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横空》 序 传说盘古开洪荒,力竭身死,身体各部化为天地山川。清气上升,以为天界;浊气下沉,遂为人间。 由此日升月落,万物滋生。又六十万载,天雷暴烈,浩风四塞,江海翻沉,真火蔓延。 之后天地重塑,始有生灵现世。又六十万载,有玉皇大帝,东皇太一,女娲娘娘,帝江祖巫,各率神,妖,人,巫,相伐甚烈。 当是时,天地昏暗,日月无光,众生相煎,苦不堪言。如此一千六百载,有仙祖元始天尊,太上老君,通天教主出世,协议调停。 神、人相谐,遂成从属。妖、巫不服,合力相击,然终不敌,锋锐日折。 帝江决意斩妖首而得其军,刺东皇于不周山巅。其事不密,众妖将燃悲愤之气,与神、人应和,阵前反戈。 帝江授首,巫族军溃,十不存一,乃乞降。玉帝受之,驻其败军于崤山。 不意妖族不愤东皇之殁,于神、人相庆之际,大肆屠戮巫族残民,几灭其族。 巫族降军闻讯,以为阴谋,反出崤山,刺神将毕方、烛阴,人将离厉。 玉帝震怒,斩巫族降军十八万四千首,并妖族十大首领,诛羽、甲、木三大妖族各半。 然神族此举大伤天和。妖民受戮之日,天降七色暴雷,杀玉皇并神族大军,几无幸免。 至此大战方平。人族领袖群伦,笑傲天地之间。巫族残民散落各界,流浪无所。 妖族虽与人族同居于世,然隔阂甚深,虽无大战,纷争不止。元始天尊,太上老君,通天教主各回仙山,避世不出。 大战之后,众生杀业集于天地之间,魂魄不得轮回。多有怨而成魔者,久而自成一族。 大部终日哀嚎厉啸,不得解脱。尔后有西方大慈悲者以大神通化自身为地狱,众生魂魄方有轮回之道,不再羁縻世间。 西方大慈悲者亦转世于迦毗罗巍国,后于菩提树下悟道,成释迦牟尼佛。 佛愿众生平等,力主各族和平。其弟子乞底嘎叭,奉佛旨入地狱,为地藏王菩萨。 渡化亡魂戾气,以顺轮回。却说佛陀悟道之日,遗有沛然之气一丝,渡入足下一块顽石。 顽石因而通灵。却不幻化人形,只以顽石之态,看世间悲欢离合,并度有缘之人。 却有一日,顽石忽然心念一动,化作一道瑶光,朝浙南雁荡山而去。 女仙 话说天下雄峰,人常言昆仑之苍茫,蓬莱之仙灵,五岳之雄浑,却少有人说雁荡。雁荡山位于浙南海滨,因山顶有湖,芦苇丛生,秋雁宿之而得名。二百四十年前,如日中天的昆仑派有一位长老九间道人,在雁荡畔结庐而居,修习天道。九间道人观山海相间,普天一色,悟得天人合一之道,便在此开山立派,是为雁荡派。雁荡派向来人丁不旺,二百多年传下来,如今的掌门是九间道人的徒孙吴思清。 吴思清为人一丝不苟,清正不阿,在江湖上颇有君子之名。夫人刘三玉,本是湘南蚕女,幼时不意得了一条六翅天蚕,修炼得道。二人成亲数十载,琴瑟和谐。膝下育有三女。长女吴采琼,年三十,十年前嫁于二徒弟石述,育有一子吴洛,乃是整个雁荡上下的心肝宝贝。二女吴采薇,幼女吴采芸皆未婚配。门下尚有徒子徒孙五六十人。门派虽不大,众人相亲相爱,却也其乐融融。 这日乃是八月十五,天气晴朗,凉风习习。温和的阳光普照,端的一个好天。每逢八月十五,雁荡派便特别热闹。这不但是中秋佳节,也是掌门夫人刘三玉的寿诞。他夫妇素有侠名,又急公好义,江湖上的朋友委实不少。尤其今年,刘三玉六十大寿,来的贺客更是络绎不绝,将雁荡派不大的前厅后院挤得满满当当。更有那远到的客人,三日前便已来到。雁荡上下忙忙碌碌,一派喜庆景象。 今天是正日,一大早,二人的大徒弟连淙便已侯在山门迎客。连淙二十上下,生得颇为俊秀,一双眸子炯炯有神,一看便知道是一个聪明人物,只是多少透露出些调皮的模样。身穿了一袭蓝白布衫,虽不华丽,却也干净。边上的女子年方二十,一身浅蓝衣裙,温婉娴雅,姿颜秀丽,乌发结成一束,垂于肩后。腰间系了一柄珍珠如意,乃是他的师妹吴采薇。前两天来的客人虽多,除了一位西北大侠索大成,倒也没有什么大人物。今天来的都是江湖上成名的侠客剑仙,所以二人奉师之命,在此相侯。待到日上三竿,已有龙虎山八佰道人,天音寺法和,圆观,水月庵明如,水如音,普济寺觉往,石憨儿等人前来相贺。 连淙望着之前赶到的普济寺一行人的背影笑道:“师妹,可算是来的差不多了。今年的客人比去年多了三成不止。师娘这两年威风日著,师父可得小心着些过日子。” 吴采薇抿嘴微笑,一双明亮的眼睛潋滟有光。这师兄潇洒跳脱,好开各人玩笑,连自己爹娘都不能幸免,当下道:“师兄你可别胡说,爹爹清心寡欲,哪会计较这些虚名?再说我娘和我爹相敬如宾,可没有欺负我爹爹!” 连淙笑道:“你怎知我们练功的时候,师娘没有叫师父去跪搓衣板?” 吴采薇听了他的浑话,也不在意,只说道:“师兄,你再胡说,我可要告诉我爹爹了。我娘疼你,把爹爹惹了可有你的好果子吃!”连淙忙道:“是!是!大师姐你可别气着了,小的不说便是。也不知道师娘寿辰,师父的搓板是不是可以免了一日。”吴采薇俏脸微红,嗔道:“谁是你师姐了!”又觉得这么说多少有点打情骂俏的意思,不免低下头去。她这一低头,连淙也多少有些讪讪,不再言语。吴采薇不忍他尴尬,问道:“师兄,你两年前一场重伤,天一诀功法都废了一半。我看你这两日神清目明,似是有所好转了?” 说到这个,连淙心中倒也有些遗憾。他天资聪颖,几年前天一诀已有小成,能稍稍感应天地元气,乃是雁荡开山立派来修炼速度最快之人。连当年师祖九间道人,也是到了四十多岁才有此成就。只是连淙两年前在四明山为百姓除妖,中了一条四足牵机蛇精之毒,几近丧命。雁荡派求医问药,不能救治,后来却不知怎的慢慢自己好了。只是身体虽复原,功力却损失大半。连淙心如闲云野鹤,潇洒无羁,却也不甚在意,笑道:“倒也没有。只是师娘大寿,最近吃好喝好,尤其是天天喝四师弟酿的酒,这精气神一上来,倒还真像是神功大成了。” 吴采薇摇头微叹:“爹爹常叹,说师兄你要是不出那场意外,三十岁便能真正入修道之门。普天下的青年俊彦,又有几个比得上你!” 连淙见她对自己的遭遇颇多感概,笑道:“是!很是!师妹明天去禀明师父,让四师弟多酿些好酒给师兄喝,师兄自然提马加鞭拍马而至马到成功,不负大伙儿的苦心!” 吴采薇见他对此毫不在意,啐道:“一句话都没个正经!马的成语知道得倒多,小心变成个瘦马精!” 连淙哈哈大笑,敲了吴采薇光洁如玉的额头一下。吴采薇一把挥开,嗔道:“师兄!”连淙更乐,将她搂在了怀里。吴采薇大羞:“莫要胡闹!此处人来人往,快放开我!”连淙在她香嫩柔滑的脸蛋上吻了一下,才放开她。采薇四处张望了一下没人,如释重负。理了下发丝,嗔道:“也不知道怎么了,伤好了,人也换了个人似的。以前还像个君子,现在变成了色中恶魔!” 连淙笑笑:“也没什么,只是觉得人生短暂,自己喜爱的人,喜爱的事,又何必刻意压抑?师妹不也是乐在其间么?” 采薇红着脸要去掐他,又怕来人,道:“哪个乐在其间了?也不知道和多少姑娘这么说过。我那个傻乎乎的妹妹,怕也难逃你手…咦?” 连淙见她抬起头来目露讶色,不由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但见一道红影自天边而来,隐约能看到上面一位长发女子。吴采薇抬着头,轻叹道:“什么时候我要是能御器飞行,那就好了。” 连淙素知她平生愿望,便是能结丹成仙,遨游四海,笑道:“师妹你天纵奇才,成仙只是早晚的事。到时候,还请仙姑多多提携!” 吴采薇嗔了他一眼,幽幽道:“仙道多艰。我们雁荡创派至今,也只有九间祖师能够羽化登仙,之后再无人能成大道。我要是能成道,那可真是奇哉怪也了。” 其实雁荡门下,以连淙,吴采芸和吴采薇的天资最佳,也最有希望能得成大道。她这么说,既有对未来的彷徨,却也不无少女撒娇之意。连淙轻轻搂住了她的纤腰,笑道:“别说傻话!我看你这两天身上隐隐有紫气氤氲,估计离窥道也不远了,不可妄自菲薄。” 不管人、神、巫、妖,要羽化成仙,皆有三个大关口要跨过。第一步脱凡洗髓,第二步筑基成丹,最后若有机缘,便能引雷度劫,白日飞升。中间各种功法千奇百怪。只说人族,便有道修,佛修,儒修,武修等等。有些人得天独厚,还能数道皆修。成仙之路,绝多艰难险阻。一千个修道者,也难有一个真能飞升的。连淙说吴采薇快要“窥道”,无非是刚刚开始脱凡洗髓。只是以她的年纪,不说空前绝后冠绝古今,也算得是凤毛麟角了。 吴采薇这次倒没有怎么挣扎,红着脸给他理了理衣领子,轻道:“你倒是快点修炼啊。” 连淙忽地嘿嘿一笑,涎着脸道:“听说合藉双修。。。”一句话没说完,吴采薇已经恨恨将他推开,给了他个脊背。 连淙纵声而笑,却也不再毛手毛脚。吴采薇转身看他,正要说他两句,却见那道红光,居然拐了个弯,朝二人飞来。 二人目瞪口呆。须知仙凡有别,即便是修道门派的弟子,等闲也难得一睹仙人之姿。吴思清夫妇修为甚高,却也只是肉体凡胎。连淙只在十六岁时随师父去往昆仑朝拜,远远见过道绝上仙。。。的背影。此时竟有女仙踏风而来,二人不由怔愣当场。 那神女仙子与连淙差不多高矮,前凸后翘杏眼桃腮,姿容有十分妩媚,看起来也就二三十岁。姑射神人,不外如是。她见惯了凡人乍见天香的神态,倒也不以为意,笑问道:“敢问此处是何地界,你二人是哪家弟子?” 她显然没有引诱二人的意思,但是那声音靡靡菲菲,非常媚人,却又有一丝清冷在里面。连淙看了看她,又看看采薇,但觉春兰秋菊,各擅胜场。 女仙见他看看自己又回头看看女伴,不由扑哧一笑:“你竟将我与凡俗女子相比较,好大胆子!” 连淙终于回过神来,朝神女施了一礼道:“神仙姐姐勿怪。我难得见到有女子,姿容居然不逊于我师妹。进退失措之下,多有得罪。还望海涵!”吴采薇闻言,有些恼怒他夸赞别的女子,又有些暗喜。推了他一把,也朝那神女福了一福。 女仙闻言,不由咯咯笑道:“在你眼中,我就不如你师妹美貌了?” 连淙见她和蔼可亲,心中的惶恐去了大半,笑道:“还请神仙姐姐恕我口快。姐姐惊鸿艳影,凡俗之人,实难形容姐姐的美貌。” 女仙见他不回答自己的问题,倒是马屁不断,又是掩嘴而笑道:“你倒奸猾!”连淙呵呵傻笑了两声。 那女仙又仔细地打量了二人一下,微微敛起笑容道:“好了。你这般吹捧我,我也没有什么好处可以给你。我来问你,此地是何所在,又有什么修仙门派?” 连淙也收起笑容,正色道:“回神仙姐姐。此处是浙南雁荡山,我二人是雁荡弟子连淙,吴采薇。” 女仙皱了皱眉,自言自语道:“怎地到了浙南地界?雁荡是昆仑支派,怎地。。。”连淙二人见她思索,不敢打断,只是谨立一旁。女仙想了一晌,耸了耸肩,朝二人微笑问道:“你们这里可有什么妖族修者?” 二人闻言,皆有些惊讶。互望了一眼,连淙答道:“回禀姐姐,我雁荡是昆仑支脉,一向与妖族少有往来。” 女仙呵呵一笑,朝连淙道:“好一个少有往来。你倒撇得清!” 吴采薇见连淙讪讪无语,拱手道:“不知仙子是否感受到了妖气?还请仙子指点一二。” 女仙看了她一眼,微微点了点头,朝二人道:“妖气不妖气的,我也无所谓。倒是你们此地可见过魔族之物?” 她问妖族,那也罢了。毕竟她是天仙,不知道昆仑雁荡对妖族的态度,也还情有可原。但是问起魔族,连淙就不得不一敛衣冠,正色道:“仙子明察!我雁荡向来与魔族不共戴天。但凡有魔族踪迹,雁荡愿追随仙子,纵无能厮杀战阵,也可摇旗呐喊,奔走传信!” 包容妖族,只是不为某些门派所喜;与魔族勾结,那就成了举世之仇,人人得而诛之了。连淙身为雁荡大弟子,怎会不知其中关窍? 女仙见他认真,不禁妩媚一笑,道:“你这竖子!没人说你从魔。我只是向你们打听。我师妹循着魔修踪迹,一路追杀,却在附近失了他们消息,是以有此一问。” 连淙松了一口气,笑道:“神仙姐姐见笑了。我雁荡修的是三清正道,向来中正持身,不与妖魔共天。” 女仙瞧了瞧他,轻叹道:“你有正心就好。我去了。”她来的时候连淙二人光顾着看她,倒未注意她的飞行法宝竟是一面石镜。也不见她如何动作,那石镜倏地张大到丈许长宽。连淙忽地心中一动,拱手道:“不敢请教姐姐芳名?” 凡人遇仙,这是何等机缘?连淙见她这便要离去,不禁有些着急。他不敢直接求恳,便想问问她的来历,看是否能用话绕过去。女仙却是瞟了他一眼:“芳名?我等修道之人,有什么芳名了?” 芳名二字,多少有些轻薄,尤其她是乘风之人。连淙一时嘴快,闻言不由讪讪。吴采薇见她上了石镜,推了一把连淙,躬身道:“恭送上仙!” 连淙这才反应过来:“嗯?哦哦,恭送上仙!” 女仙上了云头,忽然回首一笑:“你这轻薄少年,有好东西也不能送你。送你师妹一物吧!”一抬手,一朵寸许宽的洁白小花飞到了连淙手上。那花儿似菊非菊,似莲非莲,洁白如雪,八片花瓣上各有一丝嫣红。连淙不知那是极为罕见的白玉玲珑,却也能感受到那小花儿上的灵气。不由大喜,扬声道:“多谢神仙姐姐厚赐!” 女仙转眼便去得远了。吴采薇哼了一声,转身不理连淙。连淙哈哈一笑,一挥手,那朵仙花便扎在了吴采薇鬓间。那花儿一扎上去,便轻轻一动,似是长在了她头发上一样。吴采薇呀了一声,伸手去摸。她摸到那花儿,微微用力,那花儿却是生了根一般。有一丝极为清纯的灵气,从花上传到了她身上。吴采薇顿感神清气爽,再回首看连淙,便也觉得没那么讨厌了。 寿宴 二人说起适才的奇遇,时光过得也快。没多久巳时已过半,山门里面又有一位年轻姑娘出来。这位明眸皓齿,穿着绿衫,别着宝剑,梳着双丫髻,俏丽不凡,乃是掌门幼女吴采芸:“大师兄!你是不是又欺负我姐姐?” 连淙摊摊手笑道:“我哪有?明明是二师妹欺负我嘛。你瞧,她还瞪我!” 吴采芸敲敲连淙的脑袋:“没个师兄样!”连淙也敲敲她头:“没个师妹样!”吴采薇摇头无语:“两个人都没个模样。小妹,你怎么出来了?” 吴采芸吐吐舌头,又瞪了连淙一眼:“山上人太多啦,忙不过来,爹爹要我叫大师兄上去帮忙。” 连淙伸了个懒腰,笑道:“可算是可以进去长长见识了。刚才那个寒笔书生前辈一到,就送了一个可以消暑降温的鎏金葫芦。不然我可受罪了!” 吴采芸待要和他斗几句嘴,又想到连淙曾经受伤,便不再多说什么,只道:“师兄,我看那个寒笔书生貌似潇洒诚恳,总觉得他不像好人。” 连淙又敲了下她的小脑袋:“就你聪明!你以为这个葫芦为什么在我手上不在你姐姐手上?今日他来相贺,也不好太推拒人家。三分防人之心,你师兄我还是有的。” 吴采薇笑笑道:“好了。师兄,你们先回去吧。我在这儿等着就行了。” 连淙笑笑,把那鎏金葫芦递给吴采薇,道:“应该没什么不妥,待会进去记得谢谢人家。走了!”转身进了山门。吴采芸跟她二姐挥挥手,也跟了去。 二人走了半晌,便到了雁荡的半山亭。这亭取了个半山亭的名字,却已是甚高。建在一块凸岩之上,栏杆外便是袅袅云霭,更有一棵歪脖子松树,树冠荫住了半个顶盖。见四下无人,吴采芸拉了拉连淙的衣摆,道:“大师兄,人家走累了,而且好热!”连淙揉揉她脑袋道:“那便歇歇再走?”吴采芸娇笑道:“好!那你要亲我一下!”声音又娇又俏。连淙搂着她进了亭子,转身将她抱在怀里:“这样可以了么?”吴采芸不依:“不行,还要亲一下!”连淙笑道:“光天化日之下,就知道痴缠。”便轻轻吻住了她的娇唇。吴采芸回抱着他,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享受两人间的温存。 两人抱了一会,连淙笑道:“好了没?可热死我了。” 吴采芸推了他一把:“就知道嫌弃人家~看你抱二姐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子!” 连淙讶道:“我抱采薇,怎么就被你看到了?” 吴采芸嘟着嘴道:“哼哼~我就想你们怎么每天都去后山的紫观瀑!那天我去采桃儿给娘亲,不小心看到了啦。” 连淙摇摇手,笑道:“好重的陈醋味儿!以后你出师了去闯荡江湖,就叫九酸神女好了。”吴采芸恨恨地掐了他一把:“就知道你是个好色之徒!” 连淙只是微笑,道:“小傻瓜,我喜欢你的娇憨,也喜欢你姐姐的温柔。老天把你们姐妹生得都生得这么好,我有什么办法?”吴采芸嘴嘟得更高了:“那你以后看到别人长得漂亮,你没准就被勾走了呢!” 连淙见她说得可爱,忍不住又亲了亲她的小嘴,道:“你是我的小宝贝,采薇也是。我虽有三分好色,却不是无情之人。放心吧小馒头!” 吴采芸羞恼道:“谁是小馒头啦?” 原来这小馒头三字,乃是二人亲热之时,连淙开她胸前玉兔的玩笑之语。她年纪尚幼,胸前未免不甚饱满。连淙总是拿这个打趣她。见连淙只是笑,又恨恨掐了他一把:“那,那你和我姐,有没有那个,恩,就是那个过啊?” 连淙看她羞窘,忍不住笑道:“还没有。可算让你抢了个先呢。” 吴采芸缩在他怀里,道:“其实师兄,我也不是很生气啦。你要是要了我姐姐,那才好呢。以后我和姐姐也可以不用分开。大姐嫁了二师兄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整天向着二师兄,上次那个碧绿三叶桃,也被她拿去了。本来还想拿来给你治伤呢。哼!” 连淙道:“好啦,你大姐嫁了人,那就是自己成家了,为自己家里多打算一些,又有什么错?再说她可也没你说得那么小心眼。我这伤,吃了那桃儿又有什么用处,无非进境略微快一些而已。二师弟在进阶的当口,给他可比给我有用多了。”刮了刮她鼻子,笑道:“好啦,不歇了,今天这么多客人,快上去帮忙吧。过两天闲了,我们去小山谷采花打猎,玩上一天。” 吴采芸喜道:“那好!可不能诳我哦。我再喝口水,我们走吧。” 二人正要走,山上却传来了一阵钟声。连淙侧耳一听,笑道:“是迎客钟。快走吧,昆仑山的客人来了!” 雁荡一向以昆仑支派自居,因此对昆仑派执礼甚恭。昆仑派这次来的人中虽无道字辈的长老,却有掌门道绝的大徒弟清远道长和清字辈中的佼佼者清洛。连淙二人赶到的时候,刚好雁荡山门中开,掌门人吴思清偕夫人刘三玉并众徒子徒孙亲去迎接。吴思清闭目不语,刘三玉看了二人一眼,轻声道:“还不入列!”二人不敢多言,快步入列。众师弟师妹见了连淙唯唯诺诺的样子,不觉好笑,四师弟李未更是做了个鬼脸。连淙佯怒,瞪了众人一圈,众人方才收敛心神,屏声静气,专等昆仑众人到来。 须臾,知客道人唱到:“昆仑山清远道长,清洛道长偕众道长来贺!”气息悠扬,内力自也不凡。 那清远是既定的下代昆仑掌门,自四岁起便跟随当代掌门道绝,深得昆仑看家至宝清元三法诀的真要。他衣着朴素,青袍大袖,简单的道士髻挽着花白的头发,一身麻布道袍还不如雁荡的知客道人新。不认识的人一看,说不定会误以为是哪家小道观的柴火道人。他的师弟清洛却是另一幅模样。但见他风神如玉,面带微笑,不着道跑而穿着精致的蜀丝文衫,腰佩长剑,让人一望便如沐春风。二人带了昆仑派上下十数人,来给刘三玉贺寿,也算得兴师动众了。清远远远见吴思清夫妇与众徒来迎,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遥遥朝吴思清施礼道:“天元师兄,宁和师兄,二位久违了!” 吴思清和刘三玉道号天元子,宁和子。雁荡派自立门户久矣,清远便以师兄相称。吴思清忙上前把了他手臂,笑脸相迎。众人一番寒暄过后,便一齐进了山门。 吴采芸和连淙走在最后面。吴采芸悄悄拉了拉连淙袖子:“师兄,你看那清洛师叔潇洒俊朗,可比你俊多啦!”连淙微微一笑,见众人没有注意,轻轻捏了一下她的屁股。吴采芸顿时“呀”得一声叫了出来。 众人不由皆看了过来。吴采芸羞红了脸,忙掩饰道:“有个蜘蛛!可吓死我啦!”她一边说,一边狠狠剜了连淙一眼。吴思清看看爱女,摇摇头对昆仑派众人到:“小女顽劣,众位见笑了!”清远脸皮抽动了两下,便当是陪笑。吴思清素知他不苟言笑,倒也不以为意,只是淡淡地看了连淙一眼。 连淙偷偷吐了一下舌头:“师父什么都好,就是好像什么都瞒不过他!”不敢再顽皮,只是悄悄伸手过去抓住了小师妹的手。小师妹挣了两下没挣脱,又见众人不再关注他二人,也便红着脸由他去了。 众人来到了大厅,里面熙熙攘攘甚是热闹。五湖四海的豪杰群聚。那些有交情的,便聚在一起海阔天空地闲聊。其中尤以水月庵俗家弟子水如音周围围的人最多。水如音容貌娇媚,落落大方,一袭湖丝白裙配了一柄样式极为普通的铁剑。她出身名门,因其父母崇信释教,自小便拜水月庵上代掌门仪琳师太为师,是仪琳师太的最得意的弟子。若非她是俗家弟子不能继承衣钵,现在水月庵的掌门便是她了。江湖上不知有多少青年才俊拜倒在她的罗裙之下。只是她虽则温柔亲切,对男子却总是保持着距离。出道十年,从未有绯闻传出,倒是博了一个“水仙女”的雅号。水月庵是个极为中正祥和的门派。这时候见昆仑派众人进来,便也前去相迎寒暄不提。 清洛潇洒英俊,对水如音一往情深,水仙子却似对他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只是淡淡的不失礼数。清远知道自家小师弟的心思,便和迎上来的明如寒暄了几句,又将清洛介绍给水月庵诸人。清洛见了水如音,完全不见方才的从容,也不和明如招呼,只对水如音行了一礼,道:“水师妹向来可好?” 水如音有个师妹,名叫水如曦,是她的堂妹,乃是个调皮捣蛋的主儿。当下回礼道:“师兄一向少见!却不知这位师兄如何称呼,怎的识得本姑娘?”水月庵的人均知清洛对水如音的情意,听她这么一说,不由便都笑了起来。水如音拉了一把自己妹子,歉意地朝清洛笑笑:“师兄不要介意。我这妹子被惯坏了。师兄一向可好?”清洛见水如音与他答话,顿时更拘谨了,只是呐呐地说好好好,却不知如何接话。水如音也不介意,只是朝他笑笑,便和自己那群嘻嘻而笑的师姐妹们一道了。清洛暗自懊恼不提。清远不忍师弟受窘,便又将他介绍给在场其他的英豪们。只是清洛心下忐忑,唯唯应付着众人,却依然时不时地朝水月庵众人瞟去。清远只得暗自摇头。 言语间,更多的贺客纷纷到来,将雁荡派本不甚宽敞的大堂挤得都有些水泄不通了。吴思清夫妇迎进了铁笔山庄的庄主欧阳墨,见重要的客人已经来的差不多了,便朗声道:“诸位,诸位,且静一静,静一静,且听我一言!” 众人听得主家出言,俱皆安静下来。吴思清道:”我夫妇不才,在江湖上赚得些许薄名,全仗诸位好朋友襄助。今日拙荆生辰,不意惊动诸位大驾。着实有愧。” 诸人纷纷客气。欧阳墨是一个极为儒雅的中年,长须白袍羽扇纶巾,当下笑到:”吴掌门不必客气。我与在场诸位,哪个不知贤伉俪的侠名?我等前来,一来是为尊夫人庆生,而来也是我等白道群侠难得一聚,借贵宝地聚一聚求个热闹。倒是我等叨扰了。” 众皆称是。吴思清连连摆手:”各位这可真是折煞我也!这么多好朋友,平常便是想请也请不到。今日能来,是我雁荡上下荣幸。在下备了几杯薄酒,还望诸位不要嫌弃。” 欧阳墨待要接口,却被西北大侠索大成笑着打断了:”你二位在这儿客气来客气去,我老索的酒虫可不干了!闲话休提,快快上酒便是!哈哈!”索大成是个黑脸膛的大汉,一条伤疤从左边眉毛一直划到右边嘴角。来的人里一大半都是鲁莽汉子,他这一说,倒是有不少人心说正合我意。吴思清与欧阳墨相视一笑,众人纷纷落座。 道人 蓦地外面突然传进一个声音:”且慢!你们这帮小家伙,有酒喝也不喊我!还知不知道个上下尊卑?” 这声音一传进来,昆仑派众人先愣了一下。以清远的稳重,也不禁呆了一呆:”道同师叔?” 这道同乃是昆仑派的一个异类。他是上代掌门正常子的关门弟子,开智甚晚,三十岁始闻道,而后一飞冲天。唯其曾受妖族恩惠,对妖族甚是友好。又其天真烂漫,往往有不合时宜之举,便不太与师兄们合得来。他嬉笑江湖,无拘无形,人称邋遢道人。没有什么大事,等闲不回门中。 清远话音未落,一条灰色的人影便风风火火地飘了进来。此人灰发灰须,一身葛布道袍上满是油污,脸上蒙了一块不干不净的破布,背着一个硕大的火红葫芦,直接就飘到了首桌上。他倒也不挑座位,直直找了把椅子坐下,小心地将葫芦放在身边。看他仔细葫芦的样子,便似那是他的心肝宝贝。 昆仑众人刚刚坐下,见本门师长来了,又都起来见礼。邋遢道人指指脸上的破布,哼了一声道:”且慢!看到这个没?我脸上有这块尼姑袍襟布,你们这些木头肯定就认不出我来。快快坐下该干啥干啥。”昆仑众人无奈,只得坐下假装不认识他。老道嘿嘿一笑,拿出三颗红光艳艳晶莹剔透的枣子,道:”刘小娃娃,我费尽心机,给你带了三颗南极火枣做贺礼。这般厚礼,你还不快快将你男人那坛藏了四十多年的竹叶青拿来与我品鉴品鉴?” 吴思清见来了这么位前辈高人,心下也是有些好笑。不过他执礼甚严,还是施了一礼道:”前辈有命,敢不遵从?只是晚辈这里没有竹叶青,倒是有一坛上好的汾酒,不知可合前辈雅意?” 邋遢道人只要有酒,便不太在乎。他说甚么四十年的竹叶青,也就是想诈一诈。当下嘿嘿笑道:”你个娃儿老气横秋,不过看在好酒面上,且不与你计较。快快取来!” 刘三玉亦觉好笑,唤道:”淙儿,快去取来!” 她这一唤不要紧,连淙的脸色顿时就苦得不能再苦了,嘿嘿笑道:”这个,师娘,徒儿觉得吧,那汾酒太烈。如邋遢前辈这样的高人,喝那酒,实在有些不合时宜。不如取那绍兴女儿红来,前辈必然更加欢喜!” 吴思清待要呵斥,转念一想:”莫不是淙儿怕邋遢前辈酒醉失仪,所以要取黄酒?”待要说话,邋遢道人早已哭将起来:”你个小娃儿!凭甚这般小气!你看看我这火枣,难道还值不得一坛好酒?”他一把将三颗火枣丢给了连淙:”枉我千辛万苦一番心意,取得这无价之宝来贺寿,你居然吝于一坛好酒?你们欺人太甚!”一边哭一边说,一边还抽着鼻子瞪着昆仑诸人:”眼看着长辈被欺负,你们这帮龟孙儿,也不知道来评理?” 清远清洛诸人接话也不是,不接话也不是,真是恨不得掩面而走。吴思清看他越来越不像话,也是哭笑不得,对连淙道:”淙儿休得多言!快去取来便是!” 连淙期期艾艾待要说话,邋遢道人又哭着道:”你个小娃娃!该不是把酒偷喝了吧?快去拿来!” 连淙心一横,朝他笑道:”正是!” 他这两字一说,吴采芸的脸色立马通红了起来。话说端午节的时候采芸喝了两杯黄酒,面色白里透红娇艳无俦。连淙见了心痒难耐,便偷了那酒,捡了个月朗星稀之夜,和采芸在后山紫观瀑前的老榕树下哄着她喝了。采芸想起来连淙将酒倒在她身上慢慢啜饮的样子,真是羞的无地自容。连淙自幼调皮捣蛋,师娘又护着,有些脸红倒也不怎么惧怕,只是朝邋遢道人笑道:”前辈当知美酒当前,谁能忍得住?晚辈着实惭愧!”对着邋遢道人他不怕嬉皮笑脸一点,却是根本不敢去看他师父。 吴思清心下懊恼:”淙儿这,可真是无法无天了!”怒道:”岂有此理!自去后山寻得护山老猿,领三十心棍!” 连淙倒是一点也不惧怕那护山老猿。他几次三番偷酒,倒是有一半是和这老猿一起喝的。一人一猿,早成酒友。只是刘三玉心疼徒儿,温言道:”师哥,淙儿伤重,好容易有所回复,何不先记下惩罚,待得他伤愈再行刑罚?” 吴采芸也心疼连淙,捏着衣角,扭扭捏捏地道:”爹爹,也是女儿不好,是女儿串掇师兄去拿的。” 吴思清一听更怒:”那便两人都罚!今天是你母亲生日,暂且记下,明日各去领罚!” 刘三玉心知吴思清秉持君子之道,尤其大庭广众之下,万万不能劝的吴思清改了心意,只得暗暗发愁。那邋遢道人看到这儿,却又对着笑了起来:”嘿嘿,你个木头脑袋,倒是教了个好徒弟,生了个好女儿!” 他是长辈,吴思清是骂也骂不得说也说不得,只好拱拱手连连赔罪。邋遢道人不理他,却是使个法诀,他边上八个桌子的酒便如喷泉倒流,自己进到葫芦里去了。 龙虎山的八佰道人见了,不禁大笑:”你个老酒鬼!你们师祖要是知道你把乾坤挪移拿来灌酒,怕是要摔了你的葫芦!” “你个老色鬼。老道不和你一般见识!”邋遢道人转头朝吴采芸嘻嘻笑道:”小姑娘离这个老家伙远一点!我瞧你师哥挺顺眼,不如我给你们做个媒人?” 刚才说酒的事情,采芸脸还红着。被他这么一说,更是面飞红霞:”老前辈你再这么说话,我们可不管你的酒啦!” 她是跺着脚说这话的,那小女儿情态,让群豪纷纷莞尔。八佰道人更是大笑不止。 说话间,那酒就灌完了。说也奇怪,那葫芦说小不小,但也远装不了十几二十碗的,可他就是有本事把这八桌子酒都装完了。正待要走,门外知客道人唱到:”清净庵妙风法师偕众弟子前来祝寿~”。邋遢道人顿时跳了起来:”要遭要遭!老尼姑来了,老道人要遭!”他东张西望,想找个边门出去,怎奈雁荡派这厅堂,只得前面的大门和通往后院的角门,俱是人头攒动。他一看桌布倒也阔大,灵机一动,一边把手指放在嘴边示意众人不要出声,一边直接就钻到桌子底下去了。众人不禁瞠目结舌,又都有些好笑。 清净庵是水月庵的分支,庵门就在会稽郡的仙霞岭,离雁荡不到三百里地,平常与雁荡来往甚密。妙风是掌门妙云的师妹,也是个急性子的。清净庵诸人一进大厅,顿时就注意到主桌边上的大红酒葫芦。原来邋遢道人急着钻桌子,倒是把酒葫芦给忘在了桌边。妙风一愣,旁边一个模样甚是清秀温婉的小师太开口了:”师父你看,那好像是取了我们火枣的道士的葫芦。”她一开口,见众人瞧她,顿时便脸红了。 妙风笑道:”偷便是偷,说什么取!那道士倘若不现在就出来,我便告诉大家他昔年的情史!” 邋遢道人一听这话,立马便钻了出来,一边喊着师太且慢,一边连连作揖:”是小道有眼无珠!您老人家法力无边,千万担待!”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只喝了一声:”咄!”连淙手里那三颗火枣变飞到他手上了:”老道我也是怕歹人来抢了你们的物事!你看,刚从这火枣不是在雁荡这小子的手上么?”转头冲连淙到:”小娃儿!你说!我刚才是不是已经把枣子给了你了!” 连淙笑道:”正是!不过…” 邋遢道人立马打断了他,得意洋洋朝妙风道:”好了好了。咱也不说其他了。我看这小子的媳妇儿天资不错,且去指点她两下!告辞告辞!”他倒是有急智,怕连淙说穿,便给采芸个好处。妙风笑道:”有劳前辈在桌子底下练功夫。”众人哈哈大笑,连妙风边上那个害羞的小尼姑也成了掩嘴葫芦。邋遢道人打个哈哈:”好说好说!”一把抓起葫芦背在背上,又抓起采芸就奔了出去。刘三玉待得要追,却被吴思清抓住了手轻声却坚决道:”这是芸儿的机缘!”刘三玉反应过来,驻足而笑。 清远见本门师长扰乱了寿宴,只得朝吴思清夫妇道歉道:”本门师长冲撞了寿宴,着实惭愧!”言毕深深一礼。昆仑众人也齐齐跟进。吴刘二人连忙还礼道:”道同师祖游戏江湖。今日能来,真乃蓬荜生辉!淙儿,还不快去拿酒来!” 连淙不敢多言,自去安排给那八桌宴席补酒不提。 且不说大厅里觥筹交错,单说采芸被邋遢道人拉着,风驰电掣朝山后奔去。她毕竟没有试过这般飞奔,一开始甚是害怕,慢慢倒也习惯了。不多时,二人来到了祀水谷前。这祀水谷甚是狭窄,中间只一条小路,路边有一条山涧。邋遢道人奔到山涧前疏忽停下。他停得急急忙忙,采芸差点冲进山涧里。亏得老道人拉住了。 邋遢道人掬了一把涧水喝了,方朝采芸笑道:”你个小娃娃,看起来资质不凡,怎得功夫这么差法?定是你爹爹妈妈不会教了?” 采芸好容易调匀了呼吸,闻得此言,自不服气,哼到:”才不是!我雁荡内功,向来循序渐进。我这是自己懒,可不是功法不好!” 邋遢道人嘿嘿一笑,也不去和她争辩,抓了她的手腕,施了一丝真气在她丹田中缓缓试探。采芸见他摇头晃脑念念有词,不禁出声道:”前辈…” “前辈什么前辈!不要作声!”采芸只得住嘴。邋遢道人捻着他乱糟糟的胡子,一边以自身真气探查采芸的奇经八脉,一边啧啧赞叹。半晌方道:“小妮子底子不坏。可惜早失了童身,嗯,大概是那个偷酒喝的小子,怕是练不了我昆仑的至高心法了。啧啧,可惜啊可惜!” 采芸听他讲失身给师兄和偷酒喝的事情,早已霞飞双颊,但听得他说练不得至高心法,心下难免有些不服:“谁说的啦!淙哥哥说,阴阳相交是天地大理,顺其自然,于武艺法术俱有助益,怎么就不能练习至高心法啦?” 邋遢道人眼一瞪:“小娃娃家家的,知道个什么!我昆仑至高心法,讲究天圆地方,酝于一息间。你师兄那是哄你的呢。你丹元早有缝隙,便如这颗鸡卵!”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拿出一颗鸡蛋来,“瞧见没?这蛋壳上早有裂缝,我不加压力倒也罢了,但是一旦我加诸内力…”起先蛋壳上并无异样,但是数息之后,一条条晶亮的蛋清丝便从鸡蛋上悬了下来。邋遢道人嘻笑道:“看到没,你便是这颗鸡蛋,已经四处漏风咯。”他运起内力,那鸡蛋黄瞬时便熟了。笑笑将之丢给采芸。采芸恼他说的话,又有点担心自己的修为真的止步不前,便嘟着嘴坐在一边,顺手将蛋黄丢在嘴里,嘟囔着道:“哼!我偏喜欢没有蛋清。光有蛋黄,可香多啦!” 邋遢道人本待要笑,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光有蛋黄,可香多啦,光有蛋黄,可香多啦。。。”采芸看他眼睛都直了,不禁又有些害怕起来。邋遢道人念念有词,突然回过神来,朝采芸笑笑道:“不必害怕,老道突然想通了一个道理。可得谢谢你了。” 话音未落,一本淡蓝色的薄绢册轻飘飘地飞到了吴采芸手上。邋遢道人笑道:“看你是个痴情女子,这本法诀是妖族所作,非有情人不可修炼。你且拿去修炼试试。有甚不清楚的地方,问你娘便是。三年之后,我再来雁荡指点你。”吴采芸但要感谢,那道人转眼便不知去向了。远远传来声音: 贪瞋痴怨世人悟,悲欢离别几多苦。我便乘鹤西天去,垂首悔将红颜负。 攻山 采芸看了看那册子,淡蓝色的封皮上有一丝粉红,写了“七星要诀”四个小篆,果不似邋遢道人之物。上面又有些妖族文字,她却不识得。她不知当年年轻的时候,邋遢道人与一妖族女子相恋甚深,这是那妖族女子之物。她随手翻了两下,但觉颇为精深,知是绝佳功法,甚是喜悦,便仔细贴身收藏起来。抬头看看天色也不早了,便朝雁荡大堂回去了。 此时大堂里众人已经分成了两部分。老成持重些的围坐在一起侃侃而谈,武技法术,天下大势,无所不包。生性洒脱些的便斗酒的斗酒,嬉笑的嬉笑。更有那年轻些的侠士侠女,趁此机会互相接近吐露心声。雁荡众人招待众宾客,忙得不可开交。吴采芸找到了连淙,把事情都与他说了。连淙大喜,点了点她的额头,又去忙碌不提。采芸怕秘笈有失,又找到了她二姐,将那本七星要诀交给她保管。采薇只是摇摇头,对这个长不大的妹妹只有宠溺。 正在众人欢聚之时,远远地传来一声厉啸:“有人攻山!”接着大堂里的传声葫芦不住地尖啸起来。吴思清二人一惊,分开众人来到堂前。待要吩咐人下去查看,一个人影飞快地串上来了。吴思清定睛一看,原来是山下的知客道人泰初。他发髻散乱浑身血污,胸前插着一节粗大的竹子。见到众人只喊了一句:“敌袭!”,便一头栽倒在了地上。刘三玉的六翅天蚕倏地飞出,在他身边绕了一圈,放出淡金色的光芒。只是这金光转眼就黯淡下去了。刘三玉一叹,吩咐弟子们将泰初的尸身收殓了。 众人见敌人如此狠毒,尚未通名报姓便已杀死一人,具都大哗。吴思清提气一声清啸,啸声中已带上了悲愤之气:“何方高人,来我雁荡门下,有何赐教?” 啸声方落,远远但见一袭青紫罩衫,似缓实急地飘上山来,背后还跟着一个黄色衣衫的小姑娘。小姑娘之后,又有一锦袍壮汉,领着数十黑衣人,各持兵器。走得近了,才看出此人身高八尺却极干瘦,枯黄脸孔,惨白瞳仁,仿佛死人。那小姑娘倒是秀口红唇,清秀可爱得紧,只是手上拿了一把三尺来长的锯齿刀,幽幽发着绿光。二人来到山上,也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众人。 吴思清心中怒极,语调却是一如既往的平和:“阁下何人?” 那青紫汉子冷冷地看了吴思清一眼,道:“如何?若我是名门正派,杀了你的徒子徒孙,便不打紧?” 吴思清并不与他争辩,只是问道:“可是我门下弟子对阁下有何不敬?” 那汉子道:“我乃魔教大护法木君子。你这道人,教下的糊涂弟子,见我魔教护法,居然不跪,可不该死?” 此言一出,在场的老一辈人皆惊呼了一声。木君子所谓的魔教,正道也称之为魔门,是一个尊奉魔族的门派。一甲子前,玉林寺主持神罗大师惊才绝艳,带领正道群侠与之一场大战,结果死伤零藉。魔教也从此一蹶不振,绝迹江湖。想不到今日竟在此出现。 吴思清尚未答话,旁边索大成喝到:“好贼子!魔教余孽,人人得而诛之!”一条黑色的困龙索便朝魔教众人卷去。魔教中抢出三人,挺刀将困龙索接住。这三人乃是一母同胞,更在名师指点之下,修习同一种功法。三人同进同退,犹如一人。单打独斗的话,三人加起来都不是索大成的对手;一起动手,却是威力倍增,顿时将索大成缠住。 吴思清更不言语,一声清啸,配剑“洗兵”铮铮作声,剑锋上散发出一层青色剑华。刘三玉亦撤出双刀,六尺天蚕盈盈浮起,放出金色光芒。二人相视一眼,一齐发动,青金光芒如流星过天,径向魔教众人攻去。 木君子不慌不忙,旁边女子娇笑道:“我来试试。”绿色锯齿刀光芒大盛,登时将吴思清夫妇的攻势挡下。她一个稚龄女子,一人抵挡雁荡掌门夫妇,竟毫不畏惧。转眼十数招过后,她依旧气定神闲。进攻退守,游刃有余。 木君子一声令下,魔教众人散为三人一组的小队,各自为战。群侠见此光景,纷纷参战。昆仑派,龙虎山,普济寺和水月庵心有默契,只遣门下年轻弟子出战。长辈们则在一边护法,查漏补缺。清洛使一柄桃木剑,天音寺的众僧皆持戒刀,石憨儿使一根镔铁齐眉棍,水如音使她家传的一柄承影剑,最特别的清净庵那爱脸红的女尼静宜,手上拿的是一本妙法莲华经。但见她法相庄严,经文诵处,唵嘛呢叭咪吽六字真言纷纷涌出佛经,击向魔教众人。只是她法力尚浅,真言到处,只能扰乱敌人,不能真正杀敌。 连淙此前受伤,武艺法力均大打折扣。此时只能与本门师弟师妹们一起,结阵自保。 双方势均力敌。战了一阵,清远等见己方开始有伤亡,便纷纷加入战阵。木君子却依然袖手旁观,在战阵中倏忽漂移。正道豪侠有所不知,魔教中人看似混战,实则以木君子为中心,众人的站位慢慢形成了一正一倒两个三角形。两个三角形又渐渐移到一起,成为一个六角形。六角形的各个顶点上各有一个三人小组。待到六个三人小组在六个顶点站稳了脚跟,木君子使了个眼色,却是给对方阵营里的寒笔书生。寒笔书生叱道:“住手!诸位且听我一言!”他这一叱,魔教中人便慢慢只招架,并不进攻。侠客们见状,便也慢慢收手。寒笔书生拱手道:“各位,今日神教前来,并无与我等冤仇。只是来找雁荡派要一件事物。只要雁荡派交出这件事物,他们必然收兵,转身就走。还请吴掌门三思,切勿自误!” 此言一出,众人大哗。寒笔书生适才作战,甚是进退有度,谁也没有想到他居然是魔教的内应。魔教中许多人自称,都是魔教,他却称之为神教,阿谀奉承之意毕露。清洛今日与水如音并肩作战,刚击杀了一组魔教中人,气势甚高,提剑道:“我等行侠仗义,与魔教中人,有甚话说!” 寒笔书生道:“道长虽是昆仑高足,在此地却是客人!”转向吴思清道:“吴掌门,我魔教大长老神机妙算,知你雁荡派藏了妖族,今日前来,只为擒妖,可不是与你为敌…”他话音未落,连淙哈哈一笑,叫道:“放屁!寒屁书生放热屁!” 欧阳墨哈哈笑道:“言之有理!寒热交际,屁响连天,书生意气,屁满华夏!”他倒是急智,四句话,便把“寒屁书生”四个字,说了进去。连淙自叹弗如,向他拱手道:“先生果然厉害,小子甘拜下风!”欧阳墨扬扬手,道:“贤侄适才放屁二字,亦宛如天响,中正沛然,有大家之气。后生可畏也!”二人你来我往,坐实了寒笔书生的新名号,直气得他浑身发抖。 吴思清瞪了连淙一眼,刚要开言,忽然异变陡生。六角形中间木君子浑身燃起绿火,六个顶点上的十八个魔教教众,一齐厉啸一声,顿时爆炸,化为十八团血舞。那十八团血舞并不散去,一起涌向中间的木君子。遇到了他身上的绿焰,合为一百零八点紫色星火。木君子大喝一声,一百零八点星火顿时飞在了众人身上。群侠顿感无力,手中的兵器法宝丁零当啷,掉了一地。连那寒笔书生,也不例外。 原来那寒笔书生适才发声,只为了给魔教众人站位运气争取时间。群侠现下恍然大悟,却已回天乏术。 使锯齿刀的魔教女子甚是欢喜:“这大食传来的地狱六血阵果然使得!” 正教中人,以清远的法力最为精深,普济寺觉往的内力最为厚达。二人只觉得头晕目眩了一阵,各念本门心法,果然渐渐能逼出血毒。只是进展缓慢,可谓远水近火,不可相救。 木君子道:“有劳神女殿下辛苦习得此神阵。今日果然马到功成。” 女子吐了吐舌头:“这帮家伙还挺厉害。这阵化十八人精血借地狱之力,在大食号称小则攻城略地,大则困仙杀神,看来是言过其实了。在这儿,也就是个好一点的蒙汗药而已。” 木君子到:“神女殿下有所不知,这些人虽称不得武林中的顶尖,却也有一流高手,一派宗师之类的人物。寻常的蒙汗药可不能有此神效。若在平常,便是雁荡掌门夫妻二人,在下也未必能轻易战胜。今日若不是殿下神阵相助,又攻其不备,我们是万万不能成功的。” 女子灿然笑笑道:“反正也成功了。”拿出了一个三角形的古怪木盒子,里面有一支带了一颗诡异珠子的指针,在众人间来回走动,口中念念有词:“一定在这里一定在这里一定在这里。。。” 来回走了三遍,那指针纹丝不动。女子的眉头越皱越紧,忽地一掌将一名正道弟子击死。尚不解恨,又挥起锯齿刀,将那尸体斩成了一摊肉泥。众人见这娇媚的小女孩竟然如此凶狠,不由相顾失色。那些魔教弟子却是无动于衷。 斩了一阵,那女子脸上带着血珠,朝木君子叫道:“天狐不在此处!是哪个蠢材传的信?”木君子看了看边上那锦袍壮汉。壮汉生相威武,之前争斗,武艺倒也不凡,只是此时战战兢兢,分辨道:“此前山上确曾有天狐气息,属下又探得这刘三玉的生辰是八月十五。。。”牙齿打战,竟自说不下去。女子拿起那古怪小盒,又在刘三玉边上转了一圈,那指针还是如风中磐石,纹丝不动。女子登时挥起一掌,将那锦袍大汉打成了一团血肉模糊。然后便沉着脸一掠而去。 木君子目光冷峻,看了看众人,吩咐道:“尽皆杀了!头颅堆在山门口。今日便用雁荡满门头颅,祭我魔教出山之旗!” 锦袍大汉既死,那三胞胎中的老大是那些黑衣人里的首领,他俯首领命,又问道:“那这个寒笔书生?”木君子也不答话,待得要走,目光一扫看到吴采薇怀里露出一本书册,上面有妖族文字,沉思了一下,过去拎起了她,转身便追着那神女殿下去了。可怜采薇身体麻痹,别说反抗,连动一动手指亦是不能。连淙大骂:“你个蠢才驴腚眼里出来的!掳我师妹做什么?”刘三玉与吴思清心急如焚,却不说话,只是暗暗运用内力,要将那附骨之毒逼出体外。采芸与雁荡门下的女弟子,看采薇被带走,早已哭将起来。 木君子一走,那老大便指挥众人,要将正道群侠斩尽杀绝。第一个倒霉的便是那寒笔书生。他本是贪了魔教给出的半本魔教的修炼秘籍。本当事了之后,拿了另外那半本去苦心修炼。却不料出师未捷身先死,连前面那半本都被搜了回去,还搭上了一颗大好头颅。 众侠见魔教出手狠辣,均道已不免死。有那胆小的,已经吓得双股战战。那老大生性恶毒,最喜欢杀人给人看,让那胆大的慢慢崩溃。当下将寒笔书生的头颅丢在索大成面前。索大成知必死,也不言语,只朝他吐了口唾沫。老大又将头颅丢在清远面前,清远只是看了看那老大,话都不愿意与他说。又丢在边上的小尼姑静宜面前。静宜也不慌张,她目光纯净,只是默默念着往生咒,竟似在为那可鄙书生超度。妙风笑道:“痴儿!”静宜轻轻一笑,又去念咒。 那老大连试三人,均无畏惧,恼羞成怒,一刀将妙风斩为两段。静宜和一众女尼顿时便哭叫起来。那老大洋洋自得,对静宜嘿嘿笑道:“这位女菩萨,等哪天我死了,也请你给我超度!”静宜只是哭泣,不能答话。 众侠泰半是武林中的高手泰斗,死便死矣,却何曾受过这般戏弄,纷纷叫骂起来。那老大更是得意,又一刀将边上普济寺的一位和尚杀死。觉往宣了一声佛号,也不言语。石憨儿双目含泪,愤愤然不出声。那老大朝吴采芸走去,道:“刚被木护法带走的,是你的姐姐吧?看你哭得梨花带雨,也不知道你死了,你爹娘会不会也这么哭泣!”把刀刃在采芸细嫩的脖子上来回扯动。连淙怒道:“你一个汉子,这样戏弄小姑娘,算什么本事!有种来跟我比划比划!” 那老大看了他一眼,哦了一声道:“想来这小娘子是你的相好了?这细皮嫩肉的,你可快活了呢。” 采芸深深看了父母一眼,又看着连淙道:“淙哥哥,我不怕的。我很开心,我把自己给了你。”她平常在众人面前,极为羞涩,此时却坦然无惧。连淙泪如雨下,知各自皆命在旦夕,只道:“不怕的小馒头,黄泉路上你等我一等。” 那老大纵声长笑:“倒是一对苦命鸳鸯,且留你一个全尸!”他故意一刀插在采芸心肝旁边,使她不会便死。连淙悲愤已极,狠狠朝他吐了口唾沫。采芸看着他,像是要把他的样子深深印在心里,她心脉已断,不能言语,只是微笑,慢慢便合了双眼。连淙急怒攻心,一口血吐了出来,双眼血红,也不去看别人,只是死死盯着她,心如刀割,一片空白。吴思清刘三玉养气功夫再好,此时也已是老泪涟涟。 那老大存心要他们几人承受苦楚,不忙杀死他们,只是指挥边上教众,又杀了些人,将头颅割下来堆做一堆。胆小怕死的哀求祈怜,铁骨铮铮的呼啸怒骂,全无用处。那老大又拎起了场上唯一的小童吴洛。吴采芸极疼爱吴洛。吴洛每次闯了祸要被父母责骂,都是去找小姨求救。他心中仇恨,叫道:“要杀便杀!杀了我,你也是个丑极了的大马猴!”他童音嘹亮,魔教教众顿时哄堂大笑。那老大顿时恼羞成怒,一刀向吴洛砍去。吴采琼尖叫哭泣,石述双目喷火,牙关紧咬,苦不得救护自己的孩儿。 小涟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一道霞光闪过,那老大的头颅顿时就不见了,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吴洛掉到了地上,才感到后怕,哇地一声哭出来了。吴采琼和石述原以为爱子必死,此时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也是长出了一口气。吴采琼缓了一口气,又哭了起来。 魔教众人面面相觑。那三胞胎的老二老三一见老大身死,怒吼一声朝霞光来处扑去。两道霞光闪处,又是两颗头颅灰飞烟灭。两具无头尸体前冲了几步,跌落地上。 余下的魔教中人一时不敢动弹。其中一人叫道:“何方高人!还请现身一叙!” 那霞光是从雁荡正堂里射出来的。此时一片寂静,只有吴采琼和一众比丘尼的啜泣声。 魔教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感不知所措。刚叫了一声的人也是个好大喜功之主。见无人应答,剩下的魔教众人又并无从属关系,便隐然众人首领,喝到:“藏头露尾之辈!且杀了这群欺世盗名之徒~!”说完举刀向前。众人纷纷跟上,正堂里顿时又射出霞光,转眼又是几颗头颅。残余的教徒发出狂喊,向地上众侠扑去。 一条白色身影倏地从正堂里飞掠出来。原来是一位极其美丽的年少女子。她身上只穿了一袭白裙,赤着双脚,发上佩着一小片白色皮毛。菱唇瑶鼻,大眼睛略略翘起一个极妩媚的角度,潋滟有光。这妩媚的眼睛配上她纯稚的面相,万分娇柔可爱。在场有许多美丽女子,只论姿色的话无有出其右者。她一扬手,手中便射出霞光,中者必死。只是她虽有奇术,却似乎不曾习得武艺,完全没有招数,只是对准了魔教中人发射。即便如此,魔教众人也转眼被杀死了大半。 若是其他门派,遭此场景,十有八九已是作鸟兽散。但是魔教门规酷厉,凡有临阵脱逃着,回去必然受尽酷刑,生不如死,然后被掏心挖肝,做成傀儡。是以余下之教徒依然悍不畏死。一开始他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现在渐渐瞧出少女并不会武艺,只是仗着霞光犀利。有教徒叫道:“她不会武艺!且游走闪避,用暗青子招呼!” 这下少女顿时手忙脚乱,险象环生。八佰道人喝到:“女娃儿不必杀敌!且护着老道一炷香时间,必能逼出毒素,杀光这群魔崽子!” 少女果然听命,站到了连淙边上。也不进攻,只是护卫着众人。她的霞光甚耗体力,若中间可以休息倒也还好,但是如此不断发射,体力渐渐不支。此时生死一线,功力深厚一些的正道中人脸上汗水涔涔,只用尽浑身之力,要将那毒素褪去。只见少女那光芒越来越淡。原先击中敌人必死,慢慢地便只能击伤敌人,再来便只能将敌人击退。不过三息之后,她腿上中了一枚淬毒了的歹毒梭镖,顿时坐在地上不能移步。又过一息,胸口也中了一枚。当下玉容惨淡,却紧紧咬牙坚持。等的法力既空,居然吐出一颗内丹来绕着侠客们飞舞。敌人但有靠近,挨上即被击飞。要知习武之人也好,修道之人也好,培本固元,修炼内丹是一件无比困难的事情。即便如清远八佰道人等人,修炼超过一甲子,所得内丹,也不如鸽子蛋大小。常人如非万不得已,是断断舍不得用本命真元对敌的。盖因内丹威力虽大,却也脆落,但凡受损,便是不可挽回的境界退落甚至身死神消。那少女小小年纪,内丹竟已如鸡子大小,极是难得。 正在她苦苦支撑之际,门外忽然传来一声震天吼声。一头巨大的苍色老猿突然闯了进来。拦在它前面的两个魔教弟子,还没来得及出招,便被它撕做两截。那苍猿复又大吼一声,朝着其他魔子冲去。少女得了巨猿帮助,立刻压力大减,那内丹进退之间,从容了许多。又抵挡了不到一炷香时间,吴思清和清远除尽毒素,捡起兵刃杀将过去。慢慢的八佰道人,法和,清洛,觉往,石憨儿,水如音等人也进入战团。 魔教中人精英尽去,遗下的残兵败将不能抵挡,转眼只剩下五人。那五人见不可再战,猛地抱在了一起,一起发了一声吼,一声巨响,炸将开来,顿时将退得慢了些的一位侠客,和躺在地上尚未恢复体力的一位水月庵弟子炸死。众侠见魔教中人如此决绝,无不凛然。 少女终于力竭,软软躺倒在连淙身边。那内丹也盈盈飞回,附在她身上,一会儿便不见了。 适才一炷香时间,众人险死还生,到此刻方能松一口气。吴思清刘三玉既心伤幼女之殇,焦虑二女之失,又有一丝庆幸心肝孙儿无恙。此时却帮着清洛等人,救助伤者。众人皆有亲朋好友师兄师弟身死,无不悲切。静宜抱着师父的尸身,白玉般的小脸上泪水涟涟,一双明眸已是红肿不堪。她只轻声念着金刚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水如曦之前与她相谈甚欢,此时便坐在她边上,轻声安慰。僧尼们又将堆在一起的人头各归其主,念了一番往生咒。连淙一俟能动弹,便将吴采芸抱在怀里。他心中悲苦愤怒,却一声也哭不出来,只是不停地抚着她的脸颊,不停流泪。 年轻一辈的料理这些事,年长一辈的便在一起商议。群雄心里有无数疑问。清远问道:“两位师兄可知这个女子是何人?”吴刘二人均摇头,又看向群侠。只是在场之人虽来自五湖四海,却没有一位识得这女子。水如音正在救护那少女。她将那少女所中梭镖拔去,带出乌紫色的血液,不由摇了摇头。她身上带得有一颗千年蛇胆,是驱毒的神药,当下化了一些下来,度入少女口中。又运起本门心法,助她祛毒。只是她的内力一入少女体内,便消失无踪。不由惊咦了一声。明如伸手相助,也是泥牛入海,杳无踪影,讶道:“这便奇了。这女子经脉与人不同。莫不是妖族?” 昆仑一派与妖族针锋相对数百年,对妖族最是熟悉。清远伸手一搭那少女的脉象,便知她果然不是人族,但与普通的妖族,似乎亦有不同,自言自语道:“这姑娘似人非人,似妖非妖,不知是何来历?”朝明如,水如音道:“二位且让一让,待我试试。”二人依言退开。清远运起本门清元三法诀,慢慢叩响那女子心脉。过了一会儿,少女果然苏醒。 她一醒来,便看到周围一大群人围着她,顿时便受了惊吓,美丽的眼睛里满是恐惧。只有看向水如音的时候,似乎稍稍不那么害怕。水如音感受到了她那一丝依赖,朝她微笑道:“小妹妹你不必害怕。刚才你救了我们性命,我们谢谢你还来不及呢。” 少女微微一惊,嗫嚅道:“我。。。我,嗯,那淙哥哥,他,他没事么?” 水如音微讶道:“淙哥哥?你是说雁荡的连淙师弟么?他还好,只是他两个师妹,一个被掳,一个遇害。。。” 少女轻道:“那他必十分痛苦。”这话一说,她自己心里也是一阵绞痛。 水如音道:“正是。姑娘,你认识连淙师弟?” 少女涨红了脸,却是嚅嚅不语。水如音待要再问,明如道:“音儿且勿再问。让她好好歇息一下再说。”她慈眉善目,这话一说,少女仿佛放下了心头大石,伤痛袭来,又晕睡了过去。 连淙一直抱着吴采芸不肯松手。刘三玉恐他心伤过度有损内腑,不得不轻轻击晕了他。只是半夜醒来,他依然如疯如狂,抱着采芸的棺木放声痛哭。众人皆垂泪。吴思清硬是给他喂了宁神安心的药物,又将他击晕过去。刘三玉看他这副样子,又想到两个女儿,不禁老泪纵横。 接下来三天,连淙浑浑噩噩,虽然不似之前那种撕心裂肺,但是整个人一下子就似没了生气。这几日,他醒了也想,梦了也想,采芸遇害的画面和之前两人相处时的甜蜜缠绵交织在一起,不时又想到采薇生死未卜,愧疚,伤心,悔恨,紧紧萦绕在他心上。他之前受伤,养气能力本就差了许多,这一下心魔缠身,身体仿佛一下子就垮了,每日咳嗽吐血。他把自己关在房中,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好端端的一位少年侠客,变得形容枯槁举止木然,仿佛行尸走肉。直到这一天,小师弟李未前来探望,说师父有请,才慢慢起身,跟着李未出来。 这几日里,各派都已遣了年轻弟子,将本门殒殁的弟子送回去。妙风既殒,清净庵的女尼便护了她的法体去了。索大成受不得山上的悲凄气氛,也下山去了。此时昆仑派,天音寺,普济寺,水月庵等人俱都还在。眼下众人俱都集结在西厢房里,守着那美丽少女。连淙走过来,见了师父师娘,又不禁悲从中来。吴思清双目含泪,只是抚着他的头顶,不发一语。过了一会,方收摄心神,对连淙道:“你去看看这个女子,是否你的旧识?” 那少女这几日不言不动。每逢子,卯,午,酉,她的内丹便会浮起,发出一阵极淡的莹莹绿光,然后又没入她体内。连淙走上前看了她一眼,皱了皱眉道:“师父,徒儿不曾识得这位姑娘。不过她身上的气息,似乎有些熟悉。” 众人这几日没少动脑经,但是这少女的气息实在令人捉摸不透。法和道:“贤侄且莫见怪,这女子昏迷之前醒来,曾反复询问你是否安好,对贤侄甚是关注。” 清远沉吟了一下,补道:“而且,她对贤侄的称呼,甚是亲密。” 连淙有些惊讶。但是此时他心如死灰,只是面无表情,道:“确实不识。” 昆仑门下见他神色冷淡,俱有些愤怒。其中有一位徐建元,乃是道绝掌门的徒孙,闻言道:“此女似人似妖,行踪诡异,且称呼你淙哥哥,你居然不认得她!可笑啊可笑!” 连淙也无怒气,只道:“不认得便是不认得。” 徐建元大怒:“你身为雁荡大弟子,居然勾连妖族图谋不轨,是何居心?” 昆仑派重人妖之辨,尤以掌门道绝一脉为甚。连淙也不理会,清洛道:“建元不可无礼!这女子是人是妖还待分别,更何况她还救了我等性命。” 徐建元道:“妖族向来诡计多端。些许小恩小惠,必有更大图谋。依我看,不如快快将她诛灭,免得多生事端!” 清远道:“我昆仑中人,岂可不加分辨,滥杀一气!待回昆仑,好好修行。三年之内,不得下山!” 徐建元一愣。清洛道儒双修,平常为人甚是和善,他还敢冲撞一二。但是清远木讷少言,犹重上下尊卑,便不敢争执。转首忿忿不语。旁边自有与他交好的弟子,轻言安慰。 旁边欧阳墨等人也来相劝。都道这女子虽然救了大家性命,但是来历可疑,许是妖族,须得如此如此。 吴思清不喜这徐建元奔冲莽撞,却也觉得清远处罚略重。但这是昆仑门内之事,他也不好多言,只朝清远,清洛拱手无语。 清远道:“天元师兄,现下这女子未醒,我等也无法将事情问个明白,不知如何是好。” 众人正议论纷纷,正好午时已到。那少女的内丹果然又浮了起来。这是这次似有不同。那内丹在她身前浮了一刻,居然到连淙身上转了几圈,方才回去。连淙内心有些讶异,却也不想说什么。 那内胆一入少女体内,过得不久,少女居然慢慢醒来。她见到有许多人围着她,便有些畏葸害怕。只是立刻又看到了连淙,顿时便惊喜起来。又看看众人,低头不语。 明如道:“这姑娘好容易醒来。诸位贤侄且先退了出去,免得人多又吓到她。”各位长辈颔首称是。明如又道:“连淙师侄止步。音儿止步。”连淙本待要走,闻言停步。水如音朝那少女笑笑,也留了下来。 明如又道:“这女子似乎对我等不甚友好,连淙贤侄又受伤甚重。音儿,她似乎能与你对话,你且问问她来历。” 水如音轻轻点头,半蹲在那少女边上问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女偷眼看了看连淙,见他了无生气漠不关心,不由心中委屈苦涩。听水如音问她,又看了连淙一眼,才嗫嚅着答道:“我。。。我叫小涟。” 妖恋 水如音见她肯回话,心中也是高兴,柔声道:“小涟妹妹,你怎么会在雁荡山?” 小涟还是偷看了连淙一下,道:“我,我生来便在此。” 众人皆惊奇。欧阳墨但要问话,被吴思清使了个眼色拦住。水如音又问道:“那你家中还有何人?” 小涟每回答一个问题之前,都要看看连淙。见他还是一脸木然,不由缩了缩身子,道:“我,我没有别人了。恩,小时候婆婆把我养大,后来婆婆就没有了。” 水如音道:“没有了?可是婆婆去世了?” 小涟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水如音轻轻抱了抱她。小涟道:“婆婆很疼我。嗯,她没有了,就没有人疼我了。”她本美丽纯稚,这时候娓娓哭泣,更惹人怜。小涟又期期艾艾道:“大姐姐,你,你和我婆婆有点像。嗯,我,我不是说你长得像。你比婆婆好看多了。只是婆婆很疼我,你也很好很好。”她似乎很少一下子说这么多话,话说得甚是结巴。话一说完,就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委屈。听她这么说,水如音也有些怜惜,问道:“你可知婆婆叫什么?” 小涟摇摇头道:“婆婆就是婆婆啊。” 水如音又问:“那你的法术,也是你婆婆教的?” 小涟讶道:“法术?什么法术?” 水如音道:“就是你用来杀死那些坏人的霞光。” 小涟颤抖了一下,道:“那,那也不是什么法术。以前婆婆教我用来摘果子,就使这霞光。后来,后来我发出的光束太大了,会把果子打坏,就不能用了。” 水如音轻轻赞道:“你的法术很厉害,救了我们大家呢。” 小涟有些不好意思:“我,我刚到,就听到那边哭的声音。后来那个坏人要杀死小嘟头,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出来了。我,我知道,我杀死了很多人,这样很不好。可是我,我真的不是故意要这样的。。。”一边说着,一边又偷眼去看连淙。 水如音轻轻抚了一下她的头,道:“没事的。真的,我们都很感激你救了我们。” 小涟还是不安,问道:“那。。。那真的吗?” 水如音知她心意,道:“我们和你淙哥哥一样,都感激。你杀死了坏人,救了很多好人。对了,你为何叫连淙师弟淙哥哥?” 小涟顿时满脸通红,低首只是不语。水如音知不能太急迫,也不再言语。 吴思清沉吟了一番,将连淙带到了门外,问道:“淙儿,这位姑娘对我们皆有大恩,只是来历确有可疑。你可愿意再去问问她?” 连淙委实不愿多说什么,但是见师父谆谆嘱咐,不由点头答应。吴思清轻轻搭着他的肩膀,道:“为师知你与她并无瓜葛,只是观她言行,似乎对你情根深种。为师早知你与采芸采薇之事,虽然有些荒唐,到底你们晚辈人的事情,要你们晚辈人自己决定。”顿了一下,又道:“我知你心伤采芸之殁,我与你师娘,和师弟师妹,都感同身受。但是我希望你能振奋起来。采芸既去,你可要记得采薇!” 连淙悚然醒悟,紧紧握了握师父的手,道:“多谢师父!徒儿不肖,让师父师娘担心了。不过徒儿实不曾认得这位姑娘。只是不知为何,她的气息确有些熟悉。” 于吴思清而言,连淙但与亲生之子无异。他虽心伤幼女之死,但也绝不愿意连淙就此消沉。又轻轻拍了拍他,道:“你现在伤心难过那是必然的,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但是不可沉溺于斯。去吧,和那姑娘好好说说。为师看那姑娘极是羞涩,有他人在,想是说不出什么话来。我把其他人叫出来,你与她好好聊聊。万不可急迫。”连淙擦擦眼泪,点头称是。 师徒二人回到厢房,吴思清将众人唤出。连淙坐在小涟身边,不知何从开始。小涟也低着头不说话,时不时偷看他一眼,又飞快地转过脸起。过了一会,连淙问道:“你叫小涟?” 小涟怯怯看了他一眼,红着脸点点头没有说话。连淙又问:“师父跟我说,你似乎与我很是熟悉。我们以前见过吗?” 小涟与他单独相处,没有之前众人俱在时候的畏惧,却好似更加羞涩。点点头,又摇摇头。连淙一头雾水,问道:“我们见过?” 小涟支唔了半天,终于道:“恩。其实我,我经常看你。你可能不太记得我了。” 连淙越发讶异,尽量用温和的语气问道:“你能从头到尾,跟我好好说说吗?不急,慢慢说。” 小涟又红着脸,吞吞吐吐了半天,方才下定了决心似的,道:“我,我说了,你,你可别生气。嗯,你要是生气,也可以的。”连淙道:“我不生气,你说。” 小涟又低了会头。连淙也不催她。小涟终于鼓足了勇气,道:“我。。。其实我是,妖族。” 连淙嗯了一声。也不搭话。小涟紧扭着双手,偷眼见他果然没有生气,才又接下去道:“雁荡后山的紫观瀑后,其实有一个很隐秘的洞穴。穿过洞穴,有一个山谷。我从小便在那个山谷里长大。小时候婆婆跟我说,我身世特殊,要是被外界知道了我的存在,不管人也好,妖也好,都要来杀我的。所幸我娘亲生我之时,用了许多药物法力,使我身上没有了妖气。所以我要是显出真身,别人只会以为我是一头普普通通的狐狸,就不会来害我了。后来,后来有一天,恩,我看到了你,就觉得你特别好,就经常,恩,经常偷偷来看你。” 连淙恍然大悟,问道:“我之前似乎看到过,你的原身,是一尾白狐?” 小涟点点头,续道:“后来我看到你和你小师妹,恩,就是那位采芸姑娘。。。”连淙听她提到采芸,心中一痛。只听小涟又道:“你对她真好。我,我看你疼爱她,我很是羡慕。常常想,要是你也这么对我,那就真的很好很好。可是,你,你从来都不知道。” 连淙道:“你不告诉我,我自然不知道。” 小涟垂着头道:“恩,我知道的。我不是在怪你,真的。去年,去年中秋的时候,你带着大家去城里。我看你给采芸姑娘买好东西,还买香包给采薇姐姐,我就特别羡慕。我,我就一直偷偷跟着。后来你们去看戏文,我就在戏院门口等着。出来的时候。你还买糖炒栗子给她们。糖炒栗子的袋子破了,掉了许多。我,我看你们不要,就偷偷捡了几颗。一共四颗。你,你不知道,其实我也是八月十五的生日。那天我就想着,我过生日,你买了栗子,我得了四颗。虽然我知道你不是买给我的,可是这么想,就好象你是买给我吃的,就好像特别幸福一样。”说着,她从身上拿出来一个很精细的荷包,里面有三颗栗子,栗子上居然有一层法力保护。小涟低着头,双手无意识地摆弄着那荷包上的绣带,道:“那天我吃了一颗,还有三颗。我,我本想今年过生日的时候,再吃一颗的。” 连淙听她絮絮叨叨,说得都是一些琐碎事情,虽然觉得此事委实离奇,却也着实感动。小涟终于抬起头来,那明媚的眼中夹杂着快乐,喜悦,羞涩,犹豫与惶恐,看着他道:“后来有一次,我,我做梦的时候,梦见过一次你很疼我。我们去山上采花。你,你还做花环给我。后来你把花环弄坏了一点点,我不开心,你,你就还哄我,还说会再做一个给我。我就又很乖又很开心了。我好希望能再做一次这样的梦,可是后来就再也没有过了。”说到这里,忍不住又是委屈地流下泪来。 连淙想安慰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好挤了个笑容出来。停了一会,问道:“你伤势怎么样了?” 小涟苍白着脸道:“我也不知道。我本来好像要睡很久很久,可是后来感觉你来了,我,我就醒了。”低头想了一想,仿佛下定决心了一般,道:“我,我想跟你说个事情,恩,最好你,最好你不生气。” 连淙点头道:“你说。我不生气。” 小涟道:“你记不记得,你有一次中了剧毒。那毒沾染了天地戾气,很厉害。我,我看你很难受。就,就帮你解毒了。我的内丹,辅以修行的话,解毒疗伤很有灵效。” 连淙道:“我还奇怪,怎么中了那蛇毒,怎么都好不了,后来居然自己好了,原来是你救了我。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你?” 小涟脸色苍白,心中既委屈又畏惧,终不愿对他有所隐瞒,道:“你有所不知。我所用的这法儿,彼此都须要耗去许多修行。所以你伤虽然好了,修行却大大退步。” 连淙微笑道:“人要是死了,修行再高,又有什么用?” 小涟依然不敢抬头,道:“这,这解毒的时候,要,要我们阴阳交际的。然后,你也会染上些许狐性。会变得有一点像妖,还,还会变得更衷于,那个,那个男女之事。” 她本以为,这话她大概是要带到坟墓里的,想不到今天居然能与连淙和盘托出。说出来之后,她又是害羞,又是惶恐,又感到如释重负。 连淙不知道自己不知不觉,居然受了这么大的一个恩惠,不由怔住了,也想到了之前采薇说他,伤好了却似乎从一个道德君子变成了色中恶魔。小涟看他不说话,心中忐忑:“你,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那时候看你伤得那么重,就没多想。。。” 她的眼睛纯净得不染一丝杂质,黑白分明,眸光潋滟。连淙笑了笑,道:“我不生气。真的不气。算上这次,你救了我两次了。我很是感激。” 小涟还是不放心,道:“你们人族,不都说人妖不两立的吗?婆婆说过,我,我爹娘就是因为这个,被人妖两族一齐追杀的。” 连淙讶道:“你父亲是妖族?” 小涟摇摇头道:“不是的。婆婆说我爹爹是人,我娘亲才是妖。” 连淙摇头笑叹道:“不管是人是妖,你终是救了我两次性命。” 小涟见他真的不在意,终于笑了。这一笑,顿时如云开月明。便是百花齐放,也无这么美丽。连淙笑道:“你可美得很。” 小涟心中又是开心,又是羞涩。停了一会,道:“你知道不?我上次生日的时候,有流星飞过,我就许了个愿望。希望有一天,你能跟我说会子话。我没想到,今天居然成真了。你。。。恩,我喊你一声淙哥哥,可以不?” 她这声淙哥哥,顿时就让连淙想起了采芸。心中又是一痛。小涟见他脸色不豫,泣声道:“没事的。你不喜欢,我就不这么叫你好了。你,你别生气,我就是看你师妹这么叫你。。。”抽噎着说不出话来。连淙连忙抓了她的手,道:“没事,你别多心。我只是想起了采芸,心中有些难过。你若是喜欢,就这么叫我好了。” 小涟惊喜道:“真的?”连淙点点头。小涟也垂下头,红着脸不说话。 伤逝 正在两人相顾无言的时候,突然有人一脚踢破窗户,闯了进来!来人大喝一声:“好妖物!伶牙俐齿害我正道少侠!今天道爷我要替天行道!” 连淙一看,原来是那昆仑派的俗家道人徐建元。顿时怒道:“徐师兄!小涟姑娘救得我雁荡满门上下,也救了你的性命,更救了山上这百多位同道,你何出此言!” 徐建元长笑一声,道:“连淙师弟你被那妖女蛊惑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且让开,待我杀了这妖女,再来救你!” 连淙愈加愤怒:“我好好的要你救什么!徐师兄,我敬你是昆仑高足,还请退去!” 徐建元一声郎笑:“他日你自会谢我!”祭出宝剑,再不言语,直向二人杀来。连淙将小涟护在身后。他身上未带兵器,只将身边的桌椅碗盏,运了法力,冲徐建元击去。徐建元挥剑一一拨开,又逼近过来。连淙急怒道:“徐师兄不可妄动!”徐建元也不言语,只管朝二人逼近。连淙见边上不知道谁在煎的草药,大喝一声,运起全身气力,将药锅子,炉子连带柴火一起朝徐建元劲射而去。 徐建元以为连淙和小涟双双伤重,必无力反抗,未料到连淙这下连汤带火全力一挥,狼狈抵挡之下,还是有灼热的药水洒在脸上。那药力混了雁荡特有的一种墨心草,既辣且黑,将他烫得哇哇直叫。 连淙见他无暇他顾,连忙背起小涟,踢开正门逃去。他这一用力,伤情复发,顿时咳嗽起来,呕了好大一口鲜血,却脚步不停,向着中堂飞奔而去。 徐建元怒发冲冠,尖嚎着冲将出来。怒极之下,他强提真气,化剑为虹,朝连淙和小涟电射而去,顿时将二人击穿! 徐建元这一剑逆反心脉,一击成功,真力立刻反噬。他心肝崩裂五内俱焚寸步难行,却犹自仰天长笑。 这番打斗,终于将众人引来。吴思清见连淙倒在血泊中,又惊又怒,朝身后的清远道:“师兄不送!”。他一向温文和缓,从无如此疾言厉色与人讲话。他不再理睬昆仑众人,颤抖着上前将连淙抱在怀里。水如音上前抱住了小涟。那一剑从小涟的下腹部穿入,正中连淙的心脏而出。 吴思清见连淙气若游丝,真个浑身冰凉。将手放在连淙心口,真气不住输入,却如泥牛入海,半点反应皆无。 连淙握着师父的手,眼中竟有一丝喜悦,道:“师父。。。不必费力。徒儿内丹已碎,心脉亦断,已经回天乏术了。可。。。可惜不能再伺候师父师娘了。”说着,又咳出一大口血,将师父的道袍染得一片殷红。吴思清眼见爱徒命在旦夕却无能为力,忍不住双手颤抖老泪涕零:“淙儿,你有什么心愿,快快说与师父知道!” 血沫子不住地从连淙口中冒出,他断断续续道:“求师父将我,我与采芸同葬。” 吴思清不住点头:“使得!使得!你且放心!” 连淙又道:“求师父师娘寻访采薇。为我道一声抱歉。”吴思清哽咽着答应。 连淙又道:“求师父尽力保全这位姑娘。” 吴思清抓着他的手,心如刀绞:“使得,都使得!” 连淙奋力笑了一笑,道:“师父师娘恕徒儿。。。”那“不孝”二字没有说完,便眼前一黑,颤抖着嘴唇,再也说不话来,接下来便仿佛沉沦到无尽的黑暗中去了。 刘三玉匆匆赶来,只听到连淙最后一言,顿时怒不可遏。六翅天蚕振翅而起,两排六个眼睛发出摄人光芒,仿佛择人而噬。叫道:“谁干的!?”一眼看到徐建元:“是你!”顿时六翅天蚕如流星赶月般朝徐建元冲去。徐建元心神凛凛却苦于无法动弹,只得闭目待死。 吴思清挥剑接住了刘三玉的天蚕,朝清远道:“师兄怎么说!” 清远虽不苟言笑,却也是精通世故之人,只是眼下这个场面,实在有点不知所措。那徐建元犹不肯罢休,恨恨道:“可笑你雁荡派!山后藏了只狐狸精,还与弟子勾勾搭搭,弄得人不人妖不妖!今日我替天行道!要杀便杀,徐建元又何惧一死!”雁荡门下,听得此言,再也按耐不住,纷纷拔出兵刃,便要将此人乱刃分尸! 清远叱道:“住口!”深思了一下,对吴刘二人道:“二位师兄,请暂息雷霆之怒。此事实已不在我权限之内。且容我将他绑回山上,交由戒律发落。”他语调诚恳言辞有礼,吴思清知他所言不虚,怒啸一声,将那宝剑摄在手中,“铮”地一声震断,道:“好!且看昆仑如何处置!”刘三玉道袍鼓舞纷飞,显已怒极。终于恨恨挥袖,不再理睬徐建元,走到连淙身边,泣不成声。 正在此时,小涟的内丹又浮起来,只是这次它光芒闪耀,远不似之前淡雅温和,间或发出嗡嗡之声。天地间忽然狂风四起,乌云密布,又有闷雷响起。众人正惊疑间,小涟整个人忽然直直漂浮起来。身上的白衣渐渐化去,裸露出她完美无瑕的身体,唯有头顶的那一片皮毛仍在。她浑身颤抖,与内丹形成一种奇妙的共鸣。她没有说话,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愤之气,似乎是在苦苦挣扎。眼见她的黑眼珠越来越大,那内丹也颤抖得越来越厉害,众人不由惊惧。欧阳墨喝道:“小姑娘!你在做什么!” 小涟突然妖异地笑了笑,眼珠也一下子变得黑多白少。似乎是从牙缝里迸出来一般,涩声道:“毁丹引天雷,舍身入轮回!” 内丹一时光芒大盛,疾速旋转起来。这么大的一颗内丹自爆,不知道在场要损伤多少人。水如音灵光一现,大喊道:“小涟!想想连淙师弟!” 小涟的眼中出现了一丝明显的茫然:“淙哥哥?”她转身看了看连淙,又变得无比悲戚起来,却冷静了许多。她不再畏惧,也没有羞涩,乳白色的光芒中,她的身体显得无比的圣洁。她环顾了一眼昆仑众人,轻声道:“好想死啊。。。依着我的本心,你们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会死。”凄然一笑,又道:“可是淙哥哥肯定不喜欢我这样。” 众人被她明澈的目光扫过,十九都低下头去,心中涌起歉意。小涟也不再言语,朝吴思清刘三玉欠了欠身,又深深看了一眼连淙,慢慢从人形变化成一尾白狐。浑身上下,绝无一丝异色,卧在了连淙身边。她的内丹却缓缓沉入了连淙的身体。 下山 连淙似乎做了一个极长,极长的噩梦。他曾与采芸戏言,要去蓬莱仙山上造一座小屋,最好能看得到远处山顶的雪。自己似乎年纪有些大了,两鬓已经斑白,采芸却依然是少女的模样。两个人在窗前看着雪山,喁喁交谈。过了一会小涟和采薇也进来了。他看着她们三人说些寻常家话,心中甚是平安喜乐。渐渐的三个人似乎忘了他也在身边,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飘渺,身影也越来越淡越来越远。连淙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座黑石山上。山上没有草木走兽,唯有浓云翻滚,恶风呼啸。他赤着双脚,脚被滚烫的黑石硌得生疼。采薇被一头黑色大鹏鸟抓着飞过,向他求救。他想去抓她,但是转眼大鹏鸟和采薇就凭空消失了。然后采芸出现在天上,跟他说不要担心她,她要去很远的地方,暂时不能相见,但是她会一直等他。连淙要去抓住她,采芸也不见了。又过了一会,师父师娘两个人从他身边匆匆走过,却没有看到他。他想出声叫住他们,却嘶哑着喉咙叫不出声音来。师父师娘慢慢走远了,又看到石述夫妇带着小嘟头走来。一匹恶狼跟在小嘟头后面,作势要咬。连淙急忙跳过去将狼踢开,却失足落下了悬崖。悬崖仿佛没有止境,他便一直在下落。小涟羞涩地跟上了他,与他一起下落,还对他说:“淙哥哥,我要落下去了。你要好好活着哦。以前我只能在心里偷偷叫你淙哥哥,现在我终于可以这样叫你了。我很快活。你快回去吧,快回去吧!” 连淙大吼:“不要下去!抓住我的手!抓住!”一双手抓住了他,他登时睁开了双眼。发现旁边坐着的,是他的小师弟李未。 李未见他醒来,登时高兴地手舞足蹈:“大师兄!你可醒了!我叫师父师娘去!” 连淙欲待喊他,喉咙却干哑至极,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他头疼得厉害,幸而枕头边有一块小小的白色玉石,莹莹有光,似乎散发着一种奇妙的韵味,让他舒服不少。 不到片刻,刘三玉一掠而至。看他终于醒来,不由喜极而泣,只道:“好,好!你总算是熬过来了!” 连淙恍如梦中,嘶声道:“师娘?” 刘三玉狠狠点了点头。听他声音如此嘶哑,连忙倒了盏热水,喂他喝下。连淙刚喝完,便见吴思清带着众师弟师妹跑了进来。小嘟头吴洛人小腿短,跑在最后,声音却是最先传来:“大师伯你醒啦?” 连淙脑中一片混沌,只轻轻叫道:“师父?”吴思清强压心中激动,轻轻颔首。 刘三玉搭了搭连淙脉搏,道:“淙儿,你虽醒来,但身子甚虚,且勿说话。” 连淙环顾众人,只不见采芸采薇,心中一痛。知道自己尚在人间,心中有千万疑问,却抵不过身子困乏至极,终又沉沉睡去。 接下来数日,连淙时梦时醒,总是睡得多,醒得少。吴思清刘三玉翻遍库藏,将多年所收藏的天材地宝各种补药,小心搭配;又嘱门下众弟子仔细照料。如此又过得一个月,连淙方能慢慢下地行走。各人来照料的时候,都把自己所知,说与他听,连淙方才知道前后经过。 原来那日连淙与小涟被徐建元剑虹刺穿,本该无救,是小涟用她的真元内丹,强融入连淙身体,使心肌重生,精血再造,终于抢得一丝生机。而后天音寺众僧护法,清净庵以无上慈悲,耗尽众比丘尼真力,以空生色,炼化了清远等人留下的一株金芝雪莲,方才将他从生死关口拉回来。之后欧阳墨又以儒家浩然之气,助他疗养生息。为了他一人,天音寺,清净庵众人以及铁笔欧阳墨,俱都逗留在雁荡山。直到他醒来之后,才纷纷告辞。那日小涟舍命化狐,又失了内丹,本将形神俱灭,幸得法和带了一个九转灵宝塔,将她收在塔内。法和下山之前,将那宝塔留给了连淙,只说日后自有缘法,便告辞而去。众人本担心魔教喽罗全军覆灭,魔头们会再来寻仇,却始终风平浪静。吴思清时不时外出寻找采薇踪迹,终无所获。 如此又过了两个月。连淙受伤甚重,时不时会头疼欲裂。只是每次他头疼的时候,那玉石就会泛起乳白色的光芒。只须片刻,他便不再头疼。连淙向师父师娘问起这块石头的来历,二人均不知晓。刘三玉见这玉石颇有奇效,便找了条红绳,将它挂在了连淙身上。 连淙得了小涟内丹,虽不能融会贯通,却也功力大进,武艺法术,比之前各有精进。他虽心中悲苦,却已知道要去寻找采薇,是以并不沉沦悲伤。待得身体大好,便告辞师父师娘与众同门,要去找寻采薇。临行前刘三玉拉着他谆谆叮嘱,即便找不到采薇下落,也当时时传信,勿使挂念。又要他先去苏州寒山寺,寻一位广慧禅师。那广慧禅师与吴思清刘三玉有旧,对魔教颇有了解。吴思清修书一封,请他照拂连淙。连淙一一记下,撒泪拜别。 魔教留下的唯一线索,是那木君子所说来自大食的地狱六血阵。大食离雁荡,不啻十万八千里。连淙打算先去苏州,拜见过广慧禅师,然后走到镇江长江口,放舟巴蜀,再由古丝绸之路,经楼兰,且末,大月氏之后,到达大食。他知此去千山万水,寻到采薇的希望甚是渺茫,苦于只有这一条线索,也只能硬着头皮去了。他心伤爱人之逝,不愿多与人言,一路风餐露宿。饿了便去采撷野果,或者猎个獐虎鼠兔,只不去杀害狐狸。有时候心中悲苦不可自抑,便去寻一家土豪劣绅,偷些乡野俗酿,倒也能一醉方休。 这一日行到了苏州地界。连淙一路打听,寻到了寒山寺。寒山寺也是天音丛林之一,山门并不甚大,只丈许高,七八丈宽,乌瓦黄墙,飞檐高高翘起。一大二小三个拱门之上,各题了“妙利宗风”,“谈经地”,“说禅所”。不算高大宏伟,却是宝相庄严。进门照壁上,又有“和合祖庭”四个金色大字。那金字并不瑰丽辉煌,反而有些褪淡。 连淙去向知客僧打听广慧禅师。那知客僧一袭灰布僧袍,清秀白净,颇有雅气,奉上香茗之后,与他打了一番机锋。连淙唯唯应答,却并不接话。知客僧也不以为忤,只告诉他广慧禅师受成都大昭寺玉泉大师所邀,前去讲经说法,大约得再二十来天,方能回转。连淙答谢,告辞离去。 少女 连淙数日未食稻米,心中渴念,便信步进了苏州城。古语云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景致,犹在杭州之上。连淙也无心情去看那林立的茶楼酒肆,随便寻了一家颇有规模的食馆。那食馆是一幢独立的三层楼,占了七八个门面,招牌上“凤栖楼”三个大字,龙飞凤舞,乃是本朝第一任苏州知府任弼清任大学士的手笔。小二见他风尘仆仆无甚贵气,便随便找了张内里的台子,引他坐下。倒是看他一个人,就点了招牌上排在前面的四菜一汤,方才殷勤起来,给他倒了一杯寻常香茗。 连淙也不挑剔。与他而言,红茶绿茶白茶普洱铁观音,都无甚分别。他点了松鼠鳜鱼,碧罗虾仁,烟雨桂花鸭和水晶肘子,都是需时烹制的菜肴。他也不着急,便一边喝茶,一边等待。 这时天上下起蒙蒙细雨来。八月本是苏浙一带秋高气爽艳阳高照的时节,这时候下起雨来,不由让人惊喜之外,又有三分诧异。街上的人纷纷避雨。本来空落落的大堂,顿时便拥挤起来。幸而这家凤栖楼,进来的人非富即贵,倒也未致喧闹。连淙正坐着喝茶,突然一个眉清目秀衣着讲究的年轻公子,一屁股坐在了他对面。连淙微讶,却也不说话,只是朝他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他不说话,那少年倒是觉得有趣了,道:“你这人倒是奇怪哎。平常我占人桌子,对面不是唯唯诺诺,就是拔刀相向,倒还真没见过你这样一声不吭的,一点也不像个江湖之人!” 连淙听他声音有些纤细,不似寻常男子。仔细一看,便知是一位易钗而弁的少女。她衣着甚是讲究。身穿淡蓝云锦书生袍,足蹬金绣乘云履,腰系九环盘龙冰玉佩,头顶白色冰蟾丝方巾,方巾上镶了一块浑圆水润的美玉。手里还拿了一柄湘妃竹扇。她这身装扮,若是男子,那脂粉气是浓了一些。女子穿了,却显出几分英气来。一边说,一边眼睛骨碌碌地打量着连淙。 连淙有些啼笑皆非,道:“在下并非江湖中人。” 那女子扑哧便笑,道:“你看你腰配宝剑背负行囊,不是走江湖的,难道还是去考秀才的?实不相瞒,在下就喜欢占江湖人的桌子。”她本就秀美,这两句话说得声音清亮,边上便有些人朝她看来。她也不在乎别人是不是看穿了她女扮男装。又道:“哎,在下落难与此。瞧你仪表堂堂。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不如请我吃上一餐?” 连淙看看她那一声装扮,又看看自己身上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衣衫,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这少女说话有趣,倒是把他心底的本性勾起来一些。 少女嘿嘿一笑,叫来小二,骂道:“你这个腌臜的糟货!怎么给这位公子上这等下三滥茶水!有明前的龙井,洞庭的牙心碧螺春,六绝的庐山云雾,各来三斤!” 小二顿时就苦了脸,又不敢朝这位大小姐使脸色,只好苦着脸道:“公子您老见谅。小店实在不曾备得这些绝顶好茶。只有雨前的龙井,存的也不甚多了。倒是有上好的金陵雨花茶,不知可合公子的意?” 少女装模作样地点点头,道:“谅你这小店,也敢夸口?便尝尝你那金陵雨花茶。若是不得意,就砸了你的招牌!” 这凤栖楼的后台,乃是苏州知府刘道乾的心爱小妾,刘知府的后台的后台,可是当今圣上最宠幸的亲弟弟郕王殿下。小二心说您小丫头本事再大,还惹得起咱们刘知府不成?只是做小二心思伶俐,自不会与这坐不起雅间的暴发户女子一般见识,只想着上菜之前,非要在菜里吐两口唾沫不可。他却不知那少女聪明绝顶。虽然装得四五不着六,见了他神色,早已猜到他的心思。无人察觉之际,一缕细不可见的淡青色烟雾便朝他串去。连淙只道她不忿小二心口不一,欲施小小惩戒。鬼使神差之下,伸手便拦烟雾。只是烟雾着手,手掌一阵刺痛,又有一股霸道毒力,直冲肺腑。当下明白那少女竟是要杀人泄愤,不由大怒。一挥手将烟雾逼出,朝少女怒目而视。 少女见状,娇笑一声,又是两道烟雾朝那小二袭去。连淙又待伸手。他的内力未触及烟雾,旁边便有两道雄浑内力,朝他的真力扑来。两边的内力正好抵消,那烟雾依旧朝着小二而去。连淙又发内力,这次用上了小涟那一直“客居”在他体内的内丹之力。那边似有所知,也发出更深力道,再次抵消了他的内力。连淙眼见那小二顷刻便要死于非命,一手伸出自己的佩剑斩断了烟雾,一手竭尽全力,拍出一掌。未料到这次对面根本没有出力。他的内力收势不及,远远朝食馆另一头的一桌客人而去。幸得他发现及时,将内力改了方向冲天而去。只是尾巴扫过,还是将那一桌酒菜打翻在地。顿时那边一桌子的菜汤侠客,米饭高士,纷纷叫骂起来。更有撤出兵刃,大声喝骂的。只是连淙与那暗藏的高人,出手均是既迅如闪电又悄无声息,是故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那小二不知数息之间,自己几度险死还生,自滴溜溜朝厨房去了。 少女笑道:“还是个滥好心秀才!”连淙恼她出手狠毒,也不理她。少女也不气恼,朝他道:“喂,大侠,可要喝点酒?”这大侠二字,被她说得甚是揶揄。连淙摇摇头。少女随手掏出一个绣金乾坤袋,从里面拿出一大坛酒,又取出两个极细腻的琉璃酒杯,道:“俗话说寡酒难饮。今日大侠你做个好人,陪小侠我一杯!” 这乾坤袋,乃是行走江湖极其珍贵的宝物之一。大小不同,型式各异,可纳须弥于芥子,收四海于方寸,只不能收入活物。有作褡裢状的,有作荷包状的,更有些奇人异士,将乾坤袋做成酒葫芦,剑鞘,书册等等,不一而足。外观虽小,里面大有乾坤。即便品次差些的乾坤袋,也可装得三五十斤。那档次高些的乾坤袋,除了容量更大,更有法阵结界,可以阻断内外交通。里面不管藏了什么,外界都无法侦知。这样的宝贝,整个雁荡山只有始祖九间道人曾经有过一口,现下供在祖师像前,轻易不敢惊动。俗话说财不露白,这少女的乾坤袋,精华锦绣且不去说,大大方方拿出来,居然还是用来装酒的。一座凤栖楼里的江湖人,不由都看了过来。 少女仿佛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众人的焦点,将两个酒杯都倒满了,向连淙道:“大侠,请!” 连淙知道这少女似不是良善之辈,但看她容颜美丽又古灵精怪,实在也讨厌不起来。当下拿起拿酒来,一饮而尽。 少女嘿嘿发笑,脸上装出恶人的样子来,道:“倒也,倒也~” 连淙看看她。那酒好端端的是极佳的陈年汾酒,知那少女只是逗他。当下唔了一声,趴倒在桌子上。少女更是放声大笑。笑了一会,拍拍连淙道:“喂!这位一杯倒大侠,可以醒了!” 连淙也是哈哈一笑,坐了起来。经此一笑,两人之间的气氛便融洽了许多。连淙拿过那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少女故作豪爽,一饮而尽,顿时被辣得嘴歪眼斜。连淙哈哈大笑,又一杯到底,道:“这酒嘛,确实不错,不过大侠你气势非凡,以茶代酒即可。”他虽不知这是申明亭古井二甲子老汾酒,却也尝得出它与时常偷来的俗酒相比,清香绕舌,甘冽绵醇,实在大有妙处。少女以前只见过家里父兄长辈饮酒,以为是好滋味,偷偷拿了两坛出来。这一尝才知道,这味道她无福消受。恰巧此时,小二已经泡了壶金陵雨花茶送来。这少女毕竟极富贵气,小二倒也不敢真的在茶里唾沫。恭恭谨谨上了茶。不多时,四菜一汤,也都送了上来。少女丢了一块碎银给小二,小二乐颠颠地去了。 连淙毕竟心事重重,只管夹菜吃酒,也不言语。少女似真饿了,也不客气,吃得风卷残云。其他几道菜倒也罢了,她特别中意那烟雨桂花鸭,只挑鸭腿鸭脯,其余部位一概不食。只见她一边抓将过来,一边吃将下去,狼吞虎咽,又还嘟囔着回去一定要家里厨子来学着做这道菜。吃完一只过不得瘾,喊小二再上三只。她衣饰华贵,吃相却粗鲁不堪,一塌糊涂,画面十分古怪。吃完了,还用那云锦丝袖擦擦嘴,立时便是一片油污。她也不去理会。只是后来那三只,她总共也就吃了一条鸭腿,便再也吃不下去了。连淙只吃了一碗米饭,几颗虾仁,将一根鸭脖咬得津津有味。 这时门外闹哄哄地又进来了十来号人。为首一位,生得玉面锦颜,头戴紫金冠身披赭黄袍,龙行虎步,顾盼生风。那手里还提着一只鸟笼,里面关了一羽锦腹阔嘴绿鹦哥。饭馆里有四人迎了出去,弯腰行礼,直呼公子。原来此人是苏州知府刘道乾的幼子刘繇,自小不喜诗书,却好舞枪弄棒,却又吃不得苦。文不成武不就,为非作歹乡里匪亲。人送浑号“毛边筛子”,说他腹中空空四处漏风,还到处刺手。这四人是那公子手下爪牙。看到少女的乾坤袋,生了贪念。他们也知道这等宝物,自己是万万消受不起的,便忙派出一人,通告那公子,但求一个通风报信的功劳。 那公子满面春风,坐到了连淙的桌子上。瞧了瞧那少女,哈哈笑道:“我手底下这帮蠢材!说甚么有一件宝物在此要我前来。明明是两件宝物!” 少女歪头一笑,道:“这位公子倒是好眼光!敢问是何宝物?” 刘繇摇头晃脑,边上便有小厮呈上一把檀木纸扇。刷地打开,笑道:“一宝自是那乾坤袋儿。少爷我生平最爱收藏天下乾坤袋。二宝么,便是小兔儿你了。”他荤腥不忌,也不知那少女是女扮男装。见她肤白面秀身段风流,便想将她收作娈童,却不知她本是女儿身。大笑着拿扇子勾了勾少女的下巴:“且随少爷回府,这便赏玩赏玩这白日明月!” 少女虽则古灵精怪,却也不知这白日明月的典故。刘繇畅声大笑,带着她的眼光看了看她的臀部。少女顿时明白。倒也不怒,嘻嘻笑道:“可是今日我与我师兄久别重逢,可不能甩了他便跟你走哎。”她的声音又娇又媚,那刘繇顿时便酥了半边身子。大笑道:“你那师兄,可自去州府监牢,寻个通风的风水宝位,住上个一年半载。什么时候你让少爷高兴了,便什么时候让他走。你意如何?” 少女尚未答话,边上小二已叫道:“少爷,那人不是她的师兄。他们也不认识。”又朝连淙二人道:“敢欺诳刘公子!”刘繇嘿嘿笑了笑,朝小二挥挥手:“无妨,无妨。”那神态,真是无比的淡定从容。 连淙此时已吃了七分饱。他心境纷乱,更不愿理睬那些纷扰,便站起来身来要走。那少女赶紧拉住他的衣襟,脸上那是一个楚楚可怜,求道:“师兄!你看这坏人,要抢我回去哩!” 连淙心里好笑。以之前和他过手那位的功力,这刘繇就算十个八个一起上,也是一样的下场。他也不多言,一掌将那刘繇打得贴在墙上。一时那些篾片帮闲有来相救的,又有朝连淙扑来的。连淙一一踢开。直看得那小二两眼发直如在梦中。连淙笑了笑,点点那少女道:“这位公子会帐。”便扬长而去。 那少女大感好笑,又有一点意犹未尽,朝小二喊道:“墙上的公子会账!”立刻便追了出去。只是外面已经豪雨如注,左右一看,早已人踪渺渺。不由跺着脚哼哼一声。一想更是心中不爽利。走回饭馆,抄起桌上饭菜,俱都泼在那刘繇身上。可怜刘繇一身菜汤,生死未卜,堂堂知府公子,成了挂墙的招贴。少女倒也未再难为他,转身走了。她这一走,那饭馆里的食客噌噌噌噌,站起来一半,跟着便走。那少女身份珍贵,这些僧道俗尼,居然都是她的保镖护卫。 雨湖 其实连淙并未远去,只是使了个障眼法,翻身上了那饭馆的楼顶,躺在那屋脊之上。那少女虽然刁蛮,手段也甚是残忍,他却似乎在她身上看到了一丝采芸的身影。其实天下的少女,但凡有些姿容,看在有心人的眼里,自有些共通之处。连淙仰身躺在屋脊之上,那灰暗的天空四合,风雨拍在脸上,仿佛天地间唯我一人。远远街市上人声传来,趁得他益发悲切。 如此浑浑噩噩,时辰过得飞快,转业夜幕低垂,那雨也越发大了起来。街上早已没有了行人。连淙并未运用内力抵御,此时被风一吹,不禁有些寒冷,腹中也饥饿起来。一瞧那凤栖楼,已是灯火具灭。心中一笑,蹑手蹑脚翻了进去。正好日里那小二,鼻青脸肿地捧着一坛酒,想是白天马屁拍在马腿上,吃了迁怒。连淙想他许是去酒窖的,便蹑上了他。不想那小二一拐弯,进了一间房间,里面有一个女子坐在一张雕花重漆八仙桌上位,边上站着一个掌柜打扮的人,唯唯诺诺。那女子看似娇弱,说话却不留口德:“。。。刘繇那小崽子在我这地方吃了亏,回去便在老爷面前告了我一状,弄得我脸面难看至极!你们这些废物!也不知道盘盘那小娘皮的底。如今老爷责我去寻那女子,叫我何从下手!”原来这女子,便是那饭馆的后台,刘道乾的宠妾,亦是刘繇的庶母,名叫瑶琴。她本是个青楼卖笑女子,仗着姿色秀丽,神态荏弱,被刘道乾收作了小妾,甚是受宠。 她在那儿絮絮叨叨,见小二进来,又劈头骂道:“你这个眼珠子长在屁股上的腌臜货色!不会拍马屁便不要拍,过两天那刘繇好了,定要来寻你的晦气!” 那小二连忙赔笑着给她倒上了一碗酒。瑶琴一口干了,压了压气,对小二道:“明日先去柜上取些银子,到金陵去避避。”凤栖楼在金陵有家分号。小二谄笑着答应,又给她筛了一碗酒。 瑶琴一会的功夫,两碗酒下肚,顿时面泛桃花。朝那小二使了个颜色,道:“去,把门闩上!”说着,依旧坐在凳上,轻道了一声不可用力,便与那掌柜亲吻起来。俄顷那小二也加入了进去。娇声私语,一丝丝灌入连淙耳中来。 连淙看得血脉贲张。他本是血气方刚的少年,又兼染了小涟许多狐性,此时阳气汇聚,浑身滚烫如火。世人只道狐性本淫,其实不然。狐性只是不愿多受束缚,凡事最求随心所欲。阴阳交泰本是活物天性,唯人族多加压抑,而狐族更顺其自然。自然也有那作恶的狐精,以女色为诱,吸人骨髓坏人身体。于是就有那白菜秀才,豆腐文人,四处宣扬,说狐性本淫,以趁他自己品行高洁,其大谬也。久而久之,世人便闻狐变色。 连淙情欲难耐,便欲冲将进去踢开二人,一泻情火,料来无甚后果。身方欲动,那九转灵宝塔上忽地传来一阵清凉。当下收声屏气,默默退了开去。 走出数十步,连淙长出了一口气,暗道好险。摇摇头,自去寻那酒窖。果然被他找到。他也不分良莠,抓了四坛酒便走。临门忽然邪然一笑,又拎起一坛酒,朝酒窖深处丢去。他这一丢用了内力,但听得酒窖里噼里啪啦稀里哗啦,惊得楼上的奸夫淫妇欲断魂销,急急忙忙整装下来查看,却哪还见得到人影。 连淙携了四坛酒,转眼奔到了太湖边上。他高高跃起,又把自己摔在了湖面上,激起丈高水花。这时雨已经转为细密,落在湖面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待得水花平静,他便拍开一坛酒,牛饮一番。仰躺在水面上,无思无量,随波逐流。与白日一般,想起采芸,采薇,又想起小涟。此时万籁俱寂,唯有雨声,他也不做作,哭一会笑一会。想起师父师娘,又多愧疚。心中哀痛,便想着明日再振作,今夜且随心放肆一回。想到了,便举起酒坛,乱灌一气。他随手取的酒,是四坛陈年老曲酒,算不得上好佳酿,却也十分劲道。未多久,四坛老酒便变成了四坛太湖水,与他一起漂流。 如此过了一个多时辰,连淙似有所觉。一探手,摸到一个大木桩子,远处有人声传来,又有丝竹之声。原来他闭着眼睛任由流水,已经漂到了一片水榭的一角,被柱子拦住了。那片水榭占地甚广,平常的宅院,也没有这般开阔的。连淙打眼一瞧,自己前面,竖了几百根木桩子,木桩上又有许多横梁,如此成了水榭的宅基。他也不多思量,翻身上了一根木梁,也不运功蒸干衣服,就躺在上面,睡了起来。 连淙并不知道,这片水榭,乃是苏州上流士子们最爱的初雪楼。民间传说,当年这初雪楼尚不叫初雪楼,也不似现在这么宏大,只在湖边占了三四亩地,与寻常招待仕商的秦楼楚馆,并无二致。先皇微服私访,路遇不便,是那时的楼主程紫衣,慧眼相识,不仅几番救助,更是因怜生爱,将先皇留宿三月。后来先皇不告而别,程紫衣黯然神伤,一月不到,居然抑郁而终。先皇赶到,闻此噩耗,痛哭三日,折剑而回。临行之前亲书“初雪楼”三个大字,命作了此楼的牌匾。自此给了各方人士无数的遐想,都在猜那三字是何意思。最广为接受的一种说法,是说程紫衣与先皇初会于当年初雪之日,先皇题写牌匾,便是纪念那一袭紫衣。传说也不知真假,但是初雪楼在江浙一带,确实无人敢轻侮。便是当今知府家那毛边筛子,也不敢在初雪楼放肆。 连淙酒醉,躺在那木梁之上,时醒时睡。睡则噩梦连连,醒则心思烦乱。也不知过了多久,水榭上响起来一阵悠悠琴声。那琴声娇柔婉转,哀而不伤,仿佛一个美丽女子,正在温言安慰着谁。世人形容音乐美妙,常说驷马仰秣,游鱼出听。这琴音一响,还真有湖中游鱼,冒首而游,仿佛也沉浸在那音乐里。连淙被那琴音带着,慢慢平静下来。 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日落时分。自受伤醒来,连淙还从没有睡得这么踏实过。他不敢惊动水榭主人,便从水下游走,又去栖凤楼盗酒。昨日留下的烂摊子早就被清理干净,他也不以为意,绕开众人,拿了四坛酒就走。在市面上买了些吃食,又回到初雪楼。他所藏身那处,是初雪楼东侧最外沿一角一座独立的水榭。到了晚间,那琴音果又响起,让他睡了个好觉。 连淙丢开心事,每日出去盗酒买食,夜间便去听琴。直将那水榭的隔水层,当了自家的卧房。只是苦了苏州城里那些不干净做生意的酒肆饭舍,和为祸乡里的土豪劣绅。 如此过了旬余,这一夜连淙摸到了知府刘道乾的府邸。那刘道乾倒也不是什么万恶之人,只是为人昏庸糊涂,家门不靖,又教子无方。他号称诗酒双绝,乃是一位爱酒之人。府里一个半亩见方的酒窖,满满当当都是好酒。除了苏州府这边常见的绍兴女儿红,洋河大曲,口子窖,还有川蜀那边传过来的剑南春,泸州老窖;京津一带传来的二锅头;关中来的柳林西凤;更有那扶桑来的清酒与大秦来的葡萄酒。这一窖子满满当当,都是各式各样的酒器。就着那一灯如豆,连淙暗笑自己耗子进粮仓,这下可以一醉方休了。 刚拿起一坛酒,忽然觉得身后有异。一转身,顿时和一个老头儿面面相觑。那老头儿身高五尺,光着头却有一大把乱糟糟的白须白眉,中间一个大红的酒糟鼻子,倒是一嘴白牙在灯光里烁烁闪耀。见了连淙,也是一呆,很快一嘴吹熄了油灯,一掌朝连淙拍来。 连淙也不言语,伸掌接住。老头儿咦了一声,运掌如飞,朝他攻来。连淙一一接住。他觉出老头儿掌势虽快,却似乎留有余地,并不带着内力,不是以命相搏。还道对方是刘府护卫,要拿他活口。他本是来盗酒的,心下有所顾忌,也不敢弄出太大动静来。只是招架。那老头翻来覆去,就是那几个招式,却还是逼得他左支右绌,十分狼狈。如此斗了十数招,那老头突然跳开,低声问道:“小子,偷酒的?” 连淙微微一笑,道:“正是!前辈可否让个路?在下不知刘府有前辈这样的高手,今日得罪了!”说着朝他作了一揖。 那老头儿闻言,捻了捻胡子,朝他上下打量了两下,道:“你这小子,胆子倒是不小,敢来知府大人府上偷酒喝!” 连淙嘿然一笑,道:“实是酒虫上头,又囊中羞涩。” 那老头嘿嘿一笑:“你道我是刘府护卫?” 连淙恍然大悟,怪不得对方出招也是小心谨慎不敢弄出声响。压低了声音道:“莫非阁下是酒国前辈?” 那老头甚是喜悦。若不是正在做着贼偷,当时就要仰天长笑了:“好小子!这可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偷酒贼打偷酒贼了!” 连淙也是暗笑。连忙拿出火褶子点灯。刚才匆忙中不曾瞧得仔细,这下一点灯,顿时看到了那老头背着个巨大的火红酒葫芦。不由心中一动:“敢问前辈可认得昆仑门下的道同仙师?” 老头愕然,笑了笑道:“你认识我弟弟?” 连淙拱手道:“不敢!弟子是雁荡门下,前些日子有幸目睹仙颜。” 老头嘿嘿直笑:“仙师?还仙颜?你当面这么叫他,他可会应?”一看连淙手里拎着一坛西域葡萄酒,一把打在他手上:“娘们喝的酒!偷酒也不会,有白米饭吃的时候你去吃糠窝头?放下!”连淙讪讪放下。老头儿随手提了坛烈酒给他,道:“喏!这个拿着!”又挑了三坛。看看连淙,又往他头顶丢了一坛。连淙无奈接住。老头儿道:“且跟着我!” 仙师 一路出了那宅子。老头儿七拐八弯,走进了一条小巷子,巷子底有个破庙。门口有两个人,被链子锁着,不得动弹。一见老头回来,连忙点头哈腰:“您老回了!”老头视若无睹,径直走进去了。连淙自然跟上。那破庙里空徒四壁,只有正中间有一个闷火堆,边上又炖着一口破铁锅。老头儿嘿嘿一笑,道:“算你小子走运,来的正是时候。” 连淙放下酒坛。那老头转头从那个火堆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块东西来。拿起边上一块石头,在那东西上敲下一层泥来,露出了里面的荷叶。连淙已知是杭州那边极其有名的叫化鸡。老头深深吸了口气,卖弄似地朝连淙道:“小子,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连淙摇摇头,道:“看前辈的意思,里面莫非是什么吃食?” 老头哈哈一笑,道:“你小子倒长了个好鼻子!”一手把鸡撕成两半,递给连淙一半。连淙待要去接,老头又换了个手:“不能给你这边,鸡屁股得归我!”连淙哈哈一笑,接过鸡啃了起来。那鸡鲜香滑腻,味道极美,便是鸡胸口那块,也绝无柴感。老头又丢了个骨头在他脑袋上:“光知道吃,也不知道伺候着酒?”连淙无语,腾出一只手来,打开一坛酒递给他。自己也拍开一坛。一老一少各拿了一坛酒,一会的功夫,半只肥鸡就下了肚。连淙看看那口香气四溢的破铁锅,垂涎道:“不知前辈这口宝锅。。。” 老头啃着那鸡腿骨,啧啧有声,道:“你小子也是个馋鬼!等着,狗肉火候未到。这狗是我从金陵赵王府上偷来的。上次刘府偷的狗,可没这么肥,不可糟蹋了!” 连淙顿时觉得这位前辈真是性情中人,笑道:“偷了王爷家狗还敢这么大言不惭的人,估计比成名的剑仙稀罕多了。晚辈仰慕,仰慕!” 那老头嘿嘿笑道:“你小子就不是个老实的。老和尚就当你在夸我了!” 连淙讶道:“老和尚?”瞧瞧他一身脏污,两手油腻,又想他满口脏话,还拎着个酒坛子:“前辈是佛门中人?” 老和尚甩甩鸡骨头:“怎么?谁规定和尚不能喝酒吃肉?”连淙小声道:“好像全天下都是如此。。。” 老和尚瞟了他一眼,突然讶道:“你小子。。。不是人?”一把抓住了连淙的手腕,探起他的脉息来。 连淙也不着恼,便将小涟之事简单说了一下。老和尚摇头晃脑,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这小狐狸,对你用情可深啊。”连淙叹了口气,不再言语。老和尚道:“你也不必难过。正所谓求仁得仁,你现在活蹦乱跳,还能和老和尚抢鸡屁股吃,那丫头知道,必也欢喜。”连淙点点头。 老道士正色道:“现下你七分人三分狐,须得找个双修伴侣。如若没有,也须至少每三个月,去一次勾栏,否则阳火积聚不得泄出,必自焚而死。” 连淙恍惚了一下,好似没有听进去,却问道:“敢问前辈,何谓人,何谓狐?” 老和尚做势要丢他,却舍不得手里最后一根鸡骨头,瞪了他一眼道:“要什么人狐之分!这个问题本身就是个屁!合老和尚胃口的,那就是人;作奸犯科的,那便不是人!” 连淙一笑,道:“然则偷酒算不算作奸犯科?” 老和尚胡子一翘,道:“小子休要找老和尚话柄!偷酒乃君子之行,自然不算!”不待连淙接话,问他:“你说番邦外国之民,算不算得人?” 连淙一愣。老道士又问:“老道去过楼兰与大食。那边还有浑身漆黑,只有牙齿眼白是白色的的昆仑奴,可算得人?” 连淙道:“即便番外之人,有父母心肠,有礼义廉耻,怎么算不得人?” 老和尚笑道:“正是!然则狐狸成精,固然有行差踏错的,大多其实也学了礼义廉耻,更不用说父母心肠,为什么算不得人?” 连淙要说话,老道士挥挥手:“老道士知道你小子觉得我偷换概念,其实并非如此。你如果从这个问题更深一步去看,不要拘泥于人狐之别,自会明白。”连淙点点头,不再言语。老道士又道:“人狐之别,人妖之别,还有什么人神之别,都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又没什么本事的家伙们,为了标榜自己而想出来的狗屁套路。小子以后你看人,不要去看他脸看他父母,单去看他是不是有一颗人心就好。”顿了一顿,道:“门口两个,一个为了官场上进,休妻另娶也就罢了,还受了唆使,去害死了原配和亲生孩儿,你说他算得人不算得?另一个是一个江洋大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被老衲抓到的时候,刚残杀了一对渔家夫妇,满地鲜血,又对一个十岁幼女欲行不轨,你说他算得人不算得?待得老衲办完此间事,便将这两个渣滓寻个没人的山洞丢进去好好忏悔忏悔!” 连淙心下默然。这样的人,即便生个人样,也比寻常的妖邪恶得多。老和尚灌了一大口酒,豪气大发,站起来喝道:“贼老天不管世间公道,老和尚来管!能管得多少便是多少,能管得一时便是一时!”这一句,说得气宇轩昂,连淙不禁为之心折,也痛饮一番,喝道:“正是!能管多少便是多少,能管一时便是一时!” 老和尚顿觉畅快无比:“好小子!没有辱没了这锅狗肉!”连淙哈哈大笑:“老和尚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老和尚嘿嘿笑道:“你小子是我道中人。只是有点呆头呆脑。记得老衲一句话,凡事莫要对自己太过苛求,谁也没指望你是完人。要知世间之事,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大手一挥:“吃肉!” 第十二节巫妖 连淙也未深思,探手就去抓那狗肉。这狗肉里只加了盐,不加其他佐料,火候到了,汤香肉嫩。老和尚嘿嘿笑道:“小子手倒快!”当下两人抢起狗肉来。连淙曾与江南掌法宗师快掌陈国的孙儿陈早云切磋掌法,受益匪浅。此时用在抢狗肉上,倒也算得因材施术。但见他双手左右翻飞,此起彼伏,被烫的连声呼气,也没有慢下他吃肉的节奏。老和尚瞧得瞠目结舌,实未料到这世上的青年,还有比他更能吃狗肉的。眼看抢不过他,突然运气一喝,朝那口锅里吐了一大口口水。连淙顿时停下,老和尚哈哈大笑:“小娃儿,这叫不能力敌,便须智取!这加了老和尚独门佐料的狗肉,味道可不差啊!”见连淙停手不吃,更是得意洋洋。慢条斯理地抓着狗肉,连吃肉带喝汤,真是不亦乐乎。 连淙转了转眼珠,问老和尚:“前辈,狗肉可香么?汤可鲜美么?”老和尚笑逐言开,不住点头,又狠狠喝了一口汤。但要发言,连淙趁他不注意,呸地一声,也狠狠往锅里吐了一口口水。看着老和尚目瞪口呆的样子,连淙畅声大笑。老和尚怒道:“小子!哪有你这般吃肉砸锅的!你陪我狗来!”欲要动手,又瞧瞧手上那条最后的狗腿。他本吃得甚快,这下只剩最后一块肉,便舍不得吃得太快,吹胡子瞪眼慢慢品尝。吃了两口,哈哈笑了起来:“臭小子不是好人!” 二人谈天说地。连淙这点阅历,在老和尚面前实在不值一提,因而多是老和尚说,连淙听。连淙问起道同,老和尚笑到:“我那弟弟,少时不学好,整日斗鸡走狗,文不成武不就。后来被一巫妖捉去。。。” 连淙讶道:“巫妖?” 老和尚点点头,道:“你们少年人不知,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闹过一次巫妖。那些巫妖,本是巫族遗民,为了追求大神通,便去寻那其他巫族,又或是人族,妖族,甚而神族魔族的高手,逐其魂,占其体,与自己原来的身体合二为一。他又有个法子,可以使出许多宿主原本的神通,于是一个便有两个的能耐,称为二胴。再合一体,便是三胴。这过程极其凶险,又加之宿主难寻。即便是巫族与巫族合体,也是百里无一,更遑论其他族群。只是一旦那巫妖合到四胴以上,又或与有神通的他族合体,那便可以纵横天下。曾有一个大巫师,占了许多天时地利,合了一个妖王之体。合体成功之后,却陷入了疯魔。不分正邪,不分种族,杀得天下血流成河。后来传说杀上了极北寒天,与一众魔族两败俱伤,倒是让昆仑派捡了个便宜。” 这故事说得仿佛神话,但是连淙知以这老和尚的身份,断不至于编个故事欺哄自己。便问道:“昆仑捡了什么便宜?” 老和尚笑笑:“除掉了这般厉害的人物,那便是要功劳有功劳要名气有名气,更何况功力秘籍,信手拈来!昆仑知道这巫妖要杀上昆仑,便约了峨眉山,天音寺和当时的洗剑山,以及许多散仙剑侠,方才制住了这本已遭受重创的巫妖。可惜洗剑山全军覆没,当年也算得武林执牛耳者,现在的年轻人却是听都没有听过了。” 连淙闻得这般往事,不由心旌摇荡。看老和尚对最后一根骨头恋恋不舍,嘿嘿一笑,拿出那条适才藏起的狗尾巴,递给老和尚:“前辈,这狗身上,最美味的乃是那狗尾巴。小子早就藏起来,准备孝敬您老。” 老和尚一把抓过,恨恨道:“人心不古!人心不古!你小子居然敢戏弄老和尚!”转眼又笑逐颜开:“你小子倒是会吃!” 连淙又问道:“然则道同师祖。。。” 老和尚眼一瞪:“好好的坏人胃口!也罢也罢。”长吁短叹了两声,道:“我那弟弟被一个巫妖捉去。那巫妖倒也不是什么厉害人物,只是一个巫族与巫族的二胴。那巫妖不知看上了我兄弟什么,要将他炼了合体。那合体,须得掐算天时,布置法阵。天幸那巫妖合体未久,却又贪得无厌,法阵方发动,便走火入魔,爆体而死。正好一个甚有身份的妖族女子路过,救了他性命。也是前世的冤孽,一个神通广大的妖族女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浪荡公子,不知怎么便看对了眼。我那兄弟在妖族一住十年,生了两个玉雪可爱的侄女儿。终于想到还有父母兄长,便带了妻子女儿,来探望我们。那时我尚在峨眉山摩云岭随我师滴水真人修行,便禀明师父,回乡团聚。不料走漏了风声,那女妖的仇家寻到。我满门上下三十八口,连我那一对牙牙学语的双胞侄女儿,皆被杀害。”老和尚说到这里,双目含泪,再不见一点游戏风尘的模样。叹了口气,接道:“幸得当时昆仑掌门正常子道长与天音寺悟贞禅师路过,将我兄弟救起。我兄弟去了昆仑,我则回去寻我师滴水真人,各自苦练。十六年后,兄弟相约,寻到了那仇家。依我那兄弟之见,冤有头债有主,只需杀了那动手之人即可。我想起我那对稚龄侄女,哪肯罢休?将那仇人满门杀死,鸡犬不留。从此兄弟反目,他嫌我滥杀无辜,我嫌他婆婆妈妈,便是这般。” 连淙听了,久久无语。老和尚苦笑了笑,道:“和尚做下这等荒唐事,当时尚觉快意。只是那些无辜恐惧眼神,时时萦绕我心头。我师闻听,又将我逐出门墙。本待自戕了事,悟贞大师却找上门来。说我良知未泯,虽然做下大恨事,却不该一味逃避。他不嫌我曾经劣迹,将我收为弟子。传授佛理之余,连武艺法术,也一并传授,又说我须去证我佛心,方得解脱。于是我行走江湖,惩恶扬善四十年,到底找到了本心。如今即便见了那些冤魂,也只一揖为谢而已。” 连淙有些不知如何应答。老和尚也不管他,自咬着那狗尾巴骨头,津津有味。老和尚瞧了他一眼,道:“你身上那九转灵宝塔,老衲也曾背过的。” 连淙忽地想起,问道:“前辈便是那修不禅之禅的法一禅师?” 老和尚哈哈大笑:“老衲都不知道自己的禅是不是禅,叫甚禅师?还不如叫我鸡屁股大师狗尾巴和尚!”连淙失笑。老和尚大笑道:“也不为难你,叫我大山和尚就好。” 连淙笑道:“前辈这法号取得甚是合理,也颇不要脸皮!” 大山和尚大乐,道:“臭皮囊尚且无碍,何况名字?小子颇有点与众不同。待我将我此生最自傲的绝学传授于你。日后行走江湖,须得扬我威名!” 连淙笑道:“小子必将努力修行。以后所到之处,必使鸡犬不宁!不过下次大师做叫化鸡的时候,不妨再多加一把盐。”大山和尚笑不可抑,道:“好小子!来日有遐,去天音寺找我。再传你做豆腐的诀窍!唔,寒山寺旁边有一家杨元合豆腐,很是不错,记得去尝尝。”起身道:“便将这破庙留给你做个念想。老和尚去也!” 连淙笑道:“瞧不上。小子这两天睡在勾栏里。”大山和尚牵着两个恶人,大笑而去。连淙自回水榭不提。 初雪 连淙偶遇大山和尚,一番谈话,将他连日来的愁苦冲淡了许多。只是和尚一走,那连日的阴雨,又将他的哀戚勾起。这日又去刘道乾府上盗酒,无意中看到刘繇打满了纱布,却正与一个年幼侍女搂搂抱抱,状似亲热。他被勾起了一丝绮念,却也不再多管闲事。径直拿了四坛酒,回到了初雪楼,又喝得酩酊大醉。可怪今日不止有琴,更有箫声相合。那琴声已是天籁一般,箫声应和得又好,便如连淙这般醉汉,也不由跟着那曲调,神游太虚。 到了酉末戊初,那初雪楼忽然来了一大群士子。原来今日有一个“兰馨会”,是本地一些有名的学士,聚会清谈的盛事。这兰馨会每三月一次,近几期都办在初雪楼花魁苏浅雪水榭的亭台上,正恰巧是连淙睡了半月的这一幢。那亭台甚是宽广,可容得百十来人从容饮宴。湖风阵阵,甚是清凉。上面摆了十几张八仙桌,皆是楠木制成。今日由于要来江南名士周知儒,便格外热闹一些,那些桌子几乎都坐满了,只余最前面一张。连淙左右无事,便拎着一只桂花鸭,躺在屋梁上,听他们说朝政如何如何。 如今是大夏泰和四年。大夏立国百余年,向来风气开明,广开言路,从无因言获罪一说,因此民间喜论朝政者甚多。那水榭里闹闹哄哄。不多一会,主持桌边三声罄响,众人方才安静下来。 水榭里转出了一位清秀佳人,温文尔雅走到众人面前,福了一福,便站在一边微笑不语,只伸手往前引了一引。后面又走出一位。但见这女子雪肤玉容,温柔妩媚,落落大方。穿了一身冰丝襦裙,青丝上插着一支八宝凤头玉钗。这便是此间主人苏浅雪。众人待要问好,苏浅雪身后又出来两位锦袍公子。一位二十出头,生得俊秀不凡,一身江南水蚕丝学士袍,一头乌发用一个金环束起,腰间佩了一块和田美玉,莹润剔透。此外再无装饰。另一位年幼一些,穿着一色的袍子,只是腰间是九环盘龙冰玉佩,手里拿了把湘妃竹扇。再后面,便是那饱学名士周知儒,带了一名青衣童子。苏浅雪从不与男子如此接近,众人均有惊讶。她也不待众人问起,福了一福道:“诸位先生今日在此雅会,浅雪不胜荣光。朝廷有闻诸位贤明,今日特派了观风使,来此聆听各位高见。” 此言一出,那水榭里便是嗡地一声。众人有故作镇定的,有大喜过望的,有惴惴不安的,又有窃窃私语的。只有那周家子弟,预先得了告知,便不甚惊讶。 观风使是大夏朝廷派出来观风望气,体察民情的。虽无实权,却可以上达天听。那也罢了,当初开国皇帝设置观风使这一官职的目的之一,是“使乡无遗贤”。也就是观风使是可以向朝廷举送人才的。这职位甚是清贵,担当观风使的,不是弘学硕儒,便是皇家贵胄。苏浅雪开门见山这么一介绍,众人便都热切起来。 那年龄大些的俊秀公子朝众人一揖,道:“在下李轩,受国子监张祭酒之命,前来苏杭一带,访问民间,举荐贤才。诸位不必拘礼。还请畅所欲言,各展所长。便是今日不得一展所学,也不必着急。在下会在苏州盘恒数日。” 苏浅雪接道:“今日的话题,是‘误国者甚’。古往今来,历朝历代,每到风雨飘摇之际,总有那大奸大恶之徒,或而开门揖盗,或而紊乱朝纲,又或结党营私,残害忠良。今日,我们便议一议这些奸恶之徒。”她说的是吴侬软语,加之声调温柔,容颜妩媚,即便说起奸恶之徒这样的话,也让人如沐春风。 立时下面便站起一位来。众人一看,原来是今年的新科举子赵元良。这赵元良年方二十出头,白衣白裳方士巾,潇洒出尘。他朝众人拱了拱手,道:“愚以为自古以来,最误国者,不外乎内臣宦官。君不见秦时赵高嫪毐秽乱宫廷,朱朝刘瑾张永把持朝纲,前朝英宗更是被那王振带得北狩一载,失却江山社稷。其他如曹吉祥,魏忠贤,李莲英等,无不是一时之大害,江山之豺狼。内宦身体残缺,于是性情暴虐,人性无有。上弊天子,下压群臣;往来朋党,杀害铮良。是以为祸国家,内宦最烈也。”赵元良侃侃而谈出口成章,众人不由纷纷颔首。 他刚坐下,又有一人站起道:“赵先生所言,确有道理,不过愚意以为,内宦之害,尚不如外戚。内宦与皇帝再亲近,也不如外戚是一家人。俗语云,世上最烈枕头风。权阉为祸,确实有之;外戚为祸,更有胜者。赵先生列举曾经为祸的宦官,那不肖的外戚,列出来何止十倍?不说其他,便如我朝那‘西宫国舅’,贪婪淫逸,所作恶事,难道就比那权阉们少了?前朝怎么亡的?还不是皇后的舅父造反,弄得山河动荡,民不聊生?内臣为祸,芥藓之疾;外戚为祸,膏肓之症。小则朝廷不靖,民不聊生;大则国破家亡,江山改姓也。”众人一看,原来是府学教授温之观。 温之观自称中书令温道远的远房堂侄,时不时还进京省亲,倒不曾见温道远来苏州探望。温道远与那西宫娘娘的哥哥有旧怨。这世侄讽刺西宫跋扈,便称他为‘西宫国舅’。他这番话显然发自私心,众人便不甚理睬。有一位郑则芝,也是府学的教授,站起来朗声道:“内宦外戚,手中权力来自何方?自是来自皇帝陛下。若皇帝昏庸,御下不严,必然宵小积聚,忠良含冤。这宵小是内宦还是外戚,其实也无甚分别。所以要我说,祸国之甚,莫如昏君!” 众人纷纷鼓掌。当朝天子说过一个笑话,说天下之不合意事,大到江河泛滥,地龙翻身,小到猪不生崽,蚊蝇滋生,俱是君过。李轩笑着摇摇头。接下来又有说权臣的,有说外族侵扰的,有说贪官误世的。又站起来一位,乃是同知公子尤杰森。这位仁兄可算出类拔萃。阔嘴薄唇,细眼塌鼻,尖嘴猴腮,耳朵招风贯日,眉毛似有似无。偏学那魏晋名士,穿得比长得还随心所欲。李轩边上的小公子捂着嘴道:“貌寝,貌寝,此人已睡了三天三夜!”李轩忍着笑,打了他一下。小公子吐吐舌头,不说话了。 尤三天先大笑三声,赚足眼球,方道:“诸位言之,皆甚有理,只是都有失偏颇。其实各代皇帝,皆重教育。所请到的那个太傅,都是最有名望,最有学问的人。这样的饱学之士教出来的,即便不能如我朝天子般英武神明,也不至于太过昏聩。在下遍读史书,那个,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祸国殃民,皆为女色!女子嘛,用来生儿育女即可。上塌生娃,下榻洗碗,便是女子的德了。若是女子参与了政事,那便离那个,王朝兴亡不远了。更有妖族!妖女祸害国家,秽乱不堪,可不是俺们的公敌?”他这结结巴巴一阵话,前言不搭后语,若不是他是同知独子,早就被打将出去了。有那看热闹的不嫌事大,还纷纷与他鼓掌。尤杰森得意洋洋,睥睨群伦,朝四周拱手相谢。又道:“刚才短短时间,在下已做了一首诗,在此分享给大家,与诸位共勉。诗云:漂亮佳丽何处有,天下到处是青楼。做人要学高力士,方能万年不遗臭!”他不知高力士是李朝的权阉,只是听他名字,以为是一位英雄豪杰。众人大笑,纷纷鼓掌不息。连李轩与苏浅雪,也是相视一笑,那小公子更是笑得趴在了桌子上。周知儒微微摇头。 尤杰森更是得意,又了些妖族如何如何的坏话,尤其狐族,天性最淫。他正大放厥词,突然一颗鸭头砸到了他脑袋上,正是连淙受不得他那污言秽语。尤杰森正要喝骂,被连淙飞起一脚,踢进了太湖。众人吓了一跳,不过看他也不追打,倒也不甚惊慌。自有人去捞那打油诗人。 连淙今日那四坛酒,尚余半坛在手。瞧了众人一眼,抬手先把酒干了。他面朝着众学士,自然没有看到那小公子一见他,顿时眼前一亮。原来是那日在凤栖楼遇到的男装少女。只是今日她多听少说,旁人便没有瞧出来。那日她没有追上连淙,常自懊悔,今日倒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众人看连淙喝酒,一下俱没了声音,整个水榭,只剩下风声与他饮酒之声。唯一可叹,连淙数日不修边幅,整个人看起来落拓不羁,全无一丝豪气,倒有十分悲凉。连淙一口喝完,又瞧瞧众人,大着舌头道:“我是不懂那些治国之道的。只是妖也好,人也罢,都有良善的,也都有凶恶的。是人是妖,难道比善恶更重要?你们诸位,是愿意与良善之妖共处一室,还是愿意与凶恶之人同榻而眠?” 众人面面相觑。世人皆重人妖之别,似乎从未有人想过,妖也是有善有恶的。连淙独来独往了好些时候,许多话闷在心中,酒劲上来,也不管是否合适,又哭又笑道:“有那痴妖,于我身边守护数载,最后为了救我,性命都不要了。要我与这样的妖为难,我宁愿不做这人了!”想起小涟,又想起采芸采薇,顿时泪如雨下。想起伤愈之前那个噩梦,脱口吟道: 庭下蛙鸣枯荷间,独望沧海已十年。蓬莱山上千万雪,满鬓清霜可堪怜?若无意,孤鸿哀啸云天,痴人抱首画前。 依稀闺楼小窗边,玉颜灯下弄清弦。梦里相看不得语,梦回惟见雨如烟。与君言,曾经多少缠绵,如今踽踽人间。 他有感而发,浑身都散发着凄凉气氛。又端起那酒坛要饮酒。只是酒坛已空。众皆默然,连那李轩,也是似有所感。那小公子更是跟着他,念了一遍,眼角便有些湿意。苏浅雪柔声道:“公子还请节哀。公子所言,甚有道理,的确发人深省。”她欲待再说什么,只是不知如何言辞。连淙喃喃道:“是啊,有道理啊。。。人都没有了,道理,又有什么用?”酒坛一丢,闭了双目,直直朝湖中砸去。 众人惊呼。那小公子叫道:“快快将他捞上来!”顿时便有两条身影,如电而至,下水去捞人。 姜菱 连淙喝醉了酒,又被勾起心事,迷迷糊糊被带到了一个房间。又有人伺候着他沐浴洗漱,换了干净的衣服,扶到了一张床上。他浑身软软的没有什么力气。又有个美丽的女子,正在解开他的衣裳。然后,他便人事不知了。 混沌许久,连淙终于慢慢醒来。旁边一张俏丽容颜,正自愁眉不展。连淙定睛一瞧:“是你?” 原来是那日酒楼里扮了男装的那个少女。此时身上倒是穿了一件淡粉色的纱裙,尽显少女的柔媚。 少女二话不说,先点了连淙的软麻穴。连淙又哼了一声,道:“丫头,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少女哼了一声:“小子,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不要这么嚣张哦。”竟转身出去了。 连淙云里雾里,完全莫名其妙。他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便先运气冲穴。那少女功力未深,不一会便冲开了穴道。这时听到脚步声音,便又躺着,假作受制。 那少女去而复返,身上已经换回了那套男装。看了看连淙,朝他笑了笑,却有些凄然。在连淙身边坐了半晌,方道:“你这人吧,说好看就那样,偏有些稀奇古怪的。本姑娘的第一次,就便宜你啦。”忽然脸一红:“可惜你刚才什么都不知道。。。” 连淙不答话,少女发了会呆,又道:“你得了这么大的便宜,可要记得,本姑娘叫姜菱。姜桂之姜,菱角之菱。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不可以忘记我喔。”说着用手去抚了抚他的脸颊,却被连淙一把抓住,也制住了她的软麻穴。姜菱大惊,欲待要喊侍卫,一看连淙模样,便没敢喊出口。 连淙知她并无恶意,心中也是不忍,道:“姜姑娘,你要不要跟我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刚才说什么第一次?” 姜菱恨恨转过脸去,道:“有什么好说的!本女侠踏马江湖,还不得找几个英俊少年,风流快活一下?” 连淙摇摇头,道:“你不说,也没关系。你刚才如此羞辱我,我现在可要讨回公道了!” 