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少爷》 登场人物介绍 台版 转自 alpheilia、肉(blog.sina../makeinunovels) 奴良陆雄:妖怪一家·奴良组的小头头。常以夜晚的姿态出门散步。 鸩:药师一派的头领,与陆雄是结拜兄弟。精通医药学,经营药鸩堂。 良太猫:化猫组首领。在化猫横丁经营赌场为生。 三羽鸦 黑羽丸:鸦天狗的小孩,三兄妹当中的长男。个性认真。 笹美:勇猛的长女。有时也会挥鞭子。 鸡冠丸:次男,狂野的鸡冠头相当有特色。 滑瓢:陆雄的祖父,奴良组大头领。曾于四年前的京都击败羽衣狐。 璎姬:京都第一美女,陆雄的祖母。拥有不可思议的治愈能力。 台版 转自 alpheilia、肉(blog.sina../makeinunovels) 奴良陆雄:妖怪一家·奴良组的小头头。常以夜晚的姿态出门散步。 鸩:药师一派的头领,与陆雄是结拜兄弟。精通医药学,经营药鸩堂。 良太猫:化猫组首领。在化猫横丁经营赌场为生。 三羽鸦 黑羽丸:鸦天狗的小孩,三兄妹当中的长男。个性认真。 笹美:勇猛的长女。有时也会挥鞭子。 鸡冠丸:次男,狂野的鸡冠头相当有特色。 滑瓢:陆雄的祖父,奴良组大头领。曾于四年前的京都击败羽衣狐。 璎姬:京都第一美女,陆雄的祖母。拥有不可思议的治愈能力。 台版 转自 alpheilia、肉(blog.sina../makeinunovels) 奴良陆雄:妖怪一家·奴良组的小头头。常以夜晚的姿态出门散步。 鸩:药师一派的头领,与陆雄是结拜兄弟。精通医药学,经营药鸩堂。 良太猫:化猫组首领。在化猫横丁经营赌场为生。 三羽鸦 黑羽丸:鸦天狗的小孩,三兄妹当中的长男。个性认真。 笹美:勇猛的长女。有时也会挥鞭子。 鸡冠丸:次男,狂野的鸡冠头相当有特色。 滑瓢:陆雄的祖父,奴良组大头领。曾于四年前的京都击败羽衣狐。 璎姬:京都第一美女,陆雄的祖母。拥有不可思议的治愈能力。 台版 转自 alpheilia、肉(blog.sina../makeinunovels) 奴良陆雄:妖怪一家·奴良组的小头头。常以夜晚的姿态出门散步。 鸩:药师一派的头领,与陆雄是结拜兄弟。精通医药学,经营药鸩堂。 良太猫:化猫组首领。在化猫横丁经营赌场为生。 三羽鸦 黑羽丸:鸦天狗的小孩,三兄妹当中的长男。个性认真。 笹美:勇猛的长女。有时也会挥鞭子。 鸡冠丸:次男,狂野的鸡冠头相当有特色。 滑瓢:陆雄的祖父,奴良组大头领。曾于四年前的京都击败羽衣狐。 璎姬:京都第一美女,陆雄的祖母。拥有不可思议的治愈能力。 台版 转自 alpheilia、肉(blog.sina../makeinunovels) 奴良陆雄:妖怪一家·奴良组的小头头。常以夜晚的姿态出门散步。 鸩:药师一派的头领,与陆雄是结拜兄弟。精通医药学,经营药鸩堂。 良太猫:化猫组首领。在化猫横丁经营赌场为生。 三羽鸦 黑羽丸:鸦天狗的小孩,三兄妹当中的长男。个性认真。 笹美:勇猛的长女。有时也会挥鞭子。 鸡冠丸:次男,狂野的鸡冠头相当有特色。 滑瓢:陆雄的祖父,奴良组大头领。曾于四年前的京都击败羽衣狐。 璎姬:京都第一美女,陆雄的祖母。拥有不可思议的治愈能力。 台版 转自 alpheilia、肉(blog.sina../makeinunovels) 奴良陆雄:妖怪一家·奴良组的小头头。常以夜晚的姿态出门散步。 鸩:药师一派的头领,与陆雄是结拜兄弟。精通医药学,经营药鸩堂。 良太猫:化猫组首领。在化猫横丁经营赌场为生。 三羽鸦 黑羽丸:鸦天狗的小孩,三兄妹当中的长男。个性认真。 笹美:勇猛的长女。有时也会挥鞭子。 鸡冠丸:次男,狂野的鸡冠头相当有特色。 滑瓢:陆雄的祖父,奴良组大头领。曾于四年前的京都击败羽衣狐。 璎姬:京都第一美女,陆雄的祖母。拥有不可思议的治愈能力。 台版 转自 alpheilia、肉(blog.sina../makeinunovels) 奴良陆雄:妖怪一家·奴良组的小头头。常以夜晚的姿态出门散步。 鸩:药师一派的头领,与陆雄是结拜兄弟。精通医药学,经营药鸩堂。 良太猫:化猫组首领。在化猫横丁经营赌场为生。 三羽鸦 黑羽丸:鸦天狗的小孩,三兄妹当中的长男。个性认真。 笹美:勇猛的长女。有时也会挥鞭子。 鸡冠丸:次男,狂野的鸡冠头相当有特色。 滑瓢:陆雄的祖父,奴良组大头领。曾于四年前的京都击败羽衣狐。 璎姬:京都第一美女,陆雄的祖母。拥有不可思议的治愈能力。 台版 转自 alpheilia、肉(blog.sina../makeinunovels) 奴良陆雄:妖怪一家·奴良组的小头头。常以夜晚的姿态出门散步。 鸩:药师一派的头领,与陆雄是结拜兄弟。精通医药学,经营药鸩堂。 良太猫:化猫组首领。在化猫横丁经营赌场为生。 三羽鸦 黑羽丸:鸦天狗的小孩,三兄妹当中的长男。个性认真。 笹美:勇猛的长女。有时也会挥鞭子。 鸡冠丸:次男,狂野的鸡冠头相当有特色。 滑瓢:陆雄的祖父,奴良组大头领。曾于四年前的京都击败羽衣狐。 璎姬:京都第一美女,陆雄的祖母。拥有不可思议的治愈能力。 台版 转自 alpheilia、肉(blog.sina../makeinunovels) 奴良陆雄:妖怪一家·奴良组的小头头。常以夜晚的姿态出门散步。 鸩:药师一派的头领,与陆雄是结拜兄弟。精通医药学,经营药鸩堂。 良太猫:化猫组首领。在化猫横丁经营赌场为生。 三羽鸦 黑羽丸:鸦天狗的小孩,三兄妹当中的长男。个性认真。 笹美:勇猛的长女。有时也会挥鞭子。 鸡冠丸:次男,狂野的鸡冠头相当有特色。 滑瓢:陆雄的祖父,奴良组大头领。曾于四年前的京都击败羽衣狐。 璎姬:京都第一美女,陆雄的祖母。拥有不可思议的治愈能力。 第一幕 化猫屋骚动记 一 浮世绅町一番街是一条玩乐的街道。 不论是人类还是妖怪,都有想大吃大喝、畅所欲言、将满肚子怨气一吐为快的时候。 穿过肩上缠着大蛇的蛇骨婆站岗的高台,从化猫横丁的小巷再走个约一百公尺,拥有最大店面的妖怪和风私密饮食店『化猫屋』就在这一带。 店面内部十分宽广,挑高的空间没有天花板,一圈长长的走廊环绕几个店内。 今晚,一楼和楼上走廊边的宴会包厢也挤满了妖怪。店内洋溢着欢笑声和说话声,或忙着点菜和喧闹的声音,散发出一股开朗的妖气。 ——很好,这样就对了。 发出低语的是一番街的龙头——化猫组当家良太猫。他一边四处招呼熟客,一边眯起眼睛望着店内热闹滚滚的景象。 客人回来了。身为老板,对眼前的盛况自然感到十分高兴。 与四国刺客玉章之间的抗争结束后,已经过了数日。 战争期间,良太猫根本无暇开店作生意。玉章率领的四国八十八鬼夜行来到浮世绘町后,第一个攻击的对象就是这间化猫屋。他们首先拿化猫屋开刀,四处作恶肆虐。浮世绘町瞬间变得杀气重重,再也听不到从小巷四传出的醉言醉语。 好不容易摆脱旧鼠组,四国势力又席卷而来。良太猫对此感到十分难过。 得想个办法才行。必须设法让化猫小巷重回往日盛况,但化猫组并非武斗派组织,就算想也无能为力,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迎接最终决战时,良太猫并不在场。他从本家那里听说战况十分激烈,双方都祭出大将和干部互相较劲,是一场总动员的战争。 最后,奴良组打赢了这场战争,隐神刑部狸和玉章退守四国。现在的化猫屋就如眼前所见,客人都回来了。 实在太感谢了。感激不已的良太猫只差没对着本家的方向双手合十膜拜。 自己还没向小头领陆雄和那些干部们好好道谢呢。 就今晚吧,良太猫心想。店里的事交给手下处理,去本家露个脸好了。就在良太猫作此打算时,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唷,良太猫!」 良太猫朝那低沉饱满的声音望过去,视线往上一抬,看到一名穿着藏青色僧衣的巨汉——也就是青田坊,正俯视着自己。黑田坊、毛倡妓、首无、冰丽和河童也在一旁。 「还有我喔!」 纳豆小僧跳上旁边的桌子,对表情忽然亮起来的良太猫说道。 「欢迎光临!我正想到本家道谢呢,真的好巧啊!」 「道什么谢,不必这么拘束吧?」 雪女冰丽的脸埋在围巾里,发出呵呵笑声。 「就是说嘛。与其在本家里低头道谢,不如让我们在这里好好吃喝一顿。今天有好酒吧?」 青田坊作出拿起酒杯往嘴边一送的手势。 「阿青真讨厌,那手势活像个老头。」 毛倡妓哼着鼻子讽刺道。 「少啰唆。」 青田坊朝毛倡妓瞪回去。 「今天生意可真好。」 首无站在旁边,一颗头轻飘飘地浮在空中环视着店内。 「我好渴喔……」 发出低语的是河童。 「良太猫,有位子吗?」 黑田坊静静问着。良太猫立刻活力十足地回答: 「好的,没问题!我来带路!」 二 干部们被引领至较里面一处半包厢式的房间。良太猫也曾带小头领和他的同班女同学坐过这个位子。 头上绑着相同款式毛巾的店员们迅速送上美酒和料理。 「这次真是辛苦各位了。多亏各位的帮忙,本化猫屋才能再次营业。谢谢大家!」 良太猫在桌子旁边朝众妖怪深深一鞠躬。 「都说别这么拘束了。我们只是来吃饭的。」 青田坊大手一摆,对良太猫说道。 「不不。我一定要正式说声谢谢。听说四国一战相当激烈,各位一定累了吧?今晚就好好放松休息吧!」 「说是这么说,不过阿黑什么也没做啊。」 听到河童的低语,坐在对面的黑田坊睁大了眼睛。 「喂喂,河童,这句话我可不能装作没听见!那晚贫僧也打倒了十七、八只小坊主,来一个砍一个,见一个杀一个,有如快刀斩乱麻——」 「都是些小喽啰嘛。」 冰丽冷淡回道。 「什么小喽啰!再说,先前贫僧曾打倒袖捥——」 「打倒袖捥大爷后,苔姬还来信致谢是吧?这件事我已经听第二次了。」 毛倡妓打断了话题,不顾气得咬牙的黑田坊,一脸无所谓地朝良太猫说道: 「我们先来干一杯吧。良太猫,可以陪我们一下吧?」 笑咪咪地望着众妖怪互动的良太猫说了一句「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后,拿起了自己的酒杯。 「很好。总之,大家辛苦啦!」 青田坊吆喝道。 「除了阿黑以外。」 河童补上一句。 「不要排挤我啦!」 黑田坊沉痛的回应使气氛更加热络。妖怪们一同举了杯。 良太猫一手拿着酒杯,深切地感受着这一切。 ——本家的这种气氛,真的很棒。 妖怪本当致力于行恶来凝聚「畏」,于战争中获胜来扩张势力范围。可是如果每天都为这种事情烦恼,这样的生活未免过于乏味。偶而也该忘掉那些打打杀杀的事,和同伴喝一杯胡闹一下。在大头领滑瓢和他的孙子小头领陆雄的允许下,造就了奴良组现在的风气,良太猫十分喜欢这种感觉。 原本就很热闹的妖怪们,在干杯之后又更热闹了。 大战结束,从抗争中解放的一群妖怪变得比平常多话起来。 就在餐桌上闲聊不断的时候,河童开口说话了: 「对了,从我当少爷护卫的时候就觉得,人类真的很喜欢繁殖咧。」 面对这段随口说出的麻辣发言,良太猫不禁瞪大双眼。河童所谓的「繁殖」,似乎是指人类「爱的告白」。 为了因应四国袭击而加强陆雄身边守卫的这段期间,河重曾经假扮国中生加入护卫行列,他在学校负责的位置是屋顶。 「——以前我不是说过,曾经看到少爷的儿时玩伴在后院被告白吗?那后院搞不好就是专门拿来告白的。除了那个女生之外,也有其他女生在那里告白或被告白。可是学校不是读书的地方吗?怎么搞得好像是为了告白才来学校……更夸张的是不只学生之间,连以大人为对象的都大有人在咧。」 变成听众的妖怪们露出「喔?」的惊讶表情。 河童继续说下去: 「我还以为这个男学生是在跟一位女老师告白,但仔细一看,那女老师穿的衣服超级华丽,根本不像老师。结果那女的……居然就是毛倡妓。」 「怎么是你啊!」 青田坊吐槽道。 「那种非常时期,被告什么白啊!」 冰丽也跟着吐嘈。 「费洛蒙自然散发出来,就被告白了嘛,人家也没办法呀——啊,不过我拒绝了唷。除了陆雄少爷外,其他年轻弟弟我一概没兴趣。」 毛倡妓一边望着指甲的光泽度,一边以充满女人味的表情微笑着。 「真受不了你这个花痴……」 冰丽哼了一声,鼻音中夹带一阵寒气。 「啊,说到护卫那时候,我也发生了一件事。」 这次换首无说话了。众妖怪的视 线转移到浮在空中的微醺头颅上。 「我忘了是什么时候的事,好像是少爷在上课的时候吧。我在校园里巡逻,正要走过体育馆旁边,忽然听到有人说『危险!』,紧接着一颗排球砸中了我的头。那时并不好得痛,只觉得吓了一跳。接着奇迹发生了,那颗排球竟然就这么套在我身体上面,而我的头就滚到地上去啦。一个穿体育服的女生跑过来说『对不起』后,就带着我的头跑走了。」 「真的假的!」 菁田坊大声问道。 「哈哈,这个好笑!」 冰丽噗嗤一声笑出来。 「结果呢?后来怎么样了?」黑田坊问。 「结果那个女生要转身回体育馆的时候,很快地便发现不对劲,尖叫一声就把我的头丢出去,刚好扔到我头上,我的头就这么换回来啦。」 「真的假的!」 「哈哈,这个好笑!」 「结果呢?后来怎么样了?」 「嗯,那女生吓得腿都软了。以为捡起来的是排球,没想到却是颗人头,当然会吓一跳啦。看她那样子我也不忍心丢下不管,所以我就把球捡起来还给她,问她『你还好吧?是不是作了恶梦?』结果那女生一直盯着我瞧,然后给我一张纸条,说『这是我的手机号码……』。」 首无的故事到此为止。青田坊发出怒吼,打破在场瞬间的沉默。 「这是什么结局啊!结果你只是想说你也有人追而已嘛!」 轻飘飘的头颅只是笑着,没多说什么,似乎只要能说出这段故事便感到相当满意。 青田坊用力摇摇头说道: 「你们这些家伙,每个都说这么没力的故事。有没有更紧张刺激一点的,是我会喜欢的内容啊!」 「啊,我可以说吗?我的故事应该会比他们刺激唷。」 举手的是站在三层座垫上的纳豆小僧。若少了这三层座垫,恐怕没人看得到他。 「好啊纳豆,可不准给我讲一些乏味无趣的故事喔!」 纳豆小僧向再三警告的青田坊点了一个头后,开始说起故事: 「你们去陪少爷的时候,我跟着大头领去了趟四国。后来在我们跟狸头领一起坐日出濑户号回来时,发生了一起事件。」 日出濑户号是连接首都和四国高松的卧铺火车。在开往首都的卧铺火车发生事件,听起来就像是悬疑推理剧的开场设定,令所有妖怪都不禁身体前倾地听得入神。 「事情就是在我们这节车厢上发生的。从高松出发没多久,其他乘客很快地便骚动起来。他们闻到一股怪味,觉得十分奇怪,纷纷猜测车内是不是放了什么危险物品,怀疑遭到恐怖攻击……」 「恐怖攻击?」 青田坊的声调忽然提高。 纳豆小僧点点头,继续说道: 「……乘客骚动愈演愈烈,服务员赶来处理,也立刻察觉车内有一股怪味,便说:『这臭味实在太奇怪了,到底是什么……各位旅客,请移动到别的车厢!』于是大家就移到别的车厢去啦。但奇怪的是,那里竟然也有同样的臭味!我紧张得双脚不断发抖,心想搞不好是玉章的手下使出妖术来对付我们,背上全是因恐惧流出的汗水,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那股怪味居然愈来愈浓。说到那味道实在是臭不可挡,就好像豆类发酵的味道……说到这里,你们应该那知道了吧?是的,他们所说的臭味就是我身上的纳豆味啦!」 听到纳豆小们的故事是这种结局,所有妖怪都跌成一团。青田坊抬起身体骂道: 「是你个头!结果不就是你在火车里散发纳豆恶臭而已吗!」 「你们不觉得这个故事很温馨吗?」 纳豆小僧在座垫上嘿嘿笑着,然后『啊』的一声,又补充说道: 「对了——我忽然想到,像这样轮番讲故事,你们不会想起那个电视节目吗?就是骰子上有写名字,被掷出姓名的人就要说故事的『*人志松本的笑趣谈』!」 (编注:日本综艺节日,山松本人志主持。) 「嗯——」干部们同声附和道。但毛倡妓立刻说了: 「这比喻也没错啦,不过纳豆小僧,你好歹也是妖怪,应该拿百物语来比喻,而不是电视节目吧?」 「嗯——」干部们又同声附和道。 百物语是讲鬼故事的一种玩法。每说完一个鬼故事就得吹熄一盏油灯(将烛芯浸泡在灯油里点燃作为照明的道具),据说吹熄一百盏油灯后便会出现妖怪。 「该不会讲着讲着,青行灯就出现了吧?」 良太猫如此说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 毛倡妓露出妖艳的微笑回答。 百物语引起的灵异现象千奇百怪,其中一个便是「青行灯」。传说中若使用贴了蓝色纸皮的油灯在百物语大会讲鬼故事,油灯会自行熄灭,一头黑色长发的女鬼「青行灯」也会同时现身。 「应该不至于出现青行灯吧。不过像这样轮流说故事,说不定真的会在某个节骨眼突然出现妖怪呢。」 毛倡妓抬起眼睛,露出坏心眼的表情说道。纳豆小僧听到这句话,那用稻草包起来的头开始颤抖起来。 「不会吧,别吓我嘛……」 「笨蛋,怕什么!」 青田坊立刻朝纳豆小僧捶上一拳。 「这还算是奴良组的妖怪吗!胆子放大一点!」 「可是……」 「放心啦!现在又不是在讲鬼故事,也没有点灯啊。」 冰丽眼珠子一转,笑着安抚纳豆小僧。就在这时候—— 「请问……」 阴沉的声音突然响起。 「青行灯出现啦!」 纳豆小僧跳了起来,旁边的妖怪也肩膀一抖,缩成一团。 一个影子缓缓接近桌边。是化猫组的组员。 「混蛋!摆什么死人脸!想吓谁啊!」 良太猫怒骂道。 「非常抱歉……」组员一边低头道歉,一边继续说: 「我不是故意要吓大哥的,只是有件事想报告一下……」 良太猫的耳朵抖动了一下。 「什么事?」 「是,上面的赌场……」 三 化猫组原本就是赌博集团。所以除了经营饮食店外,当然也有另外一种风貌—— 那就是每夜都开赌的赌场。 赌场位于与酒醉客人的喧闹声隔绝的上面楼层。穿过长长的走廊后,就是两开用纸门相隔的日式厅堂。 化猫屋赌场玩百鬼花牌,也玩摇骰子赌丁半……各式各样的都玩。今晚玩的则是赌丁半。(译注:摇两颗骰子,赌掷出点数为单数或双数。丁为双数,半为单数。) 榻榻米上铺了一块白布,上头摆着骰盘,好赌的妖怪们就围着这块空间猜测骰子点数究竟是丁还是半,然后拿相当于现代薪码的『驹牌(长方形木牌)』下注。 摇骰子的妖怪摇完骰子后打开骰盅,喊出点数。有些妖怪拍手叫好,有些妖怪咋舌叫衰,驹牌于骰盘中来来去去,充满无声的热力和按捺不住的兴奋情绪。这就是化猫组最主要的收入来源。 「发生什么事啦?」良太猫问道。 从赌场下来的组员说,有一个赌徒每一场都赢,十分异常。 「真的很不寻常,那家伙好像有预知能力一样,每次都猜对。光是我看到的那段期间就连赢八场了。其他客人看他这么神准,都押跟他一样的点数,结果驹牌一直凑不起来。」 赌丁半时,如果两边的驹牌无法凑成一样的数目,便无法开始游戏。为了凑足驹牌,较少的一方必须 追加数量,或由较多的一方抽走自己的驹牌,也可由庄家补足不够的部分。也就是说,游戏规则愈麻烦,玩起来就愈容易发生障碍。 「是什么样的家伙?」 良太猫问。 「看起来像普通老头。也许假扮成了人类……」 「不会是出老千吧?」 良太猫指的是骗人的老千。 组员不太肯定地歪着脑袋。 「我不确定。可是又感觉不出他有办法能骗过摇骰子大姐的眼睛……」 化猫组负责摇骰子的是一名经验老到的女性,摇骰子的功夫十分熟练,良太猫也很信任她。 「大哥可以过来看一下吗?」 组员虚弱无力地问着。 放着赢得不自然的赌客不管,便难以对其他赌客交代。化猫屋的赌场不追究出老千行为的消息若傅出去了,奴良组的面子也会跟着受损。 良太猫眯起眼睛,站起身来。 「好,走吧。」 向青田坊等打过招呼后,良太猫便和组员一同前往赌场。 走上楼梯,穿过昏暗的走廊后,良太猫来到露出微微灯火的厅堂。 妖怪客人和摇骰子大姐正隔着骰盘互相对望。背对屏风坐在地上的大姐穿着和服,露出半边肩膀和缠着布条的胸口。这位大姐当然也是妖怪,是一只*猫又。头发全部往后梳,在后面随意绑成一束,鬓边两侧露出一对猫耳。不知道是否因为紧张的关系,猫耳竖得直挺挺的。(编注:相傅极老的猫会化作妖怪,即为「猫又」。) 看见良太猫从屏风后面现身,摇骰子大姐朝他瞄了一眼,表情十分僵硬。良太猫默默在旁边坐下来,望向对面的客人。 良太猫很快就看出那个赢得有问题的客人是哪一位。正常的赢法是不可能赢这么多的,唯独摇骰子大姐正对面那个男人手边堆满了多得吓人的驹牌。他的外表的确像个不起眼的老头,身上穿着黑色西装和白色开襟衬衫,给人一种反派警察或流氓的印象。不过,这些都只是障眼法。他并未将妖气隐藏起来,绝对是个妖怪。但光凭妖气,还是无法得知他究竟是什么妖怪。 赌局玩到一半暂停,似乎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男人忍不住开口催促: 「大姐,怎么啦?摇骰子不是你的工作吗?」 「就是啊,快摇啊!」其他赌客也开始跟着起哄。跟着这个人下注准错不了,当然想赶快分出胜负。 「客人,你看起来玩得很尽兴呐。」 良太猫将视线移向男人。 「你是谁?」 「不好意思。我是化猫组当家良太猫,还请多多关照。」 「劳驾老大亲自观赛,真不好意思啊。我的确玩得很高兴唷。」 男人一边抚摸冒出凌乱胡渣的下巴,一边说道。 「对了,老大,你也帮忙说句话吧。这位大姐不知道是不是吓傻了,一直不肯摇骰子啊。」 「看到你赢了这么多,无论是谁来摇骰子都会被吓到。」 「今天我运气好。你可以说有幸运之神跟着我,在妖怪赌场特别灵验。」 说完这句话后,男人露出狡猾的笑容。 「我会让她摇骰子的。」 良太猫爽快说道。 「不过,只有你和摇骰子的可以继续玩下去,就你们两个。」 摇骰子大姐大吃一惊,其他赌客也叫了起来: 「喂喂喂,开什么玩笑!」 「也让我们玩吧!」 「为什么一对一啊!」 「各位,真的很抱歉,我知道这样十分无礼,也非常不合理。但是——」 良太猫加重语气继续说道: 「请大家谅解和成全。若还玩不够,还有别的房间可以玩。」 或许是因为被良太猫严厉的语气震慑住的关系,又也许是因为产生了想目睹这场赌局将如何收场的看戏心态,群众的不满虽然没有完全消失,但抗议的声音确实变小了。 良太猫再次面向问题客人。 「这位客人,可以接受吗?」 「有好运跟着我,无所谓。」 男人傲慢地扭曲着嘴唇。 良太猫将身体微微倾向摇骰子大姐,小声说了几句话。 「拜托了。」 「一定会破猜中的啊。」 摇骰子大姐轻声回答。 「没关系。我要看他怎么下注。」 他想识破对方的手法。 虽然组员不确定是不是出老千,但从这异常的赢法来看,很明显就是有诈。若没有任何证据,或当场抓个正着的话,谁也不能就地论罪。 必须先用自己的眼睛观察真相。 摇骰子大姐没再多说什么。她吐了一口气调整呼吸,将视线集中在对手身上。不愧是老手,对整理情绪特别有一套,摇骰子大姐很快就进入状况,开始摇骰。右手执骰盅,左手指间夹两颗骰子,然后交叠双手。 良太猫的双眼一直追随着问题男人。 男人的眼神相当混浊,没有任何感情,也感受不到一丝气势。他盘着双腿,两只手邋遢地摆在大腿之间。 「好了吗?好了……开始摇骰子。」 摇骰子大姐说完后,便将骰子丢入骰盅里。骰子在竹编骰盅里发出跳动的声响。 骰盘中间有一块厚一寸(约三公分)的正方形迷你草编垫子。摇好骰子后,骰盅就倒放在那上面。 此时男人打了一个呵欠。这家伙,装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良太猫不禁瞪了他一眼。 良太猫将每根神经集中在男人的每一个动作上,尤其留意他视线的动向。 世上是否真的有妖怪拥有透视能力良太猫并不清楚。即使真的存在,骰盅也已经被下了防止透视的咒术,要透视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若不是透视的话,其他的可疑举动一定是肉眼可以捕捉到的景象。良太猫的目标就是那一瞬间的动作。 然而男人只是眯了一下眼睛而已。就眼睛这个部分而言,勉强算得上是动作的举动只有这样而已。接着男人胡乱抓了一把驹牌,放在骰盘上。 「我买丁。」 男人以轻率的口气说道。 摇骰子大姐打开骰盅。 「两点和六点……丁!」 听见摇骰子大姐的语气,男人哈哈笑了起来。 赢得的驹牌被推向男人手边。换算成金额,大约是化猫屋十名店员加起来的月薪。 『继续吧』,良太猫朝摇骰子大姐掷了一个眼色,向她示意道。 摇骰子大姐转目前方,拿起骰盅和骰子开始动作。 骰子被丢进骰盅里,传来一阵骰子跳动的扎实声响。接着盖下骰盅。 良太猫盯着那个男人,但对方的样子看起来跟刚才一样,一点也没变。 男人轻咳一声,投下比刚才更多的驹牌。 「丁。」他说。 摇骰子人姐打开骰盅,两颗骰子分别是三点和一点。 「三点和一点,丁。」 男人又哈哈笑了两声。增加的驹牌再度被推到男人手边。 良太猫的额头上渐渐浮出汗水。 完全看不出任何怪异的举动。除了将驹牌放在骰盘上之外,男人没有其他动作。 骰盅不可能被透视。不是骰盅,就是骰子了吧。是趁乱换掉骰子了吗?不,骰子一摸就知道有没有被动过手脚,化猫组的摇骰者可没这么蹩脚。 「怎么啦,老大?」 男人说话了。 「找到我出老千的证据了吗?」 良太猫的眼神顿时 变得锐利起来。男人继续厚脸皮地说下去: 「你们都认为我出老千,才会请老大亲自上阵;想抓我出老千,故意叫我玩一对一。结果呢,看出什么端倪了吗?」 这说法简直挑明了自己就是在出老千,「抓得到的话就来抓抓看啊」的挑衅意味也十分浓厚。 内心仿佛有一根弦被挑动起来,却不是不愉快的感觉。良太猫缓缓吐出一口气,说道: 「就我在旁边观看的结果而言,确实没有可疑之处。」 「这就对了,我本来就是清白的嘛。」 「那可不一定。」 「啊?」 「我是说『就我在旁边观看的结果而言』。意思就是说在旁边看的话,是没什么问题。」 「你到底想说什么?」 「有些事要比过才知道——这位客人,愿意跟我一较高下吗?」 四 ——我曾听说良太猫你一提到赌博就容易冲动,我看是这样没错。 小头领陆雄曾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再次在脑海里苏醒。 身为赌徒头领,喜欢赌博是理所当然的——但被说成「容易冲动」,感受上似乎不够理智,令人有些反感。 没那回事!陆雄少爷!我是非常冷静在看待赌博这件事的。良太猫一边在心中为自己辩护,一边等待男人的答覆。 「跟你比?」 男人挑起一边眉毛,首次露出警戒的表情。 「对,跟我比。第一次遇到赢这么多的客人,没比划两下就让他回去实在太可惜了。请务必赏脸跟我来一场。」 男人思考数秒后,轻轻点头。 「好,我跟你玩。要怎么比?交换摇骰子吗?」 被这么一问,换良太猫开始思考。 这是一场单挑。所以也可以采取男人所说的方式,以交换摇骰子的玩法来比赛。但,换句话说,男人也在暗示自己即使用这样的方式比赛,他的手法仍然可以使用。 不,良太猫摇摇头。 「我来摇骰子,由你来猜点数。猜错了就算我赢。」 「可以。」 男人点点头。比赛方式就这样决定了。 「喔喔!」观众掀起一阵骚动。好运不断的神秘赌客和化猫组当家单挑对决,能看到如此精彩的戏码自然令人感到十分幸运和兴奋。 良太猫和摇骰子大姐交换位置,隔着骰盘在男人对面坐下。 目标不在得胜,不需执着于胜利,抓住耍老千的那一刻才是真正的目的。一次可能还不够,玩两、三次应该就能看出端倪。一抓到把柄就要立刻没收所有的驹牌,把这家伙轰出赌场。慢慢来,没什么好急的。良太猫舔了一下嘴唇,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那就开始吧。」 良太猫说完,拿起骰盅和骰子。 「随时候教。」 男人眯起眼晴。 良太猫叠放双手,口中念道: 「好了吗?好了……开始摇骰子。」 摇晃了一会后,良太猫以流畅的动作将骰盅倒放在垫子上。 良太猫的视线与男人对上,战火一触即发。 男人不假思索拿起驹牌下了注。大量的木牌在骰盘的白布上堆叠起来。接着,男人说了: 「……半。」 良太猫打开骰盅。两颗骰子分别是四点和三点。 「四点和三点,半。」 「喔喔!」观众又是一阵沸腾。 这不算什么,良太猫勉励自己。才第一战而已,对方迟早会露出马脚。 「——再来。」 良太猫发出宣战声明,再次拿起骰盅和骰子。 放下骰盅后,他们视线交会,斗气在空中对峙来往。接着,男人拿起驹牌下注。 「半。」 良太猫紧闭双眼,打开骰盅。点数是两点和三点。 「……两点和三点,半。」 观众席被一阵欢呼声包围,包括旁边的组员无意间漏出的叹息。 男人的驹牌数量比良太猫刚进来时又增加了许多。如果拿来当柴烧的话,那些数量几乎都能烧洗澡水了。 ——赢这么多钱,够拿来叫艺妓玩三个晚上了! ——何止三个晚上,一个礼拜都行吧! 羡慕的交谈声从观众群里传来,被杂音扰乱神经的良太猫不禁了咋一下舌头。 第三战,男人买「半」。结果是四点和一点,亦即单数,男人再次得胜。 和良太猫单挑以来男人连续三次得胜。加上与摇骰子大姐的二连胜,良太猫已经目睹男人连赢五场,却仍揪不出男人的狐狸尾巴。 汗水渐渐渗入良太猫绑在额头上的毛巾。 「……给我茶。」 良太猫对身旁的组员说道。 「什么?」组员回问。 「我要喝茶啦!」良太猫忍不住凶起来。 在沉重的气氛下,良太猫喝了端来的凉茶。另一边,也被奉上茶水的男人喝着凉茶,一副享受的模样。 冷静点,别慌张,这家伙一定是出老千。若不是这样,怎么可能赢这么多。不是出老千的话……那又是什么?只是直觉特别准吗?怎么可能! 得抓住出老千的那一刻,一次就够了。问题是……该怎么做? 自问自答的良太猫,脑中突然闪过一个灵感,产生了一个想法。 ——试试看那个吧? 看这状况,再这样下去也不可能找到什么线索。 只好试一试了。 心中有了定案后,良太猫再度恢复冷静。 良太猫将喝完的茶杯还给组员,活动了几下手指关节。 「我们继续吧?」 见男人点头,良太猫拿起骰盅和骰子。 他决定使出那一招。也就是掷出想要的点数。 两颗骰子有三十六种变化和二十一种积分,良太猫可以随意掷出任何一种组合。 骰盅和骰子没有任何机关。良太猫全凭细微调整丢入骰子的手法和摇骰盅的方式来掷出想要的点数。这是日积月累修行的成果,可说是一种技术。 前三次是半、半、半,都是单数。这并非良太猫刻意掷出的点数,纯属偶然。 连续四次都赌单数,多少需要点勇气。 良太猫决定掷出单数。加起来是单数的点数……就五点和六点吧。 决定点数后,良太猫开始摇骰。 「好了吗?好了……开始摇骰子。」 骰盅里的骰子在良太猫脑海中化成影像持续跳动着。五点、六点、五点、六点…… 「——!」 良太猫全神贯注,将骰盅一盖。 这次,良太猫有相当的把握。骰盅里静止的骰子确实是单数,五点和六点。 他们视线相交。此时男人仿佛察受到气流的变化,表情变得锐利起来。 男人投下驹牌,说道: 「……丁。」 良太猫不动声色,心里却在窃笑。 终于让我等到这一刻了,猜错了吧。这么说来,这家伙只是猜得准而已啰?刚才的否定思考又在良太猫心里一闪而过。 不论结果如何,这次是自己赢了,如此暗忖的良太猫打开了骰盅,但—— 良太猫几乎要停止呼吸,因为骰子的点数是——三点和三点。 「这——!」 这怎么可能,自己做的明明是五点和六点…… 「三点一对,丁……」 念出点数的声音变得有些颤抖。良太猫抬起头来,看着男人。 「哈哈 !」 盘腿而坐的男人笑了。良太猫产生了错觉,仿佛看到那懒洋洋的身躯渐渐变得十分巨大。 五 良太猫十分明白,使用掷出想要的点数这个技巧,并不代表就能识破对方的手法。但什么都不做只会让自己愈输愈多,不如做点什么来改变一下现场的气氛。这就是良太猫的目的。 然而,应该会成功的招数却失败了。 良太猫向来对自己百发百中的技巧颇感骄傲,这次却吃了瘪,心里不禁混乱起来。 ——是手指没控制好吗?还是摇骰子的方式有问题?不,不可能。 「老大,你的脸色不太好看喔。」 男人堆着笑脸说道。或许是因为胜利加速了血液循环,男人的脸色看起来好上许多。 这个妖怪,究竟是什么来头? 赌局进行到这里,良太猫终于开始对他的真实身分在意起来。这早就超过出老千的范围了。不知道他使用的是什么样的妖术? 「要喊停了吗?」 男人的声音让良太猫回过神来。 「别……别开玩笑了,还早呢。」 「组长,请不要再比了!」 身旁的组员发出近似哀嚎的声音恳求着。 「该收手了,再比下去也没用。」 摇骰子大姐也摇摇头,一边劝说道。 「说什么傻话,我还可以!」 良太猫抓起骰盅和骰子,吐出一口气。 一定是刚才出了什么差错。再试一次操控点数吧。 比划一连串动作,念出开场序文,放下骰盅。良太猫做出了五点和两点的单数。 男人毫不犹豫地将驹牌押在『丁』那一方。打开骰盅,是四点和两点,加起来是双数。又是这样,点数又变了。良太猫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不是透视,也不是神准的直觉,那就是拥有预言成真的能力了。要单数就来单数,要双数就来双数,与自己的技巧完全无关,骰盅里的骰子就是会变成男人押注的点数。 还没得到教训的良太猫后来又摇了两次骰子,两次都使出了绝招,但点数还是一样被改变,男人赢了。和良太猫单挑以来,男人已经连续赢得七场胜利。 不止额头的毛巾,连背上的棉织外套都破汗水沾湿。 就在接着进入第八场比赛,良太猫拿起骰盅和骰子的时候,房内响起一阵粗暴的脚步声,接着声音来到良太猫左手边的位置。 「良太猫!别比了!」 飞奔到骰盘旁边的一群妖怪是由青田坊率领的本家众妖怪。他们本来在下面喝酒,后来可能是听谁说良太猫快火烧屁股了,便赶快跑上来一窥究竟。 「喔,原来赌场长这个样子啊。」 河童如往常般自顾自地发表感想,其他干部则以非常担心的表情看着良太猫。 「还是收手比较好吧?」 首无说道。 「我也这么觉得。」 黑田坊也点头赞同。 「怎么……」 怎么可能收手——良太猫在心中反驳道。输得这么惨,怎么可以夹着尾巴逃跑?堂堂化猫组当家让不知从哪来的老头海捞一笔走人,岂不是丢光奴良组的面子了吗? 「本家的各位,谢谢你们的忠告……但我不会停下来,我要继续比。」 「混蛋!输了这么多还要比,你是哪根神经有问题啊!」 青田坊破口大骂。 「就是呀!何必逞强呢!」 冰丽也劝说道。 「还要比吗,老大?」 在旁边看好戏的男人开口说话了: 「我劝你最好听他们的话,反正我已经赢得够多了。」 「客人,我不需要同情。化猫组的招牌是我在扛,现在说不玩了,那我何必一开始就说要单挑呢?」 「所以你想继续玩下去?」 「当然。」 看见良太猫点头,本家众妖怪「唉呀」一声仰天长啸。 「是吗,那这样如何?」 男人竖起食指。 「一次就好,就比最后这一场。再拖下去观众可能会觉得腻,不如在最后赌一场大的……如何?」 「最后一场吗……」 良太猫边喃喃自语边思考起来。光凭这一次就要识破对方的手法,说真的实在没把握。不过即使如此,至少也要赢一些驹牌回来。与其无止尽地比下去,或许火力全开来应战会更有胜算。 「可以,我没意见。」 良太猫一点头,男人又继续说: 「接下来是赌注。」 「赌注?」 「嗯,胜负全看这一场,所以我不会做至少留一些筹码这种小家子气的行为。若我输了,这些驹牌都是你的。」 听到如此豪爽的作风,观赛的妖怪们个个拍手叫好起来。虽然不是自己的筹码,但看到规模如此庞大的赌局,也够心满意足了。 「但是——」男人接着说,观众立刻安静起来。 「但是若你输了……也就是说被我猜中的话,我要你这家化猫屋的权状书。」 「权……权状书?」 良太猫发狂似的叫声,使观众再次掀起一阵狂热的欢呼声。 「好啊!干得好!」 「愈来愈有意思了!」 甚至有妖怪用手指吹起口哨。 「怎么样?」 男人露出傲慢的笑容。良太猫低下头,开始思考。 对方的驹牌已经多得可以堆起一座小山。如果全部下注而且得胜,赢得的数量必定相当庞大,足够买下一间小店…… 但是这间化猫屋,可不能说让就让。 不止是经济上的损失,化猫屋也是奴良组的门面和象征。被一个流浪赌徒轻易赢走实在有损奴良组颜面,势必遗臭万年。 「组长,求求你别玩了!」 组员抓住了良太猫的肩膀。力气大到让人觉得疼痛。 「不可能赢的!那家伙可是从没猜输过啊!」 这一点我当然知道。但血液正在沸腾,就是不想让步。 摇骰子大姐将双手放在榻榻米上。 「老大,我拜托你!化猫屋是奴良组的宝物,你要想清楚啊!」 这些我都知道。但血液正在燃烧,就是不想逃避。 「良太猫,你清醒点!」 「是啊,清醒点!不然我扁你喔!」 黑田坊和青田坊吊起眼角威胁道。 「河童,用水球砸他!看他会不会清醒过来!」 毛倡妓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 「别这样为难我嘛!」 就在河童温温吞吞地回话的时候,男人继续说道: 「不想比就别比了。不过你已经答应了要比这场最后的赌注。真的要打退堂鼓的话,那我只好到处去跟人家说化猫组的头领是个临阵脱逃的胆小鬼啰。」 「你说什么……有种再说一次!」 良太猫反射性地抬起一边膝盖半站了起来。 「那就来比吧?还是算了?先讲清楚,说好了就不能反悔。」 男人的眼睛发出光芒。 良太猫深吸一口气,双眼圆睁,对旁边的组员一吼: 「比就比!喂!把权状书拿来!」 就在良太猫跨越了无法回头的那一道防线的时候—— 「陆雄少爷!」 冰丽的声音忽然在此时响起。 六 流云般的长发,令人颤抖不已的魅惑眼神,黑色和服外披着青色外套。夜晚的陆雄从本家干部群中现 身了。 「良太猫,结果怎么样啦?」 「少爷……」 良太猫正想问候少爷的身体状况如何,却被冰丽抢先一步。 「陆雄少爷!你要继续躺着才行呀,怎么可以起床呢!要是被玉章砍伤的伤口裂开怎么办!」 「阿鸩的药很有效,都好得差不多了。」 手上拿着烟管的陆雄边说边走过骰盘边,走向良太猫。组员和摇骰子大姐站了起来,将位子让给陆雄。 陆雄在良太猫旁边坐下,说道: 「我只听到一部分而已,怎么?听说最后一盘要赌大的?」 「是的……」 「陆雄少爷,你也讲他两句吧!叫他别比了!」 冰丽的语气十分激动,青田坊也跟着说了: 「少爷,帮帮忙吧!要是良太猫输掉,化猫屋就变成这老头的了!」 陆雄的视线移向骰盘对面的男人。 「良太猫的对手就是你?」 男人一边抚摸凌乱的胡渣,一边轻轻点头。 「就是我……他们叫你少爷,所以你就是奴良组的小头领啰?不过,就算是本家的老人也一样,这是男人之间的胜负,谁都不能干涉。」 「我不会这么不上道。良太猫。」 陆雄说道: 「跟他比吧。」 「可以吗?」 良太猫还以为一定会被制止。 ——我曾听说你一提到赌博就容易冲动,我看是这样没错。 以为又会跟那时一样听到这句话,要自己冷静下来。现在,陆雄却说继续比下去。 冰丽再度发出刺耳的叫声。 「陆雄少爷,这是什么意思!那个老头很厉害耶!」 「陆雄少爷!」「少爷!」化猫组组员也叫了起来。 「少废话。客人也说了,这是男人之间的胜负。良太猫,你应该也不想退出吧?」 「那当然!」 「那么——」 陆雄以烟管指向骰盘。 「——我来当见证人。让我见识一下你的气魄吧。」 这句话,等于正式宣告比赛成立。 现场同时掀起一阵化猫组的哀嚎声和隔岸观火的欢呼声。 良太猫拿起骰盅和骰子,对坐在左边的陆雄点点头后面向前方。 他缓缓做了一次深呼吸。看见良太猫的模样,观众的喧闹声渐渐平静下来,接着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稳输的啦。 ——就是啊。 别在意那些杂音……良太猫集中精神在比赛上。 说到赌一盘大的,再也没有比这更大的赌注了。 如果输了,奴良组的象征将在本家小头领面前硬生生被夺走。事情真的变成这样的话,后来将一发不可收拾。 要用那一招吗——任意操控骰子的招数。良太猫心中突然产生这个想法。 不过即使使出这一招,敌人仍有办法用某种方式来改变点数。 也罢。他在心里呼喊道。只能期待奇迹出现的话,那就期待吧。 「好了吗?好了……开始摇骰子。」 良太猫将骰盅倒扣在骰盘中间的正方形草编垫子上。里面的骰子停了下来。 男人深吸一口气,停顿一下后发声说道: 「丁!」 或许是因为刚才宣布将赌上所有摊码,男人并没有移动驹牌。 将码全部押在双数上。 良太猫可以清楚感觉到赌场上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不,是自己的手上。 他屏住呼吸,打开关键的骰盅。 两颗骰子是两个红点,一点和一点。 「一点一对……丁!」 宣告点数的同时,视野也跟着扭曲起来。输了。良太猫倒趴住骰盘上,意识愈来愈遥远。 足以撼动整座赌场的欢呼声、怒吼声和惨叫声倾注如雨。 ——良太猫输了! ——老头真不是盖的! ——化猫屋真的被赢走了吗?不会吧! 身体抬不起来,也无法使出力气。骰子上的两个红色圆点住脑中挥之不去。 「组长!」 「组长!」 化猫组组员们跪在良太猫面前,开始哭泣起来。 赌场陷入一片极端的混乱之中。其他店员也从下面的居酒屋跑上来,听说了状况后也跟着哭了,但良太猫不能叫他们不要哭,因为硬要比这场毫无胜算的比赛而导致这种结果的始作俑者,正是他自己。 「喂,老大。」 听见男人的声音,良太猫从骰盘上抬起头来。 「你们要一起哭是无所谓,不过该做的事还是要做。」 男人伸出关节突出的手。 「把化猫屋的权状书交出来吧 」 此时,陆雄说话了: 「权状书可不能给你。 」 陆雄的一句话让房内的吵闹声突然停止下来。良太猫眨了眨眼睛。 「少爷……」 「良太猫,你不需要交出权状书。」 在一片寂静中,陆雄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着。接着以严厉的眼光朝男人瞪过去。 「这家伙确实出老千,我都看到了。」 陆雄如此说道。 「喂喂,我说小头领,你别胡说八道啊。」 男人无奈地摇摇头。 「证据在哪里?可不能因为自己人输了就随便找一个藉口耍赖,这样太难看了吧?」 「你这个老千没资格说我难看。要证据是吗?我就拿出来给你看。」 话刚说完,陆雄便将烟管一挥。还在燃烧的烟灰从尾端烧烟草的部分飞出来,掉在骰盘中间的垫子上。 一秒后…… 「好烫烫烫烫烫烫——!」 男人忽然发出惨叫。 一阵类似烟雾的东西同时从男人身上冒出。烟雾渐渐散去后,在眼前出现的是一只小小的豆狸。 「豆豆豆……豆狸?」 良太猫的舌头差点打结。 坐在骰盘对面的豆狸眼睛充满泪水,手上拿着一个类似皮囊的东西,不停地使劲朝它吹气。极富延展性的皮囊上有一处烧焦的痕迹,另一端与豆狸的跨下相连,也就是说,这个状似皮囊的东西就是—— 「少爷,这是……这家伙的蛋蛋!」 良太猫指着皮囊叫道。 「嗯,这就是他的手法。」 陆雄点点头。此时冰丽的声音忽然响起: 「讨厌啦!怎么会冒出那种东西!」 面红耳赤的冰丽转身背对骰盘。毛倡妓倒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细细打量着那东西说道: 「嘿,身体这么小,那里倒是挺壮观的。』 望了一眼毛倡妓的反应后,陆雄脸上浮现出微笑,对豆狸说: 「可以任意改变形状和颜色的皮囊,还真好用啊——喂,豆狸,你是从四国来的吗?」 「嘿嘿,是的……大人明鉴。」 豆狸卑微地笑着,将座垫一般大的皮囊变回原来的大小。 「少爷,现在我知道这家伙的真面目了,可是他是怎么用蛋蛋——咳咳,是如何用那个皮囊来耍老千的呢?」良太猫问。 「听了你会很失望,答案太简单了——你听好,那家伙可以任意变化皮囊。将皮囊变成透明且薄薄的一层,然后盖在那边的榻榻米上面。」 陆雄以烟管指出的「那边」,正是骰盘中间的小小垫子。 良太猫试着想像手法的情景。皮囊变成一层薄到不能 再薄的透明薄膜,悄悄地从男人裤管伸出,在骰盘的白布上往前爬行,然后盖住中间的垫子。这层膜无色薄透,摇骰子的人当然作梦也想不到,盖骰盅的时候骰子与垫子之间竟然有这层薄膜的存在。 「——懂了吗?也就是说每次盖骰盅的时候,骰子都落在这家伙的皮囊上面。说清楚一点,你们都把骰子放在这家伙的手掌上了。骰子在自己手上,当然要几点就有几点。」 「啊啊……」 良太猫发出了呻吟。问题都得到答案了。 怪不待良太猫得意的自由操控点数的伎俩会失效。 打开骰盅前,男人悄悄调整透明薄膜,改变了良太猫做出来的点数。那完全不是靠运气,就是靠这一招打遍天下无敌手,持续增加自己的筹码。 「居然小看我……!」 良太猫凶狠地瞪了豆狸一眼。原本对男人大力喝采的观众也毫不负责地一改态度,对出老千的豆狸发出「混蛋,去死吧!」的怒吼。 豆狸「咿——」的一声哭出来,整只趴在榻榻米上。 「饶命啊!放我一马吧!本来只想玩一下而已,后来一时冲昏了头……」 「喂,豆狸。」 陆雄将身体向前倾,以冰冷的语气间道: 「你是玉章那的妖怪吗?是不是因为大将被干掉想报仇,才跑来奴良组的赌场闹场啊?」 「怎么会,小的不敢!」 跪在地上的豆狸缩起了身子,以小到快要听不见的声音说明事情经过—— 这只豆狸确实曾经加入与玉章有连带关系的组织。在扬言铲除关东妖怪的号召下,豆狸自告奋勇从四国来到浮世绘町,然而玉章却在道乐街一战被击败,回到了四国。 轿子已经撤退,抬轿的人自然没有必要留下。心里虽然知道这个道理,但难得来到浮世绘町,爱玩的本性瞬间被挑动起来,决定来看看传说中的一番街赌场。 路上经过化猫屋便走了进来,在下面的饮食店吃饱喝足后,再到楼上赌个几局。一开始,用蛋蛋出老千这一招小赢了几场。原本打算被抓到就求饶收场的,没想到实在太过顺利,便忍不住嚣张起来、愈玩愈大—— 「接下来就是权状书这一段了。实在没想到可以骗这么大咧,嘿嘿……」 「你这家伙……!」 良太猫本来想跳过骰盘冲过去赏他一拳,但立刻就打消了念头。他放下高举的拳头,咋舌说道: 「……本来想打到你站不起来的,不过既然你说的都是真的,那就算了。事情搞得这么大条,太冲动的我也有错。」 他听到陆雄呵的一声笑出来。 「你也知道理亏啊,不错。这次的事是一个很好的教训吧?」 「是……是啊……」 良太猫愧疚地抓了抓头后,转向豆狸说道: 「事情就是这样,这次我就不追究了。要回四国或哪里都行,你可以走了。」 「谢……谢谢老大!化猫屋的老板不但大人有大量,下面的酒和料理也好吃又便宜咧!回到家乡后,我会用力宣传这家店的!」 虽然很明显是在说好话巴结,不过倒不会令人反感。不断鞠躬行礼的豆狸走出房间后,良太猫再次向陆雄低头道歉。 「少爷,让你见笑了。少爷身体欠佳还帮我抓老千,真的很抱歉。」 「没差啦。刚好打发无聊时间。」 「少爷叫我跟他比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他的手法了吗?』 「我在想……」 滑瓢之孙陆雄模糊了焦点。 「如果我无法识破他的手法,让他赢走这家店的话,应该也是一个不错的教训吧?』 「少爷——这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啊。」 良太猫苦笑道。 「好啦,下去再喝一杯吧。」 又想模糊焦点的陆雄说完这句话后站起身来。青田坊和随侍们也跟着开始移动。此时,店员从下面的居酒屋跑了上来。 「良太大哥!糟……糟啦!」 「吵什么吵,怎么了?」 「下面的帐房正在算钱,结果——您看看这个!」 店员从手中拿出一把树叶。 「有一部分的钱变成了叶子!」 良太猫「啊——」的一声深吸一口气,脸部瞬间涨红。一定是那只豆狸。看他刚才还鞠躬哈腰的,心里一定在吐舌窃笑吧。 「可恶的豆狸!」 良太猫说完就跑走了。 「喂——别太冲动啊!」 陆雄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良太猫转身回道: 「怎么可能不冲动!」 第二幕 药鸩堂日志 一 「鸩大人,本家的胧车已经抵达了。」 组员在纸斗另一端说道。 「我马上过去。」 将写着药草知识的线装古书放回书架后,鸩走出房间,前往玄关。 宅邸经过重建,走廊和柱子都是全新的。 这里曾经被烧到全毁,后来在本家的帮忙下重新搭建起来。 鸩一身和服外罩着一件外套的打扮来到庭院,昨晚向本家申请的胧车——有一张巨大脸孔的牛车,早已在那儿等着。 正要钻进车内的时候,总管急急忙忙从屋内跑来。 「大人,这么早您要上哪去?乱跑对身体不好的!」 青蛙头妖怪穿着合身的深色和服,外面也穿了一件和鸩一样的羽毛图案缀饰外套。他是房子烧掉后新请来的总管。做事精明,对数字也很有概念,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唠叨了点。 「我要去山上啦。不是跟你讲过了吗?」 鸩转过头去,粗暴地说道。 「山上?我可没听说过!」 「那我现在说了。我要去山上。」 「不可以!大人的身体状况不佳,绝对不行!快下来躺着休息吧!」 真是有够啰唆的。每次跟这个总管讲话,就忍不住想到本家那只鸦天狗。那老头也很唠叨。 「基本上我的身体本来就不好,随时都是这样。」 「所以才要好好休息啊!」 「今天不去不行。以前不是跟你说过,一年一定要去山上几次吗?」 鸩说完也不等对方回应,自顾自地钻进胧车。 「别走啊,鸩大人!」 「喂——走吧。」 鸩不顾在外面呼喊的总管,对眬车说道。 从以前到现在,已有无数次让胧车载到山上的经验。不用说明白胧车也知道位置。至于那个总管,还在车外喊着自己的名字。 感觉到车子微微浮起后,鸩闭上了眼睛。 二 鸩平常都以人类的姿态现身,但他的真实身份就跟那名字一样,是一种鸟妖。 将他的羽毛浸泡在酒中,便成了能使五脏六腑溃烂且致死的毒药——鸩就是这种羽毛带有剧毒的鸟妖怪。渲染在外套上的羽毛图案就是毒羽毛的象征。 鸩出生时羽毛十分美丽,没有毒性,但在成年后会突然化为剧毒,连自己的身体都会被毒性所侵蚀,所以寿命相当短暂。他的父亲和祖父也十分短命,早已不在世上。 鸩所率领的代代相传的药师一族,在奴良组干部中占有一席之地。他在宅院门口挂上「药鸩堂」的招牌,以替其他妖怪治病维生,就性质来说当然不属于武斗派。 在人类世界中,替病人诊断和调配药剂的人是不一样的,这种做法称为「医药分业」。但在药鸩堂,鸩是医生,同时也是药剂师。 关于药材,鸩尽可能地亲自采取。必须到山上去,也是为了这个目的。 会选择早上出门,除了呼吸新鲜空气可以让身体更活动自如之外,且因为要采集的药草中,有些必须经过清晨的露水洗涤才有疗效,也是原因之一。 鸩一边想着待会儿要采取的植物种类和调配顺序,不知不觉闻打起盹来。 胧车忽然停止,轻微的震动使鸩睁开眼睛,接着下了车。 抵达的地点是关东平原西北角某座深山的山腰,一处稍微空旷的地方。 此时天空从东边开始渐渐泛白。深吸一口气,山林间混合树木和泥土气味的清新空气充满了整个肺部。即使是带着剧毒的身体——不,或许正是因为如此的身体,才更能深刻体会到这股纯净空气的美味。 「谢了。照平常时间来接我吧。」 鸩对胧车说道。在这附近散步和采药需要两小时。时间差不多了,胧车自会回来接他。 望着浮起的胧车朝浮世绘町方向离去后,鸩走向山中,肩上扛了一个装药草的竹筒和袋子。 这座山不像登山步道那样路面经过整理。必须从杂乱的树木间找出空隙,拨开草丛,凭直觉前进。话虽如此,对鸩来说也不是完全陌生的环境。只要别冒太大的风险,应该不会离印象中的景色太远。 一边用手拨开树枝和藤蔓,鸩谨慎地往前迈进。 ——陆雄,不要用跑的,很危险。 在山林间奔跑的少年的身影,突然在脑海中苏醒。 每次到这座山上,鸩总会想起本家的陆雄。他们以前常在这边散步。 ——这香菇不能吃。 ——这片叶子吃了会拉肚子喔。 散步时,鸩会顺便教导陆雄这些知识。年幼的陆维听了总是露出钦佩的眼神,眼睛闪闪发亮地。 ——鸩知道这么多,真的好厉害喔! 鸩真厉害,妖怪好厉害,我长大后也要成为老大,带领厉害的妖怪。那时与陆雄之间的对话,似乎总脱离不了这些话题。 ——就拜托你了,陆雄。你可是将来要继承第三代头领的男人。 鸩眯起眼睛望着年幼的陆雄。然而,事实却一度背叛了鸩对陆雄的期望。 那是陆雄刚升上国中时所发生的事情。陆雄说出不想当第三代继承者,说自己是人类,要一个人类当奴良组的头领太奇怪了。 曾经天真无邪地在山林中奔跑的少年到了穿制服的年纪,对自己的出身背景开始感到迷惑与挣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种心灵上的成长。要他不抱持迷惘,未免过于残酷。 但是,鸩也感到相当失望。 鸩之一族世世代代都受奴良组照顾。长年守护短命的鸟妖怪,甚至给予干部职位的不是别人,正是奴良组的初代大头领滑瓢。鸩对此感到十分感谢。如果他的孙子能成为第三代头领,自己也能从旁辅助这个从小就在一起的弟弟的话,纵使生命短暂,也不虚此生了。就在鸩满怀雄心壮志的时候,陆雄拒绝了继承头领的位子,引起一阵骚动。鸩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心灰意冷的鸩之所以再度燃起希望,源自于鸩派内部发生的叛变。 原本就不强壮的身体加上对陆雄的失望,使鸩的身心一天比一天衰弱。当时鸩的心腹蛇太夫看准了这一点发动叛变,想将鸩派占为己有。 前面提到鸩的宅邸曾被烧到全毁,就是蛇太夫干的好事。他放火烧房子,袭击虚弱不已的鸩。在危急之际,陆雄现身救了鸩一命。 陆雄乘着胧车冲进燃烧的屋子里。看见突然出现的滑瓢之孙,蛇太夫兴起了顺便干掉陆雄藉以提升地位的念头,也对他伸出了魔爪,却被陆雄毫不犹豫地挥刀砍成两半,跟他的野心一起化成灰烬。 夜晚的陆雄、觉醒的陆雄。这是鸩第一次看到。 压倒性的力量和存在感。陆雄展现了绝伦的「畏」。被这样的他给深深吸引住的鸩,打从心底想跟随这个男人。 那天晚上,鸩和陆雄在新月下喝了交杯酒,正式结拜为兄弟。在此之前,两人只是儿时玩伴关系的延长,没有任何保证,但现在不同了。从今以后将秉持妖怪侠义的精神,成为真正的兄弟。 然而,鸩并非从那一天开始就不再对陆雄感到迷惑,烦恼还是一样多。而现在—— 历经牛鬼组与四国一战后,状况起了变化。 白天的陆雄和夜晚的陆雄开始拥有共同的记忆,「继承第三代头领」的人生转捩点即将到来——这份意识已不分昼夜地深植在陆雄心中。 他一定行。那家伙一定会成为出色的第三代当家—— 现在,鸩跟这样的陆雄已经不再到山上玩耍,倒是常在本部宅邱的廊下小酌一番,感觉非常愉快。 一阵花香味传来。 鸩在斜坡下的一洼池塘边停下脚步。池边开满了一大片蓝紫色花海。茎的前端分为两节,各自垂下两朵大大的青紫色花朵,宛如天秤在两端吊着两个扁竹篓般,故名为天秤花。其种子对嫩弱的妖怪具有滋养补身的功效,便摘了一些种子起来。 沿着池塘往前走,看到几根树枝从水中伸出,上面黏着拳头般大小的块状泡泡,散发出浅浅的樱花嫩色。是红姬蛙的卵块。沾着卵块的树枝有好几根。红姬蛙的蛋也能入药,鸩摘下其中一根树枝收好。 爬上斜坡,回到原本的路。走了一会儿后,斜坡忽然变得陡峭,鸩开始喘气起来。不过路线本来就是如此规划,辛苦也是预料中的事。拿出水筒喝了一些水后,鸩休息一会儿又继续往上爬。 没多久来到一片巨树森林。这一带的树木茎干十分粗壮,树叶形成的巨大影子也很可观,在这里可以找到一些讨厌阳光的植物。例如茎叶黑漆漆的墨壶就能在这里采到。储存水分的巨树根部孕育出树叶腐烂后形成的泥土。鸩翻开泥土附近的石头,又抓了一些小昆虫。 蹲下来采药时,鸩的视线不经意停在一片鲜艳的红色上,不禁吃了一惊。往前走十来步后发现,一块像是红色布料的东西卷住了树木的根部。 走近一瞧,这才看清楚那是人类出外游玩时用来铺在地上的东西。人类就坐在那上面吃便常,用完了就嫌麻烦不想带回去,便丢在这里。 鸩咋了一下舌头,捡起那块布折起来。山里没地方可以丢垃圾,鸩决定带回去处理掉。虽然东西不重也不占空间,但还是有一种为什么要来山上捡垃圾的感觉。 这几年来,把人类留在山上的垃圾带走的次数变得愈来愈频繁。跟以前比起来,这座山确实愈来愈脏了。山脚被宽敞的道路切成好几截,为喜欢登山的人类增加了登山的便利性。不止如此,当地的民家甚至会把不要的大型垃圾丢到山上。 人类世界的边境逐渐侵蚀了妖怪世界。这就是现况。 有一种说法叫「山中彼岸」。自古以来,人们认为深山也是祖灵寄宿的神之领域,会发生不可思议的现象。 所谓不可思议的现象,指的就是栖息其中的妖怪。若大意踏入妖怪的领域,将会听到魔音四鸣,吹起阵阵魔风,接着被妖怪附身。深山就是如此危险的地方,古人早就十分明白这个事实。 不张望。 不接触。 不闯入。 然而,纵使定下了不可触犯的禁忌,偶尔还是有人类在不知不觉中打破禁忌。 这样的偶尔和不知不觉就是最大的问题。毫无阻碍、不假思索地进出深山,还留下人类待过的痕迹。这样的环境再也不是魔境,妖怪的栖身之处变得愈来愈狭窄。 接着,在同一座山中,鸩又看到了更令人感慨的景象。 那是在离开巨树森林,开始下山的时候。 远处传来一阵机械声。好像是人类在工程现场使用的巨大重型机械的磐音。 应该是这边吧。鸩走出回程路线,循声过去瞧个究竟。 穿越零零落落的树林后,鸩不禁叫出声来: 「怎么搞的……」 鸩所在的地点视野极佳。以前,从这里可以眺望山谷间整片的绿意。 但现在风景完全变了。山谷的绿色完全消失,被挖起的斜坡露出土黄色的山壁,周围停了几台工程车辆和设备。鸩不晓得那些人类又想盖什么东西,但有一件事他非常清楚—— 这座山谷再也不会发出魔音,也不会再吹起魔风。妖怪已经无法在这里存活下去了。 「可怕的人类……」 鸩远望着开发中的山谷,喃喃自语道。 三 「产废?」 聪到鸩的疑问,青蛙总管「是」的一声点点头。 「产废处理厂。也就是处理产业废弃物的设施。」 「产业废弃物?那不就是……」 「是的。就是工厂产生的垃圾。」 「人类要在那座山谷里盖处理垃圾的工厂?」 「以前我就听说过那里会盖一座超大规模的处理厂了。原来山谷表面已经被铲平了啊……」 说完这句话,青蛙以黯淡的表情啜了一口茶。 在鸩的房间,鸩正在告诉总管今天早上在山上看到的风景。总管喝的是茶,鸩却用碗公在喝酒。 「简单说就是超大垃圾桶嘛。但也用不着挑那座山啊。那里是药材宝库耶。」 鸩摇头叹道。青蛙却一副自以为聪明的表情回答: 「但是处理厂不能盖在市区。那种设施一定会盖在深山里。」 「你也太超然了吧。那座山被这样糟蹋,你真的无所谓吗?」 「当然不是无所谓,但也不能做些什么。」 「我们可以来狠的警告他们一下。去工程现场吓吓他们,工裎应该就会停止了吧?」 「装神弄鬼威胁他们吗?我很怀疑这样是不是真的有效果。」 「不然,在他们的水筒里下泻药?」 「这种做法太不成熟了。」 总管摇摇颠,样子十分无奈。 「大人的实力不应该用在这种事情上面。」 「我知道啦。我不会做这种事的。」 鸩也知道自己这番话很不成熟。但看到总管的态度这么超然,鸩忍不住故意提出幼稚的建议。 总管啜着茶,继续说道: 「如果要吓走那些工人的话,不用本家帮忙,我们自己也能办得到。可是这么一来只会让人类另寻目标,玩的还是相同的把戏,妖怪的地盘一定会愈来愈小。这或许就是妖怪的命运吧。」 这道理我也懂。可是就是觉得很没意思。鸩将碗公里的酒粗暴地一饮而尽,青蛙总管忍不住咳了一下。 「大人,今晚酒喝得太快了吧?」 「没事啦。而且酒多的很,都能拿去卖了。」 宅邸重建后,这几天一干妖怪陆续送来祝贺的美酒。看来暂时不用去酒店光顾了。 「这跟要不要买酒无关。还有,请大人在醉倒前先看一下这个。」 总管说完,拿出放在旁边的纸片。 「这什么东西?」 「通知药鸩堂重新开张的传单。大人看过若没问题,就要送印了。其实这东西本来早该在盖好房子的时候一起处理好的……」 「那时乱七八糟的,有什么办法。」 「是啊。传单内容还可以吗?」 「嗯,不错啊。拿去印吧。」 「大人,您只是随便看看而已嘛!」 看到鸩很快地把传单还给自己,青蛙调整了姿势坐正。 「鸩大人。」 青蛙的语气变得十分严肃。 「干嘛啦……」 「担心山里妖怪没地方住是很好,但请您也多花点心思在经营方面上。大人是药鸩堂的医生,也是药剂师,同时也是社长。」 「社长?」 听到出乎意料的名词,鸩喷了出来——不过当然不是喷血,只是笑到喷出来而已,然而总管却仍不改严肃神情。 「这可不是笑话。我在药鸩堂工作,受到许多照顾,当然希望让药鸩堂超越上一代,生意愈求愈兴隆。」 「还生意兴隆咧……医生没事做就表示大家都很健康,这样不是很好吗?」 「这种毫无危机意识的想法是一大禁忌。药鸩堂并不是本家的救援部队——不,我的意思是说,药鸩堂行另一种功能当然也很好,但更应该想一想如何提升营业利益。」 「营业利益啊……」 「所以了——」 总管甩了几下传单。 「我们应该把这些传单发出去,让妖怪世界知道药鸩堂的存在。对了,除了传单之外,我已经在『奴良组新闻』刊登了广告,手机网页也会在近期开张。」 说到这里,鸩已经完全跟不上话题。 「网页?听不懂。算了,爱怎么搞随便你。」 鸩拿起碗公和酒瓶,站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走廊传来了跑步声,在鸩的房间前面停住。 「鸩大人!有一名病人需要急诊——」 看吧,发什么传单,这下不是有病患上门了?但话到嘴边还是吞了回去。通知病患的组员声音听起来十分急迫。 「喔,我立刻过去。」 鸩朝纸门另一头应道。 宅内有一处房间大得十分夸张,木质地板上铺着一张草席。通常患者会先被送来这里接受初步治疗。 看见躺在草席上的妖怪,鸩皱起了眉头。 「太惨了……」 鸩不禁说道。 病患是只有一只眼睛的妖怪,可能是独眼鬼组的组员。不过比起在意他所在的组织,病患的症状更要紧。 身体的水分被大量夺走,可以说几乎被榨干。看起来还有意识。浅短的呼吸中不时传出微弱的呻吟。 鸩对旁边的组员问道: 「谁带他来的?看这样子,不可能是你带他过来的吧?」 「是我。」 回答的声音从背后傅来。 转头一看,一名穿着武士铠甲的黑发青年走了过来。 「黑羽丸……」 鸦天狗的儿子,黑羽丸。鸦天狗有三个小孩,人称「三羽鸦」。黑羽丸便是其中一名。 黑羽丸站在鸩旁边,俯视着一只眼伤患说道: 「我看到他倒在浮世绘电影院后面。」 三羽鸦平时负责在上空巡视管区状况。一只眼就是在巡逻时发现的。 鸩只说了一声「是吗」后,便低身跪在一只眼旁边。虽然还想问黑羽丸几个问题,但首要工作应该先治疗病患。 「喂,知道我是谁吗?我是药鸩堂的鸩。」 「喔喔……鸩大人……」沙哑的声音回答道。意识似乎比想像中清楚。 「已经没事了,不用担心。」 鸩对一只眼点点头后,开始诊疗。 鸩很快就发现一只眼的脖子、肩膀和两边手腕布满了无数的小洞。他判断可能是被某种尖锐的物体刺穿身体,然后被吸走了血液。 「治得好吗?」 黑羽丸问。 「可以。」 鸩背对着他回答道。完全恢复可能需要一段时间,但没有生命危险。 「处理完了请通知我一声。」 黑羽丸说完,便走出了房间。 鸩叫来当助手的组员,吩咐了几道药方。 治疗结束是在半小时之后。 一只眼喝下处方药后被移到另一个房间。接着,鸩告诉黑羽丸病患暂时需要在旁边看护,但不至于致命。 「你说是在浮世绘电影院后面发现到他的?有看到是谁干的吗?」 对鸩的问题,黑羽丸摇了摇头。 「没有。我看到那个一只眼时他已经倒在地上了。那时嘴里还念着『女人……那个女人……』。」 「女人?」 黑羽丸点点头。 两人在木质地板的房间内相对而坐。鸩背靠柱子盘着腿,黑羽丸则挺直了身体跪坐着。看来坐姿也能显现出个性。 「是女妖怪吗?」 面对提出疑问的鸩,黑羽丸歪着头说: 「我没问这么多。那时只想着要赶快把他送来这里。」 「我想也是。」 等他身体恢复再问问看吧,鸩心想。 「送他过来的时候,我看到他的脖子和手腕有很多小洞。」 「是啊,可能被什么东西刺中,血都被吸走了吧。应该是吸血妖怪干的。」 「吸血……」 黑羽丸的表情忽然凝重起来。 「又是其他地盘的妖怪吗?像四国那些妖怪一样……」 「谁知道,现在还不能确定吧。嘴里一直喊着女人,搞不好是跟女朋友吵架了哩。」 听了鸩的玩笑话,黑羽丸并没有发笑。他站起身来,表情依然相当严肃地说: 「我会通知鸡冠丸和笹美一起加强戒备。」 鸡冠丸和笹美是三羽鸦中另外两位的名字。 「大人外出也要多加小心。」 「嗯,我会的。虽然不讨厌打架,但这毕竟不是我的专长。」 「有什么消息,我会再来通知大人。」 「好。如果有从一只眼那打听到什么的话,我也会跟本家联络的。j 黑羽丸行了一个礼,转身离去。离开房间时又转过身来点了一次头。从离开的方式也能看出个性。 四 「不用起来了,躺着吧。」 鸩制止了想要从床上起来的一只眼。 一只眼说了一声「不好意思」后,又躺回床上。 「感觉怎么样?」 鸩一边问,一边在枕边坐下。 房内十分干净,榻榻米还残留着新鲜的香味。差点成干的一只眼在木板房接受初步治疗后,便被移到这个房间来。从被送过来的那一天起,已经过了三天。 「托大人的福,好多了。」 回答的一只眼脸色已经比刚来时好上许多。无数的小洞伤口也开始渐渐愈合。只是脸颊仍有不少痕迹,要完全复原还需要一段时间。 「多吃一点补血的东西吧。我已经交代煮饭的妖怪多准备一些补血的食物。至于药有两种。一种可以造血,另一种可以恢复妖气。」 一只眼除了鲜血之外,妖气也在同时被大量吸走。 「这么麻烦大人,真不好意思。我是独眼鬼组的妖怪。」 「嗯,我已经在你睡着的时候确认过了。」 昨天,鸩把独眼鬼组的妖怪叫来这里,确认了躺着休息的一只眼的长相。没有错,他确实是我们的组员。那名组员如此答道。 「大家都是一家,你就好好休息直到痊愈为止,不要客气啊。」 「谢谢大人!」 「还有,一只眼,接下来的问题才是重点……」 鸩忽然靠近床边说道: 「我问你,是谁下的手?」 今天就是为了问这件事才会来到这里。 一只限仿佛想起了被袭击时的恐惧,皱起了眉头。 「听说你在被送来的路上一直喊着『女人』这两个字。」 「女人……」 一只眼眨了一下斗大的眼睛,继续说: 「那天晚上我在化猫横丁喝酒。喝爽了离开横丁后想说散个步来醒醒酒,便走到电影院后面,结果看到一个女人蹲在路的尽头……」 根据一只眼的说法,那女人五官端正,穿着学校制服。鸩开始模糊地想像雪女冰丽上学时的服装,然后说道: 「喔……不过应该不是女人,是少女吧。你说她蹲在地上,所以过去跟她说了话?」 「是的……她按住肚子,看起来好像很不舒服,我以为她生病了。」 「拜托一下,虽然对方是个妖怪——不过如果是普通人类的话,忽然被你这个大眼睛叫住,不被吓个半死才怪。」 「喔不,鸩大人,我还是会改变外貌的。」 也就是说,一只眼换成另一张有两只眼睛的脸孔,变成普通人类的外表后才向少 女搭话。 「我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结果——」 「结果?」 「结果她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说到这里,一只眼紧紧闭上了眼睛。用力地摇摇头,以恐惧的语气继续说道: 「接下来的事我就完全不记得了。后来醒来时已经倒在地上,如您所见变成这副模样……」 就在一只眼喃喃念着「女人……那女人……」的时候,黑羽丸发现了他的身影,将他送到药鸩堂来。 鸩环抱着双臂,发出低语。 「嗯……真的完全不记得了?只要知道她是什么样的妖怪,说不定能成为线索。连一点点都想不起来吗?」 鸩直觉认为,对方是突然变回原形袭击一只眼,而非原本就是少女的姿态。 但是—— 「对不起……」 一只眼道歉。 「我真的不记得了………」 「算了,没关系。」 鸩说完点点头。 碰到强大的妖气会失去记忆并不稀奇。如果是妖怪,顶多是记忆丧失而已,但如果是人类便会立刻丧命。可见对方一定是拥有强大妖气的妖怪。 「抱歉问这么多。你休息吧。」 鸩对一只眼说道,站起身离开。 回到卧室后,鸩开始思考: 一只眼能提供的情报太少了。向伪装成少女的妖怪搭话,被碰到的那一瞬间突然失去意识,血液被吸走。 也许过去有记载类似的妖怪或怪异现象。鸩查了查房内所有的资料,却没发现任何有帮助的资讯。治疗记录保管室也找过了,结果还是一样。 说不定是新妖怪。也有可能是跨海过来的异国妖怪。 据说妖怪的种类至少有一千种以上。而且这一千只妖怪种类并不固定。有的妖怪被迫离开原来的地方,悄悄失去了踪影;有的则必须在现代社会这种特有的环境下才会诞生,是全新类型的妖怪。 就现有的知识和文献也许找不到答案。结论很笼统,但感觉就是如此。 然而,当天晚上,又有新的受害者出现。 几乎被榨成干的鬼被扛到了药鸩堂。 将病患送来的妖怪是病患的两名同伴。这些鬼不属于特定组织,也没有加入奴良组,但也没有刻意敌对的对象。妖怪当中也有像这样四处游荡,没有固定隶属关系的存在。 鬼的症状和一只眼完全相同。头部、肩膀和手腕布满了无数的小洞。血液被吸走榨干,意识朦胧。 被袭击的地点也跟上次一样,在离化猫横丁不远的小巷内。同样是在喝酒后回家的路上。 大部分的妖怪都相当嗜酒。鸩自己也是如此。做坏事或为组织工作以外的时间,常常都想来上一杯。 被攻击的鬼当时正在巷子尽头的公共厕所如厕。 ——我去方便一下。 ——好,在这里等你。 过了一会儿,在巷口等待的两只鬼听到一阵惨叫。 跑过去一看,刚刚还活蹦乱跳的同伴变得干巴巴地躺在公共厕所前,嘴里发出沙哑的呻吟声。将耳朵贴上去听个仔细,倒在地上的同伴便断断续绩地说出了向蹲在地上的女孩问话后就变成这副模样的整个经过。 「怎么都一样啊?」 在木板诊疗室内,鸩皱起了眉头。 由于已经有过一次经验,处理起来算是十分顺手。让病患喝下和一只眼一样的药后,剩下的事就交给助手处理。 「大人,我看这件事也向本家报告一下比较好吧?」 治疗差不多结束的时候,青蛙总管向鸩进言。 鸩默点头。心里也有这个打算。 鸩命令一名组员通知本家出现了第二名受害者。 下令后,鸩仍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此时总管突然靠近,咳了一声之后说: 「大人,您可别想些有的没的。」 听到这句话,鸩心中一惊。这管家果然不可小觑。 「什……什么有的没的,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青蛙总管以再三申诫的口吻继绩说道: 「大人只需专注于治疗工作上,揪出吸血妖怪这件事就交给本家的三羽鸦,您明白吗?」 「好啦,知道了。」 鸩回答道。但目光一直投射过来的总管,眼神流露出『真的吗?』的讯息。 「干嘛啦,真不舒服。」 鸩噘起嘴巴,急忙移开了视线。 五 尽管程度有所差别,医生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研究精神。 现在流行什么样的疾病、哪些药特别有效果……等等,对最新资讯总是十分贪心。鸩当然也有这一面。 好想查出吸血妖怪的真面目,将他揪出来。鸩体内的研究精神开始蠢蠢欲动。 再三提醒的青蛙总管确实有一套,早就看穿鸩即使勉强身体也要一探究竟的欲望。 总管的心情可以理解。鸩要是出了什么事,将会影响到组织的存亡。 因为鸩的身体虚弱,不擅长战斗。黑羽丸说外出要小心,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不过,还是好想查清楚啊。 鬼被送来这里,已经过了三天。 鸩的好奇心并没有减弱。应该说,他愈来愈想到外面查个清楚了。想去现场附近晃晃,看能不能查到什么线索,或到化猫横丁打听打听情报。 也就是来一次实地调查。有些知识,光在房间里死读书是得不到的。医生若失去了求知欲,根本不配当一名医生。再说,有妖怪在奴良组的地盘上闹事他却坐视不管,也太不够意思了。 虽然很感谢总管和黑羽丸的关心,不过鸩并不打算过于深入这件事。一旦感觉到危险,就立刻离开现场。 一只眼被送来的三天后,鬼被送来这里。也许并非是每隔三天就会出一次事,不过今晚正是鬼被送来的第三天晚上,差不多该出去探查了。 然而青蛙总管盯得很紧,想要偷跑出去并不容易。总管一直待在玄关旁的小房间里记帐,完全没有走出房间的迹象。 鸩假装在卧室里看书,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之后便走向玄关,却发现总管还在那里。 「您要去哪里?」 紧迫盯人的声音从小房间内传来。鸩心头一惊。 「啊,没有啊,只是弄错回房间的路而已。」 「是吗?新房子隔间不太一样,的确很容易弄错,有道理,嗯。」 这死家伙。鸩回到卧室冷静下来,想起可以从餐厅后门溜出去,便悄悄走到餐厅后门。 「您要去哪里?」 总管不知道哪来的第六感,两手交叉在胸前站在那里等着。 ——不然从厕所的小窗户钻出去吧。但是—— 「您要去哪里?」 窗外早已设下埋伏。 既然如此,只好从二楼窗户跳下去了。虽然有点高,不过应该还可以。当鸩正要一脚跨上窗户边缘时—— 「您要去哪里?」 总管从院子抬头望着二楼。 「你玩够了没!」 回到卧室面对面后,鸩的怒气突然爆发出来。 「去到哪里就埋伏到哪里!你是不是有五个分身啊!」 「五个分身应该还不够。」 竟然说出这种恐怖的话。 「你别吓我了……」 「您就这么想出去?」 「对,我想出去。」 「不行。」 「只是去现场晃一下而已,没事的话很快就回来了嘛。」 「真的出 事就太迟了。这不是去山上采药。」 「你担心太多了啦。而且如果真的被攻击——」 「不行就是不行。大人不需要亲自出马。药鸩堂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请大人自重。」 「我说你啊……」 鸩说着,便从附近的和式桌上拿出了一张纸。是上次总管拿给鸩看的店面重新开张通知传单。已经印好发到各地去了。 「我知道印这种东西宣传也很重要,可是现在有一个奇怪的妖怪出现了,对我——对药鸩堂来说,亲自调查也很重要啊!而且那家伙闹事的地点是在我们奴良组的地盘上耶,我怎么可能坐视不管!」 「我可以了解您的心情。但我的想法不会因比改变。大人绝对不可以外出。」 俗语说「*青蛙的脸就算被水泼到也无所谓」,这句话说得可真好。看着总管光滑的青蛙脸,鸩的情绪渐渐激动起来。(编注:日本俗语,意指「毫不介意」。) 「你这家伙怎么听不懂我的意思啊!我是说——」 声线飙高的那一瞬间,鸩的口中忽然喷出大量鲜血。鸩一激动就会变成这样,这是常有的事。从正面被喷到的总管满头都是鲜血。 「噗呸!呸呸!看……看不到前面了——大……大人!」 总管翻倒往地上,两只手不停挥动。 ——啊,趁现在…… 鸠露出了微笑。他轻轻打开纸门,走到走廊上。 「大人!大人——喂!快来人啊!」 六 月亮蒙上一层灰云的夜晚。 溜出宅院的鸩正在浮世绘町一番街附近走动。霓虹灯的光线和巷弄的黑暗交杂的一番街,正是夜晚闹区的另一种风貌。 先到化猫横丁打听一下情报吧。鸩正想移动脚步,但想了一下后决定还是待会儿再过去。 店里有很多熟面孔,的确容易打听消息,但在被劝酒又无法拒绝的情况下,最后一定会变成豁出去地喝了开来,最后该做的事都没做到。鸩想避免这样的状况。 因此他决定先到现场附近绕一圈,之后再去化猫屋。 一只眼出事的地点是在浮世绘电影院的后面。鸩移动到那里去。 鸩刻意选了一条没有人的暗路。电影院后面离鬼被袭击的公共厕所不远,于是他便接着来到公共厕所。 公共厕所周围的气氛十分诡异,连身为妖怪的鸩都能感受到。在这里巡了一圈后,他再度回到小巷内探查。 搜寻的目标不是物证,而是怪异的气息或妖气的流动这一类的东西。妖怪或灵异现象出现时通常会发出一种类似前兆的气息,但目前还没有任何感应。 如果是规律性地三天发生一次,今晚应该会现身。 时间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 鸩忽然想到,对方也有可能换另一个地方下手。 一番街附近已经有两只妖怪被吸血。敌人或许已经对这一带产生了戒心。 如果有胧车之类的交通工具就好了,但是今晚鸩只能用自己的双脚移动。虽然跑不了太远。还是走到千田通那一带看看吧。就在鸩作此盘算,走进附近大楼小巷的时候—— 道路另一头,照明范围外的路灯下,一个黑色的人影蹲在那里。 仔细一看,是一名少女的身影。穿着学校制服,手按着肚子。 「喂喂……」 ——不会吧,真的让我遇上了? 鸩停下脚步,叹了口气。 干脆自己上场吧,鸩暗想道。找线索太没效率了,还是自己被袭击最快,这样可以得到更多情报。心中不禁闪过如此莽撞的念头。 但真要这么做还是令人有点犹豫。这样接近真的好吗?一只眼和鬼全身被刺穿,血液被吸干——自己一不小心也会变成那个样子,再说要是没人发现,搞不好还会有丧命的危险。 然而,迟疑终究敌不过好奇心。自己不就是为了查出真相,才会来到这里的吗? 鸩走向少女。痛苦的呻吟声愈来愈清楚。 「我的肚子……肚子好痛……」 少女抬头望向站在旁边的鸩,细声说道。 怪不得会中计,鸩在心中念道。少女长得楚楚动人,肩上披着一头柔顺的黑发。若起了什么非分之想,肯定立刻掉入她的陷阱。 「哥哥,救救我……」 ——哥哥?好危险的妹妹啊…… 鸩单膝跪在少女身旁,问道: 「小姐,你没事吧?」 「我的肚子好痛……」 「肚子痛啊。是不是吃太多了?还是因为……吸了太多血?」 鸩低声说了这句话后,少女的表情顿时僵住。双眼忽然发出光芒,隐藏的妖气一口气爆发出来。鸩的头发和衣服仿佛被强风吹起般飞向后方。 看这样子,以一只眼和鬼的妖气大小来看,怪不得会失去记忆。 少女仍维持着少女的姿态,但是—— 「给找……你的血……我要血……血……」 少女一边说着,一边改变了外型。雪白的肌肤急速失去水分,渐渐变成褐色。手指也产生了相同的变化。而且手指关节像接上新关节般持续向前延伸,仿佛不断生长的树枝。柔顺的黑发扭成了一束,发尾也如藤蔓般不断蔓延。 ——植物的妖怪吗? 鸩冷静地分析着对方的原形。 身上的制服也是拟态变出来的。此时少女已经完全变成了一棵树——一只会动的树妖。 尖锐的树枝和藤蔓飞快刺入鸩的脖子和手臂,根本没时间闪避。突然的剧痛让鸩叫出声来。 「用餐时间到了吗……」 声音变得嘶哑。身体感觉愈来愈冷。 「给我……血……我要……血……」 对手伴随着一阵枝干的摩擦声一边说道。 身体冰冷的感觉愈来愈强烈。鲜血正一点一滴地被夺走,意识愈来愈遥远。 ——糟糕……该行动了…… 是攻击的时候了。 鸩闭上眼睛,放出妖气。羽毛立刻从鸩的身体飞出,飘散在空中。 他在等对手产生变化。 树妖把树枝和藤蔓当作吸管,持续吸取鸩体内的血液。 几秒后,对方的样子变了。表面一边跳动一边吸食血液的树枝和藤蔓突然停止了动作。 下一个瞬间—— 「噗喔喔恶恶!」 妖怪发出一阵难以辨识是咳嗽还是哭泣的叫声,将鸩的身体甩飞出去。虽然被摔在地上,鸩仍持续观察对方的模样。 树妖痛苦地在地上打滚。长长的树枝和藤蔓变得愈来愈短。 幸好有效,鸩松了一口气。被刺伤的地方还在痛,鸩皱着眉头,站起身来,对还在挣扎的树妖说: 「我的剧毒味道怎么样啊?」 「毒……?」 尖叫一声后,树妖又开始剧烈咳嗽。 鸩转为攻击时解开了妖气,让毒性释放到血液中。他早就想好若被吸血妖怪袭击,就要用这个方法应战。 阵阵咳嗽声中隐约傅来哭声。 「有毒……咳咳……会死……俺会死掉……」 「这你放心,我把毒性控制到不会死的程度了。我是鸩,毒药是我的专长。」 「鸩……鸩!难怪羽毛会……恶噗!」 话还没说完,树妖开始真正呕吐起来。 将剧毒全部吐出,他们再次对话时,已经是将近三十分钟之后。 鸩和变回少女姿态的树妖坐在路边,先问了妖怪的名字。 「俺的名字叫血血木。」 「 血血木……」 鸩在口中念道,心想汉字应该是写成「血血木」。吸血的树木,八成是这意思吧。 「我在浮世绘町没听过这个名字……从哪来的?」 听到鸩的问题,血血木摇了摇头。 「俺没有加入任何组织。说穿了俺根本不该来到这种街上。」 自称为「俺」,和少女的外表实在很不搭调。 「俺本来是山上的妖怪。」 血血木说道。 「山上?」 「是的。」 血血木点点头,说出了某个深山的名字。那是鸩用来采药的地方。 「是那座山喔?那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因为待不下去了。」 「为什么?」 「因为工程……」 「工程?」 回问的瞬间,一幅景象突然在脑中浮现。 表面被挖起的山谷。光秃秃的山脉。发出刺耳声音的工程机械。产废处理廒—— 「这样啊,原来你是那座山上的……」 鸩说到一半,外表是少女的妖怪以寂寞的表情朝他点点头。 「俺原本是不用移动的,连变身都不需要。在山上维持树木的姿态,偶尔吸一点点到山里的人频或妖怪的血液就够了。可是某天却忽然跑来一群做工程的人类——」 栖身之处被夺走。魔境再也不是魔境,只好选择离开。 山上这么大,也许可以另外寻找其他的森林居住,然而事实上却不是这么简单。植物可以移植,但植物妖怪不一样。妖怪当中有些必须在「生成的地点」才能存活,血血木就是其中一种。从血血木被赶出那座山的那个地点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这一辈子都得四处流浪。 为了生存,血血木不得不吸血。要鲜血就得去人类或妖怪较多的地方,只好下山来到浮世绘町。 变身为少女,假装肚子痛,然后袭击问话的人——原本只是打算来个苦肉计而已,没想到结果竟十分顺利。 然而,有一件事却让血血木一直无法开心起来。 「俺不习惯变身,保持变身的状态会消耗很多妖气。要恢复妖气就得吸很多血,所以……」 「所以原本在山上只需偶尔吸血,但要以现在这个姿态待在街上,就必须频繁且大量地吸血吗……」 血血木无力地点点头。身形是少女的侧脸,看起来更惹人同情。 「我对那座山发生的事也觉得很不爽。那里对我来说也很重要。」 「大人也是吗……?」 「是啊」,鸩点点头。 深山即将属于人类。妖怪被赶走,药材愈来愈难制作。总管说,这都是命运。 想与命运抗争,却无计可施,血血木也是一样。 来到浮世绘町的血血木确实很可怜,但也不能因此就让他为了吸血继续攻击别人。 鸩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是药鸩堂的传单。鸩并非刻意带着它,只是无意间顺手收进了衣服里。他将傅单交给血血木。 「药鸩堂……」 血血木喃喃说道。 「是我家。以前曾被烧掉一次,刚重建起来。想来就来吧。」 血血木一副不懂话中玄机的表情。 鸩继续说: 「你不是说被迫离开原本住的地方,但又必须吸很多血吗?不过浮世绘町是奴良组的地盘,可不能让你在这里吸血。」 「那俺该怎么办……」 「当你为了恢复妖气想吸血的时候,在攻击别人之前赶快来找我。我会帮你调配不用吸血也能恢复妖气的药。」 鸩眨了眨眼睛说道。血血木的表情一下子开朗起来,将传单抱在怀里,低下头来。 「谢谢鸩大人!俺刚才还想袭击大人,大人却对我这么好……」 「不用客气啦。能把傅单交给你,我也觉得很开心。谁教我家有一个一直嚷着要我发传单宣传的家伙呢?」 回到家里,那个嚷着要广为宣传的家伙正气得头顶冒烟。 鸩笑着说虽然遇到了吸血妖怪,还大打出手,不过最后不但没死,吸血妖怪还变成了客人,以后会上斗来抓药。然而总管听了却更加生气。 「大人!现在不是笑的时候!为什么不听我的劝……」 真是吵死了。看样子似乎会唠叨好一阵子。鸩赶紧捣住耳朵逃到走廊上,正好遇上组员来通知有客人来访。 「大人,本家的陆雄大人驾到。」 听到是陆雄,鸩不禁满脸笑容。本家的小头领来了。要逃开青蛙总管冗长的训话,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好的理由。 吩咐组员准备酒菜后,鸩前往玄关迎接陆雄。 「唷,鸩。我带礼物来庆祝你新居落成啦。」 夜晚的陆雄在玄关横木上坐下,手里拿着一壶酒。 鸩的笑意更浓了。工作后来一杯的确格外痛快,若再加上陆雄作伴,喝起来会更美味香醇。 「进来吧。」 鸩将结拜兄弟请进屋里。 今晚,陆雄带来了两样伴手礼。 一样是刚才提到的新居落成祝贺美酒。另一样是在路上发生的事—— 遇上置行堀的话题。 第三幕 三羽鸦与千之夜 一 知道最近陆雄每晚都会出来散步,黑羽丸就觉得应该会在巡逻时偶尔遇到他。 看来就是今晚了。黑羽丸看见腰间缠蛇、漂浮在空中的陆雄,马上恭敬地喊了一声『少爷』。」 陆雄目光一转,瞄向来到身边的黑羽丸。 「唷,黑羽丸。今晚浮世绘町状况如何?」 「目前没什么重大的违规行为。」 「这样啊。羽织外套没被拿走吧?」 陆雄微微笑道。 「没有,我没事。」 黑羽丸面不改色地回答。「少爷的弥弥切丸也没被拿走吧?」这种话他没说出口。他不喜欢你来我往地彼此开玩笑。 话说回来,关于外套的玩笑话,源自于几天前晚上陆雄和黑羽丸相继撞见的妖怪——置行堀。 置行堀是貌如老太婆的妖怪,住在池塘里,会抢走经过池塘的人重要的物品。 陆雄曾被置行堀夺走护身刀弥弥切丸;黑羽丸则被抢走印有「畏」之字样的羽织外套。 「不知道那家伙是不是还在用那支烟管……」 陆雄在旁喃喃自语道。 烟管指的是大头领滑瓢的烟斗。是陆雄最后留给置行堀的物品。 