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某飞行员的夜想曲》 序章 台版 转自 tsdm轻小说组 修图:阿力、迪伦 录入:雪漫 校对:海猫 黑尾鸥受到天空的眷顾。 这片天空就是黑尾鸥的盟军。大气会告知他敌军的位置,攻击他的炮弹全数都会被风卷走,消失在他的航迹后方。 天空的意志守护着黑尾鸥。 否则的话,怎么会有人能够闪避得如此出神入化? 这简直就是神迹。凭我的本事,绝对没办法击落黑尾鸥—— 正规航母「云鹤」的航空队编队长——波佐见真一——凝视着打在飞机挡风板上的豪雨,脑中听见这样的声音。 他摇摇头,抛开胡思乱想。 别丧失自信了。 不论是数量、机身性能、或是武器装备,我方都占了上风。 追逐「黑尾鸥」的单座式战斗机「真电」一共有十四架。 它们凭着机身速度的优势,从四面八方发射三十公厘机枪弹,阻挡黑尾鸥的前进路线,强迫他改变方向,并绕到他的回避方向继续发射雨点般的攻击。 在这种情况下,不可能让他逃走。再过几分钟,黑尾鸥和下任皇妃就会喋血于海面。然而万一被他们逃掉了——身为编队长的波佐见就必须负责。 波佐见努力振作精神,观察着opl瞄准器。 在积雨云的正下方—— 黑尾鸥青灰色的机身正贴近被雨点溅起水花的海面飞行。透过蜘蛛网状的瞄准器看到的飞机形体越来越大。波佐见也明白,黑尾鸥只能选择飞行在十公尺的高度才能求生路。技术不佳的飞行员如果从后上方追逐他,就有可能坠人海中。要击落此刻的黑尾鸥,只能选择和他飞在同样的高度。而波佐见率领的真电编队便具有这样的能力。 银白色的水幕后方,隐约可见坐在后座的下任皇妃——璜娜·戴尔·摩莱尔——的身影。这次作战的目的,就是要把这名少女击落到中央海底,让她与卡洛皇子的婚礼无限延期,借以重挫雷瓦姆皇国的战斗意志。虽然很残酷,但是在战争中却也是无可避免的。如果让黑尾鸥突破中央海,举办一场举国庆祝的婚礼,就会成为雷瓦姆展开反击的烽火,并使得开战半年以来持续提升的我方士气受到打击。天上帝国的命运取决于此时此刻,任何怜悯都是多余的。 波佐见化身为只管击落敌人的机械,把机身逼近对方。 敌机「桑塔库鲁斯」的双翼已经超出瞄准器的范围之外。 波佐见已经接近到必中的射击距离,就连后座女孩恐惧的表情似乎都看得见。 波佐见在心中闭目合掌,把三十公厘机枪弹的发射杆往旁边扳倒。 机身胴体部位的发射口发出咆哮,鲜红的火线刺穿豪雨,火舌朝着坐在桑塔库鲁斯后座、美丽动人的下任皇妃扑上去。 转瞬之间—— 海面溅起水花。 波佐见的挡风板前方被海水形成的薄膜遮覆。 接着他发现原本应该被击中而粉碎的桑塔库鲁斯不在前方。 瞄准器中只见雨水打在无垠的海面上。 「怎么可能!」 波佐见不禁喃喃自语。他凝神观察四方。 黑尾鸥不知何时已经飞到距离波佐见相当遥远的左前方,贴近海面飞翔。 后续的战斗机继续追逐,和波佐见一样凭着机速优势取得黑尾鸥后上方的位置,逼近到必中的射击距离,然而黑尾鸥似乎能够掌握所有先机,在绝妙的时间点移动机身,躲过雨点般的弹炮。 十四架「空中王者」真电竟然无法制服区区一架水上侦察机。 ——黑尾鸥受到天空的眷顾。 波佐见耳际又轻轻拂过先前的耳语声。 他的视野被雨水遮蔽,能见度太差了,根本看不到黑尾鸥的尾翼…… 这时一道金黄色的闪电呈钩状曲折划过波佐见面前,伴随着上天的怒吼。 他感到眼前一片黑暗。在这强烈的暴风雨中,甚至连确认海面都有困难。 他以仍旧烙印着闪电光芒的网膜注视雨中,却看不见黑尾鸥的身影。 「在哪里?」 他感到焦急。他不仅看不见黑尾鸥,就连飞在周围的随从机也不知在何时消失了。 视野中只有豪雨形成的帷幕。墨水般漆黑的海面承受着密集打落的斗大雨点,卷起滔天的大浪。 这不是寻常的雨量。雨滴甚至渗透到座舱罩的内部。 云、海、雨以及这片空域,仿佛都站在黑尾鸥那一边。 难道追逐行动失败了? 不可能。 他们破解了雷瓦姆皇太子粗心送出的电信密码,派出一整支舰队在黑尾鸥的前进方向布下天罗地网。飞行舰队组成厚实的钢铁墙壁,「空中王者」真电也准备妥当,等侯可怜的猎物上钩。附水上起落架的笨重侦察机不可能单独突破他们的警戒网。 然而此刻黑尾鸥却溜过波佐见的指缝,准备完成空前的伟业。 ——单机突破中央海的敌阵,横渡一万两千公里! 波佐见的脑海中烙印出这样的句子。他心中涌起屈辱感。然而不论在暴风雨中徘徊多久,黑尾鸥都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此刻的位置已经快要超出空中母舰的电波范围。一旦超出,没有导航员的单座式战斗机就无法返回母舰,只能等着电力耗尽而落入海中。 「可恶……可恶!」 波佐见虽然感到不甘,也只能发出低劣的咒骂。他必须回到母舰,向航空参谋与飞行队长报告这样的事态,不论找什么借口大概都不会管用。他能够承受斥责与怒骂,然而最让他难以忍受的,就是同僚无言的嘲笑。 他脑中已经听得见「那家伙」的嘲笑声。那个问题士官和波佐见宛若水与油、天空与海一般绝对不会有交集。想到要被那家伙看扁,就令他懊恼不已。 波佐见握着操纵杆,表情变得扭曲。如果要被那家伙嘲笑,他甚至觉得直接冲入海中坠机而死还比较干脆一点。他情不自禁地真的想推动操纵杆,不过他又想到不论是否死于此地。那家伙都会嘲笑自己,于是又将表情扭曲的脸孔转向母舰所在的空域。 积雨云的底部灰暗而冰冷,好似反映着波佐见忧郁的心情。 「你们让他跑掉了?」 在天上帝国空艇兵团正规航母「云鹤」舰桥二楼的航空司令室,航空参谋和飞行队长都不可思议地看着波佐见。 「十四架真电联手,竟然没办法击落没有护卫的水上侦察机?」 听到事实被说出来,波佐见更加痛切地意识到这整件事有多么荒谬。 波佐见直立不动,咬住嘴唇直到渗血,接着瞪大眼睛挺起胸膛说: 「这一切都是我的责任。」 「我想知道详情。发生什么事了?」 「我方没有任何失误。单纯只是因为航路上出现积雨云,还有对手的技艺太过高超。」 两名上级军官面面相觑,接着飞行队长开口了: 「既然是受命保护下任雷瓦姆皇妃穿越中央海的飞行员,当然不会是省油的灯。可是再怎么说……他驾驶的不是水上侦察机吗?更何况坐在后座的还是个不知道如何使用机关枪、只会增加重量的包袱。连这样的敌人都无法击落……」 波佐见的心在淌血。他开始后悔当初没有选择冲入海中自杀。 飞行队长说得没错。他在这场不可能失败的任务当中竟然失败了。 「我愿以死谢罪。」 波佐见脱口而出心中的念头。 「海军没有那种思考模式,别提陆军那 一套。与其以死谢罪,还不如活着继续战斗。」 「……是……我太轻率了。」 「不过看来对手比我们想象的更难对付。如果说十四架飞机包围都没办法击落他,那该怎么办呢?」 航空参谋问完,飞行队长便回答: 「战场上偶尔会出现像这样罕见的怪物飞行员,以超乎人类极限的能力统御天空,可以说是空战之子……」 航空参谋哼了一声,凹陷的双眸望向窗外,俯瞰着飘在两千公尺高度的碎云。 「我们不是也有一名空战之子吗?」 飞行队长和波佐见同时显出苦涩的表情。 「的确。可是话说回来……」 「要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未免有些……」 航空参谋背对着支支吾吾回答的两人,以平静的语调询问: 「波佐见,你觉得如何?如果是千千石,有办法击落黑尾鸥吗?」 波佐见感到耻辱之火在胃里燃烧,大脑前额叶源源不绝地涌出对那家伙的咒骂。不过虽然他心中充满憎恨,却不能胡乱回答参谋的问题。 他老实说出自己的想法: 「如果是千千石中尉……应该可以击落黑尾鸥。」 「你很肯定吗?」 「……我很肯定。可是……中尉的人格有很大的问题……」 波佐见说到一半便停顿下来,由飞行队长替他接话: 「千千石的技术的确没话说。不论是天上帝国或雷瓦姆,应该都没有人能够在空战中胜过他。可是他的坏习惯就是完全不考虑军队组织……就像小孩子一样,连我的话都不肯听。」 「他不是那种能够为整体而战的人。那家伙、那个人……根本无法区分现代战争与古代武士之战!」 「只要能够击落黑尾鸥,即使是不合时宜的暴徒也无妨。就让他来表现一下吧。」 航空参谋坚定的话语让部下们无力地垂下肩膀。飞行队长愁眉苦脸地对波佐见下达命令: 「去叫千千石过来。我会指导他这次的任务。」 「……是!」 波佐见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航空司令室。 他思索着千千石在航母「云鹤」内有可能待的地方,决定先到飞机库去找人。 波佐见从上甲板走下阶梯,迎接他的是冰冷的阴影。总计八十架以上的螺旋桨战斗机、轰炸机、攻击机并排在无机质的水泥地板上,维修员正在替刚回来的真电补充氢电池的电力。真电比其他舰载机高出一截,一眼就能认出来。波佐见在琥珀色的灯泡光线下走过密集排列的真电之间,寻找千千石的爱机。 他立刻就看见仿佛在嘲讽人的米格鲁犬图案。 每次看到这幅图案,波佐见就会深锁眉头。 照理来说,画在机首的图案应该是老虎、豹、老鹰之类看起来很威武的野兽才对,千千石为什么要喜滋滋地把这只呆脸的米格鲁画在爱机上?如果是击坠数只有一、两架的飞行员开玩笑地这样画,那还可以当作有趣,可是千千石是开战半年就击落六十九架敌机的击坠王,也是天上帝国的儿童们崇拜的对象。为了提升士气,至少也该选择适合登上报纸画面的动物吧? 波佐见曾经质问过千千石画米格鲁的原因。 「这是我的护身符。」 千千石照例用粗鲁的口吻回答,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即使波佐见追问他详情,他也不肯作答,反而突然开始批评起波佐见的空战技术。波佐见立即受到挑衅而大怒,结果关于米格鲁的事情就被转移话题了。 千千石的飞机维修员坐在驾驶舱内,拆下仪器进行清理作业。波佐见由外面大声询问: 「千千石在哪里?」 年纪还很轻的维修员从座舱探出沾满机油的脸,左右张望了一下问: 「他不在机翼底下吗?」 波佐见把视线转向真电折起的机翼底下。由于真电的高度很高,因此他不需弯腰也能看到机翼下方没人。 「不在!」 波佐见觉得自己好像被捉弄了,不禁拉高嗓门。 「他刚刚还在确认起落架的状况……那也许是在驾驶员休息室吧?」 维修员胆怯地回答。波佐见怒气冲冲地拱起肩膀走向休息室。他从来没听过哪个军官会亲自维修机身,可是千千石却很喜欢做这种事。 波佐见越过下甲板,来到狭窄的走廊上。正规航母「云鹤」船内是由上中下甲板与防御墙层层划分的迷宫。云鹤航空队的驾驶员休息室位在降落海面之际沉入吃水线底下的「不见天日区」。室内的飞行员注意到波佐见便挺直背脊敬礼。身为飞行军官的波佐见就是住在这块居住区的飞行员的长官。 天上帝国的海军分为「军官」、「士官」与「兵」。从军校毕业的是「军官」,进入军队后一开始就是少尉;而飞行预科练习生——也就是「预科练」——出身的飞行员则是「士官」,不论飞行技术如何卓越,都无法违背「军官」的命令。 ——一般来说,应该是如此。 波佐见想到这里咬了嘴唇。 千千石属于士官出身的特例,亦即具有「特务中尉」的身份。这个位阶被视为比纯粹的飞行军官阶级来得低,然而千千石却对这样的惯例嗤之以鼻,即使在众人面前也毫无忌惮地嘲讽军官们的战技。虽然说这样的态度让军官们非常受不了,但因为没有人能够在空中胜过千千石,因此都无法反驳——千千石的战绩就是如此辉煌。 开战以来半年,千千石创下确实击坠数六十九架的纪录,成为天上帝国的击坠王。击坠数第二名的纪录是三十二架,由此可见他的记录有多么突出。 千千石的纪录主要是在圣马尔提利亚的制空战中创下的。他被分配到天上帝国军(帝军)在邻接圣马尔提利亚的国境附近设置的「高冢机场」航空队,以雷瓦姆皇国军(皇军)东方派遣师团为对手,连日展开空战,每天几乎都有邀击战与制空战。千千石以大举来袭的皇军战斗机「艾列斯2」为对手,展现以一挡千的英雄气概。 做为千千石的「刀」发挥威力的,就是天上帝国最新型的单座式战斗机「真电」。 这项杰作被雷瓦姆设计技师评价为「跳过飞机进化必要过程的两个阶段而诞生」,不论最高速度、续航力、武装、上升力、回转性能等,都远远凌驾于艾列斯2之上。真电护卫的帝军攻击队轻易地将炸弹与空雷投掷在皇军的要塞与机场,皇军攻击队却无法顺利攻击真电守护的帝军机场,只能日复一日被削弱战力。雷瓦姆方面刻骨铭心地了解到性能优异的单座式战斗机对战局有多么重要的影响。 真电的性能原本就相当杰出,又出现千千石武夫这样的空战之子成为驾驶员。被盯上就一定会被击落的「魔犬」米格鲁传闻,逐渐扩散到驻扎于圣马尔提利亚的所有皇军。开战三个月之后,甚至有皇军飞行员光是看到米格鲁就直接从艾列斯号跳机。 千千石为什么这么强? 波佐见曾经与云鹤航空参谋讨论过这个议题。 千千石拥有在空中辨识两万公尺外敌机的视力、比谁都更能撑过格斗战时强烈g力的肉体、控制因加速而沉重的操纵杆的臂力、由操纵杆的震动察觉机身构造极限并将战斗持续到濒临空中分解前一步的纤细肌肉神经、把过重而容易在抵达敌人之前坠落的三十公厘机枪弹确实射在敌机的计算能力(计算战场空域风势、自机与敌机速度差、距离、高度、二次元空间位置关系……等所有元素以确实命中敌机的能力)、即使没有导航员也能进行单机海上导航的能力——持久力、爆发力、反射神经以及脑力……等战斗机 飞行员所需的任何能力,他都非常地杰出。然而他的厉害之处还不仅如此——以上能力都可以借由努力来磨练,然而千千石之所以会被称为百年难得一见的飞行员、帝军的至宝,是因为他拥有单凭努力无法获得的优异「直觉」。 千千石在过去也曾数十次找出隐藏在云中的敌机、看破诱敌编队、在被认为不可能返回的单座式战斗机夜间单独侦查飞行中获得成功。这并不是依靠肉体或精神能力,而是几乎可称作「超能力」的力量。对上千千石的敌机无法从云层后方偷袭,也不能利用云层逃遁,不论如何逃躲都会被跟上,从极近距离遭受三十公厘机枪弹致命一击而坠入海中。 既然知道和千千石对峙无法获胜,甚至也无法躲藏或逃跑,于是遇上「魔犬」米格鲁的皇军飞行员也只能选择直接背起降落伞跳下去。 而且千千石的「直觉」在空战中也越加得到琢磨。 提升飞行员能力的最佳途径就是实战。越是增加与敌机空战的经验,千千石越是能够从天空学习、琢磨自己的能力。开战半年期间,千千石的飞行时间已经超过一千两百小时。雷瓦姆皇军是让飞行时间只有三百小时的新科飞行员乘坐大量生产的飞机把他们送到战场上,因此他们和千千石等天上帝国军飞行员之间大概有剑道二级和七段左右的实力差别。 然而千千石经历的空战越多,个性也越加古怪。他曾十几次违背上级命令而一意孤行,在舰内倒立着生活或站着睡觉,踢倒态度很踉的军医,质问上级的空战指挥方式……等,作风自由奔放。上层阶级当然很想处罚他,但因为千千石的空战技术太杰出了,无法失去如此宝贵的战力,因此现在云鹤舰内甚至弥漫着「既然是千千石就没办法了」这样的宽容气氛…… ——技术虽然很好,骨子里却是个小孩子。 波佐见叹了一口气,到士兵室寻找千千石。香烟的烟雾在灯泡光线下显得格外鲜白。在令人窒息的汗臭味与热气当中,唱片机的音乐从不知何方传来。 「这不是编队长吗!您大驾光临这么肮脏的地方,真是我们的荣幸!」 打着赤膊的飞行员一手拿着罐装啤酒,笑嘻嘻地对波佐见敬礼。虽然说像这样对上级打招呼有些太随便了,不过波佐见并不讨厌部下这样随兴的态度。他从胸前的口袋掏出一根香烟给这名士兵。 「千千石在这里吗?」 「谢谢!特务中尉大人在那里欣赏音乐!」 士兵得到军官专用配给品的施舍,喜滋滋地指着从刚刚就听见播放音乐的角落。 在黑暗中—— 千千石把脚背钩在三层床最上层的扶手,赤裸着上半身倒挂着。他的左右是杉野平助与松田太一,两名随从机驾驶也同样半裸着倒挂,三人前方的唱片机传来水守美空的爵士歌声。 ——这不是敌方的音乐吗? 波佐见眉间的皱纹更深了。这种音乐是在约半世纪前经由雷瓦姆自治区圣马尔提利亚传到天上帝国的,但目前在国内已禁止播放、贩售,甚至也禁止聆听。然而千千石竟然在航空母舰内毫无忌惮地公然播放敌方音乐。波佐见完全无法了解,他为什么要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地方刻意惹上级的反感。 水守美空是人气国民歌手,拥有一头美丽的黑发,五官深邃而不像一般天人,身材也相当修长。她似乎是大家闺秀出身,个性清纯、优雅而内敛。她的歌声清透而可爱,但又带些无奈。她曾经是爵士歌手,可是在决定和雷瓦姆皇国开战之后,就只被允许唱天上帝国的国定歌曲与歌谣。波佐见很难想象这样一位歌手会受到粗俗的千千石喜爱,不过他只要一有空闲就会听水守美空的歌曲。 事实上,波佐见自己也偷偷喜欢水守美空的歌曲——不,与其说是喜欢她的歌。或许更喜欢的是她清秀的身影。波佐见虽然没有公开承认过,不过只要大众报刊上登了水守美空的消息,他就会一一买下来。 ——为什么我会和这家伙有一样的兴趣? 这一点也让他感一到不甘。他无法原谅千千石这种人竟然和自己喜欢同样的音乐。 波佐见曾经学过雷瓦姆语,也了解歌词的内容。这首歌的歌词是: 如果我会飞,就要飞到海上找你 我会越过层层云峰,询问海鸥你的所在 如果我找到了你的船,就会偷偷在帆影休憩 我只会看着你的背影,不会对你开口,因为我只能得到冷淡的回应 所以我只能把祈祷传递给你 我爱你 我爱你 悲伤的歌声宛若在呼唤远处的恋人,淡淡地勒紧波佐见的胸口。千千石和大多数天上帝国的人一样,无法读写雷瓦姆语,因此应该也不了解歌词的内容,只把歌声当作乐器旋律一样在听。在悲伤而甜美的歌声之间,可以听到杉野好似垂死挣扎般的嘶吼: 「六十……七……咿咿!」 「唔唔……!呼唔……!」 「六十……九……!」 波佐见停在三机编队的面前,低头看着倒挂的千千石。 「千千石,长官有事要找你。到航空司令室来吧。」 年仅二十二岁的云鹤航空队编队长——千千石武夫飞行中尉——仍旧保持倒挂的姿势,以认真的眼神回答眼前的同僚: 「我在训练中。」 千千石常常上下颠倒,在舰内时只要一有空就会倒立。波佐见原本以为他是想要搞笑。但他本人却一本正经地说是「在训练」。他主张,飞行时有时候必须上下颠倒观察地面。因此平时就应该训练上下颠倒的视觉状态,可是波佐见从来就没有听过有哪个飞行员会做这种训练。 「航空参谋叫你过去。快停止训练跟我过去。」 千千石仍旧倒挂着,默默地瞪波佐见。波佐见板着脸孔关上唱片机。凉风般的歌声消失了,汗臭味与热气变得更加浓密。 杉野与松田夹在两名上级之间,面面相觑,彼此点头之后发出「哇啊」的悲呜跌落到地板上,接着两颗平头排在一起,直立不动地向波佐见敬礼。 「我们停止训练了,波佐见中尉!」 「失礼了!」 肌肉发达、以体力自豪的杉野。以及偏瘦而给人理智形象的松田——这两个十几岁的年轻人被合称为「杉松」,都是敬千千石为师、正值成长期的年轻武士。波佐见没有斥责他们,只是依旧低头看着倒挂的千千石。 千千石小声说了: 「……七十。」 他用沉重的语气数完,以腹肌的力量拗起上半身,把额头压在膝盖下方,以优雅的动作单手抓着扶手,然后抽出脚尖跳下来。他直接用手巾擦汗,没有看波佐见的脸,直接猜中: 「让黑尾鸥给逃掉了?」 波佐见努力压抑心中的怒火,说: 「……想笑就笑吧。」 千千石以令人毛骨悚然的冷酷眼神盯着波佐见。 他像武士一般把留着不剪的长发随兴地绑成马尾,端正的五官深处带着某种激烈的情感,眼中微微隐藏着嘲讽的神情。他用手巾擦了赤裸的上半身汗水之后,穿上飞行服。 他那双宛若钢铁般深灰色的瞳孔映照着波佐见的身影。 「厉害吗?」 千千石只说出最低限度必要的字。波佐见苦涩地回答: 「我们有十四架飞机包围,可是却被逃走了。」 「是你太差劲了吧?」 千千石迅速的反问刺中波佐见的胸口。他咬牙切齿到齿间发出摩擦声,瞪着眼前这名同僚。 「你跟他对上就知道了。」 「我会很期待。」 千千石缓 缓通过波佐见旁边,走向舰桥。波佐见连忙追在他后方。 「参谋大概会把中队指挥权交给你。」 「一开始就该这么做。」 「你知道为什么当初不是这么决定的吗?」 「空战不能靠纸上谈兵。」 「命令可以从纸上发布。」 「到了空中不会有用。」 「就是因为这种想法,才不会把指挥权交给你。」 千千石把手放在通往上甲板的梯子时,突然转向波佐见。 这时他脸颊的表皮底下透露出恶意的嘲讽。 「就是因为这种想法,才会让水上侦察机逃掉。」 「唔……」 「大人物是不会了解现场情况的。」 波佐见被驳倒,忿忿地闭上嘴巴。虽然说千千石的言行无礼到了极点,可是确实没有人能够在空战中赢过千千石,因此他也无从反驳。 ——你也去输一次吧。 波佐见压抑的怒火在心中转变为这样的声音。 他带着不满的表情回到司令室,航空参谋下达千千石的命令就如波佐见所预料的。 「击落黑尾鸥。」 在夕阳映照成暮色的舰桥司令室内,千千石不改平时无机质的表情接受命令。 「是!」 「黑尾鸥已经越过大瀑布,潜伏在西叶拉卡地司群岛。要找到他躲在哪一座岛屿困难到极点,因此机动舰队只是停泊在近海,一旦黑尾鸥起飞,就会进行追踪,并由真电来负责给予致命一击的任务。如果让黑尾鸥横渡中央海,就会成为雷瓦姆方面反击的狼烟。我们不能容许第二次的失败。别忘了,战争的命运就靠这一役了。」 「我一定会击落他。」 面对航空参谋亲自下令,千千石依旧只是淡淡地回答。 包括他本人在内,没有人会料到这个轻描淡写的回答就决定了他今后的命运。 三天后—— 降落并停泊在西叶拉卡地司群岛沿海的云鹤舰内响起紧急号角的声音。 原本在风平浪静的南海恰然自得的海军士兵们突然开始忙碌起来。不久之后,升力装置发出隆隆巨响,天上帝国数一数二的正规航空母舰离开海面开始升空。原本组成半径五千公尺的轮形阵的其他飞行舰艇也飞上夏日的天空,使深蓝的海面扬起一阵风暴。前一刻的静谧消失了,转眼间天空便转化为战场。 云鹤冲破云层,爬升到三千公尺的高度,见到远处东方的群岛岛影。 「预定战斗机队,实时待命!」 飞行队长的声音传递到所有人。 以千千石为首的十四名真电飞行员奔到飞行甲板上。真电已经排列在后甲板,由专任维修员进行最终检查。飞行队长在飞行员前方把今日战斗要领写在黑板上,接着严厉地命令千千石: 「别忘了我告诉过你的,本日追踪作战要以严密的编队行动来进行!十四架组成一条圆环,把黑尾鸥诱入空中的蚂蚁地狱当中!虽然可能会花上一段时间,不过凭你们的能力,一定能够办到!这是决定天上帝国命运的作战,绝对不允许独断恣行。十四架飞机必须协力完成任务!」 「是!」 战斗机队的答复充满昂扬的士气。飞行队长观察千千石的表情,可是他和平时一样板着脸孔。这三天以来,飞行队长亲自对千千石解释近代战争中编队空战的重要性。他说酸了嘴告诉他:由敌我双方挑选勇士一对一决斗定胜负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在近代战争当中,个人必须成为构成钢铁的分子,替全体军队奉献牺牲。千千石的表情没有变化。当队长问他:「知道了吗?」他只回答:「我理解了。」至于他是否真的理解,就只能从他今天的行动来判断了。 云鹤把舰首朝向迎风面,配合舰速与风速,产生可让战斗机起飞的秒速十五公尺以上的合成风力。飞行队长让风吹散心中的不安,发出号令: 「预定战斗机队,排队!」 经过锻炼的飞行员在舰桥下方排队,受强风吹拂也直立不动。 云鹤舰长由舰桥司令室走下来。他走到排队的飞行员面前,简短地训示。 「这是你们表现平日训练成果的时候。我们不能让雷瓦姆皇子妃横渡中央海。敌军的士气会冲到天上或跌落谷底,就以现在为分水岭。你们的双肩背负着战争未来的走向,希望你们能够各自努力。」 「是!」 真电飞行员也了解这项重任的意义。天上帝国的国力不到雷瓦姆皇国的十分之一,战争拖得越久,国力的差异就会变得越明显,使得天上帝国处于劣势。为了实现短期决战、加速和平脚步的来临,必须在今天的这片空域杀害下任雷瓦姆皇妃,把雷瓦姆国民的战斗意志推落到谷底。 舰桥传来离舰信号。 「战斗机队,离舰!」 航空队长的号令发出,准备出击的飞行员便奔向排列在甲板两端的真电。 一号机是编队长千千石的座机。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激昂的表情,宛若散步一般走向自己的爱机。 送行的波佐见朝着他的背影喊: 「你了解吧?这是编队行动,要全体合作战斗!知道了吗?」 千千石没有回头,只是举起一只手,显得很不耐烦。 「不要擅自行动!我们是军人,不是小孩子在打架!」 千千石连半张脸都没有回,爬上米格鲁机的梯子进入驾驶座。为了离舰时不让尾部螺旋桨擦到甲板,真电的固定脚比一般舰载机来得长,上下机都必须爬梯子。飞行员和专任维修员简短地讲了两、三句之后,迅速完成仪器类的检查。 「前方散开!电池槽发动!」 在确认维修员都散开之后,千千石发动了氢电池槽。电池产生的电力流入dc马达,机身开始颤动。 「连结!」 惯性轨道机与马达轴接通,尾部螺旋桨开始嗡嗡作响。襟翼降下,巨大的噪音冲上夏日的天空。米格鲁机前进到中央白线,便一举拉下杠杆。 「挥帽!」 飞行队长一下令,舰桥下的士宫与维修员便同时挥动帽子。千千石微微点头回礼,通过他们眼前,在过了舰桥的地方升空。他的离舰动作非常漂亮。后续的十三架飞机也一一起飞,转眼间空中便组成各七架的两支编队,朝着空中战场飞去,越飞越远。 波佐见一直盯着千千石等人消逝的空域。他感觉内心非常不安。 「拜托了,千千石,别做傻事……」 波佐见忘了先前曾经诅咒千千石失败,恢复军人本色祈祷作战成功。就如舰长所训示的,这场追踪战关系到天上帝国的命运。 波佐见坐立不安地在甲板上等候千千石编队的归来。 机动舰队的重巡和驱逐舰已经追逐黑尾鸥越过云端。先前还能听到远方的天空传来炮火声,但现在也听不见了。云鹤孤单地盘踞在三千公尺的高度,等候真电的归来。 千千石等人离舰后过了一个小时,现在不知是否已经击落对手了。波佐见心想,千千石应该不会重蹈自己的失败,不过黑尾鸥也有出神入化的技术,再加上天上的云很多,虑该有很多藏身之处……他心中涌起无穷的不安,不久之后就听到熟悉的螺旋桨声。 他抬起头,看到真电编队回来了。云鹤注意到归来的战斗机,下降到一千公尺的高度,加速变换方向居于逆风处。十三架飞机抵达云鹤上空,进行辨识己方的旋转动作之后进入导引轨道,采取三点降落态势,把钩子勾在甲板的拦阻索降落在舰上。第一架真电降落在前方升降机之后,立刻又有下一架反复同样的动作降落。受过训练的飞行员没有些微的 错误,理所当然地完成降落在飞天航空母舰的困难动作。 然而波佐见的表情却越来越紧绷。回来的编队当中看不到那只蠢米格鲁的图案。 他看到最早降落的杉野快步走过来,等不及对方走到舰桥下,便主动跑到杉野面前。 「千千石呢?」 杉野表情僵硬,笔直站立回答: 「千千石中尉独自留在空中!」 「留在空中?什么意思?」 杉野咽下口水,整理好要说的话才回答: 「一开始,我们十四架飞机一起包围黑尾鸥,可是拖了好久都不能把它击落,后来中尉忍不住了,就下令大家都不准出手,他要自己来!所以……」 波佐见张大嘴巴,脸色变成青紫色,大声怒吼: 「我不是严格命令过要谨守编队行动吗?」 「是!非常抱歉!」 「这不是你道不道歉的问题!」 「是!非常抱歉!」 「然后呢?他击落黑尾鸥了吗?」 杉野有些尴尬地犹豫了一会儿,红着脸、挺起胸膛回答: 「我们追丢了!千千石中尉提议要单挑之后,两架飞机都飞入云中,凭我们的技术无法追上……」 「你们在搞什么鬼!」 「非常抱歉!」 波佐见抓着头发,在甲板上用力踱了两次,把怒火倾泻在杉野身上。 「为什么!为什么十四架飞机没有共同行动?只要以多击少,一定能打败对手!有什么必要非得一对一单挑?」 「因为……」 杉野无法回答,这时松田出现在他背后。松田不像杉野那样以臂力自豪,不过脑筋却动得比较快。他立刻并肩站在同僚旁边立正,代替杉野回答: 「恕我僭越,即使集合我们所有人的力量也无法击落黑尾鸥!这就是千千石中尉的判断。」 松田平时理智的表情当中带着不甘,从肚子底绞出声音。 「技术差太多了!除了千千石中尉以外,没有人能击落黑尾鸥!我们和千千石中尉都是如此判断,所以才决定采取单挑的形式!」 松田带着悲壮的表情回答。波佐见咬着嘴唇,瞪着年轻的士兵。 杉野和松田都不是一般的飞行员。他们通过合格率只有几十分之一的考试成为海军飞行预科练习生,经过长达三年的严苛训练筛选,毕业后年仅十九岁就成为云鹤航空队这个菁英集团的一分子,由千千石亲自点名成为随从机予以训练,因此可说是菁英当中的菁英。像他们这样的人都如此评价黑尾鸥,可见对手的确不是寻常人物。 ——黑尾鸥受到天空的眷顾。 波佐见耳边再度响起听到过好几次的声音。 或许就如松田所说的,不论集合了再多凡人,也无法胜过一个天才—这种情况在天空战场也可能发生。 ——天才只能由天才击落……吗? 他脑中闪过这个无奈的念头。虽然不近情理,但这也是空战的一部分。螺旋桨机由飞行员控制的操纵范围较大,也因此随着飞行员的技术,可以变成老母鸡或老鹰,其中还有人能够超越老鹰成为龙。千千石和黑尾鸥就是龙。不论有多少只老鹰迎击,两者的生命型态一开始就不一样了。就如火鸡无法胜过老鹰,老鹰也无法胜过龙。 波佐见紧握拳头到几乎渗血,低着头对部下说: 「……你们走吧!」 杉野和松田敬礼之后,并肩跑向舰桥的航空司令室进行报告。波佐见目送他们的背影,接着抬起头望着夏日的天空。 碎云悠闲地飘游在广阔的蓝天。 单挑的胜负不知是否已定。 千千石和黑尾鸥究竟何者比较强? 龙与龙一决雌雄的夏空决斗—— ——真想亲眼观战。 波佐见脑中不禁闪过老实的念头。 身为一名飞行员,这两人的战斗是付费也想看的节目。杉野和松田或许也是因为想要观赏这场节目而停止编队行动。波佐见多少能够理解他们的想法。对天空战士而言,顶尖勇士之间的单挑决斗是梦幻的舞台,大家都梦想着有一天能站上这座舞台而日日钻研锻炼。不仅天上帝国如此,雷瓦姆的飞行员应该也有同样的想法。千千石与黑尾鸥作为两国的飞行员代表,究竟孰强孰弱——不论是谁都想要知道这个单纯的答案。 然而身为守护国家的军人,波佐见无法赞同千千石的态度。如果每个人都一意孤行,军队就无法正常运作。他相信个人必须为整体奉献,军队这只巨大的怪兽才能达成使命。 「那个笨蛋……」 他咒骂一句,再度抬起头望着天空。千千石迟迟没有回来,让他有些在意。那家伙应该不可能会被水上侦察机打败,可是未免也……太慢了。 「来了,中尉回来了!」 战情报告后在甲板上等候千千石归来的飞行员指着天空一角高喊。 波佐见也急切地望向他们所指的方向。风中的确可以听到远方螺旋桨的声音。 豆子般大小的真电摇摇晃晃地飞在一千两百公尺左右的高度,看起来不太正常,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凝视这粒豆点。 「中弹了……?」 「左翼!左翼尖端断了!」 部下开始骚动。所有人都是第一次看到米格鲁机遭受如此大的破坏。波佐见回头朝着后方的舰桥高喊: 「降低高度,降落水面!他那样没办法降落在舰上,一定会掉下去!」 舰桥司令部似乎也发现了。为了拯救千千石一个人,云鹤不断降低高度,最后降落在海面上,溅起激烈的水花。 云鹤与飞翔时同样保持逆风前进,划破银白色水花的帷幕,发出宛若大海分裂般的噪音。米格鲁机甚至无法进行识别己方的回旋,好似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般直接进入导引轨道。波佐见旁边的杉野低声惊叹: 「太厉害了……他只凭襟翼和副翼的调整就能保持重心!」 「的确很厉害。不过光凭这样要降落在舰上实在是太困难了。」 米格鲁机把首尾线调整到舰首方向,进入降落航道,降下左翼的襟翼补足不够的升力,并以右副翼控制方向,只凭节流阀的开合来飞翔。光是这样的技术就堪称出神入化了,然而千千石接下来还得凭着纤细至极的操纵来保持重心,降落在航空母舰狭窄的甲板上, 只凭单翼要降落在舰上,可说是前所未闻。 甲板上铺了装满缓冲材的障碍物,两端则有军医待命,以备紧急状态之需。云鹤一千五百名搭乘员都屏息注视着千千石的单翼飞行。 「要降落了!准备紧急状况,一定要救千千石!」 波佐见拉起嗓门指示部下,部下当然也都面带严肃表情应答。凭这个态势,飞机一定会发生颠覆、弹跳、落下等各种不测的状况。然而不论发生什么事,一定得将千千石安然无恙地从驾驶舱拖出来才行。虽然他任性、为所欲为、性格扭曲,但他仍旧是天上帝国海军的至宝,是百年难得一见的飞行员。 米格鲁机大幅倾斜的机身不断逼近。 两个轮子都出现了,左翼降落装置没有异常。千千石平时坚持要亲自检视机身维修的成果在这里派上用场。 节流阀缩紧,机身迎着风减速,机身在空中瞬间好似停住一般飘浮,凭三舵的调节来恢复水平姿势—— 在一千五百人屏息注目之下,米格鲁机好似躺在阳光中一般,以无比优雅的动作静止,仿佛要嘲笑众人的忧虑般,完美地降落在舰上。 部下们发出安心与感叹的叹息之后,包含波佐见在内的所有人都急忙跑向 千千石。 「中尉,你没事吗?」「太厉害了,简直就是神迹!」 千千石若无其事地从梯子爬下来,立刻就被部下包围。千千石无言地点了点头代替打招呼。光是这样,部下们便破涕为笑,眼中泛着泪水为编队长安然无事而喜悦。在众人的笑容中,波佐见的怒脸出现了。 「黑尾鸥呢?你击落他了吗?」 众人陷入沉默,注视着千千石的铁假面。 空气变得紧绷,四周悄然无声。部下围成一圈,以期待的眼神望着中央的千千石。 剃那间—— 千千石竟然露出无比开朗的笑容。 在场的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他们第一次看到千千石的笑脸。 大家常看到他嘲笑或轻蔑的表情,但却从来没有看过这张铁假面绽放如此毫无污点的纯粹笑容。 笑脸的千千石。 波佐见看到不可能出现的景象,全身不寒而栗,冷到牙齿打颤,只想转身背对这诡异的笑脸逃走。不过他还是鼓起勇气,再次问了同样的问题。 「黑尾鸥呢?」 千千石以爽朗的笑脸回答: 「被他逃走了!」 这个回答过分直截了当,甚至显得太过天真无邪。 甲板上的气氛顿时结冰。围绕着千千石的众人脸色变得铁青。 千千石依旧毫不在乎地仰望天空,痛快地哈哈笑着说: 「我被公主击中了!」 他发出爽朗的笑声。 波佐见、杉野和松田——不,甚至所有曾接触过千千石的人——恐怕都没有听过他的笑声。 「我被完全骗倒了!实在了不起,我还以为她没办法开枪,没想到他们竟然逼近到必中的射击距离……太厉害了。那家伙是个大人物!」 千千石仍旧带着明朗的笑容,愉快地用力拍打波佐见的肩膀。 波佐见目瞪口呆,不过还是逐渐闭上嘴巴,脸色转为铁青,终于发出怒吼: 「你、你、你……让他给逃了?」 波佐见双手抓住千千石的领口,粗鲁地把他拉起来。 「这是绝对不能失败的作战……你竟然失败了?」 千千石即使被抓着脖子,笑容仍旧没有消失。 「哈哈哈,就是这样!输了输了,算我输了!」 他完全没有反省的态度,仿佛是在全力以赴的比赛中失败的运动员,正面接受败北并开怀大笑。 波佐见的太阳穴暴露粗条的青筋。 「我不是说过这是编队行动吗?你不是发誓一定要击落对手吗?」 「唉,真是伤脑筋,败给他们了,哈哈哈!」 「什么哈哈哈,你竟敢擅自解除编队战斗,凭一己独断和对手单挑,现在还说『被逃走了哈哈哈』,这是什么说词?」 千千石低下头,显得颇为痛苦地喘着气,等到平息之后再抬起头。脸上仍保留些许笑容。 「我愿意接受惩罚。就算要解除编队长职务降级也没关系。不过不论如何,我还是想要驾驶真电。」 「你、你说什么……」 「我果然还是不适合当指挥官。我想要恢复一介飞行员的身份,即使当你的部下也没关系,我只想要尽情飞翔。」 波佐见已经从愤怒转为无奈。他张大的嘴巴迟迟无法合上,好似被木棒撑着。不过他还是吞下原本想要脱口而出的千万句怒骂。 他发觉到有些不对劲。 千千石的笑脸底下,隐藏着某种激烈的情感。 他的笑容当然不是装出来的。他的确是发自心底想笑。然而波佐见却感觉到支撑这个笑容、来自根源更深处的某样东西——就像是构成千千石武夫这个人的基石的某样东西——涌起、泛滥,成为看不见的奔流溢满整个空间。 波佐见不知不觉地被慑服,往后倒退。 ——霸气。 波佐见的脑中一隅冒出这个字眼。 只有天空之王才有的气概,宛若熔岩一般从千千石的灵魂中爆发,并从他的笑容底层涌出。 「你……」 波佐见把双手从同僚的胸口放开,却只能勉强吐出一个字。 「说教结束了吗?我要去报告了。」 千千石维持愉悦的笑容,单手推开波佐见,走向舰桥。 在强风中,千千石正要打开防水门时,瞬间回头仰望天空。 浓密的蓝色压倒性地占据夏日的天空。 然而映在千千石网膜的,不是天空,而是黑尾鸥的敬礼。 先前的空战胜负决定之后—— 千千石被下任皇妃击中,左翼三分之一被扯断仍勉强飞翔,黑尾鸥则迅速地从旁边逼近。 千千石原本已经有心理准备会被机枪击落,然而捎来的却不是机枪子弹而是敬礼。 千千石一时感到困惑。他无法相信桀骜不驯的雷瓦姆人当中会有这样的人。千千石只能拉下嘴角,不甘心地回礼。 这时他发觉到这是他第二次见到黑尾鸥的脸。他在圣马尔提利亚上空作战的时候,敌方有一名技术突出的飞行员,虽然搭乘性能较差的艾列斯2,却出乎意外地紧紧跟上自己。他设法击落对方,当对手以降落伞跳下时,他盘旋在周围大肆嘲弄。当时心有不甘而扭曲着脸的正是黑尾鸥。 这么一来……就是一胜一负了。 千千石仰望天空,无言地对黑尾鸥呼唤,然后转身离去。他必须向航空参谋报告屈辱的败北经过才行。 ——下次再决胜负吧。 无法言喻的激情撼动着千千石的灵魂。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平息这股激情,也不想去平息。他现在只想沉浸在这种混合着屈辱与温暖的特殊情感中。 ——击落黑尾鸥。 他对自己这么说。自他的灵魂深处源源不绝地涌出更多的霸气。 他心中怀着燃烧的决意,穿过防水门。 第一章 小雪 在波涛汹涌的海上,矗立着宛若喷射出来的异样岛屿。 这不是自然形成的岛屿。岛屿周围以厚实的石墙护岸,裸露的水泥建筑群逼近海边,墙面直接遭受大浪拍击,变得灰黑。岛屿的半边密密麻麻地塞了好似被压缩在一起的灰色建筑,剩下的一半则是煤矿采掘场,高三十公尺左右的热水锅炉烟囱宛若军舰般冒出黑烟。 ——战舰岛。 这里原本是全长不到一百公尺的礁石,在发现产出优质煤矿的海底煤田之后,大企业为了采矿而投下资本,以废石与碎石填埋周围,最终把地表扩张到全长四百公尺、全宽一百三十公尺。这座约有三艘战舰大的岛屿涌入五千名煤矿劳动者,光是地表面积无法容纳,因此便密集地建起了七、八层的高层住宅,形成轮廓宛如战舰般的怪岛。 在扭曲的轮廓中格外突出的,就是自钢铁与水泥建筑群间探出长脖子的竖坑橹。高四十公尺的该铁塔,目的是要拉卷垂直升降于地面与海底矿场间的升降机,整体架构是毫无装饰的钢筋,最顶端装上直径三公尺、重二十八吨的轮子,卷起六百公尺的铁索。轮子转动的沉重震荡声笼罩整座岛屿,和拍打在护岸壁的浪涛声混在一起,宛若一只巨大的海兽在威吓周边海域。 在采矿场,数十名劳工在升降梯前排队等候入坑。每个人的表情都因为紧张而绷紧,没有人开口说话。矿坑劳工的工作随时会面对崩塌、瓦斯爆发的危险,没有丝毫的轻松时刻。 十四岁的千千石武夫混在灰头土脸的大人之间,望着通往地底的黑暗竖坑。他的眼神黯然无色,瞳孔缺乏生气,少年的脸孔带着些许老成。在狭窄的坑道工作时,有时儿童反而更能派上用场,因此十四岁的劳工并不算稀奇。 两层组合的升降梯发出沉重的声响升上来,三个榻榻米大的狭窄空间内挤入十几名劳工。千千石的鼻子贴着沾满煤灰的工作服,但表情完全没有变化。 升降梯以秒速八公尺降到海底,内外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没有人开口说话,只听到绞盘沉重的声响从遥远的上方传来。不久之后升降梯到达地底六百公尺的下降口,改搭称为「人车」的矿工用交通工具,驶下沿煤层凿出的急降坑道。 坑道内宛若三温暖般炎热,大家的肌肤上都已经黏附了一层煤尘。除了驶在干线轨道的人车车轮声之外,前方还传来从地层切割煤炭的滚筒式采煤机的噪音。 ——不是这里。 当千千石和其他矿工一起下了人车,走在木桩补强的坑道内,他听见自己的意识在脑中径自耳语。 最近他常常听到这样的声音。他摇摇头,甩掉自己脑中的幻听。 ——这就是现实。 他如此告诉自己,并将配戴在腰间的沉重电池开关打开,点亮头盔上的头灯。在黄色的光线中,浮现出被称作「切割场」的采矿现场。 千千石十二岁的时候,刚从一般小学毕业,父亲就因为罹患腹膜炎而过世。他不想要为身体虚弱的母亲增加负担,因此自己便决定去工作。母亲对于学业与运动成绩都很优秀的儿子要放弃升学大为反对,但是千千石设法说服母亲,并随她一起来到战舰岛。他听说只要到了战舰岛,即使是妇女小孩也能找到薪水高的工作。传言说得没错,母子俩到达岛上的当天,就得到洗煤的工作。千千石因为想要存钱,每天勤奋地工作。他的工作表现获得肯定,在大约一年前得到允许下坑道当见习工。 然而他的母亲却在三个月前因为尘肺症而过世了。洗煤的工作显然对母亲的呼吸器官造成太大的负担。当时千千石刻骨铭心地体会到,身体虚弱的人没有办法在这座岛屿上生存。他为自己的无知而羞耻,痛哭一场,然后在邻岛将枯瘦的母亲遗体火化,之后便漫无目标地在矿坑没日没夜地工作。昨天是他的十四岁生日,不过替他庆生的只有他养的狗而已。 ——不是这里。 他脑中再度闪过这样的耳语。他紧紧闭上眼睛,不去听这个声音,用铲子把漆黑的煤粉装入运煤车,推到干线轨道。他的脸和手脚都被煤矿染成黑色。他感觉得到细小的粉尘淤积在肺的深处。每天他在这里工作八小时,就觉得生命不断削减。 ——除了这里以外,我还能去哪里? 他自暴自弃地这么想。在狭窄的坑道内,他吸入肮脏的空气,使出浑身的力量推动一台又一台装满煤粉的沉重运煤车。他的脸、手脚和工作服旋即染成黑色,全身流着黑色的汗水。他努力不去思考,把自己当作是拉马车的马,在暗不见天日的地底耗费十四岁的年轻劳力。 在地底工作的人们有很多都是因为赌博、酗酒、吵架而被驱逐到社会边缘的无赖及前科犯。像这样的人待在没有阳光的地底深处终日劳动,因此伙伴之间彼此咒骂、窃盗、打架的情况当然也不罕见。在地面上被视作犯罪的事件,到了地底深处有可能会被当作「意外事故」来处理。地底有地底不成文的律法。情况严重的时候,矿区之间会开始争斗,身上有刺青的男人挥舞着刀子互砍,甚至造成十几人死伤。但如果违反不成文律法,就有可能会遭到号称「管理员」的矿工老大处以私刑,因此大多数人都只能乖乖地从岩盘挖出煤粉。 