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崎麻由眼中的美丽世界》 第一章 黑崎麻由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naztar(lkid:wdr550) 录入:naztar(lkid:wdr550) 将我从长眠中唤醒的,是一名幽幽漂浮在黑暗中,柔弱缥缈的少女。 --------- 我认识黑崎麻由大约是在半年前,升上高一的时候。新学期的第一天,她那异常的成熟感,深刻地在我心中留下印象。 低著头进行自我介绍的黑崎声音十分微弱,仅能听到不清楚的连续说话声而已。我想这间教室里,也没有任何人能听清楚她的自我介绍吧。 当时我只觉得她是个内向的人。在大庭广众下发言会满脸通红、讲话小声的人随处可见。因此猜测黑崎大概也是这种类型的人吧。 整个第一学期,她只是一直坐在自己位于教室角落的座位上。从未见过她与他人亲近。 我会察觉黑崎的异常,是因为她平时在教室内的样子。即使是下课时间喜欢独自度过的人,也会像是趴在桌上、在笔记本上涂鸦、操作手机、读教科书或是课外读物等,多少找些事情做。 但她却完全没有这些行为,除了上课时间外,仅是单纯地坐著。我曾在某次的下课十分钟里,仔细地观察过黑崎。 完全的静止状态。 挺直腰杆,双手置于膝盖,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在喧闹的教室里,似乎只有她的周遭,给人一股时间流速不同似的异样氛围。完全动也不动,甚至让人怀疑她是否有在呼吸。 在教室里,黑崎的定位相当微妙。虽然大家都觉得他的存在特殊,但没有人能给她挂上一个固定的印象。至少也从没出现在男生的话题中。 我们没有能够把黑崎当成话题的梗。如果是一般个性阴沉的人或是独行侠的话,很容易就能找到话题来揶揄,但黑崎的状况没那么单纯。 可以想到的理由有两个。 第一是,好像会被诅咒。 让我重申一次,她实在太过诡异了。不活动身体、不和他人对话、让人无法理解她的思维,她身上散发出的诡异氛围,让人不由自主地采取「少管闲事」的态度。班上同学都(物理层面地)与她保持距离。以黑崎为中心的半径一公尺内,一直都空荡荡的毫无人影。 接著是第二项理由,这或许比前面所述的第一项还要来的有说服力也不一定。 她身上有股不可思议的高雅气息。 首先,她所穿的制服整齐到令人难以置信。从未见过衣领和长裙上出现皱摺,整洁的程度甚至让人怀疑是全新的一般。 再加上她总是腰杆笔直,一举一动(虽说几乎没有在动)都十分洗练,无论是行走方式,还是上课抄写笔记的动作都十分优雅。甚至到了会让我们觉得自己非常粗鲁的程度,她的行为举止就是如此的正经高雅。 因为这些理由,第一学期的黑崎麻由,是一位有著无论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存在感,却又令人觉得高不可攀的存在。 ◇◇◇ 九月一日,漫长的暑假结束,时间进入第二学期,虽然盛夏已过,空气也不再混杂著黏稠的湿气。但阳光仍旧灿烂刺眼。 踏进久违的教室,里面充斥刚结束假期,混杂著紧张及些许违和感的交谈声。 我将书包放好,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目光飘向位于窗边的黑崎座位。 她已经来到学校,双手平放于膝,挺直腰杆坐在位置上,一如往常地面无表情。明明刚过完暑假,她的肤色却依旧如雪一般白皙。 以前,似乎在哪看过「为什么戴面具会让人觉得诡异」之类的文章。人们似乎会下意识地藉由观察对方的表情,推测其心思来进行交谈。所谓的面具,指的就是将表情隐藏起来的道具。人们在与无法推测心理状态的对象交流时会感到不安。所以面具才会给人诡异的印象,内容大致上是这样的。 而黑崎正是戴著面具的人。 她究竟在想些什么、感受什么,完全无法从她那一成不变的表情中窥探得知。像是一直保持那么端正的姿势辛不辛苦?在那么吵杂的教室里孤身一人觉不觉得寂寞?在家里会做些什么?跟父母亲交谈些什么话题等。这些事情也都毫无头绪。这样的她诡异到极点,每当我看向黑崎,就有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袭击而来,视线会不自觉地被她吸引。有种不论是我的灵魂还是意识,都会被她的虚无给吞噬殆尽般的感觉。 我撇过头,将视线从黑崎身上移开,从书包里拿出笔记用具放进抽屉,黑板上用大字写著今天的预定行程:「开学典礼」以及「文化祭执行干部投票」。 点完名后,我们为了参加开学典礼开始朝体育馆移动,随兴地照顺序排好队。在闷热的环境中站著听校长训话,以及齐唱校歌,度过一段无聊的时光。当时,站在稍远处的黑崎即使身处在这会让人挥汗如雨的环境中,依然维持她那一贯的冷漠表情,动也不动地直盯著讲台。就连不时从敞开的窗户吹进的风,也仅让她那头乌黑亮丽的长发随之飘动罢了。 体育馆的开学典礼结束后,我们回到教室进行下个月举办的文化祭执行干部,以及决定展出项目的投票。由于没有人提名干部人选的缘故,遂改为由男女各自选出代表的形式。女生们聚集在教室前方,男生则在教室后方讨论。当我们吵吵闹闹地移动时,我在离女生群体约三步远的地方见到黑崎的身影,不知为何觉得不忍卒睹,便很快地从她身上移开了视线。 由于男生执行委员迟迟未能决定,急不可待的班长赤城辽便毛遂自荐地成了候补人选,女生方面似乎是由抽签输掉的白石澄香同学担任执行干部。 我跟赤城因为是国中同学所以关系还算不错。就算是刚入学,班上气氛很僵的时候,每到休息时间就会不约而同地聚在一起聊天,如果彼此放学后没有行程的话也会一起回家。 在国中连续当了三年班长,甚至身兼学生会长的赤城,原本似乎打算静静的度过高中生活。但在入学的干部选举中,因为找不出候补人选所以班导推荐了他。「如果真不愿意的话也能拒绝。」虽然导师这么说,不过就算是赤城,也没办法在新学期那么紧张的气氛中一口回绝吧。 之后以两人为中心,话题来到讨论文化祭出展的主题上。主席是赤城,女性代表的白石同学则在他身后负责记录。 白石同学是身兼茶道社员及保健委员的女孩子,我曾与她交谈过几次,是个身段十分柔软,个性稳重的人。整齐修剪的浏海下的眼睛看来十分机灵,虽然不太爱出风头,但认真的印象让她在男女之间十分有人气。 由于考虑到跟其他班级间的协调性,因此决定徵求出展项目到第三顺位为止。我们希望展出的是: 第一顺位 鬼屋 第二顺位 甜甜圈专卖店 第三顺位 摇滚咖啡厅 这些项目。 都是高中生常见的展出类型。或许是讲到高中的文化祭就会联想到鬼屋,所以第一顺位由数名女学生在最初提案,藉由多数决很快的就通过了。 第二顺位是因为「只要在附近的甜甜圈店大量购买后贩卖就行」这种偷懒的原因而通过。第三顺位则是在讨论陷入胶著时,由喜欢音乐、性格张扬且在班上颇有人望的铃木同学所提议的。因为班会时间即将结束,班上气氛逐渐偏向「第三顺位什么的随便啦。」的缘故,这个项目很快地表决通过。 几天后,经由赤城与白石同学出席班际会议的结果,我们班的展出项目决定是「鬼屋」。 从那天开始,班上正式为了文化祭努力。首先利用班会时间讨论工作责任分配,以及鬼屋要怎么设计。赤城在黑板上画出 一个巨大的四角形,有意愿的女同学聚集在讲台前,开始在上面填写关于鬼屋的类型。 包含我在内,班上约有一半的人在跟身旁的人聊天,或是盯著讲台的状况发呆。教室内很快就已经显现对文化祭的热情差异,但由于有干劲的同学们热烈讨论的缘故,大约三十分钟就决定了鬼屋的设计走向。 鬼屋前后分成两种不同风格,前半是西洋风、后半则是日本风的配置。赤城用全班都能听清楚的音量宣布在讲台前决定的事项。接著在黑板上写出需要分担的职务。 演出组(包含扮演鬼怪的)十五人 布置组十人 小道具组十人 海报组(传单制作等)五人 「十分钟后将进行分组,请各位好好思考。」 赤城这么说完后,教室内立刻变得嘈杂了起来。几乎所有学生都离开了座位,和感情好的朋友们组成了一组。为了让自己在接下来整整一个月的准备期间不被孤立,在教室的各个角落中开始了重要的事前磋商。 「黑井。」 走下讲台的赤城叫了我的名字。 「辛苦了,真不愧是老手,相当熟练呢。」 「才没那回事。」 赤城面露苦笑回答。 「黑井打算做什么?」 「我?」 我看向黑板上所写的职务。 「布置吧,那个似乎最轻松。」 「那我也选那个吧。」 「你也选那个?你不是班长吗?」 「我实在不想在这种活动上多管闲事。虽然还得做班长的工作,但要在人前出锋头我可办不到。尽可能地在幕后跟你们一起工作比较开心。」 赤城走到讲台前,向高声发出吆喝、悠哉享受高中生活的小团体瞥了一眼。他们选择演出组的交谈声,伴随著教室里的噪音传进我们的耳中。 的确,赤城就是这样的人。虽然总是被指派为统筹者,却没有强烈的存在感或权力欲望。反倒是著眼在如何能尽可能地安稳度过每一天。 平常相处在一块的同学们,也都围到我们身边。他们并不特别显眼,也称不上是乖乖牌,算是中间势力。看气氛他们好像也要选择布置组。 教室里叽哩呱啦地窜起讨论的说话声。或许是觉得要平息这股骚动很麻烦,赤城仅是提高音量发出指示: 「决定好的人,请在想要做的职务下方写下自己的名字。」 吵闹声逐渐往讲台移动。 先有动作的同学们在演出组下方的空白处填写著。干劲满满的他们离开后,接著是吵个不停的我们走到布置组的地方写上名字。最后是经常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看起来很老实的家伙们走到海报组写下名字。 「大家都决定好了吗?」 当赤城在讲台处出声发问时,教室角落传来桌椅的挪动声。 是黑崎。 教室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场面鸦雀无声。 黑崎她毫不在意周遭视线,甩动著漂亮的黑发,如同模特儿般慢步在桌间走道。甚至连室内鞋的声音都流露出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魄,以及压倒性的高贵。 (──幽灵。) 任谁都会这么想吧。 黑崎走过站在讲台上的赤城身边,白石同学用她那与生倶来的亲切感,将粉笔递给黑崎,她一言不发地接过。 『黑崎麻由』 用漂亮到夸张的字迹写下自己的全名。 那像是印刷体般工整的字迹所写的名字,释放出远超黑板上其他名字的存在感。我著迷似地看著黑崎一连串的动作,直到她转身走回座位时才猛然回过神,接著开始确认她的名字写在何处。 布置组。 这个组别的下方,写著黑崎的名字。 隔天就开始依照分组进行作业。 布置组的第一项工作,是收集大量的瓦楞纸箱,以及外出购买油漆。我与赤城向班上同学借了脚踏车,一同前往附近的超市,如同工蚁般来回运送著瓦楞纸箱。 「好热。」 只讲得出这句话,秋老虎十分凶猛,蝉也如同盛夏时节般大声鸣叫。我跟赤城将短袖衬衫的袖子卷起,长裤的裤管也折到膝盖,三度往返超市与教室间。当时,热到连最初觉得骑著在车篮上绑著大量瓦楞纸箱的脚踏车很丢脸,这件事都抛诸脑后。 「的确很热。」 赤城也这么说。 「今天就做到这里吧。累死人了。」 「说的也是。」 我与他前后并排骑著车,拉高音量交谈。左右两侧都是田地,远方可以看到高架铁路。 入谷高中设立在东京近郊,位于被规划为都市郊区的入谷市有点远的地方。市区居民众多,车站前整修得十分漂亮,附近设立著几座百货公司,摩天大楼也鳞比节次。速食店及咖啡厅一应俱全,行道铺砖也很新,是个很时髦的城镇。 但我们学校却毫无半点都市气息。是间已有半世纪以上历史的老旧市立高中。 离开车站一段距离后,树林、田地或是空地都逐渐增多,可说是非常乡下的风景。学校耸立在田地及树林的包围中,路灯很少因此夜晚相当昏暗。从车站徒步约二十分钟的距离内,能让人印象差距那么大的城镇很稀少吧。 我们在被杂木林围绕的道路上骑著脚踏车,在停车场卸下瓦楞纸箱,并将之带回教室,跟先前的部分堆在一起。只花一天纸板就已经累积了不少数量。 班上还有很多人在,演出组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孩子们并起桌子,一边吃著点心,一边不晓得在讨论什么。 布置组那些没异性缘的男生们,在教室的角落兴高采烈的玩起掌机游戏。在材料的摆放区已经放有几罐油漆。表示他们的工作(外出购物)已经完成。 我和赤城在骑脚踏车往返三次共约六十分钟的车程后,感受到一股倦怠与疲劳,不约而同地找了个空位坐下来。 我浑身无力,不与任何人搭话,茫然环顾教室内。传来的是女同学的交谈声,热衷于游戏的男同学不时发出「啊!」、「呜喔!」之类的起哄声,在户外活动社团的喊叫声,脚步声,以及不知是何种球类的反弹声…… 像是要融入黄昏的气氛般,黑崎麻由她,独自在窗边的位置坐著不动。 ──她在做什么呢? 我看著她的背影这么想。 不,应该什么都没有做。她只是坐著而已。不过正因为什么都没做,更加不懂她为何要在放学后的教室里,动也不动地盯著前面呢? 傍晚的阳光沁入教室,各种物品的影子也随之伸长。黑崎的上半身染成黄橙色,连深黑色的发丝也带上了橘子的色彩。 身后传来收拾物品的喀哒声。 我回过头,发现其他布置组的男学生也停下掌机游戏,正开始收拾书包。 「好。」赤城这么说,随即站起身来。 「回家吧。」 我点点头,走回位于教室约中央的自己座位上拿书包,侧眼看向黑崎。夕阳映照著黑崎的侧脸,在那柔嫩的肌肤与长长的睫毛上映出影子,构筑出美丽的阴影。她视线望著前方,不知在注视著什么。 就像是雕塑精美的工艺品。只要是人多少都会有的某种鲜明的生命感,或者说是生活感,从她身上完全感觉不到。 ──这个人真的活著吗? 背上窜起一股凉意,「黑井。」这时候赤城在教室门口呼唤了我。 「我这就来。」 我从黑崎身上别开视线,走向约五、六个男生的群体中。 ◇◇◇ 又 过了几天,时间来到礼拜五。在我们进行作业的期间,黑崎每天,都只是动也不动地坐在位置上。 「有这个量的话应该足够了。」 今天是阴雨绵绵的一天。太阳早已西沉,外头相当昏暗。赤城在日光灯照射的教室内这么说。因为天候的缘故,无法去收集瓦楞纸箱。 但是这三天来收集的纸板数,叠起来也已经达到约两公尺高,其他像是油漆、油漆刷、防水布以及胶带等基本材料跟道具也都大致凑齐了。 「问题是做的项目跟方式了吧?」 我坐在椅子上这么说。 「唔~」赤城嘟囔了一声,接著说了句「我去问问看。」便朝正兴高采烈地开著会的演出组走去。过没多久,赤城带回演出组的指示,作业进入下个阶段。 我们在教室的地板铺好报纸,在上面把瓦楞纸箱涂黑。似乎是要把这些作为天花板跟墙壁使用。 我坐在教室后方,一言不发地进行作业。将油漆罐及装水的古老水桶置于前方,慢慢地将瓦楞纸箱涂黑。 将三片瓦楞纸箱用油漆涂抹完毕后,我将刷子扔回油漆桶,等待油漆乾燥,暂时休息。 雨声与室内的嘈杂声交错。演出组跟小道具组也聚在一起,手边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或许是因为今天下雨,户外的社团活动暂停的缘故,出席文化祭准备的人数,是几天以来最多的。 就算身处如此喧闹的教室里,黑崎也依然只是坐在座位上。 正当我漫无目的地眺望著她的背影时,才突然想到一件为时已晚的事。 该不会黑崎她…… 应该不会吧,我在内心否定自己的想法。 不可能是这样。她可是那个黑崎耶。从来没看过她和任何人交谈,也丝毫没有经营人际关系,融入团体生活感觉的那个黑崎耶。 ──但这哪能当作根据,这个班级的人总是对她抱持著很深的刻板印象,无论谁都没有去注意她真正的心情不是吗?如果我的猜测正确的话…… ──她就太可怜了。 我站起身,走到坐在窗边位置的黑崎斜后方。 接著初次向她搭话。 「黑崎。」 她没有回应。我从发间见到她雪白色的颈项,那模样性感到让人觉得有压力,但我依然再度出声。 「那个……」 话还没说完,她缓缓转头朝向我。宛如机器人般的动作让我吓了一跳。 端正的容貌只让人联想到人造物。她那像是日本人偶的薄唇,缓缓地张开。 「……工作。」 「咦?」 我为了理解那两字是一句话而花了不少时间。第一次进到我耳中的黑崎嗓音,以女性来说较为低沉,但那是不含有其他杂质的,凛然的声音。 我依然僵在原地,她继续说道。 「……因为大家都留下来。」 被她细长睫毛下的双眼直盯著的我。无法读出她的想法。那深黑色的眼眸中不带一丝情感。 但是,果然我的预感是真的。 「该不会是,觉得或许有事情可以帮忙,才一直留著吗?」 她点点头。 黑崎麻由她,一直在等待自己被分配到文化祭的准备工作。当了解这点后,我的紧张感消失,心情顿时变得轻松。经过半年,直到现在才终于有种窥见黑崎像人的一面的感觉。曾经还以为会被她诅咒,回想起来还真是抱歉。 可是话说回来,我想连窗边族都会对她被动的程度感到吃惊吧。 「那么跟我过来吧。」在她站起身后,我转过头一看,发现教室里所有的人,都停下手边工作盯著我们。 大家都露出惊愕的神情。 虽然在众多视线的注视下觉得自己全身僵硬,我仍旧走向自己的作业地点。黑崎麻由则紧跟在我身后。 我们走过哑然失语的布置组成员身边,抵达作业空间。 「只是把油漆涂上瓦楞纸箱的工作,要做吗?」 「……要做。」 「那么你等一下,我去做些准备。」 我随即动身去拿取新的报纸。衬衫袖子卷起,与我同样在进行油漆涂抹作业的赤城起身跟了过来。 「喂。那是怎么回事?你到底做了什么?」 他瞥了一眼旁边的黑崎,小声地询问。 「没什么……只是去邀请黑崎来帮忙而已。」 我一边回答,一边从教室角落拿起数张报纸。 「喂喂。这可是连搭讪达人都会夺门而出的高难度耶。」 「没那回事啦。她好像是觉得或许有自己能做的事,才一直坐在位置上等待。」 「真的吗?」 我点点头。 「……不自觉地排挤她了吗,我们这些人。」 身为班长的赤城这么说,脸上浮现略显阴沉的表情。 听到赤城这么说,我也涌起一股罪恶感。这是很好联想到的事。因为太拘泥于黑崎麻由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刻板印象,她也想参加文化祭这种事,自然想都没想过。 我拿著几样道具,与赤城一起回到作业空间。 「久等了。」 我对黑崎这么说,在一旁铺起报纸。接著确认自己先前漆好的瓦楞纸片已经乾燥,随即将之翻面放好。 一旁的赤城说了句「这个给你。」将作业用手套及油漆刷递给黑崎。 她接过之后,盯著它们看了好一会儿。 「……制服会脏掉。」 随后小声地这么说。 「啊……也是呢。你有带运动外套吗?」 黑崎点点头,从教室后方的衣柜中拿出摺叠得整整齐齐的蓝色运动外套穿上。 「ok?」 黑崎点点头,接著蹲低身姿,不熟练地开始刷起油漆。我瞥见到从她长裙下摆露出的大腿,反射性地移开视线。 插图005 我就这样与她并肩持续进行作业。周遭的男生明显对她相当在意,女生的视线也反覆频繁地看向黑崎。 结果,其实大家都很在意她,要是有机会想试著跟她搭话。那一道道好奇的目光如此诉说著。 光凭外貌来看,黑崎她毫无疑问是名出类拔萃的美女。要是平时难以接近、满是谜团的女孩子来到触手可及的距离的话。任谁都会相当在意吧。 黑崎将我已经刷好一面的瓦楞纸版的背面涂黑完毕,在等待乾燥的那段作业空白时间,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盯著我的脸看。 像在表达「快点让我继续」似的,不断沉默地向我施加压力。 「那边堆著的部分,可以随意拿来涂没关系。」 我指著成山堆积的瓦楞纸箱这么对她说,黑崎迅速地站起身,拿了数片纸板回来。随即不发一语,啪哒啪哒地持续进行著涂抹作业。因为从她的视线压力下获得解放,我默默松了口气。 她的侧脸文风不动,滑嫩的双颊到下颚画出一条优美的曲线,我一瞬间无意识地被迷住了。 时间来到晚上七点,我们的工作告一段落。 因为门限、补习、打工等理由先行回家的人很多,留到这个时间的人算是少数。 「黑崎,先告一段落吧。」 教室熄灯、关门的时限是晚上八点。所以当我这么说,她赞同似地停下手边动作。黑崎以相当快的步调进行作业,在她身旁堆积著许多涂抹完成的瓦楞纸箱。 收拾完毕,她脱下运动服,仔细摺叠好后放进背包。看来是要把它带回家。在女孩子把运动服(已穿过)扔在学校柜子也不稀奇的现在来说,她算是一板一眼的那种人。 「回家吧,黑井。」 赤城「啪」的一声拍了我的背。 我应了声「好。」表示赞同,接著从置伞处取回自己的塑胶伞。 「肚子也饿了,要去哪边坐坐吗?」 周围的男同学纷纷「好啊」地开口同意。 「你也来吗?」 「要去要去。」 那些不起眼的家伙们,在教室门口喧闹了起来。在这样的人群之中,黑崎手持背包及漆黑色的伞伫立著。 「喂,借过一下。」 我催促起某位动也不动的男同学。 随即他「啊」的一声,注意到我身后的黑崎,迅速地让出路来。 她无言地穿过我们,走向因为日光灯故障,灯光闪灿不停的昏暗走廊。 而我则是站在转角,直到她消失在阶梯的另一端前,注视著她的背影。 ◇◇◇ 「最近,这附近好像有可疑人物出没耶。」 吃完那面包质地松散乾燥、最便宜的廉价汉堡套餐后,布置组的其中一名男性,身为图书委员又是超自然爱好者,喜爱推理与恐怖题材的山田这么说。 「这也不是最近才发生的事了吧?」 赤城一边喝著可乐插嘴说道。 「上个学期内,也出现了三次暴露狂。」 入谷高中的周遭,环绕著杂木林。虽然有铺设完善的道路,但穿过树林却能够更为迅速地从车站到达学校。也因此,在即将迟到或电车进站时刻等状况下,有不少学生会选择穿越杂木林。 但是,树林中似乎成了可疑人物的巢穴,经常出现暴露狂。 虽说幸好还未出现过实际受害的学生,校方也为了避免学生穿越树林,从入学当初直到第二学期的现在都不断地告诫,简直让人听得耳朵都快长茧了。 「不,我不是说这方面的事。住在那附近的居民,似乎每晚都会看见呢。」 「看见?什么东西?」 我撑著脸颊如此询问。店内将偶像团体节奏快速的曲子作为背景音乐播放著。 「和往常一样的人影。」 「啊?」 数人的声音重叠。 「最初似乎是出现在高架道路旁的那座公园。说是在那里的长椅上,坐著一名长发的女人。」 由于听起来像是老掉牙的都市传说,我很快地失去兴趣。 「还有……」 「为什么那个人不会被报警带走啊?」 「谁知道啦。是说你怎么一脸无聊的样子啊,黑井。」 「搞不好根本不是长发女人而是长发游民吧?」 「总之先听我说完啦,重要的部分现在才要开始。没想到,我们学校似乎也和这传闻有所关联喔。」 赤城用吸管喝起可乐。因为已经空了,杯子里发出嘶嘶的声响。 「公圜以外的各个地方也有人目击到那名女子。像是住宅区内、超市停车场,似乎也有人看见她倚靠在电线杆上。」 「脑袋有问题吧,那家伙。」不知是谁这么说。 说的没错。和那家伙亲近的人最好赶快想点办法,或许她痴呆了也说不定。 「是上了年纪的人吗?」 「因为大多数人都说是黑发,所以应该不是上了年纪的人。」 黑发幽灵、吗。 「搞不好会是黑崎同学呢。」 人群中出现了这样的意见。 「有可能。」 另一个人也同意了。 「若是黑崎同学的话,就能想像那个画面呢。同时完美兼具了美丽与诡异。 如果出现在恐怖电影里的话一定会很受欢迎。」 周围响起笑声。 我回忆起今天与黑崎初次交谈的事。她确实有些奇特。不过仪容也算整齐,更何况她等著被分配文化祭准备工作的这项事实,能够充分证明她并非欠缺社交性。 涂黑纸箱时的她显得十分认真。如果只是不擅长与人交际的话,总是在教室里独处对她来说或许也很难受吧。 「黑井,你在不高兴什么?」 坐在一旁的山田戳了戳我的脸颊。当然我并没有这种情绪。 「我才没有不高兴。」 我这么说完后别过头。 「我说你啊,喜欢她对吧。」 当山田这么说,众人心领神会似地小声笑出声。 「一般来说不喜欢的话不会去搭话吧?她可是那个黑崎耶。」 那是因为……我开始提出辩解。 「总觉得和她搭个话会比较好。我猜想她可能以为自己有被分配到工作,还因此留了下来也说不定。」 「会有这种想像代表你已经迷上她啦。」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先不谈这个。就结果来看黑井做了件好事呢。这应该是她第一次融入班级之中。也因为你们见到她像是常人的部分,所以才能有现在的对话吧?毕竟至今为止老是因为害怕而从来没有将她当成话题讨论。」 「确实。或许是这样没错啦。」 山田将这句话作为结论,并将话题拉回。 「然后啊,那个女的在我们高中门前也曾被目击到喔。在那个没有路灯,阴暗的高中旁。听说她一直盯著围墙内,不断凝视著那没有灯光的校舍。」 话说到这里结束,山田喝起了饮料。 没有任何人出声。就这么经过一段时间── 「那回家吧。」 赤城站起身这么说。 山田则「噗」的一声将饮料喷了出来。 「难道就没什么反应吗?」 大家摇了摇头。 「老实说,这种事随便啦。」 「这什么话,真过分。」 「山田是从谁那里听到这传闻的啊?」 「很多人喔。像是委员会的学长姐,还有女同学们午休时闲聊过这个话题。」 「哦──」 我们站起身,将垃圾扔进一旁的垃圾桶,并将餐盘叠好。 「啊,完全不相信嘛。你们还真是些不有趣的家伙耶。难得我还特地提供话题。」 不有趣的是你啦,我这么想著。 随后将视线转向窗外,雨似乎还不会停。雨滴在附近的路灯灯光照耀下,化为一丝丝的白线飘落在地。 ◇◇◇ 隔天放学后,黑崎自发性地离开自己的座位。 我们在地板上铺好报纸,将教室后方的杂物和课桌椅整理好,准备开始作业时,黑崎摇曳著她那头黑色的长发走了过来。 当我和山田一起将碍事的东西放到角落时,黑崎紧跟在我们后面,山田则是『后面、后面』地向我使眼色。 我回过头来,向黑崎搭话。 「就先和昨天进行同样的作业吧。」 她点点头,默默地独自开始工作。 包含山田在内,昨天一起去速食店的那群贪玩的男同学们,不断用眼角余光偷瞄著黑崎,似乎非常在意她。 「那个,黑井,能来一下吗?」 赤城叫住我。 「我想商量一下。关于接下来的方针。」 「嗯,我知道了。」 我跟著赤城来到位于教室角落的位置。座位上有两位女同学,其中一位是另一名执行委员白石同学。 「至今为止不太能参加准备真是不好意思。」 她先是这么向赤城道歉。 「不,没关系。社团活动繁忙也是没办法的事。而且,直接跷班的家伙也不在少数,我也没做什么大不了的工作。大家各 自都满开心的,进展也很顺利。」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传闻中,白石同学虽然是一年级生,却成了茶道社的副社长。她在班上无论和哪种性格的女同学都能相处得不错。虽然她比较常和成熟的女孩子在一起,但同时也受到其他比较奔放的女孩子瞩目,相处融洽的样子。 我们一面看著赤城和演出组的白石同学及另一名女孩子带过来的笔记,一面商量著该如何将墙壁划分及组合。我只能偶而搭个腔,因此大多数的讨论都是由赤城和白石同学所进行的。 讨论到后面,我无意间瞄向黑崎作业中的模样。 她和昨天一样,上半身穿著学校那略显土气的运动外套,专心的进行油漆作业。那模样看起来就像是坐在沙堆中,独自玩沙的小孩。这时候,在一旁作业的两名女同学,动作有些可疑的靠近黑崎。 ──? 看来那两个人似乎想向黑崎搭话。彷佛已下定决心般,绑著头发的那名女同学向她开口。黑崎停下手边的动作,女同学们露出尴尬的笑容。黑崎缓缓转头看向她们…… 「黑井。」 听到赤城的声音,我不自觉地「啊」了一声。将视线转回前方,白石同学脸上有些不解。 「在发什么呆啊?」 「啊、没有,没什么。」 我试著轻咳几声蒙混过去。 「黑井同学,你累了吗?」 白石同学偏过头看著我的脸,表情有些担心。 「不,没关系。」 那就好,赤城这么说,接著视线再度转回自己的笔记本上。大略扫过一遍后点了点头。 「那么,就照这个感觉去进行吧。如果还有什么问题的话再讨论。」 「好的。还请多多指教。」 白石同学低头示意。 我们从位子上站起身来。看向黑崎所在的教室角落,正好向她搭话的两名女孩子准备离开。黑崎则和先前一样,机械式地动著手。 ──对话无法持续下去了吗。 真可惜,明明难得有同学前来搭话了。难道她没有想要朋友之类的想法吗?要是能更主动点去和他人打好关系就好了。或许黑崎并不在意自己在团体中被孤立一事,但我想那样果然在各方面还是很辛苦吧? 我与赤城和白石同学的讨论完后,召集了布置组的人们并开始说明先前讨论出来的结果。 「从现在开始,以教室外的布置为主要工作项目。然后,在活动两天前算起的准备期间内,再一口气将内部装饰完成,因为这是一件大工程,所以不只是我们这组,而会由班级全员一起来完成。我们接下来,要将教室外侧的装饰和内部装潢的准备并行处理。」 我站在他身旁,打从心底佩服起赤城的领导风范。宏亮的声音和简单易懂的说话方式让人能轻易理解。大家也聚集成半圆状专心听著。只有穿著宽松运动夹克配上裙子的黑崎没有进入状况。 「那么,请大家依照这样的感觉,各自进行作业。」 最后,在赤城说完后,大家便从后方的黑板处散开。 「果然没有人出来指挥的话就很难顺利进行呢。」 我对赤城这么说。 「意思是叫我统整大家吗?」 「是已经自然地开始变成这样啰。」 「……究竟是为什么呢。」 「性格吧,或许该说是才能。这不是什么需要在意的事吧。或许你适合去当政治家之类的?」 在谈笑之间,我注意到黑崎正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黑崎,怎么了吗?」 她朝我们的方向靠近一步。 「……已经没了。」 「咦?」 「……那个。」 黑崎轻轻指向教室的角落。放在那里的大量纸箱,已悉数被涂成黑色。 赤城见状「唔喔」地惊呼出声。 「没想到已经全部涂完了啊……」 我也小声地这么说。 「如果叠起来的话至少有我们的身高那么高吧,那堆纸箱……」 总而言之,因为也需要尚未涂黑的纸箱,赤城便召集山田及其他男同学,去进行追加调度。 他下达这些指示的期间,或许是我的心理作用,黑崎看起来有些消沉。 「……不能全部涂黑吗?」 「不。没这回事,工作这么迅速帮了我们大忙。」 赤城面带笑容这么安慰她。 「……真的?」 「是啊。对吧,黑井。」 我「嗯」了一声点点头。 这个时候,她的表情似乎,稍微变得柔和了些。 她使我的时间再度动了起来。 我很快地了解到,不断伫立在黑暗中的她,正是那怀抱著深邃孤独的少女。 渐渐地,我们展开交谈。拜此之赐,我开始能够清楚的想起,自己究竟是谁。 不知何时,坐在黑暗中的她像是要在深深的沉默上刻出龟裂一般,轻轻的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只要待在这里,就能忘记讨厌的事情。时间就像静止了一样……感觉自己被从世界分离出来一般。」 我从没见过其他有著和她一样温柔内心的人。 第二章 跨越黑暗 几天后,我们来到走廊上进行作业。因为头顶的日光灯坏掉了,我们所在的地方显得有些昏暗。 黑崎坐在与我们稍微有些距离的位置,用美工刀和剪刀将黑色的纸裁剪成四方型。我和赤城则是使用胶水将报纸贴在那些纸板上做出「墙壁」。从刚才开始,女生们交头接耳地闲聊声和进行作业的声音从背后不断传来。 ……讨厌啦。那是真的吗? ……真的哦。连我们的顾问老师都去报警了。 ……小雪是什么社团来著? ……羽球社哦。那天体育馆里只有女羽社跟新体操社,因为只有女生在的关系才会被盯上吧。 我将胶水挤出,在黑色的纸板上贴好报纸。这时黑崎走了过来,将刚裁切好的纸板拿给我们。不管哪片纸板都有如出自模具一般,切割得整整齐齐。接著她转过身,回到原本的地盘坐下后,有如机械般再次开始自己的工作。 ……话说回来,我学姊也说过类似的事耶。最近在放学后有没见过的人在学校里四处游荡之类的。 ……真的吗?讨厌,好可怕哦。 ……这件事应该会在学校里闹出问题吧。 「啊。」 我不小心手一滑把胶水沾到手指上。 「这个很难清的说。」 「嗯──?」 对我的自言自语,赤城头也不回地做出回应。 「没事啦。」 我将指尖不断分开接著再碰上,无能为力地盯著逐渐凝固的胶水。 「赤城、黑井!」 这时,山田吵吵闹闹的跑向我们。 「干么啊山田?」 赤城一脸无奈地发问。 「我又听到新闻了。是件稍微有点奇怪的事情……」 大概又是超自然一类的事吧?我的直觉这么告诉我。 山田瞄了眼周围进行作业的女生们,一边将声音压低到只有我们能够听见的程度这么说。大概是不想被人抱持著喜欢这类超自然话题的印象吧。对他这种典型没异性缘男生会有的想法,我感到有点脱力。 「怎么啦?」 赤城有些厌烦地问。 「似乎学校里又出现了,就是之前提过的可疑人物。」 「怎么回事?」 我一边继续工作一边问。 「我刚刚去忙图书委员的工作时,那边的学姐说最近看到学校里有奇怪的人耶。」 「那不是在说你吗?」 赤城手也不停地做出回应。 山田摇了摇他那稍长的头发作出否定。 「才不是啦!那位学姊同时也是棒球社的经理喔。因为棒球社没有女子更衣室的关系,所以她在收拾好社团用具后,就回到教室去换衣服。接著准备要回家时,突然感觉到视线,但是四下张望后教室里却一个人都没有。原本以为只是错觉,但就在前阵子,在回家的路上看见在走廊上奔跑而去的人影。看起来不像是学生、就算是老师,也是完全没见过的背影。」 我看向聚集在后面的那群女生,她们正在一边聊著什么一边进行著工作,但话题并不是刚刚提到的传闻。 「最近治安还真差啊。」 我这么说著。 「是说,虽然我觉得大概是那个人搞错了,不过如果真的有可疑人物跑进来那可是大问题啊。」 赤城虽然感觉没什么兴趣,不过依旧是顺著他的话题接口。 「这可是相当不妙的事吧?」 唯独山田很高兴似地继续开口。 「我闻到了超自然现象的味道!」 「「是喔。」」 我和赤城的声音完美地重叠了。 「以后最晚离校时间从八点提早为六点。」 几天后的班会,担任班导的吉田惠美老师(年纪大约是三十岁后半到四十岁前半、褐色的妹妹头。纤细的身段看起来相当年轻)这么宣布。 「这几天来不断有学生报告,说校内有可疑人物出没,所以根据教职员会议的结果,为了预防万一,暂时提早最晚离开学校的时间。」 我看向坐在三个座位远的山田,他的双眼正兴奋地闪闪发光。 吉田老师稍微顿了顿,接著用她平常说话的口吻说: 「不过,教职员中并没有人看到什么可疑人物就是了。虽然老师们对这件事情的看法不同,但要是不采取任何对策的话,等到事情发生时就不妙了……虽然对文化祭的准备会产生一些影响,不过就好好加油吧!」 咦──像这样有些不满的声音,和窃窃私语声逐渐扩散开来。 「对了,当然大家对自己周遭要多加注意哦。看到可疑的人的话记得立刻回报给老师。」 最后像是临时想起似地加上这句「很有老师的感觉」的话后,吉田老师离开了教室。 接著在开始上课之前,教室立刻变得嘈杂起来。山田似乎是很想找人说话的样子,从座位上站起身,接著朝向赤城冲了过去。不是跑来我这儿真是太好了。黑崎则依旧坐在窗边位置,和往常一样文风不动地坐在位子上。 那天放学后,我再度被赤城找去参加临时会议。 「这不做点修改恐怕不行。」 赤城这么对白石同学说。 「是啊……准备的时间也变少了,让进行作业的时间更宽裕一点会比较好吧?」 在旁边听来,看来是因为意外减少了准备时间,而不得不进行修正。 「该怎么办好呢……」 「嗯──布置的进度我应该是最清楚的吧……总而言之今天就让我好好思考一下,明天我再把方案统整好吧。」 「总觉得全都靠赤城同学,实在是不好意思。」 「不用在意啦。」 赤城轻轻挥了挥手。 「也麻烦黑井同学啰。」 她露出难为情的表情这么说,让除了简单的工作外什么都没做的我感到不知所措,只能做出含糊的回应。在那之后,我和赤城召集布置组的成员,针对必须缩短时间的作业进行讨论。最晚的离校时间改成六点后,还真是意外的没有多少时间可用。就算从四点开始做,也必须在一小时半后的五点半准备收拾回家。 山田因为身为超自然迷的兴趣被挑起,似乎正四处奔走收集情报,教室里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结果历经约一个小时的讨论仍未能达成共识,所以打算再次聚集有空的人在站前的速食店继续讨论。但与其说是讨论,大部分的人都只想著玩乐。因为好像能和女生一起喝茶,没异性缘的男同学们显得有些飘飘然。 「哦,你回来啦。」 当我们开始收拾、准备回家时,山田不知从哪里回到了教室。 「接下来会在校外继续讨论,毕竟不减少点工作量不行。」 我如此说明。他露出非常开心、充满期待的表情看著我。给人一股像是有话想说而坐立难安的感觉。 「那么,如果你会来的话,待会儿见。」 「这绝对要去的吧!」 山田朝自己的座位跑去,他宛如入水的鱼,动作像是使出帽子戏法的前锋般生动有活力,这下肯定又要听他讲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了吧?我稍微觉得有点厌烦。 ──黑崎在哪里? 我发现自己已经习惯在这个时候寻找她的身影。 从文化祭的准备开始后,每天都会讲上几句话。并在那之后很自然地一同进行作业。在上个学期,根本想都没想过能跟她如此接近。 ──有了。 好像是在教室的角落,独自进行作业的样子。她的手部动作十分匆 忙,似乎是为了加快收拾速度的缘故。距离六点还有十分钟,开始逐渐有学生离开教室。催促离校的广播也与古典音乐一同流泻而出。 我走到她身旁。拿起黑崎准备裁切的瓦楞纸版,靠在后方黑板下方的墙上。 黑崎小小地「啊。」了一声。 「我帮你。」 我对黑崎这么说,接著把铺好的报纸叠起。虽然她稍微愣了一下,但在『现在是离校时间十分钟前,请参加社团活动、委员会的学生立即停止,尽速离开学校。』的广播声响起后,随即回神有了动作。 我与她两人分别简洁俐落地进行收拾工作。虽然是最近几天才明白的,黑崎一旦开始做事,精神就会十分集中且细心,使得她能十分有效率的完成工作。黑崎现在也十分严谨地收拾著。 收起剪刀及胶带,并把散落一地的碎屑集合捡起。 「ok,结束了。」 虽然不到几分钟就完成收拾,但教室里也已经没人了。无论是山田还是赤城,都已经离开校园。 「那些家伙。居然把我们扔下了。」 我如此发出呢喃,黑崎用她那深黑色的眸瞳看著我。 「……接下来,还有什么工作吗?」 「啊,有啊,要进行讨论。因为这样下去没办法在活动开始前做完准备工作,必须重订计画。」 她微微低下头。与之前一样,夕阳将她的侧脸染成黄橙色。接著不久之后,黑崎抬起头。 「……我也要去。」 「咦?可是……」 虽然无意识地做出回应,但我随即强硬地中断后半的话语。接下来我到底想讲出什么内容?是「你在场让人很难受」吗?还是「就算你来也没有意义」呢? 无论哪句都糟透了。 在离校广播的音乐轻轻放送、夕阳映照的教室里,我死命地将那些话吞回肚子里。 「那么,就一起去吧。」 ◇◇◇ 夕阳西下,周遭变得昏暗,任何东西的轮廓看起来都有点模糊。路上行驶的车子都开启了车灯,金星在西方的天空上闪烁。 我和黑崎随著放学的人潮离开校舍,在校门有两位老师目送放学的学生。他们随意的对学生道「再见~」或是「别穿越树林喔~」一类的话。 大部分的学生都会回答,至少也都会点个头回应。但黑崎完全无视老师们的声音,宛如机械般在我的左侧踏著正确的步伐,端庄地行走著。 「黑崎家没有门限吗?」 虽然还不到感情好的女性朋友或恋人的程度,但和黑崎在一起时,她不管怎么沉默我都不会在意。不过因为机会难得,想趁机和她聊几句而开了口。 「……没有。」 她简短地回应。对话无法进行下去,我也没有能接续如此简洁答覆的交谈能力。平常人被这么回答的话,只会想避开跟她交谈。但我早已放弃和黑崎正常对话的无谓努力,用公式性的口吻继续提问。 「接下来要去的,是位于入谷市车站前新开的汉堡店。你有去过吗?」 「……没有。」 「呃,有在速食店用过餐吗?」 「……也没有。」 「咖啡厅跟家庭餐厅呢?」 「……都没有。」 黑崎保持直挺挺的姿势摇头。虽然觉得她在骗人,但我没有说出口。 「那么,总之先跟著来吧。应该会满开心的。」 她如同小鸟般点点头。与她并肩才注意到她意外的很高,就算不看这点黑崎也有著压倒性的压迫感,但她刚刚的举止其实满可爱的。 穿过杂木林、住宅与茶园旁的乡村道路后,我们来到突然出现的现代街道上。最近设置的智慧型led路灯随即亮起,周遭耸立著许多办公大楼、高层公寓、便利商店与咖啡厅等建筑。 附近的人潮也很多,身穿西装的人、打扮俏丽像是上班族的女性,以及学生等年轻族群熙来攘往地走在路上。因为离车站很近,电车的行进声,以及广播的声音混杂在一起,飘荡在这充满都市气息的空间里。 「这里。」 抵达目的地后,我立刻对黑崎这么说道。黑崎点点头,无言地跟在我身后,与我一起穿过玻璃自动门进入店内。柜台前排著数条队伍。 「黑崎要吃些什么吗?」 黑崎微偏著头烦恼著,并露出像在反问「那你呢?」般的眼神注视我。 「我是要点啦。」 「……那我也点吧。」 接著她突然东张西望了起来。 「……该选哪个呢?」 「咦,哪个?」 是问我推荐什么吗? 「因为你是第一次来,选个基本的汉堡套餐就行了吧。」 我一边这么说,一边指著柜台上方的菜单。 「……就这么做。」 此时正好空出两个柜台,接著店员说了句:「下一位客人请点餐。」我便和黑崎一同走向柜台。我对黑崎示范如何点餐,她也照我的动作重复了一遍。 「饮料要选什么呢?」 她愣住了。黑崎表情僵硬地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著我。对我投以彷佛是说「说明不够详细」似的,略带责备的视线。 「从这里面选你想要的。」 黑崎看著我手指著的菜单,沉思了数秒。随后以女孩来说算是低沉的嗓音点餐。 「……冰咖啡。」 之后店员复诵了她的餐点,黑崎从黑色的皮包中取出五百元硬币。我偶然瞥见她的钱包里似乎有著为数不少的钞票。 我们拿著餐盘来到二楼的座位。爬上楼梯后立刻看到窗边的位置上,聚集著一群身穿制服的团体。 「走吧。」 我催促著黑崎,然后走进他们之中。 「啊,黑井,来的真慢。」 离我最近的男生这么说,随即他露出惊讶的表情,我环顾四周。 基本上女生和女生,男生和男生分别聚成了几个小团体。 无论男女,大家都紧盯著黑崎。他们的视线不存在拒绝,似乎只是纯粹的惊讶而已。但是…… 我在赤城的隔壁桌坐下。 「黑崎,坐那里好吗?」 她点点头坐到我对面。周遭的视线渐趋缓和,不自然的沉默也被闲聊的声音给抹去。 女生区域的位置早就已经坐满,虽然她们眼中没有拒绝的色彩,但要让黑崎加入明显用异样眼光看待自己的团体也太过于残酷。 「抱歉啊,这里都是男生。」 黑崎一脸疑惑的歪著头。她似乎完全不在意的样子,用吸管啜饮著咖啡。餐盘上放著牛奶和奶精。该不会黑崎喜欢黑咖啡吧? 「事情有进展吗?」 我这么向赤城问。他对面坐著山田及另一名男同学。 「嗯……已经决定八成了。」 他说完后放下笔,脸上挂起好青年特有的爽朗笑容,看著我和黑崎说:「黑崎同学也来了啊?」 黑崎把咖啡放回餐盘上点点头。由于和赤城讲过几次话的关系,她似乎也习惯了。 但是越看越为她端庄的模样感到讶异。背脊一直维持直挺挺的,制服上毫无任何污渍和皱摺。就连大多数女孩子都松垮垮的缎带,也是绑得十分工整。 我打开汉堡的包装纸,打算先解决口腹之欲。接著我注意到黑崎的视线。 「怎么了?」 「……讨论呢?」 「反正大家都是来玩的,只要像这样轻松谈谈就好。」 听到我这么说,黑崎也谨慎地打开手上汉堡的包装纸 。张口咬下,面无表情的咀嚼著。 「好吃吗?」 从反应来看,她大概是第一次吃这种垃圾食物吧。我对她的感想很有兴趣所以开口问了问。 「……普通。」 黑崎简短地回答。就像是并非美味也非难以入口,总之先塞到嘴里一般,她沉默不语地咬著汉堡。 但是吃著汉堡的黑崎看起来就是个漂亮的女高中生。手足修长且身材玲珑有致,和身上整齐的制服装扮相当匹配。 有个女孩带著笔记本走到位于我斜前方的赤城身边,看来要开始讨论了。 因为是赤城,所以他不但聚集了中心人物,并且还不让其他成员感觉受到排挤,妥善分配著工作吧。自国中时起,赤城就并非是突显自身存在感,而是藉由多方观察的方式来经营团队。这家伙非常善于察言观色。 赤城脸上带著微笑,用力地点了点头,女学生随即转身回到团体之中。接著赤城不疾不徐地起身挥了挥手。 身穿入谷高中制服的女孩子从后方的楼梯走了上来。虽然不像黑崎这么一丝不苟,但也是穿著整齐的站在那边。那近似茶色的头发,微卷的发型,造访者是白石同学。 插图007 「抱歉迟到了。」 白石同学露出优雅的笑容这么说。 「不,我这么急著叫你出来才该抱歉。虽然已经大致上定案了,但最后还是希望你能稍微确认一下。」 「不要紧,这是我应该做的。」 餐盘上放著小型的派以及饮料。白石同学左右看了看周遭。似乎在找座位的样子。 「不介意的话,要坐这边吗?我也方便说明。」 赤城指著自己旁边的座位。赤城隔壁的空位,正好也是黑崎身边的位置。赤城表面上是说方便说明,但是我感觉到希望她和黑崎交流的意图。就算是赤城,应该也没肉食到让女孩子坐在全是男生,而且还在自己旁边的座位吧。 白石同学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意图,看似柔嫩的脸上挂著微笑点点头。 「嗯,可以呀。」 白石同学说完后,便坐到我的前方,也就是黑崎的身边。 「黑崎同学,不好意思要坐在你旁边了。」 黑崎虽然张口咬著汉堡,但听见白石同学的声音后也停下动作,有些生硬地点头肯定。随后像是要挪出空间般移动身体,接著再度继续咀嚼起食物。 「我简单说明一下目前决定好的部分。」 赤城摊开笔记本让白石同学也能看到,开始说明已定案的事项。白石同学对此慎重的点了点头。 我喝著可乐,稍事休息。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对面的大楼设有补习班,从灯火通明的教室中可以看到教学的情况。快节奏的背景音乐和周遭同班同学们的声音交错在一起,气氛相当活络。在赤城的座位周遭的男生们,无视正在进行确认工作的白石同学和赤城,专注于掌机游戏之中。 黑崎吃完汉堡后,开始把包装纸折成漂亮的四角形,接著吃起了薯条。黑崎用指尖一根根抓起薯条,轻轻地往嘴边送,机械似地维持一定的节奏动著嘴巴。 「──大致上像这种感觉,有问题吗?」 赤城的说明似乎结束了。 「是的。非常感谢你。居然已经完成到这种程度,真不愧是赤城同学。」 白石同学用相当敬佩的语气这么说。 「不,这并不是我独自完成的。多亏大家那出乎意料的高昂干劲呢──各位,今天的讨论就到此为止,接下来就各自行动,看是要回家还是留下来都无所谓。」 赤城阖起笔记本,用只有我们周遭能听到的音量这么说。 「黑崎同学,你在喝什么呢?」 白石同学重新坐回座位,一边拆起派的包装,一边对黑崎问。 「……咖啡。」 「喝苦的也没问题吗?好厉害。」 「……没问题。」 「你的头发很柔顺,真好呢,我的头发很细,一下子就会卷起来。」 至今从未见过白石同学向黑崎搭话的样子。虽说她们应该是初次见面,但她对黑崎似乎兴趣满满,擅长社交的她一定也注意黑崎很久了吧。 虽然黑崎没有什么反应,但白石同学她接连不断的对黑崎投以话语。简直像是多年的好友般,两人之间酿造出轻松的氛围。白石同学给人满纯真的感觉,或许意外的与黑崎很合得来。 看著正在咀嚼薯条的黑崎,白石同学感叹似地这么说。 「哇啊,好可爱。」 黑崎看了白石同学一眼,露出「你说什么了吗?」的感觉歪著头,看到黑崎和白石在眼前如此亲昵,我觉得有些坐立难安。但也因为多了一个能够理解黑崎的人而感到安心。 默默的看著她们两人的交流似乎不太得体,我贴近赤城等人。山田坐在赤城对面,他似乎正在说些什么。由于其他的男生都在玩游戏,只有赤城独自聆听。 「毋庸置疑,有入侵者。」 山田这么说。 「你怎么知道?」赤城反问。 「我收集了数人份的目击证词。」 「你到底在做什么啊?」 赤城有些傻眼地问。 「是什么样子的人?」 我从旁插嘴这么问。白石同学在我前方的位子上推荐黑崎吃一口派。黑崎毫不客气的咬了下去,白石同学则表情著迷似地观察著她。 「这实在是非常奇怪。」 山田装模作样地摆出一副「问的好」的态度回答,并看似十分高兴地顿了顿。 「……目击情报分成年轻人及老年人两种。」 「性别呢?」 「都说是男性。」 「大概是同个人吧。」 赤城如此推断,山田也表示同意。 会不会是有变态潜入了学校呢。但是…… 「不过,前阵子的传闻中,不是说在附近游荡的人是女性吗?」 山田露出像在教导学生般的慈爱眼神看著我。 「黑井。那个都市传说中的女人不见得和这件事有关。重要的是在高中里出没的谜之人物。」 他的说话方式实在令人烦躁,我低头喝起自己的可乐。接著,白石同学似乎对这话题有兴趣,搭腔似地开口: 「不过还真可怕呀。希望只是误会一场,但如果真的有犯人的话,希望能早点抓到。」 说的没错,赤城也表示赞同。 「拜他所赐,文化祭的准备时间也变短了。」 「真是糟糕呢。难得能照著计画进行,却因为这个缘故得缩减不少时间。」 「……缩减?」 黑崎对这个词有所反应,看了我一眼。她的眼神透露出「为什么?」的疑惑。对了,黑崎没参加过会议,只是一直持续做著工作,说白一点现在也只是出来吃东西而已。 「因为可疑人物出没造成骚动的关系,时间变得不够用了。老师也说过吧,最近校园内似乎有怪人出没。」 「……怪人?」 「既不是学生也不是老师的外来人士。」 黑崎歪著头陷入思考。 「……我搞不好知道那是什么。」 「怎么回事?」 我这么问,赤城和山田似乎也对黑崎的话十分有兴趣。等著她继续说下去。 「……晚上会出现。」 「你知道内情吗?黑崎?」 她点了点头。 「黑崎同学,你看过他吗?」 赤城往前探出身体提问。 「……八点左右会出现 ,最近在一年级的校舍也会。」 在场所有人都拿出手机确认时间。现在大约是晚间七点半。 可以听见山田吞了口口水的声音,他稍微瞄了赤城一眼。 「我说赤城,要不要过去稍微看看状况?如果能够顺利解决的话,离校时间说不定也能调整回去。」 「不行。」 赤城立即回答。 「……我想,今天应该也在。」 黑崎低声说,山田听了变得更加兴奋。 「……要去学校吗?」 「不去。黑崎,绝对不要去喔,发生万一的话可就危险了。」 我为了不让黑崎胡思乱想,保险起见这么对她说,她点点头表示同意。 「我去就好。现在不去的话,或许之后就没有机会了。我要在这边解决都市传说,写在部落格上。」 山田或许是已经忍不住了,浑身像是酒精成瘾出现戒断症状的人一样颤抖著。 「你也该适可而止了。」 赤城语带不满地说。 「没关系,我有这个。」 山田一边这么说,一边在背包里翻找著什么。这不是手枪吗!白石同学看到后也吃了一惊。 「空气枪,虽然这么说但经过改造后还是很痛的。」 「笨蛋,你带著那种东西到处跑吗?真是个危险的家伙。」 山田被赤城斥责后,神态落寞地把武器收回背包内。其他班上的同学们也陆陆续续地准备回家。 黑崎和白石同学开始收拾起餐盘上的食物残渣,本日的临时会议应该就此告一段落。 随后,赤城和白石同学把自己的餐盘和垃圾放置到归还处。 「我去厕所。」 到刚刚为止都相当收敛的山田拿起自己的背包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原本想著进去厕所没必要带背包吧?我愣愣地目送他离开。但数分钟过后,才发觉自已居然如此迟钝。 「那家伙,绝对过去了吧。」 没有任何山田会回来的迹象。我也同意赤城的说法。 「要去阻止他吗?现在的话说不定还追的上。」 我稍微想了想,接著对黑崎问。 「黑崎,你看到的是个怎么样的人?感觉很危险吗?」 「……感觉很危险。」 「那是当然的吧。」 赤城看来相当头痛。 「……但如果不去体育馆的话大概就没问题。」 「出现在体育馆那附近吗?」 黑崎点了点头。赤城随即拿起手机贴上耳朵。 「──不行啊。马上就挂我电话。黑井,能不能和我一起去追他?白石同学和黑崎同学就请先回去。」 「瞭解。」我肯定地回答。 「明白了,请注意自身安全。」 白石同学很担心地这么说。黑崎则是和平常一样面无表情。 ◇◇◇ 「找到了。山田!给我站住!」 赤城压低音量叫著山田。 我们在学校禁止进入的树林中奔跑,来到入谷高中的通学路上。山田正想爬过低矮的铁丝网。 他瞥了我们一眼,接著直接翻过铁丝网,进入学校内部。 我跑到铁丝网旁。山田就在前方不远处。我藉著跑步的惯性将书包丢进校园内,并且爬上铁丝网,这里刚好是正对后院的地方,周围一片漆黑。 我两手施力爬上铁丝网,确认好两公尺高的地面后,一口气往下跳。 山田朝校舍出入口跑去。很快地消失在周遭的黑暗之中。 一股白费力气的感觉油然而生,正当我不知所措地呆站在原地时,咚的一声,赤城也跟在我后面跳了下来。 「……赤城,该怎么办?」 赤城露出吃下苦瓜般的表情苦恼著。 「该怎么办……也不能就这样放著他不管……向教职员打匿名电话如何?」 「这样做的话,山田会被骂得很惨吧。」 「也是啦……」 大约沉思了十秒后,赤城这么问我。 「黑井,你认为真的有可疑人物跑进学校了吗?」 我否定的摇了摇头。 「以常理来说,大概是把校工看错了,在强制离校时间的时候会有人来巡逻吧。」 「老实说我也这么想。完全搞不懂可疑人物每天晚上都入侵校园的意义何在。风险不但高,还没有任何回馈。」 好吧。赤城一脸无奈的说。 「我们就找个十分钟,如果没找到就回去吧。要是被发现的话连我们都会被骂的,抱歉啦,让你陪我跑这一趟。」 「没关系,事情发展成这样也不能把事情全丢给你一个啊。」 将书包藏在附近的草丛里,我们一同往大门方向迈出步伐。 周遭完全没有人的气息,面对操场的第一校舍办公室虽然亮著灯,但是校内却是一片漆黑,只有消防栓的红色灯光,以及紧急出口的绿色标志灯浮现在黑暗中。 「黑井,那个。」 赤城指向校舍,那里亮著一个白色光点,是我们的教室所在的第二校舍。光源非常的小。似乎在注意著什么,但行动却十分迅速。 「大概是手机的萤幕灯光吧,以手电筒来说这光源太弱了,而且那个可疑的感觉……是山田吧。」 我点头表示认同,抬头确认窗户的高度,五层楼的校舍,他已经爬到了四层高的高度。 「我们兵分两路包抄,别让他跑了,分别从校舍的东边楼梯和西边楼梯追上去。」 「瞭解。」 出入口大门敞开,我和赤城见状同时对入谷高中松散的管理感到傻眼。 「不是才刚产生奇怪的传闻吗,至少也该注意一点吧……」 赤城像是自言自语般这么说,我对此也有同感,因为实际上现在就有三个学生潜入学校了。 我们为了不发出声音,守规矩的换上室内鞋,赤城从西边的楼梯,而我则是从东边楼梯慎重的走了上去。 孤身一人之后,我突然变得紧张了起来。夜晚的校舍相当昏暗,就像时间也停止了一样。一阶一阶,注意著不要发出声音,蹑手蹑脚的移动脚步,因为压低气息全心全意注意著四周的关系,导致呼吸渐渐变得困难。 黑暗中,小小的不安也会逐渐的扩大,如果露出马脚的话,搞不好就不只是会被联络家人而已。「为了阻止想要验证有可疑人物入侵校园的传言而潜入校园的朋友,所以才跟著进入校园。」没有人会相信这种鬼话吧…… 每当爬上阶梯,就会注意走廊的另一端是否有巡逻人员过来。我渐渐对山田的脱序行为感到恼火。为什么我不得不冒著风险来阻止他啊。 踏上阶梯抵达三楼,缓缓的躲在掩蔽物后方确认走廊。走廊虽然一片漆黑,却没有人的气息,一点声音都没有。 我呼出一口气,放松紧绷的呼吸,凝视黑暗数秒,确认是否有移动的光源。 突然间出现的手机震动声,使我的心跳猛然加速。那是出乎意料的巨大声响,响彻夜晚的校舍。我迅速将手伸进口袋,按下手机按钮使震动停止。 我屏住呼吸,观察周遭的情况。校舍依然鸦雀无声,没有人的气息。我靠在墙上大口吐出憋住的气。 「真是的,搞什么鬼啊。」 我一边抱怨一边按下智慧型手机的电源键,确认来电纪录,原来是赤城拨的。 担心会因为液晶萤幕的光源而被注意到,我快速地操作手机回拨电话。赤城也马上就接起了电话。 「黑井,我在他下楼梯的时候逮到人了,你现 在在哪?」 疲倦地吐出今天不晓得第几次的叹息。是灯泡的寿命快到了吗,走廊另一端的紧急出口号志灯闪烁了几次。 「三楼,我可以就这样直接回去吗?」 「抱歉麻烦你了,不过要先让山田认错,可以在学校的外面等一下吗。」 「瞭解。」 正当想要切断通话的时候,听见赤城些微的咂舌声。 「黑井,快回去,巡逻人员接近这边了。」 电话的另一端传来凌乱的复数脚步声,还可以听到一点碰撞声。 「赤城?不要紧吧?」 「嗯,躲进厕所的打扫工具间里了,似乎有人走上这边的楼梯,抱歉,先挂了。」 由于通话被切断而发出了小小的电子音。 紧张感再度升高,我把手机放回口袋,打算走下楼梯。 就在这个时候。 楼下喀躂、喀躂地传来脚步声。 ──巡逻人员? 我瞬间就陷入了恐慌,心脏狂跳不已,环顾周遭,差点就要丧失冷静,视线一片模糊,渐渐的变得狭隘。 ──该怎么办,不找个地方躲起来的话…… 当我这么想的时候,脚步声已逐渐逼近。 躲进教室里吗?但是对方如果一间一间确认教室内部的话就无路可逃了。 要说周遭还有什么其他掩蔽物的话,就是靠近楼梯的大圆柱了。 ──只有那个了吗。 我迅速地绕到柱子的背面。将自己的全副精神都集中到听觉上。如果脚步声接近的话,就配合脚步声的方向绕到柱子另一端。从第三者角度来看的话完全就是在搞笑,但现在也只能这么做了。 从楼梯传来的声音逐渐靠近。我专注到连呼吸都停了下来,必须一开始就察觉巡逻人员是从柱子的左侧还是右侧过来的才行。 传来的声音停止。短暂的沉默降临在黑暗的走廊。接著下个瞬间,从正后方传来了脚步声。 心跳加速到了极限,不断地告诉自己冷静下来、冷静下来,并将精神集中在脚步声上。 已经就在旁边了。在柱子旁感觉到人的气息。相信自己的听觉,朝我目视方向的右边顺时钟绕起柱子。 但这时我才察觉到状况有多么异常。 完全,没有光。 如果是巡逻人员的话,应该会带著手电筒才对。但现在我身后的「某人」却完全没有携带任何照明。 脖子上冷汗直流,不是巡逻人员吗?那,这个人,到底是谁……? 突然,贴著柱子的左手上传来冰冷的触感。 我反射性的转头向左看。 「……找到了。」 有个长头发,而且就像人偶一样有著整齐五官的少女,在能感受到呼吸的极近距离,瞪大著双眼看著我。她的双眼圆睁,眼眸是能让人感受到虚无的深邃漆黑。被窗户照进的淡淡月光所照映出的肌肤犹如蜡烛一般白皙。 「──!」 虽然不相信幽灵,但我仍被过度的恐怖和惊愕给掳获,连惊叫声都发不出来。只能从喉咙的深处发出一些不成言语的尖锐声音而已。那个瞬间,肯定连心脏也停了下来。全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我挥动著手脚想要逃跑,但是全身发软,双腿发抖,跑了两三步就踉跄在地。 身后的某人发出喀喔的脚步声。 ──逃不掉了,过度的恐惧使我浑身颤抖。 「……黑井?」 背后的某人小声对我说。 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在这么想的瞬间,我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明白了幽灵的真实身分,但是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恐怖感迅速消退。双手压著因为惊讶和恐惧而颤抖不已的双腿,因为安心而用力吐了口气。经过数秒调整呼吸后,再次转头看著她。话说回来,好像是第一次被她直呼名讳,突然浮现起这种不合时宜的想法。 「……黑崎。为什么你会在这边?」 黑崎一脸不解的歪著头。她把书包背在肩上,缎带也整齐的系在纯白色的衬衣上。完全是一副女高中生的样子,站在黑漆漆的校舍里。 「……我觉得很危险。」 「你也一样危险啊。白石同学呢?」 「……回去了。」 我浑身无力,瘫倒似地靠在墙上。但立即想起现在是赤城和山田随时可能被巡逻人员发现的紧迫情况。 「回去吧,黑崎。山田已经被赤城抓住,但现在稍微状况有点糟糕。详细情况我之后再跟你说明,赤城的话一定没问题的,总之我们得先离开学校。」 突然间,上面楼层传来足以撕裂黑暗的巨大声响。那是混杂著复数人的叫声。 接著再次传来巨大的声响和脚步声。 「是赤城。」 被找到了吗?该怎么办?我该做什么才好?使尽全力让陷入混乱的脑子运转。一秒钟都让人感受到像是一分钟这么长。 ──该怎么办呢。既然他们被巡逻的人找到,即使我上去也没有任何意义。只会让事态更加恶化。 「黑崎……」 快点回去吧,原想这么说,但黑崎已经跑了起来。背著包包,裙子随风飘逸,比黑夜更加深邃的茂密黑发摇曳著,最令人意外的是她居然跑上了阶梯。 「喂,等等我啊!」 我不假思索地追著黑崎上楼,不再管接下来的事了。 虽然距离有慢慢缩短,但黑崎似乎完全不介意脚边因为黑暗而看不清,直直的跑上了楼梯。而我则是害怕踩空而不敢提高速度。如果是白天的话,我肯定能立刻追上她。 我们来到四楼,在黑暗的另一端确实可以听见脚步声。 黑崎爬上楼梯后,更加提升速度,就像是受到黑暗吸引般,奔驰在无人的走廊上。 消防栓的灯号以及自窗外洒落的微弱月光照耀著走廊,映照出两个模糊的身影。 「赤城!」 是赤城和山田,山田抱头蹲在地上,赤城则把手放在他的背上。这时赤城似乎注意到跑过来的我们,他抬起头。但在下个瞬间。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发出这样的尖叫声。黑崎停在两人旁边。赤城看著黑崎,双腿像失去力气般后退了几步。 「赤城!不要紧吧?」 我跑到他身边这么问。他看见我之后,再度将视线移回黑崎身上。 「原来是黑崎同学啊!为什么会在这里……我还以为是真正的幽灵耶……」 他说完便坐倒在地。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下面。他逃去下面了。」 山田抱著头,心情尚未平复似地这么说。 黑崎听到后再度转身,这次往西侧的楼梯跑了下去。 「黑崎!」 我试著叫住他,但黑崎毫不在意的持续奔跑著。 「是可疑分子。」 赤城这么说。 「有个没穿裤子的大叔躲在更衣室里。」 「……!」 我立刻朝黑崎的方向追了过去。 身后的赤城似乎在说些什么,但我飞也似的冲下楼梯。已经没有余裕可以思考会不会失足踏空了。脑中想的只有必须阻止黑崎。 过三楼之后,终于在楼梯间的平台上看见黑崎的发梢。 「黑崎!」 我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两人差点就这样摔下楼梯,但总算用蛮力硬是把黑崎拉了过来。 我们两人像是能感到彼此呼吸般接近,黑崎的气息拂过我的下巴。我站稳双腿抵抗惯性,勉强维持姿势倒向后方。 背上传来的冲击使我一时喘不过气。在我痛苦的咳嗽时,看到黑崎毫无防备倒下的模样,令我不自觉地伸出手,像是要保护她一般紧紧抱住她。 不知道是怎么压在一起的,身上传来黑崎的体温。我因为那份真实的温暖吓了一跳。这还是第一次和同年龄的女孩子贴得这么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全身变得僵硬,明明状况十分紧迫,我的脸却火烧似的变得炙热。 在经过一秒有如十秒般漫长的沉默后,黑崎突然小声地开口。 「……黑井?」 接著她慢慢扭动著撑起身子。现在究竟是怎样的姿势啊,她的手肘压在我的侧腹上,使我闷哼了一声。 插图008 「……啊。」 黑崎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扭捏了起来。 「……不,不要紧的……」 我起身这么对她说,楼下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我安心地吐了口气。但是脸颊仍旧热腾腾的。视线昏暗真是太好了,因为我大概满脸通红。 「黑崎,不要再追了,那可是可疑人物啊。」 我拍去衣服上沾染到的灰尘这么说。总是保持著端正姿态的黑崎,此时不知怎的低著头。 「……知道了。」 她先是点了点头,但却欲言又止地偷瞄著楼下。 「先回楼上吧。」 我从口袋拿出手机,打了通电话给赤城,他马上就接了起来。 「黑井,不要紧吧?」 