黑羽丸拿自己的羽织外套换回弥弥切丸,后来陆雄又以祖父的烟管取回黑羽丸的外套。那天晚上发生了这么一段以物易物的过程。 置行堀没求到来西不会善罢干休,一定要留下什么给她才行。 世上有一些被规定制约的妖怪。 离开时一定要留下物品,置行堀就是规则本身。规则是这种妖怪成立的条件,也是一种能力。 「也许已经变成别的东西了。」 黑羽丸说。 「要查查看吗?」 「没关系,不用这么麻烦。」 陆雄轻轻笑了笑,摇摇头。 「你真的很认真耶。」 「需要调查时请随时告诉我。那么我先离开了。」 黑羽丸的回应在陆雄眼中看来似乎又是一次认真过头,陆雄嘴边的笑意更浓了。 常常被其他妖怪说自己太认真,但事实上自己从未因为这种个性困扰过……或者应该说,负责巡逻地盘的自己怎么可以不认真?黑羽丸的想法便是如此。 黑羽丸认为自己就像是奴良组的天线。专门侦测事件或怪异现象的征兆、危险的气息。天线若不够敏感便容易错过这些迹象,导致外敌入侵而不自觉。所以必须随时张开天线,维持高度的敏感度。因此他自认认真的个性当然十分适合这样的任务。 身上的天线忽然感应到某种东西。黑羽丸停止了飞行。 他留意到眼下的商业大楼外墙上有一串奇妙的文字。陆雄随着黑羽丸的视线也看到了那串文宇。 「那是什么东西?」 黑羽丸说着便降低了高度。陆雄也乘着大蛇靠过去。 虽说是外墙,但其实位于相当高的位置。是十几层楼高的大厦顶楼。 文字由彩色喷漆所写成。字体相当独特。 「街头涂鸦啊……」 黑羽丸低声说道。他知道常在街上看到的这种鬼画符叫做街头涂鸦。大概是在闲聊的时候从鸡冠丸那听来的。 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过街头涂鸦这名称,或许是不晓得吧,陆雄只是很直截了当地发表了感想: 「什么鬼字,看不懂。」 黑羽丸一直盯着文字。细看了一会后渐渐看出一些端倪,觉得也许是那个字。 「是不是……『千』这个字呢?」 「千?」 「嗯。」 图样很奇特,不过基本上看起来应该是国字的小写数字「千」。 「千」的第二笔划是一条横缭,宛如张开手臂般向外扩张,状似一道拱门。横线两边上方各有一组数字「10」和「00」。设计上像是组合了国字「千」和阿拉伯数字「1000]。右下角还写着小小的「a-1」,这几个字字体工整,很容易判别。 黑羽丸也跟陆雄说明了文字的结构。 「喔——」 陆雄的反应十分冷淡。 「在这么高的地方写字,真不简单咧。」 「的确。」 黑羽丸也点点头。街头涂鸦并不稀奇,但画在这么高的大楼墙壁上就很惹人注目了。要从屋顶伸出来写这些字并不容易,除非坐了高楼洗窗机——但这是在画的「人」是人类的前提下。如果是拥有飞行能力的生物,写这些字自然十分容易。 陆雄将视线投射过来。 「该不会是你写的吧?」 「您这么说我会生气的,少爷。」 黑羽丸没心情理会陆雄的玩笑话,一直盯着文字思考。是谁用了什么样的手法写了这些字?又是为了什么? 不详的感觉,持续触动着天线。 * 深夜,一名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年在浮世绘町的小巷内气喘吁吁地奔跑着。 少年的打扮是所谓的嘻哈风格。大件的棉质上衣,下面穿着一件及腰的宽松长裤。 少年正被追赶着。对方将近三十人,也是一群少年,服装的感觉也和被追赶的少年相似。 逃跑的少年渐渐接近一间制药工厂遗迹。当地人称此处为「鬼城」,旁边还有荒废的学恢,一直以来皆以气氛诡异闻名,连浮世绘町都敬而远之。 少年的视线飞快扫过道路两旁,寻找可以藏身的地点。想找同一伙的人来帮忙,但一路上一直奔跑,根本没办法好好操作手机。最好的方法就是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在那里向同伴求救,应该就能逃离这场危机。 双脚和肺部已经到达极限,再也跑不动了。 前面是死路,只好向右转。他很快就发现了一道大楼后门。看上去像是药品公司的建筑物似乎已经荒废许久,玻璃门下半部破了一个大洞,少年急忙钻了进去。 在后面追杀的人应该没看见自己躲进了大楼。少年放轻脚步不发出一点声响,朝顶楼前逛。 建筑物内的照明当然都已无法使用。少年打开折叠式手机,以手机发出的光芒作为照明,一边爬上楼梯。 四楼已经是顶楼。疑似通往屋顶的门被大锁紧紧锁住。 少年进入四楼某间原本可能是办公室的房间,把身体靠在里面的墙上席地而坐。坐下来时,脚底似乎踩到了什么,发出啪叽一声干响,但脚下却没有任何东西。 少年喘了口气,打开手机。现在已经没有时间思考要找谁了。写了一封求救信,选择几名伙伴的邮件地址后,以多人寄件功能送出邮件。 盖上手机后,又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些家伙到底想做什么?少年心中再次浮现这个念头。他指的是那些追赶自己的人—— 约三十分钟前,从电玩游乐场独自走出来的时候,好几个人突然冲出来将自己团团包围,并强拉到旁边的小巷里。 「你们混哪里的!」 叫骂的那一瞬间。对面一名老大等级的男人忽然使力顶出光头,少年吃了一记头槌。 「我们混哪里你管不着。喂,上吧!」 男人在黑暗中笑着。 内心的恐惧比身体的疼痛更强烈。看这状况不可能全身而退,少年心想。 心中浮现逃跑念头的同时,身体也动了起来。少年从蹲下的状态一跃而起,逃了出去。逃跑途中,敌人的数量在不知不觉中愈变愈多,增加到三十人左右。 那些家伙究竟从哪来的……? 从来没有看过那些人。是新成立的组织吗?但印象中似乎没听过浮世绘 町最近有什么新团体出现。 来路不明的一群人一边追杀少年一边发出愉悦的叫声,令人对少年接下来的遭遇感到忧心。 送出邮件后,心中的恐惧渐渐开始减退。伙伴很快就会来了。收到邮件的人若再另外带别人过来,也许能达到三十人以上。 三十人,就人数上来说不相上下。少年满脑子都是受同伴保护好让自己逃跑的念头,但事实上也得视召集的状况而定,否则也有可能发生反而被攻击的状况。 ——快来啊…… 正在心里呐喊的时候,少年看见左边的窗户上映着某种东西。 少年差点没昏倒。 映照在窗户上的影子是那个光头男的脸孔。正隔着玻璃面露笑容,直直地注视着少年。 心中除了恐惧,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会?这里不是四楼吗? 是架了梯子爬上来的吗?可是完全没听到东西敲击墙壁的声音。况且用梯子爬上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好处。 在四楼窗户外面的光头男双手仍能活动自如。实在非常不可思议。手上没拿任何东西却能站在那里,究竟是怎么办到的?是有地方可以站吗?还是用看不见的钢丝吊在空中?靠近窗户也许能找到答案,但目前的当务之急是—— ——得赶快离开这里才行…… 少年心想。但恐惧感再次席卷而来,膝盖完全无法出力。 下一个瞬间,光头男撞破窗户飞了进来,伴随一阵巨大的玻璃碎裂声翻滚到地上。他单膝跪地,看见少年后用舌头舔了一下嘴唇。 「找到你了。」 光头男慢慢站起身来。上下颜色不同的运动外套包覆的身体没有多余的赘肉,似乎相当有弹性。他一边不坏好意地笑着,一边对少年说: 「嘿,谢谢你逃到四楼来。」 「……?」 完全无法理解。逃到四楼有什么好谢的……? 「那,接下来有得你受的了,准备好了吗?呀吼喔喔喔——!」 光头男突然发出一阵类似远吠的怪声。 这家伙是嗑药了吗?少年在惊恐中不由得疑惑起来。 一会儿后,窗外也傅来一阵「吼——」、「吼——」的回应嚎叫。 * 光头男将手上的铁管丢到地上,发出当啷一声,表示霸凌已经结束。 少年因恐惧和疼痛而昏厥,失去了意识。恐怕断了一、两根肋骨。 刚开始只有几个人殴打少年,等剩下的组员到了,也一起痛殴少年。 霸凌结束后,围住少年的一群人自然散开来。 光头男对其中一名组员「喂」了一声,指向室内最大的一片墙壁。 将褐发烫成卷毛的组员点点头后,便摇着彩色喷漆走向光头男指示的墙面,以熟练的手法开始在墙上画出「千」的涂鸦字样。 涂鸦即将完成时,光头男运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铃声是嘻哈音乐。他把手机贴近耳朵。 「喂?」 光头男应声道。 是率领另一支队伍的人打来的电话。 『b-1完成了。』 那人说道。 「有画在大楼上吧?」 光头男边问边跳上附近的办公桌。 『嗯~~也不是大楼啦,是立体停车塔。很高唷。』 对方答道。 「那就好。建筑物形态不是问题,最重要的是高度。」 告诉对方可以解散后,光头男挂上了电话。 将手机放回口袋后,光头男从桌上跳下来。另一名组员向他问话: 「喂,这样真的没问题吧?」 那人下巴戽斗,顶着一个黑人编织头,对光头男问着。 「啥?什么东西没问题?」 「我说,这样下去真的能把他们引出来吗?」 「没问题啦。现在还在累积阶段,到时候奴良组一定会动起来。」 光头男满脸得意地点点头。 攻击小鬼头和在大楼外墙涂鸦,这两件事是同时进行的。 大楼外墙的涂鸦从a-1开始,已陆续完成a-2和b-1共三个地方。可以说非常顺利。加上今天这一次,已经是第二次攻击街上的小鬼头们。上次在巷子里只不过揍了几拳,那小鬼就一命呜呼倒在原地。今天则是第一次顺利将猎物逼到高处,算是相当不错的结果。以后当然也打算照这样把对方逼上高处,但也必须考虑到可能无法如此顺利的状况。总之无论如何,都绝对不能心急,现在是累积数量的关键时刻。 「老师再帮你们复习一边,听好啰。」 光头男伸手指向黑人头男,以宛如唱rap般峰回路转的曲调继续念道: 「不知名的坏蛋!街童全被打败!只留『千』的图案!其他大楼照办!事情愈来愈怪!好可恶的妖怪!实在有够奇怪!秩序完全崩坏!出来解决快快!so就是奴良组的妖怪!」 「意思就是说……」唱到这里,光头男又恢复了原本的语气。面对忽然冒出来的一段rap,组员们早就知道自己的领导人就是这种路线,所以并没有作出任何讶异的表情。 「只要继续累积这些奇怪的现象,一定会造成谣言传出去。浮世绘町是奴良组的地盘,有什么谣言当然会传进他们耳里。知道这消息后,那些人便会开始调查发生了什么事,在查出真相的过程中遇上我们,然后战斗开始,我们打赢。就这样。」 在讲「打赢」这部分时,光头男用拳头朝另一只手掌心敲了一下,发出「啪」的一声,在废弃的办公室中听起来格外响亮。 「……浮世绘町很快就会属于我们,就快了。」 「真的只靠我们吗?」 说话的是另一名组员。 「废话!」 光头男朝那组员瞪过去。 「我们不需要那家伙的力量,凭我们几个就够了。懂吗?」 二 黑羽丸一行漂浮在浮世绘町的夜空中。除了翅膀以外,三羽鸦的外型都跟人类一样。 三只小鸦天狗的翅膀颜色与夜色融为一体,又位在相当高的位置。就算视力再怎么好,从地上应该也看不到三羽鸦的身影。 三羽鸦正在举行空中会议。议题当然是「千」的涂鸦。最近巡逻完,他们聊的都是这个话题。 而且,今天三名妖怪有了动作。视线下方的道乐街沿线上有一家百货公司,其顶楼外墙上又发现了一个新的涂鸦,右下角写有b-2字样。从第一个被发现的涂鸦开始,这已经是第四个了。 发现者是当时正在巡逻的鸡冠丸。传令的乌鸦捎来消息后,黑羽丸和笹美便赶紧前往现场一起在附近搜查;但也许是因为涂鸦画好后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三名妖怪并没有发现任何与涂鸦者相关的线索。 「真是的,到底是谁画的啊?在上面写个『畏』盖过去算了。」 鸡冠丸懊恼地抓了抓鸡冠头。 「这有什么用。我们的水准没这么差,不必跟他们玩这一套。」 万绿丛中一点红的笹美冷静地说道。 「嗯,你说的也没错啦……」 鸡冠丸回道。他焦躁的心情,黑羽丸也十分能体会。 在这一连串的事件中,三羽鸦处于完全落后的状态。到了发现第四个大楼外墙涂鸦的今天,仍无法理解涂鸦的真正意涵。 和涂鸦同时发生的连续攻击街童事件也一样。光是已经确认的情报当中就有五起事件,攻击战场同样也有「千」的涂鸦。上面虽然没写类似a-1的记号,但从字样一致来看,涂鸦者和攻击少年 的人应该是同一个集团。然而现在两边都还没找到线索,受害数字仍持续攀升。 ——还敢说什么敏感的天线,这不是让那些人为所欲为了吗? 焦虑中带着自嘲,黑羽丸也有相同的感受。 要解开的谜题实在太多,三羽鸦持续讨论着,仍找不出一个答案, 例如「千」的意涵。上面加了阿拉伯数字「1000」,所以这个「千」不是形状相似的「4」,应该就是指「千」这个字。但一提到使用这个字的动机,仍令人无法理解。「千」是一百的十倍,表示数量十分庞大。但即使脑中浮现字典上解释的意义,还是摸不清敌人的目的。 在涂鸦右下方的字母和数字也是一个谜团。 四个涂鸦的发现地点都在浮世绘町。a-1在最北边,其西南方是a-2。a-2的西南方则为b-1。今天发现的b-2则在从b-1看过去接近正东方的位置。若以a-1为南北轴,b-2刚好在东西向b-1的对称位置。这些位置究竟意味着什么?或者也许根本毫无意义,其真相也是一个不解之谜。 「如果这根本不是妖怪干的呢?」 鸡冠丸提出意见。 「被攻击的是人类的小鬼。而且涂鸦这种行为本来就很幼稚。也有可能是人类干的吧?」 但黑羽丸摇了摇头。 「即使如此,还是有问题没解决。他们为什么要在那么高的地方涂鸦?而且人类要用什么方法才能爬这么高?还有受害者的证词也说明了这些疑点。我认为这件事还是跟妖怪有关。」 「受害者的证词……你是说没有使用任何工具就能浮在空中吗?」 笹美说道。黑羽丸点点头。 五起攻击事件中,有三名受害者的证词十分奇妙。 在鬼城附近的大楼废墟被攻击的少年是这么说的: ——他们没梯子也没绳子,就从四楼窗户冲进来了!真不敢相信! 在废弃学校被攻击的人则说: ——一个光头忽然站在屋顶铁丝网外面耶!差点吓到心脏停止! 在另一间废弃大楼被攻击的人也说: ——我以为跑到五楼就安全了,但他们却撞破窗户跑了进来!他们是不是会飞啊? 这些受害者的证词都是透过青田坊所得到的情报。 青田坊变成人类时,是飙车族血畏梦百鬼夜行的队长。飙车族和街童都属于地下势力,彼此之间都会互通情报。 青田坊曾对黑羽丸说过,「如果需要什么帮忙就说一声」,但黑羽丸目前还没这个打算。 「其实关于受害者的证词,还有一件事让我很在意。」 黑羽丸说完竖起了食指。 「就是……他们集合的方式。」 「集合的方式?」 鸡冠丸眯起了眼睛。笹美也投以不解的目光。 黑羽丸继续说道: 「在建筑物上面楼层或屋顶被攻击的三名受害者都大致说明了同一种状况——光头男在一开始冲破窗户或越过围栏,出现在受害者面前。这个光头男应该是他们的领袖吧。后来接连几个组员也以同样的方式出现,不过并非全部的人都是如此,其中也有人迟了好几步走楼梯上来。就是这一点让我非常介意。」 等黑羽丸说完,笹美接着说: 「也就是说,他们分成突然从高处出现和以其他方法出现这两种?」 黑羽丸点点头。 「这样的话……」鸡冠丸在嘴里咕哝道: 「听说看起来都是人类对吧?也就是说,有些人会使用某种法术,有些人则不会,是这样吗?」 ——会法术和不会法术的人…… 黑羽丸在心中重复道。 能使用法术的人可以从窗户或围栏进来,不能使用的人只好走楼梯——要单纯这样解释也可以,但总觉得这个答案令人不够满意。 眼看再也提不出任何意见,三羽鸦顿时安静下来,现场陷入一片沉默。 鸡冠丸仿佛很不喜欢沉默似地开口说道: 「反正这件事最好不要拖太久。人类的媒体已经在炒作这件事情了说。」 「说的也是。」 笹美接着说道。 「前几天我在新闻上也看到了。报导只提到墙上的涂鸦,没提到攻击事件,不过总有一天会被发现两者有所关连吧。这件事若愈炒愈大,爱看热闹的人类便会跑来浮世绘町游荡,那就不好了。我可不欢迎任何让地盘的和平受到威胁的事态。」 「可是,如果『千』那伙人的目的不是媒体,而是我们奴良组的话……?」 鸡冠丸和笹美转头望向说了这句话的黑羽丸。 黑羽丸继续说道: 「那些人在浮世绘町持续作怪,不可能不知道这里有奴良组盯着。他们在等我们出动。」 「你是说,他们是在跟我们挑衅?」 笹美说。 黑羽丸绷紧了五官,点点头。 「整条街都画上『千』字这种行为,很明显就是在向我们奴良组挑衅。被看热闹的人类扰乱秩序当然也是个问题,不过究竟是谁在我们的地盘上胡作非为才是最大的问题。那些人,根本不怕奴良组。」 「那么,该怎么办?」 鸡冠丸说。 「派出乌鸦,加强戒备。」 黑羽丸说道。三羽鸦能操控浮世绘町上空所有的乌鸦,使它们遵照自己的意思做事。都会市民觉得十分碍眼的乌鸦对三羽鸦来说,是非常宝贵的谍报员。 「出动街上所有的乌鸦,让它们盯着大楼,有可疑事物立即通报。从浮世绘町的大楼数量来看,也许会来不及赶到现场,但所有的方法都得试一试。绝对不能让那些人在我们的地盘上撇野,知道吗?」 听到黑羽丸的话,两只鸦天狗用力点了点头。 * 攻击小鬼的行动,决定先暂时中止。 现在,这条街上的街童们内心充满了恐惧,都是数人一起行动,没人敢独自在外面走动。 这是当然的了。目前已经发生了五起攻击事件,那些和平惯了的家伙再怎么迟钝,应该也会有所警觉。 他们要怎么做是无所谓。要继续攻击那些集体行动的人也行,但现在不想浪费太多力气在这上面。毕竟原本就不是为了站上街童世界的顶点才会来到这里的。有一个由光头男率领的团体会在攻击别人的时候突然从高处出现——散播这个谣言才是最终目的,而现在,一切都非常顺利。透过口耳相傅和网路,现在浮世绘町的年轻人大半都知道这件事了。 大楼墙上的涂鸦也一样。在网路上造成骚动,电视也曾报导过。散布谣书的状况十分顺利。 光头男带领三十名左右的组员走在深夜的浮世绘町街头。即使是一群人,也不是全部挤在一起、而是彼此保持着适当距离,形成一支队形松散的队伍。 这次的目标建筑物就在前面一百公尺的地方。 此时,头顶突然傅来「嘎——」的一声。抬头一看,几只乌鸦正在上空盘旋。 ——今晚的乌鸦还真多咧…… 光头男心想。 三 「你说这是最后一次,是真的吗?」 鸡冠丸问。 「现在还无法断定,不过很有可能。接下来是第六个『千』的涂鸦c-2,这是最后一个了。」 黑羽丸答道。 「你有什么证据?」 笹美提出问题。 三羽鸦正一边飞行一边对话。由黑羽丸打头阵,他们手上都握着锡杖,以极快的速度飞行着。看准了那些人八成会出来 画涂鸦,所以他们正在前往浮世绘町南区建筑物的途中。 前天,又发现了第五个涂鸦c-1。乌鸦将此消息通报给当时正在巡逻的黑羽丸。涂鸦位于比a-1稍微南方一点的位置,是一栋十楼层的公寓,就画在顶楼的外墙上。当时在附近搜索了一阵子,但没发现画涂鸦的人,令人愈来愈恼火,但此刻必须叫自己冷静下来。与其生气,倒不如赶快想办法解决问题。 此时,黑羽丸忽然灵机一动,在地图上试着用一条线将a-1和a-2连起来,接着同样将b-1和b-2连起来。然后很快就发现了可能是c-2的位置。 「是『千』这个字。」 黑羽丸对跟在后面的两只鸦天狗说道。 「千?」 鸡冠丸提高了声线。 「嗯,就是国字的『千』。想像一下已找到的五个涂鸦的位置,然后把a-1和a-2连起来看看,还有b-1和b-2……看出来了吗?是不是像『千』的第一划和第二划?」 鸡冠丸忽然「啊」的一声叫起来。 「巨大的『千』……」 旁边傅来笹美的低喃。 「没错。」黑羽丸点点头。 「他们企图在浮世绘町写出一个巨大的『干』字。这个字由三个笔划构成。在第三划的纵向直线上从c-1的位置延伸出去,就是c-2的涂鸦位置。那些人应该会在这里画下第六个涂鸦。」 「所以你才说接下来是最后一次吗?开什么玩笑!」 鸡冠丸怒骂道。 「希望这个巨大的『千』只是单纯的恶作剧。」 笹美说。 「什么意思?」 鸡冠丸发出讶异的声音。 笹美继续说: 「举例来说,巨大的『千』完成后会发动咒术结界之类的东西……这也不是不可能吧?」 「喂喂,不会有这种事吧?」 鸡冠丸一笑置之。 「用涂鸦做结界?不可能啦,只是一群笨蛋在耍帅而已。」 「先不管是不是用来产生咒术,总之……」 黑羽丸说明了目的: 「绝对不能让他们画下最后一个涂鸦。我们必须抢先一步,无论如何都要阻止他们。」 「已经锁定是哪一楝建筑物了吗?」 笹美问。 「大概知道。」 黑羽丸答道。 「考虑到『千』这个字的平衡度,我想应该是在这一带。之前的五个涂鸦都从十楼开始,最高到十五楼。只要看守锁定区域内差不多是这种高度的建筑物,他们一定会出现。」 说完「快走吧」这句话之后,黑羽丸便加快了速度。另外两只也迅速跟了上去。 三羽鸦没多久就到达了目标区域。 幸好这里不是闹区或办公大楼。高约十楼至十五楼,以巨大的「千」字第三划的终点来说最为工整的位置,就只有这三栋建筑物符合这些条件。 这三个地方分别是相邻的两闻高楼公寓,以及距离此处约五十公尺偏南的住商大楼。 三羽鸦就在能看得见这三栋建筑的空中看守。 看守的位置在公寓后方、大楼正面和侧面,看不见的地方就由乌鸦在空中来回巡逻戒备。 接下来就是比耐性了。 三十分钟过去,没发生任何事情,又过了三十分钟。时间进入深夜,监视区域内的人潮已经减少许多。 「搞不好今天什么事也没有。」 发出咕哝的是鸡冠丸。 黑羽丸没有作出回应。这个小弟本来就急性子,总是想赶快得到结谕。但现在还不能断定是否会出状况。 此时,一台车身略低的车子发出了一阵巨大排气管声响经过此处,令三只鸦天狗顿时绷紧了神经,但结果只是接走了一名走出公寓的女子而已。 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半小时,但黑羽丸并没有放弃。虽然对自己的推论仍感到些许不安,不过那些人一定会出现的。今天不行还有明天,黑羽丸打算明天再来这里看守。 停在空中将近两个小时了。就在这个时候—— 一个青少年集团从面向公寓后方的人行道上走了过来。位置是在视线的左手边,方向是从北方南下。这个人数约三十名的集团,在公寓后方停下了脚步。 三羽鸦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接着消除妖气,飞到低一点的位置。 附近的路灯照得到公寓后面。因此可以看清楚少年们的服装。全部都是类似街童的打扮。 三只鸦天狗听见一阵摇晃彩色喷漆的喀啦声响。 「要上吗?」 鸡冠丸低声问着。黑羽丸轻轻摇了摇头。 这些「人」十之八九就是「千」的涂鸦者。但现在没有十足的证据,也还无法判断到底是人类还是妖怪。 再观察一下吧,黑羽丸以表情告诉另外两只鸦天狗。 黑羽丸最大的疑问在于他们涂鸦上去的手法。这座公寓距离顶楼至少有二十公尺以上。 ——也许跟我们鸦天狗一样有翅膀,用飞的上去? 拿薯彩色喷漆的是一个褐发卷毛的少年。但第一个靠近公寓墙壁的不是这名少年,而是另一个人。靠近墙壁的少年身材结实,将两只手放在墙壁上,双脚打开至与肩同宽。 接下来的画面,让三羽鸦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咻的一声,另一名少年跳到了身材结实的少年肩膀上。接着这个少年也跟第一个少年一样将双手放在墙上,然后又有其他少年如施展轻功般爬上第二名少年的身体,变成了最顶端的人,接着等待第四名少年上来。 少年站在少年的肩上,接着又来另一名少年爬上他的肩膀,人肉梯子就这么逐渐搭建起来。看这样子,最后应该是由拿着喷漆的人站上梯子的顶端负责涂鸦吧。 看见这些陆续迅速爬上梯子的少年们,鸡冠丸以仿佛呻吟般的声音说道: 「这些家伙……是猴子吗?」 的确,这毫无畏惧爬上高处的模样简直就跟猴子爬树没两样。但在黑羽丸的印象中,他们看起来却不像猴子。 以柔软的四肢跳上高处,逐渐加长梯子的高度——这不是猴子,是别的动物。就在此时,脑中突然冒出「千」这个字。 「千……」 黑羽丸出声念蔷,接薯下一秒,恍然大悟似地睁大了眼睛 ——对了,这些家伙是…… 「是千疋狼!」 「千……千什么东西?」 鸡冠丸反问。 黑羽丸说明道: 「千疋狼。一千只的狼群。各地都有它们的传说。」 据说有人在某座山上被狼群袭击,逃到树上。然而松口气也只有一瞬间,狼群居然跳上彼此的肩膀,企图爬到树上。它们重叠再重叠,形成了一道狼梯。如此惊悚的画面,光是用想的就令人心生恐惧。体毛浓密、狰狞凶狠的野狼堆叠、堆叠、再堆叠,变成一道梯子慢慢靠近过来—— 「狼的梯子啊,原来如此……」 鸡冠丸以锐利的眼光说道。 少年形成的梯子逐渐升高,已经快要接近顶楼了。拿着喷漆的少年靠近梯子时,笹美说道: 「黑羽丸。」 「我知道。」 黑羽丸简短答道。观察的时间结束了。 他将单手拿着的锡杖往后一挥,接着朝梯子的根部——那名身材结实的少年脚边射出去。 划破天空飞去的钖杖刺中了少年的脚边,即将完成的梯子在瞬间崩塌瓦解,少年们飞散在空中,但却没有谁是狼狈地摔在地上,全部漂亮地降落在地 面。 「谁干的好事!」 从集团中走出来怒吼的是穿运动外套的光头少年。证词中提到像是老大的少年,似乎就是这个家伙。 「鸡冠丸,笹美,清扫时间到了。」 黑羽丸说完,便降低了高度。 四 ——这里太窄,而且会被别人看到。到别的地方去说话吧。 在公寓后方对峙的两方人马,在光头男的建议下移动到别处去。 到了附近的废弃学校运动场,双方再次对峙。 运动场没有任何照明设备,一片漆黑。光头男以重新摆出阵仗的姿态说道: 「奴良组,我等你们很久了。我再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们是从北陆来的千疋狼组。我是那里的小头领。」 「我是奴良组本家的黑羽丸。他们是鸡冠丸和笹美。」 黑羽丸也报上姓名。 在宽广得夸张的废校运动场上,千疋狼约有近三十名人马。与之对峙的黑羽丸们只有三名成员。是一场「三」与「千」的对决。 对方在数量上拥有压倒性的胜利,但黑羽丸并不觉得危险,反倒在想——敌人是千疋狼的话,所有的现象就都说得通了。 因为是千疋狼,所以留下「千」的涂鸦。 因为是千疋狼,所以有办法爬到高处写上文字。 袭击别人时,为什么不是全部的狼都从窗户或围栏进来,而是有一部分的狼爬楼梯上去这些疑点,在知道戏法为狼梯后,也能得到合理的解释。 爬梯子的狼可以冲破窗户进来,但梯子本身就不能这么做了。将同伴从最高处送进去后,当梯子的狼就必须使用建筑物的楼梯前往高处楼层。虽然角色上比较吃亏,但也是没办法的事。千疋狼的做法就是这样。再说,他们的目标本来就不在于追求更高明的手法,只是想散播谣言而已,无法理解的攻击方式变成谣言后,奴良组一定会现身,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我明白告诉你——」 黑羽丸将锡杖住地上一敲。 「这里是奴良组的地盘。谁都不能在这里画无聊的涂鸦或行使暴力行为。」 光头小头领哼了一声。 「无聊的涂鸦?你可真敢说。这是帅刭爆的艺术好吗?」 「这种说法也很令人反感。」 说这句话的是笹美。 「清掉这些碍眼的涂鸦后,你们得马上从浮世绘町消失。」 「干嘛这么凶呢,眼镜妹~」 小头领露出伤脑筋的微笑,摸了一下光头。接着语调突然变成rap,开始唱了起来: 「千不会消失!狼不会回去!就是要来干掉奴良组!妖怪的……大头领?管他什么大头领!管他以前多风光!一概没兴趣!到达顶点站起来!建起高塔站起来!狼的高塔!狼的金字塔!我们才是领袖!新领袖就是我们!支配这里的千!千!千疋狼!」 看到小头领仿佛疾病发作般突然唱起rap,黑羽丸仍是一脸正经,毫无反应。 笹美微微摇了摇头。 「愈听愈火大……」 鸡冠丸边咋舌边说道: 「这混蛋,头壳坏掉了。」 三羽鸦的反应都十分冷淡,但小头领一点也不在意。甚至露出相当满意的表情。 黑羽丸竖起食指说道: 「关于那个无聊的涂鸦,我先跟你确认一件事。你们今天来这里,是想画最后一个涂鸦吧?」 「喔,你也知道这是最后一个啊。也就是说……你知道我们的目的了?」 「目的……?」 「唷?没发现啊?」 黑羽丸深深吸了一口气。前往监视路上提到的那件事又在脑中苏醒。也就是笹美所担心的————当巨大的「千」完成时,将会发动某种咒术结界…… 小头领露出奸笑,继续说道: 「第六个『千』将会完成某种东西……那就是……」 他故意卖关子似地停顿了一下。黑羽丸朝他投以一个锐利的眼神。 「就是……浮世绘町会出现一个超大的『千』字!」 「…………」 黑羽丸等了一会儿。但小头领并没有接下去说话。 仍板着一张脸的黑羽丸清了一下喉咙,接着说道: 「然俊呢?」 「什么然后……然后怎样?」 小头领嘟起嘴巴问道。黑羽丸又说: 「我是说,完成之后呢?我知道你们会完成一个巨大的『千』字,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那个巨大的『千』是不是结界之类的东西?」 「结……结界?」 小头领突然提高了音调。接着又粗鲁地说: 「哪……哪有什么结界!就是巨大的『千』而已,一个超大的『千』!」 「就是很大而已?」 「对啦!有意见吗!」 「没有。只是确认一下。」 「装什么冷静啊你!反正就是要大,不行吗!这是伟大的艺术耶!你这什么态度!」 黑羽丸他们的反应似乎出乎小头领的意料,让他感到相当不满。 黑羽丸轻轻吐了一口气。 「事情就是这样,鸡冠丸。看来你是对的。」 听见黑羽丸这么说,鸡冠丸哼了一下鼻子。 「还真的只是小鬼在要帅而已啊……」 「喂!少一副悠哉的样子!找死啊!」 小头领边骂边踹飞运动场上的泥土。 「既然如此,就快上吧。」 黑羽丸以平稳的声调说道。 「我们要问的事都问完了。接下来就是告诉你们什么叫做级数的差距。」 「好啊,臭乌鸦!喂——你们!」 小头领向自己率领的同伴宣布: 「不用手下留情!拔掉他们的羽毛,通通做成炸鸡块!呀吼喔喔喔——!」 小头领发出怪声高喊着。拉长的尾音就像野狼在朝远方嚎叫。 其他同伴也露出了脖子,开始「吼——」、「吼——」的呼应着。狼群的吠声持续了一下子之后,小头领的声音瞬间变得凶狠起来。 「那,要上啰——」 不等话说完,小头领忽然腰一弯,整个扑倒在地上。身体开始长出坚硬的体毛将衣服撕裂,渐渐包覆全身,脸也逐渐变成狗——不,是狼的长相。 变身的不只是小头领,而是千疋狼组全员全部都变成了狼。 三十只狼群起发出妖气的景象,实在十分诡异。 ——好强。 黑羽丸心想,他立刻下了判断,认为最好不要小看并取笑这群妖怪。而鸡冠丸和笹美的想法应该也一样,不会犯下误判敌人实力的错误。 彼此之间没有交谈,三羽鸦也很快在同时变身。他们解除了人型,燮回长着鸟喙的天狗原形,刻意消除的妖气一口气膨胀,与狼群的妖气激烈冲突。 三羽鸦执起锡杖。前端的铁环「叮铃」一声响了起来。 狼群伴随着一阵吼声袭击而来。 狼群的攻击分成上下两段。有的用跑的直接冲过来;有的纵身一跳从上面攻击。 面对逼近的狼群,三羽鸦以锡杖敲击、横扫、突刺,将他们一一击退。 指挥敌军的是小头领。用兵的技巧十分巧妙。让受创的狼立刻退到后方,然后派出已经在后面恢复体力的狼前进至战场。如此一来便能避免损伤逐渐累积,随时都能送上最新的战力,而整队速度和判断力也是无懈可击。 不知不觉间,三羽鸦渐渐被包围起来。不过三只鸦天狗都知道得极力避免被各 个击破的状况,所以并未犯下独自被包围这种愚蠢的错误。 双眼因斗争而闪闪发光的狼冲了过来。用钖杖尾端朝狼的鼻子猛力一刺,狼发出摩擦般的哀嚎声后退到后面。接着另一只嘴唇四周都被口水沾湿的狼从上面扑过来。以钖杖向上刺击,然后踹飞到一边去。 ——怎么打都打不完…… 黑羽丸心想。而且—— 「喂,他们的数量是不是愈来愈多啦?」 鸡冠丸边打倒敌人边说道。 的确,数量明显增加了。一开始只有三十只的狼群,在不知不觉中已成长至将近倍数。 「应该是刚才的狼嚎引来的吧!」 黑羽丸大声回答。 战前的狼嚎,召来了分散于四处的伙伴。 两只狼一齐冲了过来。黑羽丸摆出姿势准备接招。此时另一只狼出现,将这两只狼当作踏板猛力一跳,扑向黑羽丸。这只狼就是小头领。两方的视线在空中交错。 肩膀被踩住的黑羽丸被压倒在地。野兽的恶臭从口中飘散出来。就在脖子即将被咬到的时候—— 「黑羽丸!」 笹美及时赶来,挥下钖杖。小头领迅速躲开,跳到一旁。黑羽丸趁机赶紧爬起来。 三只鸦天狗背对背一动也不动。千疋狼从外面将他们团团围住,形成了一个圈圈。 「奴良组的乌鸦果然厉害。」 小头领狼说道。边说还边吐着舌头喘气。 「不过,差不多也该结束啦。我们来这里可不是为了跟你们打架。干掉奴良组才是我们的目标。」 黑羽丸警觉性地眯起眼睛。敌人的妖气突然改变了。就在他察觉这一点的时候—— 小头领发出了「喔喔!——」的奇妙嚎叫声。 看样子似乎是改变阵形的信号。围成一圈的狼群动了起来。 他们爬上彼此的身体,开始制造梯子。看起来不止一道梯子,而是三道。狼群的动作十分有条理,很快就做出了三道梯子。每道梯子约有二十只狼,形成三座高耸的诡异狼塔,令人无法看清楚最上面的的狼。只有小头领狼没加入任何一道梯子,在地上走来走去。 三道梯子分别面向彼此背对的三羽鸦的正面。 「谢谢你们聚在一起。」 小头领狼边走边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 问题没得到答案,倒是梯子动了起来。三道梯子并未朝三羽鸦前进,而是如画圆圈般往同一个方向横着走。虽然没牵着彼此的手,但步伐就像玩*笼中鸟游戏般。接着移动速度愈来愈快,甚至产生了残像,变成整面都是浓密体毛的墙壁或长满毛发的筒状物。以狼做成的桶子,逐渐包围了三羽鸦。(译注:日本的童谣游戏。手牵手边转圈边唱歌,唱完时站在中间当鬼的人必须猜出背后是谁。) 看见高速旋转的狼桶,连黑羽丸也不禁露出一丝严肃的神情。 ——这是什么攻击……? 黑羽丸发现桶子的上半部愈来愈窄。三道梯子顶端上面的狼正一边旋转,一边接近彼此。 顶端的三只狼完全接合后,狼桶变成了吊钟的形状。不,这不是吊钟,是笼子。看起来十分像鸟笼。 「哈哈哈!yo!围呀围!围起来!笼中鸟wow!」 小头领狼用rap唱着童谣,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乌鸦先生,我这用狼做成的笼子——『群狼军笼』,住起来还舒服吗?」 「*无聊的谐音文字游戏。招式也很无聊。」(译注:「群狼」和「军笼」的日文发音皆为gunroo。) 黑羽丸只丢下这么一句话。 「把我们关在笼子里,就这样而已吗?只是用一堆狼在虚张声势罢了。」 「你再继续说没关系,死乌鸦。」 小头领狼放低了姿势。 「从现在开始,才是最精彩的地方啦!」 说完,小头领狼立刻跳向墙壁。高速旋转的狼壁将小头领狼弹开,使他的速度以倍数增加。 小头领狼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跳向三羽鸦,袭击而去。子弹般的速度划破了肩膀前端,部分铠甲受到损伤。 ——好快! 鸡冠丸心想的同时发出了短促的叫声,脸颊上出现数条爪痕般的伤口。袭击黑羽丸后,小头领狼顺势飞向鸡冠丸,在他身上留下爪痕,再踢了一下墙壁回来跳向笹美。笹美也发出了哀鸣。 小头领狼的身体就像弹跳般来回穿梭着。一发狼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纵横于狼笼中,完全然法顶测何时会攻击过来——这就是「群狼军笼」。 四处弹跳的小头领狼速度极快,肉眼几乎无法追上。只留下横飞的残影和声音。 「哈!死乌鸦,怎么样啊?这就是我们的速度!若跪下来求我,可以饶你们一命喔?但是,要磕一千次头!」 「原来如此……」 黑羽丸一边用锡杖挡下小头领狼的飞身攻击,一边说道: 「的确很惊人。不过……还是在虚张声势。」 「你说什么!」 「你们想写的巨大『千』字也是够大就好,让我愈来愈确定你们真的很爱虚张声势。不过这些小伎俩是无法让对手感到畏惧的。」 「少在那边说风凉话!你有办法破解这一招吗!」 「一开始我就说了,要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级数的差距……千疋狼,不要小看我鸦天狗一族的飞行力。」 黑羽丸说完,将视线依序投向鸡冠丸和笹美。 「鸡冠丸,笹美……要飞了。」 两只鸦天狗以点头回应。 下一秒,三只鸦天狗的妖气突然往上提升。直到背上的翅膀和每一根羽毛都充满妖气。 三羽鸦弯下膝盖,放低姿势,等待跳跃飞翔的时机。待呼吸一致,便一齐飞向天空。 瞬间,三羽鸦弹突破了狼笼。飞到天空的彼端。 冲破狼笼后,三羽鸦的攻击还没结束。他们不断提升高度,几乎要冲破云层,然后突然一个转弯,朝地上呈现半毁状态的狼笼急速下降。 「畏惧吧,狼!」 「这就是级数的差距!」 「用你们的身体好好记住吧!」 三羽鸦从天而降。黑羽丸、鸡冠丸和笹美——三支神速的箭刺中了狼群。狼笼瞬间分崩离析,如爆炸般四散飞出。 「你——你们们们们!」 在小头领狼拉长了尾音的吼叫声中,数十只飞出去的狼接连掉在运动场上,发出一阵阵哀嚎。 最后一只狼摔落在地,哀鸣一声后,四周安静了下来。 拿着锡杖摆出架势的三羽鸦全身充满强大的妖气,威严感十足。相对的,小头领狼的模样则明显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懂了吗,千疋狼。这就是奴良组的实力。」 黑羽丸说。 小头领狼绷紧了四肢,「嘎呜呜」的低吼一声后说道: 「开……开什么玩笑!还没结束!千疋狼的力量不止如此……」 「不要逞强了。你的伙伴都溃不成军了。」 鸡冠丸以锡杖指向他的伙伴。的确,就如鸡冠丸所说的,狼群已经完全失去斗志。 「少啰唆!喂,不准躺在地上,还不赶快起来!再来一次群狼军笼……」 「没用的,千疋狼。」 黑羽丸毫无顾忌地说道。 「这一招已经没用了。凭你不可能打赢我们。」 「啊?」 「差不多了吧,千疋狼。」 黑羽丸静静说道。揭晓的时刻已经降临。 「你嬴不了 我们,所以应该叫你们的老大出来了吧?千疋狼,你们这种妖怪的规定就是如此,不是吗?」 黑羽丸说完的那一瞬间。小头领狼忽然睁大了眼睛。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老大?根本没有那种东西!谁要靠他啊!我们自己就可以搞定一切了!我才不需要那家伙的力量!」 小头领狼露出利牙,大声吼叫着。 「黑羽丸,什么规定啊?」 鸡冠丸悄悄问道。 黑羽丸说: 「千疋狼的傅说有很多种,细节都不太相同,但最后的发展情节都是一样的。」 ……狼群站上彼此的肩膀堆叠成一道梯子,企图抓住树上的猎物,却只差一步就能抵达。此时,其中一只狼便会高声喊道: ——叫婆婆来! 婆婆是他们的老大。让老大登上梯子顶端后便能到达猎物的所在地。也就是说,最后不足的部分由老大来补足。 狼群做梯子的传说中,最后一定会来一段叫老大出来的桥段。 世上有一些被规定制约的妖怪。千疋狼就是这种必须遵守其规定的妖怪。 「我说不用就是不用!叫什么老大,有我小头领就够了!」 小头领狼气喘吁吁地叫道。黑羽丸只是静静地摇了摇头。 「你还不够看。不把弥补不足部分的老大叫出来,永远别想打赢我们。」 「少废话!谁要叫那个老太婆帮忙!我们就是为了证明这一点才会来到这里……」 「你说谁是老太婆?」 一个声音忽然插进他们的对话。小头领的身体顿时冻结。 从受伤的狼群中,一名扎起和服下摆的巨大女子,发出吨量十足的脚步声走了出来,将一头银发盘起的女子虽然被称为老太婆,但肌肤还算十分有弹性。 「老……老妈!」 小头领狼叫道。 五 「你怎么会来这里……?」 小头领狼提着嗓子问道,但立刻吃了巨大女子一个拳头。接着女子说: 「笨蛋!居然快一个月都不在家,带了这么多兄弟出来,还给我闹上新闻,鬼都会发现是你干的好事!现在又给我跑来别人的地盘闹事,这个笨蛋东西!」 叩的一声,拳头又应声落下。小头领狼再度发出哀嚎。 「你们是奴良组的吗?」 女子转过来面向三羽鸦。 「我叫黑羽丸,你是千疋狼组的组长吗?」 女子点点头。 「是的。我被赐名为弥三郎婆,不过他们比较常叫我老板娘或老妈……我这笨蛋儿子给你们添了这么多麻烦,真是不好意思……喂,你们变成狼要变到什么时候!快点变回人型,跟人家道歉!」 被组长一吆喝,受伤的狼群纷纷变回少年的模样。只有小头领狼仍继续抵抗着。 「等一下,老妈!你不跟他们打吗?老妈也快变成狼啊!」 「这死小鬼,现在还在说这种话!」 组长一举起拳头,小头领狼立刻弹跳逃走。接着便不情愿地恢复成原本穿运动服的少年模样。 「他就是这样爱回嘴。平时就常常反抗我。」 组长感慨地继续说: 「千疋狼打斗时,最后一定要由我这个组长出马收尾,这孩子似乎从以前就很讨厌这一点。他老是说『不需要老妈帮忙!我们自己也能战斗,要独力扩张地盘……』,结果就打扰了各位……」 虽说是组长,但看起来更像对做坏事的儿子感到十分羞愧的母亲。 黑羽丸仍是一副认真严肃的口吻,说道: 「很抱歉伤了令郎。但保护地盘是我们的职责,请您见谅。」 「快别这么说,我当然能理解。我们绝对不会再来捣乱了。这些孩子画的涂鸦,我会叫他们清干净后再离开,请原谅我们。」 黑羽丸一行点了点头。于是组长便朝她的孩子们吆喝着准备回家。 在母亲的带领下,千疋狼离开了废校运动场。途中小头领还转过头来,对黑羽丸他们说: 「喂,你们三个!别以为这样就算打赢千疋狼组了!我们的老妈可是很强的!如果老妈变成狼,使出群狼军笼的话……」 「不准再乱讲话!」 被母亲念了一句「还不快走!」之后,小头领便在被揪着耳朵的情况下被拖走。看着边哀嚎边叫痛的小头领,笹美喃喃自语道: 「真是个好组长。」 「是啊。或者应该说,像个好妈妈。」 银发女组长愈来愈远的背影,看起来十分强悍可靠。变身时,应该会变成一只银色的狼吧——全身披满银色毛发、温柔又强悍的银狼。黑羽丸不禁如此想像着。 废校一战结束后,黑羽丸将整件事情向父亲鸦天狗报告。 ——辛苦了,幸好没酿成大祸。 鸦天狗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不作无谓的称赞,的确很像父亲的作风。 过了两天后,「千」的涂鸦全都消失了。千疋狼履行了约定,将涂鸦全部清干净之后才离去。街上的乌鸦们看着他们清完后,将此事告诉了黑羽丸。 陆雄的声音从宅邸的走廊平台上传来,是在谣言已经传开了一阵子,渐渐销声匿迹的时候。 「黑羽丸。」 「是,小头领。有什么事吗?」 夜晚的陆雄盘着腿,手上拿着酒瓶和酒杯。 「跟你一起发现的那个『千』字……我忘记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听说后来变得愈来愈多,曾经一时造成骚动,但最近好像都没听说了?」 「喔,那个啊。我已经叫涂鸦者本人清掉了。」 黑羽丸以一贯的认真口吻答道。 「那个本人,是不是你啊?」 「您这么说我会生气的,少爷。」 「当然是在跟你开玩笑的嘛,干嘛这么认真。不过……谢啦。」 看见陆雄咧嘴笑了,黑羽丸的脸上一瞬间露出微笑。但立刻又变回严肃的表情,对陆雄说: 「不会。这是我的本分。」 第四幕 浮世绘町喜事·樱花 将弥弥切丸猛力挥下,斩断名为淀夫人的躯壳后,不祥的妖气如黑烟般喷出,貌如狐狸的羽衣狐露出了原形。 ——我要诅咒你们!我要永远诅咒你们的后代……我要永远诅咒你们的世世代代……你们的子子孙孙,都将受到我羽衣狐的诅咒束缚! 对滑瓢和花开院家撂下诅咒的话后,羽衣狐便消失在天空的彼端。 在奴良组抗战史上,此次战役称为『京都·大阪城之战』。 故事背景就在大战结束,进入尾声的那一瞬间。同时也意味着滑瓢站上了妖怪顶点,成为魑魅魍魉的主人。 而且,滑瓢得到的东西不止如是那个称号—— 羽衣狐已不存在的大阪城天守阁,伤痕累累的滑瓢正在那里眺望逐渐泛白的天空。此时,某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是被羽衣狐囚禁的璎姬。 在天守阁的屋瓦上被滑瓢一把抱住的璎姬,脸颊微微泛红。 「让我帮你疗伤吧……让我以后也……一直都陪在你身边……」 这就是璎姬在大头领滑瓢求婚后迟迟不肯正面回应,最后给他的答案。 数道光芒从云朵间倾注而下。 这些光芒是祝福妖怪与人类结合的贺礼,也是德川盛世即将来临的前兆。 一 「好啦,没时间让你们拖了!再一刻(约两小时)大头领和璎姬小姐的婚礼就要开始了!手不准停下来!」 厨房被站着工作的妖怪们挤得水泄不通。其中,鸦天狗正不断地拍打着翅膀,四处飞动,持续向大家激励喊话。 奴良组在大头领的率领下已经回到了江户大宅。大阪城血战后,他们立刻在京都的花开院家举办宴会,庆祝战争结束兼养精蓄锐,后来才回到江户的本家大宅。 这一趟,可说是凯旋归来。 以站上妖怪顶点为目标的奴良组闯入京都,结果真的实现了他们的愿望。光是如此就已经是十分了不起的丰功伟业,加上一回到大宅就要举行大头领滑瓢的婚礼,让好事又更添一椿。 滑瓢的迎娶对象是人类。是京都公卿家的女儿,人称璎姬。 在大宅留守的妖怪们听到这个消息都吓了一大跳;别组的妖怪听闻此事也十分惊讶,在背后议论纷纷。 ——奴良组的大头领,是不是傻了啊? 甚至有妖怪这么说。 大头领的监视者鸦天狗,一开始也觉得难以置信。 人类与妖怪的异种结合虽然不是史无前例,但仍是相当罕见的例子。如此罕见的事情居然就发生在自己周遭,实在令人怎么想都想不到。 不过,惊讶的感觉消失之后,心中也浮现了「大头领果然厉害,不愧是我们的领袖」这样的想法。 「没有常识」这句话不该只是毁谤之词,也可以依场合来形容一个人器度宏伟。 鸦天狗认为,魑魅魍魉之主必备的特质,不是只有身为妖怪的战斗能力而已。生活方式平淡无奇者,总是比较欠缺领袖魅力;而不受常识束缚、行事超乎常规,才能化为一股强大的魅力,吸引百鬼前来追随。 心中有了定论后,鸦天狗决定了自己该做的事——负责准备今天这场婚礼的大小事宣,且务必做到完美。 虽说是准备婚礼,但就立场来说完全不到要当媒人的程度。人类与妖怪的婚礼没有严密的形式或规定,因此无前例可循。硬要给个名称的话,大概就是大总管这种名目了吧。 婚礼仪式完成后,接下来当然就是吃喜酒,所以已经邀请了身份相当于亲戚的附近组员来参加喜宴。如果发生料理上得太慢或不够吃的状况,可会丢了本家的脸。身为大总管,必须连这种细节都注意到。 运送食材和酒的妖怪、做菜的妖怪、排放餐具的妖怪……厨房被忙进忙出的妖怪弄得像战场一样,四处都是喧哗声。 「鸦天狗大人,这些山菜要放哪里?」 背着满笼山菜的妖怪是山姥组里名叫山地乳的妖怪。这种妖怪都在山地活动,对山产食物十分了解。 「喔喔,谢谢你。放在那个炉灶旁边吧。」 鸦天狗指示道。接着换活动范围是河边、属于河童类的妖怪们拿来了装满鱼的鱼笼: 「鸦天狗大人,这些鱼要怎么办?」 「喔,挺多的嘛。立刻拿去先处理一下。」 寻求指示的妖怪不曾断过,鸦天狗都迅速一一回答。 「鸦天狗大人,这些米呢?」 身形庞大的入道扛着米袋问道。 「嗯,立刻拿去煮。」 「那味噌呢?」 两只三眼妖怪送来一桶味噌。 「这道菜要怎么办?」 问话的女妖怪是*辘轳首,她的身体在很遥远的地方。(编注:长颈妖怪。) 「先放在那个角落往上堆吧——嗯?是谁把瓶子放在这种地方?」 鸦天狗用锡杖敲了一下被放在阻碍通道位置上的瓶子。 「好痛!」 瓶子转过头来。这瓶子不是瓶子,是长得像瓶子的妖怪。 「哇!……是你啊,瓶长。真是的,扰乱别人的视觉……」 经过漫长时间逐渐变成妖怪的器具统称为付丧神,瓶长是其中一种。厨房里除了瓶长外,还有许多其他付丧神也在忙着。 例如铁锅变成的鸣釜。他们有手有脚,活动自如,不过现在正乖乖地被炉火烘烤着。用竹筒朝炉火吹气的也是付丧神,叫五德猫,是头上顶着*五德的猫怪,擅长控制火势。(译注:日式地炉中用来放锅子的三脚架。) 「火会不会太大啊?」 鸣釜被蒸汽喷得喀喀作响,担心地问着。 「放心啦喵。」 五德猫答道。 正在酒桶旁边准备酒瓶的是名为濑户大将的付丧神。乍看下还以为是一群穿着铠甲的武士,其实身上的铠甲全都是*陶瓷器,这群大将迅速正确地排放着酒瓶,每动一下身体就发出铿嚓铿嚓的声响。(译注:陶瓷器的日文为「濑户物」。) 「猪口,入场!」 排好酒瓶的濑户大将吆喝,一群小小的虚无僧忽然冒了出来。他们是付丧神的一种,名为猪口暮露,将*酒杯当成斗笠戴在头上,身高和酒瓶差不多。这群猪口暮露排成一列向前走着,来到濑户大将排好的酒瓶旁边后便停了下来。然后——(译注:酒杯的日文为「猪口」。) 「变身!」 收到濑户大将的命令后,猪口暮露忽然变成一排酒杯。整齐划一的动作有如表演般精彩。 「做得很好」,看着他们努力工作的样子,鸦天狗点点头说着。不管是哪个妖怪,大家都勤奋地工作着,因为大家都明白今天是个多么重要的日子。 此时,一个影子从鸦天狗身旁一闪而过。是纳豆小僧。明明没什么事还在挤满妖怪的厨房里乱跑,就已经造成大家的困扰了,但—— 「我偷~~!」 纳豆小僧边说边朝煮芋头伸手。 「啊!喂!纳豆,不准偷吃!」 「人家肚子很饿咩~」 「咩什么咩!偷吃没教养!有空在那边间晃,还不去帮忙!」 「好嘛,帮就帮。」 纳豆小僧不服气地回了一句后,开始朝小碗里的炖煮料理淋上纳豆。 「你看,这样会更好吃喔!」 「喔喔,原来如此,多一道手续会更美味……笨蛋!谁叫你多事的!……啊!别跑!给我回来!」 想去追溜掉的纳豆小僧,但还是算了。 大总管的工作十分忙碌。要像现在这样在厨房指挥,还得练习当 司仪时要说的话。本来想在安静的房间里躲起来练习,但又不能离开厨房,滋味实在不好受。 「呃……咳咳,现在开始举行奴良组大头领滑瓢大人和璎姬小姐的婚礼……唔嗯。」 声音应该要再酷一点。放慢一点试试看。 「呃……现在即将举行……奴良组……大…大头领……」 「干嘛发出这种死人声音?」 「哇!」 冷不防从背后传来声音,回头一看,是雪女雪丽站在那儿。 这女的,什縻时候出现的?鸦天狗心里虽然害怕,仍回话道: 「喔喔,是雪丽啊。我在练习台词。」 「是喔,你好像很忙。」 「是啊,虽然很忙,但很值得。如果婚礼司仪和喜酒都能不出纰漏地顺利完成,大家都会称赞我鸦天狗果然是本家的好帮手,做事面面俱到。」 「是吗。可是也不用这么拚吧?出一、两个纰漏不是更有趣吗?」 「喂喂,你别乱说话。」 说了这句活后,鸦天狗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 「……嗯?雪丽,你喝了酒?」 「今天不是大好日子吗?为什么不能喝酒?」 雪丽说道。仔细看看雪丽,发现她两颗眼珠直瞪着前方,鸦天狗吓得不禁睁大眼睛。 「没有没有,不是不行,只是宴会还没开始……」 「喝一点有什么关系。喂,有没有酒?」 「呃,这……」 鸦天狗嗯嗯啊啊的不敢回话,觉得非常伤脑筋。看样子,她应该是借酒装疯。 他可以体会雪丽的心情,替她感到十分难过。先不管是人类还是妖怪,雪丽毕竟也是名女性。在滑瓢向璎姬求婚之前,雪丽是最接近大头领的女性。如今大头领要跟别的女人步入礼堂了,要她强颜欢笑度过这一天,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 「唉,雪丽,我可以体会你的心情,但别喝太多了。」 鸦天狗试着以温柔的口吻安抚雪丽的情绪,但女人心实在难以捉摸。 「你可以体会我的心情?好啊,那你别搞什么大总管了,现在就陪我喝一杯。j 状况却愈弄愈麻烦: 「这……现在的话,有点困难……」 「是吗,那就算了。我去找那女人喝。」 「你说什么?」 「烂醉的新娘应该也挺有趣的。酒我拿去啰。」 雪丽说完,立刻粗鲁地抓走了两,三瓶酒。在旁边一直不敢呼吸的猪口暮露们砰一声变回虚无僧的模样后,一溜烟地逃窜到别处去。 鸦天够急忙追上要走出厨房的雪丽。 「哇!等等啊!不能让璎姬小姐喝酒!她可是重要的……」 「重要的……什么?」 雪丽转过头来。 「不,那个……」 「她是重要的新娘,那我这个失恋的雪女,就应该抱着腌泡菜的石头痛哭吗?」 「我可没这么说……唉,怎么借酒装疯成这副德行……」 心里话终于脱口而出,让雪丽不禁动了肝火。 「不好意思喔!让你看到这副德行!」 雪丽整个身子逼近过来。 「你很过分耶,至少今天可以让我喝个痛快吧!你说你是大总管,那也要照顾我一下呀!」 「我……我已经很照顾你了……」 这句话也让雪丽十分恼火。 「臭乌鸦,你真的让我很不爽耶!闭上你的鸟嘴!」 「哇!且慢啊!」 察觉到危险想逃跑,但来不及了。 暴风雪轰的一声吹来,鸦天狗变成了雪人。 「哼!」 雪丽扭过头去,离开了厨房。 变成雪人的鸦天狗轰然倒地。在厨房工作的妖怪们纷纷跑来说道: 「喔喔,好漂亮!」 「简直就是雪的艺术品!」 「要放在玄关装饰吗?」 一群妖怪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起来。 「笨蛋!快点救我啊……!还有雪丽,快去追她……呜呜~~好冷!」 「雪丽大人,请您冷静点!」 「不可以去那边啊!」 「大人,请您留步!」 雪丽在走廊上大步向前走着,身上还拖着好几只妖怪,却完全无法阻止她的行动。她的目标是璎姬的房间。 在这个时代,婚礼当天必须列队迎娶新娘至休息处,日落时才进入新郎家——照理来说一般程序是如此,但妖怪与人类的婚礼无法完全遵照这样的规定,所以婚礼举行前只好让璎姬在房里先换好衣服,让她在里面等待。 「放手啦!我只是去跟她打声招呼而已!」 雪丽转头说道。 她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辱骂新娘。鸦天狗说是借酒装疯,但雪丽并不打算喝到那种程度。只是想在微醺的状态下找一点点小麻烦而已。 ——我觉得你没那个能耐当大头领的老婆耶。也罢,看你有多厉害! 用这一类的话刺激对方后,再用手指往她那可爱的鼻子上轻轻一推…… 腰间仍挂着好几只妖怪的雪丽来到了房门前。里面有人的气息。 雪丽把手放在纸门上,没问一声就打开了门。 「喂!我说你呀……」 话还没说完,雪丽就愣住了。 璎姬已经换好了一身纯白的新娘和服,端正地跪坐在榻榻米上。她戴着一顶棉帽,微微低着头,美得令人无法喘息。 穿着纯白新娘和服的璎姬,美得就像一朵用雪做成的花朵。那模样,仿佛和自己的名字重叠了。 第一次穿纯白新娘和服,璎姬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我的样子……会不会很奇怪?」 璎姬红着脸问道。 「还……还可以啦。」 雪丽答道。心里却痛恨自己的声音为什么变了调。 担心被看穿心情受到动摇的雪丽,语气突然凶了起来。 「璎姬,找告诉你!」 「是。」 「你呀……像你这种……女人……」 「是。」 「就是,呃……」 刚才想好的台词堵在喉咙里,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一阵微妙的空档后,雪丽发出了难以辨别是咋舌或清喉咙的声音,接着就要走出房间。 「婚礼快开始了,赶快准备好,不要迟到!」 雪丽丢下这句话正要离开的时候,璎姬以仿佛哀求的口吻问道: 「请问,你来这里只是为了说这个吗……?」 「对啦!有意见吗!」 雪丽啪的一声关上纸门,气呼呼地向前走着。 心脏还在剧烈跳动。是因为酒醉,还是因为别的理由,自己也不知道。 雪之花朵的倩影,一直无法从雪丽的脑海中抹去。 「什么嘛,气死我了!」 雪丽不禁骂了出来。猛一回头,刚才还挂在腰间的妖怪们正以惊恐的表情望着自己。 「你们几个!」 「是是是!」 「今天我要喝个痛快!你们得陪我到最后,听到了没有!」 「咿咿咿!」 妖怪们吓得缩成一团。 「鸦天狗,这个时候你还在泡汤?看来大总管也能吃香喝辣啊。」 鸦天狗在厨房附近的木板房里,整只泡在铁盆的热水中。此时,牛鬼走过来站在旁边。 「说这什么话,我不是因为想泡汤才来泡汤的。是雪丽那家伙又在发飙,把我 冰了起来。」 鸦天狗边发抖边继续说: 「雪丽的寒气实在有够冷,比之前的京都还厉害。本来想一边泡汤一边练习司仪台词,可是……呜呜!现在连嘴巴都合不起来,声音都发不出来啊。牛鬼,不如换你来当司仪吧?」 「不要吧,我不适合。」 牛鬼低头露出微笑。 还以为牛鬼会直接离去,没想到牛鬼却伸手摸了摸旁边的柱子,一直杵在原地,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看起来又不像想开口聊天。 鸦天狗不禁笑了出来。 「噗,牛鬼,你没事做啊?想做事的话,去厨房洗菜吧?」 「不,还是算了。」 牛鬼摇摇头。 「做不习惯的事只会造成麻烦而已,当司仪也一样。不过你说的没错,我的确不知道要做什么。」 说的也是,鸦天狗点点头。牛鬼一直在保护奴良组,靠的就是武力。在婚礼这一天,这名武夫自然派不上用场。 「婚礼就要开始了。你可以回想一下过去,好好感慨一下。」 「过去吗……」 牛鬼喃喃念道,摸了一下盖住右眼的长发。 「一百年就能有这样的成就,实在了不起。」 听见牛鬼感触极深的语气,鸦天狗也说道: 「嗯,百年就当上魑魅魍魉之主,确实很快。而且他从来没有勉强过自己的步调。就是因为他那捉摸不定、自由自在的生活方式……哈啾!……才会造就了他今日的成就。」 「自由自在吗……但是,以后也许就不能这样了。」 「牛鬼,这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他已经站上了顶点。在往上爬的阶段,组内可以是自由放任的侠义集团。这种自由的风气会创造出气势,而气势会变成一股力量。然而一旦站上顶点后,猎人就会变成猎物,比以前多更多麻烦,或被敌人抓住弱点,受到更多的诱惑。」 「确实是如此。」 鸦天狗也点头赞同。 这就是当上魑魅魍魉之主之后伴随而来的代价。未来,奴良组势必会出现更多的敌人和阻碍。 「大头领必须变得更强,我们也一样。」 鸦天狗慎重其事地说道。牛鬼也点头说: 「的确。不过,现在他有了必须保护的妻子,一定会变得愈来愈强。男人到了这种时候,都是这样。」 二 大宅沉入傍晚暮色时,结婚仪式正式开始。 大厅堂的上位已准备好新郎和新娘的位子,两旁各有负责照顾新人的鸦天狗。墙壁凹陷处则以*高砂之翁、画有老妪的挂轴和龟鹤摆饰物来装饰。身份低于干部的出席者站在房内两侧,让出中间的空间作为新人入场走道,等待主角到来。(译注:一种多肉植物,状似莴苣。) 舞台准备完毕后没多久,时辰到了。 鸦天狗开了口: 「鬼火。」 说完,走道两侧忽然亮了起来。带走黑暗的不是烛台或油灯,而是彼此保持一定间隔的鬼火们。出席者的影子在鬼火微微摇晃的映照下,在纸门或天花板上掀起阵阵波纹,营造出一股玄奥的气氛。 鬼火点烬,也是主角即将登场的信号。 首先是出现在纸门前的大头领滑瓢。 平时穿着和服和羽织外套的滑瓢,今天换上了绣着家纹图案的正式和服。合身笔挺的黑色和服使大头领除了男人味之外,更添一股威严感。 大头领表情轻松地来到对向右侧的新郎座位,然后一屁股坐下来。双眼一直盯着刚才自己也走过的走道,等待新娘入场。一会后,仿佛被目光牵引似地,走廊上传来了微弱的脚步声。 一身纯白新娘和服的璎姬一出现在房内,出席者都暗暗发出了赞叹声。 新娘没有巫女或媒人在前面带头。独自静静地走向新娘位置的璎姬气质高雅,在摇晃的鬼火光线烘托下,她的美貌如幻境般迷濛动人。 新娘坐上新郎旁边的位置,主角都到齐了。 大总管鸦天狗宣布道: 「那么,现在开始举行奴良组大头领滑瓢大人和璎姬小姐的婚礼。」 屋内只听得见衣服摩擦的声音,连咳嗽的声音都没有。充满庄严肃穆的气氛。 象征夫妻结合的酒杯已准备妥当。未涂漆的木台上,有大、中、小三种尺寸的酒杯和酒壶。 鸦天狗拿起酒壶,在酒杯中注入神酒,新郎与新娘先后将杯中酒送入口中。 最后喝下神酒的璎姬将酒杯轻轻放回台上,此时新娘的眼神与新郎交会。 虽然只有几秒钟的时间,但璎姬那双从白色棉帽边缘微微探出的眼眸,确实闪动着各种情感。 爱意,慈爱,以及—— 敬畏。 敬畏,不是对强者产生的畏惧之心。 那是一种仰慕、憧憬、尊敬的思慕情怀。对于这个大头领,璎姬的视线深处确实存在着这分「敬畏」之情。 璎姬红了脸,低下头来。当大头领转回正面,嘴角浮现爽朗微笑的那一刻,鸦天狗可以感觉到会场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下来。 看见人类与妖怪的婚礼这如此珍贵的景象,出席者心中并没有涌现目睹奇景的兴奋感,有的只是看到幸福的画面后带来的感动。胸口溢出的温暖化为安心感,流向整座厅堂。 「那么,滑瓢大人。」 鸦天狗以庄严的口吻说道: 「交杯酒已完成,请新郎进行结婚誓词。」 被告知进行誓词的滑瓢「嗯」的一声点点头,抬起胸膛,也打算以庄重的语气说出誓词。就在他要开口的时候—— 「奴良组的各位,打扰啦!」 全身充满肌肉的鬼领着一支妖怪队伍,闯进了房内。 和平的会场突然被一阵野蛮的气息打乱,奴良组顿时脸色大变。 「哪来的家伙!你们知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今天是什么日子!故意来找碴是吧!」 鸦天狗站越来说道。然而,平常拿在手上的钖杖却放在别的房间里。虽然没有硬性规定,但仍会忌讳喜事当天携带刀枪之类的物品。因此平常也会佩带武器的其他组员,双手也是空空如也。 「今天不是你们的大头领举行婚礼的好日子吗?我们就是故意来找碴的!」 站在队伍前端的鬼扯着粗嗓子骂道: 「魑魅魍魉之主?我呸!自以为很厉害是吧!打倒你们之后,我们就是魑魅魍魉之主啦!」 牛鬼在婚礼举行前所担心的事,很快就成真了。从猎人变成猎物,第一批找上门的麻烦就是这些家伙。只是,今天就出现也未免太快了,实在是很不上道的行为,鸦天狗对此感到十分愤怒。 在队伍前面狂吠的鬼虽然领着数十只妖怪,但跟其他派系或家族似乎没有任何关连。看来一定是一群栖息于关东地区、不属于任何组织的流浪妖怪,为了攻击奴良组才聚集起来。带头的鬼看起来也不像组长,只是因为声音够大、体格壮硕,才会被拱出来站在前面。 「打就打,怕你啊!半路出家的狗杂碎!」 站起来咆哮的妖怪是干部一目。但腰间却没有任何武器,连烟管都放在遥远的地方。 「你们用肮脏的脚破坏了奴良组的喜事,这代价可是很高的!」 「你再继续吠没关系。反正你们全部都会被我们干掉,然后大宅也是我们的啦!喔?最里面那两个是大头领和新娘吧?那么新娘我们也顺便接收啰!嘻嘻嘻~~!」 高声发出猥亵笑声的鬼,忽然被冰块砸中脸部。 「唉呀!」 「不用在那边臭屁了 ,要上就快上吧。」 雪丽边说边露出挑衅的笑容。 「臭娘们……!我宰了你!」 被羞辱的鬼气得满脸通红,举起了岩石般的拳头。 「喂,鸦天狗。」 是一目的声音。 「你应该不会阻止我们吧?」 听到这个问题,鸦天狗只想了一会儿,很快便说出了答案: 「不会。我是大总管,张罗打架也是我的工作。好了,快去教训那些不上道的家伙吧!」 双方以此为信号发出呐喊,一齐冲了出去。 厅堂瞬间化为战场。璎姬就坐在里头的上位,心里十分害怕。 庄严的婚礼突然陷入一片混乱。拳打脚踢、抛飞横甩。每个角落都有奴良组成员和流浪妖怪在上演全武行。流浪妖怪的队伍中似乎有持刀者,混战之中偶而会闪出几道银色的光芒。纸门被踹破,现场卷起一阵怒骂和吼叫声的漩涡。 「妖怪先生!」 璎姬仍这样称呼自己的老公。 「快点阻止他们呀!婚礼会被毁掉的!」 但此时穿着正式和服的新郎却将背部靠在墙内装饰物上,完全不想站起来。而且还露出愉快的笑容,向璎姬说道: 「哈哈哈!喜事就要热热闹闹的,这样不是很好吗?璎姬啊,严肃的婚礼刚才已经结束了。接下来,你也来好好享受这场余兴节目吧。」 「怎么说是余兴节目……真是的!」 璎姬举起了小小的拳头,但老公仍不为所动。既然如此,只好找平时总是十分冷静的牛鬼了。她朝牛鬼的位子附近一看,没看到影子,却在不远的地方看到牛鬼正在用手刀攻击流浪妖怪的背部。 「今晚你们的练习对象可是捩眼山的牛鬼!感谢老天爷吧!」 ——怎么连他也闹起来了! 璎姬感到全身无力,一阵虚脱。 就在这时候,一只妖怪从榻榻米上滑了过来,停在璎姬面前。腹部侧边有一道巨大的割伤。 「糟糕!」 璎姬睁大了眼睛,赶紧把手放在妖怪的伤口上。璎姬原本是一名拥有治愈能力的公主,手掌释放出温暖的光芒后,妖怪的伤口开始渐渐愈合。 「喔喔,好厉害!」 妖怪感动地叫道。 「喂!你在干什么!他是敌人耶!」 左手边忽然傅来雪丽的叫声。仔细一看,雪丽正在同时将三只妖怪冰冻起来。璎姬提高音量朝雪丽答道: 「是不是敌人都一样!大喜之日不能有人受伤!」 正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又飞来一只受伤的妖怪。这只鬼穿着破烂衣服,身材削瘦。这次是骨折,左手手腕朝异常的方向弯曲。 璎姬立刻伸出治愈之手,温柔的光芒渐渐将骨头连接起来。然而接受治疗的妖怪只是随便地道了谢后,便又再度发出怒吼冲向战场。 「啊!不可以打架——」 混战当前,璎姬的劝阻声被无情地掩盖过去。接着连叹气的时间都没有,立刻又有妖怪滚了过来。 大概从这个时候开始,璎姬每次治好一只妖怪,就又立刻出现别的妖怪来求救。 「好痛啊~」 戴着斗笠的长舌妖怪抱着被刺伤的腹部爬了过来。 「好痛好痛好痛!」 脸长得像獾的妖怪一边压着被砍伤的肩膀,一边哭诉道。 「快帮我治好!」 半张脸被烧烂的鬼女跪着爬了过来。正要帮她治疗腐烂部位的时候—— 「这是天生的啦!我这张脸本来就是这样!你帮我治疗这里就好了!」 接着便伸出沾满鲜血的大腿让璎姬治疗。 看这样子,简直就是动手的妖怪和受伤的妖怪都知道这里有一位会治病的公主,才会故意一直打下去的嘛。就连不分敌我都伸出援手的璎姬,也忍不住开始这么认为。 「呜呜!头好痛,我快死了!」 替巨鬼治好额头的割伤后—— 「天啊!这叫我怎么站起来呀!」 接着帮骷髅妖怪治好了全身性骨头裂伤—— 「呜~璎姬小姐,我跌倒了!」 然后是纳豆小僧撞伤的手指—— 「快跑出来了!我的内脏快跑出来啦!你看!」 治好长得像蛇的妖怪被撕裂的腹部之后,接着又来一个,再来一个,治疗的手完全停不下来。渐渐的,连璎姬都感到胸口有某种东西正在向上累积。 当第一个因腹部侧边被砍伤而接受治疗的妖怪又被砍伤别的地方,再次滚过来的时候,璎姬终于爆发了。 「你们给我差不多一点!」 突然间,厅堂混战停了下来。 以为不会爆发的火山喷火了。或者应该说,本来以为不是火山的山却突然爆炸了。众妖怪的视线都集中在这座披着纯白新娘和服的可爱火山上。 璎姬山山顶不断喷出白烟,一边说道: 「依赖别人也该有个限度!我不会再帮你们治疗伤口了!今天是我跟妖怪先生的大喜之日,不准再打架!听见了没有!」 然而在场妖怪毫无回应。璎姬又说一次: 「听见了没有?」 接着砰的一声踩了一下榻榻米。一会儿后—— 「是……」 妖怪们齐声回答。有大半都露出了顽皮的笑容。 就在璎姬为混战平息而松了一口气时,雪丽来到身边说道: 「你还蛮厉害的嘛。已经像个大姐头了。」 雪女扬唇笑了,公主也笑了出来。 心中完全没有因为坏了优雅举止而感到懊悔的念头,只觉得十分痛快。 三 璎姬独自坐在面向庭院的走廊平台上。 这里离厅堂不远。仍可依稀听见酒席间传来的喧闹声。因喜宴气氛而发烫的脸颊接触到夜晚凉爽的空气,感觉十分舒服。 混战结束后,奴良组和流浪妖怪一同喝了起来。婚礼结束后本来就预定要喝喜酒,这样的结果倒也没什么不自然的地方。 喜宴热闹滚滚,气氛十分热络。有别于婚礼仪式的庄严肃穆,现在则四处都是围成圆圈的小团体,不断傅来开朗的笑声。 现场还有音乐演奏。由琵琶和古筝化成的付丧神弹奏曲目,混杂着其他妖怪高声唱和的歌声,让喜宴愈夜愈热闹。 在滑瓢身旁的璎姬也笑得十分开心。不知有多久没这样笑过了,璎姬一边调整因为大笑而乱掉的呼吸,一边感慨着。 觉得有点疲倦的璎姬想吹吹风,便走到外面。静静地眺望着庭院的景色,渐渐勾起了在京都的回忆。 生于公卿名门,过着衣食无缺的生活,但内心总觉得十分寂寞。 懂事之后,这个家已经不是原来的家,父亲也不是原来的那个父亲了。 知道璎姬的治愈能力能大赚一笔后,父亲整个人都变了。那双眼睛开始变得只会用金钱衡量一个人的价值,只想知道对方带来了多少金子。 家里成了堆积黄金的仓库,父亲的眼中只有黄金。 现在,父亲已经不在人世了。父亲被羽衣狐的羽党杀害后,璎姬连沉浸在悲伤中的时间都没有,很快地也被羽衣狐抓去,差点被吃掉肝脏。 那时,救了璎姬一命的就是滑瓢。虽然伤痕累累,还是打倒了羽衣狐,然后用那双手紧紧抱住璎姬。在滑瓢的怀抱中,璎姬向他传达了自己的心意。 多么温暖的一位。 想成为他妻子的心意,愈来愈坚定了。不过事实上,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自己其实心里已有预感将来也许会跟随这一位。 听起来很好笑,却是千真万切的感受。 现在,对于即将嫁入妖怪一族,已不会感到任何不安。滑瓢虽然做事率性,但非常温柔;虽然捉摸不定,却十分强悍。至于其他的组员,也都非常欢迎璎姬的到来。 终于得到了。这份感觉不断涌上胸口。不是用来堆放黄金的家,不会被利益迷惑的家人,自己终于能拥有了。 只要祈祷,愿望就能成真。神啊,请您让这份幸福持续到永远,请您别让它像咒语般突然消失—— 此时,左边脸颊忽然飘来一股气息。 「累了吗?」 大头领在旁边坐下,对璎姬说道。 他极为自然地轻轻搂住璎姬的肩膀。璎姬害羞地低下了头。 「这是一场很棒的婚礼。我不会忘记这一天的。」 滑瓢说。 「嗯,我也是……」 璎姬也赞同道,点点头。 「你在想什么?」 「你是说……刚才吗?」 「嗯。」 「我在祈祷这份幸福永远不会消失……」 「你觉得会消失?」 璎姬微微歪着头。 「我不知道。不过,人类的一生当中,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 「妖怪也一样啊。我也没想到自己会被狐狸生吞肝脏。」 滑瓢发出一阵干笑,一只手轻抚着被白布包住的侧边腹部。璎姬也如同切身般露出痛苦的表情。 「对了,还没说誓词呢。」 滑瓢忽然想起了这件事,向璎姬说道。 誓词指的是刚才的婚礼仪式。新郎正要说出誓词的时候,那些流浪妖怪忽然闯了进来。进行誓词的部分就这样没了下文。 平时随便是不要紧,唯独这件事可不能打马虎眼——滑瓢咕哝了一下后,便转过来面向璎姬。 「不会消失的。」 大头领说道。 「幸福不会消失,我也不会消失。」 璎姬点点头。感到双眼渐渐湿润起来。 「璎姬,听我说。我要你永远待在我身边,永远只看着我。我是滑瓢,我的『畏』虽然能让敌人看不见我,但我保证,我绝对不会从你眼前消失。你的眼中,永远会有我的身影。」 「知道吗?」滑瓢又轻声加上一句,然后露出微笑。这一瞬间,璎姬内心深处点起了一盏灯,觉得幸福得几乎要颤抖起来。 「妖怪先生……」 璎姬呼唤着他的名字。看来这样的称呼仍会持续好一阵子。 「妖怪先生,我好开心……」 「璎姬……」 滑瓢将脸贴近过来。 「你真美。就像樱花一样。」 凝视的双眼,仿佛要穿透内心深处。愿意将一切奉献给滑瓢的情感瞬间填满了胸口。 「对了,璎姬,要不要去外面走一走?」 滑瓢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 「去外面走一走?」 「嗯,带着我们家的百鬼,到江户街上散步。」 「为什么——呀!」 正想问为什么的时候,滑瓢已将自己一把抱在怀里。 「用百鬼夜行来代替新娘队伍啊。我们来带头,让百鬼跟在身后。很好玩喔!」 听见滑瓢开朗的语气,璎姬不禁展颜欢笑。这一位,总是有办法一次又一次地带给自己满满的幸福。 滑瓢抱着璎姬穿上木屐,走进庭院,朝正在举办喜宴的厅堂高声一喝。 「喂!通通给我出来!」 大头领一声令下,从厅堂乃至于大宅的每个角落纷纷跑出大量妖怪。 「大头领,什么事?」 「喔,你们看!新郎抱着新娘呢!」 「俊男美女咧!赞喔!」 从四处吆喝的妖怪们语调虽然粗鲁,却令人觉得十分温暖。 滑瓢威风凛凛地继续说道: 「听好了!现在开始百鬼夜行!列队在我和璎姬身后,跟着我走吧!」 后记 阅读滑瓢和璎姬的故事时,我在心里「咦?」了一声。那时居然有点感动。奇怪,太奇怪了。看到自己创造的角色举行婚礼的那一幕,我居然哭了…… 漫画中有很多奴良组内部的故事或妖怪怪谈都没画出来。其实我真的非常渴望全部画出来,但实在画不完。所以我告诉大崎老师希望能呈现这样的故事。后来看了小说原稿后,立刻就觉得「啊啊!没错!我想画的故事就是这样!」。 本小说是以漫画中的插曲后日谈或序章之类的内容为主干所写成的。不过,「补完」则是由大崎老师完成。或者应该说,是大崎老师的神笔所创造出来的新插曲,甚至可以说是全新的「妖怪小说」。 虽然不太好意思宣传自己画的作品,不过如果是这本小说的话,我可以非常有自信地推荐给大家。我本来就非常喜欢妖怪小说,所以对自己创造出来的妖怪世界形成的妖怪小说当然觉得十分开心。而且故事是如此的精彩,真是太棒了。让我忍不住想对大家说「这本妖怪小说真的很有趣!」。 同时,今年(二〇〇九年)12月即将推出妖怪少爷的广播剧cd,妖怪少爷的世界也愈来愈壮观了。第一本轻小说能请到大崎老师执笔,实在非常幸运。今后我也会努力将小说里的世界呈现在漫画中。 永远的璎姬,万岁! 椎桥宽 我是大崎。骷髅妖。啊,只是想念一下这个词而已。 那么,各位觉得『妖怪少爷』小说版如何呢? 这次本部收录了良太猫、鸩和三羽鸦各自的插曲,以及过去篇羽衣狐战后的故事。 其实每一个故事我都很喜欢,不过个人特别偏好鸩的故事。 鸩这个人真的很容易让人喜欢上他。虽然有时候很搞笑,但该热血的时候还是很热血。不过因为是医生,所以也有冷静的一面,魅力十足,让他常主角应该也很称职。 还有,最重要的当然就是璎姬了,真的好可爱啊,难怪大头领会爱上她。令三十岁的大叔我忍不住一边露出色眯眯的表情,一边写着这篇后记。 话虽如此,不过『妖怪少爷』里充满魅力的角色真的多到数不清。阿青与阿黑、冰丽、花开院家的人等等,似乎也有自己的故事。希望以后也有机会写写他们的故事,让他们当上主角。 最后,在此致上感谢之意。 椎桥老师,以及编辑部的同仁,谢谢你们给我许多宝贵的意见,并耐心地协助修正原稿。 还有阅读这本小说的读者,非常感谢各位的捧场。 谢谢大家。下次再会了。 大崎知仁 阅读滑瓢和璎姬的故事时,我在心里「咦?」了一声。那时居然有点感动。奇怪,太奇怪了。看到自己创造的角色举行婚礼的那一幕,我居然哭了…… 漫画中有很多奴良组内部的故事或妖怪怪谈都没画出来。其实我真的非常渴望全部画出来,但实在画不完。所以我告诉大崎老师希望能呈现这样的故事。后来看了小说原稿后,立刻就觉得「啊啊!没错!我想画的故事就是这样!」。 本小说是以漫画中的插曲后日谈或序章之类的内容为主干所写成的。不过,「补完」则是由大崎老师完成。或者应该说,是大崎老师的神笔所创造出来的新插曲,甚至可以说是全新的「妖怪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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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不太好意思宣传自己画的作品,不过如果是这本小说的话,我可以非常有自信地推荐给大家。我本来就非常喜欢妖怪小说,所以对自己创造出来的妖怪世界形成的妖怪小说当然觉得十分开心。而且故事是如此的精彩,真是太棒了。让我忍不住想对大家说「这本妖怪小说真的很有趣!」。 同时,今年(二〇〇九年)12月即将推出妖怪少爷的广播剧cd,妖怪少爷的世界也愈来愈壮观了。第一本轻小说能请到大崎老师执笔,实在非常幸运。今后我也会努力将小说里的世界呈现在漫画中。 永远的璎姬,万岁! 椎桥宽 我是大崎。骷髅妖。啊,只是想念一下这个词而已。 那么,各位觉得『妖怪少爷』小说版如何呢? 这次本部收录了良太猫、鸩和三羽鸦各自的插曲,以及过去篇羽衣狐战后的故事。 其实每一个故事我都很喜欢,不过个人特别偏好鸩的故事。 鸩这个人真的很容易让人喜欢上他。虽然有时候很搞笑,但该热血的时候还是很热血。不过因为是医生,所以也有冷静的一面,魅力十足,让他常主角应该也很称职。 还有,最重要的当然就是璎姬了,真的好可爱啊,难怪大头领会爱上她。令三十岁的大叔我忍不住一边露出色眯眯的表情,一边写着这篇后记。 话虽如此,不过『妖怪少爷』里充满魅力的角色真的多到数不清。阿青与阿黑、冰丽、花开院家的人等等,似乎也有自己的故事。希望以后也有机会写写他们的故事,让他们当上主角。 最后,在此致上感谢之意。 椎桥老师,以及编辑部的同仁,谢谢你们给我许多宝贵的意见,并耐心地协助修正原稿。 还有阅读这本小说的读者,非常感谢各位的捧场。 谢谢大家。下次再会了。 大崎知仁 阅读滑瓢和璎姬的故事时,我在心里「咦?」了一声。那时居然有点感动。奇怪,太奇怪了。看到自己创造的角色举行婚礼的那一幕,我居然哭了…… 漫画中有很多奴良组内部的故事或妖怪怪谈都没画出来。其实我真的非常渴望全部画出来,但实在画不完。所以我告诉大崎老师希望能呈现这样的故事。后来看了小说原稿后,立刻就觉得「啊啊!没错!我想画的故事就是这样!」。 本小说是以漫画中的插曲后日谈或序章之类的内容为主干所写成的。不过,「补完」则是由大崎老师完成。或者应该说,是大崎老师的神笔所创造出来的新插曲,甚至可以说是全新的「妖怪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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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不太好意思宣传自己画的作品,不过如果是这本小说的话,我可以非常有自信地推荐给大家。我本来就非常喜欢妖怪小说,所以对自己创造出来的妖怪世界形成的妖怪小说当然觉得十分开心。而且故事是如此的精彩,真是太棒了。让我忍不住想对大家说「这本妖怪小说真的很有趣!」。 同时,今年(二〇〇九年)12月即将推出妖怪少爷的广播剧cd,妖怪少爷的世界也愈来愈壮观了。第一本轻小说能请到大崎老师执笔,实在非常幸运。今后我也会努力将小说里的世界呈现在漫画中。 永远的璎姬,万岁! 椎桥宽 我是大崎。骷髅妖。啊,只是想念一下这个词而已。 那么,各位觉得『妖怪少爷』小说版如何呢? 这次本部收录了良太猫、鸩和三羽鸦各自的插曲,以及过去篇羽衣狐战后的故事。 其实每一个故事我都很喜欢,不过个人特别偏好鸩的故事。 鸩这个人真的很容易让人喜欢上他。虽然有时候很搞笑,但该热血的时候还是很热血。不过因为是医生,所以也有冷静的一面,魅力十足,让他常主角应该也很称职。 还有,最重要的当然就是璎姬了,真的好可爱啊,难怪大头领会爱上她。令三十岁的大叔我忍不住一边露出色眯眯的表情,一边写着这篇后记。 话虽如此,不过『妖怪少爷』里充满魅力的角色真的多到数不清。阿青与阿黑、冰丽、花开院家的人等等,似乎也有自己的故事。希望以后也有机会写写他们的故事,让他们当上主角。 最后,在此致上感谢之意。 椎桥老师,以及编辑部的同仁,谢谢你们给我许多宝贵的意见,并耐心地协助修正原稿。 还有阅读这本小说的读者,非常感谢各位的捧场。 谢谢大家。下次再会了。 大崎知仁 阅读滑瓢和璎姬的故事时,我在心里「咦?」了一声。那时居然有点感动。奇怪,太奇怪了。看到自己创造的角色举行婚礼的那一幕,我居然哭了…… 漫画中有很多奴良组内部的故事或妖怪怪谈都没画出来。其实我真的非常渴望全部画出来,但实在画不完。所以我告诉大崎老师希望能呈现这样的故事。后来看了小说原稿后,立刻就觉得「啊啊!没错!我想画的故事就是这样!」。 本小说是以漫画中的插曲后日谈或序章之类的内容为主干所写成的。不过,「补完」则是由大崎老师完成。或者应该说,是大崎老师的神笔所创造出来的新插曲,甚至可以说是全新的「妖怪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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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房里低空飞动的鸦天狗一边说道,一边握着一根逗弄鲤伴的玩具。这玩具是由鸦天狗用自己的羽毛所制成。竹条的前端黏着数根黑色羽毛,像一把鸡毛掸子。鸦天狗拿着它在鲤伴面前挥舞,鲤伴便开心得不得了。将它放到鲤伴的小手上后,鲤伴也甩动玩具玩了起来。 「五官真漂亮,动作也好可爱。看一整天都不会腻呢。」 鸦天狗深深地赞叹道。 「这是当然的了。」 大头领笑笑回应。 「我这么帅气又厉害,璎姬又这么美丽动人,这样的两个人生出来的孩子当然可爱了。」 「妖怪先生……」 璎姬红着脸捶了一下自己丈夫的膝盖。这一对夫妻,一个总是如此大言不惭,另一个则老是羞红了脸。看到两位的互动,妖怪们不禁大笑起来。房内忽然涌起一阵欢声,让鲤伴感到十分疑惑,眼睛睁得大大的。幸福的时光莫过于此。 在京都时,大头领对璎姬一见倾心,之后璎姬跟着他来到了江户。在鸦天狗的统筹下,两位在大宅举行了婚礼。约三个月后,璎姬发现自己已怀有身孕。第一次生产虽然令人感到有些不安,但多亏有鸦天狗的照顾,以及其他组员的帮忙,璎姬总算平安地生下小孩。 ﹒ 生下的男婴取名为鲤伴,到现在已经过了半年。 也许是因为第一次生产和不习惯江户的环境,鲤伴出生后没多久,璎姬就因感冒而卧病在床。不过病情并不严重,璎姬病愈后母子俩便一直相当健康。鲤伴也日益成长茁壮。 「喔喔,对了。鲤伴昨天会爬了喔!」 忽然想起这件事的大头领笑容满面地说道。妖怪们纷纷骚动起来。 「少爷会爬了!」 「才半年就会爬了?」 「真是早熟啊!」 「我要看!我要看!」纳豆小僧兴奋地跳动着,表示想看婴儿爬行。于是大头领唤了一声「鲤伴」,从璎姬手中接过婴儿,将他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鲤伴,还记得昨天那个吗?嗯?」 大头领边说边将鲤伴放在榻榻米上,让他在地上爬行。但鲤伴似乎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是左看右看环顾着四周。 「怎么了,鲤伴?就像昨天那样啊,快点。」 看到大头领朝鲤伴的屁股拍了两下,璎姬忍不住说话了: 「妖怪先生……别这样勉强孩子好吗?」 「喔喔,抱歉。」 大头领抓了抓头。这个老公对小孩的爱虽然十分深厚,但动作还是一样粗鲁。孩子出世才半年,不知道未来还会出现多少让璎姬担心的状况。 「可是,真的好怪哩。昨天他真的会爬了说。」 大头领似乎还没放弃,歪着头百思不得其解。 「那么,试试看这个好了。」 鸦天狗说完便把羽毛玩具放在离婴儿稍远的地方,结果成效非常好。鲤伴看到玩具忽然眼睛一亮,开始朝玩具的方向爬行。小肚子贴着榻榻米,用手肘拼命匍匐前进的模样实在非常可爱。 好一段时间后,鲤伴终于抓到羽毛玩具。全场立刻被一阵欢呼声包围。 「哇!好厉害!」 「鲤伴少爷贞棒!」 「看这样子,搞不好明天就会站起来走路了!」 不知道是谁开的玩笑,让席间又充满了笑声。此时,外廊突然传来女人的声音: 「你们可真闲。跟那种小鬼头有什么好玩的,不嫌腻吗?」 说话者是雪女雪丽。她低身横坐在外廊上,两眼直盯着江户画本,似乎不想加入大家的行列。 「雪丽,是你啊。你也过来跟鲤伴玩一下嘛。」 大头领朝她说道。但—— 「不了。我怕我一不小心就把他冻成冰块。还有,不要直接叫我的名字。」 大头领迎面挨了一盆冷水。其实雪丽这种口气已经不是第一次,璎姬早就听习惯了,现在已经可以笑着面对。而且雪丽嘴巴上虽然这么说,但私底下总在大家不在的时候和鲤伴一起玩耍。像昨天鲤伴在外廊上爬行的时候,雪丽就在他面前用冰雪做了好几颗类似玻璃珠的玩具。 鲤伴出生前,雪丽也常陪璎姬聊天。所谓刀子口豆腐心,指的就是像她那样的人吧。璎姬不知有多少次都是靠雪丽的陪伴才能度过令人不安的怀孕期。 说到嘴硬心软这一点,奴良组的干部一目入道也和雪丽很相似。 比如刚才要出去干坏事的时候。 ——唉唉,为了照顾那个小鬼,人手完全不够用。害我这个干部也要一起去撑场面。而且有小鬼在就不能抽烟斗了,真是麻烦透顶。 一目一边穿上草鞋,一边用故意让人听到的音量大声说道。但事情办完回来后,手上却多了一个给鲤伴的伴手礼。 奴良组的每个妖怪表现方式都不同,但都有一颗善良的心。 「来来来,接下来换我了……」 下一个跪着爬向鲤伴的妖怪是戴面具的干部狒狒。