傍晚结束工作后,众人和来时同样地被塞入人车与升降梯上,回到地面。每个矿工全身上下都变得漆黑,分辨不出彼此。竖坑橹的地底有两座专供矿工使用的浴室,所有人都挤进浴室里洗去煤尘,浴室的地板立刻涌现黑色的河流,浴缸则变为恶心的黑色泥沼。有些人没洗身体就跳入这个泥沼中,接着就和出面斥责的人开始乱斗。洗掉煤粉的肌肤上往往会显露龙虎之类的刺青。千千石随意把温水浇到头发和身上,换上破旧的上衣与皱皱的棉裤就到外面的窗口领取日薪。如果成为正规劳工,他可以得到稍微优渥的月薪,可是他现在只是见习工,因此只能和其他临时工一样,忍受微薄的日薪。 他把钱塞到口袋里,没有和任何人说话,直接走入通向住宅区的隧道。浓郁的海潮气味伴随着海浪声飘来。他走了一会儿,走出隧道,展现在眼前的就是煤矿工人的住宅区。 说「展现」其实不尽然正确,因为在道路两旁都耸立着高大的水泥建筑,阻挡他的视线前方。抬起头看到的是密集的高楼把天空切割为狭长形状,感觉就像从信箱里面透过投入口在看外面的世界。外界似乎正迎接晚霞时分,但正要没入海平线的夕阳余晖被建筑遮挡,无法到达住宅区,只能凭依稀可见的天空颜色来判断日落与否。 即使在这块区域,竖坑橹绞盘的运转声及浪花拍打在岩壁的声音仍旧不问歇地回荡着。只要待在战舰岛上,就永远无法逃离这两种声音。 夹杂煤尘的大气淤积在由钢筋水泥、废石与碎石形成的这座灰色岛屿上。就连风都无法抵达此地。 ——除了这里之外,我无处可去。 千千石孤独地走过狭窄的街道,在半地下的商场买了吐司与一斤牛奶,开始爬上又长又陡的阶梯。阶梯两侧依旧是水泥裸露的高楼。这片建筑群宛若和矗立在岛上的岩盘化为一体,形成奇特的立体造型物。这是为了把大量劳工挤进狭小的地表而造就的奇观。千千石穿过高楼间的夹缝,在石梯中途突然改变方向,单脚跨在耸立于左手边的公寓外突的阳台上,越过扶手,直接进入六楼的一间房间——这里就是他的家。这种返家情景只会出现在战舰岛这处超高密度的居住空间。 寂寥的房间中,只有炉灶、矮桌、收音机和棉被。地板是裸露的水泥,没有任何覆盖物。千千石直接坐在地板上,年迈的米格鲁犬高兴地吐出舌头迎接他。 「垂夫!」 这只米格鲁是他刚到战舰岛时捡到的野狗。他当时看到这只狗 徘徊在海边,身体被潮水打湿,全身脏兮兮的,眼神显得极为哀伤;他感到于心不忍,没有多想就把这只狗带回家里。起先它并不习惯,还常常咬千千石,不过现在已经是完全信任彼此的家人了。 「晚餐。」 千千石撕下刚买回来的面包伸出手,垂夫便摇着尾巴,以幸福至极的表情咀嚼食物。千千石的表情也变得稍微和缓,和垂夫一起吃面包。远处传来联络船的汽笛声。 千千石边吃边打开收音机。噪声中可以间断地听到广播人员的声音。他转动旋钮,寻找雷瓦姆的音乐。和气氛闭塞忧郁的天上帝国歌曲相较,雷瓦姆的曲调较为愉快而平易近人。然而他并没有找到中意的音乐,只听到军歌。勇猛粗犷的军歌旋律并没有抚慰心灵的功用,因此千千石便反射性地关上收音机。他无可奈何地听着远方的浪涛声代替音乐。太阳或许已经完全沉没,狭小的天空已经逐渐染上夜色。 四周很安静。千千石背靠着墙壁,抱着双膝,凝视着窗外。 ——不是这里。 他再度听见这个耳语声。 ——这里不是我想要生活的地方。 千千石把额头贴在膝盖上,紧闭着眼睛,想要抛开这个声音。 他渴望能够听到任何旋律。他想要听到优美而温柔的歌声,洗涤心中的铅块并扫荡肺中累积的煤灰。 这时—— 大气中混杂着细微的歌声。 「咦……?」 他惊讶地抬起头。外头的天色虽然已经变黑,但仍残留着些许暮光。 他竖起耳朵,确实听见了歌声。 ——这是雷瓦姆的歌! 女孩的歌声唱着他熟悉的旋律。这是一首老歌,内容是对于出海后迟迟未归的情人唱出的思念。 千千石反射性地站起来。 他毫不踌躇地跨过阳台,跳到石梯上。垂夫从后面跟上来,摇着尾巴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在上面!」 千千石想也不想就拔腿奔跑。他就像在沙漠中找到水井的人,追逐着歌声跑上细长的石梯。高楼住宅依旧耸立在两侧,即使他一直往上爬,两侧依旧是灰色的墙面。 女孩的歌声从狭窄的缝隙借由细微的空气震动传来。千千石必须凝神倾听才能听见,不过这确实是歌曲的旋律。 「呼、呼、呼……!」 千千石没有放慢脚步,继续往上跑。居民们很少会爬到这么高的地方。这道石梯原本的用处是要爬上过去曾是战舰岛山丘的地点,因此顶端没什么东西。如果只是要眺望景观,爬上高楼的屋顶还比较轻松些。除非是有特别的闲情逸致,否则没有人会辛辛苦苦爬到这道石梯的最上方。 不过千千石总算爬到了石梯的顶端。 视野顿时变得开阔。 他站在战舰岛的最高点,海拔一百三十五公尺的景观出现在眼前。 太阳已经沉没,西边的天空只留下些许顽固的残照。 眼前是一片庭园。过去曾有人把泥土运到这里开辟实验农田,但因为土壤马上就变得贫瘠,再加上爬到这里很麻烦,因此现在已经无人造访,变成荒废的庭园。 歌声就来自庭园的另外一端。 「……啊……」 纤细的少女背影被光线染成黄铜色。 千千石不禁蹲在石梯上,只从石梯顶端偷偷露出眼睛,观察这名少女。 他从来没有看过这个女孩。他首先注意到的,就是女孩绑在背后的金色长发。绑成马尾的头发蕴含着天空的余晖,宛若溅洒着闪闪发光的光之水滴。千千石心想:她既然能够完美地唱出异国的歌词,或许是个雷瓦姆人。她身上穿着深蓝色的裙子和浅桃色的上衣——这是战舰岛普通中学的制服——因此她应该是岛上的居民,不过千千石从来没有听说岛上有个会唱这种歌的女孩。 她的歌声非常纯洁,优美的旋律好似能够洗净淤积在肺中的煤尘。 千千石感到横隔膜好似被往下压,悸动传递到手脚末梢。他不禁发出叹息。女孩的歌声让他想要听得更多、更久。 千千石依旧躲藏起来,仰卧在石梯的斜坡部分。 苍穹逐渐被夜色浸透。西方天空燃烧的金黄色,到了天顶变成群青色,东方的天空则完全进入夜晚,明亮的星星排列成十字形。 海鸟拍翅的动作与歌声重叠。 此时此地只有天空、鸟和女孩的歌声。包覆世界的静寂在旋律的加持下变得更加深沉。 从千千石的意识深层涌出前所未有的安详情绪,浸染到全身上下每一颗细胞。 ——让时间在这一刻停止吧。 他如此祈祷。 他希望一切事物就此静止。 如果此时此刻能够永远停格,即使明天不会到来也没关系。 被迫放弃中学、被迫焚化母亲遗体、被迫从早到晚在不见天日的坑道吸入大量煤尘的明天,对他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 ——真希望能够像那只鸟一样自由飞翔。 ——真希望能够永远倾听这段歌声。 星空即将降临。他想要数着星星,聆听这温柔的歌声。 自从来到战舰岛之后,千千石只看过被遮蔽物切割成小纸片般的天空,直到此刻他才想起,天空其实具有无限的深度与宽度,在头顶上方笼罩着地面。 少女的歌声与夜晚的黑暗交融,在千千石的心中荡漾起不知名的波痕。 ——我想要到那里。 他的右手不知不觉地举起。 掌心朝着天空。 ——我想要到达天空的高度。 他心中涌起超越逻辑与思考的某种情感,并化为这样的耳语。女孩的歌声在他的意识中造成某种作用,唤醒一直沉睡在心底的未知的自己。 他举起的右手笔直指向天空。 他想要离开这座乌烟瘴气的岛屿,飞到永恒无限的天空,飞得越高越好。 ——那里或许就是我的所在。 然而他的思绪被闯入者打断。 从千千石脚底下传来几个少年粗鄙的笑声。 「喂,在这里。」「没弄错吧?如果她不在,我绝对饶不过你。」「她昨天也在这里唱歌,今天一定也在。」 千千石抬起上半身,俯瞰石梯下方。 五名住在战舰岛的十五、六岁男孩正爬上石梯,口中发出低俗的笑声。他们是岛上普通中学的不良少年。 千千石皱起眉头,尽量不让女孩察觉地站起身,没有发出脚步声便走下石梯。 男孩们发现有人,停下脚步抬起头看到千千石,便问: 「你是谁?」 千千石压低声音,避免让女孩听见,对他们说: 「碍眼的家伙,回去。」 他说话的态度就像在赶野狗一样。五人的表情突然变得凶狠。 「这家伙是谁?根本没看过。」「他不是学校的人。」「是矿坑的劳工吧?没钱上学的穷人。」 五人的表情带着轻蔑——战舰岛上的小孩分为能上学与不能上学的两类。一群人当中看似头头的家伙踏出一步,站在千千石面前。 「你跟那女的有关系吗?她是卑斯塔种,身上流着恶鬼的血。」 雷瓦姆人和天人之间生下的孩子称作「卑斯塔种」,而在天上帝国,雷瓦姆人被视为「恶鬼」,受到嫌恶。 「她前天才刚转来,却一副很跩的态度。我们得教教新来的人这座岛上的规矩。」「滚蛋吧。卑斯塔女人就由我们来教训。我们不能让她在岛上唱恶鬼的歌。」 另一名跟班把手搭在千千石的肩膀上,想要把 他推到一旁。 千千石把手放在他的嘴巴上,在他耳边低声说: 「别出声……」 接着手刀砍在男孩的脖子上。 男孩被捂住嘴巴,没有发出哀号便倒在地上。 其余四人脸色立刻变得苍白,往后倒退。 千千石往前缩短与他们之间的距离,尽可能以最小的声音说: 「我不想……听到杂音。」 他仿佛在教导年幼的孩童一般,不带任何感情地下达命令。 看似头头的男孩怒吼: 「你算哪根葱!」 「……别大叫。」 千千石瞬间冲入对方怀中,把拳头深深殴进他的胸口。 「咕噗!」那名男孩吐出怪异的呼气声,双膝跪倒在地上。剩下的三人露出明显的畏惧神情,更加往后倒退。 千千石拎起两名昏厥的男孩后领,像抓着猫一般拖下去,丢向那三个男孩。 「……带走……不要发出声音。」 他们似乎还想咆哮,但千千石把食指放在嘴唇前方,以眼神警告他们:「闭嘴。」 「给、给我记住!不要以为你可以没事。」 他们小声地撂下狠话,消失在黑暗当中。千千石目送他们的背影,不悦地皱起眉头,接着回头仰望石梯上方,祈祷着刚刚的骚动没有被女孩听到。 他的祈祷并没有实现。 「……」 女孩从石梯顶端俯瞰着千千石。 黄昏与夜晚交接时分的光影,使她雪白的肌肤格外鲜明地从世界切开。 她那双从开襟衬衫袖口伸出的纤细手臂交叉在胸前,制服的裙子随风摇摆,表情凶狠地从上方瞪着千千石。 千千石默默地仰望着她。他原本只想要不被发现地一直听歌。他无声地在心中叹息。 女孩依旧交叉着双手,挑起眉毛,凛然质问: 「你一直在听?」 她洪亮的声音一中带着些微的怒气。这个女孩除了歌声之外,连说话声音都带有独特的音质。 「……」 「你为什么不说话?」 对方虽然质问,但千千石却说不出话,只是把嘴角往下瘪,垂着肩膀。 女孩拱起肩膀,快步走下石梯,站在刚好可以直视千千石脸孔的位置。 除了发色之外,她的五官几乎和天人没有差别。她眼珠子的颜色是秋季天空般清澈的蓝色,不过眼尾有些上扬的细眼睛,以及鼻梁和下巴柔软的线条却属于天人的特征。她虽然穿着皱皱的制服,然而气质却宛若刚从天空降临般清淡透明。 「你没嘴巴吗?」 她的语气和纯洁的姿态相反,非常严厉。 千千石有些恼怒,粗鲁地回答: 「……有。」 「嗯,我看得出来。」 「……」 「我在问你,你是不是在偷看?」 「……我没有……偷看。」 「真的?」 女孩把脸凑上前,从近距离盯着千千石的双眼。她的虹膜宛若冬天的星座一般,带有数千种色彩。千千石的脸颊不禁红了。 「我只有……在听歌。」 他不禁说出实话,把通红的脸转开。 女孩露出得意的笑容,把凑近的脸拉开,双手交叉在胸前,挺起胸膛。 「嗯。你的确听了好久。」 她以获胜的姿态这么说。千千石斜眼瞪她,她似乎感到很有趣,开始哈哈大笑。 「我的耳朵很好,从你爬上石梯的时候就发觉到了。我本来想说,如果你来找我麻烦就要狠狠踢过去,不过你只是默默地在听,所以我就假装不知道了。」 「……」 千千石心中感到屈辱,默默地瞪着她,但是她开朗的笑容却没有改变。 「也因为我的耳朵很好,所以我也知道有些不怀好意的家伙上来。我本来想把他们从石梯踢下去,可是你先解决他们了。我打架很强的,害我有些失望。」 「……」 「我是波岛中学一年级的吉冈雪,你可以叫我小雪。我前天才和爸爸一起搬到这座岛上,一切都还不太熟悉。我可以让你当我的粉丝一号,所以你得告诉我各种事情。嗯,决定了。」 「……」 「你没有嘴巴吗?」 「……有。」 「嗯,的确有。」 「……我不要……当粉丝。」 「为什么?你讨厌我的歌?」 千千石无从回答,左顾右盼,不自在地低下头,最后总算抬起头看着小雪,小声回答: 「……我不讨厌。」 他心底深处有一丝挫败感,但他并不想说谎。这是听到优美歌声之后最低限度的感谢。 小雪听了露出微笑。她的笑容仿佛驱走了逐渐逼近的夜晚,宛若透过树叶洒下的阳光一般,只有她的周围变得明亮起来。 「我认定你为粉丝第一号。等以后我成为歌手,你就可以向别人炫耀了。」 「……我不要当粉丝。」 「为什么?你该不会是那种老顽固吧?你是不是觉得堂堂男子汉怎么能当个小粉丝?那就来当我的保镖吧——当我的专属随身保镖——这样听起来也比较体面吧?」 「……」 「我不希望被刚刚那些不良少年之类的家伙妨碍练习。如果你当我的保镖,我就可以放心了。明天同样的时间,你可以再到这里来。反正你是粉丝一号,所以我允许你在我身旁。」 「……」 「你真的没有嘴巴吗?」 「……我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千千石说到一半说不下去,这时垂夫忽然从他脚边窜出来,跑到小雪前方摇尾巴。 「哇,狗!」 她突然绽放笑容,蹲下来抓起垂夫长长的双耳拉扯。 「它的耳朵摸起来好舒服!」 垂夫笑咪咪地让她玩弄自己饭勺形的柔软耳朵,并舔着她的脸颊。 「哈哈!好可爱!」 小雪愉快地大笑,摸了摸垂夫的脖子、搔搔它的下巴底下,又抓起它嘴巴两侧垂下的肉。垂夫也似乎很高兴地黏着小雪,不停地摇尾巴。 小雪抬起笑脸问千千石: 「它叫什么名字?」 「……垂夫。」 「哈哈,这是什么怪名字?是因为它全身下垂吗?谁取的名字?」 「……」 千千石扭曲着脸孔低下头,小雪笑得更开心了。 「是你!」 「……名字……只要叫得出来就行了。」 「哈哈哈,哈哈哈!太有趣了!粉丝一号,你真好玩!」 千千石抬起气得通红的脸,瞪着小雪说: 「我才不叫……那种名字……」 小雪一边摸着垂夫,一边以恶作剧的笑脸问: 「那你叫什么名字?」 「……」 「你没嘴巴吗?」 「……千千石……武夫……」 「原来如此——我就叫你小武吧。你今年几岁?」 「……十四。」 「我十二岁。原来你还比我大两岁。现在念中学吗?」 千千石默默地摇头。小雪并没有追问理由,只是挺起胸膛对他说: 「我认定由你和垂夫当我的保镖。明天也拜托了。」 「……谁要……做那种事……」 「好了,我得回家帮我爸准备晚餐才行。小武,你家在哪里?如果肚子饿就跟我说吧。虽然没什么豪华的菜 色,不过我的料理手艺很棒喔。那就明天见了!」 小雪亲了垂夫一下,笑嘻嘻地向千千石挥挥手,缓缓跑下石梯,像一阵春风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千千石孤零零地留在原地,和身旁的垂夫面面相觑。 「真是个怪女生……」 他叹了一口气,望着黑暗的夜空。天上已经出现无数的星星。 不知为何,他觉得心跳速度变得比平常更快,即使想要让自己平静下来也没有办法。他怀着奇特的悸动,和垂夫一起回家。当天晚上不知为何他睡得很熟,在梦中他觉得好像听见了小雪的歌声,不过也可能只是他想太多了。 第二天—— 千千石结束八小时的矿坑劳动,洗完身体,在傍晚时分踏上归途。他抬起头看着建筑之间小纸片般大小的暮色天空,一如往常地从石梯直接跨过阳台扶手,回到公寓的房间。 九月傍晚的室内简直就像三温暖般炎热。千千石喝了一口水壶里的水,环顾室内。 「垂夫。」 平时总是摇着尾巴迎接他的好伙伴,此刻却不见踪影。 「咦……?」 千千石环顾黑暗的室内,但不论是土间、石灶前或是石臼与洗衣板的阴影处,都没有垂夫的身影。 「垂夫!」 他站起来大声喊。对孤零零的千千石而言,垂夫是唯一的家人。单只是平时陪伴着他的垂夫不见了,就让他内心顿时充满不安。 垂夫不在室内。千千石再度跨过阳台扶手,来到石梯上环顾四周。 「垂夫!」 他大声喊,并竖耳倾听。这时从上方依稀传来女孩的笑声。 「那个女的……」 他啧了一声,气喘吁吁地一次跨越两级爬上石梯,转眼就来到顶端。他看到和昨天一样没有遮蔽物的晚霞天空底下,小雪正在和垂夫嬉戏。 千千石偷偷安心地吐了一口气,接着拱起肩膀瞪着小雪。她和昨天一样穿着中学的制服。 「啊,小武,你回来了!怎么这么晚?」 小雪坦率的笑脸绽放在空旷的庭园旁边。千千石板着脸孔,大步走上前质问: 「你在干什么?」 「你为什么要生气?」 「垂夫为什么会在这里?」 「它自己跟我来的。对不对,垂夫?」 小雪和垂夫双目交接,彼此会心一笑。垂夫的尾巴摇得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急促。它想必是看到小雪爬上石梯,就跳过阳台跟上来。看来他们已经完全情投意合。 千千石忿忿地闭上嘴巴,把愠怒的眼神移向大海。站在这处高台可以眺望战舰岛的全景。脚底下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与高台岩盘化为一体的集合住宅,后方则是映照天空暮色的海洋。 「真有趣的景色。全世界只有这里会有这样的景观。」 小雪伫立在千千石旁边,挺直背脊望着即将沉入海中的夕阳。九月的风吹过两人之间,令人意外地不带煤粉的气味,或许是因为无法到达这个高度吧。取而代之的,是浓郁的海潮气味。 小雪金色的头发染上夕阳的色彩,光泽更是加深,头发末梢好似散发着金粉一般,反射着黄铜色的光芒。千千石看着光之粒子,和昨天一样又开始心跳加速。 「这里没有人,可以尽情练习唱歌。我好高兴。小武,垂夫,拜托你们当保镖啰!」 小雪带着无忧无虑的笑容抬头看千千石。千千石的脸颊不禁染红了。他低下头隐藏自己的害羞,粗暴地反驳: 「……不要那样叫我。」 「为什么?很可爱呀。小武——嗯,很可爱。」 「……」 「啊——!诶——!呜——!」 小雪突然开始大叫,吓得千千石不禁往后倒退。他以为小雪精神错乱了,不过小雪却满脸笑容越喊越大声,这时千千石才猜到她是在做发声练习。垂夫在她旁边坐下,吐着舌头一派开心的模样。 小雪练过一轮发声之后,接下来宣布要练习强化嗓门,尽可能发出最大的声音。如果小雪独自一人持续进行这个练习,她的确需要保镖,才能避免被不良少年欺负。她的外表原本就很引人瞩目,再加上卑斯塔种的身份,以及对这座岛屿的居民来说过大的梦想——这些都让她有足够的条件成为渴求娱乐的岛上少年攻击的目标。 千千石把双手交叉在胸前,坐在颓圮的石墙前方,望着石梯的方向。 不久之后,歌声开始——和先前用力嘶吼的声音不同,是和缓而清澈的歌声。千千石背对着歌声,感觉小雪的声音好似透入他的体内。千千石的背部宛若雨天的荒野一般,承受着如降甘霖的歌声。 这时昨天的那些不良少年又不死心地爬上来了,这回人数增加到八人。千千石皱着眉头,瞪着下方。这几个男生发现到千千石,便瞪着他的方向。站在前方的几个人彼此推让一阵之后,最后由身材最魁梧的男生快步爬上来。在他抵达攻击距离的瞬间,千千石便毫不留情地飞踢他的脸。其余人共同接住跌落石梯的被害人,发出怒骂离开。千千石默默地再度坐在石墙前方,继续监视。 小雪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唱。千千石闭上眼睛,把意识集中在背后。小雪的歌声好似洗涤了他每一颗细胞,没有混合任何杂物。歌词是雷瓦姆语,因此千千石不知道她在唱什么,可是他觉得旋律好似在安抚他一般。 他只是闭上眼睛聆听,觉得歌声好像要把他带到某个地方。笼罩在战舰岛上的灰尘与煤尘似乎都被小雪的歌声一吹而散。 不久之后,歌声停止了。 「……?」 千千石抬起视线,看到小雪不知何时坐在他旁边,一脸诧异地看着千千石。 「你喜欢刚刚的歌吗?」 她突然这样问起。千千石狐疑地问: 「为、为什么……」 「你闭着眼睛,脸上带着微笑。」 「啊……?」 小雪展露笑容说: 「好像小婴儿的睡脸。」 千千石脸红了。他的确听得很陶醉,就好像听母亲唱摇篮曲的幼儿一般。 「哪、哪有……」 「昨天你爬上石梯的时候,我也在唱这首歌。」 小雪显得很高兴地继续说。 「我也喜欢这首歌。歌词的内容是关于一个女人一直在等候出海之后迟迟没有归来的男人。」 千千石当然不会了解雷瓦姆语的歌词。他只是为旋律感到着迷而已。 「这是首好歌吧?」 小雪歪着头说。千千石满脸通红,望着别的方向。小雪露出恶作剧的笑容说: 「你真不老实。」 她拍了拍膝上的沙站起来,离开千千石再度开始练习。 鸡蛋一般的夕阳沉入西侧的海洋,淡淡的星彩挥洒在灰色的岛屿,但歌声仍旧继续。千千石默默地仰望着星空,背对着小雪听着歌。他向星星祈祷这个歌声永远不要停止。 「唉,肚子好饿。我得去帮爸爸准备晚餐了。」 千千石微小的愿望没有实现。小雪悠然自得地结束练习,笑咪咪地把双手举向夜空伸懒腰。 「谢谢你帮我打倒那些家伙。真的很谢谢你。」 月光照亮小雪的微笑,柔和地渗入千千石的胸口。他相信夜晚能够隐藏自己通红的脸颊,便粗鲁地回答: 「那点小事……没什么。」 「你肚子饿不饿?为了感谢你,就到我家来吃饭吧。」 「不用了……我有面包……」 「你只吃面包?你有妈妈吗?」 小雪从下方窥视千千石低垂的 脸,问他这样的问题。 千千石呆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说: 「……我没有家人。」 「喔,这样啊。对不起,我不知道……」 「我的家人只有这家伙。」 千千石弯下腰,摸了摸垂夫的脖子下方。垂夫高兴地舔着千千石的脸颊。 小雪也在他身旁弯腰,抓抓垂夫的背部,说: 「你来我家吃饭吧。至少让我请你一餐。」 「这……不用了……」 千千石原本想说,他只要能听到歌声就满足了,不过还是把话吞回去。小雪随兴地拉起他的袖子,说: 「别客气。虽然不是什么豪华的大餐,不过我的料理技术一定比你好。对不对,垂夫?我也会给你剩饭,来吧。」 垂夫似乎很高一兴地抬起头,更加兴奋地摇尾巴。小雪笑着站起来,双手击掌,又说: 「决定了!与其一个人吃饭,不如大家一起吃。而且我在这座岛上也还没有交到朋友。来吧!你会来吧?不来不行喔!」 她仿佛在宣读决定事项一般自顾自地说完,硬是把千千石拉起来,推着他的背往石梯前进。 「喂、喂,别这样……」 千千石虽然嘴里抱怨,但也只能乖乖走下石梯。垂夫似乎很高兴,半张着嘴巴跟在两人后头。 小雪的家位在战舰岛的东端称作「日薪员工宿舍」的集合住宅。这里是岛上收入最低的人居住的地方,他们沿着外部的阶梯爬到五楼,看到水泥裸露的走廊单侧排列着一排木造长屋。木造建筑与钢筋水泥建筑硬生生地融合在一起,可说是战舰岛特有的奇观。进入各户要拉开玻璃格子门,在土间脱鞋子再进入室内。在八个榻榻米大的隔间中,只有一张矮桌和一座陈旧的衣柜,与邻居之间只有一片胶合板之隔。这是无法领月薪、只能领日薪的矿工所居住的员工宿舍。 「爸爸不在家,大概又去喝酒了。真是伤脑筋!」 小雪打开只悬着电灯泡的灯,望着无人的室内抱怨之后,又转向千千石和垂夫。 「随便坐下来吧。厕所在走廊尽头。请别客气。」 她让千千石坐在矮桌前之后,自己则走出房间,到走廊角落的共同厨房。留下来的千千石和垂夫面面相觑,叹了一口气。 「我到底在干什么?」 母亲死后三个月,他差不多也想要习惯孤独了。与其说习惯,不如说他已经停止思考任何事情。他相信只要停止思考,脑中就不会出现怪异的声音,也不需要畏惧不知来自何处的痛苦。他原本已经抱定主意要这样一直生活下去。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忍不住扪心自问。难道他在不知不觉中便感觉到了寂寞?他可以拒绝,也可以甩开小雪,但他虽然表现得百般不愿意,却仍然待在小雪家里等候晚餐。 「我在做什么?」 回答这个问题的,只有一旁垂夫的笑脸。 他原本想要默默地直接回家,但却迟迟抬不起沉重的屁股。或许他其实也想和小雪待在一起更久的时间。 「怎么可能!」 他对自己的情感提出质疑。他不相信自己会如此脆弱。他觉得自己即使没有双亲与朋友,仍旧能够坚强地独自活下去。 「嗯!我很坚强。」 「你在自言自语什么?」 这个声音从很近的距离传来,让千千石吓了一跳。他睁大眼睛望向土间,看到小雪双手提着铝锅呆呆地望着他。 「你该不会是那种喜欢自言自语的人吧?」 「……」 「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又不说话了。真是怪人!!」 小雪边取笑他边把锅子放到矮桌上,摆了两个碗,打开锅盖。锅里的麦粥冒着白烟。 「虽然不是什么大餐,不过总比一个人吃面包好多了。」 小雪用勺子添粥,放在千千石的面前,接着又把装在另一个塑胶碗的小米粥放在垂夫面前说: 「这是给垂夫的。」 垂夫没有立刻吃,吐出舌头望着自己的饭乖乖坐着。 千千石低头盯着面前的粥,然后抬起头看小雪。 小雪闭着眼睛,双手合十说: 「我要开动了。」 「……开动。」 坐在对面的小雪笑着说: 「希望能够合你的口味。垂夫也请开动吧。」 「……」 垂夫精神抖擞地开始吃盘中的食物。它平时总是吃面包,因此很高兴地大啖变凉的小米粥。 千千石为了避免被看到自己通红的脸颊,低着头只顾着吃稀饭。他并没有对味道抱持太大的期待,甚至也忘了什么是美味的餐点。 但是—— 「咦?」 千千石猛地抬起头看小雪。他瞪大眼睛,双眼透露出毫无隐藏的惊愕。 小雪以胜利的表情看着千千石,得意地挺起胸膛。 「我很擅长料理。」 接着她自己也拿起筷子吃饭,并发出安心的赞叹声。 「好好吃喔。稀饭的味道果然取决于汤头!」 她笑咪咪地单手拿着碗,仰头豪迈地唏哩呼噜吞下去。 千千石的太阳穴流下一道汗水。他望着自己手中捧的碗。碗里装的虽然只是平凡无奇的稀饭,但是一旦进入胃中—— 「……唔……!」 他忍不住发出呻吟。他的胃底要求更多的食物。千千石无法抗拒,和小雪一样仰头把碗里的稀饭全部吞下去。 「还有第二碗喔。」 「真的……!」 千千石反射性地把空碗伸向小雪。等到他意识过来,不禁懊恼地扭曲了脸。坐在他对面的小雪则显得很高兴,替千千石再添一碗说: 「太好了,多吃点吧。」 千千石没有说话,粗鲁地接过她递回来的碗,再度像是被附身一样,把碗里的东西都吞入胃里,他不论吃多少,身体内部仍旧渴望得到另外一碗,而已麻痹的脑髓只顾着一再把空碗伸向小雪。 直到他发现铝锅里满满的稀饭几乎都被他一个人一扫而空,才恢复理智。 隔着矮桌的对面,小雪兴奋地红着脸,笑着对他说: 「胃口真好!不愧是男孩子!」 「……」 「小武,你好像被稀饭附身了!」 她高兴地说。千千石觉得很尴尬,只能咬着嘴唇。一旁的垂夫吃完饭,把鼻子凑向小雪吐着鼻息,为了感谢她提供餐点而舔她的脸颊。 「哈哈。怎样,垂夫也觉得好吃吗?太好了。」 在灯泡琥珀色的光线中,小雪的笑脸显得非常耀眼。 「……我来收拾。」 千千石低声说了一句,把自己和小雪、垂夫的碗叠起来。 「啊,不用了。我来就好……」 「至少……让我帮这点忙吧。」 「……哦,是吗?那就麻烦你了。水槽在走廊尽头,拜托你了!」 小雪笑咪咪地指着水槽的方向。 千千石无言地走到走廊上,依照她的指示到水槽边洗碗,再回到房间。小雪和垂夫已经变得很要好,毫不厌倦地玩在一起。 「真可爱。又乖又聪明。」 垂夫仰躺在地板上,毫无防备地露出白色的肚子,小雪则温柔地摸着它的肚子。狗只有在完全信赖对方时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我一开始很不想到这座岛上。在大海中央这么小的地方,感觉无处可逃,而且岛上都蒙着煤灰。」 「……」 「你不觉得这样好像会令人窒息吗 ?高楼建筑都密集地众在一起,只能看到狭小的天空,走在路上也没有风吹来,天上降下来的是海水不是雨水。学校的同学也都用奇异的眼光看我。我妈妈是雷瓦姆人,所以长相有点不一样,头发的颜色也是,容易引起不必要的注意。所以我现在的朋友就只有学校养的猪了。大家都不想承担照顾它们的工作,可是对我来说,它们是很重要的朋友……」 小雪独自滔滔不绝地说话。千千石没有回应,只是隔着矮桌听她说话。正确地说,他并没有仔细听内容,只是感受着小雪说话声音的韵律。小雪的话语本身就是优质的音乐。光是接收这些音符的串联,千千石就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好像乘着风飘游在空中。 「小武,你有在听吗?」 「嗯。」 老实说,他并没有听内容,只觉得像是在听异国的音乐,即使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节奏本身就有令人说不出的舒畅。一不小心,脸上就有可能露出陶醉的表情,因此他必须凭意志力努力板着脸孔。小雪的独自一直持续下去。 除了她说话的旋律之外,千千石发觉眼前还有另外一项夺走他灵魂的因子。 小雪的表情令他百看不厌。 她的眼神笔直地望着千千石,开朗而愉快地编织着流畅的语言,然而在说话当中又会一会儿发火、一会儿笑、一会儿又好像要哭出来,表情变化莫测,不会停留在一个地方,她的各种情感一个接一个率真地迸出来,散发出元气与活力。千千石甚至没有回应,光是坐在小雪面前,他就觉得自己似乎也感染了活力。 ——感觉心灵平静了起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如此安详的感觉了。在他母亲过世的时候,他以为他永远失去了这样的感觉,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找回了原本以为再也不会得到的安宁。 「你在听我说话吗?」 「……嗯。」 「咦,爸爸!」 小雪突然拉高嗓门大叫,崩解了原本安宁的空间。 喝得烂醉的中年男性倒在土间。他身上穿着皱巴巴的土黄色上衣与工作裤,和战舰岛上多到不行的嗜酒矿工没什么差别。他倒在入口,脸贴在地板上流着口水,发出呼呼的鼾声。 「又喝得醉醺醺的!唉,真伤脑筋……到哪里都一样!」 小雪虽然嘴里这么骂,还是扶起父亲,拖到起居室。 「振作点。要不要吃稀饭?」 她的父亲瘦削而长满胡碴的脸在听到小雪的喊声时痛苦地扭曲。他的嘴角发出咒骂声,好像是在痛骂上司,接着就一动也不动了。 「真是的……就是这样妈妈才会跑掉。」 小雪从壁橱拉出棉被,一脸歉疚地对千千石道歉。 千千石紧绷着神经努力不显出遗憾的表情,继续板着脸孔,帮小雪让她父亲躺在棉被上。他父亲的脸上一派安详,双手抱着枕头说些含混不清的梦话,带有酒臭味的气息弥漫在整间房间。 小雪用手臂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松了一口气说: 「多亏你的帮忙,谢谢。真抱歉,让你看到丢脸的一面。」 「……不。没关系……」 「今天真的很谢谢你。我过得很愉快。」 千千石差点要说出「我也是」,不过还是集中意志把老实的感想吞回去。 「……晚餐……谢谢你了。」 他只说出这样的话。垂夫把鼻子贴在小雪身上。 「明天见!我每天都会在那里练习,就要麻烦你当保镖了!」 千千石转身背对小雪的笑脸,小声地回答: 「……嗯。」 接着他大步走到土间,出了门,不知为何加快脚步离开小雪的家。垂夫跟在他的身后。 他走到日薪员工宿舍外面,看到头上显得很局促的星空被高楼住宅群切割。 他穿过狭窄的小巷。向外突出的阳台彼此相邻,透出一家家的灯火。诱人的晚餐香气仿佛是从星空洒下来一般。如果在平时,这样的光景会让他感到寂寞,但现在他却完全没有这样的感觉。 直到刚刚为止,他自己也在同样的橘色光线下和小雪共享晚餐——这样的事实让他心中充满着幸福感。 他的胸口感觉到温暖。他希望能够永远怀抱着这样的温暖——内心自然的情感波动,让他产生这样的感想。他的脚步不知不觉地加快,终于开始用跑的。 他喘着气奔上长长的石梯,跳过阳台回到自己的家。这天晚上他裹在棉被里迟迟无法入眠。在黑暗中,小雪不断变化的表情宛若幻灯片般浮在他眼前。他感到心跳加速,全身发热。他把意识集中在耳朵,想要回想起傍晚时听到的小雪的歌声,但是声音的记忆却很难重现,旋律也变得暧昧不明。 ——如果有小雪的唱片就好了。 他打心底这么想。如果有唱片,他就可以反复听那首歌,直到唱片磨破。 今天小雪在练习的时候说过,这首歌唱的是一直等候着出海男人归来的女人。 千千石希望能够随时随地部有这首歌陪伴。他想要躲在棉被里,像是听催眠曲一般听这首歌入睡。这一来不论白天在矿坑的工作多辛苦,他都能期待着夜晚小雪的歌声而忍耐下来。 ——如果小雪的愿望实现,这首歌就会录成唱片。 ——所以我就去当小雪的保镖吧。 他如此说服自己,等候着睡眠降临。他的身体虽然疲累到了极点,意识却一直清醒到深夜。这天晚上,小雪出现在他的梦中,唱着异国的歌曲。 后来的每一天,千千石在矿坑工作完毕后,都会到观景台去找小雪,替她监视四周,不让那些不良少年来犯。这也成了他每日的例行公事。 小雪每天都在千千石和垂夫来到之后练习一、二个小时,直到晚餐时间才结束。她的歌艺日渐进步。她借由锻炼身体、加强嗓门,使歌声更增添飞翔的力量。光是听她唱歌,就好像飞到空中一般。 过了一个月,千千石原本支支吾吾的说话方式受到小雪影响,逐渐变得流利,甚至还能开玩笑。小雪会替千千石准备便当,有时候练习完毕,两人和一只狗就并肩坐在石长椅上一起吃。 「好漂亮。」 小雪吃着大麦饭团和腌萝卜,双眼望着夕阳底下的海洋。十月的夕阳把海洋和天空都焚烧成耀眼的金黄色。 「好像腌萝卜。」 千千石对天空与海的颜色如此评论。小雪一脸无奈地转头看他,说: 「小武,你完全不懂什么叫情调吗?」 「不懂。」 「我想也是。可是面对这么漂亮的风景,你竟然比成腌萝卜!」 「很怪吗?」 「唉!不过你本来就不可能说出多有情调的话。万一真的从你口中吐出那种台词,我大概会吓跑吧。」 「……」 「你那什么表情?该不会在生气吧?」 「……我没有生气。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中听的台词。」 「不用勉强了,反正也不符合你的风格。如果是雷瓦姆人,大概就会像转开水龙头一样说出一大堆花言巧语。那些人真的脑子里只想着要勾引女人,像这方面就跟天人完全不一样。」 小雪独自发表议论,双脚踢向长椅前方。小雪谈话的内容常常提到雷瓦姆人的事。这点大概和她的母亲是雷瓦姆人有关,不过千千石没有问过她理由。 「你讨厌雷瓦姆人吗?」 「嗯?我没有特别讨厌他们。有喜欢的人,也有讨厌的人,就跟天人一样。不管是哪一个国家或人种,都有好人和坏人。」 「……这样啊。听你说话,我还以为你 讨厌他们。」 「哦,是吗?你会这么觉得啊?不过说实在的,虽然我不讨厌单独的个人,但是当他们聚在一起,我大概就不怎么喜欢了……我来这里之前住在常日野,就是雷瓦姆人命名为圣马尔提利亚的地方。因为那里有雷瓦姆人和天人混居,所以从小就常常和他们接触。」 千千石第一次听到她谈起这件事。常日野过去虽然属于天上帝国领土,但是在大约六十年前因为战败而割让给雷瓦姆皇国,改名为圣马尔提利亚。对于隔着中央海的雷瓦姆皇国而言,这块重要的自治区等同于进攻天上帝国的桥头堡。 「我妈妈是雷瓦姆人,所以从小我就常常听雷瓦姆的歌,欣赏他们的戏剧。虽然雷瓦姆人往往个性都很粗鲁,可是文化却很洗炼。我喜欢的歌也以雷瓦姆的歌居多。」 小雪谈起了她回忆中融合雷瓦姆文化和天上帝国固有风土的异国城市。 入住殖民地的雷瓦姆人建造起豪华的宅邸,把天人当作奴隶与仆人颐指气使。部分天上帝国的商人也会去奉承雷瓦姆人,巧妙地融入他们的生活圈,践踏母国人民赚取金钱。在那里,掌握权力的是雷瓦姆人,而自古居住在常日野的天人却不被当人看待,地位等同于家畜或猫狗。讲到这里,小雪的声音中就充满怒意。 「我喜欢雷瓦姆的文化,可是那些人觉得只有自己才是人类,把天人称作猴子或猿人。」 「……」 「我也被称作卑斯塔种,受到雷瓦姆人的孩子欺负。他们如果殴打我们都没有问题,可是我们如果还手就会成为大问题,还说猴子不要反抗人类……」 小雪似乎想到不愉快的回忆,咬着嘴唇停止说话,又咬了一口饭团,望着黄昏的天空。 她咀嚼了一会儿,喉咙发出吞咽声,然后继续说话: 「雷瓦姆有阶级差别。国王贵族之类的在最顶端,下面是商人和市民,再下面是劳动者,最下层是游民和外国人。下层阶级的人无法违抗上层阶级的人。对那些人来说,天人是天生的最底层……甚至连最底层的阶级都没有包含天人。因为天人不算人类,所以根本不包含在阶级里面。」 小雪的语气很平静,但是在平静当中却无法掩饰愤怒。 千千石默默地听她说话, 每一个天人都知道,雷瓦姆人没有把天人当作人类,而是当作猿猴或家畜。因此天人现在以「卧薪尝胆」为口号,把一半的国家预算投入军事费用,致力于富国强兵。「卧薪尝胆」——目前含辛茹苦,等待反击的时刻——天人的这项「短期目标」要不是因为雷瓦姆人的差别待遇,就不可能产生。 天人原本是农耕民族,居住在狭小的东方大陆,四周没有天人以外的人种,水源丰富而绿意盎然,土壤肥沃,因此他们培育出与大自然共生的生活技术,民族性温和。他们的个性虽然自尊心极高,但基本上是「好好先生」,社会所赞扬的是不显示个人欲望、为大局奉献的内敛姿态。在三千年的历史当中,他们虽然历经几次的内战,但却从来没有发生过把敌军完全包围、全数杀光的「包围歼灭战」,不论是哪一方的胜利者都会在包围战中网开一面,让失去战斗意志的敌人逃跑。从这个事实就可以看出天人与人为善的一面。就理性来看,这样的战术毫无利益可言,但是在天上帝国却能够通行,算是不理智却重感情的战争规矩。依照天人的民族性,即使偶尔会和邻居打架,也不会赶尽杀绝。 相较之下,属于狩猎民族的雷瓦姆人在辽阔的西方大陆开拓严峻的自然环境,依照自己的方便任意加工。蛮荒的森林、荒野及险峻的山脉总是像敌人一般横亘在雷瓦姆人前方。如果要存活下去,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征服大自然。他们和异国人民打仗时,理所当然地采取歼灭战,冒着战败就会被全数杀光的危险作战,获胜之后也会把对手屠杀殆尽。雷瓦姆人的民族性,就是把异民族都当作敌人。相较于打从出生就和言语相通的人们友好生活的天人,映在他们眼中的世界是截然不同的风貌,双方对于战争的认真程度自然也会不同。两个民族仿佛命中注定要彼此对立,在相逢的那一天之前,透过漫长的历史培育出完全不同的民族性。 当两个国家越过大瀑布相逢,相反的价值观正面发生冲突,善于使用暴力的雷瓦姆人战胜了天人,向对方予取予求。从这天开始,天人的卧薪尝胆计划就开始了。雷瓦姆人最大的失算,就是没有了解到天人不是猿猴,而是自尊心很高的人类。 现在的天人不论是城市居民或农村劳动者,都忍受着苛刻的重税与贫困,为了国家的发展奉献一己之力。为了不让雷瓦姆皇国继续侵占天上帝国的领土,他们必须努力增强军力。雷瓦姆的做法就是凭枪炮打倒对方,用拳头迫使对方接受自己的要求;他们完全不会在乎弱者的话,只有强者的主张才会成为公认的「常识」。为了对抗这样的敌人,天人团结一致,推动「集权主义」名号的「短期强化训练」。大家为了撑过艰苦的训练期间,共同的励志口号就是「卧薪尝胆」。 「我喜欢雷瓦姆的文化,可是我无法了解,创作出那么美妙的音乐的人们,怎么会称呼天人是猴子、或当作家畜对待呢?」 「……天人也称呼雷瓦姆人是白猪,两边算是半斤八两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我们不会从政策面来区别人种吧?雷瓦姆是全国上下都在搞歧视,不论是在道路、公园、公交车或公厕,雷瓦姆人都不让天人进入和自己一样的场所。而且他们不是偷偷这么做,而是以理所当然的态度公然歧视天人。他们搞不好甚至不觉得这是歧视,只不过像是不准狗、猫、猴子进入人类的生活范围一样。我讨厌他们这一点。或许单独的个人当中有些好人,可是当他们形成集团时,就突然变得很讨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不符正义。」 「……」 「……对不起……讲到不太愉快的话题。我只是想起了在常日野的日子……」 「……不。我大概可以了解……常日野……对我来说也不算陌生的地方。」 小雪用诧异的表情看着身旁的千千石问: 「哦,真的?」 「……我的祖父听说原本是常日野的士族。天上帝国战败之后,常日野成为雷瓦姆的领土,他住的房屋就被夺走,还被赶出当地。一族人分散各地……后代的我就在这里挖煤矿。」 「……这样啊。原来你是武士家族的孩子。听你这么说,感觉真的还有些武士气质诶。」 「……才没那么了不起。我爸虽然很傲,却没有赚钱的本事……算了,说这种话好像在诉苦,还是别说了。」 「我喜欢听你诉苦。你爸是什么样的人?」 「……他具有武士的气概。即使没有钱,也想要保持高贵的尊严。他拒绝受雇于商人……后来得了小病就死了,因为我们没有钱让他看医生……他是很传统的人,被国家和时代抛弃,算是可悲的死脑筋。」 「……应该……没这回事。你爸爸一定是想要教你某种重要的价值。或许他有理由必须要在小孩子面前保持尊严。」 「有什么理由?」 「我也不知道。不过听你这么说,你爸爸挺帅的。现在很少看到这样的人。」 「……对家人来说是很大的困扰。因为爸爸没有留下什么钱,所以我才会在这种地方挖煤矿。不管尊严保持得多高,都没办法活下去。就是因为他死抓着武士的尊严不放,我现在连学校都不能上,过着卑微的日子。」 他心中再度涌起无法上国中的不甘。他在运动和学业上部不输给别人,却因为家境贫穷,沦落到这种宛若世界边缘的岛屿,和三教九流的人混在一起,担心 罹患肺病却依旧被迫每天从事地下劳动。 「……」 小雪难得地没有说话,默默地看着千千石的侧脸。 这一个月以来,她还是第一次停止说话。千千石感到讶异,转身俯视旁边的她。 小雪清澈的眼中映着他的倒影。 她张开秀丽的嘴唇,说: 「你真的很帅。」 小雪的话语触动了千千石的心弦。 「你一点都不卑微。你比上中学的那些小孩都要帅。」 千千石的脸颊立刻变得通红。小雪抬起头一脸认真地看着千千石,加强语气说: 「这都是多亏了你爸爸,你才能这么帅。所以,别在意了。即使家境贫穷、不能上学,那又怎样?反正你这么帅呀!」 小雪把手放在千千石的手背上。 她的手掌柔软而温暖。 「所以,你也别说你爸爸的坏话了。」 小雪的微笑就像蓝天一般。 「……不然,你爸爸在天之灵也会很难过的。」 「……」 「……好吗?」 「……」 「……怎么了?好奇怪的表情。」 