「嗯,找到黑崎,但可疑人物也不知道逃到哪去了。」 「是吗,太好了。」 「我们先回去上面喔。」 「好,知道了。」 我按下结束通话的按钮,挂断了电话。 「走吧,黑崎。」 「……有人来了。」 黑崎将手靠在窗边,确认外面的情况。比起惊讶,更多的是「拜托饶了我吧」,这种烦躁的心情。 我站在黑崎身边看向窗外,发现手电筒的灯光正在接近。虽然天色昏暗认不出是谁,但这次大概是巡逻的老师吧。 正当我觉得不妙时。 左右巡视前进的光源突然停止,接著剧烈的晃动起来。 「喂,是谁!」 声音从紧闭的窗外传来。我反射性的躲到窗子下方。心脏因为害怕露出马脚而噗通噗通的跳著。 「……啊,被抓到了。」 黑崎用不带感情的声音这么说,随后响起了许多粗犷的男性声音。 ……? 我起身再度看向窗外,手电筒已经掉在地上,而在这旁边,有个男的被压制在地,压制住他的人是……体育老师兼篮球社指导教师的太田。 「有人吗,快点过来帮忙。」 太田一边压制男子一边大声呼喊。 「真的被抓到了……」 我和黑崎站在一起,因为这脱离常轨的情景而看傻了眼。接著我忽然想到得趁著这时候逃离校舍,随即转身准备折返。 但黑崎仍用她那毫无生气的目光凝视著走廊的深处。 「怎么了吗?」 听见我这么问,她缓慢地转头看著我,摇摇头表示没事。 我们来到离学校最近的家庭餐厅。点了饮料和薯条,在这极度疲劳的沉重氛围中找了位置坐下。三个男人瘫软在沙发上,黑崎则是坐姿端正地用吸管喝著黑咖啡。 过了一阵子,赤城和山田开始说明他们遇到可疑人物的经过。 可疑人物是个有点年纪的男人,在被当作女子更衣室的空教室里拿著女用体育服,光著下半身不知道在干什么。 老实说那是让人不敢想像的光景。他们似乎也不想再次回想,并没有进一步详加说明。 赤城和山田听到脚步声后便躲入厕所的打扫工具室。但那脚步声偷偷摸摸的,并不像是巡逻教师的声音。过没多久,被好奇心所驱使的山田不顾赤城的制止,离开厕所前去观察情况。 接著他发现一扇不自然地开著缝的门,觉得相当可疑,便往里面偷看,结果和犯人对上了视线。我在三楼所听到的叫声,应该就是那时候所发出来的吧。之后可疑人物便撞开山田逃跑,山田也似乎因为那时撞到后脑杓而短时间无法移动的样子。 「抱歉。」 说明完之后,山田向我们道了歉。毕竟真的遇上了危险,就算是山田也会反省的吧。 「因为无论如何都很在意……」 我和赤城已经累到连责备他的力气都没了。 「算了,已经够了,虽然发生了很多事,但大家没事就好了。」 赤城这么做结,我也点头肯定,黑崎继续喝著咖啡。难道不苦吗? 我们大约在家庭餐厅休息了三十分钟后,便各自解散回家,我与赤城都累到快要虚脱,在回程的电车上几乎没有开口。 ◇◇◇ 「昨晚,抓到了可疑人物。」 吉田老师在隔天的班会上提到。 「当他在校舍出入口附近徘徊时被太田老师发现并抓住,但是为了预防万一,离校时间暂时还是一样会提早。」 接著发下给家长看的通知单。上头写著事件的概要以及往后的对策。 「学校网站的首页上也有同样的档案,但一定要把通知单交给家长。犯人虽然已经被抓到了,但不排除还存在其他犯人的可能性,今后也请多加注意。」 原本我们还担心是否有被其他人看见,或是犯人有没有说出校舍里还有其他学生在,但吉田老师却没有提到类似的事情。最后她用与平时没两样的轻松语气说了句「真是恶心耶,女孩子们要小心一点喔。」便离开了教室。 在因为传言而喋喋不休的教室中,我默默松了口气。 从那天起,有空的老师们便开始巡逻校园。上课中也能从敞开的后门看见其他老师缓缓地踱步巡视。不知道在早上巡逻到底有多少效果,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吧。至今的松散态度要是在真的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可就完全无法找藉口。 放学后的文化祭准备也渐入佳境。十月近在眼前,残暑已经退去,校园因为文化祭的装点而显得充满活力。 文化祭前两天,学校只上半天课,下午就全部用来准备文化祭。由于到文化祭结束为止已经没有课程,教室的布置有了大幅度的进展。预计要装扮成妖怪的人们也开始化妆和试衣。女孩子一边叽叽喳喳的聊著天,一边对坐在位置上的男孩子脸上涂抹著各种东西。 把窗帘换成黑幕的工作完成后,我寻找著赤城的身影,他正将涂黑的壁纸贴在走廊墙壁上。负责站在椅子上用图钉固定著壁纸,而黑崎拿著装满图钉的盒子站在旁边。 「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我靠过去向赤城搭话。黑崎看了我一眼。我用眼神向她打了个招呼。 「是黑井啊。已经差不多了,这边搞定就结束。」 赤城说完后从椅子上跳下来,黑崎也啪搭一声将图钉盒给盖上。 「谢啦,黑崎同学。今天就做到这边吧。剩下的就等明天换上有颜色的灯泡,再请全班一起把室内的装饰给完成就好。」 「很顺利呢。」 我对跳下椅子的赤城说。 「算是吧。没想到能这么顺利。」 赤城将椅子拉回原本位置,黑崎无所事事似地站在一旁。这时白石同学走过来向她搭话。 「小麻由,过来一下。」 白石同学不知道从何时起,只用名字称呼黑崎了。虽然还是独行居多,且依然散发出压迫著周遭的氛围,但黑崎正逐渐融入班级之中,第一学期时的孤立情形彷佛 像是假的一样。 「小麻由稍微借我一下喔。」 白石同学脸上浮现清爽的高雅微笑,挽起黑崎的手走出教室。 「黑崎同学也开始习惯班上了呢。」 「是啊。」 「不会因为你明明是第一个打破禁忌接近她的人,却无法独占她而感到寂寞吗?」 赤城嘴角挂著笑意这么说。 「怎么会。让她和同性的友人在一起才是为黑崎好吧。」 「真的吗?起初看你们总是黏在一起,还以为你们说不定交往了呢。」 「真遗憾并没有那种事情。」 赤城独自笑了出来。 「抱歉,别生气啊黑井。」 之前好像也有类似的对话,大概是刚开始和黑崎说话时的事吧。感觉和她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就变得很亲密了。当初感受到的诡异现在也消失无踪。黑崎虽然有些笨拙,但其实意外的很细心。 我与赤城一起倚在墙边,看著在吵杂环境中进行准备作业的同学们,一段时间之后,白石同学回到教室。 赤城同学、黑井同学。她站在门口呼唤我们。 「你们觉得如何?」 我们转头看去,白石同学随即把黑崎向前推一步。 只看一眼就哑然无语。 她身上穿著纯白色的衣装。虽然手工制作的感觉略嫌廉价,但却和黑崎非常相衬。超凡脱俗的纯白装扮酝酿出一股奇幻氛围,与黑崎身上那沉静的气质,长长的黑发,纤细的修长体态,奇迹般端正的五官互相呼应。释放出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强烈存在感。 我被那虚幻又美丽的氛围给压倒。 赤城也讶异的说出「真的很适合你。」。 接著教室各处都传出惊讶的声音。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站在门口附近的黑崎身上。 教室中无论男女,所有人都在打量著黑崎,即使沐浴在如此多的视线下,她依然动也不动。但是那模样让人感觉她有些不知所措。 「不管怎样都想让小麻由穿穿看。结果出乎意料的适合,所以带她来让你们看。」 白石同学面带苦笑地这么说。 她周遭很快地聚集了许多女同学。是和白石同学较为亲近的人们。他们将黑崎团团围住,此起彼落地说著「一开始还不知道是谁呢!」、「黑崎同学超适合的耶!」一类的话。 被黑崎散发出的氛围给吞没的教室,也慢慢的回到原本的气氛,布置中的同学们也重新开始了作业和谈话。 黑崎被女同学们团团包围,虽然无法看清状况。但从缝隙中窥见的她,表情如同往常般淡然。 「黑崎同学,要不要用这身打扮来扮演幽灵呢?」某位女学生这么向她提议。 「咦、不过小麻由对那种……」 白石同学因为清楚黑崎的个性而出面缓颊。但是那女学生接著说。 「机会难得嘛,黑崎同学要不要试试看?只要站在最后出口附近就好了。」 「……这么做会比较好吗?」 黑崎表情有些艰涩地问,随后出现许多声音附和同意。接著她维持同样的表情,轻轻地点头。 没想到黑崎居然被提拔为扮演幽灵的鬼屋主角了。 文化祭前夕,开完班会之后,我们立刻继续开始作业。由于没有课程的缘故,虽然有几个跷课的学生,但几乎全班都出席了。 因为教室里已经布满各种装饰,穿著制服的学生整齐的坐在位置上显得非常不协调。黑板放板擦的地方,有个可爱却有点诡异的洋娃娃斜著头坐在那里,位置刚好在穿著长裙和时尚夹克,打扮像个播报员一般点著名的吉田老师身边,令人相当在意。 一开始,大家轮流将教室内的桌椅搬进空教室中,在那之后便陷入了活动前的躁动状态。连吉田老师也脱下夹克,穿著强调完全不像四十岁左右(大概)身材的贴身毛衣加入作业。和时尚又善于社交的女子团体共同作业的她,感觉上就像是个高中生。 起初赤城也发出了不少指示,但在快到中午时,大家变得只靠著气势进行作业。当第四节课结束的钟声响起,教室内很自然地变成了吃午餐的气氛。 中午前,我在阳台将全新的日光灯喷上红色的喷漆。这时必须要注意风向,不要让自己也被染个通红。初秋的风迎面吹来,满溢著涂料的味道。 「黑井,来吃饭吧。」 背后的窗户喀啦一声打开,山田探出头这么对我说。 我把涂装结束的日光灯放在报纸上,接著走进教室。 赤城也与山田在同个群组里,旁边另外聚集了一群女同学。其中有白石同学,和一些打扮抢眼的女孩子,甚至连吉田老师也在里面。 赤城和白石同学似乎在谈些什么,他们就像是两个团体间的接点一样。黑崎采取鸭子坐姿,拘谨地坐在白石同学身边。膝盖上放著一个非常小的(黑色)便当盒,慢慢地动著筷子。 白石同学和黑崎两人与其他的女孩子之间有著微妙的距离。我走近赤城身边,在正好和黑崎及白石同学形成三角形的位置坐了下来。 「啊,黑井同学,辛苦了。」 白石同学有礼貌且亲切的这么说。 「白石同学也辛苦了。在和赤城讨论什么吗?」 「没有,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我下午必须去茶道社,所以……」 「没问题的,请放心进行社团活动吧。我们这边也没有特别需要做什么了。」 赤城露出一贯的好青年表情爽朗地说。白石同学则面带微笑道谢。 「黑崎,那是你自己做的吗?」 依我在教室看到的状况,她是属于便当派的。男生有许多人是用便利商店面包果腹,女生之中也不乏用福利社买来的东西打发午餐的人。 黑崎对我的提问点了点头。她的便当里有饭、玉子烧、羊栖菜以及鸡肉,菜色十分普通且正统。 「……我喜欢做料理。」 白石同学一脸慈爱地观察著咀嚼白饭的黑崎。不远处那些打扮抢眼的女孩子们看著我们这边好像在说些什么。由于和教室的嘈杂声混杂在一起,无法听清楚她们的谈话内容。这时吉田老师单手拿著三明治走到了我们身边。 「黑崎同学会做料理啊。」 黑崎再度默默地点头,吉田老师因为年轻的打扮与平易近人的言行举止,不论在男女学生中都十分有人气。但是靠近点看的话,意外地会发现她眼尾部分有些皱纹。总觉得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我随即将之从记忆中抹去。 「我高中时完全没作过饭呢,出社会以后,觉得不会料理实在不行才开始练习。直到现在都还是不太拿手,你真厉害呢。」 「……因为不做不行。」 黑崎这么说──不做不行?难道是因为家事分配的缘故吗?还是作为女生不做不行这类的话呢? 吉田老师像是吃了一记闷棍般。看来她认为是后者的样子。 「对、对啊,但是现在有冷冻食品,可以简单的做出料理……啊,原来是这样我才做不出好料理啊。」 老师慌张的挥了挥手,说词也变得有些语无伦次。 「不用在意啦,老师您做事相当俐落,是相当有魅力的喔。」 白石同学马上用有点天然的方式打圆场。 「是,是吗?被这么称赞总觉得有点害羞。」 她稍微整理乱掉的头发,这么作出回应。 随后我与赤城回到男生的团体中,一边用手机和大家一起观看收集笑料的网页,一边聊些没营养的话题吃午餐。 午后,班上的同学们开始进 行最后的收尾工作。把外部布置组所作的墙壁组合起来构成通道,再盖上黑布使其变得一片漆黑。 接著在里头配置机关、小道具,以及妖怪的藏身处,最后把头上的日光灯,换成特地喷制成红色和紫色的种类。照明的效果非常好,一口气就变成了鬼屋的气氛。那排著桌椅、运动外套与社团用具杂乱无章放置著的熟悉教室在光影效果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听到要开始排练,演出班的人和喜欢嬉闹的人们(包含吉田老师),开始实际扮演妖怪还有客人进行路线测试。 路线的外侧是看不见内侧的休息区,不打算跟著起哄的我和赤城就在里面坐著休息。 班级的准备大致上都完成了,有些人开始准备回家,但也有著沉浸在红紫点缀而成的异空间气氛、或是半狂欢的作业余韵中,依依不舍不肯离开的人。他们坐在胡乱摆放的椅子上,倚靠著墙壁聊天。 「结束了呢。」 赤城有些感慨地说。 嗯。我如此回应,接著站了起来。 「差不多该回去了。」 「说的也是。」赤城说完,起身用力伸了个懒腰。我们从角落里堆积成山的私人物品中取出自己的东西,接著穿过黑板和鬼屋场地之间的狭窄道路离开教室。 在走廊移动时,能听见各个教室中传来的嬉闹声。看来文化祭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准备时间这句话果真属实。 到处都充斥著用瓦楞纸箱所作成的看板,墙上也贴满了手工的宣传单。时间刚过下午五点。楼梯已被西下的太阳照射的一片通红,在日照下飞舞的灰尘闪烁著光芒。 这种时候也有老师在巡逻吗?我们途中和看似无聊的老师擦身而过。校舍外头设置著一些摊贩以及帐篷,管乐社练习的音乐声传了过来。中庭可以看到正在排练街舞的团体,体育馆里可以听到乐团的音乐。这些声音全部混杂在一起,汇聚成文化祭前夕傍晚的背景音乐。 「出乎意料之外的开心啊。」赤城这么说。我也认同他的说法。 「虽然现在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但人生还有几次能这么开心呢?不是常听人说高中的时候是最快乐的吗?虽然完全不觉得我现在活在如此快乐的时光之中,但经过几年之后,说不定当真会觉得这时真的很开心呢。」 赤城语带感伤地说。他那被夕阳所映照著的侧脸稍微蒙上阴影。 「如果现在的时光这么宝贵,却没办法实际感受到的话,可就亏大了呢。」 赤城再度感慨地说。 究竟如何呢?现在这段时光对我而言经过数年、数十年后还会让人难忘吗?虽然现在就像赤城所说一般没有实感,但或许正是如此吧。这么健康的年轻岁月,只有现在而已。完全不用负担任何社会责任,身边也有朋友,不会感到孤独。也能享受完成群体作业之后的充实感。 但是我不打算继续深入思考这种事情。 我讨厌过度的感伤,以及激烈的情绪起伏。感伤无法成就任何事。 我们穿越设置在校门口,挂著「入谷高中文化祭」看板的拱门。外面像是完全不介意学校中的骚动般,与平常一样迎来了恬静的夜晚。 回到家中,我在房间里脱掉制服,换上排汗衫和连帽服。过了六点半,都在上班的父母还没回到家里。 用微波炉加热冷冻食品的披萨,一个人解决了晚餐。我家位于公寓的六楼,基本上听不太到外面的声音。我不喜欢看电视,所以独处时大多不会打开。半义务性地吃掉了只称得上是有味道的披萨。由于平时晚餐大多都是独自解决,通常不是吃事先买好的冷冻披萨,就是微波便当,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做些简单的料理。 母亲平时都会在十点左右到家,父亲则是时常出差,通常不会回家。我不太瞭解家庭团圆是怎么回事,光想像就觉得十分麻烦。我偶尔会和母亲聊个几句,但是很少碰面的父亲即使见了面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干涉的管教方式让我很自在。因为平常学校总是闹哄哄的,晚上能够独自放松也不错。 把纸餐盘丢进垃圾桶,洗好叉子之后,我回到自己的房间。 坐在父亲的老旧书桌前,翻开数学习题。位于桌角的电子钟上显示现在是晚上七点四十五分。 总之先做到八点半吧,我开始在笔记本上解答题目。这是在暑假时买来的习题,共有一百五十页的分量,一天做两页的话,大概三个月就能做完。 我并非喜欢用功学习,但我喜欢独自照著自己计画去完成作业,享受那份游戏性和达成感。 习惯性的开始用功是从国中二年级的时候开始。我算不上是脑袋好的孩子,成绩也只在中下。但自从开始每天稍微读点书,成绩就逐渐提升。国中三年级时,我在班上已被当作优等生看待,对此我也感到十分讶异。明明只是每天花三十分钟,一步一步循序渐进地读书而已。 我认为自己在各种意义上都是个平庸的人,虽然比较擅长五十公尺短跑和球类运动,但是长跑就不太拿手。只要有念书,就能在固定范围的考试中拿到不错的成绩。但我无法长时间的持续集中精神,和有名升学学校的人们比起来,完全算不上什么。实际上在考高中前,老师推荐我去报考名人辈出的私立名校,结果不出所料的落榜了。 但我对此一点也不感到吃惊,从没想过国二才开始读书的凡人就能考进那种地方。母亲似乎感到很遗憾,但要我进去培育出许多政治家、医生,或是财经界大手的学校就读这件事,从现实面好好思考就知道不可能吧?我在心中吐槽了她,而且我也压根不想进到那种环境中。真进去的话就不得不加重学习分量,这对于出身普通,脑袋也不是特别好的我来说负担太重了。 应该说,我能进入升学率还算不错,也有良好传统的入谷高中,以现实观点来看,算是上了不错的轨道。至少以我国一时的学力,完全不进行准备地迎接考试的话,是绝对考不上的。 顺著这轨道前进。是现在从现实面考量下,对我最好的生活方式。 最常见的失败方式,就是打从心底认为自己是特别的,对自己抱持过大的期待进而遭受挫折。 我认为这应该会相当痛苦。原以为自己有十分,却被其实你根本什么都不是的无情现实给唤醒,那到底会多么难受,多么艰苦呢?光是想像就令人感到害怕。我绝对不想体验那种痛楚。 好好认清现实。瞭解自己有几两重。不感情用事,也不操之过急。平淡地重复著设定计画、实际操作、进行改善的三循环。这就是我所学会的处世之道。 在时间来到八点半之前,我完成了预定的分量。收拾好习题和笔记本后,我坐上散发著全新光泽的蓝色合成皮沙发。 我用庆祝高中合格的奖金,买下了这一人座的沙发。在网路商店看到,有著时尚感的设计,又意外的便宜,因此买了下来。 由于喜欢看室内装饰,假日时常去逛附近的家具店充当散步。自己的房间要是住起来舒服,学习和阅读的效率也会加倍。作业的效率和房间的氛围关联性意外的大呢。 打开桌上放著的笔记型电脑,虽然也是父亲所留下来的旧东西。但是以浏览网页或是观赏dvd来说已经足够了。 随意的听听音乐,看看影音网站首页的影片,点进许久未看的山田的部落格。《山田翠的超自然研究所》 顺带一提山田的本名叫做山田修,山田翠则是他网路上的名称,似乎念作「midori」的样子。 虽然是用免费的部落格网页,但黑色的背景配上标题那像是血书的字型,制作得还算用心。 点进去后,发现文章增加了。 《s县入谷市的可 疑人物案件 潜入深夜的高中进行调查 令人惊愕的真相》 上传时间是两天前。 ……完全没有在反省嘛。 虽然好几个月没看山田的部落格了,似乎一个礼拜会更新个几次。我大略扫过这篇报导。 《在入谷市里,有许多人目击到从几个月前就开始在深夜徘洄的可疑人影。笔者持续追踪这件事情的秘密,这次,终于抵达了真相。》 中途对他像是新闻记者般的文体感到不快,快速瞥过他夸大活跃的部分。文章里,我和赤城还有黑崎都没有出现,只写著他孤身一人潜入夜晚的校舍,解决了可疑人物事件。 《笔者越过渺无人烟的校舍后方铁丝网潜入了校内,不漏过任何蛛丝马迹地调查校舍内。校内几乎没有警备,连窗户也没有妥善关好。一边隐藏身姿一边往上爬,仔细的探索著校园,终于在被作为女子更衣室使用的空教室里听到了声音。但是教室内并没有开灯。感到相当可疑,而里面有著一名中年男性,正在进行猥亵行为。笔者出声制止时他便落荒而逃,之后被巡逻中的教职员给逮个正著。入谷高中附近所出没的可疑人物正是这名中年男子不会错,经过后续的调查发现,这名男子似乎是今年三月退休的入谷高中校工,他恐怕熟知入谷高中的巡逻路线,以及夜间窗户不会关闭的事情。目前这件事尚未公布给学生以及学生家长们知道,这份报导恐怕是第一个公开这项事实的报导。》 ──犯人是校工啊。 话说回来山田到底是从哪里得知这些情报的呢?真是个奇怪的家伙啊…… 对于文章的回应数,当然是零。总觉得连看的人都空虚了起来。我悄悄的关闭了山田的部落格。 接著连上入谷高中的首页。电脑社似乎为文化祭作了专用的网页。 上面有各个班级及社团的活动内容导览,也有标示活动的排程。我点进自己的班级,里面有教室的照片(虽然是完成前的照片,但还算是有拍出气氛),以及简单的介绍。 我稍微浏览一下网站后,将电脑关闭,花了差不多一小时的时间。 伸手拿起桌上放著的书籍,全身躺进沙发中开始翻阅。 秋虫不知为何今天特别安静,夏天的喧闹远远离去,季节逐渐来到秋天。 她身上的气息,稍稍的有了改变。 以前的她,比起生者,更接近死者。 不知是有意图,还是环境所致呢?让存在感变得稀薄的方法,她已经纯熟到登峰造极。稚气犹存的她熟知紧闭心房的方式。 她既是活著,又已经死去。 但是,谈到「他」的时候,她的声音显得有些雀跃。就像是已经停止的心脏再度开始跳动般。她的言语虽然还很薄弱,但确实已经活了起来。 她的心离我连去,恐怕只是时间的问题吧。她离开这片黑暗深处的日子,或许已经不远了。 想到这里,我的灵魂混入了涟漪般的杂音。这份杂音随著她的言语,逐渐增幅。 第三章 深秋的喧嚣与寂静 文化祭当天。我和平时一样,在早上八点时抵达入谷市车站。顺著由通勤的上班族和学生们组成的人潮,穿过市区,独自走在通往高中的乡村道路上。路上有不少穿著班服的人,交谈声也比平时更加活络。 文化祭开幕典礼是九点,十点开放校外人士参观。我穿过装饰华丽的大门走进学校,校园里与平时的早晨不同,充满著活力。 教室里相当热闹。到处都能听到兴奋的谈话声,以及当作背景音乐播放的恐怖电影原声带。 我和昨天一样,穿过纸箱墙和黑板之间的小径走进休息区。上面挂著不知何时装上的,暖帘般的黑色布幕。休息区里挤满了人,我随手将书包塞进角落。 黑崎已经来到学校,正坐在靠墙边的椅子上。就算在这种时候,她依然跟上课时一样地挺直腰杆。 「早啊,黑崎。」 我出声向她搭话,她转过头来,微微向我点头。 周围有些昏暗,再加上红紫色的灯光,导致很难看清楚人的表情。我将身体倚靠在墙上。过没多久,赤城和白石同学也来到学校,我们不知不觉地聚集在黑崎身边。 虽说基本上八点半开始是班会的时间,但教室已经没有能够容纳四十人齐聚一堂的空间,吉田老师踏进教室后随即发问「有人没来吗──?」。「没有~」有复数的声音齐声应答。 就这样草草地结束点名。 「那么就各自移动到体育馆吧!享受活动是很好,但可别玩过头啰!」 是~~从回答的声音可以感觉出大家都没有想听话的意思。 吉田老师说完话后,一个女孩子接著说。 「虽然有点晚,但班服已经做出来了,移动到体育馆之前请记得先来领取。会在前门发放。」 走吧。黑崎配合赤城的发言站起身,我也离开倚靠著的墙壁。当黑崎正在整理裙襬上的皱摺时,手臂被从后方追上的白石同学挽住,两人并肩走了出去。 开放给一般民众入场已经过了两个小时。 我和赤城坐在教室外用桌子并排搭建而成的柜台,偶尔玩著和山田借来的掌机。我们身上的班服是以黑色作为基底,胸前有表示班级的数字「1-3」,旁边搭配可爱的妖怪图样。 教室中传来走调的钢琴曲,和隔壁班作为卖点播放出的「天国与地狱」交杂在一起,给人感觉相当混乱。 客人的数量十分多。 在走廊排队等待时提供的椅子总是座无虚席,显然我们是附近最受欢迎的。 在邻近出口的地方,总是会传来尖叫声。对经过的人似乎造成相当不错的宣传效果。 让他们发出尖叫的人,不会错,一定是黑崎。 我和赤城在正式开放前有试著进去玩一次,在最后黑崎出现的地方也是「呜喔!」一声吓个半死。 前半几乎可以说是搞笑,起初出现的吸血鬼一脸就是假扮出来的样子,让人不禁嘴角上扬,人偶和骷髅也充斥著高中生的手工感,导致营造出的气氛与其说恐怖,倒不如说会让人觉得怀念。 但是,当来到被乾枯芒草以及画成纸拉门的墙壁所包围的和风区最后的黑暗空间,黑崎冷不防地在蓝白色灯光照射下现身时,真的令人毛骨悚然。 以电影来比喻的话,就是场景突然改变,怪物咚的一声跳出来的那种感觉。说起来实在是种卑鄙的手法,但是黑崎那幻想般的美貌以及无感情的气息,在如此廉价的氛围中突然出现时产生的冲击力相当巨大。 插图009 又有两个女孩子的尖叫声重叠在一起。不久之后,从出口处离开的两名三年级生异口同声地说「最后真是吓死人了」。看来让黑崎假扮幽灵的效果相当不错。 我们请不停出现的客人在柜台填上名字,并且引导他们去排队的座位。在校生虽然占据大多数,但也看到像是毕业生的年轻人,以及前来参观的国中生。我在国中的时候几乎没有去高中参观过。因此在入学前完全没想过入谷高中的文化祭居然会办的如此认真。 中午之前,从茶道社活动回来的白石同学来到我们身边。 「各位辛苦了,情况如何,还顺利吗?」 「非常顺利喔。」 「那真是太好了,小麻由那边的状况呢?」 「十分活跃呢,对吧黑井。」 听著身后再次传来的尖叫声,我点头称是。 「哎呀呀,那真是太好了。不过要一直站著还要吓人,小麻由不知道会不会讨厌这工作。」 确实,就算表情变化不明显的黑崎看起来再怎么没情绪,但这么多人看到自己并受到惊吓,如果不喜欢这份工作的话,会觉得很讨厌吧。毕竟黑崎她是非常认真的人,说不定是因为不好意思拒绝才去做的。 「没关系,下午换山田上去站。」 赤城突如其来的发言害我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让山田去?做黑崎的工作?」 「因为没有其他好拜托的人了嘛。」 到底会变成怎样呢。山田的脸突然从黑暗之中冒了出来。某种程度上还满诡异的…… 「山田现在在做什么啊?」 「谁知道。之前他说神秘同好会似乎正举办什么有趣的活动,就跑到那边去了,我想待会儿就会回来了吧。毕竟现在时间已经十二点,还在排的人就当作最后一批吧。」 第一天上午的部分就这样结束了。我们在柜台放置『准备中』的看板。最后的二年级双人组从出口离开后,我们走进出口去迎接黑崎。室内此起彼落地传出「累死啦」、「客人还真多」之类的声音。 「辛苦啦,黑崎。」 我对站在芒草堆深处的黑崎这么说。里面不只视线不良,还有一些机关和小东西导致难以移动,我向她伸出手,手上传来一阵冰冷的触感。黑崎倚著我的手走了出去。 「小麻由辛苦了。会不会觉得讨厌?」 白石同学这么问。 「……不会。」 黑崎摇著头回答。这是平常那种不含感情的说法。视线不良也无法看清她表情的微妙变化,使得我没法察觉黑崎真正的想法。 「托黑崎同学的福客人很多呢。谢谢你。」 赤城露出一贯清爽的微笑,说著阳光青年的台词。 「……还满开心的。」 黑崎小声地补充说明。这句话使我心情轻松了许多,白石同学似乎也是如此,开心的挽著她的手。 而我的手上,还残留著一丝黑崎手的触感。 「毕竟机会难得,不如中午去哪逛逛吧?」 当两个女孩更衣完毕从教室出来后,赤城这么提议。现在她们两个都有点散漫的穿著裙子搭配班服。 「这点子不错,小麻由也会一起来对吧?」 黑崎点了点头,她细长的头发柔顺的飘动著。 为了觅食,我们来到户外排列的摊贩处。室外的拥挤程度比起室内要好太多了。跟由于人潮而有点闷热的校内不同,那晴朗的秋天天空带给人开放感。气温正好适合穿短袖t恤。 我和赤城到男子排球部设在校舍出入口旁的什锦烧摊位,以两百五十元的价格买了大份什锦烧。 黑崎则是被白石同学拉著到处跑,最后白石同学拿著吉拿棒,黑崎则是买了可丽饼。在第二校舍前,稍微有点阴凉的地方设有两张空著的长椅,我们选择在那落脚。用红砖瓦所砌成的花圃就在附近,淡粉红和白色的大波斯菊随风飘逸。 校舍传来音乐和人群的喧嚣声。我打开包装,眺望著摊贩前熙来攘往的人潮,一边吃起什锦烧。虽然酱料的味道有点重,但火侯拿捏得当, 里面还放入三层肉和花枝,是个还不错吃的什锦烧。 和在麦当劳的时候一样,白石同学和黑崎在隔壁的长椅上亲密的互相分食著吉拿棒及可丽饼。 「小麻由喜欢吃甜食吗?」 黑崎像个老实的孩子般点了点头。 「吃完这个之后,要不要去吃吃看那边的杯子蛋糕?」 颇有姿色的两人坐在一起相当美观又引人注目。路过的男生会不时地偷瞄著这里,父母辈的阿姨们则是面带笑容地看著她们。 我和赤城在她们隔壁的板凳上大口咀嚼著什锦烧。设置在操场的舞台上,男女混合的团体正唱著网路上流行的曲子,跳著动画歌的舞蹈。合成声音的偶像角色高亢的歌声也传来我们这边。舞台前也有正在表演御宅艺的团体,他们或许是暗桩吧。 吃完东西后,我们又逛了一圈摊贩。白石同学和黑崎在卖甜食的店买了许多点心。两人像是情侣般,感情很好地边走边吃,等到回去校舍时,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以上。 「白石同学,社团方面没问题吗?」 赤城一边换成室内鞋一边问,她从口袋拿出手机确认时间。 「今天已经没关系了。第一天只有上午要顾摊,接下来我打算在校园内逛逛,顺便宣传鬼屋。两位有空吗?」 「我很闲所以没问题,黑井呢?」 赤城也这么问。 「我也没别的事可做,就陪你们吧。」 白石同学脸上挂著满是亲和力的笑容,挽住站在一旁的黑崎手腕,看来已经确认过黑崎也会一起去了。 我们回到教室前方,比起上午人数少了许多,但好像还是有满多客人进去。 不过,出来的人的表情和中午之前不同,大家都笑著,就像不禁失笑的感觉,我想这就是山田的效果吧。 接著,数名穿著画上南瓜灯万圣节服装的女同学,回到了教室前面。他们拿著宣传鬼屋用的瓦楞纸制看板。 白石同学走近她们,很亲昵地聊了一会天,随后接过看板。或许是为了换衣服,那群女孩离开教室前往更衣室的方向。 「那么,我稍微去做些准备,请等我一下。」 白石同学说完便带著黑崎离开。 我和赤城靠在走廊的墙上等著她们。 大概十分钟后,两位女孩回到这里,她们的装扮引起了周遭人们的注意。 白石同学和黑崎还在十几公尺外的地方,就算是在文化祭如此的喧嚣状况下,她们的周围依然安静了下来,众人的视线都聚焦在她们身上。 黑崎见状没有丝毫动摇,白石同学则稍微显得有点害羞。她穿著刚刚那群女生穿过的万圣节角色扮演服装──有南瓜插画的蓬蓬裙连身洋装。 问题是黑崎。 她穿著一套像是在突显身材似的全黑歌德风贴身装扮,腰部曲线像是刻意缩紧般纤细,过膝袜搭配短裙使得双腿看起来更加修长。上半身则是一件胸口装饰著两朵黑蔷薇的黑色夹克。虽说是沉稳风格的打扮,但更为凸显她白皙的肌肤,黑白双色的强烈反差更增加了魅力。 她瑰丽的步伐和这黑暗系的服装相辅相成,散发出一股强烈的压迫感。 两人走到我们面前,白石同学手上拿著看板。 「黑崎,那身衣服是怎么回事?」 黑崎一如往常的平静,只是稍微偏著头看著自己的打扮。 「我把服装给改造了。」白石同学这么说。 「袜子是我的私人物品,其他部分都是买来的。想说难得做一次衣服,但好像有点做过头了。这件衣服还没有人穿过,能让小麻由穿真是太好了。」 的确靠近一看,布料质地像是在量贩店大量购入的角色扮演服装,有股廉价的感觉。但是从远处看来就像是歌德恐怖片的女主角一样,有种异样的美感。因为是用相当纤细的高级品味改造而成,女孩子要配的上这套服装难度说不定也很高。 「虽然白衣也很适合,但小麻由果然还是适合搭黑色呢。」 白石同学很陶醉似地说。 「如果能把室内鞋换成靴子就完美了……真可惜啊。」 白石同学看著黑崎的脚,露出沉思的神情,这样下去的话,我有点担心黑崎会不会变成白石同学的换装人偶。 「不过没关系,已经很可爱了。我们走吧,赤城同学、黑井同学。」 白石同学和黑崎两人走在前方,我和赤城则是因为两位变装女子吸引过来的视线而战战兢兢地跟在后头。 让黑崎去参加宣传,果然十分有效,她光是走在路上就会吸引大多数人的目光。虽然起初我会因为聚集而来的视线而感到害羞,但过没多久就觉得无所谓了,反正也没有人会注意我。 我跟赤城双手拿著宣传看板,保持著一步左右的距离跟在白石同学和黑崎身后。就这样走了约一个小时,时间已经快要三点,到了这个时候,可以发现一般参加者也渐渐变少了。 我们班为了交替演员,在三点会进入一次休息时间,我们配合著时间正准备返回教室。 就在我和赤城准备爬上楼梯的那时── 「呀啊!」 身后传出些微的惊叫声,回头一看,发现白石同学被一位女学生从后面抱住。 「小~澄。」 那个人亲昵地称呼白石同学。身高比起黑崎和白石同学矮了一个头。发型是有自然卷的中长发,在制服的上方又套了件连帽外套。或许是以某个角色为蓝本的玩偶服,垂下的帽子上有著耳朵。 「小羽衣。」 白石同学松了口气似地说。 「听说你穿著可爱的角色扮演服装,所以正我到处找你呢,这件衣服很适合喔!」 「谢、谢谢。」 她似乎被对方高昂的情绪给压倒了,我和赤城呆滞的看著她们两人。 「啊,这孩子是我的国中同学,美黄川羽衣。」 「午安。」 她离开白石同学,亲昵地向我们打招呼。 一般来说,初次见面时都会有种互相试探的感觉,不会马上揭露出自己的全部。但她感觉没有丝毫戒心,甚至可说是毫无防备。 我们姑且先报上姓名回应。美黄川同学随即再度看向白石同学。 「所以说,这位穿著歌德萝莉装的美女是?」 「是我的同班同学黑崎麻由。」 白石同学如此作出介绍。黑崎如同雕像般伫立在一旁。美黄川同学品头论足似地上下打量黑崎一番后,笑著对她说「你就是传闻中的黑崎同学吗?」紧接著── 「请多指教,麻由由。」 她突然就给黑崎取了绰号,让我和赤城惊讶得差点摔倒。黑崎露出「那是在指我?」的疑惑神情歪著头。她这样毫无防备的突击,若是失败了该怎么办。对方可是黑崎喔?绝不是会随著气氛巧妙对答的人。这让我们替她担心了起来。 「咦,不喜欢吗?」 黑崎歪头的角度越来越大。脸上依然没有表情变化。但她应该正感到困惑吧。对著面无表情的黑崎,美黄川同学的笑容并没有因此瓦解。 「那套衣服,超级可爱的耶,麻由由。」 强硬地继续对话。 「看,我说得没错吧。」白石同学似乎想缓颊而加入对话之中,两人感情似乎相当的好。虽然她情绪高昂到使我们难以跟上,但我想她和既和善又纯真的白石同学一定是个好搭档。 「现在服装研究社正在举办角色扮演选美大赛,两位如果不嫌弃的话,要不要参加?」 「咦,不过……太害羞了……」 「没事啦。只是在第 一校舍的家政教室拍个照片而已。来的人也都是女孩子。」 美黄川同学这么说。 「小麻由,该怎么办?」 我不太懂那些所以交给你决定吧。黑崎像是这么说似的,面无表情地向白石同学使了个眼色。 「这样啊,如果只是一下子的话没关系。不好意思,赤城同学,黑井同学,我们去去就回。」 「嗯,去吧,别在意。」赤城如此回答。 三人就这样朝第一校舍迈出步伐。被留在杂乱的喧闹声中的我和赤城则是拿著看板走回教室。 话说回来,突然就想跟黑崎交流的美黄川同学也真是了不起。初次见到有如此强势社交能力的人。她如果在我们班上的话,黑崎或许能更早与大家打成一片也说不定。 下午五点。视听教室里举行的电影鉴赏会结束,我走向日光灯逐渐亮起的走廊,第一天就这么结束了。从校舍的窗户看向外面,一般参观的人潮像是要涌出校门般地移动著,学校的广播器开始播放「萤火虫之光」作为背景音乐,同时对到场的人士表达感谢之意。 走廊上所看到的天空,夕阳的红色逐渐消退,缓缓的变成深蓝色。学生们有的在收集垃圾,有的著手进行装饰品的修复作业。虽然不像早上这么有精神,但校内的气氛还是相当活跃。 我准备回教室而爬上阶梯,途中在走廊上看到了黑崎、美黄川以及白石同学。三人的打扮都和最后见到时相同。黑崎身穿歌德风的服装,一如既往优雅地挺直腰杆踏出步伐,散发出让周围半径三公尺内的人都沉默下来的奇妙氛围。微弱的夕阳从窗外照进,在她雪白的肌肤上反射出虚幻的光芒。三人之中最早注意到我的是美黄川同学,「啊,是黑井耶」,她亲切的向我挥了挥手。 明明只简短地打过一次照面,她却已经像是和朋友再次见面一般高兴。我并不讨厌这样,反而还有点高兴。 「三位现在正要回去吗?」 黑崎和白石同学的胸前挂著奖牌。 「不好意思黑井同学,那边不知为何热闹了起来,拖延到回去的时间了。」 「不,没关系啦……那是什么?」 「这个吗?我们在服装研究会的角色扮演大赛拍了照片……然后那张相片在人气投票中获得第一名,这是作为纪念收下的。」 白石同学拿著奖牌向我说明。 「嘿──真厉害耶!」 「没这回事,几乎都是小麻由赢来的。我只是陪衬在一旁的绿叶罢了。」 「不,我觉得没有这回事。」 「麻由由,也给黑井看看照片嘛。」 美黄川同学对黑崎这么说,她手上拿著一张茶色信封。 「小羽衣,这样好害羞喔。」白石同学这么说。 「没关系啦,又不会少一块肉,现在不也穿著同样的衣服吗。麻由由也想给男孩子看吧!」 黑崎难得有些扭扭捏捏地把信封握在胸前。 「……想看?」 黑崎这么对我问。 被这么问的话,实在无法回答「也没有很想看」。而且事实上也真的很想看。 我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用「嗯,对。」的暧昧态度来答覆,黑崎畏畏缩缩地把茶色信封交给我。 里面放著两张照片。 第一张照片是黑崎与白石同学一起拍的。白石同学有些拘谨地在胸前比了个v字手势。黑崎则是呆站著。感觉好像很紧张的样子。 第二张照片则是美黄川同学也入镜的三人合照,她戴著猫耳的连衣帽站在两人之间,手腕垂在胸前摆出猫咪的姿势,白石同学则维持和刚刚一样的姿势。但令人惊讶的是,黑崎用给人相当笨拙的感觉在脸旁边比出了v字手势,僵硬的表情和可爱的动作相当的不协调。 我抬起头看向黑崎。眼神一对上,她便立即低下头,脸颊似乎变得有些红润,初次看到黑崎的这种反应令我有些惊讶。不过仔细想想,那或许是夕阳照射进来看错而已。 我再度看了一眼照片,黑崎v字手势虽然相当生硬,但有那么一点点,比平常更加柔和的感觉。 我把照片装回信封里,交还给黑崎。 「谢谢你,黑崎。」 她稍微点了点头收下。 「没有感想吗,黑井?」 美黄川同学笑著这么说。 呜,我不禁语塞。 「…………这,不是挺、可爱的吗?」 我无法顺畅的说出口,说到最后甚至小声到快听不见,连耳根都变热发红。 「他这么说喔,太好了呢,麻由由。」 我害羞地低下头,从眼角余光可以看见黑崎用手指轻抚著信封的角落。场面稍微陷入了沉默,我也越发害羞。 ◇◇◇ 文化祭期间中由于还要进行第二天的准备,因此最终离校时间和平时一样是晚间八点。 时间即将来到晚间七点,但是还有大量的学生留在校内为明天作准备。 我和黑崎一起花了一小时修补走廊外侧的装饰后,移动到休息室。在鬼屋内部可以听到有很多人在聊天,但是休息区内却没什么人。 「辛苦了──」 我和黑崎穿过暖帘后,红紫色的空间中传出赤城等人的声音。 赤城正其他男生一起坐在一起。休息室之中,男女各自组成了不同的小团体。也有几个穿著不同班服的人在。 正当我们打算走到他们那边的时候。 「抓到小麻由啰!」 黑崎被白石同学从后方给抱住。我稍微吓了一跳,但黑崎不为所动。表情像是在问「有什么事」似地转过头。 「黑井同学,辛苦了。」 我轻点头回应,她随即把黑崎诱拐到女子团体之中。我目送他们离开,接著坐到了赤城的附近。 「嗯,拿去。」 赤城递给我一个塑胶袋。 「这是什么?」 看了里面的内容,放著章鱼烧和罐装可乐。 「羽毛球社的木村把卖剩的东西当作慰劳品送了过来,饮料则是一班分给我们的。」 「太好了,谢啦赤城。」 除了早上吃的什锦烧以外什么都没吃,肚子正饿得很呢。看了一下周遭,发现大家正各自吃著鲷鱼烧或章鱼烧。拐走黑崎的女子团体则坐成一圈聊天,正中央也放了许多甜点。 「听说这叫做隐藏版文化祭喔。」 赤城这么说。 「隐藏版?」 「说的是第一天和第二天之间的时间,兴致高昂的学生们每年都会留在校内,像是告白还是被告白一类的发生频率相当频繁。就算过了放学时间,男女一起去卡拉ok唱通宵什么的也不少见。」 的确,这种气氛下就算变成那样也不奇怪。一整天维持下来的高昂情绪,还有日常见不到的祭典夜晚。平常下不了决心的家伙也可能在这种氛围的影响下豁出去了也说不定。校内的气氛,感觉在日落西山之后再度活络了起来,充满著无处宣泄的能量。 「不过,和我们毫无关系就是了。」 我环视四周。尽是一些边咬著鲷鱼烧,边用放在地板上的手机看著影音网页(团队对战游戏的实况)发出大笑的男生。每当从鬼屋处透过暗幕和纸板传来开朗的大声男性嗓音以及女子的笑声,他们就会像是吓一跳般抖一下。在后面垫子上躺著看起来像是山田的蘑菇头。 「的确呢」我也同意了他的说词。 章鱼烧虽然已经冷掉了,但肚子空空的我还是心怀感激的吃光,接著打开变得温热的可乐罐。稍微离开众人,靠著墙壁开始喝,温热可乐 的气泡在我口中不断奔窟。 山田在垫子上蠕动著。赤城似乎正在用手机浏览网页。鬼屋里传来巨大的笑声,白石同学单手挡在嘴前优雅地谈笑著。用汤匙不断挖著杯子蛋糕山脉的黑崎……上述一切悉数染上了红和紫色的色彩。 过了一会,我将可乐喝完。打算丢垃圾后顺便上个厕所,便站起身来。 走廊上可以听见各个教室传出的带有亲密感的嘈杂声响。 虽然男厕没有任何人在,但女厕那边可以听到有复数人在对话。日光灯像是快坏掉般,频繁地闪烁,我站在冰冷的瓷砖上,独自上完厕所,洗过手后顺便整理一下头发。把头顶乱翘的头发压平,拨弄几下浏海。 看著自己平凡的脸。想试著能不能弄得更时尚些,稍微抓了一下头发,但没什么明显的变化。 我叹了口气。 接著当我正想从口袋拿出手帕时,背后突然感觉到视线。我反射性的往镜子的角落看,灯光却一声不响地暗了下来。 ──日光灯大概坏了吧。 经过了数秒后,灯光突然再度亮了起来。什么嘛。在我这么想的同时。 墙壁对面的女厕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我的吃了一惊,心脏狂跳不已。紧接著传来敲门声,慌乱的脚步声,以及女孩子虚弱的声音。 骚动立即在走廊上传开。 接著我离开走出男厕,随即见到一名女孩子坐在地上,背倚著教室墙壁哭泣的模样,旁边有两位女孩正安抚她。周围快速的形成人墙。不到一分钟走廊上就挤满了围观群众,谣言也随之扩散。 我竖起耳朵把人群内能听见的情报统合起来,答案似乎是那女生看到鬼了。从人墙间隙中可以看到她正靠在朋友的肩膀上哭泣。 我对此并不太感兴趣,毕竟祭典骚动如此旺盛,出现一两个鬼怪谣言也不奇怪吧。既然都会有人把乾枯芒草看成幽灵了,在熟悉的校舍成了异空间的文化祭之夜,在厕所里会看见鬼怪也不足为奇。 我将手上的手帕折好放回口袋,走回自己的教室。 「黑井!发生什么事了!」 山田像个田径选手一样把双手打成直角奔跑过来,明明到刚刚都还在睡觉,到底是怎么对这骚动做出反应的。 「那女孩说她看到鬼了。」 我用眼神比向人群。 「什么!说详细一点!」 他突然两眼闪闪发光。 「除此之外我就不知道了,自己去调查吧。」 山田刻不容缓地向周围的人问起话来。我丢下他不管走回教室。 走廊上充斥著被骚动吸引到外面来的人,知道骚动的原因是目击鬼怪之后就失去兴致走回教室的人也不少。 一年三班教室的前面,赤城和其他在休息室的人们也跑了出来。 「喂黑井。这场骚动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把知道的部分向他说明。 「什么嘛,原来是这种事啊。骚动一发生马上就看到山田冲出去,还以为发生什么大事了呢。」 「他看起来满开心的喔。」 「我想也是。他没问题吧?最近才留下那种前科。」 我也开始担心了起来,希望别再引发什么奇怪的事情就好。 「不过那附近的确有点诡异呢。最近一到傍晚,不知是不是灯泡的状况不好,常常会突然熄灯,可是白天就没这问题。」 白石同学托著下颚说。 「大概这阴森的气氛也助长了骚动吧。」 真是冷静的分析。希望山田也能学学。 这个时候,响起了噗滋的杂音,广播开始了。 『距离离校时刻还有十五分钟。还在活动的学生请尽快停止活动,尽快离开学校。』 背景音乐播放著巴哈的小步舞曲。走廊的喧嚣也渐渐散去。 「回去吧。已经没事好做了。」 赤城这么说著。 走廊上的学生们纷纷回到了教室。只有黑崎还呆站在那边,紧盯著厕所前的人群。 「小麻由,我们还要换衣服,得赶快回去了。」 白石同学上前抓住黑崎的手,有些强硬地拉她回到休息室中。 ◇◇◇ 「我想回去了。」 「什么,黑井。你又要背叛我了吗!」 山田拿著麦克风喊著。 「你今天整天都跟黑崎还有白石同学在一起对吧!稍微陪我一下啦!」 山田的脸逼近到我面前。这群人该不会真的打算撑到早上吧?我看了一眼周遭的沙发,便听到那群没异性缘的男生传来『绝不允许背叛者』的声音。 我只好放弃坐回沙发上。下个人似乎还在烦恼要唱什么歌,萤幕上出现画著浓妆的歌手在谈论出道前的打工经验。 我被山田以及其他男生们带到了入谷市车站前的小巷内,一间位于地下的可疑卡拉ok里。他们身上传来了一股像是欲求不满般,无处发泄的闷气。 似乎也有其他入谷高中的学生造访这间店,在柜台处看到许多穿著制服的人。这间店是由我们学校的毕业生所经营的,以「穿著制服也可以夜唱的店」而在校内闻名。 室内使用暖色系的灯光照明,我与赤城坐在靠门一侧的沙发,而山田和其他男生坐在对面。萤幕上的影片正好切换到最新曲目,不知哪间包厢的音乐些微地传了过来。 「我已经什么都无所谓了,现在就连回去都嫌烦。」 赤城也是因为无法推辞才跟来卡拉ok的,他彷佛快睡著似的眯起眼睛。 我们的包厢里,没异性缘的男生们接力唱著动画和游戏的歌曲。我喝了一口从自助饮料吧拿来的柳橙汁。大部分的冰块都已融化,味道显得有些淡薄。 这么下去的话,要在几乎没有睡眠的状态迎接文化祭的第二天,看来得先做好觉悟。 赤城偶尔会上去唱一下,除此之外都很想睡似地躺在沙发上,或是玩著手机。而我虽然喜欢听音乐,但唱歌却烂的一塌糊涂,所以只好贯彻当听众到底。山田则是想耍帅而唱起西洋的饶舌歌,结果却失败了。母音的发音全都含糊不清,还以为是哪来的原住民歌曲。即使如此他也完全不在乎,在轮到自己之前就用手机调查什么似的,手指快速的动作有点恶心。 「在调查什么呢?」 他抬起了头。 「在查关于幽灵事件的情报。我打算先把学校经常出现的怪谈都调查一遍。然后分析为何学校厕所常出现幽灵,再把它跟这次的骚动相结合后上传到部落格。」 「是喔。」我随口应了声。他这次令人意外地走评论路线。这样应该就不会发生如先前一般的脱序行为。我拿著空杯子站了起来,打算去加点果汁。麦克风轮到山田,他放下手机大喊一声「好啊!」转换了情绪,这种情绪的起伏,我想自己肯定模仿不来。 我突然醒了过来。不知何时我维持坐姿睡著了。室内没有灯光。萤幕闪动著青白色的光,只有空调的声音静静响著。而萤幕上显示现在是凌晨两点四十五分。 我最后听见的,大概是接近十二点时,山田所唱的网路歌曲。虽然廉价但还算能让人放松的沙发,以及室内温暖的温度,都在引领我进入梦乡。还依稀记得山田模仿虚拟偶像的机械式高音唱歌,令人觉得恶心。 没异性缘的男生们尽数遭到击沉。他们挤在漆黑狭窄的卡拉ok包厢沙发上,身体交叠似地睡在一起,有些人甚至还睡倒在地上。还稍微可以听到像是呼吸般的低吟声,现场可说是如同寂静地狱一般的光景。 我抬起因为睡意而显得沉重的 头,用力地吸了口气。这闷热的密闭空间中氧气含量实在不够。 一旁赤城正趴卧在桌上睡著。这个时间当然电车已经停驶,我也无计可施。到夜唱结束为止只能在这如同湿热沼泽般的黑暗中度过。如果出发前往高中的时间是八点左右的话,还必须待在这里五个小时以上,心情如同沉入无力与无助的泥沼里面。 最后,几乎没办法安稳地睡著。 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家庭餐厅里吃过早餐,七点后我们便出发往学校。虽然时间仍显得有点早,但已有不少学生到校。 第二天早上并没有特别召开全校的典礼,十点开始就开放给一般民众入场。因为第二天是以特别活动为主打,所以班上展出的项目应该不会像昨天那么忙碌。下午三点开始,县内有名的吹奏乐团将在体育馆进行演奏会,同时中庭也会有志愿乐团的比赛。 基本上包含老师在内,大多数的学生和附近街坊、家长都会去体育馆听吹奏乐,但似乎也有少数较为狂野的学生在露天舞台演奏摇滚乐炒热气氛……坐在休息室内的赤城如此说明。 「你会去哪边?」 「嗯~?」 说实话,脑子因为睡意而没这么灵活。我比较喜欢摇滚乐,所以要选的话我比较想去听野外的乐团演奏,但现在的身体状况没办法跟上摇滚的气氛,搞不好会吐出来。但若是坐在椅子上听吹奏乐的话恐怕会睡死吧。 「看当时的心情而定。」 「现在的话我想两边都晃晃看。」 赤城似乎已经回复体力。大概比我睡得好吧。直到现在我依然摆脱不了睡魔,落枕的脖子也隐隐作痛。 正当我们聊著这些东西时,白石同学来到了学校,一袭纯白色的衬衣和乳白色的开襟毛衣,以及长到膝盖的短裙,带著成熟感的女子制服,是很能提升好感度的穿搭。 「大家早安。」 她露出平时那不带一丝阴霾的笑容打招呼。 「早安。」赤城明快地回应,但语气中少了平常的那股清爽感。 「总觉得你很困的样子,不要紧吧?」 她将包包放到教室角落,这么对我们问。 「那个,昨天跑去夜唱了。」 赤城搔搔头。 「哎呀,没睡觉吗?这可糟糕了呢。应该趁现在稍微补个眠比较好吧?」 「嗯,我正有此意,虽说垫子被那些家伙给霸占了就是。」 赤城看向休息室最深处的垫子。 横尸遍野。 山田和其他男生们如同尸体一般沉睡著。 看到这群尸体,「哇!」白石同学把手放在嘴边惊呼出声。 「还真糟糕。」 的确是呢,我同意地叹了口气。 在那之后,白石同学不知去哪换上了班服。虽然教室内只有寥寥数人,但行李已经堆放了不少。从校舍里传出的嘻笑声得知,在其他班级有朋友的人,以及去参加社团活动的人或许都已脱离班级行动了也说不定。 正当我和赤城靠著墙壁打瞌睡的时候,时间已经来到了八点半。先后来到学校的学生们让休息室的人口密度大幅增加,不知何时山田他们也醒了过来。 上课钟声结束后,吉田老师的声音从鬼屋的方向传来。 「大家都在吗~?」 『在~』 「那今天也要加油喔!」 比昨天更加随便的班会结束了。这样做真的有意义吗? 正当我这么想,隔壁的赤城伸了个懒腰。 「好!复活!」 我揉起眼睛,身体往后一仰,骨头嘎吱作响。或许是生理时钟开始运转,脑袋变得稍微清醒了点。 休息室内的众人闹烘烘地站起身。我在人群中看到了黑崎,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呢?当我注意到时,她已经穿起黑色的班服,身边没有其他人在。这时我突然与她四目相交,接著用眼神打过招呼后,她摇摇晃晃地朝我走了过来,但有数名女学生朝他走近,将我们给隔开。 「黑崎同学,今天中午之前,可以再麻烦你吗?」 开口的人叫作柴原,是个性格较为好胜,在班上也算醒目的女孩子。她留著一头很符合形象的短发,外貌给人活泼的感觉。 她顿时疑惑的歪著头,接著那困惑的表情像是想通什么似地豁然开朗。大概是想请她去扮演幽灵吧。 突然再次和黑崎眼神交会,接著不约而同地移开视线。数秒的沉默后,黑崎点点头表示答应。 「那么就麻烦你了。」 她们说完之后随即打算转身离开。接著在转过身子的途中注意到了我。 「……莫非,上午是有预定和黑井同学一起度过吗?」 其中一人这么对黑崎问。黑崎则是低下头思考起来。 「是这样吗?」 并没有这回事。当我正想开口否认的时候,黑崎抬起头,左右摇了摇。 「真的吗?」他们继续追问。 「……真的。」黑崎如此回应。 「那就好……」 女生们面露怀疑的离去。我听到人群之中有人小声的说「还真是有够做作的」。因为那和其他声音混杂在一起的关系,实际上是不是这么说也不清楚。而在放包包的地方偷偷摸摸不知道干什么的黑崎大概没有听见。 休息室里没有白石同学的身影。茶道社似乎在中午之前有举办茶会。可能已经先去茶室准备了吧。黑崎也独自离开了休息室。 中午之前,赤城和山田前去参加了神秘同好会主办的解谜活动。原本赤城和我预定是要坐柜台的,但山田说需要伙伴,赤城就陪他一起去了,所以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坐在教室前的座位上。 客人数量不像昨天这么多。尖叫声也不常出现。根据排队人们的聊天内容得知,最后会有人出现的机关已经传开了。 「听说这里有超可爱的美少女扮成的鬼怪。」 「咦,可是我听到的是会有像蘑菇一样的男生跳出来耶。」 连续听著几个小时等待排队的人们的对话,似乎遇到黑崎是中奖,而遇到山田是杠龟的样子。昨天是结伴前来的女学生居多,但今天男性客人也增加不少。毫无疑问是昨天的宣传奏效了。 「不知道昨天的歌德女在不在。」 「虽然歌德女也不错,但我更喜欢万圣装的女孩子,因为胸部很大。」 「我也是。歌德女的眼神有点恐怖。」 「啥?别开玩笑了,那种等级就算是偶像也难得一见啊!」 有好几个聊著这种话题的团体,在这次文化祭期间内,黑崎好像渐渐地变成了名人。 时间来到中午,客人的数量逐渐减少,随著铃声响起,我挂上了「准备中」的看板,正好没有客人在排队。教室里也传来「结束了~」和「辛苦了~」的欢呼声。这时候赤城和山田也正好回来。 「喂黑井,成功了!成功通过解谜活动了!超自然部落格的管理者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赤城在情绪高昂的山田身旁打著哈欠。山田他难道不困吗。活动如何?我姑且先问问来维持对话,此时黑崎从后门走了出来。她穿著白色的装扮,依旧散布著让人直打哆嗦的氛围。接著看了我们一眼,我向她点了点头,而赤城则是微笑的挥著手。 黑崎彷佛是在回礼般地微微点头,接著转头走向更衣室。 「那么,我们去吃午餐吧。」 山田这么说,我出声叫住正要迈开步伐的山田。 「山田,可以稍微等一下吗?」 「为什么?」 「我想约黑崎一起吃,今天白石同学不在 ,大概也不会有别人约她吧。」 山田和赤城相视而笑。山田接著开口说。 「你这么担心黑崎,乾脆就这样交往了啦。黑井跟黑崎听起来也很像。以后就叫你们黑色双人组好了。」 「啥?」 我对两人捉弄似地窃笑表情感到有点不爽。被人拿自己和黑崎的关系来做文章这并不是第一次。但这次我却没办法马上否定。并不是喜欢她,或是想和她交往,但自己和黑崎比以往更加亲密这点我也有自觉。最近目光总会不知不觉地寻找黑崎,在思考时黑崎的倩影也时常一闪而过。 「不过,山田也觉得有女孩子在比较好对吧?」 总之先改变话题的方向再说,我开口对山田问。 山田一时语塞。 「的确啦。」 「那就这样吧,红花总比绿叶好。」 赤城也表示赞同,我们就这样在教室前面等著黑崎。 我和赤城坐在柜台的椅子上,山田在我们身边背倚著墙坐著。他正和昨天一样专注地操作著手机。 「有什么进展吗?」 我随兴地问。山田停下手上动作看了我一眼。 「嗯,还算有啦。虽然还不知道和这次的幽灵骚动有没有关系,但这所高中似乎有地缚灵的传闻,历史似乎满悠久的。」 「什么意思?」 旁边的赤城很无聊似地发著呆。 「从昨天起,就一直在看α频道的入谷高中讨论串。这是相当古老的一串文,上面还保留著十几年前的老文章。」 「喔,是这样啊。」 我国中的时候也会从社群网站或是部落格上,找自己学校的留言板来看。大多数都是诽谤他人的留言,学级里谁被讨厌看一眼就明白了。 「毕竟那时还不是国高中生会在网路上游荡的年代,以留言的语气来看大概都是毕业生。而这些人也有不少次像是很怀念的聊著『体育馆仓库的幽灵传言』。」 「那是什么?」 「听说是这间高中的体育馆仓库会传来呻吟声。」 赤城或许也在旁听著,他突然加入对话。 「可是我们学校的体育馆该说是开放吗?一点都没有幽灵会出现的感觉耶?」 的确。入谷高中的体育馆仓库位于舞台的正对面,里头整齐地放著篮球和排球的篮子,记分板、号码服、羽毛球之类物品,是间极为普通的仓库。扫除时也会进去,入口是拉门式,体育课的时候经常是开著的。 「真是谜团啊,为什么那种地方会传出灵异现象的传闻呢?」 山田这么说完后,脸上表情像是正在策划恶作剧的小孩似的。在我感觉到不详的预感时,黑崎快步从走廊的另一端钻过人潮间隙走了过来。在她制服的裙子上方,有著宽松的黑色班服。 「喔,她来了,黑井。」 赤城用手肘顶了我一下。我站了起来走向黑崎。 但是有个女孩子比我更快地从后方叫住了黑崎,和黑崎同样装扮,短发,用发夹夹住浏海。是柴原同学。走廊上噪音混杂,我无法听见对话内容。在柴原同学说了几句话后,黑崎摇了摇头。想起早上那令人不安的对话,我像是要介入她们之间似地开口叫道。 「──黑崎,辛苦啦,怎么一回事?」 两人的视线集中到我的身上,柴原同学发现我后,简单的打了个招呼,脸上浮现意志坚定的笑容。 「我正在向黑崎同学道谢。我是演出组的决策者,想说要是打乱了她的预定行程就不好意思了呢~」 黑崎用力地摇摇头,对柴原同学说「……不要紧。」,我趁著对话告一段落的现在,向黑崎邀约。 「我跟赤城他们现在要一起行动,要不要一起来?」 「咦?」 但是,先有所反应的是柴原同学。我回想起自己的说法,就像是同时约她们两人一样。黑崎就先不说,我也几乎没和柴原同学说过话。突然被没什么交流的男孩子邀约的柴原同学会很困扰吧。但是要修正也很困难。用词暧昧不清地提出邀约的我也逐渐害羞了起来,气氛变得十分尴尬。 「怎么了?」 赤城在我身后开口发问,一扫我搞砸的气氛,使我松了口气。 「啊,赤城同学……」 柴原同学看著赤城,表情稍微有些动摇,被没什么交流过的两个男生+黑崎给围著,使她感到紧张了吧。 「黑井,还没邀好人吗?」 「不,不久前才刚开口……」 「是喔。」赤城随口回应,接著像是对现场状况了然于心似地开口。 「啊,对了。柴原同学要不要也一起?」 「咦……真的可以吗?」 「嗯,对吧?黑崎同学。」 看著犹豫不决的柴原同学,赤城阽心的也向黑崎询问。 黑崎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 我们在二年级生所开的咖啡厅里解决了午餐。毕竟是高中的文化祭,里头理所当然的有著穿著女仆服装的女孩子。整体是走梦幻风的装潢,数张桌子并在一起,上面铺著白色和粉红色的桌巾。 我们点了三明治和红茶。赤城和柴原同学坐在一块,我跟黑崎坐在他们的对面。山田则从别桌拿来了椅子坐在我和赤城身旁。 桌上弥漫著微妙的气氛。因为有两个女孩子在场,山田显得手足无措。黑崎动作高雅地喝著红茶,柴原同学则是紧张的全身僵硬。 虽然赤城带起各种话题,但黑崎那和平常一样的态度,山田则是愣在那边。柴原同学的举止也有些不自在。使对话陷入僵局。 「柴原同学今天想逛哪些地方呢?」 「咦!那个,先和朋友去学姐的教室……接著,再去听管乐社的演奏会……大概像这种感觉吧。哈哈……」 柴原同学虽然紧张,但还是故作开朗的回答问题,努力地想搞好气氛。两人稍微又聊了几句后,柴原同学像是自言自语般地问。 「──一直都是这些成员在一起吗?」 「嗯……也不尽然是这样。通常是白石同学代替山田,从黑井和黑崎关系变好之后,最近的成员大多是这四个人。」 「白石同学跟黑崎同学都很显眼喔,毕竟都是美人。」 这么说之后,柴原同学朝黑崎露出笑容。或许是想试著和黑崎交流吧。 但是黑崎对她的视线感到疑惑,稍稍歪著头。赤城像是要打圆场似地笑了,我也向她反问:「是这样吗?」 讲到这里,对话戛然而止。 但她随即像是要填补那段空白似地点了点头。 「──嗯。」 我感觉柴原同学的声音里笼罩著阴影。赤城对一旁玩著手机的山田这么问:「你在看些什么啊?」 声音突然变得消沉的柴原同学使得我有些在意,在我转头看向她时,她已经带著微笑看著赤城和山田的对话。或许是错觉吧,我也喝了一口红茶滋润喉咙。一旁的黑崎专注地咀嚼著三明治。 这时候,走廊方向突然传来巨大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打破了的尖锐声音。以及复数人的惊叫声。 「发生什么事?」 原先因为不习惯的成员而全身僵硬的山田,发挥了他那出类拔萃的反射神经站起来冲到走廊。这里四处都有同样移动到外面的人们,但他们很快地都带著「什么嘛。」的表情走回教室。 「怎么回事?」 赤城向山田问。 「好像是日光灯管掉了下来,真难得。」 「难得也是很危险的啊,居然发生这种事情。」 「 好吓人喔,昨天有奇怪的幽灵传言,还有可疑人物出没,最近我们学校还真恐怖。」 山田对柴原同学的感想起了反应,但不习惯和女孩子相处成为了芥蒂,想开口却开不了口,在座位上扭扭捏捏的。 应该是被这骚动给吓到了吧,默默吃著东西的黑崎停下了手。紧盯著教室的出入口看。 「听说是日光灯掉了下来。」 想说她搞不好没听到山田和赤城的对话,我这么对黑崎说。 「……有人受伤吗?」 黑崎将视线转到我身上。 「山田,有人受伤吗?」 我对回到座位上的山田这么问,他摇了摇头。 黑崎看见他的反应,微微吐了口气,虽然表情没什么变化,但应该是安心了的样子。 「虽然校舍本来就很老旧,但有日光灯会掉下来也太危险了吧。到底有没有仔细进行检查啊?」 赤城开始批评起学校的设备管理,「说得没错。」柴原同学也跟著附和。包含前阵子的可疑人物事件在内,我们学校对设备和警戒的态度也太散漫了吧。 当骚动快速散去的时候,我们也结束用餐来到走廊。这时日光灯的残骸已经被打扫完毕。我抬头看向天花板,的确少了一只日光灯。在这随时有可能被日光灯砸到的学校里,可不能漫不经心地随意走动。我望向日光灯的灯帽,看不出有什么问题。或许是安装时装的不够紧,使它掉下来了吧?走在走廊上的人们也大多都看著天花板。 「这之后要怎么办?距离一点虽然还有十五分钟。山田他要先去扮鬼。」 「如果有人能代替我的话,我会很开心的。」 山田偷看了一眼我与赤城,我决定当作没看到。 「黑崎有什么想做的吗?」 「……约好了要去澄香那边。」 澄香是谁?我一瞬间陷入沉思,随即联想到这是白石同学的名字。曾几何时连黑崎都开始直呼白石同学的名字了呢。 被我们给无视的山田叹了口气,往教室的方向走去。我和赤城打算一起逛逛校内,在三楼的楼梯间和要往一楼和室的黑崎分开了。 「那么,晚点见。」 「黑崎同学,再见啰。」 黑崎对我和赤城点点头后,转身离去。 最后只剩下柴原同学,气氛显得有些僵硬。她看向赤城「那、那个……」结结巴巴地开口说。 「我、我也,和朋友有约,要先离、离开了……」 「喔,嗯。」 「那个,谢谢你们。赤城同学,还有黑井同学,我很开心。」 「不用客气。」 赤城爽朗地回应,「再见啰。」我也出声回应。随后她像是在逃跑般,快速消失在人群中。 时间来到下午两点,文化祭也终于来到尾声。 三点的主要活动,管乐社的演奏会,以及野外舞台的乐团比赛即将展开,越来越多人离开校舍来到户外。 这个时候,睡魔又再度向我袭来,眨眼的次数越来越多,是一个不小心意识就会中断的状况。我为了小睡片刻而往教室移动,赤城因为怕人挤人,所以先行一步前往管乐社的演奏会。 一年级的楼层中人烟稀少,虽然离开展还要一点时间,不过应该是都去了两大主要活动的会场吧。从露天舞台传来的预演声,就算我身在校舍的五楼也听的到。 虽然我们班的营业时间到三点,但已经没有人在排队了。我看向柜台,上头放著写上「一年三班的营业到此结束,感谢各位两天来的支持」的看板。看来是提早一个小时收摊,毕竟这时间不会有人来,所以我认为这是个聪明的判断。况且班上的大家也都想去参加活动吧。 我打著哈欠走进休息室,正好是山田上身全裸,衣服换到一半的时候。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呀啊──」 他发现来的人是我,刻意地尖叫出声。假音在我睡意浓厚的脑海中不断回响。 「辛苦了。」 我对他说完后,瘫倒在软垫上。上头混杂著些许酸臭味和霉味,但触感不会过软,有著适当的硬度。从昨晚的卡拉ok大会之后究竟过了多久呢?