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烘焙坊》 open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tsengwoody 录入:zbszsr ※ 这个城市位在首都高速公路和二四六国道交界处,夜晚总是亮著幽暗的微光。也许是照亮首都高速公路的街灯,星星点点地洒落整个街道,稀释了黑夜的浓稠。世田谷大道和面向二四六国道的车站前,深夜营业的速食店、居酒屋、咖啡店、书店和超市毗连,店内的灯光泄在街道上。整个街道聚集了无数灯光,来往的车辆宛如辛勤的蜜蜂,不停地带来车头灯和车尾灯的灯光。 这个街道有很多照亮夜晚的因子,宛如一个不夜城,但这些灯光完全不包含任何煽情的色彩,就连大楼的霓虹灯,也不是为了刺激人类的欲望。虽然成功吸引了行人的目光,却随处可以感受到健康和安心,反而消除了人类赤裸裸的欲望,犹如正在打呵欠的猫,悠闲而充满佣懒的情怀。 那家面包坊孤零零地矗立在距离车站有一小段距离的住宅区前。 店门口的淡乳白色看板上写著「bongerie kurebayashi」,法文就是「暮林烘焙坊」的意思。这家面包坊在半个月前开张,营业时间为晚上十一点到凌晨五点,是一家只在深夜营业的面包坊。 店内灯光柔和,如同众光灯的光粒洒落在黑色画纸上。大部分客人并不是被灯光吸引而注意到这家店,而是为面包的香气驻足。宁静的夜晚,微甜的面粉和砂糖,以及奶油烤焦的香气飘散在店门外。 跟随香气走进店内,琳琅满目的面包映入眼帘。入口旁的货架上放著三款不同的法国面包,法式魔杖面包(baguette)、巴塔面包(batard)和细绳面包(ficelle),每个都烤成完美的榛色,刀纹裂口也很漂亮。旁边放著各种裸麦面包和吐司,切割整齐的剖面都细腻而光滑。左侧货架上一整排的甜面包、花式面包和糕点,成为这些简单面包中的点缀。红豆面包、菠萝面包、肉桂卷、火腿鸡蛋三明治、鲑鱼三明治、咖哩面包、黑樱桃丹麦面包、香桃布里欧修面包、桔香面包、杏仁牛角面包、覆盆子丹麦面包等等,这些色彩缤纷的面包震慑了走向收银台的客人。 面包坊内有两名店员。其中一人穿著白色厨师服,年约三十过半,留著淡淡胡碴的他,戴著一副无框眼镜。他个子很高,但有点驼背,嘴角微微上扬,或许是因为这个关系,浑身散发出柔和的气氛。 他站在收银台前,主要负责接待客人,所有客人几乎都是他在招呼。面包坊的客人虽然不多,但不至于门可罗雀,来店里买过面包的客人都会再度造访。或许是因为面包坊营业时间的关系,偶尔会有醉客或闹事者上门,胡子眼镜男总是不慌不忙,面带笑容地向他们打招呼。他的举止泰然自若,显然曾经经历过大风大浪。当然,虽然外表看起来如此,搞不好他只是迟钝而已。 另一名店员是身穿墨色厨师装的年轻男人,这身打扮似乎经过刻意的设计。他面无表情,但五官俊俏有型。身体的线条很细,皮肤好像女人般光滑。他不时不费吹灰之力地拿起好几袋面粉或大锅子,一派轻松地在厨房内走来走去。细腻纤瘦的手轻松地揉著面团,面团发酵完成后,接二连三地做成面包的形状。就连把手伸向高温的烤箱时,他也是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他是一个很有个性的男子,无论哪一瞬间的动作,都可以构成一幅画,有好几个客人一次又一次上门,就是为了看他一眼。 所以,暮林面包坊刚开张不久,生意就小有起色。面包坊老板——胡子眼镜男每次计算营业额,都忍不住眉开眼笑。照这样下去,生意很快就会步上轨道。 黑厨师衣男每次听眼镜男报告营业额时,都忍不住皱起眉头。 「差远了。这点营业额还差太远了,我的面包可不只这样而已,还要继续扩大销售管道,继续开第二家、第三家店,要让更多人更常吃我做的面包——」 他很有自信。胡子眼镜男每次听了,都笑著回答说: 「——对啊。」 不知道是黑厨师衣男的天性使然还是他心里真的这么想,他说话时,总是不时提到世界规模。 「要让全世界的人都吃到好吃的面包。」 在空气中还略带著寒意的愚人节夜晚,标榜向全世界提供好吃面包的暮林面包坊,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那天,胡子眼镜男和黑厨师衣男像往常一样,在傍晚时分别来到面包坊时,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也没有任何不祥的预感,只是淡然地做各自的工作。在营业时间的晚上十一点整,像往常一样开了店。才刚开门,状况就发生了。 「——打扰一下。」 门用力打开,一个满脸不悦的少女冲了进来。白胡子眼镜男事后回想,觉得当时的她宛如春天的一场风暴。 「请问这里有名叫暮林美和子的人吗?」 看起来还是高中生的她穿著制服。白胡子眼镜男心想,这么晚穿著制服在外面闲逛,恐怕会被警察关切,但还是回答说: 「暮林美和子是我太太。」 白胡子眼镜男,也就是暮林阳介站在收银台前回答。她瞪著暮林,微微偏著头。 「……暮林美和子的丈夫不是被公司派到国外……?」 黑色厨师衣男,也就是柳弘基回答了她的疑问。他正好从厨房端著刚烤好的面包走出来,好奇地看著少女开口说: 「那是以前的事,他现在是我徒弟,也是这家店的老板兼面包学徒。」 听到弘基的回答,女高中生露出一丝困惑的表情。她皱著眉头,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嘀咕了一句:「怎么会这样。」看到她的反应,暮林和弘基互看了一眼,用眼神交谈,真搞不懂是怎么一回事。 女高中生想了一下,突然下了决心,踩著木地板,走到暮林面前,把肩上的行李袋重重地放在收银台上。 「很高兴认识你,我叫筱崎希实。」 希实板著脸自我介绍后,暮林投以微笑。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我叫暮林阳介,是美和子的丈夫。」 听到暮林的自我介绍,希实脸上露出更加不悦的表情。暮林觉得这个年纪的女孩真喜欢生气。 「……暮林先生,你太太没有告诉你什么吗?」 「告诉我什么?」 「比方说,有没有提过我的名字之类的。」 「筱崎希实吗?」 「对,她没有告诉过你吗?」 暮林抱起双臂看著半空,似乎在努力思考,但什么都想不起来,随即露出笑容回答: 「……我不记得她说过什么。你的年纪看起来也不像是美和子……的朋友?」 希实听了,露出挑衅的眼神,唐突地说: 「我是暮林美和子的妹妹。」 「什么?」 「我是她妹妹,同父异母的妹妹。」 这个消息太震撼了,暮林和弘基都张大了嘴巴。 「……妹妹?」 「同父异母……?」 两个人都结巴起来,希实叽哩呱啦地继续往下说: 「因为各种复杂的原因,我要来这里暂住一段日子。很抱歉,这么晚上门打扰,我可不可以和我姊姊见面?」 面包坊开张半个月,筱崎希实成为闯入平静的暮林面包坊内的第一个不安因素。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tsengwoody 录入:zbszsr ※ 这个城市位在首都高速公路和二四六国道交界处,夜晚总是亮著幽暗的微光。也许是照亮首都高速公路的街灯,星星点点地洒落整个街道,稀释了黑夜的浓稠。世田谷大道和面向二四六国道的车站前,深夜营业的速食店、居酒屋、咖啡店、书店和超市毗连,店内的灯光泄在街道上。整个街道聚集了无数灯光,来往的车辆宛如辛勤的蜜蜂,不停地带来车头灯和车尾灯的灯光。 这个街道有很多照亮夜晚的因子,宛如一个不夜城,但这些灯光完全不包含任何煽情的色彩,就连大楼的霓虹灯,也不是为了刺激人类的欲望。虽然成功吸引了行人的目光,却随处可以感受到健康和安心,反而消除了人类赤裸裸的欲望,犹如正在打呵欠的猫,悠闲而充满佣懒的情怀。 那家面包坊孤零零地矗立在距离车站有一小段距离的住宅区前。 店门口的淡乳白色看板上写著「bongerie kurebayashi」,法文就是「暮林烘焙坊」的意思。这家面包坊在半个月前开张,营业时间为晚上十一点到凌晨五点,是一家只在深夜营业的面包坊。 店内灯光柔和,如同众光灯的光粒洒落在黑色画纸上。大部分客人并不是被灯光吸引而注意到这家店,而是为面包的香气驻足。宁静的夜晚,微甜的面粉和砂糖,以及奶油烤焦的香气飘散在店门外。 跟随香气走进店内,琳琅满目的面包映入眼帘。入口旁的货架上放著三款不同的法国面包,法式魔杖面包(baguette)、巴塔面包(batard)和细绳面包(ficelle),每个都烤成完美的榛色,刀纹裂口也很漂亮。旁边放著各种裸麦面包和吐司,切割整齐的剖面都细腻而光滑。左侧货架上一整排的甜面包、花式面包和糕点,成为这些简单面包中的点缀。红豆面包、菠萝面包、肉桂卷、火腿鸡蛋三明治、鲑鱼三明治、咖哩面包、黑樱桃丹麦面包、香桃布里欧修面包、桔香面包、杏仁牛角面包、覆盆子丹麦面包等等,这些色彩缤纷的面包震慑了走向收银台的客人。 面包坊内有两名店员。其中一人穿著白色厨师服,年约三十过半,留著淡淡胡碴的他,戴著一副无框眼镜。他个子很高,但有点驼背,嘴角微微上扬,或许是因为这个关系,浑身散发出柔和的气氛。 他站在收银台前,主要负责接待客人,所有客人几乎都是他在招呼。面包坊的客人虽然不多,但不至于门可罗雀,来店里买过面包的客人都会再度造访。或许是因为面包坊营业时间的关系,偶尔会有醉客或闹事者上门,胡子眼镜男总是不慌不忙,面带笑容地向他们打招呼。他的举止泰然自若,显然曾经经历过大风大浪。当然,虽然外表看起来如此,搞不好他只是迟钝而已。 另一名店员是身穿墨色厨师装的年轻男人,这身打扮似乎经过刻意的设计。他面无表情,但五官俊俏有型。身体的线条很细,皮肤好像女人般光滑。他不时不费吹灰之力地拿起好几袋面粉或大锅子,一派轻松地在厨房内走来走去。细腻纤瘦的手轻松地揉著面团,面团发酵完成后,接二连三地做成面包的形状。就连把手伸向高温的烤箱时,他也是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他是一个很有个性的男子,无论哪一瞬间的动作,都可以构成一幅画,有好几个客人一次又一次上门,就是为了看他一眼。 所以,暮林面包坊刚开张不久,生意就小有起色。面包坊老板——胡子眼镜男每次计算营业额,都忍不住眉开眼笑。照这样下去,生意很快就会步上轨道。 黑厨师衣男每次听眼镜男报告营业额时,都忍不住皱起眉头。 「差远了。这点营业额还差太远了,我的面包可不只这样而已,还要继续扩大销售管道,继续开第二家、第三家店,要让更多人更常吃我做的面包——」 他很有自信。胡子眼镜男每次听了,都笑著回答说: 「——对啊。」 不知道是黑厨师衣男的天性使然还是他心里真的这么想,他说话时,总是不时提到世界规模。 「要让全世界的人都吃到好吃的面包。」 在空气中还略带著寒意的愚人节夜晚,标榜向全世界提供好吃面包的暮林面包坊,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那天,胡子眼镜男和黑厨师衣男像往常一样,在傍晚时分别来到面包坊时,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也没有任何不祥的预感,只是淡然地做各自的工作。在营业时间的晚上十一点整,像往常一样开了店。才刚开门,状况就发生了。 「——打扰一下。」 门用力打开,一个满脸不悦的少女冲了进来。白胡子眼镜男事后回想,觉得当时的她宛如春天的一场风暴。 「请问这里有名叫暮林美和子的人吗?」 看起来还是高中生的她穿著制服。白胡子眼镜男心想,这么晚穿著制服在外面闲逛,恐怕会被警察关切,但还是回答说: 「暮林美和子是我太太。」 白胡子眼镜男,也就是暮林阳介站在收银台前回答。她瞪著暮林,微微偏著头。 「……暮林美和子的丈夫不是被公司派到国外……?」 黑色厨师衣男,也就是柳弘基回答了她的疑问。他正好从厨房端著刚烤好的面包走出来,好奇地看著少女开口说: 「那是以前的事,他现在是我徒弟,也是这家店的老板兼面包学徒。」 听到弘基的回答,女高中生露出一丝困惑的表情。她皱著眉头,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嘀咕了一句:「怎么会这样。」看到她的反应,暮林和弘基互看了一眼,用眼神交谈,真搞不懂是怎么一回事。 女高中生想了一下,突然下了决心,踩著木地板,走到暮林面前,把肩上的行李袋重重地放在收银台上。 「很高兴认识你,我叫筱崎希实。」 希实板著脸自我介绍后,暮林投以微笑。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我叫暮林阳介,是美和子的丈夫。」 听到暮林的自我介绍,希实脸上露出更加不悦的表情。暮林觉得这个年纪的女孩真喜欢生气。 「……暮林先生,你太太没有告诉你什么吗?」 「告诉我什么?」 「比方说,有没有提过我的名字之类的。」 「筱崎希实吗?」 「对,她没有告诉过你吗?」 暮林抱起双臂看著半空,似乎在努力思考,但什么都想不起来,随即露出笑容回答: 「……我不记得她说过什么。你的年纪看起来也不像是美和子……的朋友?」 希实听了,露出挑衅的眼神,唐突地说: 「我是暮林美和子的妹妹。」 「什么?」 「我是她妹妹,同父异母的妹妹。」 这个消息太震撼了,暮林和弘基都张大了嘴巴。 「……妹妹?」 「同父异母……?」 两个人都结巴起来,希实叽哩呱啦地继续往下说: 「因为各种复杂的原因,我要来这里暂住一段日子。很抱歉,这么晚上门打扰,我可不可以和我姊姊见面?」 面包坊开张半个月,筱崎希实成为闯入平静的暮林面包坊内的第一个不安因素。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tsengwoody 录入:zbszsr ※ 这个城市位在首都高速公路和二四六国道交界处,夜晚总是亮著幽暗的微光。也许是照亮首都高速公路的街灯,星星点点地洒落整个街道,稀释了黑夜的浓稠。世田谷大道和面向二四六国道的车站前,深夜营业的速食店、居酒屋、咖啡店、书店和超市毗连,店内的灯光泄在街道上。整个街道聚集了无数灯光,来往的车辆宛如辛勤的蜜蜂,不停地带来车头灯和车尾灯的灯光。 这个街道有很多照亮夜晚的因子,宛如一个不夜城,但这些灯光完全不包含任何煽情的色彩,就连大楼的霓虹灯,也不是为了刺激人类的欲望。虽然成功吸引了行人的目光,却随处可以感受到健康和安心,反而消除了人类赤裸裸的欲望,犹如正在打呵欠的猫,悠闲而充满佣懒的情怀。 那家面包坊孤零零地矗立在距离车站有一小段距离的住宅区前。 店门口的淡乳白色看板上写著「bongerie kurebayashi」,法文就是「暮林烘焙坊」的意思。这家面包坊在半个月前开张,营业时间为晚上十一点到凌晨五点,是一家只在深夜营业的面包坊。 店内灯光柔和,如同众光灯的光粒洒落在黑色画纸上。大部分客人并不是被灯光吸引而注意到这家店,而是为面包的香气驻足。宁静的夜晚,微甜的面粉和砂糖,以及奶油烤焦的香气飘散在店门外。 跟随香气走进店内,琳琅满目的面包映入眼帘。入口旁的货架上放著三款不同的法国面包,法式魔杖面包(baguette)、巴塔面包(batard)和细绳面包(ficelle),每个都烤成完美的榛色,刀纹裂口也很漂亮。旁边放著各种裸麦面包和吐司,切割整齐的剖面都细腻而光滑。左侧货架上一整排的甜面包、花式面包和糕点,成为这些简单面包中的点缀。红豆面包、菠萝面包、肉桂卷、火腿鸡蛋三明治、鲑鱼三明治、咖哩面包、黑樱桃丹麦面包、香桃布里欧修面包、桔香面包、杏仁牛角面包、覆盆子丹麦面包等等,这些色彩缤纷的面包震慑了走向收银台的客人。 面包坊内有两名店员。其中一人穿著白色厨师服,年约三十过半,留著淡淡胡碴的他,戴著一副无框眼镜。他个子很高,但有点驼背,嘴角微微上扬,或许是因为这个关系,浑身散发出柔和的气氛。 他站在收银台前,主要负责接待客人,所有客人几乎都是他在招呼。面包坊的客人虽然不多,但不至于门可罗雀,来店里买过面包的客人都会再度造访。或许是因为面包坊营业时间的关系,偶尔会有醉客或闹事者上门,胡子眼镜男总是不慌不忙,面带笑容地向他们打招呼。他的举止泰然自若,显然曾经经历过大风大浪。当然,虽然外表看起来如此,搞不好他只是迟钝而已。 另一名店员是身穿墨色厨师装的年轻男人,这身打扮似乎经过刻意的设计。他面无表情,但五官俊俏有型。身体的线条很细,皮肤好像女人般光滑。他不时不费吹灰之力地拿起好几袋面粉或大锅子,一派轻松地在厨房内走来走去。细腻纤瘦的手轻松地揉著面团,面团发酵完成后,接二连三地做成面包的形状。就连把手伸向高温的烤箱时,他也是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他是一个很有个性的男子,无论哪一瞬间的动作,都可以构成一幅画,有好几个客人一次又一次上门,就是为了看他一眼。 所以,暮林面包坊刚开张不久,生意就小有起色。面包坊老板——胡子眼镜男每次计算营业额,都忍不住眉开眼笑。照这样下去,生意很快就会步上轨道。 黑厨师衣男每次听眼镜男报告营业额时,都忍不住皱起眉头。 「差远了。这点营业额还差太远了,我的面包可不只这样而已,还要继续扩大销售管道,继续开第二家、第三家店,要让更多人更常吃我做的面包——」 他很有自信。胡子眼镜男每次听了,都笑著回答说: 「——对啊。」 不知道是黑厨师衣男的天性使然还是他心里真的这么想,他说话时,总是不时提到世界规模。 「要让全世界的人都吃到好吃的面包。」 在空气中还略带著寒意的愚人节夜晚,标榜向全世界提供好吃面包的暮林面包坊,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那天,胡子眼镜男和黑厨师衣男像往常一样,在傍晚时分别来到面包坊时,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也没有任何不祥的预感,只是淡然地做各自的工作。在营业时间的晚上十一点整,像往常一样开了店。才刚开门,状况就发生了。 「——打扰一下。」 门用力打开,一个满脸不悦的少女冲了进来。白胡子眼镜男事后回想,觉得当时的她宛如春天的一场风暴。 「请问这里有名叫暮林美和子的人吗?」 看起来还是高中生的她穿著制服。白胡子眼镜男心想,这么晚穿著制服在外面闲逛,恐怕会被警察关切,但还是回答说: 「暮林美和子是我太太。」 白胡子眼镜男,也就是暮林阳介站在收银台前回答。她瞪著暮林,微微偏著头。 「……暮林美和子的丈夫不是被公司派到国外……?」 黑色厨师衣男,也就是柳弘基回答了她的疑问。他正好从厨房端著刚烤好的面包走出来,好奇地看著少女开口说: 「那是以前的事,他现在是我徒弟,也是这家店的老板兼面包学徒。」 听到弘基的回答,女高中生露出一丝困惑的表情。她皱著眉头,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嘀咕了一句:「怎么会这样。」看到她的反应,暮林和弘基互看了一眼,用眼神交谈,真搞不懂是怎么一回事。 女高中生想了一下,突然下了决心,踩著木地板,走到暮林面前,把肩上的行李袋重重地放在收银台上。 「很高兴认识你,我叫筱崎希实。」 希实板著脸自我介绍后,暮林投以微笑。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我叫暮林阳介,是美和子的丈夫。」 听到暮林的自我介绍,希实脸上露出更加不悦的表情。暮林觉得这个年纪的女孩真喜欢生气。 「……暮林先生,你太太没有告诉你什么吗?」 「告诉我什么?」 「比方说,有没有提过我的名字之类的。」 「筱崎希实吗?」 「对,她没有告诉过你吗?」 暮林抱起双臂看著半空,似乎在努力思考,但什么都想不起来,随即露出笑容回答: 「……我不记得她说过什么。你的年纪看起来也不像是美和子……的朋友?」 希实听了,露出挑衅的眼神,唐突地说: 「我是暮林美和子的妹妹。」 「什么?」 「我是她妹妹,同父异母的妹妹。」 这个消息太震撼了,暮林和弘基都张大了嘴巴。 「……妹妹?」 「同父异母……?」 两个人都结巴起来,希实叽哩呱啦地继续往下说: 「因为各种复杂的原因,我要来这里暂住一段日子。很抱歉,这么晚上门打扰,我可不可以和我姊姊见面?」 面包坊开张半个月,筱崎希实成为闯入平静的暮林面包坊内的第一个不安因素。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tsengwoody 录入:zbszsr ※ 这个城市位在首都高速公路和二四六国道交界处,夜晚总是亮著幽暗的微光。也许是照亮首都高速公路的街灯,星星点点地洒落整个街道,稀释了黑夜的浓稠。世田谷大道和面向二四六国道的车站前,深夜营业的速食店、居酒屋、咖啡店、书店和超市毗连,店内的灯光泄在街道上。整个街道聚集了无数灯光,来往的车辆宛如辛勤的蜜蜂,不停地带来车头灯和车尾灯的灯光。 这个街道有很多照亮夜晚的因子,宛如一个不夜城,但这些灯光完全不包含任何煽情的色彩,就连大楼的霓虹灯,也不是为了刺激人类的欲望。虽然成功吸引了行人的目光,却随处可以感受到健康和安心,反而消除了人类赤裸裸的欲望,犹如正在打呵欠的猫,悠闲而充满佣懒的情怀。 那家面包坊孤零零地矗立在距离车站有一小段距离的住宅区前。 店门口的淡乳白色看板上写著「bongerie kurebayashi」,法文就是「暮林烘焙坊」的意思。这家面包坊在半个月前开张,营业时间为晚上十一点到凌晨五点,是一家只在深夜营业的面包坊。 店内灯光柔和,如同众光灯的光粒洒落在黑色画纸上。大部分客人并不是被灯光吸引而注意到这家店,而是为面包的香气驻足。宁静的夜晚,微甜的面粉和砂糖,以及奶油烤焦的香气飘散在店门外。 跟随香气走进店内,琳琅满目的面包映入眼帘。入口旁的货架上放著三款不同的法国面包,法式魔杖面包(baguette)、巴塔面包(batard)和细绳面包(ficelle),每个都烤成完美的榛色,刀纹裂口也很漂亮。旁边放著各种裸麦面包和吐司,切割整齐的剖面都细腻而光滑。左侧货架上一整排的甜面包、花式面包和糕点,成为这些简单面包中的点缀。红豆面包、菠萝面包、肉桂卷、火腿鸡蛋三明治、鲑鱼三明治、咖哩面包、黑樱桃丹麦面包、香桃布里欧修面包、桔香面包、杏仁牛角面包、覆盆子丹麦面包等等,这些色彩缤纷的面包震慑了走向收银台的客人。 面包坊内有两名店员。其中一人穿著白色厨师服,年约三十过半,留著淡淡胡碴的他,戴著一副无框眼镜。他个子很高,但有点驼背,嘴角微微上扬,或许是因为这个关系,浑身散发出柔和的气氛。 他站在收银台前,主要负责接待客人,所有客人几乎都是他在招呼。面包坊的客人虽然不多,但不至于门可罗雀,来店里买过面包的客人都会再度造访。或许是因为面包坊营业时间的关系,偶尔会有醉客或闹事者上门,胡子眼镜男总是不慌不忙,面带笑容地向他们打招呼。他的举止泰然自若,显然曾经经历过大风大浪。当然,虽然外表看起来如此,搞不好他只是迟钝而已。 另一名店员是身穿墨色厨师装的年轻男人,这身打扮似乎经过刻意的设计。他面无表情,但五官俊俏有型。身体的线条很细,皮肤好像女人般光滑。他不时不费吹灰之力地拿起好几袋面粉或大锅子,一派轻松地在厨房内走来走去。细腻纤瘦的手轻松地揉著面团,面团发酵完成后,接二连三地做成面包的形状。就连把手伸向高温的烤箱时,他也是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他是一个很有个性的男子,无论哪一瞬间的动作,都可以构成一幅画,有好几个客人一次又一次上门,就是为了看他一眼。 所以,暮林面包坊刚开张不久,生意就小有起色。面包坊老板——胡子眼镜男每次计算营业额,都忍不住眉开眼笑。照这样下去,生意很快就会步上轨道。 黑厨师衣男每次听眼镜男报告营业额时,都忍不住皱起眉头。 「差远了。这点营业额还差太远了,我的面包可不只这样而已,还要继续扩大销售管道,继续开第二家、第三家店,要让更多人更常吃我做的面包——」 他很有自信。胡子眼镜男每次听了,都笑著回答说: 「——对啊。」 不知道是黑厨师衣男的天性使然还是他心里真的这么想,他说话时,总是不时提到世界规模。 「要让全世界的人都吃到好吃的面包。」 在空气中还略带著寒意的愚人节夜晚,标榜向全世界提供好吃面包的暮林面包坊,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那天,胡子眼镜男和黑厨师衣男像往常一样,在傍晚时分别来到面包坊时,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也没有任何不祥的预感,只是淡然地做各自的工作。在营业时间的晚上十一点整,像往常一样开了店。才刚开门,状况就发生了。 「——打扰一下。」 门用力打开,一个满脸不悦的少女冲了进来。白胡子眼镜男事后回想,觉得当时的她宛如春天的一场风暴。 「请问这里有名叫暮林美和子的人吗?」 看起来还是高中生的她穿著制服。白胡子眼镜男心想,这么晚穿著制服在外面闲逛,恐怕会被警察关切,但还是回答说: 「暮林美和子是我太太。」 白胡子眼镜男,也就是暮林阳介站在收银台前回答。她瞪著暮林,微微偏著头。 「……暮林美和子的丈夫不是被公司派到国外……?」 黑色厨师衣男,也就是柳弘基回答了她的疑问。他正好从厨房端著刚烤好的面包走出来,好奇地看著少女开口说: 「那是以前的事,他现在是我徒弟,也是这家店的老板兼面包学徒。」 听到弘基的回答,女高中生露出一丝困惑的表情。她皱著眉头,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嘀咕了一句:「怎么会这样。」看到她的反应,暮林和弘基互看了一眼,用眼神交谈,真搞不懂是怎么一回事。 女高中生想了一下,突然下了决心,踩著木地板,走到暮林面前,把肩上的行李袋重重地放在收银台上。 「很高兴认识你,我叫筱崎希实。」 希实板著脸自我介绍后,暮林投以微笑。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我叫暮林阳介,是美和子的丈夫。」 听到暮林的自我介绍,希实脸上露出更加不悦的表情。暮林觉得这个年纪的女孩真喜欢生气。 「……暮林先生,你太太没有告诉你什么吗?」 「告诉我什么?」 「比方说,有没有提过我的名字之类的。」 「筱崎希实吗?」 「对,她没有告诉过你吗?」 暮林抱起双臂看著半空,似乎在努力思考,但什么都想不起来,随即露出笑容回答: 「……我不记得她说过什么。你的年纪看起来也不像是美和子……的朋友?」 希实听了,露出挑衅的眼神,唐突地说: 「我是暮林美和子的妹妹。」 「什么?」 「我是她妹妹,同父异母的妹妹。」 这个消息太震撼了,暮林和弘基都张大了嘴巴。 「……妹妹?」 「同父异母……?」 两个人都结巴起来,希实叽哩呱啦地继续往下说: 「因为各种复杂的原因,我要来这里暂住一段日子。很抱歉,这么晚上门打扰,我可不可以和我姊姊见面?」 面包坊开张半个月,筱崎希实成为闯入平静的暮林面包坊内的第一个不安因素。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tsengwoody 录入:zbszsr ※ 这个城市位在首都高速公路和二四六国道交界处,夜晚总是亮著幽暗的微光。也许是照亮首都高速公路的街灯,星星点点地洒落整个街道,稀释了黑夜的浓稠。世田谷大道和面向二四六国道的车站前,深夜营业的速食店、居酒屋、咖啡店、书店和超市毗连,店内的灯光泄在街道上。整个街道聚集了无数灯光,来往的车辆宛如辛勤的蜜蜂,不停地带来车头灯和车尾灯的灯光。 这个街道有很多照亮夜晚的因子,宛如一个不夜城,但这些灯光完全不包含任何煽情的色彩,就连大楼的霓虹灯,也不是为了刺激人类的欲望。虽然成功吸引了行人的目光,却随处可以感受到健康和安心,反而消除了人类赤裸裸的欲望,犹如正在打呵欠的猫,悠闲而充满佣懒的情怀。 那家面包坊孤零零地矗立在距离车站有一小段距离的住宅区前。 店门口的淡乳白色看板上写著「bongerie kurebayashi」,法文就是「暮林烘焙坊」的意思。这家面包坊在半个月前开张,营业时间为晚上十一点到凌晨五点,是一家只在深夜营业的面包坊。 店内灯光柔和,如同众光灯的光粒洒落在黑色画纸上。大部分客人并不是被灯光吸引而注意到这家店,而是为面包的香气驻足。宁静的夜晚,微甜的面粉和砂糖,以及奶油烤焦的香气飘散在店门外。 跟随香气走进店内,琳琅满目的面包映入眼帘。入口旁的货架上放著三款不同的法国面包,法式魔杖面包(baguette)、巴塔面包(batard)和细绳面包(ficelle),每个都烤成完美的榛色,刀纹裂口也很漂亮。旁边放著各种裸麦面包和吐司,切割整齐的剖面都细腻而光滑。左侧货架上一整排的甜面包、花式面包和糕点,成为这些简单面包中的点缀。红豆面包、菠萝面包、肉桂卷、火腿鸡蛋三明治、鲑鱼三明治、咖哩面包、黑樱桃丹麦面包、香桃布里欧修面包、桔香面包、杏仁牛角面包、覆盆子丹麦面包等等,这些色彩缤纷的面包震慑了走向收银台的客人。 面包坊内有两名店员。其中一人穿著白色厨师服,年约三十过半,留著淡淡胡碴的他,戴著一副无框眼镜。他个子很高,但有点驼背,嘴角微微上扬,或许是因为这个关系,浑身散发出柔和的气氛。 他站在收银台前,主要负责接待客人,所有客人几乎都是他在招呼。面包坊的客人虽然不多,但不至于门可罗雀,来店里买过面包的客人都会再度造访。或许是因为面包坊营业时间的关系,偶尔会有醉客或闹事者上门,胡子眼镜男总是不慌不忙,面带笑容地向他们打招呼。他的举止泰然自若,显然曾经经历过大风大浪。当然,虽然外表看起来如此,搞不好他只是迟钝而已。 另一名店员是身穿墨色厨师装的年轻男人,这身打扮似乎经过刻意的设计。他面无表情,但五官俊俏有型。身体的线条很细,皮肤好像女人般光滑。他不时不费吹灰之力地拿起好几袋面粉或大锅子,一派轻松地在厨房内走来走去。细腻纤瘦的手轻松地揉著面团,面团发酵完成后,接二连三地做成面包的形状。就连把手伸向高温的烤箱时,他也是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他是一个很有个性的男子,无论哪一瞬间的动作,都可以构成一幅画,有好几个客人一次又一次上门,就是为了看他一眼。 所以,暮林面包坊刚开张不久,生意就小有起色。面包坊老板——胡子眼镜男每次计算营业额,都忍不住眉开眼笑。照这样下去,生意很快就会步上轨道。 黑厨师衣男每次听眼镜男报告营业额时,都忍不住皱起眉头。 「差远了。这点营业额还差太远了,我的面包可不只这样而已,还要继续扩大销售管道,继续开第二家、第三家店,要让更多人更常吃我做的面包——」 他很有自信。胡子眼镜男每次听了,都笑著回答说: 「——对啊。」 不知道是黑厨师衣男的天性使然还是他心里真的这么想,他说话时,总是不时提到世界规模。 「要让全世界的人都吃到好吃的面包。」 在空气中还略带著寒意的愚人节夜晚,标榜向全世界提供好吃面包的暮林面包坊,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那天,胡子眼镜男和黑厨师衣男像往常一样,在傍晚时分别来到面包坊时,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也没有任何不祥的预感,只是淡然地做各自的工作。在营业时间的晚上十一点整,像往常一样开了店。才刚开门,状况就发生了。 「——打扰一下。」 门用力打开,一个满脸不悦的少女冲了进来。白胡子眼镜男事后回想,觉得当时的她宛如春天的一场风暴。 「请问这里有名叫暮林美和子的人吗?」 看起来还是高中生的她穿著制服。白胡子眼镜男心想,这么晚穿著制服在外面闲逛,恐怕会被警察关切,但还是回答说: 「暮林美和子是我太太。」 白胡子眼镜男,也就是暮林阳介站在收银台前回答。她瞪著暮林,微微偏著头。 「……暮林美和子的丈夫不是被公司派到国外……?」 黑色厨师衣男,也就是柳弘基回答了她的疑问。他正好从厨房端著刚烤好的面包走出来,好奇地看著少女开口说: 「那是以前的事,他现在是我徒弟,也是这家店的老板兼面包学徒。」 听到弘基的回答,女高中生露出一丝困惑的表情。她皱著眉头,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嘀咕了一句:「怎么会这样。」看到她的反应,暮林和弘基互看了一眼,用眼神交谈,真搞不懂是怎么一回事。 女高中生想了一下,突然下了决心,踩著木地板,走到暮林面前,把肩上的行李袋重重地放在收银台上。 「很高兴认识你,我叫筱崎希实。」 希实板著脸自我介绍后,暮林投以微笑。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我叫暮林阳介,是美和子的丈夫。」 听到暮林的自我介绍,希实脸上露出更加不悦的表情。暮林觉得这个年纪的女孩真喜欢生气。 「……暮林先生,你太太没有告诉你什么吗?」 「告诉我什么?」 「比方说,有没有提过我的名字之类的。」 「筱崎希实吗?」 「对,她没有告诉过你吗?」 暮林抱起双臂看著半空,似乎在努力思考,但什么都想不起来,随即露出笑容回答: 「……我不记得她说过什么。你的年纪看起来也不像是美和子……的朋友?」 希实听了,露出挑衅的眼神,唐突地说: 「我是暮林美和子的妹妹。」 「什么?」 「我是她妹妹,同父异母的妹妹。」 这个消息太震撼了,暮林和弘基都张大了嘴巴。 「……妹妹?」 「同父异母……?」 两个人都结巴起来,希实叽哩呱啦地继续往下说: 「因为各种复杂的原因,我要来这里暂住一段日子。很抱歉,这么晚上门打扰,我可不可以和我姊姊见面?」 面包坊开张半个月,筱崎希实成为闯入平静的暮林面包坊内的第一个不安因素。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tsengwoody 录入:zbszsr ※ 这个城市位在首都高速公路和二四六国道交界处,夜晚总是亮著幽暗的微光。也许是照亮首都高速公路的街灯,星星点点地洒落整个街道,稀释了黑夜的浓稠。世田谷大道和面向二四六国道的车站前,深夜营业的速食店、居酒屋、咖啡店、书店和超市毗连,店内的灯光泄在街道上。整个街道聚集了无数灯光,来往的车辆宛如辛勤的蜜蜂,不停地带来车头灯和车尾灯的灯光。 这个街道有很多照亮夜晚的因子,宛如一个不夜城,但这些灯光完全不包含任何煽情的色彩,就连大楼的霓虹灯,也不是为了刺激人类的欲望。虽然成功吸引了行人的目光,却随处可以感受到健康和安心,反而消除了人类赤裸裸的欲望,犹如正在打呵欠的猫,悠闲而充满佣懒的情怀。 那家面包坊孤零零地矗立在距离车站有一小段距离的住宅区前。 店门口的淡乳白色看板上写著「bongerie kurebayashi」,法文就是「暮林烘焙坊」的意思。这家面包坊在半个月前开张,营业时间为晚上十一点到凌晨五点,是一家只在深夜营业的面包坊。 店内灯光柔和,如同众光灯的光粒洒落在黑色画纸上。大部分客人并不是被灯光吸引而注意到这家店,而是为面包的香气驻足。宁静的夜晚,微甜的面粉和砂糖,以及奶油烤焦的香气飘散在店门外。 跟随香气走进店内,琳琅满目的面包映入眼帘。入口旁的货架上放著三款不同的法国面包,法式魔杖面包(baguette)、巴塔面包(batard)和细绳面包(ficelle),每个都烤成完美的榛色,刀纹裂口也很漂亮。旁边放著各种裸麦面包和吐司,切割整齐的剖面都细腻而光滑。左侧货架上一整排的甜面包、花式面包和糕点,成为这些简单面包中的点缀。红豆面包、菠萝面包、肉桂卷、火腿鸡蛋三明治、鲑鱼三明治、咖哩面包、黑樱桃丹麦面包、香桃布里欧修面包、桔香面包、杏仁牛角面包、覆盆子丹麦面包等等,这些色彩缤纷的面包震慑了走向收银台的客人。 面包坊内有两名店员。其中一人穿著白色厨师服,年约三十过半,留著淡淡胡碴的他,戴著一副无框眼镜。他个子很高,但有点驼背,嘴角微微上扬,或许是因为这个关系,浑身散发出柔和的气氛。 他站在收银台前,主要负责接待客人,所有客人几乎都是他在招呼。面包坊的客人虽然不多,但不至于门可罗雀,来店里买过面包的客人都会再度造访。或许是因为面包坊营业时间的关系,偶尔会有醉客或闹事者上门,胡子眼镜男总是不慌不忙,面带笑容地向他们打招呼。他的举止泰然自若,显然曾经经历过大风大浪。当然,虽然外表看起来如此,搞不好他只是迟钝而已。 另一名店员是身穿墨色厨师装的年轻男人,这身打扮似乎经过刻意的设计。他面无表情,但五官俊俏有型。身体的线条很细,皮肤好像女人般光滑。他不时不费吹灰之力地拿起好几袋面粉或大锅子,一派轻松地在厨房内走来走去。细腻纤瘦的手轻松地揉著面团,面团发酵完成后,接二连三地做成面包的形状。就连把手伸向高温的烤箱时,他也是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他是一个很有个性的男子,无论哪一瞬间的动作,都可以构成一幅画,有好几个客人一次又一次上门,就是为了看他一眼。 所以,暮林面包坊刚开张不久,生意就小有起色。面包坊老板——胡子眼镜男每次计算营业额,都忍不住眉开眼笑。照这样下去,生意很快就会步上轨道。 黑厨师衣男每次听眼镜男报告营业额时,都忍不住皱起眉头。 「差远了。这点营业额还差太远了,我的面包可不只这样而已,还要继续扩大销售管道,继续开第二家、第三家店,要让更多人更常吃我做的面包——」 他很有自信。胡子眼镜男每次听了,都笑著回答说: 「——对啊。」 不知道是黑厨师衣男的天性使然还是他心里真的这么想,他说话时,总是不时提到世界规模。 「要让全世界的人都吃到好吃的面包。」 在空气中还略带著寒意的愚人节夜晚,标榜向全世界提供好吃面包的暮林面包坊,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那天,胡子眼镜男和黑厨师衣男像往常一样,在傍晚时分别来到面包坊时,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也没有任何不祥的预感,只是淡然地做各自的工作。在营业时间的晚上十一点整,像往常一样开了店。才刚开门,状况就发生了。 「——打扰一下。」 门用力打开,一个满脸不悦的少女冲了进来。白胡子眼镜男事后回想,觉得当时的她宛如春天的一场风暴。 「请问这里有名叫暮林美和子的人吗?」 看起来还是高中生的她穿著制服。白胡子眼镜男心想,这么晚穿著制服在外面闲逛,恐怕会被警察关切,但还是回答说: 「暮林美和子是我太太。」 白胡子眼镜男,也就是暮林阳介站在收银台前回答。她瞪著暮林,微微偏著头。 「……暮林美和子的丈夫不是被公司派到国外……?」 黑色厨师衣男,也就是柳弘基回答了她的疑问。他正好从厨房端著刚烤好的面包走出来,好奇地看著少女开口说: 「那是以前的事,他现在是我徒弟,也是这家店的老板兼面包学徒。」 听到弘基的回答,女高中生露出一丝困惑的表情。她皱著眉头,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嘀咕了一句:「怎么会这样。」看到她的反应,暮林和弘基互看了一眼,用眼神交谈,真搞不懂是怎么一回事。 女高中生想了一下,突然下了决心,踩著木地板,走到暮林面前,把肩上的行李袋重重地放在收银台上。 「很高兴认识你,我叫筱崎希实。」 希实板著脸自我介绍后,暮林投以微笑。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我叫暮林阳介,是美和子的丈夫。」 听到暮林的自我介绍,希实脸上露出更加不悦的表情。暮林觉得这个年纪的女孩真喜欢生气。 「……暮林先生,你太太没有告诉你什么吗?」 「告诉我什么?」 「比方说,有没有提过我的名字之类的。」 「筱崎希实吗?」 「对,她没有告诉过你吗?」 暮林抱起双臂看著半空,似乎在努力思考,但什么都想不起来,随即露出笑容回答: 「……我不记得她说过什么。你的年纪看起来也不像是美和子……的朋友?」 希实听了,露出挑衅的眼神,唐突地说: 「我是暮林美和子的妹妹。」 「什么?」 「我是她妹妹,同父异母的妹妹。」 这个消息太震撼了,暮林和弘基都张大了嘴巴。 「……妹妹?」 「同父异母……?」 两个人都结巴起来,希实叽哩呱啦地继续往下说: 「因为各种复杂的原因,我要来这里暂住一段日子。很抱歉,这么晚上门打扰,我可不可以和我姊姊见面?」 面包坊开张半个月,筱崎希实成为闯入平静的暮林面包坊内的第一个不安因素。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tsengwoody 录入:zbszsr ※ 这个城市位在首都高速公路和二四六国道交界处,夜晚总是亮著幽暗的微光。也许是照亮首都高速公路的街灯,星星点点地洒落整个街道,稀释了黑夜的浓稠。世田谷大道和面向二四六国道的车站前,深夜营业的速食店、居酒屋、咖啡店、书店和超市毗连,店内的灯光泄在街道上。整个街道聚集了无数灯光,来往的车辆宛如辛勤的蜜蜂,不停地带来车头灯和车尾灯的灯光。 这个街道有很多照亮夜晚的因子,宛如一个不夜城,但这些灯光完全不包含任何煽情的色彩,就连大楼的霓虹灯,也不是为了刺激人类的欲望。虽然成功吸引了行人的目光,却随处可以感受到健康和安心,反而消除了人类赤裸裸的欲望,犹如正在打呵欠的猫,悠闲而充满佣懒的情怀。 那家面包坊孤零零地矗立在距离车站有一小段距离的住宅区前。 店门口的淡乳白色看板上写著「bongerie kurebayashi」,法文就是「暮林烘焙坊」的意思。这家面包坊在半个月前开张,营业时间为晚上十一点到凌晨五点,是一家只在深夜营业的面包坊。 店内灯光柔和,如同众光灯的光粒洒落在黑色画纸上。大部分客人并不是被灯光吸引而注意到这家店,而是为面包的香气驻足。宁静的夜晚,微甜的面粉和砂糖,以及奶油烤焦的香气飘散在店门外。 跟随香气走进店内,琳琅满目的面包映入眼帘。入口旁的货架上放著三款不同的法国面包,法式魔杖面包(baguette)、巴塔面包(batard)和细绳面包(ficelle),每个都烤成完美的榛色,刀纹裂口也很漂亮。旁边放著各种裸麦面包和吐司,切割整齐的剖面都细腻而光滑。左侧货架上一整排的甜面包、花式面包和糕点,成为这些简单面包中的点缀。红豆面包、菠萝面包、肉桂卷、火腿鸡蛋三明治、鲑鱼三明治、咖哩面包、黑樱桃丹麦面包、香桃布里欧修面包、桔香面包、杏仁牛角面包、覆盆子丹麦面包等等,这些色彩缤纷的面包震慑了走向收银台的客人。 面包坊内有两名店员。其中一人穿著白色厨师服,年约三十过半,留著淡淡胡碴的他,戴著一副无框眼镜。他个子很高,但有点驼背,嘴角微微上扬,或许是因为这个关系,浑身散发出柔和的气氛。 他站在收银台前,主要负责接待客人,所有客人几乎都是他在招呼。面包坊的客人虽然不多,但不至于门可罗雀,来店里买过面包的客人都会再度造访。或许是因为面包坊营业时间的关系,偶尔会有醉客或闹事者上门,胡子眼镜男总是不慌不忙,面带笑容地向他们打招呼。他的举止泰然自若,显然曾经经历过大风大浪。当然,虽然外表看起来如此,搞不好他只是迟钝而已。 另一名店员是身穿墨色厨师装的年轻男人,这身打扮似乎经过刻意的设计。他面无表情,但五官俊俏有型。身体的线条很细,皮肤好像女人般光滑。他不时不费吹灰之力地拿起好几袋面粉或大锅子,一派轻松地在厨房内走来走去。细腻纤瘦的手轻松地揉著面团,面团发酵完成后,接二连三地做成面包的形状。就连把手伸向高温的烤箱时,他也是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他是一个很有个性的男子,无论哪一瞬间的动作,都可以构成一幅画,有好几个客人一次又一次上门,就是为了看他一眼。 所以,暮林面包坊刚开张不久,生意就小有起色。面包坊老板——胡子眼镜男每次计算营业额,都忍不住眉开眼笑。照这样下去,生意很快就会步上轨道。 黑厨师衣男每次听眼镜男报告营业额时,都忍不住皱起眉头。 「差远了。这点营业额还差太远了,我的面包可不只这样而已,还要继续扩大销售管道,继续开第二家、第三家店,要让更多人更常吃我做的面包——」 他很有自信。胡子眼镜男每次听了,都笑著回答说: 「——对啊。」 不知道是黑厨师衣男的天性使然还是他心里真的这么想,他说话时,总是不时提到世界规模。 「要让全世界的人都吃到好吃的面包。」 在空气中还略带著寒意的愚人节夜晚,标榜向全世界提供好吃面包的暮林面包坊,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那天,胡子眼镜男和黑厨师衣男像往常一样,在傍晚时分别来到面包坊时,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也没有任何不祥的预感,只是淡然地做各自的工作。在营业时间的晚上十一点整,像往常一样开了店。才刚开门,状况就发生了。 「——打扰一下。」 门用力打开,一个满脸不悦的少女冲了进来。白胡子眼镜男事后回想,觉得当时的她宛如春天的一场风暴。 「请问这里有名叫暮林美和子的人吗?」 看起来还是高中生的她穿著制服。白胡子眼镜男心想,这么晚穿著制服在外面闲逛,恐怕会被警察关切,但还是回答说: 「暮林美和子是我太太。」 白胡子眼镜男,也就是暮林阳介站在收银台前回答。她瞪著暮林,微微偏著头。 「……暮林美和子的丈夫不是被公司派到国外……?」 黑色厨师衣男,也就是柳弘基回答了她的疑问。他正好从厨房端著刚烤好的面包走出来,好奇地看著少女开口说: 「那是以前的事,他现在是我徒弟,也是这家店的老板兼面包学徒。」 听到弘基的回答,女高中生露出一丝困惑的表情。她皱著眉头,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嘀咕了一句:「怎么会这样。」看到她的反应,暮林和弘基互看了一眼,用眼神交谈,真搞不懂是怎么一回事。 女高中生想了一下,突然下了决心,踩著木地板,走到暮林面前,把肩上的行李袋重重地放在收银台上。 「很高兴认识你,我叫筱崎希实。」 希实板著脸自我介绍后,暮林投以微笑。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我叫暮林阳介,是美和子的丈夫。」 听到暮林的自我介绍,希实脸上露出更加不悦的表情。暮林觉得这个年纪的女孩真喜欢生气。 「……暮林先生,你太太没有告诉你什么吗?」 「告诉我什么?」 「比方说,有没有提过我的名字之类的。」 「筱崎希实吗?」 「对,她没有告诉过你吗?」 暮林抱起双臂看著半空,似乎在努力思考,但什么都想不起来,随即露出笑容回答: 「……我不记得她说过什么。你的年纪看起来也不像是美和子……的朋友?」 希实听了,露出挑衅的眼神,唐突地说: 「我是暮林美和子的妹妹。」 「什么?」 「我是她妹妹,同父异母的妹妹。」 这个消息太震撼了,暮林和弘基都张大了嘴巴。 「……妹妹?」 「同父异母……?」 两个人都结巴起来,希实叽哩呱啦地继续往下说: 「因为各种复杂的原因,我要来这里暂住一段日子。很抱歉,这么晚上门打扰,我可不可以和我姊姊见面?」 面包坊开张半个月,筱崎希实成为闯入平静的暮林面包坊内的第一个不安因素。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tsengwoody 录入:zbszsr ※ 这个城市位在首都高速公路和二四六国道交界处,夜晚总是亮著幽暗的微光。也许是照亮首都高速公路的街灯,星星点点地洒落整个街道,稀释了黑夜的浓稠。世田谷大道和面向二四六国道的车站前,深夜营业的速食店、居酒屋、咖啡店、书店和超市毗连,店内的灯光泄在街道上。整个街道聚集了无数灯光,来往的车辆宛如辛勤的蜜蜂,不停地带来车头灯和车尾灯的灯光。 这个街道有很多照亮夜晚的因子,宛如一个不夜城,但这些灯光完全不包含任何煽情的色彩,就连大楼的霓虹灯,也不是为了刺激人类的欲望。虽然成功吸引了行人的目光,却随处可以感受到健康和安心,反而消除了人类赤裸裸的欲望,犹如正在打呵欠的猫,悠闲而充满佣懒的情怀。 那家面包坊孤零零地矗立在距离车站有一小段距离的住宅区前。 店门口的淡乳白色看板上写著「bongerie kurebayashi」,法文就是「暮林烘焙坊」的意思。这家面包坊在半个月前开张,营业时间为晚上十一点到凌晨五点,是一家只在深夜营业的面包坊。 店内灯光柔和,如同众光灯的光粒洒落在黑色画纸上。大部分客人并不是被灯光吸引而注意到这家店,而是为面包的香气驻足。宁静的夜晚,微甜的面粉和砂糖,以及奶油烤焦的香气飘散在店门外。 跟随香气走进店内,琳琅满目的面包映入眼帘。入口旁的货架上放著三款不同的法国面包,法式魔杖面包(baguette)、巴塔面包(batard)和细绳面包(ficelle),每个都烤成完美的榛色,刀纹裂口也很漂亮。旁边放著各种裸麦面包和吐司,切割整齐的剖面都细腻而光滑。左侧货架上一整排的甜面包、花式面包和糕点,成为这些简单面包中的点缀。红豆面包、菠萝面包、肉桂卷、火腿鸡蛋三明治、鲑鱼三明治、咖哩面包、黑樱桃丹麦面包、香桃布里欧修面包、桔香面包、杏仁牛角面包、覆盆子丹麦面包等等,这些色彩缤纷的面包震慑了走向收银台的客人。 面包坊内有两名店员。其中一人穿著白色厨师服,年约三十过半,留著淡淡胡碴的他,戴著一副无框眼镜。他个子很高,但有点驼背,嘴角微微上扬,或许是因为这个关系,浑身散发出柔和的气氛。 他站在收银台前,主要负责接待客人,所有客人几乎都是他在招呼。面包坊的客人虽然不多,但不至于门可罗雀,来店里买过面包的客人都会再度造访。或许是因为面包坊营业时间的关系,偶尔会有醉客或闹事者上门,胡子眼镜男总是不慌不忙,面带笑容地向他们打招呼。他的举止泰然自若,显然曾经经历过大风大浪。当然,虽然外表看起来如此,搞不好他只是迟钝而已。 另一名店员是身穿墨色厨师装的年轻男人,这身打扮似乎经过刻意的设计。他面无表情,但五官俊俏有型。身体的线条很细,皮肤好像女人般光滑。他不时不费吹灰之力地拿起好几袋面粉或大锅子,一派轻松地在厨房内走来走去。细腻纤瘦的手轻松地揉著面团,面团发酵完成后,接二连三地做成面包的形状。就连把手伸向高温的烤箱时,他也是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他是一个很有个性的男子,无论哪一瞬间的动作,都可以构成一幅画,有好几个客人一次又一次上门,就是为了看他一眼。 所以,暮林面包坊刚开张不久,生意就小有起色。面包坊老板——胡子眼镜男每次计算营业额,都忍不住眉开眼笑。照这样下去,生意很快就会步上轨道。 黑厨师衣男每次听眼镜男报告营业额时,都忍不住皱起眉头。 「差远了。这点营业额还差太远了,我的面包可不只这样而已,还要继续扩大销售管道,继续开第二家、第三家店,要让更多人更常吃我做的面包——」 他很有自信。胡子眼镜男每次听了,都笑著回答说: 「——对啊。」 不知道是黑厨师衣男的天性使然还是他心里真的这么想,他说话时,总是不时提到世界规模。 「要让全世界的人都吃到好吃的面包。」 在空气中还略带著寒意的愚人节夜晚,标榜向全世界提供好吃面包的暮林面包坊,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那天,胡子眼镜男和黑厨师衣男像往常一样,在傍晚时分别来到面包坊时,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也没有任何不祥的预感,只是淡然地做各自的工作。在营业时间的晚上十一点整,像往常一样开了店。才刚开门,状况就发生了。 「——打扰一下。」 门用力打开,一个满脸不悦的少女冲了进来。白胡子眼镜男事后回想,觉得当时的她宛如春天的一场风暴。 「请问这里有名叫暮林美和子的人吗?」 看起来还是高中生的她穿著制服。白胡子眼镜男心想,这么晚穿著制服在外面闲逛,恐怕会被警察关切,但还是回答说: 「暮林美和子是我太太。」 白胡子眼镜男,也就是暮林阳介站在收银台前回答。她瞪著暮林,微微偏著头。 「……暮林美和子的丈夫不是被公司派到国外……?」 黑色厨师衣男,也就是柳弘基回答了她的疑问。他正好从厨房端著刚烤好的面包走出来,好奇地看著少女开口说: 「那是以前的事,他现在是我徒弟,也是这家店的老板兼面包学徒。」 听到弘基的回答,女高中生露出一丝困惑的表情。她皱著眉头,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嘀咕了一句:「怎么会这样。」看到她的反应,暮林和弘基互看了一眼,用眼神交谈,真搞不懂是怎么一回事。 女高中生想了一下,突然下了决心,踩著木地板,走到暮林面前,把肩上的行李袋重重地放在收银台上。 「很高兴认识你,我叫筱崎希实。」 希实板著脸自我介绍后,暮林投以微笑。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我叫暮林阳介,是美和子的丈夫。」 听到暮林的自我介绍,希实脸上露出更加不悦的表情。暮林觉得这个年纪的女孩真喜欢生气。 「……暮林先生,你太太没有告诉你什么吗?」 「告诉我什么?」 「比方说,有没有提过我的名字之类的。」 「筱崎希实吗?」 「对,她没有告诉过你吗?」 暮林抱起双臂看著半空,似乎在努力思考,但什么都想不起来,随即露出笑容回答: 「……我不记得她说过什么。你的年纪看起来也不像是美和子……的朋友?」 希实听了,露出挑衅的眼神,唐突地说: 「我是暮林美和子的妹妹。」 「什么?」 「我是她妹妹,同父异母的妹妹。」 这个消息太震撼了,暮林和弘基都张大了嘴巴。 「……妹妹?」 「同父异母……?」 两个人都结巴起来,希实叽哩呱啦地继续往下说: 「因为各种复杂的原因,我要来这里暂住一段日子。很抱歉,这么晚上门打扰,我可不可以和我姊姊见面?」 面包坊开张半个月,筱崎希实成为闯入平静的暮林面包坊内的第一个不安因素。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tsengwoody 录入:zbszsr ※ 这个城市位在首都高速公路和二四六国道交界处,夜晚总是亮著幽暗的微光。也许是照亮首都高速公路的街灯,星星点点地洒落整个街道,稀释了黑夜的浓稠。世田谷大道和面向二四六国道的车站前,深夜营业的速食店、居酒屋、咖啡店、书店和超市毗连,店内的灯光泄在街道上。整个街道聚集了无数灯光,来往的车辆宛如辛勤的蜜蜂,不停地带来车头灯和车尾灯的灯光。 这个街道有很多照亮夜晚的因子,宛如一个不夜城,但这些灯光完全不包含任何煽情的色彩,就连大楼的霓虹灯,也不是为了刺激人类的欲望。虽然成功吸引了行人的目光,却随处可以感受到健康和安心,反而消除了人类赤裸裸的欲望,犹如正在打呵欠的猫,悠闲而充满佣懒的情怀。 那家面包坊孤零零地矗立在距离车站有一小段距离的住宅区前。 店门口的淡乳白色看板上写著「bongerie kurebayashi」,法文就是「暮林烘焙坊」的意思。这家面包坊在半个月前开张,营业时间为晚上十一点到凌晨五点,是一家只在深夜营业的面包坊。 店内灯光柔和,如同众光灯的光粒洒落在黑色画纸上。大部分客人并不是被灯光吸引而注意到这家店,而是为面包的香气驻足。宁静的夜晚,微甜的面粉和砂糖,以及奶油烤焦的香气飘散在店门外。 跟随香气走进店内,琳琅满目的面包映入眼帘。入口旁的货架上放著三款不同的法国面包,法式魔杖面包(baguette)、巴塔面包(batard)和细绳面包(ficelle),每个都烤成完美的榛色,刀纹裂口也很漂亮。旁边放著各种裸麦面包和吐司,切割整齐的剖面都细腻而光滑。左侧货架上一整排的甜面包、花式面包和糕点,成为这些简单面包中的点缀。红豆面包、菠萝面包、肉桂卷、火腿鸡蛋三明治、鲑鱼三明治、咖哩面包、黑樱桃丹麦面包、香桃布里欧修面包、桔香面包、杏仁牛角面包、覆盆子丹麦面包等等,这些色彩缤纷的面包震慑了走向收银台的客人。 面包坊内有两名店员。其中一人穿著白色厨师服,年约三十过半,留著淡淡胡碴的他,戴著一副无框眼镜。他个子很高,但有点驼背,嘴角微微上扬,或许是因为这个关系,浑身散发出柔和的气氛。 他站在收银台前,主要负责接待客人,所有客人几乎都是他在招呼。面包坊的客人虽然不多,但不至于门可罗雀,来店里买过面包的客人都会再度造访。或许是因为面包坊营业时间的关系,偶尔会有醉客或闹事者上门,胡子眼镜男总是不慌不忙,面带笑容地向他们打招呼。他的举止泰然自若,显然曾经经历过大风大浪。当然,虽然外表看起来如此,搞不好他只是迟钝而已。 另一名店员是身穿墨色厨师装的年轻男人,这身打扮似乎经过刻意的设计。他面无表情,但五官俊俏有型。身体的线条很细,皮肤好像女人般光滑。他不时不费吹灰之力地拿起好几袋面粉或大锅子,一派轻松地在厨房内走来走去。细腻纤瘦的手轻松地揉著面团,面团发酵完成后,接二连三地做成面包的形状。就连把手伸向高温的烤箱时,他也是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他是一个很有个性的男子,无论哪一瞬间的动作,都可以构成一幅画,有好几个客人一次又一次上门,就是为了看他一眼。 所以,暮林面包坊刚开张不久,生意就小有起色。面包坊老板——胡子眼镜男每次计算营业额,都忍不住眉开眼笑。照这样下去,生意很快就会步上轨道。 黑厨师衣男每次听眼镜男报告营业额时,都忍不住皱起眉头。 「差远了。这点营业额还差太远了,我的面包可不只这样而已,还要继续扩大销售管道,继续开第二家、第三家店,要让更多人更常吃我做的面包——」 他很有自信。胡子眼镜男每次听了,都笑著回答说: 「——对啊。」 不知道是黑厨师衣男的天性使然还是他心里真的这么想,他说话时,总是不时提到世界规模。 「要让全世界的人都吃到好吃的面包。」 在空气中还略带著寒意的愚人节夜晚,标榜向全世界提供好吃面包的暮林面包坊,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那天,胡子眼镜男和黑厨师衣男像往常一样,在傍晚时分别来到面包坊时,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也没有任何不祥的预感,只是淡然地做各自的工作。在营业时间的晚上十一点整,像往常一样开了店。才刚开门,状况就发生了。 「——打扰一下。」 门用力打开,一个满脸不悦的少女冲了进来。白胡子眼镜男事后回想,觉得当时的她宛如春天的一场风暴。 「请问这里有名叫暮林美和子的人吗?」 看起来还是高中生的她穿著制服。白胡子眼镜男心想,这么晚穿著制服在外面闲逛,恐怕会被警察关切,但还是回答说: 「暮林美和子是我太太。」 白胡子眼镜男,也就是暮林阳介站在收银台前回答。她瞪著暮林,微微偏著头。 「……暮林美和子的丈夫不是被公司派到国外……?」 黑色厨师衣男,也就是柳弘基回答了她的疑问。他正好从厨房端著刚烤好的面包走出来,好奇地看著少女开口说: 「那是以前的事,他现在是我徒弟,也是这家店的老板兼面包学徒。」 听到弘基的回答,女高中生露出一丝困惑的表情。她皱著眉头,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嘀咕了一句:「怎么会这样。」看到她的反应,暮林和弘基互看了一眼,用眼神交谈,真搞不懂是怎么一回事。 女高中生想了一下,突然下了决心,踩著木地板,走到暮林面前,把肩上的行李袋重重地放在收银台上。 「很高兴认识你,我叫筱崎希实。」 希实板著脸自我介绍后,暮林投以微笑。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我叫暮林阳介,是美和子的丈夫。」 听到暮林的自我介绍,希实脸上露出更加不悦的表情。暮林觉得这个年纪的女孩真喜欢生气。 「……暮林先生,你太太没有告诉你什么吗?」 「告诉我什么?」 「比方说,有没有提过我的名字之类的。」 「筱崎希实吗?」 「对,她没有告诉过你吗?」 暮林抱起双臂看著半空,似乎在努力思考,但什么都想不起来,随即露出笑容回答: 「……我不记得她说过什么。你的年纪看起来也不像是美和子……的朋友?」 希实听了,露出挑衅的眼神,唐突地说: 「我是暮林美和子的妹妹。」 「什么?」 「我是她妹妹,同父异母的妹妹。」 这个消息太震撼了,暮林和弘基都张大了嘴巴。 「……妹妹?」 「同父异母……?」 两个人都结巴起来,希实叽哩呱啦地继续往下说: 「因为各种复杂的原因,我要来这里暂住一段日子。很抱歉,这么晚上门打扰,我可不可以和我姊姊见面?」 面包坊开张半个月,筱崎希实成为闯入平静的暮林面包坊内的第一个不安因素。 混合材料 筱崎希实总是气鼓鼓的。电车拥挤,遇到红灯都会让她生气。明明没有遇到好笑的事,嘴角却不自觉上扬的长相,和头发每次都剪太短也都让她不高兴。天空是蓝色,太阳很刺眼,绽放的花朵很美丽更让她生气。 所以,当儿时的玩伴三木凉香对她说以下这句话时,她当然也很生气。 「希实,我觉得你妈妈很像布谷鸟。」 那是刚升上中学二年级不久的事。 「听说布谷鸟都会把卵产在其他鸟的巢里,自己从来不孵卵,而是托卵寄养。你妈妈感觉不也是这样吗?」 凉香喜孜孜地解释给她听。她微笑的脸上有一层淡淡的寒毛,像桃子般可爱。希实有一种冲动,很想一口气把她脸颊上的寒毛拔光。可见她当时有多么火大,但她还是克制了满腔的怒火,轻描淡写地回答: 「嗯,的确很像。我妈基本上都是找别人帮她养孩子。」 她回答得太不以为然了,凉香反而露出失落的表情。活该。希实心想。希实心里很清楚,凉香原本想要伤害她,但希实却肯定了凉香的挖苦,在肯定之后,高高在上地回击: 「但这种事根本不重要,只要小孩子能够顺利长大,养育方式并不重要,父母也不重要,我们又不是三岁的小孩。」 希实不时回想起当时的事,觉得中学生的攻防就是这种程度而已。那时候,自己也很青涩,看到凉香想要伤害自己,忍不住想要反击。如果是现在,她根本不会做这种麻烦事,甚至懒得理会。她和凉香进了同一所高中,如今,无论凉香说什么,她都不理不睬。 虽然就像凉香所说的,希实是在如同布谷鸟的母亲养育下长大,但她算是一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她的乖巧懂事源自她的好强,中学三年,她得到了全勤奖,也顺利考进了公立前段的高中。在校成绩算是中等中的中等,虽然考进东大无望,但应该可以挤进首都圈的国立大学。学费的问题固然有点伤脑筋,不过,她打算申请奖学金继续升学。 虽说学历社会的时代已经结束了,但希实仍然很在意学历的问题。她不希望因为学历而低人一等,更讨厌自己因为无知遭到嘲笑。因为母亲三不五时对她说: 「学校里根本什么都学不到,去那种地方根本是浪费时间。」 希实学会了「逢母必反」,在她眼中,母亲是彻底的反面教材。 希实的母亲出生在偏僻的渔村,父母和很多亲戚都从事教育工作,家庭环境颇严格,但母亲的少女时代简直让家人颜面尽失。她一下子染了一头金发,一下子骑著偷来的机车四处飙车,和眉毛剃光的少年私奔,让家人气得跳脚。中学一毕业,她就离家出走,来到东京。五年后,她挺著大肚子回到老家。当时怀的就是希实。 母亲生下希实后,没有说出孩子父亲的姓名,最后留下希实不告而别,再度和家人断绝了联络。这正是如假包换的托卵行为,所以,希实在六岁之前都由外祖父母一手带大,完全不知道母亲长什么样子。即将上小学时,母亲突然现身,告诉她:「我是你的妈妈。」然后就把她带到了东京。 据说这是因为外祖母向母亲下了最后通牒。 「你应该自己照顾孩子。」 外祖母找到丢下希实后,独自在东京生活的母亲,冲进她的公寓,逼她表态。 「即使最糟糕的人,一旦生了孩子,就是母亲。当母亲就要像母亲的样子,你如果丢下孩子不管,孩子早晚会像你一样变成人渣。」 于是,母亲决定洗心革面,她立刻把希实接回身边,开始了母女两人的生活,但布谷鸟终究是布谷鸟,母亲开始把希实托育在外祖父母家以外的亲朋好友家里,只是时间并不是以年、月为单位的长期托育,而是短则半天,长则十天的短期托育,希实不得不辗转投宿在素不相识的大人家里。 母亲完全不挑托卵的对象。有时候是同一家酒店上班的妈妈桑、同事、男朋友,有的是在酒店时,刚好坐在旁边的商店街老板,或是在医院认识的护士,甚至是刚好在书店翻同一本杂志的粉领族。希实也因为母亲的不挑对象吃了不少苦头。她曾被与母亲在酒店一起上班的同事关在阳台上,被母亲的男朋友推打了好几次。所幸母亲的托卵行为逐渐进步,之后的托卵对象几乎都很善待希实。希实上中学时,几乎所有的托卵对象都亲切地迎接她的投宿,他们都很自然、又乐在其中地展开和希实的共同生活。也就是说,母亲逐渐成为一只优秀的布谷鸟,已经很瞭解该用什么方式,把希实托付给谁。 这种托卵行为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两年前,当外祖父母相继去世后,母亲的托卵频率就大为降低,自从希实上了高中,一次都未发生过。希实以为外祖父母的死,让母亲稍微成熟了,以为她看到女儿的成长,终于有了自觉,意识到自己也该长大,不能老是为了和男人厮混而拋下女儿不管,不能继续再当愚蠢的布谷鸟了。 没想到这只是希实天真的观察,她太小看布谷鸟的本能了。母亲的字典里根本没有长大或是自觉之类的字眼,布谷鸟终究注定要托卵。 愚人节的早上。正在放春假的希实在中午前醒来,走出了自己的房间。希实和母亲住在一栋老旧公寓的两房一厅,每天这个时间走去客厅,都可以看到在酒店下班回来,喝得烂醉的母亲瘫在地上。 这一天却没有看到母亲的身影。希实想到母亲很久没有中午回家的纪录了,她还是像平时一样走去厨房,打开冰箱喝牛奶。她站在流理台前,拿著牛奶盒直接喝了起来。这时,才感觉有点不太对劲。 她停止喝牛奶,转头看向厨房旁的玄关。玄关只有一双希实的乐福鞋孤零零地放在那里,母亲平时杂乱地堆在那里的一堆高跟鞋消失了。 希实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把牛奶盒放在流理台后,走去母亲的房间,用力打开拉门。 果然不出所料,母亲的房间已经人去楼空。杂乱地挂满衣服的衣架不见了,挤满各式化妆品的梳妆台也消失了,就连粉红色和紫色床单的被褥也不翼而飞。只有一大一小两个信封放在榻榻米上。 大信封内放著母亲的信、存摺、提款卡和健保卡。信的内容很简单。 「希实: 早安!有没有吓一跳?你一定吓到了吧~?对不起,妈妈要出去旅行,因为这趟旅行可能去很久,所以就把行李也都带上了。这个房子已经退租,你今天之前要搬出去。房东会把我们留下的东西处理掉,所以,重要的东西一定要带走。☆存摺里的钱是你的学费和租礼服的费用。高中毕业典礼和成人式的费用必须由我这个做妈妈的负责张罗,所以我省吃俭用,为你存了这笔钱。 啊!对了,你的新家是你姊姊家!有没有吓到?你居然有一个姊姊。虽然她是你同父异母的姊姊,但为人好像不错,她的年纪比你大二十岁,所以,和妈妈同年。啊哈哈,她已经嫁了人,是住在世田谷高级住宅区的贵妇,她的丈夫是外派到国外的菁英上班族,家里一定很有钱~。希实,搞不好你以后也可以当贵妇~。 你姊姊家的地址写在另一封信上。希实,你自己可以找到吧?再见,多保重喽! 母字」 希实一开始以为母亲在开玩笑,以为是愚人节的玩笑,但随即发现一切似乎都是真的。因为房东老太太上门通知她,第二天早晨,清洁公司会来打扫房间,要求她在今天之内搬走。希实终于领悟到,母亲的老毛病又犯了。她一定又搬去和男朋友同居了。 希实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打击,也没有太生气。和母亲生活多年,她早就知道母亲就是这种人。 话说回来,怎么会突然冒出一个同父异母的姊姊?简直太莫名其妙了。我怎么可能有这 样的姊姊?我只有同父异母的哥哥和弟弟。虽然母亲自以为隐瞒得很好,但她在高一的时候得知了这件事。因为户籍上登记了父亲的名字,于是,希实设法找到了亲生父亲。 希实打电话联络了对方,说想要见他一面,对方严词拒绝,无奈之下,她只好去父亲的住家察看情况。父亲住在郊区的一栋透天房子,幸福地听妻儿的使唤。那一剎那,希实在心里舍弃了父亲。我的人生不需要那种无趣的男人。我是那个女人的女儿,是布谷鸟的女儿。这个事实就足够了,根本不需要父亲。 更令人惊讶的是那个布谷鸟母亲,到底去哪里骗了一个烂好人,说我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虽然被托卵的鸟巢主人都是烂好人,但母亲真的说了一个弥天大谎。 希实不由地佩服不已,但还是立刻动手把必要的物品放进了行李袋。她拜托房东,暂时把占体积的冬天衣物和被子寄放在房东家一晚。晚上九点左有,才终于做好出门的准备。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但希实庆幸自己的反应很迅速。她乖乖地前往另一封信上所写的地址。那是同父异母的姊姊写给母亲的侰。 希实在路上大致看了信的内容。对方似乎完全相信了布谷鸟的谎言。「筱崎女士,突然接到你的通知,惊讶不已……」「父亲已经去世了……」「但得知有一个妹妹,我实在太高兴了」「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一定鼎力相助……」「虽然我住的地方不大,但也可以住来我家……」信上用漂亮的字体写了这些美丽的文句。这个人太善良了。希实心想。怎样的教育方式才能够教育出这么纯洁、毫无猜忌心的人? 希实检查了邮戳,发现是半年前的日期。也就是说,半年前,母亲就已经和这个女人完成了交涉,她在半年前就开始为希实寻找托卵的鸟巢了。希实在惊讶之余,不禁佩服不已,觉得母亲这次的行动无疑是托卵行为之集大成。虽然以人类的母亲来说,这种行为无法让人苟同,但对布谷鸟来说,完美地扮演了母鸟的角色。为了把女儿交给他人,她可以脚踏实地研拟计画、存钱,甚至睁眼说瞎话。太了不起了。 希实转了好几班电车,在据说是她姊姊的住家附近的车站下了车,最后按地址找到了暮林面包坊。这家面包坊就在这一带看起来并不高级的住宅区内,建筑物本身有点老旧,但唐面似乎很新,看起来像是住宅改建而成的面包坊。希实不知道为什么姊姊的住家变成了面包坊,但她别无选择,只能推开店门。 店内有两个男人,其中一人自称是姊姊的丈夫。希实当然觉得和她所知的情况不一样,姊夫不是菁英上班族?不是在海外工作吗? 无论如何,只要见到暮林美和子,就可以搞清楚状况了。希实要求见她,她是布谷鸟母亲为自己挑选的托卵对象。只要见到她,一切就会搞定。 但现状颠覆了希实的乐观。 「——我也很想让你们见面……」 因为自称是姊夫的男人说出了意想不到的事实。 「美和子死了,她在半年前死了。」 身为完美布谷鸟的母亲在最后的紧要关头失策了,她托卵的对象竟然死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死布谷鸟,到底该怎么办?希实在不计其数的面包包围下,因为愤怒而发著抖,不知所措。 ※ 暮林告诉她,半年前某个晴朗的日子,妻子离开了人世。 「晚秋的台风带走了所有的云,天气好得不得了。」 那个据说是姊姊的女人在高地的散步道上仰望著天空。仰望天空是她为数不多的兴趣之一,台风来不及带走的风尾用力吹著万里无云的蓝天,天空中,到处可以看到尘埃和便利商店的白色袋子飘舞,高楼的窗户和看板也嘎答嘎答地用力摇晃。 「总之,那天的风很大——。风吹起了铁皮屋顶,打在美和子身上,她当场死亡,应该没有任何痛楚就死了。」 