姜菱心下大恨,看连淙伸手要去脱他衣衫,不由恨声道:“来就来!谁怕谁!本姑娘有何可惧!只是等我能动弹,便要你好看!” 连淙挑挑眉毛,哦了一声,道:“宁做风流鬼,不做太监!”手又朝她腰间伸去。姜菱大急。刚才她戏弄连淙是一回事情,但是要是自己不能反抗,遭了奸污,那可真的生不如死。要是连淙轻言温语,婉转求欢,那也罢了。可这般用强,她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只是她生性好强,要让她出言求饶,那是万万不能。眼看连淙的手在她腰带上撩来撩去,终于忍耐不住,掉下泪来。连淙哈哈一笑,伸手解开了她的穴道,笑道:“以后不可随意玩这种游戏,不然最后受伤害的,终归是你!”言毕便要站起来离去。想不到姜菱犹在哭泣,却一伸手,又将他制住。连淙顿时气笑:“怎的?你还要再强暴我一次不成?” 姜菱泪珠犹在脸上,却破涕而笑,得意洋洋道:“嘿嘿!绕你奸似鬼,也得喝老娘的洗脚水!”她从府上的女护院处,学来了这句话,这时候说出来,觉得甚是威风。又嘿嘿笑了笑,戏谑道:“小贼!还有什么话说?” 连淙真是哭笑不得。和这个姑娘在一起,似乎哭笑不得成了他最常见的表情。姜菱看了看他,恨到:“小贼!看我不好好炮制你!”言毕,便把连淙推在床上,又将他裤子扒了个精光。连淙见她如此胡闹,终于有些怒意,道:“姜姑娘,请自重!” 姜菱看看他,顿时觉得有些无趣。又不想就此放他离去,心下踌躇。连淙知她毕竟没有要加害自己,看她忐忑,那怒气不由不翼而飞。他能感受到姜菱的彷徨,又似乎有些无助,心中怜惜起来。叹了一口气,问道:“你是不是没有过男人?” 姜菱气道:“废话!”一想又觉得没有过男人似乎很失了气势,转过脸去不看连淙。 连淙笑笑,道:“那挺好。那可真便宜了我了。”姜菱没转头,哼道:“那还用说?” 连淙又笑了笑,道:“那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如何?”姜菱不回头,嘁道:“你在我手上,有什么好交易的?” 连淙道:“你放开我,我们好好过一个寻常男女的洞房之夜,你觉得如何?”姜菱撇撇嘴,道:“你瞧我像是寻常女子么?呵呵,呵呵!” 连淙笑道:“自然不是。寻常女子,哪有你这么横蛮的?”姜菱瞪了他一眼,想了一会,道:“那我放开了你,你又点我穴怎么办?看你的样子,我又打不过你。”连淙失笑,道:“你这般美丽的女子,要与我洞房花烛,我开心还来不及呢,又怎会不要?”姜菱吸了吸鼻子,道:“恩,那倒是的。” 连淙大笑。姜菱又斜了他一眼。过了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瞪了一眼连淙道:“你要是再戏弄我,我非找几个太监抱着你睡觉!”自己先扑哧一声笑了。笑完了,才犹犹豫豫给连淙解开了禁制。连淙看着她,觉得她虽然有些娇蛮,却又天真烂漫,笑了笑道:“其实,你长得真的很美。”姜菱心下受用,却横了他一眼,道:“这还用你说!”连淙笑着看她,也不言语。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过了一阵,姜菱有些憋不住,喊了连淙一声:“喂!” 连淙还是不声不响,只是嘴角含笑,打趣地看着她。姜菱恨恨道:“接下来要做什么啦!” 连淙看看她:“接下来嘛。。。”拖长了声音,笑着逗她道:“要不我先点了你的穴道再说?” 良久之后,姜菱突然咦了一声,问道:“你胸口挂这块玉有些古怪。时不时会放光,做什么用的啊?”眼睛一眨,气道:“还拿红绳缠着,不会是什么定情信物吧?” 连淙看她柳眉倒竖,不由又有些好笑,道:“我也不知道这块玉石哪儿来的。之前我受伤很重,醒来的时候它就在我枕头边上。每次我头疼得厉害的时候,把它放在身边,就会舒服很多。大概是在雁荡的时候哪位前辈照顾,暗赠与我的吧。其实我现在已经好多了,只是我师娘不放心,就拿绳子让我一直戴着了。” 姜菱转转眼珠,哦了一声,又突然咬了他一口,道:“你痛的时候有人给你玉石,我痛的时候凭什么就只能忍着?早知道这么痛,我才不要你!”又打了他一下。 连淙但笑不语。姜菱犹豫了一下,问道:“大虫子,这。。。这便是男女相好啦?” 连淙嘿嘿笑道:“不是。男女相好,这学问可大了。刚才只不过是冰山一角。你想要知道啊,有的学咯!” 姜菱哦了一声。她在家时,无意间看到哥哥与他的侍女红月亲吻,以为男女燕婉,只是如此。不想今日一试,浑身酸疼。她恨父亲要将她作为政治筹码,将她许配与一个酒色之徒联姻。便想着随便找个男人失身,就可以免此烦恼。于是缠着李轩,带她出游。即便寻不到一个如意郎君,也必不以处子之身回家。上次在栖凤楼与连淙相遇,便已有心,只是连淙飞快遁走,遍寻不得。今日连淙大醉投湖,被她瞧见机会,挺身将他迷倒。又想想自己如此轻率,失身于他,心中又有些惶惑与后悔,感觉自己对父亲的怨气,来得似也不是很对。连淙见她无语,也不说话,只轻轻爱抚着她。 姜菱到底是大家出身,没过了多久,便收拾心情。伸手抚了抚连淙的脸庞,问道:“喂,大。。。。那个,你明日不走吧?”她本想问他那救了他的妖族女子是谁,又不想他此时想起别的女子,便先忍着不问。 连淙笑了笑,算了算日子,道:“我大约还要过七八日才走。” 姜菱吸吸鼻子,道:“好!那十日之内,你便是我的夫君,须得陪我哄我爱我,带我行走江湖。即便我不在,你也不许招蜂引蝶。你若是敢看别的女人,我就把她眼睛挖下来!” 连淙失笑:“这般悍恶?”姜菱又去扭他。 连淙第二日醒来,姜菱早已不在。他知道这丫头心里有许多事情没有跟他说,却也不愿去勉强她。想想广慧禅师归期已近,便又去了寒山寺打听。那知客僧一见他,便认出他来,迎上来施礼道:“檀越又来了。”连淙还礼,又问广慧禅师行程。知客僧愧然道:“那日檀越来访之后,鄙寺便收到大昭寺来信,说广慧师伯在巴陵峡遇了极厉害的水妖,受了重伤,须静养疗伤,约莫得三数月,方能回转。”连淙一听,便露出失望神色,却也不便说什么。听这年轻僧人称广慧为师伯,又有些惊异。 那知客僧见了,问道:“檀越可否告知寻广慧师伯,所为何事?”连淙也不隐瞒,道:“弟子连淙,是雁荡山天元子,宁和子门下。弟子师父与广慧禅师有旧,特修书一封,予我带来,又请禅师指点魔教之事。” 知客僧道了久仰,沉吟了一下,道:“如此真是愧对檀越了。小僧圆真,本在天音寺出家。受我方丈所遣,来寒山寺知客功课,当作修行。贫僧尚有十日,戒行便期满了,要回天音复命交差。”见连淙疑惑,笑了笑道:“贫僧恩师法相上人,曾经参与过当年的除魔大业,对魔教甚有了解。檀越若是无事,可随贫僧回去天音,请教疑问。” 连淙想到天音寺地处悬空山,正在湘鄂之间,去往巴蜀,也正顺路。另外亦可去请教一下那九转灵宝塔之事。他之前未曾仔细打量过圆真,仔细一看,圆真男人女相,挺身玉立,还长了一对桃花眼。当下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而。如此有劳大师了。” 圆真也微笑道:“大师可不敢当。贫僧尚是小师父。”这话他一本正经地说出来,连淙不禁失笑。 二人又叙谈许久,当真相见恨晚。圆真长相秀美,佛法精深,又法术超群,在信众中已颇有名气。有俗人议了天音四绝,将他与三位师兄弟并列。其中智绝圆能聪慧敏锐,悲绝圆济慈悲善和,刚绝圆正刚强勇武,秀绝便是圆真,秀雅绝伦。俗家的朋友也好,信徒也好,都叫他秀林和尚。到了中午时分,寒山寺有僧侣来请圆真。二人约定了十日之后于寒山相会,再一齐去悬空山天音寺,便拱手作别。 连淙离了寒山寺,想起大山和尚说边上有一家杨元合豆腐,很是不错。正好也到了午饭时分,便决定去吃点清淡的。走了没几步,便看到一面招旗,黄底黑字,杨元和三个大字居然写得极苍劲有力,浑不像是小店的招旗。店面里熙熙攘攘,挤满了人。多是买了吃食回家整治的,坐着吃的倒还不多。店里除了豆腐脑豆腐干胖豆腐,还卖些包子馒头之类的小吃食。连淙见那小笼包白胖喷香,十分诱人,便要了两客。又要了一碗豆腐脑,坐在外面一张树下的桌子上吃起来。其时已是深秋,正午坐在树荫里,吃些街边小食,颇有浮生偷闲的感觉。 连淙正吃着,忽然觉得似乎有人看他。抬头看去,对面一棵树后,露出了一角衫裙。他也不以为意,继续吃喝着。过了一会,有一个小女孩露出半张脸来偷看他。看着看着,便吞一口口水。连淙吃完一抬起头,那小姑娘便又缩到树后面去了。连淙想了想,又要了两客小笼包,让店家包了起来。 走到树前,没看到人,先听到两个小姑娘在说话。原来还有一个更小的小女孩,似是姐妹俩。两人似是在商量要不要去店里,讨一笼包子吃。听她们不停吞口水,想是肚里已十分饥饿。妹妹已经有了哭音:“可是姐姐,我真的好饿好饿呀。”姐姐道:“淅淅乖,姐姐也很饿。可是我们不能随便吃陌生人的东西啊。万一我们被当成骗子,被抓起来了,爹爹阿娘就再也找不到我们了。”妹妹辩道:“可是再不吃东西,我就要饿死啦。你闻闻,包子好香好香!”说着用力吸了吸鼻子。 连淙心有不忍,便转过树去。只见那姐姐穿着一套蓝色裙衫,头上扎了双丫髻,生得峨眉大眼,唇红齿白,只是微微黑了一些。那妹妹真如画中的善财童子一般。绛色衣衫,白白嫩嫩,一样的发型,类似的眼眉唇齿,只是姐姐透着精灵,妹妹却更娇憨一些。两人衣衫之上,都有些脏污。脸蛋也不甚干净。 那姐姐一看连淙过来,顿时被吓了一跳,将妹妹挡在身后,惊声道:“你,你要做什么!” 地仙 连淙讶于这小姑娘反应激烈,用尽量平和的语气道:“没有什么呀。我看你们两个好像很饿了,买了两客小笼包,送给你们。”说着把小笼包往她们面前递了一下。小姑娘们没有接,但是嘴巴里咕咕地吞着口水。那妹妹看看连淙,看看包子,又看看姐姐,道:“姐姐,我觉得这个叔叔很好哎。”她说话奶声奶气,极为可爱。 姐姐皱了皱眉,拍拍她的肩膀,道:“笨淅淅!坏人又不会在脸上写上自己是坏人!万一他在包子里下了迷药,把我们迷倒然后拐走,我们可就再也见不到爹爹阿娘啦!”她说得郑重,眼睛却是不停地去看包子。那妹妹又吞了口口水,道:“可是,他真的不是坏人呀。” 姐姐道:“你忘了那个请我们吃糖葫芦的坏蛋啦?我们可不能再上当啦。”妹妹低声道:“那个坏蛋,我知道他是坏蛋呀。是你说坏蛋的糖葫芦也是糖葫芦的呀。”那姐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道:“姐姐我只是错误估计了那个坏蛋的功夫而已啦!反正,我们不能再吃陌生人的东西了。爹爹阿娘一定着急死啦。”一想到爹爹阿娘,顿时就要流下泪来。那妹妹却没客气,又是想爹娘,又是委屈包子在面前却不得吃,顿时就哭了起来。姐姐连忙抱着她轻声安慰,自己的眼里却也蓄满了泪水。 连淙大概明白了。这对小姐妹想是贪吃,被人拐了。不知道怎么逃了出来,现在对陌生人戒意极深。怪不得身上的衣料极其名贵,却又显出三分狼狈来。除了山上的吴洛,那是个憨大胆,连淙并没有太多和小孩子接触到经验,此时竟有些不知所措。想了想,指指那杨元和的招旗,道:“你们看,这家店,在这里开了许多年了,很有名气。要不你们跟我一起过去,坐下来吃。旁边这么多人来来去去,我就没办法把你们拐跑了呀。” 姐妹俩都歪着头想了想,慢慢止住了哭声。姐姐点点头,终于有点相信他是好人,道:“那我们先谢谢你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我们就吃你一顿好了。不过你要是有什么坏心思的话,我们爹娘一定会来找你的!”连淙笑了笑,道:“好,我不打坏心思。在下连淙,乃是雁荡门下的大侠。敢问两位女侠师出何门呀?”姐妹俩顿时笑了。姐姐也学大人般拱拱手道:“我们两位女侠是姚门的。”连淙也不知姚门是哪一门,笑着朝店里引了引。姐妹俩见他态度极诚恳,又主动要在人多的地方吃饭,最最重要的,是肚子实在饿得吃不消了,便跟着他,走到他的桌子边上坐下。连淙刚把包子递给她们,两人就大口大口吃起来。好人坏人什么的,早就忘到了九霄云外。连淙怕她们噎着,又给她们叫了两碗豆浆。妹妹抬起头看了看他,眼神无比的清澈,道:“谢谢你喔。”姐姐虽不说话,却有点害羞地朝他笑了笑。 连淙怕她们吃得太快,伤着肠胃,别没话找话,问道:“你们俩叫什么名字呀?为什么和你们爹娘走散了?” 姐姐吞了一大口豆浆,答道:“我叫田田,这个小傻瓜是我妹妹淅淅。”淅淅朝连淙笑了一笑。田田续道:“我爹爹是大侠,武功很厉害哦。”淅淅也点头道:“嗯,很厉害哦。”一不小心差点咳到。连淙忙拿豆浆喂她。阳光透过树叶照在她们脸上,粉妆玉琢般的两个小姑娘天真烂漫。连淙不敢相信居然会有人想伤害这么美丽的两个小东西。心底里却隐隐知道,这样的小姑娘落到真正的坏人手里,结局实难预料。两人填了一下肚子,似乎没那么饿急了。毕竟是小孩子,田田依然是大口吃肉包,大口喝豆浆,还要与连淙干杯,道一声:“请!”淅淅就斯文多了,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包子。她吃得极为认真,细嚼慢咽,仿佛这些包子是人间至宝一般。 三人正边说边吃,忽然远远跑来两个锦袍大汉,一个又高又瘦,一个又矮又瘦,仿佛一双筷子,只是有一根被折断了一截。看到两个小姑娘,高筷子大喊:“在这儿!臭丫头休走!”矮筷子不发声,只拼命朝三人跑来。 那豆腐店在一个三岔路口,两根筷子这么一喊,另外两条路上也有人跑过来,远远将三人包围起来。连淙看来人即便有些武艺,也着实稀松平常,便也不以为意。两个小姑娘却顿时跳起来,躲到了连淙身后。田田紧张得几乎不能说话,淅淅更是害怕得哭了起来。连淙轻轻揉揉她们的脑袋,低声笑道:“不要怕。叔叔也是大侠。一会我踢他们屁股给你们看!”两个孩子被他逗得一笑,却还是畏惧万分,闪躲着不说话。 转眼那一双筷子跑到连淙跟前。长筷子拱手道:“这位爷台请了。这两个小姑娘,是我们千金楼从她们父母手中买得。卖身契签得明白,还请不要多管闲事!”他看同伴已经从不同方向包围过来,放下心来,拿出两张纸,朝连淙扬了一扬。田田顿时哭道:“才没有!爹爹阿娘才不会卖掉我们!”淅淅人如其名,哭得稀里哗啦,却也应道:“才不会!呜呜~。” 说话间,筷子们的同伙便纷纷围了上来。淅淅眼尖,看到其中一个灰衣男子,更加害怕,嘴里叫着糖葫芦。田田也紧紧抓住连淙的衣服,哭着不说话。 连淙抬抬手,道:“拿来我看!”他一直坐着不动,说话语调又坚决,倒也颇能唬人。那长筷子犹豫了一下,见他稳如泰山,便不愿多生是非,将契约递了给他。连淙也不去看,运起内力,两张纸在他手上裂如飞蝶。连淙笑笑,道:“你刚说什么?在下没有听清楚。” 千金楼的人顿时大怒,包围上来就要动手。那长筷子抬手拦住众人,道:“阁下是要寻这强出头的烦恼?” 连淙也不答话,突然发动,飞掠到两人跟前,一脚一个踢开,抱着两个小姑娘边跑边喊道:“不好!风紧扯呼!大侠和侠女们要溜之大吉了!”两个小姑娘见他做作,都嘻嘻笑了起来。连淙抱着两个小姑娘,飞奔而去。田田和淅淅一边一个,紧紧趴在他的肩上,各伸出一条胳膊,搂着他的脖子。后面的人大呼小叫地追来,还放出烟花信号,想是在召唤同伙。 连淙正跑在一条巷子里,远远突然看到一对夫妇。连淙要逗两个小姑娘开心,喊了一声:“大侠来咯!闲人闪开!”那女子呆了一呆,身上遽然冒出一股冲天杀气。连淙心叫不好,那女子已是电一般射至跟前,一脚踢在他胸口。连淙闷哼了一声,忍着一口血,将田田和淅淅轻轻甩在地上。那女子一脚未竟全功,人尚在空中,探手一取,掣出两把短剑,一长一短,各闪出蓝莹莹光华。一脚踢在一棵大树上,曲腿一蹬,又超连淙电射而来! 连淙刚才突遭敌袭,已受了伤;运功将两个孩子放在地上,又憋了一口气。女子再杀过来,连淙避无可避,只能狼狈地在地上打了个滚,试图避开这一击。千钧一发之际,那男子伸出宝剑,拦住了他的妻子,叫了声:“雪儿!”他这一声似是用上了狮子吼一类的佛门内功,那女子顿时一愣。男子柔声道:“这位公子似是在救护田田与淅淅。” 说来话长,这几下兔起鹘落,田田和淅淅方才落到地上。连淙用了巧劲,两个小姑娘均未受伤。田田年长,反应快些,惊声叫道:“阿娘不要!”淅淅也掩住了眼睛。幸亏那男子阻拦及时。即便如此,女子匕首上的剑光,还是将连淙的头发削下一些。 这夫妇二人正是田田与淅淅的父母。田田与淅淅一见父母,那还了得,顿时争先恐后跑过来,放声痛哭。那男子身高体壮,面如冠玉,即便已届中年,也能看出年轻时的风茂。女子的样子甚是富贵。不高不矮,脸上有几粒雀斑,却颇见妩媚。只是此时脸上怒气未消,眼眉凶残,似要择人而噬一般。男子紧紧搂了搂两个孩子,便将她们交给妻子。母女三人抱头痛哭。 男子上来扶起连淙,道:“这位公子,实在抱歉。拙荆心忧幼女,以为公子是掳走我们女儿的凶手,是以愤怒异常。公子可还安好?”连淙心中恚怒,甩开了他,静静运气疗伤。女子那一脚极其凶险,幸而她从远处踢来,到了连淙这里,势已不强,总算未伤及心肺。即便如此,连淙胸口还是碎了一大片衣服,皮肤也渗出血来。那男子着实惭愧,掏出一个紫金琉璃瓶来,道:“在下姚泉,这是拙荆俞雪。我等害得恩人受伤,真正过意不去。这是我与拙荆采万千花露,炼制得几丸粗浅药丸,倒是对外伤,颇有帮助。”连淙不去理他,姚泉便也不再说话,只是护在他身边。 过了半晌,田田淅淅终于止了哭泣。俞雪拉着她们,讪讪走了过来。两个小姑娘一看连淙受伤,跑过来拉着他左看右看,甚是担心。俞雪朝连淙福了一福,歉然道:“公子见谅。小女子行为莽撞,伤了公子,真是万分抱歉。还望公子务必海涵。”她说着,田田和淅淅拉了拉连淙的衣角,可怜巴巴的看着他。淅淅还带着哭腔道:“连哥哥,阿娘真的不是故意的。” 俞雪甚是愧疚。连淙看她楚楚可怜,和之前怒发冲冠的样子判若两人,心中倒也好笑。调匀气息,朝两个孩子笑了笑,道:“田田淅淅不要害怕,连哥哥没事。”田田瞪了她娘一眼,道:“阿娘!你又把我们弄丢,又要打我们的救命恩人!闯荡江湖怎么可以这样没头没脑?”俞雪瞪回去道:“还不是你贪吃?”田田吐吐舌头:“那也是像你!”一大一小斗起嘴来,言语飞快针锋相对,连淙不由莞尔。 正在此时,千金楼的人又找到了巷子两头。俞雪本就积了一肚子火,心中愠怒无处宣泄,问田田淅淅道:“这就是那些坏人?”田田淅淅父母在旁,便不再害怕。点了点头。俞雪又看看姚泉。姚泉朝她点点头,把两个女儿搂在身前,不让她们观看,又捂住了她们的耳朵。 俞雪一声长啸,掣出匕首,飞快朝一边的敌人扑去。她剑光闪耀,所到之处血肉横飞,一瞬间便解决了一头的敌人,又往回朝巷子另外一边的敌人扑去。那边的人见她如女修罗一般冲过来,顿时发了一声喊,四处逃命。俞雪愤愤然踢起路边的小石子,又杀死数人,方才折回。连淙看得目瞪口的。他倒不是觉得这些人不该死,只是这样被人屠鸡杀狗一般,颇令他心有戚戚,几乎有点不敢看俞雪。 姚泉抱起两个孩子,朝连淙道:“少侠不必惊慌。我将娘子一响嫉恶如仇。少侠的伤,还需细细诊治,不如与我们一起回山居,待上一两日如何?” 连淙见这夫妇俩颇有侠气,显非常人。田田淅淅听到父亲相请,便都闭着眼睛,朝连淙“看”,脸上满是期待。田田道:“相请不如偶遇!连哥哥你来嘛,我给你看我的本身哦。我的本身很美哦。”淅淅也叫道:“我更美!”她这奶声奶气的,顿时把连淙逗笑了。连淙道:“如此便去叨扰一番。只是在下同伴尚在此间初雪楼,须得前去告知一声,免得同伴挂念。”姚泉笑了笑,道:“正该如此。” 一挥手,他的宝剑倏的长了好几倍也宽了好几倍。田田朝连淙道:“你看我没有骗你吧?我爹爹真的是大侠哦。”连淙但笑不语。跳上宝剑,指明了方向,只一会的功夫,便来到了初雪楼前。姚泉也不管是不是惊世骇俗,直接便落在初雪楼前。 连淙顺了早上出来的路径,回转房间,却看到姜菱正痴痴坐在桌前。见他进来,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哼了一声道:“舍得回来啦?” 连淙笑笑,将刚才的经历说了一遍。姜菱越听越来劲,直把俞雪当作了偶像。又听得姚泉御剑飞行,更是大喊着也要去。连淙想他二人不拘小节,料也无事。姜菱写了一份短笺,叫过一人,嘱咐他交给李轩,便拉着连淙,飞奔而出。 俞雪瞧连淙还带了一个美貌女子出来,顿时有点取笑的神气。连淙也不以为意,给两边介绍了一下,只说这是姜菱。姜菱朝俞雪嘻嘻笑了笑道:“姚大侠好!嫂子好!我是连淙的媳妇儿,想跟着一起去贵府拜访拜访。可以不?”她明艳美丽又古灵精怪,俞雪甚是喜欢,笑道:“有何不可?如此你便随着我吧。” 田田却有点不太开心,转过头去不看姜菱。姜菱转身掏出两个晶莹剔透的石头来。这石头仿佛受了日精月华,通体通明,毫无一丝杂质。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美丽异常。顿时田田和淅淅欢呼一声。淅淅更是瞪大了一双大眼道:“姐姐~这是给我的吗?你好漂亮哦。”姜菱大乐,示威般瞧了连淙一眼,把宝石递给了两个小姑娘,顿时赢得了她们的芳心。俞雪笑道:“怎么没有我的份吗?”田田淅淅赶紧把那宝石藏在身后,拉着连淙要上爹爹的宝剑。 姚泉摇摇头,笑了一笑,带着两个孩子和连淙,驾剑而去。俞雪拿出一个极小的蓝色平底花篮,道了一声:“疾!”那花篮呼地一声,变大了许多。拉着姜菱跳上去,跟着姚泉的方向飞去。姜菱瞪大了眼睛看着下面的苏州城,连呼有趣。俞雪看她又笑又跳,便将速度减慢了些许。姜菱朝她看看,嘿嘿笑道:“俞姐姐,咱们能超过他们不?” 俞雪嘻笑道:“我老公愿意让我就行。”姜菱忍俊不禁。俞雪催起花篮,那花篮顿时加快速度,风驰电掣般在云间穿梭,不一会便追上了连淙等人。田田和淅淅正在教连淙怎么抓云朵,一看母亲追来,便朝她们欢呼雀跃。俞雪大喊一声:“接着!”在花篮里取了两朵花儿丢过去,正好插在两个孩子的鬓角。田田淅淅互相看看对方,大声欢呼,快乐异常。 做客 如此飞了不到半个时辰,飞过来一片连绵不绝的山峰,降落在一个极大的宅院前。连淙在空中看得清楚,那是黄山,离苏州有好几百里地。他之前游历江湖,曾经来过。那宅院占地甚宏,却白墙乌瓦,甚是秀丽。门口还有一个十亩来宽的圆池子,种了许多荷花。此时时节已过,那池子里的荷花却亭亭朵朵,开得正艳。 几人一降落,宅子里便有一位青衫白须的壮硕老人迎了出来。田田淅淅欢呼一声,朝老人奔去。姚泉朝老人笑了笑,对连淙姜菱道:“这是陈伯。”二人笑着朝陈伯拱拱手,陈伯也微笑着还礼,然后便说要去安排晚间酒筵,告辞退下。退下前给了田田淅淅一人一个做得极为精细的草马,得到她们大大的笑容。连淙见他步履从容,双目炯炯有神,精光浮动,知是一位异人,却不知为何在此做了家仆。 过了照壁,便是客厅。那厅堂装饰得甚是素雅。乌木的流云柱子,乌木的桌子椅凳,一边一座岁寒三友的乌木屏风,另一边还有一个十锦槅子,也是乌木的,上面放了一些古玩珍物。一般人家并不在客厅里摆十锦槅子,他们倒是不合寻常。姚泉俞雪似是对乌木情有独钟。那些家具上有一层水润光华,显非凡物。 姚泉俞雪并不在客厅里停留,带着连淙姜菱,又往后走。后面是一个深广花园,里面佳木葱茏,繁花似锦,修葺得十分用心。又有一条小溪,穿梭其中。姜菱拉拉连淙,道:“你看,好多好多牡丹花啊。”俞雪转头笑道:“知道姐姐的本体是什么了吧?” 大家在一座立雪亭里坐定,自有丫鬟侍女送上香茗,又将田田淅淅带去洗漱。姚泉俞雪先向连淙谢过救女之恩,又说起其中经过。原来昨日四人去苏州城游玩,在一个集市上,俞雪拉着姚泉看些小饰物,一个留神,两个孩子就不见了。初时也并未担心,直到在集市上绕了一圈,还没有找到,这才心急起来。田田淅淅身上本各有一枚飞天玉印,可以查询踪迹,此时却也毫无声息。两人分头寻找,遇到连淙的时候刚刚碰头。俞雪心急如焚,泫然欲泣之际,连淙朝二人大喊了一声,结果喊来了凌空一脚。姜菱听得幸灾乐祸,不住朝连淙笑。 这是两个孩子也梳洗已罢,蹦蹦跳跳地道花园里来。俞雪将两个孩子抱在怀里,想到自己那时候的焦急伤心,便瞪着两个孩子,做势欲打。想到两个孩子之前的狼狈模样,终是没舍得打下去,只是在她们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又问田田淅淅如何脱身。原来田田淅淅在集市上看到有人耍猴子戏法,便没顾着父母,自去观瞧。有人拿了糖葫芦,说她们长得可爱,要请他们去边上看一个戏法。田田瞧出那人不像是好人,一来舍不得糖葫芦,二来父母就在不远处,料无大碍,便拉着淅淅跟了过去。想不到一过去,便被点了穴道,无法出声。那边又来了一辆牛车,慢悠悠载着她们走了。 天幸淅淅年幼,那些人胡乱在她身上搜了一下,却漏了她发间插着的那边蜉蝣小剑。蜉蝣剑虽小,却是杀人利器。又因为做相古拙,有时便被俞雪拿来当发簪用。昨日和田田淅淅笑闹之间,正好被淅淅抢去学她母亲打扮。到了晚间,田田淅淅被锁在一间民房里。趁看守不注意,田田勉强运起蜉蝣剑,朝他击去。也不管那人是死是活,拖了淅淅就跑了出来。幸好此时夜深人静,那看守被击中咽喉,不能发声,眼看着两人逃了出去。逃出去之后两人饿着肚子,到处躲藏,直到遇到了连淙。俞雪听二女受了如许多的苦楚,还忍饥挨饿,真是恼恨异常。可惜二女实在年幼,记不得被关押的地点,不然定要回去,杀他个血流成河。淅淅听到害怕处,眼泪汪汪,真是可怜异常。姜菱抱着她,又解下腰间玉佩,给她挂上。连淙见田田眼神羡慕,只是自己身无长物。倒是淅淅看到了,对姐姐说:“姐姐明天给你带,我们轮着带哦。侠女一定要玉佩的。”众人莞尔。 姚泉又要田田淅淅郑重行礼,谢连淙救命之恩。他本是江浙一带有名的侠客,年少时纵横江湖,风流恣意。后来被一个厉害仇家,邀了十数位世外高人,做了圈套,将他打落了黄山西海。那西海云遮雾绕,连樵夫都不得上去,下面却有一个洞府,原来是六百年前散仙黄玉道人与他的仙侣冰荷仙子兵解之所。俞雪本是西海边一株牡丹,修炼成灵。二人因缘巧合,双修黄玉道人留下的道法三十年,果然成就地仙之体。等有了孩儿,更是自在快活,连寻仇之心,也慢慢淡去了。姜菱听得眉飞色舞,问道:“双修之法是什么?”俞雪红了脸朝她笑,道:“回头教你。”姜菱更是欣悦,问道:“那我要像姐姐这样腾云驾雾,要修道几时啊?” 俞雪想了想,在她耳边道:“一会一起告诉你!”语音暧昧,姜菱不由红了脸,却朝连淙看了看。正好连淙也看过来,便朝他翻了个白眼。 连淙也介绍了自己的来历,只是有些话语略去不说。听他自陈雁荡门下,姚泉不由点了点头。姜菱却顾左右而言他,不愿提起自己的身世,众人也不勉强。如此时光飞快,转眼便是晚筵时间。姚泉道:“山居无甚美食,只有些湖草山肉,见笑,见笑了。”他说得客气,上的菜却是精细。山蘑云蔬,腊肉鱼脍,虽大多是些乡野食材,却调制得甚是美味,连姜菱也吃得眉飞色舞。 晚饭罢,姚泉让丫鬟带了田田淅淅去玩耍,自将连淙请到花园。俞雪也带了姜菱去客房说话。此时虽不是十五,也是天高云淡,月朗风清。二人来到立雪亭,自分宾主坐定。姚泉道:“小女顽劣,今日幸得连贤弟仗义出手,否则我夫妇,真是要噬心勿及了。”连淙连连客气。姚泉摆摆手,道:“我看贤弟温良敦厚,兼又侠义心肠,曾与内子商议,本欲将自身所学,倾囊相授。只是贤弟师承雁荡,当年九间道友与我印证武学法术,各有千秋。只是根子不同,路数各异,只能借鉴,不能共修。贤弟功基牢固,天赋尤佳。只需用心修炼,来日成就必在我之上。” 姚泉是可以御剑飞行的剑仙,得他此言,连淙心中快乐,笑道:“姚大哥过誉,过誉了。”姚泉笑笑,又道:“黄玉真人当年留下一部双修之法,贤弟倒是可以学学。与弟妹闺房之间,也将多有乐趣。” 连淙想到姜菱所言,十日之内必将分别,油然不乐。见姚泉目露关怀,仿佛一位慈祥兄长,更是想起了雁荡山上的师父师娘,只是师父是万万不可能叫他学双修之法的。心中一热,便将雁荡变故和姜菱之事,和盘托出,只是有些地方,用春秋笔法,一言带过。姚泉听完,道:“我观你二人,颇有夫妻之相,想不至于只是十日之缘。只是我这弟妹,看起来精灵跳脱,行事又有三分邪气。还请贤弟务必尽量约束,不使坠入魔道方好。”当下将黄玉双修之法传授。连淙用心谨记。只是那修炼之法博大精深,一时不能尽悟,也只管先硬背下来再说。 传授完毕,已是月正中天。姚泉将连淙带到客房,正好俞雪也从里面出来。俞雪嘻嘻一下,拉着姚泉便走了。连淙进得房间,只见姜菱坐在牙床上,正怔怔发呆。一见连淙进来,哼了一声,转身朝着床里,却有一丝粉红,从她耳边蔓延开来。连淙坐在她身边,把她拥在怀里,道:“刚才姚大哥教了我一些双修之法。姚大嫂是不是也教你了?” 姜菱红着脸不说话,问得急了,便回身去掐连淙。连淙哈哈大笑,姜菱恨道:“哪有你这般不害臊的!” 连淙嘿嘿一下,使了个眼色。姜菱知他是在笑她昨夜之事,又狠狠掐他,暗想自己真是鬼迷了心窍。连淙笑道:“昨夜大胆的小菱儿甚美,今夜害羞的小菱儿美甚!”径直吹灭了灯。 窗外沙沙的细雨从第一天的晚上一直下,下到第二天天蒙蒙亮还没有停。姜菱伸了个懒腰,悠悠醒来。看到连淙依然抱着她,轻笑着蠕了蠕身子,把头埋在他胸前。一早起来便有人可以抱着,让她分外安乐。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连淙已经醒转,正含笑看着她,想都没想,就去掐了他一把。连淙呼痛,逗得她直笑。姜菱笑了一会,推推连淙道:“喂!看你挺会作诗的,给我也作一首吧!” 连淙沉吟了一下,点点头,认真看着姜菱的眼睛,怪声吟道: 一二三四五,姜菱小老虎。老虎没咪咪,只有小屁股! 姜菱笑得打跌,又恨恨捶他。连淙笑道:“别捣乱,还没完呢。”姜菱只捂着他的嘴不许他再说话。连淙笑着拉下她的手,又吟道: 残红不堪怜,呢喃听雨眠。明朝春睡起,细雨说华年。 姜菱红了眼睛,哼了一声,道:“这还差不多!做得这么快,不是以前做好了给别的姑娘的,现在拿来糊弄我吧?”连淙在她屁股上重重打了一下。姜菱咬着唇,哼哼道:“要是让我知道以后你再把这首给别的女人,我就把你阉了送去做太监,每天倒粪桶!” 她是懒懒躺着不想动弹,却被连淙拉着起来。毕竟为客,不可过于失礼。 世子 俞雪一见二人,便笑着不说话,弄得姜菱更是红晕上脸。姚泉笑着摇摇头。田田淅淅早已梳妆好。两人穿了锦色对襟坎肩,一下子从小仙女,变成了富贵人家的小姐。果然今日姜菱的玉佩已经挂在田田身上。姚泉俞雪甚少邀请客人。两人拉着连淙姜菱,唧唧咋咋说个不停。 姜菱昨日送她们的七彩水晶琉璃,明显比连淙的救命之恩重要,已经得了二女芳心。两人很认真地要与她结拜为姐妹。俞雪本与姜菱姐妹相称,便道:“姜姨是阿娘的小妹,你们不可以无礼,要叫姜姨,不可以叫姐姐!”田田嘁了一声,道:“阿娘不羞!你都好几百岁了,怎么可以和十几岁的小姑娘做姐妹!”淅淅也补刀,道:“就是!阿娘装嫩!”俞雪气不打一处来,上去就要打她们屁股。二女也不害怕,躲在连淙后面朝阿娘做鬼脸。俞雪对姜菱道:“妹妹来,姐姐带你去一个好去处!”拉着她远远走开。田田淅淅也急忙跟了上去。 俞雪驾起花篮,载着姜菱和田田淅淅来到了黄山西海。寻常人来黄山观景,通常去的是始信峰,光明顶,迎客松,飞来石,极少有人来西海。概因西海山道艰难,许多地方连猿猴也难以攀爬。这日正好起了雾霭。俞雪将花篮降在西海边最高的一座山峰上。由此望去,黄山峰峦起伏,在白色的雾霭中参差屹立,秀美异常。田田和淅淅见惯了这美景,一点也不以为意,在一边辩论谁的珠子更好看一些。姜菱却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景色,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陶醉地张开了双臂。 俞雪站在她身边微笑不语。过了一会,姜菱笑着问俞雪道:“姐姐,你在这边修炼了多久,才遇到姚大哥的啊?” 俞雪笑道:“大概四百多年吧。” 姜菱讶道:“这么久?一直在这里?” 俞雪点点头,叹了口气道:“是啊。自从我开智,我就一直在想着,上天为什么把我放在此处?不能言不能动,却偏偏能见能闻,还能有所思。那日子真是度日如年。后来终于修成人形,本想浪迹天涯,去看世间红男绿女那些故事。还没出道,便遇上了你姚大哥。” 姜菱嘻嘻一笑,道:“那你算不算出师未捷身先死?” 俞雪笑着去拧她耳朵。二人闹了一阵子,俞雪才悠悠道:“有了他,有了这俩孩子,其他都已经不重要了。未成人形的时候,有一尾红尾狐狸,常来找我说她与人间男女之间的情爱纠葛,说得我十分向往。又有一个桃树精,是个老头子,来与我说些他年少之时游戏江湖的故事。后来狐狸精走了,桃树精死了,我便一直一个人,直到你姚大哥出现。” 姜菱嘻笑道:“要我一个人一直待着,我可受不了。” 俞雪笑道:“受不了,还不是得受着?至少我今日过得很快活呀。我们无法改变过去,我们也不知道未来会如何。唯一剩下的现在,又有许多无可奈何。那剩下来我们能掌控的现在,就变得弥足珍贵了。” 姜菱点点头:“嗯。像我现在就很开心啊。” 俞雪点点她的脑袋:“知道开心就好。想以后也这么开心啊?好好练练教你的法儿,别让你的连淙哥哥跑了!” 姜菱皱了皱眉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喜欢他。只是。。。”寻思了一下,道:“他和别的人都不一样。” 俞雪又点点她的脑袋:“小丫头片子,想那么多做什么?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快活,其实就够了,哪来那么多的瞻前顾后!” 姜菱叹道:“唉。。。我也希望如此呀。可是,唉。。。还是不说了。” 忽然嘻嘻一笑,转头问两个小姐妹:“田田淅淅,你们说连哥哥好,还是你们爹爹好?” 田田认真地想了想道:“爹爹好!” 姜菱又问淅淅:“那淅淅说谁好?” 淅淅歪着头想了一下,答道:“我觉得爹爹和连哥哥都好!” 田田拍了拍她,道:“啊呀笨淅淅!只能选一个啦!” 淅淅点了点头哦了一声,道:“那我还是爹爹好吧!” 姜菱嘻嘻笑道:“好!那我待会告诉你们连哥哥去!” 两个小女孩顿时扑上来要捂住她的嘴巴。三人闹成一团。俞雪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自此连淙和姜菱白日里与姚氏四人白日里或畅游黄山,或在家闲聊,夜里则合藉双修,共效于飞。双修之法有了疑问,便去向姚泉俞雪请教。连淙获益甚多,姜菱却只是贪玩。倒是俞雪见她古灵精怪,颇合自己的性子,便教了她一门给乾坤袋开锁禁制的本事。姜菱学其他的功夫都马马虎虎,只有这一门妙手空空之术,让她相见恨晚,很快就学得游刃有余。连淙闻知,也只好苦笑摇头。 姜菱身世显贵,从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却甚少有机会去宠爱别人。田田淅淅对她也甚是依恋,三人终于还是结拜了姐妹。 一晃三日过去。姜菱虽则留连此地,却不得不回初雪楼那边去了。正好姚泉俞雪也要去蓬莱赴一个老友之约。临行之前,两个女娃眼泪汪汪,姜菱也是依依不舍。俞雪将她的那对鸳鸯双剑含影破月送与姜菱。说这对剑差点要了连淙道命。将来连淙要是负心,便教姜菱拿这对剑剁了他。姜菱得剑,甚是欢喜,抱着双剑上下打量连淙,连淙佯惊不已,倒是消了田田淅淅不少离愁别绪。 姚泉俞雪驾起花篮宝剑,将连淙姜菱放在了初雪楼门前。二女还待痴缠,却被俞雪一把抱起,驾着花篮去了,远远还在云头挥手。姚泉笑着朝二人拱拱手,也追着去了。四人去得远了,初雪楼里才有人迎出来。李轩,苏浅雪,还有一位极其俊俏的公子哥,锦衣华服,十分英朗。后面还跟着一位僧人,居然是寒山寺的知客僧秀林和尚。 姜菱一见那俊俏公子,便惊恐万分地想找地方躲。那公子笑骂道:“躲什么躲!有本事去寻仙,没本事见自己哥哥?” 连淙蓦然见到姜菱的家人,还是她的哥哥,顿时有些不自在。毕竟自己拐了人家妹妹去寻仙,还双宿双栖了好几天,有点被抓贼抓赃的感觉。尤其她哥哥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更是让他无地自容。不过那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想想也不能一直躲着,厚起脸皮拱拱手道:“原来是大舅哥当下。连淙有礼了!” 大舅哥见他做作,朗声一笑道:“贤弟有礼。我们家的祸害,这就算是泼出去了。” 连淙见他爽朗风趣,让人如沐春风,那种不自在便消失了大半,笑道:“还在努力,还在努力。”众人听他此言滑稽,无不失笑。 姜菱磨磨蹭蹭地从连淙身后转出来,问道:“大哥。。。你怎么来啦?” 大哥没理他,朝连淙道:“在下姜璟,乃沂王世子。我这稀奇古怪的妹妹,可真是辛苦连贤弟了。”说着又正儿八经地朝连淙行礼,却是朝姜菱挤挤眼睛。那种逗弄小孩子的可恶神色,那真是挡也挡不住。 连淙愕然:“沂,沂王?”转头看看姜菱:“那你岂不是一位公主殿下?”他虽知姜菱必非寻常人家之女,但是也没想到她来头这么大。就算他是修仙之人,也不由有些瞠目结舌。 姜菱踢了他一脚,哼道:“什么公主!是郡主啦!”连淙摇摇头,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姜璟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是受用,笑道:“连贤弟不必惊讶,更无需拘束。家父也曾游戏江湖,对世俗规矩不怎么看重,否则也生不出这么个好女儿来。” 姜菱气道:“不笑话我会死啊!”也不理别人,气冲冲地回房了。连淙朝众人笑着拱手,跟着去了。 进了房间,姜菱倒没怎么再生气,显然兄妹二人这么斗嘴本是平常,只是像个热锅上的蚂蚁在那儿团团乱转,不停地念叨,“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看到连淙进来,冲上去又踢了他一脚,哭丧着脸道:“怎么办啦?”连淙失笑,抱着她问:“到底怎么了?看看你急的。” 姜菱扁扁嘴,道:“我出来的时候,跟我父王怄气,因为他要把我嫁给一个混帐东西。我留书说要闯荡江湖,偷偷跟了表。。。表哥出来。想不到这么快就被找到了。这可怎么办啦?” 连淙搂着她,把她抱到床上,放在自己膝盖上,先啪啪打了她两下屁股。姜菱瞪大了眼睛,怒道:“干嘛打我?” 连淙让她坐起来,笑道:“这是惩罚你一直瞒着我你的身份。哪,你现在要不要告诉我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 姜菱低头寻思了一下,想想也没什么可以瞒他的了,便道:“说就说!干嘛动手动脚的。我爹爹是沂王你已经知道了。我娘是当今皇后娘娘的亲妹妹。爹爹前阵子要去京城面圣,姨夫姨母从小便宠我。我想想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们了,就缠着爹爹带我一起去。结果遇到了赵王这个混帐,就被纠缠上了。他是我姨母的幼子,很得宠爱,见纠缠我不成,就去求告姨夫姨母。他们来问我爹爹。我看我爹爹好像要答应,就很生气,然后就跑出来了。” 说着揉了揉自己的屁股,被打得有点疼。斜了一眼连淙,道:“你别得意。我也是鬼迷了心窍,想着先找个男人,破了身,就没那烦恼了。不然哪有那么容易就被你,被你那个了。哼!” 连淙承认自己面子有点受伤。适才还有点洋洋自得于一位郡主的青睐,现在被她一盆冷水浇下来。姜菱说了这话,似有点后悔,也不敢去看他。连淙想了想,抛开思绪,问道:“那现在呢?” 姜菱愣了愣:“什么现在?” 连淙道:“现在你已经失身成功了,为什么还和我在一起?” 姜菱歪着脑袋想了想,突然生气起来,抓着连淙又掐又打,道:”我哪儿知道!我哪儿知道!”连淙一手抓了她的双手扭在背后,一手抱住她,也不说话,就照着她的唇吻了下去。姜菱怒瞪着他躲开了。连淙腾出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脑袋,恣意亲吻。姜菱慢慢地便也软下去了。 过了半晌,连淙才放开了她,笑道:“你也不用太担心。我看这事儿,多半是你自己疑心生暗鬼。你父母,你兄长,当今皇帝皇后,都不是糊涂的人,又都宠着你,怎会如此为难于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姜菱怒道:“怎么可能!我去偷偷看我爹爹写折子了!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他写,菱儿之事,臣绝无异议。你知道我看到这九个字的时候,我心里有多难过吗?”说到这儿,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她在这儿哭,门外却传来一阵闷笑声。姜菱大怒,飞奔过去一脚踢开门,却看到她大哥在门外笑得腰都直不起来,怒道:“你笑个屁啊!有你这样的哥哥吗!等我回去请琪郡主回家叙话,不待个一年半载不算完!” 那琪郡主是鲁王之女,容貌一般腋有隐疾,性格鲁莽举止粗鲁,却偏偏对姜璟一往情深。姜璟顿时打了个寒颤,拱手求饶道:“妹妹息怒!万望放做哥哥的一马!”话是这么说,眼角边的揶揄,却是无比的明显。 姜菱愈怒,就要发飙。姜璟连忙跳开,笑道:“正如连贤弟所说,此事另有隐情!” 姜菱柳眉倒竖,怒道:“有什么隐情!” 姜璟刷地打开一把镶金象牙扇,上面绘了一幅翠竹傲雪图,慢条斯理道:“这个隐情嘛。。。”眼看姜菱咬牙切齿,立刻就要爆发,笑道:“这个隐情就是有的人笨,偷看折子都不知道看完全,看了一半就哭着跑了。” 姜菱一呆,看她大哥故意做作的神色悠然,愤怒愈盛,几乎是尖叫道:“到底怎么回事?” 姜璟也不再捉弄她,笑道:“你看到那九个字,是不是在那一页最前面?” 姜菱想了想,道:“是。那又如何?” 姜璟笑道:“那之前的一页,如果我没有记错呢,最后几个字是:若二人情投意合。连起来就是,若二人情投意合,菱儿之事,臣绝无异议。”说完一收扇子,朝连淙挤挤眼,大笑着出去了。 姜菱顿时目瞪口呆,心里五味杂陈。原来这一切,都是自己胡思乱想,弄了这么一出。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哭好还是笑好。看看连淙:“我。。。。” 连淙用力点点头:“是的!” 姜菱怒道:“你又不知道我要问什么!” 连淙哈哈笑道:“都写在你脸上呢。” 姜菱垮着脸,自顾自嘟嘟囔囔,胡思乱想。最后终于觉得这是一件让她开心的事情。虽然知道他爹爹正在将许多政事交由哥哥处理,折子奏章,都是父子一起处理,想想却还是有点担心,可怜兮兮地看着连淙,问道:“你说我哥哥会不会哄我?”连淙笑着摇了摇头。 姜菱终于又开心了起来。白了一眼连淙,道:“就知道欺负我!你们都不是好人,哼!” 连淙又是大笑,凑到她耳边道:“郡主殿下,晚上给你吃好吃的。” 二人简单整理了一下,正好有丫鬟前来相请,说世子殿下请于水榭饮宴。 计划 二人来到水榭的时候,姜璟,李轩,苏浅雪,秀林和尚,还有上次那位名士周知儒,正围坐着清谈。有一位极清妍的素裳少女,正在为众人煮茶。那茶是上好的龙井,一枪一旗,晶莹剔透的茶水在玉润无暇的白瓷茶杯中微微荡漾。茶香清淡,却悠远绵长。连淙对茶并无太多认识,却也看得出那绝非凡品。姜菱一一向众人问好,唯独漏了姜璟。姜璟不以为意,在那少女耳边道:“你看妹妹的头发乱了。”偏用大家都能听到的声音。那少女笑着把他脸推开。 之前虽然都朝过面,姜璟还是为大家正式引见了一下。李轩,周知儒笑着拱手为礼。介绍到秀林和尚的时候,二人相视一笑,倒是老相识了。那少女是他的侍女,有个并不十分出彩的名字,叫绿秋。姜璟颇郑重地介绍了一下,还赞她容颜美丽茶艺了得。姜菱对着两人嘿嘿怪笑。绿秋嗔了姜璟一眼,姜璟方才停下,又去介绍苏浅雪。苏浅雪年纪轻轻,已是初雪楼的灵魂人物,待人接物落落大方,便如春风化雨。之前连淙未得细看,今日她穿了一袭浅绿衣裙,简单插了一根翡翠簪子,神色温柔眉眼婉约,悠然中又透着淡淡的娇媚。 介绍完了,苏浅雪朝连淙道:“我等刚刚说道,公子那日所做诗篇,哀婉动人;之后醉酒投水,更是潇洒畅意。”李轩笑着打断道:“浅雪这般夸赞连公子,我可吃醋了。”苏浅雪笑着轻轻打了他一下。苏浅雪续道:“只是这背后,似有一个极悲伤的故事?” 连淙默然,低头看了看姜菱。姜菱朝他笑笑。她心中虽有些醋意,却也知道连淙必经历了一些非同寻常的苦难,此时自也心疼。连淙叹了口气,将前事大致说了一遍。众人听他语调平缓娓娓道来,眼中却泪光闪烁,不由皆屏住了呼吸。说到最后小涟之死,姜菱听得咬牙切齿,道:“这魔教也就算了,怎地昆仑派这帮人也如此混蛋?”姜璟点点头,却不说话。李轩英眉一展,道:“昆仑派绵延千年,由来便有一种信仰,要除妖灭怪,以维持人族正朔为己任。早年间有些事件,有人觉得是除魔卫道,有人却觉得是丧心病狂。现任掌门道绝上任以来,更是变本加厉。有时候除起妖来,不分良莠宰尽杀绝,颇伤天和。”秀林和尚宣了声佛号,道:“阿弥陀佛,确实混蛋。”他生就清秀,一本正经说了这么句混蛋,让人忍俊不禁,连连淙也笑了一笑。 周知儒道:“孔曰求仁,孟曰取义。这位狐仙姑娘情爱之外,不随意杀生,是为仁;能为心中执着舍身,是为义。若是有朝一日能有办法救醒她,还请连公子方便的时候来我山居为客,周某想请教一些道理。”连淙点头道:“希望能有此日。” 苏浅雪叹道:“虽不知这位狐仙姑娘因何钟情于连公子,但是这份完全不求回报的纯粹爱意,却着实令人动容。连公子如果不介意,小女子想将此事改编一下,作一出曲文来,在初雪楼演出。不知公子意下如何?”连淙自无不可,道:“且隐去人物宗派名讳即可。”苏浅雪浅笑颔首:“这个自然。” 此时茶水已然沏好。绿秋为众人斟了茶,又斯斯文文坐下。周知儒喝了一口茶,又对连淙道:“俗语说哀大伤身。连公子即便看在小涟与两位吴姑娘的面上,也当时时自省,不可沉溺伤痛。”连淙颔首称是。 苏浅雪拍了拍手,一时便有丫鬟去了一架琴来。那琴通体乌黑,却泛出绿色的光彩来。她朝众人笑笑,道:“小女子不才,学过一首曲子,颇有解忧去烦之效。且容小女子弹与诸位,尚请莫嫌嘲哳。”李轩笑道:“浅雪莫要客气。有阵子没听你弹琴了,甚是想念,快快弹来。”苏浅雪一笑,朝连淙道:“连公子务必放松心神,且让心意随曲调。”当下调了调弦,又朝众人点点头。 那曲子起势甚缓,仿佛风吹柳絮,桨入平湖。连淙闭上眼睛,不由听得放松起来,与前几日所听琴曲如出一辙,便任由那曲调带着思绪,仿佛正于风和日丽之时,泛舟湖上。姜菱轻轻握了握他的手,连淙还以一笑。琴声渐渐欢快起来,好似那湖上来了一对燕子,上下翻飞,追逐嬉闹。燕子飞了一会,那曲调低了一下,变得婉转起来。燕子也变成了鸳鸯,在湖上前后徐行,慢慢荡漾。不一会又变得犹如山泉叮咚。那山泉边一棵合欢树,树下一双彩蝶,流连飞舞。连淙脑中遽然一痛,那燕子,鸳鸯,彩蝶,俱都变成了采芸与采薇的样子,又有小涟站在一边。睁开眼睛一看,已经是大汗淋漓,边上姜菱正一脸关切,问道:“你没事吧?” 苏浅雪起身,朝连淙歉然道:“公子心伤甚深。浅雪自恃琴艺,妄用技法,想要开解公子,却差点令公子岔了真气。当真万分抱歉。”连淙勉强笑了笑,道:“苏姑娘不必多礼。是我愚昧迟钝,听不得天籁仙音。”当下告了个罪,要回房去换一身衣衫。姜菱自跟着去了。 连淙回了房间,见姜菱一脸担心地跟着身后,心中不由一暖。抱了抱她道:“放心,我没事。”脱了衣衫,随便找了一套便要换上,却被姜菱拦了下来。挤了一块毛巾,给他细细擦拭身子。连淙正自感动,姜菱捏捏他的胸口道:“好了。赶紧运功蒸干了,别告诉我你不会啊!” 等二人回到席间,周知儒已告辞离去。此时绿秋抱了一架琵琶,李轩取了他的洞箫,正与苏浅雪合奏一曲《潇湘水云》。三人皆是音律大家,合奏起来仿佛浑然一体,天衣无缝,闻之洋洋盈耳。姜璟招呼二人再次入座,继续摇头晃脑,沉醉其中。待到曲子结束,方举起茶杯,朝众人道:“我家绿秋的琵琶果然天下无双。我且以茶代酒,一敬曲乐,二敬美人。请,请!”他胡言乱语,三人合奏,只提绿秋,却把绿秋羞得不轻。秀林和尚的桃花眼一眨,亦道:“美人奏仙曲,湖山同相闻。请,请!”绿秋不说话,却轻轻看了一眼姜璟,喝了口茶。被他们这么一闹,连淙本来有些阴郁的心情便好了许多。 姜菱怕他再被曲调引起愁怀,问姜璟道:“喂!你这次来到底做什么来了?” 姜璟叹了口气,斜着眼看着姜菱,又露出那令她生恨的表情,道:“主要么,是母亲担心她宝贝女儿太呆,怕她被拐走,是以遣我来把你抓回去。”看了看连淙,笑道:“嗯,看来还是晚到了一步!”连淙被大舅哥取笑,倒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姜菱咬牙道:“那还有呢?” 姜璟晃晃脑袋,道:“还有么,就是此地出了一个妖物,每逢初一十五,便在乡野村间,寻觅童男童女。至今已有十数人失踪。哥哥我闻得此事,便来为民除害。” 姜菱气道:“为民除害?在这里?” 姜璟笑道:“正是!在座诸位,都是我邀请的帮手。” 姜菱环顾众人。绿秋是哥哥的贴身侍女,她自然知道绿秋并不是看上去那般娇娇怯怯。秀林和尚虽然瞧着娘娘腔,倒也可能是真人不露相。李轩自不必提,姜菱想以他的功夫,大概三个自己也打不过。但是苏浅雪。。。苏浅雪看她似有怀疑,轻轻一笑,运指拨了一下琴弦,顿时一道绿光闪过,远远的湖里浮起一条两尺多长,头极大的湖鱼来。姜璟哈哈大笑:“这可好,晚上有鱼头吃了。” 秀林和尚念佛道:“善哉善哉。苏仙子整治的时候,还请多放一些辣椒。”苏浅雪与他甚是熟稔,笑着点点头。姜璟叹道:“大师真信徒也!”秀林和尚赧然一笑,解释道:“和尚不能吃荤,不过我是可以吃荤的。”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更显得牛头不对马嘴。仔细咀嚼,却又似有些机锋在其间。 姜菱问连淙道:“那你去不去?”秀林和尚插话道:“连施主自是要去的。”姜菱白了他一眼。连淙点点头:“自当效力。” 姜璟笑道:“这妖物据说是河蚌成精,当真稀奇了。本来这种土鸡瓦狗,我家绿秋弹指间就灭了。唯一可虑的是那妖物不止一个。本世子出马,怎么也得直捣黄龙除恶务尽,不然怎么对得起我妹妹这莫名其妙的离家出走?” 姜菱不理他,正温柔贤惠地帮连淙剥杏仁吃。连淙自小不大爱吃杏仁,只是他刚要表示出来,姜菱便柳眉倒竖,吓得他连说好吃。姜菱也不管他其中有多少真诚多少做作,只顾着在那儿指桑骂槐:“淙哥哥,你可不要像有些男的一样哦。本领一般又爱吹牛,有事只会躲在女子后头,羞也羞死了。我看这人啊,顶多也就和绵羊兔子什么的一较高下。遇到妖物,但凡会出气的,就能把他吓个半死!”一口气说完,真是大畅心意。兄妹俩天份差不多,他们父母从不厚此薄彼。只是姜璟除了功夫,还要学济世安民之道,安邦定国之策;待得年纪大些,又得学许多往来应酬之事。分心太多,于是武艺便不如妹子。温言也只好叹道:“哎,连贤弟,真是辛苦你了!”连淙真是服了这对兄妹活宝,应道:“菱儿温柔贤惠,何苦之有?”姜菱拍了他一下,道:“说得不够诚意,重来!”连淙一字一顿,斩钉截铁道:“菱儿温柔贤惠举止大方。能得她的青睐,连淙真是三生有幸!”姜菱满意地皱皱鼻子。众人哄堂大笑。秀林和尚慨然道:“连施主乃真男人也。” 李轩笑完,脸色一整,道:“此妖看似寻常,我等不可大意。之前表兄传书,我派了得力手下,前去打探。这些人虽不是绝顶高手,比起寻常门派的子弟来,本领只高不低。五个人围着一个打,折损了一个,伤了两个。据回来的那四人讲,此妖外壳极其坚固,刀枪莫入。好不容易占了先机,它便缩回自己壳中,择机偷袭。又会喷发毒雾,中者奇痒难忍。折损的那一个,便是中了这毒雾之后,躲避不及,被他使蚌壳斩成两段。” 他说得郑重,只是众人皆身怀绝技,倒也不起恐惧之心。苏浅雪道:“明日周老先生的师侄张灵徽也会前来助阵。今日本想将她介绍给大家认识,不巧她路上有事,耽搁了几天。不过幸好已经传书来,说明日必到。” 在场的几个男子互相看了看,还是姜璟脸皮最厚,问道:“你说的,可是那位号称集道儒两家气运于一身,被龙虎山和稷山书院这对老相好一起当作心肝宝贝的张白衣?” 二十年前龙虎山对外宣称天师张正淳闭关,由二天师张正越代领天师之职。四年后张正淳突然出山,却已经娶了稷山书院内定的下一任院主任洗山,还生了个女娃娃。传言稷山老院主盛怒之下砸了他本要带进棺材的流晶濯月壶,耕山七堂差点变成耕山六堂。要不是被外孙女的灵秀所震惊,没准会让女儿去守祖坟终老一生。此事详细因由双方皆是讳莫如深。龙虎山与稷山书院积怨甚久,却为了这张白衣,不管是江湖上还是朝堂上,都渐渐有冰雪消融之势。 苏浅雪笑着点点头。连淙待要说话,立时便被姜菱塞了一颗杏仁。姜菱气道:“本姑娘不去了!” 连淙笑着搂住了她的腰,一边嚼着杏仁,一边在她耳边道:“定然没有你好看!”姜菱斜眼道:“你怎知道?”连淙笑笑:“就不会有比你好看的姑娘!”姜菱挣了两下没挣开,又听他这般说,便红着脸不说话。姜璟看得大大摇头。 秀林和尚颔首道:“这位张姑娘本事不知如何,人是极美丽的。当年小僧远远见了她一眼,便坚定了向佛之心。” 李轩奇道:“这却是为何?” 秀林和尚摇摇头,道:“曾经沧海,除却巫山。这般美丽的女子都不曾让我心动,想来小僧是有佛缘的。” 李轩笑着点点头。他身份高贵,听众人说得玄乎,心下却有些不以为然。姜璟倒是拍着手,笑道:“除了浅雪,终于又有女子可以与我家绿秋交朋友了!”绿秋浅浅一笑,还是不言不语。 众人计议停当,又说说笑笑。苏浅雪抱歉之前孟浪,与李轩琴箫合璧,一起为连淙奏了几支放松心神的曲子。效果颇灵验,连淙内心深处,舒朗不少。晚宴上果然多了一道河鱼三吃。鱼身红烧,鱼尾熬汤,倒也算常见。那鱼头用酱油蒸,一大把辣椒炒三分熟洒在上面,一勺热油下去,鲜香辣烈,鱼肉又极鲜嫩。秀林和尚一边劝众人不可贪味,一边箸不稍停,吃得面泛桃花。一直坐到晚宴过后,大家才各自回房。秀林和尚也不避讳,身为年轻僧人,就这样堂而皇之地住在烟花嫌疑之地,面目坦然。 白衣 第二日,张灵徽依约前来,果然是一个极其灵秀的女子。一袭白衣似雪,及腰的长发披散着,上面别了一朵细小的雏菊。腰如约束,目若晨星,红唇一点常含笑,双眉舒朗欲含娇。这般有灵气的女子,即便面目普通一些,也难以用“美丽”二字概括,更何况她五官精致,极为秀美。连淙见过的女子中,也许只有小涟能与之一较短长。加之她言语优雅,举止从容,说话做事,都是泊然兮淡淡,寻常男子一见,极易心弦浮动,举止失措。所幸在场男子,或而生于鼎贵之家,自小见多识广;或而心行方外,诸色皆空;又或经历过生死离别,大悲大喜,俱都是心性极其坚毅之人,倒是没有失态。姜菱大概是第一次见到让她觉得有差距的陌生女子,变得有些惴惴。连淙笑着又对她说:“还是你美。”姜菱挤了一个笑容出来,却甚勉强。连淙笑着摇摇头,看着她的双眼道:“真的。昨夜。”虽然只说了四个字,姜菱却知道昨夜那一幕,必然是两人共同的毕生之忆。想起他痴痴看着自己的样子,姜菱顿时欢快起来,看张灵徽也就不那么别扭了。 张灵徽先解释了一下,说这阵子出了一个金发蓝眼妖女,先后刺杀了十数位正道耆宿。前两日路过南京,乾元观的李元熙是天一教真人,敕封正一淳化护道真人,与龙虎山甚是友好。张灵徽便去借住顺便替自己父亲送信,结果便遇上了这位刺客。幸而乾元观法阵完整,李元熙道法高深,又有张灵徽一边助阵,方才无所损伤,却也没能留下那刺客。众人听她三言两语娓娓道来,却也知其中必然凶险异常。 人马已齐。姜璟是此事的发起者,便做了领头之人。那妖物频繁出没于金鸡湖四周。前期探子分析,妖物的巢穴最可能在金鸡湖中心玲珑岛上的竹迦山。八人便当是秋日游湖,一边闲聊,一边赶路。姜璟甚至还找了一艘画舫。赶到的时候日已中天,正是除妖捉怪的好时辰。绿秋拿出一块玉面罗盘,心里掐算方位,寻了一刻钟,果然找到一个藏在芦苇之中的隐蔽洞穴。那洞口一大半都藏在水下,只有尺许在水面之上,又有芦苇杂草掩护,十分障翳。绿秋待要先行,被姜璟拉在了身后。秀林和尚笑笑道:“待小僧为诸位探路。” 他身上有一块避水珏,运气注入内力,便能分水行路。连淙没有见过,颇觉稀奇,却被姜菱取笑了两声。 入水之后,那洞是一直往上走的,大概是通往竹迦山山腹之中。那甬道里似乎通风,众人走着,也不觉得气闷。走了一刻,便来到一个巨大的石室里。石室四周点了许多火把,把石室照得灿烂通明。姜璟讶道:“这蚌壳精,还会点火把?已经成了人形了?”李轩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 石室的一边有一扇极大的圆形石门,上面长满了滑不溜鳅绿不溜丢的青苔,青苔下隐约有些字迹。众人正要上去辨认,忽然一阵嘶哑低沉的声音极其缓慢地传来:“何。。。人。。。扰。。。我。。。清。。。修?”那声音在石室里回荡,仿佛石刀刮钢片,刺耳难听之际。 姜璟呸了一口。连淙应道:“是你祖奶奶四姨夫的八舅姥爷的主子来了!”众人不由莞尔,姜菱的笑声尤其清脆。秀林和尚合十道:“贫僧只是受了你家主子的布施。善哉。” 他们在那里笑闹,那声音陡然尖利起来:“天。。音。。秃。。驴。。”。秀林和尚一本正经道:“正是。”这下连张灵徽都笑出声来了。 甬道里忽然传来轰隆隆隆的声响,似乎有一个巨大的轮子在地上翻滚。不一刻,果然一只巨大的河蚌出现在众人面前。只见那河蚌有七八尺高,壳呈青绿,望之极为坚固。那壳缓缓打开,显出一张泛绿的人脸来。还未答话,甬道里隆隆声传来,又有两只差不多的河蚌精,来到石室里。三张泛绿人脸,颜色各有深浅,看不出是男是女是老是幼,却一般的阴森诡异。石室里回荡着刺耳的笑声:“教。。。你。。。们。。。来。。。的。。。去。。。不。。。得。。。” 话音刚落,那三个河蚌精把壳一合,便绕着众人滚动起来,霎时间石室里飞沙走石,五步之内难以视人。幸而张灵徽有一颗静尘珠。也不见她怎么取出来的,运在空中,顿时烟雾消散。苏浅雪和绿秋取出古琴琵琶,各朝一只蚌壳精发出一击。只听得砰砰两声,如中磐石,那两蚌壳精晃了一晃,依旧在滚转。张灵徽道:“不可让妖物成阵,分而击之!” 她话音一落,又运起一柄通体白而发蓝的宝剑。内力运起,一道冰蓝色的华光砰地击中了一只蚌壳精。那蚌壳精缓了一缓,立时后面的那只便撞了上来。张灵徽又射出蓝光,将颜色最深的蚌壳精击退好几丈。 众人见她发动,顿时纷纷祭出宝剑法器。秀林和尚率先运起一枚罗汉印。那印里凭空冒出一掌,夹带着风雷之声,将落在最后的蚌壳精击得东倒西歪。秀林和尚再运力,又出来一只大手,如此不停地将那妖物越推越远。 李轩身量不大,却掣出一把藏青无锋的玄铁重剑,也无什么招式,直击在还竖着的那个蚌壳精上。那蚌壳居然喀喇一声,被豁开了一个口子。姜璟运起一把三尺来长的宝刀,挥舞间似有堂堂正气,接二连三地砍在那缺口上。 苏浅雪适才琴音没有建功,掣出一把尺许长的火红匕首,法力一逼,顿时冒出一道三丈来长的火焰,将被秀林和尚击倒的蚌壳精卷在其中。她一发力,那火焰热力剧增,颜色也由火红转为将近蓝白。那蚌壳精似是受不得这热力,立刻翻滚逃窜起来。 余下三人慢得一慢,那三个妖物已经被打得满地乱滚。待要出手,三个蚌壳精仿佛心有灵犀,一齐从缝隙里吐出毒雾来。那毒雾青中带黑,浓烈异常,又散发出阵阵恶臭。秀林和尚见状,又丢出一枚风林印来,顿时风声四起,石室中平地起了三道龙卷,将那毒雾卷入印中。蚌壳精竭力嘶叫,又有更浓烈的毒雾碰出,却依然被秀林和尚道印卷去。 蚌壳精们见毒雾奈何不得众人,一起竖起,朝甬道滚去。连淙见它们要逃,挥手丢出一块巨石。打头的蚌壳精直冲上去,只缓得一缓,便撞碎巨石,继续前滚。连淙不住丢出巨石,终于将它们的速度慢了下来。众人一起上前,各种法宝乒乒乓乓,都击在蚌壳上。李轩到重剑终于将他那个蚌壳精的硬壳击碎,姜璟毫不迟疑,一刀将里面的绿脸斩碎,顿时腥气四溢。张灵徽独自应对一个蚌壳精,不慌不忙从容施法。蚌壳虽然坚硬,终是吃不得一阵阵的冰寒剑气,渐渐便得脆生起来。姜菱瞧出便宜,含影破月一前一后掷出,将那蚌壳击得粉碎。里面的绿脸化作一个存许高的小人,夺路便走。绿秋琵琶声起,一粒红光飞出,将那小人打得形神俱灭。 最后一个蚌壳似是受不得苏浅雪的烈火高温,吱吱叫着到处乱滚。滚着滚着便渐渐慢了下来。苏浅雪不为所动,更加了一把力。突然听得那蚌壳里噗地一声,似是有什么东西爆了,方才受了烈火。姜璟上前用刀敲了敲,那蚌壳应声而碎,里面早已焦黑一片。 三个妖物已然伏诛。姜璟掩着鼻子,朝苏浅雪笑道:“原来不止一个蚌壳精。以后除妖要尽量离开浅雪远一点。”苏浅雪笑笑,也不答话。张灵徽笑了笑,一挥手,一股清凉之气拂过,那恶臭便散得几近于无了。秀林和尚笑道:“张白衣此气甚妙。” 连淙上前,将那几个蚌壳都打开了,果然有七八颗硕大浑圆的珍珠。那些珍珠有一截小拇指大小,饱满丰润,大约是受了妖物滋养,比知寻常珍珠,更有一层细腻光华。连淙捧了回去,先挑了一颗最大的给姜菱,姜菱朝他甜甜一笑。其实那几些珍珠相差无几,她便是欢喜连淙先挑给她。 苏浅雪媚然一笑,道:“连公子果然心疼人。”也挑了一颗。没头没脑又来了一句:“回去养在桂花树下的蔷薇丛中。”其他几人还好,连淙姜菱登时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张灵徽也笑着取了一颗。姜璟站得远,看她们都挑了,一把把剩下的几颗抢在手中,笑道:“剩下的全归我家绿秋了!”想了想,挑出一颗丢给李轩:“给你留一颗去送给你家娘子。”李轩笑着接过。 姜菱头次参加这种除妖活动,尤其飞剑宰了一只,心中雀跃异常,问苏浅雪道:“浅雪姐姐,你刚才那把匕首能不能让我看看?”苏浅雪嫣然一笑,自无不可,将宝剑递给她,道:“这是我师傅留给我的离火刃,其实是一把魔刀,相传是当年魔族在极北寒天的地下寻到一处十里地火,便拿一块天外陨铁,淬炼而成。那十里地火被吸收其中,很厉害哦。”姜菱把玩一番,爱不释手,终于还是还给了苏浅雪。苏浅雪笑道:“妹妹你那对鸳鸯剑,也好像并非凡品啊。”姜菱拿出含影破月,笑道:“这是那日那对剑仙夫妻送给我的,极为锋利。俞姊姊说等我将来功夫有成,会有更多妙用。”连淙见她与田田淅淅结拜姐妹,又叫俞雪姊姊,有些好笑,姜菱朝他扮了个鬼脸。张灵徽听她一说,凑近一看,道:“妹妹这两柄剑的确非凡,似是夺天地造化之功的宝物。只是神华内蕴,仿佛未曾开锋。”姜菱听她这么一说,心中更是欢快,问道:“张家姊姊你知道它们有什么妙处吗?”张灵徽笑着摇摇头,道:“姊姊法力低微,看不出来。改日有空,你问问那位俞姊姊吧。”姜菱撇撇嘴,道:“俞姊姊不肯告诉我。她说我现在知道了害多益少,要我慢慢领会。” 姜璟笑道:“来,大家都把各自兵器法宝亮出来,都来开开眼。”率先将手中宝刀插在地上。那宝刀孑然一身,却仿佛霸气凛然。姜璟道:“我这刀,刀名霸秀,乃是无境山大长生喻无道开山为炉,以地火将一千零八刀溶铸为一刀,乃是刀中之王。” 绿秋将她的琵琶虚空浮起,靠在宝刀边上。她不说话,姜璟替她介绍:“我家绿秋的琵琶是当年武林第一美女叶无音之物,可以音声破法,弦声杀人,勉强配得上我家绿秋。” 秀林和尚拿出四颗印来:“小僧有四印。罗汉印降魔伏妖,风林印呼风唤雨,甘霖印解毒消瘴,梵天印度厄消灾。”一扬手,四颗玉印便浮在空中,上面映出淡淡佛光。李轩道:“度厄消灾是什么法术?”秀林和尚一笑,道:“小僧也不清楚,从来没有用过。不过你看它荧光闪闪,很是好看。”众人失笑。 李轩也甩出他那玄铁重剑,道:“剑名诛仙,别看它朴实无华,其实锋锐异常。曾经斩过四十八名各方妖魔,如果是四十九名了。”姜璟插道:“喂喂,那一只是我斩死的!”李轩笑道:“那便是四十八名半吧。” 张灵徽将她的宝剑祭起,那蓝白光华一现出来,众人便感到一丝清寒。张灵徽轻轻道:“我这西霜剑,当年与东炎刀,南慈珠,北裂枪,号称天下四大神兵。如今却是人老珠黄,倒也还锋利。”众人啧啧称奇。西霜剑曾为妖族的黑龙王墨焱所得,不知如何落在她手中。此时大家还不熟悉,她不说,众人也不好多问。 连淙也将自己的佩剑举起,并列在西霜剑旁。那剑青锋三尺,朴实无华。连淙道:“在下这冲天剑,乃是雁荡山下冯老实铁匠铺所铸造。剑长三尺一寸,用上好精钢打造;剑柄缠了麻丝,久握不汗。实乃居家旅行,杀人越货,必备利器!”他话没说完,众人便笑作一团,连张灵徽和绿秋,也是轻声浅笑。秀林和尚笑道:“连施主你这宝剑什么都好,就是不够俊逸,不够俊逸啊。” 五蝮 众人正在说笑,刚才那刺耳的声音再次响起:“无。。。知。。。小。。。儿。。。。杀。。。我。。。孩。。。儿。。。”比之之前,更阴沉酷厉。众人一愣,姜璟将刀甩了个刀花,耸耸眉道:“原来还有个老妖。”说话间,那甬道里又传来隆隆声。不如原来的快,但是极其沉闷。众人取了兵器,严阵以待。 那老妖很快来到,比原来那三个大了一倍有余。蚌壳已经是青黑色,面上泛出一层非金非铁的光泽。那妖一到,自己便打开了蚌壳,里面露出一个人来。说是人,其实只有七八岁小孩的身量。通体漆黑,只有脚是肉色的。那头颅五官极其不协调,一个眼睛大一个眼睛小,一只耳朵向前一直耳朵向后,还有两张嘴。整个看起来好象是从不同的人身上挖下来硬嵌到脑袋上似的。众人联想到之前失踪的那些童男童女,心中一凛。 那妖的眼睛没有眼白,众人却感到他仿佛是环顾了一眼,没有说话,壳又闭了起来。 姜璟大喝一声,冲上去举刀便砍。老妖的壳上顿时冒出一溜火光,却丝毫未受伤害。绿秋跟着发动,琵琶音波射出,却被蚌壳精弹了回来,差点伤到了自己。其他人还没有发动,那怪倏地伸出八条触手来,如电般卷来。众人毕竟年少轻狂,防备不足之下,姜菱苏浅雪姜璟和绿秋顿时被那触手卷住。那触手滑不溜鳅却又坚韧异常,上面又有一阵恶臭。猛力甩动之间,被卷住的人头晕目眩,根本顾不得与之相斗。 李轩,张灵徽,秀林和尚和连淙四人也未得闲。那老妖见一击不中,又伸出四条触手,顿时变成了八条触手战四位少侠。触手舞动之际,恶臭阵阵。连淙闪展腾挪,躲避得险象环生。那钢剑刺在触手上,只能划出一道道黑色血痕,根本无法伤及老妖根本。黑血流出,恶臭更甚。李轩虽未被触手卷住,却似乎中了一些毒,动作缓慢了许多,躲避得甚是辛苦。幸而张灵徽的西霜剑夭矫如龙,有清污去秽之效;她又施出了一条白绫,上面霞光流动。一剑一绫,舞得仿佛天上仙子。秀林和尚四印齐出,也与两条触手斗得应接不暇。那老妖似对张灵徽的两件法宝非常顾忌,攻击之时有些畏首畏尾。张灵徽瞧见触手上似乎有一块道符烧过的痕迹,乌黑发亮。仔细一看,居然每条触手都有,福至心灵,清叱到:“攻它触手上乌黑发亮处!”此言一出,老蚌壳精更是恚怒,八条触手挥舞地水泼不入。 连淙见姜菱渐渐没有声息,心中大急,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众人终将体力耗尽而败。忽然厉啸一声,将手中钢剑射向与张灵徽对敌的两条触手上的符印。那妖没料到他自己招架得辛苦,还有空甩剑去帮别人,一愣之下,顿时被那冲天剑刺穿了符印。蚌妖大痛,触手舞得更是狂怒,却失去了一些章法。张灵徽瞧道破绽,清叱一声,西霜剑剑芒暴涨,一吞一吐之间,便刺中两处符印。连淙在地上打了个滚,正好捡起姜菱的双剑,反身又杀回去。 那蚌妖连中三剑,痛苦异常,发出嗬嗬的呼吸声。突然那三条触手齐根而断。连淙趁它不及反应,又将含影破月射出,果然又断两条。老蚌妖丢开姜菱等人,挥舞着七条恶臭的触手冲上前来。此番攻击,凶猛更甚刚才,李轩一下子被一条触手击中胸膛,顿时委顿在地。秀林和尚大喝一声,从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中寻得间隙,梵天风林二印已经击在二处符印上。那蚌妖痛喝,有四条触手一齐断去。众人刚觉惊异,连淙大喝一声:“快退!”一手抓住李轩,一手搂住张灵徽,猛地向后跃去。秀林和尚也立刻后退,却还是晚了一步。蚌妖自己断掉的两条触手里喷出黑色毒液,不甚臭,但是甜腥至极。秀林和尚躲避不及,右边小腿被喷中不少。他立刻扯去裤腿,那一截小腿已经肿了起来。闷哼一声,便倒地不起了。 连淙跃开,将二人放下。那老妖尚余三条触手,却已经轻易不敢再进攻。那边姜菱四人依旧昏迷不醒。对峙了一阵,怪物怒吼一声,再次断去最后三条触手,似是要行那雷霆一击。但见它断腕处肌肉战战抖动,蚌壳打开,里面的漆黑小人变成了一半黑一半白,漆黑的眼睛里尽是怨毒,厉啸道:“纳!命!来!”声音已经有些急切,不似之前缓缓说话的样子。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苏浅雪遽然暴起,甩手射出她的离火刃。老蚌妖待要合上蚌壳,已然不及。离火剑叮的一声,钉在了蚌妖额头之上。蚌妖顿时站立不稳,那蚌壳晃了两下,终于倒地。最后那三条触手处,咕咕冒出了许多和刚才一样的黑液。 李轩终于不支倒下。苏浅雪那一击用尽了她积累的所有气力,也是软软瘫在一旁。张灵徽看了看连淙,道:“那妖物体内必有解毒之物。”连淙哦了一声,这才想起刚才退开的时候搂了人家的腰,不由有些讪讪。顺手捡起诛仙剑,去撬那蚌妖的壳。诛仙剑光华不显,却锋利异常,一撬便开。里面那小人已经缩成一团,在离火刃的映衬下显得尤为妖异。连淙拿剑在在蚌壳里戳戳弄弄,果然找到一颗土黄色的珠子。他拿剑挑起珠子,弄了点水清洗一番,问张灵徽道:“你且瞧瞧是不是这个,我再去找找。” 张灵徽接过那珠子,点点头道:“不用找了,就是它了。”连淙想问她怎么知道的,到底没有问出来。又去那壳里四处搜寻,还真被他找到一个似貂非貂,似狐非狐的活物。这活物许是被活活吞食,不得便死。连淙看着它,突然想起了小涟。也不知道能不能救活它,想想终是一条性命,便随手给它清洗了一下,又喂它喝了点水。 那珠子甚是灵验。张灵徽只在众人鼻下晃了一晃,除了秀林和尚,就都醒过来了,只是都瘫软无力。秀林和尚中毒较深,那小腿已经有些发黑。张灵徽将那珠子刮下一些末来,让连淙用切开伤口,放出毒血,然后敷在上面。自己将珠子放在秀林和尚鼻子底下,催动内力,将那药力逼入秀林和尚身体。过了一会,秀林和尚终于也醒了过来。瞧见地上蚌妖尸身,念了句阿弥陀佛。 众人虽将妖物除去,却也是千钧一发。要不是苏浅雪拼死一击,说不定都已经交代在这里了,不由将一开始的傲骄之气收起。姜璟一站起来,便拿刀将老妖的尸身一阵乱砍。那妖物的内丹被取了去,壳却依然坚硬异常。姜璟点点头:“倒是个宝物。回去炼个什么东西出来!”一挥手,把壳收入了乾坤袋。 众人歇息半晌,方觉体力有所恢复。正要收拾东西班师,突然有一阵阴测测的笑声传来:“此地风水甚好,诸位何不留下?咳咳,与山水一体,便可与天地同寿,岂不快哉?”话音落时,石室口已经进来了一个道士。三角眼塌鼻子,嘴角特别下拉,两缕黑胡长到胸口,头上歪戴着一顶道士帽,手里握着一杆幡。那道士一边咳嗽,一边捋了捋胡子,笑道:“诸位可是感觉有点热?咳咳。” 众人之前的确感觉有点热,却以为是久战耗力之顾。此时一运气,顿时大吃一惊,俱都是浑身软绵绵一点劲都使不上。张灵徽皱皱眉,问道:“五蝮道士何吉昌?” 何吉昌脑后忽地窜起五条毒蛇,一下子又缩了回去,哈哈笑道:“想不到今时今日的后辈小子,还有记得道爷我的。咳咳,不错,真的不错。你这女娃娃长得到真是灵秀,大概是张家什么子弟吧?” 姜菱笑道:“阁下丑成这个样子,还敢捋胡子装神仙,自然难忘于江湖。” 何吉昌呵呵一笑:“这丫头倒是嘴快。待会道爷将你压在身下,咳咳,细细品味的时候,你就不觉得我丑了。”摇摇头,又道:“可惜不是处子,不过也将就,将就了!咳咳。” 姜菱嘻嘻一笑,装作正要说话,运气将含影朝他射去。只是她似是手软无力,那剑未到何吉昌跟前,便掉了下来。何吉昌哈哈大笑。姜菱暗暗凝聚全身力气,突然又射出破月。破月带着风声,嗖地飞向何吉昌。何吉昌用幡轻轻一挑,破月也掉在了地上。老道士无比畅意,哈哈大笑:“好个小姑娘,又是瞒天过海。又是美人计,有趣,咳咳,当真有趣!” 众人渐感握不住兵刃,叮叮当当掉了一地。姜菱朝连淙身边靠了靠,连淙伸手搂住了她的小腰。何吉昌笑道:“今日教你们一个乖,这辈子是用不上了。下辈子要杀妖,咳咳,记得小心身后黄雀。你们这些娃娃,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来寻这砗磲何罗的麻烦。也亏得你们有这个胆量,否则,咳咳,道爷还不知道要和这老东西应付多久呢。在此谢过,谢过了!” 姜璟道:“老道士不必客气。你若是真的感谢,便告诉我们究竟怎么回事,让我们做个明白鬼,自也感激你高义!” 何吉昌嘿嘿一笑,形容更是猥琐,道:“你这娃娃颇有心计。你倒是想着等那药力过去。咳咳,不用想啦,那药力没有十个八个时辰,是过不去的。老道今日要拿你们几条小命,炼我的五毒聚魂幡!以后老道行走江湖,自会多提你们的名号。哈哈,哈哈!”他放声大笑,却起了一阵咳嗽,直咳得弯腰气喘,似乎立刻便要咳死过去一般。 等气顺了,何吉昌不再理会这一地呆宰羔羊,取出了朱砂,毛笔,一叠符箓与团黑乎乎的东西。画了十数张符箓,各自寻了方位贴好。其他人看不出门道,连淙与张灵徽自小在道观中长大,认得那似乎是一个从八卦中变换出来的阵势,只是具体有什么用,那便一无所知。何吉昌又掏出一把刻满了咒语的法刀,在那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上刺了一刀。那东西顿时便颤抖起来,流出许多鲜血。何吉昌朝张灵徽笑了笑,道:“小姑娘,你看这人心可眼熟?”众人方知道那是什么,不由一凛。见张灵徽不理他,何吉昌道:“这是你龙虎山一位大法师张静雏的心。咳咳,老道挖出来的时候,可还鲜红着呢。” 张静雏是张家一位与世无争的前辈。白胡子白头发,人非常和蔼,最爱看小孩子们玩耍,又经常买糖与他们吃,因此整个龙虎山上的小孩子,没有不喜欢他的。张灵徽幼时,颇得他的照顾。后来张静雏突然暴卒,龙虎山明察暗访多年,只知与他的徒弟何吉昌有关,却怎么也找不到凶手。此时一听他如此凄惨死在这个贼道人手上,心中怒极,冷冷道:“且看报应不爽。”她容颜清丽,这话又说得胸有成竹,何吉昌不由一呆。定了定神,笑道:“再有报应,咳咳,你也看不到咯。你倒是位处子,与我的宝幡有缘,有缘!” 说了些话,何吉昌似乎也有些累了。坐了下来,道:“左右还得等两个时辰,今日便教你们做个明白鬼。阴间里想起爷爷,咳咳,也念爷爷个好!” 原来南海上有一种吸血何罗,形如章鱼,身长可达数丈。身上十二个触手,尖端俱都长了一口尖牙。好将海中生物击晕,然后生食其血肉。那生物既死,它便丢弃不再进食,自去找下一个口中食。又有一种砗磲,乃是庶龟与祖甲所生的海中甲蚌,那壳鲜艳绝伦,却也剧毒无比。这二者皆有久而成精者,一旦结合,便生这砗磲何罗,甲壳坚硬,能聚怨成毒。中了它的毒,唯一的解救便是它自身的内丹。这只砗磲何罗百年前曾从南海窜入两广,为祸极烈。龙虎山上代天师张静虚以天都大阵将它封印,却不知为何并未将它诛杀,只将它镇压在这湖山之下。何吉昌本是张静雏的徒弟,在龙虎山的时候从书札里知晓此事,便留意在心。后来张静雏见他走入歧途,再三难以挽回,便将他逐出门墙。他那五毒聚魂幡,需以九九八十一名少年男女之阴阳精华,配合地仙之血,再以天地异物为眼,方能炼成。他先以吞沙蝎,人面蛛,金线蝮蛇,白雪蜈蚣和紫腹蟾蜍之毒,五毒环环相生相克,制成一种无色无味的厉害药物五仙散。这五仙散本身并无毒性,相反是一味相当难得的补药,但若与酒混在一起,便成了最顶级的软骨散,纵是神仙下凡,也难抵挡。又假意悔悟,用三年时间骗得了张静雏的信任,然后寻机下药。毒倒张静雏之后便剜了他的心来。一切准备就绪,他便来这儿,除了砗磲何罗的封印,将它要炼化。不想那砗磲何罗似乎识破了他的用心,一俟恢复一些法力,便暴起发难。两者皆是用毒高手,最后两败俱伤,彼此都中了对方的毒。双方都是心怀鬼胎,给对方解毒的时候都是解一半留一半,谁也不愿意将自己的生死掌握在对方手里。如此耗在此地,已经十年。说道这儿,何吉昌一阵冷笑:“若不是爷爷用五仙散喂了它十年,就凭你们这几个娃娃,也想杀得了砗磲何罗?咳咳,还口口声声蚌壳精,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掐掐手指,道:“时辰也差不多了。诸位归天罢!” 别离 何吉昌说完,瞧了瞧姜菱,便伸手过来拉她。姜菱不甚畏惧,只用尽全身力气,伸过嘴在连淙脸颊上吻了一下。何吉昌哈哈大笑,不料刚一探手,一柄利剑削过来,立时将他的手腕斩断。何吉昌大惊,立刻忍痛后退。那剑如影随形,又削了过来,这次差点削掉他的脖子。只是身后五条小心用本命真元滋养着的金线蝮蛇,被削去了四个脑袋。随身毒囊,也掉在地上。回头一看,连淙正举着一把利剑要追上来。他被那砗磲何罗毒了十年,功力几乎尽毁,只靠毒物迎战。现在毒囊丢了,那还敢恋战?当下厉吼一声,抓着那幡朝外逃去。连淙高声叫道:“妖道休走!”一挥手,一缕剑光从何吉昌耳边闪过,惊得他更是亡命奔逃。 连淙身形不稳,摇摇晃晃。眼看何吉昌已然逃出石室,再也支持不住,一屁股坐了下来,让姜菱惊喜成了惊吓。原来刚才张灵徽刮下那砗磲何罗的内丹粉末让连淙为秀林和尚敷药,有许多留在了他手上。何吉昌出现的时候,连淙察觉不好,也不管是不是有效,便将那些药粉舔进嘴里。天幸这内丹粉似乎有些效果。不到半个时辰,丹田中就不再是一片空白。他本想等有十成把握,再突然发难。不料何吉昌来拉姜菱,只好提前发动。幸而何吉昌也是久病之中,颇为孱弱,才一招吓得他抱头鼠窜。此时他已是强弩之末,何吉昌即便坐在他面前让他杀,他也未必能提得起剑来。好巧不巧,刚才削下四个蛇头,有一个正好掉在他身后。那蛇头受何吉昌精血饲养,生命力颇为顽强,此时尚未死透,一口咬在连淙腿上。连淙顿时抽搐了一下,眼前好似出现了许多五颜六色的光彩。 张灵徽手有砗磲何罗内丹,她的法宝又能避秽清恶,此时也已恢复些力气。此时只有她能自由行动,见连淙倒地,便过来查看,一眼便到他左腿内侧看到那颗漆黑的蛇头,不由犹豫起来。姜菱哭喊道:“张姊姊,他怎么样啦?”那蛇毒甚是猛烈,张灵徽看连淙抽搐的频率越来越快,知道再不施救,他就要交待在这里了。不暇细想,朝姜菱点点头道:“应该无碍的。”拎起连淙身体,便走到边上的石室里去。姜菱大喊:“张姊姊,你一定要尽力救他啊!” 张灵徽将连淙放在一块石板上。连淙蜷缩着身子,抽搐得愈加厉害。张灵徽不再犹豫,飞红了脸,将他裤子除去。那伤口在膝上五六寸处,十分尴尬。当下用西霜剑切开皮肉,刮下那砗磲内丹粉末,一半敷在伤口,一半喂进他嘴里。连淙口吐白沫,无法下咽,她便一把掐住他的喉咙,硬倒进去,倒是撒了许多在外面。内服外敷已毕,又将手贴在他腿上,运功助他拔毒。 她余毒未清,不一会便已气喘吁吁。终于连淙的伤口流出来的血已经不再紫黑,她也已经累得浑身发软。正要起身,连淙突然探手将她抱住。张灵徽大惊,欲待挣扎,却无力气,急得掉下泪来,只能用力去掰连淙的胳膊,却纹丝不动。好在连淙也无其他动作,只是迷迷糊糊说着什么。张灵徽知他神志未清,倒不是有意轻薄。这个念头一上来,年轻男子身上浓烈的阳刚之气便阵阵袭来。张灵徽微微怔了一下,反应过来,更是羞恼。急忙运转真气,积聚力量,过了一刻,才终于把连淙推开。 连淙在混沌之间,仿佛有什么极宝贵的东西要失去,哭着喊:“不要,不要走!”那声音悲戚绝望,张灵徽不由升起一股怜意。她冰雪聪明,虽不知连淙之过往,听他梦中之声,也猜他曾有过极为伤心的往事。 神不守舍了一阵,突然眼前出现一个风流倜傥的中年青衣文士。这里绝非善地,突然出现这么个人,张灵徽登时便紧张起来,西霜剑天书绫各掣在手中。那文士瞧了她一眼,摇摇头道:“小姑娘长得挺灵秀,脑子不甚聪明。你此时还有余力与我一战么?”张灵徽并不答话,此时凶险,万不得已,只能以自身内丹暴起发难,成败在此一举。文士又瞧瞧她,道:“得了吧,你那内丹,能连通天地之气就不错了,用来杀敌,还早了一点。” 蹲下身去看看连淙,问道:“这小子半人半妖,却似乎不是生来便如此,你可知为何?”张灵徽摇摇头,依然警惕。那文士嗤了一声,走到外面的大石室里,将李轩等人一一拎了进来,都丢在连淙身边。姜菱见连淙呼吸平稳,不再抽搐,不禁朝张灵徽笑笑。张灵徽见那文士似乎真的并无恶意,整个人轻松不少。 人都丢了进来,文士挥挥手,洒出一把辛辣药粉,顿时一片阿嚏之声。打完喷嚏之后,众人均觉得手脚有力,那五仙散的药力正在褪去。果然不到一刻钟,众人便能纷纷起身。姜璟行礼道:“多谢前辈救助。”那文士看了他一眼,并不理睬,反而朝苏浅雪道:“为何和这班人混在一处?” 苏浅雪躬身施礼,道:“自小受恩,自当报答。”文士点点头,又指着连淙道:“这小子又是怎么回事?”苏浅雪一笑,便将连淙之事捡些重要的,三言两语说与他听。文士又点点头,问道:“你可知我是谁?”苏浅雪颔首。文士笑道:“如此甚好。你是个有仙缘的,好自为之。”话音刚落,飘然而去。 待他走远,李轩问道:“你们族中长老?”苏浅雪点点头。 那砗磲何罗的内丹大约是解毒灵药,连淙不多时也缓缓醒来。看到姜菱喜极而泣,朝她笑了笑。姜菱道:“是张姊姊救了你。”连淙转过头去,朝张灵徽道了声谢。张灵徽心乱如麻,却故作镇定,略略颔首。幸而她本就恬淡,众人也没察觉什么。连淙觉得手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舔它,看看居然是刚才那貂狐。小东西有了一点活力,似是知道连淙救了它,对他甚是亲热。姜菱笑笑道:“好丑的小狗!”那貂狐朝她吱吱叫了两声,又去挨在连淙身边。 大家收拾了一下,便又沿那甬道出洞。出来的时候天已黄昏。这半日里几经生死,众人远不如之前那般神采飞扬。到了初雪楼,姜璟李轩各自安排神医国手,来为众人疗伤祛毒。姜璟又去调来了一路兵马,将初雪楼团团保护起来。 连淙伤得不是地方,不良于行,只能乖乖躺在榻上。几日里姜菱对他关怀备至,几乎是有求必应。两人在房中聊天逗闷,倒也不是太无聊。只是请来的神医告诫连淙要忌房事,姜菱谨遵医嘱,最多让他搂搂抱抱,让连淙很是气闷。尤其要解毒散瘀,姜菱每日得给他按摩揉捏,更是让他情火难抑。 那捡来的貂狐对连淙甚是亲热,对旁人却不假辞色。姜菱见它虽然皮毛稀疏,但是一双眼睛精活灵动,倒也招人喜欢,就去拿些牛肝羊肾什么的喂它。那貂狐来者不拒。如此喂了几天,身上开始长出细绒绒的白毛,也总算和姜菱亲近了一些。姜菱给它取了个名字叫丑丑,又正儿八经,给赐姓姜,弄得连淙窃笑不已。 这日下午,姜菱又来给连淙换药。解开包扎着的棉布,那伤口已经结痂,中毒的乌紫色也淡得几不可见。姜菱满意地点点头,仔仔细细把纱布换了,又去给连淙按摩双腿。天气尚有些余热,二人穿得都不甚多。姜菱才捏了两下,连淙看着她娇柔鸾顺的样子,不禁轻声唤道:“小菱儿。。。”一边伸过手去,轻轻抚摸着她的纤细的脖颈。 姜菱红着脸,啐了一口,道:“别闹!大白天的,让人看到了多不好意思!” 一日无话。到了晚餐的时候,姜菱没有来送饭,换成了一个苏浅雪身边的丫鬟翠儿。连淙心里奇怪,便问翠儿姜菱去哪儿了。翠儿笑笑没说话,递给他一封信和一个绣袋,又把饭食安排好,才袅袅婷婷地出去了。那信封上惟妙惟肖地画了一个带笑猪头。连淙心里一颤,饭也不吃了。打开信来,一行行秀气的簪花小楷映入眼帘: 大猪头, 我走啦。 我想了好久,还是给你写封信好了。万一在你面前哭哭啼啼的,那多没意思。都怪我哥哥那个大嘴巴,母后要我这便回去,回去之后大概要吃点苦头咯。不过我一点也不后悔跑出来。能遇到你,我很快乐。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那个让你如此伤感的妖族女子是谁,走都走啦,就不问了。要是我们有再见的一天,你一定要告诉我哦。 你要是来琅琊,或者路过琅琊,必须要来找我!不管是八抬大轿来的还是偷鸡摸狗来的,都要来找我! 我哥哥说要你有空来找他喝酒,他难得找到和他一样厚颜无耻之人。 丑丑我带走啦,看着它,我就想起你的丑样子。 那把冲天剑我也带走了,省得你带着行走江湖,丢我的脸。随便找了一把铸剑谷的龙吟剑给你,自是比不得冯老实的杰作了。 我的乾坤袋先借给你。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个了。上面的禁制是我跟姚大嫂学的最简单的一种,你要是解不开,那就真的是笨死了。 嗯,你要是过了一年还不来找我,我就要来找你啦。 小菱儿 连淙来来回回看了三遍,方才把信折起来收好。眼前浮现出姜菱娇俏的样子,有些心酸有些无奈,更有些宠溺。侠骨柔情,不外如是。那绣袋里,赫然是那个令毛边筛子刘繇垂涎三尺的乾坤袋。在黄山那几日,连淙被姜菱逼着也学了一点妙手空空的皮毛,果然轻易便打开了禁制。神识一扫,里面有一把宝剑,边上还放了一件湖绿色的肚兜,显是姜菱的贴身之物。连淙顿时哭笑不得。发了一会呆,轻轻叹了口气,将东西放在一边。 青衫 又过了几日,连淙的伤势已经基本痊愈。这几日翠儿每天来给他换药送饭,终不免时时面红耳赤,刻刻含羞带怯。总算姜菱刚走,连淙心有戚戚,便不再招惹情债。算算时日,差不多已是与秀林和尚约定出发之日。他想这几日颇受初雪楼看顾,便想去找苏浅雪道个谢,然后便去寒山寺。正想着,那熟悉的琴声又响起来,还合着洞箫之音,想必是李轩正在与她应和。想着他们这一对郎才女貌琴箫和谐,自己却独然一身,不由有些痴然。收拾心情,循着乐声,信步来到苏浅雪的水榭之上。 一曲奏罢,李轩与苏浅雪相视一笑。李轩见连淙来了,忙起身相迎道:“连公子好些了?”连淙点点头,道:“多谢李兄关心,在下已经完全好了。”李轩含笑点头。连淙又朝苏浅雪拱手道:“这些日子,我这恶客多有打扰,特来向苏姑娘道声谢。” 苏浅雪摆摆手笑道:“些许小事,不足挂齿。” 连淙摇摇头,笑道:“一来是道谢,二来也是道别。连淙本与秀林小师父约好,要一齐去悬空山天音寺拜访。算算日子,差不多也该出发了。” 苏浅雪朝李轩笑道:“你还说要去找他道别,他倒先来了。” 连淙一愣,朝李轩问道:“李兄也要回去了?” 李轩道:“正是。在下来此公事已了,这便要回京了。正说要去与连兄道别,连兄却也要走了。” 苏浅雪慨然道:“都走啦。走吧走吧,留我一个弱女子,在这里悲风伤秋!” 李轩笑道:“喊你去京城,你又不去,偏又来责怪旁人。” 苏浅雪叹了口气,道:“京城有什么意思?往来尽精英,连个可以笑话的傻子也难找。我才不去。”看了一眼李轩,媚然笑道:“要不你把我娶回去?” 李轩耸耸肩,却不再理他,问连淙道:“连兄,在下来苏浙,使命之一便是访问贤才。我朝待江湖人士可谓不薄,亦无太多官场约束,连兄可有意入仕?” 连淙摇摇头道:“在下尚有许多俗事未了,况又懒散惯了,不敢耽误。” 李轩闻言笑道:“无妨,无妨。连淙有暇来京城的时候,务必来找愚弟坐坐。” 连淙称谢不已。他见二人似是有话没说完,生怕做了那煞风景的木头,再三道谢,还是先走了。李轩和苏浅雪将他送到了门口。三人约定日后相见,便各道珍重,挥手告别。 来到寒山寺,正好遇到秀林和尚打里面出来送人,边上有一位美貌女子,竟然是张灵徽。张灵徽见是连淙,轻轻颔首打了个招呼。连淙回了她一个笑容。秀林和尚不待他问,朝他笑道:“连施主真是幸运。张白衣要与我们共赴天音。” 连淙愕然道:“这么巧?” 张灵徽淡淡道:“正是。法显长老与我外公神交已久。我奉我外公之命,要带些东西给他。” 连淙笑道:“如此甚好。秀林和尚大师佛法高深,一言一语俱有深意。和他一起赶路,脑子动得比腿脚多,实在难煞我也。如今有姑娘同行,幸甚,幸甚!” 微笑道:“罪过罪过,阿弥陀佛。连施主不可因为小僧长得比你好看,便这般贬我。甚不厚道,甚不厚道啊。” 连淙做个怪脸,二人哈哈大笑。张灵徽也笑了一笑,道:“两位可谓一时瑜亮,不必过谦。”连淙秀林忙道不敢。见他二人做作,张灵徽嫣然一笑,顿时花开月明,日朗天青。秀林和尚合十道:“张白衣不可常笑。连施主会心动的。”张灵徽平时不好这般玩笑,但是秀林和尚偏偏是一副语重心长得道高僧的腔调说这话的。加之其人清秀和善,实在让人讨厌不起来,因此也只是付之一笑而已。 连淙朝张灵徽笑道:“也不知道这花和尚怎么混进天音寺去的。那我们明天恭候张姑娘大驾?”张灵徽轻轻颔首,转身出去了。今日她把长发随意扎了一个蜈蚣辫,少了一分素雅,却多了一分俏丽,连淙不免多看了两眼。一回头,看到秀林和尚一双桃花眼打趣得看着他,不由耸耸肩,笑道:“世俗男女,看到美好的事物,总是喜欢多看两眼。大师不必挂怀。” 秀林和尚哈哈笑了笑,便请连淙进内奉茶。晚上连淙便在寒山寺用了一顿罗汉斋。寒山寺的素斋味淡而远,颇有美名。常有留宿的善男信女,来饭堂叨扰一顿,所费也不过几文铜钱,尚不及栖凤楼一道小菜的价格。连淙用了晚餐,自去休憩不提。 第二日一早,天光初破,连淙便已醒来。窗外已是梵声阵阵。推窗一看,外面弥雾蒙蒙,山寺里的树木人物,皆是若隐若现,犹如仙境。连淙许久没有如此早起,不由深深呼吸了一口,顿时神清气爽。这几日小涟的内丹渐渐开始融入于他,让他受益匪浅。之前因受四角花斑蛇毒而大打折扣的内力,此时隐隐似有突破,仿佛天地灵气,在他身上找到了一个缺口,开始慢慢渗入。连淙知道这个过程可能需时甚久,也不着急。但凡到了灵气深重的地方,便寻机会吐纳打坐一番。 用过早餐,张灵徽果然来到。这次还带了一位老仆张兆。那张兆自居佣仆,却显然是一位外家高手。这是连淙第三次见到张灵徽,却依然觉得她仿佛更美丽了。或者说,又多了一种他之前没有注意到的气质。寒山寺里修行浅些的僧人,也有望而失神的。只有秀林大师,每次看到她,总能打趣一番。 秀林和尚拜别了寒山寺众位师长,四人来到了码头。张兆早已安排好舟楫船夫。小舟沿着京杭大运河,一路朝着镇江扬帆起航。本朝对贸易水运极其重视,运河几经疏通,宽敞处已说得上是烟波浩渺。三人在船上说些武林趣事,诗词歌赋,时间倒也过得飞快。到了晌午时分,小舟已快出苏州地界,突然听得江上有人喊道:“连公子!张姑娘!秀林和尚!” 三人抬头一看,不远处一艘大船,上面有一位锦袍公子,边上站了一位湖绿衣裙的佳人,正笑着朝三人招手。正是李轩和苏浅雪。二人边上还站着一位黑衣侍从,面带微笑,挺拔刚劲,虽为奴仆,却绝无卑微之色,倒与张兆有些共处。刚才那呼声雄浑厚重,显是出于此人之口。 待两船靠近,三人飞身跃上大船,张兆自去嘱咐舟子跟在后面。苏浅雪笑道:“今日正要送李公子回京,奴家也要回江夏探望一位朋友,想不到正好在江上遇到了。” 李轩也笑道:“三位来得正是时候。浅雪刚刚料理了两尾湖鱼,再过个一时半会就好了。” 秀林和尚合十道:“造化,造化!小僧今日拜别寒山佛祖的时候,还想着今日一去,便再吃不上浅雪姑娘的葱烧鲤鱼,剁椒鱼头,不免为憾。定是佛祖听到了小僧祷告,送我来吃鱼了。” 众人大笑。李轩笑道:“秀林师傅连菜品都知道了,哈哈。”早有婢仆在船头安排了桌椅碗筷。李轩引众人坐下,道:“今日我等便在这船头饮酒吃鱼如何?”众人自无不可。苏浅雪笑了笑,自去厨房料理。李轩着人先沏了壶洞庭碧螺春,与连淙,秀林随意闲聊。张灵徽在一边坐着,只是微笑着听他们说话,淡淡喝茶。只有说起她的时候,才插两句。不多时,苏浅雪便出来了,捧着一个天青密釉壶。后面跟着两位丫鬟,俱都端着一个大盆,其中有一位便是之前伺候过连淙的翠儿。那壶里是她自酿的三花酒。以上好竹叶青为底,桂花为主,蔷薇,秋菊为宾,芬芳清冽,甘美异常。那盆里自然就是让秀林和尚垂涎的剁椒鳙鱼头和葱烧鲤鱼了。 众人刚倒上酒,运河上突然飞来一个灰色人影。那人在运河上踏浪而来,夭矫如龙,背上一个巨大的火红葫芦。李轩的侍卫正要防备,却被那黑衣男子拦了下来。 那灰影转眼落在船头,看看桌子上,笑道:“有鱼有酒,造化,造化啊!”这两句造化,与刚才秀林和尚的语气如出一辙。连淙一呆,忙站起来施礼道:“道同师祖!” 老道士捏捏鼻子,看了看连淙,讶道:“是你小子?”又看看他边上的张灵徽,问道:“你小子这么快便移情别恋了?这女娃倒是灵秀。” 连淙知他问的是采芸,心下一痛,道:“那日师祖走后,魔教大举来攻。采芸已不幸遇害了。这位张姑娘,只是同行好友,与晚辈并无瓜葛。” 道同上下打量了一下张灵徽,道:“可惜,可惜。”也不知道他是可惜采芸,还是可惜连淙不能与张灵徽有所瓜葛。拍拍连淙的肩膀,道:“小子不必过于伤怀。你那小师妹是个好姑娘。来,多喝两杯,便无烦恼。”一手抓过酒壶,咕嘟咕嘟灌了起来。 众人不知所措。连淙笑笑道:“这位是醉道人道同仙师,最是放荡不羁。大伙儿不必拘束。”醉道人乜斜着眼道:“你小子听着像是在说道我!”与众人干了一杯,众人方上前行礼。醉道人挥挥手:“不必拘礼。”看看秀林和尚,道:“老枯僧可好?真难为他教出你这么个徒弟来。”秀林和尚笑道:“这次回去,想来师父的八苦禅也将功行圆满。”道同点点头,看看李轩,嘘了一声,道:“一股子皇家霉味。”李轩也不生气,只笑着又施了一礼。 醉道人又环视了众人一眼,嘿嘿笑道:“不错,不错,俱是一时俊彦。那小姑娘,我是神仙上人哎,你那酒还有没有?” 苏浅雪失笑点头,又使人把船上尚余的三坛三花酒搬来。道同也不客气,使个法儿,将那三坛酒都灌在了他的葫芦里。除了苏浅雪亲自调制的两盘鱼,又有些虾蟹牛羊,时令菜蔬送上来,满满放了一桌子。醉道人喝酒狂放,吃菜倒也和常人一般。一边吃,一边夸苏浅雪厨艺了得,将来谁娶了回去便是有福,让苏浅雪娇笑不已。 吃到一半,江上忽地传来两阵极为张狂的笑声。众人循声望去,见是不远处一艘楼船上的两个锦袍公子。生得倒也俊俏,一蓝一青,正朝着众人指手画脚。那蓝袍公子围着白玉带,身上还配了一只金鱼袋。眉眼之间,有一股邪戾之气。李轩看见,皱了皱眉头道:“是赵王世子李微程。这家伙最不是个玩意儿。”他甚少对人这般刻薄,只是这李微程平日里欺男霸女横行江浙,又与他颇有旧怨。他身有使命,不愿与之相见,朝众人点点头,先入船舱去了。 那楼船横冲直撞,直向李轩的船靠过来。李微程边上的,是南京礼部尚书之子徐郢,素与李微程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同为金陵四大恶少。见李轩起身入内,登时喊道:“快快靠上去!莫走了那兔儿相公!”船上一阵哄笑。李微程哈哈大笑道:“那相公归你,你那小妞儿就得让给我了。”徐郢大笑道:“无妨无妨!那光头和尚也是我的!快快靠上去便是!” 秀林和尚长身玉立,笑着道了一声阿弥陀佛,一挥手,便将桌上的残羹剩饭连盘子带碗朝那两人砸了过去。李微程身边闪过一人,一探手,便将那些碗盏收了去。李微程哈哈大笑,对徐郢道:“看来你的小和尚不喜欢你。” 徐郢大怒,随手抄过一把弓来,一箭朝秀林射过来。只是他准头有限,箭轻飘飘地掉入了运河。他待再射一箭,秀林早已将座下板凳抄起,流星赶月般砸将过去。那板凳是红木所制,十分坚硬,又兼秀林灌注内力,登时将李微程的座船砸出一个大洞。河水立刻便灌了进来。李徐二人不料对方居然如此大胆,身处险境,居然更是兴发如狂,一边指挥人去堵那漏洞,一边更快朝连淙他们靠过来。 醉道人叹道:“真是人要寻死,拦都拦不住。咦,老棒槌总算来了。” 众人不知道他说的老棒槌是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原来是一位青衫文士,站在一叶小舟之上。那小舟并无船夫舟子,却似缓实急,翩翩而来。近到前来,除了连淙,众人方才认出是之前在砗磲洞中遇到的那位前辈,登时纷纷起身施礼。醉道人奇道:“你们居然都认识这老棒槌?” 那青衫文士看看他,拿出一壶酒来晃荡了两下。醉道人顿时变了颜色,嘻嘻笑道:“你们几个小辈!快快过来见过左何言老仙人!” 众人方才得知左何言名讳。连淙心中不解,此时却不方便询问。秀林和尚看出他的疑惑,笑道:“在那砗磲洞中你晕过去了,是这位前辈救了我们大家。” 左何言冷冷道:“我那日心情好,随便救了一下。你们无须记在心中。省得将来恩将仇报,平添许多尴尬。” 醉道人得了酒,那叫一个和蔼可亲,朝众人道:“你们别介意。这位老棒槌神仙就是这么面冷心热。” 左何言又瞥了他一眼,不理众人,负着手转过身去看江面。问醉道人道:“时辰差不多了?”醉道人颔首。 话音未落,只见李微程的楼船突然由中间高高翘起。很快船便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喀喇喇一阵刺耳的声音,断成了两截。船上飞出一个紫袍玉冠的老道士,飞身抓起李微程与徐郢,踏着水面便朝岸上奔去。远远传来一阵怒吼:“醉道士!老杉树!弄沉我家世子座船作甚!” 醉道人皱了皱眉头,问左何言道:“那是泰山派的朱井道人?老牛鼻子怎会以为是我们弄沉的船?”左何言摇头不语。 玉钟 水面平静了片刻,突然一个极大的浪头涌起十数丈高,又狠狠拍在江面上。附近的两艘小艇立时便被拍入水中。江面上的船纷纷向岸边逃去。水声,风声,人的呼救声,顿时交杂在一起。连淙不待吩咐,立刻跳下船去,将落水的人拎到附近的船上。其他几人也纷纷下去救人,连李轩也奔了出来。左何言与醉道人站在船上,依旧岿然不动。不久,江面上的人船一清,只有连淙他们的船,孤零零漂在水面上。 左何言朝醉道人点点头。醉道人抛出一杆船桨。那船桨呜呜作响,直冲云霄,一瞬间又夹带着风雷之声,直直插入到水中。水下传来了嗡的一声沉闷巨响,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似的。 嗡声之后,水面又一片平静,只有江风呼呼作响。醉道人与左何言对视一眼,又升起一根船桨。不待那第二根船桨落水,又一个巨浪涌起,将那船桨冲得东倒西歪。众人在船上一阵摇晃。再往前看,前方水中,有一个数十丈黑影冲天而起,带起来的浪头带起半里许的江面,仿佛江山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坑洞。李轩的船似一片落叶般在风浪中漂浮,却不见沉没。 那黑影终于暴露在日光之下。只见它高出水面大约十丈,隐约是一个人形。硕大的脑袋上长着十六只斗大的巨眼,有的有瞳,有的无瞳,有瞳的,又显出赤橙黄绿青蓝紫不同的颜色。两个丈许高的巨耳上各镶了四条耳环。说是耳环,比普通的水桶要大许多。巨嘴无鼻,头顶上湿漉漉的不知是头发还是水中青苔。四条手臂各持干戚,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怒号。 左何言一跃而起,脚下剑光闪耀,顿时跃入长空。他右手一挥,扬声长啸,啸声将江面激得波浪四起,水花飞溅。那妖魔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血盆大口一张,喷出一道紫里泛黑的水柱,朝左何言急射而去。左何言灵巧地在空中绕了一圈,躲过那水柱。飞到那怪物的头顶一翻身,便把他的宝剑抓在手中。头下脚上,擎着宝剑朝那妖魔直刺下来。众人远远看去,但见一条青色光柱从天而降,直向妖魔的头顶杀去。 左何言下刺的速度极快,但是那妖魔反应亦是迅速,头一偏,腿一沉,便躲开了要害。左何言不及变招,只掉转了宝剑方向,顿时在那妖魔腰侧划出一条又长又深的口子。那口子上绿血四溢。妖魔一声痛吼,一手持盾护住伤口,一手在那口子上抹了一把。那口子顿时便结住了。左何言在水面上转了个弯,又朝云端飞去。 醉道人在下面稳住了座船,从背上抽出一柄桃木剑,怒吼一声,也朝那妖魔杀去。二人似有默契,醉道人从前,左何言从上,各自朝那妖魔刺去。这一次妖魔已经有了经验,两只大手各持一面盾牌,将自身护住。剩下的两条手臂,一条抓着一柄双刃巨斧迎向醉道人;一条抓着一根狼牙棒,击向左何言。左何言突然加快速度,躲开了那双刃巨斧,“通”地一声,连人带剑装在那盾牌之上,顿时将之撞下一大块来。他撞击之力极大,连淙他们在几十丈开外,还觉得金风拂面。 醉道人却是改了方向,由下而上,窜到了那妖魔脸面上。桃木剑一挥,立刻便刺瞎了那妖魔的一排四只眼睛。顿时五颜六色的液体流了他一脸。妖魔发出一阵凄厉的咆哮,身子一曲,剩下的十二只眼睛中迸发出阵阵金光,耀人眼目。醉道人不防,眼前一闪,一刹那之间不能视物。幸而他情知不好,飞快后退,堪堪躲过了妖魔的狼牙棒。 二人在天上遥遥对视了一眼,以那妖魔为中心,一前一后,绕着它打起转来。趁背朝太阳,面朝妖魔之际,左何言一扬手,一张丝线极细极细的渔网朝妖魔罩去。妖魔似乎视力有限,又被日光闪了眼睛,直到那渔网罩住自己半个身子,方才大吼一声,欲要举手挥去那网。那网乃是由妖族巧匠以雪山冰蚕丝所织,名曰锁魂罩。坚韧异常,一俟罩在身上,便深嵌入肉,寻常人都不得轻易拂去,何况那手指有几尺粗的妖魔?那妖魔乱了方寸,举手处丝线深深勒入,上半身顷刻间便被勒得绿血直冒。左何言从前,醉道人从后,两道剑光各在妖魔的手臂处划过,顿时一面盾牌,一条狼牙棒,各随着一条手臂,轰隆一声坠入水中,激起巨大的浪头。 那妖无法挥去锁魂罩,忽然大吼一声,仿佛褪去了一层皮一样,一个小了一号的妖魔从原来的身体里钻了出来,只是只剩下了两条手臂。那妖魔发出一阵刺耳的类似夜枭的怪叫,沉入水中消失了。 醉道人和左何言掠回船上。左何言拿出一块罗盘,在船头来回走动,嘴里念念有词。 众人不敢打扰。醉道人笑道:“老棒槌要装神弄鬼一番。来,老道士给你们说道说道。” 左何言闻言回头警告地看了一眼醉道人。醉道人翻个白眼道:“了不起不告诉这帮小子你是晚年老杉树还不行么?”左何言摇摇头,不去理他,自去掐算方位。 众人看他二人说话,必是知交好友,倒也有趣。醉道人咕嘟嘟灌了一大口酒,抹抹嘴问道:“来,老道士考考你们。这京杭运河几经疏通,一向风平浪静。现在这段河道却突然风高浪急起来,是什么原因呀?” 连淙笑道:“前辈要来,自然是风生水起,天生异象,否则怎配得上前辈高范?” 醉道人朝他丢了个花生,嗤道:“小子油嘴滑舌!老道士说的是风水。” 几个小辈里面,也就张灵徽自小家传,对此有些研究。她环顾了一下四周,道:“这段河道三元开泰九运环伺,八卦调和中宫安详,本是风水上佳之地。似不该有妖魔出现啊。” 醉道人笑笑,道:“你且看看坤位,再看看艮震之间。” 张灵徽仔细看看,疑惑道:“坤位本该有个湖泊可以蓄天地灵气,现在好像干了。艮震之间么。。。远远好像多了一座土山。” 醉道人拍腿笑道:“女娃娃眼光不错。此地本是上佳福地。可不知是何处妖人,抽干了那黎阳湖水,又去堆了一座土山出来。如此乾坤颠倒,时运逆流,灵气戾气,皆汇于此。现在这段河道,成了豢养妖魔之地。老道士上次来东竹山访酒,那酒里居然有戾气飘荡,便被我找到这里来了。那物本是河底淤泥怪,受了这戾气滋养,居然有了气候,久而成魔。我对付起来有些吃力,便去请了老棒槌来帮忙。”回头看看左何言,道:“现在老棒槌正在找那淤魔的巢穴,想来用不了多久。” 连淙听他似乎对魔族颇有了解,问道:“前辈是否可以指点一下魔族魔教之事?” 醉道人又喝了口酒,道:“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那小秃驴的师父更清楚一些,老道士只是知道一些皮毛。远古神、人、妖、巫四族大战,并无魔族。魔族乃是天地戾气所化,勇武异常。幸而并无一个头目将其组织联通,所以一直也未成大害。三百多年前曾有一位人族散仙令无常,带领门人,又搜罗了许多妖魔,奉大魔神为至高上神,成立了魔教。这一代大魔神谁也没见过,估摸着是令无常竖了个偶像,用于团结众人。那魔教中神、人、妖、巫、魔俱有,渐渐壮大。直到一甲子前,正道群侠在神罗大师的带领下杀上极北寒天,才将之连根拔除。想不到现在死灰复燃。” 连淙点点头,不再言语。醉道人看看他,倒也一些知道他的心事,便不再理他,和张灵徽说起风水堪舆来。正说着,那边左何言出声道:“找到了。老道士还去不去?” 醉道人哈哈大笑:“怎么不去?这便走着。” 二人飘飘荡荡,来到江中。左何言指指方位,两人一齐“通”地跃入水中。众人在船舷等了半晌,不见动静。正在议论,左何言与醉道人又双双冲出水面。醉道人道:“要两个帮手。”朝张灵徽指了指:“小丫头跟我来。”左何言看了看连淙,说了句:“跟上。”便又跃入江中。连淙与张灵徽对视了一眼,跃起跟上。 那江水甚是浑浊,幸有左何言在前开路,分沙劈水。不一会经过一条甬道,来到一座洞府之前。那洞府作人间道观的样子,有庄严山门,楼阁飞檐。山门上还有“离天宫”三个金黄篆体大字。醉道人对二人道:“此处似是哪位前辈散仙的居处,被这淤魔占了。他躲在一处法阵之后,需要你二人相助破阵。”连张二人点点头。其实二人道行尚浅,也就是做点跑腿之事。 离天宫占地甚广,也不知道是哪位前辈,有如此法力,在江底开辟出这么一个洞天福地来。宫中自有结界,左何言收了道术,也不见有水沙进来。四人兜兜转转,来到一扇巨大的铜门之前。那铜门高达三丈,门宽丈五,上面九横九纵,镶了八十一颗金黄铜钉。门的四角各有许多花纹符箓。 左何言道:“此门是墨家巨子赵四手发明的天玄七巧门。四个角上,各有天地人魔四个符箓。需用内力灌注到四个角上的符箓中。选对了符箓和顺序,才能开门。共有二百五十六种组合。不知道组合的话,只能慢慢去试。” 连淙失声道:“这么多?那得试到什么时候?” 醉道人笑道:“老道士酒喝光之前能试出来就行。”当先跃到左边门框上。左何言站到了他下面。连淙犹豫了一下,朝右上指了指。张灵徽跃了上去,连淙自己去了右下位。 依左何言之法,四人分别输入天地人魔符箓试探。那组合有二百五十六种之多。试到第七十二种,醉道人已经失了耐心,坐下来拿着酒葫芦道:“先歇会。奶奶的,这种细磨功夫,最要人命!” 连淙笑着坐在他身边,道:“前辈无须着急。半个时辰,我们已经试了将近三分之一。那对的组合,未必是最后一种。小子估摸着,再试一个半个时辰,应该怎么都打开了。” 醉道人嘿嘿笑道:“我和老棒槌倒是无所谓,你小子最好能试个一年半载的是不是?”说着,朝张灵徽挤眉弄眼。 张灵徽轻笑道:“前辈为老不尊了。” 醉道人摇摇头,灌了口酒道:“嘿嘿,你这小姑娘一点也不有趣。”朝连淙道:“小子,娶媳妇儿可别娶这样的,像块冰似的。除了夏天弄点绿豆汤,其他一点用也没有。” 连淙不知道怎么与他沟通,只好装作研习如何开门。醉道人笑道:“老棒槌是此术高手,他都说只能用笨办法试,你小子倒是好本事。” 连淙笑道:“晚辈学过一种法术,只要心中暗念三声你最喜欢的人名字,再用力踢,天下无论什么门都能踢开。” 醉道人轻蔑的瞥了他一眼,道:“你试过?” 连淙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道:“正是!上回在余杭瓶窑,小子就是这样一脚踢开了一扇谁都打不开的门。只是之后被那个大婶追打了十里地,甚是凄惨。” 醉道人哈哈大笑,张灵徽也噗哧的笑了笑。左何言冷冷道:“那你用用这法子看。要是开了,我便去扬州城头当众撒尿。”他这算是说了个笑话,只是表情凛冽,只有醉道人被逗笑了。张灵徽转过头去装作没听到,连淙则是一脸尴尬。他纯粹是胡说八道,只好呵呵笑了两声。左何言却似乎认真了。连淙耸耸肩,站起来假作沉吟一下,一脚踢在那门上。 忽听得噶喇喇一阵响,那门居然真的就开了。连淙顿时目瞪口呆。左何言和张灵徽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醉道人却笑得在地上打滚。左何言看看连淙,连淙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醉道人笑够了,朝左何言笑道:“记得去撒尿。”想着想着,更是乐不可支,当先朝门里走去。连淙张灵徽自然跟上。左何言百思不得其解,摇摇头不再去想,也拔脚跟上。 门内是一个巨大的厅室,正位上一张石制供桌,上面放了一个小巧玉器,除此并无他物。走近一看,是一个光润无比的白玉钟。那玉钟约莫小儿手掌大小,通体晶莹柔润,散发出一阵阵柔和的光芒。左何言上前细看,刚想伸手触摸,那玉钟便似不悦起来,发出嘶嘶的声音,更有奇异的丝光闪起。左何言不敢造次,将边上的石桌折下一条腿来,轻轻过去触摸那玉钟。嘶嘶之声又起。那桌腿靠得近了,忽地一丝白光闪过,噌地一声,顿时将桌腿切为两截。 几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又都凑上去细看。说也奇怪,各人只要靠近到一定的距离,那玉钟便发出嘶嘶之声。只有连淙靠过去的时候,那玉钟非但不曾嘶叫,那光反而更柔和起来。连淙笑着看了一下几人,壮着胆子,慢慢将手朝玉钟伸过去。那玉钟上似乎淡淡显示出什么图案来,一闪却又消失了。其他三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动作一大,又引出那白光,害了连淙。直到连淙将它握在手中,方才一齐长出了一口气。 那玉钟在连淙手中,似乎散发着阵阵欢悦之意,宛如活物。连淙轻轻摩挲了它两下,玉钟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声。 醉道人大奇,道:“还是个会认主的宝物。小子,有何感觉?” 连淙自己也有些疑惑,道:“小子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好似与它心意相通,能感受到它现在挺快活的。” 张灵徽道:“我在书院中似乎曾经读到过,有些宝物宝剑,生于天精地华,生就有器灵。遇到有缘之人,便会认主。他人即便偷去,它也能自己回到主人身边。只不知这宝物有何功效?” 连淙笑道:“管它有何功效?它既然认我,我便先拿着。即便没什么功效,至少也挺好看的。”张灵徽笑笑不语。 左何言也不知那是什么宝物,不过看起来对连淙并无凶险,也就不去管它。连淙收起玉钟。本欲放在乾坤袋里,那玉钟却嘶嘶作响起来。生怕毁了乾坤袋,便贴上收藏起来。那玉钟也欢喜起来了。连淙笑着摇摇头不提。 幽惧 四人正要去寻那妖魔,忽听得怒吼连连,那妖魔自己从一条过道里冲出来了。它已经褪去数层皮肉,如今只比连淙高了两个头,还裸露出一些白里发青的皮肤。若不是它左右各断了一臂,脸上四瞎十二明十六只眼睛,还真认不出来。那十二只眼睛看了看四人,然后便锁定了连淙,突然发力,直直朝他扑过来。连淙掣出姜菱所赠的龙吟剑,挽了个剑花,严阵以待。 旁边左何言嗤笑一声,虚手一指,便有宝剑从身后飞出,拦住了淤魔。淤魔随手拿起身边的石桌石椅,朝四人砸来。那石桌石椅本是寻常物件,被它大力掷出,却也夹带着风雷之声。左何言一一击破,那淤魔已经冲到面前。醉道士大喝一声,葫芦里喷出一阵火焰。那火焰虽不曾烫伤淤魔,那光亮却眩晕了它的眼睛。左何言大喝一声,索魂罩甩出,顿时又把淤魔罩在里面。醉道人祭起酒壶,大大喝了一口酒。一阵酒雨,喷了淤魔满头满脸。淤魔尖叫一声,脸上仿佛被热水淋到,顿时燎起了一片水泡。醉道人趁它受惊,又是一口酒喷出。淤魔似是知道了厉害,不敢躲避,尖叫着承受了这一喷。然后便跪在了左何言身前,痛得瑟瑟发抖。 左何言待要上前结果了它,醉道人伸手拦住道:“老棒槌且慢。老道刚刚注意到,它来的时候,没有拿着兵器。” 那淤魔磕头如捣蒜,左何言的剑慢慢垂了下来。这淤魔显是成魔未久,尚未炼成人形,却已有了敬畏之心。醉道人道:“念它修炼不已,果能转正,又何必一定要他性命?” 淤魔见醉道人为它说话,更是磕头不止。左何言道:“此等魔物,留着何用?”醉道人正色道:“世人看妖,何不如老棒槌你看魔?你之不欲,勿加与它也。”左何言不由轻轻颔首。淤魔见左何言与醉道人都不再追究,眨着那十二只眼睛,既是欢喜,又显敬畏。匍匐着指着来时的道路道:“宝物。。。宝物。。。” 醉道人笑道:“还是个知恩图报的。”当下收了兵器,挥挥手道:“前头带路!果然有功,以后便跟着老棒槌回去看守山门好了。” 淤魔一马当先,四人跟在后头。那通道深长,每隔不远,便有明珠照路。淤魔走在前面,不时回头招手,催促众人。连淙见他举止滑稽,不由有些好笑。一起走了将近一刻钟,那通道尽头出现了一圈光亮,想是已经到了尽头。淤魔欢呼着冲了出去。 众人当淤魔只是高兴走出了通道,突然“砰砰”两声巨响,那通道里弹出两道黑色拦断。拦断上又有许多半尺长的钢针,幽幽闪着妖异的光芒,显示淬了剧毒。幸亏左何言见那通道黝黑漫长,早已暗地让众人防备,方才险险躲开。两道拦断把左何言与醉道人夹在中间,连淙和张灵徽又被隔在后面。远远传来那淤魔张狂的笑声:“你们便饿死困死在这三里鬼道中吧!”原来它早已习得人言。适才唯唯诺诺,都是装出来麻痹人心的。 左何言受了戏弄,顿时大怒,运气一脚踢在那拦断上。这一脚何止千斤之力,那拦断却纹丝不动。醉道人笑着拦住他道:“且少安毋躁,我们再看看这里还有什么机关没有。”左何言怒道:“亏你还笑得出来!” 醉道人依然嘿嘿一笑,一运气,葫芦里闪出阵阵红光,将二人所处之地照得纤毫毕现。那通道与隔断似是同一材料所筑,左何言运剑试着切了一下,那墙壁也是丝毫不损。 醉道人对着连淙与张灵徽喊道:“你们两个可还好?”连淙应了一声,张灵徽却颤抖着嘴唇发不出声音来。连淙大急,以为她被那毒针伤到。连忙取出玉钟来。那温暖柔和的光里,张灵徽居然在瑟瑟发抖,似乎站都要站不起来了。连淙上下一看,她身上似乎并无伤口。伸出一只手让她扶着,又输过去一阵内力,助她稳下心神。低声问道:“怎么了?” 张灵徽过了许久方才安定一些,颤声道:“我,我自小便害怕这般幽闭黑暗的地方。”话说完,又是一阵颤抖。 她刚才跟着两位前辈,通道中又有明珠之光,便能硬撑着走在后面。也多亏她走得慢,连淙跟着她走得慢,否则四人都要被困在那小小隔间里了。现在拦断落下,那些明珠也突然暗去,她立时便崩溃了。 连淙想不到她这样的神仙般的人物,居然也会怕黑。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也是束手无策,道:“那你能走路吗?” 张灵徽咬着嘴唇,犹豫了半晌,才点点头。她本就极美,此时在玉钟的柔光里珠泪盈盈轻咬薄唇,更多了一番从未出现过在她身上的柔弱。刚站起来,又是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连淙忙伸手扶住她的纤腰,道:“危难之中,不必拘礼。”张灵徽静静不语,任他扶着。连淙朝左何言与醉道人的方向喊道:“二位前辈,我们原路退回去,看看是不是有什么机关。待会若是脱困,还请二位长啸一声告知。” 醉道人道:“省得省得,快去吧。真要酒喝完了,老道士就要憋死在这里了。”左何言叮嘱道:“务必小心在意。” 连淙扶着张灵徽的腰,缓缓向来处退去。他上次在砗磲洞里搂过张灵徽。只是一则那时事出突然,二则当时一只手还拉着李轩,又兼有电光火石间的危急,完全没有什么感受。此时灯光暧昧,美人轻喘,踽踽缓步,那手上娇软细腻的触感,顿时变得敏感起来。连淙不自觉的轻轻捏了一下,那温软的手感更是让他情不自禁。低头看张灵徽,她却也低着头,什么话也没说。 连淙心神一凛,暗骂自己身处险境居然还有这样的旖旎心思。轻声道:“抱歉。”也不知道自己在抱歉什么。张灵徽唔了一声,也不知她是什么心思。 又走了百十步,张灵徽还是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连淙怕再有什么意外,也不再客气,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张灵徽惊呼了一声,看他目光纯净,倒也没有怎么误会。连淙轻笑了笑,道:“身处险境,张白衣得罪勿怪。”抱着她朝通道入口掠去。张灵徽任他抱着,也不说话。 二人来到通道入口,那入口也早已被毒针拦断堵死。连淙试了试周围墙壁,也是一般的材料打造。不由颓然坐下。张灵徽紧紧抓着他的衣角,不敢放手。 连淙沉吟半晌,了无头绪。张灵徽突然颤声道:“我,我在书上看到过,这拦断似是铜山玄铁精打造,刀枪莫入。这玄铁精极是难得,想来不至于整条通道都是用它打造。”她声音依然颤抖,真是难为她忍了这么长时间。 连淙点点头,想了一下,道:“我把我这玉钟留在这里,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好吗?”张灵徽尖叫一声:“不要!”一把又抓住了他的衣衫。她用力甚大,差点将连淙的裤子抓下来。连淙忙道:“别怕别怕,那我带着你一起。”起身又抱起她的娇躯。那娇软柔腻顿时又来叩响他的心门。咬咬牙收敛心神,道:“你能用剑鞘敲一下墙壁吗?”张灵徽嗯了一声。 连淙抱着张灵徽,一边走一边敲。才走了数十步,那墙壁的声音突然由沉闷变得清脆。连淙喜道:“就是这里了。” 二人上前查看敲击。那墙壁虽然似乎薄了许多,却依然是铜山玄铁精打造,掌击剑劈,都不伤它分毫。二人无法,只得继续向前敲击,希望能找到一处薄弱点。然而走了一个来回,连头顶脚下都试过了,那通道就是用玄铁打造的一个长盒子。连淙不由有些沮丧。二人坐在通道入口,张灵徽双目含泪,在他怀里一言不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连淙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于她,提了提心神,笑道:“我以前一个人行走江湖的时候,有一次被困在一个铁牢里。那时候,可没姑娘这般美丽的仙子陪着,又饿又冷,被关了三天三夜,出来的时候看什么都像馒头,可比现在惨多了。” 张灵徽俏脸微红,扑哧笑了一声。连淙见她梨花带雨,娇艳红唇微启,花了好大心神,才忍住没有亲下去。张灵徽似是感受到了,偏过头去。 沉默了半晌,张灵徽轻声道:“我爹爹与我娘,本是对头。他二人约斗三场,比试棋,琴,剑。爹爹胜了剑,我娘胜了琴,棋艺二人持平,后来便惺惺相惜起来。那一年二人相约去乌龙山绞杀一条恶龙,事成之后,被困在龙窟里一年多。后来。。。后来便有了我。”说道这儿,似乎察觉到有些怪异,看了一眼连淙。连淙眼观鼻鼻关心,不敢有什么表情。 张灵徽续道:“我自小便受两边师长宠爱,都说我身负气运,将来会光大本门。虽然爷爷外公都不禁止我游玩嬉戏,但是即便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也知道,其实他们心底里,都是希望我多多读书练武,修身打坐的。我现在都记得,我四岁的时候有一次扑到一只蝴蝶,拿去给爷爷看。爷爷表面上很是欢喜,其实心里有许多失望。从此之后,我便变得越来越清冷。爷爷外公都很高兴,说我有大将之才。后来人慢慢长大,书也越读越多,慢慢就知道,人生在世,不管大侠剑圣,高官显贵,还是贩夫走卒,都有许多的不合意。”叹了口气,接道:“其实人来到世上,是来受苦的。有的人幸运些,中间有些小欢喜,便是上天的恩赐。” 她这番话,埋在心底从未对人吐露,连自己的母亲也不例外。叹了口气道:“如今我们困在这通道里,通道还在江底。也不知道是不是能再出去。即便不能出去,死前能把这话说出来,我也很是欢喜。”说着,她突然抬起头,在连淙嘴上亲了一下。 连淙顿时呆住了,看了看她,嘴上酥酥麻麻的感觉,又似乎有一种娇嫩的触感留在上面。张灵徽转过头去,低声笑道:“就当谢谢你这么辛苦抱了我一路。” 连淙本来阳气过剩,又有小涟狐丹在身,加之张灵徽此时欲拒还迎,那欲望便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心底深处,却又有一个声音,在说不可如此轻易便亵渎了这清灵仙子。一咬牙,将她身子翻过来,在她屁股上啪啪抽了两下。又把她放在一边,假意凶道:“不许再这样,不然这就把你吃了!孤男寡女,你喊破喉咙都没人来救你!” 张灵徽有一刹那的愕然,然后便轻笑了起来,捂着臀部不说话。臀上酥酥麻麻,心里也酥酥麻麻。半晌才轻笑道:“可惜你那冲天宝剑不在此处,不然没准能切开此门放我们出去。” 连淙哈哈大笑,道:“那是!冯铁匠打铁的本事,在我们雁荡十里八乡,那是出了名的。。。”他突然脸色一变,喃喃道:“打铁。。。打铁。。。”忽地看着张灵徽到:“张姑娘,你现在还能运用这西霜剑吗?”