对时间的体感已经乱成一团,明明文化祭只有两天而已,却像是很久以前就已经身处于这祭典的骚乱中一样。在这被红紫色的灯光照耀著的教室中,过去上课与考试的日常简直就像是在作梦一般。 「咦?赤城呢?你们没在一起吗?」 「他去体育馆占位置了。」 「那为什么你要倒在那边?被黑崎甩啦?」 「才不是。我已经累到站不起来了。打算稍微休息一下。」 「这样啊,确实接下来还有后夜祭,趁现在快睡吧。」 山田换好t恤后,对我说了句「掰啦~」便小跑步离开了教室。我的眼睛已经闭了起来,仅稍微举起右手当作回应。 ◇◇◇ ……对不起……我不是忘记了……只是最近,一直没办法空出时间…… 我听见黑崎的声音,这声音没什么现实感。无法判别究竟是梦还是现实。口中很乾燥,还有一点轻微的偏头痛,身体相当沉重。 试著微微睁开眼睛,这是哪里呢?由红紫色所点缀,昏暗的异世界。 从远处传来扭曲的吉他声、破音的歌声、随著震动而来的重低音,以及许多人的欢呼声,空虚地回荡在教室里。 我像是气球爆裂般惊醒过来。 ──糟糕,睡过头了。现在几点?早知道就设闹钟了。 我从口袋拿出手机。按下电源钮。画面上显示是下午三点二十一分。 ……因为我没去见你,你觉得不高兴吗? 黑崎的声音,传入意识已清醒的我耳中。 ──是黑崎吗……她在和谁说话……? ……对不起。请不要生气。我还会过去看你的,所以请不要伤害别人。 是谁?在和谁说话? 我压低气息,打算稍微听听她的说话内容。但是在这之后便没有再传来任何声音……是幻听?没还完全睡醒造成的意识混乱? 「黑崎,是你吗?」 我开口这么问。 虽然不知道在哪,但感觉得到有人倒抽了一口气,随后伴随著激烈的脚步声离去。我穿过大门跑到外面。 黑崎在无人的走廊上狂奔,奔跑时她的裙子、t恤和黑色的长发随风飘逸。我追在她身后,脑中浮现出可疑人物骚动时的那场追逐。但这次一下就追到了她。我抓住黑崎的手,她立即停了下来。 「黑崎,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这么对她询问。随后,她的脸上初次明显地表露出感情。那是相当不安,泫然欲泣的表情。 表情如同钢铁般僵硬的她,总是对周遭释放强烈压力的她,居然会露出如此软弱,像个小女孩一般的表情。 我哑然失语。 「……黑崎……」 我松开了手。但她没有要逃跑的意思,呆站在原地。 「……为什么……」 「咦?」 「……为什么是黑井呢?」 「什么意思?」 黑崎默不作声。大概是问我为什么在那边的意思吧。 「我觉得有点困……所以在休息室中小睡了一下,接著听到黑崎的声音……你在跟谁说话呢?」 黑崎摇摇头。她的举动明确地表露出否定的意思。 为什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个黑崎居然会如此动摇。 她的身体微微地颤抖。像是在畏惧著什么。这反而让我变得手足无措。 无法理解状况,心情一时陷入动摇。总之得先想办法让她冷静下来。 或许不要再接触这个话题比较好。虽然令人在意,但要是这样就能让事情带过去的话,我情愿当作没这回事。比起知道真相,我宁可选择有益于现状的行动。就算作法有些强硬,我仍想改变这气氛。 「黑崎,接下来我想去体育馆听管乐社的表演。跟我一起去吧,白石同学一定也在那边。」 黑崎她眼眶泛泪,双手紧抓裙子的下摆。头也低垂了下来。 因为那和黑崎不相称的举动以及表情,再度使我深陷于困惑之中。她正隐藏著什么。而且肯定不想让我知道。惧怕著让他人知情,甚至到要流下眼泪的程度。 我很自然地举起手。无意识地把手放在黑崎的头上,她的头发相当柔顺。黑崎像是吓了一跳般抬起头,以湿润的眼眸看著我。 我像是被那漆黑的瞳孔给吸引住一样,双眼紧盯著黑崎。当这么做的同时,手上缓缓地感受到黑崎的体温。 或许时间只过了几秒吧。但这段期间内,黑崎身上的氛围也改变了。接著我为了要改变现在的奇怪气氛,故作开朗地对她说。 「一起去吧,肯定会很开心的。如果有兴趣的话,文化祭结束后还可以跟大家一起续摊,昨天全都是男生,实在有够惨的。」 黑崎仍抓著裙子的下摆,轻轻地点了点头。这个时候,我像是从她的脸上窥见了有如积雪融化般的表情变化。 「……嗯,我要去。」 ◇◇◇ 「结果还是留到最后了呢。」 赤城这么对我说,我「嗯」了一声当作回应。体育馆的电子钟,已经来到了七点。在舞台上,比赛优胜的三年级团体正在演奏轻快的曲子。舞台以外的照明是暗的,巨大的音量响彻整个体育馆。舞台前挤满了人,大家都跟著跳动,气氛相当热烈。 闭幕典礼结束后举行的后夜祭,也将在这个乐团的演奏结束后告一段落。已经有将近一半的学生离开了体育馆。馆内那有点嘈杂的活络气氛中,参杂著难以言喻的寂寞感。 我和赤城坐在体育馆中央。在我们的斜前方,黑崎和白石同学,以及美黄川同学三个人并肩而坐。 自从带她来管乐社的演奏现场后,黑崎随即回复了平常的神色。先前强烈动摇的样子彷佛假的一般,表情中找不出丝毫当时的激烈情绪。与美黄川同学在一起的白石同学隔壁正好有空位,她便在那里就座。我则是去找赤城,坐在他事先占好的位子上,接著我就跟自己所担心的一样进入梦乡,当再度清醒时已经即将开始闭幕典礼了。 三个女孩子看似很开心地聊著天。虽是这么说,但脸上挂著笑容的只有美黄川同学和白石同学而已,不过黑崎也像是感到安心般散发著柔和的氛围。 曲子结束之后,舞台周遭迸出了欢呼声。那声音大到像是要把这脱离常轨的两天,在最后粉碎得一乾二净。 维持两天的梦已经告终。 乐团的成员各自带著充实的表情,拿起乐器离开舞台。工作人员伴随广播播放出的热门音乐开始收拾残局。学生们一边慢慢地踏出脚步,一边与朋友聊著天往体育馆的出入口处移动。 当我们打算离开体育馆而站起身时,美黄川同学小跑步靠近。 「喂喂小赤城还有黑井,接著我要跟麻由由还有小澄去续摊,要不要一起来?」 「小赤城是在说我?」 赤城指著自己。 「对呀。不喜欢吗?」 美黄川同学歪著头这么问。 「不、并不讨厌啦……」 「续摊的场所还没决定,找间附近的家庭餐厅行吗?」 「啊,好。」我们点了点头。接著,美黄川同学朝白石和黑崎同学的方向摆出胜利姿势。 「那八点的时候在校门前集合喔。」 留下这句话后,她回到了两人身边。 接下来的行程有如暴风过境般忽然就决定了。 我跟赤城沉浸在「到底发生什么事?」的感觉中呆站了几秒,随后我与逐渐离去的黑崎对上视线。那细长的眼眸,柔顺垂下的黑发映入眼帘。接著她微微地,对我露出笑容。 这时正好山田那伙人从后方如斗牛般冲了过来,赤城并没有朝黑崎的方向看。黑崎迅速地埋没于人群中,转瞬间失去踪影。 我们随著人潮移动,来到体育馆外头。秋天的虫鸣正盛,月亮藏身在稀薄的云朵后方,渗出淡淡的黄色。 与闷热的体育馆不同,室外满溢著深秋的凉爽感。 莫大的无聊感、活生生肉体所产生的疲倦、令人厌烦又劳神的人际关系等琐事,支配了他们所关注的一切。 那是活在生者世界的人所背负的宿命。 一段时间前我就察觉到了,她也会变成如此的徵兆。 ……何等苦痛。明明已经过了很长的时间孤身一人在此,在意识觉醒了的现今,孤身一人的时间却成了严苛的拷问。她所不在的时间,更加深了我的孤独。 从那以后,她不再在我面前说出那家伙的名字。 但是「他」的存在,正是把她渐渐从我和这个地底分离的元凶,这事情已经十分明瞭了。 第四章 黑崎麻由的秘密 十月中旬。是换季的时节,也是第二学期期中考的时期。树叶开始凋落,入谷高中附近的田地传来烧荒的味道。自从文化季结束后,天气逐渐转凉,我在学生外套里加上开襟毛衣,黑崎也穿起了黑色的裤袜。 因为入谷高中也算是以升学为主的学校,上课时的气氛也渐渐紧绷了起来。在考试前两周结束文化祭也是为了让学生们方便转换心情。 礼拜五的第六堂课是化学实验课。 化学实验室里放著十张四人坐的耐热桌,课程中没有特别规定座位分配。上课开始前,我走到山田隔壁的空位就坐。虽然座位基本上是自由决定的,但却有男女各两人这样的不成文规定在。 我和山田的桌子相当没人气,几乎没有女生靠近。就在这时,同时进入实验室的白石同学和黑崎发现了我们,白石同学脸上挂著微笑,黑崎则投以略显亲近的目光,坐到我们的对面。或许是文化祭期间与白石同学及黑崎有过不少次接触,因此多少能够适应了吧,山田没有以前那么坐立难安,但是视线仍旧飘忽不定。 今天的课堂内容是氧化还原反应的实验。 我和山田负责准备溶剂,白石同学则取来实验用的器具。坐在对面的黑崎开始把烧杯内的水用瓦斯灯煮沸。 烧瓶放到热水中不久就有了反应,溶液的颜色产生变化。或许是觉得很有趣,白石同学和黑崎两人目不转睛地盯著烧杯。旁边的山田做完负责的工作后,在桌底下玩起了手机。 「你在干么?」 我随口发问,睡眼惺忪的他仍盯著手机萤幕,头也不回地说了句「α频道」。 「入谷市的讨论串开始变得有趣了。或许还能得到写部落格的素材。」 「怎样的内容?」 「这附近出没的游荡人士似乎开始变得有名起来了。」 「游荡人士?」 「之前不是讲过吗?在深夜的高中附近,发现了可疑人物。」 「那不是指之前被抓到的校工吗?」 「不,两者果然是不同的事件。因为在那件事结束后仍然有目击情报。」 「怎么回事啊?」 又有可疑人物在这附近徘徊吗?虽然觉得大概不会再被卷入那种奇怪的事件中,不过还是得小心山田会不会又搞出什么花样。毕竟就快要考试了。 才刚这么想,山田就像在策划恶作剧般,脸上浮现非常开心的表情。 「总觉得这事件还隐藏著更大的谜团呢。」 不可能。虽然很不好意思,不过我猜想犯人大概只是变态,或者是跑出养老院的老人而已。 「──这间学校也曾经有人自杀。虽然只是猜测,不过该不会真的是灵异现象吧……」 接著山田自言自语似地小声说道。 「你说啥?」 「你不知道吗?这是很有名的事件耶。因为是九零年代出头……所以大约是二十年前吧。这里有跳楼自杀的学生喔。」 在实验室中虽然讲悄悄话的人不多,但仍然有学生们移动的脚步声、笔记的抄写声,以及使用器具的声音回响著。 「是喔。」 因为是第一次听到所以有点吃惊,不过并不怎么感兴趣。毕竟是自己出生以前的事,更何况就算过去学校有人自杀,也没什么稀奇的。 我们一年三班的导师,同时也是化学老师的吉田惠美一边在各桌巡视,一边用开朗的语气做出指示。老师在她樱色的毛衣外头,加穿了像是理科老师的白衣。 「完成的组别在整理好器具后记得交出这次的实验报告。没做完的组别就当成回家作业。」 我们在观察结束后,将烧杯和烧瓶清洗好收回架子上,剩下的时间用来埋头写报告。先是统整实验的过程和结果,最后再思考化学方程式。 「黑井,我不懂。教我。」 过没多久,山田凑近看向我手边。距离课堂结束还剩下一点时间。在我尚未做出回答前,山田就偷看起我的笔记。 「喔──喔,原来如此。」 他真的懂吗?他照抄起我的方程式。 「我可不保证正确喔。」 「没关系,我相信你。」 真烦人。这是何等随便的信赖啊。 加入其他组的赤城在自己的组别里静静地聊天。夕阳从窗户直射进来,映照著我的笔记。下午的时间缓缓流逝。下课前的五分钟让人觉得漫长。 往桌子对面一看,白石同学已经收拾好纸笔,正在阅读课本。黑崎也把手放到膝盖上,一如往常般端正的坐著。她们两人都已经完成了报告,但是黑崎的模样有点怪异。 头稍微摇晃著。我端详起她的表情,只见她不断重复著眼皮缓缓闭起,下一瞬间像是注意到什么似地猛然睁开眼睛的动作。 ──大概是很困吧。 至今为止,我从来没有看过黑崎在课堂上打瞌睡,这让我感到有点意外。但毕竟现在是第六堂课了,无论是谁在吃完午餐后的下午时分都会想打盹吧。而且现在是考前,或许她直到深夜都在读书也说不定。 无论是上课还是休息时间,一直保持著端正的姿势坐著。这正是在第一学期时,黑崎让班上的人感觉诡异的主要原因。 但一路看来,黑崎绝对不是没有像睡意等等一般人都会有的七情六欲,她或许只是强迫自己不趴在桌上,藉此来忍耐不睡著也说不定。打从知道黑崎有这类过于认真的个性后,就会觉得现在的行为的确非常像她呢。 时间即将来到晚上八点。放学后我独自前往入谷市车站前的咖啡厅,里面除了像我一样想自习的学生之外,也有使用笔记型电脑、看起来像上班族的人。店内播放著不知道是爵士还是巴萨诺瓦的音乐,以及餐具碰撞和店员们接客的声音。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可以从周遭的大楼和公寓的缝隙间看到皎洁的月亮。我把英文习题做到某个段落,放下手中的笔。 将双手搭在一起向上伸了个懒腰。来到这里已经过了两小时。坐在隔壁的女孩子打从我抵达这里时就一直戴著耳机读书,现在也把笔记本和书阖上,开始做起回家的准备。 再待一下子就回去吧。毕竟已经集中精神念过书了,只点一杯红茶待两小时大概就是极限了。我喝起冰块已完全溶解,稀的像水一样的冰红茶。把原本读书时专心的脑袋切换成休息模式。 我从口袋中拿出手机,连上网路开始阅读新闻,顺便连上山田的部落格看看。 《山田翠的超自然研究所》 上头的血字字体完全没变。往文章处一看发现有数则更新。 内容是关于文化祭的幽灵骚动,以及化学课时听到的游荡人士相关话题。文化祭的部分是配合山田的日记写成的文章。上头贴著文化祭当天夜里去卡拉ok时的相片。一群没异性缘的男同学们在照片上彼此搭著肩膀。而关于幽灵骚动这点,写上了在文化祭时人们的凑热闹心理和集体心理什么的评论。 把这个记事一眼扫过后,看向了最新的游荡人士记事。 标题是『游荡人士的谣言再次发生』。 《关于在入谷高中附近出没的游荡人士的谣言,是从今年的春季开始流行的。笔者在九月中旬时,藉由潜入调查辨明了每晚都会偷偷跑进学校内的变态的真实身分、解决了事件。并且以游荡人士的谣言是这个变态的目击证言来做结论。 但是。 从十月开始,在网路的某个留言板上,又再次有发现游荡人士的留言。游荡人士并不是那个前校工变态。从留言板上的对话来看,游荡人士是女性这点与先前是相同的。但目击时间却很分散。既有在晚间九点看到,也有深 夜两点、甚至是凌晨五点的目击证言都有。这个谜一般的女性到底是谁,又为了什么要每晚都在街上游荡呢?笔者在今后也会持续追踪这个谣言的真相。》 这个部落格设有让读者评分用的「赞美点数」,这篇文章令人惊讶地获得了十点。明明到目前为止都一直是零分的,这里也逐渐有了人气呢。 除了我和赤城这种认识的人以外,还有人会看这种地方人士才懂的文章实在令人挺意外的。网路的世界真是广大。我关上浏览器,把手机收进口袋。 将餐具放到回收处后,拿起书包离开了咖啡厅。 当自动门敞开的瞬间,街上的喧嚣声随即增大。我朝车站的方向迈出步伐。此时,我在对面的人行道上发现熟悉的身影。 ──是黑崎。 她穿著制服,手上拿著灰色的手提包。因为不是学校的指定书包,所以大概已经回过家了吧。这是我第一次在街上看到她。黑崎并非搭电车或骑脚踏车通勤,所以我想她大概住在这附近。黑崎挺直腰杆,步伐快速地走在路上。就算从远处看,她的好身材以及美丽的黑色长发在街上也是特别显眼。 黑崎穿过斑马线来到我这一侧的人行道。途中与我视线交会,她像是「啊」了一声似地微张著嘴,看来是注意到我了。 「还真巧呢,黑崎。你要去哪里?」 在这人潮川流不息的路口,我对她这么询问。 「……嗯。」黑崎看似有些不知所措地点头,低头玩弄著手提袋的提把。 「是打算去购物之类的吗?」 虽然以采买晚餐来说时间有点晚,不过黑崎仍是些微地点点头。 「……嗯。」 「亚客超市吗?」 亚客超市是开在车站的附近的大型超市。我思索著如果黑崎要去那里的话我也顺路去买点晚餐吧。反正今天爸妈也还没回家。 「……对。」 「能跟你一起去吗?我想买点饮料再回去。」 黑崎点点头。 我在超市的饮料卖场中,拿起一公升装的柳橙汁放进篮子,接著顺便买了快用完的笔记本。黑崎的篮子里则装著义大利面和罐装番茄酱。 「今天轮到你做家事吗?」 我向在蔬菜卖场中挑选莴苣的黑崎提问。她收回伸出的手,摇了摇头。 「……虽然不是,但是我必须要煮饭。」 冷气自蔬菜卖场的冷藏柜中透出,黑崎的侧脸稍稍垂下。 这是怎么回事?对话微妙地有点不协调。我搞不懂黑崎话中的意思。大概是家中轮到她做饭吧。 「连家人的份也一起做吗?」 我随口提问道。黑崎再次摇了摇头。 「……不是,只有自己的份。」 听到这句话,我一瞬间停下了动作。虽然还不清楚黑崎家中的状况,但当我思索起这句话代表的意思后,总觉得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虽然高一的女孩子大概也不会一个人住……是跟我家一样父母会晚归吗?或者是她有著更复杂的家庭关系呢? 「你该不会是自己一个人住吧?」 因为我不清楚该如何化解这紧绷的气氛,只好接著提问。虽然话一出口,我立刻就担心起自己的问题会不会太粗神经了。 「……还有姐姐。」 「姐姐?」 「……嗯。」 「是吗?」 总觉得有点尴尬。为了不让这个话题继续延伸,我早早结束了对话。 超市里播放著过时的流行乐,大婶们和下班后穿著西装的人们拉著推车。因为时间已经很晚,所以店内相对显得空旷。 基于某些缘故,黑崎与她姐姐两人住在一起。大概是她姐姐因为工作或是类似的理由会晚归,所以家事由黑崎负责,应该是这种感觉吧? 黑崎选好莴苣放进篮子内。我转移话题,开始聊起像是考前读书的状况,以及赤城和山田等人的事。虽然黑崎只是跟著搭腔,但是看起来并没有很在意刚刚的话题,使我心里松了口气。 在收银台结完帐后,我们各自把买的东西放进背包里。 「我送你回家吧?」 将包著保鲜膜的莴苣塞进灰色手提包后,黑崎抬起头,接著表示同意地点头。 我们离开超市,漫步在夜晚的街道上。秋风凉爽,但令人感觉有点凉意。 黑崎转弯走向住宅区。这是最近才整修好的区块,同样外观的住宅林立,也有几座像是刻意加盖的新公园。黑崎在我的前方半步,在乐福鞋碰触地面的声响,以及手提袋中塑胶袋摩擦的声音中跨出步伐。 「……我家,在这里。」 从亚客超市步行约十五分钟后,黑崎在像山一般的公寓林立的区域中心停下脚步。 高耸的建筑物聚集盖在一起,使天空看起来相当狭窄。但是路灯很新,人行道也铺得很整齐。行道树有专人整理,停车场里的大多数车辆看起来都相当昂贵。 黑崎所指的公寓,即使在这种地区之中看来也是最高级的。外观使用了大量的玻璃,设计上相当前卫。宛如无限延伸的大厅门前时尚地铺著黑白相间的瓷砖,两侧还有著以相同间隔种植的行道树。 虽然我家也是公寓,但是这里明显与三十年前的六层式建筑不同。经过我们身边的人也都散发著一股有钱人的气场。 年轻女性两人住在这种公寓里吗?黑崎的姐姐究竟是做什么工作的啊?若是没有相当程度的收入,我想是没办法住在这里的。还是说果然双亲还健在吧。 「……谢谢。」 我目瞪口呆,接著在听见黑崎的声音后回过神来。 「啊……不用客气。」 之后黑崎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历经数秒的沉默后,她走向附近的长椅坐了下来。 我跟著坐在她身旁。由于无事可做,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茫然地看著时间。因为总不能这样两人一直呆坐著,所以我试著向她搭话。 「话说回来黑崎有手机吗?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告诉我号码吗?」 她摇了摇头。 「……我没有。」 「手机或平板之类的东西都没有吗?」 她点了点头。以现代这种利用手机和朋友联络已经成为人们交际前提的状况下,这是非常罕见的。但在下一刻,我的脑内突然浮现黑崎在第一学期时的模样。 ──绝对的孤立。 在名为教室的人际之海中,单独浮著的名为黑崎的孤岛。她是位于人们交流圈外的存在。或许是因为没有家族以外的人能联络吧,所以也不需要与他人联系用的工具。 我紧抿著嘴。虽然时已至今,但是第一学期时,黑崎的孤立还是令人不寒而栗。 黑崎抬起头。 「……所以,之后要和澄香一起去买。」 接著这么说。 现在,黑崎已经不是孤独一人了。她已不再身在能无视交流的地方。虽然或许很烦人,但现代要是没有手机的话就会有人做出「真的?」的反应。但第一学期时的黑崎本来就与这种和他人的互动无缘。从要去取得手机这种交际工具来说,正是她开始融入人际间沟通网路的证据。 这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我认为黑崎是个好人。是个值得让他人以好意对待的存在。 但是我的心中却感到一丝复杂的寂寞。如果黑崎逐渐扩展了她的人际网路,在那广阔的关系中,我对她而言又会处在怎样的位置上呢?至今为止她顶多就是与赤城、我、白石同学四人有所联系。但要是里面有了数百人的话,我们对黑崎来说又会是怎样的存在呢? 「是吗?」 我为了不让她注意到心中这股寂寞的感情,故作开朗地这么说。 「……也能和黑井讲电话吗?」 「嗯。如果使用网路电话的话也不需要多缴钱。」 「……真期待呢。」 黑崎露出些微,但十分自然的微笑。虽然她的表情变化很少,但是对他人亲昵的感情比任何人表露得更加直接。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变得手足无措。 在这之后,黑崎起身走向大厅。冷风吹拂,使她的裙子微微飘动,行道树上的枯叶跟著落下。途中黑崎转过身来。 「……明天见。」 我朝她挥挥手。黑崎也有些生硬地做出回应。 ◇◇◇ 期中考第二天。 这次考试的最后一科,英文的试卷发了下来。安静的教室内,只有传递试卷的声音。 吉田老师负责监考。她站上讲桌,看了看手表。 「请在铃声响起后开始动笔,不得中途离席。就算提早完成,也请检查到最后一刻。」 我拿了一份从前面传来的试卷后,把剩下的往后传。随后将试卷翻到反面放在桌上,接著吐了口气。看了时钟还要两三分铃声才会响。 几乎所有同学都把学生外套或西装外套挂上椅背,以穿著开襟衫或毛衣的姿态坐著。平时大家都会把书包或是社团用具放在桌子旁边,所以教室内显得略为凌乱。但在考试期间通常会整理的乾乾净净。黑崎穿著深蓝色的西装外套安静的坐定。当她待在教室时,那文风不动的背影和第一学期一模一样。 数分的沉默后,上课铃声响起。 「那么请翻开试卷开始作答。」 与吉田老师的声音同时,教室内响起书写的声音。 我也握起自动铅笔看著考卷,从文法问题开始作答。 试题并不困难。因此三十分钟后,放下笔把试卷翻面的人也不少。我前座的人单手撑著脸颊,很无聊似地转著笔。斜前方位置的白石同学或许是在检查吧,从侧脸也能看出她正以认真的眼神盯著问题看。 接著我无意识地看向黑崎,随即吃了一惊,自动笔也从手中滑落。在教室里些微地发出笔与桌子碰撞的坚硬声响。 ──黑崎她趴在桌上。 从客观角度来看,这在教室中是很稀松平常的事。只会认为是在考试的尾声,作答完所有问题的学生在闲暇之余休息而已。一般而言,谁都不会去在意这种事。实际上,除了黑崎以外也有几个人趴在桌上休息。 但是以黑崎为中心,惊讶的气氛正逐渐在我们的教室里扩散。视线的角落,可以看见抬起头来的白石同学在注意到黑崎后,作出与我相同的剧烈反应。 吉田老师刚好经过黑崎的位置,轻声向她发问。 「黑崎同学你身体不舒服吗?」 语调听起来非常担心。数秒的延迟后,黑崎的背部有了动静,她抬起头来。整理好制服和头发后,摇了摇头。 「真的没问题吗?还可以继续加油?」 她点点头。 「那就好……如果身体不舒服的话要说喔。」 黑崎再次点头。吉田老师见状继续巡视,室内响起清脆的脚步声。 ──究竟是怎么回事?上次化学课时她看起来也精神不济,是不是没睡好呢? 惊愕的气氛慢慢地回复原状。吉田老师宣布「还有十分钟。」我也从黑崎身上移开视线,做起剩下的题目。为了填满空格,我努力地搜寻著脑内的记忆,并且重新检查自己不确定的答案。但即使这么做,脑海的角落还是会不时浮现趴在桌上的黑崎。她真的没事吗? 「时间到。请停笔──最后排的人请往前收集答案用纸。」 铃声响起,考试结束了。坐在后排的人把答案纸都收集完后,同学们纷纷站起身开始聊天。从那之后黑崎没有再次趴在桌上,而是维持往常的端正坐姿静止不动。现在则是很平淡地把书写工具收到了书包里。 「黑井。」 我回头看向声音来源,发现是赤城。 「结束了呢,成果如何?」 普普通通。我这么回答。 我们聊了一会儿考试的话题,互相对照起自己没有信心的答案。赤城在这次的考试中似乎也拿到了不错的成绩。 「你今天没有别的行程吧?一起吃个饭再回家吧?」 好啊。我答应他的提案。 「喂,山田。要不要去吃饭?」 赤城叫住在自己座位上整理书包的山田。 「今天不行。我有点事情想要调查。」 山田边说著边在头上做了个打叉的手势。 「又要找部落格的材料吗?」 「是啊。毕竟考试总算结束了,可以放心的全力调查。」 他这么说完,背起书包挥挥手不知消失到哪去了。 「有喜欢的事物真棒呢。」 赤城面露苦笑,挖苦似地这么说。对此我耸了耸肩。 「算了。就随便找间家庭餐厅吃吧。」 这个时候,白石同学朝我们走近。旁边跟著黑崎。她的脸色没有丝毫身体不舒服的样子。 「赤城同学,黑井同学。两位如果有空的话,接下来要不要一起去市区呢?」 「喔,不错呢。刚刚才被山田放了鸽子。黑崎也要一起吗?」 黑崎轻微地点点头。 「还有,美黄川羽衣也会同行。」 「没问题。」 「那就这么说定了。羽衣她约好在出入口那边等我们。」 白石同学脸上挂著笑容,有些拘谨地向我们点头致意。 我看著两人离去的背影,开口叫住她们。 「黑崎,刚刚你好像睡著了,身体状况还好吗?」 黑崎看似有些不好意思地玩弄著自己的手指,点了点头。 「听说是很想睡呢。」 白石同学笑著说。 「即使是小麻由也会有想打瞌睡的时候。对吧?」 并且看向黑崎。 ……嗯。对此黑崎点点头。 「……自习到太晚了。」 「是这样啊。虽然我也因为黑崎同学睡著而吓了一跳,不过任谁都会有睡意嘛。况且这次考试的题目也相对简单。」 赤城语气开朗地说,黑崎显得更加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真是的,就到此为止吧。毕竟小麻由她也是很在意的。」 抱歉抱歉。赤城语气和善地向黑崎致歉。 总而言之,不是身体不适一类的原因使我安心。看来黑崎现在的状态也已经恢复。 当我整理好东西,正在和赤城聊天时。 三位女学生向我们走过来。带头的是柴原同学。她身后跟著两名穿著短裙及宽松开襟衫,打扮花俏的女学生。 「那、那个。接下来我们要和班上的同学一起出去玩。两位如果有空的话,要不要一起来呢?」 因为没预测到的团体所发出的突然邀请,我和赤城面面相觑。虽然不知道赤城的状况,不过我和柴原同学是从文化祭的时候才开始有了交流。或许是因为那时的事,所以对我们有点亲近感吧。 可是,今天的行程已经在刚刚决定好了。 「我们已经预定要和黑崎同学她们出去玩,抱歉啦。」 「啊,是……这样吗。我明白了。」 赤城笑容爽朗地回绝她,柴原同学看似有些失望地垂下肩膀。随后像是在掩饰般露出笑容。 「邀约的这么突然真是抱歉。嗯、那么……再见啰。」 她挥 了挥手,从我们眼前离去。柴原的朋友们虽然有些疑惑不过还是追上了突然转身的她。 「──那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 相较于诧异地看著女生们背影的我,赤城仅是将双手放进口袋内,漠不关心的耸耸肩。 「让你们久等了。」 白石同学和黑崎一起走回我们身边。 「喔,准备ok了吗?」 「嗯。出发吧。」 先不论黑崎,白石同学在班上也是特别正经的人。两人都穿著整齐的制服,肩上挂著书包。我们四人往美黄川同学所在的出入口迈开步伐。 走出大门时,我突然感觉到视线。 随即回过头,发现柴原同学在几位朋友的围绕中,透过缝隙注视著我们。那是某种无法看出感情的复杂眼神。 我朝她看去,柴原同学刚好移动视线,与我四目相交。但她立刻就撇开了目光。 「怎么了吗?」 在离我几步距离前的三人回过头,赤城这么对我询问。 「──不,没什么。」 我摇摇头继续往前走。虽然我猜想该不会是在意邀请被拒绝吧?但这对在班上算是交友广阔、善于与人交际的她来说显得过于不冷静,况且她那复杂的目光也让我感到一丝不对劲。 我们在出入口与美黄川同学会合。 这是从文化祭以来第一次和她见面。 「啊,是小赤城跟黑井耶。好久不见!」 美黄川同学就像是来撒娇的猫似的,蹦蹦跳跳地向我们打招呼,她的头发也随著动作上下摆动。 唷。赤城也轻松做出回应。话说回来她为什么只没有帮我取绰号啊?让人觉得有股距离感。 「话说回来,你不给黑井取绰号吗?」 赤城似乎也想著同样的事情,这么对她问。 「因为没有那种感觉嘛。」美黄川同学回答。 ……有点受伤呢。她该不会认为我是个无趣的家伙之类的吧?或许是注意到我的心情变差,美黄川同学将手举到自己脸前摆了摆。 「不是啦,黑井。并不是觉得无趣或是可怕之类的。该怎么说……对了,感觉就像是平常都很冷静的大哥哥般。所以才没有取。」 「不对,这家伙意外的好捉弄喔。」赤城接著说。 「咦,是这样吗?嗯……黑井你想要绰号吗?」 「不,没有也行。」 「居然瞬间回答!那就没关系,继续叫黑井吧。」 美黄川同学跟著吐槽。还是老样子精力满点到让人觉得愉快。她鼓起脸闹了一阵子别扭后,突然迸出一句「原来麻由由是裤袜派喔?」凑到黑崎身边搭话。 「……因为很冷。」 黑崎简短地回应。 「很适合你喔!黑暗又神秘的感觉才像是麻由由嘛。真好,身高高挑身材又标致。」 矮个子的美黄川同学用羡慕的目光看著黑崎,黑崎有些扭扭捏捏地玩著食指。 「小羽衣,我可不会让给你喔。」 白石同学用抱上去似的感觉抓住黑崎其中一只手。 「咦,好狡猾,麻由由是大家的啦。」美黄川同学接著抱怨。当现场快要讨论起黑崎的所有权时,赤城插进话题说: 「总之先走吧。这里人还挺多的。」 白石同学松开抱住黑崎的手点头同意。 「是啊。毕竟目的地是入谷购物中心,用走的距离有点远,坐公车去吧。」 我们前往位于车站反方向的公车站牌。 远处能看到山,四周围绕著杂木林和田地,田园诗般的乡下风景持续著。秋风吹拂,淡蓝色的天空也一望无际。 白石、美黄川同学及黑崎三人并肩而行。我和赤城跟在后头。黑崎和白石同学肩上挂著学校指定的长书包,美黄川同学则是背著看起来时髦的黄色双肩包。 公车站牌除了我们外没有其他人。在等待铁路公司自家经营的公车到来的这段时间,我们坐在长椅上。我一边听著大家的交谈声,一边望著天空。天上飘著符合秋天气氛,不断延伸的白色长条状云朵,杂木林的树木也开始染上了红色。 这时,我忽然注意到黑崎正看著我。 「怎么了吗?」 接著她像是吃了一惊似地别开视线。 「……没什么。」 「黑崎你喜欢秋天吗?」 我不经意的问。稍微远点的地方有著车子在国道上行驶的声音,还有自卫队的运输机划过空中的声音微微的传到了耳中。 「……我喜欢冷天气。」 「真像是麻由由呢。」 美黄川同学微笑做出回应。 「我比较喜欢热一点的天气。像泳池还是大海什么的我最喜欢了。麻由由会游泳吗?」 黑崎摇了摇头。 「那我来教你吧。下次夏天我们一起去游泳!」 「……嗯。」黑崎回应。然后像是害羞般的小声说了句:「谢谢。」 ◇◇◇ 首先,是黑崎要买手机的样子。上次遇到她时也有这样提过,似乎是要在这边购买。 我们走进购物中心里的手机门市。铺著地毯的店里贴著各式各样的海报,还展示著新机种的手机。 在女生三人选择手机时,我和赤城就随意物色最新的机种,或是坐著看广告小册子。 十分钟后,黑崎似乎决定好要买的手机。来到服务柜台前和白石同学并肩而坐。赤城和美黄川同学一边聊天一边等待,过了一段时间后两人回到这里。因为手机公司要处理一点手续,所以要一小时后才能拿到。 所以我们接著来到百货内的咖啡厅吃东西。收银台有两个,我和赤城在右边,女生三人则在左边点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我侧眼看向左边时,似乎是因为之前去速食店的经验,黑崎今天没有任何问题就结束点餐。 位于窗角的方形桌空著,大家便坐到了那里。泛黄的秋季日光照进店内。 黑崎点的是热狗堡和黑咖啡。白石、美黄川同学以及赤城三人开心的聊著天,黑崎坐在白石和美黄川同学中间,默默地咀嚼著热狗堡。 「吶,既然方便的话之后顺便去看衣服吧!」 这个购物中心共有五层,一楼是餐饮店,二楼到四楼是服饰店,五楼则有著书店、乐器店、电器用品店等等。 「不错啊,我也正想要买点东西。」 赤城这么说。 「这里有各种类型的可爱风服饰店喔。小麻由都穿些什么便服呢?」 「……没什么便服。」 美黄川同学「咦──」了一声。 「该不会你对打扮没什么兴趣吧?明明身材那么好很可惜耶。」 「……打扮……?」 黑崎歪著头。似乎是被美黄川同学的精力稍微吓到。 「我想让小麻由穿可爱的衣服。我能帮她选冬天的衣服吗?」 「啊,不行喔小羽衣。是我先的。」 白石同学的眼神是认真的。大概又要成为换装人偶或者该说是换装黑崎了。美黄川同学从背包内拿出杂志,白石同学则用手机在确认著什么。在充满干劲的二人中间,黑崎用吸管喝著咖啡。 我跟赤城因为眼前的情景目瞪口呆。然后同时响起两个震动声。 「啊,好像有人传了什么。」 赤城与我同时从口袋拿出手机。 「是山田。你那边也是?」 赤城看著萤幕问道。我「嗯」了一声当作回答,查看传来的简讯。 在萤幕上写著『你们知道 这是哪里吗?好像是我们学校』一句话,然后带著一张图片。 图片是昏暗的室内照片。就像是在阴暗的地方用闪光灯拍照一样的感觉,而且解析度相当的低,非常难以观察,但是那里似乎是以水泥盖成的地方。整体来说过于黑暗,没办法知道有多宽。看起来可以像是非常窄小的地方,也能说是非常宽广的地方。此外还有看到像是金属栅栏一类的东西。 给人非常粗鲁又冰冷的印象。水泥墙也骯脏不堪,似乎根本没有清扫过。那冷冰冰的空气光是看照片就能传达到我们身上。 「我们学校里有这种地方吗?我没印象,你呢?」 完全没看过呢。我摇了摇头。 「我想也是。」 赤城边打简讯边说。我也回传了『不知道。这照片是哪来的?』。 白石跟美黄川同学依然在思考著黑崎变身大作战(大概)。黑崎则是刚吃下最后一口热狗堡,在嘴里咀嚼后吞下肚。「呼」的喘了口气,开始喝起咖啡。 又再次有人传了讯息,还是山田。 『在过去的入谷市讨论串找到的。是在入谷高中的幽灵谣言讨论正热烈时,有个似乎是我们高中的毕业生所贴的。附带「幽灵出没的是这里吧」这一句话。大概是经过改建后已经不存在的地点吧。』 大概吧。我这么回信,然后想去把刚刚传来的简讯中附带的图片删掉。那张图让我感觉毛骨悚然。但是到了删除画面时,就像脑内突然通过电流一般,手指停住动作。 我关掉电子信箱,把手机收回口袋。赤城在隔壁打著呵欠。 「赤城啊。你听说过入谷高中曾有学生自杀吗?」 我想起了前几天山田讲过的事情,向赤城发问。 虽然赤城他一瞬间愣了一下,不过马上点了头。 「嗯。在决定就读这个高中时,父母有跟我说过。这是发生过某某事件的高中。」 「那事件很出名吗?」 「谁知道。大概只限于在地人吧。」 「原来如此。」 「怎么啦?是不是山田又跟你说什么了?」 「大概就是这样。」 赤城看起来很头痛般,用手指按著太阳穴。 「我原本以为他最近比较收敛了。真的没问题吗?」 「大概很有问题呢。」 我想起他最近撰写部落格的勤劳后,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 在我笑著抬起头来时,原本用一定频率在咀嚼东西的黑崎停下动作,用她那漆黑的眼眸注视著我们。 「──?怎么了?」 我这么对她提问,黑崎像是突然回神似地摇了摇头。然后继续喝起手边的咖啡。黑崎用吸管吸起来的咖啡让半透明的吸管变成了黑色。 在全员吃完东西后过了一段时间,赤城开口说「那么出发吧」。 接著我们搭乘电扶梯来到楼上,黑崎如同预测般成了换装黑崎。虽然我们是男女分开行动,男生在有男士服装店的四楼闲晃,而女生则以三楼为中心行动。这间购物中心是属于开放天井式建筑,因此就算在不同楼层也能看到其他楼层的状况。远远的就能看到黑崎被两人带到各种店内。 我和赤城在四楼的男性用品店买了围巾等冬天用的配件。 之后,我们找到了在楼下四处逛的三位女性,晃著购物袋往她们移动。除了装饰品店或是女性服饰店以外还有卖内衣的店,周遭的客人也是年轻女性居多,以两个男性来说非常尴尬。 「啊,是小赤城他们耶!」 美黄川同学注意到渐渐靠近的我们,向这边挥了挥手。白石同学也向我们微笑,黑崎则是对我们点了点头。 「不好意思,大概还要一点时间,可以等我们一下吗?」 「啊,没问题。我们会随便找个地方玩,请随兴。」 「小赤城好温柔喔!」 对于美黄川同学的捉弄,赤城以一句吵死了来回答。 开心笑著的美黄川同学抓著黑崎的手进入店内,白石同学跟随在后。 那里是相当女性化的店,墙壁白到不能再白,展示著多件对眼睛舒服的柔色系衣服。 白石和美黄川同学认真地挑选著衣服,把衣服拿起来向黑崎比对后继续思考著。在做了几次这个流程后,黑崎被带到了店内深处(大概是试穿室)。 过没多久,美黄川同学走了过来,说了句「过来一下」向我们招手。 我们被她赶进店内,因为进入女性专卖店是第一次,让我非常的紧张。店内飘著甜甜的香味,所谓的文化冲击大概就是这样吧。 到了试穿室前方后,黑崎正好打开门(像是某种童话故事中会出现的超级梦幻的门)。 我突然和她面对面。她摆出了在说「啊」的惊讶表情,接著像是很害羞般别开视线。 黑崎她穿著和至今为止的她印象截然不同的衣服。 肩膀部分微微膨起,上头结著丝带的白色衬衫,配上米色的裙子。裤袜大概跟之前穿的是同一种。 看起来非常的成熟,但是又有著柔和的氛围。 「哇,好可爱!」美黄川同学回应道。「对吧?」白石同学则是有点得意地说著。「我认为小麻由适合的是像这种整洁的服装。」她接著说道。 插图010 「……那我就买这个吧。」 黑崎似乎也很喜欢,决定要买这一套。她用不像平时的她的轻巧动作在镜子前转了一圈,看著自己现在的模样。 购物结束后,时间已经超过下午四点。前往手机店拿完黑崎的手机后,我们坐到购物中心内的长椅上。 「小麻由,给我看一下手机。」 黑崎从裙子的口袋内拿出手机递给美黄川同学。颜色是象徵黑崎的黑色。 「既小又容易使用。是最新机种呢。」 「……可是我担心没办法好好使用它的功能。」 「放心啦。连小学生都在用手机了。」 「是呀。连不擅长机械的我都能用所以没问题。」 赤城和白石同学开朗的说。 可是黑崎从手机公司的纸袋内拿出厚重的说明书,并且用绝望的眼神翻页。 「那个不用全部看过啦。」我这么说。 「是吗?」黑崎抬起头来。 「或者该说看这个反而更难理解呢。因为现今的手机是凭直觉就能好好操作,所以用一用就会渐渐习惯了。」 她半信半疑的阖上说明书,从美黄川同学手上接过手机。接著女生三人开始交换号码。白石同学拿著自己的手机和黑崎的手机一边说明一边操作著。 「黑崎,我也来交换号码可以吗?」 我这么说道,从口袋内拿出手机。赤城似乎也想要跟黑崎交换号码。黑崎刚和美黄川同学的交换完号码,点了点头。 我们把两只手机靠近,开始交换资料。 然后『黑崎麻由』四个大字出现在了萤幕上。真没想到这只手机也有取得黑崎号码的一天,让人感慨万千。 「我的号码有到那边了吗?」 我这么发问后,黑崎「嗯」的一声点点头,直直盯著画面。 之后,赤城和黑崎也快速的交换好号码,我们再次乘上公车,回到入谷市车站附近。在空空如也的公车中,我和赤城坐在最后一列,前面坐著白石同学和黑崎,再前面则坐著美黄川同学。 美黄川同学戴著耳机,左右晃著脑袋听音乐,黑崎似乎是早上的睡意再次来袭,头垂在白石同学的肩膀上。 我则是看著窗外。古老的住宅区和公园、小规模的医院、商店接连映入 眼帘,在入谷市这也算相当寂寥的区域中,入夜时分的透明灰色黑暗笼罩在上。 ◇◇◇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这张图。」 在期中考结束,隔周的午休时间,我和赤城被山田带到电脑教室内。山田把自己的usb碟插上电脑,将昨天寄给我们的谜之房间的照片显示出来。我和赤城站在山田身后,看著萤幕。 那是和昨天看到的同样的图片,就算画面变大了,也依旧不够鲜明。能看见的只有灰暗的室内,脏乱的水泥墙,还有模糊的像是栅栏的东西。 从运动场处传来足球和传接球的声音,还有女学生们的尖叫声。在电脑教室内没有什么人。看起来一脸无聊浏览网页的人,还有听著音乐的人零零散散的坐著。因为有照明所以室内并不阴暗,但是白光显得有些刺眼。 「还是不知道。也不记得有这个地方。」 赤城这么说,我也点头同意。 「留言写著这是『体育馆仓库』喔。」 山田满脸艰涩地说著,我和赤城互相对望。 「这里?完全不同吧?」赤城接著。 「果然是被改建过吧。现在可没那么脏呢。」 我也认为现在的体育馆仓库和照片的房间并不是因为照片的拍摄方式而显得不同,而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现在的体育馆仓库的墙壁被漆的全白,而照片上怎么看都是未经涂装的水泥墙。 「真的是那样吗?我原本也以这个方向调查,不过体育馆的改建作业在九七年就已经结束了呢。」 「这个照片被贴出来的时间是?」 「二〇〇一年。」 「我想还是改建前吧?在九〇年代还是高中生的人,就算到了二〇〇一年也还是二十出头,在那个时代就算使用网路也没什么稀奇的。」 「果然是这样吗。好,我就来调查那个改建内容吧。」 「别太失控啊。」赤城警告山田。 山田则以「我知道啦」抗议,然后连上了网路。看来他的午休时间要在这边度过。 「赤城,我要回教室啰。」 「嗯,我也是。掰啦,山田。」 山田已经进入集中模式,眼睛看著画面,仅是举起单手回应赤城。 我们经过喧闹的走廊,往上走到一年级生的楼层。用手机确认了时间,午休还有十五分钟才结束。赤城边走边打著呵欠。一年级生楼层的走廊上,有各个团体倚著墙,或是坐在地上聊天。 在靠近自己的教室时,从嘈杂的声音中听见三个女生的说话声。穿著不是学校指定的开襟毛衣,脸上画著淡淡的妆,是会注意打扮的女学生们。 ……那个人,最近被人家捧之后是不是就得意忘形啦? ……你说为什么黑井和赤城他们老是要跟她在一起呢。 ……文化祭时也总是和男生在一起。明明看起来文静该不会意外的是肉食系? ……外表看似清纯,其实内在是婊子的人最近也越来越多了呢。 然后这群人中的其中一人发现我们正在靠近,用小动作提醒其他两人。 ──暗地里骂人啊。 赤城大概也听到了这段对话内容。但是他却露出毫不在意的表情,向他们摆出笑容后通过他们走进教室。 在教室中学生们的对话声响的更大声了,完全听不到刚才的人的声音。我感觉背上像是被人放了秤砣,而且渐渐加重般的感觉。在走廊的女生们坏话的对象非常明显,是黑崎。教室里有对她没有好印象的人。这件事在我心里引起了波涛。 黑崎在窗边她自己的座位上像平常动也不动地坐著。我是不太懂女生的人际关系。但是就算是男生,老是在教室里装酷的人要是一直让他人关照、让女生来帮他担心的话或许也会让人讨厌。 我心情突然忧郁了起来。毕竟把黑崎带进高中生的互动之海中的人正是我。 赤城一进到教室,就往黑崎的座位走了过去。在我想起刚刚对黑崎的坏话时,他背对著我,把音量压低到只有我能听见的大小对我说。 「别在意。像这种程度的事情大家都会做。没有关系的。」 赤城早就看穿了我慌乱的心。不经意的,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他走向黑崎的书桌向她说了些话。 看到他的样子后我也强迫自己打起精神。虽然心中的乌云没有完全明朗,但是只是被人暗地里中伤也不构成我们要从黑崎身边离开的理由。要是我们在这里和黑崎拉开距离的话,她说不定会坠到比以前还要更深的孤独之中。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已经是我的朋友。我不想再次看到孤立无援的黑崎了。 「真的?黑崎你数学拿了九十分?明明班级平均分数很低的说。」 赤城和黑崎正在聊今天发回来的考卷。 「黑井,你几分啊?」 「八十一分。」 「赢了,我八十三。」 「吵死了,没差多少嘛。」 「黑崎成绩很优秀呢。」 「……没这回事。」黑崎这么否定。 「……国文我不拿手。」 我和赤城一瞬间静止了。 ──啊。大概懂原因了。 赤城大概也和我想著同样的事情。清爽的面孔现在挂著苦笑。 「你最喜欢的科目是什么呢?」 随著话题我这么问道。 「……音乐。」 「你会演奏什么乐器吗?」 黑崎点点头。 「……钢琴。」 「以前有学过?」 「……妈妈教我的。」 「喔──」 赤城看起来很佩服。黑崎的表情虽然没什么改变,但是微微露出了点微笑,让人感到像是回想起什么,或是在怀念著什么的气氛。 黑崎的妈妈。虽然不知道是否还活著,但是至少知道她们现在没有住在一起。问点关于她妈妈的事情没问题吧……在我这么想著时,白石同学走进了教室,往我们这边走了过来。在其他班的美黄川同学也一起。 「麻由由!」美黄川同学像是要抱住黑崎一般冲过来。 「小赤城,麻由由的简讯很有趣喔。」 美黄川同学从口袋拿出手机,给赤城看。 黑崎「啊」的一声张开嘴,赤城则用傻眼的表情给美黄川同学一记轻轻的手刀。「好痛!」美黄川同学抱起了头。 「笨蛋,你别把朋友的失败当作笑料啦。」 「咦──要是给男生看会觉得她傻傻的而让好感度上升不是吗?」 「你是这么精打细算的人吗……」 「没那么夸张,只是作为女生这点事理所当然喔。」 「骗人的吧……」 对美黄川同学坦然的态度,赤城感到有些无法接受。 「黑井要不要看?」 美黄川同学把画面朝向我的方向。我往上头一看,里面是满布著平假名,而且错字缺字非常多的简讯内容。 「……小羽衣好过分。」 黑崎表情阴郁地说。 「哎呀?对不起啦麻由由,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在意。原本以为能培养出冒失的角色印象呢。」 「在我们之中黑崎的印象已经超级固定了所以别做多余的事啦。」 赤城不留情的说。 「抱歉啦,原谅我。之后会请你吃些什么的。像是咖啡厅的蛋糕组。」 「……那就好。」 也许是心理作用吧,总觉得黑崎故意装的不解人意。白石同学边笑边说著「好啦好啦」帮两人圆场。 就因为这些胡闹,使 我把原本想问关于黑崎妈妈的事情忘得一乾二净了。 ◇◇◇ 数周后,虽然并没有直接对黑崎有危害或是让教室整体的气氛变恶劣的事情,但是听到黑崎坏话的频率日渐增多。 时间一久,也能大致上看出哪些小团体对黑崎有不好的印象。感觉上攻击性最强的是之前常常和白石同学一起,穿著比较花俏的女生们。而在这团体内,有著交谈过几次的柴原同学在。这件事让我有点动摇。 在文化祭时,曾经和她还有黑崎和赤城一起吃过午餐。那时的两人虽然的确看起来相处不太来,但没有那么险恶的气氛。她为人亲切,不只是对我们,我记得她曾经也试著和黑崎交流过…… 就在第二学期进入尾声的某一天,家政课正好有烹饪实习的课。 课堂上随著座号四人分成一组,我和黑崎是四号和五号,中间正好是分组的交界点,所以两人被分配到了不同的组别。黑崎和白石同学,还有柴原同学是同一组的。 原本有点担心黑崎和柴原同学同一组,但是因为白石同学也在所以比较放心。她大概也感觉到柴原同学对黑崎没有什么好印象。 座号四号的我和一号的赤城是同一组。一个礼拜前在讨论购买材料时,我不安的一直瞄著隔壁组,但是白石同学似乎和她那组别内的所有人感情都不错,可以一边照顾黑崎一边整合行动。柴原同学则看起来不大愉悦。在我看到的状况下她一眼都没有看向黑崎,只和同一组的铃木聊天。 料理的内容是亲子丼。组内的女生负责切洋葱和其他的蔬菜,所以我和赤城负责把鸡肉切成一口的大小。在家庭教室的角落,发挥了意料外料理技能的山田成了目光的焦点。我往那一看后,他咚咚咚咚地像机械一般用菜刀切著食材。叫著「山田你真行」的男生的声音和说「手的动作好恶心」的女生的声音互相交错著。 「山田他会做料理啊?」 我这么说后,虽然提心吊胆、但是仔细切著肉的赤城回答了我。 「他爸爸是厨师。大概是跟他学菜刀的用法吧?」 「是喔。」 我把眼睛转回手边,把自己负责的部分切完。手指不灵活的赤城还在小心翼翼的动著菜刀。 我突然间感觉到视线。抬头一看,柴原同学正看著我们。穿著樱色围裙的白石同学和穿著纯黑色围裙的黑崎在她对面,她们同样都束起了头发以便处理食材。铃木则是在搅拌著锅内的东西。柴原同学的表情看起来不知该说是觉得无聊,或该说漫不经心。 「柴原同学,肉切好了吗?」 白石同学一边把处理好的食材倒进大碗里,一边提问。 「啊,对不起,还没有。我现在做喔。」 她这才开始动起手上握著的菜刀。外人也看得出来她的注意力相当散漫。才刚想著这很危险,菜刀就从柴原同学的手上掉了下去。白石同学她小小的叫了一声。 「糟糕!柴原同学你没事吧?老师!」 「啊,白石同学,我没事的。」 白石同学举起手呼叫老师。柴原同学则是压著自己的手。似乎是切到手指了。虽然她想阻止白石同学,但是表情稍微扭曲。 「发生什么事了?」 赤城注意到骚动,停下手边的动作问我。 「柴原同学她好像受伤了。」 我望向隔壁的组别。 黑崎跟著白石同学绕到桌子对面,手忙脚乱的从裙子的口袋内拿出手帕,想要递给柴原同学。 柴原同学先是看了黑崎一眼,然后越过她的肩膀看著我和赤城。那是快哭出来般的柔弱的眼神。过没多久,柴原同学咬紧牙根,拨开了黑崎的手。黑崎还没展开的黑色手帕就这样保持著折起来的形状掉到了地上。 「别碰我!你这个幽灵!」 原本吵杂的家政教室因为这句如同刀子般锐利的言语而安静了下来。只有锅内滚水沸腾的声音和清洗东西用的流水声,像是要突显寂静般不停响著。 在这数秒间,教室内的气氛降到了冰点。白石同学像是受到冲击般呆站在原地,铃木同学的嘴巴则半开著。 或许是脑袋里还一头热,柴原同学扯开嗓门大吼,那声音响遍了家政教室。「我知道你每天深夜都在学校附近晃来晃去。你到底在那种深夜里做什么?」 黑崎被拨开的手静止在空中,脸上表情没有变化。但是在她周围的生气就像西落的夕阳般,藏进了她的体内。 「我一直以来就觉得你很毛骨悚然啊!班上的大家都这么想的!只会不停地向对你温柔的赤城他们撒娇!会不会太狡猾了?明明大家都是很努力自己建立人际关系的!不过只是长得好看一点,别太得意忘形了!」 她的话语直到最后一句都在家政教室中回响,大吼最后的余韵溶解在静寂之中,柴原同学那像是做了激烈运动般的喘气声留在我耳内久久不去。 让这有如冻结一般的时间再次动起来的是黑崎。 她缓缓的蹲下去捡起掉在地上的手帕,然后回到自己的椅子前,坐了下去。那是像雕刻品一般整齐、文风不动的侧脸,和不知道在注视著何方,充满谜团的空洞眼眸。那个姿态让我将她和第一学期时,像是异次元存在一般超脱世俗的的身影重叠。 或许是注意到现场的沉默和他人的目光,柴原同学一瞬间露出后悔的神情,之后便低下头去。 之后响起了几声清喉咙的乾咳,吵杂声带著困惑渐渐消失。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家政课的老师像是要扫去尴尬场面般说道,走到了白石同学们的身边。 「……我要去保健室,切到手指了。」 柴原同学一个人站起身来,脱掉了围裙,压著受伤的手指离开了家政教室。 「啊,等等,柴原同学……有没有谁能陪她去呢?」 白石同学慌慌张张地看向黑崎,又看向我和赤城的方向,反覆重复了几次。之后说了「我去吧。」后脱下围裙,快步追向柴原同学。地板上有著斑斑的血迹。 我走到黑崎的身边,赤城也从后面跟了过来。我们站到坐著的黑崎身旁向她说话。 「黑崎,你还好吧?」 黑崎一动也不动。就像是没有注意到我们的存在般,毫无反应。赤城也向黑崎说话,但她还是保持沉默。 到底是怎么了?完全没有反应。这种事可是头一遭。最近围绕在黑崎身边的、带有亲近感的氛围变回了以前那种会让人感到阴森、毫无生气的感觉。 下一个瞬间,走廊那头传来了大声的尖叫。 那是白石同学的声音。 赤城就像是要跳起来般抬起头往教室外冲。山田发挥著自身对于骚动特有的反射神经,飘扬著身上的围裙跟著跑出教室。后方还跟著老师以及几名像是要看热闹的学生。 走廊上的对话声越来越大,甚至听到老师大喊「谁去叫救护车!」的声音。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随著骚动,在家政教室内的学生几乎都到了走廊上。 然后黑崎缓缓地站了起来。脱下围裙,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 「黑崎你怎么了?」 黑崎恍若未闻地继续动作。取下束起头发的发圈,接著将属于自己的东西都塞进手提包后,往家政教室外走去。 直觉告诉我必须要阻止她。所以我抓住了她的肩膀。那份触感实在过于纤细,彷佛只要稍微用力就会坏掉般的虚幻。 黑崎停下动作,接著缓缓转身看向我。原以为她终于给我反应了,然而她仅是露出有些笨拙,像个快哭的孩子般的笑容。 胸口被开了个大洞。 黑崎的那笑容里似乎有著我无法计测的,深邃又庞大的感情在里面,那些感情就像是透过黑崎的黑色瞳孔流进了我的内心,使我陷入深深的无力感中。 「黑崎……」 她再次转过身,慢慢的,用异常美丽的步伐走出教室。我则是连一步都无法动弹。 ◇◇◇ 「什么──!麻由由被人这么说?真是太过分了!」 那一天的放学后,我、赤城、山田、白石同学以及美黄川同学到了入谷高中和入谷市车站之间住宅区里的公园,女生在长椅上就坐,男生则坐在旁边的立体方格铁架上。夕阳已经渐渐西下,云朵也被染成了金色。周围的树木旁有著大量的落叶。 美黄川同学从赤城和白石同学那听到了今天在家政教室中发生的事件的始末,非常的生气。 「麻由由她什么坏事都没做呀!所以我才说女生这东西啊!」 「这不是你该说的吧……」 赤城对美黄川同学吐槽,白石同学则是尴尬地笑了笑。 「听朋友说,似乎只是轻微的脑震荡,精密检查做完后马上就能出院的样子。」 「唉,没什么大碍真是太好了。」 「什么?出院?」 不懂我们在说什么的美黄川同学歪著头询问。 「柴原同学在那之后似乎踩空楼梯,摔到了头。」 「在第五堂课时不是有救护车来学校吗?就是那个。」 「啊……」 知道自己责怪的人受了伤,美黄川同学的气势似乎减弱不少。 「不过小麻由她真的没问题吗?感觉她受到很大的打击,而且还早退……」 白石同学沉重的说。 脑袋里浮现出黑崎离开的那刻。因为没有办法追向一个人回家的黑崎,自己的无力、没用及懊悔还深深刺在心里。 「我传简讯给她!」 美黄川同学拿出手机,行云流水地开始操作。 「不过黑崎她意外的受不了打击呢。从以前的样子来看,我还以为她不管被说什么都不在乎。」 山田自言自语地说,美黄川同学则是「啥?小山田你也太没神经了吧!」生起气来。 「在人前被用那种态度对待不管是谁都会受到打击的。」 被女生瞪的山田光是在旁边看就能知道他的动摇,连忙说了句抱歉后就躲到我身后。 「好啦。就算我们在这边失落也没有用,今天还是先回家吧。期末考也近了,就算我们讨论也不会解决什么东西。黑崎下次来学校时我们再好好帮助她吧。」 赤城说完后拍拍自己的膝盖。 「是呀。」白石同学也开口同意,整理裙襬后站起身。那比起黑色更接近茶色的柔顺头发,在夕阳的照射下变成金色。 我们离开公园,往车站方向行动。赤城和美黄川同学、还有山田并排在一起,我和白石同学尾随在后。 日落时分,市区里满溢著人潮。天空的颜色渐渐转为夜晚的暗蓝色。时髦设计的街灯用白色的光照亮著人行道。 「黑井同学,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白石同学用说悄悄话的音量这么问。「怎么了?」我如此反问。 「柴原同学会对黑崎没有好感我想是因为赤城的关系。」 赤城和我们隔了约三步的距离。也因为周遭的杂音,只要稍微压低音量,我们之间的对话就不会被前面三人听到了吧。 「为什么?」 「那个,柴原同学她,似乎是喜欢赤城喔……虽然我没有直接问她,但是那个氛围还有动作……大概不会有错。」 现在的白石同学与平时总是挂著温和微笑的印象不同,表情十分认真。 「我是有注意让小麻由不要成为电灯泡,可是这次我真的没办法……柴原同学她大概真的很喜欢赤城同学。因此也许就这样打从心底怨恨著就算什么都不做也会引起赤城注意的小麻由……」 我看向走在前方的赤城背影。他似乎在跟美黄川同学聊天,姿势变成俯瞰矮个子的美黄川同学的模样。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讲什么,但是那个侧脸上依然挂著平常那充满余裕的笑容。 回想起来,我有不少察觉到这件事的机会。和赤城及黑崎最亲近的人是我。也和柴原同学接触了不少次。但是这次事件的原因我却完全没有发觉到。我忽然感觉到沉重的责任。 白石同学依旧低著头。从那沉重的表情就能得知这次事件使她受到了多大的伤害。 她总是独自夹在柴原同学与黑崎之间,不停地想方设法来处理这件事。见到做事谨慎而且沉稳的白石同学如此烦恼。我深切地理解到她是多么在意黑崎。 「我去和赤城谈谈吧。」 白石同学表情迷惘地抬起头,有些懦弱地看著我。 「可是,该怎么……」 「虽然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好好说明,总之先把白石同学现在担心的事情试著分享给其他人。毕竟我不希望只有白石同学独自苦恼。」 她不安地看著赤城的背影。然后表情像是松口气似地和缓了下来。 当天晚上,我坐在沙发上读书。但是白天的事情就像是泡泡一般不断的在脑内浮现,写在书上的字完全没办法进到脑袋里。 「不行啊。」 我放弃看书,在文库本中夹上书签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开始震动起来。拿起一看,是白石同学寄来的简讯。 上头写著对今天倾听诉苦的感谢和明天放学后要去医院探望柴原同学的行程。 里头没有任何表情符号或是颜文字,是可以感觉到认真态度的那种简讯。 今天柴原同学说的话再次敲响我记忆中的门扉。 「我知道你每天深夜都在学校附近晃来晃去。你到底在那种深夜里做什么?」在那句话之后,黑崎的表情便丧失生气。就像是第一学期那有如鬼魅般站在那里的黑崎回来了一般。 柴原她为什么知道那种事呢?我一直觉得她的话里暗藏玄机。 如果真的像他所说,黑崎真的在深夜里徘徊的话,那为什么她要做这种事呢? 在文化祭前和山田的会话中出现过好几次的,在深夜有人会徘徊于入谷市内,那个话题的当事者真的是黑崎吗? 不可能,我摇了摇头。 以前跟黑崎在街上相遇,去超商的时候也都是很晚的时间。一定是因为负责家事的黑崎有什么事情,像是要买东西或是什么的理由需要外出。然后那时被柴原同学撞见。这个想法应该是最合逻辑的。但是,想像在夜深人静的地方,像是公园或是高架桥下一个人站著的黑崎身影又出奇的吻合。 我开始打回信的内容。 《明天我也能一起去探望柴原同学吗?有些在意她说的话。》 十分钟过后,白石同学传来了ok回覆。 隔日中午,黑崎和柴原同学的空椅子在教室中散发著令人沉郁的气息。放学后,我和白石同学约好下午五点到入谷车站附近的综合医院集合。 那里是附近最大的医院,有好好修整过的庭院,围墙用红砖砌成,外观十分漂亮。夜晚的帘幕开始降下,四周显得有些阴暗,宽广的停车场里闪灿的车头灯奔驰著,不知道是不是医院的病人,前庭的长椅上坐著几个正在喝饮料的大叔。 从玻璃制的自动门透出来的光线中,白石同学双手提著书包站著。从蓝色的西装外套的袖子内,能稍微看见米色的毛衣。白石同学的柔顺的卷发和端庄的站姿,在黑暗中格外显眼。 「久等啦。」 白石同学看到我,露出 温和的微笑,并低下了头。 「真是抱歉。让黑井同学操心了。」 「不会,只是我自己想来罢了。别放在心上。」 白石同学又小小地点了点头,接著我与她一起走过自动门。 她向在门附近的守卫室里、穿著制服的大叔表达我们的目的是探望朋友,接著在他递出来的纸上填入自己与我的名字,还问了柴原同学的病房位置。 「在三楼的322号房。」 白石同学对守卫行了个礼,转过头来对我说。 医院里很安静。或许是看诊时间已经结束,在整齐并排的沙发上没有人坐著。 「今天小麻由果然没来上学呢。」 嗯,我心情沉重的点了头。 「那样子也难怪吧。」 「什么样子?」 我把昨天黑崎从家政教室离开前的状况告诉白石。一想起那就要哭出来的笑容,突然觉得当时没办法帮上她的我实在太没用了。 「是、这样吗……」 白石同学也看起来很心疼地听我说完。 过了一会,白石同学像是要转换气氛似的开口。 「啊,能先去商店一下吗?我想买点慰问品。」 「喔,好啊。我也去吧。」 我点了点头,朝一楼里的商店走去。 「嗯……」白石同学用手扶著下巴看著店内的商品,然后拿了一块看起来很高级的巧克力。 我则是买了些水果,两个人都交给店员包装成探病用的样子。 离开商店后,我们一言不发地朝著柴原同学的病房移动。 电梯内除了我们以外没有别人。白石同学按下三楼的按钮,电梯内只有机器运作的声音静静的响著。 322号房是个大房间。我们在门附近的入院患者名单中看见了柴原同学的名字。拉门大大地敞开,里头有几位上了年纪的人在门边聊天。 白石同学先一步进去,对愉快的谈天著的老人们点头打了招呼,便开始寻找柴原同学的身影。 房间里的病人大部分都把床边的帘子拉开。能看见躺在床上看电视的人,以及病床旁架上的插著花的花瓶。 柴原同学的床位在病房的最深处。白色的帘子紧闭著。 停下了脚步,白石同学静静的看向我。我点点头,她也小小的回点了头,然后压低声量说道。 「柴原同学。我是班上的白石。来探望你的。」 等了一下子,并没有听到回应,也感觉不到帘子里有什么动静。白石同学歪了歪头。 「……失礼了。柴原同学?」 她说著,轻轻的拉开了帘子。 我在白石同学背后看到了柴原同学,她穿著绣球花色的睡衣,在上面披著米黄色的开襟毛衣。她坐起了上半身,带著耳机用随身听聆听著音乐。 她一看见我们两个人,就急忙摘下耳机,然后把腰间的被子拉到胸口。 「啊,抱歉。我在听音乐。」 然后说了句「请进」,指著放在床边的摺叠椅。 我跟在白石同学身后走进帘子内。柴原同学表情有些紧张似的看著我。在帘子内的狭窄空间里飘荡著一股尴尬的气氛。 「抱歉,突然跑来看你。我是拜托白石同学让我跟来的。」 为了打破尴尬的气氛我开口道,柴原同学也点点头。 「我知道,昨天白石同学有传讯息跟我说。」 柴原同学做出一个很明显的刻意笑容。 「这是慰问品。黑井同学的也在里面。」 「谢谢,让你们多费心了。」 柴原同学不好意思的说,伸出缠著绷带的手接过了我们的慰问品。 为了接续话题,白石同学微笑地说道。 「身体如何呢?」 「没问题。都检查完了,也没什么发现,明天就能出院了。」 「是吗,真是太好了。这样我可就放心了。」 这段时间我和她们保持一段距离,静静听著二人的会话。像是柴原同学的检查,班上同学的事,课业的事情,她们做了几分钟的闲话家常。 在会话停下来时,柴原同学又看了看我。和白石同学聊天时放松的表情又再次紧绷了起来。 「黑井同学来这里,是为了黑崎同学的事对吧?」 对柴原同学突如其来的套话,使我有些慌张,不过还是「嗯」一声点点头。 「我有些在意柴原同学在家政教室说的话,所以前来确认。关于黑崎深夜在外面走动这件事。」 我说完后,柴原同学低下头,嘀咕了一句。 「因为我发现了。」 发现什么?我这么问。然后她一改平静的语调,用力的说出了一句。 「她是个幽灵啊。」 对这突来的话语我不禁语塞,白石同学也看来十分困惑。我和白石同学互相对看一下后,柴原同学缓缓的抬起头来继续说道。 「我在晚上打工结束回家时,曾数次遇见过她。她仍然穿著制服,手上什么东西都没有拿在街上走著。那时已经过晚上十点了。因为很在意,所以偷偷跟在她后头几次。而每次都一定会往学校去。因为学校附近没什么人,我是保持著一段距离躲在后头跟著她,但是每次她都会突然消失。在她消失前,我都会看到她经过路灯的背影,但在途中就会突然消失,之后无论等多久她都没有再次出现。」 「应该是在哪边转弯了吧?」 我无法相信柴原同学的话语,继续这么问。 「那附近没有那种小径啊。」 柴原摇摇头说。 「在文化祭时发生的那几次灵异现象,一定也是她引起的。黑崎麻由是真正的幽灵。我从楼梯上摔下来的时候也感觉到背后有人推了我一把。