「……啊?哦……没有啦……」 「你刚刚张大嘴巴,一副好好笑的表情喔~」 小雪突然哈哈大笑。千千石调整呼吸,总算恢复平时的扑克脸,把视线转回海面。 夜晚已经降临海上,波浪的顶端宛若银制工艺品般形成斑纹。远处传来波涛拍打在护岸壁上的声音。 两人的手依旧重叠在一起。他们都想要继续维持这样的状态一会儿。在十月的风中,彼此手部的温暖感觉很舒服。 「快要秋天了。」 「……嗯。」 「我现在也不讨厌这座岛了。刚来的时候虽然很讨厌,不过住久了大概也习惯了吧。我还满喜欢这里的景色。」 「……这样啊。」 「一直待在这座岛上或许也不错。这是个好地方。」 「……你不是要当歌手吗?」 「对呀,这是我的梦想。」 「……那你就不能一直待在这座岛上了。」 「……嗯……的确。虽然有些遗憾,不过总有一天我得离开这里。」 「……这座岛……不适合长期居住。这里只是工作存钱的地方。因为空气很脏,待久了肺就会出问题,那就不能唱歌了。」 「哦,小武,你在替我担心啊?你真温柔。」 小雪用开玩笑的口吻说完,又发出铃铛般的笑声。千千石板起脸孔说: 「这是常识。就算是矿工,也没有人会永久住在这里。」 「那么小武有一天也会离开吗?」 「我……」 虽然千千石想回答,却找不出合适的话语。仔细想想,自己并没有什么关于未来的人生规划。不像小雪有着远大的梦想做为目标,只是过一天算一天的活着。 「……我……不知道……」 他不禁垂下头。小雪诧异地从下方看着他的脸问: 「你如果存够钱了,不就可以上学了吗?」 「……去上学也没什么意义。我跟你不一样,没有特别的人生目标……」 如果说他将来想要做什么事情,那就是有一天想要买唱片机和小雪的唱片。除此之外,他没有对未来抱持过任何希望。 「目标啊。我觉得小武应该会做出一番大事业。」 「……哪有……不可能的。」 「长大之后,我会成为歌手……小武不知道会成为什么。」 「……我会当个挖煤矿的,一直像现在这样,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自嘲地说。这时—— 薄暮的天空响起类似雷鸣的声音。 「……?」 两人同时望向远方的天空。南方的天空一角飘着碎云,上面出现罂粟种子大小的物体。 雷声其实是螺旋桨转动的声音。一架天上帝国的战斗机正朝着战舰岛飞来。 「这一带有航空队的基地吗?我都不知道。」 千千石注视着越来越近的飞机。虽然此刻是薄暮,他的视力却能辨识出飞机外型的细节。 「……大牟田有飞机场。那是……六十七式舰上战斗机。」 他凭固定起落架的特征看出机种。 「哦,你很懂飞机吗?」 「……我爸很喜欢。」 他简短地回答,他的父亲没有留下遗产,唯一留下的就是航空机的图鉴。千千石曾经仔细看过一张张飞机照片与设计图,书上的说明文字也读得滚瓜烂熟。父亲给他的唯一娱乐就是那本图鉴。 六十七式舰上战斗机发出隆隆的螺旋桨声,来到战舰岛正上方开始盘旋。 岛上的居民想必正朝着天空拍手或吹口哨吧。飞行员或许是战舰岛出身的孩子。偶尔会有像这样率性的飞行员,在进行飞行练习的休息时间突然兴起耍帅的念头,凯旋飞回故乡打招呼。 这家伙或许也看到岛民笑着对自己挥手,得意忘形地开始在战舰岛上方表演翻滚。虽然这个翻滚不太成熟,轨道有些歪斜,不过已经算是很精彩了。居民的欢呼声传到千千石和小雪所在的小丘上。 「飞行员真棒,可以自由自在地飞在天上……好羡慕他们。」 「……嗯。」 「男孩子都很憧憬当个飞行员吧。」 「……的确。大家都很憧憬。」 千千石遥望着战斗机自傲的翻滚表演。 他心中产生艳羡的情感。那名飞行员大概是生长在富裕的家庭,接受良好的教育,才能进入军官学校成为飞行练习生。依照天上帝国的制度,如果不是有钱人,就无法进入军官学校。穷人不论多么想要成为飞行员,都不可能如愿。 千千石感觉到天空与自己之间存在着遥不可及的距离。潜入海底挖煤矿的他和在空中翻滚的练习生,年纪大概差不了多少,然而他们打从出生以来,境遇的差异就有天壤之别。他自己一无所有,即使怀抱着梦想也没有用。 「你对飞机这么熟,干脆去当飞行员吧?」 小雪突然提出率直无比的疑问。千千石叹了一口气回答: 「……又不是想当就可以当。在这个国家只有菁英分子才能当飞行员。我没受过教育……也没有钱。」 天上帝国是贫穷的国家,没有预算像雷瓦姆那样大量生产飞机,并让一大票通过简单测验的平凡人才驾驶飞机;只有千挑万选过后的菁英人才,才能够坐上用国民血汗税制作的宝贵飞机。天上帝国对雷瓦姆的战术,就是将经费集中在通过严苛选拔的人才,培育出以一挡千的空中战士,因此只有菁英中的菁英才能成为飞行员。 「没办法上军官学校,也可以到预科练吧?」 「……预科练?」 「啊,你果然不知道!我们中学有收到募集练习生的通知。」 「……」 天上的飞机完成蹩脚的翻滚,似乎心满意足地挥着机翼回去了。在逐渐黑暗的天空底下,小雪继续说: 「『海军飞行预科练习生』——不需要学费或入学金,提供所有学生住宿,由国家负担练习期间的生活费。」 「……不可能的,我……连国中都没有毕业。」 「听说只要小学毕业就行了。不过听说入学测验很难……」 「真的……?」 千千石张大眼睛。假设小雪说的是真的,那简直就像做梦一样。 「如果只有军官学校,那不就只有家里有钱的人才能当飞行员吗? 所以为了让贫穷却很优秀的子弟也能成为飞行员,政府就开始实行这项制度。」 「……预科练……」 千千石喃喃重复这几个字。 他感觉到胸中点起了小小的火焰。 「你、你可以告诉我更详细的情形吗?」 千千石把脸凑向小雪问。他的反应让小雪不禁退缩。 「嗯……下次我拿宣传单来给你吧。详情都写在上面。我记得参加考试的资格是『普通小学毕业的十四岁到十七岁男生』,所以你也可以参加。」 「不需要入学金、学费和生活费……真的有这种制度吗?」 「政府似乎也投注很大的力量在这里。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不过听说只要赢得空战,就能赢得这场战争……志愿者也很多,五十人的名额却有超过两千人报名……」 「五十人的名额……有两千人报名?」 现阶段的合格率是四十分之一,不过今后报名者应该会越来越多,想要通过窄门困难到令人眼前黑暗。但是有这么好的条件,全国各地的学生会争先恐后去报名也是可以理解的。在这个贫穷的国家,和千千石有着相同命运的学生太多了。 不过——依旧有挑战的价值。 千千石在小学时,不论是学业或体育都有优秀的成绩,教师们对他的将来也很期待。虽然学业方面耽搁了,不过如果能凭着自修努力,应该有办法追上。 而且如果通过测验——他就可以在空中翱翔。 他可以脱离那满是粉尘的狭窄地底坑道,伸展翅膀飞在没有任何遮蔽的自由天空。 「入学测验是什么时候?」 「啊?呃……六月!」 「剩下八个月……」 千千石瞪着虚空发出呻吟。他必须在八个月内补足将近两年的学业,并且取得卓越的成绩。更何况他白天还得工作。如果不工作,他就无法生存,因此他必须在白天工作、晚上念书,通过四十分之一合格率的测验,才能踏上飞行员之路。 「唔唔……」 他如何能够不发出呻吟?希望之光显得太过遥远、微弱。他垂下头陷入沉思。 ——我能够办到吗?我真的可以抱持自信吗?和其他考生相比,我似乎具备太多不利的条件了…… 「小武,课业方面,要不要我来帮你?」 一旁的小雪似乎猜到他心中的犹豫,这样问他。 「到这里来念书吧!我可以借你学校的课本。在这座观景台上,我来练习唱歌,你来准备考试!不明白的地方,我可以教你。」 「在这里……念书……」 「只要拼命努力,一定会有办法的!小武,你的学业应该不差吧?」 「我以前的成绩……不算坏。」 「预科练的考试不是只有课业,体能测验也很重要。小武在矿坑工作每天锻炼,体能应该很好。只要笔试不输给其他人,一定能通过的!」 小雪如此鼓励,让千千石总算产生信心。他的确自负在体能方面不会输给同年龄的孩子。学业方面,只要接受小雪指导,基础部分应该很快就能学习。巩固基础之后,剩下的就看应用能力。如果拼命苦读,一定能够获得成功。 他感觉到原本萎缩的希望再度膨胀,仿佛长久以来沉睡在他意识深处的野兽终于醒来,缓缓地准备抬起巨大的身躯。 他感觉心中涌起惊人的积雨云,原以为闭塞无望的将来突然在他面前展开康庄大道。他忍不住从长椅站起来,在胸前握紧拳头。 「我……我想接受考试……」 「小武……」 小雪也站起来,抬起头对千千石露出灿烂的笑容。 「我想通过考试!」 「嗯,我懂。」 「只要跟你学习基础课程,我应该可以马上追上……不,甚至超前!」 「嗯,交给我吧!小武一定能办到!」 「没错,我要成为飞行员!我要在天上飞翔!」 他抖擞着全身上下的细胞,抬头仰望天空。夜晚的天幕已经开始出现星星,星光感觉比以前任何时刻都更加耀眼。 「小武找到目标了!你要成为飞行员!」 千千石看一着一旁小雪的笑脸,把握着的拳头放下到腰际,同时低下头说: 「拜托了……借我课本!教我功课!我在这座岛上的期间,都会当你的保镖!」 「你、你干么突然这么正经!别这样啦!即使不这么夸张地拜托我,我也会尽最大的力量来帮你,所以就跟以前一样就好了。」 「嗯,好。可是,我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 「你要感谢,等到通过测验再感谢也不迟。你太激动了。来,深呼吸!吸气——吐气——」 小雪开玩笑地张开双手,示范深呼吸。 千千石也试图调整呼吸,平息兴奋,接着又说: 「……没错,我还没通过测验。我得从现在开始努力……」 「嗯。没错,你得每天苦读才行。我们一起努力实现梦想吧!我要成为歌手,你要成为飞行员!」 「好,我不会输给你。我会通过预科练考试……离开这座岛。我一定要飞到天上——」 「好帅喔!你要当个飞天武士——天空的武士!」 小雪把双手举向空中,爽朗地笑着说。 ——天空的武士。 这句话在千千石的心底产生共鸣。他的身心都为这个称呼而喜悦。 「天空的武士啊……」 「嗯。即使地面的武士消失了,天空还是可以容得下武士。」 「天空的武士……」 千千石心中难得唤起一股浪漫情怀。这个称呼就是如此迷人。 小雪说得没错,厌倦地面生活的武士,在今日或许生活在空中。 飞行员自由自在地操纵名为战斗机的刀刃,以自己的性命为武器,飞翔在战场的天空。对战的敌人也是精选的空中战士。彼此发挥出磨练到极致的技术,格斗到有一方倒下为止。这不就是武士的人生态度吗? 千千石有生以来第一次迫切渴望着明日的到来。他心中怀着对小雪的感谢,仰望着星空。 千千石依照约定,从次日便开始在山丘上读书。由于没有桌子,因此他便铺了草席,把借来的课本和笔记本放在长椅上,专心地把内容放进脑袋里。小雪一如往常,毫无顾虑地以最大的声量进行发声练习。千千石把背后传来的发声练习与歌声当作唱片机的音乐,边听边念书。当夜晚来临、小雪的练习结束之后,他也会把笔记本带回自己的家,在烛光中苦读到深夜。 白天的八个小时,他照例在海底工作。 如果在矿坑工作时明显地偷懒,就有被「管理员」处以私刑的危险。私刑是劳工宣泄情绪的工具,过程极为残酷,要是被当作标的绝对无法全身而退。因此千千石尽量不引起注意,装做认真工作的样子,凭着记忆来复习。他一边对抗着坑道的倾斜、奋力把装满煤粉的矿车推到干线轨道,一边在脑中复习着昨天记下来的数学公式;口袋里则放入元素记号的小抄,边使用全身重量压着海水排水泵,边背诵着记号的名称。他在只有小孩能够进入的宽四十公分、高四十五公分左右的「躺着挖」坑道挖出煤炭的同时背诵历史年号,在坑道内的休息处吃着小雪做的饭团并复习历史年代的背诵口诀。等到工作都结束了,他就和小雪一起在山丘上摊开课本,确认白天自己在脑中解答的问题有没有错误。 预科练的入学测验包含学科测验与体能测验。后者不只要测试体力和肌力,还要检查平衡感、肺活量、动态视力等和操纵飞机相关的 第二章 美空 从天上帝国飞到雷瓦姆皇国,一定会碰上大瀑布的屏障。 这片把海洋隔绝为两部分、高低落差一千三百公尺的巨大瀑布,其两端的尽头至今仍旧没有被人发现。较高的海——西海——由雷瓦姆统治,较低的海——东海——则由天上帝国掌控。在大约一百年前,飞行机械发展到能够飞渡大瀑布上方之后,两个国家才首度相逢。雷瓦姆皇国在六十年前的战争获得大胜,兼并天上帝国的「常日野」地区,改名为圣马尔提利亚自治区,筑起前进东方大陆的桥头堡。 这个局面维持到今日。 皇纪三千两百一十年的十月十日—— 天上帝国正规航母「云鹤」在四艘驱逐舰守护之下航经大瀑布上方,没有受到敌军攻击便来到最前线的基地——特列巴斯环礁。这片海域的大瀑布朝着西海大幅凹陷,环礁正好位于越过瀑布一百五十公里左右的近距离。这是天上帝国首先盯上的西海据点,地点相当良好。 自开战以来的三个月后,度过大瀑布的天上帝国军(帝军)对这座小小的环礁发动空中攻击,以压倒性的攻势将雷瓦姆皇国军(皇军)由地面驱逐。在那之后,这座小岛上就营造了新的飞机场,和西方距离五百公里左右的西昂岛展望机场的敌机连日上演空战。 特列巴斯的新机场名称叫「美都原」。 这个名称源白天上帝国创世神话当中男女祭神诞生的地名。千千石等人隶属的正规航母「云鹤」航空队被编入守护美都原机场的「音无航空队」当中。 这是为了两个月后开始的第二阶段作战所进行的准备措施。云鹤将所有搭乘员送到地面之后,直接被收容到特列巴斯岛上的仓库接受维修。 从云鹤甲板上起飞的千千石降落在美都原机场。飞行员从航母航空队前往基地航空队时,通常会驾驶自己的爱机。航空指挥中心前方排列着迎接他们的飞行员,等候新编入队员到来。 「这里很有趣,每天都有空战。」 跑向千千石的是先前在圣马尔提利亚争夺制空权时曾经并肩作战的飞行士官。和航母航空队相较,基地航空队的空战机会更多。年仅二十二岁就成为帝军击坠王的千千石武夫之名已经传遍音无航空队,前来迎接的飞行员表情掺杂着憧憬、羡慕与嫉妒。 「麻烦你了。」 千千石简短地回应。随从机驾驶杉野和松田跟在他后面,前云鹤航空队编队长波佐见真一最后也降落在跑道上。 自从和黑尾鸥单挑失败以来,已经过了一个月。 他擅自违抗严格的编队作战命令,凭着一己独断向对手单挑,让绝对不能放走的对手顺利逃跑;不过对于如此严重的过失,他受到的处分只有「降级为小队长」。他通过一百五十分之一的异常低的合格率成为预科练一期生,又以第一名毕业,并且在开战后仅仅九个月就击落七十四架飞机——像这样的超级王牌不能让他在如此重要的时期接受禁闭处分。根据云鹤航空队参谋的想法,在最前线继续战斗才是千千石的赎罪方式。 千千石被降级为小队长之后,剪掉长发,剃了平头。虽然这姑且也算是反省的表现,不过他先前之所以留长发也只是因为懒得剪。卸下带领十四架战斗机编队的责任之后,他再度理了平头,自己摸了也觉得神清气爽。 从云鹤下来的全体飞行员在航空指挥中心前方排队,不久之后音无航空队司令官——白濑一树准将——就来到队伍前方发表简短的训示。他告诉队员们:「音无航空队的职责是要取得特列巴斯环礁与西昂岛的制空权。目前战局虽然由帝军掌控,但绝对不能掉以轻心。诸位每一个人的努力,会成为天上帝国百年历史的基础。希望大家日日钻研,在战斗中求生存。」他的说话方式平静而木讷,没有因胜利而骄傲的态度,给人的印像是一位沉着理智的司令官。 到达特列巴斯后过了两天,帝军开始对西昂岛展望机场展开炮轰。总计超过五十架战斗机与轰炸机的联合编队朝着五百公里外的敌军机场前进,然而来自云鹤航空队的飞行员,只有抬头仰望的份。 留下来的飞行员必须负责看家。为了警戒来袭,他们姑且会在聚集处待命,不过今天的空战大概只会限定在敌军领地的上空。此刻展望机场航空队一定已经开始发射对空炮火迎敌。 千千石走到排列在跑道旁边的米格鲁机,和新指定的 随机维修员一起进行检查。他亲自确认机体、主翼、侧翼、前翼的沉头螺丝没有浮起,确认主起落架与前起落架的缓冲器油压,坐进驾驶座和维修员边讨论边调整制动锁的张力,以便使三舵的灵敏度达到最妥当的程度。大多数的飞行员都把机身维修的事情完全交给维修员处理,可是千千石却亲自确认所有细节,才能在空战时把机身性能发挥到极限。些微的指尖触感差异与踏板踩下的程度,就会在激烈的空战中大幅影响机动性,决定空战的成败。为了随心所欲地让机身忠实呈现自己想要的动作,像这样每天踏实的努力就格外重要。 千千石的额上流着汗水,一整个上午都耗费在检查爱机。杉野和松田也效法小队长,绝对不会在自机维修上稍有松懈。其余负责留守的飞行员则在四周无所事事地晒太阳、下拙劣的将棋或是评论通俗小说。 一阵激烈的敲钟声打破了片刻的和平。 指挥中心旁边的吊钟被敲得铿铿响。千千石一听到钟声便立刻把正在清理的高度计塞入仪表板,点燃爱机的氢电池槽。户外广播器传来广播员播报敌军概要的声音。 「端岛观测站报告,维多利亚海上二十五度,有敌军轻巡空舰二、大型轰炸机十、掩护战斗机三十,朝二百三十度方向东进中。一一二五。」 这是一场突袭。双方的攻击队伍想必曾在空中擦肩而过,但因为它们都背负着轰炸敌方基地的任务,因此就算发现彼此也只会通知己方的基地,不会直接打起来。迎战的责任在于负责看守的飞行员。这一来,今天不管在哪一座飞机场,留守的飞行员都会很忙。 「敌袭!敌袭!」「快跑!快跑!」 原本无所事事的士官们同时跑向排列在跑道旁的真电,也不管是不是自己的飞机就冲上梯子,跳进驾驶座发动。敌方主动攻来时的「迎击战」和攻击敌军基地的「制空战」不同,并没有在前一天就预定好角色分配,胜负在于抢得先机。就如大风吹的游戏,没抢到任何一架飞机的多余飞行员就得抱着膝盖躲在防空洞,因此大家此时都顾不得整理仪容,有人甚至连飞行帽都没有戴,只穿着一条丁字裤就冲向飞机。 原本就在检查自己爱机的千千石等三人自然抢到了最佳的出击时机。dc马达发出隆隆声,将马达轴连结到惯性轨道机之后,螺旋桨便开始转动。 千千石从一排战斗机当中率先离开,把尚在检查仪器的其他飞机抛在后头,展开起飞滑行。他从操纵杆感受到轮子在稍微凹凸的路面上震动。 在他眼前的是红土跑道与蓝天。 他把操纵杆往后拉,跑道就消失了。右眼角瞥见的航空指挥中心、军舍与仓库等也旋即消失在视野下方。 世界变得只剩下蓝色。 坐上真电之后,千千石第二喜欢的就是这个瞬间。 在这个蓝天白云的单纯空间里,没有山岳起伏、横亘在前方的河流、茂密的森林、或是崎岖的海岸线。 这片天空因为单纯而美丽,但同时也是残酷的。展翅在其间,宛若唤起了胎儿时期的回忆,充分的满足而没有任何遗憾,静谧而清净,仿佛整个人扩散到无穷大的范围。每次飞到天上,千千石就会产生新鲜而宛若重生般的心情。 而他也在挡风板前方寻找能够让自己超越能力极限的对手。他祈祷 着今天那名青年会出现在这片天空。 ——出来吧,黑尾鸥。 他爬升到六千七百公尺的高度,在美都原基地的上空缓慢盘旋。进行掩护任务瞎,千千石最喜欢在这个高度等候。当空战持续下去,高度会自然而然降低,因此他宁愿一开始就占据较高的位置。 今天的战斗是迎击战,没有必要在海面上持续飞行,只需在基地周边空域看守,敌人就会自己找上门。和攻击敌军机场的进攻作战相较,迎击战不需考虑回程的电力残余量,因此打起来更轻松;万一中弹,只要背着降落伞跳下去,降落的地点也是己方的地盘,存活率也比较高。 ——这样一来空战打起来比较容易。 他这样想。被送到最前线的飞行员没有一个会讨厌作战——像这种资质的人一开始就不可能进入预科练——只有把空战当作自己的死亡场所、立志战斗到丧命为止的人,才能来到这个地方。此刻飞在这片天空的,只有技术、精神与灵魂都经过严选的少数精锐。 音无航空队的飞行员怀着这样的自负,一个接着一个飞到天上。可用机身共有二十七架,数量相当充足。地面上可以看到舰上轰炸机队从远方的第二机场起飞。敌方的攻击阵容包含巡空舰,单凭真电无法迎击。 千千石扫视空域,希望能够尽量不被发现地逼近敌机偷袭,尽早发现对手才能更轻易地在对方投掷炸弹前予以反复攻击。目前云量为六到七,无数层云与碎云飘浮在四千公尺的高度。如果能够有效利用那些云……千千石想到这里,眼角瞥见几个光点。 「嗯……!」 他凝视光点,在水平距离两万三千公尺、一般人无法看见的远方发现敌机群。 那是飞在高度八千公尺的大型轰炸机,其正下方高度六千公尺处则有三十架掩护用战斗机。 千千石想要先解决战斗机队,不过敌方飞来的位置也相当高。 ——从下方突破吧。 千千石立刻决定要舍弃高度优势。考虑云层位置、敌军未来位置以及自己的移动速度,这是最好的方式。 一如往常,己方还没有人察觉到敌机。千千石边抖动机翼,边从驾驶座伸出一只手送出信号。 『我来导引。跟我来。』 剩下的二十六架战斗机默默地跟随千千石。士官有个不成文规定,就是由首先发现敌机的飞行员掌握主导权。而且大家也相信,千千石的导引绝对不会错。音无航空队在千千石导引下降低高度,钻入四千公尺高的云层。 飞机迅速穿过云层,进入水平飞行。 此时即使仰望上方,也因为云层阻隔而看不见敌机群。虽然知道敌军目的地是美都原机场,却无从得知侵入路径,因此接下来就只能凭直觉来接近敌人。 千千石静静地凝视着前方的蓝天。他把意识集中在双耳,无视于自己飞机的螺旋桨转动声,试图要听取在空域中响起的敌机螺旋桨声。虽然这就像在老虎咆哮声中听取蚊子叫一样困难,不过他还是在熟悉的真电螺旋桨声中听到细微的、宛若泥中的小石子般异质的音调。 在这个瞬间,千千石把操纵杆往后拉,打开节流阀。 飞机上升,再度钻过薄薄的云层来到云的上方。 敌方战斗机编队的底部果然出现在真电的前方。 ——先下手为强。 这回大概可以展开理想的空战了,敌人没有注意到他们,悠闲地暴露着看似柔软的腹部。背对着云上升时,很容易被敌人发现,具有相当的危险性,不过这群敌人只是一群初生之犊。要监视机身正下方时,必须翻转机身,从驾驶座「仰望地面」才行,不过因为太过麻烦,许多飞行员都忽略了这个动作,而这样的怠慢就会赔上自己的性命。 千千石从死角带领二十六架飞机偷偷逼近敌机。 视野中的敌机越来越大。今天的对手不是艾列斯2。敌机小巧的外型看起来相当敏捷,自双翼突出四门十五公厘机枪。从洗炼的整流器形状来看,机上应该搭载着最新的dc马达。这是千千石未曾看过的新型战斗机。 目前标的距离为七十公尺。等到逼近至必中射击距离之后,猎犬的利牙就会咬破绵羊的腹部。 三十公厘机枪同时发射,将敌机爆破粉碎。敌军飞行员大概连发生什么事都不知道就丧命了吧。 ——唉…… 看着粉碎坠人海中的敌机,千千石的心中产生确切的充实感。 飞在天上的时候,千千石最喜欢的就是击落敌机的这个瞬间。 空战本身就是喜悦。他不会对敌机抱持廉价的同情。不论敌我,飞在这片天空的部属于这样的人种。如果不是这样的人,就不可能来到天空的战场。 千千石突破机群,逼近映入眼帘的任何敌机,继续追杀。 两道炮火焚烧青天。敌军编队终于察觉到敌袭,惊慌地散开。这时又有后继的二十六架战斗机攻上来。 转眼间,敌我就混杂在一起展开乱斗。 ——见敌必杀。 千千石要击落映入眼中的所有敌人。在乱斗中这种攻击方式是最有效的。杉野和松田解除编队,各自朝着敌人进攻。 他们要由内部击破乌合之众的弱兵。 千千石一个人的战斗力就压过其他飞机。三架、四架——转眼间他的击落数就增加不少。 只要进入他视野中的敌人,他一定会咬住不放,逼近到必中距离,宛若居和的拔刀术般集中炮火击落对手。他完全不多看一眼被击落的敌机,找到下一个目标,再度刀锋一闪就把对方斩断。 如果是平时的对手,打到这个地步应该就会逃命,但今天的敌人却格外坚持。即使看到千千石超乎寻常的技术,也毫不胆怯地继续攻击。敌方投入在展望机场的部队似乎也是精选的队伍,因此比过去遇到的对手更强硬。杉野和松田拼命地驱赶追上来的敌机,但也有敌机躲过他们的攻击而朝千千石发射机枪弹。 ——是黑尾鸥吗? 他怀着期待对战,但立刻就明白对方不是黑尾鸥。这就像柔道高段者一交手就知道对手的实力一般。对方的技术单凭观察并无法判别,但一旦开始发射机枪弹之后,就可以从对方的躲避方式掌握其技术程度。优异的飞行员在被击中的瞬间会横向躲避,但技术差的人即使受到攻击也不会闪避,只是环顾四周寻找攻击来源。在天空战场表现出如此悠闲的态度,其下场早已经注定了。 ——不对。 千千石将能力低他许多的对手一刀两断,将爆炸的火焰抛在后方,继续将冷漠的眼神扫向四周空域。他无时无刻不在敌群中寻找黑尾鸥。 ——如果能一眼找出黑尾鸥就好了。 他产生这个任性的念头。就如自己的机身上画着米格鲁,黑尾鸥如果也在机身上画个特色鲜明的图案,就可以让人轻易找到了。若是要一一交手才知道对方的实力,那未免太耗费时间了。 ——真麻烦。 千千石一边击落眼前的敌机一边感到莫名的焦躁。 不论击落多少敌军,都无法消弭他的饥饿感。他今天的击坠数已经多达七架,在以往他应该会为此感到满足,但现在他不论击落多少弱小的敌人,都只会更加饥渴。 自从上次单挑以来,黑尾鸥就改变了他的内心。 ——我必须击落黑尾鸥,才能平息这个饥渴。 他在天上只遭遇过一次败北。 屈辱感与日俱增。他无法消除心中的不甘。 除了屈辱之外,他心中也产生强烈的渴望,亟欲和黑尾鸥以对等条件展开胜负。 他不想要以多打少围剿逃窜的水上侦察机。 他渴求的胜负是双方都坐上战斗机,致力于击落对方。 千千石的愿望就是双方阵营能够指派最强的战士,在对等的条件下展开一对一的胜负。 那样的战斗一定会是至高无上的幸福。他一定会祈祷那个刹那永远不会结束。 ——我想要赢得那场胜负。 在不容许瞬间轻忽的空中战场,千千石却突然产生这样的念头。 不论他有多么老练,如果不顾眼前的敌人而和记忆中的黑尾鸥交手,就会遭到来自背后的偷袭。 「唔?」 千千石也发现到自己的轻忽。 一架敌军新型战斗机从他的后方逼近。杉野和松田在乱斗当中分散,没有组成三机编队。 「该死!」 他提高机速,但敌军紧紧跟在后方,以十五公厘机枪射击。千千石凭着踏板操作闪躲,转向后方。他和敌人之间的距离约有一百三十公尺,虽然对手的技术不怎么样,但似乎颇有毅力,拼命咬住好不容易取得的敌机背后最佳位置。 ——太大意了。 千千石承认自己的错误,增足机速转为上升。 这是略偏斜的翻滚动作,敌机仅能勉强跟上。 ——真不想使用这一招。 ——不过也没办法了。 他打算使用的是战斗机驾驶的最终手段。空战的理想是比敌人更早发现对手,趁他不注意逼近,并一击毙命。被对手追上之后再出的招数基本上都不是正道。千千石一边反省自己的大意,一边在接近翻滚动作最高点时放松左踏板,踩下右踏板。 机身开始横向滑行之时,他轻微地倾倒操纵杆,微微降低右翼。 反转的机身在濒临失速的极限点进入特殊的浮游状态,宛若汽车甩尾一般在空中往旁边滑行。 追在后方的敌机无法按捺地往前倾倒。 千千石宛若在空中静止一般,注视着往前推出的敌机侧腹部。 ——左捻入。 这是天上帝国海军的特级空战技术。 蹩脚的飞行员使用这一招一定会失速。驾驶者必须抓到双翼累积的升力与推动力刚好调和的一点,制造出瞬间的无重力状态。 ——在空中制造真空。 这是最贴近的形容。敌机仍旧受到重力束缚,但自己却脱离重力,静止在空中的一点,宛若陀螺一般只有机首旋转。 如此纤细到极点的操控,只要指尖稍有差错就会导致失远而旋转坠落。以千千石的技术来说,即使掉入旋转坠落的态势也能够回复原状,然而在恢复态势的中途就会收到敌人攻击,因此在实战中几乎没有人会挑战这一招,挑战成功的也不到三人。 ——在实战中能够使用这一招的只有我。 他原本是这么想的。 ——直到前日为止。 千千石将三十公厘机枪弹射入敌机向前突出的侧腹部。在爆炸的瞬间,他隔着座舱罩看见敌机飞行员以诧异的表情望着空无一物的前方。他一定是在来不及了解发生了什么事之前就被火焰吞噬了。 ——黑尾鸥。 黑尾鸥曾在尾随在后的千千石面前完成左捻入,而且他驾驶的不是战斗机,而是水上侦察机。千千石勉强预测出黑尾鸥要使出的招数,并以同样的招式取得背后的位置,但就在他以为自己获胜的瞬间,却被下任皇妃璜娜击中。 ——依斯麦滚转。 雷瓦姆皇军似乎是如此称呼左捻入。千千石的网膜至今仍旧烙印着黑尾鸥的依斯麦滚转。他光是想到那优雅的翻滚姿态,就感到陶醉不已。 ——希望能够再次与你共舞。 千千石不禁又开始在战场上胡思乱想。 确认敌军逃离之后,降落在跑道上的飞行员前往航空指挥中心,向白濑司令官、航空参谋、飞行队长报告自己的战果。书记官记下的所有报告都会和监视空战的地勤人员及战果确认机的报告进行比对,确认空战的战果。 确实击落敌方战斗机十七架、大型轰炸机四架,不确实击落数则为敌方战斗机六架、大型轰炸机七架。 帝军受到的损害为被击落五架、机身小中破七架。 此外,和来袭的敌人擦肩而过、轰炸展望机场的攻击队也得到辉煌的战果,因此今天的空战不论攻守都是音无航空队大胜。 飞行士官回到宿舍之后,当晚为了庆祝胜利而喝酒唱歌。由于刚抵达新环境就能够参与大规模空战,并取得压倒性的大胜,因此士气大为提振。千千石也不讨厌喝酒,当同僚替他倒酒,他便把廉价的酒吞进肚里。 「中尉!您的必杀绝技『左捻入』实在是太精彩了!」 满面通红的杉野立正在他面前这么说。看来他也看到当时的情景了。 「别提了。」 千千石想把他赶走,但杉野似乎被人灌了酒,用咄咄逼人的态度向千千石苦苦哀求: 「我、我也想要尝试左捻入!请您务必传授给我!」 「你不可能学会的。」 「为、为什么?我虽然乍看之下好像很笨拙,但也不是没有可能会意外显露出灵巧的一面啊!」 「你的武器是气势、毅力和精神力。」 「可、可是、可是中尉,我也想要拥有像那样的必杀技!如果学会那种绝招,不就太帅了吗!像是最终奥义之类的,一定会吸引女孩子的眼光!中尉,说实在的,我很想要吸引女孩子!我想要学会必杀绝技,在女孩子面前炫耀,让她们为我尖叫!」 喝得烂醉的杉野激动地说完,开始悲切地哭泣。他似乎一直怀有特殊的自卑感,不过千千石实在无法忍受他这副德行。 千千石用力踹了杉野的屁股,独自离开宿舍,到夜晚的海滩上散步。 十月的沙滩已经有些秋天的气息,海风从珊瑚礁后方带来咸咸的气味。 抬头仰望夜空,星星多到仿佛发出窸窸窣窣的骚动声。 他走在沙滩上,听着波涛的声音。 他心中并没有因为击坠数增加而感到喜悦。他只想着黑尾鸥的事。 在微醺时,对宿敌的思念更加强烈。 ——为什么他不在那里? 技术如此杰出的飞行员不可能没有编入最前线的航空队。但今天为什么没有看到他? ——难道他被消灭了? 千千石心中产生这样的不安。黑尾鸥虽然达成任务,守护下任皇妃璜娜飞越敌方领地,但听说雷瓦姆的新闻报导是由第八特务舰队救回璜娜。雷瓦姆人完全不知道黑尾鸥的名字。 千千石不禁一产生不祥的预感:黑尾鸥该不会是知晓了贵族的秘密,即使达成艰险任务,仍旧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被消灭了…… ——怎么可能! 拥有杰出技术的飞行员对全体军队来说都是至宝。像黑尾鸥那么厉害的飞行员,即使他的存在会造成些许麻烦,但与其毫无意义地处决他,还不如让他在最前线战死才更有效益。就如千千石自己也能在有限的范围内为所欲为,黑尾鸥即使制造些许问题,应该也不会遭到追究,仍旧可以奔驰在战场的天空——千千石宁愿如此相信。 他抬头看着星空。 在数千万星星的帷幕上,又浮现出黑尾鸥敬礼的半透明影像。 在那次交手之后,千千石常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脑子里就只想着黑尾鸥的事。不论是在床上、空战中或是独自走在沙滩上时,他都无法忘记黑尾鸥。 ——简直就像是患了相思病。 千千石如此自嘲,发出苦笑。 ——真希望能够再见到你,黑尾鸥。 千千石想念他的理由 当然不是因为相思病或友情。 ——我要用这双手把你打下来。 他已经在心中发过数百次的这个誓言,今晚也再度深深烙印在他的内心。 同一时刻—— 在音无航空队军官用军舍的一间房间,波佐见真一躺在床上,望着天空,兀自眉开眼笑。 他不是因为今日空战的大胜而喜悦,而是因为从白濑司令听来的一个消息而兴奋不已。他实在不能让其他军官看到这样的表情,因此便躺在自己的房间里,期待着一个礼拜之后的那个日子早点来临。 ——水守美空要来到美都原。 她这次的来访是伴随多名广播、报纸、记录片等相关人员向军队表达敬意。对于让人气国民歌手拜访前线一事,似乎也有些反对意见,不过听说这次是水守美空本人热切希望成行,而军令部也判断让她来劳军对于提升战斗员的士气很有效果,因此落实了这次的计划。 波佐见的脸颊不争气地变得松弛。 想到能够见到真正的水守美空,就让他欣喜若狂。 他只有在照片上看过她清纯的姿态、可爱的脸孔、光泽的黑色长发、曲线宛若弦乐器般修长的肢体,在广播听到她说话时内敛、娴淑而高雅的语气。身为海军中尉,他当然不能在战场上因为女歌星来访而像小孩子一样兴奋,不过他还是希望能设法趁乱拜托她签名。 ——千千石大概也乐疯了吧。 千千石不知道为什么也是水守美空的粉丝。如果那家伙因为「天上海军击坠王」的头衔而得以和水守美空合照,自己一定会燃起嫉妒的火焰吧。波佐见光是想到这样的情景,就愤恨得咬牙切齿。 ——真无聊。 ——太无聊了,波佐见真一!你的器量怎么这么小? 波佐见躺在床上深呼吸,告诫自己不该如此软弱,但他只要稍一不注意就会恢复笑眯眯的表情,和妄想中的水守美空嬉戏。 翌日早晨—— 千千石躺在宿舍的床上,听着水守美空的唱片。这时他突然听见有人呼唤他: 「中尉——!」 杉野边叫边跑进来,以夸张的态度立正站好,接着又以震撼墙壁的声量大喊: 「中尉,不得了了!天大的消息——真的是惊天动地、天翻地覆!」 「闭嘴。」 「是!」 杉野闭上嘴巴,脸上满是大汗,完全直立不动。他似乎非常兴奋,口中发出「嗯呼!嗯呼~」这种怪异的呼吸声。 「回去。」 「是!」 千千石下达命令,杉野便转身离去。杉野走出军舍之后,千千石闭上眼睛,继续听着美空的歌。这时换松田走过来,在他身旁立正站好,以凛然的声音开口: 「抱歉打扰了,中尉!」 「什么事?」 「可以容我向您报告吗?」 「说吧。」 「中尉!!」 松田正要开口,杉野眼中噙着泪水从后方边喊边跑过来。他似乎一直躲在门后方窥视情况。他哭丧着脸,站在松田旁边,悲切地大声质问: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赶我走,却听松田的报告呢?」 「因为你太烦人了。」 「好过分!太过分了!明明都是随从机,却有这样的差别待遇!」 「闭嘴。」 「是!」 「回去。」 「是!」 杉野转身,以充满活力的动作边擤着鼻涕边离开。 「你要报告什么?」 千千石仍旧躺在床上问松田。松田有些尴尬地干咳一下,以沉着的口吻转告从其他士官听来的消息: 「听波佐见编队长说,一个礼拜之后,水守美空就要来到我们音无航空队来进行拜访。」 「……」 千千石默默无言地望着天花板。 「大家都感到非常高兴。听说还会和我们举办交流会,或许有机会欣赏到她现场唱歌。」 「……」 「据说这是基于水守小姐强烈的意愿,才决定来到本航空队访问。中尉是本航空队的击坠王,或许也可能得到水守小姐本人接见。如果她知道中尉很喜欢听她的唱片,一定会很高兴吧。」 松田满面笑容地说到这里,观察千千石的脸色,才发现异常变化。 「……中尉?」 他原本以为千千石会喜出望外,也因为想要让自己尊敬的小队长高兴,才会特地来报告。 然而千千石却脸色苍白。 他的脸色空前绝后地死白,眼睛睁得大大的,凝视着天花板僵直不动。 「那、那个……您是不是不舒服?」 「……」 「中尉,您的脸色,那个……」 松田从来没有看过千千石这副模样。在天空战场沉着冷静、大胆无畏的击坠王,却在得知水守美空要来到这里的瞬间,脸上完全失去了血色。 千千石缓缓地抬起上半身。 他从床侧放下双脚,一只手摸着额头,低头陷入沉思。他的举止表达的情感竟然是「恐惧」。 「……中尉?」 松田战战兢兢地呼唤一动也不动的千千石。经过了很长、甚至太长的一段沉默,千千石仍低着头,总算回答: 「……说我不在。」 「……啊?」 「水守如果来了,就告诉她,千千石武夫不在音无航空队。」 以冷静出名的松田此时感到脑中混乱。他完全无法理解千千石所说的话。 「……不在……?中尉不仅在这里,而且还是我们航空队的击坠王啊!」 「只要水守接受就行了。告诉她,千千石不在这里,到别的地方——不,或许是死在某个地方了。」 这时松田总算理解到千千石已经错乱了。他不知该如何回应,这时军舍的门突然「砰!」的一声被激烈地打开,原本应该在士官室的波佐见怒气冲冲地走进来。 「千千石在不在这里?」 松田看到长官突然出现,立刻挺直背脊回应,波佐见却怒气冲冲地大步走过来质问: 「你到底做了什么?是不是寄粉丝信给水守美空了?怎么可以偷跑?你这卑鄙小人!」 他以粗暴的声音诘问,差点没掐住千千石的脖子。 千千石仍旧一手放在额头上,没有抬起头。 「……这回又是什么问题?」 「水守美空为什么要特地指名你,要求和你两个人单独进行游览飞行?到底有什么内情?给我一五一十说出来!」 波佐见一股脑地说完后,肩膀上下起伏,气喘吁吁。 千千石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把手从额头上放下来,以憔悴的表情看着波佐见问: 「两个人……单独……游览飞行?」 他的声音一沙哑,简直就像老太婆。他平常不论在多么激烈的空战结束后,都能保持冷淡的态度降落到地面,此刻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疲倦不堪。 「听说她本人坚持要搭乘击坠王的飞机!司令也许可了,说这样可以替音无航空队宣传!你、你这小子……为什么是你?如果你可以载她,那、那我也可以呀!我也跟你一样是编队长,又是中尉……」 波佐见踱着地板,说出幼稚到极点的真心话,但是千千石长吁了一口气,又深深地低下头,然后突然张大双眼站起来,双手搭在波佐见的肩膀上猛烈摇晃,苦苦哀求他: 「好,我跟你换!没错,就像你说的,你去载她吧!嗯,你们两个很合适,一定会很合适。你们两个去飞吧。我要回到 云鹤航空队!」 波佐见被前后剧烈摇晃,瞪大眼睛说: 「你、你在说什么……不,等等,嗯嗯嗯,没、没错,既然你都说要退让了,我只好代替你载水守美空飞了……等一下,不是这个问题—水守美空为什么要指定你?可恶!」 波佐见再度恢复厉鬼股的表情,双手抓住千千石的领口,开始掐他的脖子。 「……波……佐见……冷……静点……」 「为什么?你做了什么?像你这种除了空战以外没有任何长处、粗野无礼又一点都不温柔的男人,为什么可以载水守美空一起飞?好死不死,为什么要挑你?别开玩笑了,笨蛋!」 这时松田鼓起全身上下的勇气,插入显然已经错乱的两名中尉之间。其他士官发现骚动也涌入房间,架住仿佛随时都要打起来的两名编队长。 「我跟你换!不,请你跟我换!在水守来到这座岛上之前,我要赶快离开才行,」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你这种人?」 在地面上依旧针锋相对的两人胡乱喊着毫无交集的话语,被飞行员同僚拉开了。 又过了几次的空战与日常生活—— 早已听惯的钟声唤醒了和平时相同的早晨。 「敌人来得真勤。」 在军舍内休息的松田喃喃地说。 「我好想参加战斗!」 杉野也不甘心地望着窗外。迎击的飞机已经飞上秋季的天空。 广播器官一布敌方概要。这次似乎是从西昂岛飞来的二十架左右的编队,并不是太大规模的攻击。 战斗机队分为上午与下午两个班次,轮流守在待命处。千千石小队的三人因为留在军舍,因此无法参加迎击。此刻那些守在待命处的飞行员一定争先恐后地跑向排列在一旁的飞机吧。 千千石慵懒地停下唱片机,缓缓地抬起身子。 「中尉,请到防空洞。」 松田催促他,但千千石举起一只手止住他。 「不用了,我今天想到森林去。」 「太危险了。」 「防空洞热到我无法忍受。」 「那么我们也要到椰子林!」 「不,不用了。事实上我无法忍受的不是防空洞,而是你们。」 「中尉!!」 「杉野,冷静点……我知道了,那么我们自己到防空洞躲避,希望中尉也能平安无事。今天是很重要的日子,请在战斗结束之后立刻回来……」 「……」 听到松田这么说,千千石头顶上顿时笼罩着毫无霸气的愁云惨雾。松田理解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重新更正: 「不,那个,中尉可能身体不适,或许今天没有办法走出森林……是的……我想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那么我们就告辞了……」 松田抓着杉野的后衣领,匆匆逃出军舍。 千千石勉强打起精神,走出建筑前往椰子林。 敌方的轰炸即使成功,也只会瞄准机场跑道、仓库、指挥中心、军舍等军事设施。就算不到防空洞,只要进了椰子林就不用担心被攻击。基本上轰炸机在抵达机场之前就会被真电编队驱逐,因此根本不会被轰炸到。 南国的树林相当茂密。千千石闻到蕨类植物浓郁的气息,抬起头看到锯齿状的绿叶上方就是蓝天。鸟鸣声重叠着远处螺旋桨的噪音。 眼前是断崖。表面粗糙的绿色珊瑚礁从深蓝色的海面探出脸。从崖边俯瞰底下,可以看到在距离二十公尺的下方,波浪温和地洗刷着岩壁。 水平距离一万公尺左右的天际,己方的飞机正在攻击敌机。千千石伫立不动,守望着真电的攻击。帝国军不论在数量、技术与性能上都占有绝对的优势,大型轰炸机被真电的机枪射穿,拖曳着长长的灰色尾巴一架架坠落到海中。二十架左右的真电反复攻击,敌机无法承受,只能转身逃跑。真电以骑虎之势乘胜追击。虽然到展望机场还有五百公里左右的距离,不过以真电的续航力来看,甚至能够追到机场攻击过后再回来。 千千石在断崖边缘坐下,望着空战过后的天空。 像这样从高台上俯瞰大海,让他自然而然想起战舰岛。 自从他获录取为预科练一期生、离开战舰岛以来,已经过了八年的时光。 他的周遭产生了种种的变化。 此刻他心中涌起种种感伤。这阵子以来几乎已经遗忘的淡淡思念再度荡漾在心中。 到了下午,千千石仍旧在断崖上独处。 他从悬崖边缘朝着海面伸出双脚,躺下来望着蓝天。 他原本应该从下午开始守在美都原机场的飞行员待命处,但他因为某种理由不想过去。万一碰上敌袭,可用战斗机数也比待命的飞行员少了许多,演变为先抢先赢的竞争。他前几次都有抢到飞机,所以今天他擅自决定要礼让给其他飞行员,把自己的双手当枕头准备睡个午觉。这一个礼拜以来,他每天都在空中战场承受枪林弹雨,因此他替自己找借口,心想即使今天休息一天也不至于遭受天谴。 太阳缓缓地由南天下沉。 他听着温和的海浪声与交互呜叫的鸟声,在和煦的阳光照射下静静等待睡眠的来临。虽然这里无比舒适、寂静而安详,再加上这是他难得的休息时间,但他却迟迟无法睡着。 ——不知道她到了没有。 ——希望她别闹事。 他心中相当在意基地的动静,尤其担心波佐见的行动。那家伙看样子应该是水守美空的粉丝…… 千千石虽然担心,不过还是逐渐合上眼睛。就在此时—— 「在、在这里!!」 从他背后传来尖锐的叫声,吓得他跳了起来。 「果然在这里,千千石!害我找了好久啊,你这好小子!」 千千石转身看到表情僵硬的波佐见,以极度做作、可笑的口吻故意装熟地对他说话。 「……」 千千石将冷酷无比的视线投向自己的同僚,接着注意到波佐见的背后。 一名女子从椰子林中的阴影走出来。 「找到了。这个男的就是您要找的千千石,也是本航空队的击坠王!」 紧张到极点的波佐见得意洋洋地向她报告并敬礼。 女人的黑发留到比及肩稍长,蓝色的眼珠子宛若秋天的天空一般清澈,雪白的上衣别着深蓝色的胸饰,同属深蓝色的裙子随着海风飘荡。 这名外貌清纯的女子就是水守美空。 她已经抵达特列巴斯环礁了。 「……」 千千石的表情变得扭曲。 美空的脸上不带任何感情,默默地注视千千石好一阵子。 「……」 「……」 两人彼此都不发一语。 美空面无表情地看着千千石,千千石则以苦涩的表情飘移着视线。当他游走的视线看到波佐见,就以射箭般锐利的眼神瞪着自己的同僚。 个性迟钝的波佐见总算发觉到两人的态度怪怪的。 「那、那个,怎么了……?」 美空抬起头看身旁的波佐见,微笑了一下。那张美到让人想要直接关进荧幕里向全世界公开展示的笑脸,此刻只朝向波佐见一人。 波佐见觉得自己的心脏好似被大炮打穿了一个大洞。 「飞行员先生,谢谢你带我到这里。真的多亏了你的帮忙。」 美空高雅、悦耳、宛若清流般的声音只为波佐见一个人说话。波佐见的表情变得空前松弛,口中回答: 「喔,不……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我想要和这个人私下谈一会儿。」 「……啊?千千石……和水守小姐……要私下……?」 美空以歉疚而哀伤的表情说: 「很抱歉。有一件事,我一定要问这个人……」 带有脆弱与缥缈特质的声音攫住了波佐见的脑髓。他连忙说: 「失、失礼了!我、我实在太粗心了!那么……我就告辞了!」 他转身正要离去,这回轮到千千石朝着他的背影哀求: 「不,波佐见,你也留下来吧。」 波佐见再度转身,诧异的表情仿佛在问:「啊?」 千千石一脸认真的表情,以前所未有的哀伤口吻央求他: 「我希望你留在这里。我需要你。」 波佐见感到毛骨悚然。美空的哀求会让他想要乖乖听命,但千千石的哀求却让他打心底感到诡异与思心。 「告辞了!」 他转身斩钉截铁拒绝了同僚的请托,忍着想吐的冲动离开现场。 断崖上只剩下美空和千千石两人。 「……」 「……」 两人之间只有浪涛声与鸟叫声。 美空依旧默默地望着千千石,千千石则只是尴尬地移开视线。 然而美空的双肩渐渐垂下来,双脚张开挺立在地面,最后双手也叉起了腰。 把手肘搁在窗台和小鸟唱歌的大小姐形象消失了——不,大众所熟知的国民歌手水守美空的身影消失了。 此刻怒火冲天站在千千石面前的,是曾在世界尽头的海岛上踢倒不良少年的吉冈雪。 「你有什么借口吗?」 冷酷而带刺的话语从二十岁的小雪口中说出来。千千石垂下了头。 「……我……我本来想尽量……」 他喃喃地说了几个字,沉思片刻,终于横下心,抬起头对小雪说: 「……打我吧。」 在这瞬间,小雪大步走到千千石面前,紧咬住嘴唇,不是用巴掌而是直接握紧右拳揍了千千石的左脸。 「唔……!」 小雪不愧是在战舰岛上常打架的好手,出拳相当有威力。 「笨蛋!傻瓜——小武是大笨蛋!」 她的声音中突然带着泪水,拳头不住地捶打着千千石的胸口。 「我一直很担心你!我好担心,怕你出事,连晚上都睡不着!」 小雪宣泄出率直的情感。千千石默默地承受。 「我还想说你会不会死了!我还打电话给航空队!」 「……」 「你明明跟我约好了!」 「……」 「你说你要写信给我!」 她的拳头仍旧不断打在千千石胸口。 「从开战以来,你连一封信都没有寄给我!」 千千石忍受着她的殴打,像呻吟般回答: 「……军队……会检查……信件……」 「我在十个月里写了二十封信!」 「……我都读过了……我全都保留下来……」 「可是你连一封回信都没有寄给我!」 「……对不起……可是,从军队寄信……就会被其他人偷看内容……」 「不要找借口!」 「……对不起……我也很想回信,可是……我很讨厌……被人看到信的内容……」 他只能重复同样的道歉理由。军队的信件不论是收信或寄信,都会被开封检视内容再寄到目的地。想到这一点,千千石实在无法提笔写信。他也知道应该体谅小雪的心情而忍耐被拆信件的耻辱,但他脑子里虽然明白却仍无法执笔回信。 「好过分、好过分……」 小雪没有隐藏泪水,握紧拳头捶打着千千石的胸口。 「对不起。我也觉得很过意不去……」 千千石只能继续道歉。等到小雪打累了,把拳头放下来,额头贴在千千石的胸口开始哭泣,他仍只能继续道歉。 「不过,其实我也早就猜到,你这种人大概是不会写信的。」 小雪此刻完全收起哭丧的脸,和千千石并肩坐在断崖上眺望蔚蓝的海洋,黑色的长发随风飘扬。为了隐藏卑斯塔种的身份,小雪刻意把金发染成黑色。 「我本来想写的,可是……」 「别说了。反正我也猜到,大概是这类理由吧。」 小雪边说边把拳头贴在千千石的脸颊上钻动。 「不过我说很担心你是事实。我每天都坐立不安,还想辞掉工作。」 千千石大吃一惊,把被小雪用拳头钻动的脸转向她问: 「为什么要辞掉工作?」 「我当然不会真的辞掉。我只是要告诉你,我担心到想辞工作。」 「是吗?那就好……」 千千石似乎松了一口气,再度把视线转向大海。小雪依旧坐在地上,抬起头检视千千石的侧脸,极为不满地说: 「你真迟钝!真是的,怎么会这么迟钝呢……」 「啊?」 「没事。」 「你……不用回基地吗?我听说你的工作伙伴也一起来了。」 「嗯。接下来要和大人物打招呼,还要摄影,然后就是今天的重头戏!坐上击坠王的飞机游览飞行!」 千千石的脖子重重地垂下来。 「……就是这一点……我实在搞不懂。为什么我要做这种事?」 「什么~?小武,你不答应?你以前不是跟我约好,要载我一起飞吗?」 小雪鼓起脸颊。千千石搜索着记忆,果然想起在预科练考试合格之后,他曾经在战舰岛上做过这样的承诺。 那已经是八年前的约定了。 小雪竟然还记得那么久以前的事情。 「我一直很期待。可是我等了好久,你都一直没有邀我,所以我就决定先下手为强,让你无路可逃。」 千千石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看着小雪。 「现在是战时诶……而且又有同僚和部下在看……如果载一个女人搭飞机,不知道会被他们说什么闲话。」 「有什么关系?就让他们说吧。」 「而且……你的职业相当引人注目,不仅引人注目……还是天上帝国最有名的人物。载一个像你这样的名人,会被其他人间些有的没的。」 「就让他们问吧。」 「你也真是……如果他们问我和你是什么关系,我要怎么回答?」 小雪听他这么说,眼睛一亮,伸长脖子,从下方窥探千千石低垂的脸问: 「我和小武是什么关系?」 对于这个问题,千千石诧异地皱着眉头,说: 「关系……这……」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歪着头说: 「……我也不知道。」 小雪原本期待的表情逐渐转变为失望,最后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说: 「没救了。」 「……什么东西没救了?」 「小武,你真的除了驾驶飞机之外没有其他才能了。」 「……」 「你完全不了解其他人的感受吧?」 「那种东西……我怎么可能知道?」 「还说得这么斩钉截铁!也是啦,你从以前就是这样,所以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唉……」 小雪放弃继续说下去,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接着转换心情露出笑容,说: 「总之,很高兴可以见到你。最后见面是在一年前左右吧?开战以来你就一直没有联络,害我真的好担心。」 「……我 本来想告诉你我还活着。今后……我至少会写信通知你这一点。」 「你其实也不用写什么了不起的文章,只要写写今天吃的食物、天气、甚至『啊』、『唔』之类的字也可以。这样我就知道,原来你还活着!!我得再说一次,我真的每天都很担心你。」 「……真的很抱歉……我并不想让你担心……」 「你只要开飞机载我,我就原谅你。所以乖乖听命吧。」 千千石扭曲着脸,苦涩地点点头。小雪满面笑容,勾起千千石的手臂。 「喂……」 「有什么关系!只有在森林里散步的时间而已。一看到有人我就会放开的。」 「……」 小雪愉快地把千千石的手臂和自己的手臂勾在一起,贴近千千石身边。她的头发散发着千千石在战场上几乎已经忘记的柑桔气味。 他内心忽然涌起温暖的情绪,长期待在战场而变得粗野的内心好似得到了抚慰。 到了傍晚—— 「给张笑脸吧,飞行员先生!笑一个!」 千千石承受着好几台闪光灯的强光,在摄影工作人员和演艺事务所相关人员的包围中,绷紧的脸不断抽搐。 他们以即将进行游览飞行的双人座侦察机「彩风」为背景,一旁的水守美空堆起笑容,以熟练的态度回应摄影师的要求。 千千石在闪光灯中眯起眼睛,眺望机场的状况。 聚集到机场的全体飞行员、全体维修员、以及全体地动人员都以艳羡的表情注视着千千石。 千千石可以感受到数千人无言的嫉妒:「为什么要选千千石?」「凭什么他可以和水守美空在一起?」「他们两个竟然要一起去游览飞行。」「好好喔,好好喔!」「我也想去! 」「俺也想去!」「咱家也好想去啊。」「叫千千石去驾驶飞机,他也说不出半句屁话。」这些内心的怨叹之声不知为何竟越过空间传到千千石的耳中,令他感到局促不安。 白濑司令承受着吹拂过路面的风,和千千石与小雪共同拍摄纪念照,接着对千千石说: 「接下来就由你来载水守小姐,进行导览天空之旅。我相信你的技术。」 千千石挺起胸膛,勉强回答: 「是!」 「请多多指教,千千石中尉。」 小雪照例用大小姐的口吻,客气地低下头。 「如你所愿,这是我们航空队的击坠王。现在快要天黑了,应该不会再有敌袭。请尽情体验美都原的天空吧。」 白濑司令说完,亲自爬上彩风的机翼,向小雪伸出手。小雪在司令的帮助下进入后座,接着千千石也坐进前座。 「不要板着脸孔。击坠王和人气歌手,不是很棒的组合吗?这是让一般国民认识音无航空队的大好机会,拜托你了。」 白濑司令看穿千千石的心情,小声地嘱咐他。记录片的摄影师也来到跑道上,将大型摄影器材的镜头对准他们。日后天上帝国的电影院会上映击坠王和水守美空的游览飞行实况,看到这部电影的青少年就会梦想着有一天自己也能够成为和千千石一样知名的战士,在战场上立功。 「……我出发了。」 白濑司令跳到地上后,千千石确认维修员都散开了,才点燃氢电池槽。dc马达开始响起,机身细微地颤动。 这时传声管发出声音。 「喂喂~小武在吗~?」 千千石皱起眉头拿起传声管说: 「飞行中说话容易咬到舌头。不要说些没有意义的话。」 「这里是机长。小武请回答。」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要飞得比云还要高才行。你得履行八年前的约定。」 小雪用戏剧化的口吻说。千千石皱起眉头,开始滑行,转眼间飞机就抵达起飞速度,彩风的双脚离开红土跑道。 「哇啊!」 小雪不禁发出欢呼。舰载机的乘坐感受和大型飞机或飞行舰艇完全不同,看见外面的不是狭小的客舱窗户,而是可以观测全方位的泪珠型座舱罩,可以看到辽阔的天空。薄薄的有机玻璃外面就是天空,机身受风吹拂细微的颤动也从椅背和鞋底传来。 舒适的g力压在小雪的上半身。高亢的螺旋桨声有如开场小喇叭般响起,彩风缓缓地攀登上黄昏天空的阶梯。 俯瞰下方,美都原基地渐行渐远,可以一路眺望到特列巴斯环礁。环绕中央岛的珊瑚礁在逐渐融入暮色的海上投射翡翠色。 「好漂亮!」 小雪抓起传声管说。千千石用鼻子哼了一声。到了三千公尺的高度,彩风缓缓地开始旋转,在环礁的正上方绕了一周。 「小武,我们在飞诶!好棒喔,真的在飞!」 「……那当然。」 即将沉入西方海平线的太阳在座舱罩外面绕了一圈。淡红色的光线照亮了小雪的笑脸。 海平线后方仿佛燃烧起了火焰,鲜红色的晚霞渲染着世界。 「好漂亮……!」 她的语尾因为感叹而消失。她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晚霞。这是只有此时此刻才存在的、属于两人的红色。 「好棒,好棒!真羡慕小武。你每天都看这么漂亮的风景吗?」 「……我没在看。」 「什么?你都不看风景吗?」 「在天空的时候……我都在寻找敌机。」 「哦……对了。说得也对,现在是战争时期……」 「……现在别管这个。暂时忘记战争的事情吧。」 千千石低沉的声音透过传声管传递。 「……嗯,谢谢。没错,现在是休息时间!」 小雪似乎是要鼓舞自己,用开朗的声音说完,再度望向晚霞。 「看到海和晚霞,我就开始怀念起战舰岛了。」 「……嗯。」 「我们两个的梦想都实现了。」 「……的确。」 「仔细想想,我们走了好远的路。八年前我绝对没有想到,可以和你一起飞在最前线的天空。」 小雪望着落下的夕阳说。 从四千五百公尺高度眺望的夕阳景致只能用庄严两字形容,看起来就像野火在焚烧着海平线。西方天空的火红色延烧到银色的海面,大海宛若逐渐融化的银盘一般,火焰的色彩不断扩散。 「哇啊……」 在眼前幽玄的光景中,彩风和夕阳之间的云朵映照着白天与夜晚交接时分的光线,营造出诡谲的色彩。飞翔在岛屿之间的鸟群张大翅膀滑翔在似乎很遥远的下方。 「好棒喔!和从飞艇上看到的天空完全不一样。天空好近,也好宽阔。」 「……」 「谢谢你,小武。我现在真的好幸福。大概是我有生以来最幸福的时候。」 「……」 「在这里不会有人听见,所以也可以唱雷瓦姆的歌。要不要听我唱你喜欢的歌?就是在山丘唱的那首歌。」 「不……不用了。」 「为什么?你不用客气呀。难得我们两人单独相处,而且现在都不能公然唱雷瓦姆的歌了。」 「……小雪。」 「嗯?你叫我?什么事?」 在一阵沉默之后,传声管传来千千石低沉的声音。 「你……呃,那个……有没有……那个?」 「啊?『那个』……哪一个那个啊?」 「就是那个……那个……那个啦!」 「谁听得懂啊!」 「……呃,你……应该很受欢迎吧——受到各式各样的人喜欢。」 「哦,对呀。毕竟这一行就是靠这个吃饭的。」 「那么,在工作以外……有没有……私下特别要好的人?」 「小武……拜托你,用我听得懂的方式来问吧……」 「就是那个……你有没有在私底下……特别要好的对象?」 千千石自暴自弃地询问,这时小雪终于理解他问话的用意。 「呃……你该不会是指那档事?你想问我有没有男朋友?」 「……」 传声管另外一端除了沉默以外,还能听见千千石默默点头的声音。 这时小雪脸上突然绽放笑容,用欢乐的语气说: 「没~有~!我完全没有任何对象!事务所在我周围筑起铜墙铁壁的障碍,男人只要一接近就会被打成蜂窝。这次的访问也事先很慎重地安排过,不然根本不可能成行。」 「……」 「喂喂,你该不会是在担心吧?你怕我和别人交往吗?喂,小武,你该不会是在担心这种事吧?」 小雪凑向前座,没有透过传声管,大声问千千石。 千千石没有回头,只是右手默默地握着操纵杆,左手拿着传声管。 「……小雪。」 「有!」 「那个……嗯,那个……」 「有话快说!」 小雪大声斥责。千千石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铁下心肠告诉她: 「你……应该在内地……找个可以和你永远在一起的家伙。」 「……啊?」 「你……一定可以找到……合适的对象。」 「……」 「在内地……找个……可以让你幸福的人。」 「……」 「你不应该……来到这种地方。」 千千石难得如此确切地说话。 小雪默默地把传声管贴在耳朵上。风切过的声音和螺旋桨的转动声仿佛都来自远方。 「……什么意思……你说的话好奇怪。」 「你和我在一起……只会不幸。」 「……」 「你应该和更正常的家伙在一起……得到幸福。」 「……」 「这一来……我也会……感到高兴。」 「……」 「你不应该到战场……找我这样的男人。」 「……哈!」 小雪吐出淤积在胸中的气,接着她粗暴地抓起传声管,用清晰的口吻说: 「你在想什么?我又不是为了见你才到这里的。我只是为了工作才来的。」 「……」 「你不用担心。我很受欢迎,有很多温柔亲切的人想要接近我!」 「……」 「真的喔!我不是在骗人。」 她强硬的语尾变得有些沙哑。 「……」 「今天在基地,也有好多很帅的飞行员找我签名。像是带我去找小武的那位中尉……好像叫波波见吧?他也是一位很亲切的绅士。」 「……波佐见。」 「没错,波佐见中尉。他比小武更体贴,又有男子气概……」 小雪努力说到这里,擤了一下鼻水,喘了几口气,紧紧抓住传声管说: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 「小武是笨蛋、笨蛋、笨蛋!」 她喊到最后掉下眼泪。千千石默默地承受背后的怒骂声。 「笨蛋!去死吧!笨蛋!你就飞在天上去死吧,笨蛋!」 小雪终于哭了。她边哭边继续怒骂。对千千石而言,这是他第一次遇到如此痛苦的飞行。和预科练时期的任何激烈训练、或是目前为止经历的任何空战相比,这次的飞行更为艰辛。 彩风降落在跑道上,工作人员笑容可掬地走过来。在摄影师的闪光灯中,白濑司令爬上机翼,打开后座的可动座舱罩。 宛若能面般面无表情的水守美空在后座站起来,借了白濑司令的手回到地面。记者问她感想,她只冷冷地说一声「很愉快」,完全没有回头看击坠王就离开跑道。 千千石独自从机翼跳到地面。白濑司令官担心地凑上前问: 「发生什么事了?」 「……我……不太擅长和女性相处。」 「有什么失礼的地方吗?」 「有些失言。」 「……知道了,我去安抚一下。这也是理所当然,活在战场上的你和水守小姐不可能会谈得来的。」 白濑司令体谅地安慰千千石,转身离开。 千千石以忧虑的表情望着小雪离去的方向。 ——对不起。 他只能无言地道歉。 ——真的很抱歉。 小雪骂他「迟钝」,但他也不是笨蛋。每当他感受到小雪的心意,就会感受到无比的幸福。 可是—— ——我已经不是战舰岛上的我了。 ——现在的我……已经被空战夺走灵魂。 ——我无法去思考空战以外的任何事。 除了驾驶飞机的时候以外,就连在地面上走路时,他也无时无刻不想着空战。 也因此,他很难去顾虑到其他的事物。飞行时间越长,自然而然地,在日常生活中空战以外的要素就会脱落了。 他觉得自己是个烂人。然而自开战以来,持续至今的战场生活确实侵犯了他的内里,使他受到伤害,并强制自己产生变化。 最强有力的证据就是:他才刚刚伤害了小雪,然而当他把视线抬到天空的高度,映照在蓝天上的不是小雪哭泣的脸。 浮在空中的,是黑尾鸥的敬礼。 千千石觉得胸口仿佛被挖空了。 「我真是烂透了。」 从小支持自己、帮助自己实现飞行员梦想的吉冈雪——如果没有她,千千石也不可能抱持成为飞行员的梦想。他大概会受制于浸透到骨子里的无奈,直到今天都还在海底矿坑工作。 然而他才刚刚践踏了无可取代之人的心意:心中想的却是要击落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异国飞行员。 「真是太烂了。」 他发自心底咒骂自己。 小雪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视的人,事实上他非常喜爱她,但也因为如此,他才希望小雪能够和正常的人在一起,度过幸福的人生。 他看着空中一角没有消失的敬礼画面,衷心为小雪祈祷。 隔天小雪就回到本国,没有留给千千石只字词组。千千石觉得这样也好。 接下来就只有漫长的战斗之日。 *** 特列巴斯环礁的音无航空队和西昂岛的展望航空队隔着维多利亚海域,彼此间的消耗战又持续了两个月。两者之间五百公里的中等距离,只凭基地航空队的攻击力很难给予对方致命伤。音无航空队虽然能够在空战中取得胜利,但展望航空队却能立即补充损失,「抵消」输掉的部分。反倒是音无航空队,在空战中虽然连战连胜,然而战力却与日递减。 天上帝国和雷瓦姆的国力毕竟有十倍之差。战争拖得越久,产业力量的差异就会变得明显,音无航空队的战力逐渐递减,展望航空队的战力则继续增强。这是开战前就已经预测到的发展。 也因此,帝军必须及早向皇军主力舰队发动决战。 在双方集中战力、短期间决定胜负的「决战」当中获胜,就能够大幅削减皇军的战斗意志、增加皇民的厌战情绪,进而导致休战——这才是帝军的最终目的。国力较弱的天上帝国若要摆脱雷瓦姆的威胁,只能靠这种方式。天上帝国人民幻 想着「登陆占领雷瓦姆本土」,但由于双方国力差太多,因此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这不是一场能够获胜的战争。这场战争的目的是「让雷瓦姆无法侵犯天上帝国」。只要让雷瓦姆皇国彻底了解到「如果侵犯天上帝国,就会被迫流血」,就可以结束战争了。 千千石等人调动到音无航空队后过了约两个月—— 期待已久的「决战」气氛浓厚地笼罩在维多利亚海上。 自今年一月开战以来的近一年间,天上军就在空战和海战两方面连战连胜。他们掌握了东海所有的雷瓦姆据点,孤立圣马尔提利亚的地位。被切断与本国航空联络路线的雷瓦姆东方派遣师团团长旋即竖起白旗,圣马尔提利亚长达六十年被当作通往东方大陆桥头堡的历史总算结束了。 帝军第一阶段作战目标「夺取东海上所有雷瓦姆据点」完成了。天上帝听取军令部总司令的报告之后,首先将圣马尔提利亚的地名改为「常日野」,禁止帝军士兵进行掠夺或暴行,并下达第二阶段的作战目标。 第二阶段的最终目标是要「歼灭西海敌军机动舰队」以及「占领西昂岛」。 这项目标一旦完成,雷瓦姆方面的战斗意志就会跌入谷底。 有人担心在西海正式设置军事基地,会使人力和物资的输送线——后勤距离——拉得过长,然而击溃皇军的帝军力量让大众都为之痴狂。经过半世纪以上的卧薪尝胆与富国强兵,帝军终于得到势如破竹的痛快进击,因此舆论完全没有泼冷水的论调。报纸与电台连日连夜狂热报导帝军士兵们英勇的事迹,煽动进攻雷瓦姆本土的言论。在看似有胜算的格斗中,没有人会特地收手由裁判决定胜负。同样是胜利,就要把对方打倒,然后骑在对方身上揍得他再也无法爬起来。这并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而是战争的本质要求扩大战线—— *** 乍看之下,这幅景象仿佛是飘浮着层云的天空。 然而在曙光中,真实的面貌逐渐展露轮廓,并开始吞噬黎明。飞在天上的是几乎扭曲空间的超重量钢铁群。 初冬的海上回荡着类似远雷的升力装置噪音。 不久之后,总舰艇数达五十四艘的大型飞行舰队压制了距离西昂岛约两百海里的天空。 八神机动舰队—— 这就是海军军令部给予这支舰队的名称。 朝着西方的每一艘舰首,都闪耀着天上帝国的徽章。飞行航母、飞行战舰、轻重巡空舰、驱逐舰、水雷艇、护卫舰、补给舰……等各式各样的舰种排列在一起,天上帝国建国以来最大规模的战力集结在这片空域。 皇纪三千两百一十年十二月九日,上午五点四十分—— 旗舰「防府」上的舰队总司令——八神武亲中将——号令一下,分为四个舰队的大舰队旗下六艘正规航母所有的飞行甲板,首先发出一百一十二架的制空队。 日后称作「维多利亚海海战」、史上首度双方都有航母参战的超大型航空决战就此开始。 对天上帝国来说,这是第一次派遣如此大阵仗的舰队越过大瀑布到西海。为了求得必胜,帝军将旗下七艘正规航母当中的六艘投入这次的战事,另外又将秘藏的超级飞行战舰「飞驿」、「摄津」编入第四战队。隐藏至今的世界最大规模飞行战舰终于褪下了神秘面纱。 制空队一百一十二架飞机起飞后,接着有合计两百五十架轰炸机、雷击机从六架航母起飞。目标不是舰队,而是基地机场。雷击机悬吊的不是空雷或鱼雷,而是挂着炸弹出击。总计约三百六十架战轰攻联合战队往西昂岛的展望机场一路飞去。 接下来,正规航母「云鹤」甲板上的十四架掩护战斗机队也起飞了。千千石也在负责掩护航空母舰的这支真电编队当中担任小队长。随着第二阶段作战启动,他也从音无航空队回到云鹤航空队。发动大型作战计划时,常会有这类小型人事异动。 千千石并没有感到特别激昂。 在战场的天空,千千石的心情总是格外平静。 他跟在掩护队编队长波佐见真一的后方,高度六千七百公尺,冷静至极的双眼随时盯着天空与海洋。远处另外五艘航母上的掩护队也起飞了,遵守教科书的指导飞在母舰上方四千公尺左右的高度。千千石之所以飞到比其他航空队更高的位置,是因为想要在与敌军接战时保有高度优势。 千千石左右依旧跟着随从机杉野和松田。他们三人除了在空中总是在一起之外,在地面上不论是训练或生活也都在一起,因此熟知对方的思考与行动。千千石异常杰出的击落数也是三架飞机共同赢得的数字。 千千石不带任何感情的监视目光朝向清晨的天空。 水平线上的红色区块逐渐减少,原本像鸡蛋一般的太阳逐渐开始散发黄铜色的光芒。 第一批攻击队在离舰两个小时之后回来了。他们的机场攻击行动应该是成功了,轰炸机和雷击机悬挂的所有炸弹都已投掷。然而相对于战斗机队几乎毫无损伤,雷击机队的数量却已经减少许多。在得知帝军的机动舰队来袭时,敌军似乎也展开激烈的迎击与对空炮火,和先前的攻击行动相较,损害明显大了许多。 大型编队展现平时训练的成果,有秩序地降落转弯,一一停在母舰上。六艘大型航母为了补充氢电池的电力,降落在海面上进行收容作业。 千千石盘旋在六千公尺的高度,观察云鹤的上甲板。维修员匆匆跑上前,替刚回来的雷击机重新挂上鱼雷。 这时警戒机似乎发现了敌军机动舰队。 雷击机之所以悬挂鱼雷而非空雷,是因为敌舰是水上舰艇而非飞行舰艇。皇军为了维持西海的控制权,与其制作建造费用较高的飞行舰艇,不如大量制造水上舰艇。若是要跨过大瀑布远征,当然需要飞行舰艇,但若是在大瀑布的这一边,只要有水上舰艇就足够了。因此西海的雷瓦姆海军军力比在东海大了许多。 如果要攻击水上舰艇,可在吃水线以下造成破坏的鱼雷比炸弹更有效果。千千石凝神观察,看到不断搬入甲板上的是新型的「纯氧鱼雷」。这种鱼雷的续航距离比过往的鱼雷更长,可以攻击停泊在水深较浅的港湾的舰队,炸药量也更多,只要一发就可击沉巡洋舰,三发就可击沉航母与战舰,威力极强。 全长六、七公尺的巨大纯氧鱼雷一一挂在轰炸机的底部。维修兵也知道这次任务的重要性,平时需要两个小时的作业凭这个速度大概只需一小时就可完成。 然而—— 「咦……?」 俯视着云鹤甲板的千千石疑惑地歪着头。 维修兵突然开始将原本拼命装上的纯氧鱼雷拆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搬到甲板上的一般炸弹。维修兵把好不容易装上去的鱼雷卸下,改装上炸弹。 「搞什么……」 千千石在上空不禁斥责。他望向其他地方,看到其他航母也开始同样的作业。看来发现机动舰队的情报是错误的。八神舰队司令决定要对展望机场发动第二波攻击,因此突然命令改装作业。由于作战目标包括「歼灭敌军机动舰队」与「占领西昂岛」这两项,才会发生这种错乱的情况。 高级将校的这种愚蠢作为已经好几次让千千石吃到苦头。 司令想必是担心会白白浪费纯氧鱼雷吧。纯氧鱼雷和廉价的一般炸弹不同,每一颗都有管理用的制造号码,制造费用相当昂贵。由于舰上雷击机无法带着鱼雷降落在舰上,因此如果没有发现敌军机动舰队,返回时就得把昂贵的鱼雷全数丢弃在海中。八神中将大概是在担心会发生必须丢弃超过一百架雷击机悬挂的一百颗纯氧鱼雷的情形。 天上帝国是个穷国,国内 三章 魔犬 网译版 转自 百度献给某飞行员的恋歌吧 翻译:ihihsdk 超过三万吨的铁块,在爆裂开来的钢铁装甲间点燃火焰,朝着海面坠落下去。乘员们从破口一倾而出。不幸偶然同乘在重巡空舰上的八百名乘员,有些从船体滑落,有些在船内被活活焚烧,伴随着哀号声从四千米的高空猛然直入碧蓝的大海。 这是神圣雷瓦姆皇国军(皇军)的巡空舰。作为进攻加尔迪亚基地的皇军轰炸机编队的旗舰,奔赴本次的制空战,本应如此,但等待着他们的依然是,帝政天上军(帝军)基地毫毛未伤而皇军败北的这片天空。 即使是皇军最新锐的战斗机,艾雷斯3,也无法与真电抗衡。这次轰炸由两艘重巡和三十五架轰炸机对四十架艾雷斯3进行直掩。虽说是正大光明的庞大攻击阵势,却被迎击起飞的仅仅三十架真电痛击得溃不成军,姗姗来迟的帝军一个紧急下降,炸弹就正好命中了轰炸机和雷击机。 紧接着第一艘,第二艘重巡的腹部也被三发氧气空雷命中。七月的天空鸣动着。伴随着巨大的爆炸声,一百二十多吨的庞然大物激烈地晃动起来。钢铁装甲四下飞溅,喷出的火焰直烧上空。不到弹指之间,紧急下降的轰炸又毫不留情地接踵而至。和战斗机队一样,帝军轰炸机驾驶员个个技术精湛,瞄准的准度也精确无比,不间断地射向重巡的要害。敌方顿时力不从心。没多久,空域上闪光疾走,爆炸迭起,熊熊火焰像八爪章鱼一般往四面八方伸展开来。火焰下端的铁屑碎片,夹杂着人体的残骸像霜一般降落。乘员们无一生还,只能与舰船成为命运共同体,这便是过于悲壮的飞空舰艇的末路。 突破两艘重巡所留下的巨大暴炎,真电编队随即奏响凯歌。现在他们的眼前没有敌人了。对于帝军来说没有比这更可靠的伙伴,而对于皇军来说没有比这更麻烦的敌人了。真电所驰骋的天空,必将染上帝军的颜色。失去了重巡空舰和艾雷斯3的掩护,敌方三十五架轰炸机已经黔驴技穷,只好放弃原定计划,而改将炸弹废弃在海面,调转机头,一溜烟地散去。 但音无航空队的飞行员并没有就此放过他们,对于他们来说,彼此之间为了竞争击坠王,哪怕是多一个击落数也是好的。帝军的飞行员们转眼间就追上了行动慢半拍的乱了阵脚轰炸机,随即就在广阔的天空中用自己精湛的技术开始了扫除作业。 这是胜利的一方几乎都要给予对方怜悯的完胜。 音无航空队的飞行员们无不是一骑当千的强者,而且机体性能也大幅超越敌人。从比克托利亚海战结束后,在世知原基地战斗的大约半年间,帝军的空战几乎都是以胜利收场的。 ——不打算在空战上败北。 在挡风板的另一侧确认了飞翔的最后一架轰炸机已经化作海面的波纹后,千千石武夫特务中尉把机头转向塞恩岛,世知原基地机场。 ——在空战上……啊。 一丝忧虑掠过他的心头。千千石又重新握紧操纵杆,在没有敌机的上空巡航。 比克托利亚海海战胜利,移动到世知原基地是在去年的十二月,而现在已经完全入夏了。海平线另一边好像与战争无关一般,巨大的雨云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飞机上放眼望去是清澈得能看到鱼群的大海,在那里能看到被绿色裾礁围绕着的塞恩岛。世知原机场的第一滑行道出现在视野的角落,向着已经重复了无数次出击和返回的红土滑行道,千千石今天也平安无事地降落了。 他走向航空指挥中心,准备向白濑一树司令官报告击坠数。 「共击落战斗机三架,舰上轰炸机五架」 对于千千石的报告,白濑司令官笑容满面地回应道。 「你的击落数超过一百五十架了哦」 「是」 「算上今天的份额,确实一共击落一百五十二架了呢。审问俘虏的时候,纳库萨斯航空队那里似乎都叫你『塞恩岛的魔犬』。好像敌方司令官有直接下达训示说,如果遇到魔犬,就避免打格斗战。」 「这是我的荣幸」 「有个让敌人闻风丧胆的王牌真是幸中之幸,毕竟威吓住敌人是我们的工作,往后你的战绩我们也很期待啊。」 「是」 「这半年里,没给你们好好的休整我感到很抱歉。军令部虽然也反复考虑了创作其他的补给手段,但不管怎么说,穿越大瀑布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搜罗到足够的运输船也是要费上些功夫的。这点不成敬意,大家一起喝吧」 白濑司令官催了催贴身航空士官,然后送上了用绳子吊好的三大瓶清酒给千千石。 「不敢当」 感受到准将的用心良苦,千千石心怀感激地单手提起礼物。即使是讨厌长官的千千石,对这位心系部下沉着稳重的司令官还是颇有好感的。这就是下士官们私下里都敬仰地爱称他为「老爹」的白濑准将。 夜晚,兵舍前的广场开起了宴会。不顾夜间有灯火管制的约束,就算明目张胆地点火也不会被啰嗦半句。因为皇军也好帝军也好,都不擅长夜间轰炸,奇袭大都安排在黎明或是黄昏。音无航空队以塞恩岛的世知原基地作为据点活动。这是战斗机队、轰炸机队、雷击机队、其他地上部队组成的三千人左右的航空部队。花样战斗机队则聚集了经过重重筛选的百名飞行员,在帝军和皇军的矛盾冲突最前线,在比克托利亚海域的空战中度过日日夜夜。 皇军也在距离塞恩岛仅有三百公里之隔的康塔布里亚诸岛的康塔布里亚基地,配备了同样聚集了精英的纳库萨斯航空队来与音无航空队所抗衡。自从帝军开始进出塞恩岛以来的半年左右,没有空战的日子几乎罕见,两队航空队不停地让比克托利亚海面上绽放出血色之花。到如今,这可悲可悯的花几乎都只是单方面地染上了皇军的血色。 千千石用拿到的清酒抛砖引玉,其他飞行员们也都各自偷偷地拿来补给的酒凑到一起,像模像样地开起了宴会。爽快的队员们叫来了熟识的整备员和通信员,为了给夏夜温热的空气中消暑,相互举杯喝起冰凉的酒。 「哦哦,你们好像很高兴的样子嘛。加我一个」 音无航空队编队长,波佐见真一中尉也单手拿着伴手礼的烧酒加入到了下士官的圈子里。飞行员们也都毫不拘泥地欢迎他加入,兴致勃勃地夸耀起自己最近的空战。在士官搭乘员面前耍威风这种事着实令人厌恶,但波佐见是个受人欢迎的上官。既不摆架子为人也爽快,并且还颇有气度。士官专用的补给品里,烟卷就放在那里供整备兵们抽,看到他们噎到的样子,波佐见哈哈大笑起来。 千千石和他的列机,杉野平助和松田太一一起围坐着一团火。松田向波佐见询问道。 「皇国到了改朝换王的时候了,这话是真的吗?」 士官和下士官能够入手的情报有着差距,没有这样同坐一团火的机会,下士官很难得到有关大局的正确情报。波佐见在篝火的另一头重重地点了点头,回答道。 「是真的。大概十天前皇王费加罗驾崩,昨天举行了加冕仪式。雷瓦姆皇国的新皇王,加鲁罗·雷瓦姆随之诞生了。」 「听说新皇王是个相当愚钝的人啊」 「嗯。正确来讲……是前所未闻的愚笨。对于我们来说,对方的头领是个愚王真是万幸。但太过愚钝很容易会被人从权力之座上赶下台。可以的话真想他就维持着这份无能一直站在顶点啊」 对这言谈充耳不闻的千千石旁边,杉野凑身过来倒酒。 「中尉大人,今天真是太精彩了!」 他带着兴奋异常的表情说 「这段时间,我的击落数也上升了很多了!」 千千石将满杯的冷酒一饮而尽。 「多少」 「二十二架了!」 哦,千千石喉咙深处咕哝了一下。 「这都是拜中尉大人的指导所赐!!」 「……这样啊。超过二十架了啊。我的列机也毕业了啊。」 「唉……?」 「你已经是战斗老手了。考虑下带领列机的事吧」 「我、我来做小队长吗!?我作为中尉的列机,今后也会粉身碎骨,为此努力……」 「闭嘴」 「是!」 千千石的视线投向坐在杉野身边,他的另一列机,松田太一。 「松田,你的击落数是」 「二十五了」 充满理性的声音回答道。热血男儿杉野和沉着冷静的松田有「衫松」的爱称,一直受到音无航空队队员们的疼爱。一开始组成小队的时候,航空队中最年少,十九岁的他们,今年也都二十岁了。天真的表情已经完全褪去,现在他们已经完完全全,长成了在天空中生存的精悍战士。 「这样啊。已经有这么多了啊……」 千千石感慨万千地望向两位列机。 中央海战争开始,已经有一年半了。从开战起就一直战斗在最前线的飞行员们,不久也都要当老手来看了。杉野也好松田也好,说他们正是代表航空队的飞行员也不为过。在这广大的三次元空间内,互相都以时速五百公里以上的速度自由自在地回转,用弹药准确无误地击毁敌机,也是一种奇迹啊。他们两人,已经都成为出色的空中武士了。 不能让他们一直都做自己的列机了。 从今以后,就应该让他们当上小队长,率领着列机驰骋在空中战场。 千千石这么想着,叫来了篝火另一边的同僚。 「喂波佐见。差不多也该给他们部下了」 千千石用下巴指了指左右列机,大大方方地宣告。这让杉野和松田都震惊了。 「中尉大人,但是这……」 「我们作为中尉大人的列机……」 「闭嘴。……怎么样波佐见」 千千石用眼神向同僚询问道。波佐见也边摸了摸下巴边凝望着虚空, 「这话只在这里说……实际上啊,将衫松提格升上小队长的提案,指挥所里早就提过很多次了」 「哦」 这话千千石并不清楚。因为对士官们的闲话兴趣缺缺,人事的话题也就从来没有听说过。 「但是,千千石小队的战技实在太突出了。你们这三架的编队运动,没人能学得来的。这给敌人也是个很大的威胁。你击落数超过一百五十多架,也正是有衫松支援的成果」 「当然。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绩」 千千石的这番话,让两位列机的表情绽了开来。仅仅是被尊敬的小队长褒奖了,衫松两人就满足了。 「所以说,决不能把有着如此战绩的小队给硬生生拆散,这是航空参谋的看法。比起逼着衫松他们带领部下,今后还是希望他们能守护千千石战斗。指挥部里就得出了这个结论」 杉野和松田也很高兴地顺势附和他点起头 「是!我还想向中尉大人学习空战技术!」 「我也一样。现在这个职务我很满意了」 唔……千千石嘴里含了口冷酒咕哝了一声,眼睛注视着火焰。 「但是,一直都做列机还真是」 「没关系的!直到这场战争结束,我都是中尉大人的列机!」 杉野仿佛得到了无上的快乐一般,快活地说着。千千石不知道该如何作答,表情不由得纠结起来。 「……我承认你们在空战上的作用……但别太热衷了」 「是!立刻凉快起来!」 这明显是没听懂他话的口气。千千石的表情越来越纠结,背过杉野看着火焰,嘴唇对上了杯子。 畅谈仍在继续。无论哪个飞行员,都沉浸在自己战场上的话题。是如何击落敌机的,陷入怎样的困境又是如何突破的。无论说什么都意气风发,大都是在小看敌人。虽说应当自律不要对敌人评价过小,但只是过了一年半就连战连胜,他们这样也并非不在情理。 但是,有一个地方却是一直让人挂心的。 ——敌人的数量没有减少。 无论赢了几次,无论击落多少敌机,皇军都会凑到同样数量的轰炸机再次来袭。至今为止都是如此,但这一、两个月变得尤其显著。纳库萨斯航空队的预备战力绝非寻常这个事实,他们都切身感受到了。 今天就算击落了三十架,敌方就利用他们的产业力量,再造三十五架新的飞机投入战线。无论空战赢了多少次,到了明天损失都会被填补,这样战斗力又被增强,就有点吃紧了。 听说,帝军培养一个飞行员,要花一千小时的训练时间,但是皇军用三百小时左右的时间就将飞行员送上战场了。为了让笨拙的飞行员能操纵,战斗机的操作都被简化,不像真电那样拥有压倒性的空战能力,但装甲更厚,被炮弹击中就不易着火,这是为保护飞行员生命而做的设计。即使是技术不高明的飞行员,有了这样厚盾的庇护,大量投入战场的话,也是有包围一个熟练的飞行员再击落他的可能的。 可动机数量减少的,反倒是胜利的帝军这一方。就算是今天的压倒性完胜,还是发现坠毁了三架真电。我方击坠了超过三十架敌机,而被害只有十分之一,但要弥补这个轻微被害却难上加难。 ——击落的同伴增多了。 对帝军来说,不是通过严格审查的逸才是不能成为飞行员的。而从中严筛格选的凤毛麟角才能配属到音无航空队。首先毫无疑问,是现今世界上最强的航空队了。然而,这些一骑当千的武者们,却像梳子的齿节掉落一样一天天陨落。 开战以来,连战连胜,但日子一长,其中的阴霾就开始显露头角了。 而西海的那一头,反而却传来了可怕的鸣动声。 仿佛是撼动沉睡的巨大石像一般,压倒性的阴影在空中战场上忽明忽现。 千千石他,能看到了。 ——全副武装的弱兵军团,却吞没了少而精锐的剑士集团。 雷瓦姆的企图就是利用数量差而形成的消耗战。帝军所希望的,是将双方所持的战力集在一点,黑白分明决一「决战」,绝不是要推上摔跤场。把敌人深入拉到自己阵地,以时间相挟一点一点地削减战力,带入消耗战。挥着指挥棒的估计是半年前刚换任的皇军最高司令官——尼米兹吧。随后,纳米茨任命的皇军舰队司令长官「猛将」巴尔德,至今还不见身影。对异民族的轻蔑到了苛刻的程度,以狂热的爱国心和旺盛的战斗欲望为荣的巴尔德就任过了半年还不见动静,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战斗结束的日子,连个影子都看不见。 音无航空队还在最前线持续战斗着。 一直线的空战,日子里既有欢乐,同时也围绕着悲伤。 围绕着篝火的通信兵,缓缓道出今天空战时监听的敌方通信内容。 「我捡到的是轰炸机成员的无线通信。……一直,都在叫着一个名字。西奥多、西奥多……好多次好多次。我估计是他的朋友被击落了吧。听到这个声音我……一下子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说了声抱歉,通信兵仿佛借酒消愁般地喝了一大口。 纯粹的战斗机飞行员听到了这话,胸口也猛地一击。 经过空战,他们也开始意识到,击落的敌军飞机也是乘坐着人类的。 和自己一样,他们也有家庭,有朋友,有恋人的吧。为什么一定 要杀死无冤无仇的人呢,日积月累,这个疑问就在心头浮现起来。 「因为是战争啊。没办法啊。我们也有同伴被杀死。这都是彼此彼此。」 不知道谁开始说起这种傻话来为大家打气。任何人的内心都会产生矛盾,陷入痛苦,但不管你是不是烦恼到头了,一个人的想法是不可能影响大局的。陷入消沉容易,但这只是徒增伤悲而已,根本没什么意思。与其如此,不如打起精神来过日子更聪明一些吧。这就是队员们心照不宣的同意事项。 远处围着篝火的一圈人,传来呼唤千千石的声音。 那是个没怎么听过的声音。可能是新来的士兵。这段时间,虽说进度缓慢但音无航空队开始有补充新的飞行员了。 「武夫—。你在哪里啊—。我们也来了哦,出来迎接我们—?」 真是个吊儿郎当的少年般的声音。其他队员们都惊讶地开始面面相觑。 只有千千石直起腰来。然后,那张铁面皮难得地咧了开来。 「观音寺!御堂!你们来了啊!」 千千石向叫着自己名字的两个男人那里走去。一个是感觉像少年一样的男人,另一个则是比千千石还要高,身高接近一米九,瘦瘦的年轻人。周围飞行员们的表情更是惊讶了。千千石能表露出如此的高兴,真是罕见。 