张灵徽不知他要问什么,倒是张姑娘三个字听在耳里,不知如何居然有一丝生疏在里面,轻轻点头道:“可以的。怎么?” 连淙道:“打铁之时冷热交替,那铁自然变得柔软脆弱。不知这铜山玄铁精,是否也是如此。” 张灵徽的眼里放出光芒,道:“应该是如此。我见过这玄铁铸造之法,的确需要冷热交替。然则。。。冷是有了,热又如何?” 二人相看一眼,一齐道:“醉前辈!” 连淙笑着扶起张灵徽:“走!”一马当先走在前面。走了两步,张灵徽没有跟上,暗骂自己糊涂。回身抱起她,朝左何言和醉道人那边走去。张灵徽将脸埋在他怀里,轻轻攥着他的衣角,心里慢慢宁和下来。 夜奔 苏晓岚天生媚骨,秀林又是黄花少年。金风玉露,眨眼已风散露消。秀林有些懊恼,苏晓岚嘻嘻笑了一声,道:“我听五姐说,第一次的少年人,很多都是这样的啦。” 秀林还是懊恼地摇摇头,转而问道:“你五姐。。。是绮霜对吧?她有过很多男子?”心里泛起一阵失落。 苏晓岚看在眼里,急忙道:“你,你不要怪姐姐啦。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她,她其实原来是一个道士豢养的狐狸。那道士炼了许多丹药,却用姐姐试药。他阴差阳错,练了一丹夺天地造化的药丸出来,自己不敢吃,却喂了姐姐,姐姐因而得以幻化人形。那丹药里有许多奇药,姐姐如果不经常与男子。。。那个,便会内焚而死。那道士不知好歹,见我姐姐艳丽无双,便旦旦而伐,没多久就精尽人亡了。后来姐姐修为慢慢高了起来,能压住体内阴火,便再也没有找过男人。她虽然不说,其实我和六姐都知道,她一向为此十分自卑。你,你可千万不可以因此就看轻了她!”说道这里,她内心十分焦急,隐隐觉得自己不应将此事告知秀林,却又觉得自己与他坦白敞亮是应该的,小脸扭作一团。 秀林和尚强打精神,笑道:“我怎会怪她?我不知道她身世这般可怜。” 苏晓岚见他不介意,才放下心事,嘻嘻笑道:“就知道你老是偷看姐姐!那你以后,对她也要跟对我一样好哦。” 秀林和尚摇头笑道:“不知道天下的女子,是不是都像你这般不吃醋的。”想到了之前张灵徽因为苏有光与苏浅雪的两句说笑,便拂袖而去,笑道:“大概不是的。” 苏晓岚眨眨眼,想了一下道:“要是别的女人,我好像也会不开心。可是要是姐姐的话,那好像就没关系了。可惜六姐不喜欢你,她喜欢连大哥。” 秀林失笑道:“我与你六姐认识很久了,却一直只是淡淡相知。不知道怎么的,第一眼看到你和绮霜,我的佛心就有一丝裂缝了。” 苏晓岚很是担心,问道:“那。。。这样不好吗?” 秀林怅然道:“我也不知道。这个答案,我们只好一起去找咯。” 苏晓岚默默把脸埋在了他胸口,手指在他身上画着圈,凄然道:“哪天你要是不要我了,我,我就回到这里,以后再也不出去了。” 秀林啪地一声打了一下她屁股:“说什么傻话!怎么会不要你?虽然你胖乎乎的,可是还是很好看啊。” 苏晓岚噌的抬起半个身子,气道:“人家哪里胖乎乎啦!” 秀林哈哈一笑,找来一块帕子,将塌上的狼藉擦拭一番。笑着在她面前展示那床被子,苏晓岚羞得满面通红,捂着脸,蹬脚不依。 二人闹了半晌,才依依不舍的起来。苏晓岚如一个妻子般,无师自通地帮秀林穿好了僧衣。轻道:“这样真好。谢谢你,秀林哥哥。”抬起头亲了他一下。秀林抚了抚她的秀发,回亲了一下。 二人一走出来,便看到苏绮霜坐在门口的栏杆上朝他们笑。苏晓岚顿时红了脸。苏绮霜笑道:“二位这洞房花烛的辰光,可挑得甚好啊。”秀林和尚嘻嘻一笑。苏晓岚奔上前去,拉着她的袖子撒娇,又在她耳边低语了一番。苏绮霜先是面色一紧,又瞟了秀林一眼,拍拍苏晓岚的头道:“就你多事!”苏晓岚嘤咛着又拉着她低语了两句,苏绮霜面露无奈道:“走吧,走吧,都要吃晚饭了!”斜了一眼秀林:“和尚!过了小年再走成不成?”秀林思忖了一下,满口答应下来。苏绮霜对他有了点笑模样。 连淙午后未找到苏浅雪,便与张灵徽在附近的山上赏了半天的雪中山林。直到晚餐的时候才在餐桌上遇到她。正要说起离别之事,秀林跟在二女后面进来了。这几日青龙山庄诸事繁杂,今日桌上除了他们几个,只有苏长风夫妇和苏惊雷。秀林说了要赶回天音寺。向苏长风等人告辞。苏长风挽留了几句,见他去意甚决,便不再相劝。 是夜风雪交加。苏晓岚情热难耐,夜里悄悄去宿在了秀林和尚房里。苏浅雪看她偷偷摸摸却又甜蜜无限的样子,触起了心事。思忖了一下,径直朝连淙房中来了。 连淙左右无事,正在收拾行李。苏浅雪进来看到,嗔道:“不是还要呆一天么?恨不得早早收拾好了早早走?” 连淙笑了笑,问道:“这么晚了,来找我做什么?” 苏浅雪咯咯笑道:“孤男寡女的,还能做什么?当然是。。。来找你下棋啊!” 连淙看她那烟视媚行的样子,笑道:“小妖精,别惹我。再惹我,我就真的不忍了啊。” 苏浅雪朝他嫣然一笑,还未开言,连淙已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二人一番亲热,连淙几度叩关,苏浅雪却是疼痛异常。纵然有心相许,身子却着实疼得无法忍受。连淙看看怀中女子梨花带雨的脸庞,叹了口气,亲了亲她的额头。 苏浅雪吸了吸鼻子,嘤咛了一声,却反手紧紧抱住了连淙,低着头道:“你,你别生气。” 连淙温柔地笑了笑:“我不生气。” 苏浅雪本想再努力一下,但是一想到那撕裂般的痛楚,不由又心怯起来。心中正在天人交战,连淙又亲了她一下,笑道:“乖,不用勉强的。” 苏浅雪心中涌起一阵巨大的失落,忍不住抱着他的手,呜呜哭泣起来。 连淙苦笑着看看自己,却轻柔地拍拍她的肩膀,道:“好啦,没事的,真的没事。第一次,总会有些疼痛的。下一次就好啦。” 苏浅雪闷声道:“那,那下一次也会这样吗?” 连淙笑道:“有的姑娘会。你么。。。大概肯定会!不过应该会好一点不会像这次这么疼。” 苏浅雪气苦,扭着身子长长地嗯了一声:“再也不要啦!”乜斜了他一眼:“听起来,你经验很丰富啊。” 连淙板着脸道:“没有!其实我是个道学君子,这些都是我书上看来的。” 苏浅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想想又是心有余悸,道:“真的好疼呀。” 连淙笑了笑,苏浅雪看着他,咬了咬嘴唇,道:“要不,你去找张家姐姐吧!” 连淙气笑道:“这算什么?祸水东引么?别胡思乱想,快点睡觉了!” 苏浅雪气鼓鼓道:“不识好人心!还不是怕你憋出病来。” 连淙笑了笑:“没事的。”房里没有水,自去外面取了些雪,运功化成水,又蒸得温些,随手拿了块布,给苏浅雪好生擦拭了一番。苏浅雪闭着眼睛,享受着他的轻怜蜜爱。轻声呓语道:“好人。。。”连淙看到她身下几片桃花,又摇摇头笑了笑。 苏浅雪忽然睁开眼睛,看着连淙拿来给她擦拭身体的布料,吃吃笑道:“你。。。这是我那条裤子。。。看来要麻烦你,去我房间给我拿一条裤子来了。” 连淙哈哈一笑,问明她房间衣物所在,转身出去了。苏浅雪躺在床上,痴痴想了一会,红着脸呸了两声,又笑着把自己缩在了被子里。 第二天是小年,那雪终于停了。苏浅雪早早起身,回自己房里梳洗了一下,便和兄弟姐妹们一起撤去灵堂,改而张灯结彩起来。青龙山庄总算有了一些喜庆模样。连淙想起去年小年夜与采芸采薇一起扫年祭灶,如今一位下落不知,一位天人永隔,不由黯然伤神。张灵徽正好在一边瞧见,轻轻伸手过来,与他交握。她的手凉爽舒滑,连淙强颜一笑,心里舒服了不少。 是夜苏浅雪不敢再来撩拨连淙,只是与他在院子里长聊厮守了一番。苏晓岚拉着秀林和尚早早回房歇息。温柔婉转,极尽小女孩的娇痴,让秀林和尚佛心化凡心,偈语成痴语。翌日出发的时候,苏晓岚更是百般不舍,送出一程,又是一程。最后委委屈屈,执手泪眼相看,竟无语凝噎。苏浅雪和苏绮霜劝了许久,秀林和尚也几次三番保证尽快赶回,才哭着回转。 连淙之前与金光寺冲突的时候失了兵器,苏浅雪在武库里给他找了一柄赤金剑,据说是当年白玉凤凰东方修的兵器。那剑犀利异常,略略输入内力,就有剑芒迸出。连淙也不言谢,当着众人的面将她搂在怀里好好亲吻了一番,大笑而去。 张灵徽不愿见连淙与苏浅雪告别的一幕,先行去与寻到了张兆,嘱他不必再跟随,自回龙虎山与父亲报平安。张兆有心继续伺候,又不敢违拗小主人命令,一步三回头告辞了。正要走,连淙和秀林正好赶来。张灵徽见连淙带笑而来,心中也不知道是吃醋还是好笑。脸上却还是淡然一片。张兆抓着连淙秀林,和他们嘱咐了好半天,方才依依不舍而去。 秀林和尚垂头丧气,单人匹马走在最前面,还不时回头催促二人。二人心底暗笑,却也讶于他一下子用情之深。一日功夫,三人已过了武汉。秀林和尚急于赶路,不小心错过了宿头。三人在一条山路上走了许久,到了酉中,方才远远看到几缕炊烟,想是一个小山村。 霜岚 月到中天,连淙睡到一半,突然有一颗石子丢在他脑袋上,顿时将他砸醒。起身一看,昏昏黄黄的烛光下,有两个女子正半笑不笑地看着他。连淙以为人在梦中,摇摇脑袋,才发现的确有人。那两个女子一个约莫二十来岁,生得前凸后翘,冶艳动人,一对剪水双眸勾人魂魄;另一个二八年华,娇憨稚嫩,胸前却比那年长女子更加傲人,面上带着甜甜笑容,正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连淙方要说话,那年纪大些的女子喝了一声:“看剑!”竟一剑朝他刺来。连淙急忙躲开,随手抓起被褥,铺天盖地朝她丢去。那女子挥剑劈开,连淙已经掣出龙吟剑,猱身朝她攻来。他不知来者何人,不敢遽下杀手;那女子似也有所收敛。双方都没有使出法力内气,只以剑术过招。连淙渐渐不支,突然后退,将剑架在了那年幼女子的脖颈上。那女孩根本没有什么对敌经验,被他一招制住。 那冶艳女子收了剑,忍不住低声轻笑:道“小师妹。。。看你笨的。” 小师妹被连淙擒住,却也不甚害怕,只是撅着嘴道:“你们俩打来打去,人家哪里知道他会突然朝我冲过来啦!”转头看看连淙,气道:“你还不放开我啦!” 连淙笑道:“哪有这样打输了就耍赖的?”他看出二女似是并无恶意,却也不敢掉以轻心,笑道:“敢问两位姑娘是何方神圣?深夜来此,有何贵干?” 他们的打斗其实并没有弄出太大声响,却早已惊醒了隔壁的秀林和尚。秀林和尚一推房门,笑道:“阿弥陀佛,怎地这么热闹?”他一眼看到了那冶艳女子,呆了一呆。又看到那娇憨少女,便浑身一震。朝连淙道:“这两位不是坏人,还请连公子放开她们。” 连淙依言撤剑,那少女瞪了她一眼,撅着嘴跑到她师姐边上去了。连淙笑道:“秀林大师认得她们?” 秀林穿了件月白淄衣,当真是风华绝代。朝连淙合十笑道:“阿弥陀佛,贫僧不认得二位女檀越。” 连淙耸耸眉毛。门外传来苏浅雪的笑声:“别打啦,都是自己人。”走进来,笑着给他们介绍道:“师姐,岚岚,这是连淙,这是天音寺的秀林大师。两位,这是我师姐苏绮霜,这是我小师妹苏晓岚。” 原来苏浅雪收了师门书信,师父即将退隐山岭,要在腊月初一,举行传位仪式。她知道苏绮霜和苏晓岚就在左近,便传书告知,想不到二人这么快便赶来了。三人自幼相依为命,情感极好。刚刚抵足夜谈,苏浅雪说自己动了凡心,苏绮霜和苏晓岚大是好奇,一晚上都等不得,便要来看看连淙是何模样。 苏绮霜轻笑道:“师妹你这眼光嘛。。。”一边说着,一边还上下打量着连淙,脸上尽是揶揄笑容。苏晓岚嘟嘟嘴,在苏浅雪耳边叽叽喳喳,说着连淙如何把她当作人质。连淙不知道三女到底搞什么鬼,也只好陪笑着看着她们。一回头不小心看到秀林和尚正在发呆,走过去捅捅他道:“回魂了!怎么了大师?” 苏浅雪朝二人道了个万福,道:“我们姐妹许久不曾相见,这边要回房说话了。两位晚安咯。”苏绮霜笑着摸摸秀林的光头:“哟,这小和尚挺俊俏的么。”秀林涨红了脸,挤出一个笑容道:“女施主你能看到这一点,也很有慧根啊。”苏绮霜咯咯娇笑。苏晓岚嘻嘻一笑,也学着她摸了摸秀林的光头,吐了吐舌头。 三人鱼贯而出。苏绮霜还不忘回头朝秀林抛了个媚眼,逗得师姐妹们娇笑不已。三人走远了,秀林禅师还是呆呆地站着出神。 过了许久,连淙看秀林没有回魂的征兆,忍不住推了推他,笑道:“喂喂,大师,回魂了!” 秀林一屁股坐在地上,喃喃道:“苦也,苦也!和尚动了凡心了!” 连淙哈哈笑道:“哦?你与浅雪姑娘相识已久,想来不是她。那是她师姐,还是她师妹啊?” 秀林呆呆地看了看他,道:“好像。。。好像两个都是啊!” 连淙一愣,便大笑起来,几乎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不是吧禅师?你之前不是说自己佛心坚定,深有佛缘吗?这就动了凡心,还一下喜欢上两个?要命了,还是师姐妹?哈哈哈哈哈哈。” 秀林苦着脸看他笑,慢腾腾地挪到了椅子上。连淙想了一会,还是觉得此事简直不可思议。但是看秀林的神色,也完全不像是开玩笑。想到之前张灵徽,忍不住道:“阿弥陀佛,和尚你不是来真的吧?那可千万小心了。打翻了醋坛子,可有你受得了。” 秀林慢慢想着自己的奇异心事,实在是纷乱如麻。瞧了瞧连淙道:“连公子流连花丛情孽缠身,还请给小僧指点一番!” 连淙晃晃脑袋,学足了秀林平常打机锋的样子,笑道:“情之一字,自古害人不浅。有情便是无情,无情便是有情。有情无情,俱在大师一念之间也。” 秀林呸了一声:“少扯淡!给说道说道,如何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了一个姑娘?” 秀林和尚一直是一副云淡风轻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样子,连淙从未看他着急上火,连扯淡这样的字眼都出来了,不由更是好笑。定了定神道:“有什么真的喜欢假的喜欢的。喜欢便是喜欢了。” 秀林和尚愁眉苦脸道:“喜欢。。。喜欢也有很多种啊。小僧喜欢张姑娘,苏姑娘,你家小姜姑娘也甚是可人。。。喜欢,我还喜欢吃鱼头呢。” 连淙笑道:“那你跟鱼头过一辈子吗?” 秀林和尚扬了扬眉:“说正经的!你觉得我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了那姐妹俩?” 连淙反问道:“你想象一下和她们俩举案齐眉白头到老的样子,是什么感觉?” 秀林和尚寻思了一下,道:“好像。。。好像很和谐啊。” 连淙又问道:“那你对她二人可有非分之想?” 秀林问道:“怎么才叫非分之想?” 连淙翻个白眼,笑道:“想不想把她们抱在怀里好好亲热一下?” 秀林瞠目道:“你不许想!”呆了一呆:“完了,好像,真的想哎!” 连淙哈哈笑着朝他拱手道:“恭喜禅师!你是真的动了凡心了。” 秀林哀叹一声,伸手掩住了自己的脸,闷声道:“阿弥陀佛!佛祖啊佛祖,小和尚虽然俊逸不凡,这辈子却从未沾染情欲,这边叫我如何是好啊!” 连淙在边上笑着不说话。秀林自怨自艾了一阵,瞥了他一眼道:“喂!你也不说开解开解我?” 连淙奇道:“开解你?开解你什么?” 秀林道:“随便开解点什么都好啊?有了情欲便无法超脱欲界,生生世世永坠轮回苦不堪言。小僧还想着修佛证道妙悟菩提呢。” 连淙摇摇头叹道:“你这喜鱼爱肉,夜宿妓院的不清净和尚,还有这么大的志向?” 秀林皱着眉苦着脸,低声道:“那是不同的,真的不同。。。” 连淙问:“有何不同?” 秀林道:“吃鱼吃肉,只是小僧不拘小节,哪日里证得菩提,自然不再拘泥于心。这就仿佛你一路上山看风景。不管是走路去的坐车去的还是腾云去的,结果都是一样的风景。小僧在路上饮了山泉也好,摘了山果也好,又或是半路上风光秀丽,驻足观赏也好,最终上的,还是一样的山。这有了淫yu,好像走的路,就不是那条路;上的山,也不是那座山了。”浑身打了个颤,宣了好几声阿弥陀佛,眉头越皱越紧。 连淙笑道:“你管它这座山那座山?其实风景都差不多。随便上一座,不就好了?” 秀林和尚摇头道:“你修行不够,不能明白。小僧这次是在劫难逃,在劫难逃了。” 连淙佯怒道:“劝解你还劝解出不好来了!小和尚你惨咯,你坠入心魔了。快快求解药去吧!” 秀林颔首道:“正是!我们快快回天音寺。小僧要请师父指点迷津!”说完,便失魂落魄地出去了。连淙见他魂不守舍,不由好笑。几个女人带给他的困惑,也轻了许多。自去上榻睡觉了。 连淙一觉醒来,江上起了雾霭。一夜航行,船已到了镇江渡口。此时天时尚早,连淙信步走到船头,听闻一阵呼喝之声。走得近些,才看清楚原来是李轩在练剑。只见一个人影在雾霭之中闪展腾挪,金黄色的剑光时隐时现,不时照出一张英气的脸庞。他这一路剑法灵动飘逸,与之前连淙见他使过的厚重剑法大异其趣。李轩似是感受到了有人旁观,大喝一声,一个飞掠,剑光便架在了连淙的耳边。连淙击掌道:“李公子这路剑法轻盈灵逸,可谓飘然若仙了!” 李轩收了剑,笑道:“连公子起得可早。” 连淙升了个懒腰,笑道:“昨晚上被苏姑娘的师姐师妹闹得没怎么睡好,早起醒了,便来走走。” 李轩尚未答话,雾霭里传来苏浅雪的笑声:“谁啊,一早就在说我姐妹的坏话?”她走得近了,二人看到她今日居然穿了一件玄色劲装,整个人显得分外精神。 李轩笑道:“绮霜和晓岚来了?”苏浅雪笑着点点头。 三人在船头随便聊了一会。连淙看她二人一个女扮男装,一个与昨夜风姿妖艳的样子判若两人,暗叹女人果然会演戏。正稍感头疼之际,张灵徽也出来了。她还是白衣白裙,素雅恬淡至极。看到三人,也只是轻轻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又过了一会,秀林大师也来了。大师昨夜思考了一晚,还是不得其然,整个人看起来颇为萎靡。仔细瞧瞧,竟然还有极细微的黑眼圈。连淙心下好笑,故意道:“啊,秀林禅师今日看来法体微恙,看来要好好好戏啊。最好去爬个山出身汗什么的。”秀林看看他,翻了个白眼不理他。 苏浅雪自去安排早餐。不一会,苏绮霜和苏晓岚也来了。二人见了李轩,甚是亲热,让秀林大师十分不自在。幸好苏绮霜时不时抛个媚眼给他,苏晓岚也偶尔会看他两眼,才让他心情稍微好受了一些。 用过早餐,众人收拾东西,告别了李轩。加了苏浅雪她们三姐妹,张兆原先准备的船便显得小了许多。又去另外安排了一艘船。难为他人生地不熟,居然没花多少时间便又找了一艘大船来。自不及李轩座船那般精致堂皇,倒也足敷使用。众人在岸上胡乱吃了点东西,便望江而上,直往湘鄂而去。 那船逆水而行,走得并不太快。几日里连淙与张灵徽几次擦身而过,却并无什么交谈。渐渐的连淙也收拾起了心情,不再想此事。倒是苏浅雪还是一如既往的端庄大方,对连淙也是和煦如春风一般。只有在旁人不注意的时候,才偶尔逗他一下,倒也没有再来夜探。她不来,连淙反而有些想念与她那一吻。 秀林禅师这几天日子不太好过,似是坠入了心魔一般。平常性喜诙谐的一个人,变得有些神神叨叨沉默寡言。也只有苏绮霜和苏晓岚和他说话的时候,才见一两个笑脸。连淙偶尔和他取笑两句,他也不怎么回嘴,让连淙颇感无趣。 情坠 不一日船至铜陵。这几日除了苏浅雪三女,秀林心不在焉,张灵徽别有心事,连淙无所适从,船上的气氛颇不融洽。苏浅雪看在眼里,便道连着坐了几天船,想去山上走走。正好此地离九华山不远,不过几十里地。秀林本来无可无不可,但是见苏晓岚欢呼雀跃,便点头称好。连淙和张灵徽不便扰了众人之性,便也一起随行。 九华山九十九峰,本无佛教庵庙。前朝时有一位行脚头陀,来到此地之后面壁三年,顿有所悟。便向当时的陵阳王乞求布施。那陵阳王本是个浮浪性子。与他说笑,许他只要是他的袈裟能盖住的地方,就布施为佛门净土。那头陀来到天台峰上,迎风一展,那破烂袈裟居然覆盖住了九华九十九峰。陵阳王见此神通,宁愿舍了王位,随头陀出家修行。自此此地佛法昌盛,香烟不绝,渐渐成了闻名天下的地藏王菩萨道场。与普陀山观世音道场,五台山文殊道场,峨眉山普贤道场并称的四大道场。 天已深秋,山道上种了大片大片的银杏树。那金黄的叶子在阳光下随风飘舞,发出轻柔的沙沙声。众人不由心旷神怡,心情也仿佛开朗起来了。山道上不时走过些樵夫佛子,见这一行人或而清雅俊秀,或而娇媚可人,俱都朝他们点头微笑。想是佛光之所及,人都多了些和善,少了些戾气。 苏氏三姐妹嘻嘻哈哈走在最前面,秀林亦步亦趋,连淙和张灵徽则走在队伍的最后面。秋日胜景,张灵徽倒也不再冷着个脸,偶尔也与连淙交谈两句。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已是晌午时分。众人沿着一条小道,避开人群,远远寻了一株巨大的银杏树。树下的落叶明黄璀璨,仿佛一张异常松软的金色毯子。苏晓岚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嚷着要在这边野餐。 苏浅雪有些宠溺地看看她,笑道:“那你乖乖和师姐去找些野物来。咱们难得游山,总不能光吃冷食吧?” 苏晓岚见她答应,啪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又拉着苏绮霜去寻野物了。苏浅雪本待让秀林和尚去汲些山泉煮茶,秀林和尚却早已跟着二女去了。连淙朝她笑笑,道:“那我去取山泉好了。”张灵徽似乎与苏浅雪有些隔阂,也跟着连淙去了。苏浅雪自在树下张罗些她乾坤袋里带来的酒食不提。 连淙和张灵徽远远听到水声,便朝那山泉走去。这一路皆是丈许粗的银杏树。秋风吹过,叶子便飘飘洒洒落了下来。正好有一片特别完整好看的,落在了连淙的肩上。连淙拿在手里闻了闻,那金黄叶片散发着阵阵清香。也没多想,顺手就递给了边上的张灵徽。张灵徽见他嗅了嗅叶片递过来,顿时愣住,也不知道是接好还是不接好。连淙猛然察觉这个动作的暧昧,不由有些脸红。张灵徽看了看他傻傻的样子,轻笑了一声,把那银杏叶接了过去,用手指捻着叶柄,一言不发朝前走去。 连淙被她那一笑,笑得有些愣神。一激灵反应过来,张灵徽早就走出去好几步了,正回头看他。他灿然一笑,跟着她往泉水方向去了。 那泉水听着不远,其实要绕过一小段山峰。二人花了半刻钟,才走到跟前,原来是一条小小瀑布,连着一个不大的水潭。那水清灵可爱,张灵徽刚想弯腰取水,连淙一把拉住了她。张灵徽还以为他又要放肆,刚要发作,扭头却看到他一脸严肃,不由怔了一怔。 连淙刚刚突然感受到一股奇异气息,也不知是吉是凶。他朝那股气息的地方看去,看到一截白色尾巴,露在一块布满青苔的石头后面。张灵徽顺着他的眼神,才知道他为什么拉住自己,不由有些不自在。 二人掣出宝剑,慢慢转到石头前面,才看到原来是一头吊睛大虎,通体雪白,正气息奄奄地躺在泉水边。白虎的一条腿上及根扎着一柄乌黑匕首,散发出阵阵妖异气息。二人对视一眼,张灵徽试探着轻轻用手抚摸了一下白虎脑袋。白虎低沉地哼哼了两声,并无其他动作。 连淙道:“这白虎似乎颇有佛性,不知道是被什么妖人刺了一剑。”说着也要靠上前去。那白虎却朝他低吼一声,看起来不想让他靠近。 张灵徽突然有些顽皮地笑道:“这白虎识得好坏,你离远一些。”连淙摸摸鼻子,退开了一步。张灵徽对白虎道:“白虎啊白虎,我帮你拔掉这把匕首好不好?” 白虎轻轻舔了添她的玉手,以示首肯。张灵徽轻轻拿住了那匕首的柄,感觉有一股邪气直冒上来,不由运功相抗。白虎似是知道要遭受巨大疼痛,浑身都紧绷起来。张灵徽安慰地摸摸它的脑袋,轻声数道:“一,二,三!”飞快将匕首拔起,丢在一边。白虎发出一声痛啸,声震山野,然后便趴着,极其沉重地喘息。喘息声已与刚才不同,明显多了一分元气。张灵徽不住轻轻抚摸安慰,那白虎也渐渐平静下来。 连淙弯腰捡起匕首。那匕首锋长半尺,通体乌黑,即便刚刚拔下来,也不粘丝毫血迹。仔细看去,刀锋上刻着一些古怪符箓,刀柄上阴刻了“刑玉”两个篆字,整柄匕首都透着妖异。连淙随手将匕首收进乾坤袋,拿出一个瓶子,取了些水。 待了半晌,那白虎似乎是有了些精神。张灵徽轻声道:“白虎啊白虎,我们还有些朋友正在等待,这就要走了。你好好休息,切莫再招惹坏人啊。” 白虎闻言,一口咬住了她的袖子,黑白分明的眸子里似乎透出乞求。张灵徽道:“你是要我们留下来陪你?” 白虎摇摇头。张灵徽又问:“那你是要与我们一起走?” 白虎点头。张灵徽皱眉道:“你的腿能走路?” 白虎又点点头,起身一瘸一拐地绕着她走了两圈。张灵徽笑笑道:“你还好得挺快。如此你便跟着我吧。”白虎用脑袋蹭蹭她,状甚欢喜。 连淙见张灵徽与白虎聊天聊得高兴,心里也不由有些开心。那水潭里有许多半尺来长的游鱼。连淙寻了根枝条,大喝一声道:“看我的冲天宝剑!”运气击在水面上,顿时有十数条雨被震出水面。连淙飞快地在池子上掠过,那枝条上便穿了十几条鱼。收气立身,摆了个剑仙的姿势,正待说一句仙风道骨,却有一条鱼猛然一跃,一尾巴拍在他脸上,掉回水潭游走了。张灵徽掩嘴轻笑,又把连淙看呆了一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话说秀林和尚跟着苏绮霜和苏晓岚,一路没有遇到什么野味。苏绮霜性子急,跃上树梢一路掠去,转眼那一袭黑衣便不见踪影了。苏晓岚功力不够精深,不能像她一样在树梢掠行,只好撅着嘴,嘟囔着师姐真坏,也不带着她云云。 秀林和尚问道:“晓岚妹妹,你是也想上树去寻野物?” 苏晓岚看了他一眼,还是嘟着嘴,道:“当然呀,下面找来找去又找不到。待会师姐又要笑我笨了。咦,你是和尚,怎么可以叫我妹妹啦?” 秀林一笑,道:“那我要叫你什么?” 苏晓岚想了一想,道:“我哪儿知道啦?不过,你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秀林又风姿绰约地笑了一笑。苏晓岚把头晃得像是拨浪鼓:“不是这样的啦。你这样笑,有点皮笑肉不笑的。”秀林不禁莞尔。苏晓岚点点头:“对啦,这样才是真的笑哦。” 秀林过去牵起她的手。苏晓岚呆呆地看着他,道:“好像师父说过,不可以和男人这样牵手的哎,除非是我的丈夫。” 秀林笑道:“我是和尚,是方外之人。不算男人,没关系的。” 苏晓岚哦了一声:“嗯,那倒也是。”话虽如此,脸上却有些发红。秀林喝了一声:“起!”带着她跃上林梢。苏晓岚看着脚下金黄一片,顿时开心起来,娇笑道:“谢谢你啦。你真是个好人。”说完摸摸他的光头。秀林脚下一崴,差点跌落尘埃。忙稳住身形,对苏晓岚道:“晓岚妹妹,不可以摸男人的头的。” 苏晓岚讶道:“可是,你明明说你不算是男人的呀。”说完睁着一双大眼看着秀林。 秀林被她这话噎着了。看看她,她的眼睛干净纯美,水汪汪的没有一丝杂质。秀林再也忍耐不住,轻轻覆上了她的娇唇。 苏晓岚顿时惊呆了。她本就迷糊纯稚,摸摸秀林的脑袋,也只是好玩而已。这时候被他吻住,只觉得脑子里晕乎乎的。好像有一点点恶心,更多的却是一种奇妙的快感。心跳得飞快,脸也红扑扑的。吻了许久,秀林轻轻落在一棵银杏树的树冠上,搂着她的腰笑道:“晓岚儿,醒醒,别掉下去了!” 苏晓岚有些愤怒,却又生不起气来,擦擦嘴呸了两声道:“你。。。你是和尚哎!你怎么可以亲我!” 秀林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啊。其实我第一眼看到你就想亲你了。这几天我想了好久,都想不好要怎么办。刚才你那么可爱地看着我,我就没有忍住。” 他这么一说,苏晓岚倒有点可怜他。想了想道:“那。。。那你不可以再亲我,我就原谅你这次好了。” 秀林摇摇头,叹道:“亲了这一口,就是跨出这一步了。怎么还能收得回去?”轻轻地又把苏晓岚朝自己怀里拉了拉,嘴也慢慢朝她吻过去。苏晓岚登时又呆住了。心底里知道要赶快把他推开,却怎么也伸不出手去。秀林见她瞪大了的眼睛中尽是紧张与害怕,心底一软,便没再吻她的娇唇,只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道:“别害怕小东西,其实我与你一样惶恐。” 苏晓岚心里一片混乱,想不明白他既然害怕,为什么又要亲吻自己。但是秀林刚才的退让与温柔,她感受到了。轻声问道:“真的吗?” 秀林点点头,却是璨然一笑,整个人容光焕发,一扫几日里的颓唐。拉着她又跃上树梢,清啸一声,飞身向前掠去。苏晓岚不知他为何突然仿佛变了一个人。她从小自知不是特别聪慧的人。加之人可爱娇憨,遇到事情,也总有师长照顾。因此遇到问题,便不太去细想深究。看着秀林高兴,也不由开心起来,一边踏叶而行,一边咯咯直笑。 没多久,两人寻到了两只野兔。苏晓岚飞剑斩去,便将野兔刺死。她小心翼翼地捡起野兔,喃喃祷告道:“兔子啊兔子,我不捉了你们,我可就要饿肚子啦。你们可别怪我哦。希望你们来世能投胎做人,就不用被吃掉啦。”秀林听她说话,脑海里有一丝朦胧禅机一闪即逝。再去想来,那禅机却已雁过无痕。苏晓岚看他发呆,又摸摸他脑袋,笑道:“好啦,应该可以啦。我们走吧!” 秀林叹了口气,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又将她娇嫩红艳的双唇吻住。苏晓岚登时又呆住了。这次不似之前般只是蜻蜓点水,连他的舌头,也伸进她嘴里去了。苏晓岚愣愣地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不住地吞着口水。过了好一会,秀林轻轻将她放开,她才长出了一口气。不待她嗔怒,秀林先笑道:“以后摸我头一次,我就亲你一回。公平合理,童叟无欺!” 他这么一说,苏晓岚觉得好像很有道理。一转念问道:“那,我师姐也摸你的,你怎么不亲她啦?” 秀林哈哈笑道:“这个嘛,我们以后再说。现在我们得赶快回去了。你不饿,我可肚子咕咕叫咯。” 苏晓岚的思路马上就被带歪了,嘟着嘴道:“好啦,那我们快回去吧。人家也好饿了呢。你再带我飞一次好不好?” 秀林和尚笑道:“当然好!”得到她甜甜的笑容。 一夫 二人回来的时候,张灵徽靠着白虎,苏绮霜倚着银杏,正在看苏浅雪煮茶。苏绮霜猎来了三只山鸡,懒得洗剥,自是丢给了连淙。连淙洗了潭鱼,又洗山鸡,却也无可奈何。总不能叫三位姑娘弄得一手鲜血,那也未免太过焚琴煮鹤。此时他刚生了堆火,正在准备烤鱼。一看秀林和苏晓岚带回来两只兔子,连忙摆手道:“我可不去洗了!我得烤鱼呢。大师你辛苦一趟吧!” 秀林慢条斯理地瞪了他一眼,道:“阿弥陀佛。小僧是出家人,怎么可以手沾血腥?” 连淙嗤了一声,道:“你除了头上光光,哪儿还像个出家人了?快去,快去!咦?”他看了看秀林两眼,讶道:“秀林大师这是悟道了?发生了什么,怎地突然这么快活?” 苏晓岚嘟嘟嘴,唔了一声,道:“没什么啦。他刚才亲了我一下,就这样啦。” 此言一出,苏浅雪正在取茶叶的手停在了半空;苏绮霜挑了挑眉毛,面色不善地盯着秀林和尚;张灵徽看了看秀林,又看看连淙,皱眉不语;连淙知道他喜欢上了两姐妹,却没想到他这么快便想通了还付诸了行动,也张了张嘴没说话。秀林看了看众人,合十笑道:“阿弥陀佛,诸位不是该恭喜我么?” 苏绮霜恨恨丢了颗松果砸在他的光头上,冲过去把苏晓岚拉到了一边。连淙捏了捏自己的下巴,笑道:“你这和尚,手脚还真快!过来跟我洗兔子去!”一把拉着他朝水潭走去。秀林喊着施主不要,却也没怎么推拒。张灵徽与苏浅雪对视了一眼,一起噗哧笑出声来。笑了一会,苏浅雪又摇摇头,叹了口气,继续煮她的茶了。 连淙与秀林边走边说,走到潭边的时候,秀林就已经把事情说清楚了。连淙一边拿匕首将兔子切开,一边问道:“那她师姐怎么办?” 秀林叹了口气,坐到了连淙身边。连淙本也没指望他会帮忙,秀林倒是把掏去了内脏的兔子拿过来,在泉水里冲洗血污。他想了想,道:“男女情爱,小僧实在不是很明白。不过看她刚才生气,也许心中对我,也是欢喜的吧?” 连淙哈哈一笑,道:“没准她是看你拐了她的小妹,正在想要不要把你阉了!” 秀林一呆,道:“你这说法,倒也有三分可能。不过也无妨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小僧既然欢喜了她二位,便将疑惑放在一边,且随心做事吧!” 连淙笑道:“原来以为你只是一个酒肉和尚,现在才知道你原来还是一个花和尚。接着!” 秀林和尚看看手里的黑色匕首,疑惑道:“给我这匕首做什么?上面邪气森森的。” 连淙摇摇头叹息道:“你这和尚,要学的还多了!这匕首是刚才插在那白虎腿上,是挺邪气的。不过你那绮霜姐姐,应该会喜欢它吧。” 秀林和尚想了一想,叹道:“果然闻道有先后。怪不得你远不如我俊朗,却如此得姑娘们的喜欢。”将匕首收在身上。 连淙笑道:“其实以前我也是很呆的,很有你现在的风范。行走江湖的时候,有个女侠,现在想想她大概是喜欢我的。那年我生辰,她说要为我庆生,结果我带了四五个我们都认识的好朋友一起,去的还是个适合情人幽会的地方。饭没怎么吃,还把她羞到了。那时候我还想,她为什么突然看起来想撕了我呢。” 秀林不由担心道:“虽然我聪明绝顶,但听说情爱之中,是人就难免犯错。要是什么时候像你这样不知所以,不小心得罪了佳人,那可就糟糕透顶,透顶糟糕了!” 连淙看他又有些心事重重,笑道:“其实也没必要这么担心的。两个人相处久了,有了默契,那就说什么都是有趣的,做什么也都是有趣的了。” 秀林瞥了他一眼:“还两个人呢,你十个人都不止了吧?” 连淙把兔子都收拾起来,答道:“至少我不会同时和两位女施主谈情说爱啊。” 秀林也站起身来,有些三八兮兮地问道:“喂,说真的,你一下子喜欢那么多姑娘,就没有点罪恶感?” 连淙笑道:“不欺骗不强迫,有什么罪恶感?我就是这么个人。别人对我好,我便对她好。实在处不来,那便做做普通朋友。”随手将手上的水擦干,续道:“有时候想起采芸采薇小涟她们,也会愧疚。她们都只有我一个,我却做不到从一而终。挺矛盾的。”歪歪头,又说了一遍:“真的挺矛盾的。” 秀林又叹了口气。也将手擦干,道:“算啦,不去想了。反正今天我是挺开心的。这样说有些奇怪,但是我亲晓岚的时候,却觉得自己似乎更像个人了。” 连淙哈哈笑道:“男女情爱,就是特别在此,总能放大你的感受。和尚你还是还俗算了。” 秀林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那可不行。佛心与情心,小僧都想参悟参悟。” 连淙对他无语,道:“是啊,是啊。到时候生两个小和尚出来,也算是光大佛门了。”咪咪眼,嘿嘿笑道:“她们两个,尊的好像是黄老之学啊,可别生出两个小道士来了!” 秀林推了他一把:“去你的。” 二人笑笑闹闹,又回到了银杏树下。苏绮霜和苏晓岚也早已回来。苏绮霜嘿嘿笑着看了看秀林和尚,让他一阵冷颤。连淙还以为他要落荒而逃,想不到秀林清了清嗓子,鼓足了勇气朝苏绮霜潇洒一笑道:“绮霜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苏绮霜扬了杨眉毛,苏晓岚疑惑道:“秀林你找我大姐做什么?还有,你笑得好假呀。” 苏浅雪和苏绮霜顿时笑得花枝乱颤,连淙和张灵徽也不禁莞尔。秀林和尚苦了一张脸,朝苏晓岚道:“晓岚妹妹你且喝你姐姐的茶。我要与你姐姐商量点事情。”苏晓岚哦了一声,道:“好吧,那我还是和大白玩吧。”她自小能与鸟兽言。回来一看到张灵徽的大白虎,便非常喜欢,坐在那儿逗了它半天。大白虎对她不甚亲热,倒也不似对旁人一般戒备警惕。 秀林和尚一马当先,苏绮霜笑着跟在他身后,让他几有芒刺在背之感。不知不觉,二人又走到了那山潭边。秀林和尚偷偷回头一看,苏绮霜果然正看着他笑。把心一横,停了下来。 苏绮霜朝秀林抛了个媚眼,笑道:“秀林禅师,啊,不对,是妹婿!不知妹婿有何指教啊?” 秀林拿出了那匕首,递给苏绮霜道:“我无意间得了这匕首,觉得普天之下,再也没有比姑娘更适合用这匕首的了。特来送给姑娘。” 苏绮霜漫不经心地接过,看到剑柄上刑玉二字,心中一阵狂喜。表面上却依然仿佛心不在焉,随手把玩,问道:“你把它送给我,无功不受禄,是个什么意思呢?” 秀林熙然一笑,道:“宝马配玉鞍,宝剑赠美人。无甚原因,自然而然而已。”配上他云淡风轻的表情,他这话说得非常仙气。 苏绮霜貌似疑惑地哦了一声,笑道:“和尚赠美人宝剑,美人还是和尚的大姨子,这事儿倒是少见啊。”媚然一笑,问道:“这和尚该不会对美人有什么企图吧?” 秀林和尚皱皱眉毛,有些凄然地笑道:“我本菩提子,何故染尘缘。那夜见了二位美人,和尚日夜茶饭不思,备受煎熬,不知何去何从。直到今日机缘巧合,方敢鼓足勇气,表达心声。” 苏绮霜娇笑道:“好个花和尚,原来还想着一箭双雕啊!”忽然一挥手,将匕首架在了秀林脖子上,冷冷道:“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谁敢伤害岚岚,我就把谁剁了!”那匕首黑光吞吐,仿佛一条毒蛇,随时会窜起伤人。 秀林双手合十,宝相庄严,道:“阿弥陀佛。敢伤害她的人,小僧与你一起将他剁了!” 苏绮霜想不到等来这么一句,顿时扑哧一笑。那匕首却还是没有拿开。秀林看着她,又道:“有谁敢伤害绮霜,小僧也是一样!” 苏绮霜游戏人间,虽然看起来风华荡漾,其实心肠极硬。但是秀林这话说得璞玉浑金,真诚无比,不由心中触动。仔细看看了他,秀林也还以真诚目光。 二人正架着匕首眉目传情,忽然一声童音喝道:“兀那妖女!快快放开这位师兄!” 二人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和尚,约莫十岁出头,正指着苏绮霜怒目而视。他身后还跟着八个僧人,都赤着上身,斜披袈裟,一个个虎背熊腰,身上金光闪烁。秀林心下一动,待要答话,苏绮霜一压匕首,笑道:“这位小弟弟,莫非是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小和尚根本不回答她,只催促道:“快快将这位师兄放开,再老实交代我家啸天师祖去向,否则今日教你在劫难逃!” 苏绮霜看他嗓音稚嫩,偏偏说话老成霸气,不由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一把制住秀林的气海穴,让他不能运功,又一脚踢在他屁股上。秀林骨碌碌滚在地上。苏绮霜笑道:“这小淫僧还给你们,别让他再来纠缠我。至于什么啸天啸地笑死人的,姑娘可不知情。” 秀林狼狈地在地上打了个滚,忙爬起来,朝众僧合十道:“诸位师兄有礼了。敢问诸位可是此间金光寺的一夫小禅师和八大金刚当面?” 小和尚还礼道:“正是我们。不知师兄你是?” 秀林将衣衫拍打干净,笑道:“小僧是天音弟子圆真。不知诸位要找的啸天师祖,却是何人?” 金光寺的上任主持秋原大师总共只收了两个徒弟。大徒弟是现在的金光寺主持一凡大师,小徒弟便是这位一夫小禅师。两个徒弟年纪差了将近六十岁,也是一时奇谈。因此这一夫小和尚在金光寺辈份极高。两年前秋原大师圆寂之后,金光寺以他们师兄弟为尊。这八大金刚年纪有的已经可以做他的爷爷,却还是要称他一声师叔。这些事秀林都知道,他也实在想不出能做一凡和一夫师祖的,又是何人。 小和尚一夫甚是知礼。先上前为秀林解开穴道,刚要答话,看到苏绮霜身形一动,大吼一声:“先将那妖女制住!” 秀林连忙将苏绮霜护在身后。小和尚讶异问道:“师兄你这是做什么?这妖女不是你的仇家吗?” 秀林摆摆手道:“一夫禅师不要误会。这姑娘是小僧的朋友,刚才是闹着玩的。” 一夫一怔,皱眉道:“圆真师兄还请不要说笑。这妖女今日闯入金光寺,持着这把魔刀,引出啸天师祖。我们一路循着血迹,寻到这里。此事万万不可儿戏。” 秀林忙道:“此事必有隐情。苏姑娘与小僧还有几位朋友,今日只是前来游山,并无踏足金光宝寺。”话虽如此,突然想到苏绮霜一个人去打猎,不由看了她一眼。 一夫禅师正疑惑不定,苏绮霜妖媚笑道:“小和尚,你说的那啸天师祖,是不是一头白毛大老虎呀?” 一夫咬牙道:“正是!它现在何处!” 苏绮霜娇笑道:“啊呀,刚才我肚子饿得很,就切了它一条腿烤来吃了。现在嘛。。。” 她话音未落,一夫已经双目含泪,怒吼道:“将这妖女拿下了!” 那八大金刚闻声而动,八般兵器一齐朝二人攻来。秀林不及答话,只好祭出四印,护着苏绮霜急退,口里叫道:“一夫禅师且慢!啸天师祖并无大碍。”众僧哪里肯听,一心要将他赶开,好捉拿苏绮霜。一夫大声道:“圆真师兄再不让开,我们可要不客气了!” 苏绮霜嘻嘻娇笑,在秀林脸上亲了一下,留下一个大红唇印。金光寺众僧面露了然,出招不再客气。秀林顿时压力大增,只将四颗玉印使得风雨不透。一夫忽然大喝一声,“天龙!”那八僧立刻拍成一字长蛇。八人功力相通,最前面的僧人使的是一条铜棍。那铜棍上刷得迸出一道金光,直朝二人而去。秀林避无可避,大吼一声,四印排成一个正方形,硬接了下来那道金光。只听砰的一声,四印结起来的无形盾面便被击穿,击在秀林胸腹之间,将他打倒在地。秀林闷哼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苏绮霜不料金光寺诸僧遽下杀手,欲待救援,已是不及。一看秀林惨状,顿时大怒,厉声道:“好不讲理的秃驴!”霎时身边起了一团黑风。那匕首嗡嗡作响,护在二人周围。她瞧出自己绝非众僧之敌,嘭地放出一团烟雾,顿时人便失去了踪影。再现身时,已将匕首架在一夫脖颈之间。秀林大喝道:“绮霜不可造次!” 吐血 那潭里的水极洁净,但是由于上面结了厚厚的冰层,只有朦朦胧胧的光线传下来,便看不太清楚。连淙原以为下面是一潭死水,不料冰下居然暗流涌动,那暗流还极为强劲,时不时形成一个个巨大的漩涡。他水性本佳,倒也不怕。玉石像是一团小小火焰,温暖着他整个心脉。玩性一起,他便任由身体随着暗流,卷入一个又一个的漩涡里。慢慢的小涟的内丹也渐渐与他的身体呼应起来,温暖的感觉更甚,在水下也更游刃有余。连淙心有所动,缓缓催起乌蛇令的力量。果然如出一辙。本来他只有胸口的小石头帮他抵御寒流,这下三股力量融为一体,前呼后应,在他的奇经八脉里融融如水,再也不互相争斗。连他本身那一点被蛇毒侵彻的功力,也似乎渐渐被唤醒。 连淙大喜欲狂,知道自己找到了融合体内力量的方法。他怕苏浅雪担忧,挺身一纵,从冰洞里窜出潭面,大笑着在潭面上翻了十几个跟斗。 苏浅雪见他下去许久,正有点担忧,忽然连淙便冲了出来,还如此兴发如狂,不由怔了一怔。连淙翻完跟斗,飞奔到她身前,将她紧紧抱住,转了好几个圈。又纵声长笑起来。 苏浅雪忍不住捶了一下他的胸口,气笑道:“做什么啦!快放下我!盐都被你撒了!” 连淙狠狠在她唇上亲了一口,眉飞色舞道:“哈哈,一会与你细说,待我去抓鱼!”一翻身,又纵入冰洞中。 一下冰洞,果然体内几股力量交融汇合,让他温暖异常。连淙转了两圈,心思一动,不再使力,闭上眼睛,全身放松了去感受天地气息。果然慢慢的他似乎“看”到了潭里酯鱼缓缓游动,看到了有极细微的裂缝在冰层中蔓延,看到了冰上飘雪,云间鸟飞。不远处更有一团红色人影,优雅从容。正洋洋自乐间,脑袋上仿佛被谁捶了一下,有一丝隐痛。连淙知道自己又触摸到了修炼的门槛,心中欢喜跳腾。他经历过这个门槛,知道此刻万不可贪多冒进。当下翻了个身,随手抓了四条尺半肥鱼,从洞中跃了出来。 苏浅雪看他快活异常,心里也十分欢喜。笑着道:“你别过来啦。刚才弄我一身水!” 连淙不管不顾,将鱼儿丢在一边,又上去将她抱在怀里。运起内力,二人身上热气蒸腾,很快便又干爽温暖起来。其实运功蒸干衣物,以苏浅雪的功力加上她手上的离火刃,根本不是什么问题。她只是故意留着,等连淙来伺候。 二人身上既干,苏浅雪笑着去推连淙胸口:“还不快去把衣服穿上!这样精赤条条的像什么样子!” 连淙嘿然道:“这儿哪有人来!和你在一起,哪里来这许多规矩?”又伸嘴去吻她。苏浅雪一定不让,非要他先去穿衣服。连淙自是不服,一定要先亲一个。 二人笑闹半晌,忽然有一阵佛号传来:“阿弥陀佛!” 二人一怔,苏浅雪并不挣开,却挥手掣出了离火刃。连淙听那声音十分熟悉,想了想,惊喜喊道:“可是大山和尚来了?” 大山和尚的声音远远传来:“可不是老和尚!还不快快穿了衣服?你的鸡儿很好看么?” 连淙大喜,赶紧放开苏浅雪,飞快将衣服穿上。一边穿一边朝苏浅雪笑道:“还不把刀收了?傻媳妇儿!” 苏浅雪被他一声傻媳妇儿甜到,嗔目看她一眼,却飞快地收回了离火刃。她心思极为机敏。虽不知大山和尚是谁,看连淙的样子,早已猜到是他极为尊敬的前辈。连淙穿戴完毕,朝大山和尚喊道:“大师可要用些我媳妇儿烤的鱼?” 大山和尚驾着一个木鱼,转瞬而至。笑着看看连淙道:“小子别来无恙啊!”酒糟鼻白须白眉,让连淙看得十分亲切,忙道:“苏州城一别数月,大师安好!” 大山和尚笑着捋捋胡子,道:“穿了衣服说话就这么酸了?我瞧你还是把衣服脱了吧!” 连淙哈哈一笑。大山看了看苏浅雪,道:“这是你媳妇儿?模样不赖啊!” 苏浅雪轻笑着上前见礼,柔声道:“苏浅雪见过大山大师。” 大山眉毛一耸,笑道:“小姑娘气性挺好,刚才出刀也挺快。” 苏浅雪脸红了一红。她心底本有些古灵精怪,朝大山和尚一伸手,娇笑着道:“大师是长辈。怎么还不得给点见面礼?” 大山一挥手:“没有!果然和这小子一般无赖!哈哈!” 苏浅雪嘻嘻一笑。连淙一推她道:“快去整治烤鱼。大师最爱美味。喂饱了他,为夫再帮你要礼物!”苏浅雪笑着将二人引到披棚中,给二人摆好了茶杯,又斟上刚煮好的茶,才拎着鱼去料理了。 大山和尚一口将一杯茶饮尽,笑道:“你倒是娶了个好媳妇儿!” 连淙也喝了一杯,又将二人茶杯斟满。苏浅雪为了今日,做了许多准备。这茶是青山居从福建桐木采来,由大茶师亲自焙炒的极品正山小种,每年只得百十斤,市面上难得一见。尤其此茶虽是红茶,最佳赏味期却只有短短三月。李轩知道苏浅雪嗜爱此茶,特意从宫里给她带了些来。大山和连淙虽知此茶香味隽永入口腴滑,喝相却如牛嚼牡丹一般,看得苏浅雪窃笑不已。 大山横了苏浅雪一眼:“女娃儿定是在笑我俩不懂如何享用这茶叶。茶叶本是小道,花那么多精力作甚!” 苏浅雪一片洗鱼,一边笑道:“是!于大师而言,自是小道。于小女子而言,却是难得的快乐。” 大山点点头,笑而不语。连淙笑道:“大师不必理她。小女子有些稀奇古怪的喜好,随她高兴好了。” 大山瞪了他一眼:“你是她男人,不是她老爹,老气横秋的作甚!”苏浅雪看连淙吃了瘪苦了一张脸,在一边哈哈娇笑。 连淙转移了话题,问道:“大师怎么回山了?那两恶人怎么样了?” 大山疑惑道:“恶人?什么恶人?”顿了一顿,恍然大悟道:“你说上次那两个啊。丢在北面哪座雪山的山洞里了。应该已经死了一个吧?” 连淙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死了一个?那另一个?” 大山点点头,云淡风轻道:“另一个把他吃了吧。” 连淙顿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大山耸耸眉,笑道:“你小子就是滥好心肠!放心,另外一个,估摸着也活不了多久!” 连淙点点头,心下还是不忍。大山和尚正色道:“小子!你以后要是遇到了坏人,万不可心慈手软,否则必会害人害己!” 连淙有些犹疑,问道:“然则如此手段,似乎也残酷了一些?” 大山笑道:“恶人与恶人相互残酷,省得来为祸好人。”顿了顿,道:“不过,你也别学昆仑派那帮傻子,走了极端。真的可以这般残酷对待的坏人,其实也不是太多。” 连淙顿时松了口气,道:“是。大师说得小子心里通透了。” 大山气笑道:“莫非你小子还以为老和尚叫你乱杀无辜?踩死条狗就把人丢火堆里去?”摇头骂道:“有了媳妇,没了脑子!” 连淙嘿嘿一笑,不敢作声。大山又问他别后之事,连淙一一禀告。大山和尚听到青龙山庄满门尽殁,叹了口气。 二人相叙良久,苏浅雪已经将鱼准备妥当,在火上烤了起来。她将鱼用盐和胡椒油暴腌了一刻钟,又用香茅串起,以松枝生火烤制。不一会,那鱼已是油香四溢。边上又生了一个火堆,上面一口粗瓷瓦罐,里面是她之前准备好的羊肉山鸡。又放了山臻蘑菇,新鲜虾饼,一起烹煮。大山和尚抽了抽鼻子,闻到香味,立时甩了连淙,到苏浅雪身边陪着她看着鱼。苏浅雪仔细控制着火候,鱼肉渐渐变得金黄润泽起来。大山和尚口水直流,伸手要去拿鱼,却被苏浅雪一松枝打开了。 连淙哈哈大笑。大山和尚叹道:“早些年我怎么没遇到这般会煮饭的女子!”苏浅雪嘻嘻一笑,说不出的娇俏可爱。 大山笑了笑,拿出一个小盒子,丢给她道:“这是当年你们山庄的老祖师苏宗熙因缘巧合之下得的一件歹毒暗器,名唤逆血蚊须针。这针一旦射中敌人,便会逆血而行,使人痛苦万分,成为砧板鱼肉。本来我那时候遭了强敌,他是送给我防身的,后来我那强敌中了埋伏,我便没机会用这蚊须针了。本来想迟些再送你,看在烤鱼的份上,先送了你罢!” 苏浅雪大喜,连忙谢过,更用心烤鱼。那鱼火候将到,香茅,松枝的香味与鱼香混在一起,又有松油与鱼油的味道,令人馋涎欲滴。苏浅雪见大山和尚似是饿极,笑道:“大师不妨先用一条。” 大山此时却不急了,盯着鱼道:“还差一点火候。老和尚再忍忍!” 苏浅雪笑道:“大师不必拘谨。还有好几条呢。” 大山依旧不动,道:“先吃了这火候不到的,待会吃足火候的便没那么香了。老僧能等!”一边咽着唾沫,一边嘴里念念有词。 苏浅雪不再相劝。又过了一会,那鱼已经略带焦香,鱼皮上显出金黄的色泽来。大山和尚一声欢呼,抢过一条,放嘴大嚼起来。一边嚼,一边闭着眼睛,仔细体会那外焦里嫩的鱼肉,不时大声赞叹。苏浅雪实想不到他居然如此捧场,好笑之余,拿过一条鱼递给了连淙。 连淙咬了一口,哈了口气,赞道:“果然好吃!”苏浅雪顿时笑得眼睛弯弯。大山和尚吃得眉开眼笑,还不忘打趣二人:“老和尚赞了这半天,小姑娘一点也不在乎。这小子随口夸了一句,小姑娘笑得眼睛都没有了!” 苏浅雪娇俏一笑。她烤这鱼,最重火候。几条鱼绝不一起烤制,而是算好了时辰,从腌制道上火,逐条料理。这时又有一条鱼火候已到,便拿起来递给大山和尚。大山和尚见她还没有吃,略一迟疑。苏浅雪笑道:“难得大师这么喜欢我的手艺,大师先用。我吃下一条就好。”大山和尚果然不再客气,抓过鱼儿,吃得笑逐颜开。 连淙哈哈一笑,道:“幸而这鱼并没有什么细刺。” 大山一边嚼鱼,一边睨了连淙一眼:“怎的?” 连淙笑道:“大师这吃相,要是被鱼骨头卡住,送了性命。天下人听闻威震天下的法一禅师吃鱼鲠死,不知要笑掉多少大牙!” 大山随手丢过手里的鱼骨,笑道:“臭小子没大没小,老和尚怎会被鱼骨鲠住?”话音未落,被鱼肉里的花椒呛到,猛咳起来。连淙与苏浅雪哈哈大笑,大山和尚瞪了二人一眼,终也放声大笑起来。 几条鱼吃完,那锅汤也好了。苏浅雪拿了几个白瓷小碗出来。大山和尚叹道:“你这丫头,对美食一道,真是太讲究了!瓦罐熬肉,细瓷盛汤,天下有几人能懂这道理。”苏浅雪嫣然一笑,盛了一碗给他。大山和尚连汤带肉,希里呼噜喝完,将碗一递:“再来一碗!” 连淙只知那汤果然好喝,却说不上妙在何处。苏浅雪盈盈白了他一眼,又去给大山和尚盛汤。大山和尚又是一口喝完,摸着肚子叹道:“朝闻道,夕万万不能就死了。老和尚一回山,便来这儿抓鱼吃,想不到居然吃到了如此美味。快哉,快哉!” 苏浅雪笑道:“大师不急的话,我还准备烧两个鱼头,请大师品鉴品鉴。” 大山笑道:“老和尚吃饱啦。今日先不打扰你俩恩爱。回头不做给我吃,我可不依的。”大手一挥,祭出木鱼腾空而起,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莫白 忽然有人大吼一声:“在这里了!”那人掏出一个烟火花炮,丢在半空之中,爆出一团巨大的火花。火光之下,众人看到原来是那左津和尚。 左津和尚大叫一声:“好贼子!居然害了慧能!”他使两把东瀛刀,一长一短,面对四人,竟然毫不畏惧,径直杀过来。 连淙大叫误会,左津哪里肯听,也不管连淙是不是只招架不还手,两柄刀水泼一般攻来。连淙只施展腾挪小巧功夫,不与他直接接招。左津似是极为愤怒,根本不加防守,一味进攻。 张灵徽看他打法似是不要命一般,朝苏浅雪使了个颜色,便去相助连淙。左津依旧是拼命打法。连淙二人不欲伤他性命,还是防守多进攻少。那边苏浅雪看出便宜,趁他不备,射出一枚蝴蝶镖,正中左津腿上。左津大叫倒地。 连淙正欲上前绑缚,突然又有人大吼道:“住手!”有两把戒刀一左一右飞射过来,正好挡在左津和尚两边。连淙定睛一看,正是日里金光寺的住持一凡大师到了。 一凡飞身护住左津,朝连淙怒声道:“连施主不可伤害左津师弟!” 左津在地上哀嚎痛叫:“师兄!这帮贼子果然与那女飞贼是一伙的。我来的时候看到慧能师侄躺在地上,他们四个想是分赃不均,正在内斗!那女贼好生险恶,趁我独斗二人,使飞镖射我!” 一凡怒道:“我徒儿慧能,可是你们几位杀死的!” 那花儿姑娘嘻嘻一笑,语调居然与苏浅雪有几分相似:“他垂涎姑奶奶美色,意图强奸,姑奶奶还不得奋起反抗?” 一凡须发皆张,一转眼又看到连淙手上的包裹,一掌朝他击来。连淙闪身躲过,那包裹却不知如何被一凡隔空抓去。一凡看了看那包裹里的事物,大怒道:“你们更有何言!” 二话不说,手掌突然暴涨一尺,挥舞间虎虎生风,朝连淙扑过来。苏浅雪与张灵徽见他攻势猛恶,舍了花儿姑娘冲过来救护。 一凡武艺超群,佛法高深,那四十九路千叶大悲掌施展出来,山壁前金光闪闪,劲风袭人。连淙走的是雁荡的层云十八剑,剑走轻灵。张灵徽的天书绫闪着淡淡精光,舞起来仿佛天人下凡。苏浅雪手持离火刃,游走闪烁,伺机行那雷霆一击。四人斗在一处,一时间轰隆隆雷鸣电闪,呼啦啦风卷残云。 花儿姑娘倒是被晾在一边。她远远看到一条火龙疾驰而来,心知必是金光寺援兵。呵呵娇笑两声,青光闪过,朝一凡射出十字飞镖,大喊道:“这包裹就留给你们吧!其他的东西就归我了!”话音未落,早已远远遁去。 这番话,说得相斗的四人俱是愤怒异常。苏浅雪更是咬牙切齿。一凡见她模样,更是认准了三人与花儿姑娘是一起的,攻势更加猛恶。 不多时,八大金刚率了二十来名武僧,赶到山壁前。了凡叫道:“布天罗阵!莫要走脱了贼人!” 那八大金刚配合已久,早已心有灵犀,瞬间就布起那阵。阵势既起,八人的内力仿佛形成了一个大环,将阵中人环环锁住。了凡跳出阵眼,吩咐道:“主谋那女子朝西去了。慧远慧真带十人朝西搜去,沿途小心在意!”立时便有十二个和尚领命而去。 苏浅雪怒道:“没长眼的贼和尚!蠢不死你们!姑奶奶帮你们抓贼呢!” 众僧哪里肯信。了凡指挥众僧,将三人围住,高声道:“三位快快束手就擒!否则老衲要发动天火烧来了!” 连淙叫道:“大师不可误会!我们真的不是歹人。地上那和尚是遁走的女子所杀!” 他不提慧能还好,一提慧能,了凡不再犹豫。八大金刚守住出路,老和尚在阵眼里喃喃念咒,两息间,便有烈火自天上烧来。那火也不去烧阵势之外的地方,只在阵势内游走翻腾。张灵徽祭起西霜剑,娇叱一声:“起!”顿时有四面冰盾竖起,将三人护在中间。立时外面的景象便模糊起来。 阵外左津和尚突然痛叫一声:“不好!那女贼镖上有毒!”一时便痛得大叫起来。苏浅雪耸耸肩,朝连淙和张灵徽道:“我只是抹了点厉害软筋散而已。” 那边了凡更是心急,大喝道:“再不投降,身形俱灭!”怒吼一声,那天火之势,更是凶猛起来。 连淙见张灵徽已是香汗淋漓,知她抵挡得非常辛苦。突然想到刚才花儿姑娘的那个洞穴。此时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去躲一阵再说。二女一听,俱都点头。连淙刚要转身,苏浅雪抢过他的龙吟剑,运足力气朝远处射去。这天罗阵锁人不锁兵器,龙吟剑化为一道寒光,远远朝云端去了。苏浅雪趁金光寺众僧分神,一拉二人,闪入洞穴去了。 三人进了洞穴,侧耳倾听。果然金光寺众人发现阵中不见人影,以为三人不知用了什么法术,已随剑遁去,不由大惊。了凡领了众僧,朝那剑光追去。又留了几人,在那里照料左津。三人无法,只好暂在洞内躲避。 苏浅雪掏出一颗明珠,顿时那洞里的光景一览无余。洞虽不很深,却非常开阔,里面钟乳林立。连淙朝张灵徽看去。张灵徽只是抵挡得辛苦,有些力竭。朝他微微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 白虎啸天舔舔张灵徽的手,呜呜了两声,意甚抱歉。张灵徽问道:“你是说刚才你不能与金光寺的人动手,所以很抱歉?”白虎点点头。张灵徽轻笑道:“无妨的。你不忘旧友,那很好。”轻轻抚摸了一下它的头。白虎舒服的顶了顶她的手,在她身边躺下了。 苏浅雪在洞里找了一圈,只找到了一个木头盒子,里面有两本秘笈。秘笈的扉页上都题了“金光寺藏”四字。点点头道:“这儿大概是那个女贼临时的巢穴,没什么东西留下。” 三人枯坐了一会,洞外的和尚依旧没有离去。张灵徽面对连淙,边上还坐着一个苏浅雪,似乎是觉得尴尬了,便站起来随意走动。苏浅雪趁她背对自己的时候,朝连淙揶揄地笑笑。连淙但笑不语。 张灵徽走了两圈,忽然惊讶地咦了一声,道:“这洞有些古怪。” 连淙也站了起来,问道:“怎么了?” 张灵徽道:“地上没有什么,但是上面的那些钟乳石,排列有些名堂,似是暗藏了一个阵法。” 连淙和苏浅雪抬头看去,但见大大小小成百上千的钟乳石倒挂在头顶,参差不齐杂乱无章,根本看不出什么。张灵徽轻笑了笑,掐着手指在洞内来回走动,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那明珠光下,她的脸暗淡朦胧,配着那一身白衣,清灵中居然透出几许妩媚来。 张灵徽走了几步,轻声道:“是这里了。”轻轻摸摸白虎的头,道:“我们要过这个阵势去。你体型庞大,不一定能过去。你在这儿等我们可好?”白虎呼哧着摇头。张灵徽秀眉微蹙,白虎啸天忽然低吼一声,身上泛出一阵光来,眨眼之间已经缩到家猫大小,跟在张灵徽脚下。 张灵徽不意它还有这般神通,却也没有太多惊奇。转首朝连淙和苏浅雪道:“苏家姐姐请站在我身旁。在我身后三丈,还有一株一柄三尖的石笋。连公子请站在那石笋底下。”二人依言站定。张灵徽又道:“连公子请与我一起用兵刃击在那中间的石笋上。轻击即可,不可过于用力。” 连淙看看她,面露异色,张灵徽这才想起他的剑已经被苏浅雪当成诱饵丢出去了。苏浅雪笑道:“连公子与我换一换位子吧。”连淙看看张灵徽,见她并无异议,便站到她身旁。 二女各祭兵器,一起击在钟乳石上。那洞里轰隆一声,三人所站之处,各出现了一个六边形的明亮法阵。三人感觉脚下似乎越来越软,身体却飘了起来。那三个法阵忽然光芒大盛。“倏”地一下,三人竟然便凭空消失了。 连淙和张灵徽来到了一条光道里。连淙走得甚是轻松,张灵徽却似遭遇了极大阻力,几乎寸步难行。再看白虎啸天,早已走得不见踪影。连淙惊讶地看看她,问道:“你还好吗?” 张灵徽轻轻点点头,道:“我没有什么不适,只是这边似乎有一个结界,让我跨不进去。”努力又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道:“这法阵看来有选人之能,不是所有人都能通过。”蹙眉沉吟了一番,还是一头雾水。终于还是摇摇头道:“法阵之力,非我能力所敌。要不。。。”抬头看了一眼连淙,又别过头去,道:“要不你先前行,我回适才那洞中等你们。” 连淙知道她甚是畏惧黑暗逼仄之处,自不敢让她一个人回去。想了想,朝她笑道:“得罪勿怪。”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张灵徽面泛微红,好在不是头一次,便任他抱着,只是不去看他。连淙看了看她,但见她面带桃花,星眸迷离,娇唇微启。鼻子里尽是她身上淡淡的体香;手上、臂上、胸前,尽是那柔软丝滑的触感。张灵徽看看他,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嗫嚅道:“怎,怎么了?” 连淙低声笑了笑,仿佛想通了什么,低头向她吻去。张灵徽睁大了眼睛,还来不及反应,便被他吻在唇上。她的唇娇软湿润,又柔嫩无比。连淙本来只是想轻吻一下,却忍不住越吻越深入,将舌头伸过去撬她的牙关。张灵徽软软地被他抱着,心底里是莫名的期待,手却轻轻抵在他胸前,欲拒还迎。 二人吻了许久,连淙才轻轻放开了她。张灵徽不愿去想那合适不合适的问题,只是沉浸在那奇妙的感觉里。连淙见她的双手已经不自觉地环在自己的脖颈之上,笑笑道:“原来张白衣外面,还穿了一层糖衣。”张灵徽不去理他的风话,只是低着头。连淙紧了紧手臂,抱着她往前走去,果然并无阻碍。 走了一小段,便来到了一个山洞中。这洞与之前所在山洞,不可同日而语。四璧皆是汉白玉打造,墙上雕刻着些吉祥图案。每隔几丈,便有一块黑色的石壁,嵌着硕大的夜明珠。张灵徽轻轻动了一下,连淙连忙将她放下,心中若有所失。 其实张灵徽并无挣扎之意,见他将自己放下,也有点怅然若失,却又有些好笑。她并不是那种傲气而拒人千里的俗世美女,却总是淡淡的让人难以亲近。此时白衣白裙,婷婷玉立,西霜剑斜斜拿在手中,飘然出尘恍如谪仙。其中却又有一种楚楚可怜的娇态。空谷幽兰,冰山雪莲,与山边雏菊,三种迥然不同的气质完美地糅合在她身上。连淙一把将她抱回怀里,又肆意亲吻起来。 二人正自缠绵,忽然一声轻咳传来。张灵徽腾的一下跳开,低头抹了抹嘴唇。连淙抬头一看,苏浅雪耸肩笑道:“其实你们这画面真的很好看。只是我等了许久,我们又不知身在何处,实在不是亲热的时候啊。”说完笑着带头朝前走去。 连淙和张灵徽对视了一眼,跟了上去。张灵徽趁连淙不备,恨恨在他手臂上拧了一把,然后笑着睨了连淙一眼,朝他做了个鬼脸,跟着苏浅雪追去。她身上极少出现这种小儿女情态,不由让连淙又是一呆。见二女走得远了,赶紧拔脚跟上。 一出山洞,眼前豁然开朗,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山谷之上。一轮明月当空,将整个山谷照得恍如仙境。三人脚下是一条十来丈高的瀑布,水声轰鸣,下面连着一条溪流。顺着溪流,远处有一大片亭台楼阁。三人互相看了两眼,俱都十分惊讶。张灵徽道:“此地似乎有许多层法阵结界,又或是使了须弥芥子的神仙手段。” 连淙点点头,道:“如果不从正确的入口进来,根本不会有人知道还有这么个地方。无论是那种情况,都需莫大神通,甚至有可能是仙家洞府。我们务必小心在意,不可惊扰了仙长。” 白虎啸天不知突然从何处窜出来,在张灵徽脚下低吼。张灵徽道:“啸天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气息,要我们谨慎行事。” 苏浅雪一扬眉,娇笑道:“走吧,下去看看。倒是要见识见识仙人洞府。” 那溪流蜿蜒曲折,直从那府邸中穿过。三人不敢翻墙入府,老老实实沿着围墙找到了大门。苏浅雪一看门环,笑道:“仙人大概很久没有回家了,这门环都生锈了。”她信手一推,那门便发出一阵吱呀之声,开了一条缝。 连淙突然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张灵徽大惊,一把将他抱起,跳到一边。苏浅雪也大吃一惊,问道:“怎么了?”张灵徽皱眉不语,低头看看连淙,却不见他身上任何伤口。 过了半晌,连淙才幽幽醒来。看到张灵徽正担心地看着他,挤了个笑容出来道:“没事的。死不了。”他胸口的玉石淡淡放光,让他舒服了许多。 定了定神,连淙从乾坤袋里取出了离天宫中得到的那玉钟。那玉钟本来柔和温润,此时却流光灼目,有了三分凌厉气势。连淙疑道:“这玉钟似是与此间什么物事起了感应。乾坤袋本该隔绝阴阳五行,怎的。。。”想了半天想不通,便不再去想。二女也是一脸疑惑,这事情实在超过了她们的常识所知。 苏浅雪问道:“还进不进去?” 张灵徽摇摇头,眼中有许多担心。连淙安慰地笑道:“真的不妨事。来都来了,怎么可以不进去看看?这样的机会,可不是谁都能遇上的。”张灵徽见他执著,也不和他争论,推开门,径直朝里走去。 苏浅雪摇摇头朝连淙笑道:“也不知她看上你什么了。” 洗髓 那府中古木参天荒草遍地,果然已经许久没有人居住。三人小心翼翼,来到了中间的主楼之前。一进门,连淙又是一阵头晕目眩。总算他将玉钟拿在手中,便没有倒下去。 三人原以为这是一处寺庙或者道观,进去一看,才发现这其实是一处住所。里面屏风桌椅,食橱衣柜,应有尽有。虽然早已尘灰积聚,却也看得出当时是用心布置了的。苏浅雪突然咦了一声,道:“你们发现没有?这屋子里虽然杂草丛生,却没有什么活物。莫说豺狼虎豹,连蛇虫鼠蚁都没有。” 张灵徽轻轻点头,道:“到现在,其实我还不知道我们所处之地,是真是幻。大家都小心些。” 话音刚落,屋子的正中间忽然亮起两盏灯笼来。啸天猛地跳出来,一闪又变大成白虎形状。低首弓背,嘴里不住发出沉闷的低吼,如临大敌。连淙叫道:“三才!”苏浅雪与张灵徽会意,三人背靠背成品字形站定。张灵徽将西霜剑塞给连淙,天书绫在黑暗中闪着耀人光华。三人这才看清楚,那两盏灯笼,居然是一条大蛇的两只眼睛。 苏浅雪飞快丢出一枚弹丸。那弹丸落地之后,砰的一声炸开,便像火炬一般亮了起来。那蛇浑身黑甲,脑袋上长了两大一小三只犄角。它似是久梦初醒,懒懒地吐着信子。 过了许久,那蛇才完全醒来。它随意看了看三人一虎,理也不理,只是将自己的内丹吐了出来,在身上来回滚动。白虎啸天低低吼叫,却不敢有任何动作。连淙三人也不敢动弹。 如此过了一炷香光景,那黑蛇突然低吼一声,它的内丹朝三人徐徐飘了过来。三人见它似乎并无恶意,也就不去抵抗。那内丹绕着三人飞了两圈,黑蛇突然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看着连淙。内丹又飞过来,这次只是绕着连淙,不停转圈。又过了一刻,那内丹才飞了回去。黑蛇又看看连淙,尾巴朝后面的一扇门指了指。 连淙大异,怔怔看了看黑蛇,道:“阁下可是要我进那门?”黑蛇点点头。连淙问道:“那在下的同伴,是不是也可以一起?” 黑蛇不耐烦地摇摇头,尾巴又朝那门指了指。连淙刚要说话,那黑蛇突然发起怒来,整个儿盘成一圈,双目灼灼地看着三人。三人不知是福是祸,不由紧了紧手中的兵器。 黑蛇身上的鳞片忽然竖起,发出一阵噼啪之声。苏浅雪叫道:“动手!”手中宝剑如乌云卷日,朝那黑蛇刺去。连淙欲待要拦,却已不及,只得横下心来,催动西霜剑朝黑蛇攻去。张灵徽也是一般心思,天书绫电也似的将黑蛇的七寸卷了起来。 黑蛇大怒,身形仿佛涨大了一圈,蓦地发出一阵震天动地的嘶吼。苏浅雪登时吃不住,手中宝剑掉在地上。连淙与张灵徽也是手腕颤颤,几乎握不住手中兵器。白虎啸天猛地朝黑蛇扑过去,却被它一尾巴扫到,跌落尘埃。 黑蛇瞬间打倒三人,尾巴飞快朝连淙卷去。连淙刚被震了一下,手脚酸软,眼睁睁看着它将自己卷起来,砸在那门上。连淙被砸得眼冒金心,刚想站起来,黑蛇又是尾巴一扫,将他扫入了那门中。刚刚爬起来想冲出去,轰隆一声,一块巨石从天而降,将门堵死了。 连淙回头一看,门里面倒也光明。那是一个极简单的石室,两三丈见方,四面无窗。最里面供着一尊丈许高的神像,看不出什么材质,通体黑色,象首人身,六臂长尾,相貌既可以说是狰狞,也可以说是庄严。连淙绕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发现,不由苦恼地抓了抓头,一屁股坐上了神像前的玉石蒲团。 神像的眼里忽然飞出了一道红色光芒,在连淙的身上转了两圈,又闪了两下,慢慢幻化成了一个英挺中年的样子。缓缓开口道:“你便是我族下一代领袖?嗯,身子怎地如此孱弱?” 连淙看看他,十分茫然,道:“大概不是吧?” 那中年幻像皱了皱眉头道:“什么叫大概不是?盘古大蛇放你进来的?” 连淙轻轻点头道:“是一条大黑蛇把我拍进来的。” 中年幻像眉头皱得更紧了:“拍进来的?你不是自己找来的?” 连淙知道他必是误会了什么,摇头道:“不是的。打扰前辈清修,小子万分惶恐。小子与同伴为了躲避追杀,藏进了一个山洞之中。无意间触发了一个法阵,才来到此处的。前辈如果能告知如何能与同伴汇合,小子感激不尽。” 中年幻象颔首道:“你从山洞中来,那就是东夷一支了。这一次,也的确轮到东夷做巫王。不错,不错。” 连淙讶道:“巫,巫王?” 中年幻象不满道:“做巫王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能来到这里,自是天选之意。你家长辈没有跟你说过我巫族的传承吗?” 连淙连连摆手道:“前辈且慢。这其中必有误会。小子并非巫族中人,小子是人族。” 幻象疑惑道:“不是巫族?”又绕着他飞了一圈,突然开心地大笑起来:“生而为人而集神,妖,巫,佛四相,天启应了!天启应了也!”连淙看他兴奋地到处乱窜,真是满脸黑线。幻像突然停了下来,变得如丧考妣,呆呆滞滞想了半天,道:“你生为人族,却有妖族,神族和佛陀的气息,独独没有我巫族血统,真是奇哉怪也,奇哉怪也。” 连淙欲加分辨,却发现自己根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自己身上人族和妖族的气息自是有的,但是哪来的神族和佛陀气息?难道和秀林和尚走得近了,身上就有佛息了?那神族气息又是从何说起? 他心中有许多疑惑,却还是张灵徽与苏浅雪的安危更加重要。当下沉声道:“小子心急如焚,前辈还请明示出此屋之法。” 幻象不耐烦道:“急什么!盘古大蛇还能打不过两个小姑娘不成!别吵,我要好好想想!” 连淙气道:“我是怕大蛇伤了那两个姑娘!” 幻像一愣,道:“小子脾气不小!是你的相好?我让大蛇不要惹她们就是!”幻象分出一缕红光,朝外而去,本体还是在石室里团团乱转。 连淙料想二女应该无事,当下放下一半心来,朝幻像拱拱手道:“多谢前辈。然而小子虽然与妖族和佛家有些纠葛,却从未遇到过什么神族。定是哪里有什么差错了。” 幻象露出一脸的怒其不争:“小子你是不是傻的?多少人哭着喊着要来这琼天玉宇却不得其门而入,你小子来了却急着要走?”不再去理会连淙,嘴里依然喃喃自语:“人,妖,神,佛俱在,可是怎会没有我巫族气息?到底哪里不对,哪里不对,哪里不对。。。” 连淙见他不可理喻,只好站起来又去寻找出路。可是这房间四面光光,连个搭手的地方都没有,实在看不出什么像出口的地方。 幻象越转越急,突然停下,面露狂喜道:“我真浑人!巫族气息,不就在此地吗?哈哈,哈哈哈哈!”他纵声长笑,笑声在石室里来回激荡,仿佛千年的堰塞,一朝得泄,世间再无更快意之事。 幻象喜怒不定,连淙内心忧急,却也无法可想,只能静观其变。幻象笑了好一阵,才慢慢停了下来,脸上的喜意却怎么也挡不住。 连淙正疑惑不定,幻象忽然伸手抓向连淙手腕。连淙也不躲闪。虽是幻象,手劲却极大,捏的连淙有些生疼。幻象叫道:“小子,忍着点!” 连淙刚要喊且慢,幻象已然发动。那神像眼中射出两束红光,分别击在他双腿之上。那光先是极冷,虽然只有双腿被击中,却是浑身四肢百骸都被冻僵一般。血液真气,都被冻成了一把把冰刀,在连淙身体经脉里来回穿梭。连淙顿时疼得抽搐起来。他欲要喊叫,喉咙却根本不受控制。如此过了一盏茶时间,那冰冷之气总算慢慢缓和起来,变得暖洋洋的。连淙刚要松一口气,那红光却变得越来越热。过了片刻,便仿佛身体里有十万八千个小火炉一起燃烧一般。连淙再次抽搐起来,头上汗如雨下。 又过了一盏茶时间,连淙整个人已经仿佛是水里捞上来一般。幻象见他出气多入气少,哈哈笑道:“好了好了,不错不错!” 连淙沉重的喘息着,浑身上下哪里都疼。他虽遭受了极其剧烈的痛苦,心中隐约想到了四个字:伐筋洗髓。用力朝幻象挤了个笑容,算是感谢。他正迷迷糊糊,要昏睡过去,只听得幻象笑道:“轮到双手了。”心中一悸,果然看到神像双眼又射出红光,这次击在他双臂之上。 又是冰火两重天的一番洗伐,连淙已经痛得几乎失去意识了。幻象似乎又说了什么,连淙依稀看到神像发出的红光走得极慢,最前面那一点离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连淙心里默念:“只当已死,只当已死。”那红光击在他胸口,刹那间便把他五脏六腑,全部冻住。连淙吸了口气,那红光又转为炙热,在他体内反复烧灼。 幻象的声音飘飘渺渺传来:“就剩最后一下了。小子,忍住了啊!” 第二十八节裂江 不知道在苦痛里沉浸了多久,连淙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白光,白光里有十二个女子,正并成一排,缓缓朝他走来。最前面的一个,便是采芸。其他的那些脸庞,他似乎有些熟悉,一时却又认不出来。十二个女子将他围了起来,似是在渡送内力给他。连淙大叫一声,清醒过来,正好看到那红光射在自己的额头之上。想也没想,一把抓住,用力一拽。 他糊里糊涂一拽,那神像竟发出一阵嘶啸,凄厉异常,又似是解脱了什么。片刻之后,神像块块粉碎,最后呜咽一声,化成了一堆齑粉。 幻象看得目瞪口呆,连淙唤他,他也没有听见。过了好久,他才从震惊之中清醒过来。看看连淙,又看看地上那堆齑粉,张口结舌道:“好,好小子!果然是应了天启之人,居然把蚩尤老祖的神像都毁了!”他大手一扬,不知又从哪儿飞过来一道镶金黑玉令牌,半尺长寸许宽,上面刻着一条四爪金蛇,张牙舞爪,栩栩如生。那令牌贴在了连淙的腿上,凉丝丝颇为舒服,让连淙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裂江点点头,似是十分满意。 连淙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茫然地看着幻象。那神像既毁,幻象似是冷静了许多,叹了口气道:“小子,我是第一百四十代巫王裂江。你叫什么?” 连淙涩声道:“连。。。淙。。。叫苦连天之连,溪水淙淙之。。。淙。”突然想起姜菱来,不由扯了扯嘴角,笑了一笑。便这极其微小的动作,又引来头上一阵刺痛,让他几乎晕厥过去。 裂江叹道:“真是个。。。秀气的名字啊。”呆了半晌,摇摇头道:“我的路走不通,说不定便是刚强易折。小子,从现在开始,你便是巫王了,普天下的巫族遗民,俱是你的子民。你可以生杀予夺,却也要关怀照顾。你可明白?” 连淙此时几乎已是奄奄一息,却仍开口道:“不。。。可。。。” 裂江怒道:“不可也得可!”连淙一句话,让他出离愤怒,带着风在斗室里转了几圈,渐渐平静下来,又道:“其实我早就兵解了,你现在看到的,是我接过传承时留下来的幻象。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我往世之后,成了什么。我已经在此等了五百年,你再不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烟消云散了。” 连淙挣扎着挤出三个字:“不。。。是。。。巫。。。” 裂江喜道:“对啊,我差点又忘了!” 连淙刚刚积聚起力气要说话,那令牌突然又化为炽热,仿佛烧红的烙铁一般。连淙惨叫一声,那令牌由有型化无型,渐渐融入到连淙身体里面了。 裂江大喜:“小子,盘古大蛇让你进来,乌蛇令又认了你,你现在就是巫王了!” 连淙挣扎着想说什么,裂江摆手道:“我巫族自以身体强健,钢筋铁骨,横行于世。你方脱胎换骨,不会我巫族神通,此后自可去访问各地巫民,学习修炼。巫族残民零落于世,最大的四支,分别是塞北太白山,西南青莲教,东夷列岛和西域诸国。乌蛇令能积聚天地之力,对你本来的修行,大有裨益,不可不察。” 连淙有太多太多的疑问,但是裂江似乎已经油尽灯枯,身形慢慢淡了起来,笑道:“小子,这琼天玉宇便留给你了。你是要开辟成道场也好,还是以后留着避世也好,俱都随你。只中间一间中枢室,在你功有所成之前,万不可轻易尝试进入。切记切记。” 连淙微微点头。裂江长叹了口气,笑道:“老子终于可以死了。。。” 他已到了弥留之际,连淙也不能再说什么,只朝他点点头微笑一下,算是送行。裂江闭着眼睛又深深呼吸了一下,终于消散无踪。 连淙心里一松,疼痛再次袭来,一下子便昏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一张床上了。苏浅雪坐在一边,手里拿着本书在读。连淙轻轻唔了一声,苏浅雪看看他,笑道:“醒了啊?看你睡了三天三夜了。” 连淙笑笑,一运气,但觉精力充沛龙虎相济,仿佛有一股冲天之气,潜伏在自己身体之中。转眼看了一圈,问道:“我们在哪儿了?” 苏浅雪没有回答,转身去打开了窗户。连淙往外一瞧,敢情自己还在那琼天玉宇之中。轻轻叹了口气,问道:“张姑娘呢?” 苏浅雪嗤地一声笑了,道:“张姑娘嘛。。。她不好意思留下来照顾你,就出去找寻食物了。嘿嘿。”转了转眼睛,一下从大家闺秀变成了一个狐媚子,睨了一眼连淙道:“你们已经这么亲近,居然还叫人家张姑娘?我要是她,遇到这样的薄情汉,心里不知道多难过呢。” 连淙哈哈一笑,也不回应。苏浅雪气道:“想不到老娘这样处心积虑勾搭你,居然还玩不过一个小丫头!你叫我面子往哪儿搁!” 连淙失笑道:“这哪儿是面子的问题?” 苏浅雪气咻咻拍了拍他的腿,突然又妩媚一笑,靠到连淙身前道:“那么,你俩燕好过了?” 连淙瞪大了眼睛,这姑娘真是百无禁忌。摇头道:“没有。” 苏浅雪嘻嘻一笑,眼神清纯又妩媚。连淙叹道:“其实你不应该是蔷薇花妖,你应该是狐狸精才对!”一说到狐狸精,想到了小涟,叹了口气。 苏浅雪知道他想起了什么伤心之事,微笑道:“狐狸精也有清纯可人的,蔷薇花妖也有我这般放浪形骸的。” 连淙摇摇头道:“你哪里放浪形骸了。其实某种意义上说,我们都是苦命的人。” 苏浅雪一怔,娇笑道:“我这般美艳无双,往来的不是天潢贵胄,就是一代俊彦,哪里苦命了?”笑着笑着,脸上竟流下泪水来。连淙不知她有什么隐情,轻轻抱了抱她不说话。 苏浅雪许是有什么事情憋了太久,在他怀里放声哭了起来。连淙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不住轻声抚慰。苏浅雪越哭越大声,居然连鼻涕都哭出来了。她一向极为注意自己的仪态,此时居然哭得完全不顾形象。 苏浅雪哭了一炷香光景,才慢慢收住了哭声。连淙拿过一块手帕递给她,苏浅雪轻声道了声谢接了过去。又过了许久,才渐渐收住了悲戚。打了连淙一下道:“做什么!弄得老妖精痛哭流涕的。” 连淙见她似乎好了很多,笑着打趣道:“恩,的确流了很多鼻涕!真该把你刚才那样子画下来的!” 苏浅雪气得拧了他一把,终于还是没说什么。又轻轻抱了抱连淙,媚笑道:“跟谁也不许提!否则我告诉你家张姑娘你偷看我洗澡!” 连淙连道不敢。苏浅雪飞快亲了他一下,起身奔了出去,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连淙苦笑着摇摇头。起来穿戴妥当,方见床头案几之上,放了一本薄薄的书,发黑的棕色,材质不似纸张。封面上用巫族文字,写着“琼玉造化”四个大字。连淙从未学过巫文,此时却一点都不觉得生疏。讶异之下,翻开书细细看来。 原来一千多年前,九华山还是蛮荒之地,是东夷巫族的地盘。东夷王阁蛞带领族人寻访仙草,误入此处,学得了许多惊天手段。最后一统巫族,成为创世之战之后的第一代巫王。至于此地是由谁何时所造,俱无所载。书中又道此地有四个法阵,分别通向东夷九华山,西域月牙泉,南疆青莲教,以及北方太白山。唯有巫,妖二族,方能通过法阵。连淙微微颔首,心道难怪灵徽过不来,得自己抱着才行。心中暗笑着造阵之人,居然留下了这么大的破绽;又隐隐觉得,平常人来此,大概也没有谁是抱着谁来的。 正看得入神,有人轻轻推门进来了,原来是张灵徽。张灵徽见他正在看那本巫族之书,轻笑道:“好些了?我学过些巫族文字,也只能大概辨认出这是巫族之物,你倒是能看懂?”这两天她每日里来看连淙,知他脉搏强劲气血两旺,只是疲累过度,当无大碍,也不是很担心。将手上的果子放在桌子上,轻轻在床边坐了下来。 连淙伸手拿过一颗,一边吃着,一边将密室之事,说与张灵徽。张灵徽十分惊讶,怔了半晌方道:“巫族之传承,向来十分诡秘。想不到误打误撞,你居然成了巫王!” 连淙烦恼地挠了挠头,道:“这头衔来得莫名其妙,我哪里知道如何去做巫王?我这辈子,一个巫族之人都没有见过。贸贸然去了巫族说自己成了他们的王,没准立刻被打成肉饼。” 张灵徽轻轻摇了摇头道:“其实盘古开天辟地,本无人妖神巫之分。各族混居于世,也无什么纷争。后来所谓创世之战,是在开天辟地许多年之后才发生的。那场战争,与其说是各族纷战,不如说是野心家为了各自权柄,互不相让的结果,与今日人族自己的夏匈之争,或者前朝征伐东瀛,都没有什么太大差别。” 连淙叹道:“果然是张白衣,我便想不到这么多。要不你来做这巫王算了。” 张灵徽一声轻笑,嗔道:“说什么糊涂话?我只是看多了书,才有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我要是在国子监里说这话,没准当场就被打成异端了。你不会做巫王,你道我便会么?”连淙想想她淡泊的性子,笑了笑没说话。 张灵徽又问道:“那这书里,又说了些什么?可有让我们出去的法子?” 连淙点头道:“有的。这书里说此地有一处鱼凫道,有一个法阵可以通往四方。” 张灵徽低头想了一想。这几日她们三人踏遍了琼天玉宇的每一寸,对各处已很是熟悉,点头道:“我们来的地方,洞口的确刻得有字。依稀便有这个鱼字,想来就是那里了。只是那儿四条通道,好像已经塌没了三条,只有我们来的路还通着。”顿了顿,又叹气道:“想不到九华山原来是东夷之地。现在东夷巫人几乎灭绝,只剩下一些残民,遗落在东海各岛上了。真是沧海桑田,时移世易啊。” 那果子甚是甜美,连淙肚中饥饿,吃得咯吱有声。张灵徽瞧了他一眼,淡淡一笑。连淙笑道:“吃相本来就难看,又饿得急了,张白衣见谅则个。” 张灵徽轻轻一笑,很自然地拿起手帕给他擦了擦嘴角。连淙顿时一呆。张灵徽偏过头去,不去看他。气氛顿时暧昧起来。 裂江 不知道在苦痛里沉浸了多久,连淙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白光,白光里有十二个女子,正并成一排,缓缓朝他走来。最前面的一个,便是采芸。其他的那些脸庞,他似乎有些熟悉,一时却又认不出来。十二个女子将他围了起来,似是在渡送内力给他。连淙大叫一声,清醒过来,正好看到那红光射在自己的额头之上。想也没想,一把抓住,用力一拽。 他糊里糊涂一拽,那神像竟发出一阵嘶啸,凄厉异常,又似是解脱了什么。片刻之后,神像块块粉碎,最后呜咽一声,化成了一堆齑粉。 幻象看得目瞪口呆,连淙唤他,他也没有听见。过了好久,他才从震惊之中清醒过来。看看连淙,又看看地上那堆齑粉,张口结舌道:“好,好小子!果然是应了天启之人,居然把蚩尤老祖的神像都毁了!”他大手一扬,不知又从哪儿飞过来一道镶金黑玉令牌,半尺长寸许宽,上面刻着一条四爪金蛇,张牙舞爪,栩栩如生。那令牌贴在了连淙的腿上,凉丝丝颇为舒服,让连淙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裂江点点头,似是十分满意。 连淙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茫然地看着幻象。那神像既毁,幻象似是冷静了许多,叹了口气道:“小子,我是第一百四十代巫王裂江。你叫什么?” 连淙涩声道:“连。。。淙。。。叫苦连天之连,溪水淙淙之。。。淙。”突然想起姜菱来,不由扯了扯嘴角,笑了一笑。便这极其微小的动作,又引来头上一阵刺痛,让他几乎晕厥过去。 裂江叹道:“真是个。。。秀气的名字啊。”呆了半晌,摇摇头道:“我的路走不通,说不定便是刚强易折。小子,从现在开始,你便是巫王了,普天下的巫族遗民,俱是你的子民。你可以生杀予夺,却也要关怀照顾。你可明白?” 连淙此时几乎已是奄奄一息,却仍开口道:“不。。。可。。。” 裂江怒道:“不可也得可!”连淙一句话,让他出离愤怒,带着风在斗室里转了几圈,渐渐平静下来,又道:“其实我早就兵解了,你现在看到的,是我接过传承时留下来的幻象。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我往世之后,成了什么。我已经在此等了五百年,你再不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烟消云散了。” 连淙挣扎着挤出三个字:“不。。。是。。。巫。。。” 裂江喜道:“对啊,我差点又忘了!” 连淙刚刚积聚起力气要说话,那令牌突然又化为炽热,仿佛烧红的烙铁一般。连淙惨叫一声,那令牌由有型化无型,渐渐融入到连淙身体里面了。 裂江大喜:“小子,盘古大蛇让你进来,乌蛇令又认了你,你现在就是巫王了!” 连淙挣扎着想说什么,裂江摆手道:“我巫族自以身体强健,钢筋铁骨,横行于世。你方脱胎换骨,不会我巫族神通,此后自可去访问各地巫民,学习修炼。巫族残民零落于世,最大的四支,分别是塞北太白山,西南青莲教,东夷列岛和西域诸国。乌蛇令能积聚天地之力,对你本来的修行,大有裨益,不可不察。” 连淙有太多太多的疑问,但是裂江似乎已经油尽灯枯,身形慢慢淡了起来,笑道:“小子,这琼天玉宇便留给你了。你是要开辟成道场也好,还是以后留着避世也好,俱都随你。只中间一间中枢室,在你功有所成之前,万不可轻易尝试进入。切记切记。” 连淙微微点头。裂江长叹了口气,笑道:“老子终于可以死了。。。” 他已到了弥留之际,连淙也不能再说什么,只朝他点点头微笑一下,算是送行。裂江闭着眼睛又深深呼吸了一下,终于消散无踪。 连淙心里一松,疼痛再次袭来,一下子便昏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一张床上了。苏浅雪坐在一边,手里拿着本书在读。连淙轻轻唔了一声,苏浅雪看看他,笑道:“醒了啊?看你睡了三天三夜了。” 连淙笑笑,一运气,但觉精力充沛龙虎相济,仿佛有一股冲天之气,潜伏在自己身体之中。转眼看了一圈,问道:“我们在哪儿了?” 苏浅雪没有回答,转身去打开了窗户。连淙往外一瞧,敢情自己还在那琼天玉宇之中。轻轻叹了口气,问道:“张姑娘呢?” 苏浅雪嗤地一声笑了,道:“张姑娘嘛。。。她不好意思留下来照顾你,就出去找寻食物了。嘿嘿。”转了转眼睛,一下从大家闺秀变成了一个狐媚子,睨了一眼连淙道:“你们已经这么亲近,居然还叫人家张姑娘?我要是她,遇到这样的薄情汉,心里不知道多难过呢。” 连淙哈哈一笑,也不回应。苏浅雪气道:“想不到老娘这样处心积虑勾搭你,居然还玩不过一个小丫头!你叫我面子往哪儿搁!” 连淙失笑道:“这哪儿是面子的问题?” 苏浅雪气咻咻拍了拍他的腿,突然又妩媚一笑,靠到连淙身前道:“那么,你俩燕好过了?” 连淙瞪大了眼睛,这姑娘真是百无禁忌。摇头道:“没有。” 苏浅雪嘻嘻一笑,眼神清纯又妩媚。连淙叹道:“其实你不应该是蔷薇花妖,你应该是狐狸精才对!”一说到狐狸精,想到了小涟,叹了口气。 苏浅雪知道他想起了什么伤心之事,微笑道:“狐狸精也有清纯可人的,蔷薇花妖也有我这般放浪形骸的。” 连淙摇摇头道:“你哪里放浪形骸了。其实某种意义上说,我们都是苦命的人。” 苏浅雪一怔,娇笑道:“我这般美艳无双,往来的不是天潢贵胄,就是一代俊彦,哪里苦命了?”笑着笑着,脸上竟流下泪水来。连淙不知她有什么隐情,轻轻抱了抱她不说话。 苏浅雪许是有什么事情憋了太久,在他怀里放声哭了起来。连淙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不住轻声抚慰。苏浅雪越哭越大声,居然连鼻涕都哭出来了。她一向极为注意自己的仪态,此时居然哭得完全不顾形象。 苏浅雪哭了一炷香光景,才慢慢收住了哭声。连淙拿过一块手帕递给她,苏浅雪轻声道了声谢接了过去。又过了许久,才渐渐收住了悲戚。打了连淙一下道:“做什么!弄得老妖精痛哭流涕的。” 连淙见她似乎好了很多,笑着打趣道:“恩,的确流了很多鼻涕!真该把你刚才那样子画下来的!” 苏浅雪气得拧了他一把,终于还是没说什么。又轻轻抱了抱连淙,媚笑道:“跟谁也不许提!否则我告诉你家张姑娘你偷看我洗澡!” 连淙连道不敢。苏浅雪飞快亲了他一下,起身奔了出去,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连淙苦笑着摇摇头。起来穿戴妥当,方见床头案几之上,放了一本薄薄的书,发黑的棕色,材质不似纸张。封面上用巫族文字,写着“琼玉造化”四个大字。连淙从未学过巫文,此时却一点都不觉得生疏。讶异之下,翻开书细细看来。 原来一千多年前,九华山还是蛮荒之地,是东夷巫族的地盘。东夷王阁蛞带领族人寻访仙草,误入此处,学得了许多惊天手段。最后一统巫族,成为创世之战之后的第一代巫王。至于此地是由谁何时所造,俱无所载。书中又道此地有四个法阵,分别通向东夷九华山,西域月牙泉,南疆青莲教,以及北方太白山。唯有巫,妖二族,方能通过法阵。连淙微微颔首,心道难怪灵徽过不来,得自己抱着才行。心中暗笑着造阵之人,居然留下了这么大的破绽;又隐隐觉得,平常人来此,大概也没有谁是抱着谁来的。 正看得入神,有人轻轻推门进来了,原来是张灵徽。张灵徽见他正在看那本巫族之书,轻笑道:“好些了?我学过些巫族文字,也只能大概辨认出这是巫族之物,你倒是能看懂?”这两天她每日里来看连淙,知他脉搏强劲气血两旺,只是疲累过度,当无大碍,也不是很担心。将手上的果子放在桌子上,轻轻在床边坐了下来。 连淙伸手拿过一颗,一边吃着,一边将密室之事,说与张灵徽。张灵徽十分惊讶,怔了半晌方道:“巫族之传承,向来十分诡秘。想不到误打误撞,你居然成了巫王!” 连淙烦恼地挠了挠头,道:“这头衔来得莫名其妙,我哪里知道如何去做巫王?我这辈子,一个巫族之人都没有见过。贸贸然去了巫族说自己成了他们的王,没准立刻被打成肉饼。” 张灵徽轻轻摇了摇头道:“其实盘古开天辟地,本无人妖神巫之分。各族混居于世,也无什么纷争。后来所谓创世之战,是在开天辟地许多年之后才发生的。那场战争,与其说是各族纷战,不如说是野心家为了各自权柄,互不相让的结果,与今日人族自己的夏匈之争,或者前朝征伐东瀛,都没有什么太大差别。” 连淙叹道:“果然是张白衣,我便想不到这么多。要不你来做这巫王算了。” 张灵徽一声轻笑,嗔道:“说什么糊涂话?我只是看多了书,才有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我要是在国子监里说这话,没准当场就被打成异端了。你不会做巫王,你道我便会么?”连淙想想她淡泊的性子,笑了笑没说话。 张灵徽又问道:“那这书里,又说了些什么?可有让我们出去的法子?” 连淙点头道:“有的。这书里说此地有一处鱼凫道,有一个法阵可以通往四方。” 张灵徽低头想了一想。这几日她们三人踏遍了琼天玉宇的每一寸,对各处已很是熟悉,点头道:“我们来的地方,洞口的确刻得有字。依稀便有这个鱼字,想来就是那里了。只是那儿四条通道,好像已经塌没了三条,只有我们来的路还通着。”顿了顿,又叹气道:“想不到九华山原来是东夷之地。现在东夷巫人几乎灭绝,只剩下一些残民,遗落在东海各岛上了。真是沧海桑田,时移世易啊。” 那果子甚是甜美,连淙肚中饥饿,吃得咯吱有声。张灵徽瞧了他一眼,淡淡一笑。连淙笑道:“吃相本来就难看,又饿得急了,张白衣见谅则个。” 张灵徽轻轻一笑,很自然地拿起手帕给他擦了擦嘴角。连淙顿时一呆。张灵徽偏过头去,不去看他。气氛顿时暧昧起来。 快活 连淙想要将她搂在怀里,又怕苏浅雪进来,羞着了她。顿了一会,清了清嗓子,没话找话道:“这里倒是有果子可以采?” 张灵徽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红晕消退了些,心中似有失望又有些如释重负,道:“嗯。宅子后面有好大一片林子,有许多果子可以采。连小一些的飞禽走兽都有,那溪中还有许多游鱼,只这宅子里没有什么活物。” 连淙嗯了一声,又问道:“那日你们怎么脱险的啊?” 张灵徽道:“当时你被那黑蛇卷入暗室,我们要去与它搏斗,却被它轻易用尾巴拍回来。我们见它似无恶意,便不再攻击,只站着与它对峙。它也不理会我们。过了没多久,那密室里出来了一缕红光,似乎和它传达了什么,它便施施然游走了。我们无法阻挡,就等在那密室旁。后来密室的门便自己开了。我们看你昏迷在地,就把你背出来了。” 连淙不语,伸手过去捉住了张灵徽的柔荑。张灵徽轻轻挣了一下挣不脱,叹了口气,一双明眸看着他,道:“我读了许多书,自以为对男女之事,已有所悟。每每看到某某人为情所困,总是有些不以为然。自己凭空想象,以为在情爱之间,趋吉避凶,总非难事。直到自己身陷其中,方才恍然大悟,知道情爱之事,与理智原来并无关联。” 连淙也叹了口气。张灵徽看着他,轻笑了笑,将螓首放在他膝盖上,道:“你也不必有所压力。你情孽缠身,我也不是不知道。你这人看起来随心所欲,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其实心里总不愿亏欠了任何人,最后却把所有人都亏欠了。这样也好,本来一个人承担的痛苦,分给许多人,便没那么苦了。” 连淙轻轻抚摸着她的鬓边,低声道:“我自幼失怙,是师父师娘将我养大。我师父是一位谦谦君子,向来洁身自好。以前我总想着学他,即便对哪位姑娘有心,却也从不敢表露心声。后来我受了重伤,小涟替我疗伤,传了许多狐性给我,便不太愿意再压抑本心。”沉吟了一下,又道:“倒也不是说见着谁都喜欢。第一眼见着你,其实有些被你的风姿所震慑,可不太敢靠近你。真要说喜欢,那也说不上。第一眼见到苏姑娘她们,其实也没什么感觉。便是小姜菱,也是糊里糊涂开始的。” 张灵徽身体硬了一下,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连淙笑道:“我也不知道。其实也有可能,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心底下也是有过一缕奢望的。只是你像是广寒仙子一般,我这凡夫俗子,可不敢高攀。后来在离天宫里,你那般亲近与我,其实我心里很是惊喜。那时候隐约觉得,要是真和你一起死在那边,似乎也不是太糟糕的事情。” 张灵徽道:“那你师妹和小涟怎么办?” 连淙深深叹了口气,道:“是啊,所以我还不能死。可是采薇也好,小涟也好,我想为她们做什么,却总是无力得很。采薇的事,现在多少还有一些私有似无的线索;小涟我真是不知道要怎么办了。”他低头叹气,内心真的是无比烦恼。 张灵徽抬起脸,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脸庞,眼里满是心疼,道:“不要太担心,你已经很努力了。我读书这么多,也没读到过哪个男子会为了一点渺茫的希望,不远万里去大食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连淙自嘲地笑笑:“还大食呢,现在我才走到哪里?” 张灵徽知道他的心结,再怎么劝说,也是无用。轻轻搂住他的脖颈,在他唇上亲了一口,道:“尽人事,听天命,别太为难自己。” 连淙点点头,正要再去亲吻她,门外苏浅雪的声音传进来:“我说二位,我辛辛苦苦给你们准备午餐,再不来吃,可都凉了啊。” 张灵徽轻笑着拉了一下连淙,道:“快去吧。苏姑娘这怨气可不小。” 连淙又叹了口气,起身收拾了一下,与张灵徽一起朝外走去。 苏浅雪心里乱糟糟的,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平生第一次对男人动心,却连着遇到了两个情敌,还都是姿色才情不输与她的。她完全无法掌控局面,这让她十分沮丧。她喊了一声,便气咻咻的又去外面料理食物。张灵徽要去换一身衣裳,倒是连淙先出来了。苏浅雪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没理他。 连淙见她傲娇可爱,忍不住便笑了。苏浅雪气道:“有什么好笑的!刚招惹了你家张姑娘,又来勾搭我!” 连淙笑笑没做声。苏浅雪一阵气苦,正要继续发问,却看到张灵徽也出来了。立马换上了一副春风化雨般的亲热样子,拉着她细细低语起来。连淙见她变脸变得如此快法,不禁哑然失笑。 午餐的时候二女相处得融融泄泄,一团和气。苏浅雪妙语如珠,张灵徽轻声应和,只是都不理连淙。连淙倒也不觉得寂寞,专心祭五脏庙。一个人吃了一只山鸡,两条大鱼,还有许多水果。难为苏浅雪居然能就地取材,整治出这么一顿大餐来。 三人用过午餐,二女带着连淙,在他的地盘好好转了一圈。琼天玉宇中天地灵气萦绕,各种天才地宝不计其数。三人一边走,一边采了道旁的朱果做零嘴。走了半天,连一半都没有走到,果然造化之神奇。 第二天三人又在府邸里转了一圈。那府邸占地甚广,依山而建,大约有四五亩见方。主宅中有一处小室,门口机关重重,想必是裂江提起过的中枢。主宅边上,又有十来处园林,里面各有一些嘉果神木。二女看得甚是欢喜,也不管连淙这个地主怎么想,先各自占了一处。苏浅雪还在她的小院门口,写上了“浅雪居”三个大字。 用过午餐,想想秀林和尚他们应该等得急了,便决定先回船上,等日后有暇,再来打理此处。到了那法阵处,果然张灵徽又过不去。说不得连淙只好勉为其难,将她抱了出去。苏浅雪浅笑盈盈,却趁着张灵徽不注意,狠狠剜了连淙两眼。 苏绮霜和苏晓岚,一个老练世故,一个温柔娇憨,这几日里将秀林和尚照顾得无微不至。他虽有心魔,却依然率性而为。只是身上有伤,苏绮霜特意交待了苏晓岚,不得与他亲热,这让他无比郁闷。总算今日苏绮霜出去打探消息,让他有了可趁之机。 苏绮霜前脚刚走,秀林和尚便要水喝。苏晓岚隐隐感觉到今天秀林哥哥看她的眼神不对,没来由地有些害羞,起身给他倒了水。秀林嘿嘿一笑,道:“晓岚,你帮哥哥揉揉腿好不好?这两天不知道怎么的,腿总是酸。” 苏晓岚哦了一声,便坐在他身边,给他揉起腿来。她揉得甚是认真,没多久,小脸上居然有了一丝汗意。秀林轻轻抚了一下她的脸颊,低声道:“好妹妹,这裤子糙得很。这样揉,快把我的皮都揉破了呢。” 苏晓岚睁大了眼睛看看他,问道:“那怎么办?” 秀林有些邪气地笑笑,将她抱到了怀里。苏晓岚脑子里哄地一下,一动不动,任由秀林施展。 二人亲昵了一会,秀林渐渐双目如火,显出三分妖异来,伸手去解苏晓岚的衣裳。苏晓岚猛然惊醒,死死抓住了自己的衣服,低着头道:“秀林。。。哥哥,我们才认识没几天,你,你就这样动手动脚的。人家,人家虽然也有些喜欢你,可是这样,让我觉得自己好轻贱。”抬头看看秀林,见他不说话,只是盯着自己看,又低声道:“你,你还受着伤呢。你别这样好不好?” 秀林知她只是羞怯,性格又温软腼腆,倒不是存心。见她已是泫然欲泣,突然脑中灵光一现,将她搂在怀里道:“晓岚妹妹别哭,你是个好姑娘。秀林一辈子没有对女子动过心,却第一眼看到你,便觉得你是我命中注定之人。男女之事,我也一样懵懂。我想我是坠入心魔了。光想着要随心所欲,求自己的道,却忽略了你的感受。应该是我向你赔罪才对。” 苏晓岚讶道:“求道?求什么道?” 秀林想了一想,才道:“天音寺有禅律两派。我是禅宗一派,求的是顿悟。只讲心中有佛,无所谓酒肉穿肠。你们姐妹俩,第一眼看到,我就知道你们是我的劫。” 苏晓岚嘟嘴道:“人家哪里是什么劫难啦!” 秀林哈哈一笑,紧了紧手臂道:“不是劫难之劫,也不光光是劫,还是我的缘法。” 苏晓岚有些听不懂,歪着头想了一会,问道:“那你度劫之后呢?就不要我啦?那我还是不要做你的劫好了。” 秀林拍了拍她的脸,道:“小傻瓜,怎么会!天音寺向来慈航普渡。别说禅宗一派,连律宗都有人还俗成家的。” 苏晓岚迷茫道:“我。。。听不懂了哎。” 秀林笑笑:“我也还不太懂。有些事情,总要去做了,才知道会是怎么个结果的。既然不知道结局如何。那边先让看得见的当下过得更快活些吧。小傻瓜,我亲你,你快活吗?” 苏晓岚羞道:“要死了!哪有你这样问人的啦!我不要理你了!”挣扎着要从秀林怀里出来。 二人正在温存,门外忽然传来苏绮霜与连淙三人的声音。苏绮霜存心作弄,高声叫道:“二位小情人,我们方便进来吗?” 苏晓岚飞快地从秀林手上挣脱,像一个受惊的小兔子般窜到一边。秀林朝她做了个鬼脸,慢条斯理地穿上了裤子,答道:“姐姐请进。” 连淙看到他大咧咧地躺在榻上,一点出家人的形象都没有,顿时笑道:“秀林大师这日子过得可滋润着呢。” 秀林嘿嘿一笑道:“阿弥陀佛。出家人行也是修行,坐也是修行,卧也是修行,食也是修行。只修行不是修行。施主这么说,不甚俊逸啊!” 连淙哈哈一笑,上去推推他道:“大师白昼高卧,又有美人相伴,果然高僧风范。” 秀林翻了个白眼,躺着合十道:“施主不要动手动脚。羡慕的话,小僧暂时还收不得徒弟。” 二人许久未见,自有一番唇枪舌剑以示亲热。那边厢苏氏三姐妹已经叽叽喳喳,各述这几日的经历。苏绮霜在铜陵城里看到金光寺的僧人依然还在找寻,知道他们这次丢的东西可能非同小可,便一直小心谨慎,不与他们撞面。即便要采买什么,也都是尽量托付船家或者张兆。苏浅雪大致说了那琼天玉宇的境况,让苏晓岚惊叹不已,大呼下次一定要跟着去看看,又缠着张灵徽问她是怎么发现那入口的。张灵徽甚是喜欢这个童真天趣的小妹子,便细细跟她解释了一番。苏晓岚虽不明白那些五行八卦的术语,却还是听得津津有味。 众人说了会话,张兆已经采买了些酒食回来,又吩咐舟子开发。众人计议了一番,秀林和尚坚持要先陪着苏氏三女回本门。连淙和张灵徽想想反正江夏也不是太绕路,便也决定一起前去。 船行十日,一路无话。秀林和尚每天用功,伤已好得七七八八。自从离了琼天玉宇,连淙的玉钟也好,胸前的小石头也好,俱都不再有什么异相。苏浅雪似是和张灵徽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夜夜抵足而眠,让连淙心中怅然无比。 青龙 苏浅雪她们的山门在江夏东南的青龙山中。六人在江夏渡口弃舟登陆,张兆去给他们寻了六匹好马,方才回船等候。六人骑了马,沿着青龙江悠哉悠哉走了一天。连淙一直没有问苏氏三女的师承,眼下快要前去拜访,便向她们请教了一番。原来百年前这青龙山中出了一位剑仙苏宗熙,在江湖上如流星过天,出道不久便已退隐。退隐之后,他不分妖巫神人,在青龙山上收留了许多孤儿野妖,一一冠以苏姓,养育长大。本来并无山门,后来开枝散叶,门人逾百,才以山为名,取了个青龙山庄的名号。四十年前苏老剑仙应劫兵解,便由苏氏三女的师父苏有光掌门。这次召集门人,乃是苏有光要举行仪式,将庄主之位,传给下一代大弟子苏长风。 走了两三个时辰,青龙江似是已近发源之地,那水在山间奔腾急涌,虽不甚宽,却极为湍急。连淙三人正疑惑间,苏绮霜已高声叫道:“弟子苏绮霜,苏浅雪,苏晓岚,携三位友人回山!” 江上慢慢起了一阵轻雾,又慢慢散去,显露出一座宽大石桥来。那石桥横宽三丈,古朴厚重,两头又各有一座箭楼,显出十分庄严。前一座箭楼上,有“幽归”两个大字。秀林和尚与连淙大为赞叹,引来三女娇笑不已。 过了桥,早有一个十二三岁的俊秀少年迎来,一看见苏浅雪三人,便是眼泪汪汪,直拉着她们的手不放。苏浅雪劝慰了半天,才叹口气,笑着摇摇头给连淙他们介绍了一下。这少年是她们这一辈最小的一个小弟,名叫苏晴云。少年有些男人女相,又十分害羞,连淙和秀林和尚相见的时候还好,看了张灵徽,居然红着脸躲到苏浅雪身后去了。苏浅雪娇笑不已,硬是将他拉了出来。 又走了一炷香时间,来到一座山门前。山门上果然挂了青龙山庄的牌匾,门中又有人迎了出来。这次是一位中年文士,三尺长须风度翩翩,人未到声先至:“三个丫头,终于肯回家了?” 苏晓岚快行两步,一把抓着他的袖子,撒娇不已。苏浅雪笑着给三人介绍:“这是我大哥苏长风。” 苏长风朝连淙三人笑笑,尤其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连淙,才拱手笑道:“三位能大驾光临,青龙山庄蓬荜生辉。”连淙连道不敢,秀林和尚合十道了声谢,方才跟着苏门众人,进得门去。众人说说笑笑,张灵徽一进门却皱了皱眉,倒也没说什么。 当晚苏长风又安排宴席,款待来客,又算是给苏浅雪三人接风。青龙山庄第三代共有九人人,老大苏长风与其妻苏雨辰,老二苏苍霭,老三苏震宪,老七苏惊雷,以及老幺苏晴云。苏绮霜,苏浅雪和苏晓岚分别排行第五,第六和第八。一门的风雨雷电,雾霭晨曦。其中苏长风年逾半百,夫妇俩收了许多徒弟。苏苍霭和苏震宪也是开支散叶,各有许多门人。其他几位,不是年岁尚幼,便是嫌麻烦不愿收徒,因此俱都是孤家寡人。苏有光尚在闭关;苏苍霭与苏惊雷各自有事不在山中,晚餐便是苏长风夫妻,苏震宪,苏晴云作陪。还有一位话不多的少年苏麒麟,乃是苏苍霭的得意弟子,席间敬陪末座。 苏长风与苏震宪见苏浅雪三人第一次带了男性友人上门,虽不知究竟,却总是用大舅子看妹婿的眼神,时不时打量一下连淙,弄得他如坐针毡。苏震宪的气质与其他兄弟姐妹差别甚大,大腹便便仿佛一位中年商贾,却掩不住双眼的精光四射。幸而苏晓岚在家人面前,没怎么掩饰与秀林和尚的亲密,秀林和尚也坦然受之,为连淙分担了许多压力。苏雨辰大方得体,席间说些三女小时候的糗事,惹得苏晓岚抗议连连。连淙惊讶于青龙山庄在江湖中声名不显,门人子弟却有许多法力高强之辈,比雁荡实力雄厚许多。苏长风等人也讶于三人年纪轻轻却都艺业非凡,尤其连淙身上气息混杂,显得尤为深不可测。连淙行走江湖已久,说些自己过往经历的趣事。没几句话,便把苏晴云羡慕得两眼放光,缠着他要他讲那些剑仙大侠们的故事。 用过晚宴,苏长风夫妇与苏震宪拉走了依依不舍的苏晴云,让苏浅雪三女好生招待客人,便告罪离去。苏浅雪在自己的小院里摆了桌椅,六人沏茶谈天。 苏长风等人一走,苏浅雪看看张灵徽,含笑道:“张家姐姐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可是浅雪招待不周么?” 张灵徽轻轻摇了摇头,反问道:“苏姐姐,我适才进山庄的时候,好像感受到一丝魔族气息。刚才我仔细看了看,此地的房屋楼舍,似乎与魔族的噬魂惊煞阵有些相似。敢问贵庄老山主,可与魔族有什么往来吗?“ 苏浅雪笑道:“老山主倒是与魔族无甚往来。只是本庄专门收留一些孤儿,并不分种族来历。我二哥门下,还有一位魔族子弟苏青牛,十几年来也相安无事。这里的房梁屋舍,便是这位苏青牛设计建造的。” 张灵徽心中还是有些不安,但是听她这么一说,便也不再说什么。连淙叹道:“老山主为四方孤苦建了这么一个安身立命之所,真是善莫大焉。” 秀林和尚肃然道:“天下生灵,俱得乐土。老山主真活菩萨也。” 苏晓岚嘻嘻一笑道:“听师父说,老山主最不喜欢别人夸他啦。他要是还在,肯定要喝斥你们两个马屁精一番的。” 秀林嬉笑道:“果真如此,就只好劳烦晓岚妹妹多加关照了。” 第二日还要去拜会各位长辈,众人也没有聊太晚,到了戌末,便各自散去。 此后几天连淙三人在苏浅雪等人的陪伴下,在青龙山上好好游玩了一圈。苏晴云不用做功课的时候,也总是自告奋勇前来相伴。第三日一早,天开始下雪。雪越下越大,到了黄昏的时候,已经是鹅毛大雪飞扬,将一座青龙山,打扮得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众人正在苏绮霜院子里煮酒赏雪,其乐融融。连淙刚与苏晴云说到那砗磲何罗之事,忽听得外边有兵器相交之声,紧接着一声惨叫。苏氏三女一惊,便朝外掠去。苏晴云功夫弱些,便带着连淙等人,随后追去。 来到一个有些偏僻的小院子,只见苏浅雪正抱着苏雨辰。苏雨辰腰侧插了一柄利剑,旁边苏绮霜气急败坏,苏晓岚双目含泪。苏晴云扯着他的公鸭嗓子怒道:“四姐!怎么回事!是谁干的!” 苏雨辰虚弱道:“我也不清楚。我刚才去师父的闭关洞看师父是不是已经出关,看到一条黑影闪过。我刚想跟上去看个究竟,后面便有人偷袭我。过了两招,应该是巫族人士。前面那黑影又来偷袭我。幸亏你们闻声而来。” 说话间,苏长风与苏震宪也赶了过来。苏长风面若寒霜,苏震宪也一改一团和气的样子,胖乎乎的脸上一股肃杀之气。 白虎啸天已经许久没有声音,此时突然跳了出来,在张灵徽脚边呜呜了两声。张灵徽刷地挥出天书绫,又将西霜剑递给连淙,道:“啸天说贼人尚未走远。大家小心戒备!” 白虎啸天一路循着气味,引着众人一直出了宅院,来到一片小树林中。它似乎心有疑惑,四处闻嗅之后,抓了抓张灵徽的衣角。它这次要表达的意思过于复杂,张灵徽秀眉微蹙,不知所以。苏晓岚想了想,问道:“小老虎,你是说这是一个巫人,身上有草药的气味?” 白虎啸天低吼了两声,点点头。张灵徽问道:“这里味道太复杂,找不到他了?” 白虎又点点头。众人不由有些失望。苏浅雪互道:“浑身草药味的巫人。。。”与苏绮霜和苏晓岚对视了一眼,一起道:“苏麒麟?” 苏长风留下来照顾妻子,其余众人急急来到苏麒麟院中。那是一个离中堂甚远的小院子。苏麒麟正好在门口,看到他们进来,有些惊讶地问道:“各位师叔师伯,怎地都到我这院子来了?” 苏震宪大量了他两眼,问道:“麒麟,你一直在你的院中?” 苏麒麟点点头道:“是。我那猫儿不见了,师侄正要出去寻找。” 苏震宪道:“你适才没有去过老庄主的闭关洞?” 苏麒麟一脸迷茫:“没有啊。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众人沉默了一下。苏震宪正要发话,白虎啸天跳了出来,闻了闻苏麒麟的身上,摇了摇头。苏震宪会意,对苏麒麟道:“麒麟不必惊慌。适才有贼人闯入,那贼似乎朝你的院子来了。你多加注意。” 苏麒麟恍然点头。白虎啸天似是失去了目标,心中不无懊恼,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张灵徽身边。 这日已是十一月廿九。庄主传位仪式近在眉睫,今天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众人皆是心中惴惴。幸而苏雨辰的伤并无大碍,只需将养些时日而已。 连淙回到自己的客房。此时万籁俱寂,房间里显得特别的宁静。连淙除去衣物,躺在榻上,却一点睡意皆无。胸前的玉石散发着淡淡光芒,似是给这寒冷的冬夜带来了一缕温暖。 忽然有人推门进来。连淙起身一看,苏浅雪巧笑倩兮,眼光在他赤裸的上身打了个转,笑道:“怎么不睡?冬夜可不适合思春啊。” 连淙随手抓起一件袍子披上,起身笑道:“长夜漫漫,孤人对雪,实在有些寂寥。苏小姐瞑夜来访,不知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 苏浅雪直直走到他面前,眼睛紧紧盯了他一刻,咬着嘴唇不发一声,眼里氤氲之气聚集。连淙坐下,又把她抱在自己怀里让她躺着道:“要不要跟我说说?” 苏浅雪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犹豫不决。半天才故作不屑地撇撇嘴,眼泪汪汪地看着他道:“佛说人生八苦,我随随便便,就有两大苦伴我一生,你说我苦不苦?” 连淙轻笑了笑:“世人皆苦,我们又如何能例外?来,说说怎么苦了。有些苦,说出来,其实也就没那么苦了。” 苏浅雪叹了口气,平常意气风发的她,此时无比的楚楚可怜。身子动了一下,让自己躺得舒服了一点,才开口道:“我本是蔷薇花妖。自开智之日,便有一棵桂树为我挡风遮雨。等我能幻化人形,他又教我各种本事。我视他如父,想不到等我成年之日,他居然要将我作为一味主药,用来炼化仙丹。我拼死逃出,流落江湖,受尽苦楚,直到遇到了我大哥。大哥带我回到青龙山庄,师父收留了我,给了我一个家。大概是移情,我又苦苦恋上大哥。大哥知晓我的心意,却还是只是把我当妹妹一样。等我艺业有成,我便负气出走。这许多年来,原以为我已经忘记了他。刚才看到他看四姐的样子,我才知道,呜呜呜呜。。。” 连淙叹了口气,紧紧抱了抱她,叹道:“最是痴情女子,向来生如飘萍。我说我们都是苦命之人,想不到还一语中的。我还好点,至少快活的时候不少。你却似乎从未真的快乐过。”苏浅雪将头埋在他怀里,呜咽哭泣。这时候她哪里还有一丝初雪楼花魁的样子,整个成了一个自哀身世的苦命女子。哭了好一会,才渐渐平静下来。连淙轻轻抚着她的脊背,又随手抓起自己的衣服,轻轻给她擦去泪水。 苏浅雪哭了出来,心情平复了许多,终于又显露出一丝平常的妩媚来。她抬起头,看着连淙的眼睛问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连淙讶道:“我哪儿对你好了?无非是听你说说心事而已。你这样的大美人,想排队听你说心事的人,得从青龙山庄排到东海之滨。” 苏浅雪气得拍了拍他道:“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说老实话,到底为什么?” 连淙摇摇头,他是真的觉得自己没有为她做什么,反问道:“你觉得我为你做了什么了?” 苏浅雪低头想了想,道:“好像还真是没什么。也许是我们之前都那么亲密了,今天你还能感受到我心情不好。我送上门来,你还愿意听我讲心事吧。” 连淙笑笑道:“男欢女爱,没有欢哪来的爱?你苦着一张脸,心里还想着你大哥,我可下不去手!” 苏浅雪笑着拍了他一下,又怅然道:“我是不是太滥情了?说真的,我还真的挺喜欢你的,但是还是放不下我大哥。” 连淙低笑了两声,道:“你不滥情,我才滥情。人欲天理,天下事物千千万,天理又怎会只有一种?骨子里,你依然是一个善良的姑娘,即便受过许多苦难,却也从未想过要去伤害别人。” 苏浅雪笑了一下道:“你这人,想法总是与别人不同。管你是不是哄我,反正我就当真了。” 连淙哈哈笑道:“自然是真的。以前我也与你一般,有许多想法许多顾忌。现在我只认一句话,那便是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这是一位真正的高僧教我的,我觉得很有道理。” 苏浅雪细细咀嚼了一下这句话,眼中神采渐渐斐然。忽然面露调皮,拉着连淙的手娇笑道:“今晚我想无愧于心一次,你可不可以配合我一下?”说完,闪动着双眼望着连淙,做出一副天真的样子来。 连淙拍了一下她的屁股,笑道:“装得这么假!说!” 苏浅雪嘻嘻笑道:“抱着我睡一晚!” 连淙顿时苦了一张脸。这样的软玉温香抱一会没问题,要抱着一晚上什么都不做,那就真是一种苦难了。苏浅雪摇着他的手,可怜兮兮道:“不可以吗?” 连淙叹了口气,拉过被子将两人盖上:“不许说话,不许乱动!现在睡觉!” 苏浅雪嘻嘻轻笑一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你让我觉得自己好小好小。”舒服地蜷缩到了他的怀里。连淙心里有些爱恋,有些怜惜。抱着她也不睡觉,催动乌蛇令之力,在体内游走洗伐。 现在他身上有三股力量。一是这乌蛇令,二是小涟的内丹,第三便是他练了二十多年的天一法诀。这三股力量似乎既相辅相成,又互相排斥。运功时稍一不慎,全身便会像针刺般疼痛,幸而有胸前玉石,否则真是不知道要受多少痛苦。运行得好了,却又让他暖洋洋的无比舒服,法力也比之前大大加强。短短两个多月,他自信若是再遇上之前那砗磲何罗,自己绝不会像那时候一般狼狈。 床气 这一夜苏浅雪睡得甚是香甜,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好睡了。连淙却是到了将近五更天,才迷迷糊糊睡去。 苏浅雪一觉醒来,天已蒙蒙亮起。发现自己躺在温暖的被窝里,身边连淙睡得正香,呼吸悠远绵长,不由有些脸红。她知道自己昨晚这要求,真是有点为难连淙,此时想来,心下也颇觉甜蜜。红着脸胡思乱想了好久,忽听连淙笑问:“醒了?” 苏浅雪脸色愈红,推了他一下,起身找到衣衫。连淙半靠在床上,看着她的妩媚姿态,心中甚觉喜乐。苏浅雪忽然回头看了看他,正色道:“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没有起床气。谢谢你。” 连淙笑道:“明天你要是还是想没有起床气,我很愿意帮忙的。”苏浅雪笑着啐了一口。 天上依然下着鹅毛大雪。二人来到大堂,张灵徽,秀林和尚和苏长风等人正围坐在一位须发皆白的壮硕老者边上叙话。苏浅雪欢呼一声,冲进去拉住了老者的衣袖左看右看,娇笑着问好请安。老者也是一脸慈祥,轻轻抚了抚她的头顶。张灵徽面带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看到连淙和苏浅雪一起进来,淡淡地看了连淙一眼,笑容不减。连淙假装打了个寒颤,朝她一笑。张灵徽脸上登时显出一丝无奈来。 那老者便是苏浅雪的师父苏有光了。二人名为师徒,实如父女。经年未见,着实亲热非常。过了好一会,苏有光才拍拍苏浅雪的手,看着连淙,笑道:“这与你一起进来的少侠。。。是你的夫婿?”苏浅雪极少与男子同进同出,苏有光对此知之甚深。他看她与连淙神色亲密,故而有此一问。 连淙心中暗暗叫苦,更不敢去看张灵徽。苏浅雪嘻嘻一笑:“现在还不是。将来么,有可能会是。”将连淙介绍给苏有光。连淙上前行礼,苏有光笑着挥挥手道:“一家人,不必客气。” 他这话本事无心,张灵徽听了,却心中难受,不声不响地退了出去。连淙还在犹豫,苏浅雪推了他一把道:“还不快去!” 连淙赶紧告了个罪,朝张灵徽追去。苏有光,苏长风等人皆是面色有异,也就是苏绮霜与他们一路行来,略有所觉。至于苏晓岚,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那副懵懵懂懂的样子,看得秀林和尚心痒难耐。 苏浅雪笑着拉着师父的手,撒娇道:“师父~今天是您老人家出关的大喜之日,不要理那个没脑子的家伙啦。”苏有光摇头苦笑道:“你这丫头,也不知道你和晓岚,谁更没心没肺一些。” 苏晓岚正在发呆,听到师父说自己的名字,抬头道:“师父你叫我?做什么呀?” 众人顿时笑场。苏有光笑道:“叫你不要一不小心被坏人拐跑了!” 苏绮霜看了一眼秀林和尚,谑笑道:“已经被拐走了。” 众人惊讶地看看秀林和尚。苏晓岚跺脚道:“你们就知道欺负人家!” 秀林和尚上前牵住她的手,朝众人笑道:“阿弥陀佛。”他倒是没敢再去牵上苏绮霜,不过显然苏绮霜也不在意。 苏有光又是一呆,见苏晓岚虽然羞窘,却还是没有挣开手,笑着摇摇头道:“好,好!好个放荡不羁的风流和尚!”当下不再纠结这些小儿女情事,转而说起明日的安排来。 连淙跟着张灵徽,一直来到一座悬崖边。张灵徽除了恼恨适才的尴尬,更多的是怪自己从容的心态变得越来越禁不起连淙撩拨。气呼呼地走了半晌,也不去理会连淙。连淙可怜巴巴地跟在身后,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二人就这样坐在悬崖前,风雪凛冽刺骨,张灵徽却恍若不觉。一身白衣,悬崖上的女子茕茕孑立,仿佛神仙中人。连淙一开始还有些讪讪,渐渐地被张灵徽的风姿所吸引,只静静看着她发呆。 张灵徽出神许久,回头望了望连淙,见他痴痴地望着自己,没来由心里涌起一阵怒火,冲过去在他胸口好一阵花拳绣腿。连淙不敢招架,只是苦笑着虚抱她。张灵徽打了两下,突然扑哧一笑,又拧了一下他的胳膊。 连淙将她抱在怀里,张灵徽闹了一阵,也安静了下来,居然回抱着他。连淙正要开口,张灵徽轻轻按住了他的嘴。 两人又在风中抱了许久,张灵徽才轻轻脱开一些,下巴抵在连淙肩上,双手依然环在连淙腰侧,轻声道:“做仙女好累,还是做个凡俗女子,更加有血有肉一些。” 连淙手上尽是她腰间的温软,鼻间尽是她身体的馨香,再忍不住,与她深深吻在一起。张灵徽沉醉在那奇妙的感觉中,大胆地回应着他。 过了许久,连淙才松开她,笑道:“我觉得和仙女亲吻,感觉特别美妙。” 张灵徽痴痴地看着他的眼眉,道:“你要我做仙女时,我就做仙女;你要我做凡人时,我就做凡人。” 连淙心中感动,抚了抚她的脸颊,道:“我不要你为了我做仙女,做凡人。我只要你快乐。你想做仙女的时候,就做仙女;想做凡人的时候,就做凡人。” 张灵徽又扑哧一笑:“说得像绕口令似的。我现在就乐意为了你做凡人。” 连淙也被她逗得一笑:“可我看你,还是仙女。”又将他的仙女吻住。不知是仙女还是凡人的女子依唔相迎,手上抱得更紧了。 