口中先喊「我不在这里」后突然脱掉面具,同时高喊「我在这里」的「在不在」游戏,就是狒狒逗弄小孩的把戏。不过由于狒狒总是让鲤伴趴在自己的膝盖上,脸部呈现朝下的状态,所以没人知道狒狒究竟摆出什么表情。 「狒狒大人的『在不在』游戏,是鲤伴少爷专属的特权呢。」 纳豆小僧在一旁低语道。狒狒则如往常般开始逗弄鲤伴。 「我不在这里……我不在这里……我在这里!」 鲤伴开心地笑了出来。这一招百发百中。 「喔,牛鬼。」 听见大头领的声音,一群妖怪望向外廊的方向。 干部牛鬼正站在那里。今天的干部特别多,是因为等一下要开会。奴良组规定每个月必须举行数次会议,所以干部都会在此时聚集于本家。 牛鬼向璎姬行礼后,便转向大头领。 「参见大头领,属下刚到江户。鲤伴少爷还好吗?」 「嗯,托你的福,他好得很。牛鬼,你也来抱一下吧。」 「不……不用了。」 牛鬼摇摇头,但大头领却站了起来。 「好啦,来抱一下。也让鲤伴尝尝你从捩眼山带来的新鲜空气吧。」 说完,大头领便从狒狒手上接过鲤伴,然后放进牛鬼的怀中。牛鬼几乎没抱过鲤伴。身高六尺(一八〇公分)以上的巨汉就这么抱着小小的婴儿,一边发出唔唔的声音。他戒慎恐惧的模样实在十分滑稽,连璎姬也不禁噗嗤一声笑出来。 在牛鬼怀里的鲤伴并没有哭出来,只是一直仰望着牛鬼的脸。牛鬼也一直盯着望着自己的鲤伴。 牛鬼就这样呆站在原处,一句话也没说。过了一会儿后—— 「喂,你说句话啊!」 大头领似乎等 不及了,不耐烦地说道。 「看要吐舌头或什么都行,跟他说个话吧!」 话虽如此,但牛鬼毕竟是一介武夫。逗小孩这种事可不是他的专长,皱起的眉头和锐利的眼神也不可能说变脸就变脸。 虽然而有难色,但牛鬼似乎也觉得沉默下去不太好,只好盯着鲤伴的脸开了金口: 「……鲤伴啊,你要平安长大,成为伟大的第二代当家,好好帮助父母,知道吗?」 「喂,太严肃了吧!」 大头领苦笑道,鲤伴也跟着发出「哒啊」的声音,似乎相当赞同父亲的意见。璎姬看了又忍不住笑出来。 二 这一天,干部会议结束后,奴良组举行了宴会。 鲤伴在宴席上也被众妖怪逗得不亦乐乎。这里是妖怪大宅院,自然都是擅长吓人或逗人开心的高手。会变身的付丧神就在鲤伴面前不断变换外型,将鲤伴逗得手脚不停舞动。 今天的宴会也如往常般十分热闹,一直持续到深夜。璎姬虽抱着在宴会上睡着的鲤伴先行离席,但她实际上床睡觉的时间仍比平时晚了许多。 第二天,宅院里来了三组客人。早上有一组;中午到傍晚则有两组客人来访。早上的客人是有血缘关系的组员;另外两组则是第一次见面的远方客人。目的都是为了要祝贺鲤伴的诞生。 鲤伴出生已有半年,但仍陆续有客人带礼物前来祝贺。应该说,这两个月反而有增加的趋势。也许是因为顾虑到小孩刚出生的时候会十分忙碌,所以才会等到婴儿的脖子变硬了,才轮番前来登门拜访。离江户较近的组别大部分都已经来打过招呼,但关东地区十分广大,妖怪的数量也相当多,要等所有的组员都轮过一回,势必还得花上好一段时间。 而且,这些客人当中有些甚至从未来往过,是来自关东圈以外的妖怪。会有这样的状况,跟奴良组在京都·大坂城之战获得胜利,成为魑魅魍魉之主有很大的关系。虽然以前从来不知道江户奴良组的存在,但现在局势不同了。若再考虑到希望将来能有个照应,来打声招呼必定有益无害——基于这样的想法,自然会涌入大批来自远方的客人。就这一点而言,鲤伴的出生对他们来说是再好不过的藉口。 客人来访时,璎姬就抱着鲤伴站在丈夫旁边。若是傍晚的客人,直接设宴款待也是常有的事。此时璎姬虽然会时常在中途离席,不过通常都会一起参加晚宴。 随着鲤伴的出生,大宅变成了客人来往留驻的地点。 这一天,傍晚来访的第三组客人也留下来接受了款待。会后,客人看时间差不多了便早早离去,但璎姬仍觉得十分疲惫。 将鲤伴交给先洗好澡的大头领后,璎姬也走向浴室。 洗完身体后,泡在澡盆里的璎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渐渐松弛下来。望着热气袅袅的天花板,她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有这种烦恼,是不是太奢侈了……? 璎姬暗想道。 最近产生的疑问,此时又浮现在脑海里。 那是关于鲤伴的问题。这样的养育方式真的恰当吗?这阵子,璎姬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令人欣慰的是,鲤伴的身体非常健康。奴良组麾下有药师一派,也是本家的专属医师。除此之外,在每次的定期检查中都显示鲤伴身体无恙,健康上可以说保证没问题。 不过,璎姬现在在意的是鲤伴的心,也就是感情和情绪的部分。第一次生儿育女,璎姬不懂其他太艰深的事。但她总觉得,除了健康长大外,心灵的成长也非常重要。 对于鲤伴,璎姬希望他能拥有一颗丰富的心灵。 为此,鲤伴必须接触各式各样的人物和景色。这就是璎姬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想到这一点,璎姬便忽然觉得鲤伴平时接触的事物过于单一化,尤其是这两个月情形特别严重。说明白一点,就是太常处于充满妖怪的环境了。 被妖怪包围,客人也都是妖怪。 住在妖怪大宅里的人还说这种话,璎姬自己也觉得好笑。但即使是如此,璎姬仍希望能有多一点时间去街上,让鲤伴接触普通的人群和景色。 自己的丈夫滑瓢是本事高强又温柔的妖怪大头领。璎姬对这一点没有任何不满。她打从心底深爱他,对他抱着一份「敬畏」之情。大宅的妖怪们也十分友善。所有的妖怪都将鲤伴当成宝贝般宠爱。 会觉得自己奢侈,便是出自这样的想法。 在笑声不绝于耳的家里,有友善的妖怪们守护着自己,但仍奢望人类世界的空气。 然而璎姬认为这件事不便与丈夫开口,只好一直压抑在心中。虽然不到终日闷闷不乐的程度,但最近的璎姬沉思的次数的确变多了。 璎姬将半张脸埋在洗澡水里,望着水面上散开的波纹。就在此时—— 「璎姬小姐。」 浴室门口的另一侧传来声音。是女生的声音。 「我是苔姬。可以跟你一起泡澡吗?」 璎姬应声答好。苔姬一会儿脱掉衣服后,便走进浴室。 走进来的娇小女孩是住在这栋妖怪大宅的另一名「人类」。她曾与璎姬一样在京都被羽衣狐俘虏,在奴良组的帮助下重获自由,后来随着璎姬出嫁一起来到江户。泪水会变成珍珠是她的特殊能力。不知为何,她和干部一目总是特别亲昵。 「你有什么烦恼吗?」 苔姬一边跨进澡盆一边问道,语气十分天真无邪。璎姬不禁露出微笑。 「烦恼?为什么这么觉得?」 「我在门外听见叹息声。」 可能是下意识发出来的吧?但璎姬没能将关于鲤伴的烦恼说出口,只是轻轻地摇摇头。 「谢谢你,苔姬,我没事。也许是太累了。」 「真的,最近客人很多,璎姬小姐还得同时照顾鲤伴少爷。小姐向来十分拼命,让人很担心呢。」 再次说声「谢谢」后,璎姬摸了摸苔姬的头。 「倒是你状况如何?还习惯江户的生活吗?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要说出来喔。」 「我很好啊。江户街道非常大,有京都所没有的繁华景色。而且一目入道大人对我非常好……」 说到这里,苔姬不禁害羞地低下头来。可爱的模样令璎姬又忍不住笑出来。 两人天南地北地聊了好一阵子,气氛十分热络。像是大宅里的妖怪有哪些八卦,或是苔姬最近买了哪些衣服……等等。 就在苔姬提起发现一间卖着漂亮发簪的店时,璎姬突然兴起一股想在江户街道散步的强烈欲望。好想抱着鲤伴,在街上悠哉地四处晃晃。 每天都得应付那些和奴良组相关的客人,持续着无法喘息的日子。就放松心情和丰富鲤伴的心灵这两点而言,能在江户街头散步实在是一件非常吸引人的事。 「对了,璎姬小姐明天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买东西?」 忽然被这么一问,璎姬顿时有些不知所措。想出去的念头是不是被看穿了? 「明……明天?」 「是啊。也带着鲤伴少爷吧。出去走一走,心情会不一样喔。」 苔姬的语调似乎没有其他含意。只是单纯提出邀约而已。 从浴室回到寝室时,鲤伴正发出熟睡的声音,大头领也在旁边睡着了。在哄小孩入睡的时候自己也跟着睡着,是很常有的事情。 和苔姬一起上街的事,明天早上再说吧。 璎姬一边凝视沉睡的两人,一边心想。 ——好像大孩子跟小孩子睡在一起。 璎姬想道。嘴角不禁浮出笑意。 纵使有千头万绪, 但自己的幸福确实来自于眼前的丈夫和儿子。这份想法绝对不会有所动摇。 望着两人,璎姬不禁也打起一个小小的哈欠。 三 第二天早上,璎姬用完早餐后,便向大头领征求同意。 「我想带鲤伴跟苔姬一起去街上走走……」 「喔,好啊。路上小心。」 大头领爽快地答应了璎姬的请求。 穿上外出的外套后,璎姬便抱着鲤伴和苔姬一同出门。这一天天空十分晴朗。阳光不会太刺眼,是非常舒适的天气。久违的外出,更令璎姬感到雀跃不已。 走过一座大桥后,来往的人群变多了。 逛完几间苔姬偏好的※吴服店后,也去了昨晚提到的发簪店。发簪店老板为人十分亲切,朝鲤伴露出了笑容,似乎非常喜欢小孩。(译注:以丝绸为面料的高级和服。) 「小少爷真可爱。几岁了?」 老板问道。 「才半岁而已。他叫鲤伴。鲤鱼伴身旁的鲤伴。」 苔姬抢先回答,仿佛身旁多了一个小大人般的女儿,令璎姬感到脸部表情渐渐松弛下来。 后来两人又逛了各式各样的商店。有卖草鞋的店、卖灯笼的店……也曾在路上与背着巨大行囊的行走商人擦身而过。在饰品店的时候,挑选坠饰的苔姬显得格外起劲。所谓的坠饰是指固定在钱袋等物品的绳子前端,然后挂在腰带上防止包袱掉落的一种工艺饰品。这家店有非常多的种类供人挑选。 好不容易选定其中一条坠饰后…… 「璎姬小姐,我想送这条给一目入道大人。你觉得他会喜欢吗?」 苔姬害羞地朝璎姬问道。昨晚会邀璎姬一起上街,说不定只是因为希望璎姬能帮忙出点主意。 用珊瑚制成的龙形坠饰看起来很适合一目。看到璎姬点头表示赞同,苔姬便开心地买了下来。 至于璎姬并没有特别想买什么东西。偶尔和鲤伴说说话,或看看街上热闹的风景,就能令她感到十分心满意足。 江户的热闹景致,令人强烈感受到人民自由的空气和振兴街道的企图心。没有妖怪包围,有别于以往的环境也让人感到非常新鲜。璎姬不禁心想——能出来走走真的太好了。 看到鲤伴开始打起盹来,璎姬提议找一家茶店稍事休息。没多久两人立刻找到一家茶店,在里面享用了甜豆沙包。 吃完后走出茶店,璎姬的步伐很自然地朝大宅的方向前进。虽然没说好何时回家,但毕竟带着鲤伴,不便在外面逗留太久。 「真希望下次能好好逛一逛。」 苔姬说道,语气中充满不舍。璎姬也有相同的感受。 ——真的。下次,希望能跟妖怪先生一起漫步在街头。 一想到这里,璎姬不禁害羞起来,脸颊微微泛红。 经过广场附近时,广场正聚集着大量围观群众。两人停下脚步一探究竟,发现广场上盖了一间小型杂耍摊贩。里面有人在表演杂耍和说故事。 「璎姬小姐……」 苔姬抓住了璎姬的袖口。看她不敢开口的别扭模样,似乎是想多看一会儿。 「说得也是。」 璎姬点点头。 ——看一下的话……应该没关系吧? 现在才刚过八刻(下午两点左右)而已。看一下再赶回去,应该不会耽搁得太晚吧? 回到大宅时,早已过了七刻(下午四点左右)。杂耍这种东西不可能看两下子就了事。每一项表演都十分有趣,令人忍不住多看一会儿,不知不觉就忘了时间。 两人刚在玄关脱下草鞋,走廊便传来大头领的声音。 「喔喔,回来啦。怎么这么晚?」 外出这么久,璎姬心想也许会被责骂,瞬间做好了觉悟,但大头领凑过来的那张脸却堆满了笑容。 「鲤伴有没有乖乖的啊?」 「嗯嗯,完全不费力。」 「大头领,我买了这个喔。」 苔姬秀出买来的坠饰。 「不错喔。是送给一目的吗?」 大头领露出坏坏的笑。苔姬一下子脸红起来,赶紧跑进屋内。 「别摔着了!」大头领从后面叫道。璎姬轻笑一声,大头领又转过头来。 妖怪先生,街上有杂耍摊贩呢——璎姬正准备如此说道,大头领却先开了口: 「元兴寺来了。」 「咦?元兴寺大人吗?」 元兴寺是干部之一。负责率领尸鬼妖怪,是元兴寺会的组长。 「事情就是这样,所以鲤伴先借我一下吧。」 说完,大头领便一把抓起鲤伴,拐走了自己的儿子。 「啊,等一下,妖怪先生!」 「我要让元兴寺也看看鲤伴爬行的样子。」 大头领边说边转向走廊,再次朝大厅前进。璎姬连忙追了过去。 大厅里,除了头领元兴寺之外,还有其他元兴寺麾下的妖怪。 看见大头领粗鲁地抱着鲤伴进来,元兴寺等妖怪发出喔的一声,掀起一阵欢呼。 「鲤伴少爷已经这么大了。喔,璎姬小姐,您的气色看起来也非常好呢。」 元兴寺满脸笑容地朝接着进来的璎姬说道。 加入元兴寺会的行列后,大头领立刻把鲤伴放在榻榻米上,让他趴在上面。 「来吧,鲤伴。快爬到元兴寺那里去。」 大头领戳了一下鲤伴的屁股,催促着儿子。这情景跟前几天完全一样。 但也许是因为出门十分疲倦,鲤伴只是蹲在地上,开始闹起别扭来。 「喂,鲤伴,怎么啦?」 「妖怪先生……」 璎姬忍不住开口: 「鲤伴一定是想睡了。别勉强他……」 「一下子而已,有什么关系嘛。是不是啊,鲤伴?」 说完,大头领又推了一下儿子的屁股。看到这一幕,璎姬不禁握紧了拳头。 此时,鲤伴终于哭出来了。但大头领没把儿子抱起来安抚,仍让他坐在地上。 「怎么样?我儿子很大了吧?」 他自顾自地朝元兴寺说道。 「是啊,才一会儿没见,脖子已经能抬起来了,脸蛋也愈来愈漂亮。看这样子,我看没多久鲤伴少爷就能出去干架了。」 「绝对没错。这么小的婴儿要是破口大骂,一定会把对方吓得屁滚尿流!」 听到大头领的玩笑话,元兴寺他们不禁放声大笑。此时璎姬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妖怪们肆无忌惮的笑声压倒了最后一根稻草,让原本就已经相当恼火的璎姬一口气爆发出来。 「妖怪先生!」 璎姬怒声一喝,声音之大似乎连整个江户都能听见。 一直在哭的鲤伴瞬间也停止了哭泣。但没多久又开始大哭起来。 「璎……璎姬,你怎么啦?」 大头领一脸错愕,转过来问道。 「还问我怎么了!到底要我说几次妖怪先生才会懂呢!」 「什么?」 「为什么老是对鲤伴这么粗鲁?孩子虽然很健康,但毕竟只是个婴儿而已啊!」 「啊……抱歉。一不小心就……」 「还有,带鲤伴出去干架是什么意思!」 「只……只是开玩笑而已嘛。再说鲤伴还小,应该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你想太多了。」 「就算听不懂,也会影响孩子的心灵!今天好不容易……」 说到这里,璎姬一度将内心话吞下去,但最后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好不容易能带鲤伴出去开 开心心地散步,让他感受到江户的活力……妖怪先生对鲤伴太不用心了。难道你不希望鲤伴能拥有一颗丰富的心灵吗?」 「怎么会。我当然也希望鲤伴能成为气度宏伟、胸襟宽阔的男人。」 「既然如此,就对鲤伴用心一点。身心都要注意,尤其是他的心灵。现在应该多让他接触街上的人群……」 「好,我懂了!」 大头领拍了一下手心。 「总之就是让鲤伴多接触街上对吧?好,我知道了。喂!你们几个!」 大头领朝元兴寺他们吆喝。 「奴良组总动员,开始百鬼夜行!和鲤伴一起游江户大街吧!」 「喔喔,好主意!」 「一点都不好!」 璎姬山再次喷火。她砰地一声重踩榻榻米,以充满泪水的眼睛瞪着自己的丈夫。 「我不是这个意思!气死我了!」 璎姬抱起仍在哇哇哭泣的鲤伴,走出了大厅。 「啊,喂!璎姬!」 璎姬无视丈夫在后面呼唤,来到走廊上。 走廊上不知何时已聚集了以鸦天狗为首的奴良组干部及其他组的妖怪。一目入道和苔姬也站在那里,他们的表情都非常担心。不寻常的声音从大厅传来,似乎出了什么大事,让妖怪们部不禁偷偷跑来一探究竟。 「那个……请问璎姬小姐……」 鸦天狗战战兢兢地开口问道。璎姬回答: 「在这里鲤伴只会哭个不停。我要再出去一下!」 四 出了大宅,璎姬朝与街上相反的方向走去。这里虽然没几间商家,也没什么人,但现在的璎姬并不想待在热闹的地方。 行进途中,璎姬既难过又想哭,怀中的鲤伴也在放声大哭。 然而,当璎姬偶尔停下来用鸦天狗做的羽毛玩具逗着鲤伴,鲤伴的哭声渐渐平息下来的时候,璎姬不禁对刚才的举动感到十分后悔。 ——刚才说得太过火了…… 回头冷静想想自己对丈夫说过的话,便后悔得连胸口都郁闷起来。 这些事,其实可以有其他更恰当的说法,而且也该看时间地点。 但自己却不顾一切,将所有的情绪一股脑儿地丢给丈夫。 回去后好好低头认错吧。就在璎姬下定决心的时候,发现天色已经晚了。 从街上口到大宅时天色还很亮,但现在不知不觉已染上一层暮色。 旁边有一条小河。看来已经走了不少路,离大宅有一大段距离。 璎姬正要转身回去时,不经意听见一阵微弱的哭声。 好像是婴儿的哭声。鲤伴已经停止了哭泣,所以应该是别的婴儿在哭,哭声正从河川的方向传来。 ——发生什么事了……? 璎姬犹豫了一会儿,但还是重新抱稳了鲤伴,朝哭声的方向走去。 五 「唉唉……这下糗大了。」 一目入道边叹息边说道。 在少了璎姬的大厅里,一群干部正围着大头领。 「请问……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元兴寺缩着身体,十分沮丧。 「没有,不是你的问题,别在意。」 大头领回道。此时一股声音传来: 「是啊,有问题的是你。」 转头一看,雪丽正要进来大厅。 「雪丽,你也听到了?」 「这么严重的火山爆发,在哪里都听得见。那女人真可怜,一定压抑了很久。有个少根筋的老公,当然会辛苦了。」 「你说我少根筋?」 「不是吗?对自己的小孩这么粗鲁,也不懂得看场面,老是聊妖怪或黑道之类的话题,就算是那个女人也会忍不住发火吧?真是的,我看你根本就是笨蛋。」 「少罗唆!你还不是——」 「慢着!」 雪丽突然阻止大头领回骂,冷静地说道: 「有空跟我吵架,倒不如赶快把她追回来。现在这个季节天黑得快。而且小鬼也在一起。要是被拐走就糟了。」 「……」 听到雪丽的忠告,大头领不禁眉头深锁。 「不会吧?」鸦天狗进来插话。 「说拐走也太夸张了。璎姬小姐才刚出门而已……」 但立刻惹来一目一阵怒骂: 「混蛋!要是有个万一该怎么办!」 「一目说的对。」 大头领也点点头。 「各位,请帮忙分头找人好吗?我也会一起去。」 话一说完,大头领立刻如子弹般冲出大厅。 「等一下啊!大头领!」 鸦天狗的呼唤声被抛在脑后。 「喂喂,让大头领独自去好吗?」 一目一脸严肃地问道。 「这家伙,真教人伤脑筋……」 雪丽轻轻叹口气,也追在后头离开了大厅。 「喂,我们也去找人……」 「我知道。」 鸦天狗没让一目说完,迳自来到走廊上。看到大头领的表情,鸦天狗也无法继续悠哉下去。他立刻叫来走廊上的组员,让大家传令下去。 很快地,大宅内的组员都聚集在大厅里。 鸦天狗下令分头寻找璎姬小姐和鲤伴少爷,并进行个别分组。 其实,鸦天狗在下令的时候,内心还期待说不定两人会在这时候突然回来,然而传令结束后却令人大失所望。这样的状况,让鸦天狗变得愈来愈紧张。 一目带着几名部下冲出人宅后,鸦天狗也随后出门。他先飞到大宅上空张望一会儿,看到远处果然有一条大蛇浮在空中。大蛇载着大头领和雪丽,正飞往远离街上的方向。看到其他组员朝街头走去,鸦天狗决定也跟着大蛇,便上前与大蛇会合。 看见追来的鸦天狗,大头领只点了点头。 天空逐渐从红色转成深蓝色,令鸦天狗更加不安。现在视野还很清楚,但接下来就会渐渐变暗。鸦天狗的手上,正握着一把有柄的灯笼妖怪。 女人的脚程应该走不远,而且还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但若遭到绑架,那就另当别论了。 一行妖怪缓缓沿着商店和民宅零零落落的道路飞行。四周一片寂静。 「别说那个女人了,连个普通人类都没有。」 「这时候要是能听到鲤伴少爷的哭声就好了……」 雪丽和鸦天狗一边朝地面睁大了眼睛,一边说道。但大头领并没有回应。他专注地盯着地面,留意黑暗中是否有任何风吹草动。 三个妖怪来到小河边。微微可以听见水声,但不见任何人影。一阵风吹来,河边野草发出沙沙声响。 果然不在这里,还是应该到街上找人才对。 就在鸦天狗正要提议回头的时候—— 「等一下。」 说完,大头领一脚跳下大蛇。由于飞行高度不高,所以直接跳下来也不会受伤。雪丽和鸦天狗也随后跟上。 大头领单膝跪地,拾起某样东西。指间抓着一根黑色羽毛。 「大头领,这是……」 鸦天狗双眼圆睁。 「我看到这东西被风吹动。鸦天狗,这是你的羽毛吧?」 「是。您的眼睛可真亮。」 虽然有灯笼妖怪帮忙照明,但连在地上飘动的黑色羽毛都逃不过大头领的眼睛,实在了得。 「现在不是佩服的时候。你今天有经过这里吗?」 「不,没有……」 「那你的羽毛为什么会掉在这里?」 「这,我也不知道……」 ﹒ 鸦天狗顿时哑口无言。此时,雪丽突然发出啊的一声。 「是那个玩具……!」 「对喔。」大头领点点头,说道: 「就是鲤伴非常喜欢、用你的羽毛做成的那个玩具。上面的羽毛掉在这里了。」 「大头领,这么说来……」 「嗯嗯,璎姬来过这里。」 大头领肯定地点点头。接着忽然又传来雪丽的声音: 「你们看,那边也有羽毛!」 仔细一瞧,往前走几步的地方也有羽毛。 「灯借我一下。」 鸦天狗听了便将灯笼妖怪交给大头领。捡起第二根羽毛后,很快地又在稍微前面一点的地方发现第三根羽毛。这些羽毛很明显是璎姬掉落的东西,是非常有利的线索。于是一行妖怪便由持着照明的大头领打头阵,一边捡起羽毛一边默默地向前走着。大蛇则在空中跟在后头。 羽毛掉落的间隔,愈来愈远了。 捡起第十根羽毛的时候,一行妖怪来到一处简陋小屋零星散布的村落。有几间民宅正升起袅袅炊烟,但也有不少住户没点起灯火。 前方仍有羽毛掉在地上。顺着羽毛继续往前走,一阵婴儿哭声传进耳里。 和其他民宅比起来,眼前这间小屋显得格外老旧。而且只有这间小屋与其他住户隔了一段距离,仿佛被孤立在外。小屋的门缝透出微微光亮,从里面传来阵阵婴儿闹脾气的哭声。从这间小屋开始,前面似乎已经没有羽毛了。 ——里面不知道有多少人? 鸦天狗心想。 想到屋里也许有厉害的妖怪,鸦天狗不禁紧张起来。 大头领身边有自己加上雪丽,应该没问题才对。不过要是一目等妖怪也在的话,会更令人放心。然而一目已经去街上那边找人了。 大头领转过来点点头,示意将进入屋内。鸦天狗和雪丽同时点头后,大头领便毫不犹豫地把手放在门上,一口气打开大门。 「璎姬!鲤伴!你们没事吧!」 大头领边说边大步走进小屋里。鸦天狗和雪丽也跟着钻进屋内。 小屋里和外面一样简陋。地上有一块高起的平台,就宽敞度而言还不算小,但几乎没有任何起眼的家具,只在平台上铺了一张织线已经断裂掀起的草席和单薄的棉被。被子上有一名婴儿躺在上面,正哇哇哭个不停。但不是鲤伴。 棉被旁边坐了抱着鲤伴的璎姬,以及另一名似乎是婴儿母亲的女人。这就是屋内所有的人。 「妖怪先生!」 璎姬叫道。她的表情十分开朗,似乎没有被施暴或威胁的迹象。 「璎姬,这个女人是……?」 大头领将视线移向女人身上。这个女人看样子差不多二十岁左右。她将双手放在地上,向大头领深深地低头致敬。 六 女人和璎姬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名女性的确就是婴儿的母亲。由于儿子哭闹不停,只好哄着他一路来到河边,却在此时忽然发现儿子哭闹的样子有些不对劲。两、三天前,婴儿开始出现呕吐的状况,也许是生病了。但女人没钱看医生,也没人能依靠帮忙。 儿子不停地哭闹,状况愈来愈严重。女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也只能持续安抚着儿子。就在她穷途末路的时候,抱着鲤伴的璎姬恰巧经过此处。 看见婴儿病得不轻,璎姬立刻询问女人的住处。结果发现与其同到奴良组大宅,倒不如直接到她家还快得许多。 璎姬拥有治愈的能力。她希望尽早在安静的地方用这般力量帮助这个女人。然而需要花多少时间才能让婴儿的病情好转,璎姬自己也拿捏不准。若得在女人这里花上好一段时间治病,大宅里的妖怪们一定会非常担心。 后来璎姬灵机一动,想到可以利用鸦天狗黏在玩具上的羽毛,但在漆黑的路上留下乌鸦羽毛作为记号,璎姬很担心是否真的能被注意到。可是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实在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 值得庆幸的是,璎姬的治愈能力产生了效果,婴儿很快就恢复健康。病痛消失后,婴儿已能喝奶。在女人和璎姬向大头领说明原委的时候,婴儿渐渐睡着,发出熟睡的声音。 听完事情经过,大头领用力点点头。 「原来是这样。幸好不是绑架或失踪。这样我就放心了。」 「那个……妖怪先生……刚才真的很抱歉。」 璎姬难为情地道歉着。刚才自己不但大声斥喝还跑出大宅,但大头领仍不顾一切追了过来,令她感到既开心又愧疚。 「只要你和鲤伴平安无事就好了,不要紧。」 大头领笑答道,接着转向女人。 「你也是啊,孩子痊愈了,真是太好了。」 他这么说道。 「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两位。这份恩情,小女子没齿难忘。」 女人再三磕头致谢。接着朝大头领问道: 「这位大爷看起来不像出身武士之家……请问您是哪里人?」 「我吗?我是那边那个璎姬的老公。大家都叫我滑瓢。是妖怪之王、魑魅魍魉之主。」 看见大头领大剌剌地表明妖怪的身分,鸦天狗不禁大吃一惊。 「哇!等一下啊!大头领!您怎么在人类面前说自己是妖怪!这位太太,他是骗你的,是玩笑话啦!」 话才说完,大头领立刻丢来一句冷冷的话: 「我说鸦天狗,你自己还不是一样?乌鸦突然会讲话,这不是摆明了你就是妖怪吗?」 「啊!对……对喔!」 鸦天狗的身体往后一仰。雪丽忍不住朝他低声念了一句「真是笨蛋」。 接着,鸦天狗连忙朝女人解释: 「呃,不过你不需要感到害怕。我们的确是黑暗世界的妖怪,但奴良组的妖怪绝对不会因为好玩就任意伤害或捉弄人类。你大可放心。」 「我不会在意这些的。」 女人露出微笑,点点头。 「各位是我儿子的救命恩人。不管是人类还是妖怪,我依然十分感谢各位。」 「那就好。」 鸦天狗松了口气,重新坐好。 「喂,那你老公呢?」 雪丽突然冒出一句。 「……」 「你说身上没钱,又没人能帮忙,那你老公呢?」 还以为女人会继续沉默下去,但过一会儿她终于抬起头来,开始说出自己的身世。 女人曾被从商的男友抛弃,有一段悲惨的过去。她的父母早已不在人世,也没有兄弟姐妹,是个在茶店端茶的平凡女子。后来在因缘际会下结识了一名即将继承家业的商人子弟,于是两人成为恋人。当女人怀了身孕,将此事告诉对方的时候,男方居然拒绝与她结为夫妻。原 来他早就有了未婚妻,同样也是商人的女儿。事后这个男人只给了一点钱当作分手费,接着便按计划跟未婚妻结婚去了。被遗弃的女人只好瞒着男方偷偷生下孩子,独力扶养他到现在。 「这个臭男人,实在太差劲了!」 雪丽的声调因愤怒而高亢起来。 「有未婚妻还搞上别的女人,见事情不妙就甩掉对方,我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始乱终弃的男人!唉唉,男人太不可靠了。最后流泪的总是女人,可怜啊。」 责难的对象从那个商人子弟变成所有的男人,鸦天狗不禁毫无意义地干咳两声。虽然自认从未做过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但鸦天狗也算是个男人。而大头领似乎 也觉得不便开口,只将两只手抱在胸前,一直盯着天花板。 现在,她在另一家茶店工作,靠微薄的薪水扶养儿子。女人继续说道: 「日子虽然很苦,但只要儿子在身边,就能带给我活下去的力量。这孩子的父亲虽然是个没有用的家伙,但孩子毕竟是无辜的……」 女人一边倾诉,一边抚摸熟睡中的婴儿的头发。 说完,屋里顿时沉默下来。女人突然惊觉似地说道: 「不好意思。各位不但救了我,还得听我说这些无聊的故事……」 「不不不,没关系啦。」 大头领摆手笑道。 「你的儿子痊愈了,我也找到了老婆。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就是说呀。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来大宅找我们!」 雪丽也说道。 「从你哄儿子的那条小河一直往街上方向走,就是我们的大宅。」 「不过妖怪大宅这件事请务必保密。今晚遇见我们的事也请别说出去,可以吗?」 为了以防万一,鸦天狗接着提醒道。女人回了一声「好的」,点头允诺。 就在大头领嚷着差不多该回去,奴良组一行正要起身的时候—— 门口被粗暴地打开来,闯进三个男人。三人的感觉都很不正经,一看就知道是流氓。 另一个男人紧接在三人身后出现。年龄大约不到三十岁。长相十分俊俏。身上穿着似乎相当昂贵的和服。 「信吉先生……」 女人十分震惊,不禁停止了呼吸。 七 「阿陆,好久不见。」 被称为信吉的帅男人隔着三名流氓说道。 「信吉先生,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我是来找你的。我怕事情出了什么差错,所以调查了一下,没想到竟然查出这种结果。阿陆,你真是个可怕的女人。居然瞒着我生下孩子,一个人偷偷把他养大!」 从这两人的对话来看,女人的名字应该是阿陆。而玩弄阿陆的商人子弟似乎就是这个叫信吉的男子。 三个流氓并排站在前面,保护着这名商人子弟。 反观屋里,大头领和雪丽站在璎姬面前。鸦天狗则躲在角落暗处,将身体隐藏起来。 「阿陆,把那个小鬼交给我。」 信吉说道。 「要我把孩子交给你?为什么……?」 「反正你这么穷,不可能扶养这个小鬼。我看你根本就是打定了主意,想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带着他来投靠我!要是变成这样,事情就麻烦了。」 「怎……怎么会……我没有想过要这么做啊……」 「这很难说,世上没有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店里现在生意正好,家里也处得十分融洽,要是你跑来闹事,我可承担不起。」 「我们已经毫无关系了。」 「我也认为我们已经毫无关系。但一想到这小鬼还活着,我就睡不安稳。而且他长大后也有可能会跑来勒索我。事情就是这样,快把小鬼交出来。我要亲手解决他。」 阿陆抱紧了儿子,身体往后一缩。 「不!我绝对不会把孩子交给你!」 「不识相的女人。乖乖交出来,否则这些男人有得你受了。」 信吉说道,三个流氓也往前走了几步,想要恐吓阿陆。 就在这时候—— 「你们这些该死的大坏蛋,给我差不多一点!」 大头领怒骂道,同时朝信吉使出飞踢。被踢得往后飞的信吉一头撞在墙上,翻滚落地。流氓们吓得僵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信吉扶着墙壁,好不容易才爬起来。 「你……你这家伙!干么忽然踢我!」 信吉张牙舞爪地朝大头领骂道。但—— 「吵死人了,给我闭嘴。」 大头领只是严声回了一句。 「喂,你叫信吉是吧。你还算是个男人吗?还像个父亲吗?怕儿子以后会来勒索,所以得趁现在把他干掉?开什么玩笑!」 大头领说道。 「哒啊!」 璎姬怀中的鲤伴也跟着大声起来。 「嘿,我儿子也生气了。听好了,鲤伴,就算以后走错路,也绝对不能变成这种无可救药的男人,知道吗?」 「那是你儿子?」 信吉呸的一声,吐掉血水后继续说道: 「哼,你也有儿子啊。那好,本来只是想解决阿陆的孩子,不过看来是费不了多少功夫。我看顺便连你儿子也一起干掉好了。」 「该被干掉的人是你。」 大头领的声调更加凌厉了。此时,阿陆突然向外跑了出去。 因为流氓和信吉逐渐将注意力转移到大头领身上。阿陆见状,便想趁机逃走。 阿陆跑过流氓旁边,用身体朝堵住门口的信吉用力一撞,然而信吉只是摇晃了一下,没让阿陆得逞。他一把抓住阿陆的手腕,说道: 「嘿,别想逃。你这女人真危险,丝毫不能松懈。」 信吉的脸上浮现残酷的笑容。 「信吉先生,现在就干掉他吧。」 其中一名流氓说道,边从怀里取出短剑。 「嗯。喂,你们老实点,可别乱动啊!」 信吉帮忙在一边牵制大头领他们,流氓则从剑鞘中取出了短剑。阿陆惊叫一声,缩起了身子。婴儿也跟着放声大哭起来。 「……你们这些混帐,别太过分了。」 大头领说道。语气中没有太大起伏,声音十分冰冷。可以感觉到大头领的愤怒已经到达了极点。 「你们这种混帐行为,实在教人看不下去了。」 「少在那里罗哩罗唆的!你也乖乖别动,不然你的宝贝儿子也会没命!」 「信吉先生,这样太麻烦了。先让那家伙闭嘴吧。」 手持短剑的流氓说道。信吉点点头。 「说得也是。就这么办。」 收到指令后,另外两名流氓也陆续亮出短剑。房内顿时响起刀剑出鞘的声音。 流氓沉下腰来,低身渐渐逼近大头领。在被三把短剑包围的状况下,大头领的语气中却仍带着笑意: 「你们几个,用武器的时候要瞄准一点。可别因为看不到对方就乱砍一通,连个影子都砍不着。」 大头领向前跨出一步。室内突然暗了下来。 「怎么回事?」 流氓们惊慌叫道。 屋内充满浓厚的妖气。掩盖了室内的光线,这是滑瓢即将发动畏的前兆。 「来吧,来砍我啊。」 大头领挑衅地说道,三个流氓顿时犹豫起来。但其中一名大哥级的流氓似乎是豁出去了。他突然发出怪异的叫声,朝大头领冲过去。 流氓的身体撞上大头领的身体,然而这一瞬间只是个错觉。 在刀锋即将砍到大头领的时候,大头领的身体突然一滑,消失在黑暗中。 流氓扑了个空,接着立刻被出现在别处的大头领送上一脚,整个人被踹飞出去。 「不是告诉你要好好瞄准了吗?」 大头领跳到地上,得意地笑道。 剩下的两个流氓,也被大头领用同样的手法收拾掉——吆喝一声,向前杀敌,然后挥棒落空。接着一记飞踢,倒地躺平——没两下子,门口旁的墙壁边已经堆叠了三名晕倒的流氓。 突然失去所有的手下,信吉不禁全身发抖,一边朝门口后退。 「等……等一下!饶了我吧!我不会再来找孩子的麻烦了!」 「混帐东西!剩下自己一个才 懂得要改口,想得太美了吧!」 说完,大头领的身体便消失不见。接着,又突然出现在门口前。为了防止信吉逃跑,大头领抢先一步来到门前。 信吉咿的一声,发出惨叫。 ﹒ 「你做了这么多坏事,应该已经有所觉悟了吧?」 「不……不要啊……对了,阿陆!我给你钱!你需要钱养孩子对吧?要多少我都给你,请你叫他们放过我吧!」 然而阿陆只是蹲在平台下的角落边,正眼也不瞧信吉一眼。婴儿则仍在嚎啕大哭。 「连老婆和儿子都这么不屑,没人希罕你的臭钱啦。」 「不……不然也给你们吧!我给你们钱!饶我一命吧!」 「别开玩笑了,混帐!」 大头领怒视对方。 「这家伙简直烂透了。看来不好好赏你个两拳,你这死德行永远改不掉。」 大头领提起脚步,向前走去。 此时,信吉突然一脚跳上平台,朝璎姬伸出了魔掌。这些动作,都只发生在一瞬间。 「璎姬!」 在大头领大叫的同时,信吉的右手已经握着一把刚拔出来的短剑,左手则连着婴儿包巾将鲤伴一把抓起。接着他朝璎姬腰部踹了一脚。璎姬尖叫一声往旁边摔倒,被雪丽稳稳接住。 和大头领与璎姬等人拉开一段距离后,信吉高高举起鲤伴,将刀尖对准了婴儿,狼狈地说道: 「喂!想要我把这小鬼还给你们的话,先把阿陆和孩子交出来!」 虽然遭到粗鲁的对待,但惊人的是鲤伴并没有哭闹,只是以十分不可思议的表情注视着刀锋。在这么危急的状况下都能处之泰然,这孩子可真不简单——虽然只有一瞬间,但鸦天狗的心里仍不禁闪过一阵如此弄错场面的想法。 「你这家伙!快放开鲤伴!」 大头领往前跨出一步。 「喂!不准动!」 信吉挥动着短剑。 「我是玩真的!只要我想,就一定下得了手!别以为我是商人就不会动粗,不要小看我!我要让你们看看我也办得到!现在就做给你们看!」 信吉举起拿着短剑的右手。空中闪过一阵银色的光芒,刀口眼看着就要刺到包裹鲤伴的棉布。 就在这一瞬间,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 信吉的短剑突然大幅转向,朝自己的手臂刺了下去。 信吉发出惨叫,痛得将手上的鲤伴扔出去。 「鲤伴!」 大头领边叫边冲向前方。鲤伴千钧一发正好落在父亲身上。 「鲤伴!妖怪先生!」 璎姬迟了一会儿也跑向丈夫和儿子身边。大头领抱着鲤伴站起身来,将璎姬紧紧抱住。 「好痛!痛死我了!」信吉不停地哀嚎道。但似乎仍没忘记逃跑道件事,连滚带爬地逃向门口。 大门是开着的,但信吉却撞到了某种东西,无法继续前进。 门口暗处,似乎站了一个人。 「你逃不掉了。」 站在黑暗中的人说话了。堵住门口的是一名高大的男子。他跨进屋里,露出脸来。是叼着烟斗的一目入道。 「……!」 信吉吓得说不出话来,连连后退。来者不只一目入道,房里不知不觉间陆续钻出其他妖怪。连同元兴寺和狒狒等干部在内,各式各样大小不同的妖怪都聚集过来了。 ——喔……有人去通风报信了啊。 望着塞满妖怪的房间,鸦天狗心想道。 大蛇和灯笼妖怪一直在外面等着。回到大宅通知地点的妖怪,说不定就是这两只妖怪。 「哇啊!哇啊啊……!」 信吉忘了手臂的疼痛,一下爬向这边,一下爬到别处去,试图逃离室内的妖怪。然而这间小屋只让母子两人来住的话虽然还算宽敞,但要容下百鬼还是过于狭窄。家里很快就被妖怪和妖怪散发出来的强烈妖气所包围。无路可逃的信吉最后只能躲在角落在不到半张榻榻米大小的地上直打哆嗦。 大头领身后簇拥着一大群从暗夜中浮现的妖怪,单手抱着鲤伴。 「喂,混蛋。」 他威吓道。 「看到这些百鬼了吗?我就是率领这些百鬼的奴良组大头领滑瓢。你好大的胆子,敢对我老婆和儿子出手,这件事你打算怎么交代?嗯?」 大头领一讲完,百鬼的眼睛立刻同时亮起,发出诡异的光芒。 「……」 然而信吉没有说话,连呻吟声都消失了。鸦天狗察觉到其中的原因,便说道: 「大头领,没用的。这家伙已经晕过去了。」 八 不准再接近阿陆和孩子。若不遵守约定,百鬼夜行将会杀了你们—— 大头领朝信吉和流氓们说完这句话后,便放一行人离开。他本来还想狠狠教训他们一顿,但阿陆不想看到这种局面;而且光是在百鬼的怒视下,信吉就已经吓得尿失禁,连嘴巴都阖不起来,牙齿不停地打颤,更别说揍他们一顿了。 接着,大头领向阿陆说会帮他们母子安排新的住处,近期内就能来大宅拜访。虽然那些混蛋八成不会再来了,但换个地方住,母子俩应该也会比较放心。听到这句话,阿陆忍不住哽咽起来,朝大头领再三致谢。 璎姬和鲤伴终于回到大宅,恢复了和平的夜晚。 「妖怪先生,今天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真的很抱歉。」 「喔,没关系啦。」 大头领和璎姬在夫妻俩的寝室内。鲤伴在小小的被窝里熟睡着。 露出微笑的大头领正拿着酒杯小酌一番,璎姬则提起酒壶为他斟酒,然后大头领仰头一饮而尽。两人之间就像这样没有对话,只是重复着倒酒喝酒的动作。虽然没有交流,但内心都在想着今天发生的事。 从早上和苔姬去街上到晚上的这一段时间,发生了好多事情。和丈夫争吵后夺门而出;接着在阿陆家被流氓缠上,混乱中的男人火大起来,持刀想杀害鲤伴。那一瞬间,虽然令璎姬吓得差点去掉了半条命,但最后终于平安解决,回到了和平的日子。 想让鲤伴多接触普通的人类和风景,但今晚却让他看到了人类丑陋的一面。璎姬一边为丈夫斟酒,一边心想道。 曾经一度无情地甩掉女朋友的男人,又用卑鄙的手段试图与过去切割得一干二净。这个男人的内心,竟是如此地丑陋。 但仔细想想,这世上其实也有这种坏心肠的人类,这是很正常的一种现象。 若被欲望冲昏了头,难免都会失去理智,渐渐变成坏人。这一点,不管是人类或妖怪都一样。璎姬想起了因为欲望而死去的父亲,同时这么认为。而且,这种丑陋的现象不可能完全避开,不是闭上眼睛就能过日子这么单纯而已。 父母无法只给孩子自己想要给的东西。鲤伴周遭发生的事物,应该由他自己去感受才对。 太常接近妖怪,应该让他多接触人类——现在想起来,这种想法实在过于狭隘,也非常不符合现实。 和鲤伴一起走过的江户街头,不也是在自然的状况下变得朝气蓬勃,充满自由和平的风气吗? 自然成长是最好的办法。小孩和父母都一样,一起自然快乐地成长便已十分足够。 想到这里,璎姬轻轻地笑了起来。 「嗯?你在笑什么?」 大头领问道。 「不,没什么。」 璎姬答道,但又忍不住轻声笑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突然豁然开朗起来,充满了幸福的感觉。 刚才想的事不需要一 一向丈夫说明。只要能像这样平平安安的,一家人一定会愈来愈幸福。 「啊,对了,妖怪先生。」 「嗯?」 璎姬无意间想起一件事情。就是那个叫信吉的男人想伤害鲤伴时发生的事。 失去理智的信吉正要刺杀鲤伴的时候,手上的短剑却突然改变方向,朝着自己的手臂刺了下去。 这种不寻常的光景,看起来像是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操纵着短剑。若是手滑失误不可能造成这种结果。 「虽然鲤伴因此而得救……但真的好奇妙,真不可思议。」 「的确。真的很奇妙。」 大头领说着也歪起头来。过一会儿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高声说道: 「璎姬,那个说不定是鲤伴发出来的畏!」 「畏……?」 「嗯,看得见却摸不着,滑瓢的畏。」 「你是说鲤伴使出了滑瓢的招式?怎么可能……」 璎姬睁大眼睛,朝旁边的鲤伴望了一眼。鲤伴的胸口缓缓起伏,正安静地沉睡着。 ——还不到一岁的婴儿,就会使用畏了? 「妖怪先生……这太不可能了吧?」 「怎么会,他是我们的孩子。现在就会使用畏,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可是,鲤伴他才……」 正要说出这句话,璎姬的肩膀却突然被紧紧抱住。 「啊……妖怪先生……?」 璎姬的脸颊顿时染上一层粉红色。 「好啦,别管那是不是鲤伴的畏了……璎姬,我好像醉了。」 大头领边说边将脸凑了过来。清澈的眼神带着微微笑意,看起来十分迷人。两人之间的气氛渐渐变得暧昧起来。 「妖怪先生……」 璎姬犹豫了一会儿,但还是决定闭上眼睛接受他。大头领的脸正在缓缓靠近。彼此的鼻尖就要碰在一起了。 「哇啊!哇啊!」 此时,鲤伴突然大哭起来。璎姬和大头领连忙放开彼此。 鲤伴挥动四肢,用全身的力气哭闹着。刚才还睡得那么安稳,但没两下子就涨红了脸,五官皱成一团。夫妻间恩爱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却有另一种幸福的感觉。 「喂喂,第二代头领,拜托一下,看看场合吧。」 看见丈夫抓头的无奈模样,璎姬不禁觉得十分好笑,掩着嘴巴笑了起来。 哭泣的鲤伴旁,放了一根羽毛已经变少的玩具。 第二幕 远野过客录 一 练习的声音,在远野一家持续响起。 被剖开的巨木断面就是实际演练的场地。各持武器的铸铎和陆雄就在那儿刀锋相对,反覆进行模拟实战。 虽然说是一块被剖开的巨木,但实际大小却非比寻常。剖面宽度是相扑土俵的好几倍。这里就是两人的战场。 铸铎双手都持镰刀,陆雄则是拿着一根木棍。铸铎的背上背了一副专门收纳武器的装备,里面还有四把镰刀。随心所欲地分别操弄这一共六把的镰刀,就是铸铎的战斗方式。 陆雄的木棍攻击,被铸铎以刀柄挡下。铸铎一边挡住攻击,一边时而转为攻势。用左手的镰刀挥开陆雄的木棍,再以右手的镰刀砍向陆雄的肩膀。磨得雪亮的镰刀刀锋斜斜地划开了陆雄的身体,但这只是假象。肩膀被一分为二的假象渐渐变得模糊,消失在空中。 看得见却砍不到,这就是陆雄在远野学到的「鬼凭(录注:此为一个字,自造字,下同)」。陆雄说这一招叫「镜花水月」。意思就是映照在水中的月亮——看得见却摸不着。原来如此。这名字确实相当符合滑瓢的招式特性,铸铎心想道。 ——是说才隔一天而已,居然就已经运用得这么纯熟了…… 铸铎一边挥动镰刀,嘴角微微浮现笑容。 陆雄第一次使用「鬼凭」,是在昨天发生的事情。三天前,陆雄刚被带来远野的时候,别说「鬼凭」了,连最基本的「鬼发(录注:此为一个字,自造字,下同)」的概念都没有。 后来,陆雄突然学会了这一招。铸铎认为八成与昨天遭人袭击有关。突如其来的危机迫使陆雄成长,被激发出了潜能。 昨天,陆雄遭到京都妖怪的袭击。攻击的妖怪是来自京都的鬼童丸,以及他的属下。 鬼童丸之所以来到远野一家,为的是向头领赤河童调度军事人力。羽衣狐在京都复活后,便开始积极策划,企图再次站上妖怪顶点。鬼童丸等妖怪身为羽衣狐一派,自然得帮忙筹措兵力。 然而,赤河童却一口拒绝了鬼童丸的要求。远野一家基本上贯彻中立立场。根本没必要帮助京都的羽衣狐,这就是赤河重的想法。 交涉决裂后,鬼童丸一行在回程路上发现了在村里卖力打杂的陆雄。羽衣狐与滑瓢结怨了一 四百年,绝对不可能忘掉滑瓢那张脸。所以鬼童丸二话不说便朝陆雄发动了攻击。 陆雄遭到袭击,正在别的地方保养镰刀的铸铎很快也察觉到了。感受村里妖气的流向和变化,对长年居于此处的铸铎来说就像呼吸一样自然。他立刻奔向外来敌人的妖气可能存在的地点。在前往救人的途中,铸铎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不快点赶过去的话,陆雄会被杀掉的。 他心想道。外敌入侵村内,就表示那些妖怪知道斩断畏的方法。远野一家外部有一道由畏做成的结界作为屏障。想进入远野内部,必须如前所述般切断结界,制造出相当于入口的裂痕。陆雄目前还无法斩断畏,自然不可能打赢有办法穿越结界的对手。 铸铎冲到陆雄身旁后,立刻砍断了其中一名妖怪的手腕。来自京都的敌人一共有三名。他打算独自解决所有的敌人,心里也已经做好了准备。然而,从结果上来说,铸铎的帮忙其实到这里就结束了。之后陆雄很快就使出了生平第一次的「鬼凭」。也就是滑瓢的「鬼凭」——「镜花水月」。 看得见却砍不到,也摸不着。陆雄的「镜花水月」将鬼童丸等妖怪耍得团团转。这段期间内,冷丽和淡岛等远野的同伴也赶来了。不过,这场战斗并没有真的打起来。最后,鬼童丸收兵离去。他们并不害怕陆雄或铸铎等人,但或许是因为觉得在这里打斗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便即时撤走了。 眼见那些妖怪在战局扩大之前就逃走,好斗的铸铎不禁觉得有些可惜。但考虑到陆雄的将来,这样的结果仍然相当值得感谢。教育指导的身分,使铸铎已能冷静以对,像这样回想判断整件事情。 初次使用的「鬼凭」效果非常好,但陆雄身为妖怪的战斗技术尚未纯熟。要是昨天继续打下去,陆雄肯定会受重伤。那些妖怪在造成这种局势之前先主动撤退,算是相当走运的了。 陆雄的成长速度十分惊人,也很积极参与练习;但他的力量仍相当弱小,现在去京都无疑是去送死。这就是铸铎对陆雄最真实的评价。 ——我不会让你死在京都的。要死就死在远野的实战场上! 两人在演练场上隔了一段距离,互相对峙着。此时架着木棍的陆雄突然露出破绽。也许是因为疲劳导致集中力涣散,从陆雄身上发出来的畏忽然停了下来。居然又犯这种错误,真是笨蛋——铸铎歪起嘴角心想道。 铸铎这名教育指导并没这么好心,不会装作没看见这一幕。他高举右手的镰刀,让畏附着在镰刀上,接着往前一挥。这就是铸铎的「鬼凭」——妖怪忍法『风镰』。 镰刀发出的斩风笔直朝陆雄的身体飞去。陆雄勉强闪开,但没完全躲过攻击,被风镰的尾巴扫到。腹部旁边出现了一道浅浅的裂口。 陆雄惊惧不已,喘气连连。看到他那张脸,铸铎出声念道: 「陆雄,任何时候都不能解除畏的状态。一不留神是会送掉小命的,知道吗?」 「……」 陆雄默默点了一个头,再度举起木棍。 二 虽然安排了提升实力的实战演练,但实际上,陆雄只能在见习工作结束后找空档练习。 一天当中,陆雄有大半时间都耗费在洗衣服、砍柴、清洁浴室和烧洗澡水等工作上。这些杂务,铸铎一概没出手帮忙。 远野的头领赤河童曾经交代过不用给陆雄特别待遇。陆雄的祖父滑瓢在把孙子托付给赤河童的时候,也曾说过不用客气,尽管差遣陆雄。 山腰上有一块突出的平坦巨石。铸铎跟以往一样就站在那儿望着下面的陆雄,但也仅止于此而已。面对和大量衣物陷入苦斗的陆雄,铸铎连吭都不吭一声。 洗衣服是十分费力的工作。远野一家群山环绕,山坡上有许多长满青苔的石头。山坡下面的河流就是洗衣服的地方,晾衣服时则得顺着斜坡爬到最顶端。刚开始若不习惯,光是要在那布满青苔的山坡上来回﹒同时还得注意不要滑倒,就能让人吃尽苦头。 「怎么样?滑瓢的孙子有看头吗?」 背后突然传来声音。转头一看,是赤河童站在那里。 「赤河童大人……」 赤河童的庞大身体静静站到他旁边,铸铎再次将视线拉回下方。 「这个嘛……洗衣服是好很多了。」 「呵呵,洗衣服啊。那战斗方面呢?」 「也不算差。而且那家伙很有心,一心想变强。」 然而,铸铎却接着说道: 「但这样还不行。现在的他还太弱。」 「那鬼凭呢?」 「会是会了,但也只是会使用而已。这种东西不是会用了就没问题,必须巧妙地配合战斗状况来使用。如果能有更多的时间,我是很想把这些技巧都传授给他……」 「嗯。不过那家伙似乎已经等不及要去京都了。」 「是啊……可是现在实在太早了。京都的妖怪真的很强。连我都想跟他们打打看。」 「你是说鬼童丸吗?他一起带来的那两个妖怪,似乎也很厉害。」 赤河童绷着一张脸,摸起脸上的胡子。 「我砍断了其中一名妖怪的手腕。」 听到铸铎这句话,赤河童咧嘴大笑起来。 「不过,鬼童丸和他们不一样,真的特别厉害。」 铸铎又继续说道 。赤河童唔的一声,闭上嘴巴。 「嗯,确实如此。」 「他身上的畏,质量和深度都远远超过普通妖怪。而且挥剑力道十足,也能冷静地判断局势。一定是非常强大的妖怪。」 「鬼童丸现在的名声更胜于江户时代,当然很强,这点毋庸置疑。虽然可能白了几根头发,但愈老练就愈有可能变得更厉害。」 赤河童说完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打得赢他吗? 铸铎心想。看到厉害的对手,铸铎总是会思考这个问题。自问自答的结果也总是一样,从来没变过。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以必死的决心应战,就一定能得胜——铸铎不会抱持这种幼稚的想法。这不是战斗专家该有的态度。 铸铎开始想像自己和鬼童丸战斗的情景。他的内心没有丝毫恐惧,有的只是高昂的斗志。 他知道这股冲动来自于远野妖怪的本能。远野的妖怪忍者,身上都流着好战的血液。 「铸铎,你想出去打一场吗?」 赤河童出其不意地问道。 「出去打一场?」 「嗯。想和滑瓢的孙子一起去京都,共同奋战。你现在不是在想这个吗?」 「和那家伙?怎么会。」 铸铎坚决否认。 好想离开远野试试自己的身手——若说铸铎从未这样想过,那一定是骗人的。但这种心情并未和陆雄连结在一起,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要共同奋战的话,我会选择更厉害的妖怪。那家伙才刚学会鬼凭,是个连毛都还没长齐的超级新手。我才不管他是什么奴良组的小头领,不过是个养尊处优的少爷罢了。总之我绝对不会跟他变成伙伴。」 「喔?怎么突然说起人家的坏话来啦?」 「这是我真正的想法。」 「我也曾经跟你一样。」 赤河童的视线飘向远方。铸铎回头望向他。 「以前那家伙的爷爷来这里的时候,我也跟现在的你一样,对他没什么好感……我承认他确实很强,但那张嘴巴实在太嚣张了,开口开口都是他的宏愿。那时我就在想,这滑瓢算什么东西啊。」 铸铎点点头。 「但是,最后我沦陷了。」 「沦陷?」 「他有一种魅力,还有那股气度。我就是被这两种东西征服了。」 「不会吧?大人您会被征服?」 赤河童点点头,表示肯定。 「我想跟随这个男人——虽然这世上很少有人能让我有这种感觉,但这种人确实存在。就是那家伙的爷爷。」 赤河童指了指下面的滑瓢之孙。此时的陆雄完全不知道遥远的上方正进行着这么一段对话,只是默默地在洗衣场对着洗衣板埋头苦干。 「滑瓢就是这样的男人。如果那时我不是首领的话,说不定早就跟着他走了。」 「跟着他走……」 铸铎一边低语,一边望向陆雄。 ——我会跟随这么弱小的男人? 这怎么可能。铸铎还是忍不住立刻将答案转向否定的方向。 此时,赤河童的声音持续说道: 「也罢,反正你不一定会跟我一样被他吸引。不过他毕竟是滑瓢的孙子。不知不觉间,搞不好哪天就闯入你心里了,就像他爷爷对我做的事情一样。」 赤河童笑着说完后,便离开了铸铎身边。 铸铎在原地愣了好一阵子。「闯入心里」这种说法,令他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不知不觉间,闯入别人的心……」 铸铎露出近似怒视的表情望着陆雄,一边轻声反覆道。 ﹒ 三 砍柴这份工作,还是让陆雄陷入了苦战之中。 原本只是反覆用斧头将切成块状的原木劈成两半的单纯作业而已,无奈数量实在过于庞大。后来陆雄发现不能光用蛮力去砍,应该要利用斧头的重量,于是便愈做愈轻松。但在学会这一点之前,仍花了陆雄不少时间。 洗衣服、清扫浴室和烧洗澡水也一样。虽然已经比一开始顺手许多,但一天当中仍有大半时间都被这些见习工作给困住。 ——继续做这些事真的没问题吗?应该多练习实战方法才对吧…… 从第一天开始,陆雄就一直将这样的想法压抑在心里。在阴错阳差下学会「镜花水月」之后,这份感觉又更强烈了。 可以的话,最好取消所有的见习杂务,一整天都做实战演练。自己的鬼凭还不够完美,也想多磨练一下其他技巧。然而以铸铎为首的一行妖怪及其他妖怪在内,都不允许陆雄这么做。除非见习工作结束,否则谁也别想站上实战场。 对总是想赶快练习实战的陆雄而言,每一次杂务都像一场与焦虑搏斗的激战。不过,远野一家里偏偏有一个讨人厌的家伙,常常让陆雄烦不胜烦。 ——土彦这混蛋! 陆雄一边砍柴,一边暗自咒骂。 叫做土彦的经立就是那个讨人厌的家伙。经立是一种经年累月后渐渐妖怪化的动物。远野里的经立则是猿猴或御犬(狼)。 土彦是猿猴的经立。经常妨碍陆雄做事。 事情发生在昨天。当陆雄背起塞满洗好衣物的袋子,准备爬上石头的时候,突然有果实从附近的树林飞了过来,而且不只一颗。接二连三的果实,仿佛大雨般倾注而下。 受到惊吓的陆雄脚边一滑,掉到下面去。虽然撞到了背部,但没什么大碍。不过当陆雄看到从袋子里飞出来的干净衣物沾上泥土的时候,他不禁大为光火。此时,一阵笑声从上面传来。 抬头一看,土彦正坐在从树林伸出的巨大树枝上。旁边的树枝也有许多经立,不是坐在上面,就是将身体吊挂在空中,八成都是土彦的同伴。 「陆雄,这样不行喔。怎么跌了个狗吃屎呢?」 土彦边说边朝陆雄丢了一颗果实。果实击中他的手背,陆雄忍不住破口大骂: 「土彦!你搞什么鬼!害我又要重洗一遍!」 然而土彦只是露出傻笑,似乎不想道歉,反而觉得陆雄怒火中烧的模样十分有趣。 「远野的经立会丢一堆果实来吓人,你要好好记住喔。不过我说陆雄啊,你好歹有四分之一的妖怪血统,怎么可以连这点果实小雨都躲不过啊?」 「你们说对不对?」土彦左右张望,似乎在征求伙伴的同意。「是啊!就是说呀!」其他经立也高声附和道。 「忽然丢过来,怎么可能躲得掉!」 「喔?是吗?你的畏可以让身体突然消失,用这一招不就行了吗?对了,不然用鬼凭也行,就是看得见却摸不着那一招。只要使用这个招式,就不会被果实打中了。」 「我干么连在洗衣服的时候也要发出畏啊!」 「任何时候都不能解除畏的状态。」 土彦突然严肃地说道,但立刻又变回笑脸继续说下去: 「铸铎老师不是也曾经这样骂过你吗?这样不行喔,要好好听老师的话才行。」 陆雄顿时十分恼火,但仍一句话也没回。有时间跟他们争论,倒不如赶紧重洗这些衣服。 而且,就如土彦所说的,若没解除畏的状态,一定能躲过果实的攻击。虽然很不甘心,但确实是如此没错。 由于昨天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所以今天陆雄在带着洗好的衣服前往晒衣场的途中一直不敢松懈,持续在岩石间爬行。只要有任何不对劲的感觉,便随时准备消失不见。 然而,在抵达晒衣场之前并没有任何果实攻击过来 。在晒衣场披好衣服后,顺着斜坡爬下来的陆雄开始心想也许那家伙并不是真的闲成这样,老爱天天来找麻烦。不过,一旦有这种想法,便表示陆雄输了。此时一颗果实啪的一声击中陆雄的后脑勺,当惊觉不妙的陆雄正要回头之时果实又陆续飞来。结果他还是跟昨天一样滑了一跤,摔到下面去。 背部撞到河边石头的陆雄发出了呻吟。土彦一脚跳上山腰上的斜坡,喊道: 「喂!陆雄!没事吧?不是告诉过你千万别解开畏吗?」 「吵死人了!」 怒火中烧的陆雄抓起旁边的小石头扔了过去,然而土彦只是轻轻一闪便躲过攻击,接着吐出舌头。 「哇喔!怎么样,我很会闪吧?这就是我的畏唷,开玩笑的啦!哈哈~~」 土彦朝陆雄抬起屁股,在上面拍了两下后,便消失在树林间。实在令人火大到了极点。 「这个混蛋……」 也许是因为余怒未消,陆雄今天的砍柴工作不如往常来得专注,常常发生斧头砍歪导致无法顺利劈开的情形。 就在陆雄因为工作不顺而感到烦躁的时候,一个绿色的生物突然从附近的河里冒了出来。 「陆雄!」 「呜喔!」 声音恰巧出现在陆雄举起斧头的那一刻,陆雄因此整个人往后倒下。那个生物看见陆雄一屁股跌在地上,不禁指着他狂笑起来。 「嘎哈哈哈哈哈!」 抱着肚子大笑的妖怪是沼河道雨造。他从河川里爬出来,走到岸边。 「雨造,是你啊……别突然吓人嘛。」 陆雄睨了他一眼,一边拾起斧头。 「抱歉啦。倒是你整个人都摔下去了,没事吧?」 ) 陆雄嘟起嘴巴。 「……怎么,你看到了?」 「嗯,昨天和刚才都看到了。土彦真的很坏哩。背部会痛吗?」 「痛死我了。我要是像你一样有个甲壳,说不定就会好多了。」 「嘎哈哈!是啊!我的壳硬得很,什么都不怕!」 雨造以为陆雄在称赞自己的甲壳,开心地朝陆雄展示起来。湿濡的厚重甲壳看起来十分坚硬,似乎能反弹所有的攻击。不过雨造身上的甲壳不只如此,连肩膀和手腕上都有一层宛如运动护具的外壳。他在妖怪当中虽然属于河童类,但头上没有盘子,长相也完全不一样,类似壁虎或变色龙。从那怪异的长相虽然令人很难想像,但其实雨造个性十分亲切,常常找陆雄讲话。 吓完陆雄后,雨造仍留在原地,趴在地上开始晒起背上的甲壳。看起来好像还想跟陆雄聊天,但陆雄只是默默地再度进行砍柴作业。脸上似乎还带着些许怒气。雨造只好问了: 「嗯?陆雄,你在生气?」 「没有啊。我哪有。」 陆雄并没有回头继续挥动斧头。木头发出一声干响,变成两半。 「可是你的脸很臭耶。是在气土彦,还是在气我?」 「算了啦,没事……其实也不是没事。」 「这是什么回答。」 「我自己也搞不懂。」 挥起斧头。砍向木块,但无法一分为二。陆雄不禁啧了一声。额头浮现大量汗水。 「我很急。想起快变强,早一点去京都。」 「这样啊。不过陆雄,光是急也不会变强。修行是需要毅力的。」 「这我也知道。」 「你就这么喜欢那个京都的阴阳师美女吗?」 「我对她没那个意思。还有,她不是美女,只是普通而已……你又来这一套了。」 「可是你的实力还不够,去了也是送死。所以还是好好在远野提升实力吧。要是变厉害了,说不定那个阴阳师会爱上你唷。」 「我说你啊……」 陆雄停下手来,叹了口气。 「我不是因为想在女生面前耍帅才来这里修行的。」 「我知道。不过这种想法会比较轻松吧。我觉得你凡事都太认真了。」 「太认真……」 是这样吗?陆雄歪起头来思考。当陆雄的身体是人类之时,鸩也曾这样指责过他。 ——意思是说我卖力过头了吗? 陆雄边想边挥下斧头。就在斧头一刀砍进大块原木约一半深度的地方的时候—— 「唉唷,这样不行啦。」 雨造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陆雄,你完全不会砍柴嘛。淡岛没教你诀窍吗?」 「淡岛?没有啊。」 陆雄摇摇头。 在远野一家,每个妖怪都龠被分配不同的训练项目来教导刚进来的新人。教陆雄砍柴的妖怪是叫做淡岛的妖怪,但第一天时,淡岛仅告诉陆雄斧头的位置,以及砍好的木柴应该放在哪里,除此之外,他什么也没说。 「能教你的就是这些,没别的了。那家伙是这么说的。」 「这家伙就是这样,真让人伤脑筋。战斗课程时是很认真但教人打杂就变得很随便。」 雨造感叹地摇摇头,接着忽然拍了一下掌心。 「好!我来教你砍柴的诀窍吧!」 「你要教我?」 「嗯。学会这个技巧的话,砍柴这玩意儿一下子就结束了。」 「真的吗?可是我已经抓住诀窍了啊,就是要利用斧头的重心,不是吗?」 陆雄举起斧头说道。不过雨造左右晃动手指,频频摇头。 「陆雄,这的确也是一种诀窍。不过我们身为妖怪,不可以因为这样就感到满足。是妖怪的话,就得学会将畏活用在砍柴上的技巧。」 「将畏……活用在砍柴上……?」 「这个技巧并不困难。总之就是集中精神,提高效率而已。陆雄,我问你,想在战场上快速打倒敌人的话,应该怎么办?」 「这个嘛……」 陆雄皱起了眉头。雨造笑道: 「就是使用一击必杀技。保持畏的状态,全力集中精神,朝对方使出致命一击。听懂了吗?要一击就使出全力喔。战场上可没这么多机会让你使出第二次攻击。虽然不一定能一击就打倒对手,不过总而言之就是要投注所有的心力在攻击上。砍柴也是同样的道理。会连续失败就是因为你一直在分心。要集中精神,想像自己要击溃敌人来挥动斧头。」 「想像自己要击溃敌人……」 「没错。好,来试试看吧。」 在雨造的呼声下,陆雄将原木放在台上。那是刚才砍到一半的木头。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斧头。林里吹来一阵风,令陆雄的头发微微摇动。 接着,陆雄发动了畏,高举斧头。在维持畏的状态下盯着木头。他告诉自己,眼前的东西不是木头,而是必须全力击溃的对手。 要一击就打垮敌人。该攻击哪里,如何造成致命一击,集中所有的意识找出敌人的弱点…… 突然,直觉抓到了某种东西。就在这一瞬间— ——就是这里! 陆雄挥下了斧头。 「喔喔!」 陆雄不自觉地叫了出来。斧头仿佛被自动吸进木头里般,接着,台子旁边多了两块被砍得干净俐落的木块。手掌上还残存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快感。 「陆雄,有心还是办得到嘛!不对应该说你学得真快!」 雨造兴奋地说道。 「不,也许只是运气好而已。」 陆雄谦虚回答。 「笨蛋!是运气好的话,就要练到百发百中为止!」 陆雄心想也是,又将下一块原木搬到台上。 接下来 就剩反覆练习而已。陆雄一边试图抓住成功时的感觉,一边不断地挥动斧头。集中精神是最大的重点。意识到这一点后,砍歪的次数顿时骤减许多。 「谢谢你,雨造。我好像抓到诀窍了。」 「嘎哈哈!不用客气啦!」 雨造高兴地挺起胸膛。 有了新技巧的加持,接下来陆雄有好一阵子都沉浸在砍柴这件事上。 看到陆雄已能运用自如,而且脸上一开始的阴霾似乎已经消失,雨造再次重整心情,以亲近的口吻说道: 「喂,你去过京都吗?」 「没去过。你呢?」 「我也没有。因为我从来没离开过这里。暧,京都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啊?」 「嗯,应该有很多寺庙吧。」 陆雄一边熟练地挥舞着斧头,一边答道。 「还有……对了,听说那里周围都是高山,所以冬天很冷,夏天很热。」 「周围都是高山啊。那么那座山里一定有天狗罗?听说所有的天狗当中,就属京都天狗最厉害哩。」 雨造愉快的模样,使陆雄的心情逐渐缓和下来。 「可以去京都真好,好羡慕你喔~~」 雨造边说边在河边的草地上打滚,嘴里还不停地嚷着「好好喔~~」。 「既然如此,那你也一起来不就好了。」 听到陆雄这么说,雨造的动作忽然停止下来。 「咦?我……我吗?」 雨造的表情充满了困惑。他虽然长相怪异,表情倒是十分丰富。 「是啊,跟我一起去。」 「可是,我……」 雨造吞吞吐吐地没把话说完。陆雄笑着继续说道: 「嘿嘿,没关系,不勉强你啦。不过你可以当成是去京都观光,顺便打倒羽衣狐,这样感觉不是很酷吗?」 「……」 此时,雨造终于沉默下来了。陆雄也没再说下去,继续砍他的柴。 陆雄砍柴的时候,雨造不是望着天空就是啃着小黄瓜发呆,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但仍旧不发一语。 砍完该处理的木块后,陆雄将斧头立在作为平台的残株上,接着往后一倒,整个人直接躺在地上。全身汗水淋漓。 「热死我了。练习前先去河边洗个澡吧。」 就在陆雄向大好晴天说着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雨造的脸。 「陆雄!」 「呜喔!干么啦!」 「要洗澡的话,我知道一个好地方。」 「好地方?」 「嗯,是我发现的秘密场所,非常特别。虽然要走一小段山路,不过那里有一座瀑布,很凉很舒服喔。连村里的妖怪我都很少告诉他们呢。」 雨造没等陆雄回答就拽起陆雄的手,一边喊着「来!走吧!」。不知道为什么,雨造突然变得十分起劲。 「好……好啦!我去就是了,别拉我嘛!」 四 陆雄实战演练的对象,不一定都是铸铎。 淡岛、土彦和雨造等妖怪也会在练习的时候当陆雄的对手。变换对手可以学到各种不同的战法,对陆雄而言的确是很好的训练方式。 陆雄和雨造正在巨大的树墩实战场上对战。其他妖怪则在远处观望。 铸铎站在可以眺望整座实战场的粗大树枝上。这树枝不是普通的树枝,粗厚的程度几乎可以用巨木来形容。 陆雄正在使用鬼凭,一一闪过雨造的水系攻击。就在铸铎观望两人的对战状况的时候,淡岛站到旁边来。 「听说雨造带陆雄去瀑布那里了。」 身体是男人的淡岛衔着一根长牙签说道。淡岛是天邪鬼,白天是男人,晚上则会变成女人,是一种两性共存的妖怪。 「带陆雄去瀑布那里?」 铸铎转头望向淡岛。淡岛的眼睛仍直盯着实战场,点了点头。 「雨造只会带自己欣赏的人去瀑布那里。虽然不晓得陆雄这家伙做了什么,不过雨造似乎很喜欢他。」 「……」 陆雄应该没有刻意做了什么讨好人心的事情,铸铎心想。那家伙总是不知不觉就闯进别人家里。也许是从外面悄悄打开了大门……不,打开大门的八成是雨造自己。他主动带陆雄去瀑布,就是最好的证明。 雨造最喜欢的瀑布被一片林荫所遮蔽,平时很难发现;即使是远野的妖怪,也极少受到雨造的邀请到这里来。铸铎曾经和雨造去过一次,那里的瀑布确实特别清澈,山林间飘渺的灵气也令人感到十分舒适。 不过,雨造虽然生性幽默,但评定此人是否值得带到那座瀑布去的基准却十分严格。无趣的人绝对不可能成为他邀约的对象。过去曾经有同村的妖怪想要勉强雨造说出瀑布的地点,却惹毛了雨造,使他差点跟对方大打出手。对雨造而言,那座瀑布就是一个如此特别的地方。 现在,实战演练进入中场休息时间。眼见陆雄只差一步就要将雨造逼上绝路,但自愿成为裁判的土彦此时却跳出来喊了暂停,模拟实战被迫中止。 土彦似乎说了什么玩笑话,陆雄也回应了两句。顿时,陆雄的周围充满了笑声。 今天早上目击的光景,再次浮现在铸铎脑海中。 早上,陆雄扛着洗好的衣服爬上斜坡,却遭到土彦和他的伙伴从附近的树林使出的大量果实攻击。那时,铸铎也在作为监视台的平坦巨岩上眺望着这一切。 铸铎知道这已经是第二次的洗礼。昨天和前天,被果实击中的陆雄最后都跌落到山坡下去。 然而,今天却不一样了。被丢出的果实穿过陆雄的身体,掉在地上。陆雄用「镜花水月」躲过了攻击。 不过土彦也没就此放弃,再次朝出现在别处的陆雄扔出果实。但这一击还是被陆雄的鬼凭闪了过去;而且不止如此。陆雄不但闪过攻击,还用木棍将果实一棒打回去。飞回来的果实击中土彦的额头,土彦一时之间还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很快就回过神来,放声大笑。 「陆雄,真有你的!」 「我也不能每次都跌得狗吃屎啊。」 陆雄笑答道。土彦等妖怪拍手叫好。「陆雄果然厉害!」「小头领真有一套!」经立们掀起了一阵欢呼。 ——土彦也沦陷了吗…… 望着在实战场上和陆雄谈笑风生的土彦,铸铎心想道。 这种结果不是戏剧性的偶发事故,而是相当微妙的心情转变。 雨造和土彦并未对陆雄特别疏远,铸铎和淡岛也是如此。远野的妖怪们从陆雄被带来这里的那一天起,就一直以极为普通的态度对待陆雄,当他练习的对手。而且从第一天开始,他们偶尔还会跟他开开玩笑。 但事实上,每个妖怪心里都很清楚陆雄其实只是个客人,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到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地方去。现在的铸铎,便是仍抱持着这样的想法。 总有一天会离去的过客,和长久一起走下去的同伴,就关系性而言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东西。 雨造和土彦也许已经把陆雄当成了伙伴,所以才会带他去瀑布那里,或明明被果实打中额头还拍手叫好。 但是,铸铎不这么认为。 ——我跟他们不一样。我可不想打开大门,让你走进我的世界…… 「陆雄这家伙,真是个怪人。」 淡岛一开口,牙签前端便动了起来。他歪着头继续说道: 「若以实力这件事来评断,陆雄当然还是很弱。但不知道怎么搞的,就是让人很在意。」 铸铎盯着他的侧脸。过了一会儿,淡岛才终于注意到铸铎 的视线,转过头来。 「你……你干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没事。」 铸铎只说了这两倜字。淡岛连忙补上两句,抢先说道: 「喂喂,先说清楚,我并不想和陆雄成为好朋友喔。而且那家伙竟然在练习中傻笑,一点紧张感都没有。一定要好好骂一顿才行。」 他的语气中充满否定,似乎想挽回什么。 「那么就由你来吧。」 「啊?」 淡岛转过头来。 「就是训他一顿啊。待会儿你就去找这个欠扁的家伙,好好地骂他一顿。」 铸铎说完,望着淡岛的跟睛点了点头。 五 赤河童生活起居的宅院后方,有一座以石头砌成的大型露天温泉。 淡岛消除了身上的妖气,从石头暗处悄悄望过去。看见陆雄正蹲在前面约五、六间(约十公尺)的地方。他打着赤膊,下面只穿了一条工作裤,正在用鬃刷清洗石砌的浴池。这就是陆雄在白天的实战练习后接下来的工作。 好,上吧。淡岛点点头,将右手上的鬃刷朝陆雄背后扔过去。由于目标物并不算小,鬃刷击中了陆雄的背部。然而,眼前的景象只是魉制造出来的幻觉。 幻觉渐渐融入空气中。接着,在离幻觉稍远的地方冒出了本尊的身影。 「淡岛,你想干什么啊?」 陆雄握着鬃刷,露出微笑。 「嘿,你可真会闪。」 淡岛也从石头暗处走出来,笑着回应。心里却不禁吐出舌头。 要是鬃刷能命中红心,便能以「太松懈了!不是叫你要随时保持畏的状态吗!」为理由来责备陆雄,但这下子被他闪了过去,便没有藉口开骂了。 不,这样也不对。应该说,自己是不是真的想来骂人的这件事,本来就很值得商榷。 白天在铸铎面前说要骂陆雄一顿,那家伙便顺水推舟地将这份工作推给了自己,然后自己又自然而然来到这里。但仔细想想,其实自己根本就不想对陆雄说教。 虽然陆雄白天时在实战场上和雨造或土彦有说有笑的,但其实也没有严重到需要责备的地步。只要陆雄本人能提升实力,这样就够了。身为模拟实战对手之一的淡岛,自然非常清楚陆雄每天都在进步,变得愈来愈强。 「有什么事吗?」 被陆雄一问,淡岛抬起头来。看到淡岛完全不吭声,陆雄不禁露出疑惑的表情。 伤脑筋。本来是来说教的,现在不但没了开骂的藉口,连自己都失去了斗志。可是又不能就这样突然说掰掰离去,这样太不自然了。要是变成这样,陆雄肯定会以为自己只是特地来丢鬃刷偷袭,落得被嘲笑的下场。 「唔……呃……我……」 就在淡岛支吾其词的时候,陆雄拾起落在脚边的鬃刷,朝淡岛扔了过去。淡岛下意识接住鬃刷。陆雄便接着说道: 「没事干的话,就来帮我洗浴室吧。」 混……混蛋!为什么我得帮你这个新人做杂事啊!真要骂人的话,这些话淡岛肯定说得出口,但情势如此,实在没办法这么做。 「喔喔,好。」 他答道。就这样,淡岛只好一起帮忙清洗浴室。 淡岛脱掉短褂,只留一件棉衣在外面,然后拿起鬃刷,在石砌的浴池中蹲下来。太阳正渐渐西斜,但离晚上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淡岛因此得以再持续男儿身一阵子。 终于有藉口留在这里了。但这过程未免也太奇妙了吧? 由于澡堂相当宽广,并排在一起清洗会降低效率。最后两人决定背对背各自清洗自己负责的部分。接下来就是一阵无言的沉默,清洗作业持续进行。整间澡堂只剩鬃刷和石头互相摩擦的声音。这微妙的沉默,让淡岛感到十分痛苦。 ——这是什么奇怪的感觉啊…… 淡岛咬紧了牙签,暗暗想道。突然对平时不以为意的人产生强烈的意识,让淡岛感到浑身不自在。他一边进行完全不想做的浴室清洁工作,一边思考该怎么打破这股沉默。最后,他决定将随意想到的事说出口: 「陆雄,你的头发好长。」 话才刚说完,淡岛就后悔了。 ——我到底在说什么啊……! 又是一个令人摸不着头绪,而且完全无关紧要的话题。 然而,说出口的话再也收不回来了。再说,陆雄似乎也没多想什么,直接答道: 「是啊,现在是妖怪,所以头发很长。变成人类的时候就会变短了。」 「是喔。」 淡岛随口回应,接着忽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听说你本来在白天会变成人类?」 「是啊。在外面是这样没错,不过这里比较特别,白天和晚上都是这副模样。」 曾经有人说过,远野这块土地只有极少部分能照到太阳,而且长期处于妖气滞留的状态,所以陆雄才能不分日夜都维持妖怪的外貌。 「外面的世界不会很不方便吗?一下子变成人类,一下子又变成妖怪……」 淡岛倒是很想跟陆雄聊聊这类的话题。 「不方便……」 陆雄一边低语,想了一会儿后才说: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那种感觉和不方便不太一样,但我的确曾经觉得迷惘过。」 陆雄说,他有一段时间曾经十分犹豫到底该不该继承奴良组。人类和妖怪共存的身分对继承一事造成了很大的影响。身上只有四分之一妖怪血统的人类是否真的适合成为妖怪侠义集团的继承人,让陆雄伤透了脑筋,也让某些元老级的干部明显抱持着怀疑的态度。不过后来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情,以及同伴的协助,陆雄现在终于能坦然接受自己。 「那淡岛呢?你又如何?」 陆雄回问道。其实淡岛早已料想到自己也会被问到这个问题。淡岛变男变女的特殊体质就像陆雄往来于人类和妖怪之间的身分一样,他自然会对淡岛的心路历程感到十分好奇。 「我也曾经遇到了很多事。」 天女和鬼神之间生下来的小孩是性别会因日夜变化的妖怪。一个肉体中同时存在着男人和女人的灵魂,让淡岛陷入极大的苦恼之中。年幼的淡岛不懂什么是鬼发,也不知道什么叫鬼凭,只是深深地为自己生存的意义而烦恼。淡岛的孩提时期,就是在这样的疑问中度过的。 随着年岁增长,身体里的男人和女人渐渐长大。少年变成了男人;少女变成了女人,肉体开始出现明显的变化。在这过程中,淡岛学会了自己的鬼凭。经过天女的包容力和鬼神的战斗力共存的两极化淬链,淡岛终于完成了妖怪忍者必备的战斗技巧,暂时得以摆脱长期以来的心理折磨。 然而,即使已经学会了战斗技巧,淡岛仍曾数度遭受歧视的眼光。 除了原本的组织身分外,远野一家同时也担任介绍并分派佣兵至全国各地的角色。需要兵力的组织干部会直接造访远野一家,以一定的期限暂时借用特别有实力的远野妖怪。淡岛被周遭侮辱,绝大部分都是发生在这种时候。 ——晚上会变成女人?拜托,妖怪通常都在晚上开战,打到一半突然变成女人,叫我们怎么打下去啊。没有其他更强的妖怪吗? 这类的言词实在多到不胜枚举。虽然现在的淡岛已经不会一一去计较,但若对方的态度过于恶劣,淡岛还是会忍不住发飙。之前淡岛就曾以女人之身发过好几次火,在连畏都没有使用的状况下,让对方受了重伤。 「这世界上就是有这种头脑简单的家伙,到处都是。完全不了解我的实力就认为我派不上用场,真是混帐到了极点。 」 想起过去曾遭受的侮辱,淡岛不禁咂了一下舌头。 听完淡岛的故事后,陆雄以平静的表情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后才说道: 「原来你有这样的过去啊。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情。」 虽然只是一句平淡自然的回应,但感觉还不算差。淡岛并不需要过度的同情和怜悯。 「呃,还好啦。能听到你的故事,我也要谢谢你。」 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淡岛还是开了口。不自在的感觉,已经完全消失了。 之后两人又各自回到清洗工作上。没有交谈的状况持续了一阵子之后陆雄突然说道: 「对了,雨造有教我砍柴的秘诀喔。」 「雨造教你秘诀?」 「嗯,就是将畏活用在砍柴上。」 「是喔。」 语气虽然十分平淡,但淡岛心里仍忍不住咂起舌来。雨造这家伙是什么意思,砍柴是我的管区耶。自己的学生突然被抢走,让淡岛产生一种类似不甘心的感觉。但他完全没想到整件事其实是因为自己没好好指导陆雄,才会导致这样的后果。 「那好吧,反正机会难得,换我来教你洗浴室的秘诀。」 说报仇是有点夸张,况且只有自己单方面这么认为,不过淡岛还是决定来个小小的恶作剧。 陆雄接受了淡岛的好意。 「真的吗?拜托了!」 「好,照我说的来操纵鬃刷吧。」 说完,淡岛站到陆雄旁边。 「听好了,要想像自己在画一个圆圈。手部绕圈圈转动。」 「这样吗?」 陆雄边说边拿着鬃刷画起圆来。 「不对,不是这样。再大一点。」 「这……这样呢?」 「这就对了。然后再快一点,持续同样的动作!」 「喔!喔喔!」 陆雄的右手开始大幅剧烈转动。过了一会儿,气喘如牛的陆雄开口问道: 「请……请问……这个动作,对发动畏有什么影响?」 「这个动作呢……」 卖足了关子后,淡岛才继细说下去: 「会让你的手很累,可以锻练你的手臂!」 「喂,这跟畏一点关系都没有吧!」 出其不意被吐槽,淡岛不禁抱起肚子狂笑。 「陆雄,没想到你这么会吐槽,还满厉害的嘛。」 「现在不是称赞别人的时候吧……」 陆雄白了淡岛一眼,但很快也跟着笑了起来。 澡堂清扫结束后,天色和淡岛的身体都渐渐出现即将进入夜晚的征兆。淡岛从未让别人看过自己变成女人的那一刻。今后也不打算让其他人看到。 「陆雄,谢了。这是很好的运动。」 「既然如此,那明天也来帮我吧。」 「别傻了。敢再叫我帮忙试试看。」 淡岛将鬃刷丢还给陆雄,说了声「闪人了」后便离开了澡堂。虽然清扫澡堂是一份吃力的工作,但不知为何身体却十分轻盈。 远野一家进入夜晚时分,陆雄的床铺是一个直接放在地上的锅子。 一开始陆雄非常生气,认为这根本不是人睡的地方,但第二天之后当陆雄在锅子里抱着膝盖准备睡觉的时候,眼皮立刻变得十分沉重。 累了一整天,自然会有这样的结果。见习工作和从不间断的实战练习,夺走了陆雄所有的体力和精神。 不过,疲劳也带来了充实感。今天又变得比昨天更强了。这样的想法,往往都能令陆雄安稳入眠。 晚上练习结束后,洗完澡的陆雄也赶紧钻进锅子里。淡岛傍晚来帮忙清洗澡堂也许只是一时兴起,但陆雄仍觉得相当感谢。就在他一边心存感激,一边快要睡着的时候—— 「咳!咳!」 一阵咳嗽声传来。听到这个声音,陆雄立刻就知道来者是谁。 陆雄睁开眼睛,看见座敷童子紫在锅子边缘露出一张脸。她穿着和服,是个个头娇小的女生。 「紫,有什么事吗?」 紫通常都跟雪女冷丽在一起,平时不会当陆雄的模拟实战对手;但由于她经常到实战场来,所以两人常有交谈的机会。虽然她长得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但说起话来却十分清楚有条理。 「怎么啦?都这么晚了。」 「没事。只是想说你都睡在锅子里,想来看看怎么一回事而已。」 说完,紫又开始咳嗽。 「现在你已经看过了,可以回去了吧。呼……你也早点睡吧,我很困了……」 陆雄边打哈欠边说道。眼皮几乎就要阖上了。 「别这么无情嘛。我是座敷童子耶,跟我在一起会得到幸福唷。」 「对喔……座敷童子的畏,能让人得到幸福……」 「陆雄,你已经是半梦半醒状态了喔。」 紫轻声笑道。浅浅的笑声更催人入眠。 在完全睡着前,陆雄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紫的头。 指尖传来一阵头发的柔顺触威。耳边仿佛听见有人对自己说了声晚安。 六 今天,铸铎不在树枝上,而是站在实战场边观望陆雄的模拟实战状况。 陆雄现在的练习对手是土彦。土彦的身体虽然相当庞大,但由于是从猿猴演变而来的妖怪,所以动作也十分敏捷。他蹦蹦跳跳地轻快闪过陆雄的攻击,仿佛在嘲笑着陆雄,让陆雄愈来愈急躁。雨造则在一旁出声,叫他冷静下来。 至于淡岛则不在。好像是宅邸里有别的事情要处理,所以刚才先离开了实战场。 继雨造和土彦之后,淡岛也沦陷了。昨天晚上的练习,让铸铎更确定了这一点。 陆雄从客人变成了伙伴。虽然变化不大,但确实发生了。他们的眼神、距离和说话方式,都逐渐倾向对待同伴的态度。其中最具关键性的差别就在于淡岛对陆雄产生了「畏」的感觉。雨造和土彦也一样。在和陆雄接触的过程中,都开始渐渐感觉到他的「畏」。 关于淡岛沦陷一事,其实铸铎也算是教唆的帮凶之一。昨天白天练习的时候,铸铎之所以叫淡岛去责备陆雄,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要试探他是否真的会屈服于陆雄。 结果,淡岛真的沦陷了。铸铎不知道两人之间的互动如何,但可以肯定的是,一定发生了某件让淡岛对陆雄产生「畏」的事情。 ——我可还没沦陷。 铸铎心中一直存有这股强烈的念头。我对你还没有任何「畏」的感觉。你还没让我打开大门。 对铸铎来说,强烈拒绝接受陆雄,也是一种对已经「沉沦」的雨造他们的反抗方式。你们这些家伙,这么容易就掉入别人的陷阱,太没尊严了吧——这就是铸铎真正的想法。 这么快就把他当成同伴,这样真的好吗?那家伙到底有什么魅力? 「你的脸看起来好恐怖。」 冷丽走到铸铎身旁说道。紫也跟她在一起。 见铸铎沉默不语,冷丽又说了: 「先是雨造和土彦,接下来是淡岛。看到大家逐渐被陆雄吸引,让你这么不开心吗?」 「不是开不开心的问题,我只是觉得很奇怪。他有这么厉害吗?真的这么有本事,在短短几天内就让别人认同他是伙伴?」 看到铸铎歪起头来,冷丽轻声一笑。 「会有这种心情,就表示你也被他吸引住了吧?要是对他完全没兴趣,应该不会有这种感觉才对。」 听到这句话,铸铎忍不住想反驳这种理由实在过于牵强,但最后还是没说出口。再多的否认只会引来 更多的误会,还是不说的好。 「紫也和他们一样,好像很喜欢陆雄呢。」 冷丽继续说道。被点名的紫不禁贴近冷丽,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陆雄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妖怪。来这里才一个礼拜,就已经抓住了所有妖怪的心。」 「冷丽,连你也这样?」 「我也怎么了?」 「你也感觉到他的畏了吗?」 冷丽只是微笑,停顿了一会儿,故意吊人胃口。 「他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 「他说了什么?」 「陆雄希望我把特制蜂蜜柠檬的做法传授给他们家的雪女。」 铸铎眯起眼睛望着冷丽的脸。她平时成熟的表情此时却很罕见地露出了少女般的笑容。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只有我还没沦陷吗…… 铸铎低头露出微笑。