明明我背后什么人都没有,白石同学你也有看见吧?」 这怎么可能啊。我看向隔壁的白石同学。我希望当时在现场的白石同学能说些否定的话。 但白石同学什么都没说。 只是低著头咬著嘴唇,无论我怎么等待都盼不到一句否定的话语。 「黑井同学你也最好不要再和她有所牵扯比较好。」 在最后,柴原同学斩钉截铁的说。 插图011 ◇◇◇ 两天后,虽然柴原同学照常来了学校,但是黑崎仍然是休息中。每当吉田老师看到黑崎的空位都会露出一脸头痛的表情。连点名时都跳过了黑崎的名字。 柴原同学一语不发地坐在座位上。手指依然还包著厚厚的绷带,看起来就让人觉得痛。到休息时间时,平时和柴原同学关系较好的女孩子们都来向她搭话。 白石同学在休息时间看了我好几次。虽然没有直接催促,不过很明显的是想知道我和赤城说明之后的结果。 『我不能相信。』 那天从医院出来,我们在往入谷车站的归途时,白石同学这么说。 『柴原她摔下楼梯时的确是有点不自然。但是我从来就不相信过幽灵或是幽浮之类的东西,更不用说要让我相信小麻由她是幽灵。』 我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当然,我也这么想。』 如果是在第一学期时听到柴原同学的那番话,或许对黑崎那有如幽灵的印象会更为根深柢固。但是现在的我和她讲过好几次话,也实际看过了无数次黑崎的喜怒哀乐。我绝对不信她会是幽灵什么的。柴原同学会摔到楼梯下也不是因为幽灵推了她一把,而是因为精神受了刺激才会踩空。 『我也从来没听说过会有寄来的邮件满是错字跟缺字的幽 第五章 缓慢地,怀抱著痛苦。 下个周一,黑崎回来上学了。白石同学以及别班的美黄川同学已经跑到黑崎的座位旁聊天。美黄川同学高亢又清澈的声音就算离稍微远一点也听得很清楚。 「真不愧是你。」 我把书包挂在书桌旁,刚到学校的赤城从我背后这么说。 「说真的,我没想到你那么快就解决了,果然黑崎同学很信任你呢。」 赤城笑著说,我摇了摇头。 「──不,我什么都做不到。」 赤城脸上浮现了问号。 那空旷没有家具的高级住宅、那位刻薄,大概也没有住在一起的黑崎姐姐。以及蕴含著复杂事情的黑崎家。我越是了解黑崎,谜团就越深,像是溺水一般渐渐沉了下去。 「她大概抱著我们难以想像的巨大难题。」 「……发生什么事了?」 「不少事。但黑崎自己也相当在意,我也没办法详细说明。」 「是吗?」 赤城并没有深究,反倒是转换心情,一边开朗的打著招呼,一边走进黑崎她们的圈子里。 我偷偷看了一下柴原同学的座位,她把包著绷带的手放在桌上,虽然被许多朋友包围著,仍旧表情郁闷地坐在位置上。 「唷。」 我跟著赤城,也向白石同学、美黄川同学还有黑崎打了声招呼。 「啊,是黑井!」 「早安,黑井同学。」 两人同时看了过来,白石同学一脸安心的样子,像是想向我传达什么讯息般,眼神十分柔和。 「礼拜五谢谢你,黑崎。」 黑崎依旧姿势端正地坐在座位上。 「……不会,我才该道谢。」 「小麻由跟黑井同学发生了什么啊?」 『我去她家拿讲义给她。』 『……秘密。』 我和黑崎同时开口。周遭的三人愣了一会,接著立刻做出反应。 「咦──那什么意思?总觉得好色情喔。」 美黄川同学这么说,赤城则是意味深长地小声说「你啊……」,他们似乎都觉得我和黑崎之间发生了什么事。白石同学那稳重的表情中渗出了深深的疑惑以及愤怒。 「不对我什么都没做啦!不如说什么都没做成……」 「什么都没做成……?」 白石同学重复著我的话语,那高雅的笑容现在显得相当可怕。 「所以说不是那个意思啦!就只是一起吃饭而已!」 美黄川同学突然跳了起来。 「什么!太狡猾了!」 「是啊,黑井同学!太狡猾了!」 两人来势汹汹的朝我逼近。 「我们下次也要去麻由由的家里!」 美黄川同学的这句话,使我朝不一样的方向担心了起来。不行啊美黄川同学,黑崎的家是个很敏感的问题,虽然我心中这么想,但是也无法对不了解状况的美黄川同学解释。 「……嗯,不过要等一等,下次要先和黑井一起去买家具。」 虽然黑崎意外的沉稳对应,但并不是我该安心的时候,站在一旁的白石同学身上窜起了杀气,我立刻全速逃离现场。 「啊,等等,别跑!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不管怎么解释大概都会被误解,而且杀气腾腾的白石同学太恐怖了。黑崎的说法实在是不太妙。她真该学学赤城说过的在团体中生活的技巧,或是看气氛的诀窍。 这天的体育课,我和赤城坐在体育馆旁的空地上稍作歇息,此时山田也跑了过来。现在男生正分成四队在打篮球,正好轮到我们的队伍休息。 在体育馆的另一边,女生们正吵吵闹闹地打著羽毛球。黑崎和白石同学一组,看起来与其说是比赛,不如说是在交互接球。 「喂黑井,别老盯著女生看,眼神很下流耶。」 山田用令人烦躁的口吻这么说,我和赤城一起转头看著他,询问怎么了。山田走到我们面前坐下,脸凑了过来。 「我调查了翻修的内容,现在的体育馆仓库有间地下室。」 又是那件事啊,赤城小声地抱怨。体育馆里回荡著球类弹跳的声音、奔跑的脚步声、羽球互相击球的声音,以及女孩子悦耳的嗓音。 「然后呢?」我催促他说下去。 「我想要去调查一下,你们也一起来吧。」 「我不要。」 赤城马上回答。 「什么嘛,真是扫兴,那黑井我们走吧。」 「我也不要,好像很麻烦。」 「……说不定跟黑崎有关系喔?」 「啥?为什么?」 「因为她说不定就是谣言中的游荡人士啊。」 山田十分乾脆,甚至看起来有些高兴地这么说,而我对他的语气起了怒火。 「你的意思是那个游荡人士就是黑崎?」 他一副无所谓地的点点头。 「为什么?」 「班上的女生说,最近晚上常看到在街上闲晃的黑崎。」 我想起柴原同学在病房里说的话,这些谣言大概就是从她传出去的吧。然后就这么传到了山田的耳中。 「当然还没确定,但是可能性很高。」 听著他那宛如中二病患者的说法,我不禁一面想著「这家伙没问题吧?」,一面觉得越来越不高兴。把黑崎作为灵异事件的材料来使用,让我这个见过黑崎哭脸和她那复杂的家庭关系的人有些难以忍受。但山田不知道这些内幕所以没办法,我用理性强行压抑住怒火。 「为什么你会认为那不知是否真实存在的地下室和黑崎有关啊?不是一点证据都没有吗?」 「所以现在才要调查她们有没有关系啊?你们不帮忙就算了,我自己去。」 听到他这么说,我咂了声舌站起身来。 「那就快点搞定吧。」 山田看了看手表。我们的休息时间还剩五分钟。 虽然我不想陪他做这种愚蠢的事情,但是一想到黑崎我就坐立难安,只能强迫自己做出行动。 体育馆仓库就在我们休息位置的附近,大门总是敞开,体育课时走进里面也不会显得不自然。 仓库里的墙壁果然全部都刷得雪白,跟山田所找到的过去体育馆仓库的照片完全不同。虽然垫子和计分版、球篮等等东西扔的满地都是,但是丝毫没有老旧的感觉,就算不同的照明程度可能会有差距,但是这里完全没有那张照片中的诡异氛围。 我们兵分两路,开始调查起体育馆仓库。 我很快地发现了可疑的地方。至今为止从未特别注意过体育馆仓库的地板,但仔细一看,有个地方被金属架给框了起来,上头装著明显是后来才追加的盖子,盖子上还有个钥匙孔。金属上有摩擦过的痕迹,但不像是最近才留下的。边长大约一公尺,有一半被排球的篮子给压著。 「山田,你看这个。」 我呼唤正想要移开垫子的山田,他立刻跑了过来。 「喔喔!」随后惊呼了一声。 「应该就是这个,干得好黑井!打开看看吧!」 为了不被他人看见,山田把体育馆仓库的门关上,接著移开盖子上的排球篮。 钥匙孔的附近嵌著一个埋藏式的回转把手(与在一般家庭地板上使用的种类相似,虽然粗细不同但是形状一样。)山田转了转它试图打开盖子。 「不行。」 他用力没多久便放弃了。 「大概是上了锁,希望这不是直接镶嵌进去的。」 山田从盖子上离开后,我也试著拉了拉 盖子。 当我用力的瞬间,感觉我所施加的力量全都回到了我的手上,完完全全拉不开。但是能稍微感觉到一点震动。虽然只有一点点,但那盖子确实有动作。 「这应该不是直接封死的,刚才有稍微动一下。」 山田用手抚著下巴思考。 「那么接下来得找到钥匙才行。很好,只差一步了。」 仓库门外,体育老师吹响了哨音,表示交换队伍的时候到了。山田似乎因为完成了目的而感到满足,健步如飞的冲出门外。一直充斥著的急促脚步声和球的弹跳声停止,只剩下羽球的互相击球声和女孩子的声音在体育馆内回响。 『听说这间高中的体育馆仓库会传出呻吟声。』 脑内突然浮现文化祭时山田所说过的事。 我将盖子上的灰尘拍掉,耳朵贴了上去。 体育馆内响起的无数脚步声透过地板被增幅了数倍,巨大的音量灌进我的耳内。我试著集中意识。 然后听见表面的震动声之中,潜藏如同风声般……或者说像是男性的假声一样……细小又高亢的声音。 脊椎突然窜起一股凉意,我反射性的把耳朵从盖子上移开。 接著站了起来,无人的体育馆仓库依然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般杂乱的放著体育用具。 心跳逐渐加快,那个声音彷佛在呼唤著我一样。 我心中胆小又迷信的部分,正在告诫著我那是不该听见的声音。 喂──球场上传来了赤城的声音。我用力摇了摇头,将那诡异的声音带来的恐惧和生理上的厌恶感抛到脑后。 那应该是地下空洞所产生的风声,也有可能是体育馆内的震动在地下共鸣而造就的声音,这是最为可信的想法。在我心中那注重理性的大半部分这么下了结论,想到这里,呻吟声的谣言也说得通了。 大概是因为气压或湿气的变化,才让地下的空洞中发出了像刚刚如同呻吟一般的声音吧,体育馆仓库有地下室这件事没有任何人知道,要是没有人在的漂亮的体育馆仓库传出了刚才那样的声音,任谁都会觉得毛骨悚然,这可是上好的都市传说素材。 黑崎不可能是幽灵,当然也不会是可疑的游荡人士,黑崎跟这间地下室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这么做出结论后,往球场移动。 ◇◇◇ 当天晚上,我一边准备期末考,一边发简讯给黑崎。打算跟她商量下个周末找一天去入谷市的家具量贩店。 尽管是考前的周末,但只要想到独自待在那空旷房间里的黑崎就令我坐立难安。虽然不懂一个人住的黑崎感受著怎样的孤独,但只要家里有些摆设,有些自己喜欢的东西的话,多少也能排解些寂寞。 三十分钟前我就寄出了简讯,但是直到现在都还没收到回信。会不会是没有注意到呢? 数学的问题集正好解答到一个段落,我在自己答错的部分上画圈做了记号,打算之后再重新检查一次。 我离开书桌,把手机放上茶几,接著坐上沙发。 然后打开进入休眠模式的笔记型电脑,在搜寻引擎上输入了「黑崎」、「麻由」。搜寻结果瞬间就跑了出来。有名字相似的人的社群网站,以及一些和这个名字有关企业网站。 虽然我不觉得这种调查方法可以理解黑崎家里的事情,而且还有种自己变成跟踪狂的感觉,但打从自黑崎家回来的那天晚上起,同样的疑问不断地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黑崎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她会持续过著那种异常的生活? 这令我非常在意。 数分钟后,虽然打开了不少可能有关联的网页,但是无论哪个页面都没有黑崎麻由的相关情报。虽然名字里有「黑崎」的企业或是有名人也不在少数。要找出能解决我心中疑问的情报,手边的线索实在太少了。 ──果然只能直接问她了吗。 我一边这么想,一边在关键字前又加了「入谷市」。接著打开出现在最上方的网站。 《社会福祉法人心仁会所营运的看护设施即将延著西部线正式进军首都圈,以下是对温心照顾代表黑崎壮二的独家采访(要看本文章请先登录白金经济电子版的会员)》 ──西部线。我们的城镇,还有入谷高中就在它的沿线上。 『因为和西部财团有工作所以到了附近。』 黑崎的姐姐对她说过的话再次闪过我脑海。 虽然没有根据,但总觉得两者间有所关联,我接著搜寻了「黑崎壮二」这个人。网路的百科字典上有专门的记事,我的心跳猛烈地加速了起来。 『在关西圈内经营看护设施以及健身房的温心照顾董事长。从t大法学系毕业后,前往美国留学取得了mba。妻子是t大法学系的副教授,黑崎美千代。』 我随意瞥过百科中那长长的文章,「这个」黑崎家是在从数个世代前就医师及政治家辈出的厉害家族。 不知为何,黑崎住的那栋高级公寓浮现在我的脑海里。该不会黑崎她跟「这个」黑崎家,或是跟黑崎壮二有这什么样的关联吗…… 我仔细的浏览一遍和黑崎家有关的人们的记事,但是里头并没有和叫做黑崎麻由的女孩子有关的情报。 ──不行。这样调查只会变得加更疑神疑鬼的而已。 我关上浏览器。这个时候,放在桌上的手机开始震动了起来,是黑崎的回覆。 『不好意思,我去洗澡了。谢谢你传讯息,随时都可以。』 我向黑崎提出了集合的时间和地点,这次很快就收到了回信。 『没问题,我很期待。』 我把手机放到桌子上,宁静的房间内响起了物体碰撞的声音。 我再次坐上沙发,用力吐了口气,双亲还没回到家,现在家中只有我一个人。我拿起放在桌上的随身听,戴上耳机,然后从新买的古典钢琴专辑中,选了吉诺佩蒂开始播放。 我闭上眼睛,将脑袋放空,委身于音乐中。总觉得要是这么做的话,就能和黑崎的那个房间连结在一起。 时间来到周六的上午十一点。 我和黑崎约在入谷车站的剪票口见面,虽然是藉著气势而决定的,可是在乘坐电车时仔细一想,和黑崎两人独自在假日出游还是头一遭。 黑崎之前还是连在速食店点餐都会有问题的状态,这次去家具店大概也是第一次吧,我必须好好地带领她。但当我置身于不停摇晃的电车内时,忽然又开始担心起自己是否能够好好表现。 我走下十点五十分抵达入谷车站的电车进入站内,黑崎早已在剪票口等待了。虽然穿著便服,但是那修长的身材,长而艳丽的黑发,以及身上环绕的那股神秘氛围,毫无疑问都是黑崎的所有物。 我朝她走近,为了消除紧张乾咳了几声,接著向她搭话。 「──早安,黑崎。那个──你这么早到啊?」 黑崎转头看著我,无表情的嘴角微微地上扬,露出了大概只有熟识的人才能看出来的淡薄微笑。 「……我刚刚才到。」 黑崎的大衣底下穿著之前在百货公司买的白色衬衫和米黄色的裙子,套上裤袜的细长双腿底下是双纯黑色的轻便皮鞋。黑崎文静的氛围和这套服装相当的搭配,看起来比平时更加成熟。 我打量起自己身上的便宜牛仔裤和摇滚衬衫,外头披著素色的连帽外套,这完全是「普通的高中生」的打扮,自信心感到有些受挫,但毕竟邀她来买东西的人是我,可没时间让我垂头丧气,我重新振作起精神说: 「我们走吧。」 黑崎点了点头。我们并肩走在假日的市区街道上,朝人烟稀少 的郊外走去。 我们经过国道和高速道路,在设有加油站和广大停车场的家庭餐厅的道路上行走,虽然经过的车辆络绎不绝,但人行道上的行人却很稀少,周围也没有民宅,几乎都是大型店铺。 「还好今天不怎么冷。」 听我这么说,黑崎也点了点头。今天是大晴天,阳光有如初春时分般温暖。 我们一路上几乎没有聊天,黑崎是个不怎么说话的女生,而我也不是聒噪的人。和先前一样,我与她之间的气氛并没有变僵,我心中的紧张也逐渐溶解,消散在晚秋乾燥的风之中,周围只有车子的引擎声及呼啸而过的风声,还有黑崎的皮鞋发出的清脆声响。 步行约二十分钟后,我们抵达位于国道沿路上的家具量贩店。 这是一间设有屋顶停车场,占地广阔的店,车子一辆接一辆地驶进了停车场。 似乎因为今天是假日,所以有不少人来光顾。 「就是这里。」 黑崎点点头。 「……好大。」 「嗯,从小装饰到大型的家具应有尽有,一般生活用品在这里都能找的到。不过因为是量贩店所以没什么时髦的东西。」 「……黑井喜欢这种店吗?」 我们穿过自动门时,黑崎开口问。 「我喜欢室内装潢,把房间弄得舒服点,学习跟读书都会比较轻松。」 起初黑崎似乎是被出入口处的食器跟调理工具吸引了目光,视线会不时地往那个区域看,于是我朝著黑崎视线的方向移动,轻便皮鞋随著她的步伐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兴趣十足地看著平底锅和咖啡壶。她会自己做饭,或许是因为喜欢做料理吧。上次她做的汉堡排也十分美味。 接著我们搭著电扶梯来到展示大型家具的二楼。 二楼展示著沙发和床、桌子等物件。因为是量贩店,造访的客人基本上都是和家人同行。 「虽然我有些不负责任的带你过来,不过你身上有那么多钱吗?如果不够的话今天纯粹看看也行,要是有喜欢的东西的话,我可以下次再陪你来。」 「……没关系。家里寄来的钱还有剩。」 「是吗?」 我们穿过展示沙发的角落,来到各种床铺并排的区域。 「……哪种比较好呢?」 黑崎的手指按压著附近的床垫,这么对我问。 我环视起周围的床。 随即发现一张北欧古典风格的床,有著女性风格的曲线设计,顶部设置著不会显得突兀,给人清爽感觉的架子,颜色也是颇具高级感的深褐色。 「这张怎么样?」 我指著刚刚注意到的那张床。黑崎走了过去,先是抚摸床板,随后打量起整张床的构造。 「……就买这个吧。」 「决定得真快!」 我忍不住吐槽了她。但这张床结构坚实,应该还算合适。而且设计上也是店内最适合年轻女性的,价格也算是适中。 黑崎拿起一张写著「请拿这张卡到柜台结帐」的卡片,表情似乎有些满足。 床铺展示区的角落,摆著一张像是会出现在童话故事中的粉红色床铺。我认为这实在过于花俏……这时有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缓慢地走了过去,坐上了那张床。 后头跟著一名莫约三十出头的年轻女性,应该是她的母亲吧,两人似乎在商量著什么。 这对年轻母女间的互动使我不禁心头一暖。 见到这副光景的黑崎自言自语似地说: 「……真可爱。」 她的表情显得有些怀念。 我和黑崎在贩售大型家具的区域选购了一套沙发、茶几、桌子、椅子还有床铺搭配床垫及棉被的组合。 负责柜台的中年女性收银员用彷佛见到珍奇事物般的眼神看著我们两人,两个高中生一起买那么大量的家具的确罕见。 虽然我们花了不少钱(毕竟是量贩店,所有的东西都比市价还要低廉。但我还是被大量购买结帐的总金额给吓了一跳。)但黑崎看起来就像是社会人士所以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但别人又是怎么看我的呢?虽然美黄川同学说我很成熟但应该比不上黑崎。弟弟?那又让人觉得不满。我稍微挺起胸膛装起成年人的模样。 「您希望怎样的配送方式?仓库里都有存货,如果住在这附近的话今天就能送到您府上。」 「怎么办?我是打算帮忙组装啦。」 「……那就今天送来吧。」 「明白了。我们需要计算运送时间,请在这里写上您的住处。」 黑崎在柜台人员递出来的纸上写上了住址和电话号码。 办完这些手续后,我们回到一楼又买了点东西(我买了笔桶和靠背用的枕头,黑崎买了块盖在膝上的毯子。)大约中午过后我们便离开了量贩店。 街上照射著刺眼的阳光,国道上行驶著大量的车辆,人行道上的行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要直接回家吗?他们说大概四点会送来。」 「……我想稍微散个步。」 「那我们去公园走走吧。」 入谷市的郊外与黑崎的公寓之间,有座入谷市森林公园。 我们在公园前的便利商店里买了罐装咖啡,我买了微糖,黑崎则是买了无糖的种类,因为还没吃中餐,我顺便买了几颗肉包。 公园旁有座图书馆,毕竟是被称为森林公园,里头种植著大量的树木。公园中铺著长约两公里,可作为慢跑场地的人行道,还有草坪修剪整齐,约有两个足球场大的广场。 广场有许多人,有的在传接球、有的在踢足球,还有些人在遛狗,我们一面看著他们,一面漫步在人行道上,随后找了个木质的长椅坐了下来。这里和市区有一段距离,是个安静的地方。现在天气十分晴朗,也没有什么风。 我们喝著咖啡,看著广场上的人们以及周围的树木。 「你能吃这个吗?不介意的话请用。」 我向黑崎递出装著肉包的纸袋。 「……这是什么?」 「肉包。没吃过吗?」 黑崎点点头,接著从袋子取出一个市面上常见,价格在百元上下的肉包。 「……好好吃。」 黑崎咬了两口之后这么说。真是太好了,我也继续吃了起来,我与她两人并肩坐在长椅上,大口啃著肉包配咖啡。 广场上有几名看似小学高年级的男生正在练习托球,长椅旁整理好的枯叶堆上,几只小鸟蹦蹦跳跳地往里头钻,似乎正啄食著什么。 当我吃完肉包,喝起剩下的咖啡时,黑崎开口说: 「……黑井相信幽灵吗?」 她忽然蹦出这句话,由于太过突然,使我无法把它当作话语来理解。 ──她是个幽灵。 柴原的话语再次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在我回话之前,黑崎默默地看著她脚边的小鸟,侧脸一如往常地看不出表情。 「我不信。」 我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不过,怎么突然这么问?」 「……例如说,你脑袋里会突然浮现出不认识的人的声音或是身影吗?」 「没发生过耶……黑崎你呢?」 有种当初我听见体育馆仓库地下的声音时,毫无根据地那股恐惧感即将再次苏醒的预感,我随即摇了摇头。 她以既不肯定也不否决的暧昧方式回答,接著咬了一口手上的肉包。 咀嚼了几口,随后吐了口气。 「……果然是这样,不存在的东西就是不存在呢。」 黑崎自言自语地说,之后便一直注视著公园内的景色。 ◇◇◇ 这天傍晚,早上买的家具送到了黑崎家。床和桌子是拆成零组件送来的,因此决定最后再组装,我们首先把沙发和茶几放进客厅。 虽然摆设还很少,不过比先前好多了,总算有了点生活感。 床和读书用的书桌则搬进放钢琴的那个房间里。 家具的组装相当简单,我们花了三十分钟左右便组装完成。 将书桌放到钢琴旁边,床铺则倚著墙摆放在钢琴对面。 作业时间花了约一小时,总算赶在太阳下山前完成,鲜艳的红色夕阳光照进了黑崎的房间。 「……谢谢你,一直都对我这么好,我很高兴。」 布置作业结束后,黑崎这么对我说。 如此直接地被她感谢,我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别在意,这是我自己想做的。这样有别人要来也没问题。美黄川同学她们真的会来吗?」 我笑著说,黑崎也露出了笑容。 「……我想小羽衣她一定会来的。」 「我想也是。」 「……真的非常谢谢你。要不要喝杯咖啡?」 「嗯。」 我和黑崎回到客厅,坐上刚布置好的三人座沙发。黑崎和上次一样在蔚房里泡起咖啡。 我们并肩坐在沙发上喝著,由于屋内很安静,因此我非常在意坐在身旁的黑崎。穿著裤袜的双脚并拢,白色的衬衫在胸口画出柔和的曲线,乌黑的秀发整齐垂下。黑崎把杯子送往嘴边,感觉很安心似的慢慢喝著咖啡。 我想更加瞭解黑崎。 我很想直接向她询问自己心中疑问的核心部分,但总觉得要是再继续深究下去的话会无法回头,使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由于柴原同学那件事而十分消沉的黑崎,现在已经恢复了大部分的活力。但不知道自己的疑问会不会再度刺激到她,令我有些不安。 这时心中的理性这么对我说。 这种事不知道也罢。你以为能做什么?如果黑崎的家庭环境真的很恶劣,你能够修复它吗?不可能吧?你能做的只有如同赤城所说,作为朋友好好的支持她,这样不就很好了吗?你对她已经够亲切了。如果黑崎有隐瞒什么事的话,那也是她不想让他人知道的事。就算你知道了也什么都做不到,只是多管闲事。 ──多管闲事? 我想起初次向黑崎搭话的场景。当时也是这样,虽然黑崎表面上一个人过得很好,但要是我没有向她搭话,黑崎或许会休学,或是因为那恶劣的环境感觉到痛苦吧──不,虽然没有根据,但黑崎她一定会保持原先那虚无的表情待在教室,独自忍受著孤独直到高中毕业吧。 但现在,黑崎已经被拉进了我们之间名为人际关系的大海里。在我还浑然不觉黑崎心中的问题时,我就这么做了。然后她很快就和班上同学起了摩擦,导致她心里受了伤。 ──我这样是不是多管闲事呢?我和黑崎度过的这几个月难道不存在会更好吗? 我相信并非如此。 所以我下定了决心。 就算不能回头也罢,我想尽可能地分担黑崎的痛苦。 「黑崎壮二这个人,和黑崎你有什么关系吗?」 我清楚的说出了这段话。这是我唯一找到,或许和黑崎有关系的名字。黑崎看起来有点动摇。因此我明白,自己已经不能回头了。 「因为我很在意黑崎,所以私下做了些调查。抱歉,做这种像是偷窥般的事情。但是要是黑崎你有什么困难的话──我想要帮助你。」 我说出来的话显得很幼稚。 黑崎静静的把咖啡杯放到桌上,然后缓缓地转过身,与我四目相交。 面前的黑色眼眸中映照著我的身影,她的双眼像是会把我的思考全数吸收一般,既清澈又无法看出感情。 「……想听吗?」 黑崎像在试探著我一般地说。 我点了点头。 黑崎别开视线,重新调整坐姿。 「……我是个不该出生的孩子。」 「不该出生的孩子……?」 黑崎缓慢地点点头。 「……四年前,我还叫做蓝坂麻由。母亲叫蓝坂奏,父亲的名字是黑崎壮二。」 黑崎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 「……你明白吗?」 同时看著我的脸。 我将黑崎所说的只字片语和搜寻到的情报组合后,得到了令人绝望的结果。但那就是黑崎她的身世。 黑崎麻由,是黑崎壮二的私生子。 黑崎壮二他有著身为教职员的妻子。然后他们两人的小孩,大概就是之前来见黑崎的那个姐姐。 而黑崎的亲生母亲蓝坂奏,在几年前过世。因此,孤身一人的黑崎便被加进了黑崎壮二的户口之中。 「大概。」 我回答黑崎的问题,她似乎也不想讲述太多自己的身世,所以改变了话题。 「……年轻时的爸爸似乎真的很喜欢妈妈。甚至隐瞒自己已婚的身分和妈妈交往。」 黑崎这么说,我静静的听著她的话语。 「……但在某一天,黑崎家发现了两人的关系。爸爸他出生在有历史和财力的家庭中,黑崎家认为这是耻辱,应该隐蔽的事情,所以妈妈和爸爸就分手了。爸爸被调到关西的公司任职,和妈妈分隔两地。黑崎家则给了妈妈和刚生出来的我大笔的金钱。」 赡养费,或该说是封口费吧。黑崎口中的一字一句都在粉碎著我的世界观。 「……我和妈妈对黑崎家而言是碍眼的存在。直到现在我仍然会这么想。我们是不该被公诸于世的人。我和妈妈一直作为不存在的人生活著。自从妈妈去世之后,这种感觉更加强烈,我变得努力想让自己的存在消失。」 「黑崎……」 我好不容易才从喉咙中挤出几个字。黑崎的话语带著沉重的现实感一波接一波地不断袭来,这份冲击使得我脑中一片空白,眼前模糊一片,我忍著眼泪不让它滴到牛仔裤上。 黑崎见状停了下来,然后一副不知如何是好似地左顾右盼。 「抱歉,该哭的明明不是我。」 把自己当作不存在的人看待,究竟是怎样的心境呢。在这种环境中,一起生活的母亲过世让幼小的她所感到的悲伤、不安、孤独还有恐怖又是何等的煎熬。光是想像就让我浑身颤抖,如同渐渐沉浸到冷水中的感觉。 黑崎停下慌张的举动,从裙子的口袋内取出一块黑色的手帕递给我。 这应该是那块被柴原同学挥开的手帕吧。 我接过手帕,擦了擦眼泪。 接著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黑崎像是在思考著什么似地闭上眼晴。过了一阵子,她直直的盯著我看。 「……之前我从没想过这个世界上会有人会为我哭泣。」 黑崎这么说。 「……黑井第一次向我搭话时,我有些不知所措,但是赤城、澄香还有小羽衣都是些好人。我的态度明明这么糟,但还是如此的关心我。我逐渐开始觉得,说不定我是能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自从妈妈过世后,从来没有人会主动来和我接触。」 我擦乾泪水,用力摇了摇头,赶走内心的脆弱部分,为了支持黑崎我必须变得更坚强才行。 『别碰我!你这个幽灵!』 虽然柴原同学会挥开黑崎的手,甚至把她当作幽灵看待,是因为她不懂黑崎所处的状况,但光是想到这句话对于黑崎来说,是多么令人受伤 的事情,就让我感到不寒而栗。 「黑崎你不是好端端地在这里吗?」 我抹去泪水后这么说。 黑崎把手放在胸前,神情坚定地看著我。 「……我之后也想和黑井你们大家在一起……所以,请帮帮我。」 ◇◇◇ 一段时间之后,黑崎开口道: 「……你知道颖原事件吗?」 黑崎这么问,我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称,但想不太起来。 「不知道……」 「……二十年前,入谷高中所发生的事件,那个自杀的学生就叫做颖原。」 「那个发生在我们学校的自杀事件?」 「……对。」 黑崎点点头,说了句「请我稍等一下」,随即走出客厅。 过不久,黑崎抱著几本杂志和笔记本回到这里。 「……你看了这个应该就明白了。」 黑崎递给我一本笔记,里面贴著各种剪报。相对于全新的笔记本,上面的剪报墨水模糊,纸张也变了色,似乎是相当古老的东西。 我看向贴在最前面的报纸标题。 《昨日,s县入谷市内的高中里,一名在校生手持刀刃暴动,造成两人重伤。伤者为一名教师和一名男学生,教师肩膀和腿部负伤,学生则是腹部受到刺伤。所幸没有生命危险。而持刀少年从校舍的五楼跳楼自杀,送往医院后抢救无效身亡。》 「……这全都是和那个事件有关的东西,而这位自杀的学生有在写诗,笔名叫做颖原心。所以这个事件被称为颖原事件。」 我哑口无言。 赤城跟山田只知道我们高中曾经发生过自杀事件,但是,为什么黑崎会对这个二十年前的事件感兴趣呢? 一股不好的预感以及难以言喻的不安使我背脊发凉。 或许是我的不安写在脸上,黑崎露出难以启齿般的表情这么说。 「……他,还在喔。」 「他?」 黑崎点点头。 「……颖原,他在我们学校里。」 ──体育馆传出呻吟声的传闻,以及山田传来的那张不清晰的照片同时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体育馆仓库的地下?」 黑崎猛地抬起头,脸上明显地写著惊讶。 「……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是山田调查的,因为有传闻说学校有个地缚灵,但我们只知道有地下室,没有实际进去过,那里有上锁。」 黑崎似乎在整理自己的思绪,经过短暂的沉默后。 「……钥匙在这里。」 她站了起来,接著拿出一串钥匙。 「……这些都是体育馆的钥匙,地下室的钥匙也在里头。虽然教职员室换了新的钥匙,但地下室的钥匙只有这一支。」 这下轮到我不知所措了。 「为什么黑崎会有这些的钥匙?」 黑崎紧握著钥匙串,接著这么说。 「……自从我被他搭话,并且注意到地下室的存在后,每天都会去看他。」 「他……是指?」 我感觉胸口逐渐变得冰冷。 「……颖原。」 游荡人士的传闻。 ──晚上有女生在学校附近徘徊著。 「……第一学期时还好。第二学期开始,因为可疑人物事件的关系,巡逻变得更严密,只有深夜才进得去学校。」 夜晚游荡的女性,因为睡眠不足趴在桌上的黑崎,还有柴原同学跟山田说的话,加上黑崎至今为止不可思议的行动,都因为她的这番话连在一起。 传闻中的游荡人士真的是黑崎。可是我万万没想到,她居然在深夜的学校和幽灵见面…… 「……我已经不想再做一个不存在的人了,所以最后想好好地和他道别,因为要和我一起生活的不应该是他。」 黑崎有些后悔似地说。 ◇◇◇ 离入谷高中有些距离的自行车停车场旁,一路上没有半个行人和路灯,那里的铁丝网上有个小洞,用力撑开勉强能让一个人通过。 黑崎从那里钻进学校,我也跟著进去。 因为是考试前的假日,连教职员室都没有灯光,校内一片漆黑。 我和黑崎警惕著四周,笔直的朝体育馆移动。 通过校舍后方,从连结体育馆和校舍的走道来到紧闭的体育馆门前。 黑崎从口袋内拿出钥匙将门打开。 「……提著鞋子进去吧。」 听从开门的黑崎指示,我们把鞋子提在手上走进体育馆。 体育馆里只有逃生门的绿灯和灭火器的红灯闪烁,其他地方都是一片漆黑。刚开始我们还在注意著周遭慢慢前进,但很快的便加紧脚步前往体育馆仓库。 仓库的拉门紧闭,像是夜晚的森林般,在安静的体育馆中传来上次所听见的,有如风声一般的细微声响。 即使在黑暗中,黑崎仍然准确地选好钥匙,体育馆内响起钥匙转动的声音。 我们将拉门拉开,藉由光影的浓淡分辨出里头杂乱摆放的各种体育用具。 我的心跳渐渐加快,呼吸也变得急促,拿著鞋子的手也渗出了汗水。 黑崎把鞋子放在门边,试著伸手移开地下室盖子上的排球篮,我赶紧前去帮忙。 虽然碰到了冰冷的金属,但由于寒冷和紧张使我的手变得僵硬,简直不像是自己的一样。 为了不让黑崎察觉到我的呼吸絮乱而压低了呼吸声,但这下反而像是快要窒息般的难受。 我们将球篮移开。 只剩下打开地下室的门了。 地下室传出了尖锐又有些沙哑的声音。 「……准备好了吗?」 黑崎对我这么问。 我调整了一下呼吸,听起来像是男性嗓音的声音,和我杂乱的呼吸声一同回荡在狭小的体育馆仓库里。 「……没问题吧?」 黑崎看著我的脸问,这是内心觉得自己在做坏事,充斥著担心和罪恶感的语气。我深吸一口气,用力吐了出来,接著对她说。 「没问题,完全没问题,我可不信有什么幽灵。」 大概是没能掩饰过去吧,黑崎身上传来如同看到悲惨的事一般,令人难受的氛围。 「……对不起……谢谢你。」 她这么说完,蹲低身姿准备打开门上的锁,钥匙串上金属互相碰撞的尖锐声断断续续响著。 喀咚,这时响起一声沉重的声响。 随后门打开,黑暗张开了大口等著我们。 黑崎转过身。 「……要下去啰?」 我点了点头。 她坐在盖子旁穿上鞋子,接著走下楼梯。鞋子和水泥碰撞的声音回荡在地下室里,连外面也听得见。 黑崎的身影消失后,只剩下厚重的混凝土做成的盖子留在洞边。我被黑崎说不定会就这样消失在地底黑暗中的焦躁感驱使,依样画葫芦地穿上鞋子,跟著走上前往地下的阶梯。 地下室的深度大约有三公尺高。 楼梯上积满了灰尘,走起来有一点滑。 空气冰冷,简直如同瘴气一般,是会让人打从心底让人不舒服的恶寒。 没多久便走完了楼梯。 周围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虽然不知道这里是不是山田找到的那张照片中的地方,但附近充斥著那张相片里的诡异感,直觉告诉我就是这里。 黑崎每天都在夜晚的街道上游荡,然后偷偷跑进学校,来到这里和不该存在世 界上的某种东西对话…… 我脑内浮现出这种光景。 在黑暗之中,对著空气说话的黑崎…… 那画面令我寒毛直竖。 幸好我有踏进她的秘密之中,想到要是黑崎在这之后也不断重复做著同样的事情的话,不禁让人爬满鸡皮疙瘩。 一切将在今天结束,然后黑崎将会与我们一起回到普通的生活中,那伴随巨大的困难和许多痛苦的普通生活。 走了一阵子后,黑崎停下脚步,感觉不到她接下来的动作,大概就是要在这里『告别』吧。 我走到黑崎身旁握住她的手。 在这充满了冰冷瘴气的空间中,黑崎的手却很暖和,当我握住她的手时,她似乎也在黑暗中凝视著我。 黑崎同样握著我的手,细长的手指紧紧的扣在我的手上。我和黑崎的体温透过互相握住的手交融在一起。 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黑崎依然站在原地不动。但是她身上正散发让人难以搭话,非常认真的氛围,完全展现在她紧握住我手掌的力道上。 我只能站在正在『告别』的黑崎身边,紧握著她的手。 不知什么时候,空气中的震动停止,取而代之的是让人耳鸣的寂静。 黑崎的手终于放松了下来,我有些慌张地向她搭话。 「没问题吧?」 我那已经习惯黑暗的眼睛看到她微微地点了点头,接著她对我说。 「……最后,他想和黑井说话。」 「咦?」 我吓了一跳,声音变得有些奇怪,居住在这里的幽灵想要和我说话?我该怎么做?我畏畏缩缩地问黑崎。 「……他真的在这里吗?」 「……嗯。」 在这地下空洞里,连黑崎那模糊的声音在现在都充满了巨大的存在感。 「现在这个瞬间也在?」 她点了点头,虽然我的现实和常识早就被打个粉碎了,但看到黑崎肯定的动作,一股凉意再次窜过我的背脊。我想要吞口水,但是喉咙乾渴的不听使唤。 「──在、在哪里?」 即使如此,我依然这么问。 「……那里。」 黑崎指著自己的正面。 「我什么都看不到啊。黑畸能看见吗?」 「……虽然看不见,但可以感觉到。既寂寞又悲伤的……某种东西就在那里,他的心不断地对我说话。」 我定睛往黑崎指去的方向看。 果然,什么都看不见。 我微微颤抖地从口袋中拿出手机,打开灯光。 光线随即照亮了地下室。 那里只有上头龟裂、满是霉斑的水泥墙,以及彷佛被人忘记般的篮球和排球的影子被拉长印在墙壁上。 「什么都没有。」 「……有喔,真正不存在的东西。」 黑崎摇了摇头,语气温和地说。我手中光源所映照出的黑崎,就像初次见面时一样,美到让人觉得诡异。但是她的语气,比起那时还要温柔许多。 我战战兢兢地走到黑崎手指向的「他」的位置。 「那个……,呃……你在这里吗?」 我缓缓的开口,此时黑崎在我身后对我说。 「……用心和他说话。」 「啊,嗯……呃。」 我闭上了眼睛,试著向「在那边」的存在搭话,如同在祈祷般,把心灵放空。虽然我还不知道黑崎来这里的理由,但她恐怕每晚都来这里排解自己的孤独。如果真的有什么人在的话,我想要对他表达自己的感谢。虽然刚来这间地下室时我很害怕。但是我对黑崎在和我们成为朋友之前支持她的存在抱有著亲密感。我想把这份心思传递给他。 『──黑井,光辉。』 这时我的内心深处,像是涌出水泡一般,一道不属于自己的声音闯进了我的意识之中。 我感到一股异物进入脑袋般强烈的违和感,突然有点反胃。但是那道声音没有停止。 『没想到你居然会来这里。原以为是个没什么大不了的家伙,看来我得改观了。』 恐怖和不协调感使我心跳加速,我感到一阵晕眩,双膝一软跪坐在地。我试著深呼吸,但我的气息在颤抖。我深吸了好几次,想藉此平复我的心情。 「……黑井?」 黑崎有些担心的问。 「没问题──等我一下。」 调整好呼吸后,我转头对黑崎说道。然后闭上眼睛,缓缓地调整呼吸,让脉搏回复正常,平静精神下来。 然后再度站起来,在心中与他对话。 「为什么你想要和我说话?」 『我只是想看看把她从我这夺走的人是怎样的家伙。』 「他」很快的回答了我,这次我没有刚才那么动摇。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没关系,能跟你见面太好了。一开始还以为你是不能依靠的家伙,现在我承认你的确是个不错的人──但是,我不能把她交给你。只有我才能够确实的拯救她,马上就会结束,你最好不要看。』 「──你说什么?」 我这么问的同时,脑中的那股恶心的感觉像是被抽走一般消失了。 下个瞬间,我听见一声简短的悲鸣。 是沉默寡言又几乎没有情绪起伏的黑崎发出的,接著我听见柔软物体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我的心跳再度加速,反射性地拿起手机向后一照。 黑崎她倒在地上。 「黑崎!」 我大叫著想要跑到她身边,但脚却动弹不得,随后我的意识就像断线一样逐渐远去。 我双膝跪地,眼皮变得厚重,身体往前一倒,下巴重重地撞到地面,但就连这份痛楚也变得暧昧不清,从我手中掉落的手机,映照著黑崎的身影。 我想呼唤黑崎的名字,却无法发出声音,视线如同逐渐迎向黑夜的落日一般,慢慢变得模糊。 朦胧之中,我感到意识大部分都溶进黑暗之中,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我依稀看见一名和我很像的少年朝黑崎走去。 他的身影缓慢地溶进黑崎的身体里。 ◇◇◇ ──不知道失去了多久意识,但是贴在脸颊的冰冷水泥地和周围的馊臭味刺激著我模糊的意识,我猛然地抬起头。 ──黑崎不在这里。 也无法感觉到颖原的气息。 在空旷的黑暗空间中,我伸手捡起仍发著光的手机,胆颤心惊的确认起时间。 我立刻朝外头冲了出去,爬上楼梯,跑出无人的体育馆。不幸中的大幸是时间还没有过很久。 我回想起在意识消失前颖原那诡异的言论便冒出一身冷汗。不祥的预感使我胸口感到苦闷,手脚也有些麻木。 虽然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要是不赶紧找到黑崎的话一定会发生无法挽回的后果,焦虑感支配了我的意识。 体育馆外面如同时间静止般安静,除了校外的路灯撒下的黄色灯光外,附近没有其他光源,校园内像是宇宙般地漆黑。 我穿著鞋子冲进校舍,心中猛烈燃烧著的不安正催促著我的双脚。 与黑崎一同度过的时光宛如走马灯般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总是独自坐在教室内的黑崎、准备文化祭时穿著松垮垮的运动服的黑崎、和白石同学们一起出游,露出温柔表情的黑崎、和姐姐说话后哭泣的黑崎、彷佛是碰触著音符般弹奏钢琴的黑崎…… 报纸上说颖原是从校舍的五楼跳下去的,直觉驱使我爬上楼梯。和文化祭前遭遇变态事件时不同,我拚了命地往 上跑,毫不在意周围有没有人。我的脚步声回荡在夜晚的校舍里,途中穿过好几盏亮著红灯的消防栓。 我怀抱著焦虑以及不安,拚命奔跑著。 接著在教室所在的第一校舍五楼,发现了黑崎的身影。 她跪坐在地上,静静地哭泣。细微的呜咽声回响在无人的夜晚校舍。 「黑崎!」 我彷佛要保护黑崎一般,紧紧抱住她。 「怎么了?他对你做了什么?没事吧?」 黑崎的身体突然僵硬了一下,但是很快地回了句「……黑井?」注意到了我,接著像是要搂住我一般把手放上了我的肩膀。 「……我不想死……我还想和大家在一起。」 黑崎语气清楚地说道。 她十分悲伤地的哭泣,确认黑崎没事后,我安心的吐了口气。她双手抱住我的脖子,不停地流著泪。 「那家伙还在这里吗?」 黑崎轻轻地点了点头。 「颖原……」 我怀著憎恨叫了他的名字,自己也被那沉重的声音吓了一跳。 「你对她做了什么?」 伴随著冰冷的声音,那让人不舒服的感觉再次回响在我的脑袋里。 『什么都没做──我没想到她会反抗的那么激烈。』 「──你想杀了黑崎吗?」 我马上就获得了回答。 『很快就会结束,只要一瞬间,我不会让她感到痛楚的。接著就能享受到永久的安稳。黑井光辉,我能够救赎她,不让她受到你你所感觉到的那种痛苦以及折磨。』 「这种事怎么可能是救赎,别开玩笑了,给我离黑崎远一点!」 『闭嘴!』 我脑中响起沉重,带有相当重量感的声音。 『活著的喜悦只是一时的幻觉,只要再过个一百年就不会有人还记得你们。你们将就此被世界所遗忘。所谓生命无价,只不过是漂亮话罢了。就像其他动物一样,活著的人只会被本能的欲望所驱使,话语只是用来隐藏本质而已。』 「所以你才选择死亡吗?拖著其他人一起下水?」 『……那件事跟你无关。』 「你以为做这种事会被原谅吗?」 『我从未祈求他人原谅。』 他无情地如此宣言。 『──你也很清楚,这世界是多么不公平、无意义,充斥著无趣和倦怠。有适合在这种世界生活的人,也有不适合在这世界生活的人。黑崎属于后者,她是个被世界疏远的人。从今以后也只能不停扼杀自己的内心,孤独地活下去,你不觉得这样太可怜了吗?』 语毕,黑崎的呜咽声变得更大了,我的思绪被她的哭声遮断,否定的话语反射性地脱口而出。 「不对!不准你杀了黑崎!她不是说想活下去吗!」 我只能紧紧抱著黑崎否定颖原。虽然不清楚到底哪边不对,但只有「这是错的」的感觉涌上心头。就算颖原说的是正确的,我也绝不认同。尽管听见黑崎的哭声使我内心的角落有些同意颖原的话,我依然凭藉著对他的憎恨强硬地抹去这个想法。 当我升上国中,开始自行进行读书计画时,我也像他一样惧怕著世界的不公平和残酷。 因为我的脑袋并不灵光,只能忍气吞声,认为仔细思考和不断累积努力是唯一的途径。 但是无论我多么的努力,那些天资聪慧、或是环境优渥的人总是能简单的将我击垮。 这冰冷的世界绝不会对我伸出援手,我在当时就明白了世界是多么的残酷又无情,什么都做不到的人就会被抛弃。其中没有特别的含意。只是单纯力量强的人才能得到胜利而已,我无数次地憎恨过世界的这种无情。 看著每天努力工作,连家里都不怎么回来的双亲,我觉得人生真是无趣。回想起来,我的人生绝不是什么戏剧化的东西,有的只有大量的无聊和数不清的日常琐事。无论是十几岁的我或是四十几岁的父母都一样。无论我多么努力,将来也一定会像双亲一样被生活所迫,为活而活地度过大半辈子吧。 一想到这是我累积的努力最终的结果就使我感到难受,但我也没有停止努力的勇气。 为了度过普通的生活,继续那琐碎的每一天,接下来我也会拚命努力吧。为了不迟到而早起赶去学校、忍耐著睡意日夜学习、为了构筑人际关系而抹杀自身的个性、就算有了工作,也会像双亲那样早出晚归、只能透过电视、网路、游戏或是小说来打发无聊…… 有让我期待的事,也有过让我开心的事。但这和我在十六年里体验到的世界的残酷,以及暗暗察觉到自己的人生与世界是多么无意义比较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辛辛苦苦地过日子,只为了最后死去,那不是很没意义吗?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我再问一次。你想让麻由忍受这种痛苦吗?』 我不想听,也不想思考。只能下意识地从喉咙挤出「不准杀她」这句话。 『……被社会疏远,只能作为《不存在的东西》活著的她,她所拥抱的绝望和恐怖有多么庞大,你能理解吗?对她来说这个世界太过残酷。如果今后的数十年还要忍受苦难和孤独的话,乾脆和我一样死了比较好。再这样下去,她那温柔的心总有一天会被染成黑色。』 我抱紧在我肩头哭泣的黑崎,用力的摇了摇头,反覆不断地呢喃著「不准杀她。」这几个字,随后我对自己、对颖原,以及对正在哭泣的黑崎如此宣言: 「不。她不会输给那种东西。」 『……你凭什么这么说?』 颖原缓缓地,像是在阐述道理般慢条斯理地问。他的语气听起来十分沉稳,但其中蕴含著疯狂、憎恶,还有怒火。 「已经够了吧!别再和黑崎有关联了!」 我扯开喉咙大声吼叫。彷佛要把内心的憎恨、悔恨、怜悯、恐怖还有不想承认的认同感,全部吐出一般用力地嘶吼著。 「别开玩笑了!从黑崎身边滚开!赶快给我消失!别再出现在她身边了!」 激昂的感情暴走了起来,我用尽自己所能想到的词汇向颖原怒吼。 这个时候,我注意到黑崎正在拉著我的衣角,我往她一看,黑崎正用她那湿润的眼眸看著我,然后如同恳求似地开口。 「……别那么生气……他也受过伤……伤口深到他自己选择了死亡……」 我不禁语塞。 就像是被铁块砸到一般。 我无法理解黑崎所说的话,明明自己差点被这种不明所以的东西杀死。为什么还能够可怜这种家伙…… 「……你的痛苦我会一直记著。那绝对不是没有意义的。因为我被你的那份痛苦所分担拯救过……可是,我想要和黑井在一起……所以我还不能死……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能再和你一起了……」 风声响起,黑崎的话语如同被吸进夜晚校舍的黑暗中一般,场面深深地陷入沉默。 「……我会一直记著……记著你是怀抱怎样的痛苦而活下去……我跟你约定。」 黑崎泪眼汪汪地说。 风再次吹起,玻璃窗随之晃动,颖原的声音传进了我的脑中。 那是一段深深的叹息。 使我耳鸣了好一阵子。 他那高亢的声音使我头痛了起来,我不禁发出呻吟。黑崎注意到我的异变,很担心似地看著我,紧抓著我的衣服。 没事。我忍著头痛这么说。过了一会,疼痛突然消失。然后我再次听见了颖原的声音。 『──你觉得他们那边比较好吗?不会后悔?要是打算在上面活著的话,接下来就没有地方 能够躲藏了喔。』 这大概是对黑崎说的话吧,声音中带著一股感伤。 黑崎用力地点点头。 『之后可绝对没有能让你逃跑的地方喔?』 「……对不起。」 黑崎眼中含著泪水,满怀歉意,但仍旧毅然地编织出了拒绝的话语。 她的声音溶进了夜晚校舍中的深沉黑暗。彷佛时间和空气都冻结了一般,沉默再次降临在我们之间。 随后再次传来了深深的叹息。 『真让我吃惊。我有想过会受到抵抗,可是我可没想到会受到怜悯啊。被甩了还被人家可怜,真是最糟的心情。』 他的声音已经没了刚才那股疯狂,反而像是和朋友对话一般的柔和。 『黑井光辉。』 他叫了我的名字。 『我果然还是无法喜欢你呢。』 「我也这么觉得。」 听见我这么回答,他乾笑了几声。 『──但是,看来也只能拜托你了,请好好照顾她──我决定消失。再次回到那孤独的黑暗底层中,也只能够这么做了。回想起来,我一直都是这么度过的,接下来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颖原……」 『但是我并不会收回我的思考以及话语,这个世界没有任何意义,活著是无意义的。当然,你们的关系也是。』 他的话语就像是刀剑一般,深深地刺进了我的心中,并带著刺骨的寒意。就像是在悬崖边被人用力的推了一把一般,令人感到绝望。 「……我只是想和黑崎在一起而已。」 『我知道──就让我见识见识吧。我期待你们能够战胜我没赢过的东西。黑井光辉,请从从现实世界的枷锁中拯救她吧。』 接著他的气息便消失了。我能够清楚的感觉到那不该存在的东西再次无影无踪。 「……消失了……?」 我疑惑地说,黑崎也点了点头。 她松开抓住我衣服的手,接著抱住我的背,扑进了我怀里。那确实存在的重量压在我的身上。黑崎的体重和温暖的体温,使我打从心底感到安心。 终于结束了吧。我这么想著。 「……黑井。」 黑崎或许也放心了吧,她的声音恢复了原本的温柔。 「……谢谢你……让你担心真是抱歉。」 黑崎恢复与往常一样,虽然有点笨拙,但关心著他人的的语气。 不知不觉,我眼中落下了一滴泪水。我自己也吓了一跳,单手擦了擦眼晴。 「……你在哭吗?」 我暧昧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这是难以解释的感情。 「──今天我一直在哭呢,明明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 我像要掩饰害羞般,努力的装出开朗的语气,但是声音却有些颤抖。 这时,黑崎抱得更紧了。寂静之中,我们两人的心跳重叠在一起。我也用力抱紧黑崎,确认她的存在。她确实就在这里,不是什么不存在的人。 不久之后,她语气温柔地对我说。 「……谢谢。能和黑井相遇真是太好了。」 黑崎松开手,稍微拉开了点距离,在极近的距离下直直盯著我。那像是要把直视的人吸进去的漆黑的瞳孔中倒映著我的面容。 插图013 「……之后也能继续和我在一起吗?」 在只有月光照射的昏暗环境中,黑崎语调认真地这么说。 「嗯。」 我没有移开视线,不假思索地回答,接著再次用力的抱紧黑崎。我们的心跳和体温再次重叠,她就像是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 黑崎的体温温暖了名为我的存在。 过了一段时间,眼泪也乾了,我有些害羞的和黑崎一起站起身。 「回家吧。」 「……嗯。」 我们一同迈开步伐,这时脑内响起如同幻听般模糊,轮廓不清的声音。但我已经无法再次清楚地辨识那句话。 然而黑崎却停下了脚步,朝浮在夜空上的月亮,小声地低语了几句。 「怎么了?」 我觉得不可思议地发问,黑崎温柔的露出微笑,在月光的照射下,她脸上挂著像是要恶作剧一般的腼腆笑容。 「……秘密。」 夜风持续吹拂,摇动著走廊上的窗户。 ◇◇◇ 考试成绩大致上都出来了,在离结业式只剩几天的某天早晨,我比平常还要早一小时离开了家门。 带著前几天买的花,我直接前往体育馆。 黑崎早就到了那里,她静静坐在体育馆的舞台边,像是在感受体育馆无人早晨的那股静谧冷空气一般。 我是从后门进入体育馆的,和坐在舞台边的黑崎相隔大约三十公尺,但她远远的就发现了我,向我打招呼。 我走进体育馆仓库,再次打开还没锁上的地下室盖子走了进去。今天没有那像风一般的声音,只有我的脚步声回荡在地下室中。从入口处照射近来的阳光模糊地照亮地下室,里头所有的东西都像死了一般沉寂。 我走到地下室的最深处,放下花束。那里已放著另一束花和肉包。 「她这么喜欢这东西啊。」 我想起在买家具时归途中的事,默默地露出苦笑。 我吸著地下室充满霉味的空气,几天前那不可思议的事件再次浮现在脑海里。 我向黑崎借了有关颖原事件的资料,直到今天才看完。 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我居然对从没见过,在很久以前就自杀的学生产生了一股同情心。 就像黑崎说的一样,他会写诗,是中学时就能在有名的文艺杂志得奖的典型文艺青年。成绩也相当优秀,曾在模拟试验时,几个文系的科目上取得了全国顶尖等级的成绩。但是却没有任何朋友,新闻上提到他是个经常独自在教室里读书,个性内向的人。也从未参与过学校的活动。 当时的老师和校长都说他并没有受到霸凌,但周刊杂志采访他的同学时,大多都说他不怎么说话、难以沟通、总是面无表情,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别人说话。待在教室里时老是坐在座位上,让人觉得诡异。 如果是过去的我看到关于颖原的新闻,大概只会觉得引发伤人事件又自杀的他是疯了吧。 当然,我现在依旧不认为他的行为是正确的。他不应该拿起尖锐的刀子伤害他人,而是应该像黑崎一样,朝他人伸出自己的手。如果有勇气做出那样的事,应该也能好好地面对世界以及其他人的。 「永别了,颖原。」 我在花束前默哀了数秒,转身回到体育馆。 横越无人的体育馆,走到黑崎身边。从二楼的巨大窗户那里照进了刺眼的阳光。 帮帮我,她当时是这么对我说的。 但是真正需要我帮忙的是接下来的生活。黑崎接下来将要作为「存在的人」活在世界上,必须构筑自己与世界的关系,这点我也是一样。 我和黑崎对上视线,她微微点了点头,随即走到舞台上的钢琴前坐下。我倚靠著她刚刚坐著的舞台边缘。 黑崎静静的演奏了起来。 和音在早晨充满了清幽寂静的体育馆中响起。演奏曲子的黑崎,既像是在忍耐痛楚,又像是充满了柔和的温柔般,是她独有的美丽姿态。 吉诺佩蒂第一号。 柔和但带著哀愁的声音溶进空气之中。作曲者埃里克?萨蒂是这么对演奏这首曲子的人下指示: 『le douloureu』 ──缓慢的,带 著痛苦的。 她静静的演奏著曲子,精神非常集中,如同与音乐嬉戏一般,切断了所有与外界的联系,她就是如此心无旁骛地进行著演奏。 我闭上眼睛,聆听著她的琴声。 过了一会,我听见些微的脚步声。 远处出现了两个熟悉的人影。 白石同学和美黄川同学慢慢的走进了体育馆。或许还在上学的途中,她们手上拿著自己的书包,也都围著围巾。 她们站到我身边,小声的对我说。 「因为听到钢琴的声音所以觉得好奇,接著就透过门缝看到黑井同学你了。」 「麻由由会弹钢琴啊?」 「嗯。这是她喜欢的曲子。」 我也小声的回答。 在这之后,白石同学和美黄川同学也安静地听著黑崎的演奏。 黑崎的感情随著音乐在此处回荡,一定也传达到了那黑暗的深渊之中。 曲子结束后,黑崎站了起来,往地下室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注意到在表演台下的我们,她像是吓了一跳似的用手捂住嘴巴。 美黄川同学和白石同学戴著手套,满脸笑容地拍手。我也和她们一起对黑崎报以掌声。 黑崎看起来害羞的呆站著,然后有些腼腆地笑了。那是充满生气,非常自然的笑容。 「一定传达到了。」 听见我这么说,黑崎开心的点了点头,朝我们踏出很有少女感觉的轻快步伐。 后记 初次见面,我是这次获得第十六届entame大赏优秀赏的久远侑。 这本书现在已经流传得多远了呢?恐怕已经到了我自己从来没去过的城镇里,进入许多未曾蒙面的人的生活中。 曾有人说过,完成的小说会脱离作者的手行动。现今这句话令我有了更多的遐想。虽然我奉行把自己的文章当作他人文章检视这个守则,但是自己的作品传递到多人手中的感觉,还是相当不可思议的。 我开始写这部作品的原形:「avec ck」时大约是一年前吧。我在自己的房间或附近的咖啡厅用笔记型电脑,撰写著黑井和黑崎的故事。 那整个冬天,我反覆不断地摸索,从情节构思到文体的选择,最后总算是把成形的「avec ck」放进信封内,投到邮筒中寄往法米通文库。 接著在数个月后的初夏,某天我不经意地看了手机,发现有通从未见过的电话号码所留下的来电记录,伴随著一封留言。 「这是什么呢?」当我将手机放到了耳边,开始播放录音时,便听到了有礼的女性的声音,告诉我这本小说通过了选拔。 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这个作品离开了我的笔记型电脑,让别人阅读的瞬间。 就这样,从我的电脑中诞生的这部作品,帮我缔结了不少的缘分。 像是和我联络的a小姐,以及法米通文库编辑部的各位。 他们能够接受这本以娱乐性为最大前提,却又参入不少我个人思想的作品,实在是非常感谢。 参加颁奖典礼时也蒙受了各位关照。因为身边没有写小说的人,能够认识这么多身为作家的前辈让我十分开心,也受到了不少刺激。 接著是责任编辑n先生。 每次开会都很开心,这部粗糙作品能好好的被编成一本书,也都是透过了n先生的大力相助。真是非常感谢。之后还请多多关照。 还有,帮这本小说画出美丽插图的はねこと老师。 自从n先生联络我找到了插画师的时候,我就在网路上拜见了不少老师的作品。老师的画风既柔和又优雅,我相当地喜爱。我每次都十分期待从n先生那收到插画的初稿。 还有就是读这本书的各位。 能从书店,或是网路上无以数计的书当中选择这本书的各位,实在万分感谢。如果能从这本书中得到乐趣的话将会是作者我最棒的快乐。 黑崎他们的故事还将会继续下去(大概!)。无论是故事的剧情,还是文笔方面我都觉得还刻画的不够,所以要是情况允许的话,我还会努力写出她们活跃的剧情。届时请各位多多关照! 久远侑 初次见面,我是这次获得第十六届entame大赏优秀赏的久远侑。 这本书现在已经流传得多远了呢?恐怕已经到了我自己从来没去过的城镇里,进入许多未曾蒙面的人的生活中。 曾有人说过,完成的小说会脱离作者的手行动。现今这句话令我有了更多的遐想。虽然我奉行把自己的文章当作他人文章检视这个守则,但是自己的作品传递到多人手中的感觉,还是相当不可思议的。 我开始写这部作品的原形:「avec ck」时大约是一年前吧。我在自己的房间或附近的咖啡厅用笔记型电脑,撰写著黑井和黑崎的故事。 那整个冬天,我反覆不断地摸索,从情节构思到文体的选择,最后总算是把成形的「avec ck」放进信封内,投到邮筒中寄往法米通文库。 接著在数个月后的初夏,某天我不经意地看了手机,发现有通从未见过的电话号码所留下的来电记录,伴随著一封留言。 「这是什么呢?」当我将手机放到了耳边,开始播放录音时,便听到了有礼的女性的声音,告诉我这本小说通过了选拔。 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这个作品离开了我的笔记型电脑,让别人阅读的瞬间。 就这样,从我的电脑中诞生的这部作品,帮我缔结了不少的缘分。 像是和我联络的a小姐,以及法米通文库编辑部的各位。 他们能够接受这本以娱乐性为最大前提,却又参入不少我个人思想的作品,实在是非常感谢。 参加颁奖典礼时也蒙受了各位关照。因为身边没有写小说的人,能够认识这么多身为作家的前辈让我十分开心,也受到了不少刺激。 接著是责任编辑n先生。 每次开会都很开心,这部粗糙作品能好好的被编成一本书,也都是透过了n先生的大力相助。真是非常感谢。之后还请多多关照。 还有,帮这本小说画出美丽插图的はねこと老师。 自从n先生联络我找到了插画师的时候,我就在网路上拜见了不少老师的作品。老师的画风既柔和又优雅,我相当地喜爱。我每次都十分期待从n先生那收到插画的初稿。 还有就是读这本书的各位。 能从书店,或是网路上无以数计的书当中选择这本书的各位,实在万分感谢。如果能从这本书中得到乐趣的话将会是作者我最棒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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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崎他们的故事还将会继续下去(大概!)。无论是故事的剧情,还是文笔方面我都觉得还刻画的不够,所以要是情况允许的话,我还会努力写出她们活跃的剧情。届时请各位多多关照! 久远侑 第一章 那之后的黑崎麻由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naztar(lkid:wdr550) 录入:naztar(lkid:wdr550) ──对我来说,要察觉与他那锐利眼神不相衬的清澈曈孔下所隐藏的事物,还需要一些时间── ------- 截至目前为止,我从未相信幽灵或是ufo,这类超现实事物的存在。 会觉得「要是有的话还挺有趣的。」也只到初中为止。虽然曾经觉得ufo特别节目、灵异特别节目还是超自然网页之类的无厘头,以及人为营造的气氛很有趣,但已迈入十六岁的我,早已不相信这些事情,也不对世界的有趣程度抱有期待。 而是认为那既无聊、平淡又枯燥乏味的日子会永远的持续下去。 我将这些想法深藏在心底,升上高中后,与一位名为黑崎麻由,宛如幽灵般的同学相遇了。 黑色的长发、如同蜡像般白皙柔嫩的肌肤,以及被浓密睫毛包覆的水亮大眼。 总是姿势端正地,显露出不可思议的高贵气质。然而她从不与别人交流,是个会让人怀疑她是否还活著,毫无生气的女孩。 她当然不是幽灵之类的存在,但由于她那异样的氛围,不知从何时开始班上的人都谣传她是「幽灵」。 去年我与她的关系有所进展,甚至还碰到了真正的灵异事件。我们所见到的,是距今二十年前左右,于一九九〇年初自杀的男学生幽灵。黑崎每天都潜入夜晚的校园,前往他所在的封闭地下体育仓库,与他见面。 黑崎在那天夜晚,与那个幽灵「告别」的事,无论回想多少次都让我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这件事就是如此地脱离常轨。 但即使在体验过这种事情之后,我的世界观依然一成不变,日常生活也毫无任何改变。 将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响个不停,刺耳的手机闹铃关闭后,我一边期待著时间能够就此停住,一边在被窝里翻来覆去了好一阵子,但终究还是老实地坐起身,大大地叹了口气。冷冽的空气进入口中,使我的胸口感到一股寒意,同时也觉得有些舒服。 第三学期首日的早晨,是个寒冷且多云的日子。从窗帘缝隙间看到的天空,布满了灰色的云朵。 大约两周的寒假结束,今天即将开始第三学期。 我花了约四十分钟抵达学校,新学期第一天早上的教室依旧非常寒冷。 阴天的早晨十分昏暗。虽然已经开了日光灯,但受到窗外天色一片灰暗的影响,室内气氛显得有些阴郁。 黑崎早已坐在窗边正中央的座位上,一如往常维持著双手置膝的高雅姿态。 那股彷佛拒绝周遭事物的氛围,果然是她所独有的。 但是现在的她,与过去有著些许不同。 「早安──!最近好吗?」 让人感觉不到冬天阴郁气息般,充满朝气的声音传到了与黑崎位置有些距离的我耳中。 「小麻由,早安。」 紧接其后的是谨慎又有礼貌的温柔声音。 是同班的茶道社副社长白石同学,以及她的朋友美黄川同学。 虽说美黄川同学不是我们班上的人,但应该是跟白石同学一起来找黑崎的吧。 白石同学在制服外面披著白色的外套,并且围著充满少女风格粉红色围巾;美黄川同学则是在茶色的连帽t外面套上西装外套。虽然两人都穿著黑色的裤袜,但美黄川同学还另外穿搭配绘有格子花纹的短袜。 