居然有人因为这个原因而死。希实暗自想道,这时,站在暮林身旁的弘基插了嘴。 「上天总是先召唤好人,美和子应该也一样,俗话不是说,红颜薄命吗?」 听到这句话,希实看了一眼桌上的信。那个据说是自己姊姊的女人,在邮戳日期的翌日死了。也就是说,她是在台风中特地去寄信,结果,这个大好人就被上天提早召唤了。希实觉得这样的推理很合理。既然她是好人,嫁的先生或许也是好人。 「话说回来,我从来没想到美和子居然还有一个妹妹。」 暮林眯著眼睛说。暮林完全没有起疑,请自称是美和子妹妹的希实坐在内食区的椅子上,接二连三地问她,要不要吃面包,要不要来杯咖啡,欧蕾咖啡很不错,这么晚了,还是喝牛奶就好。然后,迅速浏览了那封信,希实还来不及说明详情,他就忍不住性急地说:「二楼是美和子以前住的房间,现在没有人住。如果你没地方住,可以住在楼上。」 希实原以为会遭到怀疑,眼前的状况反而让她惊讶。她原本猜想暮林会不知所措,或是觉得麻烦,但暮林从容不迫,不禁令希实感到泄气。该怎么说,他简直就是典型的大好人。虽然他看起来既不像是菁英上班族,也不像是有钱人,却也不像是会害人的坏人。他津津有味地问希实,她读的高中在哪里,告诉她要在表参道改搭银座线去上学,还问她有没有打算考大学。 他们在谈话时,两个醉汉走进店里。暮林说: 「我负责顾店,弘基,你带希实去二楼的房间。」 他带著满面笑容迎向客人。欢迎光临,克林姆面包和菠萝面包刚出炉喔。啊,你们刚喝完酒,那就来个咖哩面包吧?本店的咖哩面包吃起来很爽口,风味绝佳喔。酒后吃咖哩面包,就像喝热汤一样舒服。 希实看著暮林对著醉汉胡说八道,在弘基的催促下,沿著厨房后方的楼梯上了楼。弘基上楼时,嘀嘀咕咕说,我还有很多事要忙哩。希实努力克制著想要咂嘴的冲动,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毕竟认识才数十分钟,这么快就骂人似乎不太妥当。 暮林说得没错,面包坊的二楼的确是老旧的民宅。白色泥土墙配以木框窗户,褐色木地板的走廊两侧各有一道通往房间的拉门。左侧走廊尽头是镶著玻璃窗户的木框拉门。 「二楼有美和子的房间和储藏室,你要睡哪一间?」 一走上楼梯,弘基立刻问道。希实犹豫了一下,回答说:「储藏室。」弘基点点头说:「不错,很识相。」他打开了走廊左侧的拉门,熟门熟路地走了进去,啪答一声,打开了门口的电灯开关。 垂在天花板的灯泡亮了起来,照亮了房间。虽说是储藏室,但四帖榻榻米大的房间没有放什么东西,显得空空荡荡。门口对面有一扇窗户,挂著暗色的窗帘,左侧的纸拉门后方应该是壁橱,右侧有一大一小两个书架。想到这里是自己的新巢,希实想要瞭解一下新巢的主人。 「呃,姊……夫不住在这里吗?」 「对啊,阿暮住在不远处的公寓。」 「……为什么?这里不是他的家吗?」 「在美和子去世之前,他一直被派驻在国外。她去世后,他终于回到了日本,但因为在国外生活多年,行李实在太多了,这里放不下。所以就在附近租了公寓,住在那里。」 这么说,他之前真的是被派到国外工作的上班族。希实有点讶异,觉得实在看不出来,然后问了内心的另一个疑问。 「……这家面包坊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开张才半个月。」 「你们两个人开的吗?」 「阿暮来找我,我就答应了。」 「……暮林先生以前做过面包吗?」 「没有,他说要拜我为师学艺,不过,他在 这方面太笨了,我看他恐怕很难做出可以卖钱的面包。」 「……是喔。」 那他为什么要开一家面包坊?希实不禁在心里感到纳闷,弘基不理会她,把行李袋放在地上,巡视著房间内。 「这里没有被子,要不要去美和子的房间拿?」 听到他发问,希实摇了摇头。 「不用了,我想今天应该睡不著,我的被子还放在租屋处的房东那里,明天一大早就去拿。」 希实回答,弘基扬著单侧的嘴角笑著说: 「你想得真周到。」 「因为我已经习惯这种事了。」 「习惯?」 「对,我之前也常四处为家。」 「是喔,你的爸妈还真够呛。」 「还好啦,父母就是这么一回事。」 希实若无其事地回答,弘基再度哼哼笑了起来。他明明在笑,却有一种拒人千里的冷漠。希实觉得可能是因为他的五官太俊俏的关系。 「厕所和浴室在走廊尽头,你可以随便用。厨房和客厅原本在一楼,但你也看到了,现在改成了面包坊,所以都在楼下的厨房吃饭。」 「……喔。」 「天亮之前,我都在楼下,有什么事就叫我。」 听到他这么说,希实有点惊讶地问: 「你该不会工作到天亮吧?」 弘基露齿一笑,用食指和中指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因为本店是深夜烘焙坊。」 什么意思啊?希实暗想。啊,惨了!二次发酵的时间到了。弘基轻轻叫了一声,急急忙忙冲下了楼。 「……好奇怪的面包坊。」 目送弘基下楼后,希实自言自语地说道。然后,把行李袋放在房间角落,当成椅子坐在上面。 「啊,累死了。」 她轻声嘀咕道,从裙子口袋里拿出手机,确认了时间。液晶萤幕上显示晚上十一点五十七分。三分钟后,愚人节就结束了。希实叹了一口气。这一天真的就像是一场玩笑。 她在房间角落找到了插头,开始为手机充电。自从两年前和电信公司解约后,她的手机就只剩时钟的功能,但对没有手表的希实来说,它还是有存在的意义。 她把刚才当成椅子坐的行李袋当作枕头躺了下来,木质地板没有想像中那么冷,难道是因为楼下是厨房的关系吗?希实想著这些事,把身体缩了起来。楼下从刚才就一直飘来甜甜的香味。四处为家的希实知道很多不同家庭的味道,却是第一次来到散发出这种味道的家庭。她用力吸著鼻子:心想,原来面包坊的家庭是这种味道呀。又甜又香,刚出炉面包的味迈。久违的托卵,原本有点紧张的心情稍微缓和了一点。不错的味道。 闭上眼睛,听到楼下的声音。嗡嗡的马达声、当当的金属碰撞声,哔哔哔的微弱声音是计时器发出的吧?这就是新巢的声音吗?希实竖耳倾听,仔细确认,渐渐进入了梦乡。 布谷鸟的雏鸟在鸟巢中最早孵化,为了得到食物,为了能够在鸟巢中生存,它们会把其他的卵都从鸟巢中踢走。 从鸟类图鉴中得知这个事实时,希实心想,凉香一定觉得布谷鸟的雏鸟太心狠手辣,也太狡猾。其实人类的行为也大同小异,凉香却总是只会说一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话。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在这个世界立足而不踩在别人的身上,凉香可能无法想像自己会踩在别人身上吧? 布谷鸟的雏鸟在其他鸟类的鸟巢中孵化,孤立无援。母鸟爱护雏鸟,是因为雏鸟是自己的儿女,布谷鸟的雏鸟却在缺乏母鸟爱护的鸟巢中孵化。周围只有必须欺骗的母鸟,和成为竞争对手、妨碍生存的其他雏鸟。在这种环境下,哪里顾得了狡猾或是心狠,布谷鸟只是为了活下去而生存。 被托卵在外祖父母家的希实,正是布谷鸟的雏鸟。舅舅和舅妈也住在外砠父母家中,还有一男一女的表哥和表姊。外祖父的思想很落伍,对孙子的教育也很严格,稍有不满,就会挥拳教训。眼神太凶。嘴角没有笑意。外祖父经常因为这些现在回想起来,根本就是在找碴的原因对他们这几个孙子拳脚相向。外祖父对家中唯一的孙子,表哥正嗣的教育特别严格,正嗣总是把内心压抑的愤怒发泄在希实身上。他总是趁祖父母和父母不注意,对希实又推又捏,平息内心的怒气。正嗣应该本能地瞭解自己该攻击谁。希实不是他们家的人,当然是最好的发泄管道。即使现在回想起来,希实仍然对这个小心眼而又没种的表哥怒不可遏。 但是,遭到表姊沙耶的排挤更令人生气。沙耶每次都邀希实一起玩,当希实去找她玩时,她却对希实不理不睬,或是和其他女生说悄悄话,低声窃笑。希实真是跟屁虫,是废物,她为什么住在我家?她为什么会活在这个世界上?滚开,丑八怪,丑八怪。一群人开心地叽叽喳喳。每次听到他们的啼叫声,希实就在心里想,这些人真蠢。你们就不是废物吗?你们真的是父母期待的孩子吗?这些没有屁用的小鬼,凭什么自以为了不起? 即使如此,希实也绝口不向别人提起遭到排挤的事,更努力隐瞒正嗣欺侮她的事,不让大人知道。因为她极力避免被母鸟讨厌。只要为了生存,她可以一直隐瞒t去,但在心里不断诅咒那些碍事的雏鸟。你们也是废物,滚远点,笨蛋,白痴。 每次去新的鸟巢,希实就会梦见孩提时代的事。挨打时脸颊的痛楚、别人背对著自己嘲笑时,浑身的血倒流的感觉。每次醒来,这些感觉的余韵都淡淡地残留在身体内,隐约回想起梦中的情景。 第一次在暮林面包坊醒来的早晨也一样,紧紧咬著的牙齿隐隐作痛。然后她才发现,这次又梦到以前的事了。 原本她不打算睡觉,没想到不小心睡著了。窗前的窗帘吸收了刺眼的阳光,外面传来机车经过的声音。她坐了起来,发现腰酸背痛,昨晚的睡姿似乎有问题。身上盖了一块红色的布。 「……这是什么?」 原以为是暮林为自己盖了毛毯,仔细一看,发现是弘基的围裙。 「怎么办……?」 昨晚听他说,面包坊开到早上,他们两个人可能已经回家了。她提心吊胆地走下楼梯,发现弘基还在那里。 「你、你起来了?」 已经换上便服的弘基独自吃著咖哩。他随意穿在身上的粉红色连帽衫上有很多绿色的圆点图案,看起来就像非洲的毒菇。刚睡醒的希实忍不住这么想。这时,弘基看著瓦斯炉旁的容器对她说: 「也煮了你的份,赶快吃吧。吃完了要出门。」 希实惊讶地问: 「……出门?去哪里?」 弘基把吃完咖哩的盘子放进流理台,打开水龙头时回答: 「去拿被子啊,还要去买生活必需品。」 「……该不会是我的?」 「对啊,就是你的。阿暮可紧张了。」 「……为什么?」 「因为你是美和子的妹妹。美和子在信上说,愿意帮助你。所以他打算完成美和子死前的承诺吧。」 「……喔。」 「但我们傍晚之后要工作,所以要在中午之前搞定。赶快吃,吃完就要准备出门了。」 的确要先筑巢。希实瞭解情况后,乖乖地吃完咖哩,急忙做好了出门的准备,但其实她本来就穿著制服,根本不需要换衣服。希实生性怕麻烦,又很节省,所以这套制服既是休闲服,也是便服,是她用来应付各种场面的唯一一套衣服。 走出面包坊,看到暮林站在一辆白色厢型车前。 「早安,希实。」 看到暮林一身白衬衫搭配卡其色棉质长裤的轻松打 扮,希实松了一口气。她没有勇气在两个毒菇的包围下上街买东西。 车身上印著「bongerie kurebayashi」的文字,和面包坊的电话号码。一问之下才知道,他们打算扩大销售管道,以后打算拓展面包宅配服务。 「世人都等著吃我的面包。」 弘基说,暮林也笑著点头。 「面包可以拯救世界。」 希实觉得这种说法太夸张,但转念一想,可能开面包坊的人都有这种想法,也就不再计较。 「今天是买东西的好日子。」 暮林发动引擎时轻快地说。隔著挡风玻璃,可以看到万里晴空。希实向来看到蓝天就火大,但今天姑且收敛了平时的坏脾气。她自认为已经不是死小孩的年纪,不能用不悦回报他人的盛情。 按弘基的要求,筑巢工作不到正午就完成了。去向房东老太太拿被子时,暮林表现得好像真的是希实的亲戚。 弘基动作俐落地完成了采购工作。他说女生需要用好一点的洗发精和润丝精,在药妆店为她挑选了半天,还瞎操心地问希实要不要用护肤乳液,甚至脸不红气不喘地问她生理用品是用哪一个品牌,简直就像邻居的大婶般呵护备至。 之后,他们分别回到了自己的家,等太阳下山后,再度回到了暮林面包坊。弘基先到,接著是暮林,两个人前后只差两、三分钟,然后分别开始换厨师服。换上黑、白厨师眼的两个人讨论了几句后,分头做各自的工作。暮林负责打扫店内、弘基开始做面包,他们犹如结婚多年的夫妻,没有太多的交谈,淡淡地做著各自的工作。 希实躲在楼梯上偷偷观察他们,因为她觉得必须充分瞭解新巢的生活,有利于自己适应新环境。当然,在他们换衣服时,她急忙把头转了过去。 早上看起来像毒菇的弘基换上黑色厨师衣后,很有专业面包师的架式。当然,不光是因为服装的关系,弘基同时制作好几种面包,到处可以听到计时器的叫声,但弘基不慌不忙,及时处理了所有的计时器。同时,在工作台上撒下白色面粉,俐落地揉捏面团。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的迟疑和不合理,前一刻才把拉开的面团揉成一团,随即熟练地撒上白色面粉。虽然动作迅速,却一点也不马虎,甚至可以从他的动作中感受到优雅。 暮林很恭敬地接过弘基烤好的面包,小心翼翼地摆放在店内。他充满真诚、动作极其温柔地把面包放上货架,宛如在对待精细的玻璃制品。每放好一个面包,店内就如同点亮了一盏灯。 原来这就是面包坊的日常生活。希实看著眼前的景象出了神。 晚上八点的时候,希实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走去厨房,才知道是晚餐时间。 「每天差不多都是这个时间吃晚餐,一旦错过,就没饭可吃了。」 弘基站在瓦斯炉前,用下巴指了指放在工作台上的盘子说。盘子里装了胡萝卜沙拉和油炸的食物。 「这是夹心面包的材料,很好吃喔。你也赶快来吃吧。」 在暮林的催促下,希实走到盘子前面。另外两个人合掌说了声:「开动了。」然后就站在那里吃了起来。希实也有样学样,拿起自己的盘子,站著吃晚餐。她不太喜欢吃胡萝卜,也不爱油炸食物,但和眼前这两个大男人见面不到二十小时,挑剔食物显然不是上策。她努力不细嚼品尝,把晚餐一古脑儿吞了下去。虽然他们叫她再吃面包,但她已经吃撑了,婉拒说不用了,还主动洗了盘子。 「每天晚餐都是这样,虽然没办法坐在餐桌旁吃晚餐,但弘基很会做菜。早餐也像今天早晨一样,店里会准备餐点,你可以吃完早餐再去学校上课。」 听到暮林这么说,希实鞠躬说了声:「谢谢。」暮林笑得眼睛下方挤出一堆细纹说: 「肚子饿的时候容易心情不好,所以,一定要乖乖吃饭。」 晚餐后,希实回到原本是储藏室的房间,开始做春假的功课。她在开店之前去洗了澡,或许是因为面包坊深夜营业的关系,即使晚上用洗衣机洗衣服,似乎也没有太大的问题。晚上十二点过后,她关了房间的灯。楼下传来面包坊的声音,但并不影响睡眠。昨天闻到的面包味道也不怎么香了,也许是鼻子已经习惯。新巢的第一天生活结束了。 在暮林面包坊的生活围绕著面包,日复一日地重复和第一天相同的节奏。即使在公休的星期四,那两个大男人也都会来店里。暮林来学做面包、弘基来试做新的面包,所以他们假日也不休息。除了深夜营业以外,这算是一家单调而有规律的正派面包坊,所以,希实很快掌握了生活的节奏。 新巢的生活很自在。希实对此感到满足。巢主暮林的个性不拘小节,感觉很好控制,好像是附赠品的弘基虽然有点毒舌,但很会做菜。希实当初得知据说是自己姊姊的人的死讯时,很担心未来的生活,按目前的情况来看,似乎可以正常过日子。 问题在于另一个巢。春假最后一天的晚上,希实忍不住这么想。她为开学整理书包时,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 「唉……。」 另一个巢就是学校。希实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把学校视为另一个巢。 学校是一个大鸟巢,各种不同品种的雏鸟都挤在一起。那些不经世事的雏鸟成群结党地游玩、学习,推挤、踩踏其他雏鸟,莫名其妙地啼叫。时而染上相同的病症,时而针对异端加以攻击,时而执拗地欺凌同伴的雏鸟,用戏谵的方式置对方于死地。 希实暗自思考。也许,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巢,每个人在这个巢中争夺食物、争夺地盘。这就是生存,一旦对生存感到疲惫、厌烦,或许就代表输了。 不过,应该没问题的。希实用双手轻轻拍打脸颊,激励著自己。 多年来,我以各地鸟巢为家,在夹缝中求生存活了下来,怎么可能输给学校那个鸟巢。我是布谷鸟的女儿,是为了生存而不择手段的小布谷鸟。 开学的早晨,暮林递给希实一包面包。 「这是午餐,弘基做的面包。」 暮林说,弘基清了清嗓子,挺起胸膛。 「小心不要因为太好吃而腿软。」 但希实走去车站时,把面包丢在路边。她把整袋面包都丢给在垃圾堆里翻找食物的一群乌鸦。乌鸦嘎嘎地叫著,争先恐后地扯破袋子,啄食里面的面包。希实看著这群黑色的鸟类,快步走向车站。 她没有罪恶感。即使带去学校,也会被人抢走藏起来、丢在地上猛踩或是泼水,总之,那些面包会沦为恶作剧的工具。这就是希实目前生存的学校这个鸟巢的世界。 走进校门,希实确认了校门口布告栏上的新班级分班名单,发现三木凉香的名字和自己在同一班。希实忍不住咂了一下嘴。和她分在同一个班级实在有点倒楣。 希实忍不住纳闷,教师到底都是怎么观察学生的,只要是正常的大人,都应该察觉我和她的关系很差。但她很快叹了一口气,觉得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普通的大人就是这么一回事。 新班级是二年a班,希实刻意挺直身体,看著前方,踏进了教室。教室内到了大约一半的学生,已经形成了各自的小圈圈,七嘴八舌地聊著天。 希实观察了教室内的情况后,带著试探的心情走向前方窗边的座位。那个座位没有书包,应该还没有人坐。 当希实迈开步伐时,立刻得知凉香已经在这个班级发挥了影响力。每当希实走过几个女生面前,她们就停止聊天。当她经过后,背后再度响起她们的窃窃私语。男生看到女生的反应,忍不住面面相觑。男生通常只会静静地观察女生逐渐建立的规则。 希实坐下 后,旁边的几个女生立刻起身离开,动作之迅速,宛如察觉到危险近身的小鸟振翅而飞。原来已经开始了。希实心想。反正我都无所谓。 后方传来笑声。那是凉香的啼叫。即使察觉后,希实也没有回头。希实挺直身体,眺望窗外的风景。春天的天空可以用之前国文课学到的「风和日丽」几个字来形容,放眼望去,是一片淡淡的蓝。校园内,樱花落尽后的残骸随风飘舞,虽然是残骸,却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宛如白昼闪烁的梦幻星尘。美丽的景象让希实忍不住想要吐口水。希实诅咒那些聒噪的雏鸟认为漂亮、觉得高兴的一切。她讨厌天空,讨厌樱花,讨厌阳光,讨厌星尘,统统都讨厌。 教室中的啼叫开始慢慢吞噬希实。无聊的啼叫。希实瞪著蓝天。愤怒可以成为一道墙,阻挡嘲笑和诽谤。无聊的天空,无聊的阳光,无聊的同学。希实为自己筑起了铜墙铁壁。唉,无聊死了。这些笨鸟就一辈子聚在一起啼叫吧。 铃声响了,学生急忙在座位上坐了下来,立刻有纸屑丢中希实的背。希实仍然没有回头,她完全不想理会这些人。 凉香第一次恶整希实,是在班级的网站布告栏上,写了一大堆中伤希实的内容。那时候,她们刚升上国中二年级。 上面写满了希实的家庭情况,捏造希实说同学坏话的不实言论。希实立刻猜到是凉香干的。因为只有凉香这么瞭解她的家庭状况,而且,除了凉香以外,没有人会想方设法陷害她、伤害她。 班上的其他同学应该也都发现是凉香干的,但所有人都站在凉香那一边。理由很简单,因为错在希实,凉香站在有理的一方。当时,学校的人都绘声绘影地传说,希实的母亲和凉香的父亲外遇,他们的结论当然是希实的母亲勾引凉香的父亲,也认为希实的母亲是元凶。这个传闻流传时,凉香就开始攻击希实。 当传闻闹得沸沸扬扬时,凉香的行为越演越烈。网站上,开始出现一些无中生有的事,说希实的母亲卖淫,还把希实介绍给萝莉控的客人。因为发生了这种事,所以希实把手机解约了。她藉由隔绝资讯,和班上同学保持距离自我保护。 但是,不久之后,就发生了她的鞋子被人偷,书包里被人放垃圾,制服上被人用喷漆写上「去死」的涂鸦,被关进厕所泼水之类的事。这些在世界上泛滥却又了无新意的霸凌行为,接二连三地发生在希实身上。 上高中后,希实没有再遇到类似中学时期的霸凌行为。或许因为那是一所升学高中的关系,有些同学对周围的事漠不关心,整天埋头于参考书和一些难解的书,也有不少学生觉得霸凌行为很小儿科,所以不愿意一起凑热闹。但也有些人不欺侮别人就无法活下去,这种人像是得了不治之症。这种病症静静地扩散、蔓延,也可能是在人体内逐渐产生抵抗力,认为欺凌他人是理所当然的行为,是天经地义的光景。 希实已经习惯被大部分同学无视、嘲笑,即使有人用橡皮擦屑丢她,用粉笔在她的制服和运动服上涂鸦,把花放在她的课桌上恶整她,她已经不会感到太难过。因为希实本身也有点感染了他们轻视别人的毛病,所以,或多或少的无视和恶作剧,她早就习惯了。 正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她开始疏忽。在二年级开学才没几天的今天放学后,希实又被狠狠地恶整了一番。她在上厕所时,有几个装了水的水桶丢了进来。她平时都会去职员厕所所在的一楼上厕所.避免遭人暗算,但今天太大意了,她跑去教室所在的三楼厕所。 希实听著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和宛如啼叫的笑声,不禁深刻反省。自己犯下了愚蠢的疏忽,身在巢中,必须随时提高警惕。 希实的头发淌著水,穿著湿答答的制服走回了教室。班上的同学看到后,个个瞪大了眼睛,低声讨论起来,也有人笑得很开心,每个人表现出不同的反应。希实不顾其他人的视线,怒气冲冲地收拾东西,然后走出了教室。当她浑身淌著水走在走廊上时,周围的学生都停止聊天,为她让了路。 回到暮林面包坊时,她头发和制服都还是湿的。她走进店内时,暮林和弘基都已经来上班了。弘基看到希实像落汤鸡,扬起单侧的嘴角笑了笑说: 「啊哟,今天去游泳了吗?」 可能吧。希实气鼓鼓回了一句,走向楼梯,暮林飘然走了过来,面带笑容地递上一条毛巾。 「你赶快去洗个澡,不然会感冒。」 希实没有伸手接毛巾,他又轻声笑了笑,把毛巾盖在希实的头上。 「感冒是万病的根源。」 于是,希实听从暮林的建议,泡澡暖和了身体。她来暮林面包坊十多天,不知道为什么,暮林的指示她几乎都会服从,在他面前时,平日的烦躁也会偃旗息鼓。虽然一开始觉得自己只是装乖,但过了这么多天,她也不想骂人。每次看到他善良的笑容,就觉得生气很愚蠢。 并非只有希实有这种倾向,深夜营业的暮林面包坊有不少奇怪的客人,经常有醉汉上门,也曾经有情绪不稳定的客人,站在面包前突然哭了起来。甚至有客人怒气冲天上门抱怨,说法式魔杖面包的硬皮弄痛了他的嘴巴。 负责接待客人的暮林面对这种客人时,总是泰然自若地笑脸相迎。对醉客的话点头称是,耐心地听突然哭出来的客人说他的心事。遇到客人上门抱怨时,弘基的反应比暮林更快,差一点和客人吵起来——魔杖面包的外皮当然很硬,既然要抱怨会弄痛嘴巴,那就不要吃。这番话无疑在客人的怒气上火上浇油,客人搬出「客人是上帝」的道理,要求弘基道歉。弘基也不甘示弱,恶狠狠地对客人反唇相讥,面包坊的面包师傅才是上帝,客人没资格说三道四——面对这样的客人,暮林也若无其事地推荐,既然觉得魔杖面包太硬,不妨试试巴塔面包,然后递上试吃的面包,聊了半天,最后客人买了巴塔面包离开了。 希实觉得大部分人和暮林说话时都会失去战力。他怪腔怪调的关西腔会扰乱别人怒气的节奏,希实把这种想法告诉了弘墓,他一如往常地扬起单侧嘴角,用鼻子发出笑声。 「阿暮说的才不是关西腔,他的老家好像是北陆还是上越……,嗯?还是越中?不,搞不好是加贺……?还是信州?总之,他的老家在那一带啦。」 「你自己也搞不清楚嘛。」希实吐槽说,随后又提出了忠告。 「……暮林先生是好人当然很好,我觉得他做人应该更小心。客人虽然不是上帝,但也没有人能够保证他们是好人。也许有人假装从口袋里掏钱,结果拿出来的是刀子。」 「这种事他当然知道。」弘基冷冷地说,然后抱著手臂,「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阿暮就是这种人,总不可能要求猫叫汪、汪吧!也不会叫鸡飞上天吧!要阿暮怀疑别人,就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所以说,暮林先生根本是个缺乏危机意识的呆瓜。希实心想。他的人生一定一帆风顺,才会从来不怀疑别人,整天无忧无虑地傻笑。虽然他看似因为妻子的死,辞去了被派驻国外的上班族工作,但搞不好只是无法胜任企业战士的工作,应该说,他显然无法胜任,所以,他在根本不懂面包的情况下,就冲动地开了这家面包坊。 弘基说得没错,暮林很笨拙,他学做面包已经好几个月,但揉面团的动作却完全没有架式。 黎明时分,希实在自己房间内昏昏欲睡时,经常听到弘基奇怪的说话声。「更温柔一点!」「更用力一点!」「慢一点!」「我不是叫你温柔一点吗!」长时间持续的说话声把希实完全吵醒了,她下楼察看情况,发现暮林正在弘基的指导下拚命揉面团。暮林目前还是学徒,弘基只允许他在黎明时揉面团。 「……怎么会这样?这些面粉好 像又变得黏黏的了。」 「因为你很不会抓面团,松手时候的动作更糟糕!真是的,要说几次你才能记住诀窍……」 暮林几乎从头到尾都在挨骂,话说回来,希实也觉得他的动作很生硬。弘基揉面团时的动作如同行云流水般顺畅,两个人的动作简直有天壤之别。 有一次,希实说出了自己的感想。 「什么?」弘基皱起了眉头,「你拿阿暮和我相比,他未免太可怜了。他在这方面的才华只是比普通人稍微差一点而已,并不至于是不可雕的朽木。」 虽然听起来像是在贬低暮林,但这是弘基用他独特的方式为别人解围。听了弘基的话,暮林也泰然地笑了起来。 「被你这么一称赞,我感觉浑身是劲。」 希实讪讪地笑了起来,觉得他们的世界真祥和。难道他们生存的巢只吹和平的风吗? 希实渐渐发现自己每天一大早起床,都会观察他们的工作情况。虽然她觉得观察他们并没有特别的意义,但她发现看著面包出炉的过程,心情格外平静。从无到有的过程很神奇,令人看得目不转睛,心情也愉快起来。 有一次,暮林在练习做红豆面包时,一边揉面团,一边笑著说: 「只要我的功力再好一点,就可以做给你吃了。」 但希实丝毫不领情。 「不必费心,我讨厌吃豆沙。」 弘基把抹布丢向希实的脸。 「你讨厌吃的东西太多了!做给你吃的菜也经常剩下。」 「我又不是故意的,但太难吃了啊。」 或许希实和弘基都很擅长激怒别人,他们两个人经常斗嘴。一开始假装乖巧的希实也立刻放弃在弘基面前伪装了。 我做的菜怎么可能不好吃?你还没吃就认定不好吃。不喜欢吃的东西就是不喜欢吃啊,不要强人所难。挑食是蠢人的选择,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东西可以品尝了。 即使希实和弘基斗嘴,暮林也总是面带笑容,悠然地做事。这一天,他也揉著面团,心情愉快地听著他们的对话。 你少啰嗦,我对吃没什么兴趣。什么叫少啰嗦?饮食代表了人生。太夸张了,只不过是食物而已。你是用哪一张嘴在说话?这张嘴啊。一点都不可爱!不用你管! 希实和弘基把抹布丢来丢去,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著,暮林突然开了口。 「——既然这样,那你喜欢吃什么面包?」 希实虽然觉得暮林的接续词用得有点奇怪,但还是不自觉地被一派悠然的暮林牵著鼻子走,情不自禁地回答: 「……呃,这个。……菠萝面包、吧?」 「好,」暮林点了点头笑了起来,「那等我学会做红豆面包后,就来练习做菠萝面包。」 弘基说暮林没有做面包的才华,然而,希实很喜欢看暮林揉面团的样子,虽然感受不到半点灵活,却很规规矩矩。 「……」 看著他揉面团,希实内心深处有一种温暖的感觉。 你为什么会开面包坊?希实问这个问题时,暮林明确地回答: 「因为我想做好吃的面包。」 暮林说话时,不停地拧著毛巾,似乎不忘练习面包塑形。暮林的手很大,把小毛巾卷得很细似乎是很困难的工作,但暮林不厌其烦地持续练习卷毛巾。 「人吃到好吃的东西时,不是会情不自禁地嘴角上扬吗?我想做很多很多这样的面包。」 希实对暮林一无所知。认识他才不久,也从来没有深谈过,更不曾试图瞭解他,所以,她完全不瞭解暮林是怎样一个人。 但她还是觉得这个回答很像是暮林会说的话。 「面包不是特别的日子才吃的,而是每天必吃的食物,如果每天能够因为吃到好吃的面包而心情愉快,人生不是很划算吗?」 博取每天笑容的面包。于是,有一天早上,暮林拿了一包面包交给希实。暮林似乎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 「这是午餐,是你喜欢的菠萝面包。」 面包装在小纸袋中。希实接了过来,发现纸袋还带著余温。 「这是弘基点头的第一个面包,一定会好吃得让你笑出来。」 她没有想到暮林会为她准备面包,也很惊讶暮林记住了她之前说的话,所以不禁有点慌乱地说: 「……呃、那个,谢谢、谢谢你。」 这份慌乱打乱了她的步调,她又不小心犯下了疏忽。她没有把暮林给她的面包丢给乌鸦,而是带去了学校。 她手上的纸袋不时飘出甜甜的香味,希实每次都忍不住想,不知道暮林先生的菠萝面包是什么味道。因为是弘基调的味,味道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但暮林先生做的面包,不知道是怎样的感觉。每次这么想,脸上就情不自禁漾起笑容。 希实走进教室时的脚步也变得很轻快,她的右手仍然拿著装了面包的纸袋,嘴角或许还带著一抹笑意。总之,她进教室时心情雀跃,注意力也因此变得涣散。平时她都很注意周围的状况,但当时毫无防备。 「——啊!」 所以,从后面走来的凉香才会故意用肩膀撞她吧。凉香就像发现了猎物的野鸟般,用力推了希实一把。希实手上的书包和纸袋都掉在地上。 「……!」 希实立刻蹲在掉在地上的纸袋前,伸手想要拿起纸袋时,凉香的脚却抢先一步踩在纸袋上。 「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凉香嘴上这么说,却继续用力踩著纸袋。坐在附近的几个女生交头接耳,吃吃地笑著,看著凉香的举动。 希实对这种事已经习以为常。每次只要她除了书包以外,带其他东西走进教室,就必定会遭到恶整。所以,她从来不把弘基的面包带来教室,因为她不想让别人有机可乘,不想惹麻烦。 但是,希实在那天打破了那个禁忌。 「……啊!」 掉在地上的纸袋破了,露出了里面的面包。 「……」 为每天带来欢笑的面包。希实喜欢的菠萝面包。第一个面包。好吃得令人忍不住漾起笑容的面包。凉香得意地踩著面包。 「——你干什么!」 所以,希实忍不住一把抓住凉香,朝她挥出拳头。 她们的打架成为学校多年来难得一见的暴力行为,希实和凉香都被带到了训导处。班导师、学年主任、生活指导老师轮番上阵,问东问西了很久,但这些老师完全没有发现希实遭受了霸凌,所有的问题都没有问到重点。所以,希实低头道歉,简洁地回答: 「因为她撞到我了,我很火大,所以就动了手。对不起。」 凉香也说:「我也一样。」没有再多说什么。 于是,几名老师放弃查明真相,立刻通知了希实和凉香的家长到校。 希实和凉香面对面坐在接待访客的沙发上,等待家长出现。她们当然没有交谈,眼神甚至没有交会,只是默然不语尴尬地等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一会儿后,希实忍不住看著眼前的凉香。凉香坐在沙发上,嘴角淌著血,两眼看著地面。她胸前的蝴蝶结歪了,衬衫的第二颗和第三颗扣子也掉了。她向来引以为傲的双腿膝盖擦伤了,让人看了于心不忍。虽然都是希实打伤的,但实在惨不忍睹。 凉香的父母先赶到了训导处。 「凉香……」 「你到底怎么了?……」 通常女儿和人打架,父亲不会特地赶来学校吧?希实心不在焉地看著他们,内心这么想著。 凉香的母亲一看到受伤的女儿,立刻发出尖叫声,跪在凉香面前,流 著泪,握著凉香的手。你没事吧?是不是很痛?太过分了……。她的父亲气得胀红了脸,想要找加害者好好痛骂一顿,转头看著希实,张大嘴想要说什么。 「——」 但他没有把话说出口,就闭上了嘴。因为坐在凉香前的希实左眼有一大块瘀青,嘴角也破了,左脸颊也微微肿了起来。衬衫的第二颗到第四颗扣子全被扯掉了,裙子下的右脚踝绕了好几层绷带。无论怎么看,伤势都比凉香更严重。 所以,凉香的父母难掩困惑地互看了一眼。对方的伤势比女儿严重,让他们想骂也骂不出口。 在凉香的父母出现的几分钟后,暮林和弘基也以希实监护人的身分现身了。 「谢谢,谢谢,感谢邀请。」 暮林走进教室时,打招呼的措词很不符合眼前的情况。当他看到坐在沙发上的希实和凉香,立刻瞪大眼睛,大声地发出「喔喔」的声音。他的声音中无疑带著喜悦。 「——没想到女孩子也会这样大打出手。」 暮林笑著对满身是伤的她们说,然后告诉大家,他是希实的监护人,把手上的纸袋递到众人面前。 「这是我们店的面包,我听说你们打架,就想到会不会是因为肚子饿了,所以情绪特别浮躁。如果不嫌弃,就请尝尝吧。」 暮林若无其事地说完,也对凉香笑脸以对。 「肚子吃饱了,心情可能会变好。」 凉香哼了一声说: 「我肚子不饿。」 然后又忿忿地瞪著暮林继续说: 「况且,如果肚子饿了,会去福利社买,怎么可能吃这种面包?大叔,你脑筋有问题吗?」 听到凉香的话,暮林仍然笑著回答说: 「我说凉香啊,你到底缺少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啊……?」 「你缺少什么,才会这么咄咄逼人?」 暮林笑嘻嘻地问,凉香露出惊讶的表情,手足无措地看著暮林。暮林微微蹲下身体,视线降低到和凉香眼睛相同的位置后,再度慢条斯理地问: 「……你缺少什么,才会这么辛苦?」 听到暮林这么说,凉香倒吸了一口气,随即像溃堤般放声大哭起来。 希实第一次看到凉香嚎啕大哭的样子。凉香总是开朗高傲,总是用发脾气代替哭泣。 凉香的父母看著女儿泣不成声的样子也慌了手脚,但立刻抱住她的肩膀,一直抚摸著她的身体,激励著她。 被校方释放的希实和暮林、弘基、一起踏上了归途。走向厢型车停放的收费停车场时,希实简单地告诉他们和凉香之间相处的历史。 「我和凉香从小一起长大,读小学时,我经常独来独往,她总是主动找我说话,其实我一个人也无所谓,但凉香似乎并不这么想,总之,她希望我加入她们——。我想她是好心,因为她会觉得独来独往很寂寞。」 那个传闻出现后,凉香变得判若两人,彻底舍弃了之前的亲切态度。 当时,凉香的父亲担任学校家长会会长,同一个时期,希实的母亲也在家长会担任文书工作。希实的母亲向来不参加学校的活动,但那一阵子店里指名她的客人减少,所以,母亲志愿来当文书,真正目的是为了拉客人。 「听到那个传闻时,我也只能认命。因为我妈和普通家庭的妈妈不一样,而且,这种风流韵事也很符合她的作风。」 之后,凉香性情大变。她经常迟到或旷课,也用反抗的态度对待老师。她把裙子改短,头发也染成棕色。她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对希实表现出攻击的态度,进高中后,这种行为仍然持续著。 「……但其实她爸爸的外遇对象并不是我妈。」 希实质问母亲后,立刻知道了这个事实。母亲笑著说,「太荒唐了,凉香的爸爸交往的对象是你的班导师,我只是幌子而已。」 「我听到时很惊讶。因为我们的班导师很老实,为人很踏实,而且,学生都很喜欢她,凉香也很崇拜她。」 弘基打断了希实的说明。 「你该不会没有告诉她实话吧?你是不是觉得一旦告诉凉香一切的事情,你的儿时玩伴会更受伤?」 听到这个问题,希实沉默片刻,然后抬头看向前方,仰著下巴,似乎看著天空。 「不是,我只想更加伤害凉香。」 听到希实的话,弘基皱起眉头。 「……更加?」 弘基反问,希实露出淡淡的笑容回答: 「对,我想更伤害她。因为,我一直都很讨厌凉香。」 希实态度坚决地说完,看著前方。 「她对每个人都很亲切温柔,很有礼貌,她觉得那是理所当然,也觉得世界就是这样的,所以,只要看到她,我就很火大。她心里绝对有一些龌龊的想法,她却没有察觉,对每个人都表现出亲切的态度,每次看了都很生气,所以,我没有告诉她。因为只要她误以为她爸爸和我妈有一腿,就会一直痛恨我。」 憎恨就是痛苦。 让她一直痛苦下去。 「我希望她想方设法欺侮我,这样她就不得不察觉自己内心的龌龊,更加轻视自己,厌恶自己,对自己彻底感到失望,知道自己就只是这种程度的货色而已。」 我不想输。 绝对不想输给幸福的人。 「她根本只是一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打架的方式也很逊。我在打架时手下留情,她却用了浑身的力气……。因为她没有挨过打,所以根本不会打架。因为她一直过得很幸福,稍微有一点不幸,就开始闹别扭。」 希实一直高高在上地观察持续霸凌她的凉香,总是在内心嘲笑她,只不过因为父亲外遇,就失去了自我,根本就是幼稚的小孩。 「她开始有不良行为,也是为了引起大人的注意。因为她知道无论她做什么,父母都不会放弃她,所以才会这么做。其实,不管怎么说,她还是一个幸福的小孩,根本不可能瞭解我的心情。」 希实和凉香认识后不久,凉香曾经对她说,我会帮助你。 那时候,希实刚搬去外祖父母家,没什么朋友,凉香主动向她伸出友好的手。希实,我瞭解你的心情,所以,我们来当朋友吧,我们以后就是好朋友了。然后,她邀希实回家作客,和她的家人一起吃饭。 回想起来,她是出于好意,但希实却觉得那是一种炫耀。她有一个好爸爸,妈妈很会做菜,哥哥会教她做功课,家里的狗喜欢对著她摇尾巴。院子里有为了纪念他们兄弟姊妹出生而种的树,生日的时候,全家会一起吃生日蛋糕。 凉香对她父亲说,长大以后,想当爸爸的新娘,她父亲乐不可支地把爱女抱了起来。但其实凉香很清楚她不可能嫁给父亲,她耸了耸肩笑著说,这么说只是说了让爸爸高兴。爸爸一定会在我的婚礼上哭,好难为情喔,真希望爸爸赶快放手让我长大。她像桃子般的脸上露出可爱的表情,理所当然地这么告诉希实。 希实不发一语地听著她说,然后在心里咒骂。 无聊透顶。 希实生存的世界只有争夺食物和争夺地盘这种事,没有家人团聚的餐桌,也没有纪念树,更没有生日蛋糕。她从来不觉得难过,因为她一直认为这才是真实的世界,温馨的家庭只是外表,温柔和亲切都是表面工夫。她反而觉得凉香才可怜,居然连这种事都不知道,还笑得一脸幸福。 「所以,我故意不告诉她真相,让她继续欺侮我。她好像始终无法原谅我,看到她绞尽脑汁、想方设法欺侮我,让我觉得太感动了。」 希实说话时,不时轻声笑了起来。 「 升高中时,她明明可以考上更好的私立学校,但因为无法原谅我,所以和我进了同一所公立学校。你们不觉得她很蠢吗?居然会因为这种原因改变自己要读的学校。」 希实觉得自己彻底鄙视凉香,觉得自己高高在上,用一堆歪理贬低了凉香。 「我的心情真的很畅快,觉得她根本是活该。」 但是,弘基却对希实说: 「……这我知道。」 然后,他探头看著低著头的希实问: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哭?」 听到他的问题,希实用力咬著嘴唇,举起袖子擦了擦眼泪,但还是无济于事,泪水仍然不停地流,顺著脸颊滑落,用乾笑掩饰发出的呜咽也快要破功了。 「……因为,」 自己才是小孩子。希实心里很清楚。暮林问凉香缺少什么,凉香在父母面前哭出来的那一幕,令她羡慕不已。她渴望凉香所拥有的家人,那是布谷鸟的女儿永远得不到的温暖,那是平凡却很闪耀的家人。 而且,她心里很清楚,这个世界并不是托卵的巢,这个世界上一定有温柔,也有亲切,应该也有温暖的家庭。 但她不能承认这一点,一旦承认了,自己就无法再撑下去,无法继续在这令人不敢恭维的巢中生存。于是,她拚命否认,鄙视父母,鄙视学校,鄙视同学,鄙视所有人,在自己的周围建起了铜墙铁壁,以后应该也会继续这种生活。 希实推开一脸纳闷地看著自己的弘基,吸了吸鼻子。 「……因为,我的脚很痛嘛。」 「什么?」 「我的脚受了伤,很痛,所以才会哭嘛。」 希实啜泣著,好不容易挤出这个答案。暮林拍了拍手说: 「喔,是吗?是吗?对不起,我完全没有注意到。」 然后,他「嘿咻」一声,蹲了下来。 「——那我背你去停车场。」 希实说这样很丢脸,婉拒了他。 「你都哭成这样了,还逞什么强?」 弘基哼了一声,把希实推向暮林的后背。 「痛的时候就要说痛,否则别人怎么会知道?」 暮林轻轻松松地把希实背了起来。虽然他很瘦,但后背却很结实。 「希实,你真轻,以后要多吃一点饭。」 暮林一边走,一边悠闲地笑著说。 傍晚的热闹笼罩了整个街道,小孩子背著补习班的书包在街上奔跑—冢庭主妇骑著脚踏车,匆忙地超过了希实他们;蔬果店的老板吆喝著客人;不时传来脚踏车煞车的声音,还有家庭主妇在街上遇到时的聊天声。希实他们缓缓走在街上。 「今天的晚餐来吃炸猪排饭吧。」 暮林说。弘基也回答: 「好啊,今天买了很好的里脊肉。」 暮林稍微转过头,悠然地说: 「希实,你要全部吃完喔。」 「好。」希实抽抽答答地点头回答。以前一直以为大叔身上都有臭味,但她在暮林身上闻到了甜甜的面包味。 ※ 希实明明在睡觉前冰敷了脸,起床时,却发现脸颊肿了起来。昨天眼睛上只有青色的瘀青,现在却泛著紫色。 她换了制服,下楼来到厨房,弘基噗哧一声爆笑起来。 「你看起来像洛基打完比赛。」 暮林立刻责备弘基: 「说她像洛基太没礼貌了,洛基是男人,要说的话,也要说像阿岩1啊。」 暮林应该是在责备弘基吧,但希实既不认识洛基,也不知道阿岩,无视了这两个人的对话。然后,缓缓地低头拜托。 「我今天也打算去学校,请为我准备便当。」 他们两个人吃吃地笑了起来,分别拿出纸袋。 「已经为你准备好了。」 「你要吃饱。」 希实接过的纸袋很沉,很温暖。 来到学校时,走廊上的学生看见希实时,纷纷逃也似的让开了路。希实心想,在脸上的伤消失之前,恐怕避免不了这种情况,但她还是紧紧抱著纸袋继续走向教室。绝对不能让昨天的事再度发生。 走进教室时,班上的同学一脸错愕地看著她。希实并不觉得奇怪,自己在照镜子时,也觉得脸上内出血的样子很可怕。 她看了一眼后方的座位,和希实一样,嘴角一片紫红色瘀青的凉香怅然地坐在椅子上。希实目不转睛地打量她伤势严重的脸。 希实觉得,凉香也不愿意认输。因为这个世界就是争夺食物、争夺地盘的地方。一旦退缩,就会被敌对世界的理论吞噬。凉香或许也有同样的想法。 第四节课时,希实溜出教室来到顶楼。她打算遭敌人暗算之前,先把带来的便当吃完。敌人可能会为昨天的事采取报复行动。 晴朗的天空下,希实拿出了纸袋里的面包。里面放了菠萝面包、巧克力牛角面包、炸猪排三明治和法国面包三明治。 1阿岩:日本灵异故事《四谷怪谈》中的厉鬼。 「……太丰盛了。」 希实轻轻笑著嘀咕道,拿起了菠萝面包,张大嘴巴,用力咬了一口。菠萝面包的表面有一层厚厚的饼乾材料,咬下去时,发出沙沙的声音,里面却很蓬松,柔软得好像快要融化了。 她忍不住叫了起来。 「——真、好、吃。」 美味的面包令她忍不住发出赞叹。 「……我这是干么?」 她忍不住失笑,再度吃著面包。 然后,她想起今天早晨,暮林把面包递给她时说的话。 「希实,面包是公平的食物。」 暮林把面包交到希实手上,笑著对她说。 「无论在路旁,还是在公园里,无论在哪里都可以吃面包。即使无法和家人一起坐在餐桌旁,即使身边没有人,也可以一个人吃面包。好吃的面包,任何人吃都一样好吃。」 有道理。希实心想。 她吃著面包,觉得浑身涌起了力量。 「……嗯,好吃。」 当她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再度因为好吃的面包露出了笑容。 揉面&第一次发酵 ※ 水野木灵的名字来自新干线的「木灵号」。木灵号是慢车,每站都停,沿途会经过很多车站。母亲每次把木灵抱在腿上时,就会像唱歌一样,告诉他名字的由来。 「木灵,你可以慢慢来,可以去很多地方东看看、西看看。」 然后,母亲温暖地亲吻了木灵的头顶,吃吃地笑了起来。头顶被母亲亲吻时觉得很痒,木灵也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扭动身体,两只脚不停地拍动。 「妈妈希望你慢慢走,随时停下脚步,尽可能看各种不同的景色,和各种不同的人谈话,慢慢长大成人。」 木灵虽然不太能理解母亲说的话,但很喜欢自己的名字,也希望有一天可以变成光号。光号和木灵号不同,是速度更快的新干线。虽然还有更快的新干线,但他忘了名字。先以光号为目标吧。木灵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成为光号,但现在还是每站都停的木灵号。 木灵每天不分昼夜地在街上走来走去,虽然并没有人规定他这么做,但他还是整天都东走走,西看看。或许和他的名字有很大的关系,因为木灵就是木灵。 他很擅长躲避警察、辅导员或是侦探之类的人。奇怪的是,大人无论白天和晚上,都想要抓住木灵。白天被抓住时,就会问他读哪一所学校—晚上被抓住时,就会问他住在哪里。最近甚至有人问他,和妈妈的生活怎么样。以前他以为大家都会被抓,但似乎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只要长大之后,即使走在街上似乎也不会被抓。所以,木灵希望自己赶快长大,赶快变成大人。因为被抓很麻烦,他们会把妈妈找来,妈妈就会对他大发雷霆。木灵不愿意惹妈妈生气,所以,他觉得自己应该尽可能留在家里不要出门。 可是留在家里时,就会觉得浑身不自在。木灵还是喜欢出去外面走动。因为只要两只脚走路,就一定可以走到某一个地方,虽然他并没有特别想去什么地方。 木灵一直希望有机会再去那家面包店,他以前经常去那里,但有一天,那家小面包店突然消失了。 然而,那一天,木灵发现了那家店。 「——啊,在那里!在那里!」 令人怀念的面包坊淡淡地浮现在夜色中。 ※ 面包代表面包师傅的人格。这是弘基的一贯主张。 「面包师傅必须正确掌握每天的气温、湿度和气压,材料的选择、倒入面粉中水的温度、揉面团的方法、发酵时间、二度发酵时间、塑形的时机、烘焙的程度,这些制作面包的所有步骤,都必须完美出色地完成。」 弘基口若悬河地说著,希实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个男人真爱说话。 「要求完美的工作,自然而然地代表了从事这项工作的人的人格。所以,面包师傅需要有高尚的灵魂。只有具备不吝付出的爱、无尽的诚意、无限的热情、真挚的温柔的人,才能成为最优秀的面包师傅。」 姑且不论热情,我可不认为你具备了真挚的温柔。弘基当然不可能知道希实内心的嘀咕,还大声斥责正在揉面团的希实。 「——你揉面团的时候不要这么畏畏缩缩嘛,不够用力的话,做出来的面包也会畏畏缩缩。你要更相信面团!在揉的时候要充分相信它!」 他的斥责对象也包括了希实身旁的暮林。 「阿暮,你太用力了!我不是说动作要更温柔一点吗?」 下班回家的上班族和粉领族出现在深夜的面包坊窗外后,随即消失了。虽然他们很在意店内的情况,但大部分人向窗户内张望一下,就转身离开了。希实觉得这是很正常的反应,因为店内不时飘出甜甜的面包香气,想要不在意才是一件困难的事。 但是,恐怕没有人想到,在玻璃窗户内正在上斯巴达式的面包课。希实挨了弘基的骂,不发一语地嘟著嘴。真没料到事情会是这样,之前暮林问:「喂,喂,希实,你要不要一起学做面包?」时,没有多想就点头答应了,做梦也没有想到会被骂到臭头。 暮林之前只能在黎明时揉面团,不久之前,才被允许在开店前一小时左右,也可以练习做面包。于是,两个男人商量,要让希实加入学做面包。 弘基在面包的问题上很执著,所以,当他主动提出要教希实时,希实惊讶不已。原本以为他在这个问题上会说:「谁会把自己的知识和技术传授给不知天高地厚的高中女生,莫名其妙!」为什么想要让自己也一起练习做面包?弘基用和她意料中完全相反的观点回答了希实的疑问。 「技术和知识的传承也是面包师傅的重要工作之一,面包不是在一个人的手中完成的,而是在漫长的历史中,经由无数人的手所造就的。」 所以,弘基才想要传授给希实。 「我先声明,我的学生不分对象,即使路边的野猫说想要学,我也很乐意教。」 虽然希实是不知天高地厚的高中女生,但毕竟是人类,或许比野猫稍微值得教一点。 「唉!真是的!你也没有慧根!我不是叫你揉得温柔一点吗?」 但是,希实比野猫能言善道,遇到不满会立刻说出口。就这点而言,显然比猫更不好对付。 「你这么说,我也搞不清楚啊。我用力揉,你叫我温柔一点;我小力一点,你又说我畏畏缩缩,到底该怎么办?温柔是什么?我完全搞不懂。」 希实举起沾了面团黏乎乎的手,做出投降的动作。弘基扬起单侧嘴角轻轻笑著说: 「你这么愚蠢吗?温柔不是很简单吗?」 然后,他拿起身旁的计量杯。 「就是为对方著想,带著无上的爱接触,无论在接触的瞬间,还是接触的期间都一样。」 弘基说著,把量杯放在希实和暮林面前。 「放手的瞬间也要有爱。」 弘基大肆使用「爱」这个字眼,用熟练的动作示范把量杯放下。希实一时说不出话。 「——」 因为从他拿起杯子,到重新放下期间,的确吹著优雅的风。 希实惊讶地眨著眼睛,不小心被弘基所吸引了。弘基看到希实的样子,再度轻轻笑了起来。 「刚才为了让你们瞭解,我投入了过多的感情。总之,温柔就是这么一回事。不是有一个字眼叫匀举手投足』吗?两者的感觉差不多,温柔和美丽是相通的,说到底,就是要带著爱和面包接触。」 听了弘基的解释,终于回过神的希实皱著眉头反驳: 「……我根本不懂什么是爱啊。」 弘基心浮气躁地拍了希实的头。 「所以我不是说,可以表现人格吗!动脑筋想一想嘛,你这个笨蛋。」 暮林不理会他们的斗嘴,气定神闲地揉著面团。然后,「嗯」了一声,偏著头思考著什么。 「……爱的确很棘手。」 暮林看著表面凹凸不平的面团嘀咕道。看到他的面团,希实和弘基都说不出话。虽然希实直到最近才开始学做面包,但她揉的面团比暮林的光滑多了。 「……嗯,该怎么说,阿暮,你不够灵活。」 弘基安慰道,希实也马上补充说: 「对啊,你只是没有掌握诀窍。一旦掌握了诀窍,三两下就可以做出来。」 弘基立刻挑她的语病。你这个笨蛋,怎么可能三两下做出面包!你别小看面包!你这个人真的很烦耶,我只是顺口说说而已,你才应该动脑筋想一想。 在和弘基斗嘴时,希实暗自想道,虽然不瞭解暮林有没有热情,但应该具备了爱、真诚和温柔。做面包和人格不可能有什么关系,所以,当弘基拿起希实揉的面团,用鼻子冷笑时,她也不以为意。 「我看 出来了,你的面包还真胆小。」 总而言之,希实相信自己有胆量,也认为自己很有胆量,否则,根本不可能在被四处托卯后,仍然能够活到今天。应该说,我根本算是大胆的。 或许是因为重新认识到这一点,所以,当抢匪在这天上门时,希实旋即表现出很强势的态度。 事件在开店营业前毫无预警地发生了。那时候,每天负责记帐的希实站在收银台前计算营业额。 「我未来的梦想是当会计师或税务师,我打算在读大学期间考取证照。因为我希望即使不结婚,也可以一个人过安定的生活,所以,我要有计画地运用年轻时的时间。」 听到希实这么说,弘基就说,那你就负责记帐吧。 「因为阿暮增加了练习的时间,所以厨房的工作几乎都由我负责。你在开店之前帮忙做一点杂务也不会死啊。」 希实当然想要反唇相讥。我才不想记帐,有闲工夫为店里记帐,还不如去解几题数学,为考大学做准备。但暮林插了嘴,她原本想好的这番话也就吞了下去。 「哇,这可真是帮了大忙。希实,多亏你来这里,真是太好了。」 听到暮林连声道谢,希实当然不可能不近人情地拒绝。 希实把数字记在帐簿上想道。暮林是面带笑容的恐怖分子,他总是笑嘻嘻的,但最后都贯彻了他的主张。 「……那、好吧。」 希实低声嘀咕,目光看向厨房。和店面之间用玻璃隔开的厨房内,暮林和弘基忙碌地工作著,但只有暮林手忙脚乱,弘基即使动作再快,也完全没有忙碌的感觉。 嗯,弘基的确很优雅,暮林先生的周围好像吹的是不一样的风。希实看著玻璃窗内,忍不住这么想。感觉是南风,总之,就是和平的风。这种南风式的面包也不坏。 希实想著这些事,专注地看著厨房内的情况,听到咚咚咚的敲门声,终于回过了神。 「嗯……?」 希实这才发现自己发呆了很久,立刻将视线移回店内。这时,再度传来咚咚咚的声音。似乎有人在敲店门。 「……请问是哪一位?」 希实开口问,再度响起咚咚的声音。希实猜想有人上门了,走出收银台,走向门口。她有点讶异,觉得应该不是客人。因为离开店还有一段时间。难道是送食材上门的业者?咚咚咚咚咚。如果是业者,未免敲得太急了。 「来了来了,马上就来开门了。」 她打开门锁,推开门往外张望。但是,门外没有人。 「……咦?」 这时,有一个黑影掠过视野的下方,犹如一只小猫从她两腿之间穿过去,希实慌忙转过身。 「——啊。」 那里站了一个少年。年纪大约刚上小学,短裤下露出两条好像牛蒡般的细腿,长头发下露出的脖子特别白。 这名不速之客背对著希实,落落大方地看著货架上的面包。 他是被面包的香味吸引闻香而来的吗?无论如何,这个小孩很没家教,居然闯进还没有开始营业的面包坊。 「喂,弟弟,还没有到营业时间……」 少年对希实的话充耳不闻,无声地向面包架迈了一步,然后把手伸向货架,用手直接拿了一个巧克力螺旋面包。 「喂,现在还没开始卖面包……」 希实提醒他,但少年始终不理会他,再度把手伸向面包架。这次拿了一个巧克力蜂蜜蛋糕。 「喂,弟弟……?」 少年不理会满脸错愕的希实,接二连三地抓著面包,当抓满一只手几乎快抱不住时,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转身背对著面包架。希实看著他一连串的动作,对他露出微笑,开口说:「谢谢惠顾。」 她用对小孩子说话的声音说道,但那个少年理所当然地打算走出店门。于是,希实大声叫住了他。 「等一下!」 少年目瞪口呆,回头看著希实,一脸不知道为什么挨骂的表情,瞪大眼睛看著希实。 「……弟弟,你还没付钱啊。」 希实厉声问道,少年的眼神开始飘移。然后,重新抱紧面包,用身体撞开了门,逃了出去。 「啊,别跑!」 希实对著少年大声叫道。 「——别跑!小偷!」 希实丝毫没有胆怯,冲出店门追了上去。 希实抓住了少年,少年自报姓名叫水野木灵。虽然看起来很瘦小,但已经读小学三年级了。家里只有他和妈妈两个人,因为他妈妈不在家,所以吩咐他有什么事就打手机。 「号码是溜寺午溜寺呜嘻嘻!」 木灵笑著说出了母亲的手机号码。他母亲似乎教他用谐音记住了号码。 「……听起来不像是正常的母亲。」 希实深深点头,同意弘基的意见。「溜寺午溜寺」问题还不大,但「呜嘻嘻」就有点过分了。 暮林问他为什么要偷面包,木灵也很有精神地回答: 「因为姊姊说,可以把面包带走,要拿多少都没有关系。」 希实当然立刻否定。 「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是你自己动手拿的。」 希实大声反驳,木灵呆呆地偏著头,然后坚称:「有说啊。真的,我不会骗人。」他眼神坚定地说,希实当然不记得自己说过。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时,用手机打电话的弘基对他们耸了耸肩。 「没办法,他母亲的电话打不通,连语音信箱也没有。」 他挂上电话,问一旁的暮林。 「怎么办?这么晚了,也无法联络家属,要不要交给警方?」 木灵听到这句话,顿时跳下椅子,用力摇著头。 「不要!不要找警察!」 年幼的他说著,跑到店的角落,靠在墙上哀求著。 「对不起!我会听你们的话,请你们原谅我!」 他的一双大眼睛泛著泪光,希实他们不知所措地互看了一眼。他们用眼神讨论,就这样交给警察似乎太狠了。 「……今天就先宽大处理吧。」 暮林做出了这样的判断,于是就放了木灵,但不能让他一个人离开店里,于是,这个苦差事就落到了希实头上。 「因为我们要忙店里的事,只有你有空啊,如果他家里有大人,记得收面包的钱。」 弘基理所当然地命令希实。希实不满地问:「为什么要我去?」但最后看到暮林满脸笑容地说:「希实,店里多亏有你,真是帮了大忙。」她只能很不甘愿地带著木灵回家。 「如果你觉得肚子饿,可以吃面包。」 暮林说著,把面包递给木灵。他用店里的袋子包好木灵偷的面包,交到木灵的小手上。弘基生气地说,不能对他太好。暮林露出惯有的笑容说: 「没关系,没关系,让小孩子吃饱,是所有大人的责任。」 这个人还真处变不惊、泰然自若。希实暗想,觉得有一阵宁静的暴风吹过。 于是,希实带著木灵走出了面包坊。一走出店,抱著暮林烘焙坊纸袋的木灵把另一只手伸向希实,「嗯!」了一声。希实愣了一下,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随即想到可能是要牵手。希实迟疑了一下,还是握著他的手迈开步伐。 「……你家在哪里?」 希实问。木灵蹦蹦跳跳著回答。 「更前面!」 希实意识到问了也是白问,便默默跟著木灵走在路上。木灵唱著面包超人的主题曲,乐不可支地走在暗夜的街道上。他还是小孩子,却很习惯走夜路,也没有怕黑的样子。 他们从住宅区走向车站的方向,然后,又立刻走向车站相反方向的住宅区。木灵周围都是低矮的住宅,这一带不时可以看到高楼,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夜空感觉很狭窄。 走进一片老旧独栋房子的巷子,木灵突然用力跳了起来,双脚著地时叫了起来。 「到了!」 那里有一栋看起来比其他房子更老旧,却感觉很脱俗的独栋房子,但红砖围墙已经被手深夜烘焙坊侵蚀,有好几个缺口。挂在门柱上、写著「水野」的门牌也可能因为多年的风吹雨打,边缘和角落都磨圆了。房子的窗户亮著日光灯的白色灯光,他的母亲似乎已经回家了。 首先要向他母亲打招呼。希实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时,木灵已经松开了希实的手冲了出去。我回来了~!他大声说著,转眼之间就冲进屋。突然被他放开手的希实慌忙想要叫住他,但已经来不及了。 「真是的!这个小鬼……」 希实有点生气地嘀咕著,按了门牌旁的门铃,却没有人回应。她又按了一次,还是没有动静。她在第三次按门铃时,终于发现,那个门铃坏了。 无奈之下,希实只好拉开玄关的拉门,打算叫木灵的妈妈。 「……请问有人在吗?我有点事。」 她对著昏暗走廊另一头日光灯泄出的昏暗灯光叫道,没想到背后传来回答的声音。 「是,请问有什么事?」 她惊讶地回头一看,发现一个身穿白色洋装的年轻女人站在她的身后。 「啊……,呃,我是一家名叫暮林烘焙坊店里的人。」 希实说话时观察著眼前的女人。虽然乍看之下很年轻,但仔细打量后,发现并不年轻,只是她有点塌的鼻子和剪齐的刘海感觉比较年轻,脸上有不少细纹,而且带著疲惫。 女人看著希实,不安地皱著眉头问: 「面包坊有什么……?」 「……呃,请问你是木灵弟弟的家人吗?」 「对。我是他的妈妈。」 果然没有猜错。希实心想。既然这样,房间里的灯是谁开的呢?虽然她内心涌现这个疑问,但她觉得向女人说明情况更重要。希实左顾右盼后,压低嗓门说: 「……因为,木灵拿了我们店的面包走人了。」 木灵的母亲眨了眨眼睛说: 「……拿了面包就走人吗?」 「对,就是偷窃的意思。」 「……偷、窃?」 木灵的母亲偏著头,好像听不懂「偷窃」这两个字的意思。那孩子、偷窃,那孩子、偷窃。她嘀嘀咕咕地重复著。然后,好像终于瞭解了意思,叫了一声:「喔!原来他偷东西!」她突然跪在地上。 「呃、那个……?」 木灵母亲的举动太出人意料,希实困惑地叫著她。她似乎很慌张,手放在地上,对著希实磕头道歉。 「——对、对不起!没想到那孩子会偷窃……。真的很抱歉!啊,如果要送去警局,请你抓我好了!不是那孩子的错!请你原谅他!我会付钱!随……!」 希实没有想到她会跪地,一下子慌了手脚,说了声:「那好吧。」然后递上发票。 「……两千三百六十圆。」 木灵的母亲把肩上皮包里的东西都倒在地上,从皮夹里抽出一张万圆纸钞交给希实。 「如果不够的话,我改天再付……」 「不,不是,太多了。只要两千三百六十圆……」 「不,这只是我的心意。」木灵的母亲坚持把一万圆塞给她。 「——请你原谅,我绝对不会让他再做同样的事。」 希实只好收下钱,木灵的母亲继续磕头道歉。对不起,真的很抱歉,我一定会好好教训他。然后,她没有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东西,起身冲进家里。 「……?」 希实哑然看著她,不知道她想干什么,这时,家里传来玻璃打破的声音。 「——!?」 接著,又传来劈啪劈啪打耳光的声音,和小孩子的哭泣声。那个声音一边哭,一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下次不敢了。但打耳光的声音持续不断。 「……啊。」 希实微微缩起身体,下意识地捂住耳朵,拔腿就跑,想要赶快逃离这里。 不知道跑了多久,希实来到大马路附近的人行道,上气不接下气地停下脚步。这里听不到小孩子的哭声,也听不到打耳光的声音。希实松了一口气。太好了。声音没有在耳边挥之不去。 「……」 即使如此,希实仍然轻轻摇头,似乎想要摆脱刚才发生的事。 看到了令人讨厌的事。 她叹著气,仰望著夜空。吸收了街道灯光、带著灰色的云层聚集在一起,令人讨厌地压迫著地面。 希实的母亲经常叮咛年幼的希实: 「父母无法挑选孩子,但小孩子可以挑选父母。小孩子都在云上决定,我要当那个女人的小孩,然后才来到这个世界。所以,是你决定成为妈妈的小孩。」 希实很清楚,母亲的言外之意,就是要希实克制、忍耐和她共同生活中所发生的一切。虽然希实觉得这种狡辩太过分,但这也成为她对母亲不抱希望,面对现实的咒语。因为是自己选择了母亲,所以只能自食其果,个人造业个人担。既然是自己的选择,抱怨和不满只能往肚子里吞。 对于木灵的事,希实也有自己的看法。木灵自己选择了那个母亲、选择了那个巢,来到这个世界,所以,这是自找的。少年,加油啰。那个母亲看起来的确有点问题,但包括母亲在内,都是你的人生必须面对的。希实事不关己地这么想。事实上,也的确不关她的事。即使觉得那个母亲有点问题,希实也帮不上忙。 所以,希实把木灵的母亲拿给她的一万圆带回店里,简单明瞭地报告: 「他家住在车站的另一边,虽然房子很旧,但看起来还不错,他妈妈在家里。这一万圆是她给的,说因为小孩子做错了事,所以不用找了。」 她在说话时,觉得以后不会再有什么牵扯。但暮林接过一万圆,说这样很伤脑筋,颠覆了希实对未来的预测。 「即使她说不要,还是要把找零的钱给她。」 然后,他露出惯有的笑容,把找零的钱递给希实说: 「可不可以请你明天傍晚把钱送过去?」 希实搞不懂为什么还要特地送钱回去,因为那个母亲说得很清楚,不用找钱了。因为那个孩子偷了东西,就当作是给店里的赔偿费,收下来就好。 但因为暮林双手合掌拜托,希实无可奈何地接过了钱。希实忍不住自我分析,觉得自己对暮林越来越无招架之力。难道是因为自己和暮林毫无关系,但他愿意好心收留自己,让自己住在他家的关系吗?或是因为他的太太去世才半年,自己或多或少对他抱有同情? 翌日早晨开始下雨。希实把找零的钱放在制服口袋里去了学校,她打算放学后去木灵家。从车站直接去他家,应该不会太远。 四月已经接近尾声,或许因为下雨的关系,这一天感觉特别冷。她在学校的鞋柜前换鞋子时,班上的一个女生向她打招呼。 「早安,筱崎,今天好冷。」 对方的态度很自然,希实惊讶得几乎步步后退,但她还是故作镇定地回答:「嗯,对啊,早安。」对方又应了一声:「对啊,超冷的。」快速走进了教室。 「……」 升上二年级至今已经一个多月。自从和凉香那件事以来,恶作剧渐渐减少,陆续有人像刚才的同学那样主动向她打招呼。 希实觉得这种变化 也很正常,毕竟大家都快十七岁,也许已经不是靠欺侮别人就可以得到快乐的年纪了。 放学时,雨仍然没有停,天空中乌云密布,希实隔著塑胶伞望著灰色的天空,走向木灵的家。希实猜想木灵不一定在家,那个母亲十之八九不在,她打算把找零的钱放在玄关后就离开,于是,沿途小心避开水洼,快步赶著路。 雨中的木灵家好像吸了水的海绵般,整栋房子都湿淋淋的。那天晚上没看清楚,现在才发现屋顶长了青苔,还冒出好几根杂草。大门到玄关之间的庭院也一片荒芜,绿草恣意生长。 「嗯……?」 希实看到一个黑影在草丛中跳来跳去。 「——啊!」 黑影正是木灵。他的衣服和头发都湿透了,在绵绵的雨中,在狭小的庭院里跑来跑去,不知道在追什么东西。 「……你在干什么?」 即使希实开口问,木灵也好像没有听到,乐不可支地继续追著。仔细一看,他的脚下似乎有什么小动物。木灵猛然扑在草地上,似乎想要抓住它。 「太好了!抓住了!」 木灵浑身是泥巴,双手不知道握著什么东西,举到头顶上。然后,面带笑容地对著那个东西说话。 「又见到你了。小光!你好吗?」 希实不知道木灵在对什么东西说话,目不转睛地看著他。雨滴声滴滴答答地打在塑胶雨伞上,简直就像在开机关枪。不知道是否听到了雨声,木灵猛然抬起头,看著希实。 「……啊,你是昨天的……」 木灵低声喃喃说道,立刻露出了笑脸。然后站直了身,跑向希实。 「你看,你看!」 木灵说著,把手上的东西递到希实面前。 「这是我的小弟!叫小光,好像刚从冬眠中醒过来。」 那是一只褐色的蟾蜍,身上还有很多突起。 女生看到这种东西,通常会吓得哇哇大叫,但希实完全不怕两栖类动物,低头看著木灵手上的蟾蜍,冷静地说: 「……是喔,真可爱。」 木灵笑得整张脸都皱在一起,「嗯!」了一声,让手上的蟾蜍更靠近希实。希实猜想这是示意她可以摸蟾蜍,希实刚才的反应似乎令他满意。于是,希实用食指轻轻摸著蟾蜍的头。她不想破坏小孩子的好意,然后,又提醒他说: 「但最好不要这么摸蟾蜍,因为有些蟾蜍皮肤会分泌毒素,手可能会过敏。」 木灵听了,瞪大了眼睛,略带兴奋地对手上的蟾蜍说:「小光,你好厉害!原来还会分泌毒素!太强了!」希实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这个孩子太天真了。 「真好啊,毒素!我也想分泌毒素!」木灵神情严肃地说著,脸上还淡淡地留著昨天被他母亲殴打的瘀青。 「……」 希实轻轻地为木灵撑著伞,打在雨伞上的雨声似乎变得更大了。滴答滴答滴答,滴答答答答。 「……我问你啊。」 「什么事?」 「你和小光玩当然没问题,但差不多该进去家里了吧?」 「啊?什么?」 「……我是说,你如果不赶快进屋会感冒!」 希实大声地说,没想到木灵突然不动了。 「……喔,嗯。是啊,是没错啦。」 然后,他抬起被雨淋湿的脸,不知所措地仰头看著希实。 「……?」 木灵的眼睛看起来像是玻璃珠子。希实突然觉得滴答滴答的雨声很大声,当木灵凝视著她时,她觉得这个声音越来越大。滴答滴答滴答。渐渐地,好像变成了枪声。那是用枪冷血杀人的声音。滴答滴答滴答。 木灵注视希实良久,最后终于吞吞吐吐地说了话。 「……。……行。」 但滴答滴答的雨声淹没了木灵的说话声,希实没听清楚他说什么,大声问地: 「……什么?你怎么了?」 木灵吞吐了一下,更大声地说: 「不行,因为锁住了,我进不去。」 希实感受到耳朵深处有一种粗糙的异样感觉,但还是问他: 「什么意思?你的钥匙不见了吗?」 木灵耸了耸肩。 「……不、是啦……。门从里面锁……我进不去。」 滴答滴答滴答。雨声越来越大。希实茫然地注视著木灵。 「……在家的时候……碍事……。所……办法……。我要在外面……」 希实目不转睛地看著木灵的嘴唇,在脑海中填补了没有听到的声音。 滴答滴答滴答。不是啦。滴答滴答滴答。门从里面锁住了,我进不去。滴答滴答滴答。因为全家人都在的时候,我很碍事。滴答滴答滴答。所以也没办法。滴答滴答滴答。我要在外面等。 「——」 遥远的记忆也同时在脑海中苏醒。不允许进入的家。不停下的雨。溅在短袜上的泥水。冰冷的指尖。刘海滴落的水滴。远处传来的笑声。所有的一切,都从雨声的缝隙中传来。左耳的深处极度疼痛,左脸颊也滚烫。 「……」 她已经不记得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也不知道是在哪里发生的,每当残留在体内的这种感觉苏醒,希实的脑袋总是一片空白,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好像自己不再是自己,意识也飞向了远方。 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在木灵叫希实之前,她的意识早飞到了远方。 「……姊姊?你怎么了?」 听到木灵的问题,希实恍然回神。 「啊……」 当她回过神时,发现手上的塑胶伞掉在地上,雨都打在身上。 「……姊姊,你没事吧?」 木灵担心地问,希实忍不住苦笑起来。明明是这个孩子有问题,没想到反而让他为我担心,可能是我也有问题吧。 于是,希实把木灵带回了暮林面包坊。因为她隐约觉得应该这么做。 弘基看到浑身湿透的希实和木灵,扬起单侧嘴角说: 「你们一起去游泳吗?」 暮林递上了毛巾。 「赶快去换衣服,万一感冒就惨了。」 说著,他又笑了笑。 「赶快去泡个澡暖和一下身体,感冒是万病的根源。」 之后,木灵不时造访暮林面包坊。因为希实这么告诉他: 「你妈妈不在家的时候,你就来店里。没有饭吃的时候,只要来店里,一定会有人在,而且随时都有好吃的面包,不错吧?」 木灵每次来的时间都不一样,有时候会在傍晚跑进来、有时候会三更半夜出现,甚至曾经在黎明的时候,站在店门前看天空。 「因为这里的天空比较大。」 木灵这个少年很喜欢大的东西。他当初也是因为这个嗜好,才会饲养蟾蜍小光。 小光原本名叫小木灵。他在公园的水池里抓到蝌蚪后,自己帮蝌蚪取了这个名字。 「因为它是我的小弟,所以就叫小木灵,小名叫小小。它原本是一只很大的蝌蚪,我决定让它当我的小弟,但饲养之后,它的手和脚部长了出来,变成了蟾蜍。然后啊,然后啊,木灵进化之后,不就变成了光吗?所以,我就帮它改名字叫小光了。」 嗯?希实听不懂他的说明,忍不住偏著头纳闷。木灵进化是什么意思?一旁的暮林和弘基拍了拍希实的肩膀,一起笑了起来。 「所以,希实2是木灵的最终进化型。」 「搞了半天,你们是新干线姊弟。太好了,多了一个可爱的弟弟。」 木灵听了他们的话,立刻双眼发亮 。什么?这是什么意思!?希实姊姊这么了不起吗?新干线姊弟是什么意思?当弘基解释给他听之后,他用尊敬的眼神看著希实。希实姊姊太厉害了!我也想早日变成希实姊姊!虽然他应该没有理解正确的意思,但还是莫名其妙地表现出对希实的尊敬。 木灵也会不时和他们一起做面包。看来,弘基说连猫也愿意教并不是说说而已,而且,弘基还直截了当地说: 2希实:希实的发音nozomi和新干线「望号」的发音相同。 「你们三个人中,木灵最有资质。」 的确,木灵在揉面团时很卖力,专心一志,心无旁骛。但他毕竟还是小孩子,经常搞错分量,做出的面团也很粗糙。希实原以为弘基是用称赞的方式激发小孩子的积极性,但好像也不是这么一回事。 「我不是说过吗?揉面团时要有爱,木灵能够做到这一点。」 听到弘基这么说,希实忍不住提出疑问。 「你是以什么为基准在谈论爱?」 弘基露出惊讶的表情,斩钉截铁地说: 「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 这件事被他说中了,希实只好沉默不语。弘基看了之后,用鼻子发出笑声,大声地继续说道: 「一旦喜欢一个人,就会产生所有的感情。当然,这些感情并非都是正面的,也有嫉妒、执著、憎恨这些负面的要素,所以才困难,所以才尊贵。你瞭解吗?女高中生。」 然后,弘基又拿出量杯说了起来。 「放手的那一刻看得最清楚。放手后觉得一身轻松的当然不在讨论的范围,恋恋不舍,不愿意放手也不值得一谈。有时候虽然还不想放手,虽然还想触摸对方,虽然还爱著对方,但还是在对于对方而言的最佳时机温柔地放手。所以,分手的时候最能够看出人性。」 听了他的说明,希实想起之前木灵把小光放回草丛时,虽然依依不舍,但还是放手的情景。所以,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原来、如此?」 而且,木灵有一个可爱的单恋对象。他对那个女生情有独钟,所以向弘基学做面包时,每次都要求做加了巧克力的面包。 