「武夫啊,似乎已经是击坠王了呢,真羡慕你啊」 叫做观音寺,废话连天的少年熟络地抬头看着千千石,另一个叫做御堂的高大青年则低头看着千千石。 「我才击落三架。空战的作战经验还远远不够。请赐教,千千石老师」 御堂用生涩的口气说出这样的台词,千千石震惊了 「水上飞机的初战就能击坠三架吗。前途无量啊。只要抓准感觉,你们的击落数马上就会上去了」 千千石着实非常高兴,和这两个男人亲切地谈起来。然后终于向音无航空队在座的众人介绍这两位新补充来的飞行员。 「预科练一期生,观音寺秀明和御堂永臣。小的这个是观音寺,大的那个是御堂。都是我的同期,一直和我在竞争第一名的位置」 听完介绍,在场的下士官全体成员一起起立敬了个礼。 仅凭预科练一期生的名号就让下士官竖起敬畏的念头。以合格率达到百分之一百五十的好成绩通过了选拔测试,在现在的飞行员中能力最高的就是一期生。二期、三期、四期和之后的飞行员也都会产生预科练习生,但大多是在一期测试落选的,所以一期的人才最为优秀。这两人能和千千石竞争,即使在一期生里也都是顶级的。恐怕他们也都有接近千千石的技术。 漫不经心,毫无防备的观音寺,用圆滑的声音做起自我介绍。 「到今天为止,我在飞騨上,这位御堂在摄津上,都是观测机的驾驶员。现在是击落数四架的后辈,请多指教了」 虽然声音没什么干劲,观测机飞騨和摄津,听到这两个名字所有人都惊讶地抽一口气。 帝政天上在世界上引以为傲的两大超弩级飞空战舰「飞騨」和「摄津」。 所谓观测机,是观测与敌舰队肉搏时我方的弹药命中,把炮击所需要的各种数据送到指挥所的三座水上机。一边观测我方的命中,一边要注意不被敌军的直掩机击落,这就需要操纵者拔群的技术。能任职等同于帝军颜面的两大战舰的观测机,光凭这点就能知道有多大的本事了。而且。 「乘坐在观测机飞騨和摄津上……击落数还有四!?」 杉野不由得兴奋地叫了起来。四周被喊声包围了。刚才千千石的震惊,现在所有人都共有了。 半年前的比克托利亚海海战是飞騨和摄津的初战,在那之前,两舰连一次海战的经验都没有。在这种情况下,名叫观音寺和御堂的两个男人,居然坐着观测机各自击落了四架和三架敌机。 观测机为了正确地观测,而搭载了沉重的测量仪器和通信仪器,为了能收容在战舰里,双翼上还固定着水上浮舟。大体来说,前部的机枪只是个装饰的程度,绝不是能去和战斗机匹敌周旋的装备。机体的重量摆在那里,在空战上上实在是太过不利了。那就像是吊着全身的重量在和敌机战斗一般,更何况他们的任务是在敌军地盘上记录战斗的过程,恐怕会遭到艾雷斯3的围攻吧。在那样的情况下幸存下来还不算,这两个男人居然本办法将敌机击落了。 「预科练时期,我也在模拟空战上败给这些家伙很多次,他们的身手我能保证。」 在千千石推波助澜的介绍下,哦哦哦,又一轮喊声响起来,憧憬的眼神早已倾注到了观音寺和御堂身上。 「真是前途无量呢,简直像又增加了两个千千石一样」 「好了好了,先来一杯吧。我来敬你,请让我们听听飞騨和摄津的故事」 音无航空队的众人都开始给观音寺和御堂劝酒,由衷高兴地欢迎新的帮手加入。 「我酒量不好。有没有橙汁啊」 「那麻烦帮我来个草莓牛奶」 听到新战力的下单,航空队的大家一个个都哦哦地感叹起来。 「在飞騨上也能喝橙汁吗?」 「草莓牛奶也有?」 「是啊。怎么说都是摄津酒店啊」 羡慕的眼神齐齐地投向自豪地回答着的御堂。飞騨和摄津上配备了一流的舰内设备,所以被称为飞騨酒店和摄津酒店。「原来真的是酒店啊……」「每天都能在酒店里生活真好啊」「我也想住酒店」大家都感叹起来。下士官大多是乡下人,对酒店这个词的发音就有着无限憧憬。 「不巧这里没有那种东西。只有酒或水,或者是椰汁,给我忍一忍」 波佐见板起脸,向新来的干将部下回答道。 机灵的下士官走进椰林爬上树,弄下两个新鲜果实。拿出大号菜刀切开来,递给他们两人。 「呜哇,这个好好喝」 「嗯。相当不错」 喉咙里流过塞恩岛的滋味,观音寺也好御堂也好,都已经成了音无航空队的一员了。 欢宴继续着——。 环望四下,有醉得团团转的,有边引吭高歌边跳着傻呵呵的舞的,要去距离基地有些路程繁华街的人也早就都出去了。那是内地(本国)来的卖春女提供一时休息的地方。和两个老朋友叙完旧,千千石独自走出了圈子,单手提了个一升瓶,在夜晚的世知原基地晃晃悠悠地散起步来。漫无目的,任凭醉酒的脚步带着自己,等回过神来已经到了海岸边了,一轮泛红的满月升了起来,将海面染上一片微红。波浪洗刷沙滩的声音让温热的海风消散开来。夜色中的空气无边无际地充满了海潮的香味。这附近听说能看到海龟产卵。如果没有战争的话,这座小岛不过是个适合安居乐业的南方孤岛吧。 而如今,这片海已经被血肉和钢铁机械的残骸浸染了。 战争刚开始的时候,只是一往直前地战斗。 打从心里为空战这件事而欣喜不已。当击落敌机时,就会油然而生一种难以言喻的高亢情绪。 但是,这样的生活继续了一年半,知晓了以后也会继续如此,拂过千千石胸口的只剩空虚。 ——击落一百五十二架机。 ——相当于杀了至少相同数量的人。 千千石静静地盯着自己的双手。他击落的敌机里,两人乘坐的舰上轰炸机、三人乘坐的雷击机也不少,还击落过四架乘坐十人的大型轰炸机。恐怕被他杀掉的人要将近两百人了。 ——这不是大量杀人鬼吗。 这个事实他至今才能痛切地理解。看到红色的月光落在他的手心,宛如鲜血般淋漓 。 这不是烦恼烦恼就能得出回答的问题。不杀死敌人自己就会被杀。因为是战争所以无可奈何,只能这么下定论。现在才开始苦恼这种问题真是太愚蠢了。 战斗机是为了击落敌机而产生的机械。 和鸟儿的翅膀不同。钢铁之翼是为了杀人而在这片天空中飞翔的。原来只是在海底煤矿的一个劳力的自己,如今能这样以在天空飞翔而生,也是作为国家事业的战争的功劳。如果没有战争,国家就没有出巨资培养大批飞行员的必要了。 ——为杀戮而飞。一直飞下去。 他觉得这样就好,总是为这种事懊恼会是自己的弱点。击落了一百五十架飞机,杀了超过两百个人,现在才来改过自新也为时已晚。尽自己所能击落敌机,然后,终有一天自己也被击落。这作为空中武士的生存之道,是最理所当然的形式了。 抬头仰望星空。 悠久的星彩,为夜晚平添一层梦幻。 波涛声轻柔而温和。独自走在沙滩上,至今为止战斗的记忆自然而然地涌上心头,流逝,又随之迎来新的记忆。 空战机会已经超过百次。虽说不是每次都记得,但还是有几次难以忘怀的战斗。有必死的觉悟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然而,有着钉在自己身上,比任何一次都强烈的印象的战斗只有一次。 印刻在这片天空上,唯一一次的败北。 ——海猫。 从那以后已经过了一年了。 输在空战上,至今为止的那一次。 那之后经历了一百多次空战,一直在天空追寻着海猫的机影。 ——但,找不到。 有着那样技术的人,却杳无音讯。 音无航空队要应对的,是康塔布里亚诸岛的纳库萨斯航空队是雷瓦姆严筛格选的飞行员军团。尽可能集结了尽是一流成员,凭借技艺与帝军对抗正是皇军的目的。所以如果海猫在纳库萨斯航空队也不足为奇。像千千石被称为「魔犬」一样,「海猫」之名应该也是如雷贯耳。 然而,却一概没有听见这个名字。 ——死掉了……。 ——或者说,被抹杀了。 这一整年,每次想到海猫,这个悬念都不曾消失。 然后,千千石摇了摇头,把这个最差的想法给挥去。 也有可能他所属于完全不同方面的航空队,在最前线等待着异变,现在绝望还为时过早。中央海战争的战场很广阔。除此之外,比如北方的埃斯特·米兰达岛上,也正展开了激烈的空战。海猫也有可能被配属在那边,也就是说有可能被配属在机动战队的空母航空队。不管怎么样,也不是说非要在纳库萨斯航空队的。 海猫还在某处驰骋。他的双翼没有折断。只能如此深信。 他在沙滩上停下脚步,凝望着夜晚的水平线。 ——只有你,要用这双手来击落。 这是第一个,让千千石发自内心这么想的对手。 在血红月色倾注的夜空里,浮现起海猫的敬礼。 如果他这边是武士的话,海猫就是雷瓦姆的骑士。 想要堂堂正正,让双方驾驶着战斗机决一胜负。 两军代表的两位飞行员直截了当地面对面,其他任何人都不出手,谁强谁若一分黑白——想要上演一场古战场般一对一的厮杀。 这种事不过是白日做梦,他自己也很清楚。 在这个以钢铁机械为中心,多个战斗机构连携机动的现代战中,个人和个人之间互报姓名一对一打斗是不可能发生的。在报上姓名的瞬间,就会被敌群包围,被炮弹猛攻,这就是现实的战场。 然而,但是,虽说他很明白这个事实。 ——想要再一次,和海猫一对一单挑。 ——在这个混蛋战场上,吹上一阵这样的风也不错啊。 他难以自制地憧憬着这种孩子气的愿望。 一边在红色的夜空中描绘出海猫的幻影,千千石静静地咀嚼着一年前的夏日,那仅有一次的败北。 第二天早晨——。 「敌袭!敌袭!」「跑起来!跑起来!」 和昨天一样的怒号声包围了世知原飞机场。猛撞警钟的声响将清爽的早晨从头打乱了。 在兵舍外吃早饭的飞行员们噢噢噢地叫喊着一起冲了出去。特别是没能参加昨天的迎击战的飞行员们,满心期冀着在这场战斗中耗尽体力,个个都一副决一死战的样子跑进机库。 千千石一马当先抓上小猎犬式轰炸机的梯子,把手上的手卷塞到嘴里爬了上去。跳到搭乘席里一边确认测量设备,一边把手卷囫囵吞了下去,然后开始和随机整备员交谈起来。 「你来了啊」「敌人最近好像也认真起来了」「有异状吗」「机体右侧还有几个洞」「我知道了」 整备员跳下去把梯子给撤走了。他从搭乘席探身出去确认了一下四周的安全,启动了氢电池堆,向dc发动机输送电流,让整备员们散了后,尾部螺旋桨轰隆作响开始滑行起来。场外扩音器里,广播员的声音传进耳朵。 『包括大型机,敌方战爆连合计约八十架,正从比克托利亚海上西方六十五海里东进!』 「八十架?」 千千石不禁说出声来。才刚过了昨天,今天出击的敌机数量实在是太大了。不管昨天都被痛击成那样了,可动机体竟然还留有这么多吗。 他一边感叹着敌人来袭之频繁和数量之多一边起飞。今天我方的可动机体是二十七架。在数量上有如此殊距的劣势,是因为在昨天空战导致许多机体发动机不灵便。今天恐怕是场苦战,他从他至今为止的经验里直觉地感到。 升上高度六千七百米的高空,眺望着空域。 云量五~六。仿佛像是雨云的孩子一样的层积云四处飘散着,视野并不是太清晰。 不多久,列机杉野和松田也到了千千石的两侧。刚在世知原基地上空盘旋,等待着敌人,眼前就飞过了两架真电。 一看那机翼的挥动方式,他马上就明白里面的飞行员是谁了。 「观音寺。御堂。来了啊」 心中激动难耐。大概在九年前,在预科练初遇时以来的交往。他们从那以后的钻研精进了多少,真是期待得不得了。 朝阳已经远远地离开水平线,将黄铜色的光芒挥洒向海面。 海面上反射的阳光,从下方灼烧着在夏日天空四处浮动的云,由于视野不佳而十分晃眼。这种情况下,极其难以辨认敌机的入侵。 此时——。 『我来诱导。跟着我』 观音寺打了个手势,飞到了编队前方。 「已经发现了吗?」 其他的飞行员们都将信将疑。这个新来的,他的监视能力有几分几两,还不能全信。 在空战上,最初发现敌人的飞行员带头诱导编队是很普遍的事情,但是否要跟随是由编队长来判断的。要是个不成熟自己轻举妄动的人,跟着这不知轻重的诱导,不止编队要全军覆没,基地也可能会受到严重的损害。今天,编队长决定不跟随观音寺,音无航空队队员的大半都服从了命令。 「有趣。我跟来了哦观音寺」 千千石低声道,追上了同期的尾巴。编队长的判断并非绝对。有千千石这样的战绩,得到了行动自主判断的许可。 跟上观音寺的有御堂、千千石、松田和杉野五架飞机。 观音寺往后方回了回头,看到千千石他们跟上来了,咧开嘴笑了。 那是从预科练的时候就没有变过的,淘气鬼的笑容。 观音寺拖着五 架飞机升上七千米高空,一边望着眼下的云团一边巡航。 海面的反光,照得云与云之间忽明忽暗。七月的云,无论哪一片都是雪白而巨大的,云团变幻的速度也很快。看着看着就变大了。现在的天空,敌人也好同伴也好,都非常难以监视,这是稍稍有些奇怪的空中战场的摸样。 然后,千千石也看到了观音寺所见的东西了。 「哦」 遥望眼下,就在四千五百米的高度。 巨大的机影一连八架,直指世知原基地。 机体全场二十二米,两翼全幅三十五米。这是最近才开始看见的雷瓦姆的最新大型轰炸机,古拉纳达2。装甲厚实而且防弹性能优越,十五毫米的穿甲弹怎么攻击都不会引起火灾。这个巨大的庞然大物遍体配置了食物毫米旋回机枪座,这架像刺猬一样,弹幕全开的战斗机是个不能近身的强敌。 这非同一般的麻烦的对手,竟还有没见过的战斗机保卫着。 「艾雷斯4。来了吗」 千千石舔了舔嘴角。这是军令部情报局报来有关敌方最新战斗机的资料里说到的对手。据情报局所称,它搭载了最新式的dc发动机和氢电池堆,空战能力与真电相匹敌,而防御力则远远凌驾于真电。 一眼看过去,有八架古拉纳达2,十五架艾雷斯4。虽说其他方向也有入侵的敌军编队,但这些对手交给后面留下的音无航空队就好。 「给我们发现了不错的敌人了嘛,观音寺」 千千石难以自已地高兴起来。没干头的对手就算击落了也不会觉得高兴。武士之乐在于与劲敌厮杀。 因为是在七千米高空接敌,所以我方的位置有三千米的优势。敌人察觉不到。 最初的一击就是胜负所在。 打头阵的观音寺一个急翻转,肚子朝天地用背面反向降下。 观音寺的机头所对的方向正是古拉纳达2的行进方向。 千千石打了个激灵,汗毛倒立起来。他察觉到了观音寺想要做的事。 「有趣」 和观音寺一样,千千石也一个急翻转就反向落下去。御堂也紧跟其后。杉野和松田虽然对前三架的动作不明所以,但总之也做了相同的动作朝敌军编队落去。 这是仿佛要把腹部的空气都抽光一般的紧急下降。 千千石的眼前,海面飞速地逼近。穿越了无数片散碎的云,从上方笔直地落向古拉纳达2的鼻尖。 三架真电组成了微微有点倾斜的阵型,如鹰一般,袭向大型轰炸机前进的方向。 巨大的机影在挡风板的另一侧延展开来。 排放在机体上部的的对空炮群注意到了袭来的三架真电。 刹那间,从八机编队喷发出像火山爆发般的集中炮火。 那是熊熊燃烧的岩浆。由于敌人摆起密集阵型,对空炮火的密集度异常高。 但是,三架真电却从那火焰的正中间突破而出。 一口气冲到双方的距离仅有百米时,观音寺的三十毫米机枪带头咆吼了出来。 他的目标是古拉纳达2的机头附近,操纵席。 这是从高空瞄准机头的一点急速下降,再毫无误差地打穿操纵席的特级空战技术。 被三十毫米炸药弹击穿的操纵席爆裂开来。观音寺冲破那片火焰,向海面降下去。 紧接着,向着飞在那旁边古拉纳达2,千千石给它送上了机枪弹。然后再旁边的一架古拉纳达2,也受到了御堂毫不手软的机枪弹洗礼。 打头阵的三架古拉纳达2无一例外重重地晃动了。 随后,像是断了线一样,巨大的机影像钻子一样颤颤悠悠地回旋下落。不论机身有多坚固,防弹性能有多优越,头部被击穿了都无可奈何。全身长达20米的「空中要塞」,像小鸟一样倾斜着从天空滑落,就这样激突进水面,化作了粗大的水柱。 「!?」 「……好厉害……!!」 在他们身后的衫野和松田几乎说不出话来。三机同时公开特级空战技术真是前所未闻。现在他们终于知道了,自己所追逐的那一期生三人是多出神入化的飞行员。 「完全没有生疏啊」 千千石远眺视野下方绽放的三朵水花,一边望向前途无量的同期们的机翼。 「不、技术更精进了」 他们两人战斗机会很少,但训练却像实战般异常激烈。恐怕他们并不欠缺模拟空战的经验吧。但是,决不能大意。 这片空域上,有着压倒性数量的敌人更占优势。 负责直掩的十五架艾雷斯4的银翼翻动着。朝着因为使用跃升俯冲攻击而下降了的五架真电,笔直地俯冲过来。 一边下降,千千石仰望着后方。仿佛是从蔚蓝的夏日天空中倾落下来一样,艾雷斯3的机影逼近他们。 那架机体的下坠势头好强。 光是观察敌机的轮廓的一瞬间,千千石就将它看了个透。那巨大的导风板搭载着性能远超他们dc发动机「赞」的新型发动机。发动机的马力越大,武装越能强化,装甲也可以更加厚。而装甲越厚,急下坠就越强。为了格斗性能而牺牲了防御性能的真电,则根本不能与艾雷斯4同台相争。 「既然如此」 趁和敌人还保有一段距离,千千石一把将机身拉起。和敌人的距离逼得太近的话,机体上部就会暴露在敌人的眼前,会恰如其分地成为敌人的靶子。他空了一段安全距离出来,水平平移飞行,进入高度一千米后,慢慢提升飞行速度。其他四架真电也各做打算散了开来,打散在数量上取胜的敌军。 保持着回旋的千千石注视着上方。 四架艾雷斯4下降过来了。这种教科书般不痛不痒的攻击,没有和他们拌时间的必要。 敌机逼近。 急速下降的势头下,看准了这种情况很难瞄准准心,千千石翻了个身,一边下落一边缓慢地横向翻转。 从四架机体的双翼一齐射出了二十毫米的机枪弹。 曳光弹拖着巨大的尾巴,从横转的中心穿梭而过。逼近横向翻转的对手的同时,是不容易遇到枪林弹雨的。 而且,敌机就着急下坠的势头,突进了千千石画出的巨大圆周的正中心,它们越过了追逐的猎物,朝大海落去。千千石面向四架敌机的尾部,现在反过来换他来追他们了。千千石用他一流飞行员熟练活用的时缓时急,眨眼间就逆转了攻守势头。 在一千米高空被射击所压制的敌人,如果一直保持下降,就不得不突入海面而迎来收场。 敌机刹不了车,在高度五百米紧拉操纵杆想要保持水平飞行,而下落着的千千石则对他们说了句「就你们请随意料理了」,随后马上就把机体上部曝露出来。 这段时间,每当击落敌机时,千千石都会向神明谢罪。 「南无三」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将三十毫米机枪弹大范围地扫射了下去。此时,他一边把机头左右摆动,一边也没有忘记要把这个被称作「机关炮」,一击必杀的炸裂弹尽可能地大范围散布。 连大型轰炸机的装甲也能贯穿的三十毫米机枪弹内置火药,这就是在贯通装甲之后会在机体内部爆炸的「炮弹」。要是挨上一发,就会变成致命伤, 只消瞬间,三台艾雷斯4炸了个粉碎。 突破了爆炎的正中心,魔犬尾部的螺旋桨嘶吼得愈发猛烈。 有一架艾雷斯4以至今为止前所未见的高速拼了命地逃了出去。 ——好快 这是连千千石都心生赞叹的逃跑。他感到了dc发动机性能的差距。如果耗费些 电力,他应该是能追上的,但直掩机逃出去的话,可以料想到他的目的地大概就是大型轰炸机了。 千千石抬头望向上空。又有五架古拉纳达2直指世知原基地。 音无航空队的支援还没到。根据报告来说,大概有超过八十架敌机,所以他们的作战方针应该是从四面八方进军来袭击世知原基地吧。 ——这里只有靠我们五人单干了。 在数量上压倒性的劣势。就算是机体性能,如今的真电也失去了优势。艾雷斯4也好古拉纳达2也好,和以前能够轻松打败的对手不能同日而语。一旦大意,我方就会受到集中炮火的血洗,被敌人的数量包围然后击坠吧。 ——我们的武器,就只有战斗意志和操纵技术。 由于国力的差距,真电的优势早晚会失去,这一天都已经可以预见了。天上最后剩下的战力,只有由强度训练磨练出的精神力和技术、以及开战前他们完善的队内组织。 ——战争,这才打到正局。 千千石舔了舔嘴角。 身体几乎都要震颤起来,斗志涌上心头。 ——并非……为了生存而战。 ——为了战斗而生。 将这份荣耀存于心中,他打开了阀门。 真电兴奋了起来。魔犬在咆吼着。 一往直前,直指在远方上空中飞行的古拉纳达2的下腹。 五架大型轰炸机组成了密集阵型,它们在机体下方装配了机枪座。 倾注而下的火线宛如雷雨一般。千千石保持着上升的态势,重重扳下了操纵杆,在回避了第一次齐射之后,就在敌军编队的后上方占好了位置,用猛兽的视线紧盯尾翼附近,他提高了机速。 刺猬一般的弹幕包围了整片空域。钻进猛烈射击的正中心,魔犬追逐着自己的猎物。仅仅一瞬间就逼到了对方不可回避的距离。 「南无……」 三十毫米的机枪弹如纵斩对方的长剑,瞬间就爆破了敌机的尾翼。 失控的巨大机体大幅度地倾斜下来,就这样径直坠落了。还来不及送别从机体中四下散落的乘务员们,千千石就把目光投向了下一个猎物。 敌军的大型轰炸机编队注意到了,他们正被声名远扬的「塞恩岛的魔犬」所追赶着。 就在这个当口,其中一架突然调转机头,停止了对空炮,而是打开了机体下部的爆弹槽,开始向空无一物的海原丢弃机载的爆弹。 这恐怕就是「投降」的信号。说不定是种在天上不存在,雷瓦姆独有的信号。 千千石不由得在鼻子里哼笑了下。就算击落这种敌人,也不过像是在砍杀手无寸铁的对手一样令人作呕。 飞过了丢弃爆弹的大型轰炸机操纵席的正前方,在对方乘员面前夸耀了一下小猎犬的剪影后,他送上了一个露骨的嘲笑。 「把海猫带来」 千千石把这句几不可闻的话抛给了敌军飞行员。 以魔犬之名在敌军声名躁动的程度,他们应该有计划想要挽回自己的名誉。为了堂堂正正击坠可恨可憎的魔犬,照理说应该把他们军队里最优秀的飞行员送千千石才是。抱着这样的期待,千千石狠狠嘲笑着敌人的懦弱,看了看那个临阵脱逃的傻瓜,他又把目光投向了剩下的三架大型轰炸机。 那就像是追逐着野牛群的猎犬一样,真电朝古拉纳达2嘶吼过去。 杉野和松田两人迫击其中一架,余下的两架由观音寺和御堂各个单机驱逐。穿进四面八方如雨而降的对空炮火线,逼近敌人,用三十毫米机枪直攻他们的要害。时至今日,杉野和松田也和大型轰炸机对战过无数次了,虽说已经掌握了个中要领,但显而易见,他们也陷入了苦战。古拉纳达2的防御能力有显著提升,就算朝着以前肯定会喷火的地方集中猛攻,也没有轻易着火,而是雷打不动地傲然向世知原基地飞去。 就在此时,旁边古拉纳达2的右翼突然折断了。 仅凭单翼不可能飞行的大型轰炸机就这样转啊转地盘旋着下坠了。 在那里俯瞰着这场胜利的是御堂的机体。右翼的根部在三十毫米机枪集中扫射下被击落下来。 ——这真是惊人的技术。 千千石又一次对这位同期发出感叹。 要枪击右翼的根部,不在后上方攻击是不可能完成的。而这个位置,正是古拉纳达2对空炮火最集中的地方。穿梭越过猛烈的炮火,把火力集中到不起眼的弱点,这样的技巧真是值得惊叹。 ——过去,那家伙就很擅长射击啊。 这是种自己在保持高速移动的同时,计算好风向、风力以及炮弹自重的后落,用机枪弹击中在三次元空间中同样正在高速移动的物体的能力。 要比起射击来,连千千石都比不过御堂。能坐在观测机上击坠敌机,也是他杰出的推算基础和动态视力的功劳吧。 被观音寺所追击的轰炸机,也打开了满满当当的爆弹槽,把本应投向世知原基地的爆弹全都丢弃到了海里,对空炮也都全线停火,枪身朝天举起,开始把全幅超过三十米又长又大的机翼上下摆起来。如果是地面战的话,这就是相当于举白旗的行动了,但一般来讲,在空战中,并没有「我服输」这种信号。在这里是举不了白旗的。今天的轰炸我们放弃了,现在返回并弃弹,请放我们一马,敌机虽然传递出了这种信息,但到了明天又会揣着一堆爆弹前来侵袭吧。 眼前敌人的生死,都在观音寺的一念间。 而观音寺,则选择把敌人打成筛子。 他没有选用炸药弹的三十毫米机枪弹,而是换成了十五毫米的装甲弹,随后立即从敌机的后上方仿佛鄙夷一般地浇下一片枪林弹雨。敌机虽说也明白这举动对他们来讲是奇耻大辱,但也只好默不作声地淋着弹雨惶惶而逃。观音寺并没有深入追击,就这样放过了他们,把机头调向了杉野和松田追逐的最后一架机体。 千千石也正奔向列机助他们一臂之力。直掩机都匆匆作鸟兽散,余下四架似乎都因为失去盟友而战意全无,最后一架古拉纳达2也调转机头,开始丢弃炸弹。但对空炮火的攻击还是持续着。 ——就把这一架处理掉吧。 放过太多敌人也不大好。千千石这么想着,自己在后上方占好位置,把对空炮火吸引过来。他想让杉野和松田能有一次击落大型轰炸机的经验。 一边晃晃悠悠地摆动机头,一边升到了距离他们五百米左右,他紧跟着古拉纳达2。 敌人想要摆脱魔犬,一跃而起攻了过来,但距离五百米,不管弹幕怎么个厚法,都是打不中千千石的。仿佛拳术师一样轻缓又巧妙地晃过飞来的十五毫米弹,他向列机发出了「速度把他们击落」的无声信号。 杉野和松田交替着对古拉纳达2进行反复攻击。无数次从上方航过,无数次给对方送上三十毫米机枪,但攻击杂乱无章,实在是难以让机体着火。如果没有短兵相接,近距离把要害一刀斩断的觉悟,是不可能打下大型轰炸机的。几乎一击必杀的千千石他们这些一期生属于异类。两位列机心知千千石正看着他们,拼命想击落敌机,反而却沦于匆忙回避对空炮炮雨的境地。态势岌岌可危却束手无策。 就在此时,猛然间古拉纳达2的巨大机体剧烈晃动了起来。从它下腹张开了火焰的魔手。 难道是被激怒了吗,御堂从下方猛突上来,同时砍碎了敌机的底部。 然后他趁着势头窜到古拉纳达2的上方,保持着急翻转,一边降下,一边向机翼根部打下了第二击。从被打中的地方,又生出了火焰之手。 杉野和松田当场就呆若木鸡了。他们开战以来都 是从空战战场上走来的,也有自己的自尊,看到这个想必相当不甘心吧。猎物被横刀夺走,似乎都耿耿于怀了起来,停下了刚才那种暧昧不清的射击,冲进了对空炮火开始近战。 千千石也从后上方接近,把炮火引到自己这边。两位列机分别从左右两边逼近敌机,看上去简直都要贴在一起了,就从这不可能回避的位置,他们挥下了刀刃般的三十毫米机枪。 古拉纳达2的双翼都折断了。 全幅超过三十米长的两只巨大翅膀,都双双指向天顶。冲破云层,好像树叶一样随风飘舞。而在那下面,毛毛虫一般的机身不成形地坠落下去。机组人员们喷涌而出,降落伞的花瓣绽放开来。 呼,千千石的鼻子出了一口气。 比起自己战斗,看自己的列机战斗对心脏更不利。心里一边夸着打得好,脑海里也浮现出几点有待改正的要点。 杉野和松田毫不掩饰地待在千千石的左右两侧,满脸都是击坠难敌的自豪表情。隔着防风玻璃给列机送上一个苦笑,千千石把机头调转回了世知原基地方向。 虽说在这篇空域上,战斗是胜利了。但我军恐怕还在和其他方向侵入的敌机编队战斗,不容丝毫大意,千千石将视线投向天空,在高度四千米巡航,不多会儿就看到了塞恩岛的影子。 「什…………」 在熟悉的风景里遍布着异常。 漂浮在浓厚群青色海域里孤零零的一点、镶缀着鲜绿色的塞恩岛。 从这座被誉为西海的绿宝石的这座美丽小岛,升起了几束黑烟。 「遭到轰炸了吗」 这半年间,内库萨斯航空队都没有对塞恩岛进行过真正的轰炸。这是因为每次在敌机到达小岛前,聚集了超一流飞行员的航空队就把他们都击退了。但这种完胜在今天似乎被打破了。尽管战斗机队并没有出航执行任务,但还是防不住敌人的侵袭。 说不定现在在某处还在战斗着,千千石提升高度监视了下周边的空域。但空战早已结束,夏日的晴空中,敌人也好,己方也好,都没有飞行的踪影。 他们五机一起进入下降盘旋,飞进世知原飞机场的着陆路线。前方,早已熟悉的红土跑道飞速接近。然而,陌生的东西马上就飞入了视线。 「唔……」 跑道上四处立着红色三角锥的标识。这就表示此处路面有下陷。看样子扔了不少炸弹下来。如果轮子陷入坑中就会引发机体弹跳(鱼跃现象 porpoising),稍有不慎就会搭上飞行员的性命。 千千石比平时更集中注意,瞄准标识少的路面着陆了。后续几架也顺着千千石的下降线路依次回归。 整备员迅速凑上来把梯子搭到搭乘席边。一边观望飞机场的情况,千千石一边下到地面。 跑道边上的一间机库烧起来了。似乎受到了炮弹的直接攻击,火势猛烈。 虽然地面人员灭了火,但里面修理中的宝贵飞机已经再也用不了吧。 「被打得真惨啊」 有个面熟的整备员一脸愤恨地皱起表情。 「敌人的数量太大了。我方也拼死奋斗了,但还是被他们从我们抽不出手的地方侵入……」 「也会有这种时候的啊」 安慰了他几句,五个人便一起奔赴航空指挥所,向白濑司令、航空参谋和飞行队长报告今天的战果。 「光你们五个人就击坠了六架古拉纳达吗。这是真的话那可是前所未闻的啊」 杉野对一脸难以置信表情的航空参谋答道。 「我认为千千石中尉的名字,就是对敌人的一种威吓!我看到有很多敌军战机看到“小猎犬”就逃走了!!」 看到无限自豪的杉野,千千石的表情扭曲起来。在一旁,观音寺和御堂也补充了一下杉野的话。 「我也感受不到直掩机队的战意,的确是有一种一碰到就像逃走的感觉。」 「战斗机也好轰炸机也好,机体都很优秀,但我总觉得,敌军的飞行员对格斗战总有一些回避。」 白濑司令官似乎很高兴地嗯了一声点点头。 「敌人们也是啊,不想在这种地方死掉。一边把我们当猴子当傻子,但反过来却不想和在猴子打架的时候死掉。这样的敌人在败北的时候就无须再勉强。但是一旦他们打了胜仗,就会乘胜追击夺回气势。这个时候敌人也会享受追击的乐趣加以攻击吧。所以希望你们也不要过于自满」 紧接着,航空参谋转述了一下其他空域中的概况。 「今天的敌军分成三派,错开时间从三个方向侵入我方。根据报告,你们所遇到的编队似乎是本队,亏你们能击退他们呢。但是其他两个编队却没能防住,过了七分钟左右机场设施就受到了敌人的炮击。虽然大家都奋勇抗敌了,但是那么大量的敌人一起来袭,要打得面面俱到还真是相当困难。根据报告综述所说,这次击落了七架敌军大型轰炸机,击坠了十六架艾雷斯4。虽说我方也有五架真电坠毁,但还是我们的胜利。照现在看敌人被打成这样短期内也不会再来了。这段时间你们就慢慢休整养精蓄锐吧」 「……是」 答完,五个人便一起走出了指挥所。 他们面面相觑起来。 「……我方有五架坠毁了吗」 这可真是相当严重。这就意味着,有五个熟识的战斗机队飞行员被击落下来了。不过因为是迎击战,所以如果放下降落伞的话就应该能保住性命。就算多一个人也好,真希望他们能平安无事。 指挥所的旁边是飞行员的候机室。 为了能在敌人攻来的时候能迅速迎击起飞,这里通常来讲有二十到三十个战斗机乘员执勤,但现在还有一些刚刚返回的飞行员和换班的待机要员掺在他们之间,一些人用很大的声音在交谈着,其中也有一些毫不顾忌周围哭出来的人。 「津嘉田,津嘉田啊」「什么,你说土屋也被干掉了!?」 队员们都震惊了。话题中所提及的,是千千石也知道的名字。是从托雷巴斯环礁那时起,就一直一起战斗过来,技术高超的飞行员们。 他向一个垂着头强忍泪水的年轻飞行员问道。 「……津嘉田和土屋死了?」 年轻人通通红的眼睛抬起头来看着千千石。他慌慌张张地敬了个礼,答道。 「……是。他们两个都被占取优势的敌人包围了,虽然经过了一番奋战,但寡不敌众……」 「……这样啊。真可惜」 自从千千石成了音无航空队的一员,差不多过了快一年。所有战斗机队员的名字和脸都能对的起来,而且在几十次空战的胜利中彼此之间的羁绊也更强,他觉得他们已经像是一家人一样了。这个家族中有人不在了,这经历无论体会多少次还是会心生悲念。 杉野和旁边待机的飞行员的谈了谈,得知了剩下三名战死士兵的名字。 「……唔」 听到这五名死者的名字,千千石的心中也涌起一阵悲痛。直到今天早晨还精神满满地吃着早饭的五个人,到了傍晚就已经沉到比克托利亚海底了,这种现实,让他感到悲伤万分。 但是……重新一想。 ——沉浸于这种感伤,是弱小的人做出来的事。 千千石静静地向自己诉说。 ——就算是我们也杀死了敌人。敌人也会来杀我们的啊。 所以说,这么感伤也于事无补。就算哭声泪诉将错推给国家和时代,死去的人也不可能复生。连带着已逝友人的那份一起战斗。在现在这个情况下,战士们能做的就仅此而已。 在那天晚上也如同前些时日 一般,作为在空战中的胜利的日子的惯例,航空队员们在兵舍前的空地上带着酒开起了宴会。为了驱散出现了五名死者而带来的寂寞,人们格外喧哗着炫耀自己的击坠,互相披露着的战技,弥漫着yekewuso一般的气氛的同时,总算是热闹的样子。 “观音寺先生,御堂先生,真是太精彩了。我满心都是感动和感叹啊!” 兴奋的杉野红着脸想新战斗力靠近,今天没能参加空战的飞行员们也是,因为想知道观音寺和御堂的水平而自然地靠近在这二人周围。 “哪里哪里,完全没有那么夸张,都是多亏了武夫才勉强做到。” 在呵呵笑着的观音寺旁边,御堂也深深点头, “好好地把对方给羞辱了一番,无论是技量还是机体性能都无法跟我们比肩。”此外他们只是一味地称赞着敌人而没有炫耀自己的技量,可是周围人想听的是空战的自满。于是人们的视线自然投向了杉野。 杉野仿佛是在炫耀自己的事迹一般挺起了胸膛 “二位,实在是无比精彩的联手攻击啊,与中尉打人三机并列,一击就把古拉纳达的机首击中并且迅速离开的时候,真是让人感觉有如肝胆俱裂一般。” 在那之后,杉野将自己所看到的事情详细而稍微有些夸张地向大家地表述着。他一边两手像飞机一般来回再现着空战的战况一边热情地像大家演说着。刚聚过来的人的眼里也带上了尊敬的色彩。 “我说,杉野有点夸张啦。”“是啊,他说得太夸张了” 虽然观音寺和御堂在谦虚着,但是杉野却越发得意起来 “二位的空战技术真连中尉都能匹敌了,说不定,搞不好连左转失速半斤斗旋回都学会了?”他向两人热心地问道,千千石的奥义左转失速半斤斗旋回,一直是杉野憧憬的战技。 听到这个问题之后,观音寺看向了远方。 “啊啊…那个啊。那个对于我来说,不行啊。虽然我训练过了许多回,但是十次有九次都会失速,那个….对与普通人来说是不可能的了。” 御堂也深深点头附和着 “我也是这样,不如说能够多次在再现的人才是有问题的,能把那样的东西用在实战的武夫才是异常的。” 说出那样的话之后,大家地目光集中在了在火堆旁边大口喝着酒的千千石身上。 “我不会劝你们去用它,连我都尽可能的不去用它。” 虽然千千石像嫌麻烦似的想把话给打断,但是杉野却依然不停问着关于那个技能的问题。 “中尉大人,那个招数的哪个地方有那么的好难度呢?能不能请您教给我们呢?你看,如果每个人变得都能使用半斤斗旋回的话,空战也能轻松地获胜了不是吗,我真的很想知道那个招数的组成啊!” 围在火边的飞空士们也同样,期待地将目光集中在千千石身上。代替很厌恶如此的千千石,观音寺简单的解说起这个招数。“它的要点在于被敌人追逐的时候,利用斜着做回旋的飞机到达的顶点,冲向对方的机侧,普通的半斤斗旋回,则是采用比对方的旋回更小的回旋,并且持续二,三次那样的状态直到转到对方的机后,而武夫的半斤斗旋回则是只需一次就能将机首转向对方的侧腹,但是那要怎样做到我就不清楚了。” 御堂继续补充道“斜回旋的顶点,虽然话是这样说,可每个个飞空士都有各自的感觉。在虽然存在能失速的前一刻最大限度地旋转机舵然后以最小半径旋回的地方,但是要确定它的位置则无比得艰难!而且,那是失速的跟前,也是旋转得最快的地方。在这种状态下如果稍微将机首偏移的话,立刻就会失速而坠落,同时加在机体的的荷重超过了构造的界限,导致空中机体分解的发生。它不是因为那样的无聊的理由就使用的技能,那才是经过呕心沥血的锻炼的最终,只有被选中的飞空士才能使用的技能啊。 飞空士们也了解了到了个中的因由,他们的话语透露出他们更加了解到了它的强大。 那千千石是怎样变得能够使用它的呢? 好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被周围的的人催促着,千千石的脸因嫌麻烦而显得更加的扭曲,连观音寺和御堂都请求他的解释着,他才没办法叙说起自己的意见。 “经过半斤斗旋回的操作之后,机体开始向下旋转。将这个降下的过程变得更加漫长则是最重要的地方…这并不是什么理论,而是身体体会到的东西,三舵的速度控制和电流控制与机速,重力,周围的风…把这些要素全部读取,在空间中侧着飞行的同时只将机首转向敌机的侧腹。” 咕噜,举起了杯子,千千石继续说道, “失速和强度,当同时到达这两者的极限时就该继续接下来的操作了。下面的这些微妙的操作如果有丝毫的错误,就会变成在空中分解成碎片的结果。稍微踩下右踏板,然后更用力地踩下左踏板这样的精妙的感觉,不是用嘴这样那样说明的了的技能。特别是你杉野,你是绝对的不可能的!” 最后的话让大家笑了起来,杉野也红着脸返嘴说道 “虽,虽然现在应该确实是办不到的,但是不停钻研下去的话,总有一天一定能!我也想帅气地使用它啊!” 虽然喝醉了酒有点口齿不清,却依然那么干劲十足啊,千千石的脸被厌烦遮住。 “那不是我想用就去用的技能,是实在没办法我才用的而已。” 千千石说出和刚才一样的话,更加不肯罢休的杉野被松田剪倒双臂制止住 “杉野你最近酒癖太坏了。” “放开我松田,你居然一副高高在上的口气,肯定是中尉的偏心才让你这么嚣张!” “笨,笨蛋,我才没有被偏心,只是你被讨厌了而已。” “你刚才说什么!!!” “行啦,闭上嘴,去那边冷静下你的脑袋” “中尉大人,我没有被讨厌吧?!”被松田拉走,离大家越来越远的杉野大叫着。千千石拿着酒杯,面对着火堆什么也没有说。; “中尉大人,回应点什么啊,这样我也太寂寞了吧,中尉大人!” 杉野的声音渐渐远去,被夜晚的黑暗吞去,千千石才淡淡地回应了 “傻瓜” 一个新的人又来到了火堆边 “噢噢,今天也是宴会啊,你们这气氛好的地方让我也混混”是单手提着烧酒瓶的波佐见 如果波佐见也参加宴会的话,就能知道除了上层之外没人知道的贵重的情报,这次人们又围在了波佐见的身边。 “艾斯特米兰达岛附近应该要航空大决战了。”被橙色火焰照耀着的波佐见用比平时更加沉重的表情向部下们这样说道。 “虽然之前就争夺战已经反复打个不停,但那个抛点对于皇军比我们所想象的更加重要。在艾斯特米兰达岛登陆的我军的支队受到了敌人的打击,向军令部发出了支援的请求。” 机动舰队,听到它的音无航空队员的脸上露出了不安,半年前,在维克利亚海海战将敌军彻底击溃之后,居然已经补充了新的航母并且袭击了我军。 “舰上的指挥官是威尔赫尔姆巴鲁特,是最讨厌我们的将军阁下了,他人格上跟罪犯和杀人狂没什么差别了,但是对于战争却相当麻烦。如果要和巴鲁特舰队战斗的话,这边也会派出八神机动舰队,空母间的决战则又会发生。” 噢噢,人群中发出轻微的欢呼声,半年前,在这个岛的胜利的记忆如同醉人的美酒一般,深深刻在人们的脑里。 “决战也是我们所希望的,如果就这样将巴鲁特打败,皇军也该自然放弃继续战争了吧。” 下士 官们中抱着这样的期待,比起在这个赛昂岛翻来覆去的发生的,让人感觉如同用棉花绞首一样的“消耗战”,把双方所有的战力集结在一点上的大决战才是帝军的愿望。更进一步,如果能在大决战中获得胜利,帝军也能将这个战争给结束了吧? “我们也能参加决战吗?” “现在的空母航队里还是缺少熟练的飞行员,他们对音无航空队的人员已经是饥渴难耐了,为了准备肯定会到来的大决战,肯定会做充分的人员调动的。” 在场大都有如果能参加的话就太好的心声,想参加会留名青史的决战的心情无论谁都是一样的。 “应该能赢吧,毕竟有搭乘人员的熟练度的差异,艾雷斯iv也十分强势,就算是真电也不落下风嘛。” “唔嗯,八神机动舰队也聚集了经历过数次海战的猛者,按新标准建成的舰队组成的巴鲁特舰队的乘务员基本上都是初上阵,如果上头的大人们不做一些奇怪的举动,应该就没有问题的吧。” 波佐见的话末,那不安的感觉消失了,在维克利亚海海战的时候更换司令的命令甚至让六艘正统空母都有可能被击沉,如果没有那样的只靠搭乘人员和整备人员的熟练度的无谋的调动就太好了…… “嘛,在这里的我们再怎么紧张也没用,我们这边只能拼命完成任务就可以了,目前,雷维姆正在举全国之力增产飞机和海上舰队。今天的空战也是那样,我们已经亲眼见识过那压倒性的物资量了,虽然这种辛苦的战斗要持续一段时间了,要相信我们音无战队要像防波堤一样,将敌人的资源一点点消耗,直到战争完结。” 大家都感觉今后的战斗必非易事。今后,击坠的数量也会慢慢增加的吧,但是谁也不会沉浸于悲叹和绝望,这里的每个人都抱着作为天空的战士的自豪并勇敢地像明天走去的思想准备。 第二天 “敌袭!!!敌袭!!!”“跑起来,跑起来” 已经听惯的吊钟的敲打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什么?” 千千石从兵舍的床上慢慢撑起了身体,用迷蒙的睡眼看向窗外,上午六点,透明的晨曦的夏日阳光倾泻在知世原基地,从远方的起飞道上传来了dc马达的启动声,挤在拘束的待机所值班的飞行员们为了截击而起飞着。 “可恶,有几台?!”一边将手套上袖子,一边等待着基地内的广播通知。这样一来已经是三天连续轰炸了。很快,兵舍内的广播将敌人的概况播送了出来 “包括大型机在内的敌军的战斗机与轰炸机的组合大约90机,桑赫雷纳海上西北五十海里处向东前进中。” “九十台!!” 毫不犹豫地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仿佛昨天已经击坠的敌机毫无影响,今天敌机的数量也增加着。这边却无法弥补昨天损失的五台战机,只能以残缺的状态向敌军前进。 这样下去………无论打赢多少的空战也没有意义 一直恐惧着的事情开始了 至今的作为悬念的生产力的超别,十倍于天上的雷维姆的国力,虽然早就预见了它迟早有一天会清楚地显现在这片战场上,就是再怎么击坠,敌人只会将更多的增援派遣过来将我军吞噬,开战前就已经预想到的发展。现在它也终于开始了。 千千石仰望着天空,为了截击而起飞的真电一共二十台左右,千千石预订是进入下午的待机组,现在只能乖乖进入防空壕。 “拜托了,一定要活着回来!” 一边目送着飞上夏日的蓝天的己方战斗机队,千千石能做到的只有祈祷而已。 并不喜欢防空壕 在黑暗中,只能屏息坐着,只能感受着鸣动从远方传来。看来知世原基地遭受着惨烈的轰炸,一阵阵着弹的声音不停地传到耳边,每每泥土就哗啦啦地落在头上,搞不好还有崩塌的危险,在空中死去才是我的本愿,在这种地方死去还是放过我吧。 千千石板着脸,将脚伸进黑暗中,将背靠在墙上,凝视着什么也看不见的黑暗,回想起在战舰岛上的海底挖矿的日子。 没有任何的活着的目的,每天都将时间用在采掘煤炭的十来岁的记忆, 肯定无法从这黑暗中走出,无法出人头地的痛苦淡淡地浮现在脑海。 真是让人怀念的痛苦,无名的感伤环绕在肺的深处。然后不去否定,而是尽量不去想它,少女的面孔从黑暗里浮现在了脑中。 ——————优姬 被战舰岛的风吹拂着的,金色的长发 如同海一般碧色的眼瞳 直直地面向着自己的微笑 胸口如针扎般得疼痛 耳边传来了在战舰岛上曾经听过了优姬的歌声 一边听着优姬的歌,在高台的长椅学习的,那时的气味回到了鼻子的深处。为了没有上过中学,错过了学习的自己,优姬借来了教科书,歌的练习也放在一边,陪伴着自己教会自己不明白的地方,发烧时自己卧床的三天三夜,她也向学校请假来照看自己。贫穷,没有家人的自己如果没有优姬的帮助也肯定无法离开战舰岛。 ——————但是,我却做了什么事啊… 那拯救了自己无数次的歌声,至今也铭刻在心中 离开战舰岛已经快九年了,事移物迁。 ——————结果,我只是一味地伤害优姬 ——————面对优姬的奉献,我也没有回报什么 ——————至少,做点能让那家伙开心地事情就好了。 试着这样想想,却想不出任何东西,如同优姬所说,深刻地感受到了自己出了飞翔之外什么才能都没有。 