山雪甚大,两个人已经成了雪人,再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张灵徽轻叹了口气,道:“想起苏姑娘她们,我心里难受;但是这种难受,又是我此生没有尝试过的感觉,又让我想去尝试。矛盾得很。” 连淙道:“不用想太多。酸甜苦辣,皆是人生。就好似做菜一般,如果只有甜味,初时说不定觉得趁口;吃得多了,难免腻人。还不如多些滋味,多些精彩。” 张灵徽笑道:“酸甜辣也就罢了,我可不要吃苦的。” 连淙笑道:“此苦非彼苦。有些苦难,你不想经历,也是无法逃避的。”又想起了雁荡旧事,长长叹了口气。 张灵徽抱了抱他,低声问道:“还在伤心?” 连淙怅然道:“想起了,便会伤心。只能尽量不去想了。等此间事了,我们赶紧去天音寺吧。” 张灵徽点点头,不再说话。她以前的生活没有苦难只有万般宠爱,平淡得仿佛白水。连淙带给她的苦辣酸甜又太多,一下子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她读书甚多,倒不似一般的女子,只愿意龟缩在自己的象牙塔中,反而有些欣喜雀跃于自己终于得尝百味人生。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偶尔也会故意去想想连淙别的女人,体会那种酸酸甜甜的感觉。 二人回到青龙山庄,已是晌午时分,正好赶上了午饭。秀林和尚见张灵徽负气而走,回来的时候却落落大方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不由暗暗朝连淙顿首以示钦佩之意。 午餐的时候桌子上又多了两个人,原来是苏苍霭和苏惊雷分别赶了回来。苏苍霭看上去是一个乡下老农,干干瘦瘦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只是眼神犀利,不似凡人。苏惊雷是一个铁塔一样的汉子,又高又壮,几乎有两个连淙叠在一起大小。一说话更似打雷一般。两人都是沉默寡言的性子。苏浅雪给他们介绍的时候,二人只是含笑朝连淙等人颔首致意,什么也没说。苏浅雪寻了个机会,对连淙道:“你不要介意我我这两个兄弟,他们对谁都是这副样子,从小就和谁都不亲。”连淙根本没往心里去,只笑着点点头。 下午众人便安排门人子弟,张灯结彩,为庄主传位仪式做准备。苏有光尚有十二位师弟妹在世,大多避世隐居,并不过问庄内事务。现下只有四位在庄内,也都出关,预备参加典礼。出了苏雨辰遇刺事件,庄内防务似松实紧,倒也没有再出什么意外。 是夜苏浅雪果然又来寻连淙,抱着他睡了一夜。第二天清晨又是唇舌相就,齿颊流韵。连淙心中有一团热火越来越烈,苏浅雪用口其实已难让他满足,却也不愿去勉强这小女子。,托辞让苏浅雪先行,自己赤了上身,躺在雪地里看雪花纷扬。直到张灵徽来寻他,才起身洗簌,去中堂与众人汇合。 青龙山庄行事一向低调,少有外人前来。之前连淙甚至没有听过他们的名号,但是阵丈着实不小。用过早饭,三姐妹与苏晴云便来引着连淙,秀林和张灵徽前往后山观礼。那后山上有一座问天台,远远看去,仿佛悬浮在空中。走进了,才看到那是一块蘑菇状的山石。菇柄又细又长,只有几丈宽,却有百来丈高,上面有一道天梯蜿蜒而上。从下往上看,那盖子在风雪里影影绰绰,已经看不太真切。秀林和尚朝众人道:“阿弥陀佛。也只有这般造化神秀的地方,才能养育出绮霜姐姐,晓岚妹妹这样的神仙人物!” 苏绮霜笑而不语;苏晓岚红着脸,却悄悄勾了勾他的手;苏浅雪笑道:“秀林大师怎地独独漏了我?” 秀林嘿嘿笑道:“浅雪姑娘自有人夸,无需我锦上添花。”说着还朝连淙和张灵徽挤挤眼睛,明显的居心不良。 连淙笑道:“秀林大师修习这马屁神通的地方,想必比此处更加险峻雄奇得多。” 秀林合十道:“连施主谬赞,谬赞了。”见他一本正经地承认拍马屁,苏浅雪和苏绮霜咯咯娇笑,苏晓岚笑成了掩口葫芦,张灵徽却只是淡淡一笑,并不理会。 七人说说笑笑,走在那风雪之中。高处罡风猛烈粗砺,凡人极难抵御。六人运起内力,便不受影响,即便最年幼的苏晴云,也是面色如常。还时不时停下来,欣赏那天地浑然之意。间或有晚辈门人匆匆而上,只拱手行礼,却并不与他们并行。 问天 走走停停半个时辰,终于来到那问天台上。这问天台约有亩许见方,整整齐齐地铺了一层青石板。正当中搭了一个棚子,一端有一张白玉台,供奉着祖师传下来的一柄宝剑和一方铜镜。那铜镜上五龙环绕,张牙舞爪纤毫毕现,围着中间一颗珠子,栩栩如生。下来是两排座椅,留给长辈和贵客。再往下便是许多蒲团,是晚一辈的门人子弟做的地方了。这棚子看似四面通风,里面却温暖如春,显是布了什么隔绝风雪的阵法。 众人按席坐定。不多时,苏长风也扶着妻子到来。苏雨辰面色灰暗,朝众人笑了笑,便坐下来闭目养神。又过了一阵,苏有光也带着师弟师妹们上来了。 青龙山庄的传位仪式十分简单,也没有什么司仪知客。苏有光见门人子弟皆已到齐,便走到那白玉台前,虚按了按手掌,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苏有光朗声道:“诸位,青龙山庄立庄百年,一向秉承融通会聚,友爱各方的宗旨。我们虽然名为同门,实如家人。苏有光掌门四十年,虽无甚建树,尚幸未有大过。如今年老力衰,理当让贤。今有大弟子苏长风,谦和冲粹,仁物爱人,握瑜怀瑾,垂范世人,可接老夫庄主之位。今日设坛焚香,通告祖师。在座如有弟子,以为苏长风才德不堪此位的,请上前陈说,自有众师长决断。” 话音刚落,梯道上传来一阵大笑,一个醇厚的声音道:“我以为苏长风做不得这庄主!”这人内力泊然绵长,青龙山庄门下弟子有功力浅的,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 众人转首望去,梯道上率先上来了一位方脸大汉。身披火红披风,穿着黑色劲装,胸前绣了一团火焰。浓眉深目,大嘴阔唇,额头尤其突出。后面一位黄衣小姑娘,手拿锯齿刀,清甜秀美。连淙一见她,顿时气息翻涌,血贯瞳仁。原来这姑娘,便是当时魔教攻打雁荡山时站在木君子旁的那人。她长相甜美,手段却极其狠毒,地位又颇高,连淙对她印象极深。一旁的张灵徽见他神色有异,忙握住他的手,给他输去一股清灵之气,连淙才慢慢冷静下来。幸而二人坐得离白玉台甚远,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们。 方脸大汉和黄衣小姑娘之后,又有几十人跟着上山。青龙山庄的入口有玄黄天光法阵,必须由山庄的人开门,外面的人才能进来,否则即便是苏有光,也不得其门而入。苏有光见来者不善,来的人又多,庄内必然有其内应。心知今日之事恐难善罢,不由暗暗焦急。 那方脸汉子神情倨傲,环顾一下众人,朝苏有光道:“在下神无极,忝为魔教掌旗使。贵庄有一位苏克峥,又有一位苏克鉴,都是武艺超群法力高深的宗师。可惜在贵庄饱受排挤。今天在下要为他二人讨个公道!”他身后转出二人来。这二人都是都穿着魔教普通弟子的黑衣劲装,只腰间多围了一道红布,眉眼间依稀有些相似。 苏有光与众师弟妹面面相觑。苏有光仔细辨认了一下,还真是早些年离开山庄的苏克峥,苏克鉴兄弟。青龙山庄向来不禁门人进出。门下子弟若是别有因缘,去留各凭己意。这兄弟二人本是南疆巫人,其父母因犯律令,被逐出族门。流浪江湖,结果死于非命。苏宗熙怜他兄弟孤苦无依,便将他们收如门中。苏宗熙兵解之日,兄弟二人便告辞下山,从此不见踪影,也无鱼雁往来。不知如何竟入了魔教。 苏有光长笑一声,对二人道:“二位昔日远去,从此再无音信。本人的庄主之位,由各位师兄弟姐妹公议允可,再由恩师亲自授予。下一任庄主传承,自然依此办理。” 神无极奚然大笑道:“庄主此言差矣。须知此一时,彼一时。彼时青龙山庄一代弟子寥寥数人,宗熙祖师如此传位,自然无可厚非。如今青龙山庄门人盈百,岂可因循守旧,墨守成规?” 苏有光正色道:“我青龙山庄权柄传承,有理也要,无理也罢,与你魔教有何相干? 知趣的早早离去,免得多生祸端!” 神无极不为已甚,笑道:“苏庄主息怒,且听在下一言。敢问当年宗熙祖师创立青龙山庄,所求为何?” 苏有光道:“和光同尘,不异其类。令各族孤苦,皆有所依。” 神无极抚掌大笑:“正是!庄主可知我魔教宗旨?” 苏有光哂然道:“愿闻其详。” 神无极正色道:“我魔教如百川归海,包容所有。各族各类,不分畛域。无论人,神,妖,巫,还是魔,在我圣教主麾下,皆都同舟共济,戮力同心。与贵山庄创立宗旨,居然殊途同归。魔教有意,将贵山庄做了我魔教下院,从此合为一体,同气连枝。庄主何言无干?” 苏有光冷笑道:“却不知贵教是否也是来去从容,门人子弟,是否可以随意改投别教?” 神无极哈哈大笑道:“今日你我二派合并,青龙山庄弟子不愿留下的,自可请便,魔教决不干涉。” 苏有光又冷笑一声:“阁下来我山中,还大开方便之门,允我等弟子自由来去。这可多谢了。” 神无极不以为意,摇头道:“腐儒不相为谋!青龙山庄众弟子听了,今日我魔教要保苏克峥做这青龙山庄庄主,从此并入魔教。天赐我魔教圣主,圣教主天纵英才,胸怀广阔,深谋远虑,雄才大略。众弟子有要弃暗投明的,现在便走过来。我魔教大军,早已攻下山庄,将这问天台四周,团团围困。如有不从者,格杀勿论。切勿谓言之不预!” 他话音刚落,后面便有教徒丢出十来颗人头,果然都是山下守门的子弟。苏有光须发皆张,大吼一声:“好贼子!”一个大鹏展翅,隐带风雷之声,直直朝神无极扑去。 神无极侧身一让。后面的黄衣小姑娘闪出来,对准苏有光的来势,一脚踢出。 苏有光在空中时便已觉出不对,身上真气一俟牵动,丹田便如有几十把小刀攒刺。他此时怒火万丈,硬撑着一口气扑来,却敌不过那姑娘小巧灵活,被一脚踢中丹田。顿时闷哼一声,倒退飞去。 青龙山庄的子弟见庄主如此不济,俱都哗然。苏震宪情知其中必有异常,大喝一声道:“贼子竟敢暗中下毒!”飞身将苏有光接住,转手交给苏浅雪等人照顾,又朝那黄衣小姑娘道:“老夫来请教姑娘高招!” 他话没说完,身形一顿,暗叫不好,自己必然也中了暗算。那黄衣小姑娘呵呵笑道:“老前辈可是吃坏了肚子?要不要先去出恭,再来与我比划比划?” 苏震宪心中焦急。此时大敌当前,庄内又是暗流涌动,饶他智计百出,此时也是茫然无措。苏有光奋力起身,将白玉台上的宝剑和铜镜抓在手中,又递给了苏长风。苏震宪朝他看看,苏有光点点头。 众人不知二人打什么哑语。秀林和尚弹弹手,出席道:“阿弥陀佛。神先生怎地躲在小姑娘身后?小姑娘,你还有裙子没有?有的话,送给神先生一件如何?” 那小姑娘一阵娇笑。神无极大怒,喝道:“哪里来的野和尚!在此胡言乱语!你又是何方神圣?” 秀林和尚笑嘻嘻合十道:“小僧是青龙山庄的姑爷。” 神无极气笑:“和尚做什么姑爷?” 秀林和尚还是一副从容模样,脸上带着人畜无害的笑容:“和尚做不得姑爷么?神先生你都穿得裙子,和尚为什么做不得姑爷?” 神无极大怒,待要动手,身边小姑娘拦了他一下,笑道:“你这个和尚可真有趣。你要做姑爷,也不是不可以。不如加入我魔教,我便将整个青龙山庄,都嫁了给你,你道如何?”她见秀林和尚钟灵神秀,起了爱才之意。 旁边苏克峥苏克鉴见她如此说话,心有不忿。苏克鉴抗声道:“圣女姑娘,说好了这青龙山庄归我兄弟,你岂可出尔反尔,又许这莫名其妙的和尚什么!” 黄衣小姑娘歪着头想了想,唔了一声道:“苏先生言之有理。”苏克鉴正要称谢,旁边苏克峥一把将他拉到一边,电光火石之间躲开了黄衣女子的锯齿刀。苏克鉴暴跳如雷,怎奈手腕被长兄牢牢制住,总算意识到人在屋檐下,才有些胆怯起来。小姑娘收刀笑道:“大苏先生可不厚道,我这就成了出尔反尔之人啦。” 苏克峥冷声道:“我兄弟二人自愿让出青龙山庄。蕤儿姑娘想许谁便许谁!”苏克鉴张了张嘴,却没有说什么。 黄衣姑娘蕤儿银铃般笑了笑,朝秀林和尚道:“你看,为了你,两位苏先生可是自愿退位让贤了。你怎么说?” 秀林和尚也歪头想了一想,道:“要加入魔教,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神先生一脸的穷凶极恶,小僧甚是害怕。不如姑娘将他杀死,我再入魔教,你说如何?” 他这话本是荒诞不羁,却仿佛与黄衣蕤儿有商有量。神无极已是怒极,蕤儿姑娘却还是娇笑道:“要加入魔教,哪来这般多讨价还价!你的相好是哪个?我先去杀了她,再来劝你。” 秀林和尚本意是要拖延时间,无中生变。他已看出今日青龙山庄怕有一番劫难,便胡言乱语,想为老丈人争取些时间。假意思考了一下,抬头道:“不可不可。我家娘子温柔贤惠,岂可随意动刀动枪?不如由小僧出场,与姑娘独斗一场如何?” 蕤儿姑娘呵呵笑道:“你个油滑的小和尚!你当姑娘不知道你要拖延时间?实话跟你说,现在我教中弟子已经掌握了山门,你便有外援,也不得其门而入。也好,待我看看你究竟有什么本事。”回头朝神无极安抚地笑笑。神无极已是极不耐烦,却还是领着教众,退了两步。 苏晓岚见那蕤儿姑娘人比花娇,却心狠手辣杀伐果断,不由担心地拉了拉秀林和尚的手。秀林啵地在她脸上亲了一下。两边剑拔弩张之际,他这动作简直荒唐至极。苏晓岚顿时就羞红了脸低头嗯咛。苏有光纵声大笑:“好小子!”苏绮霜也咯咯娇笑。 魔教弟子见他如此怠慢,俱都杀气上脸。秀林和尚慢腾腾地运起四颗宝印,走入场中。蕤儿姑娘瞪大了眼睛,问道:“这便是你的兵器?” 秀林和尚笑道:“兵者诡道也。姑娘小心了。”罗汉印奇光一闪,呼啸着朝蕤儿姑娘冲去。蕤儿姑娘目放异彩,锯齿刀上绿光暴涨,将罗汉印接住。忽然闷雷声起,秀林和尚又射出风雷印。蕤儿姑娘面不改色,依然挺刀接过。秀林有意拖延时间,只用二印与蕤儿姑娘纠缠,却也打得虎虎生风,架势十足。 二人抖了半晌,不分胜负。蕤儿姑娘笑道:“听说和尚你有四印,剩余二印怎地不用?” 秀林心下惊讶她如何会知道的法宝,但那也不是太过于秘密之事,倒也不放在心上,笑道:“姑娘丽质天成,小僧不敢唐突。” 蕤儿嘻嘻一笑,跳出战圈道:“不打了不打了。这有什么意思?你又不是青龙山庄的人,这就快快下山去吧!” 秀林和尚收印笑道:“然则我媳妇儿也能一起走么?” 蕤儿一耸那纤细的眉毛,笑道:“哪位是你媳妇儿?” 秀林和尚携起苏绮霜和苏晓岚的手,笑道:“这二位都是。其余人么,那都是我的家人,自然要一起离去了。” 蕤儿不再嬉笑,冷声道:“怎么?这一山老小,都是你老婆不成?” 秀林也不言语,只是与苏晓岚二女情意绵绵。神无极怒道:“勿须废话!要命的,这就过来!不要命的,且自等死!” 青龙山庄弟子们顿时起了一阵骚动。当先站起一人,毫不犹豫朝魔教众人走去,竟然是二师兄苏苍霭。苏有光怒道:“苍霭!竟然是你?” 苏苍霭走到神无极身边站定,还是一副淡淡的表情,哂道:“我本是魔教中人,如今只是回归本门而已。”又朝朝自己门人道:“我门下的弟子,俱都过来!” 苏麒麟似是未从震惊中醒过来,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下,向苏苍霭道:“师,师父,您这是。。。要叛。。。离开青龙山庄?” 苏苍霭冷冷道:“为师并非要离开青龙山庄,只是要离开苏有光这些人的桎梏。麒麟,我门下弟子,以你天分最高。快快过来!” 苏麒麟犹豫了半晌,也不搭话,低着头走回了自己的座位。苏有光赞道:“好孩子!” 苏苍霭门下的弟子三三两两朝魔教走去。苏有光的师弟中也站出一位,乃是苏奇瑞,江湖人称铁臂妖鹏,原是大鹏精成妖。朝苏有光拱手道:“我等妖族,向来便受排挤,这便另投明主。今日起再用本名峻山,世上再无苏奇瑞。苏庄主多多保重。”率了门下之人,也投魔教阵营去了。 他之后,又有十数人三三两两朝投了魔教。神无极见无人再来,正要下令攻杀,青龙庄众人中又站起一位,是那铁塔般的苏惊雷。苏惊雷一指苏苍霭,瓮声瓮气道:“你来与我厮杀!” 苏苍霭并不应战,只淡淡看了他一眼,又望向蕤儿姑娘。蕤儿朝他耸耸肩,道:“随便你。” 苏苍霭点点头,老农般的脸上竟然起了一层神圣光华,掣出一柄铜锏,悠悠道:“老友啊老友,今日终教你重见天日!”那铜锏一丝亮光闪过,竟似听懂了一般。 张灵徽讶道:“这人。。。竟然是神族!”蕤儿姑娘耳朵尖,朝她嘻嘻一笑。 将陨 苏惊雷二话不说,登登登登朝苏苍霭冲过去。逼到他跟前,才运起一柄开山巨斧,呼啸着朝苏苍霭砍去。苏苍霭一个直跃,平地拔起三丈多高,躲过巨斧。又一个云里翻身,直直朝苏惊雷头顶击下。苏惊雷身形巨大,移动缓慢,只朝旁一避,便躲开了这惊天一击。苏苍霭身形极是矫健,一击不中,运起十二分法力。那铜锏暴涨出三尺光华,又打横扫过来。苏惊雷进退如山,这一击极难闪避,却飞快将巨斧横在身前。噌的一声金铁交鸣,苏惊雷不但挡住了那一锏,又顺势将斧朝苏苍霭砍去。莫看他身形拙壮,使起斧头来,那斧头仿佛是他的手臂上长出来的一般,极为灵动。 苏苍霭急退,躲过一斧,又大喝一声:“着!”铜锏上游出一条金色蛟龙,狠狠朝苏惊雷咬去。苏惊雷避无可避,低喝一声,以肩膀接住了那金龙。那金龙砰地一声,如中石板,竟然炸了个粉碎。苏惊雷痛地闷哼一声,却又挥起巨斧,与苏苍霭斗在一处。 二人正在激斗,苏克峥苏克鉴兄弟竟然也跳上来搦战。连淙长啸一笑,向张灵徽借了西霜剑,跳下场来,与二人都在一处。遇上魔教之人,他根本不会客气,一时间他们的争斗的这片地方冰寒剑气纵横四溢。两边观战的人俱都颔首赞许。苏浅雪见他为青龙山庄而战,颜上有光,含笑而立。 那边激战正酣,苏有光忽然朝身边的苏长风与苏浅雪低声道:“下去之后,先塌问天台,再夺山门。”二人愕然,苏有光笑了一笑,将宝剑铜镜递给苏长风:“长风,你这就是青龙山庄庄主了。师父不才,让山庄里混进了敌人奸细,还把他当成自己兄弟。你以后,可千万要小心谨慎。但是对于自己的弟妹门人,也要好生照顾!” 苏长风见师父似已在交代遗言,双目含泪,却沉声答应。苏长风含笑道:“你比我沉稳聪慧,自可当此重任。下去之后,立时发动法阵,再夺回山门,便可自保无余。这便去吧!”他之前已有所交代,此时又重复一遍。苏长风含泪应是。 问天台看似一览无余,弟子座席后面,却隐有四根铁索,粗如儿臂,原是祖师苏宗熙练功攀爬之处。此事非本庄庄主不知,苏长风也是昨夜才得了师父交待。问天台的“柄”下面,还布有法阵,以火药发动,瞬间便能将整个问天台炸倒。 苏长风大吼一声:“青龙子弟随我来!”一马当先,抱着苏雨辰朝后急退。魔教众人不以为意,神无极喝道:“新弟子勿动!原有弟子,上阵杀敌!”一马当先,朝青龙山庄众人杀过来。苏苍霭叫道:“小心台上有乾天元煞阵!” 神无极闻言急退。问天台中间一阵疾风撕裂之声,遽竖起一片光幕。有那冲在前面魔教弟子,不及闪避,顿时被切成两段。问天台上一时起了数滩血泊。 苏惊雷与苏苍霭也被隔在光幕两边。乾天元煞阵借了天地之力,却也需要人耗费真气,把持中枢。苏有光中了毒,一边苦苦支撑,一边朝弟子们怒喝道:“还不快走!”。那两位师弟师妹,冲上去助他维持阵法。苏惊雷也冲上前去,站在阵眼中不肯动弹。 连淙已占胜势,正要杀敌立功,却被光幕隔开。那边苏克峥兄弟正在喘息,连淙已飞身回到张灵徽苏浅雪身边。 神无极一面指挥教众,攻击光屏,一面已令人从天梯下去,剿杀庄众。有那本身是飞禽的教众,贪功显出原形,欲从光幕两边绕过。那光幕竟分出光华,将他切成两段。小姑娘蕤儿放出一阵妖风,里面有无数细小虫蚁,啃噬光幕。光幕嘶嘶作响,艰难维持。 苏晓岚哭着不肯走,被苏绮霜一掌劈晕,丢给秀林和尚。自己扛起苏震宪,紧跟大师兄而去。苏浅雪含泪朝师父拜了一拜,与连淙张灵徽一起朝崖边退去。 青龙山庄中突然暴起一人,朝苏有光叫道:“师祖且容我助一臂之力!”苏有光正要喝退,那人从怀中抽出一柄闪亮钢刀,一刀刺在苏有光心口。苏有光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眼前之事。苏惊雷怒极,暴吼一声,一掌将那人的胸口拍碎。他含忿出手,力量更甚平时。那弟子武艺不弱,却被他拍得心肺稀烂,立时气绝。苏惊雷一击得手,虎目含泪,呆呆看着师父,不知所措。 苏有光钢刀在心,一把将苏惊雷推向连淙。连淙探手抓过。他此时功力大胜于前,苏惊雷两百多斤的身子,在他手中恍如无物。苏有光朝他点点头,大吼一声,那光幕更向魔教众人推去。他须发奋起,浑身浴血,手臂上青筋暴起,恍如魔神之怒。三人合力,那阵法光华更甚,直冲云霄! 连淙与张灵徽苏浅雪最后到达地面。尚喜众人功法不弱,没有失足跌落的。苏长风朝苏浅雪看看,苏浅雪满脸是泪,哭着摇摇头。苏长风又看看那四条铁链,果然再无人下来。双目含泪,令众人退出百步,一拳将山壁击碎一处,输入法力,拉出一个尺许粗的铜环来。 顿时地面颤动,有惊雷起于九地之下。问天台的柄剧烈颤抖了两下,从中错开,上半部缓缓向下滑动起来。远远有刺耳的石面相磨之声传来。 问天台上,魔教众人如无头的苍蝇,四处乱窜。苏有光三人用尽最后一丝真力,死而不倒。那光幕倏地一下收去,无影无踪。蕤儿姑娘气怒,跳到三人身边,一脚一个,将他们的尸身远远踢开。忽而又开心一笑,叫道:“吵什么吵!原为飞禽的妖族教众,现出真身,搭两部天梯来!” 立时便有二十来个教众,化作大鹏,苍鹰,燕子,鸾鸟等等飞禽,每隔几丈停在半空,让教众得以步步跃下问天台。其中更有一羽当扈,金羽三千,清声啼鸣,做了蕤儿和神无极的坐骑。 魔教教众撤出了大约一半多,那问天台的顶部终于侧翻,轰隆隆地直砸到地上,起了一阵巨大的尘雾。先行撤下的教众,所见不及三尺,不由战战兢兢,人人自危。等他们收集人员,想再去青龙山庄杀个回马枪,却怎么也找不到入山之门了。神无极知内应必已被青龙山庄之人扑灭,怒号三声,不得不收兵回转。 蕤儿姑娘笑脸不断,与神无极道:“掌旗使大人不必灰心。今日我们已有大大收获了。”神无极要问端的,蕤儿姑娘却檀口紧闭,再也不说什么。 话说青龙山庄弟子回到地面,苏长风负责发动阵势,毁去问天台。命苏麒麟率领其余弟子,夺回了山门。将守门的魔教教众,杀了个一干二净。连淙本想来抓一两个魔教教徒,拷问一下魔教事宜,却是来晚了一步。 众人对于苏有光,都有些对待父亲般的孺慕之情,真正的如父如子。苏晓岚醒来,在秀林和尚怀里哭得稀里哗啦,肝肠寸断。苏浅雪与苏绮霜也是泪水涟涟。苏惊雷本就木讷,经了此事,变得更加沉默寡言。 苏有光三人尸骨无存,苏长风便在问天台倒塌之处,给三人各立了衣冠冢。众人苦祭一番,又搭起灵堂,敦孝守夜,自不必说。 如此过了数日,青龙山庄才渐渐平静下来。苏长风强忍悲痛,一面为苏雨辰,苏震宪等受伤弟子的疗伤,一面还要明察暗访,看门内是不是还有可疑弟子。他手腕甚高,众人虽有悲戚,却让他整治得更加团结一心了。 连淙帮不上什么忙,便躲在房中,仔细融合乌蛇灵,小涟内丹和自身内力。奈何这三股力量属性不同,虽有些相互辅佐,却总不能融而为一。运用起来,不免缩手缩脚。自己私下练习倒也罢了,要是打斗的时候要是岔了气,那可就真的是呜呼哀哉了。张灵徽不时来找他,听了他的问题,却也束手无策。这问题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她虽阅便天下书籍,却想不起任何一个有过类似情况之人,只好婉言开导,让连淙循序渐进。 苏浅雪也来找了他几晚。这几日雪时大时小,却连连绵绵一直没有停过。她心里哀戚,拉着连淙说了许多幼年趣事。往往说着说着,就睡着了。连淙怀有佳人,却不忍心做什么,挨得甚是辛苦。尤其苏浅雪心伤师父之逝,连原本的一些亲昵举动都停了,更让他苦不堪言。 秀林和尚这几日一直忙着安慰苏绮霜与苏晓岚。苏绮霜性子坚强,虽然心中悲戚,也只是收了平常的冶艳之态,变得有些不苟言笑。苏晓岚却是连着几天都是哭哭啼啼。这种伤痛,并非口舌所能减缓,秀林和尚也只好耐心陪伴,让她心里有所寄托。其实他内心更加却更担心什么都不说出来的苏绮霜。 又过了旬余,已是腊月廿二。秀林和须在过年前赶回到天音寺。他本想早些离去,但青龙山庄正在大办白事,心中实在放不下二女。现在等不得了,便与连淙和张灵徽商议,想第二日出发回转天音寺。苏浅雪成熟从容,连淙虽知她内心哀伤,却量来无甚大问题,也想早日去天音。张灵徽自是无可无不可,随他二人方便。 当下连淙去找了苏浅雪,秀林和尚去找苏绮霜和苏晓岚说明去意。二女正好都在苏晓岚房内。秀林找过来的时候,苏绮霜一身黑裙,苏晓岚一身白衣,正在说些门内重建之事。秀林吞吞吐吐,苏绮霜便猜到了他的来意,笑了笑道:“我先出去一下。你和小妹好好说说。” 苏晓岚不解地看看自家姐姐。苏绮霜朝她笑笑,自出去了。 秀林和尚看着苏晓岚,有些不知如何出口。苏晓岚看他为难,自己上前抱着他道:“秀林哥哥,你有什么事,就说好了。反正,我知道你是疼我的,就够了。” 秀林笑着搂了搂她,把心一横,道:“秀林哥哥要回天音寺一趟。我出来太久了,再不回去复命,恐怕要受大大的责怪。” 苏晓岚身子僵了一僵,秀林忙道:“不过你不要担心。天音寺离这边很近,路上花不了几天。快一点的话,我正月里就能赶回来。” 苏晓岚在他怀里点点头,却不敢抬头看他。秀林心疼,盘算了一下寺中事务,道:“很快的。秀林哥哥一定尽快赶回来。” 苏晓岚闷着嗯了一声,再抬起头来,已是桃花带雨,泪眼迷离。秀林轻轻为她抹去泪水,强笑道:“哭得像个小花猫一样。一个月的时间很快的,你乖乖在这里帮你大师兄的忙,别胡思乱想,转眼就过去了。” 苏晓岚痴痴地看着他,忽然脱开他的怀抱,去将门锁了起来。慢慢走回到秀林面前,看着他道:“秀林哥哥,你看我好看吗?” 秀林笑笑,吁了一口气道:“你若是不好看,这世间便再无好看的女子了。” 苏晓岚轻轻一笑,道:“那你好好看看我呀。”她伸手去解身上的衣衫。秀林直觉想要去拦住她,却怎么也移不开脚步。 夜奔 苏晓岚天生媚骨,秀林又是黄花少年。金风玉露,眨眼已风散露消。秀林有些懊恼,苏晓岚嘻嘻笑了一声,道:“我听五姐说,第一次的少年人,很多都是这样的啦。” 秀林还是懊恼地摇摇头,转而问道:“你五姐。。。是绮霜对吧?她有过很多男子?”心里泛起一阵失落。 苏晓岚看在眼里,急忙道:“你,你不要怪姐姐啦。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她,她其实原来是一个道士豢养的狐狸。那道士炼了许多丹药,却用姐姐试药。他阴差阳错,练了一丹夺天地造化的药丸出来,自己不敢吃,却喂了姐姐,姐姐因而得以幻化人形。那丹药里有许多奇药,姐姐如果不经常与男子。。。那个,便会内焚而死。那道士不知好歹,见我姐姐艳丽无双,便旦旦而伐,没多久就精尽人亡了。后来姐姐修为慢慢高了起来,能压住体内阴火,便再也没有找过男人。她虽然不说,其实我和六姐都知道,她一向为此十分自卑。你,你可千万不可以因此就看轻了她!”说道这里,她内心十分焦急,隐隐觉得自己不应将此事告知秀林,却又觉得自己与他坦白敞亮是应该的,小脸扭作一团。 秀林和尚强打精神,笑道:“我怎会怪她?我不知道她身世这般可怜。” 苏晓岚见他不介意,才放下心事,嘻嘻笑道:“就知道你老是偷看姐姐!那你以后,对她也要跟对我一样好哦。” 秀林和尚摇头笑道:“不知道天下的女子,是不是都像你这般不吃醋的。”想到了之前张灵徽因为苏有光与苏浅雪的两句说笑,便拂袖而去,笑道:“大概不是的。” 苏晓岚眨眨眼,想了一下道:“要是别的女人,我好像也会不开心。可是要是姐姐的话,那好像就没关系了。可惜六姐不喜欢你,她喜欢连大哥。” 秀林失笑道:“我与你六姐认识很久了,却一直只是淡淡相知。不知道怎么的,第一眼看到你和绮霜,我的佛心就有一丝裂缝了。” 苏晓岚很是担心,问道:“那。。。这样不好吗?” 秀林怅然道:“我也不知道。这个答案,我们只好一起去找咯。” 苏晓岚默默把脸埋在了他胸口,手指在他身上画着圈,凄然道:“哪天你要是不要我了,我,我就回到这里,以后再也不出去了。” 秀林啪地一声打了一下她屁股:“说什么傻话!怎么会不要你?虽然你胖乎乎的,可是还是很好看啊。” 苏晓岚噌的抬起半个身子,气道:“人家哪里胖乎乎啦!” 秀林哈哈一笑,找来一块帕子,将塌上的狼藉擦拭一番。笑着在她面前展示那床被子,苏晓岚羞得满面通红,捂着脸,蹬脚不依。 二人闹了半晌,才依依不舍的起来。苏晓岚如一个妻子般,无师自通地帮秀林穿好了僧衣。轻道:“这样真好。谢谢你,秀林哥哥。”抬起头亲了他一下。秀林抚了抚她的秀发,回亲了一下。 二人一走出来,便看到苏绮霜坐在门口的栏杆上朝他们笑。苏晓岚顿时红了脸。苏绮霜笑道:“二位这洞房花烛的辰光,可挑得甚好啊。”秀林和尚嘻嘻一笑。苏晓岚奔上前去,拉着她的袖子撒娇,又在她耳边低语了一番。苏绮霜先是面色一紧,又瞟了秀林一眼,拍拍苏晓岚的头道:“就你多事!”苏晓岚嘤咛着又拉着她低语了两句,苏绮霜面露无奈道:“走吧,走吧,都要吃晚饭了!”斜了一眼秀林:“和尚!过了小年再走成不成?”秀林思忖了一下,满口答应下来。苏绮霜对他有了点笑模样。 连淙午后未找到苏浅雪,便与张灵徽在附近的山上赏了半天的雪中山林。直到晚餐的时候才在餐桌上遇到她。正要说起离别之事,秀林跟在二女后面进来了。这几日青龙山庄诸事繁杂,今日桌上除了他们几个,只有苏长风夫妇和苏惊雷。秀林说了要赶回天音寺。向苏长风等人告辞。苏长风挽留了几句,见他去意甚决,便不再相劝。 是夜风雪交加。苏晓岚情热难耐,夜里悄悄去宿在了秀林和尚房里。苏浅雪看她偷偷摸摸却又甜蜜无限的样子,触起了心事。思忖了一下,径直朝连淙房中来了。 连淙左右无事,正在收拾行李。苏浅雪进来看到,嗔道:“不是还要呆一天么?恨不得早早收拾好了早早走?” 连淙笑了笑,问道:“这么晚了,来找我做什么?” 苏浅雪咯咯笑道:“孤男寡女的,还能做什么?当然是。。。来找你下棋啊!” 连淙看她那烟视媚行的样子,笑道:“小妖精,别惹我。再惹我,我就真的不忍了啊。” 苏浅雪朝他嫣然一笑,还未开言,连淙已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二人一番亲热,连淙几度叩关,苏浅雪却是疼痛异常。纵然有心相许,身子却着实疼得无法忍受。连淙看看怀中女子梨花带雨的脸庞,叹了口气,亲了亲她的额头。 苏浅雪吸了吸鼻子,嘤咛了一声,却反手紧紧抱住了连淙,低着头道:“你,你别生气。” 连淙温柔地笑了笑:“我不生气。” 苏浅雪本想再努力一下,但是一想到那撕裂般的痛楚,不由又心怯起来。心中正在天人交战,连淙又亲了她一下,笑道:“乖,不用勉强的。” 苏浅雪心中涌起一阵巨大的失落,忍不住抱着他的手,呜呜哭泣起来。 连淙苦笑着看看自己,却轻柔地拍拍她的肩膀,道:“好啦,没事的,真的没事。第一次,总会有些疼痛的。下一次就好啦。” 苏浅雪闷声道:“那,那下一次也会这样吗?” 连淙笑道:“有的姑娘会。你么。。。大概肯定会!不过应该会好一点不会像这次这么疼。” 苏浅雪气苦,扭着身子长长地嗯了一声:“再也不要啦!”乜斜了他一眼:“听起来,你经验很丰富啊。” 连淙板着脸道:“没有!其实我是个道学君子,这些都是我书上看来的。” 苏浅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想想又是心有余悸,道:“真的好疼呀。” 连淙笑了笑,苏浅雪看着他,咬了咬嘴唇,道:“要不,你去找张家姐姐吧!” 连淙气笑道:“这算什么?祸水东引么?别胡思乱想,快点睡觉了!” 苏浅雪气鼓鼓道:“不识好人心!还不是怕你憋出病来。” 连淙笑了笑:“没事的。”房里没有水,自去外面取了些雪,运功化成水,又蒸得温些,随手拿了块布,给苏浅雪好生擦拭了一番。苏浅雪闭着眼睛,享受着他的轻怜蜜爱。轻声呓语道:“好人。。。”连淙看到她身下几片桃花,又摇摇头笑了笑。 苏浅雪忽然睁开眼睛,看着连淙拿来给她擦拭身体的布料,吃吃笑道:“你。。。这是我那条裤子。。。看来要麻烦你,去我房间给我拿一条裤子来了。” 连淙哈哈一笑,问明她房间衣物所在,转身出去了。苏浅雪躺在床上,痴痴想了一会,红着脸呸了两声,又笑着把自己缩在了被子里。 第二天是小年,那雪终于停了。苏浅雪早早起身,回自己房里梳洗了一下,便和兄弟姐妹们一起撤去灵堂,改而张灯结彩起来。青龙山庄总算有了一些喜庆模样。连淙想起去年小年夜与采芸采薇一起扫年祭灶,如今一位下落不知,一位天人永隔,不由黯然伤神。张灵徽正好在一边瞧见,轻轻伸手过来,与他交握。她的手凉爽舒滑,连淙强颜一笑,心里舒服了不少。 是夜苏浅雪不敢再来撩拨连淙,只是与他在院子里长聊厮守了一番。苏晓岚拉着秀林和尚早早回房歇息。温柔婉转,极尽小女孩的娇痴,让秀林和尚佛心化凡心,偈语成痴语。翌日出发的时候,苏晓岚更是百般不舍,送出一程,又是一程。最后委委屈屈,执手泪眼相看,竟无语凝噎。苏浅雪和苏绮霜劝了许久,秀林和尚也几次三番保证尽快赶回,才哭着回转。 连淙之前与金光寺冲突的时候失了兵器,苏浅雪在武库里给他找了一柄赤金剑,据说是当年白玉凤凰东方修的兵器。那剑犀利异常,略略输入内力,就有剑芒迸出。连淙也不言谢,当着众人的面将她搂在怀里好好亲吻了一番,大笑而去。 张灵徽不愿见连淙与苏浅雪告别的一幕,先行去与寻到了张兆,嘱他不必再跟随,自回龙虎山与父亲报平安。张兆有心继续伺候,又不敢违拗小主人命令,一步三回头告辞了。正要走,连淙和秀林正好赶来。张灵徽见连淙带笑而来,心中也不知道是吃醋还是好笑。脸上却还是淡然一片。张兆抓着连淙秀林,和他们嘱咐了好半天,方才依依不舍而去。 秀林和尚垂头丧气,单人匹马走在最前面,还不时回头催促二人。二人心底暗笑,却也讶于他一下子用情之深。一日功夫,三人已过了武汉。秀林和尚急于赶路,不小心错过了宿头。三人在一条山路上走了许久,到了酉中,方才远远看到几缕炊烟,想是一个小山村。 剪径 三人正抓紧赶路,忽然前面跳出十来条汉子,手里俱都拿着棍棒刀叉。打头的壮汉手持一把牛耳尖刀,拦住三人道:“站住!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连淙一开始还以为遇到了剪径毛贼,仔细一看,却发现这些人衣着朴素,不似强人。朝秀林和尚道:“这些山民有些古怪,你去问问。” 秀林和尚走了一天,总算回了点魂。他不愿与人招呼,问道:“做什么要我去?你去不成么?” 张灵徽轻笑道:“此地离天音寺已不甚远,没准他们听过秀林和尚的大名。再说你俊逸非凡,可以省下许多麻烦。” 他们三人低声商量,那边那壮汉将手中尖刀一抖,喊道:“你们嘀嘀咕咕什么!” 秀林和尚白了二人一眼,出前合十道:“小僧是天音寺圆真和尚。这两位是我的朋友,并非歹人。” 那些山民见三人举止风度,俱都不俗,早已有三分怯意。壮汉一听是天音寺僧人,赶紧吩咐同伴收起棍棒,朝秀林施礼道:“大师切莫怪罪。小的名叫曹草命。我们村里出了妖魔,常常在傍晚时分,出来害人。我等都是前面陈家岙的村民,奉了本地里正之命,前来除妖。” 连淙看了看他们的武器,无非是些自己做的棍棒农具,这曹草命的杀猪刀已是唯一的铁器,如何能除妖服魔?三人相视一眼,具有不忍之色。曹草命虽是乡野村夫,却极有眼色,向三人跪下道:“请神僧,大侠和女侠拔刀相助!”他身后的人见他跪下,有些恍如大悟跟着跪下了,有些还是不知所措。 秀林连忙将他扶起,道:“除魔卫道,那是我辈本分,施主不必客气。”沉吟了一下问道:“此间可有谁知道这妖魔的底细?” 壮汉见他有意除妖,顿时点头如捣蒜:“是!是!本地有一位曹娘子,她的小儿子被妖魔抓走过却逃了出来。受了些惊吓,倒是偶尔能说出一言半语。” 秀林点头道:“如此,请前方带路。”那壮汉连声应是,自去开路。 连淙轻声道:“和尚你不是着急赶路么?又停下来管这闲事?” 秀林亦鬼鬼祟祟道:“管了闲事,可以混一顿免钱的斋饭!” 连淙和张灵徽哑然失笑。连淙道:“怪不得苏晓岚那小妮子被你骗得春心萌动。” 秀林佯怒道:“不许说我家小妮子!”顿了顿,才正色道:“除魔卫道,晚回去几天算什么?” 连淙与张灵徽微微点头。天音寺一向悲天悯人,秀林和尚平常看似什么事都能拿来说笑,毕竟大是大非之前,绝不含糊。 三人随着山民,来到一户人家前。那山村本不富裕,这人家更是乱茅漏屋,只能勉强说是个栖身之所,算不得一座房屋了。 壮汉在门口喊了两声曹娘子,柴门里出来一个妙龄少妇。布衣裙钗,极为简朴,脸有泪痕。见门前乌泱泱一片人,神情更有些惶急,低声道:“二舅爷,我家小琳不招妖魔的。” 二舅爷曹草命大声道:“曹娘子不必害怕。这三位神仙,是我们请来降妖的。你不要害怕,快快让你家小琳出来。” 那曹娘子甚是畏惧,嗫嚅道:“我,我家不必除妖了。” 曹草命怒道:“你这妇人!说甚么混话!这三位是打着灯笼都找不来的大侠,来救我们一村老小的性命的!无需多言,让你家小琳子出来便是!”转身朝三人解释道:“神僧,大侠,女侠还请勿怒。曹娘子家来过一个道士,没什么本事,到搜刮了许多钱财,还想污她身子,因此她甚是害怕。”那曹娘子见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她险被污了身子,又羞又急,轻轻呜咽起来。 张灵徽走上前,先朝曹娘子笑笑,轻轻伸手拉住她,输出一阵清灵之气。她容颜清丽有如谪仙,此时淡淡微笑十分和善,那曹娘子便不甚畏惧。要是换了连淙上来,她必然连话都说不清楚。张灵徽等她慢慢冷静下来,才轻声道:“姐姐不必害怕。这位是,是我的夫君,那位大师是天音寺的高僧,我们不是歹人。”她声音平静,连淙却听出一丝颤抖来。 曹娘子垂着脑袋,点了点头。又磨蹭了半晌,才将三人与曹草命请进去。那屋里家徒四壁,一边是厨房,一边是卧室,完全没有隔开。卧室里一张土炕上躺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长相清白。炕边是一张断了一条腿的木桌,垫着一块石头,上面凌乱地摆着些女红活计。曹娘子蓦地脸一红,将桌上的东西胡乱收到了一个框子里。 那些女红活里有一个绣了喜鹊的肚兜,秀林和尚只当作没有看到,仔细看了看那孩子。那孩子面色晦暗,虽然睁着眼睛,却似乎并无所见,嘴边还流着口水。曹娘子小心地给他擦去,眼中又盈满了泪水。 张灵徽伸手去给小琳子把脉,又输入一丝真气,在他体内缓走了一周天,眉头皱了起来。曹娘子一直在看她脸色,见她面有不豫,眼泪登时扑簌簌掉下来,结结巴巴道:“仙,仙姑,我家小琳子不碍事么?” 张灵徽颔首不答,手里微微用劲,冲破那孩子体内阻塞的经脉。那孩子忽然怪叫一声,双目翻白,身子也不停颤抖起来。曹娘子心惊,大叫一声扑上去要救护自己的孩子,却被秀林和尚一把拉住。她见孩儿痛苦不堪,登时犹如疯魔,竟然一脚踢在秀林和尚腿上,哭叫着要朝榻上扑过去。秀林险些抓不住她,只好点了她的软麻穴。曹娘子“琳儿,琳儿”地大哭大叫,却无法动弹。张灵徽唤出白虎啸天。啸天在曹琳儿身上嗅了两下,将曹娘子吓得几乎昏过去。若不是被秀林制着,立时就要扑上去拼命。 白虎啸天转了两圈,蓦然朝曹琳儿怒吼一声,那声音仿佛实质,击在曹琳儿身上。曹琳儿不再挣扎,口中吐出一丝白气,脸上也有了一丝血色。白虎啸天倏地一声不见了。 张灵徽素手一扬,举重若轻,将那丝白气挥散。然后朝曹娘子歉然一笑,道:“姊姊不必担心。贵公子只是被人抽去了一魂一魄,又被强行灌入一个妖魔的魂魄,所以得了这离魂之症。我已将那外来魂魄驱散。现在只要找到那妖魔,将公子的魂魄放回来就好了。” 曹娘子闻言大喜,又患得患失,秀林解了她穴道,她还是瘫软在床上,颤抖着说不出话来。众人知她情绪起伏,受了惊吓,也不催促。曹娘子看了看儿子,终于有了力气爬起来,却涨红着脸不知如何开口求助,只跪着不住磕头。秀林和尚扶起她,笑道:“女施主不必担心。我这两位朋友都是降魔收妖的高手,有他两位出马,贵公子必然无恙。” 曹娘子爬到炕上将儿子抱在怀里,带着泪给三人跪下道:“小女子身无长物,只要三位能救我孩儿,小女子情愿为奴为婢,伺候终身!” 张灵徽扶起她道:“姐姐无须如此。你且将小公子放下,我来问他些事情。”曹娘子如闻纶音,轻轻将儿子放下,在一边静静相侯。 张灵徽又输入一股真气,曹琳儿转了两下眼珠,轻轻叫了声娘。曹娘子应了一声,却忍着不敢上前。张灵徽轻道:“小琳儿,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曹琳儿看看她,小脸上挤出一个笑容道:“姊姊你好美哦,像仙女一样。”他受伤十余日,此时第一次说出一整句话,曹娘子登时又激动地泪流满面。 张灵徽轻轻一笑,道:“谢谢你小琳儿。你能告诉姊姊发生了什么事吗?” 曹琳儿有些痛楚地挤了挤眼睛,脸上露出害怕的表情,却轻声应了一声。张灵徽见这孩子极是懂事,不由显露出一丝母性,温柔道:“琳儿真勇敢。” 曹琳儿挤了个笑容出来:“恩,我和娘娘一样勇敢。娘娘敢打狼。”众人想不到娇娇怯怯的曹娘子还有这般壮举,不由都看了她一眼,弄得她满脸通红。 张灵徽轻轻握住他的小手道:“琳儿很棒,你娘也很棒。” 曹琳儿回了个笑容:“姊姊你也很厉害。” 张灵徽宛然一笑。曹琳儿歇了一歇,缓缓道:“那天我去山上割草,看到一只野兔。我想把它抓回来,就可以和娘一起吃野兔肉了。结果越走越远,越走越远,那兔子一下子就不见了。我正要走回来,遇到一个很凶的姑姑,穿着红衣服。看到了我,好像很高兴。她拍了我两下,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后来我有时候醒来,有时候睡觉。有一次我醒来的时候,旁边没有人看着,我就偷偷逃出来了。我娘正好在山上寻我,就把我抱回来了。” 曹娘子想是想到了当时的无助绝望,心中酸楚,在一边轻轻啜泣。曹琳儿举起小手,像是要去安慰她,轻声道:“阿娘不哭。哭就不漂亮了。” 曹娘子终于忍耐不住,冲上去将他抱在怀里嚎啕大哭。众人心皆恻然。曹琳儿毕竟还少了一魂一魄,张灵徽怕他过于悲戚,轻轻将曹娘子拉开道:“姊姊不要悲伤。琳儿现下还少了魂魄,受不得惊。”曹娘子悚然一惊,急忙收住泪声,只牢牢将孩子抱在怀里。 张灵徽又问道:“小琳儿,你可记得那妖魔的洞窟在何处?” 曹琳儿点点头,道:“就在前面三家梁。可是我不知道是哪一个山头了。” 曹草命插嘴道:“三家梁就在前面四里地不到。那边阴气森森,向来很少人去。”转头看看曹娘子:“亏你一个妇道人家,竟然敢寻了过去。”曹娘子低头不语。 张灵徽叹道:“小琳儿骨骼清奇,确是良材美质。怪不得会被妖魔看上。这孩子的爹爹是谁?” 曹娘子羞红了脸不说话。曹草命叹道:“是本村的一位秀才。进城赶考的时候,被强人杀了。”曹娘子自苦其命,苍白着脸,流泪满面。 张灵徽微微点头,朝连淙和秀林和尚道:“那我们现在就去?” 二人点头称是。曹娘子嗫嚅道:“三,三位大仙,要不用了晚饭再去?”看了看自己的陶碗土灶,不由又红着脸低下头去。曹草命道:“不如去我家用饭,再去降妖?” 张灵徽笑笑道:“不必劳烦。我们不饿。”朝曹琳儿笑了笑,转身出去。曹琳儿回了个笑容,但觉困倦异常,沉沉睡去。 三人向曹草命问明了方向,直掠而去,速如快马,将那些山民看得目瞪口的。壮汉揉了揉眼睛,叹道:“这下子小琳儿该是有救了吧。” 巫女 那三家梁是本地三个村庄交汇之处。一道山梁一分为三,分别有小道通往三座不同的山村。三人来到路口,见三条小道,各自通往不同的山口,不由犹豫起来。秀林和尚沉思了一下,道:“我们明天还要赶路,不如每个人走一条路去察看。过三炷香时间如果没有找到什么,便仍回此处汇合。若是遇险,便长啸传信。二位意下如何?” 连淙与张灵徽各自点头。张灵徽率先朝左边的小路而去。秀林和尚朝连淙挥挥手,往右边去了。 连淙沿着中间的小路走了不远,便来到一座山峰之下。那山峰方圆不大,却甚是高耸,旁边还有一条小溪流过。那小溪蜿蜒曲折,连淙逆流而上,走得甚是辛苦。进去不到三里地,连淙突然听到啪啪啪的声音。这么荒僻之所突然听到这样的声音,不由心中一凛。 暗暗潜行过去,见有一位绿衣女子,身材娇小面容纯稚,头上梳着双丫髻,正在溪中捶洗衣物。每捶打一下,胸前便狠狠颤抖。连淙心中一跳,不敢再看,却不小心踩到了一颗石子,差点摔在水中。 忽听边上一个娇媚的女子声音懒懒道:“好了,洗好了便回去吧。”绿衣女子应了一声,收起衣物,站起身来。她弯腰起来的时候伸展了一下身子,胸前衣服更是被双峰绷的紧紧的。另外那女子哼了一声,道:“年纪不大,这奶却真能长!要不是要将你献给持令使大人,老娘这就睡了你!” 这女子身材甚高,却十分矫健。一身黑衣,鬓角插着一朵山花,形貌甚是野荡。 那娇小女子唯唯诺诺,意甚害怕。那黑衣女子忽然一巴掌拍在她脸上,怒道:“养不熟的白眼狼!滚!”娇小女子脸上带了一个巴掌印,忍着泪拿着衣物走掉了。 连淙不意在这荒山寒夜看了这么一幕。正讶异间,一尾大鱼游过,好巧不巧,在连淙身边跃出水面,又啪地一声掉入溪中。那女子十分警觉,听到声音,喝道:“什么人!” 连淙欲待躲藏,已是不及,只得装出一幅寻常读书人的样子。那女子使一柄峨嵋刺,瞬间窜到他面前。见是一个书呆子一般的人物,又似乎被她吓得目瞪口呆,不由娇声一笑:“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小相公,这月黑风高的,你来这山里做什么?” 连淙故作嗫嚅道:“我,我我。。。” 女子哈哈一下,手指勾上了连淙的下巴,笑道:“小相公勿须害怕。奴家不是妖魔,只是流落于此的巫族女子。来,你我共回洞府,奴家与你个天大的好处!” 连淙似乎迷迷糊糊,脸上一片潮红。那女子只道他害羞,更是放荡起来,也不说回洞府了。二人一番云雨,黑衣女子色授魂与,暗忖道:“我先将这少年带回洞去,好生养着。快活两月,等他不成了,再将他治死便是。”见他依然脸蛋红红,不由畅意而笑。伸出一指,勾着他的下巴笑道:“小相公,说好了先回奴家洞府的,怎地这般急色?也不知疼惜奴家。”故作娇嗔地轻轻打了一下他的胸口,媚态横生。 连淙支支吾吾道:“仙子美若天成,小生实在不可自制。唐突,唐突佳人了!” 女子心下暗笑:“还真是个书呆子。”拍了拍尘土,笑道:“小相公不必挂怀。奴家看你风流倜傥,可也爱得紧哪。你姓甚名谁,是何方人士呀?” 连淙随口取了姜菱之姜,苏浅雪之雪,张灵徽之徽,道:“小生姜雪徽,乃是黄山人士。负笈游学至铜陵,听说附近有一座天音寺,乃是佛门圣地,居然容禅律两宗于一门,泱泱大气,不可不游。便携了老仆,前去瞻仰。不料路过前面山村,错过了宿头也就罢了,不知哪里冒出来一些贼人,喊着杀妖除魔,却将我老仆打死,行李也被一抢而空。若不是老仆拼死相护,小生又见机得快,定然已被打死了。”说道这儿,撒了三滴逼出来的眼泪,又露出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那巫女暗道:“可怜小相公你才脱狼口,又如虎穴。嘻嘻,可不就是入了我这虎穴么?”一想及此,心中更乐,却做出一副心疼得样子来:“啊呀,小姜相公这可受惊了。来,奴家洞府就在前面。你且随奴家来。”一拍脑袋:“啊呀,看看我这记性!奴家叫尤蓟,姜小相公可记清楚了哦。” 二人走了里许,来到一座山洞前。进了洞口,还有一块牌匾挂着,上面写了“无双洞府”四个鲜红大字。连淙暗笑:“口气还不小。” 入得内门,便见到一台,一榻,一柜,一桌椅而已。榻上铺了一张极大的虎皮,连虎首也未除去。旁边还有一个小门,想是那侍女居住之所。 尤蓟媚然一笑,唤出那侍女道:“苔儿,去哪儿了?没见来了贵客?去热一壶酒来!” 那苔儿圆头圆脸,一张娃娃脸,眼睛极大,却似乎总有一层朦朦雨雾,惹人怜爱。她长得娇小玲珑,腰肢十分纤细,胸前却沉重。尤蓟见连淙多看了那苔儿胸前两眼,荡声笑道:“小相公,刚要了奴家,又要奴家的妹妹么?”将苔儿搂在怀里,啪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苔儿意甚惶急,连连朝连淙使眼色,似是要他赶紧逃跑。 连淙红着脸转过头去。尤蓟拍了一下小姑娘的屁股:“真是越来越翘了!还不快去!”苔儿不敢回头,含泪去了。不一会就拿了一壶酒,一盆花生米来。背对着尤蓟的时候,又用那双大眼睛忽闪着示意连淙逃跑。连淙只做不见。苔儿心里叹了口气,郁郁出去了。 尤蓟笑道:“只有一把椅子,可要委屈小相公与我一起坐在榻上了。”连淙喁喁,与她一起坐下。尤蓟倒了杯酒,却是送到了连淙嘴边。连淙假作手足无措,换来许多冶艳笑意。 尤蓟也喝了两杯,又央着连淙喂她。连淙羞羞答答,也给她做了个皮杯儿。酒过三巡,连淙忽然问道:“仙姑。。。”尤蓟媚眼一瞪,佯怒道:“我没告诉你名字么?”连淙假作赧然,问道:“尤仙姑,你可知适才那些强人,为何会把我主仆当成了妖魔?” 尤蓟心中好笑,道:“这些山民蠢虫!姑娘我明明是巫族人,却总是将我当成妖族!” 连淙吃吃问道:“巫,巫族?” 尤蓟温柔地摸摸连淙的脸,笑道:“不必担心那些蠢人。他们也就敢在大路上喊打喊杀而已。哪像你姜公子,竟然能找到奴家这里。” 连淙颤声道:“我,其实我是闭着眼睛,误打误撞,逃过来的。” 尤蓟又是嘻嘻直笑:“小郎君误打误撞,也能找到我这里来,这可这是天大的缘分!” 连淙吃吃道:“听说这里最近失陷了好几个少年少女,莫不是仙姑你。。。” 尤蓟听他问起失踪的那些人,心中不悦,脸上却笑得更加妩媚:“郎君不必害怕。那些庸俗男子,怎比得郎君人如冠玉?杀了便杀了。郎君不必惊疑,奴家定会好好伺候郎君。”说着,那涂了血红丹蔻的双手,便伸到连淙胸口,抚摸起来。 连淙听她杀了人却浑不在意,知她凶狠恶毒草菅人命,便有了除恶之心。表面上却装出又是害怕又是无法抵挡她魅力的样子,故作迟疑道:“我,我还听说有人来了之后,便得了失魂之症?” 尤蓟看了一眼边上一个黑亮瓷瓶,媚笑道:“是奴家将他们的魂魄抽出,装入这混沌瓶中炼化。要炼七七四十九日呢。” 连淙讶道:“这个。。。这个炼来做什么?” 尤蓟见他越问越细,不由起了疑心。她喜怒无常又视人命如草芥,心中杀意遽起。口中笑道:“郎君尽问些有的没的做什么?还是快快采撷了奴家吧!” 连淙不再言语,只抱着她胡乱抚摸。尤蓟吃吃而笑,手却是一直握着连淙的脉门。趁他意乱情迷之际,尤蓟暗暗运起玄功,要将连淙吸成人干。不料她的巫术刚一运作,手指之间便有一股玄黄之气窜入,仿佛一条游龙,在她身体里到处乱窜。原来黄玉道人的双修之法,本来便脱胎于采补之术,却融入了太极至理,功可参阴阳造化,乃是双修术中登峰造极之作。若是二人俱精于此术,则阴阳互通,龙虎交际,双方的精气互相滋养。不仅可以无中生有,还能将各自精气去芜存菁,淬炼提纯。尤蓟只是左道巫女,所学之术又是缘于阴阳际会,与双修之术颇有类似,怎敌得过黄玉功法?她一发动,连淙体内的黄玉之术便生起感应,催动内力御敌。若不是连淙体内几股力量相互牵制,她就是当场脱力,也不奇怪。 尤蓟心知不好,急急运功抵御。连淙体内被她一激,体内几股力量,顿时一起被激发。顺着黄玉之术,一齐袭上他的脑海。顿时脑中嗡地一声,双目泛出了奇异的红色。他整个人瞬间变得狂暴起来,双手将尤蓟手腕死死钳住,整个人都压到了她身上。 尤蓟的阴气如雪狮子遇火,疾速融化,又不住地流入连淙体内。尤蓟大急,欲待挣开,却被连淙狠狠压住。尤蓟泣声道:“郎君!郎君不可!郎君饶我!” 连淙全无反应,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一般,表情也越来越凶狠。尤蓟更急,此时性命交关,哪还顾得要留着苔儿取媚于人?疾声唤道:“死丫头!快进来!” 苔儿听她喊得凶狠,不敢耽搁,赶紧来到房中。尤蓟怒道:“发什么呆!过来!” 苔儿见她急怒满面,顿时被吓到,老老实实走到榻边。尤蓟运起全身之力,出手如电,将她点倒。苔儿趴在榻边,视听无碍,却浑身动弹不得,不由惊恐异常。娇小的身躯不停地颤抖,一双迷蒙大眼中清泪直流。她张着嘴巴惶急地看着尤蓟,欲要求饶,却无法出声,心中更是惊惧。她纯稚善良,即便尤蓟,心中也起了一丝怜惜,但是也转瞬即逝。 连淙恍若不觉,运功愈发快捷凶猛。尤蓟不敢耽搁,拼起浑身力气,要将他推到苔儿身上。怎奈连淙全然不为所动,体内黄玉功法流转,不停将尤蓟的内力采入。尤蓟大骇,却苦于浑身不能动弹。又过了片刻,这巫女慢慢没了声息。 尤蓟体内灵力被扫荡一空,连淙却依然无神无知。黄玉功法没有内力可采,自然停止了运作。旁边的苔儿见尤蓟不言不动,更加慌乱。尤蓟将她点倒的时候,已经没了什么气力,过了这一会,她已经渐渐能够动弹。只是她一动,连淙便似感应到了她的存在,慢慢朝她趴了过来,又将她双手抓住,伸嘴吻住了她的娇艳红唇。少女无法动弹,惊慌恐惧,又有一丝羞怯,心里欲待哭叫求饶,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连淙心头突然闪过一丝清明。那一双满是惊恐的泪眼,深深印在了他脑海之中。然而似乎又有一个声音,催促着他:“这女子与妖魔为伍,必非良人。何必苦了自己?” 少女心中犹存希望。她此时声带已开,在连淙身下哀哀哭泣,时不时求一句公子不要。连淙的眼神一时凶狠,一时温柔,眼中的血色也时深时浅,面容现出十分诡异。 正在连淙心中天人交战之际,一边的尤蓟忽然用尽浑身力气,在他会海上拍了一掌。这一掌全无力气,却将连淙的自制拍去大半。尤蓟见他又目露凶光,知道自己得逞,想要大笑,却终于一歪头,瞪着眼睛死去。 苔儿见他目露凶光不再挣扎,知道自己大劫难免,哭着定了定神,轻轻扯过自己的衣衫,垫在自己身下。然后闭上眼睛,啜泣着不敢再看。 连淙身体上的狂暴之气再起,再无法控制自己。二人一个婉转哭泣,一个却如痴如狂。苔儿的元阴丰沛异常,与连淙颇为相合。终于让他的灵力百川归海,慢慢平静了下来,又昏睡了过去。 少女哭了许久,才轻轻抬起头来去看连淙。此时他双目紧闭,她才有胆子仔细瞧他。否则以她兔子般的胆子,根本不敢看别人膝盖以上。连淙昏睡中轻轻呢喃了一句,立时将她吓得闭上了眼睛,过了好一会才睁开。 这少女似是从不知与命运抗争,在一边自怨自艾了许久。她轻轻伸出手去,似是要去触摸连淙,却始终鼓不起勇气。最后她看看自己衣衫上的血迹,似是下定了决心,那柔嫩的小手终于抚上了连淙的脸颊。一边轻轻抚摸,一边流泪,一边却又有些羞涩地笑了一下,状极凄艳。 连淙在梦中依稀感觉到有一个女孩对他极是亲爱,忍不住舒服得伸展了一下身子。少女又是一惊,当下不敢再耽搁,跳起来抓起血衣,哭着朝外跑去。不一会,竟又探着脑袋进来,给连淙盖上了一床毯子,又将尤蓟的尸身抱了出去。 连淙睡了三四个时辰,直到日上三竿,才醒了过来。之前体内三股真气一齐发动黄玉之法,实非一般人的身体所能承受。他弥离之中,依稀记得尤蓟欲要吸他内力,却遭反噬。后来又看到一双含泪明眸,如泣如诉。一想到尤蓟,顿时暗叫侥幸。四下一看,洞中并无别人,只有那黑亮的混沌瓶依然还在。那苔儿也不见了踪影。这场遭遇来得糊里糊涂,结束得又莫名其妙。连淙摇摇头,起身寻到自己的衣物,又取了混沌瓶,朝外而去。 榜首 走出洞门,便看到一座新坟,坟前插了一块石板,歪歪扭扭地刻了尤蓟之墓四个字。尤蓟根本没有将那少女当人看,那少女却不忍见她死无葬身之地,便将她埋葬。连淙不知就里。虽则尤蓟死有余辜,但是昨夜还同游巫山的女子,今日已死在自己家门口,还是让他有些唏嘘。叹了口气,记起与张灵徽和秀林和尚的约定,当下提声运气,长啸起来。这声音穿云裂石,高亢异常。连淙心中讶异,却不知是自己无意中以黄玉之法,采了巫女元阴,自身功力提升不少。 不一会便有一声清啸从东面传来,显是张灵徽与他呼应。连淙又高啸一声,远远秀林和尚也在南面相应。不一会,张灵徽白衣飘飘,已经寻了过来。连淙朝她叹了口气,又笑了笑。张灵徽见他无事,心底松了一口气。 秀林和尚也很快赶来。看二人相顾无言,笑道:“善哉!想来张白衣已经责怪过你了,小僧也是一样责怪。”他与张灵徽一样,极为担心连淙安危,此时见他无恙,却又开起了玩笑。 连淙哈哈一笑:“我家灵徽并未怪我。大师你想当然了。”张灵徽听他叫自己“我家灵徽”,心中有些不明不白的感觉,却并不恚怒。 秀林笑了笑:“反正连施主你明白就好。”指了指他手上的瓷瓶,问道:“这瓷瓶你拿着做什么?” 连淙道:“里面是那些失踪少年们的魂魄。此间有一个巫女,我已将她打死,却没机会问她归魂之法。大师可有办法将这些魂魄归位?” 秀林摇摇头道:“贫僧不知。”看了看洞口的新坟,笑道:“连施主真善人也!居然还给这巫女修了个坟?” 连淙笑了笑,捡能说的将自己的经历讲了一遍。最后道:“我也甚是奇怪。那巫女待人极其刻薄,却不知是不是她的侍女为她修坟。” 三人不知所以,却也不去追究。携了那瓶回到了曹娘子家中。曹娘子见他们回来,大喜过望。三人不知如何放归魂魄,便邀曹娘子携了曹琳儿,一齐去天音寺。曹娘子自小不曾出过远门,心中忐忑。然而为了自己的孩儿,还是慨然应允。于是曹娘子与张灵徽一骑,曹琳儿与秀林和尚一骑,径向天音寺而去。 带了曹娘子母子,五人便走得慢了许多。直到腊月廿八,才到了悬空山脚下。悬空山方圆不过数十里,却异常高耸险峻。山分差不多等高的上下二层。下层与普通山峦并无异同,上层不知何故,居然悬空在下层上方十来丈高处,只有前后两条三尺宽的栈道联通。连淙等人都是第一次来,无不讶异非常。山道蜿蜒曲折,并不好走,却有许多信徒,带着香烛香袋,上山礼佛。时近年关,平民百姓终于可以放下一些活计,上得山来,祈求来年风调雨顺。 曹琳儿魂魄不全,一直昏昏欲睡,难为曹娘子一路背着他,还时不时柔声哄他两句。秀林和尚和连淙看她步履维艰,要去帮她背负,却被婉然拒绝。二人不知道曹娘子脸皮甚薄,心性又坚韧。觉得已经受了天大的恩惠,再让恩人背孩子,心下着实不好意思。若不是她常年做粗活,锻炼出一副好身板,还真不一定能坚持。 又往上走,渐渐便有天音寺的僧侣走在山道上。众僧见了秀林,纷纷与他行礼。连淙与张灵徽方才知道秀林和尚佛法精深,在山上颇受景仰。 曹娘子背着儿子,渐渐落在后面。连淙三人谈兴正浓,便没有注意这一说话就脸红的年轻母亲。正咬牙坚持着,后面忽然赶上来一位青衫秀士。那秀士二十上下,唇红齿白清清瘦瘦,头发扎成一把束在身后。那眼睛未语先笑,面容十分和善。他只背了一个小小行囊,见曹娘子气喘吁吁,便朝她笑了笑,极其自然地把曹琳儿接了过去。 曹娘子顿时一呆,一张小脸涨得通红,伸手便要去把孩子抢回来。那秀士虽然看起来并无恶意,但是作为母亲,她如何敢放心将孩子随便给一个陌生人?那秀士避开她的手,朝她笑笑道:“小娘子不必在意。小生乃是蓬莱门下,并非歹人。”他开口说话,温文尔雅,更显得风流蕴藉,眼神中又有一抹恬淡,仿佛人间善美所化。 曹娘子被他的气质所摄,呐呐不语。前面三人察觉回头,见曹琳儿已经被那秀士负在身上,曹娘子手足无措,不由面面相觑。 那秀士见曹娘子还有同伴,赧然一笑,朝三人道:“在下易寒,乃是蓬莱门下。见这位小娘子走得甚是吃力,便帮着背一下。尚祈勿怪。” 三人听他自陈蓬莱门下,真是惊讶无比。蓬莱乃海外仙山,相传为元始天尊大徒弟浮籍道人所创。一向门庭冷落,每一辈最多只有三两位门人,其中又只有一位会行走世间。只是这行走者无不是经天纬地的一代奇人。最近的一位是一甲子前在江湖上惊鸿一现的麻衣道士陈冲溢。他甫出江湖便与当时的正道群侠围攻极北寒天。中间妙计迭出犹如天马行空,最后更是力挽狂澜,击杀魔教教主刘雪鸿。此役正道的组织者是神罗大师,主要执行者却是陈冲溢。因此蓬莱虽少入世,却能隐隐与昆仑分庭抗礼。 连淙三人上前见礼,各通姓名,互道久仰。易寒一听他叫连淙,喜道:“前些日子黄山姚泉、俞雪师叔前来蓬莱,与师父提到连兄,说连兄聪灵慧秀根骨绝佳。今日得见,果然与众不同。”连淙听姚泉夫妇对他如此推崇,打心底里笑了出来。嘴里随口谦虚,眉眼间的笑意却是无论如何也藏不住。张灵徽趁旁人不注意,朝他递了个取笑的眼神。仙子轻嗔薄怒,把连淙看得色授魂与。 有了易寒帮忙背着曹琳儿,众人脚程却也快不了许多。易寒谦谦君子,时不时停下来等曹娘子。秀林问起易寒来天音寺有何贵干。原来蓬莱有一座紫微天华阵,能知天时脉络,世间浮沉。最近魔族渐渐猖獗,导致北极泛红,天象倾斜。他师父烟海道人感觉其中有异,便遣他与师姐慕容琰入世访察。 连淙不知道蓬莱的规矩,秀林和尚和张灵徽确实熟知的。秀林讶道:“难道此次魔族入侵,来势如此凶猛?据小僧所知,蓬莱似乎从未同时派遣过两位弟子入世?” 易寒微笑道:“确是如此。不过师尊本意只是要师姐入世。我是死皮赖脸求来的。” 张灵徽看看他,又看看秀林和尚,忽地展颜一笑。连淙也感觉到了二人说话的相似之处,会心一笑。 秀林和尚不理他们,只朝易寒笑道:“然则易施主的师姐没有来悬空山?” 易寒脸红了红,道:“师姐教程比我快,应该已经到了。” 秀林朝连淙嘿嘿笑了笑,道:“小僧这个问题,可是代连施主你问的。当年武林一大盛事,便是扶柳、清秋、采薇三榜一齐将名不见经传的叶素怀列为榜首。三榜一求柔美,一求清艳,一求才学,侧重各不相同。百多年来从未有人连中三元。叶素怀,便是这位慕容琰的母亲。” 易寒一怔,道:“想不到师姐的娘亲还有这般来头?” 连淙笑对秀林道:“大师口水擦一擦。这样对女子评头论足,可少了些矜持。” 秀林故意擦擦嘴唇,惹得众人忍俊不禁,道:“万花丛中过,采摘只两朵。连施主着相了!” 连淙哂然道:“天下的女子,漂亮到一定程度,容貌就不分上下了。正所谓各花入各眼。也就是我们张白衣,不仅有玉貌,更有仙姿。我瞧那三榜的作者要是见了她,必然涕泪交加,哭着喊着也要以她为榜首!” 他自以为这马屁拍得到位,不料张灵徽似笑非笑,易寒左顾右盼,秀林和尚更是笑得快要打滚。只有不知江湖事的曹娘子,与他相顾茫然。秀林和尚笑了一阵,才喘着气道:“哈哈哈哈哈,我的连施主!你的张白衣本就是今年清秋榜的魁首。不过另外两榜嘛。。。嘿嘿,哈哈!” 连淙顿时张口结舌,朝张灵徽看看。张灵徽表情古怪。原来这三榜均是两年一次,每隔一年的中秋发榜,前后差不了几天。上一次发榜张灵徽年龄尚幼。这一次发榜,雁荡山遭逢大变,他哪里有心思去关心什么美女排行。连淙想说点什么挽回一下,却似乎说什么都不好。 张灵徽一身白衣,斜持着宝剑,在山道上亭亭玉立。山风将她的发丝微微吹起,白皙的脸庞将她菱形的红唇衬托地娇艳非常。宛然出尘间,又见一身风流。她定定地看了看连淙,疏忽一笑,顿时连淙眼中,天地间仿佛只有她一人茕茕而立,四周的山道,峭壁,花木,远出的山岚,天上的云彩,俱都变得虚幻而模糊起来。还未回过神来,张灵徽已经走上前来,纤纤玉手捧着他的脸,轻轻吻在他唇上。 周围的人都呆若木鸡。二人不是第一次接吻,但是此刻连淙的心中惊雷四起,脑海里嗡嗡作响。整个人好似被定住了一般,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到了唇上。张灵徽只是轻轻一吻,便浅笑一声,不理周围目瞪口的的众人,转身朝天音寺走去。 秀林怔楞之余,看到连淙还在发呆,一脚踢在他屁股上,嬉笑的脸庞上又有许多怒其不争:“还不快去!”连淙连忙率先跟了上去,牵起了张灵徽的小手。张灵徽唇角微微翘起,和他牵着手,慢慢朝山上走去。 天音寺乃当今天下第一大寺。中土佛教四大宗,禅宗和律宗的祖庭皆在于此。禅宗追求参禅顿悟,但有佛心,卧立行走皆可参禅。律宗讲究律己,寻求在苦行者领悟佛的真谛。这两宗对教义和经藏的理解大相径庭,却能融洽一寺,常令旁人不得其解。每位僧侣,不管是自幼参佛还是中途出家,都要先去天音下院修习三年基础佛法,是为“参心”;然后其中又选资质上佳者,去天音丛林的其他寺庙行走修炼,是为“参世”;参世之后,再选佛缘尤其深厚者,凭其本心,择一宗修行。到这时候,如果有缘,自有前辈高僧,前来纳入门墙。参心参世不成者,亦是天音弟子,可以自由出入,随意听讲。食宿与所有同辈弟子皆同,只是出入藏经阁等处,需要提前向执法僧报备一下而已。历来天音高僧,有半数是参心参世不成的。这一辈所谓天音四绝中的智绝圆能,便在此列。 秀林和尚将众人安排到客舍,自去寻他师父。连淙又托他去问法和是不是在寺里,他要请教九转灵宝塔之事。秀林应了。连淙和易寒也没什么行李,跟着知客僧认了认门,便去女客舍寻张灵徽等人。 正好张灵徽不在,连淙赶紧向易寒请教花榜之事。易寒笑道:“连兄想来知道,扶柳,清秋,采薇三榜,每榜各有十名女子入选。虽不讳人妖神巫之别,但百年来入榜的,绝大多数都是人族女子,极少见其他族类。” 连淙见他似乎打开了书袋子,巨细靡遗地介绍起来,连忙打断道:“易兄勿怪。能不能先说说今年的榜单?” 易寒好脾气地笑笑道:“连兄真是关心则乱。张白衣去年被列为清秋榜首,点评说她“冰肌玉骨,未食人间烟火;清灵逸秀,宛然天山雪莲。”其实扶柳,采薇她也是榜上有名。虽说不是连中三元,也算得世间少有。连兄得张白衣青睐,可谓福气也。” 连淙呵呵傻笑了两声,心道其实张白衣也有梨花带雨的时候,只是你们瞧不到。又问道:“然则扶柳采薇的榜首又是何人?” 易寒微微一笑,道:“采薇的榜首,便是我师姐慕容琰。她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更参习天地,与佛,道,儒各家均有涉猎。扶柳的榜首,是苏州初雪楼的花魁苏浅雪。” 连淙登时目瞪口呆:“你。。。你说苏浅雪?” 法相 易寒笑着打趣道:“正是。莫非连兄与苏姑娘亦有往来?” 连淙心里哀叹一声,岂止有往来,她的红丸都被我取走一半了。又想到张灵徽,怪不得这两女子明里倾盖如故,暗里风起云涌。自己夹在中间,真是步步惊心。苦笑一声道:“正是。” 易寒见他神情古怪,击掌笑道:“连兄果然风流不群。这般齐人之福,可不是一般人能消受的。” 连淙苦着脸摇摇头。他洒脱不羁,倒也未曾真的囿于这奢侈的幸福。朝易寒笑道:“易兄取笑了。” 易寒哈哈一笑,自有一丝逸士风采,嘴里却如三姑六婆,将各榜单的女子一一向连淙介绍。只是男女客舍相距并不远,他刚说完了采薇榜第三名纳兰雪雁,便有女子声音笑道:“师弟又在搬弄是非。” 这声音温柔醇绵,极是悦耳。二人一转入门洞,便看到张灵徽与一玄衣女子并立而笑。这女子杏眼桃腮,婀娜高挑,说话又端庄温柔,给人一种融融泄泄的温暖之感。与张白衣清逸出尘,别有一番韵味,可谓一时瑜亮。 这女子便是慕容琰。连淙忙上前见礼。四人随意叙了几句,慕容琰便与易寒一齐告了个罪离去。连淙见四下无人,过去牵了张灵徽的小手笑道:“原来张白衣还是天下有名的美人,真是失敬,失敬了!” 张灵徽脸色微微一红,嗔道:“这种无聊榜单,也就是你们这些无聊男人津津乐道。”神色中竟有一丝厌恶。连淙心下一想,便知道这榜首的名头,许是给她带来了一些纷扰。捏了捏她清凉无汗的小手,笑道:“这榜单能让我得到张白衣真情一吻,可是功德无量啊!” 张灵徽微笑着看着他,看得他有点心里发毛,不由问道:“怎么了?” 张灵徽的眼底里藏着一丝调皮,问道:“喜欢么?” 连淙连忙点头,道:“喜欢!怎么能不喜欢呢?” 张灵徽眼里的笑意更甚:“真的么?” 连淙就差指天发誓,直直地看着她,正色道:“当然是真的。那一刻,我一下什么都不想了,只看到你。” 张灵徽轻笑道:“那你闭上眼睛。”连淙依言,很快便有一个轻巧纤细的身子靠近了他,蜻蜓点水般地吻在他嘴上。 二人正在你侬我侬如胶似漆的当儿,忽然传来一声轻笑。转头一看,果然是秀林和尚圆真大师。秀林回到师门,总算是回复了一点高僧的模样。朝二人合十为礼道:“二位施主若是有暇,小僧师父有请一唔。”“若是有暇”四个字,被他说得拖泥带水,甚是揶揄。 张灵徽顿了顿,不理会秀林,朝连淙道:“我想坐一会,要么。。。你一个人去找法相禅师?” 连淙初时还以为她是羞涩,转念一想,便知张灵徽是体谅他,不想自己在一边让他说话不方便。当下牵起她的手笑道:“大师上下是法相么?我可不知道。走吧。”张灵徽果然并不推拒。秀林朝连淙抬抬眉毛,却不再打趣他,只说法和不在寺中。 法相有一个自己的小院,本是他闭关之所,后来便一直居住在那里。三人迂回曲折,走了许久才来到房前。那僧房并无门户,秀林也不通告,带着两人直直走了进去。 屋内并无家具,有些幽黑,地上随意放着几个蒲团。三人刚刚进去,一位满脸褶皱的瘦小老僧便从后面走了进来。老僧朝三人点了点头,自去寻了一个蒲团坐下。连淙未料名闻天下的法相大师形容居然如此灰败,仍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自道姓名。张灵徽也跟着行礼。法相轻轻摆手道:“罢了。些许俗礼,无需在意。” 法相的声音与他人一般枯悴,带了几分嘶哑。连淙和张灵徽有些拘束。法相问连淙道:“听我这痴儿说,你想问一些当年除魔之役的事情?” 连淙恭声道:“是。晚辈师门遭遇不幸。魔门残忍无道,杀伤晚辈许多同门,又将晚辈师妹掳去。” 法相问道:“然则你具体想知道什么?” 连淙心中万千疑问,如今能回答他的人近在咫尺,却反而不知从何开始。沉吟了一下,问道:“大师可知如今魔门巢穴安在?” 法相木然道:“魔门的巢穴一直飘忽不定。每一次魔教现世,其巢穴必与之前不同。不过不管他们巢穴在何方,俱都称为极北寒天。上一次的极北寒天,在如今无境山西北约七百里处,一半在罗刹国境内。” 连淙想了想,又问道:“晚辈师妹为魔教所掳,大师觉得晚辈应该如何寻找?” 法相道:“法和师弟拜寿回来,曾言道魔教众人使了一个大食传来的魔阵。你可自此入手。” 连淙又问道:“当年除魔之役,可有漏网之鱼?” 法相摇摇头,又点点头道:“魔族之来历颇为神秘。一般以为最纯正的魔族乃是天地戾气所化。次一等的,是被戾气沾染了的人神巫妖。再次便是一些土石死物,机缘巧合之下承载了这戾气,久而成魔。天地间的戾气不觉,魔族便总会死灰复燃。当年一役,魔族叫得上名号的魔头被一一诛杀,并无遗漏。” 连淙很是疑惑,问道:“那每一代的魔族之间,又是如何传承?” 法相道:“此事极为神秘,外人不得而知。曾有推测,大魔神是无法彻底杀死的,只能除去他的肉身。元神不灭,自入轮回。入了轮回之后,并不一定能觉醒,也许终身藉藉无名,死后再入轮回。如此周而复始。可能是一代宗师,帝王将相;也可能是贩夫走卒,山野村民。直到有一世魔神觉醒,便又为祸世间。” 连淙又问:“魔族与魔教到底是何关系?” 法相道:“魔族奉大魔神为唯一信仰,本来将其他各族均视为仇敌,不相往来。直到第十二魔神现世,开始以重利诱使世人,成立魔教。魔教中各族人等均有,也以大魔神为尊。你可以认为魔教是魔族在世间的代表。” 连淙沉吟了一下,问道:“除了一些低阶或者不愿意掩藏气息的魔族,那些隐入人世的魔族,大师可有妙法辨认?” 法相定定地看了看他,嘴角微微抽动,似是微笑了一下,道:“并无可靠办法。即便法力再高深者,也不能识破所有魔族的伪装。其实魔族中人亦有不同的天分。有的魔族,天分便是隐匿行踪。不过你自身修为越高,阅历又丰,那被魔族欺瞒的可能性自然越小。不过你也切记,魔族未必都是穷凶极恶之徒。以贫僧所知,有一座有名的庵堂里,便有一位魔族师太,已经皈依我佛。” 法相说出此事,让连淙和秀林皆大吃一惊。一是想不到魔族还有能皈依佛祖的,二是想不到真有庵堂能收留此魔,并被法相认可。法相这样的前辈高僧,想来绝不至于随意扯谎欺哄自己。连淙惊讶之余,又问道:“大师是否可以详细讲讲当年除魔之役?” 法相枯瘦的脸庞上涌起了一阵追忆。他沉吟了半晌,方缓缓开口道:“彼时贫僧年岁尚幼,只是在师父身后做些杂事,并未出多少力。当时有一个巫妖王,不知何故,杀上了极北寒天,将辰宿台杀得血流成河。魔教教主刘雪鸿与巫妖王一场大战,各自身受重伤,魔教实力大大受损。神罗大师便广发英雄帖,号召天下英雄一齐除魔卫道。天音寺由住持师伯悟真大师,先师悟怀,师伯悟广,携众弟子前去伐魔。其中刀光剑影,又有许多尔虞我诈。最后刘雪鸿为蓬莱少年道士陈冲溢所杀。魔教余众被困在辰宿台,一把火烧了三天三夜,一切归为灰烬。中原武林亦是元气大伤,许多门派精英尽毁。你师祖旗山道士,便是殁于此役。” 旗山道士的事迹,连淙倒也听师父说起过,只是不知道他居然也是殁于此役。他心下奇怪为什么师父从来没有说过此事,但此时显然不宜提及。 张灵徽插嘴道:“晚辈听外祖提过一句,据说当年刘雪鸿伏诛之日,他妻子正好为他生下一个儿子,被一位正道前辈所收养。不知大师可曾听说过此事?” 法相木然道:“老僧不知。” 张灵徽吃了他一个不大不小的钉子,倒也不敢忿怒。法相又道:“上一次除魔大业,自刘雪鸿以下凡一百六十八人,尽皆伏诛。只是刘雪鸿仅是魔教教主,非是魔神真身。那大魔神已经将近四百年未曾现世。”他忽然笑了一笑,道:“也不知我辈是不是能赶上一次。” 法相说完,便自顾自去了,也不管三人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事情。秀林和尚笑道:“贫僧师父一贯如此,二位不要介意。”二人连称不敢,告辞而去。连淙心下懊恼。他本以为天音之行,能给他更多关于魔族的信息。今天虽然听了许多往事,对寻找采薇却并无什么帮助。张灵徽看出他心情不佳,并不去宽慰他,只是出来之后,捡了个僻静的地方,轻轻抱了抱他。连淙回以微笑。 翌日二人又去拜访法显。相比于法相的冷峻难亲,法显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位邻家老伯。他慈眉善目白白胖胖,半尺长的白胡子,让人一见便起亲近之感。张灵徽的外公,稷山书院的老院主任仲庭与他早有书信往来,却一直缘悭一面。听张灵徽说带来了外公的礼物,法显极是高兴,还留二人用了斋饭,又说好过一天便去帮曹琳儿还魂。临走之际,法显拿出一封书信来,说是任仲庭寄给张灵徽的。张灵徽谢着接过。 秀林和尚自去安排明日事宜。连淙与张灵徽信步在林间走动。张灵徽取了那信,一目十行地看完。连淙见她脸色不豫,笑问道:“怎么了?咱爷爷看不上我这个毛脚外孙女婿?” 其时世风十分开明,即便是世俗人家的子女,也有许多自由恋爱结成连理的,更不用说江湖儿女。张灵徽啐了他一口,轻叹道:“外公哪里知道你?他只是说应了西藏那日陀寺大活佛索南嘉措之邀,要前去参加大日如来舍利法会。”深深看了一眼连淙,道:“书院已知天下魔影重重。外公会先来天音寺,与众位高僧商量对策,然后再去西藏。他希望我一起前去。” 连淙不明白她的迟疑,笑道:“一起前去便一起前去。你不乐意?还是怕冷?” 张灵徽淡淡看了他一眼,道:“活佛的大弟子次仁旺珠与我同年。” 连淙一呆,顿时明白了这邀请里的相亲之意。跳脚道:“不许去!要去也得先嫁了我再去!” 张灵徽红了脸道:“谁要嫁你!”她与别人说话,都是云淡风轻的一副从容,与连淙在一起,却总是动不动脸红。她倒也乐在其中。 连淙一把搂住了她:“嘿嘿,不嫁啊?打晕了拖到山上!生他十七八个孩子再下山,看咱外公还有什么话说!” 张灵徽伸手推他,却没怎么用力,嘴里啐到:“十七八个!狗也没有这么配的!” 又轻叹了一声,道:“其实外公肯定不会强要我嫁了西藏。只是那次仁旺珠曾在书院留学四年,也是出类拔萃的人物,那时候便对我有些纠缠。他敏而好学,又一直对外公礼敬有加,因此深得外公喜爱。外公心里,大概也是把他当成了我夫婿的上佳人选的。” 连淙哼了一声,道:“番邦外族男子,有我帅气吗?” 张灵徽扑哧一声,笑道:“还真比你好看一些。” 连淙顿时垮下脸来,做出一副受伤的样子。张灵徽的素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看着他轻声道:“对我有点信心。我既选了你这个无行浪子托付身心,便不会再去找什么别的男人。次仁旺珠也是一个奇男子,与我处得也不错。你称他番邦外族,显得很不大度。” 连淙点点头,正色道:“徽儿说得是。为夫受教了。” 张灵徽听他改了称呼,心中羞喜各有一半,轻轻偎着他道:“我如果要去,你会不开心吗?” 连淙嗤了一声,道:“我这般大度,很大度,之人,怎会生这种闲气?不生气!一点也不生气!” 张灵徽气笑,拧了他一把道:“还大度呢,跟我这小女子计较!” 连淙紧了紧手臂,笑道:“去吧,别去相亲就好。你说得对,我应该大度一些,不过我还是有些不开心。必须你亲我十下,才能抚慰我受伤的心灵!” 张灵徽顿时被他的无赖气笑了,白了他一眼道:“不行!最多一下!” 连淙涎着脸凑上去,张灵徽无奈笑笑,伸嘴在他脸上碰了一下。连淙怎肯干休?一手拥着她,一手按住她的后脑,深吻起来。 过了许久,张灵徽轻喘着将他推开:“好啦,还说一下,十下都不止了。”她也喜爱这样亲吻,但是女子的矜持,自小的家教,让她无法在这里更进一步。 连淙在她娇艳的红唇上又亲了一下,才依依不舍地将她放开一些。傻兮兮地发了会呆,突然笑了起来。 张灵徽问道:“怎么啦?” 连淙又嘿嘿傻笑了两声,问道:“咱外公,想来是能御剑飞行的吧?” 张灵徽嗯了一声,道:“外公几十年前就可以了。为什么这么问?” 连淙又贼贼笑了两声,道:“那不如。。。请外公带上我一起去西藏!正好也顺路!” 张灵徽真是被他的厚颜震惊了,看看着,讷讷道:“让,让外公带着你一起?” 连淙很满意她的惊讶,笑道:“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我这不肖外孙女婿,也总要见咱外公的啊!” 张灵徽心思急转。她要是先把情郎带给外公看,爷爷知道了,肯定要大大生气。想想连淙将来见爷爷的时候要受的气,她顽皮地笑笑:“好啊。那就先见见我外公好了。” 连淙皱了皱眉头道:“不对!你这表情,好像是要大大地害我一把!” 张灵徽吐吐舌头,笑着跑开了:“哪有!” 连淙哈哈一笑,又去捉她。二人在林间追逐打闹起来。 梅花 二人闹了一阵,忽然看到远远有一男一女,相携而来。张灵徽立时回复了她的仙子之态,淡淡站在连淙身边。等那两人走得近了,连淙才发现是两位老熟人。昆仑派的清洛,还有一位赫然是他一直在追求的水月庵水如音。连淙一见二人,便想到雁荡之事,不由悲从中来。张灵徽看他神色有异,轻轻握了握他的手,问道:“要去打个招呼吗?” 连淙长叹了口气。其实他看清洛二人甚是亲密,心里也替他们感到高兴。正犹豫间,水如音已经看到了二人,远远招呼道:“可是雁荡连师弟?” 这下也不用犹豫了。连淙强笑了笑,朝二人打了个招呼道:“清洛师叔,水师姐。” 二人走了过来。水如音打量了一下张灵徽,心中为她清冷飘逸的气质喝了声彩,笑道:“连师弟不介绍一下这位姑娘?” 连淙按下心头悲切,笑道:“这是龙虎山张灵徽。”又为张灵徽引荐二人。张灵徽本还以为是连淙的旧爱有了新欢,看水如音说话的样子,才知自己有所误会,当下表情柔和了许多,欠身为礼。 水如音笑道:“原来是龙虎山张白衣。可真是久仰了!”清洛也道:“在下曾与师兄前往龙虎山拜见张天师夫妇,却与张小姐缘悭一面。想不到今日在天音寺遇到了。”他二人多少有一点把连淙当小弟看待的意思,看张灵徽的时候不免有点长辈看晚辈媳妇的意味。 张灵徽心里涌起一阵羞涩,却被她压了下去,轻声道:“灵徽也久仰二位大名了。” 连淙问道:“清洛师叔,水师姐,你们二位怎么来了天音寺了?” 水如音脸红了红。清洛笑道:“我师叔道陵长老应法正住持之邀,来天音寺商讨魔门出世之事。我因经历过雁荡之事,被派来拾遗补缺。路上遇到水师妹,便一起过来了。” 清洛与水如音两情相悦之后,少了许多木讷,举手投足之间,风流四溢。幸好连淙脸皮极厚,倒也没有什么自惭形秽的感觉。水如音又仔细看了看连淙,笑道:“连师弟吉人天相。当日受了那么重的伤,现在竟已康健如初了。” 连淙苦笑了笑。水如音知道他不愿意想起采芸之事,便换了话题,问起他分别之后的事来。连淙捡紧要的,与她略略提了一下。清洛听他居然除掉了砗磲何罗,又与道同和左何言一起灭了长江淤魔,还见到了姚泉、俞雪夫妇,不由叹声道:“连小弟真是福缘深厚。这也多亏你侠肝义胆又重情重义,否则这些前辈高人,断不愿与你交往。” 这三人的称呼可真够乱的。连淙称水如音为师姐,又因师父师娘与清远清洛同辈相交,便称清洛为师叔。清洛心里,自己与水如音必然是同辈的,便叫连淙小弟。其实三人年岁相差不多。幸而大家不同门派,也就胡乱称呼了。 连淙摇头道:“哪有什么福缘?也就是运气好而已。” 清洛笑道:“运气便是福缘了。连小弟对魔门之事,经历颇多。如若有暇,到时候诸位前辈议事之时,不妨也来听听。” 连淙怦然心动。与当今武林顶尖人物坐而论道,想想都让人血脉贲张。虽然他很有可能只是什么话都不说坐着听而已。张灵徽眼神一动,顿时便想到这样一来,情郎在外公面前必然大大加分,便轻轻推了连淙一下。连淙笑道:“左右我们都要在此等候任山主,也就是我未来的外公,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张灵徽听他称任仲庭为未来的外公,漫漫看了他一眼。别人只见她从容不迫,连淙却看到了她眼底的那丝羞意。清洛和水如音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想通之后,不免莞尔一笑。 四人沿着林间小径,边走边说,不久来到一座小院子前。那小院子没有门户阻拦,只有一圈腊梅树,疏疏落落开着些细小花朵,围了中央一间不大的草屋。清洛叹道:“这屋子古朴拙稚,又有十二分雅意。却不知是哪位前辈的宅舍?” 正说话间,那草屋里出来了一位敦敦实实的小和尚,大眼阔嘴,长相十分憨厚,神色却是冷冷的。小和尚朝四人合十行礼道:“阿弥陀佛。四位施主,师父有请四位施主叙话。” 四人互相看了一眼,都不识得这位小和尚。清洛略一沉吟,笑道:“如此有劳小师傅带路。” 小和尚带四人进了屋子。那屋子甚小,中间盘坐着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僧。见四人进来,微微一笑,声音极是和蔼温厚:“四位少侠请坐。”一挥手,旁边的柜子无风自开,四个蒲团稳稳地落在四人面前。四人行了礼,一一坐下。 老僧道:“贫僧空性,已经在此等候四位三十年矣。” 张灵徽轻轻蹙眉,问道:“大师可是四十年前自西域前来天音寺求经的梅花僧?” 老僧慈和的脸上露出一丝喜悦。他语速极缓,说道:“贫僧修习枯禅,数十年心神不动。今日早起,便心弦拨动,是为缘一。诸位来时,老僧与劣徒均未功课,不曾错身而过,是为缘二。老僧一提我那寻常法名,女施主居然知道老僧,是为缘三。老僧等候三十年,今日可得释也。”他越说越快,显然心中十分喜悦。 连淙问道:“不知大师为什么等候我等?又如何知道我等便是大师守候之人?” 梅花僧笑道:“四位施主身上,佛,道,儒三教齐全。敢问各位师承?” 四人一一自我介绍了一番。梅花僧点点头道:“果然都是名门之后。”叹了口气,似是轻松了许多,道:“贫僧本是大月氏人氏,因为仰慕中华衣冠,十二岁便来中土拜师学艺。幸而得遇名师,学得一些粗浅功夫。三十年前,贫僧追逐歹人之时,一时大意,受了重伤,被一位巫族游医所救。那位游医在北国草原本是一位大人物。他那时候已是病入膏肓,为了救我,更是把自己弄得油尽灯枯。他临去之时,将这个孩子托付给我。”指了指他的徒弟。四人看了看那小和尚,顶多八九岁的样子,不由都诧异非常。 梅花僧笑笑道:“当年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便是这副模样。这么些年来,一直没有变过。” 那小和尚一脸木然,不声不响。梅花僧的眼里满是疼爱,道:“我这徒儿不爱说话,你们莫怪。徒儿,为师有一册素心手稿,放在法相大师处。你去替我取来。” 他看了一眼四人,道:“我这徒儿,生而命苦,连法名都不曾取得,一直便是徒儿徒儿这么叫着。真是委屈他了。”他低下脸,似是在追忆往事。四人不敢打扰。 过了半晌,梅花僧抬起头来,双目精光闪烁,整个人换了一副极其精明干练的气质,再没有一丝和蔼之色。他沉声道:“诸位不必惊慌。我这徒儿,乃是一名魔族接引使,在魔族中也是极其重要的人物。” 他这话一出,四人顿时瞠目结舌。梅花僧抬手压下四人的疑问:“时候不多,我徒儿脚程颇快。你们且先听我说。那位巫族游医名叫剌巴甘,有个汉名叫宗淦,原是匈族左贤王次子。他匈族百年前为本朝开国皇帝所败,一直偏居漠北苦寒之地。那一代单于不知听信了什么谗言,居然要与魔族共谋天下,还找到了这位魔族接引使。宗淦虽是匈人,也知与魔族合作何异于与虎谋皮?便假作赤诚得了单于信任,寻找机会将这接引使偷了出来。一路逃避追杀,身边勇士死伤殆尽,最后遇到了我。他让我将我徒儿带回中原,小心藏匿,不可教魔族发现,自己鼓起余勇,引开追兵。后来便再也没有消息了。” 梅花僧一口气说了许多话,咳嗽了两声,接道:“魔族一共有三位接引使,主要是负责找寻还未觉醒的转世魔神。这接引使本身也须与大魔神一般转世,只是他们转世之后,觉醒要容易许多。幸而我这徒儿一直没有觉醒,也不知道他的真正身份。” 四人均是悚然。清洛道:“大师高义!不知大师有什么吩咐?” 梅花僧又咳嗽了几下,拿出一块手帕擦了擦嘴。再看那手帕,已是一片殷红。擦干了血迹,依然淡定从容,微笑道:“刚才贫僧说什么缘分,其实都是胡诌的。我现在只是一口气吊着。上个月我旧伤复发,已知自己时日无多。这些日子一直在物色合适的人选。只是我这儿一向人迹罕至,恨未早做准备。昨日还在想,再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就只好修书一封,让我徒儿自己去寻天音寺高僧了。诸位切记,世上最能克制魔性的,便是佛性。因此最好能择一处名山大寺,将我徒儿托付。天音寺,水月庵,普济寺等均可。” 梅花僧说道这里,又猛烈咳嗽起来,那手帕早已被鲜血浸透,连坐也坐不稳了。连淙和清洛要去扶他,却让他摆摆手轻轻推开了:“四位务必务必,要保证我徒儿的安全。他若是死了,便不知道要转世到哪里去了。最好是受伤都不要,以免激起他的魔性。每日里尽可多读经书,以化戾气。” 四人点头应是。水如音道:“大师万请放心。一会我们便将令徒带去天音寺。万一天音寺不收,弟子出身水月庵,也必求得师长收留。” 梅花僧颔首轻笑道:“如此我便替天下苍生,感谢诸位施主!” 四人连道不敢。清洛道:“大师万勿如此。天下负大师多矣!” 梅花僧笑道:“贫僧也是天下一员,有什么负不负的。倒是诸位若是有暇,还请将我的骨灰,带回大月氏雪莲湖畔。”摇头苦笑了一下:“修了一辈子禅,还是俗念未消。四位见笑了。” 梅花僧的徒儿这时正好进来,禀道:“师父,法相大师不在寺中。徒儿已经留了口信给圆真师兄。” 梅花僧点点头。连淙笑道:“大师开朗豁达,俗不俗的,也没什么。” 梅花僧又轻轻点头,眼睛直直看着四人,叮嘱道:“切记不可让我徒儿受了伤害。” 未等四人回答,梅花僧双手在身前做了个莲花盛开的手势,轻轻念道:“匆匆百年,如露如电。生而有苦,死何无欢?归去归去,向丛林去!”含笑坐化了。 连淙四人不敢惊动他法体,默默坐了一会。那徒儿也不作声,只静静流泪。如此过了两柱香时间,那徒儿忽然道:“其实我有名字。我叫阿保。” 水如音朝他温柔地笑笑,道:“阿保,大师说要让你留在天音寺,或者去水月庵修行。你可愿意?” 阿保没有什么表情,道:“我都好的。” 水如音道:“大师之前说要将他法身火化,带回故乡。我们先将他护送到天音寺,再安排法事超度吧!” 连淙摇摇头道:“大师在悬空山住了这么久,虽然有所交往,却一直没有入门,想来是有他的原因的。依我之见,大师这么豁达,不会介意些许俗礼,我们就在这里将他火化即可。” 清洛和张灵徽也觉如此。水如音问阿保道:“那阿保小师弟你怎么说?” 阿保道:“连施主说得有道理。我们这便火化了师父吧!就是这屋子,以后也没有什么用了,一并火化了好了。”他语气淡淡,仿佛并无留恋。四人也不以为异。当下与阿保一起找了许多柴火,堆在屋子周围。又将梅花僧法体放在一张蒲团上,请到了屋子门口。连淙催起法力,顿时一把大火烧起,将梅花僧与他的草棚都裹在其间。火光映着四周的或而嫣红或而嫩黄的腊梅花,显出几分凄艳来。阿保望着梅花僧的法体渐渐成灰,呆呆出神。泪水流了满脸,也不去擦拭一下。 连淙要去西藏和大食,自是护送法师骨灰回乡的最佳人选。四人收拾了一下,便带阿保回到了天音寺。阿保一进房间,便把自己紧紧关在房门里。水如音欲待安慰他,也不得其门而入。 外公 第二天晴空万里。用过早餐之后,连淙先去女客舍寻张灵徽,结果易寒姐弟也在。不久秀林和尚便来相请。天音寺僧人虽然大都随和,但立寺数百年,自有其煌煌气魄。曹娘子连村子都不怎么出去,在天音寺更是做什么都缩手缩脚。多亏易寒与曹琳儿极为对眼,常来嘘寒问暖,让她轻松不少。昨日要不是易寒在一边相劝,她还真不一定愿意让法显将儿子带走去做准备。 招魂之地选在束心坛。这是天音大殿边上的一个露天的大圆台。常有律宗僧人在此日晒雨淋,体会修行之苦。今日法显在此作法,还是有许多僧人在一旁,心无旁骛,专心念经。也有些另外一些小备僧人,在一旁瞧热闹的。连淙等人便挤在那些僧人之中。不久清洛与水如音也来了,遥遥与他们点头招呼。 食时一过,法显与圆真便来到了束心坛。后面两个小沙弥,抬着面色苍白的曹琳儿。曹娘子一看见儿子,顿时两眼含泪,整个人都颤抖起来。慕容琰拉了拉她,轻声道:“曹娘子勿须担心。昨夜法显大师已经替小琳儿整束了心神。一会招魂完成,小琳儿应该就好了。”曹娘子依然心神不定,凄凄惶惶。 两名小沙弥将曹琳儿安顿于地便走了开去。圆真拿来了混沌瓶,放在他身边,也退了开去。法显朝周围的一片光头微笑了笑,开声道:“佛祖慈悲,以无上神通开拓轮回。世间生灵方有转世之道。自此生魂死魄,各行其道。今有少年曹琳儿,受恶术戕害,生魂锁于魔器,遭受许多苦楚。这自然是巫妖行恶于世,也未必不是曹琳儿前世因果。众弟子行走江湖,须记得一则扶助弱小,二则匡护佛法。方不愧天音弟子之身。” 下面有站起来弟子问道:“请教上师,扶助弱小和匡护佛法,何为先,何为后?” 法显微笑道:“这其实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情。扶助弱小和护法我佛,并无冲突。”顿了顿,又笑道:“万一真的冲突起来,那就只好看你当时的心境了。须得顾忌的,如果这二者有所冲突,想来必是一件惨事。不管你如何抉择,最后都不免遗恨。我辈佛子,但求无愧于心。若是你已竭尽所能,仍不得圆满,那也勿须愧疚。便有愧疚,也不可时时记挂,成了心魔。” 他这话言者无意,连淙却听者有心。心下叹道:“有无愧疚,都不免遗恨。大和尚这话说得想当然了。” 那弟子似是还有疑惑,法显忽然拿起一旁供桌上的三颗水梨,朝那弟子丢去。那弟子愕然不敢闪躲,任水梨砸在头上,窘得满脸通红。 法显慈祥地朝他笑了笑,道:“刚才我拿梨子丢你,你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躲了怕我责骂,不躲又要无辜挨砸。所以进退两难。你问的问题,其实也是关于抉择的。世上总有许多事情,是你不管怎么抉择,都无法完满的。” 那弟子若有所悟,讷讷坐下。法显知他不为甚解,开解道:“圆清勿须多虑。时候到了,你自然能有所悟。”圆清盘坐着合十为谢。 法显平常为人和蔼,众僧有什么问题,也都愿意来请教他。法显一一解答开释。问的人越多,他答得越多,就有更多僧侣围拢过来,便似他在讲法一般。。曹娘子在下面等得心急如焚,却又不敢上前催促。 等到日上三竿,众僧才渐渐安静下来。法显看了看日头,笑道:“你们问题问得差不多了,我也到了帮着孩子收魂的时候。这也是因缘。”众僧会心一笑。 法显缓缓坐下,神色也渐渐严肃起来。冬日的早阳照在他身上,那半尺白胡子恍若通明放光,显出一番庄严宝相来。他一手取出一个木鱼放在面前,一手拿出一串沉香木佛珠来。一边哒哒哒地敲着木鱼,一边转着念珠。过了约莫一炷香时间,那混沌瓶里冒出一个淡淡的人影。曹娘子一见那人影,便认出是曹琳儿,登时激动得泪流满面。混沌瓶对魂魄的吸附力极大。那人影在瓶口奋力挣扎,想要脱身而去,却始终差了那么一线。 法显一番经文念毕,大喝一声:“咄!”那混沌瓶顿时裂开了一道口子。曹琳儿的魂魄得了机会,竭力一挣,果然挣脱。飘飘忽忽地附在了曹琳儿身上。曹琳儿大喊一声,一下子坐了起来。眼睛也恢复了平时的光彩,只是整个人显得疲倦异常。秀林和尚朝曹娘子点了点头,曹娘子登时便哭天抢地地将儿子抱在怀中。悲喜交集之下,又朝着法显砰砰砰磕起头来,磕得额头上一片殷红。 法显朝她抬抬手,曹娘子却恍如不见,依然磕头不止。百姓来天音寺求救甚多,获得救助之后往往各种手足无措,天音寺的弟子们早已见怪不怪。有僧人待要上去扶持,易寒和慕容琰先走了上去,一个抱起了曹琳儿,一个扶起了曹娘子,到一旁坐下。 法显朗声道:“这个混沌瓶本身,倒也无善无恶。只是由来用之作的恶颇多。今日既然适逢其会,我辈弟子将它和它里面的亡魂一起超度了吧!” 众僧纷纷响应。也无人领头,便有整整齐齐的往生咒响起,“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佛诵阵阵,天音寺这个小小的角落很快变得慈悲而又庄严肃穆。连淙等人虽不是佛教信徒,也不由被这气氛感染,心境平和了许多。 法显与众僧一起念了几遍往生咒,拿起木鱼锤轻轻在那混沌瓶上敲了一下。那瓶子发出一声尖利嘶啸,然后便咔咔咔咔迸出四条裂缝。连带原来的那一条,五条裂缝正好将瓶子分成六块。法显又用力一敲,混沌瓶发出噗的一声响,立马四分五裂,瓶里一条条黑色烟气,到处乱窜,却窜不出法显身周五尺。众僧的梵唱依旧平缓有度,那些黑色烟气渐渐平静下来,又慢慢淡去。直到最后一缕黑烟消散,众僧的声音蓦然高了起来,南无阿弥多婆夜之声响彻云霄。 法显面带十分慈悲,朝连淙众人合十而去。连淙和张灵徽等人一起,扶了曹娘子和曹琳儿回去休息。走出很远,束心坛上的佛声依然传来。 曹娘子爱子得救,脸上愁容尽去,多了许多笑容出来。俗语说柴门出佳丽,她容貌极为秀美,又有许多少年妇人的风韵,这几天里早已得了易寒之青睐。易寒懵懂少年,有些不知世事的天真,相貌又俊俏,曹娘子心里也是喜爱的。只是这两人,一个三贞九烈谨守妇道,一个初出茅庐面嫩心软,终是不得一吐心声。只是时不时眼神相对,便一起红着脸转头他看。旁人瞧在眼里,均有一些好笑。好在易寒与曹琳儿甚为相得,整日里玩在一起;曹琳儿也羡慕易寒修为,常缠着他问东问西。 山上过年不必世俗人家。即便除夕之夜,天音僧侣们依然早课晚钟,与平常并无二致。倒是曹娘子感恩众人相助,问附近乡民买了许多新鲜青菜,豆腐蘑菇,又向香积厨借了锅灶,做了一顿色香味俱佳的素宴出来。易寒要去帮忙,被她红着脸推了出来。 两日之后,连淙与张灵徽正在客舍切磋所学,忽然听到天音寺钟声阵阵,知道有尊贵客人到了。连淙朝张灵徽打趣地笑笑,张灵徽淡淡地牵起他的手,朝山门走去。 二人赶到山门,天音寺住持法正,罗汉堂监院法显等人已在寺门迎候。稷山书院在武林中地位虽不及天音寺,但于民间朝堂,影响甚大,是儒道领袖。书院山主来访,天音寺住持开中门相迎,不能说是小题大做。至于法显,则是任仲庭的私交好友,自然也来迎接。连淙这是第一次见到法正。法正已经是上百岁的高龄,看上去却如中年,风神如玉,简直是一个大一号的秀林和尚。概因他四十不到的时候,便修习静禅有所得,一直不曾再老。 一排排光头之旁,连淙施主施施然地牵着张白衣的小手,惹来许多僧侣白眼。无奈二人一个脸皮堪比城墙,一个随和淡然完全不受俗礼约束,这许多白眼,都似抛给了瞎子。倒是法正与法显相视一笑,似是对这对璧人的做法全无异议,反而隐隐有些赞许之意。昆仑与稷山书院并无往来,反而略有龃龉,又兼客人身份,是以并未前来迎接。 不多时,山道上便有四人骑驴而来。当先一位青袍老者,须发皆白,头上戴了纶巾,手里拿了册残卷,悠然自得。旁边的青驴上坐着一位英俊青年,剑眉星目,穿戴得整整齐齐。虽然赶了许多路,依然发丝不乱,井井有条。连他那驴子,也仿佛比别人的严谨一些。后面两位年轻弟子,也都是十分人材。只是一个面容和煦,一个便像那青年人一般的敛容屏气,还多丝冰冷气息。 老人便是稷山书院现任山主任仲庭。他见天音寺排出偌大场面前来迎接,倒也欣喜。他与法显书信往来十分频繁,却从未谋面。倒是与天音方丈曾经机缘巧合,见过一面。不过他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天音寺的各位高僧,而是他的宝贝外孙女张灵徽,而她正被一个傻小子牵着手! 任仲庭心思深沉,并未有什么表示,一旁的小儿子任濯岳却是忍不住皱眉,轻声道:“灵徽这丫头。。。”任仲庭笑了笑,并不言语。 双方都是武林中泰山北斗的人物,相见自有一番应酬。寒暄已毕,任仲庭朝张灵徽和连淙微笑了一下,道:“晚些到我那儿,外公有话要说。”张灵徽颔首称是。 连淙倒也没有初见泰山的拘束,朝任仲庭与任濯岳躬身为礼。二人点点头算是回礼,旁边的两个年轻人却没有这么客气。一个假作未见,一个不理不睬。连淙吃了个软钉子,摸摸鼻子,有些尴尬。张灵徽见众人走远了,叹了口气道:“外公和舅父似是对你不甚满意。” 连淙笑道:“外公和舅父么,看到自己的宝贝被人拐跑了,能不打我一顿我就知足了。倒是另外那两个不高不矮不丑不俊的面团脸是谁啊?” 张灵徽拍了他一下,忍俊不禁道:“哪有人这样说人家的师兄弟的!这两人是我稷山书院的得意弟子,和善一点的叫贺子樟,孤傲一点的叫习秉逊,都是允文允武的青年俊才。。。” 连淙插口道:“肯定我更俊!” 张灵徽无语,拧了他一把:“这两人对我向来便有觊觎。对你不友好,也分属应当。” 连淙笑道:“不遭人妒是庸才。抱了你这般美人,遭人两个白眼,划算得很!” 张灵徽轻笑了笑,蹙眉道:“这两人不足为虑,只怕舅舅和外公。。。” 连淙看看左右无人注意他二人,便轻轻在她唇上亲了一下,笑道:“舅舅和外公总是疼你的多。他们即便不喜我,那我也要想方设法,感天动地地去博他们欢喜。” 张灵徽倒是不介意他的亲密。听他说得认真,幽幽叹气道:“只要你不负我。。。” 连淙把玩着她的小手,心里但觉平安喜乐。将她手心放在唇边亲了一下,道:“谁能辜负张白衣?” 张灵徽淡淡笑笑:“我向你敞开了心扉,你自然就可以伤害我。” 连淙摇摇头:“我舍不得的。” 张灵徽不说话。连淙抓着她的手,把她的脸扳过来看着她道:“真的舍不得。” 张灵徽扑哧一笑,道:“没人说你假的。整个一多情种子!” 她这话不无怨怼之意。连淙听出来了,却也说不得什么。张灵徽轻轻把脑袋靠在他身上,幽幽道:“别有什么想法。你就是这么个人。不用为了我而改变。” 连淙强打起精神笑道:“走吧,我们先去等着。万一待会外公来了不见我们,对我的印象可就更差了。”张灵徽又叹了口气,牵起他的手向寺内走去。两个人都觉得有些郁郁。走到客舍入口,连淙突然站定,搂着张灵徽,深深吻了下去。张灵徽回应得比平常更加热烈更加投入。二人气喘吁吁地分开。连淙定定地看着她道:“山无陵,乃敢与君绝。”张灵徽轻轻吻了他一下:“即便山无棱,也不与君绝!” 至此,两人之间的气氛才渐渐融洽起来。张灵徽道:“外公他们肯定还要好一会儿。我们去看看曹琳儿吧。这孩子真的很讨人喜欢。” 连淙笑道:“好。要不我们这就去生一个?” 张灵徽睨了他一眼道:“老实不到一刻钟,又故态复萌!” 阿保 二人来到曹娘子房中,易寒在不奇怪,慕容琰居然也在,正在教曹琳儿些粗浅的入门功夫。见到二人进来,易寒和慕容琰起来打了个招呼。曹琳儿还记得连淙,起来便朝他二人磕头。连淙扶住了他,笑道:“你好好孝敬你娘亲,将来做一个好人,便是对我们的报答了。” 曹琳儿经过那一劫,却依然童稚可爱:“恩。琳儿知道的。恩公放心。” 易寒在一边笑道:“琳儿比我那时候可懂事多了。” 连淙和张灵徽均不知他幼年之事。易寒见他们有询问之色,叹了口气道:“也没什么好说的。我是个庶子。大娘害死了我的亲娘,又要害我,幸亏师父救了我,还传我本事。” 曹琳儿怔怔道:“那,易叔叔你有没有为你娘报仇?” 易寒摇摇头道:“一开始我是很想报仇的。但是师父不许,只说要我学会了本事再说。现在我还没有学会本事,不过我已经不想报仇了。” 曹琳儿不解道:“那是为什么?” 连淙笑道:“因为你易寒叔叔现在本领高强,已经不屑于去报仇了。是吧?” 易寒点点头。连淙看他眼眉间终是有些不能释怀,笑道:“如果实在不能放下,就回去看看。显出本领,吓他们一跳!” 易寒哈哈笑道:“连兄好主意!待我想想要怎么去做。” 曹琳儿皱着眉头想事情。连淙抚了抚他的头,笑道:“你为什么叫我哥哥,却叫他易叔叔?这样我差了一辈呢。要不你也叫他哥哥吧?” 曹琳儿飞快地看了一眼自己娘亲,又看看易寒。支支吾吾地不说话。几个大人顿时心中了然,把曹娘子和易涵窘得满脸通红。 慕容琰妙目流转,朝连淙道:“连世兄对仇恨的看法倒是与众不同。” 连淙笑笑道:“随便说说而已。若是放在我身上,大概也做不到如此洒脱。”想到了采芸采薇,接道:“肯定做不到。” 慕容琰柔声道:“言为心声,连世兄本是洒脱之人。” 连淙叹道:“无所谓洒脱不洒脱,尽量率性而为,过得会快活些。”他与张灵徽的手一直没有放开。此时有所感触,很自然把她的小手拿起来亲了一下。曹琳儿忍不住嘻嘻一笑。连淙回过神来,哈哈笑道:“情不自禁。” 慕容琰似是对连淙的过往很有兴趣,问了许多事情。连淙无可无不可,就讲起了一些往事,连易寒和曹娘子都听得津津有味,更不用说年幼的曹琳儿。 说了一会,张灵徽拉了拉连淙。连淙会意,与众人告了个罪离去。二人找了个小沙弥问了一下,知道任仲庭已经回客舍休息,便一路寻了过去。 任仲庭的客舍与连淙等人的就不是一个模样了。一幢独立的三进小院,布置得极为雅致。庭院里更有小桥流水,古木参天。连淙笑对张灵徽道:“看不出来,天音寺的大和尚们也有大小眼。” 任仲庭正在一座小亭子里坐着喝茶,任濯岳等人在一旁伺候,倒是不见天音寺的人。任仲庭见二人找来,和气地笑笑,指了指凳子让他们坐下。 连淙虽然放浪不羁,这时候也是依足了规矩,恭恭敬敬朝老人行礼,又与任濯岳等人相见。任濯岳温文还礼,贺子樟和习秉逊也绷着脸拱了拱手。 任仲庭呵呵笑道:“老夫女儿被姓张的小子不声不响骗走了。这外孙女,看来也差不多咯。” 连淙陪着笑了笑,道:“小子自知才疏学浅,难望张白衣项背。实在是情之所钟,无法割舍。还望外公大人成全!” 任仲庭颇觉有趣地笑笑道:“只是才疏学浅?你的名望,出身,武艺,相貌,有哪一点能配得上灵儿的?也就个子比她高一点—高得还不多。哈哈。” 连淙哈哈一笑,道:“是小子俗了。对于稷山书院的掌珠而言,小子可算是一穷二白。唯有两颗真心,才敢厚着脸皮,来拜见外公。” 任仲庭笑道:“你倒是无赖。不过怎么说是两颗真心?” 连淙正色道:“我一颗,灵徽一颗。心心相映,便是如此。” 任仲庭取笑道:“这样算来的话,你还不只两颗呢。据我所知,你的情债还不少。” 连淙顿时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张灵徽一听外公如此说,知他必是遣人去打听了连淙,心中有些不悦,嗔道:“外公!你做什么嘛!” 任仲庭放声大笑:“你这丫头!要看你着急还真不容易。你这么跟人成双入队的,外公怎知此人是好是歹?当然要观察观察了。别说,你爹爹还派了人跟了你们一段呢。”他本来便觉得连淙颇有眼缘,比自己那天师女婿顺眼多了。这一下子把锅甩给了女婿,顿时便打心底里开心起来。 张灵徽听外公说父亲还派人暗中观察,果然更是不悦,别过脸去不说话。连淙轻轻拉了拉她的手,笑道:“生什么气?将来我们的女儿要是不明不白地跟个小子跑了,我也得好好查查他!” 张灵徽扑哧一声,有些娇羞地横了他一眼。任仲庭和任濯岳相视一笑。任仲庭道:“好了好了。好歹也是雁荡首徒呢,哪有你说得那么不堪?我一直无缘与君子剑一见,常感郁郁。这次托外孙女的福,可是能见着一面了。” 张灵徽自小便得稷山书院上下的喜爱。贺子樟从小与她一起长大,自以为青梅竹马,对她早有觊觎之心。习秉逊虽是束发之后才来到书院,但他是大学士习晚同的嫡孙,父亲虽不曾入朝为官,却也是士林领袖;母亲更是赢阳公主。自从第一次见了张灵徽,便声言此生非张灵徽不娶。这二人互以为对方是最大的竞争对手,想不到张灵徽出去几个月,竟然已经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私定了终身。二人年纪尚轻,心中的一口气憋到现在,实在憋不下去了。贺子樟忽道:“老师!我观此人身上似有妖气,还有些别的奇怪气息。还请师妹谨慎在意。”他生具阴阳眼,能见常人所不能见,只是道行不高。即便连淙没有可以掩藏,也只能看出他气息不纯,却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气息。他也知道以任仲庭二人的道行,自然也能瞧得出。只是他妒火中烧,怎么也要说点什么。 习秉逊也道:“师妹年幼,与此人相见不过一两个月。互有好感还则罢了,这就要相定终身,未免有些草率。” 连淙待要答话,被张灵徽一把拉住。张灵徽朝习贺二人躬了躬身子,淡淡道:“灵徽多谢二位师兄提醒。此事灵徽已有主意,不劳挂齿。”又朝舅舅和外公行礼,然后拉着连淙便朝外走。连淙被她吓了一跳,但是张灵徽走得甚是坚决,只好朝任仲庭和任濯岳歉意地苦笑了笑,跟着张灵徽出去了。 习秉逊和贺子樟心中恼怒,却不说话,只等着山主大发雷霆。想不到任仲庭朝任濯岳哈哈一笑,道:“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这娃儿,脾气和你妹妹简直一模一样。” 任濯岳叹道:“那父亲要去将外孙女婿打一顿?” 任仲庭捋捋胡子,笑道:“我的脾气,早就被你妹妹磨没了。这小子跟我们说话,不但能侃侃而谈,还能时不时耍个无赖,又不惹人讨厌。”点点头,想了一想,又笑道:“是块璞玉,是块璞玉啊。” 旁边贺子樟忍不住道:“老师。此人在天音住持迎接老师的场面上,还拉着师妹的手窃窃私语,完全不知礼为何物。我稷山书院,岂可容此狷介惫懒之徒?” 任仲庭还是好脾气地笑笑,问道:“子樟可知为师如何与天音寺众僧颇为相得?” 贺子樟沉吟了一下,道:“弟子愚昧。想来老师与众位高僧都是笑傲凡尘的陆地神仙。待人接物,当有相通之处。” 任仲庭一拍手,笑道:“不中亦不远矣!然则昆仑山人也是世外高人,为师怎么便与他们处不到一块去呢?” 贺子樟考虑一下道:“弟子不知。还请老师解惑。” 任仲庭看看习秉逊,问道:“秉逊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习秉逊本就在思考,当下答道:“弟子妄自揣测,老师是觉得昆仑山人气量不够?” 任仲庭哈哈笑道:“这话这儿说说,出去说可就给我招祸了。秉逊说得极是。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我稷山书院,有教无类,须得博采众长,方能长盛不衰。”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心中,何尝不想为灵徽找一个门当户对又人才斐然的如意郎君?只是情爱之事,真的勉强不得的。” 任濯岳也对二人微笑道:“男女之情,于我等学子,只是旁枝末节。你二人伤心感怀,自是难免,切不可沉溺其中,误了功课。” 习秉逊和贺子樟各自受教。任仲庭道:“我那天师女婿派人查了好几天,到现在也没句话传来,大概心里也是认可了这个女婿了。回头见了他,倒是要好好说道说道。” 任濯岳淡笑道:“父亲至今仍未对正淳贤弟释怀。” 任仲庭哼了一声:“这辈子都释不了咯。”任濯岳笑着摇头不语。 张灵徽拉着连淙,埋头走了一刻钟,才在一个池塘边停了下来。张灵徽按下心中忐忑,伸手抚着一支梅花,怔怔出神。池边冬青,雪中红梅,梅下佳人。连淙看着她的美态,心中极是喜乐。上去折了一支梅花,轻轻给她戴在头上。张灵徽回过神来,含喜带嗔地睨了他一眼道:“梅花好好的开在枝头,摘下来作甚?” 连淙笑道:“若我是梅花,没有你,开在天地间,自然装扮天地。有了你,我当然更愿意插在你鬓间。” 张灵徽轻啐了一口:“就知道说些风话。”想了想,道:“你不要在意旁人的想法,即便是外公和舅舅这样的至亲。” 连淙一怔,道:“我以为他们对我感觉不错。” 张灵徽叹了口气道:“是不错,但是不一定能接受你。” 连淙耸耸眉毛,道:“我不担心,倒是你好像很担心。他们能影响我的唯一途径,就是通过你。若不是因为你,我何必在乎他们的感受?” 这话倒是大实话,但是张灵徽听在耳里,多少有点说不明白的滋味。想了想自嘲道:“我自以为洒脱不染凡尘,想不到还要为这些家长里短伤脑筋。” 连淙不以为然道:“自然随意些,我的小仙子。凡尘有什么不好,该沾染也就沾染了。这样的你,比我刚遇见你时生动多了。”上去牵了她的手,自去梅花僧的徒儿阿保那边。 那日一回天音寺,清洛和水如音已连夜求见了法正住持,将阿保之事如实相告。法正不能立刻将他收入天音寺,便拨了一个罗汉堂边上的小院子给阿保,让他先过渡一段时间。待他丧师之痛平息一些,再做道理。 阿保昨日谁也没见,一个人关在房中。连淙还以为会再吃一个闭门羹,想不到一进那小院子,便看到阿保一个人在屋檐下取雪煮茶。二人走了进去,阿保还朝他们笑笑,请他们坐下。他还是什么话也不说,只是静静地照看茶水。 那情形瞧来十分出尘。青衣秀士,白衣仙子,稚龄僧人。在一座僧舍的屋檐下,化雪为水,煮一壶寻常绿茶。只是连淙和张灵徽不知怎的,总觉得有些诡异。二人相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有些不安。 一壶茶尽,阿保起身道:“三年之内,二位无须担心我。”说完也不朝二人作别,自顾自进屋,将门都锁了。 二人面面相觑。张灵徽轻声道:“你说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自己是什么人?” 连淙点点头,道:“我看极有可能。不知道他为何说三年之内,我们无须担心他。” 二人猜测半晌,完全摸不着头脑,便不再费脑筋去想,回头告知法正等人便是。 杀窃 天音寺,昆仑山和稷山书院,分别是佛,道,儒的魁首,其中稷山书院,还能一定程度上代表朝廷意见。雁荡事后,三家均觉得此次魔门来势汹汹,正道中人须得好生计议,以作应对。三派此次相会,便是要安排召开一次武林大会。遍邀天下英豪,群策群力。蓬莱来人,倒只是适逢其会而已。 是日天音寺法正,法相,法显,在般若峰设素宴款待贵客。昆仑山道陵,清洛,稷山书院任仲庭、任濯岳等,蓬莱慕容琰,易寒,水月庵水如音,以及其他一些晚辈与席。连淙这身份,雁荡也只是昆仑的一个支派,自然算是晚辈,敬陪末座。其实要不是他最近对魔族有所接触,也就是在通席上吃一碗素面的身份。 天音寺极少铺张。即便有名门大德来访,除非客人另有要求,一般最隆重的也就是一席十素宴。香积厨并不像一些寺庙,刻意用些素菜做出肉味,然后洋洋自得如何如何。这十素宴依时节不同,用当季菜蔬以及各式豆腐,烤麸等,调制出旭日晴空,星夜耕樵,晨山雾霭,高崖白雪,露结为霜,大漠流泉,雨前芝兰,海上明月八道菜品。然后加一碗葱油素面作为主食。最后以天音寺后山一株千年棪木上所结的棪果收尾。连淙本本不挑食,却也吃得眉飞色舞。尤其最后的棪果,凝聚木精精华,形似苹果却皮薄丰汁,味道极为鲜美。连淙连皮都吃下去了。旁人或许觉得他有辱斯文,在张灵徽眼中,那边是潇洒不羁了。 素宴之后,众人移步议事堂说话。过去一段时间,除了雁荡山和青龙山庄,倒也没有其他什么门派遇袭。只是星星点点的,在中原大地上有许多魔族浮现。药王阳景天,佛门高僧六吉大师,川蜀散仙齐灵运等人都遭遇了魔族,其中六吉大师受伤颇重,一身修为也毁于一旦。伤了他的妖魔至今不知去向。法正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所知的情况,问连淙道:“连师侄一路见闻,可否告知我等?” 法正的气质其实十分中正慈和,说话也很轻缓,但是身上有一丝淡淡威势,让人不敢轻视。连淙也收起了平常那些模样,端端正正地将自己经历过的砗磲何罗,淤魔等事和盘托出。他虽然敬畏法正,倒也不至于惶急失措。任仲庭看他在一众前辈高人面前条理分明侃侃而谈,不由抚须微笑。 昆仑的道陵对自己师兄的去向十分关心,仔细问了连淙关于道同的许多事情。他虽然也是语调和缓,言语中却有一丝隐藏地极深的居高临下。连淙心下不喜,但也知道有些前辈生来如此,倒也没怎么在意,将醉道人之事一一秉明。道陵听他说完,哼了一声道:“师兄还是浪荡江湖!”便不再言语。 法正与任仲庭等人又问起青龙山庄之事。此事秀林也有参与,便由他给众人讲述,连淙在旁拾遗补缺。正在问答之间,忽有一个老僧前来通告,说是有三名女子,自称青龙山庄弟子,是圆真师侄与连淙施主的好友,要来拜见方丈住持。 以法正的阅历,自是知道青龙山庄的来龙去脉。他看看两人,问道:“圆真师侄,连小施主,你们可认得青龙山庄的弟子?” 连淙和秀林均感惊讶,心道莫不是苏浅雪三姐妹?还是齐齐点头应是。法正道:“如此便请来一见。” 过了半晌,那老僧带了三个女子前来,果然是苏绮霜,苏浅雪和苏晓岚。三人似乎一路奔波,形状十分狼狈。 苏晓岚凄凄惶惶,一见秀林,顿时瘪着嘴朝他跑过去,搂着他呜呜大哭起来。似是有千般委屈,万般无奈,一时找到了主心骨。秀林和尚大惊,却还是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朝苏绮霜和苏浅雪露出询问之色。 苏绮霜和苏浅雪也是满身风尘,却不似苏晓岚一般孩童心性。苏绮霜冷着脸一言不发。苏浅雪袅袅向众人见礼道:“青龙山庄弟子苏绮霜,苏浅雪,见过诸位前辈。” 法正等颔首还礼。道陵瞧出二女并非人族,鼻子里哼了一声。只是此时身在天音寺,不便说些难听话,却也不去理睬她们。苏绮霜瞟了他一眼,撇了撇嘴。 法正极有耐性,等苏晓岚的哭声渐渐低了下来,才开口问道:“三位女施主,不知前来天音寺,所为何事?” 苏绮霜冷冷不语。苏浅雪看了看连淙,勉强扯了一个笑容出来,又朝法正施礼道:“青龙山庄遭魔族偷袭,满门皆没,唯小女子姐妹三人得脱。奉掌门师兄临终之命,我们姐妹厚颜来天音寺求救,并向方丈禀报魔族之事。” 众人皆哗然。在座的不是前辈高人,也是年轻一代里的佼佼者。身处名门正派,许多都听说过青龙山庄之名,更不乏对之颇有了解者。听闻它居然冰消瓦解,连掌门人都遭袭身死,自然十分惊讶。连淙听出她语调中那极力压抑下的一丝颤抖,心疼不已。 法正道:“适才敝寺圆真,雁荡派世侄连施主,正与我们讲述魔门袭击贵山庄之事。听女施主这么说,可是之后又有什么变化?” 苏浅雪黯然道:“正是。那日魔教来袭,青龙山庄前任庄主,我师父苏有光拼着毁去问天台,将之击退。未料我师侄苏麒麟,当时貌似忠厚,实则包藏祸心。趁我等不防,暗暗毁去山门法阵,瞑夜引入强敌。我掌门师兄苏长风,其妻苏雨辰,师兄苏震宪等战死,师弟苏晴云和一众师侄被掳。小师兄苏惊雷为掩护我等三人逃离,被击落山谷,生死不知。”这一串人名说下来,她终于忍不住掩面而泣,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连淙走到她身边,将她抱在怀里。苏浅雪放声大哭起来。旁边的苏晓岚本已渐渐停止了啜泣,被她一带,又哭了起来。苏绮霜冷着脸不说话,泪水还是从那明艳妙目中缓缓流下。 秀林和尚当下不顾众人目光,朝她招招手。苏绮霜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走了过去,将头靠在他身上。 秀林和尚早就将自己与二女之事告知本师,当时法相居然破天荒地笑了一笑。法正看着几人模样,摇了摇头,请无关人等先行退下。众僧鱼贯而出。 苏浅雪哭了一会,想起自己还有使命在身,终于轻轻从连淙怀里脱开,朝张灵徽歉意一笑。张灵徽微微点点头。苏浅雪强自整理了一下仪容,又朝法正等人施礼道:“小女子失态了。众位前辈勿怪。” 轻叹一声,又道:“掌门师兄言道,我青龙山庄遇袭,实与庄内一直保留的一样魔族圣物有关。”说着,从随身的乾坤袋里,取出一个黑色木盒摆在地上。她轻轻打开盒子,里面有两枚石针。皆是三寸来长,一头尖一头圆,略略完成弧形。石针其貌不扬,却每隔几息,便闪耀一次摄人光华。 法正问道:“沿途可有敌人前来抢夺?” 苏浅雪点点头道:“魔族有飞行妖众传信,命令传布甚快。我们一路行来,颇有几队人马围追堵截。幸而小女子懂些粗浅易容术,临行之前又故布疑阵,让魔门中人以为我们逃向苏州。这才安然抵达宝刹。” 法正沉思了半晌,又问道:“女施主可知这魔物的详情?” 苏浅雪摇摇头道:“小女子不知。此物是本门开山始祖苏宗熙所传。当年祖师退隐江湖,似乎便是为了此物,却不曾留下一言半语,只说这牧神之眉乃是魔族圣物,万不可落入魔门之手。掌门师兄临终托付,此物绝非我们三个女子所能保护。因此才命我等将之送到天音寺,以防魔族前来袭夺。” 众人看看那两枚石针,果然似是两片眉骨。张灵徽忽然道:“方丈大师,弟子曾读过一本魔族书典,里面提到过一个法阵,可以定位并唤醒大魔神。这法阵里便须用到这个牧神之眉。” 慕容琰道:“张白衣说的,可是魔族的开天大阵?” 张灵徽沉吟了一下,道:“那书册缺漏甚多,只知有要用到四样魔器,分属人,神,巫,妖,再以极大神通,配合天时地利,方能成阵。具体布阵之法,却没有记载。其中牧神之眉便是以神族炼化的。”又想了想,道:“其他好像就没有什么有用信息了。” 慕容琰明媚的脸庞上显出一丝忧愁,道:“师尊曾言,魔族开天大阵,须集齐四大魔器,分别是离人之血、天狐之息、牧神之眉和殇巫之魂。我曾问过师尊详情,师尊却说那是魔门不传之秘,他也只是略有耳闻。具体这四魔器是何物,却从未见之经传。” 道陵不屑地哼了一声:“魔门一向行踪诡异,谁知道他们到底为了什么?你二人如此惊世骇俗一起下山,便是为了此事?”昆仑与蓬莱一直不太相合,他这惊世骇俗四字,说得颇为揶揄。道陵一向嘴不留情,清洛在一边很是尴尬。 易寒面色微变。慕容琰淡淡笑道:“这是我门内之事。不劳前辈挂心。” 法显不想见他两边争斗,向法正、法相道:“魔门找寻这牧神之眉,不惜屠戮灭门,想来必有天大图谋。只叹魔门行踪诡异,至今仍无法找到他们的总坛。” 法正点头称是。法相嘶哑的声音响起:“魔教找寻他们的圣器,倒也实属寻常。最近十年,哪一年没有魔门恶行传来?天音寺自是应当小心防范,以师弟之见,倒也不必草木皆兵,徒惹江湖同道笑话。” 法正又点点头,道:“师弟所言有理。只是最近魔教来势汹汹,实不同寻常。半年不到,雁荡派遇袭,青龙山庄被灭,魔族纷争四起,偏偏我们寻不到他们的根基。依我之见,还是应当号召群伦,共议此事。” 任仲庭道:“方丈所言极是。防范魔门,本该防微杜渐。但有蛛丝马迹,便当寻根究底。何来笑话一说。” 法相法显称是。道陵稽首道:“无量天尊。此事容贫道回山禀报掌门师兄,再做定夺。” 法正道:“那是自然。有劳长老了。”转首对在座其他门派的小辈道:“诸位世侄,还请各自通知本门长辈,敝寺有意近期召开武林大会,共商魔门之事。依老僧愚见,日子定在七月初一。正式信函,随后便到。”众人恭声应是。 法正转向苏式三女道:“三位女施主适逢大变,又旅途劳顿,还请在天音寺好好歇息。待整休完毕,再定行止。圆真,你去安排三位女施主的客舍。安排已毕,再来千佛阁寻我。” 苏浅雪朝法正福了一福。苏绮霜虽然面色冷淡,却还是朝法正躬身为礼。苏晓岚受了一点内伤,逃亡中依然脱力。适才心情激荡,此时竟已在秀林怀里昏睡过去。秀林抱起苏晓岚,朝法正告了个罪。 连淙朝张灵徽轻轻笑了笑,陪着苏浅雪向外走去。正走到门口,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刀兵相接之声,又有天音寺僧在大声喝斥。 法正法显一起皱了皱眉头。连淙众人也停住了步伐。不一会,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法正一看,一位是圆字辈的圆平,另一位大眼尖脸,目光炯炯甚是英俊,却不太认得,想来是哪位师弟的子弟。和声问道:“圆平师侄,外面何事喧哗?” 圆平声音颇为慌张,道:“启。。。禀方丈,有魔门中人偷袭藏经阁!” 法正正要说话,那圆平忽然目露凶光,猱身而上。一边打出三发霹雳雷火弹,分袭法正,法相,法显;一边大叫着,将一把湛蓝匕首刺向法正! 