原先注视著前方的黑崎视线缓缓地朝两人看去,接著双颊稍微放松,微微露出了笑容。 两人站在黑崎的座位旁,感情十分融洽地聊天,随著上课时间逐渐接近,美黄川同学慌张地挥挥手,小跑步离开了我们的教室。 白石同学见状露出苦笑,黑崎则面无表情朝她的背影挥了挥手。 虽然去年有过几次纷争,但也拜此所赐,黑崎得到了能够不在意她周遭独特的氛围,踏入她内心的朋友。 因为某些悲伤又复杂的事,一路走来不引人注目,也不让他人接近的她,也决定离开有幽灵出没的地下室,要在这个现实世界中努力生活下去。 被周遭的人看作是「孤独的幽灵」的黑崎,从今年秋天开始,一点一滴地慢慢有了改变。 ◇◇◇ 结束了在如同冷藏库般寒冷的体育馆中举行的开学典礼,以及升上二年级时的文理组升学谘询之后,时间来到放学时刻。 当身穿樱色毛衣与白色长裙,打扮年轻时髦的吉田老师将文理组分科方向的申请表在讲桌上整理好,夹在腋下离开后,教室随即因为准备社团活动的人发出的声响,及讨论放学后出游行程的说话声而变得嘈杂了起来。 我也将方才在升学谘询时抄写资料的笔记本、关于选择分组的小册子以及文具收进书包,做起回家的准备,就在这个时候。 「黑井──!你听我说啦!」 与美黄川同学在不同意义上的聒噪人士声音,自嘈杂的教室中传了过来。 新学期刚开始就来这套喔?我打从心底觉得烦躁,一边回应那个怪家伙。 「干么,怎么了?」 「这个啦!你看这个!」 山田将波士顿包放在桌上,接著从中取出某样物品,我看到之后吓了一跳。 山田所取出的真空封口袋中,装著一颗长满霉菌,硬得像石头般,上头满是裂痕的肉包,以及已经枯萎而变得脆弱的花束。 「那座地下室里,有这种东西耶!」 「……山田,你跑进地下室去了?」 「寒假的时候啦,进去后我吓了一跳!因为这些东西像是贡品一样放在那里耶!」 那件事情过后,我们将通往地下室的门锁好,并装做不知情地将钥匙放回教职员室,但恐怕在那之后山田又去将钥匙偷出来了吧。毕竟连黑崎都偷的到,山田更不可能会失手。 「该不会那座地下室,真的有地缚灵吧?」 由于我正是供奉那束花束的人,因此心中正波涛汹涌,但我仍装作一派轻松,用开玩笑似的口吻接续话题。 不过,只要不调查指纹一类的东西,是不可能会知道那束花束以及肉包是我与黑崎供奉的才对。这份从容,在假装平静上也起了作用。我一边将滔滔不绝阐述著发现当时情况的山田的话语当作耳边风,一边这么思索著。 过了一阵子,看见黑崎所供奉的那满是裂痕的肉包的冲击淡去,也开始逐渐无法忍受被周围的女同学当作怪人看待的目光。当我正想请他放过我时,赤城正好背著书包走了过来。 「心情突然变得不错嘛,山田──怎么了?」 赤城噗的一声轻压山田的后脑勺,走到我的座位前。 「哦,原来是赤城啊,你也快来看!体育馆地下室居然有这种东西!」 山田这么说,一边将我与黑崎的供品拿在手上,自豪地谈起自己在寒假时的冒险故事。听没多久后,赤城给了他一个白眼。 「我说你啊,明明在变态事件时遇到了危险,居然还敢再潜入学校……将来你肯定会变成可疑人物……」 「你还真失礼耶!」 「感觉就会被警察盘问,说了一堆不著边际的理由后,被以一句『总之先回署里再说』带回去耶……」 「……『总之先来派出所一趟』倒是有过三次。」 「「竟然是累犯吗!」」 我跟赤城的吐槽声重叠在一起。 「不过嘛,玩笑话就先摆一边。还真离奇耶,地下室居然有这种东西。你先前提过关于地缚灵的传闻,没 想到是真的。」 「没错吧!」 赤城拿起装有花束的袋子,正当山田像是获得认同而心满意足的时候。 「不过也有这是你虚构的可能性就是了。」 「啥!」 或许是从未想过会被人这么说,他表情怪异地僵住了。 「不对,才没那回事,这是千真万确的!」 「好好,我就当作确有此事好了。对吧?黑井。」 虽然赤城大概没这个打算,但他所引导的话题走向给了我最棒的台阶下。 我「嗯」的一声点点头,山田因为这意外的对待烦人地发出叫嚷。 「你们肯~定不相信!呜呜,我明明把你们当作朋友耶!你们难道认为我会那么费工地去造假吗?」 会。或者说虽然我知道这不是虚构的,但因为是山田,所以会被这么想也无可厚非。与其说平日行径导致,不如说刻板印象真是可怕。 「所以说我相信嘛,期待你部落格的更新啰。」 赤诚开朗的语气听起来既像是帮腔,又像是挑衅,果然对他来说这个话题怎样都好。 「随便你们啦。」山田像在闹别扭般,用让人一点都不觉得可爱的语调小声地这么说。 当我们三人正在闲聊时,斜前方位置的白石同学及黑崎一同自座位上站了起来,走过我的座位前。身穿白色外套的白石同学微笑著点点头,围著黑色围巾的黑崎则目不转睛地看著我们。 「嗨。两位也要回家了?」 赤城露出阳光青年的笑容向她们搭话。白石同学停下脚步,温柔地开口。 「是的,因为今天早上跟小羽衣约好了,要一起找地方吃午餐。」 对吧?白石同学向黑崎寻求同意,随即黑崎就像是小鸟般轻轻地点点头。这时候,美黄川同学正好匆忙地小跑步进入教室。「久等了──」并且向白石同学等人开口致歉,白石同学见状说了句「明明不用这么赶也没关系的。」并露出了苦笑。 「哦,这不是小赤城跟黑井吗?好久不见。」 她同时也向我们举手打招呼。跟早上见到时相同,她在连帽毛衣外头搭上西装外套,背著黄色的背包。 「好久不见。」我与赤城也同时做出回应。不擅长应对女性的山田则稍微躲进了我背后。赤城「咦?美黄川,你变矮了吗?」地挖苦美黄川同学,她也「你说什么──」立刻做出回应,两人随即打闹了起来。白石同学面露苦笑地在两人之间打圆场,黑崎则表情稍显放松地维持端正的姿势直挺挺地站著。 在他们如此亲昵的氛围中,我的视线不自觉地瞥向教室前方。那里有个人正拿著板擦抹去班会时老师所写的文字。 身穿蓝色开襟衫及短裙的短发女生,柴原同学。 话说回来,今天的值日生是她呀。此时她正垫著脚尖,努力地擦去高处的白色粉笔痕迹。当我瞥向她的背影时,她也正好用那硕大、意志坚定的眼眸注视著我们的方向。 无论是她喜欢的赤城,还是去年敌视的黑崎,都应该同时映入了她的眼帘才对。 她很快地收回目光,再次擦起黑板。回过头的前一刻,她微皱起眉头,侧脸看来似乎有点不高兴。 果然她与黑崎的关系毫无任何进展,那之后也未曾见过她们两人交谈的样子。 「黑井,回家吧。」 赤城对我这么说,黑崎一行人已经先行离去,我点点头拿起书包,与赤城并肩走出教室。 离开前侧眼瞥见柴原同学已经结束擦黑板的工作,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披上深蓝色的厚大衣。四周已没有其他人的身影,她拿起书包,朝与我们相反方向的门小跑步离去。 ◇◇◇ 我与赤城被美黄川同学邀请,与她们三人一同前往家庭餐厅,消磨了大约一个小时。 「再见啰──麻由由。我很期待礼拜六的到来喔!」 分别之际,美黄川同学一边这么说,一边很有精神地挥手告别。 黑崎轻轻地点头,并同样举手回应。方才已经在家庭餐厅聊过,黑崎与白石同学,以及美黄川同学这周六似乎要一起去购物。 「我这次的计画非常完美,毕竟花了很多时间研究。这次麻由由肯定也会玩得很尽兴的。」 「啊,小羽衣,我可不会输的喔。」 白石同学像在赌气似地鼓起她看那看似吹弹可破的双颊。她们果然跟之前一样,似乎打算展开以黑崎为模特儿的时装竞赛。黑崎本人则是歪著头,有些困惑地站在兴致高昂地两人之间,赤城也露出开朗的笑容配合著她们。 「那就明天见!」短暂的聊天结束后,美黄川同学开口道别,一旁的白石同学也点头行礼,两人朝位于车站反方向,在入谷市成为新兴住宅区前便存在著的古老地区迈开步伐。 接著赤城瞥了我一眼。 「那我就先回去了。」 他说完后便快步离去,大概是不想当电灯泡吧。 我与黑崎两人被留在下午的街道上,我拿出手机确认时间,还不到下午两点。 虽然早上十分寒冷,但中午之后太阳探出头,气温稍微变得有些温暖。也几乎没有刮风,因此不会觉得寒冷。由于是平日因此行人及车流量也不多,周围充斥著步调缓慢的下午气氛。 「我们走吧。」 我向伫立在旁的黑崎这么说,她点点头表示同意。 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两人独处了,虽然新年有一起去初日参拜,但当时是与赤城及白石同学他们一起。仔细想想或许是打从潜入地下室的「那天」以来第一次也说不定。 这时我的脑海中突然想起互相拥抱时的感觉,因为当时不是那种气氛,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想那些不正经的事。但现在回想起来…… 还真是抱得相当紧耶。 那份柔软触感及体温忽然带著现实感再次涌现,使我变得有些坐立难安。 我深吸一口冬天的冷空气,想藉此安抚激动的情绪,但当我不小心触碰到黑崎手的瞬间,仍不自觉地感到心跳加速。 在这约十分钟的路程中我与她几乎没有交谈,不久后我们来到分别的路口,不约而同地停下步伐。 这条大马路周围林立著高耸的百货公司与时髦的咖啡厅,此时切换成绿色的行人灯号正发出如同布谷鸟的警示音。穿著西装外套、大衣的行人纷纷快步地穿过斑马线。 毕竟今天难得有空,要是就这样道别,总觉得有些浪费。我抱著些许紧张的心情,开口向黑崎提出邀请。 「我说,如果有空的话,要一起去哪边逛逛吗?」 黑崎抬起原先微低著的头,轻点头表示同意。 接著我与她两人朝图书馆的方向走去。那一带是市中心,旁边有森林公园,附近设有数间轻食店,相当适合打发时间。 我们先是走进公园,并肩行走在落叶飘落的木荫步道上。 这里有正独自写生的老年人,以及推著婴儿车漫步的年轻母亲,是个会让人感受到平日午后氛围的悠闲空间。 早晨灰暗的天空,现在染成符合冬季的淡蓝色。仅有数片零散的云朵参杂在其中。 位于公园深处的池塘水面结著薄冰,我与她来到池畔,战战兢兢地伸手推了推湖上的冰。使冰块在冰冷的水面上漂动。 「……好冰。」黑崎面无表情地陈述著理所当然的事。 当我们做著这些稀松平常的事情时,一只在池塘上游泳的鸭子靠了过来。虽然起初只有一只,但周遭的鸭子像是期待著饲料般,纷纷聚集到我们身边。似乎还打算趁势从池畔上岸,我们连忙离开水池,找了张距离最近 的长椅坐下。鸭群见状像是失去了兴致,各自朝不同方向划水离去。 「……它们不会冷吗?」 坐了一阵子,黑崎看著缓慢游动的鸭子开口问。 「对啊,明明浮著那么多冰块。」 我拿出手机,开始搜寻关于水鸟的项目。找了篇最浅显易懂的网站文章,大略看过一遍。 「──鸭子的羽毛似乎有拨水效果。因此它们是以相当暖和的状态浮在水面上的样子喔。」 我一边看著文章一边对黑崎说。 「……是这样啊……原本以为它们是因为不在水边就无法生活,才会忍耐著待在那里的。」 她的长发随风摇曳,或许是头发飘进她嘴里了吧,黑崎从耳旁把发丝往后一拨,那瞬间我见到她白皙的颈部,简直到了让人心神荡漾的地步。 我与她暂时就这样有一言没一语地眺望著冬天的池畔,并在太阳隐没于云间、气温转凉之前,前往图书馆室内的咖啡厅。 我们点完热咖啡,在面对面的两人座位坐了下来。黑崎果然一如往常地不加砂糖,举止高雅地拿起杯子啜饮著黑咖啡。 这里并不是多时尚的店家,只有少数几名正在阅读报纸以及聚在一起小声聊天的老年人而已。店内没播放背景音乐,围绕著一股宁静的氛围。 「黑崎寒假做了哪些事呢?」 我这么向她询问,黑崎听了随即抬起头。 「……只跟澄香出去吃了一次饭……还有,请人来调了钢琴的音色。」 「这样啊──话说回来,调音是隔多久需要进行一次呢?」 「……我家的话,大约是一年一次……因为只要音阶稍微走调,弹起来就会很不舒服。」 「连这种事也能立刻察觉到吗?」 她轻轻地点头。 「……因为我每天都会弹。」 原来是这样,我如此回答。 我在去年得知对黑崎来说,钢琴是很重要的事物。她说那是自己亡故的母亲所教授的,并且每当演奏时,经常会回忆起母亲的事。 「黑崎打算走音乐这条路吗?」 对我这句不带任何深意的问题,黑崎像是听到意料之外的事一般愣住。 「呃,那个,像是就读音乐大学,从事与音乐相关的工作之类的,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有这类的计画……」 听完我的补充说明,她将手指放在嘴边,露出思索的神情。 「……要是能那样的话就好了。」 接著表情柔和地说: 「……我从来没想过这种事……因为很害怕去思考自己将来会变得怎样。」 听到这句话使我不禁感到揪心。她总是独自一人,在名为黑崎家的巨大压力下被众人疏离,不引起他人注目,隐藏著自己生活著。我想她一直以来都很寂寞。失去了母亲,抱著和拥有巨大力量家庭之间的问题,她要思考将来出路理应是相当困难的。 「如果能跟妈妈一样,凭藉钢琴独立生活的话,就好了。」 黑崎露出眺望远方的神情这么说。 时间在我们交谈的同时悄悄流逝,踏上归途时已来到傍晚时分。 包含图书馆在内的这座入谷市文化中心是座水泥建筑,除了图书馆以外,同时还设有儿童设施,以及空间相当宽广的音乐厅。 这里不时会展出古典乐的演奏会、或是有名人士的脱口秀,偶尔会在市街上看到诸如此类的传单。 夕阳西下,人潮也变得多了起来。街灯亮起,车头灯光熙来攘往的街道上,有著与悠闲午后全然不同的繁忙感。天色呈现暗蓝,在淡灰色的云朵间,可以见到闪烁著白光的星星。 我们吐著白气离开文化中心,朝大街上走去。此时,黑崎忽然在入谷市的玻璃公布栏前停下脚步。 「怎么了?」 我在她身后提问,同时看向公布栏,上头贴著一张海报。 『青岛未华子演奏会』 海报上贴著一张漂亮的及肩长发女性照片,用硕大的字体写著这几个字。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各式各样的说明,大略扫过一遍后,得知这位名叫青岛未华子的女性是入谷市出身的钢琴家,在海外赢得了许多奖项,是个相当有名的人。内文中写著「多次好评」的字样,截至目前为止,这场演奏会似乎已经举行过许多次了。 「你认识这个人吗?」 黑崎听见我的问题后摇摇头,长发随之飘逸。 「……不认识。」 她依然注视著那张海报,我则是确认起上头的活动时间以及票价。 时间是一月底的礼拜日。 票价的话,总之是我的零用钱也能够负担的价格。 「要一起去吗?」 我想她或许是想参加吧?于是这么开口提问。 「我要去!」 黑崎与以往不同,像是要跳起来似的,激动地点头表示同意。在这昏暗的环境中,她那沐浴在远处路灯橙色光芒下的脸庞,洋溢著至今从未见过的兴奋与活力。 ◇◇◇ 与黑崎分别后,我搭上电车回到家,脱掉制服换上居家用的连帽衣,接著坐上沙发。一旁的桌子上,放著读到一半的文学杂志。 虽然找得很辛苦,但前阵子终于在网路上的旧书店,找到一本收录有「他」著作的诗篇,是二十多年前的刊号。 那是一本称作「新文学思潮」的艰涩文学杂志,虽然从二次大战后至今仍持续以月刊型式出版,但他所入围的那名叫「新文学思潮现代诗大赛」的新诗竞赛,现在已经不再举办了。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有名为现代诗的分类,将他做为主题的版面上,刊载著「历届最年轻得奖者 颖原心」几个字,以及他的照片。 而他的诗在这历经二十年的乾燥、曝晒而显得残破不堪的老旧杂志评论栏中,得到了「早熟」的二字评语。虽然他当时只是个国三生,但照片上低垂著头的他所露出的眼神,却已经十分具有成年人的风范。 褪色的黑白相片中无法仔细端详他的表情,但仍然可以窥见他是一位充满理性、给人冷静印象的少年。 而且和黑崎有些相似。 并非是指他的外表,而是他周遭的氛围。在与同样是得奖者的两位年轻人以及中年女性三人一起拍摄的照片中,明明另外两人笑容满面,唯独他没有看镜头,仅是觉得很无聊地站在一旁。这份彷佛在拒绝他人的气质,简直与去年的黑崎一模一样。 我重读一次据说是他在高中二年级时所作的得奖诗篇,并接著翻阅大学教授,以及现今仍十分著名的评论家、作家所写的评论。 虽然称不上赞不绝口,但是因为年轻以及在那个世代当时从未有过、不同型态的纤细感性而饱受期待的论点十分引人注目。 这样的他,二十年前在入谷高中自杀了。 事件当时,他使得在附近的两名学生受伤(幸亏并没有生命危险),这个事件被称为颖原事件,在那时引起了些话题。虽然没有在全国大幅报导,但是周刊杂志似乎对他特殊的经历抱持兴趣,做了许多篇以现在来看标题有些陈腐的「少年心中的黑暗」特辑(这个已从黑崎所收集的周刊杂志及报纸剪报中看过了。)。 打从那件事以来约一个月的时间,我都在调查颖原事件,但由于是二十年前的事,网路上的资源很少,就算在图书馆寻找有记载事件的社会学或心理学的书本,或是当时的报纸,调查仍旧是寸步难行。 直到现在,我依然不知道他为何会做出那等残酷的行动,尚未掌握到他的动机。 「既然人总有一天会死,那么现在也跟死了一样。」 「 活著是无意义的。」 但总觉得在他对我说的这两句话里,隐藏著得知真相的契机。 并且他的话语就像是至今不想面对的事物被摆到面前一般,使我难以忘怀。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究竟是什么原因,令我在意起这种事呢? 因为他是凭依在黑崎身上的幽灵?不,理由显然不只这样,就好像我心底保持的不安,与对颖原的兴趣连结起来一般。 我阖上杂志放回桌上,并拿起手机。 『幽灵为何会存留在世上呢?』 我在社群网站上向山田发送这样的讯息。居然会向山田发问,难不成我也走投无路了吗?从发出讯息起就开始觉得不安了。 接著,我以「颖原事件」、「颖原心」为关键字,开始了最近习惯的网路搜寻。 一面扫过看过了许多次的个人部落格、网路百科上面的记录,一边检查是否有漏网之鱼的连结或是与事件有关联的书籍。 途中在拍卖网站上,一本至今都标示售完,刊载著他所写诗集的另一期文学杂志,库存显示为仍有一册了。 我迅速地点下连结,选定利用便利商店的方式付费,完成了购买手续。 想到能接触到他新的文章,使我觉得有些高兴。虽然读他的诗也未必能逼近事件的动机,但除此之外,心中的某个角落也存在著喜欢上他诗篇的自己。 我穿起牛仔裤,披上厚大衣,打算前往附近的便利商店付款。由于书籍本体是一元这种拋售价,就算加上运费也不到三百块。 当我正准备将手机放进口袋时,上面的灯光闪烁,并微微地传来震动。是山田传来的回覆。 『为何幽灵会存留在世上:幽灵否定派人士的论点是,人类的灵魂,或称作意志是依附著名叫大脑的器官的,当该器官死亡时,由于器官的活动停止,该人物被称作灵魂、记忆的东西无法独立存留在世上。他们提出的是这样接近唯物论、解剖学式的论点。但若是以物理学上的平行世界理论为基础来思考的话,即使有名为a的人物死亡的世界,仍存有无数个a还活著的世界。最近甚至有一部分脑科学家及物理学家,提出人类大脑或许是一种类似量子电脑的存在,如果这是事实的话,人脑或许就能够干涉其他平行世界,因此能够藉由自发性地使大脑收集其他世界的记忆,或者情报,来使该人物产生某种影像,使已故的a过去身影及声音重现……这样的说明,虽说这是建立在假说之上的假说,但仍十分具有说服力不是吗?或许像是灵媒之类的灵能力者,以及过去的预言家都是这类能够取得来自其他世界的情报、影像的人吧,我是这么想的……』 好长。 此外,从古今中外关于幽灵都有同样的传闻,例如荣格的集体潜意识、人类的精神是以网路状构成的等等,当我读到这些像是在古老的赛博庞克(注1:科幻小说的分支,以电脑或资讯技术为主题,剧情常以骇客、人工智慧为主题)小说中会登场的记述时,顿时放弃继续往下看。 空了一行之后,文章的最后用直接的文句写著这段。 『怎么啦,终于对这个领域感兴趣了吗?你要当超自然研究所的研究员也行喔。我就把你当作调查员二号写在部落格上吧,要是你能写出我认可的文章的话,我就把他刊载在部落格上。』 『给我住手。』 这么回信后,我将手机塞进大衣内,走出了房间。 ◇◇◇ 两周之后,时间来到约好的星期日。 青岛未华子小姐的演奏会预定是从下午两点开始直到五点,我们约好中午在车站前会合。 穿上牛仔裤以及长袖t恤,接著披上曾在学校穿过的黑色厚大衣后,我随即出发前往车站。 约定时间的五分钟前,我抵达位于站内出入口的楼梯前方。环顾四周,没有看到黑崎的身影。虽然阳光普照,但冬季的寒风仍然吹拂,行人身上都裹著厚衣物,一脸寒意地行走。周日的人行道上人潮很多,车站前到处站著与我们一样约好见面的人们。也有几个穿著厚重外套,像是卖火柴小女孩般单手提著篮子派发面纸的人。 接下来的几分钟,我倚靠著梁柱持续把玩手机。此时身旁传来脚步声,我朝声音方向瞥了一眼,一位穿著质地柔软的白色大衣,淡粉色的围巾,下半身穿著裤袜及蓝色的迷你裙,充满少女气息的女孩朝我走了过来。漂亮的黑色头发整齐地修剪成鲍伯短发。 我一度将注意力转回手机萤幕上,紧接著猛然抬起头来。 不会吧?我这么思索著。 但,那美丽又面无表情的脸庞我十分有印象。 眼前这位可爱又打扮清新的少女是黑崎,这个事实令我哑口无言。 「……对不起我迟到了。」 明明还没迟到,但黑崎仍然低头致歉,她那不及肩膀的鲍伯短发也轻轻地飘动。 「没、没这回事……比起这个,呃,你剪头发了?」 「……很怪吗?」 黑崎有些不安地歪著头问。她那像是注册商标般的及腰长发,现在被剪短至不及肩的长度,整颗头显得圆滚滚的。 「不,虽然不会觉得怪,但给人的印象不一样了。」 「……那样的话,成功了。」 「咦?」 「……因为先前去购物的时候……小羽衣说,偶尔也要转换形象比较好……」 接著黑崎她轻轻地触摸起盖在耳朵上的头发。 「……这是,假发。今天的打扮是由小羽衣挑选一部分,再加上澄香推荐的大衣,吃惊吗?」 当然吃惊,而且是非常。我真的吓到了。虽然说就算黑崎想剪头发也是她的自由,但在得知这个发型是戴假发之后心中有股莫名的安心感。 「……待会要传简讯跟小羽衣说成功了。」 黑崎露出像恶作剧成功的小孩般开心的表情说。是喔,我无力地做出回应。虽然吓了一跳,不过黑崎开心才是最重要的。她身穿与平时不同的时髦衣装,或许是因为她的身材纤瘦且手脚修长的缘故,看起来十分适合。 「走吧。」 我调适好心情这么对她说,黑崎也「……嗯。」地点点头,我们两人随即朝著市中心走去。 「……精心打扮之后出游,很开心。」 「是吗?」 「嗯。」黑崎用比平时略显开朗的表情地应了一声,或许是觉得有些冷,她稍微将脸埋进围巾里。 从会合地点步行约十分钟后,我们抵达市立音乐厅,里面已聚集了大量人潮。虽然大多是中年人,但也有看似高中或大学生的年轻女生,以及与家族一同参加的人们。 穿过玻璃门,进入铺著绒毛地毯的音乐厅内后,面前就是柜台。由于已有人开始排队,我与黑崎便跟著走进队列,让服务人员看过入场券后,领到了演奏手册。上面写著演奏曲目表,以及青岛小姐的个人资料。 「啊,演奏手册上写著入谷高中出身,那就跟我们一样了。」 听见我这么说,黑崎,或者说戴著假发的鲍伯崎「……真的耶」点了点头。 青岛小姐似乎自从入谷高中毕业后,便继续往东京的音乐大学升学,之后前往欧洲留学,并在有名的大赛中夺得了名次。她现居于本市内,除了演奏活动外,还兼任音乐大学讲师、音乐教室老师等职位,个人资料上是这么写的,而年龄的地方则写著秘密二字。 柜台旁设有贩卖周边商品的桌子,似乎正贩售著收录青岛小姐演奏的古典乐cd。 黑崎的视线盯著那里不放。 「要买一张当作纪念吗?」 听我这么一问 ,黑崎立即点了点头。因为价格不到两千块,我也同样购入了cd。 「那么,回位子吧。」 我们打开会场大门走了进去,微弱的光源自钵状的观众席上方撒落,舞台区仍覆盖著赤红色的布幕。 我与黑崎的位置是从前方数来第三排,是相当前面的位置。我们就坐后,将外套脱下铺在大腿上。距离开演时间还有约十五分钟,座位上就已经坐满了观众。 今天的表演曲目是由『贝多芬:「第十七号钢琴奏鸣曲」、德布西:「阿拉贝斯克」、舒曼:「克莱斯勒亚那」、巴赫:「耶稣,是众人仰望的喜乐」、及其他曲目。』所构成,几乎都是我不知道的乐曲。 「这首跟那首很长,这首与那首是短曲」,黑崎一边倾过身子,一边指著手册上的内容向我说明。然后指著写在最后的巴赫曲名上「我也很喜欢巴赫。」如此说道。 「……我喜欢它缜密、纤细,又充满理性的部分。」 「原来如此。」 她稍微点了点头,黑崎至今从未像这样自发性地聊起自己的事,甚至能从她那沙哑的嗓音感觉出活力,看来她果然很喜欢音乐呢,我不禁这么想。 紧接著,蜂鸣器的声音响起,观众席的灯光暗了下来,同时舞台的布幕升起。舞台中央放著一架钢琴,光彩夺目地反射著汇集于舞台处的暖色灯光。过了一会儿,身穿深蓝色礼服的女性手持麦克风,踩著急促的小碎步现身在舞台角落。此时观众席响起盛大的掌声,我与黑崎也跟著拍手。 她走到舞台中央的钢琴旁,用有些可爱的动作,轻轻点头行礼。 『午安!』她用明亮的声音这么说。 脸上挂著微笑,看起来是位开朗的女性。 『延续去年,我很高兴今年也能在入谷市举办钢琴演奏会。还请各位尽情享受。』 简短寒暄后,她随口聊了些话题,接著再一鞠躬,台下跟著响起掌声。青岛小姐将麦克风交给舞台下方的女性工作人员,走到钢琴处坐下。 会场顿时鸦雀无声,气氛紧绷。青岛小姐闭目养神数秒,深吸了一口气。连相隔几公尺远的座位,都能感受到她的气息。 随后,她温柔地动起指尖,钢琴声流泻而出。一路从宛如要融入最初静谧的开幕旋律,迅速地转为充满迫力的快曲调。 从专心演奏的青岛小姐身上,传来与打招呼时那清爽开朗的态度,截然不同的氛围。 我脑中浮现「专业」两个字。即使是门外汉的我,也能透过打从演奏开始后,青岛小姐身边的氛围来了解她究竟有多厉害。 毕竟我是初次参加钢琴独奏会。虽然大多数的曲目都不认识,但聆听青岛小姐演奏的时光十分舒适。 这场演奏会包含中间的休息时间在内,预定举行三个小时。休息时间我离开坐位去了趟厕所,但黑崎因为不想错过任何曲目所以没有离开座位。她自始至终都专注在青岛小姐的演奏中。 最后一首,是我唯一知道曲名的巴赫那首「耶稣,是众人仰望的喜乐」,这是一首长度仅数分钟的短曲。虽然我曾在电视广告中听过,但在现场由职业钢琴家的演奏下,使我觉得两者是截然不同的曲子。 当表演结束,布帷降下后,观众席发出盛大的安可声,不久之后布帷也随著欢呼声再度升起。一度走到舞台边的青岛小姐她,也在一段时间之后,踏著急促的步伐再度回到舞台前。 途中她在空无一物的平地绊了一下跌倒在地,令会场的人吃了一惊。她起身后随即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麦克风,这么说道。 『不好意思,我从以前就有在平地上跌倒的习性……这点过去经常被朋友取笑。』 会场立即充满笑声,接著青岛小姐像是想将心情平复般弯腰鞠了一躬,随后继续开口。 她先是半开玩笑地聊些在地话题做为开头。接著用简单、轻松的口吻阐述起现在的生活,以及自己的出身,会场内酝酿著一股亲近的气氛。 「──我钢琴的基础,是由一位同样是本地出身,具代表性的演奏家蓝坂奏老师所培育的,对于能够接受当时已是著名演奏家的奏老师指导,我起初感到很兴奋,但其实老师与她美丽温柔的外表相反,练习时十分严格,光是要跟上就很辛苦了。」 她那活泼的口吻,不时的使会场中传出充满好感的笑声,但我仍从她略显快嘴的话语中,清楚听到不经意提及的人名。 ──蓝坂奏老师。 我不假思索地看向黑崎。她也微张著嘴,脸上满是吃惊的神情。黑崎曾说过这个人是自己的钢琴老师,也是她的生母。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听见自己死去母亲的名字,她应该也很意外吧。 「因为刚好出身地一样,我经常被拿来与奏老师比较,但我仍不及老师的万分之一,接下来我也会努力练习,好让自己更接近老师的程度……」 虽然青岛小姐仍继续说著什么,但我已没心思听她接下来所说的内容。 「那个人,好像是黑崎你母亲的学生耶……」 我凑近黑崎的耳边这么说。 黑崎先是直盯著青岛小姐好一阵子,然后点点头。 「……接受妈妈指导的人……」 黑崎看著手中的小册子小声地呢喃道。上面有青岛小姐教学地点的地址,以及联络方式。只要心想见面应该就能见到才对。 「……或许,可以得知妈妈以前的事也说不定。」 她抬起头这么说,脸上挂著我至今未曾见过的开心神情。 一段时间后,我再次把注意力放回舞台区,此时青岛小姐正在向观众致谢,话题刚好告一段落。这时候,一名身穿正式服装,据说是市文化事业负责人的中年男性来到舞台上,向青岛小姐行了一礼后,开始讲述市政府正致力进行的文化事业。 青岛小姐站在他身旁,眼神笔直地看著观众席。她略微朝内侧卷曲的及肩黑发与旁边的钢琴一样,反射著舞台的灯光,虽然猜想她的年纪在三十五岁上下,但从正面看起来还是很美丽。 此时,我与她视线交会。 下一刻,她手中在安可曲演奏完毕时从观众那收到的花束,掉到了地上。 文化事业负责人的中年男性毫不在意地继续说著话,青岛小姐则是弯腰捡起花束。接著。 她再次看著我的方向。 原以为或许是我附近坐著她认识的人,但她的视线文风不动,果然是在盯著我看。 插图005 ──? 是把我误认成其他人了吧? 我一边这么想,一边觉得有些坐立难安。此时中年人的话题结束,我与其他观众一同拍手予以掌声。青岛小姐似乎也因为这阵掌声而回过神,别开了视线。 但是,她转过头的模样有些奇怪。 先是左右轻轻的摇了摇头,接著一瞬间用力的闭上眼睛。简直像看到了什么不该存在的东西一般。我不由自主地转头往身后看,但后面只坐著一名看起来很和蔼的老婆婆而已。 ──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独自歪头思考。 中年人再度打过招呼后,将递过麦克风递给青岛小姐,她起先话讲得结结巴巴,再度引起会场哄堂大笑。 「咦?啊,轮、轮到我了吗──是该我讲了没错吧,对不起──呃,十分感谢各位今日的捧场。希望明年能够再度举行演奏会,回家时请各自注意自身安全,非常感谢各位的光临。」 她一面鞠躬一面这么说,同时掌声响起,舞台的布幕也降了下来。 观众席的灯光亮起,背景响起微弱的古典乐,人们纷纷开始起身离去。我与黑崎也站起身穿上 外套,踏著阶梯朝会馆后方的出入口走去。 「……总觉得那个人,一直看著我们这边耶。」 走出音乐厅,离开铺有地毯的走廊后,黑崎这么说。 「黑崎也这么觉得吗?」 「……嗯,是不是有认识的人在呢?」 她口中也说出我刚刚在思考的事,因此我也开始觉得事实应该就是如此了。 「说的也是,毕竟是本地人嘛。」 黑崎微微地点了点头,接著小声地这么说。 「……我想跟那个人学钢琴。」 「就这么做吧。」我对此也表示同意。 「教室离黑崎你家也不远,更何况还有机会听到你母亲的事也说不定。」 黑崎「嗯」了一声当作回应。 「……我下次去看看。」 她一边这么说,表情明显地有了期待。 文化会馆内的走廊十分壅塞。由于之后没有特别的行程,时间也还很早,我思索著要不要邀请黑崎一起吃个饭。但总之,当务之急是尽早穿越这波人潮。我们一边闪过站著交谈的人群,朝出口方向走去,这时黑崎突然停下了脚步。 我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而回过头。 「……我可以去一趟厕所吗?」 她用非常害羞的口吻说。 「啊,原来如此。」 我对自己的粗枝大叶感到愕然。都已经在一起四个多小时了,会有这类生理需求也是理所当然的。 「抱歉,我思虑不周。」 我向黑崎道歉,她摇摇头后往厕所的方向走去。那里聚集著许多女性,或许会花很多时间也不一定。 我在附近的一张四角型坐垫上坐了下来,为了打发时间,我从背包中取出先前购买的文学杂志读了起来。 人潮接连不断地穿过玻璃大门,逐渐往外头散去,我在这充斥著各式各样脚步声的空间中,翻著纸质变硬而难以翻动的书页,正当翻到刊有颖原诗集的页面时。 我再度感到了视线。 我抬起头,发现青岛小姐正站在会馆相关人士专用出入口旁看著我。她除了演奏时穿著的晚礼服外,还披著一件灰色的连帽外套。 周遭的人很快地注意到她的存在,视线纷纷投了过去。青岛小姐就在沐浴著众多目光的情况下,笔直地走到我的身旁。 接著停下脚步,露出认真但带著些许困惑的表情凝视著我的脸庞。 「那个……请问……?」 我对此感到讶异,开口提问。周围的人们也像是被青岛小姐的模样所吸引,莫名地聚集到我们身边,她的视线使我稍微有点害羞。 青岛小姐突然像是泄了气似地「啊。」了一声,随即摇了摇头,有些饶舌地说。 「不,没什么事。」 她像是感到头痛般,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呃──因为你长得有点像亲戚的孩子,还在想他居然有来看啊──这样。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此时一名中年女性,拨开人群靠近青岛小姐身边向她搭话。 「青岛小姐,不要突然跑得不见人影啦──想上厕所的话明明使用工作人员专用的就可以了……」 「啊,抱歉抱歉,我这就回去。」 看她的样子,似乎满常道歉呢,我不自觉地这么想。光是今天就道了几次歉呢?她不会耍大牌,貌似是个好人,但可能相当迷糊也说不定。 两三句话的交谈过后,中年女性消失在人群中。这时我们周遭的其中一名年轻女性拿出cd及笔,想请青岛小姐签名。随后有几个人纷纷效仿这个举动,现场开始了小型的签名会。 又过了一阵子,当索取签名的人开始减少的同时,黑崎回到我身旁。 她从远处快步走近,凝视著露出亲切笑容签名的青岛小姐,现在的她已经没了认错人接近我那时的诡异行径。 「……那边在做什么呢?」 「似乎从刚刚开始就在进行签名会呢。」 黑崎窸窸窣窣地翻找起背包,从中取出了文具组。 「……我也要参加。」 「啊,那我也去一趟吧。」 我从背包中取出刚买的cd盒。而由于机会难得,我开口这么对黑崎说。 「要不要顺道问看看你母亲的事呢?或许你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但如果可以的话也是个不错的机会?」 虽然我觉得她或许会有些犹豫,但黑崎她出乎意料地用力点了点头。 「……嗯,我有这个打算。」 黑崎这么回答,视线同时注视著青岛小姐。 待青岛小姐身边的人潮平静后,我与黑崎往她的方向走去。 她一见到我的脸,立即「啊」了一声。 「原来你也有买啊,刚刚还真是对不起。」 她露出微笑这么说,接著在我与黑崎的cd上,签好由心型符号及英文字母组合而成的签名。 「非常感谢你们,如果还有活动的话要再来喔。」 我们向她道了谢,将cd收进背包。接著黑崎像是下定决心似地靠前一步。我稍为集中起精神,以待她支吾其词的时候能立刻打圆场。 「……那个,你刚刚有提到蓝坂奏对不对……?」 听见黑崎这么说,青岛小姐顿时显得相当吃惊,但随即又恢复笑容做出回应。 「没错,她是我的老师,有什么问题吗?」 黑崎像是在调整心情般顿了顿,接著继续说道。 「……那个人,是我的母亲。」 听见这句话的青岛小姐立即且明显地产生反应。 「哎呀!」 她开心地提高音量,声音大到足以让留在周围的人回过头来。 「也就是说,你就是当时的小麻由?长这么大了啊!在你小的时候我们见过好几次呢,还记得吗?」 青岛小姐相当兴奋地问。黑崎似乎被她的气势压倒,用力且带著歉意地摇了摇头。 「呃,说的也是。毕竟当时你还不会讲话嘛……奏老师她过得好吗?」 ──她不知道吗── 看见青岛小姐天真的神情,我这么想著。之后一段时间内,黑崎先是难以启齿地闭口不语,随后用平淡的语气开口。 「……她已经过世了,在我小学毕业的时候。」 青岛小姐咦了一声,表情僵住。 「──怎么会,为什么?」 她像是受到打击般摀住自己的嘴,接著以格外冷静的声音问「是心脏吗?」 黑崎点点头,「怎么会这样……」青岛小姐说完后闭上眼睛。 「──这件事我不知道──也就是说,你现在──」 「……我叫黑崎麻由。」 青岛小姐脸上浮现像是吃下苦瓜般的表情,瞥了我一眼。 「……他也知道。」 只听黑崎说了这么一句,青岛小姐就像是全盘了解似地轻点头,接著以参杂些许苦涩的笑容。 「一定很辛苦吧?」 讲了这么一句话。 听到这句话,直觉告诉我身为黑崎母亲学生的青岛小姐对于黑崎家的状况,以及黑崎麻由的出生背景有著相当的理解。 黑崎维持一贯的平淡表情,用力地摇了摇头,青岛小姐凝视著黑崎好一阵子。 「确实仔细看的话,能在你身上见到奏老师的影子呢。因为老师她是长发,跟你给人的印象差很多,因此没能认出你来。」 黑崎再次搓了搓假发,似乎困扰著是否该告知青岛小姐自己戴著假发。 「虽然奏老师的事,我很遗憾─ ─但是能见到你太好了。」 「……见到我?」 黑崎像是不清楚话中含意般提出反问。 「没错,见到你。从那时开始,我一直很在意你跟奏老师往后的情况──对了,接下来一起吃个饭怎么样?我想问的事情还堆积如山呢,小男友也请务必赏光。」 听到这句话,我不禁愣住。 「咦?该不会不是吧?对不起,看来我误会了。」 一旁的黑崎也满脸通红。 「不会,与其说是误会……」 我脑中一片混乱,嘴里小声地说出如藉口般的发言,青岛小姐听见后大声地笑了出来。 「什么啊,果然是那样嘛──那么,我就先去做些准备,可以请你们在图书馆稍等一下吗?」 青岛小姐说完,在我们做出回应前就快步走了几步。 接著她「啊,对了。」突然间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我们。正当我觉得奇怪时,「你叫什么名字?」她对我这么问。 回想起来我还没有自我介绍呢,于是我报上姓名。 「我叫黑井光辉。」 听到我的名字,青岛小姐有一瞬间眯起了眼,使我有些在意,但她很快地恢复原来的表情。 「你叫黑井啊,ok。那待会见啰,两位。」 青岛小姐说完,朝员工室的方向走去。 「总之,先去等她吧。」 这场突然决定的行程虽然使我感到动摇,但还是决定前往她所说的地点等待。 而听见我这么说,仍然满脸通红的黑崎也点了点头。 ◇◇◇ 「来,请上车。」 青岛小姐用钥匙打开车门后这么对我们说。更衣后,现在的她穿著窄管牛仔裤及蓝色的外套。 「打、打扰了。」 来到地下停车场后,我与黑崎因为紧张而蹑手蹑脚地坐上了青岛小姐的天蓝色自小客车(黑崎坐副驾驶座,而我是后座)。驾驶座的周围摆设著许多小型的布偶,前方座位更垫著附有花纹的坐垫,让人感觉十分具有少女情怀。 青岛小姐发动引擎,将一片cd放进音响,可以些微听见光碟的转动声,很快地钢琴曲的声音流泻而出。 「这是顾尔德的曲子,喜欢吗?」 青岛小姐这么问黑崎,而她点了点头。 「……喜欢。」 接著她们开始用我未曾听过的欧洲人名,以及大概是音乐用语的专有名词聊了起来。我几乎无法理解两人的谈话内容,从来不知道黑崎竟然是这么富有音乐知识的女孩子,这让我觉得很新鲜。见到她不为人知的一面,感觉有点像在重新认识自己与她之间的距离。 车子离开昏暗的地下停车场来到地面上,街道已染上了夕阳的颜色。西边的天空一片枣红,云朵也呈现金色及红色。路上车辆的车灯闪烁,街灯也纷纷亮了起来。 「因为没有先预约,所以地点并不是多高级的地方。不过这顿饭我请客,钱的问题不用担心。」 青岛小姐透过后照镜看著我说。 坐在初次见面的女性车上,突然得知要一起去用餐,对此畏畏缩缩的我只能做出像「啊,好的」如此愚蠢的回应。 黑崎一如往常如同人偶般挺直著腰杆坐著。但她在应对青岛小姐宛如连珠炮般提出的问题时有些僵硬,我想她或许也很紧张吧。 车辆在从入谷市市区往邻市的道路上奔驰约二十分钟后,我们来到位于入谷市郊区的一间义大利餐厅,青岛小姐将车辆停进的停车场中。 虽然这一带是离我家比较近的区域,这间餐厅我也见过不少次,但我从未踏进店内。或许是现在以晚餐而言时间还略嫌早的缘故,停车场还有差不多一半的车位。但是从外头看进去,店内十分时髦而且宁静。 「我们走吧。」 青岛小姐说完后迈开步伐,我和黑崎尾随在后。在我们乘车的这段期间,傍晚的天空也渐渐暗了下来,远处能看见公寓和民宅的光亮,从有点乡下的这一带来看就像是星星的光芒一般。暗蓝色的天空上灰色的云缓缓流过,月亮在云的后方微微透出黄色的轮廓,显示著现在已经是夜晚时分了。 店内擦得发亮的地板,强烈地反射照明的光线。黑崎的短靴与青岛小姐的船型高跟鞋,脚跟敲打地板的声音有些清脆。店里没有播放背景音乐,果然是一间能让人放松的店。 经由穿著白色t恤及黑色围裙的男性服务生带位,我们在位于角落的四人桌就坐。我与黑崎坐在一起,青岛小姐则单独坐在我们对面。 服务生递来写著义大利文(大概)及日文,十分正式的菜单。我大略看过后,发现无论哪个品项价格都是家庭餐厅的一倍以上。 「不要客气尽量点喔。」 虽然青岛小姐面露微笑地这么说,但我仍感到过意不去,黑崎也一脸歉意地垂著头。 最先点的饮料端了过来,我们拿起杯子放到嘴边。我跟黑崎点的是柳橙汁,青岛小姐则是葡萄汁。 喝了一口,适中的酸味,以及不会过度腻口的甜味在口中扩散开来。一杯要价三百元以上的果汁,与自助饮料吧喝到的果然不同。 在这仅有餐具的碰撞声,以及其他客人控制音量的交谈声的安静空间,青岛小姐她再度开口问道: 「小麻由,你一直住在这座城市里吗?」 面对既是职业钢琴家,又是自己母亲学生的女性向自己开口,黑崎可能还是会紧张,只见她猛然挺起身体,然后摇了摇头。 「……我跟妈妈在一起时,是住东京。」 「这样啊,因为一直联络不上你们,还在想是跑到哪里去了呢。结果意外得很近嘛。」 青岛小姐这么说,接著轻轻地咬住下唇。 「是从奏老师过世后,才搬过来的吗?」 黑崎点点头,继续回答。 「……黑崎家的人们,帮我准备了住处,以及打点所有其他的事。」 「有遭到什么不好的对待吗?」 青岛小姐露出认真的表情向黑崎问,她果然知道黑崎的状况,但黑崎摇了摇头。 我见到她的反应,心情变得相当复杂,脑中浮现她与姊姊那冷淡的谈话,以及她那空无一物的房间。 被扔在那种环境下,居然还不算「不好的待遇」吗── 虽然我这么想,但不晓得是否从黑崎的表情或气氛中看出了端倪,青岛小姐的表情再度变得苦涩。 「有跟附近邻居好好交流吗?为了能在紧要关头得到帮助,平时就要打好关系比较好喔。」 黑崎一副难以启齿地摇摇头说「还没……」,就在她支吾其词之际,青岛小姐连忙打圆场接著说。 「啊,对不起,可能有点太多管闲事了。但是如果不介意的话,发生问题时请跟我说吧──我等等会留下联络方式。」 黑崎点了点头。 听了她们的对话,我觉得很高兴。要是有明白黑崎状况的大人成为同伴的话,我心里会觉得踏实许多,对她而言肯定也是相同的。 随后我们点的料理端了上来,黑崎用叉子卷起义大利面,高雅地享用起来。毕竟是高级餐厅,黑崎那成熟的氛围、优雅的动作更显得有模有样。 「黑井,尽量多吃一点喔,我点太多了。」 青岛小姐一边将玛格丽特比萨切片一边说,的确,每道料理都很有分量。从平时吃午餐的模样来看,黑崎似乎总是吃一个很小的便当就饱。食量小的她,无法期待在大吃的时候成为战力。 我道谢接过了放著两片切好玛格丽特比萨的盘子。 我们一边用餐一边闲聊,黑崎她 仅是如同机械般面无表情地用叉子卷起面条放入口中咀嚼,因此闲聊的大部分内容都环绕在我与青岛小姐之间。 「黑崎的母亲,是个怎样的人呢?」 我在闲聊中随口这么问。专心用餐的黑崎这个时候也抬起头,期待著青岛小姐的回答。 「我想想……外表跟现在的小麻由差不多,说话方式也有点像,是个有神秘感的人。虽然总是给人温柔大姐姐的印象,但同时也有严格的一面。对于音乐,她完全不会妥协。」 黑崎兴致勃勃地听著青岛小姐的话。 之后过了约三十分钟,慢慢吃著料理的黑崎也已将餐点吃完,现在正用吸管喝著剩下的柳橙汁,接著文雅地用餐巾抹了抹自己的嘴角。前来收取盘子的服务生对我们说了句「请参考看看。」同时递出了三份甜点菜单。 当我得知青岛小姐是入谷高中毕业时,我打算试著问她占据我脑海一角的那件事,她现在大概是三十五岁左右。 「他」如果还活著大概也是这个年纪,或许青岛小姐会知道当时高中的状况、那个事件、甚至是关于「他」的事情也说不定。 青岛小姐开始物色起甜点,同时也频频向黑崎推荐蛋糕或冰品。黑崎拿起菜单,不慌不忙翻动页面,平淡地翻阅。 「那个……」我开口发问。 「青岛小姐是入谷高中毕业的吧?」 她看著我点了点头。 「没错,怎么了?」 「我们也是入谷高中的学生。」 「哇!这样的话,你们就是我的学弟妹了呢!」 「是的。」这么我回答。 「现在学校的感觉怎样?」 「破旧了不少,大概是年久失修吧,甚至有可疑分子出没。」 「啊,是那座森林对吧?」 「从以前就是这样吗?」 「没错喔。我也曾跟朋友一起碰过一次暴露狂,当时让我有了快一个礼拜的心理阴影,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去过了。小麻由也要小心点喔。」 虽然黑崎点点头,但我们已经与深夜校舍的怪人遭遇,应该说反倒是黑崎被当成深夜徘徊的可疑分子引发了些许揣测。 「那间高中,现在的制服挺可爱的呢,我那时候可是土里土气的水手服耶。真令人羡慕。」 青岛小姐有些怀念地说,接著她叫住路过的服务生并点了甜点,我也跟黑崎一起点了冰淇淋。 此时,我向她提出了关键的问题。 「约二十年前,这所学校好像发生过什么事件,您知道些什么吗?」 她的表情顿时变得生硬,我身旁的黑崎也像是倒抽一口气似地看著我。 就是这个眼神。带著惊讶,像是看到什么诡异事物般的眼神。不安的眼神与面对钢琴时认真又热情,却又让人感到职业人士的冷静完全不同。她当时就是用这个眼神,从舞台上看著坐在观众席的我。 「──虽然我知道那个事件,但详情我不太清楚。」 「那个时候,青岛小姐是本校的学生吗?」 我再度追问,青岛小姐「啊哈哈」地露出苦笑。 「如果我回答的话,年龄不就暴露了吗?」 我回想起那本小册子上写著秘密二字的栏位,或许是到了敏感的年纪也说不定。我问到这里就此打住,毕竟对初次见面的人问个没完是很失礼的。 「真是抱歉,问了些奇怪的事。」 青岛小姐收起笑容,摆出略微认真的表情对我说。 「你为什么会对那起事件感兴趣呢?」 这次换我苦恼了。我在脑海里酝酿说词,试图转移话题。 总不能说见到了引发那起事件的幽灵本人吧?被幽灵这个词所引导,使我联想起山田的蘑菇头。 「我有个喜欢超自然现象的朋友,这成为了我们之间的话题,因此我有些在意。」 我这么回答后,青岛小姐的表情顿时没了紧张感。 「……啊,什么嘛,是这样啊。原来如此,我懂了。」 虽然青岛小姐的表情已没有话题刚开始时的僵硬,但这个事件在当时似乎十分轰动,即使知道什么内情,或许也正是她不想被人得知的过去也说不定。 「对不起。」 因此在最后,我再度为了自己唐突地提问这件事致歉。 「没事,没关系的。」 青岛小姐微笑地做出回应。 ◇◇◇ 离开餐厅之后,寒冷的冬风,正好替我饭后温热的身体带来舒服的凉意。 「多谢款待。」 走出店门时,我与黑崎同时向青岛小姐道谢。 「不用客气,我很开心喔。如果还有机会的话,再一起吃饭吧。」 「我送你们回去。」 虽然青岛小姐这么说,但由于这里距离我停著脚踏车的车站是步行也不算远的距离,因此我回绝了。 「这样啊,那么我们走吧,小麻由。」 青岛小姐催促著黑崎,往停车的方向走去。 如同烟一般的稀薄云朵,飘荡在漆黑的夜空中。附近铁塔的顶端发出的红色灯光,正缓慢地闪烁著。 黑崎她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 正当我怀疑发生什么事情望向她时,她同时也回头看著我。 接著,像是下定决心一般,「那个……」叫住了青岛小姐的背影。 「嗯?怎么了?」 青岛小姐有些讶异地回过头。 「……我想要再次,认真地学习钢琴。」 青岛小姐往黑崎的方向,走近了数步。 「到目前为止,你是怎么学的?」 「……小学为止是由妈妈教我,从那之后,几乎没有学。只是依照自己喜好地一路弹过来。」 「有三年空窗期的意思吗──你有想上音乐大学这一类的目标吗?」 「……我还没有做出决定。可是,如果可以成为跟妈妈一样的人就好了……如果可以的话,可以请你教我弹钢琴吗?」 听到这句话,青岛小姐缓缓地点了点头。 「可以啊。如果不嫌弃的话,我可以教你。」 青岛小姐面带微笑地回答,「可是……」紧接著,可以感觉出她周遭的氛围变得严肃。 「虽然我还不知道你的程度到哪里……但如果小麻由认真的想朝那目标前进的话,我也不会做出任何妥协。如同奏老师对女儿一样,严格的进行指导。请你做好觉悟。」 「……好的。」 黑崎毫不畏惧地用一如往常的低沉语气回答,随后跟在青岛小姐身后迈出步伐。接著,她突然看了我一眼,用像是『成功了。』的表情微微露出笑容。 接近上课时间,我打开隔音室的门,奏老师坐在钢琴椅前。穿著一袭长裙,以及泡泡袖的长衬衫,是通合奏老师的清秀服装。沉稳的姿态和那黑色的长发也十分相称。 「……你好像遇到了什么好事哫。」 进入教室后,老师坐在椅子上这么说。大概是我脸上不自觉挂著笑容的缘故吧。但在老师面前不用顾虑,因为无论说了什么,都不会在学校引发话题。 「欸嘿嘿。其实我好像跟有些在意的男孩子,稍微亲近了一点。」 我一这么说,去年开始担任我老师的奏老师她便「这样啊。」地对我露出微笑。 能够接受这个人的钢琴指导,是我的骄傲。第一次听到她的演奏,是在我小学六年级的时候。 她那温和但主旨清晰的演奏,顿时掳获了我的心。虽然她的技巧十分高超,但比起复杂的曲子,慢速且需要投入感情弹奏的 曲目才是她真正的拿手好戏,前阵子听她演奏了喜欢的吉诺佩第组曲,那才真正厉害到会让人起鸡皮疙瘩。 我将手上拿著的课题曲乐谱放上谱台。这是一张被我跟老师用红笔画得满江红的乐谱。 「我们开始吧。」当我坐上椅子完成准备后,奏老师露出平稳的笑容说道。顿时,她周遭的氛围变得紧绷,也从温柔大姐姐,转变成钢琴家蓝坂奏了。 「那么,首先把曲子弹过一次吧。」 奏老师双臂轻轻地交叉盘著,坐在我身旁遑么说。 我应了声「好的。」调整一下呼吸。 接著挺起腰杆,用脚确认好踏板的状态后,开始了演奏。 第二章 再一次和好如初 在那之后,黑崎每周都会去一趟青岛小姐所执教的音乐教室接受指导。除了钢琴以外,也会跟青岛小姐一起去喝茶。有著共同过去的她们,似乎相处得十分融洽。 今天是周二,是学校有七堂课的日子。放学后教室一如往常地充斥著懒散的气氛。虽然到六堂课为止还能以「好困」或「好懒」来带过,但当来到第七堂课时只觉得「痛苦」。 再加上以我们班的情况来说,因为第七堂课是由被批评上课很无聊,年龄接近退休的田中老师上的古文课所以糟透了。他总是以嘴里念念有词,并不断地抄写黑板的方式度过五十分钟的教学时间。因为不会被点名,硬要说的话算是轻松,但毫无任何刺激地呆坐五十分钟其实相当辛苦。他那沙哑的嗓音念出的雅致文章,听起来像是安眠曲。处在这天气放晴、有些暖和的和煦下午气氛中实在很难抵挡睡意。 铃声响起,穿著衬衫披著皱巴巴的运动外套,满头白发的田中老师踏著缓慢的步伐,像有点「那个」的老爷爷似地离开后,教室里如同叹息般疲劳的声音如雨后春笋般冒出。 二月以后,白天的时间逐渐变长了起来。 即使时间已过了下午四点,太阳西晒仍十分强烈,在放学后精神涣散的教室中染上一抹淡淡的金黄色。 无论上课途中有多么疲困,一旦放学后那股睡意总会不自觉地消失,实在很不可思议。 我思量著趁太阳还没下山,早点跟赤城一起回去吧,随即将上课用具收进书包,接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这个时候,我在放学后嘈杂不堪的教室中,注意到山田老实坐著的身影。 因为想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我朝他走了过去,发现桌子上摊著一本杂志。 古文学的教科书、资料集与笔记本像是迷彩般巧妙地放在一旁。山田他大概从上课时开始就一直在看这本杂志吧。 「你在干么?」 我有些傻眼地向他搭话。 「啊?」山田抬起头,手上拿著萤光笔,杂志上还贴著几个书签。认出我之后,他扬起嘴角,小声地说了句「调查」。 「关于什么?」 我这么问,他简短地回答。 「颖原事件。」 他无心说出的这句话,使我倒抽了一口气,突然从山田口中听到这个名词,使我顿时觉得周围的喧闹逐渐远去。 我瞥了一眼那本杂志,那是我曾看过的报导,是向至今仍偶尔会在媒体上露脸的社会学家所作的访谈。这位学者也有出现在提及这个事件的其他书籍中,发表了数篇将这起事件与九十年代前半的社会状况做连结的论文。 或许是将我沉默不语的样子当成催促了吧,山田接著说。 「虽然几乎被遗忘了,当时这个事件在这一带似乎十分轰动喔。听说犯人是个公认大有前途的诗人。虽然是没有公开的事件,但对杂志一类媒体来说似乎是个不错的题材。」 他好像对此相当吃惊。「喔,是吗?」我则是尽可能地故作平静。 「地下室的传闻已经不查了吗?」 「不,这个与那有关。」 ──怎么会这么敏锐。我忍住狼狈的心情,陪笑地说。 「之前那起传闻,起因就是这个事件啊?」 「就是这样没错。」 山田他点点头。 「姑且不论幽灵是否真的存在,这起事件无庸置疑是这所学校其中一项都市传说的源头。那束花以及肉包,总感觉在某方面跟这起事件有所关联。」 像是埋藏在心中的秘密被人逐渐拆穿似的,我开始有些紧张。 要是山田有兴趣的不是这个事件的话,我大概会无视他到底吧。但有充裕的时间和偏执热情的山田拥有的调查力不容忽视。往后他或许会得到能解开颖原事件真相的有力情报也说不定。因此,「好像挺有趣的。」我装做有兴趣的参与话题。他总不可能查到我和黑崎的事情吧?我这么说服自己。 「对吧?」山田高兴地露出笑容这么说。 由于刚刚聊得过于专注,现在教室里只剩下一半的学生。 赤城正在与其他男同学聊天,黑崎正与白石同学一起,慢慢地做著回家准备。 此时。 「──是这样吗……不,没事。只是以防万一才打了这通电话──好的,打扰了。」 在教室靠近走廊的一侧,柴原同学不时点头讲著手机。刚结束一段通话,随即再次操作起来,将手机贴到耳边。接著再度用客气的口吻讲起电话。 大概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吧。我这么思考著。此时和赤城聊天的团体正好因为话题结束解散,我走近他身边。 「回去吧。」 这么对他说,他一如往常露出爽朗的笑容,「好啊。」做出回应。当我们一同走向教室门口时,柴原同学仍旧语气毕恭毕敬地讲著电话,赤城也有些在意她的样子。那正好是在她说出「打扰了。」后切断通话,大大地叹了口气的时候。 「那是怎么回事?」 赤城小声地向我提问。 「她好像从刚刚就一直在打电话。」 我简短地回答。 「呼嗯──」因为他用这种随兴的方式回答,我原以为这个话题会这样告一段落。但赤城他在走出教室前。 「怎么了?」 这么向柴原同学问。 「咦?」柴原同学抬起头,视线从手机上离开,举动有些诡异地确认起声音的来源。 接著她差点让手机掉到地上,表情显得十分慌张。我们维持双手插在大衣口袋的姿势,等著柴原同学的回答。 「呃,那个,有件很困扰的事……」 「困扰的事?」赤城反问。 「只是些私人的事而已。」柴原同学先是这么说明,随即继续说道。 「我先前参加了合唱社。最近负责钢琴伴奏的人因为生病一直没来参加活动……所以现在正在寻找可以替代的人选。我试著联络认识且会弹钢琴的人,但实在太过突然,因此找不太到愿意帮忙的人……」 「这样啊──」赤城回答。接著转过头,向我投来蕴含深意的视线。 我不了解他的意图,因此偏过头表示不解。 「黑崎同学,好像说过会弹钢琴对吧?」 「「咦?」」 我与柴原同学的声音重叠。我从这句话中,明白了赤城的想法。 1柴原同学在找会弹钢琴的人。 2黑崎的确会弹钢琴。 两者相加之后,可以在脑中得到困扰的柴原同学受到黑崎的帮助,两人重归于好的结果。可是黑崎、赤城、柴原同学这三个人的组合十分不妙。他应该也知道这件事才对。 「黑崎同学──」但赤城他若无其事地叫了坐在窗边位置的黑崎。 柴原同学明显吓了一跳,黑崎的视线转向这里,愣愣地歪过头。 赤城挥手示意她靠近,一旁的白石同学在确认过这边的成员后,露出有些吃惊的表情。 从外表来看,黑崎总是面无表情地板著脸,因此无法从中揣测出她的想法。她从座位上站起,朝我们走了过来。白石同学见状十分担心,战战兢兢地跟在后头。 「那个,柴原同学现在找会弹钢琴的人。黑崎同学,你好像说过自己会弹钢琴对吧?」 黑崎微点了点头。 「啊,赤城同学,可是那个,离正式上场只剩两个礼拜,曲子又那么困难……」 柴原同学以如同求救般的语气对赤城说。 「嗯,只是聊聊的话没关系吧?」 但赤城并不领情。柴原同学 像是在思考似地顿了顿,接著像是下定决心般转头看向黑崎。 此时出现了一名闯入者。 「一起回家吧!小澄、麻由由!」 巨大噪音的源头将原先半敞开的教室大门推开。 「哦,有了有了。」她迅速地确认到黑崎与白石同学的身姿,接著。 「咦?你们在忙吗?」 她因为沐浴在在场所有人的视线中,而感到困惑。 赤城很头痛似地揉了揉太阳穴,我也因为接下来无法预料的发展,而想要逃离现场。 「小、小羽衣……」因为美黄川同学的出现,原先在赤城的引领下,到刚刚为止那如同孤注一掷般的行为全部都付之一炬,白石同学也显得十分狼狈。 「你过来一下。」白石同学后退几步,向美黄川同学招手,在她耳边说起悄悄话。接著,美黄川同学像是想到什么似地猛然站起。 「啊──!是她啊!那个把人叫做幽灵的!」 「所、所以说!你先安静一下!」 看来白石同学发挥了她那与生俱来的天然呆,把事情一股脑地讲了出去。 美黄川同学的视线及话语,令柴原同学吓了一跳。「啊,小羽衣不行啦!」她无视白石同学的制止,快步朝这里走来。 她那股难以名状的魄力使柴原同学有些胆怯。 「我听说了喔!欺负麻由由的,就是你吧!」 她毫不留情面的说法,甚至让人不禁同情起慌张的柴原同学。 「呃,这个,我没有打算欺负……」 「不要找理由,你得道歉才行!」 因为被人大小声,柴原同学也生起气来。她逞强似地竖起眉梢,脸颊也气鼓鼓地。 「我才没有必要突然被来路不明的人这么说,这么说来你哪位啊?」 「我是一年一班班号三十五号的美黄川羽衣。」 美黄川同学不慌不忙地报上姓名。 「竟然喊人家的朋友是幽灵,不觉得很过分吗!那孩子可是很在意的耶!」 「因为!虽然那么做的我也有错!但是大家都这么想啊!」 「『大家都这么说』可称不上是藉口喔!没错吧,黑井?」 呜哇,扯到我身上来了。 「咦?呃,是这样没错啦……」 因为对突然开始的女生吵架感到害怕,我态度含糊不清地回答,美黄川同学瞥了我一眼,小声地说了句「逊毙了……」。 「就算大家都这么想,但是话也有分能讲跟不能讲的吧?这已经不是敏不敏感的问题了。」 教室的同侪压力,美黄川同学肯定也没放在眼里吧。被她有条有理地驳倒,柴原同学愤怒得咬牙切齿。 美黄川同学像是夸耀胜利般哼了一声,赤城从后方用手刀劈在她的头上,让她抱头喊了一声「好痛。」 「你突然干么啊!」 接著她转头看著赤城,对方则是叹了口气。 「别跟初次见面的人吵架。」这么告诫著她。并小声地在她耳边说:「我是在帮她们重归于好啦。」 「因为小赤城那种拐弯抹角的方式无法期待嘛。」 这句小声的抗议也传进了我耳中。 「白石同学,这个麻烦你了。」 他「咻──」的一声将美黄川同学扔过去,白石同学接住了她。 「抱歉,这小家伙突然发作。」 「没关系啦……不过,还是稍微吓了一跳。」 说的也是,真是抱歉。赤城这么说。虽然美黄川同学的嘴被白石同学摀住,但似乎仍在叫嚷著些什么。从态度来推断,大概是在骂采取中立态度的赤城吧。 「我知道你们两人的关系。」 赤城突然开口这么说。他的表情十分冷静,视线甚至可以感觉出冷漠,他自己似乎也确信这句话十分有效。 而正如他所料,柴原同学也动摇似地闭上了眼睛。 「这是让你们认识彼此的好机会不是吗?所以说,如果你有那个意思,能试著委托黑崎同学的话,身为班长的我也会很高兴。」 「身为班长的我」这句话的口吻相当开玩笑,但其他部分听起来倒是十分认真。「……既然赤城同学这么说的话……」柴原同学战战兢兢地点点头,转头看向黑崎。 「那个。黑崎同学,听说你会弹钢琴,是真的吗?」 黑崎点点头。 「……乐谱,借我看。」 柴原同学虽然表情有些不高兴,但仍从自己的书包中取出透明资料盒,将其中一份乐谱递给黑崎。黑崎翻开乐谱后,眼神追著音符般看了一段时间。 「……大概,弹得了。」 「真的?」 「……我想试弹看看。」 「第二间音乐教室大概没人,走吧。」 赤城如此将话题作结,接著我从他身后听见这样的惊叫声。 「哎呀不好了,小羽衣她!」 美黄川同学软倒在白石同学怀中。该不会在那之后,她一直都被摀著嘴巴吧? 白石同学用力地摇了摇美黄川同学的双肩,随即听到她像在说梦话般的「呜喵──」声。 包含说著「被小澄弄昏了」的美黄川同学在内,大家一起朝音乐教室走去。 虽然美黄川同学很兴奋,但自从差点被白石同学弄昏之后就老实了许多。太阳逐渐西沉,天色昏暗,是日光灯发出的白光十分显眼的时间带。我们踏著阶梯下楼,前往音乐教室。 第一音乐教室有管乐社的人在进行社团活动,因此我们将在位于不同楼层的第二音乐室使用钢琴。 第二音乐教室的别名是音乐准备室,这里堆著许多乐器及其他物品,实际上就是间储藏室,从未有人在这里进行教学。 赤城打开第二音乐室的门,走进阴暗且满是灰尘的房间打开日光灯的开关。伴随著「唧唧──」这般如同蝉鸣的声音响起,灯光亮暗闪烁几次,接著室内亮了起来。 门发出喀嚓一声,白石同学将门关上。 黑崎笔直地走向钢琴,拍掉椅子上的灰尘后就坐,像是在确认似地按了几个音,接著轻轻地点头。 「……调音似乎没问题。」 她自言自语地说。 接著柴原同学将乐谱递给黑崎,她随即将之放在谱面台上。 「看一次就能弹吗?」 对柴原同学的疑问,黑崎看著乐谱,不带感情地说了句:「……大概。」 我与赤城在钢琴前方席地而坐,美黄川同学与白石同学也在附近坐了下来。柴原同学则站在离她们两位有点距离的地方。 黑崎像是在做柔软操似地转了转手腕,接著稍微卷起开襟衫的袖子,将她那双白皙细致的手放上键盘。 随即开始弹奏。 那是清晰且宏亮的声音。 这个墙上贴著褪色的讲义,以及破旧的众音乐家肖像画,椅子和乐器也都杂乱摆放的拥挤空间中,充满著黑崎所奏出的音乐。 好厉害。赤城这么说。 「钢琴是只要看过谱一眼就能弹到这种程度的东西吗?」 我摇了摇头。 「不知道,不过黑崎她应该很厉害。」 从血缘上来看也是,我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青岛小姐的话应该能更准确地评论出黑崎演奏的程度,但我没有这种能力。 白石同学及美黄川同学的表情明亮了起来,两人直盯著演奏著钢琴的黑崎看。 一旁的柴原同学则是一副复杂而阴沉的样子望著她。 过没多久,柴原同学走到黑崎身边。 怎么了吗?我一脸讶异地望向柴原同学的背影,只见她伸出手,轻轻翻过竖立在乐谱台上的乐谱页面。 黑崎对柴原同学的这个举动有了反应,她抬起头瞥了一眼,两人的视线在那一瞬之间有了交集。 在那之后,黑崎的视线反覆游移在谱面与双手间,不停地演奏著,柴原同学则一直站在她身旁,直到演奏结束为止不停翻动著乐谱页面。 「……稍微有点弹错了。」黑崎在演奏结束后这么说。 「是这样吗?完全搞不懂哪里有错。麻由由真厉害!」 「我重新迷上你了!」美黄川同学说完便抱了过去,使黑崎脚步踉跄了一下。白石同学也不停地拍著手,一边「好厉害──」地赞叹道。柴原同学站在离她们约一步远的距离,黑崎在美黄川同学松开手之后,收起乐谱台上的乐谱,交还给柴原同学。 「黑崎同学,你有在哪学过钢琴吗?因为那个,弹的方法很熟练……」 接过乐谱后,她这么对黑崎问。 黑崎说出开始上课的音乐教室名称,柴原同学听完后「咦?」了一声。 「我也在那里上课耶。」接著这么说。 「真的假的?」对于我的反问,柴原同学点了点头。 「虽然学的不是钢琴而是声乐就是了。因为目标是音乐大学,所以想在正式老师底下进行练习……」 「不错耶──在超接近的地方就有共通点不是吗?」此时赤城也加入对话。 「那么如何?她实力够吗?」他接著这么问柴原同学,她露出有些难以启齿的神情,但仍转头看著黑崎。 「还有两首,一个礼拜的时间够吗?虽然以难度来说,我觉得刚才你弹的已经是最难的了……」 黑崎点头回应她的提问。 「……如果只是弹出来,不要求完美的话。」 「──那么,可以拜托你帮忙吗?」 