有相关人士,更向所有支持本书的读者致上最认真、最坚持的谢意。 第二集的后记之中,曾经提到下次要跟大家聊聊本书的创作感想,这次我也是很认真地想跟大家谈谈这个话题。不过这并不代表之前的我不够认真,事实上我是个很认真的人,只差没被旁人誉为『缺点就是太认真』而已。没错,我就是太过认真跷课,偶尔去学校露面的时候,还被同学揶揄了一番,笑称「您哪位」。老实说这句话我要原封不动送给对方,因为我已经好一段时间没去上学,早就忘了那个同学到底是谁了。 据说学校的部分学生曾经针对「谁会先被学校开除」这个主题开了一场赌盘,认真过头的我似乎是最受瞩目的候选人。生性认真的我连跷课也特别认真,而且还有绝不妥协的坚持,既然要跷课,就要做得彻底一点,偶尔到学校晃晃的情形绝对不会发生在我的身上。对我来说,跷课也要全力以赴,千万不能有所松懈,否则很容易就会功亏一篑。跷课也要跷得认真,这就是我的座右铭。 或许是我的认真与坚持感动了上天,这段期间陆陆续续接到不少工作。角川书店的『纯洁ブルースブリンゲ』于八月出版,角川スニーカー文库的『蔷薇的玛利亚ii阴云满夜花瓣纷飞』于九月出版,一迅社的『デアンパイアノイズム』以及本书『我心之剑3』陆续问世,角川入ニーカー文库的『ばけこら』也预计于十月出版第一册,真的是有所坚持才会有所收获。太过认真的态度也不是没有缺点,不过往后我将秉持着更认真、更坚持的态度面对每一件事。(编注:台湾尚未出版,此为暂译。) 就在我大谈认真与坚持的期间,后记的篇幅也逐渐用罄,看来只好等到下一次再谈谈创作感想了。在此特别感谢kaya8兄以及参与本书制作、印刷、出版、发行的所有相关人士,更向所有支持本书的读者致上最认真、最坚持的谢意。 第二集的后记之中,曾经提到下次要跟大家聊聊本书的创作感想,这次我也是很认真地想跟大家谈谈这个话题。不过这并不代表之前的我不够认真,事实上我是个很认真的人,只差没被旁人誉为『缺点就是太认真』而已。没错,我就是太过认真跷课,偶尔去学校露面的时候,还被同学揶揄了一番,笑称「您哪位」。老实说这句话我要原封不动送给对方,因为我已经好一段时间没去上学,早就忘了那个同学到底是谁了。 据说学校的部分学生曾经针对「谁会先被学校开除」这个主题开了一场赌盘,认真过头的我似乎是最受瞩目的候选人。生性认真的我连跷课也特别认真,而且还有绝不妥协的坚持,既然要跷课,就要做得彻底一点,偶尔到学校晃晃的情形绝对不会发生在我的身上。对我来说,跷课也要全力以赴,千万不能有所松懈,否则很容易就会功亏一篑。跷课也要跷得认真,这就是我的座右铭。 或许是我的认真与坚持感动了上天,这段期间陆陆续续接到不少工作。角川书店的『纯洁ブルースブリンゲ』于八月出版,角川スニーカー文库的『蔷薇的玛利亚ii阴云满夜花瓣纷飞』于九月出版,一迅社的『デアンパイアノイズム』以及本书『我心之剑3』陆续问世,角川入ニーカー文库的『ばけこら』也预计于十月出版第一册,真的是有所坚持才会有所收获。太过认真的态度也不是没有缺点,不过往后我将秉持着更认真、更坚持的态度面对每一件事。(编注:台湾尚未出版,此为暂译。) 就在我大谈认真与坚持的期间,后记的篇幅也逐渐用罄,看来只好等到下一次再谈谈创作感想了。在此特别感谢kaya8兄以及参与本书制作、印刷、出版、发行的所有相关人士,更向所有支持本书的读者致上最认真、最坚持的谢意。 第二集的后记之中,曾经提到下次要跟大家聊聊本书的创作感想,这次我也是很认真地想跟大家谈谈这个话题。不过这并不代表之前的我不够认真,事实上我是个很认真的人,只差没被旁人誉为『缺点就是太认真』而已。没错,我就是太过认真跷课,偶尔去学校露面的时候,还被同学揶揄了一番,笑称「您哪位」。老实说这句话我要原封不动送给对方,因为我已经好一段时间没去上学,早就忘了那个同学到底是谁了。 据说学校的部分学生曾经针对「谁会先被学校开除」这个主题开了一场赌盘,认真过头的我似乎是最受瞩目的候选人。生性认真的我连跷课也特别认真,而且还有绝不妥协的坚持,既然要跷课,就要做得彻底一点,偶尔到学校晃晃的情形绝对不会发生在我的身上。对我来说,跷课也要全力以赴,千万不能有所松懈,否则很容易就会功亏一篑。跷课也要跷得认真,这就是我的座右铭。 或许是我的认真与坚持感动了上天,这段期间陆陆续续接到不少工作。角川书店的『纯洁ブルースブリンゲ』于八月出版,角川スニーカー文库的『蔷薇的玛利亚ii阴云满夜花瓣纷飞』于九月出版,一迅社的『デアンパイアノイズム』以及本书『我心之剑3』陆续问世,角川入ニーカー文库的『ばけこら』也预计于十月出版第一册,真的是有所坚持才会有所收获。太过认真的态度也不是没有缺点,不过往后我将秉持着更认真、更坚持的态度面对每一件事。(编注:台湾尚未出版,此为暂译。) 就在我大谈认真与坚持的期间,后记的篇幅也逐渐用罄,看来只好等到下一次再谈谈创作感想了。在此特别感谢kaya8兄以及参与本书制作、印刷、出版、发行的所有相关人士,更向所有支持本书的读者致上最认真、最坚持的谢意。 第二集的后记之中,曾经提到下次要跟大家聊聊本书的创作感想,这次我也是很认真地想跟大家谈谈这个话题。不过这并不代表之前的我不够认真,事实上我是个很认真的人,只差没被旁人誉为『缺点就是太认真』而已。没错,我就是太过认真跷课,偶尔去学校露面的时候,还被同学揶揄了一番,笑称「您哪位」。老实说这句话我要原封不动送给对方,因为我已经好一段时间没去上学,早就忘了那个同学到底是谁了。 据说学校的部分学生曾经针对「谁会先被学校开除」这个主题开了一场赌盘,认真过头的我似乎是最受瞩目的候选人。生性认真的我连跷课也特别认真,而且还有绝不妥协的坚持,既然要跷课,就要做得彻底一点,偶尔到学校晃晃的情形绝对不会发生在我的身上。对我来说,跷课也要全力以赴,千万不能有所松懈,否则很容易就会功亏一篑。跷课也要跷得认真,这就是我的座右铭。 或许是我的认真与坚持感动了上天,这段期间陆陆续续接到不少工作。角川书店的『纯洁ブルースブリンゲ』于八月出版,角川スニーカー文库的『蔷薇的玛利亚ii阴云满夜花瓣纷飞』于九月出版,一迅社的『デアンパイアノイズム』以及本书『我心之剑3』陆续问世,角川入ニーカー文库的『ばけこら』也预计于十月出版第一册,真的是有所坚持才会有所收获。太过认真的态度也不是没有缺点,不过往后我将秉持着更认真、更坚持的态度面对每一件事。(编注:台湾尚未出版,此为暂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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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大谈认真与坚持的期间,后记的篇幅也逐渐用罄,看来只好等到下一次再谈谈创作感想了。在此特别感谢kaya8兄以及参与本书制作、印刷、出版、发行的所有相关人士,更向所有支持本书的读者致上最认真、最坚持的谢意。 第1话 堕落的英雄与悲惨的狗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严格说来并不算是真正的声音,然而列列还是睁开了双眼,或许打从一开始就没睡着吧。列列的睡眠向来很浅,稍有风吹草动就会立刻惊醒。 混浊的水面彷佛深不见底,事实上却只到脚踝而已。近乎静止的一滩死水,更是飘散出刺鼻的臭味。这种如同置身臭水沟一般的睡眠,就是列列无从选择的选择。 才刚睁开双眼,列列就立刻启动自己的记忆与知觉,重新掌握目前的状况。这里是圣骑士团魔女讨伐队「星锁」的队长比利·布朗多罗向福马农镇的镇长所借来的豪宅,列列正裹着好几张毛毯,独自睡在厨房旁边的储藏室之中,身边只有好几个巨大的酒桶陪伴。储藏室的气温低得吓人,甚至连水桶中的清水都几乎为之结冻。 目前列列隶属于星锁的谍报部队「影犬」。上头命令所有的影犬集合在豪宅的大房间就寝,就像是一群在寒冷的夜里依偎取暖的野狗,然而当置身于臭水沟一般的睡眠时,列列不希望跟其他的同伴在一起。于是他向影犬的老大伊安·布拉克华德提出要求,表示自己想睡在储藏室,立刻得到了许可。列列早就料到伊安不会拒绝他的提议,毕竟储藏室冷得吓人,没有人想睡在里面。而且列列是拥有鹰眼——抑或是猎人之眼的优秀影犬,立下了许多功劳,即使没有恃宠而娇的意思,多少也享有某种程度的特权。舍弃附有暖炉的舒适房间,独自睡在天寒地冻的储藏室,天主应该会笑着原谅列列的不合群吧。即使人类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残杀其他生物,宽容的天主都未曾有所表示,这点小事想必也不会放在心上才是。 这栋豪宅是以石砖与木材建造而成的,对外窗户并不多,足以阻隔外头的寒气。库杰帝国位于冰封的大地,入冬之后的严寒更是超乎想像。即使是在晴朗的白天,室内依然阴暗,不过只要太阳升起,多少还是看得见穿透缝隙的光线。 如今四周一片黑暗,朝阳显然尚未升起。 有人来了。谁啊,居然来打扰我这种像是睡在水沟里一样的睡眠。 列列依然紧闭双眼,竖耳倾听。冒失鬼已经进入厨房,而且巧妙地隐去了自己的脚步声。然而人的身体是有重量的,就算再怎么小心,还是会发出些许的声响。而且身体移动的时候也会带动周遭的气流,这些细微的变化根本瞒不了列列的耳朶。 如今冒失鬼正准备迤入储藏室。 列列故意改变头部的位置。 冒失鬼似乎在储藏室的入口停下脚步,并没有转身离去的意思。列列暂时按兵不动,隔了一段时间之后,冒失鬼终于进入储藏室。 迅速逼近。 屏气凝神,并未发出任何声响。不但慎重,而且还十分大胆。 冒失鬼瞬间来到眼前。 列列只要稍微伸脚,就会碰到冒失鬼的双脚。 就在冒失鬼弯下上半身的时候,列列突然跳了起来。只见他左手握住冒失鬼的右腕,右手扼住冒失鬼的咽喉,一口气将对方压倒在地上。冒失鬼在仓促之间躬起身子,后脑虽然并未重击地面,却也跌得七荤八素,几乎喘不过气。列列以双腿压制冒失鬼的左右手,双手紧紧地扼住冒失鬼的咽喉。 「——咕……啊……!」 「莎莉。」 储藏室虽然昏暗,却称不上漆黑。 真正的漆黑比现在的昏暗更深、更浓。 列列看得很清楚。被压在地上的人,跟列列一样是个影犬。莎莉·艾古伦,褐色的皮肤、黑色的卷发,蓝色的瞳孔一向流露出桀骛不驯。全身上下就跟凶猛的野兽一样,找不到一丝破绽。比利·布朗多罗麾下的忠犬并非清一色的雄性,也包括了少数的母狗,莎莉就是其中之一。 「你想做什么?」 「啊……咕……」 莎莉颤抖着双唇,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咽喉被列列紧紧扼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列列明白莎莉的窘境,却没有松手的意思。莎莉虽然痛苦,一时之间却也死不了。即使是只母狗,莎莉依然是个影犬,生命力没那么脆弱,窒息的前一秒钟再来松手也不算太迟。只见莎莉的喉头发出痛苦的声音,频频以膝盖撞击列列的背部,更鼓起全身的力量拚命抵抗,却还是无法挣脱列列的掌握。眼看莎莉就要失去意识,列列这才稍微收敛十指的力道。 莎莉连忙吸了口空气,却也引发了剧烈的咳嗽。这时列列再度使劲扣住莎莉的咽喉,莎莉顿时挺直了双腿,身体剧烈地颤抖,喉头更是发出干涩的呜咽。即使是武艺高强的影犬,这种折磨恐怕也相当痛苦,不过列列的用意本来就是在于惩戒莎莉。唯有如此,才能让这只母狗记取教训。事实上莎莉已经不是第一次夜袭列列了,也不是第二次,更不是第三次。列列虽然记不清了,不过这大概是第五次或是六次了。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 列列的双手离开莎莉的咽喉。莎莉痛苦地在地上挣扎,列列立刻压在她的身上。伴随着剧烈的咳嗽,莎莉拚命地吸气、吐气。直到莎莉调匀呼吸之后,列列才继续开口: 「下次就真的杀了你,听到了没有。」 「大骗子。」 疹莉微微一笑,忍不住又咳了几声。 「你不会杀了我的。若真的下得了手,我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过去你没杀我,以后也下不了手。」 「你真的认为我下不了手?」 「当然。」 「好,随你怎么想。」 列列心如止水,风平浪静。 「反正我们永远也上不了天堂。如果你真的想死,我也不会阻止你的。」 「难道你不想趁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尝尝置身天堂的滋味吗?」 「地上世界也有天堂?听都没听过。」 「当然有,而且就在附近。我可以告诉你在哪里,更可以带你去。」 「你才是个大骗子。」 「说谎对我而言是家常便饭,不过这次我可没骗人。」 「我不相信。」 「列列,你还没体验过女人的滋味吧?」 「那又怎样?」 列列的心十分平静。或许这只是个错觉吧,列列的心根本就未曾存在,无关平静与否。 「没关系,我来教你。女人一开始都很痛,之后就会渐入佳境。男人就没有这种问题了,一开始的感觉就很不错。怎样,真的不想上天堂吗?」 「嗯。」 列列点头。 「真的不想。」 原因很简单,那里并不是列列想去的地方。天主历经跋涉所创造的天国并没有山羊多多,被世人误认为魔女的友友恐怕也去不了天国。即使天国是个无限美好的国度,少了多多和友友的地方也引不起列列的兴趣,列列也压根儿就没有了解女人的念头。比起这种小事,现在的列列只想杀死更多的敌人,这也是他成为影犬的原因。 莎莉咽了口唾液。 「列列……」 「干嘛?」 「你这个人——」 「我怎样?」 「到底有没有问题?」 「什么问题?」 「还问什么……」 「莎莉·艾古伦。」 列列离开莎莉,站了起来。 「出去,我还想睡。」 「等一下就会被叫起来了。」 莎莉也坐起了上半身,却没有站起身的意思。 「刚刚接获线报,伽诺村遭到攻击,到时候上头势必会派人去瞧个究竟。不过根据老大的习惯,他应该会把所有人都叫起来吧。」 「伽诺村……?」 列列轻抚胸口 。 身体里面的某种物体,似乎正在微微颤抖。 ※ 「安德雷,要不要休息一下?」 列列轻拍马布罗长满硬毛的颈子。马布罗是介于马与鹿之间的杂食性动物,库杰帝国的人民经常利用这种动物驮运重物或是代步。移动速度虽然比不上马匹,体力却十分惊人,即使在雪地里也是健步如飞。个性温和,容易与人类亲近。列列所骑乘的安德雷是一只聪明的马布罗,不但温顺听话,又坚韧不拔。只见安德雷摇摇头,发出几声低鸣。 「好吧。如果真的累了,就跟我说一声,我们可以找个地方休息。」 跟动物在一起的时候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列列感到十分轻松。 人类真是一种既麻烦又难搞的生物。 列列自愿一个人到伽诺村进行侦查任务,这项要求也获得老大的同意。因为除了莎莉之外,列列是唯一的志愿者,加上列列认为这项任务一个人就足够了。列列的建议总是会获得采纳,主要是因为列列从不托大,每次的任务总是圆满成功,自然不会引起他人的反对。列列偶尔也想要一个人独处,安德雷也就罢了,他需要放眼四周看不到任何一个人类的空间。对于像列列这种影犬而言,适时的喘息也是必要的。 可是,原因真的这么单纯吗? 进攻魔女军队所占领的萨拿克要塞时,星锁选择伽诺村当成扎营地点。萨拿克位于库杰帝国所支配的波特伊地区,是一座历史悠久的木造要塞,在冬季的低温以及暴风雪的加持之下,更俨然成为易守难攻的军事要地。星锁早已做好了持久战的心理准备,屯驻在距离萨拿克1摩点(约8km)的伽诺村。当然,这只是星锁的欺敌战术。事实上比利·布朗多罗趁着某个暴风雪的夜晚,命令包括列列在内的七名影犬潜入萨拿克,成功狙杀负责指挥敌军的魔女凯拉以及魔王基亚那克。失去指挥官的萨拿克要塞陷入一片混乱,星锁立刻趁着这个机会发动总攻击。魔女的军队虽然奋勇抵抗,萨拿克要塞还是在两天之后遭到攻陷。星锁将被攻陷的要塞移交库杰帝国军之后,回到伽诺村仅花了三天疗养生息就离开伽诺村,花了两天的时间抵达福马农镇,结果当天深夜就接获伽诺村过袭的急报。 大军在冬雪之中的移动可说是可笑地迟钝。单身轻装的列列在安德雷的协助之下,不过半天的时间就抵达了伽诺村的外围。 穿过这片针叶林之后,伽诺村应该就在眼前了。 「……她叫做什么名字去了?」 心中的疑问随着白色的烟雾脱口而出,列列这才察觉自己正在自言自语。 「一个人自言自语,好像傻瓜似的。」 算了,反正我本来就是个傻瓜。 「想起来了。」 列列的脑中浮现一名女子的脸孔。 当时在伽诺村的教堂遇见的少女。身穿尼僧的服装、戴着头巾的年轻少女,有双浅蓝色的瞳孔。 「娜塔莎。」 没记错的话,应该就是这个名字。 娜塔莎以生硬的南部语向列列表示她的双亲死于魔女之手,自己也视魔女为不共戴天的仇敌。 列列,你也是一样的吧。 娜塔莎说道。 当列列转身就走的时候,娜塔莎大声开口。 欢迎你随时来找我。 「为什么她还笑得出来?」 表达出内心对魔女的憎恨时,娜塔莎依然面带微笑。 「一定是脑筋有问题……」 安德雷摇摇头,发出几声低鸣,彷佛对列列的说法感到不以为然。 无聊。 「反正也不关我的事。」 没错,不关我的事。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自告奋勇接下侦查的任务? 真的只是为了独处吗? 穿过针叶林之后,眼前的视界豁然开朗。 不远处的前方,有个小小的盆地。 伽诺村就在前面。 不,不对,那已经称不上村子了。 石砖以及木材所组成的建筑物颓圮倾倒,无一幸免。 散落在白雪之上的黑色物体各自呈现不规则的形状,列列很快地就辨识出黑色物体的真面目。 人类。曾经身为人类的物体。是尸体。 「安德雷,快走!」 列列双腿一夹,安德雷立刻加快了速度,完全不将厚厚的一层积雪当一回事。村子四周的栅栏倒的倒、坏的坏,斑驳破旧的入口早已不见踪影。流经村子的小溪早已结冻,因此水车小屋在寒冷的冬季派不上用场。如今,它也理所当然地难逃遭到破坏的命运。放眼望去净是死人,每一具尸体都被冻成了冰块。列列看不到拿着武器的尸体,眼前的牺牲者全都是不知道该如何战斗、更从未起过战斗念头的大人、老人以及孩子。尸体身上都穿着外出活动的服装,并未穿着睡衣,代表魔女军团应该是在白天的时候袭击这个村子的吧,村民们是在饱受惊吓四处逃命的情况下遭到杀害。伽诺村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村子,对于魔女军团而言,杀死所有的村民、破坏村子里面的建筑物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任务。 列列轻扯缰绳,示意安德雷停下脚步。 村子的正中央、挂着星印的大型建筑物。 教堂遭到毁灭性的破坏。 列则从安德雷的背上跳了下来。 她就趴在距离教堂不远处的雪地上,脸孔朝向侧面。 她身上并未穿着尼僧服,而是一丝不挂。臀部正对着列列,只戴着头巾。右侧盾胛骨下方开了个大洞,自大洞流出的鲜血流布满整个背部,早已结冻。臀部和腿部也有明显的伤痕,两只手臂更是惨不忍睹,右手的食指、中指和拇指不翼而飞。 「娜塔莎……」 列列的呼唤当然得不到回应。 娜塔莎已经死了。 列列弯下了腰,试图碰触娜塔莎冰冷的尸身。 然后呢?接下来呢?不忍娜塔莎曝尸荒野,所以要找个地方拨开厚重的积雪,将她的尸体埋入冻结的大地吗?娜塔莎不是唯一的牺牲者,村子里还有许多尸体,只埋葬娜塔莎就好了吗? 单膝跪地的列列闭上双眼,在胸前画了一个星印。 接着又站了起来,仰望灰色的天空。 再度俯视雪地之后,顿时感到娜塔莎悲惨的结局实在是一大讽刺。 无论有罪无罪,列列也不认为横死街头的她进得了天堂。 纪元一四〇〇年太星月·一月。 名为伽诺的村庄自这块土地永远消失。 纪元一三九九年迅星月,也就是十一月开始,魔女军团正式采用全新的战术。 过去魔女军团的战术多半都是以强大的军事部队攻击历史悠久的大城市,如今却将攻击目标转移至魔女讨伐队曾经驻扎的城镇或是村落,而且总是选在魔女讨伐队离开之后发动奇袭。 魔女的目的十分明显,就是以实际行动让支持自己不共戴天的仇敌——魔女讨伐队的人类付出惨痛的代价。 随着伤亡逐渐扩大,孩子眼中的人类英雄、集所有荣耀于一身的魔女讨伐队势必会成为众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扫把星。 魔女讨伐队不但是直属于塞恩教主的圣骑士团的象征,更是唯一上得了台面的主战力。去年攻击魔女城堡的行动失败之后,圣骑士团作战部的威信大不如前,即使是统领圣骑士团的参谋本部,也难以节制魔女讨伐队的行动。按照目前的势力消长来看,即使将魔女讨伐队视为圣骑士团的代表,也一点都不为过。 一旦魔女讨伐队失去人心,圣骑士团、教主甚至是塞恩圣教本身的威望也难免大受影响 。 魔女讨伐队的队长或者是副队长想必是伤透了脑筋,不过对于列列这种影犬而言,这显然不干他的事。 影犬只要遵从主人的命令追赶敌人、咬住敌人的咽喉、了结敌人的生命就好。 除非敌人全部消失,抑或是自己不支倒地,血海浮沉将是影犬无可逃避,亦不容逃避的宿命。 ※ 当主人未下达命令的时候,影犬只能吃吃东西,或是沉浸在臭水沟般的睡眠之中,为了下一次的任务养精蓄锐。 纪元一四〇〇年橙星月·三月。 星锁驻扎于摩特利奇王国的古老城市德塔那的郊外。他们之所以无法进入城市。是因为魔女的战术逐渐奏效。虽然还是有少数人欢迎魔女讨伐队的到来,然而魔女摧毁市镇村落的事迹已经广为流传。目前魔女讨伐队正在大陆的西方活动,魔女军团也接二连三偷袭人类的村子或是城镇。摩特利奇王国位于库杰王国的东南方,面临一望无际的大海,就连这王国中一个名叫多布尔多拉的小村子,也在上个月遭到魔女军团毁灭性的攻击。摩特利奇王国第二十代的国王利哈德对于多布尔多拉村的攻击事件十分重视,命令麾下的王国西面军团阻止星锁进入德塔那。目前比利·布朗多罗队长正派遣使者与利哈德王进行交涉,但在双方达成共识之前,星锁只能暂时待在德塔那的郊外虚度光阴。 没有工作的影犬也丝毫不得闲。 面对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突如其来的挑战,列列实在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 决斗的裁判官,由列列名义上的主人塞尔吉·法连德尔担任。 原本打算速战速决,尽快结束这场莫名其妙的决斗,想不到闲着没事做的骑士、从士甚至是辎重队的士卒纷纷跑来看热闹,顿时将决斗现场挤得水泄不通。 「真是令人怀念啊,列列。」 乔纳森右手握着星锁的长剑,左手拿着盾牌。身上的盔甲只有胸挡,没有头盔。 「已经好一阵子没在一大票人面前跟你交手了呢。」 「没那么久,而且我们也从未在众人面前比试剑术。」 列列右手握着剑刃较薄的长剑,左手拿着惯用的短刀,身上并没有护具。厚重的装备只会拖累列列的行动。 「当时我们比的是木棒。」 「也对。」 乔纳森双颊牵动,微微一笑。 「从那之后我多次向你挑战,却连一次也没赢过。正确的说法,应该是零胜十三败。」 「马上就会变成十四败了。」 「这倒未必。」 乔纳森朝着塞尔吉点点头。 「塞尔吉,麻烦了。」 「嗯。」 塞尔吉以褐色的瞳孔瞥了列列一眼,列列这才想起已经好一阵子没跟塞尔吉交谈了。列列与塞尔吉签订了主从契约,本身既是塞尔吉的从卒,也是星锁的从士。之后在比利·布朗多罗的命令之下,列列又成为星锁的影犬,隶属于影犬的领导人伊安·布拉克华德的麾下。因此列列的身分虽然是个从士,却跟一般的从士不同,很少跟骑士与从士所构成的星锁本队共同行动,上了战场之后也以独自从事特殊任务的机会居多。正常的骑士或是从士享有一年一次的长期休假,影犬没有这项福利,不过比利·布朗多罗倒是会另外支付特别津贴。也就是说列列的收入总共有三份,分别是骑士的从卒、星锁的从士以及影犬的特别津贴,可说是相当优渥。不过影犬的工作总是与死亡为伍,这份收入到底划不划算,倒也是见仁见智。如果是个珍惜生命的人,最好别成为影犬;不过列列只是一个小小的从士,没有拒绝的权利,而且塞尔吉也并不反对——严格说来,应该是没有反对的资格。 即使如此,列列依然是塞尔吉的从卒。 至少有纸为证。 不过两人的主从关系,仅止于名义而已。 塞尔吉高举右手,围观的群众顿时起了一阵骚动。 「……开始!」 就在塞尔吉右手一挥,宣布决斗开始的瞬间,所有声音突然止息。 列列的视界之中,只剩下正前方的乔纳森。 乔纳森双膝微曲,上半身躲在盾牌之后,右手的长剑也没有进攻的意图。乔纳森十分清楚,就算主动抢攻,列列依然有后发而至的本事,贯彻守势才是唯一的王道。多次的败北经验让乔纳森归纳出这个结论,不过看在列列的眼中,乔纳森的做法显然是大错特错。 防守也好、进攻也罢,基本上都不会改变乔纳森无法战胜列列的事实。 我跟你是不一样的,为什么到现在还搞不懂? 列列采取行动,脚步异常地缓慢。不过这只是列列的感觉,对于乔纳森而言,可就大不相同了。乔纳森试着以视线捕捉列列的身影,却怎么也跟不上列列的动作。而且乔纳森知道列列的行动异常迅速,虽然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事先预测列列可能的动向,结果还是失去了列列的身影。乔纳森是讨伐魔女的圣骑士,年纪轻轻就武艺高超。他原本就很有天分,这半年来更是进步神速,各方面都有惊人的成长。星锁固然是人才济济,能够与现在的乔纳森互别苗头的高手却也不多。不过列列却不一样,两人之间原本就存在着难以弥补的落差。随着落差的逐渐扩大,列列也慢慢地感到一种莫名的孤独。这场决斗无法点燃列列的斗志,反而让他萌生高处不胜寒的感慨。 为什么还是搞不懂? 列列已经逼近乔纳森的眼前。乔纳森挥舞盾牌,试图展开迎击,动作却迟钝得可以。太慢了,我看得一清二楚。列列悠游在如同泥沼般的缓慢世界之中,根本不把乔纳森的盾牌放在眼里。列列看得很清楚,他一开始就打算绕过乔纳森的右手,避开左手的盾牌。乔纳森的右手握着长剑,无论是突刺、直劈或是横扫,都碰不到列列半分。如今乔纳森确认列列的位置,正准备以右手的长剑发动攻击,这显然是慢了好几步。乔纳森的右手才刚动作,列列就已经不在原先的位置了。 我跟你是不一样的,大大地不同。 列列从剑刀之下钻了过去,绕到乔纳森的身后。乔纳森急着想要转过身来,却已经太迟了。列列以右脚的脚踝直击乔纳森的尾骨,长剑的剑柄也在同一时刻命中乔纳森的后脑。 乔纳森高大壮硕的身躯缓缓地倒下。 「看吧。」 列列叹了口气。 「第十四败——」 「有破绽……!」 倒在地上的乔纳森突然踢出右腿,只可惜这一记后踢也被列列看得一清二楚。列列以左脚踢向乔纳森的右腿,乔纳森的身体整个往左打横。接下来应该会从地上弹起来展开反击吧,列列心想。只可惜这么做并没有意义,因为列列的剑尖已经抵着乔纳森的咽喉了。 「没有破绽,你想太多了。」 「——唔……!」 乔纳森顿时涨红着一张脸,没有像火山般喷发出热气还真是不可思议。只见他皱起眉头、紧抿下唇,鼻梁和额头顿时出现了许多皱纹,彷佛输得十分不甘愿。 然而下一秒钟,却又堆起了满脸的笑容。 「……我认输!」 围观的群众顿时爆出如雷的欢呼与咒骂。当中恐怕少不了私下签赌的赌徒。对于骑士以及从士而言,赌博无疑是军旅生涯当中的慰藉之一,这些人什么都能赌、什么都敢赌。圣骑士团好歹是自律甚高的战斗部队,很少出现输光家产的情况,不过怡情小赌俨然是部队的常态,各国的货币也几乎是为了赌傅而存在。 列列回剑入鞘。 「列列,你果然厉害!」 从地上跳起来的乔 纳森立刻靠了上来。 「哈哈哈,真是伤脑筋!完全没有抵抗能力!根本敌不过你!亏我每天努力钻研剑术,就只是为了拉近你我之间的差距!结果还是落得惨败的下场!」 列列无法直视乔纳森的脸。那个遭到未婚妻的背叛、堕入绝望深渊的男人,如今跟过去一样露出开朗的笑容。然而这不代表乔纳森并未改变,事实上乔纳森水蓝色的瞳孔总是散发出一丝的阴郁,丰润的双颊也略显消瘦,弥漫着成熟男人的气息。不过跟先前比较起来,至少乔纳森已能展开笑颜。 当然,列列也不是笑不出来。 「别再白费力气了。」 眯起双眼的列列哼了一声。 「你的剑再怎么快,也伤不了空中的飞鸟,就跟我们的对战一样。」 「或许吧!」 乔纳森将长剑收回剑鞘之后,握紧拳头拍拍自己的胸膛。 「可是,列列!就算没有翅膀的我无法跟鸟儿一样飞上天涯,依然可以靠着这双腿追到海角——既然如此,就有可能成真!我不想断定自己什么也做不到,成为只能仰天叹息、徒呼负负的可怜虫!所以我要挑战你,列列!不管要挑战多少次,也浇不熄我的斗志!」 「你要怎样想随便你。」 列列俯视地面,无奈地摇摇头。 「但请你去找别人吧,别来烦我。」 「列列……」 乔纳森的表情闪过一丝柔和。正打算伸手轻拍列列的肩膀,列列却抢先一步转身离去。我不想见到乔纳森的那种表情,不想听见乔纳森以那种语气叫自己,更不希望乔纳森以那种眼神看着我。大感扫兴的观众自动让出一条路,列列头也不回地离去,视线依然落在地面上,几乎没发出任何的脚步声。神出鬼没向来是影犬的习性。成为比利·布朗多罗所豢养的影犬虽然只有几个月的时间,列列身心却已经化为不折不扣的影犬,这一定是个性使然吧。影犬不需要思考,只要服从主人的命令,酝酿对敌人的憎恨,等到时候来临之后,再依循生物的本能擒杀敌人即可。完成任务就有饭吃,甚至还莲有钱可拿,再也没有比影犬更适合我的工作了。没错,找是一只狗,直到死亡降临的那一刻为止,我也乐于当一只狗。 ※ 星锁离开德塔那,朝着摩特利奇王国的首都哈德拉尔移动。看来星锁与利哈德王的交涉并不顺利,比利·布朗多罗终于失去了耐性。当然,这不是身为影犬的列列所关心的事情。总而言之,星锁采行强行军直接到达哈德拉尔的城下,只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就在灰色的城墙旁边搭起了栅栏围绕高塔耸立的野战营地。对于魔女讨伐队之中习于阵仗的辎重队而言,半天之内搭起正规的野战营地其实并不算什么,然而看在防卫首都的摩特利奇王国哈德拉尔中央军以及其他市民的眼里,大为惊异的同时,恐怕也感到莫大的威胁。事实上这就是比利·布朗多罗的企图。星锁的队长毕竟距离影犬太过遥远,列列对这号人物的认识不多,然而比利·布朗多罗就是如此工于心计的阴谋家,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是敌人眼中的恐怖存在,却也常常带给战友无比的信心与勇气。至少对于星锁的队员而言,比利·布朗多罗是个可靠的兄长,有时又像个慈爱的父亲。他是才华洋溢的指挥官,更是勇敢的战士。黄褐色的瞳孔常常流露出锐利的眼神,严厉之中却也不失温情。他总是笑脸迎人,辩才无碍,对于部属的要求虽然严格,却也兼具适度的宽容。星锁的每一个队员都打从心底爱戴布朗多罗,甚至连伤亡最惨重的影犬,也从未质疑布朗多罗的领导风格。如果布朗多罗命令他们为了胜利而死,他们都乐于奉献自己的生命。列列无法体会他们的感受。他并不排斥战死沙场的结局,却一点也不愿意为了布朗多罗而死,或许是因为不喜欢布朗多罗的关系吧。为什么?列列也答不上来,只知道自己对那号人物就是没什么好感。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布朗多罗大概也不会在乎一只影犬对自己的感受吧。 列列一直认为布朗多罗是个遥远的存在,因此当老大将列列找来、命令他担任那个男人的贴身侍卫时,脑袋不怎么灵光的列列着实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而且布朗多罗即将前往王宫谒见利哈德王,寻求摩特利奇王国对星锁的支援,列列更是不明白这项命令的用意何在。 「……为什么选上我?」 老大的身形挺拔,身高大约在6索尔又3迪尔(1.89m)左右。稀疏的头发呈现橘色的光泽,黑色的瞳孔会随着光线的变化绽放出绿色的光芒。外表看起来稍嫌削瘦,全身上下却没有半点赘肉。精壮的肌肉覆盖着苍白的皮肤,虽然有些驼背,但与其说是姿势不良,反而是不禁令人联想起准备扑向猎物的猛兽。然而他只要一沉默,就不易引起他人的注意。他彷佛一颗毫不起眼、稀鬏平常的大树。然而列列面对老大的时候,总是会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列列的直觉告诉自己,老大拥有其他人没有的特质。事实上列列从未主动问起,就算真的问了,老大也未必愿意回答,不过列列还是十分肯定。 老大跟一般人不同。 他应该也拥有鹰眼。 「想知道原因?」 老大不多话,声音更是低沉得可怕。 列列点点头。 「如果可以告诉我的话。」 「你是一只狗。」 老大的脸上浮现出列列从未见过的表情。 「服从命令就好。」 「……是。」 于是列列换上骑士服装,跟随布朗多罗前往王宫。除了列列之外,副队长大卫·林奇、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以及塞尔吉·法连德尔也一并同行。两位高层人士、两个年轻骑士外加一只狗,列列心想这种组合实在相当奇妙。自从德塔那郊外的决斗之后,列列未曾见过乔纳森,塞尔吉就更不用说了。现场的气氛虽然尴尬,身为主人豢养的狗,列列也只能默默跟在身后。 骑着黑鹿毛的爱利欧,列列与布朗多罗、林奇、乔纳森以及塞尔吉一同通过哈德拉尔的城门。哈德拉尔是个灰色的都市,除了城墙之外,城内的建筑物几乎都是以灰色的石砖砌成的,甚至连路上的地砖也是灰色的。虽然家家户户都以雕刻装饰外墙,或是以红色、绿色以及黄色的颜料绘制图样,却不会特别引人注目。街道宽阔、建筑物也十分气派,偌大的城市却弥漫着单调阴沉的气息。 身上的盔甲十分厚重,列列下意识地轻抚爱利欧的背颈,藉以表示内心的歉意。这时列列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我来过这个灰色的城市。 不可能吗?倒也未必。 列列是在大布尔诺联合王国布尔诺公爵领地的波结镇长大的,之前住在其他的地方。列列不知道在哪里,也没有人愿意告诉列列,不过列列还记得乍到波结镇的时候,曾经陷入语言不通的窘境。列列小时候不懂大布尔诺以及史坦列公国惯用的南部语,当时使用的好像是库杰帝国的北部语或是卡拉利亚语。到底是哪一种语言,列列早就已经不记得,可以确定的是小时候使用的是另一种语言,一段时间之后才学会南部语。已经不在人世的裘努·卡尔邦是在列列四岁的时候带着他来到波结镇,或许是年龄的关系吧,如今列列早已将过去所使用的语言忘得一干二净。 摩特利奇王国使用的是摩特利奇语,有点类似北部语以及卡拉利亚语,语调却富于抑扬顿挫,彷佛唱歌一般悦耳,据说跟早已失传的古锡雷语渊源颇深。听起来虽然怪怪的,却还不至于产生反感,至步比含糊不清的北部语或是繁琐冗长的卡拉利亚语强多了。 难道我曾经在这里居住过吗? 裘努·卡尔邦是唯一知道列列身世的人,如今他已经死了,列列也无从求 证。 「算了。」 列列喃喃自语。没错,一点都不重要。无所谓。就算过去曾经居住在这里,那又代表了什么?因为裘努·卡尔邦是个圣骑士,列列曾经幻想自己的父亲也是个圣骑士,然而现在的列列却不这么认为。列列没有父亲,恐怕早已不在人世。母亲也一样,一定是生下列列之后就因病或其他原因死了。友友也死了,被魔女杀死了。事到如今再怎么不愿承认,也不得不接受事实。列列找了好久,在几乎化为灰烬的海顿市徘徊了好几天,结果别说是友友了,甚至连幸存者也找不到几个。友友已经不在了。列列无法回到波结镇,也没有回去的念头,他已经无家可归了。现在的列列只剩下狙杀魔女和魔王的鹰眼,以及失去友友之后的满腔仇恨,这样子就足够了。 在市民的注视之下,比利·布朗多罗一行人朝着座落于哈德拉尔市中心的列丹德尔城前进。 王城由数十支高塔所组成。又深又宽的护城河环绕四周,再加上高耸坚实的城墙,足以抵御千军万马的袭击。 灰色的城市之中,只有白色的王城显得格外醒目。 「不错的城堡。」 走在最前面的布朗多罗话才刚说完,乔纳森立刻大声回应。 「是,我也这么认为!不愧是威震四方的一座名城!」 「大卫,是你会怎么攻占这座城堡?」 在布朗多罗的询问之下,副队长大卫·林奇仅以「您真是爱说笑」敷衍过去。布朗多罗闻言,不禁笑了笑。 「往后难保不会遭遇躲在城堡里面负隅顽抗的敌人,这怎么会是开玩笑呢?」 「请不要把这种事情当成茶余饭后的话题。」 「为什么不行?攻占城堡可是男人一辈子至少得尝试一次的大事呢。乔纳森你觉得呢?」 「是!是……!」 原本以为先前的发言遭到忽视,想不到布朗多罗又突然提起自己的名字,乔纳森显得有些狼狈。 「我、我也有同感!恕冒昧,我认为攻占城堡绝对是男人毕生的梦想……!」 「塞尔吉·法连德尔。」 布朗多罗转过头来,打量着塞尔吉。 「你觉得呢?」 「是……」 塞尔吉低头沉思。 「在下只希望……那一天永远不要到来。」 布朗多罗「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重新面向前方,之后便没再开口。列列突然想起一件事,布朗多罗知道塞尔吉是个女人吗?嗯,一定知道。这半年多以来,乔纳森成长为精悍干练的成熟男人,塞尔吉也愈来愈难以掩饰女人的身分。一旦脱下盔曱,任谁都看得出塞尔吉是个女人。而且身为星锁的队长,布朗多罗不可能不知道塞尔吉的身世与背景,然而他还是故意将话题带到塞尔吉的身上。再说,列列实在搞不懂,武艺高强的乔纳森或许可以在局势发生变化的时候派上用场,可是布朗多罗为什么要将武艺平平的塞尔吉也带在身边? 或许此举并没有什么特殊用意,然而列列还是难掩内心的排斥。 他不喜欢比利·布朗多罗这号人物。 一群身穿制式盔甲的士兵排列在城堡的吊桥前方。 其中一名将头盔抱在腰间的男人从队伍中站了出来,以生硬别扭的南部语自称是哈德拉尔中央军团长亚里逊·法尔登。 「来者可是圣骑士团魔女讨伐队星锁队长比利·布朗多罗?」 「在下就是。」 布朗多罗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脸上总是带着微笑的大卫·林奇朝着列列三人使个眼色,自己也跟着下马。列列三人立刻比照办理。 布朗多罗在亚里逊·法尔登的面前倒持剑柄,剑尖对准了自己的胸膛。这是圣骑士团的敬礼方式。 「今日特地前来谒见利啥德陛下,烦请通报一声。」 「……岂有此理!」 法尔登气得满脸通红,恶狠狠地瞪着布朗多罗。 「竟敢在王都面前摆开阵式,简直不把摩特利奇王国放在眼里!请立刻说明来意,否则敝国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在下愿意直接面见陛下说明一切,烦请通报一声。」 「即使是名震天下的魔女讨伐队队长,要是冒犯陛下的天威,也绝不宽贷!提出谒见陛下的要求之前,你应该知道分寸吧?」 「这是自然,法尔登阁下。对了,还有一件事——」 布朗多罗一派轻松地耸肩。 「请您不必刻意以南部语与在下交谈。在下曾经在『散花』待过一段时间,略谙粗浅的摩特力奇语。」 「哼!」 法尔登重重地哼了一声,开始以摩特利奇语跟布朗多罗交谈。列列听不懂两人之间的对话,只知道法尔登最后还是允许众人晋见利哈德王。更准确地说,事实上法尔登等人早就事先得知布朗多罗的造访,才会在吊桥的前方摆出这么大的阵仗。既然法尔登并未下达逐客令,代表利哈德王早己决定接见布朗多罗,一字排开的士兵以及言语恫吓只是王宫方面的下马威罢了。换个角度而言,也可以称之为无谓的抵抗。 布朗多罗独自前往谒见厅,其他陪同者待在会客室等候。会客室装饰着许多雕像以及绘画,中间还摆了几张气派的椅子和长桌。林奇挑了张椅子坐下,乔纳森、塞尔吉和列列随侍在侧,没有人开口说话。 「你们也坐下吧。」一段时间之后林奇才终于打破沉默,眼神飘向椅子,示意众人坐下。乔纳森和塞尔吉依言坐下,列列却假装没听见林奇的吩咐,凝视着站在会客室门口的士兵。 林奇并未多说什么,列列不禁庆幸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乔纳森和塞尔吉是骑士,列列只是个从士,副队长林奇口中的「你们」当然不可能包括区区从士的列列。万一列列真的坐了下来,恐怕会遭到林奇的冷嘲热讽吧。列列不喜欢布朗多罗,林奇似乎也不怎么欣赏列列,眼神就是最好的证明。林奇虽然给人一种好好先生的印象,注视着列列的眼神却总是弥漫着难以言喻的嫌恶,彷佛长出了许多看不见的荆棘,令列列感到芒刺在背。 不久之后,布朗多罗出现了。看来王宫方面似乎准备针对布朗多罗的提议进行双方面的协商。 「大卫、列列,跟我来。」 「……队长。」 林奇似乎对布朗多罗的命令感到大为不满。列列虽然保持沉默,心里面也有同感。为什么要找我,干嘛不找乔纳森?不过,跟塞尔吉独处一室也有点麻烦。 「怎么?」 布朗多罗打量着林奇,嘴角浮现一抹诡异的微笑。 「大卫,你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 林奇以带刺的眼神打量着列列。 「这是队长的命令,列列,伊吉尔,跟上去吧。」 「是。」 列列乖乖地服从命令,不可能逆命,也丝毫没有反抗的念头,因为他是比利·布朗多罗豢养的忠犬。 协商是在白色墙面的大应举行的,看起来应该是王宫的教堂。与会人士并未自我介绍,列列不清楚在会议桌的另一侧一字排开的对方阵营到底都是些什么人,只知道戴着王冠的白发男子应该就是利哈德王。除了利哈德王之外,摩特利奇王国的协商阵营还包括了四名像是武官和八名像是文官的男人们,而星锁阵营只有布朗多罗和林奇两人。列列只是一个小小的跟班,起不了什么作用。大家都以摩特利奇语互相交谈,列列完全听不懂彼此讨论的内容,只知道摩特利奇阵营的人个个情绪激动,布朗多罗和林奇的态度却是出奇地冷静。利哈德王始终保持沉默,却频频打量着列列,之后又找来站在身后的老者,低声吩 咐了几句。于是老者绕过会议桌来到布朗多罗的身后,以南部语低声致歉之后,附在布朗多罗的耳边窃窃私语。布朗多罗也低声回答了几句,列列却听不见回答的内容。老者朝着列列瞥了一眼,旋即转身离去。 协商中断了好几次,直到日暮西山还没结束。 无事可做的列列只好打量着白色墙面的大厅,以及大厅之中参与协商的众人。 真是不可思议。 这间大厅并不陌生,我过去好像见过几次。 协商结束之后,就直接进入晚餐。有别于先前剑拔弩张的谈判气氛,布朗多罗的笑声不绝于耳,以富于抑扬顿挫的语调展现他的幽默感,摩特利奇代表严肃的表情也和缓了许多。几杯黄汤下肚之后,餐会的气氛更是热络,利哈德王甚至招来乐士高歌娱宾。列列对乐士所演唱的曲子感到十分熟悉,好像曾经在哪里听过。不可能吧。为什么不可能?被带到波结镇之前,我就是住在摩特利奇,听过摩特利奇的歌曲也不是不可能。唯一的奇怪之处,大概在于白色墙面的大厅带给我的熟悉感吧。利哈德王为什么频频打量着我?老者对布朗多罗说了些什么,布朗多罗又是怎么回答的? 晚餐结束之后,他们分别被带到招待贵宾的客房。布朗多罗、林奇和列列一人一间,看来似乎要在这里过夜。不知道乔纳森和塞尔吉现在在做什么?虽然好奇,自己却也没有开口询问的意思。原因很简单,我的身分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脱下盔甲之后,列列坐在床上。这张床相当气派,棉被里面并不是塞着稻草,而是高级的羽毛或是羊毛,软绵绵的甚是舒服,盖在身上一定很暖和。列列真的累了,心灵比肉体更加疲惫。他很想躺下来休息,却不认为自己可以安然入眠。对于列列而言,好好地睡上一觉恐怕是一辈子难以实现的愿望。 你犯下了滔天大罪,列列。 裘努·卡尔邦的脸孔浮现脑海,表情十分凝重。 罪、罪、滔天大罪。什么叫做滔天大罪?就算犯下了滔天大罪,那又如何?我的双手沾满血腥,往后也将继续杀戮,这又有什么不对?即使屠杀魔族犯下了杀生的大罪,也不代表危害人类的魔族不应该被消灭,世界上总得有人挺身而出惩罚魔族吧。卡尔邦先生,难道不是吗?你自己不也曾经手刃无数的魔族、双掌沾满了血腥?你已经死了,已经不在人世了,所以你已经无法继续完成这项使命。杀、杀、杀。杀死所有的敌人。魔族是人类的头号人敌,我一定要彻底地消灭他们。杀死所有的魔女以及魔王,才能结束这场战争。我办得到,我看得见魔王的弱点、魔女的泣泉。魔王死了之后,魔女总是放声号泣,哭得十分伤心;可是当无辜的人类惨死在他们的手上,难道就没有人因此而哭泣吗?伤心难过的人,不是只有魔女而已。这是当然的。 还真是磨磨蹭蹭啊。 要是我有更强大的力量就好了。 要是我能独自杀死所有魔女和魔王就好了。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列列起身开门,原来是布朗多罗。 「列列,有空吧?」 找我做什么?我一点都不欢迎你。然而列列还是强忍着内心的不满,简短地答「是」。布朗多罗进入房间之后,朝着列列放置在床边桌上的装备看了一眼,旋即拿起列列的短刀随手把玩,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列列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的状况,只能呆呆地站在门口。 「列列,你觉得这国家如何?」 「问我如何……」 列列低头沉思,他知道用这种口气回答不太好。但对于列列而言,将内心的想法转化成言语并不容易。塞尔吉出手调教之前,列列就已经是一只没有想法的忠犬,现在依然如此。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是吗。」 布朗多罗的脚尖踢了踢床铺。 「坐吧。」 「是。」 列列依言坐在床上,这也是忠犬唯一的选择。 「我突然想聊聊过去的往事。」 布朗多罗拔出短刀,凝视着刀刃。 「所以才想找个听众。」 「副队长呢?」 「大卫不是一个好听众。他总是喜欢插嘴,烦都烦死了。」 「原来如此。」 「被星锁延揽之前,我曾经在散花待了一段时间。散花现在的名气虽然大不如前,当年可是赫赫有名的精锐部队。当然,这已经是云烟往事,没几个人还记在心上。」 「散花……」 「当时队中有个叫做莫兰·亚雷卡德的圣骑士。」 列列不禁皱起眉头。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好像在哪听过。是什么呢。对了,想起来了,裘努·卡尔邦率领的「雨云」。队中骑士所使用的小型十字弓,就叫做莫兰弩。 「说真的。」 布朗多罗以大拇指的指腹轻压短刀的刀刃。 「这么多年以来,我从未见过比亚雷卡德队长更强的骑士。无论是敌人或是自己人,大家都不是他的对手,甚至连边都沾不上。他可以舞动长剑同时击落十支弓箭,举起强弓射下飞鸟更是轻而易举。他的功迹伟人,识破了许多魔女的魔术。就拿所谓的死亡魔术来说好了,魔女将这种魔法称之为黑星魔术,可以让骑士或是从士在毫无徵兆的情况下口吐白沫、倒地抽搐、进而窒息死亡。这种魔法对我们构成了莫大的威胁,亚雷卡德队长却识破了其中的机关,躲在树上或是草丛之中的波尔莫所发射的小型毒吹箭,就是死亡魔法的真面目。知道对方的伎俩之后,虽然受害状况令人害怕,但我方得以拟定对策,不再陷入无谓的恐惧之中。他是常人难以望其项背的罕有优秀战士,更是天生的作战好手,为了给魔女出其不意的打击,多次以全新开发的武器获得莫大的战果,而且,他是个虔诚的信徒,虽然不是圣职人员,却能将奇迹之书倒背如流。他是圣骑士的楷模,虽然有许多对他怀有忌妒、羡慕之心的人,但即使他们试图以流言蜚语中伤他的名声,却怎么也找不到可供炒作的把柄。他的信仰十分坚定,将自己定位成为了天主讨灭敌人的圣骑士,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他从不眷恋权位,更不贪图非分之财。他是真正的圣骑士,即使冠以英雄的封号,也一点都不为过。」 布朗多罗的大拇指划出一道伤口,渗出些许的血迹。 列列望着血迹兀自发愣。 「莫兰·亚雷卡德是摩特利奇的骄傲。他原本只是摩特利奇的十三等臣,相当于基层士官,加入圣骑士团之后屡建奇功,最后荣升为三等臣。这个国家的三等臣武官相当于各军区集团军的军团长。连在惩办盗贼的任务中都从没有部队指挥权的基层士官,却在短短的几年之间晋升为军团长等级的高级武官,这可是前所未有的殊荣。然而亚雷卡德队长并未因此而志得意满,依旧为了克尽圣骑士的职责牺牲奉献。圣骑士团的薪俸以及三等臣的俸禄也只留下最基本的开销,其余全数捐献给塞恩。莫兰·亚雷卡德的名字无疑是廉政洁白、勇敢果决的代名词。纪元二二七六年,一名魔女占据了梅希尔王国的达布尔,对外宣称魔女安蝶再度复活。直到三一八四年,人类才从魔女的手中夺回沦陷已久的达布尔。在那场圣战之中,莫兰·亚雷卡德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他所率领的魔女讨伐队散花——当时我也是其中一各年轻的骑士——将第二代的魔女安蝶逼到绝境。而杀死安蝶的伴侣,也就是魔王路基法尔的人,就是亚雷卡德队长。即使是现在,我只要闭上双眼——」 布朗多罗阖上眼皮。 「当时的景象就会清楚地浮现。浑身是伤的亚雷卡德队长在一对一的决斗中成功战胜魔工路基法尔。他挥舞着双剑,独自击毙了杀害无 数骑士以及从士、人称极强极恶的魔王路基法尔。站在魔王的遗骸之前,亚雷卡德队长画了一个星印,吼着宣称『这是人类的胜利!』。即使时光飞逝,他当年的英姿以及怒吼依然历历在目。亚雷卡德队长无疑是我们的骄傲。」 列列凝视着布朗多罗大拇指上的伤痕。 莫兰·亚雷卡德,担任过散花队长的圣骑士。雨云的队长裘努·卡尔邦也是个圣骑士,而且雨云的武器就叫做莫兰弩。卡尔邦生前曾经向列列说过,你的父亲将你托付给我。 「自从夺回达布尔之后,亚雷卡德队长就变了。不——说不定队长早就在逐渐改变,只是其他人都没发现而已。不管怎样,就连我这一个普通的骑士,也明显地看出队长跟以前不一样了。面对敌人总是痛下杀手毫不宽贷的队长突然少了过去的魄力,只要敌人主动撤退,队长就会网开一面。这种纵放敌人的做法令我们感到大为不满,毕竟弱小的敌人一旦聚集起来,也会构成不容忽视的威脊,应该趁着敌人尚未成气候之前予以毁灭性的打击。许多同袍纷纷提出建言,队长虽然并未加以驳斥,却也没有接纳的意思。他选择了驱逐敌人的战略,而不是彻底地击垮敌人,我们不禁怀疑队长是不是胆怯了。不久之后,那件决定性的事就发生了。」 布朗多罗重重地叹了口气,再度睁开双眼。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所发生的事情。当时散花全队进攻摩特利奇与卡拉利亚国境森林中的魔女城堡。队长的勇敢虽然不如以往,依然站在队伍的前头奋勇杀敌,最后他亲自击毙了魔王。魔王的伴侣是个年龄不大的魔女。她相当地年轻,真的只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女孩。魔女陷入了疯狂,哭得跟泪人似的,一直呼唤着魔王的名字。杀死魔女是圣骑士最大的荣誉,眼前的情况绝对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大好机会,如果队长不肯动手,大家都很乐意代劳。其他骑士准备扑向魔女,却被队长制止了。制止了大家之后,队长命令魔女立刻离开,我们不禁怀疑自已是不是听错了。失去魔王的魔女总是失声号泣,类似的场面不知道已经见过多少次了,又何必挑在这个时候起了恻隐之心?几名骑士大声抗议,队长却保持沉默。要是违抗队长的命令是就是死路一条,唯有这点是绝对的真理。于是魔女逃走了,严格说来是被队长放走的。」 「……然后呢?」 列列试图咽下唾液,口腔却是无比的干涩。 「那个叫做莫兰·亚雷卡德的人最后怎么了?」 「遭到教会的告发,接受异教徒的审判。」 布朗多罗点点头。至于点头的动作代表了什么,列列可说是一无所知。 「这件事的记录遭到抹煞,所以详细情形我也不是很清楚。据说在审判场上,他企开做出舍弃信仰的宣言。过去所立下的汗马功劳虽然让他免于一死,却逃不了放逐之刑。于是王国摘除了三等臣的地位,取消了他的荣耀,没收了他仅有的财产,将他逐出圣骑士团。最后的结局不得而知,有人说是投海自杀,有人说是放逐荒岛,也有另一种说法是远赴东方。不过这些都是毫无根据的传言,我想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为什么……」 「他的世界只有黑与白,没有中间的灰色地带。没有人知道他的心中到底有什么想法,或许他扬弃了过去深信不疑的正义吧。若真如此,过去的所作所为无疑全是天大的错误,他自然无法原谅坏事做尽助纣为虐的自己。打着正义的大旗,他残杀了眼前无数的敌人,如果自己真的是邪恶的化身,就算是万死也不足惜。或许这就是他内心的想法吧,至少我这么认为。当然,这只是我的推论。」 布朗多罗微微一笑,舔了舔大拇指的伤口,旋即将短刀收回刀鞘。 「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没有人愿意提起。堕落的英雄是魔女讨伐队……不,是圣骑士团和摩特利奇王国的污点。随着他的行踪成谜,同情者也与日俱增,尤其是这个国家更是明显。之后的事就像是迁怒吧。总之,自从他失势之后,摩特利奇在圣骑士团的影响力大幅衰退,甚至在教主厅的威信也大不如前。据说他在审判中釺对塞恩做出强烈的负面批判,然而整个审判过程的记录却在事后遭到抹煞,更使得阴谋论的说法甚嚣尘上,世人都将矛头指向整个事件最大的得利者,也就是司坦列公国。」  列列不禁以怀疑的眼神打量着布朗多罗。 只见布朗多罗的嘴角漾起嘲讽的笑意。 「当然,这是不实的指控。我的祖国司坦列公国拥有全世界最不讲情面的升迁制度,一个圣骑士想要飞黄腾达,唯一的方法就是成为神职人员。因此我们无不卯足了全力奉承上司、鞭策下属,绝不放过可以利用的人脉与资源。某些人嘲讽我们是一群没有骨气的寄生虫,只要能够存活下去,当一只寄生虫又有何妨?或许就是这种死皮赖脸的态度引起他人的反咸,尤其摩特利奇人大多刚正耿直,更是看不惯我们的作风。不过他们的个性都很单纯,只要敞开心胸把话说清楚,多半都能取得谅解。