「因为织绘整天都在吃巧克力,她说吃了就会有精神。只要织绘高兴,我就很开心!所以,我要做很多巧克力面包。」 他之前偷的面包都是巧克力口味,似乎也是为了那个女生。虽然他还是一个无法分辨善恶的小孩,却愿意为喜欢的人花心思。面包完成后,他模仿暮林的包装技巧,把面包包得好好的。他似乎很迷织绘。 他在回家的时候,总是「嗯!」地伸出手。只要握住他的手,他就乐得一路蹦蹦跳跳。虽然在某些方面比较早熟,但他毕竟只是一个孩子。 「……今天要走这条路回家吗?」 「嗯!从这条路回家,可以看到小花猫。」 多次送木灵回家后,希实发现他很熟悉附近的路,因为他每次都走不同的路回家。走这条路可以看到郁金香的花圃。那条路的庙里有龙喔。前面有一只很大的狗!他沿途告诉希实,不断改变路线。 希实觉得也许是因为他在这里土生土长的关系,又觉得并非这么简单。木灵应该独自在深夜徘徊多年,在他被关在屋外的时候,或是他母亲不在家的时候,他都独自走在夜晚的街头。 「……木灵,你昨天晚上也一个人吗?」 「嗯,对啊。」 「……有没有吃饭?」 希实发现了这件事。她最近都很细心观察木灵的动向,所以才会发现。 「我吃了学校的营养午餐!」 「……喔,是喔。」 木灵的巢是空的。母鸟没有回家,即使回了家,也不会带食物回家。所以,这个孩子独自走在夜晚的街头,运气好的话,可以在管理松懈的店里靠偷窃的方式得到食物。寂寞的时候,就在路边摸摸猫或是花,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希实发现,他的母亲似乎已经放弃照顾他。 希实在那次之后,曾经数度遇见木灵的母亲,她总是穿著和她的年龄不相称的少女服装,用谄媚的眼神看著希实。 「我们家木灵又做了什么吗?」 她每次都战战兢兢地这么问。 「不管他做了什么事,都请你告诉我。因为他没有父亲,所以某些方面可能督导不周……」 希实掩饰著愤怒,努力用冷静的声音说: 「木灵很乖。」 因为她不希望这个低声下气的母亲又去殴打木灵。 「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或者,希实内心对那个母亲抱著一丝希望。她试图相信,这个世界上不会有其他女人和自己的布谷鸟母亲一样。 即使弘基说她的面包很胆小,她也毫不在意。因为她根本不觉得自己胆小,然而,当她得知那个事实时,忍不住怀疑自己。 也许我做错了。也许我该质问她。你有没有好好照顾木灵?但我可能是胆小鬼,所以始终无法把这句话问出口。 那一天,木灵在傍晚来到暮林面包坊。他在那个时间现身,代表他想一起学做面包。 「我今天也要做巧克力的!」 木灵面带笑容地说著,完成了巧克力牛角面包。不知道是因为小孩子的学习能力强,还是他很有天分,几乎不需要弘基的指导,就做好了面包。 「这是对织绘爱的力量。」 弘基说,暮林也点点头。 「爱很伟大。」 木灵像往常一样把面包小心地包好,「嗯!」了一声,向希实伸出手。回想起来,这几天都是还没走出店外,他就开始「嗯!」地伸手。这是唯一像是变化的变化,所以,之后希实反省,自己应该注意到这种变化。 来到木灵的家,他家一如往常地亮著灯。希实已经知道,水野家向来都是如此。看到灯光后,木灵松开了希实的手,说了声:「再见。」跑向家里。结果被路缘石绊倒了。 「木灵,你在干么……」 木灵只是跌倒而已,希实笑著说道,但马上发现事态严重。因为他跌倒后蹲在地上,按著撞到地面的右手,一脸痛苦地忍著疼痛。 「——木灵?」 希实慌忙地背著木灵跑去附近的急救医院。诊察后发现,他的右手大拇指拇骨出现了裂痕。 「裂痕本身只要两个星期就可以痊愈,但你弟弟的骨质很脆弱,营养状态很差。这位姊姊,他的日常生活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希实带木灵去医院时,谎称他是自己的弟弟,因此,她回答时很小心,以免拆穿自己的谎言。 「……嗯,我想他太偏食了,吃得又很少。」 木灵在去医院的途中拜托希实,在医院时,不能透露自己的真实身分。如果会被医院的人知道自己是水野木灵,他不如不去医院。 「我爸妈也很伤脑筋……」 医生听了希实的解释,想了一下后说: 「那能不能联络到你们的父母?小姐,你身上也没有带健保卡和钱吧?」 「对……」 「医院内不能用手机,你就用这个电话打吧。」 医生露出绅士的亲切笑容,指著桌上的电话说,但希实觉得医生的亲切也许是刻意伪装的。因为在目前这个时代,医疗机构对小孩子受伤这件事很敏感。 希实无可奈何,下定决心后,拿起了电话,根据手机电话簿上记录的电话,缓缓拨了号码。 铃声响了三次,暮林接了电话。喂?请问是哪一位?希实确认是暮林的声音后,对著电话一口气说: 「——爸爸!我是希实!出事了! 木灵受了伤,我和他现在正在医院!爸爸,你赶快来!我和木灵在这里等你!」 然后,她说了医院的名字和地址,立刻挂上电话。 暮林不到十五分钟就赶到了医院。他身穿厨师衣,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一看到暮林,希实抢先叫了起来。 「——爸爸!」 暮林见状,立刻猜到了八九分,配合希实演出了这出三流戏。 「希实!爸爸已经来了,一切都交给我吧!木灵没事吧?」 他一口标准的东京话,似乎完全照背弘基为他设计的对白。希实他们总算演完了这出蹩脚的戏。 希实他们一起去了木灵家,距离希实上次踏进水野家的玄关已经有三个星期。 那里的垃圾袋堆成了一座白色的山。 「……好过分。」 那座白色的山脉一直蜿蜒到走廊。 「怎么会这样……?」 希实看到房子内的情况,忍不住嘀咕道。背著木灵的暮林默默地看著室内的情况。 「我差不多在十天前,最后一次看到木灵的妈妈,她总是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所以我没有察觉什么异常……」 希实说话时,看著在暮林背上睡得很熟的木灵。 「他也完全没有提到他妈妈不在家……」 希实说话时,不时地哽咽著。暮林笑了笑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然后要求希实进屋去。 「先让木灵睡觉吧。」 木灵的房间位在二楼的角落,房间内乱成一团,但床上很乾净。暮林把木灵放在床上。木灵睡得很沉,发出均匀的鼻息。 「……我要帮木灵找一下换洗衣服。」 听到希实这么说,暮林点头说:「那就拜托了。」希实看到他点头,打开了衣柜的抽屉。她一边打开抽屉,一边对著暮林的背影问。 「暮林先生,」 「什么事?」 「……木灵的事要怎么办?」 听到她的问题,暮林「嗯」了一声,陷入了沉思。 「……该怎么办才好呢?」 从医院回来的路上,木灵把母亲的事告诉了他们。 「她有时候会离开家里。」 木灵的母亲经常离家,他才会说得这么轻松自在。 「有时候只离家一天,有时候连续好几天。她说,她讨厌所有的事,她说她很痛苦,早上起床很痛苦、晚上睡觉也痛苦、吃饭也很痛苦,所有的事,统统都很痛苦。她很可怜,因为她对所有的事都感到痛苦。」 这根本是两码事。希实心想。痛苦只是藉口,这种事根本无法成为丢下孩子不管的理由。每个人早晨起床都很痛苦,晚上也经常睡不著,也有人不想吃饭,但大家都没有逃避,努力面对自己的生活。 「但是,妈妈不在的时候,我必须当一个好孩子,绝对不能被警察抓到,医院也很危险。如果我做坏事,又会被送去育幼院。」 一问之下,才知道木灵以前曾经被迫和母亲分开,在育幼院住了一段时间。木灵也不清楚其中的原因,只知道有陌生的大人来家里,半强迫地把他带去了育幼院。 「我又不是小孩子,去育幼院也没有关系。我很厉害啊!嗯,所以我无所谓,但织绘太可怜了,所以不行。我必须在这里等。」 织绘这么重要吗?希实问。木灵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嗯!因为织绘是我妈妈。」 然后,他笑了笑,又点著头。 「妈妈很重要。」 他很坚强地继续说: 「我必须在这里等织绘,她回来的时候,就不会寂寞了。我会等在这里。」 希实回想起木灵说的话,从衣柜下方的抽屉开始翻找。每一个抽屉中的衣服都塞得乱七八糟,那个母亲在家的时候也没有好好做家事。她整天战战兢兢,看别人的脸色,却任由木灵的头发越来越长,瘦得连骨骼都出了问题。 「……木灵去育幼院还比较幸福。」 听到希实这么说,暮林默默转头看著她,但脸上依然带著惯有的微笑。 「他的母亲根本没有资格当母亲,她离家出走这么多次,丢下孩子不管这么多次,如果这样也算是母亲,未免想得太天真了。真希望只会伤害儿女的父母统统消失!」 虽然希实恶言咒骂,但暮林面带微笑地听著,维持一贯的态度,所以希实也无法维持平时的火力。 「这些人把小孩子当成什么了?如果以为小孩子脑袋空空,只会天真地嬉闹欢笑就大错特错了。我们小孩子整天都在对大人察言观色,像傻瓜一样看大人的脸色。」 希实觉得暮林很狡猾,每次都是她气得大吼大叫,好像她是一个不听话的小孩子。 「……小孩子的日子也很不好过,一次又一次被拋弃,一定沮丧死了。木灵在等待的时候,一定更痛苦……」 希实气愤地说著,打开了最上方的抽屉。打开之后,用力拉出抽屉里的衬衫。 「……啊?」 她拉得太用力,一包包白色的东西从抽屉里掉了出来。 「呃……」 每一个白色的袋子上都印著「暮林烘焙坊」。 「……这?」 暮林捡起掉在他脚边的其中一包,哈哈地笑了起来。 「这是木灵做的面包,他自己不吃,都留给妈妈。」 希实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木灵说的话。只要织绘高兴,我就很开心,所以我要做很多巧克力面包!希实想起这些事,一时说不出话。 「——」 因为她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曾经做过类似的事。 比方说,在外祖父母家附近的海边,每次看到樱贝的贝壳,就会捡起来偷偷藏好。除了贝壳以外,还有在空地上看到的花卉种子、四叶幸运草和漂亮的蝉壳,自己曾经拚命搜集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希望有朝一日母亲来接自己时,可以送给母亲。为了让有朝一日来接自己的母亲高兴,自己也曾经像傻瓜一样做那些事——。 「像白痴一样,居然为了那种母亲……」 希实虽然嘴上这么说,却能够理解木灵的行为。即使是不合格的母亲,也是木灵唯一的依靠。 「……为什么会这样……?」 希实也一样。虽然母亲很不称职,却是年幼的希实唯一的依靠。在没有朋友的巢中,希实总是抱著希望,总有一天,母亲会来接自己。总有一天,母亲一定会来接自己。所以,我不会有问题的。这是希实唯一的祈祷,唯一的救赎,无论如何都无法放弃的希望。 「……」 木灵应该也一样。对他来说,那是他唯一的支持,也是唯一的救赎。 「……真的像傻瓜一样。」 希实费力地挤出声音说道,暮林轻轻笑著说:「是啊。」然后眯眼看著木灵。 「希实,你说得对,小孩子都很傻。」 暮林说著,抚摸著木灵的头。 「小孩子像傻瓜一样喜欢父母,喜欢得不得了。」 他回头看著希实,又笑了笑。 「我们再陪木灵一起等他妈妈回来吧?他相信他妈妈会回来,既然上了船,就只能等下去了。」 暮林真的很狡猾。希实心想。他总是说出我想要他说的话。 「嗯?希实,你说对吧?」 而且,他每次都让我快哭出来了。 「……嗯。」 好像他一直在帮助我。 「那就这么办。」 ※ 「你妈妈不在的时候,我会保护你。」 在面包 坊认识的女人和木灵约定。 「木灵进化之后就会变成光,光进化之后就变成了望(nozomi),因为我就是希实(nozomi),有义务保护你。你瞭解吗?所以,不管你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我。听懂了吗?」 没想到我和小光在进化之后,会变成这个大姊姊。木灵不禁在心里发出感叹的声音。进化太厉害了,太强了。 深夜的面包坊和之前的面包坊很不一样,两个做面包的男人一白一黑,希实站在中间。这家店的人比之前多,所以比之前吵,但环境很不错。弘基会教我做面包,阿暮不知道为什么,整天都笑嘻嘻的。木灵觉得笑嘻嘻很好,即使遇到难过的事,只要笑一笑,就觉得很开心。 「我的手机号码是大家都跌倒吧,哞嘻嘻嘻。所以,如果遇到什么事,记得打电话给我,记住了吗?你跟著我说一遍,大家都跌倒吧,哞嘻嘻嘻。」 这个电话号码的谐音真的很夸张,但木灵并不讨厌这种文字游戏。大家都跌倒吧,哞嘻嘻嘻。他在嘴里默念著,呵呵呵地笑了起来。哞嘻嘻真快乐,当快乐的时候,就可以远离难过。 哞嘻嘻嘻。我也想告诉织绘。 木灵想著这些事,卖力地揉著面团。 虽然这一阵子没办法把面包交给织绘,但还可以送给别人,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希实、弘基,还有阿暮,还要给小光,我好忙,要努力做面包。 「你可以把好吃的面包送给你喜欢的人。」 既然姊姊这么说,那我就听她的话。为喜欢的人做面包,就会觉得很快乐。 呵呵呵。我快笑出来了。 织绘一定是因为缺少快乐,所以,我要准备很多快乐,等待织绘回来。哞嘻嘻嘻,呵呵呵。 因为,有太多难过的事了。 所以,必须搜集很多很多的快乐。 分割&中间发酵 ※ 斑目裕也的人生都集中在四十二平方公尺的套房内。位在八楼顶楼的这个房间三面环窗,可以欣赏到街道的景色。斑目引以为傲,觉得是理想的居家环境。四十二平方公尺的完整世界,拥有完美的安定。 他三餐靠外送,购物靠网购,散步也都在室内跑步机上搞定。他是剧本作家,虽然因为工作的关系,有时候必须去制作公司或电视台开会,但通常时间都很短,距离也很近。 想要寻求温暖时,只要摸一摸饲养的猫「暖暖」就好。虽然这只猫身上的花色看起来好像抹布一样脏兮兮的,但闭上眼睛抚摸时,会觉得特别舒服。而且它因为太胖了,动作很迟钝,很容易抓住它。万岁,暖暖。斑目忍不住这么想。斑目深爱这只使用方便的猫,暖暖。 只要窥视放在三面窗户前的望远镜,就可以十二分感受人际关系。这种单向的人际关系能够彻底满足好奇心,完全没有丝毫的烦忧。虽然世人认为这是偷窥行为,但对几乎与世隔绝的斑目而言,世人的评价如同地球另一端发生的惨剧。当他想瞭解时可以瞭解,如果不想瞭解,只要「啪嚓」一声关上电源,隔绝资讯,就完全不必在意。 斑目对自己的节能减碳人生很得意,当生活超出自己的身分地位,要求太多,就不够节能减碳。我的人生只需要一点点电力和一点点物质,以及暖暖的温暖而已。要求更多,无论在精神上、肉体上和金钱上都是一种奢侈。 门铃响了,是一楼玄关的门铃。抬头一看,时钟指向晚上九点半。斑目猜想是面包坊的外送。面包坊都在这个时间外送,这是他之前向店家主动要求的。应该是那天太疲累的关系,斑目为一出两小时电视剧的脚本开了十五个小时的会,在黎明时分,路过那家面包坊时,他的脑筋几乎一片空白。 面包坊的门面很漂亮,原本觉得只是一家华而不实的店,却敌不过飘来的面包香味,情不自禁地推开了店门。面包坊的男店员和自己一样,戴著眼镜,留著胡碴,但看起来比自己帅气多了。他有点火大,幸好对方亲切地向自己打招呼,所以决定原谅对方。而且,男店员左手无名指上没有戴戒指这一点也值得肯定。店员亲切地请他试吃了各种面包,很少受到亲切对待的斑目就糊里糊涂地要求店家每周宅配两次面包上门。 斑目用连帽衫的帽子包住了头,接起对请机。液晶萤幕的小画面上出现了一个女高中生的身影。 「你好,我是暮林烘焙坊的人。」 萤幕中的女高中生说。斑目用低沉的声音应了一声:「好。」按了打开大门的按钮。女高中生的身影立刻从画面上消失了。她搭电梯来到斑目位在顶楼的房间大约要三分多钟。斑目每次都犹豫不决,不知道该去玄关等,还是要在房间内等待。如果在玄关等她,在她按门铃后立刻开门,恐怕会让女高中生觉得这个大叔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她;但如果在房间等,女高中生又会觉得这个大叔真不识相,既然知道她要来,为什么不等在门口。想到女高中生会因为不满对他咂嘴:心情就十分沮丧。考虑了两分钟后,觉得两种方法都不妥,于是他在走廊上努力集中注意力。别在意,我无论怎么努力,在女高中生的眼中,都只是恶心的宅男。恶心的宅男。简直就是带有攻击性的咒语。斑目在脑海中愤愤说道。我不能输,我不会被这种咒语击败。 门铃又响了。这次是玄关的门铃。斑目打开门炼后开了门。站在门外的女高中生瘦瘦的,一头短发。白皙的细腿上穿了一双深蓝色袜子。不久之前,女高中生都穿泡泡袜,时代以惊人的速度发生变化。 「这是您订购的面包。」 女高中生什么时候开始说敬语了? 「下周会推出新的面包……」 女高中生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援交,开始正当打工了? 「这是面包目录,如果有您喜欢的,欢迎订购。」 女高中生说话时并没有刻意谄媚,她长得也不是很漂亮。虽然不是很漂亮,但看她说话的样子就忍不住眉开眼笑,难道是女高中生具有内在的力量?没有太多肉的脸颊特别光滑,短发下露出的耳朵也很丰润。他妈的。斑目忍不住暗想。他妈的,她明明不漂亮,却那么可爱。于是,他情不自禁地脱口说道: 「……那我还要这种焦糖大理石吐司和焦糖香蕉。」 这时,原本似乎站在女高中生身后的少年突然走了出来,开口说: 「谢谢惠顾。」 他是女高中生的弟弟吗?斑目张大眼睛。现在的小孩子都是姊弟一起外出赚钱吗?日本经济已经面临了这种危机的状态吗?搞不好他们没有拿到客户的订单就会遭到处罚,不能吃饭,嗯,这对姊弟看起来的确瘦巴巴的。于是,斑目又忍不住说: 「……还有这种棵麦面包和法国乡村面包……」 斑目在说话时忍不住想,这个世界果然很危险,只要和世界稍有牵扯,就会做一些违背自己原则的事,精神上、肉体上和经济上都被榨乾。必须小心,我要继续过稳定的节能减碳生活。 ※ 两个星期前,暮林面包坊开始宅配服务。 弘基之前就提出要扩大销售路线,最近,他以客人人数增加和网路的口耳相传为由,提出开始做宅配。 「阿暮现在能帮上一点忙了,一天能做的面包数量和种类也比以前增加了很多,如果要做宅配,我认为目前是很好的时机。」 暮林并不同意他的意见。虽然店里的客人人数的确增加了,但这些客人并不一定想要宅配服务,而且,如果宅配数量不多,包括相关经费在内,反而会亏本。 「宅配也要花时间,假设订购的量不多,我又得外出宅配不能留在店里的话,所以这样不太妥当。」 暮林吞吞吐吐地说道,弘基露出气定神闲的笑容回答说: 「你当然会在店里,因为是希实去宅配。虽然我的面包天下第一,但不可能接到大量的订单。刚开始的时候,可以限定骑脚踏车能够送达的范围,叫希实去送就好了,可以当作是宅配业务的试金石。」 希实当然拒绝了。对于被迫为店里记帐这件事,她努力告诉自己,这或许是一种学习,但宅配这件事就无法接受了。希实强烈主张,她要用功读书,为考大学做准备,没有时间去宅配送货。弘基毫不犹豫地说,考大学算什么。 「考大学这种事,只要从高三的暑假开始用功,能考上什么大学,就刚好符合自己的水准。」 简直是歪理。于是,希实向暮林求助,用眼神告诉他,我没办法做宅配。但暮林真是狠角色。他点了点头,对她露出微笑。 「是吗?希实,你愿意负责宅配吗?」 希实终于知道,在这个巢中,自己必须帮忙分担店里的工作。虽然她花了一点时间才理解这件事。 「太好了,刚好可以帮助消化。」 弘基得意地说。根本一点都不好,但希实还是无奈地骑上脚踏车。宅配专用的脚踏车有两个后轮,外形一点都不时尚,速度也很慢,但骑起来特别稳。希实踩著沉重的踏板,穿梭在夜色中,手机是她的导航系统。为了能接到木灵的电话,她之前为手机重新续了约,没想到在这种地方也派上了用场。 第一天送了十五家。她正暗自高兴,觉得比想像中轻松,没想到翌周就增加到二十八家。不知道是因为暮林和弘基大肆向顾客推荐,还是客人口耳相传的成果,总之,照这个速度成长,不要说为考大学做准备,甚至连平时预习、复习的时间都没有。希实深深地叹了口气。 送货的时候,经常遇到伤脑筋的客户。有人看到希实送货上门,毫不掩饰脸上的失望表情,拚命打听弘基的事——他多大 年纪?有没有女朋友?兴趣是什么?喜欢哪一种类型的女生?诸如此类的。希实更惊讶地发现,她对这些事一无所知——也有人要求她回答面包中含有的所有过敏物质,或是要求为她画素描。宅配的客层似乎都很棘手和神秘。 或许是怪客人太多了,斑目在其中还算是正常的客人。虽然他浑身散发出黑色的空气,但不会提出稀奇古怪的要求,只是淡淡地接过面包付钱。而且,每次向他介绍新商品,他必定会追加订购,简直可以称之为好客人。 即使如此,每次离开斑目家,希实总有一种莫名的寒意。她总觉得背后有可怕的视线,即使离开斑目的公寓,这种感觉仍然持续。那个人该不会跟踪我吧?她每次都有这种感觉,也好几次回头张望。她站著用力踩踏板,逃也似的赶去下一地方送货。虽然他是好客人,但很可怕。这是希实对斑目的真实评价。 然而,那两个男人无法理解希实的恐惧。 「你自我感觉太好了,傻瓜,他怎么可能跟踪你?」 弘基断言道,暮林也表示同意。 「斑目先生尽可能不外出,我想他不会出家门跟踪女生。」 他们真迟钝。希实心想。男人都这样,就连托卵母亲也这么说。所以,他们无法感受到那个叫斑目的男人身上所散发出的诡异氛围。希实露出不满的表情,弘基说了一个自以为是的锦囊妙计。 「既然你觉得害怕,就带木灵一起去吧,反正他一个人也很无聊,手指的伤应该已经好了吧?那至少可以当看门狗。」 听到弘基想当然耳的意见,希实觉得很无奈,发现弘基果然搞不清楚状况。这个人根本不瞭解木灵,只要稍微观察一下,就很容易发现,木灵这个孩子不是跟在主人身后的狗,如果要以动物来形容,就是想玩就玩,想睡就睡,我行我素的猫,根本不可能当看门狗。虽然木灵不可能当看门狗,但希实觉得至少比自己单独去送货安全,所以决定带木灵一起去。因为斑目实在太可怕了,为了顾全大局,只能牺牲小我。 「希实要我帮忙,我没问题,没问题!」 木灵也欣然接受,高兴地跟著希实出门,希实觉得这样也不坏,只是做梦都没有想到第一天带他出门,这只看门狗就引发了意想不到的灾难。 「……还要加点裸麦面包和法国乡村面包……」 「谢谢惠顾,总共是两千六百七十圆。」 希实为斑目加点面包,也收了钱后,脚下的木灵突然开心地竖起肉眼看不到的尾巴。 「——啊!有猫!希实!有猫!」 他大叫著,就像猫看到了玩具般,钻过希实和斑目的脚下,冲进了房间。 「木、木灵!」 希实惊叫著制止他,但木灵毫不理会,活力十足地冲进室内,一下子就不见了。当他的身影消失后,里面立刻传来乒乒乓乓玻璃打破的声音。 「啊……」 听到声音,斑目立刻冲回房间,希实也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办,但随即觉得管不了那么多,跟著斑目走了进去。 一走进房间,看到木灵在被猫打碎的玻璃包围下呆然而立。 「木灵?」 听到希实的叫声,木灵抬起沮丧的脸,垂著眉毛小声地说: 「……掉、掉下来了,对不起。」 斑目听了他的回答,立刻做出了反应。 「没关系,反正是便宜货。」 然后,他回头看著希实说: 「我也可以不计较你们闯入我家,但有一个条件。」 斑目步步逼近,希实说不出话。她大致能够猜到斑目会提出什么要求。因为一走进房间,她就发现了斑目的异常。 「那个的事,希望你不要告诉别人。」 斑目环视窗边后说道。希实也战战兢兢地看向窗户。 房间内有三个窗户,每片都是大面积的窗户,窗外是一片洒满光点的夜景,景色十分优美。 面对这片美丽夜景前方的窗前,放了几个望远镜。每一个都是很高级的天文望远镜,用那个望远镜,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观测到土星环。当然也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到对面一整排公寓的室内。三个不同方向的窗户前都放著望远镜。 「……那个吗?」 希实问,斑目点点头。 「对,就是那个。」 希实终于知道之前离开斑目家时,背后感受到视线的原因了。他一定在我离开后,用望远镜观察我。不光是观察我,他应该一直在这里观察别人。 「……原来是这个。」 这个人是偷窥狂。 希实向斑目保证不会说出去后,离开了他家。她并没有说谎,她的确不打算追究斑目的变态行为。 这不是因为木灵打破杯子和斑目进行了条件交换,所以才这么想。当然,她无法认同或原谅斑目的行为,但更不想和那个变态有任何牵扯。因为在得知他是偷窥狂之前,就已经觉得这个人很可怕了。希实才不愿意搜集证据后,把他交给警察,搞不好会闹上法庭,变成被告和证人的关系,就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和这个人牵扯不清。 况且,希实有很多事要做。读书、帮面包坊做事。最近又多了一件事,要帮木灵找他的母亲。所以,根本没时间理会斑目。 在希实他们得知木灵的母亲失踪的翌日,她刚好打电话到暮林烘焙坊。 「我打算一个星期后回家……」 木灵的母亲在电话的另一头软腔软调地说,声音中带著鼻音。 「如果希实小姐愿意帮忙照顾,那我即使晚几天回去也没有关系。至于钱的问题,木灵应该也知道,我在客厅的架子上留了一些钱。」 她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多么傲慢无礼,所以,希实忍不住很不耐烦地呛她:「喂!你这样也算是母亲吗?你要木灵独自在家一个星期?你有没有想过他的心情?」 木灵的母亲想了一下,很心虚地回答: 「我不知道,因为我不是他,所以我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不是这个问题。希实忍不住想要反驳,但木灵的母亲在希实开口之前,慢条斯理地说:「我想和木灵暂时分开一下,差不多就是这样。」 这时,电话的那端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怎么了?打电话吗?木灵的母亲用比刚才更谄媚的声音说,没事啦。然后,直接把电话挂断了。 希实听著电话中传来嘟、嘟的声音,终于恍然大悟。原来那个母亲和男人一起私奔了,和我的布谷鸟母亲一样。她们根本不在意儿女在想什么,只想和男人鬼混。 想到这里,她怒不可遏。明知道那些男人玩过之后,就会把她们拋弃。到时候,她们又回到儿女身边取暖。布谷鸟母亲就是这样,对她们来说,孩子只是填补她们漂泊人生的空缺,是一块很好用的拼图,可以暂时补上男人无法填补的心灵空缺。 每次想起那通电话的事,希实就忍不住自言自语。 「这些做父母的,真是无可救药……」 暮林每次都面带笑容地规劝她: 「不管怎么说,父母就是父母,先帮木灵找到她再说。」 希实因为听了暮林的这句话,才开始找木灵的母亲。因为对木灵来说,母亲就是他重要的依靠。 「怎么样?有没有找到走失的猫?」 这几天,弘基每天来上班时,都会劈头问她这句话。因为前几天,希实四处贴布告,寻找走失的猫。 《寻找走失的猫。母猫、四岁。喜欢吃巧克力,小猫木灵因为见不到妈妈,感到很寂寞,每日每夜都在哭泣。请知道这只走失母猫下落的人,与木灵联络。》 猫只是幌子,这张布告是在对木灵的妈妈喊话。希实以为木灵的妈妈一旦看到这张布告,就会再打电话,或是回到家里。当然,这是很乐观的想法。 「……语音信箱有一通留言,说是在乌山那里收留了一只曾经生过小猫的三花猫。」 听到她的回答,弘基冷笑著。 「世界上有很多走失的猫。」 但弘基的挖苦没有说错,她收到的都是猫的消息,木灵的母亲在那通电话后,再也没有消息。 「没关系啦,反正这么做只是为了心安,如果没有表现出在找的样子,木灵又要哭了。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啦。」 希实说话时,看著玻璃后方的厨房。木灵和暮林正在厨房,两个人站在一起卷毛巾。他们在练习揉面团的动作。 「……即使没有母亲,木灵也过得很开心。」 听到希实这么说,弘基也看著厨房,深有感慨地说: 「……该怎么说,他们看起来像真的父子。」 厨房内,暮林正用袖子帮木灵擦掉沾到脸颊上的面粉,木灵也呵呵地笑著,用手背帮暮林擦掉鼻尖上的面粉。 「年纪也刚刚好,如果阿暮是在三十岁前生孩子的话……」 弘基说著,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拍了一下手。 「——喔,对喔。」 然后,他眯著眼轻声说: 「……刚好是木灵这个年纪。」 希实觉得这句话中有蹊跷。 所以,她回头看著弘基,打算问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是在说什么? 但是,希实还来不及开口,就有人用力推开门,黑色的空气一下子灌了进来。 「呃……」 希实忍不住叫了起来。黑色空气的主人不为所动,开口说: 「——打扰一下。」 几乎很少离家的变态斑目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 「啊……」 希实看到斑目,果然地站在原地,弘基立刻向前一步,挡在希实的面前。 「欢迎光临,不好意思,营业时间还没到。如果您要买面包,请晚一点再来。」 斑目听到弘基说的话,眼神顿时变得锐利起来,但马上恢复了冷漠的表情,递上手上拿著的牛皮纸信封。 「我不是来买面包,而是为了猫的事。」 他从牛皮纸信封里拿出一叠厚厚的资料递给弘基。 「我看到布告,知道你们正在找母猫。我搜集了在本区和邻近区域捕获的母猫资料给你们在找猫时参考,附有图片档。」 弘基露出有点讶异的表情接过了资料,资料上印著各式各样的猫的照片、收留地区和收留状况。弘基看了之后,露出笑脸,向斑目鞠躬道谢。 「谢谢,搜集这些资料要费不少工夫吧?」 「……不,用网路查很简单。」 「不,不,太了不起了,这么多资料……」 希实微微眯著眼睛,不发一语地听著弘基和斑目的对话。她不想和突然出现的变态有任何牵扯,也不想刺激他,尽可能不引起他的注意。 但厨房内的木灵亲切地叫了一声: 「啊,望远镜的叔叔!」 完全枉费了希实的一番苦心。 听到木灵的话,弘基偏著头嘀咕。望远镜?希实把头转到一旁装糊涂。咦?我完全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没想到斑目似乎在嘲笑希实的行为,他向木灵挥著手说: 「你好,我是望远镜叔叔。」 然后,他转头看著希实咧嘴一笑。 「——或者应该叫我偷窥狂斑目。」 斑目在希实和木灵看到他房间内的情况后烦恼不已,度过了好几个不眠之夜。我的变态行为真的能隐瞒下去吗?那个面包坊的女高中生真的会保守秘密吗?那个少年会不会到处乱说? 「于是,我豁然开朗。只有公开这个事实,才能摆脱这个烦恼。」 听斑目说话的语气,好像这是一个绝妙的主意。 「我是偷窥狂,是变态。这个事实没什么好羞耻的。」 希实看著斑目,忍不住暗想,不,不,当然要感到羞耻,而且必须感到羞耻,但斑目丝毫不理会希实的感想。 「基本上,我是在偷窥一个女人。她住在七百公尺外大马路旁的公寓,她房间始终拉著窗帘,我只能看到她的影子。所以,我每天都观察她离开公寓后的身影,因为光看影子太不安了,我也想看看她走在外面的样子。所以,我知道她每天去哪一家超市和便利商店,也知道她喜欢去哪一家咖啡店。」 这个人到底要自我剖析到什么时候?希实想到这里,忍不住问了最根本的疑问。 「你说只是为了观察一个人,但你的望远镜朝向各个方向……」 斑目对希实竖起手指露齿一笑,似乎在称赞她问了一个好问题。 「我真心想看的只有她而已,我是剧本作家,因为工作的需要,我必须观察他人。连续剧基本上都是在谈论人际关系,我不想出门,既不想出门,又必须观察他人。你们想像,一下,如果家里有望远镜的话呢?内心当然会挣扎,虽然挣扎,但还是会看吧?当然会看,因为我们毕竟是凡人嘛。」 希实觉得他根本满嘴歪理,忍不住看著暮林和弘基。两个人面不改色地听著斑目说话,难道他们觉得不能轻易刺激变态吗? 「所以,我并不是基于龌龊骯脏的想法看望远镜,我不看女人换衣服,当男人和女人做那档事时,我也立刻停止偷窥。我的确是变态,但并没有心怀不轨。只是观察别人的生活而已,想像一下偷偷看陌生人的部落格,应该就很容易理解我的心情。嗯,所以,完全没有必要感到羞耻。」 斑目语气坚定地说,弘基插了嘴。 「嗯,我能理解。」 希实忍不住看向弘基。你能理解?弘基,你能理解什么?但弘基并没有发现希实无声的诉说,自顾自地问斑目。 「你为什么一直偷窥一个女人?你该不会爱上她了吧?」 弘基问得直截了当,斑目略微压低嗓门回答。 「……啊,嗯,呃,对啦,就是这么一回事。」 「既然这样,为什么只偷窥就感到满足?你只想看看而已吗?」 「当然不好,只是我也很无奈,因为她已经申请了保护令。」 「保、保护令?那是什么?」 「我曾经因为跟踪她遭到逮捕,虽然没有因此被起诉,但我写了保证书,不能出现在她周围半径两百公尺内。如果下次再遭到逮捕,一定会被起诉,到时候,我想看她也看不到了,所以我无论如何都要避免这种情况发生……」 斑目也毫不避讳地说明了当时的跟踪行为。十年前,他刚成为剧本作家,认识了一个自称是他粉丝的女人。她是女大学生,打算进入演艺圈。斑目对她一见钟情,要接近自称是粉丝的她很容易。他们立刻交换了电子邮件信箱,也单独出去吃饭,斑目利用机会跟踪她,也查出了她的住家、学校、课程表,以及她的朋友。当然,这一切都是为了爱。 当那个女生告诉他,要去旧金山短期留学,学习语言时,斑目也若无其事地跟到美国。在碧海青天的海岸,假装巧遇,上前和那个女生打招呼。 「真巧啊,居然会在这里遇见你。」 当时,那个女生忍不住发出惊叫。她当时已经察觉了斑目的跟踪行为,不久之后,就要求他写了保证书,并按了手印。 希实觉得太可怕了,所以忍不住生气地说: 「既然已经发生过这种事,为什么还要偷窥?我觉得这种行为就是 心怀不轨。」 斑目再度用手指著希实笑了笑,称赞她说得好。虽然希实猜到他会有这种反应,但还是觉得他这个人很不懂得察雷观色。 「我希望看到她幸福。」 希实听了,忍不住偏著头纳闷。 「哈?什么意思?」 「她……,她本身很优秀,但挑男人很没有眼光,每次都挑选一些很轻浮、层次很低的男人。所以,我偷窥她,也带有监视的味道。如果有坏虫子接近她,我会全力驱除。」 斑目一本正经地说,但说话的内容令希实错愕。什么坏虫子,你才是最大的坏虫子吧!她差一点脱口说出这句话。 但是,弘基抢先向斑目跨出一步,然后,抓住了斑目的手。希实以为他对斑目这番自以为是的说法实在听不下去,甚至可能因为愤怒而揍他一拳。 「——斑目先生。」 弘基用低声说道。 「……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情。」 然后,他紧紧握住了斑目的手。 「一旦喜欢一个人,当然会追著她跑,因为既想要瞭解对方,也担心她一个人会有危险。得知她去了国外,自己也想跟著出国。一旦无法靠近她,当然会想要用望远镜远远地守护她。我太能够理解你的心情了。」 意想不到的发展令希实目瞪口呆,忍不住「哈?」了一声。弘基露出「我听到了」的表情,更大声地说: 「啊,法国、义大利、德国,我统统跟去了,也多亏了跟踪行程,让我学到怎么做出好吃的面包。如果当初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的我。」 弘基突如其来地坦诚了自己也是跟踪狂,终于终结了斑目的邪恶论坛。于是,他们得出了一个有点偏离正轨的结论——反正没有造成任何人的困扰,既然想偷窥,偷窥一下应该也无伤大雅。 「你居然会袒护那种人,弘基,你是不是有问题?」 目送斑目离开后,希实强烈质疑,弘基却对希实的指责不以为然,笑了笑说: 「那就是恋爱的人会做的行为,这有什么问题?」 希实惊讶他一副豁出去的态度,弘基振振有词地说: 「你想一想,你喜欢的对象原本是素不相识的人,却一下子变得比你更加重要。如果不是因为恋爱让人变傻,怎么可能产生这种心情?」 暮林也点头说: 「是啊,搞不好真的是这样。」 虽然暮林表示同意,但是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看来他无法像弘基那样对斑目深表赞同。 「总之,他虽然像他自己说的,可能是一个变态,但人不坏啦。他还特地把走失猫的资料送来,你不要把他想得太坏。」 弘基斩钉截铁地说,但希实无法接受。弘基没有看到斑目家的一排望远镜,所以才会这么说,斑目家没有太多东西,房间也整理得很乾净,那些望远镜实在太震撼了。斑目一个人笑嘻嘻地看那些望远镜,即使用委婉一点的方式表达,也不得不说,这样的画面令人不寒而栗。明眼人都知道,他送走失猫的资料来,只是想卖一个人情。虽然他声称没什么好羞耻的,但他还是不希望别人报警,他的亲切根本就是装出来的。 希实的担心猜中了几分。当她下一次宅配面包到斑目家时,斑目向她提出忠告。 「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斑目笑嘻嘻地接过希实递上的面包说。 「你被人跟踪了。那个人是住在这栋公寓二楼的上班族,你每次来我家送完面包,他都会立刻冲出家里,跟踪你一段路,最后因为你骑脚踏车骑得太快,只能灰溜溜地回来……。他身上带著电击枪,你要小心,他绝对心怀不轨。」 听了这番话,希实确信每次走出斑目的公寓,立刻觉得有人跟踪的感觉并不是自己多心,猜测斑目用望远镜偷窥自己的想法也没有错。虽然很感谢他的忠告,但也认识到这个人果然是变态。 「可能是因为你穿著制服在晚上出现,所以才会刺激他吧。当然,不管女生穿什么衣服,都无法成为攻击女生的理由。」 没想到变态说的话很有道理。 「我已经打电话给弘基,请他来救你了,让他去逮住那个心怀不轨的家伙,你以后就可以安心宅配了。」 如斑目所说的,弘基抓住了跟踪希实的上班族,但每次想到斑目笑嘻嘻的样子,希实就格外沮丧。因为,在弘基逮住那个上班族后,斑目对她说: 「……希实,你欠我一份人情喔。」 欠变态的人情,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斑目和弘基意气相投,他开始经常光顾暮林面包坊。他亲自上门的理由很简单。 「因为每周只送两次觉得不太够。」 斑目在货架上物色著面包,向大家解释。 「我曾经吃过不少家面包坊送货上门的面包,你们的面包最特别。除了限定地区的宅配以外,你们也可以在网路上开始网购业务。这么好吃的面包被局限在这么小的区域,实在太可惜了。」 弘基对斑目佩服不已,觉得他果然是内行。他平时总是窝在厨房做面包,每次看到斑目上门,就停下手上做的事,开心地出来接待。 「面包看似简单,其实有很深奥的学问。不是要先把面粉、盐、水和生酵母混在一起吗?揉好之后静置,就开始发酵了。」 他似乎觉得和斑目分享面包的学问很有意思。斑目也津津有味地听弘基说面包经。 「……发酵?面包也和葡萄酒、乳酪一样吗?」 「对,对!真不愧是斑目,一点就通!发酵太重要了,因为在发酵过程中会产生香味和甜味,风味也会变得更加丰富,这一点和葡萄酒、乳酪很像。发酵可以让面包有无限的味道,而且面团本身会增加分量,变得更轻。面团看起来在悠哉悠哉地休息,其实是在不断变化。」 「……真是太有意思了。」 「对吧!而且,发酵的时间和温度会改变味道,却又不是发酵时间越长越好,所以正确的判断非常重要。做面包真的很有意思,虽然有时候会觉得很麻烦,但基本上,大部分时间都很开心。」 「……我瞭解这种感觉。我写剧本的时候也一样。」 他们似乎在很多方面都产生了共鸣。 虽然他们聊得很热络,但斑目还是拒绝坐在内食区的椅子上。 「差不多半夜两点左右,她房间就会关灯,如果没有亲眼看到那一幕,我的一天就无法结束……」 也就是说,那个时间,他要回到家里看望远镜。 「斑目真专情。」 弘基目送抱著面包回家的斑目,说出了自己的感想。 「可见他真的很喜欢对方。」 暮林也不由地感到佩服,但希实冷冷地说: 「莫名其妙,无论他说什么,他所做的都是变态行为。」 弘基立刻反驳,没有恋爱经验的女高中生少废话。希实也反唇相讥,不愧是跟踪狂难兄难弟,果然合得来,真恶心。弘基当然不愿认输。你少啰嗦,跟踪狂有什么不好?你还真是厚脸皮,真是恶劣。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痛不痒,你这个笨蛋。我也一样,笨蛋笨蛋。两个人像小学生一样吵了起来。 希实和弘基斗嘴时,心里暗自想道,可能只是我不愿意理解斑目。当然一方面因为他是变态,但更因为不想瞭解他的内心,也不想和他有任何牵扯。对因为喜欢这种感情而做出偷窥行为的他感到义愤填膺。 她也大致瞭解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弘基是从自己的角度认识恋爱,暮林应该也一样,但我不一样。母亲每次爱上男人,就把我托卵给别人,我的基准永远都是母亲的恋爱 ,恋爱这种热情代表著我被母亲拋弃。 希实不想谈恋爱,我才不想谈那种会令母亲疯狂的恋爱。所以,她对斑目感到烦躁,看到他对恋爱中的自己感到骄傲,为自己辩解的样子感到厌烦。 事与愿违,没想到希实反而阴错阳差地涉入了斑目的恋爱。 某一天黎明,暮林和弘基下班后都离开了,斑目打电话到暮林面包坊求救。 「——弘基在吗?老板也可以!如果老板也不在,那你也可以!拜托!请你帮帮忙!她、她很危险!」 希实骑著宅配用的脚踏车,赶到了斑目在电话中告诉她的那栋公寓。 斑目在那栋公寓前徘徊,这是希实第一次在明亮的阳光下看斑目,但即使在朝阳下,他的身上仍然散发出黑暗的空气。无论怎么看,都觉得他这个人形迹可疑。之前在黑暗中没有察觉,现在才发现,他身上所散发的黑色空气很沉重。 斑目看到希实骑著脚踏车来到公寓,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跑到她面前。 「她住在这栋公寓的七楼!希实,拜托你了!」 据斑目说,她整整一个星期没有外出。她向来不喜欢窝在家里,斑目担心她生病了,幸好她的房间每天都会按时关灯,所以斑目知道她平安无事。但直到今天早上,她房间的灯一直没有关。因为已经天亮了,所以看不清楚,总之,她房间的灯一直开到早上。 「我用高性能望远镜确认过了!天已经亮了,但她还没有关灯!」 斑目大声说道,希实立刻叫他小声点。路上已经出现了上班的人,希实不希望他大声说出高性能望远镜这种变态的关键字。 「我知道了啦……,你要我做什么?」 斑目要求她去那个女人的房间察看情况。 「她可能用药过量,所以……」 「……用、用药过?」 「就是服用太多药物了,她以前也曾经做过这种事……」 那真的太糟糕了。希实也著急起来。 「那我要怎么去她的房间?」 「你只要骗管理员就好,可以谎称是她妹妹……」 「不可能啦!一定会被识破的!我对她一无所知!」 希实摇著头,斑目想了一下,用力拍了一下手。 「我想到了,但我们假装是兄妹,一起去说服管理员。」 「什么?但、但是……」 「没问题的!我比她父母更瞭解她,虽然外表长得不像,但以我对她的瞭解程度,绝对可以假装是她的家人。」 停顿了一下,斑目露齿一笑。 「因为我是变态,她所有的一切我都知道。」 「……喔。」 希实不知道该说他很可靠,还是该为他的坦诚感到惊讶,不过,终究还是按斑目的指示,走向公寓的管理室。管理员看起来人很好,不知道是被希实的演技欺骗,还是被斑目的态度吓到了,很快就带著他们去了那个女生的房间。 希实和斑目站在一起,看著管理员站在女生房间门口按电铃的背影。 「……咦?真的没有人回答。」 管理员歪著头纳闷,「那我来开门看看。」他拿出了钥匙。希实立刻看了一眼身旁的斑目。 「……」 如果她平安无事地在房间内,就会看到斑目,到时候会给他带来麻烦。之前斑目也说过,下次被抓的话,一定会遭到起诉。 「……呃,斑目先生。」 这样好吗?希实忍不住有点犹豫。 「斑目先生,你……」 斑目立刻开了口,语气坚定地说: 「——没关系。」 令人惊讶的是,他似乎猜到了希实想说什么。 「只要她平安无事就好。」 管理员对著屋内叫了几次:「我要开门啰。」然后才用钥匙打开了门。 「来,进去吧。」 斑目站在敞开的门前,面带微笑地说。 斑目担心得没错,她的确服用了大量药物倒在房间内。送去医院后,立刻洗了胃,化解了危机。医生说,如果再晚一步,就会有生命危险。听到医生这么说,斑目松了一口气,然后拉著希实的手,逃离了医院。 「一旦我的身分曝光就危险了。」 或许是因为太久没跑步了,他们来到公园时,斑目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这种时候,变态就要识相离开。」 这样好吗?希实问他。斑目笑著回答,当然好啊。他满头大汗,身上polo衫的腋下和后背都因为汗水变了色。希实把手帕递给他。 「……你擦擦汗吧,不必还给我。」 斑目听了,哼了一声。 「被我的汗水弄脏的手帕,你就不想要了吗?」 说著,他从希实手上抢过手帕,用力擦著汗水,然后拉开polo衫的衣领,想要擦腋下的汗水。 希实看著斑目说: 「……才不是。」 虽然她不想说,但还是说了出来。 「因为你今天有点帅,所以,手帕送给你留作纪念。只要你把手帕留在身边,每次看到,就会想起自己偶尔也很帅。」 希实语气坚定地说,斑目轻声问:「真的假的?」缩回了原本打算擦腋下汗水的手。收手之后,又问了一句:「这该不会是恋爱的开始?」希实不加思索地说:「绝对不可能。」 「我就知道。」斑目大声笑了起来。听到他的笑声,希实也跟著笑了起来。 希实在笑的时候,突然想到一件事。学校,已经开始上课了。嗯,绝对已经迟到了。啊,怎么会这样?进高中后,好不容易维持不迟到、不旷课的纪录,居然因为这个变态,破坏了这个纪录——。 对面有几个小孩子在母亲的守护下玩耍。在这种时候,和这种男人一起放声大笑,别人也会觉得我是变态吧。虽然希实内心产生了危机感,但仍然笑个不停。 没关系,变态很少有帅气的时候,所以,应该多少有一点价值吧。 ※ 世界只要四十二平方公尺就足够了。斑目至今仍然对此深信不疑。人类只是无谓地想要扩张世界,才会对他人和自己都有过多的要求,怀抱著希望,一直向前走。然后,在茫茫人海中,迷失自己的立足之处。 弘基曾经说,面包需要发酵,但并不是发酵的时间越长越好,正确的判断很重要。自己到底需要多少平方公尺的空间? 虽然瞭解得很清楚,但斑目还是停止了暮林面包坊的宅配服务。虽然由希实送货上门也不错,但他想要亲自去店里和大家聊天,挑选面包。 「我对宅配件数减少这件事表示竭诚欢迎。」 希实也这么说。能让手帕妹妹高兴真是太好了,斑目内心为此感到满意。 坐在内食区的椅子上,喝咖啡配面包是人生一大享受,而且,可以隔著玻璃看弘基做面包的样子。斑目觉得他的举手投足简直是艺术,虽然弘基所有的行为都是艺术,但他在做面包时,完全就是艺术的写照,是恰如其分的祈祷。 「做人的过程和做面包的过程很相似。」 他曾经对弘基这么说。 「的确,」弘基笑著补充说:「虽然很相似,但面包更高级,因为可以做出完美的面包。我猜应该是形成的过程中,有著完美的稳定。但人很愚蠢,和面包相比,人类实在太愚蠢了。」 斑目也同意弘基的意见,这正是人类无谓地扩张世界的原因所在,异想天开地要求自己、要求他人过更好的生活。虽然这是全天下最愚蠢的事,人类却祈望著根本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话说回 来,正因为这样才有意思啊。」 弘基说著,徵求暮林的意见。阿暮,你说对吗?暮林笑著回答,没错。 听了他们的对话,斑目觉得很有道理。原来他们在某种程度上接纳了自己的愚蠢,两个人在这个基础上合作开面包坊。虽然他们曾经是情敌。 斑目窥视望远镜多年,所以很瞭解这家面包坊之前只是普通住家时的事。那时候,只有一个女人住在这里,因为那个女人很漂亮,所以斑目记得很清楚。弘基经常出入这栋房子。因为弘基也长得帅气,要不注意他也难,也很容易记住。他们经常一起出门,大大方方地一起走在街上,他们之间有一种亲密的感觉,所以,斑目当时以为他们是情侣。 但现在他不再这么想,因为他已经知道,那个女人是暮林的妻子,弘基是第三者,爱上了这位美丽的有夫之妇。弘基曾经跟踪的女人就是暮林的妻子。 暮林面包坊的时间总是静静地流逝,但也许其中带著恰如其分的紧张。斑目在喝咖啡时这么想。 —人果然太有趣了。彼此有著令人费解的关系,产生意想不到的反应,时笑时哭,彼此相爱,或是相互残杀,实在太有意思了,令人百看不厌。 在暮林面包坊落脚的希实似乎还没有察觉这两个男人不寻常的关系,她似乎更关心走失的猫。仔细打听后,才发现她要找的猫是名叫木灵的少年的母亲,并不是真正的猫。真是自找麻烦。不过,看了少年母亲的照片,他立刻发现一件事。 「我认识这个人,她在车站前的一家小诊所当护理师。」 希实立刻追问: 「——你知道她现在人在哪里吗?我猜她应该和男人私奔了……」 斑目听了,忍不住歪著头。 「……这就奇怪了。」 因为少年的母亲完全不像有男人的样子。他把这件事告诉了希实。 「她应该没有男人,如果她离家出走,应该是一个人。」 希实听了斑目的话,讶异地皱起眉头。 塑形&第二次发酵 ※ 口红、裙子、香奈儿香水。这是苏菲亚的三大武器,她每天用这三大武器为自己施魔法。唭畸噗咿噗咿,让我变成漂亮的女人。嗯?讨厌,唭畸噗咿噗咿的咒语听起来好像老太婆。最近她开始有这种感觉,但又想不起其他咒语,只能对自己的年纪举白旗,对著镜子念著咒语。哄畸噗咿噗咿,让我变成漂亮女人,变成漂亮坚强又温柔的可爱女人。 苏菲亚这个名字当然不是户籍上的名字。她的父母在北海道务农,脚踏实地和大地打交道,好不容易生了一个儿子,当然不可能为儿子取名苏菲亚。也就是说,这个名字是苏菲亚自己取的。 义大利女明星苏菲亚·罗兰。虽然带著一抹阴影,却富有个性,闪亮动人,苏菲亚想要模仿这位义大利女明星,所以帮自己取了这个名字。因为她希望为自己灰暗的人生带来些许光明。 或许是因为名字取得好,苏菲亚的人生比她原本想像的更好。第一家人妖店的妈妈桑很疼爱苏菲亚,她也很得客人的喜爱。迈入三十大关后不久,就自己开了一家店。很多男人都称赞她很漂亮,她当妈妈桑后,也把那家店经营得有声有色。 但她并没有在各方面一帆风顺,经常有人对她出言不逊,也会遭受一些无心的歧视。店里的小姐——也就是人妖——也曾经抢走她的男朋友。当时,她甚至认为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和这个男人相遇,结果还是在无数的礼教习俗和障碍前彻底崩溃了。 最重要的是,她令父母伤心了。她觉得不能为了追求个人幸福而伤父母的心,所以,她一直觉得对父母很愧疚。 但是,她靠著「唭畸噗咿噗咿」的咒语克服了这一切,她做到了原谅自己,爱自己。没错,至少在魔法生效的期间,要做到这一点。 「……呼。」 她在公园的饮水处洗了脸、整理了头发,照了照自备的镜子,擦上珠光玫瑰红的口红,喷了香奈儿no.5的香水,对镜子展露了一个笑容。哄畸噗咿噗咿。她起身迅速拨了拨裙子的皱褶,打造出一个无敌的苏菲亚。太好了,今天的魔法又灵验了。她优雅地迈开了步伐。没问题,魔法生效了。应该会生效。 办公街上有很多赶著去上班的上班族和粉领族,苏菲亚毅然地走在这些人之间。虽然和她擦身而过的很多人都向她投以好奇的眼神,但苏菲亚带著从容的笑容迎接那些视线。 「呜哇!好高大的女人!」 「笨蛋,你看错了啦,那是人……」 即使听到正在等红灯的上班族的议论,她也不为所动。 「啊哟,好可爱的弟弟。」 从都内某所基督教的私立大学毕业后。苏菲亚辗转在丸之内为数不多的几家人妖俱乐部工作,所以,苏菲亚不是丸之内的粉领族,而是丸之内的人妖。这种生活,她已经持续了十五年。如果当了十五年的粉领族,十之八九可以成为大姐头了。十五年的岁月很漫长,可以让呱呱落地的婴儿读完义务教育。在这十五年中,她瞭解到自己能力的极限,也瞭解到女人的极限,也对未来不抱希望,更适应了周围人窃窃私语的挖苦、坏话和不合理的对待,所以,她学会用笑容对待别人无心的话。 「有空的话,下次来我店里玩,我保证好好为你服务。」 当苏菲亚脱口说出这句话时,猛然回过了神,忍不住吞吐起来。 「因为……。……。……」 几个上班族听了,立刻快步离开了。号志灯已经变了绿灯,苏菲亚看著那几个驼著背的上班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在说什么啊,我的店已经没有了。 那是两个月前的事,那时候,店里的经营状况陷入开店以来最危机的状态。并非只有苏菲亚的店而已,受到经济不景气的影响,附近的餐饮店和酒店都一家接著一家歇业,但她还是和店里的小姐——还是要啰嗦地重申一句,其实是人妖——相互发誓,要团结一致,克服眼前的难关,然而,其中一个小姐竟然卷款逃走,所以,她的店也不得不歇业。 她用所剩不多的积蓄付了小姐的薪水和资遣费。老朋友都骂她,为什么还要付资遣费!你这个人每次都这样!想要在所有人面前装好人!苏菲亚觉得朋友说得对,我的确想要假装好人。为了支付那些资遣费,她耗尽了所有的积蓄,所以,她现在更不是丸之内的粉领族,而是丸之内的游民。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不过,没关系。」 她自言自语著,再度迈开步伐。事实上,苏菲亚并不讨厌目前的生活,她的新家是设置在没有租出去的办公大楼屋檐下,小而美的硬纸板屋,但纸板屋内部很宽敞,不仅可以躺成大字,还可以饲养一只猫。 「啊,苏菲亚姊。」 打开宛如盖子般的门,三花猫用佣懒的声音问她。 「早—安—啊。」 「好,好,早安,三花,你刚起床吗?」 「对啊,我又睡过头了。」 三花猫是会说话的猫,虽然世人称之为成年女人,但三花猫说自己是猫,希望苏菲亚收留她。所以,苏菲亚就让她留了下来,把她当成猫饲养。游民的生活自由自在,不需要说出自己的真实身分,可以随心所欲地过日子。即使苏菲亚的本名叫岳山大地这么男性化的名字,在这里,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苏菲亚姊,今天是可以领饭的日子吧?」 三花像猫一样伸著懒腰,悠然地问道。看到她的样子,苏菲亚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果然不讨厌这种的。 「对啊,那我们差不多该出门了。」 养猫是我多年的梦想,这种生活也不赖嘛。 ※ 「暮林面包坊,只要出示这张广告单,就可以享受所有商品百分之十的折扣。」 希实正在深夜的车站前发广告单。她当然不愿意做这种工作,但在弘基的命令下,她很不甘愿地答应了。 原因在于几小时前发生的酵母遗失事件。放在厨房冰箱里的生酵母不翼而飞,弘基发现后,好像痛失心上人的男人般哭丧著脸大叫: 「——为、为什么?我的酵母呢!酵母去了哪里!」 罪魁祸首是木灵。更令人惊讶的是,木灵把生酵母全吃完了。 「虽然不好吃,但我想吃了酵母,我就会长大。」 在弘基的逼问下,木灵坦承不讳。 「因为我听希实姊姊说,面包吃了酵母都变大了。」 于是,弘基转而把怒气发泄在希实身上。他冲到希实的房间,对著正在读书的她大声咆哮。 「都怪你多嘴,害我的酵母都不见了!」 希实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听了木灵的解释,才终于瞭解状况。她当然为自己辩驳,我又没说错,面包真的是因为酵母而变大啊。但是,弘基用专业知识反驳了她的话。 「所—以—啊,都是你随便乱说,才会让木灵误会!面包会变大,是因为酵母中的糖分和空气中的酵母菌结合,产生反应的关系!况且,这也只是第一次发酵的情况!第二次发酵……」 这时,希实立刻惊觉,弘基可能会钜细靡遗地向她说明面包的制造过程,所以,她立刻道了歉。好,好,都是我的错,我把错误的知识灌输给木灵。她以为只要道歉,弘基的说教就会停止。 她想得太天真了。弘基听了希实的道歉,的确没有再说第二次发酵的原理,但是,他提出要她去发广告单做为惩罚。 「道歉和负责是一体两面,既然你已经认错,那就要负起责任。」 木灵也受到了惩罚。希实下楼来到厨房时,他正忙著在店内拖地。听到木灵向她道歉:「对不起,我连累了你。」希实 觉得好像只有自己拒绝惩罚,于是,只能很不甘愿地接过弘基交给她的广告单走向车站。 时序刚进入六月的街头,已经弥漫著夏天的湿气,行人宛如慵懒的热带鱼般缓缓在夜晚的街头游动。希实对那些热带鱼察言观色,努力挤出僵硬的笑容,递上广告单。 「……本店的面包美味可口,目前打九折啊,请务必尝试一下。」 发广告单的工作比想像中更累,但并不是身体的疲劳,而是心灵的打击。都市人对发广告传单的人都很冷漠,基本上都会视而不见,有时候还会咂嘴,最恶劣的还会骂人:「少来烦我。」甚至有人当面呛她:「日本人就要吃米饭。」 希实当然具备了对付无视和攻击的忍耐力,在各处的巢和学校中,她已经见识过太多了,但在这里所受到的打击和之前不太一样。因为面对眼前这些热带鱼,无论对方做出什么反应,都必须微笑以对。这种行为和她的情绪反应完全相反。 但工作就是这么一回事。希实笑著递上广告单。 「只要拿这张广告单,就可以打九折,不,现在可以打八折!」 她擅自增加了折扣比例,仍然没有效果,但她没有勇气继续增加折扣。一旦这么做,又会挨弘基的骂。现在只能忍气吞声,承受路人的打击。 「……本店的面包美味可口。」 但是,她说话越来越有气无力,所以,她乾脆胡乱地递上广告单。 「……请光顾本店。」 就在这时,一双大脚出现在希实的面前。 「……嗯?」 那双脚特别大,但穿著高跟鞋,代表那是女人的脚。希实好奇地抬起头,发现眼前站著一个高大的女人。虽然高大,但五官很漂亮,高大的她低著头看著希实。因为她穿著高跟鞋,所以足足比希实高二十多公分。 「……请问?」 希实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打量著那个女人的脸,发现那个女人在看她手上的广告单。于是,希实对她说: 「……呃,只要拿这张宣传单到本店,所有商品都打九折……」 说著,她举起了广告单。那个女人接过广告单,看了上面的内容,用低沉的声音嘀咕了一句。 「……暮林烘焙坊。」 她突然露出开朗的笑容,粗声粗气地说: 「——我去。我要去!」 不。正确地说,是他这么说。 「打九折吗?我最喜欢特卖了~。」 粗犷的声音显然是男人的声音。 她走进暮林面包坊,理所当然地在内食区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点了一杯卡布奇诺。这位客人,要不要来一个面包?她听到暮林的问题,歪著头要求更正。 「不要叫我客人,叫我苏菲亚。」 希实趴在厨房的玻璃前看著他们的对话。正在做面包的弘基和揉著面团玩的木灵也都停下了手,看著店内的情况。因为自从苏菲亚走进店内之后,就用奇妙的视线不停地瞥向暮林。 「苏菲亚,要不要来一个面包?」 暮林问,苏菲亚眉开眼笑地点了牛角面包。她的笑脸令希实产生了危机感,于是,她自告奋勇地出去为苏菲亚服务。她笨拙地拿著托盘,把卡布奇诺和牛角面包送到桌子上。 苏菲亚看到希实,毫不掩饰脸上的失望,低声问她:刚才那位先生呢?我希望他为我送餐点。于是,希实回答说,恕本店无法接受指名。啊呀,真小气啊。哪里小气了?因为、因为稍微借用一下刚才那位先生又没关系,反正又不会少一块肉。 苏菲亚露出不悦的表情,但当她咬了一口牛角面包后,立刻笑著欢呼起来。 「——好吃!太厉!害了!」 她吃得津津有味,转眼之间,就把牛角面包吃完了。 听到苏菲亚的叫声,希实立刻捂起耳朵,但其他人表现出善意的态度。弘基满意地点点头,暮林也露出笑脸,木灵好奇地悄悄走向苏菲亚。 「……巧克力牛角面包也很好吃。」 看到木灵在桌子旁采出头,轻轻告诉她,苏菲亚笑了起来。 「啊呀!真可爱的小弟弟!被你这么一说,我好想点喔。」 弘基立刻从厨房探出头插嘴说: 「巧克力牛角面包刚出炉。」 苏菲亚看到弘基,感叹地叫了一声:「啊!原来里面还有一个帅哥!」这时,暮林乘胜追击。 「本店的巧克力是使用了大量可可亚的比利时巧克力,请务必尝尝。」 苏菲亚当然加点了巧克力牛角面包,不知道是否越吃越香,她又点了桔香面包和魔杖法式面包做的三明治。 「我完全不知道这里有这么棒的面包坊。」 苏菲亚把一个又一个面包塞下肚,语带兴奋地说。 「不过,我已经有十五年没来了,不知道也是正常的。但如果在我读书的时候就有这家店,我一定每天都来报到!!」 苏菲亚说,她读大学时租的公寓就在这附近。 「因为学校就在铁路旁,所以,我在这里住了四年,但十五年来,这一带的变化太大了,车站前的店都是新的,真是太~遗憾了!我来这里想要怀旧,却好像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简直失望透了。」 由于店里没有其他客人,苏菲亚和暮林聊了很久。暮林毫不厌倦地听著苏菲亚说话,认真地附和。对啊,尤其是对面的商店街,更换得很快。啊呀,这不是弱肉强食吗?是啊,我们店也不能太大意。啊哟~,这家店没问题的,面包超~好吃的。是吗?谢谢。而且,你们店都是帅哥啊。喔?我也可以挤进帅哥的行列吗?那当然啊~!虽然里面那个也很帅,但你更合我的胃口~。 结果,希实只能代替暮林,把弘基烤好的面包排在货架上。希实板著脸,斜眼看著苏菲亚和暮林聊得口沫横飞,把一个又一个面包放上去。 暮林完全没有察觉希实的态度,乐不可支地和苏菲亚天南地北地大聊特聊。我可不可以请教一下,你是单身吗?啊?喔,对啊。那有没有女朋友?哈哈,面包就是我的女朋友。啊哟~,那我想变成面包~! 希实看在眼里,觉得很火大。虽然暮林平时就整天笑嘻嘻的,但现在笑得好像很花痴,简直看不下去了。不知道为什么,暮林花痴的笑让希实觉得很火大。 而且,并非只有暮林对苏菲亚特别亲切,木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苏菲亚的腿上。不仅坐在她腿上,还开心地咬著苏菲亚分给他吃的面包。这也令希实很火大。虽然木灵向来不怕生,但也不至于就这样坐到才刚认识、而且不知道是男是女的人的腿上吧。 弘基把这件事说出来也让希实很火大。 「木灵这家伙好像很喜欢那个人。」 所以,希实冷冷地笑著回了一声:是啊。因为木灵向来喜欢大的东西。希实原本想要挖苦,没想到被弘基反呛了一句,原来他喜欢你是因为你的脾气大。这让希实更火大了。 最后,苏菲亚在晚上十二点后才离开面包坊。 「虽然我很不想离开,但灰姑娘要在末班车之前回家。」 说完,她给了暮林和木灵一个大力拥抱,给了弘基一个飞吻,对希实拋了一个媚眼,说了声:「我会再来的。」消失在夜色中。 希实在心里向她挥手说,不必来了。在面包坊帮忙的这段期间,她第一次这么心烦。我受不了那个人,实在没办法喜欢她。她爱装熟,又厚脸皮,比女人更像女人。这些特徵都很像布谷鸟母亲。 事与愿违,苏菲亚翌日又出现了。那时候,希实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但做梦都没想到不出两天,她再度出现在暮林面包坊。 「我已经成为这家店的面包的俘虏了~。」 苏菲亚说著,对暮林露出微笑,一有机会,就趁机吃暮林的豆腐。只要木灵一靠近,她就理所当然地抱起他,放在自己腿上。店里有其他客人时,她就会识相地闭上嘴,但得知是好脾气的熟客时,立刻主动打招呼,请其他客人也坐下来。 斑目也中了苏菲亚的计,和她变成了好朋友。他们的年纪相近,兴奋地聊著在他们的青春时代流行的连续剧、电影和音乐。 「我觉得要有一点年纪,才能尽情地聊这种话题。」 斑目兴奋地张大鼻孔说,希实冷眼旁观著。反正你只是被这个女人——严格地说,是被这个男人——玩弄于股掌而已。但是,希实没有说出口,因为目前斑目正协助她寻找木灵母亲的下落。况且,斑目是很敏感的变态,她不想说一些不中听的话惹他不高兴。 斑目没有辜负希实的忍耐,终于带来了消息。虽然调查工作没有进展,但他灵活运用了变态的网络,四处打听。在家靠父母,出门要靠坚持不懈的变态。 那天,店门一打开,斑目就冲进来坐在内食区的椅子上,也要求希实一起坐下来。 「因为我要说的故事有点长。」 他确认木灵不在店内,才开始说。 「虽然目前不知道她的下落,但已经大致瞭解了她的过去。」 斑目说著,把厚厚一叠资料放在桌上。 「俗话说,未来是过去的翻版,也许可以从中瞭解什么。」 你听了可能会觉得不太舒服。斑目事先声明后,开始说他调查到的情况。 木灵的母亲水野织绘生长在一个富裕的家庭,她的父亲在日本桥开了一家医院,她的母亲在那家医院当事务员,她的父母年纪相差三十岁,织绘出生时,她父亲已经五十多岁了。因为是晚年得子,所以对她百般溺爱,整天对周围人说,将来要让女儿继承医院。 但是,幸福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她的母亲红颜薄命,那时候,织绘还没有上小学。虽然对外宣布是因病身亡,但传闻说她是自杀身亡了。 母亲死后,由佣人和三个家庭教师照顾织绘,她父亲支付所有的生活开支和薪水,几乎都由这些受雇的人负责教育织绘。之所以会请多位家庭教师,是因为她父亲希望女儿以后当医生,继承他的衣钵。虽然明知道女儿并不聪明,但她父亲觉得只要在教育上舍得花钱,就可以解决问题。优秀的他应该很难理解自己的女儿并不优秀这个现实。 「但在她连考三年,都没有考进医学院后,她父亲终于放弃了。她父亲拿了生活费给她,说随她的便,爱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从此不再和她说话。但她还是希望回应父亲的期待,觉得既然无法当医生,就当护理师,所以,去考了护理的专科学校。」 织绘终于考上了都内的护理专科学校,迈向护理师之路。虽然她的成绩并不理想,却是一个认真刻苦的学生,读完三年的课程后,也通过了国家考试。 「她终于成功地和父亲一样,投入了医疗事业。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但是,她向父亲报告,她当上护理师时,她父亲大发雷霆,对她破口大骂,说什么你居然去当护理师,叫我的脸要往哪里放?」 听了斑目的说明,希实忍不住歪著头。 「……什么意思?什么叫居然去当护理师……?他是医生,怎么说这种话……?」 斑目叹了一口气,轻轻摇头。 「天下也有这种医生,而且,他那种人并不会尊称护理师为护理师。」 那次之后,织绘就变得有点不太正常。 「她不顾父亲的反对,在都内一家综合医院工作。去医院工作当然没问题,但她进医院后不久就怀孕了,怀的就是木灵。听说小孩子的父亲是那家医院的医生,但真相只有当事人知道。」 织绘决定生下孩子,而且没有公布小孩子的父亲是谁。 「织绘的父亲当然要求她拿掉孩子,不过当他得知织绘怀孕时,肚子已经很大,已经无法堕胎了。在外孙出生的一个星期前,他因为心脏病发作猝死。」 周围的人都议论纷纷,说他是为了织绘的事太操心,才会走得这么突然,都说是织绘杀死了她的父亲。 也有人说,是因为织绘母亲的诅咒,她父亲才会在那种情况下死亡——。 斑目说完后,对默然不语地垂眼看著资料的希实耸了耸肩说: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你听了可能觉得不太舒服。」 希实立刻问他: 「……从她的这些过去,能够瞭解她现在的什么?」 斑目想了一下,竖起两根手指。 「有两点。首先,她为什么那么想要生下儿子?第二,她既然这么大费周章地生下了儿子,为什么还会拋下儿子离开?」 「……她很轻松地说,她离开是想和木灵保持一点距离。」 听到希实的回答,斑目苦笑著回答说: 「我觉得未必。这是写剧本的原则,人说的话往往和内心想的相反。」 「什么……?」 「只有在做出某个决定时,才能看到真相。」 「……决定?」 「就是她生下儿子,然后拋弃儿子的决定。她为什么做出这样的决定?答案要从她的过去寻找,只要瞭解她做决定的意图,就可以知道她目前打算做什么。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希实无法立刻理解斑目这番话的意思,专注地思考著。 为什么那个女人选择生下木灵?为什么她生下了木灵,又把他丢在一旁不管? 斑目丢出的问题让希实思考了很久,仍然无法找到答案,她很快就放弃了思考。我不是木灵的妈妈,况且,也没有当母亲的经验,甚至没有经历过当母亲之前的经验,看到小孩也从来不觉得他们可爱。这样的自己当然不可能体会织绘的心情。 希实觉得,认为所有女人都有母性的想法是幻想。因为在布谷鸟母亲身上根本找不到这种东西,自己身为布谷鸟母亲的女儿,也欠缺母性这种东西。 但是,木灵却拜托她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希实姊姊,拜托你。」 他单手拿著学校发的单子,一双大眼睛泛著泪光恳求道。 「——请你当我的妈妈!」 木灵的要求在刚开店的暮林面包坊引起一阵骚动。木灵,你、你在说什么?对啊,木灵!你怎么会想要这个毒舌的女人当你妈妈?连我都比她好。希实错愕不已,弘基大叫著。刚好来买面包的斑目也歪著头纳闷。嗯、嗯,以年纪来说,希实也不可能当你的母亲。最后,暮林蹲在木灵面前问,木灵,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木灵垂头丧气地把单子递给暮林。 「……老师要来家庭访问。」 听到木灵的解释,其他人都凑过去看那张单子,上面的确写著「家庭访问通知单」。 「这次的班导师说很想瞭解我的家庭……」 电脑打字的单子最下方备注栏的空白处,用红笔大大地写了联络事项。 「致水野同学的母亲  听前任班导师说,去年和前年都因为您不方便,所以无法进行家庭访问,因此,今年请务必要安排时间,让我有机会拜访。日期可以由您指定,敬请配合和协助,非常感谢。」 虽然老师的措词彬彬有礼,但说白了,这段文字的意思就是,我今年绝对会去你家拜访,请你做好心理准备。老师特地用红笔写,似乎可以感受到他的气势。 「如果被老师知道织绘不在家,我会很伤脑筋。所以……」 木灵恳求著,其他人面面相觑。虽然很想帮他 一把,但眼前找不到适当的人选。希实化妆一下,是不是有可能假扮?斑目听了弘基的提议,忍不住皱起眉头。希实再怎么假扮,也不可能超过二十岁……。那怎么办?叫弘基扮女装好了。听了希实的建议,暮林发出呻吟。虽然他的外形也许可以,但一说话就露馅了。 正当他们一筹莫展时,苏菲亚推门走了进来。 「晚上好~,咦?大家都怎么了?」 苏菲亚纳闷地问,弘基小声地说: 「……眼前这一个要说是最佳人选也不为过。」 所有男人都纷纷点头,但希实忍不住惊叫:「不会吧!你们打算让这个人当木灵的母亲?」但在场的所有男人却对此没有太大的异议。因为没有其他的人选啊,她看起来比你更像母亲。木灵也和她很亲,不是刚好吗?希实只能少数服从多数,从民主的观点来说,希实的反对等于徒劳。于是,这个决定做为共同的民意,由弘基告诉了苏菲亚。 「——苏菲亚,我们有一件事要拜托你。你可不可以当木灵的母亲?」 弘基也向她详细解释了情况,苏菲亚难得露出困惑的表情,用力摇著头。这不可能啦!然后,缩著身体,抬眼看著众人,用少女般的动作表达自己的无能为力。 「虽然我是漂亮的女人,但还是没办法胜任啦。因为我是人妖啊,也许你们都忘了,我原本是男人啊。」 不,谁都没有忘记这件事。其他人脑海中都闪过这句话,但没有人说出口,纷纷卖力地说服苏菲亚。苏菲亚,你别这么说,只要你坐著不开口,就是如假包换的女人!不过,如果你站起来,又高又大的,很快就露馅了。我每次看到你的举手投足,都觉得你比一般的女人更有女人味。你只要练习一下用高音说话……。 虽然几个大男人极力游说,苏菲亚仍然举棋不定,但她的坚持最后因为木灵的一句话破了功。 「……苏菲亚,拜托你当我的妈妈!」 