虽然语气稍微有些别扭,不过柴原同学仍些微地低下头,慎重地向黑崎提出委托。 「……嗯。」 黑崎若无其事,如往常一般面无表情地回答。柴原同学抬起头,看似非常不愿意地说出「谢谢。」,然后这么问: 「黑崎同学的老师是谁?」 「……青岛老师。」 听见这个名字,柴原同学先是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后她咬著下唇不发一语。 「你正在接受青岛老师的指导吗?明明听说她是个以演艺活动为优先,不太收学生的老师耶。」 黑崎愣愣地歪过头,表示不解。 「因为黑崎同学,好像很有才能嘛,虽然我学的是声乐,但听了你的演奏后,这点我是明白的。况且钢琴是必修,我也大致地做了些练习。」 她用带刺的尖锐口吻这么说。看著黑崎的目光中,也混杂著与赤城那件事时不同,彷佛嫉妒一般的复杂情感。 过没多久,她像是突然回过神似地从裙子口袋中取出手机打开萤幕。 「啊,我不回去不行了。抱歉,因为我之后还有打工──」 向赤城这么说后,她急急忙忙地拿起书包,穿上外套。 这时到目前为止比较老实的美黄川同学见状,叫住了她。 「小柴。」 柴原同学随即愣住,往美黄川同学的方向看去,指著自己说。 「咦?你是在叫我吗?」 「是啊──还是你比较喜欢叫柴喵?」她笑著这么对柴原同学说。 「我才不要。」柴原同学很快地摇头。 「刚刚很对不起──要跟麻由由好好相处喔。」 美黄川同学猛然低下头,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对柴原同学说。 「怎么会,原本就没打算跟她吵……」 她仍以反抗的态度回答,柴原同学瞥了黑崎一眼。黑崎动也不动地,保持手臂被白石同学抱住的状态站著。虽然只有一点点,黑崎的表情也显得有些僵硬。 插图006 能感觉到两人间隔著一股不愉快的距离感。 「──抱歉。真的不走不行了。黑崎同学,我明天再跟你详细说明。」 柴原同学用有些冷淡的语气说完后,便踩著室内拖鞋啪搭啪搭地离开了音乐教室。 紧张的气氛顿时缓和了下来,「呼──真是紧张」白石同学看似疲累地这么说。「她性格挺顽固的呢,这种人超麻烦的。」美黄川同学双手抱胸这么说。 「可是她不是个坏人喔。虽然前阵子把小麻由叫成幽灵的那件事,我也觉得不太妥当……不过前阵子听说她会去打工,也是为了支付刚刚提到的课程学费……她其实是个认真又努力的人喔。」 「哦──」 美黄川同学听到这段话显得有些讶异。 「嗯。算是有点进展了吧。」赤城也加入话题这么说。 「黑崎同学你呢?还会在意被柴原同学那么说的事吗?」 「……事情已经过去了,所以没关系。」 「这样啊,要是能和好就好了呢。」 黑崎点点头。 自那天以后,数度见到黑崎与柴原同学将乐谱摊在桌上,谈论著什么话题的光景。或许是打算缓和气氛,白石同学通常也会面带微笑地待在她们身边。 之后的某一天,当我与黑崎一同前往其他教室上课时,我这么问了她: 「帮忙柴原同学的事,还顺利吗?」 黑崎若无其事地点点头。她优雅地将笔记本及教科书抱在胸前,抬头挺胸端庄地走著。 「在音乐教室也遇到了几次。」 「说起来,你们在同一个地方上课嘛。」 她再度点了点头,长发也随之摇曳。周遭的同班同学组成了数个团体,同样朝著化学实验室缓缓步行著。现值正午时分,日照不良的西侧楼梯处有些昏暗。我与黑崎并肩踩著贴有橡胶垫的楼梯下楼。室内鞋与地面摩擦,啪咑、啪咑地发出声响。 由于话题突然打住,于是我以之前就有些在意的事情当作开场白。 「话说回来,你家里的状况,从那次之后还好吗?像是要去音乐教室上课之类的……」 「嗯。」她简短地回答。 「……没问题,有好好获得允许。」 「没有继续被人欺负吧?」 「……嗯。姐姐她,最近几乎没来过。」 「这样啊,那就好。」 毕竟不是能够长谈的事,因此当我得知一切无碍后,便打住了这个话题。 ◇◇◇ 距离发表会只剩没几天的放学后,黑崎与柴原同学比以往多花了点时间来讨论。她们旁边依然有白石同学的身影。这个时候,美黄川同学背著背包来到我们教室,大声地说「一起回家吧。」虽然我与赤城正在闲聊,但美黄川同学的嗓门很大,我们很快就知道来的人是她。 「这家伙还是老样子很烦人啊。」赤城苦笑著这么说。 或许正好讨论结束了吧,黑崎与柴原同学开始收拾起文具及乐谱。接著美黄川同学对在稍远的座位上收拾书包的柴原同学的背影,喊到: 「小柴也一起回家吧。」 柴原同学虽然表情略显困惑,但仍然战战兢兢地点头同意。黑崎一如往常般照著自己的步调收拾东西。一旁的白石同学见状露出温柔的笑容。 她们向我及赤城打过招呼后,便离开了教室。一见到赤城挥手,柴原同学顿时抬头挺胸,走路姿态变得如同黑崎那般端庄(虽然有些不自然)。 「我们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吧?」 当我这么问,赤城将从抽屉取出的文具及笔记本夹在腋 下说: 「抱歉,今天我要开班级会议,得花上一个小时,你先回去吧。」 「这样啊,我明白了。」 于是我独自离开了教室。 虽然到目前为止,赤城参加班级会议时我都是独自回家的,但这是第三学期开始以来第一次。 四点过后没多久,天空的蓝色变的淡薄,如烟一般稀薄的云也微微地染上了红色。我独自在能三三两两地看到放学学生的入谷市乡村道路上,朝车站方向有气无力、胡思乱想地走著。 这一带民房及街灯的数量也很稀少,想当然耳是个没什么人气的地方。但在这斑驳破旧柏油路上,停著一辆给人感觉十分突兀,看起来十分高级黑色轿车。 车上的驾驶座走出了一名男子。我倚著路旁行走,试图躲避这名穿外套围围巾的男性。结果他也朝我的前进方向走了过来,两人彼此互让,结果差点撞在一起。 我稍微低下头,准备穿过他身边。 接著,被他低沉的声音给叫住。 「抱歉,能打扰一下吗?」 怎么回事?我停下脚步抬起头来,猜想著对方或许是要问路吧。 黑色的上衣、深蓝色的夹克、米色的围巾,是能表现出成年男性的威严,又给人年轻气息的时髦打扮。锐利的目光和整齐的五官散发出精明且外放的氛围。 「有什么事吗?」 我觉得有些可疑,于是用像是在保持距离般的僵硬语气开口。他跟我对上视线,很自然地露出笑容点了点头。 他虽然身型纤瘦但是身材高?,身高大约有一百八十公分,黑色的短发也用发胶仔细地固定出造型。果然,我未曾见过这个人。 「你是黑井光辉没错吧?」 他用礼貌的口吻向我提问,我由于思考跟不上现在的情况而陷入混乱,无法做出任何回答。这个时候,我脑海中突然浮现了一个名字。 ──黑崎壮二。 黑崎麻由的,亲生父亲。 我猛然抬起头,再度笔直地看著他。无论是外表、氛围、从第一印象来看都与黑崎完全不像。 他那时髦的服装以及温和的表情所酝酿出的氛围都是社会人士独有的,但也并不会让人觉得容易亲近。他脸上挂著像是想与他人保持一定距离,不让人轻易踏进内心般毫无破绽的笑容。 见我沉默不语,他走到车子旁,打开副驾驶座的门。 「我想稍微和你聊聊,可以让我送你回家吗?」 他看著我,以温和客气的口吻这么询问。但我心中那股不好的预感,使我感到背脊发凉,全身冷汗直流。 「不用那么紧张也没关系的,请进。」 他轻推我的背后。那双感觉粗糙的手,彷佛注入某些难以抗拒,试图让某人屈服般的意志,我就这样被他推上了车。 显眼的黑色轿车内,没有任何装饰,给人朴素的印象,壮二先生他很快地坐上驾驶座并锁上车门,「喀嚓」一声单调的声音,在寂静的车内响起。这声音让我直觉感受到危险。 壮二先生按下方向盘附近的按钮后,车子微微地发出震动,接著静静地往前进。 「吓到你还真抱歉。」 他用平稳的语气这么说。 「不会……」 「因为听说麻由受了你不少照顾,因此想来见你一面。」 果然是这样,我这么想著。但是,他究竟知道多少──关于我,以及我与她之间的关系呢?虽然以前,当黑崎与她姐姐交谈时也有类似的情况,但当时并未像现在这样面对面。 我试图从紧张之下口乾舌燥的喉咙里挤出声音回答。 「原来,是这样啊。」 他露出温和的笑容继续开车。对话就此打住。然后我突然注意到,他没有问路就一直开下去的这个事实。 但他直直开著毫不犹豫,朝我的公寓开车。接著打起方向灯,转了个弯。他所选择的路线,都是正确通往我所住公寓的路。 我感到一丝恐怖。 明明是熟悉的市内街景,隔著陌生人的车窗,看起来却十分生疏且冷淡。 瞄了一眼壮二先生,他还是一样露出平稳的表情,丝毫没有敌意。 「请问您知道自己的女儿,过著怎样的生活吗?」 我下定决心似地向他这么问,但他听完后只是略微点了点头,一脸苦涩地说: 「我已经严厉骂过约好要照顾麻由的她姊姊了。」 他像是要转移话题似的,用单纯且平淡的语气回答。从他的表情中,看不出任何对我或是黑崎的敌意。 语气平稳的他,究竟是不是站在黑崎麻由这一边的呢?实在是难以判断。他那老好人的氛围与口气,让我心中原本对于黑崎壮二的「烂人」形象逐渐变得愈来愈稀薄。现在实际坐在我身旁的黑崎壮二,是个让人觉得深不可测的人。 他脸上总是挂著微笑,让人无法看出他心里的想法。内心难以猜测这点,与过去面无表情的黑崎如出一辙,他的微笑也和当时的黑崎一样,看上去十分诡异。 不久后车子终于停了下来,抵达我家公寓的门口。他先是打开警示灯,然后开启车门上的锁,用亲切的口吻对我说:「好,到了。」 「能跟你聊聊真是太好了。虽然当我听说麻由认识了男性朋友时还有点担心,但你的为人看起来很正直,我放心了。今后也请多关照啰,黑井同学。」 他脸上挂著爽朗的笑容,语气温和地对我说。 虽然脸上挂著笑容,但他那锐利的眼神仍紧盯著我,我像是被这道视线射穿似地无法动弹。不久后壮二先生回到车上,消失在逐渐昏暗的街道中。 刚才我的表情和背脊一直很紧绷。他离去之后,随之造访的安心感,以及肌肉迅速松弛的感觉,让我得知了这一点。 回到房间以后,我打了通电话给黑崎。 『……喂。』她很快地接了起来。 「刚刚,我见到黑崎你的父亲了。」 我单刀直入地提起这件事,可以感觉到她倒抽了一口气。 「回家途中遇到的,他还开车送我回家。」 『……为什么……』她像是在喃喃自语般小声说。 「他好像已经很清楚我的事了。」 『……怎么会,为什么……我明明没跟他说过……』 听见她如此狼狈的声音,我因为自己的资料泄漏给不认识的大人这件事,深深地感到害怕。 「……他是黑崎的同伴吗?」 如果是的话就好了,我像是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这么问,但是黑崎所给的答案却十分暧昧。 『……我不知道。目前为止,几乎,没有见过面。』 这样啊。我用简短且带著叹息的语气这么说。接著彼此沉默了好一阵子,话筒的另一端仅传来通话中的些许杂音。 「之前听说你父亲人在关西,现在回到这里来了吗?」 距离得到回应隔了一阵子,接著沉默的通话口的另一端传来像是在点头般的氛围。 『……其实,前阵子他有来家里一趟。』 咦?我不禁吃了一惊。 「为什么,怎么会?」 『……还被问要不要一起住。』 瞬间我的脑中一片空白,父女住在一起原本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或者该说这样才自然。我也没资格对别人家的事情指手画脚。但是以黑崎的状况来说的话…… 虽然我大致上能猜到她的想法,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开口提问。 「黑崎想要怎么做?」 这次相当迅速就得到回应。 『……我不要那样。』 「那么为什么,没有跟我商量呢?」 『……这个……』 黑崎软弱且欲言又止地说,这时我才终于注意到我话语内所含的刺,赶紧向她道歉。 「抱歉,我没有打算责备你的。」 接著是令人窒息的沉默,缠绕在黑崎身上的凝重气氛从安静的话筒另一端传了过来。 『……对不起,给黑井你添麻烦了,如果把黑井牵扯进来的话,或许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也说不定。』 「要是发生了什么事,要立刻打给我喔,别像之前一样独自忍耐。」 『……不会给你添麻烦吗?』 「别在意。若是让黑崎你独自一人苦恼的话,更令我不能接受。」 『……谢谢你……我会这么做。而且加油的。』 加油是指什么──?是我太过神经质了吗,居然变得想揣测她话语中一字一句的深意。我不加油点的话,她是否就不会跟我谈心事了?我与她之间,难道存在著这样的隔阂吗── 「肯告诉我的话,就会帮忙的。」 好逊。怎么这么逊。我对自己口中话语的无力以及无意义感到羞耻。只不过是窥见黑崎遭遇的困难,以及黑崎父亲能力的凤毛麟角,便让我感到自己的力量是多么微不足道,甚至可说是滑稽。 『……谢谢。』 这么说完,黑崎突然地切断了通话。 胸口像是充满了散发恶臭的浓烟一般,令我有些反胃。我正让黑崎感到担心,现在我的存在或许成了黑崎的重担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便觉得有些坐立难安。独自一人在房内让我感到了无法忍受的窒息感,我穿著制服向外走去。 闲晃在夜晚的街道上。 在入谷市边境与邻市交接的住宅区小径上,漫无目的地散著步。现在是晚餐时间,四周的住宅传出了用餐中的温和气氛。分布在小径上的街灯,在黑色的柏油路上映照出数个如同水洼般的白色区块。天色一片漆黑,细长的月亮高挂在天上,在寒冷冬天的夜晚空气十分清澈,因此可以清楚看见几个星座,不过星光十分遥远,而且这条公寓与民宅密集的道路,是连星光都无法照亮的昏暗。 在这黑暗的夜晚道路上,我突然想起黑崎的事。 她也曾经独自一人,在深夜的街道徘徊。难道她当时总是跟现在的我一样,心中抱持无处可去的心情吗?住家相当冷清,经常感受到自己是孤独的,还时常遭受霸凌…… 虽然事到如今怎么回想也无济于事,但那是多么难受的感觉。如果在这时候,出现能够了解自己,一起排解孤独的存在的话──就算是我,也会抓住这一根救命稻草吧。 ──颖原。如果我没有出现的话,你会怎么拯救黑崎呢?会一直把她关在那个地下的封闭环境中吗?让在上面世界的她,始终空洞而毫无感情地熬过现实时光,在那间地下室疗愈孤独吗──虽然这么做无法解决任何事,但若是那样的话,她能否再次在「上面的世界」得到让内心平稳的时间呢?纵使他的出身有如诅咒般…… 我想到这里就中断了。 对自己的无力感到愤怒,对自己现在的行为以及想法的幼稚而感到愤慨与混杂著羞耻的厌恶,以及因为自身存在而让黑崎陷入穷途末路的责任感,种种的感情交织在一起,如同瘴气一般堆积在胸口,使我变得呼吸困难。 偶尔会有脚踏车的微弱灯光横越这条阴暗的道路,从远方传来的车辆行驶音听起来像是海浪声,电缆线蜿蜒地往外延伸。呼吸吐出的空气一片白皙,转眼间消融般消失。脚下的黑色柏油路面也在寒气冷却下,眼看逐渐变得冰冷而坚硬。 这是在逃避吧,我心想。像是想从无法逃避的事情中逃开一般,我在夜晚的道路上漫无目的地走著。 明明无法逃离。但若是孤身一人待在自己的房间的话,好像又会被这个想法压垮,我只是一味地踩著脚步。 寂静昏暗的夜晚住宅区,把我藏匿在其中,并将我的心思从面对自我和那不得不解决的问题中移转开来。 就这样摇摇晃晃地走了约三十分钟。 接著我像是被光源吸引的飞蛾般走近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罐热咖啡。身体已经冻僵,光是拿著热饮,冰冷的指尖便像是要黏在飮料罐上一般。 我走进位于贩卖机附近,住宅区内的小型公园,找了张长椅就坐,并拉开易开罐喝了一口,温热苦涩的液体从口中穿过喉咙,在身体内扩散开来。 铺著一层薄薄白色细沙的公园里只有两支路灯,以及两组低矮的单杠。 附近形成了一个生活圈,从明亮的窗户之中,飘来了泡澡粉的柔和香气。 我坐在长椅上,从书包取出文学杂志。这是不久前到货,收录有「他」的诗篇的刊号。 由于已经记下刊载的页数,我很快地翻到写有他诗篇的页面,凭藉著远处路灯的微弱灯光,像在与他对话般,我读起了那篇文章。 ◇◇◇ 一切皆源自于那不鲜明的昏暗。 夕阳西下显露出的淡薄金黄色, 与刚点亮的鹅黄色灯泡。 还没进入夜晚的碧蓝苍空,和沾染鲜红的卷层云。 虽然找寻著忽然涌起这寂寞的理由, 然而为何会陷入如此,我并无一丝头绪。 仅是如此,这份感情便足以致命。 曾几何时,这份毫无来由的感情, 暴虐且唐突地夺走了我的冷静。 夕阳躲进山的后方,它的轮廓抹上一层耀眼的黄金色。 街道突然陷入昏暗的瞬间, 我总在这个时候突发奇想。 躲进这段时间中,那时而怀念、时而安心、时而憎恶的情感, 每每将我的心神逼迫到极限。 不论是下定决心,抑或是察觉关键事物, 总是在这夜晚造访前的时间发生。 所有无法吐露的话语都卷入了那不鲜明的昏暗中, 流入我的心底。 ◇◇◇ 「果然。」听到这句话后,我抬起头。 被公园出口的灯光所映出的身影先是窥探著我,随即朝我走来。 「是黑井。」 我认得这个声音,在眼睛适应光暗变化后,眼前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青岛小姐。」 我这么回答,她的脸上便浮现笑容。 「怎么了?待在这种地方。」 听到其他人的声音后,自己的烦恼以及直到刚刚都乱成一团的情绪,出乎意料地都瞬间藏进了我的心底。同时开始因为被熟人见到自己待在奇怪的地方,而感到害臊。 「不……那个。青岛小姐才是,为什么会来这里?」 「下班途中顺便买晚餐的材料,现在正在回程路上。」 青岛小姐在离我有点距离的地方这么说。 「啊,是这样啊。」 她穿著和我前阵子见到时相同的窄管牛仔裤及高跟鞋,配上厚外套的打扮。 我阖上文学杂志放进书包后,青岛小姐「啊,对了。」地叫了一声。 「嗯?」 我看向青岛小姐的脸。 她的脸上露出温柔的微笑,并突然地邀请了我。 「要跟我去附近喝杯咖啡吗?毕竟难得见面嘛。」 虽然我没有这份心情,但也说不出让我独自静一静这种话,于是我与青岛小姐一同走近附近的咖啡厅,是间随处可见的连锁店。虽然我说了要自付咖啡费用,但青岛小姐一边说著没关系并且毫不退让,结果还是让她请 客了。我也因此再度体会到自己只是个孩子,心情再度变得更加沉重。 「你好像有什么心事呢。」 当我们坐进包厢后,青岛小姐这么说。 「您看得出来吗?」 我如此反问。 「如果看到有人在那种地方独自看著书,任谁都会这么想。我以前也有个经常看书的朋友,他也是个心事重重的人,你那驼背的背影和他有些相似。」 她表情认真地说。 「是这样啊。」 「是啊。」 她将马克杯端到嘴边。 「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说给我听听看。」 然后很自然地这么说。 我觉得自己该把事情全盘托出。黑崎的父亲他向女儿提出了同居的邀请,也和我接触过了,我想自己应该和青岛小姐坦白这件事。从刚刚电话中的感觉来看,黑崎或许是害怕波及到其他人,因此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但是青岛小姐是少数能理解黑崎的人,并且是个独立自主的大人,肯定比我这种人更能给予实质上的帮助。 但从我口中说出的却是这句话: 「黑崎她,最近状况怎样?」 我对即使在这种时候,还想蒙混自己有多无力的渺小自我意识感到厌恶。 青岛小姐像是看穿什么似的,脸上露出苦笑,同时轻轻地叹了口气。接著像是打算改变气氛似的,用开朗的声音这么说: 「状况不错。虽然有三年的空窗期,但手指十分灵活,吸收得也很快。果然是因为有奏老师替她打下的基础吧。照这样看来,肯定赶得上音乐大学的入学考试,根据之后的发展,或许数年之内,就能在全国级别的发表会上缴出不错的成绩单也说不定。」 「这么……」 「对啊。如果要说她有没有才能的话,毫无疑问是有的。最近她说是要帮助朋友,急忙练起了几首曲子,听说是要帮合唱社伴奏,你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我点点头。 「因为她被拜托的时候我也在场。真是太好了,黑崎的特技能被众人所认同。」 我被自己沉重的心情影响,有些懦弱地说,此时青岛小姐凝视著我。 「不可以认输。」青岛小姐摆出认真的表情强硬地说。 「我也是啊,以前我所喜欢的人是个与我同年龄,却非常厉害的人,我总是抱持著自卑感,总是苦恼著自己会不会配不上他。导致最后那份恋情并没有开花结果。我在结束之后才感到相当、相当的后悔,所以黑井,你不可以认输喔。」 不过如果误会的话就抱歉了,青岛小姐接著说。 「不会……我稍微萌生了自卑感是真的。」 「这点小事没关系的。」她开朗地这么对我说。 见到青岛小姐乐观的态度,使我对被囚禁在自我意识的中的自己感到羞耻。我也再次清楚地了解到,果然应该向这个人坦承一切。 我的感情以及自卑感先放一旁。如果黑崎正在困扰的话,应该以帮助她为优先。在这种时候膨胀那无关紧要的自我意识,完全没有任何意义,只是浪费时间。 我抬起低著的头,打算说出关于黑崎及壮二先生的事。 青岛小姐也正凝视著我。 「抱歉,我去一趟洗手间。」 她说完后便起身离去。 我对这不凑巧的状况感到无奈,于是叹了口气。由于在她回来之前我无事可做,便再度将收进背包的文学杂志给拿了出来。 我随兴地反覆读起同一首诗。 店里有许多穿著西装的人,看起来像是下班途中的客群,外表相当显眼。座位上环绕著带有时尚感的无人声音乐,空调十分舒适,是会让人昏昏欲睡的温度。 过了一阵子,我突然感觉到身边有人,便撑起身子转过头,发现青岛小姐站在桌子旁,俯视著我手上的文学杂志。 「青岛小姐?」 正想问她怎么了,她随即看向我的脸。 是与当时相同的眼神,初次见面时,从舞台上看著我的那个不安,并且混杂了畏惧的眼神。 接著青岛小姐坐回椅子上,严肃地看著我,她看似不安地叹了口气,并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那个,不要紧吗?」 我有些担心脸色突然变得难看的青岛小姐,于是如此发问,她抬起头小声地应了句「没事。」并轻轻地摇了摇头。 「……抱歉,突然头有点痛──我先回去休息了,真的很抱歉。」 青岛小姐这么说完,连挽留的时间都没有,她战战兢兢地站起身,迅速地穿起大衣围上围巾,逃走似地走向店门口。 我手边文学杂志所翻到的页面上,正好刊载著颖原的诗,以及黑白色的风景照。她是对这个页面产生反应了吗,如果是这样的话── 之前一起去吃饭的时候,当我提到颖原事件,她的模样就变得有些奇怪。 莫非…… 她果然知道一些颖原事件的内幕吧,会不会是当时的在校生呢? ──下次见面再试著详细地问问看吧。 不像之前一样拐弯抹角,而是直捣核心。如果这么做会让她反感的话,届时再向她道歉吧,我默默地这么想。 那天晚上,我在电话中向青岛小姐提起壮二先生的事。 『是吗……发生过这种事啊。』 「黑崎她似乎担心会给周围的人带来困扰,因此对这件事绝口不提。」 『我明白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下次我会稍微试探性地问她有没有烦恼。』 「那就麻烦你了,请你帮助她吧。」 『黑井也是,你毫无疑问是她最大的精神支柱,所以不可以认输喔。』 她与在咖啡厅见面时同样,加重语气勉励著我。而我一挂上电话,随即强烈地感受到孤身一人待在房间里的寂寞,跟著产生耳鸣。 ◇◇◇ 柴原同学隶属的合唱社团发表会上,有许多的社团一同参与,因此不只是有年轻人,也有上了年纪的人前来,听众的年龄层十分广阔。 市内共有两座音乐厅,除了青岛小姐前阵子进行演奏的场所外,还有举行中小学合唱大会的小型会场,这次发表会的会场就是选用较小的场地。 因为约好要跟赤城一同前往,当我与他在会场前闲晃时,看到不少熟面孔。似乎也来了几个班上的女同学。 今天的气温超过十度,是会让人感觉到春天将近的温暖日子。 「不晓得美黄川同学她们到了没。」 赤城看向人群这么说,我也一边寻找,一边「谁知道呢?」做出回应。 「哦──找到了找到了。」 人群之中传来明亮的声音,朝声音方向看去,美黄川同学与白石同学就在那边。 美黄川同学是短裤与运动外套,配上运动鞋的运动风装扮。白石同学则穿著樱花色的衬衫及白色的开襟衫及水色的百褶裙,是给人柔和时尚印象的打扮。 赤城举手向两人打了声招呼。 「跑去哪啦?」 「因为来了不少学校的女生,刚刚在那里聊了一下天。」 「是这样啊,黑崎呢?」 听见我的问题,美黄川同学摇了摇头。 「没看到耶,小柴已经来了就是。」 此时一台天蓝色的小型车出现。应该是青岛小姐的车吧?我才刚这么想,黑崎就从副驾驶座走了出来。 她身穿别有缎带的衬衫,披著深蓝色的大衣。修长的双腿套著黑色的丝袜,脚上穿著短高跟鞋。 黑崎与青岛小姐同时注意到了我, 于是青岛小姐挥了挥手,与黑崎一同朝我的方向走来。 「青岛小姐也来参加吗?」 是啊。青岛小姐点点头。 「毕竟是徒弟的发表会嘛。况且有那种虽然练习时表现不错,但站上舞台就不行的人,所以我来确认她在众人瞩目下会演奏出怎样的音乐。」 他半开玩笑地对黑崎这么说。 「……我会加油。」黑崎有些害羞地回应,语气中没有了黑崎平时的难以接近。 或许是因为包含青岛小姐在内,她对在场的人都抱持著亲近感吧。 「要加油喔。」白石同学等人也替她打气。黑崎各自向她们点点头。这个时候赤城用手肘碰了碰我,目光看向青岛小姐,小声地问「这位大姐是谁啊?」 「是黑崎的老师,现役钢琴家青岛未华子小姐。」 我向大家如此介绍青岛小姐,然后一一介绍赤城等人,白石同学与赤城礼貌地向她说「你好」,美黄川同学则很有活力地打招呼。 「既然是钢琴家的话,意思是青岛小姐是职业演奏家吗?」 赤城接著询问。 「呃,姑且算是吧。」青岛小姐有些害羞地回答。 「真厉害──黑崎同学这么认真地在学音乐啊。」 美黄川同学及白石同学也带著尊敬的目光看著黑崎,先是此起彼落喊著好厉害,接著牵起她的手,像是在玩闹一般转来转去。 正当她们这么做的同时,远处的人群开始朝会场内移动。此时穿著深蓝色厚大衣及灰色迷你裙的柴原同学,从人流的反方向走了过来。 「午安」她向我们打了声招呼,注意到赤城后,双颊便染上一抹嫣红。接著慎重地向青岛小姐鞠了一躬。 「那个,我是声乐科的柴原。曾在去年夏天听过一次老师的乐理讲义。」 青岛小姐露出微笑回应。 「我记得你喔,柴原同学。虽然我对钢琴的教学还算有自信,但理论却不太拿手,如果有地方讲得不好的话还请多包涵。」 「不,没那回事。」柴原同学有些慌张地摇摇头,接著看向黑崎。 「黑崎同学,有些地方得先去问候一下,一起来吧。」 「……嗯。」 黑崎点点头,跟柴原同学一起朝音乐厅的方向走去,虽然两人之间仍有显得有些生疏。但即使如此,柴原同学仍试著向黑崎搭话。偶尔可以看到黑崎像是在回答问题般点著头。 我们也开始朝音乐厅方向移动。我与青岛小姐并肩而行,赤城三人则跟在我们身后。 「黑崎状况如何?」 听到我的问题,青岛小姐表情明亮地回答。 「我也只听过一次要演奏的曲目,虽说技术上完全没问题。但与歌声搭配的话就不一定了。不过她说有参加过两次全体练习,如果只是普通伴奏的话,大概没问题吧。」 接著她突然压低声音说。 「从那之后,那边的状况呢?」 「就我所知,没发生什么事。」 「是吗?我也没有听她说过关于黑崎壮二的事情,小麻由的状况也没有任何不对劲。」 「没问题,的意思吗?」 「或许吧……她的精神也貌似没有太大的动摇,你呢?不要紧吗?」 「是的,完全没问题。」 毕竟之前发生过那种事,为了不让操她多余的心,我这么回答。 在参加的三个社团之中,黑崎她们排在第二组进行表演。 我们坐到观众席正中间的位置。从左边数来是白石同学、美黄川同学、赤城、我,最后是青岛小姐。 青岛小姐不以职业音乐家自居,而是以一名观众的身分,为每一首曲子鼓掌,有如正享受这场发表会般。 柴原同学的社团正聚集在舞台旁的位置,而黑崎和柴原同学则并肩坐在团体的边缘处。 虽然不知道两人之间的气氛,但是从柴原同学选择刻意坐在黑崎旁边看来,能感到她的关心。毕竟她其实是能不管黑崎,只跟其他朋友坐在一起的。 或许在这正好一周的时间里,她们之间的关系有了些进展也说不定。 当我正思考著这些事的时候,最初上台的社团已经演奏完最后一首曲目了。 掌声响起后,随著指挥的手势,所有人下台一鞠躬。黑崎等人紧接在后登上舞台就定位。 社团成员都很年轻,在舞台一侧,司仪开始介绍起他们的社团名称:「入谷市混音合唱团」,以及表演的曲目。 「在这一带是相当有名的合唱团喔,成员不只有音乐大学声乐系的学生,还包含毕业生。」 青岛小姐这么向我们说明。 「意思是很有水准啰?」 「或许吧。」 黑崎坐在位于舞台左侧的钢琴位置上,调整完椅子高度后,将脚放上踏板。 「柴原同学在高中生之中,也算是累积了不少成绩的。」 「是这样吗?」我反问道。 「去年似乎曾在女高音比赛中晋级到关东大赛喔。声乐的老师也称赞她是个很努力的人,虽然在钢琴项目并不是那么拿手。但从她加入这种社团的行为来看,可以感觉出她的上进心。或许她想在与音大生及毕业生的交流中,得到许多建议也说不定。」 「真是厉害。」 我这么说完后,厅内也逐渐安静了下来。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性指挥在行礼后,站上指挥台。 当指挥轻轻举起手,黑崎便将手放上键盘。她露出让人感觉不出沉重与紧张的安稳表情,与多人混合的歌声配合,强力地弹出音符,以与她相符的优雅姿态,不断地演奏出音乐。 曲目并不是日文曲,司仪则提过曲名是什么的。 黑崎身边站著一名看似大学生的女性,就像先前柴原同学做的一样,翻动著乐谱的页面。 舞台上的灯光照在如往常一般,泰然自若地弹奏著钢琴的黑崎那漆黑的长发上,反射出白色的光芒。 青岛小姐在演奏中,身体会做出大幅度的动作,给人相当热情的感觉。 可是在黑崎演奏时,却是静静地聆听著。但说实话她的演奏十分强劲──这或许是源自于她本来就持有的氛围也说不定──既优雅又艳丽。 第一首曲子结束后,如雷的掌声响起。美黄川同学与白石同学或许是因为看到黑崎优异的表现,很高兴地献上拍著手。 「因为这首是小麻由所擅长的巴赫,所以我并不担心。但问题是下一首,在练习时也偶有失败。」 「是这样啊。」 我们小声地进行交谈。接著指挥的手再次举起,黑崎的手也回到键盘上── 约四十分钟的表演结束后,黑崎与柴原同学来到我们的座位上。白石同学与美黄川同学以掌声来迎接她们,黑崎她们对此似乎有些害羞。黑崎坐在青岛小姐身旁,柴原同学则选择坐在白石同学隔壁的位置。 青岛小姐面露微笑地说了句:「辛苦了。」 「真是太好了,一周就能练到这种水准已经很棒了。既不会太过抢戏,也不会显得过于平淡。虽然有些抢拍就是了。」 「……是。」 黑崎抚摸著自己的头发点了点头。此时舞台上,以社会人士为中心的第三个社团,正要开始表演。 ◇◇◇ 逐渐西下的夕阳,映照著长方形的市民会馆。 离开音乐厅后过了一阵子,柴原同学与黑崎从柴原同学的社团人群中走了回来。 「已经打完招呼了吗?」 对于青岛小姐的问题,柴原同学「是」地应了一声。 「已经解散了,所以没问题的。」 「辛苦了,我很开心喔。」 赤城对柴原同学及黑崎这么说。随即柴原同学心头小鹿乱撞,接著如同连珠炮般地说: 「我、我也是,你能够来听,我很高兴。我们每隔几个月,就会举行一次发表会,如果可以的话,还要再来喔。」 「嗯,我会去的。」 柴原同学对赤城一如既往地聪明答覆似乎觉得相当开心。上吊的眼角也稍微缓和了些,嘴角露出藏不住的笑意。 接著她转头看向黑崎。她被美黄川同学及白石同学夹在中间,双手被分别抱住,嬉闹般地聊著天。或许是察觉到柴原同学想向黑崎搭话了吧,白石同学她们停止玩弄黑崎,两人各自退离半步。柴原同学对黑崎用有些难以启齿的口吻。 「……谢……谢你。」 硬是挤出话语这么说。 「帮大忙了。」 黑崎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嗯。」 「只用一个礼拜,而且是初次进行伴奏,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不愧是青岛老师的徒弟。因为我不太擅长钢琴,所以觉得有些不甘心。」 因为被称赞,黑崎有些害羞似地摸了摸耳边的头发。夕阳已经快要下山,它所发出的红光,伸长了伫立在宽广停车场的我们的影子。 「小柴跟麻由由,和好了吗?」 站在黑崎身边的美黄川同学突然这么说。 「所、所以说我们原本就没有吵架啦……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哦,认罪了。」 「毕竟,那时候很明显就是我不对……对不起,讲了很过分的话。」 柴原同学低著头,畏畏缩缩地说。 「……我已经完全不在意了,没关系。」 黑崎如此回答,语气似乎有些高兴。 「你愿意原谅我吗?」 黑崎若无其事地点点头。 直到刚刚噤若寒蝉地看著两人对话的白石同学,感到安心似地喘了口气。赤城耸了耸肩,像是在表示事情顺利结束的感觉。 「那,大家一起回家吧!」美黄川同学说。 「小麻由,你打算怎么做,如果要跟大家一起回家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青岛小姐看著黑崎这么说,此时赤城走到我身边。 「那,我们就先走一步了,请慢慢享受。」 他露出意义深长的表情这么说。 「咦?你们两个是那种关系吗?」 柴原同学有些慌张地来回看著我跟黑崎。 「嗯──关于这件事等黑井不在时我再慢慢说明。」 赤城像是想打马虎眼似地做出回答。紧接著── 「我是不会允许的!」 「我也是!」 白石同学及美黄川同学略显不满似地瞪著我。 「好啦好啦,那么再见啰,黑井、黑崎同学。」 像是要催促两人似的,赤城转身离去。 为了赶上他们,柴原同学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了过去,接著像是要避开刺眼的夕阳红光似地回过头,对我及黑崎说: 「学校见。」 「……嗯。」 黑崎点点头,我则是将手伸出口袋,轻轻地举手致意。 在一段距离外看著我们交谈的青岛小姐口中说著「感谢招待,年轻真好。」,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朝我们走来。 「两位,我送你们回家,还是要三个人一起去哪边吗?或者说比较想要两人独处呢?」 「连青岛小姐都这么说吗。」 「真是的,别害羞嘛。」青岛小姐用捉弄人的语气这么说。 当我们谈著这件事的时候,从停车场离开的众多车辆之中,有一台黑色的轿车反倒从马路上开入腹地内。 是一辆曾见过的车。 不会吧,我才刚这么想,立即就看到黑崎僵住的模样,我顿时确定来访者就是那个人。 车子停在我们附近,伴随著轻轻打开车门的声音,黑崎壮二先生走了出来。今天是穿著牛仔裤及白色t恤的简约风打扮。虽然外观时髦,但却散发出一股足以震慑周遭的氛围。 他对我们微微地点头致意,接著看向黑崎,把手放进口袋,露出令人安心的笑容。 「听到你要在众人面前演奏,便想著一定要来听一听,但与人碰面的事遭到延误,结果没能赶上。」 黑崎先是很困扰地瞥了我与青岛小姐一眼,接著像是被责骂的小孩般低著头。 壮二先生微笑地看著她,一阵子后便看向我及青岛小姐。 「黑井,之前多谢你啦。」 他脸上带著笑意,用亲昵的口吻这么对我说。还无法决定用何种态度进行对应的我,为了隐藏警戒心,仅是形式上地点了点头。 这时,青岛小姐露出严肃的神情,向前一步站到我与黑崎的前方,接著说出让我寒毛直竖,满是敌意的话语。 「虽然很抱歉,但可以请你回去吗?」 但壮二先生仍以无惧的态度向她打招呼。 「午安,未华子小姐,好久不见了。我已经听说了,像是你正指导著麻由之类……」 「我不想再看到你。」 青岛小姐像是要打断他的话语般,话中带刺地说。 「奏老师的事,我是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他也收起笑容,用锐利的眼神看著青岛小姐,表情明显地透露出不悦。青岛小姐也毫不退让。就像是在演奏中一般,她身上的氛围不知何时也变得严肃了起来。 「你还没为那件事负起责任,我已经从小麻由那里得知事情的经过。无论是她、还是奏老师的事,全部都是你的错。请不要对现在正要起步的她做多余的事,这让人很困扰。」 他耸耸肩,脸上露出苦笑。 「我可不希望他人插手我和女儿间的关系呢。」并且这么说。 「老师……」黑崎握住青岛小姐的手,小声地叫唤著。青岛小姐瞬间回过神来。黑崎像是要传达什么意思似的,表情紧张地注视著青岛小姐的双眼。青岛小姐见状咬著下唇,微微皱著眉,轻轻地点了点头。 青岛小姐沉默后,我们周遭突然安静了下来。音乐厅正对面的马路传来车辆的行驶声,壮二先生像是要窥伺黑崎的表情般,稍微偏过了头。 黑崎有如被他的视线射穿,全身僵住。 「突然跑来真是抱歉,我应该先通知你的。」 听见他这么说,黑崎的身体先是缩了一下,随即畏畏缩缩,有些含糊地摇了摇头。 壮二先生见到她的反应,脸上浮现苦笑,继续用柔和的语气开口: 「如果不介意的话,我送你回公寓吧?还是说你和未华子小姐他们有安排其他行程呢?」 「……这个……」黑崎有些困扰,口齿不清地呢喃著。青岛小姐随即站到她的前面。 「不好意思,接下来我们三人打算一起用餐,就先告辞了。」 她像是在帮黑崎解围般地这么说,接著轻推了我们一把。 「我们走吧,两位。」 被推著的黑崎脚部踉跄地踏出步伐,青岛小姐就这样推著她坐上车。 「黑井你也来。」 「啊,好的。」我这么回应,同时战战兢兢地坐上青岛小姐的车。 透过车窗,看见壮二先生对著离去的我们再度点头示意。当青岛小姐的车起步时,或许是偶然吧,我与他四目相交。那像是凝视著什么般的锐利目光,以及嘴角那抹不协调的微笑,使我从中感觉到某种强烈的情感,不由自主地冒起鸡 皮疙瘩。 离开市民会馆后,车内一直弥漫著沉重的气氛。 青岛小姐有些疲劳似地轻轻叹著气。黑崎一直很消沉似地低著她那圆滚滚的脑袋。 当车子终于因为红灯而停下时,黑崎开口说: 「……对不起……给老师和黑井,添麻烦了……」 她瞥了位于后座的我一眼之后这么说。 青岛小姐单手离开方向盘摸了摸黑崎的头。 「才没这回事,别想那么多。」 因为这句话,黑崎的头显得更低了。 灯号变为绿灯,车辆引擎运转时那像是海涛般的声音,与静静地忍著眼泪的黑崎,那哽噎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我的内心深处传来像是内脏被人揪住般的痛楚。 青岛小姐也像是在忍耐什么似地再次轻叹了口气,将车停靠在路边。接著轻抚著黑崎的背。 「有我们在你身边。」 听见青岛小姐这么说,黑崎些微地点了点头。她的手举到眼睛的位置,看起来像是在擦拭眼泪。 开著车头灯的轿车,一辆一辆地经过我们身边。如同海浪声的车辆行驶音先是接近,而又逐渐远去。已经是第二次见到她流泪的模样了,我这么想著。 而与当时相同,这次我也只能呆坐在一旁。 现在是梅雨季节,雨水落地的声音不断响起,是个有些闷热的日子。 我报名完暑假举行的钢琴比赛后,开始全神贯注地练习起指定曲目。我在进行图书委员的工作时,一边听著老师在录音带中的示范演奏。一边将满是红笔标示的乐谱摊在桌上。 「青岛,你有练习什么乐器吗?」 在老师演奏的间隔听到他的声音,我反射性按下随身听的停止键,摘下耳机。 「咦,呃,有练钢琴……」 他将正在看的厚重书藉放到一旁,看著我的乐谱,小声地说了句「是巴赫啊。」 「你喜欢音乐吗?」 听见我这么问,他点点头。 「……因为音乐在艺术中也算是特别的。与其他的艺术不同,音乐是直接将意志客观化所得出的成品,叔本华的书上是这么写的。它也确实和文学不同,具备更直接,更身历其境的魅力。」 「喔……」 听不大懂他在说什么,我的反应有些呆愣。 「你想听吗?虽然弹的人不是我,而是我的老师就是了。」 我将耳机递给他。 「是个叫做蓝坂奏的人,不久之前仍是个赫赫有名的钢琴家喔。虽然因为身体状况的缘故,似乎不再进行演奏活动了……」 这时,正准备戴起耳机的他,再次看了我一眼。 「蓝圾奏?」 「你知道她吗?」 他点了点头。 「……因为有买她的cd,我非常喜欢她所弹奏的萨提的曲手。」 我没想能在这出乎意料的事情上得到与他亲近的机会。 「你想见她吗?如果不介意的话,下次上课我可以帮你介绍……」 我这么向他提议。「真的吗?」他露出不时让我见到的那份笑容反问。 第三章 再次造访地下 「小麻由她发生了什么事吗?」 隔周的星期一放学时,白石同学走到我身边这么问。黑崎在自己的位置上,有条有理地将教科书放进著书包。 「咦……」 我对她突然其来的问题一时语塞,她见状小声地说: 「看来没错。」 虽然不像是想要追问的口吻,但她的语气中确实透露出对黑崎的担心。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她这个直接的问题,只好嗳味地点点头。 「虽然我想成为她最好的朋友,但我会不会其实一点都不了解她呢?最近我一直在想,为何她在第一学期时会一直孤单一人呢?看著现在的小麻由,总觉得那样子果然很奇怪,一定曾经发生过什么事……」 她虽然有著天真的一面,但另一方面也能够敏锐地察觉他人的感情变化。应该是透过观察黑崎的状况,从中察觉到什么端倪了吧。 但事关个人隐私,从我口中说出来到底合不合适?抱持著这种疑惑,使我无法开口说明。 「抱歉。这件事由我来说的话有点……」 「有很复杂的理由吗?」 我点点头。白石同学那张标致的认真脸庞,染上了一抹阴影。接著像是终于整理好心情般,轻轻地点头。 「我明白了。但是若有什么是我帮得上忙的,请随时告诉我。」 在这个晴朗的日子中,太阳光逐渐变得深沉,教室中桌椅的影子也逐渐被拉长。夕阳的光芒在白石同学的脸上映照出阴影,她那看似柔顺的头发也染上了明亮的色彩。 这时黑崎或许是收拾完毕了,她慢慢地走到我的座位上。 见到她走近,白石同学恢复平时那稳重开朗的表情。 「……澄香跟黑井,怎么了吗?」 「呃,稍微有点事……」 白石同学见我语带踌躇的模样,脸上浮现温和的笑容。 「『才不会把小麻由交给你』,我们刚刚在讨论这个。」 因为这句玩笑话,黑崎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下来。 「……我有些事,想跟黑井说。」 「不可以告白喔。」 白石同学继续开玩笑似地说。 「……才不是这种事。」黑崎有些慌张地用力摇头。 「可以啊。」我点点头。 「我等你们谈完,结束之后再一起回家吧。」 白石同学这么说完便走回自己的座位,将读书用具放到桌上,黑崎默默地看著她的举动一会儿。 「白石同学十分担心你,而且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这样啊……」 像是感到抱歉似的,黑崎看起来有些消沉,我为了改变气氛接著说: 「要谈什么呢?」 「……嗯。虽然在这里也可以……但还是希望在没有人的地方说。」 黑崎环顾四周后这么说。 「那么,去图书馆吧?那边通常没什么人。」 「……那么,就那边吧。」 在与黑崎一同离开教室前,我忽然回过头,白石同学正以担心的目光注视著我们。我点头向她示意,她也轻轻地点了点头。 放学后的图书馆学生寥寥无几,我们并肩坐在角落的位置上。 「……因为我想更加了解妈妈的事,所以稍微做了点调查……虽然有难过的回忆,使我至今为止都不太愿意面对──但我觉得,很多事不去了解是不行的。」 她这么说完,将手伸进背包中,东翻西找之后拿出了一本相簿。 「……这些是妈妈一直带著的照片。」 黑崎翻动著页面。这并不是一本很厚的相簿。但其中数张照片上,拍著貌似黑崎的女性,我看向其中一张。 「这个人就是黑崎的母亲吗?」 我指著照片向黑崎问,她点了点头。 照片中的女性身穿深蓝色的洋装坐在钢琴前,微笑地看著镜头。是个有著成熟韵味,非常漂亮的人。更让人讶异的是与黑崎十分相似,不只是脸,更像的是那虚幻的氛围,跟她完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虽然她的脸上浮现温柔的笑容,但能从中读出坚强的意志,是个眼神清澈的女性。 「这是,青岛小姐与妈妈一起拍的照片,但这个男生是……」 她翻动页面,指著一张照片说。 那是张黑崎母亲与一对年纪约高中的男女一同拍的照片。 我瞬间就察觉到那个人是谁。 和那本文学杂志上所刊登的是同一人物,他与青岛小姐及奏小姐站在一起。 「颖原……」 黑崎点头肯定。 青岛小姐把她那稍长的头发束成辫子,身上的制服是和现今入谷高中不同款式的水手服,看起来是个稍微朴素但文静的女孩。穿著短袖衬衫的他看起来不耐烦似地双手插在口袋里,从镜头别开了视线。但是和颁奖典礼那时不同,能从她的表情中感觉出害羞的态度。 「为什么青岛小姐及黑崎的母亲,会跟他在一起呢?」 「……不知道,这件事我也没听说过。」 讲到这里,黑崎便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我身旁。可以稍微听见操场传来的呼唤声,以及走路的脚步声。 我思考著能不能从中读出一点端倪,紧盯著照片看。蓝坂奏小姐脸上挂著如同黑崎放下戒心时的温柔微笑,青岛小姐虽然也笑容满面。但却稍微低著头,露出像他一样的害羞表情。 「我觉得……」黑崎突然开口。 「……这张照片中的他,看起来和黑井有点像。」 「咦?哪里像?」 「……不是指外表之类的,该怎么说呢,或许是氛围吧?像是常常在沉思的样子……」 「是这样吗?」我不太明白自己给人的感觉,因此只能做出暧昧的回答。 总之,虽然是张充满谜团的照片。但至少得知青岛小姐、颖原以及蓝坂奏小姐三人彼此认识。 「这件事情,或许不要向青岛小姐打听比较好。」 「──为什么?」 「如果他们真的关系亲密的话,颖原这件事或许已经成为她不堪回首的往事了吧。」 黑崎低著头,再度端详起那张照片。他们三人之间流露著一股看似亲密的氛围。 黑崎的侧脸受到淡淡的夕阳照射,蒙上了一抹阴影。 「或许是吧。」 「可是,有种不问不行的感觉。」 我这么说,黑崎自照片移开视线看著我,她那与生俱来的清澈眼眸中显露出些许疑惑。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自从那天之后,我就一直很在意他为何会寻死──虽然我也不太会形容,但或许我的内心深处,一直很在意这段期间所发生的事吧。而且这件事情彷佛在某处也和黑崎的问题有所关联。」 我这么说完后,黑崎也点点头。 「……我会问问看老师的。」 从发生那件可疑人士事件后,没有参加社团、学生会活动的学生,一样必须在六点之前离校。图书馆的广播以适中的音量,播放著巴赫的小步舞曲,催促著学生离开。 「走吧,白石同学还在等我们呢。」 黑崎点点头,黑发随之微微飘动,她开始收拾照片,两手空空的我等著她提起背包,一同离开了图书馆。 在夕阳映照的教室里,白石同学独自坐在座位上,当我们打开教室的后门,她反射性地抬起头,脸上挂著有些担心的微笑,开始整理桌上的东西。 「……久等了。」 黑崎快步走向她这么说。白石同学露出开心的微笑,「已经没事了吗? 」同时如此反问黑崎。 「抱歉,我们拖了一点时间。」我也向她致歉。 「不会。」白石同学面带微笑地说,她将挂在椅背上的白色大衣披上,接著围起围巾。 我们走在播放著离校通知,四下无人的走廊上,随后来到充斥著学生进行社团活动的脚步声,以及催促学生离校的老师说话声的校门前。在接近夜晚的昏暗环境中,我们三人的影子描绘到了柏油路上。 「小麻由,等一下要不要来我们家玩?」 当我们走出校门时,白石同学这么问。 「我家是卖和果子的店。有很好吃的麻糬,一起吃吧?」 「……澄香的家,是卖点心的吗?」 「没错喔,要来吗?」 白石同学脸上挂著令人怀疑是否心中从来就不存在恶意、嫉妒等负面情感,充满亲切且温和的微笑说道。 黑崎听完后点点头。 「……我想去,澄香的家。」 「那就这么决定了。」白石同学很高兴地牵起黑崎的手,像是在玩闹般大幅度地前后甩动。 不久后我们一行人抵达了白石同学平时转弯的那个转角。 「那么,我就先离开了,明天见。」我这么对她们说。 白石同学礼貌地回应我,黑崎也微微地点头致意,我独自走在昏暗的田间小路上,朝著车站迈出步伐。 ◇◇◇ 「黑井,你有搞清楚些什么吗?」 隔天午休,跟平时的男性朋友一同吃午餐时,山田这么问我。 「搞清楚是指?」 我喝著罐装绿茶反问道。 「关于那件事的内容。」 我简短地回答没有。这不是谎话,那个事件除了报章杂志的内容以外,其余方面我一概不知。就算查了许多资料,仍无法透析他当时的心境。 「山田你呢?」 「嗯──虽然我调查了不少,但果然还是搞不懂他的动机。」 「在聊什么?」赤城也加入话题。其他的男同学有的玩弄手机,有的拿著游戏机在玩游戏。 「我们在聊颖原事件的事。」 「哦,这间高中所发生过的那个事件啊。」 「那个时代似乎满常见的,这类动机不明的少年犯罪。」 「是喔。」 「周刊上头,基本上只提到他是个诗人,其他就是什么心灵的黑暗啦,令人喘不过气的现代社会状况之类,这种无关痛痒的报导,完全无法做为参考。」 「那家伙,是个诗人吗?」赤城将嘴唇自铝箔包的吸管上移开。 「没错,我也买了一本他的诗。」 山田一边这么说,一边拿出与我相同的文学杂志摊在桌上。 「不管怎么读,都因为那股中二病感所以搞不懂。」 山田双手盘在胸口这么说。 「你没资格说吧。」 赤城如此吐槽。接著似乎是看完了,他向山田说了句谢啦,一边把放在桌上的书递给我。我接过后看了一眼那篇早已读得滚瓜烂熟的文章。 「我倒是满喜欢这个的。」 赤城「哦──」了一声,一脸佩服的说。 「因为你常常看书的关系吧,我就看不太懂。」 「从今以后就叫你大诗人黑井吧。」山田再次开起烦人的玩笑,接著用闲聊般的口吻说了句:「他果然是个精神失常的人吧?」 「什么意思?」赤城反问道。 「缺乏良心的人,而且不是因为性格问题。」 山田淡然地做出说明,而我情不自禁地反驳: 「不……我想应该不是那样。」 「嗯?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那……那个,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或许是文章给人的感觉吧……」我牵强地找起藉口,山田毫不在意似地随口应了一声。 我没有能够断言事情并不是这样的证据。但是总认为他还是有良心的。姑且不论方法,他想帮助黑崎,也对她表示过同情。况且更重要的是,他至今依然以那种方式留在地下室中…… 话题到此告一段落。我看向白石同学和黑崎的方向,白石同学正用筷子夹著玉子烧,而黑崎则将它一口吃了下去。 这时我与黑崎眼神交会,她彷佛很害羞似的立即低下头。白石同学也因此朝我转过头来,并稍微点了点头。 「山田你去地下室的时候,钥匙是怎么来的?」 「啊?当然是偷来的啰。之前没跟你们说过吗?」 笨蛋,别这么光明正大地的讲啊!赤城傻眼似地这么说。 「不对,你有好好把它还回去吗?」 「当然啰。我打了把备用钥匙,现在随时都能去了。」 这样啊,我简短地回答。 ◇◇◇ 总算在回程前弄到了体育馆的钥匙。 包含地下室在内的特殊教室钥匙都挂在教职员室的出入口,虽然学生要借用的时候必须经过老师盖章才能拿走。但那种保管方式果然还是太过松散了。也就是说,因为没人管理,只要眼明手快的取走,就不用担心被发现。于是,我把两串钥匙中的其中一串收入口袋。 时间来到了深夜的十二点。一天的课程结束之后,我前往购物中心及车站前打发时间,之后回到学校。确认周遭没有人之后,通过之前黑崎出入所使用的铁丝网裂缝进入校内。 这是个宁静的夜晚,偶尔从街上传来的车辆声、警车的鸣笛声,那些声音听起来都十分遥远。 我一边注意周围是否有巡逻人员,一边蹑手蹑脚地走向体育馆。打开锁后拉开一小条缝,窥探著内部的状况。里头一片漆黑,完全没有人在的气息。 即使如此,我还是尽量不发出声音地拉开门、脱下鞋子,滑动身体走进体育馆向仓库移动。 我和之前一样移开压在盖子上的排球篮,将盖子打开。 此时,冷空气席卷而来,我立即穿上鞋子走下阶梯。 在与上次一样的黑暗之中,朝著地下室的最深处迈开步伐。 我在充满霉味和冰冷的空气中行走,接著在最深处的水泥墙前停下脚步。双手插进大衣的口袋里,吐了口气。 「你还在吗?」 我这么叫唤。 但声音只是空虚地回荡在这充斥著霉臭味的地下室中,没有得到回应,也感受不到任何一丝气息。 我叹了口气,倚靠著地下室深处的墙壁坐了下来。 「如果在的话就回应我啊。」 我的声音回荡在黑暗中,听起来感觉不像是自己的声音。我朝不知是否能够传达、甚至不知是否存在的对象,断断续续地说著话。 「我读了你的诗喔。」、「从那之后,我就忘不了你所说的话。」等等…… 那些不像是我所发出来的声音,回响在黑暗中后消逝而去。 从校舍五楼跳下,头部著地的他,几乎是当场死亡。 如果和看到照片后所想像的一样,他和青岛小姐有著亲昵的关系的话,他为什么会留下青岛小姐独自选择死亡呢?那样难道不会感到悲伤,留下遗憾吗? 即使过了一阵子,眼睛还是没能适应黑暗,伸手不见五指。连自己身体的轮廓也看不见,感觉和世界间的区隔也变得暧昧。 这里存在著「与世隔离」般的感觉,令人难以相信这是我们日常生活中的学校腹地。黑崎从去年的春天到初冬之间,也和现在的我一样,在这边度过的吧。 过了很久,仍然完全得不到他的回覆。 深深的徒劳感使我叹了口气,接著从来这里之前 绕去便利商店购物时的塑胶袋里拿出罐装咖啡,供奉在墙边。 「到早上之前我都会待在这里,毕竟电车已经停驶,回不去了。」 我向不知是否存在的他这么说,拿出手机打开萤幕,把闹钟设定在早上六点,那个时间的话,学生跟老师应该都还没来,从这里离开大概也不会被发现。 接著我搬出堆积在仓库一角的软垫,利用手机的灯光来照明,确认能不能够平躺。 软垫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脏污,虽然满是霉味,但我想这点程度就稍微忍耐一下吧。 我脱下外套和学生制服,当作棉被一样的铺在上面。 躺下后关掉手机的照明,深邃的寂静和黑暗一同降临。过没多久,地下的冷空气让我的牙齿不断打颤,传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但我的意识紧接著便溶入这毫无光源的黑暗。像是可以无限延伸一般,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这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不知为何令我感到安心。 在这片黑崎也曾经历过的漆黑之中,我从便利商店的塑胶袋中取出暖暖包,贴到胸前温暖双手。 结果今晚我一次也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但当我的意识在浅眠与现实之间的缝隙游荡时,似乎微微的感觉到有人在我身边。但那究竟是梦,抑或是现实?在这间犹如时间停止般的漆黑地下室里,我实在难以分辨。 ◇◇◇ 「你整个上午都在睡耶,怎么了吗?」 在地下室待到天亮的那天午休,赤城在前往福利社的过程中这么问我。 天亮后我便直接前往教室,理所当然没有带便当,因此我约了赤城一同前往福利社买些吃的。 福利社的长桌前面,和平时一样人潮拥挤。我混入人群之中拿了乾咖哩的调理包,将二百五十元递给穿著围裙、头戴三角头巾的阿姨。有带便当的赤城只买了洋芋片,而山田则是买了炸鸡串。 「嗯……昨晚有点睡不好。」 一旦进入短浅的睡眠,立刻就会被冷醒,这过程到早上为止不断重复。毕竟是身处在那种环境下,使我昨晚完全无法好好入睡。 当我们买完东西,正打算走回教室时。 「阿~姨,请给我一个巧克力蛋糕。」 一名身材娇小的女孩子发出我所熟悉的声音冲进人群之中,那俏皮飞扬的秀丽短发,看来是美黄川同学。她穿著短裙以及黑色裤袜,搭配花纹短袜。 看样子是顺利买到中意的东西了,拿著装有巧克力蛋糕的塑胶袋,喜出望外的她,察觉到站在稍远处的我们。 「喔喔,这不是小赤城跟黑井吗,还有小山田也在。」 她一边这么说,一边甩动著手小跑步朝我们靠近。这时被她就算独自一人也如此高昂的情绪吓傻的我们才终于回过神来做出回应。 「你一个人在兴奋什么啊?」 「这里的巧克力蛋糕意外的很好吃喔。要是不早点来的话马上就会卖光了,因为我打算去三班,所以想在路上顺道买一份。」 「你在自己班上没朋友吗?」 赤城开玩笑似的,提出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 「真失礼!怎么可能没有!是因为我跟小澄及麻由由说好每周三、四要一起吃中饭啦!」 「是这样喔。」赤城简单地回应。美黄川同学的反应总是很大,跟她在一起很容易就能使人打起精神,心情愉快。 「黑崎最近如何?」 我靠近她身边这么问,就算是放学后,黑崎她也经常和白石同学及美黄川同学一起行动。 「嗯──跟平时差不多吧,没什么改变。啊,不过最近偶尔会和小柴讲话啰。」 「是吗?」 「嗯,虽然只有一点点。像是遇见时会打声招呼之类的。依我的看法,是小柴比较想打好关系。」 「是喔,那还真不错。」 赤城跟著答腔。 「改天大家一起出去玩吧,连同小山田一起。」 「咦?我、我吗?」由于自己突然被女孩子提到,山田口吃了起来。 「说的也是。毕竟也快放春假了,制造些让大家交流的机会也不错。」 「像是赏花之类的?小澄家附近有不错的景点喔。」 「真的吗?我考虑看看。」 「决定的话主办人就交给你啰。」 美黄川同学看著我,自然的眨眼使了个眼色。 一边听著有现充风格的二人闲聊,我们从三楼的福利社走楼梯回到一年级生教室所在的五楼。或许是因为天气寒冷,走廊上聊天的人并不多。窗外的天空呈现一片淡蓝色,给人冰冷的印象。 到了五楼。我不经意地从窗户往下看。因为没听说过这间校舍进行过修整,所以他大概也是在这里生活,并且从这里的其中一扇窗子往下跳吧。 窗户底下虽然没有经过铺装,但依旧是坚硬的地面。 ──如果从这边掉下去的话一定会死的。 我想像起跳楼之后的事情。坠落时是什么感觉呢?会不会像乘坐云霄飞车般,内脏彷佛被往上甩,从腹部位置感到令人恶心的痛楚呢?撞到地面的时候──是连痛觉都感觉不到便失去意识,还是能感受到冲击地面瞬间的声音和冲击呢── 当我思考起这些事情时,突然全身打起了哆嗦。我想当时的他应该怀抱著超越这些恐惧的绝望或是悲痛,或者是辛酸吧。不过他又为何非得做到这种地步不可呢? 「然后啊──我让麻由由试了好几顶造型用假发,因为双马尾不太适合,所以才决定用鲍伯短发,果然还是成熟风格比较适合那孩子。」 我沉浸在想像的泥沼中看著窗外,行走的步调因此开始落后。美黄川同学那开朗的嗓音在走廊上大声回荡,身旁的山田吃著炸鸡串跟在后方。他一边咬著炸鸡,一边露出诧异表情看著沉思中的我,老实说有些烦人。 「黑崎同学可不是你的洋娃娃啊。」 「没什么关系吧,麻由由她意外的也很喜欢打扮。对了,黑井你也知道吧?」 我加紧脚步跟上他们,这时美黄川同学突然将我拉进话题中。 「啊,嗯。去听钢琴演奏会的时候黑崎她有戴假发。」 「假发……」 美黄川同学表情一本正经地复诵。 「……算了,这是当时拍的照片。」 美黄川同学拿出像是鲍伯崎制服版、戴著辣妹风短发显得害羞的白石同学等诸如此类的照片给我和赤城看。 「你还真不适合长发啊。」 赤城看著第三张,美黄川同学戴著如同黑崎般黑色长发的相片这么说。 「什么嘛,真失礼耶,我也是能够扮演正统派美少女的唷。」 「是喔,我还以为你是像变化球投手一般的人。」 「虽然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总觉得被嘲笑了,可恶──」 「才没有咧,你拥有的角色风格可是相当贵重的。」 我们一面闲聊一面往教室移动。美黄川同学在我和赤城前方精力充沛的走著,山田则跟在我们后面。这栋校舍十分老旧,墙壁的粉刷也斑驳不堪,还贴著古老到让人觉得早该更换,写著「健全的精神寄宿在健全的肉体中」标语的泛黄海报。 回到教室后,美黄川同学随即快步跑向黑崎和白石同学所在的地方。拉开她们座位旁的椅子,把买来的蛋糕放在正中间。白石同学笑嘻嘻的听著美黄川同学说话,黑崎面无表情的咀嚼著便当的配菜。 今天早上我会提不起劲来,或许是因为在寒冷又黑暗的深夜地下室过了一晚,让我感到郁闷的缘故吧。看著与方才在窗边的恐怖想像相差甚远的日常光景,我感到有些 安心。 ◇◇◇ 那是个即将下雨似的傍晚。 从电车车窗所见到的天空布满阴暗的黑云,空气也变得潮湿。随著日落,气温顿时下降了不少。是比起下雨更像是会下雪的温度。用手机连上网路后,发现西部一带已有些地区下了不少雪。 但由于电车中有暖气,因此相当温暖。当我坐到暖和的座位上后,睡眠不足又累积了一整天疲惫的脑袋便像融化般放松,强烈的睡意朝我袭来。 「我说你啊……」 由于脑袋已昏沉不清,光是要注意到隔壁的赤城正在对我说话,就花了不少时间。 我慢慢打开即将阖上的眼睛,「怎么了?」如此反问。 「你和黑崎之间发生什么事了吗?」 赤城低头看著手机发问,我撑起身子,调整好自己完全摊在椅子上的坐姿。 「不,没什么特别的事。」 我摇了摇头回答。「是吗?」赤城若无其事的,如同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那就没事了,今天看你样子怪怪的。」 我们周围几乎没有乘客。只有一位像上班族的中年男性坐在稍远的位置上看书,以及附近四名聚在一起聊天的男高中生而已。 「抱歉,让你担心了吗?」 「别在意,如果只是误会的话那才是最好的。」 「嗯。」我回答。 「如果有什么事的话会马上通知你的。」 「是吗?」 赤城依然玩弄著手机做出回应。 为了使新鲜的空气驱散体内沉重的睡意,我挺直了腰,大大的吸了口气。穿过喉咙的空气使的我清醒了许多。在电车窗外能看见电线由前而后流逝而去。城市里的灯光也带著残影,有如流星一般飞过。 「会下雨吗?」 我像是自言自语般小声地询问。「大概会。」赤城这么回答。 「我刚刚看了天气预报,今晚好像会下雪。市中心似乎也会积雪,所以明天搞不好会放假。」 「是吗?」 电车发出尖锐的煞车声减速,在我下车的前一站停了下来。车厢门随著震动打开。外头的冷空气随著寥寥无几的上车乘客一同进入车厢。 「因为感觉黑崎同学最近也无精打采的。」 赤城在广播响著的车厢内这么说。车厢门关闭的声音沉重的响起,电车随著金属摩擦的声音缓缓地动了起来。 「你看得出来?」 「虽然还比不上你。」 我小声的笑了出来。 「我只是昨天熬夜而已,回家后会好好睡一觉。」 「嗯,这样就好。」 「抱歉,让你担心了。」 没关系。赤城回答。 一回到家,我立刻换上居家服,晚饭也不吃直接去刷牙。做完睡前准备后便钻进棉被里。虽然是每天都在躺的温暖被窝和弹簧床,但今天却让我觉得万分感激。 早上长时间趴在坚硬的桌子上,使自己的腰和腋下疼痛不已。明明很想睡,没来由的不安却占据脑袋,使我迟迟无法入睡。 我打著盹,躺在棉被中使用手机,浏览著山田的部落格或是情报网站打发时间。 ──黑崎现在正在做什么呢? 蜿蜒的思绪想到这里时,手指不由自主的动了起来,打了通电话给黑崎。 在答铃声连响数回后,接上通话的杂音忽然响起。 『……喂?』 我突然结巴了起来,毕竟没想过要聊的话题,这使得我模糊的意识稍微清醒了些。 「啊,抱歉。并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事……」 话筒传来黑崎静静的呼吸声,『发生什么事了吗?』她担心地问道。 「不。只是想听听黑崎的声音罢了。」 『……是吗?』 黑崎惊讶的说。 「嗯,对不起,突然打这通电话。现在没事了。」 『……没关系。』 沉默降临在我们之中。就像是要打破它一般,我们像是雨声般你一言我一语地短暂交谈著。 「听说今天好像会下雪呢。」 『……毕竟很冷……别感冒啰。』 「嗯。现在已经窝在被窝里了。打算今天不预习功课直接睡觉。」 『……那我也这么做吧。