回过头来才发现,原来陆雄已经征服了所有的妖怪。 自己是不是太固执了?铸铎心里不禁闪过这个念头。长期待在远野一家,或许真的会让一个人变得封闭且顽固。 不过,雨造和其他妖怪也和自己一样,一直以来都待在远野啊。然而,他们却这么快就向陆雄投降了?难道是因为其他妖怪发现陆雄身上有某种特质,而自己却仍未察觉到吗? ——那就让我见识一下吧。 铸铎心想。他抬起头来,望向实战场上的陆雄。 陆雄和土彦的模拟实战,正好在此时告一段落。 「冷丽。」 铸铎直盯着实战场,继续说道: 「我只相信战场上看得到的东西。唯有透过战斗,我才能和他有所交流。」 冷丽点点头。 「好啊,有何不可。」 铸铎将手伸到背后,取出一把镰刀。 「冷丽,请你多准备一些蜂蜜柠檬。疲倦的时候,蜂蜜柠檬最有效。」 说完这句话,铸铎便朝站在实战场中央的陆雄高喝一声。 「陆雄!」 正在擦拭汗水的陆雄,回头面向铸铎。 「接下来换我!」 「喔喔!好啊!」 话才刚说完,铸铎立刻逼近陆雄,使尽全力挥出镰刀。陆雄一边闪躲,一边哀嚎: 「喂!太突然了吧!」 「对手是京都妖怪的话,你也打算这么说吗!」 铸铎边说边用左手取出另外一把镰刀,从左右两边包夹陆雄,将陆雄的身体砍成上下两半。然而,这只是「镜花水月」制造出来的假象。 ——想和滑瓢的孙子一起去京都,共同奋战。你现在不是在想这个吗? 此时,数目前赤河童的声音再次在脑海苏醒。 铸铎啧了一声,快速转过头去。抓住陆雄真正的位置之后,再次向前逼近。镰刀和木棍之间引发激战,互不相让。 ——我会跟随这个家伙? ——他会成为我的领袖? 铸铎一边挥舞镰刀,心里不断浮出疑问。愈想愈觉得没有真实感。 远野的妖怪是佣兵集团。只要有谁需要自己并结成契约,就得跟着头领一起行动。双方的关系十分单纯,不像需要喝交杯酒那般沉重。 然而,事实上却有许多远野的妖怪因为跟了实力不如人的领袖,而吃足了苦头。 ——陆雄,我和其他妖怪不一样。我绝对不会让你打开我的大门! 铸铎迅速把右手绕到背后,将铁制握把的镰刀换成另一把竹制握把的镰刀。上面的竹子取自远野的竹林。竹制的握把吸附在掌心里,握起来十分服贴。铸铎现在的心情,让他很自然地选择了这把镰刀。 ——我不会让你死在京都的。要死就死在远野的实战场上! 「风镰!」 若没闪过便必死无疑。凌厉的刀风击中了陆雄的身体。 不过,被斜斜斩断的身体依然只是假象。影像一阵扭曲后,便消失在空中。 「啧!」 嘴里虽然不服气,脸上却带着笑容。 ——「镜花水月」……挺有一套的嘛。 此时,铸铎突然感觉到一股气息,于是他转过头去。 陆雄正高举着木棍,站在那里。挥出左手的镰刀,铸铎准备挡住即将挥过来的木棍。但作势攻击的陆雄早已变成了假象,铸铎准备接住木棍攻击的左手镰刀于是扑了个空。原来如此,假象不只能用来回避攻击,还能当作假装要进攻的欺敌手法。幻象消失后,陆雄又从别的方向逼近。身上的鬼发从未间断过。 「没错!让鬼发持续……在战斗中绝对不能解开!」 铸铎说道。接着,陆雄以行动代替回答,使出了木棍攻击。铸铎用两把镰刀挡了下来。 ——这家伙的畏,真有意思…… 铸铎一边对战,一边反覆体会着这种感觉。刚才陆雄使出的「镜花水月」进可攻退可守,若巧妙地运用在战斗当中,可以产生令人兴味十足的效果 ——比想像中还能有效应用…… 就在铸铎暗自分析陆雄的战力的时候—— 「大事不好啦!陆雄!」 脸色惨白的淡岛冲进了实战场。刚从宅院回来的淡岛带来了天大的坏消息。 「去京都方面的远野妖怪有消息传来……阴阳师被歼灭了!京都……就要落入羽衣狐的手中了!」 七 现在,事情有了极大的转变。 淡岛告知京都的情形后,陆雄决定当晚就离开远野。他知道自己的鬼凭仍不够完整,还有待加强,不过现在状况危急,他必须先去帮助朋友。 就在陆雄向远野头领赤河童表达谢意,正要离去的时候—— ——有没有人敢跟我一起去京都呀? 他试着煽动道。但没有任何一个妖怪提出想和陆雄一起去京都的要求。此时,还没有妖怪敢出声。 「拜托你们!京都的妖怪好像很强,我需要你们的战力!如果你们能加入我的百鬼行列就更棒了!」 远野一家的边界,传来了陆雄响亮的请求声。 听到请求声的淡岛等妖怪不禁面面相觑,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办,开始互相讨论起来。 ——根本不需要讨论吧? 铸铎站在树枝上,一边听着他们的对话,一边暗自咂舌。陆雄等人并未察觉铸铎就在附近。从铸铎站的位置,可以看到陆雄毫无防备的背影。 ——你们早就打定主意要跟随陆雄了,还需要商量吗? 淡岛、雨造、土彦、冷丽和紫,都感觉到了陆雄的「畏」。会互相讨论,只是为了掩饰害羞而已。 不知道陆雄是不是了解他们的心理,他竟然开口说道: 「喂!到底要怎样!快点准备,要走罗!」 那语气仿佛忍不住要在后面拍打他们的屁股,叫他们赶快走了一般。 ——他们都要跟陆雄去京都。那我呢……? 是下决定的时候了。但铸铎仍犹豫不决,迟迟不肯从树上跳下来。 ——话说回来,陆雄需要我吗? 和自己的心情比起来,对方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铸铎正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地上突然传来陆雄的声音。 「铸铎没来吗?」 陆雄低声说道,似乎只是在喃喃自语。 短短的一句话,让铸铎不禁将视线拉回陆雄身上。他看见了那个一直令自己耿耿于怀、毫无防备的背影。 铸铎的血液顿时沸腾起来。一股近似愤怒的冲动驱使着铸铎。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陆雄背后,用镰刀顶住了陆雄的脖子。 「我不是叫你任何时候都不要把畏解开吗?」 「铸铎……」 陆雄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轻声说道。 铸铎移动着镰刀,似乎在恐吓陆雄要割断他的脖子,一边对他说道: 「这样你在远野已经死两百次了。一点警觉心都没有,这样很危险你知不知道!」 铸铎说完便放开镰刀,收回背上,接着对陆雄撂下了一句狠话: 「你的教育指导还没有结束,我要继续好好教导你!不过……我不会和你交杯的!」 「……谢啦!」 陆雄露出微笑的那一瞬间,铸铎不禁浑身一震。 心脏仿佛被人直接用手轻轻抚过。不过不可思议的是,这感觉并不会令人觉得不舒服。 ——我……也打开大门了吗? 铸铎的脑海突然闪过这个念头。 不,还没有。像这样连忙否认,可见自己的确十分顽固。不过没关系,现在就先别想这些了,没什么好急的。 和陆雄一起去京都,跟他共同奋战。到时候,一定能找出答案。 ——是否真的对陆雄产生了畏这个问题,就在战场上解答吧! 陆雄拔出插在腰开的木棍,摆出战斗姿势。这根木棍就是在实战场上使用的木棍,原料来自于一种叫多树丸的灵树的树枝。陆雄转向环绕远野一家的畏,高高举起木棍。 「走吧!再见了,远野!」 多树丸随着气势凌人的声音往下一挥,斩断了远野一家的畏。 第三幕 京都妖怪始末记 一 ——唉,真难搞。 花开院竜二瞄了一眼走在旁边的搭档,暗自嘟哝道。 与其说是用瞄的,倒不如用仰望这两个字更为正确。这名搭档十分高大,长相俊俏,可说是一名美男子;但生性沉默寡言,常常让人搞不懂在想些什么。 他也穿着和竜二一样的黑色披风大衣。里面是一套西式服装,底下是一双长靴。和戴着护手甲、穿着高脚单齿木屐的竜二相比,算是相当朴素的打扮。 花开院魔魅流——这就是竜二搭档的名字。 夜晚,这两人正在京都的郊区巡逻。竜二外出巡逻时通常不带伙伴,都是独自一人。这是他第一次带魔魅流出门巡逻。 要求竜二带魔魅流一起出门的人,是花开院本家第二十七代当家秀元,也是竜二的祖父。 这是在白天发生的事情。秀元将竜二叫来,在自己的房间里与竜二面对面坐下。 「竜二,你知道分家的魔魅流吗?」 秀元问道。 「嗯,我认识他。不过最近没碰过面。他还好吗?」 「嗯,还可以。魔魅流最近修行颇有成果,差不多可以独当一面了。」 「喔?修行是吧。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练习内容哩。」 竜二语带嘲讽说道。但秀元并没有理会,似乎并不想和孙子讨论这件事,便迳自切入了主题。 「竜二,你可以带他一起去巡逻吗?」 秀元说道。 「带魔魅流去?为什么?」 「他的阴阳师功力已经十分高强,就差实战经验而已。带他去巡逻,让他实际与妖怪作战,是最快的累积经验的方法。所以,我要你带他一起出去巡逻。」 「原来如此。让他跟我一起巡逻,在他的初战从旁掠阵是吧?不过,为什么要找我?魔魅流是分家的人,不能从分家里找其他有空的人来帮忙吗?」 「分家基本上负责守护封印,早已忙得不可开交。而且,这个人必须是一名高手。魔魅流非常有天分,可不能让他在不熟悉的战场上送命。所以一定要有一个经验丰富的人帮忙。本家里,就属你最适合这个任务。」 「还真光荣啊。」 竜二哼了一声。 「我会尽全力保护花开院家最重要的人才的。」 他又讽刺地加上一句。 「我得提醒你,这份工作不只是保护魔魅流而已。战斗方面也得好好指导他。栽培魔魅流成为一流阴阳师,对花开院家的未来也会造成非常重大的影响,知道吗?」 秀元说完,用力点了点头。 即使多一个人也好,必须极尽所能地培育出厉害的阴阳师。基本上,不管在哪个时代,花开院家都以这种想法为基准来行动。而且,对于如今这位第二十七代的当家来说,拔擢人才成了当务之急、也是最重要的课题。 原因只有一个。就是第十三代当家秀元在四百年前左右于京都结下的「庆长封印」,已经开始逐渐失去了效力。 庆长封印分别位于寺庙或城池内,一共八处。这八个地点形成了一道螺旋状的魔法阵,具有防止妖怪入侵的功能。有了这个结界,京都才得以免于落入妖怪手中,维持了四百年的和平。 然而,世界上没有永久生效的结界。封印完成的那一瞬间是效果最强的时候,之后便会一点一点地慢慢衰退。就像人类的肉体也会渐渐衰老一样。 就这一点而言,持续封住妖怪长达四百年的庆长封印可以说拥有极为惊人的寿命。可见施展封印的阴阳师,也就是第十三代当家秀元的灵力有多么强大。 不过,即使他再怎么厉害,还是抵挡不了眼前封印寿命就要结束的事实。以保护京都为使命的花开院家,自然得设法解决这个问题。 于是,他们想到了本领高强的阴阳师。唯有这个方法,才能解决对抗妖怪的问题。妖怪势必会趁封印效力减弱的时候一举入侵京都。为此,他们需要足以再次铲除这些妖怪的力量。现在的花开院家,比以往任何一个时代都还要渴求着这股强大的力量。 「好吧。让我跟魔魅流见一面吧。」 竜二说道。 关于魔魅流的潜能,竜二早有耳闻。就潜能而言,竜二的妹妹由罗也被誉为极有天分,以下一代当家候选人的身分备受瞩目。而魔魅流则是更胜一筹,受到本家和分家长老们的高度肯定。 竜二和魔魅流曾经是儿时玩伴,加上由罗,三人小时候常常在一起玩耍。但长大以后,两人见面的机会愈来愈少,现在就算见到面也几乎没有谈话。 「他啊,现在应该在后院独自练习中。」 秀元说道。 于是竜二来到后院,和久违的魔魅流见了面。 站在那里的魔魅流,与竜二记忆中的魔魅流完全不同,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个子长高了许多,不过这些并不重要。 「魔魅流,好久不见。」 「嗯。」 「最近还好吗?」 「嗯。」 「今晚开始我们就要一起巡逻了。」 「要消灭……妖怪……」 「没错。遇到妖怪的话,就当场消灭掉。」 「妖怪……都是坏人……」 脸上毫无表情,语气也没有任何起伏。以只字片语代替回答的魔魅流,简直就像个机器人。 ﹒ 外表仍是魔魅流里面却换了一个人。竜二甚至有这种感觉。 现在的魔魅流,很明显已经失去了以往的灵魂。和竜二一起玩耍的记忆或许也早已消失不见。 ——这就是禁术造成的结果吗…… 竜二在心中低语道。虽然曾经听说过魔魅流的状况,但亲眼目击还是令竜二感到有些五味杂陈。不过,竜二也不是小孩子了,不会继续感伤下去。 保护京部可不是嘴上说说而已。竜二心里十分明白,他必须确实挑起这份责任。 向魔魅流说声「晚上我会来接你」之后,竜二便离开了后院。 「人类也很恐怖,不容忽视啊……」 竜二一边走着,一边喃喃自语道。 二 现在,魔魅流正静静地跟在竜二身后。他的表情毫无变化,完全看不出来是不是在紧张。 「竜二,会出现吗?」 魔魅流突然说道。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人忍不住想先教他该怎么跟人交谈,而不是战斗技巧。 「什么东西会出现?妖怪吗?」 「嗯。」 「当然会出现。」 竜二答道。 此行的目的是为了累积魔魅流的实战经验。所以竜二选择了一个妖怪可能会出现的地点。 这个地点,就是庆长封印的外围。 两人的位置在京都中站南方约三公里处。从这里往东北方向走一公里,就是八大结界之一——伏日稻荷神社。也就是说,他们正走在封印外面。 虽然庆长封印的效力已经减弱,但目前为止,封印内侧还没有任何需要驱除的妖怪。 不过,封印外就不一样了。强大的妖怪,已经开始在此处出没。 因此,一般巡逻时,竜二也会将重点放在封印的外围。这里偶尔会出现非常厉害的妖怪,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地点虽然处于住宅区,但路上几乎没有路灯。当两人来到一座昏暗的公园前时,竜二突然停下了脚步。 一阵讨厌的风吹来。来了,竜二心想。妖怪出现时都会出现征兆,这阵风就是这种感觉。 「魔魅流,妖怪要出现了。准备一下。」 「好。」 就在两人对话的时候,公园地面的一角突然隆起。 隆起的地点是一处沙坑。沙子里出现了一个拥有巨大蟹螯、乍看之下类似螃蟹的生物。但仔细一瞧,蟹脚的数量多得十分异常,身上还长了一条爬虫类的长尾巴。甲壳中间有一张大嘴,正不断发出诡异的呼吸声。 ——这种妖怪,从来没看过。 竜二挑起了一边眉毛。 虽然年纪轻轻,但竜二已经是花开院家的菁英份子,同时也是铲除妖怪的专家,所以曾经看过不少妖怪。不过,今晚的妖怪却从未见过。看来是新品种的妖怪。 这只大螃蟹,发出喀沙喀沙的声音走了过来。 ——来吧,让我见识一下你的本领。 转头一看,魔魅流的手上已经备好一叠护符。 「魔魅流,这是一对一。上吧。」 「好。」 竜二后退几步,魔魅流向前走了一步。 下一秒,大螃蟹的两只蟹螯便朝魔魅流刺了过去。魔魅流飞快闪过攻击,将护符扔向空中。护符在空中形成一道圆圈,将大螃蟹团团团住。 「灭!」 魔魅流高声一喝,包围大螃蟹的护符立刻放射出一道巨大的雷击。顿时雷声齐鸣,周围变成一片白色,接着又暗了下来。 大螃蟹已经被烧成焦黑,没了气息。 ——竟然瞬间就干掉了…… 竜二不禁倒吸一口气。 他知道魔魅流使用的是攻击型的式神,但老实说他完全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威力。这根本不像人类在施展技巧,反而像是一场兵器展示秀。 ——花开院家居然培养出了这么一个怪物…… 竜二摇了摇头,一边走向魔魅流。 魔魅流正微微发出喘息。使用攻击型式神必须在瞬间集中所有的精神力。或许是因为情绪仍十分高昂,而影响了呼吸。不过只要能掌握要领,便能在不影响呼吸的状态下顺利使出式神。 「以第一次来说,你做得非常好。下次要冷静点,别让式神扰乱了你的呼吸。」 竜二一边说道,一边从大衣内取出一个竹筒。 大螃蟹的尸体必须清理干净。竜二的竹筒内有金生水的式神。他称之为『仰言』。 金生水是世界上最纯粹的水,换句话说,也是腐蚀性最强的液体。 竜二拔起竹筒的拴子,将少量『仰言』洒向大螃蟹的尸体。 尸体一碰到金生水便立刻溶解,化成一股烟消失了。 竜二将『仰言』收回竹筒,朝魔魅流唤了一声,表示要离去。 但是,魔魅流却一动也不动。 「魔魅流,你怎么了?」 「消灭妖怪……妖怪是坏人……是绝对的恶……」 魔魅流一阵喃喃自语。仿佛被启动了某种开关。 竜二发出「啧」的声音,叹了口气。 ——这机器人还真难操作…… 接着,他走向魔魅流。 「对啦。妖怪是坏人,我们是好人。好了,我们走吧。」 说完这句话,竜二便从背后轻轻推了一下魔魅流。 离开公园后,两人朝通往大路的小巷前进。 在快要走出巷子的时候,两人经过一间公寓,入口处蹲着两个小孩子。 一个是八岁左右的小男生;另一个是五岁左右的小女孩,好像是男生的妹妹。男生是短头发;女孩留着妹妹头,头发看起来十分柔幁。 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这个时候小孩还在外面逗留玩耍,以时间上来说实在太晚了点。 两个小孩本来在翻阅画册之类的书本,抬起头来便突然看到竜二和魔魅流,吓得同时叫了出来。这也难怪。两个男人都穿着黑色大衣,感觉就很可疑,而且其中一个人还长得十分高大。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人。 小女孩的眼睛渐渐浮出泪水,男孩赶紧挺身而出,挡在女孩面前。 「竜二,这么晚还有小孩,好奇怪。」 魔魅流说道。转眼一瞧,他的手上已经拿了一张护符。 「你别这么紧张,他们不是妖怪啦。」 竜二连忙挡下魔魅流的手,但小女孩还是哭了出来。近似惨叫的哭声,让竜二不禁皱起眉头。 「对不起。大哥哥不是坏人,不要哭了,好吗?」 「你骗人!明明就是大坏蛋!」 男孩伸出手指骂道。 「穿黑色风衣的人都是大坏蛋!你们一定是来绑票的!」 然而男孩仍是一副说什么都没用的表情,一直狠狠地瞪着竜二。小女孩也哭个不停。再待下去,状况可能会变得非常麻烦。要是有大人跑出来报警,解释起来可是会没完没了。 「好好好,抱歉吓到你们了。我们只是路过而已,现在立刻就走,好不好?」 竜二一边说,一边推着魔魅流继续往前走。 在可疑的黑衣二人组完全离开视线范围内之前,男孩似乎不打算阖眼,一双眼睛一直紧盯着竜二不放。走到一半,竜二突然停了下来—— 「弟弟,她是你妹妹吗?」 虽然这种问题一点都不重要,但竜二一时心血来潮,便开口问道。 男孩朝背后瞄了一眼,犹豫了一会儿后点点头。 「这样啊。趁现在先好好培养感情吧。」 听到竜二这么说,一直瞪大双眼的男孩眨了一下眼睛。似乎不知道竜二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种话。竜二也没管这么多,继续说道: 「妹妹这种生物,大概在上国中之前就会突然爬到自己头上来,所以你要小心点,知道吗?」 接下来,竜二头也不回,加速逃离了现场。 三 京都市北部的西阵,就是花开院本家宅院的所在地。 让魔魅流一起巡逻的第二天,本家召开了例行会议。会议以本家当家秀元为首,分家各长老也一同列席参加。 竜二是本家直系的阴阳师,所以基本上都会参加会议。不过例行会议通常没有什么新的提案或报告,总是在平淡无奇的状况卜便结束了会议。 今天的会议也一样。内容不外乎是因为封印的力量减弱,所以最近发生了不少目击妖怪或诡异现象的案例,或是某分家某某阴阳师的修行状况非常顺利等话题,因此竜二只好整个人靠在柱子上,随便听一听就敷衍过去。 至于魔魅流则不在场。自从和竜二出去巡逻之后,魔魅流就开始住在本家,但目前仍不需参加会议。本家曾吩咐除非有必要,否则魔魅流平时可以不用出席。不过,即使让他参加会议,说出来的话八成也只会像个机器人一样,没什么建设性。 此时,干部突然要求竜二发言。竜二便将昨晚巡逻的事说了一遍。 像是魔魅流的实力强得不像话,以及遇到的妖怪是从来没见过的新品种等等内容。 听到有新品种的妖怪,房里引起一阵窃窃私语,不过也没人跳出来针对这件事发表意见。 竜二的报告,就这样结束了。 例行会议结束后,竜二走出房间,在走廊上被某人拍了拍肩膀。 「竜二,你一点都没变,参加会议时还是一副无趣的表情。」 站在旁边朝危二说话的人是花开院灰吾。他是分家井户吕流的阴阳师。 花开院灰吾年约四十出头。鼓起的脸颊上挂着一副眼镜,发型是三七分西装头。外表看起来不像阴阳师,反而比较像学校老师,在花开院家之间素有「教头」之称。不是被称为校长这一点,倒是令人值得玩味。 「会议真的很无聊,所以我才会这副表情。要是报告能有 趣一些,我当然很乐意听下去。」 「嫌报告无趣的话,由你自己来说不就得了。对了,由罗有跟你联络吗?」 灰吾一副突然想起来的表情,开口说道。 「你说由罗吗?」 「是啊,听说在东京的某处……好像是叫浮世绘町,她不是特地转学去那里修行吗?你没从她那里听说什么有趣的事吗?」 「完全没有。别说有趣的事了,连联络都没有。我根本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 「完全没联络?这样很令人担心耶。」 说了这句话旳灰吾露出非常关心亲人的表情,虽然两人之间的确有血缘关系,但在竜二眼中看来仍觉得十分滑稽,令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浮世绘町不是被妖怪闹得满城风雨吗?要是由罗有个万一,那就糟了。」 「你想太多了啦。再说,要是她真的被卷入纷争,遇到了什么麻烦,也该由她自己去解决。由罗是本家直系的阴阳师,又是下一任当家的候选人,对她太好反而会造成大家的麻烦。」 听起来虽然十分无情,却是竜二真正的想法。去浮世绘町是由罗本人下的决定。若由罗在那里遇到麻烦,她应该要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设法独自解决问题,而不是向本家求助,或反过来由本家主动关心这些事情。 「好吧……身为由罗兄长的你都这么说了,我这个分家的人也不便多说什么。」 灰吾说了一句「偶尔跟她联络一下吧」之后,便朝玄关方向离去。但没一会儿又转过头来说道: 「喔,对了。竜二,问你另外一件事。你平常会看书吗?」 「看书?算是会吧……」 「那么,要不要看这本书?是很棒的名作喔。」 说完,灰吾取出了一本书。精装的封面十分厚实,上面写着—— 『人为何会被肌肉所吸引呢』 这就是那本书的书名。作者是「花开院灰吾」。 「……怎么是你写的啊。」 灰吾不顾竜二冷淡的眼神,继续说道: 「这本书集结了我多年的研究成果,是我呕心沥血的创作。虽然是自费出版,不过我正在 跟书店洽询上架事宜。你也来一本如何?」 「不是要送我吗?」 「可以算你八折——」 话还没说完,竜二便加速了脚步离去。灰吾的呼唤声从背后传来,但竜二完全没理会。 四 今晚,竜二也带着魔魅流一同出去巡逻。 巡逻的地点大致和昨天相同,一样是在京都车站南边数公里一带。 「竜二,为什么都走同一个地方?」 魔魅流边走边问。 「因为这里比较容易出现怪物。去没妖怪的地方,对你的修行没有帮助。」 「为什么这里容易出现怪物?」 他又问道。真是好学的学生。于是竜二作了说明: 「这是巡逻的基本概念,听清楚了。第一个原因,这里是封印的外围。第二个原因,将京都街道分成南北两边的话,我们现在的地点属于南边。至于为什么要选择南边,你可以回想一下八大封印的位置。」 魔魅流仍是毫无表情,令人搞不懂他脑袋里是否正在想像地图,不过竜二还是继续说下去: 「八大结界中的第一、第二、第三和第六封印,也就是贰条城、相克寺、鹿金寺和龙炎寺,这四个地点的封印都位于京都北边,彼此的距离较为集中。再加上西阵,也就是花开院本家也在北边。相较之下,南边四个封印的位置都比北边来得分散。也就是说,阴阳师的战力几乎都集中在北边。如果我是妖怪,我会选择在南边散步。」 「原来如此。我懂了。」 魔魅流说道。 真的懂了吗?虽然很想这样吐槽,但魔魅流很快就作出回应,毫不拖泥带水。其实,竜二也不打算再用更简单明了的方式解释。而且只要能遇到妖怪,这一切自然就能得到证明。 前面有一栋熄了灯火的低楼层建筑物,正对面则是一处停车场。里面没有任何车子,连照明的路灯都没有。空中有一块诡异的空间化成了一股螺旋状的柱子,正缓缓散发出妖气。 「应该是从那座停车场传出来的。」 「嗯,有三只。」 听见魔魅流如此说道,竜二不禁露出佩服的表情。 ——这家伙也感觉得到,还不赖嘛。 从停车场传来的妖气来看,竜二也觉得应该有三只妖怪。学生够聪明,老师也落得轻松。 两人走向停车场。昏暗的空间里正喷出三只妖怪的气息。再靠近一点,三只妖怪便突然同时袭击过来。 是手持短矛的鬼。这三只妖怪紧贴在一起,形成一道剑林刺向两人。 竜二和魔魅流各自往左右一闪,躲过攻击。三只鬼和竜二错身而过后,又立刻翻身面向竜二。 三只鬼的长相都一模一样,简直就像三胞胎。眼睛也是三个,额头中间也长了三支角,像狗一样长长的嘴巴里可以看到有三颗牙齿。从头到尾都是三的组合。 「我们是——」 「三合一的妖怪——」 「名叫巴鬼。」 . 三只妖怪依序各说一句。声音也一模一样。 「巴鬼……?」 不论是长相或名称,竜二都完全没有印象。是首次遇见的妖怪。巴鬼看起来比较像传统的妖怪,不像昨天那只大螃蟹那么恶心,不过的确都是新出现的品种。 「竟然能闪过我们的攻击——」 「一定不是普通人类——」 「你们究竟是谁?」 ! 巴鬼又依序说道。竜二不禁噗嗤一笑,一边说道: 「一句话不需要拆成三句吧,有必要这么麻烦吗?没错,我们不是普通的人类,是『妖怪世界的警察』,所以现在要立刻逮捕你们。不过,遇上我们花开院家的话,必须立刻处予死刑就是了。」 「开什么玩笑!」 「我们要用这把短矛!」 「沾满人类的鲜血!」 三只鬼的表情因愤怒而扭曲,散发出来的妖气愈来愈浓厚。 竜二冷静说道: 「魔魅流,今天是一对多。上吧。」 「好。」 回答的同时,魔魅流往前一跳,一口气拉近与敌人之间的距离。三只鬼被突然出现的魔魅流吓到,急忙重新举起短矛。然而,魔魅流的护符早已围住了他们的身体。 「灭!」 魔魅流高声一喝,形成圆圈的护符立刻射出一道白色的电击。 就在竜二以为魔魅流今晚也会一下子就杀掉妖怪的时候,巴鬼突然纵身一跃,弹跳至雷击上方。看来,这三只鬼似乎十分敏捷。 魔魅流以和刚才同样的速度迅速飞向后方。竜二也跟着往后退。 结果,竜二和魔魅流变成了背对着停车场墙壁的状态。 三只鬼手持短矛散开来,似乎想堵住两人的去路。 双方在互相瞪视的状况下僵持了几秒钟。竜二朝魔魅流瞄了一眼。魔魅流的呼吸看起来十分平稳。使出式神和其他时候也一样,感觉都非常镇定。 此时,竜二皱了一下眉头。充斥现场的妖气突然产生了变化。就像清楚的声音当中突然出现一股杂音。不知道魔魅流是否有察觉到这股变化。 「魔魅流,你一个人可以吗?」 竜二问道。 「可以。三只都能消灭掉。」 魔魅流才刚说完,敌人就有了动作。 中间的鬼朝魔魅流掷出短矛。魔魅流往上一跳,闪开攻击。接着,剩下的两只鬼也朝空中的魔魅流投出短矛。想在空中变换姿势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一击不可能躲过。就在短矛即将刺中魔魅流的时候,魔魅流双手一伸,一把抓住了两支短矛。 ——还满厉害的嘛。 竜二感到相当佩服。不回避攻击反而直接接住短矛,就表示魔魅流除了式神功力了得之外,肉体强度和运动神经也十分惊人。 着地后,魔魅流用膝尽将两支短矛折成了两半。 突然失去武器的三只鬼一阵惊慌失措,但很快便沉下腰来,张大了嘴巴。接着往前一跳,用三颗牙齿使出啃咬攻击。 魔魅流非常冷静。他向前方洒出护符,阻止三只鬼继续前进。 「灭!」 雷电随着喝声落下,瞬间包围三只鬼的身体。 三只鬼惨叫一声后,颓然落地。 周围再次暗了下来。但三只鬼还没断气,仍微微发出呻吟。 「好……好恐怖的家伙……」 「即使三个联手……」 「也完全打不赢……」 都快挂了还乖乖按顺序讲话,实在有点滑稽。 「魔魅流,快作个了断吧。」 竜二说道。 ﹒ 「好。」 魔魅流拿出一张护符抵住自己的额头,准备使出最后一击。 就在拿着护符的手正要挥向三只鬼的时候,竜二说话了: 「不对,魔魅流。」 「?」 魔魅流的动作停了下来。 「我说作个了断,不是这个意思。」 竜二说完,便从大衣里取出一个竹筒。迅速拔掉了拴子。 「『饿狼』,吃掉它!」 他命令水的式神。 以水形成的巨大饿狼冲向竜二背后,朝第四只鬼袭击而去。 饿狼咬住对手后立刻变回液体,侵入鬼的体内,与鬼的体液同化。接着,竜二再次下令。 「『言言』,去吧!」 话一说完,被式神掌控的体液便立刻化为一股激流,在鬼的体内暴冲起来。 「咕……咕哇!」 体内受到强大冲击的第四只鬼还来不及用到手上的短矛,便当场不支倒地。 「真可惜啊,第四只鬼。」 竜二露出奸笑说道。 「你……察觉到了……?」 第四只鬼吐出液体,满脸憎恨地抬头望向竜二。 「想消除妖气,就做得干净点。」 刚才与其他三只鬼对峙的时候,妖气中突然出现一股杂音。就是这个感觉让竜二怀疑有第四只妖怪的存在。 三个眼睛,三只角,牙齿也是三颗,和三只妖怪同时攻击的行动,都让人以为数量是三个。连名字也叫「巴鬼」。为的就是要让人联想到「※巴纹」,实在是非常大胆的做法。(译注:日本传统图案,由三个类似漩涡的花纹组成。) 「让人产生三只一组的误解,第四只则躲在暗处伺机行动——我是不会讨厌这种作战方法,不过你们在最后太不小心了。」 竜二说道,接着又转向魔魅流。 「魔魅流,你也一样。一个不小心是会要了你的命的。千万别以为自己赢定了就松懈下来。应该说,情势看起来愈有利,就愈应该冷静看待这一切。」 「知道了。」 「第四只也好好处理掉吧。」 「好。」 诚实的学生,非常好。竜二转过身后,背后立刻闪起一阵激烈的雷光。 昨晚遇见的兄妹,今晚仍待在公寓前面。 和男孩眼神交会的那一刻,竜二不禁暗暗咂舌。 ——怎么还在这里啊…… 不过,掉头离开也令人觉得不太舒服。再说,这对兄妹也已经看到了竜二,心里一定在想这两个家伙怎么又出现了。比较值得庆幸的是,今晚妹妹并没有哭出来。 「你们又来了!要是有什么奇怪的举动,我会立刻报警喔!」 也许是因为昨晚成功赶走竜二产生了自信,这次哥哥完全没有害怕的表情,朝竜二大声威胁道。 「不是说过不会对你们怎么样了吗?我们回去的方向是这条路,放心啦。」 竜二一边说道,一边下定决心明天要走别的路。 走着走着,兄妹俩又跟昨天一样,不断将视线投射过来。 此时,妹妹突然开口问道: 「大哥哥,你们是映画村的人吗?」 「啊?」 竜二回过头去。看见妹妹躲在哥哥背后露出一张脸,表情充满了恐惧和好奇心。 所谓的映画村是指京都太秦的主题乐园。里面有拍摄时代剧所需的场景,平时则对外开放给一般民众参观。这里不但重现了江户的街道,还有临时演员扮成武士或日本古代姑娘在其中来回走动。 和服和高脚单齿木屐。魔魅流看起来还好,但竜二怎么看都不像现代的打扮。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被误认为是时代剧的演员。 「不,我们不是时代剧里面的人。我们是……」 「可是你穿着和服。」 妹妹追问道。 「我们是西阵的吴服商人。旁边这个人因为还在见习,所以还不能穿和服。」 竜二随口扯了一个谎。说谎是他的拿手好戏。毕竟若老实说出自己是降服妖怪的阴阳师,这两个小孩也不可能理解其中的含意。然而,另一个小孩却在此时开口说道: 「竜二,我们是阴阳师。不是吴服商人。」 「你别多嘴啦!」 竜二小声骂道,一边用木屐踢了魔魅流一脚。 「大哥哥,你叫竜二吗?」 说话的是哥哥。比起阴阳师这几个字,竜二的名字更令他感兴趣。 「嗯?喔,对啊,我叫竜二。」 「我叫竜太。跟大哥哥只差一个呢。」 只差一个字,竜太想说的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我叫由里。」 ﹒ 妹妹也不服输,报上了姓名。 由里……也跟由罗差了一个字,竜二心想。不过,这件事似乎没必要说出口。 「那大哥哥你呢?」 竜太朝魔魅流问道。 「他叫魔魅流。」 竜二代为回答。结果竜太和由里互望了一跟,笑了起来。 「魔魅流?男生叫妈咪流耶!」 「哈哈!好好笑喔!」 这点小事也能笑成这样,小孩就是这样的生物。昨天看到竜二还嚎啕大哭,今天就笑得这么开心,看来小孩子真的十分单纯。不过,站在竜二旁边的大孩子却完全没笑容。 「竜二,他们在取笑我吗?」 此时如果点头的话,即使只是开玩笑,这个大孩子也有可能真的会拿出护符。太危险了,绝对不能这么做。 「他们不是在取笑你,是在欢迎你。听到你的名字就这么开心,这不是很好吗?」 「暧,妈咪哥哥。」 竜太对魔魅流说道。 「我叫魔魅流。」 魔魅流立即更正,但竜太丝毫不引以为意。 「妈咪大哥哥长得这么高大,好好喔。我也好想跟哥哥一样高大。这样足球一定能变得很厉害!」 竜二边说边做出踢球的动作。 结果,妹妹由里居然说道: 「竜太哥哥, 你想长高的话,就跟这个和服大哥哥一样穿木屐不就好了?这样竜太哥哥明天一定会长高!」 「对喔!穿木屐就好啦!」 「一点都不好!」 竜二对着眼睛闪闪发亮的少年吐槽道。 「弟弟,我跟你说。这个木屐不是为了长高才穿的,可别搞错了。再说,高大不一定是件好事。所谓凡事都该有个限度,恰到好处才是最完美的境界……」 竜二本来还想说下去,但看到眼前这对小兄妹瞪大了眼睛愣在那里,只好干咳一声敷衍过去。 「总之,小孩子别想太多,多吃一点就对了。」 就这样,竜二强行结束了这个话题。接着,竜二突然想到:他们的父母呢? 昨天是,今天也是,三更半夜的,这对兄妹在这里做什么?父母亲都不会有意见吗? 「你们是不是住在这栋公寓里面?爸爸妈妈呢?」 竜二问道。竜太便回答: 「对啊,我家就在这里。」 继续问下去,才知道原来兄妹俩是单亲家庭。母亲早已因病过世,之后一直由父亲独自扶养两个小孩。由于父亲常常因工作晚归,所以兄妹俩每晚都在这里等候。 这么晚了还不能回家,这家公司也太不近人情了吧?竜二心想。 「等爸爸回家是不要紧,但为什么要在外面呢?」 「因为,在这里可以比较快看到爸爸啊。」 竜太说道。要是那个爸爸听到,一定会忍不住流眼泪吧。 「这样啊。可是现在已经很晚了,要小心点。不可以因为无聊就恶作剧喔。」 「不会无聊的。爸爸有给我们这个。」 由里说完,便从脚边拾起一样东西。是昨晚的画册,但其实是一本素描簿。只要画图,应该就不会感到无聊了。 五 第二天,竜二待在本家的房里时,秀元的年轻侍者隔着纸门传话道: 「竜二先生,秀元大人请您到他房间一趟。」 「知道了。」 他立即答道。其实,他也正打算待会儿要去找秀元。 竜二走在宽广的宅院内,来到了秀元的房间。 「昨晚你也跟魔魅流去巡逻了吗?」 秀元在房里与竜二面对面坐下,开口问道。 「嗯。杀了三只……不,是四只妖怪。对了,你知道『巴鬼』这种妖怪吗?」 竜二这么问。他本来打算要去找秀元,就是为了这个问题。 「巴鬼……?」 然而秀元只是一脸疑惑,接着说: 「不,这是第一次听到。是你们昨晚消灭的妖怪吗?」 「是啊……有三只眼睛、三只角和三颗牙齿。他们伪装成只有三只一组的妖怪,但其实还有第四只妖怪躲在背后攻击。是说,连你也不知道巴鬼这种东西,就表示这妖怪的确是新品种了。」 「新品种……前天你们好像也遇到了同样的事?」 「嗯。自从和魔魅流一起出去之后,这已经是第二次遇见新品种了。虽然新品种这件事并不稀奇,但在同一个区域内连续遇到两次,还是令人觉得有点可疑。」 听到竜二这么说,秀元的视线突然转向旁边的榻榻米,脸色十分严肃。沉默了一会儿后,秀元才沉重地开口: 「这件事,不知道和你说的有没有关系,总之……」 做了如此开场白后,秀元终于说出将竜二叫来这里的真正理由。 「竜二,我要你和魔魅流去调查一间寺庙。」 「寺庙?」 「嗯。在京都南方,伏目稻荷神社附近。今天早上,庙方住持来请求协助。听说庙里已经变成了妖怪的巢穴,所以请我们去驱除妖怪。」 「喂,等一下,那个伏目稻荷该不会是……」 「嗯。那里离你和魔魅流巡逻的地方也很近。」 从数天前开始,庙里便接连传出目击大量妖怪的消息。由于妖怪并没有袭击人类,所以庙方暂且忍了下来。然而数量却变得愈来愈多,最后终于占据了整间寺庙。 「虽然我没看到实际的状况,但数量似乎真的非常多。即使是小妖怪,聚在一起也很有可能会变成大麻烦。竜二,你可以跟魔魅流一起去驱除那些妖怪吗?」 「……我们两个吗?」 竜二啧了一声,但还是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好吧,反正这一趟也不是毫无意义,应该会有一些帮助才对。 他心想。驱除占领寺庙的妖怪,就表示必须连续作战。对魔魅流来说,应该是一个可以锻练持久力的训练方式。 而且,令竜二更在意的是,寺庙就在京都南方伏目稻荷神社的附近。巡逻时接连碰到新品种妖怪的真正理由,或许就隐藏在这间寺庙当中。 秀元说了声「详情去问住持吧」,便告知了寺庙的地点。 今晚就会跟魔魅流出发——竜二说完这句话后,便站起身来。 离开秀元的房间后,在走廊上正要回房的竜二经过由罗的房间门口,在那里遇见了分家的秋房。 「秋房,你来了?」 「是竜二啊。嗯,我想查一点东西。」 秋房说道,一边以眼神指向由罗的房间。 自从由罗去东京修行以来,由罗的房间在不知不惜间渐渐变成了仓库。宅院里的人都把满出来的书堆放在这里,日积月累下来,由罗的房间俨然成了一间资料室。 「你还是一样这么热衷于研究。那些书不是已经看过好几次,几乎都快背起来了吗?」 竜二望着秋房的手边说道。他手上拿的几本书,每一本都是跟妖刀制作相关的书籍。秋房家属于八十流,是专门铸造妖刀的流派。 「好的研究书籍可以让人每次都有新发现。以前不在意的地方再看一次,偶尔也能带来灵感。」 「是喔?」 竜二耸耸肩。 秋房这个人,也跟竜二、由罗和分家的魔魅流一样,都是早早便被发现天赋异禀,在花开院家间拥有极高的评价。个性虽然早熟,却相当务实肯努力。三岁便打造了第一把妖刀,被众人誉为神童,不过秋房并未因此而自满,仍继续精进研究。天分加上努力,最后一定能开花结果。后来秋房被委任看管庆长封印的第一重镇贰条城,甚至被推举为下一任当家。 「你真的很努力,令人佩服。在资料室找书研究,然后在工房制造妖刀。这么单纯乏味的作业居然能做上好几天,实在了不起,要是我绝对受不了。」 「竜二,妖刀是由单纯的作业反覆累积而成的结果。刀匠投入了多少心力,都会反映在妖刀上。换句话说,就是刀匠的意念会寄宿于其中。寄宿了强烈意念的妖刀通常会有很人的威力。为了做出这种妖刀,要我在工房里待多久我都愿意。」 「意念吗?不过,意念过于强大的话,好像也很恐怖呢。」 竜二说完,朝秋房一笑。 此时的竜二,想到的是凭鬼术这件事。八十流当中,有一种代代相传的秘术,称为「凭鬼术」。不过,这个秘术要是用错方法,很可能会变成危险的禁术。 凭鬼术是将式神的力量直接注入武器或人体内,让攻击力大幅提升的一种法术。施展凭鬼术时,术者必须完全舍弃人类的灵魂。若在未舍弃人心的状态下接受式神的力量,阴与阳将会混在一起,变成灰色地带。 变成灰色地带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不但容易被敌人附身,也会因经常处于不稳定的状态而导致自身的崩坏。从阴阳两极、黑白分明的阴阳论来说,灰色地带无可否认是一种异形。 秋房叹了口气, 说道: 「竜二,每次遇见你,总是少不了一顿冷嘲热讽。」 「我什么时候对你冷嘲热讽了?是你太敏感了啦。」 竜二露出了傻笑。看见秋房微微握起拳头,他还是继续说道: 「我可是打从心底认同你耶,再怎么说你都是封印重镇的守护者,这可不是想当就当得了的,实在令人肃然起敬哩。」 竜二说完这句话后,便又继续往前走。 秋房的视线,正从背后传来——骗子——那股视线似乎传来了这样的讯息。 ——没错。我就是个大骗子。 六 从伏目稻荷神社往南约一公里处,就是那间寺庙所在的位置。 竜二和魔魅流在本家宅院准备完毕,接着抵达寺庙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之后的事情。 此时,与本家联络的住持正在石阶下等候。这名住持头发稀疏,年约五十岁。红红的脸颊看起来非常有福气。 朝住持出声后,住持立刻含着泪水露出放心的表情。 「花开院的大师们,你们终于来了!」 竜二大致知道有这间寺庙存在。不过也只仅限于寺庙的名称和地点,和住持也是第一次见面。 花开院家是阴阳师世家,不用说,自古以来便一直与京都的寺庙和神社有所联系。但若不论规模大小,京都可说有无数的寺庙和神社。有些往来十分密切,有些则极少接触,这次委托驱除妖怪的寺庙便是属于后者。 住持开始聊起上上代住持与分家的某人关系良好之类的古早话题,但竜二一概没听进去。 他想知道的是其他的事青。 「住持,我就坦白问了,你说寺庙被妖怪占据,是怎么一同事?」 竜二直接切入了主题。只见住持的脸一下子暗了下来。连声音都变得相当沉重。 「惨不忍睹,完全无法形容。您先看看这个就知道了……」 住持说了声「请往这边走」后,便走上短短的石阶。竜二和魔魅流也跟在后头。 登上石阶后是一座门楼。上面有一排砖瓦屋檐,看起来十分气派。周围全以土墙围起,占地相当广阔,从正门走到本堂差不多有五十公尺远。 「喂喂,有没有搞错啊……」 竜二发出了呻吟般的叫声。 本堂里四处都是妖怪。屋顶、屋檐下方、柱子和墙壁上全都爬满妖怪,将本堂挤得水泄不通。 一群长着翅膀的小妖怪正在屋顶上拔起瓦片,然后将瓦片扔向远方。屋檐下有数颗头颅和骷髅头微微晃动,鬼火之类的妖怪则缓缓穿梭于其间。柱子上卷着一条金色巨蛇,其他柱子也被毛茸茸的怪物啃得不成原形。本堂的大门是打开的,可以看见里面的情形,果然也挤满了妖怪。那些妖怪在本堂里饮酒作乐,恣意破坏物品,放声狂笑。本堂里里外外都遭到无数妖怪的蹂躏,整栋建筑物几乎快被压垮。仿佛一个诡异不祥的巨大内脏。 「大约一周前,我在本堂角落发现了第一只妖怪。」 住持说话了。 「当时我很害怕,但大喝一声之后,那只妖怪就跑掉了。可是从第二天开始,妖怪就愈来愈多,到三天前就变成了这副德性。」 「现在寺里只有你一个人?」 ﹒ 竜二问道。住持无力地点点头。 「本来家人也在一起,但事情发生后我就立刻让他们离开,自己留在这里。现在还能活着,是因为我帮这些妖怪打杂。」 在妖怪的命令下,自己成了张罗酒菜的小弟,住持自嘲说道。 「住持,这里会变成这样,有什么可能的原因吗?」 「完全没有。他们是突然出现的,而且是一下子多了起来。」 竜二一边点头,一边仔细瞧着占据本堂的妖怪。 ——几乎都是新品种…… 挤满本堂的妖怪都是没见过的妖怪。巡逻中遇到的妖怪,应该就是从这里跑出来的。 「新品种的巢穴,就是这里吗……」 竜二的喃喃自语,住持似乎没听清楚。 「嗯?您说什么?新品种?」 但竜二并未回应,只说道: 「住持,这里就交给我们吧。花开院家会尽全力帮你铲除这些妖怪的。」 「谢谢您!谢谢大师!」 住持握住了竜二的手,接着又握了魔魅流的手,不断鞠躬道谢。 「这间庙是代代传承下来的实物,我却让它遭到破坏,还变成了他们的走狗。真是惭愧至极,无颜面对祖先啊。请大师一定要帮帮我,拜托了!」 「这段时间你一定很辛苦吧。不过,现在可以放心了。」 竜二拍了拍住持的肩膀,住持又低头道谢。接着,他抬起头来问道: 「对了,其他人什么时候会过来呢?」 「其他人?」 竜二眯起了眼睛。 「是啊,除了两位之外,花开院应该还有其他阴阳师吧?他们什么时候会过来?」 「住持。」 竜二笑了。 「看来本家没把话说清楚。这里没有其他人会过来。只有我们两个。」 「只……只有你们两位?」 竜二朝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的住持点点头后,便向魔魅流说道: 「魔魅流,清扫时间到了。」 「好。」 抵达寺庙后,这是魔魅流第一次开口。 「请……请等一下!这么多妖怪,只有两位实在太危险了!」 竜二和魔魅流丢下手足无措的住持,迳自走向本堂。 占据本堂的大量妖气形成一股巨大的漩涡,渐渐靠近过来。两人的黑色风衣,被微微吹起。 几只妖怪一发现有两个阴阳师靠近,其他妖怪也如连锁反应般立刻察觉。原本吵翻天的本堂突然安静下来,妖怪们纷纷将眼睛转向两人。竜二停下脚步,露出冷笑。 本堂里的其中一只妖怪,发出了怒吼: 「你们是谁!想来这里干什么!」 「我们是花开院家的阴阳师。听说这里有妖怪横行,所以特地从西阵前来驱除妖怪。」 「你说什么!混帐东西!」 率先从本堂冲出来叫骂的妖怪,成了第一个牺牲者。 「魔魅流,上吧。」 魔魅流的护符,几乎在竜二说话的同时飞了出去。在雷电的轰炸下,叫骂的小喽罗顿时烧成焦炭。 一场混战,就此展开。 妖怪们齐声呐喊冲了过来,将两人团团团住,但他们依旧十分冷静,将眼前的妖怪一一解决掉。 基本上,竜二全权交给魔魅流处理,自己只在旁边观战。若有妖怪靠过来,竜二顶多用『仰言』解决掉,并不打算主动攻击。 而魔魅流的战斗方式,可以用「豪爽」两个字来形容。不等敌人攻击过来,而是主动接近对手。他迅速丢出护符,口中喊「灭!」,放出雷击。跳过焦黑的尸体后再次丢出护符,接着再一声「灭!」。身材高大的黑衣男子就像重型战车般陆续辗过妖怪,看起来十分过瘾。而且就算使用了这么多次式神,魔魅流仍面不改色,他的体力似乎相当好,令竜二不禁啧啧称奇。 第一次实战时,魔魅流看起来还有点喘。现在想起来,或许只是因为气势仍十分高昂的缘故,其实魔魅流的肉体本来就十分强韧。 「抓到你了。」 耳边突然传来声音,竜二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披头散发的童子妖怪从背后抱住。这只妖怪的身高和小孩差不多,但手腕却不成比例十分粗大。童子妖怪使出怪力绞住竜二的身体,然而 竜二只是哼了一声,笑了出来。 「洒什么怪水,看我勒死你!」 长满硬毛的手腕愈来愈用力。背部和手腕发出骨头摩擦的声音,竜二双手上的竹筒掉了下来。 「哼!」 竜二抬起脚来,用木屐朝童子妖怪脚上狠狠踩下去。 妖怪惨叫一声﹒突然松了手。 . 竜二趁机挣脱,从大衣内取出新的竹筒。 蹲在地上按着脚的童子妖怪看到这一幕,不禁叫道: 「啊!别洒水啊!」 「这次不是水,笨蛋。」 竜二露出奸笑,用竹筒往妖怪头上一敲。怪力童子吃了这一击,立刻昏厥倒地。 打了再打,妖怪还是不断地从本蹩里冒出来。 不过,魔魅流似乎完全不觉得疲倦,一直持续消灭妖怪。毫无停止的攻击,终于让本堂的妖怪数量慢慢减少下来。 ﹒ 竜二随手一挥,轻而易举地融化掉眼前的妖怪,接着朝魔魅流说道: 「魔魅流,我去里面看看。要是有妖怪跑出来,就立刻消灭掉。」 听见魔魅流在背后应声答好,竜二便一边走向本堂。 走上阶梯,进入本堂。里面的妖怪果然已经少了很多,用数的都数得出来。 本堂的地板以榻榻米铺成,正面有一座金箔神坛。上面的金箔已经剥落。梁柱折断,天花板破了好几个洞。仿佛一座废墟。 此时,右手突然传来一阵热气。一条大蛇正吐着火焰侵袭过来。竜二闪过长长的火焰,用『仰言』融化了大蛇的身体。 下一秒,堂内的妖怪立即一拥而上。竜二也毫无困难地一一处理掉。就在剩下没几只妖怪的时候,竜二暂时停止了攻击。 竜二已经知道这里是新品种妖怪的巢穴。但现在他更想知道,这些妖怪究竟从何而来。 「喂,你们几个,回答我的问题。」 竜二站在堂内中央,望着妖怪们说道: 「你们都是新品种吧?所谓的新品种,就是最近才出现的妖怪,不是自古以来就存在的妖怪。」 「那又怎样?」 附近的妖怪应道。那只妖怪,像刺猬般全身长满尖刺。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怎么出生的?虽然新品种并不奇怪,但增加得这么快,实在太不寻常了。」 「谁晓得啊!」 像刺猬的妖怪骂道。 「我们才不管什么新品种,也不想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一睁开眼睛,我们就在这里了。这个世界人类多得要命,太碍眼了。我们要杀光所有的人类,吃了他们!就是这样而已!」 没错!说的对!其他妖怪也同声附和道。杀光人类!吃了他们!杀光人类!吃了他们!一群妖怪开始大声合唱起来。 「这样啊。好吧,我懂了。」 竜二点了点头。虽然没得到令人满意的答案,不过竜二还是问了一下。看来,再说下去也无济于事。 「你懂个屁!去死吧!」 剩下的妖怪随着刺猬的怒吼一起冲了过来。然而竜二只是将手上的竹筒轻轻一挥,便将那些妖怪全数化为一股白烟。 竜二仿佛闻到腐蚀的臭味般皱起眉头,一边将竹筒收进大衣里。 此时,魔魅流走上阶梯过来了。 「魔魅流,都处理掉了吗?」 「都处理掉了。」 魔魅流的声音十分平静,完全听不出刚才经历了一场激战。 「屋顶上的妖怪也消灭掉了。」 「是吗?辛苦你了。」 就在竜二应声的时候,住持战战兢兢地走进本堂里。 「这……天啊……」 住持一边环视清扫完毕的本堂,一边睁大了眼睛。 「这么多的妖怪,现在一只也不剩……花开院的阴阳师竟然这么厉害……」 「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夸张的状况,不过都已顺利解决,现在已经没事了。」 「谢谢大师!太感谢您了!」 住持含泪反覆说道。 虽然新品种妖怪突然大量繁殖的原因仍然不明,但巢穴已经清除干净,也算是达成了任务。 「你可以把家人接回来了。那么,我们先行告退。」 竜二边催促着魔魅流边说道。却被住持留了下来。 「请等一下!两位一定累了吧?要不要喝杯冷饮,休息一下再走?」 七 本堂后面还有另一栋建筑物。两人被引领至此处。 住持带着两人走向招待客人的房间,一路上嘴巴从没停过。也许是因为妖怪已经被赶走而感到放心,才会变得十分多话。 「阴阳师为什么会穿这么奇怪的衣服呢?现在已经很少人在穿这种大衣了。」 「不是所有的阴阳师都穿这种衣服。只是我们两个刚好都穿这件衣服而已。」 竜二抓着大衣说道。 「这样啊。刚才我看见两位大师驱除妖怪,一下从大衣里拿出竹筒,一下又拿出护符,好像在变魔术呢。」 「我的竹筒都放在大衣里,这样携带起来比较方便。其实里面应该放鸽子才对,这样搞不好会比较赚钱。」 竜二说道。明明不是很好笑,住持却夸张地大笑起来。 在走廊上转个弯后,两人被带到一间铺着榻榻米的房间。 「请在此稍候,我立刻回来……啊,两位一定很热吧,我来帮两位挂上外套。」 说完,住持便从竜二和魔魅流手中接下外套,到纸门另一边的隔壁房间挂上衣服。然后回来关上纸门,笑咪咪地反覆说着「我马上回来」,便走出了房间。 竜二和魔魅流坐在背对凹间的上位。不一会儿,住持就回来了。盘子上放着雕花玻璃杯。里面似乎装着麦茶。 「久等了。」 住持一边亲切地招呼,一边将玻璃杯放在竜二和魔魅流面前。 魔魅流先朝玻璃杯伸出手来,然而竜二却仍维持双手抱胸的姿势,对他说道: 「魔魅流,不想死的话,就别喝这些东西。」 听到这句话,住持的脸顿时僵住。而魔魅流似乎也没特别惊讶,只是将玻璃杯放回桌上。 竜二盯着住持的脸,继续说道: 「别再演无聊的戏码了。快现出原形吧,妖怪。」 「花开院大师……」 住持那张圆圆的脸露出了僵硬的笑容。汗水在他的额头上闪闪发光。 「我不懂您在说些什么……我是这里的住持……」 「不要再演戏了。你故意装成人类向花开院家求助,让那些妖怪杀害来帮忙的阴阳师。要是没成功就毒死他们。可见你真的很恨阴阳师。」 住持一边摇头,一边低下头来。但再次抬起吨来时,嘴角已经裂到了眼睛旁边。 「被发现就没办法了。」 「果然是这样。」 竜二扬嘴笑道。 「被毒死比较不会那么痛苦,乖乖喝下去不就没事了。」 妖怪一边说,一边露出了原形。住持的身体被撕裂开来,钻出一个紫色皮肤的妖怪。尖尖的耳朵,裂开的嘴巴。黄色的眼珠感觉十分诡异。 「装得可真像。这里的住持呢?被你杀害了吗?」 「哼!早就跑了!不过你们是绝对跑不掉的!」 紫色妖怪朝竜二伸出长长的手腕。竜二面不改色地躲过攻击,迅速起身。魔魅流也跟着站了起来。 双方隔着桌子互相对峙。妖怪满脸憎恶地说道: 「居然只派你们两个过来……本来 想多杀一点阴阳师的。」 「你再继续说没关系。反正你马上就要被这两个人杀掉了。」 「哈哈!听你在放屁!」 妖怪咧着一张嘴笑道。 「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要拿走外套?现在你们既没有竹筒也没有护符,看你能怎么办!」 竜二哈的一声,笑着说道: 「不好意思。我忘了说一件事。」 「啊啊?」 「妖怪,我是大骗子。所以,刚才说竹筒都放在外套里是骗人的。其实呢——」 说到这里,竜二将手绕到背后,从腰带间取出了一根备用竹筒。 「这里还有一根竹筒。因为我很胆小。」 「啊……」 妖怪睁大了眼睛。竜二拔掉竹筒的拴子,说道: 「抱歉不能请你喝茶,就勉为其难喝这个吧——『饿狼』,吃掉它!」 解决掉假扮住持的妖怪,拿回自己的大衣后,竜二与魔魅流便离开了那栋建筑物。 在前往门楼的途中,魔魅流提出了疑问。 「竜二,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得奇怪的?」 「你说那个住持吗?一开始,他问有没有其他人会来,我就觉得怪怪的。再来是要离开的时候,他要我们留下来喝饮料,就让我更加起疑。最后他表示要拿走外套,我就知道这个人绝对有问题,似乎非常想杀害阴阳师。」 「既然觉得有问题,又为什么要把外套交给他?」 「哼,这是个好问题。」 竜二一边走,一边露出微笑。 「很简单。要是拒绝交出外套,可能会让对方察觉我们已经产生了警戒心。若照他的话去做,他就会以为我们没有产生任何怀疑而松懈下来。虽然那种程度的小喽罗有没有防范都无所谓,但在战场上先设下陷阱让对方疏忽大意,总是有益无害。」 「喔。我懂了。」 魔魅流的回应还是一样十分干脆,令人相当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有听懂。不过,每个人的作战方式都不同。随时留意设下陷阱只是竜二个人擅长的战法,对重视力量的魔魅流而言或许并不重要。 「倒是你,不要看到有茶喝就伸手去拿。」 竜二的语气变得有点粗鲁,向他说道。 「还好有我在,不然你今天算是死过一次了……」 说到这里,竜二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脚步也跟着停住,站在原地不动。 两人穿过本堂旁边,正在前往门楼的途中。清扫后的本堂四处可见战斗留下来的痕迹,显得格外寂静。 竜二的视线不是朝着本堂,而是停留在门楼上。 「魔魅流,好像还有一个大型垃圾没清除干净……」 竜二望着门楼低声说道。 那座瓦檐门楼,已经变成了一只妖怪。 用一句话来说,就是一张巨大的脸。标示寺庙名称的匾额上有一对闪闪发亮的红色眼睛,开关的大斗则成了嘴巴。 门楼已经和土墙分离,浮在空中。也就是说,这张大脸正在空中等着两人的到来。不用说,这只妖怪当然也是新品种。 「门也可以变成妖怪……看来新品种真是无奇不有哩。」 竜二苦笑道。看这样子,若不通过这道门是回不去了。 「魔魅流。」 竜二叫道。 「对手非常大只,可能有点棘手,不过还是由你来解决。算是处罚你今天死过一次。」 「好。」 对话结束后,两人便继续往前走。 门楼背对着黑夜飘浮在空中。来到门楼下方时,妖怪开口说话了。大门朝左右开启,传出一阵仿佛要穿透腹部的声音: 「阴阳师啊,算你们好狗运。不过,今晚你们别想活着走出去。」 「哼,想不到不只住持,连门都变成妖怪了。」 「能消灭数量如此庞大的妖怪,又识破住持的身分,可见你们的确身手不凡。不过,俺可没这么好对付。」 仔细一瞧,大门里看不见后面的景色。门的另一端只有一片暗红色的诡异云雾在缓缓流动。 「阴阳师啊,你们曾经活着经过这里,现在,俺要你们躺着走出这道大门!」 说完,大门同时关闭,整座门楼垂自落下。 竜二和魔魅流迅速跳到后方。巨门撞击在一秒前两人所在的位置上,扬起一阵灰尘和巨响。接着又迅速浮起,准备再次攻击。 魔魅流的速度也不遑多让。他面向空中的巨门,举起护符。 「灭!」 魔魅流高声一喝,从手中放出雷击,命中巨门。 受到雷击的巨门停了一下,但也仅此于此。门楼的身体十分庞大,似乎相当耐打,因此没有造成太大的打击。 「不痛不痒!」 巨门发出怒吼,对准了魔魅流垂直落下。魔魅流迅速闪开,再次放出雷击。但还是无法对巨门造成致命的伤害。 巨门紧咬着魔魅流不放,不断反覆浮起坠落的动作。魔魅流如玩弄对手般敏捷地四处闪躲,一边不忘使出雷击,但仍然无法造成重大打击,有时甚至没击中巨门。 对魔魅流来说,这似乎是一场苦战。虽然并非因对手的攻击而负伤,但战况似乎陷入了胶着状态。 「魔魅流!算了!接下来交给我!」 竜二大声喝止。然而魔魅流只是转过头来说道: 「不要。」 接着,便又回到战场上。竜二不禁啧了一声。 「魔魅流!等一下也会给你攻击的机会!现在暂时先交给我!」 换一种说法后,魔魅流总算乖乖地听从了指示。 他奔向竜二。巨门也跟了过来。 魔魅流跑过竜二身边后,竜二便往前站在巨门面前,取出『仰言』的竹筒。 ——目标愈大愈容易打中。金生水之流星! 金生水的子弹如机关枪般飞向巨门。但子弹并没碰到巨门。在子弹即将击中巨门的那一刻,巨门用力弹出左右两边门扉,吐出强烈的风压,将子弹全数吹散。 「用水是打不倒俺的!」 强风伴随着怒吼声再次吐出。这次风势比吹散子弹时还来得剧烈,竜二的身体仿佛被玩弄于股掌间般不堪一击,整个人被吹得向后飞走。 ——看来,正面攻击是有点困难…… 竜二站起身来,再次发射金生水之流星。但结果还是一样全被强风吹散。 躲开掉下来的巨门,立刻射出流星——竜二不断地反覆这些动作。但没有一次击中巨门。 「跟你说没用就是没用!太麻烦了,干脆一次干掉你们!『鬼炮门』!」 大门开始激烈地反覆开阖,连续射出空气炮。竜二和魔魅流持续变换位置,拼命闪躲。被闪开的炮弹将石阶炸成粉碎,在土墙上轰出一个又一个的大洞。若被正面击中,肯定没命。 勉强躲过攻击的竜二,此时突然扭伤了脚。 「啧!」 巨门不可能错过这个好机会。它瞄准了还没站起来的竜二,往下一蹬。 「阴阳师,陷入地面吧!」 下一秒,竜二的嘴角浮现了笑容。 扭到脚和站不起来都是竜二一手导演的好戏。他飞快地离开原来的位置,一边启动了开关——『仰言』的陷阱。 朝着龙二攻击的巨门,原本应该伴随着巨大声响撞击在地面上才对,但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巨门即将撞击在地上的那一瞬间,着陆的地点突然消失不见。 正确来说不是消失不见,而是土壤溶解,形成一块极深的碗状凹洞。 只要想成地上突然出现一个大洞,应该就能理解。巨门就这样轰然掉进洞里,卡在里面。 这就是竜二设下的陷阱。他一边反覆以金生水之流星攻击,一边让『仰言』潜伏在地底下,事先做好将地面溶解成洞穴的准备。接下来就是引诱巨门过来,配合它掉下来的时间按下「开关」。结果,成效相当良好。巨门紧紧地卡在深陷的洞穴里,动弹不得。 竜二站在洞穴边缘,俯瞰着巨门说道: 「陷下去的是你,混蛋。」 巨门微微扭动,发出摩擦的声音。听起来像在痛苦挣扎。 竜二哼了一声,随手一挥,将『仰言』洒进洞中。 这次,再也没有强风能阻挡竜二的攻击。巨门被泼到能溶解所有物体的金生水,发出了恐怖的哀嚎。叫声中传来阵阵诅咒声: 「阴……阴阳师!就算你杀了俺,结果还是一样!只要黑暗仍存在,像咱们这样的妖怪就会持续出现,永远不会消失……!」 「那又如何?就算是如此,我也会继续消灭你们。像你们这种绝对的恶,绝对不能存在。」 竜二瞪着巨门说道。 ——这就是花开院家的使命。 他在心中接着说道。 「魔魅流。」 竜二朝魔魅流唤了一声,用下巴指了指巨门。 「虽然放着不管还是会继续溶解,但这味道实在教人受不了。你来帮个忙。」 魔魅流点点头,接着洒下大量护符,仿佛要封住整个洞穴。护符接收到魔魅流的念力,开始闪闪发光。 「灭!」 魔魅流随着喝声挥动手臂,大量护符立即发出雷电,重创了几乎溶解殆尽的巨门。接下来就是一连串的雷击。 好一会儿后,巨门总算停止了呻吟。 竜二出声制止,示意魔魅流停止攻击。 巨大的门楼在洞里烧成焦黑,没了呼吸。看起来就像一栋被烧毁的房子。 八 从寺庙回程的路上,竜二一直在思考一件事情。 那就是关于门楼妖怪临终前留下的诅咒所代表的意义。第一次听到时,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妖怪不可能完全消失,会不断出现。所以你们阴阳师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功夫——当时的竜二,听起来是这样的感觉。 但是现在仔细想想,似乎又有那么一点不对劲。 ——就算你杀了俺,结果还是一样! ——只要黑暗仍存在像咱们这样的妖怪就会持续出现! 那只妖怪称自己是「俺」,令道二产生一种仿佛鱼刺上在喉咙里的怪异感觉。 它所说的「咱们」,也许不是泛指所有的妖怪,而是仅限于某个范围,例如最近在京都南部暴增的新品种妖怪。思考得愈久,就愈觉得这样的想法说不定才是正确答案。 若真是如此,新品种的妖怪将会再度繁殖再次横行于这一带。今晚虽然铲除了一个巢穴,但某天或许又会筑起新的巢穴。这么一来,花开院家又得出动驱逐妖怪。跟打地鼠游戏简直没什么两样。 所谓的巢穴,只是一个容器而已。如果不能找出里面的妖怪从何而来,也就是找出新品种妖怪的根源在哪里,这件事将永远无法获得解决。 这次的事情的确很麻烦。会如此棘手,恐怕还是与庆长封印的效能减弱脱不了关系。 此时,有人喊了一声「大哥哥」。 由于边想事情边走路,双脚便不自觉地选择了熟悉的路。竜太和由里,还是在老地方。 「大哥哥,你们很常经过这里,是不是很闲啊?」 竜太取笑似地说道。由里也在哥哥旁边轻轻笑着。 「一点都不闲。我们一直在工作,到刚刚才结束。」 「工作?到半夜吗?」 「是啊,跟你们的爸爸一样。」 竜二说完这句话后,忽然想起之前想间的事情。 } 「对了,你们的爸爸在哪一家公司上班?这么晚了还不能回来,也太常加班了吧?」 「加班?」 竜太先是歪起头来,然后说道: 「不是耶,我爸爸不是在公司上班。」 「啊?不是在公司上班?」 「嗯,他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工作。」 「自己一个人?」 竜二反问。这次轮到由里开口: 「嗯,爸爸的工作就是画图喔。」 说完,由里拿出一本素描簿。就是常常陪伴兄妹俩的那本素描簿。原本以为他们是为了打发时间才拿这本素描簿画图,但事实上并非如此,他们的父亲本来就是一名插画家。 竜二接过素描簿打开来,看到第一张图便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这是…… 里面画的是一只妖怪。紫色的皮肤、尖尖的耳朵、裂开的嘴巴和黄色的眼球。跟假扮成住持想毒死竜三和魔魅流的妖怪一模一样。 其他几页则有貌似螃蟹的怪物。那模样,和几天前在公园里消灭掉的恶心妖怪简直像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竜二回头朝魔魅流瞄了一眼。魔魅流也盯着素描簿看了一会儿。接着与竜二四目相交,点了点头。 「一样。」 魔魅流只说了这两个字。 竜二继续翻下去,也找到了巴鬼。三只妖怪,长相都是三只角和三颗牙齿,也都拿着短矛。角落写着妖怪的名字,还有简单的人物设定—— 『巴鬼』 (三只一组应战,第四只则躲起来暗中偷袭。) 上面写道。和那一晚的第四只鬼完全重叠。 刚才离开寺庙时打倒的门楼妖怪,也在这本素描簿里。 『妖风门』 (藉由反覆开启大门来发射出类似空气炮的风压。平时则装成寺庙门楼。) 看到这里已经不需要怀疑了。素描簿里面的妖怪,全都是竜二和魔魅流这几天来打倒的新品种。至于其他那些一下子就被杀掉、完全没有印象的小喽罗,虽然已经无法查证,不过应该也都在素描簿的某处才对。 所有的一致性都指出了某个答案——这些插画妖怪变成了实体,跑到「外面的世界」来。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可能性了。 此时,竜二想起了「画灵」的怪谈。一名画师曾经在屏风上画了一个女人。几年后,画中女人走出屏风,出现在人类面前。由于画师的意念寄宿在画中,赋予画中人物生命,屏风上的女人才从画中走了出来。 想起这件事,白天与秋房的对话顿时也浮现脑海—— 秋房说,寄宿了刀匠强大意念的妖刀拥有极大的威力。现在的状况,应该也是同样的道理。作者的意念寄宿在插图中,画中的妖怪便实体化,走上京都街头,然后栖息在那座寺庙里。 巢穴,只不过是一个「容器」而已。竜二再次这么觉得。这些妖怪,都是以插画家作品的形式被「供给」至容器当中。 ——没想到答案居然就在这种地方…… 竜二一脸严肃地瞪着素描簿。就在此时—— 「很厉害吧?」 竜太得意地说道。 「……喔喔,是啊,好厉害。原来你们的爸爸在画这种图啊。」 「嗯,爸爸要设计电玩里的敌人角色。很酷吧?」 ‵ 「还有书里面的画喔。」 由里也说道。应该是指小说之类的插画。 此时,竜二突然惊觉到一件事。 这对兄妹的父亲,现在应该也在房里画着插图。也就是说,他正在将新品种妖怪源 后记 ○刚开始要出小说版的时候,我们曾经一起讨论过要用哪种形式来表现作品,例如让书中人物模仿其他作品来搞笑等等,后来决定采用「以原作中的小插曲内幕和后续内容为主的短篇故事」的形式。 虽然已经出第二弹了,但我仍觉得十分庆幸,对这样的结果感到非常满意。 在大崎老师的神笔下,书中角色更显魅力十足,而且更有深度。 真的很厉害。 小说版实在太幸福了。 希望以后能将这些故事画成漫画。 嗯嗯,这真是个好主意。 椎桥宽 大家好,我是大崎。是说※鏖地藏这个名字,还真恐怖哩。(译注:日文的「鏖」意指全部杀光。) 就这样,小说版第二弹出炉了。虽然是第二弹,不过里面都是短篇故事,所以没看过第一弹的人应该也能感受到其中的乐趣才对。因为本书而第一次接触『妖怪少爷』小说版的读者,如果觉得本书还不错,也请务必参考之前的作品。 这次的作品收录了三个短篇。 第一幕是大头领和璎姬的育儿奋斗史。没想到又能写璎姬的故事,真是太感动了。这对新婚夫妻的互动﹒写起来真的非常开心,第二幕是远野修行篇的内幕。主要是在叙述陆雄和远野一家的妖怪在修行中的相处过程。本篇特别着重于铸铎的内心世界,对我来说也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谢谢椎桥老师答应我的请求,让我写铸铎的故事。 第三幕是竜二和魔魅流的妖怪始末记。这是两人到浮世绘町寻找由罗的前几天发生的故事。我很喜欢像竜二这种对战斗方式有独到见解和坚持的人。虽然嘴巴很毒,但打起架来却十分强悍。感觉真的很棒。希望以后能再写他的故事。 这次也和前作一样,从椎桥老师以及编辑部的同仁得到许多宝贵的意见。得以顺利出版,使我松了一口气。 最后,在此向阅读本书的读者深深致上感谢之意。 谢谢大家。下次再会了。骷髅妖! 大崎知仁 ○刚开始要出小说版的时候,我们曾经一起讨论过要用哪种形式来表现作品,例如让书中人物模仿其他作品来搞笑等等,后来决定采用「以原作中的小插曲内幕和后续内容为主的短篇故事」的形式。 虽然已经出第二弹了,但我仍觉得十分庆幸,对这样的结果感到非常满意。 在大崎老师的神笔下,书中角色更显魅力十足,而且更有深度。 真的很厉害。 小说版实在太幸福了。 希望以后能将这些故事画成漫画。 嗯嗯,这真是个好主意。 椎桥宽 大家好,我是大崎。是说※鏖地藏这个名字,还真恐怖哩。(译注:日文的「鏖」意指全部杀光。) 就这样,小说版第二弹出炉了。虽然是第二弹,不过里面都是短篇故事,所以没看过第一弹的人应该也能感受到其中的乐趣才对。因为本书而第一次接触『妖怪少爷』小说版的读者,如果觉得本书还不错,也请务必参考之前的作品。 这次的作品收录了三个短篇。 第一幕是大头领和璎姬的育儿奋斗史。没想到又能写璎姬的故事,真是太感动了。这对新婚夫妻的互动﹒写起来真的非常开心,第二幕是远野修行篇的内幕。主要是在叙述陆雄和远野一家的妖怪在修行中的相处过程。本篇特别着重于铸铎的内心世界,对我来说也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谢谢椎桥老师答应我的请求,让我写铸铎的故事。 第三幕是竜二和魔魅流的妖怪始末记。这是两人到浮世绘町寻找由罗的前几天发生的故事。我很喜欢像竜二这种对战斗方式有独到见解和坚持的人。虽然嘴巴很毒,但打起架来却十分强悍。感觉真的很棒。希望以后能再写他的故事。 这次也和前作一样,从椎桥老师以及编辑部的同仁得到许多宝贵的意见。得以顺利出版,使我松了一口气。 最后,在此向阅读本书的读者深深致上感谢之意。 谢谢大家。下次再会了。骷髅妖! 大崎知仁 ○刚开始要出小说版的时候,我们曾经一起讨论过要用哪种形式来表现作品,例如让书中人物模仿其他作品来搞笑等等,后来决定采用「以原作中的小插曲内幕和后续内容为主的短篇故事」的形式。 虽然已经出第二弹了,但我仍觉得十分庆幸,对这样的结果感到非常满意。 在大崎老师的神笔下,书中角色更显魅力十足,而且更有深度。 真的很厉害。 小说版实在太幸福了。 希望以后能将这些故事画成漫画。 嗯嗯,这真是个好主意。 椎桥宽 大家好,我是大崎。是说※鏖地藏这个名字,还真恐怖哩。(译注:日文的「鏖」意指全部杀光。) 就这样,小说版第二弹出炉了。虽然是第二弹,不过里面都是短篇故事,所以没看过第一弹的人应该也能感受到其中的乐趣才对。因为本书而第一次接触『妖怪少爷』小说版的读者,如果觉得本书还不错,也请务必参考之前的作品。 这次的作品收录了三个短篇。 第一幕是大头领和璎姬的育儿奋斗史。没想到又能写璎姬的故事,真是太感动了。这对新婚夫妻的互动﹒写起来真的非常开心,第二幕是远野修行篇的内幕。主要是在叙述陆雄和远野一家的妖怪在修行中的相处过程。本篇特别着重于铸铎的内心世界,对我来说也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谢谢椎桥老师答应我的请求,让我写铸铎的故事。 第三幕是竜二和魔魅流的妖怪始末记。这是两人到浮世绘町寻找由罗的前几天发生的故事。我很喜欢像竜二这种对战斗方式有独到见解和坚持的人。虽然嘴巴很毒,但打起架来却十分强悍。感觉真的很棒。希望以后能再写他的故事。 这次也和前作一样,从椎桥老师以及编辑部的同仁得到许多宝贵的意见。得以顺利出版,使我松了一口气。 最后,在此向阅读本书的读者深深致上感谢之意。 谢谢大家。下次再会了。骷髅妖! 大崎知仁 ○刚开始要出小说版的时候,我们曾经一起讨论过要用哪种形式来表现作品,例如让书中人物模仿其他作品来搞笑等等,后来决定采用「以原作中的小插曲内幕和后续内容为主的短篇故事」的形式。 虽然已经出第二弹了,但我仍觉得十分庆幸,对这样的结果感到非常满意。 在大崎老师的神笔下,书中角色更显魅力十足,而且更有深度。 真的很厉害。 小说版实在太幸福了。 希望以后能将这些故事画成漫画。 嗯嗯,这真是个好主意。 椎桥宽 大家好,我是大崎。是说※鏖地藏这个名字,还真恐怖哩。(译注:日文的「鏖」意指全部杀光。) 就这样,小说版第二弹出炉了。虽然是第二弹,不过里面都是短篇故事,所以没看过第一弹的人应该也能感受到其中的乐趣才对。因为本书而第一次接触『妖怪少爷』小说版的读者,如果觉得本书还不错,也请务必参考之前的作品。 这次的作品收录了三个短篇。 第一幕是大头领和璎姬的育儿奋斗史。没想到又能写璎姬的故事,真是太感动了。这对新婚夫妻的互动﹒写起来真的非常开心,第二幕是远野修行篇的内幕。主要是在叙述陆雄和远野一家的妖怪在修行中的相处过程。本篇特别着重于铸铎的内心世界,对我来说也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谢谢椎桥老师答应我的请求,让我写铸铎的故事。 第三幕是竜二和魔魅流的妖怪始末记。这是两人到浮世绘町寻找由罗的前几天发生的故事。我很喜欢像竜二这种对战斗方式有独到见解和坚持的人。虽然嘴巴很毒,但打起架来却十分强悍。感觉真的很棒。希望以后能再写他的故事。 这次也和前作一样,从椎桥老师以及编辑部的同仁得到许多宝贵的意见。得以顺利出版,使我松了一口气。 最后,在此向阅读本书的读者深深致上感谢之意。 谢谢大家。下次再会了。骷髅妖! 大崎知仁 ○刚开始要出小说版的时候,我们曾经一起讨论过要用哪种形式来表现作品,例如让书中人物模仿其他作品来搞笑等等,后来决定采用「以原作中的小插曲内幕和后续内容为主的短篇故事」的形式。 虽然已经出第二弹了,但我仍觉得十分庆幸,对这样的结果感到非常满意。 在大崎老师的神笔下,书中角色更显魅力十足,而且更有深度。 真的很厉害。 小说版实在太幸福了。 希望以后能将这些故事画成漫画。 嗯嗯,这真是个好主意。 椎桥宽 大家好,我是大崎。是说※鏖地藏这个名字,还真恐怖哩。(译注:日文的「鏖」意指全部杀光。) 就这样,小说版第二弹出炉了。虽然是第二弹,不过里面都是短篇故事,所以没看过第一弹的人应该也能感受到其中的乐趣才对。因为本书而第一次接触『妖怪少爷』小说版的读者,如果觉得本书还不错,也请务必参考之前的作品。 这次的作品收录了三个短篇。 第一幕是大头领和璎姬的育儿奋斗史。没想到又能写璎姬的故事,真是太感动了。这对新婚夫妻的互动﹒写起来真的非常开心,第二幕是远野修行篇的内幕。主要是在叙述陆雄和远野一家的妖怪在修行中的相处过程。本篇特别着重于铸铎的内心世界,对我来说也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谢谢椎桥老师答应我的请求,让我写铸铎的故事。 第三幕是竜二和魔魅流的妖怪始末记。这是两人到浮世绘町寻找由罗的前几天发生的故事。我很喜欢像竜二这种对战斗方式有独到见解和坚持的人。虽然嘴巴很毒,但打起架来却十分强悍。感觉真的很棒。希望以后能再写他的故事。 这次也和前作一样,从椎桥老师以及编辑部的同仁得到许多宝贵的意见。得以顺利出版,使我松了一口气。 最后,在此向阅读本书的读者深深致上感谢之意。 谢谢大家。下次再会了。骷髅妖! 大崎知仁 ○刚开始要出小说版的时候,我们曾经一起讨论过要用哪种形式来表现作品,例如让书中人物模仿其他作品来搞笑等等,后来决定采用「以原作中的小插曲内幕和后续内容为主的短篇故事」的形式。 虽然已经出第二弹了,但我仍觉得十分庆幸,对这样的结果感到非常满意。 在大崎老师的神笔下,书中角色更显魅力十足,而且更有深度。 真的很厉害。 小说版实在太幸福了。 希望以后能将这些故事画成漫画。 嗯嗯,这真是个好主意。 椎桥宽 大家好,我是大崎。是说※鏖地藏这个名字,还真恐怖哩。(译注:日文的「鏖」意指全部杀光。) 就这样,小说版第二弹出炉了。虽然是第二弹,不过里面都是短篇故事,所以没看过第一弹的人应该也能感受到其中的乐趣才对。因为本书而第一次接触『妖怪少爷』小说版的读者,如果觉得本书还不错,也请务必参考之前的作品。 这次的作品收录了三个短篇。 第一幕是大头领和璎姬的育儿奋斗史。没想到又能写璎姬的故事,真是太感动了。这对新婚夫妻的互动﹒写起来真的非常开心,第二幕是远野修行篇的内幕。主要是在叙述陆雄和远野一家的妖怪在修行中的相处过程。本篇特别着重于铸铎的内心世界,对我来说也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谢谢椎桥老师答应我的请求,让我写铸铎的故事。 第三幕是竜二和魔魅流的妖怪始末记。这是两人到浮世绘町寻找由罗的前几天发生的故事。我很喜欢像竜二这种对战斗方式有独到见解和坚持的人。虽然嘴巴很毒,但打起架来却十分强悍。感觉真的很棒。希望以后能再写他的故事。 这次也和前作一样,从椎桥老师以及编辑部的同仁得到许多宝贵的意见。得以顺利出版,使我松了一口气。 最后,在此向阅读本书的读者深深致上感谢之意。 谢谢大家。下次再会了。骷髅妖! 大崎知仁 ○刚开始要出小说版的时候,我们曾经一起讨论过要用哪种形式来表现作品,例如让书中人物模仿其他作品来搞笑等等,后来决定采用「以原作中的小插曲内幕和后续内容为主的短篇故事」的形式。 虽然已经出第二弹了,但我仍觉得十分庆幸,对这样的结果感到非常满意。 在大崎老师的神笔下,书中角色更显魅力十足,而且更有深度。 真的很厉害。 小说版实在太幸福了。 希望以后能将这些故事画成漫画。 嗯嗯,这真是个好主意。 椎桥宽 大家好,我是大崎。是说※鏖地藏这个名字,还真恐怖哩。(译注:日文的「鏖」意指全部杀光。) 就这样,小说版第二弹出炉了。虽然是第二弹,不过里面都是短篇故事,所以没看过第一弹的人应该也能感受到其中的乐趣才对。因为本书而第一次接触『妖怪少爷』小说版的读者,如果觉得本书还不错,也请务必参考之前的作品。 这次的作品收录了三个短篇。 第一幕是大头领和璎姬的育儿奋斗史。没想到又能写璎姬的故事,真是太感动了。这对新婚夫妻的互动﹒写起来真的非常开心,第二幕是远野修行篇的内幕。主要是在叙述陆雄和远野一家的妖怪在修行中的相处过程。本篇特别着重于铸铎的内心世界,对我来说也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谢谢椎桥老师答应我的请求,让我写铸铎的故事。 第三幕是竜二和魔魅流的妖怪始末记。这是两人到浮世绘町寻找由罗的前几天发生的故事。我很喜欢像竜二这种对战斗方式有独到见解和坚持的人。虽然嘴巴很毒,但打起架来却十分强悍。感觉真的很棒。希望以后能再写他的故事。 这次也和前作一样,从椎桥老师以及编辑部的同仁得到许多宝贵的意见。得以顺利出版,使我松了一口气。 最后,在此向阅读本书的读者深深致上感谢之意。 谢谢大家。下次再会了。骷髅妖! 大崎知仁 ○刚开始要出小说版的时候,我们曾经一起讨论过要用哪种形式来表现作品,例如让书中人物模仿其他作品来搞笑等等,后来决定采用「以原作中的小插曲内幕和后续内容为主的短篇故事」的形式。 虽然已经出第二弹了,但我仍觉得十分庆幸,对这样的结果感到非常满意。 在大崎老师的神笔下,书中角色更显魅力十足,而且更有深度。 真的很厉害。 小说版实在太幸福了。 希望以后能将这些故事画成漫画。 嗯嗯,这真是个好主意。 椎桥宽 大家好,我是大崎。是说※鏖地藏这个名字,还真恐怖哩。(译注:日文的「鏖」意指全部杀光。) 就这样,小说版第二弹出炉了。虽然是第二弹,不过里面都是短篇故事,所以没看过第一弹的人应该也能感受到其中的乐趣才对。因为本书而第一次接触『妖怪少爷』小说版的读者,如果觉得本书还不错,也请务必参考之前的作品。 这次的作品收录了三个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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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也和前作一样,从椎桥老师以及编辑部的同仁得到许多宝贵的意见。得以顺利出版,使我松了一口气。 最后,在此向阅读本书的读者深深致上感谢之意。 谢谢大家。下次再会了。骷髅妖! 大崎知仁 第一幕 暗冥之馆·少女与狐狸 台版 转自frente(makeinu.weclub.info) 一 那天,我遇见了一名美人—— 放学回家的途中。 我在地铁月台等着搭乘南下电车。 她,则在对面月台等候北上电车。 一开始,我并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当我不经意将视线转向对面月台,她仿佛突然出现般站在那里。 黑色。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黑色。 黑发、黑色水手服、黑色裤袜、黑鞋、黑色书包—— 黑色——全身涂满漆黑色彩的人。有了这个印象后,我立刻又产生另一种想法。 好美的女人,我心想。 全身漆黑的美人有一身雪白透亮的肌肤。我不禁发出赞叹,痴痴地望着她。 旁边的人为何都没瞧她一眼,实在令人无法理解。 眼前的人,分明是这么地美丽。 为什么他们都看不出来? 她的美仿佛不存在于这个世界,有一种神圣的气息。 那种感觉,或许也可以说与灵异十分类似。 其实,我可以感应到那一类的东西。 如果告诉别人这件事,通常不是被取笑,就是会招来恐惧的眼光。 但是,这都是真的。 从小我就能看到别人看不见的鬼魂,或听到一些别人听不到的声音。 对于这类东西,我非常敏感。 不过,愈是坚称自己拥有这种力量,就愈容易失去朋友。 小学和国中时,就有好几个朋友因为这个原因离我而去。 愿意相信我的人,只有国中时认识的好友——现在也读同一所高中的弥生一个人。 ——我相信你。 弥生对我如此说道。她家在经营神社,有时也会帮忙做巫女的工作。 也许,弥生也对灵异类的东西很敏感吧? 所以才会相信我所说的话。 不过,浑身漆黑的美人当然不是鬼。她虽然有一种超脱世俗的味道,但拥有扎实的躯体,正站在对面的月台等电车。 黑,却不是虚无。 暗,却不是影子。 美人散发着千真万确的存在感,活生生地就站在那儿。 此时,电车即将抵达的广播声传来,对面的电车要进站了。 我觉得好可惜。要是她搭上那班电车,我就再也看不见那张美丽的脸和那片美丽的黑色了。 电车铃声在月台上响起。 为了让这美丽的容颜深深烙印在脑海里,我再次将视线锁定在美人身上。 结果,我居然和她四目交接了。 糟糕,也许她发现到我一直在偷看她了,我顿时懊悔不已。 但是,我却无法移开视线。 身体仿佛被她的目光震慑住一般,全身动弹不得。 接着,她露出了微笑。 ——咦? 我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 ——那个美人,对我笑了……? 随后,对面的电车进入月台,我的视线完全被电车遮住了。 车门开启的声音传来。 脑筋一片空白的我,没能看到那个美人走进电车。 电车启动离开月台后,她已经不在那里了。 那个笑容,意味着什么呢? 是我看错了吗? 不,不可能。 那个美人,确实是对我笑了。 二 回到家时,母亲正在客厅的沙发上讲电话。 她穿着邋遢的居家服躺在沙发上,手机紧贴着耳朵,毫无气质地放声大笑着。 一定又是在跟男人讲电话。八成是那个正在交往的男朋友。 客厅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酒精味。 矮桌上,则凌乱地堆置着大量的空酒瓶和空罐。 这个家,只有我跟母亲两个人住在一起。 在我还很小的时候,父亲就离开家了。 也就是所谓的人间蒸发。 ——那个男人在外面有了女人,跑掉了。 母亲曾经满脸憎恶地说过这句话。那张像女鬼一样狰狞的面孔,我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 闻到房里飘散的酒味,我不禁皱起眉头。瞄了一眼躺在沙发上的母亲后,便要走进房间。 「等一下喔。」 母亲说道。似乎是在对手机另一头的人说话。 她不耐烦地拿着手机爬下沙发,来到隔开客厅和走廊的门边,也就是我站的位置。 「不会说声『回来了』吗?」 话才说完,一个巴掌便往我脸上扫过来。 我按着脸颊,低下了头。 接着,我静静地抬起眼睛瞪回去。母亲见状便嫌恶地扭曲着嘴唇,说道: 「你的眼神就跟那个男人一模一样,真是恶心透顶。」 母亲啧的一声拿起手机后,又回到她的沙发上。在她向那男人道歉并延续刚才话题的对话声中,我走进了房里。 将书包放在桌上后,我坐在床上,摸了摸被母亲打过的脸颊。 一点也不痛。 但是,只要一想到自己的身体被那样的母亲接触到,便涌起一股几近作呕的强烈厌恶感。 肮脏的人类。真的好脏…… 为了净化被母亲碰过的脸颊,我的脑海自动浮现了在回家的路上看到的那个人。 那个美丽的女子,她美丽的笑容。 那天晚上,我在房里用手机和弥生讲电话。 「今天回家时,我看到了一个超级大美女呢。」 听我这么说,弥生似乎对没看到那个人而感到遗憾。 「真的这么漂亮吗?我也好想看一看。」 虽然弥生也和我念同一所学校,但我们并不同班。不过放学时我们常常等彼此一起回家。今天则是因为弥生要去补习,所以我才落了单。 「她穿着全黑的水手服。」 我说道。 「黑色水手服?那么一定是那里的学生。」 弥生说出了某个高中女校的名字。 