不知道是否因为这句话打动了她,苏菲亚半天说不出话,最后才终于下定决心。 「——好,那我答应当木灵的妈妈。」 她抓著木灵的手,用力握住后大叫: 「你唤醒了我的母性本能!」 你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希实虽然心里这么想,但看到木灵开心地向苏菲亚道谢,觉得自己说这种幼稚的话太可笑,于是默默地看著他们。 家庭访问的事,我们一起努力吧。苏菲亚说著,把木灵抱了起来。木灵也开心地「嗯!」了一声,对她点了点头。不知道是否看到木灵的笑容心情大好,苏菲亚把木灵高高举起,木灵再度欢呼起来。好厉害!好高喔!这一点都不奇怪,因为苏菲亚很高,她把木灵举起时,真的可以举得很高。 希实突然想到,身为女人的我、布谷鸟母亲,和木灵的母亲所欠缺的母性本能,也许都分给了不是女人的苏菲亚,或是不知道哪里的男人。 「……」 当然,这也许只是自己的期望。 「我想在家庭访问前瞭解一下木灵家的情况。」 苏菲亚决定假扮木灵的母亲后,立刻向希实提出了这个要求。 「家庭访问时,当然要带老师参观家里,还要倒茶给老师喝。如果老师说要借厕所,当然要带路。而且,家里如果不打扫乾净,就会给老师留下不良印象。」 希实觉得苏菲亚言之有理。的确,如果不预先做任何准备,老师上门时,很容易露出马脚。一旦被老师发现苏菲亚是织绘的替身,老师就会追问织绘的下落,可能会让失踪的事实曝光,到时候恐怕真的会无法收拾,也会破坏木灵想要在家里等待织绘的心愿。于是,希实和木灵一起带苏菲亚去了水野家。 「哎哟,没想到还很乾净嘛。」 苏菲亚一踏进屋内,环视著房间,说出了自己的感想。 「刚才看到屋顶上的青苔时,想说屋里的情况一定很惨,没想到整理得很乾净。佩服,佩服。」 听到苏菲亚的话,希实哼哼笑了起来。因为这是希实之前费力打扫的结果,之后也随时指示木灵整理家里,不许他把东西乱丢乱放。不光如此,她还要求木灵尽可能自己洗碗、洗衣服。既然母亲这么不负责任,小孩子就要早日独立。这是希实的信条,她的小学和中学时代也是这样熬过来的。 希实当然也协助木灵做一些他能力所不能及的事,但木灵很听从大人的话。从他平时的谈话中,以为他不太会读书,没想到他拿回来的考卷不是一百分就是九十几分,原本以为他天生少根筋,没想到他的表现令人充满惊喜。 「……这点事,小孩子也能做到啦。」 希实一脸得意地说,苏菲亚面带微笑地说:「是啊。」用手指顺著窗户的窗框摸了过去,像当婆婆的一样指出家里的很多不足之处。你看看,还有很多小地方积了灰尘。纸门晒得很旧了,窗户也都很脏。最后还说,庭院该设法处理一下,这样根本和鬼屋没什么两样。她似乎有意彻底改造这栋房子,打遥出家的感觉。 希实事不关己地听著苏菲亚挑剔,她以为苏菲亚会自行设法解决。但是,苏菲亚说完之后,拉著希实的手说: 「虽然有一大堆问题,希实,我们一起努力吧。」 她似乎完全把希实当成了战力之一。希实当然拒绝了苏菲亚的提议,为什么要我做这种事?但苏菲亚语重心长地说: 「希实,你听我说,我虽然很漂亮,也很像女人,但终究不是木灵的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露馅。所以,才会想把这个房子弄得像样一点。如果不做好这些准备工作,我也不敢假扮成木灵的妈妈。」 然后,她又露出为难的表情说: 「……因为要扮演别人很辛苦。」 从苏菲亚平时的言行举止,以为她不拘小节,胆子也很大,但搞不好她很胆小,也很敏感。想到这里,希实只好答应了苏菲亚的提议。幸好老师十天后才会来家庭访问,只要利用周六和周日,应该可以把家里整理出一个样子。况且还有木灵,多少可以帮一点忙。至于屋顶的杂草和庭院的整理,就让暮林先生和弘基负责,也可以找斑目来帮忙。毕竟当初不是希实推举苏菲亚当木灵的母亲,而是那几个男人,他们当然要负起责任。 于是,木灵的家里一天比一天更有家的样子了。第一个星期,希实和苏菲亚忙著打扫屋内,每次希实抱怨很麻烦时,苏菲亚就像婆婆一样斥责她。 「——希实,你真搞不清楚状况,家庭生活就是这么麻烦。」 暮林面包坊公休的那天,暮林和弘基一起把外观整理乾净了。希实暗自佩服,男人做事果然很厉害。 剩下的三天时间做了一些细部的伪装,像是在木灵的房间内贴上课表,以及在厕所贴九九乘法表。从那个时候开始,要求木灵叫苏菲亚「妈妈」,因为大家终于发现,如果木灵不习惯这个称呼就糟了,虽然大家发现得有点晚了。 多亏了木灵对自己的亲生母亲都直呼其名,叫她「织绘」,所以他很快就改口叫苏菲亚「妈妈」,而且叫得很顺口。 「我第一次叫别人妈妈!」 虽然木灵嘴上这么说,但在苏菲亚整理房间时,木灵也围著她打转。别人要求他练习叫妈妈,他就对著苏菲亚连声叫「妈妈、妈妈」。苏菲亚面带笑容地问他,木灵,有什么事?每天看他们这样的对话,会陷入一种错觉,以为他们真的是一对母子。 家庭访问那一天,所有人都来到水野家前集合。苏菲亚穿著黑色针织衫和黑色紧身裤,她说这身打扮可以让她看起来比较娇小。弘基眯起眼睛打量了她一下说:那倒是。嗯,对喔,好像的确比较娇小了,嗯。斑目说,他会在家 里看著望远镜守护他们,所以请他们放心。暮林用一如往常的淡然态度说,祝你们好运。希实也跟著暮林一起热切地鼓励说,我们已经准备了那么久,一定没问题的。而且,苏菲亚,你看起来真的很像是木灵的妈妈,所以,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苏菲亚点点头对大家说,你们说得对。然后,她缓缓地开始念「唭畸噗咿噗咿」的咒语,其他人都满脸错愕,但她自顾自地继续念给自己听。 「唭畸噗咿噗咿,我今天要变成木灵的妈妈。」 希实纳闷地歪著头,不知道她在搞什么名堂,苏菲亚念完之后,似乎下定了决心,大声说著:「好!」对其他人露出笑容。 「那我进去了。」 苏菲亚对一旁的木灵伸出手,说了声:「我们走吧。」拉住了木灵的手,两个人一起走进了家中。 三十分钟后,木灵的班导师上了门。一个看起来很一板一眼的男老师按了水野家的门铃。这个坏掉的门铃经过暮林他们的修理,发出了叮咚的声响。不一会儿,门打开了,苏菲亚探出头,面带笑容地把老师请进了屋内。 希实他们躲在垃圾堆后方观察。老师在水野家停留了二十分钟左右,当老师开门走出来时,苏菲亚和木灵一起面带笑容,目送老师离开。老师也露出亲切的笑脸。 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知道,代打作战大功告成了。 作战成功后,大家要一起去店里举杯庆祝。虽然事先没有告诉苏菲亚,但大家都悄悄做好了准备。料理几乎都是弘基准备的,希实和暮林也分别烤了好不容易学会的面包。 当他们把庆祝宴的事告诉苏菲亚时,她高兴得跳了起来。太棒了~!真的吗~?不瞒你们说,我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瘦一点,这一阵子一直在减肥,所以,今天肚子也饿扁了~。谢谢~,你们真好! 大家准备转战暮林面包坊,没想到中途发生了那件事。 他们在车站前的路口等红灯。木灵看著红灯念念有词。变绿灯~,变绿灯~。他似乎以为这是让红灯变绿灯的魔法。其他人看了,忍不住笑了起来。小孩子真是天真可爱。对啊,他们以为用咒语就可以让红灯变绿灯。真的,红绿灯只是机器而已。嗯,这代表小孩子有想像力啊。 苏菲亚也像往常一样面带微笑。现在回想起来,我们小时候也觉得很多事都很不可思议,觉得很多事都像变魔术。她眯起眼看著木灵。 就在这时,希实听到有人叫了一声:「岳山!」但希实并没有在意。这也难怪,因为希实并不知道苏菲亚的本名叫岳山大地。暮林、弘基和斑目当然也不可能知道。 当号志灯变成绿灯,一群人再度迈开步伐时,在对面等红灯的那家人中的父亲举起手叫了一声:岳山!然后向他们走来。希实眼角扫到了这一幕,男人不停地叫著:喂,岳山!你是岳山吗?别跑,岳山!但是,希实他们并没有在意这个男人,继续走过斑马线,也没有发现苏菲亚看到那个男人后转身就跑走了。 斑马线过了一半的时候,希实才发现苏菲亚不见了。 「咦?苏菲亚?」 当她回头时,苏菲亚已经背对著他们,在人群中跑远了。 「——苏菲亚!」 希实看到苏菲亚缩著身体逃走的样子,大声叫著她的名字,但苏菲亚没有回头。她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人群中。 三天后,苏菲亚再度出现在暮林面包坊。和往常一样,店门一开,她就进来了。 「……上次真的很对不起。」 这一天,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内食区的椅子上,而是站在门口,一开口就向希实、暮林和木灵,以及在厨房的弘基鞠躬道歉。 「……枉费你们花心思为我准备。」 暮林立刻请苏菲亚坐下来。 「你不必道歉,苏菲亚,你那天的表现很出色,今天你想吃什么就随便点,当然是我请客。」 看到暮林笑容可掬的样子,苏菲亚终于松了一口气,笑了起来,然后坐在内食区的椅子上。 「——那天我遇到了大学一起玩社团的朋友。」 苏菲亚喝著咖啡,向大家解释那天的事。希实终于想起有一个男人在斑马线上叫人的样子,那个人看起来很正常,穿著深蓝色polo衫和米色棉质长裤,一看就是上班族在假日的休闲打扮。他的头发不长也不短,可能有几根白发,但发量还很丰富。他太太推著婴儿车,穿著休闲的白色长版上衣配黑色七分裤,戴了一顶米色的帽子,看起来也是很正常的年轻太太。时下很难得看到这样一个普通的幸福家庭。希实猜想,苏菲亚说的应该是那个男人。 「这种时候,天生丽质的人很吃亏!。我学生时就很漂亮,现在的脸和以前当男人时差不多,所以,认识的人一眼就可以认出我。」 苏菲亚说著,露出淡淡的苦笑。 「而且,我之前曾经上过电视的综艺节目。电视台到我工作的那家店采访,我只是在镜头前晃了一下而已。只能说电视的威力太可怕了!结果,我父母立刻知道我在做这一行,当时真的觉得饶了我吧。」 原来是这样。希实有点感叹。苏菲亚用力点头说,就是啊。而且,或许因为我不怕上镜头,所以,别人开始口无遮拦地叫我人妖、人妖。难道大家觉得搞笑节目中出现的一切都很好笑吗?学生时代的朋友也都好奇地跑来店里看我……。苏菲亚眯起眼睛补充说,那个男人可能和之前那些老同学一样,所以看到我一身女装,不会假装没有看到。说完,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其实,是我先发现了他。他也和学生时代完全没有两样。以前,他也是很普通的大学生,也经常会跷课,有时候会找人代点名。我也和他差不多,虽然长得漂亮,但也是很普通的男学生。」 说著,苏菲亚的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对她来说,似乎并不是不好的回忆。 「我们社团的朋友曾经晚上一起开车去海边,也曾经有好几次在便宜的居酒屋喝酒到天亮,或是一起影印学长的笔记,讨论哪一门科目最好过关。那时候,我也是普通的一分子。如果没有选择当苏菲亚,也许我也会像他一样……,努力过普通的生活,组织一个家庭,生儿育女,总之,我——」 苏菲亚哽咽起来,希实忍不住问她,苏菲亚?你没事吧?苏菲亚猛然回过神,露出了一贯的笑容。 「我一直想做自己,所以,我背井离乡,来东京读大学,但即使来到东京,也不见得能做什么,最后,在大学四年期间,我都只是普通的男学生。我是在大学毕业后,才踏入目前这个世界,我无法继续自我欺骗,所以决定要当苏菲亚。唭畸噗咿噗咿,我要变成漂亮的女人。刚开始一切都很顺利,我好像很适合在声色场所打滚,每天都很开心。我发自内心地觉得,这才是真正属于我的地方,也深信我终于做了真正的自己。……但最近才发现,这一切都只是魔法而已。」 苏菲亚说著,又笑了起来。 「我终于知道,魔法永远无法成真,虽然也曾经有人觉得像我这种货色也不错,希望和我共度一辈子,但最后还是觉得我不行,离开了我。」 木灵听得全神贯注,用力抓住希实的裙襬,嘟著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他一定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最后没有开口。希实也和他一样。 「我的父母至今仍然为我的事感到伤心,我真的很不争气,活了好几十年,无法为任何人带来幸福,甚至无法让自己幸福,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真正的我,我只是藉由魔法把自己变成苏菲亚来逃避。如果我没有这么做,或许可以得到普通的幸福,也不会让父母伤心——,就像那个社团的同学……」 苏菲亚说著,吐出舌 头,耸了耸肩。啊哟,我怎么说这些沉闷的事,总之,我真的很糟糕,只会一味逃避。说完后,她调皮地用拳头捶自己的头。我这个人真的很糟糕。 「呃!」木灵再度发出奇妙的声音,然后,看著苏菲亚,张著嘴,似乎想要说什么。 「……啊、嗯、这……。咕、得、啊……」 但他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了声:「等一下!」就走进了厨房,然后沿著楼梯上了二楼。 「……木灵怎么了?」 苏菲亚狐疑地看著木灵的背影,希实冷冷地说: 「可能他很生气吧,因为他引以为傲的母亲居然说这种话。」 「啊?」苏菲亚听了,皱起了眉头。希实咬牙切齿地继续对苏菲亚说: 「……你为什么要说『我这种货色』呢?为什么说自己很糟糕?你一点都不糟糕啊,你成功地扮演了木灵的母亲……。为什么要说那种话?小孩子听到父母这么说自己,会觉得很难过……」 苏菲亚也对她露出为难的笑容。 「希实,对不起,但我扮演木灵的母亲也只是临时演员而已。」 「但是,你演得很努力,才会这么成功……!」 「无论如何,还是像施了魔法一样,让我做了一个短暂的梦。不是吗?我根本不是木灵的母亲,无论怎么祈愿,我永远都无法成为任何人的母亲。」 虽然苏菲亚面带笑容,但她的声音好像快哭出来了。希实一时说不出话,咬著嘴唇看著苏菲亚,但她真心希望苏菲亚不要那么说。你看起来那么像一个母亲,所以不要说自己不是木灵的母亲,求求你,千万不要说。 这时,暮林突然开了口。 「苏菲亚,要不要续一杯咖啡?」 他淡淡地问,彷佛根本没有听到希实和苏菲亚的对话,然后开始准备新的咖啡,但其实只是把咖啡机里剩下的咖啡倒进咖啡杯里。 暮林拿起苏菲亚放在桌上的咖啡杯,为她倒了热咖啡。倒咖啡的时候,他轻描淡写地说:「……魔法的确很虚假,通常不会灵验,只有同时具备了种子和机关,魔法才会灵验。」 暮林的话令希实和苏菲亚感到纳闷。他在说什么?但暮林依然带著一如往常的笑容,淡淡地继续说: 「变鸽子的魔术就是这样,如果不是事先藏好,袖子里怎么可能会有鸽子跑出来?活生生的鸽子喔。瞬间移动也一样,如果没有机关,根本不可能有那么神奇的事,如果没有机关就可以做到,那就是异常情况了。面包不也一样吗?如果不加酵母菌,就不会膨胀, 总之,凡事都有玄机在里面。」 说著,他把新的咖啡递给了苏菲亚。 「所以,只有具备了种子和机关,魔法才会灵验。」 递上咖啡后,他加深了脸上的笑意。 「所以,苏菲亚,你既有种子,也有机关,正是因为这样,你才能成功地变成苏菲亚。」 这句话很神奇,让人听了似懂非懂。所以,希实想要发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种子是什么?机关又是什么?但是,她还来不及发问,木灵就从厨房里跑了出来。 「你看!你看这个!」 木灵一边跑,一边大叫著。 「你看!你看这个!」 木灵手上握著一张画纸。 「……什么?这是……?」 苏菲亚纳闷地问,木灵张大鼻孔,「嗯!」地递上了画纸。 「……?」 那是用水彩颜料画的画,上面画了一张人的脸,一个短发女人。 「——这是妈妈的画!我得到了花喔!」 木灵说得没错,老师在人像旁画了一朵大大的花,还用红笔写了评语。画得很好,画得很像。 希实看了之后心想,不,一点也不像。可以说,画得很蹩脚,但画中的苏菲亚面带笑容。虽然画得很蹩脚,但画中的笑容看起来很灿烂。 「……木灵。」 苏菲亚轻声呼唤著他的名字,接过了画,然后蹲了下来,紧紧抱著他,露出了笑容。她脸上的笑容格外灿烂。 「——谢谢,木灵,妈妈真开心……!」 她抱著木灵很久后,轻轻地问暮林: 「……暮林先生,」 「什么事?」 「……我的魔法灵验了吗?」 暮林露出了惯有的笑容说: 「当然灵验了。」 希实也听到了这句话。 「一直都很灵验。」 ※ 这一天,苏菲亚第一次买了暮林面包坊的面包回到了纸板屋。三花猫像往常一样缩成一团睡著了。 「……」 三花盖著的毛毯旁掉了一个回纹针盒,八成是她从便利商店偷来的。苏菲亚捡了起来,放在口袋里。三花的手脚很不乾净,第一次见到她时也一样。她在药妆店俐落地偷了一瓶擦蚊虫叮咬的药。那是惯犯的手法。她毫不犹豫地伸手拿了那一瓶药塞进袖子里,然后极其自然地转身离开了。如果不是惯犯,根本不可能偷窃成功。 就在这时,她们的视线相遇。三花察觉到自己偷窃被人发现,表情顿时紧张起来,茫然的双眼中,似乎恢复了些许活力,好像终于想起自己活著这件事。 三花对苏菲亚露出微笑。干得漂亮。在她们擦身而过时,苏菲亚轻声对她这么说。三花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跟在苏菲亚身后走。这就是苏菲亚开始饲养三花的来龙去脉。 三花几乎没有行李,苏菲亚以为是家庭主妇临时想到离家出走,但她发现三花在口袋里珍藏了一张小包装纸,上面印著「暮林烘焙坊」的名字和店家的地址。 看了地址,苏菲亚发现正是自己以前住过的地方。不知道那里现在变得怎么样了?她不由地产生了好奇心,再加上想要确认自己以前住过的地方,于是,苏菲亚找到了那家面包坊,完全没有想到会在那里发生一连串的奇遇。 「……嗯?啊?苏菲亚姊,你回来了。」 三花终于察觉苏菲亚的动静,醒了过来,一脸睡意地揉著眼睛,扭著身体坐了起来。 「……三花,我回来了。」 三花一看到苏菲亚手上的面包包装,用力张大眼睛。苏菲亚觉得她的表情好像终于想起自己还活著。 「这家店的面包很好吃,你也吃过,对吗?」 即使苏菲亚问她,三花也果然地一动也不动。 「那家店很棒,我迷上了那家店。」 三花说不出话,苏菲亚伸了一个懒腰,继续说道: 「我打算结束游民生活,以前的老朋友找我去她店里工作,我想去那里,而且,梅雨季节快到了,我也厌倦继续耗在这里了。对你和我来说,都差不多该结束这种生活了。」 苏菲亚在木灵家看到了三花和木灵的合影,木灵说,照片中的是织绘。希实补充说,织绘是木灵的母亲。于是,苏菲亚知道,三花就是木灵的母亲。 「……木灵是个好孩子,你也不要再当三花猫了,快回到那个孩子的身边吧!我会帮你施魔法的。」 说著,苏菲亚摸著三花的头。 「唭畸噗咿噗咿,三花啊三花……」 苏菲亚觉得应该可以成功,因为我的魔法效力很强。 「……你要变成木灵的好妈妈。」 因为三花和木灵同时具备了种子和机关。 画刀 ※ 在柳弘基的人生中,是否能够得到久濑美和子,也就是暮林美和子的称赞,是他判断事物的唯一基准。这十年来始终如此,他觉得今后也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弘基是在国中二年级,血气方刚的时候遇见美和子。当时,弘基是恶名昭彰的坏学生,接受辅导的次数应该居全学年之冠。主要罪状有偷窃、恐吓、窃盗等,但他从不沾染要花钱的菸酒和毒品。因为去医院要花钱,所以他也极力避免和人打架。他并不是吝啬,纯粹只是没钱而已。 在弘基读国中的几年前,他居住的地区发生了地层下陷,但并不是土地的问题,而是附近一带的经济状况向下沉沦。即使年幼的弘基,也清楚地发现了周围的沉沦。许多工厂接二连三地倒闭,在工厂上班的工人纷纷失业。弘基觉得,失业等于丧失收入来源,失去居住的地方,也失去尊严。事实上,附近经常可以看到大白天就喝醉酒的男人走在街上,街上的女人也好像一下子变得苍老。弘基的父母也一样。父亲工作多年的工厂倒闭,找不到新的工作,整天借酒浇愁。和父亲在同一个工厂打零工的母亲也失去了工作,在弘基中学一年级时,她开始去要搭一个小时公车的深夜便当工厂上班。 一家人的生活越来越困苦,弘基的三餐来自母亲隔天会在矮桌上放一个五百圆硬币,他必须靠这些钱解决青春期的旺盛食欲。如果桌上有钱还好,有时候母亲会假装搞错,只放一百圆。父亲更加恶劣。有一次,弘基生气地准备打他,骂他有钱买酒,为什么没钱给我?那时候,父亲的体力已经不如弘基,他去厨房拿了一把菜刀,对著弘基破口大骂,你不要小看我。弘基心想,完了,人一旦没有钱,一切真的完了。 但是,他并没有痛恨父母。在向下沉沦之前,他们家的生活很美满。虽然家境并不富裕,但母亲总是张罗好三餐,父亲也绝对不可能挥刀。弘基至今仍然觉得,这些平凡的因素,就足以构成一个正常家庭。所以,他痛恨向下沉沦,或者说痛恨穷困的生活。那是当时的弘基得出的简单结论。 如何才能克服向下沉沦,答案也很简单。自己没有的东西,只能从拥有的人手上拿。他身边有很多人有相同的想法,于是,弘基和他们成群结党,无恶不作。他既不后悔,更没有反省。唯一的后悔,就是不小心被抓到。 弘基除了物品以外,也偷了很多女生的心。弘基从小就长得俊悄,女人都对他特别亲切。从班上的女同学,到女同学的母亲,乃至她们的姊妹、保母、女老师,甚至在路上遇到的老太太,都会面带笑容,亲切地向他打招呼。当时,还没有误人歧途的弘基总是以亲切回报他人的亲切。弘基至今仍然觉得,这是一种正面的连锁反应。如果没有发生向下沉沦,搞不好我会变成一个白马王子。 然而,在现实生活中,向下沉沦的确发生了,弘基的心灵也开始变得邪恶。他的邪恶开始针对那些看似和平的人。只要有良家少女向他表白,他都会玩弄对方后,狠狠地拋弃。因为他正处于青春期,不仅食欲旺盛,性欲也不受控制。他对当时的校花所做的事也很绝。在校花向他表白后,他们开始交往,不久之后,去她家玩的时候,和她姊姊上了床。当然,那时候早就已经占有了校花的第一次。 「弘基,你无法真正爱一个人。」 分手时,校花这么对他说。当时,他不以为然,觉得这个女人太傲慢了,难道不喜欢她的男人,都是无法爱人的瑕疵品吗?少自恋了,笨女人。但是,现在他终于瞭解,她的话在某种程度上说对了。如果没有遇见美和子,我不是整天骗女人的钱,就是当女人的小白脸。 当时的观护人把美和子介绍给弘基认识。弘基做了太多坏事,所以由观护人监督他的行为。观护人告诉他,美和子以后就是你的家庭教师。 「她在都内的补习班任教,她教的是英语,但也很会教其他科目,我相信她是一位很好的老师。」 弘基两个月后,就要升中学三年级,但他连九九乘法表的七之后的乘法都常背错,所以,观护人为他感到担心。但是,弘基拒绝了观护人的建议,因为他根本不想读高中,不光是学力的问题,他很清楚,家里没有钱让他上高中。 「不用了,我中学毕业后就会去找工作,以后要当牛郎。这张脸是父母给我的唯一财产,我要靠骗女人赚大钱,过好日子。」 弘基说,美和子笑了起来。 「这可不行,靠骗人赚钱不是正道。」 弘基立刻反驳。 「是不是正道无所谓,反正谁有钱,谁就是老大,钱没有分乾净或是骯脏。」 美和子一脸轻松的笑容说: 「当然有,钱当然有乾净或是骯脏之分。你心里很清楚,才会这么说。如果真心觉得钱没有乾净和骯脏的区别,就不可能说出这种话。」 她说对了。其实弘基心里很清楚,钱有乾净的钱,也有脏钱。父亲以前赚的都是乾净的钱,那是为了家人,流著汗赚的钱,是充满骄傲地用工作换来的钱。这种事我当然知道。虽然弘基心里这么想,但还是觉得拉不下脸,继续为自己辩解。 「……反正,我不需要家庭教师。即使读再多书,也填不饱肚子。」 他这么说当然是在挖苦,但美和子似乎没有听出弦外之音,几天后,带了很多面包来到弘基的公寓。 「我虽然是补习班老师,但也是面包学校的学生,所以,只要你读书,就可以填饱肚子。我做的面包统统送给你。」 美和子满脸笑容地递上面包,弘基忍不住想,这个女人是笨蛋吗?但是她手上的那袋面包真香啊,弘基的口水都在嘴巴里打转。这些面包刚出炉,还热的喔。美和子塞到他手上的那袋面包的确还温温的,弘基在没有暖气的房间内,双手已经冻僵了,好久没有接触到温暖了。而且,那一阵子,矮桌上已经连续好几天连一百圆都没有,弘基因为饥饿而浑身发抖。所以,他当场打开了美和子递给他的面包,里面装了魔杖面包、法式培根、牛角面包、巧克力丹麦面包。他拿起面包撕了一块,里面还微微冒著热气。弘基贪婪地把面包送进嘴里,他至今仍然觉得,那是他这辈子吃过最美味的面包。当时的味道是他面包入生的起点。 之后,美和子每次都带著面包和教科书,来到弘基家。现在回想起来,他觉得那些面包根本就是诱饵。也多亏了那些面包,他终于学会了完整的九九乘法表,也学会了英语的基础知识,甚至学会了美和子在开玩笑时说的几句法文。他一边打工,一边就读定时制的高中。连弘基自己都很惊讶,美和子改变了他的人生。 所以,当美和子去法国学做面包时,他也毫不犹豫地尾随而去。当时,他高中毕业不久,靠不分昼夜打工筹到了机票钱,之前和他一起做坏事的朋友也提供了不少协助。他们为他介绍了高时薪工作,还有人拿出自己一半的打工费当作程仪赞助他。令人惊讶的是,他的父母也资助了他。母亲拿出三万圆私房钱,父亲也闷不吭气地给了他两万圆。这些钱哪里来的?弘基问。父亲冷笑著说,是那个啦,买马票中的,反正是不劳而获的钱,所以,就统统给你吧。但是,父亲的手上沾满了黑色油污。 「希望你去其他地方好好闯一闯,无论如何都不要像我。」 开什么玩笑。弘基心想,我当然要像你一样赚乾净的钱,他妈的,我就是要像你一样。所以,我要先去法国。 他靠著几句法文,终于来到了巴黎的蒙马特,因为他知道美和子的公寓就在蒙马特。弘基打算在这一带寻找美和子的下落,没想到他一下子就找到了美和子。在通往蒙马特山丘阶梯前的广场上,弘基一眼就在人群中找到了美和子的身影。连他自己都纳闷,为什 么能够在人群中找到她,但随即知道了其中的原因。 这是命运。弘基这么认为。对我来说,美和子是我命中注定的人,所以,我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找到她。即使再度面临相同的状况,我还是能够找到她。无论多少次,我都可以找到她。因为这是命运,即使再多次,我也可以找到她。 弘基站在阶梯上叫著美和子的名字。美和子回头时,当然满脸惊讶。阿弘?怎么了?你怎么会在这里?美和子说话时,弘基已经冲下阶梯,冲到了她面前。然后,他大声说出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句话。 「你怎么可以随便跑来这么远的地方!如果没有你的面包,我就活不下去!」 那是爱的表白,但美和子只理解了表面的意思,之后,她把学校做的面包都统统送给了弘基。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弘基虽然这么想,但觉得还是顺其自然。因为他们的年纪相差一轮,他觉得十八岁的自己在美和子眼中可能只是一个小鬼。等自己再长大一点,再找机会向她表白吧。于是,弘基走上了面包之路。美和子第一次给他面包时,他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虽然法国成为出发点这件事不在意料之申,但因为他没有钱去糕点学校,所以就在面包坊打杂。几年之后,弘基成为手艺高强的面包师傅。 他比任何人更努力,而且似乎也具备了与生俱来的才华,运气也很好。因为那家面包坊的老板认为技术的传承是面包师傅的职责,所以,不吝把面包技术传授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日本小鬼。而且,美和子也不时称赞他。每次弘基拿了自己做的面包给她,美和子就摸著他的头说,你真是天才,面包太好吃了。弘基经常觉得自己是为了听到美和子的称赞、看到她的笑容、博取她的欢心,才会一头栽进面包的世界。 「我做面包,是因为想要把好吃的面包送给自己喜欢的人。」 美和子有时候会这么说,弘基不禁陷入自恋。因为美和子的面包几乎都送给了他,所以,当他得知美和子有男朋友时,惊讶得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 「我们从大学开始交往,因为他工作的关系,我们一直是远距离恋爱。」 弘基相信自己更有胜算。因为自己就在美和子身边,更重要的是,美和子是自己命运中的人,所以,当他得知美和子结婚时,浑身无力,灵魂都快出窍了。 「我们都快三十岁了,刚好做一个了结,所以,从今天开始,我不再姓久濑,改姓暮林了,请多关照。」 弘基仍然没有放弃,觉得自己还有机会。美和子爱的或许是她的丈夫,但他深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比他更爱美和子。她的丈夫长期派驻国外,他有更多时间和美和子相处,而且,他们还有面包这个共同语言。所以,只要精诚所至,一定——。 但是,美和子居然年纪轻轻就死了。他是在美和子死后才认识暮林,第一次见到暮林,他讶异得说不出话,原来自己就是输给这个留著胡碴的眼镜男。整天一脸傻笑,既没有霸气,也没有气势,对美和子赌上人生的面包也一无所知,甚至没有做过手工面包。 所以,当暮林邀他一起开面包坊时,他怀疑这个男人脑袋是不是有问题,但他还是答应了,因为他想看看暮林这个男人的未来,想近距离观察美和子所爱的这个男人,想知道美和子在这个男人身上到底感受到什么,对他有什么想法。也许最后可以从暮林身上发现美和子。 而且,协助这个男人一起开面包坊,一定可以得到美和子的称赞,他在这种地方也运用了他的人生判断基准。最重要的是,在这家店工作应该不会无聊。 和暮林一起开的暮林面包坊有很多奇怪的客人,最典型的莫过于希实。她自称是美和子的妹妹,只不过美和子的父亲二十年前就离开了人世。也就是说,她根本不可能是美和子的妹妹,暮林仍然决定把那个少女当成是美和子的妹妹,留在店里。 但是,暮林有时候会说一些奇怪的话。 「希实真的和美和子没有血缘关系,却长得很像,简直是奇迹。」 弘基当然反驳说,什么?那个女人什么地方像美和子?美和子那么温柔婉约,心胸开阔,就像阳光一样。暮林大笑著回答说: 「美和子也渐渐磨圆了,她在读大学的时候,整天板著一张脸斜眼看人,她经常说,世界上的每个角落都是战场……」 暮林的记忆中,果然有弘基所不知道的美和子。 「即使是和平的日本,到处都是肉眼看不到的子弹飞来飞去,肉眼看不到的炸弹四处爆炸。即使有人被炸伤了,大家也都视而不见,依然幸福地笑著。她以前经常说,世界上到处都是这样的战场。」 弘基难以相信这是美和子说的话,但他能够理解这些话的意思。他觉得自己以前也在战场上,所以,美和子才会向自己伸出手。 因为她瞭解什么是战场—— ※ 宣布进入梅雨季节的翌日黎明,希实被斑目叫了起来。 「希实,你知道梦违观音寺吗?」 天还没有完全亮,斑目就来到店里,把睡眼惺忪的希实叫到厨房,劈头就这么问她。希实搞不清楚状况,揉著眼睛回答: 「……不知道,梦违观音寺怎么了?」 「——木灵的妈去了那里。」 「什么!」希实听了,大声叫了起来,赶走了残留的睡意。正脱下厨师衣的暮林和弘基也听到了斑目的说话声,衣衫不整地跑了过来。 「真的假的?真的是木灵的母亲吗?」 半裸著身体的弘基问,斑目对他露出充满自信的笑容,用力点头。 「我用望远镜看到的,因为我的望远镜是超高性能,绝对就是她。她在三十分钟前,摇摇晃晃地突然出现在梦违观音前,合掌拜了一阵子,但之后不知道去了哪里,因为她又摇摇晃晃地走进小巷子不见了……」 希实觉得即使木灵的母亲已经离开也无所谓,但还是决定去她刚才出现过的地方察看一下。幸好弘基很清楚那一带附近的路。 「梦违观音寺就在我住的地方附近,我每天下班回家都会经过那个寺庙,我记得有一个水池。」 弘基说得没错,梦违观音的青铜像就在寺庙水池内的正中央,好像从水面中长出来一样。池畔的看板上写著观音像的说明。暮林慢条斯理地念著上面的文字。 「梦违观音。可以把恶梦、不想要再经历的事,以及不愿意回想的事变成好梦……」 弘基听了,哼地冷笑了一声。 「……所以说,这代表木灵的母亲有类似的经验。」 希实已经从斑目口中得知了织绘的过去,忍不住暗自点头。 她希望把那些往事中的什么变成美好的梦?是母亲的死?还是和父亲的关系?抑或是对自己无法实现的梦想?还是父亲的突然死亡,或是生下木灵的事实?还是、还是——。希实越想,越觉得心情沮丧。 斑目似乎察觉了她的想法,安慰她说: 「希实,你不要想太多。我会继续监视这里,只要木灵的妈妈一出现,我会第一个通知你。」 没想到这个变态很会察言观色嘛。希实忍不住在内心感叹。但变态不愧是变态,他立刻张大鼻孔说: 「所、所、所以,那个……,希希希、希实,你你你可不可以、把手手手、手机号码和邮邮邮、邮件信箱告诉我?」 对嘛,如果不这么做,就枉费你是变态了。弘基深有感慨地表达了自己的感想。希实也觉得弘基说的有道理,但斑目强烈主张,我的确是变态,不过,我没那么邪恶,不会滥用希实的手机号码。于是,希实就把手机号码和手机的邮件信箱告诉了他。因为下次织绘再出现时, 一定要当场抓到她。 织绘失踪已经两个月了,她不应该离开木灵这么长的时间。这是希实内心的真实想法,也是她的愿望。 「希实姊姊,怎么办?有一个奇怪的阿姨和叔叔来我们家里。」 那天傍晚,木灵打了希实的手机。 「他们坚持说要见织绘,不然就不离开。」 希实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拜托暮林和她一起去了木灵家。 「……搞不好是儿福中心的人,可能有人去密报木灵一个人在家的事。」 听到希实的说明,暮林点了点头,觉得很有道理。那要赶快赶过去。 希实和暮林来到木灵家门口时,发现一个中年男子和另一个看起来比男人年轻的女人站在那里,两个人都穿著整齐的套装,头发也没有染过,女人戴著无框眼镜。希实立刻猜到他们是儿福中心的职员,因为从他们严肃的脸上可以感受到善意和正义感。暮林上前打招呼后,他们自我介绍说是儿福中心的职员,那个男人说,他们接获了通报。 「昨晚,儿福中心接到了匿名的电话,说水野木灵小朋友的母亲失踪多日,他都一个人在家。」 希实立刻反驳: 「那只是恶作剧,木灵的母亲并没有失踪。」 女职员皱著眉头反问: 「但是,附近邻居说,最近都没有看到他的母亲。」 他们似乎对突然出现的希实和暮林产生了警戒,希实内心极度焦虑,但暮林像往常一样泰然自若,嘴角露出笑容,从容不迫地等对方出招。这时,木灵从屋子里冲了出来。 「——希实姊姊,阿暮!」 他叫著他们两个人的名字,一路跑到门前,然后躲在希实的身后,用快要哭出来的声音拜托儿福中心的人。 「看吧?我不是一个人,所以不用担心,我没问题的,  走吧。」 看到木灵的真切诉说,两名职员露出困惑的表情。这时,暮林才不慌不忙地开了口。 「……这孩子说得对,他的母亲的确暂时不在家,但她拜托我这段时间来照顾木灵,所以,我们现在才会来这里。」 那名女职员没有退缩。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他的亲戚吗?」 暮林回答说不是,她又讶异地问: 「那为什么会把小孩子托付给你?你和他妈妈是什么关系?」 暮林哈哈大笑著回答: 「只是面包坊和客人的关系,这个孩子很喜欢我们店的面包,之前就经常住在我那里。」 他像往常一样慢条斯理地说,两名职员似乎也无话可说了。是这样吗?那就好……。暮林看到他们的气势弱了下来,又乘胜追击。 「我知道两位很忙,就不耽误你们时间了,请两位回去。如果有什么事,欢迎打电话到我店里。」 他面带笑容,巧妙地把两个人赶走了。 「我店里还有事要忙,希实,你先在这里陪木灵。如果他留在家里会害怕,也可以让他暂时去店里。」 希实点头同意暮林的提议,如果让木灵住在暮林面包坊,就不会遭到邻居通报,也不必担心他一个人留在家里不安全。 但是,木灵拒绝了希实的邀请。 「——希实姊姊,这样不行啦。」 他露出和平时不太一样的成熟表情。 「我要在这里等织绘,不然,她回家时看不到人,一定会很难过。」 他总是独自回到空无一人的家中,却说这种话。 木灵吃完希实从店里带来的面包当作晚餐后,立刻昏昏欲睡。希实带他上床睡觉,他好像电池耗尽般马上睡著了,也许是因为和刚才儿福中心的人交涉太伤神了。看著他发出均匀的呼吸,希实茫然地想,虽然他看似轻松,但也许快撑不下去了。 希实带木灵上床睡觉后,不由自主地走进了织绘的房间。她的房间凌乱不堪,家具的颜色、材质和高低都毫无统一感,衣物整理箱从衣柜里挤了出来,床边的墙上贴著月历,桌子前挂了一本日历。床上放著大小不一的绒毛娃娃,从古董娃娃到电玩中心的奖品都挤成一堆。书架上有中、小学的教科书,也有看起来像是她读看护学校时的书。毕业文集和毕业纪念册也一样,希实随手拿起她小学时的毕业文集,发现织绘写的那一页惨不忍睹。文字的配置和文章的长短都有问题,看到她将来的梦想是「当一个好妈妈」时,希实忍不住露出苦笑。 「……完全没有实现。」 希实说著,把毕业文集放回了书架,重新环视著房间。虽然房间内的东西都各在其位,但或许因为东西实在太多,而且彼此之间很不协调,所以感觉房间内没有立足之处。这个房间的样子令人联想到织绘本身。 床边的床头柜上放著几张织绘和木灵的合影,照片中的木灵都笑得很开心,织绘也露出了笑脸,感觉像是一对普通的母子。 但是,织绘为什么离开了木灵?为什么离开之后,一直没有回来?如果继续不回来,恐怕木灵就会被儿福中心的人带走。 「……她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希实回想起斑目说的话,轻声自言自语。只有在做出某种决定时,才能看到真相。那么,织绘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这时,希实的手机震动起来。是斑目打来的电话。 「——希实,她出现了!」 斑目在电话的彼端大叫。 「木灵的妈又去梦违观音寺了!」 梦违观音。可以把不想要再经历的事,以及不愿意回想的事变成好梦。 织绘到底要把什么过去变成好梦? 希实没有惊动木灵,在夜色中赶去梦违观音寺。多亏了斑目即时联络,当她赶到时,织绘仍然对著水池中央的青铜像合掌膜拜。 「……」 希实喘著粗气,向她的背后走去,织绘突然放下手,缓缓转过身。然后,面带微笑地开了口。 「……希实,你有特异功能吗?」 然后,她又纳闷地继续说。上次我来这里之后,你不是也和几个男人一起赶来了?于是,希实用问题回答了她的问题。 「……你看到我们来这里吗?」 织绘轻轻笑著点了点头。 「看到了啊,我从头看到尾,还看到你和面包坊的老板一起对儿福中心的人说谎,全都看见了。」 织绘说话的声音好像在黑暗的水中游泳的鱼。 「……我想和你谈谈木灵的事。」 希实提议,织绘立刻点了点头。我也想和你谈一谈。于是,希实就带织绘来到还没有开店营业的暮林面包坊。 走进店内,织绘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好漂亮的店。然后,她眯起眼,环视店内。这么漂亮,却很温暖,难怪木灵这么喜欢。 在暮林的要求下,织绘坐在最里面那张桌子旁。弘基递了一杯热牛奶给织绘,织绘小声说了声:「谢谢。」喝了一口后,静静地问: 「……要从哪里开始说起?」 希实听了,立刻激动地说: 「——当然是木灵的事。木灵的事,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希实一口气问,织绘却慢条斯理地回答。 「……是啊。……老实说,我很伤脑筋……」 她依次看著希实、暮林和弘基,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离家出走已经这么久了……,我以为他早就被送去了育幼院……,完全没想到他一个人住在家里……。而且,你们还阻止木灵被送去育幼院,你们为什么这么做?」 希实忍不住加强语气回答: 「因为木灵在等你回家,他说 要在家里等你回家……」 织绘打断了希实的话。 「——但是,我已经不需要他了。」 希实的脑海中浮现出斑目的声音。只有在做出某种决定时,才能看到真相。织绘生下了儿子,又拋下儿子。她为什么做出这样的决定?希实想要问她做出这些决定的理由。 「……为什么不需要了?」 面对希实的发问,织绘很轻松地回答: 「因为木灵变成了我的儿子。」 好像她事先就决定要这么回答。 「我不需要。我不需要我的儿子——」 她好像在呓语般说完这句话,说了一个很长的故事。 「我父亲很疼爱我。因为他晚年得女,所以对我百般溺爱,他总是把我抱在手上,父亲不管去哪里都带著我,我至今仍然记得父亲白袍触碰在脸颊上的感觉,和消毒水的味道。所以,父亲也对我充满期待,他总是说,希望我继承他开的那家医院。他说,希望我早日成为医生,成为他的左右手。我也打算这么做,我不想嫁人,想要一直陪在父亲身旁,那是我的梦想,也是我应尽的义务。」 织绘目不转睛地看著桌子,滔滔不绝地谈论著自己的事,她流利的语气彷佛在念放在桌上的稿子。她在谈自己的事,却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但是,我不够聪明。全都是我母亲的错,我母亲的血液让我变笨了。父亲也经常这么说,那个女人想要当医师娘,才会跑来医院当事务员勾引他。那个女人很有心机,也很放荡。当我出生后,父亲眼中只有我一个人,根本不看我母亲一眼。所以,母亲对我恨之入骨,我至今仍然记得母亲充满愤恨地看著父亲抱著我的神情。」 看著淡淡诉说的织绘,希实的身体感受到隐约的寒意。也许是因为织绘说的话是对她母亲的侮辱,也可能是织绘对父亲的深情令希实感到不自在。 「她一直嫉妒我,即使在后院的栲树上吊自杀时,两眼也一直瞪著我。明明己经死了,却仍然瞪著我。也许我不聪明不光是因为母亲的血液,更因为她的诅咒。我觉得那双眼睛明确地对我说,你休想得到幸福。」 织绘向众人解释说,母亲的诅咒让她变得不幸。 「我很用功读书,连续考了几年,却都没有考进医科大学。最后,父亲对我很失望,咬牙切齿地说,我终究是那个女人的女儿。但是,这不可能,因为我一直都是父亲的女儿,是父亲一个人的女儿,是那个女人碍事,是死了之后,仍然对我诅咒的母亲碍事。」 原来她一直带著这种想法活著。希实心想。她带著这种想法,活了这么多年——。 「都怪那个女人,所以我无法回应父亲的期待,之后也出了不少错……。但是,我以为还有机会,虽然我无法回应父亲的期待,但只要生下能够回应父亲期待的孩子,父亲一定会很高兴……。幸运的是,那时候,我在大学附属医院工作,周围有很多优秀的医生,我接近了其中最聪明的医生。」 希实听了,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他是有妇之夫,他明确地告诉我,和我只是玩玩而已,叫我不要当真。我当然无所谓,因为我只想要他的孩子,想要一个和他一样优秀的孩子,一个可以得到父亲原谅的孩子……」 织绘的眼睛奇妙地扭曲著。希实不发一语,等待织绘的下文。 「所以,当我得知怀了木灵时,我高兴得跳了起来。我终于可以找回父亲的爱了,和父亲之间一定可以恢复以往的关系。」 原来这就是她做出第一个决定的理由。希实说不出话。你是因为这个理由期待木灵的到来吗?你是因为这个理由生下那个孩子吗? 「父亲说,他无法原谅我生下父不详的孩子,但我以为只要把孩子生下来,父亲就会谅解的,也会瞭解我是为了他而怀了这个孩子。遗憾的是,父亲在木灵出生之前就死了。不过,木灵真的很优秀,在一岁测智商时,说他是天才……」 织绘眼中泛著泪光,陶醉地说道,她身体颤抖,满意地叹了一口气,彷佛在回味当时的幸福。这时暮林嘴角带著笑容问织绘: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会觉得不需要木灵了呢?」 织绘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消失了,冷冷地回答说: 「……在考幼稚园时落榜了,我觉得可能因为是单亲的关系,所以只好放弃了,没想到考小学时又落榜了,我终于知道,原来木灵和我一样是笨蛋。」 才不是这样。希实咬著嘴唇。木灵才不笨,是你不瞭解他,他每次考试的分数都很高,老师在家庭访问时也称赞他,说他的成绩最近越来越稳定了。最重要的是,木灵很善良,即使对我也很好,你只是太不瞭解木灵。正因为你从来不注意他,才会不瞭解他。 然而,织绘并没有察觉希实的愤怒,用没有起伏的声音继续说道: 「因为,我觉得去育幼院对木灵来说比较好,我不需要他,还把他留在身边,他应该也很痛苦……」 晚上十一点之前,织绘离开了面包坊。暮林问她,是不是回木灵那里,织绘轻轻地摇头。那你要去哪里?暮林追问道,织绘对他露出警戒的眼神。不管我去哪里都好,和你们没有关系。 「……那个女人也许说得对。」 希实坐在织绘刚才坐的座位上轻声嘟囔。 「木灵去育幼院也许比较好。至少比留在那种母亲身边好。」 她真心这么认为。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不要也罢的父母。因为,希实忘记了斑目之前对她说的话。 「人很容易说谎,只有在做出某种决定时,才能看到真相。」 希实觉得所谓做决定,就是采取某种行动。 织绘果真采取了行动。 午夜过后,暮林面包坊的电话响了。电话是斑目打来的,希实接起电话,斑目松了一口气。他担心地对希实说: 「——太好了!希实,原来你在家里!我打了你手机好几次,都没有人接,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听到这句话,希实才发现,刚才就没有看到手机。 「啊,对不起,我的手机可能忘在木灵家里了。怎么了?你有事要找我吗?」 希实问。斑目有点吞吞吐吐。 「……这个嘛,我发现一件奇怪的事。」 听斑目说,几个小时前开始,有奇怪的男人在水野家附近徘徊。 「那两个男人,现在已经离开了。以我的经验判断,看起来像是徵侰社的人,但我搞不懂这种人怎么会在木灵家附近转来转去……」 希实听了,再度前往木灵家,顺便去拿手机。暮林和弘基都皱著眉头说,时间太晚了,但最后以穿弘基的便服作为条件,终于同意她外出。 「好,你穿上这种好像毒虫子一样的衣服,坏人也不敢靠近。」 听到暮林这么形容,弘基露出不解的表情,但在送希实出门时,还是不忘发挥毒舌功。你穿这件衣服,看起来真像男人。 木灵家晚上都会开著灯,这是木灵的坚持。希实曾经劝导他,现在推动节能减碳,但木灵仍然听不进去,强烈要求玄关和客厅一定要开灯。 这一切都是为了织绘。 「如果织绘晚上回家时黑漆漆的,不是会觉得很寂寞吗?」 木灵每天都回到黑漆漆的家,却说这种话。 所以,那一天,玄关的灯也亮著,但门没有锁,希实忍不住冒著冷汗。因为,最后一个离开的不是别人,正是希实。她接到斑目的电话后,慌忙冲了出去。当时的确很匆忙,但她清楚记得有锁门,况且,之前从来没有犯过这种疏失,所以,她不解地歪著头,走进了玄关。 「啊……」 她立刻知道了原因。因为有一双黑色的娃娃鞋脱在门口。织绘刚才就穿了相同款式的鞋子。 希实悄悄地沿著昏暗的走廊往里面走,经过亮著灯光的客厅,蹑手蹑脚地走向木灵的房间。 「……起,……灵。」 走近房间时,听到有人小声说话。即使没有看到织绘的身影,希实也知道就是她。 她站在房门敞开的门口,看到木灵躺在床上。木灵睡得很沉,仍然维持著希实刚才离开时的睡姿。 「……」 织绘就在木灵身旁。她蹲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看著木灵。她缓缓伸出手,想要抚摸沉睡的木灵,但在手指触摸到木灵的脸颊前停了下来,然后又百般不舍地把手收了回来。 「……对不起,木灵。」 织绘紧握收回来的手,轻声呢哺著。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像小女孩一样,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这句话。 希实看著织绘,忍不住想道,她刚才说不需要木灵,为什么现在哭得这么伤心?为什么在三更半夜流著泪,不为人知地低声道歉,就连木灵也不知道。 希实用有点轻,又不会太轻的力道敲了敲门,织绘猛然地抬起头,缓缓地转向门口的方向。 「啊!」 她的脸上满是泪痕。 希实把织绘带到走廊上,问她怎么会在家里。 「你刚才说的话,和目前的状况太矛盾了。可不可以请你解释一下?否则,我就大声把木灵叫起来。」 织绘面对希实的威胁,露出困惑的表情,随后终于不再抵抗,鞠躬恳求说,我会告诉你,你不要把木灵吵醒。 「……我必须拋弃木灵。」 织绘在客厅泡茶时说。她泡茶的手颤抖著,希实不禁有点提心吊胆。 茶终于倒好了,织绘说了声:「请喝吧。」把茶递给希实。希实不发一语地接过茶。窗外是夜色中的庭院,有飞虫不时地撞在玻璃窗户上,发出答答的轻微声响。 「我刚才也说了,我是为了吸引父亲的注意力,才想要生孩子。这句话千真万确,我怀孕后,激怒了父亲这件事也是真的。」 织绘说话时,突然用力缩著身体。希实猜想她可能回想起当时的情景。这种情况并不难理解,在回想痛苦的回忆时,全身都会有反应,我也很瞭解这一点。 「他大发雷霆,叫我把孩子拿掉,说是丢祖宗的脸,他绝对不会原谅我。但是,我没有听从父亲的话。虽然当初是为了父亲才想要生孩子,虽然父亲很生气,说不能生下这个孩子,我也很清楚自己无法成为像样的母亲,但是,我还是想要生下来。」 织绘语带颤抖地说。 「——因为我觉得只要生下这个孩子,我……就不再孤独。」 喔,原来是这样。希实心想。 「虽然我知道自己很自私……」 原来她一直都很孤独。 织绘没有听从父亲的指示去堕胎,日子一天又一天过去。当她的父亲发现时,她已经大腹便便。 她的父亲得知后怒不可遏,破口大骂织绘,对她挥拳头。 「因为我父亲很传统,觉得动手也是一种教育。他以前就这样,所以,我应该忍受父亲的拳头,我应该承受背叛父亲得到的惩罚……」 她向来对父亲的暴力逆来顺受,但是,身怀六甲的她很担心父亲的拳脚会打到她的肚子,于是,她拔腿就逃,采取了平时绝对不可能有的行动。 「对,就在这个房间……。我在这里逃离了父亲。父亲当然追了上来,他追到我之后,抓住我的衬衫……」 说著,织绘茫然地看著门口。希实也顺著她的视线望去,门外是静悄悄的黑暗走廊。 「但是,我挥开了父亲的手逃走了……」 希实似乎看到了年轻的织绘抱著大肚子逃走的样子,也看到了年迈的男人气得发抖,在她身后追赶的身影——。男人大叫著。织绘,别走。我不会原谅你——。织绘,你别走!织绘!织绘!他的双眼因为愤怒而发狂。 「父亲追到门口附近……,突然倒在地上。」 倒在地上的男人痛苦地按著胸口,仍然瞪著远方大叫著。织绘,别走!织绘,我不会原谅你!我不会——。 「然后,他就断了气。」 织绘用没有感情的声音说道。希实眼中的老男人也顿时不动了。 「我松了一口气……」 织绘的眼中似乎也看到了那个断气的男人。 「我发自内心地觉得,父亲死了,真是太好了。」 织绘露出茫然空虚的表情,似乎注视著那个男人。 「虽然父亲比世上所有的一切更重要……。所以我在想,父亲也很痛恨我,但我觉得没关系,因为我有木灵。」 织绘说,她生下木灵后,体会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因为木灵很乖……。虽然大家都笑我,说我眼中只有自己的儿子,但他从小就很乖巧,完全不用我操心。喝奶也很乖,他是同年龄的小孩子中最早戒掉尿布的,也很早就学会说话了。我不是说了吗?测智商时,发现他是天才。那也是真的。但他和其他的孩子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不同,也和大家一起玩……。他真的很善良,只要听到有小孩子哭,他总是第一个跑过去安慰那个小孩。这件事让我很高兴……」 不知道是否想起了当时的事,织绘的眼中泛著泪光。 「木灵真的是一个好孩子,他真的很善良、很乖,让我这种人也可以当母亲。」 织绘以前的梦想是当一个好妈妈。希实隐约想起这件事。也许那才是她直一正的梦想。她的梦想可能并不是成为父亲期望的医生,也不是为了讨好父亲而当护理师,那才是她真正的—— 「但是,我打了那孩子……」 织绘的话令希实轻轻倒抽了一口气。 「……和其他孩子相比,他真的不用大人为他操心,但他犯了一点小错,我就气急败坏,质问他为什么连这种事都做不到……,我对他大发雷霆,简直就像是被我父亲附了身一样。」 希实的耳朵深处响起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织绘,我不会原谅你。我不原谅,我不原谅——。 「每次我都觉得是父亲来向我复仇,心里就觉得很害怕……。因为是我害死了父亲……。」 我不会原谅你。不原谅,不原谅——。 「所以,我无法留在木灵的身边……,在我心情平静之前,远离这个家……。有时候也会把木灵赶出家里……」 织绘说完,茫然地看著希实,她像玻璃珠般的空洞双眼看著希实。 「但是,你找上了门……」 希实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静静地反问: 「我吗……?」 织绘仍然看著希实,缓缓点头说: 「你说木灵偷东西……」 「喔。」希实轻轻地嘟囔了一声。她第一次来到这里,是因为木灵偷了暮林面包坊的面包。 「……所以呢?」 希实问,织绘静静地调整呼吸后回答: 「不可以偷窃,绝对不能做这种事。木灵绝对不能做这种事,也不该做这种事。」 织绘好像呓语般说道。 「——木灵绝对不可以做和我相同的事。」 织绘嘴角颤抖地娓娓诉说起来。 「因为偷窃是我的坏毛病……。我父亲也说,因为你很差劲,所以才会得这种病。我想要改掉这个毛病,却怎么也改不掉。一旦被父亲知道,就会遭到毒打,但我还是停不了,后 来,父亲也对我心灰意冷,觉得我无药可救了,我也对自己失望透顶。因为我就是这种货色,但是,木灵——,木灵怎么可以和我做一样的事,绝对不可以这样。他居然偷了你们店里的面包,所以,我、我——」 希实问浑身颤抖诉说的织绘: 「……所以,你打了木灵?」 织绘点了点头。 「我不想打他,但还是怒气冲冲地动手打了他……。当我回过神时,发现那孩子的脸肿了起来……。于是,我就在思考,怎么办才好……,最后,我决定了。」 希实又想起斑目说的话。只有在做出某种决定时,才能看到真相。她生了儿子,又拋弃了儿子。为什么会做出这种决定? 「离开木灵,这是我唯一能够为他做的事。」 然后,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是想要当好妈妈的她做出的选择。 ※ 当希实心情沉重时,暮林面包坊内一如往常,弘基热心地传授做面包的技巧。 「面包塑形完成后,要在表面画斜纹。这是在烤面包之前的最后一项作业。」 弘基站在厨房的工作台前向暮林解释,他举起手上握著的刀,示范给暮林看。 「角度大约七十度,刀子微微倾斜,用手臂从前向后拉,手腕不要扭动,也不要转动,一定要拉直线。不要犹豫,不要迟疑,一口气划下去。」 弘基一边说明,一边为排在工作台上的魔杖面包划了斜线。他的动作没有犹豫,也没有迟疑,精准地划在面包上,好像知道斜线该划在哪一个位置。 「这条斜线决定了面包的相貌,这些斜线可以说是面包坊的招牌,所以,一定要划出漂亮的斜线。」 暮林听了弘基的指导,嘀咕了一句:「原来是这样。」接过弘基递给他的刀子,在半空中模仿弘基的动作,但是,他的手腕弯曲了,角度也太大。弘基觉得他太笨拙了,不知道是不是领悟能力太差,动作也很生硬,既不轻巧,更谈不上优美。 难道美和子爱上他这些地方?弘基忍不住这么想,然后深有感慨地觉得,在这些方面,我的确和他完全不同。 「……」 弘基向来觉得面包是完美的存在。完美的配方、完美的步骤、完美的技术,进而创造出完美的外形。人和面包也有几分相似,在和他人交流的过程中,逐渐改变自我,逐渐走向成熟,变成不同的个体。令人难过的是,人类并不需要像面包那样追求完美,相反地,有时候人类还会爱上这种不完美,实在是很麻烦的动物。 美和子也经常说: 「阳介有点笨拙,永远都对自己抱著怀疑,所以,我必须相信他,弥补他怀疑自己的部分。随时告诉他,我永远支持他。」 美和子留在弘基心中的这个部分,应该是暮林所不瞭解的。当然,他完全无意和暮林分享。 当他回想起往事时,忍不住耸了耸肩。美和子真的很迟钝,完全没有察觉我对她的心意,整天在我面前谈论阳介、阳介。 「……」 话说回来,她也可能只是假装不知道而已。 「……对了,希实怎么还没有回来?」 暮林把刀子伸向魔杖面包时突然问道,弘基忍不住咂了一下嘴,叫他注意力集中。在做面包的时候,尤其在画斜线时,不要分心去想希实的事,只要关心眼前的面包。 虽然弘基心里这么想,但还是忍不住确认时间。然后歪著头,觉得自己也很在意那个自大的女高中生。时钟早就超过了凌晨一点。暮林说得没错,她早就该回来了。希实那家伙怎么还没回来?弘基也难得在做面包时分了心。 远处传来乌鸦的叫声。三更半夜的,听起来真可怕。弘基想著这些事,看著玻璃外的店内。 希实那家伙没事吧? 在漆黑的夜晚,乌鸦聒噪地叫个不停。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正是不祥的预兆。 翌日,木灵就失踪了。 烘焙 ※ 这一阵子,暮林阳介经常思考命运这个问题。应该是受到弘基的影响,在谈到美和子时,弘基三不五时提到这个字眼。 她是我命中注定的人。虽然美和子是暮林的妻子,但弘基毫不避讳地在他面前说这种话。从第一次见面时就这么说,暮林觉得弘基暂时、或者永远都不会改口。第一次听到时,暮林觉得这个年轻人蛮不讲理,居然说别人的妻子是他命中注定的人,但现在已经能够接受了。况且,人的想法本来就蛮不讲理。蛮不讲理、自大而又自私。 暮林觉得自己也半斤八两,自大又蛮不讲理,而且更自私。自己根本不是一个好丈夫、好伴侣,也不是共组家庭的好对象。这是暮林的真实体会,也是挥之不去的悔悟。但是,无论人生重来多少次,自己都会不断犯下相同的错误,也就是说,这或许就是命运。 暮林回顾自己的人生,发现有不少命中注定的事。和自我意志无关的用力地吹,不管自己愿不愿意,那阵风都会用力地在背后推。那些看似偶然,但似乎是必然的人生际遇。 他想起十九岁那一年春天。大学二年级的春假,暮林和几个朋友一起出国。由于春假很长,他们打算去亚洲各国自助旅行。在暮林的学生时代,有不少年轻人喜欢去国外旅行,那个年代的年轻人都很希望瞭解日本以外的国家。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很幸福的时代,当然,也可能只是暮林是一个很幸福的学生。 他们去越南时,先搭机抵达河内,再搭车横越整个国家,抵达胡志明市,之后,又去了柬埔寨,因为大家都想去参观吴哥窟的遗迹。然后,一行人又去了泰国,再从泰国南下进入新加坡,最后在吉隆坡搭机回到日本。虽然这是基本的计画,但大家事先约定,任何人在旅行途中改变主意,都可以各自改变行程。因为大家一致认为,缺乏自由和自主性的旅行太无趣了。事实上,的确有人和其他背包客一拍即合,转道前往印度,也有人在柬埔寨爱上了当地女子,继续留在那里。但是,暮林无意改变计画,因为他参加那趟旅行并没有特别的想法。同班同学田中担任那次旅行的干事,邀他一起参加,他一下子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就决定同行。当初他随口答应参加的旅行,却在旅途中,遇到了强风吹起。 那是在旅程中发生的事。一行人如愿参观完吴哥窟,准备沿途搭便车前往首都金边。但几乎没有遇到会英语的司机,暮林他们问数十辆车子招了手,等了四个小时,终于等到了一位前往金边的货车司机,他忍不住笑他们太鲁莽。 「这里很少有人会说英语,受过教育的人几乎都遭到虐杀了。」 他若无其事地说,暮林他们忍不住说,你的英语很好,他又笑著回答: 「因为我是骗子,所以才能活下来。老实人都被杀光了。」 司机让他们坐在货车的载货台上,货车直奔金边。车子一路摇晃著经过没有铺柏油的山路,和农村地区的产业道路,大部分人都晕车,躺在载货台角落休息。只有暮林和田中没有晕车,所以,也只有他们两个人受到那件事的影响。虽然纯属偶然,但也可以说是必然,也就是说,这也是命中注定。 当时,货车行驶在农村地区,田野的后方是一个小村庄,有几个少年正在玩。他们在农田不远处的荒地上踢铁罐玩。一名少年看到了货车,停下脚步看著车子。田中觉得很有意思,向那名少年挥著手,他也对著田中挥手。由于少年和车子之间有一段距离,所以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应该面带笑容。 就在这时,传来「轰隆!」一声,一阵天摇地动,温热的风吹向暮林和田中。挥手少年的左侧冒起一股黑烟,少年被震到了右侧。他们立刻意识到,刚才一起玩的其中一名少年不小心踩到了地雷。田中对著驾驶座大叫。停车!有小孩子踩到地雷了!快停车!拜托你,赶快停车!暮林目不转睛地看著前方,他的视线无法移开。 村里的大人听到爆炸声后,纷纷开始聚集,但或许对地雷产生了警戒,几乎所有人都远远地观望。其中,有一个女人不知道叫著什么,冲向荒地,然后跪在地上惨叫著,不知道在地上拨著什么。这时,暮林听到田中的嘟囔。那是什么啊……?那个女人到底……?于是,暮林小声回答说: 「……她应该是死去那个孩子的母亲。」 暮林叙述了他所看到的景象。那个女人在地上拨的应该是被地雷炸得血肉四溅的儿子。那个叫声应该是痛哭,温热的风是爆震波。田中仍然对著驾驶座叫了几次停车,但货车没有停下。刚才所发生的事就像电影中的一幕,渐渐远离暮林他们的视野。 为什么不停车?难道你没有看到爆炸吗?抵达金边后,田中质问司机,司机只是冷冷地说,这种事见多了,不必放在心上。而且,他还要求他们多付钱,然后一把抢过钱就离开了。 之后的旅程都很顺利,暮林和田中都没有向别人提起货车上看到的事。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有时候会以为那只是梦,但在春假结束升上三年级时,当暮林走进选修的研究室时,他才知道那是现实。暮林挑选的是国际法研究班,教授精通难民问题和地雷清除运动。田中也在那个研究班内。 田中一看见暮林,忍不住笑著问,你怎么也来了,看来我们想的一样。听到这句话,暮林内心松了一口气。因为他一直在烦恼,自己是不是反应过度,但既然田中也有相同的感受,代表自己没有问题。一旦看到那个景象,任何人都不可能无动于衷,自己的反应应该属于正常范围。 进研究班后,田中在教授的推荐下,积极去海外参加各种活动。暮林在日本担任教授的助理,也忙得不可开交。当田中参加国际非政府组织(ngo)的清除地雷活动时,暮林为教授搜集会议资料,制作演讲的草案。田中曾经笑说,他们两个人的工作分别像草根运动和处理公文,但他的这番话中并没有指责暮林的意思,因为他常笑著说,这两种工作都是必要的。 「重要的是认同彼此的工作,因为无论是你或是我的工作,只要能够救人就好。只要有人愿意伸出援手,我都会心存感激。」 但也有人恶言恶语地指责田中。 「这个人的独善简直到了完美的境界,他以后打算参选吗?」 说这句话的不是别人,正是美和子。在一场由暮林他们那一届学生主办的学长姊恳亲会庆功宴上,她对田中恶言相向。一问之下才知道,因为田中硬是要她当主持人,令她心生不满,但是,暮林当时无法理解美和子的不满,只觉得这个女生又发挥了她的毒舌功。因为美和子不仅在研究班内,在系内也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物。 她几乎都独来独往,随时戴著耳机听音乐,她的目的就是想用音乐塞住她的耳朵,即使别人对她说话,她都充耳不闻。即使偶尔愿意回答,她的态度也总是冷若冰霜。她好像三餐都吃面包,经常在走去教室的途中或是在学生食堂内看到她在啃面包。 她并不是主动加入国际法研究班,而是没有通过其他研究班的考试,无奈之下,只能进入这个研究班。国际法研究班交报告的频率很高,评分又很严格,想要享受标准大学生活的学生完全不屑选这堂课。或许是因为不得已才加入这个研究班,所以美和子发表的意见经常否定这个研究班。 「什么难民问题,什么清除地雷运动,什么国际协助,日本的经济未来一片黑暗,居然还有心思去担心其他国家。」 因为她说话肆无忌惮、口无遮拦,其他学生都对她敬而远之。 「开发中国家的社会保障关我们什么事,如果有闲工夫去思考如何在那些国家引进社会保障制度,还不如先分析一下日本的金融宽松政策的风险。否则,田中所做的事根 本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的伪善游戏。」 即使听到美和子的这种意见,田中也都闷不吭气。因为田中的确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他的父亲是继承他祖父人脉的第二代议员,田中是家中长子,读书期间住在他父亲名下的公寓。暮林曾经劝美和子,把田中家境好作为攻击他的理由并不公平,但美和子冷笑著回答: 「公平?这个世界上哪里有这种东西?我告诉你,日本这个国家虽然和平,但并不是这个国家的每一个人都过著幸福快乐的生活。这个国家有很多战场,只有那些既得利益者不瞭解这件事。」 大学三年级的春假时,怪胎美和子和深得教授青睐的暮林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那一年春假,教授对他说,你也差不多该去外面看一看了,要求他陪同教授一起去参加会议,于是,暮林就在教授的命令下,一起前往巴黎。在飞机上过了一夜,抵达饭店的当晚就马上参加了会议,暮林不眠不休地陪同教授参加会议,记录、总结会议内容。结束三天的会议行程后,教授突然告诉他,因为受到旧友的邀约,所以要去和老朋友见面,后天才会回到巴黎,所以,他明天一整天可以好好享受一下巴黎的假日。春天的巴黎很美。教授对他说完这番话,就出发前往比利时了。 突如其来的状况令暮林措手不及,但觉得什么都不做似乎对不起难得的假期。于是,他决定出门去观光。既然来到巴黎,就去艾菲尔铁塔看看。他只是刚好想到而已,并没有特殊的想法,就和之前去柬埔寨时一样,命运之神再度从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在他面前。 暮林在人群中仰望著蓝天下的铁塔,撞到了一个背对著铁塔跑来的年轻男人。年轻男人对暮林骂了一声:「闪开!」后,再度跑了起来,几乎就在同时,前方传来叫声。 「——小偷!」 突然听到日文的叫喊声,暮林猛然惊觉,回头看著刚才的男人。那个男人正拨开前往铁塔的人群,慌慌张张地拔腿奔跑,看起来像逃跑的样子。所以,暮林立刻追了上去。 那个男人逃得很快,暮林用尽全力,仍然无法追上,但暮林仍然大叫著:「小偷!」继续追赶。别跑,小偷!他用刚学会的法文大声叫喊,来到大马路时,男人把手上的皮包丢向暮林。暮林跑过去捡起皮包,检查了里面的东西。皮包里放著护照、现金和旅行支票。想必那个男人觉得逃不了,所以乾脆丢下偷来的东西自保。于是,暮林也不再追赶。无论如何,至少拿回了同乡的财物,如果继续追赶,万一遭到报复就得不偿失了。 当暮林正思考著要不要把皮包送去大使馆,打开皮包里的护照一看,忍不住定睛细看起来。 「……咦?」 因为护照上写著美和子的名字,还有她的照片。他在大使馆前等了一阵子,美和子果然出现了。美和子看到暮林,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暮、暮林?」 美和子告诉他,她这次来巴黎,是要把父亲的骨灰带回去。 「我父亲一直被派在海外工作,他在这里有了女人,结果死在女人家里。这是五年前的事,遗体已经在这里火化了,变成了骨灰。我妈不愿意来把骨灰接回去,说他已经和我们家没有关系了,所以,只好由我来把我父亲的骨灰带回去。」 在河边时,美和子吃著面包,淡淡地告诉他。当时,暮林也在美和子身边咬著魔杖面包,美和子递给他这个面包,说是感谢他帮她追回了皮包。 「你很喜欢吃面包。」 暮林说,美和子点点头。 「我最喜欢吃面包了,因为面包是公平的食物,无论在路旁,还是在公园里,无论在哪里都可以吃面包。即使无法和家人一起坐在餐桌旁,即使身边没有人,也可以一个人吃面包。好吃的面包,任何人吃都一样好吃。」 一问之下,才知道美和子家里三餐都是外食,母亲总是拿了钱给她,叫她去百货公司的地下街买食物填饱肚子,但美和子都去附近的面包坊买面包。 「大家都去那家面包坊买自己吃的面包,我看了之后,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找到了同伴。虽然我是一个人,但不孤单。」 暮林之后才知道,美和子家庭状况很复杂。从她懂事的时候开始,父母就在家中分居了,长期跷课的哥哥也会对家人施暴。 「简直就是冷战和自杀式攻击恐怖分子,我家一直持续这种状况。」 美和子说到这里,轻轻吐了吐舌头补充说,但你不要告诉其他人我告诉你的这些事。我家衣食无缺,却把家里说成是战场,如果被别人知道,别人一定会笑我。然后,她又露出淡淡的笑容说: 「因为在这个国家,即使再痛苦,即使再难过,也不能说出口。只要一示弱,就会被说是太脆弱,只要一抱怨,就被说是自以为了不起,我觉得这个国家实在太了不起了,但到底谁能够从中得到好处?」 但是,美和子在巴黎的时候并没有多谈这些,只是眯起眼睛看著河面,之后又陪著暮林去了跳蚤市场,享受观光的乐趣。在巴黎邂逅之后,美和子经常围著暮林打转。 暮林并不瞭解为什么那件事后,美和子频频向自己示好,而且,她渐渐拿下耳机,也开始对别人的话有了反应,笑容增加了,也经常开玩笑,最后,她当了暮林的女朋友。 暮林至今仍然不瞭解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隐约觉得是美和子主动接近他,但他并不确定,因为暮林对男女之间的微妙,不,应该说他对人类微妙的感情感到很生疏,他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小时候,大人常骂我不懂得察言观色,说我不懂得配合别人的步调,或是把事情做好。读小学时,我经常从学校逃走,老师每次都把我妈叫去学校,我妈经常以泪洗面。上了中学和高中后,才终于安定下来,但说句老实话,我至今仍然无法理解别人的心情。因为不瞭解,所以只能用笑容掩饰。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心。」 刚交往不久的时候,暮林曾经向美和子坦承这件事,美和子把下巴放在暮林的胸前对他说:「那我们为什么现在会这样一丝不挂地躺在这里?」 听到这句话,暮林恍然大悟,也许不应该在女朋友面前说不瞭解别人的心情,或是没有心这类的话,于是,他有点著急,我果然不瞭解人心,但美和子看到暮林的表情后,轻轻笑了笑说:「你没有心也没关系,我的分一半给你。」 她用油性麦克笔在暮林的胸前画了一个心。暮林皱著眉头说,油墨好臭。美和子回答说,爱本来就很臭。暮林感慨地说,原来是这样。美和子笑他很可爱,煞后又补充说: 「因为你在巴黎救了我,为了表达感谢,我把半个心送给你,你可以随意使用。」 听面带笑容的美和子说完,暮林看著自己胸前的心,发现那里真的如美和子所说,出现了一颗心。 大学毕业后,暮林进了一家智库。美和子没有找正职工作,进入补习班打工,每次只要存够了钱,就去国外流浪。美和子经常说,去见识各式各样的事物很快乐,即使暮林提醒她,小心不要看过头了,她也总是笑著回答说,不用担心,毕竟有看总是胜过不看。