与利哈德王直接协商之后,大部分的问题都获得了解决,往后我将暂时为利哈德王工作。这个国家即将展开一次大清扫,接下来可有得忙了,列列。」 列列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默默地紧握双拳。 「待在塞尔吉·法连德尔的身边,实在是浪费了你这个人才。」 布朗多罗冷笑了几声。 「名符其实地成为我的人吧,列列。这就是我今天的来意。」 第2话 杀手与乐者 摩特利奇的森林彷佛时间凝结的产物,错综复杂的树根阻碍了马匹的前进,沿着树根无限蔓延的青苔更像是天然的陷阱。一不小心踩上了青苔,表面就会随之剥落,让所有的入侵者摔得人仰马翻。除了树木之外,森柿中还长满了名叫乌雷的植物。这种宛如抬头毒蛇一般的植物高约1巴雷(5m),阻碍了入侵者的视野。而且森林中的湿气异常厚重,不分四季都令人不快。种种都使人不得不认为这座森林并不是人类的领域,至少森林并不欢迎人类的进入。 这块土地过去称之为锡雷,当时锡雷的居民——也就是锡连,与森林共存共荣,在森林中诞生,也在森林中死去。这群野人利用树木建造高塔祭祀邪神,同时保有近亲通婚的陋习,最后被天主阿尔特·塞恩所征服。锡连的幸存者流离四散,在各地留下血脉,即使经过千百年的岁月,也并未销声匿迹。列列的体内,就流着锡连的血液。 据说鹰眼——抑或是猎人之眼,就是一部分锡连所拥有的特征。 这种卓越的特殊能力,听说曾经让天主阿尔特·塞恩吃尽了苦头。 当初用来对抗天主军队的特殊能力,如今却被用来讨伐与天主为敌的魔女。 一点也不讽刺,怎样都好。猎犬的使命就是过滤敌人的气味、追踪敌人的下落、咬断敌人的咽喉。为了达成使命,没有不可以利用的东西。 不对。 猎犬才是被利用的工具。 纪元一四〇〇年王星月·四月一日的那一天开始,塞尔吉·法连德尔解除了列列·伊吉尔的主从契约,列列正式成为比利·布朗多罗的从卒。塞尔吉自愿将列列让渡给布朗多罗,从此列列成为布朗多罗的财产。 从四月一日至四月十五日的这段期间,列列从事的工作,不,严格说来应该是被迫从事的工作——跟过去并没有太大的出入。简而言之,列列早就已经是布朗多罗的工具,主从契约的签订徒具形式,并没有实质上的意义。 橙星月,也就是三月即将结束的时候,星锁在摩特利奇王国展开扫荡魔女的行动。包括列列在内的无数影犬奔驰于森林之中,寻找敌人的踪迹,一旦发现敌人的据点,就立刻回报星锁本队,进行击袭。这半年多以来,影犬的编制大幅扩充,成员已经逼近百人大关。影犬多半都是两人一组展开行动,也就是说摩特利奇的森林之中同时存在着将近五十组的耳目。 列列·伊吉尔和莎莉·艾古伦也是其中一组耳目。 不,即然是猎犬,应该说是鼻子比较恰当。 小心翼翼地在滑不溜丢的森林中行走,列列不禁仰望头顶的大树。 要不是莎莉跟在身边,我早就爬上大树,在树枝与树枝之间跳跃移动了,这样还比现在轻松。 「列列。」 「干嘛?」 「你现在是不是在想莎莉很碍事?」 「……不会。」 「骗人,别以为莎莉不知道。」 莎莉哼了一声。 列列继续迈开脚步,并未回答。莎莉一路上都紧紧地跟在列列的身后,本身的实力绝对不容小觎。而且莎莉的身形轻盈,嗅觉特别灵敏,对于药物的知识更是丰富。女人的力气毕竟不比男人,难以在战斗中发挥有所发挥,不过影犬的任务可不只是战斗而已。严格说来,战斗并不是影犬的工作。再说,影犬只被吩咐杀死魔女或是魔王的任务,要是能不经由战斗下手最好,毒杀或是夜袭也未尝不可。只要能够解决目标就好,手段以及过程并不重要。在这个大前提之下,擅长匿踪以及下毒的莎莉绝对不是碍手碍脚的存在。 列列只是受不了莎莉动不动就缠着他罢了。 因此他下意识地加快脚步。 「——喂!」莎莉提高音量。 列列回过头来,竖起食指抵着嘴唇。莎莉见状,也跟着点点头。 两只影犬在摩特利奇的森林中无声无息地前进。 猎人的双眼,远远地在树木与乌雷的缝隙中捕捉到黑色生物的影子。 如同人类一般直立步行,全身覆盖着黝黑的硬毛。体型比人类小了一号,总是佝凄着上半身,短腿长臂,拥有一条光秃秃的尾巴,脸孔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被压扁的野狼。这只外型奇特的生物,正是黑毛的古西。 穿着锁子甲的古西以长枪为手杖,一拐一拐地行走。只有一只吗?看似如此。慢着,不对。古西突然停下脚步,挥动手中的长枪,似乎正在打什么暗号。左前方还有另一只古西。列列躲在附近的树干之后,莎莉也比照办理。 「中奖了吗?」 「嗯。」 躲在树后的列列探出头来,一边观察两只古西的行动一边点点头。 「大概。」 「看得出来吗?」 「嗯。」 「莎莉打头阵,好吗?」 「我来。」 无视莎莉的不满,列列决定由自己打头阵。发现敌人的时候,影犬通常都会分开行动。一号影犬尽可能地接近敌人,二号影犬则是跟敌人保持一段距离,待在一号影犬的后方待命。当敌人察觉一号影犬的存在,二号影犬将适时提供掩护。莎莉好像特别喜欢冒险,一定是脑子有问题,总是自愿担任一号影犬,但对列列而言,万一莎莉不小心搞砸的时候,他可是一点也不想替她收拾烂摊子。 列列蹑手蹑脚地接近敌人。两只古西会合之后,再度开始移动。距离大约2奈特(约200m)。即使逼近至2凯恩(约40m)的距离,古西也不会有所察觉。列列对自己相当有自信,也决定这么做。列列并未将莎莉的位置放在心上,事实上他根本不需要莎莉。 我一个人就够了。 一个人比较自在。 列列让自己与森林合而为一,偷偷地尾随古西。 这么做之后,他便感到无比宁静。为了不让古西有所察觉,列列的行动格外地小心谨慎,身体不停动着,然而他的呼吸却是愈来愈平静、愈来愈沉着。 列列开始逐渐爱上了这座拒绝人类的森林,他的肌肤已经熟悉这里。 或许是因为他的体内流着锡连的血液吧。 父亲也很喜欢这片森林吗? 莫兰·亚雷卡德。 我的父亲也是个圣骑士。 他放走了年轻的魔女,背叛了人类,遭到驱逐。将列列托付给裘努·卡尔邦之后,就此人间蒸发,杳无踪迹。 比利·布朗多罗认为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列列也有同感,父亲应该已经死在不知名的地方。 友友也被魔女们杀死了。 只剩下我一个人。 一个人就足够了。 影犬继续追踪古西。 放空大脑,全副的精神与注意力都集中在尾随猎物身上的事。 最后两只古西在一棵大树的前面停下脚步,抬起头来。他们在望着树上。虽然不起眼,但大树的树干上有一座无法以小木屋形容的大型建筑物,似乎是以木材以及风干之后异常坚固的乌雷所建造而成的。古西举起长枪敲击树干,一座绳梯顿时从建筑物放了下来。两只古西爬上绳梯,列列也趁机观察树上的建筑物。建筑物的大小虽然远远超越小木屋,却也不到同时容纳十几、二十个人的规模。当然,这是就外表来判断的结论,或许建筑物的内部空间直达树干之中也有可能。不过列列仔细想想后,很快地就否决了这个猜测,毕竟魔女和魔王不会任意伤害树木。为了扩大生存的空间,人类总是开垦山林、与森林为敌,然而魔女和魔王却打着与森林共生共荣的旗帜,他们就算会在活生生的树干钉上物体,也绝对不可能在上了年纪的老树上面挖洞。 虽 然迟了几步,莎莉还是很快地跟了上来,不过列列并没有理会她的念头。即使只是礼貌性的搭理,也难保这只母狗不会得寸进尺。 列列不只是打量着树上的建筑物,也不忘观察附近的情况。看来这一带并没有其他类似的建筑物,也没有其他敌人的踪影。 这时莎莉附在列列的耳边低声开口: 「这个据点的规模太小了,似乎没有向本队回报的必要。」 列列也有同感,不过他并未答话。规模的大小并不重要,有没有动手的价值才是重点。 于是列列决定静观其变,总之等到太阳下山之后再说。莎莉的身体不时贴了上来,两只手更是在列列的身上不安分地游走,虽然很厌烦,不过列列对莎莉的挑衅一律采取视而不见的态度,自讨没趣的莎莉也只好乖乖地罢手。接下来自然而然演变成比拚耐力的状况,先开口或是先转头的人就等于是落了下风。生性好强的莎莉立刻接受挑战,然而随着太阳逐渐西斜,莎莉愈来愈沉不住气。只见她不时深呼吸再吐气,身体扭来扭去,眼看着就要忍不住了。 列列朝着莎莉瞥了一眼。莎莉别过脸去,脸色并不怎么好看。 「怎么啦?」 「……没、没什么。」 「是哦。」 「只、只是有点……」 「有点什么?」 「……忍耐了很久。」 「忍耐什么?」 「唔……」 莎莉紧咬下唇,身体微微颤抖。严格说来,应该是前后摇晃。 「哦。」 列列下巴一努,指着不远处的空地。 「快去吧。」 莎莉突然朝着列列的后脑一记肘击,却被列列轻易地闪过,只能说句「真是的」就迅速离开原地。那是怎样啊? 躲在隐蔽处解放完毕之后,莎莉再度回到列列的身边,重新加入比拚耐力的阵容。 夕阳西下之后不久。 对方有了动静。 建筑物之中出现了一条黑影。建筑物的出入口似乎位于下方,人员藉由从那放下的绳梯进出,如今有人正从门口探出头来四处张望。时间虽然短暂,列列还是清楚地辨识出对方的长相。是个人类的女子。正常的人类不可能出现在古西所栖息的建筑物之中。 「里面有魔女。」 「嗯。」 莎莉也睁大了双眼,凝视着树顶的建筑物。2凯恩(约40m)的距离并不算近,日落之后的森林又是一片漆黑,再加上魔女只是稍微探出头,很快地就缩了回去,就算眼力再怎么好,也什么都看不见。莎莉转身面向列列。 「现在怎么办?」 虽然自己并未目睹魔女的存在,莎莉却对列列的说法深信不疑。列列抬头望着天空。再过不久,黑夜就会完全降临了。 「先等入夜吧。」 「夜晚是魔女的时间喔。」 「等到敌人出现再动手。」 「万一敌人窝在里面不出来呢?」 「那我们就攻进去。」 「这个点子好像很有趣。」 莎莉的嘴角上扬,喉头咕了一声。 列列环视四周,连筑物附近的树更是观察的重点。从树干的粗细以及间隔来判断,要不发出声音在树枝与树枝之间跳跃移动恐怕不太容易。若真打算进攻树顶的建筑物,直接爬上那棵大树的树干应该是唯一的路径。可是爬上树干需要用到双手双脚,万一在爬行的途中被敌人发现,情况可是无比凶险,不是嘴巴说说那么简单。因此最保险的做法,还是静待敌人主动出现。那两只古西一定肩负了什么任务,迟早会从建筑物之中现身。 「或者是故意放走几个敌人,尾随在后直捣黄龙也行。」 「又把莎莉当成二号了吗?」 莎莉的第六感十分敏锐。没错,就是这么回事。当敌人逃走时,列列希望莎莉待在后方,由自己发动攻击。然后列列再故意放走几个敌人,让莎莉偷偷地尾随在后。在列列的认知当中,这是最理想的作战模式。 「既然两人一起行动,分工合作也是很正常的。」 「看不出来你也挺会说话的嘛。」 「影犬总是两人一组共同行动。」 列列凝视着莎莉桀骛不驯的水蓝色瞳孔。我随时都可以了结莎莉的生命,他心中真的有这种想法。 「莎莉你跟踪我的时候,你是跟谁一组?」 「跟踪你的时候?」 莎莉试图以舌尖轻舔嘴唇,却又打消了念头。 「你是指什么时候?」 「监视的目标,真的只有我而已吗?」 「所以说了,你到底是指什么?」 「另一个人是不是负责监视友友?」 「莎莉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是哦。」 列列的视线回到树顶的建筑物。他以鼻子呼吸,不再开口,也不再打量四周,将全副的精神与意识集中在目标之上。这种任凭时间迅速流逝的感觉,列列十分喜欢。半天也好、一天也罢,甚至是好几天也无妨。他想这么做,也能够这样做。 敌人在午夜时分展开行动。绳梯从建筑物垂下,第一个出现的是古西。接着也是古西,再来还是古西,之后是身材矮小的波尔莫和长发的魔女,最后才是形似人类的男子。那名男子应该是魔王吧,貌似人类的魔王并不在少数。魔王收起绳梯,正准备沿着树干滑落地面。三只古西和一只波尔莫,再加上魔女和魔王,敌人总共有六名。 「莎莉,不要过来。」 列列附在莎莉的耳边低声吩咐之后,旋即偷偷地离开藏身之处。这时的列列已经成为拥有鹰眼的森林猎人。 列列笔直地朝着位于树顶的建筑物迅速逼近。最早发现列列存在的是其中一只古西,列列却丝毫不将那只古西放在眼中,迳自缩短敌我之间的距离。古西发出以低沉、相当低沉的怒吼,尚在树顶的魔王立刻有所反应。捕捉到列列的身影之后,魔王从树顶一跃而下。继第一只古西和魔王之后,剩下的两只古西和波尔莫也采取了应变措施,反应最慢的人反而是魔女。三只古西都拿着长枪,波尔莫的武器是短剑以及吹箭,魔女的手中则是握着一把薄刃的长剑。魔王使劲往树干一蹬,飞上了半空中,右手顺势抽出斜背在背上的长棍。列列早已锁定了攻击的目标,当然正是魔女。 三只古西举起长枪,挡在魔女和波尔莫的面前。 从树顶一跃而下的魔王,则是降落在古西的前方。 列列右手持剑,左手拔出短刀,直扑最前方的魔王。 魔王挥舞手中的长棍,试图逼退列列;然而列列却看得一清二楚,魔王的长棍根本碰不到列列的衣袖。 只见列列猛一低头,上半身几乎与地面平行,险险地闪过魔王的长棍。 突破魔王的防线之后,三只古西高举长枪,正等待列列的到来。不,只是看起来是这样罢了。面对列列迅雷不及掩耳的突击行动,古西只能高举长枪,无法做出任何对应。你们几个不是我的目标,给我滚一边去吧。 高速移动的列列在枪阵的跟前一跃而起。 他举脚踢翻了中间的那只古西。 连续突破魔王和古西的防线,挡在列列面前的敌人只剩下波尔莫和魔女。 波尔莫拿起吹箭的箭筒。筒身还来不及对准列列,波尔莫拿着箭筒的双手就被着地的列列以长剑硬生生地砍断。接着列列又一脚踢翻失去双手的波尔莫,逼近落单的魔女。 列列微微一怔。 夜色笼罩大地,难以辨识魔女的瞳孔呈现何种色彩;不过到列却看得十分清楚,魔女 的瞳孔正直盯着自己。 魔女突然朝着列列丢出一个小小的布包。 这个魔女一定知道拥有鹰眼的魔女猎人出现在摩特利奇的森林。光这半个月以来,列列已经杀死了微不足道的两名魔女和三名魔王。面对这个未知的可怕敌人,魔女军团自然是提高了警觉,纷纷采取必要的应变措施。 拥有鹰眼的魔女猎人总是先从魔女或是魔王下手。对魔女而言,既然知道自己是首要的攻击目标,适当的反击策略自然是必须的。魔女并不是傻瓜,没有坐以待毙的道理。 布包似乎并未封口,里面的物体马上在半空中洒落。 细小的颗粒,看起来像是沙子,数量不少。列列虽然看得很清楚,可是他的身体正面对着魔女,根本无从闪避。少数,不,为数众多的颗粒顿时迫近眼前。这不是譬喻的手法,而是真实发生的情况。 列列想也不想,立刻闭上双眼。 小小的颗粒击中列列的脸庞,甚至是他的眼皮。 被巨石击中身体的感觉油然而生。 紧闭双眼的列列反手一提,无意识地挥舞手中的长剑。 「——啊啊……!」 女人的惨叫传入耳中。相当扎实的手感,这一剑应该伤得不轻。不过列列的眼睛看不见,无法判断是否构成了致命伤。列列撞倒魔女,将短刀插在他认为是胸部正中央偏左的位置。魔女的喉头传来「咕、咕」奇怪的声响,挣扎着说出盖亚尔或是盖尤尔的字眼,可能是魔王的名字吧。不妙,魔王和古西从后方逼近。拔出短刀的列列从地上一跃而起,试着睁开眼睛的同时,眼球顿时传来一阵强烈的剧痛。列列可以忍耐疼痛,却怎么也止不住宛如泉涌的泪水。眼睛虽然看不太到,列列还是清楚地感受到魔王抢在古西之前发动攻击。列列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就算眼睛看不太到也不成障碍。办得到。这只是自己单方面的认知,并没有任何有力的佐证,然而面对敌人的时候若没有不败的自信,就无法战斗。魔王逼近了。是长棍。不知道长棍从哪个方向而来,又会怎样袭来。列列下意识地跳向左侧。凄厉的风切声传入耳中。没事,躲过了。列列从地上爬了起来,眯起泪流不止的双眼。魔王再度挥舞着长棍,目标显然是列列的脑门。这次列列跳向右侧,长棍直击地面。魔王张开大口,仰天长啸。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呕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身心为之震撼。近距离听见魔王的怒吼,一般人恐怕早已双腿发软动弹不得。可是列列不一样,无法相提并论,他不是一般人类,而是一只猎犬,狩猎魔女的工具。以左手的袖口擦拭眼角的同时,列列的右手下意识地递出长剑,却被魔王的长棍击落。列列的喉头发出一连串的怒吼。看得到、看得到、看得一清二楚。泪水虽然模糊了眼前的景物,却遮蔽不了自己的视线。只要眼睛看得见,杀死魔王自然不成问题。 魔王的长棍横扫而来,列列连忙往后一仰,放倒了上半身。被砍伤了。明明不是利刃,却依然斩断了自己的发丝,接着划破了前额。伤势并不重,只是轻微的擦伤。危急之际,列列在地上滚了几圈,正打算站起来的时候,突然感到强烈的杀气自身后排山倒海而来。前额的伤口所流出的鲜血渗入眼睛。列列一个转身,送出右手的长剑,挡下了一只古西所刺出的长枪。然后又以握着短刀的左手手背拭去眼中的鲜血,纵身往旁边一跳。古西的动作跟不上列列,魔王可就不一样了。逼近了。列列在地上来回滚动。魔王发出惊人的怒吼,手中的长棍一次又一次地朝着地面挥下。既然看得见,当然可以闪避,但这已经是浑身解数了。魔王的双眼绽放出慑人的红光,外观虽然近似人类,却与人类相去甚远。长相不同。毛茸茸的,突出的犬齿格外引人注目,面容彷佛一只凶猛的野兽。魔王的身体散发出半透明的雾气,速度愈来愈快。不过列列的眼睛还是捕捉得到魔王快速的动作,身体也跟得上魔王的速度。失去双手的波尔莫大叫一声,试图扑向列列。三只古西也紧握枪柄,准备加入战局。碍事。速度明明这么慢,但还是很碍事。 口哨声传遍四周。 列列并未理会。 然而古西却转身面对口哨声传来的方向,魔王的注意力也被口哨声所吸引。趁着这个空档,列列重整姿势,屏气凝神。看见了。真金的秘玉位置。就在右肩。心玉是魔王的本体,外面覆盖着一层连钢铁铸成的长剑也无法贯穿、如金刚石之名一样坚硬的金刚壳,这就是所谓真金的秘玉。不过金刚壳一定有空隙。因为若心玉被金刚壳完全覆盖,魔王的灵力也就无从释放。而且魔王是以魔女的鲜血为养分,金刚壳的空隙也是心玉获得鲜血滋润的途径。这些空隙就是魔王的要害,也是所谓的魔女泣泉。只有破坏心玉,才能杀死魔王。缔结契约的魔女失去生命之后,缺乏鲜血滋润的魔王固然会逐渐失去元气,却不至于彻底毁灭。只要心玉依然健在,藉由魔女的鲜血以及契约,魔王将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到召唤。得到魔王的力量之后,魔女将视人类为仇敌,所以魔王非死不可。我来杀死魔王,亲手了结魔王的生命。 这身力量,就是为了消灭魔王而存在。 列列朝着魔王展开突击。魔王已经回过头来面向列列,同时挥舞手中的长棍。列列凝视着长棍的尖端,看得一清二楚。脸稍微往旁边移动,毫发无伤,仅有脸颊的肌肉微颤,魔王的长棍根本碰不到列列。列列和魔王扭打在一起,列列的长剑从魔王的左侧刺入,直达左肩。找到了,就在这里。魔女的泣泉。什么魔女的泣泉嘛。为你哭泣的魔女已经不在了。被我杀死了。你也快死了。看吧。刺中了。魔王发出凄厉哀号,旋即露出森然獠牙,试图展开反击。动作太慢了喔。列列笑了笑。抽身后退的同时,顺势一脚踢中魔王的胸口。魔王往后退了几步。虽然勉强稳住身形,却已是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啊哈哈哈。」 列列再次——这次是真的笑了出来。嘲讽的笑声。 魔王的肉体逐渐瓦解。心玉遭到破坏的魔王,即将化作泥泞不堪的残骸。世界上再也没有比魔王的残骸更恶心、更丑陋的东西了。真难看。肮脏。恶心。简直就是一团污物。 他已经快要变成那种秽物了。 魔王睁着血红色的双眼,凝视着列列。 魔王再也爬不起来了。 列列俯视着魔王。 怒号吧、诅咒吧。怎么,连这点小事也办不到? 活该。 「——列列……!」 面对三只古西的莎莉陷入了苦战。列列转身背向魔王,收拾仅存的魔族。战斗很快地就划下句点。至于失去双手的波尔莫,早就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局势的演变虽然跟当初的计划大相迳庭,影犬也算是成功地达成使命。 列列拿着长剑在魔王的残骸之中来回翻搅,寻找金刚壳以及黄金的结婚戒指。莎莉抽出短刀砍断魔女的手指,拔出套在她手指上与魔王同样造型的戒指。 将魔女的断指随手丢弃之后,面带微笑的莎莉把玩魔女的戒指,同时打量着身旁的列列。 「我太多事了吗?」 「不会。」 列列回剑入鞘,将金刚壳和戒指塞进行囊。 「来得正是时候。」 「当时的情势不太乐观。」 莎莉的喉头发出奇特的声响。 「这种情况很少见。」 「谢谢。」 列列转身面对莎莉。 「你救了我。」 「呃?」 莎莉睁大了双眼,表情有些狼狈,全身上下都是破绽。列列不假思索地冲进莎莉的怀中,右拳 命中莎莉的僙隔膜。莎莉叫了一声。列列将莎莉扑倒在地,右手压着额头,左手的短刀抵着咽喉。 「回答问题,莎莉。当时你跟谁一组?」 「唔……」 莎莉试图摇头。短刀的刀刃陷入皮肤,皮肤简单地遭短刀划破,渗出少许鲜血。 「快说,否则就杀了你。我是说真的。那个魔王武艺高强。到时候只要宣称你是死在魔王之手就好了。快说,当时你跟谁一组?」 「啊——」 莎莉咬紧牙关,安抚颤抖不已的身躯。看来她终于明白列列是认真的了。拒绝回答的下场就是一死,列列不会迟疑,更不会犹豫。 「阿洛瓦·杰尔。」 「是他?」 列列知道这号人物。当然,因为他也是影犬。虽然个头不及乔纳森,但印象中他是个身材高瘦的金发男子,拥有祖母绿的瞳孔。全身上下散发出温文儒雅的气质,却很少看到他开口说话。 「你们所监视的目标并不是只有我而已吧?友友也被你们监视了,对不对?」 「莎、莎莉——」 莎莉舔舔嘴唇,不停的喘气,显然打算撒谎。列列当然知道,他一口气加重了右手的力道,虽然不至于捏碎莎莉的头盖骨,却也造成了不容小觑的痛苦。 「呜、啊……」 「别想瞒混过去。」 「好、好啦!我知道啦!」 莎莉微微点头。 「没、没错,莎莉和阿洛瓦负责监视你跟那个女孩子。」 「莎莉跟着我追赶雨云,阿洛瓦则是留在海顿市监视友友,对不对?」 「嗯。」 「阿洛瓦还活着,友友呢?」 「不、不知道。」 「骗人。」 「是真的。当时,莎莉回到星锁的时候,阿洛瓦早就回来了。莎莉也很在意,向阿洛瓦问过那个女的下落,阿洛瓦却说他已经完成任务报告,劝莎莉不要知道太多,没有告诉莎莉。阿洛瓦的口风很紧,莎莉真的不知道。」 「所以阿洛瓦知道友友的下落。」 「或许吧。」 莎莉皱起眉头。 「不过这种事情很难说,莎莉不敢保证。因为莎莉真的不知道。可是既然阿洛瓦回到星锁,代表他无法继续跟踪那个女的,或许就只是这么回事而已。」 「到时候再向阿洛瓦问个清楚。」 「他应该不会开口。」 「我会让他开口的。」 如果说什么都不肯开口,也只好痛下杀手。阿洛瓦·杰尔,一个深不可测、城府极深的男人,不容易找到下手的机会。列列伸出舌头舔舔嘴唇,鲜血特有的味道在口腔扩散。頟头的伤势虽然不重,却也没有想像中的轻微。列列的鲜血滴在莎莉的脸上。莎莉屏气凝神,不敢动弹。一段时间之后,列列松开莎莉的额头,收起左手的短刀。 「列列。」 「干嘛?」 「喜欢。」 列列眨了眨眼,显然不明白莎莉的话中含义。 只见莎莉伸出右手。 食指、中指和拇指轻抚列列的嘴唇。 「列列,莎莉喜欢你。」 这家伙一定不是人类,也不是魔女。她跟鹿和猪不同,也不是野狼,更不是那些跟魔女同流合污的怪兽。 莫名其妙的生物。这种生物到底是什么?感觉毛毛的。 莎莉接着又伸出左手,两条手臂环绕着列列的颈子。 莎莉的脸孔迅速逼近,列列下意识地闭上双眼。软绵绵的物体贴上唇瓣,湿滑温热的另一个稍硬物体逗弄双唇。列列咬紧牙关,丝毫不敢松口。啊啊。哈啊。好热的吐息。列列、列列——莎莉连续呼唤列列的名字,双腿盘绕着列列的腰际,压在列列的身上来回摩蹭。列列只觉得一颗心几乎快要跳了出来,即将涨裂的内心深处,却又是无比的冰冷。明明就快要涨破了,却是空无一物,什么也没有。即使再怎么努力,也永远无法填补内心的空洞。 如果必须一直维持这个状态,列列还宁愿一死。 于是列列推开了莎莉。 站直身子之后,拚命地擦拭自己的嘴唇以及双颊。 他想对莎莉说话。 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莎莉也默然无语。 稍嫌急促的呼吸,听起来像是无言的叹息。 ※ 阿洛瓦·杰尔。列列将这个名字深深地烙印在脑中。 影犬几乎没有全体集合的机会,不过影犬的老大倒是常常召集数名影犬分派任务,通常都不到十人。每次到了集合的时候,列列总是若无其事地搜寻阿洛瓦·杰尔的身影。阿洛瓦从未正眼瞧过列列,甚至连眼角余光也从未捕捉过列列的身影。意识到阿洛瓦的存在之前,列列并未将他的特异行径放在心上,不过仔细想想,阿洛瓦的行为实在有些不太自然。虽然大多数的影犬都不会主动关心他人,因此这点并不算在异常的范畴之内。不过阿洛瓦好歹曾经跟踪过列列和友友,多少也会在意列列才对吧。而且只要一逮到机会,列列就会从头到尾打量着阿洛瓦,不管他对列列有没有兴趣,两人的视线理应偶尔会在半空中交会多次才对。 大概是故意的。 阿洛瓦刻意忽视列列的存在。 纪元一四〇〇年辉星月·五月。 摩特利奇王国的魔女扫荡作战持续进行。 上个月即将结束的时候,魔女讨伐队「朱枪」以及「暴马」也加入了作战,目前总共有为数超过三千人的魔女猎人正在摩特利奇的境内活动。 德塔那的市民迎接曾经被自己拒于门外的魔女讨伐队星锁的进驻,是在辉星月的第十七天。 星锁的全体队员在德塔那市民的夹道欢呼之中进入市区,德塔那的全体市民打从内心欢迎星锁的进驻。自从扫荡作战开始之后,摩特利奇的城镇和村庄几乎不曾受到魔女军团的袭击。短短的两个月之间,魔女讨伐队重新登上英雄的宝座。市民都是现实的。对于市民而言,英雄宝座最好永远不要有空下来的一天,他们真心希望魔女讨伐队得以长踞英雄的宝座,让所有人的生命和财产获得保障。在这种心态的催化之下,德塔那市民的欢迎阵仗显得格外地突兀。只要在街上过到穿着星锁盔甲或是便服的人,附近的市民就会拍手,透过生硬的南部语叫唤,最后一涌而上,然后干脆带到酒馆吃喝一顿。对骑士抛媚眼的女子还算是保守,比较开放的女人直接对星锁的队员投怀送抱,也不管对方到底是骑士、从士还是辎重兵。摩特利奇人生性内向,作风更是保守,一旦遇到了值得庆祝的喜事,却又会变了个人似地热情奔放。现在正是如此,拥有千年历史的德塔那古城,正笼罩在庆典的欢乐之中。 列列他们影犬的身分虽然等同于星锁的从士,却不必穿着从士的服装,因此若他们有心避开,也得以置身于几近失控的喧嚣之外。 列列蹑手蹑脚地走在古老的巷道。 德塔那过去好像是某个早已消失无踪的文明古国的首都,城里的建筑物井然有序,所有的道路都铺上了石板,即使是人迹罕至的羊肠小径也不例外。 道路蜿蜒曲折,根本看不见走在前面的阿洛瓦,不过脚步声倒是还听得到。阿洛瓦知道自己被跟踪了吗?大概没有发现。话虽如此,阿洛瓦果然不是省油的灯,行事谨慎不提,穿着打扮也以实用为主,没有多余的缀饰。在所有的影犬当中,他的实力应该排在前面,却也不是毫无破绽。据说阿洛瓦经常伪装成旅行乐士,事实上他的确拥有乐士的气质,也会弹奏乐器的样子。不知道他是从哪学来的。根据莎莉的说法,其他影犬都将阿洛瓦视 为不容小䝼的强手。基本上列列对这种说法抱持着肯定的态度。至于为什么不敢低估阿洛瓦的实力,列列还真的是说不上来。 其他的影犬大概都在街上寻欢作乐、遍尝美食,或是窝在宿舍里面休息吧。先前莎莉也邀请列列一起上街玩乐,结果被列列婉拒了。阿洛瓦独自行走于冷冷清清的小巷,到底有什么用意? 思考就像是一种剧毒,迅速地蔓延全身,影响一个人的行动力。 因此列列泱定专心跟踪阿洛瓦。无论他的动机是什么都无妨。列列的目的十分清楚,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于是列列竖起耳朵,追踪阿洛瓦的脚步声。 阿洛瓦的速度怱快怱慢,有时干脆停下脚步。他到底在做什么?列列几乎看不到走在前面的阿洛瓦,也无从猜测。 来往的行人愈来愈多,声音一混杂,追踪阿洛瓦的难度也愈来愈高,列列的心情顿时大受影响。怎么会为了这种小事心烦意乱?列列暗自反省。 这条巷道已经接近大马路。人太多了,几乎不可能分辨阿洛瓦的脚步声。被发现了吗?列列跟踪的功力应该没那么别脚,不过也不能否定被发现的可能性。大马路就在前面了。 列列探头寻找阿洛瓦的身影。找到了,在左边。阿洛瓦站在路边东张西望。列列连忙缩了回来,隔了一段时间才再度探头张望。阿洛瓦倚靠在建筑物的外墙,手中拿着乐器。列列不知道叫做什么名字,只知道应该是弦乐器。这时几名路人停下脚步,打量着阿洛瓦。 阿洛瓦开始演奏乐器。大马路上喧嚣嘈杂,列列几乎听不见乐器的声音,不过来往路人倒是纷纷聚集了过来。只见阿洛瓦微微张口,配合乐器的演奏唱起歌来。列列听到像是歌声的声音,但不知道阿洛瓦唱得好不好听,不过阿洛瓦的演奏以及歌声吸引了许多路人驻足旁观。一大概有十人、十五人、不,更多,至少有二十人以上,人数正不断地增加中——看来阿洛瓦确实拥有吸引众人的魅力。 那也是他的任务吗? 不知道,或许吧。影犬所接获的任务视本身的资质与能力而定,每个任务内容都不一样。 列列所接获的任务,不外乎都是侦查魔女,或是消灭魔女以及魔王。在老大的心目中,或许列列只有这种能耐吧。一定是这样。 演奏好像结束了。 阿洛瓦举起乐器,围观的群众纷纷抱以热烈的掌声。 列列以鹰眼端详阿洛瓦脸上的表情。 阿洛瓦脸上浮现笑意,似乎非常开心。虽然看起来不像,至少在列列的眼中,那肯定是一张高兴的笑容。 围观的群众开始起哄,其中有几个人丢掷了几枚硬币。在众人的怂恿之下,阿洛瓦拿着乐器跳起舞来,现场的气氛顿时为之沸腾。 「真是够了。」 列列喃喃自语,兀自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因为眼前的画面相当滑稽。虽然有很多群众是真的很喜欢阿洛瓦的表演,不过抱持着半轻蔑态度的人也不少。这简直像是马戏团里的猴子嘛。没错,就是马戏团里的猴子。 即使被当哎猴子,阿洛瓦依然乐在其中。 看不下去了。 列列转身离去,口中一阵苦涩。 阿洛瓦·杰尔。 令人反感,我不喜欢他。 ※ 星锁在德塔那进行三天的休整。当然,这是指本队,不是影犬。基本上星锁并不是来游山玩水的,三天的休息结束之后,就会立刻投入战场。根据情报显示,魔女军团集结在跟离德塔那两天路程的城堡,如今影犬正轮班监视这个位于山谷之中的军事要塞。 列列只在德塔那待了一天,之后便奉命执行监视的任务。德塔那与位于山谷之中的魔女城堡虽然相隔了两天的路程,不过这是以军队行进的速度计算出来的时间。对于包括列列在内的影犬而言,大概一天的时间就可以抵达目的地,中间只需要几次短暂的休息。连日赶路确实难熬,路况不佳也增加了步行难度,但列列就算不特别加快脚程,一天也大约可以移动12摩点(约96km)的距离。从德塔那出发、抵达山谷之中的魔女城堡,更是花不到一天的时间。 山谷中的魔女城堡正如其名,它位于深山森林之中的洼地,由天然的洞穴、不起眼的木制建筑物以及乍看之下只是微微隆起的地面的石板小屋所构成,结构相当复杂。城堡拥有好几个出入口,看来建筑物与洞穴以隧道互相连结。 集结在魔女城堡之中的敌军,几乎都是出没于摩特利奇境内的魔女军团的幸存份子。这些被魔女讨伐队击败之后流落各地的残兵败将响应某个魔女的号召,纷纷集结于山谷中的魔女城堡,试图重整态势。 这名魔女,就是人称「人类屠夫」的阿亚美。 阿亚美拥有浅黑色的肌肤以及金色的头发和瞳孔,虽然年纪轻轻,但「人类屠夫」这个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封号并非浪得虚名。据说阿亚美的伴侣,也就是魔王卡欧拉拉是一只长了鬃毛的银色巨猫,那家伙战力也是十分惊人。阿亚美本身是个神箭手,战斗的时候总是骑在卡欧拉拉的背上神出鬼没地纵横战场,迄今已经有好几个武艺高强的圣骑士惨死在她的箭下。集结在魔女城堡的敌军总数大约在四百人上下,星锁的骑士与从士合计超过千人,理应大占上风,然而让魔女和魔王在战场上为所欲为,势必会造成重大的牺牲。可是若能击败由赫赫有名的魔女阿亚美以及魔王卡欧拉拉所率领的敌军,对于星锁而言无疑是莫大的胜利。战争结束之后,其他的魔女会针对摩特利奇展开史无前例的复仇战,或者就此销声匿迹,这些非得亲眼目睹后才能知晓,但无论到最后演变成何种结果,这次的战役都扮演着非常重要的关键。更何况拥有百人之力的阿亚美和卡欧拉拉一死,势必会让魔女军团元气大伤。为了打击魔女军团的战力、包为了星锁日后的发展,阿亚美和卡欧拉拉都非死不可。 这三天以来,除了偶尔躲在树上或是草丛之中休息、或是与其他影犬们联系之外,列列一直监视魔女城堡的动向。 期间列列二度目击阿亚美和卡欧拉拉的身影。 对方似乎也已经察觉星锁的动向,尽可能地集结兵力,准备展开迎击。阿亚美和卡欧拉拉显然拥有以寡击众的自信,骑在卡欧拉拉身上的阿亚美威风凛凛的姿态说明了一切。即使隔了一段距离,列列也看得出对方是相当棘手的敌人。直到目前为止,列列一共杀了八名魔女和九名魔王,唯独卡欧拉拉令列列感到十足威胁。印象中那个身材娇小的魔女优摩吉身边的魔王基奇他卡也是个厉害的人物,卡欧拉拉的实力应该跟基奇他卡不相上下吧。到底该怎么对付那种可怕的敌人? 星锁本队抵达距离魔女城堡1卡列尔(约2km)的地点,并且在当地摆开阵式之后,魔女阿亚美的军队立刻据守城堡,严阵以待。 在老大的命令之下,影犬纷纷集合在位于本队中央位置的比利·布朗多罗的身边,只留下少数人继续监视魔女城堡的动静。 「这次我打算将你们编组成独立部队,你们的目标不用我说,就是魔女阿亚美和魔王卡欧拉拉。其他的敌人交给本队来处理,你们只要负责对付阿亚美和卡欧拉拉就好。为了天主、为了圣骑士团、为了星锁、也为了我比利·布朗多罗,一定要不惜赌上性命完成任务。全体人类的和平,就是你们最好的奖励。好了,祝各位旗开得胜。」 就算没有布朗多罗慷慨激昂的行前演说,包括列列在内的影犬们也大概猜得到任务的内容。 除了负责监视城堡的十名影犬之外,其余的九十几名影犬在老大的指派之下分成三队。「黑犬」小队由老大亲自指挥,「赤犬」小队的指挥官是一名大约三十几 岁、名叫德尔登的影犬,「白犬」小队则是由年约四十岁的秃头男子盖兹率领。阿洛瓦隶属于黑犬,列列和莎莉则是白犬。 影犬赶在本队之前先行出发,尽可能地接近山谷中的魔女城堡,寻找刺杀魔女阿亚美以及魔王卡欧拉拉的机会。 星锁本队部署于魔女城堡的南方,黑犬藏身于城堡西方的山坡,赤犬位于城堡的东方。白犬则是绕了一大圈,落脚于北方的山坡之上。如此一来,四支战斗部队将魔女城堡团团围住,姑且算是形成瓮中捉鳖的阵形。 太阳逐渐西斜,布朗多罗似乎打算在日落之前一决胜负。 三支影犬小队抵达指定位置之后,星锁本队立刻展开行动。 星锁的骑土并未骑马,所有的战马都留在德塔那,辎重部队也在德塔那待命.乍看之下,徒步而行的骑士和从士几乎没什么分别,不过两者的装备实际上却相差甚远。骑士穿着厚重的连身盔甲,手持圣骑士的长剑和盾牌,身上还带着星锁独自开发的武器·火打枪。从士则是穿着以铁板保护要害的轻装盔甲,手持方便腾挪的圆盾以及轻巧耐用的短剑,背上还插着一把长枪。 本队正准备进入魔女城堡所座落的山谷。 由盖兹所率领、列列所属的白犬按兵不动,因为城堡依然没有动静。 本队已经抵达距离城堡4纳德(约400m)的位置。 绿色的山谷依然寂静。 列列看着身旁的莎莉,发现她正在咬大姆指的指甲。察觉列列的视线之后,莎莉才松开了大拇指。 本队继续前进,距离城堡只剩3纳德(约300m)、2纳德(约200m)—— 还是没有动静。 1纳德(约100m)—— 时候差不多了。 4凯恩(约80m)、3凯恩(约60m)、2凯恩(约40m)—— 终于出现了,而且是一股作气同时现身。木造、石板建筑物以及洞穴之中,冒出了无数的怪物。其中包括了猪头猪脸的布德族、岩石人当古族、黑毛的古西族以及好几只野狼。 「开始了。」一名白犬喃喃自语。这种事情看也知道,实在没必要开口,不过却没有人责怪那名白犬的多此一举。 敌人显然对星锁做了一番研究,知道利用火药发射子弹的火打枪威力强大。虽然无法像弓箭一样连续射击,在有效距离之下,却拥有足以击穿钢板的威力。星锁的骑士队惯于利用战马的机动性一口气逼近敌人,再以火打枪同时射击。即使是大规模的军团,也禁不起这种毁灭性的打击,搞不好还会落得全队溃散的下场。 既然如此,分散打击就好了。 不要采取密集队形,让星锁的骑士找不到集中射击的目标。 「敌人也不是省油的灯。」 白犬的领导者盖兹大感钦佩。 敌人从四面八方攻击本队,双方的先锋部队已经陷入混战,火打枪根本派不上用场。或许这就是敌人的目的吧。敌人忌惮火打枪的威力,为了使火打枪英雄无用武之地,他们尽可能地引诱星锁主动接近,然后再倾巢而出。而且还刻意分散成好几个小队,并未集中火力。 然而集中兵力才是行军阵仗的不二法门,分散的兵力只会遭致各个击破的下场。 星锁的队员都是身经百战的沙场老将,临战经验丰富,阵形变化更是巧妙圆熟。无论敌人从哪个方向施加压力,星锁都能够自由自在的变化队形,以多数的优势抵御敌人的攻击,甚至是加以反击。他们的口中不时吆暍,藉以激发斗志,维持自身的战斗力。不仅如此,只要上头下达指令,所有的队员都会互相传达。一旦陷入苦战,也会立刻出声求援,行有余力的其他队员更是在第一时间伸出援手,没有丝毫的犹豫。他们每个人都知道如何立于不败之地、如何让自己和其他战友自战场中存活下来,更深谙打倒敌人获得胜利的法则。即使大势已去,星锁的队员也勇于将自己的生命奉献天主。他们深信为了人类战死沙场的勇者,将可以得到前往天国的资格。 星锁是一支强悍的战斗团队。 敌人的数量急遽锐减,星锁的阵容却依然壮盛如昔。 「根本不是对手。」 一名白犬低声浅笑。 「难说。」 盖兹的语气稍嫌尖锐。 列列突然冲了出去。莎莉试图叫住列列,白犬们顿时起了一阵骚动。盖兹大吼一声,似乎十分生气,列列却完全没放在心上。鹰眼捕捉到目标了,就在星锁阵型的最尾端。在列列的眼中,最尾端的阵型已经被攻破了。是魔王卡欧拉拉,没看到魔女阿亚美。魔王单枪匹马闯入星锁的阵型。到底是怎么绕刭本队的后方?难道有什么秘密的出入口吗?无法断定没有,不过现在这已经不重要了。 列列冲下山坡。 穿越构成城堡的建筑物、掠过仍在激烈交战的敌人与星锁本队侧面。 列列拔得头筹之后,其他的白犬甚至是黑犬和赤犬应该也会接着展开行动吧。 但这些都不重要。 应该说,现在也不是思考的时候。 魔王卡欧拉拉正在大开杀戒。靠近一看,果然不是普通的壮硕。那巨大的身躯到处都是凶恶的武器。魔王的前脚将从士踩成肉饼,后脚踢得从士肋骨寸断。张口一咬,无数的星锁队员身首异处,强而有力的后尾更是将星锁的阵型扫得七零八落。坚硬的头部往前一顶,瞬间破解了举起盾牌的许多骑士所组成的防线。完整的人体以及破碎的人体飞舞在魔王的身边,鲜红色的血雾笼罩在魔王的四周。然而魔王身上的体毛以及鬃毛却并未染上血污,依然绽放出耀眼的银色光辉。 这个恐怖的家伙,就是任务的目标吗?列列与卡欧拉拉的距离缩短为1凯恩(约20m),不能再前进了,否则就等于是置身于卡欧拉拉的攻击范围。魔王的动作十分迅速,一眨眼就迫至眼前。只要稍微碰触到魔王壮硕的身躯,列列就玩完了,恐怕会受到再也站不起来的重大伤害。列列必须以鹰眼捕捉卡欧拉拉的行动,移动速度必须比卡欧拉拉更快,而且一出手就不容失败,非得造成致命的伤害不可。观察、仔细地观察。看到了。腹部。就在腹部的正中央。情况不妙。厚实的身躯、硕大的骨架,肌肉更是如铁甲一般地坚硬。长剑恐怕刺不进去,火打枪的子弹应该也难以深入真金秘玉的所在位置。而且覆盖心玉的金刚壳的缝隙,也就是魔女的泣泉开口朝上,被脊椎骨挡住了。 太难了。 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真的没有办法吗?唯一能想到的方法,就是爬到卡欧拉拉的背上,长剑从脊椎骨的旁边刺入,直捣魔女的泣泉。 列列不认为自己办得到,可是他依然迈开大步往前冲。 身体开始活动之后,心中的杂念随之消失。 骑士和从士纷纷走避,试图远离魔王。这样也好,不要碍事。列列低头冲入血雾之中。魔王转头看着列列,口中还叼着从士的身体。从士被魔王咬得血肉模糊。不够,再快一点,应该还有加速的空间。魔王大吼一声。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鹰眼瞬间一阵模糊,就只有那转瞬之间,很快地就恢复原状。魔王的怒吼传入耳中,列列毫不犹豫地继续前进。魔王冲上来了。没什么好怕的,一点也不怕。就算搞砸了,顶多也是一死罢了。 魔王朝着列列步步进逼,列列也向前奔去。 好大的一张脸,好大的一张嘴。并排在口中的獠牙也是巨大无比,令人感到有些滑稽。 魔王的身体撞了上来。 眼看着魔王的鼻尖就要接触到身体,列列突然往后一倒。 千钧一发。 魔王的下颚近在眼前。 列列伸手抓住魔王的鬃毛,双脚顺势缠绕在魔王又粗又壮的颈子。 魔王扭动身躯,同时以前爪抓了抓颈子,试图以将列列扫下来。这时列列早已抓着鬃毛,爬上魔王的背部。 魔王又大吼了一声。 列列的左手紧抓鬃毛,右手准备拔出长剑。 来不及了吗? 魔王身形一斜,试图在地上翻滚。 无奈之余,列列只好松开鬃毛,朝着魔王的背部猛力一蹬。 跳上半空中的同时,列列清楚地看见手持盾牌排成一列的骑士,以及正从远方赶赴战场的其他影犬。 列列的右脚先着地,紧接着又顺势往旁边一滚,利用大腿、臀部、手肘和肩膀与地面的接触,缓冲下坠的力道。滚了两圈之后,立刻从地面跳了起来。 「突击……!」 比利·布朗多罗的声音格外嘹亮,战场上的每一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星锁的骑士纷纷举起盾牌,朝着魔王冲了上去。 魔王也展开迎击。只见他身形微转,利用身体的侧面撞击来袭的骑士,轻而易举地粉碎他们的阵形。十几名骑士个个飞得老远,无一幸免。 布朗多罗又马上下达攻击的指令。 「第二波!突击……!」 第二波攻擎的骑士早已在第一波的身后待命。和第一波同样地,十几名骑士冲向魔王,但果然还是无功而返。 「突击……!」 第三波攻势是由手持长枪的从士队所组成的。魔王的右前肢一扫,从士队的长枪纷纷折断。接着又以左前肢击杀两名从士,张口咬死一名从士,不过还是有三把,不,四把长枪刺入魔王的体内。可惜伤害有限,魔王身体一抖,长枪纷纷掉落。红色的鲜血从从士的长枪所造成的伤口汩汨流出。人类的血液难以玷污的银色体毛,首度沾上了血污。 魔王并不是无敌的。 「下一波——」 布朗多罗准备下达第四波的突击命令。 魔王突然转身就走。准备逃跑吗? 第四波的从士们以及前三波突击的幸存者眼见机不可失,纷纷追了上去。 列列站在原地不动。 有问题,一定有问题。总觉得不对劲,好不舒服的感觉。 布朗多罗与列列距离半凯恩(约10m)。 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被掳走的感觉?还是被抓走的感觉?不对。 正被注视着的感觉。 列列的鹰眼受到吸引,下意识地转向那个方向。不是魔王打算逃走的方向,相反,刚好相反。那里有一棵大树。生长在斜坡上、历经无数风霜的雄伟神木。 敌人就站在树上。 浅黑色的皮肤、金黄色的头发以及瞳孔。魔女阿亚美,手上拿着一把强弓。箭矢已经搭上了弓弦,随时都可以发射。 神木远在1纳德(约100m)以外的山坡上。列列不知道她的目标是什么,不过在正常的情况下,这种距离是射不中目标的。一般而言是如此。 但她是不同的。 那双眼睛,金色的瞳孔,笔直的视线。没错,她看得很清楚。 列列的视线移至布朗多罗的身上。布朗多罗在战场上甚少穿戴盔甲,现在也是一样。列列打算出声,却又打消了主意,迈开脚步拔足狂奔。距离并不算远。列列扑向布朗多罗,将他压倒在地上,弓箭几乎在同一时刻自两人的头顶飞过。布朗多罗是个身经百战的骑士,立刻明白事情的原委。 「——唔……!狙击……!」 「保护队长……!」 副队长大卫·林奇挥舞着长剑大声下令。 列列立刻跳了起来。布朗多罗似乎说了些什么,大概是「不好意思」或是「你救了我一命」之类的吧,列列并未回应。魔女现身了,杀了她。魔女正准备从树上爬下来,列列的鹰眼却早已锁定了她的身影。我不会放过你,休想逃走。列列朝着神木飞奔而去,骑士也好、从士也罢,甚至连敌人都不构成他的阻碍。目标进入视界之后,身体就会自行闪避障碍物,主动追踪目标。就算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逮到目标。 魔女已经从树上爬下来,瞬间转身看着快速逼近的列列,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会。金黄色的瞳孔。魔女并未走下斜坡,也并未爬上斜坡,而是朝着南方移动。她一定是打算跟魔王会合。魔王现在应该也改朝南方移动吧,列列心想。他并不是不想确定魔王的动向,却将内心的欲望强压了下来。魔女才是首要的目标。魔女死了之后,魔王也活不了多久。魔女所奉献的鲜血,才是让魔王得以维持形体的原动力。 列列一路追赶魔女,已经来到了山坡。 隆女开始逃跑了。列列与魔女之间的距离大约是1凯恩半(约30m)。 那个魔女,身形还真轻巧。一味追赶是很难缩短彼此距离的。 于是列列从腰间的杂物袋拿出一把投掷用的短刀。虽然是短刀,却呈四角型,每一个突出的尖角都十分锐利。据说是老大所开发出来的武器,就直接命名为四角刀。 列列巧妙地控制手腕的力量,掷出手中的四角刀。 魔女回过头来,金黄色的瞳孔闪闪发光。 列列原本是瞄准魔女的背部,却被魔女在千钧一发之际险险闪过,四角刀在魔女的左肩下方划出一道浅浅的伤痕。魔女立刻重整态势,速度却降低了许多。对列列来说这就够了。他一口气将距离缩短为半凯恩(约10m),接下来只要慢慢逼近即可,不消多远就能追上。于是列列大叫: 「认命吧……!」 「休想……!」 魔女大叫一声,举起背在背上的强弓,反手抽出一只弓箭。转过身来弯弓搭箭的时候,金黄色的瞳孔已经锁定了列列。 弓箭激射而出。 动向却被鹰眼完全掌握。 列列加快脚步往前冲刺。 脑袋往左一扭,躲过了弓箭。 魔女打算搭起第二只弓箭,却已经迟了一步。 列列左手抽出腰间的短刀,朝着魔女扑了上来。 将魔女压倒在地的同时,左手的短刀刺入魔女的胸膛正中央。 魔女放下弓矢,右手掐着列列的脖子,左手抓上列列的脸颊。魔女运起最后一丝力量在列列的身上留下鲜红的爪痕。魔女的指甲深入皮肤,列列没什么感觉,不痛也不痒。 「……拥有这种力量……竟然选择效忠塞恩……!」 「你错了。」 列列睥睨着魔女金黄色的瞳孔,手中的短刀又往前推进少许。 「我不是效忠塞恩。我只是憎恨你们,如此而已。」 「……憎恨……我们……」 魔女表情扭曲,双手无力地跌落在地。哀伤吗?抑或是心有不甘?列列使劲地将短刀往前送,有一种似乎切断了什么的触感,金黄色的瞳孔顿时失去了光芒。列列拔出短刀,伤口并未喷出鲜血,而是如泉水一般满溢而出。列列看着魔女的左手,无名指戴着一只黄金戒指。列列粗鲁地拔下戒指,随手放进腰间的杂物袋,然后站了起来,右手轻触自己的脸颊。鲜血淋漓。魔女的指甲相当锐利,却不足以杀死魔女猎人。完全不够。 回头一看,魔王正与本队缠斗。 包围并且迎击魔王们的同时,本队也分兵扫荡其他的敌人。 火打枪的枪声响起,魔王暂时退却。 黑犬、赤犬以及白犬各队立刻蜂拥而上 。 列列朝着魔女瞥了一眼,确认魔女已经死透了之后,立刻将魔女抛到脑后。大家正在浴血奋战,得快点归队。 可是,大家指的是谁? 也罢,这不重要。 列列冲进本队之中,试图加入将魔王团团围住的影犬阵营。在这之前,布朗多罗突然大喊「离开它!」,所有的影犬同时与魔王拉开一段距离。「射击!」只见布朗多罗一声令下,二十名骑士同时扣下火打枪的扳机,大约有一半以上的子弹命中魔王的身躯。魔王站稳身形,仰天大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惊人的咆哮。地面以及大气为之震撼,身体更是微微发麻。那家伙一定知道——知道魔女已经死了。 布朗多罗挥舞长剑,下达攻击的指令。 骑士纷纷抽出长剑、拿起盾牌,从士举起手中的长枪,影犬则是拿着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武器,同时朝着魔王展开突击。列列当然也跟在突击队伍之后,不过他跟队伍的最前线隔了一段距离,或许是拜这所赐,结果他捡回了一条小命。 魔王原地旋转。 之后一跃而起。 尾巴和前肢横扫千军。 粉碎了人类们的躯体。 站在残缺不全的肉块之海以及触目惊心的血雾中央,魔王再度仰天长啸。 旋即转身离去。 少数的人类试图追上去,列列连忙大叫: 「魔女已经死了!」 「——穷寇莫追!」 布朗多罗立刻向全队下达命令。 「影犬跟踪魔王的下落,行动之际务必保持距离!骑士成守备队形!从士负责救助伤患,同时防备敌人的偷袭!」 「黑犬负责追踪魔王!」 老大也十分罕见地扯开喉咙。 「赤犬和白犬搜索附近的敌人!」 接获指令之后,星锁的队员各自展开行动。搜索附近的敌人?列列有些泄气。也罢,我只是一只狗。主人吩咐什么,我就做什么。 话说回来,这场战役的牺牲者还真是不少,无论是敌人也好,自己人也一样。不过仔细一看,阵亡的人数倒是不如想像,反倒是负伤者的数量超乎预期的庞大。 不知道乔纳森和塞尔吉是否平安。 列列本想寻找两人的下落,却又打消了主意。也罢,我是布朗多罗豢养的狗,他们的死活已与我无关。 话虽如此,列列还是忍不住端详着躺在地上的伤患。 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金发。温文儒雅的书生面孔血肉模糊,只剩下半张脸勉强可以辨识。 列列走到男子的身边。 男子似乎还有气息。 蹲在地上摇了摇肩膀,男子勉强睁开仅存的一只眼睛。 「……啊……」 列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当他回过神时,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叫了男子的名字。 「阿洛瓦·杰尔。」 「……列列……伊吉尔……」 阿洛瓦莫名其妙地点点头。 「你……不是……有事想问我……吗?」 「算了。」 列列摇摇头。 「已经够了,你别说话。」 「……反正……我已经活不成了……」 阿洛瓦轻咳几声,吐出鲜血。他的身体处处扭曲变形,几乎是体无完肤,令人不忍卒睹。 「……友友……那个女孩子……」 「你知道她的下落?友友怎么了?」 「……她死了……一定被魔王……杀死了……所以……我才……逃了回来……完成……任务之前……我绝不能死……想不到……结果还是一样……啊啊……」 「喝口水吧。」 列列拿出水壶。 「不要。」 阿洛瓦的回答十分清楚。 「我不要喝水……给我……笛子……」 「笛子……?」 列列打量菩阿洛瓦惨不忍睹的身躯,这才发现他的腰间插着一只笛子。于是列列拔出笛子,拿到阿洛瓦的面前。阿洛瓦打算动动右手,但却没有办法。他的手肘已经折断了,左手臂又血肉模糊,不复原形。列列抬起阿洛瓦的右手,协助他握住笛子。 「啊……」 阿洛瓦闭上眼睛。 「……谢谢……」 然后他吸了口气之后,缓缓地吐出。 列列凝视着阿洛瓦再也动也不动的身躯。 一段时间之后才猛然惊醒,在胸前画了一个星印。 指尖微微颤抖。 「他说谢谢……」 列列笑了。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还笑得出来,列列自己也不清楚。 「这算什么?」 第4话 锈蚀的心与软弱的我 纪元一四〇〇年水镜月·九月。 水镜是月亮的意思。九月是夜空的明月清晰可见的季节,因此取名为水镜月。讽刺的是传说中在水镜月见到满月,就会遭致灾厄,不过还是有许多人不将这种传说当一回事,醉心于天上的水镜之美。 星锁转战于大布尔诺联合王国的布尔诺公爵领地,以海岸线为战场。布尔诺公爵领地紧临慈悲之海,渡海之后,就可以抵达流刑岛。星锁的队员在海岸线上攻击从流刑岛搭船或是泳渡上岸的魔女手下,这项任务说起来简单,实际执行起来却相当不容易。海岸线实在太长了,星锁的战力又十分有限,来自流刑岛的小船若选在月黑风高的时候抢滩,根本无从察觉。鹰眼并不是鸟类的眼睛,入夜之后虽然不至于完全看不见,却也没有夜视的能力。即使如此,星锁还是尽可能地拦截接二连三渗透西方的敌人,一旦过上大规模的船队,激烈的战斗自然是无从避免的。长时间下来,倒也累积了相当可观的战果。有人说这次的任务是星锁的前任队长,也就是跟比利·布朗多罗同样来自斯坦列公国的教主厅密仪省探查部部长亚加农·兰古雷的委托,简而言之就是替大布尔诺的艾尔曼·库洛杰大王挣足面子的工作,不过对于列列而言,这些都不是重点。上头命令列列搜索敌人,列列就去搜索敌人;上头下达杀死敌人的指令,列列就杀死敌人。就算没有上头的命令,只要敌人出现在眼前,列列也会毫不犹豫的痛下杀手。 然而在这种皎洁的月光洒落海面的晴朗夜晚,实在是不容易找不到敌人的踪迹。 俯视海岸的小山丘上,列列独自站哨。哨兵当然不只列列而已,海岸线上每隔一段距离就设置了一个岗哨,监视海面上的一举一动。 有人接近,列列已经注意很久了。莎莉吗?脚步声不对。大概是骑士吧。列列立刻辨识出来者的身分,却看也不看对方一眼。只见他两只眼睛凝视着大海,依序拿起并排在地上的五把魔王克星,惦惦重量的同时,也试着在半空中轻轻挥舞。这时骑士停下了脚步。 「列列。」 「嗯。」 列列不经意地点点头,随手将魔王克星插入地面。手感不错,还是这种长度最顺手。 骑士茌列列的身旁蹲了下来。 「你一夜没睡,都在这里站哨吗?辛苦了。」 「敌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 「今晚的月色正美,敌人应该不会冒险渡海吧。」 「或许吧。」 列列拿起另一把魔王克星,反手插入地面。梢嫌重手了些,不过这把手感也不算太差。 「不过敌人随时都有可能出现。」 「也对,时时刻刻保持警觉是正确的。」 「事先做好准备,到时候才不会手忙脚乱。」 「了不起。」 「月亮很碍事。」 列列啧了一声,拿起最称手的魔王克星。 「都是那家伙的错,敌人全都躲起来了。」 「列列……」 骑士叹了口气,试图伸手拿起魔王克星,列列手中的魔王克星立刻指着骑士的咽喉。 「不要碰。」 