那所学校的学生几乎都是千金小姐,是京都非常有名的女校。 「下次若再遇到她,跟她打声招呼吧?」 弥生说完便笑了出来。 「咦?不行,我办不到啦~~」 我也回笑道。 不过,真的好想再见她一面,那个美丽的女人…… 用手机和弥生聊天时,母亲的笑声从客厅传来。好像是看了什么无聊的电视节目而在发笑。 我用力将手机贴近耳朵,试图挡掉电视的噪音和母亲的笑声,然后继续跟弥生聊下去。 过了一会儿,我们聊到书的话题,我和弥生都非常喜欢看书。我主要专攻小说,弥生则是除了一般小说外,也会看纪实类小说和儿童文学。 书,是我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与其和没深度的朋友打闹玩乐,倒不如看一本有趣的书还来得有意义。 看书,能使一个人变得正经守规矩。 至少,不会变成大白天就在喝酒、穿着邋遢、和没水准的男人打情骂俏,甚至对女儿施加暴力的败类。 我爱书本,也欣赏喜欢看书的人。 突然间,我想到那个一身漆黑的美人。她会看书吗?真希望她也喜欢看书…… 「对了,那个人的新作品明天就要出书了呢。」 弥生讲了一个我最喜欢的作家名字。 这个 作家的作品不多,两、三年才出一本书,不过我总是非常期待他的作品。 等了好久,终于要出书了。当然,出书日早已在我的掌握之中。 我一定要买下来。但是,雀跃的心情立刻蒙上一层阴影。 我买得起吗?钱包里还剩多少钱? 母亲从来不给我零用钱,她在某家店里上班赚来的钱,除了用来支付最低限度的房租、伙食费和水电费以外,剩下的全部花用在男人身上。 所以我只好靠打工自己赚取零用钱,否则便没有能力去买喜欢的书。 然而,打工赚来的钱十分有限。面对如此微薄的薪水,我往往得挣扎好久才能选出一本书。 我要拥有他的新作品,现在就想要。 但是没钱也没办法,只好忍耐了。 三 第二天放学途中,我来到河原町的书店。 弥生因为学校委员会要开会,所以今天也不能跟我一起回家。 这是一间位于购物中心的书店。 昨晚和弥生聊到的那个小说家的最新作品,正堆积如山地排放在文艺类新书专区内。 暌违数年的大作分成上下两集,不用说,那都是精装版,两本都十分厚重。 有好几个人在新书前停下脚步,把书拿起来看。 这样的长篇大作总会令人望之却步,但仍有不少人拿了书到柜台结帐。 该伸手吗?我不禁犹豫了。 好想看,好想要,但钱包却不够争气。 上下两集一起买,就要将近日币四千圆。 这个月打工的薪水还有两周才会下来,忍一忍吧。 若在这里花掉四千圆,就不能在学校买午餐面包,也不能和弥生去咖啡厅了。 依依不舍地摸了两下封面后,我便离开了书店。 搭手扶梯下楼后,我走出购物中心。 要转往地铁方向时,我突然停下脚步。 一想到又要回到那个家,我便忧郁万分,身体变得十分沉重。 就在我站在购物中心前犹豫不决时,一股气息突然从背后传来。 ——啊……这是…… 灵异的感觉。 我转过头去,轻声地叫了出来。 黑色。 果然,第一眼看到的还是这个颜色。 那个美人,正站在我后面。 「啊……呃……」 我一阵语塞,连话都说不清楚。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美人站在手足无措的我面前,拢了一下肩上的黑发,说道: 「你昨天在车站对不对?那时是不是在看妾身?」 这个人为什么要用这么古老的用词?我不禁如此想着。 不过,我很快又换了一个想法。如此美丽高贵的人,或许相当适合这样的词汇。 更动人的是,她的声音。 干净、美丽的声音。 她的声音就跟她的肌肤一样,澄澈而透明,晶莹而清亮。 听得出神的我,迟了一会儿才回话: 「呃……对不起……因为你太漂亮了……我不禁看傻了眼……」 真的很对不起,我低着头道歉。 「你不需要道歉。」 美人说道,接着露出微笑。 啊啊……又看到她的笑容了。妖艳却又纯洁无瑕的微笑。 我的胸口,顿时充满了幸福感。 「你有时间吗?」 美人说话了。 「咦?时间……?」 「要不要和妾身喝个茶?」 数分钟后,我在咖啡厅里。 由于脑中一片空白,路上经过了哪些地方,或是怎么走过来的,我都不太记得了,不过这间咖啡厅非常漂亮。虽然有点老旧,但有一种温暖怀旧的味道。 美人和我隔着一张桌子,坐在我对面。 她握着茶杯的手也十分美丽,光是如此便足以成为一幅画。漂亮的人不管做什么都漂亮。 但是……她为什么要找我喝茶呢……? 这样的疑问一直在我脑中挥之不去,但我一直找不到时机问话,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不用拘束,放轻松一点。」 美人微笑说道。她的语气十分镇定平静,仿佛看透我的一切。 「是……」我回答道。声音小到不能再小。 「你喜欢看书?」 她问。 「咦……?」 「刚才你不是挑书挑得很起劲吗?」 「所以,当时你也在书店里……?」 美人回以一个点头。 她知道我在书店。这就表示,她也看到我没买书就走出书店了吗? 一想到这里,我立刻羞红了脸。 没买书是因为顾虑到零用钱,旁人应该看不出来吧? 不过,总觉得凡事似乎都瞒不过这个人。 「你喜欢看书?」 她又问。 「嗯……」 「是吗?妾身也喜欢读书。」 「真的吗?」 我的声音突然亮了起来。原来她也喜欢看书啊。这让我感到十分开心。 「读书是我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与其跟别人交谈,我更享受看书的时间……」 说完,我又赶紧补上两句: 「啊!不过现在能跟你聊天,我也觉得很开心……」 我连忙解释道。 美人只是露出温柔的微笑,默默地点了点头。她的笑容充满慈爱,似乎十分能理解我的想法。 接着,我开始琐碎地说出自己的事。不知道为什么,我似乎可以对这个人毫无保留地说出一切。或者应该说,我希望让她知道这些事。 我告诉她,自己没什么朋友。 父亲早已离家,现在和只知道依赖酒精及男人的母亲住在一起。 甚至连能感应灵异现象这件事……虽然犹豫了一会儿,但我还是说出来了。 小时候,我就能感觉到别人看不见的鬼魂或灵异现象。 我后来把这件事告诉朋友,他们却一个一个离开了我。 说完,我战战兢兢地等待她的反应。 你也和他们一样吗? 也会离我而去吗? 只见美人的嘴唇,渐渐弯成一道浅浅的微笑。 「喔……『灵能』是吗?妾身相信你说的话。」 「……」 我缓缓深吸了一口气。 「这世界上有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妾身相信有这种力量存在,也相信你有这种能力。」 说到这里,美人又露出一个微笑。 我闭上了眼睛。 太好了。告诉她真是太好了…… 一股暖意,顿时填满了胸口。 到现在,我才知道有人愿意接受自己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你还有时间吗?」 美人问道。 心情十分兴奋的我也没多想,立刻点点头。 「既然如此,就来妾身的住处吧。」 「咦……去你家?」 她点头回答: 「家里有很多书,喜欢什么书,尽管带回去无妨。」 四 离开咖啡厅后,我们前往地铁车站。 我们搭乘北上的电车,经过数站后下车。 一路上,我仿佛置身梦境。在咖啡厅时的高昂情绪仍持续到现在。 现在,我正和漆黑的美人走在一块儿。 我们一起喝了茶,然后,现在正 要去美人的家。 仿佛自己是一个「被神选上的人类」,充满了优越感。 在宁静的住宅区走了一会儿,爬上缓坡后,眼前出现了一栋大洋房。美人在洋房前停下脚步,说这里就是她的住处。 看到这栋大洋房,我愣了好一阵子。 既然美人是那所贵族学校的学生,可想而知是个有钱人,但实在没想到她家居然壮观到这种地步。 进入铁门,穿过宽广的庭院,我被招呼进入墙面爬满藤蔓的洋房内。 宽阔的大厅里有女佣迎接着我们,让我十分紧张。 「待会儿送红茶到房里来。」 美人向女佣交代完毕后便转过来面向我,以眼神示意让我跟着她走。 在走起来脚步声极为响亮的挑高走廊上前进一会儿后,尽头出现了一道阶梯。 是通往地下室的楼梯。 「里面是书库。」 说完,美人便往下走,我默默地跟了过去。 来到地下室后,就是一道书库的大门。 书库里一片漆黑。接着喀嚓一声,电灯亮起,似乎是美人打开了墙上的开关。 好大、好宽敞的书库。里面有数排厚重的书架,上面有许多书籍。学校的图书馆跟这里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虽然有照明,但室内仍显昏暗。不过反而有一种神秘的气氛,让我立刻便爱上这个空间。 我兴奋地睁大眼睛,缓缓地在书架间走动。新书、旧书、听过的作家、不知名的作家,望着各式各样的书本,我感到无比的幸福。 书本——纸张和墨水的味道。 只要在这里,仿佛就能忘掉世间所有腐败的事物…… 美人时而隔着书架站在对面,时而来到我身边,总是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内。 我和她谈到了关于自己喜欢的小说家。 真的好奇妙,对这个人,我似乎能全盘托出,将内心的一切都告诉她。 告诉我这个小说家的人,是一个叫弥生的朋友,她也喜欢读书。我也告诉美人,弥生家里在经营神社,偶尔也会做巫女的工作。 「喔!巫女啊。」 一直没说什么话的美人,此时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 「下次带她一起来吧。既然她也喜欢看书,可以带她来这里看看。」 听到美人这句话,我不禁感到有些嫉妒。 我想独占这份关系。受女王宠爱的,只要有我一个人就够了。我心里不禁产生这种念头。 但是,我很快就撇开了这种想法。 弥生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我要把这个接纳我的美人介绍给我最重要的朋友认识。弥生一定也会对她的美丽感动不已的。 接着,我们有好一段时间都在聊书本的话题。 美人告诉我她最近看了哪些书。从古典到现代读物都有涉猎,范围十分广阔。 啊啊……这个人不只是外表美丽而已,我心想。 美人除了容貌外,也兼具学识和教养,是个完美的女人。现在,我十分确定这一点。 羡慕或尊敬,还无法完全形容我此时的感受。 也许,用崇拜这个词会更接近一点。 敬畏——对了!就是这两个字。 我敬畏她,敬畏这个美人—— 看看手表,差不多该回家了。 没想到在书库里待了这么久。 我并不想回到那个家,只想永远和这个美人待在这里…… 真的好希望如此,但我不能这么做。 只要我稍晚回家,母亲便会非常不高兴,还会对我动手动脚。她不准我在外面游荡,要我待在家里。 母亲会这样并不是要叫我做什么事情,只是想把我绑在家里而已。她明知我不喜欢这样,却硬要这么做。 也许是因为我长得像抛弃她的父亲。所以她才会用这种手段来报复昔日的枕边人。 「你可以随时过来,带着你的朋友。」 美人说道。 就在我说了声谢谢,正要离开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件重要的事。 我还没问这位美人的名字,而且也没告诉她自己的名字。 真是太粗心了,我畏缩地开口问道: 「呃!可以请问你的名字吗?」 一定是个十分美丽的名字。我一边想,一边等待她的答覆。 「妾身的名字吗?」 美人轻声呢喃,过一会儿终于说了: 「告诉你是无所谓,不过,我们用外号称呼彼此如何?」 「外号吗……?」 「就当是一种余兴节目吧。妾身的话……就叫『狐狸大人』吧。」 「狐狸大人……」 我反复念着。狐狸大人开心地点点头。 「那妾身该如何称呼你?」 被狐狸大人一问,我低下头来。 「我……」 外号……该叫什么好呢?想了半天,还是想不出什么好名字。 实在不想取个怪名字,惹狐狸大人不高兴。 犹豫许久,我才说出一个最喜欢的小说的主角名字,请她这样称呼我。 狐狸大人露出微笑,点点头。 「好,以后妾身就这样叫你。」 五 第二天放学时,我立刻邀请弥生前往狐狸大人的住处。 看到偌大的洋房,弥生显得十分惊讶。接着在看到大厅里有着惊人美貌的狐狸大人时,更是睁大了双眼。 「欢迎你们。」 狐狸大人微笑道。「哪……哪里……」弥生极为不自然地点头回应。 弥生的长相和想法都比我成熟许多。但在狐狸大人面前,连她也免不了一阵手足无措。 不过,这也没办法。狐狸大人美貌与才智兼备,是如此地完美,第一次看到她的人当然会感到十分震撼。 「去书库前,先聊一聊吧。」 说完,狐狸大人黑发一甩,便转身向前走。 我和弥生默默地跟在后头。 爬上宽广的楼梯后,又在走廊上前进了一会儿。 「从这里看出去的景色特别漂亮。」 狐狸大人说道,要我和弥生站到阳台上。 穿过黑色窗帘垂落的落地窗,走进阳台,眼前是一片京都的街景。 灰暗的天空下,苍郁树林的彼端就是京都市中心的大楼。 说到灰暗,最近的天气似乎都是阴沉沉的。 不过,与其晴空万里,像这样带着忧郁气息的阴天也许更适合狐狸大人的住处。 我们在阳台对桌而坐,喝着女佣端来的红茶。 好像在作梦一样,我心想。 在这么漂亮的洋房眺望如此迷人的景色,还能跟美丽的狐狸大人共饮红茶,这种生活绝对不是几天前的我所能想像的。 每天生活在充斥着酒精味的凌乱公寓中,听到母亲的娇喘声只能关在房里捂住耳朵,还得面对母亲的暴力,只好借由文字来逃避现实……现在这段美好的时光,就是狐狸大人给我的赏赐。 弥生一定也相当感动。我瞄向坐在旁边的好友。 但是,弥生的表情却有点僵硬,红茶也没喝几口。 弥生? 好不容易能和狐狸大人说话,为什么要作出这种表情? 为什么不能开心一点? 看到弥生的表情,我有点不高兴。也许她仍十分紧张,我用这样的理由安慰自己。 在阳台上,狐狸大人说了很多话。 虽然内容 都是狐狸大人生活上的琐事,但我都十分专注地聆听着,深怕漏掉任何一句话。 狐狸大人说,她晚上睡觉都不穿衣服。(她睡觉的模样,一定像仙女一样美丽吧?) 狐狸大人说,她第二喜欢的食物是油炸豆皮。(至于最喜欢的食物,狐狸大人只是露出恶作剧般的微笑,并没有说出来。不过露出稚气一面的狐狸大人也很迷人。) 狐狸大人说,再过一段时间她就要休学了。(狐狸大人没说出原因,不过我想她一定有她的理由。) 话题到一个段落时,狐狸大人突然对弥生说: 「妾身说的话,是不是很无聊?」 弥生发出「咦」的一声,肩膀抖动了一下。 「妾身说话时,你看起来非常坐立不安,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 「不!没有……」 弥生说完便低下头来。 对不起,狐狸大人。弥生太紧张了。 狐狸大人太美丽,又这么有教养,所以弥生才会这样畏畏缩缩的。 我想插嘴帮弥生如此解释。 但狐狸大人先开了口,继续朝弥生问道: 「你家是哪一间神社?」 弥生先是有些犹豫,后来还是说出神社的名字。 那间神社我去过几次,虽然不是什么有名的观光神社,但历史相当悠久。 狐狸大人似乎也知道那间神社。 「喔!那间神社啊。那里规模挺庞大的呢。」 她说道。 「能认识也算是一种缘分,以后也请你多多关照了。毕竟神社和狐狸一向很贴近。」 狐狸大人说完便浅浅一笑,将红茶送入口中。 此时的弥生,只是默默地低着头。 「好了,差不多该去地下书库了。你也喜欢看书,对吧?」 就在狐狸大人说完这句话,从椅子上站起身的时候—— 「对不起……我……」 弥生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刚才我说没事……其实是有事的。所以……我要回去了……」 「弥生?」 我也赶紧站起身来。 弥生根本没说过她有什么事情。应该说,就是因为知道她有空,我才把她带来这里的。 「抱歉,突然想到有急事。」 弥生又说了声抱歉后,便慌慌张张地从阳台走进屋里。 「等一下!弥生!」 该去追弥生吗?还是待在原地?我一时犹豫不决。就在此时—— 「陪她回去吧。方便时再过来,妾身不会在意的。」 狐狸大人体贴地说道。 「对不起,狐狸大人。」 低头道歉后,我赶紧跑去追弥生。 弥生的样子似乎非常着急。穿过庭院、快到大门的时候,我才好不容易追上她。 「弥生,你怎么了?」 我来到她身边问道,但弥生还是闷不吭声。 出了大门,走下斜坡的时候,弥生这才开了口: 「对不起,你特地邀我过来,我却突然就这样离开……」 弥生说道。 「没关系,倒是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听到我这么问,弥生的脸突然一沉,把目光投向耸立在斜坡上的洋房。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觉得好恐怖……」 她用极小的声音喃喃说道。 「恐怖……?」 「那个人……」 「狐狸大人吗?」 「嗯!她是很漂亮,可是……我不会太形容,总之,她的眼睛好恐怖……」 「眼睛?」 「嗯!总觉得她不是把我当朋友,而是把我当成别的东西……也许是我多心了吧……」 「也许是因为狐狸大人想跟你更亲密一点,才会给你这种感觉……」 对于我的解释,弥生只是摇摇头。她似乎不想把话说清楚。 「真的很抱歉。」 弥生再次道歉后,便又自顾自地向前走。 看到她这样,我完全不想追上去,独自伫立在原地。 弥生为什么会怕成这样,实在令人无法理解。 目送了一会儿弥生渐去渐远的背影后,我转身朝向背后的坡道。 狐狸大人正站在阳台上。虽然只有小小的一点影像,仍可看见她的身影。 从这里看不清她的细部表情。但她左手叉腰的姿态,却宛如睥睨天下的女王。 她真的好美,我不禁叹了口气。心里完全感受不到一丝的恐惧。 六 从狐狸大人住处回来时,母亲和她的男人正在客厅里。 这两个人在沙发上正打得火热。看到我进来,男人立刻放开绕在母亲肩膀上的手。 其实他们大可继续亲热下去。我冷冷地望了他们一眼,只丢下一句话: 「我回来了。」 接着便转过头去,打算走进自己的房间。 「等一下。」 母亲叫住了我。 脏死了。别跟我说话。虽然心里这么想,但我还是回过头去,若不回应,只怕又是自讨苦吃而已。 母亲走到我身边,伸出手来,摊开她的手掌。 「喂!借我一点钱吧?」 「……」 我忍不住怒视自己的母亲。 那副嘴脸正谄媚地笑着,还带着一股酒臭味。 「我知道你有在打工喔,喂,借我一点钱啊!」 「……」 我的体内顿时燃起一股无法言喻的怒火。 凭什么叫我给你钱?这是我辛辛苦苦赚来的,为什么要给你这种败类? 然而怒火并没有持续太久。 如果不给钱,这个女人恐怕又要歇斯底里地用拳头伺候我了吧。乱丢东西、大搞破坏,最后还不是得由我来收拾残局。 我叹了口气,从书包里拿出钱包,取出一张纸钞。心里同时想着,这个月不能买东西了。 母亲伸出指甲油已经斑驳剥落的手,一把便把纸钞抢走。 「等我想到再还给你。」 说完,母亲又回到沙发上的男人身边去。 沙发上的男人年约三十岁,有一头看起来不太干净的金发,正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望着我。 去死吧! 我毫不犹豫地在心中诅咒道。 回到房间,我关上房门,门正要关起来的那一刻,我听见母亲的声音。 这小鬼真是愈看愈可恨,早知道就不要生下来—— 七 我和弥生渐渐疏远了。 从狐狸大人那里回来后,即使在学校见面,两人都觉得尴尬,不再像以前那么热络。 和好朋友有了隔阂,令我十分难过。 再这样下去,我们迟早会完蛋。我决定跟她好好谈一谈。 午休时,我偷偷跑到弥生的班级,看她在不在。 今天,我想找她一起回家。 然而,弥生却不在教室里,班上的同学说她请假了。 是身体不舒服吗? 『弥生,身体不要紧吧?要赶快好起来喔~~我们再一起出去玩吧!』 我传了简讯给她。 放学后,我来到狐狸大人的住处。 当身心都被那个差劲的母亲弄得残破不堪的时候,我只能靠文字的世界或和弥生聊天来安慰受伤的心灵。 现在,也许是因为我和弥生不再那么亲密,渴望得到安慰的我又更依赖狐狸大人了。 当然,弥生对我而 言也很重要。 不过,我也很想见狐狸大人一面。 看看那张美丽的脸孔,听听她美妙的声音,将身心都奉献给她…… 我怀着按捺不住的心情,走向坡道上的洋房。 穿过大门和宽广的庭院,正要走进玄关的时候…… 平常无人的院子,此时却出现了人影。 是一个小女孩。不知道是不是屋里的人,她手上拿着某种东西。 靠近一看,我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女孩手上拿的,是一个骷髅头。 更惊人的不只如此。骷髅头上面还爬着一条蛇,蛇的身体分别穿过骷髅头左右两个眼窝缠绕着女孩,头部搁在女孩的肩膀上,正窸窸窣窣不断地吐着舌头。 女孩看起来似乎还在读小学,而且是低年级的小学生。一把长发高高绑起,身上穿着鲜艳的和服。 「你是姐姐的新朋友吗?」 女孩说话了。 姐姐?是指狐狸大人吗? 「你是狐狸大人的妹妹吗?」 我提出疑问。然而女孩只是露出妖艳的微笑,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那条蛇很危险吧?你不怕吗?」 她还是没回答我。 接着,她带着笑脸走过我身边,进到屋里。 丸竹、夷二、押御池、姐三、六角、蛸锦……她边走边唱着。 只要是住在京都的人,都知道这首由路名组成的歌曲。 丸太町通、竹屋町通、夷川通、二条通、押小路通、御池通……这首歌取每条路的字首,由北到南排列而成。 女孩的长相虽然可爱,感觉却有点恐怖。 而且仔细回想,女孩的和服是右襟在上,这是死人的穿法。 跟着那个女孩进入屋内,实在令人有点害怕,不过想见狐狸大人的心情战胜了这份恐惧。 我走进大厅里。 在女佣的带领下,我来到上次的阳台。 狐狸大人已经在那里,正在喝着红茶。 拿着骷髅头的女孩不在这里,我松了一口气。 本来想问狐狸大人那个女孩是谁,但还是作罢了。 看到狐狸大人美丽的脸庞,这些问题顿时变得微不足道,我只想赶快把自己的遭遇让狐狸大人知道。 我和狐狸大人面对面坐着,开始讲起自己的事情。 不是开心的书本话题,而是光讲出来就会让自己意志消沉、却又不吐不快的不幸遭遇。被母亲毒打、钱被拿走,过着不见天日的生活—— 「她说,早知道就不要把我生下来……」 回过神来,我才发现自己在哭泣。 跟那样的母亲住在一起真的好痛苦,若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这种人,我也不想被生下来啊。 那个家,是活生生的地狱…… 看到我一边啜泣一边吐露心声,狐狸大人以平静的语调安慰道: 「……这个世界充满了肮脏的事物,你的母亲就是其中一种。她的确不配当一个母亲……」 但是,妾身不一样——狐狸大人接着说道。 ——咦? 我不禁抬起头来。 只见狐狸大人一边抚摸自己的肚子,一边继续说了: 「妾身若成为母亲,一定会全心全意爱护自己的骨肉,绝不会疏远甚至憎恨他……」 真不可思议。说这些话的狐狸大人,仿佛肚子里已经有了小孩。 和狐狸大人倾诉心事,让我的心情平复许多。 向狐狸大人道谢后,我离开了洋房。 今天的京都,依然是阴天。 走下缓坡,我打开手机。 我心想,也许弥生已经传了简讯给我。 但是手机里没有简讯,也没有任何未接来电。 八 第二天早上,我看了新闻才知道弥生去世的消息。 而且死亡的人不只弥生,她全家人都被杀害了。 据说弥生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 但根据解剖的结果,弥生体内有一部分的内脏居然凭空消失了。 她的家人则被分尸,身体被肢解成好几部分。 京都的灭门血案,引起了国内轩然大波。 媒体纷纷蜂拥到弥生家的神社,或到我们学校来。 放学时,我也在门口被记者拿着麦克风追问。我没回答任何问题,赶紧逃离现场。 我完全不想回答,也没什么好回答的。 这件事对我造成相当大的打击。我伤心欲绝,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停地流泪。 弥生,你为什么要死掉? 弥生,我好想跟你多说些话。 弥生,我好想跟你和好。 弥生…… 弥生…… 然而即使遇到这么悲惨的事,我的母亲却依然死性不改。 我在家里哭得昏天暗地,她却把上次那个男人带进来,两个人从白天就一直喝酒,只顾着自己亲热。 我在床上用棉被盖住自己,试图隔绝外面的声音。 但母亲毫无大脑的声音还是传了进来,那个烂女人对着在房间里的我如此说道: 「听说你那个神社的朋友被杀了?你应该知道一些媒体不知道的内幕吧?知道就告诉我,一定可以卖个好价钱。」 男人的笑声接着也传进房里。 我几乎快吐出来了。为什么你们能活着,弥生一家人就得死掉? 肮脏!肮脏!肮脏!肮脏—— 你们都好脏! 狐狸大人…… 狐狸大人说的没错,这世界上充满了肮脏的事物。 请救救我,狐狸大人…… 我满怀悲伤与愤怒,拼命地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 也许是哭累了,不知不觉间我睡着了。 醒来时,我感觉到脚边有人。房里没开灯,一片漆黑,但我确定有人在房内。 「是谁……?」 我嘶哑地说完这句话后,一个人立刻扑到我身上来。 我很快就知道这个人是谁。是那个男人,母亲带来的男人正压在我身上。男人的声音掺杂着酒精和香烟的臭味,传进我耳里。 「妈妈喝醉睡着了……我们来开心一下吧!」 我的脑袋因恐惧而陷入一片空白。 「唔——!」 男人用手捂住我正要尖叫的嘴,我立刻无法呼吸。 我极力抵抗试图脱逃,但还是抵挡不了男人的力气,被压倒在床上。 男人的手碰到了我的大腿。 我摇头挣扎,拼命转动着嘴巴。 突然,机会来了—— 我用力咬住捂着我的那只手,趁他哀嚎时撞开他的身体,赶紧逃离床上。 「喂!臭婊子!」 男人的怒吼声在背后响起,我只穿着袜子便逃了出去。 我连鞋也没穿,在夜晚的街头没命似地逃跑,一心只想远离那个家。我甚至没有确认那个男人是否有追上来,只是不断地往前跑。 跑了又停,停了又跑,反复这些动作让我全身汗水淋漓。脸上也挂满泪水。再这样跑下去,我的身体仿佛就要消失了。 好想消失不见,好想离开这个世界。我边想边继续跑着。 跑到再也无法喘息的地步,我才停了下来。 这里是一处缓坡下方。 周围一片漆黑,我看过这片街景。 坡道上的黑色洋房,笼罩在一片黑暗中。 看来,我无意识地来到狐狸大人的 住处了。 我拖着摇晃的身体,走进洋房里。 看似紧闭的大门轻轻一推就开启,玄关的门也没上锁。 我蹒跚地走进大厅,看见狐狸大人正站在那儿。 狐狸大人看到我的模样一点也不吃惊,仿佛早就知道我会出现。 她抱住我被汗水和泪水弄脏的身体,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 「瞧你变成这样,真可怜。来,告诉妄身发生了什么事……」 听到这句话,我顿时放下心来,又忍不住哭泣,接着呜呜咽咽地说道: 「那个男人……母亲的男朋友对我……」 在狐狸大人的怀里,我说出了差点被凌辱的经过。 我再也无法回到那个家了。我不要回去,那个家是地狱,我绝对不要…… 狐狸大人一边轻抚我的头,一边说了: 「是吗?既然如此,就来妾身家里吧。」 「咦……」 我疑惑地望着狐狸大人的脸。 狐狸大人只是露出微笑,点点头。 「妾身无所谓,还是说,你不喜欢这里?」 「不……我怎么可能不喜欢这里……」 能和狐狸大人住在这个家,再也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了。 我用泪湿的双眼凝视着狐狸大人,坚决地点点头。 「狐狸大人,请让我成为这里的一份子。」 九 「那么,今晚开始你就是这里的成员之一了。」 狐狸大人说道。 我既感动又放心,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吃饭和衣服都不用担心。不过,你家里还有没有什么一定要带走的东西?」 被狐狸大人一问,我的脑袋终于开始转动。 一定要带走的东西…… 的确,我离开家里时并没有带走任何东西,连鞋子都没穿就跑来了。 丢在家里,非留在身边不可的东西——我立刻想到了手机。 手机里有弥生给我的简讯,我一定要把手机带走。 还有记录读后感想的记事本也留在家里。除了感想外,每天的生活琐事也写在里面。可以的话,希望也能跟手机一起拿回来。 「我想拿回手机,还有记事本……」 说完,狐狸大人点点头。 「好!我们现在就去拿吧。」 「咦……现在吗?」 狐狸大人又点点头。 那个男人一定还在家里,真的不要紧吗? 看到逃家的我又跑回来,那个男人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他一定会非常生气吧!而且如果母亲还没醒来,也许又会对我下手。 不!现在多了一个狐狸大人,看到美得过火的狐狸大人,说不定会让他更加兽性大发。 事情若演变成如此,狐狸大人就危险了。 「狐狸大人,那个男人应该还在家里……」 我怯怯地说道,然而狐狸大人只是静静地摇摇头,美丽的长发随之微微飘动。 「不用担心,任何人都无法碰妾身一根汗毛。」 走吧!狐狸大人说道,接着迅速穿上鞋子。 狐狸大人唤来女佣,要她准备合我尺寸的鞋子,于是我穿上了女佣准备的鞋。 现在还有地铁可以搭乘,于是我和狐狸大人前往车站。 由于整个过程实在过于平静,我不禁有些疑惑。 这样真的不要紧吗?在家里等着我们的,是一个企图以蛮力满足自身欲望的下流男人。 虽然过着被烟酒毒害的不健康生活,但对方毕竟是个男人。光是想到他的蛮力,就让我恐惧不已。 狐狸大人为什么能断定那个男人不会用暴力逼我们就范? 但是看到随着电车摇晃的狐狸大人面露微笑的表情,奇妙的是,我突然觉得事情说不定能获得解决。 也许太美丽、太完美的狐狸大人,其实拥有某种超越人类智慧的非凡能力。 我和狐狸大人来到了公寓门口。 看到我在门前踌躇不前,狐狸大人催促道: 「别怕,我们办完事情就离开。」 只要有狐狸大人在,一切都会没事的。替自己打了强心针之后,我打开了大门。 玄关前是一条笔直的走廊,尽头有一道隔开客厅的门。 从那道开启的门可以看见一对男女,就是母亲和那个男人。 他们似乎起了口角。 「竟然对那个丫头下手,你的脑袋给猪吃了是不是!」 「我什么都没做啊!」 「明明趁我睡着时偷袭她,还想骗我!不要脸的男人!」 「到底要说我几次,跟你说没有就是没有!」 两人的怒骂声刺耳得令人想捂住耳朵。一想到身上流着其中一人的血液,我便厌恶到了极点。 此时,狐狸大人有了行动。 她连鞋子也没脱,直接走向客厅。 「狐狸大人……?」 我赶紧跟上。 虽说是走廊,但实际上距离相当短,我们一下子就走到了客厅。 看见我和狐狸大人走进来,母亲停止了怒骂。 对于我带着一名漂亮的女人回来,这两个人的表情顿时僵住了。 不过,他们的五官很快又活了起来。 母亲斜眼瞪着我,男人则是猥亵地笑着。 母亲对我说: 「你色诱我的男人,想把他抢走对不对?我怎么会有你这种不要脸的女儿!」 男人对我说: 「我们又没怎么样,对吧?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有!」 母亲对我说: 「你这女人,真是一点也不能放松!」 男人则对我说: 「喂!这女人是谁?挺正点的嘛。」 母亲对男人说: 「这个女孩只是个小鬼耶!你在说什么鬼话!」 男人对狐狸大人说: 「喂!你念哪一所高中?」 母亲对男人又说了几句。 男人对母亲也回了几句。 卑贱的男人和女人,持续说个不停。 我紧紧闭上了眼睛。 母亲的声音,男人的声音。肮脏的感觉渐渐高涨。母亲的声音……男人的声音…… 好讨厌这一切…… 厌恶、憎恨、深恶痛绝——狐狸大人…… 突然——周围静了下来。 接着,某种声音传进耳里。 啪哒、啪哒、啪哒、喀隆、喀隆、喀隆。 好像蔬菜掉下来,在地上滚动的声音。 我睁开眼睛。 屋里完全变了一个样。 红色。 首先飞进视线的,是一片红色。 墙壁和天花板都染成了红色。奇怪的是,母亲和男人消失了。 正在想这两个人怎么突然消失时,但我很快就找到了他们。 他们在地板上,说得更正确点,应该是曾经属于这两个人的物体正散落一地。头颅、手臂、双脚……两人被分解成无数的尸块,被人随意堆弃在地上。 啊啊…… 他们死了。 我竟然异常冷静,对眼前发生的事作出这般结论。 「这是你的愿望。」 此时一道声音传了过来,是狐狸大人迷人的声音。 「妾身帮你实现了愿望。」 说着这句话的狐狸大人脸上沾满了无数红色的斑点,那是飞溅的鲜血。 啊啊……狐狸大人,这 怎么可以呢。 这么肮脏的血液,竟然玷污了狐狸大人美丽的脸庞…… 接着,我看见狐狸大人的裙子后面长出某种动物的尾巴。 数条柔顺美丽、非常漂亮的大尾巴。 尾巴轻轻地摆动着,像是拥有独立的生命。 啊啊,美丽的狐狸大人,连尾巴都这么美丽。 为了我,狐狸大人用她的尾巴清除了那两个卑贱的、污秽不堪的人渣。 谢谢你,狐狸大人…… 「——」 狐狸大人的樱唇动了几下,虽然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但我却能理解其中的含意。 不知道为什么,我知道她在呼唤我。 是!狐狸大人……我喃喃地回应狐狸大人,朝她走近一步。 「——」 狐狸大人又说了几句话,这次还是听不清楚,但奇妙的是我仍能意会。 是!狐狸大人……我愿意献上我的吻…… 能和狐狸大人接吻,再也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 狐狸大人伸出纤细雪白的手指,搭在我的肩膀上。 她那娇艳的唇正缓缓靠近我的唇。 我轻轻闭上眼睛。 嘴唇被堵住的触感传了过来。 这一瞬间,我仿佛上了天堂—— * 吸走少女的肝脏后,羽衣狐便离开了公寓。 来到公寓外面时,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阵嘶哑的笑声。 「咈咈咈……」 羽衣狐双手叉腰。 「鏖地藏,原来是你……」 她轻声地说道。 「羽衣狐大人,看来您已经用过晚餐了……不!应该是宵夜才对。」 鏖地藏边说边从道路彼端的黑暗中现身,他的头部异常肿胀,头上有一颗巨大的眼球,是个十分畸形的老人。 「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还是勉为其难地下了肚。」 「上次您吃掉的神社女孩,应该比较美味吧?咈咈咈……」 羽衣狐哼了一声。 「肝脏的味道会依个人的能力而有所不同。今晚的肝脏十分粗糙,看来只有灵异能力果然还不够,味道毫无深度。」 「您说得对……不过这一餐似乎花了大人不少时间。既然要吃,为何不在第一次遇到她的时候就下手呢?」 「只是一种余兴节目。妾身想试试看什么叫『友情游戏』。虽然味道属于『劣等』,不过刚好用来打发时间。」 说完,羽衣狐甩动黑发,移动了步伐。 玩腻的游戏,一点也不值得留恋。 美丽的妖狐,继续朝下一个余兴节目前进。 那就是解开京都的八大封印,差不多该开始准备了。 想到封印即将完全沦陷,羽衣狐不禁笑了。 她不由得伸手抚摸肚子。 缓缓地、轻轻地,爱抚着腹中的小孩—— 第二幕 带子妖怪采买记 一 「喂!我去散步啰。」 大头领朝着厨房吆喝道。怀里抱着即将满十个月的儿子鲤伴。 从走廊平台望着庭院,天气似乎相当晴朗。一直待在大宅里实在太过可惜,于是大头领决定出去走走。 听到大头领的声音,璎姬从厨房露出脸来。她垂落的长衫用绳子固定在背后,身上穿着围裙,感觉十分俐落,看样子正在准备煮饭。虽然璎姬贵为大头领的妻子,但也不能不做任何家事。她认为自己必须以身作则,努力做一个妻子该做的事,免得人家说闲话。 探出头来的璎姬看见大头领稳稳地抱着鲤伴,不禁露出笑容。嗯!这样就对了。璎姬的脸上充满肯定的微笑。 以前,他总是像挑担一样地让儿子横跨在肩膀上。现在终于知道怎么抱孩子,让璎姬感到十分欣慰。 「妖怪先生要去哪里散步?」 璎姬问。 「没有特别想去哪里,随便走走而已。」 「如果妖怪先生要去街上,可以帮我买东西吗?请到蔬果店买一些白萝卜回来。」 正要煮饭时,璎姬突然发现白萝卜不够用了。 大宅里的蔬菜、鱼肉和白米,都是从各处调度得来的。 平时山里或河中的妖怪会带来自己捕捉的食材。当然,有时也会到街上采买。 「白萝卜是吗?好,我知道了。」 大头领爽快地点点头。他原本就打算到街上的店家逛逛。 虽然只是买东西,不过一旦受人之托,单纯的散步似乎便多了一点格调,感觉还挺不赖的。 「白萝卜就够了吗?」 「嗯!」 璎姬点点头,但没两下又有别的声音传来。 「啊!顺便再买一些红萝卜、牛蒡和黄瓜,还有芋头。」 边说边从厨房走出来的是雪女雪丽。她的衣服也用绳子绑起来,穿着围裙,好像也在厨房帮忙。 「你想叫我买多少东西啊。」 大头领白眼瞄了她一眼,但雪丽完全没理会。 「顺便买一下而已,有什么关系。我又没叫你顺便帮忙处理食材。」 「叫我弄我也不会弄啦!」 「雪丽,需要这么多食材吗?」 听到璎姬这么问,雪丽转过去回答: 「当然需要。明天是干部会议,会有一堆组员过来,最好先准备齐全。」 「对喔!到明天才发现不够用就伤脑筋了。」 「是啊!只是没想到那些家伙竟然会吃蔬菜,真令人意外。」 「真的。不过蔬菜对身体很好,是一件好事。」 望着频频点头互相呼应的两个女人,大头领不耐烦地抓了抓脑袋。 「好啦!我买就是了,刚才那些就够了吗?」 「那么,妖怪先生,麻烦你再买一些莲藕。」 璎姬加上一句,仿佛愈来愈有家庭主妇的气势。 「白萝卜、红萝卜、牛蒡跟黄瓜……还有……呃……」 「还有芋头和莲藕。」 「喂喂!这么多东西,我自己一个带不回来啦,我还得带着鲤伴耶。」 大头领说完便轻轻地摇动怀里的儿子,鲤伴发出了开心的笑声。 「你不会背竹笼去吗?」 「竹笼?那也装不太下吧?」 雪丽的建议让大头领不禁皱起眉头。 「大头领,既然如此,那用这个如何?」 鸦天狗的声音从厨房后门传来。 转头一看,地上有一个像木箱的东西,鸦天狗正站在那上面。 「鸦天狗,每次看到你,就觉得你的身体好像又小了一号.」 「唔!我的身体大小不重要。别说这个了,请您看看这个。」 鸦天狗再次指向脚下的木箱。 「这是什么玩意儿?」 「姑且称它为箱车吧。我想大头领总有一天会被叫去跑腿,所以预先做好了这个东西。」 「箱车?」 大头领扬起了一边眉毛,不可能知道其中意义的鲤伴竟也跟着发出「啊!」的一声。 仔细一瞧,他就明白了,这东西除了「箱车」外,似乎再也没有其他更合适的名称了。 木箱两侧都有轮子,还在高度适当的位置分别装上了手把。只要握着手把,便能用推或拉的方式让它前进。 「只要有这台箱车,大头领就能带着鲤伴少爷出门,又能大量采购。」 说完,鸦天狗得意地挺起了胸膛。 「原来如此。去的时候是空车,可以让鲤伴坐在里面,回来时就用抱的。」 「正是如此,大头领。」 就在鸦天狗点头回答的时候,璎姬提出了疑问: 「妖怪先生……让鲤伴坐在这么硬的箱子里,是不是太危险了?」 「不不不,璎姬小姐。」 鸦天狗连忙插嘴缓颊。接着一边拍动翅膀,一边解释了起来: 「小姐无须担心。请您看看里面,底部铺着垫子,鲤伴少爷躺起来绝对不会痛。若调整垫子的数量,还能改变高度呢。」 鸦天狗滔滔不绝地继续说明: 「还有……鲤伴少爷才刚学会站起来,所以我在箱子内侧也加装了让少爷站立时可以握住的手把,就像这样。」 「身体小归小,手工倒是挺精细的。」 雪丽低声酸了一句。 「你少说两句行不行?」 鸦天狗朝她瞪了一眼,接着再次转向大头领。 「大概就是这样。大头领,您觉得这箱车还合用吗?」 「挺不错的嘛!好!我来用用看。」 看到大头领没征求自己的意见就要使用箱车,璎姬不禁喊了一声「妖怪先生」,表情十分忧虑。 「放心啦,没问题的。」 大头领露出坚定的笑容,要妻子放心。 「鲤伴睡觉或站起来时我都会注意,不会让他发生危险的,放心吧。我可不想再因为鲤伴的事看到你火山爆发了。」 「怎么这样说人家……」 璎姬鼓起了脸颊,但那张脸蛋还是一样可爱。 「火山应该不会再爆发了,这家伙再怎么笨,也总会学乖的。」 毫不客气出言嘲讽的是雪丽。 「那就拜托你好好照顾鲤伴啰,妖怪先生。」 面对璎姬的再三叮咛,大头领「嗯」的一声用力点点头,接着便走下了地板。 二 扛着挂秤的贩子的叫卖声、客人呼叫贩子的吆喝声、杂耍艺人热闹的开场白……各种嘈杂的声音融合在一起,为江户注入了一股无限的活力。 路边的店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商品,吃的穿的应有尽有,足见江户物质生活是多么富裕。 晴空下,大头领两手推着推车,在热闹的江户街头上愉快地漫步。 鲤伴则稳稳地坐在箱车里。虽然多了一层座垫,但箱车仍然摇摇晃晃的,发出喀哒喀哒的声响。不过鲤伴似乎并不在意,只是开心地抬眼望着箱子上方的天空。 偶尔看看儿子的表情,大头领总是轻轻地笑了起来。 十个月大的儿子再过两个月就要足岁了。转眼间,鲤伴出生就快一年了。想到这一点,真是令人感叹时光飞逝。 另一方面,对时间的感觉也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妖怪通常十分长寿。虽然依种类和系统而有所差别,但却都是人类无法比拟的。 一百年、两百年过去了,对妖怪而言,回顾这一、两百年不需要任何感慨,还可惬意地想像千年后的生 活。时间,对妖怪来说就是这么不当一回事。 然而,对大头领而言,他再也无法这样看待时间了。 改变他的想法的,就是和那只狐狸的战役。 他的眼中映现着江户繁华和平的街景,心中渐渐浮现起与羽衣狐激战的景象。 虽然在大坂城天守阁一战中获得胜利,但大头领被妖狐的尾巴刺中胸口,夺走了肝脏。失去肝脏,便意味着失去了一部分的寿命。 寿命大幅缩减,千年的寿命已经不属于自己。 那五百年后呢?那时我还活着吗?即使还活着,恐怕身体也大不如前,无法像现在这么硬朗。 然而对于寿命这件事,大头领并非完全以消极的态度看待。 生命总会凋零,人类和妖怪都一样。 而且值得庆幸的是,大头领拥有珍贵的宝物。不但有璎姬作陪,还有健康的儿子鲤伴。这两个人就是他最珍贵的宝物。 何时该让鲤伴继承自己创办的奴良组,大头领心中还没有定案。也许是百年后,也许会更早。也许不用自己决定,时机成熟了,那一刻自然会到来。 『第二代大头领啊……』看着坐在箱车中的儿子,大头领在心中这么想着。 我总有一天会离开世间,但是鲤伴,奴良组还有你在。 鲤伴,你要好好活下去。悠然自得、自由自在地活下去。然后为奴良组带来开朗光明的风气,就像今日的艳阳。 箱车里的鲤伴似乎感应到父亲的期望,突然转头望向大头领。 「呀——呀——」看见儿子舞动着小手回应,大头领不禁说声「是吗?是吗?乖儿子,以后都靠你啰!」并笑得眯起了眼睛。幸福的时光莫过如此。 鲤伴灿烂的笑容,顿时填满了大头领被狐狸击伤的胸口。 在街上闲晃一会儿后,大头领推着箱车在蔬果店前停了下来。 虽然也能向路边的小贩买菜,但毕竟还是店里的种类较为齐全。 大头领抱起站在箱车内的鲤伴,朝店员唤了一声。 出来招呼客人的是皮肤晒得黝黑的老板。他的头上绑着毛巾,声音粗犷得恰到好处。 店里的蔬果色泽都十分鲜艳漂亮。 向老板说明了璎姬和雪丽要的食材和数量,老板殷勤地点头回应,并将食材一一放入箱车内。 付完钱后,大头领便离开了店里。 虽然单手抱着鲤伴,另一只手又推着箱车,但走起路来并没有什么困难。即使载了货,箱车仍跑得十分顺畅。 回到奴良组大宅后,大头领来到了后门。 「喂!我回来了。」 听到大头领的声音,璎姬边拿毛巾擦手,边走了出来。 「啊!妖怪先生,你回来啦。」 「这些蔬菜都很棒喔。」 大头领边说边将鲤伴交给璎姬,接着从箱车中取出食材,将它们一一排放在离地面稍高的地板上。 「首先是白萝卜对吧?然后是红萝卜、黄瓜、牛蒡……」 此时,雪丽和鸦天狗也探出头来。 「喔喔!都长得很漂亮呢。」鸦天狗说道。 「是啊!还有莲藕、芋头……最后是婴儿。」 将陌生的婴儿放在地上后,大头领突然愣住了。 「……婴儿?」 他望着坐在地上的婴儿,又看看妻子怀里的鲤伴,然后再次转向地上的婴儿。 「嗯嗯嗯嗯嗯嗯?」 鸦天狗望着脑袋歪到不能再歪的大头领,声音不禁颤抖起来。 「大……大头领……这个婴儿是……?」 身体包着简陋布巾的婴儿似乎还不到一岁,看起来年龄和鲤伴差不多大。 「蔬菜漂亮,婴儿也长得很漂亮呢。」 眼神和语气都十分冰冷的发言者是雪丽。 「喂喂喂!这是怎么回事啊?」 看来是在买菜兼散步结束回家时,这名婴儿便突然从箱车冒了出来。 「不是你的小孩吗?」 「怎么可能!」 大头领高声叫道,此时陌生的婴儿突然发出「呀~~」的一声,天真无邪地朝大头领伸出手来。 「看!他在叫爸爸了。」 「雪女,拜托你别闹了!」 「大头领,私生子是非常严重的问题。」 鸦天狗的语气十分认真严肃。 「鸦天狗,连你也怀疑我?」 「我早知道总有一天你会干出这种好事。」 「听我解释啦!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有这个婴儿……」 此时,大头领才如梦初醒,赶紧望向妻子。 「璎……璎姬……?」 抱着鲤伴的璎姬,肩膀正微微颤抖着。虽然逞强似地紧抿着嘴唇,但泪水几乎就要从那对大眼睛夺眶而出。 「璎……璎姬……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怎么样……?」 断断续续说完这句话后,璎姬深深吸了一口气。 ——糟糕,要开始了…… 明知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大头领、鸦天狗和雪丽等妖怪却是束手无策。 让全身的怒气,和充满肺部的空气合而为一后—— 「妖·怪·先·生——!」 足以撼动太平江户城的巨大声响,终于从璎姬娇小的身躯中炸裂开来。 原本以为不会再发作的璎姬山,再度爆发了。 三 地点从厨房移到客厅。事情演变至此,拷问大会是必然的结果。 在蔬果店买菜的时候,大头领有时会看看其他商品,或和怀里的鲤伴说话,因此视线曾经离开过箱车。付钱给老板的时候也没留意箱车。也许某人就是趁这个时候将婴儿放进箱车里。这就是大头领所能作的解释。 「真的是这样吗?劝你还是从实招来比较好。」 雪丽故意挑拨道。 「你真的很烦耶。」 大头领朝她瞪了一眼。 「再说,你干么抱着那个婴儿啊?」 「有什么办法,总不能丢在旁边吧。」 璎姬发出震天巨响后,陌生的婴儿便仿佛着火般嚎啕大哭了起来。 然而由于鸦天狗实在过于娇小,无法抱起婴儿,大头领则忙着安抚璎姬,最后只好由看不下去的雪丽抱起婴儿,婴儿这才停止了哭泣。结果大伙儿就这样抱着婴儿直接进行审判。 「我看你才是他娘吧?」 「是吗?那该让谁来当这孩子的爹呢?喔呵呵……」 听见大头领和雪丽之间危险的对话,鸦天狗不禁干咳一声。 「璎姬小姐和鲤伴少爷都在这里,请两位别再开玩笑了。」 说完,鸦天狗瞄了一眼抱着鲤伴坐在地上的璎姬。 虽然看起来有点疲倦,但似乎不再像刚才那么激动,正渐渐恢复平静。 「妖怪先生,刚才我太冲动了,对不起。」 「没关系啦!遇到这种事,会有这种反应很正常。」 这对夫妻在几分钟前如此说道。这么快就从火山爆发中冷静下来,实在令人出乎意料。 这是因为他们很快地就发现了陌生婴儿不是大头领私生子的证据。 「不过丢下一封信就溜走实在太过分了,可见那个人根本不爱小孩。」 一目入道衔着没点火的烟斗如此说道。听到厨房的骚动声,一目入道便跑来一探究竟,接着也跟着加入审判的行列。 那封信就在箱车的底部。 信中的笔迹强而有力,写着因故不能再抚养小孩, 只好将小孩留在这里,希望善心人士代为照顾。还注明了婴儿的名字——源之助。 有这么一封信,婴儿当然不可能是大头领的私生子。 「哼!有没有交代都一样,还不是丢下小孩不管,这种人没有资格当人家的父母。」 雪丽斩钉截铁地批评道。看到她愤怒的表情,一目支吾其词了一阵子,只好勉强认同她的说法。 「婴儿不能放着不管。可是光凭这封信,资讯实在非常有限……」 璎姬保守地说道。鸦天狗也点点头。 「小姐说得对,我们得赶快找出这名婴儿的父母。用一封信就想断绝关系,实在太不应该,更别说想把抚养的责任就这样推给奴良组。」 「算了,对方应该不知道我的身分。」 大头领说。接着雪丽朝他问道: 「喂!你有没有看见什么可疑人物?像是抱着婴儿东张西望的人之类的?」 「完全没有。」 「啧!没用的家伙。」 「你少啰唆!那里那么多人,我哪会注意这么多。」 「好了好了,不要说一句就吵一句行不行。」 看到两个妖怪像小孩般互相吵嘴,鸦天狗不禁开口训斥。 「看来线索只有这封信了。」 说话的是一目入道。 「的确。」 鸦天狗点点头,接着瞄了一眼在雪丽怀中发出熟睡声、名为源之助的婴儿。 也许能从包着婴儿的布巾中找到一些线索,所以大伙儿先前已经大略查看过。 然而看起来已经洗过好几遍的粗陋布巾并没有修补的痕迹,也没缝着护身符之类的东西。 「看这笔迹,应该是个男人。」 一目入道说。鸦天狗也点头赞同。 不过,也不能断定把婴儿丢在箱车里的人就是个男人。 也许是某个女人带着男人写的信,将它和婴儿一起留在箱车里。 「总之,先让组员到蔬果店附近调查看看吧。」 鸦天狗下了结论。 「不过调查时最好别说是在找一个男人。叫他们问问看有没有看到任何带着婴儿的可疑人物。也许是男人,也许是女人,也许是一对夫妻。」 「我想应该会有很多人看到。」 轻轻摇着婴儿的雪丽说话了。 「有一名长发男子带着婴儿,还推着奇怪的箱车……八成会有一堆人这么说吧。」 「这不是在说我吗?」 大头领嘟起了嘴巴。 「是啊!所以打听时要小心点,不要把我们的大头领扯进来。」 雪丽的一句话并非随口乱说,而是确实指出了重点。鸦天狗也十分认同。 「嗯!有道理,我会交代他们注意这一点。」 审判大会结束,方针已定。既然如此事不宜迟,应该立即展开行动。 要是丢下婴儿的人打算离开江户,调查之事自然刻不容缓。 鸦天狗迅速向组员下指示后,组员立刻纷纷化身为人类来到街上,以蔬果店一带为中心展开搜查。同时也让在江户上空盘旋的乌鸦协助调查。 下达指示后,接下来只能等待消息进来了。 大伙儿在审判大会的大厅等待,其中有臭着一张脸的大头领,和分别坐在他两旁的璎姬与雪丽。璎姬抱着鲤伴;雪丽则抱着源之助。 ——好一幅和谐的画面。 鸦天狗心想,但很快就收起这种不该有的念头。 说和谐是因为画面十分协调对称,当然不是指这种状况合情合理。 此外,抱着源之助的雪丽意外地流露出温柔的眼神,也令鸦天狗不禁眯眼微笑,但冷静想想,这样的状况其实是十分不正常的。 也许是因为听到了消息,纳豆小僧和小鬼们纷纷跑进大厅来看热闹。 「哇!真的耶!好像大老婆和二老婆!」 「不会因为继承人问题发生争执吗?」 「大头领真是罪孽深重啊!」 虽然个头很小,但人数一多,吵起来仍是威力十足。 「吵什么吵!混帐!闪边去啦!」 大头领抬起一边膝盖大声一喝,小妖怪们立刻一溜烟跑光。 赶走这群小妖怪后,一名男子随后现身于大厅。 「参见大头领,属下刚从捩眼山抵达江户。」 是牛鬼。 从捩眼山到江户距离十分遥远,所以牛鬼常在干部会议前几天就启程,提早来到本家大宅。 看到璎姬和雪丽中间夹着大头领,还各自抱着一名婴儿,牛鬼顿时瞪大了眼睛。接着才勉强挤出一些声音说道: 「……大头领,您已经有了璎姬小姐,怎么可以做出这种没天良的事……竟然跟雪丽通奸,而且还有了小孩……」 「你这种说法也太严重了吧!」 叹口气后,大头领说出了在蔬果店所发生事情的原委。 四 由于处理迅速得当,隔天便陆续有消息传进来。 有几个人曾经目击一名看似流浪武士的男子抱着婴儿在蔬果店附近走动。该名男子身穿暗色和服,腰间配刀,剃了一个流浪武士头,手上没有推着推车之类的东西,也就是说,肇事的人的确不是大头领,而是另一个人。 再详加调查后,也大概知道了这名男子的长相。锐利的眼神、尖额头,左颊有一道约一寸(约三公分)的旧伤疤。照这进度来看,要揪出这个人就只差临门一脚了。 在大头领去蔬果店后的第三天,组员就打听到那名疑似流浪武士的男子住处。 根据秘密查访附近居民而得到的消息,这名男子一直和一个婴儿住在一起,但数天前突然变成独自一人。而且在和婴儿同住的期间,一直没看见可能是妻子的女人陪在男子身旁。 状况都十分符合,这名男子就是源之助的父亲已是不争的事实。 「这家伙在开什么玩笑啊。应该抓来好好教训一顿。」 一目入道愤怒地说道,大多数组员也纷纷应声附和,不过鸦天狗还是先确认了大头领的意见: 「大头领,您打算怎么办?」 既然已经找到住处,要把他绑走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只要大头领轻轻挥动手指头,不用四半刻(约三十分钟)就能把他抓来这里。 然而被问话的大头领只是单手拿着没点火的烟斗,似乎在思考些什么。视线一直停留在稍远处和雪丽玩耍的源之助身上。 雪丽正在用冰雪做成的玩具珠子陪源之助玩耍。看到源之助发出阵阵开朗的笑声,雪丽也不禁露出微笑。 「妖怪先生,你可别太激动……」 璎姬婉转地说道。被她抱在怀里的鲤伴似乎也想加入玩珠子的行列,不断朝源之助伸出手来。 过了一会儿,大头领终于开口了。 「我们已经掌握了对方的住处和长相,要抓随时都能抓。不过,在抓来之前,先问个清楚也无妨。」 「大头领,您的意思是……」 鸦天狗问道。只见大头领点了一个头,站起身来。然后快步走向源之助。 雪丽才刚发出「啊!」的一声,源之助便被大头领一把抱在怀里。 「源之助,让我来鉴定一下你父亲是不是真的这么没人性吧。」 流浪武士所居住的长屋,就在离蔬果店不远的巷弄内。 由于连进去长屋后往前走第几间这种细节都打听得一清二楚,大头领很快就找到了男人的家。 八刻(约下午两点)的钟声,才刚响起。 抱着源之助的大头领站在男 人的家门口。身边没有任何组员,只有他和源之助两个人。 虽然门户紧闭,但感觉得到里面有人。 「打扰了。」 大头领招呼一声后,打开了门。 屋内十分简陋,一名男子正坐在木头地板上,长相和组员打听到的一模一样。 男人的脸上的确有一道疤痕,不过并没有凶神恶煞的感觉。他有一对细长的眼睛,鼻梁坚挺,长相可说是十分俊俏。 看样子男人正在保养刀剑。他举刀至眼前,以锐利的眼神盯着刀身。一看到大头领和他怀里的源之助出现在门口,便露出了理解一切的表情。 「不能照顾婴儿,却有闲情逸致保养武器,这样对吗?」 说完,大头领露出微笑。男子似乎已经有所觉悟,将刀子和保养工具放在一旁,深深低下头来。 「实在非常抱歉,请原谅在下的鲁莽。」 「要不要原谅你,得听过你的理由才能决定。」 此时,源之助轻轻发出叫声,朝男子伸出手来。 「源之助……」 男子呻吟似地唤着婴儿的名字,紧闭着双唇。 「我进来啰。」 大头领说完便脱掉草鞋,走上地板。 在男子对面坐下后,源之助开始扭动身体,仿佛想挣脱大头领的怀抱赶快回到父亲身边。男子也伸出手来想迎接儿子。然而大头领却没把源之助从膝盖上放下来。 「源之助,乖,忍耐一下。」 安抚完后,大头领以严肃的表情再次面对男子,继续说道: 「好了,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吧。」 「是!在下会老老实实地说出一切……」 流浪武士挺直了腰杆,开始娓娓道来—— 男子名叫田宫新左卫门。在半年前是一名隶属于北国某个藩地的武士,后来由于某些因素而脱离藩籍,现在住在江户的长屋。 源之助大概是在一年前出生的,那时妻子因产后未能妥善照顾身体,不幸亡故。 在喜获麟儿却痛失爱妻的打击下,新左卫门过着仿佛行尸走肉的日子。 他将嗽嗽待哺的源之助丢给年老的女佣照顾,自己则终日沉溺于酒精中。由于仍深爱着妻子,新左卫门无法躲进其他女人的怀抱来逃避现实。对其他女人和赌博都没兴趣的新左卫门只好借酒浇愁,而且愈喝愈凶。 渐渐的,新左卫门变得邋遢不修边幅,也开始影响到工作。但即使如此,新左卫门还是依然故我地自暴自弃、颓靡不振。 对于新左卫门不检点的行为,上级终于开始准备解雇的行动;然而新左卫门仍不顾上级再三的警告,完全不知悔改。 最后,新左卫门终于遭到解雇,失去俸禄。只能抱着襁褓中的婴儿流落街头。 就在此时,有一群人对走投无路的新左卫门伸出了援手。 那群人就是新左卫门还在城里工作时同岗位的朋友,也曾在同一个道场学艺,是新左卫门的师弟。他们曾经来探望新左卫门无数次,时常给予鼓励或偶尔加以训斥,还帮忙向上级说情,想设法保住新左卫门的职位。 被深厚友谊大大感动的新左卫门,终于渐渐从打击中走了出来。若再忽视这份友谊,实在是枉生为人。仅存的最后一点理性,改变了新左卫门的想法。 「真是一群好朋友。」 大头领说道。新左卫门也用力点点头。 虽然丧妻的伤痛还是无法痊愈,不过总算能恢复正常的生活。就在此时,机会来了—— 某天,新左卫门被传唤至城藩次席家老的宅邸。 次席家老是非常高阶的职位,新左卫门平时工作时根本不可能接触到。以前他也只辗转听说过次席家老的长相,但从未和他交谈过。 被引领进入广大的宅院,来到里面的房间后,新左卫门终于与名为樋口清藏的次席家老见了面。 次席家老是个肥胖的男人,脸上的肉也相当有份量。被埋在赘肉里的眼睛虽然十分细小,但目光有着藏不住的狡猾。 樋口很快便切入了主题。 ——我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他细声说道。 ——帮我杀掉一个人。他是奸人,留他一命只会危害社会,所以杀了他也没关系,不需感到罪过。 「敢问此人是?」新左卫门紧张地问道。只见樋口以近似呼吸的极小音量说出了首席家老的名字。 新左卫门顿时惊愕不已。 这等于是暗杀指令,而且对象还是管理藩政的首席家老。 首席家老是奸人的传闻,新左卫门也时有所闻。他暗中操控不擅政治的藩主,时常向人收贿,中饱私囊。 ——这都是为了本藩的未来。新左卫门,我会给你丰厚的酬劳,好好干吧。 樋口说道。 但是,听见樋口说出『这都是为了本藩』时,新左卫门察觉到了隐藏在这句话之中的意图。 首席家老如果死了,接下来掌管藩政的人就是这个樋口清藏。他打算利用新左卫门除掉碍眼的死对头。 至于樋口为什么会将这个任务交给新左卫门,自然是因为看上他高超的剑术。 ——听说你曾经在花田道场担任代理师父,对吧? 城里有一间花田道场,专门教导鬼水流剑术。鬼水流向来以精良的剑术闻名,是很有名气的道场。 新左卫门更是门中的个中好手,甚至被称誉为自道场创立以来无人能出其右的高手。 ——你应该愿意吧,新左卫门? 樋口肥厚的手,搭上了新左卫门的肩膀。 说真的,新左卫门不太想接下这个任务。沉溺于酒精的那段期间,新左卫门完全没碰过刀剑。虽然现在已经重新开始练习,但身体已遭酒精毒害,实在没把握还能有以前的功力。 再说,暗杀这种手法也不符合新左卫门的个性。 然而,新左卫门除了接受之外没有别的选择。这是次席家老亲自下的命令。若是知道内情却断然拒绝,便意味着自己也会成为暗杀的目标。 手段如此狡猾,的确像是樋口的作风。先把新左卫门找来,然后突然告诉他一个天大的秘密,等于是强迫他背上协助杀人的黑锅,简直就是一个无声的威胁。 新左卫门点点头,表示愿意接下任务。 决定了执行日期后,新左卫门忧郁万分地回到家中。 然而,一看到源之助的脸庞,新左卫门便懊悔不已。三天后,自己就必须杀掉将要出城的首席家老了。 想到将来要用这双杀了首席长老的手抱着儿子,新左卫门不由得犹豫起来;但事到如今也无法回头了。 新左卫门满怀郁闷之情,等待执行日的到来。 意外的是,从结果上来说,新左卫门并没有杀掉首席家老。 被樋口叫去密谈后过了两天,便突然传出首席家老去世的消息。他似乎一直隐瞒着自己患有重病的消息。 死讯传出后过了两天,新左卫门再次被传唤至樋口的宅邸。 樋口招待了一桌子酒菜,笑咪咪地说道: ——真没想到那家伙居然得了重病。不过突然死了也好,省得麻烦。 提起他人的死讯还能谈笑风生,新左卫门不禁觉得这个人实在非常没有人性,不过他当然没说出口。除此之外,虽然不至于到开心的地步,但新左卫门也觉得就对方因病过世,不需弄脏自己的手便能解决这件事而言,的确该感谢老天爷的帮忙。 在樋口的住宅待了约半刻后(约一小时),新左卫门便离开返家。 然而就在回家的路上,新左卫门却突 然遭人袭击。周围一片漆黑,对方又蒙住脸孔,因此完全无法得知对手是何方神圣。 好不容易解决掉刺客的新左卫门突然理解了一切——樋口想杀了他灭口。 这个恶人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新左卫门活命。虽然首席家老偶然病逝,但樋口想除掉首席家老的奸计仍留在新左卫门的心中。 也许是怕夜长梦多,又或者说得更具体一点,樋口担心自己掌控藩政中枢后会被新左卫门以此要胁,所以才会做出此举。 虽然这种顾虑是大错特错,但跟樋口这种人很明显地根本无法以道理沟通。 解决掉蒙面刺客后,新左卫门立刻赶回家辞掉女佣,然后抱着源之助逃离了城藩。 这片藩地,已经没有一个安全的立足之地了。 于是,新左卫门来到了江户。每天从各地涌人大量人群的江户,拿来作为藏身之处自然是最理想的地方。 五 「——这是半年前发生的事情。」 新左卫门低沉的声音似乎变成了摇篮曲,源之助开始在大头领的膝盖上打起盹来。 「这样啊!嗯,我知道你为什么要住在这间长屋了。」 说完,大头领点点头。 「不过你还没说到重点,为什么要把这个婴儿放在我的箱车里?」 新左卫门于是继续说道: 「……虽然舍弃了身分和地位,日子过得十分清苦,但这半年来我们的生命都没受到威胁,过得很平安。然而就在四天前,一个男人突然来到家里。这个人叫片桐传四郎,曾经和在下在同一个道场学习剑术。他说他是樋口的刺客,摆明了要来取我性命。」 「刺客特地找上门警告你,还报上姓名?这家伙也太好心了吧。」 「在下和片桐有一段因缘,过去曾经为了一较高下而在道场举行比赛。当时众人都认为在下和片桐的实力在伯仲之间,要我们分出胜负。但这只是表面上的状况,真正厉害的人应该是片桐才对。」 使用木剑比赛的结果由新左卫门险胜,然而这只是运气问题罢了。整个比赛过程中,片桐一直占有极大的优势,却因为一只闯进道场的蜜蜂突然飞过眼前,剑势顿时被打乱。新左卫门于是趁隙击中片桐,如此而已。最后虽然由新左卫门获胜,但片桐猛烈的攻击却也让他负伤不轻,也就是现在脸上的这道伤疤。 比赛后,片桐离开了道场,据说是为了剑术修行而游走诸国。后来在某种因缘际会下成为樋口的刺客,出现在新左卫门的面前。 「——片桐执意与在下做个清白的了断,所以表明绝对不会趁人之危偷袭在下。」 接着,片桐定下了时间,要求单挑。 「决斗是吧。所以你答应了?」 新左卫门点点头。 「若不答应,片桐就会对源之助不利,要放火烧了这间长屋……」 决斗订于后天清晨七刻半(约早上五点)。接着片桐说出了某间废弃寺庙的名称,要在那里和新左卫门一决胜负。 新左卫门再次端正姿势坐好,两眼直视着大头领继续说道: 「坦白说,以在下的身手要赢片桐相当困难,也许会连命都没了。这么一来,便没有人能照顾源之助了。再说,就算我能打倒片桐,樋口也早已知道我住在这里,即使除掉一个片桐,还是会有其他刺客。不论在下搬到哪里去,都只是逃得过一时,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因为被刺客盯上,不能继续扶养婴儿,所以随便附上一封信就把婴儿丢在我的箱车里,是吗?」 此时,新左卫门突然双手贴地,深深地低着头,哀吼着说道: 「在下知道这样的行为有多么任性不可取!但这样下去我们父子俩都会没命的!在下死了无所谓,但至少孩子……至少源之助要活下来!他可是在下的宝贝儿子啊!」 「所以就把养育的责任丢给我?」 「拜托您……!请您成全将死的父亲最后的心愿!」 ——将死的父亲,和宝贝儿子吗…… 大头领静静地叹口气,接着慢慢地说了: 「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在下不晓得。」 新左卫门维持着低头的姿势,摇了摇头。 「我是妖怪。」 听到这句话,新左卫门猛然抬起头来。 「人类都叫我滑瓢。我是魑魅魍魉之主,奴良组的大头领。」 「滑瓢……」 「你可能把我当成好人,才会把宝贝儿子交给我,不过这可能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喔。毕竟我的大宅里都是妖怪,全是干尽坏事的百鬼,这个小鬼若住在我那里,不知道能活几天哩……」 大头领邪恶地扭曲着嘴唇,直盯着新左卫门。 然而新左卫门的肩膀虽然因为喘息而上下起伏,却没移开视线,也直盯着大头领。他的表情没有任何恐惧,而是充满了企图看穿某种事物的强烈意志。 是人是妖都无所谓。是否能将我儿托付给眼前的男人——新左卫门的眼神流露出了这样的讯息。 大头领也没有回避,正面迎着他的目光。双方的视线对峙了好一阵子。 过了一会儿,大头领的神情突然转为开朗,露出了微笑。他拍了一下膝盖,一副笑咪咪的模样。 「哈哈哈,不好意思,说了这么无聊的玩笑话。」 「……」 新左卫门微微眯起了眼睛。 「放心吧,新左卫门。奴良组会帮你照顾源之助的。」 「真的吗?」 「是真的,我不是会说谎的妖怪。况且我们家也有一个婴儿,只是多一个人吃饭而已。」 「婴儿……就是那天您手上抱的婴儿吗……」 「是啊,他叫鲤伴,是我的宝贝儿子。」 新左卫门抬起来的头再次低了下去,朝大头领说道: 「……滑瓢大人,太感激您了。在下早有一死的觉悟,此言绝非虚假……」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决心,别说了。」 大头领连忙安抚激动的新左卫门,接着说道: 「我也是有儿子的父亲,所以非常能体会你的心情,孩子就交给我吧。」 「拜托您了!」新左卫门应声答道。 「决斗是在后天,是吗?」 大头领以平静的语气问道。 「是的……」 「虽然我很想说尽管放心去决斗……但可千万别送了命啊。」 新左卫门默默地点了点头。 接着,大头领生怕惊动怀里的源之助,缓缓站起身子,走下地板。 「既然事情都谈妥,那我就回去啦。要是他醒来大哭大闹就麻烦了,还是趁他睡着时离开比较好。」 新左卫门也站了起来,送大头领到门口。 正要移动步伐时,大头领突然开口说道: 「刚才我说我是妖怪,你却没伸手拿刀。」 「是!」 「也没瞧武器一眼,还一直看着我。」 新左卫门顿时陷入沉默,接着放松了表情,如此说道: 「一个人该不该杀,看眼神就知道。滑瓢大人没有奸人的混浊眼神。」 「嘿!是吗?这么夸奖我,真是不敢当哩。」 「滑瓢大人……」 新左卫门的表情再度严肃起来。 「源之助就拜托您了。」 说完,新左卫门低下了头。 六 「事情就是这样,这小鬼以后就住在我们家了,好好照顾他吧。」 大头领开朗的声音在大厅响起,在场 的组员发出一阵骚动。 抱着婴儿出去的大头领居然又抱着婴儿回来,还作出如此宣言。 「喂喂,我说大头领,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一目入道以非常不以为然的表情说道。 「当然没问题,不然我干么带他回来。」 「可是我们没义务帮他养小孩吧?我才不管他遇到什么刺客,这件事跟咱们毫无关系嘛。」 「我们已经知道了人家的苦衷,就算毫无关系也该帮忙。反正多一个小鬼也费不了什么功夫,家里这么多妖怪,轮流照顾不就好了。」 大头领手上抱着源之助,用轻快的口吻直接反驳了一目入道的问话,无话可说的一目入道只能咬紧嘴里的烟管。 「我看你的脑袋真是单纯得可以。」 雪丽无奈地摇头说道,但鸦天狗可没错过她脸上那一丝喜悦的神情。 「好了,阿源,快过来这里。」 接着雪丽便迅速从大头领手中接过婴儿,那模样看起来十分兴奋。 对于夫婿的决定,璎姬似乎也松了一口气。 源之助对鲤伴手上的乌鸦羽毛玩具似乎相当感兴趣,一直想伸手摸它。璎姬和雪丽则面露微笑望着这一幕。虽然这样的画面对一个主张侠义道的妖怪大宅来说似乎太过和平,不过既然没有造成任何人的困扰,其实也不需要再计较什么了。 就在此时,大厅角落传来十分沉重的声音。 「……不过,关于那个名叫田宫新左卫门的流浪武士的出身,最好调查一下比较好。听说那里虽然只是个小藩地,但政局十分混乱。不知道现在状况怎么样了……」 用手顶着下巴,一脸严肃地低声说话的组员是牛鬼。 「牛鬼……」 大头领静静地说了: 「你怎么还在这里啊……」 七 田宫新左卫门和片桐传四郎的刀剑交错声,在废弃寺庙中响起。 清晨七刻半,新左卫门依约来到决斗地点,看到片桐已经在那儿等候着。 和在家乡道场一起学习剑术的时候比起来,片桐的脸颊变得十分松垮,看起来惨不忍睹。 双方对峙后,只说了几句话。 「田宫,你倒是没临阵脱逃,非常好。」 「就算逃跑也会被你追上,逃也没用。」 「知道就好。做人的确该干脆点。」 「片桐,为什么要当刺客?你的剑术修行呢?」 「我一直都在修行,变得更强了。而且,我也领悟到实力可以赚大钱的真理。」 「樋口答应事成后给你酬劳?」 「知道答案又如何?」 两人的对话仅止于此。接着便开始交锋。 片桐的确变得比以前更厉害了。 还在道场时,片桐向来以严整细腻的剑术闻名,但也许是因为经过修行而变了调,现在的剑法粗鲁而凶暴。 沉重而快速的攻势,渐渐消蚀了新左卫门的体力。 虽然没有致命的重伤,但新左卫门全身布满被砍伤的痕迹,呼吸也十分凌乱;然而片桐不但气定神闲,甚至还露出了微笑。 「田宫,你变弱了。不!从以前你就是这么弱。」 「……」 「因为有蜜蜂帮忙,所以你才能得到最强的封号。」 新左卫门那张被汗水和鲜血弄脏的脸,闻书忍不住笑了出来。 「哈哈哈,的确如此。不过运气也是实力之一,而你,就没这样的实力。」 「哼!你再继续耍嘴皮子没关系。」 片桐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狰狞,接着大喝一声,砍向新左卫门。 杀气化为利刃飞了过来,新左卫门知道自己将在这一刻死亡。这一击既无法回避也无法用剑挡掉,但他仍决定要睁开眼睛迎接这一刻。 然而,片桐的剑却突然失去了力道。 也许是从树木滴落的清晨露水,或是比蜜蜂稍小的飞虫,让片桐反射性地闭上眼睛,削减了攻击的气势。 幸运的女神,再次朝新左卫门微笑了。 新左卫门趁势飞快砍伤片桐的右臂,两人的身影交错而过。 转过头去一看,片桐也立刻转过身来。他的眼神仍未失去光彩,但刚才新左卫门的攻击确实重创了他的身体。被砍伤的手臂几乎已无法出力。剑尖正微微颤抖。 「片桐,到此为止吧。」 「你说什么……」 「这次好运还是站在我这边。论剑术当然是你占上风,但你的手已经无法使剑了。」 「哼!你这是在同情我?」 「我们曾经待过同一个道场,算是朋友,不是吗?」 「少天真了。恶心到极点。」 「片桐……」 「田宫,现在就定输赢太早了吧?我是刺客,绝对不可能让你活着回去。」 片桐的话仿佛某种暗号,腐朽的庙堂后方突然纷纷冒出人影。这些人约有十来人,一身流浪武士的打扮,手里持刀,脸上都挂着即将撕裂猎物的残酷笑容。 「片桐……你这家伙,不是说好一对一吗?」 「目前为止是这样没错,但接下来就不同了。田宫,恭喜你,终于能跟你死去的老婆作伴了。」 流浪武士们迅速散开,将新左卫门团团围住。 「上吧!」 片桐还没说完,一群人便杀了过来。挡下第一道攻击后,新左卫门才知道自己的力气已经所剩无几。 砍伤片桐手臂的一击,已经用掉了所有的力气。 ——是吗……果然免不了一死…… 奇妙的是,心情竟十分轻松痛快。 ——源之助…… 新左卫门的脑海,浮现了儿子的名字。 ——源之助,看来我难逃一死了。但我绝对不会白白死去。且看为父用最后的力气,惩罚这些卑鄙的恶棍吧! 下定决心后,新左卫门再度举起剑。 一群人再次从别的方向砍过来。新左卫门挡下攻击,用更凌厉的剑势反击回去。这一击虽然没击中对方,但流浪武士们无不睁大了眼睛,对新左卫门竟然还有这么大的力气感到十分讶异。 接下来是后方的攻击。新左卫门一个转身闪开,但他可以感觉到背后被微微砍伤,一阵灼热的疼痛感贯穿全身。不过,会感到痛是一件好事,表示身体还有感觉,还能继续奋战。 此时,一股凌厉的声音在空中响起。 「新左卫门!我见识到你的决心了!」 声音从左手边的门楼方向传来。循声望去,滑瓢正拿着刀站在那儿,箱车也在旁边。 「滑瓢大人,您为什么……」 「我想让阿源看看他老爸的英姿,所以带他一起过来了。」 「让源之助观战吗……」 「如果情况是一对一,不管你是生是死我都不打算出手。但现在对方找来帮手,我当然不能丢下不管。就让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吧。」 说完,滑瓢便拔出了刀。 「源之助,你在这乖乖等着。」 将刀鞘轻轻放入箱车后,滑瓢持着长刀缓缓走了过来。 「你是什么东西!」 片桐怒声说道,其他流浪武士也将刀尖转向滑瓢,准备迎击。然而滑瓢面对成群的敌手却仍十分冷静,毫不畏惧地移动着步伐。 「滑瓢大人,这样太危险了。」 新左卫门对着身旁的滑瓢,语气严肃地说道。 「别在意帮手,专心打架吧。」 「可是……」 「新左卫门,今天我 破例跟在你身后。」 「跟在我身后……?」 「嗯!平常都是百鬼列队在我身后,但就只有今天,我愿意当你的百鬼。虽然只有我一个人,但我这个大头领可是份量十足,跟百鬼没两样。」 看到滑瓢露出顽童般的笑容,新左卫门也忍不住笑了。不可思议的是,身体似乎正渐渐恢复力气。 「你们还在等什么!快上啊!」 片桐一声令下,一度停止动作的流浪武士们再次砍了过来。 现在,新左卫门再也闻不到死亡的气息。他会赢,会活着回去。双脚敏捷地移动着。足以压倒对方攻击的力气也回来了。 新左卫门时而回避,时而弹开对方的攻击,然后砍向对方的手脚。愈是活动,身体就愈轻盈。 约有半数的对手,都是滑瓢在应付。 虽然新左卫门一直觉得这个人应该相当厉害,但没想到他的实力竟是出人意料地高强。虽然不像在道场学过剑术,但使剑的技巧却非常纯熟华丽,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帅气十足。 面对流浪武士的攻击,滑瓢皆迅速闪开,接着用长刀痛殴对方的身体。 「混帐东西!」 「竟敢对本大爷出手!」 「不想活了是吧!」 「胆子倒不小!」 「还早得很啦!」 「回去从头来过!」 「再来找本大爷挑战!」 每痛扁对方一次,滑瓢就撂下一句帅气的台词,让人看了十分痛快。他的长刀攻击虽然没让对方流血,却让这些流浪武士渐渐失去了斗志。 「这……这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太厉害了!」 「这个叫田宫的家伙也很强!」 流浪武士纷纷远离新左卫门和滑瓢,聚集在同一个地方。 「老大,这两个家伙实在强得不像话!就算酬劳再多也不划算,我们先闪人了!」 带头的流浪武士丢下这句话后便落荒而逃,其他人也跟了上去。匆忙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周围恢复平静后,滑瓢笑了: 「这些人连同伴都称不上,遇到麻烦当然第一个逃跑。」 片桐咬牙瞪着滑瓢,持剑的右手沾满鲜血。吸饱血而湿透的衣袖,似乎随便一拧就会有鲜血汩汨流出,看来出血相当严重。 「片桐,你也快离开吧。现在收手,可以饶你一命。」 新左卫门说道。 「……闭嘴!我说过我是刺客,即使得赌上性命,也要在此致你于死地!」 「那就没办法了。」 新左卫门再次举起剑。 片桐也举剑准备应战。但一眼就可以看出他的右手完全无法使力。 「两位要继续决斗的话,我就先退下了。」 说完,滑瓢便离开新左卫门身旁,和他保持一段距离。 经过一场混战后,现场再度弥漫决斗时的紧张气氛。 片桐微微往旁边移动。新左卫门也以同样的幅度移动步伐。 两个人紧盯着彼此。片桐似乎连拿剑都显得相当吃力。 此时,片桐的视线突然转向门楼。 新左卫门知道他看的是箱车。 ——难道是…… 新左卫门睁大了眼睛。他想对源之助做什么……? 然而,片桐的视线很快就回到新左卫门身上。 「田宫!」 片桐随着一阵怒吼,杀了过来。 就在两人错身而过的那一瞬间,新左卫门砍中了片桐的身体。片桐的脚步骤然静止,新左卫门也停了下来。 新左卫门转过头去,看见片桐正背对着自己。过了一会儿,片桐的身体渐渐倾斜,然后轰然倒地。接着,鲜血从他的身体下方缓缓流出。 吐了口气后,新左卫门放下了剑。 片桐传四郎的视线曾经一度移到箱车上,也许是为了要抢走婴儿,用他限制新左卫门的行动。 但他没这么做。在最后一刻,片桐做出了一个不会玷污剑士灵魂的选择。 「片桐……」 新左卫门喃喃地念着他的名字。 八 「滑瓢大人,谢谢您的帮忙。」 新左卫门低下头来。 「不过,在下希望这是最后一次。这回虽然平安无事,但难保以后不会再遇上杀身之祸。」 「知道啦!但今天是情势所逼,我不得不出手。」 大头领点头说道。 决斗结束了,新左卫门和大头领将刀剑入鞘。原先被哄得呼呼大睡的源之助,此时正握着车内的手把站在箱车里。 「下一批刺客不知何时出现,但一定会再找上门来。虽然不见得都是片桐那样的高手,但还是非常危险……」 新左卫门边说边瞄向某个角落,名叫片桐的刺客横尸在那里。也许到了明天,自己的下场也是如此,新左卫门说道。 此时,源之助发出了稚嫩的叫声,从箱车中伸出手来,似乎非常渴求父亲的拥抱。 然而,新左卫门却没瞧他一眼。要是看到儿子便会忍不住抱他,然后再也不想离开他。新左卫门紧咬嘴唇,拼命地忍耐。 这对父子的命运,的确只能用残酷两个字来形容。 躲得了一时,却躲不过一世,新左卫门迟早会被暗杀身亡。 而源之助也必须忍耐。虽然现在希望父亲能抱抱自己,但若父子俩从此分别,源之助便会渐渐淡忘这个父亲。 虽然痛苦,但这世上还有比骨肉分离更痛苦的事情。 「大头领,您没事吧?」 「喂!田宫!」 一阵呼唤声和脚步声,突然在此时传来。 跑来的人是作武士打扮的三名男子。领在三人前方的则是在空中挥动翅膀的鸦天狗。 「鸦天狗。」 大头领正要问这三个人是谁,新左卫门便先开口叫道: 「中山、三崎、奥田?」 看样子,新左卫门认识这三名男子。 「你们怎么跑来这里了……?现在是在江户落脚吗?」 「是啊!三个月前,我们就开始在江户藩邸工作了。」 其中一人边喘气边说道。另外两人也点点头。 各藩在江户都设有宅邸。有些武士会离开所属藩地,到江户藩邸工作。 「田宫,我们一直非常担心你。」 「想不到你居然就在江户……」 三名男子纷纷说道。 「抱歉。我有我的苦衷……」 新左卫门话还没说完,中间的男子便打断他的话: 「田宫,不用道歉,我们都知道了。听说你受到次席家老樋口的奸计牵连,对吧?」 「你们怎么知道这件事……」 「是这位乌鸦大人告诉我们的。这段日子你一定很辛苦,每天都过得胆战心惊吧?」 「离开前为什么不先找我们商量……不对!那时逃都来不及了,当然没办法通知我们。」 三名男子满脸沉痛地说道。此时,新左卫门瞄了鸦天狗一眼。 浮在空中的鸦天狗,朝他点点头。 从昨天起,鸦天狗就一直在调查和新左卫门相关的人事物。过程中他追查到这三名男子任职的江户藩邸,便向他们说明了一切。 从鸦天狗口中得知名为田宫新左卫门的离藩武士正在江户,还遇到了麻烦后,这三个人就立刻赶来这间寺庙。 不过,这几个人不是单纯因为担心才特别赶来,而是为了传达一个重要的讯息。 「田宫,现在已经没事了 。你不需要再待在这里,整天提心吊胆。」 「是啊!你可以回家乡继续工作,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件事。」 「这是怎么回事?要是我回去,会被樋口大人找到啊……」 「不会的。他早就已经下台,再也无法执政了。」 「下台?」 根据这三名男子的说明,状况大略如下: 首席家老病死后,陷害新左卫门的次席家老樋口顺理成章成为政治核心,一举掌控了所有政务。 然而樋口的好日子却没持续多久。反对他的势力联合起来拉拢藩主,发动人事改革,彻底铲除了樋口派。 从权力顶端跌落谷底的樋口也许是因为厌世,而走上切腹自杀一途,他的家人也受到监禁的严重处分。 「下台……还切腹自杀……」 「是啊!所以已经没有人会取你性命了。」 新左卫门不断点头,反复咀嚼着同伴所说的话。接着,他突然抬起头来,向他们问道: 「樋口是什么时候切腹自杀的?」 「听说是五天前。看到藩地的来信,我们才知道这件事的。」 「五天前……」 新左卫门嘶哑地喃喃自语道,一边瞄向片桐传四郎的尸首。 三名男子顺着新左卫门的视线望过去,表情瞬间变得十分僵硬。 「田宫,那个人是……」 「是刺客,名叫片桐传四郎。受樋口之令前来取我性命。」 「是那个片桐吗?」三名男子互相低声讨论起来。 「但有一点令我十分疑惑。樋口早在五天前身亡,片桐应该早就知道这件事情才对。我想他八成用了某种方法一直和藩地保持联络,所以最晚应该也会在今天以前收到这个消息。既然雇主已经下台,甚至切腹自杀……那为什么片桐仍执意要完成任务?」 「也许他对你有某种执著吧。」 其中一人说道。 「说不定他真的很想跟你做个了断……」 「……」 新左卫门仿佛想起与片桐过去的种种恩怨,突然陷入沉默。 在好一阵子的沉默后,其中一人才以开朗的语气说道: 「总之你再也不用惶恐度日了,回家乡去吧。」 「是啊!你有小孩,一直待在江户也不太方便。」 「工作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们在江户藩邸的老大已经帮你打点好了。」 只见新左卫门默默地吐了口气,表情渐渐缓和起来。 「你们总是这么帮我,先前失意酗酒的时候,也是一直受你们照顾……」 新左卫门轻声说了一句「太感谢各位了……」便低下头来。接着以充满决心的表情面向大头领。 「滑瓢人人……您也听到了,在下决定回国。」 「嗯嗯!很好啊。」 「是!所以在下必须厚颜提出一个请求……可以请您将源之助还给我吗?」 大头领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我说新左卫门啊……小孩当然要还给你。想干掉你的黑心家老既然都死了,状况当然不一样啦。阿源一定是要还给你的。」 「谢谢大人!」 「不过呢——」 听到大头领话说到一半,正要抱起源之助的新左卫门突然停止了动作。 「……是?」 「可以让那个女人最后再抱抱阿源吗?」 说完,大头领将视线转向门楼,似乎不久前就发现雪丽一直站在那里。 「那位是……?」 「是我的组员,算是帮忙照顾阿源的奶妈。」 「就是她帮忙照顾源之助……」 说完,大头领朝雪丽唤了一声。 雪丽并没有应声回答,但还是臭着一张脸走了过来。 「你都听到了吧?阿源要离开了,来抱他一下嘛。」 「喂!你可别搞错了。」 雪丽仍是一副咄咄逼人的表情,继续说道: 「我只是来提醒你们吃早餐而已,这小鬼要怎样都不干我的事,我才不在乎。」 「干么逞强呢?」 「我没有逞强。」 「呃!在下也拜托您,请您抱一下源之助吧。」 「你看,孩子的爹都在求你了。」 然而就算新左卫门低头恳求,雪丽仍是不为所动。 「真是的!你这女人怎么这么顽固啊!」 大头领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从箱车里一把抱起源之助。 「来,雪丽。」 「……」 「来嘛。」 「……」 「抱一下嘛。」 此时,雪丽终于妥协了。 「好吧,抱就抱……」 雪丽嘟着嘴巴回道,接着轻轻从大头领怀里接过源之助。 她轻轻叫了一声「阿源」。虽然一开始声音还很小,但很快就恢复了平常的音量。 「阿源,阿源乖。你要保重喔。」 听到雪丽的呼唤声,源之助立刻发出「呀~~呀~~」的叫声,用小手拍打着雪丽的脸颊。 这一瞬间,雪丽突然惊醒过来,赶紧转身背向大头领和新左卫门。 抱了一会儿后,雪丽才转过来说道: 「去吧!阿源,回去找爸爸吧……」 说完,雪丽便将婴儿还给新左卫门。从雪丽手中接过源之助的新左卫门,低着头默默向她致意。 接着,雪丽再也没有瞧源之助一眼就离开了人群,缓缓走向门楼。 一群大人都没有说话,只剩源之助稚嫩的叫声在四周回荡。 虽然战斗过程十分血腥,但被迫与父亲分离的孩子终于再次回到父亲身边,还能一起回到家乡。看来,应该已经不需在这间废弃的寺庙逗留了。 此时,大头领开朗地笑道: 「好啦!我们几个也没事干了,回去吧!新左卫门,源之助,保重啊。」 「滑瓢大人……」 新左卫门本来还想说些「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之类的话,却被大头领挥手阻止,接着大头领便迈步离去。 大头领推着空空如也的箱车,正要离开寺庙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雪丽的啜泣声。 