阳介,其实你也很清楚其中的道理,对吗? 当时,田中去纽约大学读研究所,读完开发经济学的硕士,又去参加了联合国初级技术人员的考试,金榜题名后,顺利进入联合国开发计画局工作。自从在柬埔寨遇到那件事后,他除了积极参加清除地雷活动以外,也走访了难民营和发生战争的地区,最后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也许我无能为力,但至少胜过什么都不做。」 暮林也觉得在有些事上,个人的力量无法解决任何问题,无论田中做什么,世界都不会因为他而 改变。就好像田中在学生时代曾经花了很多时间清除地雷,但这世界上地雷仍然没有完全消失。战争和贫困也一样,就像是打地鼠游戏般不断在世界各地出现。即使在某个地方小有成果,其他地区又会发生战争或是贫困。因为战争和贫困已经变成了某种市场,只要有人会因此致富,它就不会轻易消失。 田中的存在的确令暮林的内心发生了些微的变化。世界应该不会因为田中而改变,但只要有所付出,的确胜于什么事都不做,暮林也同意这一点,只是他无法像田中那么富有行动力。而且,他父母也希望他在国内工作,更重要的是,他在学生时代,就没有像田中那么积极投入。虽然教授很欣赏他,但对他来说,只是大学时代的美好回忆而已。而且,他也考虑到和美和子之间的未来。暮林真心觉得,和她建立一个平凡的家庭,享受平凡的幸福也不错。 但是,暮林在一年后,就被派去斯里兰卡。现在回想起来,那也是命中注定。因为,他在斯里兰卡又感受到那阵风。斯里兰卡内战频繁,路旁停著战车,没有人居住的民房弹痕累累。失去孩子的母亲,丧失父母的孩子。街上经常感受到带著沙尘的温热的风,每次感受到这种风,暮林的身体就回想起当时的记忆。飘向天空的黑烟、母亲的痛哭,以及田中的叫喊。为什么?怎么会这样?停车,有人死了,你没看到吗?为什么会这样,有人死了啊——! 他在斯里兰卡完成了两年半的任期,离开了那家公司。之后,没有徵求父母的同意,就决定就读哥伦比亚大学的研究所,成为经济学硕士。又在教授的推荐下,进入国际非政府组织的纽约事务所工作,工作了两年半后,田中告诉他,联合国维和行动事务局有一个空缺,问他要不要去应徵。 「维和行动事务局或许无法累积资历,但只要做出成果,就可以延长任期,所以,你有没有打算参加联合国初级技术人员考试?」 接到田中的电话时,暮林正在世贸大楼的遗址前。盛夏的大白天,大楼之间的热风迎面吹来。或许是因为这个关系,他二话不说地答应了。然后,他紧急参加了初级技术人员考试,得以顺利进入联合国工作。所以,他在所有的事都尘埃落定后,才告诉美和子。没想到美和子笑著说,太好了。阳介,这不是你一直想做的工作吗?被美和子这么一说,他才觉得的确是这样。没问题的,我的一半心也这么说了。 之后,他们结了婚,但共同生活的时间很短暂。暮林一年之中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国外,只有十天左右回到日本。他和美和子共度这短暂的十天后,又回到工作的地方。 「这算什么夫妻呀?美和子真的能够接受吗?」 父母问了他好几次,但美和子从来不曾有过半句怨言。一年又一年,两个人继续这种分居两地的婚姻生活。美和子自己找到了面包师之路,专心和面包为伍。暮林认为她拥有自己的世界,所以分居两地不会有问题。 更重要的是消除战火。暮林发现这一点后,把所有的时间都投入这件事。然而,无论他投入再多的时间,战火仍然没有熄灭。好不容易平息了这里的战火,远方的国家又开始出现纷争。暮林在纷争地带奔波,宛如洒在沙漠上的水。虽然是无谓的努力,但他深信,付出努力总比旁观好。也许是因为无法相信这一点,就无法继续做那份工作。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明明是他追著战火跑,却有一种错觉,好像被战火追著跑。 要赶快灭火。 要赶快灭火。 否则,我就会被火焰吞噬。 「我打算开一家面包坊。」 听到美和子这么说,暮林回答说,很好啊。当时,他们都已经超过三十五岁了。暮林觉得,这就是他们的生活方式。但是—— 但是,美和子被风吹倒了。风无情地吹向生活在和平国家的美和子。 带著台风热度的风应该带著些微的温热。风吹在美和子的脸颊上,她仰头看著蓝天。强风中,云应该跑得很快。凶暴的呻吟从远方渐渐逼近。 呼、呼、呼。 风对仰望天空的美和子露出残酷的獠牙,几乎一口气把她吞了下去。美和子应该还来不及发出惨叫声。对,就像当时那几个少年在转眼之间被炸飞一样,美和子——。 「……呃!!」 正午的阳光洒进屋内,暮林在床上发出无声的叫声后跳了起来。他的额头上冒著汗,呼吸急促。美和子死后,暮林几乎每天都被恶梦惊醒。梦境都是关于美和子的死,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幕总是和遥远的过去,在柬埔寨看到的地雷爆炸情景重叠在一起。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四处张望,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空荡荡的房间。于是,暮林终于瞭解到目前身处的现实。这里是日本,是我的家。因为无法回到以前和美和子共同生活的地方,所以,他以东西太多放不下为由,租了这个房子,其实他并没有什么东西,房间内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的。 但是,暮林觉得这个房间很适合自己。因为这个房间和我一样,是个空壳子,里面已经空了。美和子的死完全掏空了暮林的内心。暮林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美和子就是他的心。 所以,暮林目前的生活,就是在暗夜的黑暗中,保护美和子留下的东西。她打算开的面包坊,和她关心的弘基一起开面包坊。 自称是美和子妹妹的希实,也包含在其中。虽然暮林不知道原因,但美和子承认她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还写信告诉对方,如果遇到麻烦,她愿意帮忙。美和子的父亲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去世,不可能是今年才十七岁的希实的亲生父亲,但美和子仍然答应要帮忙,所以,暮林决定要继承她的遗志。 而且,美和子和希实有几分神似。她们都有一双憎恨这个世界的眼睛,和咄咄逼人的态度,因为不习惯别人的亲切而表现出的毫无防备也都一模一样。暮林猜测,只要有世故的男人稍微对希实献殷勤,她就会完全敞开心房。就好像刚孵出来的小鸡在出生后看到的第一个会动的动物,就以为是自己的妈妈——。 他在揉面团时想这些事,弘基就会毫不客气地骂他。赶快拋开邪念,专心对待面包。阿暮,你的注意力实在太散漫了。你的手很笨拙,至少要靠集中注意力来克服一下。弘基说得没错,暮林做的面包很差劲,但他仍然认为开面包坊是他的天职。 「我知道你情绪低落,但美和子可不希望你这样。」 田中瞭解暮林目前的状况,不时打电话给他。 「如果你现在改变生活方式,就等于背叛了之前支持你的美和子。科索沃最近会有一个空缺,暮林,你有没有打算回来?」 但是,暮林不知道连美和子都无法保护的自己,到底可以拯救谁。 田中每次想说服他时,暮林就会这么想。我无力去做任何事。 因为他的心,原本还有一半的心,如今已经彻底失去了。 ※ 织绘,对不起,再见。木灵在家里留下这张字条后消失了。织绘发现后,跑来暮林面包坊敲门。那时候,暮林面包坊刚打烊,织绘带著朝阳突然现了身。 「——木灵有没有来这里?」 希实一打开门,织绘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问。希实回答说,木灵不在。她大声惊叫,真的吗?暮林和弘基听到声音后从厨房走出来问,发生了什么事,织绘腿一软,跪在地上,用手捂著脸,抽抽噎噎地说了起来。怎么办?木灵他……。如果那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暮林看了于心不忍,请她坐下来说,并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状况。织绘从口袋里拿出那张字条交给暮林。字条上就写了那几句话。 有点歪斜的字的确是木灵的字迹。 希实看到字条后,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身旁的弘基也露出严肃的表情,暮林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但还是轻轻叹了一声,推了推眼镜后开了口。 「……他什么时候不见的?」 织绘说,木灵昨晚开始不见踪影。虽然知道他白天去了学校,但之后就行踪不明。 「一开始,我还以为被送去了育幼院,所以打电话到儿福中心去问了一下,但他们说没有……。我也打电话去他同学家问过了……。那孩子不知道去了哪里……。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于是,希实和其他人分头去木灵可能会去的地方寻找。从面包坊到他家的沿路、绿荫道的树丛中、小巷弄内的长椅下、公园的滑梯、商业大楼的柱子后方,却遍寻不著木灵的身影。一小时后,所有人再度回到了店内。 希实联络了斑目,问他有没有看到什么,也完全没有任何消息。 「……他会不会去了亲戚家?」 暮林问,织绘无力地摇头嘀咕: 「我和亲戚之间完全没有来往,况且,这附近也没有亲戚……」 但是,她忘记了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血缘关系最深的人。她和那个男人虽然没有来往,那个人却在附近。 「如果今天晚上还找不到,就去报警吧?」 弘基终于按捺不住,向众人提议。他的话音刚落,希实的手机就响了。虽然来电显示的是一个以〇三开头的陌生电话,但希实毫不犹豫地问: 「——木灵!你是木灵吗?」 电话果然是木灵打来的。木灵在电话中惊叫,希实姊姊,你太神了,怎么会猜到是我!希实松了一口气,很庆幸自己之前把手机号码告诉了他。 「……木灵,你现在人在哪里?昨天没有回家,对不对?」 听到希实的问话,木灵一派轻松地回答。嗯,因为我在爸爸家。由于木灵回答得太乾脆,希实忍不住反问: 「……爸、爸爸家?木灵,你和爸爸在一起?」 希实向他确认,一旁的织绘神色紧张起来,她微微张开眼睛,用力抿著嘴,脸色渐渐铁青,眼中露出恐惧之色。看到织绘的样子,希实忍不住想,和之前一样,她就像之前彷佛看到死去父亲的亡灵时一样。 木灵当然不可能发现织绘的神色,继续开朗地说。嗯,对啊。还有,希实姊姊,爸爸说,他想见你们。 「……我们?」 嗯。还有阿暮和弘基,爸爸问你们可不可以来一趟。 听织绘说,木灵的父亲是优秀的医生。他是优秀的医生,也是有妻室的人,他曾经明确告诉织绘,和她只是玩玩而已。 希实他们坐上面包坊的厢型车,按照木灵说的地址前往男人的住家。木灵的父亲住在水岸高层建筑的顶楼,从客厅的大窗户可以眺望东京湾的景象。 「——我愿意照顾木灵。」 自称是木灵父亲的男人请希实他们在客厅坐下,简单地自我介绍后,提出了这个要求。男人看起来比织绘说的年纪更年轻,晒得黝黑的肌肤很有弹性,格外富有光泽。他比暮林年纪大一轮,两个人看起来年纪相仿,但他没有威严,只是因为在成长过程中努力排斥人生的辛劳,令他产生了一种独特的强势。 「我不放心继续把儿子交给她。」 男人露出淡淡的笑容,煞有其事地说。他说的话也的确很有道理,希实也觉得把木灵交给织绘一个人带令人担心和不安。 「我原本就有点担心,因为她的情绪向来不稳定,但我没有料到会发展到这么严重的程度。我找人稍微调查了一下,光是看报告的内容就很可怕。两年前,她曾经因为窃盗罪遭到拘留,可怜的木灵被送去育幼院。她偷窃的老毛病还没有改好,最近甚至经常丢下孩子,自己不知去向。我不能再袖手旁观了,所以把他接了回来。木灵,对不对?」 男人看著坐在他身旁的木灵,面带笑容地说。木灵露出为难的笑容,小声地点头说,是的。眼前这一幕令希实感到有点不太对劲。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难道是因为木灵不是回答「嗯」,而是说「是的」吗?这孩子瞭解什么是尊敬语吗?希实努力思考,但又摇摇头,觉得并不是那里让自己感到不对劲。木灵的确也有点奇怪,但眼前这个男人更奇怪。 「无法好好照顾孩子的人,没有资格为人父母,如果生而不养,就和猫狗差不多。不,比猫狗更不如。」 男人说的话或许没有错,织绘的确不是称职的母亲,但是,希实无法释怀。即使织绘再怎么不称职,这个男人有什么资格在木灵的面前说他母亲的坏话?他凭什么如此贬低木灵最爱的织绘? 「所以,从今以后,将由我来照顾木灵。我们夫妻没有儿女,经济条件也很好,可以提供木灵优渥的生活。」 男人得意的笑脸令人讨厌,于是,希实开了口。 「……你说的话,我们大致瞭解了,但是,有一件事,想要先向你确认一下。」 来这里之前,希实请斑目简单调查了木灵父亲的家庭成员、工作状况、人品人格和兴趣爱好。斑目一如往常,调查工作很快就有了眉目。当希实他们来到木灵父亲的高级公寓时,他刚好打电话给希实。 「——他是很有口碑的好医生,升迁很顺利,也很擅长理财,他的太太很漂亮。唯一的担心,就是他在读高中的儿子,因为他儿子窝在家里整整两年都不出门。」 希实从斑目口中得知了这些消息后,直接问了内心的疑问。 「……你不是已经有一个在读高中的儿子吗?」 男人听了希实的话之后,顿时脸色大变,用冷漠的眼神看著希实,但随即露出愉快的笑声。 「原来如此,原来你们知道那个的事。」 说完,他滑稽地摇动肩膀。 「请你们不必介意,我们已经当那个不存在了。」 看到男人面带笑容说话的样子,希实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他称儿子为「那个」?而且,把实际存在的人当成不存在,他怎么能说出口? 「我们夫妻无法生下一男半女,所以,就把我以前的女人生的孩子接了回来,没想到他完全像他的母亲,无论做什么都不成功。听说木灵就很优秀,我已经派人调查过了,原以为木灵的母亲只不过是护理师,我原本并没有抱太大的期待,没想到她的父亲以前是优秀的医生,所以,我相信木灵有资格成为我的儿子。」 听了男人的这番话,希实心想,织绘说的话也许是事实。父亲的诅咒,或者说是父亲用诅咒束缚她。织绘在不知不觉中,挑选了和父亲十分相像的男人。「只不过是护理师」这种话,也很像是织绘的父亲会说的话。 希实忍不住想要反驳。开什么玩笑,在言谈中把小孩子当成猫狗的,不正是你吗?况且,织绘并没有把木灵当成是猫狗,她很疼爱、重视木灵,才会痛苦地挣扎,才想要离开木灵——。但是,弘基抢先开了口,她只好把原本想说的话吞了下去。 「——我说大叔啊,」 希实还来不及开口,弘基就目中无人地反驳。 「我觉得你根本不是木灵的父亲。」 那个男人立刻拿出一张纸冷笑著说: 「这是dna鉴定证明,可以证明我和木灵是父子。」 男人露出无敌的微笑,但弘基也撇著单侧嘴角笑了起来。 「你脑筋有问题吗?这和dna有什么狗屁关系,我只觉得你看起来不像是木灵的父亲,也根本不想看到你。」 男人听了,脸颊微微抽搐地说: 「……我果然没有猜错,你们几位的家庭背景令人堪虑,幸亏我把你们找来这里亲眼确认一 下。」 男人带著怒气说道。弘基的一番话让他露出了真面目。他冷漠的眼神让希实不寒而栗。她曾经在鸟巢中数度见识过这种眼神,那是高高在上、不容他人争辩的眼神,紧张的气氛令人不敢反抗。 「今天请你们几位来这里,是希望你们今后和木灵划清界线。我找你们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只要再多说一句话就会挨拳头。那是谁的拳头?是谁用这种冷漠的眼神看自己?那是谁的眼睛?是表哥正嗣?还是舅舅? 不对,那是、那是外公—— 「木灵的人生要重新开始,不好意思,你们几位太碍事了,当然,他的母亲也是。」 要闭嘴,要咬紧牙关。 要挨打了,在此之前——。 「相关文件我已经准备好了,请你们转交给他的母亲。木灵也希望和我一起生活,如果她不愿放手,我会用她遗弃儿子的事实,和她在法庭上争夺监护权。我相信她知道该怎么做。」 男人递上一个白色信封,露出了笑容。 「不要忘记,你们也要为没有通报她遗弃木灵的事实负责,也许你们认为这件事无足轻重,但这可是犯罪行为。我手上掌握了足够的证词和证据,所以,我奉劝你们,如果聪明的话,就不要表现出强势的态度。」 说完,他把信封丢给暮林。暮林瞥了信封一眼,轻轻「嗯」了一声,目不转睛地打量著木灵的父亲半晌,终于微笑著开了口。 「……刚才听你说了这么久,我发现一件事。」 暮林带著笑容继续说道。 「你说的话充满威胁和控制,难道你从小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吗?」 听到暮林的问话,男人露出心虚的表情,稍稍收敛了前一刻盛气凌人的态度。暮林在他面前静静地站了起来,然后走向木灵。 「果真如此的话,我同情你。因为我知道在那种环境下生存并不容易,但不能因为这个理由,就随便贬低别人。」 说著,暮林理所当然地把木灵抱了起来。 「我会带这个孩子回家,木灵,好不好?」 木灵被暮林抱在手上,露出错愕的表情,但随即「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双手搂住暮林的脖子。那个男人看了,立刻起身咆哮: 「你放手!你这个外人无权干涉我们父子的事!」 暮林依然带著笑容说: 「这和是不是外人没有关系,我不可能把这个孩子留在这会毁了他人生的地方。」 然后,他对希实和弘基说: 「我们走吧,在这里久留会造成这位先生的困扰。」 回店里的路上,木灵说明了去父亲家的原因。 「……以前就常常有不认识的叔叔问我,和妈妈一起生活怎么样?想不想见爸爸?因为我不认识爸爸,所以说不想见他。而且,我也要在家里等织绘回来,但是,前天晚上,我看到织绘在哭……」 听木灵这么说,希实恍然大悟。就是织绘回家的那一天,原来木灵听到了她和织绘的谈话。 「我完全不知道,织绘和我在一起很痛苦……。我终于知道,原来我让织绘感到困扰,所以,只要我去爸爸那里,织绘就不会再哭了。虽然爸爸看起来有点可怕,但我不知道爸爸到底该是什么样子,以为所有的爸爸都这样……」 坐在驾驶座上的弘基插嘴说。才不是,木灵,爸爸才不是那样。木灵点点头,自言自语地说,是喔,原来不是这样。然后,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拉著希实衬衫的袖子说: 「……听我说,听我说,希实姊姊。」 「什么?怎么了?」 「……织绘不是说我偷东西吗?」 木灵一脸困惑的表情,希实小声地回答:「是啊。」织绘的确那么说过,很显然地,这件事成为她对木灵最大的困惑,因为她就是为了那件事离开了木灵。 「……她的确这么说了。」 希实小声地回答,木灵越发困惑地说: 「……但是,我没有偷东西啊。」 听到他说的话,希实「嗯?」了一声,歪著头纳闷。当时,木灵的确擅自拿走了店里的面包。希实忍不住想,难道这个孩子还不瞭解买卖的观念吗?木灵继续对著她说: 「我没有偷东西,因为姊姊说,可以把面包带回家。」 他直视著希实说道,希实忍不住学他说话。 「……姊姊?」 希实想起第一次见到木灵的那天,当时,木灵也是这么说的。姊姊如何如何。但是,当时她不瞭解木灵,以为他试图用说谎为自己辩解,但是,现在她很瞭解木灵。 「……木灵,我问你。」 如今,她很瞭解木灵不是一个会说谎的孩子。 「……你说的姊姊是谁?」 希实他们回到暮林面包坊时,织绘坐在内食区的椅子上,双手合十祈祷著。看到希实他们回来后,她声音发抖地问: 「……木灵、木灵呢?」 暮林微笑著告诉织绘。 「别担心,我们刚才已经带他回家了。」 听到暮林的回答,织绘松了一口气。是吗?是吗?太好了……。弘基看到织绘的样子,笑著补充说: 「他回家后,好像松了一口气,倒下来就睡著了。」 织绘深深地向他们鞠躬道谢。谢谢你们,真是给你们添了太多麻烦……。说著,诚惶诚恐地把身体缩成一团。暮林也对著织绘道歉。 「——不,不,该道歉的是我。」 他请织绘抬起头,又继续说道: 「你儿子没有偷东西,是我们搞错了。」 暮林露出伤脑筋的笑容,织绘不解地看著他。 「……搞、错了?」 「对,说来话长,要不要一边吃面包,一边听我解释?」 暮林说完,弘基立刻走去厨房。希实也再度请织绘坐在内食区的椅子上。 「这家面包坊,原本是我太太打算开的店……」 弘基把加热后的几个面包放在织绘面前时,暮林开口说明。 「在店开张之前,我太太意外身亡,所以,就由我和弘基接下了这家店。」 坐在暮林旁边的希实听了,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难怪他那么笨拙的人居然想要开面包店,难怪他这么认真地揉面团。 「在我太太做开店的准备工作时,木灵似乎就已经是这里的客人了。听说我太太在做试作品时,他就经常来店里。」 木灵刚才在车上这么告诉大家。因为味道香喷喷的,我很好奇地向店内张望,有一个姊姊走出来对我说,你可以进来。我进去后,她给我吃了各式各样的面包。姊姊的面包超好吃的,虽然弘基的面包也很好吃,但姊姊的面包不一样,很松、很软,超香的。 我一直说真好吃、真好吃,姊姊就说,你可以带回家。她说,让小孩子吃饱,是所有大人的责任,可以随时来店里拿面包。所以,我以为这里的面包可以随便拿……。 所有大人的责任。原来美和子说了和暮林同样的话。希实听著木灵的话,情不自禁地这么想。他们不愧是夫妻。 「所以,木灵拿这里的面包并不是偷窃,是我们误会了,真的很抱歉。」 暮林再度鞠躬道歉,织绘拚命摇头。彼此彼此,没想到你太太也帮了木灵的忙……。真对不起,全都怪我太没用了……。暮林摇著手说,没这回事。 「不,是木灵帮了我们。我们夫妻没有孩子,而且,我一直在国外工作,我太太一个人留在日本。所以,我相信我太太很期待木灵来这里。」 说著,暮林轻轻笑了笑。 「木灵是一个好孩子,我猜想他应该察觉我太太一个人在这里,所以才会来陪她,这孩子很贴心。所以,我真的很感谢他,因为我一直让我太太承受孤单——」 暮林说到这里,忍不住哽咽了,但随即挤出笑容,静静地继续说了下去。 「……总之,木灵没有偷东西,他是一个乖巧善良的好孩子。」 织绘听了,露出了苦笑。……是、吗?看来,那孩子很争气,弥补了我的无可救药。希实忍不住插了嘴。 「没这回事,你才不是无可救药。」 看到希实突然开口说话,织绘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希实不顾一切地说了下去。 「如果你真的无可救药,木灵怎么可能整天织绘长、织绘短,把你挂在嘴上。」 因为希实无法忍住不说。 「木灵那么爱你,是因为你教会木灵怎么去爱人。能够教儿子这么重要的事,怎么可能是无可救药的母亲?你要对自己更有自信,拜托你——」 织绘听了,叹了一口气,好像在确认般轻声嘀咕。我教会木灵怎么爱别人……? 暮林又对织绘说: 「我和我太太长年分居两地,虽然我比任何人都爱我的太太,却无法陪伴在她身边。事到如今,再怎么讨论没有陪在她身边也无济于事,因为当时我也只能这么做……,但是,我现在只剩下后悔,我真希望可以有更多时间陪她,我必须陪在她身边。我已经失去了她,虽然我知道再怎么想也无济于事,但每天仍然忍不住想,很希望之前可以有更多时间陪伴在她身边。」 暮林耸了耸肩,轻轻笑了笑,又淡淡地说了下去。 「虽然夫妻和母子的情况不一样,但我相信失去之后的后悔应该很像,你应该和木灵在一起,即使遇到了挫折,你们是母子,一定可以克服的。但是,一旦放了手,就真的无可挽回了,之后只剩下后悔。」 弘基把最后的面包放进篮子,递给了织绘。 「这些面包都是木灵做的,他很认真地学做面包,说等你回来后,要请你吃。」 织绘惊讶地看著面包。这、真的是、木灵……? 弘基笑著回答: 「听木灵说,这里的太太以前曾经告诉他,要送面包给自己喜欢的人。」 听到弘基的话,希实瞥了暮林一眼。暮林依然扬著嘴角,露出微笑。 「因为好吃的面包可以为自己喜欢的人带来笑容。」 虽然希实吩咐木灵留在家里等,但木灵等不及了,跑来暮林面包坊等织绘。门一打开,木灵看到织绘时,立刻扑向织绘。 「——织绘!」 织绘也张开双手,紧紧抱住了木灵。木灵,对不起,我让你一个人……。织绘紧紧抱著木灵说,木灵得意地回答,不会啊,我不是一个人!大家都来陪我,我没问题的!虽然他回答得很逞强,但还是高兴地把脸埋进织绘的肩膀,继续对她说…….织绘!你终于回来了!织绘听了,也回答说,嗯,木灵,我回来了。 希实隔著玻璃,出神地看著他们母子在店门口的互动。 眼前的景象似曾相识。难道是以前在电视上看过?但好像曾经看过很多次……。她努力想了一下,终于找到了答案。 「……啊,原来是我自己。」 以前,每次母亲来托卵的鸟巢接我时,我也像木灵一样紧紧抱著她,对她说,你回来了。母亲在那个时候,也会开心地紧紧抱著我,笑著回答,我回来了。然后,还会向我道歉,对我说对不起。 「……原来是这样。」 希实自言自语。可见我也喜欢我的母亲。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母亲也教会幼小的我如何爱人。 两个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站在希实身旁,看著窗户议论起来。 「眼前总算暂时尘埃落定了,但并不代表从此雨过天晴,否极泰来。那种母亲很难改变,早熟的孩子个性通常都会变得扭曲。」 希实内心很同意弘基的说法。没错,布谷鸟母亲一直都是布谷鸟,我变成了懂事的孩子,但现在的个性真的很扭曲。 「不过,船到桥头自然直,即使暂时扭曲,也不见得一辈子都会扭曲。况且,这个世界上很少有人一辈子都走一直线的。」 暮林的乐观意见也让希实看到了希望。这么说,我以后也会有所改变,虽然我知道自己不可能由扭曲变得笔直。 暮林笑著继续说道: 「最重要的是,有时候刚好有某个人很欣赏这种扭曲的部分。」 希实听了,忍不住失笑。暮林毕竟是暮林,他总是说出我最想听的话。 我始终得到帮助。 「扭曲并不一定是坏事。」 他拯救了我。 ※ 科索沃的空缺,你推荐给别人吧。听到暮林在电话中的答覆,田中叹著气回答。 「暮林,你怎么了?你继续留在日本,有什么打算吗?」 于是,暮林坦率地回答: 「商店街即将举行纳凉祭,我们店也打算设摊。虽然在大热天卖刚出炉的面包似乎有点奇怪,但我们正在努力开发新商品,所以,暂时没办法离开日本……」 电话彼端没有回答,暮林怀疑电话线路出了问题,但随即听到了田中的笑声。——喔,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那你的确应该留在日本。电话彼端的田中似乎觉得很好笑。 「因为那是美和子的面包店,原来是这样……。我似乎有点瞭解你的心情了。」 但是,如果你改变主意,随时和我联络。田中在挂断电话前这么说。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帮助。暮林也相信,的确有很多地方需要帮助,但只要这个世界上有人类存在,永远都会需要帮助。 纳凉祭的举办日期就在希实和木灵放暑假后不久,于是,暮林让他们两个人一起协助开发商品,因为暮林相信,工作是一件很重要的事。美和子也经常说,比起坐在那里思考,揉面团时的脑袋更加清醒。最后,他们决定推出吉拿棒和甜甜圈参加纳凉祭。 「弘基做的甜甜圈超诱人的,暮林先生,你有没有吃过?」 「契罗也是!弘基做的契罗,即使吃到肚子撑死,我也要继续吃!」 希实和木灵吃了试作品后,兴奋地告诉暮林。甜甜圈要做苦甜巧克力和白巧克力两种口味,刚好就是阿暮和弘基厨师衣颜色的翻版!可以藉此增加宣传效果,你不觉得是好主意吗?吉拿棒也要淋覆盆子口味和蓝莓口味的沾酱!又刚好是阿暮和弘基的围裙颜色!怎么样?是不是光听名字,就让人食指大动?希实和术灵兴高采烈地谈论著,弘基凝望著远方,面带微笑地开了口。 「……阿暮,在热得要命的夏天,当然要在热得要命的厨房,炸热得要命的食物。……也可以顺便密集练习一下油炸食物的技巧。」 暮林笑著回答: 「——啊哟啊哟,那真的会热得要命。」 在纳凉祭设摊时,织绘、斑目和苏菲亚都赶来帮忙。热得像蒸笼的厨房内,苏菲亚和织绘一起帮忙炸甜甜圈。 「我很喜欢做点心~,所以很擅长这些事~。」 苏菲亚汗如雨下,面带笑容地说。一旁的织绘也笑著说,苏菲亚姊,你太厉害了。 织绘已经在苏菲亚的介绍下,进入一家诊所当护理师。 「那家诊所的医生有点怪,所以,病人也都很怪,我觉得这也是一种学习,应该没什么~不好啦~。」 即使织绘想靠自己的力量回到医院工作,也因为那个男人的阻挠,迟迟无法顺利找到工作。于是,苏菲亚积极为她 奔走,帮忙她找工作。 「遇到困难时就要相互帮助嘛~,而且,我也是为自己日后打算~。以后我生病时,记得要安排我去有帅哥医生的医院。织绘,我们一言为定啰?」 而且,苏菲亚还陪同织绘一起去参加自助团体的活动和接受心理谘商。 「手脚不乾净的毛病和人生一样,光靠单打独斗绝对治不好,我觉得这就是朋友存在的意义。」 斑目若有所思地点头,双眼发亮地说: 「这、这、这句话好有戏剧张力!苏菲亚,你太厉害了。」 「斑目,你该不会真心喜欢苏菲亚了吧?」 弘基这么说。但暮林搞不清楚是不是真有其事,他仍然对男女之间的微妙关系一窍不通。不,严格来说,可能不光是男女关系,对暮林来说,根本很难搞懂人心。 暮林不知道织绘能不能胜任母亲的职责,也不知道木灵能不能健康长大,自己唯一能做的,只有陪伴在他们身旁,一旦发生状况,随时出手相助。 我虽不才,但至少可以守护他们。 当设摊用的一部分甜甜圈炸好之后,弘基命令暮林: 「虽然我原本打算让你练习油炸食物,但苏菲亚和织绘炸得很好。阿暮,你可不可以去帮忙设摊?斑目一个人在那里忙,你去帮忙一下吧。」 暮林不仅离面包之路很遥远,离甜甜圈之路和吉拿棒之路也很遥远而险峻,但他很擅长搭帐棚,所以,他找到斑目后,立刻架设好了摊位。 「……没想到你也有擅长的事。」 斑目看到暮林俐落的样子,忍不住有点惊讶。 希实和木灵拿著甜甜圈,弘基抱著吉拿棒,来到暮林搭好的摊位。 「——喔,没想到比我想像中像样多了,那我们要大卖特卖,好好为店里宣传一下。夏天的时候,面包店的生意容易变差,我们要多吸引一些客人上门。」 弘基把甜甜圈和吉拿棒放进展示柜,狂妄自大地说。希实和木灵正在准备酱汁,弘基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说: 「阿暮和斑目先去吃饭吧,等庙会开始之后,根本没时间吃饭。」 说完,递给他们一包面包。暮林以为他要和斑目一起吃这些面包,没想到斑目说担心苏菲亚的工作情况,就转身回去店里了。 人心果然很难懂。 「……算了。」 最后,暮林只能独自坐在绿荫道的长椅上啃面包。 「……嗯,好吃。」 他看著远处自言自语,发现天空染成了橘红色。天空中,云的阴影很深。果然是夏日的天空。暮林忍不住想道。太阳渐渐下山,但蝉儿聒噪地呜叫,暮林心想,也许是地球暖化效应。以前美和子曾经说,最近晚上也可以听到蝉鸣,以前晚上不会有那么多蝉鸣声,但暮林从来没有在晚上听到蝉鸣声,也就是说,他从来没有和美和子在这里共度夏天。 虽然和美和子相识多年,但从交往到结婚,他们居然从来没有一起度过夏天。暮林忍不住苦笑起来,这时,对面传来叫声。 「——暮林先生!」 希实从庙会的会场跑了过来。 「……喔,希实?」 希实跑过来说,弘基也叫她先来吃饭。她在暮林身边坐了下来,举起手上的面包。然后,把面包袋放在腿上,宪宪率率地把里面的面包拿了出来。 「……斑目呢?他去了哪里?」 「回去店里了。他说他很担心,不知道在担心什么……」 哼嗯。希实用奇妙的声音应了一声,拿出菠萝面包,嘟起了嘴。 「……那你为什么不叫我一声?干么一个人先吃……」 暮林既不瞭解这句话的意思,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嘟嘴,只能笑笑回答说: 「是没错啦,但一个人吃面包也很好吃。」 希实的嘴嘟得更高了,连眉头都皱了起来。 「一个人吃面包也很好吃,虽然好吃……」 希实时而歪著头,时而低下,然后又抬了起来,似乎很不自在,但最后还是按捺不住,吞吞吐吐地说: 「但其实……,该怎么说?两个人吃也很好啊,即使两个人一起吃,好吃的面包还是很好吃……」 就在这时。 「——啊!」 遥远的记忆在暮林的脑海中苏醒。 「嗯……?」 希实一脸惊讶,但暮林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 「……我想起来了。」 就是在巴黎的河畔,和美和子一起吃面包的时候。 面包是公平的食物,无论在路旁,还是在公园里,无论在哪里都可以吃面包。即使无法和家人一起坐在餐桌旁,即使身边没有人,也可以一个人吃面包。 美和子说完这番话,暮林也回答了她。 嗯,是没错啦,但我们两个人一起吃,不是一样好吃吗? 美和子听了,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立刻苦笑著说。 ——但是,暮林,我是一个人。 美和子说话时,看著暮林的双眼好像在凝望远方。暮林很纳闷,自己近在咫尺,为什么她会露出这种眼神?虽然他这么想,但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一如往常地笑了笑,随口对她说。 久濑,你在说什么啊?你怎么会一个人,我不是在这里吗?因为暮林只会说这句话,但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听到美和子笑著说自己一个人,令他有点于心不忍。 即使我在你旁边,面包还是很好吃,不是吗?即使一起吃,好吃的东西仍然好吃。 美和子再度露出纳闷的眼神,但接下来露出的不是苦笑,而是开心的笑,似乎觉得很滑稽。 喔,嗯,对啊,的确是这样。她说话时,不时擦著因为笑得太用力而流出的眼泪。 面包的确好吃,即使一起吃,也一样好吃。为什么我一直都没有发现这件事? 然后,她轻声地说。 暮林,谢谢你,你救了我。 「喔……」 也许,当时的眼泪并不是因为笑得太用力而流。也许,美和子说谢谢时的眼泪——。 「该不会……?」 暮林想起,美和子曾经对他说,要分一半的心给他,作为他在巴黎救她的回报。难道她是为了报答他当时说的那句话? 「怎么可能是为那种事……?」 美和子因为那句话……? 美和子、美和子竟然因为这句稀松平常的话——。 「……暮林先生?」 希实露出惊讶的表情看著他。这也难怪。暮林心想。在这种时候流泪,任何人看了都会惊讶。 「……你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希实慌了神,暮林摇摇头说,不,对不起,是我自己的问题。暮林说著,双手就捂住了脸。 暮林又想起了命运。虽然我不瞭解别人的心情,但美和子因为我当初的回答得救了。 因为她得救,所以才把心给了我吗——? 「……」 暮林带著希实回到摊位时,所有人已经准备就绪,大家挂起临时制作的「暮林烘焙坊」的看板,笑著对他们说,这么晚回来。暮林感到一阵温暖。 这时,暮林恍然大悟。 啊,原来我的心还在。 美和子留给我的半颗心还在——。 蝉声如雨,据说在入夜之后仍然鸣叫的蝉,在昏暗的天色中,更是扯著嗓子大叫。温热的风吹来,在渐渐染成深蓝色的天空中闪烁的,应该是金星吧。 夜色渐近。 open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tsengwoody 录入:zbszsr ※ 随著空气渐渐清澈,路灯更亮了。 夜晚一天比一天提早报到,行道树山茱萸的树叶都掉光了,只有树枝宛如孩童无助的手,伸向黑暗的夜空。换上冬季新毛的野猫,在车子的引擎盖上挤成一团,寻求更多温暖,走出地铁的民众个个微驼著背。白天的气温变化还不明显,日落之后,气温骤然降低。首都高速公路后方的高楼亮著平静的灯光。冬天的脚步近了。 灯火通明的车站前,有好几条呈放射状的大马路。顺著大马路走一段后,转入旁边的小路,立刻远离了大街上的喧嚣,来到一片宁静的住宅区。无论走哪一条大路,都可以通到住宅区。这一带的街道和居民的生活紧密相连。 暮林烘焙坊静静地伫立在住宅区前方。店面并不大,走进店内,左侧是陈列面包的木制货架。正前方的收银台旁也是展示柜,收银台后方的玻璃窗内是厨房,来这里买面包的客人,可以看到在尉房工作的面包师。店内右侧是内用区,有三个座位,原木色的木制桌椅虽然老旧,反而有一种特殊的味道。坐在那里啃面包,身心绝对可以充分放松。 店内的厨房深处隐约传来说话声。 「好冷,好冷好冷,好冷!」 厨房深处是低温室。声音是从那里传来的。 「喂,我可以出去了吗?」 暮林烘焙坊的低温室很小,只要挤两个人,就有人数满额的感觉。而且,低温室内真的很冷。这里主要用来制作可颂面包、丹麦面包的面团,由于这些面包的面团中使用了大量奶油,面团的发酵过程特别讲究,因此,必须将室内的温度设得很低。温度较低时,奶油不易融化,可以减缓发酵的速度。虽然人在低温室内常常冷得发抖,对面包来说,却是舒适的环境。 筱崎希实和柳弘基面对面站在工作台前,希实正在将可颂面包的面团塑形,她用手指快速地将切成等边三角形的面团一个又一个卷起,对面的弘基在制作可颂面包的酥皮面团。他把发酵过的正方形奶油放在擀成正方形的面团上,用四个角把奶油密密实实地包起后,再用擀面棍按压摊开。 希实从刚才就不停地叫著:「好冷!我可以出去了吗?」但弘基每次都回答说:「你少啰嗦,我早就叫你不要穿制服,去换运动服。谁叫你这么笨。」 弘基是这家烘焙坊的面包师,平时都由他和老板兼面包学徒的暮林阳介在低温室工作,但今天暮林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迟到了一个小时,所以,寄宿在这家烘焙坊的希实被迫来帮忙。 弘基叫希实帮忙做可颂面包时,她不加思索地答应了。原本以为只要把比较硬的面团咕噜噜卷起来放进烤箱就好,没想到居然这么费工夫。 听弘基说,他正在擀的那些面团是从昨天开始制作的。此刻在这个冰冷的低温室内揉压的面团,已经在厨房完成了第一次发酵,再度拿回低温室后,要在冷冻库放一下,让面团在这种冷冻状态下,好好休息。 「总之,这种面包很娇贵,如果不细心对待,很会闹别扭,真是费工又麻烦。不过,正因为这样,才能做出有这么漂亮层次的面包。」 弘基深情地说。有这回事吗?希实一脸冰冷地叹著气。不过,仔细回想一下,发现弘基做的可颂不只是好吃而已,的确很有美感。工整的菱形拿在手上很轻巧,咬一口,立刻发出松脆的声音溶于口中,奶油的香气顿时在嘴里扩散,接著是小麦的甜味。虽然表皮松脆,但咀嚼之后,可以感受到富有弹性的内层,一个面包可以尝到双重的美味,而且,咬下的剖面宛如层层花瓣绽放的鲜花,美感十足。 「嗯,可颂的制作步骤与它的地位,都和其他面包不太一样。」 他用压面机把面团压薄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压低了嗓门说道: 「话说回来,可颂是我最先学会的面包,这种费工也是制作面包的基本。」 说话时,他双眼的轮廓有点模糊。 当希实两条腿上都起了鸡皮疙瘩,浑身冷得发抖地走出低温室时,暮林才终于现身。 「希实,原来有你帮忙,真是太谢谢了。」 暮林站在店门口把话说完,露出了微笑。 弘基也从低温室走了出来,把烤盘上的可颂和丹麦面包俐落地放进焙炉——发酵箱时,瞥了暮林一眼。 「阿暮,你到底去哪里了?整整迟到了一个多小时。」 暮林只是不停地说著「对不起」,但他并没有走向厨房,甚至没有踏进店里。希实纳闷地搓著身体走向店门口。暮林先生怎么了?当她经过收银台时,立刻就发现了暮林身体的异状。 「——暮林先生,这是……?」 希实惊讶地张大了眼睛,暮林继续傻笑著摸了一下肚子。暮林的肚子好像孕妇般鼓了起来,即使隔著粗织开襟衫,也可以清楚看到异常地隆了起来。听到希实的声音,弘基也从厨房冲了出来。 「阿暮?你怎么又……?」 暮林用手指推了推眼镜,吞吞吐吐地开口。 「呃,不是啦,只是刚好,真的没想到……」 就在这时,暮林的肚子传出喵呜的叫声,一只虎斑猫从扣著钮扣的开襟衫缝隙中探出头。听暮林说,他在来店里的路上,经过某个停车场时,发现这只小猫站在围墙上没办法下来,进退两难。 「然后,我就站在那里观察了一下,没有看到母猫回来,它的叫声也越来越无助,所以我想应该没问题了。」 「什么意思啊,」听完暮林的解释,弘基冷冷地回答:「既然没问题了,就应该让它留在原地啊。」 弘基说完,转身离开了。虽然弘基的态度让人以为他讨厌猫,但其实刚好相反。正因为他喜欢猫,所以才于心不忍。 「我们是做吃的,绝对不能养身上有毛的动物。」 这是暮林第三次捡动物回来。第一次是小狗,第二次是蜥蜴,每次都被弘基骂得狗血淋头。在他们僵持不下时,小狗被老主顾斑目找到的主人带了回去,蜥蜴交还给斑目找到的前饲主——因为那只蜥蜴趁饲主不备,从饲养的水族箱中逃走了。这次的灰色虎斑猫应该和前两只的命运相同。 「希实,打电话给斑目,让他把这只猫带走。」 听到弘基的话,暮林的眉毛垂成了八字形。 「……真的不能在店里养吗?」 弘基斩钉截铁地回答: 「那还用问吗?店里不可以出现浑身长毛的动物,只允许两只脚会走路的动物出现!我们是做吃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弘基说话的时候,痛苦地皱著眉头。而暮林则一脸歉意地抚摸著衣服里的小猫。希实轮流看著这两个人,忍不住偏著头,觉得他们真的是莫名其妙。这两个大男人何必为了一只猫吵架? 「面包店不能养动物吗?」 「对,这是做餐饮的宿命。」 既然店里不能养,带回家里养不就解决问题了吗?上次暮林捡小狗回来时,希实曾经这么建议,但他们两个人住的公寓都不能养宠物。 「……对不起,我帮不了你。」 「……它心里也很清楚。」 听著暮林和弘基感伤的对话,希实立刻打电话给斑目。 「喂,斑目先生吗?你听我说,暮林先生捡了一只猫回来,你可不可以带去你家?啊?好啊,好啊,随便你怎么处理,不管是交给别人养,还是你带回去都没问题。喔,应该算可爱的吧?就只是普通的猫啊。」 听到希实说话的语气,暮林和弘基都露出惊讶的表情。「你 这个人真是没血没泪啊。」弘基嘀咕道。暮林也表示同意,「是啊,是啊,希实算是年轻的一辈。」但希实毫无惧色地反驳: 「它天生就是野猫,能够活到今天已经很幸运了,有什么好可怜的?」 希实很清楚这些小生命有多么顽强,它们用惹人怜爱的动作、一双大眼睛、挑动人类恻隐之心的叫声和柔软的肉垫勾动一部分人类的心,它们太精通处世之道了。 听到希实的发言,暮林和弘基沉默不语片刻。 「有道理。」暮林笑著点头。 「是这样没错啦。」弘基也耸了耸肩。小猫也在暮林的衣服里发出喵呜的可爱声音。 最后,灰色虎斑猫在开门营业的深夜十一点前离开了暮林烘焙坊。斑目很快就来把它带走了。 斑目一看到小猫,立刻决定要养它。 「太、太可爱了!这么小的猫,我要养在家里!我家那些猫应该愿意接受它。」 看著斑目眉开眼笑的样子,希实忍不住嘀咕:「奇怪了。」斑目用眼神问她:「怎么了?」希实一脸难以释怀的表情小声地说: 「……我觉得、大家好像都想要拯救别人。」 斑目把虎斑猫放进他带来的篮子里,露出无敌的笑容。 「那当然啊,因为拯救别人就是在拯救自己。」 斑目离开店里五分钟后,暮林烘焙坊开门营业了。这家店的营业时间从深夜十一点到凌晨五点,是一家与众不同的深夜烘焙坊。 这家在深夜时段营业的烘焙坊,宛如为在暗夜徘徊的人点亮了一盏小灯,只是在店里工作的那几个人,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件事。 今天又会有谁走进这家烘焙坊? 混合材料&揉面 ※ 她低头看著写在褐色格子内的名字,忍不住轻声笑了笑,淡淡的微笑宛如黑暗中亮起的一小盏笔灯。右侧脸颊浮现出淡淡的酒窝,这个酒窝柔和了她看起来像冰山美人的标致五官。 她手上拿的是结婚登记申请表。丈夫栏内,潦草的字迹歪七扭八地签了名,彷佛一个调皮捣蛋的少年初学功夫般胡乱挥拳踢腿。真是无可救药。她又笑了笑。看他签的名,就知道他当时多么心不甘情不愿。 旁边的妻子栏内用整齐的笔迹签了名。由井佳乃。这四个字顽固而无懈可击地伫立在那里,漂亮而工整的字简直可以收进钢笔字帖,每个字也没有忘记在转角的地方带一点弧度,似乎想要刻意掩饰主人的洁癖。 真年轻啊。她不由地想道。双方的文字都散发出呛鼻的青涩。话说回来,写这张结婚登记申请表时,双方都还是中学生,与其说是年轻,不如说是幼稚更恰当。因为她现在也才二十五岁。虽然她觉得自己已经二十五岁了,但在旁人眼中,仍然属于年轻的范畴。 她把结婚登记申请表折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收进上衣口袋。因为那将成为重要的王牌。一旦有了这张王牌,他或许愿意伸出援手。即使他不愿帮忙,至少可以成为利用他的工具。 她正在逃亡。这不是比喻,她真的在逃亡。她肩上背的行李袋和这张结婚登记申请表是她目前唯二的保证。她快步走在夜晚的街道上。加快脚步,逃得越远越好。当她想到这件事,酒窝立刻从她的脸上消失,标致的脸蛋再度绷紧。 结婚登记申请表上丈夫栏里的那个名字是佳乃的前男友。那是她中学时代的男友,也是她的初恋情人。中学的入学典礼上,佳乃对他一见钟情,在二年级的圣诞节向他表白,然后两人开始交往。 虽然不知道对方的情况如何,但佳乃把自己的第一次给了他。和他在一起的时候,经历了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接吻、第一次上床,也从他身上瞭解到可以喜欢一个人到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更会因为别人的伤害而心痛欲裂。 没错,佳乃被他甩了。因为他的原因,导致他们分手。因为他好死不死,偏偏和佳乃的姊姊劈腿。佳乃为这件事质问他,他竟然满不在乎地说,那就分手啊。我刚好觉得很烦,原本就想分手了。太过分了,这根本不是人说的话。他还说,反正我本来就不喜欢你,只是看你好像很陵的样子,所以和你玩一玩而已,傻瓜。 所以,分手时,佳乃充满挖苦地对他说: 「弘基,我只是觉得你很可怜,因为你不懂得什么是爱。」 不知道他有没有因为这句话受到伤害。不过,会说出「我本来就不喜欢你」这种话的人,恐怕早就忘了别人在分手时对他说的那句话。 真是太傻太天真了。她忍不住想。说话这种事,本来就是各说各话,难以沟通。因为在巴比伦尼亚时代,人类的语言就无法相通了。 读教会女子学校的她这么想道。虽然她的同学都品学兼优,个性开朗,个个像天使一样,她却整天在上课时睡觉,也交过不少男朋友。说起来,应该属于堕落天使那一类,但或许因为在多愁善感的时期整天看《圣经》的关系,所以,受到的影响有时候连她自己都会感到惊讶。 巴比伦尼亚是创世纪中提到的传说王国,是诺亚方舟的诺亚好几代后子孙所建立的王国。愚蠢自恋而又骄傲的人类建立了自己的王国后,想要建造一座可以通天的高塔,触怒了上帝。于是,上帝就让人类的语言互不相通作为惩罚,人类因为语言不通而陷入了混乱,被拋下高塔后,四散到世界各地。如今,世界上存在各种不同的语言,就是上帝对人类的惩罚。 我的家人也一样。她继续想著。他们自恋而且骄傲,买了根本不符合自己经济能力的豪宅。当因为付不出房贷而被迫搬离时,父亲和母亲都手忙脚乱,都只会说一些毫无意义的话。 她心不在焉地想著这些事,发现口袋里的手机开始震动。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听到震动声,她忍不住轻轻倒吸了一口气。可能是他。她闪过这个念头,缓缓拿出手机,看著萤幕上显示的名字。 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果然不出所料,萤幕上出现了「号码保密」几个字,她握著手机,站在原地。手机震动片刻后,终于安静下来。她才松了一口气,手机又再度震动起来。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好像在责备她似的,执拗地要求她接电话。你听我说,你看著我,不要忽略我。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语言无法沟通。她再度想道。 这个世界果然是从巴比伦尼亚发展而来的。 她无可奈何地把手机丢进皮包。对方有权利表达主张,我也有无视的自由。她迈开大步,几乎用小跑步的速度前进,彷佛想要摆脱手机的震动。要赶快逃,动作要快。因为我不能被抓到。 走了一会儿,她看到了一片小小的灯光。在昏暗的住宅区中,孤零零地浮现出灯泡的柔和光线。 「——找到了。」 她轻声嘟哝著,快步走向灯光的方向。住宅改建的小面包店宛如在小巷内休息的猫,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从窗户泄出来的橘色灯光映照在她的脸上,她确认了看板上的文字。「bongerie kurebayashi」。没错,这里就是弘基工作的地方。 她把手放在门把上,发现握起来很顺手,好像是配合自己的手掌订制的。她推开门,传来当啷啷的牛铃声,店内飘散著甜甜的面包香气。 「欢迎光临。」 也许是因为店内陈列的面包,让整家店感觉特别明亮。法式魔杖面包、丹麦面包、乡村面包,各种漂亮的面包展示在陈列架上。 她果然地看著眼前的景象,觉得自己开放了天堂之门,华丽的景象让堕落天使却步。 ※ 每逢假日的前一天,晚上开店时,都由希实负责看店,这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为暮林烘焙坊的惯例。由于第二天是假日,深夜也有不少人在街上走动,走进烘焙坊的客人也自然增加,再加上饭店和咖啡店预订早餐用的面包订单几乎是非假日的一倍,店内的工作量自然而然比平时更多。 希实在收银台前为客人结帐时,总是忍不住想。这两个大人怎么可以让我一个高中生在深夜工作?这样是不是违反了劳基法?嗯,八成违反了。但为什么那两个人理所当然地要我在深夜工作? 她无法释怀地回头看向厨房。暮林正在食物搅拌机旁细心地称量面粉,弘基帅气地在工作台前揉面团。暮林就像一丝不苟的测量员,盯著磅秤仔细看,弘基犹如抱著刚出生的婴儿,把刚才揉的面团放进盘子。他动作俐落地把盘子送逦焙炉,开始操作焙炉上的按键,计时器也同时响了起来。哔哔,哔哔,哔哔。他立刻打开烤箱的门,取出刚烤好的水果塔底座,三两下就把水梨、蜜李和杏桃排了上去。他做事向来快手快脚,却不失优雅。 暮林终于称好了不同种类的面粉,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当他发现希实正看著厨房,便面带笑容地对她挥了挥手。他像往常一样,做事慢吞吞的,居然还笑得出来。希实觉得他真了不起。弘基满脑子都是面包的事,暮林似乎脑袋空空的,他们两个人的脑袋里应该完全没有所谓道理或是法律之类的事。 「阿暮!水果塔三分钟后出炉,就交给你了。」 弘基厉声对悠然挥手的暮林说道。暮林慌忙收好磅秤和面粉,快步走向烤箱。就在这时,烤箱的计时器响了。弘基的时间算得刚刚好。暮林按照弘基的吩咐,把水果塔拿了出来,把草莓、覆盆子、蓝莓和奇异果排上去,变成了一幅美丽的小型绘画。当然,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弘基调教有方。 虽然暮林笨手笨脚,但在弘基持续不懈的指导下,他终于有点面包师的样子了。 弘基站在瓦斯炉前摇著一个小锅子。希实猜想他正在做果胶。像丹麦面包这一类的面包,最后都要涂上一层透明的酱汁——也就是果胶,既可以增加光泽,也可以防止乾燥。 「阿暮,让一让。」 弘基单手拿著小锅子,用腰把暮林挤到一旁,趁热把透明果胶倒进水果的缝隙中。浓稠的果胶发出咻咻的声音,缓缓流向底座。等果胶稍微冷却后,再用刷子刷在水果上,于是,那幅画便在转眼之间绽放出光芒。看到眼前的鲜艳色彩,弘基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暮林也在一旁笑嘻嘻地看著。 「……这样就完成了!」 最后放上香叶芹作为点缀,弘基点了点头。 烤盘上的水果塔顿时像宝石般闪亮起来。站在收银台前的希实,也觉得这些宝石光彩夺目,美得让人希望它们一直留在那里。但是,弘基毫不犹豫地拿起了烤盘。 「这个!给你!」 他走向希实。这个举动的意思,就是要希实把面包陈列在店里的货架上。希实瞥了一眼店内的挂钟,时针指向凌晨一点多。虽然隔天是假日,但她也差不多该上楼休息了。 「弄完这个就可以走了吗?」 希实接过烤盘时间,弘基也瞥了一眼时钟,皱著眉头咂了一下。 「啊,没想到已经这么晚了。唉,小鬼真是不中用。」 这是什么态度!希实寄宿在暮林烘焙坊已经超过半年,对弘基的毒舌早就习以为常,但有时候还是会被他气到说不出话,忍不住想要反驳他。 「什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应该是希实的天性。 「你需要小鬼来帮忙,自己才不中用吧?你知道我对这家店的贡献有多大吗?附近的宅配和记帐都是我一手包办的,害我没时间读书,最近的考试成绩都一落千丈了。」 弘基当然也不是省油的灯,不可能白白让人数落,他绝对会加倍反唇相讥。 「你少啰嗦!寄人篱下还敢这么嚣张!成绩一落千丈又怎么样?只不过读书的时间少一点,功课就退步,代表你原本就没有实力!说穿了,你不行啦,根本不是读书的料。」 两个人又开始斗嘴。什么!我哪里不行了?你找遍全世界,也找不到像我这么能干的十七岁女生!傻瓜!老子十七岁的时候比你能干多了!那时候我是工地的工头!工头又怎么样!我现在负责管店里的帐啊!那又怎么样?帐簿不过是一堆数字而已!什么?那以后你来处理赊帐的事! 暮林看到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一脸温柔的笑容开了口。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都少说一句,我知道你们感情很好,但说太多话,口水会喷到面包上。」 暮林说话宛如春风般温柔,但希实和弘基都即刻闭了嘴。的确不应该在要卖给客人的面包前争执。弘基继续皱著眉头,扬起下巴,示意希实赶快去放面包。希实狠狠瞪了弘基一眼,努著嘴无声地说,不用你说,我也会去放啦。 就在这时,店门打开了。牛铃发出当啷啷的声响,希实在转头看向店门的同时,不加思索地说了声: 「欢迎光临。」 一个女人刚走进店门。这个年轻的女人皮肤白皙,一头披肩长发,即使隔著上衣,也不难发现她身材苗条。她有一张瓜子脸,五官明显,却不会有艳俗的感觉,而是楚楚动人的美女。比起太阳,她更像是月亮;比起玫瑰,她更像是白百合。弘基和暮林看到她,异口同声地开了口: 「欢迎光临!」 女子呆然站在门口。她不是凝视店内琳琅满目的面包,而是看著希实。 这名女子让希实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奇妙感觉。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好熟悉的感觉……。希实思考著这个问题,目不转睛地看著门口的女子。希实不认识她,更不曾见过包含她在内的眼前景象,但是,为什么会有这种奇妙的熟悉感? 「——啊。」 希实恍然大悟的同时,那名女子以惊人的速度冲了过来。白百合来到收银台前,咚的一声,把肩上的行李袋放在收银台上。她的举动更令希实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这也难怪,因为白百合的举动像极了希实在初春来到这家店时的举动。 女子放下行李袋后,立刻张开了双手。但她不是面对希实,而是对著弘基。也就是说,她刚才凝视的并不是希实,而是弘基。 这个人是谁啊? 希实纳闷地偏著头,那名女子顿时露出笑脸,宛如花蕾渐渐绽放,然后,她用力抱住了弘基。 「弘基!我好想你!」 意想不到的发展让希实差点把烤盘上的水果塔掉在地上,幸好她及时站稳,但真的只差一点就完蛋了。那名女子丝毫不以为意,继续紧紧抱著弘基。 「弘基,你还记得我,对吗?」 弘基完全不掩饰不耐烦的表情,冷冷地说: 「我不认识你……」 但是,女子并没有退缩,笑著说:「你又来了。」然后,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折起来的纸,当著弘基的面,小心翼翼地打开了。 「我们不是有约吗?如果双方在二十五岁都还是单身,就要结婚。你看,我们还一起写了结婚登记申请表呢。」 她手上拿著已经签了名的结婚登记申请表,褐色的格子内的确写了柳弘基的名字。希实探头看到了弘基的名字,立刻将视线移到配偶栏,念出了上面填写的名字。 「……由井、佳乃、小姐?」 听到希实的声音,女子用力点头。 「没错,我是他的旧情人。」 女子笑著举起手,弘基不耐烦地说: 「什么啦?谁是你的……?」 但那名女子仍然保持天真烂漫的姿势,她把手上的结婚登记申请表递到弘基面前,像开机关枪般说了起来。 「太过分了!你居然忘记了?我是由井佳乃,国二那年的圣诞节,我向你表白后,我们开始交往,在情人节后,因为你劈腿,我们就分手了。你应该记得吧?弘基,你和我姊姊劈腿,所以我们分手了。我们分手得那么惨烈,你怎么可能忘记!」 说完,她嘟起了嘴。虽然她的动作很可爱,但她说的内容一点都不可爱。 希实看著这个女人,说不出半句话,她对弘基太失望了,他居然劈腿劈到女朋友的姊姊身上,烂人做烂事也该有个限度吧。虽然平时就觉得这人很差劲,但没想到居然差到这种程度。 「这件事我记得啊。」 弘基难掩困惑地表情,女子一派轻松地说: 「太好了!弘基,那我们结婚吧!」 「这是两码事。」 「那我们先同居。」 「什么意思啊?完全搞不懂你在说什么。」 女子的一双大眼睛泛著泪光,继续说道: 「不瞒你说,我走投无路了……,没有人可以依靠,也没有钱……」 然后她腿一软,跪在地上。 「弘基,求求你,让我住你家吧,只要一段时间就好。我们不是曾经私定终生吗?只要你愿意收留我,我全都听你的!我帮你做家事,也可以帮你工作!求求你!让我住你家……!」 没想到答应她的不是弘基,而是暮林。 「好啊,好啊,走投无路真的很伤脑筋。」 看到暮林这么轻易地答应,弘基慌忙表示反对。 「阿暮,你说什么?等一下,你可别随便乱答应!我住的是小套房,根本没地方让她睡觉!」 即使弘基大声咆哮,暮林依然老神在在地回答: 「那就住在这里,二楼还有一个空房间。」 「我说阿暮啊,并不是只要有生命的东西,就可以随便捡回来养。」 弘基好不容易找到反驳的理由,但暮林仍然笑嘻嘻的。 「是没错啦,但你之前不是说,如果是两条腿会走路的,就可以留下来吗?」 可见得暮林还为之前无法养猫的事耿耿于怀,听到暮林这么说,弘基说不出话,只好皱著眉头,很不甘愿地说:「既然你都这么说,那我就没意见了。」然后,试图让希实出面当坏人。 「那你呢?和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你也没意见吗?」 这也许是弘基发出的求救讯号,希实虽然察觉到了,但还是回答说: 「没问题,我无所谓啊,就让她住在这里吧。」 希实压根儿不想帮弘基的忙。 「比起派不上用场的小鬼,她应该可以帮很多忙吧。」 希实笑著回答,弘基再度哑口无言。那名女子欢呼起来:「哇,太谢谢了。」转身用力抱住了暮林,希实差一点又把烤盘上的水果塔掉在地上。 在弘基的命令下,希实带著女子——也就是由井佳乃来到二楼自己的房间。 「喔,这里好有怀旧感,真不错,真不错。」 佳乃步上楼梯,走在走廊上时,乐不可支地说道。走进希实的房间时,她也说著:「哇,好简朴。」边笑边巡视著房间。希实打断了她开朗的声音,用极低的声音静静地对她说: 「……那我把我的东西搬走。」 说完后,她慢吞吞地把教科书、笔记本和换洗的衣服等塞进行李袋。因为弘基刚才交代她: 「你让佳乃住你的房间,你搬去美和子的房间住。不能让外人住美和子的房间。」 美和子是暮林的亡妻,也是希实同父异母的姊姊。但其实希实和美和子根本没有血缘关系,只是希实的母亲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欺骗了美和子,让她以为希实是她的妹妹,顺利把希实塞进这个家。所以,如果要说是外人,希实和佳乃半斤八两,全都是外人。希实在整理行李时,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其实我和美和子也没有任何关系,也好不容易适应这个房间了,根本没必要大费周章地换房间。 只不过弘基对她是美和子妹妹的这件事信以为真,因此,她听到弘基的命令,只能点头说:「对,你说的有道理。」既然隐瞒自己的真实身分住在这里,就必须接受某种程度的不方便。希实认命地整理行李,佳乃小心翼翼地抱著自己的行李袋,乐不可支地观察著房间。她一下子咚咚地敲打墙壁,一下子用脚搓著地板,好像在唱歌的地不停地说:「不错嘛,不错嘛。」 「这里也可以听到店里的动静。」 「喔,嗯,是啊。」 希实冷冷地回答,但佳乃始终兴奋不已。她一屁股坐在希实身旁,笑嘻嘻地探头看著希实的脸。她的脸凑得太近了,希实觉得这个女人真会装熟,难道不光是对男人,对女人也用近距离接触这一招吗? 「希实妹妹,你今年几岁了?」 我为什么要回答这种问题?虽然心里这么想,但希实还是如实回答: 「……十七岁,读高二。」 从小就四处为家的希实认为,和他人共同生活需要宽容和豁达。 「真羡慕,这个年纪是人生最灿烂的时候。」 什么?哪里灿烂了?希实心里很不以为然,但还是苦笑著回答:「是、这样吗?」但佳乃并没有察觉希实的笑容是苦笑,连连点著头,说著「十几岁正是青春正盛的年纪啊」,又接二连三地问了一大堆问题。 「这家店是什么时候开的?」 这个女人应该很自我吧。希实在内心分析著,不停地回答她提出的问题。 「……呃,我记得好像开了八个月。」 活了十七年,当然知道用以自我为中心的方式和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对话,只是在原地打转。 「是弘基和刚才的大叔共同经营的吗?」 「不,老板是暮林先生,弘基是受雇的面包师,但暮林先生几乎不会做面包,所以如果没有弘基,这家店就开不下去了。」 听到希实的回答,佳乃讶异地点点头,嘀咕了一句:「感情真不错啊。」然后,又继续发问。 「为什么要在半夜营业?」 听到这个问题,希实理所当然地回答: 「这我就不知道了。」 「是喔,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理由?」 「我对开店的事一无所知。」 「你该不会从来没问过?」 「对,从来没问过。」 希实应付著佳乃的问题,但稍微反省了一下。被她这么一说,她才发现整天只在意自己的事,对这家店真的很不瞭解。 佳乃听到希实冷漠的回答,露出有点纳闷的表情,但她还是无法不问她想知道的事,于是,问了暮林的事——他有没有结婚?他太太什么时候去世?现在有没有女朋友?有没有可能会变成他女朋友的对象?等等。还问了弘基的现况——有没有女朋友?住在哪里?等等。她不厌其烦地问个没完,希实也终于从她的发问中,重新瞭解了她关心的事。 希实在谈话的同时,把所有的东西都收进了行李袋,然后走出房间。离开前,希实向她解释了烘焙坊的作息,也告诉她浴室、洗脸台以及厕所的位置。因为弘基特别关照,要好好向她解释清楚。 「如果有什么事再叫我。」 希实说道,佳乃回答:「收到,谢啦。」给了她一个飞吻。希实顿时感到无力,反手拉上纸门,快步走向美和子的房间,但其实就在隔壁。 美和子的房间是四坪左右的西式房间,原本可能是和室,房间角落做成书柜的地方应该是之前壁宠的位置。窗户很大,地上铺了木质地板,和希实之前住的房间一样都是石灰墙。窗边放了一张大床,床边有一张古色古香的木制书桌和椅子,很适合用来读书。 坐在床上时,弹簧稍稍让身体弹了起来。嗯,这个房间不错。希实心想。比之前的房间更舒服。 这时,希实注意到房间角落的大书架。书架上放了很多资料夹和笔记本,还有一整排外国书籍。资料夹和笔记本应该是食谱吧,是美和子留下的……。想到这里,希实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准备走向书架。 就在这时,弘基的话闪过她的脑海,她立刻停下脚步。 「我有言在先,你可不要随便乱翻美和子的东西,因为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是美和子的遗物。」 希实带著佳乃上楼时,弘基严厉叮咛过。也对,的确不该看,我根本是个外人,虽然美和子死了,但还是要尊重她的隐私权。 希实改变主意后,转身开始把行李袋里的物品拿出来。整理自己的行李比看美和子的东西更重要。她的随身物品少得可怜,整理起来也很简单。把冬天穿的海军大衣挂在横梁上,用方巾包著的袜子和内衣裤丢在床边的架子上,运动服也收在床边的架子上,教科书和笔记本在书桌上排整齐。 「……啊。」 这时,希实发现笔记本中夹的一张照片。 「原来夹在这里。」 这是夏天举办纳凉祭时拍的照片。纳凉祭主办者为他们在挂著暮林烘焙坊招牌的摊位前拍的纪念照。 除了希实、暮林和弘基,还有几个老主顾的身影,每个人都对著镜头露出愉快的笑容,只有希实的表情很僵硬。虽然嘴角上扬,但眼睛完全没有笑。 好蠢。希实发现只有自己表情尴尬,忍不住耸了耸肩。在当时的情况下,也是无可奈 何的事,自己已经尽力掩饰了。毕竟在拍照之前,曾经发生那种事——。 她把目光移向照片中的暮林。夏日的景象清楚地浮现在脑海。 准备纳凉祭时,暮林和希实一起吃面包,突然流下了眼泪。夕阳从后方照在暮林身上,他的双眼宛如无底深渊般一片漆黑,泪水不停地流。他说他没事,嘴角努力挤出笑容,捂著脸的大手看起来很无助。希实从来不知道,一个大男人竟然会哭得那么伤心。 那天之后,希实想了很久。是我说了什么让他不开心的话吗?也许真的说了什么,因为我常常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惹恼别人。但暮林在流泪之后,和以前并没有不一样。他一如往常地面带微笑,举手投足也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事,好像那天哭泣的事根本就不存在,即使面对烦恼著自己是罪魁祸首的希实时,也和以前一样亲切温柔,让希实甚至怀疑,当时所发生的是不是梦。现在看到照片,就会清楚地回想起暮林当时的样子。 为什么暮林先生会流泪? 然而,即使想破了脑袋,她仍然不知道那些眼泪的原因。 「……算了,不想了。」 希实再度把照片夹进笔记本,每个人都有一、两件不想说的事,只活了十七年的希实也有,更何况暮林比自己多活了二十年,即使有多一倍的秘密也不足为奇。 整理完行李,希实拿出手机确认时间,已经半夜雨点多了。 要赶快睡觉。才这样想道,却发现电池快没电了,想要赶快充电。 「充电器,充电器呢……?」 但是,她找遍了所有地方,都没有看到充电器,似乎把充电器忘在隔壁了。 无奈之下,希实只好再度回到以前的房间。 「不好意思,我把手机的充电器忘在房间里了。」 她在说话的同时,轻轻敲了敲纸拉门,没有人回答。佳乃该不会睡了?虽然希实这么想,但如果现在不充电,明天早上电池就会用完,所以,她又敲了敲门。 「对不起,佳乃小姐,我进去啰?」 她打了一声招呼后,拉开纸拉门。 「……打、扰了。」 希实探头张望,但立刻愣住了。因为眼前的景象让她难以置信。 「啊……?」 佳乃靠在行李袋上睡得很香甜。她可能累坏了,感觉整理东西到一半就睡著了,脸上带著幸福的微笑。她熟睡的脸看起来天真无邪,即使年纪比她小的希实也觉得她很可爱。 虽然可爱,她的样子还是让希实惊讶不已。 不会吧? 虽然心里这么想,双眼还是目不转睛地看著佳乃。因为佳乃从行李袋里拿出来的是一叠又一叠的钞票。就是在电视和电影上常见的那种用白色纸条捆起来的整叠钞票,整整齐齐地放在佳乃的枕边,而且,敞开的行李袋里面还有一叠一叠的钱。 到底有多少钱?希实扳手计算著可以看到的钱。七、八、九……什么?还有吗? 佳乃在现金堆旁睡得很香甜。不知道是否在做梦,她的嘴角扬起的角度很高,从鼻子发出呵呵的笑声,而且双手还抓著钱。超现实的姿态和可爱这两个字完全沾不上边。 希实只好轻轻关上门,在昏暗的走廊上用力吞著口水。 那些钱是怎么回事? 应该说,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希实眨著眼睛,呆然地愣在那里。走廊上可以听到搅拌机和计时器的声音,闻到面包的香味,一派和平景象。 但是,背后的纸拉门内仍然不时传来呵呵的笑声。呵呵呵,呵呵。 希实立刻把佳乃睡在钱堆里的事告诉了弘基。虽然也可以对暮林说,但暮林正在招呼客人,只有弘基在厨房内。不、不、不好啦!那个、那个女人!希实语无伦次、结结巴巴地向弘基说明了情况,没想到弘基听了之后的反应却很冷淡。 「喔,是喔。」 他面不改色,也没有停下正在切面团的手。看到弘基的样子,希实更加糊涂了。因为按照她的标准,那并不是一句「喔,是喔」就能解决的情况。 「喂,你有没有认真听我说啊?弘基,那个女人有问题!她有那么多钱,却说她走投无路了……!绝对有隐情!」 弘基始终保持冷静的态度,轻快地切著面团。 「有钱却走投无路,就代表那些钱没办法用。」 希实听不懂弘基这句话的意思,讶异地反问: 「啊?哪有钱不能用的?」 「可能是赃款,或是保释金,也可能是还债的钱……」 希实听到这些耸动的字眼,忍不住发出「啊?」的惊叫,弘基丝毫不理会她的反应,把切好的面团放进焙炉。希实慌忙跟在弘基的身后追问: 「什么?这是什么意思?她该不会是危险人物?」 弘基把面包放进焙炉,瞥了希实一眼。 「我哪知道啊,我和她已经十多年没见面了,我怎么知道她现在的情况。」 他按著焙炉的操作键,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但是,她突然出现的方式太奇怪了,所以,我不是也向你确认,到底是不是要让她留下来,谁知道有一个大笨蛋搞不清楚状况,说什么完全没问题。」 被弘基这么数落,希实无言以对,眼下只能先认错。 「那件事、是我不对,……但现在该怎么办?」 希实诚惶诚恐地问,弘基想了一,下,然后哼了一声,说不必理会她。 「你穷紧张也没用,我会向之前读同一所国中的学弟妹打听一下,你就当作没事,轻轻松松地当个好邻居。别说我没提醒你,你千万别去刺激她喔?」 既然弘基这么指示,希实决定静观其变。物以类聚,既然是弘基的旧识,还是去向旧识打听最妥当。于是,希实就按弘基所说的,轻轻松松地和佳乃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但是,和佳乃共同生活期间发生一连串的事,实在无法让她在心情上保持轻松。佳乃搬进来的第三天,希实就对她的不守规矩感到无言。 希实每天放学回家,佳乃都会在她的房间。佳乃似乎不满意自己房间的床垫太薄,天天跑来睡希实的床。