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相比,骑士显然成熟了不少。只见他以蓝色的瞳孔凝视着列列,列列也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这是我重要的武器,你用不来。」 「我知道。」 骑士慢慢地伸手夹住抵着喉头的魔王克星。 「我当然知道。」 「那就好。」 列列抽回魔王克星,再度凝视着大海。 「我能做的事情,就只剩下这个而已。总比什么都不做要来得好吧。杀死一个敌人,就等于是救了好几个人的生命,所以非战不可。」 「列列,你不必一肩扛下所有的责任。」 「你还是不懂。」 列列轻笑几声。 「乔纳森,你在说什么。这跟扛不扛责任毫无关系,而是我到底要做什么、想做什么,就这么简单。」 骑士不再开口,却也没有离去的意思。 列列再度喃喃自语: 「月亮很碍事。」 ※ 罗沃克是卡拉利亚王国与大布尔诺联合王国之间的大山脉,人们习惯将紧临卡拉利亚的这一侧称为北罗沃克,隶属于大布尔诺的部分称之为南罗沃克,不过南北之间并没有明显的界线。 友友当然不知道罗沃克山脉有个铁人当古悄悄建立的王国。不,正确来说,罗沃克山脉本来就是当古族的故乡,结果在一千多年前遭到路路凯的驱逐,辗转逃往无名荒野。之后当古族在安洛以及蛮莫德间的干燥山脉建立的小小王国,延续族人的血脉。等到魔女纷纷起兵之后,当古族人逐渐回到西方,重新缔造了「钢之王国」。钢之王国是由无数贯穿罗沃克山脉的畏隧道所组成的。路路凯彻底地破坏钢之王国,人类又将部分的长隧道当成矿山,重建的作业自然是十分困难。然而当古族人并不气馁,他们耐着性子重新挖掘隧道,建造熔矿炉,熔解矿石提炼金属,利用自古相传的技术铸造各式各样的武器与装备,支持魔女军团。当古族人的隧道通往地底深处的矿床,这种特殊的赤色矿石可以提炼出名为红莲石的金属,据说只存在于罗沃克山脉的地底。当古族人以红莲石、铁矿与煤炭为原料,冶炼出名为红莲钢的合金。红莲钢所打造的盔甲可弹开圣骑土手上的钢制长剑,红莲钢所铸造的长剑可以轻而易举地切断圣骑士以铁板组合而成的盔甲。目前布德族的「斗鬼」英古路德所率领的钢铁战队已经配备红莲钢的武装,但为了让所有的魔女以及魔女的朋友装备这种威力强大的合金武器与防具,钢之王国的当古族人无不忍受着熔矿炉以及冶炼厂的高温和煤灰,日以继夜地拚命工作—— 为了接收红莲钢制成的装备,魔女朵拉可的部队在水镜月的某个明月高挂天际的美丽夜晚抵达钢之王国。 友友跟随着朵拉可的部队进入当古族所挖掘的隧道,结果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过去友友只知道男性的当古族。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少数没有男女区别的种族,例如波尔莫以及穆拉,因此友友还以为当古族也是如此,想不到竟然是大错特错。 在当古族人的带领之下,友友与魔女和魔王来到钢之王国最深处的内部,那里有一间半球型的房间。房间的正中央是一座地底湖,湖底有个像月亮一般的光源。墙壁装饰着水晶等等的透明矿物,地面十分平坦。大房间的四周排列着许多小房间,她们似乎就是住在房间里面。 她们,全都是女性。 披着薄纱的肌肤雪白晶莹,蓝色或是绿色的长发飘逸动人,全黑的眼珠没有眼白,她们跟人类的女性十分相似,每个人都十分美丽,但身形却是过分地娇弱,彷佛一朵经不起强风摧残的月夜之花。看似人类、却很明显地不是人类,这就是那些女性最好的写照。 「跟男性比较起来,当古族的女性可说是非常稀少。」 魔女朵拉回答友友内心的疑惑。 「就如你看到的,当古族的女性十分柔弱,因此男性必须保护女性,而当古族的男性也如此奉行。受到路路凯的攻击时,当古族的男性确实以自己的肉身抵挡敌人,让女性得以趁乱逃脱。虽然无数的男性牺牲了宝贵的生命,却没有一个女性死于敌人之手,这就是当古男性的骄傲。」 当古族的女性十分安静地以清澈的泉水和青苔做成的甜味果冻招待友友、魔女以及魔王。虽然一语不发,举手投足之间却是轻柔优雅,欢迎之意溢于言表。这段宁静而安详的时间,令友友情不自禁的对她们产生好感。朵拉可继续开口: 「大地赐予当古族的男性一百年至一百五十年的寿命。在这段期间,他们为了保护女性、也为了报答朋友的信任,他们不停地工作,偶尔也会向女性示爱。女性接受男性的保护,接受男性的示爱,替男性产下后代,将孩子养育成人。任务完成之后,她们四十年左右的寿命将会静静地落幕。」 一名当古族的女性附在朵拉可的耳边。友友听不见她的声音,也不看不出她说了些什么,然而朵拉可却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于是当古族的女性开始翩翩起舞。 「阿拉雅。」 凝视着当古族的女性,朵拉可压低了音量。 「在人类建造了赖以维生的城镇与街道时,我们也需要一个足以安身立命的地方。无论是极度干涸的无名荒野、身心为之冻结的永久冻土,抑或是稍一不慎就会命丧大型生物之口的流刑岛,对我们而言都太过险恶。自从魔女安蝶时代以来,我们不断地向人类提出要求,希望他们不要独占众神、人类与贤兽共生共存的西方大陆,让我们也能够享有大地的恩惠。这一百三十几年来,我们与塞恩交涉的次数高达七次之多,人类却刻意抹煞了这段历史。塞恩是唯一跨越国界、足以号令全人类的巨大组织,即使他们的始祖是迫害我们的朋友,将我们的朋友逐出西方大陆的路路凯,我们也不得不透过这个窗口,与人类展开谈判。在这西方大陆中,只有塞恩能够调整人类的利害关系,然而人类却三度拒绝谈判、三度中断谈判,甚至还曾经偷袭参与谈判的我方人员。我们并不是好战份子,也曾经试图和人类以和平的手段解决问题,然而人类狭窄的心胸与自私的性格,却迫使我们不得不选择战争。」 「可是……」 话才刚出口,友友就后悔了。朵拉可是魔女的领袖,更是魔女军团的精神象征,如今她主动与友友交谈,友友才会差点说出内心的想法。可是这么做对吗?友友也不知道。朵拉可微微一笑,示意友友继续说下去。 「可是怎样?」 「……失去生命的人,都是跟下达命令的人毫无关系的一般人民,以及不得不服从命令的普通士兵。」 「没错。」 朵拉可点点头,表情十分平静。然而看在友友的眼中,却颇有强做镇定的意味。 「明知无辜的人民和士兵会因此而丧命,他们依然拒绝与我们谈判。」 「双方一旦开战,我们的朋友也会失去生命。」 「是的。」 「这场互相残杀的战争……等到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等到我们获得决定性的胜利。」 朵拉可深深的吸了口气。 「我们必须获得重大的胜利,迫使他们不得不让步。直到我们得到必要的事物前,战争将永远不会结束。这就是我们的决心,也是我们的意志。」 友友点点头。她无法接受朵拉可的说法,却不是不能体谅朵拉可的苦衷。易地而处,友友恐怕也会选择战争吧。然而友友不是魔女。魔女欧可娜替友友取名为阿拉雅,其他人也称呼友友为阿拉雅,虽然友友不是没有成为魔女的决心,然而她迄今依然尚未做好成为阿拉雅的心理准备。虽然对直到死前依然不断的指导友友的欧可娜有点过意不去,友友还是无法跟过去的自己做出明确的切割。 魔女讨伐队雨云落入魔女露西亚所设下的陷阱。进攻魔女城堡之际,雨云遭到朵拉可所率领的部队从后偷袭,落得全军覆没的下场。列列一定已经死了。恐怕还是朵拉可所率领的部队之中,不知道是谁夺走了列列的生命。 列列应该也在战场上杀死不少魔女的朋友吧。战争就是这么回事,友友并不恨朵拉可,也不想怪罪其他的朋友。就算心中充满了仇恨,也无法让列列死而复生。 事到如今,友友再也无法回到人类的社会,只能扮演阿拉雅的角色。可是她无法成为真正的魔女,内心还是有所抗拒。友友明白魔女选择战争的原因是因为不得不战。她能体谅魔女的苦衷,而且也十分了解。然而她并没有走上战场的动机,也不想走上战场。 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欧可娜一定会以宛如晴空的清澈双眸凝视着友友,然后缓缓开口。 这是你的生命,友友。如何使用自己的生命,端赖你如何选择。请你一定要那么做。 欧可娜,我知道应该这么做,也很想这么做,可是—— 我到底想做什么?到底想去什么地方?往后到底该何去何从……? ※ 地星月·十月。 星锁进入半休状态,影犬却没有假期。 大布尔诺联合王国兰凯公爵领地、克尔克河畔的贺林古城,大约有一半的星锁队员驻扎于此。 由于协助魔女讨伐队的城镇极有可能遭到魔女军团的报复攻击,星锁的队员并未受到太大的欢迎。不过贺林古的领主比克斯拉伯爵是退休的圣骑士,过去也是魔女讨伐队的成员,作风向来强硬,认为唯有彻底地消灭魔女,人类的未来才有希望。而且比克斯拉伯爵知道魔女军团的数量并不如想像中的庞大,真不愧是魔女讨伐队的前成员,他将整座小城打造成固若金汤的堡垒。同时也组织了名为雄志队的义勇军,加以严格地训练,除了被动防御之外,更具备主动出击的能力。比利·布朗多罗答应比克斯拉伯爵的任务就是协助是强化雄志队的战力,同时搜索附近的敌人。当然,这就是影犬其中一部分的工作。 影犬另一部分的工作,姑且称之为新兵训练。 趁着休假的空档,影犬补充了三十名新兵。这些新犬似乎是前任星锁队长,也就是教主厅密仪省探查部部长亚加农·兰古雷司教命令属下从西方各地的修道院以及孤儿院筛选出来的佼佼者,无论男女都具备优于常人的素质。然而影犬的工作十分特殊,即使是再怎么优秀的新人,也很难立刻进入状况,必须身体力行地学习。 列列跟莎莉一组,负责训练两名新人。列列虽然打从心底厌恶这项任务,却也不便拒绝老大的指示。而且转念一想,交给莎莉就好了。莎莉的办事能力可说是出乎意料地优秀,不管上头交待了什么工作,她总是有办法如期完成。这点跟只会索敌和杀人的列列大不相同。 列列、莎莉以及两名新影犬德欧和伊娜奇横渡贺林古东方的克尔克河,来到对岸的湿地。贺林古境内的克尔克河西岸是一片广大的农地,东岸的情况却非常糟糕,是无法利用的沼泽地,万一不小心摔倒了,后果可不是沾满泥巴而已,全身上下还会爬满吸了血之后就会胀大的血蛭。除此之外,弥漫四周的浓雾也增加了行走于沼泽地的难度。 置身于浓雾之中,列列的鹰眼也派不上用场。 依靠声音和气味来行动,向来是古西以及野兽的强项。 说不定魔女的手下,就潜伏在这片浓雾笼罩的沼泽地。 这里无疑是训练新人的绝佳场所。 「列列,你走太远了!」 莎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列列停下脚步。莎莉马上带着德欧和伊娜奇追了上来。正准备止步的时候,来自东方、黑头发黑眼睛的伊娜奇脚下一滑,顿时跌个狗吃屎。褐发的德欧见状,立刻发出轻蔑的笑声。伊娜奇是个个性忸怩的女子,德欧自视甚高,向来不把其他入放在眼里。莎莉不禁叹了口气。一个是能力不足、一个是个性方面大有问题,果然是两个麻烦的天兵。 「德欧,现在不是嘲笑伊娜奇的时候!同伴有了什么闪失,代表你也暴露在危险之中!适时地伸出援手,弥补同伴的不足,才是为自己保命的法则。」 「对不起。」 嘴上虽然道歉,德欧却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伊娜奇老实、内向,这种人格特质虽然容易掌控, 却少了一点自信。至于德欧,则是典型的讨厌鬼。伊娜奇并不是坏孩子,不过她应该会比德欧早一步战死沙场吧。为了存活下来,德欧肯定会在必要的时候牺牲同伴的生命,伊娜奇却没有勇气这么做。莎莉一定也很清楚,伊娜奇不是影犬的料子,犯不着在她身上浪费时间;然而莎莉却处处维护伊娜奇,试图将她培育成优秀的影犬。在列列的眼中,德欧才是一只好用的狗。 莎莉轻拍列列的背心。 「列列,慢一点吧。」 「嗯。」 列列点点头,再度迈开脚步。这次的速度比之前慢了许多。一段时间之后,莎莉斥责伊娜奇的声音传入耳中,紧接着又臭骂德欧一顿。德欧似乎再度道歉,脸皮可真厚。那家伙应该会比伊娜奇长命吧。列列一眼就看得出来谁比较短命,因为那些人的身上总是弥漫着若有似无的死亡气味。 ※ 魔女朵拉可的部队精实而强悍,连战连胜、未尝败绩,而且从来不会胡乱攻击人类的城镇。每一次的攻击,朵拉可都会拟定明确的目标,让部队中的每一个成员拥有相同的共识。大家都知道自己将前往何处、要做什么,同时也十分清楚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才能达成目标。 友友加入朵拉可的部队,却从未参与战斗。一方面是因为她还拿不定主意,另一方面在于战斗力的欠缺。话虽如此,也不好当个无所事事的闲人,因此友友决定针对战斗以外的其他方面,贡献一己的力量。 绝大部分都是琐碎的杂务,例如搬运东西或是发送物资,这原本是波尔莫的工作,而友友请他让自己加入帮忙的行列。友友在秘密基地再度遇见了魔女城堡的波尔莫三人组尼姆姆、梅洛尔和蓝拉,三人都隶属于朵拉可的部队,于是友友便经常跟三人一起工作。 当部队一要出征,杂务兵也就一口气忙碌起来。没有标准流程、也没有工作准则,必须自行当场判断事情的先后缓急。即使判断的速度跟不上局势的变化,也不能愣在原地发呆,该做的还是得做,丝毫偷懒不得。 「阿拉雅!压着压着!」「不对阿拉雅!是这边!」「对对,就是那里!」「就这样子、就这样子!」「就快到了,还差一点!」 在波尔莫的指挥之下,友友使劲扶起布德族人壮硕的身躯。布德「呼、呼」的呼吸短暂而急促。他受了伤,而且伤势不轻,腹部被长剑之类的武器刺出一个大洞。这个布德族人在前线受了伤,在同伴的扶持之下被送了回来。除了他之外,现场还有好几个跟他一样同样受到重伤的兽人,友友和三名波尔莫负责替其中一人疗伤。 波尔莫远比友友更加适应这种场面,三人立刻以清水冲洗伤口。布德只是身子一缩,友友差点被拨倒。要不是布德在紧要关头强行忍住,友友恐怕早就跌倒在地上了。三名波尔莫检视伤口,顿时不约而同地叫了出来。 「不好了!这样下去不妙!」「伤到肠子了!」「会死人的!这样下去会死!」「一定要缝起来!」「缝起来!」 「不、不会吧……?」 友友忍不住喃喃自语。波尔莫完全没将友友无意义的呓语放在心上,一人拉出肠子,一人开始穿针,最后一人则是跟失魂落魄的友友一起压住布德的身体。布德族虽然以忍耐力见长,然而腹部的伤势着实不轻,如今又要缝合破裂的肚肠,很难受吧?很痛苦吧?很难耐吧? 「要开始缝了……!」 友友鼓起全身的力气,同时也在布德的耳边低声细语,反覆说着没问题、没问题的、没问题,试图安抚他的情绪。有些布德族人通晓人类的语言,不过眼前的这个布德族人显然听不懂友友的南部语。即使如此,友友还是得耐着性子继续安抚。忍耐一点、没问题、没问题的。布德发出痛苦地呻吟,身体不停的颤抖,却还是咬紧牙关拚命忍耐。还没好吗?还没结束吗?快一点!快一点好吗?这时波尔莫大叫一声。 「……好了!」 友友不禁松了口气,却被波尔莫厉声斥责:「还没结束!」 「必须缝伤口!」「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喔!」 直到现在,友友才发现波尔莫是以南部语跟自己交谈,跟布德说话的时候,却是用另一种语言。为什么他们还有转换语言的余裕?友友用尽吃奶的力气,拚了命地压住布德族人的身体。经过了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的时间之后,兵荒马乱的急救工作总算是划下句点。不,还没结束。 「好,下一个!」「接下一个!」「阿拉雅,下一个!下一个啦!」 「来、来了!」 离开处理完伤口的布德族人身边之前,友友突然伸出双手捧着布德族人的脸颊。明知对方根本听不懂,还是以南部语说出「辛苦了,已经没事了」,之后还不忘补上一个微笑。布德族的脸上布满了一层又一层的厚皮,虽然不怎么讨喜,看习惯之后还是挺有亲和力的,笑起来更是格外地可爱。布德族人虽然听不懂友友说些什么,还是报以一丝的微笑。 一定没事的。友友试着在心中告诉自己,旋即跟波尔莫们一起治疗其他的伤患。 那个布德族人的伤势在半夜的时候急速恶化,日出之前就断了气。 魔女朵拉可的部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即使如此,只要有战争,就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全身而退。 ※ 迅星月·十一月在忙碌之中悄悄地结束。 处于半休状态的星锁依序前往事先决定的几个会合地点,召集自乡里归来的队员。 趁着巡回各地的机会,比利·布朗多罗忙着与各地的有力人士会面。看来魔女讨伐队的队长并不是只跟魔女作战就好。有时布朗多罗会命令列列担任他的侍卫。即使列列不习惯骑士的装扮、非常厌恶参加上流社会的晚宴,尽是一些麻烦事,也无法违抗主人的命令。列列唯一能做的,就是提高警觉集中精神,注意四周的环境是否潜伏着可疑人物,静待拜会或是晚宴的结束。除了忍耐还是忍耐,别无选择。 不要想太多,不管在什么事情上面,这才是明哲保身的王道。列列只打算当一只称职的狗,然而在他造访大布尔诺联合王国欧比耶公爵领地的卢安旦市,领主蒙比耶伯爵的城堡时,却惊讶地在晚宴上遇见了一个熟识的人物。 对方身穿贵族特有的紧身礼服,头发也染成黑色的,然而列列却并未忘记他的长相。八成错不了的,就是他。鼻梁和耳朵挂着金属框架和两片透明玻璃所组成的物体,印象中似乎叫做眼镜。据说戴上眼镜之后,眼力不好的人也能看见远方的东西。眼镜的价格非常昂贵,更是十分少见。 贤者海地罗。 列列的一双眼睛不禁直盯着海地罗,然而对方却未曾转头看向列列。而且对方自称是艾南德·涅布,不叫做海地罗。难道只是外貌相似的另一个人吗?不,不可能。他就是海地罗。影犬的直觉如此告诉列列。列列向来对海地罗没什么好感,如今更是证明了那个家伙大有问题。 晚餐结束之后,从城堡返回军营的途中,列列犹豫了很久,才向布朗多罗开口: 「那个叫做艾南德·涅布的人……」 「这么说来,晚宴进行途中,你似乎对他颇感兴趣。」 「……是的。」 布朗多罗也对列列的视线有所察觉,然而艾南德·涅布本人——不,海地罗却从头到尾那未曾正眼瞧过列列。这种不自然的举动,明显地证明了他是故意的。 「他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哦?涅布善于交际,而且人面很广,这种商人并不多见。而且他的足迹遍布世界各国,就算在哪里遇见过他,也一点都不足为奇。」 「商人……」 「他是星锁的金主之一。时代不同了,商人反而比不高明的贵族有钱。贵族只要顾好自己的领地,可是商人就不一样了,四通八达的街道才是他们的领土。有时商人甚至比贵族更需要我们的保护呢,所以出手才会那么大方。擅用他们,我们也才得以便宜地开发新的装备。列列,你所开发出来的魔王克星,也是他出资生产的呢。」 「海地罗。」 「嗯?什么?」 「在克罗德尔的时候,他自称是贤者海地罗。」 「哦?」 马背上的布朗多罗摸摸下巴。 「这个名字有点耳熟,真的跟涅布是同一个人吗?」 「外貌十分相似。」 「嗯……」 布朗多罗点点头,低声表示他会多加注意,不过他的态度十分暧昧,完全没有过去的明快与果决。不过列列并不意外,事实上布朗多罗的反应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不知道为什么,列列甚至觉得,或许涅布的话题已经引起布朗多罗的不悦了。 布朗多罗与涅布在晚宴上的互动十分热络。两人的关系不太像是相处十分融洽的好友,列列总觉得布朗多罗似乎处处讨好涅布。 涅布是星锁的金主之一,或许这就是原因吧。 涅布提供了大量的资金支持星锁运作。对于星锁而言,涅布绝对是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 可是,那又怎样? 晚秋的夜风吹拂之中,列列搜寻敌人的踪迹。 这里是卢安旦市区,敌人不可能出现。 我也不应该出现在没有敌人的地方。 ※ 友友在落叶缤纷的大地结跏趺坐。 右手边是魔女优魔吉,左手边是魔女朵拉可。除此之外,还有四名魔女盘坐在友友身边,一起展开无之行。 然而友友说什么也无法让大脑放空,动不动就会胡思乱想。这种时候就不必勉强自己放空大脑,顺势而为就好。不必拘泥于每一个念头,让念头顺势流动,心随意转,丝毫不必强求。乍看之下似乎毫无进展,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万物的身体都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逐渐成长、逐渐变化,即使是某种长寿的大树,也无法永远在原地屹立不摇。巨大的岩石在风雨的侵蚀之下,迟早也有瓦解的一天,山的形状更是无时无刻都在改变。改变的同时,世界依然存在。 我只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卑微渺小的一部分。 我的悲伤、孤寂、痛苦都太过渺小,没有任何的价值。 然而我还是会感到悲伤、感到孤寂、感到痛苦,连我也无法阻止自己。 即使如此,这样的我也终将如水流一般逝去,离开这个世界。 我们还会见面,魔女欧可娜这么说过。当时我点点头,表示同意。 我只是想让她走得安心,如此而已。事实上我根本不认为往后还能再度见面,心里面完全没有这种念头。我不相信伟大的洪流,被洪流带走之后,我也就跟着消失了。每个人都一样,不是只有我而已。 实在是有点可笑。 既然迟早都会消失,又何必为了明日而战、流尽鲜血、力竭而亡呢? 活在当下,不是很好吗?就算环境再怎么严苛,只要努力地活过今天,不就足够了吗?难道是因为我什么都不懂,才会有这种念头?从未亲自体会在这块贫瘠严苛的土地上努力活下来的痛苦,就没有资格说这种话吗? 或许吧。 然而命中注定战死沙场的人,并未享有任何的荣耀。象征荣耀的光芒,不会投射在他们的身上。到头来他们只是幸存者的祭品,为了存活下来的人牺牲了自己。败者总是凄惨的,胜者总是卑鄙的。嘲讽是丑陋的,荣耀是伪善的。 思绪起伏,难以自己。 看来我果然当不成魔女。 好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住下来,定居下来。人最好不要太多,愈少愈好。跟自己所信赖的人一起耕田,饲养山羊或是绵羊,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自己所信赖的人。列列已经不在了,我没有其他的朋友,甚至不认识其他的人。算了吧,我根本没耕过田,也不知道该怎么饲养动物。就算想尽办法重头学起,森林里面也住着好多狼。田里种不出东西,就得饿肚子。再说我包没有土地,适合耕种的土地都被其他人占据了。开垦森林中的荒地吗?又没那种本事。开垦荒地若真那么简单,大家早就抢着开垦了。人类必须群居才能存活下来,不互相帮忙就什么也做不到。列列不在了,我只有一个人。如果列列还活着,或许还有那么一点可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友友睁开双眼。 泪水不自觉扑簌簌地流下。 友友以手背擦拭泪水。 深深感到自己需要一个可以信赖的寄托。 可以信赖的寄托是什么?不知道。友友再度闭上双眼。 世上万物都将被时间的洪流带走。 既然这是无法逃脱的命运,何不早点带走我呢? ※ 自父亲的领地回归星锁本队的塞尔吉·法连德尔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着这里。直到列列点头致意之后,塞尔吉才下定决心靠了上来。 「还好吧?」 「嗯。」 列列点点头之后,突然「——啊」地低语一声,这才连忙改口。 「是的。」 「我已经不是你的主人了。」 塞尔吉微微苦笑,女性的语气和表情。 「乔纳森似乎很替你担心。」 「哦。」 「没问题吧?」 「指什么?」 「会不会累过头了。毕竟影犬跟我们不一样,没有长期的休假。」 「我不需要休息。」 印象中那天的天气似乎不错。列列感觉自己似乎曾经抬头望着天空,感觉很舒服。他记得是那样。 「就算要我休息,我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什么都不做也行,休息本来就是这么回事。」 「是哦。」 不过我果然还是不想休息。我不需要休息。自己是这么想的。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几天之后——到底是几天……?不知道过了几天,老大居然叫自己休假三天。据说这是比利·布朗多罗队长亲自下达的命令。既然是队长的命令,也只好乖乖地听命从事,列列只是一只狗。可是,休息……?该做什么才好?记得几天之前——也不知道到底是几天,总觉得是很久以前,塞尔吉曾经说过什么都不做也行。应该是什么也别做的意思吧。没错,这就是命令。于是列列决定躺下来睡觉。 街道上的木造建筑物,不知道是二楼还是三楼的阴暗房间。入夜之后,总是有好几个影犬在这里就寝,不过现在还是傍晚,躺在床上约人只有列列,直到刚才——刚才……?也不知道躺了多久,莎莉近距离出现在列列的身边。 列列仰躺在稻草铺成的床上,闭着双眼,合握的双手搁在肚皮上面。莎莉坐在列列身边,膝盖几乎快要碰触列列的大腿。列列当然早已察觉莎莉的出现。不过莎莉是否知道列列已经有所警觉,列列就不得而知了。 列列动也不动躺在床上,什么事也不做。不过他怎么也睡不着。一直都是如此,列列总觉得自己好久好久没有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莎莉叹了口气,一次又一次,指尖轻触列列的前额。列列毫无反应,眼皮更是动也不动。 「你真的睡着了吗?」莎莉轻声开口。 列列沉默不语。他奉命休息,什么也别做。 「明明就醒着。」莎莉说着,指尖拨弄列列的前额,列列只感到 一阵酥麻。 「浑身是伤呢。」莎莉说着,这次她轻抚列列的脸颊,看来脸颊也有伤口。列列还记得前额的伤口,却不知道脸颊也受过伤。 「不只是脸颊,你身上也有许多伤口吧。莎莉都知道喔。」话才刚说完,莎莉直指列列的胸口。 「这里也是。」 「莎莉。」 「嗯?」 「我必须保持静止不动的姿势,不要烦我。」 「莎莉是在安慰你呢。」 「我不能动,必须休息。这是命令。」 「列列,你真是……」 莎莉不再开口,不知道跑哪去了。列列一直保持同样的姿势。休息不是好事,列列想起了友友。实在是太痛苦了,根本撑不了三天——印象中。没记错的话,不到三天就爬了起来,央求老大派遣工作。老大答应了,真是谢天谢地。 ※ 又结束了一场战役、通宵达日一地走着,魔女朵拉可命令大家就地休息。 夜晚是魔女的时间,这点人类也十分清楚。原因有二,第一个原因是人类大多都在日间活动。入夜之后的行动比较不容易被人类发现。第二个原因则是魔女军团之中有许多成员都是忌惮阳光,与星星和月亮为伍的朋友。对于习惯在黑暗中生活的他们而言,阳光实在是过于刺眼。 幽暗的森林深处,魔女朵拉可的部队正在进行原地休息。大部分的人都是直接躺在地上,或是背靠着树干席地而坐,其中也有少部分的成员爬上大树,坐在树枝上发愣。有些人立刻呼呼大睡,有些人正在填饱肚子。乍看之下虽然散漫凌乱,但只要朵拉可一声令下,大家就会根据命令的内容展开必要的行动,有条不紊、敏捷迅速。魔女军团的成员囊括了各种种族,每一种种族都拥有不同的生活习惯。为了整合来自不同种族的成员,朵拉可下了不少工夫吧。该放任的时候绝不加以约束,可是当部队必须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的时候,也不容许任何人东张西望。姑且不论同样的手段是否适用于人类社会,至少就魔女军团的领导者而言,朵拉可绝对是个优秀的指挥官。 即使大家正在休息,友友也无法喘息。她在战斗中完全派不上用场,即使认为这场战争毫无意义,心里面果然还是有些许自悲感。既然闲不下来,还不如动动脑筋、动动身体。通常在这个时候,友友都会四处走走,探视伤患的情况。 兽人虽然听不懂南部语,友友也不必麻烦波尔莫充当翻译。只要发现受伤的布德、古西或是兰德尔,友友就会主动靠近,指着受伤的部分,询问对方会不会痛、要不要紧。即使语言不通,对方也大致理解友友的意思。有些人苦着一张脸出示伤口,露出十分疼痛的表情,也有些人挺起胸膛摇摇头,表示这点小伤并不碍事。不管对方的反应如何,友友都会亲自检视伤口。这些兽人和波尔莫与穆拉不同的体格比人类健壮许多,伤口复原的效率也优于人类,不过有些伤势可是拖不得的,如果不立刻处理,恐怕会有生命危险。偏偏就是有许多人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友友无法忍受明知伤口必须立刻处理,却因为对方满不在乎的态度而一拖再拖,最后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如果真的有人因此而死,友友恐怕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即使已经尽了一切的努力、做了该做的事,却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死去的时候,友友也会感到无奈、悲痛、难以忍受,彷佛一颗心破了个大洞似的。因此友友总是仔细地观察伤口,绝不马虎。先以清水或是烈酒冲洗,细心地涂上软膏,再以干净的纱布包扎。当然,友友也有缝合伤口的经验。过去总是视缝合伤口为畏途,熟练之后也就习惯了。友友的双手十分灵巧,学习能力又好,总是很快地掌握情况,了解自己该做什么判断。只要她有心,任何事情都难不倒她。 即使找不到信仰的寄托也无妨,只要专注于眼前的工作,任凭时间飞快地流逝就好。 友友不愿面对现实,一味地逃避。友友自己也十分清楚,相信偶尔指导友友的朵拉可也看在眼里。然而朵拉可并没有说什么。一直逃避问题固然不是方法,不过朵拉可相信友友必须做出决定,就算再排斥,这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朵拉可就是这么乐观。 大部分的魔女好像也是如此。她们将所有的变化,甚至是己身的死亡视为理所当然,彷佛花开花落的自然现象;然而另一方面,她们又愿意为了朋友披挂上阵,与命运展开激烈的对抗。 这不是很矛盾吗?既然所有的生物都难逃一死,都会回归伟大的洪流,在富饶的西方大地寿终正寝或是饿死冻死在无名荒野、永久冻土以及流刑岛,两者又有什么不同? 友友选择了专注于眼前的工作,暂时将内心的疑惑搁置一旁。她不想深入思考这个问题。既然这一刻迟早会到来,现在的友友什么也不想决定。 ※ 列列举起左手,示意身后的影犬止步,然后头部慢慢地左右摆动,在胸前划了一个星印。 每当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列列就不禁有感而发。我是为了拯救像莎莉的妈妈那种善良的人而工作,天主应该会原谅我的。没错,我在做好事。 可是,我应该上不了天堂吧。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这么认为。 包括列列在内的二十名影犬分成三个小队,从高地俯视魔女的城塞。本队并未参加这次的行动,影犬必须依赖自己的力量,摧毁小规模的城塞。基本上这是一种实验,用意在于测试影犬的战力。秃头凯兹担任全队的总指挥,本身也率领一支小队,莎莉也领着一支小队,剩下的两支小队则是由列列负责指挥。就编制而言,凯兹是队长,莎莉和列列是分队长。这次的作战计划是布朗多罗决定的,人员编制则是出自老大的意思,再怎么不满也只能乖乖接受;不过我还是认为布朗多罗和老大一定是脑筋有问题,才会指派我担任分队长。一点都不适合。真是可笑,实在是笑死人了。现在不是哈哈大笑的时候,对,得赶快执行任务,因为我是只狗。而且说也奇怪,唯有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脑袋才格外地清晰,这种感觉挺不赖的。 城塞是以森林魔女的巢穴为基础,经过改建与强化之后的产物。最近类似的小型城塞迅速增加,数量大约在五十至六十左右。或许是因为大批的生力军自西方源源开到,才必须增建城塞以容纳这些部队;或者是大型城堡过于醒目,因此刻意以小型城塞分散敌人的注意力也不无可能。不管原因到底是什么,这些城塞的规模实在太小了,不值得魔女讨伐队亲自出马,然而置之不理,又有可能酿成祸害。 凯兹小陈的十名影犬部署于城塞的南边,于总攻击之际担任先锋的角色。莎莉小队的五名影犬部署于城塞的东边。比起凯兹小队,莎莉小队距离城塞最近。列列小队的五名影犬在城塞西边的高地待命,与城塞的距离虽远,却也拥有最好的视野。 列列拿起斜背在身上的强弓,从背后的箭筒随手抽出一把箭。林木的树叶早已枯黄凋落,视野清晰,没有遮蔽物最好。距离大约是3纳德(约300m)以上,射杀在城塞附近游荡的狠族恐怕有点困难。不过古西就站在门口,它的话应该不成问题。很久以前过见的魔女阿亚美是个神箭手,那个魔女也拥有鹰眼。然后,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大概是满久之前吧,我心中突然浮现一个念头——我不也能够照办理吗?稍微练习之后,果然不出所料。利用弓箭射杀被这双鹰眼锁定的敌人,其实很简单。强风虽然会影响准度,不过今天天时地利。而且居高临下的地势十分有利,即使距离稍嫌远了点,还是有命中目标的自信。 列列使劲拉开强弓,静静地吸了口气,就此憋住。他并没有放矢,而是心中才刚浮现发射的念头,箭矢就迳自飞向目标, 命中古西的额头。古西貌似露出「怎么了?」的样子环视四周,旋即不支倒地。这时列列已经搭起第二支箭矢。群狼开始骚动,布德推开大门,冲了出来。不要动。俘下来、停下来!很好。箭矢划破天际,贯穿布德的左眼。布德倒下之后,另一只布德冲出门口,接下来的箭矢已经搭上了弓弦。那只布德将倒地的布德拖进城塞,之后又跑了出来,将先前那只古西拖了回去。列列的头部微微侧向右方,将箭矢收回箭筒。身后的影犬蠢蠢欲动,巴不得立刻冲上去,列列立刻举起左手,命令他们稍安勿躁。当初拟定的作战计划是先由列列以箭矢打乱敌人的阵脚,凯兹队和莎莉队再前后展开突击,最后才是列列队。大家应该都对这次的作战计划十分清楚,为什么还想偷跑?明明是狗,却没办法乖乖听话吗?明明就是狗。 列列焦躁地取出金属制的容器,确认容器中事先做好的火种是否正常。没问题,一切正常。于是列列将容器收了回去。 群狼已经察觉凯兹小队的逼近。城塞四周的狼大概有十只,它们正发出慑人的怒吼,准备迎战逐渐逼近的凯兹小队。一段时间之后,布德和古西也从城塞之中冲了出来。莎莉小队正从东方逼近城塞。列列左手一挥,以手势示意「上吧」,命令身后的影犬发动突击之后,自己也迈开脚步往前冲。趁着凯兹小队和莎莉小队牵制敌军的空档,列列小队必须尽快绕到城塞的后方。 列列不断逼近城塞,与跟在身后的其他影犬拉开了一大段距离。影犬们叫了几声,列列完全不加理会。列列来到城塞的后方之后,他首先从容器之中拿出装满燃油的小瓶子,将燃油洒在城塞的墙上。接着又拿出装满火药的小罐子,以短刀在盖上开了个小洞,将导火线塞了进去,再以火种点火。列列将小罐子塞进外墙的凹陷处之后,以远处的树干为掩护。火药爆炸,点燃了墙壁上的燃油。这时落后的影犬终于赶到。列列看也不看他们一眼,观察城塞的外观。二楼那边有个能入侵的小窗户。列列以手势示意影犬前进,自己也攀上了外墙,毫不犹豫地从小窗户潜入城塞。里面是屋顶的小阁楼,没有墙壁,可以看见一楼的景象。有敌人,密密麻麻的敌人,其中还有个人类。男的,不是女的。还很年轻,年纪大概跟列列差不多吧。有一瞬间列列还怀疑他是魔王,但不对。旁边有个长了四只手,看起来像一只熊的生物,那才是魔王。男性不能称之为魔女,所以被称为魔术师。跟魔女比较起来,魔术师的数量十分稀少,相当罕见。 魔王看向列列的方向。脸部看起来与其说像一只熊,不如更像一只鸟,一对眼睛闪闪发光,彷佛镶嵌着宝石。魔王发出「咕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的吼叫,列列微微颤抖,但只是如此而已,一点都不碍事。魔术师也看着列列,脸上露出惊讶,不,应该说是畏惧的神情。列列舔了舔嘴唇。这家伙弱得很,轻轻松松。 后绩的影犬还没进入城塞,列列就拔出钝剑和魔王克星,从屋顶小阁楼直接跳下一楼。列列并未落地,双脚直接踩在布德的头上。只见他纵身跃起,钝剑直击布德的后脑,魔王克星贯穿古西的眼珠。这时其他影犬终于进入屋顶的阁楼,敌人的阵脚大乱,逮到机会的列列立刻突破布德和古西的防线,直逼躲在后面的魔术师。魔王挺身而出,试图保护魔术师。鹰眼发现魔王的要害位于喉咙,于是列列举起魔王克星,刺向魔王的咽喉。魔王见状,四只手臂直刻合拢,试图保护自己的要害。这一招早在列列的预料之中。只见列列挥舞钝剑,格开魔王的手臂,魔王克星刺入门户洞开的咽喉,简单地直达心玉。魔王「叽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地怪叫。魔术师一边叫着什么,一边拔出短剑朝列列扑了上来。列列以钝剑攻击魔术师的肩膀,魔术师顿时翻倒在地。魔王克星插入魔术师的左眼,列列喃喃自语: 「再见。」 列列突然感到一阵滑稽,差点没笑了出来,但最后他忍住了。现场还有敌人,必须杀了他们,一定要全部杀光光。我是一只狗,是为了杀死敌人而存在。 仅有二十名的影犬摧毁小规模城塞的实验获得空前成功。其中只有两人阵亡、六人受伤,不过所有伤者的伤势都不重。影犬在这场战役当中收拾了五十名以上的敌人,不管怎么想,他们的表现确实相当突出。 之后自莎莉口中得知莎莉小队的伊娜奇阵亡之后,列列心想「果然」,伊娜奇从一开始便弥漫着死亡的气味。 我呢? 列列虽试着嗅了嗅自己的身体,却什么也闻不到。 ※ 夜晚是属于魔女的时间。对魔女军团而言,现在才是他们从事各项活动的主要时间。已经好久没渡过这种宁静的夜晚了。 其实自己还满喜欢在冰冷的黑暗之中,与满天繁星一起渡过的夜晚。 这阵子朵拉可的部队每天都一直四处移动。他们刚好在这个时间来到适合长时间休息的地点。能保有水源又不会被敌人发现的安全地点,并不是随处都有。 友友离开部队,找了一个宁静的地方坐下。并不是修行时的盘坐,只是随便坐在地上,弯曲膝盖,抬起头来凝视着夜空。 心里面一直想着列列。 被魔女优魔吉搭救之后,友友之所以决定加入魔女军团,主要是因为列列已经死了。列列明明应该死于魔女之手,但如今友友却跟魔女一起行动,连她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啧啧称奇的同时,友友也能够接受。人类与魔女之间的战争由来已久,友友不知道谁对谁错,只知道双方都有各自的坚持和立场。人类为了扞卫自己的生活圈而战,魔女则是为了获得栖身之地而战。因为对于一方而言的正义,却也未必符合另一方的公理。结果或许就是如此。同时让双方面得以接受的正确答案,似乎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不过友友还是相当想知道。有了许多全新的体会之后,友友更想了解自己。如果人类和魔女都有各自的标准答案,友友应该也有自己的标准答案。如果可以发现自己的标准答案,世界将更将明朗,生死也能由自己来决定。 就连那种念头也是最近才形成的。 逃离海顿市的途中,得知雨云全军覆没的消息,友友认为列列也已经死了。之后又加入了魔女军团,那段时间的友友与其说是混乱,还不如说是茫然来得贴切。友友认为自己别无选择,只因为这个理由,做出了不算决定的决定。或许这只是局势所逼、身不由己吧。即使只是担任后方支援的工作,友友依然参与了魔女军团的战斗。无论动机是什么,只要沾上了一点边,往往就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人类可以跟野兽或是怪物一般的布德和当古培育出坚定的友情。这不是魔女的口号,而是友友的亲身体认。当然也会遇到话不投机、不好相处的兽人,不过人类又何尝不是如此。虽然这因人而异,但至少在友友的认知当中,魔女的朋友还是比人类容易相处。波尔莫深谙人类的语言,相处起来自然没什么问题,不过就算是语言不通的其他种族,遇到友友的时候一样会露出微笑。有些人在战斗中负伤,有些人伤重而死,这时友友的心总是会兀自感到心痛,非常非常地痛。他们至少都不是友友的敌人,也从未对友友表示敌意。可是友友并不是魔女,无法将他们当成朋友。将他们视为人类的敌人也一样办不到。于是友友就这样悬挂在半空中,进退两难。 友友尽可能地拒绝跟战争有关的讯息,不是出于无意识,而是故意的。她不想知道部队接下来要去哪里,也不想知道部队将为了什么而战。拒绝相关的讯息,才能让自己维持悬挂在半空中的状态。 友友希望自己处于这种状态。 她一直忘不了列列。 列列死在战场上。这是友友的推论,没有证据。雨云的全军 覆没,就是支持这种推论的唯一根据。友友也不愿思考列列死里逃生的可能性。希望是一把双面刃,可以让人产生勇气;可是当希望破灭的时候,却足以摧毁一个人的心。列列一定早已尸骨无存了,放弃希望比怀抱希望轻松多了。列列死了,就当做他已经死了比较好。 可是,列列真的死了吗?不可能还活着吗?如果他还活着,现在又在哪里、又在做些什么?寻找友友吗?不太可能。因为海顿市已经被魔女露西亚的部队夷为平地,如果列列还活着,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即使没找到尸体,列列也一定会认为友友已经死了吧。如同友友认为列列已经不在人世一样。不,真的吗?那个列列说不定尚未放弃希望,一直在寻找友友。友友藉着薄弱的证据,做出列列已经死了的结论。可是列列不一样,只要没有证明友友已经死了的证据,列列永远相信友友还活着。 因为列列喜欢我。 友友闭上双眼,掌心按着胸口,咬住下唇。 突然有人从背后呼唤她的名字。 不是阿拉雅,而是「友友」。 睁开眼睛回头一看,原来是朵拉可。 朵拉可缓缓地走上前,在友友的身边坐了下来。 「有件事必须跟你谈一谈。」 友友朝着朵拉可瞥了一眼,旋即转头望着夜空。 「是。」 「不久之后,我们将进行一场大规模的战争,这件事友友你知道吗?」 「……不知道。」 「没关系,请你好好考虑。时间或许所剩不多,应该也足够了。到底要跟我们携手同行还是分道扬镳,都请你务必做出一个决定。如果决定跟我们携手同行,也请你做好心理准备。接下来的这场战役,恐怕会造成我们和他们重大的牺牲,然而我们将不惜一切代价、不计一切牺牲,尽最大的努力赢得这次的战争。」 「一定要现在决定吗?」 「我给你一天的时间。」 朵拉可的语气十分坚定。 「明晚之前做出决定吧,友友。」 友友发不出声音,不过她知道自己必须有所回应,于是她点点头。朵拉可叹了口气。 「这一年以来,魔女和魔王的牺牲实在是太惨重了,我们一定要获得足以扭转情势的胜利,愈快愈好,最好赶在人类重整态势之前。」 「可是……」 话才说到一半,友友就后悔了。又要不小心说出多余的话了。然而朵拉可却没有就此放过友友惊险之余吞了回去的话。 「说吧,没什么好顾忌的。」 「可是……」 友友试着调整紊乱的呼吸。 「可是为了赢得胜利,却必须牺牲更多的人,这不是很奇怪吗?」 「我也有同感。」 朵拉可静静地点头。 「然而在这个节骨眼上选择退让,我们将失去更多。路路凯假圣战之名、行杀戮与掠夺之实的行为造就了一切,不过这些都过去了,我们想要的是现在与未来,也打算得到手。一定。就算不惜牺牲自己,也要达成目标。原因很简单,因为我很喜欢——我十分热爱我的朋友,所以我愿意为了他们上战场。这是我的理由,也是我的动机,说穿了就是这么简单。」 友友试着挤出笑容,旋即打消念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笑,却又极度厌恶笑不出来的自己。也罢,不是第一次了。即使友友是个讨厌鬼,列列依然陪伴在友友身旁。列列。我好想见列列。可以的话,好想见见他。不行,不可能。可是我不想独自面对一切,我是个胆小鬼。 第5话 暗黑与黑暗 纪元一四〇一年太星月·一月。 星锁沿着罗沃克大山脉,一路往北移动。 队员的疲劳已经达到极限,行军期间却只能进行最低限度的休息。 兵员和马匹拖着沉重的脚步不断地行走。星锁正在追击敌人。 整件事的开端,始于刻意选在坏天气的时候强行横渡慈悲之海的数十艘大船。大多数的船只在布尔诺公爵领地的沿岸撞上礁石,旋即翻覆沉没,船上的乘员却不畏狂风巨浪,自行游泳上岸。这些不速之客,都是人称恶鬼的巨人安德拉所率领的布德、古西、鱼人卡卡的大军团。星锁在敌人登陆地点的咐近布阵,却迟了一步。察觉异状的影犬飞奔岸边,这才发现敌人已经朝着北方移动。于是星锁立刻以影犬打头阵、本队随之在后的阵形展开追击,然而敌人却彷佛不知疲劳为何物,平均每两天才休息一次。影犬虽然勉强跟得上,本队却逐渐落后。偏偏敌军的人数众多,粗估之下至少有两千人以上,恐怕多达三千,根本不是影犬能够对抗的规模。星锁只能在追踪敌人的同时分出大约二十名的影犬通知周边的城镇提高警觉,或是联系其他的魔女讨伐队寻求必要的援助。不过敌人并未停下脚步,也没有袭击任何城镇,只是迳自往北方移动。行进期间多次与其他的部队会合,分别是魔女露西亚与魔王巴巴罗的部队,以及布德族的「斗鬼」英古路德的钢铁战队。 三支部队会合之后,敌人的移动速度终于缓慢了下来。严格说来,应该是恢复正常的行军速度,然而星锁还是落后了整整三天的路程,就算是立刻急起直追也无法轻易追上。话虽如此,也不能就此放弃追逐;可是就算真的追上了,敌人的数量已经超过四千,双方的战力相差太大,一点胜算也没有。 这是一场诡异的追逐战。 甚至连结束也十分诡异。 地点在罗沃克、布尔诺公爵领地的北方。 进入罗沃克山区的敌人,突然在一夜之间蒸发。 影犬进入山区搜索之后,发现大大小小的无数洞穴,很明显地并不是自然形成的产物。敌人应该是进入了这些洞穴。影犬兵分多路进入洞穴搜查,结果却是一无所获。洞穴四通八达,结构十分复稚,甚至有四名影犬隔了一天之后还是被困在洞穴之中,找不到出路。 迫于无奈,比利·布朗多罗终究决定放弃追击。 「不过事情还没结束。」 星锁的队长苦着一张脸,恨恨地开口。 「反倒该说,整件事才刚开始而已。集结了那么多的兵力,到底有什么企图?等着瞧吧。让我有时间细细思考,将是你们最大的败笔。」 ※ 库杰帝国与卡拉利亚王国之间的山脉过去叫做波塞克,现在则是称之为白银山脉。 乍看之下,真的很像堆积了一层厚厚的白银颗粒。无论是树梢或是地面,都染上了闪闪发亮的银白色光辉,这幅美丽的景象总是令人赞叹不已,甚至是忘了刺骨的寒意。可是这个美丽的名字并不是源自冬天的美景,事实上白银山脉是首屈一指的白银产地,人类在这里挖掘了许多矿坑。不过大多数的矿坑入口都位于山脚下,只要稍微往上攀登,自然不会被人类发现。 在白银山脉北面、列梅山半山腰的秘密山庄,友友再度见到了魔女优魔吉和魔王基奇他卡。优魔吉身上穿着厚重的防寒衣物,整个人看起来圆滚滚的,不过基奇他卡的穿着倒是跟平常一样,看起来有些冷。当然,这是友友的主观认知。基奇他卡并不是人类,而是魔王,或许这种气候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吧。 「哎呀呀!阿拉雅,最近过得好吗?优魔吉当然每天都很有精神呢!」 「看得出来。」 「呵呵呵,那当然罗!每天愁眉苦脸的,大家看了也心情不好嘛!身为一个魔女,必须随时保持乐观向前的心态才行!」 优魔吉的还很年轻,印象中只有十四岁。她的外表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小,说话的语气也跟小孩子一样,不过她的目标可是成为真正的魔女,最近的成长也是有目共睹的,因此魔女朵拉可才会负予重任,命令她迎接来自永久冻土的友军。优魔吉并未辜负朵拉可的期望,成功地完成了任务。在她的带领之下,由飞毛腿兰德尔、雪狼瑟亚德、猛角哈德拉克、血鹿伊威为骨干的两千余名友军成功地避开人类的耳目,进入白银山脉。 友友忍不住想要轻抚优魔吉的头发,却在将付诸实行之前察觉自己的失态。不可以把优魔吉当成小孩子,她已经是个优秀的魔女了。两相比较之下,友友不禁自惭形秽。 「辛苦你了。」 「不会,一点都不辛苦!轻轻松松!只要优魔吉亲自出马,这种小事一下子就搞定了!」 雪地的低温冻得优魔吉双颊泛红。只见她露出得意的微笑,拍拍平坦的胸部。 「不过友友——不,阿拉雅亲自出来迎接,倒是有点出乎优魔吉的意料之外呢。」 「大家都很忙,再加上我能做的事情也不多。」 友友和朵拉可的朋友、也就是森林之狼库欧德的伟大领袖佛利德所率领的三十只库欧德、波尔莫三人组尼姆姆、蓝拉和梅洛尔一起进入冰封的白银山脉,在这座山庄等候优魔吉的到来。 朵拉可等人则是潜伏于卡拉利亚王国的各个角落,从事战斗之前的准备。 露西亚带领着来自流刑岛的大部队,即将抵达卡拉利亚。 至于优魔吉所带领的永久冻土精锐部队,已经进入白银山脉。 魔女军团准备展开前所未有的大规模作战。 友友大可在开战之前离开魔女军团,不过她并未这么做。 「阿拉雅。」 优魔吉睁着明亮鲜艳的瞳孔直视着友友。 「你已经决定了吗?」 「嗯。」 友友点点头,微微一笑。 「不过我还是不会参与战斗。我无法否定这场战争的意义,或许我了解的还不够深,但我也自认能够体会大家是以怎样的心情面对这场战争、一路走来又付小了多隧惨痛的代价与牺牲,然而我不愿参与其中,也不认为让自己或是其他人流血是对的。认识大家的时间虽然不长,不过跟大家在一起、接受大家的好意与帮助、自己也试着帮助大家的期间——我逐渐喜欢上这里的人了。过去在人类的城镇之间辗转流浪的时侯,从来没有这种感觉。过去我一直觉得自己跟其他人不一样,无法跟其他人当朋友,或许是我的错觉,但我甚至觉得自己是个异类,可是在这里却没有这种感觉。我明明是个人类,勉强跟魔女沾上边、却还不是真正的魔女,大家也敞开心胸接纳了我,不会对我恶言相向。即使语言不通,也仍有心灵相通的瞬间。我无法跟大家一起战斗,却也无法坐视在战斗中负伤的朋友死去,无法将他们当成跟自己毫无瓜葛的陌生人。所以我决定留下来,顺从自己的意愿,尽一己之所能帮助大家。这就是我的回答,朵拉可也同意了。」 「那当然!真不愧是朵拉可大人!」 优魔吉骄傲地挺起胸膛。 「魔女都是心甘情愿走上这条路的!即使每个人选择的道路不同,还是可以手牵着手一起前进!明明大家本来就是这样生活下来的,但现在的人类社会却做出许多莫名其妙的规定,强迫大家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如果有人不从,就会遭到排挤,被贴上叛徒的标签!优魔吉我们一定会正大光明地夺回真正的自由!」 「不过在这之前,还是先休息一下吧。我做了浓汤,也替外面的朋友准备了一些吃的。」 「好,优魔吉这就去告诉大家!」 话才刚说完,优魔吉立刻飞奔而出。 基奇他卡正准备跟上 去,却又突然停下脚步。血红色的瞳孔凝视着友友。 友友有些不解。 「有事吗……?」 「自己小心。」 「呃?」 「路西亚跟朵拉可不一样。」 基奇他卡背对友友。 「就这样。」 然后像一阵风似地迳自离去。 友友在心中咀嚼基奇他卡的忠告,不过现在不是思考的时候,眼前还有许多事情必须处理。一旦忙碌了起来,心中的杂念就会逐渐消失。或许跟乍看之下似乎合理、堆砌成叠之后却又漏洞百出的空谈比较起来,这才是友友置身此地的原因吧。这种念头也只是昙花一现,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 「——敌人已经元气大伤。」 星锁在卡拉利亚王国阿玛迪亚湖南岸的拉亚市近郊扎营。阿玛迪亚湖周边的魔女讨伐队不是只有星锁而已。猛剑、朱枪、哀歌队、银弓、烈心队、轮舞、暴马、金喇叭以及星锁——雨云全军覆没之后仅存的十二支魔女讨伐队当中的九支小队先后进入卡拉利亚王国,驻扎在阿玛迪亚湖沿岸。 纪元一四〇一年黑星月·二月,一年之中最寒冷的季节。卡拉利亚王国的气候虽然比北方的库杰帝国温暖了许多,还是会降下霭霭白雪。即使躲在帐篷中裹着毛毯,寒冬的漫漫长夜还是令人难以忍受。 本营的大帐篷也是一样。就算将双手插进口袋,指尖依然是冻得微微发麻。 为了抵御寒意,列列不时慢慢动动手指,或是双脚来回踏着地面。队长比利·布朗多罗、副队长大卫·林奇以及其他颇有地位的骑士纷纷以蒸馏酒驱寒,然而跟影犬的老大伊安·布拉克华德以及秃头盖兹一起站在角落待命的列列可就没有这种福利了。就算酒瓶传到自己的面前,列列也不会喝。酒会让大脑一片空白,感觉麻痹,身体不听使唤,列列不喜欢这种感觉。因此他只能动动手指,双脚轮流踏地,偶尔也动动脚趾,藉着姿势的改变来驱逐寒意。 「过去两年以来,我们一点一点地累积了相当可观的战果。包括阿亚美和卡欧拉拉在内,已经有十九名魔女和魔王死于我们之手,这是个非常惊人的数字。」 布朗多罗朝着列列等人瞥了一眼。 「不管杀死了多少小喽罗,他们依然会像虫子一样前仆后继地不断涌现。一旦少了魔女和魔王,他们只能在无名荒野、流刑岛以及永久冻土苟延残喘。兽人之中的穆拉虽然以狡猞知名,却不具备统御怪物以及野兽的能力。就这个角度而言,或许魔女也只是被穆拉所利用的可怜虫,然而魔女和魔王绝对是人类的大敌,这点毋庸置疑。所以我们最大的敌人并不是野兽或是兽人,而是魔女与魔王。优先铲除魔女与魔王,绝对是最有效率的方法,只可惜我们并没有对付魔女与魔王的良策。尤其是魔王,铲除一个魔王必须牺牲成千上百名战斗人员,这当然也是一种策略,但效率实在是太差了。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以最少的牺牲换取最大的战果才是最理想的状况,过去理想离我们遥不可及,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情况有了转变。当然,敌人也不是傻瓜,他们一定也发现了我们逐渐占据优势,因此才会趁着我方未成气候之前先发制人。