远方依旧不断传来沉重的鸣动,连身体都跟着震动。 真是让人厌恶的黑暗,从无数的切口感受了自己的无力,没有飞在天空上的自己,只不过是个凡人而已。 ———跟无聊没用的男人扯上关系了啊,优姬 特雷巴斯环礁游览后,大约过去了一年,在那之后,优姬的信一封也没有来,吧那时我自己说的话作为律条,现在应该已经和别的男人好起来了吧。 ————如果是那样就好了 那样想着的时候,千千石的胸口如同被切开了一般。 仿佛要从裂口中流出血来,比中了敌机的机关枪还要更加痛苦。 ————痛苦什么啊,我在。 ————这不就是我所期望的事情吗? 望着黑暗,千千石不断自责着。 痛苦的根源就是我的肤浅吧, 也是觉得优姬的让人怜爱的心情吧。 ——“事到如今还想怎样” 喊出的声音消失在着弹的响声中,是谁也没听到的话语。 ——这样的男人不可能让优姬幸福。 ——凭依空战,杀了二百多人的男人 ——被血染红的手,无法握住优姬的手 ——如果那样做的话,会玷污那家伙的歌 ——对啊,所以啊 ——希望优姬,由别的男人给她带来幸福 这样想着,让自己认同。 但是那痛苦却毫不留情地苛责着千千石内心的最深处,那痛苦将自己隐藏着的真实的心情,翻出来,选出来,呈现在自己眼前、 ——真的以为那样子优姬就能获得幸福吗? ——不是你,而是成为别人的东西,优姬真的会幸福吗? “闭嘴!!” 自己内心的声音,千千石将它屏蔽掉了 爆炸的声音依旧没有停下,距离第一发已经过了十分钟以上了。 三章 魔犬 网译版 转自 百度献给某飞行员的恋歌吧 翻译:ihihsdk 超过三万吨的铁块,在爆裂开来的钢铁装甲间点燃火焰,朝着海面坠落下去。乘员们从破口一倾而出。不幸偶然同乘在重巡空舰上的八百名乘员,有些从船体滑落,有些在船内被活活焚烧,伴随着哀号声从四千米的高空猛然直入碧蓝的大海。 这是神圣雷瓦姆皇国军(皇军)的巡空舰。作为进攻加尔迪亚基地的皇军轰炸机编队的旗舰,奔赴本次的制空战,本应如此,但等待着他们的依然是,帝政天上军(帝军)基地毫毛未伤而皇军败北的这片天空。 即使是皇军最新锐的战斗机,艾雷斯3,也无法与真电抗衡。这次轰炸由两艘重巡和三十五架轰炸机对四十架艾雷斯3进行直掩。虽说是正大光明的庞大攻击阵势,却被迎击起飞的仅仅三十架真电痛击得溃不成军,姗姗来迟的帝军一个紧急下降,炸弹就正好命中了轰炸机和雷击机。 紧接着第一艘,第二艘重巡的腹部也被三发氧气空雷命中。七月的天空鸣动着。伴随着巨大的爆炸声,一百二十多吨的庞然大物激烈地晃动起来。钢铁装甲四下飞溅,喷出的火焰直烧上空。不到弹指之间,紧急下降的轰炸又毫不留情地接踵而至。和战斗机队一样,帝军轰炸机驾驶员个个技术精湛,瞄准的准度也精确无比,不间断地射向重巡的要害。敌方顿时力不从心。没多久,空域上闪光疾走,爆炸迭起,熊熊火焰像八爪章鱼一般往四面八方伸展开来。火焰下端的铁屑碎片,夹杂着人体的残骸像霜一般降落。乘员们无一生还,只能与舰船成为命运共同体,这便是过于悲壮的飞空舰艇的末路。 突破两艘重巡所留下的巨大暴炎,真电编队随即奏响凯歌。现在他们的眼前没有敌人了。对于帝军来说没有比这更可靠的伙伴,而对于皇军来说没有比这更麻烦的敌人了。真电所驰骋的天空,必将染上帝军的颜色。失去了重巡空舰和艾雷斯3的掩护,敌方三十五架轰炸机已经黔驴技穷,只好放弃原定计划,而改将炸弹废弃在海面,调转机头,一溜烟地散去。 但音无航空队的飞行员并没有就此放过他们,对于他们来说,彼此之间为了竞争击坠王,哪怕是多一个击落数也是好的。帝军的飞行员们转眼间就追上了行动慢半拍的乱了阵脚轰炸机,随即就在广阔的天空中用自己精湛的技术开始了扫除作业。 这是胜利的一方几乎都要给予对方怜悯的完胜。 音无航空队的飞行员们无不是一骑当千的强者,而且机体性能也大幅超越敌人。从比克托利亚海战结束后,在世知原基地战斗的大约半年间,帝军的空战几乎都是以胜利收场的。 ——不打算在空战上败北。 在挡风板的另一侧确认了飞翔的最后一架轰炸机已经化作海面的波纹后,千千石武夫特务中尉把机头转向塞恩岛,世知原基地机场。 ——在空战上……啊。 一丝忧虑掠过他的心头。千千石又重新握紧操纵杆,在没有敌机的上空巡航。 比克托利亚海海战胜利,移动到世知原基地是在去年的十二月,而现在已经完全入夏了。海平线另一边好像与战争无关一般,巨大的雨云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飞机上放眼望去是清澈得能看到鱼群的大海,在那里能看到被绿色裾礁围绕着的塞恩岛。世知原机场的第一滑行道出现在视野的角落,向着已经重复了无数次出击和返回的红土滑行道,千千石今天也平安无事地降落了。 他走向航空指挥中心,准备向白濑一树司令官报告击坠数。 「共击落战斗机三架,舰上轰炸机五架」 对于千千石的报告,白濑司令官笑容满面地回应道。 「你的击落数超过一百五十架了哦」 「是」 「算上今天的份额,确实一共击落一百五十二架了呢。审问俘虏的时候,纳库萨斯航空队那里似乎都叫你『塞恩岛的魔犬』。好像敌方司令官有直接下达训示说,如果遇到魔犬,就避免打格斗战。」 「这是我的荣幸」 「有个让敌人闻风丧胆的王牌真是幸中之幸,毕竟威吓住敌人是我们的工作,往后你的战绩我们也很期待啊。」 「是」 「这半年里,没给你们好好的休整我感到很抱歉。军令部虽然也反复考虑了创作其他的补给手段,但不管怎么说,穿越大瀑布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搜罗到足够的运输船也是要费上些功夫的。这点不成敬意,大家一起喝吧」 白濑司令官催了催贴身航空士官,然后送上了用绳子吊好的三大瓶清酒给千千石。 「不敢当」 感受到准将的用心良苦,千千石心怀感激地单手提起礼物。即使是讨厌长官的千千石,对这位心系部下沉着稳重的司令官还是颇有好感的。这就是下士官们私下里都敬仰地爱称他为「老爹」的白濑准将。 夜晚,兵舍前的广场开起了宴会。不顾夜间有灯火管制的约束,就算明目张胆地点火也不会被啰嗦半句。因为皇军也好帝军也好,都不擅长夜间轰炸,奇袭大都安排在黎明或是黄昏。音无航空队以塞恩岛的世知原基地作为据点活动。这是战斗机队、轰炸机队、雷击机队、其他地上部队组成的三千人左右的航空部队。花样战斗机队则聚集了经过重重筛选的百名飞行员,在帝军和皇军的矛盾冲突最前线,在比克托利亚海域的空战中度过日日夜夜。 皇军也在距离塞恩岛仅有三百公里之隔的康塔布里亚诸岛的康塔布里亚基地,配备了同样聚集了精英的纳库萨斯航空队来与音无航空队所抗衡。自从帝军开始进出塞恩岛以来的半年左右,没有空战的日子几乎罕见,两队航空队不停地让比克托利亚海面上绽放出血色之花。到如今,这可悲可悯的花几乎都只是单方面地染上了皇军的血色。 千千石用拿到的清酒抛砖引玉,其他飞行员们也都各自偷偷地拿来补给的酒凑到一起,像模像样地开起了宴会。爽快的队员们叫来了熟识的整备员和通信员,为了给夏夜温热的空气中消暑,相互举杯喝起冰凉的酒。 「哦哦,你们好像很高兴的样子嘛。加我一个」 音无航空队编队长,波佐见真一中尉也单手拿着伴手礼的烧酒加入到了下士官的圈子里。飞行员们也都毫不拘泥地欢迎他加入,兴致勃勃地夸耀起自己最近的空战。在士官搭乘员面前耍威风这种事着实令人厌恶,但波佐见是个受人欢迎的上官。既不摆架子为人也爽快,并且还颇有气度。士官专用的补给品里,烟卷就放在那里供整备兵们抽,看到他们噎到的样子,波佐见哈哈大笑起来。 千千石和他的列机,杉野平助和松田太一一起围坐着一团火。松田向波佐见询问道。 「皇国到了改朝换王的时候了,这话是真的吗?」 士官和下士官能够入手的情报有着差距,没有这样同坐一团火的机会,下士官很难得到有关大局的正确情报。波佐见在篝火的另一头重重地点了点头,回答道。 「是真的。大概十天前皇王费加罗驾崩,昨天举行了加冕仪式。雷瓦姆皇国的新皇王,加鲁罗·雷瓦姆随之诞生了。」 「听说新皇王是个相当愚钝的人啊」 「嗯。正确来讲……是前所未闻的愚笨。对于我们来说,对方的头领是个愚王真是万幸。但太过愚钝很容易会被人从权力之座上赶下台。可以的话真想他就维持着这份无能一直站在顶点啊」 对这言谈充耳不闻的千千石旁边,杉野凑身过来倒酒。 「中尉大人,今天真是太精彩了!」 他带着兴奋异常的表情说 「这段时间,我的击落数也上升了很多了!」 千千石将满杯的冷酒一饮而尽。 「多少」 「二十二架了!」 哦,千千石喉咙深处咕哝了一下。 「这都是拜中尉大人的指导所赐!!」 「……这样啊。超过二十架了啊。我的列机也毕业了啊。」 「唉……?」 「你已经是战斗老手了。考虑下带领列机的事吧」 「我、我来做小队长吗!?我作为中尉的列机,今后也会粉身碎骨,为此努力……」 「闭嘴」 「是!」 千千石的视线投向坐在杉野身边,他的另一列机,松田太一。 「松田,你的击落数是」 「二十五了」 充满理性的声音回答道。热血男儿杉野和沉着冷静的松田有「衫松」的爱称,一直受到音无航空队队员们的疼爱。一开始组成小队的时候,航空队中最年少,十九岁的他们,今年也都二十岁了。天真的表情已经完全褪去,现在他们已经完完全全,长成了在天空中生存的精悍战士。 「这样啊。已经有这么多了啊……」 千千石感慨万千地望向两位列机。 中央海战争开始,已经有一年半了。从开战起就一直战斗在最前线的飞行员们,不久也都要当老手来看了。杉野也好松田也好,说他们正是代表航空队的飞行员也不为过。在这广大的三次元空间内,互相都以时速五百公里以上的速度自由自在地回转,用弹药准确无误地击毁敌机,也是一种奇迹啊。他们两人,已经都成为出色的空中武士了。 不能让他们一直都做自己的列机了。 从今以后,就应该让他们当上小队长,率领着列机驰骋在空中战场。 千千石这么想着,叫来了篝火另一边的同僚。 「喂波佐见。差不多也该给他们部下了」 千千石用下巴指了指左右列机,大大方方地宣告。这让杉野和松田都震惊了。 「中尉大人,但是这……」 「我们作为中尉大人的列机……」 「闭嘴。……怎么样波佐见」 千千石用眼神向同僚询问道。波佐见也边摸了摸下巴边凝望着虚空, 「这话只在这里说……实际上啊,将衫松提格升上小队长的提案,指挥所里早就提过很多次了」 「哦」 这话千千石并不清楚。因为对士官们的闲话兴趣缺缺,人事的话题也就从来没有听说过。 「但是,千千石小队的战技实在太突出了。你们这三架的编队运动,没人能学得来的。这给敌人也是个很大的威胁。你击落数超过一百五十多架,也正是有衫松支援的成果」 「当然。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绩」 千千石的这番话,让两位列机的表情绽了开来。仅仅是被尊敬的小队长褒奖了,衫松两人就满足了。 「所以说,决不能把有着如此战绩的小队给硬生生拆散,这是航空参谋的看法。比起逼着衫松他们带领部下,今后还是希望他们能守护千千石战斗。指挥部里就得出了这个结论」 杉野和松田也很高兴地顺势附和他点起头 「是!我还想向中尉大人学习空战技术!」 「我也一样。现在这个职务我很满意了」 唔……千千石嘴里含了口冷酒咕哝了一声,眼睛注视着火焰。 「但是,一直都做列机还真是」 「没关系的!直到这场战争结束,我都是中尉大人的列机!」 杉野仿佛得到了无上的快乐一般,快活地说着。千千石不知道该如何作答,表情不由得纠结起来。 「……我承认你们在空战上的作用……但别太热衷了」 「是!立刻凉快起来!」 这明显是没听懂他话的口气。千千石的表情越来越纠结,背过杉野看着火焰,嘴唇对上了杯子。 畅谈仍在继续。无论哪个飞行员,都沉浸在自己战场上的话题。是如何击落敌机的,陷入怎样的困境又是如何突破的。无论说什么都意气风发,大都是在小看敌人。虽说应当自律不要对敌人评价过小,但只是过了一年半就连战连胜,他们这样也并非不在情理。 但是,有一个地方却是一直让人挂心的。 ——敌人的数量没有减少。 无论赢了几次,无论击落多少敌机,皇军都会凑到同样数量的轰炸机再次来袭。至今为止都是如此,但这一、两个月变得尤其显著。纳库萨斯航空队的预备战力绝非寻常这个事实,他们都切身感受到了。 今天就算击落了三十架,敌方就利用他们的产业力量,再造三十五架新的飞机投入战线。无论空战赢了多少次,到了明天损失都会被填补,这样战斗力又被增强,就有点吃紧了。 听说,帝军培养一个飞行员,要花一千小时的训练时间,但是皇军用三百小时左右的时间就将飞行员送上战场了。为了让笨拙的飞行员能操纵,战斗机的操作都被简化,不像真电那样拥有压倒性的空战能力,但装甲更厚,被炮弹击中就不易着火,这是为保护飞行员生命而做的设计。即使是技术不高明的飞行员,有了这样厚盾的庇护,大量投入战场的话,也是有包围一个熟练的飞行员再击落他的可能的。 可动机数量减少的,反倒是胜利的帝军这一方。就算是今天的压倒性完胜,还是发现坠毁了三架真电。我方击坠了超过三十架敌机,而被害只有十分之一,但要弥补这个轻微被害却难上加难。 ——击落的同伴增多了。 对帝军来说,不是通过严格审查的逸才是不能成为飞行员的。而从中严筛格选的凤毛麟角才能配属到音无航空队。首先毫无疑问,是现今世界上最强的航空队了。然而,这些一骑当千的武者们,却像梳子的齿节掉落一样一天天陨落。 开战以来,连战连胜,但日子一长,其中的阴霾就开始显露头角了。 而西海的那一头,反而却传来了可怕的鸣动声。 仿佛是撼动沉睡的巨大石像一般,压倒性的阴影在空中战场上忽明忽现。 千千石他,能看到了。 ——全副武装的弱兵军团,却吞没了少而精锐的剑士集团。 雷瓦姆的企图就是利用数量差而形成的消耗战。帝军所希望的,是将双方所持的战力集在一点,黑白分明决一「决战」,绝不是要推上摔跤场。把敌人深入拉到自己阵地,以时间相挟一点一点地削减战力,带入消耗战。挥着指挥棒的估计是半年前刚换任的皇军最高司令官——尼米兹吧。随后,纳米茨任命的皇军舰队司令长官「猛将」巴尔德,至今还不见身影。对异民族的轻蔑到了苛刻的程度,以狂热的爱国心和旺盛的战斗欲望为荣的巴尔德就任过了半年还不见动静,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战斗结束的日子,连个影子都看不见。 音无航空队还在最前线持续战斗着。 一直线的空战,日子里既有欢乐,同时也围绕着悲伤。 围绕着篝火的通信兵,缓缓道出今天空战时监听的敌方通信内容。 「我捡到的是轰炸机成员的无线通信。……一直,都在叫着一个名字。西奥多、西奥多……好多次好多次。我估计是他的朋友被击落了吧。听到这个声音我……一下子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说了声抱歉,通信兵仿佛借酒消愁般地喝了一大口。 纯粹的战斗机飞行员听到了这话,胸口也猛地一击。 经过空战,他们也开始意识到,击落的敌军飞机也是乘坐着人类的。 和自己一样,他们也有家庭,有朋友,有恋人的吧。为什么一定 要杀死无冤无仇的人呢,日积月累,这个疑问就在心头浮现起来。 「因为是战争啊。没办法啊。我们也有同伴被杀死。这都是彼此彼此。」 不知道谁开始说起这种傻话来为大家打气。任何人的内心都会产生矛盾,陷入痛苦,但不管你是不是烦恼到头了,一个人的想法是不可能影响大局的。陷入消沉容易,但这只是徒增伤悲而已,根本没什么意思。与其如此,不如打起精神来过日子更聪明一些吧。这就是队员们心照不宣的同意事项。 远处围着篝火的一圈人,传来呼唤千千石的声音。 那是个没怎么听过的声音。可能是新来的士兵。这段时间,虽说进度缓慢但音无航空队开始有补充新的飞行员了。 「武夫—。你在哪里啊—。我们也来了哦,出来迎接我们—?」 真是个吊儿郎当的少年般的声音。其他队员们都惊讶地开始面面相觑。 只有千千石直起腰来。然后,那张铁面皮难得地咧了开来。 「观音寺!御堂!你们来了啊!」 千千石向叫着自己名字的两个男人那里走去。一个是感觉像少年一样的男人,另一个则是比千千石还要高,身高接近一米九,瘦瘦的年轻人。周围飞行员们的表情更是惊讶了。千千石能表露出如此的高兴,真是罕见。 「武夫啊,似乎已经是击坠王了呢,真羡慕你啊」 叫做观音寺,废话连天的少年熟络地抬头看着千千石,另一个叫做御堂的高大青年则低头看着千千石。 「我才击落三架。空战的作战经验还远远不够。请赐教,千千石老师」 御堂用生涩的口气说出这样的台词,千千石震惊了 「水上飞机的初战就能击坠三架吗。前途无量啊。只要抓准感觉,你们的击落数马上就会上去了」 千千石着实非常高兴,和这两个男人亲切地谈起来。然后终于向音无航空队在座的众人介绍这两位新补充来的飞行员。 「预科练一期生,观音寺秀明和御堂永臣。小的这个是观音寺,大的那个是御堂。都是我的同期,一直和我在竞争第一名的位置」 听完介绍,在场的下士官全体成员一起起立敬了个礼。 仅凭预科练一期生的名号就让下士官竖起敬畏的念头。以合格率达到百分之一百五十的好成绩通过了选拔测试,在现在的飞行员中能力最高的就是一期生。二期、三期、四期和之后的飞行员也都会产生预科练习生,但大多是在一期测试落选的,所以一期的人才最为优秀。这两人能和千千石竞争,即使在一期生里也都是顶级的。恐怕他们也都有接近千千石的技术。 漫不经心,毫无防备的观音寺,用圆滑的声音做起自我介绍。 「到今天为止,我在飞騨上,这位御堂在摄津上,都是观测机的驾驶员。现在是击落数四架的后辈,请多指教了」 虽然声音没什么干劲,观测机飞騨和摄津,听到这两个名字所有人都惊讶地抽一口气。 帝政天上在世界上引以为傲的两大超弩级飞空战舰「飞騨」和「摄津」。 所谓观测机,是观测与敌舰队肉搏时我方的弹药命中,把炮击所需要的各种数据送到指挥所的三座水上机。一边观测我方的命中,一边要注意不被敌军的直掩机击落,这就需要操纵者拔群的技术。能任职等同于帝军颜面的两大战舰的观测机,光凭这点就能知道有多大的本事了。而且。 「乘坐在观测机飞騨和摄津上……击落数还有四!?」 杉野不由得兴奋地叫了起来。四周被喊声包围了。刚才千千石的震惊,现在所有人都共有了。 半年前的比克托利亚海海战是飞騨和摄津的初战,在那之前,两舰连一次海战的经验都没有。在这种情况下,名叫观音寺和御堂的两个男人,居然坐着观测机各自击落了四架和三架敌机。 观测机为了正确地观测,而搭载了沉重的测量仪器和通信仪器,为了能收容在战舰里,双翼上还固定着水上浮舟。大体来说,前部的机枪只是个装饰的程度,绝不是能去和战斗机匹敌周旋的装备。机体的重量摆在那里,在空战上上实在是太过不利了。那就像是吊着全身的重量在和敌机战斗一般,更何况他们的任务是在敌军地盘上记录战斗的过程,恐怕会遭到艾雷斯3的围攻吧。在那样的情况下幸存下来还不算,这两个男人居然本办法将敌机击落了。 「预科练时期,我也在模拟空战上败给这些家伙很多次,他们的身手我能保证。」 在千千石推波助澜的介绍下,哦哦哦,又一轮喊声响起来,憧憬的眼神早已倾注到了观音寺和御堂身上。 「真是前途无量呢,简直像又增加了两个千千石一样」 「好了好了,先来一杯吧。我来敬你,请让我们听听飞騨和摄津的故事」 音无航空队的众人都开始给观音寺和御堂劝酒,由衷高兴地欢迎新的帮手加入。 「我酒量不好。有没有橙汁啊」 「那麻烦帮我来个草莓牛奶」 听到新战力的下单,航空队的大家一个个都哦哦地感叹起来。 「在飞騨上也能喝橙汁吗?」 「草莓牛奶也有?」 「是啊。怎么说都是摄津酒店啊」 羡慕的眼神齐齐地投向自豪地回答着的御堂。飞騨和摄津上配备了一流的舰内设备,所以被称为飞騨酒店和摄津酒店。「原来真的是酒店啊……」「每天都能在酒店里生活真好啊」「我也想住酒店」大家都感叹起来。下士官大多是乡下人,对酒店这个词的发音就有着无限憧憬。 「不巧这里没有那种东西。只有酒或水,或者是椰汁,给我忍一忍」 波佐见板起脸,向新来的干将部下回答道。 机灵的下士官走进椰林爬上树,弄下两个新鲜果实。拿出大号菜刀切开来,递给他们两人。 「呜哇,这个好好喝」 「嗯。相当不错」 喉咙里流过塞恩岛的滋味,观音寺也好御堂也好,都已经成了音无航空队的一员了。 欢宴继续着——。 环望四下,有醉得团团转的,有边引吭高歌边跳着傻呵呵的舞的,要去距离基地有些路程繁华街的人也早就都出去了。那是内地(本国)来的卖春女提供一时休息的地方。和两个老朋友叙完旧,千千石独自走出了圈子,单手提了个一升瓶,在夜晚的世知原基地晃晃悠悠地散起步来。漫无目的,任凭醉酒的脚步带着自己,等回过神来已经到了海岸边了,一轮泛红的满月升了起来,将海面染上一片微红。波浪洗刷沙滩的声音让温热的海风消散开来。夜色中的空气无边无际地充满了海潮的香味。这附近听说能看到海龟产卵。如果没有战争的话,这座小岛不过是个适合安居乐业的南方孤岛吧。 而如今,这片海已经被血肉和钢铁机械的残骸浸染了。 战争刚开始的时候,只是一往直前地战斗。 打从心里为空战这件事而欣喜不已。当击落敌机时,就会油然而生一种难以言喻的高亢情绪。 但是,这样的生活继续了一年半,知晓了以后也会继续如此,拂过千千石胸口的只剩空虚。 ——击落一百五十二架机。 ——相当于杀了至少相同数量的人。 千千石静静地盯着自己的双手。他击落的敌机里,两人乘坐的舰上轰炸机、三人乘坐的雷击机也不少,还击落过四架乘坐十人的大型轰炸机。恐怕被他杀掉的人要将近两百人了。 ——这不是大量杀人鬼吗。 这个事实他至今才能痛切地理解。看到红色的月光落在他的手心,宛如鲜血般淋漓 。 这不是烦恼烦恼就能得出回答的问题。不杀死敌人自己就会被杀。因为是战争所以无可奈何,只能这么下定论。现在才开始苦恼这种问题真是太愚蠢了。 战斗机是为了击落敌机而产生的机械。 和鸟儿的翅膀不同。钢铁之翼是为了杀人而在这片天空中飞翔的。原来只是在海底煤矿的一个劳力的自己,如今能这样以在天空飞翔而生,也是作为国家事业的战争的功劳。如果没有战争,国家就没有出巨资培养大批飞行员的必要了。 ——为杀戮而飞。一直飞下去。 他觉得这样就好,总是为这种事懊恼会是自己的弱点。击落了一百五十架飞机,杀了超过两百个人,现在才来改过自新也为时已晚。尽自己所能击落敌机,然后,终有一天自己也被击落。这作为空中武士的生存之道,是最理所当然的形式了。 抬头仰望星空。 悠久的星彩,为夜晚平添一层梦幻。 波涛声轻柔而温和。独自走在沙滩上,至今为止战斗的记忆自然而然地涌上心头,流逝,又随之迎来新的记忆。 空战机会已经超过百次。虽说不是每次都记得,但还是有几次难以忘怀的战斗。有必死的觉悟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然而,有着钉在自己身上,比任何一次都强烈的印象的战斗只有一次。 印刻在这片天空上,唯一一次的败北。 ——海猫。 从那以后已经过了一年了。 输在空战上,至今为止的那一次。 那之后经历了一百多次空战,一直在天空追寻着海猫的机影。 ——但,找不到。 有着那样技术的人,却杳无音讯。 音无航空队要应对的,是康塔布里亚诸岛的纳库萨斯航空队是雷瓦姆严筛格选的飞行员军团。尽可能集结了尽是一流成员,凭借技艺与帝军对抗正是皇军的目的。所以如果海猫在纳库萨斯航空队也不足为奇。像千千石被称为「魔犬」一样,「海猫」之名应该也是如雷贯耳。 然而,却一概没有听见这个名字。 ——死掉了……。 ——或者说,被抹杀了。 这一整年,每次想到海猫,这个悬念都不曾消失。 然后,千千石摇了摇头,把这个最差的想法给挥去。 也有可能他所属于完全不同方面的航空队,在最前线等待着异变,现在绝望还为时过早。中央海战争的战场很广阔。除此之外,比如北方的埃斯特·米兰达岛上,也正展开了激烈的空战。海猫也有可能被配属在那边,也就是说有可能被配属在机动战队的空母航空队。不管怎么样,也不是说非要在纳库萨斯航空队的。 海猫还在某处驰骋。他的双翼没有折断。只能如此深信。 他在沙滩上停下脚步,凝望着夜晚的水平线。 ——只有你,要用这双手来击落。 这是第一个,让千千石发自内心这么想的对手。 在血红月色倾注的夜空里,浮现起海猫的敬礼。 如果他这边是武士的话,海猫就是雷瓦姆的骑士。 想要堂堂正正,让双方驾驶着战斗机决一胜负。 两军代表的两位飞行员直截了当地面对面,其他任何人都不出手,谁强谁若一分黑白——想要上演一场古战场般一对一的厮杀。 这种事不过是白日做梦,他自己也很清楚。 在这个以钢铁机械为中心,多个战斗机构连携机动的现代战中,个人和个人之间互报姓名一对一打斗是不可能发生的。在报上姓名的瞬间,就会被敌群包围,被炮弹猛攻,这就是现实的战场。 然而,但是,虽说他很明白这个事实。 ——想要再一次,和海猫一对一单挑。 ——在这个混蛋战场上,吹上一阵这样的风也不错啊。 他难以自制地憧憬着这种孩子气的愿望。 一边在红色的夜空中描绘出海猫的幻影,千千石静静地咀嚼着一年前的夏日,那仅有一次的败北。 第二天早晨——。 「敌袭!敌袭!」「跑起来!跑起来!」 和昨天一样的怒号声包围了世知原飞机场。猛撞警钟的声响将清爽的早晨从头打乱了。 在兵舍外吃早饭的飞行员们噢噢噢地叫喊着一起冲了出去。特别是没能参加昨天的迎击战的飞行员们,满心期冀着在这场战斗中耗尽体力,个个都一副决一死战的样子跑进机库。 千千石一马当先抓上小猎犬式轰炸机的梯子,把手上的手卷塞到嘴里爬了上去。跳到搭乘席里一边确认测量设备,一边把手卷囫囵吞了下去,然后开始和随机整备员交谈起来。 「你来了啊」「敌人最近好像也认真起来了」「有异状吗」「机体右侧还有几个洞」「我知道了」 整备员跳下去把梯子给撤走了。他从搭乘席探身出去确认了一下四周的安全,启动了氢电池堆,向dc发动机输送电流,让整备员们散了后,尾部螺旋桨轰隆作响开始滑行起来。场外扩音器里,广播员的声音传进耳朵。 『包括大型机,敌方战爆连合计约八十架,正从比克托利亚海上西方六十五海里东进!』 「八十架?」 千千石不禁说出声来。才刚过了昨天,今天出击的敌机数量实在是太大了。不管昨天都被痛击成那样了,可动机体竟然还留有这么多吗。 他一边感叹着敌人来袭之频繁和数量之多一边起飞。今天我方的可动机体是二十七架。在数量上有如此殊距的劣势,是因为在昨天空战导致许多机体发动机不灵便。今天恐怕是场苦战,他从他至今为止的经验里直觉地感到。 升上高度六千七百米的高空,眺望着空域。 云量五~六。仿佛像是雨云的孩子一样的层积云四处飘散着,视野并不是太清晰。 不多久,列机杉野和松田也到了千千石的两侧。刚在世知原基地上空盘旋,等待着敌人,眼前就飞过了两架真电。 一看那机翼的挥动方式,他马上就明白里面的飞行员是谁了。 「观音寺。御堂。来了啊」 心中激动难耐。大概在九年前,在预科练初遇时以来的交往。他们从那以后的钻研精进了多少,真是期待得不得了。 朝阳已经远远地离开水平线,将黄铜色的光芒挥洒向海面。 海面上反射的阳光,从下方灼烧着在夏日天空四处浮动的云,由于视野不佳而十分晃眼。这种情况下,极其难以辨认敌机的入侵。 此时——。 『我来诱导。跟着我』 观音寺打了个手势,飞到了编队前方。 「已经发现了吗?」 其他的飞行员们都将信将疑。这个新来的,他的监视能力有几分几两,还不能全信。 在空战上,最初发现敌人的飞行员带头诱导编队是很普遍的事情,但是否要跟随是由编队长来判断的。要是个不成熟自己轻举妄动的人,跟着这不知轻重的诱导,不止编队要全军覆没,基地也可能会受到严重的损害。今天,编队长决定不跟随观音寺,音无航空队队员的大半都服从了命令。 「有趣。我跟来了哦观音寺」 千千石低声道,追上了同期的尾巴。编队长的判断并非绝对。有千千石这样的战绩,得到了行动自主判断的许可。 跟上观音寺的有御堂、千千石、松田和杉野五架飞机。 观音寺往后方回了回头,看到千千石他们跟上来了,咧开嘴笑了。 那是从预科练的时候就没有变过的,淘气鬼的笑容。 观音寺拖着五 架飞机升上七千米高空,一边望着眼下的云团一边巡航。 海面的反光,照得云与云之间忽明忽暗。七月的云,无论哪一片都是雪白而巨大的,云团变幻的速度也很快。看着看着就变大了。现在的天空,敌人也好同伴也好,都非常难以监视,这是稍稍有些奇怪的空中战场的摸样。 然后,千千石也看到了观音寺所见的东西了。 「哦」 遥望眼下,就在四千五百米的高度。 巨大的机影一连八架,直指世知原基地。 机体全场二十二米,两翼全幅三十五米。这是最近才开始看见的雷瓦姆的最新大型轰炸机,古拉纳达2。装甲厚实而且防弹性能优越,十五毫米的穿甲弹怎么攻击都不会引起火灾。这个巨大的庞然大物遍体配置了食物毫米旋回机枪座,这架像刺猬一样,弹幕全开的战斗机是个不能近身的强敌。 这非同一般的麻烦的对手,竟还有没见过的战斗机保卫着。 「艾雷斯4。来了吗」 千千石舔了舔嘴角。这是军令部情报局报来有关敌方最新战斗机的资料里说到的对手。据情报局所称,它搭载了最新式的dc发动机和氢电池堆,空战能力与真电相匹敌,而防御力则远远凌驾于真电。 一眼看过去,有八架古拉纳达2,十五架艾雷斯4。虽说其他方向也有入侵的敌军编队,但这些对手交给后面留下的音无航空队就好。 「给我们发现了不错的敌人了嘛,观音寺」 千千石难以自已地高兴起来。没干头的对手就算击落了也不会觉得高兴。武士之乐在于与劲敌厮杀。 因为是在七千米高空接敌,所以我方的位置有三千米的优势。敌人察觉不到。 最初的一击就是胜负所在。 打头阵的观音寺一个急翻转,肚子朝天地用背面反向降下。 观音寺的机头所对的方向正是古拉纳达2的行进方向。 千千石打了个激灵,汗毛倒立起来。他察觉到了观音寺想要做的事。 「有趣」 和观音寺一样,千千石也一个急翻转就反向落下去。御堂也紧跟其后。杉野和松田虽然对前三架的动作不明所以,但总之也做了相同的动作朝敌军编队落去。 这是仿佛要把腹部的空气都抽光一般的紧急下降。 千千石的眼前,海面飞速地逼近。穿越了无数片散碎的云,从上方笔直地落向古拉纳达2的鼻尖。 三架真电组成了微微有点倾斜的阵型,如鹰一般,袭向大型轰炸机前进的方向。 巨大的机影在挡风板的另一侧延展开来。 排放在机体上部的的对空炮群注意到了袭来的三架真电。 刹那间,从八机编队喷发出像火山爆发般的集中炮火。 那是熊熊燃烧的岩浆。由于敌人摆起密集阵型,对空炮火的密集度异常高。 但是,三架真电却从那火焰的正中间突破而出。 一口气冲到双方的距离仅有百米时,观音寺的三十毫米机枪带头咆吼了出来。 他的目标是古拉纳达2的机头附近,操纵席。 这是从高空瞄准机头的一点急速下降,再毫无误差地打穿操纵席的特级空战技术。 被三十毫米炸药弹击穿的操纵席爆裂开来。观音寺冲破那片火焰,向海面降下去。 紧接着,向着飞在那旁边古拉纳达2,千千石给它送上了机枪弹。然后再旁边的一架古拉纳达2,也受到了御堂毫不手软的机枪弹洗礼。 打头阵的三架古拉纳达2无一例外重重地晃动了。 随后,像是断了线一样,巨大的机影像钻子一样颤颤悠悠地回旋下落。不论机身有多坚固,防弹性能有多优越,头部被击穿了都无可奈何。全身长达20米的「空中要塞」,像小鸟一样倾斜着从天空滑落,就这样激突进水面,化作了粗大的水柱。 「!?」 「……好厉害……!!」 在他们身后的衫野和松田几乎说不出话来。三机同时公开特级空战技术真是前所未闻。现在他们终于知道了,自己所追逐的那一期生三人是多出神入化的飞行员。 「完全没有生疏啊」 千千石远眺视野下方绽放的三朵水花,一边望向前途无量的同期们的机翼。 「不、技术更精进了」 他们两人战斗机会很少,但训练却像实战般异常激烈。恐怕他们并不欠缺模拟空战的经验吧。但是,决不能大意。 这片空域上,有着压倒性数量的敌人更占优势。 负责直掩的十五架艾雷斯4的银翼翻动着。朝着因为使用跃升俯冲攻击而下降了的五架真电,笔直地俯冲过来。 一边下降,千千石仰望着后方。仿佛是从蔚蓝的夏日天空中倾落下来一样,艾雷斯3的机影逼近他们。 那架机体的下坠势头好强。 光是观察敌机的轮廓的一瞬间,千千石就将它看了个透。那巨大的导风板搭载着性能远超他们dc发动机「赞」的新型发动机。发动机的马力越大,武装越能强化,装甲也可以更加厚。而装甲越厚,急下坠就越强。为了格斗性能而牺牲了防御性能的真电,则根本不能与艾雷斯4同台相争。 「既然如此」 趁和敌人还保有一段距离,千千石一把将机身拉起。和敌人的距离逼得太近的话,机体上部就会暴露在敌人的眼前,会恰如其分地成为敌人的靶子。他空了一段安全距离出来,水平平移飞行,进入高度一千米后,慢慢提升飞行速度。其他四架真电也各做打算散了开来,打散在数量上取胜的敌军。 保持着回旋的千千石注视着上方。 四架艾雷斯4下降过来了。这种教科书般不痛不痒的攻击,没有和他们拌时间的必要。 敌机逼近。 急速下降的势头下,看准了这种情况很难瞄准准心,千千石翻了个身,一边下落一边缓慢地横向翻转。 从四架机体的双翼一齐射出了二十毫米的机枪弹。 曳光弹拖着巨大的尾巴,从横转的中心穿梭而过。逼近横向翻转的对手的同时,是不容易遇到枪林弹雨的。 而且,敌机就着急下坠的势头,突进了千千石画出的巨大圆周的正中心,它们越过了追逐的猎物,朝大海落去。千千石面向四架敌机的尾部,现在反过来换他来追他们了。千千石用他一流飞行员熟练活用的时缓时急,眨眼间就逆转了攻守势头。 在一千米高空被射击所压制的敌人,如果一直保持下降,就不得不突入海面而迎来收场。 敌机刹不了车,在高度五百米紧拉操纵杆想要保持水平飞行,而下落着的千千石则对他们说了句「就你们请随意料理了」,随后马上就把机体上部曝露出来。 这段时间,每当击落敌机时,千千石都会向神明谢罪。 「南无三」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将三十毫米机枪弹大范围地扫射了下去。此时,他一边把机头左右摆动,一边也没有忘记要把这个被称作「机关炮」,一击必杀的炸裂弹尽可能地大范围散布。 连大型轰炸机的装甲也能贯穿的三十毫米机枪弹内置火药,这就是在贯通装甲之后会在机体内部爆炸的「炮弹」。要是挨上一发,就会变成致命伤, 只消瞬间,三台艾雷斯4炸了个粉碎。 突破了爆炎的正中心,魔犬尾部的螺旋桨嘶吼得愈发猛烈。 有一架艾雷斯4以至今为止前所未见的高速拼了命地逃了出去。 ——好快 这是连千千石都心生赞叹的逃跑。他感到了dc发动机性能的差距。如果耗费些 电力,他应该是能追上的,但直掩机逃出去的话,可以料想到他的目的地大概就是大型轰炸机了。 千千石抬头望向上空。又有五架古拉纳达2直指世知原基地。 音无航空队的支援还没到。根据报告来说,大概有超过八十架敌机,所以他们的作战方针应该是从四面八方进军来袭击世知原基地吧。 ——这里只有靠我们五人单干了。 在数量上压倒性的劣势。就算是机体性能,如今的真电也失去了优势。艾雷斯4也好古拉纳达2也好,和以前能够轻松打败的对手不能同日而语。一旦大意,我方就会受到集中炮火的血洗,被敌人的数量包围然后击坠吧。 ——我们的武器,就只有战斗意志和操纵技术。 由于国力的差距,真电的优势早晚会失去,这一天都已经可以预见了。天上最后剩下的战力,只有由强度训练磨练出的精神力和技术、以及开战前他们完善的队内组织。 ——战争,这才打到正局。 千千石舔了舔嘴角。 身体几乎都要震颤起来,斗志涌上心头。 ——并非……为了生存而战。 ——为了战斗而生。 将这份荣耀存于心中,他打开了阀门。 真电兴奋了起来。魔犬在咆吼着。 一往直前,直指在远方上空中飞行的古拉纳达2的下腹。 五架大型轰炸机组成了密集阵型,它们在机体下方装配了机枪座。 倾注而下的火线宛如雷雨一般。千千石保持着上升的态势,重重扳下了操纵杆,在回避了第一次齐射之后,就在敌军编队的后上方占好了位置,用猛兽的视线紧盯尾翼附近,他提高了机速。 刺猬一般的弹幕包围了整片空域。钻进猛烈射击的正中心,魔犬追逐着自己的猎物。仅仅一瞬间就逼到了对方不可回避的距离。 「南无……」 三十毫米的机枪弹如纵斩对方的长剑,瞬间就爆破了敌机的尾翼。 失控的巨大机体大幅度地倾斜下来,就这样径直坠落了。还来不及送别从机体中四下散落的乘务员们,千千石就把目光投向了下一个猎物。 敌军的大型轰炸机编队注意到了,他们正被声名远扬的「塞恩岛的魔犬」所追赶着。 就在这个当口,其中一架突然调转机头,停止了对空炮,而是打开了机体下部的爆弹槽,开始向空无一物的海原丢弃机载的爆弹。 这恐怕就是「投降」的信号。说不定是种在天上不存在,雷瓦姆独有的信号。 千千石不由得在鼻子里哼笑了下。就算击落这种敌人,也不过像是在砍杀手无寸铁的对手一样令人作呕。 飞过了丢弃爆弹的大型轰炸机操纵席的正前方,在对方乘员面前夸耀了一下小猎犬的剪影后,他送上了一个露骨的嘲笑。 「把海猫带来」 千千石把这句几不可闻的话抛给了敌军飞行员。 以魔犬之名在敌军声名躁动的程度,他们应该有计划想要挽回自己的名誉。为了堂堂正正击坠可恨可憎的魔犬,照理说应该把他们军队里最优秀的飞行员送千千石才是。抱着这样的期待,千千石狠狠嘲笑着敌人的懦弱,看了看那个临阵脱逃的傻瓜,他又把目光投向了剩下的三架大型轰炸机。 那就像是追逐着野牛群的猎犬一样,真电朝古拉纳达2嘶吼过去。 杉野和松田两人迫击其中一架,余下的两架由观音寺和御堂各个单机驱逐。穿进四面八方如雨而降的对空炮火线,逼近敌人,用三十毫米机枪直攻他们的要害。时至今日,杉野和松田也和大型轰炸机对战过无数次了,虽说已经掌握了个中要领,但显而易见,他们也陷入了苦战。古拉纳达2的防御能力有显著提升,就算朝着以前肯定会喷火的地方集中猛攻,也没有轻易着火,而是雷打不动地傲然向世知原基地飞去。 就在此时,旁边古拉纳达2的右翼突然折断了。 仅凭单翼不可能飞行的大型轰炸机就这样转啊转地盘旋着下坠了。 在那里俯瞰着这场胜利的是御堂的机体。右翼的根部在三十毫米机枪集中扫射下被击落下来。 ——这真是惊人的技术。 千千石又一次对这位同期发出感叹。 要枪击右翼的根部,不在后上方攻击是不可能完成的。而这个位置,正是古拉纳达2对空炮火最集中的地方。穿梭越过猛烈的炮火,把火力集中到不起眼的弱点,这样的技巧真是值得惊叹。 ——过去,那家伙就很擅长射击啊。 这是种自己在保持高速移动的同时,计算好风向、风力以及炮弹自重的后落,用机枪弹击中在三次元空间中同样正在高速移动的物体的能力。 要比起射击来,连千千石都比不过御堂。能坐在观测机上击坠敌机,也是他杰出的推算基础和动态视力的功劳吧。 被观音寺所追击的轰炸机,也打开了满满当当的爆弹槽,把本应投向世知原基地的爆弹全都丢弃到了海里,对空炮也都全线停火,枪身朝天举起,开始把全幅超过三十米又长又大的机翼上下摆起来。如果是地面战的话,这就是相当于举白旗的行动了,但一般来讲,在空战中,并没有「我服输」这种信号。在这里是举不了白旗的。今天的轰炸我们放弃了,现在返回并弃弹,请放我们一马,敌机虽然传递出了这种信息,但到了明天又会揣着一堆爆弹前来侵袭吧。 眼前敌人的生死,都在观音寺的一念间。 而观音寺,则选择把敌人打成筛子。 他没有选用炸药弹的三十毫米机枪弹,而是换成了十五毫米的装甲弹,随后立即从敌机的后上方仿佛鄙夷一般地浇下一片枪林弹雨。敌机虽说也明白这举动对他们来讲是奇耻大辱,但也只好默不作声地淋着弹雨惶惶而逃。观音寺并没有深入追击,就这样放过了他们,把机头调向了杉野和松田追逐的最后一架机体。 千千石也正奔向列机助他们一臂之力。直掩机都匆匆作鸟兽散,余下四架似乎都因为失去盟友而战意全无,最后一架古拉纳达2也调转机头,开始丢弃炸弹。但对空炮火的攻击还是持续着。 ——就把这一架处理掉吧。 放过太多敌人也不大好。千千石这么想着,自己在后上方占好位置,把对空炮火吸引过来。他想让杉野和松田能有一次击落大型轰炸机的经验。 一边晃晃悠悠地摆动机头,一边升到了距离他们五百米左右,他紧跟着古拉纳达2。 敌人想要摆脱魔犬,一跃而起攻了过来,但距离五百米,不管弹幕怎么个厚法,都是打不中千千石的。仿佛拳术师一样轻缓又巧妙地晃过飞来的十五毫米弹,他向列机发出了「速度把他们击落」的无声信号。 杉野和松田交替着对古拉纳达2进行反复攻击。无数次从上方航过,无数次给对方送上三十毫米机枪,但攻击杂乱无章,实在是难以让机体着火。如果没有短兵相接,近距离把要害一刀斩断的觉悟,是不可能打下大型轰炸机的。几乎一击必杀的千千石他们这些一期生属于异类。两位列机心知千千石正看着他们,拼命想击落敌机,反而却沦于匆忙回避对空炮炮雨的境地。态势岌岌可危却束手无策。 就在此时,猛然间古拉纳达2的巨大机体剧烈晃动了起来。从它下腹张开了火焰的魔手。 难道是被激怒了吗,御堂从下方猛突上来,同时砍碎了敌机的底部。 然后他趁着势头窜到古拉纳达2的上方,保持着急翻转,一边降下,一边向机翼根部打下了第二击。从被打中的地方,又生出了火焰之手。 杉野和松田当场就呆若木鸡了。他们开战以来都 是从空战战场上走来的,也有自己的自尊,看到这个想必相当不甘心吧。猎物被横刀夺走,似乎都耿耿于怀了起来,停下了刚才那种暧昧不清的射击,冲进了对空炮火开始近战。 千千石也从后上方接近,把炮火引到自己这边。两位列机分别从左右两边逼近敌机,看上去简直都要贴在一起了,就从这不可能回避的位置,他们挥下了刀刃般的三十毫米机枪。 古拉纳达2的双翼都折断了。 全幅超过三十米长的两只巨大翅膀,都双双指向天顶。冲破云层,好像树叶一样随风飘舞。而在那下面,毛毛虫一般的机身不成形地坠落下去。机组人员们喷涌而出,降落伞的花瓣绽放开来。 呼,千千石的鼻子出了一口气。 比起自己战斗,看自己的列机战斗对心脏更不利。心里一边夸着打得好,脑海里也浮现出几点有待改正的要点。 杉野和松田毫不掩饰地待在千千石的左右两侧,满脸都是击坠难敌的自豪表情。隔着防风玻璃给列机送上一个苦笑,千千石把机头调转回了世知原基地方向。 虽说在这篇空域上,战斗是胜利了。但我军恐怕还在和其他方向侵入的敌机编队战斗,不容丝毫大意,千千石将视线投向天空,在高度四千米巡航,不多会儿就看到了塞恩岛的影子。 「什…………」 在熟悉的风景里遍布着异常。 漂浮在浓厚群青色海域里孤零零的一点、镶缀着鲜绿色的塞恩岛。 从这座被誉为西海的绿宝石的这座美丽小岛,升起了几束黑烟。 「遭到轰炸了吗」 这半年间,内库萨斯航空队都没有对塞恩岛进行过真正的轰炸。这是因为每次在敌机到达小岛前,聚集了超一流飞行员的航空队就把他们都击退了。但这种完胜在今天似乎被打破了。尽管战斗机队并没有出航执行任务,但还是防不住敌人的侵袭。 说不定现在在某处还在战斗着,千千石提升高度监视了下周边的空域。