即使请她不要擅自进房间,她总是耸耸肩说,对不起,我不小心的。这个世界上有哪个蠢蛋每天都不小心跑去别人房间睡觉?床的事还问题不大,反正她都是趁希实上学的时候占用,而且或许是基于偷睡别人床的罪恶感,她几乎每天都会换床单。 但佳乃不小心使用的并非只有床而已。希实经常发现她偷穿自己的袜子,或是因为手机没电,试图用希实的手机。有一次还因为找不到便条纸,撕了一张希实的笔记本。她这个人似乎看到什么就拿来用,根本不会多考虑。 「……佳乃小姐,你是天生的小偷。」 希实忍不住挖苦她,没想到她面带笑容地说: 「被你发现了吗?别人经常这么说,我好像也会在不知不觉中偷走朋友的男朋友。」 她似乎也有这种可怕的习性。相较之下,床、袜子、手机或是笔记本这种东西被偷似乎还算好。 十天之后,希实开始对佳乃的热心感到心浮气躁。 佳乃之前承诺愿意做任何事,所以主动帮忙店里的事,除了记帐以外,之前希实负责的工作统统由佳乃接手。佳乃接手后不久,立刻成为烘焙坊的活招牌。不知道是因为她楚楚动人的长相,还是和蔼可亲的性格,或者是虽然苗条,但隔著衣服也可以发现的豪乳,为佳乃而来的男客瞬间大增。 那些老主顾也有很大的变化。平时总是喝得烂醉如泥才来店里的咖哩面包男子来店里的频率增加,几乎每天都 来报到。以前都是买一、两个咖哩面包,就摇摇晃晃地走回家,这阵子总是开心地和佳乃在内用区一边聊天,一边把店里的咖哩面包全都吃完。希实很担心再这样下去,他的脸不久之后就会变成土黄色。 还有曾经因为法式魔杖面包太硬来客诉的年迈绅士也不落人后地改变了。他的牙齿不好,自从来店里客诉后,就改买比魔杖稍微柔软的短棍面包,但遇到佳乃时,就会买魔杖面包,而且还会在内用区英勇地大啃魔杖面包,希实每次都看得提心吊胆。牙齿、牙齿、牙齿—— 自从佳乃在店里工作后,就连向来宅在家里的剧本作家斑目也变了。他之前每周来店里两、三次,但最近每天晚上都现身,长时间坐在内用区。而且,他以前绝对不和别人并桌,但现在可能想坐久一点,即使遇到陌生的客人,也可以若无其事地和别人并桌。如果对方也是为佳乃而来,还会偷偷交换意见。也许他的社交性终于萌芽了,这也算是好事一桩。虽说是好事一桩,问题是他完全不接别人打给他的手机。听说那些电话都是来向饱催稿的,但他常常在店里聊得口沫横飞,完全忽视手机的铃声。他不擅长社交、缺乏协调性,根本不可能去公司上班,如果失去剧本作家的工作,他就真的走投无路了。希实忍不住为他担心。 这些全都怪佳乃。虽然店里的生意变好了,但希实无法苟同这种会对客人造成不良影响的经营方式。 希实最看不顺眼的就是佳乃特别黏暮林。她来暮林烘焙坊的那天,就面不改色地拥抱初次见面的暮林,之后不是挽暮林的手,就是拉他的围裙,甚至把头依在他的肩头。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佳乃的这些举动,烦躁的尘埃就在希实的头上飞舞,然后静静地、渐渐地,却又确确实实地在希实的内心累积。 每天早上,佳乃都会和暮林一起去宅配。每次听到佳乃说,「感觉好像去兜风约会,好开心喔」,希实就忍不住想骂她一、两句。不要把工作当儿戏。希实也极力避免看到佳乃陪暮林练习做面包的身影。每当笨手笨脚的暮林不小心把面粉沾到脸上,佳乃就笑著为他擦拭。 「阳介,你真是的。」 没错,佳乃对暮林直呼其名,而且,她叫暮林时的声音让希实想起自己的母亲,心情不由得恶劣起来。母亲总是嗲声嗲气地和男人说话。就是这样,佳乃有点像母亲。每次听到佳乃的叫声,希实的烦躁之尘就会狂乱吹舞,然后迅速累积。 暮林也对佳乃特别照顾。佳乃跌倒时,他当然会立刻扶她起来,还帮忙她搬面粉袋之类的重物,看到佳乃想要踮脚拿架子高处的工具时,暮林会立刻拿下来交给她。 最让希实火大的另有其事。那件事就发生在暮林和佳乃一起练习做面包的时候。 暮林揉面团的动作依然笨拙,他果然没有这方面的天分,动作比来到暮林烘焙坊后第一次挑战的佳乃更加生疏。和弘基宛如艺术般俐落揉面团的样子更有著天壤之别。 当面包烤好时,佳乃说: 「阳介的面包看起来丑丑的,味道也比弘基的简单,或者说有点笨拙。」 听到她这么说,暮林只好苦笑著耸了耸肩。他根本连弘基的一根小指头都比不上,没想到佳乃又说: 「可是,阳介,我喜欢你的面包。」 我也是这么想的啊。 店休的日子,暮林和弘基也照常来上班。弘基的目的是开发新商品,同时指导暮林做面包,暮林的任务当然是学做面包。 这天店休时,佳乃刚好外出,希实立刻找机会问了弘基那件事。 「弘基,那个女人的事调查得怎么样了?」 希实已经无法忍受让烦躁之尘累积,不想继续静观下去。 「你不是说要去向旧识打听吗?」 听到希实的问题,刚换好厨师服的弘基绑著围裙,对她点了点头。 「已经大致瞭解她高中时期的情况了。」 「他们怎么说?说她和坏蛋混在一起吗?」 「不,她读的是教会系的贵族学校,好像是优等生。」 听到弘基提供的消息,希实忍不住「啊?」了一声。 「贵族学校?她吗?」 弘基从架子上拿下切刀和切板,放在工作台上时回答: 「她本来就是干金大小姐,她爸爸好像是什么董事长。」 他拿起原本就放在工作台上,用保鲜膜包著的椭圆形白色物体,目不转睛地打量著,触摸著确认手感后,又继续说道: 「至于最近的事,还要花一点时间调查,总之,她目前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继续观察一阵子就好啦。」 听到弘基回答得这么轻松,希实当然紧咬不放。 「好什么好!她还不奇怪吗!」 「喔?哪里奇怪?」 「你不觉得她一直讨好暮林先生吗?」 「喔,她以前就这样,向来就是那种八面玲珑的人。」 弘基说著,开始闻白色椭圆形物体的味道。希实皱著眉头反问: 「你没意见吗?」 「对什么事?」 「佳乃不是你的前女友吗?你看到她整天和暮林先生卿卿我我的,难道不介意吗?」 听到希实的问题,弘基惊讶地偏著头说: 「当然不介意啊,为什么要介意这种事?」 弘基一脸不解的表情,让希实一时觉得搞不好真的没什么好介意的。即使旧情人黏上现在的同事也没关系吗?对不曾有过恋爱经验的希实来说,当然无法想像情人分手之后的事,而且,弘基直截了当问她: 「你为什么对这件事那么生气?」 被他这么一问,希实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自己这么大惊小怪。看著弘基讶异的表情,希实无言以对,眼神闪烁起来。为什么?为什么暮林先生不能和她黏在一起?她还没想出答案,弘基一脸恍然大悟地说: 「我懂了,我懂了,如果阿暮和其他女人有什么发展,身为美和子妹妹的你就无家可归了,所以才会这么紧张,对吗?」 「什么?」 「如果阿暮爱上她,你是不是很伤脑筋呀?」 「喔……」 虽然希实并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但被他这么提醒,觉得很有可能是这么一回事,所以连连点头。 「没错!就是这样,所以,你要好好监视那个女人!一定让她和暮林先生保持距离……」 希实趁势叮咛道,话还没有说完,暮林就来上班了。 「早安。喔,怎么了?难得你们两个人都在店里。」 暮林笑著问,希实立刻挤出僵硬的笑容说:「没、没事啦,我和弘基哪有什么可以聊的。」 弘基看到希实慌忙解释的样子,一脸很受不了的表情哼了一声,把手上的白色椭圆形物品递到暮林面前。 「我们在聊,今天差不多可以试吃史多伦面包了。」 弘基解释说。暮林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喔,是吗?终于完成了啊。」 史多伦面包是德国的甜面包,从圣诞节前的数周开始,一点一点切来吃,所以,这种面包的保存期限很长。面包表面覆盖了大量砂糖,面包内加了大量用酒腌渍过的水果乾,以及表面也洒了酒,再加上烘焙的时间很长,面包内的水分很少,才能长期保存。这些全都是向弘基现学现卖的,也是希实对史多伦面包所知的所有知识,但她只知道知识,从来没尝过。 弘基从十月开始就常常说,不做史多伦面包,一年无法结束,很早就开始用酒腌制水果乾,听说十二月左右会开始在店里贩售。暮林也喜孜孜地说,史多伦吗?美和子每年圣诞节前就会拿来送 我。无论我调到哪里,她每年都会送到。这种面包甜得牙齿都快掉下来了。虽然觉得这种称赞很微妙,但暮林当时的确是这么说的。 佳乃也受邀参加了试吃。是暮林把她找来的。暮林还通知了木灵。木灵是住在暮林烘焙坊附近的小学生,放学后,三不五时跑来店里玩,秋天的时候,他听到弘基说要做史多偷面包,就一直吵著说,等史多伦面包做好后,他也想吃吃看。 接到暮林的通知后,木灵一路跑到店里,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太猛了,好香喔!」 木灵双眼发亮地看著工作台上的史多伦面包,弘基笑著对他说了声:「准备好啰!」拿起切刀宣布: 「好,那我就来切啰。」 弘基把椭圆形的史多伦面包放在切板上切成薄片。或许是因为裹著砂糖的关系,刀子切开面包表面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声音格外动听、,感觉好像在分享快乐。希实目不转睛地看得出了神,暮林、木灵和佳乃也注视著弘基的手。 切成薄片的剖面有满满的水果乾和坚果,四周洒落了很多原本覆盖在表面的砂糖,显然在制作时,使用了大量砂糖。 「嗯,感觉很不错,来,大家来尝尝。」 随著弘基一声令下,暮林和木灵都伸手拿起盘子,佳乃也毫不客气地拿了,一片。弘基把盘子递到希实面前,「你也尝尝。」希实也拿了薄薄的一片。 希实正准备咬下去,甘甜的酒香立刻扑鼻而来。酒香中带著水果味,是因为加了水果乾的关系,还是使用了有水果味的酒?希实来不及找到答案,就从角落的地方咬了一小口,更浓郁的甜蜜香气钻进鼻子。这是大人的味道。她闪过这个念头,继续咀嚼后,强烈地感受到奶油味。奶油味很浓郁,却没有盖过小麦的味道,各种不同的味道演奏出绝妙的协奏曲。 「……好好吃。」 希实忍不住轻声赞叹,弘基扬起单侧嘴角说:「那当然啊。」虽然这个笑容让人很火大,但真的很好吃,所以也无法反驳他。木灵和佳乃也兴奋地发出尖叫声。弘基,这个太好吃了!没错!弘基,你太了不起了!听到这些赞赏,弘基又呵呵地笑了几声,自己也咬了一口。 「史多伦面包真正的美味才不仅止于这样而已。因为这是需要慢慢熟成的面包,砂糖、水果乾和酒会一天一天和面包融为一体,放到圣诞节的时候最好吃。」 听了弘基的说明,佳乃立刻称赞:「好厉害。」木灵也跟著惊叫:「好猛!太强了!」弘基越来越得意了。 「我的史多伦与众不同,所有食材都经过严格挑选,在准备时也很用心,最重要的是出自我的手,怎么可能不好吃……?」 弘基这个人真单纯啊。希实忍不住这么想著,继续啃著手上的史多伦。这个单纯的男人做的面包味道却有很多层次,而且让人欲罢不能。 平时总是满脸笑容说著「对啊,对啊」的暮林今天难得没有开口。他啃著手上的史多伦,偏了偏脑袋,咀嚼了一下,然后又偏了偏脑袋,吞下去之后,继续偏著脑袋,笑容从他脸上消失了。弘基似乎看到了他的反应,诧异地探头望著暮林的脸。 「阿暮,怎么了?」 听到弘基发问,暮林的头更歪了。 「我觉得味道有点……」 不光是弘基,就连希实听到暮林的回答,也惊讶得拚命眨眼。无论吃什么都说好吃的暮林,居然对味道提出意见!暮林细细咀嚼著嘴里的史多伦后,「嗯」了一声后说: 「我觉得和美和子做的不太一样,到底是哪里不一样?是不是香味不同?」 暮林这么一说,弘基立刻徵求他的意见。 「是吗?我做的史多伦面包算是标准口味,会不会美和子有什么独特的配方?你说香味不同,是香味不够吗?还是香气太浓了?」 虽然弘基很傲慢,但似乎具备了倾听的能力。 「嗯,我也不知道。虽然不知道,但怎么说,感觉有一种香气飘过来……」 「是酒的种类不一样吗?还是加了更多水果乾?」 「我搞不懂是酒还是水果,反正就是不一样。」 暮林提了意见却不得要领,弘基不耐烦地抖著腿。 「搞什么嘛,这样根本没办法改良嘛。」 「我知道啊,但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啊。美和子的史多伦感觉有一种特殊的香气……」 佳乃突然加入了他们的对话。 「弘基的史多伦很好吃,但我也想试试阳介说的那种史多伦。」 希实发现她在说话时,居然紧贴著暮林。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未免太近了,暮林却没有对这样的距离感到不自在。「对吧?」他低头对佳乃露出笑脸。搞不好他的眼睛有问题,不,绝对有问题。 「可是,我说不出到底哪里不一样,也没问过她是怎么做的。」 「那就试试各种配方?我可以帮忙!」 佳乃拉著暮林厨师服的袖子,抬眼看著他。希实斜眼看向她,忍不住皱起眉头,默默戳了戳弘基的背。正打算吃第二片史多伦的弘基不耐烦地回头看著希实,但随即了然于心,瞥了暮林他们一眼。 暮林和佳乃完全没有察觉希实他们的动静,亲密无间地继续讨论。「虽然你愿意帮忙,但我不像弘基那么会做面包。」「才没有这回事,你一定可以完成的。」「是吗?」「对啊,别忘了还有我可以帮忙啊。」佳乃说著,顺手想要挽住暮林的手。 弘基立刻走过去挡在暮林和佳乃之间,佳乃原本想要触摸暮林的手空虚地悬在空中。希实忍不住在心里做了胜利的手势。弘基,真有你的!干得好! 弘基成功地隔开了他们,但很不自在地站在原地,最后吞吞吐吐地开了口。 「嗯,那个,该怎么说。对了,你们两个大外行有什么资格谈论面包啊。」 然后,他看了佳乃一眼,冷冷地说: 「外行靠边站,我会做出美和子独特的史多伦面包。」 于是,弘基踏上了制作史多伦的漫长之路。 以前只有弘基会走进美和子的房间。希实并不是好奇心很旺盛的人,并不会想去除了自己房间以外的地方,暮林也从来没有去过。况且,希实根本没看过暮林上过二楼,虽然她至今仍然不知道其中的原因。 只有弘基偶尔会走进美和子的房间,翻找她以前留下的面包食谱,有时候也会打扫整理,或是晒一下被子。希实隐约记得弘基曾经说,没有人进出的房间容易坏。希实觉得弘基对美和子的房间很熟悉。 所以,看到弘基走进美和子的房间,也就是走进希实目前住的房间翻找食谱时,一副好像回到自己家里的表情,希实立刻觉得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自己在这个房间生活才短短半个月,弘基早就在这里进进出出了。 「……不对,也不是这本。」 弘基嘀咕著,把手上的笔记本丢在地上,然后又在刚才从壁橱里拉出来的纸箱里翻找起来。他正在找美和子可能留下的史多伦面包食谱。 「你那里怎么样?有没有找到感觉很像的?」 弘基回头问,希实露出为难的表情。 「没有,但应该说是我看不懂,有时候写的不是日文。」 希实说著,再度低头看资料。弘基命令希实也帮忙找,但她刚才拿起的每一本资料夹里,搜集的都是用外文记录的内容。 「别担心,如果是食谱,一定会同时附上面包的照片。你只要找附有史多伦面包照片的资料就好。」 弘基快速翻著笔记本说道,希实对他叹了一口气。「好啦,我会找啦,我继续找,这样总可以了吧?」 虽然 弘基向暮林宣告要做出美和子独创的史多伦面包,但似乎陷入了瓶颈。 「我原本以为是酒的种类不同,或是香料的比例不一样,但好像不是这么回事。无论我怎么改变,阿暮都一直说,味道不一样,味道不一样。」 最后,弘基得出了一个结论。美和子做的史多伦除了一般的材料以外,一定还加了某种东西。 「听阿暮说的感觉,好像不是香气强弱的问题,而是好像缺少了什么,所以,我猜八成就是这样。」 然而,即使已经找到了方向,要找出新的香味材料却极其困难。暮林在味道方面的表达能力极差,唯一的提示就是「香味不一样」。即使弘基问他到底是怎样的香味,他只会露出为难的表情说,你问我是怎样的香气,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是很好闻的味道。他唯一能肯定的是,不是薄荷的味道。 所以,弘基决定找出美和子的食谱来研究。美和子的食谱量很惊人,壁橱内有四个纸箱,书架上有两个。食谱随机地出现在这些纸箱里的资料夹和笔记本中。 「美和子习惯把想到的事统统记下来,并没有固定搜集在哪一本资料夹或是笔记本上,她又不擅长整理。」 找了将近十本笔记本后,弘基这么说道。其实不用弘基说明,希实已经充分感受到美和子随兴的一面。 因为她搜集资料的方式杂乱无章。前面是旅行的笔记,下一页居然记录了飞碟出现的条件,接著又突然出现如何靠两万圆撑过半个月的计画。同一页的角落还会潦草地写上「固定资产税太高了!真火大!」之类的涂鸦。她记录的时候,把日文、英文,还有应该是法文夹杂在一起,字也写得很丑,有时候甚至出现了断断续续的文字,让人以为是临终遗言。 她的拍照技术也很差,有时候因为手抖得太厉害导致严重失焦,根本不知道她在拍什么。即使拍得很清晰,也会切掉上半部,或是太偏右了,几乎每张照片都惨不忍睹,所以,如果不仔细确认她拍摄的内容,很难判断是不是史多伦面包。也就是说,每张照片都要花时间辨别。 「……这些真的全都要看吗?」 希实抬头看著架子上的资料架,无力地问。弘基的回答很乾脆。 「当然啊,既然我说要做,就没有退路了。」 希实觉得他的男人气概常常发挥在很奇怪的地方,只能泄气地继续翻著资料夹。虽然她没必要帮忙,但如果不找到食谱,弘基就会一直跑来这个房间。有时候黎明时分,希实睡得正香甜,弘基也能如入无人之境般地闯进来,在书架和壁橱内翻找。所以,只有找到食谱,希实才能安眠,她是为了自身的安宁才协助弘基。 「……咦?这是美和子吗?」 希实发现一张拍立得照片后问弘基。弘基嘀咕著:「我看看,我看看。」探头看著资料夹,露出了笑容。 「对,可能是去亚洲流浪时拍的,你看她的脸晒得那么黑。」 照片上的美和子站在河边,和几个看起来像是渔夫的男人搭著肩膀大笑。那几个渔夫个子都不高,从五官来看,的确像弘基说的,长得像亚洲热带地区的人。褐色的河流很混浊,水面很平静,不知道有没有流动。对岸是一片很浓的绿意,听说热带地区的绿色特别深,所以的确不像是日本。 「她年轻的时候喜欢云游四海。」 弘基乐不可支地说道,希实轻轻「嗯」了一声。虽然找食谱是一件苦差事,但在找资料夹时,可以顺便瞭解美和子这个人。这也是希实愿意协助弘基的原因之一。 「……到海外、流浪。」 美和子并不像弘基形容的那么漂亮。她没有化妆,头发有时候也很不整齐,感觉像是自己剪的,但她的笑容让人感觉很舒服。每张照片中,她都张著嘴,眯著眼睛,笑得很开心。和她一起拍照的人也都面带笑容,甚至感觉是美和子的笑感染了其他人。 原来暮林先生之前喜欢这样的女人。希实望著照片,茫然地想道。美和子的确与总是一脸温和笑容的暮林很匹配,希实可以顺利想像出他们站在一起的模样。 希实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这种人真好。对,她忍不住这么想。这种能够开怀大笑的人,可以很自在地和别人搭肩的人,可以感染身边的人一起露出笑容的人真好。希实知道自己个性别扭,但也会向往别人的正面素质。虽然不至于很羡慕,但会忍不住思考自己和那样的人之间到底有什么差异。因为她相信自己身上完全没有这种素质,只有完全相反的素质而已。 希实垂头丧气地翻著资料夹。蓝天的照片、牛在路旁打盹的照片、瑜伽姿势的图、一段感叹燃料税的文字。下一页贴了一张肥胖老女人的照片。一头榛色鬈发,皮肤很白,脸颊红润,粗壮的双臂抱著一个沉重的大锅子。应该是欧美人。她的眼睛是浅灰色,鼻子很高,好像绘本中出现的魔女。她面对镜头露出惊讶的笑容。 「……这个人是谁?」 希实把资料夹递了过去,弘基盯著照片看了一会儿,小声地说,应该是汉娜吧。 「嗯,八成是汉娜。是美和子以前在德国寄宿时的房东。」 他仔细打量著照片,感慨地说: 「原来她以前这么瘦,我见到她的时候更壮……」 弘基的感慨让希实瞪大了眼睛。照片上的她已经够丰腴了,之后还更胖?希实惊讶不已,弘基似乎回想起往事,轻轻笑了笑。 「美和子去汉娜家时,她总是准备一桌子的菜,说美和子太瘦了,所以,美和子也尽情地大吃,每次都因为吃太多而吃坏肚子。每次看到她们,我都觉得好像母女在唱双簧。」 我根本就不认识她们,即使说了关于她们的笑话,我也没什么感觉。希实心里这么想,冷冷地应了一声:「是喔。」弘基不以为意,似乎回想起当时的情景,觉得很滑稽,继续说道: 「汉娜也说美和子是她在日本的女儿,她的丈夫战死之后,她一直都孤单一人,所以更有这种感觉吧。」 「……战争?」 「第二次世界大战啊。」 「喔。」或许是因为这个字眼很陌生,希实果然地发出这个声音。第二次世界大战。对喔,德国曾经打过仗。她暗自这么想著,低头看著照片上的汉娜太太,原来她的丈夫死了,她也和战争有关。她心不在焉地这么想著,弘基突然抢走了她手上的资料夹,迅速浏览手上资料夹上的文字。 「——这是史多伦面包的食谱,是汉娜教美和子的……」 听到弘基这么说,希实再度探头看著资料夹,但上面写的不知道是法文还是德文,希实完全看不懂。 「写什么?有没有用什么特别的材料?」 希实兴奋地问,弘基手指著文字,说了声:「等一下。」自言自语地把材料念了出来。兰姆酒、葡萄乾、橘皮、柠檬皮、无花果乾、蔓越莓……,都是很普通的材料啊。杏仁、美洲胡桃、核桃可加可不加,肉桂、肉豆蔻、胡椒、小豆蔻、香草……。怎么?香料也很普通啊。当他看到最后一行字时,皱了皱眉头。 「……什么意思啊。」 「什么?写了什么?」 希实问。弘基缓缓偏著头,皱著眉头念出了声音。 「爱。」 希实听不懂,立刻追问: 「啊?那是什么?」 弘基不耐烦地抓著头回答: 「已经说啦,就是爱啊,爱啊。」 「爱?」 「对,上面写著,加入少许爱。」 「……什么?」 两个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弘基始终抱著手臂,盯著那个「爱」字。希实忍不住问他,该不会有名叫爱的食 材吧?弘基皱著眉头粗暴地回答,怎么可能有?白痴。然后,把资料夹塞给希实,走回纸箱旁。 「又回到起点了。赶快统统找一遍。」 这天虽然找遍了房间内所有的资料夹,却没有找到想要的资料。弘基眉头紧锁,嘴里不停地念著:「爱、爱」,走出了房间。希实目送著弘基的背影,精疲力尽地坐在床上。 「……唉,眼睛都花了。」 希实按著眼皮,不由地试著推理爱是什么,但心情很快就恶劣起来,她放弃了思考。 母亲一次又一次因为爱而身心受创,对希实来说,爱只是难以理解的激情。 即将开店营业时,希实正在房间内写功课,佳乃突然闯了进来。 「希实,有一封奇怪的信。」 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在广告单中,有一封寄给希实的信,信封上没有留寄件人的名字,佳乃有点担心这封来路不明的信。 「……没问题吗?要不要我帮你处理掉?」 为什么要处理掉?希实露出不解的表情,佳乃说了一大堆理由。因为里面可能装了美工刀、爆裂物,甚至可能有不好的细菌。听到她这么说,希实无言以对。这个人怎么会有这种联想?也越来越怀疑她了。莫非她曾经干过这种勾当? 希实一看信封,就知道是谁寄来的信,所以,她一把抢了过来。 「谢、谢谢!我没事,不用担心!」 佳乃看著她,说了声:「那就好」就下楼了,但似乎仍然不太放心。希实看著她离开后,终于拆了信。 果然没有猜错,是母亲寄来的。这是她失踪七个多月后第一次和希实联络。 以「渐入严寒,伏维自爱」开头的整封信都让希实越看越火大。虽然下周就十二月了,风也开始有了寒意,每天早上都很冷,都不太想离开被窝。 但无论如何,还不到严寒的季节啊。一个当母亲的人,连这种最基本的常识都没有吗?为什么这把年纪了,还可以这么无知?你不是已经三十七岁了吗?希实差一点把信丢到一旁,但还是耐著性子,继续看了下去。算了,别天真了,有常识的母亲怎么可能把十七岁的女儿丢给外人,自己神隐闹失踪。要求她具备常识,简直是缘木求鱼。对这种母亲没什么好期待的。但是,接下来的内容让希实越看越气。 「希实,最近还好吗?你和姊姊相处得愉快吗?她人很好,我相信一定没问题的。妈妈也很好,每天都开心得不得了。」 她还好意思说啊。希实忍不住咂了嘴。姊姊死了,姊夫是打著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人,所以我才不至于流落街头。丢下女儿不管,竟然还好意思说什么每天都开心得不得了。 而且,母亲在信中还附了一张照片,希实忍不住怀疑自己看错了。照片上,她和一个身穿白袍的男人依偎在一起。正如母亲在信上所说的,从她的笑容中,的确可以看出她过得很开心。她当然开心啰,因为她似乎钓到了大鱼。 「照片中的这一位是妈妈新交的男朋友,有没有吓一跳?当然吓了一大跳吧?妈妈自己也吓到了!因为我竟然结交了一个医生男朋友。哇!掌声鼓励!妈妈终于有了幸福的预感△」 看到这里,希实终于恍然大悟。母亲当初就是为了和这个男人一起生活,所以才拋下自己。母亲就是这种女人。在她的人生中,恋爱是胜于一切的优先事项,她可以为了恋爱做任何事。她八成没有对那个年轻男友说,她有一个十七岁的女儿。当希实接著往下看时,果然证实了前一刻的猜测。 「妈妈虽然很想把现在的住址告诉你,只是有一个小问题,因为妈妈还没有把你的事告诉他。我跟你说喔,我骗他说我二十九岁、单身,所以,假如你回信给我,不就会穿帮了吗?所以,妈妈目前住的地方暂时要保密△」 这个女人太厚颜无耻了。希实用颤抖的手抓著信,脸颊抽搐著。二十九岁的单身女郎?那个男人会相信她的鬼话也有问题。 这封信的最后更莫名其妙了。 「希实,你很坚强,妈妈相信,即使妈妈不在你身边,你也可以过得很好。所以,要加油喔。我会在另一个世界为你加油的。那就这样啰,拜拜。母字△」 这个人是白痴喔。另一个世界通常是指死后的世界——。希实已经不想生气,而是感到无力。她再度看了一眼信中所附的照片,想要再次确认刚才只瞄了一眼的那个男人。 站在母亲身旁的男人看起来是一个耿直的年轻人。一头黑发,胡子很浓,脸颊和下巴都可以看到胡碴的痕迹。两道浓眉下的鼻子很挺,让人联想到柴犬。看起来还不错。希实心想。如果可以勾搭到这个男人,母亲的确是钓到大鱼了。 被母亲紧紧依偎的他虽然露出了笑容,但感觉像是在苦笑。和女人站在一起时露出这种表情的男人,十之八九并不爱那个女人。希实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却曾经多次见过母亲的男朋友。这两个人的感情恐怕岌岌可危……。 当她内心浮现这个疑问的同时,背后传来一个粗犷的声音。 「啊哟哟,这两个人快完蛋了。」 苏菲亚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希实的背后,探头看著照片。 「苏菲亚……」 希实最后一次见到苏菲亚至今已经一个月了。之后,苏菲亚曾经多次发简讯给她,怨叹因为工作太忙,没时间去店里玩,所以很久没见到她。也许是因为好久不见的关系,苏菲亚比之前更美,也比之前更壮硕了。只要苏菲亚不开口说话,会觉得她是一个个头高大的美女,但一旦开口就会露馅儿。她原本是男人这件事马上就会露出马脚,喔,不对,她现在是女人。 你怎么会来这里?希实问。苏菲亚举起马克杯,嘟起了嘴。「我难得有空,想来这里的内用区吃面包,没想到座位全满了。我忍不住抱怨,简直难以置信。结果,弘基叫我来你房间坐坐。」听到苏菲亚转述弘基的话,希实忍不住一肚子火。弘基这个家伙老是给我找麻烦。 苏菲亚当然不可能察觉希实内心的想法,再度低头看著照片。她手上的马克杯不断飘散出咖啡的香味。 「从这个男人脸上的表情来看,他们的关系撑不过一个月,不,搞不好连半个月都很危险。」 希实听了,觉得自己前一刻的猜测果然没有错,但还是忍不住向苏菲亚确认,她怎么会知道。苏菲亚用浑厚的男低音断言: 「那还用问吗?当然是女人的直觉。」 原来是女人的直觉。希实歪著头仰望著苏菲亚,评估著她的直觉,苏菲亚丝毫不在意希实的视线,喝了一口咖啡继续说道: 「对了,收银台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招呼客人的时候扭腰摆臀的,很想叫她不要对客人拋什么媚眼。」 苏菲亚气鼓鼓地说著,坐在床上,咬了一口另一只手上的可颂面包,跺著脚大声叫了起来。 「啊~,太好吃了!我一直想吃这个~。」 她又喝了一口咖啡,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真是人间美味极品啊。她有时候说的话好像老人家。苏菲亚的可颂欲望似乎暂时得到了满足,再度低头看希实手上的照片,问希实,这个女人是不是你妈?希实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苏菲亚咯咯地笑了起来。因为你们长得很像啊。 很像?我和我妈?希实仔细打量著照片,忍不住偏著头。「我从来不觉得我们长得像。」苏菲亚又笑著说:「这种事,通常都是当局者迷啊。」 「我妈好像恋爱了。」 希实说,苏菲亚点点头。 「那当然,因为她还很年轻。」 「但她已经三十七岁了。」 希实皱著眉头,苏菲亚也对她皱起了眉头。 「啊哟,那和我同年啊。三十七岁也要恋爱啊,也要让我们谈恋爱啊。」 苏菲亚好像在唱歌般说道。听她这么一说,希实暗自觉得有道理。因为苏菲亚虽然三十七岁了,但似乎和自己的年龄并没有差太多。 「……我觉得我妈不是在谈恋爱,而是在寻找自己的归宿,让人觉得很烦。她会因为交往的对象改变自己的生活,甚至把我这个女儿弃之不顾,她都一把年纪了,还像是小孩子,完全缺乏身为人母的自觉。」 希实抱怨著,苏菲亚频频点头,喝了一口咖啡后小声地说: 「你妈一定很寂寞。」 「是这样吗?」 「如果父母很寂寞,当他们的孩子就很辛苦。」 「……是这样吗?」 听到希实的回答,苏菲亚把手上的马克杯和可颂轻轻放在桌上,转过身来面对希实张开双手。 「来吧?」 「啊?」 「你可以叫我妈妈。」 不,被这么粗壮的手臂抱在怀里,我一定会叫爸爸。希实心里这么想,但还是鞠了一躬说,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苏菲亚遗憾地垂著眉毛,耸了耸肩说:「是吗?你不必跟我客气嘛。」然后,再度拿起可颂,大口咬了起来。 「对了,希实,新来的女人没问题吗?我感觉不太妙。」 苏菲亚一边咀嚼著可颂说道。「你也看出来了吗!」希实觉得终于遇到了知音。苏菲亚的女人直觉很强,搞不好看出那个女人哪里可疑。「我也这么觉得!她是弘基的前女友,说没有地方可去,所以就搬进来了,在店里的时候,对每个人都表现出一副熟络的样子,我就觉得她很可疑……!」希实激动地大声说道。 苏菲亚点著头说:「我瞭解你的感觉,」她咕噜咕噜地喝著咖啡,「她居然和我的阿暮卿卿我我!」 原来她是在说这件事。希实有点不以为然,但也有点焦急。原来别人也觉得那两个人卿卿我我。 「阿暮的太太也死了一年多了,当周围渐渐安定下来之后,也是他精神上最痛苦的时候。这种时候,那种女人出现在他周围,如果不是超级正人君子,很容易就晕船了。」 苏菲亚的说明让希实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暮林虽然看起来像正人君子,但私底下到底是不是呢?况且,怎样才算正人君子?男人晕船的话会怎么样?希实为这些问题烦恼不已,苏菲亚探头看著脚底下根本看不到的厨房继续说道: 「那种女人很危险,」苏菲亚压低了嗓门,注视著看不见的情敌说,「会迷惑男人。」 苏菲亚说得没错,危险很快就出现了。 那天,希实在学校和班导师面谈,比平时更晚回家。 面谈的内容不外乎讨论目前的成绩和未来的方向。之前期中考时,希实的成绩是高中入学以来最差的一次,但最近的小考成绩逐渐进步,所以,班导师的指导内容也不痛不痒,只说希望她不要松懈,继续努力。至于未来的方向,希实的志愿仍然是四所国立大学,班导师对这件事并没有多说什么。总之,就是要求她在各方面都继续努力。 她回到烘焙坊时,太阳已经快下山了。最近白天的时间越来越短,希实看著道路前方的夕阳,悠然地这么想道。 有一个男人正背对著夕阳站在那里。因为逆光太强,一开始还分不清那个人是男人还是女人。 他站在烘焙坊旁的电线杆前,静静地抽著菸。他一身笔挺的深蓝色西装散发出一种神经质的感觉,他把菸灰弹在携带型菸灰缸里,看起来是一个做事很严谨的人。他站在那里看著来往的行人,似乎正在等人。 希实经过他面前时并没有特别在意,再加上天气很冷,她只想赶快回到店里暖和一下。这时,男人把香菸在携带型菸灰缸捺熄后,走向希实。 「小妹妹,你是这家店的人吗?」 男人说话的方式好像在对小孩子说话,搞不清楚他是年轻人还是中年人,既像是对人生感到疲惫的二十多岁,又好像是保养得宜的四十多岁,眼睛下方的黑眼圈很深,一头浓密的黑发向后梳。希实随口应了一句。 「……嗯,对啊,算是吧。」 「太好了。」男人小声地说,并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手机,突然把手机画面递到希实的面前。 「你认识这个女人吗?」 男人递过来的手机上显示的是佳乃的照片,她对著镜头笑得很灿烂。希实注视著照片,努力保持面不改色。 「……呃,那个,有点看不清楚。」 希实在敷衍的同时拚命思考,可以说认识她吗?于是,她下定决心说: 「不认识,她怎么了?」 听到希实的回答,男人脸上扫过一抹愁云,眼露出不满之色,但希实还是努力保持惊讶的表情。假装不知道是小孩子的特权。男人对希实的回答信以为真,把手机放进胸前的口袋时向她解释说: 「她是叔叔的未婚妻,突然失踪了,所以叔叔正在找她。」 什么?未婚妻?希实内心慌乱起来,但还是故作天真地回答:「是喔。」如果被对方察觉到自己慌乱,就会遭到怀疑。于是,希实挤出笑容说: 「对不起,没帮上你的忙。希望可以赶快找到她。」 男人深有感慨地点了点头。 「是啊,我也这么希望。」 说完,又冷冷地补充了一句: 「这样也可以避免有下一位被害人出现。」 被害人!听到这个字眼,希实的身体立刻僵硬起来,不小心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但转念一想,听到这种话,露出惊讶的表情也无妨。希实不再掩饰内心的慌乱问: 「被害人是什么意思?」 男人缓缓把手举到太阳穴的位置,好像在缓解头痛,小声地说: 「……有点像是结婚诈欺。」 希实立刻在脑海中把几个词汇串联起来。结婚登记申请表、不能用的钱、好色的男人、看起来有点危险的未婚夫,还有身为经营者,目前是鳏夫的暮林,名叫佳乃的女骗子整天黏著暮林不放。 喔,难怪,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原来如此,暮林先生,真是危在旦夕啊! 确认男人走远后,希实冲进店里,暮林和弘基已经来上班了。他们换好了厨师服,正在厨房讨论事情,听到牛铃慌乱的铃声,同时转头看向店内。一看到希实,暮林露出了笑容,弘基发出冷笑声。 「希实,回来啦,你来得正好。」 暮林面带微笑说完,向希实招著手。他不知道自己已经落入骗子的魔爪,居然露出这么毫无防备的笑容。希实急忙走向厨房,这时,店门又打开了。回头一看,女骗子,不,是佳乃走了进来,斑目和在她周围转来转去的木灵也一起跟了进来。 「希实,你回来啦。」 佳乃露出迷人的笑容说道。斑目和木灵也跟著说:「你回来啦。」 「我们刚才去了胡萝卜塔,希实,你也知道吧?就是车站前那个。」 「我不知道。」希实冷冷地回答,但佳乃完全没有察觉到希实的不悦,继续滔滔不绝地说: 「斑目先生说,那里有一个展望台。我第一次上去,发现在展望台上看夕阳实在太美了。希实,如果你没去过,下次我们一起去。」 佳乃说话的声音像银铃,斑目露出陶醉的笑容,但希实的焦躁已经到了极点。这个女人光招惹暮林先生还不够,连斑目都不放过吗? 「这种事不重要,佳乃小姐,你是不是……!」 希实原本想问她是不是爱情骗子,但发现了斑目的锐利眼神,就把话吞 第一次发酵&折叠 ※ 斑目裕也是变态。这不是夸张的形容,而是他对自己的评价。 他住在大楼内的套房,家里有三台天文望远镜,当然都放在三个朝著不同方向的窗前。今年春天时,他还买了一副双筒望远镜,所以视野变得更开阔,生活完全没有压力。没错,他就是偷窥狂。 但是,他偷窥是有原则的,对于偷窥的内容,也有严格的限制。比方说,不论对象是男是女,他都不会看人换衣服,也不看需要穿脱衣服的行为。他完全不想看这些行为,他只对他人表面的生活有兴趣。 住在东侧四百五十公尺外的全身美容按摩师保罗——这是斑目为他取的名字,因为他长得很像保罗·麦卡尼——每逢假日,就窝在家里喝啤酒,看一整天的漫画;住在西南侧三百公尺外公寓内的女大学生波妞——当然也是绰号,当然也是因为她长得很像某种鱼——整天都在烦恼是否该偷看同居男友的手机,以及她男友的劈腿对象是保罗这些事,都是他透过天文望远镜看到的。他想偷窥的是这些平淡的生活和人际关系中意外的交集。对靠写剧本维生的斑目来说,人类观察算是一种职业病,只是他病得不轻。 他的变态始于纯洁的恋爱。开始写剧本的第三年,还是这一行的菜鸟时,他认识了一名自称是他作品的大粉丝想要进入演艺圈的女子,他立刻坠入了情网。那是他迟来的初恋。他立刻爱得欲罢不能,随时想要见到她,想要在她身边守护她。于是,他乾脆搬到她的住家附近,购买了天文望远镜。斑目并不是一开始就做出这种变态行为,起初只是做一些很简单的跟踪行为,没想到闹上了警局,他被下令不得靠近那名女子,所以,他只能远距离守护她。经过几年的岁月,斑目成为有实力的剧本作家,天文望远镜的数量也增加了。一切都是为了爱。因为他一直想要看到初恋情人。即使天文望远镜再昂贵,即使他内心的声音骂自己是变态,他仍然无法放弃偷窥。 但是,初恋情人已经离开。今年夏天结束时,她搬走了。 斑目当然从望远镜中看到了她搬家的过程,她和两名搬家工人一起把行李搬上卡车,没有朋友或是男朋友来帮忙。卡车载著她所有的行李奔向目的地,但她没有坐上卡车,只是站在原地目送著卡车离去。她的表情很难形容,有一点寂寞,有一点难过,但似乎叉松了一口气。然后,她环视四周,似乎想把周围的景象记在脑海中。 这时,斑目觉得有一剎那和她四目相对。斑目的住家和那里相距超过五百公尺,她的肉眼无法捕捉到斑目的身影,但是,斑目还是有那样的感觉,那也成为斑目和他的初恋情人最后一次相见。 斑目当然调查了她的去向。如果她的新家在东京都内,他恐怕会跟著搬家,但是,她搬回了鹿儿岛的老家。因为她奶奶对她说,趁三十岁之前回来吧。这就是她返乡的理由,她的家人做好了欣然迎接她的准备。于是,斑目终于领悟到,我不需要再守护她了。话说回来,在此之前,她也根本不需要他的守护。 她明年就要迈向而立之年。斑目跟踪她的行为已经持续了十年的岁月,也对这么漫长的时间陷入了难以用言语表达的感慨,他好像傻瓜似的希望她幸福。我会为你的幸福祈祷,你在东京这个沙漠独自闯荡了十几年,无论在哪里都会过得很好。 但他也很清楚,自己的行为真的很恶心。跟踪了别人十年,还说什么希望别人幸福。自己是个死变态,自私独善也该有个限度。 斑目并不认为自己的恋爱很崇高,相反地,他觉得这是一个没有女人缘的男人自私的行为。我的恋爱很自私。自私地爱上她,自私地跟踪,自私地一直想著她,并不想瞭解真实的她,只是一味搜集关于她的资讯,在自己的脑海中塑造一个完整的她。在塑造的过程中,当然根据自己的喜好做了取舍选择,用幻想补充不足的部分,塑造出一个完美的她。 我的恋爱只是幻想,也可以说是病人膏肓的职业病,所以和真实的恋爱不一样。否则,不可能亟祸追了十年的女人得到幸福。因为现实更真切,更庸俗,更沉重。 但是,斑目用积极的态度看待自己的恋爱。这样也很好,我适合幻想,不适合面对严酷的现实。我这个人原本就会让女孩子觉得恶心,那就让我一辈子活在温柔的讳言中吧。没错,即使很自私独善,我也希望继续成为一个能够为她的幸福祝福的人。 而且,还有另一个原因,让他接受了和她的分手。虽然他是跟踪狂,但也很容易见异思迁。 比方说,在讨论电视剧时,如果一起开会的助理制作人刚好是他喜欢的类型,他就会立刻开始和她交往。当然,是在他的脑内世界交往。娱乐圈的女生个个都很忙,无法常常见到,很快就分手了——这当然还是在他的脑内世界。但是,即使在分手之后,他总是可以很快找到新对象,所以永远不会缺女朋友。 现在他当然也有对象,就是暮林烘焙坊的活招牌佳乃。即使他们的关系只能说是超越朋友,却算不上是情人,斑目仍然希望珍惜这段关系。当然,这也是斑目在自己脑内建立的关系,只是这次的佳乃在他的脑内世界很有真实感。因为佳乃舍不时拉他上衣的衣角,伸手拿掉他嘴角的面包屑,完美而真实地演出了幻想中的必需事项,完全不需要斑目用想像补充。 我很清楚,这种类型的女人会向每个人放电,一旦男人真的爱上她,就会说什么:「怎么会这样~,我从来没有这个意思啊~」。说穿了,这种女人很差劲,只会说一些言不由衷的敷衍话,她的言谈中不会有半句真心话。但是,只要自己不陷进去,她就可以成为罕见的人间女神,可以一直玩这种朋友以上、情人未满的游戏。 他们之前一起去胡萝卜塔看夕阳。她的脸庞被映成了橘色,轻声感叹著:「好美喔。」当她偏著头时,轻轻触碰到斑目的肩膀。斑目觉得太出色了,她演得太出色了。既然这样,我也要完美演出上当受骗的角色。 他们也曾经一起去世田谷公园。她说想要坐小火车,于是,斑目就带著受罚的心情,和一群吵闹的小孩子一起在小火车上摇晃了一圈。走下火车时,她轻轻牵著斑目的手,好像是给他的奖励。这根本是鞭子加糖果的终极策略,太了不起了。斑目忍不住嘀咕。不按牌理出牌这招也用上了,真厉害啊。 当斑目提到自己圣诞节期间要闭关工作时,她就买了营养补充剂放在他家门口;斑目说自己新年期间也要继续赶稿,她微笑著说,那我会做好年菜送到府上。斑目忍不住拍著大腿,太精彩了,骗人居然可以骗到这么专业,她到底想骗我到什么程度?而且,说到年菜时,佳乃的脸颊还泛起了红晕。一般男人绝对早就成为她的囊中物了。斑目忍不住叹息。他动员所有的理智,才终于把持住,但真的只差一点就信以为真,差一点就认真向她表白,差一点就让佳乃有机会对他说:「哎哟~,我根本没那个意思啊~」这句话。 被佳乃玩弄于股掌的斑目关在家里努力振作。他坐在电脑前,打开word软体,开始编织幻想。原本在工作时,他都会把爱猫暖暖放在腿上取暖,但这一阵子暖暖和暮林捡到的那只褐色虎斑猫柴田打得火热,整天腻在一起相互梳毛,根本不理会斑目。他已经对这种现实习以为常。暖暖,难道飘然现身的公猫比共同生活多年的男人更重要吗?暖暖,你倒是说说看啊?况且,柴田还只是小男生而已喔。还是说,你觉得年轻的男人比较好吗?暖暖,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啊!他的心情曾经为此起伏了好一阵子。 但是,斑目现在已经可以发挥想像力,感受暖暖正在自己的腿上。他的幻想功力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 尽情地骗吧。斑目一边敲著键盘,一边想道。我用幻想欺骗自己多 年,你的任何甜蜜陷阱,再多的甜蜜陷阱都冲著我来吧。当他回过神时,发现已经在word软体中编织了满满的谎言。 很好。对我来说,恋爱就是顺利被欺骗。 ※ 新年假期时,暮林烘焙坊也放了新年假。 但只有除夕到一月二号的三天放假而已。希实曾经不经意地建议,乾脆休到三号,遭到弘基断然拒绝。 「客人最多只能忍耐三天不吃面包,尤其有些人吃完年菜后,会更想吃面包。年初的时候,店里会挤满对面包感到饥渴的野兽。」 有这回事吗?希实不禁怀疑,但暮林采纳了弘基的意见,最后还是按照原订计画休假三天。 听到这个决定后,希实忍不住想,烘焙坊暂停营业的这几天,也就是从除夕黎明到三号的傍晚期间,暮林和弘基都不会来店里。于是,她下定决心,必须在这段期间和佳乃两个人和睦相处,一起送旧迎新。 希实并没有放弃对佳乃的怀疑。即使如佳乃所说,之前找上门来的男人是跟踪狂,而且他的话都是谎言,但佳乃仍然没有解释她身怀钜款的原因。所以,她目前并不清白,充其量只是灰色。况且,希实依然对她的行为看不顺眼。或许因为希实之前曾经抱怨,所以她黏暮林的次数减少了,却照常厚颜无耻地睡在希实的床上,提醒她之后,她虽然有改,但之前竟然若无其事地穿著希实的海军大衣出门去宅配。在希实对她有心结的状态下,两个人单独相处绝对有碍身心健康,很可能稍不留神,就会擦枪走火发生争吵。 希实灰心地告诉自己,只能忍耐。因为自己也是寄人篱下,而且是伪造身分,赖在这里不走的骗子,自己根本没有资格严格追究佳乃的可疑。所以,只能乖乖继续监视那个女人的动向,暂时忍下疑问和不悦,熬过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新年假期。 虽然希实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没想到除夕中午过后,暮林和弘基都来到店里,看到他们比平时营业日更早出现,希实有点惊讶。 「你们来干什么?不是从今天开始放假了吗?」 弘基理所当然地回答: 「我告诉你,我不会丢著酵母菌和天然酵母不管,一天也不行。」 暮林也笑著说: 「更何况除夕当然要大扫除啊。」 于是,他们开始默默打扫店面和厨房,就连不久之后来店里的木灵也一起加入打扫的行列。 希实当然也被迫加入,但不是打扫一楼,而是二楼的房间和厕所卫浴。原本以为不见踪影的佳乃在房间睡觉,后来才知道她在中午过后出门去采买食材了。傍晚时,她双手提著装得满满的环保袋回来,说了声:「我要做年菜。」就走进刚打扫完的厨房开始动手做菜了。 希实和其他人都露出不信任的眼神看著她,觉得年菜根本不是用她说「我来做晚餐~」的那种轻松态度就可以做出来的,但佳乃却一派轻松,俐落地开始准备蔬菜。她似乎是个厨艺高手。 其他人的大扫除几乎已经结束。其实是因为弘基像女人般细心,店内和平时就随时保持整洁状态。这时,希实发现店门前已经放了注连绳1和门松2的新年装饰,一问之下,才知道是暮林在傍晚时拿出去的。 「除夕就把注连绳和门松摆出来好像对年神不够尊敬。」 店内已经完全做好了迎接新年的准备。弘基打量著店内,小声地嘟哝: 「太赞了。」 一问之下,才知道弘基的老家在新年时,从来不会特别做什么。 「最多只有我老爸的酒喝更多而已,我妈也照常去打工,我对新年根本一无所知。」 听到弘基这么说,希实也脱口回答:「我也是。」她并没有说谎,在她和母亲相依为命的日子中,从来没有度过像样的新年,所以她对新年的习俗也很陌生。 「……这种日本的传统节日可以反映每个人的成长环境。」 希实和弘基忍不住看著在厨房内忙碌的佳乃、和把镜饼3装饰在店面橱窗内的暮林出了神。希实问弘基,新年不回老家陪家人吗?弘基耸了耸肩说,他的父母都去了母亲娘家的九州,即使一起去九州,也没有回家的感觉。他从小就在东京长大,他的父母早就搬离了这里。 「所以,我有点不太适应日本的新年。」 1日本人新年必备的神圣物品。过年时就会在家门口挂上各式各样的稻草编织,日本人相信,注连绳具有驱魔避邪的功用。 2为了迎接「岁神」(新年之神)之用,亦是「神」的休息地方。为了让岁神每年都能先临自家,带来幸运及福气,日人都会用「松」与「竹」来制作。 3日本过年时,用来祭祀神明的年糕。一股来说,镜饼是大小两个圆盘状的饼相叠而成。 佳乃做的年菜令人食指大动,简直就像在看年菜型录。栗金饨4的光泽诱人,伊达卷5卷成漂亮的漩涡状,卤什锦蔬菜中的胡萝卜被切成漂亮的花瓣形状,虾子漂亮地弯了起来。看到她的手艺,连弘基也忍不住惊叹,暮林更加佩服不已。 「佳乃,我之前就觉得你很会做面包,没想到你的手这么巧。」 佳乃笑著说:「这点厨艺不算什么啦。」但并没有多理会眼前两个男人,俐落地把年菜装进了多层的漆器便当盒。「为什么要装进便当盒?」希实问她。她理所当然地回答,「因为要送去给斑目先生啊。」 「斑目先生从圣诞节开始就在家里闭关赶稿,所以也没办法过新年……,这样也未免太可怜了,所以我想带年菜给他吃,已经和他约好了。」 希实听了,不加思索地拿起货架上的面包,探出身体,露出笑脸说: 「真是太巧了,斑目先生叫我送面包给他!说因为在家闭关,要我送食物过去……」 这当然是说谎,但她脑袋里响起了警报,觉得让佳乃独自去斑目家太危险了,等于是把羔羊送到恶狼面前。当然,在希实的认知中,变态斑目是羔羊,活招牌佳乃是恶狼。 「如果只是送面包,我可以顺便一起带去。」 佳乃亲切地说道,但希实态度坚决地拒绝了。「不,我也要一起去,因为我很担心他的身体,会不会工作得太累了。」然后,她也邀了木灵同行。「好久没看到斑目先生家的暖暖了,去看看吧?」木灵听到这句话,立刻兴奋地大叫:「我要去!」希实内心松了一口气,很庆幸木灵是个头脑简单的小孩。虽然不知道佳乃在打什么主意,但她不能眼看著斑目被佳乃玩弄。 佳乃始终保持著笑容,蹲在木灵面前,用甜美的声音说:「木灵,那我们一起去吧~。」因为靠得太近了,木灵显得有些害羞,但还是兴高采烈地笑著回答:「嗯!」最近佳乃似乎连木灵也不放过。希实斜眼看著他们,忍不住想道—— 这种距离,还有这种骗人的招术,这个女人果然有问题。 希实并不光是因为那笔钜款的问题而继续怀疑佳乃,关键在于她的行为。 当希实质疑她是不是想欺骗暮林时,她态度坚决地说,绝对没有这回事,之后,她对暮林的态度也的确收敛了,但她随即缩短了和斑目之间的距离。 4用栗子做成的和菜子。 5用鸡蛋和鱼浆做成的鸡蛋卷。 斑目也是佳乃的爱慕者,经常赖在店里不走。即使看到他们两个人亲密聊天,希实也不会太在意,之前他们一起去胡萝卜塔,应该只是佳乃刚好有空。她对店里的每个客人都会放电,她会在下班后,和咖哩面包男一起去居酒屋喝酒——车站前竟然有几家居酒屋营业到早上八点,简直令人难以相信——听说她会在假日时,和魔杖面包绅士去喝咖啡。她几乎对每个客人都卖弄风骚,简 直就是博爱主义的忠实信徒。 但是,因为木灵的相机事件,让希实觉得斑目和佳乃之间有点不太对劲。 十二月上旬,木灵突然对拍照产生了兴趣,但他的相机是一台很旧的数位相机。希实问他哪里来的,他开心地回答,佳乃送我的!只不过相机太旧了,希实甚至觉得是佳乃懒得去丢垃圾桶,所以硬塞给木灵。第一次拥有相机的木灵欣喜若狂,有时候拍暮林揉面团时的样子,有时候在弘基换厨师服时偷拍。他整天在店里打转,简直变成了一个小狗仔。 有一天,斑目在营业时间内走进店内,看到木灵的相机,就对他说: 「木灵,拜托你!可不可以请你帮我和佳乃单独拍一张照?我要求不高,只要拍到我站在她背后的照片就够了!」 面对斑目的请求,木灵不加思索地回答:「好啊!」然役把镜头对准了佳乃。 正在店里擦灰尘的佳乃一开始没有发现木灵的镜头对著她,木灵不停地对著她按下快门。斑目偷偷地站在她背后,不断做出各种搞笑的姿势,想要和佳乃合影。 不一会儿,佳乃发现了斑目的举动。这也难怪,因为店面很狭小,斑目在她背后偷偷摸摸地动来动去,不觉得奇怪才有问题,斑目差一点就被逮到了。 佳乃看著斑目和木灵,似乎在思考什么。斑目也紧张得说不出话,但佳乃立刻露出笑容,对木灵说: 「机会难得,木灵,你帮我们两个人照一张吧。」 说完,她主动挽起站在她身后的斑目的手,另一只手比出胜利的手势。被挽著手的斑目整个人都僵住了,张大了嘴巴,但佳乃丝毫不在意斑目的表情,把头微微倚靠在他的肩上。斑目张大鼻孔,脸胀得通红。 「来,笑一个~。」 听到佳乃这么说,斑目硬挤出一个笑容。木灵为他们合影后,记忆卡的容量刚好满了。斑目发现后,立刻兴奋地举起手说,「我来把照片印出来!」但随即又说:「不,不一定要印出来,我可以帮你烧在光碟上,反正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佳乃立刻微笑著对斑目说,我们的照片要记得列印喔。 听到佳乃的嗲声嗲气,斑目的鼻孔当然张得更大了。佳乃当时的态度让希实觉得事有蹊跷。呃,她刚才的举动应该不是不由自主,而是积极地想要诳骗斑目吧? 之后,希实就密切注意佳乃的动向。果然不出所料,佳乃不时露出马脚。相较于她对其他男客人的态度,她经常主动和斑目有肢体接触,和他聊天的频率也特别高,还曾经偷偷为他的咖啡续杯。圣诞节时,还特地送食物去斑目家。 于是,希实和弘基讨论了这件事。 「弘基,你会不会觉得佳乃现在又把目标转移到斑目身上了?」 但弘基完全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即使她想勾引斑目也没问题啊,男未婚,女未嫁,旁人无可置喙。」 听到他的回答,希实有点生气。他和斑目不是好朋友吗?为什么反应这么冷淡?当然,她不光是因为这个原因生气。佳乃来暮林烘焙坊已经一个多月,但弘基的调查完全没有进展。 「听说她爸的公司倒闭,她高中没读完就休学了,她好像经历了不少事,我也不是很清楚啦……」 弘基的回答总是说不出所以然,希实内心失望到了极点。已经过了这么久,只打听到这么一丁点消息是怎么回事?他真的想要认真调查吗?于是,希实越来越不信任弘基,对隹乃的怀疑也越来越深。既然弘基靠不住,我只能自立自强。斑目已经昏头了,我必须好好监视佳乃。所以,当佳乃说要去送年菜时,她也自告奋勇地说要同行。 前往斑目家的路上,木灵兴奋不已。他似乎很高兴可以见到斑目的爱猫暖暖,希实看著木灵,静静地笑著。其实希实心里有一个计画。 希实猜想,木灵这么想要见到猫,当斑目一打开门,他就会立刻冲进斑目家里,到时候,自己可以假装去追木灵,顺利进入斑目家中。这时候,一定要让佳乃一起进屋,因为这个计画的目的,就是要让佳乃看到斑目的天文望远镜。 一旦看到那些望远镜,佳乃一定可以察觉斑目是变态这件事,到时候,她的态度一定会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绝对不想和变态打交道。那就万事大吉了,斑目就可以避开佳乃这个危机。 没错,只要让她知道斑目是变态就好。希实心里早就计画妥当。当佳乃按斑目家的门铃时,她立刻对木灵咬耳朵说,斑目家有一只新的小猫。因为她认为勾起木灵对猫的欲望就可以达到目的。 出乎意料的是,当斑目打开家门时,木灵并没有冲进去。即使看到两只猫在斑目身后玩耍,也用力握拳,拚命克制著。木灵似乎已经学会了忍耐。才九岁的他正在一天一天长大,但希实内心反而著急起来。这种时候根本不需要长大啊,木灵,赶快带头冲进去,我也就可以跟著进去了。 佳乃不顾希实在一旁乾著急,露出甜美的笑容,把多层的漆器便当盒交给斑目时说,即使再忙,也要稍微感受一下新年的气氛。斑目伸手接便当盒时,她当然没忘了轻轻握住他的手。斑目的鼻孔又一下子张大了。完了,这下惨了。希实虽然很沮丧,但还是鼓起勇气开了口。 「——斑目先生,柴田的情况怎么样?」 为了闯进斑目家中,为了让佳乃看到他的天文望远镜,她喋喋不休地说著话。 「木灵说想要看,可以让他们一起玩一下吗?我也想看看柴田长得好不好。」 说完,她开始脱鞋子。即使斑目阻止,她也打算硬闯进去。没想到斑目说,「喔,好啊,那你们进来坐一下吧。」转眼之间,就为他们准备了室内拖鞋。 他的家里居然有拖鞋,难道他打算邀请别人来家里作客吗?希实惊讶不已,但在斑目的催促下走了进去。一走进去,忍不住皱起眉头。 「外面很冷吧?我来泡热茶给你们喝,要不要喝蜂蜜姜茶?」 什么?蜂蜜姜茶?希实忍不住在心里咂了一下。我懂了,原来他猜想佳乃送年菜上门时,一定会进屋,所以还特地准备了茶。 希实的猜想完全没错,因为斑目的房间内完全看不到望远镜的影子。 斑目根本是甘愿受骗嘛!希实讶异不已,偷瞄了正在与暖暖和柴田玩耍的木灵和佳乃,偷偷把斑目拉到走廊上,一开口就问: 「……斑目先生,望远镜呢?」 斑目用下巴指了指盥洗室,很乾脆地回答: 「当然藏好啦。」 听到斑目的回答,希实探头向盥洗室张望,发现望远镜果然藏在里面,但数量和原本不一样了。原本他家里有三台天文望远镜,但盥洗室内只有一台。 「……还有两台呢?」 希实问,斑目露齿一笑。 「卖掉了。」 「什么?」 「因为最近手头有点紧。」 斑目说,最近他需要用一笔钱,虽然曾经打算把定期存款解约,但眼前经济不景气,他不想冒这种风险,最后,用网拍把那两台高性能望远镜卖掉了。 听了斑目的解释,希实想起一件事。那就是佳乃的衣服。不久之前,佳乃还偷穿希实的海军大衣,最近她都穿一件名牌羽绒衣,不知道去哪里买的。希实觉得她出手真大方,但又想到她藏了那么多钱,花一点似乎也是理所当然。该不会……?希实用力抓住斑目的手臂。 「斑目先生,你该不会为了帮佳乃买衣服,所以才把望远镜……?」 斑目用力摇头,斩钉截铁地说: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为这种事卖掉我心爱的望远镜!」 希实听了,终于松了一 口气。也对,斑目不可能为这种事卖掉望远镜。这时,斑目一脸严肃,气鼓鼓地说: 「我当然不可能做这种事,我卖掉望远镜,是为了买订婚戒指,不可以和其他东西混为一谈。」 斑目挺著胸膛回答,希实也跟著点头附和说:「也对啦。」但马上拉著斑目的上衣惊叫起来: 「什么?订婚?斑目先生,你在说什么啊?」 希实用力摇著他,但他害羞地微笑著: 「因为佳乃说,订婚戒指想要蒂芬妮的。」 斑目,你赶快醒醒!希实想要对著他大叫,但看到斑目说话时一脸幸福的样子,忍不住把话吞了下去。 「也因为这样,我终于有了卖掉望远镜的理由,我真的很感谢她。」 这的确是跨出了革命性的一大步。 「这么一来,我或许就可以向变态人生说再见了。向变态说再见喔!」 真是太可喜可贺了。 但是,但是,斑目先生。 「婚礼的时候也会邀请你参加。」 斑目先生,这个女人可能是骗子啊! 木灵信誓旦旦地说要听除夕的钟声,但十一点多就睡著了。他以前是个夜猫子,即使半夜,也经常在外走动,这阵子可能生活比较规律,很少熬夜超过半夜十二点。 「木灵的母亲差不多快下班回家了,我们先送他回家,然后顺便去神社新年参拜。」 暮林把木灵背在身上时提议,弘基正在内用区吃佳乃做的年菜,听到之后,也站起来说:「好主意,我真的很久没有去新年参拜了。」 同样在吃年菜的佳乃也跟著弘基站了起来。「我也要去~。」希实迟疑了一下,也微微举起手。「……那我也去好了。」 于是,暮林烘焙坊的所有人把木灵送回家后,走去附近的神杜。沿途比平时更冷清。新年期间,东京就像一座空城,这一带也不例外,路上的车辆变少了,平时街道上不绝于耳的嘈杂声也安静下来了,只有路灯和霓虹灯大放光芒,照亮了夜晚宁静的街道。希实他们走在街上。 弘基走在路上时,不停地叫著:「好冷,好冷」,但希实一点都不觉得冷。虽然嘴里吐出的气都是白色的,但她并不在意。因为她一直在思考更重要的事。 斑目绝对受骗上当了。她好几次差一点脱口说出这句话,但因为佳乃也在场,所以无法轻易说出口。毕竟欺骗斑目的不是别人,正是佳乃。 希实始终在找机会,只要佳乃一离开,她打算马上告诉弘基。斑目已经站在悬崖边了,必须赶快勒住马!佳乃打算把斑目推下悬崖!而且没想到佳乃这么快就出手了。来到世田谷大道时,佳乃挽著暮林的手,兴高采烈地聊得不亦乐乎。 希实见状,立刻拉住弘基的手,把斑目送礼物给佳乃,还有卖了望远镜,以及订婚戒指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弘基不耐烦地抓了抓头说: 「……嗯,很好啊,姑且不说结婚的事,至少向望远镜说再见这件事可喜可贺。」 听到弘基心不在焉的回答,希实火冒三丈,忍不住小声地骂了起来,以免被走在前面的佳乃他们听到。 「啊?你说什么!?斑目可能被骗了,你居然说这种话!」 但弘基仍然维持刚才的态度,看到希实气鼓鼓的样子,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你叽哩呱啦的吵死了,现在还不知道结果吧。」 他又老调重弹,说要向老家的朋友打听,请他们帮忙详细调查一下,再三叮咛希实,叫她稍安勿躁。 「你乱说乱动,搞不好会打草惊蛇,我也想继续观察一下事态的发展。你听我的准没错,先别插手管这件事。」 弘基用下巴指了指前方说: 「你不担心他了吗?」 虽然希实知道弘基在转移话题,但也知道继续说下去,只会让弘基觉得厌烦,所以顺著他下巴指的方向看去。 「你前一阵子不是整天在嘀嘀咕咕,说她在勾引阿暮吗?」 暮林和佳乃走在前面。虽然暮林被佳乃挽著手,但并没有不悦的表情,正在回答佳乃的话。希实看了,轻轻点了点头。 「喔,原来你是说这个……这个已经没事了,因为暮林先生没问题。」 希实说的是真心话,她已经知道,即使佳乃再怎么挽暮林的手,即使暮林对她露出微笑,他的心也不会动摇。 无论发生任何事,无论和谁在一起,暮林先生的心中只有美和子。希实吐出白色的热气,不由地这么想道。走在前面的暮林即使对著佳乃展露微笑,他眼中也只有美和子。 暮林的嘴里也吐著热气,笑的时候,眼尾挤出了鱼尾纹。他脑后的头发翘了起来,可能睡相不好,起床后又没有整理。微微驼起的背看起来有点像大叔,他走路的步伐很慢,似乎在配合身旁的佳乃。希实忍不住想,他以前和美和子走路时也是这样吗?他有没有带著美和子一起去新年参拜? 快到神社时,街上的行人变多了。大家都走向相同的方向,应该是去相同的神社。 除夕钟声响起时,他们刚好走到神社,神社内已经万头揽动,奇怪的是,并没有喧闹的感觉。有的携家带眷,有的是情侣,还有的是几个朋友同行,每个人都很庄重。希实心想,应该是因为在神明面前的关系,也许人在神明面前就会变得安静。 几乎不曾有过新年参拜经验的希实站在暮林身旁,模仿他的动作参拜。暮林和佳乃很熟练地投了香油钱,鞠躬两次后,啪啪地拍著手。希实看在眼里,也动作生硬地跟著投了零钱,拍了拍手。身旁的弘基动作更加笨拙,但希实努力不去注意他,把头转向暮林的方向。因为原本就不太习惯这种事,如果这种时候受到弘基的影响就完蛋了。 暮林也察觉到希实和弘基在模仿自己,所以,确认他们都完成后,才缓缓合掌,闭起眼睛。喔,原来现在要祈祷。希实心里这么想著,立刻合起手掌,闭上了眼睛,但她不知道要祈祷多久,忍不住把眼睛张开一条缝偷瞄著暮林。 暮林祈祷时很有架式。他应该经常祈祷。不知道为什么,希实很自然地这么想著。 新年参拜后,大家回到暮林烘焙坊前解散,希实和佳乃直接走进店内。这时,暮林对大家说,新年快乐,其他人慌忙微微欠身,互道新年快乐。佳乃说,希望今年也多关照。大家听了,又纷纷跟著说,希望今年也多关照。 「感觉好像老人。」 说完之后,弘基有点害臊地说出了这样的感想。希实也有同感,但没有说出口,因为她觉得这样也不错,这样才像新年,有一种心痒痒的感觉。 躺在床上时,指尖和屁股还冰冰的。她这才发现身体都冻僵了,赶紧又抓了一条毛毯,把身体缩了起来。脚趾头也冻僵了,碰到小腿时,她差一点叫起来。她忍不住笑了,这就是深夜去新年参拜的后遗症。 身体这么冷,根本睡不著啊。虽然希实这么以为,但她很快就睡著了,只是直到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才发现这件事。她蜷缩著身体躺在床上,听到外面有动静。被惊醒后,才发现自己睡著了。 「……在吗!……在吗!」 她听到声音的同时,觉得整栋房子在微微震动,也许是因为发出声音的人,正在用力拍门的关系。希实只好揉著惺忪的睡眼下了床。 走出房间,沿著昏暗的楼梯下了楼,发现声音越来越大。有人在吗?有谁在里面吗?外面的声音不停地喊著,当然,也没有停止拍打店门。整栋房子好像发出了哀号声,希实大声地回答,来了来了,马上就来了! 「——请问是哪位?」 希实在问话的同时打开店门,发现三个男人 站在那里。其中一个看起来像上班族的年轻人穿了一件双排扣大衣,另一个身材壮硕的中年男人穿了一件黑色羽绒衣,中间那个高大的男人穿了一件皮夹克。 他们想干么?看到站在店门口的这几个男人,希实有点不知所措,她几乎不加思索地想把门关上。元旦的黎明时分,几个陌生的大男人突然找上门,绝对没好事。 双排扣的上班族察觉到希实想要干什么,慌忙大叫著: 「等一下!我们不是坏人!只是来这里找人……」 其他两个人听了,纷纷点著头,他们的表情好像迷路的小孩般无助。应该不是坏人……吧?希实打量著眼前几个人:心里改变了主意,把门打开一条缝问:「找谁?」壮硕的羽绒衣男向前走了一步说: 「小由!我们得知她在这家面包店,所以就一起上门了!」 皮夹克男听了,也点著头说: 「没错没错,因为她突然消失不见,我们都很担心……。如果小由在这里,至少可以确认她平安……」 因为从梦中被叫醒的关系,希实一开始不知道他们在说谁,但听他们说著说著,渐渐察觉到他们可能在说佳乃。希实慢慢清醒,双排扣男双手合掌拜托她: 「我们上门并不是想要责怪小由!只想知道她是否平安,如果她愿意,希望她告诉我们,为什么突然失踪,她是怎么看我们的……」 对了,佳乃好像是姓由井。所以,眼前这几个人果然是来找那个女人的。这时,希实已经完全清醒了,立刻发现大事不妙。难道眼前这几个人也像上次的男人一样,觉得佳乃骗婚,所以找上门来? 但是,这三个人看起来很温和,和上次来的那个人很不一样,说的内容也有天壤之别,他们从头到尾只说很担心佳乃。 「呃,这个……」 看到这几个因为不安而眼眶湿润的男人,希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们佳乃在这里。于是,她决定先打听他们的身分。 「……你们、和那个小由是什么关系?」 三个男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男朋友!」 什么?三个人都是男朋友?希实眨著眼睛,双排扣上班族一脸看透了希实心思的表情,点了点头说: 「我们三个人都是她的男朋友。」 至少该庆幸不是三个未婚夫吗? 最后,希实决定让三个男人在店门前等,自己去问佳乃该怎么办。于是,她走去佳乃正在睡觉的房间。 「佳乃!你快起来!有人来找你,说想要见你!」 她拍著纸拉门叫著,但没有人回答。她睡得太熟了吗?希实打了一声招呼说:「我要进去啰。」然后把门拉开了。 「有几个男人说,想知道你是不是平安……」 希实一边说著,一边走进房间,但立刻闭上嘴。因为房间内空无一人。 「嗯?佳乃?」 她打开壁橱的门张望,当然没有看到佳乃,仔细观察室内,发现斑目买给她的衣服和上衣都不见了,连那个装了钱的行李袋也不见了。 「佳乃?」 希实叫著她的名字,也回自己的房间确认,当然没找到佳乃。无奈之下,只好去走廊前端的厕所和盥洗室找人。 「佳乃!你不在吗?佳乃!」 她打开了二楼尽头的浴室门,佳乃也不在里面。浴室和之前唯一的不同,就是窗户敞开著。希实立刻冲到窗前探头张望。 「啊……」 窗外是暮林烘焙坊一楼的屋顶,上面掉了一只女人的鞋子。那是一只深咖啡的芭蕾舞鞋,佳乃平时都穿这双鞋——。 被希实的一通电话找来店里的暮林和弘基从浴室的窗户钻了出去,站在屋顶上,捡起那只鞋子分析起来。 「应该是从屋顶上逃走的。」 「她还真灵活啊。」 听到他们事不关己的对话,希实大叫著: 「问题不在这里吧!她真的是骗子!她骗了找上门的那几个男人,也骗了斑目!」 弘基也点点头。 「既然已经瞒不住了,那就没办法了。」 希实听了弘基的话,忍不住张大眼睛,用颤抖的声音问: 「啊?怎么回事?」 弘基笑著说: 「我老家的学弟说,由井佳乃是很厉害的爱情骗子,还骗了很不好惹的人,所以最好不要和她有什么牵扯。」 说完,弘基把佳乃掉落的鞋子高举空中。 「幸好她自己逃走了,从此和我们没有任何瓜葛了。」 听到弘基的话,暮林打量著佳乃留下的芭蕾舞鞋,感慨地咕哝说: 「只留下一只鞋,到底是灰姑娘还是佳乃呢?」 这种时候要喝酒。 在弘基的提议下,暮林烘焙坊的内用区排满了罐装啤酒。因为是元旦,商店街内没有任何一家店营业,最后,暮林和弘基两个人去附近的便利商店张罗了这些啤酒回来。 因为要把事实告诉斑目,弘基认为斑目脑袋清醒的话会很痛苦,暮林也同意他的想法。他们已经订婚了,一定会很痛苦。 希实原本以为暮林听到斑目和佳乃订婚的消息会很惊讶,没想到他一下子就接受了这个事实。暮林说,我原本就发现他们很要好,即使他们订婚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希实听了他这番话,反而有点惊讶。不知道这是宽容还是镇定,大人对男女之间的事太淡然了。 但是,不久之后出现的另一个大人的表情就一点都不像是大人。 接到弘基的电话,斑目火速赶到暮林烘焙坊。他身穿一套运动衣,脚上趿著拖鞋,一副轻松的打扮,而且脸上冒著胡碴,可能没换衣服就直接冲了过来。昨天才见过他,怎么一下子变成这副德性?希实实在难以相信。斑目喘著粗气冲进店里,一走到弘基面前,立刻尖声地问: 「你你你、你说佳乃逃走了,怎怎怎、怎、怎么一回事?」 弘基冷静地对斑目说,你先镇定一下,先喝点啤酒,再来慢慢聊……。斑目的嘴唇发抖,用快要哭出来的声音大叫: 「你你、你别敷衍我!我我、我很镇定!也也、也不会喝酒!赶赶、赶快说正事!」 一点都不镇定嘛。希实在一旁为他捏一把冷汗,弘基挑了挑单侧的眉毛说,那你先坐下。他请斑目坐下后,独自拿起手边的啤酒,打开拉环后,一派轻松地说:「我不知道你不会喝酒,早知道该准备甜点。」 然后,他猛然拍了一下手说: 「对了,如果你喜欢吃甜的,六号那天我要做国王派,斑目,你也来吧。」 斑目皱著眉头,重复著弘基的话反问他: 「……国王派?」 弘基说的话太出乎他的意料,他说话的语气也恢复了正常。弘基喝著啤酒,开心地点头说: 「对啊对啊,这是法国的习惯,新年过后,就要吃国王派,很好吃喔。不吃国王派,就没有新的一年开始的感觉。我来烤国王派,大家一起来店里吃,怎么样?」 弘基说得眉飞色舞,但斑目严词打断了他。 「好了!这件事不重要!我不想听这些,你赶快告诉我佳乃的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弘基听到斑目说他的话不重要,失望地耸了耸肩,咕噜咕噜地喝著啤酒,一口气就喝完了一罐,用力吐了一口气。 「好,那我就直截了当地告诉你,你赶快忘了佳乃。」 弘基借酒壮胆,一口气说完这句话。他一下子吞吞吐吐,一下子直言不讳,但他似乎觉得自有分寸,然后,又丢了一个直球给斑目。 「她 是爱情骗子,你被骗了,你该庆幸戒指还留在你手上。赶快去把戒指变卖,再去买一个望远镜。我的话说完了。」 但是,斑目无法轻易接受他的话。 「什么意思?我听不懂!你要解释清楚,让我听得懂啊!」 斑目大叫著,一把抓住弘基的衣领,弘基面不改色,面无表情地望著斑目。只是弘基的面无表情有点冷漠,又有点残酷,总之,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狠劲。不知道是因为他长相俊俏的关系,还是他原本就让人有这种感觉,希实搞不清楚,只能继续看著他们。 抓住弘基衣领的斑目似乎也被弘基的态度吓到了,快快地松开了弘基,呻吟著说: 「我无法接受这种分手的方式……」 弘基又拿了一罐啤酒。他其实是自己想喝吧?希实讶异地注视著弘基的动作,一旁的暮林嘴角带著微笑,也不发一语地看著他们。弘基又咕噜咕噜地喝起啤酒,斑目一脸紧张的表情站在弘基面前。 「……弘基,请你赶快告诉我。」 听到斑目的哀求,弘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抓了抓头,终于低声说了起来。 「……你要有心理准备喔。」 「我当然知道。」斑目回答,弘基撇著嘴笑了笑,然后,开始娓娓说起佳乃这个女人的事。 和弘基读同一所中学的由井佳乃容貌出众,当年曾经是校花,而且她功课好,家境富裕,简直是男生心目中高不可攀的女神。 「不过,她骨子里是个目中无人的傲慢鬼。」 虽然这么批评以前交往过的女人很不上道,但这似乎是弘基的真实感想。佳乃进了教会的贵族学校后不久,她父亲的公司倒闭,所以她在高二那一年就休学了。希实之前就听弘基说过这些事。 「之后的情况就不太清楚了,总之,他们一家人被拆散,她好像从此自暴自弃,开始四处诈骗,专门欺骗男人的感情,这是老家的学弟告诉我的,应该不会错,受骗上当的人数还不少。」 