基本上这是非常正确的刿断,易地而处的话,我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不,应该是不得不这么做。现在最重要的关键,就在于对方将如何破解我方的优势,不过——」 「如果我是敌方大将——」 林奇面带微笑。 「一定会立刻除掉比利·布朗多罗。」 布朗多罗动了动半边的眉毛,环视眼前的骑士,并未回应他的玩笑话。 「敌人的目标一定是艾尔席翁。说起来非常惶恐,不过万一优穆尔教主阁下不幸殡命,塞恩教派难保不会落得威名扫地的下场。」 「可是位于阿玛迪亚湖中心的艾尔席翁是个易守难攻的军事要塞,只要紧闭城门,外敌根本无法入侵。」 「那是对人类而言。」 布朗多罗这次没有无视林奇,轻笑几声,否决了林奇的意见。 「别忘了敌人的阵营之中还有魔王,尤其是古鲁布布。我们对古鲁布布的所知有限,不过根据亚加农·兰古雷司教的情报,古鲁布布过去可是无名荒野附近的居民所信仰的异端之神。据说他从无名荒野的尽头走向西方,让西方的世界化成富饶的土地,所有的泥土、岩石和沙粒都来自他的眼睛以及鼻子,另有一说是从他的脚底涌现而出。遭到天主阿尔特·塞恩的讨伐之后,古鲁布布虽然元气大伤,不过仅存的力量依然足以影响土壤和岩石,这点已经获得证实。绝对不能让古鲁布布接近艾尔席翁,否则后果铁定是不堪设想。」 「简而言之,让古鲁布布接近艾尔席翁是敌人的计划之一,可以这么说吗?」 「敌人应该会先攻陷卡拉利亚王国的首都帕梅克,再乘胜攻击艾尔席翁。帕梅克的栈桥与艾尔席翁近在咫尺,距离不远。」 「难道就不会经由其他的路径攻击艾尔席翁吗?」 「不无可能,不过我认为就是帕梅克错不了。」 布朗多罗轻轻扭动肩膀。 「敌人的损失十分惨重,如今又从各地集结大量的部队,求的就是孤注一掷,不太可能玩弄一些小手段,顶多就是欺敌罢了。以一小部分的部队佯攻他处,分散我们的注意力,以求正面突破。无论如何,对方一定会集中战力。我再强调一次,敌人不是傻瓜。奇计只会用在正统的战术都无法取胜的情况下,这是不变的大原则。我敢打包票,敌人一定会攻击帕梅克。」 「看来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当然,这应该也是各位的期望吧……?」 布朗多罗举起酒杯,帐下骑士一阵哄笑。 列列一直扭动手指。 轻轻踏步的同时,也不忘动动脚趾。 黑星月十二日。 明天就是与魔女开战的日子。 部署于阿玛迪亚湖东面、西面以及南面的一千余名古西和卡卡泳渡湖面,进攻艾尔席翁。 这一千多名古西和卡卡是天生的游泳好手,过去曾经横渡慈悲之海,抵达流刑岛。即将结冻的阿玛迪亚湖虽然跟慈悲之海的情况大不相同,不过他们已经预先做好了因应措施。 不过这一千多人并不是攻击的主力,而是诱敌部队。魔女讨伐队和卡拉利亚王国军几乎将阿玛迪亚湖团团围住,别说进攻艾尔席翁,说不定连抵达湖畔都大有问题。明知如此,这一千多名的诱敌部队依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真正的攻击主力是魔女朵拉可、魔女露西亚以及魔女优魔吉的部队。攻陷帕梅克之后,再乘胜进攻艾尔席翁。 朵拉可的部队大约有六千人,包括了来自无名荒野的布德、当古以及野兽,再加上原先的直属部队。六千人的部队将从帕梅克的东面发动突击。 露西亚的部队大约有三千人,包括了流刑岛的安德拉、布德以及野兽,再加上英古路德的钢铁战队以及直属部队。三千人的部队将从帕梅克的西方发动攻击。 优魔吉的两千人部队是由永久冻土的兰德尔和野兽所组成的,到时候将从帕梅克的北方朝着西方前进,与露西亚的部队会合。 友友与优魔吉小队一起在帕梅克北边大约3摩典(约24m)的森林之中待命。 明天正式开战之后,友友必须待在后方,治疗负伤的士兵。到时候应该会忙得不可开交吧。这里虽然不是前线,却也称得上是战场,无数的士兵将会在友友眼前咽下最后一口气。友友不可能不害怕。一想到那个时候,她果然会感到有些恐怖。不过现在的友友倒是出奇地冷静,少了一些真实感。 夜晚的森林飘下片片白雪。 积雪不深。一脚踩下去,就会露出覆盖在积雪之下的地面。 友友吐着白烟,独自在森林中行走。 与她有些距离的士兵们正在跟同伴兴奋地交谈,或是为了养足体力小睡片刻。对于居住于永久冻土的他们而言,这点寒意根本不算什么。雪狼瑟亚德、猛角巴德拉克、血鹿伊威依然神色自若,飞毛腿兰德尔干脆直接躺在地上呼呼大睡,太强了。 身上穿着厚重的御寒衣物,友友依然冷得全身发抖呢。 耳朵好痛,快要裂开了。 蹲了下来,脱下手套,掬起一把白雪,旋即丢弃。 突然想要尽情地呐喊。 列列! 如果真的喊了出来,不知道该有多好。 然而友友没有勇气喊出永远无法传入对方耳中的那个名字。 说不定列列还活着。可是就算真的还活着,也不保证友友一定见得到他。因此友友不愿抱着希望。难以实现的希望,有时反而是一种负担。与其背起负担步履蹒跚,还不如直接抛下来得轻松。 ※ 黑星月十三日夕阳尚未西下的黄昏时刻,部署于帕梅克东方1摩典(约8km)的星锁察觉敌人的行动。在森林里。好几名影犬目睹布德、当古和狼群往森林中移动,立刻回报本阵。 接获报告之后,布朗多罗满意地点点头。 「继续跟踪,切忌轻举妄动。虽然有些多管闲事,但为了慎重起见,将这项情报分别通知邻近的暴马以及金喇叭各队。」 星锁离开帐篷,展开行动。 自从黑星月的上旬开始,魔女讨伐队将阿玛迪亚湖周边的警戒工作移交卡拉利亚王国军,纷纷朝着帕梅克移动。星锁、暴马和金喇叭部署于帕梅克的东方,轮舞、猛剑和朱枪位于西方,哀歌队、银弓负责巩固北方,烈心队以及辅从南方赶到的散花一起驻扎于帕梅克市内。 阿玛迪亚湖周边的卡拉利亚王国军共有两千人,帕梅克市内部署了五千人。除此之外,圣骑士团教都防卫队也派遣三千人的部队协防帕梅克。 再加上十支魔女讨伐队共一万多人部属于帕梅克内外,此时此刻共有约两万人的大军团集结于此地。 根据各项情报、证据显示,可推测出敌人的总兵力只有一万出头。 如果真是如此,人类的军队是敌人的两倍,显然大占上风。 星锁在敌军的背后跟踪,暴马和金喇叭也随后赶到。 列列骑着战马,跟在布朗多罗身后。两人大概位于星锁的中段接近前段的位置,周围都是包括老大在内的影犬菁英。其他的影犬四散各地,侦测敌人的动向。 状况十分清楚。布朗多罗就在附近,影犬回报状况的时候,难免也会传入列列的耳中。发生了什么、正在发生什么、即将发生了什么,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情报。不知道布朗多罗将在什么时候下达命令,毕竟我只是一只狗,接获命令之后,搜寻、跟踪、攻击。咬住敌人的喉咙,切断敌人的气管,这就是我的工作,也是我存在的价值,我只为此存在。心痒难搔。快点下令吧,希垄他快命令我杀死敌人,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列列焦虑得几乎沉不住气。他很想大吼大叫,尽情地大肆破坏。 一阵痛快。 唯有杀死敌人才能平静下来,才会感到满足。 列列凝视着前方的布朗多罗。那个人迟早会下达命令,现在只能耐心地等待。其他事情都不重要。 「列列……!」有人叫了他一声。 回头一看,莎莉正骑着马在身旁,与列列并肩而行。 列列不知道回答了什么。 「你在发什么呆……!?」 我没发呆,列列以为自己做出了回答。 「这阵子你总是怪怪的……!」 会吗?没那回事吧。我怎么可能发呆。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就要开始了,这不是很重要吗?这可是天大的要紧事。没错,比任何事都还重要。一想到战斗即将开始,身体就不禁热了起来,脑袋麻麻的,所有人的动作都放慢了好几倍,甚至连血液在体内流动的感觉都十分清晰。心跳加速,过去杀死魔王以及魔女的画面历历在目,每一个细节都在脑海中清楚地重现。当时应该这么做才对,还是那么做才好。没关系,下次改进。一想到这里就不禁兴奋了起来。相当期待,也引以为乐。兴奋。世界上再也没有比杀死魔王和魔女更有趣的事情了。情绪愈是亢奋,眼睛就看得愈是清楚,好像什么都难不倒自己。最近总有一个念头,或许这才是真实的世界吧。战斗,杀死敌人,斩断敌人的咽喉。只有此时此刻才是真实存在的,其他的时间都是虚假的。梦?还是幻觉?或许吧。接获命令、杀死敌人。只有这个时候,我才是清醒的,其他时间都在睡觉。心中深处总觉得是如此。 我现在也还在睡。 好梦正酣,眼前的景象全部逐渐模糊。 星锁以骑士队打前锋,从士队紧跟在后。有时骑士队会放慢速度,等待从士队跟上。若只有骑士队,以他们的速度而言,追上敌人其实并不难,不过却没有这个必要。敌人的目标已经很清楚了,就是卡拉利亚王国的首都帕梅克。帕梅克是西方首届一指的大城市,引阿玛迪亚湖的湖水为城壕,四面的城墙高耸厚实。只要拉起吊桥,敌人恐怕只能在城壕之前直跺脚吧。不对,城墙上面应该有守备队,说不定战斗已经开始了。魔女讨伐队紧跟在后,敌人恐怕难逃前后夹攻的命运。 什么时候才轮到我出场?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布朗多罗才会下达命令? 心里面一直、一直只想着这件事。 回神之后,这才发现1摩典(约8km)的距离竟然只剩下半卡列尔(约1km)而已。这一带已经不是森林,而是农地。帕梅克就近在眼前。 「跟暴马和金喇叭保持同样的速度……!」 布朗多罗下达命令之后,其他骑士立刻将命令的内容传达出去。于是比右侧的暴马和左侧的金喇叭略为超前的星锁队员同时放慢脚步,三支魔女讨伐队逐渐融合成一支军团。愿主保佑。愿主保佑。愿主保佑。愿主保佑。愿主保佑。祈祷的声音此起彼落,列列也偷偷地低声轻语。 「愿主保佑。」 愿主保佑我尽快得到杀死敌人的命令吧。祈求天主保佑的同时竟然还希望尽快得到出击的命令,实在是怪怪的。大概还没完全清醒吧,所以才会出现这种前后矛盾的情况。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骑士可真是辛苦。每个人都穿着厚重的盔甲,戴着厚重的头盔,行动起来一定很不方便吧。列列一直这么觉得。战马也很辛苦。相较之下,你就好命多了。列列对自己的战马说话。咦,你叫什么名字?爱利欧吗?不对,爱利欧是黑鹿毛,你是栗毛。想起来了,爱利欧死了。不对,不对,应该是被杀死了,死在我的手上。我是一双狗,只懂得杀戮,这是无法改变的。列列喃喃自语。 「为主而战。」 一切都是为了天主。 才怪,应该是为了莎莉的妈妈。不知道莎莉的妈妈会不会很感动。天晓得,又没见过她。慢着,莎莉的妈妈是谁?既然是妈妈,应该是生下莎莉的人吧。她在哪里?在哪里去了?不知道。 距离帕梅克的城壕,还剩下2纳德(约200m)。 前方的敌军停下脚步。 大约有一半的敌军同时转身,面向魔女讨伐队所组成的军团。 「粉碎敌人吧!突击……!为主而战……!」 布朗多罗挥舞长剑,下达攻击的指令。为主而战。为主而战。为主而战。为主而战。为 主而战。为主而战。为主而战。为主而战。为主而战。大家的口中部出现同样的祈祷了啊。不过我刚刚已经祈祷过了,现在应该不必了吧。 突击。 ——突击? 啊啊。 意思是我终于可以加入战斗了吗?敌人、敌人、终于可以杀死敌人了吗?因为是突击嘛,不就是这么回事。大家都往前压低了身子,敌人、敌人、准备冲向敌人。我也要战斗,我也要杀死敌人。 列列朝着马腹一踢,接着又连踢了好几次。快啊,快跑,速度快一点。还不够,再快一点。快跑。快跑。爱利欧,别输给其他人,你是最快的马。快呀,爱利欧。 「哈哈,你不是爱利欧。」 没错,你不是爱利欧。算了,这不重要。 星锁——魔女讨伐队开始冲刺。列列也想到第一线冲锋陷阵,一个劲地往前。然而在这种密集队形之下,这样根本挤不到前面。可恶,真是焦躁。碍事,全都碍事。 敌人身穿红色的金属盔甲,手上拿着盾牌和长枪。布德与当古,面向前方。魔女讨伐队打算高速冲撞敌人。正面冲突。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前方传来阵阵呐喊。还差一点,就快要接触了。 各式各样、许许多多的物体同时撞击,发出巨大的声响。 前线挤成一团。 猛冲的敌人与友军搅和在一起,形成一道人墙。 其他的敌人与友军纷纷朝着人墙冲了上去。 人、马、怪物与金属构成的墙愈来愈厚实。 突破这道讨厌的墙,才能获得胜利。 不过列列一点也不在乎,因为他不是为了胜利或是失败而战。 人墙逐渐逼近。 「去吧,爱利欧!」 列列轻踢马腹。跨下的战马突然提升了速度,彷佛向列列抗议「我不是爱利欧」。布朗多罗等人很快地就被甩在后面。列列爬上马背,单膝跪在马鞍上。人墙近在眼前。 战马一头撞上人墙。 列列早已放开缰绳,从马鞍上跳了起来。 越过人墙,踩在布德的盔甲上。 接着又以布德为立足点,再度一跃而起。 在半空中抽出较短的魔王克星。 跳到另一只布德的头上,相准头盔的缝隙送出手中的魔王克星。刺穿大脑之后,立刻抽了回来。趁着这只布德倒地之前,又跳到另一只布德的身上,瞄准盔甲与头盔之间的缝隙,剌穿布德的颈侧部。顺势踢倒他后,拔出魔王克星,在敌人的阵营中落地。压低姿势的同时,左手拔出钝剑。以钝剑攻击布德的膝盖,右手的魔王克星贯穿当古的头与下颚的交界。接着又以钝剑攻击另一只布德的膝盖。起身的时候,钝剑已经打在另一只当古的双腿之间,魔王克星分别贯穿三只布德的眼睛。不断地挥舞钝剑,不断地挥舞,替自己制造出腾挪的空间,魔王克星贯穿敌人的、敌人的、敌人的要害、致命的地方、重要的部位,迅速、确实、没有多余的动作,仔细地、无论是角度或是深度都拿捏精确。只要各项要素全部到位,魔王克星总是以令人惊讶的流畅度破坏敌人的生命,毫无迟滞。然而只要其中一个环节出了差错,情况就会变得难以掌握。列列很清楚,他比谁都了解,自己绝对不能犯错,每一次的攻击、每一次的行动都必须精确无误。为了达到这个目标,列列绝不闭上眼睛,也不眨眼。鹰眼是列列的生命线,没有这双眼睛看不见的东西。对方的速度再怎么快,也逃不过鹰眼的捕捉。只要眼睛看得见,列列就可以行动,比任何人更早掌握情况,更早采取行动,主动压制敌人。然而,一旦眼睛看不见,一切都将化为乌有。列列十分清楚。我之所以能够杀死敌人,是拜鹰眼所赐。因此列列不肯闭上眼睛,一直睁着双眼凝视敌人。然后舞动左手的钝剑,同时以右手的魔王克星杀死敌人。一击必杀,从未失手。 视界出现小小的晃动,列列开始注意原本毫不在意的声音。长间隔的低音,各式各样的杂音。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 就快到极限了。眼睛好痛,眼球几乎为之破裂。疼痛让列列乱了方寸,缓慢流动的时间逐渐加速,理所当然的动作成为不可能的任务。搜寻。必须搜寻。人墙。人马与怪物组成的墙壁出现了破绽,就在那里。 列列以钝剑攻击临近布德的下颚。头盔飞了出去,布德跌坐在地上。列列踩上布德的肩膀往后一跳,在半空中回旋的时候顺势以钝剑攻击当古的后脑。当古昏倒了。列列踩在当古的身上,以墙的破绽为目标冲了上去。尽可能地放低姿势,无视周遭的敌人,笔直地奔驰。列列看得见通道,直线的通道,确信只要沿着通道往前冲,就一定能成功。事实也正如他所预料。 列列穿越破绽,来到墙的另一边。 人马与怪物所组成的墙瞬间崩溃。 星锁的骑士纷纷跨越——或者是飞越高度降低的人墙。 列列停下脚步,回头一看。 眼球的疼痛几乎难以忍受。从额头到太阳穴、甚至延伸到后脑的部分彷佛被某种物体紧紧的束缚,列列感到有些反胃。肺部扭曲,肠胃反转。泪水突然一涌而出,什么也看不见。骑士从列列的左右两侧疾驰而去,相当可怕的气势。一定是因为看不见的关系。眼睛看不见,自然无法分辨敌我。列列以为是骑士的人物,或许根本就不是骑士。列列很想大叫,他紧咬下唇,总算忍了下来。好几次以手背擦拭眼睛。停下来,别再流泪了。停下来、停下来、给我停下来。就让它痛吧,没关系。别再流泪了,拜托,求求你。神啊,快点让我止住泪水吧。眼睛看不见,真的很不方便。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知道,不觉得可怕吗?这教我怎么工作?这教我怎么杀死敌人?我一定要杀死敌人,愈多愈好。 可恶、可恶、可恶。终于,眼睛好不容易看得见了。 骑士正在压制敌人,从士也纷纷冲上前去。从列列身夯经过的人,全都是从士。气喘呼呼的同时,列列环视四周。头部和颈部依然沉重,肩膀、全身上下都疲倦不已,眼睛也疼痛不堪,口中异常干渴。不过还是能动。 「啊啊啊啊啊……!」 怒吼一声之后,列列拔足狂奔。 却又立刻停下脚步。 后方——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毛骨悚然的咆哮,彷佛一只大手揪住了心脏。列列甚至感到自己的心脏几乎要被捏碎。双膝一软,列列差点软瘫在地。但这不是恐惧,不只是恐惧。 或许应该平伏在地。 额头轻叩地面,总之必须谢罪。 不要开玩笑了。 天色已暗。 西边的天际染上一层红晕。 没什么云。 开始下雪了。 细致的雪花。 月亮出来了。 好大的月亮。 满月。 过去好像也曾经见过这种天空。 当时心中没有什么感想。不是感伤的时候,也没多加留意。怎么会想起那段往事呢?可是,月亮—— 想起来了。 克罗德尔也差不多是在月亮刚出来的时候遭到攻击。 一样的满月。 「敌袭……!」 列列尽可能地提高音量。 「后面!敌人在后面……!」 不须列列提醒 ,大家都听见了那个声音。附近的从士顿时失去了行动力,有些人人呆呆地愣在原地,跌坐在地上的人也不在少数。就连早已习惯魔王咆哮的星锁队员,也难掩狼狈的神色,代表那果然不是普通的咆哮。不过大家毕竟是多次与魔女军团交手的优秀战士,很快就振作起精神,转身面对敌人。 他们的眼睛或许还来不及辨识眼前的景象。 然而列列的鹰眼看得十分清楚。 这种亮度不会影响列列的视力。 敌人缓缓地、一步步逼近。 大多数都是野兽。狼,以及熊。还有一些小型生物。布德和当古也有,不过数量并不多。 总数不到一千。 战力却不容小觑。 带头的是一个女人。 魔女朵拉可。 身边高头大马的男子,一定就是魔王。 朵拉可的伴侣是古鲁布布,那一定是古鲁布布的咆哮。 「……中计了吗。」 列列身旁的从士喃喃自语。也就是说——星锁跟踪的是朵拉可的部队。朵控可命令部队开始移动,吸引星锁、暴马和金喇叭的注意力,自己再带着另一支小部队从后偷袭。魔女讨伐队本来打着跟帕梅克守备队夹击敌人的如意算盘,如今自己却反倒成为被夹击的目标。 「——继续前进!不要停在原地!」 另一名从士大吼。 「快点追上骑士队!谁都好!设法向队长报告情况,请求指示!大家冷静,千万不要自乱阵脚!」 「没错,我们走!」 「冲啊!冲啊!」 除了骑士之外,从士也深谙在战场上求生存的法则。一旦出了状况,大家都会互相照应、彼此激励,就算心生胆怯也不会个别行动,这就是魔女讨伐队。 从士纷纷继续前进。列列也加入从士的行列。人马与怪物组成的墙壁已经成为千疮百孔的矮墙,列列等人轻易地跨越矮墙,毫不停歇,急急忙忙地往前推进。星锁的前锋与敌军正在帕梅克的城墙之前展开激战。固守城墙的王国军虽然朝着敌人发射弓箭,然而大多数的敌人都穿着坚固的头盔和盔甲,手中也拿着厚实的盾牌,弓箭也只能收到干扰的效果。布朗多罗在哪里?找到了,前锋部队的正中央。他还是不戴头盔,一眼就认出来了。老大也在旁边。老大比其他人高出一个头,发色又十分特别,格外引人注目。虽然看不太清楚,不过其他的影犬也应该在场。前锋部队起了一障骚动,好几个人骑着战马往左右散开,是影犬。传令吗?大概是某个从士找到布朗多罗,向他报告朵拉可出现的消息吧。得知这项情报之后,布朗多罗做出决定,所以才派出影犬传达命令。一定是那样吧。 抵达前锋部队的尾端之后,列列回头一看。 朵拉可的部队还在3纳德(约300m)以上的后方,相当悠闲的行军速度。不对,来了。突然加速了。 数十名骑士朝着敌人发射火打枪。 短暂的空档。 所有骑士同时向右转,朝着北方前进。包括列列在内的从士队也比照办理。受到星锁突然转向的影响,右侧的暴马也不得不改变方向,开始往北方移动。左侧的金喇叭也跟了上来。前面的敌人转守为攻,后方的朵拉可迅速逼近。「快跑!」「冲啊!」「不要停下来!」无数的声音交错之中,魔女讨伐队拚命地鞭策战马,或是以自己的双腿死命地奔跑。向北、向北、向北。折断前腿的战马将骑士抛了出去。骑士被其他的战马活活踩死,战马也接二连三地不支倒地。一名从士想要扶起摔倒的同伴,却被另一名从士撞个正着。撞人的从士也好不到哪去,又被另一名从士撞倒。「放弃吧!」不知道是谁大吼一声。「别管他了!」「快跑、快跑!」此起彼落的怒吼。他们不是冷酷无情,只是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如此而已。被抛弃的从土也不会憎恨其他的同伴,毕竟他们都是战场上的士兵,早已做好面对死亡的心理准备。每个人都有可能死在战场,无论是敌人或是自己人。大家都知道这种理所当然的道理。不知道的人根本无法战斗。唯有亲眼目睹无数的人在自己的面前一一死去的残酷现实,才能战斗。死亡是普遍存在的现象,所以才能战斗。如果将死亡视为特殊的情况,自然无法接受战死沙场的事实。死亡无所不在。这里充斥着死亡的气息,死的气味太浓,列列几乎无法呼吸。明明就快喘不过气了,为什么还要继续奔跑? 奔跑的同时,列列回过头来。 金喇叭最末端的部队正好被城壕前的敌军与朵拉可的部队夹击,简单地、瞬间消失在战场上。 魔女讨伐队仍继续前进,方向并非直线,稍微偏向东方。队形画出一条弧线,不只如此还逐渐弯曲,角度愈来愈小,几乎变成一个圆形。接着又反向而行,准备迎战重整态势之后的敌军。 「愿主保佑!」「为主而战!」「愿主保佑……!」「为主而战!」「为主而战……!」「愿主保佑!」「为主而战!」「为主而战……!」 骑士和从士纷纷祷告。 列列只专注于呼吸。 夜色逐渐笼罩。 四周一片漆黑。 幸好还有月光。 「啊啊啊啊……!」「冲啊————!」「呜喔喔喔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嘎啊啊啊啊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魔女讨伐队的祈祷逐渐成为单纯的怒吼,或是歇斯底里的怪叫。 就在敌人与我方即将正面冲突的时候—— 正中央的农地突然急速隆起,成为一座小山。 伴随着巨大的声响,小山化作无数的泥土与石块,落在魔女讨伐队的身上。 魔女讨伐队的攻势受挫,敌人趁机抢上,结果并未构成正面冲突的局面。敌军的成员以狼占了大多数,不但压制了魔女讨伐队的攻势,甚至还插入队列之间的空隙,一瞬之间演变成敌我交错的混战局面。这下子无论身分是骑士、从士、野兽或怪物,这些都毫无意义,只能见一个杀一个。对于擅长组织战,严格说来应该是藉由组织战获得胜利的魔女讨伐队而言,眼前的状况可是大为不利。然而列列可不这么认为。对他而言,必须跟其他战友同心协力、共同取得战果的方式才叫做麻烦。 我不需要战友,滚远一点。我只要敌人。 反正我看得一清二楚。 只要看得见,就可以下手。 一只狼压低身形冲了上来,列列以钝剑击碎它的脑袋。还有另一只。利用魔王克星刺穿它的右眼之后,在战友之间来回游走,以钝剑攻击另一只刚发现的狼的后颈。狼、狼、狼的可怕之处在于成群结队的习性,落单的狼只是普通的小喽罗。没错,小喽罗。我知道真的聪明强壮的狼并不多见,我看得出小喽罗跟不是小喽罗之间的差异。刚刚那只狼只是脑袋被钝剑敲了一下,就发出厉声惨叫软瘫在地,这就是小喽罗。至于朝我飞来试图咬住我的喉咙,结果被魔王克星从下颚直贯脑门,全身上下不停地颤抖,最后被我扔向另一只狼,顺便拔出插在它身上的魔王克星的那只可怜虫,它也是小喽罗。还有一只狼自以为是地从身后逼近,趴在我的背上,试图将我压倒在地,结果早已有所察觉的我干脆往上一跳,害得它摔了个狗吃屎,接着又连忙往旁边一滚,试图重整态势。我立刻朝着它的鼻子就是一剑。小喽罗、小喽罗、小喽罗。真弱,有够弱的。 突然想到一件事。面对这些小喽罗的时候,又何必特地使用鹰眼的力量呢?使用过度容易疲倦,眼珠又会很痛。 于是列列闭上双眼,竖耳倾听,寻找气味,如同感受风的吹拂。 大脑之中的某个东西突然 严密吻合。 啊—— 世界为之扩展。 列列双眼微睁。 视觉。 听觉。 嗅觉。 触觉。 结合这些感觉,眼前呈现的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 大地是一望无际的黑白浓淡。 空气是蓝绿浓淡。 生物是红与黄。 上面还点缀着各式各样的色彩。 列列并非注视,而是感觉。 一切彷佛静止,却又并非如此。空气和大地微微移动,速度各自不同。 没有不会改变的物体。 无时无刻都在改变。 成为红黄变动体的列列穿梭于其他的红黄变动体之间。现在的列列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也无法分辨。不过对方似乎知道。有个变动体朝着列列而来,缓缓地、慢慢地、轻飘飘地、静静地。列列破坏了那个变动体。不必想太多,只要单纯破坏就好。红黄变动体出现白色的部分,白色逐渐失去了亮度,愈来愈暗,不断地扩散。之后就不知道了。只是,红黄领域大概会逐渐减少,最后消失不见,成为黑白的浓淡吧。即使如此,仍不停顿,依然静静地、缓慢地变化中。 这就是死亡。 甚至连死亡都不是永恒的。 生命、战争、死亡,到头来都是相同的。 只是一种变化。 我身处变化之中。 我也是变化。 所以才会这么安静。 破坏了慢慢逼近的红黄变动体,继续前进。破坏、前进、破坏、前进。 破坏。 这也是变化。 只是一种变化。 我造成的变化。我是变化。变化造成了变化,也只是一种变化。 改变吧。 改变吧。 改变吧。 大家都改变吧。 不过前方有个不动的物体。那不是颜色,是光。光辉。那个物体会发光。好强烈、好强烈的光芒。情不自禁地受到吸引,让我感觉到非去不可。 列列朝着光芒前进。如果碰到阻碍,直接破坏就好了。改变。 然而愈接近那个物体,列列的世界就愈是混乱。 眼睛、耳朵、鼻子、皮肤的感觉明明就格外地敏锐,怎么会变成这样。 人类在那里。 怪物在那里。 野兽在那里。 铁。钢。血。肉。骨。 丑陋、聒噪、腥臭、脏污。 这是什么东西? 是他,一定是他的关系。他不再是光芒,拥有人类的外型。长发瘦高的男子,斜前方站着一个女人。魔女朵拉可。男子是魔王古鲁布布。他不会改变,置身于变化之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友友——没错,友友曾经说过,魔王原本也是神。创造世界的神叫做乌德拉,乌德拉制造出许多分神。分神堕落之后,成为魔王。神不会改变吗?即使世界不断地改变,神依然是永恒不变的存在吗? 不,他也会灭亡。列列亲手毁灭过许多魔王。 只要那些家伙不在了,世界一定会继续改变。这种丑陋、聒噪、腥臭又充满脏污的战场将被变化推动,人类的孤寂与悲伤,都将消失于变化之中。 列列往前冲刺。以钝剑推开布德、拨开当古,以魔王克星痛下杀手,心无旁骛地往前冲刺。 古鲁布布察觉列列的存在。 距离在3凯恩(约60m)以上。 列列尽可能地压低身形。他的身高不高,压低身形之后,所有的敌人顿时成为绝佳的掩护。列列不再理会身旁的敌人,决定专心地前进,在刻意将古鲁布布逐出意识的情况下往前推进了2凯恩(约40m)。就在这个时候—— 敌人纷纷往左右走避。 朵拉可和古鲁布布在前方1凯恩(约20m)的位置。 列列并未停步,反而稍微提高了重心,恢复正常的跑步姿势,速度当然也跟着提升了不少。 古鲁布布举起右手。 列列的身体被抬了起来。地面。地面突然隆起。隆起的地面破裂之前,列列纵身一跳。土块和碎石从后逼近,列列落地之后滚了一圈,旋即起身继续奔驰。朵拉可就在正前方,古鲁布布在斜后方。朵拉可拔出细剑,这早在列列的预料之中。古鲁布布挡在朵拉可的前面,右脚往地面一踏,脚边的黑色岩石化成一把利剑。古鲁布布举起黑色的利剑轻轻一挥。 列列心想,动作不大,却异常迅速。 鹰眼勉强可以捕捉,不过好迅速。天色实在是太暗了,害鹰眼也大受影响。不对,真的只是异常的迅速吗?不是。动作的质量大为不同,格外沉重。或许跟魔王卡欧拉拉有点类似吧。列列不认为自己最后有本事杀了卡欧拉拉,因此只能静待维持魔王肉体的魔女之血用罄。总而言之,双方的实力差太多了。有没有胜算?不知道,不过列列也别无选择了。 古鲁布布已经瞄准了列列,逃不掉了。不是杀死就是被杀,二选一。 距离半凯恩(约10m)。 古鲁布布黑剑斜劈。 「啊啊啊啊啊啊啊……!」 距离尚远,根本碰不到。然而列列还是有所反应,身体面向左方。不过列列并未停下脚步,反而趁机朝着右前方移动。 好像有什么东西飞过来了。只能说是「东西」。那是某种集合体。无色无味、没有固定的形状、类似力量的某种物体。 飞奔而过。 来不及闪避。 前额到脸颊的部分首当其冲。更精确的说法,就是从额头的右侧通过眉心,直达左边的脸颊。伤口并不算浅,还满深的。鲜血喷了出来,列列闭上右眼。反正血液渗入右眼之后也是看不见,只能倚靠左眼。 毫无胜算。 不是古鲁布布的对手。绝对打不赢,不可能的。 我死定了。 列列笑了笑。也罢。过去杀了那么多人,现在终于轮到我了。只不过是这样。 利用体重将重心移往左侧,稍微修正轨道之后,列列继续冲刺。 古鲁布布准备挥动黑剑。 看到了。看到什么了。右边。敌人之中出现了异物,体型相当巨大,跑步的姿势令人连想起四只脚的野兽。不过对方是个人类,而且速度非常快,说不定比列列还要快上一些。橙色的卷发略显凌乱,他是——老大。伊安·布拉克华德。右手握着前端弯曲的单刀剑,左手拿着魔王克星。列列的视线让古鲁布布有所警觉。就在他回过头去的时候,老大已经——他并非朝着古鲁布布,而是欺到朵拉可的身前。 「——朵拉可……!」 古鲁布布身形一扭,朝着老大挥出黑剑。老大躲过黑剑的斩击,相当惊险,单刀剑也同时袭向朵拉可。朵拉可的身体立刻往后倒下。成功了吗?不知道。古鲁布布一击失手,立刻抽回长剑直劈而下。老大似乎知道这一剑的厉害,卯足全力跳得老远。这么做是正确的。之前老大所在的位置突然多了一个大洞,显然是古鲁布布的杰作。 老大又往后退了一段距离,重新面对古鲁布布。 列列不禁停下脚步。 古鲁布布虽挡在朵拉可的前面,但加上老大与列列的夹击,行动起来恐怕是绑手绑脚。 朵拉可呢?死了吗?不——她正打算起身。右手压着左肩,应该受了伤,只可惜没能要了她的命。 「你们这些家伙……」 古鲁布布的身体微微颤抖。 「区区人类竟敢伤害我的朵拉可……!」 「下次不会失手。」老大开口。 「呵呵……」朵拉可轻笑数声。 只见她伸出左手,轻扣地面。 「遵从与我之间的遗恨契约……现身吧,暗黑骑士特拉欧洛……!」 月亮高挂天际,满月。克罗德尔遭到袭击,也是在满月的夜晚。 朵拉可身边的地面突然隆起。列列原本以为又是古鲁布布的杰作,看起来似乎不太对劲。隆起的不是泥土,而是从泥土中现身的某种物体,彷佛埋葬于土中的死者苏醒,准备自行爬出坟墓似的。事实上眼前的画面,也只能以苏醒的死者来形容。一开始是手,右手。接着是左手,然后利用两只手将身体拖出来。头部出现了,发出了类似口哨的声音。接着是上半身和下半身。身体一片漆黑,彷佛涂上了名为黑暗的色彩。穿着盔甲、戴着头盔,盔甲之上披着只能以破布形容的衣物。无论是盔甲、头盔抑或是衣物,全都是黑色的。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远处奔驰而来。一匹马,黑色的马。 那个家伙跳上马背,从左右腰间拔出两把长剑。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是他,率领荒猎师攻击克罗德尔的骑士。暗黑骑士特拉欧洛,朵拉刚是这么说的。这就是他的名字吗?特拉欧洛,暗黑骑士。列列的下巴颤抖,双膝发软。不妙,大大的不妙。恐惧,莫名的恐惧。列列不怕面对死亡,却无法抗拒面对那个家伙的恐惧。太可怕了,不要。列列试图逃走。不是逃避敌人,而是逃避恐惧,他踏出脚步。暗黑骑士凝视着列列,黑色的战马迈开脚步。来了,朝着这里过来了。老大叫了些什么,好像是「你去对付那家伙」之类的。列列无法回应。 暗黑骑士冲了上来。 列列挥动钝剑。 暗黑骑士的单刃剑被弹开了吗?不,弹开的是列列的身体。钝剑虽然并未脱手,列列却重重地摔在地上,一瞬间几乎难以呼吸。眼前一黑,差点没晕了过去。即使如此,列列的左眼依然自行追踪暗黑骑士的动向。暗黑骑士的双脚夹着黑马的马腹,上半身使劲一扭;黑马跳了一下,改变行进方向。列列用手背胡乱擦拭右眼四周以及脸上的伤口,一点疼痛的感觉也没有。勉强睁开右眼,用双眼看。暗黑骑士再度展开突击。列列从地上跳了起来,但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来了,擦肩而过,跟刚刚不一样。骑着黑马的暗黑骑士探出上半身,同时挥出右手和左手的长剑。列列勉强以钝剑挡下右手的长剑,左手的长剑再度让列列狼狈地摔倒在地,钝剑也脱手而出。鲜血渗入右眼。列列以左手擦拭眼睛,试图从地上爬起来,结果又遭到黑马的攻击。万一被黑马的马蹄踩个正着就结束了。黑马正在跳舞,相当可怕的舞步。列列在地上翻滚,死命的闪躲黑马的马蹄。啊啊,死定了,没救了。这种事,根本没辄。心中虽然充满了绝望,列列还是不断地以左手擦拭鲜血,试图以鹰眼捕捉暗黑骑士以及黑马的动向。 就是现在。 列列并没那么想,而是身体自己动了起来。 黑马直立起身体,左右前肢在半空中来回摆动,彷佛是这次一定要将列列踏成肉酱。列列趁机攀上马腹,右手的魔王克星刺入黑马的身体。暗黑骑士伸出左脚,试图踢开列列的右手,危急之际,列列只好放弃插在黑马身上的魔王克星。左手一个滑溜,顿时从马腹跌到地面。死定了,列列心想。可是没事。黑马嘶吼了一声,再度直立起身体。眼见机不可失,列列立刻爬起来尽可能躲得老远,不过也只相隔1巴雷(约5m)的距离。暗黑骑士以剑身拍打黑马的臀部,黑马再度朝着列列冲了过来。列列手上没有武器,本想从腰间拔出另一把魔王克星,却又打消了主意。脚边有一把战鎚,红色金属打造的,应该是魔女军团的布德之类所使用的武器。列列双手拾起战鎚,很重——不过派得上用场。就用吧。于是列列鼓起全身的力气。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目标不是黑骑士,而是黑马。战鎚命中黑马的脸部,不偏不倚。这是当然的,黑马卯足全力冲了上来,根本无法闪躲。战鎚的重量、威力再加上黑马的速度,顿时粉碎了黑马的眉骨,两颗眼珠飞了出来。这时列列早已舍弃战鎚。暗黑骑士从黑马的背上一跃而起,列列的鹰眼清楚地捕捉到暗黑骑士的一举一动。 黑马继续行进了一段距离,才四肢弯曲不支倒地。 暗黑骑士如破布般的衣服在风中飘扬,他缓缓下坠。无声无息地落地之后,立刻朝着列列发动攻势。 列列来不及拔出魔王克星,也来不及捡舍掉在地上的武器,只能不断地闪躲、逃避。若硬要说还有什么能做的,就是擦拭从伤口流出的鲜血,除此之外什么也办不到。 利用鹰眼的力量注视、注视、注视、再注视。视线一旦离开暗黑骑士是绝对躲不过他的长剑的,而且这一剑就会要了列列的命。一定要盯着看,非看不可。啊啊,可是—— 好暗。 夜幕低垂,四周一片漆黑。 暗黑骑士除了盔甲和衣物之外,甚至连双剑都是黑色的,毫无光泽。隐身于夜色之中,着实难以分辨。 右手剑与左手剑的锐利度是一样的,两者的速度、力道和柔软性如出一辙,毫无破绽可言,简直就是变化自如,完全无法预测。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躲得过? 我知道为什么。没错,再清楚也不过了。 列列竖起耳朵、搜寻气味、感受微风。 大脑之中的某个东西突然严密吻合。 微微睁眼,截然不同的世界展现眼前。 大地是黑白的浓淡,空气是蓝绿的浓淡,生物是红色与黄色,光芒是魔王。上面还点缀着各式各样的色彩。列列不是以鹰眼见到这些景象,而是感觉。 暗黑骑士是黑色的摇曳集合体。 正中央有个绝对黑暗的物体。 那就是暗黑骑士的本体吗? 暗黑骑士迅速逼近,成为红黄变动体的列列险险闪过。暗黑骑士追了上来,红黄变动体连忙逃避。最后暗黑骑士与红黄变动体开始画圆,两者虽然会互相混合,却永远也不会重叠。 红黄变动体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是这样啊。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近一点,再近一点。再靠近一点。必须接近。如一纸之隔。这样子不够近,完全不够。 列列睁开双眼,再度回到原先的世界。暗黑骑士近在咫尺。列列低头闪过斩击,朝着脚边飞扑而去。暗黑骑士一脚将列列踢开。被踢飞的列列双手抱起被弃置在地上的大型巨剑,他没有起身,以单膝跪地的姿势奋力挥出。暗黑骑士的双剑竖起,将列列的巨剑弹开。列列的上半身往后一仰,双手松开了巨剑的剑柄,再度扑向暗黑骑士的脚边,结果又被踢了一脚。这次暗黑骑士的脚尖命中左眼,列列又往后飞了出去,左半边的视野蓦然消失,无所谓。列列干脆拔出两把魔王克星,一把长的,另一把是中等的长度。列列半倒在地上,暗黑骑士的脚果然朝列列踢来.暗黑骑士的双剑从下往上一捞,划破了列列的身体,不过列列早有觉悟。列列袭向暗黑骑士的下半身,暗黑骑士右脚一踢,命中列列的下颚。列列差点没晕了过去,不过他还是抓住暗黑骑士的右脚,对准脚踝和膝盖各自插入一把魔王克星。得手之后准备脱离,结果却迟了一步。暗黑骑士的长剑刺入列列的左肩。再被刺上一剑,情况可就大大地不妙了。列列连忙往后一跳,随手拾起掉在地上的钝剑。 暗黑骑士右脚着地。脚下突然一个踉跄,有点使不上力。虽然还站得住,行动却也迟缓了许多。 列列试着握起左手,却是力不从心。 左侧完全看不见。 干脆以拿着钝剑的右手背擦拭右眼附近的血迹。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暗黑骑士大声怒吼。 列列默默无语地往前冲刺。 进入攻击范围之前,手中钝剑朝着暗黑骑士投掷而去。 暗黑骑士以左手的长剑击落钝剑。 那瞬间,他的姿势有些门户洞开。 列列放低姿势,朝那突入。 暗黑骑士递出右手的长剑。 这种高度会被刺中心脏。列列稍微抬起上半身,以腹部迎向长剑。应该是中央偏右的位置,死不了人。列列不退反进,清楚地感受到长剑的剑尖刺入体内。列列的脸正对着暗黑骑士的胸口,右手拔出短刀。只见他反手持刀,绕过暗黑骑士的身体,将短刀刺入背部接近中央的位置。 「唔……」 暗黑骑士哼了一声,放开左手的长剑,环抱列列的身体。他试着顶住,身体却失去了平衡。暗黑骑士往后倒下,列列当然也无法幸免。暗黑骑士的背部撞击地面的瞬间,右手的长剑深深刺入列列的身躯,只剩下剑锷和剑柄还露在外头。列列几乎无法呼吸。就算如此,被暗黑骑士和地面夹在中间的右手并未松开刀柄,反而还上下左右不停转动。暗黑骑士不禁发出痛苦的呻吟,跟人类的声音没什么两样。列列突然感到一阵滑稽。什么嘛,这家伙倒是跟人类很像。明明是暗黑骑士,怎么会发出跟人类一样的声音?跟人类一样…… 「搞什么,这到底是……」 列列很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他猛咳了好几声,而且不只是咳,还吐出了许多液体。啊啊,好痛苦。真的好痛苦。连呼吸都很困难。好痛苦。这时列列才终于放开刀柄,右手从暗黑骑士的背部和地面之间抽了出来。嗯,感觉好多丁。 暗黑骑士的身体开始瓦解。从末端开始。身体开始溶解、软化,然后愈来愈细、愈来愈细,最后应该会化成一堆尘土吧。 列列知道自己被魔女军团包围了。 朵拉可和古鲁布布就在附近。老大打不过古鲁布布,早就逃命去了吧。 我到底在做什么。 「唔……」 暗黑骑士抬起头来。 骷髅造型的头盔。 护面甲的缝隙之中,有一对人类的眼睛。 列列的右手抓着护面甲,轻轻往上一掀。 剧烈的咳嗽,吐出大量鲜血。 不稳的手脱下暗黑骑士的头盔。 月光照亮了苍白的脸庞。 人类,男性。三十或是四十岁左右,长卷发。 男子流下黑色的眼泪,嘴角流出黑色的液体。 我认识他。 这张脸。 我还记得。 清清楚楚。 男子试图抬起手臂,却立刻溶解软化,分崩离析。 只见他皱紧眉头,瞪大双眼,紧咬牙关,喉头不时发出野兽的低吟。 他一定恨死我了,恨死杀了他、彻底毁灭他的我。 他不知道我是谁。 这也是很正常的。 毕竟我们已经分开很久了。 当时我还是个小孩子。 可是,你好歹也是个圣骑士。 不,已经不是了。纵放魔女、接受异端审判、被圣骑士除名,失去了地位、名誉和财富,全部都失去了。之后将我托付给裘努·卡尔邦,就此失去了行踪,大家都说你已经死了。卡尔邦先生也死了,友友也死了,大家都死了。你也死了吧。 想不到你居然成为暗黑骑士,出现在这里。 然后死在我的手上。 「咕啊啊啊啊啊啊……!」 男子大叫一声,试图挺起上半身,结果反而加速了肉体的瓦解。 列列动也不动,身体的高度却逐渐降低。 男子被列列压在下面的身体迅速瓦解。 剩不到一半。 男子最终停止了怒吼。 一双眼睛怒视着列列。 列列伸出右手,轻抚男子的脸庞。 毫无感觉。 感受不到温暖,也感受不到冰冷。 列列的指尖没有感觉。 「爸爸。」 抱着一丝的希望,列列试着开口,然而男子的眼神却毫无改变。 列列闭上双眼。 强大的黑暗排山倒海袭来。 总算可以睡上一觉了。 列列最后这么想。 最终话 骑士的悲叹与魔女的智慧 背靠着城墙席地而坐,右腿打直,双手抱着左膝。塞尔吉·法连德尔的背影看起来格外地瘦小。 塞尔吉本来就是个瘦小的骑士,如今的背影却显得特别地脆弱。 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的儿时好友是个骑士,同时也是一个女人。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乔纳森一直站在远处,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魔女军团攻击帕梅克的军事行动只持续了半天。 魔女朵拉可以及魔女露西亚的部队分别从东西两侧袭击帕梅克,其中露西亚小队还有来自北方的支援部队,然而当星锁影犬的领导人伊安·布拉克华德击伤朵拉可之后,魔女的部队立刻撤出战场。星锁、暴马和金喇叭立刻展开追击,然而魔女军团利用狼群断后,偶尔还发动几次以进为退的反击,巧妙地摆脱魔女讨伐队的追击。而且入夜之后进入森林追击敌人,也是十分危险的举动。因此三支魔女讨伐队立刻放弃了追击,回到帕梅克的西侧。部署于帕梅克北方的哀歌队和银弓为了追击来自北方的敌军增援部队,也来到了西侧,再加上原本部署于西侧的轮舞、猛剑和朱枪,总计八支魔女讨伐队和帕梅克防卫队共同对抗魔女露西亚的军团。经历多次的移动、分裂与会合,双方依然僵持不下,直到黎明之际,魔女露西亚的部队才被迫退却。追击露西亚的时间比追击朵拉可更加漫长,对方派出魔王巴巴罗和魔王基奇他卡断后。这两名魔王大展神威,杀死了无数的骑士与从士。眼看死伤过于惨重,魔女讨伐队只好放弃追击。 敌人的目的应该是藉着进攻帕梅克的机会攻陷教都艾尔席翁,进而杀害优穆尔教主阁下。结果魔女军团非但无法接近艾尔席翁,甚至连帕梅克的城墙都无法突破。 这是魔女讨伐队、圣骑士团、塞恩以及人类的一大胜利。 然而胜利的代价却不小。 光是星锁就有一百二十一人战死,伤者更是高达四百人以上,其中大约有五十人再也无法拿起武器。直接参加战斗的八支魔女讨伐队总计约八千名的骑士与从士之中,毫发无伤的人只有六成。剩下的四成不是受了伤,就是死在战场上,或者是在战争结束之后伤重而死。 黑星月十五日的现在,死亡人数已经破千。 等不到早上,应该还有更多人会在今天夜里登上前往天国的台阶吧。 当然,敌人的死亡数也十分可观。正确数字难以估算,不过加上野兽和怪物,少则至少有一千以上,多的话说不定有将近三千名敌人化作冰冷的尸骸,现仍散落在战场上。卡拉利亚王国军以及附近的居民将在短期之内清理战场,埋葬尸体。至于这些战死的亡魂将会永远在人间徘徊,抑或是成为恶灵,乔纳森不是神职人员,不敢妄下断语,只知道他们将永远无法安息。 我们战胜了。 然而心中却没有胜利的喜悦。 没有荣光。这场战争从头到尾就是悲剧。 不过战后处理倒是十分忙碌。在战场上来回巡视,寻找受伤的伙伴,了结一息尚存的敌人,照顾身受重伤的骑士友人,替他连络故乡的家人。时间在忙碌之中悄悄流逝,完全没有胡思乱想的余裕。眼前的光景就是全部,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 今天的日落时分听见了消息,之前乔纳森完全不知情。塞尔吉还好吧?他在意了起来,刚好手边没有工作,乔纳森开始寻找儿时好友的下落。找了好久还是找不到,最后终于在帕梅克的城墙旁边发现塞尔吉的背影。 乔纳森做了一次深呼吸。 才刚踏出一步,塞尔吉立刻回过头来。 「啊……你在啊。」 城墙附近每隔一段距离就会燃起营火,并不算太暗。塞尔吉神情黯然,脸色不太好看。 乔纳森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慢慢地走向鉴尔吉,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自己真是个没出息的男人。咀嚼着这场残酷胜利的苦涩滋味,心中却暗自感谢主没让阿拉贝拉·李德尔出现在战场上。没错,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就是这种没出息的男人。 「塞尔吉,你听说了吗?」 「嗯。」 塞尔吉缩起身体,凝视着城墙的另一侧。 「我听说了。听说他没回来,也没找到尸体,大概没希望了吧。我今天才得到消息,这阵子忙得不可开交……所以到今天为止都不知道……」 「我也一样。」 「原来如此。」 「或许我不应该这么说,可是——」 乔纳森咬了咬下唇,却松开了。 「其实我一直担心这一刻迟早会到来。塞尔吉,或许你也有同感……」 「嗯。」 塞尔吉微妙地叹了口气。 「我也有同样的预感,他迟早会死在战场上。战斗、杀戮、战斗,最后自己也送掉一条小命,不是吗?当然,我们是讨伐魔女的圣骑士,总有一天也会死在战场;可是他不一样,他是在我的胁迫之下成为从士的。他虽然很强,却不是士兵,是我强拖他进来的,结果害他失去了友友。或许是为了复仇吧,或是其他原因——我也不知道。总而言之,是我害他变成那样。」 「塞尔吉,这……」 「是我害了他。」 平静而坦然的语气。塞尔吉摇摇头。 「是我害死他的。友友是友友·布蕾,我早就知道了。我真的知道。克罗德尔的魔女审判当中,我看得很清楚,她就是友友。不过友友不是魔女,她是被冤枉的,那场审判根本是一场闹剧。没错,我就是知道,好歹我也是一个魔女猎人。可是我却以检举友友为要胁,强迫列列成为我的从士。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知道为什么,我当然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是因为我内心的丑恶。我是个心地丑恶又卑鄙的女人,打从心底讨厌友友。她太骄傲了,为所欲为,完全不受束缚。友友的身边有个列列,两人互相扶持、彼此信任。我讨厌他们,他们拥有我所没有的东西。我要从他们身上抢过来,据为己有。就算真的抢了过来,那也不是我的东西。没错,我丑陋的内心害死了友友和列列。」 「塞尔吉。」 乔纳森忍不住张开手臂,试图搂着塞尔吉的肩膀。这样做真的好吗?他自己也吓了一跳,只知道自己就是想这么做。对于现在的乔纳森而言,这么做是理所当然的。 原因很简单。他是骑士,她也是骑士,两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塞尔吉依偎在乔纳森的怀中,并未抗拒。她哭了,再也忍不住了。 乔纳森抱着塞尔吉,轻抚她的头发和背心,但一滴眼泪也没有。唯有和故友相逢、交错的剑与剑所残留的锐利及重量等画面浮现脑海,彼此的对话历历在目,除了心痛还是心痛。他无法替逝去的朋友做些什么,苦涩的无奈更胜过内心的伤痛。时间可以稀释伤痛,难以忍受的苦涩却永远也不会消失。 ※ 像这样披着一件薄衣横躺在近乎结冻的冰冷泉水之中,身体彷佛逐渐地获得了重生。 没错,世界上没有恒久不变的物体。 一切都在流逝、都在改变。 生物的肉体也是如此。 她才刚起身,古鲁布布立刻从岸边冒了出来,坐在倒塌的树干上。 森林的冷泉出现了访客。 不只一人,有两人。女子和巨人。两人在古鲁布布的身旁停下脚步。女子朝着古鲁布布行礼,古鲁布布却视而不见。她的魔王有点孩子气。只见她轻轻一笑,古鲁布布不悦地哼了一声。 魔女露西亚双手抱胸,微微侧头。 「朵拉可,伤势不要紧了吗?」 「还好。」 朵拉可站了起来,双手轻轻地拧乾头发。拥有鹰眼的男子伤了朵拉可的左肩。伤口经过仔细地消毒、缝合,又服用了传统的灵药,虽然还是有些疼痛,却并未化脓也并未发炎,不久之后就会痊愈了。 「并没有什么大碍。不过我的受伤迫使军团不得不撤退,这点还得向你郑重致歉呢,露西亚。」 「你现在是魔女军团的精神领袖,我们可不能失去你。只要你依然健在,往后有的是机会。至少我认为撤退的决定是正确的。」 「听你这么一说,我也就安心了。」 「客气了。不过——」 露西亚眯起双眼,轻咬自己的舌尖,秀丽的脸庞浮现出不自然的笑容。 「有件事想要请教。」 「是。」 朵拉可微笑以对。 「请说。」 「不知你打算如何利用那个人?」 「当初只是认为应该有什么利用价值,所以才带了回来。」 不可以思索,否则就等于是给了露西亚思索的时间。 「若你有什么好主意,倒是愿闻其详。」 「取代特拉欧洛如何?」 「这也是一个方法。」 「拥有鹰眼的暗黑骑士竟然败在小孩子的手上,你一定很不甘心吧?」 「对方也拥有鹰眼。」 朵拉可轻挥左手。 「拥有鹰眼的人,似乎不在少数。」 「星锁果然不容小觑。」 「嗯,的确。」 「不瞒你说,我得到了一个重要的情报。」 露西亚的笑容消失了。 「那个叫做阿拉雅的女孩子,似乎认识那个人。」 意想不到的发展。 朵拉可命令阿拉雅负责治疗那个人,基本上这项安排并没有什么特殊用意。阿拉雅不是魔女,却也被拒于人类社会之外,无疑是绝佳的人选,只是那样而已。 「没发现吗?」 露西亚的嘴角浮现一抹浅笑,彷佛弯弯的上弦月。 「朵拉可,我倒是有一个好主意。如果那个人幸运地活了下来,可以将他交给我处置吗?」 后记 上次在谈论正经话题之中耗尽了篇幅,来不及聊聊作者对这部作品的威想,结果机会就在蹉跎之中悄悄地逝去,只剩下一集的机会。『我心之剑』将于下一集全部完结,这次就来聊聊故事中出现的狗吧。 我喜欢猫,也养了猫,不过我也喜欢狗。虽然喜欢,还是有点畏惧,毕竟小时候曾经被狗咬过,不过总有一天要养一只大型犬一直是我的梦想。因此我常常阅读跟狗或是狼有关的书籍,学习狗的习性,偶尔也会到动物园观察狼,大多都是森林狼。愈看愈喜欢,总有一天要养一只跟狼一样的大型犬的梦想逐渐膨胀。等到我老了之后,好想在猫狗围绕之下离开人世。咦,没有篇幅了吗?真是没办法。虽然意犹未尽,还是藉着最后的篇幅感谢kaya8兄、参与本书制作、出版、贩卖的工作人员,以及购入本书的所有读者,请容我就此搁笔。 十文字青 上次在谈论正经话题之中耗尽了篇幅,来不及聊聊作者对这部作品的威想,结果机会就在蹉跎之中悄悄地逝去,只剩下一集的机会。『我心之剑』将于下一集全部完结,这次就来聊聊故事中出现的狗吧。 我喜欢猫,也养了猫,不过我也喜欢狗。虽然喜欢,还是有点畏惧,毕竟小时候曾经被狗咬过,不过总有一天要养一只大型犬一直是我的梦想。因此我常常阅读跟狗或是狼有关的书籍,学习狗的习性,偶尔也会到动物园观察狼,大多都是森林狼。愈看愈喜欢,总有一天要养一只跟狼一样的大型犬的梦想逐渐膨胀。等到我老了之后,好想在猫狗围绕之下离开人世。咦,没有篇幅了吗?真是没办法。虽然意犹未尽,还是藉着最后的篇幅感谢kaya8兄、参与本书制作、出版、贩卖的工作人员,以及购入本书的所有读者,请容我就此搁笔。 十文字青 上次在谈论正经话题之中耗尽了篇幅,来不及聊聊作者对这部作品的威想,结果机会就在蹉跎之中悄悄地逝去,只剩下一集的机会。『我心之剑』将于下一集全部完结,这次就来聊聊故事中出现的狗吧。 我喜欢猫,也养了猫,不过我也喜欢狗。虽然喜欢,还是有点畏惧,毕竟小时候曾经被狗咬过,不过总有一天要养一只大型犬一直是我的梦想。因此我常常阅读跟狗或是狼有关的书籍,学习狗的习性,偶尔也会到动物园观察狼,大多都是森林狼。愈看愈喜欢,总有一天要养一只跟狼一样的大型犬的梦想逐渐膨胀。等到我老了之后,好想在猫狗围绕之下离开人世。咦,没有篇幅了吗?真是没办法。虽然意犹未尽,还是藉着最后的篇幅感谢kaya8兄、参与本书制作、出版、贩卖的工作人员,以及购入本书的所有读者,请容我就此搁笔。 十文字青 上次在谈论正经话题之中耗尽了篇幅,来不及聊聊作者对这部作品的威想,结果机会就在蹉跎之中悄悄地逝去,只剩下一集的机会。『我心之剑』将于下一集全部完结,这次就来聊聊故事中出现的狗吧。 我喜欢猫,也养了猫,不过我也喜欢狗。虽然喜欢,还是有点畏惧,毕竟小时候曾经被狗咬过,不过总有一天要养一只大型犬一直是我的梦想。因此我常常阅读跟狗或是狼有关的书籍,学习狗的习性,偶尔也会到动物园观察狼,大多都是森林狼。愈看愈喜欢,总有一天要养一只跟狼一样的大型犬的梦想逐渐膨胀。等到我老了之后,好想在猫狗围绕之下离开人世。咦,没有篇幅了吗?真是没办法。虽然意犹未尽,还是藉着最后的篇幅感谢kaya8兄、参与本书制作、出版、贩卖的工作人员,以及购入本书的所有读者,请容我就此搁笔。 十文字青 上次在谈论正经话题之中耗尽了篇幅,来不及聊聊作者对这部作品的威想,结果机会就在蹉跎之中悄悄地逝去,只剩下一集的机会。『我心之剑』将于下一集全部完结,这次就来聊聊故事中出现的狗吧。 我喜欢猫,也养了猫,不过我也喜欢狗。虽然喜欢,还是有点畏惧,毕竟小时候曾经被狗咬过,不过总有一天要养一只大型犬一直是我的梦想。