那霹雳雷火弹出自四川唐门,威力极大。便是三岁小儿,运用得当的话也能炸死了得道高人。此弹炼制不易,使用更难。一不小心,反而会将主人炸得尸骨无存。圆平一下子打出三颗,已是此道高手中的高手。法相信手一挥,那霹雳雷火弹打在边上一张供桌上,轰然炸响,登时点燃了供桌上的灯油。法显和法正却是用法力托住了那弹丸,让它滴溜溜悬空而转,不得爆炸。 电光石火之间圆平已至。法正分出右手,要去拿他的匕首。圆平恍如不见,加速刺来。法正刚抓住他的一只手,圆平身后居然又伸出两条手臂,各执利刃,杀向法正。法正也不着急,将雷火弹丢给一边的法显,左手捏了个法诀,便有一片金色莲叶,挡在他与圆平之间。右手更是抓着圆平之手,奋力向下一扯,将他摔在地上。 圆平被摔得七荤八素,却还是没有脱开法正的右手。蓦然大吼一声,眼睛立时变得血红。连淙惊见他的模样,大喊一声:“要炸!快躲开!”抱着苏浅雪滚在地上。众人闻言,立即俯身。法正,法显和法相各祭出一个金光罩,将圆平罩在中间。圆平浑身发出血红光芒,“砰”地一声,果然浑身炸开。他法力已有相当水准,爆炸的威力比连淙之前见过的要大许多,竟然炸裂了法相的金光罩,又在铺了厚厚青石板的地上炸出一个两尺深坑洞来。法相闷哼一声,捂住了胸口。 地上一片狼藉,血肉横飞。法正道了一声阿弥陀佛。水如音突然叫道:“不好!牧神之眉被盗了!”众人一看那盒子,果然那两片眉骨已然不在。 追踪 众人抢出屋外,早已不见了适才另外那僧人的影子。慕容琰嘬着唇呼啸了两句,便有一只蓝绿红白相间,颜色极其鲜艳的雀儿飞来,落在了她的掌心。慕容琰轻轻呼嘘,那雀儿冲天而起,电闪而去。 法显问道:“慕容贤侄,这便是蓬莱的齐余?” 慕容琰颔首道:“是。不过这是原来齐余道友的幼子,才四十多岁。” 蓬莱有仙鸟,其名齐余。大小如雀,身披彩霞,可以寻人觅踪。 法相忽道:“师兄,我受了点伤,先回本院静坐一下。”法正自是允了。秀林和尚抱着苏晓岚,左右为难。法相朝他摇摇头,示意自己无甚大碍,让他照顾苏式姐妹。 那齐余很快飞回来。也亏得慕容琰居然能跟他讲清楚那僧侣的面目。齐余在慕容琰面前喳喳了两声。慕容琰朝众人告了个罪,道:“晚辈先去追寻歹人。若有消息,再来相告!”翩身朝外掠去。 法正与法显等人自回僧房。任仲庭看看连淙与苏浅雪,又看看自己外孙女,笑着摇了摇头。张灵徽朝外公笑笑,没有说什么,倒是连淙的厚脸皮红了一下。张灵徽拉着任仲庭出去了。 苏绮霜依然躺在秀林怀里。秀林和尚带着连淙和苏式三女,宛转来到一处偏院。走到一半的时候,苏浅雪忽然停下,倚在连淙身上大哭起来。连淙将她拦腰抱起,示意秀林赶紧带她们回房。 苏浅雪哭了一路,到客舍的时候依然没有停下来。大家都是老熟人了,连淙和秀林和尚一人抱了一个,分别在一张席子上坐下。两个小的一个睡得昏天黑地,一个哭得稀里哗啦,只好请苏绮霜讲讲究竟发生了什么。 苏绮霜忍着泪,一言不发。连淙与秀林对视一眼,不敢再问。苏绮霜走到秀林身边,将头靠在他身上,长叹一声,居然也昏睡过去。秀林急忙查看一番,知她只是困倦,才放下心来。 苏浅雪是三个人里精神相对好一点的。在连淙怀里哭了一阵,才慢慢停了下来。连淙低声问道:“好一点了吗?”苏浅雪吸吸鼻子,点了点头。 此时的她凄苦惶急,全不似平常尖牙利爪的小猫模样,多了许多脆弱柔美出来。定了定神,道:“你们走了的第三天夜里,我们都睡了。大师兄担心魔族贼心不死,每日会安排人值夜。那夜轮到了苏麒麟与小师弟。我们三个那晚睡在一起。大概丑时不到一点,忽然有刺客掩到我们房里来了。绮霜一向警醒,暗暗将我唤醒,一齐将那两个刺客制住。没等我们审问他们,山庄里突然喊杀震天,还有人喊着‘苏长风已死,快快投降!’我听那声音,似乎是二师兄门下弟子。”顿了顿,苦笑了一下道:“叫了这么多年二师兄,还真难改过来。后来大师兄将能战的门人聚到一处。我们那时候不知道苏麒麟是叛徒,只是我看他怎么都觉得不对劲。刚要提醒大师兄,他便暴起发难,用一柄钢钩,偷袭大师兄。大师兄虽然躲开了,还是被他打了一掌在背心。然后魔教中人便围了上来,领头的还是上次那个神无极,那小姑娘倒没来。”说着说着,忽然又哭了起来。 连淙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柔声问道:“后来呢?” 苏浅雪动了动身子,道:“后来四师姐战死。大师兄交待了我们牧神之眉的事情,要我们从后门走。他却带了门下弟子朝前门冲,为我们将魔教众人引开。我们趁着天黑昏乱,从后山小径上悄悄出来。布了一些疑阵,便星夜兼程赶过来了。”停了停,道:“我和绮霜也就罢了,难为晓岚受着伤,还一路哭,竟也坚持下来了。”她伸手在苏晓岚的脸上轻轻抚摸了一下,眼中涌出许多爱怜。 秀林道:“路上没有再遇到什么魔门中人?” 苏浅雪摇摇头,道:“一开始我们也不清楚有没有,他们不表明身份,我们也不知道谁是魔门中人。熟悉些的面孔都没有看到,但是我们也不敢明目张胆赶路。后来神无极大概反应过来了。我们在岳阳郊外遇到了苏克峥兄弟,知道魔族已经想到我们要来悬空山,便改道向南,往衡阳饶了个大圈子过来。”抬头看看连淙,又举手在他脸上摩挲了几下,叹道:“有好几次,我都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连淙感觉心弦激荡,轻轻吻了她一下。苏浅雪笑了笑,朝秀林道:“秀林你先去吧。你们方丈还等你呢。这儿有这坏人陪着就行。可以的话让弄些吃的来。” 秀林强笑了笑,看看身上的两个佳人,实在有些不放心。苏浅雪站起身来朝他轻笑了笑,道:“放心。我自会照顾她们。”过去将苏绮霜接了过去,放在榻上。秀林将苏晓岚放在边上,给她们盖好了棉被,忧道:“我去去就来。” 苏浅雪看他出去,又坐到了连淙怀里,强笑了笑,道:“回去又该吃张白衣白眼了吧。” 连淙叹了口气:“还有心情吃醋就好。”有心转移她的注意力不让她想太多青龙山庄的事情,笑道:“岂止张白衣,刚才她外公和她舅舅都在。你可把我害惨咯!”装了个苦脸。 苏浅雪果然被他逗笑:“早知道他们都在,刚才应该亲你一下的。” 连淙在她臀上拍了一下,笑道:“现在亲也还来得及。”吻住了她。苏浅雪搂着他的脖子,忘我地逢迎着。过了好一会,才轻轻将他推开。 连淙看她面色红润了许多,轻笑道:“要不要睡一会?” 苏浅雪点点头,忽然有些调皮地笑了笑,一口咬在连淙的嘴唇上。连淙痛呼一声。苏浅雪舔了下他唇上的鲜血,得意道:“让你一辈子都忘不了我!” 连淙气笑道:“谁能忘得了你?也不用咬这么狠吧!” 苏浅雪嘁了一声:“你喜欢的人这么多。谁知道啊?别说话,我睡会。” 连淙叹了口气,给她调整了一下姿势。过了没一会,苏浅雪便沉沉睡了过去。 连淙抱着她,怕自己手麻,索性运起体内那三股力量来。他调教了这些日子,这三股力量已经驯服了许多。他小心翼翼地将之在体内运行了十二周天,正要歇息一会,秀林和尚轻轻推开了房门。 连淙朝他笑笑,问道:“你们掌门方丈怎么说?” 秀林苦恼道:“回来的时候我就跟我师父说过此事,师父也没说什么,还笑了笑。我估摸着他倒是不反对。本想找个合适的时候与方丈说的。方丈刚才说他觉得我这样做,虽说佛门广大,禅宗讲得也是顿悟,但是这样光明正大娶妻纳妾,也着实有些过分。他得好好考虑一下。” 连淙见他满脸愁苦,倒也不好取笑他,安慰道:“其实你只要秉持佛心,我是觉得在哪里修行,都是一样的。”秀林愁眉苦脸地叹口气,并不说话。连淙安慰地朝他笑笑,抱着苏浅雪到隔壁的房间去了。 且不说二人在那里各想心事。话说慕容琰跟着齐余,一路朝山下追去。那僧人脚程甚快,以慕容琰的脚力,也追得非常辛苦。齐余许久没有这样追踪戏耍,窜上跳下地十分兴奋。慕容琰跟着它,一直追到了五十多里外的石门镇外。此地已入山颇深,是当地土族聚居之所。齐余在一座破庙前绕了两圈,停在了一株大树的枝桠上。 慕容琰悄悄掩近前去。那庙枯敝破败,从外面看进去,也几乎是一览无余,完全不见那人踪迹。她朝齐余招招手,齐余飞过来,在她掌上朝她点点头,意甚坚决。 慕容琰出身名门,知道自己江湖经验不深,不宜轻举妄动,便决定先潜伏起来。四周一看,并无合适的藏身之所。她皱了皱眉,见那齐余所停那树枝繁叶茂参天蔽日。灵机一动,跃上枝桠,拿出一把锋利匕首,在树干上切了一个洞。随手把切下来的木质收进乾坤袋,藏了进去。 日暮渐渐西垂。慕容琰将树洞切地宽敞,在里面丝毫不觉气闷。等了一个多时辰,果然有一条人影极快地从远处掠来。此时天色已黑,慕容琰瞧不太清楚那人长相。只见他在破庙里摆弄了一下,便消失在破败的佛像之后。想了想,在未见自己追踪的和尚之前,她决定还是按兵不动。 须臾,树下忽然有很轻的机关声音响起,似是有人推开了一座沉重的门。慕容琰仔细倾听,那声音竟来自自己藏身的树下。她轻轻敲了敲树洞的下方,果然有些空洞之声,想必这树中居然有一个密室。想不到自己随便挖了个树洞,竟然挖到了对方藏身之所的上方,不由暗道侥幸。 又过了不久,下面便有人声传来。一个声音尖利刻薄,咄咄逼人。另一个铿锵冷然,话虽不多,却坚决地仿佛铜塑铁造。二人针锋相对,语调冰冷却火气十足。慕容琰听不真切,心下暗暗焦急。轻轻拿出匕首,在脚底下慢慢挖掘。 那匕首是玄金所造,吹毛断发削铁如泥。在树上挖洞犹如刀切豆腐,一点声音也无。慕容琰挖了约莫寸许,果然将下面挖穿。偷眼望去,一盏油灯之下,那僧侣已经穿上了一身黑色劲装,剑眉星目,十分英武,只是面色犹如万年冰雪,冷厉非常。对面那人也是身穿黑色劲装,只是领子上多了一只蝴蝶,身材矮胖,面有油滑。那人正厉声斥责:“蔺季!你这次又功败垂成,掌旗使大人绝不会饶过你!” 蔺季冷声道:“我是执剑使大人麾下。” 那人更怒,道:“不要以为执剑使大人护着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光长着张俊脸有个屁用!卖屁股么?” 蔺季双眼一眯,寒声道:“你说什么!” 那人缩了一缩,强辩道:“你管我说什么!这次你硬要参与任务,却将牧神之眉拱手相让!回去之后,我定要在诸位大人面前与你分说!” 二人已经吵了许久,蔺季已颇不耐烦,唰地抽出一把长枪,压在那胖子的脖颈之上:“要分说便快去,别在此地碍手碍脚!” 矮胖子双腿抖了抖,犹自犟嘴道:“走便走!走着瞧!” 蔺季忽然声音一凛:“闭嘴!”那矮胖子见他神色严肃,果然不敢多嘴。 慕容琰知他定是察觉了什么,不敢稍动。蔺季睁着眼睛盯着眼前的烛光,那烛光忽然啪的一声,爆了一个烛花。蔺季若有所思,眼光缓缓上移。 慕容琰眼看藏不住,立刻抽身跳出树洞。她刚离开树干,一股冰寒之气冲天而起,竟将那大树上半部分冲起了四五丈高。要不是她见机得快,此时已是枪下之鬼。 蔺季与矮胖子跳出密室,立刻一前一后将慕容琰包夹起来。慕容琰面带和煦微笑,朝蔺季道:“阁下来自沧州蔺家?” 蔺季一顿,大概是为她那安然的气质所摄,寒声道:“与你无关。你是何人?” 矮胖大叫道:“这女子鬼鬼祟祟,必是天音寺派来的!多说什么,杀了赶路!” 蔺季一皱眉,喝道:“鬼鬼祟祟,还不是你带来的!闭嘴!” 矮胖心虚道:“也未必。她就不能自己找来?” 慕容琰好脾气地笑了笑,朝蔺季道:“其实我是追着你来的。” 矮胖一开始也以为自己不经意被人盯了梢,一听这话,顿时哈哈大笑道:“蔺季!你事情做不成也就罢了,还被人追踪至此,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蔺季眼中闪过一丝杀机。手中长枪寒芒暴起,唰地一声朝矮胖刺去。二人中间还隔了慕容琰,矮胖还道蔺季终于被自己说怕,要杀慕容琰。想不到慕容琰轻易闪过,那寒芒直冲自己而来。急忙朝后一躺,狼狈躲过一枪,嘴里叫道:“蔺季!你他妈能不能小心些!”话音未落,第二枪已横扫而至,将他左脚切下。矮胖这才知道,蔺季的目标居然是自己。心下大骇,刷地化作一只肥大野彘,身后放出一股黑烟,夺路而逃。 逃了不到十丈,慕容琰已经挡在面前。矮胖野彘一张嘴,那两颗獠牙化作两点流星,一前一后电射而至!慕容琰挥剑去扫。那獠牙势如奔雷,劲力开山裂石。第一颗便几乎将慕容琰的宝剑荡开。慕容琰虎口巨震,宝剑几乎脱手。急忙双手握剑,又档下第二颗獠牙。这次她有所准备,虽受重击,倒没有被击退。正欲抢上进攻,那野彘嗷地一声,竟又射出四枚獠牙来。这四枚獠牙沾血带肉,混着丝丝血红光芒,来势比刚才那两颗更加迅捷,角度也更刁钻。慕容琰左手执剑,右手刷地祭起一面白玉盘。四枚獠牙砰砰砰砰,都击在那玉盘上,裂做粉末。到底还是将慕容琰逼开,给野彘精抢得一丝空隙。 野彘精趁慕容琰格挡之际,发足狂奔,向来处逃遁。只是他被慕容琰挡了一挡,蔺季已然驱散毒烟,追身而至。暴喝一声,手中长枪化作冰蓝光华,一举将它击穿!野彘精在空中嗷嗷了两声,啪地落在地上,倒毙尘埃。 性子 两个魔教中人围堵慕容琰,变成了慕容琰与蔺季袭杀野彘精。这情形十分诡异,慕容琰不敢掉以轻心。虽然依然面带微笑,却始终不曾放下手中之剑。 蔺季一击得手,淡淡看了慕容琰一眼,慢条斯理地走上前去,拾起他的长枪。慕容琰没有感受到危险,放松了些许。 蔺季捡起长枪,转身朝山上走去。慕容琰稍一犹豫,立刻拔腿跟上。蔺季越走越快,慕容琰也不放松,紧跟在后面。二人都不说话,只是一味赶路。到最后蔺季已经在树梢上窜跃。慕容琰穿着襦裙,觉得一直在树上跳不是很雅观,便在地面上追赶。几次差点跟丢,多亏齐余在一边提点。 如此行了半个时辰,来到一片林中空地,蔺季忽然平地消失了。慕容琰惊讶地揉揉眼睛。那片空地约有四五亩长宽,中间止有一些杂草。齐余在空地上飞了两遍,似乎也极是困惑。转回来停在了慕容琰掌上。 慕容琰轻声问道:“看不见他?也闻不到他的气息?”齐余点点头,喳喳叫了两声。 慕容琰随手拿出一颗果子喂它。一边喂,一边仔细地观察着那片空地。忽而双眉一展,挥袖朝前扫出一片劲风,笑道:“别躲了,快出来吧。” 蔺季果然现身。他曾因故远赴东瀛,求学于匿踪大师,惯能在山川草木之间藏身,不料慕容琰居然一下喝穿他的行藏。他冷冷地看着慕容琰,问道:“你怎知我隐在何处?” 慕容琰不为他的冷淡所摄,嫣然一笑道:“我要是告诉你的话,你能不能也告诉我你刚才怎么发现我的?” 蔺季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烛光里有木屑燃起。” 慕容琰恍然大悟,哦了一声。蔺季冷冷地看着她,她也不作声。直到蔺季眯起眼睛,身上开始散发出摄人的寒气,才有些调皮地笑了笑,道:“我瞎指的。” 蔺季的眼睛抽动了一下,慕容琰挥袖拍了拍自己的鞋子,笑道:“别生气,真的是猜的。我又找不到你,连我的齐余也察觉不到你的气息,我正好随便一指了。想不到运气不错。” 蔺季整个人慢慢地放松下来。看了看她,道:“我无意与你为难。你也问不出什么事情。不要再跟着我。”转身而去。 齐余立刻展翅而起,朝他追去。慕容琰忽然喝道:“不要!”唰地运起宝剑,一道剑光带着裂空之声朝蔺季暴射而去。蔺季回手挥枪,将剑光带偏,射到了边上的土石中。电光火石之间,齐余捡回了一条小命,吓得赶紧振翅高飞,尖鸣着冲上云端。 蔺季抽了抽嘴角,用低不可闻的声音笑骂道:“扁毛畜生!”复又向前而去。 慕容琰不再追赶,呼哨着唤回了齐余。想了想,自朝天音寺去了。 苏浅雪和姐妹们一路风声鹤唳,根本没有怎么休息过。到了天音寺,有了可以依靠的肩膀,这一觉睡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晚餐时间方才醒来。连淙看她睡眼迷蒙的妩媚样子,忍不住在她唇上亲了一口。苏浅雪笑着把他打开了。连淙笑道:“抱了你一下午,可把我的腿都压坏了,不得给点甜头?” 苏浅雪其实此时只是枕着他的大腿,但是听他这么一说,还是心中一阵温暖。伸手搂过他,与他吻在一起。这一顿甜头给得,若不是秀林和尚与苏晓岚和苏绮霜一起来敲门,怕是要禅榻铺锦被,僧房做新房了。 苏晓岚和苏绮霜也是刚刚醒来。秀林和尚与连淙一般心思,小心翼翼地与她们调笑两句,想宽宽她们的心。苏晓岚倒是红着脸由着他,苏绮霜笑着在他的光头上拍了一把,不让他得逞。三人闹了一会,才收拾衣衫,来寻连淙和苏浅雪。 三女这一来,连淙和秀林和尚算是成了难兄难弟。秀林要向方丈住持解释二女由来和心路历程;连淙则更惨,尚未获得初次见面的娘家舅父和外公的认可,自己的红颜相好居然便找了过来。幸而长辈们并不与他们一起晚餐,总算暂时逃过一劫。 连淙暗自庆幸。吃完晚饭,他先将似笑非笑的苏浅雪三女安顿好,便去寻张灵徽。不料在她院子门口遇到了贺子樟。 贺子樟对着他,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师妹已经歇息了。你还来寻她做什么?” 连淙一耸眉毛。这人真是莫名其妙,我找我自己媳妇儿,关你什么事?也不理他,自去推门。贺子樟一伸手,怒道:“师妹冰清玉洁,夜里不见外客!” 连淙看着他,叹了口气道:“她将来是我的妻子,阁下虽然是师兄,但是你才是外客。还请让道。” 贺子樟不屑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别以为师妹对你有两个好颜色,你就能一步登天!无非是个山里拾柴的,真是异想天开。” 连淙对这种小孩子式的吃醋完全没有感觉,心里还有点想笑:“贺老弟,我是不是拾柴的,你说了不算;灵徽要不要嫁我,你说了也不算。我敬你是她的朋友,才对你客客气气。外公都不来劝阻我们,你觉得你可以?” 贺子樟顿时羞怒,“沧”地一声拔出宝剑,喝道:“好一张利嘴!你便对我不客气试试看!” 连淙摇摇头,叹道:“我不与灵徽的同门动手。” 贺子樟冷哼一声:“由不得你!” 剑拔弩张之际,张灵徽清冷的声音传来:“贺师兄,请你让我男人进来。” 贺子樟楞了一愣。那“男人”二字,实在让他痛彻心扉。当下收起宝剑,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连淙喊道:“贺老弟!” 贺子樟停了停,也不回过脸来,闷声道:“怎么?” 连淙轻声道:“谢谢你爱护灵徽。我很抱歉。” 贺子樟没有料到连淙居然会道歉。机械地点点头,飞奔而去。 连淙走进院去,张灵徽白衣白裙,不施脂粉,正站在廊下看着他。连淙笑笑道:“是个不错的人,可惜爱错人了。” 张灵徽嫣然一笑,缓步进去。连淙跟着走了进去。房间里正煮着一壶茶。张灵徽倒了一杯递给他:“这茶煮了一下午了,尝尝看。”脸上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怨怼。 连淙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一口将那茶喝干,登时被苦得喉咙发紧。张灵徽轻笑一声:“这下我好过多了。” 连淙知她这样耍个小性子,其实主要不是让她自己好过,而是要让他好过一些,心里感动。张灵徽见他明了了自己的心意,轻轻翘了翘嘴角。 连淙正要上去搂搂抱抱哄哄她,门外忽然想起习秉逊的声音:“师妹睡了没?没有的话,老师和师公请师妹一叙。” 张灵徽摇摇头,轻声对连淙道:“我这两个师兄其实人都不坏,但是习师兄肚子里的弯弯绕实在有点多。” 连淙笑道:“聪明人本就如此。也就是我这样的老实男人,没什么心眼。” 张灵徽横了他一眼,扬声道:“我这便去。” 习秉逊应道:“好。我还要去寻那连世兄。一会见。” 他其实知道连淙在张灵徽房中,只是刻意这么说而已。张灵徽对连淙话没有说得太明白,她一直都觉得这个师兄少年老成,有许多不该有的心机与试探。比如此时刚用过晚餐不久,张灵徽根本不可能已经就寝。他刚来的时候,还要多问一句。张灵徽想了想,对他唔了一声。习秉逊心中暗叹,只好恹恹而去。 连淙牵着张灵徽的手,又来到任仲庭院中。来之前他心下惴惴,真到了这边,反而冷静下来了,倒是张灵徽有些不安。连淙朝她笑笑道:“别担心,实在不行,我拐了你,我们月下私奔!” 张灵徽尚未作答,任仲庭的笑骂声已然传来:“没事私奔做什么!滚进来!” 连淙哑然一笑,推门而入。里面任仲庭,任濯岳和习秉逊正坐在一张石桌上。一张琴,一把剑,一壶茶。任仲庭看了看二人牵着的手,哈哈笑道:“吃你的醋,那是灵儿的事情。与我老头子无关。灵儿不受委屈不来找我哭诉,我自不会去找你麻烦。” 连淙听明白了老人的话,笑道:“外公放心,我自会好好待灵儿。” 任仲庭挥挥手:“喊你们来,是想问问你们之前的经历,对魔族有什么看法。之前看你们似乎有话没说完。现在都是自家人,随便说!” 连淙与张灵徽相视一眼,沉吟道:“小子之前对魔教可谓一无所知。但是这一路行来,小子感觉魔教此来气势汹汹,必有不同以往的图谋。” 任濯岳道:“世侄你身受魔教戕害,不可因此而有所夸大。” 连淙点头道:“是。小子确曾有些经历,但是这并不是我这么说的原因。雁荡之事后,小子四处寻访魔教踪迹,又向许多前辈请教核实。魔教每次出世,其实都是没有什么预兆的。带着雷霆万钧倏忽而来,出来之前并无任何踪迹可循。这也是为什么正道中人总是被打一个措手不及。” 任仲庭倒了杯茶,轻轻颔首道:“小子所言有理。魔教此次出世,的确与以往不同。” 连淙接道:“正是。我从一些前辈处得知,其实从上一代起,魔教已经有一些变化。比如开始接收其他族类入教。不再一味与各族为敌,反而开始分化瓦解。其实小子也说不上什么具体的事情,只是自己觉得,此次魔教出世,可能比以往更加难以对付。” 任濯岳也不由点点头,叹了口气道:“问题是现在正道中人,如道陵长老和法相大师这样想法的人,绝不在少数。真有那么一天,那边是天下之大劫了。” 张灵徽道:“我看各代记载,魔族自出现到消亡,一般总要十几年到几十年时间。真的为祸悍烈的,也就是中期那段时间。应该是足够正道中人扫净一地鸡毛了。” 任濯岳温然笑道:“你这丫头,这可是把我们和你父亲都骂进去了。” 任仲庭哈哈一笑,道:“正道三大派系,佛门天音寺一直不想让玉林寺专美于前,想要领袖群伦,荡平魔教,且不去说。道门昆仑山一直忙于杀妖除巫,即便道绝想要收缩力量,全力对付魔教,一时恐非易事。儒家国子监被张老儿切了卵蛋,学生们每日只知苦读圣贤书,再无几个能仗剑天涯的。‘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名’已成绝唱。其余各派,要么像水月庵、蓬莱派这样势单力孤,要么像金光寺、普济寺一样各有顾虑,再要么就是像丐帮,人数虽众,却没有什么特别厉害的角色。这么多门派各怀心思,要他们戮力同心,便需要一位可以登高一呼的人物。可惜,现在这样的人物实在太少。有数的几位,又各有自己的打算。” 连淙心中一动,问道:“朝廷那边是怎么个想法?” 任仲庭苦笑着叹气道:“我朝比之前朝,行政效率不知高了多少。但是遇到这样的大事,满朝文武各执一词,皇帝也是举棋不定。最主要各方现在对魔族知之甚少,所以皇帝思虑再三,还是决定稳妥一些。军队暂时不动,先遣各路江湖人物前去打探虚实。另外还派了几路使者,向东瀛,琉球,暹罗,高句丽,大食等国询问。” 连淙颔首道:“这倒也是保守的方法。” 任濯岳温言道:“倒也不必过于担忧。既来之则安之。许多时候,我辈能做的,也就是尽人事而已。” 张灵徽看外公和舅舅的茶浅了,上去给他们倒上。顺便给连淙和习秉逊也倒上了。停了停,问外公道:“外公这次去西藏,也是为了魔教之事么?” 任仲庭点点头道:“索南嘉措活佛在西藏广受景仰,人也是极慈悲的。魔族真要为祸,也不会管你是汉人还是藏人。向来他不至于袖手旁观。唇亡齿寒这种事情,他是不会做的。” 任濯岳道:“其实不止西藏。便是与我朝一向不和的草原匈族,似乎也已经感受到了魔教的压力,最近在边境上已经安份了许多。匈族伊稚斜单于并不是个傻子。唯一可虑的是魔族的渗透,不得不防。” 张灵徽忽然道:“外公,我们去西藏,可不可以带上连淙?” 任仲庭眯起眼睛,眼神里有一丝好笑的神情。任濯岳有一丝不悦,问道:“为什么?” 张灵徽看了一眼远处的山峦,轻声道:“他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须要去。如果不去,会是一辈子的心魔。” 连淙握了握她的手。张灵徽的话让他心潮澎湃,心里早已知道自己此生不会辜负她,却依然感动于她的善解人意。朝她笑了笑,却大着舌头什么也说不出来。 习秉逊在一旁道:“连兄要去,本也不妨。只是老师和师公要辛苦些。” 任仲庭哂然一笑:“我外孙女好容易找了个她喜欢的男人,辛苦些算什么?此去西藏,也不是什么正式的官方交流,多带个人无妨。不过。。。”他顿了顿,取笑道:“那姓苏的小姑娘也去么?” 连淙的厚脸皮红了红,嗫嚅道:“小子不知道。想来是不去的。” 任仲庭嗤笑了他一声,道:“你小子情孽缠身,比我年轻时更荒唐。无妨!记得莫做那陈氏驸马便好,否则连我也会看不起你!” 这陈氏驸马姓陈名世美,乃是前朝有名的薄幸汉。连淙朝任仲庭深深一揖。任仲庭挥手道:“不必多礼,好好待灵儿!你们去吧!” 二人告辞离去。连淙一直牵着张灵徽的手,把她送到她的客舍前。张灵徽抚了抚他的脸庞,又吻了他一下,将他推在了门外。连淙慨然,自去寻苏浅雪。 冰潭 三姐妹都在,秀林自然也在。连淙没想到的是慕容琰与苏浅雪居然也是旧识。易寒和他的跟屁虫曹琳儿也在,只是不见了曹娘子。 苏浅雪见连淙进来,拍拍自己身边的椅子朝他道:“来坐,正好有事情与你商量。” 连淙哦了一声,走过去坐在她身边,轻笑道:“在商量什么?” 苏绮霜笑道:“在商量怎样把你劫回去,让张大美人哭倒万里长城!” 连淙打了个哈哈,笑道:“大姐果然是大姐。不用劫,浅雪勾勾手指就行。” 苏浅雪拍了他一下,嗔道:“做不到的事情不要随便说!”说是这么说,心里却颇为甜蜜。 苏绮霜也笑了笑,正色道:“魔教杀了大师兄四师姐,又劫了我们许多同门去。我们现在最想做的,一是救人,二是报仇。” 秀林求助地看看连淙。连淙知他不希望三女过于冒险,颔首道:“这是自然。只是现在魔族诡秘难测,实难下手。你们可有什么计划?” 苏绮霜道:“没有计划,才在这里商量啊。你可别像这和尚,只知道恩恩啊啊,一点真主意都没有!” 苏晓岚睁着她红红的双眼,拉了拉她姐姐的手道:“大姐你不要这么说啊。秀林哥哥也是在帮我们想办法呢。” 苏绮霜恨恨捏了一把她的苹果脸:“还没嫁人呢,就知道胳膊肘往外拐!这事他责无旁贷!” 秀林苦着脸道:“那是自然。姐姐且容我好好思虑思虑。” 连淙看他愁眉苦脸的样子,笑道:“你们也不用过于着急。其实正道也好,朝廷也好,都已经有所警觉。眼下敌暗我明,不宜轻举妄动。要不你们就先留在天音寺,看看有什么消息再说?” 苏绮霜道:“在这里干等,我可吃不消。再说谁知道要等多久?” 慕容琰插口道:“最多三个月。七月初一这里要举行武林大会,天下正道要一起商讨魔教之事。到时候应该就有比较确切的消息了。” 苏绮霜和苏浅雪对视了一眼。苏浅雪道:“要我们在这里干等半年,我们做不到。不如我们还是去京城吧。那边我有一些朋友,也可以打听一下朝廷的态度。到了六月底,我们再回来此处便是。” 众人均点头称是。易寒道:“那正好。师姐和我也要去京城,正好同路。” 曹琳儿听着没他什么事情,不由急道:“我和我娘也正好要去京城。也同路。”众人的眼光一下子聚集到他脸上,曹琳儿登时满脸通红,期期艾艾道:“真的。。。我们也要去京城。。。” 易寒不忍戳破他的谎言,朝自家师姐看看。慕容琰笑道:“好啊。正好我想问你们是不是要一起去。既然同路,那便最好。” 曹琳儿感激地朝她笑了笑。他自从父亲过世,一向坚强懂事。虽然母亲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有求必应,但他从不提什么过分要求。再羡慕别人吃肉包子,他也只在母亲身后偷偷咽口水而已。这几日易寒对他照顾有加,叫他的一些粗浅功夫已经让他惊喜异常,怎么让他能舍得离开? 苏绮霜问连淙道:“那你呢?接下来是什么打算?” 苏浅雪轻笑了笑:“他还能有什么打算?让他去大食找魔教的线索吧!对我们也算有点帮助。” 苏晓岚讶道:“连大哥你不陪着二姐啊?那。。。”惊觉道自己似乎说错了话,赶紧看看秀林:“那你陪我们不?” 秀林肯定的点点头:“方丈还没有定下来要怎么发落我。但不管如何,我也不会离开你们。” 苏浅雪叹道:“菩提树下拾黄叶,一任情愁掩世愁。秀林有佛性。”秀林和尚含笑称是,颇有一些沾沾自喜。苏绮霜不屑地嘁了一声。 连淙心里有些歉然。苏浅雪轻笑道:“有感而发而已。你有你的事情,自去忙好了。等你忙完了,我再等你来陪我吟诗作画。” 连淙抱歉地朝她笑笑,道:“其实我还是更想念你烧的鱼头。” 苏浅雪掩嘴笑道:“这有何难?明日里我们一齐下山,去找鱼头烧给你吃!” 曹琳儿小声道:“可不可以叫我娘也一起?她烧菜也很好吃。” 秀林笑道:“好!此去向南十里,有一个指天崖,下面有一个碧玉潭。水深数十丈,清澈甘冽。里面有许多酯鱼。个大味美,鱼肉紧实细嫩,又没有细刺,乃鱼中极品。明日我们一齐钓鱼去!” 连淙眼珠一转,笑道:“多谢大师指点!那明日我就和浅雪一起钓鱼去了!” 秀林瞪大了眼睛,气道:“太过分了!你好意思的?我也很久没有吃到鱼头了!” 连淙嘿嘿笑道:“后天再请你去。” 秀林转头看看苏浅雪。苏浅雪耸耸肩膀:“我听我男人的。” 秀林登时苦了脸,边上众人哄堂大笑。苏晓岚拉着秀林的手,笑着抚了抚他的眉毛:“秀林哥哥你就不要去了嘛。二姐好不容易有机会和连大哥一起去玩一天。” 秀林撇撇嘴道:“不去就不去。连施主不是好人。阿弥陀佛。”看了看苏浅雪,故作深思道:“你。。。不会是想勾引这位少年侠客吧?”光头上登时被苏绮霜敲了一下。众人又笑。 过了一会,曹娘子来领曹琳儿回去歇息。众人谈笑许久,浑没注意外面已经大雪纷飞。直到见了曹娘子琼霜满头,才知道外面变了天。曹娘子羞涩地朝众人笑笑,向曹琳儿招招手,却飘忽着眼神不敢去看易寒姐弟。易寒站起身来,有些害羞地朝众人道:“正好我也要去歇息了。我送送他们母子。” 曹琳儿大喜,牵着他的手朝他娘亲走去。曹娘子红着脸转身出去。冬夜大雪,昏黄的路灯灯光照在她的侧颜,温柔绝艳。曹琳儿看看娘亲,又看看易寒,忽然嘻嘻一笑,道:“我尿急,我先去了。”当下飞奔而去。 曹娘子急叫道:“琳儿小心路滑。”一不小心,脚下一个趔趄,登时一阵钻心的疼痛,差点跌倒在地。易寒赶紧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一瞬间二人的脸都像是火烧一般红了起来,却又都不敢稍动。 过了一会儿,易寒清了清嗓子,道:“曹娘子,你好一些了没?” 曹娘子蚊声道:“易公子,我,我好一点了。”轻轻脱开他的手,想自己挨着走回去。只是一动那腿,便痛得闷哼了一声,眼泪都快下来了。” 易寒柔声道:“你不要动。崴了脚,再动会肿起来。”曹娘子低低嗯了一声,低着头红着脸不说话。易寒犹豫了半晌,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轻笑道:“姐姐勿怪。”便朝她客舍走去。 曹娘子浑身发烫,咬紧牙关紧紧闭着眼睛不敢看他。她十六岁生了曹琳儿,没过多久,丈夫便遇害了。这么些年来一个人辛苦拉扯曹琳儿长大,中间不知经历了多少磨难。她容颜秀美,想要娶她做妾的人数不胜数。只是她怕委屈了曹琳儿,一直不敢再嫁。再多的苦也是一个人挨着。这些日子在天音寺一切顺遂,易寒对她母子照顾有加。那沉寂干涩了多年的芳心,终于遇到雨露,蓬勃萌发出来。有时候夜深人静,心中想起易寒,真是又羞又怕。羞于自己的情感,又害怕自己寡妇之身,怕是给易寒这未来剑仙为奴为婢都不配。多少次午夜梦回,不免自怨自艾,独自憔悴。 易寒也好不了多少。他是个少年男子,情窦初开,如何能抵挡这么美艳的少妇的诱惑?只是他性子不似连淙秀林一般,脸皮厚度更是差了不知多少。心底想要更亲密一些,却一点也不敢付诸行动。曹娘子温柔善良,见到她的第一次,他便不由自主地上去帮忙。其中有多少是乐善助人,又有多少是为她吸引,实在说不清楚。 这短短一条小路,二人都恨不得一直走不到才好。两人的身上都落了许多雪花。曹娘子看了一眼易寒,忽然忘情,伸手给他拂去了头上的雪。目光相对,易寒再忍耐不住,朝她凑去。曹娘子呀地一声惊叫,转过头去。易寒的嘴唇吻在了她细嫩的脸颊上。 易寒惊觉,暗恨自己唐突,连忙道歉道:“我,我,对不起。”曹娘子蚊蚋般支唔道:“不,不妨事的。” 二人来到房中,曹琳儿早已避到里间去了。易寒轻轻将曹娘子放下。二人不约而同,一起舒了口气,顿时又把自己窘得低头看地。易寒清了清嗓子,结结巴巴道:“姐,姐姐,我替你揉一揉,这样明天就好了。可以吗?” 曹娘子低着头不说话。易寒又问了一遍,才微不可觉地点点头。 易寒将她裤腿撩起来一些。她本来细嫩的脚踝已经有些红肿,当下运起内力,轻轻揉搓。也不知是享受,还是受罪。揉了一会,曹娘子嗫嚅道:“好,好像好一点了。” 易寒又揉了两下,才站起身来。二人距离甚近,气息可闻。易寒怕自己再待下去又做出什么唐突之举,便想告辞离去。曹娘子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去意,憋红着脸,却勇敢地伸出小手,拉住了他的衣襟。 易寒一愣,心有所悟。曹娘子主动抓住他的衣襟,已经用尽了她毕生的胆量,此时哪里还敢看他?易寒颤声道:“姐姐?” 曹娘子依旧不语,背对着他的脖颈红艳欲滴。易寒轻轻抓过她的手,又叫道:“姐姐?”见她依然没有反应,颤抖地伸出手去,缓缓抚在她的脸颊上。 曹娘子的身子不可抑制地战栗起来。易寒抚摸了一会她的脸颊,轻轻将她的小脸扳了过来。四目相对,曹娘子仿佛受惊的小鹿,下意识地就要去躲。只是易寒终于找到了一点男人的感觉,并不让她闪避。终于她也平静了一些,羞涩不安地看着他晶亮的双眸。 易寒有些笨拙地将自己的唇凑到了她的唇上。那温软细腻的触感传来,是此生从未有过的甜美。曹娘子虽然已是妇人,但她丈夫生前守礼好古,坐行起卧,都是圣人风范,何曾有过此时的心神震撼?两只手死死抓住了自己的衣襟。至极的紧张之中,夹杂着浓烈的甜蜜幸福。 过了许久,唇分。易寒细细地打量着曹娘子秀美的容颜,问道:“姐姐,你,你不嫌我唐突么?” 曹娘子还是没有回音,易寒也不催她。她低头看了半天自己的鞋子,才细声道:“我,我怎会嫌弃?” 易寒大喜,却又有些手足无措,呵呵傻笑了两声。他这一傻笑,曹娘子也扑哧一声笑了。二人相看一眼,又有些脸红。易寒想了想,道:“那姐姐你好好休息,我先去了。” 曹娘子低着头嗯了一声。易寒知她害羞,上前轻轻抱了抱她,转头出去了。曹娘子一个人在灯下发了好一阵子呆,才啐了自己两口,逃也似地转进内房去了。 易寒走得从容潇洒。一进院子,却是立刻兴奋地在大雪里连翻了十几个跟头,满脸是挡不住的笑容。若不是时辰已晚,又身在天音寺,他这便要纵声长笑以舒心意了。 翌日大雪,整个悬空山上下一片苍茫。禅寺的钟声在鹅毛大雪里悠悠荡荡,分外宁和。连淙起了个大早,一出门,便看到苏浅雪一袭红衣,素手纸伞,正在月门口静静地着看他。她的衣裙一向以浅蓝,浅绿,浅黄,月白为主,连淙从未见过她身穿红裙的样子。那一刻真的是被惊艳到了,有了一刹那的失神。苏浅雪嫣然一笑:“看来,我没有白打扮。” 连淙回过神来,走上前去定定地看着她。苏浅雪眸光流转,娇俏道:“怎么了?” 连淙叹道:“以前只知道你很美,却从不知道,你居然这般美。” 苏浅雪翘了翘嘴角,哼道:“那是。张白衣在旁,你哪里还看得到我这个丑丫头?” 连淙摇头苦笑道:“扶柳榜首苏姑娘,你也未免过谦了!” 苏浅雪不再作怪,微笑着地走到他身边,抬首看着他道:“我们走吧?” 连淙点头,很自然地接过纸伞。二人也不施展功夫,只在雪中徐徐而行。 二人走了半个时辰,方才来到那指天崖上。连淙一手搂过苏浅雪,一手掣出剑来,自然得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苏浅雪抱住他的腰,抬头在他唇上轻轻吻了一下。连淙还以一笑,以剑缓住身形,在崖壁上跳跃下行。指天崖甚是高耸,幸而不太陡峭。二人没费什么力气,便落到了崖底。 二人也不分开,依然拥抱在一起。连淙收了剑,转身双手将苏浅雪搂在怀里,笑道:“可算是只有我们二人了。” 苏浅雪瞧瞧他,调皮地笑笑:“连公子有何见教?” 连淙逗逗她的鼻子,轻轻含住了她的娇唇。苏浅雪将手环上了他的脖子,婉转相就。 崖底无风,雪花轻轻落下,天地间静谧如画。二人从未如现在这般,抛下一切,尽意温存。心底无限柔情蜜意,都融化在相通的情意里。 过了半晌,苏浅雪娇笑着推开了连淙,轻笑道:“让我先做饭给你吃,然后,你再想做什么做什么。”伸出一指,妩媚地在连淙唇上推了一下:“我去做准备,你去搭个棚子,然后去潭里捉鱼。” 连淙自然只有领命而去的份儿。他先去截来两颗丈许高的小树插在地面,在两棵树间搭上一根横梁,然后又在两边各搭上一根斜梁。架子搭好之后,从乾坤袋中拿出绳索,先将所有的连接处绑结实了,又在两根斜梁之间来回绕了几圈绳子。最后在绳子上铺些枝叶,一个挡雪的小披棚便搭好了。里面还甚是宽敞。连淙想了想,又砌雪为台,做了个雪台子出来。苏浅雪看他窜上跳下,一炷香的功夫便已搭好了棚子,不由鼓掌而笑。 碧玉潭上结冰甚厚,但自然难不倒连淙。运起雁荡绝招层云十八剑,才使了一招,便已凿出三个二尺来宽的圆洞。那圆洞还相当规整。连淙得意洋洋,拿出钓竿鱼虫,便要学那江上蓑笠翁,来钓这一池寒江雪。叵奈那酯鱼入冬之前已经纷纷吃得脑满肠肥,此时都懒洋洋地在潭中缓缓游弋,看也不看那鱼虫一眼。 连淙正咬牙切齿地与那群酯鱼斗智斗勇,那边厢苏浅雪已经拿出木炭,小火炉,茶壶茶盏,锅碗瓢盆,各式调料,满满当当放了一地。时不时抬头看一眼连淙,眼中尽是笑意。火生完了,便去取了些洁净积雪,放在茶锅中慢慢烹煮。 连淙钓了许久,那些鱼无一上钩,不由有些气急败坏。那酯鱼其实并无灵智,行动也极为缓慢,纯粹只是吃得太饱,因而无意咬钩。连淙一转身,苏浅雪正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娇笑道:“怎么了连大公子?鱼儿不想被你吃了?” 连淙飞身过去,在她唇上轻吻一下,哈哈笑道:“哪有此事!且看洒家空手捉鱼!” 一边说,一边宽衣解带起来。苏浅雪假装害怕,退了一步,双手抱胸腻声道:“小女子可不行哦,小女子还要煮茶给我夫君喝。连公子,你这是要下去会龙宫公主么?” 连淙很快便赤身裸体了。笑着打了一下她的翘臀:“淘气!” 哦啊一声怪叫,连淙跃入冰窟。他虽有法力护身,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碧玉潭本就处于极阴之地,多少年人迹罕至,累积了极其丰富的阴气。此时又是数九寒冬,那潭里不知比岸上冷了多少。这也是为何潭里的酯鱼如此腴美的原因。 苏浅雪见他似乎有些难受,不禁跑过来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很冷就算了我还带了些上好的羊肉,烤着吃也不错。” 连淙正要逞强,胸前的小玉石忽然闪出隐隐光芒。又有一股热气,从那玉石传到四肢百骸,登时浑身舒爽。伸手打个响指,朝她笑道:“没事儿!旷世奇男子,还怕这小小水潭?我去也!” 苏浅雪见他还能耍怪,知他必然无恙,笑着去煮她的茶了。 烤鱼 那潭里的水极洁净,但是由于上面结了厚厚的冰层,只有朦朦胧胧的光线传下来,便看不太清楚。连淙原以为下面是一潭死水,不料冰下居然暗流涌动,那暗流还极为强劲,时不时形成一个个巨大的漩涡。他水性本佳,倒也不怕。玉石像是一团小小火焰,温暖着他整个心脉。玩性一起,他便任由身体随着暗流,卷入一个又一个的漩涡里。慢慢的小涟的内丹也渐渐与他的身体呼应起来,温暖的感觉更甚,在水下也更游刃有余。连淙心有所动,缓缓催起乌蛇令的力量。果然如出一辙。本来他只有胸口的小石头帮他抵御寒流,这下三股力量融为一体,前呼后应,在他的奇经八脉里融融如水,再也不互相争斗。连他本身那一点被蛇毒侵彻的功力,也似乎渐渐被唤醒。 连淙大喜欲狂,知道自己找到了融合体内力量的方法。他怕苏浅雪担忧,挺身一纵,从冰洞里窜出潭面,大笑着在潭面上翻了十几个跟斗。 苏浅雪见他下去许久,正有点担忧,忽然连淙便冲了出来,还如此兴发如狂,不由怔了一怔。连淙翻完跟斗,飞奔到她身前,将她紧紧抱住,转了好几个圈。又纵声长笑起来。 苏浅雪忍不住捶了一下他的胸口,气笑道:“做什么啦!快放下我!盐都被你撒了!” 连淙狠狠在她唇上亲了一口,眉飞色舞道:“哈哈,一会与你细说,待我去抓鱼!”一翻身,又纵入冰洞中。 一下冰洞,果然体内几股力量交融汇合,让他温暖异常。连淙转了两圈,心思一动,不再使力,闭上眼睛,全身放松了去感受天地气息。果然慢慢的他似乎“看”到了潭里酯鱼缓缓游动,看到了有极细微的裂缝在冰层中蔓延,看到了冰上飘雪,云间鸟飞。不远处更有一团红色人影,优雅从容。正洋洋自乐间,脑袋上仿佛被谁捶了一下,有一丝隐痛。连淙知道自己又触摸到了修炼的门槛,心中欢喜跳腾。他经历过这个门槛,知道此刻万不可贪多冒进。当下翻了个身,随手抓了四条尺半肥鱼,从洞中跃了出来。 苏浅雪看他快活异常,心里也十分欢喜。笑着道:“你别过来啦。刚才弄我一身水!” 连淙不管不顾,将鱼儿丢在一边,又上去将她抱在怀里。运起内力,二人身上热气蒸腾,很快便又干爽温暖起来。其实运功蒸干衣物,以苏浅雪的功力加上她手上的离火刃,根本不是什么问题。她只是故意留着,等连淙来伺候。 二人身上既干,苏浅雪笑着去推连淙胸口:“还不快去把衣服穿上!这样精赤条条的像什么样子!” 连淙嘿然道:“这儿哪有人来!和你在一起,哪里来这许多规矩?”又伸嘴去吻她。苏浅雪一定不让,非要他先去穿衣服。连淙自是不服,一定要先亲一个。 二人笑闹半晌,忽然有一阵佛号传来:“阿弥陀佛!” 二人一怔,苏浅雪并不挣开,却挥手掣出了离火刃。连淙听那声音十分熟悉,想了想,惊喜喊道:“可是大山和尚来了?” 大山和尚的声音远远传来:“可不是老和尚!还不快快穿了衣服?你的鸡儿很好看么?” 连淙大喜,赶紧放开苏浅雪,飞快将衣服穿上。一边穿一边朝苏浅雪笑道:“还不把刀收了?傻媳妇儿!” 苏浅雪被他一声傻媳妇儿甜到,嗔目看她一眼,却飞快地收回了离火刃。她心思极为机敏。虽不知大山和尚是谁,看连淙的样子,早已猜到是他极为尊敬的前辈。连淙穿戴完毕,朝大山和尚喊道:“大师可要用些我媳妇儿烤的鱼?” 大山和尚驾着一个木鱼,转瞬而至。笑着看看连淙道:“小子别来无恙啊!”酒糟鼻白须白眉,让连淙看得十分亲切,忙道:“苏州城一别数月,大师安好!” 大山和尚笑着捋捋胡子,道:“穿了衣服说话就这么酸了?我瞧你还是把衣服脱了吧!” 连淙哈哈一笑。大山看了看苏浅雪,道:“这是你媳妇儿?模样不赖啊!” 苏浅雪轻笑着上前见礼,柔声道:“苏浅雪见过大山大师。” 大山眉毛一耸,笑道:“小姑娘气性挺好,刚才出刀也挺快。” 苏浅雪脸红了一红。她心底本有些古灵精怪,朝大山和尚一伸手,娇笑着道:“大师是长辈。怎么还不得给点见面礼?” 大山一挥手:“没有!果然和这小子一般无赖!哈哈!” 苏浅雪嘻嘻一笑。连淙一推她道:“快去整治烤鱼。大师最爱美味。喂饱了他,为夫再帮你要礼物!”苏浅雪笑着将二人引到披棚中,给二人摆好了茶杯,又斟上刚煮好的茶,才拎着鱼去料理了。 大山和尚一口将一杯茶饮尽,笑道:“你倒是娶了个好媳妇儿!” 连淙也喝了一杯,又将二人茶杯斟满。苏浅雪为了今日,做了许多准备。这茶是青山居从福建桐木采来,由大茶师亲自焙炒的极品正山小种,每年只得百十斤,市面上难得一见。尤其此茶虽是红茶,最佳赏味期却只有短短三月。李轩知道苏浅雪嗜爱此茶,特意从宫里给她带了些来。大山和连淙虽知此茶香味隽永入口腴滑,喝相却如牛嚼牡丹一般,看得苏浅雪窃笑不已。 大山横了苏浅雪一眼:“女娃儿定是在笑我俩不懂如何享用这茶叶。茶叶本是小道,花那么多精力作甚!” 苏浅雪一片洗鱼,一边笑道:“是!于大师而言,自是小道。于小女子而言,却是难得的快乐。” 大山点点头,笑而不语。连淙笑道:“大师不必理她。小女子有些稀奇古怪的喜好,随她高兴好了。” 大山瞪了他一眼:“你是她男人,不是她老爹,老气横秋的作甚!”苏浅雪看连淙吃了瘪苦了一张脸,在一边哈哈娇笑。 连淙转移了话题,问道:“大师怎么回山了?那两恶人怎么样了?” 大山疑惑道:“恶人?什么恶人?”顿了一顿,恍然大悟道:“你说上次那两个啊。丢在北面哪座雪山的山洞里了。应该已经死了一个吧?” 连淙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死了一个?那另一个?” 大山点点头,云淡风轻道:“另一个把他吃了吧。” 连淙顿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大山耸耸眉,笑道:“你小子就是滥好心肠!放心,另外一个,估摸着也活不了多久!” 连淙点点头,心下还是不忍。大山和尚正色道:“小子!你以后要是遇到了坏人,万不可心慈手软,否则必会害人害己!” 连淙有些犹疑,问道:“然则如此手段,似乎也残酷了一些?” 大山笑道:“恶人与恶人相互残酷,省得来为祸好人。”顿了顿,道:“不过,你也别学昆仑派那帮傻子,走了极端。真的可以这般残酷对待的坏人,其实也不是太多。” 连淙顿时松了口气,道:“是。大师说得小子心里通透了。” 大山气笑道:“莫非你小子还以为老和尚叫你乱杀无辜?踩死条狗就把人丢火堆里去?”摇头骂道:“有了媳妇,没了脑子!” 连淙嘿嘿一笑,不敢作声。大山又问他别后之事,连淙一一禀告。大山和尚听到青龙山庄满门尽殁,叹了口气。 二人相叙良久,苏浅雪已经将鱼准备妥当,在火上烤了起来。她将鱼用盐和胡椒油暴腌了一刻钟,又用香茅串起,以松枝生火烤制。不一会,那鱼已是油香四溢。边上又生了一个火堆,上面一口粗瓷瓦罐,里面是她之前准备好的羊肉山鸡。又放了山臻蘑菇,新鲜虾饼,一起烹煮。大山和尚抽了抽鼻子,闻到香味,立时甩了连淙,到苏浅雪身边陪着她看着鱼。苏浅雪仔细控制着火候,鱼肉渐渐变得金黄润泽起来。大山和尚口水直流,伸手要去拿鱼,却被苏浅雪一松枝打开了。 连淙哈哈大笑。大山和尚叹道:“早些年我怎么没遇到这般会煮饭的女子!”苏浅雪嘻嘻一笑,说不出的娇俏可爱。 大山笑了笑,拿出一个小盒子,丢给她道:“这是当年你们山庄的老祖师苏宗熙因缘巧合之下得的一件歹毒暗器,名唤逆血蚊须针。这针一旦射中敌人,便会逆血而行,使人痛苦万分,成为砧板鱼肉。本来我那时候遭了强敌,他是送给我防身的,后来我那强敌中了埋伏,我便没机会用这蚊须针了。本来想迟些再送你,看在烤鱼的份上,先送了你罢!” 苏浅雪大喜,连忙谢过,更用心烤鱼。那鱼火候将到,香茅,松枝的香味与鱼香混在一起,又有松油与鱼油的味道,令人馋涎欲滴。苏浅雪见大山和尚似是饿极,笑道:“大师不妨先用一条。” 大山此时却不急了,盯着鱼道:“还差一点火候。老和尚再忍忍!” 苏浅雪笑道:“大师不必拘谨。还有好几条呢。” 大山依旧不动,道:“先吃了这火候不到的,待会吃足火候的便没那么香了。老僧能等!”一边咽着唾沫,一边嘴里念念有词。 苏浅雪不再相劝。又过了一会,那鱼已经略带焦香,鱼皮上显出金黄的色泽来。大山和尚一声欢呼,抢过一条,放嘴大嚼起来。一边嚼,一边闭着眼睛,仔细体会那外焦里嫩的鱼肉,不时大声赞叹。苏浅雪实想不到他居然如此捧场,好笑之余,拿过一条鱼递给了连淙。 连淙咬了一口,哈了口气,赞道:“果然好吃!”苏浅雪顿时笑得眼睛弯弯。大山和尚吃得眉开眼笑,还不忘打趣二人:“老和尚赞了这半天,小姑娘一点也不在乎。这小子随口夸了一句,小姑娘笑得眼睛都没有了!” 苏浅雪娇俏一笑。她烤这鱼,最重火候。几条鱼绝不一起烤制,而是算好了时辰,从腌制道上火,逐条料理。这时又有一条鱼火候已到,便拿起来递给大山和尚。大山和尚见她还没有吃,略一迟疑。苏浅雪笑道:“难得大师这么喜欢我的手艺,大师先用。我吃下一条就好。”大山和尚果然不再客气,抓过鱼儿,吃得笑逐颜开。 连淙哈哈一笑,道:“幸而这鱼并没有什么细刺。” 大山一边嚼鱼,一边睨了连淙一眼:“怎的?” 连淙笑道:“大师这吃相,要是被鱼骨头卡住,送了性命。天下人听闻威震天下的法一禅师吃鱼鲠死,不知要笑掉多少大牙!” 大山随手丢过手里的鱼骨,笑道:“臭小子没大没小,老和尚怎会被鱼骨鲠住?”话音未落,被鱼肉里的花椒呛到,猛咳起来。连淙与苏浅雪哈哈大笑,大山和尚瞪了二人一眼,终也放声大笑起来。 几条鱼吃完,那锅汤也好了。苏浅雪拿了几个白瓷小碗出来。大山和尚叹道:“你这丫头,对美食一道,真是太讲究了!瓦罐熬肉,细瓷盛汤,天下有几人能懂这道理。”苏浅雪嫣然一笑,盛了一碗给他。大山和尚连汤带肉,希里呼噜喝完,将碗一递:“再来一碗!” 连淙只知那汤果然好喝,却说不上妙在何处。苏浅雪盈盈白了他一眼,又去给大山和尚盛汤。大山和尚又是一口喝完,摸着肚子叹道:“朝闻道,夕万万不能就死了。老和尚一回山,便来这儿抓鱼吃,想不到居然吃到了如此美味。快哉,快哉!” 苏浅雪笑道:“大师不急的话,我还准备烧两个鱼头,请大师品鉴品鉴。” 大山笑道:“老和尚吃饱啦。今日先不打扰你俩恩爱。回头不做给我吃,我可不依的。”大手一挥,祭出木鱼腾空而起,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雪红 二人望着大山和尚远去的身影,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又一齐问道:“怎么了?”苏浅雪看看连淙,示意他先说。连淙道:“大和尚潇洒畅意,不知道何时我才能像他这般纵横天地?” 苏浅雪笑笑道:“你这雄心壮志,还真不小。我就想着,什么时候我也能御物飞行就好了。” 连淙哈哈大笑:“你这个要求的确不高,真的不高。” 苏浅雪扁扁嘴,忽然将手在他脸上抹了两下,娇笑着跑开了。连淙一怔,顿时反应过来她手上必有些草灰。嘿嘿奸笑两声,便朝她扑去。二人绕着那火堆,捉起了迷藏。跑了一会,连淙卖个破绽,苏浅雪“果然上当”,被他抓在了怀里。连淙轻声在她耳边道:“雪儿。。。” 苏浅雪唔了一声,腻声嗔道:“也不知道让让我!” 雪花依然无声落下,二人的头上肩上很快积了一层琼霜。连淙退开两步,仔细看了看她。苏浅雪有些羞涩地笑道:“看什么!不是早看过了么?” 连淙笑着摇摇头,将她的衣衫铺在了潭面的冰层上。又将她抱起,轻轻放在她的衣衫上。苏浅雪有丝迷惑,却忍着没有出声。 连淙蓦地冲天而起,直直窜到崖壁上一块三四丈高的石头上。从这里望去,苏浅雪躺在红艳的衣服堆里,仿佛红花白蕊,娇嫩欲滴。大片大片的雪花中,她是天地间唯一一片血红中的洁白。二人远远互望。苏浅雪心中百感交集,眼中含着泪水,脸上却有幸福而媚惑的笑容。 连淙长出了一口气,一跃而下,将她搂在怀里。 二人腻歪了许久,苏浅雪忽然问道:“你刚才。。。你是不是会道门的双修之术?” 连淙笑着点头道:“是。”当下要将黄玉功法的口诀背给她听。苏浅雪在他怀里扭了扭,腻声道:“现在不要听。回去再听。” 连淙自然领命。苏浅雪挪了挪身子,将螓首挪到了他的腰腹之间。二人一起朝天仰着,看雪花纷纷而下。连淙舒服地长出了口气,轻声道:“有一阵子,我以为我再也不会有这般快乐的时光了。” 苏浅雪知他想起了往事,有些担忧地抬头看看他。连淙回以温柔一笑,续道:“我刚到苏州的时候,最喜欢的事情之一,就是下雨天躺在山上,或者湖里,或者房顶上喝酒。那阵子苏州城里,许多人家都被我偷了酒。喝得烂醉如泥,过往的痛苦便全然忘记。有时候喝醉了,反而更加清醒,整晚整晚睡不着觉。也是机缘巧合,就飘到了你的水榭之下。”自嘲地笑笑:“那时候我最期待的就是你晚上弹琴。听了你弹琴,晚上就睡得好。” 苏浅雪撒娇道:“哼!我专门给你弹,你还差点走火入魔呢。” 连淙笑笑,怅然道:“可能那便是顺其自然吧。常说人定胜天,天哪里管你要不要胜它?有时候我也迷茫,想着是不是可以逆天行事。只是顺逆之间的转换,根本无法预料。后来我渐渐地放开自己的心门,感觉便要好得多了。” 苏浅雪柔声道:“第一次看到你,我便知道你是个情感丰富敏感的人。你念那首词的时候,眼睛里真的很悲哀,很空洞,当时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哀莫大于心死’这六个字。”低声叹道:“曾经多少缠绵,如今踽踽人间。唉。。。”突然拧了他一把,又笑道:“还好姜大小姐挺身而出,将你霸王硬上弓。换了我,我还真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带你走出来。” 想起姜菱的娇蛮任性羞涩温柔并存的笑脸,连淙笑道:“是。其实那时候我也很懵很无语,不过真的应该谢谢她。”忽然想到一事,笑着问道:“你第一次在船上,跑我房间里来的时候,说了第一第二第三,却始终没有告诉我第四。那第四是什么?” 苏浅雪一愣,低头想了想,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去。登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都埋到他怀里去了。 连淙拍拍额头,道:“好雪儿!快告诉我。不然。。。”邪恶地哼哼两声,伸出两个手指,作势要去呵她痒痒。 苏浅雪连忙求饶,喘着气笑道:“那。。。那是我故意说的呀。给你留点念想,不然谁知道你会不会转眼便忘了我!” 连淙哈哈一笑:“就你古灵精怪!” 搂着她,心中忽又想起了张灵徽。二女都是美如天仙,性格却南辕北辙,也难怪有些水火不容。难得二女虽然都有些小性子,却从不让自己为难。想到深处,不由有些怔然。 苏浅雪忽地抬起身子,拧了他一把,嗔道:“不许一边想别的女子一边又来作弄我!” 连淙哈哈一笑,道:“不想不想。” 此时的苏浅雪,像个小女孩般天真甜蜜。双手支在他胸膛之上托着下巴,脑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连淙看着面前绝美的画面,心中极是喜乐。 过了个把时辰,二人方才起身。连淙伺候着新妇穿完了衣裳,忽然笑道:“你等我一下。”不等她回答,纵身跃入冰窟,抓了六条鱼出来。苏浅雪奇道:“你还抓鱼做什么?” 连淙道:“拿回去给秀林他们呀。” 苏浅雪失笑道:“我的好夫君!我们住在寺庙里哎。你要去天音寺里杀鱼烤肉么?小心方丈把你打出山门!” 连淙嘿然而笑:“我的好雪儿,我们可以在山下找个农家,然后去叫上秀林他们呀。” 苏浅雪一窒,哼道:“那你叫你家张白衣做给他们吃。本姑娘不高兴去农家煮!” 连淙嘿嘿一笑,也不和她争执,自管自穿好了衣服,上去牵了她的手,笑道:“走了宝贝!” 他的表情仿佛吃定了苏浅雪必然不会再推辞。苏浅雪甩手气怒道:“说不做就不做!小女子说到做到!”只是连淙握得紧,所以她才甩不开他,万万不是她没有用力甩。 一个时辰之后,天刚擦黑。悬空山下的一间农舍旁,苏浅雪在她的火堆旁忙碌着,边上帮忙的除了曹娘子,居然还有张灵徽。苏张二女一个柔媚如冬日暖阳,一个清冷似深秋夜月,在一起交相辉映,看得连淙心猿意马。苏浅雪让他一个人去请张灵徽。见到他时张灵徽只是淡淡笑笑,绝口不问他今日去做了什么。他本来心地光明坦荡,与苏浅雪之事也从未瞒着张灵徽,只是她轻轻笑着在他身边一站,他便觉得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心中不无懊恼。幸而张灵徽很自然地牵起了他的手,他便又开心爽朗起来。 边上围坐着的除了连淙,还有秀林与苏绮霜苏晓岚,易寒,慕容琰,曹琳儿,水如音,以及梅花僧的徒弟阿保。清洛本待要来陪伴佳人,却被道陵召去商议事情。水如音这几日每天陪着阿保说话,倒是让他渐渐不再排斥,偶尔也能与大家一起坐坐,只是从不开口说话。曹琳儿采来梅花,给诸女一人一朵,插在鬓边。秀林叹道:“此子日后必成大器!” 苏浅雪调制的鱼头一如既往地大受欢迎。这酯鱼比之长江的大头鱼,鱼头大小相差仿佛,却更柔嫩肥美,而且几乎没有红肉,绝少腥膻之气。别说垂涎已久的秀林,连曹娘子都吃得小脸飞红,倒把一旁的易寒看得目眩神迷。苏浅雪见众人吃得高兴,又将鱼身做了三道菜,糖醋,暴腌与红烧。那酯鱼肉极为细嫩,鲜味却略有不足。苏浅雪四种烧法,正好弥补了这个不足,众人吃得喜笑颜开。 苏浅雪趁人不注意,偷偷在连淙耳边道:“其实这鱼,用来做古董羹再妙不过。等有机会我做给你一个人吃。”连淙看她小鼻子小眼的娇俏模样,当真爱得不行。他对食物本无太多讲究,却醉于她的这份情意,心中有熏熏然之感。 苏绮霜与苏晓岚这两日也大有好转,不再像刚来之时那般整日愁云惨雾。苏晓岚也就罢了,伤心了也只哀哀哭泣而已,苏绮霜是会打人的。这几日一旦心情不好,便捉了秀林与他比试,常常将他打得鼻青脸肿,倒让苏晓岚心疼不已。 欢聚之后,曹琳儿喊着困了,要早点回去休息。曹娘子偷眼看了一眼易寒,也低着头向众人告别。山路崎岖又飘着雪,易寒自然当仁不让,做了那护花使者。三人二前一后,朝女宾客舍走去。曹娘子的三寸金莲踩在积雪之上,咯吱咯吱直响,在易寒耳里也如天籁一般。曹琳儿极喜欢三人同行的感觉。这孩子心思成熟极早,早已看出母亲与易寒之间的那暧昧不明的情意。加之他本身十分羡慕易寒的本事,便总为二人创造机会。 曹琳儿一路问了易寒许多问题,连他是不是有心上人都问了出来,倒是把他娘窘得满脸通红。只是很多事情,她内心深处也是极想知道却又羞于启口的,便不去责备儿子。曹琳儿问了一路,易寒便好脾气地答了他一路。渐渐的三人由前后跟随,变成了并肩而行。 走到一半的时候,易寒正想问母子俩要不要停下来歇歇脚,曹娘子脚下一滑,慌忙中一把抓住了易寒的胳膊。易寒赶紧将她扶住,却有些舍不得放开她的小手。曹琳儿嘻嘻一笑:“娘,你走路这么不小心,还是让易叔叔扶着你一点吧。这里不能摔倒的哦。”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曹娘子更是羞赧,却一点也没有挣开的意思,易寒自然也就握得更紧了。 三人回到客舍,曹琳儿喊着困,自躲到里间去了。曹娘子与易寒牵了一路手,心靠近了许多,直到现在也没有放开。边上有曹琳儿倒也罢了,他一走开,那气氛一下子就暧昧起来。曹娘子似是心有预感,今夜会有一些不一样的事情发生,身子居然有些颤抖。 易寒轻声问道:“曹家姐姐,你冷吗?”曹娘子面色一僵,涩声道:“公子。。。奴娘家小名,叫做柔儿。” 易寒暗骂一声自己该死,急道:“是!柔儿,我嘴巴笨,你莫要介意。”曹娘子嘴里支唔了一声,却完全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易寒慢慢将她朝自己的怀里拉去。曹娘子身子娇软,一丝不愿也无,软软靠了过去。易寒颤声道:“姐姐。。。”轻轻向她吻去。二人在烛光里的身影渐渐融为一体。 激情过后,易寒从后面搂着曹娘子的身子,心中无限的幸福愉悦。曹娘子眼角余韵犹存,整个人锁在他怀里,体味着那种从未享受过的温暖与安宁。过了许久,易寒叹道:“真希望,我能早点遇见你。” 他这话本是有感而发,单纯地想表达一下“恨君不早逢”,遗憾自己要是能早点遇到她,便能多许多欢乐。不料曹娘子一听,想当然以为他在说“恨不相逢未嫁时”。身子一颤,心里仿佛被倒了一盆冷水。只是她羞涩怯弱,不敢将心头所想问出来。易寒感慨了一下,发现她身子僵硬了许多,还以为她是受了寒,忙用被子将二人盖住。 直到曹娘子的泪水滴在他的肩上,他才蓦然惊觉,将她身子翻过来,手足无措地给她擦泪。那眼泪却是越擦越多。易寒心中一凉,惶恐道:“姐姐不要难过,这,这都怪我。是我不好,唐突姐姐了。我。。。我。。。”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犯下大错,“啪”地一声,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 曹娘子大惊,一下子死死搂住了他的胳膊,哭道:“不是的。我愿意的!你没有错!你做什么。。。”心疼地抚摸着他火红的脸颊。 易寒一愣,问道:“姐姐,你不怪我?” 曹娘子大为讶异,泣声道:“我,我怪你做什么?我都是自己愿意的。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易寒顿时迷糊了,道:“那。。。那你为何哭泣?” 曹娘子擦擦眼睛,定了定神,才嗫嚅道:“奴家身世飘零,嫁过人,还有孩子。。。呜呜。。。” 易寒从自责中惊醒,脑子终于又开始发挥作用:“你。。。你是说,我刚说的那句,能早点遇见你?” 曹娘子可怜兮兮地点点头:“你,你不要嫌弃我。。。” 不可抑制的惊喜在易寒心中爆炸开来,他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嘴里也是颠三倒四:“怎么会!我怎么会嫌弃你!我真的不会~你这般温柔美貌的女子,我如何会嫌弃。你。。。你不要哭啊。” 曹娘子也惊觉到自己是误会了他。心中的喜悦涌上来,却又有数不清的委屈,哭声越发大了起来。紧紧把自己埋在了他怀里,生怕儿子听到。 易寒紧紧搂着她微微颤抖的身体,心中又是喜悦,又是惶恐。见她不停哭泣,只好拙嘴笨舌,反复安慰着:“姐姐。。。我真的不嫌弃你。真的不嫌弃。我爱你还嫌少呢。” 内斗 这边二人成就了好事,暂且不提。众人用罢晚餐,又一齐赏了冬夜梅雪,饮了几壶云雾白茶,方才尽兴而归。连淙与苏浅雪张灵徽走了一路,秀林与苏绮霜苏晓岚走了一路,水如音与阿保走了一路。慕容琰笑着叹了口气,走在最后面。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众人间的距离越拉越长。慕容琰走在最后,心里居然起了一些惆怅。想了一会,不由暗笑自己道心不坚。正思虑着,忽见山道旁一道人影闪过。那人影甚是鬼祟,夜风吹过,还有一丝细微的血腥气。慕容琰心中一动,轻手轻脚地蹑了上去。 行不到十里,远处忽然传来了金铁交鸣之声,又时不时有光华闪过,显是有人在争斗。前面那人影之前赶路甚急,到了这儿,却慢下了身形,小心潜行靠近。走得近些,但见一条冰蓝光芒,夭矫如龙,正与三人缠斗在一起。 慕容琰又靠近一些,终于认出那使冰蓝长枪的,正是之前见过的蔺季。围攻他的三人,一个身高八尺,青面獠牙,使一根巨大的狼牙棒。棒上的尖刺乌光黯黯,发出阵阵呜哑之声。第二人是一个紫色衣衫的女子,大冬天的只穿了一件单衣,手持两把二尺来长的弯刀,跃动间妙处必现。最后一人僧不僧俗不俗,穿着袈裟,却披散着长发,手持一把丈许长的月牙铲。三人功力不弱,蔺季却丝毫不落下风。不仅进退有度,还时不时能反攻一二,将三人迫得手忙脚乱。 慕容琰跟踪之人发出了一阵惟妙惟肖的夜枭鸣声。那三人互相递了个眼色,突然一齐退开。那紫衣女子理了理鬓发,朝蔺季娇笑道:“蔺公子!你就不要负隅顽抗啦。我们三个奈何不得你,你也逃不掉。不如我们一齐将那宝物献上,分了这功劳吧!” 蔺季扯了扯嘴角,暗暗调息,住口不语。那女子见他不回答,也不生气,银铃般地娇笑两声道:“蔺公子一表人才,真要死在荒山野岭,奴家可舍不得。你一向独来独往,我们可还有朋友在左近。你再不交出宝物,我们便不客气了。” 蔺季冷冷道:“让路。否则你们今夜必要死几个在这儿!” 那使狼牙棒的大汉一声嘶吼,粗声道:“老牙一口将你咬成三段!” 紫衣女子拍了他一下,娇嗔道:“瞧你!别又弄得一身血,不然今晚别上老娘的床!” 狼牙棒大汉呼呼两声,也不知道是笑还是咆哮。那月牙铲僧人一抖兵器,铲刃闪过一阵红光:“勿须废话!蔺季,你交是不交?” 慕容琰见那三人面容凶恶,只不知潜行之人与蔺季是友是敌,便按兵不动。 蔺季一抖长枪,低喝一声,朝三人攻去。月牙铲,狼牙棒与弯刀一齐将他架住。蔺季知道自己不尽早脱身,敌人只会越来越多,自己孤身一人,难免遭擒。此时用出毕生修为,那冰蓝长枪虎虎生风。三人压力大增,居然被他迫开了好几丈。蔺季得势不饶人,忽然面色青白交错,口中吐出一口冰寒气息。这寒气乃是他毕生修为所化,一出他口,便附在了枪尖之上,化作一团冰晶。蔺季大喝一声,蓝光闪处,那冰晶猛然炸开。 紫衣女子左脚,左腕和右腿上分别中了一枚冰晶,顿时弯刀脱落,委顿在地。使狼牙棒的大汉动作极快,化作一匹灰狼,躲在了自己的兵器之后,逃过一劫。那和尚左眼中了一枚冰晶,疼得在地上不停翻滚。灰狼朝蔺季咆哮了两声,两眼中满是血红光芒。 蔺季持枪柱地,一阵喘息。刚才用本命真元惊天一击,他也是用尽了力气。灰狼精朝他低沉吼叫,随时准备致命一击。 对峙之际,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香味。蔺季正大口喘气调息,正好将那香味吸入,登时手脚发软,屈膝跪在了地上。灰狼精也中了那香味,眼中红光黯淡不少,前腿弯曲,趴在了地上。 慕容琰追着的那身影哈哈一笑,跳入场中。紫衣女子看清来人,松了口气,笑道:“贼道人!怎么这么慢!” 那道人身材矮小样貌猥琐尖嘴猴腮,嘴边数茎枯黄胡须。朝紫衣女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姑奶奶,你以为这药好弄到啊?若不是我师叔伤重,哪有这么容易偷出来的?我一拿到药,就星夜赶来,饭都来不及吃一口的。。。”他在那里滔滔不绝,那僧人不耐烦道:“休要罗唣!我们都知道五蝮道人之能!快快解了我们的毒,拿了宝物回去复命!” 道人似是被呵斥习惯了,也不着恼,点头哈腰地笑了笑,便伸手入怀去拿解药,一边解释道:“三位道友勿须担心。这化骨散主要是对着这小子去的,包他三个时辰之内,爬也爬不出去。不小心害三位也中了一点,实在抱歉至极。”那凶狼浑身乏力,却冲他瞪了一眼。 道人拿出解药,正要先去给那僧人解毒,忽然浑身激灵一下,动作慢慢迟疑起来。 这道人是个老鼠精。虽无半点仙风道骨,却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玉莹,只是平常别人瞧不起他,都称他鼠道人。僧人怒目而瞪:“贼老鼠!你还婆婆妈妈作甚!还不快来解毒?” 紫衣女子见他迟疑,又见蔺季与己方三人都中毒倒地无力再战。想到自己三人平常对他呼来喝去,从无半点敬意,心中一凛,朝鼠道人媚笑道:“啊呀,我的好哥哥。你还愣着做什么?快给我们解了毒,回去好论功行赏啊。”她故意轻轻挣了挣,将本已散乱的衣物,又向下拉了些许,露出胸前一片春光。 鼠道人一窒,眼睛不由自主盯着她的胸脯,喉间咕噜有声。僧人见女子有异,也察觉到了同伴似是起了异心,忙道:“是啊。你快快替我们解毒,大不了时候我们不追究你将我们毒倒便是。” 他不说还好,一说将他们毒倒,鼠道人顿时打了个寒噤,三角眼中的意乱情迷渐渐被凶光所替。紫衣女子心中大怒,狠狠瞪了那僧人一眼,骂了句蠢材。转眼看向鼠道人,语调比之前更多了三分柔媚:“玉莹哥哥,你来。我好怕,你来摸摸我的心口,扑腾扑腾跳得好厉害呢。” 鼠道人呆立半晌,忽然咧嘴一笑:“紫萝娘子你稍候。待咱家结果了结了此间事情,再来与你叙叙。” 他从怀里掏出一柄乌黑尖刺,目露奇光,朝凶狼和僧人嘿嘿笑了笑,样子说不出的可憎:“嘿嘿,狼崽子,黑虎僧,你们两个王八蛋,平常怎么对我来着?也有求我的一天?”他越说越激动,手都战战发抖起来。四人皆是魔教众人,其中紫衣女子是魔教的一个护法使者,名叫紫萝娘,地位比其他三人都高。在魔教中,以下犯上是十三重罪之一。犯此罪者剥皮抽筋,魂魄用镇魂炉炼烧七七四十九天,直至魂飞魄散。鼠道人颤抖着声音,朝三人道:“说什么领赏,还不是你们得了好处,随便给老子点添头?道爷把你们统统干掉,再一个人去领赏,岂不是天大的机缘?” 三人大怒,叫他手持黑刃慢慢逼近,复又惶恐起来。紫萝娘强笑道:“玉莹兄弟不必如此。你只要替我们解毒,我们自愿放弃赏格,由你一人向掌旗使大人领赏。事后也绝不再追究。我紫萝娘对天发誓。日后如有所违,必受天打雷劈,万劫不覆!” 鼠道人意有所动。一边凶狼与僧人也罚下重誓,甘愿认栽。鼠道人思虑半晌,走回到蔺季身边。三人刚稍稍松了口气,鼠道人捡起蔺季的冰蓝长枪,回首看看三人,双目血红,嘎嘎笑道:“你们真当我是三岁孩童?事已至此,老子哪还有什么退路?”话虽如此,然而他一向畏葸惯了,教规积威之下,弑尊杀上还是让他浑身虚汗直冒。定了定神,忽然大吼一声,一枪将那凶狼钉死在地上。 黑虎僧和紫萝娘见求饶无望,立刻奋起浑身力气,各自奔逃。鼠道人杀了一人,激起凶气,又蹒跚着追上黑虎僧,一枪刺在他胸口。黑虎僧一个踉跄,回手抓住枪身,一对腥黄双目,狠狠盯着鼠道人。鼠道人被他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惊魂不定。黑虎僧嘴里呼哧呼哧冒着血泡,向后退了一步。鼠道人猛地爬起,哇呀呀尖叫着将枪推着黑虎僧向前跑了四五丈,直到将他钉在一棵大树上。又拔出冰枪,疯狂在他胸口上戳了十数枪。黑虎僧胸口一片血肉模糊,终于歪着身子,再无生息。鼠道人手一抖,冰枪掉在地上,人也跌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气。 喘匀了呼吸,鼠道人捡起冰枪,又朝紫萝娘走去。他用的毒药十分厉害,不但可以随风下毒,而且十分霸道。中者莫不瘫软无力,任人宰割。紫萝娘算是功力高深了,也只是勉力奔出十数丈而已。见鼠道人提枪追来,紫萝娘瑟瑟发抖,跪地哭喊道:“奴家愿意伺候玉莹道爷!奴家愿意为奴为婢!请玉莹道爷给奴家服下独门神药,奴家绝不敢背叛!” 她这话一说,鼠道人顿时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过了片刻,鼠道人终于下定决心,嘿嘿一笑道:“如此也好!以后你便好好伺候大爷!” 也不管蔺季在侧,一把将道袍甩去,露出干瘪黑瘦的身躯,朝紫萝娘身上扑了上去。他一生憋屈,此时竟能与平时高高在上的紫萝娘疯狂ye和,早已魂不守舍。他正魂飞天外,紫萝娘手掌上忽然出现了一柄柳叶小刀。一刀挥过,在鼠道人的腰侧拉出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她蓄力已久,此时奋力一击,连鼠道人的肋骨都被切断了好几根。一击得手,她立刻在地上打了个滚,远远躲开。 鼠道人得意之际,被开膛破腹,脸上的表情喜怒恨惧掺杂。眼睛只呆呆地看了看紫萝娘,死不瞑目。紫萝娘见他肮脏不堪的样子,直欲作呕。又想到自己适才居然要取悦这么一个厌物,不由心中大恨。一积聚起力气,便捡起自己的弯刀,在鼠道人的下身乱砍一气。很快鼠道人便被从中间砍成了两段。紫萝娘忿忿地朝地上吐了口口水,整理了一下衣衫。 蔺季内心悔不该一时大意,中了那鼠道人的之毒。此时浑身酸软,连手指头都动不得。紫萝娘艳若桃李却心如蛇蝎,自己落在她的手里,命在顷刻。他孤傲异常,适才四人的丑态让他厌恶不已,绝不肯一般做作。以为必死,他的心里便想起许多尘封之事来。幼时母亲如何疼爱怜惜,父亲如何严厉庄重。后来娶妻生子,妻子如何温柔可人,孩子如何撒娇撒痴,父母又如何对孙儿宠溺有加。这些画面一一在脑海闪过,让他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紫萝娘娇笑着走了过来,一对弯刀上犹自鲜血淋漓:“蔺家哥哥想起什么快活事儿来了?说来与奴家同乐一番可好?” 蔺季看了她一眼,却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闭上眼睛,不禁想起自己那天使般的妻子来。妻子出身军旅世家。岳父自己大字不识,却请了许多饱学之士教育女儿。二十岁时自己还是一个浪荡公子,凭着远超同侪的武艺与俊朗潇洒的容貌,流连章台醉卧花丛。那一年信马栖霞山,从一个妖道手里救下了那美丽女子,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原以为又是一个只会哀哀哭泣的无聊大小姐,想不到纤细荏弱的她竟硬是将他拖上血污满地的马车,挥鞭驾马,将他救回府里。她让他自惭形秽,却又柔情身陷不可自拔。若不是老丈人一巴掌把他拍进了妻子的闺房,他大概一辈子也鼓不起足够的勇气去向她示爱。此刻他似乎竟又听到了她的声音在唤他:“蔺郎,桃花再开之日,可徐徐归矣。” 紫萝娘见他完全对自己不理不睬,阴阴一笑:“死到临头了,还装什么冷傲?把佛骨舍利交出来,老娘让你死个痛快。”伸手抚了抚他的脸,娇笑道:“你这俊俏模样,我可真舍不得把它剁成肉馅喂了野狗。” 蔺季依然沉醉在自己的回忆中,此时只想着,马上就能见到妻子孩子。人间一切,都如过眼云烟,连那似海深仇,此刻也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紫萝娘在他身上搜了一遍,不见所寻之物。她倒也没有气急败坏,笑问道:“蔺家哥哥,其实,我们分属同门,你要是将那佛骨舍利给了我,我们也不必生死相向。你中了毒,我也不怕你来追杀我,远远遁去即可。你呢,在这儿歇几个时辰,大概也找不到我了。以后我们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我自去向掌旗使请赏,你自去向昆仑派寻仇。皆大欢喜。” 蔺季冷冷看了她一眼。紫萝娘见她终于有了表情,欣然笑道:“蔺家哥哥是个明理之人。既然可以各取所需,我们又何必两相为难?那佛骨舍利藏在何处,还请哥哥明示。” 蔺季终于开口说话:“你很丑。” 紫萝娘一愣,眉眼间媚态再起:“哥哥见多识广。奴薄柳之姿,自然不如发言。” 蔺季摇摇头:“也很脏。”闭上眼睛,再不理睬她。 紫萝娘恼怒至极,嘴唇竟有些颤抖,厉吼道:“蔺季!老娘不把你切成千儿八百块喂狗,我跟你姓!” 自由 正要动手,后面慕容琰轻笑一声,现出身来。紫萝娘不料旁边居然还有人在,飞快滚到蔺季身后,将弯刀抵制他的后心。慕容琰手持宝剑淡淡而立,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那一朵粉红腊梅,将她趁得分外娇柔动人。 蔺季一见她,登时心神俱颤。那浅笑的脸庞,温柔的眼眉,那鬓边的一抹绯色,触到了他心底最深处的温柔。泪水不由蒙住了他的双眼,他近乎呢喃的低声念道:“桃花已开,我归来矣。” 慕容琰有些好笑地看着紫萝娘:“小女子是蓬莱门下。也想要这佛骨舍利。你们不是应该一起与我为敌的么?怎地自己先闹起来了?” 紫萝娘一刻也不敢放松。她不知这女子在边上看了多久,但自己一点也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这让她心惊不已。勉强笑道:“仙姑有所不知。这恶人杀了普济寺的高僧,抢了这佛骨舍利,不知藏在何处。我正在逼问。他若是死了,我们便再也找不到那佛骨舍利了。” 慕容琰点点头。沧郎一声,青溟剑瑶光闪闪,停在了她的面前。她笑了笑,问道:“佛骨舍利便让普济寺的人慢慢头疼吧。二位可还有什么遗言?” 紫萝娘见她一言不合便要杀人,心下大骇。嘴上道:“姐姐饶命。小妹误入魔教,可从未行过恶事。”一边求饶,一边奋力一脚将蔺季踢向慕容琰,身体向后急退,欲以蔺季性命,为自己抢得一丝生机。慕容琰轻轻接住蔺季将他放在地上,身形一闪,拦住了紫萝娘去路。 紫萝娘见她根本无意加害蔺季,登时心中大悔:“中了这蹄子之计了!”恨恨地瞪着慕容琰。慕容琰摇摇头:“死到临头,依然不知悔改。”青光闪过,一颗大好人头滚落在地。 蔺季本已经收拾心情,抬眼看到她挥剑的英姿,不由又将他的柔情勾起。妻子本是一个柔弱女子,与他在一起之后,也开始修神养性,淬炼剑道。她天资聪颖,三年时间便已登堂入室,可窥剑道一斑。只是对于她而言,法术剑道更重要的是养颜驻年,而不是求仙之路。自己曾笑她买椟还珠,现在想来,也不知道自己拿的,是椟还是珠。 正失神间,慕容琰有些好奇地看看他,笑道:“蔺公子,这么快便又见面了。” 蔺季看了她一眼,神色有些复杂。慕容琰娇笑道:“我对你那宝物不感兴趣。刚才是故意那么说的。” 蔺季点点头:“我知道。” 慕容琰笑道:“和你说话真累。想来你是不愿意去天音寺的。你要去哪儿?我送你去。” 蔺季摇头道:“不敢相烦。” 慕容琰犹豫了一下,突然有一股恶作剧的冲动:“那不行。既然救了你,我便不能半途而废。总得找个妥当之所。。。” 蔺季忽然感到有种要被陷害的危机,冷声道:“不必。阁下若是不想取我性命。这便离开吧。” 慕容琰灿然一笑,不再与他言语。捡起他的冰蓝长枪,一把将他拎起,飞快朝山下掠去。蔺季怒道:“慕容姑娘!”慕容琰不理他,只管飞快赶路。蔺季心中恼怒,却全然无法反抗。 慕容琰七拐八拐,来到了一座庵堂前。那庵堂甚小,香火冷落。蔺季大怒:“你要把我丢在这里?” 慕容琰嘻嘻一笑:“魔教的人肯定想不到你躲在这里啊。我又不能一直陪着你,只好给你找一个安全的地方了。”上前轻轻拍了拍门环。不一会,一个高高壮壮的老年比丘尼便走了出来。一见慕容琰,那尼姑顿时惊喜地哦哦啊啊起来,拉着她的手比划个不停,原来是一个哑巴。 慕容琰好脾气地笑笑,指指蔺季,比划了两下。那哑尼顿时神色暧昧起来,对着他指指点点。慕容琰笑着摇头,哑尼却是耸耸肩,一把将蔺季接了去。 蔺季被两个女子抓来丢去,心中不无羞怒。走进屋子,哑尼在一个墙角里鼓捣了两下,那破落佛像后面便现出一个大大的门洞来。一进门洞,里面豁然开朗,竟有一间陈设淡雅的闺房。牙床被褥俱都纤尘不染,十分整洁。中间一张花梨腿釉面圆桌上,还摆着一盆七叶莲兰。哑尼随手将蔺季丢在了绣床上,朝慕容琰古怪地笑笑,便走了出去。 蔺季望着那盆莲兰怔怔出神。妻子嗜兰,家里最多的时候摆了三百多盆各式各样的兰花。慕容琰见他不语,也没有打扰他。 蔺季出了会神,望了望慕容琰,涩声道:“多谢今日相救。”神色已不似之前那般冰冷。慕容琰嫣然一笑,道:“我得回天音寺去了。你安心在此歇息。我不知道你中的是什么毒,不过看来只是让你无法动弹,应该过几个时辰就好了。” 蔺季点点头。正好那哑尼进来。慕容琰朝她打了两个手势。哑尼目露惊讶,又十分不舍。慕容琰去意甚坚。哑尼拉着她的手,几乎哭了出来。慕容琰拍了拍她的肩膀,又指指蔺季。哑尼坚定地点点头,大概是表示只要自己在,就绝不会让蔺季有任何闪失的意思。慕容琰笑了笑,朝二人挥挥手便走了。 翌日一早,连淙便去寻大山和尚。一路问过来,大山和尚居然与普通僧众一起,在摩诃殿早课。天音寺的早课向来不禁参观。连淙找过去的时候,大山和尚宝相庄严,正在飘渺的香火之中念诵经文。晨光照进大殿,将他的法身照得金光灿烂,仿佛下一刻便要立地成佛。连淙心中涌起一阵恍惚,这位佛光绚烂的大师,与自己抢狗肉吃的那位,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他不敢打扰,便在一边静立等候。不久大山和尚功课已毕。看到了他,微微一笑,示意他跟上自己。 二人沿着山径,一路向山林深处而去。连淙几次要开口,都被大山和尚笑着止住。只好做个闷口葫芦,在大山后面亦步亦趋。走着走着,天边云霞,山间流泉,林中走兽,似乎都亲近起来。连淙渐渐沉醉其间。二人一路无语,行到了一座破败的草屋边上。 大山和尚停下脚步,朝连淙笑道:“我年少时,常在此间闭关修炼。心中许多执念,都留在了这个草屋之中。” 连淙点点头。大山推开草屋柴扉。太久没有人来,那柴门已经腐朽不堪,轻轻一推,便倒在地上。大山宣了声佛号,一挥手,竟将那草屋整个推平了。连淙目瞪口呆。大山朝他笑道:“人生匆匆,白驹过隙。譬如朝露,莫多烦恼。草屋柴扉,林中山间。大道随心,我得自由。” 连淙呆呆地想了想,朝大山道:“大师妙喻,只是连淙诠才末学,心性顽劣,听不太明白。” 大山笑笑道:“妙什么喻?老和尚只是有感而发而已。你这点年纪,牵扯又多,哪来什么自由?” 连淙低头沉吟。大山看着他笑而不语。半晌连淙问道:“大师你说世间有真正的自由吗?” 大山笑道:“你问自由,便无自由。你不问自由,自由便从天上来。” 连淙低低念道:“不问自由,不问自由。。。” 大山笑了笑:“知自由而不求自由,便是老衲的自由。” 连淙茅塞顿开,朝大山和尚深深一揖道:“多谢大师解惑。” 大山和尚摆摆手:“待你真自由那一日,再来谢我。你今日找我,不是来跟我打机锋的吧?” 连淙笑笑,拿出了九转灵宝塔,朝大山道:“小子相请大师指点迷津。” 大山袍袖一挥,扫去浮雪,地上露出一大块青石板。又丢下两个蒲团,二人席地而坐。 大山和尚拿过那宝塔,微微颔首道:“法显师弟的神功又有精进。”端详了一番,放下宝塔,朝连淙道:“这宝塔能温养灵气,洗涤人心。你那小狐狸,天性干净纯粹,在这宝塔里修生养息,最合适不过。” 连淙知道法显不会无缘无故将小涟收入塔中,倒也没有过于惊讶,问道:“然则小涟何时才能醒来?” 大山摇摇头道:“老僧不知。她的身体应该已然无恙。只是这小狐狸缺了内丹,须得寻一个天才地宝,或者合适的内丹配入其中,她自会醒来。” 连淙皱眉道:“那要什么样的天才地宝,或者怎么样的内丹才可以?我的可以吗?” 大山满意地笑笑:“小子天生仁心,不错不错。不过你的不行。你现在体内脏腑破碎,身体里三股力量既互相排斥,又一齐滋养你的身体。想要再次结丹,恐怕难如登天。再说了,你即便结出内丹来,想来那小狐狸是绝不肯要的。旁人的内丹要看是不是与她本身灵气相服。如若是相冲的,反而害了她性命。天才地宝者,须得是天地灵气所化。比如千年肉芝,地藏火心,南极冰精之类,却也可遇不可求。” 连淙叹了口气道:“那她岂不是永不见天日?” 大山微微一笑:“这小狐狸求仁得仁,你不必烦恼。我教你一个法儿。”拉住连淙的手,默念了一段咒文,喝道:“咄!” 连淙眼前风云变幻,仿佛近了一个极短的甬道,甬道的四壁上星辰流转。一恍惚间,已经来到了一个有些虚无缥缈的房间里,小涟静静地躺在一张石玉台之上,容颜与当初在雁荡山上别无二致。地上云雾缭绕。大山和尚的声音响起:“这便是塔内的情形。” 连淙向前走了两步,站到了小涟面前。她的身体蜷缩着,如云般的秀发遮住了些许肌肤。绝美的脸庞上竟还带着一抹笑容,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这许多时候以来,他知自己对小涟,只是感激和怜惜,并无太多爱意。此时看到她无知无识,静静躺着,心中更是涌起许多歉疚。愧立良久,仿佛有人拉了他一把,顿时将他拉回了那雪中的青石板上。 大山和尚欣慰地看看他,道:“你现在功力未深,不可时时在塔中待着,对你有损无益。” 连淙还有些恍惚,点头答应。大山和尚笑着起身道:“走罢!老衲的功课要晚了。” 连淙悚然一惊。抬头一望,依然金乌西垂。原来塔中一刻,外面居然已过去三四个时辰。赶紧跟上,歉然道:“有劳大师久侯。” 大山伸手抓了把雪,让它在自己手上慢慢融化,状极享受:“无妨的。你日后再要去看那小狐狸,切记旁边须得可靠之人护法。”连淙唯唯称是。 二人下得山来,正好遇到秀林来找连淙。大山一看秀林愁眉苦脸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脑袋。全无高僧风范,更像一位慈祥长辈,笑道:“很空啊?去帮我做件事情。” 秀林不敢闪躲,苦着脸道:“师伯请吩咐。” 大山和尚胡子一翘,笑道:“青龙山庄被魔教所袭,逃出来三个女子。你去护卫他们,不可再遭魔教毒手。” 秀林顿时眼睛一亮:“师伯,您是说?” 大山和尚一瞪眼:“我说什么说?就是这个意思。去问问她们什么时候走,就跟了去吧。”笑着走了出去。 秀林和尚一扫脸上的愁云惨雾。连淙笑道:“这可是拿了法旨去双宿双飞了。嗯不对,是三宿三飞。恭喜秀林大师啊!” 秀林很不矜持地白了他一眼:“你家浅雪姑娘也一起去呢。” 连淙踢了他一脚:“去你的。你刚才干嘛一脸苦相?另外有相好的找上门来了?” 秀林又翻了个白眼:“素质啊施主,素质!能不能不要这般俗气?” 连淙耸耸肩:“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一向秀雅绝伦的圆真大师一副沾了俗尘染了狗屎的样子啊。” 秀林面色一敛:“阿弥陀佛。连施主慎言。佛子眼中,俗尘狗屎,也是缘法。” 连淙嘿然一笑:“是,很是。所以大师沾染俗尘,那是心向我佛。善哉善哉。” 秀林顿时垮下脸来,叹道:“唉,不和你扯。适才方丈问我,何处是佛地。我说心中有佛,何处不佛地。” 连淙点点头:“很对啊。然后呢?” 秀林苦恼地看着他:“然后方丈便让我走了。” 连淙讶道:“就走了?没再说点别的?” 秀林点头道:“所以我才苦恼呀。我怎么说了这么句蠢话!” 连淙不解:“你说的很对啊,怎么蠢了?” 秀林斜着眼看了看他:“真不知道苏花魁看中你什么了。何处是佛地,岂不是在哪里都可以修佛?比如。。。”耷拉着眉毛不说话。 连淙恍然大悟:“比如回家,也是可以修佛的!” 秀林叹道:“可不是?我估摸着,方丈就是这个意思。”想了想,又贼兮兮地笑了:“还好遇到大山师伯。大山师伯真是善解人意!嘿嘿!” 连淙摇摇头,取笑道:“要是让那些爱慕你的大娘子小媳妇儿看到秀林大师现在这般模样,你就再也不能去招摇撞骗了。” 秀林嘿嘿一笑:“小僧是佛门弟子,不打诳语。” 连淙点头:“是!很是!娶了老婆还要娶小姨子的佛门弟子!敬佩啊敬佩,少见啊少见!” 秀林推了他一把:“去!小僧这便去向师父告辞,迟则生变!” 连淙看着他风风火火的背影,心中暗叹男女之情的力量,连秀林这般的僧人也不能免俗。摇头笑笑,转而向张灵徽的客舍走去。 入藏 任仲庭正在张灵徽的院子里指点她剑术,边上站着的是任濯岳和贺子樟习秉逊这对哼哈二将。连淙不知道稷山书院是不是禁止旁人观看习剑,转身便要出去。却被任仲庭唤住:“宝贝外孙女儿都要被你骗走了,还假客气做什么?进来一起参详!” 连淙哂然一笑,负手进了院子。朝任仲庭见了礼,又向任濯岳行礼。这父子二人为人大相径庭。一个像是负剑游侠的诗文浪子,一个却是刻板严肃的教书先生。连淙正正经经的行礼,倒是让二人都增了些好感。旁边贺习二人也来相见。这二人大概已经对张灵徽死了心,对连淙也不再像之前那么敌视戒备。 张灵徽没有理会这边的纷纷扰扰,自顾自将一路剑法舞了下来。她这路剑法轻灵飘逸,与雁荡的层云十八剑略有些神似。只是张白衣舞剑,风姿英发又婀娜毕现,比连淙不知美观多少。这边见礼毕,她也正好收剑敛气。她捏着剑诀轻袂飘扬的出尘仙姿,让连淙目眩神迷,眼前仿佛又看到在山道上当着众人亲吻他的样子。张灵徽朝他嫣然一笑:“从苏姑娘那边回来了?” 连淙顿时感到一阵阵杀气,连忙打个哈哈,笑道:“没有。和大山法师请教些事情。” 张灵徽点点头,目光深处,有一抹只有连淙能看到的揶揄。连淙笑了笑,道:“真的。去了他年轻时修行的草屋。那草屋又黑又窄,他还给我讲了许多铸剑谷的往事。” 张灵徽微微点头,却趁旁人不注意,嗔了他一眼。外公舅舅只道他是在向她解释去向,她自然知道这家伙是在不着痕迹地调戏自己。又黑又窄,铸剑,不就是那淤魔地道之事么? 任仲庭笑道:“小两口别在老夫面前打情骂俏。正好你小子过来,省得再去找你。这几日你收拾收拾,我们三日之后,出发去西藏了。” 连淙应是。任仲庭笑着看看他与张灵徽,朝任濯岳等人挥挥手,带着他们一起出去了。 连淙涎着脸,凑到了张灵徽边上。张灵徽有些不自然地躲开了一点。连淙得寸进尺,把下巴靠到了她脸上,搂着她轻声唤道:“灵儿。。。” 张灵徽在他怀里转过身子,在他唇上轻吻了一下:“莫要胡闹。在天音寺呢。” 连淙点点头,却深深地吻住了她。半晌,才在她耳边轻道:“等有机会,我们回琼天玉宇,你再舞剑给我看。” 张灵徽轻轻点头,心中有许多欢喜。连淙轻轻接道:“不可以穿衣服。” 张灵徽顿时俏脸一红,美目含煞,伸手去推连淙。连淙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大笑着离去。张灵徽跺了跺脚,冷着脸进了屋,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连淙寻得苏浅雪姐妹的时候,秀林也在。几人正在商议下面的去向。苏浅雪看他进来,笑着拍拍自己身边的位子,连淙自然当仁不让坐了下去。苏浅雪小鸟依人般靠在他身上,一脸满足。连淙笑道:“在说什么呢?” 秀林有些羡慕地看看连淙。苏晓岚不解风情,只觉得二姐与连淙甚是亲热。苏绮霜却是坐到了秀林身边,轻轻给他捏着肩膀。秀林顿时眉飞色舞,道:“在说什么时候去京城呢。” 连淙看看苏浅雪:“要去京城?” 苏浅雪点点头:“在京城,有李轩照顾,想来不至于出什么岔子。正好也要拜托她,一起寻找魔教巢穴。” 连淙颔首,将她的小手握在手中:“等我西域事了,我便来寻你。”他说这话,心里全无底气。苏浅雪似是没有察觉,笑道:“好,我在京城等你。” 苏绮霜受不得二人郎情妾意完全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一拉苏晓岚和秀林:“走了走了。我们也去找个地方好好亲热。见不得这两人奸夫淫妇的样子。” 秀林立刻附和:“阿弥陀佛。娘子所言有理。小娘子,我们去吧。”苏绮霜狠狠扭了一把他的腰,痛得他呲牙裂嘴。苏晓岚赶紧温柔地抚抚他的痛处,朝苏绮霜嗔道:“大姐!你不要这样拧他啦!” 苏绮霜嘿嘿一笑,在她小脸上拧了一把,拉着二人出去了。 连淙见她们姐妹友爱,不由想起了雁荡山上的师弟师妹们,笑着叹了口气。苏浅雪也不言语,只是靠着他,呆呆想着心事。 烛花爆起,唤醒了沉浸在安宁中的二人。连淙在她头发上轻吻了一下,问道:“什么时候走?” 苏浅雪慵懒地舒展了一下身子,那美好的曲线瞬间俘获了连淙的目光:“三天之后吧。师姐想早点去,我想多待两天。”狐媚地朝连淙笑笑:“你猜为了什么?” 连淙的心中顿时怜惜满溢,答得驴头不对马嘴:“以前总想着,要去将采薇救出来。但如若果然不能成功,客死他乡,也不算什么。现在我不能死了。我要去京城找你。” 苏浅雪轻轻在他脸上吻了一下:“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 连淙自嘲地笑笑:“我只是一个落魄江湖的无聊男子,浑浑噩噩,却得了苏榜首的青睐。。。” 苏浅雪笑道:“岂止啊,武艺法术,还差劲得很。” 连淙本来有些自怨自艾,被她这么一打趣,便笑了出来:“不带你这样打击别人的。” 苏浅雪摇摇头:“由来情为何物,竟教生死相许?你自然不是海内独尊,却依然是我的男人。以后不许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会让我觉得所托非人。” 连淙点点头,歉然道:“是。你又岂是在乎那些的女子?” 苏浅雪媚然看着他:“那是!我的男人啊,此时你美丽娇美小女人,对你倾心相恋,让你予取予求。芙蓉帐暖,春宵一刻,你不打算做点什么吗?” 连淙身子一震,道:“雪儿,万万不可。虽说天音寺开明大度,我们作为客人,也不可恣情纵欲,伤了佛门风化。” 苏浅雪见他说得极为正经,生气地坐到了一边,瘪嘴道:“再有三日便要分别,这也不许,那也不许!” 连淙轻声一笑,搂住了她的纤腰,满意于那丰满纤细的触感,笑道:“我们雪夜私奔,去山下找个地方住下吧。” 苏浅雪惊喜转身道:“真的?” 连淙点点头:“住两天再回来。” 苏浅雪的心仿佛要化开一般,媚声道:“好人。。。”上来搂着连淙的脖子,款款相拥,玉唇相就。吻了好一会,连淙轻轻拍了拍她的臀:“不用拿太多东西,走罢!” 苏浅雪像个小姑娘一般,娇笑着跳起来。随手扯过一张白纸写了几行字,交代姐妹自己要与情郎私会两天,出发前再回来天音寺与她们汇合。二人鬼鬼祟祟,像两个调皮捣蛋的孩子一般,轻轻掩到苏绮霜房前。将纸团成一团,破窗丢了进去。里面秀林和尚正躺在苏晓岚的腿上与二女说话,一个不察,被他们吓了一跳。直到听到二人的窃笑之声,才咬牙切齿地冲了出来,却哪里还有二人的影子? 连淙带着苏浅雪,一路向西飞掠,也不管前途何方,只沿着大路,埋头疾走。走了半个时辰,果然找到一座不小的城池。黑夜里二人也不去找寻城门,直接从城墙上跃将过去。连淙让苏浅雪蒙了面,然后随意找了个路人,找到了本城最大的客栈,要了一间天字上房。领二人去房间的小二看苏浅雪一身红妆,身段婀娜肌肤白嫩,虽然只露出一双眼睛,已知道是绝色佳人。一路殷勤客气,无微不至。 连淙一进房间,便将小二赶了出去。苏浅雪春色满面,笑道:“怎么还吃这点小二的醋?” 连淙哼了一声:“本想挖了他那对贼眼的。若不是鲜血淋漓太伤风景,就凭他敢追着你搭话,我就想把他打成猪头!” 苏浅雪嘻嘻一笑,伸臂绕着他的脖子,腻声道:“就会说好话给人家听!坏人。。。” 连淙哈哈一笑:“一会好人一会坏人,你到底要我如何?” 这两日二人过得如胶似漆水ru交融,谁也不去说各自的烦心事,只管抵死缠绵。到了第三日要走的时候,苏浅雪妙目含泪,恋恋不舍。连淙在那客房的床底下,刻上了“连淙苏浅雪缠绵于此”九个小字。那字写得七扭八歪,倒是让苏浅雪破涕为笑。 是日任仲庭父子带着连淙张灵徽远赴西藏。天音寺各位高僧皆来相送。法显与任仲庭神交已久,这次相会,更是十分契阔。法和,法相,法一等人只是将任仲庭送出山门,法显却是一路陪着他们走到悬空山下,才依依惜别。贺习二人自回稷山书院不提。 苏浅雪不愿出现在那个场面中,三姐妹与秀林先行出发。慕容琰与易寒也一齐去了京城。易寒未得师门允许,不敢擅自将曹琳儿收为徒弟,只教他一些入门的吐纳之法。倒是曹娘子田柔在一旁,学得比她儿子还快,让易寒惊讶不已。一行七人浩浩荡荡,直往京城而去。 清洛水如音二人虽然一直相敬如宾,却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清洛自回昆仑山,要央师父前去水月庵提亲。水如音担心阿保,便打算在山上再盘桓一阵。 任仲庭运剑十分迅速。两日光景,已经到了藏区大迦叶山脚下。大迦叶山雄伟屹立,山脚下雅鲁藏布江绕山而行,走了一个几字形的大峡谷。夕阳西下,站在江边遥望大迦叶山,脚下是奔腾的河水,远处是壮丽的雪山。任仲庭父子都曾游历天下,见此美景,依然忍不住大发感慨。任濯岳叹道:“雪峰屹立,流碧飞霞。玉带婉转缠绕间,山也青青,水也青青。” 连淙心里一动,接到:“险峰桀骜,乱石峥嵘。八千长阶接天处,风也悠悠,云也悠悠。” 任濯岳看了他一眼,有些惊讶,笑笑道:“我说雪峰,你说险峰,对仗不甚工整。” 张灵徽有趣地看看连淙。连淙哈哈一笑:“小子才疏学浅,斗胆接了一句,确无仔细推敲。舅舅见笑了。” 任濯岳笑着摇头:“这么快能接上,已经不错了。你这一句,味道比我好。” 连淙连道不敢。任仲庭笑道:“没有老夫带着,你走上山去,看看能不能如此悠然自得?” 连淙哑然失笑,忙道:“万万不行,万万不行。” 任仲庭点点头,道:“你知道不行,那便很好。你却不知,有些虔诚的信徒,都是三步一叩首,一路跪上去以示崇敬的。” 连淙不知藏民转山的习俗,问道:“这些信徒都是有仙术的?” 任仲庭摇头道:“一席皮袄,一颗赤心而已。” 连淙乍舌不已。任仲庭道:“此山是喇嘛教的神山圣山,等闲不可飞跃。一会我们去购几头牦牛,明日骑牛上山吧。” 江水 是夜连淙拉着张灵徽夜游雅鲁藏布江。任仲庭父子看着二人携手而出,相视一笑。连淙倒也没有什么别的心思,只是单纯想去看看风景。二人在江边徐徐而行。常人可能觉得风寒刺骨,二人内功已成,并不惧寒暑。江边天高云淡,月色光明透亮,照得张白衣清灵如谪仙。到底连淙捱耐不住,拉着她飞掠到一个小小的江洲上,肆意亲吻。看着她娇媚与清冷并存的样子,连淙意兴大发。大笑一声,拔地而起在空中翻了好几个筋斗,一头跳进江里去了。 江水的寒气如小刀般攒刺在连淙的肌肤之上。他吸了一口气,一个猛子扎了下去,飞快地在水底游了几圈。又猛然窜起,带着一身琼珠溅玉,落在张灵徽面前。张灵徽的面色有些无奈怜爱,更多的却是满心欢喜。掏出一块极大的厚棉毯,裹在了他身上。连淙哈哈一笑,运功将水蒸干,连棉毯也变得干爽无比。朝着张灵徽灿然一笑,将她也裹近了棉毯之中。 二人裹着棉毯,在江边喁喁细语。忽然江上有清亮的歌声传来。抬头望去,但见一叶竹筏,在江上顺水而下。上面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人影,正在引吭高歌,状极潇洒。那竹筏走得近了,上面的人扬声道:“师妹安好!” 连淙呆呆地看了一眼张灵徽。张灵徽朝他微微一笑,朝竹筏道:“次仁师兄安好。” 那人在竹筏上用力一蹬,跃到了二人身边。此人二十四五的模样,浓眉大眼,神色粗豪,说话却是一副斯文模样。来人先朝张灵徽笑了笑,拱手对连淙道:“在下次仁旺珠,有个汉名叫朱仁。不敢请教兄台是?”他明显是一位藏人,但中文说的字正腔圆,十分流利。 连淙刚才听张灵徽的称呼,便已知道来者何人,抱拳道:“在下连淙。” 次仁旺珠看看二人携在一起的手,朝他点了点头,道了声幸会。朝张灵徽道:“我听弟子言说,江上有白衣仙子掠过,想来是师妹到了。” 张灵徽道了声是,也不多言。次仁旺珠对她知之甚深,知道她平常就是这么一副神态,倒也不以为意,道:“师妹神仙中人,寻的夫婿想来也绝非俗人。愚兄欲与他比试一番。” 张灵徽冷声道:“我的夫婿,自有我父母长辈考量。师兄不必多事。” 次仁旺珠看看连淙,笑容耐人寻味。连淙笑道:“次仁兄若是要比试吃肉喝酒,在下一定奉陪。要是比试武艺仙术,在下认输,却不必比了。” 他这话十分惫懒,张灵徽忍不住一笑。次仁旺珠扬眉道:“连贤弟明明身怀绝技,何必如此推却?以武会友而已,即便输了,在下也不敢强要阁下远离师妹!” 连淙叹口气,道:“这位师兄,男子要是被打赢了就得离开自己心爱的女子,那普天之下,难道只有术法天下第一之人,才可以娶妻生子?” 次仁旺珠哂然道:“别的女子不是,但是师妹却是。至少,也得打得过我这末流hou进!” 张灵徽冷冷道:“师兄,我要嫁的是丈夫,不是法术。好意心领,不敢打扰。再会!”她牵起连淙的手,这便要走。 次仁旺珠一捏法诀,江上顿时涌起巨浪,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将那一片小小江洲,吞没其间。连淙与张灵徽对视一眼,道:“那我便会会次仁师兄吧。” 不待张灵徽回答,连淙“刷”地祭出赤金剑,朝江上掠去。张灵徽阻拦不及,微微蹙眉。 次仁旺珠大喝一声,双掌暴涨一尺,带着呼呼风声,朝连淙扑去。连淙不知密教大手印威力如何,但是见他来势猛恶,双掌竟有火红光芒,知道不可肉搏,挥舞着赤金剑迎了上去。剑掌相交,竟发出一阵金铁交鸣之声。一击之后,二人各自后退。次仁旺珠的大手掌在身前一顿,猛然推出。江水顿时倒灌,排山倒海一般朝连淙涌去。连淙长啸,身剑合一,如流星赶月般朝水墙刺去。那水墙挟天地之威,寒气又重,拍在他身上,仿佛坚冰一般。连淙奋力前掠,终于仗着赤金剑锋利,穿透水墙,直直朝次仁旺珠刺去。 次仁旺珠不敢轻撄其锋,闪身躲过。连淙得势,层云十八剑挥洒而出,浑然天成,攻势密如春雨。次仁旺珠被他抢得先手,却并不慌乱,大手印挥舞得密不透风。二人一个内力雄浑醇厚,进退之间步步虎虎生风;一个剑势轻越灵动,飘忽闪展犹如花间戏蝶。二人斗得难解难分,张灵徽眉头越蹙越紧,忽然一言不发,掉头朝江边掠去。 次仁旺珠收掌,连淙撤剑,二人相视一笑,颇有点惺惺相惜之意。次仁旺珠跃到张灵徽面前,张灵徽冷冷地看着他道:“还请师兄让道。” 次仁旺珠坦然微笑道:“师妹不必生气。连兄弟功夫了得,又一表人才,确是师妹良配。” 张灵徽以为二人为自己相争,觉得极是无聊幼稚,又有些被冒犯之感。尤其连淙不顾己意,竟然真与次仁旺珠争斗,她心里十分不悦,故而含忿而去。不料次仁旺珠居然来了这么一句,不免有些惊讶。 次仁旺珠哈哈一笑:“师妹神姿仙态,愚兄自然慕艾。只是愚兄落花有意,师妹却流水无情。愚兄也非死缠烂打之人。与连兄弟之战,只是兄长考察妹婿,而非男人间意气之争。”他神色洒脱自然,张灵徽不由点了点头。 连淙也跟了上来,朝次仁旺珠拱拱手道:“小弟可还入次仁兄法眼否?” 次仁旺珠轻笑道:“你比不得我成熟稳重。” 连淙嘿嘿一笑:“次仁兄也比不得我英俊潇洒。” 二人哈哈大笑。张灵徽放松了眉头,朝次仁旺珠微微颔首,飘然而去。 次仁旺珠朝连淙挤挤眼睛,一指张灵徽的背影,神色颇有些幸灾乐祸:“连兄弟请吧!” 连淙见张灵徽的冷淡漠然,心中虽有些犯怵,倒也没有怎么放在心上。朝次仁旺珠笑笑,转身追去。 张灵徽听了次仁旺珠一席话,其实心中已无怒气,只是有些尴尬于自己猜错了两人心思。见连淙笑着追来,嘴角轻轻翘起,脚步却更快了三分。连淙几步追上,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哈哈一笑,朝客栈飞掠而去。 第二日一早,次仁旺珠已带着人在客栈门口等候。他本拜在任洗山门下,只是任洗山不总在书院,很多时候便是任濯岳在教导学问。次仁旺珠为人十分周到,来的时候带了十几头牦牛。其中一头浑身雪白,尤为神俊,鞍具也极尽铺张。次仁旺珠请任仲庭坐了。众人浩浩荡荡,骑牛上山。 大迦叶山绵延数百里,那日陀寺在主峰珠穆峰下,离镇甸有几十里山路。是日阳光灿烂,这几十里路山路白玉妆成,间或有成群的牦牛在山间迤逦而行,壮丽中透出一分烟火起来。一行人都身具术法,自不似常人一般受不得风寒。一路谈笑风生,宾主尽欢。路上果然有遇到转山的信徒。有认得次仁旺珠的,知道他是活佛弟子,无不躬身谨立,恭敬异常。 行了半日,离那日陀寺尚有半里地,索南活佛已经带了一众弟子迎了出来。这位活佛身材高大魁梧,满面红光。脚下龙行虎步,神态十分威猛。一见任仲庭,便大笑着甩下众人,一把将他抱住。二人认识了几十年,不打不相识,见到他任仲庭也极为欢喜。常言说人生七十随心所欲而不逾矩,这两人加起来都快两百岁了,又是在场身份最尊之人,是以在山路上说了好一阵子话,边上的人也不敢打扰。 二人道了好一阵子别情,任仲庭才将任濯岳,张灵徽和连淙三人向索南嘉措介绍一番。索南嘉措是见过任濯岳的,倒是张灵徽是第一次见。拿出一颗佛珠送给她,哈哈笑道:“这娃儿十分灵秀,我徒儿配不上你。”张灵徽坦然一笑,微微躬身见过。那佛珠既可润灵养神,又可作为兵器,是极宝贵的礼物。众人见活佛赐下宝珠,张灵徽只是鞠躬为礼,顿时有些不悦。索南活佛却全不在意。任仲庭介绍连淙的时候,直接说了这小子是我的外孙女婿。索南嘉措又是一阵大笑:“你也配不得这娃儿。”又拿出一颗宝珠,送给了连淙。 任仲庭见他连送了两颗珠子,心中大悦,笑道:“你这老儿这般大方,纯粹是挤兑我呢。也罢,回头让你的宝贝徒儿再来稷山书院。我还有些压箱底的本事,本待传男不传女,现在也不好意思藏私了。” 索南活佛的巨掌拍了拍任仲庭的肩膀,笑道:“你这老儿才是奸猾!做这顺水人情!”他是何等样人?自然知道次仁旺珠之前在稷山书院的时候功法未济,学不得有些高深之术,倒不是任仲庭有意而为。不过敲定了徒儿可以再去学习术法,他自然也是老怀大畅,当下将手底下四个大徒弟,一一介绍给众人。 与中原门派不同,活佛的大徒弟未必是年纪大或者入门早。比如次仁旺珠年方二十四,是活佛所有弟子中年纪最小的一批,但是他天资聪颖,是活佛的大徒弟之一。大徒弟是一种尊称,更像是中原的嫡传弟子。索南嘉措门下四位大弟子,为首的德吉云丹八十有二,看起来比活佛更加苍老。第二位桑珠bai玛,身材瘦小皮肤黝黑。他本是天竺人,受活佛感召,万里迢迢前来归化。三弟子阿旺多吉,和活佛一般壮硕,性格也似活佛一样的开朗奔放。最小的便是次仁旺珠。他也是四人中唯一的白衣瑜伽,也就是在家修行的活佛。 众人闹闹哄哄,说说笑笑。索南活佛十分健谈,一路指点江山,给众人介绍沿途景致,说些藏区的风土人情。任仲庭对连淙和张灵徽笑道:“每次来,这老儿都要说一遍他年轻时与雪山神女的恋情。”话音刚落,索南活佛果然神色一敛,指着一座雪山,说起当年他冰峰遇险,有神女步履祥云,手持雪莲,前来相救。言语中对往事不胜唏嘘。众人相遇时才是申初,走到那日陀寺的时候天色已黑。活佛拉着任仲庭,二人又去叙谈,让次仁旺珠去给连淙等人安排宿处。 当夜那日陀寺大排宴筵,款待来自中原的贵客,活佛最好的朋友。藏传佛教并不忌荤腥饮酒,各式牛羊肉类和糌粑,酥油茶放了满满一桌。其中有一种风干牦牛肉,初尝口感干涩,犹如嚼柴。但是仔细咀嚼,肉味与辣味上来,便满口流香,回味无穷。用来佐酒,再好不过。索南活佛嗜酒,藏区特有的青稞酒一碗接一碗的上来。任仲庭知道他的喜好,来的时候带了八十斤上好汾酒,此时拿了出来,更是让活佛眉飞色舞。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活佛的弟子和再传弟子们也是酒到杯干,开怀畅饮。次仁旺珠说连淙抢走了他的神女,拉着他一碗又一碗地干杯。连淙也被勾起了酒性,毫不示弱。到后来二人勾肩搭背,你一碗肝胆相照,我一碗义气千秋。喝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宛然已是最好的弟兄。任老夫子也是人逢喜事。饮至半酣,豪气干云,拿出宝剑在酒桌上且歌且舞,学了一趟吕祖戏牡丹。自称年轻时但凭此舞纵意花丛,一手剑一曲词,赢得无数青楼薄幸名。拉着连淙和次仁旺珠,硬要将剑舞传授。直到月明中天,宾主才尽欢而散。 连淙一路踉跄,到了客舍倒头便睡。他有法力护身,除了酒醉,倒没有什么别的不适。一觉睡了两三个时辰,被一股尿意憋醒。一抬头,竟看到张灵徽靠在一边的软榻上。月光中的她宁静柔美,不可方物。正是此景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连淙放轻了手脚,生怕惊到这月中仙子。却不知他出去之后,张灵徽的脸上慢慢涌起了一丝红晕。 等连淙回来,张灵徽已然不见,让他怅然若失。微一思量,便知道刚才张灵徽其实并未睡着。笑笑叹了口气,躺在床上,细细品味那酸酸甜甜的感觉。 山酒 接下来的几日,次仁旺珠每天来找连淙喝酒。他父亲是西藏四大土司之一,家资殷富,家里藏了许多好酒。二人每日沉浸酒乡,醒时便互相印证所学,各有所得。次仁旺珠是真将他当作好朋友,给他准备了一个极大的庭院,又有两位年轻美丽的少女伺候。连淙无意沾染更多情债,每日都回寺里居住。任老夫子笑话他怕老婆娘家人在,不敢眠花卧柳,未免不够洒脱,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之意。任濯岳却对他此举甚为赞赏。 这日连淙与旺珠酒兴高涨,吩咐人在一座山崖之上铺了几层上好的波斯地毯。二人席地而坐,以蓝天艳阳,白雪山风为佐,一口牦牛肉干,一碗青稞烈酒,喝得酒酣耳热。仆人怕旺珠风寒,要搭起帐篷,被二人大笑着拒绝了。饮到正午时分,山下浩浩荡荡,来了一大队人马。旌旗招展人喝马嘶,十分隆重。很快有小喇嘛前来相请,说是再有两日便是舍利法会之日,来参加的侠客剑仙越来越多。寺里刚刚接到消息,有极尊贵的客人转眼便到,寺主让他前去迎接。旺珠不敢耽搁,要连淙无论如何都要将酒喝完才能走,自己匆匆赶去了寺里。 旺珠既走,却留了许多仆人在旁。连淙颇不自在,挥退众仆,自取了一大坛酒,晒着太阳,嚼着肉干,倒也自得其趣。正喝到妙处,有一席白衣来到了他的面前。张灵徽提了一壶酒,在他身边微笑而立。 连淙大喜,拉着张灵徽坐回到毯子上,为她斟了一碗酒,道:“这酒极烈,入口也不柔和,倒是回味悠长。你不好酒,慢慢喝就好。” 张灵徽嫣然一笑,一口将那碗酒干了。连淙惊讶之余,又有一丝感动,自己也干了一碗。又将两个酒碗斟满。藏人饮酒,以豪迈为美,对酒具不甚讲究。那碗都是粗陶所制。拿在张灵徽白玉般的小手上,却多了一丝豪迈气息。连淙笑道:“每多看你一眼,你便更美一分!”又一碗酒下肚。 张灵徽适才喝得有点急,暗暗运功压下酒劲,又陪了他一碗。连淙再次斟上。青天白日,雪山美人,连淙心中无比畅意。半年来他第一次体会到当年一个人快意江湖的感觉。张灵徽两碗酒下肚,那羊脂般的肌肤上透出一丝粉红,平添三分娇媚。连淙再喝一碗,仰天大笑一声,冲过去将她搂在怀里,狠狠吻了下去。 张灵徽闭上了眼睛,沉醉在他的爱意里。她一开始与连淙相知相恋,未必没有一丝想主动体验情爱的好奇之心。便如第一次饮酒,第一次喝茶,第一次御剑,第一次杀人。她若是不愿意,以她的身份,自可不去饮酒,不去喝茶,不去御剑,不去杀人。只是她有心尝试,便去饮了那苦酒,喝了那酽茶,学了御剑,杀了那本可由别人去杀的人。于她而言,这一切都是生命中所必须有的体验。只是与连淙在一起越久,那种欲图有所体验的感觉便越淡。相反,情爱本身却让她越来越沉迷。 二人拥吻许久,连淙轻轻放开了她,在她耳边道:“等哪一天我心无牵挂,便与你抵死缠绵!” 张灵徽羞红了脸,看了他一眼,垂首靠在他肩上,轻声道:“人永远都不会心无牵挂,你又何必等待?” 连淙大奇,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张灵徽有一丝慌乱,却并不躲避。那一双明媚大眼,痴痴地看着连淙,如泣如诉。 连淙忽然笑了笑,放开了张灵徽,走出几步,静静地看着她。长久以来,他心中一直块垒堆叠,生怕自己客死异乡,让那些爱他的女子魂销骨立。与她们相交之时,心底总有些无意识的迟疑。不管是姜菱,还是苏浅雪,甚至张灵徽,他一开始都无意招惹。此时张灵徽一袭白衣俏立雪崖,双眸晶莹婉转,其中多少情意,顿时将他心中的块垒击散。连淙豁然开朗之余,有些自嘲地笑笑,柔声道:“以前我沉溺伤悲,做了那情爱中的懦夫。不自觉地逃避,竟然要娘子你开口求欢,是我不对。” 他这话不太正经,但是神色庄重无比。张灵徽感受到他的歉意,鼻子里有些发酸。连淙笑道:“以后娘子再想与我巫山云雨,只要一个眼神即可。连淙水里来火里去,再不逃避!” 张灵徽又气又笑,恨恨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连淙一笑,拿起一碗酒,喂到她的嘴边。张灵徽哼了一声,欲要转过头去,却被他死死控住。拗不过他,不由暗叹一声,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连淙见她樱口微张,小心喝酒的样子,娇柔鸾顺又美艳非凡,真个心神俱醉。手一抖,便有些酒洒到了她的胸前。张灵徽抬头嗔了他一眼。连淙放声大笑,将头埋在她胸口,细细舔了一遍。虽然隔着衣服,张灵徽还是感觉到那炽热之感,在胸前来回游走,让她浑身火烧火燎起来。手放在他头上,也不知是在抗拒,还是在鼓励。 二人在雪崖上腻歪了将近半个时辰,直到有人前来禀告,说外公相请,才慢慢分开。张灵徽浑身发软,半是情欲,半是酒意,又有一些羞涩。 匆匆赶回那日陀寺,问明任仲庭之所在,便找了过去。二人走得急,在门口差点撞到一个人。那人一见连淙,顿时大乐:“贤弟!怎么你也来了!” 连淙一看,竟是姜璟那不着调的沂王世子!心中大讶,却也有一番他乡遇故知的惊喜。二人互叙离情,连淙才知道,敕封怀德归仁大将军,新任剑南道巡御史,大夏朝沂王殿下姜承姜樊川,也来了大迦叶山。此刻正与任仲庭和索南活佛在庭内叙话。姜璟嫌里面的官样文章气闷,便找个借口溜了出来。 二人说了半天,姜璟才看到张灵徽,笑着与她招呼,又不停地朝连淙挤眉弄眼。张灵徽倒是落落大方,问道:“姜菱小妹妹没来吗?” 这问题问得连淙心惊肉跳。张灵徽倒还好,姜菱可是个小醋坛子。幸而姜璟爽朗一笑,道:“我那妹子被我娘禁足了,说是三年不许离开琅琊。依我看,最多半年她就溜出去了。” 连淙暗松了一口气,回头去看到张灵徽微微带笑的目光。姜璟不管二人在那里眉目传情,拉着连淙便往外走:“你来得早,必然知道此处哪里好玩。快快带我去逛逛。” 张灵徽和姜菱的长辈坐到了一起,连淙是打死也不想进去的。姜璟这个要求,那正是绝渡逢舟,雪中送炭,瞌睡里送枕头,端端正正,正中下怀。当下做出一番为难的样子来,看了看张灵徽。张灵徽何等聪慧,他这般做作,自然知晓了他的用意。微微一笑,道:“那你二人去吧,我还要去见见外公。” 连淙内心欢喜她如此可人,便想去亲她。张灵徽仿佛知道他要做什么,早早避了进去。姜璟嘿嘿一笑,拿肩膀推了推连淙道:“嘿嘿,妹夫,你这媳妇儿又漂亮又乖巧,你怎么还会看上我妹子的?” 连淙哈哈一笑:“哪有你这样做哥哥的!被她知道你这么说非把你剁了不可。” 姜璟一阵怪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连淙灵机一动,笑道:“此地的景色无非雪山深谷,艳阳蓝天,现在去晚了些。不如我介绍一个朋友给你吧。” 姜璟自无不可,笑道:“行!哪儿都行!不要在此地就行!明明都是豪放不羁的人,却要在这里做一番官样文章,真是可悲啊可叹。” 连淙摇头笑道:“沂王殿下是大夏朝使者,又是一方诸侯;来拜访的,又是藏地精神领袖,地位不亚于藏王的大活佛。边上还有一位士林模范,门生遍布朝廷。能像你我一般自在么?” 姜璟耸耸肩:“道理是这个道理,还是气闷得慌。早知道,就不去讨这个差事来了。”忽然朝连淙嘿嘿奸笑了两声:“你来得早,当该知道此地何处烟花盛开。不如我们喊上你那位朋友,一起前去逛逛吧。” 连淙笑道:“这你可问道于盲了。不过我那位朋友是活佛大弟子,又是藏地大土司之子,应该知道。。。”他话未说完,姜璟忽然脸色一整,正色道:“如此便请贤弟带路,一起去会会这位活佛大弟子吧!” 连淙听到脚步声响,知道又来了人。转头一看,是一位身高腿长的白面小郎君,虽穿了一身亲兵甲胄,却掩不住那扑面而来的妩媚之气。姜璟涎笑道:“啊,我家红月来了。来来来,我来给你介绍。这位是雁荡高徒连淙连贤弟,也是你家郡主未来的郡马。连贤弟,这位是我媳妇儿红月。” 连淙微微一笑,弯腰拱手道:“见过嫂夫人。” 红月避了开去,轻笑道:“连公子休要听我家世子胡言乱语。世子殿下,王爷有情。” 姜璟连连挥手,道:“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这是兵在外将命不曾听闻。本世子要去拜访一位藏地大土司之子,这对我国与西藏邦交十分重要。你且回复父王,就说本世子忙着保家卫国,迟些时候再来聆听父王教诲。” 红月抿嘴一笑,道:“是,婢子遵命。还请世子小心在意。”有些调皮地笑了笑,道:“此等机密大事,最好找个不易被人察觉之处。本地应有些秦楼楚馆,世子不妨与那重要人物约去相会,想来不会被什么不速之客打扰。” 姜璟嘿嘿一笑:“知我者红月也!既然你这么说,那本世子恭敬不如从命,这便去了!”拉了连淙,脚底生风地奔了出去。 连淙先笑了一阵,才找了一个小喇嘛,让他去将旺珠找来。这小喇嘛不会说汉化,他比划了好一阵,却被姜璟一番奚落。眼看他和小喇嘛一起指手画脚抓耳挠腮,姜璟哈哈大笑,叽里咕噜朝小喇嘛说了几句藏语。小喇嘛如释重负,飞奔而去。连淙看看姜璟,笑着捶了他一拳。 不多时,次仁旺珠便随着小喇嘛走了出来。二人身份类似,又都是不拘小节的性格,一见如故,很快便打成了一片。旺珠一听姜璟说要去见识一下此地风月,顿时哈哈大笑:“我们藏地笃信佛陀,没有那些有的没的。不过,嘿嘿,跟我来!” 旺珠着人牵来三匹好马,嘿嘿笑道:“有个好去处。今日我本还烦恼要应酬寺内事务,不能前去。这下子可好,算是带你们二位贵客去体验本土风情。嘿嘿!”随手抓出两个锦袋丢给连淙和姜璟:“那儿的女子送银两可就俗了。这里有些小玩意,拿来哄姑娘倒也合适。” 姜璟打开锦袋,里面是一些金珠玉宝,品相颇为不凡。顿时哈哈大笑,与旺珠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这二人都是花丛里的状元,对这一套自是轻车熟路。当下扬鞭策马,一路朝山下镇甸而去。 行了有二十来里路,三人来到一棵巨大的雪松前。旺珠在松下叫嚷了两声,很快树边无中生有,现出一扇大门来。那门轧轧而开,迎出来一个中年妈子。这妈子拿着一把丝罗小扇,高高瘦瘦。五官倒也精致,看得出来年轻时也是一位美人。只是浓妆艳抹,看着十分艳俗。一见旺珠,顿时脸上笑出了十个褶子,挺着平坦的胸脯一个劲地朝他身上挤:“啊呀我的旺珠少爷,奴可把您盼来了!蛇奴杏儿她们天天问奴您什么时候再来。奴只能告诉她们您这神仙样的人物,奴哪儿知道您什么时候才能大驾光临啊!” 旺珠大笑着在她胸前掏了一把:“你这老货!没看今天我带了朋友来的?少来这套!找俩干净的,过来伺候着。雪琴要是有空的,来唱两曲!” 那妈子一叠声称是,将三人引入门去。一进那门,里面豁然开朗。明亮的月色下,十几幢小楼错落有致,隐隐有丝竹之音传来。旺珠朝连姜二人笑道:“风鱼妈妈其实是一位天仙绝色,只是看上她的客人太多,才做出这些样子来。可别被骗了!”那风鱼扯着他娇嗔了两句,看得连淙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金甲 来到一幢小楼前,早有三位姑娘在门口迎候。都是十八九年华。一位修眉红唇,妖冶冷艳;一位娇小玲珑,清秀可人;还有一位珠圆玉润,温柔可亲。旺珠叹道:“蛇奴,杏儿,你们俩可是更加娇艳欲滴了啊!今晚都归我!” 二女都露出一丝羞色来。妈子娇笑道:“是是是!旺珠少爷累您久侯。奴本就安排了六位姑娘来。还有三位得再梳洗一下,转眼便到。您三位先入内用茶!” 姜璟指了指连淙,笑道:“这是我妹夫,给他准备一个又老又丑的即可!” 风鱼一愣,娇笑道:“公子说笑了。这儿最老最丑的,可就是奴家了。奴家可不敢怠慢了贵客。待会姑娘们上来了,公子看着挑选。果然选不中,奴家再去安排。” 风鱼安排好三人,转身出去帮他们催促姑娘。旺珠朝二人笑道:“别小看这妈妈。这边谁也没有真个和她如何过。我也是机缘巧合,才知道她其实真的美如天仙。” 姜璟笑道:“再美也美不过我妹夫的老婆。” 那坐在他身边的温柔女子叫墨浓,笑着挽着他道:“公子妹夫的老婆,可不就是公子的妹妹了?” 姜璟大摇其头:“非也非也!你别看我妹夫说话不多,其实内心风骚,色欲四溢。你想想他敢跟着大舅子来寻花问柳,这是多么旷古绝今的壮举?” 连淙微笑道:“大舅子误会了。我是受了红月绿秋两位嫂子之托,来看着点你,省得你找不到回家之路的。” 姜璟苦笑道:“你一定要在此时提我家母大虫么?”他装模作样,三个女子顿时笑成了掩口葫芦。转头一想,哈哈笑道:“既是如此,那给你找又老又丑的大娘,想来你是不介意的咯?” 连淙笑着摆手投降。不一会,风鱼又带了四个女孩子前来。第一位年岁稍长,抱了一架乌黑的七弦琴,巧笑倩兮。她是此地最有名的琴师雪琴,歌喉也是一绝。连淙本无意在此风流快活,便随便选了一位叫青虹的。旺珠佯怒道:“风鱼妈妈好意准备了这么多姐姐妹妹,你岂可只选一位?那不是看不起这边的姑娘么!” 剩下那两位姑娘顿时做出一幅楚楚可怜的受伤模样来。这三位姑娘其实也颇为美貌。连淙待要推辞,姜璟笑道:“来,你们二位来陪我便是!不然夜里便太辛苦了。”那二位姑娘顿时欢喜雀跃,全无一丝做作之意。 七位姑娘坐定,那酒肉便流水般送了上来。不但有此地的特产牦牛肉干,还有江南小菜,北漠湖羊,水果里居然还有岭南的荔枝和吐鲁番的葡萄。又配了上好的竹叶青和雪山青稞酒。连姜璟这风流乡里的顽主,也有些瞠目结舌。 旺珠朝二人笑道:“别看我们这儿苦寒之地。此间叫做隐庐,主人是一位有道神仙。有的姑娘,还是他的弟子,学那欢喜之法。人,妖,巫各族俱有。当年还有一位神族女子,后来却被一位活佛接引去了。” 姜璟大为赞叹。京城自然也有上佳的风月场所。但那边讲究艺更重于色,虽更雅致,却总是多了一分拘束,少了一分狂野张扬。那边厢旺珠已经将手伸进了蛇奴的衣襟。蛇奴那冷艳的面庞上,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销魂。 那雪琴也不是娇娇怯怯只会唱曲的女子。上来先和三人干了三杯。酒劲略上来,一把扯去裙裾,露出一双修长的美腿来。