等我一下,我去换衣服。』 她这么说完后,我听见悉悉窣窣的声响,然后喀的一声通话陷入沉默。 我望向关上电灯的天花板。相较于地下室,这房间显得没有那么暗。因为公寓走廊上的灯光透过窗帘微微照进了房间内,所以并非完全的黑暗。映照著外头灯光的蓝色窗帘渗透出微弱的光芒。 大约过了十分钟,枕头旁的手机发出些微的震动声,我拿起手机放到耳旁。 『……换好衣服了……也做好睡觉的准备,现在正在被窝里。』 黑崎的声音依旧低沉而且稳重,但这时她的语气中蕴含著一丝温柔。 「今天,我被赤城担心了。」 『嗯……担心什么?』 「他问我是不是和黑崎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我已经否定了。」 『……的确黑井你今天看起来状况不太好……没事吧?』 「嗯,只是头稍微有点痛而已。」 『……没问题吗?』 「嗯,还不至于要请假──而且明天说不定会因为下雪而不用上学。」 『……是吗?』 当我闭著眼睛把手机放在耳边时,黑崎的声音以及呼吸声在耳边环绕,彷佛像是我正与她面对面交谈一般。 对话暂时告一段落,我们沉默了一阵子。但这段沉默并不会使人紧张,而是让人感到安心。 这时候,黑崎开口说。 『……总觉得,这样令人安心呢。』 「嗯。」 这断断续续交错在对话中的沉默时间,让我明确地感觉到自己和黑崎是联系在一起的。 「到不久前为止──或许现在也还没痊愈──黑崎你有多么的寂寞,总觉得我现在多少能理解一点了。」 『……?为什么?』 黑崎有些纳闷地问。 「昨晚我去了一趟地下室。」 藉由沉默的话筒传来的气息,我清楚地知道黑崎她倒抽了一口气。 『……居然。』 「在那间地下室待了一晚。虽然他没有出现……我在那段时间中一直不断思考,去年的黑崎到底怀抱什么心情在这里呢?」 『……所以才会看起来身体不舒服吗。』 「比想像中的还要冷。」我半开玩笑地这么说,想藉此转变话题的走向。 「你有试著和青岛小姐询问那件事吗?」 『……嗯。我之前拜托她有机会请告诉我过去的事。我打算在那时一起询问有关他的事。』 「我也能一起去吗?」我试著这么问。 『……我拜托看看。』黑崎这么回答。 我不经意地看向挂在墙上的时钟。藉由从外头照进的微弱光源能够依稀看到时间,指针已经过十一点了。或许是因为对话之间不短的沉默,和黑崎之间的这通电话比想像的还要久。 「黑崎你想睡了吗?」 我向她询问。 『……有一点。』 「那么差不多该睡了呢。」 『……嗯……总觉得今天应该能安稳的睡著。真不可思议,明明聊著这么沉重的话题。』 每当听到黑崎低沉的声音时,我也会觉得安心。 「听到你的声音我很高兴,抱 歉这么突然。」 『……嗯……我也是。谢谢你打这通电话。』 「那再见啰。」 『……要是发生什么事的话要打电话来喔。』 「谢谢,晚安啰。」 这么说完后,我挂上电话,闭上眼晴吐了口气。温和的睡意迅速地袭来。剩余的意识在黑崎声音的余韵消失前,融化在黑暗之中。 ◇◇◇ 隔天是个非常寒冷的日子,早晨比平常还要昏暗。我光著脚踏在冰冷的木质地板上,靠近窗边拉开窗帘,外头已是一片雪白。 大片的雪花飞舞在空中,无论是树枝上、路灯灯罩上以及细长电线的上头都积满了雪。虽然天空覆盖著灰色的云,但由于白雪反射著光线,外头不可思议的明亮。 街道上留著车轮压过的痕迹。似乎已经积了不少的雪。每年的二月前后,这个地区总会有一两次这样子的降雪。 ──这大概得停课了吧──我这么思索著。 像是要保护被冰冷地板夺去体温而隐隐作痛的双脚般,我再次缩到被窝里,打开学校的网页。 《本日由于积雪停课。》 首页上写著这几个大字。我吐了口气,把手机放到枕边,望向天花板。 不久后我离开被窝,用手将睡乱的头发梳齐,穿起拖鞋,发出啪搭啪搭的声响走进客厅。 「起得真晚呢,上学会迟到喔?」 刚打开客厅门便传来妈妈的声音。她边喝著咖啡边读报,睡衣早已换下,穿著长裤和衬衫,头发也整齐地整理完毕。电视上正在播映晨间综艺节目,不知是明星、模特儿还是播报员的年轻女性用轻浮的态度说话。 「今天因为下雪停课。」 「哎呀,是这样吗,高中生真令人羡慕。」 她以并非是冷嘲热讽,而是纯粹羡慕般的语气这么说。 「妈妈呢?电车好像停驶耶。」 「同事会开车来接,所以没问题。」 「是喔。」我这么回答。 我从热水器中装了热水,用马克杯泡了杯滤挂式咖啡,接著坐到母亲对面。我与她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对话。电视上有些夸大的播放东京的积雪以及电车的行驶状况。客厅内只有电视声和暖风扇的声音回响。 热腾腾的蒸气从手上的马克杯中冒出,我喝了一口咖啡,藉著热度以及苦味使自己稍微清醒了些。 我吐了口气,感受著突然迎来假日的欣喜以及不知要做什么的无所适从。我在脑内试著做出今天的计画。但是由于无法出门,能做的事情只剩下预习或者是读书。 要说无聊或许没错,但是自从和壮二先生相遇以来,被各种心事以及想法缠身,使我感到身心俱疲,所以有能够安稳度过的一天或许正好。 妈妈从手提包中拿出镜子和化妆品,开始化妆。我拿起她放在桌上的报纸,随意的看了几篇头条。打开报纸时,可以闻到些许纸张与墨水的味道。 我家一如往常地不过问彼此私下的事情。明明前天我连家门都没进过,她却好像完全没发现一样。 老实说,我既没感受过也不懂亲人的好处,但是一想起黑崎,我觉得自己还是相当幸运的一方。 此时妈妈的手机响起,短暂的对答之后,她起身穿上外套,拿著包包往玄关走去。 「加油。」我看著她的背影说。 「嗯,我出门了。」并得到了回应。 客厅的门关起,接著听到玄关大门沉重的开关声。我关上电视,下雪的早晨像是会引起耳鸣般安静。 因为没有什么食欲,所以我只喝了一杯咖啡便回到自己的房中。保持著灰色运动服和黑色连帽杉的打扮坐上一人用沙发,开始读起他的诗。 下雪的日子非常安静,只有空调排出暖气的嗡嗡声、看书翻页的纸张摩擦声回荡在房间里。 我从二十年前发行的杂志中泛黄的照片、广告的风格、人们的发型和打扮,感觉到时代的隔阂。 但只有他的诗不同,带著些许真实感,一字一句都划进我的骨髓。 我认为他的文章,写著我至今虽然微微感觉到,但一直不去思考的事物。而我只是一味地忽视它们。 世间把否定世界的意义与价值观的立场称作虚无主义,虽然或许会被人嘲笑是中二病,但我确实被这个无意间看到的词汇吸引。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自己的每一天都是有著意义的。但至今为止,我从来没有实际的感受过这件事。日子只是没有变化的静静流逝,让人感觉一切终归空虚。 当我要被这不安的感情占领时,我总是试著去想别的事情。但是他的文章就像是在这无意义的世界中寻找意义般,犹如在意义与无意义的缝隙中仔细摘出的词句,渗进了我的内心深处。 这一整天我就像这样独自思考,或为了排解无聊来读书度过。偶尔突然想听青岛小姐的演奏时,就把cd放进笔记型电脑内播放。 雪在今天的下午停止,傍晚时我走出阳台。夕阳光在被雪所染白的城市中到处反射出尖锐的光芒,令人感到刺眼。 当我呼出白气、看著眼前的光景时,口袋内的手机震动起来。画面上显示著黑崎的名字。 「喂?怎么了?」 『……啊,那个,』她微小的说话声传了过来。 『……老师刚刚打电话来,说她会跟我们说过去的事情。』 「真的?」 『……嗯。明天,七点钢琴课结束后,一起到老师家吃饭。』 「我知道了。」 『……那么,八点在老师家见面。』 「嗯。感谢联络。」 我按下切断通话的按钮,把手机放回口袋中。 虽然尚未日落,但是皎洁的月亮已经从低处逐渐升起,也能看到微弱的星光。 和昨天覆盖在广阔天空上的灰色云朵不同,像是撕开的棉花糖一般的云在天空中被染成了紫色。 ◇◇◇ 隔天放学,在街上消磨掉一些时间后,我随即前往从黑崎那听来的青岛小姐住的公寓地址。我搭乘电梯上楼,走在涂装成白色的走廊上。排水沟中还留著如同冰块般被灰尘染黑的雪块。 接著来到青岛小姐的住处前,确定好门牌后按下电铃。『来了──』青岛小姐开朗的声音伴随著短暂的杂音传了出来。 「我是黑井。」我报上姓名。 『啊,稍等一下喔,我现在开门。』 玄关的内侧传来声响。接著大门喀嚓一声敞开,但站在门口的不是青岛小姐而是黑崎。 「啊,你已经到啦?」 听见我这么说,她点了点头。 「……在课堂结束后,跟老师一起去购物,然后做了料理。」 黑崎在制服上穿著白色的围裙,长发在后头束成马尾。纤细而洁白的脖子在暖色系的玄关照明下艳丽地发著光。原来漂亮的肌肤是会反射光芒的呢,我胡思乱想地思索。 黑崎她侧过身,像是在说请进一般。我应了句「打扰了。」踏入玄关脱下鞋子,跟著黑崎进入屋内。 当我走进客厅时,青岛小姐从厨房探出头。她同样把头发束成一束,身上穿著长袖的连身裙和印有花纹的围裙。 「晚安。」青岛小姐表情开朗地迎接我们。 「晚安,十分感谢您的招待。」 「不用客气,因为已经很久没有邀请人来家里吃饭了,所以其实我很期待喔。过不久晚餐就准备好了,再稍等一下喔。」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那么请你帮忙倒水和排列餐具吧,小麻由,告诉他位置。」 「好。」黑崎回答道。 「……在这里。」 在白色壁纸带给人清洁印象的厨房中,黑崎站在角落的木制橱柜旁,从中拿出三组餐具以及刀叉。青岛小姐在她身后一边哼著歌,一边把料理盛装到盘子上。 「……这个帮忙排好。水在冰箱里面,那个也拜托你了。」 「我明白了。」 我把它们按照顺序摆到客厅的桌子上。接著当我拿出矿泉水倒进杯子时,端著碗盘的黑崎和青岛小姐一起回到客厅中,两人一起往桌上摆放料理。 温暖的饭菜香味四散,汤碗中飘出了柔和的水蒸气,桌上放著炒饭以及嫩煎鸡排。「如何?」青岛小姐半开玩笑般自信的说。 「……老师好厉害。」 黑崎用学校中不常出现的亲密口吻称赞道。 「您真擅长料理呢。」 因为是相当正式的料理,我也这么说。 「没那么厉害啦──」 青岛小姐露出害羞的笑容摸了摸后脑杓。 「……能跟老师一起做料理,我很开心。」 「哎呀,嘴巴还真甜,那么之后每次课堂结束后都一起吃饭怎么样?」 「……真的可以吗?」 黑崎貌似有些期待地说。 「嗯。因为我也是独自生活,所以很清楚一个人吃饭的寂寞。」 她的微笑中参杂著些许阴影,接著就像之前在餐厅一样,我和黑崎并肩而坐,青岛小姐坐在我们对面,这个时候黑崎和青岛小姐都解开了束起来的头发。 「请慢用。」 随著青岛小姐的话语。我和黑崎同时说「我开动了」,并拿起刀叉。 嫩煎鸡排的外皮酥脆,内部又能用刀子轻易切开地柔软。 「很好吃。」 我吃了一口后这么说,青岛小姐见状露出微笑。 「是吗?那就好。」 黑崎也优雅地用刀叉把切成小块的鸡肉放进嘴里,接著突然眼睛一亮,或许是相当合她胃口吧。 「……真好吃。」 「哼哼哼。因为我自己煮饭的资历很深啊,现在都快变成兴趣了呢,也有试著做些独创料理喔。从大学时期开始数……说出来的话不是就暴露年龄了吗!」 居然到现在还会在意年龄的事吗?不过她的语气倒是相当愉快。 「我想自己至少还当不成小麻由的母亲……勉强算大姊姊?」 随后青岛小姐像在思考什么似地低著头。 「因为小麻由也是奏老师的弟子,所以也能算是师兄弟吧。啊,不过两个人都是女生,所以应该叫做师姊妹。」 黑崎吓了一跳似地猛然抬起头。 「……老师是姐姐?」 「啊,对不起,该不会冒犯到你了吧?」 黑崎死命地摇著头。 「……没有这回事!」 黑崎强烈的语气使得青岛小姐一时愣住,我也吃了一惊。黑崎那凛然又低沉的声音中寄宿著明显的感情。 简短的沉默后,青岛小姐咧嘴一笑。 「继续吃饭吧。黑井要添饭也还有喔。小麻由如果量不够的话也请随意。」 吃完青岛小姐与黑崎亲手做的热腾腾料理,即使是平常总是吃著冷饭冷菜的我,也觉得这次饭局令人心暖。 吃完晚餐后,我想至少在收拾餐具上要比她们二人更加卖力,于是走进厨房洗起碗盘。黑崎用抹布在一旁擦拭,青岛小姐则把它们归位至橱柜中,这项作业只花不到数分钟便完成了。 随后,青岛小姐泡了香味四溢的红茶,我们再次回到座位上。 时间已经过了九点。 黑崎从背包内取出那本小册子在桌上摊开。 「……老师,这是妈妈留下来的东西。」 青岛小姐看到那东西后,高兴的叫了出来。 「哇啊,好怀念。居然连这东西都还留著。」 青岛小姐怀念的翻起那小小的相本。然后在其中一页停下了手。如同预料的,那是「他」和青岛小姐一起在内的那张相片。 我把手伸进包包,将二十年前的文学杂志放到了桌上。 「那个……在这张照片上穿著制服的男学生,应该就是叫做颖原心的诗人对吧?」 「咦?」青岛小姐反射性地抬起头,我跟著把文学杂志放到黑崎带来的相簿旁边。 「我喜欢他的诗。」 虽然这并非我对他抱持兴趣的所有原因,也绝非虚假的理由,但仍觉得这样的说法相当刻意。我挥之不去心中对于提起这件事的困难以及欺瞒青岛小姐的不快感,但即使如此,我仍继续开口。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不可以和我们聊聊关于这人的事情呢?」 逐字逐句地慢慢说完后,黑崎也低下头,她那黑色的长发微微地晃动。 「……拜托您……如果是跟妈妈她有关的事情的话,我也想知道。」 青岛小姐坐在位置上狐疑的看著我,然后轻轻地点头。 「是吗?」 用非常沉稳的声音说这么说。 「他的诗,过了二十年又再次得到了新的读者啊。」 青岛小姐这么说,表情变得有些温柔。 「他在入谷高中里,那个……引发了某起事件我也知道……我想要了解。为什么能在和我们同样年龄时写出这种诗的人……为何会引起那种事件──想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话语中的余韵融进了房间的静寂之中,青岛小姐先是盯著我的双眼,接著再次低头看向照片。 察觉到其中有著深刻问题的我和黑崎无法催促她说出一切,我们只能默默地等待青岛小姐开口。 过了一阵子,她向我们两人露出一如往常的亲切笑容。 「就跟黑井说的一样,在奏老师的相片中的那位男学生就是名为颖原的诗人。我和他是同班同学,而且都是奏老师的学生。」 说到这里,青岛小姐喝了一口红茶,并且将茶杯放回托盘上,杯中的红茶漾起水波,映照在茶杯里的灯光也随之晃动。 「他是个很厉害的人。虽然那时无法理解,但现在回想起来他的脑袋确实很灵光,简直可以说是才能聚合体。不过他对钢琴不怎么拿手就是了。虽然是在不同的分类,不过我一直对同样有著特殊才能的他和奏老师抱持著憧憬和自卑感。」 远方传来卡车奔驰而过的声音。用完餐后,房间里充满著属于深夜的那份寂静。 接著,青岛小姐开始诉说她那漫长的故事。 一直以来,我感受著自己和世界的不调和感。 和他人不同。我无法融入世界之中。察觉到这点是在我约十几岁出头的时候。 从微风吹拂树木的声音及海浪打在岸边的声音之中,我感觉得到协调。 但是人们杂乱的对话声、交错的脚步声、汽车或电车的噪音,这些声音对我来说,则是非常不悦耳、令人不安的声响。 从老师的音乐中,我也能感受到和我一样的,与世界的不调和感。潜岁在美丽之中的,某种程度上可以称作憎恶的事物…… 虽有著卓越的音乐才能,却带著宿疾的老师,或许也不能称为被世界所爱的人吧。 其实,我只是想向她撒娇罢了,希望能得到她的理解。我对自身的幼小和软弱感到厌恶。 我必须要独自站起。 独自向前。 独自戴斗才行。 ……话说回来,为什么活下去是如此困难的事?为何明明在呼吸,却让人觉得快要窒息呢?难道是因为不停呼吸这 件事令我呼吸困难吗……? 第四章 他与她过去的故事 认识颖原是刚升上高中的事,同班的他给了我非常成熟的第一印象。 「我叫颖原真一郎,请各位多多指教。」 开学当天,他冷淡的把双手插在口袋内起身,用平静的语气自我介绍。低垂的眼神虽然带有知性,但他酝酿出的那种不想和他人接触的氛围,至今依然令我印象深刻。 他总是独自一人待在教室里。 从没见过他和同班男同学聊天,也从来不会成为他们的话题。但是,在开学约一周后,因为他那俊秀的外表和稳重的氛围,还是让他常被女学生们私下当作有人气的男孩子谈论著。 当时的我没什么恋爱经验,也不清楚喜欢上男孩子是怎么样的感觉。但即使是这样的我,也能从他那份特异感中感受到某种莫名的吸引力。他没有经常被女孩子谈论的男生特有的那份轻薄,俊秀的外表上那带点不相称的锐利目光,彷佛冰一般冷漠的感觉深深吸引著我。 现在回想起来,或许我在初次见面时就已经喜欢上他了也说不定。 第一次和他有所交集,是在开学典礼一个礼拜后,班会时进行的委员选举上。我们先是选出班长,然后再开始决定各个委员。委员的名额并不多,只要不毛遂自荐或是输在抽签,就能在保持一身轻的状况下结束。 我没有担任任何干部的打算,当时的我已经决定好以后要就读音乐大学,将来打算当钢琴家或是做其他有关音乐的工作,因此没有多余的时间担任委员。所以为了不和无法选出候补时寻找目标的老师对上眼,我低头坐在位子上。 在班会即将结束时,正在募集传闻中会减少休息时间、大家觉得最麻烦的图书委员时,意外的,颖原他举起了手。 确实,颍原他老是在下课休息时间看书。虽然这有些失礼,但他怎么看都没有「图书委员」的感觉。实际上他与我先前抱持的「喜欢书的人」这个印象截然不同。颖原虽然平时很文静,但是也会因为疲累而瘫坐在椅子上、用手托腮或是盘起腿来。硬要说的话,他给人的感觉应该是班级里常有的「喜欢耍帅的男同学」。 还真意外呢。当我看著他想到这里时,或许是感受到视线,颖原往我的方向看。 当时的我顿时觉得背脊发凉。 插图007 他没有瞪我,然而我就像是被他那细长的眼眸紧紧盯住的小动物般,完全动弹不得。 我们四目相交的时间或许连数秒都不到,但在这段时间中,我体内的某种事物沸腾了起来,胸口感到一股热意且心跳加速。 我吞了口口水,把转过去的头转回来,调整好坐姿,不引起周围注意地微微深呼吸,然后用力地举起手臂。 「只有青岛一个人吗?」 担任班长的男同学站在讲台上这么说后,班上的视线都聚焦在我身上。毕竟特地和那个难以相处的颖原担任同一种委员,会受到注目也是理所当然。我努力地使自己保持平静。 「那么女图书委员就交给青岛了。」 一段时间后,班长这么宣言,我接著把手放了下来。因为自己在还不熟悉的班上受到注目,那份难为情的感觉使我脑内一片空白。 我看向黑板,写著「图书委员」四个字的下方,「颖原」和「青岛」四字并排在一起。这个时候,我才惊觉自己因为一时冲动而作了不得了的事。当时的我明明不擅长于和男孩子交流,却要和毫无社交性的颖原一起进行一年委员的工作。 放学后的图书管理是从四月开始,每个星期五一次,刚开始的时候,我和他甚至连话都没讲过。 安静的春天放学时分虽然使人倦怠,但是与颖原坐在一起的数小时工作时光里,我紧张得全身僵硬。加上图书室内那寂静的气氛,令我觉得既尴尬又难受。 时间来到五月中旬,在早晨的阳光逐渐开始参杂夏天气息时候,我开始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如果再不找个机会向他搭话,之后想找他交谈只会难上加难。 至今为止从未互相打过招呼,他似乎也没有想要和我对话的打算,就算在图书室碰面时向他问候,他也只是「嗯」一声随便应答。那冷淡的态度每每挫折了我想和他交谈的勇气。 毕竟已经是高中生了,我十分清楚要改变已成既定印象的人际关系有多么困难。 今天一定要和他搭上话。 在初夏的气息逐渐浓厚的某一天,我抱著决心前往图书室工作。 我拉开拉门走进图书室,发现颖原早就已经到了,他把白色衬衫的袖子卷到手肘,坐在椅子上读著书。 「早、早安,今天还、真早呢。」 我因为无法隐藏的紧张使得话语断断续续,但他像是完全不在意我的紧张般,视线没有离开书本,随兴地「嗯。」一声回应。他对我完全不感兴趣。我告诉自己这是稀松平常的事,接著走进柜台坐在他身旁。 桌上摆著显示日期的塑胶装饰、办理借出手续时使用的印章和印泥,还有写著作业流程的老旧复印纸。 我们柜台后方的时钟有装秒针,正滴答、滴答的发出些微声响,那声音如同在催促我赶紧向颖原搭话般。沉默的时间越长,和他对话的难易度也跟著提升,令我感到不小的压力。 我侧眼瞥了他一眼,虽然我找寻著开口的时机,但是每当开口时又有如喉咙被鱼骨刺到一般,我只能乾咳几声试著掩饰这尴尬的场面。 夕阳的颜色渐渐鲜艳了起来,从淡淡的黄色变为初夏傍晚常见的深红色。在这个能听见外头社团活动的谈话以及脚步声的空间里,我突然觉得,要是今天无法跟,他交谈的话,大概永远都没有办法和他说话了。 ──我试著不去想之后的事情。 他会怎么回应呢?要是没办法好好的和他对谈会不会给他坏印象呢? 把不停浮现在脑海中的负面思考一并消除,我开口向他搭话。 「──那个──你在看什么呢?」 无意识间,自己讲话的声音似乎高了几度,而且语调也有点奇怪,我有些不知所措地脸红起来。 「嘘。」 他小声的说。 「咦?」这句话令我一时语塞。 我认为这是安静的意思,大概是不希望他人妨碍他读书吧,我垂头丧气的向他赔罪。 「对、对不起……」 他抬起头来。然后目光严肃地看著我。我以为他正在生气,使我有些害怕。但是── 「为什么要道歉?」 他表情一成不变地向我发问。至今的紧张感,以及他初次跟我搭话的惊讶使我陷入一阵慌乱之中,我焦急的挥了挥手。 「咦?可是你不是叫我安静……」我像是在辩解般做出回答。 接著他缓缓的摇了摇头。 「我没这么说。我说的是『诗』,现代诗。」(注2:日文中「诗」(shi)和「嘘」(shi)同音。) 「咦,啊,是这样吗?」 这段话总算使我注意到他并没有生气而取回些许的冷静。脑内也开始拼凑起下一段话语。 「我也喜欢看书,每周都会去书店几次。」 「哦?」他有些意外地从书上移开视线,抬起头来。 「你会看哪些书?」 「那个,像是恋爱小说……还有连续剧的原作之类的……」 听我说完后,颖原他自言自语似地「嗯」了一声。 「有什么推荐的书吗?刚好最近想不到要看什么……」 正当他打算重新埋首于书中时,我追问似地说,颖原听了之后说出两本书的书名。 「这里有那些书吗?」 我这么问, 「大概吧」他点点头回答。 「我去找看看!」 说完后我站了起来,由于紧张使我有些喘不过气来的缘故,我走到他看不见的书架缝隙中,按著胸口大口地深呼吸。 接著我握紧拳头,小声地说了句「太好了」。花了一个月终于盼到能和他对话的日子,虽然不能算是愉快的交谈,但是能够感到自己嘴角不经意的露出了微笑。 调整好加快的呼吸后,我到小说区找寻书本,很快地找到了那两本书,我随后拿著书回到了柜台。 「是这个吗?」 我把两本书拿给颖原看,他停下原本看书的动作,从我手上接过书籍,开始翻了起来。然后向我递出了借书用卡片,正当我因为他的行为不知所措时。 「你不是要看吗?」 他有些疑惑的问。 「啊,嗯。」 我拿起桌上的铅笔,写下自己的名字「青岛未华子」,然后将卡片递还给他。他默默的拿起写著两周后的印章盖上,接著把书递还给我。 「谢、谢谢……」 我将两本书抱了起来。 「颖原是因为喜欢书才来当图书委员的吗?」 「不,没那回事,只是用来打发时间而已。」 借书的流程中也与他进行了简短的交谈,对话结束后,颖原又重新读起他手中的书。我也翻开刚刚从他手上办好借阅手续的其中一本书,坐在他身旁开始阅读。 偶尔侧目窥见他的侧脸,他那低垂的知性眼神,使我心跳不已。 和他第一次交谈的两小时就这样结束,时间来到工作结束的六点,我们二人随即前去向图书管理员打招呼。 与图书管理员老师互道「辛苦了」应酬几句后(虽然颖原跟以往一样低著头),我们来到无人的走廊上,毕竟还不敢开口说想跟他一起回去,所以我像平常一样假装还有事情要回教室,等待他先行离开。 看著不发一语逐步离去的颖原,「那个──」我开口叫住了他,这也是第一次在回家之前跟他交谈。 「今天谢谢你,明天再见。」 自己的声音明显透露著喜悦,他跟往常一样「嗯」的一声平淡地回应,对我点点头后,随即往走廊走去。我在初夏夕阳染红的走廊中,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阶梯间。当时那股彷佛胸口被揪紧的感觉,使我第一次理解到,自己已经喜欢上他了。 读完颖原推荐的书后,我在下一次的圆书委员工作时把自己的感想告诉了他。 虽然我们的交谈不算顺畅,但我依旧努力的向他倾诉,然后继续请他推荐新书给我。这是和他交谈的好藉口。虽然颖原从来不曾自己开口,但是在我向他表达自己的感想时,偶尔他也会透露出自己的想法。他的语调简洁而且有条理,虽然外表文静,但是表情总是带点阴郁的颖原散发一种超龄的知性风格。 现在回想起来,他推荐的书籍是先从容易阅读的作品再到有著独特个性的作品,慢慢的由简入深。从撰写大众文学的流行作家到新小说派的作家、南美的作家等使我扩展了不少阅读范围。 当然,我并不习惯看这类书籍,所以只能在练习钢琴的休息时间中,忍著头痛、将无法理解的部分跳过,才终于能够正常阅读。 就算如此,他或许对每周都读著不同书籍的我有了兴趣,彼此的会话逐渐开始热络起来,我也终于能够用和女性朋友一般的普通态度来与他交谈了。 「上次的书有点色色的。」 看完性描写相当露骨的小说后,我转达了自己笨拙的感想。他摆出像要说「啥?」一般的厌倦表情, 「只在意那边喔?」 简短地吐槽了我。 「可是……」 当我正打算反驳时,颖原的表情变得柔和。 「真是小孩子呢。」 那是我花了数个月才终于看到,与他岁数相符的少年表情。 「颖原你年纪不是也和我一样吗?」 他脸上挂著满是从容的微笑,继续读著手上的书。被他回避话题后,我抿著嘴发出不满的声音,他见状仅只是些微地耸了耸肩。 虽然口头上自称与他同年,但对当时的我来说,我没有办法将既成熟又带有深厚文学知识的颖原当作其他的男同学一样看待。不过在我们开始交流后,那个「差距」便渐渐的消失,我能感觉到自己和他之间的精神距离越来越近。做为证据,他也逐渐开始在我的面前展露笑容了。 我与颖原逐渐接近的那年初夏,为了暑假时的演奏会,我全神贯注在和蓝坂奏老师的练习上。如果想当上职业钢琴家的话,十几岁时就必须经常在演奏会中取得好成绩。虽然当时我只是个高一生,但是这不能当作理由。因为老师在高中生时代也参加过同样的演奏会,并且一年级时就获得了冠军。 当我正练习著从萧邦的《练习曲》中挑选出来的地区大会指定曲时,奏老师只是双手抱胸凝视著我。 老师她不是会给予太多指示的那种人。虽然沉默寡言,但是每当她与人交谈时,脸上总是挂著令人安心的微笑。但她在演奏上所指出的问题,以及指导总是一语中的。老师从未使用严厉的词语责骂我,但她确切的指导,以及那不可思议的氛围总会莫名地令我感到折服,因此每当我做出不像样的演奏时,都会像是受到责骂般,老老实实地听取老师的建议。 蓝坂奏曾是一流的钢琴演奏家。 但现在已经退居幕后了。虽然年纪仅有三十出头,但她在数年前演奏会中途因为严重的心脏病发作,自行结束了职业生涯,回到自己土生土长的入谷市。虽然国内有不少有名的音乐大学打算聘请她担任教师,但悉数遭到拒绝,自己开了一间小小的钢琴教室。是间无论是我这种音乐大学志愿者,还是新手都愿意教授,普通的音乐教室。 有著光辉经历的老师当时为何会选择这种像是隐居生活般的道路呢?我并不明白其中的理由。 但这件事对我来说算是幸运。因为能得到一流的演奏家而且还是自己仰慕对象的蓝坂奏亲身指导。 颖原也知道奏老师的事。就和当时知性少年,或说是假文青的人们一样。颖原他不仅喜爱文学,也热爱音乐,我在某次交谈中得知他拥有不少张同乡出身的蓝坂奏所发行的cd。 当他知道蓝坂奏在这个城市里开设音乐教室后,他也一同开始学习了。起初我还因为和他的交点又多了一项而暗自窃喜。 有一次,颖原的课刚好接在我的课程结束之后。当我把乐谱和笔记用具塞进包包,和奏老师道别后离开教室时,发现他坐在门外的椅子上。虽然离放学已经好一段时间了,但他依然穿著制服。 那是我们第一次在校外碰面。虽然我对这场突如其来的相遇小小地发出尖叫声,但颖原还是如往常一般,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向我打招呼。 「今天你也有课啊?」 我恢复些许冷静后这么问,他「嗯」一声点点头。随即打开隔音室的门走进教室。 教室的大门上有著长方形的玻璃部分,我环顾四周,确定附近没有人后,偷偷观察起颖原在教室内的模样。 正好是他将乐谱放上谱架,准备坐下的时候。或许是因为练习还没开始,他正在和老师聊天,教室外头能够看见两人的嘴巴动著。 那两个有著独特世界观的人到底会聊些什么内容呢?这令我十分在意。虽然有相当的年龄差,但他们有些许的相似之处,或许会志同道合。 噗通,我的心脏小小地跳了一声。 现在回想起来那大概是嫉妒吧。老师不仅是个美人,身上还带著一股她独有的神秘氛围,至少我的班上没 有人有老师那种奇妙的氛围,也从没见过跟老师同样的成年女性。 但最让我在意的是颖原也会对老师露出笑容这件事。 这点令我感到动摇。努力和他对话、阅读难解的书籍、过了数个月才终于让我见到的那个笑容,明明他与奏老师见面才过没几天,却肯毫无保留地露出自己那唯一像是少年的微笑。 课程中,老师在乐谱上补足内容时,他们甚至会接近到几乎要肌肤相亲的距离。我不禁觉得老师好狡猾。 梅雨季即将结束时,某次我进入教室,发现奏老师正在看书。文静的老师读书的样子就如同画一般优美,但这还是我初次看见老师读书的模样。 「午安──老师,您在看什么呢?」 打完招呼后,我向老师这么问。她抬起头,将书籍阖上然后递了过来。 虽然我有些不明所以,但依旧接过了书。那是一本文学杂志。封面上小小的写著「颖原心」的名字。虽然名字不同,但是姓氏却和他是一样的。「该不会……」我这么思量,并看了老师一眼。 「是他喔。」 老师立即像是雨水滴落般,简短地回答道。 我翻开那本书,随即从中看见颖原拿著奖状的照片。 那个时候,我完全无法将杂志上的颍原和班上的颖原当成同一个人。至今为止我对颍原的印象只是个头脑好又有点奇怪,喜欢读书的男生。从没想过他居然会是个能够取得文学杂志奖项的诗人。 ──为什么要瞒著我呢? 我心中浮现些许失落感,和不知从何而来的焦躁。他选择坦承秘密的对象是老师而不是我,这让我感到十分不满。 那天我完全无法集中精神在练习上,跟平常相比被老师指出了更多的错误。课程结束后,老师站到我身边这么叮咛著我。 「今天失误有点多喔,下次精神要集中一点。」 我很喜欢奏老师,并且尊敬做为钢琴家的她,那谦卑的个性和美丽的姿态都让同为女性的我相当仰慕,但先前颖原的事却让我的内心开始萌生嫉妒。 「只是状况有点不好而已。」 虽然自己也知道这是小孩子闹脾气,我仍旧一边收拾用具,一边话中带刺地回答。奏老师听了只是露出温柔的微笑,加上些许开玩笑似的口吻说了句「没关系的。」 「我很支持颖原和未华子你们俩的。」 我瞪大眼睛看著老师,明明我从未向老师提过自己很在意他。 「我不会做妨碍你们的事情。」 老师偏著头,像是想让我安心般,语调温柔地说。 老师一切都瞭若指掌。我先是对老师的洞察力或该说是敏锐的直觉感到惊讶,接著因为不知该怎么回应,结巴了好一阵子。 「你就安心的加油练琴吧。」 老师坐上椅子,把手放在琴键上,弹出一个和弦后这么说。 练习时完美无缺,但只要到了正式比赛就会失误,当时的我正是这样的人。 在变得亲密的颖原前来听的那场演奏会中,我犯下平常绝对不会发生的弹错音,或是节奏失去控制等错误,导致变成一场零零落落的演奏。 姑且不论全国大会,在地区大会就失去资格使我相当挫折。不只是对指导老师过意不去,在特地前来听的颖原面前做出这种难堪的演奏也让我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夜晚的回程道路上,老师只是温柔地向我询问:「哪边不好你自己应该很清楚吧?」,而不像平常一样指出具体的问题,仅仅是简短地对我说「你辛苦了」。 并肩走在我身旁的颖原也像是要鼓励我般,轻拍著我的肩膀。 因为在失落的时候受到温柔的对待,加上自己和一流的演奏家奏老师,以及年少便做为诗人活跃著的颖原间那过于庞大的距离,突如其来猛烈的孤寂感使我哭了出来。直到现在我依然记得当时眼泪一滴一滴地在柏油路上,所描绘出的黑色痕迹。 即使演奏会结束后,当时的我也难以从那份打击和自卑感中重新振作。虽然依然持续上著钢琴课,但我开始对自己是否真的适合弹钢琴抱持疑问,日子有如失去了色彩。 当时有通电话打到我家,是颖原打来的,他邀请我一起去海边。虽然我心情非常失落,仍旧马上答应。完全没有想到颖原居然会邀我约会。而因为这么单纯的事,我大部分的忧郁就这样被一扫而空。 约定的日期是在暑假即将结束,让人感觉秋天凉爽微风的日子。 目的地是关东沿岸的海边小镇,搭电车约两小时路程的地方。中午过后我们在那个小镇的车站下车,大海近在眼前,强烈的海潮气息迎面而来。门可罗雀的商店街夹在防波堤和道路之间,沿著海岸延伸成一线。 八月下旬以进行海水浴来说已经太晚,虽然气温并不低,但由于吹拂而过的微风十分凉爽,令人感觉十分温暖。 我们沿著海岸散步。虽然来做海水浴的人寥寥无几,但仍能看见有些人正在冲浪,反射日光的海面上也能见到几个人影。 我因为是第一次和男孩子约会而十分紧张,导致不知该从何开口,颖原平时就是个沉默的人,因此我们之间并没有能称作对话的交谈。只能听著海浪的声音,一边走在漫长的海边道路上。因为要是和他并肩行走的话总觉得很害羞,所以我跟在颖原的后方约半步的距离,一步一步地踏著步伐。除了前往海边之外,今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计画。 当我思考著接下来的计画时,颖原爬到大约等同我身高的水泥防波堤上坐下来,然后转头看著我。 「要坐上来吗?」他对我伸出手。 「啊,好。」我点点头抓住他的手。这是我初次触碰到他的手,和女孩子的双手完全不同,既结实又富有力量。 他握住我的手,协助我爬到防波堤上。我轻轻的拍去上头的沙子,坐到了他旁边。水泥因为日光曝晒而变得炙热,那份温度透过牛仔裙传到我的大腿上。 我的视野满是灰色的沙滩以及蓝灰色交错的大海。海面上有几处如同鱼鳞般的银色区块,正锐利地反射著阳光。 我们就这样静静的看著海,每次卷起的浪潮大小以及形状、或是打到岸边飞溅起的水花的形状都不同,因此就算只是默默的看著也意外的不会感到厌倦。 过了一阵子,我们离开水泥墙来到沙滩上,并肩走在海岸边。强风吹拂,我的头发也跟著啪咑啪咑地在空中飞扬。岸边附近有个像是小型舄湖的地方,能看见小型鱼类正徜徉其中,我跟颖原一起盯著它们打发时间,看够之后颖原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坐下开始看书,我则像个孩子般,将沙子堆成山的形状玩闹。 时间来到日落时分,防波堤旁的道路上,路灯开始亮起橘红色的灯光。虽然夕阳依然红通通的,但海岸边却意外的有些昏暗。 我感到些许睡意,于是走到颖原的身边坐了下来。道路上汽车和机车的奔驰的声音逐渐增多,显得有些热闹。不过我们所在的位置是小沙丘的内侧,附近几乎没有人影。 「今天谢谢你带我来,我很开心。」 「嗯。」 或许是也觉得有点困,他先是双手抱著膝盖,接著将脑袋靠了上去。 「或许也能将演奏会的事情抛诸脑后了。」 「那就好。」 「……颖原又如何呢?奏老师提过你最近准备发表新作品。」 「……嗯,没错。」 「真是厉害,很顺利地活跃。」 我心中抱持著羡慕以及自卑感这么说。但一直以来面无表情的他,表情却蒙上了些许阴影。 「才不厉害……有时甚至觉得自己不能原谅 。」 「咦?为什么……?」 因为不清楚他话中的意义,所以我这么问。 「没事。」他先是抬起头来这么说,「青岛」随后叫了我的名字。被他那不带感情眼眸注视,使我感到心跳加速,脖子像是冻结般僵硬,身体彷佛被猛禽类盯上的小动物般无法动弹。 「闭上眼睛,不要动。」 我顺著他的话语闭上眼,随后嘴唇感到一股热流。我瞬间就理解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心跳就像是快停下来一般,脑中一片空白,身体深处开始变得热炙热,意识彷佛快要融化一般。是我从来没有感受过,也不知该如何形容的,温暖又幸福的感觉。 但是我从他那背向阳光的阴暗脸庞上,却看不到这种感情。 那是看似寂寞──某方面甚至像是一面抱持著罪恶感,同时忍耐著微小的痛楚般,眉头深锁的表情。我因为不能理解他的想法而感到不安──又或许是因为接吻使得自己的脑袋完全不听使唤吧──我扭动身体和他拉开了些许距离。 他站在夕阳底下,用彷佛会被海浪声掩盖的微小音量,喃喃自语地说: 「我讨厌自己的诗。」 因为无法理解他这句唐突告白的个中含意,我停下了动作。接著他并非是向我,而是对著夕阳接续了自己的话语: 「为了满足自己那微不足道的被认同欲,我投稿了诗作。或许无法忍受自己独自写著无意义的文章也是原因之一。也有可能是因为大人认同自己而得意忘形……有时我会无法原谅如此低俗的自己。」 听完颖原的自白,我感到有些惊讶。我很清楚他喜欢诗,也是有创作天赋的人,但完全没想到他居然对自己的作品抱有这种感情。 「──我的诗完全无法和蓝波或布雷克、吉增等人相提并论。每当看完喜欢的诗人所做的诗篇,再回头阅读自己的文章时,一想到这种东西居然能在世上获得某种程度的赞赏,我就会猛烈的感到羞耻。」 他低著头说。 「──可是,颖原你不过只是个高中生……没必要和那么有名的诗人比较吧……你已经很厉害了。」 「这种安慰的话语以及微小的傲慢,是和写诗的心境相隔最远的东西。」 他语气严厉地回应,但与其说对象是我,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彷佛想让自己心底刻下这段话语一般。 「我无法原谅自己的平庸,无法原谅自己是弱小的人,更不能原谅惧怕某些东西的自己。」 然后用带著笑意的口吻这么说: 「简直有病呢。」 他那像是在嘲笑自己般冰冷的语气,让我的背脊像是被泼了冷水一般发麻。甚至感觉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这是我第一次窥见他的内心,总觉得能稍微掌握到经常浮现在他脸上那抹阴影的真相了。我只是因为在演奏会上做出不争气的演奏就感到失落,而颖原则是在更──该怎么说──名为他的存在中更深层的部分,抱持著巨大的苦恼或是辛酸,这个时候我才初次了解。 现在回想起来,有察觉到他怀著某种过剩、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事物的人,大概只有我跟奏老师吧。虽然是之后才知道,颖原他出生在父子单亲家庭,和他父亲的关系也不算良好。 所以说有机会能阻止他崩坏的人,大概只有我们而已。现在回想起来,心中的后悔仍会像旧伤一般隐隐作痛。 我和颖原初次见到黑崎壮二,是在数个月后的冬天。 虽然奏老师做为演奏家退下了第一线,但偶尔还是会参加短时间的演奏会。我经常做为弟子前去聆听,颖原也时常出席。 新年那时,东京的音大主办的演奏会中,奏老师也有出席演奏。当时我也和颖原一同前往聆听,还受邀参加了结束后的小型庆功宴。 那是个挤满了音大的老师们、和奏老师有一面之缘的演奏家,以及以音乐家为志向的音大生们的场所,让我有些胆怯。每当老师向他人介绍我的时候,我就像支捣杵般不断地低头鞠躬。而颖原则是与我相反,他一派轻松地向大人们回礼。这是因为他的诗被刊载在有名的文学杂志上,在这方面是备受期待的新人,音乐家之中认识他的人也不少,因此有艺术天赋的颖原他才会受到大家的盛情款待。对此我感到一股被拋下的孤独感,默默地躲到了角落。 等大人们都和颖原打完招呼后,他拿著两个装有果汁的杯子走向倚靠墙角的我。 「给。」他这么说,并把其中一个杯子递了过来,表情满是无奈。 「啊,谢谢。」 我向他道谢并接过杯子,除了会场乾杯时喝的那杯柳橙汁外,因为感觉格格不入而怯场的我从那之后滴水未沾,一直躲在角落。 「你们在聊什么呢?」 他喝了一口果汁,表情一成不变地开口。 「读了我的诗之后的感想一类的。」 「果然,毕竟颖原你是名人嘛。」 听我这么说,他摇了摇头。 「都只是些无聊的感想罢了。」 他同样倚靠著墙站在我身边,接著过没多久,「青岛。」他忽然叫住了我。 「那家伙是谁?」 我顺著颖原的视线看过去,在身穿深蓝色礼服披著披肩的奏老师旁边,站著一位男性。两人的距离十分靠近。由于奏老师平时不会随意让他人靠近,所以是种新鲜但又带有不协调感的光景。 「不知道。」我摇了摇头。 那名男性偶尔会向老师搭话,而老师则会露出平时没见过的微笑。这个时候,奏老师不经意地看向我们,随即凑近那个男人耳边说了些话,男人的视线随即也转向我们。 之后,他们两人一起朝我们走了过来。 「壮二先生。」奏老师这么称呼这那名男子。 「他们是我的学生。以钢琴家为目标努力的青岛未华子,以及诗人颖原真一郎。」 老师介绍完后,我再度低头致意。颖原仅是简单地点了点头,并开始认真地打量起黑崎壮二。当时我对黑崎壮二的第一印象并不差,他穿著有品味的服装和夹克,表情相当温和,身材既高?又有气势,甚至会让人觉得他是个完美的人。他报完自己的姓名后,先是有礼貌地分别向我们打招呼,然后才转头看著颖原。 「你就是刚刚话题中的颖原吗?」 他面带微笑地询问,颖原脸上没有一丝笑意,眼神如同在教室时那般尖锐,只简短地应了声「是。」当作回答。 「听说你是最年轻的文学杂志得奖者呢,我虽然不太瞭解文学,但是下次我会仔细拜读你的作品。」 「谢谢。」颖原一脸无聊的回应。 虽然颖原和奏老师都是沉默的人,我也被场面的气氛影响而显得有些畏缩,但黑崎先生为了不让我们四人间的气氛变得尴尬,巧妙的引导著话题。 直到奏老师被别的男性呼唤,他们两人简短地打招呼后便离开了。我仔细的看著两人离开的背影,果然靠得很近。从刚才聊天的情况来看,也能感受到奏老师对他抱有某种程度的亲密感。 「真是个可疑的人。」 颖原用不带感情的冷淡目光凝视著黑崎壮二的背影,喃喃自语地说。 颖原该不会喜欢奏老师吧? 十六岁的我除了音乐以外,最大的烦恼就是这个了。那年夏天,颖原让我见到了他内心所隐藏的一部分苦恼,就算在那之后,我也有把握自己是学校里唯一能跟颖原对话的人。但是和奏老师交谈时的他,总是频繁地把原本以为只有我见过的笑容展现在老师面前。老师明白我的想法,而且大概也对黑崎先生抱有恋爱情感,所以我很清楚她不会和颖原有所 交流,但我心中的乌云却迟迟不散。甚至有了希望他只注视著我、想要独占平常总像是在瞪人的他无意间露出的笑容,这种自私的想法。 随著自己和颖原的关系变的亲密,我躲在棉被里辗转难眠的夜晚也与日俱增。 接著,那一天到来了。现在回想起来,那或许就是破灭的开端。 当时我正前往教室,随即发现明明轮到我的教学时间,但是颖原和奏老师却依然待在隔音室里。我原以为只是稍微延长课程时间,试著坐在门外等了一阵子,但即使过了五分钟,两人的对话却依然毫无结束的徵兆,我觉得很可疑,便站了起来。心里有种预感,认为他们两个原先那么沉默寡言的人会交谈那么久绝对不是小事。 我为了能听到两人的对话,将隔音室的门偷偷地打开一条缝。在他们注意到我的举动前,有数秒的间隔,我当时从颖原的口中,听见了黑崎壮二这个名字。 这时坐在钢琴椅前的奏老师注意到了我,背对著我的颖原也转过身来。 「啊,对不起,因为刚好是我上课的时间……」 我有点结巴的说,并且走进房间内。 颖原立即闭上了嘴,粗暴地拿起自己的书包穿过我身边走向大门。 「颖原……」虽然我试著向他搭话,但他彷佛充耳未闻,毫无反应地走出房间关上隔音门,这么露骨地被无视还是第一次。虽然他有著不让人轻易接近的一面,但就如同我担任图书委员跟他初次交谈的时候一样,他并不是个会无视他人的人。我因为受到打击而呆站在原地。 随后我向老师提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老师没有立刻回答我的问题,她坐在钢琴椅上,忧郁地看著颖原离去的大门。 过没多久,老师的视线突然转了回来,脸上还挂著微笑。 「什么事都没有。」 「我们开始上课吧。」老师这么说,打算从椅子上站起来。但这时老师的身体突然剧烈的晃动,我紧张地扶著老师的肩膀,发现老师的手正按著自己的胸口。 该不会是……想到这里,我大声呼唤著老师。但只见她缓缓的摇了摇头,拿起自己的包包,搭配瓶装的水将药吃下。 「我没事。」老师对我露出微笑。 「今天的课我请假吧?」我这么说,扶著老师坐回椅子上。 「真对不起。」老师简短地这么说,「未华子……」随即呼唤了我的名字。 「有什么事吗?」 「颖原就拜托你了。那孩子需要一个能够理解自己痛苦的人、需要知道自己是被他人所理解的。但我似乎已经无法成为那个人,所以只能拜托未华子你了。」 老师呼吸有点急促地说,虽然我无法理解老师在说什么,但不久前她和颖原的对话,再加上他火冒三丈、乱发脾气般的态度,以及出现在对话中的「黑崎壮二」,无疑就是老师和颖原变得不对劲的原因。 那天之后,笑容就从颖原的脸上消失了,他上学的次数也逐渐减少。虽然仍会参与图书委员的工作,也会向我推荐书籍,但交谈时的语气明显地比以往冷淡许多。 虽然他一如往常地前往奏老师的教室,但我再也没有在课程开始的前后见到过他。与他交谈的机会只剩下每周一次担任图书委员的时候。 我相当在意那一天的事,于是找了个机会,试著询问他与奏老师之间的谈话内容。他视线离开正在阅读的书本抬起头,阖起书本放到桌上,简短地说了一句话。 「是黑崎壮二。」 果然。我暗自思量著,随即接著说: 「那个看起来和奏老师关系很好的人?」 「没错。那家伙已经结婚了,而且还有小孩。他家是有名的家族。亲戚里有政治家,也经营著不少医院和福利设施,一查就知道了。」 听到的是与我想像完全不同的内容。虽然我因为太过吃惊,导致一瞬间思考有些混乱,但随即我回想起他和奏老师之间亲密的气氛,「那不就是……」我不自觉地脱口而出这段话。 颖原面无表情,冷淡地点了点头。 「大概跟青岛你想像的一样。」 「老师她,知道这件事吗?」 颖原点了头表示肯定。 「那为什么……」 「老师无论身心都和一般女性不同,这点我早已知道,可是……」 然后,颖原彷佛在眺望虚空似的,脸上挂著我在那个夏天见过的阴暗表情开口说: 「我讨厌像那他种处世圆滑,不会对世界抱持不信任感的人。正因如此,我不明白奏老师的想法。总之,因为我还只是个小鬼而已吧。」 见他自暴自弃地这么说,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各式各样的感情令我的内心十分纠结。想拂去他心中不安的思念,以及为何如此执著奏老师的嫉妒,这些思绪不断地在我的脑海中打转,使我不知该从何开口。 「这话题就此打住吧。」在这个只有我跟他的黄昏图书室中,他轻轻地摇了摇头说,脸上满是苦涩。 于是,我在下次上课时,向老师询问之前那件事的内容。老师像是清楚我总有一天会问起这话题般,慢条斯理、语气平淡地开口: 「我呢,心脏有问题喔。」 她这么陈述著。 「虽然只是自我满足,但我想要尽可能地照自己的方式来度过剩下的人生。」 这句话从仅持有普通女子高中生道德观的我听来,只觉得是错误的,但要是换成我得知自己来日无多,也没办法继续弹钢琴时,如果这时颖原正在与别的女性交往,我又是否能够放弃他呢? 先不论这件事在道德层面上的好坏,就算是当时的我,也无法全盘否定老师的做法。更何况老师是个成年的女性,这件事是她自己的私事,不是我这种小鬼有资格插嘴的问题,因此我只能将不安及苦恼藏在心底,保持沉默不发一语。 学期结束后,我和颖原被分到不同班级,担任图书委员的日子也不一样了。他跷课的情况变得更为频繁,自那年春天开始,我们两人逐渐变得疏远。 自己努力接近,甚至曾接吻过的男孩神色逐渐改变,总觉得像是要离我远去一般,这令当时的我觉得很不安。持有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思想及老成风范的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只是个普通高中生的我是无法理解的。这件事对我来说,除了恋爱的烦恼外,更增添了些许不安。 之后的某一天,奏老师的样子有些不对劲。平时不管多么细微的地方都能确切给予建议的奏老师,那天居然会漏听我的失误,给人一种心不在焉的感觉。原本还担心是不是身体不适,但是真正的理由,直到课堂结束后我才从奏老师的口中得知。 「颖原好像不来上课了。」 老师语气有些寂寞地说。 「咦?」 我因为老师这句意料外的话而有些震惊。 「未华子。」接著老师用她那清澈的深蓝色瞳孔看著我说。 「要陪在他身边喔。」 老师的话语中显露出迫切的感情,当时奏老师大概比我更加理解颖原内心的危险性吧,但我却没能及时理解这份危机感。不只是变得疏远,再加上失去与他唯一共通点的寂寞,使我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思考他内心的烦恼及软弱。 隔天我来到颖原的班级前,将他叫到走廊上。虽然现在会觉得这只是举手之劳,但对当时的我来说,要跟约两个月没有任何交集的他搭话,是十分需要勇气的。 就算是在喧嚣的下课时间中,颖原在新的班级里果然依旧遭到孤立。他坐在位置上,直直的望向前方。从教室外来看,他的周遭就像是被透明的墙壁所包 围一般。 接著我从走廊呼唤了他,其他同学的视线纷纷聚集到我身上。虽然我觉得很害臊,但他仍然面无表情的从座位上站起,走到我身旁。没有像先前在奏老师的教室时受到无视使我安心了不少。 「颖原你不继续学钢琴了吗?」 对于开门见山提问的我,「嗯。」他表示肯定。 「因为基础都学会,所以钢琴已经够了。我跟青岛你不同,钢琴只是单纯的兴趣而已……我还有其他该做的事。」 他语气平淡地说。 「怎么会……」 他冷淡的态度令我感到十分寂寞。虽然认为原因大概是奏老师那件事,但我无法开口确认。毕竟已经很久没跟他交谈,使我有些慎重。 「怎么了?」 就在我沉默不语时,他突然笑了出来这么问。睽违数个月后见到他的笑容令我有些吃惊。 「因为很寂寞啊……」 「钢琴基本上是一个人弹的乐器吧?」他这么说,接著将话题引领到今年夏天的那场演奏会。 「今年的演奏会要加油喔。」他这么对我说。 脸上带著以往那温柔的笑容。他那单纯的笑容,稍微舒缓了我所心中的寂寞。因为得知其实颖原并不讨厌我。我觉得很高兴,用力的点了点头。 但在几周后,夏天刚开始的那一天,那个事件发生了。 如同先前所提到的,我明白他是个心中充满苦恼及辛酸的人。但那时的我却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会伤害其他人,甚至选择自杀。 当时我人在自己的教室里,突然听到尖锐的惨叫声,起初我还不清楚发生什么事,只是跟著人潮跑离校舍。因为火灾警报器响了,原先还以为是发生火警。但是在那之后,所有学生都被集中到体育馆内,老师们脸色苍白地讨论著,救护车和警车的鸣笛声与蝉鸣混在一起响个不停,令我产生不好的预感。 这个时候,有句谣言传进了我的耳里。 ──好像有个男学生从校舍跳楼自杀了。 虽然不知道名字。但我直觉联想到引起这场骚动的正是颖原,而且他已经死了。 下个瞬间,我受到整个世界彷佛从根部崩毁般的冲击,几乎要无法站立。周围的女学生见我蹲了下来,不安地高声出声,同时好几位老师朝我跑了过来。 大概是在问我要不要去医院吧。但那时,事件发生那几天我的记忆十分模糊,脑中一片混乱,悲伤的感情令我完全无法思考。 事件发生后,奏老师的身体也更糟了,住院了几个月。出院后也因为要进行疗养,暂时关闭了音乐教室。这段漫长的时间里,我没有再见过老师。 那年的整个夏天,我一直把自己关在拉起窗帘、完全封闭的昏暗房间里,不断思念著颖原哭泣。 我非常后悔那年冬天以来,和他疏远的那数个月时间。打从遇见黑崎壮二后,他开始变得冷淡,也不曾再见过之前不时让我窥见的少年般的表情。当时要是我能够更加关心他,或是像那年夏天他为我做的一样,约他出门约会的话,或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说不定我已经被甩了呢。」 当我与他疏远时,这软弱的想法使我鼓不起勇气和他说话。我只是消极地,等待著能和他再次亲近的机会。 但由于发生了那种事,那个机会也永远不会到来了。 虽然心中的确存有想责备引发这起糟糕事件的他的想法,但于此同时,我也痛恨没能注意到他心情的自己。在这段轻度失眠的日子里,颖原他总是会出现在我那短暂的梦境中。只有在睡梦之中才能和他再次相会。对当时的我而言,醒来后的现实世界才是真正的恶梦。 日常生活能够冲淡一切悲剧,这是经历那个事件后我所学到的事。也许是习惯了颖原不在的世界,又或许是悲伤的泪水早已哭乾。总之我再次回到学校,重新开始弹起了钢琴。 在走出心理阴影之后,我拚命地努力,甚至到了学校的出席天数不足的程度,但由于学校方面视情况给予通融,因此我没有被留级。 为了能早日理解颖原和奏老师所看到的世界,我辞去图书委员,专心地不断弹著钢琴。他在想些什么,感受到了什么,又为何会引发那场灾祸?对我来说,想要理解他的方法只剩下弹钢琴了。于是我像疯了似地埋首于钢琴之中,或许是想逃避现实吧。不想看著他不存在的世界,也不想思考,所以才不停地让自己脑中只想著音乐也说不定。 或许是因为这种练习奏效了,我的演奏技巧明显有所提升,也考上了音乐大学。 事件过了大约一年半后,奏老师的教室再次开张,那时我已经结束了音大的入学考试,正准备放春假。 老师似乎在宿疾心脏病发作,住院数个月之后,遵照医师的指示,前往中部地方的小镇进行疗养。我想是因为精神上的打击,引起了什么并发症吧。 在我回到学校时,奏老师的病情也有些好转,我们的生活看似恢复成过去的样子,但是我的世界已经迎来了决定性的改变。虽然只相处不到两年,但是在我至今为止的人生中,能在我内心留下如此深刻印象的人只有他。他缀出的词句、那寂寞的背影、深思熟虑的眼神,对我来说就是如此特别。 「是我的错。」 当我再次与奏老师见面后,她在第一堂课时用低沉的口气这么说。穿著蓬松连身裙的她一如往常的美丽,但是比以前削瘦了许多。 这句话里到底蕴含了多少思念呢?老师像我一样,明明注意到了颖原持有的那种危险因子,却又和他发生了冲突。 我满是辛酸的听著老师的话,老师果然也一直觉得颖原的死是自己的责任。我心中的某个角落,还藏著对奏老师的嫉妒,甚至还想责怪她害得颖原迈向毁灭。 但是有人与我怀抱著相同的痛苦,跟我一样心中还存有关于颖原的回忆,该怎么说呢──或许是带给我一种安心感吧,更何况我依然尊敬著名为蓝坂奏的人,因此我无法开口责怪她。 「请您再次教我钢琴吧。」 虽然心中抱有各种想法,但是我该对她说的只有这句话。 「我只能跟老师学习了,他所喜欢的音乐。」 老师点点头,语气沉稳地说: 「……我很高兴你还愿意这么说。」 从那之后,我同时进行著音大的练习和奏老师的课,虽然有点缓慢,但是也筑起了身为钢琴家的成绩。 就算他从世上消失了,时间依然平淡地前进著。就彷佛名为颖原的人不曾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一般。我决定把和他度过的时间、他所给予的喜悦和苦恼,全都寄托在自己的音乐之中,将我心中和他的回忆、当时所感受到的感情,全部化作音符重现在这个世界上。想在音乐之中与他再次相会,成为了我继续走音乐这条路的动机。 得知老师怀上麻由,是我大学二年级的事。 同时黑崎家也发现了黑崎壮二和奏老师的交往的事,因此他被调职到位于关西的公司。 老师独自被留了下来。虽然现在已经无法证实,但老师当时大概也有受到黑崎家的压力。 「或许可以称作报应吧。但是,这个孩子是无辜的。」 老师抚摸著自己的腹部说。 「况且,我已经无法再次承受身边的人失去生命了。」 老师露出有些悲伤,但却又感到幸福般的微笑。 老师虽然身体虚弱,但我想她应该在当时就已经下定决心要生下并且养育麻由吧。 虽然我想帮忙独自扶养孩子的老师,但是那时我已经确定要前往国外留学。在我向老师抱歉帮不上忙时,老师露出 了她那独特的平静微笑,摇了摇头这么说: 「没关系的,等你回来之后再见吧。」 ◇◇◇ 话说到这里结束,青岛小姐吐了口气看著黑崎。 「之后的事情应该是小麻由比较清楚吧。」 时间已超过十点,经过漫长的时间,青岛小姐泡的红茶已经凉了。 「非常感谢您愿意告诉我们这些……」 黑崎也露出沉痛的表情,静静地低著头。 听完这些话,我这么想。 他们的故事还没有结束,不能就这样结束,能解开这道深锁的钥匙还在我的手中。我下定决心,准备对她坦承一切。 「青岛小姐。」我这么说。 「怎么了?」青岛小姐偏过头问。 「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既不是开玩笑,也不是在捉弄你。虽然有些难以置信……但是我──还有黑崎──都曾经见过他。」 「……未华子喜欢颖原你喔,这件事你知道吧?」 在教学结束时,奏老师突然这么说。 「什么?」我抬起头,那时我正准备把教材塞进背包里。 「……所以说,要是你能带她去哪里玩的话,她的心情应该也会好转……再这样下去的话,或许那孩子会撑不住的。」 她的语气相当担心青岛。 「……如果这样就承受不住的话,那一开始就不要把往上爬当目标不就好了吗?」 听我这么说,奏老师静静的摇了摇头。 「不存在没有遭受过挫折的艺术家,你说是吧?」 虽然只是一句简短的话,但是我不得不认同。 无论音乐还是文学,都不是能和世界产生共鸣的人能够创造的东西,如果是处世圆滑的人的话,打从一开始就不会以艺术为目标,只会当成兴趣随便做做。 必须先对世界抱持某种程度的憎恶,然后世对喜悦和救赎的执著,我认为在这些想法深层沉淀的过剩物质,正是引导人类发展艺术的原因。 所以面对著自己的能力苦战著的青岛,她的确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是有艺术家的素质。 「我明白了,如果老师这么说的话我就邀她去海边之类的吧。那里是我喜欢的地方,我试著邀她看看。」 这么说完后,奏老师露出了微笑。 「……如果颖原也喜欢未华子的话,要对她温柔一点喔……她是个比表面上更容易受伤的孩子。」 奏老师的洞察力十分惊人,随口就说出了我所隐瞒的事情,我想自己大概没办法对这个人隐瞒任何事吧,她明白我的一切。 所谓的母亲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我曾经这么想过。她甚至连我深藏在心底,对青岛的那份心意都完全看穿了。 「喜欢喔。在尼采的思想中有个叫做永恒轮回的概念,如果我的生命是永不间断的轮回,只要还能和她相遇,就算这是充满著倦怠的永生我也会在这之中活著。大概喜欢到这种程度。」 语毕,奏老师用她独特的,那充满慈爱的未情点了头。 「如果是这样的话,未来一定会有好事发生喔。」 「老师你是预言家吗?」 听了我的话,老师露出微笑,我也不禁笑了出来。 「我今天回去后就打电话给她。」 奏老师双手轻轻抱在胸前,脸上带著柔和的笑容点了点头。 「那么,下次再见。」 我拿起书包离开教室。盛夏傍晚的天空染上了浓厚的紫色。虽然外头像是身处烤箱般炎热,但那轻拂肌肤的微风令人舒畅。 ──好吧,要怎么开口呢,这还是第一次和女孩子约会呢。 第五章 都市传说的终结 时间刚过十二点没多久,我们三人前往夜晚的学校。虽然我觉得不该带著已经与他诀别的黑崎,于是劝她先回家,但由于她顽固的说要一起去,所以依旧是三人一同离开青岛小姐的家。 我们来到铁丝网的破洞前,我先钻过去环顾四周,附近完全没有人影。 「没问题。」 话刚说完,青岛小姐跟在我后面,进到入谷高中的校区内。在傍晚时会自动点亮日光灯的停车场中的照明也完全消失,校内一片漆黑。反倒是头上的天空还带有那独有的深蓝色轮廓。 我身旁的青岛小姐在黑暗之中注视著那微微浮现出四角轮廓的校舍,她大概从没想过自己会以这种形式再度进入过去曾经就读的高中内吧。黑崎也熟练地穿过铁丝网的破洞,接著我们笔直地朝体育馆的方向走去。 我从厚大衣中拿出之前偷来的钥匙,试著打开体育馆的门,但是因为过于黑暗所以并不顺利。正当我手忙脚乱时,「……给我。」黑崎从我手中接过钥匙,迅速地把锁打开。 我们缓缓推开大门,走进充满冷空气的夜晚体育馆中。随即朝位于深处的体育馆仓库走去,打开通往地下室的门。 「……看来,真的不是开玩笑呢……」 青岛小姐这么说,她咽下口水的声音,在安静的体育馆中小小地回荡著。 我站在前头,率先走进地下室。黑崎跟在后头,中途她停下脚步,向后看了一眼,「……老师。」呼唤还在上面踌躇不前的青岛小姐。 我独自走到最深处,试著呼唤他。虽然不晓得他是否还存在这里,就算还在又是否会和我们交流呢?老实说我没有自信,也有点担心会不会再发生和之前一样危险的事。 但是,从「告别」时,他的模样,加上在那之后我经常阅读的他的诗集,以及青岛小姐所提到的过去故事来看,我所想像的「他」绝对不会再做出让青岛小姐或是黑崎陷入危险的事情。 他是否还在这里呢?只能赌上之前我在这个地下室过夜时──那在梦与现实的狭缝间所感觉到的些微气息上了。 黑崎在前往这里的途中,向青岛小姐说明了自己与颖原的关系。以普通的观点来看只会觉得疯了,或是对方在捉弄自己,平常不多话的她要说明这个应该很辛苦吧。但这也表示她有多么地信赖青岛小姐,而且对不久前所听到的往事有切身的感受。 这时我叫住黑崎。 「你还有办法知道他是不是还在吗?」 黑崎注视著前方,沉默了一阵子,接著摇了摇头。 「……没办法。」 「是吗──」 我看向青岛小姐。在我的照明下,能微微看见她和黑崎紧握著手,并肩站立的姿态。 「对不起。」我向青岛小姐道歉。 「不但讲了那种不明所以的话,还把青岛小姐你带到这边来──但是,他的确在曾经在这里存在过。」 青岛小姐轻轻地点点头。 「没关系,谢谢你带我过来。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是我没有怀疑你喔,也不认为你们会说出这种玩笑──他曾在这里和小麻由相处呢。」 随后她环视地下室,古老的用具就像是被遗忘一般,连腐朽都无法如愿,默默的杂乱堆叠在一起。周遭满是长满霉菌的球、充斥锈痕的金属柱,还有积满灰尘的破旧垫子…… 「小麻由没有一直待在这种地方真是太好了。黑井,谢谢你救了她。」 青岛小姐再次看著我,语气柔和地说。 「不会。」我摇了摇头。 确实,那时的黑崎的确就像快要失控一般,所以当她取回原本的温柔,决定要在上面活下去时我真的很开心。况且做出决定的人是她,尽管她知道接下来会有巨大的困难等待著。比起她所做出的抉择,我所做的根本不算什么。 「颖原。」 青岛小姐颤抖著声音呼唤他。 「我听黑井他们说了,你一直待在这里──如果会变成幽灵的话,明明从一开始就不要死就好了嘛。这样的话,小麻由一定也还能继续和奏老师一起生活,我们也……」 当这段带著湿气的话语余韵消失在黑暗中的瞬间,我脑中突然响起了「那个声音」。 『黑井。』 是他充满知性又冷静的声音。正当我为此感到惊讶时,他继续开口。 『你是怎么找到青岛的?』 黑崎轻抚著哭泣中的青岛小姐后背。我稍微和她们二人拉开距离,在脑内向他搭话。 「如果在的话就快出来啊。」 『回答我的问题。』 于是我简短地陈述。 「你和青岛小姐的故事是她亲口说的。青岛小姐现在是职业钢琴家,黑崎再度开始弹钢琴了,现在她正接受青岛小姐的指导。」 我在脑中这么说,随后他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中。 「现在青岛小姐如同黑崎的家人,是她的伙伴。」 我如此陈述,接著继续说道。 「比起我们,你更应该跟青岛小姐对话,这二十年以来,她心中的大石头一刻都未放下过。」 话才刚说完,他的气息就突然消失了。 过了一阵子,青岛小姐突然颤抖了一下。 接著她抬起头四处张望,当然除了我们之外没有其他人,但是颖原的确存在于此。 青岛小姐畏畏缩缩地,发出沙哑的声音提问: 「──真的是颖原吗?」 