因此我常常阅读跟狗或是狼有关的书籍,学习狗的习性,偶尔也会到动物园观察狼,大多都是森林狼。愈看愈喜欢,总有一天要养一只跟狼一样的大型犬的梦想逐渐膨胀。等到我老了之后,好想在猫狗围绕之下离开人世。咦,没有篇幅了吗?真是没办法。虽然意犹未尽,还是藉着最后的篇幅感谢kaya8兄、参与本书制作、出版、贩卖的工作人员,以及购入本书的所有读者,请容我就此搁笔。 十文字青 上次在谈论正经话题之中耗尽了篇幅,来不及聊聊作者对这部作品的威想,结果机会就在蹉跎之中悄悄地逝去,只剩下一集的机会。『我心之剑』将于下一集全部完结,这次就来聊聊故事中出现的狗吧。 我喜欢猫,也养了猫,不过我也喜欢狗。虽然喜欢,还是有点畏惧,毕竟小时候曾经被狗咬过,不过总有一天要养一只大型犬一直是我的梦想。因此我常常阅读跟狗或是狼有关的书籍,学习狗的习性,偶尔也会到动物园观察狼,大多都是森林狼。愈看愈喜欢,总有一天要养一只跟狼一样的大型犬的梦想逐渐膨胀。等到我老了之后,好想在猫狗围绕之下离开人世。咦,没有篇幅了吗?真是没办法。虽然意犹未尽,还是藉着最后的篇幅感谢kaya8兄、参与本书制作、出版、贩卖的工作人员,以及购入本书的所有读者,请容我就此搁笔。 十文字青 上次在谈论正经话题之中耗尽了篇幅,来不及聊聊作者对这部作品的威想,结果机会就在蹉跎之中悄悄地逝去,只剩下一集的机会。『我心之剑』将于下一集全部完结,这次就来聊聊故事中出现的狗吧。 我喜欢猫,也养了猫,不过我也喜欢狗。虽然喜欢,还是有点畏惧,毕竟小时候曾经被狗咬过,不过总有一天要养一只大型犬一直是我的梦想。因此我常常阅读跟狗或是狼有关的书籍,学习狗的习性,偶尔也会到动物园观察狼,大多都是森林狼。愈看愈喜欢,总有一天要养一只跟狼一样的大型犬的梦想逐渐膨胀。等到我老了之后,好想在猫狗围绕之下离开人世。咦,没有篇幅了吗?真是没办法。虽然意犹未尽,还是藉着最后的篇幅感谢kaya8兄、参与本书制作、出版、贩卖的工作人员,以及购入本书的所有读者,请容我就此搁笔。 十文字青 上次在谈论正经话题之中耗尽了篇幅,来不及聊聊作者对这部作品的威想,结果机会就在蹉跎之中悄悄地逝去,只剩下一集的机会。『我心之剑』将于下一集全部完结,这次就来聊聊故事中出现的狗吧。 我喜欢猫,也养了猫,不过我也喜欢狗。虽然喜欢,还是有点畏惧,毕竟小时候曾经被狗咬过,不过总有一天要养一只大型犬一直是我的梦想。因此我常常阅读跟狗或是狼有关的书籍,学习狗的习性,偶尔也会到动物园观察狼,大多都是森林狼。愈看愈喜欢,总有一天要养一只跟狼一样的大型犬的梦想逐渐膨胀。等到我老了之后,好想在猫狗围绕之下离开人世。咦,没有篇幅了吗?真是没办法。虽然意犹未尽,还是藉着最后的篇幅感谢kaya8兄、参与本书制作、出版、贩卖的工作人员,以及购入本书的所有读者,请容我就此搁笔。 十文字青 上次在谈论正经话题之中耗尽了篇幅,来不及聊聊作者对这部作品的威想,结果机会就在蹉跎之中悄悄地逝去,只剩下一集的机会。『我心之剑』将于下一集全部完结,这次就来聊聊故事中出现的狗吧。 我喜欢猫,也养了猫,不过我也喜欢狗。虽然喜欢,还是有点畏惧,毕竟小时候曾经被狗咬过,不过总有一天要养一只大型犬一直是我的梦想。因此我常常阅读跟狗或是狼有关的书籍,学习狗的习性,偶尔也会到动物园观察狼,大多都是森林狼。愈看愈喜欢,总有一天要养一只跟狼一样的大型犬的梦想逐渐膨胀。等到我老了之后,好想在猫狗围绕之下离开人世。咦,没有篇幅了吗?真是没办法。虽然意犹未尽,还是藉着最后的篇幅感谢kaya8兄、参与本书制作、出版、贩卖的工作人员,以及购入本书的所有读者,请容我就此搁笔。 十文字青 第1话 卡乌尔与列列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aj 录入:zbszsr 修图:m3 时至今日,恐怕已经没几个人记得发生于纪元1276年白星月(12月)的历史事件了。虽然还不到完全没有的地步,却也几乎是寥寥可数。 当时一名魔女和一名魔术师在库杰帝国的木造要塞科卡·萨拿克不幸丧命。她与他在七年前正式与人类宣战,如今终于步上了灭亡的命运。 魔女的名字是安蝶,魔术师叫做亚雷古。安蝶的身边总是跟着魔王路基法尔,魔王利利亚则是如影随形地站在亚雷古的身后。 虚空贤者——穆拉族的参谋库达拉奇,从死去的路基法尔体内取出真金的秘玉。之后库达拉奇找到了与安蝶血脉相连的少女拉美,让她与路基法尔完成血之盟契。正式成为魔女之后,拉美也改名为安蝶。 至于利利亚的下落呢? 库达拉奇目前还活着,绝大多数的时候却处于昏睡状态,恐怕难逃死神的召唤。穆拉族向来长寿,平均年龄大约在两百岁上下,超过三百岁的库达拉奇显然是相当罕见的案例。至于其他的人类、亚人或是野兽,更是不可能拥有穆拉族的寿命。 因此现在已经没几个人知道当时所发生的事情了。 没有人记得过去曾经有个穆拉族人暗中协助安蝶和亚雷古。安蝶和亚雷古不被祝福的悲恋固然成为千古流传的佳话,却没有人知道魔王利利亚的真金秘玉到底流落何方。 ※ 睁开双眼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置身梦境。不,或许置身天国的说法比较恰当。不过仔细一想,却又觉得不怎么合理。没错,我不可能、也一点都不想上天堂,因为那里不是一个好地方。不过现在看来,似乎也并非如此。 如果这里就是天国,稍微待上一段时间似乎也挺不错的。可以的话,还真想永远定居下来。 「列列」二字传入耳中,这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名字。 熟悉的脸庞映入眼帘。令人朝思暮想、不断浮现脑海的脸庞。 友友,真的是友友。虽然画面有些模糊,虽然手指和掌心的触感若有似无,虽然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列列还是逐渐掌握了目前的情况——但意识很快又跌入黑暗的深渊之中。没错,我一定是死了。 接下来列列将会来回游走于天国与阴暗的地底之间,不过他毫不在意。列列所在乎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友友。现在的列列只想确认友友的存在,试着以自己的声音呼唤友友的名字。一段时间之后,列列的愿望终于获得了实现。 外头的光线十分刺眼。列列似乎横躺在地上,友友就坐在他的身边。只见弯着腰身的友友慢慢地靠了过来,列列试图睁大双眼,却感到视野的左半部格外阴暗。即使如此,视线还是成功捕捉到了友友的脸庞。 列列轻轻地说了声「友友」,那是自己的声音。 这不是真的吧? 友友还活着。 「神啊,感谢您……」列列忍不住脱口而出。 友友伸出双臂环绕列列的后脑,紧紧地将他抱在怀中。「列列!列列!列列!谢天谢地,列列……!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好几次都差点放弃希望,甚至兴起了一死了之的念头……!列列……啊……列列……!」 列列很快就失去了意识,之后就在一次又一次的苏醒与昏迷之中渡过漫长的时间。 友友一直陪伴在列列的身边。每当列列睁开双眼,第一个看到的就是友友的身影。对于列列而言,这就足够了。半梦半醒的列列不断地发出「谢谢神明」的呓语,如果身体能够动弹,列列恐怕会立刻翻身跪地,感谢神的恩赐吧。虽然早就不想活了,列列还是不禁感到活着真好,能活着真的是太好了。 除了友友的存在之外,列列对现况可说是一无所知。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受了什么伤。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只要友友待在身边就够了。现在的列列完全没有思考的能力,他已经衰弱到无法动脑思考了。 列列只想静静地躺着,可是当他苏醒的时候,友友就立刻喂食类似咸粥的流质食物。在列列昏迷不醒的这段期间,友友似乎一直持续地喂食熬煮烂熟的食物以及少量的饮水,这当然也是列列从友友口中得知的情报。 「你的状况真的很糟。」替列列擦拭嘴角的同时,友友缓缓地开口:「无论是伤口的包扎或是其他的清理工作都是我一手包办的,好好地感谢我吧。」 「当然。」列列不能长时间说话,否则很容易咳嗽。眼睛一直睁着,还会不由自主地流下眼泪。「我很感谢你,友友。」 「不是感谢神明?」 「不是,是感谢友友。」 「这才像话。」友友微微一笑,旋即伸出食指,严肃地轻触列列的嘴唇。「别再提起这个名字,知道了吗?」 日子一天天过去——严格说来也只是经历好几次的日出日落。至于到底过了多少天,则是不得而知。总而言之,随着时间的过去,列列的身体逐渐康复。 列列的脸颊和身体贴满了湿布,外面裹上一层绷带,身上盖着一件毛毯。床铺只是简单的乾草堆,外头再铺上一件薄被。 左眼裹着绷带,什么都看不见。即使解开绷带,视界也是一片模糊。左手几乎无法动弹,腹部总是隐隐作痛,连翻身都是一大问题。 仔细检视伤口之后,友友替列列更换干净的湿布和绷带。有时也会以湿毛巾替列列擦拭全身,服侍列列进食,甚至是清理排泄物。 之前还没什么特殊的厌觉,不过随着身体逐渐康复,列列开始对友友无微不至的照顾感到有些害臊。 「列列,你这个傻瓜。」友友笑着掀开毛毯。「都已经过了那么多天,怎么现在才开始害羞?」 列列下意识地以右手遮掩自己的私密处。「是没错啦,可是……」 友友朝着列列的右手瞥了两眼,旋即别过头去,双颊同时泛起一阵红晕。「都、都怪你啦,害得我也不好意思了起来。」 「……抱歉。」 「算了,不是你的错。而且我非这么做不可,否则你就死定了呢。」 「说、说的也是。」 「而且,我很高兴。」友友轻咬下唇,嘴角浮现一抹微笑。「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你总是陪伴在我的身边,所以现在轮到我来照顾你了。就算再怎么辛苦,我也甘之如饴。」 列列没想到居然能够从友友的口中听见这种真情告白,内心不禁大为感动,全身上下更是微微发热。突然模糊的视界令列列为之一惊,友友见状,脸上顿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列列……」友友伸出右手,用食指的指尖轻轻地擦拭列列的眼角。「——你怎么哭了?」 「哭……」列列眨眨眼,重复同样的字句。 没错,我哭了。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列列轻轻地摇摇头,友友立刻靠了过来,紧紧地拥抱列列。 友友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列列清楚地听见友友的呜咽。 我哭了,友友也哭了。 「友友,我回来了。」话才刚出口,列列就感到一阵别扭。 「嗯,你回来了。」即使如此,友友还是语带哭音地做出回应。 可是,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 列列的昏睡状态大概持续了半个月以上。从他睁开双眼一直到独自起身,大概又耗上了将近一个月。接下来在友友的嘱咐之下慢慢移动身体,一直到可以起身行走,中间又过了一个月的时间。 列列所居住的房间,应该只是老树的树干所挖出 来的树洞。身体逐渐复原之后,列列开始离开树洞四处行走,却走不了太远。这一带总共有七个类似的树洞,每一个树洞的前方都竖立着荆棘缠绕的栅栏,由几名手持武器的布德族猪人负责看守。 布德族的任务显然是监视列列。友友得以自由出入树屋,列列的行动却受到限制。 这一带应该是魔女军团的监牢吧。列列落入魔女军团之手,成为阶下囚,同时受到友友的照料。 友友似乎是在海顿市的近郊遇到魔女优魔吉,从此与魔女军团共同行动,列列知道的部分仅止于此。事实上列列并未主动向友友问个清楚,只要友友陪伴在身边,就已经足够了。 当然,或许这只是列列的自我催眠。 列列有很多事情想告诉友友,也有很多问题需要友友来解答。然而他从不主动开口,也不主动询问,友友似乎也没有提起那段经历的意思。毕竟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养好身体,至少也得先恢复行动力才行。至于两人在那段时间所经历的种种,似乎并不是重点。 至少在目前的情况下,那段时间的经历是不能碰触的话题。 「这里好安静。」 列列抬头望着天空。透过枝叶的缝隙,晴朗的蓝天依稀可见。屁股下面的土壤虽然有些潮湿,软绵绵的触感倒也舒服。席地而坐的两人背靠着背,友友却突然缩起了身子。 「嗯,的确是很安静。」 「那些魔女——」 「嗯?」 「……没什么。」 「是哦?」友友微微摇头,发丝轻轻地摩擦列列的后脑。「那就好。」 真的吗?这样子真的好吗? 只要友友陪伴在身边,就算天塌下来了也不在乎。这是列列的真心话,也是他的愿望。 友友是否也是如此呢?不知道。 列列真的不知道。 不过仔细一想,友友应该早就知道两人即将面对怎样的命运。一开始友友确实对列列的逐渐康复感到无比欣喜,煞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友友的反应却出现了变化;她常常不由自主地叹气,或者是望着列列出神,晚上就寝的时候甚至会紧紧地贴在列列的背上。列列并未将友友的变化放在心上。严格说来,应该是假装毫不在意。 或许列列也很清楚,未知的巨变即将降临在自己的身上。没错,这样子才合理。列列是魔女的敌人,这里又是魔女的藏身之处,她们不可能让列列跟友友永远过着宁静安详的日子。列列很清楚,这种生活不可能持续太久。 一天早上,四名全副武装的布德族人走进列列的房间。友友才刚睁开双眼,就忍不住大叫了起来。「不会吧,现在还不是时候!」列列不明白友友的话中含意,更不明白所谓的「时候」指的是什么。只见布德族人推开友友,示意列列从乾草堆上起身。列列并未抵抗,顺从的态度甚至连他自己也感到大为惊讶。 布德族人将列列的双手反绑在背后,带着列列离开监牢。友友也跟了上来。回头一看,只见面色苍白的友友紧咬下唇,睁大了双眼凝视着列列的背影。列列说了声「不要紧」,却完全不知道是哪来的自信。友友并未回答,彷佛什么也没听见。 一行人默默地通过参天古木的茂密枝叶所形成的小径。 小径的尽头,是森林中的广场。 魔女朵拉可早已等候多时,魔女优魔吉也在场。除此之外,列列还认出了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的未婚妻阿拉贝拉·李德尔。广场上聚集了许多魔女,身边各自站着似人、似兽抑或是怪物模样的魔王,大家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落在列列的身上。 列列被拖到朵拉可的面前。布德族人的枪柄朝着列列的膝窝用力一顶,列列不禁趺坐在地上,只能抬起头来仰望眼前的朵拉可。 「列列·伊吉尔。」 朵拉可微微一笑,黄绿色的瞳孔所绽放的光芒,却跟白刃一样锐利。不,严格说来应该更胜于刀刃,令人萌生无处可逃的绝望。 事实上,就算列列想要逃走,恐怕也十分困难。朵拉可的斜后方站着一名身材奇高的长发男子,双手叉在胸前。长发男子正是魔王古鲁布布,是个强得不像话的敌人。优魔吉身边的魔王基奇它卡也不是省油的灯,两三下就能够让列列身首异处。除此之外,广场还聚集了其他面容精悍、身手矫健的魔王,才刚能够下床行走的列列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为了让你能够以自己的双耳聆听、以自己的大脑思考、以自己的嘴巴陈述,我们等待了一段漫长的时间。知道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吗?」 列列摇摇头。朵拉可见状,不禁眯起双眼。 「我们没有人类的法律,无法制裁你的罪行,只能设法还原事情的真相,决定你应该接受的待遇。」 「我……」 列列回过头来。即使围绕在全副武装的布德族和身材矮小的波尔莫族之间,友友依然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列列。看她眼神空虚、面色铁青,友友似乎是早就知道了。我的下场将会如何?对照眼前的局势,答案自然是不言而喻。 于是列列转身面向朵拉可。「我的下场将会如何?」脱口而出的同时,列列这才发现自己问了一个傻问题。 朵拉可的心中一定也认为列列是个无药可救的蠢蛋,不过她还是郑重地做出「视你的回答而定」的回应,语气更是出奇地友善,甚至令人感到些许的亲切。不过朵拉可的表情还是一样冰冷,完全没有网开一面的意思。 「列列·伊吉尔,你无权拒绝我们的决定。即使内心有所不满,我们也不会因此而改变初衷。」 列列默默地聆听朵拉可的宣告,内心异常平静,彷佛事不关己。要不然呢?还能怎样?朵拉可的意思再明白也不过了,快点决定我的命运吧。 「现在就先从还原真相开始。」 「真相……?」随便你们吧。 「你是圣骑士团魔女讨伐队『星锁』的成员之一,在多次的行动中杀害了我们的许多朋友。」 「嗯……」 直到现在,列列才明白在场魔女和魔王眼神之中的情感是无比的愤怒与憎恨。为什么到现在才发现呢?仔细一想,其实魔女和魔王的反应也是理所当然的。 毕竟死在自己手上的魔王和魔女真的很多,几乎是不计其数。带着复仇的念头痛下杀手,俯视尸体的同时也萌生出复仇的快感。从我的身边夺走友友的人全都该死,全都不应该活下来,所以我亲手了断他们的生命,杀死了无数的魔女与魔王。可是我万万也想不到,这居然只是误会一场。 友友不但活着,甚至还成为魔女的伙伴。 可是我却杀了魔女、杀了魔王、杀了他们的朋友。杀了又杀、杀了又杀。 天啊,我这个傻瓜到底做了些什么?没错,我是个傻瓜,这点我自己最明白。事实上这么做根本毫无意义,根本就没必要这么做,我却还是大开杀戒。 朵拉可说不会制裁我,但他们和我其实是一样的。我杀了他们,杀了很多很多。这些在场的人们不会饶恕我的,这点起码我还明白。因为我也曾和现在的他们一样——我不允许杀了友友的家伙活在这世上,我怀抱着这样的念头杀了很多人,亲手宰了他们,杀到我都数不清了。 「没错,我杀了很多人。」 「其中包括了几名魔女、几名魔王?」 「十名……或许更多吧。」 「记不得了吗?」 「我想想看……」 「那就快点吧。」 「第一个是……像水牛一样的魔王……」 「魔王闪达。」 「名字已经不记得了,或许吧。」 「然后呢 ?」 「然后……」 列列欲言又止,脑海中同时浮现出好几个魔女和魔王的面孔,不过先后的顺序已经记不得了。 「请尽可能地将你所记得的部分——包括事发地点、对方的特征以及动手的方法详细地描述一遍。」 「我所记得的部分……」 于是列列缓缓开口。一开始是断断续绩的只字片语,随着记忆逐渐鲜明,列列的描述愈来愈流畅,直接将脑中的影像转化成言语。广场的魔女和魔王一言不发,静静地聆听列列的叙违,然而他们的怒气却愈来愈强烈,甚至连列列也有所感觉。或许列列应该选择噤口,然而每当他说出好不容易才想起来的往事,脑中的记忆也愈来愈清晰。列列无法将重新浮现的光景深藏必底,这无疑是一项苦差事,因此他只能一吐为快。 「——根据你的描述,一共有十四名魔女和十五名魔王死在你的手上。」 「不只这些,应该还有。」 「我说这话也许有些多余——但即使剥夺你的生命,也唤不回我们的朋友。他们已经踏上旅程,准备回归伟大的洪流。」 列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默默地低下头去。 朵拉可叹了口气。 「然而你继承了锡连的猎人所拥有的鹰眼,我们也不能纵虎归山。」 「鹰眼……」 列列抬起头来。朵拉可正静静地俯视坐在地上的列列。 「可以请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呢?」 「那个……」列列试图轻咬下唇,却又打消了念头。「那个黑暗骑士……」 「你是指被你亲手消灭的特拉欧洛吗?」 「是的……他原本是个人类吗?」 「没错。他原本是个圣骑士,消灭了无数的魔女和魔王,其中甚至包括了魔女安蝶和她的伴侣魔王路基法尔。然而他却懊悔于自己的所作所为,舍弃了圣骑士的地位与荣耀,独自在外流浪,最后来到了无名的荒野。当荒野魔女赛妮雅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濒临死亡的边缘。即使如此,他依然向赛妮雅真心忏悔,如果还有来生,绝对不会拿起长剑伤害魔女。话才刚说完,他就咽下最后一口气,灵魂也成为虚空的亡者。」 「莫兰·亚雷卡德。」 「是的。我曾经与成为亡者的亚雷卡德对话,得知他的心中充满了针对塞恩以及自身罪孽的悔恨与憎恶,因此才跟他缔结契约。怎么,你认识他?」 列列以紧闭的双眼代替他的回答。 我的双手沾满了血腥。 甚至还杀了自己的父亲。 于是列列睁开双眼。 「随你们处置吧。」 「列列……!」友友忍不住出声。 列列很想回过头来看着友友,可是他办不到。 「你应该回归伟大的洪流。」 朵拉可环视众人之后,视线回到列列的身上。 「大家没有意见吔?」 「请等一下。」 列列转头一看,一名身穿尼僧服的魔女刚好走进广场。绯红色的尼僧服格外地抢眼,漆黑的瞳孔彷佛夜空般璀璨。 「在下有不同的看法。」 「原来是露西亚。」朵拉可点点头。「但说无妨。」 「感谢您赐予在下发言的机会,朵拉可。」 「这就言重了。您的见识向来是大家所钦佩的,既然有不同的看法,大家自然都愿意洗耳恭听。」 「不敢当。」 名叫露西亚的魔女欠身行礼,脸上露出一抹微笑。脸庞虽然端正秀丽,露西亚的微笑却令列列感到毛骨悚然。 「关于这个人类所豢养的猎犬——」露西亚指着列列。「根据他先前滔滔不绝的描述,可以证明他对残杀我们的朋友并未感到良心的苛责,即使是丧尽天良,也不足以形容他的凶残。他无疑是继莫兰·亚雷卡德之后最危险、也是人类阵营当中最优秀的猎犬,在下实在难掩内心的惊讶与愕然。他的体型瘦小,脸庞更是稚气未脱,若不是全身上下伤痕累累,有谁能够想像这个孩子竟然是可怕的杀戮机器?当然,这也是他可怕的地方。至于他所拥有的鹰眼,相信大家应该对居住于森林中的锡连后裔遭到路路凯的军队彻底蹂躏的历史并不陌生。路路凯是史上最伟大的魔术师,拥有鹰眼的锡连后裔即使占了地利之便,依然不是路路凯的对手。拥有鹰眼的人在各大战役中发挥惊人战斗力的记录并未见于史料,因此我们也必须改变既有的认知。亚雷卡德和其他猎犬的可怕之处并不是在于他们所拥有的鹰眼,而是异常发达的战斗能力。他们不是一般的人类,而是优秀的战斗生物。我们必须正视圣骑士团豢养这些战斗生物的事实,也必须将圣骑士团豢养其他战斗生物的可能性列入考量。事实上在帕梅克的决战之中,找们的盟主朵拉可不就伤在一名橙色头发的男子手上吗?」 橙色的头发,那一定是老大。伊安·布拉克华德也是拥有鹰眼的人物。星锁是圣骑士团当中的精锐部队,不过在列列的眼中,唯一让他感到威胁——或者说必须付出相当的代价才能勉强取胜的对手,恐怕也只有老大一人。 魔女阿亚美。那个神射手应该也拥有鹰眼,却不是列列的对手。列列轻而易举地就杀了阿亚美。 这已经不是锡连的血统或者是鹰眼的问题了。 只要心念一动,随时都可以剥夺任何人的生命,就跟呼吸一样简单。 列列就是这种生物。 「这种为了杀戮而生的危险道具理应立刻摧毁。」 露西亚话才刚说完,广场上的魔女和魔王立刻不约而同地点头赞成。 「可是——」 露西亚的双眸一转,列列也随着她的视线转移了焦点。 两人的视线同时落在友友的身上。 只见友友凝视着露西亚,眼神之中充满了惊愕。 露西亚的双手在胸前合握,下颚微微缩起。 「如果我们可以利用这个道具,情况就不一样了。别忘了敌人的手中还有其他的道具,我们也是为了生存而战。没错,这是我们跟塞恩之间的战争,打赢这场战争更是我们的最终目的。有句话叫以毒攻毒,只要能够帮助我们赢得胜利,任何手段都不应该放过。当然,前提是真的有利用的方法——事实上在下也有几分把握。可以请大家暂时将人类所豢养的猎犬、这个叫做列列·伊吉尔的人类交给在下处置吗?在下不是空口说白话的人,既然斗胆提出要求,一定会努力达成目标。所以——」 露西亚屈膝沉腰,向广场上的魔女和魔王深深鞠躬。 「就请大家相信在下一次吧。」 ※ 总觉得不太对劲。 自从在海顿市分离之后,列列到底做了些什么?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他只说自己加入了星锁,详细情况只字未提。不过按照常理来判断,他应该吃了不少的苦头,不太可能一帆风顺。好奇是一定有的,不想知道也是骗人的,只是应该有很多不堪回首的记忆,也有许多不愿提起的过去,所以才没有问个清楚的打算。 总而言之,列列一直在战场上厮杀,最后成为战俘,落入魔女军团之手。 对于魔女而言,列列绝对是他们的敌人,可是他们却替列列疗伤,甚至还协助列列从事伤后的复健——虽然大部分都是交给友友负责,不过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如果是魔女讨伐队的队长或者是贵族子弟,或许还有当作人质的价值。过去虽然没听过魔女以人质交换金钱或是物资的案例……这可能只是自己孤陋寡闻,可是挟持列列为人质的意义又是什么?没错,列列的武艺十分高强,甚至连骑士都不是他的 对手,这点友友也十分清楚。或许是因为列列在战场上的杰出表现令魔女军团刮目相看吧。然而只是因为这个单纯的原因,就决定将这个士兵——不会吧,列列居然成为士兵……然而他确实是士兵,而且还是奄奄一息的敌人士兵——千里迢迢地带回来,不但替他疗伤,还等到他恢复意识,并助他复健,好让他可以起身、可以站立、可以行走——这就是朵拉可对友友做出的指示,不过友友并未告诉列列——花费那么多的时间与精力,到底是为了什么? 总觉得不太对劲。当然,友友曾经当着朵拉可的面提出心中的疑问,朵拉可却只是以讯问没有行动能力的俘虏也是毫无意义的说法予以搪塞。友友当然不相信朵拉可的说法。她的直觉告诉自己,其中一定大有文章。 如今局势总算是明朗了。 朵拉可和露西亚一定早就串通好了。至于到底是谁的主意,就不得而知了。总之在审判期间——朵拉可表示魔女没有所谓的审判,其实跟人类的审判也是大同小异——露西亚的发言应该经过了事前的沟通,内容则是由朵拉可和露西亚共同决定的。朵拉可是魔女军团的领袖,露西亚是影响力仅次于朵拉可的魔女,只要两人同意,没有人敢表示反对。 因此友友的任务,就是让列列成为魔女军团的道具。 这种说法并不精确。 应该是友友的存在迫使列列不得不成为听命于魔女军团的道具。 会议结束之后,广场上只剩下魔女露西亚、魔王巴巴罗以及列列三人。友友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列列的口风很紧,不肯透露谈话的内容,不过友友多少还是猜得出来。 自从那天之后,列列就不再受到监视,反而是友友的身边多了一个监视的人。大概是露西亚所指派的吧,总之她开始监视友友的一举一动。 这可能是露西亚与列列交涉之后的结果。不,应该是命令,甚至是胁迫。 友友不知道哪一种说法比较贴切,不过两人之间的谈话内容应该很简单。 乖乖听话,否则友友就没命了。 所以友友成了人质。 之后列列开始接受训练,而内容一天比一天严苛,已经不需要友友在一旁提醒他从事手臂弯曲、行走或者是伸展等等的复健运动了。魔女军团提供了充足的食物和饮水,让列列吃饱喝足了之后继续虐待自己的身体,直到筋疲力竭上床休息。列列每天都重复着同样的行程,没有一天例外。 友友只能在一旁静静地观看,完全插不了手。 入夜之后,就睡在列列的身边。只要稍微伸手,就可以接触列列的身体。然而友友却感到莫名的畏惧,因为她知道列列目前的状况。没错,几乎是体无完肤。列列仿佛脆弱的人偶,稍一碰触就会四分五裂,现在只是勉强维持完整的形态。事实上列列需要的是长时间的休养生息,顶多只能在附近散散步罢了,根本不应该接受激烈的训练。有时列列会单手吊在树干上,即使是汗水直流、即使是五官扭曲、口中甚至发出痛苦的呻吟,却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奋力举起自己的身体,这就会让友友感到一阵心痛。然而友友从未因此而别过头去,视线永远停留在列列的身上。 这一切全都是为了友友。 列列以为友友于海顿市死于魔女之手,为了替友友报仇,愤而加入星锁。 结果在战场上被魔女军团所俘虏,这才发现友友不但活着,甚至还跟魔女军团一起行动。不过友友还不够资格成为真正魔女,只能算是魔女的见习生。 如果友友真的成为其他同伴所认可的魔女,露西亚恐怕也不好将她当成人质吧。偏偏友友是个新人,本身又是魔女的见习生,最重要的是带领友友入门、理应在这个时候替友友撑腰的魔女欧可娜已经不在人世了。 因此列列只能乖乖地成为魔女的道具。 否则友友一定会死于非命。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就算真的死于魔女之手,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怨不了谁。 ——可是我却说不出口。 因为列列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为了我着想。 而且除了成为魔女的道具之外,列列也别无选择。毕竟他是杀害无数魔女和魔王的敌人,除非成为魔女军团的道具,否则其他的魔女和魔王是不可能放过他的。 这是唯一的出路,没有其他的选择。无路可选。除了成为道具之外,还是只能成为道具。 不知道他们打算叫列列做些什么。 友友真的帮不上忙吗?除了静静地旁观之外,真的不能为列列尽一份力量吗? 列列背对着友友,发出规律的鼾声。 友友迟疑了好一阵子,才悄悄地伸手轻拧列列的耳垂。好冷。列列完全没有反应。友友连忙缩手,深怕吵醒了列列。既然如此,当初又何必轻拧列列的耳垂呢?友友不禁轻咬指尖,恨不得直接咬断自己的手指。算了吧,只是嘴上说说而已,根本没那种胆子好吗?一想到这里,友友不禁对自己感到十分厌恶。 「友友。」列列突然开口。声音十分清晰,听起来不像是梦中的呓语。 「……你一直醒着?」 「刚刚才醒过来。」列列试图转身面对友友,却在途中打消了念头。 「是哦……抱歉,把你吵起来了。」 列列的后脑轻轻晃动,似乎是在摇头。 友友好想紧紧地抱着列列。好想伸出双臂,将列列抱在怀中。接下来呢?不知道。友友只想抛下一切,紧紧地贴着列列,共同感受列列的痛苦、辛酸以及所有的感情。友友觉得自己非这么做不可,因为她再也无法离开列列了。 「没事的。」列列喃喃自语。 没事才怪。 可是友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只见她眼眶一红,前额紧贴着列列的背后。 「没事的。」列列重复着同样的语句。 ※ 卡乌尔。 这是他的新名字。 根据露西亚的说法,远古时代的人类捕捉幼狼加以豢养之后,从里面挑选出几只比较温驯的狼,让它们繁衍下一代。经过无数次的繁衍之后,狼失去了荣耀与知性,成为听命于人类的道具,这就是犬的由来。其中人类又将协助狩猎的犬只称之为卡乌尔。 除了全新的名字之外,卡乌尔也得到了一只面具。覆盖鼻尖和前额的面具看起来像是黑色的山羊,又有点类似狼的面貌,右眼的部分开了一个洞。反正左眼的视力一直未见起色,就算被面具遮住也不受影响。 除了面具之外,还有近乎黑色的深红外套和衣物,以及同色系的皮革手套和靴子,再加上两把红莲钢打造而成的赤色长剑,以及原本持有的短刀。全身上下的穿着以及装备,全都是杀戮的道具。 「去吧,卡乌尔。执行你的任务吧。」 接近黎明的时分,获得解放的卡乌尔穿过森林,来到人类的村庄。卡乌尔一直被蒙上眼罩、套上枷锁,身上还系着又粗又长的铁链,自然不知道这里是位于大布尔诺联合王国洛斯连公爵领地一隅、名叫艾尔邦的小村庄。卡乌尔只知道村庄的正中央有座塞恩教堂、村子的人口大约四百人,以及这次的任务内容。这些情报是否足够,卡乌尔并不知道,这也不是他所关心的重点。 卡乌尔只需要忠实执行任务即可。对于卡乌尔而言.这并不怎么困难。毕竟过去的他就是这么活下来的,而且表现还算不错,总是可以获得饲主的奖励。 如今只是换了一个新饲主而已。不同的饲主当然有不同的命令,不过工作的内容却是大同小异。无论是前任饲主也好、现在的饲主也罢,都知道卡乌尔只有这种本 事而已。 村庄的外围环绕着木制栅栏,出入口的大门深锁。不过栅栏只有1萨德(约1·2m)的高度,完全不构成障碍。卡乌尔轻而易举地翻越栅栏,潜入寂静的村庄。时间是纪元1401年的天阳月(8月)13日,严格说来应该已经是14日了。黑夜笼罩的村庄没有半个人影,家家户户的挡雨板缝隙更是看不到半点灯光,四周一片寂静。 卡乌尔走在深夜中的村庄,沿着最短路径朝着村子的正中央前进。那里有一栋挂着星印的建筑物,外表比四周的民宅气派许多。四周的民宅多少都有点岁月的痕迹,看来应该是最近才重建完成的建筑物。 卡乌尔伸出手掌,轻轻贴着教堂的大门。无论白天或是晚上,教堂的大门多半都不会上锁,以便信徒随时祝祷,或者是向祭司以及司教忏悔。事实证明这座教堂也不例外,卡乌尔轻手轻脚地推开大门之后,里面一片黑暗。不过这里是礼拜堂,走到尽头之后,左右两边应该各有一条通道,分别通往不同的房间。就外表来判断,石边的通道应该是通往祭司的寝室,左边的通道则是连接厨房以及其他工作人员的房间。先从祭司下手吧。 于是卡乌尔轻轻地板上门扉,蹑手蹑脚地穿过礼拜堂。才刚打开右侧的门扉,沉重的鼻息顿时传人耳中。门后摆着一张大床,床上躺着一名壮硕的男子,应该就是这座教堂的祭司。 卡乌尔走到床边,右手拔起长剑。不需要动用鹰眼。男子的身上虽然盖着一件薄被,却不难估算出心脏的位置。卡乌尔吸了口气,右手稳稳举起长剑,穿着皮靴的双脚也稳稳地踩在地上。这没什么。心情十分平静。卡乌尔刻意以右眼端详着躺在床上的男子。对方是人类,不过那又如何?卡乌尔举起长剑刺入男子的心脏。果然是一把好剑,轻而易举地贯穿薄被、皮肤、骨肉,直达木制的床板。卡乌尔眉头一皱,失手了。祭司的身体微微一颤,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卡乌尔连忙以左手掩住祭司的嘴巴。直达床板的长剑拔不出来,卡乌尔干脆放开剑柄,反手拔出短刀。祭司的喉头咕哝几声,似乎想要反抗,卡乌尔的短刀立刻在祭司的颈部划出一道口子。这下子就算祭司高声呼救,空气也会从气管的切口宣泄而出,根本到不了声带。接下来——接下来就是杀戮的时刻。不难,很简单。从哪下手?怎么下手?即使已经成为反射动作,即使根本不需要考虑,卡乌尔还是在祭司的身上一连猛刺了好几刀,直到对方动也不动为止。 呼吸急促,浑身是汗。手法似乎生疏了些,是历经空窗期的关系吗?对,一定是这样没错,不必想太多。即使俯视着祭司的尸体,内心依然一片平静,脑海中只浮现出接下来应该执行的工作。没错,任务还没结束呢。 祭司的衣服就放在床边。卡乌尔先擦拭短刀的血迹,接着又将长剑自祭司的尸体拔出,一样擦拭干净。将长剑收回剑鞘之后,卡乌尔口中含着短刀,将祭司的尸体拖了下来。祭司的身材高大而肥胖,将他的尸体拖到礼拜堂无疑是一件苦差事,然而列列却别无选择。祭司必须死在早起的信徒进入教堂之后第一眼看到的地方。除了祭司之外,教堂还有其他的工作人员,他们也必须跟祭司死在一起。为什么?不知道。这是饲主的命令,只能听命行事。卡乌尔一定会顺利地完成任务,因为这是他唯一的强项。 ※ 「不许清洗身上的血迹。」饲主在卡乌尔的耳边低声吩咐。「卡乌尔,你的身上必须无时无刻沾满人类的鲜血。弥漫着浓浓血腥味的噬血魔物——这就是你的写照。」 双手双脚不但套上了枷锁,自枷锁延伸而出的铁链还系着沉重的铁球,卡乌尔几乎无法动弹。不过就算没有这些枷锁,卡乌尔也不会逃跑。奇怪吗?没错,甚至连卡乌尔自己也感到很纳闷。 「第一次的任务圆满达成,不过这只是暖身运动罢了。」 饲主蹲在卡乌尔的面前,摘下卡乌尔的面具。饲主的身后,站着一名身穿绿色盔甲的巨人。每当饲主接触卡乌尔,巨人就会发出低沉的声音。生气吗?或许只是想吓唬卡乌尔而已。 「卡乌尔,往后我会给你许多次练习的机会,你一定要好好地表现。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饲主以右手的食指和大拇指端起卡乌尔的下颚。巨人见状,顿时发出野兽般的低鸣,然而饲主却充耳不闻,似乎是故意捉弄巨人。 「下一次的任务是比较大的村庄,接下来又是更大的村庄。到时候万一出了差错,可能会被人类的卫兵追杀,甚至是团团围住。不管怎样,挡在面前的敌人全都格杀勿论,一个也别放过。」 卡乌尔凝视着饲主的漆黑瞳孔。饲主见状,不禁眯起双眼微微一笑。 「你的回答呢,卡乌尔?」 「回答……」 「没错。」 「是。」 「很好,这才像话。不过——」饲主加重了食指和大拇指的力道。「该回答的时候就立刻回答,不要考验我的耐心,听清楚了吗?」 「是。」 「很好。」饲主的食指和大拇指这才离开了卡乌尔的下颚。「——卡乌尔,我们必须更有效率地利用你的力量。散播恐惧的种子,就是你目前的使命。」 卡乌尔无法理解过于艰深的话语。过去如此、现在如此,未来恐怕还是如此。 卡乌尔行走于森林之中。脚上的枷锁已经解开,绿色盔甲的巨人抱起系着手枷的铁链和铁球,拖着卡乌尔一路前进。两人走了好久,直到接近黎明的时刻,卡乌尔才获得了解放,前往饲主所指定的人类村庄。翻过栅栏、潜入教堂、杀死教堂中的祭司。如果还有其他的祭司见习生或是工作人员,一样格杀勿论。卡乌尔总是在目标熟睡的时候发动奇袭,从未遭遇对方的抵抗,只有在第一次出任务的时候不慎失手。行动结束之后,卡乌尔将牺牲者的尸体搬运至礼拜堂。教堂的礼拜堂几乎都是大同小异的结构。正中央是通道,两旁则是简陋——或者是还过得去的座位。正前方有一座讲台,平常祭司就是在讲台上传教。卡乌尔让祭司的尸体坐在讲台上,其他神职人员的尸体则是围绕在祭司的四周。公开展示他们的尸体,正是饲主所下达的命令。根据饲主的说法,那些人的死状是愈凄惨愈好,因此饲主有时候也会针对公开展示的方式做出指示。例如切下尸体的手脚,堆积在讲台上,或者是砍下祭司和祭司见习的脑袋互相交换——饲主总是会想出许多匪夷所思的方法,以愉悦的语气做出指示,列列的表现也从来不会让饲主失望。毕竟服从命令并且完成任务,是列列唯一的强项。 饲主的身边总是跟着绿色盔甲的巨人。巨人奇臭无比,全身上下弥漫着强烈的腐臭味,然而饲主却毫不介意。当其他的手下在场的时候,饲主总是跟巨人保持一段距离,然而当其他的手下离开之后,饲主就会跟巨人诂在一起。如果巨人盘腿而坐,双膝就会成为饲主的椅子。有时饲主会依偎在巨人的身上,附在巨人的耳边窃窃私语,或者是指尖钻进盔甲的缝隙来回逗弄。巨人多半都是保持不动的姿势,饲主的轻率举动理论上应该会让巨人感到不悦,然而事实上刚好相反。每当饲主跟卡乌尔谈话的时候,巨人总是表现出莫名的愤怒,甚至是以低沉的兽鸣威吓卡乌尔。或许巨人想要独占饲主,所以才会将卡乌尔视为眼中钉。不过饲主需要卡乌尔替她完成许多作战计划,巨人似乎也明白这一点,因此才会百般忍让。一旦发现饲主不需要卡乌尔了,巨人一定立刻会以粗壮的手臂杀死卡乌尔。或许是对巨人的反应感到十分有趣,有时饲主也会故意碰触、或者是接近卡乌尔,即使根本没有这么做的必要。 「身体的状况如何?」饲主询问。 「还可以。」卡乌尔回答. 「 把话说清楚,到底是好是坏?」 「不好也不坏。」卡乌尔摇摇头。「跟以前一样。」 「哦?」饲主笑了笑,食指轻戳卡乌尔的胸口。「这里又如何呢?」 巨人的低吼传入耳中,卡乌尔露出不解的神情。「这里?」 「杀了许多人类之后,依然无法动摇你的决心吗?」 「嗯,不会动摇。」 「了不起。」饲主呵呵而笑。「果然是猎杀人类的猎犬。」 卡乌尔的决心确实未曾动摇,杀人的手法也随着经验的累积而日渐俐落,看来猎杀人类的训练确实收到效果。美其名是训练,却是真正的杀人。卡鸟尔已经记不得自己潜入多少个村庄,杀害多少个祭司和神职人员了。他没有特别计算,事实上也没有这个必要。卡乌尔十分清楚,这种时候不可以想太多,只要听命行事,集中精神执行任务就好。时间会自动流逝,所有的一切都将划下句点,最后的结局迟早也会降临。 「卡乌尔,接下来的任务非常重要。」 ※ 这座城镇位于克尔克河的出海口。人类将这里称之为大布尔诺联合王国兰凯公爵领地奈赫尔,不过卡乌尔当然不知道城镇的名字。奈赫尔是座大城,不但居民众多,同时也位居交通的要冲,人口和货物的流通都十分频繁。虽然紧临慈悲之海,不过跟流刑岛之间还有一段距离,因此港口也十分繁荣。兰凯公爵所居住的利司塔城是一座雄伟的城堡,繁华的市街地环绕四周,最外围则是奈赫尔引以为傲的三道城墙。城墙之外还是有许多建筑物,修筑新的城墙恐怕只是早晚的事。 表面上,奈赫尔是仅次于国王之都夏路洛的第二大城——当然,列列并不知情——事实上真正的第一大城应该是奈赫尔才对,当初是为了保全国王的颜面,才屈居为第二大城。总而言之,奈赫尔是一座人口众多、繁华热闹的城镇。 奈赫尔众集了各式各样的人种,其中也包括了来自西方的许多少数民族,甚至不乏南方的种族或者是他们的后裔。当地居民早就习惯了这些怪模怪样的外来移民。不过漆黑、浅黑或者是古铜色皮肤的少数民族还是会遭到当地居民的歧视。不管是什么种族,多雷亚大教堂都是全体居民的信仰中心,外来的少数民族大多会定期参加礼拜的行动,证明自己是虔诚的塞恩信徒,以换取当地人的认同与接纳。只要融入当地居民的交际圈,自然可以过着比较舒适的生活,这点卡乌尔当然是一无所知。卡乌尔只知道奈赫尔有一座多雷亚大教堂,这样就足够了。 关于多雷亚大教堂的地点以及内部结构,饲主已经事先告知卡乌尔了。多雷亚大教堂位于奈赫尔的正中央,教堂前方是个大广场。为了在赫赫有名的布拉曼司教面前宣誓自己的信仰,每个星期日广场上总是会涌人大批的信徒。多雷亚并不是奈赫尔唯一的教堂,不过其他的教堂并不重要,多雷亚大教堂才是下手的目标。 卡乌尔在夜半时分获得释放之后,搭乘饲主的手下所准备的小船沿着克尔克河顺流而下,从河岸边的港口潜入奈赫尔。小船则是直接流人大海,并未系在岸边。港口与市镇之间隔了一道围墙,不过高度十分有限,两三下就轻松翻过。 市区的结构只能以错综复杂来形容。蜿蜒的巷道夹杂在杂乱无章的建筑物之间,时而宽敞、时而狭窄,简直就跟迷宫一样。卡乌尔在接近港口的区块碰到好几个醉倒在路边的酒鬼,也看到了许多隐身于巷道之中呼呼大睡的流浪汉。 愈是接近城镇的中心位置,周遭的建筑物愈是整齐,主要的干道也铺上了石板。卡乌尔横越了好几条主要干道,前后两次遇上城里的卫兵。看来手持灯火的卫兵似乎正在城里的主要干道来回巡逻。卡乌尔戴着面具,身上穿着染满鲜血的衣服,一旦被卫兵发现,恐怕难以脱身。任务尚未完成,犯不着跟自己过不去。于是隐身于黑暗之中的卡乌尔小心翼翼地迂回前进,慢慢接近多雷亚大教堂。教堂本身是石造的建筑物,不一会工夫就找到了。 教堂的大门紧闭,理论上应该并未上锁,不过这次饲主命令卡乌尔从其他的路径入侵教堂。于是卡鸟尔乘着夜色攀上外墙。教堂的外墙装饰着许多精美的浮雕,倒是不怕找不到施力点。发现一扇小窗之后,卡乌尔从窗户钻了进去。多雷亚大教堂占地辽阔,除了充当礼拜堂的前庭之外,还包括了神职人员所居住的后院、治疗病患的救护院,以及收容无家可归的孩子的孤儿院。卡乌尔小心谨慎地在石板铺成的走廊上移动,完全感受不到其他人的气息,大概都已经进入梦乡了吧。饲主认为教堂的警戒应该十分森严,看起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这次的目标是在后院,卡乌尔则是从前院的四楼潜入教堂,必须先沿着楼梯走到一楼才行。后院三楼的最后一间房间,正是布拉曼司教的寝室。由于他是有权参加教主选举的枢机卿,严格说来应该称之为大司教才对。 房间就位于走廊的尽头。 卡乌尔潜入司教的房间,出乎意料地顺利。打开门扉之后,油灯的火光虽然微微摇晃,眼前的老人却依然躺在附有天篷的豪奢软床之中呼呼大睡。房间不算小,屋内的摆设更是气派而尊贵。金碧辉煌的装饰品随处可见,不时飘来若有似无的芳香,完全是上流社会的贵族品味。卡乌尔掩上大门,悄悄地走近床铺。经过长时间的训练之后,卡乌尔已经掌握了无声无息的杀人方式,不需要武器。只见卡乌尔慢慢地伸出双手,捏住老人的下颚与后颈使劲一扭。一声闷响之后,老人的头部呈现不自然的歪斜。伸手试探鼻息,老人已经停止了呼吸。掀开上衣触摸胸口,心脏也停止了跳动。于是卡乌尔拔出短刀,进行必要的处置。老人的身形虽然瘦弱,搬运起来却也相当累人,因此饲主下达了展示首级的命令。短刀划破颈部的皮肤,切开筋肉,断绝血管和神经,从接缝处分开两截颈骨,血红色的液体顿时喷得卡乌尔满头满脸。工作结束之后,司教的房间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于是卡乌尔带着老人的首级,快步离开房间。 卡乌尔浑身是血,老人的首级所流出的鲜血也滴落地面。石板砌成的通道顿时传出滴滴答答的声响,令卡乌尔感到浑身不自在.应该以床单将首级包起来才对。回头吗?可是都已经抵达一楼了,而且卡乌尔也听到了不属于自己的脚步声。 卡乌尔贴在墙上,内心为自己的大意感到懊悔不已。脚步声逐渐接近。就在卡乌尔准备从后院往前院移动的途中,声音的主人似乎也打算从后院的一楼——也就是最后面的房间走向前院。仔细一看,走廊的转角处出现些许的火光,脚步声的主人似乎拿着蜡烛或是油灯。入夜之后的走廊一片漆黑,这么做也是理所当然的。 饲主的命令仅止于展示布拉曼司教的首级,现在怎么办? 碍事者格杀勿论——饲主的声音浮现脑海。 于是卡乌尔将首级交到左手,右手拔出短刀,眉头不禁微微一皱。左臂尚未完全康复。虽说肌耐力、柔软性或是灵敏度都比疗伤期改善许多,却总是无法跟右手臂一样得心应手。这种些微的差异令卡乌尔感到不耐,总是下意识地选择右手。于是卡乌尔干脆将首级夹在腋下,将短刀交到左手。这时脚步声突然停止。 「是谁在那里?」 女性的声音,有点年纪,应该是个尼僧。 尼僧在走廊的转角停下脚步,举起手中的烛火。转角跟卡乌尔的藏身之处相隔一段距离,烛火的火光照不了那么远,然而卡乌尔还是清楚看见了尼僧的长相。年纪大约在四十岁上下,浅色系的瞳孔,以女性的标准而言,骨架略显高大。身材丰腴,还不到肥胖的地步。这时尼僧突然笑了几声。 「爱德利?伏拉姆?还是拉诺?你们几个又在休息时间偷偷溜出寝室了吧?」 她在说些什么?爱德利?伏拉姆?拉诺?搞不懂。这个尼僧该不会脑筋有问题吧? 卡乌尔牙关一咬。动手吧,事不宜迟。尼僧跟卡乌尔之间有一座楼梯,当初卡乌尔就是沿着那座楼梯从二楼走到一楼,然后藏身于目前的地点。首级的鲜血滴得到处都是,只要尼僧再往前移动几步,很快就会发现地板上的斑斑血迹,然后高声尖叫,吵醒熟睡中的其他人,增加了卡乌尔的工作量。一旦事情闹大,难保不会惊动城里的卫兵。基本上城里的卫兵几乎没有实战的经验,自然不是卡乌尔的对手。一个打十个,就算是二十个也不成问题。即使被上百名的卫兵追杀,卡乌尔也有顺利逃脱的自信。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尽快解决眼前的尼僧。看吧,尼僧果然开始往前移动了,早就说过不能犹豫了嘛。 「怎么啦?快点出来吧,妈咪不会生气的。」 尼僧朝着卡乌尔藏身的方向走了过来,口中还不时自言自语。 妈咪?母亲?她不是尼僧吗? 脑袋一定有问题。 卡乌尔将首级放在地上,朝着尼僧走去。 尼僧立刻停下脚步,似乎发现卡乌尔并不是爱德利、伏拉姆以及拉诺。 「……你是?」 卡乌尔并未回答,反而加快了脚步。站在原地的尼僧彷佛失去了声音。卡乌尔纵身一跃,左手捣住嘴巴,右手的短刀划破咽喉。尼僧睁大了双眼,手中的烛台掉落在地。卡乌尔抱着尼僧的身体,短刀深深陷入尼僧的颈部。直到尼僧的身体停止了抽搐,卡乌尔才将她轻轻地放在地上,旋即吁了口气。双手莫名颤抖着,呼吸也异常急促。掉在地上的蜡烛并未熄灭,一定是光线的关系。就在卡乌尔准备吹熄烛火的时候—— 「——咦……?」 是谁的声音?原来是自己的。卡乌尔——不,应该是列列·伊吉尔的声音。 在烛火的映照之下,尼僧的胸前反射出一道闲光。 仔细一看,赫然是星印图样的首饰。 列列对这个镶嵌着好几颗蓝色宝石的银色首饰并不陌生。 「不可能。」 没错,这不是真的,不可能发生这种事。妈咪?为什么?三达雷尔。以三枚达雷尔银币买来的,在达布尔的市场。之后送给了别人,送给了莎莉。莎莉·艾古伦。说也奇怪,几乎都快要忘了她的长相,这件事却还是记得一清二楚。没错,莎莉曾经说过。她是个孤儿,从小在教堂附设的育幼院长大。那里的妈咪——并不是真正的母亲,只是大家都这么称呼那位尼僧——是个和蔼可亲的好人。任何人看到她,都会相信神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放任魔女继续烧杀掳掠,难保妈咪不会死于非命。莎莉绝对不容许这种事情的发生。为主而战,就等于是为了妈咪而战,两者没有什么不同。于是我将首饰送给了她,送给了莎莉的妈咪。如果妈咪不喜欢,就送给莎莉好了。如果连莎莉也不喜欢,就当作垃圾丢了吧。可是莎莉却说她不会随便丢弃,还说下次见到妈咪的时候再将首饰交给她。见到妈咪之前,就先由莎莉代为保管。于是莎莉戴上了首饰,脸上的笑容格外的灿烂,令人难以直视。莎莉怪怪的,她说列列就跟普通的男孩子一样。 不对,不对。我不是普通的男孩子。 这不是真的。眼前的这个尼僧……不可能,一定不可能,绝封不可能是直一的。 列列轻触首饰,银色的首饰顿时染上一抹血红。列列连忙缩手,用力摇摇头,指尖轻压尼僧的颈部。没有脉搏,这是当然的。妈咪已经死了。妈咪?不是我的妈咪,而是莎莉的妈咪。即使没有血缘关系,对于莎莉而言,无疑跟自己的亲生母亲一样。妈咪死了,已经成为过去式了。 妈咪被人杀死了。 被我杀死了。 我亲手杀死了莎莉的妈咪。 即使过去的我曾经愿意为了莎莉的母亲、为了这么和蔼可亲的人而战。 我到底做了什么? 为什么? 「喔喔!」 为什么?我明明杀了那么多的人。 「喔喔喔喔喔喔!」 应该早就习惯了。难道不是吗?我杀了那么多的人。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控制不了自己?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停不下来。无论是声音,抑或是颤抖。卡乌尔提出了警告。不行,我到底在做什么?安静一点,不要惊动其他人。然而列列却阻止不了自己。视线一片模糊,血迹斑斑的首饰。死了,莎莉的妈咪死了,被我杀死了。有人来了,卡乌尔开口。蜡烛的火光,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接着是厉声的惨叫。卡乌尔挺身而出,扑向勇气可嘉却是自寻死路的神职人员。只见卡乌尔的左手拔出长剑,轻而易举摆平了对方。列列持续怒吼,丝毫没有止息的迹象。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卡乌尔奔向前来。嘴里含着短刀,右手抄起布拉曼司教的首级。饲主的命令是绝对的,卡乌尔别无选择。一旦违背了饲主的命令,友友就危险了。列列当然也很清楚,因为卡乌尔就是列列。没错,我杀了莎莉的妈咪,杀了许多神职人员,杀了在教堂工作的一般人、杀了魔女、杀了魔王、杀了魔女的朋友、杀了人类。我、我、我……! 列列穿越前院,来到礼拜堂的门前。奋力撞开大门之后,将司教的首级放在广场的正中央,全身上下顿时失去了力气,嘴里的短刀也掉落在地。「没事的,不会有事的。没事的,不会有事的。」列列喃喃自语。 「什么叫不会有事?」 列列笑了。可恶的卡乌尔。一想到这里,列列又忍不住仰天怒吼。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敌人就要来了,卡乌尔开口。 敌人。 敌人? 敌人是什么? 谁是敌人? 环视四周,手持火把和其他物品的卫兵顿时映入眼帘。那里一个,这里一个,不远处还有一个。卫兵扯开喉咙招呼同伴,同时朝着列列迅速逼近。卡乌尔右手拾起短刀,反手握住刀柄,左手也同时拔出长剑。敌人一律格杀勿论,这是饲主的命令。饲主的嘱咐必须遵守,这也是为了友友着想。别无选择,不是吗?没错。没错。没错。 于是列列闭上双眼。 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卫兵的动作看起来就像是静止的雕像。 第2话 叛徒与命运之子 亚加农·兰古雷有个秘密,知道的人并不多。 今天在卡拉利亚王国的首都帕梅克一隅的建筑物之中进行密谈的男子就是知情者之一,他早就知道多年来兰古雷一直违背塞恩的教义,涉足不该碰触的禁忌。对于兰古雷而言,自己的把柄落在男子的手中固然是一大失策,到时候大不了湮灭证据,来个死不认帐就好了。即使可能会蒙受重大的打击,倒是不至于一撅不振。毕竟跟兰古雷一样碰触禁忌的神职人员虽然不多,却也不在少数,其中也不乏毫无背景可言的人物。只要兰古雷登高一呼,自然可以获得他们的拥戴。 而且兰古雷跟艾南德·涅布之间,正处于共生共存的关系。 除非涅布翻脸不认帐,否则尽可能地利用他的资源,显然才是上上之策。 「涅布,你所拥有的椭圆之书与梯形之书到底是真是假,似乎也没有确实的证据吧?」 「司教手中的矩形之书和菱形之书,不也是一样的吗?」 「矩形之书和菱形之书是在泪之岛的最深处发现的,与你在东方的彼端所得到的椭圆之书和梯形之书大大不同。」 「司教,基本上这些都是不应该存在的典籍。」 镜片之后的双眼眯成一条线,涅布露出意有所指的微笑。这栋建筑物过去是一间旅馆,之后由密仪省探查部出资买下。建筑物的位置隐密,出入不易引人注目,结构也十分坚固。两人目前正位于用来秘密会谈的房间,不但设有窥视孔,甚至还有紧急逃生的秘密通道。 「主严禁一切的文字记录,即使是三岁稚儿也具备这种常识。然而,奇迹之书的存在却是众所皆知的事实,据说是阿尔特·塞恩的第四门徒阿彼克特集结各地流传的事迹与传说所编篡而成的,内容是以主的传教历程为主。