「雪丽,谢谢你帮忙照顾阿源。」 听到大头领这么说,雪丽只简短地回了一句: 「……还好啦,有什么好谢的。」 大头领回到大宅,进入房里,看见璎姬已经醒来,正在逗着鲤伴。 跟璎姬说明新左卫门和源之助已经可以平安回国后,璎姬放心地点了点头。 「新左卫门先生真的很幸运,有这么讲义气的好朋友。」 「是啊!无论何时何地都有人相挺陪伴,朋友真的很可贵。」 说完,大头领把脸凑近璎姬怀里的鲤伴。 「鲤伴,你也一样,痛苦或软弱的时候就尽量依赖同伴,这样你的奴良组才会愈来愈强大喔。」 「真是的。」 璎姬微笑道。 「鲤伴的奴良组是什么意思……妖怪先生想太远了。」 「有多远我是不晓得,但这一天总会来临的,总之就是那个时候。」 接着大头领站起身子,打开了纸门。 柔和的阳光洒满了庭院,看来今天也是晴朗的好天气。 「下午再去散个步吧。」 大头领才喃喃说完,璎姬的声音便立刻从房内传来。 「妖怪先生,要去散步的话,我也要跟着。让你自己出去,搞不好又会抱着婴儿回来。」 「这……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吧?」 大头领忍不住大笑。 「不过,跟你一起散步也不错。好,今天就来个久违的约会吧!」 「好的,妖怪先生!」 璎姬兴奋地回答道。 第三幕 吉原绫取草子 一 吉原的夜晚,总是被香艳的喧闹声所包围。 游女和艺妓演奏的三味线乐声从妓院席间传来,熟客对着表演者讨喜的舞步鼓掌叫好。 花魁妩媚的撒娇声时而高亢,酒醉客人的笑声时而嘈杂,却没有人因此而皱眉不悦。撒娇声和哄笑声,都是吉原不可或缺的风情之一。 然而,今晚的吉原却多了一些不寻常的喧哗。 在买春客和游女混杂的中央大道上,一群手持勾状武器和灯笼的捕快正在追捕犯人。 这群捕快的目标是在半刻前(约一小时前)从米商仓库中偷走财物的数名盗贼。在得知三名盗贼的其中一人逃到吉原的消息后,他们便立刻拿着武器在吉原展开搜索,一边大声嚷着「让路让路!」、「快闪开!」、「去那边找找看!」等字句,表情充满了杀戮之气。 ——真是辛苦你们了…… 在某间妓院二楼的客房,有一名男子正俯视着这群以蛮横武力扰乱他人兴致的捕快。 这名男子,正是捕快在追缉的盗贼。 他年约二十,清澈的眼神中带点落寞的气息,头发没梳成发髻,只在脑后随便绑成一束。 也许是因为长年的习惯所致,男子不断地把玩着手中的绳子,一边出了神似地望着下面的中央大道。 「外面似乎很热闹呢。」 客房中的花魁对男子说道。 这位花魁名叫白菊,是这间妓院最高级的花魁,而且拥有自己的闺房.现在这个房间就是她个人专用的。白菊所属的妓院名为「秋月屋」。说到秋月屋的白菊,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超级大红牌,愿意帮她赎身的富商据说从未间断过。 「您今晚去哪儿了?」 白菊问道。 她当然知道这名男子是盗贼,也知道外面的捕快正在追捕他。 「追仓町米店·萩屋的宅邸。我把仓库里的钱都分给街上的人了。」 男子望着窗外回答道。那语调听起来不但毫无兴奋之情,而且十分平淡,就像在报告工作进度。 白菊似乎也知道这间米店。 「啊……是萩屋啊。听说上个月和上上个月,那家老板把葵亭整间包下来,出手非常阔绰呢……」 「都是肮脏钱。」 男人只是静静地如此说道,但语气十分坚决。 「那家伙利用庶民的弱点来做生意。罪人就应该受到制裁才行……」 「罪人是你才对呀。」 白菊维持着坐姿用膝盖往前移动了一些,对男人说道: 「一想到你不知何时会被问罪斩首,我的心就好痛……」 她的声音清亮动人,双眼湿润,模样楚楚可怜,光是如此就能让人的心揪成一团。 虽然内心有点动摇,但男子还是强忍下来,继续说道: 「你别担心。就算被抓到,我也是为了伸张正义而战……任何审问我都不怕。」 然而,一旦擅闯他人仓库不告而取,男子便毫无疑问地变成了一名盗贼。 但他从不曾因私欲而将偷走的财物用在自己身上,而是将它们全部丢到贫穷老百姓家中。 也就是说,这名男子是个义贼。虽然他本人从不认为自己是义贼,但老百姓都这样称呼他。 关于偷窃的对象,男子也总在详加调查后才选定目标。只针对用黑心手段赚取暴利,却没受到举发的恶质商人下手。 除此之外,男子还有另一个坚持,就是「绝不杀人」。 下手时,男子总是和另外两名同伴一起行动。 潜入仓库后,他们必须设法让看守的人睡着或昏倒,有时还得用打断双腿等较粗暴的手段,但从未到使人致命的地步。不杀人也能达到目的,这名男子和他的两名伙伴都拥有这样的能力,而这也是他们被称为义贼的原因之一。 早在前一阵子,他们就选定了萩屋作为目标。 萩屋是追仓町的米店龙头,最近也开始插手金融业放高利贷给一般老百姓。据说催讨手法十分不人道,连病人盖的棉被都不放过。 此外,他们也查出由于萩屋本身经营米店,和水上运输业者与货船业者的关系一向十分密切,所以萩屋便和这些业者联手进行非法交易和走私,牟取不法之财。 男子和两个伙伴潜入仓库,看见里面果然堆满了大量金钱。从这些堆积如山的黄金中,仿佛可以听见老百姓的哀嚎。 接着,男子偷走了所有的财物,将它们分送给穷人。 然而,男子知道今晚偷走的财物只是冰山一角,并没有对萩屋造成太大的打击。 所以制裁并没有因此而结束,而是从现在才要开始。 等风头过后再行动吧,男子心想。 二 吉原的大门,在四刻(约晚上十点)便会关闭。 在打烊时刻(午夜十二点左右)的响板声响起之前,旁边的小门会一直开着。这段期间若有人经过此处,必会十分惹人注目。 所以男子若不打算住在白菊这里,便会在大门关闭之前离开吉原。 「我要回去了。」 简短说完这句话后,男子便起身打算离开。白菊也没有强留下他的打算。经过数次的停留,两人的默契已在不知不觉间建立起来。 「有空再过来吧。」 背后的白菊以青楼女子特有的腔调说道。在她银铃般的声音中,男子正要离开客房的时候,在妓院中当「秃」的纪乃突然从纸门边缘露出脸来。 所谓的「秃」,指的是住在妓院帮游女打杂的年幼少女。漂亮的秃必须学习三味线和歌舞等各种才艺,为将来的游女生涯作准备。 纪乃的状况便是如此。白菊也曾说过,这女孩差不多该学艺了。 的确,纪乃年纪虽小,长相却已十分标致。不过纪乃仍是个孩子,身高还不到男子的胸膛。 「哦!好久不见了,小姑娘。」 听到男子调侃自己,纪乃满脸不悦。 「纪乃才不是小姑娘呢!我已经九岁了。」 声音虽然稚气,用的又是游女用语,却非常勇于表达自己的不满。 男子不禁哈哈大笑,接着摸摸纪乃的头,说了声「改天见」后便离开了客房。 为了避开捕快的目光,男子从妓院后门离开. 男子不禁暗中感慨,时间过得真快,从那件事之后转眼已经过了一年。第一次见到纪乃,她才八岁而已。 男子在酒醉的人群中走着,想起了一年前发生的事情。 一年前,男子首次踏上吉原这块土地。那时也跟今晚一样被人追赶。虽然同样是跟同伴一起潜入米店仓库,但由于手法还不够纯熟,逃跑到妓院时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还是新手的男子以极近的距离被追赶着,几乎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虽然曾一度甩掉对方,但捕快们穷追不舍,怒吼声和凌乱的脚步声不断从四面八方传来。 三名盗贼认为一起行动不利于脱困,便散开来各自逃命。 男子会逃往吉原,是因为他想起了刚才分开的其中一名盗贼在加入义贼行列前,曾经在这里当过表演艺人。这名同伴能随意变换容貌,还有模仿各种声音的才艺,因此曾经在吉原表演过一阵子。 对这名同伴而言,吉原是他的地盘,自然不可能逃到这里来。但对男子来说却是第一次,应该没有人认识他的长相,所以他选择逃到此处。 穿过吉原大门后,男子不禁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了。 买春客和游女恣意嬉闹,席间音乐不断,使人宛如置身白昼而不知夜幕低垂。处处灯火通明 ,荒淫之气微微弥漫。有生以来首次见识到的不夜城,令男子感到十分震撼。 就在男子茫然地站在贯穿吉原中央的仲町大道上之时,背后突然传来捕快们的叫声和脚步声。 再不行动就会被捉住。男子盲目地拼命逃跑,看到眼前的巷子便钻了进去。 他蹲在疑似妓院的建筑物后门旁,摒住了气息。 躲在这里也许能逃过一劫,男子暗自祈祷。然而这样的想法却过于天真。经过刚才那段逃命过程,男子应该已经知道要摆脱这些捕快有多困难。追到附近的捕快们,果然开始逐一翻开排水沟盖。 男子想到也许能装成客人躲进妓院,但他对吉原的游戏规则完全没概念,想装也装不像。 没考虑清楚就逃到吉原这种地方,男子不禁咒骂自己的大意。 「你怎么了?」 听到背后传来了声音,男子猛然转过头去,看到一名小女孩站在眼前。 这个女孩就是见习游女纪乃。她手里拿着玩具沙包,似乎一个人在玩耍。 「你的脸色好苍白。身体不舒服吗?」 「……」 男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犹豫了一会儿。该叫她走开吗?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捕快的声音: 「喂!到这里搜搜看!」 「好!」 捕快似乎注意到了这条巷子。脚步声愈来愈近。也许是因为男子的脸上显露出慌张的神情,察觉到这一点的纪乃于是问道: 「你在躲人吗?」 女孩似乎还不太会使用游女用语,语调仍带有乡音。 男人一时不知该不该承认,但还是轻轻点了头。 「跟我来。」 说完,纪乃便拉起男子的手。在小手的牵引下,男子被带进了妓院。 「去我姐姐的房间吧。」 纪乃边说边在走廊上小跑步起来。路上遇到拉客的游女时,男子一概转头躲过。 在走廊上转了几个弯后,纪乃终于在所谓的姐姐房间前停下来,然后打开了纸门。看到纪乃突然跑进房里,镜子前的花魁忍不住责备道: 「纪乃,不可以这样。开门前要讲一声,知道吗?」 花魁拿着一支长长的烟斗,屋里弥漫着白色的烟雾。当她拿着烟斗靠近火炉,正要敲掉烟灰的时候,才发现纪乃身旁有一名男子。 男子的眼神与花魁对上的那一刻,顿时停止了呼吸。 他忘了自己是盗贼,也忘了自己正被人追赶,只是深深着迷于眼前这位女子的美貌。 这名花魁,便是白菊。 白菊似乎也忘了呼吸,定定地凝视着男子。最后,还是白菊先回过神来: 「请问您是哪位?是不是走错房间了?」 「不……不是的……」 男子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些声音回答道,仿佛还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这个人好像被官兵追赶,所以躲在我们家后门。」 纪乃插进来说道。 「啊!被官兵追赶吗?真是辛苦。」 白菊微微睁大了眼睛。也许是因为工作而看过不少场面,所以神情并不如语气那般惊讶。 「大爷做了什么坏事吗?」 面对如此直接的问题,男子窘得不知该如何回答。看到他这副模样,白菊不禁露出微笑。 「呵呵,我好像变成衙门里的官人了。好吧,不想回答也没关系。」 「……我偷走了别人仓库里的钱。」 男子低声说道。 「那个人是腐败的奸商,我把偷来的钱都分给穷人了。」 「喔!所以大爷是一名义贼啰。」 「贼就是贼,所以我现在是带罪之身。」 「呵,这位大爷可真难讨好。」 白菊呵呵笑了起来。 不论是惊讶的神情或笑容,甚至是责备纪乃的表情,白菊的一颦一笑都是那么地美丽。究竟是因为花魁的身分,还是因为这个女人本身的美丽才会如此吸引人,男子恍惚地不断思考着这个问题,却仍然找不出任何答案。 「嗯!我知道现在的状况了。义贼大爷,您就在这里躲一晚吧。」 「躲在这里?可是这么一来……」 「大爷尽管放心。这里是我的更衣室,不会有人进来的。」 如果能在这里躲到早上,对男子来说当然是求之不得。那些捕快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搜到妓院房间来。只是,她为什么愿意帮忙呢?男子心中不禁产生疑问。 「为什么要帮我?」 男子问道。 「是啊,为什么呢……」 白菊露出充满女人味的微笑。 「也许是因为我也不喜欢那些官差,就当我心血来潮吧。」 白菊边收起长烟斗边说道,然后叫了一声纪乃。 「纪乃,你在这里陪义贼大爷,有什么事情就来找我,知道吗?」 「好的,姐姐。」 纪乃元气十足地说道。 「那么义贼大爷,我去见客了。天亮时您就大大方方地离开吧。」 接着白菊便走过男人面前,朝纸门伸出手来。看到她的手,男人突然有一股想抓住那双玉手,将她拉进怀里的冲动。但男子还是忍了下来,对她说道: 「这位花魁,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叫白菊。」 「白菊……」 「大家都笑我这名字太通俗,是菜市场名呢。」 「怎么会,一点都不会。」 不知道为什么,光是说这句简单的话,男子的声音就高亢起来。 白菊本来也想问男子的名字,但又立刻作罢。 「算了,还是称您为『义贼先生』吧。」 说完,白菊又露出微笑,接着便推开纸门离开了房间。室内已不见伊人身影,只留下淡淡的烟草味—— 这就是一年前男子与白菊邂逅的经过。 从此以后,男子便常常造访秋月屋,而且一定会指名白菊。 那个时候,白菊为什么要帮助自己呢? 男子至今仍未得到比「心血来潮」更深入的答案。不过,在经过几次交谈后,男子想到了一些可能性。 白菊不但出身贫寒,父母还欠下大量债务。为了还债,白菊只好来到吉原,投身于青楼苦海。 而义贼会分送财物救济穷人,是穷人的救世主。 也许白菊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帮忙藏匿男子。而且看她的样子似乎不是居心不良,也并未借此要求男子帮忙偿还父母的债务。 要是义贼能就此躲过一劫,就会有更多的穷人能得到帮助。白菊便是基于这样的想法才伸出了援手。 体贴、善良,白菊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 白菊不只外表美丽,个性也落落大方。光是跟她谈话:心情就变得十分平静。 毫无疑问的,男子的心中已经有了定论。 他爱上了白菊,男子非常确定这一点。 这种感觉绝非日久生情。从一年前在更衣室与白菊眼神交会的那一瞬间,他就爱上了这个女人。 而白菊,也爱上了这个男子。 ——看不到你,我的身体都使不上力气。好想好想每天晚上都见到你…… 也许有人会说这就是花魁最拿手的甜言蜜语。但对男子来说,是不是甜言蜜语都不重要。 有一个叫白菊的女子对自己一见倾心。只要拥有这份感情,其他的事物都只是无关紧要的杂音,根本无须理会。 男子从来不知道爱一个人可以如此疯狂,他对白菊的 感情就是如此深厚。 在此之前,潜入黑心商人的仓库,偷走钱财,然后分送给老百姓。只要能做到这一点,人生便了无遗憾。即使被捕丧命,男子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但现在,男子的心境产生了变化。 死亡并不可怕。但死了就再也看不见白菊,这份恐惧确确实实地深植在男子心中。 也许能设法替白菊赎身,让她完全属于自己,他甚至有过这种愚蠢的念头。 但是男子没有这样的财力,偷来的钱全都给了别人。 若拿偷来的钱帮白菊还债,便能跟白菊结为夫妻。但这么做等于违背人道,只会让自己堕落地狱的深渊。 只要能偶尔见面就够了。见到白菊,心灵获得平静后就离开这里,然后为下一个目标再次出没于街头。 男子曾经送了一个便宜的发簪给白菊。对高级游女来说这发簪似乎过于廉价,但白菊收到礼物却相当开心。 ——义贼先生,谢谢您。 是啊!当「义贼先生」就好了。明天,我依然是一名义贼。 从故乡常州(今茨城县一带)辗转流离至江户的无名义贼。男子将维持这样的身分,直到死亡的那一天。 男子穿过吉原大门,取出怀中的绳子一边把玩,一边走向夜晚的街道。 约莫同一时刻—— 萩屋的老板利兵卫,正在仓库中气得咬牙切齿。 仓库里没留下任何财物。成堆的黄金只一个晚上就被全数偷走,连一枚金币都不剩。 虽然派人日夜不休地轮流看守,但警卫全都昏厥过去,而且被人绑在院子里。看到他们身上绳子独特的打结方式,利兵卫立刻就知道这是谁干的好事。 盗走财物的人就是最近引起话题的义贼三人组。他从熟识的官员那里得知其中老大级的义贼拥有出神入化的操绳技巧,捆绑警卫时都用非常特殊的打结法。 「什么狗屁义贼……不过是一群小偷而已!」 仓库里的利兵卫,心中升起一股黑色的怒火。 虽然被偷走的金额并不庞大,但是一想到为了得到这些钱不知道耗费了多少时间和体力,利兵卫就忍不住一肚子火。不过,萩屋的实力可没这么弱,这点金子绝对不会影响到生意。除了这间仓库外,萩屋还有很多其他的仓库。 然而,就算经营没有问题,面子却相当有问题。被愚弄到这种地步,当然不能摸摸鼻子了事。 利兵卫有一套个人理论,就是「金钱即鲜血」。 若将萩屋的仓库比喻成一个巨大的生物,那么黄金就是生物的血液。为了延续仓库的生命,必须不断注入鲜血。 若血液流干,仓库枯竭,生意便会完蛋。所以利兵卫一直积极将鲜血送入仓库中。经营,就是这么一回事。 今晚的盗贼夺走的就是经营所需的鲜血,而且一滴不剩。 ——既然如此,我要你们以血偿还…… 「找出这些贼人,杀了他们!」 利兵卫朝身旁的经理命令道。 「给我揪出那个耍绳子的老大,还有他的手下,然后通通杀掉……不!还是活捉好了,把他们带来我这里,我要亲眼看到他们死在我面前!」 「遵命!」经理点头回答道。接着,利兵卫又附上一句: 「还有,顺便干掉今晚的警卫。」 三 潜入黑心商人的仓库,偷走钱财,然后分送给贫苦人家。这样的工作,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虽然把钱都送了出去,但穷困的人并没有因此而完全消失,而且不可能每天执行。一旦有商家受害,其他商家也会产生戒心,所以必须隔一段时间才能下手。 潜入萩屋后大约过了三个月的某个夜晚,男子再度与两名伙伴会合。 会合地点在其中一人居住的长屋。到了五刻半(约晚上九点),义贼们便全员到齐。 今晚,这三人就要执行任务。目标地点是经营货船的抱月屋。虽然抱月屋是第一次下手,但三人早已事先勘查过。 「这次是抱月屋啊。虽然规模不如萩屋庞大,不过做黑心生意是错不了的。咱们来给他偷个一毛不剩,好好大干一场吧!」 靠在墙上的一名伙伴说道。他的眼睛偏圆,嘴巴偏大,有一张娃娃脸,但实际上比男子大了四、五岁。 这个伙伴名叫清助,曾经当过表演艺人。他看过不少在吉原妓院挥霍玩乐的恶质商人,对他们十分憎恨反感,因而走向义贼一途。 平常,清助的长相只是一张普通的娃娃脸,然而他却能任意变换成各种面相,而且声音可以有百种变化。以前还在表演的时候,清助曾用这一招博得不少笑声,现在则成了行窃的最佳工具。 「仓库里也许有陷阱。吉次郎,到时候就看你的了。」 男子转向另一名伙伴说道。 这间长屋,就是这个叫吉次郎的男人的住处。 「好。」 吉次郎只用一个字简单回答,点了点头。这个人身材十分高大。即使盘腿而坐,看上去仍像一座小山。白天,吉次郎是一名木匠,工作时锻练出来的蛮力和对房屋结构的相关知识,也在此时成了最佳利器。 戒心较强的商人,会在宅院或仓库内设下陷阱。吉次郎则能识破这些陷阱。他可以从地板摩擦的声音等现象,轻易判断出陷阱的位置。 和开朗多话的清助比起来,吉次郎比较沉默寡言。不过,有一次他难得开了口,说出了自己的身世。数年前,他高龄的母亲罹患重病,却因为凑不出医药费而失去了母亲,因此也愤而成为一名义贼。 曾经是表演艺人的清助,做木工的吉次郎,以及擅用绳技的男子,一开始都是各自行窃。后来偶然在同一间米店仓库碰上,意气相投的三个人于是组成义贼团,开始一起行动。 虽然男子名义上是老大,但彼此的关系不分上下,并不像黑帮那样有阶级之分。 「该动身了。」 说完,使绳子的男子便站了起来。集合时,这三名义贼不会作细部的确认。对至今已成功闯入无数仓库的三人而言,行窃的技巧早已深植在脑中。 离开长屋后,不到四半刻(约半小时)就到达了目的地。 暗夜中的抱月屋宅院和仓库,并列在围墙内侧。 站在围墙前的三人视线相交,互相点了一个头,这是他们的开工信号。 若是较高的围墙,可以利用绳索或踩着吉次郎的肩膀爬过去,不过眼前的围墙似乎没有这个必要。他们纵身一跃,轻易地就跳进了围墙。 顺着院子边缘穿过宅院后,就是仓库附近了。 仓库入口两侧有手持棍棒的警卫在看守,连在远处的人都能看出他们一个个无精打采,听得到他们打呵欠的声音。 「看来两三下就能解决掉。我来引开他们的注意力,接下来就照往常那样行动。」 清助说道。才几句话,就结束了行动前的确认。 接着,三人贴着宅院墙壁往前走,然后冲向院子对面,迅速绕到仓库后方。 顺着仓库前进了一会儿,三人在转角前停下来。那个频频打呵欠的警卫就站在转角过去的位置。 此时,清助发出了女人的声音。 「请问……有人在吗……」 清助的声音十分娇媚,跟原来的声音完全不一样。在昏暗的环境中听到这种声音,人们通常都会以为是一名妙龄女子,而不是粗鲁的男人。 受声音吸引的警卫,持着木棍走了过来。 「嗯?你怎么啦?」 清助继续以女人的声音说道: 「身体好难过 ……可以帮我拍拍背吗?」 「帮你拍背?」 就在警卫正要靠近蹲在地上的清助时,吉次郎摸黑绕到警卫背后,用粗壮的手臂扣住了警卫的脖子。 接着,他使力一绞,警卫当场失去了意识。男子迅速取出绳子,以独创的打结方式将倒地的警卫五花大绑。他的打结手法,就等于盗贼三人组的署名。 拿走警卫身上的钥匙后,三人打开了仓库大门。 走在最前方的吉次郎并没有立刻走进去。他小心翼翼地检查着地板,确认有没有陷阱。 「小心别踏到那块地板,其他地方都很安全。」 看向吉次郎指示的地板某处后,其他两人点了点头。进入仓库后,吉次郎又迅速地检查墙壁和天花板,确认没有其他陷阱后,三人才往堆放财物的地方走去。 除了金钱外,架上还有其他看似昂贵的挂轴和古董,不过他们一概没兴趣,只顾着搜刮金币。 三人迅速将金币丢进几乎有棉被那么大的方巾里。没两下子,仓库的金币便被一扫而空,然后分成三袋。接着三人各扛一袋,离开了仓库。 翻过围墙,跑到约一町(约一百一十公尺)距离外的某座会堂暗处时,三人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次真顺利。」 男子一边调整胸前的绳子一边说道。清助也摸摸鼻子回应: 「当然顺利了,咱们可是身手矫健的义贼三人组!」 接着清助抖了抖身体,重新背好身上的包巾,然后说道: 「不过这次才三包而已。若是萩屋,还得再来回搬个两趟。」 「的确。不过有一种方法可以一次搬完萩屋的金币。」 「一次就能搬完?什么方法?」 「很简单,我和你各背一包,其他的都交给阿吉。」 听到男子的玩笑,清助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真是个好主意!」 「你们两个别傻了。」 吉次郎终于说话了。 「就算我力气再大,也搬不了那么多,我又不是怪物。」 「不不不!你的蛮力已经跟怪物差不多了。不然你现在就来试试看,把我这一包拿去……好重喔!谁来帮我提一下~~」 「清助,我可以帮你扛金币,还能顺便背你。然后,你就等着被丢到河里去吧。」 吉次郎也难得地开了玩笑。或许是因为行窃过程非常顺利,所以心情十分高昂。 「好了,该卸下这些重担啦。」 清助开玩笑似地说道。偷窃结束后,接下来就是要分送出去。 来到附近的长屋时,由于时间已经很晚,因此没有升起任何炊烟。家家户户几乎都熄掉了灯火,四周一片宁静。 他们从背上的包巾中取出金币,然后一间一间地往窗户中随意一扔。金币洒落的声音,象征着失衡的财富终于得到了公平的分配。 金币散落的声音响起,接着是长屋里的居民发出的惊喜欢呼声。 「怎么会有这些钱?」、「哇!是金币耶!」、「义贼出现了!」、「是义贼大人!」、「别睡了!快来看看这些钱!」——各家灯火逐一亮起,慌忙的脚步声此起彼落。 骚动声沸腾到极点的时候,三个义贼已经不在长屋,而是在远处的某个屋顶上,正在收拾已经空无一物的包巾。 三包金币,一下子就送完了。在屋顶上抒发感想的这段时间是他们唯一能放松的时候。然而,这段时间却无法持续太久。 长屋的骚动声很快就传进了自治巡逻队和守门人耳里。这条街道,很快就会被捕快所占据。 也就是说,偷走钱财并分送给居民后,还有另一项逃脱的行动在等着他们。 「找到了!在那里!」 捕快的声音从附近的巷子里传来。循声一看,持着勾状武器的捕头正领着手下冲了过来。 「嘿,今天的人比以前多哩。」 清助不慌不忙,打趣地说道。 「只是一群乌合之众而已。走吧。」 三人以此为信号,开始在屋顶上奔跑。 在下面巷子里的捕快,隔着数间(一间约一点八公尺)的距离从后方追赶着,沿路还不时大喊「站住!」、「不准跑!」等字眼。但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小偷会听话照办,所以说了等于白说。 他们逐一跑过各家屋顶,不知经过了多久,清助的声音连同脚下踩踏屋瓦的声响一起传了过来。 「喂!从这里下去吧!差不多该弄那个了。」 「我知道。」 男子朝清助点点头后,便跳到下面的小巷,设下陷阱的时候到了。 清助和吉次郎,也跟着跳了下来。 看见三名盗贼一起下来,捕快顿时神色大变。「下来了!」、「别让他们跑了!」忙乱的追赶声中夹带着声声怒吼。 男子从怀里取出黑色的绳子,站在原地不动。清助和吉次郎则冲过男子身边,离开了现场。 他独自站在道路中间,一副等着迎接捕快的模样。男子这么做是故意的。 「小偷停下来了!」、「乖乖束手就擒吧!」——听到这些话,男子脸上不禁浮现笑意。 —该束手就擒的是你们才对。 他暗自在心里说道。 这群捕快以占满整条街道的气势冲了过来。等到双方的距离近到不能再近,男子便突然跑开。 他冲进最近的小巷,然后迅速在地上拉出一条绳子。绳子的高度约与脚踝同高,而且是黑色的,一般人很难看得出来。 此时,其中一个带头的捕快率先冲进小巷,结果当然是漂亮地被绳子绊倒。跟在后面的人也陆续发出哀嚎,一个个跌了个狗吃屎。男子对着这些叠成一堆的捕快露出微笑,然后继续跑进巷子里。 不过,捕快们并没有就此罢手。后来跟上的人踩过堵住巷子的同伴身上,怒吼着紧跟在后。 男子转进了另一条巷子。不过,这次他没设下陷阱,而是直接冲到小巷尽头。晚一步追到小巷的捕快此时突然变得十分谨慎,怀疑这里可能也有圈套,因而放慢了脚步。于是男子便利用这段时间,再度用绳子在巷子出口设下了陷阱。 捕快们渐渐走出巷子,个个都露出一副提心吊胆的样子。然而在这段时间内,男子早已爬上街上房屋的屋顶。 当最后一个捕快走出巷子,所有的人都集中在出口处的时候,屋顶上的男子便拉下绳子,启动陷阱。 陷阱是一个巨大的绳圈。拉动绳子后,绳圈便会立刻缩紧,套住捕快的身体。 男子握着绳子的另一端,再将绳子拉紧一点。此时,清助和吉次郎分别出现在男子左右两边。 「你的耍绳功夫还是这么厉害。这就叫一网打尽……不!应该是一绳打尽才对。」 听到清助如此说道,三人都笑了。 四 还是见习游女的纪乃,曾经偷听过白菊和「义贼先生」的对话。 虽然心里很明白若被发现会受到责骂,也知道偷听是不好的行为,但她还是会忍不住悄悄来到纸门前,竖起耳朵偷听里面的声音。 若是其他的客人,纪乃绝对不会做出这种行为。只有「义贼先生」出现的时候,纪乃才会偷听。 对于「义贼先生」,纪乃总有一种无法不挂怀的强烈情感。 然而,偷听对纪乃来说却是另一种煎熬。从房里隐约传出的细语声中,纪乃感觉得出来,纸门另一端的男女交情匪浅,早已超越了客人和游女的关系。 这个事实,常常让纪乃仿佛针扎地的心痛。 白菊和「 义贼先生」心系彼此,两情相悦。但对纪乃而言,只能感到万分痛苦。 有时,她甚至痛恨白菊的存在。 纪乃也隐约察觉到这就是嫉妒。但她什么也不能做,也不知道该如何缓解这种情绪。 不知道是谁曾经说过,花魁会剪下自己的头发送给心爱的男人,以示忠贞不渝。 在纸门旁的纪乃静悄悄地不敢发出声音,抚摸着自己的头发。 ——你的头发剪了又会立刻长出来,长得真快呢。 妓院老鸨曾如此说道。那时刚好有一个负责招呼客人的伙计经过,听到这句话,便对纪乃说了一句: ——纪乃,你知道吗?听说毛多的女人…… 内容似乎相当猥亵,所以伙计刚说完就被老鸨臭骂一顿。 是不是该把头发送给「义贼先生」呢?他愿意收下吗?纪乃心想。 纸门的另一端,仍持续传来絮絮低语。 纪乃站在纸门旁,不断地轻抚自己的头发。 五 「什么?在吉原?」 利兵卫的眼珠子突然一转。这里是萩屋宅院的起居室。 通报消息的经理静静地点了点头。 「虽然次数不频繁,不过好像想到就会去一下,大概是每个月两、三次吧。」 「哼!这个王八蛋,居然拿别人的钱去玩女人!」 利兵卫恶毒地批评道,接着,他忽然想起之前也曾收到耍绳盗贼逃往吉原的消息。 也许男子在那里有熟识的花魁,或者是在逃亡的过程中尝到了青楼的乐趣。虽然无法确定原因为何,但眼前确实已经渐渐掌握了相关的线索。 「那么,是哪一家妓院?他喜欢的花魁叫什么名字?」 「这一点还没查出来……跟踪的人进去大门后就被甩掉了。」 利兵卫低声咒骂着,对这样的结果明显感到非常不满。旁边某个留马尾的男人于是安抚道: 「先别急。既然能查到这些,就表示只差一步而已。只要继续监视,一定能揪出他的狐狸尾巴。」 他的语气平稳,嘴角微微流露笑意,个性看起来相当温和。但这个留马尾的男人其实是一名剑客。约两个月前受雇于萩屋,在这里担任保镖。 那时候他向利兵卫毛遂自荐,声称只要雇用他,就能大幅扩展萩屋的势力。 当然,男人的剑术十分高强。他来萩屋推销自己的时候,利兵卫派了几名剑术尚可的年轻人来试试他的身手,结果男人瞬间就解决了这些人,身手相当了得。 而且,除了剑术高强外,他的脑袋也十分灵光。 谈话中,男人时常会说出一些令人惊奇的意见;而且非常懂得顺应潮流,也知道如何获利,个性可说十分贪婪。 让这么聪明的人负责舞刀弄棍未免过于可惜。于是利兵卫决定拉拔他为军师,并称他为「老师」。 不急于立刻逮捕耍绳盗贼,叫人继续跟踪追查,也是这个男人出的主意。 若要确实地让敌人落网,必须先找到他的弱点,才能够马到成功,这就是男人的主张。 马尾男静静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最好再多找一些人看守吉原大门,但可别派一大票人,只要一、两个人即可。还有,把时间拉长到白天。虽然可能还是会跟丢,不过总是有备无患,任何方法都得试试。」 「老师所言甚是。」 利兵卫点了点头,然后用下巴朝经理示意: 「快去准备。」 经理回了一声「遵命」后,便离开了房间。 「要是顺利抓到那个耍绳子的奸贼,到时候……就有劳老师的家伙上场了。」 利兵卫指着男人身上的剑说道。 马尾男只是静静地笑着,摇了摇头。 「不,利兵卫先生。」 利兵卫允许男人如此称呼自己。 「届时应该轮不到我的剑上场,应该由先生来处理,您可以痛痛快快地凌虐这名奸贼。」 「呵!真是期待。」 昏暗的房间中,传出了利兵卫压抑的笑声。 毕竟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光是这三年内,就被耍绳子的小偷闯了三次空门。连同行都在嘲笑利兵卫是不是开始做起慈善事业。 ——一刀杀了就太便宜你了,等着瞧吧…… 利兵卫暗自发誓道。 六 义贼男子在书店前停下脚步。和图画小说一起陈列贩售的众多浮世绘当中,有一张吸引了他的目光。 在以知名游女为主题的浮世绘中,也有白菊的画像。这些浮世绘大部分都是数名游女集体入画,只有白菊是独自一人画成一幅。白菊的等级和名气之高,可见一斑。 这些画并不昂贵。所以男子买了一张白菊的浮世绘,将它收进怀里。 心爱的白菊,是个无法每天见面的女人。虽然画像无法完全代替本人,但看看画像也能聊慰思慕之情。真是买到了好东西,男子心想。 然而,男子却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毫不知情。 男子离开书店后,另一名客人立刻找上门来。这个人是一名年轻的男性,看起来像商人。他找来店员,询问刚才的客人买了哪些东西。 店员指着某张标注「秋月屋白菊」的浮世绘,向客人回答道。 于是,探听的男人也买了这张画,然后立刻离开书店,嘴角还挂着邪恶的笑意。 这个男人就是萩屋的手下,他一直在跟踪义贼。 ——让绳子小偷不惜洒出大把钞票的女人,是秋月屋的白菊。 手下立刻向跟主人利兵卫和保镖报告了这个消息。 「白菊可是吉原最有名的花魁耶!这个混帐东西,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分……」 利兵卫愤怒地说道。此时,马尾男冷静地提出了一个计策。 「好。就照老师的意思去做。」 点点头后,利兵卫立即开始着手。 等吉原晚上一开店,利兵卫就立刻派经理前往秋月屋,并指名要白菊陪客。当然,经理并未表明自己的身分。 经理一边与白菊喝酒,一边开始闲聊起来。一开始两人聊了些普通的话题。从对话中,经理得知白菊双亲健在,而且还有一个年幼的弟弟。 接着,在确认秃或艺妓都离开了隔壁房间,没有任何闲杂人等之后,得知白菊家世的经理终于露出了本性。 「花魁,我知道你跟耍绳子的义贼是一伙的。从现在开始,乖乖照我的话去做,否则我就杀了你全家。」 此时,白菊知道自己上当了,表情突然变得十分僵硬。她坚决拒绝经理的要求,似乎对那名义贼男子情真意切。 然而,经理却再次语出威胁,告诉白菊萩屋不但能杀害她全家,还能买通衙门,让他们不再追究此事。听到这些话,白菊终于屈服了。 「可是我不知道义贼先生什么时候才会来。他总是毫无预告就跑来这里……」 「没关系。之前由于不知道他的对象是谁,所以一直束手无策。但现在知道是你,事情就好办了。下次那家伙来找你的时候,尽量灌他酒。然后找人通报一声,秃或打杂的年轻人都可以,总之想办法来告诉我们就对了。我会派人守在妓院后头——」 经理以平淡的语气交代完后,最后又叮咛一句: 「花魁,不用我说你应该也知道,这件事要绝对保密。要是让我发现你说漏了嘴,你的家人就会没命。知道吗?」 七 「今晚是怎么了?怎么一直劝酒?」 看到白菊在身旁拿着酒瓶,义贼男子不禁苦笑道。 这里是秋月屋的客房。时间是宵五刻(约晚上八点)。 最后一次潜入萩屋仓库,已经过了将近十个月。这段期间,男子也曾潜入其他商店的仓库。不过算一算时间,应该可以再下手了。刚才,男子正在跟白菊聊着这个话题。 然而白菊却始终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仿佛被某种事物夺走了注意力。 更奇怪的是,白菊虽然心不在焉,但当男子喝光了酒杯里的酒,却又赶紧将酒斟满。一向慢条斯理的白菊,今晚却显得相当异常。 「呵呵……今晚,我要让义贼先生不醉不归……」 白菊佣懒地说道,以妩媚的眼神瞄向男子,看起来十分妖娆诱人。男子感觉到胸口正剧烈跳动。 「我倒觉得你已经先喝醉了。」 「喔?是吗?」 呵呵呵,白菊笑了出来。然后整个人依偎了过去。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男子乱了手脚,膝盖不小心撞到桌子,酒瓶掉到地上。 铿嚓一声,刺耳的声音响起后,房里突然静了下来。 白菊紧紧靠在男子的胸膛前。 「白菊……?」 「义贼先生……」 男子试图出声,声音却卡在喉咙出不来。 今晚的白菊,果然十分异常。 男子想问发生了什么事,但喉咙仿佛被塞住,完全无法发出声音。 怀里的白菊真实又温暖,虽然隔着一层衣服,但仍能强烈感觉到她柔软的身体。 下一瞬间,男子抓住了白菊的肩膀。他慢慢把脸靠向白菊,就在此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吓了一大跳。 她哭了。此时的白菊不再是酒醉的花魁,而是个不断流泪的弱女子。 「白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男子的语气十分镇定:心情已经恢复了平静。 只见白菊缓缓摇了摇头,然后嗫声说道: 「义贼先生,快离开这里……快逃啊……」 萩屋经理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马尾男和另一名年轻的手下。利兵卫没有同行,在家里等候消息。 三个男人在妓院的走廊上匆匆移动脚步,来到了白菊房前。经理朝马尾男说了一声「老师先请」,将纸门前的位置让给马尾男。 马尾男把手放在纸门上,然后一口气把门打开。 里面没有任何人。 左边有一道紧闭的纸门。马尾男一个箭步上前,又一口气打开纸门。 房里只点了一盏灯,烛火微微发出光亮。铺在地上的红色棉被,微微隆起一个人形。 马尾男抓住棉被一角,掀开了棉被。 棉被里没有义贼男子的身影,只有衣衫不整的花魁。 「耍绳子的小白脸到哪去了?」 马尾男平静地问道。 眼中充满泪光的白菊发出呵的一声,故作坚强地笑着。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我可是大名鼎鼎的白菊,才不会跟什么小白脸睡觉。」 「哼!你出卖了我们,对吧?」 马尾男露出冷笑。 「本来还在想怎么一直没人来通报,没想到真的是这么一回事。看来妓女果然不会出卖熟客。」 「不是因为他是熟客,而是因为我不想出卖心爱的男人,你这个不解风情的笨蛋。」 白菊粗鲁地奚落道。 「这个臭女人!」年轻的手下正要卷起袖子,却被马尾男制止。 「住手。这个花魁等一下再处理,我们的目标是绳子小偷。经理,后门有人守着吧?」 「是!看得可牢了。」 「那么,小偷应该还没离开妓院。厕所没办法一直躲着,也不可能闯入其他客房,能藏身的地方,应该只剩这个花魁的更衣室或放棉被的房间了。我跟经理到更衣室找找,你去看放棉被的房间。」 收到马尾男的指示,手下立刻应声离开。 跟路过的游女打听棉被的放置地点,听说就在二楼最里面的房间。 收纳寝具的房间不可能对外开放,所以一直是关着的。手下悄悄接近房门,里面似乎有人。 手下露出得意的微笑,轻轻把手靠在门上,接着用力打开了纸门。 里面有一对男女抱在一起。在成堆的棉被中,一对男女正亲吻着彼此的嘴唇。女人是个娇小的花魁,有一头波浪般的黑色长发,在头部后方盘成一个罕见的形状。 看到门突然被打开,花魁惊讶地转过头去。 「是谁?人家正玩得开心呢……别来打扰我们……」 手下啧了一声,粗鲁地关上纸门。 搞什么鬼!怎么在这里玩起来了。手下碎碎念地边离开了房间。 听到纸门关闭,脚步声愈来愈远之后,在棉被房假扮花魁的纪乃松了一口气。伏在纪乃胸前的义贼也慢慢拉开了身体。 「抱歉,纪乃。」 「没关系,还好顺利骗过去了。」 纪乃一边整理敞开的衣服,露出了微笑。也许是因为放下了心,纪乃的腔调又变回了乡芷曰。 义贼抬起膝盖站起身来,浅浅一笑。 「没想到你能假扮成花魁……本来一直把你当成小孩子的。」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已经不小了。」 「的确,你长大了。」 「胸部是不是也变大了?」 看到纪乃坏坏地笑着,义贼男子羞得说了一声「别乱讲」,把脸别到一边去。 不过,玩笑话也只能说到这里。要逃离妓院,只能趁这个时候。 义贼男子从怀里取出绳子,把手放在门上,然后转头对纪乃说: 「谢谢你救了我,纪乃。我先离开了。」 「你要怎么离开?后门有人守着啊……」 「别担心,我可是盗贼,一定能逃出去的。」 男子自信满满地笑着,还甩了一下绳子,也许他早就想到利用绳子逃出去的方法。 「虽然离开得太急了点,但我一定会再来找白菊。」 义贼男子说道。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 「嗯!好!」纪乃点头回应。 「再会了。」 说完,义贼男子便开了门,迅速离开了房间。 纸门关上,男子的气息消失后,房里顿时安静下来。在堆满棉被的闷热房间中,纪乃只是愣愣地坐在原地。 ——纪乃,我要你跟义贼先生去棉被房,在那里亲热。 受白菊之托的纪乃,算是完成了任务。 不久之前,她接到了白菊的委托。 纪乃本来一个人在客房前玩耍,忽然有人轻轻叫了自己一声。她进入客房,看见白菊和那个男人坐在里面。白菊哭肿了双眼,男人则满脸严肃的神情,一看就知道事情不单纯。 接着,白菊哽咽地说明了经过。 她被萩屋威胁,必须设法灌醉义贼先生,然后趁他意识模糊时派人通知萩屋,否则家人就会没命。 萩屋的人正在妓院前等候通报。若真的派人通知,那些人就会来把男子抓走。这么做,等于是背叛了义贼先生。 听到这番话,纪乃震惊不已。 她不知道背后居然发生了这些事。她一直以为白菊最近十分消沉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没想到竟然是因为暗中独自承受了这个重担。 若继续装傻,外面看守的人没收到消息,一定会耐不住性子找上门来。所以必须立刻让纪乃和义贼男子演一场戏,先度过这个危机,白菊快速地说明了一遍。 一下子被告知这么多事情,纪乃只觉得脑袋昏乱,有点转不过来。 不过,只要自己努力,就能帮「义贼先生」度过这场危机。想到这一点,纪乃的胸口不禁涌上一股喜悦。 听完白菊的说明后,纪乃和义贼男子便立刻赶往棉被房。 两人在房里不敢出声,躲了一会儿。过没多久,纪乃就感觉到有人站在门外。于是她赶紧拉开衣服,让胸口露出来,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唇瓣交叠在男子的嘴唇上。 ——这是我的初吻…… 陷入热恋的男女,一定会做这种事。 ——希望我的第一次,是献给「义贼先生」。 知道这件事后,纪乃的心中就一直存在着这个愿望。 她作梦也没想到就是今天,而且是在这种状况下。这不是梦,是现实,就是此时此刻。 嘴唇还微微残留着男子的触感。但是,纪乃不能继续沉溺在甜蜜的回忆中。 刚才离开的「义贼先生」,不知道是不是顺利逃出去了? 还有单独待在客房的白菊也十分令人担心。 想到白菊可能正被人严刑拷问,纪乃就坐立难安,但白菊曾交代自己不要再回到客房来。 今晚,究竟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干头万绪的纪乃,内心混乱到了极点。 八 隔天晚上,义贼男子从纪乃口中得知白菊已被萩屋的人带走的消息。 逃离秋月屋后的第二天,男子白天一直躲在只有同伴才知道的秘密地点。到了晚上他就立刻回到吉原,打听白菊的下落。 纪乃正站在秋月屋后门,似乎一直在等男子出现。 「义贼先生,白菊姐姐被萩屋赎身带走了。」 纪乃说道。 所谓的赎身,是指由富商或高阶武士还清游女的债务,让她不需再下海卖淫。被赎身的游女不但能离开吉原,对妓院来说也是一笔庞大的收入,可说是皆大欢喜。 然而,这次白菊被赎走的意义,却跟一般的赎身明显不同,因为替她赎身的是萩屋。虽然名义上是赎身,但实际上却跟被强行带走没两样。 一般的赎身,必须经过非常繁琐的过程。首先得跟妓院老板谈妥内容,准备赎身书,还要送礼金给老鸨,并设宴祝贺。不过萩屋用大量的黄金便省略了这些过程,直接带走了白菊。 「谢谢你告诉我,纪乃。」 说着这句话的男子,眼中升起熊熊怒火。 男子转身正要离开,纪乃悲痛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义贼先生,您想做什么?」 男子停下脚步,背对着纪乃回答道: 「去萩屋救回白菊。」 「这怎么行……这是陷阱啊!」 「没错,我就是要故意掉入他们的陷阱,这样才能把白菊救回来。」 「不可以!您会被杀掉的!」 「要杀就杀吧!从我当贼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置生死于度外了。」 纪乃再次朝即将离开的背影唤了一声「义贼先生!」,但那背影并没有停下脚步。 男子带着愤怒的眼神,走在吉原的街头上。 三味线和古筝的靡靡之音,醉醺醺的客人和游女的喧闹声。今晚的吉原依然一往如常。即使秋月屋少了一个叫白菊的游女,对这条街道也不痛不痒。 ——这个世界,根本毫无意义可言。 男子突然有了这样的感触,同时也体会到世间的人情冷漠无处不在。不论谁在某个角落哭泣,只要跟自己毫无关系,就没有必要理会。就是如此的冷漠,才会让这个世界毫无留恋的价值。 男子从大门离开吉原,继续往前走。每踏出一次步伐,心中那股愤世的念头就愈加强烈。 前往萩屋,救出白菊。男子脑中只有这个念头,并没有仔细盘算要怎么救人。 在不取人性命的状况下偷走钱财,这就是义贼的坚持。 ——但是,这次也许不一样了。 若有人阻挡在前,也许就要动手杀了对方,充满杀戮之气的男子甚至做好了这种心理准备。 男子走到了十字路口附近。前面左转,就是萩屋的宅院。 一转过路口,旁边便突然冒出人声。 「这位先生,您想去哪里?」 男子没听过这个声音,吓得停下了脚步。接着,路边暗处冒出了一个人影,原来是一起当义贼的伙伴清助。能随意变换声音的清助,故意用不同的声音来吓唬男子。 「清助……别吓人好不好。」 「看你杀气腾腾地往萩屋的方向走,应该是要去救那个花魁吧?」 清助恢复了原来的声音,向男子说道。 男子曾经稍微向清助提过白菊的事。虽然他从未说明自己迷恋白菊,但清助毕竟是曾经在吉原讨生活的人,对男女之间的事非常敏感,所以早就察觉到男子的心意。 「你也太见外了吧,为什么不找我一起去?」 清助歪嘴笑道。 「这是私人恩怨,我应该独自承担。」 听到男子的回答,清助嘿的一声笑了出来。 「别耍帅了!为了心爱的女人,你宁愿一个人去送死?」 「不是去送死!我一定会救出白菊,活着回来给你看。」 「萩屋内设有陷阱,你不知道吗?」 这句话从前方不远的暗处传来。接着,吉次郎从那里冒了出来。 「你不可能分辨那些陷阱的,我跟你一起去。」 「吉次郎,怎么连你也来了……」 男子叹了口气。 清助继续说道: 「我们一直都是一起行动的,所以你就别逞强了,让我们加入吧。」 「我说过这是私人恩怨!这次不是当义贼,是去抢女人。」 男子断然拒绝道,但清助仍不死心: 「那这样好了。你去抢女人,我和阿吉去偷钱。」 「……」 「虽然偷的东西不一样,但目的地都相同,所以一起去不成问题。」 清助说道,吉次郎也点点头。 「我们两个只是顺便帮你抢女人而已……这样总行了吧?」 「就算我说不行,你们还是会跟过来吧。」 「嘿!知道就好。」 清助笑了,吉次郎也哼的一声笑了出来。 「……谢谢。」 男子简短地道谢后便又迈步向前,清助和吉次郎分别跟在左右。 萩屋的宅院渐渐出现在眼前。此处面积十分惊人,四周都是围墙,高耸的松树穿越围篱,枝叶一直延续到黑暗中。 三个义贼交换了一个眼色,点点头,然后轻巧地翻墙过去。 院子里四处都有人在看守,义贼们小心翼翼地躲避守卫的视线,进入了屋内。虽然已经有好几次潜入仓库的经验,但潜入宅院内却是头一遭。除了仓库外,防备心极重的利兵卫应该也在屋里设下了陷阱。三人靠着吉次郎的直觉闪开陷阱,谨慎地前进。 他们的目标是屋主利兵卫的寝室。如果白菊被捉到萩屋宅院,就极有可能在宅院的寝室里。 而且,即使白菊不在寝室,只要找到利兵卫,就能把他抓起来,问出白菊的下落。 一行人闪避着吉次郎觉得危险的地方,来到像是主人的起居室前。屋内通常会有寝室,所以应该是在起居室里面或隔壁房间。 男子从怀中取出绳索,望了两名伙伴一眼,两人也点头回应。 男子把手放在纸门上,迅速打开了纸门。 里面空无一人。冰冷的空间中只有一大片平整的榻榻米。 此外,正面和左右各有一扇纸门。三人对望了一眼 ,决定打开前方的纸门。 三人放轻了脚步迅速穿过宽广的房间,来到正面的纸门前。就在他们正要侧耳倾听门内动静的时候—— 「终于逮到你们了,贼人。」 声音从背后传来。 转头看去,萩屋利兵卫正站在他们刚走过的纸门前。他的个头虽小,身体却份量十足,腰间配剑的马尾男也在旁边。 「萩屋……」 男子嘶哑地喃喃念道。 「哼!果然跟老师说的一样。」 利兵卫带着笑声朝身边的男人说道。 「没想到只要稍微在陷阱上动动手脚,就能抓到这三只老鼠……」 「道理很简单。」 马尾男也扭曲着嘴唇,露出邪恶的笑容。 「直觉敏锐的人总会过度依赖直觉。虽然能靠直觉避开陷阱,但这么做反而会带来另一种被诱导的危机。看来鼠辈就是鼠辈,思虑果然不够周全。」 吉次郎咬了一下牙齿,却没作声。 从表面上来看,三人是自己选择了这条路,但事实上却反而被萩屋利用,被诱导来到了这个房间。 不过,是自己的选择或是被引来这里并不是最重要的问题。再说,利兵卫肯主动现身反而替男子省下了不少麻烦。 「白菊在哪里?」 男子将绳子一端缠绕在右手上,开口问道。 「你出钱替白菊赎身,是为了把我引来这里吧?现在我来了,快把白菊交出来。」 「哼!瞧你这么镇定,其实心里急得要命吧?不过很可惜……花魁已经不在这里了。」 「这是什么意思?」 利兵卫故意沉默了一会儿,借此折磨男子。 「快回答我!不在这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死了。」 瞬间,男子感到胸口仿佛被利刃穿过。 看到这句话效果十足,彻底地打击了男子,利兵卫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然后继续说下去: 「昨晚我把她捉来这里,逼她说出你的事情后,便把她关在房里,没想到早上看到她居然服毒自杀了。不知道她到底把毒药藏在哪里,为什么要随身携带毒药……是游女的习惯吗?也罢,这些都不重要,倒是她死掉的样子可真迷人,连死了都这么漂亮……」 野兽般的咆哮声,突然打断了利兵卫的话。 咆哮声出自男子。脑袋还来不及思考,身体就动了起来。他举起右手,只见绳子朝着利兵卫的脖子飞了过去。 然而,马尾男几乎也在同时拔出了剑。原本该套住利兵卫脖子的绳索,缠住了马尾男的剑。 「好灵巧的身手!这就是传说中的使绳盗贼吗……」 马尾男带着轻蔑的笑容说道。接着绳子突然一紧,两人隔着绳子开始较量起来。 「萩屋……刚才的话……是真的吗?」 男子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我何必骗你呢?她的尸体已经处理掉了,不过身上的东西还留着。」 拿去吧!利兵卫说完就把某个东西丢在榻榻米上,是男子送给白菊的便宜发簪。 愤怒的咆哮,再次从男子喉咙中涌出。 他用左手射出另一条绳子,但也被马尾男的剑挡了下来。 利兵卫半个身体躲在马尾男身后,一边继续说道: 「不过这女人真的很有胆识。看在她已经死了的份上,就放过她全家好了。」 「该死的畜生……!」 「该死的是你们!」 躲在马尾男后面的利兵卫继续说道: 「居然给我偷了三次……哼!死了一个花魁算什么,我的火气还没消呢。今天你们通通都要死在这里!」 「闭嘴!」 男子使出全力拉动绳子,剑便飞离了马尾男的手。但似乎不是男子的力气胜过马尾男,而是马尾男自己松手放开了剑。马尾男的剑就像上钩的鱼一样飞了过来。接着,男子接住了空中的剑,拿掉上面的绳子,把剑扔在地上。 马尾男虽然被抢走了剑,但腰间还有另一把剑。 「拔剑吧!」 男子呛声道。 「用你的剑跟我一较高下!」 「卑贱的贼人,你不配学武士说话。」 马尾男的脸上仍挂着轻蔑的笑容。 「宰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哼!真恐怖,看来你真的很恼火,不过我是不会拔剑的。」 马尾男语气平淡地说道。 「我很厉害,以盗贼来说,你也很厉害。所以打起来应该无法分出胜负。但是,我知道如何立刻让这场决斗结束,只要派出比我更强的人就行了。」 「………?」 男子困惑地眯起了眼睛,无法理解马尾男语中的含意,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那么,就请比我厉害的人上场吧!」 马尾男才刚说完,左右和背后的纸门立刻被打开来。 看到站在纸门另一端的一群人,义贼们愣住了。 「这……这些家伙是……?」 清助不禁叫出来,声音微微变了调。 躲在纸门后面的,全是长相十分异常的生物。 这些怪物有的乱发中长着尖角,有的全身长满鳞片;还有穿着盔甲、身旁缠绕鬼火的武士,或持着棍棒的三眼巨人,以及长爪锐利的鬼女。 「他们……是妖怪吗……」 男子断断续续地说道。马尾男点点头。 「你们应该是第一次看到妖怪吧?这些妖怪可厉害了,比我强上数百倍。」 「你……是怎么收服这些妖怪的?」 男子边问边快速环视了周遭一遍。路都被封住,完全无路可逃。左右和背后,三个方向都围满了妖怪。 「收服?你错了!我们是因利益而结合。」 马尾男说道。 「这些家伙很好用,最重要的是非常厉害。我们人类再怎么深究剑术,也比不过他们与生俱来的怪力和妖术。既然如此,与其自己苦练,倒不如和妖怪联手,让他们上场,这样不是更便捷省事吗?当然,我也会付酬劳给他们。要钱给钱,要肝脏给肝脏,只要满足他们的需求,再凶残的妖怪也能变成合作同伴。」 「刚才,我不是说已经处理掉花魁的尸体了吗?」 利兵卫的笑容愈来愈阴险,继续说: 「她的尸体就是妖怪处理掉的。有一个妖怪最爱吃女人的尸体,所以我送给他大快朵颐了。」 「………!」 男子脑中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思考。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腿软,单膝跪在地上。看到男子的反应,利兵卫笑了。 「哈哈哈哈!真痛快!这就是与萩屋为敌的下场,去地狱好好反省吧!」 ——白菊…… 男子在心里呼唤道。 ——都是因为跟我扯上关系……是我害了你…… 男子的身体失去了力气,终于连另一只腿也跪了下去。他的眼泪,落在握着膝盖的手上。 「哼!刚才不是很镇定吗?现在听到自己的女人死了崩溃成这样,真是没用的男人。」 利兵卫以轻蔑的口吻辱骂男子,接着—— 「老师,差不多可以动手了……」 他转向马尾男说道。马尾男点了点头,然后面向妖怪: 「妖怪们,该开工了。收拾掉这三个人。」 在马尾男的命令下,妖怪们一举冲向三名义贼。 双方很快就分出了胜负——不!这样的局势连胜负都称不上。 全身 长满鳞片的妖怪有一条长长的尾巴。这只妖怪只是随便扫动一下那条长尾巴,便轻易刺穿了清助的胸口。清助呕出大量鲜血,在哀嚎声中断了气。 高大的鬼则用巨大的手掌抓住吉次郎的头部,然后直接捏碎了他的头。 「清助!吉次郎!」 男子才刚出声,就感到腹部一阵剧痛。身体缠绕鬼火的盔甲武士用刀剌中了他的腹部。接着,别的妖怪也持利刃砍向男子后背,或用尖牙咬碎他的肩膀。 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全身充满仿佛浸在滚烫热水中的剧烈疼痛,但身体内部却有一种急速失温的感觉。 白菊……男子喃喃唤着她的名字。他不知道自己的呼唤是否还有一丝丝力量。白菊……他又叫了一次花魁的名字。 男子全身是血,倒在地上,但还存着一口气。 送给白菊的发簪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男子朝它伸出了手,却被刀子刺穿了手掌,整只手被钉在地上。 模糊的视线中,有一个人正站在眼前。那双脚穿着袜子,不是妖怪的脚,而是人类——也就是利兵卫。他蹲了下来,向男子说道: 「受死吧!贼人,去地狱找你的花魁吧!」 说完,利兵卫立刻挥下手里的短剑,一击结束了义贼男子最后的生命。 第二天,义贼的头颅出现在浅草的刑场上,男子遭到了斩首之刑。 造成骚动的绳子义贼在萩屋行窃时被补,被衙门判处死刑。通常犯人被斩首后,尸体会被用来测试刀子的锋利度,但这次由于义贼被捕时所受的伤过于严重,所以没被送去当作实验品,而是被丢到刑场附近的河边。至于其他两名共犯则是下落不明—— 这就是街头的传闻。 然而,事实上这些传闻都是萩屋串通了衙门而捏造出来的谎言。利用妖怪残杀三名义贼的真相,当然没有被揭发出来。 秋月屋的纪乃在得知「义贼先生」死讯的当天晚上,便一直躲在棉被里哭得声嘶力竭。更悲惨的是,噩耗不只这一个。 隔天,听说被萩屋赎走的白菊,竟然因病猝死了。 这不是真的,纪乃心想。 ——义贼先生不是因为被衙门判刑才死掉的。 ——白菊姐姐也绝对不可能突然因病骤逝。 然而,纪乃当时才十三岁,当然没有能力澄清事实,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求协助。 自从知道白菊已不在人世的那一天起,纪乃便一直高烧不退,而且不吃不喝,足足哭了三天。看到纪乃日渐憔悴,妓院的人十分心疼,但也不敢多话,只能默默地守候在一旁。 九 「纪乃,你愈来愈有女人味了。」 「呵!相模屋老爷,谢谢您的夸奖,您的口才真好。」 「我不是在说客套话。不过说真的,虽然我早就觉得你很可爱,但没想到你居然能当上花魁。你今年几岁了?」 「已经十九岁了。」 「是吗?已经十九岁了啊!怪不得这么饱满。瞧你这对淫荡的胸部……」 说完,老人便伸出手来。纪乃迅速压下他的手。 「现在还不行。您再多喝一点,让身体暖和起来后,再来好好疼纪乃。」 「嘿嘿,你吊人胃口的功夫可真是了得,纪乃。」 「呵,谢谢老爷夸奖。」 接着,纪乃朝相模屋老爷抛了一个媚眼,然后继续为他斟酒。 夜晚的吉原,因妓院而热闹非凡。秋月屋客房里这个满脸皱纹、双颊泛红的老人,是纪乃熟客中的其中一个。 相模屋是一家知名的老牌吴服店,在民间非常有名气。这个已经卸下老板职位的老人到妓院玩乐时总是表现得十分绅士,而且出手阔绰,还会包钜额红包给艺妓和打杂的下人。虽然有时候会顶着那张爬满皱纹的脸说一些下流的话题,不过最后总能适可而止,不会到令人反感的地步。对于这个上了年纪的玩家,纪乃并不觉得讨厌。 现在的纪乃,已经是个独当一面的花魁。她的美貌和气度让她很快就成为超人气的游女,去年便已升格为秋月屋最高等级的花魁。虽然有些游女嫉妒她年纪轻轻就爬到这个地位,不过纪乃并不会在意这些事情。这种落落大方的个性,也是纪乃的魅力之一。 一旦成为名气响亮的花魁,很快就会遇到愿意为自己赎身的客人,纪乃也不例外。 除了在旁边喝酒的相模屋老爷外,最近还有几名富商也来提出赎身的事。不过纪乃都一概拒绝。 这批追求者中,有些人的条件甚至优渥到只有白痴才会拒绝的地步,但即使这些富豪说破了嘴,纪乃却从未改变心意。 她的心中始终只有一个男人。那张有点落寞的侧脸,还有时而流露的温柔笑容…… 那个男人,就是义贼先生。 第一眼看到这个男人,纪乃就深深为他着迷。然而,也是从那一刻开始,纪乃就知道这份恋情不可能实现。 那是在纪乃八岁的时候。 义贼先生对被称为秋月屋镇店之宝的花魁白菊一见钟情,而白菊也在几次来往后爱上了这名义贼。 才八岁的孩子不可能介入成人的感情世界。纪乃只好抱着愿望无法实现的悲痛心情继续在白菊身边做事,但若要她因此而远离白菊,纪乃也并不愿意。 对于爱上同一个男人的白菊,纪乃当然会产生嫉妒之心。不过若撇开这一点,白菊的确是个心地善良又开朗的大姐姐。没有结果的恋情虽然令人十分痛苦,但如果情敌是白菊,纪乃愿意退让。白菊便是如此值得让人牺牲自己的一个人。 但后来,在纪乃十三岁的时候,这份不可能实现的恋情变成了另一种形式。 萩屋以半强迫的方式替白菊赎身,将她强行带走。为了救回白菊,义贼先生遭到逮捕,被判处斩首之刑。 得知他的死讯后,纪乃数度考虑追随他的脚步到那个世界去,也曾拿着剃刀蹲在昏暗的房间里。将她从生死之间拉回来的,是对萩屋强烈的恨意。 白菊在萩屋丧命,义贼先生也被萩屋杀害,要是再加上自己,就是三条人命了。不能再有第三个人丧命。一定要活下去。纪乃决定带着这份决心和对义贼先生的回忆,坚强地活下去。 为了克服悲伤,纪乃埋首于游女修练中,勤练三味线和古筝,并在一旁观察其他资深的游女,暗中学习她们的技巧。 经过一番磨练,秋月屋的纪乃终于成为了吉原数一数二的花魁。 「不过,纪乃,我真搞不懂你,为什么老是拒绝赎身呢?难不成是因为心里有其他男人?」 喝到微醺的老人每个月总会问几次同样的问题。今晚,他又问了一次。 纪乃的答覆,也从来没有改变过。 「哪有什么男人。跟老爷在一起把酒言欢,比较合乎我的胃口。」 「哼!你每次都这么说,算了!不过我说纪乃,找对象时眼睛要睁大一点,就算对方再怎么吸引人,还是得弄清楚对方的来路。比如说义贼,就绝对不能碰。」 纪乃持着酒瓶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老爷,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最近大家都在传首无的事,你不知道吗?」 「首无……?」 「是啊!首无是一个妖怪的名字,每晚都会出现在江户街头,而且听说和秋月屋有一段过节。原来你不知道啊!好吧,你就当打发时间,老爷子来说给你听……」 接着,老人以说书人抑扬顿挫的口吻说了下去: 「听说这个妖怪本来是个义贼,以前常常来指名一个叫白菊的花魁。可是这个花魁后来被经营米店的萩屋赎走,而且 后记 大家好,我是椎桥宽。 妖怪少爷的小说已经来到了第三集。真的好快啊! 大崎老师,辛苦您了。 文末通常都会有简短的后记。不过这次居然变成了跨页后记,真是太惊人了,该写什么呢? 先来提提那个。就是我最喜欢的狐狸大人,和有私生子嫌疑的大头领的故事。 那首无呢?现在先不提这个。 这两篇故事是大崎老师参考漫画写出来的原创故事,所以我根本没有出任何主意,只是捡现成的而已,真是太轻松……不对,应该说这种做法非常聪明。总之,最后我是以读者的身分,充分享受了这部作品。 那天,我遇见了一名美人—— 糟糕!太糟糕了,开头的第一句话就吸引住我,完全是我的菜啊!一开始,我就觉得故事的本质似乎跟自己十分接近,而且非常病态黑暗。读后也觉得果然如此,相当符合我的本性。说真的,这个故事对我而言是no.1呀! 羽衣狐发出强大的畏时,这个角色呈现出来的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看完故事后,我深深地再次体会到这一点。 好害羞,真的。 再来提到在外面搞出人命的男人的……不对,是关于大头领的故事,已经进入了第三集,这也是第三篇过去篇的续篇。结果,永远的璎姬还真的一直登场(笑)。太开心了。 关于大头领拔刀挑战流浪武士的那张插画,国中时的时代剧,里面的武士都是戴着斗笠,再加上我非常推崇小岛刚夕老师的作品,所以我擅自让武士戴上了斗笠。希望某天能挑战道地的时代剧漫画。 好了,接下来是另一篇故事——首无和毛倡妓的过去……这是根据我的构想而写出来的,虽然漫画中已经透露了一部分……大概是茨木童子之战的时候,真的很想来给他画一下,所以其实早就有了构想。 但由于某些因素,这件事后来就没下文了。 至于原因……总之非常黑暗(苦笑)。而且页数也不够用,所以无法登上jump杂志。 其实,最后我还是忍不住在附录漫画(收录于单行本第12集)画了一点点关于这两人的故事的开头。也许各位读者已经看过了。 这次大崎老师表示想写首无的故事,所以我提供了原先的构想。一方面是希望这篇故事能呈献给大家,而且时间跟漫画京都篇不要隔得太远,能衔接得上剧情。 原先的构想非常混乱,要以此为基础来写小说,真的很困难。 即使如此,这篇作品还是写出来了,真是太棒啦!大崎老师,真的非常感谢您。 所以这本小说和前两集不一样,因为我也算是「作者」。 大家看得还开心吗?若有任何感想,请一定要告诉我。 现在,漫画这边也以短篇故事的形式进入了全新的章节。呈现更精彩的角色和世界观,是我现在最重要的目标。 那么,希望能在jump或小说跟大家再次相会。 椎桥宽 后记 大家好,我是大崎。 《妖怪少爷》小说版推出第三弹啰! 本作也是由短篇故事构成,所以即使是从这一集才开始接触,阅读上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关于这次的故事…… 第一幕是有关羽衣狐的恐怖故事,内容十分黑暗,有时甚至让人觉得会不会太过火了,不过,得到椎桥老师的允许之后,我就用力给它黑暗下去啦。嗯……羽衣狐真的好美啊。 第二幕则是已经变成惯例的大头领和璎姬。奴良组大宅那些家伙,还是一样热闹非凡。 总觉得如果没有大头领和璎姬,就不叫《妖怪少爷》小说了。所以能再写这两个人真的非常开心!还有身边那些固定班底带来的安全感!真是让作者我写到欲罢不能,爽到不行!(笑)……呃,总之就是这种感觉。 再来是第三幕,首无和毛倡妓的故事。 这个故事可以说是这次的主题。文中提到「吉原」这条特殊的街道,所以部分读者可能多少会有些排斥。不过,请大家一定要看看。悲苦的恋情和渺茫的希望,将首无和毛倡妓结合在一起的过程,真的非常值得一看。 除了椎桥老师的大力协助外,编辑部也给了许多建议。尤其是第三幕椎桥老师提供的原案,让作品变得更加充实,非常感谢大家的帮忙。 最后是各位读者,在此致上最深的谢意。 谢谢大家。再会了。 大崎知仁 大家好,我是椎桥宽。 妖怪少爷的小说已经来到了第三集。真的好快啊! 大崎老师,辛苦您了。 文末通常都会有简短的后记。不过这次居然变成了跨页后记,真是太惊人了,该写什么呢? 先来提提那个。就是我最喜欢的狐狸大人,和有私生子嫌疑的大头领的故事。 那首无呢?现在先不提这个。 这两篇故事是大崎老师参考漫画写出来的原创故事,所以我根本没有出任何主意,只是捡现成的而已,真是太轻松……不对,应该说这种做法非常聪明。总之,最后我是以读者的身分,充分享受了这部作品。 那天,我遇见了一名美人—— 糟糕!太糟糕了,开头的第一句话就吸引住我,完全是我的菜啊!一开始,我就觉得故事的本质似乎跟自己十分接近,而且非常病态黑暗。读后也觉得果然如此,相当符合我的本性。说真的,这个故事对我而言是no.1呀! 羽衣狐发出强大的畏时,这个角色呈现出来的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看完故事后,我深深地再次体会到这一点。 好害羞,真的。 再来提到在外面搞出人命的男人的……不对,是关于大头领的故事,已经进入了第三集,这也是第三篇过去篇的续篇。结果,永远的璎姬还真的一直登场(笑)。太开心了。 关于大头领拔刀挑战流浪武士的那张插画,国中时的时代剧,里面的武士都是戴着斗笠,再加上我非常推崇小岛刚夕老师的作品,所以我擅自让武士戴上了斗笠。希望某天能挑战道地的时代剧漫画。 好了,接下来是另一篇故事——首无和毛倡妓的过去……这是根据我的构想而写出来的,虽然漫画中已经透露了一部分……大概是茨木童子之战的时候,真的很想来给他画一下,所以其实早就有了构想。 但由于某些因素,这件事后来就没下文了。 至于原因……总之非常黑暗(苦笑)。而且页数也不够用,所以无法登上jump杂志。 其实,最后我还是忍不住在附录漫画(收录于单行本第12集)画了一点点关于这两人的故事的开头。也许各位读者已经看过了。 这次大崎老师表示想写首无的故事,所以我提供了原先的构想。一方面是希望这篇故事能呈献给大家,而且时间跟漫画京都篇不要隔得太远,能衔接得上剧情。 原先的构想非常混乱,要以此为基础来写小说,真的很困难。 即使如此,这篇作品还是写出来了,真是太棒啦!大崎老师,真的非常感谢您。 所以这本小说和前两集不一样,因为我也算是「作者」。 大家看得还开心吗?若有任何感想,请一定要告诉我。 现在,漫画这边也以短篇故事的形式进入了全新的章节。呈现更精彩的角色和世界观,是我现在最重要的目标。 那么,希望能在jump或小说跟大家再次相会。 椎桥宽 后记 大家好,我是大崎。 《妖怪少爷》小说版推出第三弹啰! 本作也是由短篇故事构成,所以即使是从这一集才开始接触,阅读上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关于这次的故事…… 第一幕是有关羽衣狐的恐怖故事,内容十分黑暗,有时甚至让人觉得会不会太过火了,不过,得到椎桥老师的允许之后,我就用力给它黑暗下去啦。嗯……羽衣狐真的好美啊。 第二幕则是已经变成惯例的大头领和璎姬。奴良组大宅那些家伙,还是一样热闹非凡。 总觉得如果没有大头领和璎姬,就不叫《妖怪少爷》小说了。所以能再写这两个人真的非常开心!还有身边那些固定班底带来的安全感!真是让作者我写到欲罢不能,爽到不行!(笑)……呃,总之就是这种感觉。 再来是第三幕,首无和毛倡妓的故事。 这个故事可以说是这次的主题。文中提到「吉原」这条特殊的街道,所以部分读者可能多少会有些排斥。不过,请大家一定要看看。悲苦的恋情和渺茫的希望,将首无和毛倡妓结合在一起的过程,真的非常值得一看。 除了椎桥老师的大力协助外,编辑部也给了许多建议。尤其是第三幕椎桥老师提供的原案,让作品变得更加充实,非常感谢大家的帮忙。 最后是各位读者,在此致上最深的谢意。 谢谢大家。再会了。 大崎知仁 大家好,我是椎桥宽。 妖怪少爷的小说已经来到了第三集。真的好快啊! 大崎老师,辛苦您了。 文末通常都会有简短的后记。不过这次居然变成了跨页后记,真是太惊人了,该写什么呢? 先来提提那个。就是我最喜欢的狐狸大人,和有私生子嫌疑的大头领的故事。 那首无呢?现在先不提这个。 这两篇故事是大崎老师参考漫画写出来的原创故事,所以我根本没有出任何主意,只是捡现成的而已,真是太轻松……不对,应该说这种做法非常聪明。总之,最后我是以读者的身分,充分享受了这部作品。 那天,我遇见了一名美人—— 糟糕!太糟糕了,开头的第一句话就吸引住我,完全是我的菜啊!一开始,我就觉得故事的本质似乎跟自己十分接近,而且非常病态黑暗。读后也觉得果然如此,相当符合我的本性。说真的,这个故事对我而言是no.1呀! 羽衣狐发出强大的畏时,这个角色呈现出来的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看完故事后,我深深地再次体会到这一点。 好害羞,真的。 再来提到在外面搞出人命的男人的……不对,是关于大头领的故事,已经进入了第三集,这也是第三篇过去篇的续篇。结果,永远的璎姬还真的一直登场(笑)。太开心了。 关于大头领拔刀挑战流浪武士的那张插画,国中时的时代剧,里面的武士都是戴着斗笠,再加上我非常推崇小岛刚夕老师的作品,所以我擅自让武士戴上了斗笠。希望某天能挑战道地的时代剧漫画。 好了,接下来是另一篇故事——首无和毛倡妓的过去……这是根据我的构想而写出来的,虽然漫画中已经透露了一部分……大概是茨木童子之战的时候,真的很想来给他画一下,所以其实早就有了构想。 但由于某些因素,这件事后来就没下文了。 至于原因……总之非常黑暗(苦笑)。而且页数也不够用,所以无法登上jump杂志。 其实,最后我还是忍不住在附录漫画(收录于单行本第12集)画了一点点关于这两人的故事的开头。也许各位读者已经看过了。 这次大崎老师表示想写首无的故事,所以我提供了原先的构想。一方面是希望这篇故事能呈献给大家,而且时间跟漫画京都篇不要隔得太远,能衔接得上剧情。 原先的构想非常混乱,要以此为基础来写小说,真的很困难。 即使如此,这篇作品还是写出来了,真是太棒啦!大崎老师,真的非常感谢您。 所以这本小说和前两集不一样,因为我也算是「作者」。 大家看得还开心吗?若有任何感想,请一定要告诉我。 现在,漫画这边也以短篇故事的形式进入了全新的章节。呈现更精彩的角色和世界观,是我现在最重要的目标。 那么,希望能在jump或小说跟大家再次相会。 椎桥宽 后记 大家好,我是大崎。 《妖怪少爷》小说版推出第三弹啰! 本作也是由短篇故事构成,所以即使是从这一集才开始接触,阅读上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关于这次的故事…… 第一幕是有关羽衣狐的恐怖故事,内容十分黑暗,有时甚至让人觉得会不会太过火了,不过,得到椎桥老师的允许之后,我就用力给它黑暗下去啦。嗯……羽衣狐真的好美啊。 第二幕则是已经变成惯例的大头领和璎姬。奴良组大宅那些家伙,还是一样热闹非凡。 总觉得如果没有大头领和璎姬,就不叫《妖怪少爷》小说了。所以能再写这两个人真的非常开心!还有身边那些固定班底带来的安全感!真是让作者我写到欲罢不能,爽到不行!(笑)……呃,总之就是这种感觉。 再来是第三幕,首无和毛倡妓的故事。 这个故事可以说是这次的主题。文中提到「吉原」这条特殊的街道,所以部分读者可能多少会有些排斥。不过,请大家一定要看看。悲苦的恋情和渺茫的希望,将首无和毛倡妓结合在一起的过程,真的非常值得一看。 除了椎桥老师的大力协助外,编辑部也给了许多建议。尤其是第三幕椎桥老师提供的原案,让作品变得更加充实,非常感谢大家的帮忙。 最后是各位读者,在此致上最深的谢意。 谢谢大家。再会了。 大崎知仁 大家好,我是椎桥宽。 妖怪少爷的小说已经来到了第三集。真的好快啊! 大崎老师,辛苦您了。 文末通常都会有简短的后记。不过这次居然变成了跨页后记,真是太惊人了,该写什么呢? 先来提提那个。就是我最喜欢的狐狸大人,和有私生子嫌疑的大头领的故事。 那首无呢?现在先不提这个。 这两篇故事是大崎老师参考漫画写出来的原创故事,所以我根本没有出任何主意,只是捡现成的而已,真是太轻松……不对,应该说这种做法非常聪明。总之,最后我是以读者的身分,充分享受了这部作品。 那天,我遇见了一名美人—— 糟糕!太糟糕了,开头的第一句话就吸引住我,完全是我的菜啊!一开始,我就觉得故事的本质似乎跟自己十分接近,而且非常病态黑暗。读后也觉得果然如此,相当符合我的本性。说真的,这个故事对我而言是no.1呀! 羽衣狐发出强大的畏时,这个角色呈现出来的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看完故事后,我深深地再次体会到这一点。 好害羞,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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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大崎老师表示想写首无的故事,所以我提供了原先的构想。一方面是希望这篇故事能呈献给大家,而且时间跟漫画京都篇不要隔得太远,能衔接得上剧情。 原先的构想非常混乱,要以此为基础来写小说,真的很困难。 即使如此,这篇作品还是写出来了,真是太棒啦!大崎老师,真的非常感谢您。 所以这本小说和前两集不一样,因为我也算是「作者」。 大家看得还开心吗?若有任何感想,请一定要告诉我。 现在,漫画这边也以短篇故事的形式进入了全新的章节。呈现更精彩的角色和世界观,是我现在最重要的目标。 那么,希望能在jump或小说跟大家再次相会。 椎桥宽 后记 大家好,我是大崎。 《妖怪少爷》小说版推出第三弹啰! 本作也是由短篇故事构成,所以即使是从这一集才开始接触,阅读上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关于这次的故事…… 第一幕是有关羽衣狐的恐怖故事,内容十分黑暗,有时甚至让人觉得会不会太过火了,不过,得到椎桥老师的允许之后,我就用力给它黑暗下去啦。嗯……羽衣狐真的好美啊。 第二幕则是已经变成惯例的大头领和璎姬。奴良组大宅那些家伙,还是一样热闹非凡。 总觉得如果没有大头领和璎姬,就不叫《妖怪少爷》小说了。所以能再写这两个人真的非常开心!还有身边那些固定班底带来的安全感!真是让作者我写到欲罢不能,爽到不行!(笑)……呃,总之就是这种感觉。 再来是第三幕,首无和毛倡妓的故事。 这个故事可以说是这次的主题。文中提到「吉原」这条特殊的街道,所以部分读者可能多少会有些排斥。不过,请大家一定要看看。悲苦的恋情和渺茫的希望,将首无和毛倡妓结合在一起的过程,真的非常值得一看。 除了椎桥老师的大力协助外,编辑部也给了许多建议。尤其是第三幕椎桥老师提供的原案,让作品变得更加充实,非常感谢大家的帮忙。 最后是各位读者,在此致上最深的谢意。 谢谢大家。再会了。 大崎知仁 大家好,我是椎桥宽。 妖怪少爷的小说已经来到了第三集。真的好快啊! 大崎老师,辛苦您了。 文末通常都会有简短的后记。不过这次居然变成了跨页后记,真是太惊人了,该写什么呢? 先来提提那个。就是我最喜欢的狐狸大人,和有私生子嫌疑的大头领的故事。 那首无呢?现在先不提这个。 这两篇故事是大崎老师参考漫画写出来的原创故事,所以我根本没有出任何主意,只是捡现成的而已,真是太轻松……不对,应该说这种做法非常聪明。总之,最后我是以读者的身分,充分享受了这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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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由于某些因素,这件事后来就没下文了。 至于原因……总之非常黑暗(苦笑)。而且页数也不够用,所以无法登上jump杂志。 其实,最后我还是忍不住在附录漫画(收录于单行本第12集)画了一点点关于这两人的故事的开头。也许各位读者已经看过了。 这次大崎老师表示想写首无的故事,所以我提供了原先的构想。一方面是希望这篇故事能呈献给大家,而且时间跟漫画京都篇不要隔得太远,能衔接得上剧情。 原先的构想非常混乱,要以此为基础来写小说,真的很困难。 即使如此,这篇作品还是写出来了,真是太棒啦!大崎老师,真的非常感谢您。 所以这本小说和前两集不一样,因为我也算是「作者」。 大家看得还开心吗?若有任何感想,请一定要告诉我。 现在,漫画这边也以短篇故事的形式进入了全新的章节。呈现更精彩的角色和世界观,是我现在最重要的目标。 那么,希望能在jump或小说跟大家再次相会。 椎桥宽 后记 大家好,我是大崎。 《妖怪少爷》小说版推出第三弹啰! 本作也是由短篇故事构成,所以即使是从这一集才开始接触,阅读上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关于这次的故事…… 第一幕是有关羽衣狐的恐怖故事,内容十分黑暗,有时甚至让人觉得会不会太过火了,不过,得到椎桥老师的允许之后,我就用力给它黑暗下去啦。嗯……羽衣狐真的好美啊。 第二幕则是已经变成惯例的大头领和璎姬。奴良组大宅那些家伙,还是一样热闹非凡。 总觉得如果没有大头领和璎姬,就不叫《妖怪少爷》小说了。所以能再写这两个人真的非常开心!还有身边那些固定班底带来的安全感!真是让作者我写到欲罢不能,爽到不行!(笑)……呃,总之就是这种感觉。 再来是第三幕,首无和毛倡妓的故事。 这个故事可以说是这次的主题。文中提到「吉原」这条特殊的街道,所以部分读者可能多少会有些排斥。不过,请大家一定要看看。悲苦的恋情和渺茫的希望,将首无和毛倡妓结合在一起的过程,真的非常值得一看。 除了椎桥老师的大力协助外,编辑部也给了许多建议。尤其是第三幕椎桥老师提供的原案,让作品变得更加充实,非常感谢大家的帮忙。 最后是各位读者,在此致上最深的谢意。 谢谢大家。再会了。 大崎知仁 大家好,我是椎桥宽。 妖怪少爷的小说已经来到了第三集。真的好快啊! 大崎老师,辛苦您了。 文末通常都会有简短的后记。不过这次居然变成了跨页后记,真是太惊人了,该写什么呢? 先来提提那个。就是我最喜欢的狐狸大人,和有私生子嫌疑的大头领的故事。 那首无呢?现在先不提这个。 这两篇故事是大崎老师参考漫画写出来的原创故事,所以我根本没有出任何主意,只是捡现成的而已,真是太轻松……不对,应该说这种做法非常聪明。总之,最后我是以读者的身分,充分享受了这部作品。 那天,我遇见了一名美人—— 糟糕!太糟糕了,开头的第一句话就吸引住我,完全是我的菜啊!一开始,我就觉得故事的本质似乎跟自己十分接近,而且非常病态黑暗。读后也觉得果然如此,相当符合我的本性。说真的,这个故事对我而言是no.1呀! 羽衣狐发出强大的畏时,这个角色呈现出来的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看完故事后,我深深地再次体会到这一点。 好害羞,真的。 再来提到在外面搞出人命的男人的……不对,是关于大头领的故事,已经进入了第三集,这也是第三篇过去篇的续篇。结果,永远的璎姬还真的一直登场(笑)。太开心了。 关于大头领拔刀挑战流浪武士的那张插画,国中时的时代剧,里面的武士都是戴着斗笠,再加上我非常推崇小岛刚夕老师的作品,所以我擅自让武士戴上了斗笠。希望某天能挑战道地的时代剧漫画。 好了,接下来是另一篇故事——首无和毛倡妓的过去……这是根据我的构想而写出来的,虽然漫画中已经透露了一部分……大概是茨木童子之战的时候,真的很想来给他画一下,所以其实早就有了构想。 但由于某些因素,这件事后来就没下文了。 至于原因……总之非常黑暗(苦笑)。而且页数也不够用,所以无法登上jump杂志。 其实,最后我还是忍不住在附录漫画(收录于单行本第12集)画了一点点关于这两人的故事的开头。也许各位读者已经看过了。 这次大崎老师表示想写首无的故事,所以我提供了原先的构想。一方面是希望这篇故事能呈献给大家,而且时间跟漫画京都篇不要隔得太远,能衔接得上剧情。 原先的构想非常混乱,要以此为基础来写小说,真的很困难。 即使如此,这篇作品还是写出来了,真是太棒啦!大崎老师,真的非常感谢您。 所以这本小说和前两集不一样,因为我也算是「作者」。 大家看得还开心吗?若有任何感想,请一定要告诉我。 现在,漫画这边也以短篇故事的形式进入了全新的章节。呈现更精彩的角色和世界观,是我现在最重要的目标。 那么,希望能在jump或小说跟大家再次相会。 椎桥宽 后记 大家好,我是大崎。 《妖怪少爷》小说版推出第三弹啰! 本作也是由短篇故事构成,所以即使是从这一集才开始接触,阅读上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关于这次的故事…… 第一幕是有关羽衣狐的恐怖故事,内容十分黑暗,有时甚至让人觉得会不会太过火了,不过,得到椎桥老师的允许之后,我就用力给它黑暗下去啦。嗯……羽衣狐真的好美啊。 第二幕则是已经变成惯例的大头领和璎姬。奴良组大宅那些家伙,还是一样热闹非凡。 总觉得如果没有大头领和璎姬,就不叫《妖怪少爷》小说了。所以能再写这两个人真的非常开心!还有身边那些固定班底带来的安全感!真是让作者我写到欲罢不能,爽到不行!(笑)……呃,总之就是这种感觉。 再来是第三幕,首无和毛倡妓的故事。 这个故事可以说是这次的主题。文中提到「吉原」这条特殊的街道,所以部分读者可能多少会有些排斥。不过,请大家一定要看看。悲苦的恋情和渺茫的希望,将首无和毛倡妓结合在一起的过程,真的非常值得一看。 除了椎桥老师的大力协助外,编辑部也给了许多建议。尤其是第三幕椎桥老师提供的原案,让作品变得更加充实,非常感谢大家的帮忙。 最后是各位读者,在此致上最深的谢意。 谢谢大家。再会了。 大崎知仁 大家好,我是椎桥宽。 妖怪少爷的小说已经来到了第三集。真的好快啊! 大崎老师,辛苦您了。 文末通常都会有简短的后记。不过这次居然变成了跨页后记,真是太惊人了,该写什么呢? 先来提提那个。就是我最喜欢的狐狸大人,和有私生子嫌疑的大头领的故事。 那首无呢?现在先不提这个。 这两篇故事是大崎老师参考漫画写出来的原创故事,所以我根本没有出任何主意,只是捡现成的而已,真是太轻松……不对,应该说这种做法非常聪明。总之,最后我是以读者的身分,充分享受了这部作品。 那天,我遇见了一名美人—— 糟糕!太糟糕了,开头的第一句话就吸引住我,完全是我的菜啊!一开始,我就觉得故事的本质似乎跟自己十分接近,而且非常病态黑暗。读后也觉得果然如此,相当符合我的本性。说真的,这个故事对我而言是no.1呀! 