然后像是要竖起耳朵聆听般安静了下来。 「──嗯,从那两个孩子口中得知这件事后,请他们带我来的。虽然有些难以置信──」 起初,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紧张,青岛小姐的声音有些颤抖。但随著时间经过,她也逐渐恢复了平静。 青岛小姐以与我们所熟悉的成熟女性有些不同的口吻倾诉著。我脑中忽然浮现只在照片上看过的,青岛小姐高中时期的模样。她的声音反覆不断地回荡在地下室里。 不久之后,青岛小姐转头看著我们,目光放在黑崎身上这么说:「那孩子,是奏老师的女儿喔。」 这句话引起了我些微的耳鸣,紧接著他的声音再度传来。 『麻由,我从黑井那听说了,你正在跟青岛学钢琴对吗?』 黑崎微微地点了点头。 『由青岛来教奏老师的女儿吗,感觉还真是奇怪──你在上面也有好好努力呢。』 「……嗯。有黑井跟老师在,所以现在已经不寂寞了。」 对著黑崎的话语,他只轻轻说了声:『是吗?』 「颖原……」青岛小姐再次呼唤他,声音像是正忍耐著哭泣般颤抖著。 「我一直想跟你道歉──对不起,当时没能帮助你。」 青岛小姐维持著刚才如同青涩少女般口吻这么说。 而颖原的回答究竟是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 ◇◇◇ 因为不想打扰两人的再会,我打算带黑崎回到上面。这时青岛小姐叫住了我,简短地向我致谢。 「──谢谢你,黑井。这种话应该很难开口吧,谢谢你告诉我。」 原本我还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对颖原及青岛小姐做了多余的事。所以能听见她这么说,我感到安心。 我和黑崎一起走上楼梯,在堆叠成约一公尺高的坐垫上坐了下来。 黑崎也像只兔子般跳到了上面,制服的裙子随风飞扬。 夜晚的体育馆仓库,安静的令人窒息。但是偶尔能听见地下室传来青岛小姐的呜咽声。 「……真冷呢。」 黑崎这么说,将自己 的深蓝色的开襟毛衣袖口拉紧。 「嗯。」我这么回答。 随后黑崎温柔地呼了口气,小声地说:「……真是太好了。」 在这段沉默中,我无意识移动双手时不经意地碰到她的手。虽然仅是短暂地接触,但我依然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手掌的温度。我像是被她的体温吸引般,从上头紧紧握住了她的手,黑崎也把手反了过来,我与她十指交握。 黑崎转过身体,靠向我。她先是接近到能碰触彼此肩膀的距离,然后把头靠到我的肩上。 我甚至能感受到她的呼吸,她的体温从肩膀传了过来,使我一时冲动,逐渐接近黑崎微微上仰的双唇。 我不假思索地做出了这个行动。 能感觉到黑崎突然地抖了一下,接著我们就维持这样的姿势,静静的动也不动。黑崎的双唇既冰凉又滑顺,我彷佛受到重击,脑袋一片昏沉,意识有点模糊。 不久之后,我们各自拉开彼此的距离。 就算身处于黑暗中,凭藉从采光窗洒落的月光也能清楚地见到黑崎有如蜡像般洁白的脸颊变得红润。 「……是第一次吗?」 黑崎如同叹气般开口问我。我点了点头,对她拋出同样的问题。 「黑崎你呢?」 然后她扬起嘴角,笑了出来。 「……秘密。」 我见状发出不看场合的奇怪声音。 「骗人的吧!」 黑崎很快地做出回应, 「……骗你的。」 她很稀奇地发出细微的窃笑声,半开玩笑地这么说。黑崎似乎比我还快从动摇中回复。没想到居然会有被那个黑崎麻由捉弄的一天。 插图008 呼──或许是由于没被黑崎讨厌而感到安心,还是对这意料外的对话感到脱力,我呼了口气,把胸口的那股热气吐了出来。 这段时间中,我与她依然紧握双手,彼此不发一语,在这异样亲密的沉默中等待青岛小姐回来。 究竟经过了数十分钟,抑或是一小时以上呢?这片寂静的黑暗使人丧失了时间感。此时地下室终于传出脚步声,青岛小姐走了出来。 我们不约而同地松开紧握的手,扭动身体拉开了彼此的距离,这个瞬间,冰冷的空气钻进我们两人的空隙中,先前交握的手稍微有点湿润。 「已经可以了吗?」 我向走上阶梯的青岛小姐这么问,她语气沉稳地回答: 「嗯,谢谢你。我把这二十年以来想说的话全部说完了,他也跟我聊了许多。」 「……心情,轻松点了吗?」 黑崎很担心的,语气温柔地询问,青岛小姐见状轻轻地点了点头。 「嗯。虽然我不知道未来会发生的事,但是至少现在觉得自己背负的包袱轻了许多──可是他已经不在那里了。我想,应该是完全消失了。最后他说能够见到我、见到奏老师的女儿麻由,以及见到能够帮助麻由的男孩真是太好了。」 「是吗?」 我这么回答,因为觉得要是过于深入他们之间的对话未免太不解风情了。 「能够让青岛小姐再次与他交谈真是太好了。」 我补上了这句话,青岛小姐听了点点头,像是在擦拭眼泪般,低头用拇指揉了揉眼角,当她再次抬起头,表情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开朗。 对此我打从心底安心,然后我看向黑崎。 「眼前剩下的问题只剩黑崎的父亲了。」 黑崎点头同意,她那比黑夜更加深邃的黑发随之飘动。 「必须重新思考该怎么处理才行。」 见我这么说,她握住我外套的衣角,再次点了点头。 「……我也会一起想。我不想光是受人帮助,这是我的问题,我也要加油。」 青岛小姐也温柔地看著黑崎,在处理黑崎家的问题上,她一定会成为助力的。 「总之今天先回家吧。」说完后,我拿出手机确认起时间。 「哇,已经超过两点了。」 在我惊讶的开口时,青岛小姐也拿出了手机确认时间。 「哎呀,真糟糕,你们明天还要上课吧?我开车把你们送回家吧。黑井你不会被家人责骂吧?」 青岛小姐把手机塞进口袋,这么问我。 「大概没问题的,我的双亲并不怎么干涉我。」我如此回答。 「要好好跟他们相处才行喔?」 「……嗯,我接下来会好好努力的。」 听完我的回答,青岛小姐不知为何看起来有些高兴。 我们偷偷摸摸的离开体育馆,搭乘青岛小姐停在学校附近停车场的车回到家中。 家人都已经睡了。为了不吵醒他们,我连灯都没有打开,安静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我换好睡衣后便倒在床上。完成一件大事的安心感令我松了口气。下个瞬间,我的意识便迅速地消失了。 隔天我和黑崎几乎睡掉了整个早上的课。回到家后,我大概只睡了三个小时,黑崎应该也差不多。上课期间,我跟她都被老师叮咛了不少次。虽然我只当作耳边风,但黑崎却是每次都焦急的鞠躬向老师赔罪。 因为我和黑崎平时上课都很认真(黑崎甚至连动都没动过),所以老师们也没有做出更严厉的处分。 随著时间接近三月,气温也逐渐变得暖和。上课时脱掉外套的学生也变多了,比起深色的学生外套及西装外套,开襟毛衣和衬衫的明亮色调变得更为显眼。 第三学期尾声的某天午休,黑崎默默地朝我走来,她的表情与平时一样。但她会自发性地独自跑来找我的状况非常稀少,所以我猜想或许跟「那件事」有关。因此我立即对眼前的她这么问: 「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点点头,然后用像是早有准备似的顺畅语调这么说: 「……爸爸他要来我的公寓。因为刚好在附近有工作,所以会顺道来一趟。时间是下周六。」 因为是预料之中的事,所以并不觉得吃惊。我看了看四周,稍微压低声音说。 「大概是打算叫你和他一起住之类的吧。」 「或许。」黑崎点点头,这句简短的回答里参杂著些许苦涩。 「……我会好好和他谈的。像是我想做的事,还有讨厌的事。」 「你和青岛小姐谈过了吗?」 「嗯。」黑崎点头。 「她怎么说?」 「……就算想认真谈大概还是会被他掩盖过去吧。」 「──我想也是。」 虽然已经见过壮二先生两次,但是我仍无法看清他是个怎样的人。就算听完青岛小姐所说的过去故事也一样,或者该说轮廓更加模糊了。 考量到他和黑崎母亲先前的关系,也只让人觉得他在道德层面有瑕疵而已。我完全不觉得他会对放任黑崎不管感到愧疚或是责任,因此更加难以想像他会是那种诚心诚意沟通就愿意退让的常识人。 「……但是至少也要和他谈谈看看,我也只能这么做。」 「是吗……」 我一扫上午课程的疲累,让脑袋全力运转,思考起自己能够做些什么。但是却没想到什么好主意。 「……没关系的,这件事只能由我亲自回绝。」 「可是……」 我虽然有话想说,但却不知该怎么接续下去,顿时变得支吾其词。以那个人为对象,我不认为平时沉默寡言的黑崎能够顺利的说服他,毕竟就连青岛小姐直接表露出的强烈情感,他也不当一回事。或许事情真的会如同青岛小姐所说,会被他运用那巧妙的 话术弄得无法拒绝吧。 亲子共同生活本来应该是相当自然的事。但是考虑到至今与对方几乎没有交谈过,更何况对方还是疏远自己母女的家族其中一分子,黑崎想要拒绝的心情大概比我所想的还要强烈。 一想到这里,我心中不安也逐渐变的强烈。见我沉默不语,「……没问题的。」黑崎像是想让我放心似的,露出微笑这么说。 「……那么我先走了,今天是小羽衣要来的日子。」 「啊,嗯。」 周三跟周四是美黄川同学与黑崎她们一同吃午餐的日子。 白石同学已经先把桌子移动到了黑崎的座位旁。 「小澄──今天福利社有卖新商品喔!哎呀,麻由由在哪?」 跑进教室的美黄川同学在白石同学旁边四处张望,穿在西装外套底下的连帽衣帽子也跟著甩动。她手上提著福利社的袋子,大概又跑去买了点心类的东西吧?黑崎简单地点头致意,便往白石同学她们走去。这时美黄川同学发现了黑崎,她说了句「夺回!」便抱住黑崎,并且拉著她的手走向白石同学的位置。中途她们与柴原同学擦身而过,美黄川同学轻松地跟她打了声招呼。柴原同学先是「啊」了一声,接著有些欲言又止地将手举至胸前当作回应,最后和黑崎两人有些生硬地互相点头致意。 当我没来由地看著她的背影时,身后传来开朗的声音。 「黑井,一起吃饭吧。」 我转过头,发现赤城正站在我背后。 「嗯。」我就像是被人从思考的泥沼中救起般,爽快地点了点头,接著拿起便当,往聚集许多熟识男同学的地方走去。山田似乎依然在调查那个事件,他右手动著筷子,左手拿著笔,正在阅读摊在桌上的老旧杂志。 我试著变换心情,「你还在调查啊?」这么问他。 「嗯。虽然我还是搞不懂颖原的动机,但是我最近打算调查的东西统整起来,写篇关于幽灵传闻的文章。」 「其实关于这个事件,以及颖原的事我大致都了解了。」 「当真?你也去调查啦?」 「他的作品我也全部读完了。」 「之前你好像说过喜欢他的诗嘛。」这时赤城也加入对话。 我开玩笑似地故作神秘点点头,山田见状叹了口气, 「什么嘛,居然不是另有隐情喔──毕竟你们都是诗人,说不定在某方面很像吧。」 他语带讽刺地说,这烦人的态度令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关于之前提到肉包和花束……」我转移话题说。 「放那些东西的人是我。」 我乾脆地承认,「啥?」山田听完皱起了眉头,赤城也显得目瞪口呆。 「「真的?」」 他们两人一副「这家伙在说什么鬼话?」的语气,异口同声地说。 「真的。」我这么说。 「放的时间是在寒假之前,进学校的方式是从脚踏车停车场附近的铁丝网裂口。虽然平时不显眼,但只要用力扯开便能让一个人通过。花束是在车站前的花店买的,只要去调查花朵的组合之类的内容,就会知道我说的是事实。」 「你真的做了那种不明所以的事?」 赤城表情半信半疑地问。原以为这是永远不会曝光的秘密,但是说出口后感觉意外的爽快,我点点头。 「这跟你平常的风格不同啊。」赤城有些意外地说。 「只是想做点恶作剧。」我接著说,「抱歉瞒著你。」并向山田道歉。 他一脸狐疑的眯起眼睛盯著我。 「我说真的啦。」我再次这么强调,他突然把左手的笔往桌上丢,深深地叹了口气。 「真是的,总觉得没干劲了。还以为身边难得有个够深的谜团,结果只是朋友在捉弄我,难怪平时不太合作的人会突然那么配合。」 「抱歉。」我再次简短地道歉,「连生气的力气都没了。」山田又叹了口气。然后── 「这能做为话题来用。看我把它写成『班上热爱超自然现象的同学暴走,跑到夜晚的学校搞怪』这种搞笑文章。」 「那不就是你吗!」 赤城接著吐槽。看著朋友们一如往常的模样,我不禁轻笑出声。因为觉得像这样也不错,所以没有对被当成话题这件事提出抗议。 被当成都市传说的传闻作结,或许正好就跟这次的事件一样,除了「能够说明的事物」以外,还隐藏著「不可思议的事物」。如果下次山田又找到什么他感兴趣的事,我也想试著和他一起调查。因为比起一切都有迹可寻,能够用道理说明的世界,还是存在这类不可思议事物的世界要有趣的多了。 放学后,因为凑巧时间搭的上,我和黑崎、美黄川同学、白石同学一同离开学校。今天傍晚十分暖和。虽然黑崎她仍旧穿著黑色的裤袜,但是白石同学和美黄川同学只穿著短袜。怕热的赤城也脱下学生外套拿在手上。延伸到校门前的道路上满是离校学生的交谈声和脚步声。在这温和的天气中,不时吹过的风令人舒畅。 我不经意地看向身后,红色的夕阳映照著的破旧校舍染上了一抹黄色。面向西侧的窗户反射夕阳,发出耀眼的光芒。因为现已迈入第三学期的期末考期间,平常由足球社与田径社使用的运动场上人烟稀少,看起来相当寂寥。运动场后方正是藏有那间地下室的体育馆。 我想青岛小姐和他,一定也曾在这间学校里看过类似的放学后光景。 这时候,我最喜欢的他那篇诗集的一部分,伴随著他的声音突然浮现在我的脑海。 《所有无法吐露的话语都卷入了那不鲜明的昏暗中/流入我的心底。》 我再次回头展望那夕阳映照的校舍,看著他跳下来的五楼窗户。反射的阳光锐利地刺向我的眼睛。 他也是用这种感觉看著眼前的日常风景吗?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心中突然涌现许多不知该如何形容的感情。 「咦?黑井你怎么了?」 我从自己的感情和思想所构筑的梦境世界中被拉回现实,转头看向呆看著自己的美黄川同学与赤城的脸。 「没什么事。」 我回答后,加快慢下来的脚步。白石同学也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看著我,在一旁被白石同学挽著手的黑崎则是一如往常地,用她那感情稀薄的标致脸庞盯著我看,随即像是注意到什么似地看著天空。 运动场上方的宽广天空,如雾霭一般漂浮的云染上了红色和淡蓝色的天空混在一起,化为美丽的夕阳景色。 「走吧。」随著赤城的声音,我们再次在这满是学生的道路上迈开步伐。 我无意间接触到隐藏在日常生活中,或者是日常生活本身的美丽瞬间。一直以来毫不在意地日常光景,突然像是被洗涤一般,色彩鲜明地映照在我的视网膜上。 我们听从美黄川同学及白石同学的提议,打算去白石同学家一趟。她家位于入谷市中较为古老的地段,那里有许多充满古早味的个人商店。我平时购物大多会前往设有购物中心等许多大型店铺的入谷市郊外,或是百货公司林立的车站前,因此几乎没来过这附近。白石同学家就位于这充斥著生活感的区域角落,是间木造建筑。 玻璃门上挂著红色的帘子,门帘缝隙间透出的暖色光芒照亮了逐渐变暗的傍晚街道。 「我回来了!」 白石语气明朗地说。店内深处放著附有收银机的玻璃柜,再过去站著一位身穿茶色围裙,围著三角巾,看起来相当温柔的女性。 「欢迎回来。哎呀,是小羽衣和黑崎啊。」 「午安──」或许已经混熟了吧,美黄川同学向看起来 像是白石同学母亲的女性打招呼,黑崎也跟著弯腰鞠躬。 那个人先是看著我和赤城,接著眼神有点捉弄人地看向白石同学。 「咦?有男孩子,是澄香的朋友吗?」 白石同学点点头,介绍了我们两个,我和赤城见状便一同低头行礼。 「哎呀真是。」伯母听完,先是嘴角带著笑意看向我们二人。 「是吗,澄香也到这个年纪啦。」 接著用蕴含深意的眼神看著白石同学。「才没这回事呢,妈妈。」白石同学立刻提出抗议,看来她们母女十分融洽。美黄川同学也开朗地露出微笑看著她们的互动。黑崎也同样看著她们,但总觉得她的视线有些羡慕,或许是因为我过于了解他的身家背景的缘故吧。 不久之后美黄川同学买了一份点心,而站在我身边的黑崎则指著玻璃柜中的麻糬点心这么说: 「……这个,很好吃喔。」 我听从她的建议买了那个。 店内设有长椅,我们一行人坐在上面吃著甜点。伯母还另外招待了我们串丸子和绿茶。 我们按照男女分成两组坐著,中间保持著微妙的距离。我与赤城默默的吃著甜点,以黑崎为中心的白石同学等人则热络地聊天。可以见到美黄川同学的脚不安分地前后摆动著。黑崎也看起来很美味的吃著丸子。 伯母来到我和赤城身边,开始问起学校的各种事情(像是白石和黑崎在男生之中有没有人气之类的)。白石同学偶尔会满脸通红地说:「别问这种事啊!」,我们每每见状都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苦笑著蒙混过去。 约三十分钟过后,我们离开白石同学的家。这时候,住在附近的美黄川同学说了句「明天见!」道别后,便消失在古老的住宅区中。 赤城大概是不想当电灯泡,以要在这附近里买点东西当作藉口,快步离开了我们面前。 我与黑崎在路灯屈指可数的古道老路上,并肩朝灯火通明的车站方向走去。 「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事情,记得跟我说。」 乘著只有脚步声响著的初春夜晚凉风,我吐出了一句话。虽然既没来由又突然,但黑崎仍旧点点头。 「……嗯,我会的。」 黑崎这么回答。她的声音低沉且没有抑扬顿挫,彷佛不具有感情一般。虽然起初会让人感到不安,但是现在听起来很舒服。因为我知道在这平淡的语气底下隐含著丰富的感情,这时,如同我开口时一般,黑崎的声音像是在搔痒一般突然窜进我的耳中。 「……我喜欢现在的每一天。」 她的话语中寄宿著坚毅的决心。虽然声音毫无余韵地消逝在春天的空气中,但是她在那句话语中所注入的感情,已经渗进了我的胸口。 对此我只能点点头,毕竟找不到适当的词汇回应她坚定的话语,也认为没有那个必要。 我和黑崎的皮鞋在昏暗的柏油路上喀喀作响。初春的暖风吹拂,带来了淡淡的花香。 「……偶尔任性一点也行,对吧?」 「嗯。」我点头。从她那一成不变的表情,以及坚定的眼神里,我感觉出强烈的决心。 ◇◇◇ 又平淡地过了几天,终于来到壮二先生跟黑崎见面的前一天。 虽然我已经充分地理解黑崎的决心有多强韧,但依然十分担心。 这几天以来,我一直在思考著自己能做些什么,但是什么好主意都没有。 因为黑崎家的问题过于巨大,令我无法掌握到轮廓。总觉得除了黑崎自己用口头说服之外,的确没有什么自己能做的事情。但皆光凭这个,是否能够顺利进行也相当令人存疑。 我该怎么做才好?我一如往常地,只是个在她所面临的问题之外的普通高中生。一想到自己究竟能给黑崎多少实质帮助,心情就一片黯淡。 我试著向她通电话。 今天黑崎在学校也跟过去一样──虽然原本就不是会把表情显露在脸上的人──她保持著让人感觉不到动摇及不安的沉稳模样上课、和白石同学她们聊天,平稳的过著日子。但是在她心中,或许还是会因为自己将来的事、家庭的问题、和不熟识的父亲交谈等事情感到不安。打通电话说不定能减少一些她的这种心情── 想到这里,我厌恶起自己那自作主张的想法,以及俗气的思维。 这种行为与其说是为了黑崎,更像是为了让自己安心,实在非常丢人现眼。 因为想让自己安心所以打电话过去,问她「有什么事想跟我谈的吗?」不可能,逊毙了。这只是在撒娇罢了。希望他人依赖自己的想法是以对手的存在为基准的,必须认为对方会无条件的对自己抱持好感,是藉由这种错觉才能成立的自我满足的想法,没有任何人会想依赖这种家伙。 我那没来由的自尊心转变为自我厌恶,我扑到床铺上,闹脾气般闭上了眼睛。 现在只能够相信黑崎了。 之前赤城也说过同样的话。我们无法制造适合她生活的环境,朋友和伙伴能做的,只有在她寻求帮助时支持她。 就算我这么想,但心中的焦虑依然没有消失,我闭著眼睛咂了声嘴。 ◇◇◇ 我在像是时间停止般,没有任何声音的黑暗中醒了过来。 即使时间已经来到三月,夜晚依然十分寒冷,但我却冒了一身不舒服的冷汗,甚至感到心悸。在寂静的深夜里,心跳声如同被放大,一次又一次在体内发出噗通、噗通的巨大声响。呼吸吐出的空气因为体温升高而带著些许水气。 我按了放在枕头旁的手机按钮确认时间,现在还只是凌晨四点。只睡了三个小时左右。窗帘外只渗透著淡淡的光芒,要完全亮起来还需要一点时间。 我撑起上半身。或许是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能从黑暗中那微妙的颜色深浅来分出那熟悉的桌子和沙发等家具的轮廓。 我做了这样的梦。 山田将我和赤城牵扯进去,成立了调查超自然现象的意义不明社团,而且不知为何,美黄川同学、白石同学、柴原同学和黑崎也都参与其中的梦。 我们在空教室中摆设折椅和长桌,放学后直到日落前都聚在那边。 大家只是悠闲地的消磨时光而已,活动的内容并不明确。山田正与美黄川同学用掌上型游戏机对战,柴原同学看来有些紧张,正努力地向赤城搭话。 社办刚好有准备茶壶和餐具,白石同学和黑崎帮大家泡了茶,和点心一同放在桌上。 梦中的黑崎比平常稍微开朗一些。她一边享用点心,一边与白石同学开心地聊著天,不时还能听见她的笑声。 这是一段既安稳又满足,却又稍嫌无聊的时间。我在那令人心满意足的空间中,从正在读的书本移开视线抬起头来,眺望窗外那夕阳逐渐西沉的红色天空。 途中美黄川同学或许是厌倦玩游戏了,她走到黑崎及白石同学身边,拿出某本杂志,三人一起读了起来。 白石同学及美黄川同学一边嬉闹地翻阅著杂志,这时柴原同学彷佛被挑起兴致似的,走到她们身后窥探起杂志内容,接著开心地聊起像是下次一起去购物之类的话题。 之后大家一起离开社办,踏上回家的道路。 我们七人并肩,走在放学后的昏暗校舍走廊上。阳光透过窗户,在走廊的墙壁和地板上描绘出四角形的图像。 当我们离开校舍时,黑崎轻拉著我的袖子。 「怎么了?」我这么问。 「……有些事想跟你说。」接著她这么说。 见到我们两人讲起悄悄话,美黄川同学和赤城在一旁跟著起哄。黑崎慌张 地摇著手。不久之后,其他人有些突兀地,像是融化般消失在黑暗中。 在因为黑暗而景象变得暧昧的校门附近,只剩下我和黑崎。虽然我无法看清她的脸庞,但仍能听见她那以女生来说算是低沉的嗓音。 「我要搬家了。」 她低著头这么对我说。 她这句突然的话,我感到胸口彷佛被压住般的强烈压迫感,于是焦急的询问起理由。 「因为爸爸要去远方工作,所以我要和他一起去,黑崎家似乎也认为这样比较好。」黑崎这么回答。 「怎么会,什么时候出发?」 我的声音有些颜抖。 「……下个月。」 她的回答冰冷地刺进了我的体内,声音像是想让我的身体结冻似地反响著。 黑崎要离开了。我每天都注视著,在教室中安静坐著的黑崎身影,即将从我的世界消失。 正当这股像是恐怖又有如带有痛楚的不安席卷而来时,眼前的黑崎也逐渐像是融化般,身影慢慢地变得稀薄,最后消失不见。 随后一对空旷的桌椅浮现在我面前,那是位于窗边正中央附近的黑崎座位。紧接著熟悉的教室环境也跟著出现,眼前浮现在下课时间嬉闹的白石同学和美黄川同学的身影,但是黑崎并不在她们的身旁。 我感到强烈的丧失感。每当看到她那空旷的座位,胸口就好像开了个大洞。 有如失去了整个世界最重要的事物一般。光是静静坐在那里的她不在而已,就让人感到世界完全变了样。 我清醒之前,只在照片中见过的,青岛小姐高中时期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黑崎的空位上。 ◇◇◇ 我像是要把沉淀在肺中的闷气全数吐出般,张口用力呼吸,晃了晃感到头痛的沉重脑袋。幸好只是场梦,我打从心底松了口气。 走下床。在昏暗的房间中拿起手机,凝视著黑崎的电话号码。虽然我不会挺起胸膛,大声的说现在就是我所期望的世界,但是至少黑崎还在我身边,光是这样就比梦中那个世界还要好上千万倍。 在这种时间打电话会让她感到困扰吧,但这份踌躇瞬间飞逝而去。我无法压抑自己的心情,当回过神来,电话的等待声已经响起。 就等五秒,要是她没接的话就挂断吧,我这么思索著。 我独自在黑暗中倒数。 五、四、三、二…… 短暂的杂音响起,黑崎的呼吸声透过话筒传了过来。 『……喂?』 以女性来说算是低沉的黑崎嗓音,让我有种久违的感觉。她的声音感觉和平常不同,有些模糊不清,或该说有点鼻塞一样……果然这通电话吵醒她了吗? 「抱歉,我回过神时就打了这通电话。因为做了个恶梦……」 『……我也睡不著,还醒著所以没关系。』 虽然不知道实情为何,但黑崎仍然这么说。 「我想见你。」我这么对她说。除此之外我没有任何想说的话。虽然我内心的某个角落仍能冷静的分析自己现在已经失去控制,但是想要逃离那场恶梦的强烈焦虑感正支配著我的行动。 『……我也是。』 听见她这么说,胸口像被击中一般,伴随著短暂的痛楚发热了起来。 「我可以现在去找你吗?」 经历约一个呼吸的短暂停顿后,她这么回答: 『……到了打电话给我。我帮你开门。』 我赶紧换好衣服,为了不吵醒双亲小心翼翼的走到玄关,压低呼吸声穿起鞋子,慢慢的打开大门并且关上。 虽说已是三月,但是凌晨的屋外依旧相当寒冷。我站在公寓外的走廊上仰望天空,月亮和星星比平时更加美丽。 随后我在组合式屋檐上装设日光灯的公寓停车场中牵出自己的脚踏车,接著在夜深人静的街道上全力奔驰了起来。 深夜的道路上一台车都没有,静静地闪灿并且规律的变换著号志的红绿灯,总觉得有点恐怖。链条的转动声回荡在深夜的街道上,一直传到远方。虽然是有点老套的想像,但是我有种彷佛世界只剩下自己,其余的人全部灭亡的错觉。 平常骑脚踏车去黑崎家,大约要花费四、五十分钟,但是街道空荡荡的,而且像是被什么东西驱使的我拚命的踩著踏板,不到三十分钟就抵达了她所在的公寓。 随便找个地方停好脚踏车,我拿出手机向黑崎告知自己到了。从大厅到黑崎住处前的这段期间,我压抑著焦虑的心情赶著路。 我在她家门前按下电铃,黑崎像是早已有所准备般,几乎是同一时间将门打开。她所穿的黑色运动服上,另外披著米色的开襟毛衣。 她那深黑色的眸瞳就在眼前。 我一踏进玄关内,便紧紧抱住她。我的手掌能够清晰地透过衣服感受到她背上的温暖体温。 「太好了,你还在。」 或许是潜意识还无法摆脱恶梦,我不禁说出了这段话。紧接著,我的背上也传来被拥抱的触感。 我与她的手腕及脸颊的皮肤交叠,彷佛像是磁铁般紧密地的贴在一起,我藉此来感受她的「存在」好使自己安心,这才终于有了从恶梦中醒来的感觉。 过了许久,我与她不约而同地松开了手。 「对不起,突然在这种时间跑来。」 「……没关系。」 「什么都做不到真是抱歉。」 「……没这回事,要是没有那件事之后的时光的话,我不知道会变得怎样。黑井你给了我很多帮助。」 她摇著头这么说。 之后我走进客厅坐在沙发上,一阵子之后脑袋清醒了些,想起自己居然凭著气势做出这种行动而有些吃惊。现在还只是凌晨四点。自己最近老是在深夜做出行动呢,我有些自嘲地想。 黑崎泡好咖啡放到沙发前的桌子上,然后在我身边坐下,我们的身体互相碰触,她身上那份柔软的体温也缓缓地传了过来。 天空渐渐泛白,房间里也慢慢地变得明亮。 「那个,你跟父亲见面的时候,我可以待在这里吗?」 「……嗯。」 「抱歉。这或许会破坏你的计画。但是在梦中的世界里,黑崎你去了好远的地方,我感觉非常痛苦,那份痛苦十分真实,好像会从梦中渗出到现实般……我觉得坐立难安。」 我一面陈述,一面在心里对自己这段不成句子的话语吐槽「你究竟在说什么?」。 「……我也做过同样的梦。和大家分离,又变回孤身一人的,寂寞的梦……所以我多少能明白你的心情。」 光是在近距离抚摸著她柔顺的秀发、柔暖的肌肤和身上有些香甜的气味时,我便感到自己的意识快要撒手远去。 在这昏暗的房间里,黑崎白皙的肌肤看起来像微微发著光,发色是比起黎明时的黑暗还要更浓艳的黑。由于她现在是穿著运动服和开襟毛衣的轻装打扮,更加凸显了那柔软的身体曲线。虽然她相当苗条,但身材仍然保有女性特有的圆润。 要是贴得更近的话,我大概会因为腿软而站不起来吧。 「那个,我可以借用一下洗手间吗?」 「……啊,可以,走出客厅后右边的门就是。」 「谢谢。」 为了转换心情,我暂时离开位置。也不打开电灯,走在阴暗的走廊上,试著让脑袋冷却。 在那之后,黑崎回到自己的房间,我则在沙发上小睡一会。 我再次醒来时房内依旧昏暗,原以为自己没有睡多久。但是手机的液晶画面上,显示的时间已经过七点了。我站了起来,从窗 帘的缝隙往外一看,天空像是快要下雨似地充满了黑色的云朵。要是拉上窗帘的话,室内会变得昏暗到让人无法想像现在是早晨七点。 这时我忽然想起初次踏进这里时的事,当时我第一次碰触到黑崎的秘密。象徵著以前黑崎的孤独、压抑,以及有著些许扭曲内心的,那只在角落扔著一张毛毯,毫无生活气息,令人毛骨悚然的房间。 现在已多了沙发、方桌、还有大概是黑崎自己买的粉红色圆形地毯,虽然摆设仍不算多,但是那诡谲的氛围已不复见。 那个时候我对她的身世一无所知。突然来访的姐姐、不和谐的对话,以及哭泣的黑崎,当时我什么事都做不到,只能感受到猛烈的无力感而已。 比起当时,黑崎应该多少算是有向前迈进的。 相较之下我呢?比那时有所成长了吗?有试著努力要克服自己的恐惧吗? 虽然有这个打算,也对此想了很多,但是我无法判断自己到底有多少改变。 如同一成不变的日常生活般,总觉得身在其中的我也没有什么改变,一想到这里,我忽然觉得呼吸困难。 就在我思考著这些事时,黑崎换好了衣服走进客厅。 现在的她穿著裤袜,配上长度及膝的淡黄色裙子,上半身则是灰色的毛衣。 「你父亲,大约什么时候会到这里呢?」 「……电话中只说大约中午,因为他好像很忙,所以可能会延后或提前。」 「是吗?」 我点了点头。 「青岛小姐呢?」 「……她知道今天我父亲会来,但是之前跟她说过,她不用来也没关系。」 「还是请她来比较好吧?如果是那个人的话,黑崎遇到困扰的时候一定能给予帮助的。」 听我这么说,黑崎点点头,从口袋中拿出手机打起电话。因为房间十分安静,可以从黑崎的手机话筒些微地听见青岛小姐的声音。 像这种时候,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呢?过去已经无法触及。但想像未来会如何变化也让人畏缩。 自己能做什么,想做什么,我屏气凝神仔细思考著。 之前我选择了逃避,只是看著喜欢的女孩子在自己眼前哭泣,不知所措。 这次绝对不能重蹈覆辙,我暗自下定决心。 ◇◇◇ 十点过后,门铃响了起来。 当时我们二人正在喝咖啡。虽然青岛小姐说早上的工作结束便会过来,但现在设置在客厅上的萤幕显示出的人影不是青岛小姐,而是壮二先生。他身穿黑色的长裤,和简洁的茶色夹克。 我和黑崎先是无言地看著彼此,然后她慢慢地站起身走了出去。 玄关的开门声透过客厅的门传了过来,加上伴随其后脚步声和衣服摩擦的声音,都显示著状二先生已经到来。 跟著黑崎走进客厅的壮二先生见到坐在椅子上的我时,先是瞬间脸颊微微抽动了一下,接著看向黑崎。她面无表情的承受著壮二先生的视线,轻轻的点点头。 虽然看起来有些困惑,但是壮二先生依然向我打了招呼,尽管嘴角挂著笑容,但眼神却没有笑意,对我在场这件事表露出明显的不悦。 「还真没想到你也在呢。」 壮二先生劈头便这么说。 「对不起。」 我老实的低下头,我会来到这里的原因,实在过于幼稚且感情用事。正当我犹豫该怎么开口而沉默不语时。 「……是我为了能好好开口,才请他陪我的。」 黑崎有些紧张地,用比平常稍微高亢的声音说。壮二先生听了这段话,有些惊讶的看著黑崎,说了句「是吗?」。 「这可是我和麻由的私事呢。」 「对不起。」我再次道歉。接著为了压抑自己因为不合时宜的行动而想要夺门而出的心情,轻轻地深呼吸,并吞了口口水。 「算了,如果麻由觉得这样比较好的话。」 黑崎请壮二先生坐到桌旁的椅子上,她自己则坐到我身旁,壮二先生的正面。 「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话,就先说吧。」 他这么说,黑崎点了点头。 「……我现在不想和爸爸你一起住。」 黑崎像是在阅读准备好的台词般这么说,壮二先生似乎也早已预料到这句话,表情文风不动。 「我很清楚你憎恨包含我在内的黑崎家,回想起至今的种种,我想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但是,我现在终于能陪在你身边了,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我准备了很久。」 他保持冷静的态度,用安抚人的语气对黑崎说。 这段话乍听之下相当关心黑崎,彷佛十分理解她的状况和心情,和她站在同一阵线。 但我心中对他抱持的疑惑反而越来越大。 我瞥了一眼身旁黑崎的侧脸,她仍然面无表情的听著父亲温柔的话语。当黑崎受到他人亲切对待时,虽然只是稍微,但表情会有所变化。这表示黑崎还没有相信父亲的话。 我不假思索地提出疑问。 「那为什么到现在为止,都丢著她不管呢?」 如果真的那么理解她,重视她的话,为什么不早一点来接她呢?难道他被自己的家庭,以及黑崎家束缚到这种程度吗? 壮二先生像是看穿了我的思考般,面无情绪的看著我。 「大致上跟你想像的差不多。」这么回应。 「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我必须要再次从看法不一的黑崎家中取得信任。」 「可是在这之前,黑崎总是独自……」 「与强而有力的事物正面对抗是愚蠢的,为了保护麻由,我必须要等待机会。虽然我也觉得对不起她……但我认为这是自己能做到的最好选择。」 他平静的这么说。 我不认为他在说谎,也觉得他所说的事情的确有部分是正确的。 确实,要是没有某种程度的胆识或是心机的话,要在这个世界中顺利的生活是很困难的。 但是,我突然想到。 如果是他的话,是我暗自尊敬的那个诗人的话,肯定认为这种「聪明」才是最该唾弃的。或许他就是无法信任这种态度吧。 纤细的,倾听著世界的调合音和不协调音的模样,绝对不隐藏自身感情的态度。从他做为诗人,留下的作品中我所学到的,不就是这份近乎笨拙的真挚吗? 我做了侵犯他人隐私的决心,继续追问道。 「既然身为父亲,不是更应该保护黑崎吗?」 听见我自大的话语,壮二先生微微地皱起眉头。 「所以现在我得到机会,就来保护麻由了啊。」 「在那之前她或许就死了也说不定喔。」 我回忆起虽然从未见过,但在脑内想像过无数次的,那徘徊在深夜的街道上、独自躲在地下室的黑崎身影这么说。 「这是什么意思?」 他果然不知道黑崎麻由的秘密,以及看似无表情的她内心的感情。 「她那装作不在意的表现中,其实隐藏著难以忍受的心情,还有孤独。」 「听起来你还真了解麻由呢,明明你和我女儿相处还不到一年。」 与她一同度过的那段充实的日子和感情瞬间在我的眼前浮现,虽然很想回嘴,但我决定保持沉默,毕竟不能破坏场面气氛。这时候,之前默默听著对话的黑崎,像是要打破我们之间的沉默般,提出了疑问。 「……爸爸,妈妈死的时候你真的有感到悲伤吗?」 壮二先生一瞬间像是受到冲击般双眼圆睁,黑崎注视著这样的他。 「为什么这么问?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那请告诉我。为什么明明已经结婚了,却还是和妈妈交往,请您好好说明来龙去脉。」 他凝视著黑崎的双眼,黑崎也不退缩的看著他。在沉默的最后,「我知道了。」他点点头这么回应。 这时电铃声响起。 黑崎站起身,拿起话筒讲了几句话,接著操作起按钮。 「……青岛老师。」她这么对我说。 「未华子也来了吗?」 壮二先生一脸无奈地说。 ◇◇◇ 「午安。」 青岛小姐先向壮二先生打了招呼。 「先前真是抱歉,因为我太冲动,居然说出那番失礼的话。」 「不会。」壮二先生脸上浮现起初见到我时,那参杂些许不快的微笑回答。青岛小姐低头行礼后,坐到我们身后的沙发上,然后脸上挂著微笑说:「请别在意。」 「感觉像在被审问,还真是有点难开口呢。」壮二先生看著黑崎露出苦笑。之后整理思绪般顿了顿,用平常那充满余裕的语气开口: 「──就像麻由一样,我也对黑崎家抱持著不信任感和怨恨。虽然我出生在守旧的家庭,但我并不是个务实的人。我人生的大半部分,都无法自由选择想要的生活。关于这点,我在年轻时虽然曾经反抗过,但是当我工作后便开始觉得这样也好。在这个不景气的时代,能简单取得收入和地位的我明显比起其他人更为幸运。但是当我遇见奏的时候,一切都改变了。」 说到这里,他稍微停顿一下,笑容满面地看著黑崎。 「奏与我周围的所有人都不同。她拥有天赋的才能,在她眼中的世界和其他人所观看的世界完全不同。第一次见到她时,我就情不自禁的被她吸引。于是我第一次违反了禁令,不假思索地去亲近她。比起对被人决定的家庭所投注的感情,我对奏的感情更加深厚。我们的交往十分隐密,并且存在著诸多限制,但当时的我才终于初次感受到了自由。」 「你们会鄙视我吗?」他看著我们,语气认真地问。 无论是我还是黑崎,都选择保持沉默。虽然我不清楚黑崎的想法,但是我无法评断他的行动是好是坏──尤其是感情的部分。我在教室里、电视中,以及网路上已经看太多世界上欺瞒、骯脏的部分了。每天都会接触到的大量情报中,充斥著人类更为丑恶、残酷的部分。跟那些部分比起来,我认为他的过去只不过是常见的陈腔滥调而已。 「但是,希望你们能相信我对奏和麻由的真诚,奏所生的麻由对我来说,是比黑崎家更为重要的事物。」 他表情温和地看著黑崎。 「麻由和奏简直一模一样呢。」接著这么说。 「至今以来让你吃了不少苦,对此我很抱歉,但是以后我会保护你。」 他这么说完后,便闭口不语。沉默之中,青岛小姐忽然轻咳了几声。我将视线移到她身上,发现她正露出有些狐疑的表情看著壮二先生。 接著,「……谢谢你对我说明。」黑崎她低著头这么说。 对著「嗯。」一声点点头的父亲,黑崎她抬起头,先是直直的望著他,接著用充满疑惑的声音接著问。 「……或许,爸爸你真正需要的不是我,而是妈妈吧?」 彷佛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般,壮二先生的表情显得有些讶异。 「这话是什么意思?」 当他提出反问时。 「我也这么觉得。」我们身后的青岛小姐简短地插话道。 「为什么?」壮二先生再次追问。 「算是女人的第六感吧。」青岛小姐的语气里没有丝毫嘲弄,平淡地回答。 「您自己从未这么想过吗?」 壮二先生露出相当意外的表情看著黑崎和青岛小姐。平时他脸上那从容又不失威严的微笑,还有锐利的眼神都荡然无存,让人觉得现在才是他未经修饰过的真实表情。 「……爸爸要是不把我当成我来看待的话,我不想和你一起住……如果只是把我当成妈妈的替代品的话,那不能算是亲子关系──我不想被当作速食品来利用。」 虽然语调有些压抑,但是她所说的最后一句话语里,蕴含著深深的情感,甚至有种不像黑崎的感觉。然后── 「……当妈妈受到折磨的时候,为什么你没有救她呢?」 黑崎揉了揉眼睛这么说。她的声音正颤抖著。我能感受到,蕴含在她那微弱又不安定的声音中的不是愤怒,而是悲伤。我紧咬著下唇,把手放在黑崎背上。黑崎先是用她那稍微泛红的眼眶看著我,之后看向自己的父亲,开口说道: 「……为什么,要丢下我们不管呢?爸爸你现在只是以自己的方便看待我们而已。」 壮二默默地听著黑崎的话语。 我也没注意到她们所指出的问题点。不过仔细想想,真的有父母能对一出生就马上分离,隔了十年以上才终于再次相会的女儿抱有亲情吗?在他心中的,或许是近乎违反常理的,对自己的恋人奏小姐的那份执著心吧。现在回想起来,他看著黑崎麻由的视线,与其说是看著孩子,表情更像是在看著自己的恋人般。 一段时间之后,「我并不是这么想的。」壮二先生像是在自言自语般小声地说。 「不对。」这个时候,我们背后的青岛小姐语气强势的指正了他。 「大概就跟麻由讲的一样,黑崎先生你只是想从麻由身上找寻奏老师的身影罢了,想要藉由麻由来完成自己和奏老师一同生活的梦。」 黑崎像是要把先前的感情抹去般擦了擦眼睛,然后看似很抱歉地低下头。 「……对不起,我会努力不给本家添麻烦的……」 壮二先生再次看向黑崎,接著像是正在沉思一般地闭上眼睛。 大概是放晴了吧,光线透过窗户,在木质地板上描绘出一条宽大的阳光丝带。 接下来的几分钟,壮二先生沉默不语,就像是正在思索著什么般,黑崎也一言不发地看著他,室内充斥著令人窒息的沉重氛围。不久之后,壮二先生轻轻地点了点头,从椅子上站起。椅子在地板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造成了巨大的回音。 插图009 「我明白你和奏是不同的人。」壮二先生看著黑崎这么说。 「她从来没在我面前表露出这么强烈的感情呢。」 他说完后,对我们行了个注目礼,随即拖著沉重的脚步走向客厅的大门。黑崎见状也慌张的站了起来,为了送行而跟著移动。我和青岛小姐也跟在后头。 壮二先生在玄关穿好皮鞋,手放在门把上,回头看著聚集在玄关的我们,点头道别。 「黑崎先生。」此时青岛小姐开口: 「感谢您能够谅解。」 「不会。」壮二先生摇了摇头,用低沉的嗓音接著说。 「我只是觉得自己还需要一点时间思考。」 黑崎一脸困扰的低著头。 「……对不起,我那么任性。」 壮二先生看向黑崎,像是在斟酌用词般顿了顿,接著这么说道: 「……如果你还会继续弹钢琴的话,找个时间教我吧。」 黑崎依旧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见到她的模样,他似乎感到安心般扬起嘴角。 「那么,再见。」 碰的一声,玄关内回荡著大门关上的清脆声响。 「啊──」黑崎露出了至今我从未见过,像是因为放心而完全松懈的神情。 「……好紧张喔。」她露出微笑。 「好厉害呢。」站在一旁的青岛小姐轻抚著黑崎的头。 「好好地跟他对话了呢,比起高中时期的我能干多了。」 黑崎有些害羞的笑了。 「去吃午餐吧,我请客。」 「……那个……」黑崎她欲言又止。青岛小姐随即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露出有点坏心眼的笑容看著我。 「原来如此~毕竟难得带男孩子回自己的家嘛──那么小麻由,下次课堂见喔。」 接著青岛小姐转身看向我们两人。 「黑井。」 「咦?」 「身为高中生,要守好最低限度的本分。小麻由也不要过于刺激这个年龄的男生喔。」 黑崎早已满面通红,青岛小姐见状露出微笑,但是很快就收敛起来。 「──你们以为我会这么说吗!我怎么可能放著高中生男女在这种状况下不管!要去吃午餐了!快去准备!」 表情严肃地催促著我们。 「「咦……」」 我和黑崎同时发出了有些愚蠢的叹息声。 ◇◇◇ 就算解决了参杂在日常生活中的事件,我的生活依然没有改变。 就好比时钟的针没有缓急一般,我依然会到学校上课,和赤城及山田聊些没营养的话题,平淡地度过自己的日常生活。 但就在这日常生活中,我发现了一件小小的惊喜。 某一天的午休,除了黑崎、白石同学及美黄川同学三人以外,柴原同学也加入了她们,四人坐在一起享用著便当。 只有这样,只是曾经关系恶劣的两位女孩重归于好后,一起度过午休时间罢了。世界不会因此有所改变,这只是个发生在名为教室的渺小世界中的细微变化而已。但是这对她们来说,算是相当大的变化。从独自一人开始,接著两人、三人,朋友的数量慢慢的增加,到现在能够四人一起聊天。 虽然很缓慢,但黑崎她正确实地解决各种问题向前迈进。光是这样一定还不够,毕竟她失去了母亲,还虚度了数年十几岁的青春岁月。所以她一定还想要更多更多,不管是朋友、还是幸福,都会循序渐进的拿到手上吧。 在这半年中,我稍微接触到了黑崎隐藏在那一成不变表情底下的内心。午休时间的喧闹声中,能稍微听见美黄川同学、白石同学,以及柴原同学的交谈声。听见她们的声音,黑崎的表情也稍微变得柔和。 即使对我来说一成不变的日常,或许在她眼中也呈现著不同的风貌吧。 这个春假,黑崎要参加大型钢琴演奏会的预选赛,因此现在的她几乎每天都待在青岛小姐那里猛烈的练习。 期末考结束后,高中的第一年生活也宣告结束。虽然二年级会进行分班,但是我和黑崎都选择了文组,所以分到同一班级的可能性并不低。但即使分到不同的班级,她也不会像那天的恶梦般,消失到我无法触及的地方。这些都只是琐碎的小事罢了。 黑崎参加的演奏会正好在春假中,樱花开始绽放的日子举行。 赤城、白石同学、美黄川同学,以及参加声乐部分的柴原同学都打算一起前往会场,因此我们偕同青岛小姐一同坐上电车,往东京的会场移动。我们陪同观看的人都穿著平常的打扮;青岛小姐则是以成熟的蓝色连身裙为基底,搭上黑色夹克的时髦打扮;而身为参加者的柴原同学和黑崎身上穿著入谷高中的制服。 我原本想当次月老,便向赤城及柴原同学提议,让赤城独自前往柴原同学所在的其他会场。柴原同学先是觉得歌声被听到很难为情,慌慌张张的拒绝了。但随即又有些依依不舍地说: 『如果入选正式比赛的话,你再过来听吧,现在我想要一个人集中精神参加预选。』 『知道了。』赤城用以往的开朗语气回应。 柴原同学似乎相当紧张,在车上不停的深呼吸,为了让她放松,青岛小姐提供了不少建议。 黑崎和平常一样,态度上不见丝毫的紧张,她双手置于膝盖上,时而看著电车外飞逝而过的风景,或是在白石同学和美黄川同学前来搭话时,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答,藉此消磨乘车时光。 抵达转运站后,我们与前往不同会场的柴原同学分开。在互相道别后,柴原同学转过身去。 「……加油喔。」 在柴原同学离去之前,黑崎这么对她说。接著柴原同学回过头,脸上挂著充满自信的笑容说: 「嗯,黑崎同学也要加油。」 黑崎她依旧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会场是一座使用了大量的玻璃装饰,十分宽敞且时髦的音乐厅,四周种植著许多樱花树,花瓣随著春天的微风飞舞著。 或许是参加者吧,我们周围有不少穿著制服,表情紧张的人,以及穿著正式服装,似乎是监护人的成年人。还有一些在写著演奏会名称与今日流程的看板前拍照的人。 「那么我们走吧,小麻由。」 在音乐厅前简短地寒暄几句后,青岛小姐这么说。她们似乎马上就要前往参加者的准备室。 「好。」黑崎点了点头,重新把包包背到肩上。果然依然感觉不出她会紧张,还是一如往常的那个黑崎麻由。 「慢走。」 我这么对她说,黑崎看著我点了点头。 「……我出发了。」 她说完后随即转身,向替自己加油打气的美黄川同学等人一一点头致意,随后与青岛小姐并肩一同离去。 我默默地注视著两人的背影。 她们没有血缘关系,既不是真正的母女也不是姊妹。但两人的背影之中,弥漫著一股比师徒关系还要更加亲昵的氛围。 之后我们坐到观众席上,开始观赏做为全国大会前哨战的预选演奏会。虽然这是很有紧张感的活动,但对我来说就像是窥见到其他世界的鳞片一般新鲜。 不久之后轮到黑崎上场,会场广播唱了她的名字。 「十五号,黑崎麻由小姐。」 她踏著和平常一样美丽的步伐,从角落走到舞台中央。随即向观众行礼,接著调整好椅子的位置,在钢琴前坐了下来。她挺直腰杆,像是在确认距离似地将脚踩上踏板。 虽然黑崎显得泰然自若,但演奏开始前观众席的那段寂静,使得白石同学和美黄川同学的表情有点胃痛。 现在的她,做为演奏会的参加者黑崎麻由,站在许多未曾相识的人们面前。她毫不掩饰地,把自己的外表和名字暴露在他人的视线下,并且试著用音乐来表现自己。 她先是慢慢地抬起肩膀。 然后将双手放上钢琴的键盘,在一瞬间的静止后,自然地动起身躯,演奏曲子。 她的音乐响彻坐满听众的音乐厅。 演奏中的黑崎台风相当稳健,也没有丝毫的自负。 我在舞台角落发现了青岛小姐的身影,她露出有些不安,但十分温柔的表情,关注著自己的弟子。 舞台上的黑崎神情稳重,但有些艳丽地演奏著指定的三首曲子,她的琴声回响在会场中。 不久之前我注意到壮二先生也在会场里,他低调地坐在位于会场角落的位置上。这时他或许是注意到回过头的我,视线也转往我这边,接著扬起嘴角像是对我打了招呼,我也点头表示回应。 过没多久,三首曲子的演奏结束后,观众对黑崎报以热烈的掌声,舞台角落的青岛小姐也跟著拍手。虽然我没有这方面的专业,但一定是场完美的演奏吧,我也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黑崎朝坐在观众席的我们瞥了一眼,接著露出充实的笑容鞠了一躬。在她的笑容里,一定载满了她的决心 ,还有自己努力所取得的重要事物吧。 从与她初次交谈的那年秋天以来过了半年,不知不觉季节已经迈入春天。黑崎她跨越了种种障碍,才终于来到这个舞台上。 世界没有多大改变,我们依然日复一日,平淡地过著日子。但我认为她眼中所见的世界,在历经各种相遇后,确实的有所改变。数日后大家还约好了要一起赏花。黑崎说过这是她第一次春天赏花,从那兴奋的表情来看,她一定相当期待。 黑崎走回青岛小姐身边,青岛小姐也用笑容迎接她,然后扶著黑崎的背,朝舞台后方走去。 我一边看著黑崎的背影献上掌声,一边想著自己也要和她一样。 如同在收集世界的美丽般,度过每一天。 后记 写这篇后记大约是四月底五月初的时候。原本以为才刚过年,却马上就迎来了初夏。 这个时期的气候十分舒适所以我很喜欢。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的风与冬天绝对见不到的清爽日照;一面回想过去夏天的记忆,一面想像即将到来的夏天风貌。 不过,虽然开头描述的我好像很轻松,但其实这次是身处于「绝对不能开天窗」 的紧绷行程中,怀著十足的紧张感和刺激进行写作的……没有开天窗真是太好了。 总而言之,感谢您拿起「黑崎麻由」第二集。 说到「黑崎麻由」的续篇,我从去年开始就随意地写了不少东西,但是最后统整成书籍的便是您所看到的这个样子。 因为这次获得了更多的后记篇幅,所以我想要写点关于自己作品的解说。 世界系和日常系,这是从现在角度来看有些过气的小说分类。 这两个词汇有许多解释方式,但是把最为脍炙人口的部分概括说明的话,世界系指的是主角的内心,或是主角与恋人等对象间狭窄又亲密的关系,跟世界末日等超脱现实的事物有所关联的作品。日常系则没有什么大灾难,而是把焦点放在日复一日的小确幸及人际关系上的作品。 二〇〇〇年前半时期我还是个国中生,当时的我热衷于现在被分类为世界系的各种作品,之后随著成长,我一面适应这时代流行起来的日常系故事和世界观,一面享受著动画、小说和电影。 所以说,为什么我会突然谈起这个话题呢?因为这个故事的原始架构,就是我想在日常系小说中,参入世界系小说那种夸大且不安定的世界观。 毕竟无论美丑,人们的生活中总是藏著许多无法忽略,也无法一笑置之的事物。 在读书经验尚浅,尚未被自己所学到的知识及道听涂说的方法论荼毒,某种意义上是最能够纯粹享受读书乐趣的十五岁时期,我喜欢提及这方面内容的小说。 「为什么想写小说?」对于这个问题,我虽然能回答「因为我读过」,但实际上我能写出这本小说,应该是因为我十几岁的那段时间,从世界系读到日常系的读书经验,以及在这种薰陶下所形成的某种事物造成的影响吧。 要把潜藏在乍看之下一成不变的日常生活底下的杂音,当作怎样的梗来运用,又要如何撰写,就是迄今为止的「黑崎麻由」所包含的各种主题的其中一部分。 以下是感谢辞。 这个系列使我获得了写书的经验,然后过程中也有著许许多多的人从中协助。我想在此向大家致上谢意。 特别是编辑n先生,在这严苛的行程表中花费了大量的时间来校稿,使我获益良多。内容上也给予我不少有益的建议,我想在此深深地表达感谢。 接著是在第一集发行后发电子邮件给我的同期作家们。能从有著同样工作的人那里得到鼓励和感想,实在令我十分高兴。虽然大家各自写作的方向性都有所不同,但今后也请多多关照! 再来是负责插画的はねこと老师,这次也感谢您提供如此美妙的插图。每当我看著完成的插图,都会为了图象与文章的契合度感到惊讶。封面的黑崎正是我在本书中所想描绘出的她的形象,能让はねこと老师来担任本作的角色插画真是太好了。 最后,我想对读完第一集后继续阅读第二集的读者们致上最大的感谢。 虽然这次我试著解说自己的作品,当然在小说中所写的才是一切,希望每个人都能用自己独自的看法来欣赏本作品。 那么本次后记就到此结束。如果还有机会相见的话是我的荣幸,我也会努力尽快写出有趣的作品的。 希望她们日常中所潜藏的美丽事物能够传到每位读者的心中。 久远侑 插图010 放学后的两人一起拍大头贴喔!! ……这是试著以这个印象画出来的成品。 这次也画得很开心!! 谢谢大家。 写这篇后记大约是四月底五月初的时候。原本以为才刚过年,却马上就迎来了初夏。 这个时期的气候十分舒适所以我很喜欢。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的风与冬天绝对见不到的清爽日照;一面回想过去夏天的记忆,一面想像即将到来的夏天风貌。 不过,虽然开头描述的我好像很轻松,但其实这次是身处于「绝对不能开天窗」 的紧绷行程中,怀著十足的紧张感和刺激进行写作的……没有开天窗真是太好了。 总而言之,感谢您拿起「黑崎麻由」第二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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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这次我试著解说自己的作品,当然在小说中所写的才是一切,希望每个人都能用自己独自的看法来欣赏本作品。 那么本次后记就到此结束。如果还有机会相见的话是我的荣幸,我也会努力尽快写出有趣的作品的。 希望她们日常中所潜藏的美丽事物能够传到每位读者的心中。 久远侑 插图010 放学后的两人一起拍大头贴喔!! ……这是试著以这个印象画出来的成品。 这次也画得很开心!! 谢谢大家。 写这篇后记大约是四月底五月初的时候。原本以为才刚过年,却马上就迎来了初夏。 这个时期的气候十分舒适所以我很喜欢。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的风与冬天绝对见不到的清爽日照;一面回想过去夏天的记忆,一面想像即将到来的夏天风貌。 不过,虽然开头描述的我好像很轻松,但其实这次是身处于「绝对不能开天窗」 的紧绷行程中,怀著十足的紧张感和刺激进行写作的……没有开天窗真是太好了。 总而言之,感谢您拿起「黑崎麻由」第二集。 说到「黑崎麻由」的续篇,我从去年开始就随意地写了不少东西,但是最后统整成书籍的便是您所看到的这个样子。 因为这次获得了更多的后记篇幅,所以我想要写点关于自己作品的解说。 世界系和日常系,这是从现在角度来看有些过气的小说分类。 这两个词汇有许多解释方式,但是把最为脍炙人口的部分概括说明的话,世界系指的是主角的内心,或是主角与恋人等对象间狭窄又亲密的关系,跟世界末日等超脱现实的事物有所关联的作品。日常系则没有什么大灾难,而是把焦点放在日复一日的小确幸及人际关系上的作品。 二〇〇〇年前半时期我还是个国中生,当时的我热衷于现在被分类为世界系的各种作品,之后随著成长,我一面适应这时代流行起来的日常系故事和世界观,一面享受著动画、小说和电影。 所以说,为什么我会突然谈起这个话题呢?因为这个故事的原始架构,就是我想在日常系小说中,参入世界系小说那种夸大且不安定的世界观。 毕竟无论美丑,人们的生活中总是藏著许多无法忽略,也无法一笑置之的事物。 在读书经验尚浅,尚未被自己所学到的知识及道听涂说的方法论荼毒,某种意义上是最能够纯粹享受读书乐趣的十五岁时期,我喜欢提及这方面内容的小说。 「为什么想写小说?」对于这个问题,我虽然能回答「因为我读过」,但实际上我能写出这本小说,应该是因为我十几岁的那段时间,从世界系读到日常系的读书经验,以及在这种薰陶下所形成的某种事物造成的影响吧。 要把潜藏在乍看之下一成不变的日常生活底下的杂音,当作怎样的梗来运用,又要如何撰写,就是迄今为止的「黑崎麻由」所包含的各种主题的其中一部分。 以下是感谢辞。 这个系列使我获得了写书的经验,然后过程中也有著许许多多的人从中协助。我想在此向大家致上谢意。 特别是编辑n先生,在这严苛的行程表中花费了大量的时间来校稿,使我获益良多。内容上也给予我不少有益的建议,我想在此深深地表达感谢。 接著是在第一集发行后发电子邮件给我的同期作家们。能从有著同样工作的人那里得到鼓励和感想,实在令我十分高兴。虽然大家各自写作的方向性都有所不同,但今后也请多多关照! 再来是负责插画的はねこと老师,这次也感谢您提供如此美妙的插图。每当我看著完成的插图,都会为了图象与文章的契合度感到惊讶。封面的黑崎正是我在本书中所想描绘出的她的形象,能让はねこと老师来担任本作的角色插画真是太好了。 最后,我想对读完第一集后继续阅读第二集的读者们致上最大的感谢。 虽然这次我试著解说自己的作品,当然在小说中所写的才是一切,希望每个人都能用自己独自的看法来欣赏本作品。 那么本次后记就到此结束。如果还有机会相见的话是我的荣幸,我也会努力尽快写出有趣的作品的。 希望她们日常中所潜藏的美丽事物能够传到每位读者的心中。 久远侑 插图010 放学后的两人一起拍大头贴喔!! ……这是试著以这个印象画出来的成品。 这次也画得很开心!! 谢谢大家。 写这篇后记大约是四月底五月初的时候。原本以为才刚过年,却马上就迎来了初夏。 这个时期的气候十分舒适所以我很喜欢。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的风与冬天绝对见不到的清爽日照;一面回想过去夏天的记忆,一面想像即将到来的夏天风貌。 不过,虽然开头描述的我好像很轻松,但其实这次是身处于「绝对不能开天窗」 的紧绷行程中,怀著十足的紧张感和刺激进行写作的……没有开天窗真是太好了。 总而言之,感谢您拿起「黑崎麻由」第二集。 说到「黑崎麻由」的续篇,我从去年开始就随意地写了不少东西,但是最后统整成书籍的便是您所看到的这个样子。 因为这次获得了更多的后记篇幅,所以我想要写点关于自己作品的解说。 世界系和日常系,这是从现在角度来看有些过气的小说分类。 这两个词汇有许多解释方式,但是把最为脍炙人口的部分概括说明的话,世界系指的是主角的内心,或是主角与恋人等对象间狭窄又亲密的关系,跟世界末日等超脱现实的事物有所关联的作品。日常系则没有什么大灾难,而是把焦点放在日复一日的小确幸及人际关系上的作品。 二〇〇〇年前半时期我还是个国中生,当时的我热衷于现在被分类为世界系的各种作品,之后随著成长,我一面适应这时代流行起来的日常系故事和世界观,一面享受著动画、小说和电影。 所以说,为什么我会突然谈起这个话题呢?因为这个故事的原始架构,就是我想在日常系小说中,参入世界系小说那种夸大且不安定的世界观。 毕竟无论美丑,人们的生活中总是藏著许多无法忽略,也无法一笑置之的事物。 在读书经验尚浅,尚未被自己所学到的知识及道听涂说的方法论荼毒,某种意义上是最能够纯粹享受读书乐趣的十五岁时期,我喜欢提及这方面内容的小说。 「为什么想写小说?」对于这个问题,我虽然能回答「因为我读过」,但实际上我能写出这本小说,应该是因为我十几岁的那段时间,从世界系读到日常系的读书经验,以及在这种薰陶下所形成的某种事物造成的影响吧。 要把潜藏在乍看之下一成不变的日常生活底下的杂音,当作怎样的梗来运用,又要如何撰写,就是迄今为止的「黑崎麻由」所包含的各种主题的其中一部分。 以下是感谢辞。 这个系列使我获得了写书的经验,然后过程中也有著许许多多的人从中协助。我想在此向大家致上谢意。 特别是编辑n先生,在这严苛的行程表中花费了大量的时间来校稿,使我获益良多。内容上也给予我不少有益的建议,我想在此深深地表达感谢。 接著是在第一集发行后发电子邮件给我的同期作家们。能从有著同样工作的人那里得到鼓励和感想,实在令我十分高兴。虽然大家各自写作的方向性都有所不同,但今后也请多多关照! 再来是负责插画的はねこと老师,这次也感谢您提供如此美妙的插图。每当我看著完成的插图,都会为了图象与文章的契合度感到惊讶。封面的黑崎正是我在本书中所想描绘出的她的形象,能让はねこと老师来担任本作的角色插画真是太好了。 最后,我想对读完第一集后继续阅读第二集的读者们致上最大的感谢。 虽然这次我试著解说自己的作品,当然在小说中所写的才是一切,希望每个人都能用自己独自的看法来欣赏本作品。 那么本次后记就到此结束。如果还有机会相见的话是我的荣幸,我也会努力尽快写出有趣的作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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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无论美丑,人们的生活中总是藏著许多无法忽略,也无法一笑置之的事物。 在读书经验尚浅,尚未被自己所学到的知识及道听涂说的方法论荼毒,某种意义上是最能够纯粹享受读书乐趣的十五岁时期,我喜欢提及这方面内容的小说。 「为什么想写小说?」对于这个问题,我虽然能回答「因为我读过」,但实际上我能写出这本小说,应该是因为我十几岁的那段时间,从世界系读到日常系的读书经验,以及在这种薰陶下所形成的某种事物造成的影响吧。 要把潜藏在乍看之下一成不变的日常生活底下的杂音,当作怎样的梗来运用,又要如何撰写,就是迄今为止的「黑崎麻由」所包含的各种主题的其中一部分。 以下是感谢辞。 这个系列使我获得了写书的经验,然后过程中也有著许许多多的人从中协助。我想在此向大家致上谢意。 特别是编辑n先生,在这严苛的行程表中花费了大量的时间来校稿,使我获益良多。内容上也给予我不少有益的建议,我想在此深深地表达感谢。 接著是在第一集发行后发电子邮件给我的同期作家们。能从有著同样工作的人那里得到鼓励和感想,实在令我十分高兴。虽然大家各自写作的方向性都有所不同,但今后也请多多关照! 再来是负责插画的はねこと老师,这次也感谢您提供如此美妙的插图。每当我看著完成的插图,都会为了图象与文章的契合度感到惊讶。封面的黑崎正是我在本书中所想描绘出的她的形象,能让はねこと老师来担任本作的角色插画真是太好了。 最后,我想对读完第一集后继续阅读第二集的读者们致上最大的感谢。 虽然这次我试著解说自己的作品,当然在小说中所写的才是一切,希望每个人都能用自己独自的看法来欣赏本作品。 那么本次后记就到此结束。如果还有机会相见的话是我的荣幸,我也会努力尽快写出有趣的作品的。 希望她们日常中所潜藏的美丽事物能够传到每位读者的心中。 久远侑 插图010 放学后的两人一起拍大头贴喔!! ……这是试著以这个印象画出来的成品。 这次也画得很开心!! 谢谢大家。 写这篇后记大约是四月底五月初的时候。原本以为才刚过年,却马上就迎来了初夏。 这个时期的气候十分舒适所以我很喜欢。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的风与冬天绝对见不到的清爽日照;一面回想过去夏天的记忆,一面想像即将到来的夏天风貌。 不过,虽然开头描述的我好像很轻松,但其实这次是身处于「绝对不能开天窗」 的紧绷行程中,怀著十足的紧张感和刺激进行写作的……没有开天窗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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