然而『路路凯文书』却是主自行下令创作而成的。当然,前提是传说确实正确无误。」 涅布所拥有的丰富知识总是令人讶异。身为教主厅密仪省的探查部长,兰古雷几乎遍览了敦主厅收藏的所有典籍与文书,其中当然也包括了市井小民难以接触、甚至连神职人员也无从得知的秘密与历史。然而涅布本身所具备的知识,又似乎在兰古雷之上。 当然,这些鲜为人知的知识多半都是建构在轶闻或是乡野传说之上。艾南德·涅布是个野心勃勃的商人,交易版图不但涵括西方诸国,足迹甚至遍及德奥多基亚、隆大利亚、赫梅尼亚等东方三国以及远东的蛮荒之地。除此之外,涅布也是个收藏家,总是利用经商所累积的财富四处搜刮古物或是古书。严格说来,涅布是个闲不下来的万事通,然而眼神之中所流露的气息,有时却令兰古雷感到不寒而栗。 只见兰古雷伸出右手,轻轻放在手边的铁箱之上。 「涅布,所谓的东方传说也只是你的片面之词。塞恩的文献非但没有证明路路凯文书确实存在的记录,甚至连相关的描述都找不到。」 「司教,长眠于泪之岛的文献十分可观,而且数量还在持续增加之中,您真的每一份文件都阅览过了吗?」 「为了避免后人曲解教义,主严格禁止外人针对塞恩的教义做出任何的文字记载。唯有只字不漏地口传教义的人,才能获得主的祝福以及传教的许可。不过当主成为天神离开人世之后,为了正确无误地传达主的教诲,特地编篡了奥达门多。也就是说主并未禁止一切的文字记录。」 「这点我当然明白,事实上这也是教主厅多年前所主张的见解。」 「我已经针对路路凯文书的资料做了一番详细的调查,并未发现类似的记载。」 「然而类似的文献却出现在泪之岛上。诚如传说中的描述,位于『墓所』之地的深处。」 「据说第六门徒『慈悲者』马帝乌最后远赴东方——」兰古雷试图回避涅布的视线,最后却还是强行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言归正传。关于我所带来的矩形之书和菱形之书,你真的只要看上一眼吗?」 涅布耸耸肩膀。「如果我提出要求,您愿意转让给我吗?」 「光是从泪之岛携出这两本书,就已经是一大挑战了。」 「根据传说的描述,必须同时获得四册典籍,才能解读路路凯文书的内容。我只是个卑贱的商人,万万不敢把持其中两册典籍,阻止四书的合而为一。因此我愿意将两册典籍献给司教,聊表感谢之意。」 「嗯……」 也就是说只要兰古雷愿意将矩形之书和菱形之书借给涅布当场翻阅,涅布就愿意交出他手中的椭圆之书和梯形之书。虽然涅布带在身边的两本古书极有可能是赝品,真品还藏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点,不过欺瞒教主厅的部长可是滔天大罪,谅涅布也没有这种胆量。 兰古雷是个半路出家的神职人员,原本是一名圣骑士,同时也是魔女讨伐队星锁的队长,在圣骑士团当中拥有不容忽视的影响力。万一真的出了差错,大可动用星锁的力量堵住涅布的嘴巴。 星锁的旗下设有影犬,负责从事敌后破坏以及谍报活动。影犬是在兰古雷担任队长期间设立的,现任队长比利·布朗多罗同样来自司坦列公国,更是兰古雷一手扶植的接班人。星锁曾经与涅布接触,大略知道涅布的底细,对付一个区区商人自然不是什么难事。事实上涅布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理论上应该不会随便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于是兰古雷从司教服的口袋中掏出铁箱的钥匙,涅布则是将搁在腿上的珠宝箱放在桌上。 「我只是想亲手接触路路凯文书确实存在的事实——不,应该是真相。只要稍稍翻阅就足够了,司教。或许您无法理解,不过对我而言,这么做可是意义非凡——而且是非常重大的意义。」 ※ 两个月之后,列列终于在水镜月(九月)二十九日当天归来。 当时友友正在打坐,展开无之行的训练。简而言之,就是盘坐在地,闭目冥思。不,严格说来应该是费尽心思试图进入冥想的状况才对。友友天生是个静不下来的人,要她闭上双眼彻底放空,更是几乎要了她的小命。这阵子总是如此,晚上难以入眠,白天的时候却又心浮气躁,好几次都恨不得将一肚子火发泄在开朗活泼的波尔莫身上,因此友友总是尽可能地离其他人远远的。不过整天发呆也不是办法,于是友友找了些一个人也能做的事情来打发时间,例如展开无之行的训练——严格说来应该是假装展开训练才对——藉以渡过百般无聊的漫漫长日。 今天波尔莫三人组——尼姆姆、蓝拉以及梅洛尔特地前来通风报信。 「回来了!」「他们回来了,阿拉雅!」「露西亚!」「巴巴罗!」「列列·伊吉尔回来了!」 友友闻言,立刻从地上跳了起来。秘密基地的通道不只一条,每一个出口都经过巧妙的伪装,或者是位于地形的隐密处,不易被外人发现。走在前面的波尔莫三人组显然是打算带领友友走上其中一条通道。没有波尔莫的带领,友友可能会迷失在错综复杂的通道之中。负责监视友友的兰德尔也跟了上来,不过友友并未放在心上。一段时间之后,友友跳进裂开的地面所形成的缝隙,进入秘密基地的地下通道。友友曾经走过这条路。没记错的话,应该是通往云雾缭绕的山谷。 通道的出口浮现在波尔莫三人组的前方。 白色的云雾笼罩山谷。 看见人影了,体型十分庞大。「巴巴罗!」尼姆姆立刻大叫。旁边还有其他的人影,后面也有。友友加快脚步,迅速超越波尔莫三人组。庞大的人影果然是身穿绿色盔甲的巨人,也就是魔王巴巴罗。走在巴巴罗身旁的人物,正是穿着绯色尼僧服的魔女露西亚。 巴巴罗的身上背着一条铁链,尾端系着一颗铁 球。 为什么?实在是太过分了。 铁链的另一端系在手枷之上。被套上手枷的人物虽然披着黑色的斗篷,脸上还戴着奇怪的面具,不过从身形来判断,友友立刻辨识出对方的身分。 「列列!」 友友大叫一声,巴巴罗和露西亚立刻停下脚步。当然,列列也一样。 「列列……!」 友友来到列列的身边,一阵恶臭顿时扑鼻而来。难闻的腥臭,跟巴巴罗身上的腐臭不太一样。可是友友毫不在乎,恨不得立刻紧紧地抱着列列。 「不行。」 列列的声音,错不了的。不过听起来有些嘶哑、有些干涩、有些生气、又有些胆怯。只见列列摇摇头,貌似黑色山羊又有点像狼头的面具也跟着左右摇晃。 「不要过来。」 「……为什么?为什么说这种话?」 友友察觉列列并不是厌恶自己。虽然不明白列列的用意,至少原因不是出在友友的身上。而且友友认为自己应该立刻拥抱列列,因为列列似乎十分害怕,心灵一定受到了重创。友友应该将列列拥入怀中,好好地安慰他,告诉他已经没事了,然而身体却是僵在原地无法动弹。列列就在身边,为什么就是无法伸出双臂迎接他的归来? 「今天不行,还不行。」 列列重复着同样的字句。 身旁的露西亚微微一笑。 「阿拉雅,卡乌尔累了,就让他休息一下吧。等到体力恢复之后,再请他跟你聊聊这段时间的经历吧.」 「……卡乌尔?」友友轻咬下唇。 「巴巴罗,我们走吧。」 在露西亚的示意之下,巴巴罗再度迈开脚步,列列当然也乖乖地跟着前进。 友友默默地伫立雾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经过一次日落和日出之后,列列终于回到睽违两个月的房间。身上没有斗篷,脸上也没有面具,看来应该事先洗净了身体。不过回来的时候,列列的表情有些诡异。列列是自己洗净身体的吗?还是别人替他清洗的?一想到自己竟然介意这种小事,友友顿时露出无奈的苦笑。列列似乎恢复了平静,身形未显憔悴,看起来也并未受伤。 或许如露西亚所言,列列只是累了吧。 当然,友友才不相信露西亚的说词,其中一定有什么古怪。露西亚一定是对列列做出无理的要求,说不定还是列列最不擅长的工作。嗯,一定是这样没错。 友友希望列列把话说清楚。就算友友帮不上什么忙,也总比把话闷在心里面要来得好。否则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房间里面发呆,难道都不怕想起什么不愿忆起的过去,到最后还得煞费苦心地强行压抑难以忍受的情感吗? 友友坐在列列的对面,凝视着列列在光线的变化之下有时呈现蓝色、有时又呈现黑色的瞳孔。列列的瞳孔映照出友友的身影,然而列列的眼睛却看不到友友。 于是友友探出上半身,往列列的大腿捏了一把。列列的身体顿时为之一震。 「列列。」 「呃?」 列列眨了眨眼,勉强挤出疑似微笑的表情。 「啊……怎么啦?有事吗?」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什么?」列列下意识地低下头去,回避友友的视线。「——好啊,没问题。」 「卡乌尔是什么意思?」 「卡乌尔……」列列以右手的食指轻轻摩擦下唇,旋即凝视指尖,稍稍皱起了眉头。「卡乌尔是古代语,意指协助狩猎的狗。露西亚把它当成我的名字。」 「你又不是狗。」 「我……」列列点点头。「没错。不过这只是个名字而已,我并不在乎。」 「那……你做了些什么?」 「这个嘛。」列列低头俯视脚边,忍不住叹了口气,脸上却是毫无表情。「露西亚命令我不准说,更不能告诉任何人。」 「是哦。」 「抱歉。」 「没关系。」 友友轻轻地抽手,深藏心底的那句话差点脱口而出。八成是为了我吧?都是我害的。不行,绝对不能说。就算得到列列的肯定又怎样?一点意义也没有,只是徒增伤害罢了,徒增彼此的伤害。不,受伤的人是列列,我只是厚着脸皮躲在这里苟且偷生罢了。 「友友。」 「嗯?」 「昨天……」列列勉强牵动嘴唇。睁大双眼之后,旋即又眯成一直线。「——昨天真的很抱歉。我全身上下脏兮兮的,不想把你也弄脏,所以才会……」 「没关系。」友友的右手紧握自己的左手。「我不会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的。」 「是哦,那就好。」 「列列。」 「嗯?」 「我可以靠近你吗?」 声音微微颤抖,好像害怕被拒绝似的。 列列微微一笑。「当然可以。」 于是友友往前膝行了几步,紧紧地拥抱列列。发现不对之后,又立刻挺直了上半身,让列列的脸颊贴着自己的胸口。友友的双手环绕列列的后脑,鼻尖在列列的耳朵上方来回磨蹭。她很想在列列的耳垂咬上一口,最后还是强行忍住内心的冲动。友友总觉得自己可以为列列做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何做起。 「友友,我——」列列的声音闷闷的。「有件事我忘了说。」 「尽管说吧,没关系。」 「我回来了。」 友友不由得闭上双眼,紧紧地闭上。「……欢迎回家,列列。」 声音又开始颤抖了。啊,糟糕,有一种想哭的感觉。明知哭泣解决不了问题,却还是忍不住想哭。 「呃,友友。」 「嗯。」强忍着内心的泫然欲泣,友友点点头。 「我……」列列的声音有些局促不安。「我身上……会不会臭臭的?」 友友内心一凉,清楚的感受到列列的身体莫名其妙地僵硬了起来。看来列列真的是打从心底感到害怕。 臭味。 难道是当时的腥臭吗? 友友紧紧地搂着列列。 「傻瓜,一点也不臭。我什么也没闻到。」 「是哦?」 列列的身体微微一震。 「那就好。」 ※ 列列的休息时间只有三天。 三天的休息时间很快就结束了,列列重新披上饲主所提供的面具、斗篷以及其他的装备,恢复卡乌尔的身分。 戴上手枷、系上铁链之后,卡乌尔告别秘密基地。 不知道走了多少天,卡乌尔才在入夜之后获得释放,执行猎杀人类的任务。 「让塞恩的教堂沾满鲜血吧,卡乌尔。」 饲主在卡乌尔的耳边低声吩咐。 「让人类知道他们的信仰不但是一种罪恶,更是一种危险。」 乘着夜色袭击各地教堂的神秘人确实存在的消息,已经逐渐在人类社会中传开了。 这段期间卡乌尔依然在入夜之后获得释放,猎杀教堂的神职人员。 「塞恩本身就是欺瞒的代名词。」 在森林中移动,或是自猎杀行动中平安归来之后,饲主总是不忘对戴上手枷和足枷的卡乌尔灌输各种观念。 「阿尔特·塞恩原本是一名叫路路凯的魔术师,他是个征服者。」 「远古时代,有个奉雷霆之神乌德拉为唯一真神的流浪民族,人们称之为艾朵拉。艾朵拉人十分美丽,拥有金色头发、褐色皮肤以及翠绿色的瞳孔,平时以表演歌舞维生,内容多半是歌颂乌德拉的事迹 ,结果却被视为怠惰的盗匪以及无耻的乞丐,受到其他民族的歧视。」 「路路凯也是艾朵拉的族人之一,是个血气方刚、同时拥有异常能力的年轻人。他认为乌德拉和祂的子民艾朵拉在远古时代统一天下,成为世界的治理者,结果遭到诸神的背叛,乌德拉被迫隐居,艾朵拉则是落得四处流浪的结局。在这种毫无根据的妄想催化之下,路路凯立下志向,誓言恢复艾朵拉的荣耀。」 除了移动、入夜之后获得释放、狩猎人类、偶尔小睡片刻之外,其他的时间都是在饲主所叙述的故事之中渡过的。 「艾朵拉的长老对这种疯狂的言论嗤之以鼻,然而路路凯却获得了年轻族人的支持。长老们认为宛如浮萍的自由才是艾朵拉的传统,年轻人却对遭受迫害的命运以及迄今尚无栖身之地的现状感到不满,非常强烈地不满。」 「传说中的路路凯并不是纯种的艾朵拉族人。现在的卡拉利亚王国之中,有一部分的领土原本是属于一个叫做奥兹梅利亚的国家。路路凯拥有奥兹梅利亚人的父亲,以及艾朵拉人的母亲,幼年时期是在奥兹梅和亚渡过的,而且还接受了妖术、秘术以及魔术的教育。艾朵拉族的女子个个都颇具姿色,许多其他国家的成年男子都纳艾朵拉族的女子为小妾。然而,有艾朵拉血统的孩子无法继承父亲的地位以及财产,到最后都难逃放逐的命运。」 「处境跟路路凯相似的艾朵拉族人应该不在少数。路路凯煽动对现状不满的年轻族人,将他们集结起来,同时利用他的异种能力创造出神秘的仪式,成功地唤出隐匿多时的乌德拉。」 卡乌尔总是在狩猎人类,没有一天例外。 饲主总是不断地描述,彷佛着魔般地诉说自己的故事,没有一天例外。 「为了从乌德拉的名字得到强大的力量,路路凯利用颠倒文字的技巧自称是阿尔特·路路凯,率领旗下族人正式举兵。至于那些持反对立场的长老,则是成为路路凯血祭军旗的牺牲品。」 「首当其冲的国家,就是奥兹梅利亚。路路凯大概亲手杀死了当年放逐自己的亲生父亲吧。奥兹悔利亚遭到无情的踩躏,多年来守护斯土的星之女神伊克西丝被迫降伏。」 「路路凯接着又入侵位于现今兰凯公爵以及洛思连公爵领地之内的哈兰德,降伏了主司富饶与丰收的女神阿卡德。」 「除此之外,还包括了金迈尔的月神奈尔,以及东方之国安特拉德的风暴与大海之神席古。」 「路路凯挥兵东进,消灭了孔琳,降伏了风神胧。」 「于是路路凯成为包括乌德拉在内的六柱之神所拥戴的强大支配者,同时撷取席古(ig)、阿卡德(agate)、伊克西丝(iis)、胧(oboro)以及奈尔(nell)的第一个字母,自称是阿尔特·塞恩。」 最近当获得释放的卡乌尔前往狩猎场的时候,常常遇到许多全副武装的士兵四处巡逻。碍事者一律格杀勿论——这是饲主的命令,也是卡乌尔的行动准则,因此狩猎场的街道以及教堂总是沾满了血迹。 「转战各地的过程当中,路路凯接二连三地将神贬为魔王,同时打造许多魔王像,将被贬为魔王的神封印其中。路路凯的力量虽然强大,却也无法消灭各地的神,因为神是土、水、风、人类以及野兽的意念所创造出来的产物。神是信徒敬畏、崇拜的对象,敬畏、崇拜的意念也同时创造了神。简而言之,除非完全杜绝敬畏以及崇拜的意念,否则神永远存在,不可能消失。路路凯将神贬为魔王的用意,就在于抹煞信徒的敬畏以及崇拜。」 「即使面对路路凯无情的侵略,以及屠杀反对者的残酷手段,信徒对神的崇敬也依然不受影响。身材娇小的波尔莫、虚空贤者穆拉、敬爱大地的布德、铁人当古、跑得快的兰德尔、恶鬼安多拉、鳞肤卡卡和黑毛古西纷纷逃往无名荒野法隆德、永久冻土索德尔以及流刑岛邦索特。森林之狼库欧德往北遁走,与雪狼瑟亚德会合。猛角哈德拉克、血鹿伊威逃往北方的蛮荒之地,夜翼安达鲁斯、大熊素胡的部分族人以及貉人斯欧鲁宾则是远渡重洋,流亡至流刑岛。少数的索胡和斑狼吉德涅踏进了无名荒野,虽然大多数都死于非命,还是有少数的幸运儿存活了下来。忍猫亚兹隐居深山,过着销声匿迹的生活。即便是人类之中,也有彻底反抗路路凯的侵略,侥幸存活下来的种族。森林之人锡连的后裔在西方各国开枝散叶,就是其中一例。即使诸神纷纷被贬为魔王,封印于魔王像之中,信徒也并未遗忘诸神,或者是失去诸神。」 一天晚上,执行猎杀任务的卡乌尔在教堂的大门前遭遇十名左右的卫兵,其中一人指着卡乌尔大叫「魔王」。解决卫兵之前,卡乌尔纠正了那名卫兵的错误。「我是卡乌尔,不是魔王。」卫兵开始四下逃窜,招呼其他的同伴,卡乌尔早已趁机潜入教堂、杀死祭司、完成展示。突破带领同伴回到现场的卫兵所组成的人墙之后,卡乌尔顺利回到森林,向静候多时的饲主覆命。 「路路凯也知道毁灭诸神并没有想像中容易,因此才会退而求其次,采取将诸神封印至魔王像的方法。诸神是永恒的存在,路路凯十分清楚,因此高龄一百二十七岁的路路凯开始执行最后的计划。」 「路路凯甚至将宣誓效忠的诸神也贬为魔王,封印至魔王像之中。罪名则是诸神忌妒伟大的阿尔特·塞恩,试图发动政变。路路凯首先怀疑乌德拉的忠心,他结合了其他五柱的诸神打倒乌德拉,将乌德拉封印至魔王像之中。接着又结合其他诸神的力量依序打倒胧、阿卡德、奈尔、席古。最后路路凯穷尽毕生的力量,打倒了六柱之神仅存的伊克西丝,完成了最后的封印。」 「那时的路踣凯已是垂垂老者,不再是个强大的魔术师。封印伊克西丝之后,油尽灯枯的路路凯也结束了他的一生。据说他的前额烙上了伊克西丝的家徽、垂直的木棒以及的印记,后人称之为星印。路路凯成为打倒邪恶诸神、解放全体人类的救世主,同时也以人类共主的身分受到世人的歌颂与赞扬。信徒的敬畏与崇拜让路路凯成为诸神之一,名为阿尔特·塞恩的神于焉诞生。」 卡乌尔总是在入夜之后获得释放,前往人类的城镇。镇上到处都是全副武装的士兵,街头巷尾更是点燃了许多火把,试图揪出隐身于黑暗之中的卡乌尔。碍事者一律格杀勿论,于是街上的卫兵一个个被卡乌尔拖入暗处,变成一具具冰冷的尸体。教堂的正前方大约有十几名的卫兵,卡乌尔决定一次解决。自暗处现身之后,卫兵们纷纷嚷着「卡乌尔!」「卡乌尔出现了!」,同时举起手中的长枪或是长剑。对于拥有鹰眼的猎犬而言,眼前的卫兵只是一尊尊静止不动的雕像。于是卡乌尔轻而易举地消灭了所有的卫兵,快步走近教堂。偌大的礼拜堂聚集了几十名老弱妇孺,他们捱着彼此的身体,脸上浮现莫名的惊恐。人群之中,有个身穿祭司服的男子。「速速离去,嚣张跋扈的魔物!主的天罚不会放过你的!」祭司朝着卡乌尔怒吼,语气之中却流露出明显的怯意。卞乌尔静静地排开众人,朝着祭司前进。有人试图阻挡,却被卡乌尔一刀砍倒。这下子大家可慌了,纷纷四处逃窜。当卡乌尔砍倒第二人的时候,礼拜堂只剩下祭司和另外三个神职人员。卡乌尔杀了四人,完成了展示。离开教堂的时候,东方的天际已经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路路凯成为神之后,他的门徒为了维系塞恩帝国的命脉,可说是煞费苦心。路路凯的门徒负责看管被贬为魔王的诸神,即使成为魔王之后的诸神力量大不如前,无法造成太大的威胁,依然对门徒造成了莫大的负担。事实上老奸巨猾的路路凯也不会赐予门徒过于强大的力量。」 「门徒蒐集了路路凯的轶闻传说,替路路凯成为神的前因后果做 出合理的解释,同时将这合典籍视为神的轨迹,在西方的世界广为推行。只要帝国的领地发生叛乱,门徒就会立刻率领军队予以镇压,同时展示魔王的力量。第一门徒库西艾罗成为首任教主,在欧兹梅利亚王国位于阿玛迪尔湖畔的首都帕梅克的旧址,建立了教都艾尔席翁,强化了集权的体制。第四门徒阿比克特在帝国境内广设教堂,第三门徒卡塞尔将魔王像埋藏于各地教堂的地下深处,试图藉由魔王像的灵力镇抚当地的人民。第六门徒马帝鸟建立传道师集团,率领传道师向帝国以外的区域传教。」 「然而门徒之间并非如想像中的团结,彼此存在着明显的利害冲突。于是塞恩帝国出现了分裂,国力也随之大幅衰退,渡过了一段惨澹的时期,直到卡拉利亚王国于纪元900年左右蓬勃兴盛之后,局势才出现了转机。卡拉利亚王国原本是由攻陷分裂帝国的北方首都艾尔席翁、试图建立正统欧兹梅利亚王国的亚尔达斯王子的亲族巴拉斯家族所治理的小国,亚尔贝尔·巴拉斯王向塞恩忏悔、信奉塞恩之后,迎接了被迫四处流浪的第二十二代教主达夫涅。卡拉利亚王国试图利用在西方各国依然深具影响力的塞恩,强化一己的王权。」 卡乌尔的所到之处总是不乏敌人的踪影。那些人试图妨碍卡乌尔执行饲主的命令,当然是卡乌尔的敌人没错。敌人似乎也知道卡乌尔的长相与身分,总是在夜间加强了警戒,防备卡鸟尔的来袭。一旦感受到卡乌尔的气息,就会四处展开搜索。敌人试图杀死卡乌尔,然而最后被杀死的总是敌人。杀死敌人的卡乌尔堂而皇之地进入教堂屠杀神职人员,完成饲主所交代的展示任务之后,再回到森林中聆听饲主艰深难懂的叙违。 「西方诸国曾经爆发可怕的传染病,时间大约在纪元1100年至1150年左右。塞恩将传染病视为诅咒师以及灵媒的杰作,宣称人民应该接受阿尔特·塞恩的庇佑,以免除死神的召唤。事实上死于传染病的塞恩信徒并不多,据说跟教会的秘密仪式以及所提倡的生活习惯有关。总之在传染病肆虐的五十年间,塞恩的信众呈现爆发性的成长,直到1269年人类口中的达布尔事件爆发为止。」 「事实上在魔女安蝶率领无名荒野的布德、当古、吉德涅等族人占据梅希尔王国之前,魔女就已经在各地活动了。魔女是怎么诞生的呢?路路凯侵略、占据了兽人族的家园,迫使兽人族远走他乡之后,还是有少数的人类与兽人族展开接触。虚空贤者穆拉将她们视为同伴,从她们的身上得到宝贵的情报,或者是将敌后侦查的任务交付给她们。然而就我所知,魔女军团的组织者其实是人类,也就是所谓的魔女。再也没有比人类更适合居中协调或者是折冲谈判的种族了。在安蝶起兵之前,魔女布拉娜、魔女姬比萨、魔术师爱德万、魔女贾娜等人就已经奔走于兽人之间,努力消弭不同种族的隔阂与藩篱,齐心协力对抗共同的敌人。从穆拉口中得知真正的历史之后,对他们的遭遇表示同情,甚至愿意为了他们起而反抗的人类深知大家必须团结一致,否则根本是毫无胜算。不,即使是聚集所有的力量,依然不是人类的对手。」 入夜之后,获得解放的卡乌尔展开狩猎人类的任务。人类的城镇起了一阵骚动,大家的口中呼唤着卡乌尔的名字,将他当成了恐怖的怪物。杀死神职人员、分解失去生命的躯体之后,卡乌尔嗅了嗅自己的身体。难以言喻的恶臭,他想着自己说不定体内早已腐烂了。这时卡乌尔突然发现自己开始对展示的呈现有了自己的想法,而不单单只是执行饲主交代的任务。 「梅希尔王国试图夺回失陷的达布尔,却遭到魔女军团的迎头痛击,几乎落得全军覆没的下场。这时邻国卡拉利亚伸出了援手。卡拉利亚招募精兵,宣布在塞恩的庇护之下组成圣骑士团,替卡拉利亚王国军越过国境进入梅希尔王国的军事行动找到合理的藉口。从此以后,圣骑士团成为唯一可以在他国领地自由行动的军队。于是圣骑士团夺回达布尔,魔女安蝶败走他方,与魔女涅莎梅与魔术师亚雷古等人继续转战各地,在西方各国四处点燃战火。」 「圣骑士团成为对抗魔女军团的中流砥柱。在魔女军团的侵略与蹂躏之下,西方各国纷纷加入了圣骑士团的阵营,原本隶属于卡拉利亚王国的圣骑士团逐渐成为西方各国的联合军队。安蝶和亚雷古在科卡·萨拿克殡命之后,当时的塞恩敦主诺耶库德宣布人类大获全胜。他不但赞扬、祝福圣骑士团的功绩,同时也主张圣骑士团的组织理应延续,结果获得西方诸王的一致赞成。」 「据说教主诺耶库德是首先使用『人类』一词的人物。诺耶库德宣称在主阿尔特·塞恩的面前,所有的人类一律平等,理应团结一致抵御外侮。于是安蝶之乱结束之后,塞恩的地位与实力获得飞跃性的成长,挟着圣骑士团的优势武力介入各国的纷争,美其名是居中协调,真正的目的却在于武力传教。随着无数的教堂先后竣工,塞恩也以惊人的声势吸收了可观的信徒。」 「现在的西方世界几乎都纳入了塞恩的版图。畏惧与崇敬的力量创造了神,更多的畏惧与崇敬也会增加神的力量。如果有人真的召唤出天神路路凯,我们恐怕会在一瞬间死于非命吧。即使成为天上与地上之王的路路凯不太可能协助人类,敌人的强大也是无法否认的事实。除非设法动摇塞恩的信仰、削弱塞恩的势力,否则我们根本是毫无胜算。」 入夜之后获得释放的卡乌尔前往人类的聚落。这个城镇有些面熟,过去卡乌尔曾经在这里待过一阵子。过去?什么时候?卡乌尔不知道。河畔的城镇,克尔克河。卡乌尔低鸣了一声,似乎想起了不愉快的往事。不对,这里不是奈赫尔,没那么热闹。多雷亚大教堂。算了,那是不堪回首的记忆。这里不是奈赫尔,是另外一个小镇。奈赫尔位于出海口,这里不是。海林古。没错,这里是海林古,领主是比克斯拉伯爵,是个圣骑士。印象中应该是雄志队的指挥官——这点倒是记得很清楚。因此城里的警戒特别森严,每个转角都站着一名士兵,比较重要的据点甚至由两名士兵负责看守。士兵个个杀气腾腾,体型也格外精实,跟其他城镇的散漫卫兵大为不同。这里是战场,不是狩猎场。久违多时的硝烟味让卡乌尔恢复了冷静,可惜却维持不了多久。 卡乌尔从阴暗的小巷中探出头来,旋即又缩了回去。 右手压着胸口,心跳加速,呼吸急促。 距离1凯恩(约20m)的前方转角。那不是雄志队,也不是一般的卫兵,身上的装备明显不同。卡乌尔认识那套盔甲。转角处共有两人,其中一名的身材格外矮小。戴着头盔,掀起了面罩。虽然看不到对方的长相,不过应该是八九不离十。 列列摇摇头。我是卡乌尔,必须执行猎杀人类的命令。非这么做不可,别无选择。卡乌尔不可以、也不必拥有自己的想法。 于是卡乌尔再度探出头来,观察不远处的两名圣骑士。没错,那是圣骑士。胸甲和剑柄有个星锁的纹章,对方正是圣骑士团魔女讨伐队星锁的队员。 两名圣骑士都拉起了头盔的面罩。其中一人没见过,不过另一人——身材矮小的圣骑士倒是认识,而且还相当熟悉。不是卡乌尔认识,而是列列的熟人。 身材矮小的圣骑士正是塞尔吉。塞尔吉·法连德尔。 卡乌尔开始攀爬建筑物的外墙,没多久兢爬上了屋顶。在屋顶上移动的同时观察街道的情况,这才发现圣骑士几乎占据了街道的每一个角落,不是只有塞尔吉跟她的同伴而已。看来星锁不但进驻了这座城镇,还在巴朗大教堂的附近布下重兵,静待卡乌尔的自投罗网。 不过星锁显然没想到卡乌尔竟然会爬上屋顶。即使绕了远路,即使花费了额外的时间,卡乌尔还是在星锁一无所 知的情况下接近巴朗大教堂。猎物近在眼前,卡乌尔不禁无声地吼了一下,然而尖锐的獠牙和利爪却还是碰不到猎物。 巴朗大教堂座落于广场的正中央,星锁的骑士散布在广场上的每一个角落。除了骑士之外,现场还有好几名从士以及雄志队的队员。四周燃起了熊熊的营火,完全找不到足以藏身的阴暗处。一名星锁的骑士大刺刺地从广场上的骑士、从士以及雄志队队员之间穿越,口中念念有词。那个圣骑士——列列不禁啧了一声。该不会是他吧?那种嗓门,应该错不了。没错,正是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 卡鸟尔小心翼翼地改变位置,仔细地寻找趁虚而入的机会,却依然是徒劳无功。当然,这个结果早在预料之中。如果是毫无实战经验的乡下卫兵,卡乌尔绝对有以一当百的信心。然而敌人可是能征善战的星锁,就算折损了一、两个人,其他的队员也不会惊慌失措,更不会自乱阵脚。星锁一走会卯足全力,沉着而确实的打倒敌人——即使对方只有一个人而已。 趁着日出之前,卡乌尔离开海林古,回到了森林之中。他不在乎自己,可是一想到友友可能遭受的待遇,内心顿时感到十分不安。可是就算冲进星锁的阵营,就算一连杀死好几人、甚至是十几人之后力竭而亡,友友就会获得释放吗?就在卡乌尔违背自己的本性,开始左思右想之后不久,饲主和绿色巨人的身影顿时映入眼帘。 「卡乌尔,你的身上似乎没有鲜血的气味。」 「……星锁。」 「哦?」饲主顿时笑容满面,彻底颠覆了卡乌尔的预期。「真的吗?星锁终于采取行动了。卡乌尔,恭喜你了,你的辛苦总算是有了代价。」 饲主取下卡乌尔的面具。巨人发出一声低鸣,身体微微颤抖。无视巨人的抗议,饲主轻轻地捧起卡乌尔的脸颊。 「卡乌尔,让那些人类开开眼界,证明你不是普通的猎杀者吧。」 ※ 卡乌尔静静地等待。除了等待之外,没有其他的选择。 在巨人的带领之下,卡乌尔穿越一座座的森林。有时停留于森林的深处,有时在饲主的命令之下潜入人类的城镇,却一直找不到适当的机会。 于是只好继续追踪猎物,一路朝着北方前进。 身躯庞大的猎物在途中一分为二,顿时轻巧了许多。猎物穿越奥兹梅利亚寂静的森林,进入锡雷之地受到诅咒的古老森林。抵达荒波之海的沿岸之后,继续往北方前进。 猎物越过摩特利奇王国与库杰帝国的国境,渡过在古代语之中象征光束的伊罗特河,旋即转向西行。绕过白银山脉之后,朝着库杰帝国的帝都凯修塔法挺进。 接下来的三天,猎物滞留于庄严肃穆的帝都。只可惜帝都的警戒过于森严,完全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告别帝都之后,猎物朝着南方前进,渡过鲁梭河与摩梭河,进入梅希尔王国的领地。 当猎物进入位于军塔那河畔的古老小镇,饲主终于在当天夜晚对卡乌尔下达命令。 「再过不久,就是白星月(12月)的23日了。纪元1267年,魔女安蝶与魔术师亚雷古就是在这一天于科卡·萨拿克不幸阵亡,你就选在我们的败北之日了结那只老狐狸的生命吧。」 于是卡乌尔获得释放,潜入名叫列南的古老小镇。 猎物正处于半休息的状态,而且经过长时间的移动之后,显然是大为疲倦。移动期间,猎物在无数次的小规模战斗中屠杀了许多魔女的朋友,却完全没有发现卡乌尔的身影。卡乌尔好几次试图接近目标,却并未贸然下手。当然,这是饲主的命令。卡乌尔的饲主希望一击得手,彻底根除后患。猎物生性狡猾,万一让猎物产生了戒心,往后势必更不容易接近目标。不过猎物应该已经忘了卡乌尔的存在了。毕竟追踪猎物的期间,卡乌尔从未执行猎杀人类的任务。 而且局势的发展,也对卡乌尔有利。 橙色头发的高瘦男子自猎物——也就是星锁的行列之中离去,往南方前进。卡乌尔是从饲主的口中得知这项情报。 伊安·布莱克华德,他的存在与否左右了成败的关键。列列——不,就卡乌尔所知,老大——也就是伊安总是跟目标形影不离。除了率领影犬纵横战场之外,伊安——那个相貌奇特的高瘦男子同时也是目标的贴身保镖。 如今伊安基于不明的原因,离开了星锁的行列。而且星锁才刚进入城镇,紧绷的情绪势必会为之松懈。即使未到疏于戒备的程度,也必须花费额外的时间才能重整防御队形。而且列南的先天条件不利于防御,除了位居河岸之外,城墙也年久失修,杂乱的建筑物和蜿蜒的小巷更是只有当地人才熟悉。再加上宏伟气派的建筑物屈指可数,目标的所在位置更是一目了然。 如今卡乌尔已经锁定目标,来到商人阿夏尔的豪宅。列南位于萨恩洛马伯爵的领地,伯爵的居城却不在这里。商人阿夏尔是列南数一数二的名士,几乎可说是这座城镇的实质支配者。除了阿夏尔的豪宅之外,城里唯一上碍了台面的建筑物也只有亚莱南大教堂,其余都是普通的平房,或者是两层楼的建筑。根据饲主的说法,阿夏尔是个藉由攀附权贵而致富的商人,势必会对远道而来的魔女讨伐队大献殷勤。魔女讨伐队早已被各地领主的高规格接待宠坏了,若当地领主的接待稍有疏漏,甚至会挟着强大的武力要求对方提供大量的资金或是物资。基本上这已经是众所皆知的秘密,阿夏尔应该也会以丰盛的晚宴款待魔女讨伐队的主要干部,提供温暖的住所。表面上希望魔女讨伐队留下来长期作客,心里面却巴不得这些白吃白喝的恶棍尽快离去。卡乌尔的目标并不是经不起餐风露宿的生活,却不代表他不喜欢奢侈的享受。事实上魔女讨伐队经常接受来自各地的资金援助,其中有一大部分都落入他的私囊。这些长期累积的私人财物除了充当影犬的活动经费之外,几乎都成为他打点行头或者是私人收藏的购入资金。外界甚至传言他就是荣升教主厅密仪省探查部长的前任星锁队长亚加农·兰古雷的幕后金主。教主厅内部对于金钱的管理十分严格,即使是贵为部长,手头也绝对称不上宽裕。事实上那个男人所掌握的资金来源,绝大多数都是承袭白兰古雷。两人不但是同乡,他又曾经配合过兰古雷的特殊癖好——如同那个男人所舌,两人于公于私都是无法分离的存在,完全是十足的命运共同体。当初是怎么知道这些秘密的,卡乌尔已经记不得了,列列也不清楚。大概是偶尔充当护卫的时候曾经听他提起,结果就烙印在脑海之中吧。没错,卡乌尔——事实上列列也认识那个男人。他在战场上的时候总是威风凛凛,平常却是个小心谨慎、甚至是纤细敏感的男人。唯一的弱点就是对于金钱、美食和美酒毫无抵抗能力。他自称是出身贫寒的骑士,表面上虽然豪迈不羁,内心却对自己的家世感到自卑,甚至是深深地厌恶自己。他对属下十分严格,对自己更是高标准地要求,只是偶尔喝醉酒的时候,会对第二天早上前来唤醒他的副队长大卫·林奇大发雷霆。卡鸟尔曾经多次目睹类似的画面。现在回想起来,离开部队——例如接受贵族的款待、大啖美食,或者是外宿豪宅的时候,那个男人几乎可说是毫无防备。 豪宅的周边部属了四名卫兵,看起来应该是阿夏尔雇用的私人佣兵,另外还有两名星锁的从士负责把守玄关。以辎重卒为主的运输部队在城镇中央的广场野营,其他队员则是分散至列南的民宅过夜。阿夏尔的私人佣兵将玄关交给星锁的从士,在豪宅的四周来回巡逻。豪宅本身的格局并不是方正的四边形,有些地方突出,有些地方凹陷,光是站在四个角落容易造成视觉上的死角。不过对而卡乌尔来说,这种格局反而更容易下手。 卡乌 尔躲过卫兵的视线,朝着豪宅的凹陷处直接挺进。奔跑的时候不发出任何声响,已经是卡乌尔的独门绝技了。藏身于阴暗处之后,卡乌尔攀上外墙。只要有一点点可以让指尖着力的沟槽或是突出物,卡乌尔就可以轻易地攀上垂直高度大约1凯恩(约20m)或是2凯恩(约40m)的墙壁。沿着外墙攀上屋顶的过程当中,卡乌尔从未低头俯视地面。期间似乎有一组卫兵自脚下通过,然而卡乌尔并未停止攀登,卫兵也没有停下脚步。 屋顶积了一层薄簿的白雪,两座不算高的了望塔分立两侧。卡乌尔爬上其中一座了望塔,设有简陋屋檐的塔顶看不到卫兵的踪影。了望塔的地面设有一扇门,费了一番工夫橇开门板之后,通往屋内的木梯顿时映入眼帘。木梯通往狭小的房间,只有一扇对外的门,而且并未上锁。卡乌尔注了一些油,轻轻地推开门板,门后正是豪宅最高层——也就是三楼的空间。 三楼共有两间大房间,以及三问小房间。走廊空无一人,听不见任何声音。这里应该是阿夏尔和他的家人主要的生活区域吧。沿着楼梯走下二楼之后,卡乌尔闭上双眼,脑中顿时闪过一道电流,仿佛开放了某种开关。微微睁开双眼之后,眼前的世界顿时为之丕变。墙壁、地板和天花板呈现黑色与白色的调和,空气弥漫着蓝绿的色块。除此之外当然还有其他颜色,然而在黑色与白色的干扰之下,看起来格外吃力。红与黄,生物的色彩。目标就是其中之一。不知道为什么,卡乌尔就是知道。不知道为什么?当然不是。迈开脚步的同时,卡乌尔心想,事实上这个结果早就在预料之中,卡乌尔的心里面有这种感觉。抑或是眼前的局势发展促使卡鸟尔产生这种念头呢?或许吧,不过答案显然是否定的。那个男人本来就该死,无关个人的情感或是偏见。我的脑袋不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之他不是什么好人,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那种人的存在只会让大家自相残杀,连我这种脑筋不灵光的人都会被他利用,成为他的道具。什么?我在替自己的行为辩解吗?其实我只需要寻求友友的谅解,而且友友一定愿意原谅我。难道不是吗?这么做也是为了友友,否则友友恐怕就没命了。所以我别无选择,也无从选择。当时我以为魔女杀死了友友,一心只想杀死魔女和魔女的同伴,替友友报仇,结果被他所利用。那个家伙总是如此,绝对不会放过任何可以利用的人事物。利用他人建立无数的功勋之后,才成为魔女讨伐队的队长。哼,说穿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到了,应该就是这里。那个家伙就在黑与白的色块之后。这是——墙壁。不对,是门扉。轻轻地推开门扉,应该没有发出声音吧?不知道,也没差。找到了,果然在这里。红色与黄色的变动体。怪了,有两个,而且还紧紧地贴在一起。没关系,比较大的才是目标,这点我很清楚。 蹑手蹑脚地前进、闭上双眼、再睁开眼睛。 四周一片黑暗,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不过还是依稀可以辨识出床上躺了两个熟睡的人。 一个人的身体蜷缩在毛毯之中,另一个人的头部和左手晾在毛毯外面。头部和左手晾在外面的 那个才是目标。拔出长剑和短刀之后,卡乌尔在心中默念目标的名字。 比利·布朗多罗。 没有恐惧,更不会有其他感觉,只是永远无法睁开双眼而已。对你而言,这已经算是相当慈悲的死法了。 短刀刺入喉咙,长剑插进心脏。剑刃接触肋骨的时候,发出一声闷响。布朗多罗缩起了身子,嘴巴张得大大的,然而他已经连最简单的呼吸都办不到了。眼皮微微抽搐。握紧长剑轻轻一扭,布朗多罗的身体终于停止了扭动。结束了,不过一眨眼的工夫。拔出长剑和短刀之后,卡乌尔突然想起一件事。 跟布朗多罗睡在一起的人是谁?从体型来判断,应该是个女人。有没有搞错,这里可是阿夏尔的豪宅呢。现在该怎么处理?卡鸟尔还来不反做出决定,身体就自动做出了反应——不,应该是即将做出反应。正当卡乌尔的长剑准备刺入毛毯的瞬间,女人突然从毛毯中探出头来。发现房间多了一名入侵者之后,女人立刻掀开毛毯,从床上滚了下来,手中同时抄起了类似柴刀的武器。动作十分灵活,反应也相当迅速,完全不像是大梦初醒的人。大概是受过相当的训练吧,卡乌尔心想。不过对于卡鸟尔而言,杀死这个女人并不是什么难事。可是说也奇怪,就是下不了手,就是无法下手。 握着长剑的右手停在半空中,卡乌尔几乎无法呼吸。 女人一丝不挂,全身赤裸。只见她单膝着地,举刀对准了眼前的敌人。朝着床上迅速地瞥了一眼之后,轻轻地叫了声队长。 房间里面没有光源,只能依靠从窗户的挡雨板缝隙泄漏进来点点星光勉强辨识四周,完全看不到女人脸上的表情。不过眼前的女人应该拥有一身小麦色的肌肤、微翘的黑色短发、蓝色的瞳孔。说话的声音十分熟悉,应该是错不了的。列列差点说出女人的名字,幸好在最后一刻强行忍住。万一真的脱口而出,身分一定会因此而曝光。不对,我戴着面具,卡乌尔的面具。现在的我是卡乌尔,不是列列,她不会知道的。比利,布朗多罗死了,是我杀了他。不只如此。奈赫尔的多雷亚教堂。以星印为雏形的银色首饰,表嵌了好几颗蓝色的宝石。妈咪。她已经知道了吗?已经接获通知了吗?好久以前的事了,应该早就知道了吧。任由魔女继续嚣张跋扈,有一天妈咪一定会死在魔女的手上。没错,她曾经这么说过。可是——事情不是这样的,完全不是。 是我。 莎莉。 不是魔女。 莎莉的母亲,是被我杀死的。 「你是……」莎莉压低音量,声音有些嘶哑。「卡乌尔……?」 列列下意识地摇摇头。莎莉将如何解读这个动作?列列的摇头又代表了什么?不知道。莎莉大叫一声: 「你杀了队长……!」 只见莎莉高高跃起,列列立刻往后退了几步。莎莉的刀尖扑了个空,并未命中列列的身体。 然而列列的面具却被莎莉一分为二。 破裂的面具掉落地面之前,列列立刻以左手遮住颜面。莎莉继续发动第二波攻势。身体撞击,近身肉搏。混乱之中,倒持的短刀似乎刺中了某种物体。莎莉发出野兽般的喘息。两人滚来滚去,最后列列被莎莉压制在地。列列咬紧牙关。不能出声,否则身分就曝光了。骑在列列身上的莎莉再度举刀,列列连忙松开短刀的刀柄,挡住莎莉的右手腕,同时以右手的剑柄猛击莎莉的腰部。莎莉发出痛苦的呻吟,左手掐住列列的颈部。 「去死吧!死吧!可恶的卡乌尔!居然杀了队长……!只有队长肯对我好,你居然就这样杀了他!而且还杀了妈咪!杀了莎莉的妈咪……!」 力量异常强大,却不至于无法抵抗。可是,我到底在做什么?就这样放弃了吗?可是,友友她……!右手可以活动,可以推开莎莉,更可以致莎莉于死。不难,很容易的。我办不到,我不想杀死莎莉。可是,友友怎么办……? 咦? 怪了。 难以呼吸的痛苦逐渐远去。 我什么也没做呀。 「……咕……」 莎莉突然不支倒地,坚硬的物体同时撞击地面。莎莉的脸孔就在列列的身旁,呼吸急促,不正常的急促。莎莉咳了几声,吐出好几口东西。这种味道……鲜血。莎莉吐血了,为什么? 「可、可恶……可恶……卡乌尔……你夺走了莎莉的一切……妈咪……队长……全都被你杀死了……可恶、可恶……」 莎莉内心的憎恨伴随着口中的鲜血一涌而出。仔细一看,鲜血并不是全部来自口 中。莎莉软绵绵地倒在列列的身上,温热的液体逐渐在列列的胸口和腹部扩散。血,莎莉的血。 列列朝着莎莉的腹部以及靠近小腹的地方伸手一探,果然不出所料。 大量的鲜血自腹部的伤口一涌而出,完全没有止息的迹象。 短刀在混乱之中刺入了莎莉的腹部。伤口很深,而且短刀已经拔出。 「可恶……卡乌尔……都是你害的……都是你……」 莎莉勉强挺起上半身,眼泪和鲜血顿时滴落在列列的脸上。脚步声传入耳中,还有说话的声音。有人接近了。莎莉的双手扼住列列的颈子,力量异常地虚弱。房门开启,光线映人房间,大概有人拿着烛火吧。莎莉的脸庞顿时映入眼帘。扭曲的五官、痛苦与愤怒的神情。眼角噙着泪水,嘴巴到下颚的部分全都是血,令人不忍卒睹。然而莎莉脸上的表情,不就是我造成的吗?我的——啊,糟糕。 面具不在脸上。 代表莎莉也看到了我的真面目。 难怪莎莉一双眼睛睁得老大,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列列……?你还活着……?」 莎莉笑了,又哭又笑。不,应该是生命的火光即将熄灭之前所呈现的面貌。 「……列列是……卡乌尔……?」 为什么? 莎莉鼓起仅存的最后一丝力气,勉强挤出这句话之后,旋即以双手覆盖脸颊,发出惊天动地的悲鸣。进入房间的卫兵迅速递出长剑,列列的身体自行做出反应。只见他奋力推开莎莉,闪过卫兵的攻击之后顺势一滚,捡起掉在地上的短刀。将短刀送入卫兵的眼珠,一脚将卫兵踢开的同时,另一名卫兵接着冲进了房间。列列舍起红莲钢打造而成的长剑,闭上视力模糊的左眼,卫兵顿时变成静止不动的雕像。以右手的短刀和左手的长剑解决第二名卫兵之后,列列又顺势砍翻了准备进入房间的第三名卫兵。 回头一看,双膝跪地莎莉呈现上半身往后倒下的怪异姿势。双手并未压着伤口,而是在胸前合握。 掉在地上的火烛怱明怱暗。 「亏我以前……」 莎莉的眼神已经失去了神采,却依然凝视着列列。 「还有点喜欢你呢……」 列列忍不住想要捣起耳朵,可惜却迟了一步。 「叛徒……」 抱歉。 简单的两个字,却哽在喉咙说不出口。嘴巴一张一合,就是半点声音也没有。 列列来到床边,抽起床上的毛毯,视线尽可能地回避布朗多罗的尸体。将毛毯盖在莎莉身上之后,莎莉似乎说了些什么,列列却听不见。莎莉就要死了,都是我害的。不是卡乌尔,是我做的。全都是我的错。 列列突然想学卡乌尔仰天长嚎。 不争气的喉咙还是半点声音也没有。 于是列列只好匆匆地离开房间。 ※ 时至今日,恐怕已经没几个人记得发生于纪元1276年白星月(12月)23日的历史事件了。虽然还不到完全没有的地步,却也几乎是寥寥可数。 在那场战役当中,他选择了支持魔女安蝶和魔术师亚雷古。事实上发现安蝶与亚雷古、告知真正的历史、指导他们从事各种修行、进而协助他们与魔王订定契约的人正是他。如今一百二十余年的时间过去了,曾经活跃于那个时代且迄今依然健在的人物到底还剩下多少? 过去的诸砷、也就是现今的魔王所拥有的形象其实是非常不确定的。没有任何一个魔王清楚地记得诸神时期与路路凯作战的细节,甚至连百年前与其他魔女缔结契约的记忆也十分模糊。魔王原本是天上诸神,这就是诸神的特性。神不会创造历史。唯有像人类或是其他的高智能生命体,才会将诸神的名字刻划在历史上。无论是神或是魔王,都必须经过召唤才会现身。至于像路路凯这种从人类变成天神的个案是否相同,他并不清楚。不过既然都是天神,应该也是一样的。 换个角度而言,或许诸神以及魔王都是注定步上灭绝之路的存在。 每当他从长久的睡眠中睁开双眼的时候,内心就不禁有感而发。 目前还有魔女透过血之盟契的方式召唤魔王,一旦血之盟契失传了,魔王将永远消失于地上的世界。人类不太可能召唤路路凯——严格说来应该是阿尔特·塞恩,毕竟天神的力量不是人类所能掌控的,人类也不会甘于接受天神的支配。崇敬天神是一回事,在天神面前屈膝平伏任凭使唤又是另一回事。人类对于神的信仰只是基于自我规范、牵制他人、凝聚共识、善意的理解或是恶意曲解的便宜之计。人类之王永远都是人类,不可能被其他存在所取代,这也是大部分的人类无法与森林和平共存的原因。 每当他从长眠中苏醒,就忍不住询问自己。 我们真的有任何的胜算吗?为了赢得胜利,是否还有其他的手段或是方法?每当他苦思良策的时候,意识就为之模糊。还有下一次的苏醒吗?他不禁扪心自问。再过不久,他将失去一切的知觉,等待下一次——恐怕是最后一次的苏醒。这是上天赐予他最后的短暂时间。 然而他却无力改变什么。 只能静静地躺在树屋之中的床上。 穆拉不识父母,严格说来应该是没有双亲。穆拉的雏形就像是树干中的虫卵,经过长时间的生长之后,成为貌似老人的矮小成体,离开寄居已久的树干,展开与大自然为伍、与虫鸟嬉戏的生活。两百年之后,再回归尘土。穆拉从精灵的身上习得控制火、雾以及风的技术,他们称之为欧马。然而对于穆拉而言,这只是单纯的游戏罢了。穆拉性好和平,不喜争斗,然而路路凯的侵略却改变了他们。 狡狯奸诈向来是世人对穆拉的负面评价。或许吧。身为森林之子,穆拉对与森林为敌的路路凯抱持着强烈的憎恨。一旦森林遭受侵略,穆拉势必难以存活——不,甚至连诞生都不被允许。既然选择了战争,当然是不择手段也要赢得胜利。穆拉天生孱弱,不适合站在第一线冲锋陷阵,只能选择动脑。因此穆拉不放过任何可以利用的机会,也因此被冠上了狡猾的称号。 他是个长寿的穆拉,在战争中渡过漫长的一生。在所有的穆拉当中,他的好奇心格外旺盛,年轻的时候曾经与友人一同研究长生的秘法。事实证明长生的秘法确实有效,上天赐予他许多额外的时间。如今终点近了,这次不是觉悟,而是领悟。这是最后一次了。他不会在下一次的长眠之后再度苏醒,迎接他的将是死亡。 很久很久以前,魔女姬比萨曾经提出伟大洪流的说法,他对这种说法抱持存疑的态度。穆拉诞生于森林,死后回归尘土,这就足够了。 他的眼睛只剩下感光的功能,甚至连仅存的这种功能都即将消逝。 这时他突然感到一阵突兀。当他苏醒之后,四周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至于是什么变化,似乎也说不上来。他只知道过去身边总是围绕着许多人,有些人跟他说话,有些人轻抚他的身体,如今那些人全都不见了。 这就是所谓的结束吗? 光线突然暗了下来。 结束了。 「库达拉奇。」 不对。声音,听得很清楚。光线不是暗了下来,而是被遮住了。 「听得见吗?库达拉奇。该不会已经不行了吧?看来我似乎迟了一步——慢着,你应该听得到吧?」 这是谁的声音?好像在哪听过。很久很久以前——难道是?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吃了一惊是吧?真的那么相似吗?眼睛已经看不到形体了,不过听觉还是有作用吧?库达拉奇,我的声音是不是跟父亲很像?」 不可能。父亲?都已经一百二十几年了,不可能的。 「当然,我并不认识父亲——那已经是我年幼时光的往事了。不过,那巴拉克常常和我提起他的事。他说我长得像母亲,声音和个性则是像父亲。啊,那巴拉克已经在很久之前逝世了。」 那巴拉克,我的挚友。那一天——纪元1276年白星月(12月)23日、科卡·萨拿克沦陷、安蝶和亚雷古相继殒命的日子——那巴拉克,我的挚友带着安蝶与亚雷古的悲恋结晶——也就是他们的儿子远走他方。当时库达拉奇从安蝶的伴侣、也就是魔王路基法尔崩解的肉体取出真金秘玉,同时发现亚雷古的伴侣魔王利利亚体内的真金秘玉已经不翼而飞了。虽然没有确实的证据,库达拉奇却坚信那是那巴拉克的杰作。 之后库达拉奇四处寻找那巴拉克——严格说来应该是那巴拉克以及安蝶和亚雷古的儿子,抑或是继承两人血脉的后裔。 只可惜最后还是无功而返。1376年复活的魔女安蝶再度举兵,事实上二代安蝶的真实身分是安蝶之姊的后人拉美,并非安蝶的直系子孙。 或许已经死在不知名的地方吧,然而库达拉奇的心中还是抱着一丝希望。那巴拉客和库达拉奇是同一天离开树干的穆拉,两人共同研究长生秘法,一起探究古老的秘密。或许有一天,那巴拉克会突然出现在大家的面前,或许他已经将安蝶与亚雷古的子孙培育成优秀的魔女,或者是优秀的魔术师,甚至已经跟魔王利利亚签订契约——自从定期陷入长眠之后,类似的景象库达拉奇不知道已经梦见过多少次了。难道这是梦境的延续吗? 「即使穆拉族以长寿着称,活了三百年的你也算是异数中的异数。不过这也没什么好惊讶的,毕竟你跟那巴拉克发现了长生的秘法。难道你不认为这种秘法也能应用在人类的身上吗?不瞒你说,那巴拉克曾经有过这种想法。事实上穆拉族的生活方式,就已经包含了秘法的精神。我已经一百三十岁了,到现在还是很年轻。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假象,肉体早就垂垂老矣。库达拉奇,虽然我不像你已经准备踏上最后的旅程,却也没剩下多少时间了。」 这算是临死前的幻梦吗?安蝶和亚雷古的儿子竟然出现了,而且近在眼前。可惜衰老的肉体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库达拉奇多么希望能够仔细端详他的长相,这种卑微的愿望却即将堕入永无止境的黑暗。这就是死亡吗?库达拉奇喃喃自语。肉体即将回归尘土,意识却只是单纯地消失,归于虚无。想不到自己活了三百年,却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陷入畏惧死亡的窘境。 「我的本名是罗耶尔·亚雷古安蝶·路·欧拉。」 罗耶尔,这是亚雷古和支蝶赐予儿子的名字。 亚雷古安蝶,代表他是亚雷古和安蝶之子。 路·欧拉——这是……? 不可能。 「是的,库达拉奇。我阅读过路路凯文书,而且已经牢牢记在脑中了。我拥有过目不忘的能力,这是承袭自母亲的天赋。」 矩形之书、菱形之书、椭圆之书、梯形之书。据说这是路路凯晚年所创作的魔术秘传,想不到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 「你已经累了吧,库达拉奇。安心地踏上旅程吧,我不会让你们的牺牲与付出化为乌有的。」 到底有什么企图? 罗耶尔。 你想做什么? 「路路凯曾经降伏了六柱之神,现在我只是比照办理罢了。」 慢着。 你说什么? 「我要成为新的天神。」 路·欧拉。 穆拉族的古语,神人之意。 那巴拉克,我的挚友啊。你到底对亚雷古和安蝶的儿子灌输了什么? 「再见了,库达拉奇。」 啊啊—— 黑暗降临。 太可怕了。 虚无。 第3话 幻影与无形之剑 这种感觉,就像是穿着荆棘织成的衣服。饮用水带着泥巴的腐臭味,食物如同小石般坚硬,完全无法入口。每踏出一步,脚底就传来针刺般的疼痛,然而地上根本没有针,这只是自己的错觉。没错,我很清楚。波尔莫十分友善,尼姆姆、蓝拉和梅洛尔都对我很体贴。至于那些魔女——友友知道的魔女全都出门了,不是很清楚。不过倒也没有魔女当面奚落友友,或是假装对友友视而不见。友友被欺负了吗?没那回事。欺负?拜托,又不是小孩子了。魔女正忙着战斗,哪有时间刁难友友这种小女孩。这只是友友单方面的想法,简而言之就是被害妄想症。友友确实受到监视没错,如果想要离开秘密基地,一定会遭到吓阻。如果想要自我了断,一定会受到制止。原因很简单,友友是个人质,作用在于迫使列列成为道具、成为猎杀人类的猎犬。没错,猎杀人类的道具。其实友友早就知道列列做了些什么。之前回来的时候,列列虽然什么都不肯说,传言早就已经满天飞了。卡乌尔、卡乌尔、卡乌尔。列列一直在杀人。露西亚、露西亚。魔女露西亚让列列成为杀人的机器。友友是控制列列的人质,更是让列列成为道具的道具。之前列列随着魔女讨伐队南征北讨,与魔女军团展开一次又一次的激战,如今却为了魔女残杀人类,不知道他的心里面有什么感觉?友友无法想像,也不愿想像。太可怕了,杀人。然而列列依然前往战场,挥动手中的武器。即使全身是伤,依然不断地杀人、杀人、杀人、杀人。 友友不喜欢战争。肉食野兽以及人类杀害动物充当食物,这点还叮以接受,也能够理解。然而并非为了取得食物来源的杀戮,显然就没什么道理。 战斗是唯一的活路,是不得不的选择,基本上友友可以理解。魔女和魔女的朋友只能生活于森林之中,然而对于人类而言,铲平森林开辟稻田才是他们的生活方式。森林中的狼群常常袭击家畜,有时也会攻击人类,因此人类完全没有跟魔女和平共处的念头。村子逐渐扩大为小镇,即使筑起了城墙,居民的生活圈依然不断往外延伸。于是城镇的规模愈来愈大,人类继续繁殖,不断地繁殖。为了解决最基本的民生问题,人类必须砍伐森林、必须开辟荒地、必须种植作物,必须饲养家畜当成毛皮以及肉食的来源。对魔女让步,等于是牺牲自己的利益。没有人愿意放弃自己的利益,更没有人愿意挨饿受冻。温暖的火炉绝对比酷寒的天气更有吸引力。这点魔女当然也很清楚,因此她们认为战争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手段。或者真是如此吧,双方都有各自的立场,大家都有各自的正义,没有绝对的对错。友友只是难以苟同,如此而已。 既然如此,什么是真正的正义?我所认同的正义又是什么? 我到底想怎么做?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存活下去? 就算我想到了什么好方法,大家应该也会嗤之以鼻吧。 因为我只是个人质,只是个让道具成为道具的道具。 「多少吃一点吧,阿拉雅。」话才刚说完,贴心的波尔莫就忙着将树果以及蜂蜜送到友友的面前。友友将食物送入口中慢慢咀嚼,却怎么也咽不下去。即使勉强吞进肚里,很快又会全部吐了出来。 入夜之后,友友总会忍不住哭泣。眼泪流乾之后,应该就不会想哭了吧,友友心想。然而即使哭了一整夜,第二天晚上还是会流泪。 魔女的修行更是毫无进展。每当友友闭上眼睛试图冥想,就会忍不住想要大吼大叫,甚至是拳打脚踢。 伟大的洪流?生物终将死亡,回归伟大的洪流?这种说法相当可疑。若真如此,努力存活下来跟急着寻死又有什么不同?每一条生命都没有所谓的价值,生命就是生命,有生就有死。