也不管下面三男六女如何饮酒谈笑,自顾自弹起琴来。那琴音清脆嘹亮,调子极为欢快,全不似一般琴曲温柔婉转。旺珠示意众人安静,雪琴果然歌道: 天上有日月悬,世间人都盼团圆。古道上多少车马,章台间谁在流连?送走了公子王孙,迎来了书生剑仙。冷落的门庭前,谁与谁情意绵绵? 她一下子由狂野变得凄艳,衔接得极为圆润,没有任何不协调。众人刚刚被她带入情绪,雪琴忽而妖媚一笑,跃入场中,将一条白嫩玉腿,放在了连淙面前。歌道: 娇花年年开,郎君几时采?我看你玉面俊彦,你瞧我十分人才。摸摸奴的心肝啊,郎君,我们去看风清月白! 唱到摸摸心肝的时候,将连淙的手,伸进了他身边的青虹怀里。青虹娇羞不依,却也没有真的用力推拒。那半推半就的样子,配着一边雪琴狐媚的嗓音,代入感十足。 旺珠和姜璟也放浪形骸起来,与身边的女子调笑爱抚,全无禁忌。雪琴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朝连淙和青虹唱道: 奴奴十七八,豆蔻初萌发。哥哥骑马来,俏脸起云霞。你看我娇羞无暇,岂不宜室宜家?哥哥呀,奴奴早理好了床榻,你怎还不来喝这一杯青青新茶? 她一会在连淙耳边轻唱,一会在青虹身旁低吟,缠绵悱恻又含羞带笑,将那本无甚新奇的俚词艳曲,唱得极是动人。青虹慢慢偎到了连淙身边,一只手状似无意地放到了他腿上。连淙即便本无意做些什么,也被弄得情心渐起。 雪琴唱罢,旺珠与姜璟怪声叫好,又撺掇着连淙赶紧去里屋与青虹好好喝茶。连淙看着姜璟真是哭笑不得,这般照顾妹夫的大舅子,真是闻所未闻。笑着摇头婉拒,遭到旺珠和姜璟共同的嘲笑。 又吃喝了一阵,姜璟先带着他的那三个女子,选了间房喝茶去了。紧接着旺珠将媚眼如丝的蛇奴往肩上一抗,一手牵着杏儿,淫笑着进了另一间。连淙陪着青虹,却没有什么进房的心思,惹得她不住用幽怨的眼神望他。雪琴舞了一阵,回到琴前,弹起了一首极清静舒缓的曲子。 没过多久,风鱼又回来看了看。见姜璟和旺珠都不在,连淙一个人正在听曲喝酒,朝他微笑了笑。有了旺珠的提示,连淙便在她眼里看出一丝隐藏得极深的媚意来。笑着朝她举了举杯,风鱼竟在他面前坐了下来,笑道:“连公子是不满意青虹么?她可是难得一见巫族神女,寻常人等闲不易见到的。” 连淙没料到青虹居然还有这么一层身份,不由看了她一眼,却看到满眼的委屈。心中一动,拥了拥她,笑道:“像青虹这般美丽的女子,火急火燎地往房间里扯,岂不是焚琴煮鹤,大煞风景?” 青虹羞笑着往他怀里靠了靠。风鱼随手拿起一个不知道谁喝过的酒杯,朝连淙举了举,轻笑道:“这边爽直汉子多,倒极少你这般怜香惜玉的。” 青虹拿起连淙的酒杯喂他。连淙笑了笑,一口饮尽,又在她的小嘴上轻啄了一下,叹道:“且将世间纷扰,都付了低吟浅唱。” 青虹伸手抚了抚他的媚眼,细声道:“郎君勿须忧伤。世人烦恼本就苦多,何不学那兰亭剑仙,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 雪琴在一边笑道:“今朝有花今朝折!” 连淙哈哈一笑,道:“能有这想法的人,大概是没有什么忧愁的。我很是羡慕。” 青虹心疼地吻了吻他,道:“那便且将忧愁放一边,小楼春雨与花眠吧!” 她这一说,连淙便想起给姜菱的那首诗来,意境颇有相似。而姜菱的大哥正在不远的地方与三个姑娘胡天胡地。自嘲一笑,道:“失意得意,那便得意一回!”伸手要去抱那雪琴,却被风雨一把打开了。风鱼嗔怪地看了看他,道:“让你风流快活,又不是要你上断头台!苦着脸做什么?” 雪琴嘿然一笑,道:“风娘不必如此。我倒更愿意他这失意的样子哩。” 风鱼扑哧一笑,白了她一眼。连淙哈哈笑道:“是我不好,是我矫情了!”一把抱起青虹,又去拉雪琴之手。 三人正要入内饮茶,忽然有一阵凄厉的呼啸之声,自天边传来。似是流星陨石正在向此处坠落。风鱼面色一整,不再理会三人,飞奔而出。连淙看了看二女,跟着奔了出去。 果然有一丝火光自天边而来。已经有许多风流佳客拥着莺莺燕燕,出来观瞧。那火光越来越粗,声音也由尖利变得沉闷。风鱼越看越是心惊,那陨石来者不善,显然是朝着自己这边坠落的。当下厉啸一声,运劲叫道:“各人归位,结天女阵御敌!” 隐庐已经久未遇到如此强敌,那些女子却丝毫不见慌乱。风鱼一声令下,立时便有十八位女子,掣剑持刀,各据方位站定。一时间院中各式法宝光华闪烁,耀人耳目。连淙仔细一看,适才还在席间搔首弄姿的蛇奴,杏花和墨浓赫然在列。那些女子身边的恩客,有些以为她们只是寻常风月女子,被吓得一惊一乍。已经有些寻常的保镖护院,护着客人向外走去。旺珠和姜璟也骂骂咧咧地出来了,与连淙一起看着那越来越近的火球。 那火球愈来愈近,所带的灼热气息已经扑上了众人面孔。终于轰隆一声,坠在隐庐半里开外的一个雪包之中,炸起冲天飞雪。 风鱼秀掌一挥,当先朝那火球坠落之处冲去。后面雪琴紧紧跟随,再后面便是那十八天女。姜璟旺珠都是好事之人,自不甘落后,拉着连淙一齐跟着去了。 那雪包附近的冰雪已经全然融化,露出一片黑乎乎的土地来。那土地的正中间,一员金甲神将慢慢站起。那神将金甲金兜,双手紧握着一杆金色长枪,神色肃穆,巍然而立。 风鱼向前一步,施礼道:“不知神将光临,末学后jin有失远迎。未知神将光降,我等可有何效劳之处?” 那神将金光闪烁,声音极为冰冷,道:“我神族有重器,流落与此,有谁知道它在哪里,速速奉上,免遭身死道消之苦!” 风鱼讶道:“神器?敢问神将,神器是何物,何等形状材质,何等功效?” 金甲神将似是被问题激怒,却又强自压抑,极不耐烦道:“神器便是神器,与凡物不同便是!” 风鱼踌躇了一下,转身问道:“有谁身上藏有神器的,这便取了出来吧!” 众女面面相觑,自无应答。风鱼又纵声喊了三遍,隐庐里的人都清清楚楚听到,却还是没有什么回应。 风鱼朝神将施礼道:“上神见谅。我处确无什么神器。” 神将怒道:“我神族大长老以上古神阵判明,神器气息便在此间。又耗费万千神息,将我送来此处。你三句话一问,便要将我打发,可曾问过我手中长枪?”言毕振臂一挥,一道雄浑金光冲天而起,直刺苍穹。 风鱼忽然换上了一副娇艳面孔,朝神将媚道:“如此,请神将稍歇。奴再去问问清楚。”转身飘然而去。 旺珠朝姜连二人轻笑道:“估计有架打了。多少年没有见神族打斗,我们今夜眼福不浅!” 那神将极无耐性。等了半刻,还不见风鱼回来,脸上怒气越来越重。虽不走动,那身上的气势却是越来越猛恶,压得那些看热闹的人喘不过气来。有人想要退走,却似是被一股力场所拦住,根本冲不出去。 终于那神将耐心耗尽,一声长啸,那长枪上金光再起,肃杀之气直扑众人。神将厉声道:“神器在何处!再不取来,此间众人,一个不留!” 十八女子齐齐一喝,天女阵内罡风旋起,与那肃杀之气针锋相对,奋勇相持。 正在这剑拔弩张之际,风鱼飞掠而至,却已洗尽铅华,果然是一个极其美丽狐媚的女子。仿佛她去这一刻,只是为了卸妆而已。大声喊道:“神将且慢,神器找到了!” 神将光华一敛,喝道:“在何处?”虽然依旧冰冷,却是透出一丝炽热来。 他的气息一收,天女阵的阵势却没有收。风鱼在怀中掏出一把银壶,大喝道:“动手!” 十八名女子一声娇喝,天女阵遽然发动。一股猛烈罡风,夹杂着电闪雷鸣,向那神将飞卷而去。 神将措手不及,顿时被罡风击中,在风卷里驻枪而立。任由那电闪雷鸣击在身上,爆起一阵阵金色火花。 沂王 风鱼将银壶朝天一抛,一缕极细的水柱晶亮盈盈,朝神将疾射而去。那水柱虽不起眼,里面却含了玄冰之息,寒冷异常。神将本来虽然大怒,却抵挡得十分从容。这寒气一袭过来,顿时压力大增。但见一丝银线拉得笔直,在罡风凛冽中缓缓前行。神将不停挥手射出一团团精光,却只能减缓那银线前进的速度,不能将之打落地下。 雪琴忽而厉啸一声,身上衣衫尽褪,化作一尾血翅瀛鱼,却依然留着那美丽的脸庞,只是眼睛成了冰蓝之色。那瀛鱼本是东海异种,身有青白双翼,可以遨游沧海傲啸云天。不知如何出了这么一位血色四翅的。 瀛鱼雪琴扇动四翼,口中有哞哞之声。天上忽然飘起白雪,一时冰寒刺骨。围观之人有功力浅的,已经被冻得浑身颤抖。 风鱼的银线得了雪琴之助,顿时推进得更快了几分。神将眉头一皱,猛然一推,将罡风银线,都推后了几尺。但见他拔地而起,冲上了几十丈的高空,又化为一个火球。一如来时,带着风雷之声朝众人砸了下来。 众女疾退数丈,阵势依然不乱,再次卷起狂风,迎神将而上。瀛鱼雪琴冲上云霄,那寒意又重了几分。 神将挺枪向下刺下,带了由上而下的冲势,那枪尖几乎快要冲破包围,落到阵势之中。十八天女齐齐一声娇叱,竭力发动,与神将相抗。 风鱼见神将气势如虹,略一犹豫,那银壶砰地爆开,一大片晶莹剔透的寒珠爆了开来,嗖嗖射向神将。 神将大笑一声:“米粒之珠,也放光华!”一手拿出一面金丝绣字的锦旗来,喝了一声:“收!” 那锦旗有个名号,叫三生七宝旗,炼化得好了,能收雨雪冰霜。那些寒珠顿时被收了进去。神将反手一挥,喝道:“去!” 那几百颗寒珠顿时朝十八天女射去。虽有一些被狂风卷走,还是有几颗射到了众女身上。那十八天女阵顿时有了破绽。 神将发力一逼,天女阵的狂风顿时收敛不少。风鱼大急,朝旺珠喊道:“还愣着做什么!你以为他会放过了你们?” 旺珠看了看连淙和姜璟,耸耸肩道:“拔屌不认人,你肯我不肯。”双掌暴涨,挥舞着大手印朝神将攻去。 姜璟和连淙对了对眼,洒然一笑,各自掣出宝剑,加入战团。这三个生力军一加入,神将立时有些束手束脚。尤其姜璟的诛仙剑,黑锋闪耀,惯能破天神妖仙的护体之气。那神将一个疏忽,金兜被诛仙剑劈去一角,还削了他几根头发下来。 神将大怒,表情竟变得有些狰狞。大吼一声道:“左道小儿!真以为本神将奈何不得你们?” 连淙等人不语,只是各尽所能,全力抢攻。天上瀛鱼雪琴的叫声已经有些嘶哑,那冰寒之气也有了一丝丝的破裂。风鱼也掣出一双短戟,厉吼着冲了进去。 神将忽然猛地一个俯身,跃出圈外,半跪在了地上。也不见他如何施法,那地面忽然起伏起来,犹如地龙翻身一般。不待众人稳住身形,底下喷出了十几条火龙,带着风雷之声,卷向众人。 那火龙来势凶猛,立时便有女子中招,受伤倒地。十八天女阵分崩离析。那火龙似有灵通,只追着没有受伤的人上下穿飞。纠结许久,神将双手一合,十几条火龙顿时全部冲到了他的身上。但见他金光闪闪,火焰升腾,身形既高大又神俊。靠得近些的连淙,姜璟等人,被炙烤得口干舌燥,纷纷运功抵抗。神将开口道:“最后问一次,神器在何处!” 风鱼擦擦嘴角的血迹,笑笑道:“在你妈嘴里!”顿时惹来一阵娇笑。 神将仰天长啸,那火焰金光,竟然变得如有实质。 千钧一发之际,远处的雪山忽然猛烈爆发,有一股沛然寒潮朝着神将疾射而出。神将大踏步转身,将金火与那寒潮相抗。双发对峙之处轰隆声震耳欲聋,响彻云霄。 这边诸人瞧出便宜,不约而同向神将攻去。一时间各式刀枪剑戟斧钺钩叉蓝光血光绿光紫光,尽皆朝他杀去。 然则神将金光护体,那些兵器术法,还没有杀到他的跟前,便噼里啪啦掉了一地。众人眼见机会难得却不能杀伤敌人,不由大急。 连淙忽然想起那白玉钟能释放白光,切金断玉。此时间不容发,不容他仔细思量。一手抄起那白玉钟,朝神将猛掷过去。 玉钟果然通行无阻,嗖地飞了进去,砸在了那神将身上,然而却并未出现那白光。只是连淙使的力量颇大,仍将神将打了个趔趄,那金光火焰便有了些滞涩。那倒也还罢了,神将见了那玉钟,登时一愣,几乎有些呆若木鸡。若不是手掌还在下意识地发力,早就被寒潮彻底击退了。即便如此,寒潮也还是感受到了他的道心出了裂缝,猛地发力,砰地将神将击出十丈开外。众人顿时觉得寒风刺骨。那灼热的感觉已经半分也没有了。 神将身在半空,吐了一口金黄血液,仍不忘将手一抓,摄过玉钟。未等寒潮再次来袭,神将一挥金枪,化作一道金光冲向星月,很快消失不见。 众人击退了神将,俱都欢喜。唯有风鱼面色凝重。吩咐雪琴等人救治伤患,便急急离去,连招呼也没有和连淙三人打。 旺珠怒道:“这婆娘不是好人!我等辛辛苦苦帮她对敌,她怎地一言不发就走了!” 连淙哈哈一笑,道:“一开始还以为次仁兄是一位翩翩君子。越与你相处,便越觉得你与世子殿下有异曲同工之妙!” 姜璟笑着踢了他一脚:“一句话涮了两个人,你小子才不是好人!” 旺珠连连点头称是。一旁的蛇奴下半身显出了蛇尾,无法回复人形,正盘着调息。倒是杏儿没有受太重的伤,只是有些脱力,蹲在一边回气。闻言勉强挤出笑容道:“次仁哥哥勿要生气。那寒潮似是风鱼姐姐师父发出的。她一定是担心师父,去瞧她去了。” 旺珠一瞪眼道:“那也不该就这样走了!打个招呼都不行么?” 姜璟笑着拦了拦他道:“好了好了,你也别和人小女子置气。今日要不是来了此处,我们也没有机会与一位神将大战一番。过瘾,真是过瘾!” 旺珠呸了一声,笑骂道:“你是快人快语又快屌,我可还没过瘾呢。”转头看看杏儿和蛇奴,撇撇嘴道:“算了,回家再说罢。” 杏儿连忙抓住他的衣袖,娇声道:“次仁哥哥别走。你留下来,让杏儿好好伺候你。” 旺珠轻轻抓开她的小手笑道:“别!到时候你吃不消,弄得人不上不下的更难受!” 那边雪琴,墨浓,青虹等也渐渐围了过来。听了此言,之前与墨浓一起伺候姜璟的女孩子嘻嘻一笑,道:“我们都会修欢喜禅哎!与男子欢好,我们才能好得更快呢。” 众女顿时叽叽喳喳七嘴八舌,要这三人为她们“疗伤”。其实在场还有许多男士。只是适才大战神将,众女看得清楚,也就是这三个人能与之一战,余众皆不足道。疗伤么,自然要找功力高深的。连淙一看大事不妙,连忙抓过姜璟和旺珠,将黄玉之法的一些诀窍,告知二人。如此临阵磨枪,毕竟不快也亮。二人听得心领神会,直道要连淙回去之后倾囊相授。 很快三人各自被之前的姑娘抓着去房里疗伤。连淙一战之后,心中也是戾气横生,正好二女送上门来,便也不再客气。若不是青虹与雪琴久经战阵,早已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幸而连淙修习黄玉道法已久,二女又都练习过欢喜禅。一场大战下来,三人竟然都精神奕奕。二女知晓了妙处,再也舍不得放他离去。一番痴缠,知道有姑娘来请,说姜璟旺珠已相侯良久,才嬉笑起身,为他着衣。 姜璟和旺珠一番辛苦疗伤,二人均已疲累不堪。倒是围着他们的女子,果然各个喜笑嫣嫣,比“疗伤”之前,活泼了许多。二人一见连淙居然像个没事人一般,恶毒挖苦了他一番。姜璟眼珠一转,对周遭的姑娘们笑道:“你们莫要放过这小子!他会阴阳双修之法,找他疗伤,最是合适!” 他以为这一招能祸水东引,想不到此间的女子,最为遵守的一条规矩,就是不得随意更换恩客。他这话一出,墨浓便泫然欲泣地看着他道:“郎君可是嫌弃我们姐妹三人伺候得不够周到?”边上两个女孩也是抱着他的胳膊,一阵不依,让他惊讶之余,唯唯苦笑。 连淙和旺珠见他吃了自找到苦头,畅意一笑。旺珠起身道:“时候也不早啦。再不回去,我是没事,这两位哥哥却是要吃排头的。姐姐妹妹们让他们走了吧!” 众女闻言,嬉笑着纷纷站起来,与三人收拾东西,整理衣物。雪琴看到连淙的脸上有一小点口红留存,笑着靠在他怀里,伸出腴舌,给他舔去。 三人告别依依不舍的众女,打马而去。走出好几里,旺珠才笑着对二人道:“你们中原男子细心周到,果然比此地的汉子更受那些女子喜欢。” 姜璟嘿嘿一笑,道:“那是自然!要不然,你道我们为何有潘驴邓小闲这般精炼之语?” 旺珠不屑地哼了一声,转头对连淙道:“连兄弟怎么闷闷不乐?” 连淙轻叹了一声,笑道:“我可做不到向两位哥哥一般万花丛中去片叶不沾身。” 二人一起朝他翻了个白眼。旺珠道:“你道她们那些难舍难分郎情妾意都是真的么?逢场作戏而已啊小弟!” 连淙笑道:“道理我懂,可还是会有些牵挂。” 姜璟摇头叹息道:“跟了你这么个多情种子,我那可怜的妹子哟。。。” 旺珠哈哈笑道:“莫要悲风伤秋!来比比马术吧!”夹了夹马腹,大笑着策马而去。 姜璟大喝一声:“怕你不成!”挥鞭跟上。连淙笑了笑,跟在二人后面缓缓而行。 第二天连淙起了个大早,正要去寻张灵徽,却被姜璟在门口堵上了,死拖活拽地要拉着他去见父亲。连淙知道自己迟早要面对这位大夏王朝的沂王殿下,皇帝面前的大红人,便也不甚推拒。 沂王的住所却不在那日陀寺内,而是在二里地外的一座富商别院里。连淙讶异地看看姜璟:“辛苦大舅哥一早来堵我。” 姜璟嘿嘿一笑,道:“昨夜回来晚了,被我父王抓到,我只好和盘托出。父王便罚我一早来逮你。其实我本就要早起练功的。” 二人安步当车,走了一炷香多的时间,便来到了那别院。这富商本是中原人士,别院门口题了三个烫金大字:秋水堂。这三个字厚重古朴,当是大师手笔。沂王在大夏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说他权倾朝野也不为过。客居于此,却没有什么明岗暗哨。门口的骁骑卫一看世子带了客人来,问也不问便放他们进去了。 进得院来,里面小桥流水,古木参天,间或又有怪石嶙峋,布置得颇有几分雅气。姜璟带着连淙,一路走到一座亭子里。 大夏沂王祖上本是河西羌人。乃祖姜献与开国皇帝并肩作战三十年,封王犹在当时的太子之前。太宗杯酒释兵权,军中袍泽大多给了个好听的名号送去养老,唯有沂王硕果仅存,成了大夏朝唯一的一位异姓王。沂王本人年轻时与当今皇帝一起北征匈族,打得九大部族丢盔弃甲,一路打到捕鱼儿海,在那里勒石叙事,才凯旋而回。这些事,连淙都是知晓的。路上一直想象,以为沂王不是刚强猛烈来去如风的悍将,便是智珠在握决胜千里的儒帅。到了亭里,却只看到两位穿着寻常衣衫的老翁,仿佛普通的富家员外。一高一矮,却是一样的精神矍铄,双目有神。连淙一愣,不知哪位是沂王殿下,竟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姜璟哈哈一笑,对那位矮一些的老者笑道:“爹啊!我说你不要老是穿得这么朴素吧?这下可好,毛脚女婿第一次上门,都不知道该向谁请安了!” 曾经 二老爽朗一笑。那矮个老者正是当今沂王,笑道:“去!不练完三十遍杀军剑不许吃早饭!” 姜璟一声苦叫:“爹爹啊!您早上不是已经罚过我了么?再罚我,我娘知道了会心疼的!再说,我迟早要去见我的老丈人的,还不得让我观摩观摩,省得到时候丢了老姜家的脸?” 那高个老者正是此间主人孙石螺,曾效力于沂王麾下。当年有个诨号叫孙十八。一路十八式开山斧勇冠三军,解甲归田之后回到老家四川颐养天年。这次知道沂王巡御剑南道要到访那日陀寺,便极力邀请老帅住到了自己的别院。听姜璟这么说,爽朗一笑道:“世子不如娶了我那丫头吧,那就无需烦恼了。她可是想了你好多年了。这次听说世子殿下要来,死乞白赖地一定要跟来,来了却又不敢相见了。” 他曾是沂王近侍,与王爷一起出生入死攻城略地,一起喝花酒逛窑子,自然能说这话。姜璟心中晃过那见了他就躲闪的羞涩少女,心中起了一丝涟漪,笑道:“嘿嘿,多谢孙叔。不急,不急,不要吓到小宛。” 两位老人哈哈一笑,一齐看向连淙。这二人都是从尸山血海走过如闲庭信步的人,连淙性子再无拘无束,但此时却有些不甚自在。朝二人拱手道:“小子连淙,见过沂王殿下,见过大将军!” 孙石螺哈哈一笑:“这小子无赖得紧,有我当年的风范!” 沂王也是一笑:“不必拘礼。坐!”率先坐下。 连淙规规矩矩地坐下,眼观鼻鼻关心。姜璟抓过一碗红豆八宝粥,喝得稀里哗啦。 沂王沉默了一会,缓缓开口道:“连少侠不必拘束。当年我也曾马踏江湖,还拜过铸剑谷的剑尊为师。” 连淙有些奇怪,问道:“铸剑谷?” 沂王点点头:“他们的功法以杀人为目的,比较适合我。” 连淙初见沂王和孙石螺,便知道二人都是难得一见的高手,恐怕师父吴思清都未必能轻易战胜二人之一。若是加上他们的权势,师父必败无疑。听沂王这么一解释,便有了些“自己人”的感觉。笑道:“多谢姜伯伯不嫌连淙草莽。 沂王看他露出笑容,那饱经风霜的老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微笑:“你看似轻佻跳脱,但是内心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菱儿跟着你,拈酸吃醋怕是难免,伤心吃苦大概不会。” 连淙轻轻点头,正色道:“是。只要菱儿愿意跟我,小子必竭尽全力,爱她护她,不使她受到伤害。” 沂王笑着摆手道:“这话你跟菱儿说去,不必跟我说。”话虽如此,连淙还是能看出他对这话颇为满意。不料沂王话锋一转,有些玩味地笑道:“你可知我夫人最不喜欢什么样子的男子?” 连淙一愣:“还请岳父大人赐教。” 沂王也是一怔,旁边姜璟和孙石螺都大笑起来。沂王也笑道:“你这脸皮,比我想象中还厚一点。我夫人最不喜欢的男子,便是朝秦暮楚朝三暮四,尽享齐人之福的男人。” 连淙登时怔住。一旁孙石螺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仿佛他一个答得不对,就要将他当场格毙一般。沂王又道:“当年有一位雪女,对我情深意重。我不是草木之人,本想将她接了回去。结果我夫人割了一束头发给我,害得我只能辜负了那姑娘,至今犹有遗憾。”一旁孙石螺目露缅怀,缓缓点头。 连淙沉吟了一下,慨然道:“其他事都可以商量。只是我决不能对我爱的女子们忘恩负义。” 沂王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展颜一笑,道:“你不负别的女子,自然也不会负了菱儿。我走过的弯路,不能再让你走一遍。菱儿自小娇宠惯了,你得多让着她一点。” 连淙出了身冷汗,笑道:“是。这点还请岳父大人放心。” 姜璟嘿嘿一笑,插嘴道:“我和我父亲都是男人,自然明白男人的心思。我娘那一关么。。。嘿嘿,可不一定好过!” 连淙一愣,转向沂王道:“那还得岳父大人多多帮忙了。” 沂王和孙石螺面面相觑,忽然轰然大笑,笑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二人腰都直不起来了。姜璟看看连淙,担心道:“这笑得阴风惨惨的。。。不会是傻了吧?” 沂王依然大笑着,抓起一根筷子丢了过来。孙石螺上气不接下气地解释道:“你母后,哈哈,你母后那性格,是,哈哈,是你姥姥传下来的。当年,哈哈,当年你父王带兵去讨老婆,你外公说你外婆那关不好过,你父王,哈哈,也是这么跟你外公说的。”许是想起了当时姜承的无赖模样,一时笑得更厉害了。 连淙与姜璟愣愣地对视了一眼,一齐跟着哈哈大笑起来。二老本来笑得差不多了,被他二人一带,登时又笑了起来。孙石螺朝沂王拱了拱手,笑着奔了出去。 三人又笑了一会。仔细想想,其实也似乎没那么好笑。只是三个男人一场大笑,那些女婿初见老丈人的尴尬,便烟消云散般消弭了。 沂王被带起不少少年时的回忆,此时对连淙的称呼也亲热了许多:“淙儿,我知你要去大食,探寻你师妹与魔教的消息。这边我也已经放出人手,帮你打听。” 连淙心下感动,却不说话。沂王欣然一笑,道:“你们少年人自有少年人的烦恼。什么时候你准备好了,便来琅琊寻我。来的时候,多带些金珠玉宝,你丈母娘喜欢。” 连淙受教,感激地朝沂王笑笑。姜璟在一旁道:“父王你吩咐完了没?完了的话,你儿子我还有一桩大事要去探寻。” 沂王笑着摇摇头:“如此风雨飘摇的动荡之秋,居然又来了一位什么金甲神将!昨日里活佛告诉我,他们也已经发现现在魔教的活动不同寻常,却苦于捉不到一个活口,打不开局面。他自会与藏王关说,以后与魔族有关之事,双方要互通有无。两国之间有些隔阂,暂时也要放下。” 连淙叹道:“正是!岳父大人此举,可救万民于水火。草民代黎民百姓,谢过沂王!”当下朝沂王深深一揖。 沂王欣道:“淙儿修仙而不忘百姓疾苦,是我道中人!” 连淙微笑了笑。他曾游历江湖,见过底层平民百姓的苦楚。大夏朝已经算是太平盛世,民间尚有许多烦恼。若是真的与魔族大战,期间不知有多少百姓要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沂王和活佛都能在大义面前放下小节,自非寻常闲王。 沂王却又叹气道:“如今新罗,东瀛,安南,暹罗等国,不管是之前已经被打服了,还是真的深明大义,都已表示决不在魔族蠢动之际对我朝有任何军事行动。只不知赵王出使匈族,结果如何?” 姜璟接道:“也不知皇帝怎么想的,居然派了赵王去匈族。这老儿脑子还没卵蛋大,别坏了事儿。” 沂王砰的一掌打在他头上,却没怎么真的用力,道:“大夏朝十二位王爷,各有镇守。能动的,也就是赵王,蔡王和本王了。我和蔡王加起来杀了匈族五位单于,赵王不去谁去?你别看这老小子养儿子不行,心思其实比谁都深。只是慧极必伤,小聪明多了,便无大智慧。希望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姜璟朝自家老子摆了个英俊潇洒的姿势,道:“那是!谁及得我父王会养儿子?十二王爷十五个世子,唯姜璟一人可矣!这可是当今太后说的哦。” 一个王爷自然只能有一位世子。只是赵王、兖王和萧王都折过世子,所以总共有十五位。 沂王忍不住又要去打他一个爆栗:“可矣,可矣!什么叫可矣?不就是还凑活的意思?你就一辈子还凑活着?” 姜璟顿时抱头鼠窜:“爹!在妹夫面前给我留点面子啊。不然将来妹妹来找我诉苦,我都没脸跟妹夫吵架!” 连淙哈哈一笑,心中很是羡慕他们父子情深。沂王也是被这个无赖儿子气笑了,挥手道:“滚滚!快去调查你的惊天大事!查不出什么不要再回来!等等!回来去找宛儿聊聊,不许吓到她啊!” 姜璟嘻皮笑脸,拉着连淙就跑了。沂王站着笑了笑,回首看到了一抹绿色的衣裙一闪而过。那脸上的笑容又深了几分。 连淙和姜璟出了那院子,又走回那日陀寺去。连淙笑着踢踢姜璟:“大舅哥,咱爹年纪多大了啊?” 姜璟瞪了他一眼,嘁声道:“什么咱爹!那是我爹!你小子真是没皮没脸。父王四十岁才有了我,那时候我娘才十九岁。不然你以为为什么父王得带兵去娶亲?” 连淙哈哈一笑,道:“四十岁正值壮年,配十九岁的姑娘,也还好啊。” 姜璟又嘘了一声,道:“你知道什么?父王年轻的时候风流荒唐,士林武林里名声比我差多了。我娘是铸剑谷谷主的幺女,出世时便身怀剑胎,十六岁始舞剑,十七岁已经连败十余位有名宗师,是铸剑谷开创以来天份最高之人。论辈份,我爹还得教她一声师叔。这么位年轻貌美的希望之星,十八岁的时候被她年近不惑的师侄拐走了,你说能容易么?” 连淙叹道:“岳父大人果非凡人!后来打起来了吗?” 姜璟嘿嘿一笑,道:“怎么打得起来?父王把兵马在山下一扎,只带了亲兵上山,与母亲和外公谈了一炷香时辰。第二天便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八抬大轿,也不跟家里打个招呼,就把我母亲娶走了。” 连淙遥想岳父当年风采,不禁为之心折,笑道:“大丈夫当如是也!” 姜璟深以为然:“到时候要是母亲不准你去我那不成材的妹子,你便将她拐了出去,生他十个八个小子,再来相娶。让我老娘也尝尝女儿被人拐走的滋味!” 连淙哈哈大笑,一把搂过他的肩膀:“多谢大舅哥。今日回来,我便将那双修之法,与你好好说道说道!” 姜璟连连点头:“要得!要得!等我习会此法,再去找那班姑娘,好生计较计较!” 二人一路说笑,很快来到寺前。正好碰到旺珠从寺里出来。连淙让二人稍等,便去寻张灵徽。 任仲庭和任濯岳也在张灵徽院子里。一见连淙,任仲庭会心一笑:“去找沂王了?” 连淙坦然道:“是。一早上被世子拉过去了。” 任仲庭嘿嘿一笑,颇有些为老不尊的样子:“怎么样?比我们这边难对付多了吧?” 连淙笑道:“也还好。沂王和世子倒没什么,只是听说沂王妃有些。。。难以对付。” 任仲庭哈哈大笑道:“当年沂王领兵娶妻,也是一段佳话。”这佳话二字,在他嘴里,极是揶揄。不过他倒也没什么恶意,续道:“沂王妃嫉恶如仇,剑术又独步天下。小子,你惨了。” 连淙苦笑了笑:“车到山前自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起身朝两位长辈行了个礼,道:“将来灵徽长辈若有龃龉,还请外公与舅舅多多成全。” 张灵徽微红着脸呸了一声。任濯岳温言笑道:“灵徽父母。。。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要是有的话,现在肯定已经找过来了。” 任仲庭大笑道:“这小子看似老实,其实奸猾得很。他其实自己知道,却拉着我俩给他个保证,偏让你如愿!” 张灵徽拉了拉他,问道:“昨夜那金甲神将怎么回事?” 连淙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你记不记得当时我们一起在湖底离天宫淤魔巢穴,找到过一个玉钟?” 张灵徽思忖了一下,点头道:“我记得。谁也摸不得它,只有你能拿它。” 连淙道:“正是此物。我将它放在一边,也没怎么理会。昨夜情急之下,用它去掷那神将,玉钟却没有发作。那神将口口声声,要我们交出神器。见了那玉钟,二话不说拿了就遁走了。” 任仲庭皱眉道:“那神器可有什么异常之处?” 连淙想了想,摇头道:“也就是会认主。其他人碰它它会不高兴,还会发出白光,切金断玉,很是锋利。” 任仲庭和任濯岳对视一眼,都掩不住眼中的惊讶。任仲庭道:“那玉钟是不是小儿巴掌大小,上面绘了一幅山川地理图?” 连淙仔细回想了一下,道:“大小的确如外公所说,不过上面没有山川地理图,只是会隐隐约约显出一些墨色来。” 任仲庭击掌道:“那便是了!你呀你呀!你知不知道你竟然与旷世奇缘失之交臂?” 连淙讶道:“什么旷世奇缘?” 任仲庭唏嘘不已,连任濯岳也是一脸的惋惜:“这钟有个名号,叫玉皇钟。相传当年玉皇大帝杀戮妖,巫二族,惹了天怒,被天雷轰杀。神族大将河棱,弼刻舍身相护,却也只救得玉皇一缕残魂。几千年前这玉皇钟失落,再也未见于世。神族寻了几千年都没有放弃,想来是有极大功用的。” 张灵徽讶道:“外公,我遍读书院和龙虎山的典籍,从未有过这玉皇钟的记载啊。” 任仲庭展颜一笑,道:“你这点道行,还早得很呢。外公和你舅舅当年无意在一座山洞里寻到一位神人遗骸,看到了他的笔记,才知道此事。只是可惜那遗骸和笔记,我们看完之后立刻便成了齑粉了。” 连淙问道:“那这玉钟到底有何妙用?我拿着这些日子,似乎也没有什么奇异之处啊?” 任濯岳摇头道:“这种不世出之物,谁也不知道怎么用。即便神族那几位大长老,说不定也是一头雾水。” 连淙笑道:“既然不知道怎么用,那就是无用。丢了就丢了吧。” 任仲庭一巴掌打在他脑袋上,怒道:“灵儿怎么找了你这么个笨夫婿!你不知道怎么用,还不能和神族换点什么?如果这东西真的那么重要,让他们那春申谱来换,他们也未必不同意!这帮鸟人,深居简出的,也不知道在憋什么坏水。” 连淙忽然想到青龙山庄的苏苍霭:“之前青龙山庄的二弟子苏苍霭,就是神族,却投了魔教。” 任仲庭一愣,道:“神族投了魔教?不至于吧?” 任濯岳也疑道:“淙儿,你确定你没有看错?” 张灵徽插话道:“确是神族。我也在场,还看着他们打了一场。” 任仲庭有些苦恼地抓抓白发,道:“这事儿有些费思量。”思忖半天,瞪了一眼连淙道:“还不带灵儿去卿卿我我?一想到你丢了玉皇钟我就想打你!” 雪尘 连淙笑着朝任濯岳挥手致意,牵着张灵徽走了出去。一路给她讲了下昨日大致的经过。张灵徽倒也没有去问他去隐庐做了什么。 二人来到外面,旺珠和姜璟二人四马,早已等得不耐烦了。四人一商量,决定还是先去隐庐探听一番,再去昨日那寒潮爆发的雪山看看有什么古怪。 旺珠一到隐庐树下,大声呼喊了几下,里面却毫无回应。众人有些疑惑。旺珠忽地使出双掌,拍在那树上。大树纹丝不动。旺珠又叫了两声,蔫然而返。 连淙想起了青龙山庄,估摸着这里与青龙山庄还是有些不同。具体哪里不同,却说不出来。看看旺珠有些失落又有些气怒的样子,笑道:“她们遇到这样的事情,想是去哪里躲了躲。咱们暂且不去理会,先去看看昨夜那雪山有什么古怪吧。” 旺珠点点头,道:“昨夜我瞧得仔细,那是吉多雪山。山前有一座天柱峰,又高又细,非常好认。” 姜璟道:“确实如此。我昨天看那白光寒潮来处,隐隐有一缕黑影,仿佛金枪竖地,还在想到底是什么鬼斧神工呢。” 那雪山倒也不是很远,离此不过二十来里路。旺珠备了马,四人正要去骑,那许久没有声音的白虎啸天呼地跳了出来,在张灵徽脚边轻轻喷着鼻息。张灵徽微微一笑:“你要我骑你,不要骑马?”白虎啸天点点头。连淙一笑,将缰绳交给旺珠,一搂张灵徽,笑道:“我们一起骑便是。” 白虎啸天朝他低吼了两声。连淙不理它,搂着张灵徽的纤腰便跃了上去。白虎啸天似是心有不甘,看张灵徽并无异议,只好闷闷地低吼了两声。连淙怀抱佳人,骑着白虎,迎风向日,当真潇洒放肆,风流无羁。旺珠和姜璟看得羡慕,直道也要去寻一头老虎来骑。 四人教程颇快,须臾便到了那天柱峰下。天柱峰其实不是山峰,只是一根宽约二尺的高大石柱。上面冰雪覆盖,间或有一两棵怪松长在上面。姜璟笑道:“这几棵松树,拿回去做盆景倒是真的不错。” 拐过天柱峰后面的一个小山丘,四人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一个极大的冰洞前密密麻麻地跪了一地的莺莺燕燕,风鱼赫然跪在最前面。天气虽然晴朗,却也寒风瑟瑟。那些女子穿得都极为单薄,想来已经跪了很久。虽有内力护体,也已有些女子被冻得脸青唇紫。看到四人前来,众女起了一阵骚动,又很快平息下去了。 连淙在众女中寻到了雪琴和虹青,心中不由放松了些。二女婉然一笑,却有些委屈和悲愤。 四人翻身下了座骑。旺珠走上前去,轻声问风鱼道:“风妈妈,你们都跪在这里做什么?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 风鱼朝他扯了个笑容,颤声道:“多谢旺珠。我们只是在祈求苍天垂帘,无须相助。”此时的她清汤挂面,说话也全无昨夜那种俗气风骚,反而隐隐有一丝清冷之意。 旺珠道了一声是,便走回到了三人身边。姜璟道:“也不知道这些女子在做什么,要不我们先回去,明日再来打听?” 旺珠点头道:“我也如此想。这地方诡异得很,这些女子现在想来也不想被打扰。” 连淙正要赞同,白虎啸天却低低呼吼了两声。张灵徽忽然神色一动,轻声道:“那风鱼似是在和人说着什么?” 姜璟回头看了看,奇道:“哪儿有什么人?” 张灵徽摇头道:“可能是传音入密之类的法术。我们再看看吧。” 果然不到一刻,风鱼便起身过来了。先朝四人道了个万福,道:“风鱼招待不周,四位尚请见谅。”看了看张灵徽和白虎,问道:“不知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连淙笑着拉了拉张灵徽的手,道:“这是内子。”张灵徽淡淡一笑,没说什么。 风鱼喜道:“如此甚好。我家师父想要请二位一唔,不知二位可否入冰室一叙?” 姜璟插嘴问道:“你家师父是何方高人?找我这不甚英俊帅气的妹夫有何贵干?” 风鱼好脾气地笑了笑,道:“姜公子勿怪。我家师父隐世将近百年,并不闻名。师父只说要与连公子与令妹相唔,却不知是为了何事。” 姜璟有些无赖地掏了掏耳朵,笑道:“这可不是我妹子。我妹夫是个花心大罗卜,讨了好几房媳妇了。不过风大姐,你这样就不合适了。什么都不说,就要他俩进这黑不隆冬的冰洞里去。万一出点什么事儿,我妹妹不就得守寡了?这妹夫虽说不怎么样,我妹子还是很疼惜的。” 风鱼奇怪地看看他,又看看连淙和张灵徽,笑道:“姜公子果然快人快语。不过怎会有什么风险?我师父一向和善得很。再说,我们这么多人在这里,连公子夫妇真要出了什么事,你还不得把我们都活剐了?”她的声音依然和善清冷,里面有劲有一丝隐藏极深的不耐来。 连淙摆摆手,笑道:“大舅子无须担心。我们走罢。”拉着张灵徽,朝那冰洞走去。白虎啸天摇头晃尾地跟了上去。 那冰洞入口不大,三人走过的时候,门口似是有波纹起了一丝涟漪,又轻轻地嗡了一声。冰洞里十分广阔,温暖如春。中间一张寒玉蓝冰床,床上侧躺着一个曼妙女子。风鱼对着女子缓缓跪了下去。 那女子有些吃力地转过身来。但见她眉目如画,瓜子脸,丹凤眼,清冷而又妩媚。只是肌肤过于雪白通透,使得整个人看起来不太像真人,反而有些像是一座美丽的冰雕。 那女子微笑了笑,朝风鱼道:“痴儿!你们跪在门外,又有什么用?我适才是拼尽全力,才有力气唤你们进来的。我已时日无多矣。” 风鱼满脸泪水,泣道:“师父法力无边学究天人,难道竟救不得自己?” 女子的面部晶莹如玉,轻叹道:“那神将必是神族中坚。倾力一击,以我之能,要伤了他也只能问天借力。我的伤本已积重难返,经此一役,生机已断。天意有恒,我终不能逆天行事。”看了看三人,微笑道:“谁都不能。” 连淙和张灵徽心中一颤。这女子的眸子仿佛能看穿世间一切。女子缓缓道:“我的生机正在流逝。大约六个月之后,我便要与这雪山化为一体。”她说自己要逝去,仿佛在说今天有些小雨一般平淡。连张灵徽也看得心中一痛。 女子微笑了笑,朝她道:“我这许多年收了许多徒儿,却从未遇到过如你这般灵气之人。我想将我的衣钵传与你,你可愿接受?” 风鱼急道:“师父!” 女子摆摆手,朝张灵徽道:“你意如何?” 张灵徽微微皱眉,道:“多谢前辈青眼。只是晚辈家有师承,不敢另拜名师了。” 女子微笑道:“我之传承,并不与你原有的师承冲突。” 风鱼欲言又止,女子看着她笑道:“风儿你灵气不够,福缘浅薄。传承与你,是祸非福。” 风鱼沉声道:“可是师父,我想试试看!” 女子摇头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当年我若不是过于执着,又怎会受难于此?” 风鱼低头沉吟半晌,慢慢抬头,声音决绝:“若是我不愿回头呢?” 女子依然是那副淡然从容的样子,道:“只能沉沦苦海,不得解脱。” 风鱼不语,骤然暴起,右手伸长了一倍,轰然一掌朝女子拍去。女子不慌不忙,抬手接住。 那冰室中轰然巨响。连淙搂着张灵徽退开数丈,躲过二人掌风。风鱼竟使出了密宗大手印,全力抢攻。女子淡然接招,举手投足之间甚是恬淡,嘴角却慢慢流出淡粉色的血液来。 张灵徽看了连淙一眼,连淙奇道:“要帮谁啊?” 张灵徽气得捏了他一把,一边白虎啸天已经跃跃欲试。连淙拍拍它脑袋:“你家主人疼你比疼我多,还是我去吧!” 朗声一笑,赤金剑光华耀人耳目,一招风卷残云,流星般朝风鱼卷去。 风鱼心怀鬼胎,欲弑师求道,早就防着二人。一见连淙扑过来,也不惊慌,随手一甩,平地里跳出来两头恶兽。那恶兽形状如狮,体大如牛,浑身金黄皮毛,四角而六目,口中呼出一阵阵血肉气息。一见连淙,便各张口一吐,吐出一道暗红血光。那血光腥臭无比,连淙不敢随意招架,急忙躲开。一回身,又朝恶兽杀去。 张灵徽身上有砗磲何罗的内丹,并不太惧怕毒物。脚下白虎啸天早已按捺不住,一声大吼,朝二兽扑去。白虎本是天下万兽之王,少有异兽敢轻撄其锋。然而这两头恶兽浑不知觉,依然啸叫着吐出毒血,攻向一人一虎。一时间那冰室内恶臭冲天。张灵徽急忙祭出砗磲何罗内丹,又挥起西霜剑,引来一股清灵之风。 连淙越战越奇。那两头恶兽不似活物,口中毒血似是吐之不尽。他一面闪躲,一面慢慢朝恶兽逼近。白虎啸天忽然怒吼一声,从地上震起两根冰刺,挥掌朝二兽射出。连淙趁它们退后招架,闪身向前,一剑斩向恶兽脖颈。 那恶兽的脖颈十分坚硬,但赤金剑锋利异常,到底将其中一头的颈骨砍断。另外一头也受了伤,脖子上不停冒出青黑交加的血液。 风鱼见二兽顷刻败亡,自知不敌。忽然大吼一声,飞退到二兽身边,抬手吃下一颗丹药。连淙与张灵徽正要抢攻,砰砰两声,两头恶兽的尸体炸裂,带着恶臭的血肉内脏飞散开来。二人急退道那女子身边。白虎啸天也低吼一声,退了开来。 那边风鱼丹药入口,浑身不可控制地抖动起来,又散发出一股邪异气息。眼中闪起噬人红光,直直看向三人。那女子第一次惊讶失色:“侍魔丹!?” 风鱼咧嘴笑了笑,那笑容邪气无比。抬手一挥,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掌力朝三人袭来。女子飞快在她的寒玉蓝冰床上一按。那床倏地翻起,挡住了掌力的同时,也将三人一虎翻入了床下的冰道之中。 冰道又滑又陡,三人飞快下滑。很快风鱼的气急败坏的怒吼便已渺然不可闻。那冰道里竟然并不是十分黑暗,每隔几尺,便有一颗夜明珠嵌在壁上。滑了有一炷香时间,那冰道坡度渐缓。女子轻声道:“二十丈外左边有一处明珠缺失,请以掌轻击之。” 连淙凝目望去,果然如她所言,便伸掌蓄力。到了那缺失的明珠处,一掌击出。又滑了几尺,下面忽然有一个开口。连淙不及反应,便已掉了下去。那洞离地有十几丈高。连淙刚刚站稳,女子与张灵徽也掉了下来。连淙一手一个接住。只苦了白虎啸天,砰地一声砸在冰上。它皮糙肉厚,倒也未受什么损伤,爬起来朝连淙怒目而视。 张灵徽轻笑着摸摸它的头,将它安抚下去。那女子已极为虚弱,靠在连淙身上,站都站不稳。轻轻指了指上面。二人抬头一看,那顶上星光灿烂,仿佛有一条银河挂在上方。女子轻声道:“紫薇宫,正五行,反八卦,行四退三。” 连淙自然一头雾水。张灵徽找准了位子,女子面露欣然,道:“艮火震水,离木坤金。”张灵徽依言,在四个方位上各施法术。引气生火,化冰为水。拿出一根木钗插在离位,又问连淙要来赤金剑,插在坤位。 赤金剑刚刚插上,张灵徽所站之位,便有一束光照下来,又有许多白色晶莹之物纷纷而下。她本就是仙人之姿,在这晶莹天光中更是仿佛要乘风而去。女子见连淙目露忧色,轻笑道:“不必担忧。这是我派传承的伐筋洗髓。你家夫人不会有什么痛苦,更不会飞升而去的。” 连淙讶道:“伐筋洗髓?”顿时想起自己那时候承受的痛苦,急道:“就这样?” 女子微笑道:“就是这样。”她声音很轻,却十分坚定,又有一种让人安宁的神力。连淙见张灵徽果无痛苦之色,才慢慢放心下来。 女子看看场中的赤金剑,轻声问连淙道:“这赤金剑,你是哪里得来的?” 连淙随口道:“我有一位红颜知己,是青龙山庄门下。是她暂借给我的。” 女子哂然一笑,道:“那红颜知己能将此剑暂借给你,看来对你不是一般的好。” 连淙点点头,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张灵徽。女子微微一笑,喃喃道:“当年苏宗熙与我,也算得是神仙侠侣。却因为一句戏言,各自蹉跎。他建了青龙山庄,我建了隐庐。老死不相往来。也不知道他死的时候,有没有如我现在这般想念于他。” 连淙随口敷衍着,眼睛紧紧盯着张灵徽的一举一动。女子笑道:“虽然我不知道她认不认我是师傅,但是我这徒儿,可比我幸运多了。” 连淙终于回首看了她一眼。女子本来雪白的脸色,此刻竟有一丝微红。心中知道她是行将油尽灯枯,是以回光返照。不由有些黯然,安慰道:“前辈不必忧心。我自会劝解与她。” 女子自嘲一笑,道:“什么时候李雪尘需要男子来安慰了?” 盛开 她的表情既自傲又淡然,但在连淙看来,却颇有楚楚可怜之色。精致美丽的女人临终喁喁细语,让人恨不得为她赴汤蹈火。连淙慨然道:“男子女子,是人,总是需要温情的。雪尘姑娘如有什么吩咐,我虽本领低微,却也愿竭尽所能。” 李雪尘看他神色极为认真,犹豫了一下,轻笑道:“四大皆空,我能有什么遗愿?你好好照顾我这不知道叫什么名儿的徒弟,不要轻易就放弃了她,就很好了。” 连淙微微一笑,道:“海枯石烂,地老天荒,谁都不能阻止我爱她,即便是她自己。” 李雪尘深深看了看他,微笑了笑,道:“即便是送你赤金剑的那女子也不能?” 连淙一愣,脸色微红,道:“是我贪心了。但是是的,她也不能。”想了想,又道:“她也不会。灵徽也不会。” 李雪尘喃喃道:“她叫灵徽么?很好听的名字。”轻笑了一声,道:“你们中原人,有的笑密宗的欢喜禅是邪淫之术,你怎么看?” 她这话题天马行空,连淙不由一愣,道:“只是个练功法门而已,有什么邪淫不邪淫的?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心有邪淫者,便见邪淫罢。”略一犹豫,笑道:“其实我也学过中原的一种双修术,与欢喜禅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李雪尘赞许地点点头,轻道:“欢喜禅本脱胎于天竺房中术。我学了来,又教了给风鱼她们。近日里我大限将至,忽然悟道这欢喜禅的功用其实远不止共修法力,还能让人炼神锻体,养气怡年。你学过类似的法门,那便最好。我宗传承,一是这伐筋洗髓。灵徽这般聪慧的女子,自己经历过一番,自会明白其中诀窍。这欢喜禅却只能靠你传给她了。” 连淙疑惑道:“那这和伐筋洗髓有何不同?” 李雪尘轻笑道:“伐筋洗髓是去芜存菁,欢喜禅却能将存下来的菁英提炼地更加凝实。我这么说,你可明白。” 连淙点了点头。当下李雪尘将她的欢喜禅的功法,与连淙仔细讲解了一遍。连淙修过黄玉之术,此时触类旁通,领会极快。李雪尘十分欣然。 连淙静静地将她所授之法反复参详。李雪尘看着连淙,忽然道:“你知不知道自己身怀异宝?” 连淙对她虽不了解,但知道能让她称之为异宝的,绝非普通事物。呆得一呆,问道:“我身上却有几样法器宝物,但是好像没有什么可以入姑娘的法眼?” 李雪尘忽而展颜一笑,道:“还真是个糊涂孩子。”轻轻挥手,连淙脖子上的小石头便朝她漂浮过去。那小石头似有不安,在空中不停颤抖,却被一股看不到的力量禁制,无法解脱。 李雪尘手指一点,那石子里竟然幻化出一个三尺高的小和尚来。那小和尚浑身闪着淡淡的金色光芒,恍如画中仙童,十分晶莹可爱。小和尚瞪了一眼李雪尘道:“你这!咦?”仔细看了两眼李雪尘:“你这女魔!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做什么逼我现形!” 连淙看得目瞪口呆,实不知自己一直背了这么个小和尚在身上。一听他称呼李雪尘为女魔,又是一惊。 李雪尘轻笑道:“你我本来是互不相干,只是这孩子成了我徒弟的夫婿,你我便有相干了。” 小和尚睨着眼睛,轻哼了一声,道:“那你喊我出来做什么?” 李雪尘嘴角微翘,道:“这孩子天生情种。你想看世间悲喜,跟着他,那可是行了大运了。他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就看不成人生大戏了。” 小和尚嗤了一声,道:“那还用你说?你也不看看他身上有几股力量?若不是我一直帮他镇压着,他早就爆体而亡了!” 李雪尘轻道:“小和尚好不懵懂!你只知镇压,却不会融合?他现在这本事,连我徒儿都打不过。再过一刻,我徒儿伐筋洗髓,以后他就更不是对手了。” 小和尚哼道:“万物自有缘法。他自修行他的,我若是强自帮他,那便是缘外之缘,不合天道。” 李雪尘有些好笑地看看他,道:“缘法既在,你不帮他,不合天道。小和尚慧根不够。” 小和尚怒道:“我开智几千年,你居然说我慧根不够?哼!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高兴帮他!”他恼羞成怒,“咻”地一声,转回到连淙身上。 李雪尘也未再留难他,看着连淙,轻声道:“我,是一个女魔。前世受过万千苦楚,怨而成魔。幸而在冰山之下,有万年灵湖荡涤魔性,使我成我。” 她的眼神已有些涣散,眸珠黑的有些诡异。连淙不敢看她,道了声:“是。” 李雪尘又平静道:“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否则你必遭天雷之苦。”连淙再应了声是。 那边张灵徽忽而身子一抖,那些晶莹天光猛然一收,一下子从她身体的各处穴窍钻了进去。李雪尘的面色变得更加惨白。她对连淙笑了笑,道:“刚才万灵入体,想来已经惊动了风鱼那劣徒。你们暂时不是她的对手。这里有条秘道,可以直通山外。你这便带了灵徽去吧。”伸手在身边一压,果然又有一条秘道显现出来。 那边风鱼的咆哮厉吼之声已经隐约可闻。连淙抱起张灵徽,朝李雪尘深深一揖,钻进了秘道中去。 李雪尘缓缓站了起来,那纤细的身子在巨大的冰室中显得单薄而柔弱。她接过一颗从顶上飘下来的雪花,细细端详了一下,嘴角露出轻松而愉悦的笑容。 连淙抱着张灵徽,在甬道里走了许久,忽然一股凛冽至极的寒气从后面迫来,又有坍塌之声传来。心知必是李雪尘在以最后的力量封印风鱼。心中暗叹了一声。 又行了许久,终于来到了一处很小的冰室之中。这通道黑暗逼仄又阴寒刺骨,他走得甚是辛苦。看到冰室里有一张台子,他不由松了口气,脱下外套铺在上面。想了想,又将上衣都脱了全部铺上,才将张灵徽放在了台子上。反正,想来张白衣不介意看到他光着膀子的样子。 过了片刻,张灵徽悠悠醒来。那冰室里只有隐隐的光从墙壁里透出来,她却一眼看到连淙光着上身,守在自己身边打坐。连淙此时物我两忘,入定正深。张灵徽看着他有些胡茬的脸庞,想着二人自认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不由有些怔然出神。过了一会,伸出她白玉般素手,轻轻抚上了连淙的脸庞。 连淙适才有些劳累,便打坐休息一下。不想这一调息,体内天一法诀,小涟内丹和乌蛇令三股力量喷薄汹涌,在奇经八脉里横冲直撞,痛得他几乎呼出声来。急忙运功镇压。正与那三股力量冲突搏斗,忽然又有一股清灵之气,从百汇穴注入,流至四肢百骸。所到之处,那三股力量顿时被安抚下来。 连淙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张灵徽有些担心的双眸,轻笑道:“多谢娘子救我!” 张灵徽啐了一口,道:“一张口就没好话。”停了一下,问道:“这是哪儿?我们怎么来了这里?” 连淙在她的樱桃小口上啄了一下,将适才之事跟她讲了一遍。张灵徽怔怔出神,好久才道:“果然读书不如行路。我曾自以为天下有名的仙妖我都了如指掌,却从未听过这位李雪尘。她也是一代奇女子了。” 连淙有些担心地道:“她说她是魔族出身,你可感到身上有任何不适?” 张灵徽摇摇头,道:“其实她清冷绝尘,与我颇有一些相似。可能她是在我的身上,见到了一丝她自己的影子吧?” 连淙笑道:“你现在娇柔可爱,哪里清冷了?” 张灵徽收起娇态,换上一副平常的面孔,道:“是么?我这样不够清冷么?” 连淙看到了她眼里那一丝狡黠和调皮,一把将她搂过,吻在了她的唇上。半晌唇分,在她耳边悄声道:“一点也不清冷,反而娇憨之至!” 张灵徽秀颜泛红,柔柔靠在他怀里,轻笑道:“从来都没有人说我娇憨过。” 二人身子相依相偎,墙壁里透出的微光将冰室的气氛照得有些朦胧。连淙的手轻轻抚上了张灵徽的腰间,在她耳边轻声道:“今日是白莲盛开之日,娇憨一些无妨。” 张灵徽身子一僵,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平静无波的心湖,早就被连淙弄得波澜难平,此时更是泛起远胜平常的羞涩。喃声道:“就,就在这里么?” 连淙的脸贴在她脸上,轻笑道:“这里不好么?天地之间,唯我二人。生生世世,你侬我侬。”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解她的衣带。 张灵徽犹豫了一笑,咬着唇,却憋不住那笑意,又有些难为情。连淙见她神色不对,直起身来,看着她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张灵徽摇摇头,有些羞窘得说不出话来。连淙看她不像是不舒服,却好似有什么难言之隐。双手捧起她的脸庞,问道:“到底怎么了?” 张灵徽扑哧一笑,把头藏在他怀里,有些忸怩,有些撒娇。 连淙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心下欢喜之余,却又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哄道:“乖雪儿,告诉我,你是不想在这里与我欢好么?” 张灵徽闷着声摇了摇头。连淙又问,她只是抱着连淙的腰,怎么都不肯说。 连淙知她并无大碍,却依然一头雾水,只好抱着她,由着她使小性子。停了半天,张灵徽似是真的忍耐不住,低声道:“我,我要小解。。。” 连淙一愣,登时哈哈大笑起来。张灵徽猛地一锤他胸口,自己也笑了起来。抬头有些羞怒地看着他:“你,你笑什么!真的。。。我快要憋不住啦。” 连淙拍拍她的脸庞,笑道:“你。。。那我出去在那口子等着你?” 张灵徽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颤声道:“不,不要!你。。。不要走!” 连淙知道她害怕幽暗,却没想到在这有些光亮的石室中她也会紧张。皱了皱眉,道:“那怎么办?” 张灵徽窘得快要哭出来了,抓着他不放手,嗔道:“你快想办法!” 连淙看着她咬着嘴唇,羞怒交加的样子,忽然邪邪一笑:“恩,我有办法。” 张灵徽没来由地心中一颤:“什,什么办法?” 连淙不回答她,起身将她拉了起来,便去解她的裤子。张灵徽死死拉着裤腰带:“你,你要做什么啊?” 连淙的笑容更加邪魅:“你不让我走开,又快要憋不住了,我总不能让你尿在裤子上不是?来,灵儿乖,哥哥给你把嘘嘘。” 张灵徽一愣,手松了一下,登时裤子就被他拉了下来。张灵徽来不及羞怒,伸手便要去提。只是都这样子了,连淙哪里还容得她提回去?伸手狠狠按住了她的裤腰。 张灵徽捂住了自己的脸庞,心里羞愤交加,无意识地扭动着身子,却又感到许多甜蜜。身体里有一丝难以抑制的燥热,从丹田升起。连淙的笑声让她更加不堪,却又不知该如何反抗,亦或是不是要反抗。 连淙见她不再推拒,又笑了笑,双手抄住她的腿弯,将她抱了起来。走到冰室一角,嘴里呼哨道:“嘘~” 张灵徽大羞,双手死死捂住了脸。身体里的尿意完全不受控制,直往下身而去。很快,在连淙的轻笑声中,一股清亮的水流从那粉红间隙中喷涌而出。连淙一边轻笑,一边不住地嘘着。张灵徽身子燥热,蒙着眼睛浑浑噩噩地任他摆布。 终于淅沥之声渐止。连淙抓过一块冰晶,轻轻放在了她的娇嫩上。那冰凉的感觉传来,张灵徽浑身一抖,咬着唇一语不发,心中恨恨要将这杀千刀的碎尸万段。 连淙运起法力,那冰晶化出来的水很快流尽。他又找了一大块冰块,压在那滩温水之上。转头看看张灵徽,笑道:“要不要竖块牌子,写上仙子尿尿处?” 张灵徽一拳打在他胸口上,自己倒是低着头,憋不住那笑意。连淙嘿嘿一笑,又将她抱回到那冰台上。再去解她的衣服,张灵徽已是半点抗拒皆无。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张灵徽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好像,我们该出去了呢。不然你大舅子和我师兄他们,该担心了。” 连淙哈哈一笑,作势拍了拍她的屁股,又狠狠地吻了她一会,才站起身来,将她衣衫蒸干。张灵徽嫣然一笑,赤裸着身体看着他为她忙碌,眼神里满是温柔喜悦。 连淙蒸干了她的衣服,叹着气吻了吻她,又亲了亲她的胸口,笑道:“这么美的身子,真舍不得把它遮盖起来啊。” 张灵徽穿好衣服,朝他甜甜一笑。连淙登时魂不守舍,差点又要去与她亲热,被她娇笑着推开了。连淙把她身子扳了过去,才动手穿上自己的衣衫。 二人沿着那甬道,走了许久,来到一条地下河前。这里已经全无光明,二人靠张灵徽手中的西霜剑照明去路。那河不甚湍急,河水极为冰冷。二人站在河边,河里冒出来的阴寒之气彻入骨髓。若不是那河岸还算得宽阔,常人恐怕走不了两步,就得被冻成冰棍。 连淙拿出赤金剑,切了好大一块冰下来。又在里面掏了一个可容二人躺下的洞。张灵徽看着他,轻笑道:“其实那洞可以掏大一些的。” 连淙嘿嘿一笑:“若是娘子行囊里有被褥,我们倒是可以在上面优哉游哉,快乐似神仙!”张灵徽笑着拍了他一下,由着他牵着自己的手。连淙将冰舟踢入水中,拉着她跳了上去。那冰舟果然顺着水,缓缓飘流。二人站定,连淙才笑道:“掏得再大,舟底薄了,寒气容易上侵。” 他有理有据,张灵徽不由点点头。连淙挤挤眼睛:“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想能与娘子更靠近一些!”伸手便去扯她。不料张灵徽早有准备,娇笑一声躲开了,道:“没事儿啊,我站在船头就好!” 那舟上能有多大方圆?连淙狞然一笑,作出恶人的样子,一把搂住了她的腰:“小娘子,今日你是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了!”搂着她倒在了冰舟的“船舱”里。张灵徽倩然一笑道:“这真是我坐过的最小的船了。” 连淙哼道:“这是我专门为你造的船,岂可与那些凡俗之船相提并论!这仙女的座舟,我得给它取个名字,就叫做神舟吧!” 张灵徽皱了皱她好看的鼻子,取笑道:“还座舟呢,我只能在上面躺着!” 连淙一脸糗样,威胁道:“现在我要来亲你。再乱说话,小心我破釜沉舟,和你一起做一对落水鸳鸯!” 张灵徽笑着去推他,连淙怎肯放过?二人正闹成一团,水底忽然有一阵沉闷的低吼之声传来。二人一惊,张灵徽将手指轻轻放在连淙嘴上,各自噤声。 行了七八丈,那呜呜之声又起。冰舟之后,那河面骤然掀起三丈多高的巨浪,直往二人拍来。连淙一拉张灵徽,二人飞快地往河岸上掠去。 刚踩上实地,河面里就冒出两个手持三叉戟的怪人来。说是人,其实只是双手双脚一个脑袋,略有人形而已。那五官样貌,完全与人无关。二人皆是青面獠牙,袒胸露腹,手中的三叉戟寒光闪闪。腿脖子上各有一个金环。唯一的差别,是一个的下巴尖长如玉米,另一个长了个月牙铲。 张灵徽皱眉道:“这两个。。。似是东海里的巡海夜叉。只不知的怎会来到此处,身上还魔气四溢?” 连淙朝两个夜叉朗声道:“在下与拙荆路过贵府,不意惊扰了二位大仙。还请二位恕我等不敬之罪!” 张灵徽轻笑道:“夜叉不会人言,你这是媚眼抛给瞎子了。” 不料夜叉背后,又有一个小童声音道:“你二人是什么人?来我洞府作甚?”一个三尺高的红发童子踏浪而来。这童子生得明眸皓齿,头发如夕阳一般血红,梳了一个冲天辫,十分可爱。可能因为长久不见日光,面色有些惨白,便又显出一些奇异来。 连淙朝他拱拱手道:“我夫妇落入冰窟,找了许久才找到这条冰河。正想着沿河而出,却不料惊扰了大仙。” 那红发小童道:“既知惊扰,那还不快快自戕谢罪!” 二人见那小童冰雪可爱,不意他居然如此蛮横。连淙笑道:“自戕就算了。要不我给你买窜糖葫芦,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吧?” 张灵徽知那小童看似年幼,能让这两个夜叉听命与他,绝非寻常人物。但是看连淙如此逗弄他,还是有些好笑。 那小童倒也不怒,只是撇撇嘴,仿佛连淙说了个不好笑的笑话。也不见他如何发号施令,两个夜叉一挥手,河面又涌起巨浪。三人踏着浪,朝连淙和张灵徽攻过来。 连淙嘴上轻薄,心里却对他完全不敢轻视。掣剑在手,运起十二分功力。边上张灵徽一手西霜剑一手天书绫,也是严阵以待。二人剑光一红一白,在幽黑的洞穴中静静而立,恍如天人。 苦痛 两个夜叉嘴里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那声音粗砺尖狂,在山腹中来回激荡,震得人心神不守。那小童的武器竟是一个尺来长的拨浪鼓。木柄皮面,两颗血红色的珠子妖光四射。拨浪鼓的嘭嘭之声与夜叉的吼叫混在一起,寻常人怕是立刻便要被震晕过去。 三人来势甚猛,连淙和张灵徽却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他们接下了。别说那小童心中巨震,连淙二人也是十分讶异。二人将来敌逼开,互相看了一眼,各有欣喜。 连淙是身上的三股力量比之前融合了许多。本来三者互相牵制,能发挥的力量不过二三成,现在能有四五成的威力了。张灵徽却是刚刚经历了伐筋洗髓,内力比之前精纯了许多。她之前有些自觉,西霜剑的剑华光亮白正了许多,却不是特别确定。此时确知自己修为大涨,不由也有些欣喜。 那小童也察觉到境界的差异,却并不退缩。一边继续催动夜叉抢攻,一边含住拨浪鼓,浑身骨骼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一眨眼的功夫,已经涨大得比连淙还要高两个头。一手抓下拨浪鼓,呐喊着朝二人冲来。 二人有心试试自己的新境界,只是招架,并不进攻。两个夜叉使三叉戟的速度颇快,铮铮之声不绝。连淙和张灵徽越来越从容,双剑法度严谨,进退自如。间或张灵徽挥出天书绫,接下那小童的凌厉攻势。 十数招之后,小童忽然一声轻啸,唤回了那两个夜叉。连淙和张灵徽带笑而立。小童怒道:“你们两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擅闯我家洞府,还敢殴打本仙童。我白契族人绝不会放过你的!” 连淙见他色厉内荏,心下好笑,道:“这位小仙长,我们再次向你表示歉意。你看这样好哇?我们呢,回去还有些事情要做。你呢,也该回家让你娘做晚饭了。我们就假装谁也没有看到谁,你意下如何?” 小童低头想了想,道:“这个嘛。。。既然你们这么有诚意的道歉了,我是白契族长之子,宽大为怀,这就放你们走了吧!” 连淙笑道:“是!是!我等多谢族长公子大人大量,这便不再打扰。” 张灵徽见他和一个小孩子来回逗趣,心下既好气又好笑,憋着笑容转过身去,抬脚便走。连淙朝那少族长一拱手,笑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小英雄,请了!” 小童挥挥手,不耐烦道:“去吧去吧!去了就不要再回来。” 连淙赶紧转身便走。再不走,他自己也要笑出声来了。二人正相视而笑,后面小童脸上阴沉的目光一闪,无声无息地一挥手,射出一枚极细的物事。那物事用内力控制,飞行似缓实急,间或还有蚊虫振翅之声,真的防不胜防。 张灵徽听到蚊虫之声,惊觉不妥,腰间已经有什么东西叮了一下。欲待抬手去摸,身子一歪,靠在了连淙身上。那小童见毒倒了一个,欢呼一声,立刻催动夜叉,再次攻来。 连淙见张灵徽顷刻之间,已经面色发白浑身无力,不禁大怒。一手西霜一手赤金,大喝一声与那对夜叉战在一起。那物事上的毒药极为霸道,张灵徽运功苦苦支撑,那娇美的笑脸上大汗淋漓。 小童遽下杀手,得逞一半。此刻洋洋自得,朝连淙道:“啊呀,你那花儿般的小娘子快支持不住了。你还不快快投降,求我相救?” 连淙转眼一看,更是心急,慌乱间差点为夜叉所乘。他知道此时必须快刀斩乱麻,当下凝神守一,硬将浑身功力提起,生生注入双剑。双剑登时剑华冲天,杀气逼人。小童一看不好,飞快躲到两个夜叉身后。连淙一招千骑平冈,将两个夜叉连人带兵器,削成四段。小童转身便逃。连淙再提一口气,赤金剑“嗤”地飞出,将那小童的左手手掌钉在地上。 小童一声惨叫,回头怨毒地看向二人。连淙硬将体内三股真力合而击出,此时也是浑身酸软。奋起余勇,又在那小童百会上猛击一掌。他雄浑的内力一注入,小童顿时一声惨叫,瘫软在地。连淙这才放松身心,瘫在地上,任由体内的力量汹涌窜逸,疼得冷汗直冒。 小童见他情形不对,咬牙开口道:“小子!爷爷要是能先爬起来,便将你做成人彘,挂在你家山门口给你爹妈看!” 连淙正奋力安抚体内洪荒之力,全不理他。小童眼珠一转,看着张灵徽道:“你这千人骑万人嫖的娼妇!生张熟魏倚门卖笑,将来生出来的杂种,必然恶臭满身神憎鬼厌!” 连淙见他如此恶毒,心底不由涌起怒意。这一出神,便是浑身一震,痛得在地上打起滚来。小童哈哈大笑,正待再接再厉,张灵徽天书绫一挥,将他嘴巴围了个严严实实。她本就在生死关头,一动内力,立即为针毒所趁,咳出一大口鲜血来。 小童虽说不出话,见了二人狼狈的样子,还是目露喜意。 正在三败俱伤之时,白虎啸天忽地跳出。它见张灵徽受伤甚重,眼中露出摄人凶光。低吼一声,朝小童猛扑过去。小童一声惊叫,闭目待死,却有一个白玉般的小和尚,拦住了白虎。 小和尚看看地上的人虎,摇头叹道:“真没见过你们这么笨的。” 一道白光在他手上升起,缓缓注入了连淙体内。连淙胸前一畅,乌蛇令和小涟内丹之力顿时退下。翻身而起,来不及朝小和尚道谢,扑到张灵徽面前查看。 张灵徽已是面如金纸,嘴里呼呼出声,睁大了眼睛却似乎根本看不到连淙。连淙大恸,抬手拾起西霜剑,恶狠狠朝那小童道:“如何解救?” 小童眨了眨眼睛,面露不屑,刚想说话,连淙已一剑砍掉了他一根脚趾,登时痛得大叫一声。连淙怒道:“十根手指十根脚趾,可以先问你二十遍!”挥剑欲砍,小童叫道:“我说我说!那是寒婴蚋,是活物,以极寒之力即可将它引出!” 连淙面色极其冰冷,挥剑再斩去他一根脚趾:“一口气说完!” 小童惊叫一声,痛得几乎晕厥过去。他已知全然无法反抗,叫道:“河底有大口黑身锯齿鱼,取它的胆,外敷内服,十颗便可解毒!” 连淙一脚将他踢得昏死过去,冲小和尚吼道:“烦请护法。”无暇与他多做客套,挥手将张灵徽衣衫撕去,仔细在她身上寻找起来。小和尚叹了口气,催起神光为他照亮。 张灵徽的人中而下有一丝极细的黑线,一直伸到她右乳之下。连淙拿出西霜剑,将内力凝作一丝,聚到了细小伤口边上。他怕寒力伤了张灵徽,不敢过于催动。果然那细长黑线不再向上延伸,反而掉了个头,向伤口处慢慢退了下来。 及至那黑线到了伤口处,连淙加力催动西霜剑,果然有一只异虫被吸了出来。那虫只有半颗米粒大小,仔细看来,十来只暴眼荧光闪烁,一对大鳌间隐隐有黑气震荡,十分凶恶。这寒婴蚋是冰山幽魂积年的怨气所化,毒性猛烈缠绵。连淙随手运功将它烧去,看得小和尚直呼暴殄天物。 那虫既除,张灵徽却依然双目紧闭,气若游丝。连淙不敢耽搁,一个猛子扎到了那暗河之中。这河本就在地底,下面又深幽,人见不得三五尺。连淙双剑在手,倒也不怕黑暗,催动法力,顿时将下面一个瞑夜世界,照得光明通透。 那河底十分空旷,只有些水草苔藓,间或有奇形怪状的鱼虾游过。连淙水性极好,在下面游弋了一会,果然找到一群大口黑身的锯齿怪鱼。随手抓了十几条,跃上岸来。 那小童犹在晕迷。连淙一脚将他提醒,喝道:“是不是这鱼?” 小童的眼睛中有无数的怨毒,恨道:“正是!” 连淙转身,挥剑将两条锯齿鱼剖开,找出鱼胆。正要去给张灵徽喂下,忽然一凛。这小童奸猾诡谲,一会嚣张跋扈,一会又装得不知世事,实在让人防不胜防。拿了一颗鱼胆,冲他喝道:“张嘴!” 小童但要不从,连淙已挥起剑来。急忙张口,接过那鱼胆。连淙一拍他下巴,让他咬碎鱼胆;又捏住他的喉咙。小童呛得连连咳嗽,朝连淙怒目相视。 连淙恨道:“不管她出了什么事情,必将百倍你身!” 小童犹豫了一下,转过脸去不愿看他。连淙等了一刻,见他果无异样,转身回去,将鱼胆喂给张灵徽吃下。又取出一颗,捏碎了给她敷在伤口。做完这一切,便将她搂在怀里,注入内力,助她将药力化开。白虎啸天也靠了过来,安安静静趴在他的脚边。 小和尚看到这儿,终于开口道:“喂!” 连淙看了看他,想到他终是帮了自己许多忙,涩声道:“做什么?” 小和尚挠挠头,道:“其实我也就只能帮你疗疗伤,融合一下内力什么的,其他我也不太会。。。” 连淙奇怪地看看他:“这个时候,说这个做什么?” 小和尚赧然一笑:“我是说,其他我也不会,不过我活了许多年了,还真难得见到你这样见一个爱一个,还对每一个姑娘都真心实意的。” 连淙更是茫然:“你到底要说什么?” 小和尚又挠挠头,犹豫了半晌,道:“我是佛子,其实呢我是不应该这么说的。可是我又觉得这样说好像是对的。好烦恼,好烦恼也!” 连淙一面继续帮张灵徽疗伤,一面看着小和尚在原地有些烦躁地走来走去。他也不知道小和尚烦恼什么,只好静静地不说话。小和尚转了半天,终于下定了决心,朝连淙道:“你不知道这小童其实是魔族。你要是吃了他的话,与你的修行大有好处。” 他一口气说完,却又似有些后悔,啊呀叫了一声,念了声阿弥陀佛。连淙愣了愣,朝那小童看去。小童见他目光冷然,怒骂道:“你个小贼秃!我与你井水不犯河水,你干嘛挤兑人来吃我!” 小和尚本来心里天人交战,听他这么说,怒瞪了他一眼:“佛说众生平等,却也有金刚怒目。你这般邪恶生灵,只会戕害人间。食你一人,能救千人!小子,反正路我是给你指明了的。吃了这小魔头,你大概就能压住现在体内的力量,更能精进一层。没准出去就能御剑而行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这话,小和尚又化作石头,挂在了连淙颈间,再也没有声音。连淙漠然看了眼那小童。小童此时才真的有惊惧之意,嗫嚅道:“你,你别吃我!吃了我,你要是压不住体内的真力,会爆体而亡的。惨不可言!” 连淙冷冷道:“她活,你就活。她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便将你做成人彘,给她陪葬!” 小童见他已经表情都没有什么了,更是惊惧:“这里冷得很,我们,我们先出去再说吧。阴气太重,对这位姑娘也不好的。” 连淙见他神色闪烁,不由起了疑心。西霜剑一指他的右手道:“我没空跟你玩猜谜的游戏。你还有话要说没有?” 小童一激灵,忙道:“慢着慢着!第一此地真的阴气太重,不利除去她体内寒毒。其次,其次么。。。”连淙一皱眉头,小童急叫道:“这里还有一个大巫婆,你抓了这些鱼她要找你算账的!” 连淙这才明白这小童极是狡诈。他故意不跟自己说那大巫婆之事,便是想着要借刀杀人。此时见连淙已有同归于尽之意,方才说出实话。连淙恨他几番陷害,西霜剑银辉一闪,又切掉他一根手指。收起双剑,将那小童拎在手上;又抱起张灵徽,坐到了白虎身上。小童见他狠厉,再不敢出言不逊,老老实实让他拎着。 白虎刚要起步,那暗河忽然从两头涌起滔天巨浪,两面水墙将来路去路都堵了个严严实实。小童叫道:“苦也,苦也!今日我严苦童作茧自缚矣!” 奉婵 两面水墙越逼越紧。连淙拍了拍啸天的脑袋,让它好生照顾张灵徽,自己持起双剑,严阵以待。严苦童叫道:“这老巫婆是千年巫妖,神力非凡,你不是对手!快快将我放开,与我一起对敌!”连淙一脚将他踢晕,双目死死看着那波涛汹涌的水墙。 少顷,一个鸡皮鹤发的眇目老婆婆从水墙中走了出来。但见她皓首苍颜满面沧桑,佝偻着腰,身不过四尺,手中拿着一根黑乎乎的拐杖。灰白的双目死死“盯着”连淙道:“你这娃儿,为何盗了我的神鱼?” 连淙见她似无敌意,收起双剑躬身道:“婆婆见谅。我的妻子中了这阴毒小儿的寒婴蚋,只能用婆婆的神鱼之胆解毒。之前这小童并未告知这神鱼乃是婆婆之物。小子一时情急,便捉了几条来。” 老婆婆顿了顿拐杖,转头看了看张灵徽:“这女子倒是清灵,难怪你不惧那阴寒河水,舍身救她。不过婆婆这神鱼养了三百多年,总共才七十二尾。说它价值连城,那是辱没了它。这小童和这女子身上都有神鱼气息,我只好将他们都喂了神鱼,多少收回一点本钱了。” 那严苦童刚一醒来,正好听到这话,连忙哭道:“婆婆不可!婆婆饶命!我不是自己要吃的!是这贼子定要强喂我吃的!小子怎敢吃婆婆神鱼?他还切了我手指脚趾,威逼于我!” 连淙懒得去分辨,那婆婆却是冷冷一笑,道:“你严苦童何曾有过一句真话?若不是你伤人在前,撺掇在后,他又如何会来伤我的鱼。唉,都去了吧,去了吧!” 连淙持剑在手,正色道:“还请婆婆手下留情!连淙自有不对之处。愿遍访天下名山大川,为婆婆求来可与神鱼相匹之宝物!” 老婆婆眇目一蹬,悠悠道:“宝物?你去哪里寻那般宝物?要是真有那般宝物,我也不至于苦守此地三百余载。既然吃了我的神鱼,那便要偿命!”一挥拐杖,一股凛冽黑风登时充满了那狭小的空间。连淙双剑一击,剑华暴涨,将张灵徽与白虎护在身后。 老婆婆轻笑道:“没有用的,没有用的。你这娃儿年纪轻轻,倒是好修为!你打不过老身的,打不过老身的。” 连淙喝道:“大丈夫行走天地,总有知其不可而为之事!婆婆休要多言,这便放马过来罢!” 老婆婆摆了摆那皱纹起伏的双手,道:“你这娃儿,可像当年老身的孩子。你没有吃鱼,这便去吧,去吧!” 连淙心中一喜,问道:“那小子的妻子?” 老婆婆摇头道:“我只说放了你,可没有说你妻子也可以走。她吃了鱼,便须偿命。休要罗唣,快快去吧!你那白虎,也一起去吧。” 白虎啸天低头怒吼了一声,朝着老婆婆张牙舞爪。连淙怒道:“婆婆可不讲道理!鱼是我捉的,也是我杀的。剖腹取胆,也是我做的!” 老婆婆好脾气地笑笑,解释道:“老身向来说杀谁,便要杀谁,并不讲道理。” 连淙见她死活不肯松口,心中大恸,双剑缓缓垂下,看着张灵徽道:“难道我们刚刚做了夫妻,便要天人两隔?”他这话说得肝肠寸断,却是声东击西之计。他知道自己可能只有一次机会,隔字没有说完,已将小涟内丹之力全部贯于赤金剑上,一剑朝老婆婆刺去。赤金剑汹涌鼓荡,似是被榨干了最后一丝剑力,尖啸着朝老婆婆的左腿杀去。连淙不管它是否建功,低吼一声,又将乌蛇令之力贯于西霜剑上。西霜剑黑白闪烁,剑影与连淙的身影合为一体。这是雁荡层云十八剑的最后一招云岚绝山,威力绝大。连淙真力不足,使起来十分勉强。十八剑合为一剑刺出,他已经单膝跪地,吐出一口鲜血。 老婆婆看似老态龙钟,身形却非常敏捷。先挥杖荡开了赤金剑,又取出一块盾牌一样的奇门兵器,一脚后退倚住身躯,双手紧握那盾牌,将连淙和西霜剑一齐挡住。连淙的剑倏忽如毒蛇吐信,老婆婆的盾牌却每每在适当的时候出现在适当的地方,正好化解了连淙的杀招。 白虎啸天一声怒号,浑身白毛到竖,洞里隐隐有雷声回荡。一爪拍出,一股巨力朝那婆婆袭去,将她击退了一步。它一见得势,身子不动,嗷然一声,一条金色的虎影朝老婆婆猛扑过去。老婆婆奇道:“怎地九华摩丹库勒的坐骑,会在此处?” 她不敢大意,极快地在地上转了两圈,化去攻势。左手一扬,立刻便有一股黑色烟雾将白虎啸天笼罩起来。白虎啸天被烟雾禁锢,怒吼连连,却无法奔突出来。 连淙一咬牙,趁她与白虎纠缠之际,再将乌蛇令运起。一边吐血,一边朝那婆婆攻去。那婆婆也被打起了一丝怒意,黑杖飞舞,砰砰砰砰接下连淙的剑。二人分开,那婆婆咦了一声,脸上忽然变色道:“小子,你那剑有些古怪,婆婆瞧瞧!”一张手,西霜剑上起了一股巨大的吸力,连淙几乎脱手。他咬紧了牙关,死死拽住,经脉里的伤却又更深了一层。 张灵徽正好睁开了眼睛,看到这一幕,却没有什么悲伤之色,只轻声道:“连郎,你放手罢。你过来我这里。” 连淙心中大痛,丢开西霜剑,将张灵徽搂在了怀里。张灵徽缩了缩身子,有些淡淡的幸福。此刻命在旦夕,能抱一会,便是一会。 连淙的奇经八脉里真气迸涌,忽然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张灵徽娇美的侧颜上似是泛起了一阵柔光,秀美无俦。 不知过了多久,连淙才悠悠醒了过来。他躺在一张兽皮褥子上,身上赤条条的一丝不挂,边上有一灯如豆。揉了揉脑袋,没有意想之中的头晕目眩,反而浑身暖洋洋的十分适意。丹田空荡荡的,没有一丝内力。乌蛇令,小涟内丹和他本身的力量仿佛一起沉睡了一般。打量了一下四周,自己似乎是在一座洞穴之内,桌椅家具齐全,却没什么可以放东西的地方。乾坤袋,两把剑和脖子上那小石头都不见了踪迹。 连淙心忧张灵徽,无暇细想,便一路找了出来。那房间连着一条漆黑的石道,走了不多远,便听到一些尖嘶厉吼之声。推开一扇门,里面是一个巨大的房间,有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兽被禁制在里面。有金链锁足的仙鹤,有在迷阵中团团打转的苍狼,还有眼睛血红,鼻穿金环的青牛在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连淙看了一圈,没有看到张灵徽,不由松了一口气。转念一想,那忧惧又更深了一层,不由加快了脚步。 连淙在迷宫般的洞室中找了半个时辰,终于在一间不是很起眼的石室中找到了张灵徽。她浑身赤裸地浸没在一个冰桶之中,嘴里含着一根管子,时不时轻轻颤抖一下,显得十分痛苦。连淙又惊又怒,拼尽全力一拳打在那冰桶上。那冰桶却纹丝不动,反而将他的手掌震得生疼。他不甘心,大吼一声,一对拳头雨点般地落在那冰桶上。只是他内力尽失,那冰桶坚逾金铁,无论他怎么拍打,都固若磐石。连淙渐渐没了力气,脸紧紧贴在冰桶面上,双目盈满泪水,犹自用他带血的双手拍打着冰桶。 张灵徽似是感受到了他的存在,轻轻睁开了眼睛。二人隔着冰壁凝视着。连淙泪盈双目心如刀割,仿佛又回到了采芸遇害的时候,张灵徽的眼中却有着淡淡的笑意。 二人正对视着,忽然有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娃儿醒得还真快啊!” 连淙回头一看,正是那个婆婆,登时急怒攻心,恨道:“老虔婆!你将我妻子关在这冰桶里做什么!?” 老婆婆微微一笑,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他:“这孩子,脾气可真不小。你妻子中了毒,我自然是在给她拔毒啊。” 连淙登时一愣,张着嘴的样子仿佛有人给他塞下了一个鸭蛋:“拔,拔毒?”转头看看张灵徽,却见她脸上的笑意多了一丝调皮,又有许多感动和心疼在里面。 老婆婆慢吞吞地走了进来,笑得脸上皱纹堆砌:“是啊。她中了那寒婴蚋的毒。这毒十分难除。光用我的神鱼胆外敷内服的话,除不了根。得将她在神鱼血中泡上十二个时辰,再服用鱼胆,方能根除。否则将来不但伤及心肺,咳嗽连绵,更会伤及胞宫,将来连孩子都生不了呢。” 连淙看到张灵徽的眼神,知她所言不假,脑袋里一团浆糊,期期艾艾问道:“然则婆婆的神鱼。。。” 老婆婆微微敛了敛笑容,叹道:“这神鱼,只是我的一个执念。我年轻时失了孩儿,有人告诉我,养足九百九十九条神鱼,便能将我的孩儿起死回生。三百多年了,明知无望,总想着万一哪一天能成功。今天将它们用在了你夫人身上,我便想通了。我那孩儿,三百多年了,魂魄早已投胎,即便硬将他拉回来,又有什么用?又有什么用啊?” 她的话颇为豁达,神情却非常悲伤。连淙千头万绪,不知如何开口。老婆婆自怨自艾了一番,抬头笑道:“小子不必在意。婆婆一把年纪,偶尔缅怀,分属自然。你也不必为我难过,我是真的想通啦。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吧!” 连淙心忧张灵徽,又不想让那婆婆再想起那些伤心往事,想了想问道:“敢问婆婆怎么称呼?” 婆婆看看他赤身露体的样子,丢了一件极其宽大华丽的袍子给他,笑道:“先披上罢!光着屁股的样子很好看么!” 连淙这才想起自己的窘态,红了红脸,厚着脸皮道:“长者面前失仪,失仪了。” 那袍子以黑色丝绒为底,上面绣着纷繁复杂的图案,却并不给人杂乱之感。又有些古怪文字在上面,连淙并不识得。老婆婆“见”他穿上了袍子,明显有些激动。圆睁着那一对眇目,仔细地“端详”了好一会,忽然跪倒在地,泣道:“巫王在上,婢子一百四十六代奉禅姥木紧绰拜见!” 连淙愣在当场,看着那婆婆涕泪交流,嚎啕大哭。回过神来,赶紧上前将她扶起,心中已有些了然。木紧绰难抑心中激荡,三百多年来的孤独委屈愤恨自责,一股脑都哭了出来。双手在连淙的身上脸上胡乱地摸索着。连淙想要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好静静地看着她哭泣,任由那粗糙的双手摸过全身。 所幸木紧绰毕竟是世外高人,只是骤见巫王,有些失态,并没有嚎啕太久。又掩泣了一会,便伸手抹去眼泪,朝连淙拜道:“大王见谅,婢子失态了。” 连淙笑道:“婆婆不必多理。小子正好有许多事情要请教婆婆,还望婆婆不吝赐教。” 木紧绰又揉揉眼睛,先将连淙的乾坤袋和两把宝剑还给了他,又取出那小石头,一起递给连淙:“请大王垂询。” 连淙摆摆手,道:“婆婆勿须这般客气。请坐。”回头看了看张灵徽,瞄了眼她的秀美圆润的娇臀,做了个恶狠狠的表情。张灵徽婉然一笑,闭上了眼睛。 连淙正要问话,那小石头刷地化作了光头小和尚,跳出来急道:“慢来慢来!等我也坐下,我也要听故事!” 连淙哈哈一笑,道:“小鬼,这么爱听故事啊?” 小和尚不屑地撇撇嘴道:“你才小鬼!我都几千岁了,是老和尚!” 他的童音甚是嘹亮,连淙与木紧绰闻言忍俊不禁。连淙笑道:“即便几千岁,你也是个小和尚。小和尚大师可有法号?” 小和尚哼了一声,道:“我只是块小石头,又不是和尚,要什么法号?” 连淙斜着眼睛看看他的光头和袈裟,笑而不语。小和尚气道:“真的不是和尚!我本来就不长头发,袈裟是捡来的!” 连淙哈哈一笑,不欲与他纠缠,问道:“那不是小和尚的大师,你怎么称呼?” 小和尚睨了他一眼,道:“本座神山上人。” 连淙闷声而笑,道:“好。不是小和尚的神山上人大师,你且乖乖坐好。我们听婆婆讲故事。” 小和尚气道:“我自坐我的,不必你教!” 孩儿 连淙不去理他,朝木紧绰笑道:“婆婆能不能先说说自己?” 木紧绰略略欠身,道:“是婢子疏忽了。婢子本是东夷巫人,自小在第一百四十代巫王裂江大王座下侍奉。。。” 连淙插嘴道:“裂江大王?” 木紧绰点点头:“是。裂江大王是西南青莲教巫人。自传承巫王,屡逢大难,后来与蓬莱派牛鼻子一场大战,裂江大王战死当场,蓬莱的老牛鼻子也身受重伤。蓬莱派从此龟缩不出。裂江大王去得突然,没有留下传人,也没有人找到琼天玉宇之所在。自此巫族四分五裂,各自为政,处境更不如前。” 连淙算了算,讶道:“如此,巫族已经三百多年没有巫王了?” 木紧绰沉吟了一下,道:“应该是如此。那场大战其实约定地极是公平。大王与蓬莱的牛鼻子相约在一座无人海岛上,各自只带了一个弟子。裂江大人颇喜我儿犀沉伶俐,便带着他去了。大战之后,有海中妖族要抢大王尸身。我儿拼死杀回,身被四十余创,又中了一种金汁热毒。婢子无法可想,央人将他冻在地底寒冰之中。那时候有一个云游来的东瀛僧人,说西藏大迦叶山底有大口锯齿鱼,养足九百九十九条,便可救得我儿。婢子愚昧,又厌倦了族中的争权夺利,便来此隐居了。” 连淙摇头道:“婆婆不是愚昧,只是母爱昭昭。” 木紧绰擦了擦泪,道:“多谢大王宽解,婢子多言了。” 连淙叹了口气,道:“我无意间进了琼天玉宇,遇到了裂江大王遗留下来的神异。他说我生而为人,却又有神、巫、妖、佛四相,应了天启。你可知这天启是何究竟?” 木紧绰低头仔细想了想,道:“大王见谅,此事婢子不知详情。不过裂江大王雄才大略,向有大志。称王之前,便常于名山大川寻访我族遗迹。可能是在哪里找到了某位前辈的遗训吧。” 连淙点点头,道:“如此也罢。婆婆能不能给我讲讲巫族之事?我这巫王的头衔,来得甚是突兀,心里有太多疑惑。巫族现状如何?传承如何?有什么架构?凡此种种,一无所知。还请婆婆指点。” 木紧绰轻轻坐到了边上的一把凳子上,整理了一下思绪,道:“婢子离山已久,巫族现状如何,实在不知。至于传承和架构么,容婢子细细讲来。” 上古传说,蚩尤老祖乃巫族之始,混沌初开时便已纵横天地之间。初时神、妖、人、巫并无往来,各自安居乐业。然各族日益壮大,领地终于有了冲突。创世大战之前,巫族已分别与神、人、妖之间有了隔阂。传至帝江祖巫,神族、妖族与我族之间的矛盾经历了一次大爆发,三方各自捉对厮杀。人族的首领女娲娘娘本欲置身事外,最后还是不免被卷入漩涡。我族战败,族中精壮损失殆尽,流离失所。帝江祖巫临死之际,将族人分为六部,逃散神州大地。几千年来,东夷部领地为人族蚕食,已经流落到东海诸岛之上;塞北部也是不停往北方苦寒之地迁徙,逐水草而居,时不时还得与西面来到游牧人厮杀;西南的青莲部组了个青莲教,自立教主,又吸收了许多族外人物,倒是蒸蒸日上;西域这一支打败了当地土人,曾经建立了一个极强大的巫族国家。可是后来分崩离析,分裂成现在西域的一系列小国;而河西沙漠部和南海大洋部已经湮灭,各无所闻。这六部各有一个秘密通道,可以到达琼天玉宇。巫王都是禅让的。每一代的巫王,但凡觉得自己去日无多,便会指定传承之人。通常是各部轮替,各选精英,由上代巫王指定继承人。 连淙听到这里,想起那琼天玉宇里的盘古大蛇,问道:“婆婆可知盘古大蛇又是何方神圣?” 木紧绰道:“盘古大蛇相传是东夷王阁蛞的侍女娇柯所化。阁蛞大王一统巫族,若不是他,西域那些人也建不起自己的国家。可惜阁蛞大人离世之后,西域诸王各有打算,闹了一场血雨腥风。阁蛞大王本来指定了传人。然而娇柯大人前去传令的时候,那位传人已经为人所害。娇柯大人一怒之下,将有嫌疑的人一并诛杀,然后回到了琼天玉宇,不再过问世事。娇柯大人说是侍女,其实与婢子一样,是一位奉禅。我族巫王之下,设大祭司六人,由各族分别推举,掌管各部杂事。侍将六人,亦由六部自行推举,掌管各自军事。内祭司二人,下辖奉禅九人,追随巫王左右。” 小石头突然插嘴道:“那位娇柯奉禅很美哦,而且特别凶。一直穿黑衣,黑纱蒙面。当年有一位英俊少年苦苦追求她,结果却不得善终,害得老夫我都看不下去了。” 连淙笑笑,道:“是。那是您老人家不出手。您要是一出手,他们肯定得喜结连理,没准还会生个大胖姑娘给你做媳妇儿!” 小石头气呼呼地转过头去不跟他一般见识,却又竖起耳朵,听木紧绰讲古。 木紧绰无声地笑笑,续道:“大王体内有三股力量,一股是大王自小习练的内力,一股是妖力,还有一股,是我族巫王独有的乌蛇令之力。婢子正是认出了这乌蛇令,才知道大王身份。之前多有得罪,还望大王海涵。” 连淙苦笑道:“我自己都稀里糊涂的,哪还能怪你?倒是这乌蛇令,又是怎么回事?” 木紧绰迟疑了一下,看了看小和尚。连淙笑道:“但说无妨。” 小和尚哼了一声。木紧绰道:“故老相传,当年帝江祖巫为玉皇座前第一大将杨戬所杀,随身宝物俱被搜刮一空,后来与玉皇一起毁于天雷。只有这乌蛇令那时候正好被祖巫的妃子拿去传令四方,才幸免于难,一直传了下来。乌蛇令向由巫王掌管,却少有有缘的巫王能得到乌蛇令的认可。裂江大王便是乌蛇令的有缘人,如今大王您也是。这真是天佑我族!请大王尽快安排前往晓令各部,一体听调,重振我族威风!” 连淙叹了口气,道:“婆婆勿怪。我做这巫王,实在没有什么一统天下的野心。我是个没出息的,最大的梦想,也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而已。” 木紧绰一愣,支唔道:“大王自然有自己的打算。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历代巫王,也有不少是喜欢逸于山水之间的。我族并无要求巫王必须如何如何的。婢子失言了。” 连淙一笑,转过头去,看了看张灵徽,道:“婆婆也无需烦恼。等我俗事一了,我便去寻访有缘之人,将巫王之位禅让给他便是。” 木紧绰有些失望的摇摇头,转移了话题:“大王适才内力冲涌,婢子怕伤了大王经脉,便以药物压制住了大王内力。只是大王内力雄浑,估摸压制不了太久。” 连淙一试,果然丹田内力已起。随手拿起赤金剑,果然剑芒吞吐,热力逼人。 神山上人石头小和尚撇了撇嘴,道:“你这三股力气,互不相让,在你体内横冲直撞,根本无法融为一体。还不如吃了那魔童算了。” 木紧绰伸手拿出一块蓝色的小石头,与小和尚所化的石头差不多大小。上下一擦,严苦童立时显现出来。他一见强敌环绕,顿时不敢有什么不满之意,老老实实缩在一边。 木紧绰道:“这魔童也是个苦孩子。上辈子不知道造了什么孽,受了什么苦,一直不肯去投胎转世,在这里受了两百年的寒苦。”瞧了瞧连淙,又看了看张灵徽,犹豫了一下,道:“大王若是有心吃了他,还请念在他毕竟。。。毕竟年幼无知,先一刀结果了他罢。” 严苦童被连淙切下的脚趾手指都已经长了回去,但是一想到连淙那时候的冷酷模样,还是哆嗦一下,犟嘴道:“要吃我便吃我,假装什么好人!你这个老巫婆,小心他吃了我,你后悔一辈子!” 连淙瞪了他一眼,严苦童立刻不作声了。连淙笑道:“这等有灵之物,我实在不能去吃他。只是他凶恶狡诈,终不能任他去害人。。。” 木紧绰忙接到:“大王勿须烦恼。以后我将他收在身边,多加管束便是。” 连淙点点头:“如此甚好。” 严苦童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嘴上道:“谁稀罕跟着这老婆子!我要出去游山玩水,吃遍人间美味!” 连淙哈哈一笑,不意看到木紧绰呆若木鸡,讶道:“婆婆你怎么了?” 此时木紧绰怔楞,严苦童眼中有泪,却咬着嘴唇一言不发。木紧绰忽然疯了一般冲严苦童跑过去,伸手在他身上胡乱摸索着。摸到了他身上一块小金牌,顿时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嚎啕哭道:“孩儿啊!我的孩儿啊!你怎么忍心,这么久都不认你娘啊!我的孩儿啊!” 严苦童木然地由她抱着,嘴唇上几乎要咬出血来,一时间泪水已经流满脸庞。连淙不意他便是木紧绰的孩儿,与小石头对视了一眼。小石头看看他,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木紧绰此时的情绪远比适才拜见巫王的时候更为激动。一边拥着严苦童,一边又时不时把他推开一点,用她那毫无生气的双目“打量”着他。终于严苦童也按耐不住,轻轻拍了拍母亲的肩膀。木紧绰却哭得越发悲切起来。 如此哭了许久,二人的情绪才慢慢安定一些。连淙劝道:“婆婆苦尽甘来,可喜可贺。令郎虽受了许多苦楚,如今终得团圆,总算是一件喜事。” 木紧绰擦擦眼泪,抽泣道:“是。大王有所不知,婢子自小明眸善睐,这眼睛是失了孩儿之后哭瞎的。今日天叫我遇到我的孩儿,比让我重见光明更是慈悲!婢子以后再无所求,只要我的孩儿好好的便是!” 严苦童抖了抖嘴唇似是要说什么,终于化为一声长叹。小石头轻声咕哝道:“看不出来,这小魔童还有这般往事。” 连淙笑着摸摸他的头,却被他含怒拍开,叫道:“做什么啦!老师傅的头怎么可以随便乱摸啦!” 连淙哈哈一笑:“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不能随便吃有灵之物。你又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 小石头不屑地嘘了一声,道:“然则你就没有吃过鸡鸭猪羊?这些便不是生物了?” 连淙耸耸肩:“成精的我自然不吃。没有成精的,有什么不能吃的?成了精的祸害好人,照样杀了,只是要我吃他,我却不干。” 小石头歪着头想了想,道:“好像有点道理。我说我让你吃了他的时候,我怎么都觉得不对劲呢。” 他这么一插科打诨,木紧绰和严苦童都放松了一些。严苦童瞥了他一眼,不屑道:“你是和尚,却叫人吃人,这和尚当的,比我恶多了!” 小石头怒道:“我不是和尚啦!那时候谁知道你是木婆婆的儿子啊!再说你魔气冲天,又阴险狡诈得狠,吃了你也应当!” 严苦童嗤笑道:“吃你个头!真要吃的话,你是千年佛子,吃你比吃我效果好多了。喂,巫王大人,要不你吃了他吧!” 连淙翻翻白眼,这两个小屁孩真把吃人当作有趣的事情了。欺上前去,一人一巴掌打在脑袋上:“再说谁吃谁,我就给他灌一斤四川朝天椒进去!吃得时候辣死,拉的时候疼死!” 小石头疑惑道:“辣死我明白,疼死又是怎么回事?” 严苦童嘿嘿一笑:“你去吃一斤辣椒,不就知道了?”小石头哼了一声没理他,“咻”的化作了一道瑶光,挂回到了连淙身上。 木紧绰收拾了一下心情,搂着宝贝儿子,心疼不已。过了好半晌,才问起别来之情。 原来当年年严苦童护送巫王裂江遗体回山,身受毒创,眼不能动手不能抬,感官却比平常更加敏锐。那东瀛妖僧看上他有灵无体,骗得母亲前去西藏寻药,却将他盗出。他的魂灵被抽了出来在一个魔器中反复炼化,竟成实质。那妖僧道他魔体新成,是魔教炼制魔童的良材美质,还妄想着要去找寻魔教换取无上心经。结果被他轻而易举制住,反成了严苦童的傀儡。严苦童榨干了他身上的神通,便将他随意杀死丢弃。从此他心性大变,连带他母亲也被他认作是在他受难之时弃他而去。他在东海上收服了两个夜叉,一路来到西藏,居然被他找到了木紧绰。幸而木紧绰功法高深,他几次暗算都未成功。后来他见母亲终日饮泣,连眼睛都哭瞎了,才知道自己误会了她。他性格倔强,心中的怀疑懊悔和歉意胶着在一起,便不愿相见,只在附近相守。 木紧绰听得又是悔又是恨,又有太多太多的不舍和怜惜,终于又哭了一回。连淙寻思了一下,决定还是先出去找一下姜璟和次仁旺珠,免得二人担忧。张灵徽托付给木紧绰,想必无碍。木紧绰母子重逢,自有许多话要说。连淙将白虎和小石头留在了张灵徽面前,依着木紧绰的指示,很快寻到了那条暗河。早有两个御水仆在那里等候。一见连淙,也不多言,御起河水浪头,将连淙送了出去。 同行 连淙和张灵徽入洞的时候日上三竿,他出来的时候已是夕阳斜照。这一日里发生了许多事情,连淙看到夕阳的时候,竟有再度为人之感。那暗河的出口离众女所跪之处甚远,那河水浪头却似知道他要去哪里一般,一直将他送到了那天柱峰下。 来到那洞口众女下跪之处,姜璟与旺珠正与一干女子怒目相视。一见连淙无恙,两边的人顿时一齐松了口气。姜璟率先收了兵器,叫道:“妹夫!快过来说说怎么回事?怎么穿得像个扑棱蛾子似的?你媳妇儿呢?” 连淙已知双方必是因为自己和张灵徽以及风鱼久去不回,生了罅隙。朝众女拱拱手,道:“诸位还请少安毋躁,此事说来话长。我妻张灵徽已经受了你们师父李雪尘前辈的衣钵。” 他这话一出,众女一阵哗然。早些时候她们便已听到洞内打斗之声,大多心中便已惊惶。连淙抬手虚按了两下,接道:“雪尘前辈临终传道,风鱼心有不甘,吃了一颗什么侍魔丹,要抢雪尘前辈道统。雪尘前辈护着我与我妻遁走,传了道统之后,便将我二人逐走。想来是与风鱼同归于尽了。” 众女闻听此言,有悲切的,有怀疑的,有激愤的,更有饮泣的。雪琴看着连淙的眼睛,一字一字道:“然则你家夫人呢?” 连淙温然朝她笑笑,道:“后来我们又遇到了一些艰险,索性都平安无恙。这山里住着一位老婆婆,神力非凡。我妻受了点伤,正在她处修养。我这便要去禀告长辈,去接她出来。你们见了她,自然就明白。” 他的话中正平和,众女中不乏善察言观色的,互相看了一眼,都未觉得他有什么阴私。雪琴已经隐然众女之首,出声道:“如此我们继续在此相侯便是。” 连淙颔首道:“是。你们不妨遣人去拿些衣衫吃食,不要便冻着饿着了。雪尘前辈泉下有知,必不安宁。”他其实知道李雪尘对这些女徒并不看重,只是话肯定不能那么说而已。那些女子果然有些感动。雪琴吩咐了一下,果有几个女子出来,回隐庐取衣食去了。 连淙本意来这边交代一下,便要回洞里照看张灵徽,不意那几个女子前脚刚走,任仲庭与任濯岳便到了。二人见连淙并不惶急,倒也没有太担心。连淙将来龙去脉与他们细说了一番。任仲庭听闻宝贝外孙女受了寒婴蚋之毒伤,长叹一声,却也什么都没有说。 连淙匆匆告别众人,赶回洞去,正好木紧绰在给那冰桶防水。这水放得极慢。张灵徽已经醒来,看到连淙,微微一笑。 等了将近一个时辰,那水才终于放完。木紧绰拿来了早已准备好的毯子,连淙将张灵徽的身躯裹了进去。心疼地看着她有些发白的俏脸,问道:“你怎么样?” 张灵徽勉力一笑,道:“还行,就是有些乏力,又有些冷。” 木紧绰叹了一声,道:“幸亏王妃底子厚,不然这寒婴蚋之力,早已将内附冻成毒冰了。即便如此,接下来一年,王妃最好不要与人动武。否则伤情缠绵,后果殊不可料。” 张灵徽心中暗叹,却没有表现出来,笑道:“这可好,这一年里我可以好好读读书了。” 连淙看着她有些疲倦的双眼,满心的疼怜:“要不我和外公舅舅一起,送你回去?” 张灵徽轻轻一笑,摸了摸他的脸颊道:“傻话。”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连淙抱着她,不敢稍动。木紧绰笑道:“大王不必紧张。王妃只是力乏,好生歇息一下即可。” 连淙轻轻将张灵徽放下,朝她笑道:“婆婆不要再称我们为大王王妃了。我实在不太习惯。”沉吟了一下,道:“不如叫我们小连,小张便好。” 木紧绰连连摆手,笑道:“哪有这样的道理?大王如果真的不习惯,婢子称作公子,夫人便好。” 连淙摇头笑道:“婆婆开心就好。婆婆也不可再自称婢子。” 木紧绰笑了笑,不置可否。严苦童跳了出来,朝连淙道:“喂!我刚刚和我娘商量了一下,以后我跟着你闯荡江湖,你说可好?” 连淙哑然失笑。木紧绰喝止道:“孩儿不可无礼!怎么可以这样跟大王说话!”转身朝连淙道:“这孩儿只是一个灵体,能与那小和尚一般化作首饰什么的,倒也不太妨事。” 连淙见她又是喝斥,又是解释,脸上满是期待。严苦童鼻孔朝天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语气中却也有那么一丝希冀。笑道:“自无不可。不过我们要先约法三章!” 严苦童嘁笑了一声,道:“你规矩还挺多!不妨说来听听?” 连淙正色道:“第一,你不可为非作歹,随意害人!” 严苦童抬了抬眼睛,嗯了一声。连淙接道:“这第二么,你得听我的话,让你向东你不可向西,让你往南你不可朝北。” 严苦童跳脚道:“那我岂不是变成了你的奴仆一般!” 连淙摇摇头,笑道:“非也非也。你去留随意,要跟着便跟着,要走便走。只不可生拉硬拽,无理取闹。” 严苦童转了转眼珠,闷哼了一声道:“这也使得。还有呢?” 连淙拖长了声音:“第三么。。。第三我还没想到。我得问问我家媳妇儿,再做定夺。” 严苦童不屑地瞟了他一眼:“还是个怕老婆的!” 连淙哈哈一笑。木紧绰陪笑道:“公子,这孩儿其实不叫严苦童。他爹爹本姓颜,给他取了个名字叫颜岐,凤鸣岐山之岐。” 连淙点头笑道:“这名字不错,很有意境。”略一沉吟,朝颜岐道:“你不是说你是白契族的少族长么?那又是什么?” 颜岐像看傻瓜一样看看他,嗤笑道:“信口胡编的。两军阵前,能吓唬吓唬对方,又不用什么本钱!” 连淙笑着摇头。颜岐转头看了看他娘亲,有些困惑:“我已经一点都想不起我爹爹来了。” 木紧绰心中一酸,知道他被那东瀛妖僧伤了心脉,忘却了许多往事。强笑了笑,道:“你那爹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诗书精通,却一点武艺也不会。你出生没多久,他便掉在井里淹死了。” 颜岐体会着那种有些陌生的怜惜之感,走上前去,拥了母亲道:“娘不必害怕,以后自有孩儿侍奉。” 木紧绰甩去心中块垒,搂着他笑道:“我儿说什么傻话。你自与公子游历天下去。我去护送夫人回府,伺候汤药。等你学有所成,再来承欢膝下不迟。” 连淙讶然问道:“婆婆打算离开此处了么?” 木紧绰点点头,道:“婢子。。。老身来这里,本就是为了我的孩儿。如今母子相见,此处再无牵挂。” 连淙想了一下,道:“那也好。我们暂住在那日陀寺中。婆婆是这便与我们同去,还是等我们离开之时,再来会面?” 木紧绰沉吟了一下,道:“老身这儿还有些被魔化了的仙禽奇兽。还须十日辰光,方能将它们的魔性去除。届时老身再来那日陀寺,与公子相见。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连淙想起那些惨叫着的鸟兽,不禁问道:“婆婆是哪里寻来的这些禽兽?他们怎地染了魔性?” 木紧绰长出了一口气,道:“老身也不太清楚。此地雪山原本甚是祥和,近来不知哪里来了这许多沾染了魔性的鸟兽。老身多少懂点医术,便量力而为,救上几个。” 颜岐翻翻白眼,道:“娘亲你这还算多少懂点医术啊?那世间庸医,不是要活活惭愧杀了?” 连淙哈哈一笑,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那医术高超的,自然懂得传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便不会去死;喜欢装神弄鬼理应惭愧的,他们脸皮厚,不会惭愧,更不会去死。” 颜岐白了他一眼,嘲讽道:“你这绕口令说得倒是不错。” 连淙还没有答话,脖子上的小石头刷地一声跳了下来,朝连淙怒道:“以后我们便要带着这个奸险小儿一道么?” 连淙怔了怔,道:“你不愿意?” 小石头大怒道:“我当然不愿意!一百个不愿意!你看到贼眉鼠眼尖嘴猴腮,哪像好人!以后我岂不是要日日提防着他害了你?” 连淙被他说得一愣,笑道:“大师,你犯了嗔戒了。” 小石头叫道:“说了几遍啦我不是和尚!哪!有他没我,有我没他!你自己看着办!”气呼呼地朝着那冰桶运气,不去理睬众人。 连淙头疼地看看颜岐,颜岐哼了一声,看都不看他。连淙见二人无法调和,苦笑一声,道:“你二人,愿意跟着便跟着,不愿意跟着,我也不强留。毕竟,与我一起,要与魔教魔族为敌,一路危险重重,不跟着也好。” 此言一出,小石头嗖地一声回到了他的身上。颜岐哈哈大笑:“这石头笨的要命,中了你的激将法!” 连淙点点头:“恩,你不去也好。省得你俩一天到晚吵得我头疼。” 颜岐一怔,哼道:“我知道你这是激将法,我偏要中计!我这是故意中计,不是那石头一般笨地中计了!”也嗖地一声,化作了一块青石,挂在了连淙的脖子上。 木紧绰含笑听着儿子与连淙斗嘴,听他已去,朝连淙笑道:“我这孩子,其实天性真的十分纯良,只是这些年受了许多伤害,是以变得有些。。。有些机灵过头。还请公子多多包涵他。” 连淙听她将颜岐描述成“有些机灵过头”,暗暗好笑,道:“婆婆不必担心。只是我要去的地方,皆是危机重重。一路行来,几番九死一生。婆婆真的要让颜岐跟着我么?” 木紧绰坦然道:“孩子总要出去历练的。真要遇到不测,那也是他的命。他受了这么多苦,如今想跟着公子,老身虽然不舍得,实在忍不下心去反对。” 连淙微笑着点点头。木紧绰拿出了连淙之前的衣衫,递给他道:“公子的衣衫已经浆洗好了。老身这里材料不够,只做了三颗养神丹。公子如若有压不住体内三股真力的时候,不妨服用一颗。只是服用的时候内力尽被压制,务必有人在旁护法才好。”连淙称谢接过,自去找了个洞室,换好了衣衫。又去陪伴张灵徽。 张灵徽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醒来的时候发现连淙正搂着她发呆,不由慵懒地伸了个懒腰。连淙看着她的身子,眼神极是火热。张灵徽一身内力既去,整个人却似乎轻松了许多。看到他的眼神,娇笑问道:“看什么呢?什么时辰了?” 连淙摸摸鼻子,故意搂到了她的胸口,脑袋凑在她的螓首边,笑道:“我小时候要是这个时候才起来,是要被打屁股的。” 张灵徽伸掌将他脑袋推开,却被他在手上亲了一下,笑着打了他一下,道:“现在我可真的是弱女子了。不可以欺负我。” 连淙抓住了她的手,轻笑道:“看你失了内力,却好似开心了许多?” 张灵徽抿嘴笑道:“有么?” 连淙肯定地点点头:“你不难过么?” 张灵徽转过头来看着他道:“有一些难过,更多的,可能是。。。”皱眉想了想,道:“可能是如释重负的感觉吧。” 连淙吻了吻她的娇唇,笑道:“我以前中了一条四脚花斑蛇之毒,也是功力全失,却远不如你现在这般豁达,又要装豁达。装着装着,居然真的看开了许多。” 张灵徽抚了抚他的脸颊:“若不是世道不靖,真想就这样赖在你身上,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欢喜的时候,去看看日升月落,云卷云舒。” 连淙笑道:“谁说张白衣清冷似月?这情话说的!”低头吻住了她。 过了许久,才放开了她,轻声道:“我也希望有这么一天。” 张灵徽点点头,忽然嗤地笑了,笑得把头埋在他肩膀上,闷声道:“再加上你的苏姑娘给你洗手作羹汤就更好了。” 浩然 连淙顿时垮了一张脸:“不许吃醋!不然你的小屁股要遭殃了!”伸手去捏她的娇臀。张灵徽也不躲闪,任由他的大手在自己的敏感之处来回揉捏。 连淙捏出了心火,轻声道:“灵儿,我之前想了许久,我觉得黄玉之法辅以欢喜禅,应该对你有所帮助。你觉得呢?” 张灵徽抬头看着他,眼中情火炽然,轻笑道:“是么?” 连淙肯定地点点头,正色道:“正是!” 张灵徽嘻嘻一笑:“看你一脸正经的样子,就知道你在骗人!” 连淙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嘿嘿笑道:“你的身子还好么?” 张灵徽将唇凑到了他的耳朵边,腻声道:“我浸在那冰桶里的时候就想过了。我这伤,第一步是要拔毒,这个木婆婆已经帮我做了。第二步要积攒一些内力,这就要靠你了。”妩媚地斜了他一眼。这一刻连淙仿佛看到了苏浅雪,不由将手从她的臀部移到了她胸前。张灵徽挺了挺身子,让他更容易抚摸自己那一对软玉温香,笑着接道:“然后要回山。书院和龙虎山上都有许多天才地宝,我少不得要学一次牛嚼牡丹了。” 连淙轻笑道:“哪里是牛嚼牡丹?分明是春风化雨。” 张灵徽双目有些朦胧,轻道:“最后再来与你共修欢喜禅,去芜存菁,化枯转荣。其实这像是给了我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以前修习中走的弯路,受过了伤害,都被一笔勾销。李师为我伐筋洗髓,又有你与我同参造化,想来能比之前更精进一层。” 连淙知她性子其实极为清冷淡泊,一身法术内力,对她而言更多的是一种负担。她想尽办法要功力尽复,其实更多的是为了他。心下感动,道:“其实,你也不要太为难自己。对我而言,你能快快活活,比一身艺业更重要。” 张灵徽欢喜地捧着他的脸,道:“你能这么想,我真的很开心。”娇唇主动吻了上来,气息也重了起来。 激情过后,张灵徽果然精神了许多。连淙突然想起一事。以前他和女子亲热的时候,都会把小石头丢进乾坤袋里去,这次自然也是,却独独忘了颜岐。心思一动,拉过被子盖住二人身躯,将颜岐唤出。颜岐果然一脸坏笑:“嘿嘿!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连淙本以为张灵徽会羞恼,不料她只是微微一笑:“你现在只是个灵体,感觉不到寒暑,也尝不到苦辣酸甜。想不想拥有一个真的身体?” 颜岐撇嘴道:“我找了几百年,都找不到一具合适的身躯夺舍,你能有什么办法?” 张灵徽见他嘴硬,眼神中却有一丝炽热闪过,轻笑道:“我龙虎山封存了一具神族童子的尸身。那童子被魔教之人抽去了魂魄,身子却一直完好。不知你。。。” 颜岐瞠目结舌,眼睛瞪得滚圆,颤声道:“你,你可不是冤我?” 张灵徽眉眼一挑,轻道:“我冤你作甚?只是那神童之体被封存得久了,须得慢慢以天地之气化开,才能不伤根本。你且随着你家大王前去游历。一年之后,来龙虎山找我便是。” 颜岐怔怔愣愣,一头红发泛出蓝光,虎目中啪嗒啪嗒涌出泪水。忽然欢呼一声,朝外面奔去。跑到一半,又跑了回来,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才又哭笑着飞奔而去。 张灵徽轻轻叹了口气。连淙道:“看你对这孩子还真的挺好。” 张灵徽轻轻摇摇头:“也是个苦孩子。” 连淙伸手在她身上摸索着,笑道:“我就喜欢看你光着身子教训小孩子。”张灵徽笑着拍开了他的手。 二人穿戴停当出来,木紧绰和颜岐已经在外面恭候。听闻二人的脚步,木紧绰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按着颜岐,又给二人磕了两个响头。连淙摇头道:“婆婆无须客气,只是顺水人情而已。” 木紧绰颤声道:“于公子和夫人,只是顺水人情。于我母子,却是再造之恩!” 张灵徽轻声道:“婆婆不必客气。颜岐的缘法到了。” 木紧绰又施了一礼:“大恩不言谢!” 张灵徽呼哨了一声,白虎啸天并未随声而至,磨蹭了些许时间,才从山洞深处出来。张灵徽摸了摸它的头,白虎啸天低吼了几声,伸爪朝洞穴深处指了指。张灵徽笑道:“如此也好。”朝三人道:“啸天在这里交了些朋友,要盘恒几日再与我们汇合。我们先走罢。” 连淙上前拍了拍白虎的脑袋,白虎不耐烦地躲开了。连淙笑道:“白虎啊白虎,你主人受了点不轻不重的伤,你先将她背回去,再回来此处与你的相好相聚。你看如何?” 白虎啸天看了看张灵徽,在她身前伏低了身子。小石头噌地一下跳了出来,叫道:“我也要骑大老虎!”旁边颜岐也跟着起哄。连淙瞪了二童一眼:“都不许!等我老婆身子好了,你们再与啸天商量!”搂着张灵徽上了白虎。二童嘟嘟囔囔,气呼呼地化作石头,回到了连淙身上。 连淙朝木紧绰笑了笑:“婆婆保重身体。十日之后,那日陀寺再会!” 来到那洞入口,雪琴诸女果然俱都还在。三三两两地围着窃窃私语。张灵徽的气质与李雪尘本就极为相似,得了她的传承之后,更是飘然若仙。众女望着她,眼神中各种情绪交杂。有的愤恨,有的羡慕,有的崇敬,泰半却是面无表情。她们在此相侯,除了因为感激李雪尘将她们不问过往地收留之外,大半也是心存念想,指望从她这里得些好处。 张灵徽下了白虎,朝众女道:“诸位,雪尘前辈与风鱼一起殁于此山深处。临终之时,她将她的道统交予我传承。” 众女虽然早知如此,如今见到她本人亲口说出,顿时“嗡”地一声,议论纷纷。张灵徽扫了一眼,不意看到有一个五六岁的幼女,正茫然地蹲在角落里。双目含泪,一声不吭。 雪琴扬声道:“不知师父对我等有何安排?” 张灵徽略一迟疑,还是实话实说道:“雪尘前辈并无安排。” 众女又是“嗡”地一声。这次失望愤怒的占了大多数。群雌粥粥,纷纷觉得自己遭了遗弃。雪琴抬手压了压,再问道:“那宗主您有什么打算?” 张灵徽皱了皱眉头:“宗主?”略一沉吟,道:“我本出身龙虎山与稷山书院,实不宜继承其他宗派。只是当时形格势禁,不得以而为。你们有什么想法,请畅所欲言。但凡我能力之内,自不会推脱。” 人群中响起一个尖细的声音道:“宗主出身名门,自是看不起我等旁门左派了。”连淙转过头去看了看,那女子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叫什么了。 张灵徽看了她一眼,淡然无语。她这一看,颇有几分李雪尘的风范,众女不由一滞。 雪琴与几个相熟的姐妹交换了个眼神,道:“我等全凭宗主吩咐。” 张灵徽看了看连淙,心里实在不愿意接这个麻烦篓子。连淙轻声道:“实在不愿意接,那便解散了亦可。” 张灵徽摇了摇头,叹道:“我本是极懒散的性格。。。也罢。你们中有愿意留在此地,可以自推出一个领头之人来。我与那日陀寺颇有交情,你们可以托庇于此,安危无忧;不愿留下的,来去自由;我现在身上有伤,待我回去,看能不能整理一套雪尘前辈的功法出来,再回来择人而授。你们意下如何?” 众女并无意义。张灵徽又看了看角落里的小女孩。那女孩白白嫩嫩,披散着长发,大大的眼中满是悲苦。连淙顺着她的眼神看去,问道:“怎么了?” 张灵徽轻声道:“那小女孩。。。让我想起了我小时候。只是我有人疼爱,她没有。” 连淙道:“真不忍心,便将她带回龙虎山去么。” 张灵徽想了想,展颜笑道:“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 走到了那幼女身边,抬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女孩十分惶恐,嗫嚅道:“宗。。。宗主?” 张灵徽上下一打量,便知她的资质其实并不十分出众,温言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结结巴巴道:“我,我叫周蕙儿。我,我爹爹是妖,我阿娘是人。” 张灵徽没来由地心中一痛,轻声道:“蕙儿么?很可爱的名字。你要不要与我一齐回书院去?” 周蕙儿抬眼看了她一眼,又飞快低头。此前一直照拂她的那位姐姐死于金甲神将之手。她正彷徨无依,新来的宗主却对她青眼有加。她忍不住看了看周围的姐姐们。平常对她有说有笑的人,忽然都别过头去不再看她。忍不住泣道:“我,我不知道。” 那边虹青站了起来,朝张灵徽福了一福,上前搂住周蕙儿道:“傻孩子!宗主与你有缘,那是你的机缘。去吧,这边乱乱哄哄的,我们也不能一直照看你,随着宗主去吧。” 周蕙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虹青耐着性子,哄了她两句。张灵徽有些手足无措,求救般地看了看连淙。 连淙一笑,唤出小石头和颜岐,对他们道:“你们谁能劝得这小姑娘与灵徽回龙虎山,我便让他乘白虎回那日陀寺。” 两个小童一声欢呼,一起冲上去拉住那小女孩。一个说白虎如何如何可爱好玩,一个说稷山书院多么多么绝美如画。一个又说山下都是糖葫芦驴打滚大苹果面人儿,一个说可以去学腾云驾雾御剑千里。终于哄得小姑娘破涕为笑,扭扭捏捏地来到了张灵徽身边。小石头与颜岐拉着她跳上了白虎啸天,开心得又笑又叫。 连淙和张灵徽相视一笑。雪琴与诸女都道要留在此间,张灵徽自无异议,自与连淙带着三个小孩回转那日陀寺。 一路无话。回到那日陀寺,众人都忙着舍利法会,也无人来招呼。连淙与张灵徽乐得自在,任由两块石头整日带着周蕙儿东边疯西边闹,自顾自谈情说爱。中间姜璟和旺珠过来瞧了瞧,又都急匆匆地出去应酬。到了晚间,任仲庭和任濯岳又来看望。二人俱都有些忧心张灵徽。张灵徽向他们反复保证,已有疗伤之法,功力还将大进,二人才狐疑而去。 连淙打着照顾张灵徽的名义,公然与她住到了一起,让姜璟和旺珠一顿好笑。连淙情火正热,张灵徽也放开身心,二人如胶似漆缱绻缠绵,浑不顾外面高人仙客在那里来去匆匆。李雪尘所授欢喜禅功法与黄玉双修之法颇有相通。二人反复论证,得益匪浅。张灵徽的丹田已不似刚受伤的时候那般一片死寂。连淙的功力虽未大增,却变得更为精纯。 如此过了三日,舍利法会结束。各路英豪纷纷离山而去。姜璟率先跟着父亲回转京城。临别之时,连淙挥毫泼墨一展画技,画了一副猪头雪山图。仔细封好了,让姜璟转交姜菱。 人群走了,任仲庭终于有暇,指点了一下连淙养气之法。他知雁荡的天一诀更重修养内力,行功之法却颇有不足。外孙女婿自是要好好照应的。将自己新进悟出的一套功法倾囊相授。连淙得以以儒家之法行道家之功。不能说是空前绝后,也是世间少有了。任仲庭本不打算给这功法取个名字,奈何任濯岳觉得此法泱泱大气,有不依形而立,不恃力而行,不待生而存,不随死而亡之意;连淙又觉得此法运用如意流转无滞,真是不亦快哉。二人一起,给取了个快哉浩然气之名。 任濯岳抱诚守真端方正直,有古贤者之风;而连淙浪漫潇洒百无禁忌之余又不失赤子之心;张灵徽聪敏恬淡,飘逸不萦怀世间。任仲庭见三人各有风骨又集于自己门下,不禁老怀大慰。 女将 又过了几日,木紧绰携了白虎和一头青鸾来到那日陀寺。那青鸾身高丈许十分神俊,却对白虎啸天言听计从。连淙不意白虎与青鸾还能谈情说爱,不由暗暗有些好笑。 索南活佛大排宴筵,为任仲庭送行,期间对张灵徽赞不绝口,大大可惜次仁旺珠没有福分,不得她的芳心。连淙是不是朝次仁旺珠坏笑,结果被灌了四大坛青稞酒。本还暗笑旺珠拿不甚浓烈的酒灌他,怎么能醉?直到夜里像个老翁似的起了六次夜,才知他居心何等险恶。 任仲庭第二天就带着任濯岳和张灵徽走了。木紧绰换了一身利索的装扮,紧跟在张灵徽后面。儿子未来的身躯在龙虎山,她又感念二人高义,张灵徽又是巫王王妃,她自是要用心伺候着。刚刚与儿子相认便要分别,她心里自有不舍。颜岐几日里与小石头处在一块,心性温和了许多。二人虽然还是经常拌架吵嘴,却也不至于真的动手。本待躲着不见,偷眼看到老母亲佝偻着身子在飞剑上,眇目不时向后“张望”,终于难忍那母子之情,走上前去。木紧绰顿时便哭了出来,跳下来搂着儿子朝连淙跪道:“还请大王务必关照劣子,不使再受戕害。” 连淙将她扶了起来,温言安慰一番,遥遥朝张灵徽看去。飞剑上的她一身白衣,山风吹过她的裙角,飘飘若仙。连淙想起黎明前二人辗转反侧,她清丽的脸上那浓浓的不舍。张灵徽似有所觉,回头看了看他,微微一笑。 直到一行人去远了,连淙还站在寺门前,遥遥而望。旺珠上来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大笑道:“好了痴情男子,媳妇儿走远了,可以去鬼混一下了。” 连淙摇摇头,笑叹道:“实在没有那个心情。你要是想喝酒,我便陪你!” 旺珠哈哈大笑:“你们中原人就是不实诚。明明是你想喝酒,弄得好像是我求着你似的。也罢也罢,朋友一场,不与你计较!” 连淙心里郁郁,随着旺珠来到他府上。旺珠打开了家里的藏酒窖,里面一张矮几两张软榻,早有两个妙龄少女相侯。旺珠吩咐道:“让这位情圣公子随便喝,你们好生伺候着。”径自去了。 连淙摇头苦笑一声,喝了一回。那两位少女似是妖族与人族的混血,落落大方又娇柔可人,两双妙目不住地打量着连淙。连淙喝了半晌,实在有些招架不住那火辣辣的眼神。要来笔墨,起身在酒窖前写道: 孤鸿万里,一盏青灯。 投笔而去。 旺珠回家来寻,见到酒窖前这八个字,又听那两个少女说连淙卷走了数十壶珍藏佳酿。笑骂了一声,让人找了纱笼,将字罩了起来。 连淙沿着大道,一路向西而去。他身无长物,倒也无须收拾行李。一路停停行行,越走越偏僻。走了十几天,已经颇难与当地人沟通方向。 这一日来到一座大雪山下,正好让他找到一个镇甸,买了些酒食。那铺子掌柜早年是个行脚商人,颇通华语。连淙付了银钱,问明那雪山名叫睿柯山,高雄险峻,飞鸟难度。常人最早只在五月份翻山,过了十月,便无人过山了。连淙哪里等得几个月?那行商好言相劝,颜岐跳出来叫道:“你这凡夫俗子好生罗唣!大爷自要去,你且休啰嗦,早早指明道路为上!” 连淙在他头上拍了一掌,惹得小石头也跳出来嘻嘻直笑。颜岐虎着脸不理二人,却朝那行商做了个呲牙裂嘴的表情。那掌柜笑道:“小童儿莫要顽皮。我知你主人有些神通。只是这神山在你们中原还有个名字,唤作烂柯山。神仙去了也未必能轻易翻山而过,别说我等凡人了。” 连淙朝行商唱了个诺,笑道:“多谢大叔指教。只是小子身有要事,非去不可。还请大叔指明方向。” 掌柜只好叹了口气,给他指明了过山之路。连淙谢过而去。掌柜叹了一声,倒也没再说什么。 连淙来到那雪山脚下,便已感觉罡风猛烈,甚难抵挡。山上不只是气候寒冷,更有天地之威夹杂在风雪之中。打在身上,遍体生疼。强如连淙,一日也只能走十里地不到。每日夕阳西下之时,他便找个被风之处,拿赤金剑在山壁上切出一个山洞,以度长夜。幸而二童时不时跳出来插科打诨,倒也不至于太过无聊。 如此跋涉了六日,才走到了雪山正中。这日早上连淙打了一只雪鸡,三人吃得满嘴流油,兴高采烈地顶风而行。二童正在争论手抓羊肉与碳烤全羊孰优孰劣,忽然有一阵尖利的啸声隐隐传来。初时只能隐约听到,过了一刻,那声音已经穿破风雪,隆隆而来。三人面面相觑,连淙笑道:“可能是哪个天神下凡了吧。” 再进一些,终于能看清那是一团金色光芒。连淙顿时想起隐庐那金甲神将降临时的情景,拉着二童退后了些。 那神光果然砰地一声落在三人面前不远处,激起漫天飞雪。二童看了看连淙,连淙笑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走我们去看看。” 走近一看,雪地里果然砸进了一个金甲神人。只是这神人似乎坠落的技巧不够,已经砸晕过去了。连淙有些好笑,和二童对视一眼,笑道:“这大概又是神族的神将,不知怎地追到这里来了。我们先将他绑起来,仔细问问看。” 颜岐是惟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当下兴高采烈,拿出一条捆仙索来。连淙一看这捆仙索黯淡黑光阵阵,皱了皱眉头道:“你这捆仙索似非凡品,别真伤了他。” 颜岐哂笑道:“我听这笨石头说过你们挨神将打的事儿。只要他不乱动,这索儿要不得他性命。” 边上小石头推了他一把,气道:“你才是颗笨石头!又丑又笨的石头!” 颜岐没理他,直接跳了下去,将那神将捆了个结结实实。朝上面喊道:“接着了!”一把将他抡了上来。 连淙接人在手,笑道:“这神将藏了什么事物,怎地软绵绵的?”看了一眼,神将正瞪着一双犀利的丹凤眼,恶狠狠地盯着他。 连淙顿时惊觉这是一位女神将,忙将她放好,讪笑道:“见谅!见谅!” 女神将凤目含煞,鲜红的菱形小嘴紧闭,更显三分英气。扭了一下身子,那捆仙索上黑光泛起,顿时疼得她一声惨叫。看了看连淙,怒道:“还不快快将我放开!” 连淙耸了耸眉毛,稀奇地笑笑道:“我又不知你是友是敌。上次有一位老兄像你这般从天而降的时候,可没对我多客气。” 女神将怒道:“我哥哥何等人物,岂需对你客气?实相的快快将我放开,免得后悔莫及!” 颜岐哼了一声,阴阴笑道:“这雪山之上,别说你哥哥,便是你爹妈叔伯一起,也未必找得到你!”