羽衣狐发出强大的畏时,这个角色呈现出来的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看完故事后,我深深地再次体会到这一点。 好害羞,真的。 再来提到在外面搞出人命的男人的……不对,是关于大头领的故事,已经进入了第三集,这也是第三篇过去篇的续篇。结果,永远的璎姬还真的一直登场(笑)。太开心了。 关于大头领拔刀挑战流浪武士的那张插画,国中时的时代剧,里面的武士都是戴着斗笠,再加上我非常推崇小岛刚夕老师的作品,所以我擅自让武士戴上了斗笠。希望某天能挑战道地的时代剧漫画。 好了,接下来是另一篇故事——首无和毛倡妓的过去……这是根据我的构想而写出来的,虽然漫画中已经透露了一部分……大概是茨木童子之战的时候,真的很想来给他画一下,所以其实早就有了构想。 但由于某些因素,这件事后来就没下文了。 至于原因……总之非常黑暗(苦笑)。而且页数也不够用,所以无法登上jump杂志。 其实,最后我还是忍不住在附录漫画(收录于单行本第12集)画了一点点关于这两人的故事的开头。也许各位读者已经看过了。 这次大崎老师表示想写首无的故事,所以我提供了原先的构想。一方面是希望这篇故事能呈献给大家,而且时间跟漫画京都篇不要隔得太远,能衔接得上剧情。 原先的构想非常混乱,要以此为基础来写小说,真的很困难。 即使如此,这篇作品还是写出来了,真是太棒啦!大崎老师,真的非常感谢您。 所以这本小说和前两集不一样,因为我也算是「作者」。 大家看得还开心吗?若有任何感想,请一定要告诉我。 现在,漫画这边也以短篇故事的形式进入了全新的章节。呈现更精彩的角色和世界观,是我现在最重要的目标。 那么,希望能在jump或小说跟大家再次相会。 椎桥宽 后记 大家好,我是大崎。 《妖怪少爷》小说版推出第三弹啰! 本作也是由短篇故事构成,所以即使是从这一集才开始接触,阅读上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关于这次的故事…… 第一幕是有关羽衣狐的恐怖故事,内容十分黑暗,有时甚至让人觉得会不会太过火了,不过,得到椎桥老师的允许之后,我就用力给它黑暗下去啦。嗯……羽衣狐真的好美啊。 第二幕则是已经变成惯例的大头领和璎姬。奴良组大宅那些家伙,还是一样热闹非凡。 总觉得如果没有大头领和璎姬,就不叫《妖怪少爷》小说了。所以能再写这两个人真的非常开心!还有身边那些固定班底带来的安全感!真是让作者我写到欲罢不能,爽到不行!(笑)……呃,总之就是这种感觉。 再来是第三幕,首无和毛倡妓的故事。 这个故事可以说是这次的主题。文中提到「吉原」这条特殊的街道,所以部分读者可能多少会有些排斥。不过,请大家一定要看看。悲苦的恋情和渺茫的希望,将首无和毛倡妓结合在一起的过程,真的非常值得一看。 除了椎桥老师的大力协助外,编辑部也给了许多建议。尤其是第三幕椎桥老师提供的原案,让作品变得更加充实,非常感谢大家的帮忙。 最后是各位读者,在此致上最深的谢意。 谢谢大家。再会了。 大崎知仁 第一幕 奴良组讨伐觉悟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alphielia 录入frente 一 屋子里持续传来激烈的打斗声。 那是刀剑相接、纸门与防雨板被打坏的声音,再加上怒吼声与凌乱的脚步声,整栋房子充满着杀气与妖气。这场战斗是妖怪之间的打斗。 奴良组攻击了一栋位于江户郊外、被树丛围绕某组织的宅邸。这也就是所谓的捍卫地盘。 率领奴良组的当然是大头领滑瓢,主要的干部也参与了这次行动。 遭到攻击的是某个新兴组织,这群家伙完全没有先打招呼就在奴良组的地盘开设赌场,还抢夺奴良组照顾的土地神的「畏」。 尽管奴良组再三告诫对方不要侵犯地盘,不过对方充耳未闻,行为还变本加厉,不只成天谵骗他人,甚至还把人打到重伤。 忍耐到此为止,大头领今晚决定行动。他带领着百鬼夜行闯进敌人的屋子。 他知道敌人的「畏」根本不值得一晒,这只是一群愚蠢的妖怪成群结党、虚张声势想反抗奴良组罢了。战斗情势单方面倒向奴良组。 大头领一脚踢飞拿着短刀攻过来的小妖怪,然后从缘廊走下庭院。这次的打斗并非为了消灭对方势力,只要让对方的组长见识到奴良组的威势就算结束了。 他看见敌方组长惊慌地逃到庭院去。虽然这种时候只要立刻给对方最后一击就好,但因为手下的妖怪们全都涌了过来,使他没时间打倒对方。 可不能让敌方组长逃出屋子。为了不让这种事发生,大头领在房屋周围配置了组员,还在空中安排了好几只负责监视的妖怪。 前方数间远(间为长度单位,一间约一点八公尺)有一座耸立在黑暗深处的石灯笼,当他将视线看往石灯笼时,却感觉背后有了敌人的气息。 就在大头领回头打算挥下长刀的瞬间,一目入道从旁边踏过来砍杀了那家伙。敌方小妖怪只发出短暂的痛苦声音,就这样倒在庭院里。 「大头领,您可不能发呆啊。」 一目叼着烟管露出笑容。 「呃,我并没有发呆啦……」 大头领苦笑着说。 即使一目没有从旁边出来砍杀敌人,他的长刀也来得及制服对方。虽然他知道这点,但敌人意外地近在咫尺确实令他吓了一跳。 ——我实在是有点太过自大了…… 他心想,自己让敌人靠得太近了。 后来,敌方组长躲在庭院池塘里的时候被河童发现,一下子就被逮住了。趴跪在大头领面前的组长,原本就并未拥有贯彻妖怪侠义的决心吧?他解散了自己的组,还哭着发誓再也不会踏进奴良组的地盘。 解决势力范围遭入侵一事返家的时候,大头领骑在飞天大蛇上,脑中依旧思考着被敌人近逼的那一瞬间。 当时他将注意力集中在寻找敌方组长,所以没有即时察觉背后的气息。尽管发生的状况仅止于此,但这件事却如同细小鱼刺梗在喉咙里,让他不停思索。 ——这也表示我已经老了。 他心里不禁涌出这个念头。 妖怪的衰老与人类衰老的发展方式不同。有的妖怪即便过了五百年、一千年,容貌依旧不会改变;甚至有的妖怪活了这么长久的时间以后,智慧与体力等能力还会增加。 大头领滑瓢原本也是这种妖怪,可是,这种状态在某个时刻宣告终结。 某个时刻,指的就是在大坂城天守阁被妖狐吃掉肝脏的那一刻。他的身体并非从那一瞬间起变得像人类一样会老化,然而,衰老的死神确实揪住了他的衣袖。 三天前,大头领在杂乱的胡子当中发现一根白胡须。将它拔掉之后,他偶尔会记起那根白胡须,心想会不会再长出来。 ——仔细想想,他也已经十岁了啊…… 鲤伴这个宝物诞生在世上已经十年。半妖儿子一如父母的预料,是个很顽皮的孩子。 干部当中也有妖怪半开玩笑地唤鲤伴为「第二代、第二代」,虽然大头领有时也会顺势配合他们,但这种时候,妻子璎姬一定会露出严肃的表情—— 「鲤伴还只有十岁而已喔。」 ——并这样责怪他。 当然,现在还太早。鲤伴还没有学到侠义妖怪的行事风范与觉悟,但是,鲤伴正式被称为「第二代」的日子一定会来临,而非像现在一样有半开玩笑的意味。 一想到那个时刻,大头领的嘴角就自然地上扬。他不是因为年纪大了才有想卸下责任引退这种想法,这只是一份纯粹的喜悦。 世上所有父母都会为了孩子的成长感到高兴。关于这一点,无论人类或妖怪都相同。 二 鲤伴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鸦天狗的声音便瞬时停止。 晴天狗刻意清了清喉咙之后,以锐利的视线看向鲤伴。鸦天狗正在朗读『论语』,然而却被触伴大剌剌的呵欠声给打断。 「鲤伴少爷,您若不专心听的话,我会很困扰的,等一下要请您朗读相同的文章喔。」 「我知道啦。鸦天狗。」 鲤伴嘟起嘴。 这里是奴良组大宅中的一间房间。十岁的鲤伴正与鸦天狗面对面坐在一张小桌子前。 这里同样也在进行着街上私塾里教导的课程,读、写、算术与朗读古典文学等学习科目的内容都会教给鲤伴。 可是对鲤伴来说,每三天一次的上课时间实在很痛苦。这里的学生只有鲤伴一人,不像街上的私塾里有许多学生,要是跷课马上就会被发现,况且一对一教学实在让他喘不过气。 「鸦天狗啊,今天就上到这里啦,我已经学很多了耶。」 鲤伴一如往常用手撑着脸颊说道。 「学很多?鲤伴少爷,您在说笑吧?今天连一半都还没上完喔!等一下我还要请您听写汉字。」 「还要练听写~~?唉哟,我会死掉的啦~~」 「妖怪不会这么简单就死掉的。」 鸦天狗每一句回答聼起来都令人有点不高兴。 要是科目能再有趣一点,那我也会专心听课啊——鲤伴心里常常这么想。 比如说,教导交杯时的正确规矩、出门干架的事前准备,或者有效率使用「畏」的方法等内容就好了。如果能教他这些事情,那就算要他忍耐着别打呵欠、不用手撑着脸,他也愿意乖乖听课…… 实际上,他也曾经对鸦天狗说过自己的希望,可是…… 「这些事情以后会慢慢教您。」 这就是鸦天狗的答案。 「关于妖怪的侠义,您确实有许多地方必须学习。交杯与外出打架时的注意事项之类的事情,鲤伴少爷您当然也得知道,不过……」 现在您要学的是这个。鸦天狗举起课本。 「您现在要懂的是学问。鲤伴少爷,具备最低限度的知识对您来说有益无害喔。」 要学习与一般孩童相等程度的知识,这也是母亲璎姬的教育方针。虽然并非要成为学者或老师,但是理解街上的孩子们在长大成人的过程里都学了些什么,这也是有其意义的。母亲这么说过,鸦天狗也同意这项意见,所以才会由他来教导鲤伴学问。 但就算加上这个理由,念书的时间依旧十分无趣。鲤伴似乎很受不了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虽然鸦天狗表示上课时间只不过是一刻(约两个小时),但就是这段学习的时间让他觉得道一刻如同阿鼻地狱。 「好了,我们继续吧。」 鸦天狗又开始读什么『论语』了。搞不懂意义、如经文般的词语流进鲤伴耳里。尽管鸦 天狗说就算不懂意思也没关系,只要用耳朵倾听、念出声音,这样自然就能理解其意义,但鲤伴总觉得被蒙骗了。虽然他又想打呵欠,不过强迫自己忍了下来。 他真的很想去外面玩。就在刚才,他听见八刻(约下午两点)的钟响了。说到八刻,就是惣之助差不多快结束练习的时间。 一想到惣之助,鲤伴终于按捺不住想玩耍的心情。 ——今天已经够了吧? 鲤伴想到这里在心里吐了个舌头,接着理所当然地站起来,将还在认真讲课的鸦天狗抛在脑后地离开这间房间。 「啊,鲤伴少爷,您又使出那招了吗!」 等鸦天狗终于发现鲤伴不见并大叫的声音传来时,他已经迅速穿过大宅的门口了。 滑瓢的本领就是能随意进入他人家中,想溜出家门的时候当然也能用上这一招。 林田惣之助从桥上走过。 原本在河岸边抛着石头的鲤伴扔下石子呼唤他。 「喂~~惣之助。」 「鲤伴。」 惣之助露出笑容。这名少年与鲤伴同年,他穿着满是补丁的练习服,肩上扛着竹刀。惣之助朝下走来河岸。 「我想你在道场的练习大概快结束了。」 「你在等我啊,抱歉。」 惣之助来到鲤伴身旁,把手里的物品放到脚边。 「可是,鲤伴,你今天不是要上课吗?」 「嗯,是啊,不过我跷课了。」 「咦,你又用了那招吗?」 「对啊,无论如何都想溜的时候就会不小心使出来。」 鲤伴露出顽皮的笑容之后,惣之助也跟着笑了。 「鸦天狗先生不会生气吗?」 「我想他应该很生气吧?可是我已经习惯了。」 你道句话还真过分耶。惣之助说完之后笑得更开心了。 三 鲤伴与林田惣之助第一次相遇,是在三个月之前。 那一天,鲤伴也从鸦天狗的课堂途中溜出来,跑到街上。 鲤伴觉得独自在街上随意闲晃非常快乐,但鸦天狗并不喜欢他单独逛街。就算是在平常,只要鲤伴一说:「我要去散步了。」他就会立刻指派组员担任护卫。每次想拒绝都得花费一番功夫。奴良组的组员们是一群开朗的家伙,他明白与这些家伙一起散步很开心,但是鲤伴偶尔也会想单独自由地散步。 他走在店家林立的热闹街道上,并且逛了好几间商店。如果身上有零钱的话,他还想在茶屋买串糯米丸子来吃,但不巧他没有带钱。 街上密集的店家已走到了尽头,就在远方可以开始看见一栋围墙绵延的武士宅邸时,鲤伴将脚步移往前方的小路,因为就算眺望武士宅邸之类的房屋也没什么好玩的。 当他准备踏进小路时,正好有几名少年从里面出来,鲤伴差点撞到他们。 「哇!」 鲤伴叫了出来。 「注意点。」 走在前方那名眼睛细长的少年扔下这句话,就这样率领着同伴离开。他们所有人都扛着竹刀,年龄似乎与鲤伴差不多,是一群骄傲的家伙。照装扮看来应该是武士的孩子。刚才开口叫鲤伴注意的那名少年,边走边说了句话,同伴里的某个人就立刻回应,众人哄堂大笑,还听见不知道是谁说:「只不过是浪人的小孩……」 鲤伴看着那群家伙走远并用鼻子哼了一声,再度走进巷子。 这时,他看见一名少年蹲在小路内侧的阴暗处。虽然他后来才知道对方的名字,但这名穿着缝满补丁的练习服的少年就是林田惣之助。 惣之助扶着房子的墙壁慢慢站起来,脸颊上有擦伤。 鲤伴跑向惣之助,开口问他:「你没事吧?」 惣之助用观察的眼神看着鲤伴。他的脚边有一把放在袋子里的竹刀,袋子一样满是补丁。 「是被刚才离开的那些家伙伤的吗?」 鲤伴询问。 他至少能从状况判断惣之助的擦伤不是自己跌倒造成的。 惣之助轻轻点头,「嗯」了一声回答。 「那群家伙是跟我同一个道场的人,常常找我的麻烦。」 一问之下,才知道惣之助在附近的剑术道场学习。 刚才离开巷子的家伙全都是幕府高官的儿子,态度总是趾高气昂。 「走在前面的不是一个眼神凶恶的家伙吗?他是幕府※大目付泽村重秋的儿子千太郎,在他身边的人全都是些马屁精。」(译注:大目付,江户幕府的官职,位阶在老中——直属将军的执政官——之下,负责监督官员是否善尽职责。) 「那些家伙为什么要这样对你?」 「大概是因为我在比试的时候没有放水。」 「比试?」 「嗯,前一阵子道场进行了只有小孩子参加的练习比试,那时我对上了泽村千太郎,或许是因为我赢了那场比试,所以千太郎对我不满。」 「不过,比试就是比试啊。」 「那种客套话对千太郎没用。他是位居大目付的※旗本大人物的儿子,但我父亲现在只是一介浪人,而且我们一家都住在长屋里。像我们这种身分的人是不可以在比试里赢过大目付的儿子的。」(编注:江户幕府时期,直属将军之家臣。) 「什么跟什么嘛。」 鲤伴忍不住踢了地面。虽然他不知道所谓大目付究竟有多伟大,但他很厌恶把父亲的身分扯进比试的这种人。 「其实我只要手下留情就好,但是我觉得这样不对。」 惣之助说道。 「是啊,你这么做没错。」 鲤伴点头之后,惣之助露出微微的笑容并捡起掉落的竹刀。 「你的伤没关系吗?到我家来我帮你治疗吧。」 鲤伴说完后,惣之助点点头回答:「谢谢」 「但我不要紧的,这些都是擦伤,根本就不痛。」 「是吗?」 惣之助说了「再见」就迈开脚步,却又立刻停下来回头看鲤伴。 「我叫做林田惣之助。」 他报上了自己的姓名。 「惣之助吗?我是奴良鲤伴。」 鲤伴也说出名字,那天两人就这样分开。 第二次见面,是在五天之后。状况几乎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鲤伴走在街上往小路里张望,结果发现惣之助在里面。 不同之处在于这次并非事后,而是惣之助正被人欺负。 惣之助的背抵着墙,名叫泽村千太郎的大目付之子与跟班们正用手戳他、打他巴掌。 「喂,你们在做什么!」 鲤伴在小路入口高声喊着,千太郎等人虽然一瞬间受到惊吓摆出防御姿势,但一看见声音的主人是一个跟他们年龄相仿的小孩,就放心地挺起胸膛。 「你是哪根葱啊?我们现在正在忙,你要过路的话就走其他路。」 千太郎努起嘴说完后,周围的家伙们跟着发出「哼哼」的笑声。 鲤伴无视他们,出声询问:「惣之助,你还好吗?」 「鲤伴……」 惣之助回应。他的嘴角受伤渗出血来。 「怎么,你是惣之助的朋友啊?」 千太郎眯起细细的眼睛说道。 「是啊。」 鲤伴边说边直直往前走,站到千太郎他们旁边。 接着,千太郎薄薄的嘴唇,露出笑意。 「原来如此,你是这个谋反之人的朋友。」 他这么说道。惣之助在这一瞬间流露出惊讶的气息。千太郎的跟班们发出窃笑。 「为什么说惣之助是谋反之人?」 鲤伴瞪着对方说道。 「什么?你不知道啊?这个林田惣之助的爸爸,是个犯了谋反罪被故乡放逐的男人喔,所以现在才会在江户当浪人。」 「不是的!我父亲没有做那种事!」 惣之助语气激动地说着,千太郎毫不在意地说了下去。 「爸爸是谋反之人,这家伙身上也流着谋反之人的血。也就是说,这家伙同样是谋反之人。」 「不对!我父亲他绝对……」 「喂,你们说我讲的有错吗?」 千太郎有如要挡住惣之助的反驳似地高声说道,周围的家伙随即纷纷表示「您说的没错」、「千太郎大人说的是正确的」、「这家伙是谋反之人」。 「谋反之人应该受到惩罚,所以我们正在处罚这家伙。」 千太郎挺胸说道。 「好了,你要是聼懂了就别碍事,赶快去其他地方,还是说,你要在这里跟这家伙一起受罚?」 「哼,我为什么要被你们这种家伙处罚啊?」 鲤伴毫不退缩地回瞪千太郎,其中一个跟班立刻站出来。 「喂,你从刚刚开始就用这种口气说话,给我注意一点!要是不快消失就真的要给你好看喔。」 「叫我消失?那正好,我就照你们的愿望消失给你们看!」 鲤伴一说完就真的消失不见了。这就是滑瓢的「畏」——「明镜止水」。 本来应该在眼前的鲤伴忽然消失,使得千太郎他们骚动起来。 随后,鲤伴站到了千太郎后方。 「喂。」 「什么?」 就在千太郎转头的瞬间,他惊讶地瞪大双眼。鲤伴用力挥动手臂。 「你这个卑鄙的家伙!」 他用拳头向对方打招呼。千太郎哇一声叫出来并抱着头。一看到这个状况,那些跟班们马一上呼唤着:「千太郎大人您没事吧?」但最后那些家伙也成了鲤伴的拳下败将。 鲤伴使用明镜止水让自己消失又出现,然后挥出拳头。同时他对那群家伙如此说道: 「如果有什么不满!也不要仗着人多包围别人!给我一对一的决胜负!这才叫男人的打架!」 将对方全部揍过一轮之后,鲤伴停止发动「畏」,双手抱胸直挺挺站着。 「这、这家伙怎么回事……?是杂技师吗?还、还是耍戏法的……?」 千太郎一脸苍白地向后退了几步。 「撤、撤退!撤退!」 他边叫喊边迅速跑走,周围的家伙也慌张地跟在后面。 那群人逃跑之后,鲤伴发出「哼」一声并用手指搓搓鼻子下方。 「一群弱小的家伙。」 他喃喃说道。 「鲤伴,谢谢你。」 惣之助一说完就露出痛苦的表情,好像是嘴唇边的伤口在痛。 鲤伴从怀里拿出手巾递给惣之助,但又立刻说道: 「沾湿之后再擦大概比较好,去河边吧。」 接着他迈开步伐。 来到河岸之后,惣之助一边清洗伤口,一边说起父亲的事情。 「我父亲不是谋反之人……他确实被人怀疑谋反,所以受藩主大人惩罚逐出领地,但那是冤枉的。」 惣之助的父亲林田大治郎现在虽然住在江户、身分是个浪人,不过从前待在奥州(现在的东北地区)故乡的时候,是个在城里工作的出色武士。 「……我父亲的上司与谋反的事情有很深的关联,可是我父亲根本什么也不知道。但因为藩主是个疑神疑鬼的人,所以就连大批无关的人也跟着遭受处分……」 被逐出领地的林田大治郎带着妻儿来到江户。 大治郎找到适合居住的长屋之后,就在那里展开制作圆扇的副业,妻子则开始在小饮食店工作。虽然很快就与长屋的居民打成一片,但大治郎依旧没有说出他们被罚逐出领地的事。他希望避免招来不必要的臆测,免得使他们难以继续住下去。 但是,这个秘密不知为何在几天前传进了泽村千太郎耳里。 惣之助的父亲虽然是冤枉的,但这对千太郎来说根本无关紧要。他只因为得到这个好借口来攻击狂妄的惣之助,所以很高兴。 至今为止他都只是用浪人的小孩、穷小孩这类地位与经济的理由欺负他,不过现在又加上了父亲谋反的罪名。 你爸爸是个谋反之人,是个不配称为武士的家伙。当他们这么说的时候,惣之助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沉默。 「我父亲是个堂堂正正的武士,比你们这些依赖父母地位、只知道装模作样的人更有武士风范。」 惣之助反驳的话语让千太郎等人怒气冲天,用比平常更激烈的暴力手段欺负他。 「不管我被怎样欺负都无所谓,但我无法忍受他们轻视我父亲。」 清洗完伤口之后,惣之助在河岸坐下说道: 「……我真的,很尊敬我父亲。」 父亲接受了藩主有如栽赃般的处分,为了家人的安全决定搬来江户。生活尽管清苦,父亲依旧教导他不可妄自菲薄。这样的父亲现在虽然是浪人,但为了将来有一天能取回身为武士的骄傲,正与各处的友人联络,寻找再度就任官职的道路。 「父亲为了我们的家、为了自己,总是非常努力。」 惣之助表示,他无法原谅辱骂父亲是谋反之人的千太郎。 惣之助敞开心房诉说这些事情大约花了半刻(约一小时)。洗干净的伤口也干了,话题到这里告一段落。 「抱歉,让你陪我讲这么久。」 惣之助道歉。 鲤伴闭起单边眼睛,笑着说:「没关系啦。」 「鲤伴你的爸爸是个怎样的人?」 这次轮到惣之助这么询问。 「我爸爸?这个嘛……」 鲤伴盯着天空,双手抱胸。 「嗯,用一句话来说的话,就是一个捉摸不定、让人搞不清楚的爸爸。就连身为儿子的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虽然组里的大家都说他本领高强,但我也没亲眼看过我爸爸打架的模样,倒是经常看见他喝太多酒被妈妈责骂。」 「咦,组里是指……?」 惣之助反问。 「喔,我是妖怪,是妖怪一家大头领滑瓢的儿子。不过我妈妈是人类,所以我是个半妖。」 鲤伴毫不犹豫地说出来,就连他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虽然他也可以把这事情隐藏起来与对方往来,但不知为何他不想对惣之助这么做。 半妖。惣之助喃喃自语,接着仿佛想起什么似地说下去: 「那么,刚才你看起来就像突然消失又出现的那个该不会……」 「没错,那是我做的,也就是滑瓢的本领。」 「原来是这样……」 惣之助点了好几下头,没多久笑了出来。 「唉呀,我还以为我的眼睛有问题呢。因为鲤伴你突然不见了。但是,听到那是妖怪的本领我就安心了。鲤伴你竟然能办到那种事情啊。」 「还好啦。」 「不过,你家是妖怪一家,爸爸是滑瓢,这还真有趣。」 惣之助开朗地说着。 「呃,我觉得听到妖怪还觉得有趣的你,也是个很有意思的家伙,一般都会害怕吧?」 鲤伴露出苦笑,随即一脸认真地继续说: 「惣之助,你很不错。」 「很不错?」 惣之助也看着他。 「嗯,我觉得你很不错。虽然我不太会说, 但我总感觉有一道很舒服的风从你的『底』吹来。」 「风……」 「惣之助,你当我的朋友吧。」 鲤伴开口。 惣之助立刻回答: 「当然好啊,鲤伴。」 「只不过我是妖怪,这样也没关系吗?」 「我不是已经答应了吗?不要让我说第二次啦。」 惣之助笑着点头。 那一天,两人直到日落都待在河岸,而且从那之后就不时约在这片河岸见面。 他们玩相扑、玩抛石子,假如都腻了就天南地北闲聊。比如在道场里学了怎样的剑术、奴良组的大宅里有怎样的妖怪等等。 鲤伴也会去惣之助一家住的长屋,一同享用惣之助母亲做的饭团,或者用璎姬给的零用钱买糯米丸子然后两人分着吃。 四 「我父亲好像决定再度出任官职了。」 这日,两人抛石子玩了一会儿之后,惣之助开口说道。 虽然太阳已经西下,河岸仍然很明亮。两人并肩坐在草地上。 那名处罚了大批下属的藩主,后来一直在政事上出差错,※家老们看不下去于是想了办法处理,后来计划奏效,所以藩主的堂弟会在近期接下新任藩主的位子。从前被冠上欲加之罪、赶出领地的人也因此被允许恢复职位。(编注:日本江户幕府的官职,地位仅次于藩主。) 「也就是说,惣之助你们一家人要回奥州了吗?」 鲤伴一边拨弄着拔起来的草,一边询问,结果惣之助盯着河面点头。 「嗯,大概最近就会回去。所以,这样就不能再跟鲤伴你玩耍了……抱歉。」 「笨蛋,你道什么歉啊。」 鲤伴笑了出来,把草丢向惣之助。 「你爸爸可以恢复武士身分对吧?这不是可喜可贺吗?」 「也对。」 「而且啊,这又不是死别。虽然江户与奥州距离很远,但我们总有一天会再见面。再说你也不是今天或明天就要启程啊,不是吗?」 「当然。」 「既然如此,就不要从现在开始哭丧着脸嘛。」 「我才没有哭丧着脸。」 惣之助嘟起嘴,视线再度转回河面。鲤伴也跟着看过去。 虽然河水流得很缓,但只要两人都沉默下来,就会觉得水声很大。 鲤伴重重地仰躺在地上。 「奥州啊,哪天真想去看看。」 一听见鲤伴的低喃,惣之助的脸突然散发出光芒。 「你就来啊,我父母也会很高兴的。」 「我爸爸说过,奥州也有各种妖怪。」 「滑瓢大人这么说啊?」 「是啊,我记得是个名为奥州远野一家的妖怪一组。听说我爸爸以前受过他们照顾。」 「远野吗?那是个被群山围绕的地方呢。我也听过那边有许多怪异事物与妖怪传说。」 惣之助随后聊了一些与故乡有关的事。那里冬天虽然会下很厚的雪,可是只要一到春天,家里附近的河边就会开满漂亮的樱花。还有,那块土地代代流传着一道酱油滋味浓厚的炖煮料理,惣之助的母亲很擅长做那道菜。 「谋反之人的儿子与耍戏法的家伙,今天的感情也这么好啊。」 这时,上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两人的对话因此中断。 桥上站的果然是泽村千太郎与他的跟班们。千太郎等人一边窃笑着,一边往下走来河岸。 惣之助一句话也没回。虽然不是代替惣之助发言,不过鲤伴依旧开口了: 「怎么?你们今天还真稀奇啊,平常都只会躲在远处骂一些无聊的事情。」 千太郎他们来到河岸上,这让鲤伴很意外。 大概是害怕会使用怪异戏法、很会打架的鲤伴,所以最近只要有鲤伴在的时候,千太郎他们就不会直接对惣之助暴力相向,顶多在远远的地方骂一些难听话。不过,今天他们虽然看到鲤伴,却照样靠了过来。 「今天跟平常可不一样喔。」 千太郎得意地开口,接着抬头看桥上并举起手。两个本来似乎在桥上等待的大人以此为信号走下河岸。 这两人都是高壮的武士,看来千太郎把大人叫来为小孩子的吵架助阵了。两名武士窃笑着站在千太郎身旁看着鲤伴。 「就是这些家伙吗?这种小鬼头三两下就能解决了。」 「我马上就让他们哭着向您道歉,请您稍候。」 他们还说了这样的话。 「交给你们罗,要是办得好,我就会把你们的名字告诉父亲。」 千太郎浅笑说完后,两名武士也回应似地露出卑劣的笑容。 原来如此,他了解事情状况了。那两人并非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大目付儿子的拜托,而是本人也跃跃欲试。虽然不晓得他们会得到金钱还是地位当成回报,但还真是些无聊的大人。 「喂,小鬼头们,让我们来教教你们这世上的规矩吧。」 站在鲤伴面前的一个人如此说道。 「哼,像你们这种干涉小孩子吵架的大叔,我才没有东西要向你们学咧。」 鲤伴说完后,对方的表情立刻改变,一边怒吼着「臭小鬼」,一边伸出双手想压住鲤伴,但是他的手并没有碰到鲤伴。使出常用的『戏法』一度消失之后,鲤伴再次现身,跳起来挥出拳头。 那两名武士好像认为不能对小孩子挥剑,所以只想要限制对方的行动赏他几个耳光,但是他们朝鲤伴伸出去的手却一直抓不到任何东西。 「你们在干么,真是没用!我不是说过那家伙动作很快吗!看,在那边啦!」 即便千太郎烦躁地说个不停,结果也一样。 那两名武士最后终于气喘吁吁、满脸通红转身离开河岸,千太郎对他们怒骂:「没用的家伙!」一群人就从河岸跑走了。 「鲤伴,谢谢你。」 惣之助与鲤伴在一起的时候都不会受伤。鲤伴对低头道谢的惣之助说道: 「没什么啦。」 他眨了眨单眼挥着手。 五 「鲤伴少爷今天也跷课了。」 正当大头领在房间抽着烟管的时候,鸦天狗出现在他面前,一脸不高兴地说着。 大头领悠哉地吐着烟。 「喔,是吗?」 他只回了这一句。鸦天狗看到这种反应,于是用介于叹气和哀号的声音念道: 「鲤伴少爷跷课已经是第五次,不对,第六次了。能不能请大头领您说一下少爷呢?请少爷上课再认真一点。」 「可是啊,会翘课就代表是因为讨厌才跑掉的吧,既然如此别再叫他上什么课不就好了。」 说完之后,大头领再度吐着烟。 「可是,最少也该学会一定程度的学问比较好……」 「只要会写自己的名字就很好了吧,不必那么用功。」 「您又说这种话了。要教导鲤伴少爷学问也是璎姬夫人的意思啊。」 「因为那家伙对教育孩子太认真了。」 大头领说完之后,忍不住观察纸门另一头的气息。 璎姬现在应该正在厨房准备晚餐,所以不用担心刚才那句随兴说出的话被她听见。但要是她听到一定会摆出臭脸,然后反驳说那才不是太认真,而是一般的做法之类的。 自由地过活就好了——大头领的念头就只有这个。滑瓢的孩子怎么可以不过自在的日子呢?尽管他也会想像鲤伴继承第二代的情景并不时露出笑容,但就算是这样,他也不想为了让鲤伴当上出色的第二代而命令 他做这做那。 「嗯~~可是,该怎么做才能让少爷念书呢……」 鸦天狗抱胸思考。 「不要想太多啦,会掉羽毛喔。」 大头领笑着对他说。 就在烟管里的烟草烧尽时,话题从鲤伴转到了其他事情。 「对了,大头领,关于前几天深川发生的火灾……」 鸦天狗端正坐姿拉开话题,他的表情已经从临时教师恢复为奴良组的监察,声音也十分低沉。 「那场火灾,似乎是有人纵火造成的……」 鸦天狗说道。 两天前,位于深川的一间料理茶屋发生火灾,时间是暮六刻(下午六点),名为「赤木屋」的茶屋与邻近房子被火焰吞噬,包含在那里工作的厨师、女侍以及好几名客人在内,一共十几个人丧命。 「我们也取得了街上捕快的调查结果,据说火不是从平常煮饭的地方,而是从平常不需生火的店家后方冒出来,我认为这一定是纵火。」 「纵火吗?就是有那种做些无聊事的家伙。」 大头领敲掉烟灰。 「不过,我们为什么要调查那场火灾?死掉的人虽然很可怜,但这不是我们该管的事情啊。」 「呃,这会死因为奴良组也在这场火灾里受到一点损失。」 「我们吗?」 「是的。其实那间烧毁的茶屋附近有间小祠堂,那间祠堂因为火势延烧所以被烧掉了,而那间祠堂里住着奴良组照顾的土地神。还好土地神平安无事,但因为祠堂被烧掉,所以那位土地神就失去了住所。」 鸦天狗表示,虽然新的祠堂已经在奴良组策划之下从明天开始重建,但这件事并非在重新盖好祠堂之后就算结束。 「这次的火灾若真的是纵火,也就代表犯人给奴良组带来损失,毕竟奴良组进贡的土地神因此失去住所了。站在我们的立场而言,也不能就这样置之不理。」 只要街上的捕快顺利抓到纵火的犯人,就能将事后的制裁交给官府去处理,但要是追捕行动失败的话…… 「——到时候一定就得由我们来举发犯人。为此,我在想我们也该用自己的方法去调查。」 「这样啊,我知道了。」 大头领点点头。 「嗯,调查的方式就交给你去办。只不过,替那位土地神新盖的祠堂记得盖坚固一点。」 他下了这个简洁的指示。 这时,传来一道「我回来了」的声音与从走廊跑来的脚步声。先前讨论的那个问题儿童回来了。 「老爸,我回来了!」 鲤伴拉开纸门的同时,以早熟的口吻说话,当他一看见坐在父亲对面的鸦天狗就「啧」了一声僵直不动,脸上似乎写着「怎么搞的,你也在啊」这句话。 鸦天狗刻意清了清喉咙说道: 「鲤伴少爷,欢迎您回来。您返家的时间还真早。」 他也没忘记要语带讽刺。 「呃,嗯,我回来了。」 「那么,我们就继续上课吧。」 「咦,饶了我吧~~今天我很抱歉,下次我会努力的啦。」 鲤伴一脸不情愿。 「您每次都说下次、下次,现在的课程已经比预定进度晚很多了喔。」鸦天狗说道。 「可是,马上就要吃晚饭了耶。」 鲤伴边说边往厨房的方向瞄。不过鸦天狗并没把那句话当成一回事,对他摆出一副冷静的表情。 「晚餐开始之前还有半刻的时间。」 「话说回来,鸦天狗。」 鲤伴一脸生气地说道。 「我还是觉得那个课本不好啦。那个很无聊耶,就算说什么论语我也听不懂啊。」 「就算不懂也无所谓,只要用耳朵倾听、念出声——」 「念出声音,然后就能理解是吗?这些我已经听腻了啦。」 ——嗯…… 大头领在旁边听着两人对话的同时,觉得儿子有点可怜。 虽然这跟街上私塾教的东西一样,不过居然让鲤伴读『论语』啊。大头领心想,那倒是真的很无聊,那种东西连我都不懂。他在心里喃喃念着。 「喂,鸦天狗,我有个建议。我也不会要求全部啦,不过既然三天会上一次课,那么其中一天何不教他『妖怪侠义』?比方说,第一课:如何放话。你觉得怎样?」 大头领忍不住半开玩笑地脱口而出。 「既然是半妖,那学的东西也一半一半不是很好?」 就在他正要讲下去的时候—— 「没错!我之前也拜托他这样做啊。」 鲤伴因为这项发言正合自己的意思于是大声了起来,结果有一道严肃的声音从别处传来。 「妖怪先生,您在说什么啊?」 接着,声音的主人拉开纸门出现。 是璎姬。厨房的工作大概已经结束了,所以她没有穿围裙。璎姬的年纪已近三十岁,剐嫁来时的稚气已经消失,变成一位成熟的美丽女性。她的美貌依旧没变,但现在却微微蹙着双层。 偏偏被她听见不该听的内容了呀。大头领搔着头,璎姬对他说道: 「我不是经常对您这么说吗?鲤伴还只有十岁而已,等他大一点再教他侠义的事情就好了呀。」 「哎,这我知道,可是早点教他也不会有害吧?况且这孩子已经会用明镜止水了。」 「会用虽然很好,但希望别在我教课的时候用。」 鸦天狗一脸不悦地说着。 「不过啊,你会被鲤伴给逃掉好几次,就代表他的明镜止水真的很厉害对吧?」 「这是两回事。」 鸦天狗说完之后,璎姬说了下去: 「我也知道鲤伴身为妖怪的那一面很早熟,正因如此我才不希望他忽略人类的一面。」 「呃,我没有说要忽略啊,璎姬。只是用不着把他束缚在书桌前面吧。」 「大头领,三天才上一次课喔,怎么可以连这样都无法忍耐。」 「我不是说了吗?鲤伴就是因为没办法忍耐才会逃跑,既然如此,教些会让他稍微有兴趣的内容又何妨……」 大头领说到这里突然发现一件事。 「喂,比起这个,鲤伴去哪了?」 「去哪里?不就在那里吗?唔唔?」 「唉呀,那孩子真是的。」 鲤伴不知何时从房间中消失了。 就在这时,厨房的方向响起雪丽的声音。 「喂,鲤伴!不可以偷吃啦!」 继雪丽的声音之后,传来鲤伴「嘿嘿」的笑声。看来鲤伴毫不理会讨论着自己教育方针的大人们,使用明镜止水成功逃跑了。 「哈哈哈,这孩子真教人期待啊!」 大头领高声大笑。 「现在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 他的笑声与鸦天狗及璎姬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六 屋内深处的房间里进行着秘密会谈。 这里是幕府大目付·泽村重秋的宅邸,秘密会谈的对象是泽村的心腹·黑川信光。 房内一隅的纸灯笼让两人脸上出现阴影。因为这是秘密会谈,所以两人的音量很低,距离也很近。 「黑川,纵火一事似乎曝光了。」 泽村开口,黑川恭敬地回应:「是的。」 「非常对不起……」 「无妨,反正偷听了计划、知道我要暗杀那个阻止我出人头地的老中的女人,已经照预定被烧死了,可说暂时高枕无忧……问题在于被发现那是纵火,所以捕快已经开始扩 大调查这事。」 两人正在谈论两天前深川赤木屋失火的事情。那件纵火案就是受这两人,不,严格说来是泽村重秋的指使。 泽村命令黑川,然后黑川再雇用一个人去赤木屋执行放火。不只死了好几名厨师与女侍,连客人也有好几个被烧死。被烧死的客人当中,有一个人死在稍远的房间里,那是吉原的前花魁,也是泽村的小妾。泽村就是为了杀害这名小妾才放火烧赤木屋。 虽然衙门判断这场火灾是有人放火,不过除了那名女人之外还死了很多人,所以现在他们还没发现这场火灾是为了杀害一个女人策划的。然而,因为出现太多牺牲者使他们不得不努力搜寻犯人,这也是事实。 可不能被这种事情阻挡了出人头地之路,自己不会停留在大目付的位置,而是应该顺遂升上大名的地位才是。他要让暗杀计划成功,并且继续登上荣耀的阶梯。他想让儿子千太郎也看看自己的模样,只要千太郎往后怀着跟他一样的想法,泽村家未来就会永远繁荣下去。 「必须找个人来顶替犯人,有没有人能利用?」 「替死鬼吗……」 「可不是找谁都行喔,不能找武士或者富裕的商人,若是贫穷浪人那种就可以。」 泽村说完之后,黑川双手抱胸歪头思考。他发出「嗯~~」的声音之后就一直没抬起头。 就算是泽村,也一时无法想出适合的人选。不过,现在急需一个能让他栽赃纵火案的对象。 「失礼了。」 千太郎的声音这时传了过来,纸门跟着拉开。 「父亲大人,我回来了。」 千太郎低下头。 父亲「嗯」了一声,千太郎很在意父亲严肃的表情。 「请问发生什么事了吗?两位看起来一脸困扰……」 虽然他这么问,但泽村再怎样也无法开口说自己正在寻找能顶替纵火罪的浪人。 ——不…… 或许说出来也无妨。泽村转了个念头。 知道老中暗杀计划的小妾已经在纵火之下丧生,我需要一个人来当纵火犯—— 这个秘密对十岁的孩子来说大概过于沉重,可是千太郎总有一天会像他一样在幕府担任高官、面对这个世界。想在这个世界存活就必须牺牲别人——趁现在教他这个道理也许不坏。 泽村重秋将一连串的事情告诉千太郎。 「——所以,需要找个替死鬼交给衙门那些家伙。」 就算听完父亲说的事情,千太郎也没有因为这个沉重的秘密而怯懦,反而露出浅笑如此说道: 「父亲大人,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有个很适合的人选……」 七 长屋水井的周围是个小小的广场,鲤伴与惣之助在那里用短木棒模仿剑术练习。 就在两人的游戏告一段落打算喝口水的时候,大约十间房子之遗的长屋入口传来一阵紧张的气息。 一个似乎是衙门官差的男子带领队伍走在前方,穿着追捕犯人装束的捕快们一脸严峻地走过来。泽村千太郎也在那群人的前方附近。因为小孩子混在一堆大人里面,所以模样很显眼。他挺胸走着,嘴边扬起平时的阴险笑容。 鲤伴与惣之助互相对看。 「那家伙在干么……」 惣之助歪着头,对鲤伴的低语表示不解。 长屋里正在哄婴儿或晒衣服的妇女们纷纷疑惑地停下手,一脸不安地看着队伍经过,而捕快男子们似乎毫不犹豫地朝某间屋子前进。 这时,千太郎发现井边的鲤伴等人。他张开嘴,露出无声的笑容。 下一瞬间,忽之助跑了起来,鲤伴也追在他后面。 在简陋的房屋林立的这个地方,捕快们将脚步停在惣之助家门口。 「父亲大人、母亲大人!」 惣之助想冲回家,但一名捕快立刻抓住他的肩膀,不让他前进。 「你们在干么!」 就在鲤伴大叫之时,惣之助家里一阵骚动,里面传来不知是谁的吼叫声、物品翻倒的声音与陶器碎裂的声响。惣之助的父亲·大治郎此时从屋子里跑出来,腰上还挂着做手工时穿戴的围裙。好几名捕快压制着趴倒在地上的大治郎。 「你们要做什么!」 惣之助的母亲也叫喊着跑出来,而她也立刻被一名捕快抓住手臂。 「母亲大人!」 惣之助大叫。 鲤伴瞪着在捕快们身边窃笑的千太郎。 「你这家伙想干么!」 「哼,看就知道啦,林田大治郎现在将要接受衙门的审判。」 千太郎一边露出冷笑,一边将视线转往惣之助。 「喂,惣之助,你可要对我心怀感激啊。我可是特地来看你尊敬的父亲以罪犯身分被逮捕的模样喔。」 「你说啊,我父亲大人究竟做了什么!」 惣之助被捕快抓住肩膀的同时说着。 「纵火。」 千太郎回答。率领捕快过来的男子承接话题说了下去: 「林田大治郎,你涉嫌在深川料理茶屋赤木屋纵火。不要做无谓的抵抗,乖乖束手就擒。」 「您说在下纵火,这是不是哪里出错了?」 虽然现在在长屋里做着手工副业,不过大治郎的语气依旧有武士的影子。 「是啊,我父亲大人不会做那种事!」 惣之助也喊叫着。不过,衙门来的男子根本不理他。 「四天之前发生火灾那天晚上,也有人说在那附近看到你。」 「是谁说那种话……在下根本没有去深川……」 「是啊,官差大人,我丈夫不是那种会在晚上乱晃的人。」 虽然惣之助的母亲帮忙说话,可是衙门的男子依旧很冷酷。 「要辩解就等审判的时候再说。把他带走。」 部下的捕快们按照指示一齐行动,准备用绳子绑住大治郎。 「父亲大人!」 惣之助再度试图冲过去。 「还不让开!」 捕快将他压在地上。尽管如此,惣之助依旧呼喊着:「父亲大人、父亲大人!」大治郎也喊着:「惣之助!」 「喂,放开惣之助的爸爸!」 鲤伴一说完,就像颗炮弹似地撞向捕快们。虽然他的个子很小,撞人的力道却很强,有好几名捕快因此被撞飞。 「这小鬼怎么回事!」 捕快们把手伸过来,鲤伴就使出明镜止水让自己消失又出现。捕快们骚动起来,下一瞬间,千太郎高声叫道: 「喂,这家伙会用奇怪的法术!谁快去拿网子来!」 一名捕快听到之后就迅速行动。 才刚看见一道黑影遮住天空,鲤伴立刻就被大网子盖住身体。 「——!」 鲤伴急忙想钻出网子,可是没有成功。网子从一处绑了起来,裹住鲤伴的身体。 「你、你们做什么!」 「哈哈!只要抓到之后你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千太郎边笑边靠近。 「你这家伙,放我出来!」 鲤伴在网子里喊叫,不过千太郎的回答跟踢击一起落下。 「闭嘴,竟然给我找了这么多麻烦!」 踢一下还没结束,接着他踢了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 「鲤伴!」 被压在地上的惣之助呼喊起来。 踢了超过十下之后,千太郎才总算收起脚。 「放开他的……爸爸……」 鲤伴说着,他的脸已经被沙土与鼻血弄脏。 「不必担心,如果无罪的话,他马上就会被释放。我是说如果无罪的话。」 千太郎踢完人之后气喘吁吁地说着,嘴边还再度露出浅笑。 千太郎从鲤伴身边离开,对衙门来的男子说句:「走吧。」被绳子绑住的林田大治郎跟着被拉起来。 「父亲大人!」 「官差大人,请您等等!」 惣之助与母亲的声音响彻长屋,鲤伴也一直在网子里吵闹喊着:「喂,你们这群家伙!」 可是,捕快们已经不再回头,他们就这样扔下大治郎的家人与被网子捉住的鲤伴,消失在长屋木门另一端。 八 傍晚,大头领上完厕所打算回自己房间的时候,听到厨房的方向传来雪丽与鲤伴的声音。两人的对话不太寻常,于是他往里面张望,看见雪丽正在努力安抚鲤伴。 「好了,鲤伴,你冷静一点!」 雪丽抓着鲤伴的手。 「雪丽,放开我啦,我非去不可!」 鲤伴抵抗着。 鲤伴似乎不是走大门,而是从厨房后面回来的,因为光秃地面另一端的厨房后门敞开着。但比起这个,他更在意鲤伴手上拿的东西。鲤伴手里紧抓着一根木杵,大概是在厨房里找出来的。仔细一看,他嘴边有好几颗饭粒,再更仔细端详之后,发现他的脸与手脚都有数不清的擦伤。看来,状况应该是他从外面回来以后拿饭团填肚子,接着拿起木杵要去打架,结果被雪女阻止。 「你拿着那种棒子想去哪里?」 大头领出声询问。 「啊,滑瓢!」 「老爸!」 雪丽与鲤伴同时把头转过来,不过雪丽抢先说了下去: 「喂,你也念念他啦。这孩子竟然说现在要去『讨伐』,根本不听我的话。」 「讨伐?」 大头领扬起一边眉毛,鲤伴立刻以锐利的眼神说道: 「老爸,别阻止我,我无论如何都要去。」 「咦,我没说要阻止你啊。」 「快阻止他啦!」 大头领暂时把雪丽的话放到一边,继缆说了下去: 「你要打架的对象是谁?打算讨伐什么地方?」 「去哪里根本无所谓吧?」 「怎么可能无所谓。」 大头领这时稍微绷紧了表情。 「你打算进行的讨伐合乎道理吗?如果不合道理就称不上讨伐,只能算找碴。鲤伴,小混混找碴与黑道的讨伐是不同的。」 「………」 鲤伴虽然嘟着嘴,不过没多久就老实地说了: 「……我要去救朋友的爸爸。」 「朋友的?」 「是啊,我有一个叫惣之助的朋友,他爸爸刚才被衙门的人抓走,对方说他爸爸是深川火灾的纵火犯人。」 「深川的火灾?你说的是赤木屋吗?」 「老爸,原来你知道啊!」 鲤伴看着大头领的脸,他暧昧地点头回应:「嗯,对。」 「但是,惣之助的爸爸没有做那种事,他爸爸是被冤枉的!」 鲤伴大声说道。 发生火灾那天晚上,惣之助一家三人好像都在家里。 「惣之助这么说过,所以绝对不是他爸爸做的。可是衙门那些家伙却不肯听。那些家伙一定是被千太郎指使,为了欺负惣之助才把他爸爸抓起来。一定是这样啦。」 「那个叫千太郎的又是谁?」 「就是有那种讨人厌的家伙。他是幕府大人物的儿子,老是看惣之助不顺眼。」 鲤伴的意思是衙门的人因为那个大人物儿子的指使,才把他朋友的父亲抓起来,所以他要去救对方。 「原来如此,听起来还算合理。」 大头领摸着下巴。 「喂,滑瓢!」 雪丽无法容忍地大声叫出来。 「你打算让只有十岁的小孩外出讨伐敌人?」 「他想尽心尽力帮助朋友不是吗?这不是很好?」 「真是的……」 雪丽叹了口气。 「你啊,真是个随便的父亲,让这样一个孩子潜入衙门,他又能做什么?」 「喂,雪丽,你不要小看我啦。」 鲤伴一脸生气。 「我又不是要潜入妖怪出没的地方,只是要从迟钝大叔们那里救出冤枉的朋友的爸爸,这我也办得到。」 雪丽再度叹息。 「可是……唉,怎么搞的嘛~~父子两代都这么随便,滑瓢的血统就是这样的吗?」 「或许是喔。」 大头领笑了出来,雪丽狠狠瞪着他。这时,鸦天狗拍动翅膀飞过来。 「我也觉得不要让少爷去衙门比较好。」 鸦天狗一进入厨房就这么说道。 「怎样啦,鸦天狗,你也觉得我很弱吗?」 鲤伴面露愠色,鸦天狗说了下去。 「不,我绝对没有轻视鲤伴少爷您的意思。我想表达的是,该打倒的真正敌人另有其人。」 「这是什么意思。」 鸦天狗浮在半空中回答大头领的询问。 「……关于深川的纵火案,在我们的调查之下已经很接近事实真相。鲤伴少爷没说错,林田惣之助的父亲·大治郎并非纵火的犯人,大治郎先生是冤枉的。只不过,这次的事件似乎在台面下另有内情……」 鸦天狗说完引言之后,报告了他派出手下组员及江户中的乌鸦进行调查的结果。 也就是说,这次事件的幕后黑手是幕府大目付·泽村重秋。泽村的暗杀计划被小妾知道,所以他为了除掉那名小妾才雇人在赤木屋纵火。这时他的计谋曝光,被发现这是纵火案,于是泽村为了转移衙门的注意力,打算将林田大治郎当成顶替的犯人抓起来…… 「——关于林田大治郎被当成犯人这件事,千太郎从旁出主意的可能性很大。而且,他之所以会出现在大治郎先生被捕的现场,应该是想看看惣之助在父亲被逮捕之后受打击的模样。」 「原来如此。如果这是事实,那他还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小孩。不过,事情怎么变得这么复杂啊?竟然扯上什么大目付暗杀老中的计划。」 大头领双手抱胸。 「哼,那种复杂的东西跟我没关系。」 鲤伴说道。 「暗杀老中那种事情根本无所谓,我只要救惣之助的爸爸。」 「可是啊,鲤伴少爷,就算把大治郎先生从衙门的牢里救出来,也不算解决了根本的问题。假如要击溃泽村的奸计,就要击溃泽村本人。」 「那今天晚上就去泽村的大宅讨伐!」 鲤伴激动地挥舞着手上的木杵,鸦天狗急忙补充说明。 「呃,鲤伴少爷,我说了打击泽村的事情交给我们……」 「鸦天狗你很奇怪耶,你告诉我真相,结果却反对我去讨伐吗!」 「这、这是当然的啊!我是为了让鲤伴少爷您理解事情的重大性,然后放弃讨伐,才会告诉您真相的。」 「听到这种事我哪有可能放弃,我要去。」 「喂,鲤伴。」 雪丽这时插话进来。 「你进入大目付的宅子之后,想在那里做什么?」 「那还用说吗?我要痛揍千太郎的爸爸一顿,然后叫他为了栽赃给惣之助的爸爸道歉。再来嘛,嗯,我要叫他写张证明,保证不会再对惣之助的家人出手。」 「那种事情怎么可能办得到,况且,现在的状况要是被璎姬撞见……」 雪丽说到一半 ,厨房门口附近就传来微弱的地板嘎吱声。 雪丽与鸦天狗吓得身体僵直,大头领则面不改色地看着那个方向。 璎姬来到门口。她将双手交叠在胸前,凝视着鲤伴。平时的可爱嘴唇现在紧抿着,心里看似隐藏着某种坚强的意志。 「呃,这个嘛,不是这样的,璎姬,你先别误会……」 雪丽一边露出僵硬的笑容,一边说着。 「没、没错,璎姬夫人,鲤伴少爷只是有点激动……」 鸦天狗也在旁边慌张地开口。 虽然最近已经很少见到了,不过雪丽与鸦天狗很害怕璎姬山爆发。 璎姬张开嘴,吸了口气。两人吓得缩起身体。 「鲤伴,去战斗吧。」 璎姬如此说道。声音充满了力量。 「咦……?」 鸦天狗与雪丽愣住并眨着眼,然而,只有大头领露出浅浅的笑容。 鲤伴感到意外地询问: 「呢,妈妈你不阻止我啊……?」 接着,璎姬微笑着摇摇头。 「这不是为了朋友而战吗?你想去做正确的事情,为什么我这个做母亲的要阻止你。鲤伴,抬头挺胸去战斗吧!」 鲤伴听了母亲的话之后一时说不出话,但没多久之后…… 「我知道了,妈妈!」 他奋力点头回应。 「咦,可是,你……」 雪丽小心翼翼地开口。 「那可是大目付的宅邸喔?房子里面一定有很多部下,当中或许也有高手,平常的话,你一定会怒气冲冲阻止啊……」 「雪丽小姐,不要紧的。」 璎姬说下去,笑意也愈来愈深。 「因为,鲤伴这场初次讨伐,妖怪先生也会陪在旁边。」 「什么,他也要去?」 「是呀,因为鲤伴这次的敌人也是奴良组的敌人。对吧,妖怪先生。」 妻子将视线投射过来,大头领缓缓点头。 「是啊,况且这次纵火事件也给我们的土地神造成困扰,所以那个名叫泽村重秋的家伙也算奴良组的敌人。」 大头领讲完之后把脸转向鲤伴。 「事情就是这样。所以呢,鲤伴,这次讨伐由我率领,你在一旁仔细看我跟我的百鬼战斗。」 「咦,怎么叫我在旁边看,我也……」 大头领打断了正要回嘴的鲤伴。 「我懂,鲤伴。我并不是把你当成没用的小孩。真要说的话,这是我的特别指导喔。」 「特别……指导……?」 「对,没错。你今天就把读书写字与算术忘掉,接下来的课程,是由大头领滑瓢大人教导的『妖怪侠义道·讨伐篇』。」 「老爸……」 笑容逐渐在鲤伴脸上荡开。 「前进的目标是幕府大目付·泽村重秋的宅邸!听好罗,鲤伴,我的指导方式虽然很粗鲁,但要是你像平常那样跷课我可不饶你喔! 接下来,大宅里起了一阵小骚动,因为开始进行讨伐的准备。 负责传令的组员为了召集能出动的组长与组员们奔走着,也有组员为了准备工具而奔跑。大宅包围在一片喧嚣吵杂和热气之中,但是一点也不混乱。 四半刻(约三十分钟)之后,百鬼集结在庭院里,盾上扛着弥弥切丸的大头领站在前方,鲤伴也在他身边。 太阳西沉,时间已经来到夜晚,庭院里四处燃烧着篝火。 「大家听好了。」 大头领率先开口: 「这次讨伐的攻击对象不是妖怪的组,是幕府大目付·泽村的宅邸。你们应该已经从鸦天狗那里知道事情大概的经过了,这个名叫泽村的人,就是烧掉赤木屋附祠堂的犯人。不只如此,他还想把纵火的罪名栽赃给鲤伴朋友的爸爸,是个糟糕透顶的家伙。他毁坏土地神的祠堂、杀害好几个人类,最后还打算把罪过推给清白之人,这种家伙根本就是邪魔歪道中的邪魔歪道。因此,今晚我们将要制裁他。」 「哼,会被人类与妖怪两边怨恨,可见果然是个糟糕的家伙啊,对那种家伙一定要给他好看才行。」 庭院里其中一名组长·一目入道说着。硕大的眼珠还一边闪着锐利的视线。「没错、没错」、「不忠不义的家伙」妖怪们跟着喧哗起来。 「很好,那就在出发之前壮大一下声势吧。」 大头领说完之后,小妖怪一齐行动。 壮大声势指的就是要使用那桶放在庭园里的酒。没有参加战斗的小妖怪会将木桶里的酒倒进木酒杯,俐落地分发给百鬼。 等到全员都拿到酒杯之后,同样拿着酒杯的鸦天狗向大家说道: 「众妖怪听着,或许各位已经知道了,那就是鲤伴少爷也会在这次的讨伐同行。鲤伴少爷是第一次参与讨伐,吾等奴良组百鬼应该展现活跃的一面,打下一场漂亮的胜仗为少爷首次出征锦上添花,各位说对吗!」 鸦天狗说完之后高高举起酒杯,庭园里的百鬼也一齐呼喊着:「没错!」 大家一口气把酒喝光。 「鲤鱼少爷,您可要将父亲的战斗姿态深深记在心里喔。」 狒狒用温和的声音对鲤伴说道。 「我、我知道了。」 鲤伴的口气虽然很坚强,但声音还是有点紧张。这也无可厚非,毕竟他是第一次外出讨伐,即便以前曾经目送大头领一行妖怪气剪浩荡地从大宅出发,但今晚是自己首次加入其中。 鲤伴的表情因为紧张而僵硬,大头领轻拍了一下儿子的头,接着将脸转回众妖怪。 「出发了。」 呼喊一声之后,大头领带头走在前方,百鬼夜行跟着行动。 璎姬站在门边。 「妖怪先生,小心一点喔。」 她说着并喀嚓撞击着除厄的打火石。 大头领看着妻子的眼睛并点点头,接着说道: 「我走了。」 璎姬也以点头回应。 妻子毫无不安之色的表情,给了他无比信心。 九 宅邸内侧的房间里有三个人,分别是泽村重秋、千太郎与黑川信光。 林田大治郎被带往衙门的事情,已经由儿子向父亲报告,父亲与其心腹也因为能按照计划推出代罪羔羊而感到放心。 「唉呀,我一时之间还烦恼该怎么办,不过看来总算脱离危机了。」 泽村重秋说道。黑川跟着点头。 「您说得没错,衙门目前应该会严厉审问林田大治郎,所以大概不会将调查矛头指向我们,要不了多久,这件事情就会默默消失……」 「哼,还真是可怜啊,正因为是个浪人才会遇到这种倒霉事……」 「父亲大人,强者吞食弱者是天经地义的,请您不必为这种事心痛。」 千太郎说完笑了出来,父亲与心腹看见之后也发出低沉的笑声。 「呵呵,还真是不容小觎啊,看来儿子比我还更有胆量呢。」 「没错,未来真是令人期待。」 正当房间里扬起笑声时,家臣的声音忽然从纸门另一边传来。 「禀告!」 「什么事。」 泽村回应后,家臣以急迫的口吻说了下去: 「我、我们被征讨了!」 「征讨?」 「呃,不对,不晓得是不是该说被讨伐……」 「怎么回事?」 「那个,唔……」 「够了,还不快把事情讲清楚!」 尽管泽村怒斥,家臣依旧回答得模棱 两可。 「就是,呃,黑道前来讨伐……」 「黑道?」 「而、而且是妖怪的黑道!」 泽村完全听不懂,于是朝儿子跟黑川投以困惑的表情。 这时,大门的方向隐约传来惨叫声。 十 滑瓢的畏就是神不知鬼不觉进入他人家中,不过,讨伐的时候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与其说穿过宅邸的门,不如说大头领以百鬼的力量破坏并进攻、来到屋子的正面大门。他当然也不会温和地开启大门,而是将门踢开、粗暴地登堂入室。泽村的家臣们听见骚动冲了出来,他对那些人说道: 「奴良组前来讨伐了!你们这群家伙给我觉悟吧!」 大头领气势惊人地宣告之后,百鬼的攻势就一口气围住房子。 「鲤伴少爷,请您不要离开我身边!」 鲤伴照着鸦天狗的话去做。现在不是可以说那种「我也要战斗」的状况了。四处扬起的怒吼与哀号就近在身边,刀剑的声音与火花也开始四射。 接连攻击过来的泽村家臣们不愧是训练有素的强壮武士,但百鬼的畏正侵蚀着大目付的宅邸,完全不把他们的剑放在眼里。 鲤伴第一次近距离目睹百鬼的强大力量,眼前光景远远超过了他的想像。 一目人道豪迈挥舞的剑闪着亮光、狒狒在刀剑缝隙间疾驰、元兴寺的锐利指甲画出了一道道光的轨迹,无法再战斗的家臣们有如破布般堆在他们身后。 组长之外的各组员力量也非同小可。有的拥有巨大身体、有的手长脚长、有的持物品打斗、有的幻化成野兽模样战斗、有的集结成群攻击,他们各自发动的畏,让敌人无法靠近;各个畏化作厚墙,击溃了泽村的家臣们。 鸦天狗也一边保护着鲤伴,一边俐落挥动着装置在锡杖里的剑。虽然他的身体比较小,剑势却十分凌厉,只不过挥了一、两次剑,对方的武士们就弄掉了手上的剑,纷纷向后倒去。 不过,最厉害的果然是父亲·大头领。 他用明镜止水闪开敌人的刀,再以弥弥切丸反击,然后不断重复闪开、反击、闪开、反击的招数。面对想成群结队包围的家伙,他就拿出酒杯使出明镜止水——樱,用大圈火焰将敌人弹开。大头领的前方没有任何敌人,强大的力量无人能出其右。 ——老爸真强…… 鲤伴不禁这么想。 那个常常被妈妈责骂、与妖怪同伴互开玩笑的散漫父亲模样,与现在眼前的父亲无法重叠在一起。无人能敌、气势惊人、有如力量化身的大头领正不断朝屋子深处进击。 ——这就是,百鬼夜行之主…… 鲤伴凝视着父亲强壮且豪侠的背影,在心里喃喃自语。百鬼就是迷上并憧憬那个背影吧。 被初次参与的讨伐气势震慑的心情,不知何时从鲤伴心里消失了。 ——总有一天,我也…… 鲤伴心中涌出一股激动的情感。 大头领没多久就抵达屋子最内侧,鲤伴也在鸦天狗的保护之下进入那间房间。 那里有两个大人与一个小孩。小孩就是泽村千太郎,两个大人之中,穿着豪华和服的人一定是大目付·泽村重秋,剩下另一人大概是家臣里大将地位的人吧。 泽村重秋背靠着壁龛,苍白的脸上汗水直流,儿子千太郎也跟父亲一样惨白着脸。唯独身为家臣的那名男子露出僵硬表情,同时握着刀柄、朝这里投以锐利的视线。 「幕府大目付·泽村重秋!你这个陷害清白之人、践踏平民幸福生活的恶棍!我滑瓢大人现在就要制裁你!给我觉悟!」 大头领说完之后重新拿起弥弥切丸,结果…… 「黑、黑川!」 泽村尖声叫道。 被称为黑川的家臣男子迅速拔刀,向前跨出一步。 「哼,黑川是曾经学过十文字流的剑客,你们别想活着离开!」 泽村扶着壁翕前方的柱子,满脸汗水地说。 鲤伴不清楚十文字流是个怎样的流派,不过黑川身上发出的气势的确非常惊人。 「老爸……」 鲤伴发出紧张的声音。 然而,大头领十分冷静。他扬起笑容盯着黑川并开口: 「鲤伴,你的明镜止水很厉害,不过啊……滑瓢还有这种本领喔,你仔细看着。」 下一刻,黑川吼叫着攻击过来。大头领被他用刀从左肩往下砍,身体变成两半、斜斜地被劈开。 泽村在这瞬间发出「哇哈!」的欢呼声,鲤伴高喊着:「老爸!」 就在下一秒钟,大头领被劈开的身体溶化在空气里。 「被斩开的是镜像,也就是映照在水面的月亮——鲤伴,你要好好记住,这就是镜花水月。」 「——!」 接在声音之后,大头领的本体出现在离原位旁边约一个柱子远的位置。 正当黑川要把身体转过来的时候,弥弥切丸挥了下来。 眼前没有溅起血花,因为弥弥切丸是一把斩杀妖怪的刀。黑川只因为被刀身砍到的冲击就当场倒下、失去意识。 大头领静静调整呼吸、解除防御姿势之后,把脸转向儿子。 「嗯,大概就是这样。能够使用这项本领的话,会很方便喔。」 他说完之后,鲤伴就像平时常常做的那样闭上单边眼睛。 「老爸……别吓我啦。」 鲤伴呼了口气,接着微微露出笑脸。 「那么……」大头领边说边将弥弥切丸收回刀鞘,转向泽村父子。 「你们依赖的剑客已经变成这种下场,你们也要拔刀吗?假如你们有与我对抗的觉悟,我也愿意当你们的对手。」 大目付与儿子挤在壁盒前面发抖。 「我、我们不敢……」 重秋说道。 「对、对不起……」 千太郎说道。 「是吗?既然如此,你们就仔细听清楚我现在要说的话,懂了吗?立刻将林田大治郎从牢里放出来,然后不准接近林田的家人,要是敢耍什么花招……」 大头领稍停了一下。 泽村父子吞了一口口水。 「奴良组百鬼夜行将会以更胜于今晚的畏来制裁你们!懂了吗!」 「是……是的!」 泽村父子一同高声地回应。滑瓢父子看到这个场景之后相视而笑。 这次讨伐差不多来到尾声了。 后来,泽村重秋火速派人前往衙门。以大目付的权限释放了被关在牢里的林田大治郎。衙门完全不懂大目付为何突然对这种幕府高层不可能感兴趣的街坊纵火事件下达命令,不过那种疑惑与奴良组无关。 接着,这场讨伐行动两天后,泽村家受到闭门思过的处罚。有人向那位泽村重秋想杀害的老中密告暗杀计划,而这个密告当然是奴良组安排的。尽管泽村家目前遭到的处罚是闭门思过,但之后绝对会受到更严厉的处分。 十一 父亲大治郎被衙门释放的五天后,惣之助一家人整理好行李,准备回到位于奥州的故乡。既证明了清白,也顺利安排好新的工作,这是一趟通往幸福的旅程。 鲤伴独自前往街道出入口,准备目送做好旅行准备的林田家一行人离开。 林田大治郎与妻子打心底感谢奴良组的搭救,他们握着鲤伴的手,不停道谢。 终于来到分离的时刻,鲤伴对惣之助说道: 「惣之助,你要保重。」 「嗯,鲤伴你也是。」 「你要向你爸爸学习,成为一名出色的武士喔 第二幕 帝都鲤物语 一 车子在街上奔驰,路面电车也已经开通,街灯的数量跟着增加。 奴良鲤伴穿着一身跟以前相同的和服便装搭配黑色细筒裤,走在与从前相较之下更加便利、明亮的街道上。街上行人穿西洋服装的比例确实增加了,但穿和服的人依旧不少。 现在是傍晚,他身边没有带着组员。 虽然偶尔会带着组员外出,不过他也喜欢单独走走,这点从小时候开始就没有改变。 经过明治时代的革新后,以纸与木头构成的江户街景变成了红砖街道。在那之后过了数十年、来到大正时代的现今,街上的风情变得更加成熟。 对于出生在江户时代、在江户街道度过少年时期的鲤伴而言,大正帝都的街景略带着冷淡的印象。 人声经常被车辆的声音掩盖,从前夜晚需要依赖月光与灯笼火光,现在则是有路灯驱散黑暗。 生活便利多了,然而,鲤伴依旧时常怀念江户时代独有的蓬勃生气。 尽管如此,鲤伴还是很喜欢走在街上。 或许是因为他喜欢人,而街上有许多人。 无论是哪种街景,都是人将其创造出来的。他可不想走在无人的山水模型里。就算纸与木头变成红砖与石板,只要当中有人,鲤伴就会来到街上。 他在刚踏进神田区饮食店林立的街道时,看见了那名画家。 一名让没修剪的头发随意垂挂、穿着松垮西洋服装的青年,在时髦的西洋餐厅与咖啡店之间的道路一隅摆摊。 路上铺着黑色的布,上面放着描绘了图画的明信片与纸板之类的物品。 青年坐在看起来很坚固的皮箱上,用铅笔在膝上的素描簿画着图,完全没有像一般摊商那样殷勤揽客。 鲤伴感到有趣,于是来到青年的摊子前面。 「这位小哥,你在卖你自己画的东西吗?」 虽然开口询问,青年仍旧没有抬起头。他似乎全心沉浸在目前进行的工作上。 「这位小哥?」 鲤伴再呼唤了一次,青年终于抬起头。 「啊,对不起,欢迎光临。」 「专心画画虽然很好,但要是没注意的话,要卖的东西就会被偷罗。」 「哈哈,您说得对。」 青年笑着搔搔头。他一笑,看起来就变得非常年轻。 鲤伴继续问了下去: 「这些图画明信片是你画的吗?」 「是的,全部都是我的作品。」 「这样啊。」鲤伴边说边蹲下,拿起几件商品。 有的是水彩画、有的是水墨画,虽然画法各有不同,可是描绘的几乎都是女性。当中又以面露忧郁表情的美人画居多。 「每一张画都是相当漂亮的美女耶。跟现在风行的竹久梦二比起来也毫不逊色吧。」 鲤伴一说出著名画家的名字,青年就摇摇手回答:「没有啦。」 「我不像那个人一样有才能。我只会画画,不过那个人还会装订书籍、设计千代纸……」 他说完之后再度将视线转回素描簿。他现在画的草稿好像也是女性。 当成商品的图画明信片与图画纸板上所描绘的女性,发型及服装等处都有细微的差异,可是每位女性的眼睛都很相似。漆黑水润的双眸给人温柔且虚幻的印象。 青年心里是不是将某位女性当成了模特儿呢?就在鲤伴正要询问的时候…… 某个人站到鲤伴身边。 「你给我闪开。」 一个男性如此说道。总之,鲤伴先站起来走到一旁。 他们是看上去就很恶劣的双人组男性。叫鲤伴闪开的男人留着平头,另一个剃光头,两人的眼神都很凶恶,根本不像来买美女图画明信片的客人。 「喂,小兄弟,谁准你在这里做生意的?」 平头男子对青年说道。 青年本来盯着自己的手边,他迟了一拍才抬起脸。 「……啊,对不起,欢迎光临。」 「欢迎个头啦,你这家伙。」 平头男子怒吼。 看来这名青年基本上就是这种感觉。也就是说,不晓得该说他是个拥有独特自我步调的人,还是该说他「迟钝」。 「我们才不是客人咧。」 平头男子说完后,用脚踩住摆在布上的一张图画明信片。 「等等,这是做什么?」 青年沉下脸来。 「喂,你听不懂啊,不是问你谁准你在这里做生意的吗?」 这次光头男子开口并啐了一口口水在脚边。这两人简直就是流氓的范例。 「谁准我的……我有事先向那家餐厅的人与咖啡店的店长说过啊。」 「混帐东西,谁在跟你扯这些事情啊!我是问你有没有得到英集组的许可啦!」 「英集组?」 「这个混帐,你不知道吗?这里可是我们英集组的地盘。」 光头男子说道。 「我们是英集组的人,你要在这里做生意的话,不是该先跟我们说才对吗?搞不清楚啊你!」 平头男子歪头盯着青年的脸。 青年发出听起来傻傻的一句「喔~~」,接着露出清爽笑容说道: 「原来需要先向你们说啊?那么……」 青年说完之后站起来,深深弯下腰。 「请让我在这里做生意,拜托你们了。」 接着他抬起头,然后再度坐下继续未完的素描。 恶霸双人组张着嘴愣在原地,鲤伴见到这个场景不禁「噗」一声爆笑出来。 过了一会儿,平头男子面红耳赤地怒吼: 「你这家伙瞧不起人啊!要先说的意思就是要拿钱出来啦,混蛋!」 「咦,拿钱吗?」 「还用说吗!你这家伙给我把保护费交出来!」 光头男子跟着威胁。 「可是,我的生意已经很差了,如果还要再付钱给你们……我也要生活啊,而且还得买画图工具……」 「谁管你啊白痴!还不快拿钱出来,混帐!」 光头男子揪住青年衣服前襟,硬是把他拉起来。 「等、等等,请不要使用暴力。」 「罗唆!」 平头男子吼叫着把放在布上面的商品全部踢散,图画明信片与纸板散落一地。 这时,鲤伴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你们这些小混混也该住手了吧?」 突然介入的声音让双人组把头转过来。 「你是什么东西,无关的家伙闪边去!」 平头男子用下巴指着道路的方向并开口。 「是啊,的确与我无关。既然如此,那我想问你们与这位小哥又有什么关系?」 「我不是说过这里是英集组的地盘吗?既然要在我们的地盘上做生意,就要先向我们拜码头才行啊。」 光头男子就这样揪着青年的衣服说道。 「英集组?那种差劲的组听都没听过。」 看到鲤伴露出笑容,平头男子也咧嘴一笑。 「哼,这位小兄弟说的话还真有趣……」 他喃喃说了那句话—— 「你这混帐,少瞧不起人了!」 —然后突然攻击过来。不过鲤伴轻松就闪了开来。 连畏都不必发动,他只不过稍微挪动了上半身而已。平头男子猛然向前倒,鲤伴轻轻踢了一下他的膝盖内侧让他摔倒。 「你、你这家伙!」 接下来是光头男子。他推开青年之后把手伸向鲤伴,鲤伴抓 住他的手腕往背后一拧。 「痛痛痛痛!放、放手啊,喂……」 光头男子发出哀号,鲤伴轻轻把她往跌坐在旁的平头男子那里一推,他就踉跄地摔到平头男子身上。 鲤伴对摔成一团的小混混们说道: 「还要再来吗?我先说清楚,手下留情到此为止喔。」 鲤伴在瞬间露出锐利的眼神。 就算他们只是混混,似乎也已经理解双方能力的差距。平头男子与光头男子一身狼狈地匆忙站起来。 「可、可恶!」 「给我记住!」 他们抛下无趣至极的台词就跑走了。 「谁要记住啊!笨~~蛋。」 鲤伴朝小混混们吐出舌头。 「……真是的,实在是一场灾难。」 他转往青年的方向。 不过,青年没有看着鲤伴,而是忙着捡起散乱的商品。 鲤伴不禁苦笑。 「呃,喂……我好歹也算是帮了你吧?」 结果,青年惊醒似地抬起头。 「咦?啊,对不起,我只顾着捡东西。唉呀,因为如果商品被风吹走,我也会很困扰的……」 他就是这副模样。只不过,虽然这态度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被当成没礼貌,但不可思议的是,这名青年摆出这种态度却让鲤伴可以笑着原谅他。 鲤伴放松表情,帮忙青年捡拾商品。 「你从明天开始到其他地方做生意或许比较好。」 鲤伴一边将捡起来的明信片递给青年,一边说道。青年点点头。 「这样大概比较好,我也不希望遇上他们回来报复……」 这时青年「啊」地叫了一声,从长裤口袋拿出一只很旧的怀表。 「糟糕,已经这么晚了。」 青年慌张地开始收摊。他忙乱地将商品与布等物品放进刚才拿来当椅子坐的皮箱里,同时说道: 「唉呀,我忘了之前向绘画材料店订的颜料会在今天进货,要是不赶快去的话,店就要关了——」 「谢谢您帮了我,那么我先走了。」 他匆匆说完之后跑向路面电车的车站。因为拎着沉重皮箱而蹒跚跑步的模样很适合那名青年。鲤伴忍不住微笑。 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在稍远的地方发现一张图画明信片。 他将明信片捡起来,上面画的是穿着和服的女性。虽然嘴边扬起笑容,表情却有点忧愁,是个留着长发而非大正风格短发的女性。水润的双眼果然与其他画里的女性相同。 看着图画明信片里的女人时,鲤伴突然想起某位女性。 ——那个人也有一头美丽的长发呢…… 那是一个名叫山吹乙女的女性,是两百多年以前离开鲤伴身边的妻子。 而且,鲤伴那位妻子并非人类,而是幽灵,也就是妖怪。 之所以会想起山吹乙女,不只是因为图画明信片上的女性留着一头长发。 另外还有一个理由。一开始向他搭话的时候,鲤伴就注意到了—— 就是那名青年画家也是个幽灵。 二 就算周围全是豪华的日用品、身上穿的是美丽的衣服,可是发出的却只有叹息。 新堂美绪站在自己房间的窗边,以带着忧郁的双眼看往庭院。庭院里虽然种了各种颜色的花朵,但美绪总认为那些缤纷的色彩有种强迫她接受的感觉,一点都无法打动她的心。 ——就快结婚的女子可以这样一直叹气吗? 美绪如此心想。但是,等待着她的是违背自己心意的婚姻,会叹气也无可厚非吧。 新堂家是子爵家族。 尽管出生在贵族世家、生活过得十分奢侈,但美绪的心总是无法开朗。穿着华丽服装参加晚宴与舞会的时候,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快乐。 美绪不喜欢社交界的炫目气氛,但是,贵族与社交界有着切也切不断的关连,因为贵族们会在社交界里建构人脉、交流讯息。 美绪这桩婚姻也是社交界里臭味相投的双方家长所决定。 对方是藤沼家,也是子爵家族,美绪近日就是要与对方的次男结婚。 靳堂家没有儿子,以美绪为首总共有三姐妹。藤沼家次男与美绪结婚、入赘新堂家的理由,就是为了让新堂家的家名得以存续。 美绪虽然与对方吃过两次饭,不过他是一个很爱自吹自擂的讨厌男子。她有种预感,觉得就算结婚之后一起生活,这种印象也不会改变。 明天又要和那个次男一起吃饭,美绪觉得很忧郁。 可以的话,她不想跟那个人结婚。 但周围事物都已经准备齐全,连结婚的日期也订好了。 就在她重重叹气的时候,门的另一头传来母亲的声音。 「美绪,我要进来罗。」 声音才落下,门就被打开,母亲走了进来。母亲的仪态优雅、样貌美丽,是个从资产家女儿变成新堂家夫人的人。 「明天用餐穿的衣服已经选好了吗?」 「是的,刚才小秋跟我一起选了。」 小秋是长年在新堂家工作的侍女。 「是吗?如果是跟小秋一起选的,那应该没问题。」 母亲点点头。母亲从出生直到今日都只呼吸过上流社会的空气,也总是以自信满满的口吻说话。美绪被她说话的气势压迫着,所以平时都无法表达自己的真心话。 母亲发现美绪的表情不开心,于是说道: 「你怎么了?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没事……」 「你该不会还挂念着那个男人吧?」 母亲的声音变得稍微有点严厉。 本来只要马上否认就好,但是美绪迟了一点才回答。 母亲刻意叹了口气。 「马上就要嫁人的人了,怎么可以一直把心思放在过去的人身上呢?美绪,那个人已经死了喔。」 母亲冷漠地宣告着事实。 美绪以快要消失的声音回答:「我知道了。」并点点头,然后就这样垂着头。 眼见女儿这副模样,母亲再度故意地重重叹气;不过她没有再说什么,就这样离开房间。 关门声响起之后,美绪步伐蹒跚地往床上一倒。 ——那个人已经死了。 母亲抛下的这句话,无情地刺伤了美绪的心。 本以为眼泪早已干枯,但是眼角却又再度湿润。 他是个不修边幅的人,总是留着一头没修剪的头发,西服的装扮也称不上出色,但只要一笑起来就带着少年般的天真,是个拥有纯真心灵的人。 他温和地安慰了美绪在贵族世家的严格生活里受到压抑的心情。 美绪爱慕着那个人,那个人也对美绪怀着相同的感情。 她希望与那个人共度一生。美绪打心底如此认定了对方。 「荣一先生……」 美绪将脸埋在枕头里,呼唤着已不在世上的心爱之人的名字。 黑色长发盖住了被泪水沾湿的侧脸。 三 浅草是个热闹的城镇。 游乐园、水族馆、剧场、电影院——这里齐聚了各种娱乐设施,当然也少不了饮食店与摊贩。 剧场前方的长条旗与各种商店的看板让人眼花撩乱,光是置身于来往行人的喧嚷之中:心情也会跟着雀跃。 东京虽然有很多繁华区域,不过浅草却飘荡着一股仿佛浓缩了人群活力的独特气氛。 「浅草真是个好地方,比起办公街的建筑,这种街景比较能让人放松。」 鲤伴走在摊贩绵延的路上,干部首无与青田坊也在他身边。 今天鲤伴穿着军服,话虽如此,并非真正的军服,是组里订做的鲤伴专用军服,证据就是帽子上的帽章是「畏」的徽章。 「第二代,您要放松是可以,不过要在晚上之前回组里喔。今晚要开干部会议。」 相对于心情愉快的鲤伴,首无则一副严肃的口吻。 「我知道啦,我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会像以前那样突然消失。」 「呃,抱歉我没办法相信您,因为您今天穿着军服。一定是某个青楼女子跟您说:『鲤先生,今晚请您穿军服来。』之类的吧?」 「首无,你怎么知道?」 「还真说中了啊!我有一半是在说笑耶!」 首无瞪着鲤伴。他笑着回答: 「开玩笑的啦。我再怎样也不会在干部会议的日子泡在女孩子那里。今天这身军服只是随兴穿的,为了转换心情啦。」 「不不不,您这个人会这样做就表示很可疑。」 青田坊这时说道: 「首无,你一直这样怀疑第二代也不好吧?重点是我们盯好他就可以了。」 「你说得好听,我们已经让他溜掉好几次了耶。」 看到首无紧逼着青田坊,鲤伴故意叹了口气。 「真是的,首无你还真不懂得放松,真想把阿青指甲的一污垢煮成水给你喝。」 「唉呀,第二代,我也不打算对您放水喔。我会好好监视您的。」 青田坊给他碰了个钉子。 「我知道了啦。对了,阿青,那边那间草鞋店的女孩子用陶醉的眼神看着你喔。」 「真的吗!?」 青田坊立刻四下张望。 「你这不是马上就不专心了吗!你怎么单纯到这种程度啊!」 首无一吐嘈,鲤伴就大声笑了出来。 但他又中断笑声,因为视线前方有个他看过的男子。 没修剪的头发与松垮的西服,就跟之前在神田遇到的时候一模一样。那名青年画家正在摊贩绵连的道路旁边对一名高大的中年男子鞠躬。 ——那家伙又被恶人盯上了吗……? 「第二代,您认识他啊?」 首无顺着鲤伴的视线看过去,讶异地说道。 「是啊,我之前不是提过在神田遇到妖怪画家吗?就是那个对人鞠躬的家伙。」 鲤伴用手一指,首无和青田坊就一起发出「喔~~」的声音。 「这么说来,确实可以从他身上感觉微微的妖气……」 青田坊一边以眼神采查,一边说道。 「话说回来,那家伙为什么要一直向人鞠躬……?」 鲤伴喃喃说完之后走向男子,青田坊与首无也跟在后面。 比较接近一点之后,可以听见两人说话的内容。 「你说这种话,我也很困扰啊。」 「请您通融一下,拜托您了。」 青年画家拼命恳求那名身穿短棉袄、板着一张脸的男子。 对方看起来虽然不和善,但不像之前找碴的小混混有恶霸的感觉,而是对恳求着某些事的青年露出窘困的表情。 「怎么啦?」 鲤伴一出声呼唤,青年就转过来。 「啊,您是那个时候的——」 「嗨,又见面了。」 鲤伴微笑。 青年仔细地将鲤伴从头至脚端详了一递。 「看您的打扮,原来您是军人啊?」 「不不不,这只是依照心情穿的。我有时穿和服,有时穿军服,顺带一提,有的时候还会打扮成时髦的绅士喔。」 鲤伴说完之后闭上单边眼睛。 穿着短棉袄的男人见到两人讲话,于是开口说道: 「你是这位小哥的朋友吗?」 「什么?呃,也不算朋友啦……」 虽然鲤伴这么回答,但是男子没管那么多就说了下去: 「就算只是稍微认识也可以,请你也对他讲两句啦。这位小哥一直缠着要我答应让他在这里做生意,我都已经说过这里不行了。」 「在这里做生意?」 鲤伴将脸转向青年,他苦笑着说道: 「啊,呃,因为要是遇到上次那种事情就伤脑筋了,所以我希望尽量找安全一点的地方开店……您看,这里的话有很多摊贩嘛,我想那种人应该不会来找麻烦……」 「这位小哥……」 穿着短棉袄的男子边叹气边开口: 「我不是跟你说过好几次了吗?这里不是谁都可以随便做生意的地方啊!如果有人介绍或加入了工会的话就另当别论,但是你不是经由这种途径的吧?」 「嗯。」 青年点点头,但又说了下去: 「这方面可以请您通融一下吗?我只要一点点空间就够了。」 青年不肯死心。 「可是,这里就连一点点空间都是照着一定的规矩订定好的啊。」 穿短棉袄的男子说完之后瞄了鲤伴一眼,表情仿佛在说:「你看,他就是这个样子。」 尽管鲤伴之前遇到他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但看来这名青年很不懂得人情世故。 就像之前面对叫他要先拜码头的流氓,他却想要只靠低头道歉来解决事情,现在则是完全没有门路就想加入浅草摊贩当中做生意,他的每个举动都让人觉得很危险。不晓得这名穿着短棉袄的男子是附近商家的人,或者正好经过然后被青年以为是管理者于是缠上,但不管是哪一种,对男子来说都是招惹了一个麻烦。 「我说小哥你也不要太过勉强别人了啦。」 鲤伴开口。 「这个人说得没错,想在这种热闹的地方开店,就要遵守一定的规矩,如果无视规矩一直拜托别人,也只是给对方带来困扰。」 「是这样吗……果然是如此……」 青年沮丧地点头,接着转向穿短棉袄的男子。 「呃,很抱歉给您造成麻烦了。」 他向对方道歉。 穿短棉袄的男子挤出一句:「唔,不会啦。」然后就离开现场。 留在原地的青年垂下肩膀,那模样在旁人眼中看来也十分令人同情。鲤伴拍拍他的肩膀说道: 「打起精神啦,再找其他地方摆摊就好啦。只要别找这种闹区,其他还会有很多地方的。」 「是这样吗……」 「不要摆出一副难过的表情嘛,你的画一定卖得出去。因为你不是有办法画出这么漂亮的女性吗?」 鲤伴说着并从裤子口袋拿出上次与青年分别之后捡到的图画明侰片。 青田坊与首无在旁边张望。 「喔~~」 「还真不赖。」 他们也觉得佩服。 「啊啊,这是你上次走掉之后我发现的。我打算要是能再见面的话,一定要还给你,毕竟这是商品嘛。」 鲤伴说着并想把图画明信片还给青年,但是他却摇摇头。 「不,这送给您。因为您之前救了我,是我的恩人……啊,比起这个,我那个时候还没有好好向您道谢,而且好像连姓名都没说……」 「唉呀,你已经向我道过谢了啦,只不过名字好像真的没说。」 「我叫间宫荣一。」 青年鞠躬行礼,自称姓间宫。 「不好意思,等下方便让我请客当作回礼吗?虽然没办法请昂贵的餐点,不过在咖啡厅喝点饮料的话没有问题。」 「不用在意啦。」 鲤伴摇摇手,但是间宫怎样都不肯退让。 「是吗?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对了,我叫奴良鲤伴。」 鲤伴说出姓名。 「我是青田坊。」 「我是首无。」 干部们也接着报上姓名。 间宫眨着眼睛。 「奴良……鲤伴先生、青田坊先生,还有首无先生吗……各位的名字真特殊,尤其是那边那两位的名字,是家名或雅号之类的吗?」 「不,我们是妖怪。只不过我的母亲是人类,所以一半是妖怪,也就是半妖。」 「就是如此,唉呀,说更清楚一点的话,这位是魑魅魍魉之主,也就是侠义妖怪,奴良组第二代组长,我则是奴良组的突击队长。」 「你既然是幽灵,那也该听过我们组的事情吧?」 间宫一脸呆然地听着鲤伴、青田坊与首无的话。 「呃~~对不起,这类话题我不太熟……」 他很抱歉地回答。 「那么,我们就到咖啡厅慢慢聊吧。」 青年说完之后率先踏出脚步,但才走了三步就停下来,接着猛然转身。 「什么!?你们是妖怪!?」 「喂,你也太迟钝了吧?」 鲤伴等人会吐嘈也是理所当然的。这个姓间宫的青年果然反应慢半拍。 「对、对不起,我有仔细听各位说话的啊……」 间宫甩甩头迈开脚步,不过,走了三步之后又再度回头: 「什么!?你们知道我是妖怪啊!?」 「就说你太迟钝了啦!」 四 走了大约十分钟之后,鲤伴等人来到咖啡厅。 店里摆着留声机,播放着最近流行的爵士乐。 间宫对过来点餐的女服务生点了奶茶,首无点了咖啡。 「我要啤酒。」 首无瞪着毫不犹豫点啤酒的青田坊。 「你现在就要开始喝了吗?晚上要开干部会议耶。」 「我就是喝不惯那种叫作咖啡的东西啊。不用担心啦,我只喝一杯。这里有啤酒吧?」 最后几个字是对女服务生说的。 「有的。」 女服务生一脸冷静地回答。 「那我点妖铭酒。」 鲤伴一开口,首无立刻说道: 「这里哪有那种东西,又不是化猫屋。」 「当然是开玩笑的啊。我也要咖啡。」 鲤伴说完之后眨了一下单边眼睛,还很年轻的女服务生立刻微微红着脸回答:「我知道了。」并离开桌边。 首无冷淡地说道: 「您在对女孩子使什么眼色?爱玩乐的血液又在骚动了吗?」 「才不是咧,我只是对漂亮的小姐稍微眨个眼而已。」 「这可就难说了。」 青年听到这段对话呵呵地笑了出来。 「唉呀,总觉得各位散发出的气氛非常和平。因为听到侠义妖怪这个词,我本来以为会更吓人的。」 「咦,不,我跟你说,我们该认真的时候也是很拼的。」 首无连忙说道。 「是啊,去讨伐的时候尤其激烈呢。」 青田坊也跟着开口,不过问宫只是静静微笑着,不晓得他究竟听进去多少。 先前点的饮料送来之后,大家先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没多久鲤伴问道: 「对了,小哥,你是怎么变成妖怪的?」 这个问题让间宫的表情一下子蒙上阴影。 「啊,呃,要是你不想说的话也无所谓啦。」 鲤伴补了这一句。 「不,也不是这样,只是我稍微想起了我死掉时的事情……」 间宫勉强挤出笑脸回答。 「好像有什么原因是吗……哎,但你之所以在死了之后变成妖怪,就是因为有某些隐情吧。」 鲤伴说道。 当人类心怀着难以舍去的留恋,或者太过深重以致于无法随着当事人前往另一个世界的思绪,人类就会变成妖怪。 现在鲤伴旁边的首无与青田坊原本也是人类。 如果没有特殊原因就不会转生成为妖怪。亲身体验过的首无及青田坊也表情凝重地盯着间宫的脸。 「要不要对各位说呢……」 没多久,间宫喃喃说道。接着,他有如为了确认自己的心情般短暂沉默了会儿,然后开口: 「思,请各位听我说。我至今不曾把我遇到的事情告诉任何人……或者该说没有对象能讲。不过,能认识身为妖怪的各位,或许也算有缘……」 间宫说完后把茶杯放回茶碟,开始慢慢说了起来。 我是被杀死的。我被人从悬崖推下海。 虽然被世人认为是自杀,但其实不是这样……啊,抱歉,劈头就说这么沉重的话题,不过这是事实…… 我知道是谁杀了我。 呃,这个话题有点沉重。我该用怎样的顺序说明才能让各位简单理解呢? 事情的起点,是我喜欢上一位女性。 最初我对她感兴趣的理由是希望她能当绘画的模特儿,但相处之后我却喜欢上了她。 对方似乎也有同样的心情。啊啊,总觉得话题有点冲太快了。 请让我仔细说明。 对方是一位名叫新堂美绪的女性。 其实,我第一次遇见美绪小姐,就是在这家咖啡厅。我坐在这个位子上,美绪小姐则是一个人坐在窗边的位子,那张美丽的侧脸让我看得出神。她有着直挺的鼻梁、白净的肌肤,以及优美的下巴线条。 不过,最让我着迷的就是美绪小姐的双眸。那是一双略带水润感、诉说着忧愁的眼睛。虽然那双眼睛的色彩绝对不算幸福,可是这点反而飘散出虚幻的美感。 没错,我现在画在图画明信片与纸板上的女性,全部都是以美绪小姐的容貌为蓝本…… 我提起勇气对美绪小姐说话,问她愿不愿意当我画画时的模特儿。 美绪小姐一开始有点困惑,但最后她似乎拗不过我的请托,所以就答应了。 从那天之后,我就开始以美绪小姐为模特儿描绘画作。 地点在我租屋处的房间。老实说,带美绪小姐那么漂亮的人去我那间又脏又便宜的房间,这实在让我有点惶恐,可是像我这种刚出道的画家根本没有宽敞的工作室…… 虽然我也曾提议在公园之类的地方作画,不过美绪小姐说与其在外面,待在房间里比较好。因为这样也不会被家人知道。 我们第三次见面的时候,美绪小姐将她之所以这么说的理由告诉了我。 原来,美绪小姐是子爵家的千金小姐。 那似乎是个非常严格的家庭。美绪小姐在家里的生活有很多规矩,甚至连与什么人往来、要穿什么服装、要吃什么食物、该学什么技艺都被一项一项仔细规范,当中不会加入美绪小姐的个人想法,而她的双亲不允许她表现出任何一点自我意识。 我惊讶地问她,为什么像她那样地位高贵的人,愿意当我这种默默无闻画家的模特儿。 结果,美绪小姐笑着回答: ——那是因为,我感受到你纯真的心意。况且我受到贵族生活的压抑,所以想做些能够打破限制的事情。或许该说我想冒险,就算只有一点点改变也好。所以,荣一先生你是带我去冒险的恩人喔。 美绪小姐对我说的这些话,让我的心情就像飞上天一样。我这么对她回答:「美绪小姐,如果真要说恩人的话,你也是我的恩人哦。」 ——以你 为模特儿昼的这幅昼,与我至今完成的任何一幅画作都不一样。现在我正描绘着意境明显不同的作品。身为画家的我,确实正往更高的一层楼前进,这都是因为美绪小姐你答应做我模特儿的关系。 自从我与美绪小姐互相倾吐彼此心中的想法,我们的距离就急远缩短。尽管没有直接说出喜欢或爱着对方,不过,我已经明白我们彼此有着一样的心情。最初以画家及模特儿身分相遇的两人之间,已经萌生超乎这层关系的羁绊了。 我的生活非常充实,而且很幸福。