没错,魔女自己也这么说。立志成为魔女的人完成必要的修行之后,就会举行成为魔女的仪式。你是一个人,为师者询问。我是一个人,弟子回答。你是什么样的人,为师者询问。我是一人之人,弟子回答。接着师者与弟子同时咏唱。你是、我是一人之人。你是、我是一个人、一个生命。你是、我是无限流转的生命碎片。生命是繁星、是天空、是大地、是水、是火、是岩石、是砂砾、是宇宙、是所有的一切、是一切的起源。你是、我是注定面对死亡的存在。你是、我是在死亡之前努力存活的生命碎片。最后师者赐予弟子魔女之名。魔女认为所有的生命一律平等,既然如此,无论是饥饿而死或是客死异乡,不都是一样的吗?无论是洋溢着喜悦、充满了悲伤抑或是受尽无限的痛苦,生命都必须包容一切,然后面对死亡。 我呢?才不要呢,开什么玩笑。 我喜欢温柔体贴的生物,喜欢对我释出善意的生物。我喜欢总是陪伴在身旁、无条件保护我、心中总是惦记着我的列列。我、我、我、我、我、我、我。 我的心中只有自己,永远只想到自己。没错,那又怎样? 因为我实在是过于脆弱、过于渺小,光是保护自己都来不及了,没有余力保护别人。就算真的上了战场,也是死路一条。我不想死。不行吗?我害怕死亡,不行吗? 明知列列正在猎杀他人,明知列列的心中一定很不好过,我还是只能想到自己。 「回来了!」「阿拉雅,回来了!」「露西亚!」「巴巴罗!」「列列·伊吉尔回来了!」 一天早上,波尔莫王人组又叫又嚷地跑了过来。当时的友友正在为了自己而啜泣,说什么也不愿起身,结果惹恼了波尔莫三人组。他们试图拉起友友,然而友友还是不想起来,于是波尔莫三人组只好轮流窥视友友的表情,轻抚友友的背部,试着跟友友说话。最后三人终于死了心,不知道跑到哪去了,友友再度陷入了孤独。 就在冬天的太阳升上最高点,准备开始下降的时候,波尔莫的身影再度出现。除了波尔莫之外,还有绯色尼僧服的魔女露西亚,以及绿色盔甲的魔王巴巴罗。 「阿拉雅,请你照顾卡乌尔。」 友友依旧躺在床上,冷冷的反问一声:「……照顾?」露西亚耸耸肩膀。 「是的,卡乌尔在他的房间。」 「这是命令吗?」 「如果不是命令,你就不打算执行了吗?」 「我不想服从你的命令。」 拜托,我到底在说些什么?真是好笑。当然,没有人笑得出来,一点都不好笑。奇怪,我是不是吃错药啦? 露西亚丢下一句「随你的便」之后,旋即带着巴巴罗转身离去。 凝视着露西亚和巴巴罗的背影,友友这才猛然察觉自己是在逞强。什么叫做不想服从命令?说穿了也只是害怕罢了。没错,我害怕见到列列,怕得不得了。列列一定伤得很重,无论是肉体或是心灵。我害怕见到受伤的列列。 因为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都是我害的。 我能够忍受一切吗?能够直视列列的眼睛吗?没什么自信。可是要我从此不跟列列见面,似乎又不太可能。我并不是不想见到列列,事实上我很想念列列,很想跟他见面。可是一想到跟列列见面,内心就感到害怕。虽然害怕,却还是很想见面。 友友站了起来,走了两三步,脚步显得有些虚浮。波尔莫连忙伸出双手,试图搀扶友友,可是友友却拒绝了波尔莫的好意,迳自冲出房间。秘密基地位于卡达兰山脉的中段,最高点就是名闻遐迩的剑峰。如今剑峰和其他山头覆染上了一层雪白,秘密基地附近倒是并未下雪。踏着地上的枯叶,友友拚命地往前跑。身体格外轻盈——应该是过分地轻盈,有种靠不住的感觉。友友请隔离区域的守卫开门,快步进入其中。列列的房间就在不远处。友友停下脚步,调匀呼吸,想跟列列见面的欲望油然而生。 过去的我 只有列列,现在真正关心我、愿意为我设想的人,也只有列列。其实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比任何人都明白。我不应该离开列列,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必须待在他的身边,才不会造成今天的结果。 现在还不算迟,希望如此。 于是友友推开木制的门板。 不算宽阔的圆形房间之中,列列抱着膝盖坐在地上。 面向门口,嘴巴微微颤动,却听不见声音。无论是表情或是黝黑的瞳孔,看起来都毫无生气。 「列列。」 友友反手关上木门,跪坐在列列的面前。列列凝视着友友。两人虽然视线相交,友友的心中却异常浮躁。 「列列……」 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友友不知道。列列跟那个时候不一样。离开秘密基地之后的第一次归来,跟那个时候不一样。列列并未做卡乌尔的打扮,身上也没有臭味,大概已经回来一段时间了。是因为全身洗得干干净净,还换上干净的衣物吗?不对。 跟洗净全身与干净的衣物无关,列列似乎不太对劲。 友友鼓起勇气伸出右手,指尖轻触列列的脸颊。 列列一直凝视着友友。 嘴巴微微颤动,空气在双唇的缝隙之间流动。 「列列……难道——」 友友紧咬下唇,打量着列列的咽喉。没有明显的伤痕。既然如此,又怎么会? 「……你失去了声音?」 列列低头俯视地面。连眨了两次眼睛之后,才默默地点头。 ※ 我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不能说话?其实还是可以发出一些简单的声音,例如「喔喔喔」之类的,偏偏就是不能说话。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抱歉。 我想道歉,向莎莉道歉,可是应该不会被接受吧。莎莉已经死了,被我杀死了,就算想要道歉,也找不到对象。 友友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从未离去。她总是握着我的手,轻抚我的背部、肩膀和腹部。我的身体无时无刻都受到友友的抚摸,无论是清晨、白天,或是晚上。 我感到很害怕。饲主迟早会再度现身,到时我又必须成为卡乌尔。不,我一直都是卡乌尔,即使是现在也一样。我是卡乌尔,卡乌尔是我。 而且我很介意身上的臭味,现在的我应该很臭。 我是不是很臭?好想跟友友问个清楚,偏偏喉头发不出半点声音。好想说话,真希望友友主动询问,可是我真的说得出口吗?不行,我说不出口。我是猎杀人类的猎犬,杀害无数的神职人员、教堂的帮佣、卫兵,甚至连并未做出什么坏事、收容了许多无家可归的孤儿——像莎莉那种孤儿、真心爱护那些孩子、受到那些孩子的敬爱、甚至不惜在半夜里偷偷溜下廉前去探望的大好人都不放过。比利,布朗多罗死了,莎莉也死了。为什么是莎莉?在当影犬的时候,我常常跟她一起行动。有时她会趁着我熟睡的时候偷偷摸上来,吸吮我的嘴唇,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举动。她说她喜欢我,还说我是个叛徒。叛徒?我背叛了什么? 为什么莎莉跟布朗多罗睡在同一张床上?莎莉没穿衣服,还说队长对她很好。对她很好?布朗多罗?实在不明白。不过赤裸的女人钻进男人的被窝代表了什么,我倒是知道。可是,知道又能怎样? 两人都已经死了,被我杀死了。 我一直不明白,也并未深思过这个问题。 一旦剥夺了生命,就再也回不去了。甚至连说声抱歉也不行。 这种再浅显也不过的道理,我居然一直都不明白,一直在不思不想的情况下进行杀戮。杀人、展示、旋即抛到脑后。那些人的死对我毫无意义。如果我违背饲主的命令,天晓得友友会落得什么下场。所以我只能听命行事,就这么简单。 这么做真的好吗?杀了那么多的人,真的对吗?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我没有其他的选择。因为友友—— 我好像将一切的责任都推给了友友,亏友友对我那么好,总是对我不离不弃。友友并未做错什么,动手的人是我。那些人是我杀的,做错事的人是我。没有我的话,莎莉的母亲以及莎莉就不会死了。一切都是我的错。 「列列,你在发抖。会冷吗?」 友友从背后搂住了列列。不知不觉中,列列躺在房间的角落。全身缩得小小的,彷佛一只濒死的虫子。列列摇摇头。我不冷,友友。一点都不冷。 「可是你的身体冰冰的,这样会感冒呢。」 不会感冒,我也不在乎感冒。若真的会感冒,就让我感冒吧。 「我来帮你热热身子。」 友友的身体十分温暖。 「这副光景不禁让我想起了山羊多多。」 没错,我也想起来了。我跟友友一起抱着山羊多多逐渐冰冷的身体,试图替它取暖。当初为什么要这么做?不知道。大概是觉得自己必须做些什么,否则多多就活不成了吧。多多死掉的时候,心里面真的很难过。山羊无法前往天国,以后再也见不到多多了。没错,我知道死亡是怎么回事。当时的我早就知道了,如今却—— 耳垂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应该是友友的嘴唇。友友的鼻子嗅了嗅之后,轻轻地笑了几声。 「列列,我不讨厌你的味道。」 别这样,友友。我很臭。 「别害怕,列列。拜托。」友友的声音十分微弱。「……我不讨厌那种味道,不要刻意躲着我。」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刻意躲着你?天大的误会,我只是—— 无法解释,喉头发不出声音。我不能将内心的想法表达出来。 友友离开列列,慢慢地起身。 「……对不起,其实你比任何人都不好过。」 列列回过头来,很想说些什么,却还是发不出半点声音。为什么? 列列试图撕扯喉咙,却被友友所阻止。 「别这样,列列。不要这么做。」 还是没有声音。 这时房间的门板开启,饲主与巨人自门后现身。 「卡乌尔,准备工作了。」 ※ 列列被露西亚带走了。三天之后,魔女朵拉可率领麾下军队进入秘密基地。 目的是为了哀悼名叫库达拉奇的穆拉族人,据说他是魔女军团最伟大的长老级人物。友友不认识库达拉奇,即使得知高寿三百岁的穆拉族人撒手人寰,除了为他的长寿感到讶异之外,并没有特别的感触。不过对于魔女军团而言,库达拉奇似乎是非常重要的人物。只是这几年来他一直处于昏睡状态,清醒的时间十分有限,因此大家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得以冷静地接受他的死亡。露西亚甚至在朵拉可返回之前,就急着带领列列离开秘密基地,朵拉可也只是静静地渡过两天的时间,并未特别替库达拉奇举行葬礼。确定库达拉奇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之后,魔女军团依照他生前的嘱咐,立刻将遗体下葬。魔女军团并未替库达拉奇设置墓碑,毕竟除了消失于这个世界之外,死亡本身并不会留下什么。我可以接受这种死亡吗?友友扪心自问。如果列列再也不会回来了呢?如果列列死了呢……? 友友曾经失去列列。逃出海顿市之后,得知魔女讨伐队「雨云」全军覆没的消息,友友满心以为列列也死在战场上了。虽然不愿相信,虽然逃过一劫的可能性并不是没有,当时的友友确实失去了列列,一个人独活了下来。 如果再次失去列到,结果应该也是一样的吧。 一想到这里,友友顿时感到呼吸困难。胸口发疼,内脏全都揪在一起。视界愈来愈狭窄,眼泪就要夺眶而出,全身上下使 不上力。早知如此,应该尽可能地碰触列列,尽可能地拥抱列列,尽可能地跟列列说话。一旦列列死了,就再也碰不到他、无法拥抱他、更不能跟他说话了。我跟列列死后都不可能上天堂,可是就算活着,列列也只是受人利用的道具,我则是利用道具的道具—— 一天夜里,友友离开房间。无视跟随在后的监视者,友友迳自来到朵拉可居住的洞穴。朵拉可正盘坐在地进行冥想,明知友友来了,也丝毫不为所动。内心不是滋味的友友干脆使劲踏地,结果洞穴的天花板顿时冒出一名长发的男子。 「有事吗?」 「我要找的人不是你,古鲁布布。我想跟朵拉可说几句话。」 「真无情,我可以陪你玩一玩呢。」 「一点都不好笑。」 「古鲁布布,够了。」 睁开眼睛的朵拉可静静地开口。古鲁布布啧了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到天花板。 「阿拉雅,不知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请不要以这个名字称呼我。」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即将踏上旅程的魔女欧可娜为什么要赐予你这个名字。」 「我得成为一名魔女,往后才能在魔女军团受到平等的待遇,因此师父才会当着大家的面前赐予我这个名字。因为师父自己也很清楚,她已经没办法保护我了。」 「欧可娜向来是个心思细腻的魔女。友友,不觉得你应该维持阿拉雅的身分吗?」 「可是……可是……」 双膝颤抖,全身无力,差点哭了出来。 朵拉可见状,不禁叹了口气。 「你是为了列列·伊吉尔而来的吗?」 「拜托,求求你!」 友友跪倒在地,低头恳求。或许是觉得光是低头还不够,整个人甚至还趴在地上。 「求求你……请原谅列列……放他一马……别叫他做那种事……」 「阿拉雅。」 异常冷酷的语气。 「这是众人协议之后的决定,我无权推翻。更何况露西亚的努力已经有了成果了。」 「成果……什么成果?」 「对于与塞恩为敌的魔女军团而言,成果大致可分为两种。一种是增加己方的力量,另一种则是对敌人造成损害。」 「简而言之,就是跟杀人脱不了关系吧?列列又杀了什么人?」 「知道又如何呢,阿拉雅?」 「难道我不应该知道吗?而且……列列他……」 友友紧咬下唇,伤口顿时渗出些许的血迹。友友非这么做不可,否则泪水永远也止不住。 「列列他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你知道吗?列列不能说话了。他一定有很多话想跟我说,一定也不想保持沉默。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与他一起分担痛苦,如今连这种小小的权利也被剥夺了。」 「我已经接获类似的报告。」 说完之后,朵拉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冷酷的声音虽然拒人于千里之外,坚定的语气虽然毫无商量的余地,友友却听得出来那是朵拉可的伪装。不过也因为如此,朵拉可的决心更是不容易动摇。过去魔女优魔吉的伴侣基奇它卡曾经提出警告。要小心,露西亚跟朵拉可不一样。同理可证,朵拉可也不是铁石心肠冷酷无情的露西亚。朵拉可只是思路清晰、意志坚定罢了,当她面对不能感情用事的情况,就会戴上冷酷的假面具。对于天资聪颖的朵拉可而言,隐藏内心的情感并不是什么难事。 于是朵拉可静静地开口: 「星锁的队长比利·布朗多罗死了。」 「……什么?」 比利·布朗多罗,友友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那个男人死了,怎么可能?没什么不可能的,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难道是列列……?」 「他是个优秀的骑士。当然,战斗的胜负并非完全取决于指挥官的资质,然而再怎么杰出的战斗部队,一旦过上了昏庸的指挥官,照样会落得一败涂地的结局。布朗多罗是个相当难缠的敌人,星锁在他的指挥之下不知道杀害了多少我们的朋友,击杀率堪称是所有魔女讨伐队之冠。」 「等、等一下……我不明白……」 友友双手抱头,身体不停颤抖。星锁。不会吧,列列不是……? 「……列列曾经是星锁的队员……与魔女战斗……如今却杀了星锁的队长……?列列杀了过去的战友……?」 「不瞒你说。」 朵拉可微微一笑,称不上苦笑的诡异笑容。 「就算真的想到了这种方法,我也无法付诸实行。不过我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效果相当惊人、牺牲却十分有限的方法。这个计划的执行者只有露西亚本人、少数的直属部队以及列列·伊吉尔。截至目前为止,我方尚未传出人员的伤亡,却已经缔造了辉煌的战果。敌人憎恨、畏惧卡乌尔,纷纷将矛头指向那个神秘的杀手,恨不得立刻揪他出来就地正法。趁着露西亚吸引敌人注意力的时候,我们才得以进行战力的重整与强化,这无疑是一石二鸟之计。」 咔哒咔哒的声音不绝于耳。仔细一听,声音是来自友友的牙关。 「阿拉雅。」朵拉可的语气带着一丝的怜悯。「我们可以在森林中生活,然而大多数的人类却无法这么做,必须依附于他们所开辟的土地。明知容易受到袭击,人类依然无法放弃他们的城镇。这是战争,我们当然得利用敌人的弱点来取得最后的胜利,不需要多做解释,也不需要替自己开脱。如果获得胜利是必须付出代价的,我也会毫不犹豫地付出;如果获得胜利是必须有所舍弃的,我也会义无反顾地舍弃。」 「……真的无法阻止吗……?」 「是的,至少我无法阻止露西亚的行动。」 「为什么……为什么……」 友友笑了,她只能笑,泪水随着笑声夺眶而出.友友自地上起身,离开朵拉可的洞穴。即使在朵拉可面前大哭一场,也无法迫使她让步。友友十分清楚,她已经无能为力、也无法改变什么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我还活着呢……? ※ 列列看见了幻影,全身是血的尼僧出现在眼前。尼僧以寂寥的眼神凝视着列列。没错,这一定是幻影。一名少女依偎在尼僧的脚边,古铜色肌肤的少女。眼前的少女突然长大,撑破了衣服,全身赤裸地睥睨着列列,同时伸出右手指着列列的鼻尖。 「叛徒。」 列列听得很清楚,也知道少女就是莎莉。可是莎莉已经不在了,被列列杀死了。没错,她死了。 你误会了,莎莉。那不是我的本意,我没有杀害你的意思。我知道莎莉的母亲是个好人,当初要是知道她是莎莉的母亲,我也不会痛下杀手。是的,我真的不知道,就这么单纯。我也没想到莎莉居然跟布朗多罗睡在同一张床上。当时若莎莉不在场,也不会发生那种事了。 「你说什么?」 莎莉的胸口正在流血,大量的鲜血。莎莉的脸庞逐渐失去了生气,眼窝凹陷,面色惨白。 「听不见,莎莉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 「还是听不见。」 声音。差点忘了,我失去了声音。 「叛徒。」 莎莉吐了口鲜血,眼看着就要死了。奇怪,她早就已经死了,不是吗?所以这一定是幻觉。 「不可原谅,叛徒。我就算死了,也不会饶过你的。」 幻觉,这是幻觉。不过就是幻觉罢了,没必要放在心上。 幻觉之中,列列成为卡乌尔,在饲主的命令之下 猎杀人类。列列没有任何感觉,因为他就是卡乌尔。不对,这一切都是幻觉。 因为是幻觉,所以切割肌肉或是血管的手感以及砍断骨头的触感格外地模糊,溅了一身的鲜血既不会温温的,也不会冰冷。幻觉之中,卡乌尔和列列讨论起展示的方法。之前是那样,这次改成这样如何?列列接受了卡乌尔的提议。实际的展示工作是由列列负责执行的,因为卡乌尔不见了,消失得无影无踪。怪了,刚刚跟我讨论的卡乌尔又是谁?我需要他,需要卡乌尔,少了他就无法完成工作。因为我是个傻瓜,不喜欢、也不擅长思考。放心吧,卡乌尔开口了,同时搂着列列的肩膀。我就在这里,就陪伴在你的身边,列列。你可真是没出息,少了我就成不了事。不是吗?想把责任推给找,对不对?不是你的错,与你无关,一切都是卡乌尔的责任。这才是你的真心话,对不对?没关系,反正我也不在乎。 卡乌尔伸手捣住列列的嘴巴。 没关系,不必说话,反正你也开不了口。没错,是我让你无法开口说话的。是我的错,全都是我不好,一切都是卡乌尔的责任,对不对? 卡乌尔真是个好人。经他这么一说,心里面顿时轻松不少。 没错,这才是卡乌尔的存在意义。 一切都是列列心中的幻觉。 「叛徒。」濒死的莎莉骂了一句。 「这是幻觉。」卡乌尔喃喃自语。 「不但被自己养的狗咬伤了手,甚至连喉咙都被咬断了。」死去的布朗多罗笑了笑。「你真是个可怕的怪物。」 「这是幻觉。」卡乌尔耸耸肩膀。 「叛徒。」 「可怕的怪物。」 「幻觉。」 卡乌尔,你也希望那只是幻觉吧。不过说也奇怪,好像有人正在拉扯我的脚踝。低头一看,赫然是人类的手,数也数不清的人手。他们的长相并不陌生,每一个人我都知道。可是,那些人全都死了,被我杀死了。他们都是被我杀死的人。除了人类之外,还包括了魔女、魔王、布德、当古,以及狼。还有战马——栗毛的爱利欧、鸭子、山羊,全都是死在我手上的牺牲者。卡鸟尔,他们也算是被你杀死的吗? 「你说是就是罗。」 你真是个好人,卡乌尔。 我才是真正的坏人。啊—— 好想找个人忏悔。天神吗?不是天神也行,任何人都可以。我不奢求宽恕,也知道自己不会被原谅,纯粹只是想说声抱歉。吐露自己所犯下的罪行,表示歉意,同时接受惩罚。 谁来救救我啊。 「卡乌尔,你怎么了?」 饲主摘下卡乌尔的面具,端详着列列的脸庞。 漆黑的瞳孔看起来格外温柔,列列顿时慌了手脚。 「痛苦吗,卡乌尔?怨恨我吗?若不是为了阿拉雅,卡乌尔,你应该会立刻杀了我吧?当然,巴巴罗会保护我的。卡乌尔,你是我所见过最完美的武器,即使深陷无边无际的痛苦,杀人的技艺却是日益炉火纯青。每当夜风吹起的时候,人们总是畏惧卡乌尔的出现,而且不是只有市井小民如此,卡乌尔。系杀了星锁的队长比利,布朗多罗,杀了猛剑的队长路克,皮耶多洛,甚至连人称『识狼眼』的巡检祭司兰·那卡萨斯都死在你的手上。幸存的圣骑士以及神职人员无不胆颤心惊,深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现在的你俨然是恐惧的代名词,卡乌尔。你的表现可圈可点,令人惊艳。」 饲主横坐在列列面前,轻拍自己的大腿。 「来吧,卡乌尔。已经好久没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了吧?你就像是一把愈磨愈锋利的宝剑,不过还是需要充分的休息。」 失魂落魄的列列缩起了身子,枕在饲主的大腿上。绿色巨人发出不悦的低鸣,却没有进一步的行动。没办法,谁教我是一只狗呢?卡乌尔自言自语。列列,与你无关。我需要休息,让我在饲主的腿上睡一觉吧。 饲主轻抚列列的头部以及背部。虽然是幻觉,感觉却是格外鲜明。于是列列闭上了双眼。 「继续受苦吧,卡乌尔。你必须浮沉于痛苦的深渊之中,集所有的污秽与苦难于一身,才能看见隐藏在痛苦之下的真相。卡乌尔,你拥有一窥真相的资格,这不是每个人都办得到的。你具备这种能力,是万中选一的佼佼者。」 我不需要力量,也不想被选上。 「受伤的你格外地美丽。」 是谁选上我的?神?主?还是阿尔特·塞恩? 别闹了,不可能的。 「让我见识你的痛苦吧。」 坠入梦乡之后,莎莉又出现了。即使被称为叛徒,列列也处之泰然。也对,莎莉说道。其实你根本毫无感觉,对吧?其实你只是假装痛苦而已。对,一定是这样没错。若非如此,又怎么做得出那种事?你看,列列。莎莉被你杀死了,妈咪也被你杀死了,那么多人都死在你的手上。莎莉喜欢你,当初以为你死了,心里面真的很难过,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结果是队长安慰了莎莉。结果呢,你居然杀死莎莉,又杀死队长。列列默默地聆听莎莉的咒骂,事实上他已经听腻了。莎莉的抱怨都是一样的内容,说来说去总是那几句话。我知道了啦。人都已经死了,不然你要我怎么办?列列的脑中浮现这个念头。虽然只是想想而已,却还是忍不住说了出口。于是莎莉吐出一口又一口的鲜血,惨白的脸庞挂着死人般的微笑。列列,这才是你的真心话吗? 这才是你最真实的一面。 睁开双眼,浓浓的雾气笼罩森林。饲主的指尖在前额和脸颊上的伤口轻轻划过,列列却毫无感觉。 「早啊,卡乌尔。睡得舒服吗?」 卡鸟尔起身,右手摸了摸喉咙,还是发不出半点声音。 「卡乌尔,我要送你一份礼物。」 饲主拾起摆在地上的东西,递给列列。 列列不禁睁大了双眼。 「这是某位人士所提供的狩猎武器,当初是由魔女讨伐队所制造的,专门用来对付难缠的魔王。事实上确实有不少魔女和魔王命丧于这种武器之下。卡乌尔,听说你担任塞恩鹰犬的时候曾经使用过这种武器,想必一定是颇有心得,也颇为怀念的吧?」 这把——不,应该说是这两把。一共有两把,形状各自不同。 第一把看似普通的长剑,却没有剑刃,前端特别沉重。这把钝剑的结构特别坚固,可以对敌人造成重大的打击,或是震开敌人的武器。 另一把的剑刀则是又细又长的针。不过为了保持特定的强度,靠近剑柄的部分比较粗,前端则是愈来愈细。用途在于破坏魔王的心玉,贯穿魔女的泣泉。 基本上这两把武器是出自列列的构想。当初列列向老大——伊安·布莱克华德提出这种武器的需求,伊安再请布朗多罗委托熟识的铁匠赶制而成。 名叫魔王克星。 记得布朗多罗曾经说过,那个家伙也参与了魔王克星的制造。那个家伙?是谁啊……? 艾南德·涅布。不对,他的真实身分是—— 海地罗。 贤者海地罗。 列列拾起钝剑与魔王克星。 「这是红莲钢打造而成的,跟你使用的武器不太一样。」 饲主笑了笑。 「拿着这两把武器,尽情杀戮吧。卡乌尔,更大的痛苦还在等着你。唯有透过痛苦的洗礼,我跟你才能目睹隐藏在痛苦之后的真相。」 列列呆呆地站在原地。这是怎么回事?海地罗不是跟圣骑士团互通声息吗——列列,你很有天赋,一定可以成为优秀的魔女猎人。印象中海地罗曾经这么说过。魔女猎人?事实上我已经成为魔女 猎人了。即使并非本意,还是成为猎杀魔女的影犬,如今又成为猎杀人类的猎犬。手中握着海地罗打造的武器,列列彷佛听见了海地罗的声音。你可以成为优秀的猎犬。去你的,开什么玩笑。 我是为了友友才开始猎杀人类,因为我别无选择。真的吗? 我被利用了,被魔女露西亚利用。 没关系,卡乌尔说道。不必放在心上,列列。全都是我做的,与你无关。你下不了手,所以我代替你下手。怎样,心里面舒服多了吧? 列列感到一阵反胃,趴在地上不断呕吐。饲主笑了,那是相当愉快的笑容。 ※ 「你在做什么?」睁开眼睛一看,灰色的瞳孔正凝视着自己。金色的头发闪耀动人,看起来格外地美丽,身边还跟着一个巨大的毛球。友友不禁微微一笑。 「我在祈祷。」 「祈祷……?」 「是的。」友友笑了笑,胸前的双手使劲合握,旋即闭上双眼垂首祝祷。「我在祈祷。除了祈祷之外,我不知道自己能够做些什么。」 「阿拉雅……」魔女荷珥佳蹲了下来,搂着友友的肩膀。「你还好吧?最近瘦了不少呢。」 「嗯,我很好。」友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已经好一阵子没吃东西了,瘦下来也是很正常的。」 「为什么不吃东西?」 「当然是因为不想吃的关系。」友友睁开双眼,凝视着荷珥佳。「因为我必须祈祷,祈求上天保佑列列平安归来。除了我之外,还有谁会替列列祈祷?」 「断食必须采用正确的方法,否则容易对身心造成伤害。」 友友放声大笑。「阿拉贝拉……不,应该称呼你为荷珥佳。你有问题吗?我又不是在从事魔女的修行。」 「那就吃点东西吧。」 「请你离远一点,不要碰我。」 「阿拉雅,你冷静一点。」 「滚开。」友友推开荷珥佳,气呼呼地站了起来。「没事跑来烦我干嘛?你太闲了吗?没其他事好做了吗?我正忙着祈祷,没空陪你聊天!」 「祈祷……?」荷珥佳眉头一皱,抬起头来望着友友。 毛球张开体毛,似乎试图安慰荷珥佳。友友见状,只觉得一阵反胃。 「阿拉雅,你打算将祈祷奉献给谁?」 「奉献给谁……?」友友变了脸色。「将祈祷……奉献给谁……」 完全没想到这个问题,真不知道自己是在做些什么。祈祷,就只是单纯的祈祷罢了。只因为列列不在身边,已经好一阵子没回来了,都已经快要春天了呢。现在应该是玉星月(4月)了吧?还是辉星月(5月)?那不重要。总之已经过了好一段时间,列列却一直没回来。 所以我才会祈祷——祈祷?向谁祈祷?又是将祈祷献给谁? 世界上根本没有神。不,严格说来应该是有,只是靠不住而已。 神只是傀儡罢了,根本帮不上忙。 友友环视四周,环视着一望无际的森林。 「……这是什么地方?」 「阿拉雅……」 「你又是谁?」友友凝视着身旁女子的灰色瞳孔。 「我是……」女子微微一怔。「……我是荷珥佳。阿拉雅,你不认识我了吗?」 「你当我是傻瓜吗!?」友友赏了女子一巴掌。「我怎么可能不认识你!你是欺骗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的女人!什么荷珥佳?明明就是阿拉贝拉·李德尔!」 「友友·布蕾,你根本就什么都不明白!」 「没错,我不明白!背叛亲生父亲、背叛未婚夫之后依然处之泰然的女人,确实是令人难以理解!」 「什么叫做处之泰然……」 「难道不是吗?你不是认为自己才是正义、才是真理吗?笑死人了!除了累积更深的仇恨之外,你们的所作所为不具任何意义!杀人、被杀、继续杀人、继续被杀!你们一直重复着同样的回圈,一直在原地打转!」 「友友·布蕾……!」阿拉贝拉·李德尔忍不住举起右手。 「啊哈哈哈!」友友笑了。「想打我吗?那就动手吧!被打之后立刻打回去!被说到痛处之后,就以武力迫使对方闭嘴!一模一样!你们跟那些低贱的人类又有什么不同!」 「慢、慢着慢着慢着!现在是什么情况?」 身材娇小的魔女带着瘦高型的魔王赶了过来。眼见苗头不对,魔女优魔吉立刻挡在阿拉贝拉·李德尔和友友的中间。 「优魔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魔女之间不可以吵架!不对,偶尔吵架还可以接受,却万万不能使用暴力!」 「为什么……」阿拉贝拉·李德尔放下高举的右手,表情十分沮丧。「……阿拉雅,为什么你总是喜欢伤害自己、伤害他人?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 友友低头不语。 她感到无限地疲惫。 随便你们吧,友友心想。反正她什么也不在乎了。 不,没那回事。至少我还有列列。列列正为了我而被迫杀人,全都是我害的。 友友抬起头来,凝视着优魔吉。 「优魔吉,给我一把剑。」 「剑……?你是指可以杀人的那种武器吗?」 「当然,要不然呢?给我一把剑吧。」 「别、别开玩笑了!阿拉雅,你要一把剑做什么?」 「那还用说吗?」 友友紧握着看不到的长剑。啊,好想要一把剑,一把削铁如泥的长剑。这是友友迫切的心愿。 「我要去猎杀人类。列列办得到的事情,我也办得到。列列正在做的事情,我也不能逃避。优魔吉,给我一把剑。」 「这……」俯视地面的优魔吉摇摇头。「我、我不能答应。阿拉雅,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拿着长剑跟敌人交战……」 「也对。」友友放下看不到的长剑。「我没有力量,什么也办不到。非但没有存在的倒值,甚至还会造成你们的累赘,为什么不立刻杀了我?」 「那、那怎么可以——」 「杀了我吧!」友友凝视着优魔吉、阿拉贝拉·李德尔·魔王基奇它卡,以及毛球般的魔王塔罗莫内。「动手吧,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死亡一点都不恐怖!可是……不行!我不能死,绝对不能死!列列总有一天会回来,到时候万一发现我不在了,列列一定会很鸡过,甚至是彻底地崩溃。不行、不行!说什么都不可以!我……啊!就算我什么也办不到,也必须继续待在这里……努力地活下去……活下去……!」 ※ 又跟上来了。一直跟在身后。是莎莉。她已经死了,看起来跟一具尸体没有两样,却还是可以行走,而且还一直跟在身后,嘴里直嚷着叛徒、叛徒。只要回过头来,一定可以看到莎莉的身影。莎莉的身体已经开始腐烂了。她已经死了,腐烂也是很正常的,唯一不正常的是她总是跟在身后。 懒得回头了,干脆来个充耳不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明明已经多次道歉了,莎莉却总是嚷着叛徒、叛徒。这也怪不得莎莉,毕竟再多次的道歉也无法让莎莉死而复生。可是我还有其他的要事,卡乌尔也有任务必须执行。每当卡乌尔工作的时候,莎莉总是嚷着叛徒、叛徒。闭上眼睛略事休息的时候,同样的声音就会自耳边响起。叛徒、叛徒。有时莎莉还会勒着我的颈子。不过我很清楚,莎莉已经死了。死人是无法杀害活人的,否则我早就死在莎莉的手上了。既然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代表莎莉根本伤不了我。 这里是什么地方?总觉得有些面熟。 啊,想起来了。 「叛徒。」 这里是雾之谷。 「叛徒、叛徒。」 我又回到这里了。慢着,回到?这是什么意思? 「叛徒、叛徒、叛徒。」 这里又是什么地方?好暗。应该是进入洞穴了吧。 「叛徒、叛徒、叛徒、叛徒。」 我为什么会走在这里? 「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 前方不远处有个光源。光源逐渐扩大,我正朝着光源前进。这是救赎抑或是慰藉? 「列列!」不知道是谁叫了我的名字。 想起来了,我叫做列列。列列回过头来,莎莉依然跟在身后。即使早就死了、即使肉体已经开始腐烂,依然紧紧地跟在列列身后,嘴里直嚷着叛徒。 我被人一把抱住。仔细一看,原来是友友。我很想呼唤友友的名字,却发不出声音。 「列列,你终于回来了。累不累?有没有受伤?肚子饿了吧?会不会口渴?列列,我等你好久呢。列列。」 「叛徒!」莎莉大叫。 友友双手环抱列列,紧紧地贴在列列身上,深怕两人之间存在着些许的缝隙。列列无法拒绝,却又感到有些不自在。我的身体很脏,而且又很臭。 「阿拉雅。」饲主笑了笑。「卡乌尔就交给你了,相信他也很乐意接受你的照顾。」 「不必你特别提醒,我也会照顾列列!这本来就是我份内的工作,绝对不假手于他人!」 「卡乌尔,你就好好地休息,准备执行下一个任务吧。」 「叛徒!」 迷迷糊糊之中,列列被带到一个地方,脱下了面具和衣物,以湿毛巾擦拭全身。列列的脑袋一片空白,只有模糊的记忆,不过这样也好,毕竟莎莉实在是太聒噪了。一天到晚把叛徒挂在嘴边,实在是令人难以忍受。不过这种结果也是自己造成的,怪不了别人,只能自认倒霉。 像只虫子蜷曲在房间的角落之后,友友从背后贴了上来。 「列列,我有个想法。」 友友的双手和双脚缠绕在列列身上,亲吻列列的后颈和耳朵。 「其实我早就该像这样抱着你了。只要能够跟你紧紧地贴在一起,我什么都不在乎。」 这倒是真的。 可是莎莉就在眼前。跟我的姿势一样,躺在我的正前方。即使早已死了,即使肉体已经腐烂,依然嚷着叛徒、叛徒。不过说也奇怪,正前方应该是一面墙壁,我却清楚看到了莎莉。 「好安静。」 我听得见莎莉的声音。 叛徒、叛徒、叛徒。 「彷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我跟你而已。」 若真如此,不知道该有多好。 友友移动身体,将列列的后脑抱在怀中,一次又一次的亲吻。 「列列,你有白头发。可以帮你拔掉吗?」 列列动也不动,于是友友开始替他拔掉头上的白发。 「还有。这里也有,那里也有……怎么到处都是啊?不行,全都得拔掉。你还年轻,不应该长白头发。放心,交给我就对了。我会帮你拔掉所有的白头发,一根也不剩。」 噗、噗、噗。友友一一拔掉列列的白发,却怎么拔也拔不完。 「还有好多喔,到底是怎么啦?以前明明没有的。」 「叛徒。」 「为什么呢?为什么只有列列必须面对这一切?」 「叛徒。」 「列列……列列……」 友友的身体微微颤抖。于是列列转过身来,将友友搂在怀中。 别哭,友友。 列列说不出话,只能紧紧地拥抱友友。友友也依偎在列列的怀中,双唇印在列列的嘴唇之上。咸咸的,泪水的味道。列列微微张口,友友的软舌立刻钻了进来,在列列的口中恣意缠绕。一段时间之后,友友才离开了列列。双眼噙着泪水,嘴角泛起一抹笑意。 「这可是人家的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我只知道早该这么做了,也很想这么做。」 列列亲吻友友的前额。友友轻噫了一声,颈子微微一缩,湿润的瞳孔映照出列列的脸庞。 「抱我。」 列列微微一怔。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友友瘦了,而且还瘦了不少。无论是手臂或是双腿都骨瘦如柴,仿佛随时都会折断。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才好?一定要想想办法,否则友友迟早会出问题。迟早?别闹了,现在就已经是一大问题了。 列列闭上双眼,紧紧地搂着友友。 友友在列列的耳畔窃窃私语。 「我喜欢你,列列。我一直都很喜欢你。」 我也很喜欢你,友友。 「叛徒。」 列列睁开双眼,赫然发现全身腐烂的莎莉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 ※ 基于星锁与密仪省探查部密不可分的关系,大卫·林奇当然知道位于帕梅克郊外的这栋建筑物是隶属于探查部的管辖。严格说来,这层关系应该是建立于林奇已经不在人世的长宫以及前任长官之间的利益输送之上。事实上林奇对两人之间的关系略有所闻,同时也认为已经不在人世的长官是利用兰古雷爬上队长的位置。不过他毕竟并未亲眼目睹比利·布朗多罗以及亚加农·兰古雷之间的互动,不清楚事实的真相,往后恐怕也无从得知。原因很简单,比利·布朗多罗已经死了。 更精确的说法,应该是遭到杀害。凶手是在各地残杀神职人员以及圣骑士的狩猎者卡乌尔,真实身分据说是早已战死的影犬。卡乌尔就是列列,这是当天晚上与布朗多罗同衾共枕的母影犬死前的遗言。 这种说法的真伪尚未获得证实,却已经在星锁之中广为流传。 若传言属实,布朗多罗就等于是死在亲手拉拔长大的影犬之手,无论是对于布朗多罗个人的名誉,抑或是星锁的名声,都无疑是负面的打击。不管是不是废骑士莫兰·亚雷卡德的遗儿,队长显然过于重用那个小子,所以才会遭到背叛,甚至赔上宝贵的生命。当然,这都是事后诸葛。即使抱持着这种不成熟的想法,林奇还是竭尽所能地维持星锁的正常运作。毕竟星锁的战力并未削弱,而且在兰古雷的运作之下,林奇成为继任的队长,即使局势有些混乱,目前还不至于、也绝对不容许影响任务的执行。 队长之仇非报不可,总有一天要砍下卡乌尔的项上人头。不过到最后这笔帐还是会算在魔女的头上,星锁将会致力于魔女的讨伐,以根除魔女的势力为毕生的职志。 「现在可不是原地踏步的时候。」 进入建筑物之后,林奇向卫兵表明来意。玄关之后的大门才是建筑物真正的出入口。门口卫兵让林奇进入玄关,由其他的卫兵负责领路。 穿过宛如迷宫般的回廊之后,负责领路的卫兵站在一扇大门的前面。于是林奇独自进入房间。才刚踏进屋内,林奇就立刻并拢脚跟恭敬行礼。 「承蒙召见,大卫·林奇在此任凭差遣。」 「嗯。」 坐在椅子上的司教拥有一头红褐色的头发以及倒三角的脸庞,看起来不像是个神职人员。如今他看了林奇一眼,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对于亚加农,兰古雷而言,大卫·林奇目前只是比利·布朗多罗的代用品而已。若不是发生了出乎意料之外的紧急情况,兰古雷也不会扶植林奇接替布朗多罗的位置。 林奇尚未获得兰古雷的信任。史坦列公国的人不是耿直老实,就是性好猜疑,林奇、兰古雷甚至是布朗多罗显然都是属于后者。布朗多罗说林奇是自己的左右手,不但赋予重任,也愿意接受他的劝谏,然而林奇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老长官的葫芦里面 卖的都是哪些药。在林奇的眼中,布朗多罗是个从不轻易亮出底牌的老狐狸,即使是最亲近的部属,也未必知道他内心的真正想法。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林奇俯视地面,试图安抚自己的情绪。那个男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站在司教的身边?橙色的头发、宛加植物般的枯槁容颜。说穿了也不足为奇,毕竟影犬的创始人正是兰古雷,当初正是兰古雷拔擢那个男人的。去年的白星月(12月)21日,那个男人离开星锁。布朗多罗并未提及离队的原因,因此林奇也不便追问。若有必要让自己知道,布朗多罗应该会主动开口吧,林奇心想。当然,其中多少也包含了些许赌气的成分。 结果在贴身保镖独自离队的期间,布朗多罗遭到暗算。如果那个男人在场,结果或许会有些不同。那个男人总是喜怒不形于色,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然而他却受到队长的绝对信任,甚至担任队长的贴身保镖。林奇不喜欢他,却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拥有特殊能力。星锁队上有本事单挑魔王的人物,除了那个年轻的影犬——列列·伊吉尔,据说就是卡乌尔本人——以及那个男人之外,恐怕也找不到第三个了。 伊安·布莱克华德。那个男人的眼中完全没有林奇的存在。这样也好。不,一点都不好。伊安身边的女人又是什么来头? 女人以金色的瞳孔凝视着林奇,艳红的双唇绽放出迷人的微笑。古铜色的肌肤散发出健康的光泽,彷佛洒上了一层银粉。身上穿着近乎透明的上衣与长裙,丰满的胸部与水蛇般的腰身只以单薄的衣物略事遮掩。这种败坏风俗的穿着,简直跟魔女没什么两样。 「这件事说来话长。」兰古霄轻抚下颚。「请坐,林奇队长。」 「是。」 林奇依言坐下。一想到女人正打量着自己,全身上下顿时感到莫名地燥热。 最后终于忍不住朝着女人瞥了一眼。 女人笑了。 林奇突然觉得自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兰古雷低声笑了笑。「这么介意她的存在?」 「司教,请恕在下无礼。」林奇勉强移开视线。「为什么让这种女人在场?」 「当然是因为有此必要。」 「根据在下的观察,她应该不是骑士,也不是神职人员吧?」 「这倒是真的。」 「这位女子……」 伊安的声音令人想起森林中潮湿的夜风。他不是同类。光只是声音,就足以让林奇产生这种念头。 「是与我订定血之盟约的伴侣,林奇队长。好了,还不快点跟队长问好?」 「遵命。」 女人往前走了几步,微微张开双眼。林奇无法动弹,连手指头都移动不了,脑中更是一片空白。看傻了眼吗?或许吧。女人完全不像是这个世界的生物。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美丽的女人? 「妾身名叫蒂亚娜,请多多指教。」 最终话 明日 啊—— 就快被融化了。 太阳、月亮、星星、天空、微风、草木,一切的一切彷佛都不存在。 友友就在身旁——列列就在这里。 亲吻友友的肩膀——亲吻列列的胸膛。 无数次的亲吻——别这样,就快把持不住了。 只要两人紧紧地依偎在一起,就不会感到寂寞——我一直很寂寞。 我总是孤独一人,突然被带到语言不通的陌生国度——没有人了解我,一个也没有。 父亲总是不在家,我从来没见过母亲——从小到大,总觉得我跟别人之间存在着一道看不见的墙壁。 我总是一个人——我总是孤独的。 现在不同,我还有友友——我还有列列。 想不到我还能和他人拥有这样的羁绊——我不是一个人了。 可是,为什么呢?——每当两人在一起,就会想起离别的时候。 我感到害怕——不要离开我。 害怕——紧紧地抱着我。 莎莉一直嚷着叛徒、叛徒——抱紧一点。 我没有背叛任何人的意思——让我忘了这一切。 不要这样——列列,你哭了吗? 别再说了——你怎么了,列列? 求求你——为什么哭了?我不是在你的身边吗? 救救我——列列。啊,列列。我在这里。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 为什么?——列列,是我不好。 啊,友友。我快要不行了——是我伤害了列列。 全身上下伤痕累累。这里少一块、那里缺一角,令人不忍卒睹。两个人都一样。所以一个人根本站不起来,唯有互相弥补对方的不足,才能勉强起身。一个人办不到的事情,透过互相扶持、彼此协助,两个人一起克服。 彼此的体温证明了一件事。 友友——列列——两人正活在当下。 除此之外,找不到其他的证据。 心手相连、互相依偎。再让我哭一会儿,好吗? 泪水流尽之后,或许就能破涕为笑。 然而眼泪、轻抚以及体温,却如同梦境一般消失无踪。 房门突然开启。 「卡乌尔,我们走吧。」 于是我被带走了。 在某处的夜空之下行走着。 入夜之后获得解放,执行猎杀人类的任务。 仿佛是为了猎杀而生。 「你犯下了大错,列列。」不知道是谁突然开口。 是谁?啊——裘努·卡尔邦。 「你的父亲不会乐见你走上这条路。」 「这也是命运的安排。」脸色惨白的男子说道。 暗黑骑士特拉欧洛。不,应该是莫兰·亚雷卡德,我的父亲。 「身为圣骑士的我杀死了无数的魔王以及魔女,身为暗黑骑士的我屠杀了无数的人类。即使并非出于本意,命运依然引导我来到鲜血淋漓的荆棘路。而我只是顺从噬血的本性,走上这条不归路罢了。列列,吾儿啊,你也是一样的。」 「列列根本就是披着犬皮的魔性之狼,亚雷卡德队长。」比利·布朗多屣笑了笑。「简而言之,就是极度地嗜血。我们只是锁定目标,告诉他猎物在哪里,满足他的嗜血需求而已,想不到他居然恩将仇报,害我落得这步田地。」 「就说了嘛,他是个叛徒。」腐烂的莎莉啐了一口。「根深蒂固的叛徒,更是性好杀戮的变态。他总是独自闯入敌阵,杀了又杀、杀了又杀,一杀起来就没完没了。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有点恐怖。」 「这点倒是跟亚雷卡德队长很像。」布朗多罗微微苦笑。 「嗜血……」卡尔邦喃喃自语。 「你被诅咒了。列列,我的儿子。」 「叛徒。」 他们的声音无时无刻在耳边缭绕。 脚步沉重,异常地沉重。 「不对,列列。应该再往前踏出一步,然后——没错,就是这样。」亚雷卡德在一旁做出指示,卡尔邦则是将双手交抱在胸前,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了不起,果然是一名出色的杀手。」 「这不是骑士的战斗方式。」布朗多罗洋洋得意地开口。「不过却是相当有效率的杀人方式。就这层意义而言,杀手的称号绝对当之无愧。」 「列列,这种展示方法已经是第三次了。」腐烂的莎莉提出建议。「还是换一种方法吧。需要莎莉陪你一起动脑筋吗?」 那就拜托你了。 莎莉吐出腐烂的舌头。「别傻了,想都别想。列列,你杀了莎莉,是个叛徒耶。」 是吗?没错,说的也是。 「别误会了,列列。」布朗多罗也开始腐烂。「我们虽然在你的身边,你却只有一个人。」 「背负罪孽的人只有你一个。」卡尔邦也开始腐烂了。 「这是条不归路,吾儿。」亚雷卡德的肉体开始崩解。 请你们消失吧,别再来烦我了。 「那可不行。」亚雷卡德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你逃不了的。」 列列发现了一件事。左眼的视力受损,只能感应光线,或是看到物体模糊的轮廓。不过说也奇怪,他们的相貌倒是看得一清二楚。 「其实你看得见吧?」腐烂的莎莉喃喃自语。「列列,我们在这里。除非你死了,否则我们永远不会离开。」 「你的罪孽不容饶恕!」 一大群人的怒吼。仔细一看,赫然是身穿染血的僧服,肉体早已腐烂的神职人员。莎莉的母亲也在其中。早就不在人世的神职人员齐声唱和。 「不容饶恕的罪孽!难以遁逃!无论何时、无论何处,罪孽将会如影随形地跟着你!」 神职人员只有米粒股大小,数量却十分可观。这些米粒大小的神职人员全都附在身上,难怪脚步如此沉重。 甚至连刚刚断气的首级都开口说话。 「你希望得到救赎吗?」 如果可以发出声音,应该会说出「请救救我」的回答吧。只可惜喉咙只能发出野兽般的低鸣。 这就是惩罚吗? 「你的灵魂正发出倾轧的声响,眼看着就要彻底崩溃了。」饲主脱下卡乌尔的面具,笑得十分开心。「我听得一清二楚。」 可是我听不见。灵魂在哪里? 饲主扑倒列列,整个人压了上来。 「痛苦吧,继续痛苦吧!唯有彻底的痛苦,才能抵达那个境界。我是在某座教堂的孤儿院长大的,负责照顾孩子的祭司常常对我拳打脚踢,让我受尽了屈辱,甚至连晚上睡觉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发抖。为了寻求救赎,我立志成为神职人员,却因为性别的问题受到轻视与侮辱,甚至被视为精神异常,遭到囚禁,每天夜里都受到那些愚夫的玷污。为了等待神的启示,我咬紧牙关忍了下来,甚至将足以撕裂灵魂的痛苦视为神所赐予的考验。卡乌尔,看仔细了。」 饲主脱下僧服,露出赤裸的身躯。平常总是被僧服所遮掩的雪白乳房以及腹部布满了一道道的伤痕,彷佛一条条毒蛇。 「他们将自身的愚昧刻划在我的身上,我清楚记得这些伤痕都是怎么来的。即使事隔多年,记忆依然鲜明,想忘也忘不了。」 饲主将食指插入列列的口中。 「启示从未降临,唯独痛苦不断地加深,最后终于引导我面对残酷的真相。没错,那些人根本就是个错误的真相。没有人可以导正彻底的错误,那些人应该回归伟大的洪流。生命是个循环,我们的便命就是加快循环 的脚步。」 列列一脚踢开压在身上的饲主。挣扎着起身之后,刚好被绿色巨人宛如树干般的手臂击中。饲主见状,忍不住高声大笑。 没有所谓的启示。 也没有所谓的救赎。 「那当然!」米粒般大小的神职人员大叫一声。「下贱的灵魂没有救赎的价值!不要往自己的脸上贴金!」 「还是干脆死了算了?」莎莉的身上弥漫着浓浓的腐臭。「死了之后,一切就结束了喔,痛苦也就跟着消失了喔。」 不对,臭味是来自自己的身上。身体已经开始腐烂了。 「这是单方面的痴心妄想。」布朗多罗的笑声格外地爽朗。「你已经不算个活人了,又怎能奢求死亡的解脱?」 「死亡的人是我们。」亚雷卡德的声音。 既然如此,又何必在耳边唠叨。 「你无法逃避。」卡尔邦轻拍列列的肩膀。「认清事实吧。」 我知道。 我当然知道。 啊—— 身体好沉重。 然而今晚我还是得继续猎杀人类。 就这么简单。 「列列。」 四唇相印,列列从梦中苏醒。 「列列。啊,列列。真的是你,列列。真的是列列。」 是的,友友。是我没错,我就在这里。 可是,这里又是哪里? 「列列一下子就不见了,好久都不回来,因此无论是早上、白天、晚上,醒来的时候也好,睡着的时候也罢,我都会梦到列列。梦中的列列会说话,只是有点粗暴,所以我知道那只是一场梦。不过列列不在身边的时候,我真的很寂寞,所以我许了个愿望,希望梦境永远不会结束。」 梦。到头来还是一场梦。 「我喜欢你,列列。只要有了列列,我什么都不在乎。不要离开我,列列。」 我也一样。 「啊,列列。我是在做梦吗?心里面真的有点害怕。」 若不是梦境,不知道该有多好。 「这种触感、这种体温。嘴唇的滋味,还有心灵相通的感觉。真希望我不是在做梦。」 的确,不过有点不太对劲。莎莉、布朗多罗、亚雷卡德、卡尔邦以及那些米粒大小的神职人员全都不见了。不可能啊,到底跑哪去了? 这真的不是梦境吗? 「当然不是,卡乌尔。」 饲主的声音。 露西亚。 灼热的肌肤。为什么? 我被露西亚抱在怀中。 「这是真实的世界。」 露西亚身上的无数伤痕开始蠢动。毒蛇,果然是毒蛇。好几只……不,好几十只、甚至是好几百只的毒蛇爬满全身,钻进身体的每一个孔穴、每一条缝隙。列列只感到无比地痛苦。不,他已经很痛苦了,如今的痛苦更甚于此。 「——列列!列列!你还好吧?列列!」 身体受到剧烈的摇晃。列列闭上左眼、张开右眼之后,友友的脸庞顿时映入眼帘。 「你一直在呻吟,到底是怎么了?要不要喝点水?」 列列无法点头,也无法摇头。闭上右眼、张开左眼之后,腐烂的莎莉、布朗多罗、亚雷卡德以及卡尔邦正围绕四周,冷冷地俯视着列列。米粒大小的神职人员也出现了。谢天谢地,这不是梦境。 友友贴了上来。 「真是吓死我了。我叫了你好几次,你就是一直昏迷不醒。万一失去了你,我——我也不知道自己会怎样,这实在是无法想像。说真的,我连自己为什么还活着都不知道。」 好安静。莎莉和其他人全都闭上了嘴巴。好一个安静的早晨。 「……我们的未来将何去何从?」 列列紧紧地拥抱友友。 没有人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寂静的早晨终于结束,秘密基地人去楼空。 魔女军团开始移动。 ※ 傍晚下起的大雨丝毫没有止息的迹象。对于露宿野外的星锁而言,这无疑是天外飞来的灾难。 地点是位于大布尔诺联合王国德蒙公爵领地与大王领地之间的卡拉尔河西岸。渡过卡拉尔河之后,就可以抵达大王领地,然而星锁已经在原地停留了三天的时间,原因不明。大卫·林奇队长保持缄默,绝口不提往后的行程,因此大家都猜测接下来将会展开一场大型的作战。事实上在前任队长依然活着的时候离队而去的影犬领袖伊安·布莱克华德带着神秘女子于帕梅克重新归队之后,队上就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氛。影犬的活动大为热络,除了收集情报之外,想必也肩负起联系其他魔女讨伐队的任务。星锁本队也跟艾南德,涅布展开密切的接触,除了骑士之外,甚至连从士也配备了最新式的火打枪,全队正展开密集的武器训练。综合所有的迹象,一场大战势必在所难免。现任队长比前任队长更注重情报的管制,或许这也是出于敦促队员主动备战的领导方针。 雨中无法点燃营火,不过队上早就下达了严禁灯火的管制命令。只有在入夜之后才会立起营帐,白天的时候则是分散四处,各自训练或是原地休息。驻扎地虽然位于河岸,却是人迹罕至的蛮荒之地,用意显然是为了避人耳目。 「会不会冷?」 听见对方的询问之后,塞尔吉·法连德尔立刻摇摇头。 「不会。今天的气温比较高,还挺舒服的。」 「那就好。」 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正在站哨。原本在站哨期间是禁止私语的,不过这场雨势相当猛烈,帐篷又四散各处,乔纳森和塞尔吉的附近根本看不到其他人影。即使刻意提高音量,恐怕也会淹没在滂沱的雨声之中吧。 「有件事我一直想问,却又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想问就问吧,干嘛这么严肃。」 「关于那个传闻,你有什么看法?」 「你是指那件事吗?」 