但空战早已结束,夏日的晴空中,敌人也好,己方也好,都没有飞行的踪影。 他们五机一起进入下降盘旋,飞进世知原飞机场的着陆路线。前方,早已熟悉的红土跑道飞速接近。然而,陌生的东西马上就飞入了视线。 「唔……」 跑道上四处立着红色三角锥的标识。这就表示此处路面有下陷。看样子扔了不少炸弹下来。如果轮子陷入坑中就会引发机体弹跳(鱼跃现象 porpoising),稍有不慎就会搭上飞行员的性命。 千千石比平时更集中注意,瞄准标识少的路面着陆了。后续几架也顺着千千石的下降线路依次回归。 整备员迅速凑上来把梯子搭到搭乘席边。一边观望飞机场的情况,千千石一边下到地面。 跑道边上的一间机库烧起来了。似乎受到了炮弹的直接攻击,火势猛烈。 虽然地面人员灭了火,但里面修理中的宝贵飞机已经再也用不了吧。 「被打得真惨啊」 有个面熟的整备员一脸愤恨地皱起表情。 「敌人的数量太大了。我方也拼死奋斗了,但还是被他们从我们抽不出手的地方侵入……」 「也会有这种时候的啊」 安慰了他几句,五个人便一起奔赴航空指挥所,向白濑司令、航空参谋和飞行队长报告今天的战果。 「光你们五个人就击坠了六架古拉纳达吗。这是真的话那可是前所未闻的啊」 杉野对一脸难以置信表情的航空参谋答道。 「我认为千千石中尉的名字,就是对敌人的一种威吓!我看到有很多敌军战机看到“小猎犬”就逃走了!!」 看到无限自豪的杉野,千千石的表情扭曲起来。在一旁,观音寺和御堂也补充了一下杉野的话。 「我也感受不到直掩机队的战意,的确是有一种一碰到就像逃走的感觉。」 「战斗机也好轰炸机也好,机体都很优秀,但我总觉得,敌军的飞行员对格斗战总有一些回避。」 白濑司令官似乎很高兴地嗯了一声点点头。 「敌人们也是啊,不想在这种地方死掉。一边把我们当猴子当傻子,但反过来却不想和在猴子打架的时候死掉。这样的敌人在败北的时候就无须再勉强。但是一旦他们打了胜仗,就会乘胜追击夺回气势。这个时候敌人也会享受追击的乐趣加以攻击吧。所以希望你们也不要过于自满」 紧接着,航空参谋转述了一下其他空域中的概况。 「今天的敌军分成三派,错开时间从三个方向侵入我方。根据报告,你们所遇到的编队似乎是本队,亏你们能击退他们呢。但是其他两个编队却没能防住,过了七分钟左右机场设施就受到了敌人的炮击。虽然大家都奋勇抗敌了,但是那么大量的敌人一起来袭,要打得面面俱到还真是相当困难。根据报告综述所说,这次击落了七架敌军大型轰炸机,击坠了十六架艾雷斯4。虽说我方也有五架真电坠毁,但还是我们的胜利。照现在看敌人被打成这样短期内也不会再来了。这段时间你们就慢慢休整养精蓄锐吧」 「……是」 答完,五个人便一起走出了指挥所。 他们面面相觑起来。 「……我方有五架坠毁了吗」 这可真是相当严重。这就意味着,有五个熟识的战斗机队飞行员被击落下来了。不过因为是迎击战,所以如果放下降落伞的话就应该能保住性命。就算多一个人也好,真希望他们能平安无事。 指挥所的旁边是飞行员的候机室。 为了能在敌人攻来的时候能迅速迎击起飞,这里通常来讲有二十到三十个战斗机乘员执勤,但现在还有一些刚刚返回的飞行员和换班的待机要员掺在他们之间,一些人用很大的声音在交谈着,其中也有一些毫不顾忌周围哭出来的人。 「津嘉田,津嘉田啊」「什么,你说土屋也被干掉了!?」 队员们都震惊了。话题中所提及的,是千千石也知道的名字。是从托雷巴斯环礁那时起,就一直一起战斗过来,技术高超的飞行员们。 他向一个垂着头强忍泪水的年轻飞行员问道。 「……津嘉田和土屋死了?」 年轻人通通红的眼睛抬起头来看着千千石。他慌慌张张地敬了个礼,答道。 「……是。他们两个都被占取优势的敌人包围了,虽然经过了一番奋战,但寡不敌众……」 「……这样啊。真可惜」 自从千千石成了音无航空队的一员,差不多过了快一年。所有战斗机队员的名字和脸都能对的起来,而且在几十次空战的胜利中彼此之间的羁绊也更强,他觉得他们已经像是一家人一样了。这个家族中有人不在了,这经历无论体会多少次还是会心生悲念。 杉野和旁边待机的飞行员的谈了谈,得知了剩下三名战死士兵的名字。 「……唔」 听到这五名死者的名字,千千石的心中也涌起一阵悲痛。直到今天早晨还精神满满地吃着早饭的五个人,到了傍晚就已经沉到比克托利亚海底了,这种现实,让他感到悲伤万分。 但是……重新一想。 ——沉浸于这种感伤,是弱小的人做出来的事。 千千石静静地向自己诉说。 ——就算是我们也杀死了敌人。敌人也会来杀我们的啊。 所以说,这么感伤也于事无补。就算哭声泪诉将错推给国家和时代,死去的人也不可能复生。连带着已逝友人的那份一起战斗。在现在这个情况下,战士们能做的就仅此而已。 在那天晚上也如同前些时日 一般,作为在空战中的胜利的日子的惯例,航空队员们在兵舍前的空地上带着酒开起了宴会。为了驱散出现了五名死者而带来的寂寞,人们格外喧哗着炫耀自己的击坠,互相披露着的战技,弥漫着yekewuso一般的气氛的同时,总算是热闹的样子。 “观音寺先生,御堂先生,真是太精彩了。我满心都是感动和感叹啊!” 兴奋的杉野红着脸想新战斗力靠近,今天没能参加空战的飞行员们也是,因为想知道观音寺和御堂的水平而自然地靠近在这二人周围。 “哪里哪里,完全没有那么夸张,都是多亏了武夫才勉强做到。” 在呵呵笑着的观音寺旁边,御堂也深深点头, “好好地把对方给羞辱了一番,无论是技量还是机体性能都无法跟我们比肩。”此外他们只是一味地称赞着敌人而没有炫耀自己的技量,可是周围人想听的是空战的自满。于是人们的视线自然投向了杉野。 杉野仿佛是在炫耀自己的事迹一般挺起了胸膛 “二位,实在是无比精彩的联手攻击啊,与中尉打人三机并列,一击就把古拉纳达的机首击中并且迅速离开的时候,真是让人感觉有如肝胆俱裂一般。” 在那之后,杉野将自己所看到的事情详细而稍微有些夸张地向大家地表述着。他一边两手像飞机一般来回再现着空战的战况一边热情地像大家演说着。刚聚过来的人的眼里也带上了尊敬的色彩。 “我说,杉野有点夸张啦。”“是啊,他说得太夸张了” 虽然观音寺和御堂在谦虚着,但是杉野却越发得意起来 “二位的空战技术真连中尉都能匹敌了,说不定,搞不好连左转失速半斤斗旋回都学会了?”他向两人热心地问道,千千石的奥义左转失速半斤斗旋回,一直是杉野憧憬的战技。 听到这个问题之后,观音寺看向了远方。 “啊啊…那个啊。那个对于我来说,不行啊。虽然我训练过了许多回,但是十次有九次都会失速,那个….对与普通人来说是不可能的了。” 御堂也深深点头附和着 “我也是这样,不如说能够多次在再现的人才是有问题的,能把那样的东西用在实战的武夫才是异常的。” 说出那样的话之后,大家地目光集中在了在火堆旁边大口喝着酒的千千石身上。 “我不会劝你们去用它,连我都尽可能的不去用它。” 虽然千千石像嫌麻烦似的想把话给打断,但是杉野却依然不停问着关于那个技能的问题。 “中尉大人,那个招数的哪个地方有那么的好难度呢?能不能请您教给我们呢?你看,如果每个人变得都能使用半斤斗旋回的话,空战也能轻松地获胜了不是吗,我真的很想知道那个招数的组成啊!” 围在火边的飞空士们也同样,期待地将目光集中在千千石身上。代替很厌恶如此的千千石,观音寺简单的解说起这个招数。“它的要点在于被敌人追逐的时候,利用斜着做回旋的飞机到达的顶点,冲向对方的机侧,普通的半斤斗旋回,则是采用比对方的旋回更小的回旋,并且持续二,三次那样的状态直到转到对方的机后,而武夫的半斤斗旋回则是只需一次就能将机首转向对方的侧腹,但是那要怎样做到我就不清楚了。” 御堂继续补充道“斜回旋的顶点,虽然话是这样说,可每个个飞空士都有各自的感觉。在虽然存在能失速的前一刻最大限度地旋转机舵然后以最小半径旋回的地方,但是要确定它的位置则无比得艰难!而且,那是失速的跟前,也是旋转得最快的地方。在这种状态下如果稍微将机首偏移的话,立刻就会失速而坠落,同时加在机体的的荷重超过了构造的界限,导致空中机体分解的发生。它不是因为那样的无聊的理由就使用的技能,那才是经过呕心沥血的锻炼的最终,只有被选中的飞空士才能使用的技能啊。 飞空士们也了解了到了个中的因由,他们的话语透露出他们更加了解到了它的强大。 那千千石是怎样变得能够使用它的呢? 好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被周围的的人催促着,千千石的脸因嫌麻烦而显得更加的扭曲,连观音寺和御堂都请求他的解释着,他才没办法叙说起自己的意见。 “经过半斤斗旋回的操作之后,机体开始向下旋转。将这个降下的过程变得更加漫长则是最重要的地方…这并不是什么理论,而是身体体会到的东西,三舵的速度控制和电流控制与机速,重力,周围的风…把这些要素全部读取,在空间中侧着飞行的同时只将机首转向敌机的侧腹。” 咕噜,举起了杯子,千千石继续说道, “失速和强度,当同时到达这两者的极限时就该继续接下来的操作了。下面的这些微妙的操作如果有丝毫的错误,就会变成在空中分解成碎片的结果。稍微踩下右踏板,然后更用力地踩下左踏板这样的精妙的感觉,不是用嘴这样那样说明的了的技能。特别是你杉野,你是绝对的不可能的!” 最后的话让大家笑了起来,杉野也红着脸返嘴说道 “虽,虽然现在应该确实是办不到的,但是不停钻研下去的话,总有一天一定能!我也想帅气地使用它啊!” 虽然喝醉了酒有点口齿不清,却依然那么干劲十足啊,千千石的脸被厌烦遮住。 “那不是我想用就去用的技能,是实在没办法我才用的而已。” 千千石说出和刚才一样的话,更加不肯罢休的杉野被松田剪倒双臂制止住 “杉野你最近酒癖太坏了。” “放开我松田,你居然一副高高在上的口气,肯定是中尉的偏心才让你这么嚣张!” “笨,笨蛋,我才没有被偏心,只是你被讨厌了而已。” “你刚才说什么!!!” “行啦,闭上嘴,去那边冷静下你的脑袋” “中尉大人,我没有被讨厌吧?!”被松田拉走,离大家越来越远的杉野大叫着。千千石拿着酒杯,面对着火堆什么也没有说。; “中尉大人,回应点什么啊,这样我也太寂寞了吧,中尉大人!” 杉野的声音渐渐远去,被夜晚的黑暗吞去,千千石才淡淡地回应了 “傻瓜” 一个新的人又来到了火堆边 “噢噢,今天也是宴会啊,你们这气氛好的地方让我也混混”是单手提着烧酒瓶的波佐见 如果波佐见也参加宴会的话,就能知道除了上层之外没人知道的贵重的情报,这次人们又围在了波佐见的身边。 “艾斯特米兰达岛附近应该要航空大决战了。”被橙色火焰照耀着的波佐见用比平时更加沉重的表情向部下们这样说道。 “虽然之前就争夺战已经反复打个不停,但那个抛点对于皇军比我们所想象的更加重要。在艾斯特米兰达岛登陆的我军的支队受到了敌人的打击,向军令部发出了支援的请求。” 机动舰队,听到它的音无航空队员的脸上露出了不安,半年前,在维克利亚海海战将敌军彻底击溃之后,居然已经补充了新的航母并且袭击了我军。 “舰上的指挥官是威尔赫尔姆巴鲁特,是最讨厌我们的将军阁下了,他人格上跟罪犯和杀人狂没什么差别了,但是对于战争却相当麻烦。如果要和巴鲁特舰队战斗的话,这边也会派出八神机动舰队,空母间的决战则又会发生。” 噢噢,人群中发出轻微的欢呼声,半年前,在这个岛的胜利的记忆如同醉人的美酒一般,深深刻在人们的脑里。 “决战也是我们所希望的,如果就这样将巴鲁特打败,皇军也该自然放弃继续战争了吧。” 下士 官们中抱着这样的期待,比起在这个赛昂岛翻来覆去的发生的,让人感觉如同用棉花绞首一样的“消耗战”,把双方所有的战力集结在一点上的大决战才是帝军的愿望。更进一步,如果能在大决战中获得胜利,帝军也能将这个战争给结束了吧? “我们也能参加决战吗?” “现在的空母航队里还是缺少熟练的飞行员,他们对音无航空队的人员已经是饥渴难耐了,为了准备肯定会到来的大决战,肯定会做充分的人员调动的。” 在场大都有如果能参加的话就太好的心声,想参加会留名青史的决战的心情无论谁都是一样的。 “应该能赢吧,毕竟有搭乘人员的熟练度的差异,艾雷斯iv也十分强势,就算是真电也不落下风嘛。” “唔嗯,八神机动舰队也聚集了经历过数次海战的猛者,按新标准建成的舰队组成的巴鲁特舰队的乘务员基本上都是初上阵,如果上头的大人们不做一些奇怪的举动,应该就没有问题的吧。” 波佐见的话末,那不安的感觉消失了,在维克利亚海海战的时候更换司令的命令甚至让六艘正统空母都有可能被击沉,如果没有那样的只靠搭乘人员和整备人员的熟练度的无谋的调动就太好了…… “嘛,在这里的我们再怎么紧张也没用,我们这边只能拼命完成任务就可以了,目前,雷维姆正在举全国之力增产飞机和海上舰队。今天的空战也是那样,我们已经亲眼见识过那压倒性的物资量了,虽然这种辛苦的战斗要持续一段时间了,要相信我们音无战队要像防波堤一样,将敌人的资源一点点消耗,直到战争完结。” 大家都感觉今后的战斗必非易事。今后,击坠的数量也会慢慢增加的吧,但是谁也不会沉浸于悲叹和绝望,这里的每个人都抱着作为天空的战士的自豪并勇敢地像明天走去的思想准备。 第二天 “敌袭!!!敌袭!!!”“跑起来,跑起来” 已经听惯的吊钟的敲打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什么?” 千千石从兵舍的床上慢慢撑起了身体,用迷蒙的睡眼看向窗外,上午六点,透明的晨曦的夏日阳光倾泻在知世原基地,从远方的起飞道上传来了dc马达的启动声,挤在拘束的待机所值班的飞行员们为了截击而起飞着。 “可恶,有几台?!”一边将手套上袖子,一边等待着基地内的广播通知。这样一来已经是三天连续轰炸了。很快,兵舍内的广播将敌人的概况播送了出来 “包括大型机在内的敌军的战斗机与轰炸机的组合大约90机,桑赫雷纳海上西北五十海里处向东前进中。” “九十台!!” 毫不犹豫地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仿佛昨天已经击坠的敌机毫无影响,今天敌机的数量也增加着。这边却无法弥补昨天损失的五台战机,只能以残缺的状态向敌军前进。 这样下去………无论打赢多少的空战也没有意义 一直恐惧着的事情开始了 至今的作为悬念的生产力的超别,十倍于天上的雷维姆的国力,虽然早就预见了它迟早有一天会清楚地显现在这片战场上,就是再怎么击坠,敌人只会将更多的增援派遣过来将我军吞噬,开战前就已经预想到的发展。现在它也终于开始了。 千千石仰望着天空,为了截击而起飞的真电一共二十台左右,千千石预订是进入下午的待机组,现在只能乖乖进入防空壕。 “拜托了,一定要活着回来!” 一边目送着飞上夏日的蓝天的己方战斗机队,千千石能做到的只有祈祷而已。 并不喜欢防空壕 在黑暗中,只能屏息坐着,只能感受着鸣动从远方传来。看来知世原基地遭受着惨烈的轰炸,一阵阵着弹的声音不停地传到耳边,每每泥土就哗啦啦地落在头上,搞不好还有崩塌的危险,在空中死去才是我的本愿,在这种地方死去还是放过我吧。 千千石板着脸,将脚伸进黑暗中,将背靠在墙上,凝视着什么也看不见的黑暗,回想起在战舰岛上的海底挖矿的日子。 没有任何的活着的目的,每天都将时间用在采掘煤炭的十来岁的记忆, 肯定无法从这黑暗中走出,无法出人头地的痛苦淡淡地浮现在脑海。 真是让人怀念的痛苦,无名的感伤环绕在肺的深处。然后不去否定,而是尽量不去想它,少女的面孔从黑暗里浮现在了脑中。 ——————优姬 被战舰岛的风吹拂着的,金色的长发 如同海一般碧色的眼瞳 直直地面向着自己的微笑 胸口如针扎般得疼痛 耳边传来了在战舰岛上曾经听过了优姬的歌声 一边听着优姬的歌,在高台的长椅学习的,那时的气味回到了鼻子的深处。为了没有上过中学,错过了学习的自己,优姬借来了教科书,歌的练习也放在一边,陪伴着自己教会自己不明白的地方,发烧时自己卧床的三天三夜,她也向学校请假来照看自己。贫穷,没有家人的自己如果没有优姬的帮助也肯定无法离开战舰岛。 ——————但是,我却做了什么事啊… 那拯救了自己无数次的歌声,至今也铭刻在心中 离开战舰岛已经快九年了,事移物迁。 ——————结果,我只是一味地伤害优姬 ——————面对优姬的奉献,我也没有回报什么 ——————至少,做点能让那家伙开心地事情就好了。 试着这样想想,却想不出任何东西,如同优姬所说,深刻地感受到了自己出了飞翔之外什么才能都没有。 远方依旧不断传来沉重的鸣动,连身体都跟着震动。 真是让人厌恶的黑暗,从无数的切口感受了自己的无力,没有飞在天空上的自己,只不过是个凡人而已。 ———跟无聊没用的男人扯上关系了啊,优姬 特雷巴斯环礁游览后,大约过去了一年,在那之后,优姬的信一封也没有来,吧那时我自己说的话作为律条,现在应该已经和别的男人好起来了吧。 ————如果是那样就好了 那样想着的时候,千千石的胸口如同被切开了一般。 仿佛要从裂口中流出血来,比中了敌机的机关枪还要更加痛苦。 ————痛苦什么啊,我在。 ————这不就是我所期望的事情吗? 望着黑暗,千千石不断自责着。 痛苦的根源就是我的肤浅吧, 也是觉得优姬的让人怜爱的心情吧。 ——“事到如今还想怎样” 喊出的声音消失在着弹的响声中,是谁也没听到的话语。 ——这样的男人不可能让优姬幸福。 ——凭依空战,杀了二百多人的男人 ——被血染红的手,无法握住优姬的手 ——如果那样做的话,会玷污那家伙的歌 ——对啊,所以啊 ——希望优姬,由别的男人给她带来幸福 这样想着,让自己认同。 但是那痛苦却毫不留情地苛责着千千石内心的最深处,那痛苦将自己隐藏着的真实的心情,翻出来,选出来,呈现在自己眼前、 ——真的以为那样子优姬就能获得幸福吗? ——不是你,而是成为别人的东西,优姬真的会幸福吗? “闭嘴!!” 自己内心的声音,千千石将它屏蔽掉了 爆炸的声音依旧没有停下,距离第一发已经过了十分钟以上了。 四章 海猫 两个机影,拖着长长的灰白色的尾巴坠入了圣赫雷纳海。 在南海升起的两根水柱就是真电的墓碑。好几层波纹搅乱了海洋,而不久便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海洋恢复了平静。 只有天空仍在喧闹着。 千千石钻过被击坠的真电之间,在敌方轰炸机编队后上方占位了。 那是已经果断执行了对世知原基地的轰炸、接下来只剩下逃跑的敌机了。用已经重复过几百遍的动作,千千石与敌人进行着肉搏,让其沐浴在了他三十毫米机枪弹的居合斩之中。穿破了敌机厚重的装甲,“炮弹”在敌机搭乘席爆炸了。粉碎了的敌机,变成了漆黑的花朵,在圣赫雷纳海激起新的波纹。 本日击坠数三架,而猎物全都是投下了炸弹以后的敌方轰炸机。 波佐见编队长的声音从无线电扬声器中传达过来。 “之后没有必要战斗了,返回吧。” 虽然逃走的敌机仍然存在于视线范围中,千千石还是相当机械地推下了驾驶杆。回旋了一圈在眼前的正是塞恩岛的岛影。从世知原基地周围升起的黑烟,早早地就看习惯了。今天将收到何等程度的损害呢,但愿没有定时炸弹撒在了跑道上。 回到了世知原第一飞机场,他明白那样的祈愿并没有传达到。 现在跑道上挂起了“禁止着陆”的标识。从上空驶过俯瞰下来,有无数黑色的球体摆在跑道与飞机场设施旁边。 他咂了下舌头。地上的人员们好像有些恐惧地,一个接一个地盯着千千石等人迎击队。 黑色的球,正是敌方轰炸机投下的定时炸弹,而距离爆炸的时间可能是三十分钟、一个小时,也可能是二十四小时之后。那是对正在拆除的人来说会有生命危险的、非常麻烦的炸弹。 然而不论多么危险,如果不能拆除跑道上的炸弹的话就无法着陆。鉴于真电所剩的电力,如果再磨磨蹭蹭的话自己就会坠落而死。一边焦急地等了几分钟,将白襷呈字系在身上的三名地面人员,拿着铁质火钳和竹篾编制的筐子开始回收着定时炸弹。白襷队一边提心吊胆地弯着腰,像捡栗子一样将所有炸弹拾到了竹筐里,向椰子林一口气跑过去,不假思索地将筐子扔到了林子的深处。万幸的是,白襷队的三名队员平安无事地完成了,一边嚎啕大哭一边跑回了同伴的身边。白襷队一边提心吊胆地弯着腰,像捡栗子一样将所有炸弹拾到了竹筐里,向椰子林一口气跑过去,不假思索地将筐子扔到了林子的深处。万幸的是,白襷队的三名队员平安无事地完成了,一边嚎啕大哭一边跑回了同伴的身边。 多亏了这拼死的作业,总算是平安无事地降落到了这坑坑洼洼的跑道上,将今天的战果向指挥所报告了。白濑司令以下、音无航空队的那些名航空参谋、名飞行队长们正等候着他们的航空指挥所,现在只是一个有镀锌铁皮屋顶的小屋,过去那混凝土制的二层指挥所已经行迹全无。那明亮的阳光就那么直直地打在参谋们满是尘埃的军服上。 皇纪三千二百一十二年,五月。 自从开战以来已经过去两年四个月了。 艾斯特·米兰达海上战以来的半年,战况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辛苦了,这边有三机被害。” 对着报告结束的千千石,其中一个航空参谋带着沉痛的面孔如是告知。被击落的全都是,一个月以前被送到世知原基地、飞行时间连五百小时都不到的新兵飞行员。 “……我告辞了。” 千千石敬了一个礼,离开了指挥所。在跑道旁边还有未回收的定时炸弹摆着,非常危险。直到战况开始恶化的去年为止,现在应该是回到兵营甚至还能喝点酒的时间,但千千石要回到的地方不是兵营,而是飞行员的待机所。战况如此紧急,已经到了要住在这里的程度。 在椰子林的最深处,搭起了一间简陋的平房,在此扎营。 那镀锌铁皮屋顶由椰子的叶子盖住,格挡和侧壁全无,从外面都能完完全全地看到里面。在那铺了地板的房间中,到处都挤的是飞行员们,在扶手上晒着破破烂烂的衣服。这里就是享有盛名的音无航空队战斗机班的住所兼战场。 而且老早以前,士官飞行员的待机所也变得和下士官一样了。千千石和波佐见都一同盘腿坐在尘土的床上。 “那是为了补充人手的不足而让他们前来送死的,这天空可不是让新加入的人能活命的。” 波佐见甩出一语。千千石默默地听着那些。在旁边,松田问道。 “想来要维持世知原基地也困难了呀……” “……” “每过一天,敌人的物资和数量只会增加,而这边也只是损伤在增长,而补充不足,这样根本无法决胜。如果撤退回到离本国更近的地方进行迎击,这样做不知有没有道理呢?” 虽然通常来说如果下士官提出了这样的问题,士官会暴怒那是理所应当,但波佐见只是沉思了一会儿,认真回答道。 “内地都在大势宣传:由于音无航空队的活跃,敌方的反击已被挡住。这样一来,撤退是不可能的呀。直到我们音无航空队全灭为止,死守塞恩岛就是我们的义务。虽然听起来冷酷无情,但还是忍忍吧。” “……是。” “我们在这里的坚持,关乎天上五十年、一百年以后。只要我们能变成防波堤不断承受敌人的反抗,未来会向好的方向发展的。让我们相信这点吧。” “……是。” 杉野也好松田也好都只好赞同了。一直持续着如此艰辛的战斗的原动力,只存在于波佐见回答的逻辑性之中。至于其他的什么理由,都完全够不成自舍其身持续着战斗的根源动力。 而千千石持续进行战斗的理由只有一个。 ——将海猫击落。 从那次信件对话已经有大约半年过去了。 自那以后,连一次都没有见过面。巴尔德机动舰队对塞恩岛佯装不知,而有时会随性地在艾斯特·米兰达海上游弋,进行演习。恐怕是在等待下一次大作战的发动吧,但千千石他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在见到海猫之前,绝不能死。 不死,那也是现在的千千石个人的目标。 今天,被击落的三人因为被分派到最前线来十分亢奋,便无视老把式们的制止,从正面对有着艾列斯iv直掩的二百架以上的大编队进行攻击。虽然明白他们不准许敌人过来轰炸的心情,但那样只是白白送死了,而没有对敌人造成丝毫的伤害。比起那样,还不如让他们轰炸,之后再追击,使之付出血本。比起让他们无伤回归,哪怕一点点的刮伤,都能施与敌方一定心理上的威胁。 要说起给予敌方损害,从现状考虑也只能那样做了。根据军令部“无论如何都要死守世知原”那与现实脱轨的命令,出击、战斗、击落敌机,并且适当与现实妥协,这是在现场的飞行员们的工作。 当然即使是那样,这也并不是轻松的战斗。 现在西海,皇国军的潜水艇可谓旁若无人,跳梁跋扈,一次又一次地击沉装在着人员、粮食、炮弹以及弹药之类消耗品的帝军运输船。本来从本国到塞恩岛需要驶过大瀑布就需要带有升力装置的飞空舰艇,可现在那么贵重的舰艇在降落到西海途中就已经沉没了。现在能够抵达塞恩岛的运输船变得稀缺起来,粮食供给状况也极端恶化起来。连在饮食方面最受优待的飞行员,在这两个月也只是吃了些地瓜。而整备员和地上人员平日都在吃些什么呢,只要想想就够悲哀的了。 粮食运不到,越发食不果腹,人员补给也依旧不够,可以工作的机体数量也日渐减少。在鼎盛时期有超过 二百架的可动机体,虽然这其中有一百架以上的预备战斗机在世知原基地,但现在可动机体只有二十来架,预备战斗机的数量已经为零了。 还有—— 由于连日以来敌方的空袭,飞行员已经疲劳至极。 在这半年中,连一天都没有休息过。 每一天都是,在敲响通知敌袭的钟后便立马跳起来,钻入可动机体,进行出击,参与空战,然后返回,空战成了家常便饭。飞行时间什么的连数都不想数了,也丧失了对击坠数的兴趣。千千石现在的击坠数恐怕已经超过二百架了吧,可那又怎么样呢,就是这样的心情。如此一来,他的精神也就恍惚起来。 ——真想听优姬的歌。 那在千千石身上剩下的、仅仅有一点的人性(译者注:原文「人間性」,就是指人性。但我们可以看出,日文的这个「人間性」与我们的人性意义有微妙的不同。我们一说“没人性”,那是极其贬义的说法,一般形容极其残忍的人;但日文这个「人間性」,可以用来形容那种已经放弃思考如同行尸走肉一样的人,比方说《誓约》在第四卷出场的美绪)怀抱着那样的渴望。在一次轰炸中留声机坏了,水守美空的唱片在这三个月间一次都没有听过。因为失去了音乐,他的心已经变得干巴巴的了。在这凄惨的战场上,对于千千石来说,美空的歌就是他唯一的慰藉了。 ——明明,已经再也见不到优姬了。 自那次游览飞行以来已经过去两年了,优姬依旧没有给他写过信。现在她有没有像自己请求的那样,找到了一个适合她的人呢? 刺穿胸中的某种东西让他意识到,原来自己仍然还是个人。 即使飞过那么多次空中战场,击杀了两百名以上敌方飞行员,可竟然在自己身上仍然残存着尽管微乎其微的感情,千千石自己都感到吃惊。不仅仅是残存着,他又重新思念起优姬来,而且次数越来越多。 ——究竟什么啊这是。 他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的心理活动,这种心理活动根本无法抵抗,大概是不断投身于那战场狂气中的代价吧。 据说长期在天空中不断飞行的话,思考能力就会减退,这不就是那样的症状吗?在这样重大的战局下,根本没有闲暇考虑女性这件事。他那么对自己说着,极其勉强地赶走从眼睑深处浮现出来的优姬的笑容。 在远离本国的异邦天空,战斗,战斗,直到与海猫再会之日,绝对要不能死地一直战斗下去。 自己要做的事只有这一件。 如是决意的那个时候,警钟的乱击声打破了他的小睡。 “……又来了吗……” 他咂着舌头,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敌袭!敌袭!”“快跑,跑起来!!” 不懂风情的呼喊声响彻待机所。在周围横卧着的飞行员们都不无沉重地起了身。千千石也皱着眉头起身,他听到了自己因为过于疲乏而变得僵硬的肌肉的悲鸣声。 “今天下午的航班也到了吗……” “一天两次航班这怎么受得了啊,敌人还真是知道我们讨厌什么呢。” 虽然被称为“定期航班”的上午的轰炸已经结束了,但偶尔在下午也会横生出来轰炸队。拖着这半年间都没有好好休息而一直冲上天空进行空战的身体,一天两次的出勤实在是太痛苦了。但痛苦归痛苦,如果战斗机队不出去迎击的话,世知原基地就依旧会单方面挨打。即使明白无法进行有效的抵抗,但至少也得打下那么一架两架的。 千千石和两名从属机人员,还有波佐见都出了待机所,向跑道跑去。其他的飞行员也穿着他们刚刚穿的衣服,紧紧咬着牙关向列线跑去。没有一个人一点儿伤都没有,谁都或多或少为身体某处的伤、饥饿、疟疾或者航空神经症所困,但谁也没有对出击表示不情愿。没有得到充分的休养,被饥饿所折磨,即使明白这场战争根本不可能取胜,但绝对不会放弃空战。即使为了被击落的同伴,也至少在空战中绝对不能输,音无航空队队员就有着这样的意志和气力支撑。 随着时间经过,战局也在不断恶化。 音无航空队的飞行员们也今天少了一个,明天少了两个,待机所日渐寂寥。在早上还在旁边一起洗脸的同伴,到了傍晚已经不在了,连感知这种事情的感性都在不断磨损着。 在连战连胜的时候,只要有人牺牲就会悼念。特别是被很多同伴们爱戴的飞行员光荣牺牲时,兵营内都有时会摆祭奠之宴,然后仍然活着的会一同发誓要连同被击落同伴的份一起战斗。 然而现在,同伴会死之类的事已经稀松平常了。 从开战到现在两年半,即使听到一起战斗的同伴死了,也最多就是在旁边附和一下就完了。(译者注:翻译成“附和”的地方,原文是「相づち」,就是那种轻微的帮腔、附和。重现一下当时的情景就是这样——杉野:“那个,观音寺先生今天牺牲了呢……”松田:“是啊……”,松田这个行为就叫「相づち」) 不感到悲伤,是不能这么说的,是对悲伤麻木了。 每一天每一天,死亡已经在量产了。 日常生活就是连续不断的丧失,活着的全部时间都埋在悲伤和痛苦之中。 这种事当然又痛苦又悲伤又难过。同伴的死,也被掩埋在那理所当然之下。 因为失去了悲伤,也就无法感到喜悦。感性这种东西,一旦被挖去一点,剩下的好像也会随之脱落。在这几个月间,别说是笑了,连一时间的安稳都感觉不到了。 每天与来袭的敌机作战,将之击落,目送着坠落的同伴,无法好好吃一顿饭,直接在待机所里面睡下。只要警钟敲响就会跳起来,坐上真电,飞往已经战斗过几百回的天空。 以千千石为首的战斗机队全体队员都或轻或重地因为航空神经症而陷入苦恼。 在真电的搭乘席中连气压调整器等应该有的东西都没有,便直接曝露在所有平常这些气温、气压的急剧变化,还有5~6g的加压之中。 如此一来,皮肤的毛细血管失去了健康正常的状态,给神经系统带来了异常。脑神经异常了以后,就会为记忆丧失、睡魔以及异常行动提供温床,进而招来不幸的事故。 千千石的双眼淤积着黑色,脸色铁青,颊骨凸出,时而嘴角还会出现微微地痉挛。不可能停止空战,千千石头部剧烈疼痛的同时,还是进行着连日的出击。为症状所困的并不只有千千石一个人,音无航空队的全员都是如此。大家都有着各自的神经症状,全身上下无处没有负伤,却一天都没有休息,也没有满意的食料,在那让身体承受着过于沉重的负担的空中战场上艰难存活着。 ——为什么要战斗啊。 ——因为我们不是猴子,而是天人。 支撑着他气力的思考非常单纯。 仅仅是那作为一个民族,作为有色人种,作为人类的骄傲,让他们不会放弃战斗。 ——要让雷瓦姆人认识到天人之魂。 既然来到了这里,只是那样就可以了。敌人之死也好同伴之死也好,连自己的死也好,都在他们的兴趣之外了。 “刚刚审问了尼克萨斯航空队的俘虏,听到了个笑话。” 傍晚,在待机所,波佐见嘴角露出笑容,扫视着大家。 躺着的二十几人,用疲惫不堪的眼神呆呆地盯着波佐见。 “在尼克萨斯航空队内,好像管世知原基地叫‘龙之巢’。据他们说,去轰炸的话就会遭到龙的袭击,无法生还。” 哈地,飞行员们用鼻子笑了一下。要是从这边来说的话,每天以将近二百机大编队压近的敌人才看起来更像 是龙啊。 “据说,从加尔迪亚基地向本国送去的电报里写着‘由于音无航空队仍旧存有一千架左右的战斗机,进攻有困难,再送来些增援吧’。敌人先生认定我们还有一千人呢。” 啊哈哈,波佐见相当有气势地笑了,大概是想让部下们打起精神来吧。即使在了无生气的飞行员中,那轻轻的笑声也扩散开来。 “说是一千架啊。明明能用的机体只有十几架,而我们也只剩二十人了。” “我们的工作啊,就是要让他们产生有一千架的错觉,这不是非常可喜可贺吗,我们每天在做着事情不是无谓的啊。” 杉野用笑容对着千千石。 “他们错认为真电的数量有现在的百倍之多,不就说明我们一个个都拥有百人之力吗!好开心!这说明我也有那么强了吧?!” 千千石苦笑道, “你也击落了大概六十架了吧。” “在中途就停止计数了,不记得了!” 杉野这么说着,无邪地笑了。松田他也在旁边静静地微笑着。开战时还是十多岁年轻武者的杉野和松田,现在已经成了无出其右的骨灰级老把式了。 “很强啊,我们很强。在空中不会输给任何人……” 千千石对两人说着。话虽如此,但那战场似乎已经让他丧失这样的自信了。 “千千石,杉松二人也是,跟我一起到指挥所来吧。” 鼓励玩大家的波佐见走上前来,突然那样说道。 千千石的胸中充满了某种预感。由于收到过好几次这样的命令,因此仅仅从波佐见的神态和表情就能听出是什么话。 “……是调动吗?” 波佐见表情那微微的变化,道出了问题的答案。 黑暗已经渐渐降临世知原飞机场了。 待机所和指挥所徒步只有不到两分钟的距离。在那传说中的只有镀锌铁皮屋顶覆盖的穷酸指挥所里,白濑司令和两名航空参谋挤在里面。 “波佐见以下四名,已经前来!” 四个人在司令面前站成一排,送去了敬礼。上官们也敬礼回应,慢慢地,一个参谋下达了命令。 “波佐见真一中尉,千千石武夫中尉,杉野平助一等飞空兵曹,松田太一一等飞空兵曹。以上四人,我命令你们既本日起调转隶属于云鹤航空队!” “……是!!” 果如大致料想的那样,这次是向云鹤的调动,又要去参加海战了。 那战场,在哪里呢。 “你们坐上七式飞艇,直接开往东海。这次不绕经托雷巴斯环礁。飞艇在海上将氢电池充满,然后开往伊予岛,最终的目的地是淡岛。” 他们一起咽着吐沫,听着那移动要领。 如果要去东海的话,以往一直都是驾驶着真电从托雷巴斯环礁途径伊予岛,将电力充满后再飞向淡岛,但这次不知为何却要用飞艇进行迁移。 白濑司令说明了那缘由。 “托雷巴斯环礁现在正受着巴尔德机动舰队的猛攻,即将陷落。凭美都原基地的规模无法与之抗衡,已经一周时间了。巴尔德踩着垫脚石,飞过塞恩岛,前来袭击托雷巴斯环礁了。” “……这是说……不与我们音无航空队交锋……吗?” 对着千千石的提问,白濑司令点了点头。 “看样子敌人的规模大概在音无航空队百倍以上吧。可能是看你们的战法实在太超出常规了吧……于是他们就放弃进攻了。即使不攻下那难攻不落的‘龙之巢穴’,只要从艾斯特·米兰达南下,攻下托雷巴斯环礁,不就能筑起向东海的落脚点了吗,他们可能是这么考虑的。” 嚯——千千石他们感慨了一下,这究竟是失望呢,还是安心呢,总之是他们本人也无法判断的不可思议的叹气。 世知原基地被孤立了。 如果失去了后方的托雷巴斯环礁的话,补给就会变得越来越困难,伙食就必须自给自足,机体也好飞行员也好都无法补给。无论敌人还是同伴都对这里放置不管,从此以后过着安静而寂寞的每一天,这将成为今后世知原的日常情景吧。 “然而不可能让像你们这种程度的飞行员放鸭子。敌人正在策划着进攻淡岛,恐怕最近这段时间,淡岛就会迎来最终决战,你们到时候就会作为云鹤航空队的一员去作战。这将会成为天上三千年历史上最大的决战吧。你们的双肩上承载着祖国的未来。拜托了。” “是……!!” 四人向白濑司令敬了礼。 这大概是与这位值得尊敬的白濑司令,在此一生别过了吧,千千石的胸中袭来了那样的预感。 ——与世知原也是,就此别过了。 他确信了那一点。托雷巴斯环礁一点陷落的话,世知原基地在战略上就没有存在意义了。直到战争结束,第一线的飞行员都不会再回到这个岛上了吧。 四人一同离开了指挥所。由于七式飞艇是水上机,起飞地点在海上。他们暂时回到了待机所,取出了行李。千千石仅仅将一张美空的专辑收入了布袋。虽然还有针对艾斯特·米兰达海战战功送来的奖状以及军刀,但他还是将之留在了那里,这些东西对于今后的旅途都是不需要的。 他们向朋友们告知了调动命令下达的这回事,但并没有说出详情。一同作战的同伴们虽然也好像察觉出了一些不祥的气息,但没有事无巨细地打听。他们只是起誓了一定会再见,然后就出了待机所。 抬头一看,已经是满天星空了。 那不知看过多少遍的十字星,今天也放出炫目的光彩。 “……再也不会回到,世知原了吧。” 杉野看上去非常寂寞地说了一句。他回想起了一年零几个月的时间,与一同赴死的同伴们,在世知原展开的几百场空战。 波佐见回答道。 “挺起胸来,我们的战斗,自会有后来人评价的。” 绝对不能在空战中输掉。仅仅贯彻着那样的坚持,最终死守住了塞恩岛。那样的感慨肯定在同行的人胸中也有。 世知原不会陷落。 半年的时间,每一天每一天,有时候还一天两次,超过二百机的大编队前来轰炸,而音无航空队仅仅凭二十左右数目的飞行员,连日以来果敢迎击,终于收住了这个基地。敌人最终将到处都伤痕累累、涂装都脱落的十几架真电,误当成为可达一千架之多的巨大机群,当成“龙之巢穴”一样的忌惮,终于放弃了进攻。 这不就是所谓奇迹吗。 音无航空队的传奇故事,不久一定会成为被记载在天上的历史教科书中的历史性的伟业,而后世的天人一定会以誓死守护这片天空的天空中的武士为荣,赞不绝口吧。 因此,挺起胸膛来吧。 杉野和松田对自己那么说道。(译者注:这里杉野和松田对千千石说了什么,并不是很明确。后面那句话是千千石对他们说的,不是杉野和松田说的。) “感伤通通给我收起来……上吧,下一次也要赢。” 千千石对两名从属机成员短短地告知。单手提着很少的行李,就像是晃晃悠悠地出去散步一样向码头走去。将苦闷感伤饮吞到胸中,同行的人默默地跟在了千千石身后。 七式飞艇在海上等着千千石他们。 那是在看上去像是胖墩墩的河豚一样的机腹有着宽大机翼的巨大水上机。搭上了小型船只,进入了机腹的搭乘席。除了战斗机队的四人,还有从舰上轰炸机队、鱼雷机队选拔出来的十名飞行员一同搭乘。装入了音无航空队选拔出来的十四人以后,七式飞艇做着优雅的动作离水,维多利亚海尽收眼底 。 在圆窗的对面,塞恩岛越来越小,终于看不见了。 飞艇躲着托雷巴斯环礁,绕了个大大的圈飞行着,半夜越过了大瀑布。暂时在海上着水,给氢电池充了电,充电一结束没有休息立刻夜间离水起飞,径直向伊予岛开去。 中午时分到达了伊予岛,与另一艘七式飞艇汇合了。那边也是搭载着从伊予岛选拔出来的飞行员。在机内吃了午饭,急忙又出发了,两架巨大水上机向淡岛进发而去。 由于在大型机上配有领航员,即使在夜间也可以考仪表飞行,在大洋上飞行到达目的地。从塞恩岛起飞两天有余,一行人到达了大刀洗要塞。 在港湾,大型舰艇的身影星星点点地散落着,舰队的灯火信号闪烁着。然而比起半年前艾斯特·米兰达海战时,舰艇的数量很明显变少了。 “好像是在托雷巴斯环礁的海上,去增援的舰队被干掉了不少。” “在海战中怎么都赢不了巴尔德舰队啊。我们这边的攻击完全被防御了下来,而我们对对面那种数量的攻击根本没有抵抗之力……” 一同搭乘的飞行员们口口相传着。由于自打艾斯特·米兰达海战以来,几乎都没有听到在海战中获胜这样的话了,可信度还是高的。的的确确,现在即使喝巴尔德舰队正面相向去决胜,帝军舰队也无法取胜吧。机体性能、数量、飞行员的平均熟练度、还有索敌能力……所有的这些,现在皇国军都占优势。 如果说还有希望的话,那么就只有接下来的淡岛海战是在东海决胜这一点了。 由于皇国军必须越过大瀑布,就不能带来那只潜艇部队,那次恐怕会是靠纯粹的航空战去对决吧。 那样的话,一定。 ——会与海猫相遇。 那样的预感,让千千石的胸中不可收拾地亢奋了起来。 从已经着水的七式飞艇乘船下来,从栈桥降落在了大刀洗要塞。 安排了今夜的住宿,在二楼的大厅举行了简单的宴会,在世知原一直得不到的白米和味增汤下了肚,吃得饱饱的。虽然想着有些对不起留在世知原的音无航空队队员,但久违了的天上料理真是好吃得让人流连忘返啊。 第二天早上,一行人坐车向飞机场开去。 在窗户对面呈现出平静的市区景象瓦葺木造二层建筑的商店和旅店排成一排排,几乎都有压迫那狭窄街道的架势。来来往往的行人个个笑逐颜开,小孩子们也非常精神。 话说,已经七月了啊。南天的日照将地面照得发白,从道旁树上还可以听见蝉的叫声。 到达了大刀洗机场,刚刚上任跟人打了招呼以后,一行人便走向了格纳库。由于坐惯了的爱机放在了世知原,从今以后就必须与新的机体打交道了。 格纳库的门打开了。 在照射进来的阳光正中,帝军最新锐战斗机“真电改”安静地迎接着千千石他们。 从开战以来过了两年半,经过了很多细致的改装,就终于成了现在登场的真电的后继机。 千千石走近了新的搭档。 漆黑的机体,从正面看上去弯曲成w型的两翼线条,长长的两脚与尾部螺旋桨,还有在机腹穿孔的机枪发射口。由于后部引擎罩的形状十分精巧,猛地一看上去和以前的真电并没有太大区别。 变化比较大的是氢电池槽、直流马达,还有通信器材。 迄今为止搭载着的国产马达“赞”,无法和现在的艾列斯系列进行对抗。开发出比起艾列斯还要强大的马达成为当务之急,动员了所有官员和人民的力量完成的,就是装在现在的真电改尾部的新型马达“顶”。 “最高速度、上升力、高高空的性能、武装、持续航行距离,这些全都在真电之上。” 整备员非常自豪地向千千石传达道。千千石无言地点点头,在周围检查了机体一圈,然后进入了搭乘席。 仪表类与真电并没有很大不同,不同的是装备有无线电话。 “可以从单座战斗机与己方飞机与母舰通信室,进行语音通信联络,这里可以说是最大的改良点吧。” 千千石拿起了无线电机,一边听着整备员的说明,一边将周波数调整到与大刀洗飞机场通信室可以进行无线电通信。以前如果不是编队长就无法与部下取得语音联络,而从今以后相互间进行口头联络就成为了可能。 兵器装备则是三十毫米机枪两门,以及十五毫米机枪四门,全部都收纳在机腹。如果都是单座战斗机的话,十五毫米机枪后座力更小更易于使用,这也是值得庆幸的改装吧。 “马上就能飞吗?” “可以。” 波佐见、松田和杉野也进入了各自的机体,开进了大刀洗飞机场的跑道。 此后在海战开始以前,能花费多长时间进行适应飞行,这点还不知道。珍惜每一次的飞行机会,让身体适应新搭档的感觉,这一点很重要。 切过先头,离陆起飞了。 驾驶杆的感觉与以前的真电并没有太大改变,只是这新型槽与“顶”的马力相当够劲儿,即使并没有到很大的速度,仅仅靠着马达的力量就可以稳步地冲向天空。 转眼间就到了高度六千米,一边俯瞰着淡岛全景,一边尝试着各种空战动作。 “真好啊。” 他有些吃惊地低语着。急反转、垂直回旋、失速反转、急速横转、缓横转、翻筋斗……种种在感觉上都虽有少许不同,但与真电的感觉非常相近。考虑到马力增加并追加了通信设备,真电改可谓完成了非常良好的进化。