斑目也是其中之一。希责难过地瞄了斑目一眼。斑目眯著眼,认真地听弘基说话,但脸颊微微颤抖著。 「而且,听说她的手法很龌龊,基本上都挑高学历的知识分子下手,她很会挑那些有一些社会地位,会因为丑闻毁了一辈子的男人,骗了他们的钱之后,就消失不见了。而且,她分手时还用了贱招,让对方无法告她。」 斑目听了弘基的解释,不解地偏著头。贱招?弘基皱著眉头说: 「她通常都会跟对方说,我无法适应你的性癖好,以此作为分手的理由,而且还把床上的照片作为证据……」 暮林立刻捂住希实的耳朵,嘴里大叫著:「啊—啊—啊。」也许他认为未成年的希实不宜听这些内容。希实眨著眼睛,斜眼看著暮林。暮林一脸认真的表情,继续发出「啊」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才松开手说:「现在没问题了。」 「怎、怎么了?」希实问,暮林一本正经地说: 「总之,就是佳乃安排了那些男人无法告她的状况后才逃走。」 弘基也点头说,「对啦,就是这样。」然后,他又继续喝著啤酒,眉头紧锁地继续说了下去: 「她的手法很高明,那些男人都只能忍气吞声。尤其是那些脑袋聪明的知识分子,当然不好意思说自己被来路不明的女人骗了。况且,也没有骗走他们所有的财产,所以,大部分人都选择隐忍不说。」 听了弘基的说明,希实感到不解。即使佳乃诈骗了那么多人,只要对方不告上法庭,她就无罪吗?希实问了这个问题,弘基立刻对她大吼:「当然不是啊。」说完,他又开始喝啤酒,似乎想要平息内心的怒气。 「不管有没有被人发现,犯罪就是犯罪,即使没有留下前科,累积的怨气也会越来越多,心灵也会越来越扭曲。这就是伤害别人的后果,而且,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 从刚才就闷不吭气的斑目轻叹了一声,静静地开了口。 「……所以,她遇到鬼了吗?」 听到他的问话,弘基哼了一声。 「没错,就是这样。」 说完,弘基把喝空的啤酒罐捏扁了。 「因为她从来没有失手过,所以有点得意忘形,结果骗了一个不好惹的人。」 「不好惹的人?」 「……当地的黑道老大。」 弘基简单介绍了那个黑道老大的背景。 「他是佳乃的国中同学,所以也是我的同学。我老家那里很乱,所以,很多同学都是混混,基本上他都和高年级的学长玩在一起,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那个同学在三年级中途就没有再来学校。 「那一阵子我也很忙,根本没发现他没来学校了。最近才听说,当时他为学长顶罪,去了少年感化院,年纪很小的时候就走上了黑道菁英之路。」 弘基说著,又拿了一罐啤酒。难道他只能靠喝酒平静心情吗?他不顾提心吊胆地看著他的希实,慢慢地喝了起来。 「到了这个地步,通常就会一直堕落下去,但他和别人不一样,重新爬了起来,在当地还成为成功的典范,他手下的诈骗集团捞了不少钱,他用这些钱成立了一家正当的公司,现在是好几家餐厅的老板。」 希实听弘基说这些话时,隐约想起了之前来找佳乃的那个男人。那个男人穿著做工考究的西装,身上散发出沉重的空气,无法判断他到底是年轻人,还是历尽沧桑的中年人,他该不会就是弘基口中的那个人? 「虽然听起来很不错,但那家伙是个狠角色,如果真是力争上游的人,早就被人毁掉了。黑社会是一个注定无法成功的环境,他能够熬出头,代表他不是普通人。他不相信别人,在紧要关头时,可以牺牲任何人,根本不把人当人看。佳乃居然连他也敢骗,只能说她有眼无珠。」 「什么意思?」希实问,但回答她的是暮林。 「她硬是撬开了原本不相信任何人的心,让对方相信她,最后又背叛了对方,事情当然没那么简单。」 弘基听了暮林的话,连连点头。 「对方也可能因为佳乃是熟人,所以放松了警惕,但背叛这种人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光是偷钱问题还不大,问题是连心都偷走了,那种人不可能忍气吞声,即使佳乃逃到天涯海角,他也一定会追到底。」 说完,弘基又看向斑目。 「佳乃就是这种女人,我劝你还是趁早放弃。如果你也遭受池鱼之殃,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你不是对目前的生活和工作都很满意吗?那就好好珍惜,赶快忘了佳乃吧。」 弘基很有耐心地劝著他,好像在对小孩子说话。斑目也的确像小孩子一样抿著嘴,看著半空,但弘基没有罢休,用比平时更严厉的语气继续说: 「对方是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你不能用自己的标准去衡量对方,你们生活的世界不同,一旦有任何牵扯,你绝对会吃亏,所以,佳乃的事……」 但是,斑目拍著桌子,打断了弘基的话。他语气坚定地说: 「我不信!我才不相信……」 他把身体探出桌子,一口气说道: 「佳乃不可能骗婚!她不是那种会欺骗别人的人!虽然她会说一些言不由衷的奉承话,对每个人都很亲切,她就是这种人啊!她还说要蒂芬妮的戒指,简直是十足的恋爱小偷,但不会践踏人心,绝对不会做那种卑鄙的事!她的心地很纯真、很善良!」 他说话的声音不时颤抖,眼眶也有点湿润,好像快哭出来了,但弘基仍然保持强势的态度。 「她把别人玩弄于股掌,哪来的纯真善良!明眼人都知道你被骗了 !希实,你说对不对?」 希实突然被问到,身体忍不住抖了一下。虽然她一再强调斑目受骗上当了,但没想到弘基会在这种时候徵求她的意见。她忍不住怀疑弘基到底在想什么,只能含糊其词,但又不愿意说谎。 「……嗯,该怎么说呢,我只是觉得佳乃对斑目先生的感觉,可能和斑目先生想的有点落差……」 得到希实的同意后,弘基露出自信满满的表情,「你看吧!」斑目狠狠瞪著希实,好像把她当成了杀父仇人。 「……啊呀,我对恋爱没什么经验,所以也不清楚啦……」 希实立刻搪塞道,斑目又「啪」的一声拍著桌子,态度坚定地说,, 「——我们绝交!」 希实听了,拚命眨著眼睛,暮林也推了推眼镜,弘基目瞪口呆,斑目用力撑大鼻孔哼了一声。 「你们竟然这么说佳乃,我要和你们绝交!我自己去找她,你们别管我!也不要打电话给我!宅配也不必送了!我以后再也不来这里买面包了!」 说完,他转身离去,但临出门时,又回头看著所有人说:「再见!」既像是在道别,又像是在撂狠话,然后愤然离开了。 「小学毕业之后,我就没再听过绝交这个字了。」 希实忍不住咕哝道,暮林和弘基也异口同声地说: 「……我也是。」 「……我也是啊。」 最后,暮林和弘基花了好几个小时,消耗了事先准备的大量啤酒。暮林嘴里说著:「没想到元旦就喝这么多」,却面不改色地一罐接著一罐喝,弘基趴在桌子上,不停地骂著:「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什么事都不顺……!他妈的……。」 弘基有得天独厚的天赋,可以做出像艺术品般的面包,没想到居然会说这种话。希实把喝醉的弘基带到了佳乃的房间。 「为什么会这样?王八蛋……王八蛋,好想吐。」 躺在地上的弘基抱著头,叽叽咕咕说不停。他似乎醉得不轻,不知道他说的那些话是醉言醉语还是在说梦话。希实把毛毯盖在他身上,隔著毛毯拍了拍他的头。 「睡一觉就会舒服点,快睡吧。」 希实的母亲喝醉时,她都用这一招,没想到弘基也在毛毯中回答:「好。」然后就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希实稍微松了一口气。 安顿好弘基后,希实问正在店内收拾空罐的暮林: 「暮林先生,你觉得呢?」 听到希实的问题,暮林把垃圾袋中的空罐弄得卡啦卡啦响,偏著头「嗯?」了一声。于是,希实说出了刚才内心产生的疑问。 「我觉得弘基说的话有点问题,我当然不是像斑目一样,想要袒护佳乃,但总觉得来这里找佳乃的几个男人,和弘基说的话之间有微妙的落差……」 暮林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叫希实坐下后问她:「你说有微妙的落差是怎样的落差?」希实仔细回想著,把早上来这里的三个男人的事告诉了暮林。 「来这里的男人虽然自称是佳乃的男朋友,但他们并没有恨佳乃,或是对她咬牙切齿,只是单纯地为佳乃目前的情况感到担心。」 希实一点都没有夸张。那三个男人得知佳乃又逃走后,一脸认真地讨论起来。「我们这样找小由,她可能真的觉得很困扰。」「我看最好的方式,就是默默守护她。」「但如果弃她不顾,万一她真的走投无路,要找谁帮忙?」 三个人交换意见了半天,都没有得出任何结论,最后,双排扣的上班族留了一张名片给希实,希望她接到小由的联络后,可以私下通知他。那三个人一脸认真地说,绝对不会给小由添任何麻烦,如果小由再也不想见到他们,他们也愿意接受,只是想知道她是否平安。看到他们这么真诚的表情,希实忍不住答应了。 听那三个男人说,小由——佳乃以前是行动便当店的店员,他们分别在便当店认识了她,被她开朗活泼的魔力所吸引,分别开始和她交往。每个人都理所当然地以为自己是她唯一的男朋友,持续交往了一段时间。 两个月前,她突然失去了联络,音讯全无。他们担心地去便当店找人,便当店的人告诉他们,由井小姐辞职了。于是,他们又慌张地去她的公寓找人,发现还有两个陌生的男人也和自己一样,正在找佳乃。 身材壮硕的羽绒衣男告诉希实,这就是他们三个人相识的过程。一开始当然很生气,觉得怎么会有这种事,但最后觉得确认小由的安全更重要,于是,三个人齐心协力开始寻找小由的下落。 他们三个人委托了徵信社,合资付了调查费,最后找到了暮林烘焙坊。 「三个人都说,佳乃从来没有明确说过和他们交往,所以搞不好是自己误会了,所以,我觉得佳乃应该也有问题……」 暮林听了希实的话,不停地轻轻摇头,不时附和著:「是啊」「原来是这样」。他的嘴角仍然带著笑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认真回答,但希实心想,反正他就是这种人,所以就继续说了下去。 「可是,我还是不觉得她是弘基口中说的那种行径恶劣的人……。虽然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表面上笑得很亲切,背地里却做一些伤天害理的事。」 「嗯,对啊。」暮林仰头看著半空,抱著双臂,脸上露出惯有的笑容,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小声说: 「有时候女人会有意想不到的一面。」 就在这时,店里的电话响了。希实和暮林立刻互看了一眼。可能是佳乃打来的。暮林应该也想到同一件事,他立刻站了起来,走去收银台。 「你好,这里是暮林烘焙坊。」 希实屏住呼吸,看著正在接电话的暮林。暮林把电话放在耳边,一脸诚恳地应对著。 「……是……,是,喔?」 暮林说话时的表情越来越严肃。 「……今晚一整晚,不醉不归?」 他说的话却令人费解。 暮林露出为难的表情,希实也搞不清楚事情的状况,只好竖起耳朵偷听到底是谁打来的电话。 希实安静地听著,电话中传来粗声粗气的撒娇声。暮林应该觉得太大声了,把耳边的电话稍微移开,淡淡地和电话中的人继续聊著。对啊,今天是元旦。是,烘焙坊今天休假。喔,新年跳楼大拍卖?有新面孔?可以打包回家?喔,真是太有趣了。 电话是苏菲亚打来招徕生意的。她工作的酒店从元旦开始营业,请暮林一定要去坐坐。希实没有说话,不时听到电话中传来的声音。我等你哟~,阿暮,你非来不可,如果你不来,我就去吃掉你~。根本搞不清楚她在邀约还是恐吓。 暮林挂上电话后,露出了思考的表情,他似乎很烦恼,最后,他开口说: 「我无法拒绝,那就去坐一下,不醉不归。」 「真的吗?」希实忍不住问。暮林双手合掌说: 「对不起,苏菲亚说店里来了新面孔,叫我一定要去捧场。她是我们店的老主顾,也整天都在为佳乃担心。今天是元旦,难得去痛快一下吧。」 虽然暮林嘴上这么说,但他急急忙忙地离开时,露出一脸兴奋的表情。他的脚步有点不稳,似乎有点醉了。 希实纳闷地目送暮林离开。虽然是苏菲亚的店,但发现暮林一听到有新面孔,就兴奋地去喝酒,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不是很爱他太太吗?为什么还喜欢去酒店? 希实怅然地坐在椅子上,突然觉得身体很疲惫。今天一整天发生太多事了,可能真的累坏了。这样的新年也未免太刺激了。希实深深地靠在椅背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未来真让人担心啊。 希实的不安完全猜中了,而且比 她想像的更糟。 像暴风雨般的元旦终于结束,翌日却是平静的一天。希实在中午之后起床,发现弘基已经不在佳乃的房间,但走进厨房,发现弘基为她准备了法式蔬菜牛肉浓汤,旁边的字条上写著「给你吃!」,这应该是弘基式的道歉方式。希实吃了蔬菜牛肉浓汤后,又回房间睡觉了。 烘焙坊从二号开始正常营业,元旦发生的一切也渐渐远离。而且,正如弘基说的,新年过后,客人一下子涌进店里,再加上佳乃离开了,希实必须忙碌地在店内帮忙,完全无暇想东想西,元旦所发生的一切也失去了真实的味道,觉得似乎是一场梦。没有人提到斑目,也没有谈起佳乃。希实有点担心斑目,所以每天都传简讯给他。但她的简讯传出去不到三十秒,就收到了斑目只写了两个字的回覆。「绝交!」可见他至少还有体力传简讯。 日子就这样一天又一天平静地过去。一月六号黎明时分,希实在房间睡觉,弘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打破了这段日子的平静。不,希实早有预感,这份平静已经摇摇欲坠。 「今天下午三点,我要烤国王派,你绝对要来参加。」 他似乎真的要烤元旦那天提到的派。 「啊?那是什么?」 希实还没睡醒,忍不住反问。于是,弘基就向她解释国王派的由来。 「国王派可以测试一年的运气。国王派里面会放一个小瓷偶,把派切开后,如果有人 吃到有小瓷偶的那一块,那个人就是国王。这个国王在接下来的一年都可以得到幸福。」 听到弘基的说明,希实又说了不该说的话。 「……那是什么?新的国王游戏吗?」 听到她的联想,弘基忍不住大骂:「王八蛋!不要把日本的低俗游戏和国王派混为一谈!」 他轻咳了一下,又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总之,今天就是国王派的日子,记得要叫木灵来,因为按照惯例,也要分给小孩子吃。」 「是喔。」听完弘基的说明,希实用带著睡意的声音说,「喔,是喔。」心里却忍不住叹气。他一大清早来吵我,到底想说什么啊。弘基并不在意希实的反应,继续自顾自地说话,然后轻咳了一下,「对了,还有那个……嗯,把斑目也找来吧。」 虽然他说得轻描淡写,好像只是顺便找斑目一起来,但这句话才是他真正想说的。 那天只有木灵到店里来。虽然希实也传了简讯给斑目,但只收到他回覆「绝交!」这两个字,他并没有在店里现身。 希实把手机拿给弘基看,出示曾经联络斑目的证据,弘基气鼓鼓地大叫:「那个王八蛋,他是国小一年级的女生吗?人家辛辛苦苦调奶油,忙一大堆事,他却不领情!」于是,只有希实、木灵、暮林和弘基四个人吃国王派。 把内用区的桌子并在一起后,弘基把特制的国王派放在桌上。希实第一次看到国王派,烤成金黄色的表面有一片很大的叶子图案,连叶脉都画得很仔细。因为是糕饼,所以比面包的味道更香。 「既然斑目不来,那四等分就够了。」 虽然弘基发出这样的指示,但暮林还是把国王派切成了八块。 「因为木灵说要带回去给他妈妈吃。」 听到暮林的辩解,弘基抱怨说,那切成六等分就够了啊。暮林笑了笑说,「六等分太难了,我不会切。即使八等分也很难切得平均。」他切的派果然如他预告的,八块切得大小不一。「阿暮,你连派也不会切。」暮林也回答:「对啊,我好像也没有这方面的才华。」「既然你意识到这件事,就赶快练习啊。」暮林和弘基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拌嘴,桌子下传来木灵的声音。 「好了吗?」 木灵似乎以为是在玩躲猫猫,照弘基说的惯例,在切国王派时,小孩子要躲在桌子底下才行。 「喔,好了啊。」 弘基回答,木灵开心地从桌下探出头,看到切成不同大小的派,双眼发亮地指著每一块说,这块是阿暮叔叔的!这块是弘基的!这块是希实的!还有、还有……。他因为太兴奋了,忍不住呛到了。他为母亲和自己挑选好后,又说: 「还有、还有,这是苏菲亚的,这是斑目的……。这是佳乃的!」 听到他的发言,所有人都僵住了。原来小孩子会毫无顾忌地说出大人努力不提的名字。希实忍不住这么想道,木灵又问了让人无法招架的问题。 「佳乃为什么不在呢?」 面对木灵天真无邪的问题,希实苦笑著吞吞吐吐了起来。「呃,佳乃……」 「真希望佳乃早一点吃到!我帮她选了最大的那一块!」 希实他们听了,低头看著派。木灵的确在八块派中为佳乃选了最大的一块。「为什么挑最大的给佳乃?」希实问。木灵理所当然地说: 「因为吃到小瓷偶,不是可以得到幸福吗?所以,我选了最大的给她!希望佳乃可以幸福!」 「什么意思?」希实忍不住追问。木灵害羞地笑著,忸怩起来。看到木灵的样子,其他人忍不住面面相觑。佳乃该不会……?希实的内心浮现这个念头。她该不会连小孩子都……?木灵的回答果然没有背叛她的想法。 「因为佳乃说,等我长大了,她要和我结婚。」 什么!眼前居然还有一个被害人!希实说不出话,弘基抓著木灵的肩膀大叫著:「木灵!你不爱你妈妈了吗?而且,你看女人太没有眼光了!女人应该要选更那个的,对了,你应该记得之前在这里看过的那个姊姊吧?要选那种女人……」 弘基激动地说道,但木灵把头转到一旁说:「才不是呢!佳乃很可爱啊!我要和佳乃结婚!」 「你这么固执,以后会吃苦喔!」 「没关系!只要和佳乃在一起,吃苦也没关系!」 听到木灵这句话,暮林小声嘀咕说:「木灵,你真瞭解结婚的深奥意义。」 希实抱著头,说不出话。怎么偏偏是木灵上了佳乃的当? 就在这时,希实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很好奇谁会在这种时候打电话来,拿出手机,萤幕上显示了照开头的陌生电话。 「……谁啊?」 她狐疑地接起电话,一个女人的声音问,请问是不是筱崎希实小姐的电话。希实回答:「是。」对方说她是某医院的护理师后,说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事。 「我是因为斑目裕也先生的事联络你。」 希实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立刻焦急地问: 「斑目先生怎么了?」 听到希实的话,原本正在吵闹的其他人顿时安静下来,弘基也立刻脸色大变。他的表情僵硬,似乎很紧张,对希实说了声:「让我来。」粗暴地抢过电话。「喂,电话换人听了,我是斑目的朋友。是,是,喔,原来是这样,是这么一回事。嗯。」 弘基淡淡地回应著,希实屏住呼吸,担心地看著他。木灵似乎也察觉到出了事,用力拉著希实上衣的衣襬。暮林把桌上的国王派装到小盘子里,静静地观察著事情的发展。 「……好,那我们马上过去。」 弘基说完这句话,才终于挂上电话。然后,用力吐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更严肃了。 「……斑目怎么了?」 希实问,弘基小声地说: 「出事了,」 他英俊的脸庞因为愤怒而颤抖著。 「——要休养一个月。」 听弘基说,受伤的斑目倒在路上,被路过的大学生发现,立刻叫了救护车。他的手机被摔坏了,身上也找不到皮夹,医院方面不知道该联络谁。当斑目清醒后,才报上 了自己的姓名和希实的手机号码。于是,护理师立刻打电话联络希实。 「至于他受的伤,听说是被人打的。斑目说是因为私人恩怨,所以不必报警。明明被打得浑身是伤,哪里是什么打架?」 前往医院的车上,弘基说明了斑目的状态。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他心情无法平静,一上车,就一直在抖脚。驾驶座上的暮林一如往常的泰然自若,听了弘基的说明,也只是静静地点头附和几句「喔」「是喔」。 「他有没有提到打他的人是谁?」 暮林问,弘基瞪著半空回答: 「斑目没有说,但一定是因为佳乃的关系才会挨揍。」 坐在后车座的木灵听到他们的对话,小声地说:「斑目先生没问题吧?」希实也有相同的心情。因为听说他的伤要一个月才能痊愈。虽然目前还不瞭解具体的状况,但情况似乎很严重,让人坐立难安。 斑目住的是六人大病房,他躺在靠窗的病床上。弘基口中被打得浑身是伤的斑目,头部和手臂都包了厚实的绷带,右手还上了石膏。他的左眼周围肿了起来,有一大块瘀青,左侧的嘴角渗著血。希实看了,忍不住皱起眉头。看到熟人受伤,自己身上也会觉得痛。 看到希实他们出现,斑目口齿不清地向他们道歉: 「对不起……我之前说要和你们绝交,你们遗来看我,真的很对不起。」 希实看著皱起眉头说话的斑目,摇了摇头说:「你不必在意这种事,我从来就没想过和你绝交。」听到这句话,斑目的眉头皱得更深了,鼻子轻轻吸了一下,用石膏擦了擦脸颊,再度小声地说:「对不起。」 希实他们把面纸递给斑目,纷纷说著:「你不必道歉啦。」「痛痛赶快走!」鼓励他。因为斑目身受重伤,看到全身包了这么多绷带的人,任何人都会有恻隐之心。希实心里这么想道,但她的想法立刻遭到了否定。站在她身旁的弘基用冷酷的语气对斑目说: 「你以为哭就能解决问题吗?又不是小学三年级的小女生!」 他一屁股坐在病床旁,一把抓住斑目的衣领说: 「既然你觉得抱歉,就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放下开店的准备工作特地赶来这里,你既然给我们添了麻烦,就要展现相对的诚意。」 斑目听了,眨了眨完好的右眼,不知所措地回答:「我知道啦。」然后,难以启齿地把事情说了出来。 「……你猜对了……,我在寻找佳乃的下落,结果就变成这样了。」 斑目窥视著弘基的表情,先说了这句开场白。弘基一脸不悦地追问:「所以呢?」斑目一脸窘迫地再度说了起来。 「我认识专门采访黑道的社会记者,透过他的关系,找到了以前和佳乃一起玩的男性朋友。」 那个男人说他目前和佳乃仍然有联络,斑目立刻要求和他见面,希望从他口中问出佳乃目前的下落。 「对方也说愿意和我见面……」 弘基听了斑目的话,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虽然他答应见面,但要你付钱,才愿意把佳乃的联络方式告诉你。你带了钱,去他指定的地点,结果就被揍了吗?」 弘基毫不留情地说道,斑目无言以对,默默地垂下眼睛。但弘基生气地继续说道: 「说什么和她以前玩在一起的朋友,这摆明了是胡说八道。这是那些人惯用的手法。你不是剧本作家吗?歪则没写过这种情节吗?还是说,你已经昏了头,连这种事都搞不清楚了?」 斑目被骂得狗血淋头,皱著鼻青眼肿的脸。 「……我知道有可能是骗我的。」他好不容易挤出这句话,「但我又找不出其他方法……」 然后,他小声地补充说,他去约定地点之前,把信用卡从皮夹里拿了出来,也把手机里的资料另外备份,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但弘基还是嘲笑他这种消极的自我防卫手段。 「结果你最重要的生财工具都被打成这样,不是白忙一场吗?」 听到弘基这么说,斑目看著自己右手的石膏。他的惯用手是右手,而且他的工作都是电脑作业,右手受伤的确是致命伤。希实也忍不住担心起来。 但是,斑目用力回瞪弘基,稍稍提高嗓门说: 「既然不能用手,就去买一套可以用声音输入的软体。这种小伤算不了什么!」 弘基也生气地反驳: 「喔,是啊,你手上还有蒂芬妮啊!刚好,把戒指拿去当铺,赶快去买软体吧!」 这时,其他病床的病人同时咳嗽起来。弘基和斑目才冷静下来,互瞪著对方,很不甘愿地住了嘴。希实他们也无法化解眼前的尴尬气氛,只能默默地看著这两个人。 最后,斑目打破了沉默。他目不转睛地盯著弘基,突然移开视线,自言自语地说: 「……其实我心里很清楚。」 听到斑目的嘀咕,木灵偏著头问: 「清楚什么?」 斑目轻轻地笑了笑,对木灵说: 「我知道她在骗我。」 他深呼吸后,环视了所有人,慢慢说了起来。 「我也活了三十七年,所以心里很清楚,那么漂亮的女人不可能和我这种人在一起。」 希实听了,觉得内心被揪紧了。她也承认斑目和佳乃并不配,但听到斑目说自己是「我这种人」,身为朋友,不由地感到生气。斑目当然没有察觉到希实内心的想法,继续说道: 「但即使这样,我们仍然有一个共同点。你们知道巴别塔的故事吗?」 希实、弘基和木灵听了斑目的问题,都纷纷摇头。「是某个观光景点吗?」希实问,暮林插嘴说: 「是一座实际上并不存在的塔,旧约圣经的创世纪中提到这座塔,是巴比伦尼亚王国的故事吧?之后语言就不相通了。」 「没错,没错,」斑目忍著痛,笑著点头,「巴比伦尼亚人过度相信自己的能力,觉得自己变成了神,所以建了一座高达天空的塔,触怒了上帝,于是,上帝就让人类的语言不相通了。无法用语言沟通的人类乱成一团,舍弃了巴比伦尼亚,四散到各地。目前世界各地的语言不通,就是因为受到了上帝的惩罚。」 听完斑目的说明,弘基讶异地皱著眉头。「那又怎么样?」斑目不为所动,淡淡地继续说道: 「我小时候看了这个故事,马上完全理解,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别人才听不懂我说的话。」 「什么意思?」希实问,斑目轻轻笑了笑。 「简单地说,就是和别人谈话没有交集,无法把自己的想法传达给别人,或是听不懂别人在说什么,别人也无法理解自己。」 希实听了,忍不住想像斑目小时候,还无法用言语和别人沟通的样子,想像著小时候的他在大人面前闭口不语的样子。 「因为小时候,我曾经相信语言是万能的,所以,当我用语言和他人沟通,却发现别人无法瞭解我时,我开始感到困惑,觉得这个世界是巴比伦尼亚。因为是巴比伦尼亚王国,所以语言不通也没关系。」 斑目说完后,又挺起胸膛补充了一句:「在语言不通的问题上,我现在可算是病危状态。不过,我是变态,别人当然不可能理解我,否则这个世界就太奇怪了。」 说到这里,他眯起眼睛低声说: 「……但是,没想到佳乃能够理解我。」 斑目凝望著远方继续说道: 「她很兴奋地告诉我,她也在中学时期看了圣经,产生了和我同样的想法,觉得这个世界是由巴比伦尼亚演变而来的。她对我露出笑容,说很高兴遇到和她有相同想法的人……」 塑形&第二次发酵 ※ 柳弘基不时做梦。 那是他去法国之后经常做的梦。梦境有颜色,也有气味,十分生动。醒来的时候,手掌上好像仍然残留著那份感觉,分不清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虽然这个梦已经做过好几次了,却始终无法习惯。 梦境中,他在打人。用力握紧拳头,扭著上半身,手臂向后拉。于是,对方的眼中就会亮起灯火。慌乱、恐惧、愤怒、悲伤、绝望,通常都是这些情感。但是,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把拳头挥向对方。对不起,但是,我只能这么做。 如果一拳不够,就继续举起拳头。要让对方感受到彻底的疼痛和恐惧。梦中的他深信这才是重点。 然而,他也同时感到疑惑。我在干什么?这种人生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到底有没有尽头?什么时候才会结束?虽然他感到厌烦不已,但还是挥出拳头。我已经累了,可不可以结束了?真是够了。怎样才能摆脱这种生活?然后,他又挥出拳头。到头来,除了挥拳以外,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有心头的怒火不断累积。他在内心累积挥拳需要的怒气,然后再度向他人挥拳。 每次梦到这里就醒了。他在柔软的床上喘著粗气:心脏跳得像在打鼓,他想要呕吐。有好长一段时间,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一种奇妙的感觉支配著他,他好像被人追赶,又好像在逃避,不知不觉又握紧了拳头。过了一会儿,他才终于发现,原来只是在做梦。 喔,原来又是那个梦。弘基用自己的方式理解这个梦境的意义。那是自己的另一个人生。如果人生中没有遇见美和子,就会有那样的未来。弘基曾经以为,像自己这种人,唯一的生活方式就是夺走幸福的人所拥有的东西。如果没有遇见美和子,也许至今仍然这么认为,至今仍然在欺骗、抢夺、打架,每天过著在死巷内打转的生活。 但是,弘基遇见了美和子。这是现实,眼前就是遇见美和子后的未来。因为美和子的关系,他的人生发生了巨大改变,和原本描绘的未来大不相同。 追随美和子出国后,弘基不曾再回去从小长大的地方。一方面是他的父母去投靠了母亲的娘家。父亲工作的工厂倒闭后,没有固定工作的父母离乡背井,想要寻找新天地。于是,他们回到了母亲的娘家,但对弘基来说,那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他对从小长大的环境并没有眷恋。那里很脏乱。夏天的时候,只要走出车站,就有阵阵异味扑鼻。整个地区没落之后,曾经有过很多不愉快的回忆。即使如此,那里仍然是弘基的故乡。父母居住的乡村虽然风景宜人,但他还是无法产生亲近感。 对父母来说,搬回老家是不错的选择。母亲回到老家后,明显变得开朗,父亲似乎也很适应乡村生活,饮酒量大为减少,把檐廊外的家庭菜园照顾得很好,夏天的时候,收成的蔬菜多到可以拿去卖了。母亲说这些事时,总是眉开眼笑。弘基觉得很有父亲的风格。父亲认真耿直,手很灵巧,如同他幼年时看到父亲在工厂工作的样子,听母亲说,父亲正在学种小麦,打算租附近的农田,开始大量种植。 「他听人说,面包的味道会因为小麦而改变,所以,他还没有开始种,就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一定会种出优质的小麦。」 太好了。弘基忍不住想。当初遇见美和子,深受美和子吸引,才会追随著她离开日本,为了接近她而踏上了面包师之路。他深信所有这一切,都是命运的正确路标。 三年前,他才回到从小长大的地方。 「我在杂志上看到你,知道你回日本了。」 当时,一个以前混在一起的旧友打电话到他工作的地方。自从他出国之后,就和这些旧友失去联络。弘基离开日本时,大家说好要保持联络,但弘基的手机多次遭窃,遗失了他们的电话号码,那些旧友也没有再打电话找他。弘基不时想到他们,但这些牵挂也在忙碌的日子中渐渐消失。而且,他很乐观地想,总有一天会见面的。 没想到那位旧友打电话给弘基,是通知他其中一位朋友去世的消息。 「下个月要办三周年的法事,既然你在日本,可不可以去参加?」 弘基立刻想起死去朋友的脸。弘基去法国时,他曾经拿出一半打工的钱给弘基作为旅费。当时,他笑著说,「弘基,我觉得你超不像做面包的。」但还是把皱巴巴的钱塞进弘基手里。「等你学成之后,记得请我吃面包。我很喜欢吃可颂面包。」然而,他死了。他来不及吃弘基的面包,甚至来不及过完二十岁的生日,所以,他当然不可能知道,弘基最先学会的就是可颂面包。 虽然朋友说他是因病身亡,但弘基并不相信,所以忍不住反问:「啊?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生什么病?」旧友用没有温度的声音很乾脆地回答:「我也不清楚事实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爸妈说是生病,就当作是这么一回事。他父母为他办了丧事,还打算办三周年的法事,他算是幸运的。」 弘基突然感到很遥远,但又觉得好熟悉。 喔,对啊,没错,以前,我生活在那样的世界。 弘基去参加法事时,更加认清了现实。以前的旧友几乎都离开了老家,之前打电话给他的旧友目前也在大阪。 「因为发生了很多事,所以我逃到大阪。我以为风波已经平息,最近不时回来,但好像还是有点危险。」 「你到底干了什么?」弘基问。他无力地笑了笑说:「一点小事啦。」「一点小事怎么可能逃去大阪?」「笨蛋,因为我胆小啊。」「你胆小?我第一次听说。」「那你就记住,如果不是我胆小怕事,恐怕早就完蛋了。」弘基和他笑著聊了这些事,尽可能淡淡地笑著。这种事一点都笑不出来。虽然弘基心里这么想,但还是只能笑。当年一起玩的旧友不是在跑路,就是下落不明,或是已经离开人世。 分手时,那位旧友一脸疲惫的笑容,用力拍著弘基的胸口说: 「你要好好加油,因为你是我们的希望之星。」 「你在胡说什么啊。」弘基笑了。 「我是说真的,你真的是我们的希望。」他也笑了笑,然后眯起眼睛注视著弘基,「虽然我们被这个地方吞噬了,但你爬出去了。所以,一定要发光发热喔,笨蛋。」 翌日,他的手机就打不通了。怎么回事啊?弘基差点把手机丢出去。你才是笨蛋,发光发热个屁啊,什么只有我爬出去,我救不了你们任何人,算是哪门子的希望! 之后,他找遍了认识的旧友和学弟,打听那位旧友的下落,始终没有消息。有好几个朋友对他说,最好不要再找了。 「他想要躲起来,就代表不希望别人找他。身边的人找他,可能会惊动真正对他有危险的人,反而害了他。」 「那我该怎么办?」弘基气愤地问,所有人都对他说,「别管他就好。」其中有一个朋友说: 「你就好好过你的正常生活,当初大家觉得你可以成功,所以才会集资给你。因为我们知道自己办不到,所以想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弘基觉得简直是一派胡言,自己的人生怎么可以寄托在别人身上。我是大家的希望?开什么玩笑?我才不打算成为你们的希望。只有自己才能拯救自己。怎么可以觉得自己办不到,混蛋!拜托你们,不要觉得自己没希望——。 所以,当那时候认识的女人出现在暮林烘焙坊时,弘基忍不住想,这难道也是命运的安排吗?但是,那个女人不是当年一起混的玩伴,只是以前有过短暂交集,或者说是以前认识的女人而已。 他在国二时,曾经和这个女人上过一次床。她是弘基女朋友的亲姊姊。 弘基不会忘记,那 是寒冬的某一天。父亲喝醉酒在家里发酒疯,刚好在家的弘基动手揍了父亲。他揍了父亲几拳,确认父亲无力回手后,冲出家门。他心烦意乱,直接冲去当时交往的女朋友家。 虽然弘基事先没有联络,但她立刻让他进了屋,还兴奋地告诉他,爸爸和妈妈说,今天会晚一点回家。弘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时,她温柔地问,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你看起来好像很痛苦,没事吧? 她探头看著弘基的脸,弘基把她拉进怀里。她没有拒绝,抱住了弘基的背。然后,在他耳边喋嗫,你想要也没关系。 直到走进她房间时,弘基才发现他上错了别人的床。那不是弘基平时出入的房间。这时,弘基才终于回过神。冷静思考后,他立刻察觉是怎么回事。弘基的女朋友在做爱这件事上向来很被动,绝对不会主动抱住弘基,或是娇声细语:「你想要也没关系。」 「你是谁?」 虽然把对方的衣服脱到一半时才问这种问题很奇怪,但弘基还是问了。女人半裸著身体回答: 「我是绫乃,佳乃的双胞胎姊姊,我们是不是长得很像?」 她们两姊妹是同卵双胞胎,虽然性格不同,也读不同的学校,但长得很像,乍看之下,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弘基当然惊讶不已,但这和性欲是两回事,两个人并没有因此停下来。翌日,佳乃就发现了这件事,义愤填膺地责备弘基,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日子和我姊姊劈腿!弘基立刻提出分手。 十年后,绫乃却假冒佳乃的名字出现在他面前,说自己走投无路,希望弘基能够收留她,还拿出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结婚登记申请表作为武器。 「我们不是有约吗?如果双方在二十五岁都还是单身,就要结婚。你看,我们还一起写了结婚登记申请表呢。」 才不是你想的这样,笨蛋。弘基在心里想道。小鬼哪会约定这种事?莫名其妙。 当初会写下这份结婚登记申请表,是因为佳乃不愿意和他上床。她说,在结婚之前,她不想有性行为。面对佳乃的这些言论,弘基很不以为然。不能上床的女人没意思。这是弘基年轻时的行为基准。于是,他提出分手。几天后,佳乃拿出一张纸,红著脸说,只要填写那张纸,就愿意和他上床。那张纸就是所谓的结婚登记申请表。 佳乃当时还是中学生,居然会去准备结婚登记申请表这种东西。关于这一点,弘基至今仍然佩服不已。我当时不该随便签名的。事到如今,他才反省了这件事。 那天从绫乃手上拿到那张结婚登记申请表后,至今仍然留在他手上。每次看到「由井佳乃」这个名字,弘基都会陷入思考。一丝不苟、顽固而且有洁癖的文字令他联想到当时的佳乃。虽然她是个讨厌的大小姐,不过当年大家都是小鬼,每个人都很讨厌,自己当初不该那么伤害她。但是,当时的弘基想方设法糟蹋她,就像穿了一双满是泥巴的鞋子,在一片没有任何足迹的雪地上走来走去。说到底,佳乃这个少女太纯洁了,这种纯洁让年轻气盛的弘基感到很火大。 然而,佳乃在之后的岁月中堕落了。在调查不请自来的绫乃过程中,渐渐明朗的并不是绫乃的行为,而是佳乃犯下的多起犯罪和被害人的情况。 她写的字那么漂亮,难道也被那个环境吞噬了吗? 弘基低头看著写在褐色框线内的名字,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 八点之前要回到店里。 不知道是否为了遵守自己的决定,暮林开著厢型车一路狂飘。虽然中途陷入塞车的车阵,还送了木灵回家,耽搁了一点时间,但他灵活地在小路上绕来绕去,甚至钻进希实完全陌生的小巷。最后,暮林顺利在八点之前回到了暮林烘焙坊。 之后就由弘基一个人大显身手。距离开店做生意的十一点只剩下短短三个小时,弘基誓言要在三个小时内让店内的陈列架上放满面包。忙的时候,我一个人反而比较快,你们不要来打扰我。弘基只同意暮林为他称材料的分量,希实和佳乃——其实是绫乃被他赶出了厨房。 希实和绫乃两个人坐在收银台前等待面包出炉。这时,绫乃转头看著希实,嘿嘿笑了几声后说: 「对不起,我骗了你~。」 哪有人笑著道歉的?希实心里这么想,嘴上还是说:「没关系,反正对我来说,你是佳乃或是绫乃都没什么差别。」虽然她说得轻描淡写,但还是忍不住问:「要怎么说,你和你妹妹真的那么像吗?」 绫乃用甜美的声音回答:「对啊~,因为我们是同卵双胞胎,我妈妈好不容易才能够分辨我们姊妹,但爸爸就分不出来了。我们的朋友、老师,还有历任男朋友都说从外表无法分辨。不过,只要一开口说话就知道了。」 绫乃很开朗,希实点著头。回程的路上,弘基也在车上说,「你不要以为你们长得像,但内在完全不一样。如果你想假冒佳乃,至少要把态度改一下。」所以,绫乃说,她们姊妹只有长得像这件事,应该没有说谎。于是,希实问了她有点在意的事。 「……但是,我问你,」 「问我什么?」 「你为什么要谎称自己是佳乃呢?」 绫乃耸了耸肩,吐了吐舌头后回答: 「因为我以为如果弘基知道是我,就会把我赶走,毕竟我是当初拆散弘基和我妹妹的第三者,我妹妹恨死我了。我想弘基应该也差不多。」 听了绫乃的回答,希实「喔」了一声,忍不住沮丧起来。和双胞胎劈腿,弘基还真行啊,他的中学生活到底有多糜烂啊,根本还是小毛头,未免太早熟了吧。但同时也忍不住想起另一个男人。可靠的变态斑目。 所以,斑目爱上的不是弘基的前女友,而是弘基之前劈腿的对象。搞什么嘛,好复杂喔。希实独自烦恼起来。斑目知道弘基和这对双胞胎姊妹的关系吗?搞不好他知道佳乃以前是弘基的女朋友这件事,但绝对不知道绫乃是弘基的劈腿对象。斑目没问题吧?希实脑袋里想著这些事,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有点不客气。 「我觉得你如果不说谎,不至于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虽然这么说有点伤人,但弘基并没有那么喜欢你妹妹。」 这是希实从弘基平时的发言中察觉到的。在谈论佳乃时,弘基总是没有好脸色,还经常恶言相向,绫乃却说:「才不是这样呢~。」说著,转头看向厨房。 「虽然弘基嘴巴很贱,但他应该很喜欢佳乃。」 厨房内,弘基正忙著在法式魔杖面包上画刀。绫乃端详著弘基,突然转头凝望远方。 「……至少我看起来是这样。」 绫乃说这句话时的表情有点落寞。希实有一种不祥的感觉。绫乃虽然是弘基劈腿的对象,但该不会真的爱上了弘基?难道她现在仍然对弘基无法忘怀?果真如此的话,斑目未免太惨了! 绫乃当然不理会希实内心的焦急,兴奋地说著弘基的事。大约三年前她偶然在杂志上看到弘基穿著厨师服的照片,得知了弘基目前的工作。当时在一家知名烘焙坊工作的弘基,以那家店的年轻天才面包师的身分,接受了采访。 没想到当年的不良少年变得这么优秀。绫乃笑著解释了来这里投靠弘基的理由。我觉得他变厉害了,也很努力,忍不住尊敬他,然后觉得这么厉害的人,或许愿意花一点力气帮助我。 希实听完绫乃的解释,忍不住大声反驳。 「什么?弘基怎么可能值得投靠?况且,他一开始根本不愿帮你。」 绫乃摇了摇头,「才不是呢。他明明知道我是绫乃,却没有揭穿我,可见他有他的想法。」 说完,她眯起眼睛看著弘基。 「 弘基从以前就很与众不同。」 「怎样不同?」 「即使是很困难的事,他也会帮忙解决。」 希实露出狐疑的眼神。啊?有这回事吗?希实产生了使命感,觉得既然绫乃认为弘基与众不同,自己有必要把斑目的与众不同告诉她。就在这时,厨房内的计时器响了,剥夺了她向绫乃推荐斑目的机会。 「佛卡夏出炉了,可以帮忙拿出去吗?魔杖和短棍也快好了,拜托啰。」 弘基下令要抓紧时间,所以面包接二连三地出炉,速度比平时快了一倍。将近十一点的时候,货架上已经和平时一样排满了面包,店内弥漫著带有甜味的香气。打开看板的灯,温暖的淡橘色灯光一如往常,柔柔地照在店门上。 希实和绫乃把看板搬出去后回到店内,弘基站在厨房通往店内的门口,双手抱在胸前,一脸不悦地看著绫乃。 「暂时忙完了,你现在把来龙去脉给我说清楚。」 弘基厉声说道,希实忍不住看了一眼身旁的绫乃。绫乃面不改色,目不转睛地看著弘基。弘基继续追问: 「佳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人在哪里?在干什么?」 「我做梦也没想到我妹妹会诈欺,不瞒你说,我们已经有五年没见面了,也不知道彼此过著怎样的生活。」 希实听著绫乃从背后传来的声音。弘基指示说,绫乃在谈她妹妹的事时,希实要负责收银台的工作。 于是,希实把通往厨房的门打开,在接待客人的同时,竖起耳朵听著背后的动静。 厨房内,弘基和暮林分别忙著做面包,绫乃站在通往店面的门旁,静静地诉说著妹妹的现况,以及和她的关系。 「差不多三个月前,我在便当店上班,突然有客人上门抓住了我……」 绫乃在说话时,其他人都忙著各自的工作。虽然所有人都认真听绫乃说话,手却没有停下来。 「总之,对方气势汹汹地说了一大堆话。说什么他绝对不会原谅我!问我知不知道他在我身上花了多少钱!」 绫乃从男人说话的语气中,立刻察觉对方误以为她是佳乃了,也同时感到震惊。 「因为我觉得佳乃不可能欺骗男人。该怎么说,因为只有我才会做这种事,我比较不检点,佳乃总是看在眼里,她绝对不可能做这种事,所以,我当时觉得很奇怪……」 虽然觉得奇怪,但绫乃并没有为这件事联络佳乃。她坚信佳乃不可能做这种事,是那个男人误会了,所以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她想得太天真了。绫乃沮丧地继续说道: 「差不多一个星期后,我下班回家的路上,差点被两个男人带走。」 那两个男人按住绫乃问,你是由井佳乃吧?可见他们也误把绫乃当成了佳乃。 「我差一点被他们押上车子,幸好我按了警报器,才顺利逃脱了。那时候,我真的感受到生命的威胁……」 绫乃遇到这种明显的犯罪行为后,才终于发现事态严重。于是,相隔数年,拨通了佳乃的手机。在电话中把情况告诉佳乃,佳乃瞭解状况后,两姊妹决定见面详谈。 绫乃在此之前,并不知道佳乃住在哪里。至于原因,绫乃含糊其词地说:「因为某些因素啦」,但希实猜到是什么原因。她记得之前弘基说过的事。他们一家人因为家庭因素分开了。 佳乃告诉绫乃的地方,是对她们而言,充满回忆的地方。 「小时候,我妈妈经常带我们去教会。虽然我不太适应那里,但佳乃在那里很自在,即使妈妈不在,她也会一个人去,所以认识了教会的人。佳乃说,她住在那个教会。」 绫乃按妹妹的指示,前往充满回忆的教会找她。佳乃果然住在教会,两姊妹相隔五年终于重逢了。佳乃借住的房间原本是储藏室,空间很小,她独自在那里过著俭朴的生活。 「那里完全不像是骗男人钱的女人住的地方,没有任何摆设,佳乃也没什么行李,只有一张小床,我甚至怀疑是儿童床。」 佳乃衣著朴素,看起来只是个很普通的二十五岁女人,她衬衫最上面的扣子也扣得密密实实,可以察觉她有洁癖,但反而更有大家闺秀的印象。 「她在这些方面和以前一样,和五年前完全没有改变。所以,一开始我很不解,觉得佳乃不可能诈骗,搞不清楚那些男人是怎么一回事……」 但是,绫乃立刻知道自己错了。因为佳乃带她走进房间后,立刻告诉她实情。 「她向我道歉,说给我添了麻烦。她说她之前都会慎选对象,最近因为时间紧迫,不小心骗到了一个不好惹的。」 骗。听到佳乃说出这个字,绫乃说不出话。 「我搞不清楚怎么回事,急忙问她,佳乃,这是怎么回事?你在做什么?她理所当然地回答了我。」 绫乃说,佳乃说话时,脸上带著微笑。 「——我说,我在诈骗啊。」 绫乃说到这里,暮林和弘基都顿了一下,希实也回头看著厨房,静静的不敢出声。没想到佳乃竟然坦承自己在诈骗。 看到所有人都不发一语,绫乃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佳乃坦承自己的恶行后,露出平静的笑容对绫乃说: 「虽说是诈骗,但那是告诉乃论的罪,而且,我掌握了对方的要害,让他们不敢轻易提告,所以不会有问题的。」 听到佳乃的辩解,绫乃立刻反驳:「问题不在这里,你为什么要诈骗?」没想到佳乃一脸错愕地看著她说:「当然是为钱啊。」 「她说,要用这些钱找回失去的人生。她还说,那这不光是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我……」 绫乃再度叹著气,拨著头发一再地说,「是不是让人听不懂?她以前说话就这样。」 正如绫乃说的,佳乃似乎有一套歪理——我诈骗也会挑对象,那些男人赚的都是不义之财,所以,即使我用骯脏的手法抢夺也没问题。那些人即使躺著不做事,也会赚进大把钞票。他们天生就是这种命,一辈子都不缺钱,他们只要维护自己的地位就好。但是,他们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践踏了无数人。所以,他们赚到的都是不义之财。 「她理直气壮地问我,你不觉得这样很不公平,很奇怪吧?所以,我做的事根本没有任何错,姊姊,你能够理解吧?」 绫乃听了妹妹的这番话,还是觉得难以理解。于是,她趁教会的修女找佳乃离开房间时,检查了佳乃的房间。 「因为我想找一些线索,瞭解她到底在干什么。」 结果,绫乃发现了那个行李袋。 「我打开一看,发现里面装满了钱,我吓坏了,更感到害怕。如果我不管她,她不知道会用这些钱做什么……」 于是,绫乃就带著这些钱逃走了。 弘基签了名的那张结婚登记申请表,也是在佳乃的房间内找到的。佳乃把这张纸藏在书架的角落。 「我想可能可以派上用场,就不加思索地拿走了,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我在这方面很机灵。」 除此以外,她拿起佳乃放在桌上的手机,冲出房间。她之所以带走电话,是希望从电话中可以确认佳乃的交友关系和她的行为。 「她好像有好几只手机。既然要诈骗,这或许是基本配备吧。我逃走后不久,我带走的电话立刻响了。当然是佳乃打来的,她在电话那头笑得很开心。」 姊姊,你带走的手机是我正在骗的一个男人专用的,太好了。那个人很纠缠不清,不愿意和我分手,我正在伤脑筋。如果他打电话来,你就陪他聊聊吧。 佳乃一派轻松地说 道,还提到了那个行李袋。 「之前骗过的一个男人最近在找我,所以,谢谢你带走那些钱。我原本正担心万一他知道我躲在教会会找上门来,可能会把这些钱也抢走。由你帮我保管,我就放心了,那就拜托你了……」 听到佳乃这么说,绫乃当然回答说:「我才不要。」因为绫乃已经察觉到自己有危险了。「我不是说了吗?别人误以为我是你,所以我差一点被绑架。虽然我没多想就把钱带走了,但既然事情这么复杂,我马上去还给你!不要把我也卷进去!」 结果,佳乃就对她说,这不光是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绫乃,所以要求她协助。 弘基听了,眉头一皱。「协助?什么意思?」 绫乃无力地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但是,她最后说,这是为了找回我们的人生。明年的一月三十号就可以见分晓了,在那之前,要再多找一点钱。她说她也很急,所以拜托我一起帮忙……」 绫乃当然不可能因为妹妹的这番话就答应。她把行李袋藏在住家附近的投币式置物柜。绫乃暗自决定,如果真的像佳乃说的,一月三十号就可以结束,在此之前,就继续过正常日子,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反正不是太长的时间,只要按兵不动,应该可以熬过这段日子。 但她很快发现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佳乃的手机整天响不停,每次都是同一个男人打来,即使我告诉他,我是佳乃的姊姊,他也不相信,好像听不懂我说的话……」 那个男人在电话中纠缠不清,说希望重修旧好,一定会好好对她,会更珍惜她,有时候在电话中咆哮威胁,如果不回到他身边,他会毫不留情地毁了她的人生! 有一天,那个男人终于找到了绫乃的公寓。他拚命按门铃,不停地敲门,最后大叫。我终于找到你了!你不是佳乃的姊姊吗?快出来!把她带到我面前来! 「他一边大吼大叫,一边拚命转动门把,好像随时会冲进来,我慌了……,就从房间后方的窗户逃走了。」 绫乃逃出来时没有带任何东西,拿了寄放在投币式置物柜里的行李袋去找佳乃。因为她觉得自己无力继续保管那些钱。她去教会后,才发现佳乃已经不住在那里。听修女说,佳乃三天前离开,说是要去旅行。 绫乃走投无路,不禁思考著,自己该逃去哪里。 「这时,我想起结婚登记申请表上弘基的名字,觉得自己掌握了王牌,弘基或许愿意收留我……」 绫乃从杂志上看到弘基目前从事的工作和工作地点,急忙去了弘基之前工作的面包店,得知弘基换了一家店,于是,就按照对方告诉她的线索,来到了暮林烘焙坊。 「原来是这样,」暮林点了点头,「难怪那天你很晚上门。」绫乃也拍著手说:「对啊。我还以为那么晚了,面包店一定打烊了,没想到还在营业,我忍不住感动起来!觉得来找弘基是正确的决定。」 弘基听了之后,不屑地说:「对我来说可是大麻烦。」绫乃开心地说:「但是,你答应要帮忙啊。」「你少啰嗦,是你要求我帮你的忙。」看到弘基皱起眉头,绫乃似乎特别高兴。 「弘基,你要帮我们喔?」 希实看著绫乃,忍不住想起躺在医院病床上的斑目。斑目身负重伤,还想著要救绫乃。他已经遍体鳞伤,还哭丧著脸说,我想要救她。 「……不用你说,我也会保护你们。」 斑目好不容易可以从变态毕业了,这么一来,恐怕要留级了。 斑目拿著照片,从各个角度审视著。 他一下子把照片斜放,一下子又左右移动自己的脸,或是把照片举到头顶,从下方张望。鼻青脸肿的他躺在用帘子隔著的病床上,右手的石膏还没拆,浑身缠满绷带,拿著照片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虽然希实早就知道他是变态,但看了仍然觉得有点发毛。斑目该不会试图偷窥照片中的人的裙下风光吧? 希实从帘子缝隙中看到斑目的变态行为,决定当作什么都没看到,把头偏到一旁,用力咳嗽了一下,向他打招呼:「斑目先生,我来看你了。」话音刚落,立刻听到帘子内传来叽叽咯咯病床晃动的声音。他可能急著把照片收起来吧。希实早就猜到了,等里面的声音平静下来后,才拉开帘子。躺在病床上的斑目故意露出若无其事的表情吹著口哨,「嗨嗨嗨,希、希实,谢谢谢谢你来看我!」他在打招呼时,还是难掩内心的慌乱。 希实看了一眼床头柜,发现上面放满了照片。每张都是绫乃的照片。「这是干什么?」希实问。斑目说:「是、是、是木灵拍、拍、拍的照片!」又慌慌张张地把照片收进了抽屉。「你、你放心,里面没有你的照片!」看到斑目的样子,希实心想,我根本无所谓。她在床边的铁管椅子上坐了下来,把手上那包东西递给了他。 「这是暮林先生和弘基要我带给你的面包。」 斑目用力吸著鼻子,顿时绽开笑容。「是巧克力可颂和橘子面包吧。」他是一个鼻子很灵光的变态。不,因为是变态,所以鼻子才会这么灵光吧。希实搞不清楚两者的关系,把手上的面包交给了他。「有没有好一点?」希实问了不痛不痒的问题。斑目肿起的脸露出笑容,回答的内容却很无聊:「我好得不得了,医生说,我下周就可以出院了。一旦出了院,大丈夫斑目就要去舍命救佳乃。」 听到斑目的发言,希实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佳乃已经再度回到了暮林烘焙坊,而且,她的本名不叫佳乃,而是叫绫乃。昨晚之后,她已经决定要依靠弘基,根本把斑目拋在脑后。希实今天想邀她一起来探视斑目,她却说什么「我给斑目先生添了麻烦,没脸见他」,而选择继续留在店里。希实觉得才不是什么没脸见斑目,只是不想见而已。希实无法把真相告诉斑目,正当她为此烦恼时,斑目说了意想不到的话。 「啊,不对,她真正的名字叫绫乃。」 希实当然「啊!」地叫了起来。「你、你怎么会知道?」希实惊讶不已,斑目露齿一笑,「你可别小看我的资讯网。」 一问之下,才知道斑目今天早上掌握了庞大的资讯量。 「害我身负重伤的那个社会记者,因为向我提供了假消息而感到抱歉,所以给了我很多关于佳乃的消息。啊,我还知道你们昨天都去了苏菲亚的店。那名记者朋友听到我要一个月才能好,觉得必须用实际行动向我赔罪。嗯,我好像有点因祸得福。」 斑目得意地说完,又张大鼻孔问道:「啊,绫乃现在回店里了吧?对了对了,她有没有提到我?」希实想了一下,在某种程度上据实以告。「我今天邀她一起来看你,她说没脸见你……。」听到希实这么说,斑目满脸陶醉地看著空中嘀咕起来:「是吗?原来如此,绫乃果然很内敛。」斑目的反应让希实哑口无言。他的理解能力简直就是一个幸福的笨蛋,算了,总比他情绪低落好。 「既然绫乃已经回来了,接下来就要把真正的佳乃找出来。」 斑目说完,请希实把放在床下纸袋里的东西拿出来。纸袋里有厚厚的好几叠纸。 「这是什么?」 希实问。 斑目重复了刚才说的话,「因祸得福啊,也可以说是战利品。我挺身迎战很值得。」 然后,很神气地说:「这是可以找到佳乃的线索。」 希实听了,低头看著那叠纸。那好像是一份名单,上面密密麻麻地印了人名和地址等资料。 「……这是名册吗?」 希实咕哝道,斑目啪地打了一个响指。 「答对了。希实,你真内行。」 「这里面该不会有关于佳乃的资料?」 「这次就答错了。这是诈骗高手由井佳乃使用的名册。」 斑目说,这是专门贩卖名册的业者卖给佳乃的名册影本。那位社会记者找到了业者。 「诈骗高手都会用名册挑选诈骗的对象,她也不例外,巧妙运用了名册。」 斑目说著,迅速翻阅著其中一叠纸,上面有好几个名字用蓝色萤光笔特别标示出来。 「这份名册是几所知名大学的成绩顶尖者的清单,因为文科和理科都在一起,所以无法瞭解精确度有多高,但这是二十年份的高材生名单,特别标示出来的是由井佳乃曾经骗过的男人。虽然目前只找到几个人,但也可以证实她的确使用这份名册来下手。」 希实听了,也翻起名册。上面除了男人的姓名以外,还有地址、职业、学系和毕业年度等资料。 「……好像都是超一流大学的毕业生。」 希实发表了感想,斑目也点著头。 「公司也都是一流企业,所以算是一份社会菁英的名册。」 这份名单的感觉真差劲,但对佳乃那种诈骗高手来说,应该很有利用价值,只要从中挑选可以顺利欺骗的男人就好。希实这么想道,看著用蓝色萤光笔标示出来的名字。 「要怎么用这份名单找到由井佳乃?去找每一个标示出来的人吗?」 希实问。斑目微微摇了摇无法动弹的脖子。 「那个社会记者已经找过这些人了,虽然听到很多痛恨由井佳乃的话,但没有得到任何有助于寻找她目前下落的消息,所以,我们必须用其他方法,比方说,可以设法成为她诈骗的对象。」 「成为她诈骗的对象?有可能吗?」 希实低头看著一大堆名册,不禁皱起了眉头。虽然有诈骗对象的名册,但最终还是由诈骗者,也就是佳乃挑选对象。所以,即使掌握了名册,主动成为她诈骗对象的方法也有限。斑目不理会一脸诧异的希实,露出无敌的笑容。 「希实,你想想看,她是从这份名册中挑选对象诈骗。反过来说,只要把和名册上的人具有相同水准的菁英送到她面前,她一定会上钩。我们就要用这一招。」 希实恍然大悟,但在点头后,又不解地抱著双臂。 「谁来当肥羊呢?你的朋友中,有合适的对象吗?」 斑目更用力地弹了一个响指。 「没错,你答对了!」 希实惊叫起来: 「啊?真的有这样的人选吗?」 希实眨著眼,斑目露出奸笑。 「你又装蒜了,不是有一个人吗?就在你身边。」 希实想了一下。我身边有高学历的菁英吗?但她绞尽脑汁,仍然想不到任何人,只看到病床上的斑目露出无敌的笑容。虽然心想应该不可能,但还是试著问了一下。 「……该不会是你?」 斑目的身体微微向后仰,轻轻摇著头说:「怎么可能嘛!」「原来不是你。」希实抱著手臂继续思考著。「那是谁呢?」看到希实的反应,斑目露出意外的表情。「希实,你真的不知道吗?」「我完全没有头绪。」「不是有一个人,之前在联合国工作……。」「什么?联合国?为什么突然讨论世界规模的事?」看到希实讶异的神情,斑目有点惊讶地问: 「希实,原来你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暮林先生的事啊,他以前是在联合国工作的菁英。」 听到斑目的说明,希实再度惊叫起来。「什么!不会吧?」其他病床的病人纷纷咳嗽起来。但希实仍然无法平静内心的惊讶,一次又一次小声地说:「不会吧?不会吧?我完全不知道,怎么会有这种事?」 斑目看著希实,忍不住笑了起来,深有感慨地说: 「的确,每个人都有过去。」 希实充耳不闻。暮林先生是菁英?之前曾经听说他被派到海外工作,但那个我行我素的暮林先生是菁英?至今仍然不太会揉面团的暮林先生是菁英? 「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过去。」 斑目低头看著名册继续说道: 「别人看到的只是一小部分而已,但人们往往凭著自己看到的一小部分衡量一个人,所以很伤脑筋。绫乃和佳乃应该也受到了很大的误解。」 听到斑目这么说,希实忍不住「啊?」地反问了一声。「误解?误解什么?」 斑目露出苦笑说: 「……她们所承受的也许比我们所看到的更沉重。」 希实双手捧著斑目交给她的名册离开了医院。装在纸袋里的名册很重,走了一会儿,手就好像快断掉一样。 「……重死了。」 她忍不住自言自语。她觉得既然是他人的个人资料,有一定的分量也是应该的,毕竟每个人的人生都很沉重。也许是因为刚才听斑目说了绫乃和佳乃的过去,所以才会有这种想法。 希实拿著沉重的纸袋走在街上。这些名册是和由井佳乃产生交集的仅有线索,即使再重,也不能轻易放手。 从斑目口中听到的绫乃和佳乃的往事,和之前弘基说的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她们的父亲是公司老板,母亲是家庭主妇,住在顶楼的豪宅。两姊妹在这样的环境下无忧无虑地长大,但在高二那年冬天,父亲的公司倒闭,一家人各奔东西。 听斑目说,她们并不是一开始就是有钱人家。两姊妹读到小学高年级时,父亲的公司刚好大赚了一票,她们也从原本的公寓搬进豪宅。 但是,这种生活并没有持续太久。父亲的公司只有最初几年顺利,之后的经营渐渐走下坡。在两姊妹读高中时,父母经常争吵,公寓时代的恩爱夫妻早已不复见。 「绫乃曾经说,金钱可以改变一个家庭。」 斑目躺在病床上说。 「绫乃发现她父亲公司的状态和家里的家计陷入了相当危机的状况,就对她父母说,如果家里很辛苦,不如把房子卖了,就可以不必缴房贷,也可以有一笔资金让公司周转。但是,她的父母不理会她。也许是顾及到面子问题吧。」 绫乃觉得对她父母来说,豪宅是成功的象徵,所以无论如何都不愿放手。她无法理解父母的这种想法,认为成功的象徵根本不重要,一家人能够过平静的日子就足够了。但是,即使绫乃提出自己的意见,她的父母也不理会她。 「所以,她就想,这里的世界就像巴比伦尼亚。」 之后,发生了一件决定性的事,导致她们的父母关系彻底破裂。公司破产了,欠下大笔债务的父亲留下一封暗示要走绝路的信后,就失踪了。母亲整天以泪洗面,最后,由这对还在读高中的双胞胎姊妹向警方报案。一星期后,接到了警方的联络,发现了一具疑似她们父亲的尸体。绫乃把当时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斑目。 「接到警方通知后,一家人立刻去了警局。她们的母亲仍然哭个不停,佳乃也拚命忍著泪水,只有绫乃觉得目前还不确定就是父亲的尸体,根本没必要哭。」 到了警局后,她们被带去安置尸体的地方,站在盖著塑胶布的尸体前。警察掀起塑胶布,请她们确认尸体的脸。但是,那并不是她们的父亲。绫乃松了一口气,她的母亲似乎也安心了,腿一软,当场瘫坐在地上又哭了。 「绫乃正想对她母亲说『太好了』,但她母亲说了意想不到的话。」 「什么意想不到的话?」希实问。斑目叹了一口气,难以启齿地开了口。 「她母亲一边哭,一边问,现在该怎么办?」 现在该怎么办?显然是对丈夫没有死这件事感到不知所措。 「她们的父亲有买保险,一旦死了, 就可以领到一笔保险金。有了这笔钱,就可以还清债务,豪宅也不必脱手。」 她们的母亲为此而大哭。她一边哭,一边问绫乃,现在该怎么办?绫乃,妈妈该怎么……?他为什么不去死,如果死了,我们就可以维持目前的生活——。 「……绫乃笑著对我说,这些话太莫名其妙了。」 她们的母亲不知所措,但过了一阵子,就恢复了冷静。卖掉豪宅还钱,但还是无法还清,只能宣告破产。两年后,她病故身亡了。 她罹患了癌症,发现时已经是末期了,她拒绝接受治疗,很快就离开人世。 「表面上说是她母亲拒绝接受治疗,但其实是没钱,虽然有治疗方法,只是她们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母亲临死时,很后悔之前说的那句话,那句希望她们的父亲去死的话。 「绫乃说,她母亲为当时的事向她们两个女儿道歉,但佳乃无法原谅。绫乃说,因为佳乃很耿直,又有洁癖,所以无法原谅母亲说的那句话,也听不进母亲临终的道歉。」 斑目在诉说绫乃的往事时,茫然地望著窗外说: 「听她说这些事时,我觉得自己能够理解为什么她觉得这个世界是巴比伦尼亚。」 希实也有同感。因为希实透过斑目的转违,也觉得能够理解她认为这个世界是巴比伦尼亚的理由。 「所以,我想把她带离巴比伦尼亚,因为你不觉得太过分了吗?当时的她们才十七岁呀——」 希实想起斑目的这番话,提著纸袋的双手忍不住用力。十七岁的希实觉得十七岁就是大人了。 「……真是重死了。」 但是,纸袋依然重得要命。 回到烘焙坊,发现绫乃在店里。绫乃看到希实进门,笑著说:「你回来了。」她的笑容一如往常的亲切。 当然会笑。希实暗自想道。 无论过去曾经发生任何事,人都会笑。 暮林烘焙坊的所有人看到希实从医院带回来的名册影本,忍不住惊叹起来。 「斑目太厉害了!简直是史上无敌的谍报员!」 「对啊,他只当剧本作家太大材小用了。」 弘基惊叫著,暮林喃喃自语著,绫乃则是露出惊讶的表情。 「……没想到斑目这么厉害。」 希实斜眼看著绫乃,神气地说: 「对啊,斑目本来就很厉害,他搜集情报的能力超强,而且,不只有这些。」 希实说著,从手上的信封中拿出广告单。 「接下来才是斑目发挥本领的地方。」 希实露出得意的笑容,并把广告单摊在桌上。弘基探著头,看著上面的文字,渐渐皱起了眉头。业界第一名、配对率百分之五十七?这是什么东西啊?弘基讶异地嘀咕著,希实对他说: 「就是你看到的,这是单身联谊餐会的广告单。」 所有人都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单身联谊餐会!」 希实用力点了点头,「没错,由井佳乃除了名册以外,还利用这种单身联谊餐会诈骗。」 据斑目说,名册上那些被标示出来的男人有一个共同点。无论年老还是年轻,无论文科还是理科毕业,都是单身。因为是要被骗婚的对象,当然必须是单身,但这些单身汉还有另一个共同点,就是曾经或数度参加过大型公关公司举办的单身联谊餐会。 「听说这种餐会会特别安排有助于吸引客人的单身者,如果是男人,通常都是有好工作或是高收入……这种人好像有一个专有名词?呃,新贵?总之,会用免费或是其他各种方式邀请这些人参加。」 希实在说明时,指著名册上标示出来的名字,也就是被佳乃诈骗的男人说: 「跟这几个人瞭解情况后,他们都说当初参加过这个联谊餐会,也说了为什么会去参加。」 弘基听了,立刻插嘴问: 「是什么理由?」 「广告单。他们都收到了广告单,邀请他们参加。这些新贵有免费参加的优惠,恭候大驾光临,还说什么参加的女性中有很多都是模特儿、空服员和主播。」 「是喔,」弘基发出了叹息,「原来如此,根据这份名册到处寄发广告单,邀请他们参加。话说回来,收到广告单就去参加的人,也具备了当肥羊的素质,的确很好锁定。」 绫乃听了弘基的解释,恍然大悟地问: 「难道佳乃在联谊餐会上主动搭讪那些收到广告单的人吗?」 「不,和你想的不太一样,」希实否定了绫乃的推理,「她只是在餐会上搜集诈骗对象的资料,但绝对不会在餐会现场搭讪。因为佳乃都是在其他地方遇到那些成为被害人的男子,当然,时间、地点也各不相同……」 希实在说明时,看著斑目交给她的便条纸。 「如果硬要说有什么共通点的话,就是他们都是在和各自兴趣有关的场合遇到佳乃。比方说,高尔夫球场、古典音乐会的会场,或是射击场之类的,还有做义工。」 希实把便条纸上的内容念了出来,暮林发出佩服的声音。「佳乃的兴趣真广泛。」希实笑著对暮林说: 「不是,都不是佳乃的兴趣,而是她掌握了对方的兴趣,去对方可能出现的地方。在那里遇到时才接近对方。那些人当然感动不已,因为终于遇到一个和自己有相同兴趣的女人。」 听完希实的解释,弘基露出呆然的表情。 「佳乃这个女人,做事还是这么有心机。」 希实听了弘基的感想,点了点头说:「虽然主办者的员工名单内没有找到由井佳乃,但是,也不能排除她用假名字混入的可能性。斑目说,佳乃可能是那里的工作人员。她若是主办单位方面的工作人员,就可以顺利得到参加者的资料,并在餐会上搜集肥羊的兴趣和喜欢的女人类型,然后在其他地方下手诈骗。斑目的那个社会记者朋友说,佳乃特地邀请名册上的人去参加餐会,就是为了搜集相关的资料。」 希实完完整整地转述了斑目的话,弘基抱著手臂,露出认同的表情。 「一旦瞭解对方的喜好,就可以顺利骗到手。」 弘基说著,又低头看著桌上联谊餐会的广告单说: 「所以,只要派一个称头的菁英去那个餐会,佳乃搞不好就会采取行动啰?」 希实静静点头,回答了弘基的问题。 「好!」弘基勾著暮林的肩膀,「阿暮!那就去试试看!」 暮林一脸错愕地看著弘基。「啊?去哪里?」他似乎没有听懂弘基的意思,弘基继续说道: 「去联谊餐会啊。你的经历那么亮眼,只要你去参加餐会,佳乃或许会把你当成下一头肥羊。而且,你现在也算是老板,她搞不好会主动接近你,这是最简单的方法。既然已经知道了她的手法,那就非去不可啊。」 暮林听了,用力点头,「也对,虽然我搞不太清楚,那就去看看吧。」 「太好了!既然已经决定了,希实,下次什么时候有联谊餐会?你去查一下,帮阿暮报名参加……」 希实瞥了一眼说得口沫横飞的弘基,从口袋里拿出广告单。 「不必了,斑目已经报名了。」 希实说完,把广告单递到暮林面前。弘基问:「这是什么?」希实再度转游了斑目告诉她的事。 「斑目说,佳乃就是把这种广告单寄给名册上的男人,他已经张罗到广告单了。只要拿著广告单去参加餐会,以暮林先生的经历,一定可以让佳乃上钩。」 希实当然没忘记说出斑目交代她的话。 「斑目也会一起去参加餐会,他说会协 助暮林先生在餐会上有完美的演出,一切包在他身上。」 隔周的周末,暮林和斑目一起去参加联谊餐会了。 餐会当天是一个晴朗的冬日,寒风刺骨,但空气很清澈,天空特别蓝。斑目一身名牌西装走进店里,还戴了一个很有分量的手表,一看就知道很昂贵,但他手上的石膏还没拆,头上也缠著绷带。弘基看到他,忍不住说:「你这副德性去餐会,别人会觉得你就算死也要找老婆。」暮林仍然穿著便服,脑后的头发还微微翘了起来。绫乃看了,兴奋地说,「太好了,这样可以刺激女人的母性本能。」她对两个男人说: 「谢谢你们为佳乃做这些事,但希望你们不要上坏女人的当。」 暮林听了,笑著说:「对啊。」斑目敬了一礼说:「当、当、当然不会!」斑目还没有去参加餐会,就已经上了坏女人的当。 暮林和斑目离开了。送他们出门后,弘基立刻说:「我们要准备开店了,如果佳乃锁定阿暮,想要接近阿暮的话,一定会来店里。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上门,我们要随时做好万全的准备。」 弘基立刻预测了骗子的行动,并要求绫乃暂时不要在店内走动。 「如果佳乃来这里找阿暮,一看到你,绝对会逃走。所以,这一阵子暂时都由希实招呼客人。绫乃,你绝对不能走出厨房一步,听到了吗?」 弘基的语气不容别人反驳,希实乖乖点了点头。 「一定要利用这个机会逮到由井佳乃。」 于是,暮林烘焙坊全体出动,对由井佳乃设下了天罗地网。 一月三十号就可以见分晓。在此之前,必须多找一些钱。因为佳乃之前曾经这么说,所以,弘基胸有成竹地说: 「佳乃一旦找到目标,一定会马上采取行动。因为现在离一月三十号已经不远了,她还需要一点时间,下工夫才能接近对方,从对方身上骗钱。我猜想等餐会一结束,她会立刻对阿暮下手。」 事与愿违,时间离一月三十号越来越近,却没有发生任何变化。暮林参加联谊餐会后的两、三天,所有人在工作时都心神不宁,不知道佳乃什么时候会出现在店里,但日子平安无事地过去了。 「恐怕我还是不行。」 暮林也有点垂头丧气,希实不得不鼓励他。「没这回事,只是时机的问题。」暮林有点烦恼自己在餐会上表现的态度是不是不像菁英。「你不必在意这种事。」虽然希实嘴上是这么安慰他,但心里却觉得也许暮林说的有道理,倒是一起去参加餐会的斑目举止有点反常。 参加餐会后,斑目整天足不出户。虽然他说他在调查资料,但昨天希实去他家送面包时,发现他一脸憔悴,显然很不寻常。他似乎不眠不休地在调查,看他卖力的样子,好像在挽救之前的失败。希实忍不住怀疑餐会上是不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事。