塞尔吉脱下头盔,甩了甩头发。乔纳森见状,也比照办理。站在树下的两人虽然可以仰赖茂盛的枝叶充当雨伞,然而雨势实在过于强烈,多少还是淋湿了两人的身子。 「我也不知道,毕竟不是亲眼所见。听说留下遗言的女影犬生前跟那个家伙十分亲近,不过这应该也是传言,没有人熟悉影犬的内情。」 「也对。抱歉,我问了个蠢问题。忘了它吧。」 「其实我也很矛盾。」塞尔吉仰望天空。「想不到竟然在这种情况下再度听到那个家伙的名字……实在是太可恶了。不过另一方面,我也知道傅言还是有几分真实性。无法全盘否定。总之我心里面一片混乱,完全理不出头绪。」 「我也是。」 「我涉入太多,也知道太多,结果反而替他带来不幸。当布朗多罗队长当面向我要人的时候,说来惭愧,当时的我真的有一种玩具被抢走的懊恼,以及在无意间铸下大错的懊悔。事实证明我的预感是正确的。那个家伙死了,应该是个死人的他却回过头来杀了布朗多罗队长。当然,凶手到底是不是他,目前还是个无法确定的未知数,然而让他成为影犬的始作俑者,确实是布朗多罗队长没错。乔纳森,你说是吧?」 「嗯。」 「如果我说错了什么,尽管教训我无妨。得知队长的死讯之后,浮现脑海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自作自受。」 「塞尔吉……」 「下一个就轮到我了。」 「没那回事——」 「为什么我不是第一个!」 乔纳森将塞尔吉搂在怀中。不是情不自禁,而是乔纳森认为他必须这么做。塞尔 吉试图抵抗,乔纳森的力气却比她大了许多。 「不必将责任一肩扛下,塞尔吉。列列是我的朋友。我不知道他把我当成什么,至少我一直将他视为朋友。明知朋友需要帮助,我却并未伸出援手,不能替朋友做些什么。塞尔吉,这不是你的错,我也有责任。」 「可是……乔纳森……」 「布朗多罗队长当然也要负起部分的责任,不过别忘了,我们正在对抗魔女,为了人类、也为了胜利而战。既然是战争,就难免会出现牺牲者,如果不希望牺牲任何人,唯一的办法就是停止战争。然而就算我们收兵,魔女依旧会进攻人类的城镇,杀害无辜的居民,抢夺我们的土地。我不能坐视不管。身为一个圣骑士,就必须以作战为天职。」 「……意思是这也是出于无奈?」 「没错,我们都犯下了深重的罪孽。不是只有你而已,我、布朗多罗队长、其他的骑士和从士、甚至是打从心底支持战争的一股民众都背负着同样的罪孽。即便如此,我依然无法舍弃长剑,因为我要保护故乡的父母和弟妹、领地的人民、还有你。塞尔吉,你是我最重要的儿时玩伴。除了仗剑而战之外,现在的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所以往后我将继续作战,继续与魔女搏斗。」 「我……」 「如果你感到痛苦,我愿意与你一起承担。放心吧,这点小事不算什么。我的身体够强壮,复原能力迅速,平常也很少感冒。有时虽然会陷入低潮,基本上还是很耐操的,这也是我唯一的优点。」 「傻瓜,不只这些——」 刹那之间,乔纳森无法理解塞尔吉对他做了些什么。 只见塞尔吉垫起脚跟,以自己的双唇轻轻地含住乔纳森的下唇。简而言之,就是—— 塞尔吉轻噫一声,一张脸埋入乔纳森的胸前。「……我才是真正的傻瓜,看看我做了些什么。好歹我也是个骑士……」 「塞尔吉……」 乔纳森茫茫然地站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过搂着塞尔吉的双臂却又紧了几分。若非如此,塞尔吉恐怕会双膝一软,连站也站不住。 「……我真是……没用。抱歉,乔纳森。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这句话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不过我真的很喜欢你,从小到大一直都没有改变。当然,我们之间是不可能有结果的。我是法连德尔家的继承人,即使无法嫁娶,也可以透过收养义子的方式让家族的血脉延续下去……这是唯一的选项,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当然,这是我自己的问题。你是个优秀的骑士,前途不可限量,往后自然不愁找不到门当户对的对象……不对,我到底在说些什么……」 自从小时候开始,塞尔吉·法连德尔就倾心于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原来如此,完全没发现。不过这也是很正常的,毕竟连我自己都大感意外。过去的我一心一意只想成为真正的骑士,成为足以匹配阿拉贝拉·李德尔的男子汉。塞尔吉怎么会喜欢上像我这种男人?身为一个女人,却被迫舍弃女人身分的塞尔吉,怎么会喜欢上我这个心有所属的男人? 「塞尔吉,我——」 「什么都别说。」塞尔吉抬起头来,似乎笑了笑。「再过不久,星锁即将投入一场大型的战役。等到战役结束之后,我打算辞去圣骑士的工作,回到故乡费亚塞德。」 「你说什么?」 「你也应该很清楚吧。到头来我还是个女人,队上也有一些仰慕我的从士。在他们的协助之下,我才得以勉强维持骑士的尊严。不过我不能再麻烦他们了,而且家父和亚浮勒德的健康状况也令人担心。我必须尽快继承爵位,致力于领地的经营才行。幸好法连德尔家的领地并不大,驱赶少数恶狼的工作应该还难不倒我。」 「可是……」 「你就好好地累积功勋,一步步往上爬吧。或许这种说法有点自私,但希望你可以连我的份一起努力,让全世界都知道克洛姆史帝德家族有个了不起的继承人。我对你有信心,你一定办得到。」 「这当然是我努力的目标,不过……」 「到时候别忘了迎娶门当户对的新娘。」塞尔吉猛鎚乔纳森的胸口。「这才是最重要的。」 乔纳森只能咬紧牙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放心吧,乔纳森。」塞尔吉强颜欢笑。「我们的领地就在隔壁,这辈子我都是你的儿时玩伴,永远也不会改变。我是个阴险狡诈又工于心计的人,多少也能帮你出点主意。若需要帮忙,尽管开口就是了,到时候我一定尽力而为。」 乔纳森点点头之后,这才发现自己的身边竟然找不到第二个跟怀中的塞尔吉一样惹人怜爱的女人。若问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是否深爱著名叫塞尔吉·法连德尔的女人,一时之间恐怕难以做出回覆。然而若改成是否希望塞尔吉获得真正的幸福,答案绝对是肯定的,而且是毫不犹豫、不假思索地肯定。然而乔纳森无法为塞尔吉做些什么,甚至连在身边保护她都不行。 乔纳森只能茫然地拥抱塞尔吉,双臂不敢加重力道,也不敢收力。 滂沱的雨势在不知不觉中逐渐缓和。 ※ 大布尔诺联合王国的大王领地座落于卡拉尔河和渡路路河的肥沃平原,是西方诸国著名的谷仓地带。不过卡拉尔河和波路路河交会处的地形十分复杂,其中不乏宛如野兽爪痕的纵谷。在挖洞专家铁人当古的开凿之下,这一带很快地就成为魔女的据点。长期使用的城堡固然需要较长的建筑工时,若只是辽风避雨的临时阵地,当古族大概只需几天的时间就能够修筑完毕。 大布尔诺的首都、也就是大王之都夏路洛北方4摩典(约32km)的地区有个当塔努山谷,又称之为「大黑熊的爪痕」。周围没有高山,底部也没有河川,大家都不知道这座山谷是怎么形成的。山谷的底部云雾缭绕,向来被人类视为禁地。 纪元1402年水镜月(9月)即将迈入尾声的时候。 魔女优魔吉带着魔王基奇它卡,在当塔努山谷的隧道型阵地之中来回穿梭。这座阵地是魔女军团的大本营,除了魔女朵拉可和魔女露西亚坐镇其中之外,其他赫赫有名的魔女以及魔王也分别各据一方,阵地所部署的战力更是前所未见地强大。包括朵拉可和露西亚的直属部队、布德族「斗鬼」英古路德的钢铁战队、于罗沃克山脉复国的钢铁王国所派遣的当古义勇军、黑毛古西的地窖军团、森林之狼库欧德的领袖佛利德,以及独眼佛迪亚的领袖路加欧共同率领的狼族联军等等,总共集结了多达四千余名的兵力。阵地之内人满为患,几乎找不到立足之地,食物和饮用水的分配更是艰难的任务。各种族之间的大小冲突不断,扮演仲裁者角色的优魔吉不得不四处奔走调停纠纷,同时也鼓舞部队的士气。物资的调度、各据点之间的联系,以及针对聪兽或是夜翼安达鲁斯所收集的情报进行分析检讨等等的工作,是由其他经验丰富的年长魔女负责执行,因此优魔吉也必须以自己的方式,替魔女军团尽一份心力。这是优魔吉自己的决定,并非出于任何人的命令。 「如果能够占领夏路洛,将势力延伸到慈悲之海沿岸,就可以跟流刑岛以及南方的友军彼此呼应。优魔吉不想继续在各大森林之间流浪了!干脆直接在大布尔诺的境内攻城掠地,为建立属于大家的王国踏出最重要的第一步!」 当年占领达布尔的魔女安蝶也有同样的构想,最后却无法实现。 占有领地,建立国家。 这纯粹是人类的思惟,未必能够被魔女的朋友所接受。事实上在路路凯发动侵略之前,所有的种族当中,也只有人类和当古建立了实际的国家。绝大多数的国家都是人类所建立的,野兽和亚人不过 是国家的一员,直到现在还是有许多野默和亚人无法接受国家的概念。不识国家的人,又怎么能建立新的国家? 然而为了彰显众人的存在,同时也为了与人类站在对等的立场进行交涉,采行国家的体制还是有其必要性。于是魔女们达成了共识,分头进行各项的准备工作。无数的魔女和魔术师在战场上壮烈牺牲,并不单单只是为了博得英勇的美名,而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心,以换取其他同伴的认同。数百名、甚至是数千名魔女和魔术师的牺牲促成了坚定的友谊以及绝对的信赖,让魔女军团成为最团结的战斗劲旅。即使是拒绝与其他种族沟通的成员,也开始倾听魔女的意见。大家都为了共同的目标努力迈进,就算是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 魔女军团打算一举攻陷王都夏路洛,构筑森林都市之后,一口气将大布尔诺联合王国的大王领地纳入版图,同时宣布建国。接着立刻攻占东面国境的布尔诺公爵领地,以及西北方的德蒙公爵领地,与慈悲之海南方的居民进行贸易。南方的居民与东方的住民互通声息,东方的住民又与位于西方世界东部的德奥多基亚帝国、隆大利亚、赫梅尼亚等东方三国维持友好关系。一旦魔女的国家与东方三国携手合作,西方的塞恩国家群将会同时受到来自东方与南方的压迫。自古以来,魔女就与东方三国保持联系,如今魔女军团已经与德奥多墓亚帝国第三十一代女皇伊莎梅达成共识,等到战胜西方诸国之后,由东方三国与魔女之国平分广大的西方领土。就目前的现况而言,协议的内容确实是有如天方夜谭般地不切实际,然而东方三国与西方塞恩诸国之间的恩怨已经延续了好几百年,双方曾经展开无数次的大战,夺取西方领土也向来是东方三国的悲愿。即使女皇伊莎梅不愿履行承诺,只要魔女之国正式建国,对西方世界造成威胁之后,东方三国也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说实话,魔女优魔吉不喜欢战争。最理想的状况是在没有杀戮、没有抢夺的前提之下,每个人——包括人类在内——都能过着富足安康的生活。然而既得利益者独占种种好处,却总是抱持着利己的心态恣意妄为,这就是魔女和魔女的朋友被迫面对的现实。 战胜敌人,是唯一的出路。 没有人愿意委身于不毛之地、默默地迎接饥渴而死的命运。除了不惜一切地牺牲、战胜敌人之外,没有其他的选择。 牺牲。这也是牺牲。 优魔吉在隧道深处的小房间前面停下脚步。大约2萨德(约1.8m)见方的小房间门前设置了木制的栅栏,不过就算没有这些栅栏阻挡,屋里的两人应该也没有逃跑的打算。 优魔吉不只一次前来关心两人的情况,然而他们却无视于优魔吉的存在,总是紧紧地互相拥抱。骨瘦如柴的年轻女子有时会在伤痕累累的年轻男子耳边呢喃、傻笑,或者是哭泣。即使竖起耳朵,也听不出她到底说了些什么。并非声音过于微弱,而是毫无意义的呓语实在是难以辨识。年轻男子从不答腔,据说是失去了声音。男子时而搂着女子、亲吻女子、或者是端详女子,不过绝大多数的时候都只是凝视着虚空的一点。多年的魔女修行告诉优魔吉,年轻男子似乎看得到一般人看不见的东西。有时魔女会召唤那种东西,藉由遗恨的契约加以使唤,不过除非使用起源自东方、在魔女安蝶的手中发扬光大的魔术,否则任何人都无法看见他们——人称亡者、恶灵,抑或是亡灵的存在。当然,这是在正常的情况之下。 如果年轻男子看得见他们,自然会被他们附身。 毕竟列列·伊吉尔做出了即使遭到附身也不足为奇的行为。不,严格说来应该是被迫做出那些行为才对。 当时若不是优魔吉出手救了她,事情也不会演变成今天的局面。 优魔吉蹲了下来,双手紧握栅栏。 「友友·布蕾……」 年轻女子当然是听不见。 阿拉雅。魔女欧可娜赐名的那一天,彷佛已经是多年前的往事了。事实上的确经过了一段日子,出现在她身上的变化也是格外地令人触目惊心。 总有一天,她也会成为魔女、成为大家的同伴。她是个聪明伶俐、倔强好胜的人。优魔吉天真地以为她一定可以成为值得信赖的朋友,只是需要一点时间。现在回想起来,这种想法实在相当愚蠢,毕竟优魔吉改变了她的命运、改变了她的一生。可是那天在海顿市郊重逢的时候,若优魔吉选择见死不救,结果又会如何呢?在那种情况之下,她显然是必死无疑。一旦她死了,列列·伊吉尔也不会成为猎杀人类的卡鸟尔,魔女露西亚也无法胁迫他袭击塞恩的教堂、暗杀魔女讨伐队的队长,让人类陷入恐惧与混乱之中,趁机重整魔女军团的战力,更别说是偷偷潜入夏路洛的周边区域了。 牺牲,这就是牺牲。 总有一天,优魔吉将会遭到报应。当然,这也是牺牲。 每当目睹两人凄惨的现状,优魔吉的内心就感到莫名的恐惧与歉疚。然而现在不是停下脚步的时候。魔女军团还有必须完成的使命,大家都将希望寄托在即将展开的作战计划。 「优魔吉。」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回头一看,基奇它卡火红色的双眼正凝视着优魔吉。 「你不适合仗剑而战。」 「或许吧,不过……」优魔吉微微一笑,双手贴在胸前。「优魔吉的这里有一把剑,所以优魔吉也可以战斗。」 基奇它卡微微一笑。「我就是你的剑。」 优魔吉点点头,从地上起身。她很想飞奔至基奇它卡的怀中放声大哭,却还是忍住了。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勇敢地前进吧。 ※ 「——真的要走了吗?」 身子被拖住,无法动弹。友友哭了出来。 「不要走,拜托。不要丢下我。」 我也不想去啊。不想丢下友友,更不愿离开友友。 「你应该不会寂寞吧?」彻底腐烂的莎莉笑了。「因为我们无时无刻都陪伴在你的身边。」 「列列,我好害怕,真的好害怕。万一你一去不回,我该怎么办才好?」 「这次恐怕真的回不来了。」比利·布朗多罗的眼窝门陷,成为两个黑色的洞穴。「不过这样也好,其实你根本没打算活着回来,对吧?」 「让所有的恩怨划下句点,一了百了。」莫兰·亚雷卡德仿佛是一团黑雾。「当初我也是如此,活着只会替自己带来无尽的痛苦。」 「你所背负的罪孽实在是过于沉重。」裘努·卡尔邦不但已经开始腐烂,部分肉体甚至呈现乾尸状态。「够了,列列。别再勉强自己了。」 「我们愿意宽恕你!」米粒大小的神职人员也凑上一脚。「数不清的罪孽!你是罪恶的代名词!唯有一死,才能替自己赎罪!」 莎莉哈哈大笑。笑得这么开心,都不怕腐烂的下巴掉下来吗?「你想得美!别以为自己可以获得宽恕!列列,你死后也会跟莎莉一样,成为在人世间旁徨游荡的亡者!」 「到这来,列列,到我的身边。抚摸我、拥抱我吧。否则我一定会……」 「我做了一个梦!」友友大叫。「我梦见列列不见了!即使就在我的眼前,我还是担心列列会突然不见、突然消失无踪!若真的要丢下我一个人,不如现在就杀了我吧!」 列列伸出右手,轻扼友友的颈子。泪水顿时从友友的双眼夺眶而出。「对,就是这样。列列,这么做就对了。其实你比我更清楚,这才是最正确的做法。难道不是吗?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少了我这个累赘,你就可以恢复自由了。」 友友边哭边笑。「如果只有你一个人,绝对可以轻易地逃离此地。就算魔女或是魔王追了上来 ,也可以轻易地甩掉他们。可是多了我之后,事情就不一样了。我派不上任何用场,只会成为你的负担。看看我的身体吧。我已经瘦得不成人形了,就算想吃点东西,也是食不下咽。我已经跑不动了,连走路都很困难,恐怕也活不了多久了。是真的,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不过没关系,这样也好。我是个胆小鬼,没什么勇气,早知道就应该趁你不在的时候自我了断。没错,我应该这么做,却谗什么也办不到。勉强找出一个理由,大概就是怕你回来的时候大吃一惊吧,说不定还会因此而大为自责,认为都是自己的错。到时候你一定会彻底崩溃。我不希望你变成那样,所以必须把话说清楚。列列,听我说。列列,我是个卑鄙的胆小鬼,没有勇气自我了断,请你终结我的生命吧。没关系,真的。能够跟你生活在一起,我已经感到很幸福了。是真的,这是我的真心话。我已经活够了,没有任何遗憾。列列,谢谢你的陪伴,谢谢你对我的照顾与爱护,我真的很幸福。像我这种人,真的应该享有这种幸福吗?如今我唯一的遗憾,就是连累你被困在这里。我比任何人都喜欢你,列列。我喜欢你,甚至是深爱着你,列列。所以我希望你能够重获自由。你拥有对抗命运的力量,列列。为了让我获得解脱,也为了让你重获自由,请你终结我的生命吧。往后就为了我勇敢地活下去。来吧,列列。动手吧,快点动手吧。死在你的手上,也是一种幸福。」 「现在呢?你打算怎么做?」莎莉附在耳边低语,腐臭味扑鼻而来。 「答案很明显了。」布朗多罗露出轻蔑的笑容。「这小子害怕了,退缩了。其实他应该动手的。为了那个女孩子着想,应该动手的。」 「友友已经活不了多久了。」卡尔邦叹了口气。「早点让她解脱,也是一种慈悲。」 「死亡是平等的,吾儿。」亚雷卡德说道。 你只是一团黑雾罢了,不要教训我。 「当初杀死莎莉的时候,你倒是很爽快嘛。」 「到底还在犹豫什么?」 「就算现在放过友友,她迟早也会饿死的。」 「到时候也只是重复同样的过错。」 「过错!」「过错!」「过错……!」「罪孽!」「罪孽!」「罪孽……!」 吵死了,给我安静一点。你们到底闹够了没有?开什么玩笑。杀死友友?不可能,我办不到。我希望友友活着,希望她活下来。我不能没有友友。列列捣起耳朵,关闭了心房。黑暗。啊,黑暗。森林的黑暗。只要让黑暗的气息笼罩全身,就可以将一切抛到脑后了。 「卡乌尔,怎么啦?」 饲主就在附近。你真的是魔女露西亚吗?列列摇摇头。也罢,这不重要。我在什么地方?森林?夜晚的森林。好暗,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没有月光的夜晚。星光无法抵达地面,森林笼罩在黑暗之中。 列列突然发现一件事。他的脸上戴着卡乌尔的面具。之前只有右眼的部分开了个洞,如今连左眼的部分也有个小洞。难怪戴上面具之后,还是看得到莎莉和其他人的身影。 左眼的小洞是什么时候打开的呢?列列凝视着在魔王巴巴罗的戒护之下走在最前面的露西亚。巴巴罗回过头来,发出威吓的低鸣,露西亚却毫无反应,依然面向前方。她应该知道列列的左眼看得见亡者吧。那不是每个人都看得到的东西,露西亚应该十分清楚才对。 列列闭上左眼,闻了闻黑暗的气味。那是什么?有一股讨厌的味道。不是腐臭味,也跟我、莎莉、布胡多罗、卡尔邦先生、父亲以及神职人员身上的味道不一样。气味。真的是气味吗?或许气息的字眼比较精准。无孔不入的浓稠气息,令人感到浑身不舒服。这家伙的怨念还真不是普通的强烈。这家伙?是谁?是谁躲在黑暗之中?隐身于暗处的人。黑暗。居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我下意识地握着魔王克星的剑柄,同时停下了脚步。如果可以出声,熟悉的名字一定会脱口而出。没错,就是海地罗。 他就在附近。隐身于黑暗之中吗?错不了的,我可以感觉他的存在。 那家伙看着我,脸上露出微笑,我甚至听得见他的声音。列列,不错喔。你可以成为优秀的魔女杀手,以及优秀的人类屠夫。这段时间杀了不少人吧?我替你制作的武器挺好用的吧?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他笑了。 「卡鸟尔,到底是怎么回事?」 魔女露西亚,她真的不知道吗?真的毫无感觉吗? 露西亚碰触魔王巴巴罗的臂膀。「巴巴罗?」 巴巴罗环视四周,旋即摇摇头,表示四周并无异状。 「那就好。若有什么新发现,务必立刻让我知道。我们的行动不容许任何的挫败,否则这次的作战计划将会付诸东流。明白了吗?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好了,继续前进吧。」 露西亚再度迈开脚步,巴巴罗也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接下来是列列,以及露西亚从直属部队当中特别挑选出来的三十名精兵。半数是彷佛少了鼻子的大野狼黑毛古西,另一半则是直立行走的巨大青蛙的鱼鳞卡卡。无论是古西或是卡卡的身形都特别矮小,擅于从事潜入破坏的工作。露西亚小队的古西战士是由「青羊齿族」的族长拉莫负责率领的,卡卡的领袖则是名叫「青绿目」的勇猛战士。波尔莫的蓝拉排在队伍的最后方,负责警戒四周。 除了巴巴罗之外,没有人穿着盔甲。巴巴罗身上的绿色盔甲也并未发出金属倾轧的声音。露西亚小队无声无息地在夜晚的森林中前进,目标是大王之都夏路洛。严格说来,应该是夏路洛近郊多达三十处以上的贵族小封地的其中之一。德尔巴纳斯侯爵分领安敦。德尔巴纳斯是王室库洛杰家族的分家,现任侯爵也是艾尔曼·库洛杰大王的左右手。德尔巴纳斯侯爵在大王领地之内拥有十七个分领,绝大多数都位居军事以及交通的要冲,安敦是唯一的例外。 乍看之下,安敦似乎只是夏路洛近郊的一座小农村,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这座小农村之中,隐藏了进攻夏路洛的重要关键。 夏路洛城内有一条紧急逃生用的地下通道,出口就设置于安敦。露西亚小队打算藉由这条地下通道潜入夏路洛,从内部打开城门,放下吊桥。当初是露西亚主动请缨,以必死的决心接下这个有去无回的任磅。 「卡乌尔,你所播下的恐怖种子,即将在这里开花结果。你的恶名以及宛如黑色恶灵的打扮发挥了空前绝后的效果。现在的你只要站在队伍的前方,就可以轻易地唤起人类内心的恐惧。」 说完之后,露西亚轻笑数声。 今天的头脑特别清晰。 这就怪了。 或许这是最后一战吧。不对,不可能。就算真的攻陷了夏路洛,战争也不会因此而结束。如果幸运地存活了下来,列列势必将拿起长剑,继续漫无边际地杀戮。这也是不得已的,友友还在魔女的手中。友友应该还好吧?离别之际,列列竟然打算掐死友友。当然,列列下不了手,可是却真的起了动手的念头。套用友友的说法,列列真的很想结束这一切。友友死了,一切就结束了。失去了杀戮的理由之后,列列将不再听从露西亚的命令,拿起长剑继续杀人。到时候魔女将如何处置失去利用价值的猎犬呢?绝对不可能是单纯的驱逐,一定会遭到严厉的处分。友友死了,列列也死了,一切都结束了。 友友认为只要自己不在了,列列就可以获得自由,然而列列却一点也不想要自由。友友认为列列拥有开创命运的力量,这也是天大的误会。事实上列列根本没有那种力量。 头脑已经好久没这么清楚了。 列列什么也没有,空空如也。没有希望,也没有梦想,只有承袭自父亲的杀 戮本能。 妇果列列聪明一点,或许可以决定自己的未来。或者是意志再坚定一点,说不定就可以利用那种可怕的力量改变自己的宿命。 只可惜列列并不聪明,意志也不够坚定。他无法拯救友友,也不知道该如何拯救友友,到头来只能乖乖地听从露西亚的指示,相信这是唯一的选择,继续剥夺无数的生命。如此一来,友友就得救了吗?没有,完全没有。非但救不了友友,反而将友友逼上了绝路。没错,列列的愚蠢让友友绝望了。 列列张开左眼,环视四周。腐烂的莎莉拖着沉重的脚步踽踽而行,布朗多罗的惨状也不遑多让。卡尔邦已经呈现乾尸状态,亚雷卡德化作黑色的烟雾。米粒大小的神职人员遍布全身,大家都跟着列列。 即使受到诅咒,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毕竟这是列列的报应。 「列列,你真可怜。」莎莉喃喃自语。 没那回事,列列心想。可怜的人是莎莉才对。我杀了莎莉的母亲。虽然是无心的错误,莎莉的母亲确实是死在我的手上。莎莉一定很难过吧,所以布朗多罗才会安慰她。结果我不但杀死了布朗多罗,甚至连莎莉也不放过。 「莎莉之所以难过,不单单只是因为母亲的死讯。列列,莎莉以为你已经死了。自从得知你的死讯之后,莎莉一直很难过,因此队长才会让莎莉休假,回到家乡探望母亲。可是莎莉的心情还是很沉重,因为莎莉真的很喜欢你。」 「后悔也来不及了,列列。」布朗多罗冷笑数声。 没错,的确如此。 「你已经无法回头了。」卡尔邦的声音有些干涩。「就算回头,也无路可走。」 只能继续前进。 「你犯下的错误还不够多吗?吾儿。」 父亲,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就算了吗?」「有如赤子般无邪而残酷的魔鬼!」「你杀死了我们!」「从我们的身上夺走了一切!」「不可原谅!」「绝对不能轻易饶恕你!」 「莎莉永远也不会原谅你,列列。」 对不起。 我下意识地别过视线。不是我的错,我没做错什么。我的脑袋不灵光,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也只能这么做。好吧,我承认是我的错,不过我还是很想逃避,替自己寻找规避责任的藉口。根本没有所谓的卡乌尔,根本不存在。脑袋又开始不清楚了吗?不对,是我自愿放空脑袋的。我多么希望在不清不楚的状态下结束一切。其实我还记得那些被我杀死的人,还记得我是怎么杀死他们的。那些残忍的手法,是我想出来的。全都是我做的,全都是我的错,与其他人无关。 我犯下了难以宽恕的罪孽。 却不能就此打住。 至少现在不行。 列列停下脚步,左手倒持短刀。 睁大的左眼直视迅速逼近的刀尖,眨也不眨。刀尖受到些许的阻力,旋即发出「噗」的一声,轻松贯穿了左眼的眼球。列列拔出短刀,眨了眨眼之后,这才感到疼痛——难以承受的剧痛。 「卡乌尔……」 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的露西亚目睹这一幕之后,几乎说不出话来。 列列收起短刀,正准备跟上队伍。 露西亚立刻凑上前来,指尖轻触卡乌尔的面具。 「这实在是太感人了,你所承受的痛苦彷佛化成了血泪潸潸而下……卡乌尔,我不知道你居然这么……」 列列拨开露西亚的手,下颚微微一缩。你还在做什么?不是要快点赶路吗? 黑暗之中的露西亚浅笑数声,再度迈开脚步。 左眼的剧痛未见缓和,反而愈来愈强烈。列列还是听得见莎莉和其他人的声音,不过声音却是格外地遥远,模模糊糊地不甚清晰。 我之前的所作所为以及接下来的行动绝对是错误的。就算我是个无药可救的傻瓜,也知道杀戮所代表的意义。透过不断的杀戮,我终于明白互相杀戮绝对是个愚蠢的决定。 即使如此,我依然无法回头。 即使全身上下沾满了鲜血,我还是得完成任务,回到友友的身边。 露西亚小队沿着耕地与耕地之间的防风林悄悄行进。今年度的小麦已经收剖完毕,耕地只剩下外露的土壤以及些许杂草。今晚是阴天,看不见月亮。夜色虽然阴暗,遍布四周的观测高塔所点燃的火把却照亮了四周。离开森林之后,露西亚小队只能趴在地上匍匐前进,额外花费了不少时间。 好不容易才抵达任务的目的地——德尔巴纳斯侯爵分领安敦的中央区。木造建筑物栉比鳞次,正中央有座小山丘,丘顶有一栋石造的豪宅。安敦由七只凶恶的猎犬负责把守,这些猎犬全都被青羊齿族以特殊香料迷昏之后加以屠杀。这是青羊齿族的独门本事,其他种族可是学不来的。露西亚率领部下爬上山丘闯入豪宅,杀死了地方官、家人以及奴仆之后,潜入豪宅旁边的仓库,掀起仓库一隅的地板。地板下方有个类似深井的纵穴,四周以水泥加以补强,这就是地下通道的出口。 地下通道笼罩在黑暗之中,拒绝了来自地面的任何光源。露西亚点燃火把让巴巴罗拿着。在露西亚以及火把的带领之下,全队依序进入地下通道。好几次过上了岔路,露西亚总是毫不犹豫地择一而行。难道通道有好几个出口?抑或是正确的道路只有一条,其他的叉路全都是死路,或者是在途中设下了陷阱?列列不知道,不过他有个疑问。露西亚——不,应该是魔女军团怎么知道地下通道的存在?如果可以说话,列列说不定会跟露西亚问个清楚。每当左眼传来一阵疼痛,列列的心中也浮现出不祥的预感。只可惜列列无法说话,也不知道心中的预感到底代表了什么。 回神之后,这才发现右手正握着魔王克星的剑柄。 地下通道的尽头是一面近乎垂直的石墙,墙上钉着巨大的金属把手。而且不只一个,到处都是。事实上出口也是同样的设计,那些把手应该是用来充当爬上爬下的施力点。 露西亚命令卡卡族的黄绿目担任先锋。黄绿目的身后跟着五名部下。一段时间之后,重物移动的声音传入耳中,黄绿目也以类似弹舌的声音充当信号。于是巴巴罗、露西亚和列列依序跟上前去,接着是留在原地的卡卡族、拉莫率领的青羊齿族古西,以及负责殿后的蓝拉。 离开地下通道之后,众人置身于石造的建筑物之中。建筑物的构造比地下通道更加复杂,露西亚似乎对地形不甚熟悉,一连走了好几次冤枉路,迟迟无法离开建筑物.露西亚十分焦急,甚至有些沉不住气。表面上虽然不动声色,猎犬与饲主之间长久以来所培养的默契还是让列列清楚地感受到露西亚内心的焦虑。 这里已经是夏路洛城的境内。好不容易走出建筑物之后,露西亚小队尽可能地不发出任何声响,朝着城门的方向迅速前进。眼看城门愈来愈近,打头阵的黄绿目、卡卡族战士以及青羊齿族的古西忍不住加快了脚步。列列不知道巴巴罗和负责殿后的蓝拉情况如何,却也清楚地感受到露西亚内心的兴奋。列列就不一样了,或许是因为疼痛的关系吧。列列已经习惯了左眼的疼痛,只要专注于其他事情上面,甚至可以暂时忘了左眼的疼痛。试着抚平疼痛的同时,列列不禁心想——好安静,不自然的安静,彷佛被迫去势的野兽。列列经历过类似的夜晚,通常都不会有什么好事。情况不太对劲,难道露西亚没发现吗?她不是魔女吗?夜晚是魔女的国度。或许就是因为如此,魔女才不会畏惧任何夜晚吧。 还是我想太多了? 或许吧。 露西亚小队已经逼近城门。夏路洛城的四周围绕着高耸的城墙以及宽广的壕沟,只有一个城门,入夜之后就会关闭。露西亚小队的 任务就是打开城门放下吊桥,让潜伏于夏路洛附近的魔女军团一涌而入。到时候朝着夏路洛进军的其他部队自然也会共襄盛举。列列不如道这次的作战计划动员了多少魔女以及魔女的朋友,但可以确定的是军容十分浩大,几乎可说是主力决战。也就是因为如此,才不容许任何的失败。魔女的目的不是跟人类拚个同归于尽。如果露西亚小队无法开启夏路洛的城门,魔女军团自然会选择撤退。 只要稍有闪失,露西亚小队恐怕会落得全军覆没的下场。就算成功地开启城门,存活的机率也是微乎其微。 紧闭的城门边上灯火通明。城门一带的城墙格外地厚实,附近设置了望楼以及卫兵的哨所,戒备十分森严。城门的附近有四人,哨所的入口有两人,城门的上半部以及两侧的望楼也看得到卫兵的身影。哨所本身就像是小型城堡,可以容纳四、五十名卫兵。开启城门以及放下吊桥的装置位于哨所之中,露西亚小队的目标自然是攻占哨所。 于是露西亚默默地朝着列列的背上推了一把。 列列无法违抗露西亚的指示,只好从建筑物的阴影之中现身,慢慢地走向通往城门的大道。 卫兵尚未发现列列的身影,双方的距离大约是—纳德(约100m)。 缓步前进的同时,列列下意识地握着魔王克星和钝剑的剑柄,却又很快地离手。 做了一次深呼吸之后,门前的一名卫兵这才转过头来。 距离城门还有4凯恩(约80m)。发现列列的卫兵立刻朝着其他卫兵出声。哨所前面的两名卫兵还在状况外,城门前的四名卫兵不约而同地面向列列。脑中传来熟悉的声音。「需要换手吗?」 列列不假思索地回答。你就是我,卡乌尔。「那就拜托你了,卡乌尔。」 我就是卡乌尔。 列列迈开脚步。脚跟落在地面的冲击令左眼隐隐作痛,同时也让列列无法欺骗自己。一名卫兵大叫:「——是卡乌尔……!」 没错,我就是卡乌尔。卫兵愈来愈近,双方的距离迅速缩短。一名卫兵抡起长枪,列列却抢先一步冲进他的怀中,右手拔出魔王克星,刺入卫兵的颜面。左手同时拔起钝剑,粉碎另一名卫兵的脑袋。紧接着列列往旁边一跳,以钝剑挡住第三名卫兵的长枪,魔王克星再度刺入对方的颜面。收回钝剑往前一送,击碎了第四名卫兵的膝盖之后,顺势粉碎对方的鼻梁骨。视线还来不及转移到哨所的方向,列列的身体已经自动往哨所前进。卡乌尔、卡乌尔出现了,哨所门前的两名卫兵大声叫嚷。 分别以钝剑和魔王克星解决入口处的两名卫兵之后,哨所的大门突然开启,一名卫兵冲了出来。不等对方拔剑,列列就以魔王克星终结了对方的生命。进入哨所之前,列列忍不住心想:为什么心情如此平静?为什么杀起人来丝毫不感到愧疚?杀人不是好事,列列自己也十分清楚。看来我真的是个怪物。踏进哨所之后,列列刺杀了两人,以钝剑击毙了三人。哨所一楼的墙壁是卫兵的武器柜,前面还摆了几张椅子。虽然不到狭窄的地步,却也称不上宽敞。卫兵似乎不习惯室内的战斗,与其说是应战,更像是毫无章法可言的混战。而且他们的眼中都流露出明显的惧色。卡乌尔是恐惧的象征,偏儡自己是受到攻击的一方,不可以临阵脱逃,才只好勉强拿起武器与卡乌尔交战。事实上交战只是徒具形式,哨所的卫兵早就失去了斗志。印象中哨所的二楼和三楼都是宿舍,大部分的卫兵才刚刚从梦中惊醒,更是毫无抵抗能力。这已经不是战斗,也不是狩猎,而是单方面的屠杀了。 列列听着卫兵的惨叫,目睹一张张惊慌失措的面孔,静静地杀了一人又一人。踏上通往二楼的阶梯时,巴巴罗和露西亚进入哨所,其他队员也紧跟在后。走上阶梯的途中,列列顺手杀死了两名卫兵,接着在二楼的走廊又杀死了另外两人。走廊的左侧是一整排没有门板的房间,每一间房间都被床铺所占据。每当从梦中惊醒的士兵自房间飞奔而出,就会成为魔王克星或是钝剑的牺牲者。这是制式化的屠杀,所有的流程都是固定的,列列只需要重复同样的动作。重复几次之后,列列的手法愈来愈熟练,速度愈来愈快,大脑也逐渐放空。不,这不是真的,事实并非如此。 更巧妙、更迅速、更简洁。这并非出于自主意识,而是潜意识的欲望。列列开始追求最完美的效率,以最少的劳力换取最大的成果。于是列列的身体失去了控制,自己动了起来。 「卡乌尔!」「他就是卡乌尔!」「卡乌尔出现了!」「救命呀!」「给我回来,笨蛋!」「可是,卡乌尔……」「呜哇!」「卡乌尔!」「卡乌尔!」 主动回战的士兵、面露怯意的士兵、转身而逃的士兵。列列知道该怎么对付他们,也具备各式各样的杀人技巧。 经过不断的杀戮之后,列列的身上沾满了鲜血。 这就是我,这就是我最真实的一面。 列列来到三楼。露西亚小队紧跟在后,列列只好迅速突破敌阵,专挑挡路的士兵下手。爬上楼梯之后,赫然发现四楼的走廊特别短,尽头处有一道上了锁的门。列列往旁边一闪,巴巴罗从列列的身旁掠过,开始撞击门板。撞了一次、两次、三次,直到第四次的时候,门板才被应声撞破。巴巴罗、露西亚、蓝拉以及黄绿目五人进入门后的房间。装置应该就在房间里面,只要开启城门、放下吊桥,魔女军团的先锋部队就会涌入夏路洛城。 列列转过身来,沿着通往三楼的阶梯旁边的狭窄阶梯爬上五楼。好几名士兵从五楼走了下来,结果全都死于列列之手。通往五楼的阶梯特别长,走廊往左右两侧延伸。走廊的每一个地方都有对外的窗户,以便卫兵监视城门附近的情况。沿着走廊前进的列列以魔王克星刺杀两名士兵,以钝剑击杀三人之后,巨大的闷响传入耳中,地面和墙壁也为之震动。城门开启了。列列越过地上的尸体,从走廊的窗户俯视夏路洛城,内心感到一阵狐疑。太安静了,不自然的安静。城门就要开启了,外头不应该这么安静。慢菩。城门一带的区域原本是一片漆黑,如今附近的建筑物和街道上却亮起了盏盏灯火。列列看见移动的人影,也听见说话的声音,城里的居民终于有所察觉了。 波尔莫的蓝拉出现了。「卡乌尔,一切都正常吧?……忘了你不能说话,当我没问好了。」 蓝拉探出窗外,这时哨所突然发生剧烈的摇晃。蓝拉朝着列列瞥了一眼。「城门打开了,吊桥似乎还需要一点时间。」 蓝拉跟其他的波尔莫不同,属于瘦高型的身材。个性阴阳怪气,难以捉摸。 「卫兵来了。」蓝拉说道。 列列也将视线移往窗外。左眼依然疼痛难耐。正如蓝拉所言,城门前的通道出现了几名士兵的身影。三人。不,四人。士兵试图前进,却又停下脚步。领头的士兵回过头来大叫了几声,似乎打算集结其他的士兵。 「胆小鬼。」蓝拉低声窃笑,同时又朝着列列瞥了一眼。「哨所的卫兵一直嚷着卡乌尔、卡乌尔,想必城里的其他人也听见了。你的恶名确实起了作用,露西亚大人的判断果然是正确的。」 列列收起魔王克星和钝剑,双手捧着脸上的面具。现在还不到摘下面具的时候,我必须继续扮演卡乌尔的角色。 哨所又传来剧烈的震动,列列的左眼顿时感到一阵疼痛。 「成功了!吊桥放下来了!」蓝拉高兴得又叫又跳。这才是波尔莫的正常反应,不过别扭的蓝拉应该不这么认为吧。只见他朝着列列瞥了一眼,旋即转过头去。隔着一层面具,捣着左眼的列列发出痛苦的低鸣。现在的我简直跟野兽没什么两样,列列心想。 「……卡乌尔,你还好吧?」蓝拉问道。 列列并未回答,因为他发不出声音。不对。就算发不出声音,至少还可以摇头或是点头,然而列列并未这么做。 列列与蓝拉身处的望楼正下方刚好就是城门。体型瘦小的斑狼吉德涅率先攻进夏路洛城,脚程奇快的兰德尔军团随之在后。按照原定计划,魔女军团的先锋部队应该从城门前的通道分进合击,大肆破坏城内的建筑物。 这时——通道两旁突然出现密密麻麻的黑影。 黑影从左右夹击斑狼和兰德尔,魔女军团的先锋部队顿时溃不成军。 数量差太多了。吉德涅和兰德尔的联军顶多数十人,对方却多了一位数,足足有数百人之多。 人类。卫兵队吗?不。如果是一般的卫兵,不可能全都穿着暗色系的外套。 「难道是……伏兵?」蓝拉的声音微微颤抖。 神秘的士兵们踏过吉德涅和兰德尔的尸骸,在城门前的通道摆开阵型,手中的长枪一律指向前方。夜色昏暗,看不太清楚,不过列列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这支部队。左眼又是一阵疼痛。想起来了。 过去曾经多次与这支部队一起行动。 他们是魔女讨伐队。 「朱枪……」喃喃自语的蓝拉显然也曾经在战场上目睹对方的身影。 魔女讨伐队「朱枪」。无论是骑士或是从士都配备朱红色的长枪与短枪,以及一面铺着毛皮的厚重盾牌。「朱枪」的成员只有短剑,没有骑士惯用的长剑,是一支以独特的枪术闻名于世的精锐部队。 「巧合吗……?可是——啊!」蓝拉大叫一声,双眼直盯着正下方。事实上列列早就有所察觉了。另一支部队正朝着哨所的入口移动,人数十分可观。看来之前应该是藏身于附近的建筑物之中。这支部队也穿着暗色系的外套,看不见身上的盔甲,只知道手中的武器是盾牌以及战鎚——不是长剑。列列的左眼隐隐作痛。那也是魔女讨伐队「轮舞」,擅长以宛如陀螺一般四处舞动的战鎚攻击敌人。如今轮舞的先锋部队就要抵达哨所了。 「必须立刻通知露西亚大人!」蓝拉拔腿就跑,列列也紧跟在后。走下楼梯来到四楼,楼下已经是一片哗然。蓝拉朝着装置所在的房间前进,列列则是拔出魔王克星和钝剑,准备前往三楼。这时露西亚的声音突然自身后传来。「——慢着,卡乌尔!」 列列回头一看,手持火烛的露西亚带着蓝拉和巴巴罗走出房间,依然是面无表情。当然,或许只是面色凝重罢了。「大致的情形找已经知道了,必须立刻通知本队——」 露西亚话才说到一半,立刻噤口不语。声音,就在附近。轮舞的队员已经来到三楼,准备登上四楼。 「黄绿目!立刻升起吊桥、关闭城门!动作快!」露西亚朝着房间大声下令之后,回过头来凝视着列列。「带着蓝拉突破敌阵,回到本队!告诉朵拉可,这是个陷阱!」 「露西亚大人呢何」蓝拉的声音近乎哀鸣。 「巴巴罗会保护我!快去!」 列列奔向三楼,蓝拉也紧跟在后。才刚走下楼梯,列列就感到有些不妙。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或许还可以突破敌阵回到本队,带着蓝拉可就没什么把握了。这时蓝拉的催促自身后传来,列列只好睁大右眼,朝着呈两路纵队登上楼梯的轮舞圣骑士展开突击。领头的圣骑士舞动战鎚,试图攻击列列。太慢了,根本打不中。列列轻轻一跃,闪过了战鎚,双脚落在圣骑士的肩膀,接着又踩在其他圣骑士的身上迅速前进。轮舞的圣骑士万万也想不到两路纵队的队形竟然替列列提供了绝佳的跑道。列列很快就抵达三楼,身后却传来「蓝拉……!」的惊呼。除了露西亚的声音之外,还包括了刺耳的碎裂声,以及男性的哀鸣。大概是巴巴罗开始修理圣骑士了吧。这时列列从挤满三楼的圣骑士之间发现了类似白光的细长通道。难以通过的地点,就以魔王克星或是钝剑排除障碍物——也就是圣骑士即可。于是列列决定付诸实行。圣骑士呈现密集队形,动辄掣肘,无疑是给了列列绝佳的下手机会。列列很快地抵达二楼。来到一楼之后,除了左眼之外,甚至连好一段时间未曾眨眼的右眼也疼痛了起来。列列不得不暂时停下脚步,这才发现自己被圣骑士包围了。圣骑士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声音格外地低沉。这时列列才发现这里的圣骑士几乎都不说话,通道上的朱枪也一样,大概是刻意保持安静吧。强忍着双眼的疼痛,列列闪过好几把战鎚的攻击,以钝剑撂倒两名圣骑士之后,又以魔王克星刺杀另一名敌人。就这样吗?列列心想。我的眼睛这样就不行了吗?区区疼痛根本不算什么。 列列发出如同野兽般的低吼,穿梭于圣骑士之间,很快地就逃离了哨所。朱枪还是停留在原地,似乎只打算挡下通过城门入侵夏路洛的先锋部队,并没有追击的意思。城门大大敞开,吊桥依然放下,不知道露西亚小队的情况如何。好几个轮舞的圣骑士欺上前来,列列立刻与他们拉开距离。途中遭过了少数的斑狼、兰德尔和古西。先锋部队早巳被魔女讨伐队的强势军力驱散,被迫各自作战。本队应该还要一段时间才会抵达,于是列列通过了城门,渡过了吊桥。 好几个波尔莫散布在吊桥的前方,挥舞着手中的火把,向本队传达讯息。大王之都夏路洛位于高地之上,即使相隔一段距离,火把的火光依然清晰可见。列列奔向其中一名波尔莫,夺走他手中的火把。将火把丢在地上,踩熄火焰之后,波尔莫立刻破口大骂。如果可以的话,列列真的很想替自己辩解,偏偏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默默地承受波尔莫的怒骂。 列列将试图扑上前来的波尔莫随手一推,怒气冲冲的波尔莫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列列摇摇头。安静,不要说话。 好像听见了什么。错觉吗?不。不是错觉。 夏路洛的城门是开口朝东,于是列列将视线移向北方。 距离——难以估算,不过确实听见了什么。声音很遥远,必须屏气凝神才听得见。错不了,哒、哒、哒的声音,断断绩续的。声音十分熟悉,过去曾经在哪听过。 难道是火打枪? 即使这只是毫无根据的推断,列列的身体还是自己动了起来。只见列列收起魔王克星和钝剑,一股脑地朝着北方奔去。 左眼隐隐作痛。 好像听见了莎莉的声音。不管了,假装没听到吧。 列列奔驰在高低起伏、经过多次践踏之后自动形成的道路上。 风势逐渐强劲,天上的乌云也跟着快速移动。 月亮从云层的缝隙中探出头来,很快地又隐没于云层之后。 列列不停地奔跑。 声音愈来愈近。 到底跑了多少距离?1卡列尔(约2km)?还是2卡列尔(约4km)? 列列终于停下脚步,试着调匀呼吸。 月光再度洒落大地。 只剩下不到2纳德(约200m )的距离。 收割之后的田地成为血腥的战场。 规模庞大的军队。 背对列列的军队排成整齐的队形,火打枪的轰然巨响自正前方传来。星锁。不只如此,夏路洛城内还有朱枪和轮舞。列列眼前的军队绝对不只一、两干人而已。魔女讨伐队的规模大约在一千到一千五百人上下,代表眼前的军队除了星锁之外,还包括了其他的魔女讨伐队。列列估计大概在两、三队之谱,或许还要更多。说不定所有的魔女讨伐队全都集结于此。 这大概就是露西亚口中的陷阱吧。 魔女军团掉入敌人设下的陷阱。 海地罗的脸孔自列列的脑海浮现。那个男人跟魔女讨伐队交情匪浅,跟魔女军团也保持良好的关系。而且前往安敦的 途中,列列曾经在黑暗中感受到他的气息。错不了的,一定是他干的好事。 尖锐的喇叭声划破天际,声势十分吓人。那是魔女讨伐队「金喇叭」的出击讯号。在喇叭声的鼓舞之下,魔女讨伐队显得士气高昂。列列虽然看不见,却可以想像魔女军团遭到压制、溃不成军的画面。不过话又说回来,局势的演变未免也太戏剧化了。 列列回过头来。夏路洛——没有,看不见了。火把的讯号——漆黑,一片漆黑。或许是城门再度关闭,或许是吊桥重新升起,也或许是察觉情况有异。总走波尔莫不再向本队传达讯号,察觉作战失败的本队才会做出撤退的决定吧。 列列开始追赶魔女讨伐队。军队的进击虽然神速,只要加快脚步,倒也不至于追不上。可是追上之后又能怎样? 犹豫不决的期间,列列已经来到距离魔女讨伐队仅剩1卡列尔(约2km)的后方。田地一片凌乱,到处都是战死者的遗骸,其中有人类、也有马匹,不过绝大多数都是布德、当古、古西、兰德尔以及狼群的尸体。当然,也有不少魔女壮烈牺牲。看来魔女讨伐队似乎是在此地埋伏,趁着魔女军团毫无防备的时候展开偷袭。不过就算如此,战况也不至于呈现一面倒的局势。魔女讨伐队确实是精锐尽出,然而魔女军团也不是省油的灯,阵中的魔王更是人类的一大威胁。然而事实摆在眼前,魔女军团确实是主动撤军。而且从魔女讨伐队的行动来判断,魔女军团应该是在混乱中落荒而逃。 集体行动的魔女讨伐队开始分散成好几个小队。 这代表魔女军团呈现四处逃窜的局面。 身后传来低沉的声响,而且还愈来愈近。回头一看,一大群火焰直逼而来。骑兵队的声音,难道是夏路洛城内的魔女讨伐队?若真是如此,代表露西亚小队已经全军覆没了。 露西亚死了。 替猎犬套上项圈、带着猎犬四处奔走、命令猎犬屠杀人类的魔女已经不在人世了。 却不代表自己的所作所为也会跟着消失。 列列的身体依然沉重,并未因此而获得解脱。 马。 对了。如果能够弄到一匹马—— 列列尽可能地压低身形,朝着左侧移动。骑兵小队来了,人数在一、两百人上下。少数几个人高举火把,其他人的手中握着长枪,看来应该是朱枪的骑兵队。 列列趴在地上。由于身上还披着一件暗色系的外套,只要保持不动的姿势,自然不会被发现。骑士队很快地从列列身旁通过,一个接一个。队伍的尾端有个稍微落后的骑士,列列立刻从地上起身,迅速地跳上马背。才刚推落骑士,列列就开始后悔了。应该杀了那个骑士才对。结果不出所料,被推下马背的骑士果然大声叫嚷,前方的骑士立刻回过头来。糟糕,被发现了。前方的骑士并未掉转马头,而是跟身旁的骑士低声交谈。「难道是敌人……?」听起来似乎如此。情况不妙,早知道就应该痛下杀手。为什么放了他一马?左眼隐隐作痛,可恶。我已经不是卡鸟尔了。这就是真正的原因吗?嗯,无法否定。 「——……!」 列列发出无意义的声音,试图向跨下的战马下达命令。他已经好一阵子没骑马了,这匹马又十分陌生,不知道会不会乖乖听话。事实证明列列多虑了,战马果然遵照列列的意思掉转马头加快了速度。前方的几名骑士察觉列列的存在,却并未掉转马头,反而一股脑儿地往左方移动,大概是打算封住列列的去路吧。于是列列轻拍战马的臀部,同时在内心喃喃自语。快跑吧,跑快一点。 战马微微垂首,旋即迈开四足飞奔而出。 很好,就是这样。 骑着战马的列列自骑士的身边一掠而过,有惊无险地闪过对方的攻击。 于是列列就这样赶过前方的骑士队。 「那是……!」「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卡乌尔吧?」「就是卡乌尔没错!」「卡乌尔骑在马上!」「那是我们的战马!」「别让他跑了!」「快追!」 骑士队起了一阵骚动。几名骑士追了上来,却怎么也追不到列列。重量显然是最主要的原因。魔女讨伐队的骑士个个都是重装备,列列身上却没有任何金属制的防具。而且列列胯下的战马显然受到惊吓,在恐惧的催化之下,更是毫无保留地全力冲刺。即使隔着一层马鞍,列列依然清楚地感受到战马内心的恐惧。它到底在害怕什么?紧跟在后的追兵吗?好歹也是魔女讨伐队的战马,应该不会这么不济吧? 还是说,它怕的是我? 难道是身上的血腥味以及腐臭让这匹战马感到恐惧? 抱歉。我不知道你的名字,又不能说话,没办法安抚你的情绪,也无法好好向你道歉。不过——对不起,让你受到惊吓了。这不是你的错,不过——请你跑快一点好吗?愈快愈好。 绝对不能落入骑士队的手中。 我一定要离开这里。 尽快回到那个人的身边。 夏路洛北方4摩典(约32km)、云雾缭绕的当塔努山谷的阵地,友友就在那里。 我不再是卡乌尔了,却不代表卡乌尔犯下的罪孽也因此一笔勾消。或许我应该以死谢罪,可是友友不同,她没做错什么,心灵并未染上战争的气息。她从未拿起长剑在战场上伤害敌人,总是一个人默默地伤心抱痛。 一定要带着友友逃往安全的场所。 拜托你了,跑快一点吧。列列的双腿使劲夹紧马腹。或许是感受到列列内心的焦急,也或许只是受到更大的惊吓,就在战马准备加速的时候,筋疲力竭的前腿突然往前一折,顿时将列列抛到了半空中。 列列滚了几圈,旋即从地上弹了起来,这时一名刚好赶到的骑士立刻从马背上擧起长枪,往下就是一剌。列列往地上一滚,有惊无险地闪过明晃晃的枪尖。列列所骑乘的战马发狂似地横冲直撞,数名骑士瞬间将列列包围起来。睁开右眼,时间的流速顿时慢了下来。列列穿梭于枪尖与马蹄之间,左手拔出钝剑,爬上了另一匹战马。以钝剑击落骑士之后,列列的右手抓起缰绳。既然安抚收不到效果,那就用威胁的吧。不想死的话,就给我跑快一点。在列列的威胁之下,战马果然没命地往前冲。 不过左右两边都有骑士。列列的御马术不如骑士精湛,马背上的行动也受到限制。再加上对方的长枪占尽了攻击距离的优势,列列顶多只能采取被动的防御,无法主动抢攻。列列很想改变行进路线,然而在左右两侧都被骑士包夹的情况下,还是只能直线前进。 ※ 「——还不到时候,别出来!忍着点……好!就是现在!突击!」 塞尔吉·法连德尔一声令下,从士们纷纷擧起长枪蜂拥而出。前方有座小小的森林。敌人逃进森林之后反守为攻,来了一记回马枪。而且担任攻击箭头的正是魔女朵拉可、魔王古鲁布布以及朵拉可的直属部队,战力自然是非同小可。星锁的部队禁不起魔女军团的强力压制,顿时落得溃不成军的下场。塞尔吉在混乱中跌下马背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死定了,幸好被跟在后面的从士所救,才侥幸捡回一命。就在塞尔吉聚集幸存的从士,准备伺机而动的时候,那个男人带着那个女人冲进了朵拉可的部队。 伊安·布莱克华德。过去是影犬的领袖,现在的身分却大为不同。大卫·林奇任命他为星锁独立分队的分队长,队员只有两人,那就是分队长伊安与拥有古铜色肌肤以及金色瞳孔的女人。暴露煽情的穿着令人联想起魔女,然而那个女人却是更胜于魔女的存在。 蒂亚娜。 她不是人类,人类绝对没有那种本事。 蒂亚娜独自对抗朵拉可的部队。赤手空拳,没有 后记 即使心中对永远不会结束的故事存在着一份憧憬,也必须承认每一个故事都有结束的时候。 以某种形式结束一个故事,并不代表这个故事就此消失。一个故事的结束,有时也等同赋予这个故事永恒的生命。或许也就是因为如此,结束亲手创作的故事向来是我内心最大的愿望。 虽然有不少波折,但『我心之剑』总算是以我预期中的形式完美落幕。 没有责任编辑o兄以及赋予本书完美插画的kaya8兄,这个故事恐怕难以问世,在此向两位致上谢意。 最后也对参与本书制作、出版、贩卖的工作人员以及支持本书的读者献上无限的爱与感谢。 有缘再会。 十文字 青 大家好,我是kaya8。我心之剑于第5集正式完结。 友友、列列、以及大家都经历了一场痛苦的战争,创作最后的插画的同时,也希望两人可以得到真正的幸福。 友友和列列的笑容实在令人感动。 十文字老师,这段时间辛苦您了。 替这部作品绘制插画,是我毕生的荣幸。 感谢大家的支持! 即使心中对永远不会结束的故事存在着一份憧憬,也必须承认每一个故事都有结束的时候。 以某种形式结束一个故事,并不代表这个故事就此消失。一个故事的结束,有时也等同赋予这个故事永恒的生命。或许也就是因为如此,结束亲手创作的故事向来是我内心最大的愿望。 虽然有不少波折,但『我心之剑』总算是以我预期中的形式完美落幕。 没有责任编辑o兄以及赋予本书完美插画的kaya8兄,这个故事恐怕难以问世,在此向两位致上谢意。 最后也对参与本书制作、出版、贩卖的工作人员以及支持本书的读者献上无限的爱与感谢。 有缘再会。 十文字 青 大家好,我是kaya8。我心之剑于第5集正式完结。 友友、列列、以及大家都经历了一场痛苦的战争,创作最后的插画的同时,也希望两人可以得到真正的幸福。 友友和列列的笑容实在令人感动。 十文字老师,这段时间辛苦您了。 替这部作品绘制插画,是我毕生的荣幸。 感谢大家的支持! 即使心中对永远不会结束的故事存在着一份憧憬,也必须承认每一个故事都有结束的时候。 以某种形式结束一个故事,并不代表这个故事就此消失。一个故事的结束,有时也等同赋予这个故事永恒的生命。或许也就是因为如此,结束亲手创作的故事向来是我内心最大的愿望。 虽然有不少波折,但『我心之剑』总算是以我预期中的形式完美落幕。 没有责任编辑o兄以及赋予本书完美插画的kaya8兄,这个故事恐怕难以问世,在此向两位致上谢意。 最后也对参与本书制作、出版、贩卖的工作人员以及支持本书的读者献上无限的爱与感谢。 有缘再会。 十文字 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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