一运气,那捆仙索如有灵一般,收紧了许多。女神将闷哼一声,却没有惨叫出来,只是狠狠地看着连淙,仿佛他才是罪魁祸首一般。 捆仙索缠得恰到好处。乳上一道,乳下一道,臀间一道,腿弯一道,最下面脚踝一道。她身上穿的是软甲,颜岐一收紧,顿时将她的胸乳勒得分外紧实,直欲裂衣而出。连淙一眼看到,不由一怔。女神将瞧他眼神直直盯着自己胸前,才发现自己模样尴尬,气极喝道:“看什么看!还不叫他将我放开!” 连淙下意识地看了颜岐一眼。颜岐翻了个白眼,果然将捆仙索收回。女神将一得自由,立刻亮出一柄金光闪闪方天画戟,二话不说朝颜岐杀去。连淙急忙抢上,挥剑接了下来。 女神将的画戟十分了得,她攻得又突然,顿时将连淙打了个手忙脚乱。只是她似是不愿真的伤害了他,并未全力攻守。颜岐幸灾乐祸道:“你说你,好好的叫我放开她作甚!自作自受了吧?” 连淙气道:“谁叫你放开她了?我只是想让你放松一些而已。”刚一分心说话,女神将一戟刺在他的裤子上。幸好连淙躲得快,只是裤子被戳了一个大洞,却没有受伤。连淙喊道:“你们俩还不上来帮忙!” 小石头摇摇头道:“这位神女身上并无邪恶气息,小僧不能帮忙。” 颜岐也摇摇头道:“这位神女身上有许多邪恶气息,小僧我也不能帮忙。”他学着小石头的腔调,顿时把他惹火了,二人追逐打闹起来。 连淙苦笑一声,挥剑架住神女的方天画戟,喝道:“且住!你即便要杀了我,也不能让我做个糊涂鬼吧?你到底是何人?来寻我做什么?” 那女神将这才想起来。忿忿一收画戟,道:“我乃离天宫少将军韩嫣,是之前来找过你的神将韩震之妹。” 连淙也收起了赤金剑,疑惑道:“原来那位神将叫韩震。不知你二位来寻我,到底有何贵干?” 韩嫣怒气未平,清了清嗓子,冷冷道:“我奉离天宫主之命,前来保护你。”想起自己秒态毕现的样子,羞怒道:“来保护你这个登徒子!” 连淙听了一呆,瞧了一眼她的方天画戟,喃喃道:“保护?”觉得离天宫的名字十分耳熟,然后便想到了长江底下的那座宫殿:“离天宫?” 韩嫣冰冷的俏颜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却肯定地点点头,道:“是的。离天宫主遣我前来保护你。” 连淙抓了抓脑袋,有些发懵,道:“我有什么好保护的?浪迹天涯一无所有的。离天宫主又是哪位?” 韩嫣不耐烦道:“哪有你这许多废话!你收拾一下,这便随我回离天宫罢!” 连淙心中一怒,道:“你我素不相识,不敢打扰。请了!”心中觉得此人莫名其妙不可理喻,转身便走。 韩嫣一呆,刷地闪到他的面前,怒道:“离天宫有请,你居然不去?” 连淙有些好笑地看着她,道:“这位大姐,我连离天宫是什么,宫主是谁,为什么要我去,都一概不知,你要我这就随你而去,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韩嫣道:“离天宫乃是我神族聚居之地,你这凡人去了,与你有莫大的好处。你为何不去?”转念一想,怒道:“你!你叫我大姐?” 连淙哈哈一笑,道:“在下生平就只爱吃亏,不爱占人便宜。这位姐姐,劳烦你回一句话给贵宫主,连淙另有要事,不敢相烦他千里送便宜。” 韩嫣来的时候,神族中长老倒也叮嘱过她尽力相请,但万万不可恶了连淙。那日韩震夺回了玉皇钟,圆了神族几千年的梦想。只是他们很快发现,玉皇钟虽然并不攻击任何神族,却也没有人能唤起它的神通。离天宫主反复尝试,玉皇钟上只是淡淡显出连淙的身影。宫中长老几番商议,一致决定韩震已经恶了连淙,便将韩嫣派来。一则保卫,二则邀他回宫。只是她一向不怎么将人族放在眼中,初见面之际又有许多尴尬,是以一直对他恶颜相向。此时一听他怎么都不愿意前往神宫,顿时有些慌了手脚。 连淙见她不语,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嘬唇一啸,远处的颜岐和小石头顿时跑了过来。颜岐一脸坏笑,小石头却是气怒交加,面色与韩嫣有得一拼。连淙瞪了二人一眼,道:“走了!” 二童有些疑惑。颜岐看了看韩嫣,问连淙道:“那这娘们呢?也跟我们一起?” 连淙哈哈一笑,道:“怎么可能?少废话,我们还要赶路呢。” 韩嫣见他果然扬长而去,站在风雪里有些不知所措。那刺骨的寒风刮在她的脸上,让她一个激灵。二话不说,拔腿跟了上去。 颜岐回头看了她一眼,对连淙道:“那娘们还跟着我们哎。要不要再把她捆起来?”话音未落,一道金光在他身边闪过,将前面一大块山石崩地粉碎。颜岐气道:“这凶娘们你管不管?” 连淙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韩嫣,道:“大。。。韩女神,敢问你还有何指教?” 韩嫣冷冷道:“你既不愿随我回去,我只好一直跟着你保护你,直到离天宫另有安排为止。” 连淙哭笑不得,道:“女神阁下,那你也得看看我愿不愿意让你保护吧?” 韩嫣瞥了他一眼,似是不屑回答这个问题,冷冷走到了前面。连淙苦笑着与二童对视了一眼,道:“我怎么突然觉得你们两个也不是太大的麻烦呢?” 拔剑 颜岐翻了个白眼,小石头却是有些担心地看看前面在风雪中缓缓而行的韩嫣,道:“我总觉得她还有什么别的目的。” 颜岐哂笑道:“你这不废话么?这么好突然来了个女神将做保镖?我怎么就没遇到过这样的好事儿?听都没听过!” 连淙摇摇头。正好有一股极强烈的龙卷风袭来。连淙一身长啸,与在碧波潭中一般,运起体内三股真力,跃入那龙卷之中。风将他的衣衫卷得啪啪乱响,冰雪渣子抽得他浑身生疼。连淙纵声长啸,借着风力,扶摇直上。等这股龙卷弱了,便跃入另外一股龙卷之中。颜岐看得有趣,也随他一般跃入风中,却被摔得鼻青脸肿,惹得小石头哈哈大笑。 三人又在风雪中行了几日,终于走出了这烂柯山,来到了一片一望无际的沙漠之前。此地天象奇异。以一条小溪为界,雪山这边风雪呼啸,沙漠那边却是烈日高悬。唯一相同的,便是两边都有许多大大小小的龙卷风。只是一边的风卷起的是冰雪,一边的是沙尘。两个童儿看了有趣,从雪山这边拿了许多大冰块放到沙漠里叠起来,就为了看冰块慢慢融化,让连淙笑话不已。 连淙每日在风间行走,又有任仲庭所授快哉浩然气之助。三股力量先后被烂柯山的冰雪和沙漠里的尘暴淬炼,变的精凝了许多。一路太平无事。韩嫣一直紧紧跟着后面,倒也不与三人起什么龃龉。 这一日连淙又随着龙卷风忽上忽下。到了云头之上,忽然远远看到有人在厮杀。他本是个好事的性子,此时纵横天地,平生了许多豪气。哈哈一声大笑,学韩嫣兄妹的样子,直直从天上跳了下来。 连淙砰地一声砸在地上,激起冲天沙尘。厮杀的双方皆以为对方来了强援,呼哨连连,各自后退结阵。只有一个年轻女子,怀里抱着一个孩子的尸身,撕心裂肺地哭喊着。 。 连淙一眼见到那个小孩子,被利器刺穿心肺,眼中早无生机。顿时大怒,喝道:“何方妖人!连这般幼小的孩子都不放过!” 这两方,一方明显是西域人士的打扮,一方却是四个中土道士,带了些俗装的年轻弟子。近一个月来连淙在风雪沙尘中肆意奔走,身上衣衫早已破烂不堪,再加上发须蓬乱,满面风尘,活脱脱一个乞丐模样。顿时有一个年轻弟子大喝道:“哪里来的破落户!我昆仑派在此替天行道,快快走开,免得将你一并诛杀!” 连淙一窒:“昆仑派?” 那年轻人一脸倨傲,正要接话,被旁边的道士拦下了。那道士三四十岁模样,生得仙风道骨。上下打量了一下连淙,道:“贫道清越稽首。贫道与三位师弟及门徒在此降妖捉怪。敢问道友是?” 连淙不欲与昆仑交恶,但是眼见那惨死的小童,伤心欲绝的年轻母亲,他又如何能袖手旁观。略一沉吟,道:“我本无名小卒。不知这些人是何处妖魔?道长为何要斩尽杀绝,连那稚龄童子,都不放过?” 清越道:“这些人中有妖有巫。他们窃取了我中原至宝,因而我们前来截杀。还请道友暂避一旁,看我昆仑除妖灭魔!” 那些西域人士见连淙与昆仑派众人聊了起来,顿时以为又添强敌,纷纷将手中弯刀指向了他,却被一个清脆的女声喝止了。一个眼睛极大极亮,面上蒙了黑纱的红衣少女越众而出,操着极流利的汉语道:“说什么我们窃取了你们的至宝。我家拥有此宝已三百年,凭你空口白话,便要抢走?要做贼便做贼,装什么除妖灭魔的幌子!” 这少女声音极是坚强,眼中却饱含热泪。她的汉语略有口音,却连装幌子这样的俗语都通晓,显然不是一般的西域乡民。 那边的年轻弟子早已不耐。有一位青衣剑士哈哈一声大笑,道:“说什么笑话!承轩璧一向是河北程家的家传宝物,与你这番帮巫女,有何相关?” 那少女气道:“便不能是我买来的么?你又不是程家人,哪里知道我是不是拿宝物换来买来的?” 那弟子一窒,怒道:“番帮蛮夷!我中华儿女,岂会将传家之宝换了银钱!再不交出,让你血溅五步,好好偿还这几位师弟的血债!” 清越拦下那剑士,朝连淙道:“道友若是不欲插手,还请退开一些,免得误伤了。” 连淙转眼看了看那少女,又看看她手下那些人。这里面有妖有巫有人,神态彷徨气色各异。他们中身手好一些的早已都命丧敌手,剩下的别说法力高强之辈,就连精壮男子也没有几个了。连淙心有不忍,朝那蒙面女子道:“你们精神可嘉,但是再有反抗,无异于以卵击石。不如将那宝物交出,快快逃命去吧!” 红衣少女怒道:“我是阿伊娜!我是月亮女神的女儿,是莎瀚城的骄傲!我阿伊娜,宁死,也决不投降!” 连淙待要相劝,那失了孩子的年轻母亲忽然大喊一声,操起一把弯刀朝一个道士扑去。她只是个寻常女子,身上一丝法力皆无,如何是那道士的敌手?那道士面露不屑,挥出一掌,隔空将她击得吐血飞去。 连淙抢上前去,将那女子接住放在一边,边上又有一位蒙面女子将她接过。这女子身材婀娜目若秋水,一头卷曲的栗色秀发随风飞扬,虽然看不清楚脸庞,也能感觉到是一位极有风情的女子。那眼睛似乎是会说话,朝连淙感激地笑了笑。 阿伊娜妙目含泪,扬声道:“我阿伊娜今日战死于此!”一手拿出一枚白玉印,挥刀将之砍成两半,掷在地上,不屑地朝昆仑众人道:“你们可以杀死我,你们得不到它!” 那璧玉莹润浑圆,又隐隐有灵气逸出,显然是一件极为贵重的宝贝。昆仑年轻弟子见她如此刚烈,竟然毁坏宝物也不愿投降,顿时大怒,立时就是上去将她碎尸万段。清越略一迟疑,朝连淙喝道:“道友再不让开,我们便要得罪了!” 那些西域人士围到少女周围,眼中虽然有惶恐,更多的却是坚定和视死如归。连淙回头看那失了孩子的女子气若游丝,面上犹悲戚苦痛,心中大恸,朗声道:“这些老幼妇孺奋不顾身慷慨就义,再行伤害,我辈还谈甚行侠仗义?诸位要的宝物已毁,莫要再行凶杀人!”他病急乱投医,不管有用没用,将木紧绰给的养神丹丢了一颗给那栗发女子。 清越仔细看了一眼连淙,叹了一声,道:“得罪了!” 下面的年轻弟子看连淙几番阻挠,早已将他当作西域人一伙。见清越不再阻拦,立时便有两名弟子冲了过来。连淙将怀中女子递给那栗发女子扶着,挥出赤金剑,御剑将二人挡开。清越四人见他能御剑对敌,惊讶地互看了一眼,一齐抽出宝剑,朝他攻来。 五人战做一团。连淙连日里在雪山沙漠淬炼,内力运用得十分自如。赤金剑金光闪耀,竟将四个道士逼得有些招架不及。那蒙面女子阿伊娜见连淙如此了得,眼中不由神采连连。 昆仑阵中又抢出一名道士,朝那些西域人士杀去。阿伊娜大喊一声,举刀相迎。莫看她只是一个年轻异族女子,刀法施展开来,也是劲风阵阵,与那道士斗了个旗鼓相当。连淙抽空瞧了她一眼,心中暗暗称赞。 正激战间,忽然又有金光耀眼,一位金甲女神将从天而降,正是韩嫣。连淙见她面目含煞,心叫不好,赶紧退出战团,向后急掠。一边朝昆仑派众人大吼道:“快快闪开!” 韩嫣果然含忿出击,手中方天画戟划过一道金光,朝那四个道士击去。连淙返身接住金光,不料身后一个道士的宝剑随影而至,剑华在他腰侧划了一条又长又深的口子出来。 韩嫣怒瞪了连淙一眼,又挥出一道金光将昆仑众人逼退。那抢前的道士来不及后退,左手一凉,便和拂尘一起坠入尘埃。直到退入本阵,那剧烈的疼痛才传了上来,顿时痛得浑身打颤。清越飞快在他左臂上拍了几下,止住了流血。 连淙腰腹中剑,跌到了韩嫣怀里。韩嫣怒气冲天,朝他喊道:“你给这帮杂毛挡什么挡!”看着他腰间血流汩汩,不知所措。连淙歪着头朝她一笑,昏了过去。 阿伊娜抢上前来,掏出一个青色玉瓶,朝韩嫣道:“我有止血药!”韩嫣毫不犹豫,一把撕开了连淙的破烂衣襟。少女的药一倒上去,便被血流冲散。二女大急,正好小石头和颜岐跑了来。小石头二话不说,在连淙心脉上拍了几下,止住了流血。阿伊娜松了口气,毫不吝惜地将一瓶药粉尽数倒在连淙伤口上。不多时,那伤口上便结了一层细膜。 那边昆仑众人救助了同门,见对方又来了几个帮手,心知今日已讨不了好去。清越朗声道:“今日昆仑派领教高招。还请留下尊姓大名,日后再来请教!” 颜岐怒道:“请你ma的教!”他的心性本就不甚良美,此时见大王受伤,哪还忍得?污言秽语破口大骂。清越见他小小儿童如此无礼,长叹了一声,让人抬起受伤弟子,扬长而去。 颜岐余怒未消,对着连淙又是一通大骂。连淙醒了过来,朝他笑了笑。颜岐更怒,远远跃到一座沙丘之下,噼里啪啦十多掌,将那沙丘夷为平地。 小石头看了看连淙,叹道:“我知道你不想和昆仑派起什么龃龉,但是对阵之时如此舍身救敌,也太蠢了些。” 连淙虚弱地笑笑,道:“你是小孩子,你不懂。” 韩嫣忍住要拍他一掌的冲动,道:“下次再有这种事,休怪我戟下无情!” 那边的西域人士不理这边的一地鸡毛,各自救死扶伤。蒙面少女阿伊娜将一位老者抱在怀里,伤心啜泣。那老者浑浊的双眼里满是慈祥,轻轻握着阿伊娜的手,道:“我最美丽的孙女儿阿伊娜,爷爷蒙真主的召唤,即将去天堂拜谒。你不必伤悲。”话虽如此,一双看尽沧桑的老眼中还是落下滚滚泪珠。 阿伊娜泣不成声,老者叹了口气,道:“我月亮般的孙女儿,你自小命苦,爷爷去世之后,要靠你,担起莱古什家族的兴衰了。”一边说,一边褪下手上一个硕大的绿宝石戒指,给她戴在手上。 阿伊娜的脸上泛起了一丝坚强。她定定地看了看自己的爷爷,低声道:“爷爷请放心。阿伊娜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爷爷咳嗽了一声,花白的胡子沾了许多血沫,喘着气抚摸着阿伊娜的秀发:“不必过于勉强。实在不行,只要你自己快快活活的,莱古什家族要灭亡,也就灭亡了吧。” 阿伊娜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爷爷的脸上显出笑容,口中喃喃祷告着: “主啊!你饶恕我,你慈悯我,你让我和清廉的伙伴们在一起——即归。。。谁在病中念了这几句话,然后去世了,那么火 狱不能伤害他。。。” 老人的手终于无力地垂了下去。阿伊娜哭过一场,忽然擦干眼泪,挺身而立。沙漠中的风将她的衣裙吹得紧紧贴在身上,暴露出她婀娜的身段。 她来到连淙和韩嫣跟前,朝二人行了个礼,道:“阿伊娜谢过这位姐姐和这位哥哥的救命之恩。” 韩嫣看了她一眼,扭过头去,仔细查看连淙伤势,并不理会。 又有风吹过,将阿伊娜的面巾吹开了,遮住了她明媚的双眼,却露出了她厚厚的红唇。连淙看到了她眼中的委屈和倔强,轻轻摆摆手,道:“你们在此地不甚安全。还是早些安排,早些赶路吧。” 阿伊娜略一迟疑,道:“我们大月氏人决不能舍了救命恩人独自逃窜。请恩人上了我们的马车一起逃走吧。” 连淙摇摇头,道:“带着我,你们跑不快的。你们若是不在,昆仑派的人不会将我如何了。” 阿伊娜还是不允。那栗发女子犹豫了一下,道:“敢问恩人要去哪里?我是大月氏国莱古什家族的族长,我们的商路遍布天下。从大秦到长安,都有我们的商号。恩人要是在西域有任何事情,我们可以帮忙。”她也会说汉语,只是不似阿伊娜那般流利自然。 连淙待要说话,那边打完了沙丘的颜岐跳了回来,臭着一张脸道:“到了哪里,便要守哪里的规矩。我们在此地人生地不熟的,需要有人照应。” 连淙看他撅着嘴说出这么一番道理来,不由有些好笑。想了想,朝二女点头道:“如此也好,相互有个照应。我们要去大食,探访魔族的消息。” 阿伊娜一愣:“魔族?” 连淙点头道:“是的,魔族。所以和我们在一起,你们可能会遇到不可知道危险。” 阿伊娜轻笑了笑。大战之后她还是首次露出笑容。连淙一窒。他虽然只能看到她的眼睛,却也觉得那笑容妩媚异常。阿伊娜的声音温柔却坚决:“我虽然对魔族不甚了解,但是我的老师是整个西域最受人尊敬的大学问家。他必然有你需要的消息。” 连淙笑着点头。阿伊娜的伤药十分灵验,他腰侧的口子已经不很疼痛,只是有些麻痒的感觉。当下笑道:“如此我们便先跟着你吧。” 阿伊娜看看那栗发女子,又是一笑,却有几分凄凉:“等我收敛了我的爷爷,我们就向莎瀚城进发吧!” 烈鹰 大月氏人与中土不同,不讲究什么入土为安。阿伊娜指挥着没有受伤的众人,拾来柴火,堆成一个一个的小柴堆。又将逝去的同伴,一人一个,放在柴堆之上,又浇上了许多火油。那失了孩子的女子拖着受伤的身躯,一言不发,将自己孩子的柴火堆弄得精致异常,还铺上了一层极名贵的丝绒。连淙看着她将自己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放在那丝绒之上,仿佛他还活着一般,心中泛起难以言喻的罪恶感。与小石头对视了一眼,一齐长长地叹了口气。 小石头犹豫了半晌,低声问道:“依照佛的说法,这是这个小孩命中之劫。只能坦然面对,然后快快去转世。可是我,我真的觉得他好可怜啊。他的妈妈也好可怜。” 连淙心中也是十分迷惘,扯了扯嘴角,道:“我也不知道。自小学习昆仑典籍,我以为天下除了人类,其他种族都是十恶不赦的。师父笑我迂腐,我还暗暗觉得师父不虔诚。后来自己去行走江湖,才慢慢知道,善恶并不分种族。去年小涟救了我之后,我更明白,用种族来判断善恶,真的是世界上最蠢的事情之一了。” 颜岐撇撇嘴,道:“蠢也罢了,很多时候,那些这么说的人,不是蠢,而是坏!” 连淙微一咀嚼他话中的意思,不由心中一寒。小石头也有些忐忑,道:“你是说。。。?” 颜岐不屑地瞪了两人一眼,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有些人,就是利用这些乱七八糟的蠢事,煽动那些不长脑子的人,顶着花团锦簇的名义,行那贪婪无耻恶毒残暴之行。那些人得了权势,蠢人们得了点钱财和虚无的身后之望。古今中外,这样的事情一点也不稀奇。” 一边的韩嫣突然插话道:“正是如此。”说了这四个字,又转过头去,不看三人。 小石头看了看三人,吞吞吐吐道:“也未必都是坏的吧?也总有好的。。。” 颜岐点点头,脸上嘲讽的意味更浓:“有些人一开始的确是存了替天行道的心思。后来得了点甜头,慢慢便忘了初衷本心,堕入了魔道。两百年前,比大秦更西方的一些国家奉了他们的真神之命,十次攻伐大食。一百多年里干戈不断,你以为真的是为了正义,为了真神?切!” 连淙和小石头讶异地看了看颜岐,连韩嫣也转过头来,上下打量着他。连淙干笑了两声,道:“看不出来,你的见闻还真是广博!” 小石头看了看正在努力堆砌柴火的阿伊娜众人,轻声道:“这些人其实妖族巫族人族都有,大部分还是人族。适才昆仑派杀红了眼,又何曾去辨识自己所杀的,是人是妖?” 颜岐皱皱鼻子,努力压抑着心中的得意,只是脸上那几个雀斑明显了许多,道:“我们便去会会那老师。我倒要看看这位西域有名的大学者,到底有几斤几两!” 连淙想通了些,笑着摇摇头,道:“你说得固然有理,但我还是相信,大多数人都是好的。否则这个世上,岂不是魔道盛行?现在魔族只能东躲西藏,便证明人间正气浩然。” 小石头叹道:“话虽如此,总觉得现在风雨飘摇,魔道蠢蠢欲动啊。” 这番话说得三人都有些寡淡。韩嫣依然是一副漠然神色。四人一齐看着那些西域人将家族亲人的尸首放在柴堆上,浇上了火油。一条条烟柱冲天而起,带着噼噼啪啪的声音。连淙有些不敢去看那失了孩子的女子,朝韩嫣道:“我们也收拾收拾罢。” 过了一阵,阿伊娜过来前来相请。他们少了许多人,便多了些骆驼出来,邀连淙等人坐了。小石头和颜岐适才还在为天地真理发愁,一坐上骆驼,顿时乐得眉开眼笑。那骆驼十分驯良,两个小童在它们身上大呼小叫,也不惊慌,慢条斯理地走在沙漠里。韩嫣看着两个小孩活泼调皮,不由噗哧一笑。连淙见她英气勃勃的脸上透露出的那丝温柔,不由一呆。韩嫣瞪了他一眼,扭过头去。 阿伊娜的商队经常往来中原与大月氏,对沙漠可谓了如指掌。是夜众人在一个极小的绿洲边安营扎寨。连淙有些受不得营中的悲戚气氛,丢下韩嫣与两个活宝,寻了一处沙丘,躺在坡上仰望那玉盘般的明月。 那沙丘底下还有一个小小的池塘。连淙发了会怔,突然闻到一股酸臭之位。才想起这些天一直赶路,已经许久未曾沐浴。自嘲地笑了笑,拿出一把小刀刮了胡须,又整理了一下头发。这才脱去衣衫胡乱洗了洗,仰面躺在那平如明镜般的池塘上,对着月亮发呆。 没过了多久,沙丘的一侧忽然传来轻轻的极为压抑的啜泣声。连淙听声音知道是商队中的女子。他本想悄悄溜走,不意又听到一阵极其轻微的沙沙之声,似是什么蛇虫鼠蚁。刚想出声警告,那女子已经惊呼一声,又传来一声痛苦的闷哼。 连淙急忙飞奔过去。月光下只见一条乌黑的小蛇,眼睛中满是狰狞之意,正对着阿伊娜“丝丝”地吐着信子。连淙一脚踢过一块石头,砸在那小蛇脑袋上,顿时将它击得昏死过去。 阿伊娜捂着腰侧,明媚的眼睛一片空白,脸上带着诡异的笑意。连淙一把撕开了她的衣襟。只见她洁白细腻的胸口有三个细小的牙印,轻轻渗出黑色的血液。连淙挤了两下,那黑血不退反进。连淙略一犹豫,凑上口去,用力吮吸那毒血。 几口之后,那血已经由黑转红,可是阿伊娜脸上诡异的笑容依然没有退去。连淙正束手无策,那乌黑的小蛇已经醒来,一口咬在了他的腿肚子上。 连淙身躯一震,一股极其霸道的力量从伤口猛窜上来,痛得他打了个哆嗦。然而顷刻之间,乌蛇令似是一下子被激活了,对着那股毒力迎头顶了上去。那毒力一遇乌蛇令,顿时如雪狮子遇火,一下子便被打散了。连淙大奇,想不到这乌蛇令还有如此妙用。“噌”地抽出赤金剑,将小黑蛇的头斩下。想到了自己当年被五蝮道士何吉昌的蛇毒所害,又挥剑将蛇头拍开。 阿伊娜依然是不知所谓地微笑着。连淙见一条黑线直往她的眉心冲去,来不及多想,挥剑在手腕上切了个口子,将伤口堵在了阿伊娜的嘴上。 阿伊娜不为所动,一点吮吸的动作也没有,反而开始打起了摆子。连淙一惊,自己猛吸了一大口鲜血,一把捏住了阿伊娜的下巴,将一口血度了给她。 他的血一入腹,阿伊娜的哆嗦立刻便停了下来。连淙一看有效,又吸了几口鲜血,嘴对嘴地度了给她。阿伊娜胸口的黑线跳了一跳,慢慢便消散了。 连淙本来就受了不轻的伤,此时失了许多鲜血,已经头晕脑胀,趴在了阿伊娜的身上不能起身。那毒来得快去得更快,阿伊娜一俟苏醒,发现有一个半裸着身子的男人正趴在她身上气喘吁吁。羞怒之下,那健美修长的双腿一蹬,将连淙踢出了三尺远。 一脚踢出,之前的事情顿时跃入脑海。自己在众人面前装足了坚强,夜里一个人跑到沙丘之后哭泣,突然看到了一条乌黑邪异的蛇,那蛇在自己腰上咬了一口。一思及此,突然感觉到胸口发冷。顿时大急,撕了块裙摆,将春光掩住。 此时她自然已经想到可能是刚才那人救了自己,急忙过去察看。连淙伤重之际,被她一脚踢在胸口,疼得几乎喘不上起来。阿伊娜仔细一看,觉得这白面猥琐男有些面熟。 好不容易那股劲缓了过去,连淙按着胸口,苦笑着问道:“你还好吗?” 他一开口,阿伊娜登时便认出了他,结结巴巴道:“是,是你?” 连淙好笑道:“可不是我?” 将自己的救命恩人踢成这样,阿伊娜又羞又窘。忽然又看到了他嘴角的血迹,自己的口中也传来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心中大乱,道:“我,我没事。我很好。你怎么样?” 连淙运了运气,感觉还算顺畅,笑道:“我没事,死不了。”一不小心,瞄到了她胸前那遮住了春光的裙摆。适才惊鸿一瞥,那白嫩结实的画面在心中一闪而过,嘴上也传来了那似有似无的细腻触感。 阿伊娜看到他看了一眼自己胸前,也闪过一丝羞窘,结结巴巴道:“那,那就好。我去叫人!”飞也似的逃开了。 连淙心中暗叹一声。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他又不是那惨绿少年,自然看出阿伊娜对自己有了好感。只是自己情孽缠身,实在不想去伤害这可爱又坚强的异族少女。眼下只好尽量减少接触,希望能早日打听到魔教和采薇的下落,早日回转中原。 韩嫣和两个小童很快赶来。韩嫣一看他衣衫不整,立时便以为他是挟恩欲向阿伊娜求欢,结果却遭了蛇吻。一双英目似是要喷出火来,恨恨地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怒吼一声,学颜岐的样子,一掌将不远处一座山丘夷为平地。她的威力比颜岐可大多了。那沙丘轰隆一声,凭空炸开。沙子撒了后面赶过来的阿伊娜一行人一身。韩嫣指了指连淙,又指指那空了的沙丘,满目的威胁。见连淙只是轻笑,气愤愤在他身边坐下不语。 小石头和颜岐原本一肚子疑问,这下也不敢说话了,生怕惹恼了韩嫣。颜岐看了看那乌黑小蛇,咦了一声,道:“这。。。这是巫族的腾墨。怎地会在此处?” 连淙讶道:“你认得这蛇?它的毒极是霸道。我也被它咬了一口,差点背过气去。” 颜岐惊讶地瞪大了眼,转念一想,便又释然:“对哦,你是,恩,你肯定是不怕这蛇的。” 他不欲在众人面前说出连淙巫王的身份。只是他这一支唔,又说连淙不怕那蛇,顿时便让韩嫣起了疑心:“他怎么就不怕这蛇?” 颜岐顾左右而言他:“这种蛇是由养蛇人控制的,不会平白无故出现在此。难道是白天那帮杂毛老道?应该不会啊。。。” 小石头神山上人笑道:“你就会在这里装神弄鬼!这里月白风清恍如白昼,哪有什么养蛇人?” 话音刚落,远处的地平线上影影绰绰出现了许多人马。韩嫣噌地一下跳了起来,手中方天画戟金光闪烁,身上也无中生有地出现了一层金甲。一声长啸,她整个人散发出犹如母豹般的气息,蓄势待发。 连淙哀叹一声:“大姐。。。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激动?” 韩嫣怒瞪了他一眼。连淙坦然摊摊手:“你不这么豪气干云的,别人未必能这么快注意到我们。” 韩嫣一窒,旁边传来两个小童的闷笑。阿伊娜左顾右盼,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韩嫣看了看连淙哭笑不得的样子,没来由地有些心虚:“一帮土鸡瓦狗!待我将他们收拾了便是!” 那些人果然注意到了他们,拨转马头朝他们行来。远远但见旌旗招展,虽没有千军万马,自有一股逼人气势。只是那些人并未发起冲锋,离开一箭之地,便停了下来。一骑越众而出,手持一面白底黑边黑鹰旗,十分威猛。朝众人叫道:“我们是大月氏国烈鹰骑团。你们是什么人,深夜在此作甚?” 黑蛇 阿伊娜颤声道:“可是贺瓦家的扎伊尔哥哥?我是莱古什家的阿伊娜!” 她脸上蒙着黑纱,但二人是极为相熟之人。扎伊尔一听便认出了她的声音,跳下马来喜道:“我们得到飞鹰传讯说你们商队遇险,你可安好?爷爷怎样了?” 阿伊娜脚下一软,差点摔倒在地。扎伊尔急忙上前扶起。他身量又高又壮,阿伊娜在他面前仿佛一个小孩子一般。阿伊娜哭道:“我爷爷蒙真主的召唤,已经去了天堂。我们同行的伙伴,也有许多不能再见到故土。” 扎伊尔有心阿伊娜久矣。听她这么一说,心中起了一丝喜意,却又被羞愧替代。定了定神,沉声道:“是谁做的?是这些人?”噌地一声掣出弯刀,一双铜铃般的眼睛狠狠地盯着连淙众人。 阿伊娜赶紧将他胳膊拉下来,气道:“你做什么?他们是我的恩人!” 扎伊尔一怔,赶紧撤了刀,努力挤出友善,尴尬地朝众人笑了笑。 二人说的都不是汉语,众人一头雾水。但是看到二人这副模样,自然知道来者是友非敌。阿伊娜嗔笑着拍了拍扎伊尔,拉着他来到众人面前道:“这是我国烈鹰骑团的副团长扎伊尔,也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韩嫣“刷”地收回了画戟,一言不发走了开去。连淙朝扎伊尔笑笑,道:“扎伊尔兄台切勿介意,这娘们就是这脾气。”韩嫣听到,怒瞪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扎伊尔也懂汉语,忙笑道:“不妨事不妨事。是我粗鲁,惊吓到了这位小姐。” 阿伊娜扑哧一笑,将韩嫣的事迹跟扎伊尔说了一遍。扎伊尔大惊道:“想不到这位小姐居然有如此神力!来日定当向她讨教!” 连淙哈哈一笑:“到时候务必来请我做个看客!”二人相视大笑。扎伊尔朝远处的人马挥了挥旗帜,那些人精神一松,杀气不再。 扎伊尔道:“我让我的人就在这边安营扎寨,彼此也好有个照应。”阿伊娜朝他感激地笑笑。扎伊尔一咧嘴,憨憨地笑了。 到这时候连淙才有空捡起自己的衣衫穿上。穿上的时候还是湿漉漉的,连淙一运功,浑身热气蒸腾,半盏茶功夫那衣衫便干干爽爽了。扎伊尔大声赞叹道:“连淙兄弟这手功夫可厉害!我烈鹰骑团的勇士,就没几个人能做到!” 连淙一笑置之。那边早有人升起了巨大的篝火。扎伊尔笑道:“不知扎伊尔是否有这荣幸,请诸位中原朋友一起饮酒吃肉?” 他本意是要邀请阿伊娜,却拐了个弯来请连淙诸人。连淙正是酒虫上头之时,哪有不允之理?扎伊尔大喜,挽了连淙胳膊,把臂向自己营地走去。只是他身高体壮,连淙像是挂在他身上一般,惹得两个顽童嗤笑不已。 大月氏人好客,即便是寻常朋友,也是好酒好肉地招待,更何况是连淙救了他心爱之人?众人刚围着篝火团团坐下,整头整头的牛羊一个劲地上来。也不做什么精细的料理,就是大火烤大肉,一把孜然一把盐,然后大碗喝酒。大月氏盛产葡萄,此地的酒也以葡萄酒为主,烈度不高,却胜在绵长。连淙喝得兴起,拿起那酒坛,咕咚咚就灌了一坛。 扎伊尔和他的部下大声叫好。扎伊尔不甘示弱,也拿起一坛,一口气干完。喝完将酒坛往地上一掷,大笑道:“果然比拿碗喝痛快!弟兄们,今晚一人一坛,必须这么喝!谁拿碗喝,谁他妈就是娘们!”他豪气冲天,这话用大月氏语和汉语各说了一遍。说完了才想起今夜席间还有一位阿伊娜,心中一惊,偷偷拿眼去看她。 众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都在大声欢呼今夜副团长请酒。有那机灵的先反应过来,顿时闭嘴,又去捅捅身边的袍泽。一时间篝火四周神奇地安静了下来。 阿伊娜也是愣了愣,很快嫣然一笑,拎起一坛酒,扬声道:“今天一为迎接远方来的朋友,也感谢这些朋友救了我们商团;二为我死去的爷爷,也为我们那些再也见不到故土的同伴;三为我烈鹰骑团的勇士们,在我最危难的时候挺身而出。阿伊娜先干为敬!”拎起酒坛,学着连淙和扎伊尔,仰天直灌。那血红的葡萄酒顺着她雪白的脖颈流下来,魅惑无伦。 阿伊娜说的是汉语,说一句,扎伊尔便翻译一句。听到她最后将烈鹰骑团放在最后,那些汉子们,尤其是扎伊尔久受追捧,自然以为三者中最重要的是自己烈鹰骑团。看她豪迈牛饮,顿时发出了冲天的喝彩之声。一扯胸襟,各自举起酒坛,欢呼畅饮。阿伊娜虽然巾帼不让须眉,拼喝酒速度,自是比不过这些沙场悍将。一时间篝火四周“砰砰”的摔坛之声四起。 阿伊娜一坛酒喝完,烈鹰骑团的众将官已经热热闹闹地喝酒攀谈起来,连扎伊尔也不例外。阿伊娜明媚的双眼转了一圈,发现只有连淙还在微笑着看她,开心地朝他吐了吐舌头。 酒过三巡,那肉已然炙好,场上的气氛也更加热烈起来。颜岐和小石头坐在阿伊娜和连淙中间,有模有样地拿着酒杯,时不时轻轻咪上一小口。韩嫣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悄悄过来了,静静坐在两个小童边上,看众人饮酒作乐。 阿伊娜轻轻坐到了她的边上,脸上红扑扑地无比娇媚,笑道:“韩嫣姐姐,你不喝一点吗?” 韩嫣对她说不上热忱,但是那态度比对连淙好多了。轻声道:“我是神将,不可饮酒。” 阿伊娜疑惑地问道:“真的吗?我之前见过一位神族高手,他说神族的酒,比我们人间的酒好喝多啦。” 韩嫣看了看她那对妩媚而明澈的双眼,心中暗叹这样的女子,谁能抵挡?轻笑道:“一般的神族自是可以饮酒的,还有以酒具作法宝的。只是我身负使命,便不可饮酒。” 阿伊娜哦了一声,犹豫了一下,问道:“你的使命。。。很厉害吗?” 韩嫣转头看了看连淙,心底翻了个白眼:“就那样了。有什么厉害不厉害的?” 阿伊娜顺着她的眼神一看,心里没来由地一颤。二人又低声聊了几句,扎伊尔晃着身子过来,朝阿伊娜伸出了一只手。阿伊娜一笑,自然而然地牵上了他的手,又伸手拉起了韩嫣。韩嫣一头雾水,扎伊尔哈哈大笑道:“韩嫣小姐快去拉上连淙兄弟啊!” 韩嫣一看,连淙一手拉着那边一串汉子,一手朝她伸着,一脸的无可奈何。这才发现自己和连淙成了整条人链中唯一脱节的一环。她本待甩手而去,只是看到了连淙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鬼迷心窍般把手递了过去。连淙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拉住她,与众人一起载歌载舞起来。她的手出人意料的精细柔嫩。连淙心中一荡,不敢细想,随着那些月氏人一起跳起舞来。 说是跳舞,其实十分简单,就是拉着手前一步后一步,手进脚腿,手腿脚进。照理说这对修真人士而言完全没有任何难度,但是连淙就是时不时地同手同脚,带得韩嫣也十分别扭。她脸上冰霜难消,心里暗暗好笑。 一曲既毕,众人又坐下来饮酒吃肉。连淙忽然感到有些不对劲,周围传来了许多若有若无的摩擦之声。韩嫣似乎也听到了。二人对视了一眼,登时神色凝重起来。颜岐和小石头二人也冒了出来。颜岐是听到了声音,小石头确是闻到了一股腥臭之味。 扎伊尔看众人神色不对,不由疑道:“连淙兄弟,怎么了?” 连淙皱着眉头,道:“我也不知道。但是这附近必有不妥。” 扎伊尔哈哈笑道:“连淙兄弟你太小心了点。周围都是我烈鹰骑团的勇士,我们的岗哨放出去三里地,并无警讯传回啊。” 那沙沙沙沙的声音越来越重。韩嫣喝道:“确有不妥!快快收拢你的战士!” 扎伊尔还待说笑,自己也听到了那诡异的沙沙之声。心中一凛,顿时喝道:“儿郎们!有敌人来了!” 那些将官不若这几位耳目聪敏,但是一见扎伊尔神色严肃威风凛凛,立刻便进入了战斗状态,各自吆喝着自己的部属,收拢战阵。 驻地东边忽然一支火炮冲天而起,商团营地里喧闹了起来。连淙心里一惊,那边伤患极多,必无法及时逃命。大喊一声:“我去救人!” 阿伊娜心忧族人,立刻跟了上去。扎伊尔犹豫了一下,喝道:“将佐各守本阵,不可轻易出击。哈桑与我前去打探!”跃上战马,与一位白袍蒙面壮汉一起追了过去。 连淙一到东边营地,顿时吸了一口凉气。四周密密麻麻的全是黑色的小蛇,营门口附近尤为密集。那一片黄幽幽的蛇眼,在月光下如波浪般飘荡起伏,有一种诡异的美感。夜风带来了一阵又一阵淡淡的腥臭味,挥之不去。 营地里面已经有男人的呼喊女人的哭叫传来。连淙略一思忖,朝扎伊尔喊道:“扎伊尔兄弟,东面看来是冲不出去了,你快快回转本阵,看其他方向这黑蛇的数量!” 扎伊尔点点头,看了阿伊娜一眼,拨马而去。连淙掣出赤金,正要以秋风扫落叶,被韩嫣一把拦住:“我来!” 一阵金光闪过,韩嫣已经成了初见时那金甲神将的模样。她大喝一声,真个神威凛凛。她的画戟又长又大,扫起蛇来自比连淙的宝剑方便一些。三下两下,便开辟出一条丈许宽的通路。 里面的人已经注意到连淙诸人,一看来了救星,立刻棍扫刀挑,拨开了零散的黑蛇,朝几人冲了过来。阿伊娜叫道:“来几个人帮我背伤者!”率先冲了进去。立时便有几个精装汉子,跟着她一起去救人。 颜岐叹道:“这娘们真带种!老子要是再大几岁,非把她娶回家去不可!” 连淙苦笑不得地打了他一个爆栗:“还不快去帮忙!” 韩嫣在营地四周奔走,金光过处,黑蛇被纷纷斩成两段。便有幸存,也被扫到了二十步开外。只是那蛇源源不绝,不停地从远处涌来。这般不断发力击蛇,韩嫣渐渐不支,叫道:“怎么样?人都出来了没有?” 阿伊娜正指挥着部下救人,闻言喊道:“姐姐还请多支撑一下。我们很快就好!” 连淙带着两个小屁孩,也帮着阿伊娜转移那些伤患。不停有战马和骆驼被黑蛇咬到,发出一阵阵痛苦的嘶鸣。忙乱了一阵,扎伊尔又派人前来接应。韩嫣看人走得差不多了,娇叱一声,将画戟一转,退回了连淙身边。她刚退走,那蛇又如潮水般朝商团营地涌了过来。 众人退到扎伊尔的营帐,正好赶上他打马而来。扎伊尔怒气冲冲道:“这必定是国师那个王八蛋搞的鬼!老子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这般多蛇!” 阿伊娜道:“肯定是有人搞鬼。你们可发现有任何人踪?” 扎伊尔摇摇头,嘴里骂声不绝。一边哈桑道:“我们西面和南面都是蛇,只有北面蛇少,零零碎碎的一些。” 扎伊尔还在怒骂:“国师那鸟人老子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鸟!整头神神叨叨鬼鬼祟祟不知道弄什么把戏!这次回去,非要把他狗头斩下来喂狗!”怒瞪了哈桑一眼:“还愣着做什么?叫弟兄们准备向北突围!” 连淙心中一动,叫道:“且慢!”扎伊尔疑惑地看看他,一双暴眼里怒气喷薄:“怎地?” 连淙沉思道:“三面合围,一面开口,别是一个口袋连环阵。” 扎伊尔一愣,问哈桑道:“我们适才探路的,去了几里地?” 哈桑心里飞快盘算了一下,答道:“大约四五里地的样子。” 哈伊娜道:“这里向北走八十里地,就是那股罗刹马贼的势力范围了。虽然有些远,我们不得不防。” 扎伊尔点头道:“正是!哈桑,你带上人往北再探十里!传令兵,令各阵做好撤退准备,辎重不必携带。”想了一想,又道:“多派两路探马,西北,东北方向也去探探虚实!”哈桑领命而去。 冲锋 韩嫣收了方天画戟,身上的金甲却没有褪去,道:“请在营地四周点火,以阻蛇阵。” 扎伊尔大喜,又带人前去点火。连淙见他风风火火的样子,朝韩嫣道:“韩姑娘,你是否能去就近照料一下。万一他出了什么意外,这支骑军便群龙无首了。”韩嫣略一沉吟,起身而去。 烈鹰骑团的人随身带着火油,放火十分方便。不多时,营地四周便燃起两圈火墙,热浪迫人。那些黑蛇果然只在火圈外游走,不敢靠近。连淙轻轻松了口气。 众人正在观察火势,阿伊娜突然惊叫一声:“糟了!阿依古丽还没有出来!”立刻便要抢过一匹马前去救人。连淙一把抢过缰绳:“她在哪里?我去!” 阿伊娜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自然知道他去更加合适:“在我们营中。应该是在她的帐篷里,绿色白边的那顶!” 连淙对两个小童喝道:“你们在此保护她。我去去就来!”翻身上马急驰而去。阿伊娜见他临走还不忘自己安危,不由心里一甜。看他撅着屁股打马远去的样子,心里偷偷笑了一笑。 连淙赶到商团营地,那边已是一片狼藉。仔细找了找,才看到那顶绿色白边的精美帐篷,已经被黑色毒蛇团团围住。赶开蛇群冲将进去,发现地上躺着一位身形瘦小的少女,双腿胸前缠了不少毒蛇。手拿弯刀,满面惊恐痛苦,已经死去多时。他不知道阿依古丽是谁,但这少女穿着奴仆的服饰,自不会让阿伊娜如此紧张。不忍她的尸身再遭蛇吻,叹了口气,出了帐篷便拿赤金剑将帐篷点燃。 连淙又找了一圈,还是没有看到一个活人。正要转身离去,又有一朵烟花窜起,带着绿色的光升起,又爆出一团金色火焰。这时候能随身带着这种告警烟花的都不是一般人。连淙心中一喜,朝那烟花奔去。一路沿着蛇尸,终于在牲口棚前看到了一个活人。连淙定睛一看,认出是白日里那位栗发女子。那女子正对着骆驼与马匹轻声吩咐着什么。那些牲畜井然有序,丝毫不见慌乱。外围一圈不停奋蹄踩踏黑蛇,地上已经围了厚厚一圈血肉,也有些骆驼马匹倒毙其间。 那女子浑然不觉连淙的到来。连淙一边挑开毒蛇,一边叫道:“这位可是阿依古丽姑娘?” 阿依古丽见连淙来救,心下一喜。她是阿伊娜的堂姐,丈夫早亡,幼子也在两年前夭折。适才她已坦然准备就死。只是后来她的侍女为了救她,横尸当场,倒是激起了她求生的欲望。她自小能与牛马言,一路逃到了牛马圈里,使马匹骆驼头朝外围城一圈,抵挡黑蛇的进攻。自己施放了那求救的烟火。幸而连淙及时赶到,让她心中有了依靠。当下叫道:“正是!壮士请小心脚下,这蛇奸猾十分!” 她的汉语不及阿伊娜流利,倒也能说明白。连淙一笑,一运神功,赤金剑炙热逼人,将二人之间的黑蛇挥开。阿依古丽见他神勇,大喜道:“壮士好功夫!这些骆驼和马,救救可以么?” 连淙见她爱惜牲畜,心下顿生好感:“你与我一起乘一匹马,让剩下的紧紧跟着,能逃出多少是多少。” 阿依古丽知道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回头朝群马和骆驼嘀咕了两句。当下便有一批黑色骏马,窜到二人面前,奋蹄而嘶。连淙一手赤金剑,一手拉起阿依古丽,跃上黑马。 黑蛇死了许多,却并不畏惧,反而凶性勃发,更加前仆后句地扑将上来。连淙几剑下去,已有上百条黑蛇被烧成焦炭。余者恍如未见,纷纷翘起三角黑头,口中嘶叫着向前涌来。 连淙突然看到不远处一条黑蛇身形硕大,有余者三倍粗细,吐着信子,尾巴发出铮铮的金铁之声。每次一摇尾巴,便有一波小蛇向二人攻来。心知必是这蛇群的首领。无暇细想,见阿依古丽腰间有一把匕首,顺手拿过,运劲甩出。那大蛇被匕首穿脑而过,钉死在当场。 阿依古丽一声惊呼。连淙以为她受伤,赶紧回身察看。阿依古丽咬着嘴唇,道:“没事!那是我丈夫之物。壮士在意不必,快快脱身为要!” 她胸前风光迤逦,连淙心中一荡,却不敢再有遐想。大吼一声,赤金剑热焰滔滔,将前方方圆二丈之内的黑蛇,一并炙毙。 蛇群一失首领,攻势杂乱了许多。那黑马甚有灵性,一见连淙打开口子,一声长嘶,甩开蹄子朝西奔去。阿依古丽大喊了一声,后面的马匹和骆驼紧紧跟上。连淙赤金剑开道,一路蛇尸遍地狼藉,终于冲回到了扎伊尔的帐篷。 阿伊娜一见阿依古丽脱险而来,激动地冲上来拥抱她。阿依古丽一边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一边朝扎伊尔道:“扎伊尔!赶快让大家保护马匹骆驼!没有了它们,我们都得死在沙漠里!” 扎伊尔传令保卫战马,哈桑又冲了进来,叫道:“扎伊尔!南面也有蛇但是不多,十里地之外已经没有蛇了。哈力克已经再向南探,我回来报信!” 扎伊尔大喜,立刻传令,命三军往南突围。韩嫣气咻咻地跟在连淙身边,再不离开半步。 烈焰照空,低浑的号角响起,回荡在天地之间。烈鹰骑团每一位骑兵都备了两匹马,来去如风。扎伊尔一马当先,率领大军浩浩荡荡向南而去。 行了十里地,果然路上只有零星的一些毒蛇。哈桑趋前道:“扎伊尔,再向前恐怕会遇到罗刹马贼了。我们虽然不惧怕他们,但是眼下也不合适招惹。” 扎伊尔点点头,道:“以你之见,该当如何?” 哈桑胸有成竹:“我刚刚看到前面有一个小绿洲。我们前去修整一下,再派出探马,侦察之后,再定行止。” 他这也是老成持重之见。扎伊尔一向对这个有勇有谋的部下十分信任,沉吟了一下便道:“如此甚好。我们人困马乏,修整一下队伍再说。他妈的,这仗打得真他妈窝囊!看老子不拧下国师的三角脑袋给夜风当夜壶!” 夜风是他胯下黑马,十分雄壮。哈桑讪笑道:“国师的脑袋可装不下夜风一泡尿!”自去传令。扎伊尔畅声大笑。 骑团也不安营扎寨,只是让士兵各归所部。清点了一下人数,总共一千多人,折损了五十多人。倒是战马有许多没有能够跑出来。这些战马都是精锐中的精锐,驯养十分不易。扎伊尔听得有将近一半战马没有逃出来,怒发冲冠,不停地咒骂着。将领们各自安排人马饮水进食,将水囊灌得满满的。谁也不敢去触霉头。 韩嫣在乱军中也没有跟丢了连淙,一直如影随形般保护在他左右。连淙虽知她是身负使命,倒也有些感动。正要打趣两句,忽见后方几里地的地方,又有红色花炮冲天而起,而且是一连两发。 扎伊尔也看到了那花炮,不由一愣。这红色花炮是有极其紧要的事情汇报的意思,一连两发,那就是整只部队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哈桑与他对视了一眼,请命道:“我再去看看!麦哈迪,跟我来!”带了一个随从,朝那烟花起处冲去。扎伊尔待要阻拦,已是不及,只好喊了一声:“小心在意!”又去命令各部加强警戒。 连淙看了看韩嫣,道:“这一路行来十分太平,我们也去看看?” 韩嫣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寻思了一下,道:“好!但若是有任何危险,我们马上回撤!” 连淙哈哈一笑:“都听你的!”二人拨转马头,跟着哈桑二人策马而去。颜岐和小石头大呼小叫的,也跟了上去。 不旋踵来到了那烟花绽放之处。哈桑与随从不知连淙四人也跟了上来,大声叫道:“谁放的烟花?快出来相见!”喊了两声,四周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声音。哈桑朝随从麦哈迪使了个眼色,二人掣出弯刀,分头仔细搜寻起来。 麦哈迪搜到一个沙包附近,那沙包突然炸开,漫天沙子撒了开来。麦哈迪心叫不好,抽出盾牌挡在身前,一边挥舞弯刀,一边急忙向后退去。他反应不可谓不快,但是伏击者似是早有预料,竟在漫天沙雨中滚到了他脚下。弯刀挥过,麦哈迪双腿及膝而断,凄厉地叫喊起来。 哈桑听到声音急忙赶回,却已经救援不及。麦哈迪在满地打滚,那伏击者也累得以刀拄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哈桑看清他的面孔,讶道:“哈力克!你没死!” 哈力克怒目而视,喘道:“你这个卑鄙小人!你到底要对我们做什么?” 哈桑忽然收起了弯刀,满脸的络腮胡子中一双大眼放出狡诈而贪婪的光芒。看也不看滚到了几条黑蛇身边的随从,嘿嘿笑道:“我想做什么?哈力克,你是烈鹰骑团第一勇士,却只能做个斥候。十几年的老兵了,现在还是个小队长。我可不想混成你这样!” 哈力克大怒道:“真主要我们侍奉大月氏之主,你竟然敢背叛!” 哈桑不屑地笑了笑:“大月氏之主?笑话!我们老国王,他的王位怎么来的,你不比我清楚?他能窃取了难都糜之位,我家国师就不能取了他的位置?”他的眼中释放出炙热的光芒:“哈力克,加入我们!你将成为勇士!你将成为将军!你将成为三大骑团的统帅!国师法力无边,你不只能荣华富贵,更能长生不老!”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尖利,混着麦哈迪的气息奄奄的抽搐惨叫,有如夜枭般阴鸷。 哈力克呸了一声,愤愤道:“我哈力克是真主的仆人,绝不与你们这些异教徒同流合污!哈桑,有种便战罢,说什么废话!” 哈桑又慢条斯理地抽出弯刀:“刚才偷袭,你居然装死,看来你也不是一根筋的人。是我错看你了。这次,我要将你的头颅砍下,看你还能不能再发警讯!” 他口气轻蔑,却深知哈力克神勇过人,绝不可轻敌。二人正对峙间,忽然远远听到蹄声响起。哈桑一惊,心道必是扎伊尔见他久不回报,又派人来探。若是让哈力克将此间之事告知扎伊尔,自己绝对会死得苦不堪言。蓦地挥刀,全力朝哈力克攻来。 二人全神贯注于对方,哈力克见他神色不豫,已经猜到来人必不是哈桑的同伙。一面喊道:“在这儿!”一面挥刀抵挡。他力大无穷,哈桑又是全力一击。双刀相遇,噌地一声,一起折断。 连淙和韩嫣其实与哈桑是前后脚出来。只是二人对沙漠不熟悉,走得磕磕绊绊,是以落后了许多。听到哈力克的叫喊,二人急忙朝这边赶过来。 这边哈桑已与哈力克扭打在一起。二人徒手性命相搏,凶险比之前犹有过之。哈力克受伤已久,渐渐不支。一脚踏空,二人顺着沙丘滚了下去。那沙丘下正好有一条黑蛇,一口咬在了哈力克的咽喉上。他手一松,哈桑立刻一起膝顶将他撞开。知哈力克必死,他不再去管他,奋力朝沙丘上爬去。 连淙和韩嫣赶到,哈桑正好爬上沙丘,对二人愤愤道:“这叛徒引来了追兵!我们快去向将军回报!”不再理众人,跨上自己的战马,朝大营飞奔而去。四人没有听懂他说了什么,连淙心里有些不安,却说不上是为什么。韩嫣皱了皱她英气的眉头,道:“下去看看!” 四人来到哈力克身边,他已经命在顷刻。一见四人,垂死的眼中射出惊喜的光彩,口中不住发出“呵呵咳咳”之声。小石头冲上前去,双掌发出了一阵柔和的光芒。哈力克渐渐冷静了下来,深深喘了一口气,艰难道:“哈桑。。。哈桑。。。特雷特。哈桑。。。特雷特!” 四人皆不通大月氏语,不知特雷特是叛徒之意,不过倒也听出他在说哈桑什么事情。回想了一下之前所见,心中便有了猜测。连淙学着哈力克的发音,道:“哈桑,特雷特?” 哈力克咧嘴一笑,撒手人寰。 那边哈桑连滚带爬,逃回营帐。扎伊尔一看他狼狈的样子,讶道:“怎么了哈桑?” 哈桑一脸的恼怒:“那几个汉人鬼鬼祟祟和一个黑袍人说话!说的全是大月氏语!哈力克不知道怎么死在一边。麦哈迪靠得近了些,被他们发现了。要不是他舍命掩护,我都回不来了!” 扎伊尔与他相识十多年,哈桑一直跟随在他的身边,对他的信任已经如吃饭喝水一般自然。闻言大怒道:“我还以为这几个兔崽子是好人!快快来人!点起兵马,我们这就去将他们碎尸万段!” 一旁的阿伊娜和阿依古丽一听哈桑之言,心中顿起疑惑。仔细回想了一下与连淙等人的相遇,阿伊娜开口道:“扎伊尔你先不要生气。要说他们是故意找上我们,以达到接近你的目的,我怎么想都不可能。毕竟,我都不知道我们会遇上你。这其中怕有蹊跷。” 扎伊尔皱了皱眉头,哈桑气咻咻叫道:“这几个人鬼鬼祟祟,与敌人接头。一被发现,就动手杀人!”顿了顿,对扎伊尔道:“不过扎伊尔,我们现在强敌环伺,又有这些厉害的汉人在窥伺。我们还是按兵不动,以不变应万变的好。” 叛徒 扎伊尔想了一下,心下也有些疑惑。正犹豫不决间,兵丁报连淙四人已经反转。哈桑锵地拔出弯刀,如临大敌,大叫道:“调集卫兵保护团长!”一边拿出牛角壶,顿顿顿喝了几口,丢给了扎伊尔。 连淙见大月氏兵丁对着自己全神戒备,已知遭了哈桑诬陷。不想也知道肯定是扯进了大月氏的内部倾轧。他本身对这些蝇营狗苟的事情非常反感,被动卷入,更让他气愤难平。兵丁倒也没有为难四人,领着他们进了营帐。只是里面密密麻麻隔了好几层卫士。 哈桑一看连淙手里还提着哈力克,怒道:“你们这些汉人还敢回来!你们为什么要杀了哈力克!” 颜岐想也不想,冲上去就是一记耳光,将哈桑打得原地打了个转。颜岐愣了愣,这货怎地如此差劲? 扎伊尔怒吼道:“来人!将这些汉人抓起来!” 韩嫣身上金光爆射,手中蓦地出现方天画戟。大月氏人正惊疑间,阿伊娜跳到双方中间,大声道:“都不许打!听听这些汉人们要说什么!” 颜岐呸了一声:“你这蛮夷婆子少装好人!来来来,看你们是不是打得过大爷我!” 连淙瞪了他一眼,小石头赶紧拉住了他,轻道:“别多事儿。看你家大王的。”颜岐忿忿不语。 连淙将哈力克的尸体轻轻放在了面前的沙地上,看着扎伊尔道:“这位勇士要我带一句话,想来是带给你的。他说:‘哈桑,特雷特。’” 扎伊尔一愣,转眼去看哈桑。哈桑怒道:“你瞧我做什么!你宁愿相信这几个汉人也不相信我么?好!好好!” 哈桑跳到一边,一把从鞋筒里掏出匕首,指着自己的心脏道:“扎伊尔!今天我以死明志,你千万不可以相信这几个汉人!”话音刚落,猛力将匕首朝自己心脏刺去。 边上的士兵不待扎伊尔发令,早已冲上来将他抱住。哈桑用力甚猛,那匕首还是划破了皮肤,顿时血流如注。扎伊尔喝道:“我说不信你了么?寻死觅活的做什么!真主不允许我们自戕,你是要背叛真主么?” 他这话说得甚重。哈桑本以为他会急怒之下下令进攻,不料他轻描淡写,将事情轻轻带过。不由有些愣住。扎伊尔看了看连淙四人,道:“我也不知道你们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我想请你们几位暂时留在帐篷,哪里也不可以去,你们意下如何?” 连淙皱了皱眉,一边韩嫣身上金光更甚。颜岐嗤笑道:“就凭你们几个,我们真的要走,你们拦得住我们么?” 扎伊尔缓缓拿出一个尺许长寸许粗的圆筒,道:“这是由大秦传来的火器,名曰奔月铳。一支拦不住你,我千百骑军,千百枝奔月铳,还拦不住你?”周围卫士果然都掏出奔月铳,对准了连淙四人。扎伊尔嘲弄地笑了笑,道:“你若是能御剑飞行,那又另当别论。” 小石头扯了扯颜岐,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将军你不要诬赖好人。我们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还得罪了我们中土的大门派。你们若是不信,放我们走了便是。我们绝不为难。” 颜岐被他气笑了:“你个笨和尚!你以为他们打算跟你讲道理么?要我说,我们抓了这鸟蛋将军,一路杀出去便是!” 连淙喝道:“颜岐闭嘴!”颜岐怒瞪了他一眼,到底不出声了。 连淙看了看扎伊尔,将自己所见所闻,一一和盘托出。他说得仔细缓慢,期间细节,一丝不漏。扎伊尔越听,越觉得他说得丝丝入扣,别无破绽,神情不由慢慢放松了起来。 一旁哈桑见到,终于按耐不住,大叫一声,抓着匕首朝连淙扑去。他心思极是机敏,眼看即将暴露,故意奋起一击,以待扎伊尔众人念着旧情,舍命相护。不料扎伊尔似是早有准备。一看他跃起,手中奔月铳“砰”地一声巨响。哈桑人在空中,身子一歪,砸了下来。正好砸在了哈力克身上。 这一幕兔起鹘落,连韩嫣都不由有些惊讶。哈桑按住腿上伤口,大怒道:“扎伊尔!你打我做什么!” 扎伊尔笑着看了看他,那笑容中有许多冷漠:“哈桑,烈鹰骑团第一智慧之人,怎会愤怒得要自杀?而且还是肯定死不了的方式?” 哈桑呆了一呆,脸上怒容更甚,抖着嗓子道:“好!好!十几年的交情,还不如这个汉人几句话!扎伊尔,我哈桑今日与你一刀两段,再不是出生入死的兄弟!” 扎伊尔微微动容。周围武士大多是莽直之人,脸上都有了不忍。扎伊尔忽然目光一窒,冷眼看了看哈桑。哈桑强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扎伊尔喝道:“将哈桑绑起来!” 一旁的袍泽正在犹豫,扎伊尔已经如大鹏展翅般跃了过来,将哈桑双手反剪在身后。哈桑怒极反笑,一边泪如泉涌,一边颤声说了几个,好!好!好! 扎伊尔一脚将哈桑踢到一边,轻轻扳开哈力克右手,从他拳中拿出了一块黑色布料。那布料明显是烈鹰骑团骑士袍的衣料,扎伊尔一见便知。哈桑下意识地低头去看自己的长袍,果然下摆被撕下了一片。回想了一下,必是自己与哈力克扭打之时,被他拽了下来。 扎伊尔虎目含泪,沉声道:“勇士哈力克虽然已经去见了真主,但他还是用他的智慧为我们揭露了这个叛徒!哈桑,你还有什么话说!” 哈桑沉默了一下,脸上阴晴变化,忽然呵呵笑了起来。环顾了一下四周愤怒的眼神,道:“我哈桑作战勇敢,聪明过人,十六岁加入禁卫军,二十岁积功被提拔入了烈鹰骑团,却只能屈居于你这个莽夫之下,仰你鼻息。为什么?难道就是因为你是贵族,我是平民?说谋略说资历说本事,你扎伊尔有什么资格做这副团长!”看了一眼周遭的同僚,嗤笑道:“你们就个个心甘情愿么?” 扎伊尔不语,一边跳出一个年轻骑士,一脚踢在哈桑嘴上,怒道:“你这个叛徒!背叛就是背叛,说再多,你也是叛徒!今天我们将你碎尸万段,让你永远不能上天堂!” 哈桑一嘴鲜血,却有些不屑地看了看那年轻而愤怒道面孔,嗤笑道:“当年我也与你一般热血,我的朋友萨迪克,可是你看看,这个国家对我做了什么?你我都是人族,在巫族统治的国家里,人族能有多大的出息!天堂?你们的真主真的那么仁慈又能保护你们的话,又怎么会让信仰他的各个国家攻伐不断,血流成河!” 萨迪克一愣,一把抽出弯刀,指着哈桑的鼻尖怒道:“真主就是真主,哪有那许多说法!” 哈桑夷然不惧,大笑道:“我已然投入大魔神的怀抱!今日便以我之血,浇透这真主的土地,为大魔神的到来祭祀!” 萨迪克怒极,便要挥刀杀死这叛变了异教徒。扎伊尔一直背对着众人,沉声道:“萨迪克不要着急。问问他还有什么同谋。” 哈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纵声长笑道:“扎伊尔,我知道你不是个聪明人,却想不到你如此憨傻!你以为我会告诉你?” 扎伊尔缓缓转过头来,轻轻擦去眼中的泪水,面色坚毅,缓缓道:“你说的对,哈桑,我从来不是什么聪明人。但你也不对,我一直,都是把你当成兄弟,当成可以依靠信任的伙伴。我本希望,等我有儿子的时候,你能是他最好的长辈与朋友。” 四周一片安静,哈桑也没了声音。扎伊尔缓缓抽刀,刀身于刀鞘的摩擦尖利刺耳:“哈桑,念在旧情,今日我虽杀你,但依然会将你虔诚下葬。我希望你能好好忏悔,我们天堂再见!” 哈桑愣了一愣,忽然大笑道:“好扎伊尔!你能如此顾念旧情,今夜我不杀你!”他的眉目忽然神采飞扬,微微笑道:“那绿洲之水,可还甘甜?” 扎伊尔微微一愣,手一抖,忽然握不住弯刀。那金柄镶珠的弯刀啪地掉在了沙土之上。哈桑放声大笑:“扎伊尔,你真以为我欢喜与你们聊天叙旧么?” 他血红的双眼环顾众人,众军士手中的弯刀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哈桑面露得意,眼中有一丝疯狂:“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把你们引到此处?现在你的人马,绝大多数已经中了九尾沙蝎之毒,三个时辰之内,休想与人动手。哈哈,常人只知道九尾沙蝎剧毒,却不知将它的毒稀释一万倍,便是上好的蒙汗药!” 扎伊尔目欲喷火:“你!你在那湖中下了毒?”不待哈桑回答,转头朝连淙四人道:“四位壮士!你们要是能助我杀了此人,金银珠宝,美人仙丹,我绝不吝惜!” 哈桑轻蔑地瞟了他一眼,哈哈大笑了一阵,朝连淙道:“你们来自中原,自然听过我神教大名!再说了,尼古拉的骑兵早已埋伏四周,再不投降,必是死路一条!”这几句话,他说的是汉语。虽然说得磕磕绊绊,但是死路一条四个字,说得尤其斩钉截铁。连扎伊尔都不知道哈桑居然会汉话,气得看瞪着他道:“藏得够深的,哈桑兄弟!” 仿佛是给哈桑的说法证明,远处的沙漠里传来了沉闷的蹄声。哈桑志得意满,朝连淙伸出手来。 连淙微微一笑,道:“我与魔教有血海深仇。你要是能告诉我关于魔教之事,我便放你逃去。否则,你会惨不堪言。” 颜岐听到这话,不由浑身一颤。哈桑一愣,正要分辨,连淙已经收起剑落,切下了他一根手指。 扎伊尔大声叫好,阿伊娜和阿依古丽却是看得身形一抖。小石头哇地一声大叫,“咻”地化作一道瑶光,躲在了连淙脖子上。连淙沉声道:“多说一句废话,我便切下你一块肉来。我数到三,你看看能不能想起什么来。” 他数得极快:“一,二,三!”哈桑还没有反应过来,又被切去一根手指。连淙见颜岐在一边跃跃欲试,笑道:“下一次你来。”颜岐大声欢呼,飞快数道:“一二三!”不待哈桑求饶,早已一刀削去了他第三根手指。 连淙笑着摇头,颜岐朝他嘿嘿笑道:“果然有趣!”接下来又要数数,那边哈桑已经痛叫道:“我只是奉了国师之命要将扎伊尔铲除!事后国师会提拔我做烈鹰骑团的副团长!” 连淙轻轻一笑,道:“这不关我的事情。你还认得什么魔教之人否?”旁边颜岐飞快数道:“一二三!” 哈桑急道:“国师的徒弟沙普尔是魔教中人!那个一直蒙面的女子应该是魔族的人!” 连淙问道:“你在魔教中是和职司?魔教的总坛在何处?” 哈桑犹豫了一下,颜岐数都没数,一刀挥下。哈桑见他手臂一动,赶紧在地上打了个滚,保下一条手指:“我只是一个外围人员。他们聚会的时候从来不叫我。我也只是偶尔看到他们三个一起祭祀,才知道他们是魔教的人。” 连淙心中一叹,知道这位只是个小角色,对自己没有太大帮助。皱了皱眉道:“那尼古拉又是何人?有多少人马?” 哈桑忙道:“尼古拉是一个罗刹马贼。他统领了这石风沙海里最大的一股马贼。平常驻扎在由此往北大约一百里地的凄风洞中。手下大约有七百多马贼,倒没有什么特别扎手的人物。” 扎伊尔忽然冷声问道:“你们还有什么阴谋!是不是要对付二王子?” 哈桑看看连淙,颜岐数道:“一。。。” 哈桑低下头,藏起他怨毒的目光:“国师教我怎么召唤毒蛇,又联合了尼古拉,要来截杀你等。他自己亲自安排,去对付二王子。之前昆仑派的人,也是他去找人引来的。” 阿伊娜前后一联想,顿时知道眼前这人是害死爷爷的罪魁祸首之一,怒骂道:“哈桑你这个狗贼!死后必坠入十八层地狱受尽折磨,直到永远!” 连淙沉吟了一下,问扎伊尔道:“你还有什么要问他吗?”扎伊尔摇摇头。 阿伊娜怒道:“难道你要真的要放走他?” 连淙好笑地看看她美丽的眸子,她的眼睛因为愤怒而更加神采奕奕,嘴唇也比平常更加丰满鲜红。轻笑道:“我骗他的。”赤金剑一挥,哈桑顿时人头落地。 冲阵 阿伊娜顿时有些傻眼,不知该哭该笑还是该怒。韩嫣轻轻皱了皱眉头,没有说什么。一旁众大月氏人也怔愣住了。 那马蹄声越来越近。连淙正色道:“此人留着,今晚说不定还要弄出什么祸事来。扎伊尔兄弟,你还能骑马么?” 扎伊尔沉重地摇摇头。阿伊娜问道:“现在怎么办?” 连淙看了看她,思忖了一下,道:“我的血可以解蛇毒,不知道对这蝎毒有没有用。”轻轻在自己手腕了割了一刀。韩嫣冷冷道:“你就是放光你的血,也不够一千人马解毒!” 连淙但笑不语,逼出血液,放到扎伊尔面前。扎伊尔面色挣扎了一下,大声道:“我们是真主的信徒,绝不能饮血,更何况是人血!我宁愿死,也不喝你的血!” 远处的蹄声越来越逼近。连淙道:“这不是血液,只是救你命的药物。”扎伊尔只是不肯。连淙无奈,又去看周围之人,众大月氏将士都转过了脸去。 阿伊娜忽然高声道:“给我!我来喝!” 连淙惊讶地看了看她。阿伊娜的美丽的眼睛里透出十分坚决。连淙将手腕放到了她面前。那血已经有些凝结。阿伊娜刚要凑上嘴去,阿依古丽一把将她推开:“我来!”不待别人反对,一边汩汩流泪,一边吸了两口。她血红丰满的唇吮在连淙的手腕上,配着她的不绝的泪水,画面妖媚而凄艳。 阿伊娜哭叫着要将姐姐推开,无奈连淙的血起效甚快,阿依古丽手脚上有了力气,轻轻将她挡住,微微笑道:“我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牵挂。小阿伊娜,你还承担着莱古什家族的希望!” 在星月教中饮血是极大的罪过。阿依古丽知道此事帐内必须有一个大月氏人帮助扎伊尔发号施令,才能约束部下。她了无牵挂,自小又疼爱阿伊娜这坚强善良的妹妹,便挺身相代。 小石头忽然化作一道神光窜了出来,重重一拳打在阿依古丽的肚子上。阿依古丽腹中翻江倒海,别说吞下去的血,连晚餐都吐了出来。颜岐奇道:“小和尚你做什么?” 小石头朝阿依古丽合十道:“女施主,你已经将血吐出,不会下地狱的。”嗖地一声,又回到了连淙身上。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这说法虽然有些自欺欺人,但是没有任何人有异议。 连淙松了一口气,道:“肯定不是所有的人都中毒了,即便中毒,也肯定有深有浅。扎伊尔,请你将伤者集中到湖边,外面由未中毒的人组织防卫。” 扎伊尔重重点头:“可以!” 连淙堆起笑容,看了看韩嫣。韩嫣撇撇嘴,问道:“要我做什么?” 连淙笑道:“适才那哈桑言道,马贼中并无好手。我们轮流冲杀他几个回合可好?”韩嫣鼻子了哼了哼,算是同意。 颜岐大笑道:“好!我跑得快,我也去!”朝连淙脖子叫道:“小和尚,你去不去!”小石头静静地没有一点回答。颜岐哼了一声,表情高冷起来。 三人款款而出。借着月光,已经能看得清里许外马贼大呼小叫的模样。韩嫣清叱一声,顺着一道金光高高跃起。连淙抬头看那金光闪耀,竟将月亮的光华也掩盖了下去。韩嫣一转画戟,箭一般朝马贼冲去。 马贼见金光迎面而来,立刻勒停了奔马。为首一人一扬马鞭,便有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传来。那贼首身形雄壮,披头散发。蒲扇般的大手一挥,一支支狼牙箭呼啸而出,朝韩嫣射去。韩嫣收气吐声,画戟带起漫天光影,将射过来的剑雨拨开。她的速度快逾奔马,马贼来不及发第二箭,她已经冲到了骑阵左翼。金光闪处,没有一个人是她一合之敌。不是被画戟洞穿,便是被戟风扫落马下。一连杀了二三十人,韩嫣冲势已尽,方才一跃而起,奔回连淙身边。 马贼们刚刚松了口气,又有一道隐秘黑影,蜿蜒而来。这黑影虽不如韩嫣迅速,却飘忽不定,诡异非常。还没看清那黑影到底是什么,骑阵右翼已经人仰马翻。原来颜岐使了个障眼法,混进了地阵。他身材矮下,又四肢着地匍匐而进,便专门去砍马脚。被砍到的马匹吃痛,有的便乱跑乱窜起来,在骑阵里造成了好一阵混乱。等到领军将官大叫呼喝,提示部下注意马下,颜岐早已潜回,在连淙身边哈哈大笑。 他二人出击的时候,连淙已经去抓来了许多黑色小毒蛇。胡乱找了件袍子,裹成一包。这蛇十分猛恶,咬了他好几下,连淙却像没事人一般。颜岐大笑着竖了竖拇指:“还是大王的办法好!” 连淙咧嘴一笑,冲到敌阵前。马贼见他单枪匹马,怀里抱着一大包不知道什么东西,不敢大意。又是一波箭雨袭来。连淙身形不及韩嫣迅速,也不像颜岐般灵活飘忽,但他的赤金剑热烈威猛,大开大合之下,附近的箭矢被纷纷拨开。连淙也不敢过于欺近,一运气力,将一大包毒蛇朝敌阵上空甩去。 马贼们也算是见多识广,却从未见过两军阵前丢蛇的,一时竟不知如何对付。这包蛇落在骑阵右翼,许多人刚失了战马。待到发现这蛇有剧毒,已有数十人被咬死,战马更是倒毙了百来匹有余。那马贼首领身手矫健,到底逃过一劫。一面呼喝着整顿阵型,一面命人射出箭雨,使连淙三人不得进攻。待收住阵脚,便派出百余骑,在蛇落之处来回奔跑踩踏,竟将那些毒蛇俱都踩死。 连淙呵呵一笑,对韩嫣道:“此人到有些领兵之才。”韩嫣冷冷地看着敌阵,一言不发。 颜岐嘿嘿笑道:“韩姐姐,我们再去冲杀一阵!” 韩嫣微微摇了摇头,道:“我们刚才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才能有此战果。再冲一次,怕只是无用之功。” 颜岐耸耸肩,看了看连淙,道:“那接下来怎么办,我的大王?” 这边正不停计议,那边马贼阵内,贼首尼古拉已经暴跳如雷:“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不是说敌人都已经被迷倒了,我们只是来帮忙宰了就是么?怎么还有这般高手?”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他已经损失了上百人马,超过了他全部力量的十分之一,怎能不让他暴跳如雷?哈桑那贼说得天花乱坠,想不到居然还是一场硬仗。 身边副手见连淙三人按兵不动,心中一动,对尼古拉道:“老大!那三个人估计也没什么太大本事。冲了一阵,便无力再战,否则早就冲杀过来了。我们一鼓作气,冲过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尼古拉看了看连淙三人,心中计较了一下,道:“不行,得先摸清敌人虚实!阿尔不古!你率领本队人马,打一个冲击。真要打不过,不用硬拼,跑回来就是。” 阿尔不古是个矮矮瘦瘦的匈族人,留着尺长的胡须。此人个子虽小,性极凶烈。嚎叫一声,便带着四十余骑大呼小叫地冲了出来。 连淙朝韩嫣和颜岐笑了笑,道:“一起冲罢!杀完这一阵,阿伊娜她们应该也就差不多了。” 阿依古丽动作比他们想象中快得多。那些中毒轻的,自行走到湖边;中毒重的,便由不中毒的兵士协助,让马慢行驼了过来。商团里的人没有和烈鹰骑团驻扎在一起,没有和那湖水,也都来帮忙。此时已经安顿好伤患,将没有中毒的一百来名骑兵聚集了起来。 扎伊尔远远看着连淙三人冲向敌人,拄着刀,沉声朝那一百多骑兵道:“诸位!我们遭到了背叛,又遇上强敌。眼下有三个汉人,正在为保护我们而出生入死!” 那一百多人脸色坚毅,却静默无声。扎伊尔吸了口气,接道:“外面有七百多名马贼,装备精良,来去如风,儿郎们,你们怕不怕!” 那一百多人异口同声:“不怕!”声音整齐划一,犹如预先排演过一般。扎伊尔咬着牙,点头道:“今夜你们会战死,会去见真主。你们在人间的亲人,自有我扎伊尔养活!你们信不信我!” 一百多人齐喝道:“信!” 扎伊尔抬抬手,虎目含泪:“我被我的兄弟背叛,中了毒,不能与你们一起战死,只能躲在你们身后,等待救援!这让我羞愧欲死!”他奋力起身,抽出弯刀,噌地割下一截小指,掷在地上,高声道:“今日我苟活于此,死后必与你们共享天堂!” 那一百人群情激涌,大喊道:“死战!死战!死战!” 一骑小将越众而出,朝天一挥弯刀,大吼道:“杀!”正是适才要杀哈桑的年轻人萨迪克。 一百名骑士尽情嘶吼,悲壮之气充盈天地,仿佛有万骑之势。一时间沙石含悲,星月变色。连淙略一犹豫,喝道:“我们做他们的矛尖!”朝烈鹰骑军大喊一声:“跟我杀!” 那些骑士其实不知道他说得是什么,但是他们久经战阵。一见韩嫣那道金光冲天而起杀入敌阵,便知那是破阵的绝佳机会。纷纷喝马扬鞭,跟着韩嫣那道金光向敌人杀去。 韩嫣如热刀切羊脂,方天画戟到处所向披靡。她的功夫大开大合,远比连淙更适合做前锋。连淙只好和颜岐一起在她身后查漏补缺。后面的一百多骑士如风而至,直接将马贼阵地凿穿! 遍地的鲜血激起了马贼的凶性。他们并没有落荒而逃,也不管是不是会误伤了自己人,弯弓搭箭,朝骑士们射去。尼古拉的黑旗一竖,幸存下来的马贼纷纷朝他涌去。很快以他的卫队为中心,马贼又组成了一个新的方阵。周围略显凌乱,中间却坚如磐石。 烈鹰骑团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自不会慢慢等他们完成集结。为首的小将萨迪克领着马队转了个圈,见韩嫣似乎无意再为自己打开道路,朝她笑了笑,又领军挥刀向前冲去。连淙被那种知必死而前行的悲壮所摄,打马冲到了战阵的最前面。颜岐嘴里呜呀呜呀地大呼小叫,跟了上去。韩嫣一个不小心没有拉住两人,怒骂道:“蠢材!”她不能放任二人与那些大月氏骑士一起去送死,嘴里恨恨咒骂,还是冲上前去。连淙居然还回头朝她笑笑。 冲到敌阵前两百来步,已有十来名骑士中箭倒地。那领头的小将左肩中箭,犹自呐喊着向前冲锋。韩嫣故技重施,猛地冲天而起。不待她到达最高点开始俯冲,马贼首领不管下面的大月氏骑士,集齐全部强弓,朝她攒射过来。 韩嫣见万箭齐发,遮天蔽月地朝自己袭来,不得不调整去向,将画戟刺向那漫天箭雨。马贼乘势反击。两百来步虽不够战马提速到最佳冲锋速度,却也已经相差无几。韩嫣挡下利箭,落在本阵之前,气喘吁吁。马贼见她被利箭击落,更加嚣张,如野狼般呼啸着冲锋 连淙纵马而至,一把将她拎在身后。韩嫣气他莫名其妙送死,见敌人尚有百余步,狠狠在他腰上捏了一把。连淙痛得呲牙裂嘴,又不敢出声相抗。 大月氏骑兵只来得及射出一轮箭矢,双方已经短兵相接。一时间喊杀震天。韩嫣坐在连淙身后,画戟使起来碍手碍脚。心中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他痛打一顿。连淙浑然不觉身后神将心中风起云涌,犹自挥剑刺挑砍劈,神勇异常。 马贼毕竟人多且悍勇。之前几次冲锋,损失了一两百人,还剩下五六百人,集中在尼古拉周围。那大月氏小将欲图将马贼冲散甚至来一个擒贼擒王,领军直往尼古拉身边扑去。尼古拉甚是狡猾,在本阵中东躲西藏,却又时不时露出面目,引诱那小将萨迪克越陷越深。连淙几人跟着烈鹰骑团左冲右突,却慢慢陷入了敌军的重重包围之中。韩嫣一看情势危急,也不与众人商量,一个翻身,坐到了连淙怀里,大喝道:“要命的跟我走!” 韩嫣双手在马背上一拍,又腾空而起。尼古拉一见,急忙弯弓搭箭,群贼纷纷跟进。一时间又是箭来如蝗。韩嫣一声清鸣,那一道金光在敌阵最薄弱之处喷薄而出,立时打开了缺口。连淙打马狂奔,正好在她落地之前,将她抢回马上。后面跟进的大月氏骑兵一边朝两边射箭,不让那缺口合拢,一边拼命打马飞奔。 终于大部队冲回营寨。马贼一看口中之肉就这样溜走,岂肯干休?尼古拉怪叫着竖起一面蓝旗,旗顶上一颗血红的珠子闪耀。这蓝旗乃是马贼最高级别的冲锋旗。此旗一出,只要冲锋成功,那掠得的马匹宝物,匪首一概不留,统统分发给部下。一时间马贼气势如虹。稍作休整,便呀呀怪叫着朝营寨辕门冲来。 刚冲入营寨的烈鹰骑士们来不及重组阵型,立刻拨转马头,在营寨门口排成一条防线。韩嫣缩在连淙怀里,身上的金光已经黯淡了许多,正闭着眼睛,调养生息。适才几番冲锋,又没有好好休息,此时她体内的神力已行将耗尽。连淙看她面色不好,不敢惊扰,倒也没有起什么绮念,只是将她轻轻抱到了掩蔽处。 马贼离营寨尚有百十步,已有稀稀落落的弓箭射来。十数骑中箭落地,余者立刻射箭还击。只是烈鹰骑士们躲在掩体之后,这一波箭雨并未造成什么杀伤。马贼拼命打马,冲锋愈速。眼看着敌军越冲越近,阿伊娜忽然爬上辕门正中拦路的一辆货车。火把下,蹄声中,她艳丽的容颜勇敢坚毅。马贼见了,纷纷搭箭朝她射来。阿伊娜余毒未尽,身形蹒跚,根本无法躲避。连淙在一旁看到,纵身跃到她跟前。赤金剑如蛟龙出海,将来袭的箭支打落。 马贼越来越近,五十步,三十步,二十步。。。阿伊娜奋力扬旗,营寨中突然出现了许多男女老幼,手中各举着一支长长的管子。阿伊娜手中的小旗猛地挥下,一百多支奔月铳炮火齐鸣,声音惊天动地!马贼的马虽然训练有素,还是被这咫尺天雷惊到。不顾骑手的百般挣扎,拼死发力,四散奔逃。一时间群马来回冲撞。真的死在奔月铳下的马贼,还不如摔死的多。 魔神 原来那一百多敢死队一出发,阿依古丽便将商团中手脚能动的人组织起来,又问扎伊尔要来奔月铳,分配给众人。这奔月铳装填十分麻烦,但是幸而有一百多支是本就装填好了以备不时之需的,只要一按扳机便能发射。此时正好派上了用场,将马贼的攻势瞬间瓦解。 马贼们狼奔豕突,到处乱窜。尼古拉好容易以自己身边的几员将领为锚,聚拢起一些残兵败将。他知此战之后,自己已经沦为马贼中的三流人物,以后想要再聚起这样的人马,几乎已不可能。想到此处,不由睚眦欲裂,仰天长啸!他的人马离营寨两百多步站定,逡巡不去。 双方隔着一地的鲜血残肢,遥遥对峙。尼古拉一生的心血,半数殁于此。他不知营寨内的奔月铳只能打出一轮火力,以为要再冲锋,极有可能全军覆没。但是让他就此离去,又实在不甘心。 进退两难之间,又有一支骑兵不声不响地占领了附近不远的沙丘。阿伊娜一看到那支骑军的旗帜,立时身子一软,趴在连淙怀里,喜极而泣。连淙不知那是大月氏四大骑团之首噬天的旗帜,却也知道来的是友非敌,心中一阵轻松。 彼时大月氏国国主阿巴斯三世老聩昏庸,朝中分成两派,争斗不休。一派以大王子居鲁士为首,信奉星月教,欲将大月氏改造成一个星月教国家。此举自然得到了国师等神职人员的拥护;另一派以二王子大流士为首,得到世俗将军文臣的支持。二派在朝堂上势均力敌,表面上一团和气,实则刀光剑影暗潮涌动。四大骑团中,噬天,烈鹰都是二王子这边的;炽焰名义上中立,却也对二王子颇为友好;只有一支雪龙骑团,完全听命于大王子。阿伊娜的商团也好,烈鹰骑团也好,都与二王子友好。见来的是噬天骑团,营寨中一时人人喜出望外,连扎伊尔也乐极大笑。 马贼那边也发现了那旗帜,顿时起了一阵骚动。那一面白色大旗上,一条黑色的大蛇昂首挺立,似乎随时要择人而噬。尼古拉知事已不可为,猛地朝韩嫣掷出一柄冰蓝色的标枪,恨恨而去。 尼古拉根本没想过这柄标枪能有任何功效。他本是罗刹国中臂力超群的勇士,又随一位巫师修习内力。只是韩嫣适才的表现根本不是凡人所能抵挡的。他射出这标枪,差不多就是“老子不曾服输改日再战”的意思。连连淙等人也没有想到韩嫣早已脱力,等到察觉有异,早已救援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冰蓝光影直直朝韩嫣胸膛飞去。眼看她就要香消玉殒,一旁的阿依古丽奋力持刀砍向那道蓝影。奇迹一般,居然让她砍到了。只是她并无内力,那标枪还是擦过韩嫣的肩膀,削下好大一片皮肉来。阿依古丽自己被标枪尾部弹到,倒在了沙土在之上。 连淙大惊。韩嫣肩上鲜血淋漓,瞬间便浸透了半边肩膀。众人见她的血液居然是金黄颜色,无不暗自惊叹。连淙要上前查看,也被她一把推开。连淙看她如此倔强,心中一股怒意滔天而来,再也抑制不住。将小石头神山上人唤出喝道:“好好救治!”他的神色狰狞暴躁,小石头缩了缩头,下意识地答应了。 连淙体内的黑蛇令之力沸腾翻转,一股墨黑之气从他天灵盖上喷薄而出,直射天际!连淙眼珠蓦地一片血红,须发皆张。仿佛化作云中之龙,倏地消失了。 等他再出现时,已在百步之外。然后又是砰地一声消失,又近百步。群贼见他身如鬼魅,天地间阴气四塞,不由大骇,各个争先恐后,死命逃窜。连淙也不去追那些贼众,直奔着红顶蓝旗而来。尼古拉回首见他气势滔天,心中惊恐不已。不知那只会撒蛇的少年,怎会突然变成了魔王?不及细想,将旗丢给副将,自己拿出一颗黑色珠子,丢在身后。双脚也不敢停了打马。只盼那国师赠予的黑风珠,能阻得敌人一阻。 那副将是个七尺多高的巨汉,像一座铁塔一般,骑着一匹红睛白尾玉龙马,比匪首尼古拉的坐骑更加神俊。此人名唤朱贾君,不知是中土哪个门派的弃徒。名字取得秀气,却是一个有勇无谋的大汉。善使一把百斤重的大刀,倒是个背锅的好人选。连淙鬼魅般地追了上来,这厮居然还敢挥刀迎上。只是刀还没有举到半空,斗大脑袋早已与马头一起坠落尘埃。 尼古拉丢出那黑风珠迎风而长,一息之间,已经滴溜溜长成了一个巨大的黑球。连淙催动赤金剑斩去,那黑球纹丝不动,还释放出一阵阵黑风。刹那间那黑风呼天卷地,将连淙卷入其中。尼古拉见黑风珠困住了连淙,不由哈哈大笑,指挥群盗围了上来。 马贼们惊魂未定。连淙适才的追击,快如闪电又阴狠毒辣,将这群刀头舔血的亡命之徒也吓得够呛。月光之下,连淙在那黑色风卷中左冲右突,却不得其门而出。马贼见他困兽犹斗,不由都笑了起来。一边远远看着两个骑团的动静,一边等着那黑风珠将连淙绞死。 连淙在风卷中愤怒异常。幸而他之前在雪山和沙漠上嬉戏于龙卷风之间,这小小黑风珠倒也不至于让他太过被动。只是一时迷了方向,不得解脱。他在风中愈走愈怒,突然注力于赤金剑,朝天刺出! 这下还真被他蒙对了。这黑风珠本只是一个小小阵法。若是张灵徽在此,随手就破解了。只是连淙不明白其中的阴阳变化,所以才会被困在其中。但他现在全身内力喷薄雄厚,愤而一击,直接将阵法破坏殆尽。那剑气奔涌有如实质,竟将月光都遮蔽了。 马贼们见势大惊,连他们的马也似乎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吓到了。任他们如何催打,马匹都站定了纹丝不动。连淙一蹴而至,赤金剑挥过,尼古拉来不及求饶,那鬃毛蓬散的脑袋便已和身体分了家。连淙又是刷刷两剑,斩死了十几名马贼。接着便倏地一下,不见了去向。 剩下的马贼个个呆若木鸡,仿佛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直到连淙出现在远处营寨里,那十几个马贼的身体倒在地上,才慢慢醒悟过来。尖叫着:“魔神!魔神来了!”四散逃去,连马匹都顾不得了。 蓝旗顶上的红珠依然鲜艳夺目,却已经无人问津。 连淙浑身浴血,又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营寨之中。他走开了这一会,小石头已经给韩嫣止了血。见他回来,竟呐呐不敢言语。连淙自己也不知道怎会忽然如此暴怒。只是看到小石头害怕的样子,朝他挤出了一个微笑道:“她怎么样?阿依古丽姑娘怎么样?” 小石头见他笑容,才松了一口气,露出了一点笑模样:“韩姐姐没事儿。只是皮肉伤,不曾伤了根本。阿依古丽脏腑受了震荡。她本来体质极佳,只是连番心情震荡,有些魂不守舍。我给她施了七心术,现在睡了过去,想来是无恙了。” 颜岐也凑了上来,心有余悸,道:“大王。。。你刚才,真的好可怕。好像一下子变了一个人似的。眼睛都是血红的,还有一种,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连淙心里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了,只好按下心事,等有机会,再去向前辈高人请教。韩嫣看了看她,眼中已经少了许多疏离,口气还是冷冷的:“你再这样不要命地乱闯乱杀,我就先杀了你,再去向族中长老请罪!” 连淙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韩嫣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又恼怒地转过头去。连淙有些得意朝二童笑笑,转身去小湖边沐浴了。 再回来的时候韩嫣已经入定。连淙与颜岐和小石头随便聊了几句,问他们以前有没有听过自己这种情况。二童皆摇头。连淙心里隐隐有一丝忧虑,却也懒得去管。 这时阿伊娜忽然来请。连淙暴怒之下,犹如魔神般宰杀马贼,让阿伊娜看得心旌摇动。她本就对连淙大有依赖和好感,此刻看他,那水汪汪的眼神更是热烈直接了许多。连淙心中暗叹,只好假作不知,问道:“姑娘来请,不知有何贵干?” 阿伊娜嫣然一笑,道:“我中的毒还没有好,便来请你啦。”抖了抖手腕,做出一副很是疲累的样子。 连淙苦笑了一下,道:“是,辛苦姑娘了。” 阿伊娜笑道:“刚才来救的是我表哥,也是我们大月氏的二王子。恩,表哥想请你过去一叙。” 连淙不愿与此地官府有所牵扯,沉吟了一下,正要开口拒绝,阿伊娜仿佛猜到了他的想法,笑道:“二王子最喜欢结交有识之士。他不但与我的老师交情很好,还认识许多有识之士哦。” 连淙叹了一声,道:“那便去见见吧!” 阿伊娜喜道:“那我们坐一匹马吧!我毒伤还没好,我怕骑不稳掉下来。” 连淙寻思了一下,道:“你不必惊慌。我牵着马,我们慢慢走。” 阿伊娜本来有些不悦他不接受自己的好意,想了一下两人在月光中慢慢而行的样子,又开心了。甜甜笑道:“好!那我们走吧!” 连淙本想拒绝了与她共乘一骑,她便会明白自己的心意。一看到她的笑逐颜开的样子,才恍然大悟自己牵着她的马,比与她共乘一骑也好不了多少。暗暗叹了口气,倒也不再费心去想怎样脱身。阿伊娜一手将缰绳交了给他,一手朝他伸了过来。连淙一愣:“怎么了?” 阿伊娜气道:“我受了伤,上不去马!” 连淙哦了一声,托住她的腰肢,将她扶上马去。她的腰肢远比看起来更纤细。阿伊娜开心地笑了起来。 二人一路朝二王子的营帐走去。阿伊娜在马上巧笑倩兮,说了许多二王子的趣事。那二王子甚好结交天下好友,王府里的朋友来自五湖四海,颇有中土孟尝之风,对百姓也极为友好,在民间声誉很高。连淙唯唯诺诺,也不甚在意。 阿伊娜见他魂不守舍,心中有些不悦。忽然眼珠一转,压低了声音,弯腰道:“你知不知道?二王子刚刚娶了一个中土女子为妃!” 连淙一愣:“中土女子?做王妃?”转眼看到那纤腰之上有些夸张的丰隆,以及那丰隆之上,那如泣如诉的双眼。 阿伊娜恍如未觉,嘻嘻笑道:“是呀。宫中采办从奴隶市场买来了一个中土女子,十分美丽。二王子一见她,便爱上了她,一定要娶一名奴隶为妃。国王虽然老了,却也极力反对。大王子这几天为了这事情,正拼命攻击二王子呢。” 连淙听她喋喋不休地讲述着,心思却似乎越飞越远,想起了远在中土的张灵徽,苏浅雪和姜菱。张灵徽到了龙虎山没有?苏浅雪在京城一切可还安好?姜菱说给自己一年时间,一年不去找她,她便要找上门来了。那只姜丑丑,不知道有没有变得好看一些?忽然又有一双哀婉畏葸的迷蒙大眼出现在他脑海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幻。 师父师娘应该给小吴洛做了新衣裳过年了吧?师弟师妹们,也不知道有几个人回家,几个人守在门中。今年过年,雁荡必不如往常一般热闹了。采芸,采薇啊。。。 一边阿伊娜有些幽怨地看着他,早已停下了对二王子的介绍。月光下与情郎漫步,本来浪漫的想象,此时却变得十分寡淡。连淙忽然朝她一笑,道:“怎么不说了?” 阿伊娜偏过头去,看也不看他。连淙也不在意,牵着她的马,慢慢走着。 这一路有许多明暗哨卡,但是看到阿伊娜,都不曾有任何留难;又有许多兵士,正在扎立帐篷。军士们或明或暗,鲜有不去瞧阿伊娜的。间或还有级别高一些的,向她打招呼。阿伊娜像一只高傲的孔雀,完全不去理睬那些人。偷眼看了连淙一眼,见他只顾着低头看路,不由心中一阵气苦。 二人来到那最豪华的帐篷之前。这帐篷足足有十丈宽,入口处还竖了两根尺宽的盘龙柱,上面各雕着一尾黑蛇,昂首挺胸,栩栩如生。寻常的帐篷都是挑开了帘子布幔进去的,这帐篷偏还有一扇大门。二人正要让军士通报,里面已经迎出来一位倜傥男子,哈哈笑着将阿伊娜扶下马来。 这男子风姿潇洒仪态翩翩,让人一见便如沐春风。尤其那一双细长的丹凤眼,和善中透出一丝浑然天成的尊贵之气。身上没有穿着大多数月氏贵族披的长袍,反而穿了中土衣冠。连淙不意在沙漠里遇到这么一位浊世佳公子,微笑着朝他点点头。 纠结 这自然便是大月氏二王子大流士了。阿伊娜与他是表兄妹,自小一起长大一起读书,十分熟稔。大流士朝连淙回了个笑容,见小表妹撅着嘴,笑着打趣道:“是谁惹了我家最美丽的金孔雀?我这就去将他拿下,灌十斤马尿!” 阿伊娜扑哧一下,又撅起嘴来,将连淙介绍给大流士。连淙落落大方,拱手为礼,大流士和他的随从也不以为意,笑着将他引入帐内,分宾主坐定。 大流士已经听闻连淙今夜先后的壮举,对他十分礼敬,将麾下重要幕僚,一一介绍他认识。连淙心中不堪其扰,又不便甩手而去,只得强打精神,与众人应酬。那些幕僚中居然还有一位女战士,金发雪肤,健美挺拔,神色倨傲。她没有掩饰什么,连淙稍一分辨,便知她也是神族人物,不由心中暗暗诧异。这帐中全是大流士亲近之人,见阿伊娜主动拉着连淙,脸上纷纷露出了然的笑容。 此时已经月过中天。这大流士是一个潇洒不羁的性子,也不歇息,只管尽情饮宴。过了不久,扎伊尔也让人抬着过来了。早有医师为他的手指止了血。大流士见他进来,跑过去亲自将他扶着。又举起他的缺了一指的右手,向周围之人展示,又将他今夜之举,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他说得眉飞色舞,仿佛那时候他就在现场一般。众人皆感扎伊尔英勇悲壮,连那神族女战士,也向他敬了一杯。一轮酒过,大流士当场表示,烈鹰骑团的团长,老伯爵拉苏尔行将退休,下一任团长,便是扎伊尔。扎伊尔惊喜若狂,右手抚在胸前弯腰行礼,久久不肯起身。 又饮了半个时辰,众人都有了些酒意。阿伊娜忽然站了起来,走到连淙的面前,盈盈伸出手来。一边的大月氏人轰然叫好,又吹口哨,又是大笑。他们虽未亲见连淙今夜的表现,也都知道他神勇。此时见阿伊娜公然示爱,都有一种英雄配美人,相得益彰的感觉。连淙呆呆地看了看阿伊娜美丽的栗色双眼,眼中除了热烈,又有许多彷徨和乞求。心中暗暗一叹,伸出手来与她握在一起。阿伊娜大喜,立时便拉着他,翩翩而舞。大月氏的舞蹈向来随性,并无寻常定规。阿伊娜本就美艳非凡,又有一种连淙从未见过的野性。一随着音乐起舞,边上的人纷纷给她打起了拍子。连淙不识得大月氏舞蹈,配合得笨手笨脚,换来无数善意的笑声。 阿伊娜在连淙周围绕了无数个圈。连淙渐渐被她的舞姿所吸引,笑得越来越开怀,也渐渐跟上了她的节奏。一曲既罢,阿伊娜猛地朝他怀里一躺,连淙侧腰搂着她,做了个白鹤怀抱美人亮翅的动作,引来无数奚笑。阿伊娜飞快地在他唇上亲了一下,笑着跑了出去。 这少女美艳动人又热情奔放,要说连淙全不动心,那是自欺欺人。大流士笑着朝他丢了个酒杯过来:“我们大月氏最美丽的花儿邀请了你,你还不去?” 连淙略一犹豫,笑着朝众人做了个罗圈揖,跟了出去。 阿伊娜正在不远处一座帐篷前等候。见他来了,一闪身便进了去。连淙在门口徘徊许久,才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帐篷里一灯如豆,阿伊娜静静地坐在那温暖的羊油灯前,红晕满脸。连淙虽不知大月氏风俗,却也明白这少女的心意。阿伊娜见他终于进来,面色一喜,低头道:“你,你来啦?” 连淙轻轻叹了口气,坐到了她身前。阿伊娜轻轻挪了挪,仿佛要躲开他一些,却几乎没怎么移动。 这少女既坚强又脆弱,又刚刚经历了人生惨事。连淙几次话到嘴边,又不忍说出来。阿伊娜见他脸色阴晴不定,心中似有所感,低声问道:“你是不是看不上我?” 连淙摇摇头,轻道:“你美丽勇敢,没有男人会不喜欢你。” 阿伊娜红着脸,道:“那你呢?你也喜欢我吗?” 连淙点点头,道:“那当然,我肯定也喜欢你啊。” 阿伊娜低低嗯了一声,忽然靠到了连淙身上,将他的手臂,抱在了自己胸前。那绵软的弹性传来,连淙的自制力差点毁于一旦。定了定神,连淙轻轻掰开了她的胳膊,正色道:“阿伊娜,你是一位非常美丽的姑娘,我也很喜欢你。可是我已经有妻子了。” 阿伊娜不解地看看他,道:“我知道啊。你这么厉害,人又好,长得又俊,肯定不会没有人喜欢的。” 连淙苦恼地摇摇头,道:“不是的。你要知道,我在中土有许多牵挂,不能放弃了那边的一切,与你在大月氏定居。” 阿伊娜似是早就想过了这个问题,忍着泪道:“我知道呀。我身上肩负着莱古什家族的荣光,可能一辈子都不能嫁人。所以我决定要做你的情人。” 这真是一个无比诱惑的告白。连淙实不知该如何拒绝她,想了想,道:“这样对你,并不公平。” 阿伊娜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泣道:“我要公平做什么!我不要公平!我只要你与我相好!” 连淙搂着她健美的身躯,她那双美丽的大眼仿佛有魔力一般,让他几乎不克自已。连淙沉默了一下,缓缓道:“阿伊娜,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你的情绪十分不稳。我们等你冷静些,再从长计议好不好?” 阿伊娜扁扁嘴,问道:“冷静些?什么时候?明天吗?” 连淙一个头两个大:“或者,过半年再说?” 阿伊娜怒道:“过半年?”连淙沉重地点了点头:“至少等你心情平静下来,你再看看,我是不是真的是你喜欢的那种男人。我花心多爱,四处留情,实在不是你的良配。” 阿伊娜噌地站了起来,狠狠盯着连淙道:“我要什么样的男人,难道我自己不清楚?你不爱我,便不必说那些好听的话来安慰我!我是阿伊娜,是大月氏最美的花儿,是莱古什家族的家主!我阿伊娜只要你的爱,不要你的可怜!” 话一说完,立刻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连淙叹了口气,终是没有追过去。想了想,也不去大流士的帐篷,自回住处去了。 这一日先战昆仑,后杀马贼,连淙心情十分沉重。回到自己的帐篷,韩嫣和两个小童都已入睡。连淙从未见过韩嫣躺着睡觉的样子。之前她休息,都只是打坐,从不躺下。烛光下的她终于面容不再冷厉,隐隐还透露出一种少女的娇憨来。连淙下意识地将她与阿伊娜比较了一下,又赶紧将那个画面从脑海中抹去。 一边颜岐和小石头就没那么好的睡相了。颜岐的一只脚搁在小石头的肚子上,小石头的歪着脑袋,嘴巴下还留了一大滩口水。连淙失笑,随便找了块毯子铺着,躺了下去。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待他起身的时候,帐篷里已经空无一人,外面传来了忙忙碌碌的人声。连淙神清气爽,探出头去一看,那些大月氏人已经在拔营准备出发。远远颜岐和小石头正在和人踢毽子,周围围了一圈人在观看。连淙走进一看,和两个小童踢毽子的人居然是大流士。三人全神贯注,踢得两个毽子上下翻飞,十分好看。大流士一看连淙来了,大笑一声喊道:“大英雄,接着了!”一脚将毽子提了过来。连淙实在无意与他们一起游戏,便假装接不到,任那毽子掉在了地上。大流士会意地朝他笑笑,也没说什么。 嬉闹之间,有人来报,队伍已经做好准备,随时可以出发。大流士看着连淙笑道:“大英雄可要与我们一齐回莎瀚城瞧瞧?” 连淙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大流士哈哈一笑:“昨夜是大流士怠慢了。今夜我要在我宫里宴请连淙兄弟!” 其实照寻常的速度,此处离莎瀚城还有三日行程。大流士心知像连淙这样的奇人异士在大月氏极为难得,有心交好,便想着尽快回城,好好招待一番。便舍了步卒辎重,只带了骑兵轻装上路。阿伊娜和阿依古丽也在队伍之中。有大流士的部队照应,商队必然安全无虞。 阿伊娜昨日经历了太多事情,晚上翻来覆去,没怎么睡觉,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憔悴。连淙无意间看到她的模样,心中有些疼惜,却也不便说什么。只是阿伊娜一直在关注他的举动,见他看看自己,叹了口气却不说什么,心中又是一阵气苦。 这沙漠越走越是平静。极目远眺,蓝天之下金黄的沙子绵延不绝,不时有高耸的沙丘点缀其间,更远处又有雪顶高山,隐隐与天际融为一体。这景象单调却极壮美,连淙越走,越觉得神清气爽。两个小童却是越走越觉烦闷。初时还在沙丘上滚来滚去做戏,慢慢便觉得烦闷。最后二人实在无聊,一齐回到连淙身上睡觉去了。 大流士指着那雪山,朝连淙笑道:“连淙兄弟,这雪山名叫玉龙,你看着近,离此地大约还有百里多路。莎瀚城就在那雪山之下,是这片沙漠里最美丽的明珠。” 连淙轻轻抚了抚胯下骏马的鬃毛,轻笑道:“不知那玉龙雪山之外,又是何处?” 大流士摇摇头,道:“我们不知。” 连淙讶道:“不知?” 大流士道:“正是!不知。玉龙雪山绵延千里,极南极北都接着大海。极南处是天竺,极北处是匈族地盘。曾有罗刹人从极北冰洋中乘船而来。你昨夜杀死的尼古拉,便是罗刹人。南方天竺有一个良港,名唤古里。那边有从极西之地远航而来的欧罗巴人,却也没有人听说过这不可翻越的玉龙雪山。” 连淙从未出过海,却一直是身不能至,心向往之,笑道:“我只见过东海之滨。那边海产丰富,却泥沙甚多。曾听东瀛来的人说道,海外有一个岛叫琉球,沙子白而细腻,海水碧蓝,十分美丽。”旁边的阿伊娜看了看他那神往的样子,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自己与他在沙滩上嬉戏的画面,那轮廓分明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大流士笑道:“年少时我曾与一个天竺僧人一起出海,去往暹罗,婆罗等地。你所的那种水清沙幼,椰林处处的景象,在暹罗到处都是。” 连淙笑了笑,指了指那雪山,问道:“然则从来没有人翻越过这玉龙雪山?” 大流士面露忐忑,却极为肯定地道:“从来没有!连我们最伟大的智者霍斯鲁,也不知道玉龙雪山之外,是何等世界。曾有许多勇士要翻越玉龙雪山,其中不乏你们中土有名的名士剑仙,却从来没有人成功过。大多失陷于雪山之内。霍斯鲁老师的老师,以前就是你们中原的剑士,也是闯玉龙雪山失败之后,受了很重的伤,才长居于莎瀚城的。” 连淙皱了皱眉头,问道:“那雪山是有神灵守护,还是有什么其他原因,才那么难以翻越?” 大流士摇头道:“我们对玉龙雪山所知极为有限。老师的老师,从雪山回来之后,到死也没有再提过雪山之事。我们只知道一入雪山范围之内,便有罡风剑雪,能撕裂牦牛虎豹。再往里去是什么样子,我们便不得而知了。” 蜃魔 连淙望了一眼那雪山,心中泛起奇怪的感觉,冥冥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自己。一愣神间,眼前一片黑暗,恍惚间已经穿越了千山万水,来到了一座竹屋前。那竹屋十分清雅,建在一个池塘边上,远远有琴声传来。池塘边上一对白衣稚童,正在扑蝶为戏。乍一眼连淙以为是姚泉俞雪的两位女儿,便笑着要去打招呼。再仔细看时,那两个女孩儿忽然转过脸来瞧向他,却分明是张灵徽和苏浅雪的模样。那小张灵徽朝他羞涩一笑,拉着小苏浅雪的手,朝竹屋跑去。 连淙微微一笑,要去看看那两个小女孩到底搞什么名堂,却怎么也抬不动脚步。一边颜岐嘲笑道:“喂!大情圣!脸这么小的小姑娘也不放过么?” 连淙失笑,小石头神山上人叹了口气,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朝连淙肩上拍了一把。连淙立刻便能活动了。那两个孩子走得不快。连淙走上前去,小苏浅雪朝他做了个鬼脸:“喂,你跟着我们做什么呀?” 连淙正要答话,小苏浅雪的身子忽然模糊了起来。连淙要去抓住她,但是她朝他嘻嘻一笑,便不见了踪影。小张灵徽微笑了笑,道:“你不用费心啦。她已经走了。” 连淙心中蓦然一痛,问道:“她要去哪儿?” 小张灵徽微微一笑,并不作答,转身走进了那竹屋之中。连淙急叫道:“小姑娘请等一等!” 竹屋内并无声息。连淙举步向前,秀林和尚忽然出现,神情肃穆宝相庄严,朝他合十道:“连施主,你不能再向前一步!” 连淙皱眉道:“怎么你也怪怪的?我要去问浅雪的行踪,你且让一让!”伸手便推。秀林也不阻拦,侧过了身子让开去路:“南无阿弥陀佛。” 那竹屋忽然变得幽深而漆黑,似乎是一张血盆大口。连淙隐隐觉得,这竹屋将吞噬人的心灵。抬头一看,门楣上出现了一块白底金字的牌匾,写着“虚无心”三个大字。寻常的牌匾以黑底金字为多,这牌匾白底金字,上面还萦绕着一层浓浓的黑气。挂在这原本清雅的竹屋上,诡异非常。连淙略一犹豫,举步朝门里跨去。 后面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领。那人用力极大,差点将他从马上拽了下来。连淙眨了眨眼睛,那竹屋,池塘,牌匾,和尚,俱都消失不见。回头一看,只见一对晶亮的大眼中满是担忧和怒气。 阿伊娜朝大流士怒道:“二王子殿下!你做什么!” 大流士耸了耸眉毛,哈哈大笑道:“我大月氏最美丽最骄傲的小表妹啊,愚兄只是与你的情郎开个小小的玩笑,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阿伊娜气道:“他刚受了伤,又是第一次遇到这种蜃魔,你还撩拨他!” 大流士赶紧做了副害怕的样子,又大笑着纵马而去。连淙见阿伊娜着紧自己,心中不知道是何滋味。正要说话,阿伊娜瞥了他一眼,道:“我只是不想你死在自己的幻象里!小心着点这些蜃魔,经常有人死在它们手上的!”忽然拿出弯弓,抽出一支血红雕翎狼牙箭,朝不远处一只极大的红色螃蟹射去。那箭如流星赶月,厉啸着将那螃蟹钉死在沙丘旁。边上一群螃蟹见状,纷纷钻入沙土,不见了踪影。连淙鼓掌笑道:“好箭法!”阿伊娜回头看了一眼,赌气般扬长而去。连淙摸了摸鼻子,苦笑了下。 后面的阿依古丽轻笑道:“阿伊娜虽然脾气有些大,但是我从未见她如此把一个人放在心上。你为什么对她如此抗拒?她不美吗?” 连淙信马游缰,怃然叹道:“她怎会不美?只是我身上情债太多,能不招惹,还是不要招惹了。” 阿依古丽若有所思,问道:“你是怕伤害了她?” 连淙点点头:“我有许多事情要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与人长相厮守。我要做的事情,怕是九死一生。我已经负了好几个女子的情债,怕是再也负担不起了。” 阿依古丽疑惑道:“然则那些女子,你接受她们的时候,便没有这些顾虑?” 连淙一愣,想了一想道:“其实有时候也有。”又仔细想了想,看了看阿依古丽,我和你说的话,你可别笑话我。”阿依古丽点点头。 小石头神山上人忽然跳了出来,做了个鬼脸,笑道:“你说你说!” 连淙笑了笑,抬头看了看远处的雪山,沉默了半晌,方道:“我十六岁初出江湖,遇到了一位神仙般的大姐姐。那年她二十四岁,正是女人最美的年纪。我跟在她身边鞍前马后一年多,终能与她携手江湖。只是她虽然近在眼前,我总有咫尺天涯之感。后来我慢慢知道,她一直没有忘情于她的师父。她带着我回转师门,只是为了气气她的师父。没想到她师父真的被气到了。见了我他恼怒异常,直接抱了她乘风而去。等我再见到他们的时候,她已经成了他最小的妻子。” 阿依古丽笑了笑,道:“这位大姐姐,想必是很美的了?” 连淙自嘲地笑笑:“当时以为她是天仙绝色,后来才发现她的姿容,其实也只中上而已。只是她温柔妩媚,倒是真的让少年人无法抗拒。” 小石头嘻嘻笑道:“可怜的少年失身又失心,好惨!” 连淙白了他一眼,自己也笑了:“少年人谁能抗拒那样的女子?其实虽然当时灰心丧气,难受万分,现在想想,我还是很感激她给予我的一切的。” 阿依古丽轻叹一声:“是啊,谁又能忘记自己曾经的初恋。。。” 连淙瞧了瞧她,轻轻颔首:“是啊。当时只道是寻常啊。” 阿依古丽本来只是想起了自己的初恋情人和丈夫,被他一说,忽又想到了自己年幼夭折的孩儿,忍不住悲恸起来。哽咽了许久,才深吸了一口气,静静无言。 小石头有点忍受不了她的悲伤,朝连淙道:“那后来呢?后来你又遇到了谁?” 连淙轻笑道:“后来?后来我很是愤世嫉俗了一阵,再不与姑娘动心。直到后来回到雁荡山,我两位师妹一位娇俏可人,一位温柔娴雅,才终于让我走了出来。” 小石头点点头:“哦,原来是这样的啊。” 连淙看了看阿依古丽,轻叹道:“我师门遭魔教袭击,小师妹身死当场,二师妹被掳走。我来西域,也是为了找寻我二师妹的下落。” 阿依古丽奇道:“你二师妹被抓到这边来了吗?” 连淙摇摇头,有丝茫然:“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魔教在大食有活动。他们在雁荡布了一个地狱六血阵,据说是大食传来的。” 阿依古丽皱着眉头想了想,道:“我还真没有听过这个阵法,不过霍斯鲁老师可能知道。” 连淙微笑了笑:“是。到时候我要去请教的。” 阿依古丽道:“那这样算来,你也没欠什么情债啊?” 小石头“嗤”地一笑,连淙远远作势要打他,小石头朝他吐了吐舌头,对阿依古丽道:“你以为哦?他可是古往今来第一情圣!像他一样见一个爱一个的,还真不多见!” 连淙本来已不想再提,被他一说,叹了口气道:“我曾经受伤,有一位妖族女子,一直在我身边暗暗照顾。雁荡遇袭之后,更是舍命救我。后来我心情沮丧,喝酒喝得稀里糊涂,与一位郡主殿下好上了。再后来。。。”迟疑了一下,还是将张灵徽和苏浅雪也说了,除了一些香艳情节,连自己当时的彷徨反复,也大概说了些。 小石头虽知他与诸女之事,却还真不值得他的那些心路历程,听得眉飞色舞。阿依古丽见连淙一脸的沧桑惶惑,微笑道:“其实你何必苦了自己?依我看,那些女子飞蛾扑火之时,又不是不知道你的情况。” 碧天如洗,驼铃悠悠。连淙自嘲地笑笑:“我何尝不知道?可总是觉得自己亏欠了她们许多。” 阿依古丽嫣然一笑:“放开自己的束缚吧。比如我那天使般美丽的小妹妹。你现在要了她,将来可能伤害她;你现在不要她,现在就已经伤害了她了。我们有一句谚语,傻瓜才会为了未知的明天而放弃今日的快乐。好像说得就是你。” 连淙哈哈大笑,众月氏人纷纷侧目。阿依古丽一夹马腹,朝阿伊娜追了过去。小石头看了眼连淙:“我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啊。” 连淙笑着点点头:“有时候,明明知道有道理,也不能那么做。” 小石头歪着脑袋想了想,道:“我觉得你想得太多了。” 连淙哈哈一笑:“是的。所以我才是我。”一扯缰绳:“跑一段!”那马十分神俊,慢腾腾走了许久,一直在不耐烦地打响鼻。这下得了解脱,立刻便奋蹄扬首,箭一般朝前奔去。 小石头不解地看着连淙远去的背影,有些莫名地高兴,也一挥鞭子,朝他追去。 一行人轻装上阵,走到申初便到了莎瀚城前。这莎瀚城建在玉龙雪山之下已有六百年,四四方方,古朴雄伟。那城门高有三丈,可容十匹骏马并肩而行。神山上人看着城门,点点头道:“我向闻大月氏和平富庶,周围各国征伐不断,唯有大月氏一直安宁平和。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大流士笑道:“可承大师你贵言了。” 连淙奇道:“周边各国,便对大月氏没有什么野心么?” 大流士嗤笑了一声,道:“怎么可能!几百年前大宛最后一代皇帝荒淫残暴,作为当时唯一的巫族国家,竟然引入了天竺的佛教,西方的星月教,后来又有更西方的景教传入。末帝契必利任由发展,结果好好一个大宛帝国,依着信仰,一分为四。后来更是你打我我打你,变成了如今的西域三十六国。我大月氏作为大宛的血脉正宗,怎会不招敌人?不过百多年前康居和儒勒先后攻打我国,反被灭国之后,便无人再敢来罗唣了。” 小石头扮着手指数了数,奇道:“不是说有佛教,星月教和景教嘛?怎么一分为四了?” 大流士笑道:“我大月氏一个也不信,也不禁老百姓信什么教,所以就是四分了。” 连淙对那段历史一无所知,倒是很惊讶大月氏居然自称大宛正统,不禁问道:“所以整个大月氏,都是巫族人?” 大流士哈哈一笑,摇头道:“怎么可能?我们西域与中原不同,从千年前起,便不说什么人妖巫神之分,是以各族混居,倒没有因为此事闹过什么纷争。如今大约也只有我大月氏王族,才是比较正统的巫族血脉了吧。”皱了皱眉头,道:“倒是有些人信仰宗教,又见不得人信仰别的宗教,总闹出些是非来。” 连淙讶于此地如此漠视各族分歧,然而想了一想,也不得不佩服当年促成这局面之人。笑道:“大月氏偏处一隅,却能成为西域商贸正中,实属不易。” 大流士有些自得,道:“我大月氏鼓励商贸,降低税赋,车马通达,世道太平,又地处要道,四方商人,怎会不来?” 一旁阿伊娜闻言,有些负气道:“也不知道国师和大王子怎么想的!” 大流士看了她一眼,有些怅然:“我国承平已久,自然会有些波折。” 连淙只知二人在说些彼国朝堂之事,倒也不适合说什么。说话间,队伍已经来到了城门之下。阿伊娜瞥了一眼守城将领,一脸厌恶地朝大流士低声说了什么,大流士含笑不语。阿伊娜又看了看连淙,犹豫了一下,打马而去。阿依古丽有些歉然地朝连淙和小石头笑笑,跟着去了。 那守城将领身穿甲胄,尖脸高鼻,胡子遮住了一大半脸。他单膝跪地向大流士行了礼,却是硬邦邦的没有什么表情:“末将参见二王子。依照我大月氏律令,末将要搜二王子后面这三辆马车。” 那三辆马车,后面两辆装得是些帐篷锅灶之物,第一辆里却是坐着韩嫣和颜岐。颜岐今日一早便缩在那马车上,也不知道在鼓捣什么,韩嫣也不理他。连淙虽听不懂那将领的言语,但见他目色不善瞧着韩嫣的马车。眉头一皱,知是遇到了二王子对头的人。 果然大流士理也不理那将领,自有骑士上前交涉。那将领咬定依律执法,死活不肯放行。如此耽误了半炷香时间,那骑士不知说了什么,惹得将领十分愤怒。忽然拿起弯刀,指着韩嫣道马车,大声咒骂。 大流士在贵客面前被自己国家的将领如此百般刁难,却并无丝毫恼怒。只是笑嘻嘻地看着那将领指天画地。说时迟那时快,马车里突然射出一道耀眼金光,将那将领的头盔劈去了一半,连头发也削去不少,却丝毫不伤他皮肤。那将领怔在当场,连淙击掌笑道:“好枪法!” 马车里冷冷传来一句:“我打偏了。” 老师 大流士也是哈哈大笑,再不理那将领,邀了连淙入城。一路再无人敢阻难。走了几百步,方朝连淙歉道:“小王安排不周,让贵客见笑了。”连淙笑着摇了摇头,看着周围商肆林立百姓富足,叹道:“大月氏真乃人间乐土也!” 大流士笑了笑,又叹了口气道:“如今我大哥信奉星月教,国师不知为何,也和他弄在一处,要百姓都皈依了星月教。实在是。。。实在是胡闹。” 连淙有些不以为然,道:“劝人向教,虽说不是什么利国利民之事,似也说不得是胡闹吧?” 大流士一脸的无可奈何,道:“他们若只是劝劝别人,我自也不会说什么。问题是我大哥想要将大月氏改造成一个星月教国家,以真主为真神,以星月教之法治国。” 连淙一愣,道:“然则那些不信星月教之人怎么办?” 大流士又叹了口气,道:“能怎么办?劝着皈依呗。劝不了的便赶走,赶不走的便杀了。” 连淙顿觉不可思议:“不会吧?那贵国的商贸?” 大流士苦恼又不屑:“有了真主,天上下的雨都变成金子和粮食,还要商贸做什么?” 连淙想了想,委实是难以理解:“好好的一个国家,一定要弄出这档子事来做什么?” 大流士一夹座骑,傲然道:“任由它东南西北风,我自岿然不动!走了!” 一行人走了一刻钟,来到一座巨大的庄园前。这庄园已在莎瀚城的后侧,在王城一边,远眺玉龙雪山,景观十分壮美。大流士一到房前,便有管家笑脸相迎。大流士与他说了几句,朝连淙笑道:“我爱妻去佛寺寻一个中土和尚说禅去了,晚些才能回来。今夜我们欢宴,霍斯鲁老师也会前来。嘿嘿。。。”朝连淙挤了挤眼睛:“你怎么得罪阿伊娜了?我问她要不要来,她一脸嫌弃。” 连淙苦笑着摇摇头。二人分别,自有仆人管家,将连淙、颜岐和小石头带去客舍。 这客舍其实就在庄园一角,十分宽绰,自有一番西域风情。中庭还有一个喷水泉,华丽非凡。仆人们送上甘泉美酒,便退了下去,只留了一位懂得汉语的少女米拉,在一边静立伺候。连淙嫌有个外人在不自在,便让她自下去休息。米拉抿嘴一笑,弯腰退下了。 小石头啧啧道:“看不出来啊连小子,这姑娘这般美艳,你居然就这样让他走了?这可太不像个花心萝卜了!” 连淙哈哈一笑:“你小孩子懂什么?凭着身份欺负小姑娘,算什么本事?” 颜岐忽然跳了出来,哼道:“我才不信你不动心!” 连淙想了想那姑娘的模样,点头笑道:“这姑娘的确很可爱,但是我总不能真的看到一个可爱的,就往身边划拉吧?” 韩嫣也走了出来。她气色还不是很好,却依然能让连淙感受到刺骨的寒意:“你划拉得还少么?” 连淙赶紧投降,笑道:“是!是!韩大姐您好点了?” 韩嫣不悲不喜:“这点皮肉外伤,算得什么?” 颜岐叫道:“韩姐姐!您可真是我的姐姐!那么大一块血肉,我看得都发怵,你怎么能这么轻描淡写的?” 韩嫣哼道:“我小时候差点被人吃了。要不是我娘将我丢入枯井,我早已尸骨无存。” 三人都是心神一颤。小石头迟疑地问道:“韩姐姐你。。。你小时候不是神族么?怎么会。。。?” 韩嫣狠狠瞪了一眼连淙,语气十分冰冷:“那些道人说是我天赋异秉,拿来炼丹可以长生不老,又岂会对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姑娘心怀怜惜?” 连淙怒道:“这种妖道!莫说你神族不能容他,人族也不能!” 韩嫣嗤笑道:“有什么不能的!你说的这妖道,如今是正派人人景仰的前辈高人,门徒千万。以我的本事要去复仇,恐怕是以卵击石!” 颜岐哼哼笑道:“人族那些所谓名门正派,最是喜欢做婊子立牌坊!顶了个好听的名义,为非作歹男盗女娼,比魔族都不如!” 连淙心中一寒,知道他们两个说的情况,的确不是个例。他无话可说,韩嫣却没打算放过他:“怎么大侠?你有什么想法,说道说道呗。” 连淙微微沉吟,叹道:“你们说的其实都对。这世上好人坏人,都有许多。人族有好人,自然也有坏人。妖族巫族神族,概莫能外。你都无法想象,为了一点点蝇头小利,有些人能无耻到什么程度。”看了看颜岐和韩嫣,温然一笑:“但是总是好人多。你们遇上的坏人,把坏人打成猪头就好了,别迁怒了些无辜的人。” 他这话,可说是有些寡淡,完全没有正气凛然之感,但是二人被他一看,却都起了一点心虚之感。颜岐还是嘴硬道:“反正就是人族里,坏人最多!” 连淙摆摆手,笑道:“这个世界这么大,我们能做的,就那么一点点。做好自己,力所能及的时候,做做好人就是了。” 小石头不以为然道:“阿弥陀佛。世人多苦难,也多痴迷,总要有人为他们指点迷津,救苦救难的。” 连淙哈哈一笑:“那是你的佛祖的事儿。我能做好自己,就已经不错了!” 韩嫣哼了一声,不再听他们斗嘴,走到内室关了门。颜岐看了看连淙,忽然嘿嘿一笑,对小石头说:“呆子!我说韩姐姐其实喜欢我家大王这花心萝卜,你信不信?” 小石头合十道:“阿弥陀佛,有情无情,有缘无缘,小和尚自己看着就好。无所谓信不信。” 颜岐朝天翻了个白眼:“装神弄鬼!” 连淙趁他不注意,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这话让灵徽听去,看她还给不给你那神童之体!” 颜岐怒瞪了他一眼,又嘿嘿直笑:“反正王妃知道你什么德行!”他对连淙没大没小,却对张灵徽十分尊敬。连淙笑道:“你就是个小滑头!” 三人随便洗漱了一下,便有人来相请。昨夜休息之前,大流士便遣了手下的飞毛腿信使,让王府准备今夜宴会。须得办得风风光光。一来是极尽礼遇,看是不是能招纳了连淙诸人;二来也是他性喜热闹,找个机会大大铺张一次;三来今日是他大哥规定的敬神宵禁之日,他这一番做作,也是与他较劲的意思。 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庄园里已经红毯遍地张灯结彩。大流士在庭院里支了许多架子,上面铺了白纱遮挡沙尘。此时皓月初升,月光下白纱在风中轻轻飘荡,美观殊甚。这景象让连淙感觉十分熟悉,却又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东西给他这种感觉。 已经来了一些客人。院子里几十人身着盛装,正三三两两,一堆一堆地交谈。连淙感受了一下,果然气息十分糅杂,人神巫妖皆有。有的人身上,还不只一种气息。不由暗暗称善。 大流士见他出来,大步过来,把臂笑道:“我的好朋友,连淙兄弟,你看我这场地,布置得可还雅致?” 连淙笑道:“月华清美轻纱曼曼,二王子果然雅士也!” 大流士十分得意,哈哈笑道:“我可没有这个雅气,都是我妻着人安排布置的。一会儿她出来,你们好好叙叙!”连淙笑着称好。 二人正在攀谈,外面忽然起了一阵喧闹。大流士一抓连淙,笑道:“必是霍斯鲁老师到了!老师在哪儿,都喜欢出风头!” 连淙被他拉着,不由自主朝外走去。走到门口,一眼看到阿伊娜一身华丽的深蓝盛装,头上戴着白色珍珠冠,一片轻纱遮住了她丰润的红唇。她全身上下镶了无数的宝石,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连淙看得一呆。阿伊娜见他看得愣神,朝他轻轻一笑。连淙一时不擦,回了个笑容。等到反应过来,阿伊娜已经挽着一位干瘦老者的胳膊,和大流士攀谈起来。连淙暗暗苦笑,悔不该一不小心本性勃发,又去招惹这异族少女。 正自怨自艾间,大流士已经朝他招手,连淙硬着头皮,迎了上去。大流士笑着拉着他的胳膊,朝那干瘦老者笑道:“霍斯鲁老师!就是这家伙,惹着了你最爱的徒弟!” 这老者虽然干瘦,眉眼却十分英俊,目光灼灼似能洞察人心。连淙整了整衣冠,朝老者拜道:“晚辈末学连淙,拜见霍斯鲁老师!” 霍斯鲁笑着摆摆手,操着一口吴侬软语道:“侬伐要客气。我以前跟中国人学习过,不过你们那套礼仪,我一直否大习惯。”他脑袋上裹着一个大月氏人常见的白色裹头布,留着一撇山羊胡子,双手干裂,整个一副西域老牧民的感觉。配上他的汉语口音,让连淙觉得非常滑稽。 连淙笑道:“初见长者,总要客气一番的。” 霍斯鲁哈哈一笑,道:“是个潇洒的娃儿!怪不得阿伊娜会的看上你!”阿伊娜有些羞窘,不敢看连淙。 大流士知道连淙急于知道魔教之事,带着三人在庭院正中的软椅上坐定。立时便有美貌侍女,送上美酒佳果。霍斯鲁抓起酒杯,先一个人骨碌碌灌了一杯,大大打了个嗝,又在前来倒酒的少女腰间摸了一把。那少女啪地拍开了他的禄山之爪,白了他一眼。走出两步,又回头朝他娇媚一笑。 一行人都是见怪不怪。大流士朝霍斯鲁笑道:“老师你妮娅勾勾搭搭好几年了,快快把她接走吧!叶娜老师上次差点把我抓去炼天仙蛊,真的好可怕的!” 霍斯鲁嘿嘿一笑:“要么炼你,要么炼我,就辛苦一下你吧!” 连淙讶道:“天仙蛊?大月氏这边,也有人炼蛊的吗?” 大流士学着霍斯鲁嘿嘿笑道:“本来是没有的,霍斯鲁老师娶了个暹罗女狮子,就有了。” 霍斯鲁哀叹一声:“娶她的时候,她还是很温柔善良的。本来看她屁股大能多生,谁知道这么些年下来,孩子没有生出来,老婆却变得比老娘还凶。作孽,作孽啊!”瞧了一眼连淙:“你可知屁股大能生养这话,是谁教我的么?” 连淙莞尔笑道:“这话中原北边的人说得多些。” 霍斯鲁一拍大腿:“我那老师六十多岁,娶了个十六岁的女真小媳妇儿,爱得不行。他那小了他十几岁的丈母娘说玉龙雪山有神药,吃了能生儿子。他急急切切就去了,结果折在山里,再也没见过他媳妇儿。临终还在说:‘老虔婆误我,误我!’” 这像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却被他挤眉弄眼说得十分好笑。连淙失笑道:“您这老师,也是个奇人了!” 霍斯鲁大笑道:“可不是!他一把年纪为老不尊,还为了爱情豁出一切,真是个老情头几了!”说完,别有深意地看看阿伊娜。 连淙不知道‘情头几’是什么意思。阿伊娜撇撇嘴:“老色鬼!” 连淙不欲在这个话题上更多纠缠,朝霍斯鲁拱拱手道:“听二王子说,老师对地狱六血阵,有些了解?” 霍斯鲁放下了酒杯,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道:“这地狱六血阵,本是由大秦传来。须用活人精血为祭,引地狱之力,毁天灭地,十分厉害。这本是西方大魔王撒旦之技,后来被那帮没脑子的十字军带到了大食。这阵势威力虽大,却十分难摆。唯一一次成功,是十字军第六次东征,进攻大马士革的时候。书上说,当时十字军的领袖用死囚和志愿者为祭品,又运用了许多埃及传来的巫术,才成功发动。当时大马士革城墙毁了一半。守军一半当场死去,一半束手就擒。” 连淙心中一动,道:“我见过的那次,到没有那么大威力。只是方圆半里地内,中者无不瘫软在地,只能言语,不能动弹。”将雁荡之事,大致描述了一番。三位听者,霍斯鲁聚精会神,大流士目露惊诧,阿伊娜却是有些哀伤。 霍斯鲁皱了皱眉,道:“可能是你的敌人根据地狱六血阵,又鼓捣出了简化版本。照历史的记载,那阵势威力应该不止于此。”笑了笑,又道:“不过历史书,大致看看就好了,也不能全信。” 连淙颔首。大流士起身笑道:“听你们俩说这些事,真是无聊。我去招待一下别的客人。” 霍斯鲁朝他摆摆手。连淙又问道:“还要请老师指教一下关于魔教的事情。” 霍斯鲁正色道:“你们中原人所谓的魔教,其实在西域一带,并无人特别了解。只知道大秦至大食一代,有一个拜火教,似是与魔教颇有渊源。此教恶迹不彰,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敌人。只是与原教旨主义的星月教,基督等教派,有些冲突。” 连淙问道:“老师可知拜火教与魔教有何渊源?” 霍斯鲁摇摇头,笑道:“我也只知道些皮毛。你若是有暇,明日可以来我的住所,我们好好探讨一番。” 正说话间,忽然音乐四起,一对身着红衣的女子载歌载舞,朝庭院正中而来。连淙抬头一看,那领头的,竟然是刚刚回来的阿依古丽。霍斯鲁眉头一挑,笑道:“我们大月氏人,大多开朗洒脱。生死执念,与你们中原人大有不同。你看阿依古丽身世颇为不幸,又刚刚经历了那些事情,今夜便又来寻找下一位情郎。你能说她不爱惜自己的孩子吧?我可见过她疼爱孩子的样子。你说她不爱自己的丈夫吧,她丈夫当年只是一个小偷。他们成婚十余年,十分恩爱。” 连淙委实有些不能理解大月氏人,闻言只是轻轻点头。那队舞女热烈奔放,随着音乐的节奏,舞得越来越狂野奔放。霍斯鲁嘿嘿一笑,道:“这些女子都是要来找寻意中人的。终身厮守也好,一夕之欢也罢,你要是有喜欢的,便可上前搭讪哦。” 阿伊娜剑眉倒竖,踢了这老情头几一脚。霍斯鲁哈哈大笑。 王妃 正说话间,门口又有一阵喧闹传来。霍斯鲁朝连淙笑道:“想来是我们来自中土的王妃来了。你不去打个招呼?” 连淙笑着摇了摇头。不多时,大流士已经牵着一位盛装女子走了进来。那女子一副大月氏贵妇的打扮,小腹微微隆起,显是已经有了身孕。大流士远远朝连淙和霍斯鲁挥挥手,带着那女子进去了。 连淙不知道自己还能从霍斯鲁处问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倒也不便就此离去。门口忽然进来了两个大月氏人打扮的小童,一个光头,一个红发,可不是颜岐和小石头神山上人?