幸福的感觉让我的画笔神采飞扬地挥洒着。 美绪小姐因为至今处处受限的生活而疲惫的心灵,似乎也借着和我在一起得到治愈。又小又脏的房间里总是传出我们的笑声。 但是,幸福时光却突然走到尾声。 某天,一群凶恶的强壮男子突然闯进我与美绪小姐待的地方,美绪小姐的父母也一起出现。 美绪小姐离家来我房间的时候,总是随便编一些理由,大概因为次数实在太多,所以她的父母觉得可疑,就雇人跟踪她。 从我与美绪小姐相遇的缘由开始,到那天为止的事情,我将我们之间的事全部告诉她怒气冲冲的父母。然后,我下定决心把我想与美绪小姐结婚的念头告诉他们。 不过,她父母的反应很冷淡……不,他们脸上很明显露出嫌恶与轻视的表情。 她的父亲新堂子爵这么说道: ——搞清楚你的身分。我身为上流阶级,本来根本不可能像这样跟地位低下的你说话,更别说让美绪跟你结婚。就算你只是有这种心愿也该受惩罚,这你难道不懂吗? 美绪小姐对说这种话的父亲表明她与我有相同的想法。她是这么说的:「我也希望永远待在荣一先生身边。」 对至今以来一直都对父母唯命是从的美绪小姐而言,她不知道要鼓起多少勇气才能说出这番自白呢。 但是,美绪小姐的父母完全无视她的恳求,命令雇来的男子们将她带了回去。 直到现在,美绪小姐边哭边被带出我房间的表情,依旧烙印在我眼里。 而在那之后,我就没有再与美绪小姐见面。 我当然也去了新堂子爵的宅邸好几次,不过每次都被赶走,不愿意让我与美绪小姐见面。 还不只如此。就在美绪小姐被强行带走的一个月后,新堂家雇用的男子们把我掳走,用车子载我到很远的城市。 那个面海的地方有片悬崖,我就是被带去那里。他们对我这么说: 美绪小姐跟我分开之后,因为想念我而非常忧郁,不但身体状况变差,也几乎不与父母说话,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如果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也就是只要我死了,美绪小姐应该就会放弃。 那些人说完之后,就把我从悬崖上…… 五 「——朝着海面坠落的时候,我失去了意识。等我在岩壁下方的岩石上醒来时,我就知道我已经死过一次、转生为妖怪了。」 这是半年前的事情。间宫的外表与人类无异,他在这半年以来就以普通人类的身分过活。 虽说要像一般人一样生活,但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他必须为了过活而工作。间宫在生前一边画画一边担任美术学校的助手,不过死了以后他就无法再回到那里工作,所以才出于无奈在路边卖图画明信片。因为经济状况没有宽裕到能付房租,所以他就从之前住的地方把重要物品搬出来,之后过着住到便宜旅社的日子;要是连住旅社的钱都没有的时候,他就会借住在寺庙的屋檐下。 「实在是个感伤的故事……」 鲤伴说完之后喝光剩下的咖啡。 听到什么身分的差别啦、贵族与平民的话题,鲤伴想起了少年时期的事。 他以前有个父亲是浪人,所以被幕府高官儿子盯上,总是受那个儿子欺负的朋友。 「那么,你变成妖怪之后有去见那位千金小姐吗?」 首无询问。 间宫无力地摇头。 「不,我没有去。」 「为什么?」 「我当然想见美绪小姐,而且很想立刻见她,但就算去她家,最后也只会被赶走……不,不对,要是新堂家的人看到我,就会认为杀人计划没有成功,或许会打算这次一定要除掉我,况且……」 间宫说到这里变得吞吞吐吐。 「况且什么?」 鲤伴催促之后,间宫才有所顾虑地说了下去。 「况且,美绪小姐的心意也有可能在这半年间改变啊。听到我自杀而亡的当下一定会觉得悲伤,不过也已经过了这么久的时间……」 「唉哟,你怎么说这种丧气的话。」 青田坊说着并以巨大的手掌拍向问宫的背。只不过他当然有放轻力道。 「你跟那位小姐的感情是那么无法信赖、只过了半年就会变淡的事物吗?」 「我的感情没有变淡啊,美绪小姐一定也是……可是,人类的心是会改变的……」 说到这里,间宫低下头。 「真是的,所谓艺术家都像这样吗?不晓得该说容易烦恼,还是个性悲观。」 青田坊叹口气,将手伸往啤酒杯,但是杯子里早就空了。 「那么,说到底……」 鲤伴开口: 「这段感情你究竟想要怎样了结?」 「您说……了结?」 间宫眨了眨眼。 「是啊,你不就是因为对那个名叫美绪的小姐有强烈的感情,才会变成妖怪回到世界上吗?要说你都已经特地回到这世上,这种讲法或许有点不太对,但你确实已经回到心爱女性存在的这个地方了。有所行动才能称得上是男子汉吧?还是说,你要把这份感情藏在心里,继续悄悄卖着图画明信片……」 鲤伴暂时停了下来,间宫露出沉思的表情。 没多久,间宫开口说道: 「老实说,我一直很犹豫,也担心美绪小姐的平稳生活会不会因为我与她有所牵扯而被打乱。可是……可是,唯独有一件事我很想做,为了完成这件事,我想见美绪小姐,就算只有一次也好。」 「你想做的是什么事情?」 鲤伴询问。 「我想把画交给她。」 间宫如此回答。与至今为止总是温温吞吞的口吻相较之下,这个回答很果断。 「画?」 「是的,我被杀害的时候,还没完成美绪小姐的画,不过变成妖怪回到世上之后,我就一直专注于完成那幅画,前一阵子终于完成了。」 间宫说着并瞄了脚边一眼。 有个裹着包巾的扁平物体跟坚固的皮箱一起放在他脚边。那幅他说已经完成的画作,大概就放在那块包巾里。 「我想当面将这幅画交给美绪小姐。我不知道当我把画交出去之后,我与美绪小姐的关系会变得如何,也不晓得妖怪与人类谈恋爱是否能得到认同……不过,若要说了结的话,我认为将完成的画作交给她,就是做了一个了断。」 「原来如此,借着将画作交给她当成了结,还真有画家的风格。」 「不过,我还是很在意美绪小姐的心意……」 讲到这句,间宫的声音稍微有点沮丧。 「正如刚才我所说,美绪小姐的心或许已经不在我身上了。假如事情变成这样,那就算我说要把画交给她,对她而言或许也只是困扰。所以,如果我能知道美绪小姐现在的心意就好了……」 间宫低着头,青田坊说道: 「唉,这种事情直接问本人是最好的了,不过想靠近她家大概都很难 ……」 首无跟着开口: 「是啊,况且你虽然是幽灵,但是没办法穿越墙壁吧?」 间宫小声地回答「是的」,这时鲤伴说道: 「根本不需要穿越墙壁啊。」 间宫抬起头,「咦」了一声。 鲤伴说下去: 「就算无法穿越墙壁也无妨,只要堂堂正正从大门进去就好,由我来吧。」 「您吗?」 「等等,第二代,您该不会……」 首无叫了出来,鲤伴对他露出笑容。 「是啊,我要进入新堂子爵的宅邸,然后问问那位美绪小姐的心意。」 「鲤伴先生,您说要进入宅邸……」 间宫瞪大双眼说道: 「您是贵族吗?」 「哪有可能。」 鲤伴回嘴之后呼地叹了口气。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是妖怪中的黑道啦。所以,我说要进入宅邸的意思,嗯……就是要用我的畏啦。」 「畏……」 「没错,在没人发现的状况下,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别人家,这就是我滑瓢的畏,所以啊。不管那个新堂子爵的宅邸警备多么森严,我都进得去。」 「原来是这样啊。」 间宫点了好几次头之后问道: 「可是,您为什么愿意为了我做这么多?」 「嗯?我也不知道。」 鲤伴歪了一下头,接着说下去: 「我看着你,总觉得不能丢下你不管。哎,这或许因为我是半妖吧。」 「半妖……」 「是啊,我是妖怪与人类之间生下的孩子,你与美绪小姐的组合不也一样吗?或许就是这点触动了我。」 鲤伴说完之后露出微笑。 「不过呢,真不知该说是心地太好还是太爱管闲事,魑魅魍魉之主根本不必特地去管别人的恋爱嘛。」 首无说完之后耸耸肩,鲤伴对他说道: 「已经知道事情缘由,总不可能就这样让人家请客然后说再见吧。比起这个,首无,你心里其实也想帮助这位小哥吧?」 鲤伴没有一语道破,只是暧昧地提起。 说到妖怪与人类的恋情,首无也有一段称得上悲恋的过去。 「嗯,也是啦。」 首无只说了这句话并点头。 鲤伴把脸转回间宫,继续说下去: 「事情就是这样,小哥,我帮你去问美绪小姐现在的心意吧。所以,你能把子爵宅邸的地点告诉我吗?」 六 就在她以餐巾擦嘴准备离席的时候,父亲对她说话: 「美绪,你怎么了?几乎都没吃。」 他就是新堂子爵,有着粗眉毛,嘴边长了浓密的胡须。锐利的眼神总是散发着威吓的光芒。 「美绪小姐,你如果不多吃一点,会在明天婚礼途中晕倒的喔?不过啊,就算你晕倒,我也会扶着你的,啊哈哈。」 如此说着并露出笑容的人,就是藤沼家的次男。他的肤色苍白,身材胖得看起来不健康,是个满口无聊笑话的轻浮男子。 这次举办的晚餐会,邀请了美绪的未婚夫前来宅邸。 端出来的菜是由能干的厨师烹调,但美绪却有一半以上都没吃。 美绪沉默着,父亲说了下去: 「美绪,你到底怎么了?一脸心不在焉。明天终于就是你出阁的日子罗,你不开心吗?」 她不可能开心啊!什么出阁嘛! 对方是她不喜欢的人,她只是为了新堂家的家名而结婚。她怎么可能为了那种有如例行契约般的事情高兴。 父亲与母亲的兴奋之情只是出于安心,因为新堂家的家名不会在他们这一代断绝。他们心里根本不在意美绪是否幸福。 面对从头到尾顽固地保持沉默的美绪,父亲摇摇头。 「美绪,你这么讨厌跟我说话吗?」 ——当然讨厌…… 美绪心中有个疑惑,那就是她怀疑父亲是否杀害了间宫荣一。 当然,她不认为父亲会亲自动手,应该是雇了人去进行。她听父亲说,间宫荣一是从北陆的悬崖跳崖自杀身亡,但美绪私底下认为其实应该是父亲派人这么做的。 自从美绪怀着这个疑问以来,她就无法直视父亲的脸。她感到愤怒、害怕、恐惧,已经无法将这个人视为自己的血亲。 如果美绪的怀疑属实,那么订立这项计划的人应该是父亲。但就并没有反对这点来看,母亲也是同罪。 自己明天就必须跟这种父母决定的对象结婚了。 她心想,自己的人生不晓得消失到何处去了。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只有她的身体,而且还是个如同空荡荡容器般的物体,某个强大的意志正打算捏碎她的心…… 「……对不起,我要在房间里休息。」 美绪小声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餐厅。当她走出宽敞的餐厅时,听见藤沼家的儿子说了什么笑话,而双亲听到之后笑了出来。 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美绪叹了口气。 「原来如此,的确有一双忧郁的眼睛。」 突然传来的一道声音,令美绪惊讶地转往门的方向,只见一名男子靠在墙边。那是个穿着和服的长发男子,他双手抱胸,露出浅笑。 「咦!来人啊——」 就在美绪正要大叫的瞬间,男子站到了她眼前。美绪认为对方是在一瞬间从墙边移动过来的。 男子的脸近在咫尺。 「嗯~~这位小姐果然是个美女。」 「请、请问您是谁……」 「我叫奴良鲤伴,你可以叫我游手好闲的鲤先生,只不过我是妖怪啦。」 「妖怪……」 「那种事情现在无所谓啦。我有件事情一定要告诉你——我是间宫荣一的朋友。」 「荣一先生的朋友!?」 听见这个名字,美绪高声叫了出来。 奴良鲤伴点点头,将间宫荣一死亡的真相,以及他目前身处的状况告诉美绪。 美绪全神贯注聆听,不想漏掉任何一句能够填补半年空白的内容。 关于他死亡的真相,一如美绪的猜测。一想到间宫被人从悬崖推下去的不甘心,她就难过地啜泣,也为了间宫变成妖怪、回到世上的委屈而落泪。 在美绪的哭泣稍微和缓后,奴良鲤伴说道: 「——总之,事情就是如此。间宫先生想知道你的心意,他想知道你现在是不是还喜欢他。如果你跟以前一样依旧爱着间宫先生,那他好像想要把画交给你。」 「我……」 美绪开口说话,但因为被哭泣打断,所以她重新说道: 「我现在也还爱着荣一先生。」 奴良鲤伴点了一下头。 「就算他是妖怪,你的想法也一样吗?」 他询问。 「是的。」 美绪坚决地点头。 奴良鲤伴的表情舒缓开来。 「是吗?能听到你这么说真是太好了。既然如此,那你愿意见他罗?」 「我想见他。请问荣一先生在哪里?」 美绪急切地询问。奴良鲤伴摇摇头。 「不,他不在这附近。我今天只是来问问你的心意。我一定会尽快让你与间宫先生见面。」 「尽快吗……鲤先生,这样不行。」 美绪缓缓摇头。 「我明天就要与同样出身子爵家的人结婚了。而且婚礼结束以后,就要前往欧洲蜜月旅行……」 「你要 结婚,那……」 「结婚当然不是我愿意的。」 美绪连忙补上这句话。她解释这桩婚姻是父母为了让家名存续,所以擅自谈定的。 「是这样啊……」 奴良鲤伴点了好几次头之后,直直盯着美绪的双眼。那道视线蕴藏的力量让她的心重重跳了一下。 「美绪小姐,你是否已经做好觉悟,就算让明天的婚礼泡汤也要与间宫荣一见面?」 「当然。」 美绪毫不犹豫地点头。而在她点头的瞬间,她觉得眼前的世界仿佛豁然开朗。 奴良鲤伴露出笑容说道: 「好,我知道了。美绪小姐,明天的婚礼是从几点开始?」 七 时间来到隔天。 鲤伴再度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新堂子爵位于白金区的宅邸,将穿着一身纯白新娘和服、既清纯又可爱的美绪小姐带走,接着坐在飞空大蛇上面赶往约好的公园……到此为止一切顺利。 青田坊与首无在公园里等着,但是,却没看见应该要与他们在一起的间宫荣一。 鲤伴从大蛇下来之后开口询问: 「间宫先生呢?」 「他没有来啦。」 首无的语气藏不住焦躁的心情。 昨晚就是在这个公园的这个地方进行讨论。 ——明天,你有办法单独过来吧? 问了之后,间宫很有自信地回答「没问题」,所以应该不可能是因为不知道地点。睡过头了吗?迷路了吗?还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在主角缺少一个人的状态下,约会是无法成立的。 穿着纯白新娘和服的美绪小姐虽然很美丽,表情却暗了下来。 约好的时间已经过了五分钟、十五分钟、二十分钟。 「喂喂喂,再怎样也太……要是不赶快让他们见面就糟了,我们这边可是带着一个新娘子耶。」 首无焦躁地抓着头。 的确没错。虽然已经摘下棉帽,不过一群人之中包含一名身穿纯白新娘和服的女性,实在很引人注目。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感受到周围飘来的视线。 「唔喔喔!那个家伙到底在干嘛!」 就在首无用力跺脚时候…… 有个人从公园入口奔跑过来。那是一头长发、拎着皮箱与包巾包裹的间宫荣一。 间宫一副狼狈地跑过来之后,气喘吁吁地说道: 「对、对不起!」 「你也太慢了吧!」 首无不禁咆哮。 「对、对不起……呃,我……我在修改画作……所以迟到了……」 「修改画作?」首无发出疑问。 「是、是的,我本来已经完成美绪小姐的画,但是今天早上看了之后就想再补个一、两笔,然后,呃,一开始画画就忘了时间……」 「哈,还真像你会做的事。」 鲤伴笑出来,间宫也跟着笑了,他的视线被鲤伴身边的美绪紧紧吸引住。 「……」 间宫一瞬间有如停止呼吸般沉默。 「……美绪小姐。」 他挤出声音。 「荣一……先生……」 穿着纯白新娘和服的美绪小姐以呜咽声开口。 「荣一先生,我好想见你……」 「美绪小姐,我也是,很抱歉让你担心了。」 美绪默默地摇头。 「对了,这个……」 间宫说着,一边举起包巾包裹。 当包巾解开、画从里面露出来的时候,鲤伴不禁倒吸一口气。 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幅很棒的美女画像,画作风格是日本画。地点大概是间宫之前的租屋处吧?画中的女性侧坐在窗边,露出梦幻般的微笑。水汪汪的眼睛在一瞬间看似闪烁着光采,那大概是因为间宫画笔的功力。这幅画紧紧抓住观赏者的心,甚至让人忘了发出感叹。 「……真漂亮。」 美绪拿着画,好不容易才说出这句话。 「我终于完成了,而且我敢说这幅画是我最棒的杰作。」 间宫说这句话的时候不好意思地红着脸,但是语气却十分坚定。 美绪往间宫的方向靠近一步。 「荣一先生,我现在依旧爱着你……就算你变成妖怪也一样。」 「美绪小姐,我也一样,我也爱着你。」 间宫也点着头说道。两人的视线正互相交融的时候…… 突然传来不只一辆车的引擎声。 有五、六辆黑色的车子切进了公园的广场。 车辆在剧烈煞车声之中停下,将鲤伴他们远远围了起来。 八 当中一辆车的车门打开,有人走了下来。 对方分别是两名穿着缀有家徽的和服裤裙的男性,以及一名穿着和服的女性。一看外貌年龄就知道他们是美绪的双亲与未婚夫。 「美绪,你这孩子……!」 两名男性之中,嘴边长着胡须的中年男性率先开口。 「美绪小姐,你丢下我不管,实在太过分了吧?」 另一个丑陋肥胖的年轻男子接着说着。 「老公,间宫荣一在那里……!」 穿着和服的女性慌张地大叫。 「父亲大人、母亲大人……」 美绪用怯懦的声音小声说着并紧依着间宫。间宫露出严肃的眼神,站出来要保护美绪。 ——果然在这个地方停留太久了吗…… 鲤伴小声地啧了一声。 虽然现在才说也已经来不及了,但因为间宫迟到的缘故,使得美绪身穿新娘礼服的模样在人前出现太久。大概是哪个在公园看见新娘的人,去向新娘失踪而引发一阵骚动的新堂家通报这件事。 「间宫,你这家伙没死吗!」 美绪的父亲愤恨地扔下这句话。 「我已经死了,只不过死了之后又变成妖怪回到世上。」 间宫开口并瞪着美绪的父亲。 新堂子爵用鼻子哼了一声。 「哼,什么妖怪,简直一派胡言。」 「是啊,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妖怪。」 新堂家的母亲也如嘲笑般说着。 「就是有啊,顺带一提,我也是妖怪。看,就像这样。」 首无说完之后让头高高飘在空中给他们看,结果…… 「呃!?」 「咦!?」 新堂子爵与美绪的未婚夫藤沼都发出奇异的声音。 「……!?」 新堂家的母亲则是翻起白眼、当场晕倒。 「怎、怎么回事,这个世界上怎么、怎么可能有那种怪物……」 「这、这太骇人了!实在太骇人了!」 就在新堂子爵与美绪未婚夫叫出来的时候…… 「混帐东西!」 现场响起鲤伴的怒喝。 「喂,混账老爸,如果我们是怪物,那你又是什么。我不懂你是什么子爵大人啦!不过你拆散相爱的两个人,还杀掉其中一方,可怕的是你吧!」 「给我闭嘴!你们这些下贱的人怎么会懂贵族的考量!喂,美绪!你给我忘了那种男人,快点回家!」 「不!我不要再回到那个家了!」 看见美绪奋力摇头,新堂子爵气得咬牙切齿。 「你这个家伙……竟然忘了至今的养育之恩……既然如此就没办法了。喂,你们出来!」 新堂子爵朝着左右吼叫。 其余车辆的门在他的叫声之下一起打开,一群看起来像流氓的人走下车 。 「把美绪给我抓回来!然后把其他家伙痛揍一顿!」 分别搭乘好几辆车的流氓们在子爵一声令下冲过来。 另外还有助阵的人接着从车辆开过来的方向出现,敌人的数量一下子增加不少。 「喂喂喂,只不过要带一个女孩子回去,到底要用到多少人啊?」 青田坊边笑边扳响关节。 「哼,就算聚集得再多,杂碎就是杂碎!」 首无哼了一声,将绳子缠在手上。 「间宫先生,你要紧紧握住美绪小姐的手喔!」 鲤伴开口的同时,流氓们就打了过来。他闪过对方并回敬攻击,大混战一瞬间展开。 一见识到鲤伴等妖怪的力量,流氓们就将本来的拳头与踢击转换成用短刀及日本刀攻击。话虽如此,鲤伴他们并没有陷入苦战。 敌人接连攻过来,人数丝毫没有减少,令人不禁觉得这些人是不是会无穷无尽地冒出来。 不过…… 「你们这些阻碍别人恋情的家伙!」 鲤伴以弥弥切丸砍对方。 「让奴良组一脚送你们上西天!」 首无以绳子捆绑对方。 「……我、我无话可说!」 青田坊以惊人的力气痛殴对方。敌人的攻势就在他们的反击之下慢慢渐少。 也有人被鲤伴他们的力量吓得半死,没有战斗就直接逃跑了。 「差不多该结束了吧。」 眼见敌人数量大幅减少,鲤伴喃喃自语着。就在此时— 「看我的厉害~~!」 车辆引擎声随着一阵大叫响起。 一辆黑色车子往这里疾驶而来。一脸狰狞握住方向盘的人,是美绪的未婚夫藤沼。他大概看见流氓人海战术没发挥作用就这么失败了,所以打算撞死对方。 「来真的啊!」 首无叫道。 「哼,白痴。」 青田坊说着并走到前面。 青田坊站到会挡住车辆行进的位置。 黑色车子没有减速,朝着青田坊开去。青田坊甩了甩手,往车子引擎盖挥下拳头。 一道轰然巨响传来,车辆就在面目全非的状态下停住。 青田坊将手从冒出白烟的引擎盖拔起来,接着驾驶座的车门打开,额头上流着血的美绪未婚夫爬了出来。 「啊、呜……」 黑色绳子将想要爬着逃走的美绪未婚夫捆绑起来。 「别想逃。」 首无冷淡说完后,将绳子缠绕了好几圈,最后再结束般拉紧绳子。 「呜啊!?」 美绪的未婚夫发出一声被挤扁的哀叫,接着瘫倒在地。 敌人的阵势几乎已经七零八落,这场乱斗来到尾声。 就在气氛正要舒缓的瞬间,鲤伴察觉到一丝不安稳的气息。 他将视线往左移,看见新堂子爵举起手枪,他瞄准的是间宫。 「你这家伙!」 鲤伴叫喊的同时动了起来。一道冷硬的枪声响起,不过,子弹没有打到任何人的身体。枪声响起的下一瞬间传出一声金属声,那是因为鲤伴在对方开枪瞬间神速地将他反手拿着的弥弥切丸拔出刀鞘,以刀身挡下子弹。 「混帐……」 鲤伴将刀收回刀鞘后,一瞬间逼近新堂子爵面前。 原本举着枪的新堂子爵一脸苍白。他大概不相信能用刀挡下子弹吧?他的嘴唇颤抖着,发出不成句子的呓语。 鲤伴说道: 「对你女儿一见钟情的年轻画家有这么令你厌恶吗……」 「我、我是要守护新堂家……」 「你知道吗?天性邪恶的妖怪身上,一定会发出腐烂的臭味。」 「我……」 「现在的你,身上也发出了相同的气味。」 鲤伴说完之后,用弥弥切丸的刀柄用力撞了一下新堂子爵的腹部。 新堂子爵发出「呜」一声惨叫,枪也从手里掉落并当场蜷缩在地。 所有瘫在地上的人都被首无以绳子绑起来,然后被鲤伴他们搬到公园一隅的森林里。 「我想离开新堂家,与荣一先生共度人生。」 美绪以凛然的表情宣言,一旁的间宫荣一也跟着点头。在这一瞬间,出身贵族的女性舍弃了身分地位,选择成为幽灵的——妖怪的妻子。 他们互相爱着对方,所以应该不会后悔。至少这个瞬间是如此。 鲤伴点了一下头,接着说道: 「是吗?这真是一件好事。不过,要是决心不充分的话,妖怪与人类的婚姻是无法长久持续的喔。而且妖怪与人类的寿命也不同,你们必定会遇到一些要是身为普通夫妇就不必遇上的问题。这点你们可要记住。」 「鲤先生,没问题的。」 美绪开口,声音充满了力道。 「我之前一直被家庭束缚、凡事都顺着父母的安排,但那个我已经不在这里了。我将会努力过着我自己选择的人生。」 「我也一样,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离开美绪小姐。」 间宫说完后,两人看着彼此并点点头。 「那就好。你们要过得幸福喔。」 鲤伴说完眯细眼睛。 美绪表示有朋友在关西地区,所以能暂时待在那里。 间宫与美绪牵着彼此的手从公园的森林出发后,青田坊说道: 「唉呀,真不晓得是不是该说年轻的恋人们很果断。第二代,您觉得这是新时代的恋爱吗?」 「这就不知道了。」 鲤伴歪着头。 若要说到果断地做出决定要与妖怪男性在一起的事,那么鲤伴的母亲——璎姬也可说下了颇大的决心。鲤伴认为,这样的举动跟时代无关,应该取决于爱着对方的程度。 「对了,第二代您也差不多了吧?」 首无说道。 「差不多怎样?」 鲤伴询问,首无笑着说了下去: 「我的意思是新的恋情、谈恋爱啦。您已经很长一段时间都孤单一人不是吗?」 「恋爱啊……」 鲤伴摇摇头,迈开脚步。 妻子山吹乙女离开已经过了两百年。在这段时间里,鲤伴也曾试着以「游手好闲的鲤先生」的身分在街头随意和女孩子玩乐,但是他不曾认真投入感情。 山吹乙女的笑容、声音与秀发的香味,依旧残留在鲤伴心中。 直到现在,他仍旧认为当他坐在缘廊眺望庭园的时候,抱着洗涤衣物的山吹乙女说不定会从身边经过。 ——现在还太早吧? 鲤伴心里这么想着,并对首无说道: 「现在就谈新的恋爱还太早了。这个嘛,我看再过个一百年之后再说吧?」 第三幕 清十字怪奇侦探团档案 一 在这个站牌下车的,只有陆雄等人。 时间是星期天,地点是某个乡下小镇。巴士开走之后,四周就立刻安静下来,只听见远方的山边传来鸟叫声。 单侧单线道的道路前方有着开阔的农田,可以看见零星的民宅。 前方路边大约五十公尺的地方盖了一间便利商店,但是周围没有其他店家。路边一间孤零零的便利商店,反而更有『乡下地方』的感觉。 「唉呀——这种恰到好处的孤寂感实在太棒了!真是不错!」 这个兴奋声音的主人是清继。他背着登山背包,腋下挟着笔记型电脑。 「你为什么这么有精神啊?我的屁股坐巴士坐得痛死了耶。」 发出疲倦声音的是一头金发的卷纱织。 「我说啊——会有妖怪在这种大白天出现吗——?」 一边嘟嘴一边张望四周的人,是鸟居夏实。 「从浮世绘町搭巴士与电车到这里要一个半小时,还真是远啊~~」 边看着手表边说话的人,是岛二郎。 「不过,幸好天气不错,空气也很新鲜。」 做了个深呼吸的人,是穿着一身完美户外休闲打扮的家长可奈。 再加上陆雄与冰丽,这些成员就是今天清十字怪奇侦探团妖怪搜寻之旅的参加者。他们今天来到位于邻县的一座山里寻找妖怪。 花开院由罗人在京都,所以当然没参加;仓田——也就是青田坊同样没来。 仓田表示:「今天我有其他事情。」 其实陆雄这次也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参加。 但或许这也是组里的工作之一吧?这种想法让他改变了主意。 陆雄并不熟悉清继说要爬的这座山,但这里也还算在奴良组的势力范围内。说是前来视察是有点小题大作,不过他认为来看一下应该也不坏。 这时,岛开口: 「那清继同学,我们今天要来找什么妖怪?」 清继一脸受不了地摇头并回答: 「岛同学!出发之前不就解释过了吗?你就是那种人啦,同一件事要讲好几次的类型!不过,因为我很喜欢妖怪的话题,所以我就再为你解释一次吧!听好罗,我的网站——『妖怪脑』——」 清继说着,将手里的笔记型电脑秀出来。 「有一项消息传进来啦,上面是这么说的——某座位于县的山里,住着身高超过两公尺、全身毛茸茸、很像猩猩的怪物,拜托清继同学你去调查。其他同样的信也寄来了好几封,看来在当地是很出名的传闻。」 「身高两公尺的……猩猩……」 岛的脸部表情僵硬,看似有点害怕。 「陆雄少爷。」 这时冰丽对陆雄说悄悄话。 「说到身高两公尺的猩猩,会不会跟关东大猿会有什么关系?」 关东大猿会是由一种名为狒狒的凶猛山猿妖怪组成的组织,总部干部之一的猩影担任该组的第二代组长。 陆雄歪着头。 「这我也不知道……我没有听猩影说过这座山的事情……」 关东大猿会据点所在的地区离这附近有段距离。如果追溯起源的话,偶尔也会出现分类接近的妖怪其实巨为亲戚的例子,但陆雄并不清楚这次成为清十字团话题的妖怪,是否与狒狒之间有关系。 清继自傲的解说还没结束。 「说起在山中被目击到的类人猿生物,以前在广岛县被目击的比婆人猿最有名。如果放眼世界的话,还有雪人与雪男等生物。与其称为妖怪,这类生物或许称为uma(未确认生物)会比较好,但他们毋庸置疑是人类以外的生物。唉呀~~真期待能遇见啊!」 「期待遇见个头啦!」 「就是说嘛。假如那种庞然大物真的出现就死定了!」 卷&鸟居纷纷抗议,但是…… 「要是出现就太棒了!这样清十字侦探团的名声也会水涨船高喔!」 清继这么回答,眼睛还亮了起来。 「你们听好,最近的清十字团都快变成闲聊社了,不,更糟糕的时候简直跟回家社没两样,我对于这种现状有很大的危机感啊!这种团体可以称为怪奇侦探团吗?不,根本没资格!所以!我今天无论如何都要见到妖怪!因此,家长同学!」 清继这时突然用手指着可奈。 「今天请你使出全力喔!」 「使、使出全力?」 可奈讶异地瞪大双眼,清继思地点了个头。 「没错!今天请你将你那股不知为何就会吸引妖怪、如同不可思议磁石般的力量尽情发挥出来!」 「呃,我并没有那种力量啦!」 「不,你有!而且有点悲伤的是我好像没有那种力量!啊~~如果可以用钱买到那种能力就好了!那我就会砸大钱把力量全部买下来!然后,我就能靠着那个力量与那个妖怪重逢了!什么?你们问我那个妖怪是哪个妖怪吗?」 「没有人问啦。」卷&鸟居回答。 清继毫不理会地继续说下去: 「说到那个妖怪!没错,他就是暗黑支配者、妖怪的主人!在黑夜绽放的邪恶之花、率领百鬼夜行的妖怪大头领!啊啊,我至今依旧为那天的光景深深着迷!随风飘扬的长发,锐利的眼神、震慑人心的发言,那虽然娇小却自在操纵着长刀的模样,实在不愧拥有真正的畏……」 清继这个话匣子一开就会没完没了,所有团员都很明白这一点。 「好了,走吧走吧。」 卷领头迈开脚步,清十字团就这么抛下团长快步走向山路的入口。 二 可是,就算在山里走了大约一个小时,也没有遇上妖怪。 不只没遇到妖怪,就连类似脚印的痕迹也没有,也没发生什么怪物要出现的前兆。 陆雄也不时搜寻着妖气,但他的意识并没有感应到什么。 「清继同学,已经够了吧?」 「是啊,今天妖怪不会出现了啦!」 每次抓住时机抱怨的都是卷&鸟居。 「你们真是的,才不过找了一个小时就说丧气话,像什么样子。」 清继摇摇头。 「所谓的实地调查,最重要的就是耐心。好了,不要一直站在那里,仔细调查一下四周。」 「就算要我们调查,可是什么都没有啊。」 卷说完后,马上坐到一旁的石头。 鸟居与可奈也立刻坐下。 清继看见团员们失去干劲,于是受不了似地叹气。 「真没办法,那要不要在这附近冒险一下?」 清继这么说完后,指着前方稍远的植物丛。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风险愈高、妖怪愈多!我们这时就离开正常道路,去其他地方走一遭如何!」 清十字团现在走的路线是在步道周围打上木桩、围上绳子,只要走在这里面就是安全无虞的正常路线,也就是标准的健行步道。清继的意思是从步道走出去,但是…… 「我才不要咧!」 「外行人不可以小看山喔!」 「要是遇难该怎么办!」 这里依照顺序分别是卷、鸟居、可奈的发言。 「如果遇难,那个妖怪说不定就会来救我们啦!」 清继反驳。 「要是没来呢!」 结果他被卷揪住胸前衣服。 这时,陆雄突然发现岛不见了。 岛同学人住哪里……陆雄环视周围,幸好他就站在距离大家稍远的地方,不过表情却很僵硬 ,而且双脚还向内夹、身体扭个不停。 「岛同学?你怎么了?」 陆雄一问,大家的视线就跟着他的声音往岛看去。 岛脸上露出别扭的笑容回答: 「呃,没有啦,我……我想尿尿……」 「尿尿?」陆雄说道。 来这里的半路上有个休息处,记得那里有厕所,不过要回到那里得走个三十分钟。再往前走或许也会有厕所,但不知道在哪个方向。 「已经忍不住了吗?」 清继询问。 「是啊,大概差不多了……」 「不是有一种东西,就是登山的时候使用的简易厕所啊,你有吗?」 清继问了下去。 「对不起,我没有带……」岛回答。 陆雄总是希望能成为大家的助力,只不过他无法连人类的生理现象都代为解决。 「嗯,没办法了。」 清继点了个头,然后接着说下去: 「那你就在那棵树的后面……」 「绝对不可以啦!」 女孩子们一齐抱怨。 清继被抱怨之后一脸认真地点头。 「嗯,也对,山神或许会生气。」 「不对啦,应该是礼仪的问题吧?」 卷开口并狠狠瞪了他一眼。 岛说了: 「呃,那个……如果是那边的话……」 他一边扭着身体,一边指着一个山路左侧、位于平缓斜坡下面的地方。 那里有个会放在户外活动场地或工地的流动厕所。与其说设置在那里,其实比较像放在那里放了很久,但比起在树荫解决,使用那个当然比较好。 「嗯,好啊。」 清继点头之后,岛立刻冲过去。陆雄等人用走的跟在后面。 流动厕所四周是一片比较平坦的地面,地上却长满了矮草,也何很多茂盛的灌木,看起来不像是个能休憩的地方。 突然,岛发抖的声音从厕所里传了出来。 「呜、呜啊啊,好暗、好可怕,还有奇怪的虫在飞……」 「岛同学,虫无所谓啦,如果有妖怪出现就告诉我。」 清继边说边打着笔记型电脑。 ——嗯? 这时,陆雄的意识感应到某样东西。 ——这是……妖气……? 就在陆雄试着寻找妖气来源的时候,听见可奈的声音。 「欸,这里有个东西耶。」 他一转头,看见可奈蹲在几公尺远的粗树根旁。 陆雄感应到的妖气也是从可奈所在地附近传出来的。 陆雄视线转向冰丽,她就点了个头,看来冰丽也感受到微弱的妖气。 「怎么啦?有什么东西?」 清继往可奈的方向走过去,陆雄等人也跟在后面。 厕所里傅来岛的声音。 「等、等等我啦!你们要去哪里?不要丢下我!」 从可奈身后往前一看,只见有个类似小动物的物体蜷缩在草丛里。 「咦,兔子……?」 卷会这么说也难免,因为小动物的身体长着白色的毛,体型大小则与学校里养的兔子差不多,只不过它的耳朵并没有竖起来,而是垂在脸旁边。 「不,是狗吗?外国犬?」 可奈这么说着,不过讲得很没自信。 长着白毛的小动物发出了微弱的「西、西」叫声。 「哈哈,我觉得这家伙好可爱喔。」 鸟居说着就把手伸过去。 「鸟居同学,小心一点!它说不定会咬人!」 清继说完之后,鸟居「啊」了一声收回手。 「欸,它好像受伤了。」 可奈说道并指着小动物的后脚,那里的确有流血的痕迹。虽然血已经干涸,但或许还会痛,所以只要身体一挪动,小动物的叫声就会在瞬间变高。 「欸,这样很可怜耶,我们带它去医院啦。」 鸟居开口,卷与可奈也点头表示同意。 「呃,去医院吗?你们……」 清继一脸困扰。 「现在要下山吗?那今天的妖怪搜寻之旅怎么办?」 「那种活动可以结束了啦。」 「对啊,反正妖怪又不会出现。」 卷和鸟居如此说完之后,清继更是觉得不满。 「那种事情你们怎么会知道,况且只走了一个小时耶,如果能再坚持久一点,说不定就能见到这座山里的妖怪了!」 ——呃,如果说是这座山的妖怪,那其实已经见到了啦…… 陆雄心里苦笑着。虽然这只小动物的外貌很可爱,不过身上散发着微微的妖气。既然如此,这只小动物就毫无疑问是妖怪。 「我觉得像这种野生动物,最好的办法就是交给大自然。」 尽管清继说得很婉转,但果然遭到卷与鸟居的反击。 「搞什么,你这个无情的家伙!」 「你没有爱护动物的精神吗?」 「而且你看,这孩子不只脚受伤,好像也口渴了……」 可奈说得没错,小动物不时会伸出舌头,反复地浅浅呼吸并发出呼呼声。 卷与鸟居将视线对准清继,如同询问「你要怎么办?」眼神就像在逼迫团长做出决定。 「唉哟,我知道了啦!」 清继抓着头。 「那暂时先把它带去休息处吧,来这里的途中不是有休息处吗?让它在那里喝水,如果它还是没恢复再带它去医院,如何?」 看来就清继的立场他依旧很不愿意直接下山,他大概打算只要小动物的状况在休息处好转,就可以继续展开妖怪搜寻之旅。 陆雄也觉得这样比较好。 就算这家伙很可爱,但却是妖怪。假如带妖怪去动物医院,应该会引起骚动。 「嗯,那就这么办吧。」 「好吧,暂时先这样。」 卷与鸟居同意之后,一行人决定带着小动物返回休息处。 清继本来迈开脚步,却又突然停下来说道: 「奇怪?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这时岛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啦!是我!你们不要丢下我啊!真是的,我还没尿完啦~~!」 于是,清十字团就带着那只小动物开始循健行步道走回去。 陆雄的职责就是用自己的连帽外套包着那只小动物、抱着它移动。这不是因为猜拳猜输才做的,而是陆雄自告奋勇。大家的值日生、大家的小帮手,这就是奴良陆雄。 小动物在陆雄的怀里打盹,身上散发的妖气也没有凶暴的感觉,如果不是因为有妖气,简直就跟白色幼犬没两样。 「陆雄少爷,这到底是什么妖怪呀?」 身旁的冰丽悄悄询问。 「就是不知道啊。」 陆雄轻轻歪头。 就在他心想等下要寄封信给鸩的时候…… 他看到一个奇装异服的三人组走在前方。 「那些人是怎样……?」 清继也讶异地小声说道。 他们的装扮以登山来说,不对,就算在街上走动也很奇特。 那是一名女性、两名男性的三人组。站在中间的那名女性身材高瘦、留着长发,是个令人惊艳的美女。她的两边分别走着一名非常瘦的驼背男子,与一名个子矮小却全身肌肉的男子。身高的话是女性最高,第二高的是驼背男。 三人都穿着黑色的皮革连身衣,尺寸很合身,正中央的女性穿起来感 觉非常性感。 这么一群奇怪的三人组走过了清十字团旁边。 当他们走过去的时候,女性身上飘来很香的气味,大概是香水的味道吧? 这在登山客之间是会互道「你好」的场景,不过清十字团只有先点个头,这是因为对方古怪的打扮让全体团员产生警戒。 当错身而过走了几步之后,小动物微弱地叫了一声「西」。 「嗯,不要紧的喔。」 陆雄对着怀里小声说道。 说完之后,他就感到背后射来一道视线。 他稍微回头,看见位居三人组正中央的女性正停下脚步盯着他们。 三 在岔路走了一阵子后,可看见前方设置着休息处,不过那真的是栋很简朴的建筑物。 屋檐下有好几张长椅,还有一台自动贩卖机,远一点的地方则有厕所与水龙头。全部的设备只有这样。 清十字团在这个休息处让小动物喝水,并且用绷带包扎它受伤的脚。 试着喂它饼干,它也吃得很高兴。 小动物的状况很快就恢复,西、西的呜叫声也明显变得有精神。 「太好了~~」 清十字团暂且安下心。尽管小动物走路的时候依旧会护着自己的后脚,不过已经能活泼地在团员之间走来走去。虽然它用四只脚步行,但偶尔也会向前翻滚,模样看起来相当可爱。 「好~~可~~爱~~喔~~!」 女孩子们的眼睛都变成心型了。 「欸,我们帮它取名字啦!」 卷提议,鸟居也回应:「赞成!」 「真是的,你们啊……」 清继苦笑着。 「居然想取名字,又不是要带回去养。」 「是啦。」 「是没错啊。」 「既然如此,取名字根本没意义啊。」 「虽然是这样,但我们到现在还搞不清楚这家伙是狗、猫还是兔子,所以希望至少能给它取个名字嘛。」鸟居说道。 「就叫小狗、小猫、小兔子当成名字不就好了。」 清继一副嫌麻烦的模样,大概很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重新展开妖怪搜寻之旅。不过,他却饱受卷&鸟居的非难。 「我才不要取那种名字咧!」 「就是说啊,要再可爱一点的才好!」 「我、我知道了啦。那大家一起想嘛!」 命名会议因此展开,却一直进行得不顺利…… 众人纷纷提出自己的意见。 「白色恶魔。」清继说道。 「那种可怕的名字不行啦。」卷回应。 「那白色恋人。」岛提议。 「它又不是礼物。」鸟居说。 「……绒绒。」可奈开口。 「嗯~~可以先当候补。」卷说道。 「那就叫※wasao」岛说道。(译注:是日本一只名叫「wasao」的超人气白色秋田犬,因为长相酷似小狮子又很爱撒娇而在网路上一夜爆红。) 「已经有其他动物叫这个名字了啦。」鸟居回道。 「不然,※kai君如何?」岛建议。(译注:2008年日本票选最流行的年度饲养犬种。因一支手机广告让kai君成为人气no.1的狗明星。) 「那个也已经有了。话说回来,你不要一直用那些白色的狗狗去命名啦。」卷说道。 「苍狼与白色雌鹿。」清继说。 「这样不就变成两只了吗?而且那个名字的由来是什么?」卷回应。 「白银的咆哮。」冰丽说道。 「及川同学,那感觉有点像某种招数的名称耶。」鸟居说。 「可是,我觉得白银的咆哮很棒耶!」岛红着脸说道。 「欸,奴良同学,你有想到什么吗?」 鸟居问道,陆雄对此则是想了一下后—— 「嗯……『小西』如何?因为它的叫声是西、西这样。」 ——试着提出意见。 大家沉默了一下,接着…… 「唉哟,根本和原本没两样嘛!」 就在卷吐嘈的时候,小动物发出「西、西!」的叫声。 「哎呀?难道它很中意这个名字吗?」 鸟居一边大笑一边说话的时候,小动物再度「西、西!」地叫出来。 这个反应成了决定的关键,最后小动物就决定叫「小西」了。 「不过啊,宠物的名字都很容易取成很简单的字。」 清继说出结语,卷故意对着他笑。 「清继同学你虽然说这种话,但你自己的提案没被采用,所以你很不甘心吧?」 「别、别说那种傻话了。只不过是个名字,我根本无所谓啊。」 接着,清继指着手表,语气激动地说了起来: 「比起这个,我们赶快重新搜寻妖怪啦,毕竟这只动物……呃,小西也已经恢复精神了。」 「咦~~已经要走了吗?再玩一下啦。」 「是啊,就这样与小西分离实在很寂寞耶。」 卷与鸟居说道。不过清继如此回应: 「不行啦,要是在这里待太久的话,太阳就要下山了,我想找的是身高两公尺、跟猩猩一样的妖怪,好了,赶快出发吧。」 「无论如何都要走吗?」卷询问。 「无论如何都要走!」 「可是,你看,它这~~么可爱耶。」 卷说着并将小西抱起来,举到清继面前。 小西那双圆滚滚又清澈的双眼笔直对着清继。 「西!西!」 小西以可爱的脸及声音发出叫声。 「唔……!」 清继忍不住将脸从小西身上转开。 「……可恶!我虽然很不甘心,但我不得不承认它很可爱!老实说吧,我从一开始看到它的时候就觉得它超级可爱的!不过……不过,我还有搜寻妖怪这个重要的目标!但是……要与这只超级可爱的动物在这里分开确实很痛苦!怎么办,啊——我该怎么办……」 「清继同学,你把你的心声全都讲出来了。」 岛苦笑着说。 「不管了,就三十分钟!」 清继大声喊出来。 「在这里与小西玩吧,只玩三十分钟!之后继续寻找妖怪!可以吧!?」 四 三架望远镜由植物丛里突出来。 位于前方大约三十公尺的休息处里,有好几名少年少女正与一身白毛的小动物玩耍。望远镜正捕捉着他们的状况。 拿着望远镜的就是那个穿着黑色连身皮衣的三人组。 「嗯~~那个长发的女孩子真可爱……」 那个很瘦的驼背男子说道。 「不,我还是喜欢那个正统派美少女……」 矮小的壮硕男子说道。 「话说,那些女孩子们水准都很高耶。」 「的确,像是那个金发的孩子就发育得很好,真是撩人啊。」 「要是再不闭上你们的脏嘴,我一秒钟就把你们五马分尸扔进海里。」 女性冰冷的声音冷酷地响起,两名男子就一齐道歉:「对不起……」 「现在不是跟笨蛋一样对女孩子品头论足的时候了,我们可是为了捕捉『那个』才特地来这里的,这点可别给我忘了喔!你们这两个败类兼王八蠢蛋。」 「老、老大,我们知道啦。」 驼背男回应。 「不过啊,老大,您拿手的辱骂本领还是一样很棒耶……」 壮硕男子露出讨好的笑容。 「要是不想被骂就好好工作,你们这两个低等又肮脏、比巨大垃圾还糟糕的差劲家伙。」 「呃,那个……」 「已经骂得差不多了啦……」 女老大骂人骂得很难听,甚至会让人觉得她获得美貌的代价就是失去了品格。两名部下委婉地劝着她。 那么,这个三人组究竟是什么来历呢? 其实他们是靠着当「珍兽猎人」为生的人。 例如,羽毛美丽得让人眼睛一亮的鸟。 比方,从没人见过、鳞片形状特殊的蛇。 或者是每隔十年才会从沼泽底浮出水面的怪鱼。 他们的职业就是捕捉这些世上数量稀少的珍禽异兽,再高价卖给收藏家。 身上有白毛,乍看之下像狗、像猫又像兔子之类的小动物,但其实是不属于以上任何一种动物的新物种——这就是他们这次的目标。 听说,目标物会在关东地区某县出没。他们得到这项消息,今天才会来到这里,但似乎因为接触的先后顺序差错,所以让猎物跑到别人手里了。 目前,猎物就在那群在休息处里玩耍的小孩子手上。 「早知道那个时候就应该叫住他们,然后说些好听的话把目标物抢过来……」 美女老大很没气质地啧了一声说道。 「可是老大,就算叫住他们也只会让对方警戒吧?您看,毕竟我们穿成这样……」 驼背男子说道。 「怎样?铃木,你不喜欢这副装扮吗?」 过瘦的驼背男子姓铃木。 「嗯,也不是不喜欢啦。」 「黑色连身皮衣是我们的制服,你有什么不满吗?你这个恶心劣等男。」 「对、对不起……」 「唉呀,老大,钤木说这个并没有恶意啦。」 壮硕男子开口缓颊。这个壮硕男名叫佐藤。 「哼,好吧,算了,总之现在得思考如何把目标物从那群小孩手里抢走。」 老大双手抱胸,一脸沉思的表情。 「要尽量和平地、聪明地解决,对吗?」铃木询问。 「当然啊,对方可是小孩子。」女老大回答。 「那么,我有个方法……」 佐藤在女老大旁边低声耳语。 「——就是这样。」 听到佐藤说明的作战方式后,女老大弹了一下手指。 「很不错嘛,佐藤!就用这个方法吧。哼,你偶尔也会说些有用的话嘛,平常只不过是个蠢蛋热病连庄十七次的家伙。」 「呃,这已经让人搞不清楚是不是在骂人了……」 佐藤叹了口气,但是女老大完全不在意。 「好了,既然已经决定就赶快进行吧!不要慢吞吞的啦,你们这群迟钝人渣男!」 顺带一提,这名女老大姓田中。 五 〈鸩,你知道这是什么妖怪吗?〉 陆雄写了这句话,再搭上用手机拍下的小西的照片寄了出去。 在他关上手机时,听见清继的声音。 「喔~~小西!你怎么会这么可爱——!」 清继把小西抱起来,不停用脸颊去摩擦。 「西!西!」小西也高兴地叫着。 「喂~~你要独占它到什么时候啊~~」 「就是说啊,结果清继同学你最爱小西嘛。」 就算卷与鸟居在旁边抱怨,清继依旧不放开小西。 「让它再跟我玩一下又有什么关系!刚才不是也有让你们抱过它了吗!」 「为什么你变得好像是它的主人啊!」 虽然卷一副生气的口吻,清继却无动于衷。 「哇,小西,真是个可怕的姐姐耶~~那一定就是妖怪『金发太妹』喔——」 「谁是『金发太妹』啊,你这家伙!」 卷追赶着清继。 「哇~~」 清继就这么抱着小西到处逃。 从清继做出「三十分钟!」的宣言开始,已经超过一个小时了。 ——不过,既然大家这么开心,也就无所谓了…… 陆雄露出微笑,可奈站到他身旁。 「清继同学还真令人惊讶,我以为他只对妖怪有兴趣。」 「哈哈,对耶。」 「不过,看清继同学那个样子,搞不好他会说想养小西。」 「咦……?」 「因为他那么喜欢小西啊,感觉会说要让小西当清十字团的吉祥物之类的。」 「呃,再怎样应该也不会吧……」 就在陆雄剐开口的时候,清继的声音传了过来: 「好——各位!从今天开始就让小西担任我们清十字团的吉祥物吧!」 陆雄不禁跌了一下。 ——什么!预测突然就中了!? 「吉祥物?」 「什么意思?」 卷与鸟居询问,大家都聚到清继旁边。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小西从今天开始就是清十字团的一员了!」 清继说的时候双眼发亮。 一个小时之前才说「就叫小狗、小猫、小兔子当成名字」,现在却变成这样。看来清继与小西玩耍的同时愈来愈为它着迷了。 「也没错啦,如果它待在社团办公室里,那我的出席率应该会增加吧~~」 卷说道。鸟居也「嗯」一声点头。 「可是,应该不能养在社团办公室吧?」 岛开口。 「没问题的啦,清继同学是学生会会长,他一定会去改校规的。」 卷说出了毫无责任感的话。 说到学生会会长本人清继…… 「唉呀,复杂的事情之后再说,总之要先让小西戴上成为我们同伴的证明。」 他说完之后就在自己的背包里翻找。 证明?团员们一脸讶异,这时清继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类似项链的东西。细细的链子上面系着一个很像识别牌的黑色牌子。 「这是只有团员才有的特制项链。因为这是试做品,所以只有一个,既然机会难得就给小西戴上吧!」 清继说着并高高举起项链。 「清继同学,这上面写了什么啊?鬼……?」 岛将脸靠近牌子询问。 仔细一看,牌子上面写了四个红色的汉字,陆雄也不知道该怎么念。 「喔,这个吗?这念作『鬼夜告俱』啦。」 清继得意洋洋地回答。 「什么跟什么啊!那些汉字。」 「真没品味。」 但是卷与鸟居却在瞬间嫌弃。岛也接下去说道: 「总觉得很像暴走族。」 「这很好啊,意思是『鬼怪畏惧之夜』喔。」 「呃,你解释也没用。」卷说道。 「应该说啊,意思本身比较吓人。」鸟居回应。 「唉呀,之后我也会做你们的份,你们就好好等着吧。对了,卷同学跟鸟居同学的话……」 清继表示※卷与鸟居的汉字分别是『魔鬼』同学与『屠狸畏』同学,结果……(编注:日文中,卷〈まき〉可分别写作魔〈ま〉、鬼〈き〉两个汉字;鸟居〈とりい〉则可分别写作屠〈と〉、狸〈り〉、畏〈い〉三个汉字。) 「不,我们不需要!」 卷&鸟居奋力吐嘈。 「不必客气啦,我的家人。」 清继边说边在小西旁边蹲下,将『鬼夜告俱』项链套在它脖子上。小 西乖乖地等着。 「喔喔,很适合嘛!」 清继的每个反应都很夸张。不过,小西白色的身体搭配黑色的牌子确实有种很相配的独特感。 小西也不讨厌挂在脖子上的项链,甚至好像对于跑步时会晃动的项链感到很有趣。 清继摸着小西的头说道: 「很好,小西,以后你身为侦探团的一员,要帮我们找出很多怪异事件喔!」 「西!西!」 「喔~~是这样吗!你这个可爱的家伙!」 气氛大概就是这样,清继等人再度开始与小西玩耍。但是,陆雄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大家欢乐的气氛里,他心里有一丝担忧。 目前虽然只有陆雄与冰丽知道,小西是货真价实的妖怪,只是还不晓得是哪一种妖怪罢了。因此就算小西的外表再可爱,也不可能带它回市区。 大家终究必须与小西分开。但是,清继他们会那么简单就接受与它分离吗…, 陆雄摇摇头,叹了口气。 这时,有三个大人进入休息处。 三个人都穿着白袍、戴着口罩。中央是一名把头发盘起来的瘦高女性,两边站着男性。 ——奇怪?这三个人的轮廓似乎在哪里见过…… 陆雄歪头思考的时候,中央的女性开口了,她以穿透口罩、不清晰的声音说道: 「各位~~大家好,我们是卫生所派来的人,有人举报这里有未注射预防注射的狗,所以我们要来带走它。」 清继等人面对突然出现的三人感到疑惑。但是,女性不在乎小孩们的反应,自顾自说了下去: 「嗯~~就是你抱的那只狗吧?可以把它交给我们吗?」 这时抱着小西的人是卷,不过,卷微微摇头。 「咦,这不是狗啊……」 「不是狗也一样,把它交过来,因为那有可能是得了危险疾病的动物。」 女性说着往前踏出一步。 这时,女性身上的香味随着风飘来,陆雄因此确认了一件事。 ——这三个人就是刚才遇到的人…… 「请等一下!你们不是卫生所的人吧?」 陆雄大声地叫出来,两名穿着白袍的男子很明显震了一下肩膀。 「你、你在说什么,小弟弟,我们是卫生所的……」 陆雄打断女子的话,继续说下去: 「不对,刚才我们在健行步道上遇过,闻香水的气味就知道了。」 「什么,香、香水?」 女性略显惊讶地闻着白袍的袖口,结果…… 「呃,老大。」 「请您别这样。」 两名男性愕然地开口,女性以很不入流的字眼辱骂他们。 「喂,你们是笨蛋啊,不可以叫我老大啦,你们两个蠢材杂虫健忘白痴!」 卫生所的人绝不可能这样说话。穿着白袍的三人组在这一刻被清十字团归类为「敌人」。 「喂!你们是什么人!」 清继严肃地用手指指着对方,只见女性以鼻子「哼」地发出声音。 「真没办法,既然如此就告诉你们吧。我们是捕捉珍禽异兽的珍兽猎人啦。」 「珍、珍兽猎人?」清继问。 「没错!我们的名号就是『珍兽猎人们』!」 「呃,只不过是变成复数形嘛!」 三人不理会卷的吐嘈,同时将白袍脱下扔开。 在空中飞舞的白袍掉到地上后,三人就变成一副黑色连身衣的装扮,女性也变回长发。 「珍兽就是宝物!珍兽可以高价卖出!所以快把那个毛茸茸的白色动物交给我们!」 女性指着卷怀里的小西并大声宣言。虽然对方感觉有点罗唆,但他们一定是罪犯。 陆雄从卷怀里迅速抢走小西,然后紧紧抱着它说道: 「小西才不交给你!」 「不要再说了,快交过来!」 女性朝陆雄踏出脚步。从这一瞬间开始,休息处就变成大人与小孩混乱追逐的舞台。 陆雄逃跑,女性追在后面。 「陆雄,传过来!」 后方传来岛的声音。 「岛!」 陆雄与岛擦身而过,陆雄在交错的瞬间将小西抛了过去。看见小西在岛的手上,那群人这次则是追赶岛,不过岛敏捷地闪过他们,然后将小西传给清继。三人的相互传递动作无人能挡,一连串的配合对擅长足球的三人来说实在太简单。清继逃跑,敌人就追上去,但是清继灵活在长椅间穿梭,接着再度把小西传给陆雄。 「陆雄少爷,要不要把这群家伙冰冻起来?」 「不行啦,大家都在场耶。」 陆雄一边与来到身边的冰丽进行对话,一边从珍兽猎人们的手里逃脱。清十字团就这么一边来回奔跑,一边轻快地把小西在同伴之间传来传去。你追我赶的游戏持续着,看不见终点。 过了十分钟以后,气喘吁吁的是珍兽猎人们而不是清十字团。但是,敌人很难缠,看起来似乎完全不打算放弃。 ——再这样下去简直没完没了…… 就在陆维咬牙切齿的时候,有个人做出了不同的举动。 那是清继。 「奴良同学,我带走罗!」 清继快速地将陆雄怀里的小西抱走,然后冲向放着众人背包的长椅,接着他迅速把小西放进背包并回头说道: 「各位,小西就交给我了!你们快逃!」 清继一说完就抱起一个背包,猛然冲入附近的树丛。 「清继同学!」 「清继同学!」 团员们纷纷呼喊,那名女性的声音也重叠在一起。 「快追!绝对不能让他逃掉!」 六 清继抱着背包不停奔跑。 他跑在山坡上面,而不是正常的健行步道。就算枯叶让他脚步不稳、树枝拍打着他的脸,天生的运动神经依旧让清继没有在奔跑时跌倒。 他之所以会独自面对珍兽猎人们,乃是出自于身为团长所以想保护小西的责任感,再加上一点点欲望。 ——这么一来,大家不就会尊敬我了吗! 就是这个欲望。 团员们平日对团长的敬意非常稀薄,所以他认为只要团长主动发挥牺牲小我的精神,大家的眼光就会稍微改变,也会热衷参与清十字团今后的活动。 「喂,等等!」 「把那个背包交过来!」 背后传来男子们的怒吼声。 但是清继没回头,不停向前跑,总之他要将敌人引到自己这边。 虽然清继奋力向前跑,但他并不是像无头苍蝇般乱跑。尽管离开了正常的道路,但他大概知道目前的位置,要是不清楚或许就真的会遇难了。 这时,他背后突然传来啪喳啪喳、啪啦啪啦的声音,那是树枝被大量折断的声音。 「唔喔喔喔喔!」 他还同时听见类似这个叫喊的声音。 ——怎么了……? 清继稍微回头之后吓了一跳。 其中一个敌人,也就是那个矮小肌肉男正抱着膝盖从斜坡滚过来。他不是跌倒,而是自己要做出这种姿势,大概是因为他判断用滚的会比用跑的还要快。 实际上,那个肉球的速度真的很快。 肉球一下子缩短了与清继之间的距离并撞击他。 「唔哇!?」 抱着背包的清继就这样被撞飞。 清继的身体被撞到斜坡上,接着肉球扑到他身上。 「你 这家伙,我抓到你了!」 「喔~~佐藤干得好啊!」 驼背男子也追了上来。 「把背包交过来!」 肌肉男想要清继手里抢走背包,但是清继大叫: 「谁要给你!」 清继不肯松开背包,驼背男加入肌肉男的行列,开始用二对一的方式抢夺背包,同时清继发现女老大不在这里。他本来想要将所有人都引过来,不过女老大可能留在原地了。 ——可恶!各位你们一定要顺利逃跑啊! 当他在内心呼喊的时候,背包从清继手里被夺走了。 「啊!」 虽然他叫出来并伸出手,但已经太迟。驼背男子将背包抢走,清继走上前想抢回来,却被肌肉男挡住去路。 「嘿嘿,一个小鬼头居然找这么多麻烦……」 驼背男子一边奸笑,一边拉开背包拉链。 可是,从里面拿出来的全都是水壶、毛巾、防蚊喷雾之类的东西,没有长着白毛的小动物。 「喂喂喂,根本不在里面嘛!」 肌肉男怒吼。 「你这家伙,这边是冒牌货啊!」 驼背男瞪着清继。 他说得没错,清继虽然将小西藏在背包里,但是他却抱了另一个背包冲进树丛。真货留在休息处的长椅上了。 「哈哈哈!一点都没错,各位珍兽猎人!你们完全中了我的……」 「你这小鬼吵死了!」 「竟敢瞧不起大人!」 「哇!我才说到一半……」 肌肉男与驼背男边吼边跳过来,音量遮住了清继的声音。 正当清继「呜!」一声叫出来时,某人的手机响了。 七 留在长椅上的背包不停扭动,于是陆雄将拉链打开,结果小西从里面探出头。 这一瞬间,大家就理解清继的目的了。 「清继同学自己去做诱饵,想让我们逃走……!」 陆雄喃喃说着。 「真的吗?」卷开口。 「该不会只是单纯把背包搞错吧?」鸟居说。 岛仰望天空说道: 「唔喔喔!清继同学……!我们不会忘记清继同学你的!」 「他又没死!」 卷吐嘈他。 从背包里探头出来的小西似乎不清楚现在严肃的状况,仍旧不断发出「西、西」的可爱叫声。 「清继同学不要紧吧……」 可奈担忧地望向树丛。 「总之我们带着小西先离开这里吧!等一下再决定要与清继同学约在什么地方。」 陆雄这句话决定了接下来的行动方向。 就在岛拿着装了小西的背包,一行人打算离开休息处的时候…… 「我不会让你们走的!」 树丛里有道黑影随着女性的声音跳出来。 影子轻松跳过陆雄等人的头顶,在阻挡他们去路的地方着地。 女老大从单膝弯曲的姿势慢慢起身,接着发出魅惑人的「呵呵」笑声。 「……我总觉得心里不安,所以回来看看,真货果然不出所料在这里。」 女老大慢慢走过来,陆雄迅速站到前方保护岛与女孩子们。 「好了,小弟弟,快把背包交给我……」 女老大的视线盯着陆雄左后方的岛。 「才、才不给你!」 岛重新抱好背包。 「呵呵,小弟弟,你别这么爱闹别扭嘛。如果你把背包交给我,那么大姐姐我就让你看个好、东、西……」 女老大舔了一下鲜红的嘴唇,接着将连身衣胸口的拉链缓缓往下拉.雪白胸部的乳沟慢慢出现。 「……!」 岛的脸瞬间涨红。 「岛你这家伙!你应该很清楚该怎么做吧!」 「不能输给美人计啦!」 卷与鸟居看到他的模样于是大叫。 「呵呵,对小弟弟来说太刺激了吗?不过呀,只要你把背包交给我,我也可以稍——微让你摸一下喔,如何?」 女老大用鼻音说着,同时遗将拉链继续往下拉。 「喂,你在想什么啊,色老太婆!」 「就是说嘛,这是逆向性骚扰!逆向性骚扰!」 女老大没把卷与鸟居的吼叫放在眼里,完全将目标锁定岛一人。 「来吧,小弟弟……」 「我……我……」 岛红着脸低下头,接着做了个深呼吸抬起头说道: 「我!我要为及川……不,我要为那个人守住节操!」 岛叫喊完之后立刻冲出去。 他以自己擅长的盘球前进方法穿越女老大身边,朝休息处的出口前进。 「啊,等等!小鬼!」 胸部露出快一半的女老大急忙转身追赶岛,但这时…… 「要比胸部我才不会输咧!」 卷以飞胸攻击(?)冲撞女老大。 女老大发出惨叫跌坐在地,接着鸟居、可奈、陆雄、冰丽就一个个跨过她的身体跑走。 「可恶!给我站住,你们这群●△☆%■的家伙!」 无法写出来的辱骂声从背后传了过来。 陆雄一回头,看见女老大正对着手机吼叫: 「——铃木!赶快跟佐藤一起回来!你们这两个慢半拍的下贱家伙!」 八 总之,大家为了先离开休息处,所以沿着健行步道下山,这时可奈突然「哇!」一声叫出来。 「可奈你怎么了!?」 陆雄回头询问,可奈苦笑着向他道歉。 「因为这个在动……」 她边说边从背包里拿出『诅咒人偶』。 「哇!这个东西你还拿着啊!」 卷惊讶地瞪大双眼。 这是清继以前送给可奈的手工制人偶。清继表示,人偶的容貌设计之所以有点可怕,是因为将可奈妖怪化之后的模样当成蓝本,姑且不论这点,其实这个人偶还具有通话器的功能。 可奈战战兢兢地拿起那个正在震动的人偶。 「可奈,你一直都把那个带在身上吗?」 鸟居询问。 「不,平常我没有带,但是跟清十字团的大家远征的时候就会带,因为,毕竟这是清继同学给我的……」 「你有够认真的啦~~」 就在卷&鸟居异口同声叫出来的时候,人偶发出「嘎嘎~~」的噪音。 过了一下子之后…… 『……家长同学,你听得到吗?』 清继的声音传了出来。 「清继同学?我听见了。」可奈回答。 『太好了,我也可以清楚听见你的声音,大家都没事吧?』 「嗯,没事,小西也很平安喔,清继同学你呢?」 『我也还好,比起这件事,那个女老大有去你们那里吗?』 「有啊,但是我们逃走了。」 『是吗?我这里也来了两个男的,可是他们刚才离开了,我猜他们大概去跟老大会合。』 「接下来该怎么办?」 『下山之后不是有一间便利商店吗?就在巴士站往前走一点的路边。我们在那里会合吧。』 「咦,可是,直接搭巴士会不会比较好?」 「我也想这么做,不过巴士没那么快来,所以我们先约在便利商店,然后在那里等巴士来。假如待在便利商店里面,我想那些家伙应该也无法出手。」 要不要采用清继的建议呢?可奈环视团员 征询大家的意见。 大家没有反对,纷纷点头表一不就这么做。 「知道了,那就在便利商店罗。」 可奈回复清继并结束通讯之后,大家就朝着山脚奔跑。 来到山下之后,陆雄等人为了保险起见确认了巴士时刻表。 清继说得没错,巴士的确还有一阵子才会来。 前方大约五十公尺处可以看到一间便利商店,陆雄等人朝那里前进。 他们一边注意着周围,一边进入店里。 店里没有客人,只有一名穿着制服的店员在柜台里面。 这时有道声音传过来: 「我在这里啦,我的家人!」 清继从零食架的另一头出现。 「清继同学!」 陆雄等人跑过去。 自愿成为诱饵的团长,这时头发与衣服都因为枯叶及泥土弄得脏兮兮。看到他的模样,团员们纷纷开口慰劳。 「清继同学,你实在太酷了!」岛说。 「真的,我稍微对你刮目相看了,不过只有一点点。」卷说。 「这是你第一次做了一些有团长风范的事情吧?」鸟居说。 「唉呀~~你们说的话让我真高兴。」 清继得意地撩起浏海,不过他立刻恢复成严肃的表情并说道: 「先不说这个了,你们来这里的时候应该没被那些家伙看见吧?」 「这点没问题。」 陆雄回答,大家跟着点头。 「那就好。」 清继也点头回应,接下来就是在这里等待巴土。 大家后来有一阵子露出僵硬的表情,但是紧张心情逐渐舒缓下来,没过多久岛就开始挑选零食架上的商品,卷、鸟居与可奈也走到门口边的杂志区,虽然没有站着阅读起来,却随意望着杂志封面。 冰丽来到陆雄旁边小声说道: 「陆雄少爷,看来好像勉强躲过了耶。」 「嗯……」 尽管陆雄点头,心里却依旧有点介意。 就算平安躲过了珍兽猎人们,但接下来还有问题,也就是要如何照料身为妖怪的小西。 要让某个人带回去照料,或者悄悄让它再返回山里? 陆雄一边思考,一边将视线落在怀里的背包。 小西在背包里动个不停,但因为有把拉链打开到一定程度,所以它应该不会喘不过气。 这时传来岛的声音。 「我肚子饿了,来吃个『炸鸡先生』吧。」 岛站在柜台那里的玻璃柜前面。 「喔,好耶~~」 「那我也来吃吧~~」 卷与鸟居也出声应和。 岛向柜台里的店员点餐。 「呃,我要一份原味跟一份辣味的。」 柜台男一边的店员背对着这边,正在整理单据之类的东西。对方就这么背对着岛说道: 「喔,要吃两份啊?您好像很饿喔。」 「是啊,因为我在山里跑来跑去。」 岛愉快地回答。 店员继续问下去: 「这样啊,您在山里跑来跑去吗?是在玩捉迷藏吗?」 「嗯~~要说是捉迷藏的话,应该也算吧?只不过有三个鬼。」 「有三个鬼?是喔~~那么,其中一个人的脸是不是长这样?」 就在店员说完并回头的瞬间脱掉蓝色的制服,迅速变成穿连身皮衣的女老大。 出……出现啦! 清十字团的惨叫声响彻店内。 「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岛一边从柜台往后退,一边说道。 「哼,我有听到你们讲话的内容啦!因为你们用对讲机之类的东西对话,所以小弟弟说的内容我听得一清二楚,于是就先绕过来!不过你们这些小孩子还真是笨,要是用手机讲悄悄话就不会被偷听了嘛!」 女老大讲完之后放声大笑。 「清继~~!你这家伙为什么不打手机!」 卷揪住清继胸前的衣服。 「唔唔,好难受啊!怎么搞的嘛?刚刚不是还说对我刮目相看!」 「讨论的内容要是被听见,就根本没意义了嘛!」 「比起这个,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了啦,得赶快逃!」 可奈叫道。 「哼,我不会让你们逃的!」 女老大也叫了出来,然后轻巧地从柜台里跳出来。 清十字团全部赶往出口的门。 可是大家立刻停下脚步,因为肌肉男就等在门的另一侧。 大门不是自动门,而是要抓住把手开殷的那种。男子将拖把架在把手上,让门无法打开。比起在门口埋伏,对方的企图似乎是想将清十字团关在室内。 「大家往后门走!」 清继说完之后,大家就从门口离开,环视周围寻找后门。 店内一角有个大概是通往店铺后场的门,可是门前满满堆着纸箱,驼背男站在旁边露出奸笑。往后门的路也被截断了。真正的便利商店店员说不定就被绑起来丢在后场里。 「把背包交过来!」 女老大从通道另一边逼近。清十字团一边喊叫一边开始在店里四处奔逃。 捉迷藏第二回合就在这个不算宽敞的店里展开。 但因为空间狭窄,所以这次的捉迷藏很快就来到尾声。 没过几分钟,清十字团就被逼到店铺角落。 女老大和驼背手下露出浅笑步步逼近。 「真是的,一群找麻烦的小鬼头……来,快把背包交过来。」 女老大伸出手。背包现在在清继怀里。 「谁、谁要交给你!」 清继瞪了女老大,将背包抱得更紧。 「你们不要太固执喔。要是以为我会一直这么温柔就大错特错了。」 女老大边说边把手绕到背后。不知道是怎么藏的,她的手后来出现的时候握着一条鞭子。她将鞭子用力往地上甩,想要威吓清十字团,大家不禁因为剧烈的声响瞪大眼睛。 「快点,要是不想被痛打就把那只珍兽交过来……」 女老大压低声音说着,并往这里靠近一步。驼背手下也配合着逼近过来。清十字团更是互相依偎着缩在一起。 女老大和驼背男的身后可以隐约看到店铺出入口的门,那个肌肉男好像还努力在门外看守。 如果有其他新的客人进来,大概就会发现异状并报警,可是目前还没有客人现身的迹象。 ——该怎么办才好……? 陆雄握紧拳头。 这时,他的手肘被轻轻撞了一下。 冰丽在他旁边。他看着冰丽的双眼,当中透露出做了某项决定的色彩。 那双眼睛看起来仿佛说着:「要不要我出场战斗?」 当然,只要及川冰丽变成雪女冰丽,就能简单突破现状。可是,陆雄不知该怎么回应。 还能再撑一下,这是他不到最后关头不愿采取的手段。 但现在或许已经到了最后关头…… 就在陆雄咬紧牙关的时候,店外传来摩托车的引擎声。好像有摩托车停在这间便利商店外面。 「啧,有客人……!」 女老大回头往出口方向看。 「应该不要紧,只要佐藤把对方赶走就好……」 驼背男虽然这么说,门的另一侧却传来激烈的争论声。 虽然女老大和驼背男挡住让他们看不清楚,但应该是肌肉男与骑摩托车的客人起了争执。 没多久听见某个撞击到坚硬物品的「碰」一声,争论声接着突然消失。 店门打开,客人走了进来。陆雄一看到那个客人的样貌就叫了出来。 「啊——」 青田坊!陆雄差点叫出声,连忙把话又吞回去。 走进来的是头发全部往后梳、一身特攻服打扮的仓田——青田坊。 「仓、仓田同学!」 清继等人发出类似欢呼的声音。 肌肉男瘫在仓田脚边,刚才听见的撞击声大概是仓田挥舞拳头的声音。 「这是怎么一回事?」 仓田讶异地询问。 「仓田同学你怎么会来这里?」 「你今天不是有事情所以不能来?」 卷与鸟居问了之后,仓田回答: 「嗯?因为我必须决定下周出游的路线,所以就来到这附近了。本来想上个厕所就来便利商店,结果有个奇怪的大叔罗唆什么:『现在这里正在忙,给我去其他的店!』所以我就赏了他一拳……不提这个了,那边跟sm女王一样的人与驼背大叔是怎么回事?」 「阿青,不对,仓田同学……」 陆雄开口。 「现在没时间详细解释了,我们被这些家伙追赶。」 「被追赶?为什……」 「呜哇哇哇哇!」 清继突然大叫,打断了仓田的声音。 大家的视线集中到清继身上。 「这、这是怎么搞的!?」 清继把装了小西的背包丢到地上。 陆雄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因为背包就像被空气撑开似地慢慢膨胀,小西的白毛也从稍微打开的背包口冒出来。 不晓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珍兽猎人们抢先进行下一个动作。 「钤木,背包!」 女老大叫喊。 「是的!」 驼背男迅速捡起背包。 女老大与铃木趁陆雄等人惊吓的时候攻其不备,他们冲过仓田身边,然后硬是拉起瘫在地上的肌肉男就跑走了。 九 「等等,怎么了?那是怎么回事?背包鼓鼓的耶!?」 「比起这个,应该去追那些家伙吧?小西会被卖掉喔!」 「等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来解释一下让我也搞清楚!」 正当清十字团的混乱到达极限时,陆雄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开始振动。 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打电话来?尽管陆雄皱了一下眉毛,一看画面才知道是鸩打来的。 陆雄悄悄远离大家,将手机贴近耳朵、手捣住收音口。 「喂,鸩?」 「嗨,陆雄,你还好吧?」 「我还好啦……怎么了吗?」 「你遗问我怎么了?你之前不是传了一封信来问那个很像白色小狗又像兔子的妖怪吗?我是想告诉你这个啦……」 「啊……谢谢你,鸩!可、可是现在状况混乱到不行,你可以大略告诉我重点吗?」 「什么意思啊,现在你那边状况很糟糕吗?」 他这句话说完之后,陆雄听见大口喝下某种液体的声音,搞不好鸩大白天就开始喝酒了。 「嗯,非常糟!」 「是吗?那我只讲一次,你仔细听好罗!——你寄来的照片里的妖怪,是一种叫做『山禺鬼』的妖怪。因为那是一种从中国传来的小妖怪,也难怪你会不知道。『禺』指的就是猿,这种山禺鬼有一个特征,那就是小时候像幼犬一样可爱,过了一定的岁月之后就会突然长成大人的模样。」 「变成大人的模样?」 「是啊,那种模样就跟巨大猿猴没两样。不,应该比较接近猩猩吧?身高也会变成将近两公尺高。虽然那是一种基本上很温和的妖怪,但要是随便刺激就不知道会怎样了。毕竟长大成人的山禺鬼是种力大无穷的妖怪。大概就是这样了,你还想知道什么其他的事情吗?」 「鸩,谢谢你!」 陆雄快速说完之后就将手机收回口袋。 他得到一个惊人的消息了。 小西的真正身分是大猿猴妖怪,而且那个样貌可爱的小西会一下子长成巨大的猩猩。虽然他有点不敢相信,但是鸩说的话应该不假。 小西先前在背包里开始膨胀的状况,就是正在变成大人。 不知道那些珍兽猎人拥有多少关于小西的知识,假如他们很了解小西的话,看到变成大人的小西应该也不会惊慌,而是直接将它带走。但要是他们一无所知,就有可能不小心被小西袭击。 现在应该要立刻去追小西。 只不过,不可以带清继他们去,因为无法保证小西变成大人之后会不会危害到清继他们。 对大家从头到尾解释一遍也是个办法,但现在没时间说明。况且他们如果知道小西是妖怪,姑且不论其他人,清继一定会坚持要跟着去。 ——没办法了,现在就用冰丽的那一招…… 陆雄决定接下来的方向之后,就回到大家身边。 岛不悦地说道: 「陆雄,你怎么跑去讲电话。」 「抱歉抱歉。」 陆雄露出苦笑,接着走到冰丽旁边悄悄说道: 「冰丽,详细内容等下再说,你现在马上用那招把大家……」 「咦,要冰冻大家吗?」 「不是啦!就是让人睡着的那招啊!」 冰丽有个利用寒冷气息让人睡着的招数,虽然有着「雪山杀」这种吓人的名称,但那一招只是让人睡着而已。 「不用让他们睡太熟,只要睡一下就好。」 陆雄说完后,冰丽立刻回答:「我知道了。」并使出那招。 一阵寒风吹过,清十字团就静静地在便利商店一隅睡着了。 「怎么啦,要让他们睡觉啊。」 青田坊说道。 「抱歉,阿青,大家就拜托你了。」 陆雄说完就急忙离开便利商店,冰丽也跟在后面。 青田坊焦急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等等,第三代!我完全搞不清楚事情状况耶!」 陆雄离开商店之后开始寻找小西的妖气。 妖气从健行步道的入口流过来,看来珍兽猎人们抢走装有小西的背包,接着又回到山里了。之所以没有直接离开这个镇,或许是因为有些行李还放在山里。 陆雄踏上先前下山走的健行步道,同时对身边的冰丽说明状况。 「山禺鬼……小西居然是那种妖怪……」 「总之得赶快找到小西才行。」 陆雄说着并更加集中自己的意识,他朝着能强烈感应小西妖气的方向前进。 没过多久,陆雄就微微听见惨叫声。 他觉得惨叫声是从左边树丛传出来的,于是陆雄与冰丽就穿越那片树丛,接着他听见一道惨烈的叫声。 「哇啊啊啊!」 珍兽猎人们的三名成员瘫坐在平缓的斜坡上。 距离三人大约十公尺左右的地方,放着之前装小西的背包——不,那东西已经不再维持背包的外型。本来跟兔子差不多大的小西已经成长为大型犬的大小,背包因此被撑破,变成一团破布。 「呜啊、哇哇哇………」 三名珍兽猎人一边不停颤抖,一边与小西拉开距离。照他们的模样看来,他们似乎不知道小西是种会出现这般变化的生物。 小西持续成长,眼前的景象如同影片快转。 本来跟大型犬差不多的生物,大小逐渐变得与熊类似,还能够用后脚站 立。 原本的可爱容貌也消失无踪,变成狰狞的猩猩样貌。 变成大人之后,软绵绵的白毛看起来就跟铁丝一样坚硬。 「这就是,变成大人之后的小西……」 冰丽呻吟般说道。 这山无可厚非,因为刚才还可以整个抱在怀里的小动物,现在变成身高超过两公尺的白色猩猩。 小西的喉咙发出吼、吼的低沉叫声,这大概就是小西长大成人之后的叫声。 这时,小西将眼睛转往珍兽猎人们的方向,他们如同被钉住般无法动弹。 「咦——?」 「怎么了——?」 「不会吧……」 就在三人喃喃说完之后…… 小西突然朝珍兽猎人们跳跃,只跳了一步就跳出了将近十公尺的距离,这股跳跃力实在惊人。 小西碰一声在女老大面前着陆,接着发出一声「吼!」的叫声,将手伸往女老大脚边。 「小西,住手!」 陆雄大叫。虽然是种性格温顺的妖怪,但要是受到刺激就不知道会怎样。他脑中响起这句鸩说过的话。 「呜啊啊啊!」 女老大一边尖叫,一边以惊人的速度向后退,她远离小西之后扶着树干站起来。 「这、这种东西已经超过珍兽的范围!已、已经是怪兽了!」 女老大以颤抖的声音丢下这句话,接着不顾一切地逃下山。 「啊,老大,等等啊!」 「一个人逃跑太卑鄙了!」 驼背男与肌肉男也弹起来似地起身,追在老大后面跑走。 小西没有去追逃跑的珍兽猎人们。 应该说,小西本来就不是为了伤害珍兽猎人们才靠过去。 小西用手在女老大刚刚待的地方摸索,没多久捡起了某样东西 那是一条链子断掉的项链。大概是因为身体变大,所以链子才会被挤飞出去。不过,断掉的链子上仍旧挂着写有『鬼夜告俱』的黑色牌子。 「小西……」 陆雄的表情不禁舒缓下来。 「原来你是想捡那个……」 + 「好,这样就可以了。」 冰丽说完之后,将手移开小西的手腕。 她将断掉的链子系在小西的手腕上。虽然细细的链子几乎被小西坚硬的毛发掩盖,但是小西依旧很满足地发出「吼」一声。 后来,陆雄与冰丽在山里与小西玩耍。大家玩追逐游戏、一起扔着树枝,尽管已经无法再抱住小西,不过之前与迷你小西一起做过的事情,他们也与现在长大成人的小西再做一遍。虽然身体巨大好几倍、身上的毛变硬、容貌也变得可怕,不过它天真无邪、与人亲近的态度一样没变。 在与小西四处奔跑到气喘吁吁、满身大汗之后,陆雄说道: 「小西,我们差不多要离开了。」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胸口微微疼痛着。 陆雄不愿意只说句道别就离开小西,他也想与变成大人的小西再相处一下,所以才会像这样跟它玩得气喘吁吁。尽管痛苦,但在玩耍之后就是说再见的时候了。 「吼……」 小西发出吼叫,这是一道没有精神的声音。虽然它应该听不懂话语,但似乎从陆雄与冰丽的表情察觉某些事。 一从小西身边离开,它就跑过来,大概认为自己被抛下了。 「吼、吼、吼。」 小西像在说话似地吼叫着。 陆雄点点头说道: 「嗯,我也希望能再多和你相处。可是小西,你的家是这座山喔。」 「吼、吼。」 「不要发出这么悲伤的声音啦,我还会再来看你的。」 陆雄微笑并说了下去: 「因为,这里是奴良组的地盘呀,而我是奴良组的组长。身为组长必须清楚了解地盘上的事情嘛。」 「吼、吼。」 不晓得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小西的声音稍微变得开朗了。 「对了,小西,这座山就交给你吧!你要好好看守这里,要注意有没有邪恶的妖怪或人类。小西,你懂了吗?这是重要的职责喔。」 不知道陆雄的话究竟有多少传达出去,但是小西「吼!吼!」的声音确实变得更加强而有力。 陆雄笑了出来,摸摸小西的大手。 「那就再见啦,小西。」 「小西,下次再见罗。」 冰丽也开口,然后挥手。 「吼!吼!」 陆雄与冰丽离开那里,当他们下山的时候也不停回头。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能从树林间的缝隙看到小西巨大的白色身体。 回到便利商店之后,清继等人已经醒过来、等在店门口。 「奴良同学,你去哪里了啦!」 「欸,小西呢?后来怎样了?」 「那个三人组咧?」 「对了,我们为什么会睡着啊?」 一回来就遭到大家的问题攻击。 「呃,我也吓了一跳啊。因为你们忽然睡着了,我想大概是因为那个吧?就是被猎人追赶所以承受太多压力与紧张,然后你们就睡着了。」 虽然心里觉得难过,陆雄依旧这样解释。 「那小西怎样了?」 清继再度询问。 「呃,嗯,关于这个啊,小西已经回到山里了。」 「回到山里?」 「是啊,后来那些家伙带着小西再度上山,接着小西就自己从背包里逃出来,就这样消失在森林里,所以那些猎人也就放弃离开了。」 「是喔,他们还真敢放弃,之前明明那么难缠的说。」 岛讲完之后,清继接下去说道: 「对了,我觉得那个装了小西的背包好像在膨胀,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咦、啊,那个该不会……嗯,就是那个嘛,因为压力太大所以视觉上产生错觉?」 陆雄苦笑着回应。 他不打算将小西变成大人的事情说出来。 陆雄心想,迷你小西与巨大小西同样都是天真可爱的小西,所以这样说明就够了吧? 陆雄回答大家的问题后,仓田向他做了个简短的报告。 陆雄与冰丽离开店铺之后,他就在后场发现被绑起来的正牌店员,于是平安将对方救出来。 「是吗?但还真可惜啊,我本来还以为找到清十字团的吉祥物了。」 前往巴士站的路上,清继不断叹气。 「唉呀,小西一定也会记得我们的。」 陆雄安慰他,同时想起系在小西手上的那条清继的项链。 这时岛开口: 「不过,清继同学说的那种跟猩猩一样的妖怪到底存不存在啊?」 「哪有可能存在嘛,我们都已经到处走了那么多地方耶。」 卷抢在清继说话之前回答。 「哪有很多地方,你只不过走了一个小时。」 清继发出抗议,但是卷毫不在乎地说了下去: 「况且啊,我不认为一般登山客来健行的山里会有妖怪。」 「嗯~~这倒是,有没有那种气氛大概也是很重要的。」 鸟居也点头并回应。 「真是的,如果我要带你们去那种地方,你们还不是不想去!所以我才挑选海边啦、山上这种同时可以享受渡假气氛的地点嘛……」 「说什么海边,根本就是不能游泳的海。」 「就是说嘛——当时看到渔船我都傻眼了。」 后记 非常感谢购买小说版《妖怪少爷》的读者们。好久不见了,我是椎桥。唉呀,毕竟略过漫画只买小说的人应该不多,所以或许并非好久不见,不过……还是让我这么说吧!(笑) 这次来到小说第四集!陆雄的父亲,鲤伴也终于登场了※同时间发售的第18集漫画也以鲤伴为主角,所以本月是充满鲤伴的一个月。小说这边描述了鲤伴孩提时代的故事,我也以「原来如此啊」的心情快乐地阅读。以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当主角,果然很有少年漫画的风格呢!(编注:此指日本出版情形。) 再来是青年·鲤伴在帝都时代的故事。漫画主线故事里只有出现过一幅鲤伴穿着军服的图画,不过似乎获得了热烈的回响……因为我也觉得:「鲤伴爸爸你真的好帅,太适合你了!!」,所以我很高兴喔!主线故事里提到的是元禄时代的事情,小说的背景则是大正时代。这让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那就是鲤伴这个角色担任奴良组大头领的时间其实是最长的。从江户、明治、大正到昭和……他应该也在不同的时代背景之下注视着人类与妖怪间的关系吧?感觉上还有许多小故事沉睡在其中喔! 接下来的故事!!清十字团的全新故事终于成为小说了!我总觉得白天的陆雄是第一次出现在小说里耶!?从牛鬼做出自虐般的和平手势之后是第一次吧!?(笑)啊,那个是附录漫画啦!(没错,小说与漫画一样,只要翻开书皮就会看见内封面页上面的小品漫画,各位知道吗?) 那么第四集就差不多到这里结束。各位再见了! 椎桥宽 大家好,我是大崎。当我发现的时候,就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小说版第四集了。 这次也以短篇故事的型态收录了三篇小故事。 第一幕叙述了少年时期的鲤伴,是调皮鲤伴的友情故事。 我在小说版第二集与第三集曾经写过鲤伴婴儿时期的故事,因为觉得差不多该写写会讲话的鲤伴了,所以这次能如愿实在非常开心。 第二幕叙述了青年时期的鲤伴,是一篇以帝都东京为舞台的某对男女的爱情故事。 因为我也很想写写长大成人后的鲤伴,所以这篇故事我也写得很高兴。而且啊,穿军服的鲤伴实在太帅了。 第三幕是描写了清十字团活跃(?)的姿态、略带喜感的故事。 我很喜欢这类小孩子们快活喧闹的故事,因为我是读《活宝三人组》长大的,所以这篇故事也让我写得很快乐。 比起小说第三集稍微偏向成熟与严肃的内容,我觉得这次的故事组成较为轻松,希望大家都能读得很高兴。 这次也非常感谢编辑部的各位,以及给予我许多建议的椎桥老师。 还有,我要打心底感谢购买本书的各位读者,而且除了感谢之外,我心里也怀着畏。真的非常谢谢大家。 期待以后能在某处与各位见面。 再会了~~ 大崎知仁 非常感谢购买小说版《妖怪少爷》的读者们。好久不见了,我是椎桥。唉呀,毕竟略过漫画只买小说的人应该不多,所以或许并非好久不见,不过……还是让我这么说吧!(笑) 这次来到小说第四集!陆雄的父亲,鲤伴也终于登场了※同时间发售的第18集漫画也以鲤伴为主角,所以本月是充满鲤伴的一个月。小说这边描述了鲤伴孩提时代的故事,我也以「原来如此啊」的心情快乐地阅读。以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当主角,果然很有少年漫画的风格呢!(编注:此指日本出版情形。) 再来是青年·鲤伴在帝都时代的故事。漫画主线故事里只有出现过一幅鲤伴穿着军服的图画,不过似乎获得了热烈的回响……因为我也觉得:「鲤伴爸爸你真的好帅,太适合你了!!」,所以我很高兴喔!主线故事里提到的是元禄时代的事情,小说的背景则是大正时代。这让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那就是鲤伴这个角色担任奴良组大头领的时间其实是最长的。从江户、明治、大正到昭和……他应该也在不同的时代背景之下注视着人类与妖怪间的关系吧?感觉上还有许多小故事沉睡在其中喔! 接下来的故事!!清十字团的全新故事终于成为小说了!我总觉得白天的陆雄是第一次出现在小说里耶!?从牛鬼做出自虐般的和平手势之后是第一次吧!?(笑)啊,那个是附录漫画啦!(没错,小说与漫画一样,只要翻开书皮就会看见内封面页上面的小品漫画,各位知道吗?) 那么第四集就差不多到这里结束。各位再见了! 椎桥宽 大家好,我是大崎。当我发现的时候,就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小说版第四集了。 这次也以短篇故事的型态收录了三篇小故事。 第一幕叙述了少年时期的鲤伴,是调皮鲤伴的友情故事。 我在小说版第二集与第三集曾经写过鲤伴婴儿时期的故事,因为觉得差不多该写写会讲话的鲤伴了,所以这次能如愿实在非常开心。 第二幕叙述了青年时期的鲤伴,是一篇以帝都东京为舞台的某对男女的爱情故事。 因为我也很想写写长大成人后的鲤伴,所以这篇故事我也写得很高兴。而且啊,穿军服的鲤伴实在太帅了。 第三幕是描写了清十字团活跃(?)的姿态、略带喜感的故事。 我很喜欢这类小孩子们快活喧闹的故事,因为我是读《活宝三人组》长大的,所以这篇故事也让我写得很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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