从那似乎都能听到哔嘻哔嘻声的舵的工作状况,就传达过来了在这个机体下了赌注的设计者的热情。 ——让机体向自己的肉体一样动起来。 千千石之所以对真电如此着迷,就是因为那驾驶感觉着实出众。只要是在自己脑中浮现出的空中动作,几乎都能传达到那机体,通过现实的动作出色地再现出来。过去的骑马武者奉为至上感觉的所谓“人马一体”,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能打过艾列斯iv。” 在脸颊上刻印出他的笑容。只要马达功率不差,接下来就可以靠飞行员的技术去决胜了。 在一对一中,应该是不会占下风吧。 他戴上了氧气罩,猛然加了压。 真电改向着更高空,向上升去。 高度七千、八千、九千。 机体的运动并没有变迟钝。以前的真电超过八千米就开始大喘气了,无法追逐飞翔在高高空的敌方大型轰炸机,但真电改的话,这点完全不用担心。 一直攀登到九千五百米,突然翻转机身,急剧俯冲了下来。 这次高度计的指针一口气降了下来。 那是两千米级的大俯冲。在遮风板的对面只有远远的海洋。驾驶杆变得沉重得即使压上全身的力量也一动不动。机体振动着,机翼起了皱褶。然而千千石的直觉告诉他,这离机体的构造极限还有一段距离。 然而也不可能在这里为了测试性能而死。他死死地咬紧牙关,竭尽膂力拉了起来。尽管机翼一时还没有起来,但机首已经抬起来了。 在前方,大海和天空分了开来。 然后,便仅仅看到天空了。 一边向着悠久的碧蓝直冲而上,千千石浮现出了会心的笑容。 “等着吧,海猫。” 那种武者的震颤,根本收不住。他将那份喜悦表现在了上升过程中的急剧横转。 “做个了断吧!” 自从那次一对一单挑,已经两年了。 千千石感觉到那他已经等得急不可耐的再战就迫在眉睫了 。 在这场战争开始后,将进入最热的夏天。 他一边感受着真电改雄壮的心跳,一边确认了那一点。 那天夜里—— 千千石一个人留在了格纳库。 他问整备员借了刷毛、油漆以及粉笔和梯子,走近了新的搭档身旁。 他将梯子放在前翼和搭乘席正中间,握着粉笔。 然后在他脑中,描绘着过去那“护身符”的面貌。 那是在战舰岛一直和自己在一起的挚友的表情。 他充分回想了以后,便充满诚挚地将粉笔在真电改的硬铝装甲上游走着。 重画了好几次,又修正了细节,终于出现了猎犬的样子。 千千石暂且从梯子上下来,抬头看着自己描绘的草稿,毫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然后将刷毛浸入了油漆中。 为了让海猫能认出自己,他就不得不在新的机体上画着塔雷奥的面孔。(译者注:姑且还是remind一下,这个塔雷奥就是少年时代在战舰岛,千千石与优姬照顾的那个小狗。) 在普通的小学之时,美术成绩不错,还被学校的老师表扬过。虽然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但他并不讨厌画画。 他一边留心着细节,一边给那天空的守护神上着颜色。 那是他祈祷着无论何时塔雷奥都会保护着我同时的作业。 一边描摹着它的面孔,在战舰岛的每一日苏生在了感伤之中。 天空就像诗笺一样被很明显地分开,一点风也没有,不会下雨,而下的是拍打在护岸壁上的浪花——那岛就是这样。那看不到任何梦想和希望,想要走出去都想得没有办法的岛,现在想起来真是非常怀念的故乡。 回想起来的,主要都是与优姬一起度过的在那山丘上的事情。 那是在岛内为数不多的可以清晰地眺望天空的地方。他总是一边背对着优姬,听她那舒畅而澄澈的歌声,一边用长椅代替课桌勤勉地学习这 那已经是很遥远的记忆了。他十四岁的时候与她相遇,现在已经马上就二十四岁了。 从那以来已经过去十年了。在时光的流逝之中,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 在预备科锻炼的期间,塔雷奥也死了,而最后看护它的人是优姬。他假期回到战舰岛,在山丘上塔雷奥坟墓的面前,两人一起哭泣着。 在修完预备科的所有课程,成为正规飞行员的七年前,与此同时优姬也进入了文艺事务所,走出战舰岛,去了东都。 在此之后也互相写过信,也都曾挤出时间,和对方见过几次面。每次见面优姬都越发成熟,头发也染黑了,举止行为也感觉变得端庄文静,一些在战舰岛不曾见过的表情也增加了。 他也感觉到自己心中一种十分甘甜的思念在蔓延着。 然而现在的世界形势还没有缓和到足以见证这种安闲的关系进展的地步。随着那紧迫的程度不断加深,千千石也将每一天花费在激烈的训练上,而优姬也为了在过分残酷的音乐界能够生存下去,几乎倾注了自己所有的时间。 优姬的第一张专辑发卖时,两个人一起庆祝了一下。 他非常幸福。从少年时代他就一直将从收音机中收听优姬的歌当成自己的梦想。 两人在战舰岛互相起誓的梦想,两人最终一起实现了。 然而实现了梦想之后,又将怎么样呢。 千千石不明白。他只是在听着专辑的同时,准备着开战。 从那以后一直在打仗。将超过二百人的敌兵,从这天空中击落了。很多同伴也都死了。他从来没有考虑过战斗的意义什么的。现在,他一边描绘着塔雷奥的面孔,一边平静地回顾在这之前发生的事情,光荣与愚蠢混杂着,心情十分复杂。 然后,倏地一下,耳旁闪过了战舰岛上优姬的话语。 “你,很有型哟。” 那个时候,十二岁的优姬真挚地那般相告。 “一点也不可怜哟。比起那些中学的孩子,要帅很多。” 如是相告的时候,他的胸口倏地收紧了,都感觉到脸颊都发烫了。 噗,现在的千千石笑了。 ——优姬,现在的我有型吗? ——没有只是变成了一个杀人犯吧? 他试着向记忆中的优姬询问道,没有回应。千千石沉默了,继续给塔雷奥上色。等涂到他自己满意了之后,便在搭乘席睡了。 “诶?这里画着个猎犬啊,中尉大人!” 第二早晨,来到格纳库的杉野看到猎犬的图案,发出了近乎发疯的声音。 “我有这样的疑问啊,这图案,究竟是出自哪位大人的手笔呢?” 杉野歪着脑袋。千千石依然不改他那毫无表情的面孔,堂堂正正地撒着谎。 “是波佐见。” “诶——?!” “波佐见中尉还有这样的特技啊。” “好像成为漫画家是那家伙的梦想。” “诶——?!” “真让人意外……” 当场接连不断地撒谎过后,那一天也花费在了真电改的适应飞行上。想着和塔雷奥在一起飞行,便感觉身体格外适应这新的机体。 在下次海战之前,必须与真电改一心同体。即便仍然为航空神经症所困,千千石仍然不断地在淡岛的天空飞行。 得知水守美空因为电影摄影的工作要来访淡岛,是在开始适应飞行经过了一个月,六月下旬的事了。 大刀洗的街道,非常有生气。 街谈巷议也清一色都是水守美空。国家著名歌手竟要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停留将近一个月,行人中不管是谁都非常高兴。 “不管怎么说也不用在这种时候来这种地方吧。” 也可以听到那样的意见。 “无论军令部还是陆军本部,都不希望国民了解现在的战况。在淡岛告急的传言在内地传开之前,让水守美空到这里访问,来大事宣传敌人并没有来这里。” “名人也真是够受的呀,要冒着生命危险来到这最前线进行电影摄影工作……” 一边用耳朵听着街上的声音,千千石的心情变得无比复杂。 ——现在我应该做的事情就是和真电改称为一体,仅此而已。 他这么对自己说着。虽然这么说着,然而与那些不同的声音却从内侧应答道。 ——我应该事先跟优姬见一面。(译者注:这个“事先”是针对后面的大决战来说的。) ——如果一直不见面的话,我会后悔的。 那样的声音,从他的内心响起了。 ——如果放过这次机会的话,说不定就再也见不到了。 那是与自己的意志无关,从身体内侧传达过来的沉吟。 感觉到心情低落的同时,千千石拉下了真电改的节流阀。 白色与深灰色的云重叠在一起,让苍天形成了斑驳的样子。淡岛的天空就那样迎来了夏天。 他向八千米高空冲去,那天空渐渐带上了战场的颜色。 ——下一次决战,恐怕不能活着回来了。 说实话,他是这么想的。 虽然帝军舰队集结了总兵力与巴尔德舰队对抗,但那战斗力的差距是明显的。据说由于从正面直接抗衡根本赢不了,于是便会让他们成为生还无期的诱饵舰队或者是水上特别攻击队。如果在绝对国防范围内的淡岛失守的话,中央海战争就大势已决,因此参加这次决战的士兵全员都将这里定位将死之地,都纷纷在给家人和熟络的人们发着诀别的书信。 千千石正在迷茫着要不要给优姬写信。 虽说内容要受到检查,但他想,现在早就不是该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了。 然而,他也害怕着写信的过程中吐露自己的感情。 自己已经是将死之人了,优姬的话,和出色的人在一起会更加幸福。因此不取得联系应该更好,也不该取得联系。他那么想着。 水守美空和与拍电影相关的人到达淡岛是三天以后的事了。 千千石一如既往地在大刀洗飞机场努力进行着真电改的适应飞行。听说空母“云鹤”在一周后就将到达大刀洗要塞了,到达以后,真电改就要降落在母舰上,不久就要远洋,与其他舰队反复进行共同演习。进入云鹤以后,恐怕就再也无法在大地上落足了吧。 能和优姬见面的日子,只剩下这一周了。 然而——考虑到两年前在游览飞行的同时自己说出的话,现在也不可能去跟她见面吧。 优姬也不可能自己过来见他吧。考虑到她的性格,只要千千石不道歉,她是绝对不会行动的。 ——就要这样一直不见面吗? 他自问道。这样是最好的,理性如此回答。 然而,那不是理性的部分——那超出理性、根源的感情,迫切地希望着和优姬再见一面。 见面了以后怎么样,他并不知道。 可如果就这样永久性地死别了,余味也太不好了。 至少,必须要对优姬的献身表示感谢;希望能向她传达,多亏与她相遇了,自己才能过上如此充实的人生。 虽然想如此传达,他能那么拉下面子出现在优姬的面前吗? 一边反复着同样的烦闷,千千石一直在天空飞行着。 日子就那么一点一点地流逝了…… 在距离云鹤到达还有三天的傍晚。 与千千石一同调动到云鹤的波佐见身旁,以大刀洗航空司令部为中介,某份意外的请帖从某个人那里送来了。 读了内容后,腰都瘫了。 他用头撞了三下墙壁,确认着那并不是梦。 确认了那是现实之后,便去理发店理了发,将军服用电熨斗自己熨好,刷了两次牙,向指定的旅馆出发了。 那是距离市区有一段距离、沿河的一个比较雅致的旅馆。在入口处,警备员们站成一排,对着从车上下来的波佐见经历,确认了臂章。 展示了请帖后,马上就向馆内通传。 杉木的味道十分芳香,那打磨地都能映出脸的走廊一直通向深处。院子中的泉石都是从河中而来,还有珍奇的鸟儿在嬉戏。那是孤弱不是将校级别的人就不能使用的高级旅馆。虽说走过了很多战场,也穿越过很多生死之境如波佐见,接下来等着他的仍是未知的对手。依然不知道为什么要特意指名自己前来此处,他便穿过了客厅。 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水守美空穿着白色的上衣和深蓝色的裙子,正坐在座垫上。 抬头看到了波佐见,倏地从座垫上下来,将双手放在席子上行了一礼。 “今天您能听凭我那任性的愿望大驾光临,惶恐之至,万分感谢。” 那话语的响动清澈而好听得让人无法忍耐。拼命地将自己那马上就要突破天花板飞上天空的自我意识封印住,波佐见也慌忙在对面正坐下来。 “我是波佐见,岂敢岂敢。我才是,非常感谢您的招待。” 由于一直以来都是和粗野的下士官们打交道,他都不是很清楚在这样的场合应该如何说话。 两个人之间,只有文理鲜明而且很厚的一块丝柏木板所做的座桌。 美空露出逞强的表情,正面盯着对面的波佐见。那只有在大众杂志与报刊头版从能看到的美貌,现在正对着自己一个人。 “我有一件事,无论如何都想拜托波佐见中尉。” “是、是什么事呢?” “一边吃饭一边说吧。中尉大人,您喝酒吗……?” “我挺嗜酒的。” 美空双手一拍,隔扇便打开了,随从们就将料理端了上来。那是世知原的飞行员们如果看到了一定会蜂拥而至的豪华料理。 被万人憧憬的国家著名歌手以及在高级旅馆那豪华的料理围着,波佐见确认道,果然这还是梦啊。 美空文雅地举起了玻璃瓶, “首先敬您一杯……” 梦也无所谓啊。波佐见将肚子准备好,接受了水守美空为之斟酒。 活着实在太好了,哪怕是明天就死了也不后悔了。他筷子夹着加盐的鲷鱼烧,喝着螃蟹的味增汤,嘴里发出咂咂声,那炖牛肉的味道浸入了灵魂深处,美空为他斟着酒,用那澄澈的清酒洗刷着战场的疲劳。 “岂敢岂敢,我也向水守大人敬一杯……” 他趁着兴头给美空斟酒, “谢谢您。我,有些不胜酒力……” 一边那样害羞着,美空彬彬有礼地用酒将那可爱的嘴唇弄湿了。 “水守大人,挺会说话的嘛。” “不要嘛,中尉先生。小小报复一下,请再喝一杯吧……” “美空大人也请喝一杯。”“唉不不,您请。”“岂敢岂敢,您请。” 一直那样互相劝着酒,两人为了找到话头,而一杯一杯下肚了—— 这是什么状况啊。 低头片刻,波佐见抬起了脸,远远眺望着盘腿坐在座桌上,抓起一升烧酒瓶的水守美空。 谁呀,这人。 “去死吧,那个笨蛋!!” 抬头看着天花板,满脸通红的美空吐出了那句话,大口喝着烧酒。眨眼间一升的瓶子就空了,对在走廊里的随从大声说着。 “什么都行,要像烧酒那样带劲儿的那种!” 在座桌上用下巴颏对着波佐见,用筷子夹起了腌乌贼,带着没有办法再悲伤的表情开始咬了起来。 “小宇佐见,你在听吗?” “……我是波佐见。” “嗝……” “……那个,我差不多该……” “……然后啊,那个笨蛋连信也不会,我当时都想,是不是死了啊。担心啊,担心啊,担心得没有办法。我也很忙啊,卖出了很有人气的专辑,让事务所的人都把时间表填满了。嗝……可是真的很担心啊,晚上都睡不着。所以没办法,只好死乞白赖地拜托社长,他很不讲理诶,我一直都在做一些不愿意做的工作诶。于是啊,终于能去美都原了。可是啊,明明好不容易见面了,那个笨蛋好像一点儿也不高兴啊。嗝……” 隔扇打开了,随从拿了装了一升酒的瓶子放在美空面前。美空随手拔开了瓶栓,依旧盘腿坐着咕咚咕咚地倒在了面前的杯子上,不带停歇地大口喝着。 很有男子气地用手腕擦了擦嘴角,哎嘿地,浮现出了笑脸。 “所以啊忍不住揍了他。本来还想砰地揍他三四下呢,看,你说我是不是很温柔啊?很温柔吧?太温柔啦,才揍了一下就算了。嗝……我果然是个大好人吧?为什么被他折磨成那样,仅仅那种程度就原谅他了呀!” “嗝……嗝……”地喉咙一边想着,美空没完没了地喷着对千千石抱怨的话,一时间根本看不到结束的迹象。 “明明约定过了一起搭乘飞机的,明明一直那么期待,和小武一起在空中飞,是我一直以来的梦啊。明明想着那梦就已经实现了,明明那是最幸福的时光。明明如此,那个笨蛋,那个笨蛋他……” “水守大人,您喝多了……” “唉——噗——”(译者注:这里优姬神志不清,有片刻都呈现出睡着的状态,这里就是她的鼾声。) “……那么,我差不多 该回兵营……” “好过分哟。过分,真的,太过分了……” 美空开始呜咽起来。 “太差劲了啊,明明在那种时候也不用说那样的话。和小武一起,在空中飞着,晚霞也那么漂亮,我,明明那么幸福。真的很过分啊,那家伙。真的很差劲啊,那家伙。什么东西啊他。小武你个笨蛋,去死吧,笨蛋!” 波佐见看上去心情不太好地清清嗓子, “说起来,夜已经深了……” “我再也不去见他了,竟然对我说那么过分的话。我绝对死都不见了,嗯,绝对一句话都不跟他说了……” 像是自言自语一样,美空那样不停地抱怨着。无论过了多久都一直只听她在抱怨,那根本成不了对话。波佐见没有办法,抬头看着座桌上的美空,开门见山地切入主题。 “啊——咳咳。我能问个问题吗?” “什么都成。” “我不知道水守大人竟然和千千石是青梅竹马,现在我也领会您特意提名千千石去游览飞行了。然而……这次为什么要招待我到这里呢?” “……” “怎么想都难以理解啊。即使说是抱怨的对象,我和水守大人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交点……” 美空用狐疑的眼光向下盯着波佐见片刻,过了大概一分钟,理解了提问的意图,在座桌上坐正,做出认真的面孔,咳咳地清了清嗓子。 那惨白的眼眸,向下看着波佐见。 “……兔子先生。”(译者注:波佐见——はさみ(ha sa mi),上面优姬曾叫他宇佐见——うさみ(u sa mi)。这里的兔子——うさぎ(u sa gi)。给人一种每一个词语different by one的感觉。) “……敝姓波佐见。” “……我听闻您和千千石关系挺差的。” “……关系并不好。” “每次一见面就会互相厮打,随口说着对方的坏话,在战场如果一有机会就会想着击落对方什么的……” “……还没到那种地步……但经常吵架,像我们这样意见不相同的人还真是少见啊。” “……我料想到那一点,便想来拜托你。我啊,怎么都想把千千石……把小武弄哭……我想看着小武几次三番几次三番地踩着地,哭着大叫‘不甘心啊不甘心’。” “……” “羽泽先生。”(译者注:羽泽——はざわ(ha za wa),波佐见——はさみ(ha sa mi)) “那是谁呀?” “可能我来拜托您这样的事,您也会怀疑我没有常识……” “已经超出这个层次了,水守大人您实在是——超出常识。” “那样啊……太好了。于是……我想拜托您。” 咳咳,用弯起来的指头接着咳出来的痰,美空带着一本正经的表情拜托道。 “我想请您扮演我的未婚夫。” 咔硿的一下,泉石的细竹器响动了。 波佐见把嘴张得大大的,抬头看着在桌上挺直了腰杆正坐的国家著名歌手。 “是说,让我当……水守大人的……未婚夫吗?” “是的。知道那个的话,小武一定会大哭特哭吧?知道了这世界上他最讨厌的男人和我在一起了,即使是那样的铁面具也一定会分崩离析吧。” “……然而…………那样…………只会让他讨厌您吧?” 美空向下看了波佐见片刻。 慢慢地,在那美貌中开始染上了煞白的颜色。 突然间下了桌子,美空在波佐见的旁边坐下。她从极近的距离瞪视着波佐见。 “那么,就让我一个人忍着?” “……” “只有男人做什么都行,即使让我感到不快也行?” “……” “最一开始做的过分的人,可是小武哟。为什么只有我非要忍耐不可啊?” “……” “男人啊,一——直就是这样。自己随便任性妄为,把别人利用得很惨,明明这样,还什么‘我希望你能幸福’‘去找别的男人吧’,傻不傻呀,怎么回事啊那家伙,那样的——家——伙!” “……” “那种人,哭死算了。哭啊,哭啊,后悔啊,后悔啊……嫉妒得满地打滚,然后被兔子先生打得满地找牙。是先做出让我讨厌的事的小武不好,所以,这次我要报复。” “……” 美空哭了。好几次用手臂擦着溢出来的东西,大口喝着烧酒,面孔也扭曲得不成样了。 “那样就行了,就那样,看看你自己多不成样吧。小武在这世上最讨厌的兔子先生和我要结婚了哟,活该啊,看看你那样子吧!” “……” “为什么我会遇见那样的人啊?” 脸上已经满是泪了。 “我为什么会喜欢那家伙啊。” 流过美空脸颊的泪水,零零落落地落在了席子上。 “那家伙啊,一直,一直,就在脑子里忘不掉啊。在我的心里,一直不会消失啊。不管遇到了其他的谁,和其他任何人说话,抑或硬是和他们约会,在半道儿上,那家伙总是会出来啊。” 用手臂擦得脸都要破了,然而一直抑制不住从眼睛里溢出的东西,美空抬头看着天花板。 “我喜欢小武啊,最喜欢他了。可是那家伙,那个家伙……就只考虑着天空。除了在天空击落敌人,他什么都看不到啊。” 在那竭力挤出的声音中,平时那可爱悦耳歌声的身影已经荡然无存。现在在他眼前的,只是一个身怀永远无法得到回报的女性。 波佐见咬紧了嘴唇,在膝盖上紧紧地握着双拳。翻滚着的怒气,已经用到了胸口。 然而,他拼命地抑制住了。 波佐见抬起了面孔。 “……可以。请让我来扮演假未婚夫吧。” 对着突然间坚决而出的回答,美空惊讶地看着波佐见。 “……诶……?” “我是说,我会按照水守大人拜托那样去做的。” 太让她出乎意料了,美空盯着波佐见。她大概是在想,如此屈辱的角色,不可能为了几乎都没怎么见过面的女性来扮演吧。 波佐见带着真挚的眼神,紧盯着美空。 那个迄今为止多次穿越修罗场的男人的眼神,突刺着美空那烂醉如泥的知觉神经中枢。 “两个人手挽着手,在千千石的面前让他看看吧。您来做打算吧。明天,也把千千石叫来这里如何?那家伙过来的话,我就和水守大人两个人关系甚密地一起去迎接他。那个混账,一定胆子都被吓破了吧。” 他意气风发地放了那些厥词,尽管表情都僵硬了,美空还是点了点头。 那天夜里—— 千千石在兵营的床上躺着,连盹儿也不打地抬头看着天花板。 他明白,现在,优姬就在这片土地上。 然而,他不明白应该怎样做才好。 时间在不停点儿地过去。即使就这样在这里烦闷着,什么也解决不了。 一个来访者,突然打破了这种烦闷。 “千千石,有话跟你说,到外面来。” 他半睁着眼睛,发现已经看厌了的同事带着惹人厌的面孔俯瞰着自己。他明白,那冤家似乎非常生气。 “如果是说教的话,明天再说。” “不好意思,是急事。” “什么事。” “出去说,出去。” 千千石皱了皱眉,迟缓地抬起 了上身。似乎在黑暗中,他都能看到波佐见所背负的愤怒的火焰。他将飞行服套在身上,出了兵营。 在距离兵营有一段距离的草原上,皎洁的月光倾注了下来。那满月十分鲜明,影子也非常清晰地浮现出来。 波佐见突然间切入主题。 “我见到水守美空了。真名是叫……吉冈优姬吧?” 千千石的胸口,倏地缩紧了。 “……你说什么?” “突然给我那里送了请帖,吃了饭,说了很多你们至今为止的事情。” “……” “明天给我去见她,去为你所做之事向她道歉!” 千千石沉默地瞪视着同事。 “为什么你要对我和优姬的事情指手画脚的,没你什么关系吧?” “我也不想扯上关系,可是,已经这样了。” “怎么说?” “水守大人……只是说想见你。仅仅为此,来到了这个岛上。快去给我见她!” “我在问你非要指手画脚的理由,没有非得劳烦您出马的道理。” 咬紧了嘴唇片刻,波佐见耸起了肩膀,抬起了头。 “……如果我说,水守大人,和我,已经订婚了,你会怎么办?” 千千石默默地盯着同事的面孔。 只有月亮那皎洁的光,注入了两个人之间。 千千石定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他紧咬着嘴唇,只是用他那一如既往的吊梢眼看着波佐见愤怒的脸。 “……有那种可能吗?” 终于,他露出了那样的声音。波佐见也放下了耸起的肩头,眉头皱了起来。 “是啊,那怎么可能呢。” “什么啊刚刚那是,莫名其妙。” “……水守大人,是她想对你撒这样的谎啊,不知是听谁说了我和你水火不相容,便要告诉你她跟我已经订婚了。” “……为了什么呀。” “为了伤害你。” “……真是无聊,即使那是事实我也只会笑笑而已。” “呐,千千石,你不觉得她很可怜吗,特地来到最前线的小岛,用这种一眼就看穿的把戏来伤害你。她想要在很可能再也见不到的你心里,稍稍也有点儿自己的位置啊,她所希望的仅仅如此。” 千千石板着个脸沉默了,嘴歪成へ字型瞪着波佐见。逐渐,从那轮廓中发现一种不可视的火焰涌了上来。 “我才不想让你对我和优姬说这说那的。” “是啊,我就多管闲事了,哪怕就是个惹麻烦的长嘴婆也无所谓,只不过不能扔着不管。” “我们是军人,是为了战斗而生存的,不会考虑空战以外的事情。和这样的人扯上关系,优姬是不会幸福的。” “水守大人,她可是来见你的呀?!和她稍稍呆一会儿吧!” “那样只会越来越恋恋不舍的。那家伙的心中,我不该占据那么多的位置。” “究竟在……究竟在说什么啊,你这个人。即使无法回应人家的爱,也别用这样奇怪的方式告别。说不定就再也见不到了,给我正儿八经地去道别!” “唠叨,我才不想被你说教。话就这些吗?我要回去了。” 波佐见紧紧抓住想要原路离去的千千石的肩。 “给我发誓,去水守大人那里。” 带着似乎发出了“嗖”一声的冷冷的目光,千千石转过身来。 波佐见那似乎在熊熊燃烧的硕大的双眼,在极近距离盯着他。 “……放开我。” “……直到你发誓,我都不会放。” “即使心衰力竭?” “啊。” “这样啊。” 千千石仰视着月亮。他闭上眼睛,将清新的空气满满地吸入胸中,下一个瞬间,嘴角向耳朵吊起。 “好久没有互殴了呢。” 这么说的同时,他对着波佐见的脸上就是一拳。 咘呼,这么呻吟了一下,波佐见的脸朝后一仰,又回到了原位。 血从鼻子中流了出来,波佐见冷冷地笑了。 “上回,好像是我赢了呢。” 他毫不留情的右拳,打在了千千石的左脸上。 咕地呻吟了一下,千千石的脸歪向一旁,然后又回到原位。 嘴角流出了血,千千石露出了恶魔一般的笑容。 “上上回是我赢了。” 两个人继续互殴着。 拳头打在脸和腹部的钝音,在月光之下响起。 脸上肿了起来,一边打着千千石他,波佐见一边问道。 “我们是为什么而战斗的?” 千千石一边继续打着波佐见, “为了国家。” 对很像千千石能做出的标准答案,波佐见笑着充耳不闻。 “让女人哭泣的家伙,不可能守卫得了祖国!” 他举起像是圆木一样的手臂,挥了下去。 千千石被打飞,撞在了地面上以后,嘻嘻地笑着抬起了上半身。 “那回答还真不像是你啊。” 突然千千石的膝盖朝着波佐见的腹部就是一下。波佐见身体虽然向前一倾,但又再次抬头看着千千石, “所谓保卫祖国啊,实际上就是保护女人和孩子。” 一记左勾拳。千千石弯着上半身躲开了。 波佐见握紧了右拳, “我们啊,是为了天上的女人和孩子不被叫作猴子而战斗的,是为了五十年以后、一百年以后的天人,不是作为猴子,而是作为人类在世界上昂首阔步而战斗的!” 使出浑身力量的一击直击了他侧脑部,千千石被打飞了。波佐见仁王立着,低头看着同事, “连一个女人都保护不了的男人,岂能守卫国家?岂能守护未来?要说守卫国家什么的,先让眼前的女人幸福了,再来给我吹牛!” 千千石依然趴在地上,仰头看着波佐见。好像是拳头打中他的位置不太好,手脚不停使唤了。 呸,他吐出了血痰,仰头瞪视着波佐见。 “真是可笑……” 波佐见从怀中取出了信封,仍在千千石眼前。 “这是请帖,凭这个就能进入水守大人所停留的旅馆。虽说这本来是明天,我应该使用的,但我可对这出闹剧没什么兴趣。” “……” “明天傍晚,一定给我去。不要再,让水守大人那样子哭泣了。” 甩出这样的话,波佐见留下了千千石一个人,快步踏上了回兵营的道路。 目送着那背影,千千石拼命地活动着一只胳膊,在草原上努力地转过身来仰视着上方。 “可恶……那天生怪力的混蛋!” 一边破口大骂道,一边仰视着皎洁的满月。虽然说在互殴中输给波佐见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但感觉好像这次吃到了最重的一击。 眼前一片星空,草原的味道非常浓烈,虫也在鸣叫着。 “明明在天空中那么弱……” 他的脑袋还在眩晕着。被打的痛,从肌肉的深处阵阵地传了过来。一时间好像还动不了,而且夜风也很舒服,千千石便一直在草原上仰卧着,眺望着星星和满月。 那笑颜,与那样的星空,重合在一起。 ——优姬。 在战舰岛上,一直支撑着自己的歌声,从记忆的彼方响了起来。 千千石的胸口,诉说着疼痛。那痛楚一定就是优姬的痛楚。 给我正儿八经地道别,刚刚波佐见的话语闪过了。 下次决战,活着回来 的希望很渺茫。那样的话,正如波佐见所说,也许真的应该以一种漂亮的方式告别。 ——虽然也许会愈发恋恋不舍。 ——至少,应该道歉。 他那么想着,依然仰卧着,捡起了波佐见扔给他的请帖,确认了优姬所停留旅馆的位置。 第二天,傍晚时分—— 千千石将请帖递给了旅馆的守卫们。 确认了千千石的军服和徽章以后,守卫让开了路。 真是个豪华的旅馆。跟在领路的女侍者的后面一边在擦得锃亮的走廊上走着,一边向右凝视着迟暮时分庭院里的泉石。 在战舰岛那时候,他们本是在领着日薪的职工宿舍中居住的贫困的少年和少女。 每一天都为了实现各自的梦想,在山坡上不断努力着。 仅仅怀抱着对于未来的希望,也不知等在他们前方的究竟会是什么,只是全力以赴追寻着梦想。 然后自己就成为了击坠王,而优姬成为了天上最有名的人气歌手。 现在在这远离战舰岛的这个淡岛上只有将校他们才能用的高级旅馆,自己为了过去所做的事道歉,前来见她了。细细想来,这种缘分还真是不可思议啊。 “您这边请。” 领路的女侍者在走廊上跪了下来,用手指指示了客房的隔扇。 千千石打开了隔扇。 在宽敞的客房中,有一块丝柏板子作为座桌,而水守美空就正坐在那前面。 她抬起那水色的眼眸看向这边,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小……武……” 千千石进入了室内,将隔扇随手关上了。 “两年了吗?” 优姬大大地睁着双眼,屏着呼吸。千千石在优姬的对面坐下。 “波佐见都跟我说了,好像那家伙不想陪着去演这场闹剧。所以我就代替他来了。” 轻轻张开的优姬的嘴,缓缓地闭上了。 她的表情愈发僵硬,吊着的眼睛露出了严厉的神情。 “……什么呀那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究竟怎么回事?” 千千石紧咬嘴唇片刻,然后从正面定睛看着优姬,低下了头。 “对不起,是我不好,我明明知道你做梦都想和我一起飞行,太过于欠考虑了。请原谅我。” 千千石的头深深地低着,额头几乎都要碰到座桌了。 优姬的表情,开始渐渐流露出了怒色,鼻中好几次都露出了强烈的气息。 “……什么啊那是,我才没有那么想过呢,而且我根本没怎么想小武,才不管那么多。” “……这样啊……嗯……可是,还是抱歉了。” “……哼……什么呀那是……哼。” 千千石依旧低着头。优姬好像很不甘地,瞪视着他那和尚头。 “……我来……才不是……为了来见小武呢,是有工作才到淡岛来的……” “……” “……你低头要低到什么时候啊……好了啦……停下吧。” “对不起。” “所以我说,我才没怎么在乎小武你呢,好了啦。怎么样都无所谓啦,我也根本不会生气。我呀,现在,可是人气歌手哟?小武你啊,你只稍稍考虑那么一点点。所以别道歉啦,真是的。” “……” “头快抬起来吧,我没有介意啦,好啦。” 千千石很不好意思地抬起了面孔。hmm地鼻子又响了一下,优姬的声音缓和了一些。 “喝点儿什么不?还是说要吃点儿什么?你不是爱喝酒吗,行嘛,喝点儿酒吧。” 她拍了拍手招呼来了女侍者,拜托了她们一些事以后,脸又转了回来。 “久违了呢。” 在那声音中,带有一些羞涩。千千石胸口疼了起来。 “久违了。” 他这样回应,优姬咯咯地笑了起来。 “小武你回答的方法,从小时候就一点儿也变呢。” 酒和菜肴上来以后,便开始了只有两个人的宴会。 夜深了—— 优姬一个人在说着,千千石只是应和着,优姬给他斟酒便一杯一杯地喝着,听着那声音的响动。 战时苦于物资筹措的内地的情景,宪兵队的傲慢,骨瘦如柴的孩子们那可怜的样子,满大街那战意高扬的标语……从优姬的话语中,清清楚楚地浸满了对战争的厌恶。 随着醉意的加深,说起在大本营内只能唱批准了的歌这个话题,也不去掩饰口吻中那痛苦之色了。 “明明战争快点儿结束就好了。已经受够了呀,这种痛苦的事。大家都脱了好几层皮,献上了所有的东西,还有重要的人被夺去了……战斗这玩意,究竟谁能有得啊?” “……不知道啊,将战争变为必要之物的人们大概能有所得吧。” “什么呀那是,那不是只有一小撮么,是那些人不好吗?” 千千石沉默地自斟自饮着,优姬直勾勾地看着他。 “……谁不好、谁好,不能用这样的二元论去评论中央海战争。如果要说是战争原因的坏人的话,那应该是佩尔雷吧。从那家伙将雷瓦姆的利益强加于人的时候起,天上就开始了卧薪尝胆。” 佩尔雷,那是距离现在大概一百年以前率领着舰队飞过大瀑布,用大炮威胁着当时天上幕府结下不平等条约的雷瓦姆将军。 “是佩尔雷啊,那是历史上的人物啊,这样啊,佩尔雷不好啊。” “别当真啊,开玩笑的。” “诶,刚刚那是开玩笑?” “即使去探求战争的原因,那也只能成为笑话。” “是这样的吗?” 一边斟着酒,千千石思考了片刻,罕见地变得饶舌起来。 “原因太多了。对其他民族的无知和蔑视、帝国主义、伴随着科学技术发展的大量破坏兵器的登场、伴随着产业发达而生的飞机和战舰、战车的大量生产……尤其是飞机的发达,让对于邻国的攻击变得容易了。攻击力一旦超越了防御力,就容易引发战争了。在这个时代具备了各种各样的条件,战争便理所当然地引起了。因此,也没有办法说是谁错,只能说因为时代的要求才发生了战争。作为这个星球上人类史进步中的一个过程,雷瓦姆便希求与天上决战。原因,也只能这么说了。” hmm,鼻中发出了赞同的声音,稍稍考虑了片刻,优姬很愉快地说道。 “……小武,你变了呢。过去你只想着自己,现在怎么说呢……好像能看见更大的事情了。” “……是吗?我自己都没有感觉。” “不知不觉,就成长大了呢。” 优姬微笑着。千千石绷起脸,想要掩饰住自己的害羞。 “从波佐见嘴里却总是说着‘你个小鬼,你个小鬼’什么的……” “……波佐见先生,是个好人呢。我明明拜托他那么任性的愿望,他却全然没有生气,后来还这么做了……确实是好人呢。” “我可是被他打得个七零八落啊,那样的要再是好人,让我情何以堪?” 啊哈哈,优姬轻轻地笑了,然后托着腮,从正面定睛看着千千石。 “我讨厌战争呢,早就希望……能快点结束了。” “……是啊,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能亲手去终结,不能总是持续着这种愚蠢的战斗。” 千千石好像自言自语似的那么说着。 优姬好像很担心地,声音中饱含着忧郁。 “那个,小武,不要勉强啊。我不想你死啊,可千万别死啊……” 终章 在秋雨停歇,高高的卷积云开始在天空中游弋的时候,淡岛的大刀洗飞机场伫立着一个清秀的女性。 她身着水色的衬衫和白色的裙子,还戴着草帽。身材高挑,相貌端庄,这正是水守美空,也就是吉冈优姬。 优姬一动不动地在跑道上伫立着,凝视着眼前的大刀洗湾。 已经是十月了。 自从中央海战争突然迎来休战,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在优姬旁边的是帝军侦察机“彩风”,那机种与曾几何时在托雷巴斯环礁和千千石一起游览飞行的那架相同。 不一会儿,与她碰头的飞行员大踏步地走上前来。 那是身着帝政天上海军军服的波佐见真一。优姬注意到了波佐见,急忙低下头,行了个礼。 “久疏问候了,波佐见中尉。” 波佐见也敬了礼,然后回应道。 “我才是,久疏问候了。” 优姬抬起了脸,然后,一直盯着波佐见。 “来麻烦波佐见先生,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呢。” 波佐见表情不动,只是有些粗鲁地断言。 “不不,千千石也一定会高兴的。” “……是那样吗,总感觉那个人……反而会讨厌呢。” “不是那样的,其他的飞行员们也会高兴的,大家都很喜欢水守大人呢。” “那样啊……要是那样就好了。” “我们去吧。千千石他现在一定伸长了脖子在等着水守大人呢。” 被这么催促着,搭着他的手,优姬乘入了彩风的后座。整备员过来了,递给了优姬一束花。 在前座的波佐见让螺旋桨轰鸣起来,彩风缓缓地进入了滑行。 波佐见和优姬飞到了那没有敌人也没有同伴的天空。 那是湛蓝的午后秋空。 在高度三千五百米,波佐见转入了巡航。 从这里向下看,淡岛至今仍然保留着那次海战的余韵。 被烧毁的街道,损坏殆尽的炮台群,地上所有的设施已经损坏,现在已经成为空地的过去的大刀洗要塞。 现在在大刀洗湾上,仍然放置着烧焦而搁浅的敌我双方的船。虽然遗体不分敌我地尽可能进行回收并土葬,一定还有数万残骸沉入了湾底吧。 优姬十分痛苦地低下了睫毛,俯瞰着面目全非的大刀洗。 在三个月前还与千千石共同度过的那个旅馆也被烧毁了。很多人都因为飞机的轰炸以及舰炮射击而牺牲了。由于像这样残酷的死者实在太多,感觉都已经麻木了。 然而,一切都结束了。 她刻骨铭心地感到,现在平稳的每一天无比难得。在大刀洗的城市中,已经有了为了复兴而在努力的人们的身影了。 不久,淡岛的景观也沉到了水平线远方的下面。 波佐见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淡然地向着目标海域飞翔着。 越过了好几个云峰,不久传声器中就传来了波佐见的声音。 “就在这附近了。” 优姬眺望着眼下的光景。 神色的海洋风平浪静。 那是反射着澄澈的阳光显出银斑,平淡无奇的大海。 “就是在这里……小武他……” 拉上了敌将巴尔德司令长官为垫背千千石沉入了这片海域中。 “……” 优姬默默地盯着永无归日之人的摇篮。一群白色的鸟,从优姬的脚下飞过了。 “……反正我早就想到,他不会遵守约定的。” 她对着闪闪发光的大海说道。 “……真的,没有遵守呢。” 击落了海猫一定会回来。千千石那天,对优姬这样起誓道。 “反正他,压根就没有记得那约定吧。他总是这样,从来就没有把我当回事过。” 她的牢骚,零零散散地向大海撒去。 “就想着天空天空的,傻呀他。” 一滴眼泪也洒了下去。 优姬猛地抓起传声管,对前座的波佐见说道。 “波佐见先生,请听着我发牢骚!” 她那么一说,就从传声管中传来了回音。 “请吧,不要客气。” 优姬一边俯瞰着海洋,一边源源不断地发起了牢骚。 一直都是千千石的坏话。小时候进入预科,成为飞行员,然后在奔赴各种战场……她追逐着千千石的一生,对他的行为一个接一个地进行批判,时而奚落,时而嘲笑,时而大骂。 波佐见很有耐心地听着她的牢骚。听起来也没什么意思,但在云鹤诀别之际,千千石拜托他“请听优姬的牢骚”。那时的千千石,说不定已经预见到了这种情况吧。 “……真是的,小武呀,最差劲了吧?” “那性格还真是复杂呀。” “真的……哈,真的……太差劲了呀……” 优姬那么说着,这次沉默了下来,盯着大海看了许久。 波佐见也无言地在该海域盘旋着。在这片海域,两个月前,千千石与海猫展开了气壮山河的一对一单挑。 “波佐见先生。” 又一次,优姬突然对他说道。 “是。” “……小武……小武他的死……有什么意义吗?” “……” “在那场战争中死去,一定有着某种意义吧。” 从传声管中传来的优姬的感情,十分真挚。 因此波佐见也真诚地回答。 “意义,大概会有之后的人们提出来吧。” “……” “战死的人们,并不会寻求意义什么的,而只是想着保护身边的人们,只是在拒绝着子子孙孙被称为猴子不断被践踏。为了天人作为人类而生存下去的未来,是有着赌上性命而战的必要的。我是这么想的。” “……” “究竟是被国家洗脑至死战斗的、可悲的被害者,还是为了保护重要的人们,为了让子子孙孙被当成人来对待赌上性命战斗的伟大战士,这将由此后仍然活在这世上的我们来决定,那是因为他们的牺牲才得以生存的我们的工作。” “……” “我是个人,是踏着他们的尸体而活下来的人,所以会向后世传颂他们的故事。我会将亲眼所见的云鹤的战斗、音无航空队的战斗不断传颂下去。希望这能与有朝一日孩子们的勇气紧密相连,希望能与百年后、二百年后的天人的勇气和希望紧密相连。” “……” “……我的任务就只是那样。我相信我这样做,会和死去的同伴以及这个国家的未来有所联结。” “……是啊……那样也好。是的,绝对,我想小武也会高兴的。” 优姬将目光送向了海洋。 过去分为敌我进行战斗的人们,就在这同一个大海安息了。 他们都是在这个时代勇往直前,坚毅而勇猛的两个国家的战士们。 ——是他们,让我们得以继续生存。 波佐见的话语,在优姬的内心响起。 ——跨过双亲、祖父母以及在此之前的先人们的尸体,而站在了这里。 我们无心走过的道路的下方,正埋着先人们所流的血、汗和泪,以及他们的骨和肉。回头看看历史,便能明白我们是在先人所筑起的坚实根基上得以生存的。 得以生存的人们,一定会在那宝贵的根基上,继续添砖加瓦吧。但愿此后的孩子们能够安心地在这条道路上走下去。经过很长的时间,经过很多次世代交替,一个个的小石头都会被积累起来。先人所 筑起的根基将不会崩塌,变得愈发稳重、宝贵而有耐性。 ——那个根基,会一直持续到未来。 优姬悄悄地用手摸了摸肚子。 千千石交给她的新生命,正在孕育着。最近,越来越多地感觉到他的吐息了。 ——如果这孩子呱呱坠地,长成了大人,如果到那时遇到了什么挫折。 ——那么,只需要回头看看此前的道路就好。 那孩子,一定会知道吧。 自己所走的这条道路的伟大。 在那踏过的大地上,充满了先人们宝贵愿望。 无论是什么样的困难,何等程度的绝望挡在面前。 自己的脚下,都是如此坚实。 如此宝贵。 ——那一定会激发起勇气来。 孩子们一定会再次向前迈进吧,无论是什么样的困难都能迎头面对吧,为了向接下来的孩子们再次传承过去人们的祈愿。 ——所谓活下去,一定就是这样。 优姬抓起了传声管。 “波佐见先生。” “是。” “螺旋桨,现在能停下来吗?” “只有一会儿的话,没有问题的。” 被那样请求道,波佐见便停下了螺旋桨。 彩风缓缓地张开机翼,在天空中滑行着。 优姬打开挡风,将身子探了出去。 天空格外澄澈。那正是千千石所爱的,自由而雄壮的天空。 她投出了花束。红通通的花瓣,在秋空中飘散着。 “小武。” 优姬伸了伸背。 她将千千石飞行的天空和海的气味,深深地吸了一口,填满了胸中。 她闭上了眼睛。 她将手放在了肚子上,在心中,叫着自己深爱的人。 ——小武。 ——今后,我会好好养育你给予的生命的。 ——我会告诉那孩子的,告诉他你是多么帅气。 ——是多么温柔,多么坚强,多么凛然。 ——那样,这孩子也会给他的孩子传达这一点,而他的孩子也会再次给后面的人传达。 ——小武,你会一直那么帅气下去的。 ——而大家一定会对你说声谢谢的。 ——所以,安息吧。 ——还有,既然好不容易到了这里。 ——我来为你唱你最喜欢的歌吧。 优姬睁开了眼睛。 她想,在那湛蓝的天空和大海无限延伸的某处,千千石一定在微笑着吧。 她挺直了背,深深地吸了一口清爽的空气。 对着随着时光流逝而消失在彼方的,她深爱的人。 对着坚强而勇猛的天空的战士们。 不分敌我,对着在这大海中安息的所有战士们。 ——我不会忘记的哟。 来唱起那首歌吧。 ——谢谢你,小武。 对着天空,传达而去。 每当我飞上天空 对你所在的大海 问海鸥你身在何方 穿过多少云峰 发现了你的船只 正悄悄地休憩在帆影之中 仅看到背部 不吐只言片语 因为得到的也只有冷淡的回答 你眼中的只有水平线 以及没有尽头的天空 仅将祈祷 传达给你 我爱你 我爱你 直到永远 我爱你 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