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转眼之间,又过了一个多星期。距离时限一月三十号只剩下不到十天。店内的气氛十分紧张,就在这时,出现了新的发展。 这一阵子,希实每天早晨醒来后,都会下楼确认佳乃有没有来店里。 「早安,昨晚有没有动静?」 星期六天亮时,希实来到一楼时间,弘基生气地回答: 「很遗憾,没人来。」 暮林和绫乃一起外出宅配面包,烘焙坊已经打烊。这时,响起了敲门声。弘基正解开围裙,接著准备要解开厨师服的扣子时,听到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发现有人上门,希实和弘基互看了一眼。这个时间会来店里,应该不是客人,那会是谁呢? 咚咚咚的敲门声不绝于耳。敲门声很平稳,但有点烦人。希实被弘基推到门前,站立约一分钟,其间敲门声保持一定的节奏响个不停。 「该不会是佳乃?」希实小声地问。弘基也小声地回答:「不知道。虽然不知道,但搞不好是她,所以最好由你去开门,赶快去吧。」「开门之后,我要说什么?」「如果是佳乃,你就应付一下留住她,等到阿暮回来。我会打电话叫阿暮快回来……」「等一下!我要怎么留住她!」「笨蛋!你也是女人,总该知道怎么聊一些废话拖延时间吧?」「我、我不知道!」「这还不简单……!」希实和弘基两人窃窃私语时,敲门声仍然没有停止。咚咚咚咚。 敲门声已经不是烦人而已,而是不肯罢休了。咚咚,咚。最后,站在门外的人终于开了口。 「柳弘基。」 听到低沉的男人声音,希实忍不住缩起身体。站在门外的不是佳乃,那又是谁?站在一旁的弘基也不再推希实的背,轻轻吸了一口气。「柳弘基。」门外的男人又叫了一声,听起来像是小朋友在叫玩伴。「柳弘基,你在吗?」 门外的是之前希实曾经在店门口遇见的那个神经质男人。 「我喝不惯黑咖啡,请给我牛奶和糖。」 他对送咖啡的希实说道。「我都一大把年纪了,舌头却长不大。」他虽然微笑著说道,但和上次一样,他的眼睛完全没有笑,希实畏畏缩缩地对他挤出笑容。「是、是吗?那我马上拿来。」然后,立刻跑回放著咖啡机的收银台。 他姓多贺田。多贺田是弘基中学时代的同学,目前是经营餐厅的年轻实业家。他就是弘基之前提到的那个不寻常的黑社会菁英,也是弘基提到佳乃最不该诈骗的被害人,以前曾经对希实自称是佳乃未婚夫的人。 「弘基,能够见到你真是太荣幸了。」 多贺田嘴角露出微笑说道,弘基把马克杯重重地放在桌上,挑起眉毛,露出讽刺的笑容。「谢谢夸奖。」多贺田带著笑容继续说,「没想到你在这么棒的面包店当老板,不,是当面包师,真是做梦都没想到。」听到多贺田的夸奖,弘基不耐烦地说「没什么啦,我只是面包师,和你这种事业有成的人无法相提并论。」多贺田轻轻冷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没这回事。」他的眼角浮现出淡淡的细纹。 「到头来,我还是无法摆脱那个环境,所以,我发自内心觉得你很厉害。」 希实送上牛奶和砂糖时,多贺田低头说了声「谢谢」,又说:「那我就原谅你上次的无礼。」听到多贺田这么说,希实皱起眉头问:「原谅什么?」多贺田撇著嘴角说: 「上次我来这里时,你不是说,照片上的女人不在这里吗?」 「啊……」 「我隐约察觉到你在说谎,但我真正要找的是佳乃,觉得她姊姊不重要,所以就离开了。没想到直到今天,都没有查到佳乃的行踪,我太著急了,所以只好再次找上门。」 「……真对不起。」 希实用没有起伏的声音说道,多贺田笑著说:「没关系。我不像弘基,看起来是很阳光的帅哥,你会产生警戒也很正常。嗯,我会努力朝这个方向解释。」他虽然原谅了希实,但心里似乎还有疙瘩。希实再度低头道歉。「啊哟,不知道该怎么说,真的很抱歉。」弘基在一旁看著说:「不必道歉,多贺田一看就不是善类。」弘基的毒舌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不是善类?你说我吗?」「你自己不知道吗?那就惨了。」 两个人斗著嘴,希实瞥了他们一眼,快步走回收银台。弘基和多贺田淡淡地继续聊著。「她姊姊人在哪里?」「去送面包了。」「现在这种时间去送面包?」「本店是深夜营业,黎明时打烊,有饭店和咖啡店要买我们剩下的面包。」「原来有这种事,太好了,那我们店改天也来订购。」「真的吗?那我就帮你写订单啰。」虽然他们之间有一种紧张气氛,聊天时却很放松,但这样反而让人心里发毛。因为对方是弘基口中的黑社会菁英,谁知道他会下什么毒手。希实提心吊胆地听著他们的对话。 多贺田对弘基说,如果知道佳乃的下落,希望可以告诉他。 弘基冷冷地说:「我也想知道她人在哪里。」然后抱著只臂,把身体向后仰,「我手上唯一的牌,就是佳乃的姊姊,但她姊姊这几年和佳乃没有联络,所以,不要说佳乃的下落,我们甚至不知道佳乃这几年在干什么。」 多贺田听了,应了一声:「喔,是喔。」他把头转向店里内东张西望,似乎在打量店内的情况。弘基反过来问他: 「你为什么对她死缠烂打?她不是早就和你分手了吗?」 多贺田马上轻轻笑了笑。 「你连我们交往的事也查到了?」 「是啊,还知道你对甩了你的女人旧情难忘,一直在找她。」 听到弘基的回答,希实的身体抖了一下。弘基这么直截了当,万一惹恼了对方怎么办?希实暗自捏一把冷汗。没想到多贺田噗哧一声笑了起来。「死缠烂打?我吗?这也是老家那些人说的吗?」他笑著拍了拍手,「我不知道是谁跟你说的,但未免太离谱了。我从头到尾就没那么相信她,不可能对她那么执著。」 弘基露出狐疑的眼神看著多贺田。 「那你为什么打电话到佳乃的手机威胁她,又为什么想要绑走绫乃,还试图闯入绫乃的公寓?」 多贺田立刻收起笑容,露出严肃的表情,转头看著弘基,探出身体问: 「什么意思?发生过这种事吗?」 希实看到他的反应,忍不住困惑起来。难道他不知道?难道不是他执拗地寻找佳乃吗?弘基似乎也有同样的想法,他盯著多贺田的脸,试探地问: 「……难道不是你干的?」 多贺田不悦回答:「当然不是我啊。我不是说了吗?我不相信她,怎么可能对她那么执著?」 虽然多贺田这么说,但弘基没有轻易放过他。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找她?」 多贺田回望著弘基一动也不动,他应该正在思考。过了一会儿,他坐直了身体,双手交握在桌子上。然后,微微低下头,从下方看著弘基的脸开了口。 「我和你不一样,无法离开那个环境。即使搬离了那里,也无法摆脱,我只能靠那个环境的那套理论和手法生存。」 弘基听了,冷冷地回答: 「那又怎么样?」 「——我想要救由井佳乃。」 他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她的黑暗并不浅,现在的你救不了她。」 弘基顿时眯起了眼睛,可以感受到愤怒在他的体内窜起,但多贺田丝毫没有畏惧,和弘基对峙著。希实屏住呼吸,观察著他们的动静,本能地发现情况不太妙。这两个人似乎在等待时机,一把抓住对方的衣领打架。 就在这时,希实的手机响了。轻快的铃声完全无视紧张的空气响了起来,希实慌忙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在这种状况下,在这种时间,到底谁打电话来?一看萤幕,发现是斑目打来的。斑目平时都用简讯联络,只有紧急的时候才会打电话。发生什么事了?希实虽然很慌张,但还是按了手机的通话键。 「喂?斑目先生?发生什么事了?」 弘基和多贺田也看向希实。不要看我啦。希实心想。因为他们两个人都瞪著自己,背脊有点发凉。电话中的斑目也很慌张,紧张地大叫著:「我、我我我成功了!我终于成功了!」 「啊?什么啊?斑目先生,你镇定一点……」 希实说道。电话的另一头传来用力吸气的声音,斑目似乎在深呼吸。然后,他在电话中大叫: 「由井佳乃来找我了!」 斑目和佳乃在外苑大道上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店喝咖啡,斑目说了店名和地址。那家店位于地下室,手机收不到讯号,所以,斑目刚才趁佳乃离席时,急忙跑到店外打了电话。「我会设法留住她,你们赶快过来!」于是,希实他们坐上多贺田的车赶往现场。 黎明时分的二四六国道上没什么车辆,路上的小客车和货车都保持足够的行车距离,顺畅地行驶著。路标上方传来的不是车子的引擎声,而是飞舞的乌鸦叫声。希实他们的车子也静静地前进。 「喂,阿暮吗?斑目说他找到佳乃了,他们好像在一起,所以,我们现在要去找斑目。」 坐在希实旁边的弘基打电话给暮林,可能讯号不好,弘基不时扯开嗓子大声说话。希实觉得很吵,想把脸转到一旁,但多贺田抱著手臂坐在另一侧,希实连头也无法转动。多贺田默然不语地注视著窗外。他说话的时候就已经够吓人了,不说话时更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希实忍不住缩起身体,不知道一个人要怎样生活,才能够发出这种气势。 虽然车内的空间比普通的车子宽敞,但在后座被两个男人左右夹攻,还是有一种压迫感。而且,身旁的暴君弘基从刚才就不断失言。 「我的熟人也在,对,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不,不算朋友,也不可能成为朋友。我们正坐在他那辆好像羊羹的车子上……」 当著别人的面,就姑且说是朋友嘛。而且,这辆车子不是羊羹,而是宾士,还有开车的司机。一旁的多贺田没有说话。希实冷汗直流,用力握住裙襬。管不了那么多了,赶快找到斑目吧。希实忍不住祈祷。这恐怕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么想见斑目。 「——啊!斑目在那里?」 原本以为他在地下室,没想到他站在店门口东张西望,好像在等人。黑色羊羹停在斑目面前,他立刻掉头准备离开。这也难怪,因为车窗上贴著黑色隔热纸,斑目是个规矩人,当然会避之唯恐不及。 「斑目!等一下!」 弘基慌忙跳下车,拉住斑目。斑目被弘基拉著手,看了看车子,又看了看弘基,露出害怕的表情问:「这辆车是怎么回事?」当斑目看到多贺田也走下车时,用力拉著弘基上衣的衣襬,似乎决定把弘基当成挡箭牌。弘基没有察觉斑目的紧张,迫不及待地问:「佳乃在哪里?」多贺田也站在弘基身后厉声问道:「快说,她在哪里?」被两个大男人包围的斑目就像是遭到勒索的被害人。希实看了于心不忍,拍著弘基的背后:「喂!你吓到斑目先生了啦!」弘基和多贺田听了,异口同声地说:「喔,对不起。」 「她说打工的时间到了,所以就离开了。可能我上来打电话给你们时,她察觉到苗头不对。」 斑目回到和佳乃约会的店内,开始向希实他们说明情况,但他们换了座位。因为斑目和佳乃刚才坐的位子位在店内最深处,手机收不到讯号。 「她说那里的座位比较好,我想应该是特地挑选收不到讯号的座位。」 佳乃在斑目和她见面时,故意设计了一个和外界失联的状态。弘基他们露出了佩服的表情,不停地说:「她想得真周到。」希实也不得不表示同意。佳乃的确心思缜密,在和斑目接触这件事上也很谨慎。 「我和她是玩线上游戏认识的,我这阵子又开始玩之前很迷的游戏,她主动和我搭讪。」 斑目说到一半,多贺田立刻打断了他:「等一下,线上游戏是什么?她来搭讪你又是怎么回事?」斑目听了,身体微微向后退,小声地回答:「就是在网路上玩的游戏,因为可以用网路连结,即使不认识的人也可以一起玩游戏。如果合得来,也会在真实生活中见面……」听了斑目的解释,多贺田向弘基咬耳朵问:「你听得懂是什么意思吗?」弘基不耐烦地回答:「听不懂,不要问我电脑的事!」但他们决定不管这些细节,催促斑目赶快说下去。 「我和佳乃在游戏中负责一起找龙的胡须,她很乖巧,表情符号也很可爱,我对她的印象很好。久而久之, 我们也开始聊天……。我们很谈得来,除了喜欢相同的书籍和电影以外,连她第一次约会去的地方,她为男朋友下厨做的菜都完全符合我的喜好!我忍不住觉得她是我的真命天女。」 最令斑目惊讶的是,她对连续剧很有研究。 「而且,她喜欢的剧本作家中也有斑目裕也!如果她不是我的真命天女,又是什么……?」 斑目说话时张大了鼻孔,然后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把杯子放回桌上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她的演出太精彩了,于是,我很确定,她就是由井佳乃。」 斑目和暮林去参加单身联谊餐会时,在兴趣栏中填写了线上游戏,而且还写下了游戏的名字和自己的代号。 「这是我设下的陷阱,没想到她就这样上钩了。」 也就是说,别以为斑目是变态,他的条件也很优秀。 餐会的第三天,斑目在玩游戏时,她主动来搭讪。斑目心里很清楚,佳乃掌握了他在参加联谊餐会时填写的兴趣爱好、喜欢的女性,才主动接近他。 「我当然知道啊,因为觉得我写的剧本很有意思,或是阅读品味和我相似的女人,不可能有这么漂亮可爱的女生!人格太矛盾了!」 所以,斑目不眠不休地玩线上游戏,每天努力吸引佳乃上钩。昨天,他的努力终于开花结果。在玩游戏时,佳乃突然对他说,我好想见你。 「我们马上约了时间,约定昨天晚上和由井佳乃见面。但在实际见到她之前,我担心万一不是她,所以打算等见面之后再和你们联络。」 来到约定的地点时,斑目张大了眼睛。因为有一个和绫乃一模一样的女人在等他。 「即使是同卵双胞胎,活了二十五年后,外表可能会有点不同,但她们两姊妹真的是一模一样,简直就像是上帝按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和绫乃一样漂亮。」 斑目说到这里,多贺田突然插嘴问:「佳乃身体好吗?」希实从他的声音中感受到温柔,也不由地发现他似乎真心爱著佳乃。 听到多贺田的问题,斑目点了点头。「和绫乃相比,她看起来有点疲惫,神经也绷得很紧,但还不至于憔悴或是气色不好。」 斑目和佳乃见面后,一起吃了晚餐,又去了酒吧,最后来到这家咖啡店。所有店都是佳乃挑选的,每家店都收不到讯号。 「我可以感受到她不让我和外界联络的强烈意志。」 斑目咕哝道,但对另外两个男人说,手机收不到讯号可以完全沉浸在两人世界中,这一招很有效。 斑目冷静地听著佳乃聊天,来到这家咖啡店时,佳乃终于提到了核心话题。 「她向我借钱。」 听到一如预期的发展,所有人都「喔」地点著头。弘基喝了一口水,一派轻松地问:「她向你借多少?」斑目双手比出胜利手势说: 「——四百万。」 听到斑目的回答,弘基把嘴里的水喷了出来。一旁的希实也瞪大眼睛问:「四、四、四百万?」只有多贺田冷静地接受这个金额。「喔,四百万喔。」 「她的数字真精准,我甚至怀疑她知道我写一集剧本的酬劳。」 弘基用袖子擦了擦喷出来的水,拍著斑目的肩膀说:「干得好!斑目,你真有两下子!见面的当天就被她当成肥羊,马上就向你要钱,你做事太有效率了!」 重点不在这里吧?希实忍不住惊讶不已,斑目得意地露出笑容。 「不光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她也很著急。」 重点不在这里啊!弘基无视希实讶异的脸,继续说道: 「也对,要在说在一月三十号做一个了断,因为她在那之前需要钱,所以才会不择手段。」 斑目也同意弘基的意见。 「对,她也向我提到这件事。她说,如果不在一月三十号之前凑到钱,就会被学校开除。」 「学校?什么学校?」 希实问。斑目把眉毛垂成八字形开了口。 「是一个很悲伤的故事。听了她的故事,会觉得无论如何都要凑钱给她。我知道她在骗我,所以还能够保持平静,但搞不好有人会直接冲去提款机。」 「什么悲伤的故事?佳乃说了什么?」 斑目用力点了点头。 「她说她母亲因为罹患癌症去世。她母亲的癌症只能用高科技医学才能救活,但当时她们已经失去了家,身无分文,所以,她母亲无法接受治疗,只能眼睁睁地等死。她是这么告诉我的……」 希实觉得这个故事很熟悉,随即点了点头,「对,绫乃也说过。」斑目听了,也对她点点头。 「但接下来就是满口胡言了……」 「接下来?」 「对。她提到了刚才的学校,说母亲死了之后,她下定决心要当医生,要在医疗第一线改变治疗的架构,不再让任何人像她母亲一样,因为无法接受治疗而死亡。她虽然因为家庭因素从高中辍学,但她发愤苦读,通过了高中同等学力鉴定考试,又刻苦用功,终于考上了医科大学。」 希实听了,忍不住发出「喔」的声音,「太厉害了,在这种状态下还能够考进医科大学……。她应该超用功的。」 希实佩服地说道,斑目轻轻笑了笑,耸了耸肩。 「……不,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了。」 「是喔?」 「很难想像她就这样考进医科大学,只能说,她编得太动听了。即使真的考取了,医科大学的学费贵得吓死人,她根本不可能靠自己的能力付学费。要先进大学,才能被开除,很难想像她是医科大学的学生……。所以,医科大学八成是她为了骗钱而想到的藉口。」 听了斑目的见解,希实再度发出「喔」的声音。 「也对,仔细想一想,的确不太真实……」 希实认同斑目的意见,斑目也挑著眉毛说: 「对吧?……虽然是谎言,但乍听之下,真的像是有那么一回事。她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特别夸张,而是淡淡地,有时候还忍不住眼眶泛红,我也差一点中计了。她真的是高手。」 这时,多贺田噗哧一声笑了起来。他微微低著头,用手捂著嘴,肩膀微微颤抖著。多贺田的态度让希实和斑目忍不住互看了一眼。我们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吗?弘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抓了抓头。 「……斑目,她通过高中同等学力鉴定这件事是真的……」 弘基的话说到一半,就被多贺田打断了。 「医科大学的事也是真的,她真的考取了。你们猜得对,她并没有入学。医科大学的学费太惊人了,但这也是事实。她在说谎时,会结合真相,否则,不可能骗到对方。」 多贺田看著弘基笑著说: 「但现实更残酷,并不是能够博取他人同情的动听故事。弘基,我猜想你也不知道……」 这时,斑目的手机响了。是佳乃打来的。弘基和多贺田都催他赶快接电话。 「喂、喂,你好!我是斑目!」 斑目紧张地接起电话,其他人都屏息地看著他。斑目在众人的视线下很紧张,平时总是弯腰驼背的他挺直了身体。 「啊?喔,我也很开心!对!我才要谢谢你!」 佳乃似乎是为见面的事道谢,可以断断续续听到佳乃从电话中传来的声音。真的……再度……有机会……太开心了……。斑目的身体越挺越直了。 「什么?下次见面的时间吗?」 听到斑目这么说,弘基和多贺田互看了一眼,多贺田立刻从西装胸前口袋里拿出钢笔,弘基把桌上的餐巾纸交给他。多贺田在餐巾纸上写了起 烘焙 ※ 暮林阳介在妻子美和子去世整整一天后,接到她的死讯。又过了三天,他才回国,回到了家中,所以,暮林并没有看到美和子的尸体。当他回到家时,她已经火化了。 也许是因为当时一片混乱,所以,他的记忆很模糊。美和子的事发生得太突然,暮林花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才接受这个事实。 他一直以为自己离死亡比较近。当时,暮林在战乱地区工作,在某种程度上,做好了随时可能死亡的心理准备,但死去的却是美和子,她在和平的日本被夺走了生命。 暮林一回国,就见到了弘基。因为弘基就在他家里。从美和子死去到暮林回国这段期间,弘基负责和警方打交道,联络美和子的亲戚——她的父母已经去世——和朋友。弘基告诉他,美和子生前把他当弟弟般疼爱,他也把美和子视为做面包的老师,但是,弘基在说明时,加入了自己的注释。 「我爱美和子,也觉得她是我的真命天女。如果她活著,再等十年,我一定会把她从你手上抢过来。」 所以,暮林对他的第一印象差到极点。弘基应该也一样。因为他所爱的女人的丈夫,在妻子死后四天才回家。第一次见面时,弘基对著暮林咆哮:「你到底在干什么!到今天才出现!你把美和子丢著不管,连她死了,你都这么不在乎!这种老公太让人傻眼了!」 之后,弘基仍然经常来找暮林。正确地说,是来到已经死去的美和子的家。暮林在国外工作多年,对美和子在日本的生活一无所知,即使有朋友上门索取美和子的纪念品,即使业者上门询问,原本打算开张的面包店要怎么处理,暮林都不知所措,几乎都是由弘基张罗处理。 弘基几乎无视暮林的存在,即使不小心四目相接,他都会狠狠地瞪暮林一眼,全身散发出怒气。你身为丈夫,为什么比我更不瞭解美和子?从他的愤怒中,可以感受到这种想法。暮林也很无奈,因为他的确很不瞭解美和子。他擅自决定了自己的工作,擅自飞往海外。美和子应该为丈夫在危险地区工作深感不安,她却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或许是因为爱,她才没有说出口,但暮林觉得自己甚至没有听她倾诉内心的不安,为此深感后悔。弘基的愤怒很有道理,因为暮林没有为美和子带来幸福。 直到决定开暮林烘焙坊之后,暮林和弘基的关系才开始发生很大的改变。美和子在去世之前,都在著手准备开这家烘焙坊。住家的一楼已经改装完毕,机械和器具也都张罗好了,也找到了她记录烘焙坊经营理念的笔记本。深夜烘焙坊。她在笔记本上写了这么一行字。营业时间为晚上十一点到晚上二十九点。不是该写凌晨五点吗?暮林忍不住这么想,但还是继续看了下去。笔记本上写的都是很普通的内容,有想卖的面包种类,内用区供应的饮料种类,以及她打算在空闲时,开一个以小孩子为对象的烘焙教室。笔记本的最后写了一行好像蚯蚓般的字。 希望这家店能够成为帮人挡风遮雨的伞。 她可能在睡迷糊的时候写下这句话。她写字不漂亮,当她有睡意时写的字几乎都很像蚯蚓。 想要成为帮别人挡风遮雨的伞。暮林对这句话并不陌生,因为他们曾经在学生时代讨论过。那是暮林与美和子的共同朋友田中的话,田中说: 「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做的事很没有意义。」 田中把学生时代的大部分时间都投入地雷清除运动,经常前往难民营和战乱地区,积极投入公益活动。他有著强烈的信念和满腔的热情,从他口中听到「无意义」这几个字有点意外,暮林至今仍然记得,当初听到时,内心有点惊讶。田中自嘲地笑了笑说: 「打一个比方,就好像看到有人溺水时,递给他一把伞,说马上要下雨了,小心不要淋湿。我经常觉得自己做的事就是这么没有意义,他们已经全身湿透了,雨伞根本无济于事。但像我这种笨人无法跳进河里,只能毫无意义地递一把伞。」 暮林很快就察觉到,他在谈论他在海外的活动。虽然暮林无法和田中相提并论,但他也比普通大学生更常出国,所以,田中这番话也说中了他的感受。他当时认为,希望帮助他人这种想法本身就没什么意义。 美和子笑著回应了田中的话。 「——但是,你还是想要为别人递雨伞,我喜欢这样的你。」 她随即补充说,当然,我喜欢阳介多一百倍。然后,又斩钉截铁地说: 「我觉得,即使撑错了伞也没问题,胜过面对没有任何人伸出援手的绝望。即使是不符合对方要求的伞,也许有人可以顺利抓住伞,从河里爬上来。」 田中对美和子苦笑起来,「什么叫撑错伞啊。」 美和子也笑著说:「因为我抓住了那把伞。」然后,拉著暮林的手,「我巧妙地抓到了那把错误的伞。」 「你是说,暮林是伞吗?」田中偏著头问。 「没错,阳介是我的伞,所以,田中,你并没有错,有伞总比没伞好。如果可以,我希望有很多各式各样的伞。」 最后,暮林决定让美和子的烘焙坊开张,让烘焙坊成为别人的伞。他不希望美和子死了之后,她的这种想法也结束了。但是,暮林对面包一无所知,他甚至没有揉过面包的面团。于是,他找弘基商量。因为暮林觉得,他曾经师承美和子,应该有能力开一家美和子心目中理想的烘焙坊。 但是,暮林并没有胜算。当时,弘基在一家知名的面包店工作,受到高度评价,待遇应该也很优渥。暮林不认为弘基愿意辞职,然后来这家深夜营业的烘焙坊,对他抱有期待太不切实际。没想到弘基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他回答说:「我愿意,当然愿意啊,美和子的烘焙坊怎么可以没有我?」 那时候,暮林第一次看到弘基的笑容。这个人笑的时候,整体感觉很温和。暮林心想。弘基答应暮林的挖角时,提出了一个要求。他希望有一个低温室。 「美和子有点粗枝大叶,她说,派虽然需要在低温环境制作,但只要找一个温度低的地方就好。我想要一个低温室,想要制作好吃的可颂,绝对少不了低温室,况且,可颂是我做面包的起点……」 这间低温室花掉了暮林不少存款,但他认为这是必要的初期投资,因为弘基的可颂的确是绝品。 一起工作后,暮林渐渐瞭解弘基,也终于知道弘基就是阿弘。因为很久以前,美和子经常在他面前提起名叫阿弘的少年。 「我接了一个家教,对方是国二的男生,要我从九九乘法表开始教他。」 美和子刚认识阿弘时,曾经这么告诉暮林。 「……他的日子好像过得不轻松,虽然有上学,但根本无心读书。」 有一次,美和子这么告诉他。原来日本也有战场,因为肉眼无法看到,所以作战也很困难。阿弘身处那样的环境,他成长的环境让他背负了很多不利因素——。 暮林曾经多次看到抱著枪的少年。只要去国外,经常可以看到这种孩子。日本很和平。应该说,很容易以为日本很和平。因为,日本看不到带枪的少年,没有轰炸,也没有空袭。至少肉眼看得到的地方不存在,但是,谁因此受惠,谁又因此受苦? 阿弘成为一个优秀的面包师,他的双手创造了宛如艺术品的面包,用食物为别人带来笑容。面包是公平的食物,为每个人带来美味感受。弘基的面包表现出美和子这句口头禅的精神。 弘基说,美和子拯救了他。 暮林觉得,美和子成功地变成了一把伞。 如今,弘基主动想要拯救他人。她们是弘基年少的朋友,也许就是美和子口中曾经身在战场的少女。 阿弘到底有什么打算?暮林 完全支持他的行动和他的决定。 美和子拯救的少年能不能成为别人的伞呢? ※ 斑目主动提出要调查跟踪佳乃的上班族萩尾修司。 「我会在交钱给佳乃之前彻底调查清楚!」 他主动设定了期限,全力投入调查。希实认为他想要在绫乃面前扮英雄,果然不出所料,当他调查出眉目后,马上得意洋洋地走进店里,对绫乃说: 「我查到跟踪你妹妹的人了,他无法再逍遥了。」 那时候快打烊了,斑目啃著最后一个菠萝面包,露出一脸贼笑,开始介绍跟踪狂的调查报告。 「萩尾修司,二十八岁,单身。某知名私立大学毕业后,进入大型广告公司。他的父亲是通过高考的官员,他是靠关系进入广告公司的。」 斑目说著,把记录了调查内容的资料交给弘基。 「靠关系进公司的人有两种,一种是有实力的公子哥儿,另一种是草包公子哥儿,他显然是后者,他自己也很清楚,在联谊时,经常用这一点自嘲。佳乃可能巧妙地利用了他的孤独,在认识三个月后,他就向佳乃求婚了。佳乃的手腕实在太高明了。」 斑目得意地说,完全忘了自己认识绫乃不到两个月,就买了蒂芬妮的戒指。 「当佳乃以缴医大的学费,奖学金中止等理由向他借钱时,他完全相信,给了佳乃不少钱,但交往半年后,佳乃提出分手——。之后,他就变成了跟踪狂。」 听完斑目的报告,弘基泰然地点点头。 「好,既然已经查明他的身分,我们随时可以采取行动,目前暂时不要惊动他,先解决佳乃的事。」 斑目站起来说:「那我先走了。」绫乃纳闷地问:「咦?你今天不是要一起去见佳乃吗?」斑目再度露出贼笑,摇了摇头说: 「很可惜,这种日子,我更要好好监视萩尾。免得他一激动起来,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希实冷眼看著他,觉得斑目果然在讨好绫乃。 「哇,斑目先生太可靠了!」 「没有没有,这是男人应该做的。」 「啊哟,好帅喔!」 「是、是吗?」 然后,斑目撑大鼻孔,拍了拍弘基的胸口说: 「弘基,那就请你协助佳乃啰。」 弘基从鼻子里发出笑声回答: 「那还用说吗?我三分钟就可以救她。」 希实听了,忍不住问他:「你想到方法了吗?」 弘基对一脸好奇的希实露出无敌的笑容: 「当然啊,你就给我张大眼睛看好了。」 送走斑目,他们收拾完店内,立刻跳上厢型车。弘基和佳乃约定八点见面,送完面包后再赶去刚刚好。这是弘基经过计算后,特地指定的时间。 见面地点位在工业区附近河畔的公园,对岸有很多高楼公寓,宛如一片山脉。 暮林把车子停在公园旁的停车场后,一行人开始讨论人员配置。弘基和绫乃坐上谈判桌,不,是坐在谈判椅上,暮林和希实的任务是躲在厢型车内,因应随时可能发生的任何状况。 「佳乃应该会单独行动,但万一有意外,就要请你们来支援了。如果佳乃逃跑,一定要逮住她。」 听到弘基的命令,暮林笑嘻嘻地点著头。「好的,好的,这次不能让她再逃走了。」虽然感觉不太可靠,但至少他态度很积极。应该是这么一回事吧。 希实看了一下手机。时间是七点四十五分,距离和佳乃约定的时间还有十五分钟。这时,绫乃探头看著希实的手机说: 「我和弘基是不是该去待命了?」 就在这时,厢型车用力摇晃了一下。希实吓得抬起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立刻看到奇妙的景象。斑目整个人贴在挡风玻璃上。 「——斑、斑目先生?」 希实惊讶地大叫起来,斑目说不出话,嘴巴一张一阖。希实发现他在说:「开门!」慌忙打开了后车座旁的车门。斑目上气不接下气地钻进了后车座。 斑目躺在座椅上,用力喘著气,希实战战兢兢地问: 「斑目先生,你怎么了?你不是在监视跟踪狂吗?」 听到希实的惊叫,斑目费力地挤出声音说: 「那个跟踪狂……就躲在……这附近……!」 斑目意想不到的发言,让所有人都惊叫起来。斑目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嘘」了一声,制止大家大声说话。 「刚开始……我以为……他只是早上……带著狗去散步。那家伙……离家越来越远……,当我回过神时,发现他来到这个公园附近……。简直难以相信,他走了将近……十公里,他……」 斑目应该也跟著走了十公里。虽然他没有跑步,但头上冒著热气。 「跟踪狂在哪里呢?」 希实问,斑目垂头丧气地把头靠在座椅上磨蹭,语带懊恼地小声回答: 「我跟丢了……,我猜想……应该就在这附近。」 绫乃的声音微微发抖地问: 「他该不会知道佳乃要来这里吧?」 弘基很乾脆地回答: 「我猜八成是这样。」 所有人都紧张起来。那个男人对已经分手的前女友紧追不放,到底有什么目的?弘慕面不改色地拿起放在脚下的热水瓶说: 「这样也好,可以同时解决佳乃和跟踪狂的事。」 弘基的态度胸有成竹,希实忍不住说:「好吧,但你为什么拿著热水瓶?」 弘基拿起放在座椅旁装满面包的纸袋,理所当然地回答: 「吃面包当然要配咖啡啊。」 但希实也不甘示弱,「吃面包?你要和谁吃面包?」 弘基不加思索地回答: 「从眼前的状况来看,当然是和佳乃啊。」 然后,他打开车门说: 「绫乃,你也赶快下车。」 骗子都会迟到。 虽然多贺田曾经这么说,但由井佳乃在约定的时间准时现身了。 佳乃今天也穿著白色大衣配蓝色围巾,脸上带著和上次相同的笑容,直直走向弘基和绫乃等候的长椅。不知道是因为她容貌出众,还是像斑目说的,她内心住著魔鬼,她每走一步,周围的空气就变得清澈。虽然她只是走路,却散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魅力。 她的表情很平静,如同今天的天空般清澈。还是说,她只是外表平静,内心却波涛汹涌呢? 希实和斑目坐在厢型车内观察著佳乃,斑目在希实身旁叹著气说: 「……她今天更美了。」 希实也有同感。和弘基一起坐在长椅上的绫乃与她感觉完全不同,虽然两姊妹的外貌相同,但两个人之间有明显的差异,因为佳乃非比寻常。 希实和斑目看著佳乃出了神,身后的扩音器突然传来了弘基的声音。你来啦。斑目听到声音后,心满意足地点著头。 「嗯,讯号很清楚。」 弘基的羽绒衣里藏了一个窃听器,所以,他说话的声音和周围的声音都可以透过厢型车内的扩音器传出来。窃听器当然是斑目的,他说是为了跟踪特地准备的。虽然斑目很得意地说明,但绫乃听了,仍然有点害怕。这也难怪。看来斑目的蒂芬妮白买了。 话说回来,多亏了斑目的变态,希实他们才能听到弘基他们的对话。变态原来也有用武之地。 暮林请斑目操作窃听器,自己去公园找可能会出没的萩尾。 「万一有什么状况时,有人在车外比较安心。顺利的话,在他去骚扰佳乃之前,就可以逮到他。」 暮林先生没问题吗?希实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希实把额头靠在车窗玻璃上,静静地观察车外的情况。 佳乃走到弘基和绫乃面前,正对他们说什么。背后的扩音器同时传来了听起来像佳乃的声音。弘基,好久不见了。虽然和绫乃的声音一样,但声音中几乎没有甜美的感觉。原本还在想你最近在忙什么,你看起来很不错。扩音器中又传来弘基的声音。对啊,我很好。听到佳乃这么说,弘基拿起放在一旁的烘焙坊纸袋,递到佳乃面前。这种事不重要,佳乃,要不要吃面包?弘基突然这么说,佳乃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什么?面包?她的声音也带著困惑。弘基不为所动,继续对她说话。是啊,我烤的面包。很好吃喔。刚出炉的,还是热的。 斑目出神地听著扩音器传来的声音,抱著双臂点著头。弘基说话还真不客气。斑目发表了感想,佳乃也断然拒绝了弘基的邀约。谢谢,我不用。弘基并没有退缩。别管那么多,吃吧。肚子饿的话,没办法冷静谈话。但佳乃仍然面带笑容。不必在意,我很冷静。喔,是喔,那我和绫乃要吃啰。我们刚下班,还来不及吃早餐。弘基说著,把咖啡倒在热水瓶的杯子里。即使在远处,也可以看到咖啡冒著热气。 「不知道弘基有什么打算?」 斑目靠在扩音器旁说。仍然倚著车窗的希实回答: 「……应该会先吃面包吧。」 果然不出所料,弘基和绫乃坐在长椅上开始吃面包。「啊哟,这个真好吃!」「不是叫这个,这叫焦糖香蕉塔。」「啊,你的那个看起来也很好吃,给我一口。」「不是叫那个,这叫雪冻卷。」窃听器的性能很好,甚至可以听到咬酥皮的沙沙声。 佳乃不发一语地站在他们面前。她似乎在等他们吃完。 「佳乃好像很镇定。」 希实忍不住说出了感想,斑目轻轻点了点头。 「对啊,但正因为这样才可怕。」 当弘基和绫乃各吃完一个面包时,他才终于开口。 「好,肚子不饿了,就言归正传吧。」 听到扩音器中传来这个声音,希实和斑目都探出身体。弘基发下豪语,说要拯救佳乃,不知道他到底会说什么?希实靠在车窗上,竖起耳朵听著扩音器的声音。 「我试著推理了一下,佳乃,你打算买回这个吗?」 弘基用下巴指著河对岸的山脉。希实从他的动作中察觉,双胞胎姊妹以前就住在对面那片高楼中。亲眼看到时,发现真的很高。今天天气很好,所以无法观察,如果多云的日子,云搞不好会飘到屋顶上。她忍不住觉得绫乃称之为巴别塔很贴切。原来只要把钱堆起来,真的可以买到高耸入云的房子。 佳乃听了弘基的问题之后,也眺望著河对岸的景色很久。然后,叹了一口气后,露出笑容说: 「对啊,我想回去那里。」 佳乃淡淡地说完,向弘基伸出手。 「所以,你赶快把钱给我。我没有时间……」 弘基听了,微微耸了耸肩,拿起绫乃放在腿上的行李袋,抬头看著佳乃说: 「六千万,全都在这里了,你最后想骗的斑目的钱也在里面。」 佳乃毫不犹豫地想要伸手去拿弘基举起的行李袋,但弘基似乎无意就这么交给她。当佳乃伸出手时,弘基立刻把手缩回去,用鼻子轻轻笑著。 「你真是有够狠的,居然想要骗像斑目这种老实善良男人的钱,太不要脸了。」 佳乃听了,微微皱起眉头。希实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哇噢。」弘基这家伙在想什么啊,现在怎么可以惹恼对方。但是,弘基继续口出恶言。 「我才不管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因为家破人亡而堕落这种事,人一旦堕落到这种地步就完蛋了。从男人身上骗钱,然后买回以前住的房子吗?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希实听了,忍不住从座椅上站了起来。这家伙在说什么啊?这根本不是谈判啊!但斑目安抚著希实:「别急,别急。」他观察著弘基他们,试著推理眼前的情况。「我猜想那是弘基的策略。」「策略?」「对啊,只要看著他们就知道了。」听到斑目这么说,希实很不甘愿地闭上了嘴。也许必须再观察一下,而且,听到弘基接下来说的话,她才终于恍然大悟。 「——这种行为太卑鄙了。」 弘基轻蔑的语气让希实终于发现,这的确是佳乃的前男友会对她说的话。 「老实说,简直卑鄙到了极点。」 默默听著弘基指责的佳乃笑了笑,静静地开了口。 「也许吧,弘基,也许你说得对。」 扩音器中传来的声音很冷静,坐在厢型车内观察,也不觉得她有丝毫的慌乱,只是淡淡地对眼前的弘基说话。 「我旱就完了,我很卑鄙,卑鄙到了极点。」 弘基也笑著回答: 「你这是什么态度?豁出去了吗?你这个人到底扭曲到什么程度了?」 「是啊,我和以前大不相同了,我……」 佳乃再度抬头看著对岸的房子。 「以前住在那栋高楼时,我做梦都不曾想到自己会变成现在这样,大家都对我很好,所以,我也觉得必须善待每一个人。」 佳乃说著,转头看著弘基。 「没错,我住在那里的时候可以善待别人,完全没有想过像现在这样欺骗别人、陷害别人,根本不需要去想这些事。因为我命太好了,丰衣足食,无忧无虑。我掉到这里之后,才变成一个卑鄙的人。」 佳乃露出苦笑,低头看著脚下。掉到这里。她的意思是说,她掉到地面了吗? 「所以,我想回去,我想回到以前的地方。」佳乃露出带著急迫的笑容说,「这里太糟糕了,大家都很痛苦,都很软弱,所以,大家互舔伤口,互扯后腿。这些可怜人相信,这就是生存。只有不幸的人才无法善待他人,但这里的人都无法善待他人,这里的整个世界都很不幸。」 佳乃从扩音器中传来的声音很悲伤。 「在这种环境中,任何人都会堕落,姊姊,你也这么认为吧?」 佳乃突然问姊姊绫乃。 「爸爸和妈妈也一样,他们曾经是规规矩矩、待人亲切的好人,对每个人都很公平,对每个人都很亲切……。但被迫搬离那个家,落魄到这里的世界后就变了,他们都变成了卑鄙无耻的人。他们变了,太可怜了。」 绫乃默默听著佳乃的话,希实隔著车窗,觉得绫乃的脸上没有表情。她用冷漠的眼神茫然地抬头看著妹妹。佳乃笑著继续说道: 「我们不该失去那个地方,如果可以继续留在那里,爸爸、妈妈和我们就都不会改变了。」 佳乃眼眶泛红地说著,弘基严词打断了她。 「你在说什么?你以为回到以前的地方,你也会变回从前的样子吗?」 佳乃大声反驳: 「改变的不是我,而是周围,但我也会因为周围的改变而改变。」 她看著对面的住宅区,用没有起伏的声音说: 「我已经厌倦了,我讨厌没有能力的软弱穷人,我只要回到原来的地方,这样就不会再卑鄙了。」 弘基斩钉截铁地说: 「什么?你以前就很卑鄙啊。」 佳乃听了,整个人都愣住了,但弘基无情地继续说道: 「你以前很温柔吗?开什么玩笑,你只是用一副大小姐的样子假装温柔,然后自得其乐而已。你整天期待被人夸奖,被人感谢,这不就是卑鄙吗?」 佳乃的表情越来越难看,弘基露出冷笑。绫乃默默地看著他们。 下一秒,佳乃语带懊恼地 尖声说道: 「弘基,你居然说这种话。以前就是这样,无论我说什么,你都用挖苦来还击……」 然后,又语带同情地说: 「你真可怜,无法接受别人的温柔。」 佳乃擦了擦眼角继续往下说。 「我知道,你家的生活很辛苦。你爸爸没有工作,不是吗?大白天就喝酒,在车站前晃来晃去,你妈妈整天一脸疲惫,有时候脸上还有瘀青,是被你爸爸打的吧?」 弘基没有回答,但佳乃痛苦地说: 「那时候,我很想帮你,我想要帮你。所以才向你表白,我……」 绫乃打断了她。 「你在说谎。」 和佳乃长得一模一样的绫乃对妹妹说: 「你只是喜欢弘基,不是吗?弘基以前就很帅,你只是被他吸引,你只是想把其他女生崇拜的弘基占为己有,说什么他很可怜,你想要帮助他,根本只是藉口。」 佳乃没想到姊姊会这么说,沉默著不说话。绫乃淡淡地继续说道: 「因为我和你一样,所以知道得很清楚。当然,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你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解释你喜欢弘基的心情,但是,我们喜欢弘基只是这么一回事,我们只是肤浅的外貌协会成员。」 由于绫乃说得太直截了当,弘基忍不住眯起眼睛咕哝:「我觉得你们两姊妹都在贬低我。」绫乃很不客气地说:「有什么办法?中学生的喜欢,就只是这种程度而已。」「搞什么嘛,我的优点就只有外表而已吗?」「不然你以为还有什么?」佳乃注视著弘基和绫乃的对话,然后,用冷漠的态度低声说道: 「姊姊,也许你是这样,因为你不惜用肉体试图把弘基抢走。」 佳乃的发言让厢型车内陷入一阵沉默。「不惜用肉体」这几个字太刺耳了,斑目忍不住把手指伸进耳朵,确认耳朵里没有其他东西,然后又捏了捏脸颊,确认不是在做梦。但是,这是现实。扩音器内的声音淡淡地说下去。 「但是,我和你不一样,我想要帮助弘基。我想帮他,才和他交往。因为我觉得别人有困难,就应该帮助他。妈妈以前不是经常告诉我们,要善待每一个人,说每个人都是平等的吗?所以,我想要帮助弘基——」 佳乃坚称道,但绫乃反驳说: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在分手的时候故意伤害他?」 佳乃无言以对。 「佳乃,你是不是绞尽脑汁思考说什么话可以伤害弘基,所以才会说他无法爱别人吧?简直就像在说他是一个瑕疵品。」 「那是你和弘基对不起我……」 「没错,的确是这样,但你也想要伤害别人。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无论身处怎样的环境,人的想法并不会有太大的差别。」 绫乃一针见血,佳乃再度哑口无言。 「根本不必回到那么高的地方。」 绫乃激动地说,但佳乃没有回答。 「无论在哪里,你就是你……」 佳乃立刻把视线从绫乃身上移开。把目光移开后,小声地说: 「……我不懂是什么意思。」 「什么?」 「……我听不懂你说的话。」 佳乃把手伸向弘基手上的行李袋,用力抢了过来。 「我要用这些钱找回人生,做回以前的我。我不想再当卑鄙无耻的人,要做回以前那个善待每个人的我。」 绫乃也语气坚定地说: 「这样不可能改变自己!也不可能找回原来的人生。」 「那你就继续在这里苟且偷安吧。」 佳乃生气地说,转身想要离开。绫乃用力抓住佳乃的手臂,用力把她手上的行李袋抢了回来。 「你干什么!」 「别再做这种事了!」 但是,佳乃哀求地大叫: 「我不要!不想再听任何人说我卑鄙!我想做回规规矩矩的人!我不想再羡慕别人,也不想再嫉妒别人!我不想每天再过这种日子!我想要变回以前那个可以善待他人的我!」 弘基抓了抓头,用力地叹了一口气。 「……我说佳乃啊,」 他再度拿起放在一旁的纸袋,宪宪率率地在里面翻找起来。 「我觉得你和以前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听到弘基的声音,佳乃和绫乃都回头看著他。 「但是,不管有没有改变,都和环境没有关系。」 他从纸袋里拿出了巧克力可颂。 「关键在于和谁在一起。」 说著,弘基把巧克力可颂丢给佳乃。巧克力可颂在空中画出拋物线,往佳乃的方向掉落。佳乃看到飞向自己的面包,立刻松开了绫乃的手,接住了巧克力可颂。弘基看了,笑了笑说: 「接得好。」 佳乃不发一语地看著弘基。 「还有点热吧?很赞喔,你吃吃看。」 佳乃低头看著面包。然后,轮流看著弘基和面包,似乎在思考自己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传来了狗叫声。汪!汪!一个牵著杜宾犬的男人走过长椅前。坐在厢型车内的斑目立刻「啊!」地叫了起来。「怎、怎么了?」希实惊讶地问。斑目指著杜宾犬大叫说: 「荻尾!他就是荻尾修司,绝对没错!就是跟踪佳乃的跟踪狂!」 希实再度贴在车窗玻璃上,张大眼睛,看著长椅的方向。那里的确站了一个有点眼熟的男人。就是那个可疑的双排扣上班族。没错,就是他对佳乃死缠烂打。 他穿著黑色运动衣,牵了一条黑色的大杜宾犬,正打算走过弘基他们面前。这时,扩音器中传来男人的声音。「咦?这不是佳乃吗?太巧了,你在这里干什么?」他说话的语气很开朗,但是,站在长椅旁的佳乃却缩起身体,微微向后退,她漂亮的脸庞因为害怕而扭曲著。 「我刚好来这里散步,没想到会遇见你。好久不见,你最近好吗?」 萩尾面带笑容地问。杜宾犬坐在他脚下,正在等待主人的指示。这条狗似乎对主人很忠心,反过来说,只要主人一声令下,它随时会攻击他人。 「咦?这位该不会是佳乃的姊姊吧?和佳乃长得一模一样……」 荻野看著绫乃说。绫乃也和佳乃一样,紧张地缩著身体。 「太厉害了,真的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们是双胞胎吗?佳乃,你有一个双胞胎姊姊,怎么不早一点告诉我,吓了我一大跳。」 荻尾笑著轮流看著佳乃和绫乃,开心地继续说道:「是喔,原来是双胞胎。双胞胎真好,嗯,真好。」杜宾犬一直坐在他的脚下,但是,当佳乃她们稍微动一下,那条狗的喉咙就轻轻发出低吼声,漆黑的脸下露出的白牙很锐利。 「佳乃,在这里遇见你太好了。我有话要对你说,你可不可以跟我过来一下?」 这时,弘基开了口。 「不,我们正在说话,你可以别打扰我们吗?」 萩尾假装这才发现弘基的存在,鞠了一躬说:「喔,原来这里还有其他人,我没察觉,真对不起。」他脚下的杜宾犬叫得更大声了,似乎从主人的举动中察觉了动静。 萩尾立刻收起了谦和的态度,突然大声说: 「但是,你说你们在说话,我刚才在一旁看著,只觉得你一直在指责佳乃!不好意思,我全都听到了!」 萩尾前后的态度判若两人,希实说不出话。斑目把手伸向车门的把手,打算打开车门。希实立刻惊讶地制止了他。「斑目先生,你、你想干么?」斑目一脸紧张地说:「那个男人很危险!他很不对劲,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要去救 绫乃!」 「等一下!你现在过去,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而已……!而且,弘基也在啊!」「但是……!」 希实和斑目争执著,扩音器再度传来声音。 「佳乃是我的女人,怎么可以一大清早在这里和别的男人见面?你又是怎么回事?一大清早带这对漂亮的双胞胎姊妹来这里开心什么?」那个男人的声音有点亢奋,有点纠缠不清。萩尾继续指责弘基,「你到底想怎样?你有什么事赶快说,我要带佳乃回家了。」 说完,他转头对著佳乃,用讨好的声音说:「佳乃,跟我一起回家吧?你们刚才的谈话我听到了,你想要房子吗?我买给你。我会买给你,跟我一起回家吧?佳乃。」 说完,荻尾伸手去抓佳乃的手臂。佳乃愣在原地,身体猛然一缩。荻尾不顾佳乃的反应,用力抓住她的手臂,对她耳语:「佳乃,我们走吧?」 佳乃的身体都僵住了。 「等一下!」绫乃站了起来,杜宾犬也站起来吠叫著。「汪!汪!汪!」荻尾也加强了语气,好像在呼应狗的叫声。「来吧,佳乃,快走吧!要等多久啊!」 说著,又用力拉著佳乃的手臂。 这时,一个声音几乎震破了厢型车内的扩音器。 「他妈的,你烦不烦啊!」弘基怒吼道。厢型车内的希实和斑目都捂住耳朵。 弘基站起来走到荻尾面前。他面无表情,但弘基面无表情时更可怕。荻尾马上收起了刚才的气势,变得手足无措。弘基瞪著荻尾,抓住他拉著佳乃的手,轻轻一扭。 「你别毛手毛脚,随便碰别人的女人!」 萩尾突然被弘基抓住手臂,吓得说不出话,同时,松开了杜宾犬的狗炼,叭答一声掉在地上。杜宾犬看到主人身陷危机,立刻准备扑向弘基。萩尾也吆喝著:「快!咬他!」但是,杜宾犬还来不及扑向弘基,暮林已经及时赶到,抓起掉在地上的狗炼,把杜宾犬的脖子往后一拉,跳起的前脚立刻回到了地上。 「好,真乖,真乖。」 暮林好像在哄小孩般拍著那条狗,杜宾犬一开始轻轻吠了几声,随即乖乖地坐在地上。荻尾瞪大眼睛看著爱犬。「喂!喂!你在干么!喂!」但杜宾犬趴在地上,完全丧失了斗志。 这时,希实和斑目也跳下厢型车,跑向长椅的方向。萩尾一放开狗炼时,斑目就冲下车子。他担心绫乃的安危,不加思索地冲下了车。希实也毫不犹豫地跟著斑目下了车。 弘基没有发现希实他们的出现,仍然抓住萩尾的手腕,在他耳边吼道: 「是你一直对佳乃死缠烂打吗?如果你敢继续跟踪他,我绝对不饶你,萩尾修司先生,听到了吗?」 荻尾发现对方知道自己的名字,惊讶地倒吸了一口气。弘基继续说道: 「而且,佳乃现在是我的老婆,你不许再打她的主意。」 弘基说完后,萩尾「啊!」地惊叫起来,「你、你的老婆?什么意思!」弘基说:「就是你听到的意思。」然后,一把推开荻尾,在羽绒衣的口袋里摸索起来。 并不是只有萩尾对弘基的发言感到惊讶,希实和斑目也都惊讶地张大了嘴。暮林拚命眨著眼睛,就连佳乃也诧异地看著弘基。 弘基完全不在意其他人的反应,从口袋里拿出一枚戒指递到萩尾面前。萩尾看了,惊讶地皱著眉头,大叫著:「这是什么?」弘基「哼!」地冷笑一声: 「这是订婚戒指,因为她说想要蒂芬妮的戒指。」 弘基露出无敌的笑容,把戒指递到所有人面前。他手中戒指上的单颗钻石发出璀璨光芒,是一枚漂亮的戒指。 「……啊?这、这是怎么回事?」 希实惊叫起来。弘基回答:「十年的爱。」然后,把一张折起的纸递给呆立在原地说不出话的佳乃。 「以前,我们不是一起写过结婚登记申请表吗?」 「啊?」佳乃微微偏著头,弘基对她露出温柔的笑容。 「姓名以外的其他部分,我也都填好了,早点去登记吧。」 听了弘基的解释,希实轻轻「喔!」了一声。她立刻发现那是绫乃带来的结婚登记申请表。弘基打算把和佳乃在中学生时写的结婚登记申请表拿去登记……?斑目似乎也和希实有同样的疑问,眨著眼呢喃著:「真的吗?」只有暮林自在地笑著说:「喔喔,原来是这样,要结婚了吗?既然要结婚,就要好好保护佳乃。」 佳乃手上拿著巧克力可颂,注视著弘基递到她面前的戒指和结婚登记申请表,果然地站在原地。 「——对不起,让你等了十年。」 弘基说著,抓住了佳乃没有拿面包的左手,把戒指戴在她的无名指上。 戒指戴在佳乃的手指上刚刚好,简直就像是为她订做的。 弘基拿出的那个戒指是斑目的。 「我怎么可能买得起那么高级的戒指?但是,要有一个像样的戒指才能解决问题,所以,我向斑目借来用一下。」 搭著厢型车从公园回程的路上,弘基向其他人解释道。 「所以,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柳佳乃了,这个名字真优雅。」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弘基看著后车座上的佳乃,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知道你我有婚姻关系,那个笨跟踪狂就不会像以前那样整天盯著你了,你以后也不会做骗婚这种蠢事了。因为你是已婚的身分,只能从此金盆洗手,真是可喜可贺啊。」 希实坐在厢型车最后方,默默听著弘基的说明。这似乎就是弘基拯救佳乃的方法。弘基对佳乃说:「虽然戒指归还给斑目了,但如果你想要,随时可以买给你,不过,只能挑便宜的。」所以,弘基真的打算和佳乃结婚。 「弘基,你是认真的吗?」希实既惊讶,又有点受不了,更关心佳乃是否会接受这种不诚恳的求婚方式。 希实身旁的斑目和坐在佳乃身旁的绫乃也不发一语。正在开车的暮林也没有说话。大家都在等待佳乃开口,但是,佳乃默不作声,茫然地看著窗外的风景。 抵达暮林烘焙坊后,她才终于开口。弘基把刚才给她的巧克力可颂加热后,递给坐在内用区的佳乃时,她才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好香喔。」 「当然啊。」弘基听了,用鼻子哼了一声,「这可是我做的面包,你要用心品尝。」 佳乃听了,双手合十,小声地说:「我开动了。」拿起盘子上的巧克力可颂。不知道是否有点烫,她不时换手拿著面包,送进嘴里。她咬了一口,立刻听到爽脆的声音,好几层酥皮在她嘴里溶化。她有点惊讶地张大眼睛看著弘基,看到佳乃的反应,弘基笑了。「我不是告诉过你很好吃吗?」佳乃连连点头,把巧克力可颂送进嘴里,每次都听到她咬下薄脆酥皮的声音。 「如果你不喜欢,我不会勉强你去登记,反正这一招已经吓退那个跟踪狂了。」 佳乃听了弘基的话,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你嘴上说得好听,八成是认为我不会嫁给你,所以才这么做吧?」 看到佳乃的反应,弘基不解地偏著头说:「没有啊,我并没有去想你会有什么反应。」「那为什么会用那种方法?」「因为这是唯一两全其美的方法,既可以让你不再到处骗婚,又可以吓阻跟踪狂。」「所以就决定和我结婚?」「因为我手上刚好有结婚登记申请表,觉得刚好,况且,我也想不出其他方法。」 佳乃听了弘基的说明,露出无奈的笑容。 「你的想法太一厢情愿了。」 「我不是说了吗?因为想不出其他方法啊。」 弘基说道,佳乃想了一下, 挑起眉毛笑了起来。 「真受不了你,那如果我说拿著这份结婚登记申请表去登记,你打算怎么办?」 「没怎么办啊,」弘基说:「如果你想这么做,我就奉陪啊。」 「你是认真的吗?」 「对啊,我无所谓。反正我以后也不想和任何人结婚。」 「……什么意思?」 佳乃问,弘基轻轻笑了起来。 「我原本有一个想要厮守终生的对象,只是她已经死了。」 然后,他把加热后的面包接二连三从厨房内拿出来,把篮子里的面包分给坐在内用区的所有人。带著甜味的香气笼罩了所有人,每个人带著各自的感想吃著面包,佳乃悄悄地对弘基说: 「弘基,你变了。」 希实虽然听到了,但她假装没有听到。 「——你学会怎么爱别人了。」 「那当然啊,人总是会变的。」 希实也假装没有听到弘基的话。 翌日,佳乃就离开了。 翌日的翌日,报纸上有一则篇幅很小的新闻,一名专门骗婚的女骗子遭到了逮捕。 「没想到佳乃这家伙趁我们不注意,带著钱去自首了。现在,那些被骗的男人应该惶惶不可终日吧。虽然我不知道佳乃用什么方法封了那些男人的口,只是恐怕他们的秘密也会跟著曝光。」 去多贺田的葡萄酒酒吧送面包时,弘基也向他报告了情况,当然,也带上那份报纸。多贺田看完报导说,这样的结局很好,选择偿还作为救赎,很有佳乃的风格。她应该很想得到救赎。 同行的希实不理会他们的对话,看著水族箱里的热带鱼。在店里看到这样的水族箱很奇怪,但只要当作来到了水族馆,就会觉得很开心,所以,希实很喜欢多贺田的这家店。希实观察著水族箱,两个男人继续聊著天。 「弘基,没想到你演得这么卖力,更没想到就这样决定结婚,实在太佩服你了。」「我不是说了吗?我会救她一次。话说回来,用这种方法,不可能连续救好几个人。不过,没有关系,反正我不是超人,只要救一个就足够了。」 弘基说完,用力拍了一下多贺田的后背。 「虽然这么说,但那是我的极限,后续就交给你了。」 多贺田也露出平静的笑容举起手。 「好,我已经学会方法了,我会比你救得更加出色。」 然后,多贺田订了面包宅配。 「对了,你们也有做面包宅配到府吧?我住的地方离你的店很近,每周有两、三天的早餐吃你做的面包也不坏。」 弘基听了,立刻拍了拍手说:「谢谢厚爱!」从口袋里拿出笔记本,开始问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宅配?想要吃什么面包?一副生意人的架式。 「这个嘛,」多贺田抓著头想了想,突然想到似的说: 「——我要可颂面包。」 弘基突然停下了手,看著多贺田张大了嘴,小声地问:「真的吗?」 希实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对啊,我喜欢吃可颂。」 下一剎那,弘基抱住了多贺田。多贺田吓了一大跳,「怎么回事?弘基?喂,放开我,我可没这种兴趣。」他想要推开弘基,但弘基紧紧抱著多贺田,开心地说个不停。「你少啰嗦!宅配从什么时候开始?要几个可颂?可颂也有很多不同的种类,你知不知道啊!」 然后,又喃喃地说:「多贺田,原来你喜欢可颂面包。」 弘基说话时的眼眶有点湿润。多贺田订购可颂面包,他这么高兴吗?不,无论怎么样,都不至于喜极而泣。希实不解地看著弘基,但弘基只是不停地向多贺田说明可颂面包的事。 「——可颂面包是我第一个学会做的面包。」 他的声音微微发抖。 也许是因为这样的关系,时序进入二月后,弘基突然宣布: 「今年的情人节要做可颂面包。」 听到弘基大声宣布,希实忍不住思考。情人节做可颂面包?这是什么组合? 但是,弘基烤了大量可颂面包,说要尝试情人节专用的可颂面包。 「阿暮,你先把这些放在烤盘上,烤到松脆。」 暮林对正在将可颂切片的弘基拍了一下手说: 「啊,你要把可颂做成薄片吗?」 弘基露出无敌的笑容说:「没错,就是这样。」 「在可颂薄片上淋巧克力酱,就是暮林烘焙坊特制薄片。最近除了送巧克力给男生以外,女生和女生之间不是也会送巧克力吗?我们可以锁定那些族群,可颂薄片加巧克力,都是女生喜欢的,绝对可以大卖特卖,情人节将是本店的天下。」 虽然弘基很不解风情,却做出了很出色的巧克力可颂薄片。 试吃会上,苏菲亚和木灵都兴奋得手舞足蹈,贪婪地把薄片一片又一片送进嘴里。 「这个、这个、这个超好吃的!吃再多也不会腻!怎么办!可颂和巧克力的热量都超高的!」 苏菲亚大叫著,木灵嘴边也都染成了黑色。 「希实!情人节时,可以收到很多这个吗?我会收到吗?」 木灵的言下之意,就是希实必须送他巧克力。希实暗自觉得自己来做这种巧克力可颂薄片也不错,因为真的很好吃。一般的巴黎薄片的纯朴口感也不坏,但可颂薄片的松脆感令人欲罢不能。吃第一口时,感觉好像在吃派,在嘴里咬碎之后,面包的味道就会在口中扩散,而且,弘基准备的巧克力很特别。 「我在纯巧克力中加了少许有独特香气的咖啡豆,调制出大人的味道。另外还有加了覆盆子的巧克力,每袋里会放一个带有一点红色的巧克力可颂薄片,怎么样?女生是不是会难以抗拒?」 弘基眉飞色舞地说道,希实觉得他很蠢,什么女生难以抗拒?但是,当她吃了一口弘基做的覆盆子风味巧克力可颂薄片后,立刻删除了这种想法。这种可颂薄片一放进嘴里,覆盆子酸酸甜甜的味道立刻在嘴里扩散,同时感受到黑巧克力的香味、甜味和恰到好处的苦味,希实忍不住兴奋地跺脚。 「——这是什么啊!未免太好吃了吧!」 看到希实的反应,弘基冷笑起来。这一局,希实输了。 把试吃品放在店内后,立刻接到许多订单。自从绫乃来了之后,整天挤满男性客人的店内,渐渐出现女客人的身影。弘基露出满意的笑容看著店内的情况。女人果然喜欢巧克力和薄片。 希实向弘基学会了巧克力调温的方法。巧克力调温,就是让巧克力融化。必须在随时观察温度计的同时,把巧克力隔水加热,调节巧克力的温度。黑巧克力的融化温度是四十六度,只要超过两度,就会被弘基臭骂。据弘基说,如果不保持这个温度,就无法入口即化,也会失去光泽。 「学会巧克力调温很有用,因为这是做情人节巧克力必要的技术,虽然我不知道你需不需要这种技术。」 我从来不觉得需要学这种技术。希实在向弘基学习时,忍不住心浮气躁地这么想道,但融化巧克力好像在做科学实验,十分有趣,而且,还可以吃到美味的巧克力,的确是学会后大有帮助的技术。 希实很期待看到客人试吃巧克力可颂薄片时的表情。 「——真好吃!」 看到客人展露笑脸,心情也跟著轻松起来。 绫乃在情人节之前离开了暮林烘焙坊。 「谢谢你们保护我,谢谢你们救了佳乃!我真的很庆幸自己来这里。」 绫乃向大家道别时,希实很担心斑目。斑目的感情该怎么办?那个蒂芬妮的戒指该怎么办?然 而,绫乃丝毫不顾希实的担心,轻松地离开了。 「后会有期!」 她向来八面玲珑,对每个人都很亲切,所以做事也很果断。 斑目沮丧了三天三夜。每次希实传简讯给他,他都在三秒后回传「我失恋了!」这句话,但是,当他第四天晚上出现在暮林烘焙坊时,感觉比之前成熟了。 「多亏了绫乃,我瞭解什么是真实的恋爱,我很感激她。」 斑目凝望著远方说道,他脖子上挂著望远镜。一问之下才知道,他卖了蒂芬妮戒指,买了这副望远镜。那个戒指还发挥了不少作用,而且,新的望远镜是日夜兼用的高性能望远镜。 「……你不是从变态毕业了吗?」 希实问,斑目露出开朗的笑容回答: 「——现在感觉像留学。」 斑目似乎打算升格为户外行动派变态。 希实惊讶得说不出话,但是,意想不到的奇迹发生了。二月十四号拂晓,斑目当然在暮林烘焙坊。他坐在内用区,和店里的老主顾聊著「情人节这种节日真无聊!」 这时,那个恋爱小偷现身了。 「我刚才走错路,所以来晚了。」 绫乃一进门就这么说道。一看到斑目,立刻叫道:「斑目先生~。」欣喜若狂地走向内用区,然后,在肩上的背包里摸索了一下,从里面拿出一个绑著红色缎带的小盒子递到斑目面前。 「这是我送你的巧克力,请你收下。」 斑目听了,撑大鼻孔叫著:「这、这是人情巧克力吧!谢谢!」绫乃露出惊愕的表情,脸不红,气不喘地说:「才不是呢,这是真心巧克力喔。」 之后发生的事被暮林烘焙坊的老主顾称为「情人节奇迹」,流传了很久。 希实向弘基学巧克力调温半个月后,技术的进步程度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情人节前一天,她看著自己在厨房偷偷做的巧克力,忍不住惊叹自己的才华。 她挑战了覆盆子松露巧克力。厨房的巧克力点心食谱上刚好有这款巧克力,她借用了店里的纯巧克力和覆盆子。这种巧克力口感很柔软,巧克力味也很浓,结合覆盆子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口中融化。试吃时,希实就忍不住兴奋地扭动身体。我搞不好有这方面的才华。虽然她自鸣得意,但更重要的是有没有把巧克力送出去的才华。 活了十七年,希实从来没有参加过情人节这种活动。 但既然已经做好了,当然想要送给别人吃。怎么可能送不出去?希实自认这件事绝对不是问题,没想到命运捉弄了她。情人节当天,她感冒躺在床上。 「情人节当天感冒,你还真缺乏情人节的才华。」 弘基说完后,便吩咐她要乖乖躺在房间。「万一传染给客人就惨了,你千万别来店里。」即使弘基没有这么说,希实也无法下床,只能躺在床上拚命擤鼻涕。 傍晚过后,有客人上门了。木灵敲了敲纸拉门后,把头探进门缝。「希实,你感冒了吗?」看到木灵特地来探病,希实感动得差一点哭出来,但听到木灵接下来那句话,她的泪水很快就吞了回去。 「今天是情人节!你感冒没关系吗?今天是送我巧克力的日子。」 他似乎上门来讨巧克力了。希实把松露巧克力交给木灵,他兴奋地跳了起来,说了声「谢谢」,就喊著「巧克力、巧克力」,冲下了楼。 第二个现身的是苏菲亚。她进来三分钟左右,就说了超过三十次「情人节」,希实乖乖地把巧克力交给她。苏菲亚眉开眼笑,说著「啊哟,真不好意思」,笑咪咪地离开了。她可能还没忘记当男人时的感觉。 斑目也来了。斑目说著:「情人节快乐」,走了进来。希实心想,斑目,你也来凑热闹,但还是把巧克力送给他。没想到斑目却说:「我是可以收啦,但要徵求绫乃的同意。」然后,当著希实的面打电话给绫乃。原来他交了女朋友,就会变得这么讨厌。 虽然弘基叫希实不要下楼,但不时跑来希实的房间张望。要不要散热贴片?冰枕的冰块融化了吗?你有胃口吗?今天是情人节喔。当弘基送粥上来时,希实送了巧克力给他,之后,他就没再出现过。看来弘基频频问候的目的也是为了巧克力。 翌日黎明时,又有人来探视希实。是暮林。 「早安,有没有好一点?昨天是情人节。」 暮林在纸拉门外探头问道。他脸上带著一如往常的笑容,看起来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烘焙坊应该已经打烊了,暮林正解开围裙。希实目瞪口呆地看著暮林。 「暮林先生?」 希实对出现在眼前的暮林感到不可思议。因为她记得很清楚,自从美和子离开人世后,暮林不仅没来过这个房间,甚至不愿意上楼。他说,他无法踏进这个充满亡妻回忆的地方—— 但是,暮林此刻面带笑容,一派轻松地走了进来。他看到希实一脸果然,问她:「你怎么了?很不舒服吗?」然后,在床边蹲了下来。希实脱口问:「暮林先生,你没问题吗?」暮林不解地偏著头问:「什么意思?」问完之后,随即露出了微笑。希实注视著暮林,小声地说:「因为、我听说、你来二楼,来这个房间、会很痛苦……」 希实吞吞吐吐地说完,暮林轻轻笑了笑说:「喔。以前的确这么想,」他耸了耸肩,「现在没问题了。你也看到了。」看到暮林满脸笑容,希实再度确认:「真的吗?」暮林又笑了笑,点头说:「对,一个人的时候可能会东想西想,但现在你也在啊。」听到暮林慢条斯理的说话声,希实小声问:「是吗?」暮林又点了点头,眯起眼睛说:「对,没错。」 希实送了巧克力给暮林,暮林故作惊讶地叫了一声:「喔喔!没想到你会为我准备!」听到他夸张的语气,希实忍不住笑了起来。听他的语气,十之八九是其他人对他说,希实准备了巧克力,赶快去她房间拿吧。 暮林当场打开了希实送他的巧克力,把一颗丢进嘴里。一放进嘴里,立刻叫了起来:「嗯嗯!真是太好吃了!希实,这是你做的吗?」「对啊。」希实回答。暮林「喔」了一声,「你太厉害了。你很有做巧克力的天分。」希实也有同感,点了点头说:「我也这么觉得,没想到第一次做巧克力就上手。」 暮林抬起头问:「第一次吗?」 希实看著暮林满脸惊讶,回答说: 「对啊,第一次。这是我第一次做,也是第一次送人。」 希实在说话的同时,忍不住想:没错,这是我第一次做这种事。 暮林吃著松露巧克力说:「真是太了不起了,完全可以在店里当商品卖。」希实看著暮林,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觉得自己身在这里彷佛是一场梦。 「……来这里之后,我经历了很多第一次。」 也许还有点发烧,身体有点烫,脑袋也昏昏沉沉的,耳朵深处好像黏了一张薄膜,发出嗡嗡的声音。 「圣诞节、新年、国王派和情人节都是第一次,这也是第一次和大家一起做了很多事,我——」 希实说著,感到一阵鼻酸。为什么会鼻酸?希实感到纳闷,用力吸了一下鼻子。 「……我觉得很开心。」 希实小声嘀咕,暮林再度静静地微笑。「是吗?那就太好了。」然后,又兴奋地说:「既然这样,那大家再一起做什么事,下次要做什么呢?以目前的季节来说,我看……,一起去赏樱花吧。」 「……赏樱花?」 「对,大家一起去。」 希实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 打开房间的暖气,立刻发出了嗡的声音。暮林坐在地板上,想要脱掉上衣,随即 发现口袋里放著巧克力的盒子。 这是希实今天早晨送他的。暮林停下了脱上衣的手,从口袋里拿出小盒子。打开盖子,里面放了几颗圆形的松露巧克力。希实第一次做,就做得这么出色。暮林忍不住感到佩服。他把巧克力放进嘴里,淡淡的甜味中带著淡淡的苦味,夹杂著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嘴里扩散。 「……嗯,真好吃。」 他原本只是小声地说,没想到声音在房间内回荡。f房间内的东西极少,回音听起来很大声,但他无意增加什么东西,也不觉得需要什么。自从美和子死了之后,他的人生中已经没有任何需要的东西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因为美和子对他而言,就是具有这样的意义。 暮林的房间角落随意放了一叠照片,最上面是一张小女孩入学典礼的照片。小女孩背著崭新的书包站在小学的校门口瞪著镜头,身旁的年轻女人把手搭在小女孩肩上露出了笑容。乍看之下以为是母女,但其实她们非亲非故。小女孩是年幼时的希实,站在她旁边的是年轻时的美和子。不久之前,斑目把这张照片交给他。 「……这是木灵之前用的数位相机里的照片,虽然木灵说相机是绫乃送他的……」 听了斑目的说明,暮林想起去年年底时,木灵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台很旧的数位摄影机,经常到处拍照。斑目难以启齿地说明了相机的来源。 「其实,那不是绫乃的,是她在你太太房间找到的,她没有多想就送给木灵了……。因为我也不知道这些来龙去脉,所以把里面的照片全都印出来了……」 斑目把不是木灵拍的照片都交给了暮林,大部分都是美和子在外旅行时所拍的,其中有一张奇妙的照片,就是那张入学典礼的照片。 暮林刚拿到照片时,忍不住想了一下。希实说她是美和子同父异母的姊妹,所以来暮林烘焙坊投靠姊姊,但其实暮林和弘基都知道,她们根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因为美和子的父亲二十年前就死了,不可能是十七岁的希实的父亲,但美和子在生前留下了认希实这个妹妹的信,所以,暮林也把希实当成小姨子收留了她。 美和子在那封信中所写的内容,显示她是在死前不久,才知道有希实这个妹妹。 但是,暮林看到照片后发现,原来她们早就认识了。姑且不论年幼的希实,美和子很早就知道希实了,为什么美和子假装不认识她呢? 不久之后,暮林从弘基口中得知,希实不认识美和子。 「我和她一起看了美和子的照片,她感觉像是第一次看到美和子。」 于是,暮林终于发现,美和子说希实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并不是为了欺骗暮林,而是为了欺骗希实。她想要告诉希实,你是我的妹妹,所以欢迎来我家。美和子也为希实撑了一把伞——。 然而,事实到底如何,现在已经无从证实了。 暮林想到这里,又把一块巧克力放进嘴里。果然好吃,口感也很滑顺。弘基说,这代表希实巧克力调温的工夫很到家。没想到她这么厉害,是因为年轻人学得快吗?暮林吃著巧克力想道。希实不仅用巧手做了巧克力,学做面包的速度也很快,不像自己练了很久,还是连面团都揉不好。年轻人真的在不断改变。 暮林拿下了眼镜。希实的确变化很大。她春天来这里时,整天都板著脸,现在经常笑得很开心。她不仅关心木灵,还很关心斑目,虽然整天和弘基斗嘴,但她应该乐在其中。第一次找钱给客人时,她说话的声音在发抖,现在已经可以面带笑容对客人说「欢迎光临」了。刚才听到春天要去赏花时,她也开心地笑了。 「……要去哪里赏樱花呢?」 暮林自言自语,又吃了一个巧克力,然后,他突然惊觉一个事实,自己和别人约定了未来的事。 自从美和子死后,他觉得一切都结束了,但暮林的生命继续著,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他仍然活在世上。当他回过神时,在很多地方都发现了美和子留下的伞。 暮林不禁失笑。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然后,又开始思考要去哪里赏樱花。 如果是这附近,要去目黑川欣赏那一整排樱花,还是要去蛇崩川的林荫道?开著厢型车去远一点的地方好像也不错。上野吗?还是井之头公园?到底哪里好呢?哪里都可以吧。无论去哪里,希实应该都会很开心,还要协调大家都有空的时间。要记得邀木灵一起去。还有斑目、绫乃和苏菲亚,也许苏菲亚还会做赏花便当。弘基也会准备,其实他这个人很勤快。 然后,暮林又忍不住想。 我和别人约定了未来的事。 外面还很冷,但寒冷过后就是春天。 今年的樱花什么时候开? clos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