颜岐笑嘻嘻地朝连淙道:“韩嫣姐姐要疗伤,把我们赶出来了。可不是我们偷懒哦。” 连淙笑了笑,让他们自去找乐子,只是不要跑太远。一边阿伊娜欲言又止,终于还是仰起了她高傲的头颅,一声不吭。 连淙左右不能离开,便于霍斯鲁请教些西域之事。既是长长见识,又是随意闲聊,且打发时光。 闲聊了一阵,连淙正感不耐,大流士终于带着他的爱妃出来了。那妃子走得稍稍近了些,有火光印在她脸上。连淙终于看清了她的模样,登时一阵心中突突两下,一阵悸痛。他手脚冰凉,嘴唇微微颤抖,手中那极品琉璃酒杯,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那妃子温柔端庄巧笑倩兮,鬓间一朵白花,八片花瓣上各有一丝嫣红。那不是被魔教掳去的吴采薇,更是何人! 连淙努力克制情绪,让自己冷静下来。不断对自己说,必是一个容貌与采薇相像的女子而已。他双唇喏喏,心底却清楚——即便世上有相似之人,又怎么可能鬓间有一朵仙家所赠的花儿? 旁人都去看大流士夫妇,唯有阿伊娜,一直注意着连淙。她是知道连淙来大月氏的目的的,此时见他这般模样,立时便有了猜测。 连淙回过神来,看到阿伊娜已经走到了自己的身边,一双星月般的眸子,尽是担忧。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嘶声道:“王妃,真美啊。。。”一口干掉了杯中苦酒,却被呛得咳嗽起来。 阿伊娜轻轻拍着他的脊背。一边的霍斯鲁回头见二人不知为何亲近起来,有心撮合,笑道:“我过去看看。”径自走了。 连淙心中一片混乱迷茫。一直牵挂着的师妹,竟然成了大月氏的王妃!逾是想这事情,逾是难受,心中的暴戾隐隐抬头。忽然咻地一道瑶光,一颗玉石贴在了他的胸膛。那玉石散发出阵阵慈和之气,让他渐渐平静下来。 原来是小石头很早便到了雁荡,知道连淙与二姐妹的情事。见到吴采薇成了王妃,猜到大事不好,急忙赶回助连淙安宁心意。 连淙定下神来,朝阿伊娜歉意一笑。那边大流士已经拉着吴采薇的手,朝这边走来。连淙一拉阿伊娜的手,笑道:“我们也去舞一回!” 阿伊娜岂会不知道他这是不想与吴采薇见面?她一面恼怒连淙将她做了避人的道具,一面又实在怜惜他心中悲苦。一愣神间,已经被他拉入了舞池。连淙一手举着酒壶,一手拉着阿伊娜,在庭中旋转飞舞了几圈。他不善舞蹈,只是仗着内力深厚,搂着阿伊娜四处乱窜,一面又不停地灌酒。几步下来,舞没怎么跳,酒倒是饮了好几壶。阿伊娜放下心思,专意陪着他舞蹈。 二人胡乱舞了一回,连淙正好看到吴采薇满脸温柔,正拉着大流士的手,轻轻抚摸自己的肚子。他心中悲苦嫉妒,忽然一扬首,将手中一大壶美酒一口干了。阿伊娜正不知所措,连淙一手扶住了她的后脑,一手搂着她的腰,猛地亲了上去。 阿伊娜一把将他推开,啪地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哭着跑了出去。边上的人哄堂大笑。连淙愣了愣,又从边上一位侍女手中抢过一壶酒,仰天喝完。随手将壶一丢,掣出赤金剑,一声长啸,金黄剑气直刺云霄! 那啸声穿云裂石,肃杀悲愤。连淙一声啸完,举着赤金剑,在庭中舞了起来。众人纷纷走避。但见他白衣乌发,金剑银壶,在场中挥击腾跃,十分赏心悦目。那观者中有善铁琵琶的,当即取出与他配起乐来。一时铮铮之声中剑气纵横四塞,赢得满堂惊叹。连淙心中迷茫痴恨,一套层云十八剑舞将出来,让人目眩神迷。终于铁琵琶禁受不住,腾腾两声,弦断音垮。连淙哈哈长笑,一跃而出,转眼不见了踪影。 众人愣了半晌,才轰然鼓掌叫好。大流士见自己请来的异客如此狂放不羁,大感与有荣焉,频频与宾客举杯。吴采薇似是有什么心事,柳眉轻蹙,难以开颜。 连淙跌跌撞撞,奔回自己住处,随手将劲上玉石丢在一边,又咕咚咕咚喝起酒来。这酒越喝,他心中越是清明,越是知道采薇是真的嫁给了大流士,又怀了身孕。心中痛了,更是抓耳挠腮,四处找酒。幸而大流士见他纵酒而去,又着人送了十坛美酒来。那侍女米拉十分善解人意,送酒的人刚走,便给他抱了一坛进来。 连淙此时也不分那就是好是坏,是醇是烈。一掌拍开酒坛,仰天灌了起来。米拉见他灌酒的样子,有些好笑,又去将那些酒,一一搬进来,放在连淙面前。连淙一连喝了七八坛,哈哈一阵长笑,又饮余酒。最后一坛酒不曾饮完,已经斜躺在坐凳上,双手无力,连酒坛都举不起来了。 米拉不敢打断他的酒兴。见他终于昏睡过去,不由暗暗松了口气。她身负武艺,等闲虎豹不能近身,要将连淙扶上塌去,自不是什么难事。她知道连淙是贵客,倒是不敢随便将他提溜,而是将他打横抱起,轻轻放在了床上。又去端来金盆丝巾,轻轻给他擦去身上的汗水。 那酒后劲极大。连淙浑身发红出汗,倒是将米拉累得有些出汗。她天性风流奔放,十四岁便知人事。几年来说多不多,也颇见识过一些男子。此时连淙躺在床上任她摆布,便不由起了心思。一开始只是给连淙擦擦脸上的汗水,渐渐地便解开了他的衣襟,擦到他胸口去了。 (此处删除一千字,伏祈见谅) 总算清理干净,连淙和阿依古丽一左一右夹着米拉。米拉有些羞涩,又有些得意。三人就挤在那不大的床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阿依古丽轻轻拍了一下连淙,笑容有些放荡:“看你这么急急火火地又是喝酒又是舞剑又是转圈的,还以为有什么天大的事情,原来是要回来找这丫头啊!”她那不太流利的汉语,配上那有些取笑的眼神,此刻显得分外的冶艳。 一句话把连淙带回了现实。苦笑一声,看了看身旁双眼微闭的米拉,叹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有的时候你许了死,对方却许了生。这就十分尴尬了。” 米拉睁大了美目看了看他,有些疑惑。阿依古丽笑道:“这又是谁家女子,伤了你这大情圣的心了?” 连淙不是一个喜欢将事情自己藏着的人。但这样的事情,即便他再如鲠在喉想一吐为快,也是要看人的。张了张嘴,终于还是咽下了那一口叹息:“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也没什么好说的。” 阿依古丽也不勉强他,只笑着拍了拍米拉的丰硕:“你下手倒快!早听说大流士府上有一位小姑娘艳名高张,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米拉腻声道:“婢子没有。”阿依古丽嬉笑着摸了摸她。米拉扭着身子不说话了。 连淙有些惊讶,笑道:“看你们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还以为你们是素识呢。” 米拉扑哧一笑。阿依古丽使劲捏了捏她,捏出了一声荡气回肠:“男子有男子的好,女子有女子的好。要不改天我给你找个男子试试?” 连淙刚一想到男子的裸体,身上立时起了一阵疙瘩:“敬谢不敏!我觉得还是女子好一点。” 阿依古丽哈哈而笑。 三人终于有些疲累。阿依古丽强挣扎起来,拉着二人道:“大流士这边有大食巧匠精工细作的月光之泉,我们去泡泡!” 连淙和米拉拗不过她,胡乱抓了件衣服披上。沿途颇遇到了几个侍女仆从,俱都朝他们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那月光之泉位于一座独立的华屋之中,以白底黑纹大理石砌成,上面用各色宝石镶嵌上星月图案。四周薄纱围绕,朦胧似雾。这池子常年有仆役守着,温热清泉不断。 连淙脱去衣物,将自己浸在池中。二女也轻手轻脚地依偎了上来。她们这么一闹,连淙心中的激怒妒忌伤心悔恨早已消弭泰半。阿依古丽令人取了些新鲜果子,三人懒洋洋地泡在池中。 话说阿伊娜盛装而来,自是为了连淙。只是连淙消失之后,她便应酬不断,无暇脱身。好容易大流士放人,她又不好意思一个人去寻找连淙,便寻了处偏僻庭院,一个人在那边怒气咻咻。正一边踢石头一边生闷气,忽然有一男一女两个仆役,偷偷摸摸搂抱着而来。阿伊娜正欲将之喝退,忽听得那女子浪笑道:“刚才那个男客人,以一敌二,还将阿依古丽公主和米拉那小骚货弄得丢盔弃甲。可眼馋死我了!” 阿伊娜心中一动。那男的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在女仆身上上下其手。终于找了个阴暗的角落坐定,才闷声道:“说别的男人做什么!你说要把米拉弄到床上,怎么到今天都不见动静!” 女仆嘿然道:“就知道垂涎米拉!你要是像那位男客一般厉害,我把妮娅她们都给你弄到手!” 男仆讪讪道:“有几个人能那么厉害的?阿依古丽公主时不时要换个男人,一个个都被她弄得面黄肌瘦。寻常男人,怎么降得住她?” 女仆狠狠拍了一把,那男人闷声一哼。女仆娇笑道:“一提起阿依古丽公主,看你高兴的!平常你见了我,也不见你这般快活!” 男人涎笑道:“都是一般爱,一般地爱!” 二人渐涉用于乱。阿伊娜在一旁听了这些话,已经猜到连淙已经与阿依古丽和那个侍女成就了好事。心中一酸:“我这般爱他,他却宁愿与女仆和妇人勾搭,也不愿意接受我!”一个人悄悄抹了眼泪,自回家去了。 连淙与二女在池中泡了一会,又是一番大战,直将她们弄得身酥体软,鬓乱钗横,才一手抱一个,一起回卧房安眠。第二日醒来时,伸手下意识地朝身边一摸,二女都已经不见了踪影。 起来想想昨夜的痴狂,不由苦笑。再去想采薇,果然不似之前那般撕心裂肺。寻思了一下,决定还是要去找她问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也好决定自己下一步的行止。 正思忖间,米拉托着一个大银盘进来了,朝他嫣然一笑,眉梢眼角,俱是媚意。那银盘上有一壶热茶,一张面囊,配了些葡萄干蜂蜜之类。米拉笑道:“你要是不喜欢吃我们大月氏的早餐,我已命厨房准备了些米粥馒头火腿之物。或者你想吃点别的,尽管说来。” 连淙指了指她的胸,笑道:“便吃点白面馒头吧。” 米拉含笑嗔了他一眼,又去取来了馒头火腿和小菜。那馒头极为白嫩精细,韧度也正好,与在中原餐馆所食,并无二致。米拉见他吃得开心,笑道:“我们这里原来是没有这种馒头的。是宝珠王妃喜爱,才去寻来的中原厨师。” 连淙一愣,便想到她说的宝珠王妃必是采薇,那早餐便失了七分滋味。勉强笑了笑,问道:“你们这宝珠王妃是中原何方人士?怎么会嫁了过来?” 米拉只当他好奇,坐到了他的身旁,伸手帮他撕开馒头喂他:“她是哪里人,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几个月前府上缺人,大总管去集市,便把她买回来了。听说一共九个人呢,那八个人花了十匹骆驼,她倒是白送的。刚来的时候痴痴呆呆,什么也不知道,只会吃饭便溺。后来霍斯鲁老师看到她,说她可能是被施了恶法,便让人去买了些药给她吃。慢慢地神智也通了,也会说话了,也会梳洗了,人们才知道她其实极为美丽。后来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支笛子,还会吹笛子了。据说二王子就是被她的笛声吸引,才去看她又被她迷住的。” 连淙听闻此言,心中更恸。米拉笑着看看他:“哪天我也去找支笛子来吹给你听。” 连淙按下心中悲伤,朝她笑道:“你不用吹笛子,你唱歌就好。” 米拉一喜,扬眉道:“你怎么知道我会唱歌?” 连淙哈哈一笑,道:“昨夜不是唱过了么?今夜要不再来唱一曲后ting花?” 米拉一下子没有听明白,却很快反应过来了,吃吃笑道:“好啊。你喜欢我唱什么,我就唱什么给你听!” 连淙笑着拍了拍她的屁股:“晚上再说。起来吧,有人来了。” 这么早便毫不客气前来打扰的,自然是小石头和颜岐了。神山上人瞧了瞧连淙,又看看米拉。米拉朝他嘻嘻一笑,收拾了碗盏,摸了摸他的光头,自顾自出去了。 渔阳 小石头居然没能躲开米拉的魔爪,气道:“你怎么尽和这样奇奇怪怪的女人相熟!” 连淙莞尔,道:“你道她奇奇怪怪,她还道你奇奇怪怪呢。” 小石头哼道:“少跟我打机锋!奇怪的自然便奇怪!”又看了看连淙:“你没事儿啦?” 连淙扯了扯嘴角,算是笑容:“有什么有事没事的?” 小石头嘁了一声:“还装!莫非你昨晚真的是剑仙附体才发的羊癫疯?” 颜岐此时倒比平常厚道了许多,居然会想到要安慰一下连淙“喂!大丈夫何患无妻?我看王妃比她美多了!” 连淙起身,笑着打了他一个爆栗:“看你势利的!走吧,不管怎样,总要见见她,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的!” 二童对了对眼,还是颜岐道:“喏,我们倒不是有什么别的想法。昨晚上你在这里风流快活,我们俩可是大大辛苦了一趟!” 连淙翻了翻白眼:“以后我和女子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你俩不许出现!” 颜岐坏笑了一声:“昨晚好似不算单独在一起,我们便可以出现了?” 连淙又举手要去打他,颜岐赶忙跑开,怒道:“不要总是打我头!男人的头女人的脚,那是可以随便摸的吗?” 小石头疑惑道:“男人的头不能随便摸,那我倒是知道的。女人的脚为什么也不能摸?” 颜岐也翻了个白眼。他这白眼,眼珠上翻,白多黑少,配上那不屑的表情,比连淙生动许多:“摸了女人的脚,就要娶她做老婆!你个小和尚,自然不懂。你可要小心哦,哪天你不小心摸了女人的脚,就不能做和尚了!” 小石头哼了一声:“我又不是和尚!不过,我还是小心一些罢!” 连淙看这俩又开始不着调了,笑道:“是!是!您二老待会再去商量娶老婆的事。现在跟我说说,昨晚上你们又去做什么了?” 颜岐得意地笑笑,道:“昨晚我俩无聊,就去那什么王子的寝宫踅摸踅摸。。。” 连淙讶道:“你俩去他寝宫做什么?” 颜岐嘿嘿一笑,道:“去瞧瞧这王妃到底是何方神圣呀!” 连淙摇头轻叹道:“她是何方神圣,我不比你清楚?以后不可以随便去探查他人阴私了!” 小石头撅起了嘴巴:“你什么意思嘛!我们还不是为了你!”颜岐也哼道:“好人没好报,烧香惹鬼叫!” 连淙被二人的模样逗笑了,举手道:“好了好了,别随便去打扰别人就好。您二位小神仙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了?” 颜岐又哼了一声,道:“没什么秘密。那女子回去之后一直对着镜子想心事,好像有什么苦恼事情一般。那王子倒是体贴。”乜斜了一眼连淙:“我瞧那王子,比大王您老人家体贴女人!” 小石头拉了拉他,颜岐发现自己失言,忙强笑道:“我,我是说,其实你比他俊多了!” 连淙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温言笑道:“俊不俊又有什么关系?”思忖了一下,朝二童笑道:“你们想不想去看看此地的集市?” 二人立刻欢呼雀跃,直道要去要去。正好米拉进来听到,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便直直地瞧着连淙,如泣如诉。连淙哈哈一笑,搂过她的纤腰,又吩咐二童去寻韩嫣。 一行五人,米拉喜笑宴宴,连淙闲庭信步,韩嫣还是一脸冰霜。只有颜岐和小石头上窜下跳,十分振奋。那集市离二王子府并不遥远,五人走了不到一刻钟,便来到一条街道前。那里人来人往,楼宇鳞次节比,十分繁华。米拉笑道:“我们莎瀚城总共有四处商业街,以此地最为热闹。此地唤作巴沙尔大街,用你们汉语说,是‘朝阳’之意。” 连淙微微颔首,一眼看到入口不远处一溜卖儿童吃食的摊位。朝二童一笑,道:“两位神仙,要不要来点糖果?” 颜岐和小石头早就看到了那些摊位,正垂涎欲滴着。被他这么一问,小石头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去度一度那些糖果。”颜岐嘻嘻一笑,抢先接过米拉递过来的几个银币,朝小石头哈哈而笑。正得意间,米拉又拿出几个金币,递给了小石头。神山上人顿时洋洋得意,带着风朝那些摊位去了。 连淙只是想随便走走,看看当地风光,倒也没有什么要买的。大月氏是西域的商贸中心,莎瀚城又是中心的中心。这里往来的,不仅有西域诸国的客商,还有来自暹罗,大夏乃至东瀛的商人。连淙甚至还看到了几个大秦武士。面容凶恶手持剑斧衣衫肮脏,下巴的胡子极为浓密,有一个还将胡子编成了辫子。那些武士正赶着一群男男女女,朝街市内里走去。 米拉见连淙多看了几眼,便解释道:“我们这里南来北往的商人甚多。有些大秦人会将战俘贩卖来此,走时再捎一些宝石香料回去,据说十分挣钱。” 连淙笑了笑,又看看那群奴隶。里面有几个昆仑奴他倒不稀奇,居然还有一个似乎是神族。转头看看韩嫣,只见一脸漠然。连淙待要发问,韩嫣已冷冷道:“神族虽然已经式微,几十万人还是有的。我也照顾不到每一个人。” 连淙点点头,不再说话。米拉笑了笑,道:“此地的奴隶市场可不管你卖的是人是妖。有人出钱买下来,那就是一件物事了,生杀皆由主人。”想了想,补充道:“不过要是有人强掳了大月氏人或者附近几国的人来此贩卖,便会惹上天大的麻烦。” 连淙奇道:“然则如何分辨那奴隶是不是本地人?” 米拉笑道:“被贩卖的奴隶都必须是完整健壮的。拍卖之前会有人去问。要是奴隶操着本地口音,又坚称自己被强掳而来,那货主便会被逐出去,还会被客以重罚。十多年前有个马贼头子不信邪,去吐火罗抓了些游牧人来贩卖。被戳穿了还耍横,结果后来自己被抓起来卖掉了。那买主买下来之后,也不废话,一刀杀了。从此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敢玩什么花样了。” 这群人走过,连淙再去看颜岐和小石头,却发现二人居然已经和一个小男孩吵起来了。那男孩身披白袍,头布上插着三支羽毛,后面还有十来个跟班。米拉遥遥看到,不由眉头一皱:“是二王子的外甥萨利姆。这小孩十分横蛮。” 连淙看了看她,面露询问。米拉嫣然一笑,一边拉着他的胳膊朝他们走去,一边轻声道:“宝珠王妃之前,二王子已有两位王妃。其中孔雀王妃是天竺公主,平时深居简出。另一位天金王妃是宰相哈迪德之女,亲戚比较多。” 连淙见她三两句就把事情说得十分明白,又听她说面露嫌恶说天金王妃“亲戚比较多”,不由莞尔一笑。说话间已传来颜岐的声音:“明明是我先来的,你凭什么要抢我的?” 那小男孩萨利姆一脸的不屑,鼻子朝天,看也不看颜岐。只朝那小贩哼道:“你这个贱民!发什么呆呢!还不快点做好本人的馅饼,贡献上来?” 颜岐何曾受过这般轻视,顿时大怒,眼中红光闪烁。小和尚一把拉住了他:“喂喂!出门在外我们要随和一点。你不要动不动就和人吵架嘛。我们让他一让好了。” 颜岐被他一拉,顿时失了与萨利姆计较的兴趣,昂头道:“哼!说的也是。老子不和这个蛮子计较!” 那小贩见他不再坚持,登时大大松了一口气。他做的是从尼尼微传来的一种椰枣糖馅饼。椰肉加蜂蜜,辅以少量面粉牛油,搅拌成馅,填入精麦面粉所做的面团之内,文火焖一夜而成。可以买回家藏着,也可以让小贩在一个小炉膛里烤一烤直接吃。这小贩十分精细,馅饼做成许多动物形状,又刷了一层油,看起来鲜香酥脆,异常诱人。 小贩做好了一包馅饼,点头哈腰地递给了萨利姆。萨利姆拿出一个尝了一口,手一松,将那一袋子馅饼都丢在了地上。他故作讶异道:“啊呀!本人的馅饼掉了!你再做两包来!” 那小贩唯唯诺诺,有些不舍地看了看地上的馅饼,果然又去烧烤。萨利姆瞟了颜岐一眼,扯扯嘴角,哼了一声。 小石头怕颜岐真的暴起伤人,有些担心地拉着他的袖子。颜岐哼了一声,道:“我看他是不是会再丢一包!” 小贩很快又烤了一包馅饼,毕恭毕敬地递给萨利姆,道:“大人您可拿好了。小人的馅饼做起来很不容易,可千万别再掉了。” 萨利姆嘴里唔了一声,手一松,那袋子馅饼又往地上掉去。颜岐早有准备,甩出捆仙绳,将那袋子馅饼卷了回来。朝小石头笑道:“有人请客哎。小和尚,你吃不吃?” 小石头此时也有些被萨利姆气道,哼道:“别人不吃,我当然要吃!浪费食粮,死后可是要入汤镬地狱的!”二人一手一个,打开那袋馅饼吃将起来,还不停夸赞味道。 萨利姆大怒,拿出一柄极其华美的月牙弯刀,用力朝颜岐掷来。颜岐顺手接过,朝萨利姆咧嘴笑笑:“多谢厚赐!阁下真他妈好人也!” 萨利姆气得七窍生烟。一挥手,一边扈从的武士便有两人出列,朝颜岐直扑过来。 颜岐哈哈一笑:“来得好!”自从随了连淙,他再也没有使过他那柄拨浪鼓。此时他有心耍弄,一手吃着馅饼,一手拿出拨浪鼓,啪啪啪晃动起来。萨利姆那两个随从虽然雄壮,也只是普通武士而已,顿时被那拨浪鼓迷了心智。脸上露出奇异的笑容,然后便手舞足蹈起来。颜岐乐得哈哈大笑,朝小石头道:“此地民风果然欢乐。打架打到一半,也能翩翩起舞,爽快啊爽快!” 萨利姆见颜岐使了奇术,转眼便制住两个大汉,已知他不是一般人物。强压怒气,挤了个笑容出来道:“这位壮士!我姨夫是大月氏二王子,我外公是当今宰相,都是求贤若渴的人物。我看你神力非凡,要不要随我回府,谋个出身。” 颜岐收起欢颜,做出一副沉思之状:“这个嘛。。。我这人向来自由自在,受不得拘束。。。” 萨利姆一拍胸脯:“兄弟你不用担心!我姨夫也是豪爽不羁的人,最讨厌繁文缛节。你要是去了他那边,你们必然一见如故!”他虽然年幼,毕竟出身非凡,言语之中,颇有大家之气。只是眼角那一丝隐藏得极深的恶毒,却是被颜岐和小石头看了个清清楚楚。 颜岐故作犹豫,道:“如此倒也好。只是我这人吧。。。”看了一眼萨利姆,萨利姆急问道:“如何?” 颜岐再也忍耐不住,纵声大笑道:“我这人最看不惯小孩子装大人骗馅饼吃。给你吧!”不等萨利姆回过神来,一袋子馅饼朝他劈头盖脸地丢去。 萨利姆的眼睛顿时呈现出一种妖异的通红,探手取出一柄极为精美的奔月铳,朝颜岐瞄去。千钧一发之际,后面伸过来一只大手,将他的奔月铳压了下去。萨利姆扣动扳机,奔月铳“砰”地一声巨响,打在了地面上,激起一大片尘土。萨利姆飞快放开奔月铳,又抽出一柄匕首,狠狠朝后面刺去。 后面那人似是早就知道他要做什么,闪身躲过了。萨利姆看清来人,一声欢呼,居然丢了那小刀,给了来人一个大大的拥抱。 那人身材极为高大雄壮,一把大胡子,高鼻深目,身上隐隐有神光。一伸手将萨利姆搁在自己的肩膀上,朝连淙笑道:“我这侄儿不懂事,还请你们见谅。”他的声音甚是粗豪,正所谓“声若洪钟”。边上靠得近些的老百姓,有的被震得当场捂住了耳朵。 连淙微微一笑。那粗豪汉子也不说话,驼了萨利姆便走。颜岐大喊道:“兀那小子,你的宝刀!”用力将刀朝他丢去。那汉子也不答话,任那精美的月牙弯刀戳在背上。颜岐不料那刀居然真的刺到他,顿时一惊。那汉子肩膀一抖,弯刀已经“哐啷”一声掉在地上。汉子恍若未觉,慢条斯理地朝前走去。萨利姆回头朝颜岐挑衅地做了个手势,眉开眼笑。 颜岐正待不依,韩嫣冷冷道:“那是个渔阳奴,你打不过他的。” 这名字倒是新鲜,连淙问道:“韩大姐你可真是见多识广。给说道说道?”韩嫣别过脸去,并不理睬。 连淙摸摸鼻子,朝颜岐笑道:“这就告诉了你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在外面别老是惹是生非,不然小心被抓去做个小太。。。那个小太学生!” 颜岐嘿嘿一笑:“想说太监就直说,还太学生!老子好歹活了这么多年,太监还没见过不成!” 一边小石头也搭腔道:“是啊是啊。有男有女,有妖有巫,就有太监。我还见过男人和太监倾心相爱呢!” 颜岐呕了一声:“靠!臭和尚你不会说话就别说话,恶心死我了!” 连淙哈哈一笑:“别人自顾自爱他的,关你什么事?” 颜岐瞥了他一眼,哼道:“大王!给你找一个?” 连淙浑身一颤,搂了搂米拉:“我只爱女子。” 米拉会心一笑,道:“这大力士叫渔阳奴么?他是宰相的小儿子塔伊普,从小就力大无穷。四岁的时候就能杀死狮子。这些年一直在外修行,难得回来。怎么今天这么巧?” 一番议论下来,小石头已经吃完了手上那个馅饼,朝那小贩道:“哎,你还有馅饼没有?” 那小贩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被他一问,才回过神来,连忙道:“有的有的。您老稍等!” 他那炉子倒是一直没有灭掉,很快又热了一袋子馅饼。连淙拿出一个向韩嫣让了让,被翻了个白眼。他脸皮厚,喂了米拉一个,又丢了一个在自己嘴里,嚼得吱吱作响。 古董 一行人又走了一段。那些来自各国的商贩们见他们气宇非凡,一个个吆喝得十分起劲。奈何米拉拉着连淙一路疾走,直到一家极是奢华的店门口才停下来。米拉朝连淙和韩嫣一笑道:“刚才那儿热闹是热闹,这里才有正经的好东西。你去看看。” 这是一家珠宝古董店,招牌是用一整块的青铜所制,上面三个金色大字“祥福楼”,下面又有一排大月氏文字,想来是祥福楼在本地的名号。里面到处镶金嵌玉,装饰得那叫一个金碧辉煌。 祥福楼是大夏数一数二的豪奢店铺。古董字画珍宝玉器奇石衣冠,无所不有。对于江湖人士,他们还售卖药丸法器和符箓。连淙游历江湖的时候,在一些大城大埠路过过几次。只是彼时囊中羞涩,从未踏入其中。捏了捏米拉的腰,笑道:“我可是个大穷人。你把我带这儿来,没准我得留下来帮着看门还债。” 米拉嘻嘻一笑,道:“二王子说了,你在此地的一切,自有他会账。你千万不要客气。” 连淙摇摇头道:“我与他素不相识,怎地可以受他这么大的恩惠?”想了一想,拿出一个锦袋递给米拉道:“是我疏忽了。现在跟你赔个礼。” 米拉抿嘴一笑,接过来打开一看,顿时被那五光十色耀了眼,吃吃道:“这,这都给我啦?” 连淙笑着点头。这袋子是在西藏次仁旺珠带连淙和姜璟去隐庐之前送给他的,免得他不知道用什么打赏那里的姑娘。后来被韩嫣之兄韩震闹了一场,他早就把这袋子忘到了九霄云外。前阵子整理乾坤袋的时候才看到了。 米拉一声欢呼,抱着他啪地亲了一口。收起了袋子,还是拉着连淙进了店去:“这家店的主人是一个中原大富商,听说来自大夏京城,有许多稀罕玩意儿。我们随便逛逛,就当消磨消磨时光。逛一会,再去看看奴隶市场,然后就可以去吃午饭了。” 连淙无可无不可,移步进了去。米拉与店里的人十分熟悉,笑着对一个矮小的中年男子道:“马基德,这是二王子的贵客。你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尽管拿上来!” 那马基德是店里的掌柜,自然知道米拉在二王子府上,并不只是一个简单的侍女。能让她带过来的客人,最少也是二王子极为看重的能人异士。当下拿出十二分的热情,弯腰为礼:“尊敬的客人您好,欢迎光临小店。您的仆人马基德,竭诚为您服务。” 连淙有些受不了他的谄媚,笑道:“我只是个恶客,随意看看就好。” 马基德听他这么说,更不敢怠慢,引着一群人往后面的雅间走去:“外面那些,怎配得上贵客?小店的好东西,都在里面了。贵客请,请!” 那雅间便素淡多了。其实也说不得素淡,只是少了那金碧排场,装饰得十分简单大气。小石头吁了一口气,笑道:“刚才那里,可真有些憋闷。” 连淙莞尔一笑:“大师可有什么能入眼的?” 小石头随意看了一圈,忽然脸一红,走到了一个玉石坠子前。这玉石坠子色作淡绿,只有指甲盖大小,但是光泽莹润,上面雕了了一朵莲花形状。莲花上还有一只小小蜻蜓。这玉坠显是中原样式,想来与此店老板有关。小石头朝连淙点点头,道:“阿弥陀佛。我觉得这玉石与我,十分有缘。” 马基德连忙介绍道:“小师父好眼光!这块玉坠乃是贵国前朝漱玉仙子随身之物。这漱玉仙子是当年中原第一美人,爱玉成痴。这本是她贴身之物。仙子后来看破红尘遁入空门,这玉坠被送给了我家主人的先人,一直珍藏。” 连淙稀奇地看着小石头满脸的通红,笑道:“大师,这明显是女子之物。你这是。。。要送给你哪个相好的小尼姑?” 小石头气道:“要你管啦!你快会账就是了!” 连淙摇头笑道:“我哪有那许多银钱?要不我们去抢一道马贼,找些银钱来给你买玉坠?” 米拉正要拿出金币来,颜岐嘿嘿一笑,拎出一个金杯来朝马基德道:“你看我这金杯,换你的玉坠可否?”那杯子金黄璀璨,上面镶了许多宝石,显然也是珍品。其实在大月氏这边,玉贱金贵,那玉坠虽然精致异常,价值却是远远不值这金杯。马基德犹豫了一下,看了看米拉,后者朝他点了点头。 马基德笑道:“小爷您这就是说笑了,这坠子哪儿比得上您这金杯?小的自不配与众位交朋友,这个小物件权当是小的上贡,小师父赏脸收下。也是小的一片向佛之心。” 连淙心底暗笑。此地佛法不昌,这马基德油滑非常,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要讨小和尚欢心,便自称向佛。只是他这媚眼却是抛给了瞎子。颜岐理也没理,将金杯丢了给他,却没与他说话。 几人又晃了一圈,没再看到什么有兴趣的东西。马基德陪在一旁,也不催促,脸上一直洋溢着热情的笑容。连淙实在有点受不了这个人,对米拉道:“我有些饿了,我们去用些吃食吧?” 米拉自然遵从。走到门口的时候,颜岐忽然停了下来,绕着门口的一快屏风来回走了三圈。那屏风由一块巨大的龙晶整体雕刻而成,十分厚重。颜岐望了一眼马基德,老气横秋地问道:“你这屏风,可否卖与我?” 众人俱是一呆。马基德不久之前清理库存的时候,意外发现自家的宝库里居然还有一个地洞,这屏风就在里面,也不知道积了多少年的灰了。清洗干净之后,发现是龙晶所制。这屏风是中土的风格,在大月氏卖不起价钱,倒是用来撑个门面还不错。他前阵子已经传信,要将这屏风运回大夏京城总店,看能不能换点什么东西回来。听闻颜岐问价格,马基德心中颇为惊讶,转了转眼珠道:“这个。。。贵客见谅,这屏风乃是小店的牌面,实在不好发卖啊。再说,您也没法带着不是?” 颜岐一挥手:“你不用管我怎么拿,送二王子府上便是。”随手掏出一套琉璃盏:“我也不说银钱,我拿这套琉璃盏与你换。” 那套琉璃盏晶莹剔透,绝无一丝异色。更难得的是以手触之,冰凉丝滑,必是酒仙用过的器具。大月氏气候炎热,这样的宝物可以说是价值连城。马基德思忖了一下,朝颜岐笑道:“贵客这套琉璃盏,实在是小的生平仅见的华美神奇。只是要动这屏风,小的实在不是能拿主意的。您看这样可否?小的这就传书东家,讨个方便。还请贵客等半个月,到时候是不是能售卖,小的都给您一个答复。” 颜岐有些不满地哼了一声,收起了琉璃盏:“那我不要了。走了走了。” 马基德点头哈腰地跟上:“实在抱歉啊贵客,您大人有大量,多多包涵。小的一定尽快问过东家。。。” 出了大门,走出百余步,马基德还在门口挥手相送。连淙长出了一口气,笑道:“我可不敢再来这家店了。” 韩嫣冷冷道:“这样的滑头,不是你们人族里日子过得最好的么?” 米拉抿嘴轻笑:“姐姐你误会了,这马基德其实是巫人,还是此地为数不多的白巫人。说白了,就是血统纯正家族从不与外族通婚的巫人。” 颜岐嘿嘿一笑,与小石头耳语道:“原来他还是我们大王的子民!”二人看着连淙,嘻嘻直笑。 这条街以那祥福楼为界,一边人们摩肩接踵像个市集,一边却是极为壮美豪奢,往来的人不是骑着高头大马,便是乘车坐轿,大多还有仆人相随。不一会一行人便来到了一座极大的白色建筑之前。这房子由三幢连在一起的小楼构成,中间高,两边低。圆球状的屋顶上又各自凸起一个尖顶。外墙上贴满了白色石片,恍如仙宫。颜岐朝小石头道:“小和尚,你看这房子,像不像三个被压扁了的包子?” 小石头翻了个白眼,道:“就知道吃!”转头问米拉道:“小姑娘,这是一个什么所在?” 米拉笑着回道:“这里就是我们莎瀚城最有名的奴隶市场。刚才路上遇到的那群大秦武士,估摸着就是来赶这。。。”她低头沉思了一下,似乎这个名词很难用汉语表达,抬首道:“有点像骡马集市。” 连淙皱了皱眉头,这好好的人拿来当作骡马一般贩卖,总是让他觉得有些难以接受。颜岐一见他这副模样,轻笑道:“你又要滥好心了。” 连淙耸了耸肩,笑道:“这想来是一个残酷场所。” 小石头站出来道:“这你就不对啦。这压扁包子城,肯定不是什么良善之所在。但是入乡随俗,我们进去看看也无妨。即便里面的人有天大的冤屈,也是人间百态,各人的天命罢了。” 连淙嘘了一口气,笑道:“那便去看看吧!” 这包子城还有术法禁制。几人一走到入口,便有几个浑身发黄,人头马身的守卫,手执长柄大斧的守卫将他们拦下。米拉拿出大流士的令牌,那些守卫看了看,闷声走开了。 米拉朝连淙诸人正色道:“此处算得上是国中之国。大月氏将此地租借给射日王,人间的法令,此地不可通行。尤其记得,千万不可惹是生非。”看了一眼连淙:“你要是可怜谁,买下来便是,绝不可动手抢人。如若动手,二王子都未必能护得我们周全。” 连淙点头应允,却又看看颜岐,展颜一笑。颜岐气道:“你瞧我笑什么!” 包子城里的人来去匆匆,便不像外面那般人间烟火气十足。不过若是说外面的人来自五湖四海,这城里的“人”便是来自五行三界了。连淙有些稀奇地看着那些西方来的妖魔神灵,感觉大开眼界。心中不由暗自思量,能撑的起这么大的一个场子,这射日王不知是何方神圣。 米拉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笑道:“谁也不知道这射日王是谁。两百年前突然就冒出来了。当时的大月氏王和他谈了一夜,便划了这块地方给他,并且严告子孙,绝不可失了恭敬。除非射日王自己要走,否则绝不能有任何要他离去或者搬迁的言行。两百年里时不时有些人不信邪,都被打得落花流水。传说六十年小宛国储君失陷在里面。他们国君遍请天下高人,要来相救。结果一夜之间,二百多人全部丧命,无一幸免,其中还有当年的雪山妖王和他的十二旗奴。” 颜岐插嘴道:“这事儿在西域这边很有名。那日陀寺还派人来看过,据说惨不忍睹。后来没多久,小宛国就被边上几个国家瓜分了。” 连淙咂了咂嘴,笑道:“那我们可得仔细些。万一你惹了守卫,我们就假装不认识你好了。” 颜岐横了他一眼,故意小声道:“没义气!” 米拉领着众人穿过一条长长的回廊,来到一处人声鼎沸的所在。那是一个亩许的方形大厅。最前面一个乌黑的石台,之后是两排宽敞的座位,再后面又有一些拥挤些的座次。包子城里守卫森严,这里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连淙甚至感受到了一股极大的压抑感,仿佛有什么力量在抵制着自己的神通。 二王子的名头在这里就没有那么好用了,不过米拉还是找人安排了前排的座位。五人坐下,米拉朝连淙轻笑道:“公子委屈了。这里是一些比较高档或者稀奇的奴隶拍卖的地方。其他那些牲口棚一般的地方,就不带您去看啦。”连淙微笑点头。米拉叹了口气:“当年,我也是在这里被贾拉尔大叔买回去的。恩,近一点的话,王妃也是。” 连淙被她抱在胸前的手臂上传来软绵绵的触感。转头看去,米拉报以媚然一笑。 拍卖 (接下来的章节就发在纵横啦。想不到我已经被许多盗版网站光顾了。真是。。。不胜荣幸啊。) 这时候正在被发卖的是一个极其壮硕的“男子”。其实也看不出来他到底是男是女。只是他形如铁塔,浑身长毛,连脸上都没有露出一丝皮肤。此时正被四条锁链捆住了手脚,眼神极其忿怒。 台上有一个异形三头怪物,正操着一种连淙听不懂的语言叽里咕噜,想必是在介绍这件“货品”。说完之后,顿了一顿,又用大月氏语介绍了一番。米拉翻译道:“这是来自遥远的曼德加地区的洞穴人。比西藏那边的雪人,更加身强体壮。两手有千斤力气,生裂虎豹不在话下。一身厚皮厚毛,更能抵挡刀砍剑刺。缺点是动作有些笨拙,而且要花大力气才能驯服。” 颜岐讶道:“做生意向来都是自赞自夸,怎么还自曝其短?” 米拉笑道:“这就是这里的不同之处了。这些奴隶被带来之后,卖主首先要造表登记,将其优点缺点一一列明。然后射日城的人再去评估。如果有隐瞒,会被狠狠责罚。” 小石头好奇道:“怎么责罚?他们还能尽知天下之人物不成?” 米拉一笑道:“大致上不错就好了。比如这洞穴人,你总不能说他身轻如燕。现在卖主一般都会很老实地填写表格。因为如果射日城的人评估出来差距比较大,就会多收一倍到几倍的佣金。” 旁边的人已经此起彼伏地喊起价来。连淙笑道:“不知道射日王自己会不会来这里?” 米拉摇摇头,紧了紧手臂,道:“射日王现在已经很少亲自出面了。现在一般都是他的大徒弟哈拉比处理事务。印象中上一次射日王出现在公众面前,好象是三年前大月氏国立国二百年国庆之时。当时国王亲自前去递送邀请,本也没报很大希望,不料射日王真的来了。” 颜岐轻轻一努嘴,笑道:“这射日王好大的架子!” 米拉紧张地左右看看,朝颜岐道:“不可无礼!这话被射日城的人听去,麻烦就大了。”颜岐嗤地一笑,不再言语。 说话间,已经有一个一身黑袍连脑袋也遮起来的人买得了那洞穴人。那人吩咐了什么,边上人头马身的怪物便拿出一柄匕首,在洞穴人脸上刻了两个符号,又吹了些药粉上去。那洞穴人痛苦嘶吼,边上的人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连淙有些不忍,倒也没再说什么。倒是小石头感慨道:“人生生来便苦,但愿这大疙瘩来世能过得好。” 颜岐撇撇嘴:“说什么来世,今生受的苦还不够多么?” 台上的半人马又拎进来一个银发小孩。说是拎进来,一是因为这小孩十分荏弱,像棵豆芽菜一般;二是因为他下身不是人腿,而是鱼身。小石头瞧瞧他,叹了口气:“真是作孽。这小孩好象是海中的鲛人,怎地也被抓过来了?” 连淙没有见过鲛人,仔细看了看。那小女孩大概十二三岁,一双眼睛大而无神,木木呆呆,对眼前的一切视而不见。连淙有些不忍,问道:“这么个小孩,我瞧他也没有什么法力,买了有什么用?” 韩嫣冷冷道:“现在小,养大了可以暖床。你们中原人族,不是说鲛人性淫,多有乐趣么?哪天把自己弄肾亏了,便将她炼了鲛油,一举两得!” 小石头气道:“这也太没人性了吧!不行!我要救他!” 米拉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劝道:“你真要救他,将他买下来便是。别随便放了去,不然还是要被别人抓走的。鲛人身值等金,不然你以为他小小孩童,能被抓到这里来拍卖?早就在外面被人当便宜货卖了!” 连淙摇头道:“真想不通那些人怎么想的?床榻之上多一条鱼尾巴,很有趣么?” 米拉强笑一下,道:“那倒不是。这鲛人的鱼尾是可以变化的。入海则人身鱼尾,上岸则化鱼尾为双腿。那些人便是图了鲛人化出来的双腿修长白嫩又紧实,才趋之若鹜的。这小孩八成是给人下了药。”她身在王府,对一些达官贵人的癖好,多少知道一些,倒不似连淙小石头,对此有太多厌恶。 连淙和小石头一起重重叹了口气。那鲛人小孩似是听到了二人的叹气,转头看看他们,又木然地转了回去。 这鲛人小孩面目姣好,三头怪刚介绍完,喊价声已经此起彼伏。一炷香功夫,价格已经从纹银百两涨到了黄金二百两。当世四海咸平,寻常百姓一年也花不得十两银子。家里有个几百辆纹银的,已是殷富之家。黄金二百两,可以买寻常丫鬟百人,或者健马五十匹。连淙和小石头听得瞠目结舌。倒是颜岐津津有味,还有空问米拉:“米拉姐姐,你那时候卖了多少钱?” 连淙举手打了他一个爆栗,瞪眼道:“有你这般问人的么!” 颜岐吐了吐舌头,对米拉道:“米拉姐姐你不要生气,我就是嘴快随口一说。” 米拉展颜一笑:“我可一点也不生气。”双手将连淙的胳膊抱得更紧了。 眼看那鲛人小孩就要被二百两黄金买走,小石头怒道:“你们还在这里说笑!怎地救救这个小孩啊?” 颜岐嘻嘻一笑,站起来喊道:“黄金三百两!” 一时周围之人侧目。韩嫣皱眉道:“不许惹事!”颜岐耸了耸肩膀,全不当一回事。 那三头怪也是一愣。喊高价不稀奇,有小孩喊价也不稀奇。但是有小孩这么喊价,极有可能会是个麻烦。低声吩咐了侍卫两句,三头怪的一张笑脸面对着颜岐道:“少爷真是豪绰!敢问少爷,可带着这许多金银么?” 颜岐傲然丢出一大包金子,又拿出一颗拇指大的夜明珠,在手里一抛一抛地把玩。一时间四下鸦雀无声。 三头怪的笑颜更是亲切:“少爷果然富贵!可还有人出价高过这位少爷的没有?” 黄金百两其实已经超过那鲛人小孩市价许多。颜岐这么一喊,又摆出一副奉陪到底的架势了,便无人再敢出价了。这里的买家九成是生意人,这么大一笔钱要是砸了,那真的会输个彻底精光的。三头怪问了三次没有人应,一锤击下:“这南海鲛人,便归这位少爷所有了!” 立时便有守卫将那鲛人小姑娘送了上来。那小女孩依然面无表情,身子却微微发抖,显是十分害怕。颜岐冲她恶形恶状地咧嘴一笑:“小丫头!给少爷笑一个!” 小石头上前一把将她推开,朝小女孩和善地笑笑:“你别理这个家伙,他就是面冷心热。我叫神山上人,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女孩眼中惊惧更甚。米拉随手丢了一块银子给那守卫。那守卫掂了掂,有些气闷地走掉了,倒是惹得米拉嫣然一笑。 连淙看着那小女孩惊吓的模样,心知她必是受了极大的伤害,心神已经不稳。没来由地想起姚泉俞雪的两个小孩儿,心中一痛。米拉想去搂抱她,那女孩吓得惊声一叫,不敢动弹。 颜岐摇摇头叹道:“可笑少爷我花大价钱买了个麻烦篓子。” 一边韩嫣不声不响,走过来将那小姑娘搂在怀里。说也奇怪,其他几个人看起来都比她好说话,那鲛人小女孩唯独不怕她,静静地缩在她怀里。 台上又拍卖了几个各式各样的奴隶。有某某小国的公主,也有传说中能生死人肉白骨的灵芝小妖。连淙正觉得无聊,忽然发觉身边的韩嫣身形一震,眉目间有悲愤。连淙往台上看去,原来是那些大秦人压着那神族汉子上台了。这神族汉子显然十分神勇,虽然垂头不语,却隐隐有山呼海啸之势。那些大秦人不敢疏忽,并没有将他交给人马怪,而是由四个人分别用捆仙绳捆住了他的四肢,又有一人用头套套住了他的脖颈,小心翼翼地走了上来。 那三头怪桀桀怪声笑了几下,介绍道:“接下来是连我们射日城都难得一见的好货色!这是神族的合剑士,悍勇无比,一向都难得俘获。今日有大秦来的奇士,以大秦异术将之击败,并带到此处。诸位今日真是来得巧了,”他拿出一个色彩缤纷的小瓶子,摇了摇,接道:“这合剑士买一赠一。这瓶来自东瀛的涣心散,以魔息混合青山安息,由东瀛毒师川端十六密炼三年而成。只要给他服下,他的心智便会变成出生婴儿,认你为父为母,再不敢有所忤逆。。。” 连淙轻声问道:“这合剑士,在神族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韩嫣清了清嗓子,寒声道:“神皇之位空悬数千年,神族大事由六位大长老合议。这合剑士,便是大长老的侍卫。” 连淙乍舌。神族的大长老威权极重,他们的侍卫无不是神族中的佼佼之士,居然能被这些大秦人捉来。看了看韩嫣,虽然一脸冰冷,却掩不住严眼中的愤恨。台下已经有人出到六百两黄金的高价。连淙搔了搔头,问颜岐道:“你还有多少金银?” 颜岐白了他一眼:“做什么?” 连淙嘿嘿笑道:“我欲与你借贷些银两,你意下如何?” 韩嫣看了他一眼,又别过头去,没有说话。颜岐气哼哼道:“你是大王,跟我借钱,我还能跟你讨债不成。哼哼!” 连淙嘿嘿一笑:“我是个穷光蛋,不过我家夫人可是富可敌国,到时候我去与她借钱还你便是。” 他说的是姜菱,颜岐想到的却是张灵徽。歪着头想了一下,点头道:“好,便借给你好了。先说好啊,一年二分利息。便是我亲娘,也不可折扣!”他怕连淙找他老娘来求免债,便把这话说在前头。 连淙哈哈笑道:“依你,依你!” 这时已经有人出到了千两黄金。适才那鲛人女孩,于修仙之士而言,只是锦上添花,或者说是闲暇时寻点开心而已,只能说是玩物。是以百两黄金已是极高的高价。这合剑士却是实实在在的战斗力。寻常资质的孩童要修炼到这个程度,所费少说也要几千两黄金,还不算直接用来炼药的。若不是那众人恐那涣心散效果不好,此时的价格说不定还得翻一个跟斗。连淙学着刚才颜岐的样子,举手叫道:“一千五百两!” 众人一看是刚才那拍了鲛人小女孩的小童的同伴,顿时窃窃私语,不知何方神圣。一千五百两对于俗世中人,已是骇人听闻的数字。即便对于修仙之士,也是一笔极大的开支。八百多年前有一个少年,从一个游方道士处学得了炼金之术,一跃成为顶尖剑客。自此黄金不但在俗世之中身价颇高,在原本不屑黄白之物的修仙人士中,也是身价陡增,渐渐成为了硬通货。连淙喊出这个数字,众人的目光立刻便聚焦过来。 三头怪换过一个头,露出了极为惊讶的表情,朗声道:“这位高贵的公子出价一千五百两!还有没有人出价?一千五百两!” 场中安静了一瞬,有人喊道:“一千六百两!” 连淙想也不想:“一千七!” 那边是一个面罩黑纱身着蓝衣的曼妙女子。那眼睛似是会勾魂一般,朝连淙看了一眼,又看看他身边的韩嫣和米拉,转过头去:“两千两!” 连淙正要喊价,颜岐拉了拉他,小声道:“我,我只有两千两了。” 连淙一皱眉头,伸手抢过他手上的那颗夜明珠。颜岐欲待躲闪,怎奈功夫不及,眼睁睁看连淙喊道:“两千两,外加这颗。。。”颜岐翻了个白眼:“东夷含玉珠!”连淙笑了笑,接道:“东夷含玉珠!” 东夷有鼋贝,璀璨圆滑,大不盈尺。生百年者可得明珠,谓含玉珠。功可提神固元,大利修行。 场中有识货的,一听是含玉珠,顿时咦了一声。旁人便有向他请教的。这人也是个好卖弄的,仿佛说书一般,滔滔不绝介绍了一番。又说这含玉珠价值连城,少说也值得五百两黄金。 那黑纱蓝衣女子迟疑了一下,那些大秦人也交头接耳起来,神色间大是兴奋。他们无意中遇到这个受伤的合剑士,以为捡了个便宜,却不料伤了十几个人才将他拿下。那头目正懊恼间,想不到此人居然能卖出这般高价,不由心花怒放。只是他要硬作庄严,憋得很是辛苦。 黑纱女子沉吟了一番,清脆问道:“敢问此珠作价几何?本场可以以物易物么?” 三头怪尖声道:“只要双方都同意,那自无不可。”扬了扬手,便有美貌侍女过来将含玉珠取了去。三头怪仔细看了一会,朝连淙和那大秦武士的头目道:“此珠作价黄金四百两,你们意下如何?” 连淙点了点头。那边大秦武士略一犹豫,也颔首示意。 三头怪叫道:“如此现在报价两千四百两,可还有要加价的?”一连问了三次,正要击锤定价,那黑纱女子叫道:“两千五百两!” 人群中又是一阵喧闹。三头怪的三张怪脸上肥肉颤抖,显是难抑心中激动。射日城内场拍卖,抽佣二成,他能得这二成的三分之一。不过他是射日王的最小的八弟子,名唤赤崎。黄金倒也罢了,更重要的是卖得越贵,就越能显出他的本事。当下更加卖力吼道:“两千五百两!可有比两千五百两出价更高的?” 剑士 米拉捏了捏连淙的肩膀,娇俏一笑。连淙笑着摇了摇头,抽出了赤金剑。 四周的侍卫顿时紧张起来。连淙轻轻一笑,将内力灌注赤金剑。那剑顿时如烈日般刺眼起来。开口道:“再加上此剑如何?” 韩嫣张了张嘴,到底没有说话,只是心中感动。赤金剑随白玉凤凰东方修纵横四海,又被苏宗熙收藏,自非凡品,称得上是一把神兵。三头怪赤崎六只眼睛瞪得铜铃一般,问连淙道:“你。。。你可当真要以此剑换人?”又看看那合剑士,似是颇为连淙不值。 连淙笑着点了点头。三头怪赤崎一声怪笑,叫道:“此剑作价黄金一千五百两!现在这位公子出价四千两!可还有更高的出价?”他一时激动,也不说要去看那宝剑,更没有问那大秦武士的首领,便宣布了价格。那大秦武士犹豫了一下,却没有出声反对。 黑纱女子黯然一笑,走到合剑士面前,一把将面上的黑纱扯去,露出一张宜喜宜嗔的娇媚容颜。合剑士看着她,咬了咬牙,面色十分痛苦。黑纱女子凄然笑道:“我害得你如此地步,你且放心去。我祭奠了你,便来与你相会!”在他唇上吻了一下,便要扬长而去。 连淙叫道:“夫人且慢!”问那三头怪赤崎道:“我可是买下了这位壮士?” 赤崎怪眼一翻,朝场中喝道:“四千两黄金!可有更高出价?”一连问了三遍,无人响应。赤崎砰地一砸锤子:“这合剑士,便归这位高贵的公子所有了!” 连淙哂然一笑,将手中赤金剑递给了赤崎,又接过那涣心散,随手丢在乾坤袋中。朝那黑纱女子道:“二位可以自由来去了。以后尚请小心,我这可是倾家荡产了。” 黑纱女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了眼睛看了看连淙,又去看那合剑士。合剑士面如铸铁,一动不动,眼中却隐隐含有泪水。黑纱女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朝连淙跪下,颤声道:“多谢恩公!” 连淙心中隐隐肉痛,却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笑道:“不妨不妨。日后我要是落魄了,你们可要请我喝酒呦!” 黑纱女子被他逗得扑哧一笑,又哭着去拥抱那合剑士。连淙朝那些大秦武士挥挥手。武士头领已经笑得合不拢嘴,示意手下将合剑士放开。合剑士一得自由,便紧紧将那黑纱女子搂在了怀里。黑纱女子放声痛哭起来。 场上的人不意连淙竟将四千两黄金换来的奴仆就地释放,顿时议论纷纷。赤崎带着一队人马,站到了连淙跟前。连淙拍了拍颜岐的肩膀,后者臭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掏出了两千两黄金。 连淙正要将手中的含玉珠一并交给赤崎,那黑纱女子忽地喝道:“恩公且慢!” 连淙不解地看了看她。黑纱女子盈盈一拜,道:“小女子米蓝衣,这是我的情郎邓崇石。” 连淙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又把自己这边的人介绍了一番。米蓝衣一一拜见,才朝连淙道:“恩公施了许多黄金,我们已是万般惭愧,岂敢再要恩公痛失宝剑珍珠?小女子这里有黄金两千两,还请恩公笑纳。” 她不说自己出一半的钱,而是说要奉献黄金两千两,自是依然将连淙的人情算成了四千两的意思。颜岐终于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小石头推了推他,颜岐闷声道:“那便拿出来呀。咦?”上下打量了米蓝衣一下,问道:“你只有两千两,刚才怎么敢报两千五百两?” 米蓝衣有些自嘲地笑笑:“我这个人,大概还值得些黄金吧?” 邓崇石双手一紧,定定地看着米蓝衣。米蓝衣笑着亲亲他:“我这么说,看你这铁石心肠会不会感动!以后不许再躲着我!”邓崇石心中悔恨交加,若不是连淙施以援手,不但自己要坠入深渊再无回头之路,更会害得这热爱自由豪爽奔放的女子从此被禁锢牢笼。不禁暗暗后怕。 赤崎其实心爱那赤金剑,本来想等买卖成功,再去向那些大秦武士买来,献给师父。此刻见连淙与米蓝衣做了一处,要以黄金支付,不禁有些犹豫。早有人将颜岐之意翻译给那大秦武士首领。那首领大喜,连连点头。 赤崎无奈道:“那便付黄金罢。”恋恋不舍地将赤金剑交还了给连淙。 连淙见米蓝衣颇有侠气,心下欢喜,随手将含玉珠丢还给了颜岐。颜岐闷闷道:“唉,跟你出来一次,我这几百年的积蓄啊!被你挥霍一空!” 连淙哈哈笑道:“怎么会是挥霍?你这是放了债,利息高得很呢!”颜岐还是不太开心。 一边韩嫣拿出一把短戟,丢了给邓崇石:“先借给你。回头还到离天宫韩嫣便是!” 邓崇石沉着脸点了点头。一边米蓝衣掐了他一把:“开口说声谢会死啊!”又忍不出笑起来,朝连淙和韩嫣道:“恩公,这位妹妹,你们见谅,我家相公便是这么个棒槌脾气。” 连淙扑哧一笑,一边的小石头和颜岐就没那么含蓄了,笑得捂住了肚子。韩嫣哼了一声,转过脸去,不再理睬众人。 连淙朝米蓝衣笑笑道:“你不要介意。我家韩嫣,也是这个脾气。” 米蓝衣一愣,也哈哈笑了起来。邓崇石终于不再一脸严肃,眼中微微透出笑意。 出了射日城,邓崇石和米蓝衣要回中原,便向众人告辞。众人约了再见之日,挥手告别。 米拉长舒了一口气,朝连淙笑道:“怎样?你要回王府,还是要在这里找个地方用午餐?” 小石头道:“我们还是快快回去吧?我看这小囡有些疲累了。” 韩嫣点了点头。连淙看看那鲛人小女孩,果然有些无精打采。见连淙看向她,便低下头去,眼神躲闪。连淙笑道:“好,那我们便先回去吧。” 大流士府上最大的水池,便是那月光之泉。小女孩一进水池,整个人都似乎亮了起来,一扫颓唐。连淙笑着摇了摇头:“还真是个水做的姑娘。” 小石头不放心,想留下来,却被连淙和颜岐拎了出去。颜岐嘿嘿取消:“你这块石头,怎么遇到这水做的姑娘,就糊涂了?人家小姑娘洗澡,你都要看?” 小石头拍了他一下,二人又追打嬉闹起来。过了许久,韩嫣才一个人走了出来。连淙笑着问道:“她怎么样了?” 韩嫣看看他,问道:“你想将她怎么样?” 连淙一愣:“怎么样?什么怎么样?” 韩嫣一瞪眼:“她接下来要怎么办?” 连淙抓了抓脑袋,有些迟疑道:“好像不能就这样让她走了?否则一出这城,她就会再被抓起来?” 韩嫣冰霜稍解:“我适才问她。她说她的家乡极为遥远,似乎在东夷诸岛更东的海里。不过南海有一个部族,与她们甚是友好。” 连淙皱皱眉:“你打算送她去南海?那也很远啊。”忽然朝小石头大喊一声:“神山上人,过来过来!” 小石头和颜岐倏地跑了过来,小石头问道:“怎么啦?什么事儿?” 连淙笑着摇头:“看你这满头大汗的,让颜岐给你一点寒冰真气好了。”将那鲛人小女孩的情况跟他们一说,然后道:“是你说要救她的。现在交给你了。” 神山上人眨眨眼,很无辜地朝他笑笑:“阿弥陀佛,小僧与她缘分尽了。接下来,就看施主你的了!” 连淙想不到他居然耍了这么个赖,气道:“你这个滑头僧人!不可如此偷奸耍滑,你说要怎么处理!” 神山上人嘻嘻笑道:“施主啊施主,这是上天给予你拯救苍生的机会,你就不要客气了!” 连淙又好气又好笑,抬手要打他,小石头飞快地躲到了颜岐背后,大笑不止。 韩嫣嘴角微微翘起,却冷着声音道:“这小姑娘已经孤苦无依,再没有旁的倚靠。我只知道这些,再多的她也不肯跟我说了。” 连淙有些头疼地抓抓脑袋,皱眉道:“回头我去问问二王子,看他有什么办法没有。”摇头有些自嘲:“难得发一次好心,结果这事儿看来不是我能解决的。” 正苦恼着,米拉带着一溜仆人,将午餐端了进来。连淙说想吃点清淡的,她便安排了些清酒淡茶,瓜果梨桃之类的。大月氏本不出梨桃,也不知她是哪里去找来的。小石头一见送过来一筐葡萄,顿时一声欢呼,冲将上去大嚼起来。 韩嫣去了些吃食,自去月光之泉与那鲛人小女孩一起进食。 用过了午餐,米拉带着一众仆从,撤了残食,又泡了一壶茶来,方才含笑而去。 连淙郑重其事地将两个小娃儿唤道身边:“我有一件事情,要嘱托你们。你们若是答应,这一个下午只能等在这屋子里,不可离开半步。你们意下如何?” 二童大为兴奋,有一种被委以重任的成就感,一齐拍着胸脯道:“没问题!你放心!” 连淙取出了九转灵宝塔,放在桌上。那塔瑶光熠熠,一看便不是凡品。二童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了一会,一起抬头看向连淙。颜岐道:“你要我们做什么?” 连淙道:“我要进这宝塔去。你们帮我护法。塔里一刻钟,塔外便是一日。我有些疑难,须得进这塔中去一下。” 小石头啊了一声,咕哝道:“我还道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呢,就是帮你看门啊?” 连淙哈哈一笑,愧然道:“此地我人生地不熟,除了你们二人,我也实在没有别的人可以这样信任。你们。。。” 颜岐嘻嘻一笑,道:“好啦好啦,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去吧。” 连淙不意颜岐如此好说话,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颜岐气道:“小爷我还能害了你不成?快去快去!此处自有我二人守着!” 连淙耸了耸肩,露出一个“我很不放心”的表情,哈哈大笑。颜岐忍不出上去推了他一把,自己也笑了。 连淙闭上眼睛,念起大山和尚教过他的法诀,果然又步入了那宝塔之内。 小涟依然静静地躺在那玉台上,美得如真似幻。连淙寻了个地方坐了下来,朝小涟道:“我有许多心事,却不知道和谁说,便来打扰你了,你不怪我吧?” 小涟莹润的脸上犹带微笑,却一丝变化也无。连淙仔细看了一阵,自嘲地笑笑:“是啊,你连内丹都给了我,又哪里听得到我说话?”将体内小涟的内丹之力流转了一遍,顿觉十分舒畅。 连淙叹了口气,沉吟了一下,道:“小涟,这世上,除了师父师娘,我真的能完全敞开了交代心事的,大约也就是灵徽,浅雪和你了。”想到了姜菱:“小菱儿倒不会害我,只是她与小石头和颜岐一般,年幼跳脱。只是我不能和灵徽说浅雪,也不能小菱儿说灵徽。唔,倒是浅雪,大概谁都能与她说说。” 说到这里,忽然有一双明媚的眼眸闯进了她的脑海。那眸光时而坚强,时而怯弱,又似乎不是同一个人。连淙晃晃脑袋,苦笑了一下:“我还真是情缘不断。” 看着小涟美丽的侧脸发了一会呆,理了理思绪,道:“我本要去大月氏找寻采薇的下落,却不料在此遇到了她。她已经贵为王妃,还有了身孕。昨夜见了她,我实在有些不知道如何面对,只好仓皇逃了出去。”想到了昨夜,便想到阿依古丽和米拉纠缠在一起的样子,心神荡漾了一下。那宝塔似是感受到了他的情欲一般,里面的气氛忽然变得旖旎起来。 连淙轻轻抓起了小涟的手,她的小手光嫩柔滑:“也不知道怎么着,坐在这里和你说说,再去想采薇,便没有之前那种噬骨之痛了。你说,我要不要去和她说说清楚?” 小涟自然不能回答他。连淙叹了口气,又想到了采芸:“若是采芸在此,肯定会拉我去找她姐姐说个清楚吧?”一想到那娇俏的丫头,不由一笑,眼角却满含泪水:“我还真是个负心薄幸之人。也不知道你在九天之上,可还安好?”想起了魔教侵袭之前的雁荡,默默垂泪。 如此哭一阵笑一阵,又将最近的事情颠来倒去毫无章法的说了许多,到底将心中的抑郁之气宣泄了出来。连淙坐了一会,站起身来,有些不好意思:“惭愧!难得来看你,还跟你零零碎碎,说了这许多有的没的。你且好好休养,等此间事了,我再去寻访天下,定要你重得自由!” 小涟的身体在玉台上发出隐隐的光。连淙忽然鬼使神差一般,在她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小涟在梦中似有所觉,脸蛋红了起来,更加美艳不可方物。连淙愣了愣,捏起法诀,倏地消失了。 窃金 出来的时候却没有在自己房间里,而是在一个漆黑的所在。连淙一呆,取出赤金剑,运气照明,结果差点被眼前的光华闪到眼睛!只见远远近近高高低低,各种各样的金银珠宝翡翠珊瑚钻石玛瑙,大的小的圆的扁的长的短的高的低的,满满当当,胡乱堆在一起。最多的,还是大大小小的金沙金块金条金元宝,堆成了三丈多高的一座金山,与赤金剑的光华相映成辉,照出一番绝无仅有的光怪陆离来。连淙伸手插进了面前的一堆金沙,任由那细腻丝滑的感觉在指尖流淌,喃喃道:“真。。。他妈的好多金子啊!” 稍想一想,大概是有贼偷趁二童不注意,将九转灵宝塔窃了出来,却没想到把自己带进了老巢。连淙捏了捏下巴,露出一副得意神色。 当下细细查看了一下这宝库中的物事。他对珠宝的见识不多,但也知道越大,越明澈,越精巧,则越珍贵。那宝库里有一顶西洋宝冠,顶上一颗鸽卵大的浅金色钻石,晶莹剔透璀璨无暇。说是圆的,其实是由数十个一般大小的平面组合而成,当真巧夺天工。周围有三圈白色的小一些的钻石。分作三层,层间镶嵌了许多各色宝石。连淙心道:“这大概便是此处最宝贵之物了。”随手收入乾坤袋中。又有一柄弯刀,刀柄上简单镶了一颗绿色宝石,配着墨绿色的鲨皮刀鞘。一拔出来,寒光四射。连淙尝试着运劲,那刀尖果然伸长了尺许,莹莹有锋。这般宝物,当然毫不客气,一并收进。姜菱送给他的乾坤袋里面空间甚大,连淙又取了些珠宝珍玩,并许多金条金块金沙。掂了掂乾坤袋,收进怀里,暗笑道:“这下可有钱还给颜岐那财迷了。” 那宝库占地宽广,连淙正东张西望地找出口,忽然从那金山后面传来了一阵销魂蚀骨的荡笑声。连淙心中一动,赶紧收起赤金剑,隐在了一片黑暗之中。 那说笑声越来越近,渐渐能分辨出三个人的脚步声,两个厚重,一个轻巧。三人在宝库门口张望了一下,那女子浪笑了一声,说了些什么。 一阵息息索索的声音传来。三人似是将衣衫铺在了地上,那女子忽然嬉笑着在金沙里打了个滚。连淙偷眼看去,之间两盏暗淡的灯光之下,一个熟透了的少妇浑身金光闪闪,胸前臀高,俱是一般的璀璨亮丽。两个男子一个粗壮,一个年幼一些,也脱去了衣物,在一边陪笑。那少妇忽地伸出一条鞭子般的舌头,在少年男子的下身卷弄了一番。那少年对她颇有畏惧,闪烁着眼神不敢上前。那壮硕男子哈哈一笑,一把将他推到了女子面前。 这番光景奇妙艳丽,连淙身在险境,却不能多看。眼见两个男子已经爬到了那女子身上,到处乱亲乱摸。连淙拿出一块手帕,蒙住了面孔。 三人正得趣间,忽地一个蒙面汉子挑了出来。三下两下,制住了三人的穴道。三人到这金库中偷情,万万没有想到里面居然还藏了人,又是火急火燎的时候,一点提防也无,俱被他拿住了。那少年似是受了惊吓,都弄在了那女子胸前。 那女子临危不惧,柳眉倒竖,以一种极为严厉的口吻叽里咕噜了一番。 连淙听不懂大月氏语,但是见她浑身赤裸,还像一个上位者一般呵斥,心下暗暗好笑。放粗了声音,嘿嘿一笑,一记手刀将那少年劈倒在地。 女子也不去看那少年,但是已经明白了吓唬不了连淙。忽而一笑,昵声昵气地又说了什么。 连淙还是不明白。那两个男子的衣物和兵器都丢在一边。他随手拿起那少年的弯刀,朝二人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又将刀架在了女子脖子上,邪邪一笑。 女子回了个笑容,又耸耸肩,比划这说了些什么。 两边打了半天的手势,却始终弄不懂对方在说些什么。连淙正感不耐,那少年痛哼了一声,慢慢醒了过来。 女子的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倒不是她有意怜惜这少年,而是察觉到连淙并非心狠手辣之人。当下一手指着那少年,一边朝连淙比划道:“虾仁,虾仁。。。” 连淙更是不解。他知道这女子显然不是再说用来炒蛋的虾仁,但是这个时候听到这么个说法,还是噗哧笑出声来。女子翻了个白眼,又指着那少年道:“吓人!吓人!” 连淙连连摇头。那少年呻吟了一声,浑身又酸又痛。女子踢了他一脚,指了指连淙。 少年激灵一下爬了起来,却还是浑身软绵绵地没什么力气。惊恐地缩着身子,看着三人。这情形,仿佛连淙和那一男一女一起要对他做什么似的。 女子朝他轻轻嘀咕了几句,那少年才回过魂来,用一种奇怪的语调以汉语问道:“阁,阁下虾仁?” 连淙又好气又好笑,母虾仁还没完,又来一颗公虾仁。不过这公虾仁似是会说汉语,当下答道:“是,我是夏人。” 公虾仁面色一喜,朝母虾仁和那大汉叽里咕噜了一番,二人点点头。连淙运起内力,一掌将几丈外的一块石头击碎,阴阴一笑:“你告诉他们,乖乖听我指挥,否则顷刻之间,便要了他们性命!” 公虾仁叽里咕噜一番,母虾仁点头称是。连淙又道:“接下来我问,你们答。但凡有一丝犹豫,立成刀下之鬼!” 三人嘀咕了一下,又俱都点头。 连淙嘿然一笑:“你们是什么人?” 公虾仁道:“这位是。。。” 连淙一瞪双目,疾言厉色逼问道:“是什么!” 公虾仁浑身颤抖如筛糠:“是。。。那个那个。。。是那个花朵公主扎丽娅!” 连淙想了一下,估摸着是这什么公主有个封号,公虾仁翻译不出来,心下好笑。面上依然严厉:“你二人又是什么人?” 少年虾仁缩着嗓子回道:“我。。。我是二等侍卫胡束宝,这位是,是,是侍卫首领齐笃孔坚!” 连淙心下一喜,这三人的身份,对自己混出去大有好处。他有心隐瞒身份,又不欲让他们知晓自己对这个所在一无所知。当下一压刀尖,问道:“这里是莱古什家族的宝库么?当今家主是谁?现在在哪里!说!” 胡束宝一愣,道:“这,这里不是莱古什家族啊。这里是大。。大王子的城堡!” 连淙恍然大悟,必是大王子遣人去二王子府上刺探,顺手牵羊把自己盗了回来。一边的公主扎丽娅瞄了小虾仁一眼,小虾仁便翻译了过去。 扎丽娅一听原来是个糊涂鬼错把这里当了莱古什家族,顿时咯咯笑了起来。连淙微微一皱眉,用刀背敲了她一下。 扎丽娅轻嗔薄怒,横了他一眼,又让胡束宝翻译道:“莱古什家族的男人已经死光了。现在只剩下一个小女孩阿伊娜,也是众叛亲离的结果。你要是和她有仇,现在去找她正合适。那小贱货样子倒还得宜,拿去射日城发卖了吧!” 连淙沉吟了一下,问道:“你所谓的众叛亲离是什么意思?” 扎丽娅魅惑的眼睛眨了眨,整理了一番说辞。胡束宝道:“公主殿下说,莱古什家族是她的敌人。五天前最后一个男人死掉之后,已经有人向她投诚,要一齐杀死阿伊娜,谋夺她的家产。行动之时,便是今夜。” 连淙一愣。阿伊娜的爷爷应该是两天前过世的,这么说,自己已经在九转灵宝塔里待了三天了?在里面的时候自己明明看好了时辰的。当下不及细想,道:“现在我要将你打晕在此,然后假扮你的样子出去。他们两个好好送我出去便罢,否则我烂命一条,有个公主给我陪葬,我也不冤枉!”他这话是当年无聊,去看人杀头的时候一个山贼说的。只是给那山贼陪葬的是一位知府大人的小妾丫鬟。那山贼形容凶恶,视人命为草芥,临死也绝无悔改之心,让连淙印象十分深刻。 扎丽娅笑着点了点头,那齐笃孔坚也黑着个脸,点头同意。扎丽娅又笑着叽里咕噜一番,胡束宝翻译道:“公主殿下说,送你出去没问题。不过你要是想找莱古什家族报仇,可以快一点,别让她抢先了。” 连淙一笑,不再说话。一掌下去,胡束宝满脸通红,倒在地上。倒是成了一颗熟虾仁了。 扎丽娅终于穿起了衣裳。她身上熟透了妇人风情极浓。虽然胸部和腰间都有那么一丝松垮,但那种熟透了的妇人的妩媚,还是让连淙有些眼花。扎丽娅朝他抛了个媚眼,拉着他的手向前走去。 一路上的岗哨不计其数,但大多是防外不防内的。在侍卫首领和虾仁花朵公主殿下的带领下,连淙缩在胡束宝的衣服里,很顺利就走出了宝库。 出了宝库之门,是一条极长的上行甬道。虾仁公主和齐笃孔坚被连淙制住内力,爬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容易走了出来,又是一座岩石城堡,建在高高的山上。此时暮色四合,天上一弯新月,几点繁星。夜间沙漠里的清凉温柔,连淙觉得心旷神怡。虾仁公主随口吩咐了一声,便有马车前来相接。连淙略一犹豫,还是与二人一起上了马车。 一路上虾仁公主又是抛媚眼,又是咯咯而笑,到最后,居然将手指放到嘴里吮吸了两下。虽然言语不通,连淙还是感受到了巨大的诱惑。不过他已尝过许多人间绝色,倒也没有色令智昏。笑着伸手拍了拍她的脸,却没有说什么。扎丽娅乜了他一眼,媚然一笑。 行了半个多时辰,车终于停了下来。连淙往外一张望,几人已经到了莎瀚城中。扎丽娅指了指一幢极大的宅子,做了个请的手势,姿态优雅非常,道:“莱古什。” 连淙想不到她如此知情识趣,微微一笑,抓过了侍卫首领的弯刀,又摸了一把虾仁的脸蛋,隐入了黑暗之中。远远的扎丽娅挥了挥手,渐渐远去。 连淙听她说阿伊娜今夜有难,自然不可不救。只是自己人生地不熟,不知道阿伊娜在哪里。沉吟了一下,跃到一座岗楼之上。向下望去,整座大宅隐没在黑暗之中,只有几处微小的灯光。连淙随意找了一处灯光潜了进去。 进去一看,四周都是吃食,原来是一处厨房。正要出去,有两个女子走了进来。二人一高一矮,一红一绿。四下打量了一下,有些鬼鬼祟祟地取了一瓶药水出来,倒在一串葡萄上。那药水散出一阵诡异的光芒,渐渐隐没在葡萄之中。二女互相望了一眼,将那串葡萄放在一盘瓜果的最上面,走了出去。 连淙心中一动,悄然跟了上去。宅子里灯光昏暗,又有一些明暗岗哨,连淙跟得十分辛苦。终于二女来到一间亮着灯的石屋之前。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了阿伊娜的声音。二女走了进去。 连淙贴在窗口,轻轻向里看去。阿伊娜有些憔悴地看着面前的一大堆文案,怔怔出神。那两个侍女将瓜果放在她的桌子上,小声说了些什么。阿伊娜抬眼看了看二人,叹了口气。拿起一颗葡萄,放到嘴边,仔细看了看,又端详着那葡萄,发起呆来。 矮个的红衣女子有些紧张地看了看高个女子。高个女子瞪了她一眼,柔声朝阿伊娜说了什么。阿伊娜瞧了瞧她,似有深意。将葡萄放在了盘子里。红衣女子更是紧张。阿伊娜笑着看看二人,又转过头去,把玩着手指头上硕大的绿宝石戒指,闭目不语。 绿衣女子犹豫了一下,拔出一把匕首。红衣女子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说时迟那时快,绿衣侍女一剑刺出,阿伊娜和连淙同时发动。阿伊娜一脚踢在绿衣女子的手腕上,连淙电射而出,劈空一拳,将她打得凌空飞起。 阿伊娜没料到后面还有一人,还穿着大王子府侍卫的制服,顿时一惊。一面飞快抽出弯刀,一面弹腿朝他踢去。连淙不料她居然攻击自己,一个不妨,被她一脚踢在大腿上,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 那红衣侍女早就被眼前的一切惊呆。阿伊娜理也不理她,上前一把揭开了连淙面上的手帕。连淙苦笑着看看她道:“你一定要每次踢我一脚么?” 阿伊娜不料这侍卫竟是自己朝思暮想失踪了三天的连淙,登时又惊又喜,又好笑,又有些伤心难过。怔了一怔,将刀收起,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连淙挣扎着站了起来。阿伊娜那一脚踢得极重,若不是他有护体真气,此时说不定已经骨断筋连。饶是如此,他还是疼得呲牙裂嘴。阿伊娜看他的怪模样,扑哧一笑,又转过头去,作出一副生硬的表情来。 连淙歇了歇,将自己出了九转灵宝塔之后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向她和盘托出。阿伊娜听他说起那虾仁公主,下意识地撇了撇嘴。连淙一一说完,阿伊娜冷冷道:“好了,我的安危,我自会注意。多谢相助。阁下也不是我的什么人,既然说清楚了,这便请罢。” 连淙热脸贴了个冷屁股,有些讪讪道:“好。那。。。那你多加小心。”自往外走去。阿伊娜转过身子,默默无语。 背叛 连淙出了那屋子,还是有些放心不下。虽然阿伊娜功夫不错,人也机警。但是敌暗她明,保不准对方还会使出什么鬼蜮伎俩。想了想,还是暗暗隐到了一块石头后面。 阿伊娜偷眼一瞧,他居然真的走了,不由心中一阵气苦。走到那绿衣女子身边,寒声问道:“艾米拉!你为何要背叛我?” 那艾米拉被她踢断了手腕,又被连淙隔空一拳打裂了内腑,正躺在地上,痛苦呻吟。听她问话,居然阴阴一笑:“阿伊娜大小姐,我已经命在旦夕。我行刺你失败,你不杀我,遣我来的人也会杀我。你又何必废话?” 阿伊娜冷冷一笑:“让我来猜猜。你在我家十几年,一直没出什么差错,颇得大家喜爱。你能在我身边伺候,是管家热合曼安排的。想来这事与他脱不了干系。热合曼一向撺掇爷爷,要远离二王子,转向大王子多多往来。哼,很难猜么?” 艾米拉没想到阿伊娜随口就将她的来历道破,不由有些惊讶道:“看不出来,阿伊娜大小姐,您还有这般洞察力。我十分佩服,但是您还是快要死了。我也就是比你早死几日而已。” 一阵厌恶袭来,阿伊娜一脚踢晕了她,不再理会。又看向那矮一些的红衣女子:“穆南娃儿,你一向性格绵软,侍奉我也十分周到。你又为什么会卷到这些事情中呢?” 穆南娃儿呜呜饮泣,不敢答话。阿伊娜有些疲累地叹了口气,道:“你无欲无求,整天只知道做点心给我吃,连情郎都没有。只有一个年幼的弟弟,在城里的铁匠房做学徒。是了,是他们挟持了你的弟弟,来威胁与你?” 穆南娃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抽噎道:“阿伊娜小姐,您说得很对。我不敢请您原谅我,但是我真的是爱您的。。。” 阿伊娜叹了口气,穆南娃儿娇俏的脸上泪水横流,软绵绵的声音却多了一丝决绝:“阿伊娜小姐,请您务必保重。热合曼管家肯定还安排了别的人来暗算您。我只是一个小棋子,不知道他们其他的安排。请您千万要多加小心。。。” 她抽噎着说完这些话,忽然拿出一柄小刀,一边哭着,一边奋力朝自己胸前刺去。阿伊娜甩出弯刀,“叮”地一声,将她的小刀打飞,沉声道:“你弟弟,被他们关押在何处?” 穆南娃儿一呆,流泪道:“听,听说是被热合曼管家关起来了。他们拿来了他,他的戒指。。。那是我们家最后的信物了,我弟弟绝不会把它送给别人的。” 阿伊娜沉着脸一声不发。穆南娃儿手足无措,只坐在地上轻轻啜泣。阿伊娜忽然叹了一口气,道:“爷爷走了,如今莱古什家族只有我一个人风雨飘摇。你要是想走,这就去吧。” 穆南娃儿怔了一怔,又“哇”地哭了出来:“阿伊娜小姐,请,请您不要这么说。我知道错了。我本来想着,把我弟弟救出来,我就自杀去陪您的。您不要赶走我。。。” 阿伊娜惨笑了笑:“你也听到了,我没准活不过今晚。连我喜爱的男人,也已经离我而去。你留着,又有什么用?” 穆南娃儿的脸上一红,嗫嚅道:“他走了没有关系。我,我会陪着阿伊娜小姐!”她的声音依然绵软无力,却也显出几分坚决来。 阿伊娜摇摇头:“你陪着我,也无非多死一个人而已。我,我真的好累呀。”忽然双手覆面,也哀哀哭泣起来。 这几天里爷爷过世,商队遭袭,宝物被毁,家族的生意摇摇欲坠。爱慕的男人又慨然拒绝了她的投怀送抱。这一切的一切,都让这年轻的女孩几近崩溃。那艾米拉是这几年才来的,也还罢了;穆南娃儿是自幼在莱古什家长大的。自己若是嫁人,十有八九是要带着她的。现在连她也背叛了自己,顿时让她的心防土崩瓦解。 穆南娃儿看她哭泣,心下也一起难过起来。只是正如阿伊娜所说,她只是一个喜欢烹饪食物的小姑娘,对阿伊娜现在的困境,完全不知道要如何面对。 二人正哭泣间,忽然有两个人推门进来。一位是裹着白头巾老者,作大月氏这边普通管家的打扮。另一位身材颀长,约莫二十来岁,一双桃花眼微微上飘,面容有一种邪异的英俊,手中还拿着一支娇艳的蔷薇。行走间颇有一番华贵气息。阿伊娜仿佛不知道两个人的到来,依然掩面而泣。 穆南娃儿一阵紧张,捡起刀抢到阿伊娜前面,朝那老者问道:“热合曼大叔!你,你要做什么?” 她拿着刀的手颤抖不已。热合曼轻蔑地笑了笑,一把拍掉了她的刀:“穆南娃儿!你不要你的弟弟了?走开!”一巴掌将那弱小女子拍开了。 那英俊青年有些责怪地拍了拍热合曼,脸上带着微微的笑,上前将穆南娃儿扶了起来。穆南娃儿有些不敢看他,青年嘴角微微翘起。 阿伊娜轻轻抬起头来,茫然地看了看热合曼和那青年,惨然一笑:“要什么,你们就拿吧,即便是我的生命。娃儿的弟弟,请你们放过他。” 热合曼被她说得一愣,往后退开两步,戒备道:“你。。。你要做什么?” 阿伊娜不屑地笑笑:“你终归只是一个奴仆。不是我家的奴仆,便是欲望的奴仆。魔鬼侵蚀了你的心灵,原来的你,已经死去了。” 热合曼被她说得恼羞成怒,朝那青年道:“使者大人!我们将此女卖到射日城去,您意下如何?” 那青年慢条斯理地把玩着手中的蔷薇,朝阿伊娜露出一个邪魅的笑容:“美丽的姑娘啊,上苍给了你一副你不能承受的重担。何不将它交予我们,然而去度过你欢愉的人生?” 阿伊娜看了他一眼:“我说了,你们要什么,便拿什么吧。” 青年见她完全没有收到自己的影响,脸上多了几丝玩味:“您是天边最美的云彩,钱财这些俗物,只会污秽您灿烂的光环。只是现在我们要取的,并不只是您的钱财。我们需要得到您宝贵的助力。” 青年的言辞极尽夸张,但是神色十分真诚,配上他微微上翘的眼角,有一种莫名的温润。阿伊娜忽然一笑,问道:“你是何人?” 青年不意她会突然笑出来,讶异之下,也没有失了姿态:“我是您忠实的奴仆。在尘世间,我是魔教的持令使。请原谅我名字的俗敝,我叫莫折花。”一边说,一边轻轻握起了阿伊娜的手背,在上面亲了一下。 阿伊娜长出了一口气:“你们魔教,也要来帮助这个卑鄙的小人么?” 莫折花从容一笑:“您所有不知,我们魔教,也会需要一些助力。我们并不在意那些助力来自何方,我们甚至也不在意那些助力,是否信仰我们的大魔神。” 阿伊娜定定地看着他:“如果我与你们合作,你们能给我什么?” 莫折花的神色依然云淡风轻,但是音调却多了许多令人信服的肯定:“我美丽的姑娘啊,您不能与我们合作,只能听命于我们。但是听命于我们,您将得到的好处,是无以复加的。您会得到更强的灵力,您将能击败更强大的敌人。如果您能努力修炼,您还可以得到超过三百年的青春与美貌。如果您遇到合适的人,或许您还会得到历久弥坚的爱情。” 他说别的倒还好,一说爱情,阿伊娜顿时便想起连淙来了。惨然一笑道:“我的爱情刚刚从这门口出去。” 莫折花喟然道:“像这蔷薇一般娇艳的女子啊,请不要悔恨于不识得你的美丽的尘俗男子。您值得更好拥有更美好的爱情。如果您加入我们,这样的爱情绝不会遥远。” 阿伊娜定定看了一眼眼前的蔷薇花,接了过来。闻了闻,又笑了笑,伸出两支将它这段,丢到了地上:“我不要更美好的,我只要我要的。” 莫折花看她接过蔷薇,正要笑着说什么,见状心中不由有些羞恼,脸上却还是一副春风化雨的和善:“美丽而倔强的姑娘啊,你会让我们都处于悬崖与怒涛之间。您真的不再考虑吗?” 阿伊娜从腰间拔出弯刀,将穆南娃儿护到身后,朝莫折花道:“我知道我肯定不是你的对手。但是你也将得不到你想要的。如果你愿意就此退去,我会考虑有限度地与你合作,包括提供金钱,信息等等。你意下如何?”穆南娃儿略一犹豫,也捡起自己的小刀,颤抖着指向热合曼。 莫折花略一思忖,脸上露出了遗憾:“杀死您是我最不得已的选择。但是如果有必要,那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如此做。希望您的来生,能够依然如今日般美丽。”一柄白色的奇形兵刃出现在他的手上。 那兵刃名唤衣雪剑。名虽为剑,却更像一把又细又长的弯刃刀,长有三尺,宽却只不到一寸,形如新月。是百年前铸剑谷大师郑承月的封炉之作。盖因剑内封印着冰蟾九九,舞起来浑身浴雪,是名衣雪。 阿伊娜不识得这宝剑的厉害,却也知它必能要了自己的性命。回身搂了搂穆南娃儿,笑道:“你真的要与我一起死在这里?家里尚有些金银,你去取了,逃命去吧?” 穆南娃儿红着眼睛摇摇头,紧紧攥住了手中小刀。阿伊娜浅笑一声:“也罢。” 莫折花眼角泪珠盈盈。他拿出一块锦绣手帕,轻轻拭了拭眼角,长叹道:“如你们这般美丽的人灭,要我去毁灭。我真的心痛万分。二位,请接招吧!” 这人英俊地邪异,却又一副多愁善感的模样。即便是死生之间敌人,阿伊娜也起不了多大的恨意。凄婉一笑,道:“我们死后,能将我们葬在一起么?” 穆南娃儿双唇紧闭,眼中满是欢欣的泪水。莫折花遗憾地摇摇头道:“美丽的姑娘啊,我很抱歉。恐怕我不能达成您最后的要求。我们需要您美丽的头颅,来震慑那些依然忠于你的部下。但是当我们不再需要如此的时候,我自会安排人将你们合葬。您以为如何?” 阿伊娜心中泛起一阵荒谬之感。正要说话,一道金色剑光蓦然穿墙而过,正正击向莫折花! 莫折花反应极快,立刻侧移一步。他来不及举剑相抗,便立刻运气,硬挨了这一下。剑光到底在他右边胳膊上射出一个血窟窿,又穿透了热合曼的胸膛,方才消失。热合曼仿佛不能相信,一双三角眼死死盯着自己胸口的血洞,颓然倒下。 这暗袭者自然是连淙。他听莫折花自称魔教持令使,便知道自己恐怕很难光明正大地取胜。不过他也不是什么道德君子,便趁莫折花要下杀手,全神贯注于阿伊娜的时候,骤然全力出手。想不到即便如此,也只是伤了他的一臂而已。 莫折花淡淡看了看手臂上的伤口,朝连淙微微一笑,语气却远不如他与阿伊娜说话时的恭敬:“你是何人?” 连淙尚未回答,那边阿伊娜已经惊喜交加地颤抖起来。莫折花回头看了看他,轻笑道:“你便是阿伊娜小姐的爱情?” 连淙耸了耸肩,不置可否,笑道:“你再不止血,很快你的胳膊就要废了。” 莫折花无所谓地看了看他,撕下一截袖子,包扎起伤口来。一边包扎,一边还朝连淙笑道:“多谢提醒。你大概不是我的对手,所以这样暗算我。这种行为,着实算不得光明正大。” 连淙挽了个剑花,笑道:“我又不是什么好人,一向喜欢趁人之危落井下石。我这剑,名叫还德,就是以怨还德的意思。其实就是为了省点力气。” 莫折花哈哈一笑:“有趣啊有趣,怪不得阿伊娜小姐这般美丽的女子,也会以你为她的爱情。” 连淙也学他的样子,哈哈一笑:“你也很有趣啊。其实像我们这般有趣的人,又何必杀来杀去?一起坐下来,以人间风尘佐酒,大醉他三天三夜,不是更美?” 莫折花一拍大腿,纵声笑道:“我有一壶酒,可以慰风尘!想不到我行遍四荒,居然在这里寻到一个契合之人!来来来,放下你手中之剑,我们一起寻个地方,大醉一场可否?” 连淙笑着摇摇头:“如此,你的气机还将自己防护地滴水不漏?阁下这般,可不够诚意啊!” 莫折花摇头晃脑,笑道:“谬也谬也!如今阁下利刃在手,我却有伤在身。你为刀俎,我为鱼肉。不如你先收了神兵,我们再议?” 连淙故作沉吟,也笑道:“然则阁下手中宝刀内力贯注,随时便要行那博浪一击。我一收内力,刀俎鱼肉之势立转,与我大有不便也。” 二人似是在笑谈,其实暗流涌动波诡云谲。稍一不慎,便是毙命当场的结果。莫折花武艺显在连淙之上,但是先受了伤,便被打了个折扣。连淙一定要将他诛杀的话,困兽之斗,谁也不敢说最后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二人都历经风浪,却从未遇到过如此情境,细细想来,竟不免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但是要他们将自己的性命交予对方之手,却也是绝无可能。莫折花笑道:“兄台错了,我这不是刀,是剑。剑乃君子之器。兄台信不得我,难道还信不得我手中的君子之器么?” 二人性命攸关,他却一脸诚恳地要对方信任自己手中剑。连淙被他有些无赖的言语逗笑了,道:“我生平所见君子,笑里藏刀的多,风光霁月的少;衣冠禽兽的多,仁人志士的少;道貌岸然的多,慈悲怜世的少。君子之剑,实在有些不敢消受啊。” 莫折花点头道:“兄台所言即是,在下失言了。然则眼下形格势禁,不知兄台何以教我?” 连淙眨了眨眼,故作关怀道:“阁下手臂上伤口不小。虽经包扎,血流不止。我瞧阁下血液暗红带蓝,当是妖族之人。这样对峙下去,迟早伤及内丹。还不如就坡下马,免受伤痛?” 敌友 二人言语来去,却是谁也不愿先退一步。阿伊娜瞧得生气,将手中弯刀往地上一丢,竟昂让挺胸,走到了二人之中,又各瞥了二人一眼。 二人先是愕然,又相视一笑,各自收起了兵刃。阿伊娜撇撇嘴:“两个大男人,磨叽的!”转身扶起穆南娃儿,找了个凳子坐了下去。 莫折花笑道:“此情此景,当浮一大白!下次相见,无论何种情境,你我先大醉一场如何?” 连淙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而!” 莫折花刷地打开一柄折扇,顿时成了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朝阿伊娜深深一礼:“阿伊娜小姐,这位兄台虽然有趣,但是言语粗鄙举止不文,而且心地歹毒好施暗算。您万万不可所托非人啊。” 连淙苦笑着看看他,阿伊娜斜睨了一眼连淙。莫折花又道:“待我此间事了,再来好好追求如明月般耀人的阿伊娜姑娘。”大笑而去。 阿伊娜噗哧一笑。看看连淙,又冷着脸不说话了。一边的穆南娃儿欲言又止。阿伊娜知道她心忧弟弟,吩咐道:“你去寻阿依古丽公主,将事情跟她说明白,然后请她安排救你弟弟。现在我们自己府里,我已经不知道要信任谁好了。” 穆南娃儿脸色一喜,又有些担忧地看看连淙和阿伊娜。阿伊娜佯怒道:“怕他吃了我不成!快去吧!”穆南娃儿小跑着出去了。 连淙犹豫再三,终于字斟句酌地道:“阿伊娜姑娘。你是一位美丽的姑娘,也是一位可敬的朋友。。。” 阿伊娜一听这话,泪水立刻盈满了眼眶,咬牙道:“我知道,是我自作多情。你不必自责。” 这是一位多么坚强的姑娘啊。。。连淙心中的愧疚益甚。想到她适才居然求死,其中必然也有自己的一份因素。再想想她最近的遭遇,忽然灵光乍现:“我的过往,已经与她交代明白。即便如此,她也愿意对我敞开心扉。难道我不接受她的爱意,真的对她就更好么?” 这个念头一起,再看背对着他的阿伊娜,真是无处不性感健美。她本来刚强坚韧,此时梨花带雨,这种反差更是让她魅惑异常。一阵冲动,正要将她揽入怀里,阿伊娜忽然转过头去,喟然道:“不管怎样,我总要谢谢你又回来救我。” 连淙登时定住,心中五味杂陈。正要收回手来,阿伊娜似是感觉到了什么,霍地转过头来,眼中是不敢置信的惊喜。看着他来不及收回的手臂,颤声道:“你。。。你要抱我?” 连淙搔了搔头,有些愧疚地道:“是。我忽然想,我以前有点蠢。其实以前我做过的蠢事真的不少。只是今天更蠢一些。。。” 阿伊娜已被心中的惊喜占据,根本无暇理会他的语无伦次,猛地跃入他的怀中,紧紧将他抱住。连淙的手终于轻轻拍在了她的背上。阿伊娜顿时呜呜哭了起来。 连淙一下一下拍在她的背上,心中隐隐有些后悔。他一时冲动不忍阿伊娜为情所伤,接受了她之后,又有些无所适从。心里转了两转,只好对自己道:“且先对付着吧。没准过阵子,她便发现自己只是喜欢有人照顾她而已,也许会有别的男人出现吧。” 正胡思乱想间,阿伊娜忽然一抬头,狠狠吻在他唇上。又伸出娇舌,在他嘴上胡乱地舔舐。连淙知此时万万不可有任何抗拒之意,搂紧了她坚实的蛮腰。二人忘乎所以地亲吻起来。 过了好一阵子,阿伊娜才松开双臂,带着泪看着连淙笑道:“我。。。我想这么做好久了!” 连淙傻傻地笑笑:“是。。。是吗?我们才认识几天啊。。。。” 阿伊娜白了他一眼:“其他人一辈子,也未必有我们这几天经历的事情多!” 连淙只好傻笑不语。阿伊娜此时虽然抱得没有刚才那么紧,两个人的身子还是紧贴着的。适才一阵拥吻,连淙的下身早已气冲斗牛,支起一个帐篷来。阿伊娜不小心碰到,“嗤”地一笑,眼神有些迷离起来。 连淙虽然接受了她,但此刻是万万不想吃了她的。眼看阿伊娜的身子越来越软,眼神越来越迷离,靠他靠得也是越来越近,真是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突然想起从那宝库里取到的那把绿宝石弯刀,顿时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对了阿伊娜,我刚才得了一把宝刀。给你看看你喜欢么?” 阿伊娜看了看那刀鞘上的文字,登时大喜道:“这是伟大的女巫师赛琳娜的宝刀!传说中谁得了赛琳娜之刃,不但可以武艺大进,更可以与她的真爱携手到老!你。。。你刚才怎么不拿给我?” 连淙心里咯噔一下,想不到自己弄巧成拙,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是有多好的运气,才能捡到一把象征爱情的宝刀,还正好送给了恋慕自己的姑娘?只是此时是万万不能说错话的。阿伊娜见他吞吞吐吐,忽然想起之前自己根本就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有些忸怩道:“你。。。你之前一直对我若即若离的,我。。。你别怪我。” 连淙看到她有些惶惑的明媚双眼,仿佛看到了小涟一般,登时心中一软,喟然道:“是我不好。我不该犹犹豫豫的。” 阿伊娜听他这般说,嘻嘻一笑,又白了他一眼道:“哼!让你给我这许多罪受!”突然又想起自己踢了他两脚,红了脸笑道:“好啦。我踢了你两脚,算我们扯平了好了。”刷地抽出宝刀:“果然是一把好刀!” “什么好刀?能给我开开眼不能?”连淙抬眼一看,心中哀叹,原来是阿依古丽来了。 阿伊娜像是一只快乐的小鸟,飞到了阿依古丽身边,给她展示着自己新得的礼物。阿依古丽似笑非笑,朝连淙道:“连公子真是好体贴啊。消失了三天,回来就给阿伊娜准备了这么好的礼物?” 阿伊娜趁她不备,笑嘻嘻地看了连淙一眼。连淙心里咯噔一下:“莫非阿依古丽和米拉之事,她这么快就知道了?”仔细想想,自己的确也没有怎么瞒人,自己又是二王子府上贵宾,她知道了也不稀奇。她要是吃醋也就罢了,一副巧笑倩兮的样子,真是让他一个头两个大,生了脚底抹油的心思。 阿依古丽似是看透了他的想法,上前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躲什么躲!又没打算剁了你!现在,你总不能对阿伊娜的事情袖手旁观了吧?” 阿伊娜跳过来抱住了他另外一条胳膊,那丰满的胸部在他胳膊上使劲挤啊挤:“哼!他再敢不管,就真的剁了他!”偷眼看看连淙,见他完全没有回避自己问题的意思,心中大乐,挤得也就更紧了。 两位艳丽无双的异域女子,一般的娇媚动人,一般的健美丰润;只是一位放浪形骸而媚态丛生,另一位坚强固执又有些少女的娇憨。这个念头真的动不得,轻轻一动,便是天雷勾动地火的结果。阿依古丽的眼睛似乎会说话一般,看着连淙,嘴角带着笑,把手覆到了他的手上,又把他的手放到了阿伊娜的怀里。 那结实又绵软的感觉传来,连淙不自觉的轻轻握了一下,顿时柔腻满手。阿伊娜终是一位未经人事的少女,再泼辣,也被羞到了。一掌拍开二人的手掌,抽身跳开:“做什么啦你们!” 阿依古丽看着她飞红的脸蛋,哈哈大笑着摸了一把:“我的小阿伊娜啊,快快尝试一下你的男人吧!我已经等不及看你在他身下的样子了!” 阿伊娜恨恨地看了看她,阿依古丽还做势又往连淙身上靠了靠。差点被地上的一具身体绊倒,低头一看,原来是被自己踢晕了过去艾米拉。心中来气,狠狠一脚将她提出了房去。 阿依古丽又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走过去拉住了她的手:“来吧,坐下来,我们好好计议计议。今晚,我就住你这边了。省得有坏人爬到你床上来来欺负你!” 连淙哈哈一笑:“你不欺负她就是好的。” 阿伊娜有些忸怩地掐了她一下,忽然想起穆南娃儿,问道:“娃儿的弟弟找回来了吗?” 阿依古丽一笑:“你那个娃儿,呆萌呆萌的,我喜欢她好久了。即便你不说,我也会帮她的。已经派人和她一起去找啦。 阿伊娜有些受不了她的肆无忌惮,整理了一下衣衫,嗔道:“你不要再胡言乱语啦。我们好好坐下来,好好说说。” 阿依古丽笑道:“好好坐下来,还谈什么?”还是依言找凳子坐了下去。 阿伊娜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口道:“其实爷爷过世之前,我们莱古什家族就已经许多问题了。这一次我们精锐尽出,准备了许多琉璃和香料卖到中原,又从中原进了许多丝绸和瓷器。通常我们不会接这么大的单子,因为风险实在太大了。但是不这么做,莱古什家族就真的撑不下去了。” 阿依古丽道:“我倒不知道,你们现在已经有这么大的危机了。” 阿伊娜有些失落地点点头:“近年来莎瀚城崛起了许多新的商户。其实我们知道,国师一直在暗中培植一些势力,与我们相抗。” 阿依古丽颔首道:“这我倒也所有耳闻。其实大流士和居鲁士暗中争权夺势,也不是什么太隐秘的事情。只是以前只有官员需要二选其一,现在渐渐连商户都得选一个投靠了。” 阿伊娜朝她点点头,续道:“到了长安,你就跑去洛阳看什么通天塔。那几天有一个贼眉鼠眼的道士,看着不像是人类,拿了一块白玉印,要出售给我们。他说那玉印夺了天地造化,能召唤风雪精灵,帮助作战。他当场演示了一番,果然并无虚假。召唤出来的精灵没几下就将我们礼聘的一位巫师一位剑士打败。”看了看连淙,道:“那天那些昆仑派的混蛋道士,都被杀死了四五个。” 连淙苦笑了一下。自己得罪昆仑派得罪得狠了,只希望自己那时候蓬头垢面,不会被人认出吧。 阿伊娜含泪道:“后来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这一路灾厄不断,我们别说货物,连人口马匹,都损失了许多。以后这莎瀚城,大概是没有莱古什家族说话的份了。” 连淙看看她,叹了口气将她抱在怀里,阿伊娜顿时便哭出来了。 她只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虽然家里没有男丁,从小父母爷爷就把她当成接班人培养,使她比一般的女孩坚毅许多。但是这一路下来遇到的事情,早就将她的坚强抽丝剥茧,折磨地支离破碎。眼下有了依靠,精神立刻便崩溃了。 阿依古丽怜惜地抚了抚她的头发:“你这里还需要多少钱财,才能度过难关?” 阿伊娜抽泣道:“不是钱财的问题。如果只是钱财,那有七八万两黄金也就够了。问题是我们现在处处受难。明面上的事情,大流士能出面帮助我们。但是像上次那样,我们真是求助无门了。” 阿依古丽笑着拍了她一下:“真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姑娘,说得好像七八万两很少一样。我那边最多也就能支援你万把两黄金,还需要一点时间来筹措。” 连淙忽然道:“黄金的话,我也有一些的。”当下取出乾坤袋,使个法诀,刚刚从那宝库里取来的黄金便噼里啪啦掉下来了,渐渐堆成了一座小山。 阿伊娜眼看那堆黄金越来越高,惊讶地连哭泣都忘了:“你,你从宝库里拿了这么多黄金?他们有这么多黄金?” 连淙耸了耸肩:“我最多也就拿了十分之一不到。这样够了吗?” 阿伊娜忙道:“够了够了!我看这里,少说也有七八万两了。” 连淙收了乾坤袋,二女还是看鬼一样看着他。终于还是阿依古丽打破了平静:“这乾坤袋,挺秀气啊!” 连淙嘿然一笑,赶紧藏好,转移了话题:“你们生意上遭受的阴招,我们暂时也只能从长计议了。”理了理自己在大月氏这边的思绪,忽然豪气勃发:“只要斗倒了那居鲁士,这一切都不是问题!本来我就要去寻那国师的晦气,这下好了,两笔账一起算!” 他无知者无畏,不把恶名满西域的国师放在眼中,倒是赢得许多阿伊娜目中神采。阿依古丽正色道:“你不要小看了国师。居鲁士其实是个有勇无谋的家伙,能和大流士斗这么久,都是国师在后面出谋划策。要不是大流士有霍斯鲁夫妇在背后支持,也许就只能苦苦支撑了。” 连淙笑道:“我自会注意。” 阿依古丽狠狠白了他一眼:“注意有什么用?国师虽然没有军政之权,但是谁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是他的信徒!他身为星月教大祭司,又与魔教勾勾搭搭。他那个女徒弟,鬼鬼祟祟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大家都说她是魔教派来相助国师的。” 连淙放慢了声音,认真道:“我真的会注意的。我之前与魔教打过交道,自然知道他们的不好惹。你放心吧。” 阿依古丽终于又笑了起来,道:“好了。阿伊娜快找人把这些金子挪个地方。今天晚上你们俩睡,我和娃儿睡!” 连淙看看地上的黄金,又看看二女,忽然脸上泛起莫名的笑容:“你俩在这儿就好。我还得回二王子那边。他们还不知道我回来了,这会儿大概正着急呢。” 阿伊娜有些不舍,却终是将平常的坚强拾了起来:“我这就将我家的武士巫师都召过来。古丽姐姐和我在一起,你不用担心的。” 连淙点点头。看她一脸的期待,终于还是软了心肠,在她唇上轻轻一吻。阿依古丽笑道:“快去吧!我要找娃儿做点心给我吃了!” 献身 二王子府上岂止是着急,简直已经要疯了。那日连淙入了九转灵宝塔没多久,颜岐和小石头便坐不住了,跑到后面去找那鲛人小女孩聊天。韩嫣不知他们身负重任,也没怎么理会。米拉寻不到连淙,来和二童打听的时候,二童还洋洋得意地作弄她,教她不要着急,好好找找。直到颜岐回到房间,遍寻灵塔不着,这才慌了神。韩嫣大怒之下,一枪将半个院子夷为平地。三人将二王子府掘地三尺,也没有找到连淙。大流士闻讯,也带人前来帮忙。这三日颜岐和小石头看到韩嫣,都是远远绕行。韩嫣没日没夜在城中四处寻找,倒是杀了好几拨来找茬的城狐社鼠。 这日韩嫣找到深夜,依然是一无所获。正失魂落魄地想着是不是要回离天宫请各位长老再卜算一下,远远看到有一道白色身影向自己走来。定睛一看,那人不是连淙又是谁?这一刻韩嫣怒发冲冠,“蓬”地一声,浑身金光耀目。远远冲上去,一脚朝连淙踢去:“你到底去了哪里!” 连淙飞身躲开,韩嫣的腿劲带着金风,将他身后的一堵石墙踢得粉身碎骨。看着眼前盛怒的女子,连淙忽然觉得心中愧疚,急忙道:“且慢!且听我解释!” 韩嫣本待拔戟将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戳成筛子,见他似乎真的别有隐情,才压抑怒火,决定暂且饶他一命。收枪而立,眼神咄咄逼人:“你说!” 连淙顿时竹筒倒豆子,将他这几天的经历捡紧要的说了一遍。韩嫣脸上阴晴不定,时不时狠狠瞪他,真个让他芒刺在背。好容易说完,韩嫣似乎终于平静了下来。敛去金光一瞪他:“跟我来!” 连淙赶紧跟上,却发现她并不是朝二王子府走去,而是朝城外去了。二人走了半晌,连淙才鼓足勇气,讪讪道:“这个,韩大姐,咱们走的,似乎是出城的道路啊?” 韩嫣回头,冷冷瞟了他一眼,手中画戟金光一闪。连淙立刻投降:“行行!我不问还不行吗?小石头和颜岐他们都好吗?” 韩嫣没有理他,依旧埋头赶路。连淙苦笑一声,不再自作没趣,跟着她朝城外行去。 出了城,行了不到半个时辰,便来到了那玉龙雪山下。韩嫣并不停下,一直往前走着。连淙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没敢问什么,跟着前行。 又行了三里地,那罡风煞雪来得愈加猛烈了。此地与那烂柯山颇有神似,只是风雪又暴烈了许多。连淙咬着牙,步履维艰。韩嫣也走得气喘吁吁,却还是一言不发。 来到一处山洞前,韩嫣驻足停下,回头看向连淙。连淙赶紧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韩大姐,我们来此地做什么?” 韩嫣瞟了他一眼,终于开始说话:“这几天我到处找你,最远找到了这里。” 连淙愧然,强笑道:“是。是我不好。以后我尽量不再突然消失了。” 韩嫣摇摇头,还是冷冷道:“细说来,这次并不是你的不好。但是我决意以后再不能离开你半步!” 连淙心道这可真不一定由得你我,嘴上道:“是!韩大姐您多心了。这里太也冷了些,我也知道错了,不如我们。。。” 韩嫣忽然嫣然一笑,这一笑,真对得起她名字里的这个“嫣”字。连淙但觉眼前一花,喃喃道:“真。。。绝代风华啊。” 韩嫣回复了平常的表情,自顾自朝那洞中走去。连淙苦笑了一下,跟了上去。 这洞还颇为幽深,而且蜿蜒曲折,又有许多岔路。幸而那洞壁上有许多淡淡发光的石头,倒还能看得清楚路。在转了十七八个弯之后,二人终于来到了一个极大的空洞中。 连淙有些傻眼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二人此时必然还在山腹之中,这洞府的顶上却有日月之光,让洞府里犹如白昼一般。洞府的正中间是一座小山,山上林木葱茏,又有瀑布倾泻而下。虽然没有花鸟在其间,却也透出三分春意来。除了小山四周,洞内都是黑不见底的深渊,更趁得那山水仙气腾腾。连淙呆呆地望着面前的春光,问韩嫣道:“韩。。。大姐,此处是一个什么所在?” 韩嫣朝面前一直。那儿竖着一块残碑,却依稀能辨认出“斜月”二字。连淙想了想,确认自己从未听说过这么个地方,抬头问道:“你怎么找到这儿的啊?” 韩嫣冷冷道:“为了找你,一条路一条路寻过来的。” 连淙想到适才路过的地方,暗暗咂舌。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见韩嫣朝那瀑布行去,也不及细想,便跟了上去。 韩嫣寻了块石板坐了下来,一手支着下巴,想着自己的心事。连淙不敢打扰她,在她不远处坐了下来,无聊地打量着周围的景色。 韩嫣想了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站起来朝连淙道:“把衣服脱了。” 连淙一愣:“脱衣服?做什么?” 韩嫣冷冷地指了指水潭:“洗澡。” 连淙更是讶异:“跑了这么远来洗澡?韩大姐,您老人家有话直说行不行?您饶了我吧,我实在猜不到你的心思。” 韩嫣看了他一眼:“罗嗦!”忽然出手,将他点倒在地。 连淙心中不悦,却也不敢真的动气。二人从烂柯山一路行来,他对她的脾气多少有些了解。除非有什么特别的缘由,否则还是顺着她一些比较好。再想想自己消失的这三天里,她必然是寝食难安,当下便压下怒气,柔声道:“韩姑娘,以前我多有得罪,也爱说些惹你生气的话。你不要见怪。你有什么事情,与我直说便是。只要我能做到,绝不推搪!” 韩嫣没理会他的真情告白,一把将他的外套扯了下来。连淙叹了口气,知道无法有言语改变她的心意,调笑道:“大姐,莫非你要与我鸳鸯戏水不成?” 韩嫣那英气的双眼中似是有一阵雾气,却又很快地消失了。一阵金光亮起,她身上的衣衫仿佛遇了水的糖衣一般,渐渐化去,显露出一副傲人的身材。 连淙傻傻地看着眼前的迷人风光,**遏制不住地膨胀起来。神族女子的身体与常人并无太大不同,但是韩嫣一直以英气示人,从来没有展现过她妩媚的一面。她的身体上柔光荡漾,美的让人窒息。连淙虽然手脚不能动弹,还是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口水。 韩嫣不管不顾,将他身上的衣衫全部剥了去,又把他丢入了那水潭之中,搓洗起来。连淙真正一头雾水,但是男人的直觉告诉他,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却苦于不能动弹。 韩嫣猛力地搓洗着他的双腿,将他甩得上下翻飞。**传来的柔软触感让连淙颤抖不已。 连淙叹道:“韩大姐,你要是真想与我做点什么的话,其实告诉我就好了,不必这般费尽周折。” 韩嫣的脸色依然冰冷。搓洗干净,便将他丢到了水池边的草地上。这草十分柔软,即便赤身躺在上面,也绝无一丝触痛。韩嫣擦干净身上的水珠,慢慢仰面躺在了连淙的身边。 连淙轻轻提了下气,发现韩嫣其实并没有真的将自己的气穴闭死,心下不由一宽,转头看了看韩嫣。 韩嫣看着洞顶的日月,轻声道:“我们神族有一种异术,凡是双修的男女,互相都能感应到对方的踪迹。”侧起身来看了看连淙,道:“我前两天来此处寻你,阴差阳错走到这里,便想这个地方倒也不错。” 连淙皱眉道:“我明白你责任重大,也必须保护我不受伤害。但是这样你的代价,未免太高。” 韩嫣的眼中溢出一丝泪光:“我知道。” 连淙摇头道:“韩大姐,我们虽已经算得十分熟悉,但是就这样便要合藉双修,我实在做不到。” 韩嫣诧异道:“为什么?以你们人族的眼光,我不美么?” 连淙的眼神机械地在她美丽的身体上划过。她的脸庞英气十足,细细的柳叶眉下是一双不甚妩媚却极为清亮的眼睛。鼻子挺翘,菱唇轻抿。韩嫣顺着他的眼神,看着自己丰硕结实的浑圆,又慢慢看向那平坦的小腹。再往下,是她身上唯有的柔美之处。连淙的目光狠狠停留了一下,又去看她那修长的双腿。 韩嫣看着他有些贪婪的目光,心里没来由地一悸。这几天她心力交瘁,心中无比担忧自己不能完成长老的嘱托。是以适才一见连淙,便将他引来此处。只是事到临头,她心底又有些无由的畏惧:“难道我的神女之身,真的要就这样奉献出去,给这个人族男子?” 她心中突然有一个声音,似乎在告诉她其实这个男人也不错。这个念头一起,顿时身心皆颤起来。强自压抑心神,冷冷道:“看够了没有?” 连淙忽然一笑,狠狠剜了一眼她的身体,起身道:“韩大姐,你美丽异常,与我往日见过的女子比,也毫不逊色。但是此情此景,我实在下不了手。。。” 韩嫣也坐了起来。胸前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却被连淙注意到了。韩嫣装作没有看到,问道:“为什么?你不是和第一次见的侍女也打得火热么?” 连淙想了想,正色道:“你是说米拉么?是。你可能没有注意到,虽然我与她并不和与你一般熟悉,她的姿色也未必比得上你。不过有一点她与你不同,她是真的要与我共赴巫山的。而你,只是想着要完成保护我的任务而已。与我合体,更多的可能是让你觉得难受,排斥,推据。虽然我不是什么道学先生,甚至还有些流连花丛,但是我也不想要这种。。。配种一般的合体。” 韩嫣起先还面露深思,听到他最后一句话,突然寒声道:“配种?” 连淙连忙摆手:“不是!我是说,那个,我不是那个意思!反正,你明白的!” 韩嫣定定望着他难得正经的眼睛。连淙耸了耸肩:“什么时候你真心想要与我享那鱼水之欢,我一定,死而后已!” 韩嫣冷冷道:“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了。你以为有多少神族女子愿意与人族男子合体?” 连淙知道她根本不屑于自夸自赞,哈哈一笑道:“世上那么多美丽女子,总不能皆入我怀。世上那么多珍馐美味,一两样不尝,也不打紧。” 韩嫣扬了杨眉毛,一跃而起。一阵金光闪过,她美丽的身体又被遮盖了起来。看了看连淙,犹豫了一下,丢了一个寸许高的玉瓶给他:“随时带在身边!” 连淙嫌麻烦有心不要,一想到她为了保护自己,可谓舍生忘死,那拒绝的话便说不出口来。勉强挤了个笑容,问道:“这里面是何物?” 那玉瓶本是一对,里面各装了一个鱼雁螟蛉。离得不是太远的话,可以互相感知对方的位置。然而韩嫣并不为他解释,只寒声道:“回去了。” 连淙摸了摸鼻子,收起玉瓶,又飞快地穿起了衣服。准备停当,他朝韩嫣拱了拱手,笑道:“韩大姐,说真的。男女之事,实在是勉强不得的。这事得水到渠成。两个人都觉得合适的时候,一切自然而然。但凡任何一方有勉强,那就是焚琴煮鹤,殊为不美。。。” 韩嫣似是受不得他的唠叨,突然加快速度向前掠去。然而山洞出口之处,便似遇到了一座无形的墙,怎么也无法上前半步。韩嫣柳眉一竖,方天画戟带着一道金光,砰地打在那道无形之墙上。“轰隆”一声,她被震退了好几步。正要再击,连淙已经赶到:“且慢!这种结界我哪里见过! 韩嫣闻声停下,执戟挺立。连淙走到那无形之墙前,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手,果然毫无阻隔。再往前行,依然畅通无阻。韩嫣一见,也跟着他去,却又被拦了下来。 连淙笑道:“别试了。这种结界,只有巫族和妖族之人才能通过。你过不去的。” 韩嫣皱眉道:“前日里我来到时候,还没有这个结界。” 连淙也有些不明白,摇头道:“不管他。我们且先出去再说。大姐,您可千万别激动。” 韩嫣见他欺近过来,心中一颤,寒声道:“如何?” 连淙正色道:“只能我抱着你出去。”上前一捞,将她打横抱在了手上。 韩嫣几曾这样被男人抱过?她倒也没有什么羞涩之类的感觉,身体却是僵了一僵。 连淙的手上传来无以伦比的手感。神族女子的肤质极为细腻,隔着衣物,连淙还是有些熏然之感。韩嫣冷冷道:“手不要动,好好走路,否则这就剁了下来!” 连淙咧嘴一笑,举步朝外走去。行不了多久,手上忽然一轻,已然走出那结界范围。韩嫣立刻跳了下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刺客 二人回到大流士客舍的时候,已经月过中天。小石头和颜岐愁眉苦脸地坐在一张桌子上,正有一搭没一搭地下棋。二人的心思明显不在棋上。小石头的双炮将已经只差一步,却一直把马在河界边跳来跳去;颜岐的相已经过了河,二人也是浑然不知。 颜岐先看到了连淙和韩嫣,一跃而起,光着脚丫就跑了过去,搂着他又哭又笑。小石头的反应慢了半拍,却是尖叫一声,拉着连淙左看右看。连淙差点被二童的热情吓到,笑道:“做什么呢?我不是好好的么?” 颜岐有些后怕地看看韩嫣,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这不是韩姐姐找不到你,我们都替她着急嘛?”忽然觉得自己的表现有点肉麻,居然老脸一红,跑了出去。 连淙笑着拍拍小石头的脑袋:“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一时半会我也说不清楚。你先去和颜岐做个伴,明天再和你们细说。” 小石头擦着眼睛出去追颜岐了。另一边的门口出现了一张精致的小脸,又飞快地缩了回去。韩嫣难得温柔一下,朝连淙道:“我去看看离儿。” 连淙一愣,便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那个鲛人小姑娘,笑着点了点头,道了声晚安。 韩嫣刚走,米拉又闻讯而来。这几日她也是殆精竭虑,寻找连淙,想不到这家伙居然自己回来了。左右看了看,发现没人,这才纵体入怀,呜咽哭泣起来。 连淙等她哭得痛快了,才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去弄点洗澡水来,再去弄点吃食来。饿死我了。” 米拉擦了擦眼泪,啐了他一口:“饿死鬼投胎似的!” 连淙哈哈一笑,又在她的挺翘上摸了一把:“去吧,吃完饭,我们一起洗澡!” 米拉妩媚地横了他一眼,也拍了拍他的脸,自去张罗吃食。 连淙一夜好睡。醒来的时候,米拉正像八爪鱼一般趴在他身上。她一向甚为自律,看来这次真的是累坏了。连淙心中感动,轻轻抚摸着她柔滑的腰肢。 米拉打了个哈欠,醒了过来。感受到了他的温柔,朝他嫣然一笑:“早啊公子!”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纱,将她的身子照得纤毫毕现。她的手臂上有一层极细软的绒毛,在阳光下闪耀着金色的光芒。连淙唔了一声,将她揽入怀中,肆意亲吻起来。米拉的手很自然地滑了下去,握住了他晨光中的昂扬。 连淙正待举枪上马,外面传来大流士中气十足的声音:“连淙兄弟!连淙兄弟你起来了吗?我来看你了!” 米拉惊叫一声,立刻翻身而起,飞快将自己的衣服穿起。连淙双手捂住脸庞,懒洋洋叫道:“王子且稍待片刻。待我梳洗一下。” 话音未落,大流士已经撩开珠帘进来了。一看米拉来不及掩好的身子,朝连淙嘿嘿一笑,故作疑惑道:“咦?我明明听到连淙兄弟的声音,怎地不见他人?待我回去休息一下,到了午餐时分,再来相请。霍斯鲁老师也来了,可不能怠慢了!”话一说完,转身便在,很快门外就传来了他的闷笑声。 米拉见他出去,终于松了一口气,朝连淙笑道:“可吓死我了。” 连淙一笑,将她压在墙上。米拉正要惊呼,连淙已经一手紧紧按住了她的嘴巴,在她耳边道:“嘘~噤声!没准他还在外面听着。” 米拉不敢吱声。(略去300字)米拉的身子忽然一僵,连淙转头看去,韩嫣正冷冷站在门口。 韩嫣见他转头,冷冷道:“完事了就出来。那两小子在等着你讲古。我也有事情要与你商量。” 连淙朝她挥挥手表示知道了,韩嫣身影一闪,消失不见。米拉媚笑道:“找你的人可真多。快出来吧,我去给你准备早餐。” 出来的时候一个光头一个红发已经在桌子前正襟危坐,时不时地偷瞄一下边上的韩嫣。那鲛人小女孩离儿居然也出来了。 连淙一边吃,一边将前日的行程大致交代了一下。二童听得津津有味,韩嫣却是眉头紧皱。末了问道:“你真想掺和到这边的王位之争里去?” 连淙放下了手中精致的象牙箸,苦笑道:“我现在因为一些事情,已经想不掺和都不行了。” 韩嫣望了望他,脸上明显有些不屑:“是为了那叫阿伊娜的番邦女子么?” 连淙心下有些不舒服,冷然道:“是她又如何?”他自然是为了吴采薇,阿伊娜对于他,更多的是一个包袱,但是他还是见不得韩嫣用这种语气说她。 韩嫣心里一悸,道:“小心你自己的性命!”牵着鲛人小女孩离儿的手,回那月光之泉去了。 她一走,神山上人和颜岐顿时松了一口气。小石头悄声道:“阿弥陀佛。连大公子,咱们出去走走吧?这两天韩大姐一点就炸,实在太可怕了。” 韩嫣的声音远远传来:“不许出去!”小石头吐了吐舌头。连淙朝二人挤挤眼睛,扬声道:“知道了。” 三人支楞起耳朵,听得她果然走远了,一起长舒了口气。连淙朝二童笑道:“派你们一个任务,去看看我师妹现在是不是一个人?我想单独见见她。” 小石头讶道:“为什么要单独见她?莫非你要。。。” 连淙看他目光狐疑,笑着打了一下他的脑袋。小石头顿时跳了起来,怒道:“干嘛打我?” 连淙笑道:“我只是有些疑惑要问她,哪有你想得那般不堪?快去吧!” 颜岐笑着遁去,小石头也嘟嘟囔囔着去了。没多久二人便回来了:“你那师妹一个人在花园里发呆呢。” 连淙问明花园路径,不顾二人抗议,将他们远远甩开了去。一人来到王府的花园前。有一位浅蓝衣裙的女子,正坐在一圈玫瑰花丛中怔怔发呆。边上是一壶冷茶。连淙心中一颤,轻声唤道:“采薇。” 那女子回头看到他,有些惊讶。见他远远站定,倒也没有太大惶恐,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你是何人?” 连淙见她果然记不得自己,不由一阵心痛:“采薇,我是连淙,我是。。。是你的师兄啊!” 女子更是讶异,定定地看着连淙:“师兄?”她脑海里一阵眩晕,忽然有些站不住脚,身子晃了两晃,才站定了,颤声问道:“你,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她此时这番打扮,与在雁荡时相比大有不同。但是连淙与她朝夕相处,那一颦一笑,俱是故人,又岂会认错?他知她得了失魂之症,不敢吓到了她,只是远远站着道:“是啊。你是吴采薇,是我的师妹。你左臂上有一块浅红色的胎记。你右手腕上有一颗红色的守宫砂。你饮食清淡,喜好读书,喝了酒还喜欢填词作曲。”忽然想起当年二人和诗,轻声吟道:“新月孤灯照浊酒,半山松涛说烦忧。痴人啧啧何自苦?长风千里卷轻愁。” 吴采薇呢喃着跟着诵了一遍,又轻声吟道:“青台玉杯沽作酒,晚风蝉鸣尽休休。且与东风谋一醉,敢笑武侯空筹谋!” 他俩念的,分别是当时对方所作诗歌,绝无第三人知晓。连淙大喜:“师妹!你想起来了吗?” 吴采薇眉头越皱越紧,忽然呻吟一声,倒下地去。 连淙心中最后的一丝疑惑也冰消瓦解了,急忙上去,为她输入一股内力压惊。早有伺候在外的仆从侍女,听到王妃的声音,赶进来查看。不一会大流士也赶了过来,见到连淙,有些惊讶道:“连淙兄弟,你如何在此?” 连淙心中哀伤,却还是挤了个笑容出来:“王子殿下,请借一步说话。” 大流士皱了皱眉,担忧地看看吴采薇。连淙坦然笑道:“王妃受了一点惊吓,已经没事了。” 大流士还是不放心,嘱咐身边的人好生伺候着,自己跟着连淙,走到一边。 连淙抬着头,看着远处的雪山,久久不语。大流士见他如此表情,心中有些忐忑。过了许久,连淙才转过头来,悠悠道:“王妃殿下的原名,叫做吴采薇,乃是浙南雁荡山雁荡派掌门的次女,也是我的师妹。” 大流士定定地看着连淙,仿佛要从他的眼中看出什么来一般。连淙自嘲地摇摇头,微笑道:“采薇自小喜爱寄情山水,想不到最后,会嫁到沙漠之国。” 大流士涩声道:“然则阁下是要来寻她回去的么?” 连淙看到他那一刹那间的防备,笑道:“王子殿下不必忧心。我来西域是寻她不假,但是要不要回去,还是要看她自己的意思。”想到自己与采薇从此已成兄妹,不由黯然一叹。 大流士闻言一喜,看到连淙的姿态,又疑惑道:“阁下与采薇。。。。?” 连淙心中一直在想要不要将前事与采薇和盘托出,眼下大流士问起,显然是很把采薇放在心上了。想起大流士平常挥斥方遒的豪杰模样,又见他此时仿佛一个初尝爱情的青涩少年,不由也有些感动,苦笑道:“此中来由说来话长。采薇有一个妹妹,名叫采芸,是我的情人。。。” 正要说话,照顾采薇的侍女忽然一声欢呼:“王妃醒了!王妃醒了!” 二人相视一眼,大流士飞快起身,朝妻子奔去。连淙跟着过去,正看到采薇斜斜躺在大流士的怀中,面色有些苍白。 吴采薇见连淙过来,双目含泪,轻声道:“大师兄?”连淙点了点头。 采薇抬起头看了看大流士,往他怀里缩了缩。连淙心中一阵刺痛,强笑道:“你刚刚想起往事,不宜多劳动多思虑。师父师娘都安好,雁荡也很太平,不必挂念。” 采薇揉了揉脑袋,轻道:“我一见到你,就觉得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你。直到现在,也是迷迷糊糊的。中间许多事情,却还是想不起来。” 连淙略一沉吟,吩咐人去将小石头请来。大流士已经命人拿来了许多瓜果,又给他沏了茶来。 此地多饮红茶奶茶,甚少见绿茶。连淙望了望羊脂玉杯中碧绿的茶叶,怅然道:“以前你可是非雁茗不饮的。” 采薇被他一提,顿时便想到那清甜幽香,怃然道:“你一说,我便想起来了。山下有一家老倪头,家里收了一只小茶妖,茶叶特别好。” 连淙一笑,点头道:“是。他家的大儿子每次来送茶叶,都要纠缠罗师妹好久。” 罗师妹名叫罗欣,大眼圆脸,有些憨憨的。采薇眼前浮现出她的样子,抿嘴一笑。 连淙不敢一下子讲得太快,怕她又一时承受不得晕过去,柔声道:“你可记得师父师娘?” 采薇微微点头道:“想起来一些,但好像也有许多记不起来的。” 正说着,外面小石头来了,还带着颜岐、韩嫣和那鲛人小女孩离儿。颜岐嘻皮笑脸道:“我的连公子,听说你喊这笨石头过来,我们连风筝都不看了,就一起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连淙笑道:“你不捣乱,就是好的。”转头道:“这时节,这边可以放风筝么?”抬头看去,果然天上许多风筝。有蜈蚣,花卉,飞鸟,蜻蜓,等等等等的做工。大大小小,争奇斗艳。那鲛人小女孩似乎跑了许久,脸上红扑扑的,娇艳非常。见连淙看她,忙躲到韩嫣身后去了。 众人一一落座。连淙用尽量平静的语气,将魔教攻打雁荡之事娓娓道来。即便说到采芸之逝,也只是声音中稍微多了一些波动而已。讲到采薇被掳之后,便不再说,反问道:“师妹,之后发生了什么,你可还记得?” 吴采薇皱着眉头,仔细思忖。想了半晌,脸上忽然露出痛苦神色,心中又混乱起来。 大流士连忙道:“明日再想,明日再想!” 小石头嘻嘻笑道:“我听了你半天故事,给你个好处!”一手搭在了吴采薇手腕上,身上白光闪闪。没多久,吴采薇便感觉好了许多。 连淙道:“师妹你有孕在身,不可过于劳动。小石头帮你安了下心神,但是你还是先去歇息一下再说吧。” 吴采薇轻轻颔首,起身向众人告辞。太阳有些耀眼,她以手覆额,看了看日光。正要转身,猛然将大流士推到一边,大喊道:“刺客!”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金色的身影如雷鸣电闪一般冲向大流士。吴采薇来不及取剑,一脚将边上的茶几踢向刺客。 那刺客身着白衣,隐在一个巨大的白色风筝之中,连脸上都围着白纱。趁着艳阳高照,慢慢飘到了王府上空。众人正低头讲话,谁也没有注意上方。那风筝飞得又高,寻常人即便看到,也不会去仔细分辨。他顺着阳光跃将下来,若不是吴采薇正好起身看到天上金光一闪,大流士必定无幸。 刺客一扬手中刀,那石头茶几砰地一声粉身碎骨。只是被这般一阻,此时园中好手云集,那还容得他再行扑击? 韩嫣的画戟刺出的同时,连淙的赤金剑也激出一道金光。旁边还有一位侍者,一条黑鞭甩出,带起一阵阴风。 三道杀气汹涌而至,那刺客“噌”地抽出一块七星盾牌,垫在了脚下。画戟,金剑和黑鞭先后打在盾牌上。叮叮叮三声,那盾牌碎成了四片。刺客借着三人的劲,展开一对丈许长的翅膀,又腾空而起,躲入日光之中。双翅一挥,射出十余枚暗器来。 颜岐和小石头腾身而起,却不小心撞到了一起。那侍卫的黑鞭一卷,将那些暗器卷散空中。竟是一堆羽毛。 韩嫣和连淙在地上踮了一踮,又腾身而起,朝那刺客杀去。奈何那刺客越飞越高,又能巧妙利用刺眼日光,二人剑不可及,闷闷落地。日光中闪过一道淡绿光芒,遥遥朝玉龙雪山去了。 出行 那刺客的惊天一击虽被众人所破,但其间凶险,还是让众人心有余悸。小石头和颜岐从地上爬了起来,互相责怪对方碍手碍脚,妨碍了自己追击敌人。 周围侍从惊魂未定,大流士已站起身来,大声怒喝着。那些仆从侍女一个个战战兢兢,生怕受了责罚。吴采薇上前去轻轻搂住了他的肩膀。大流士回头看了看她,沉闷地哼了一声,挥了挥手。那些下人如蒙大赦,低头鱼贯而出。 吴采薇本待回房休息,经历这刺杀,又在大流士身边坐了下来。很快外面人喊马嘶,自是大流士调动兵马,将整个王府密密麻麻围了起来。 连淙看看大流士,沉声问道:“殿下与大王子之争,已经到了如此剑拔弩张的地步了么?” 大流士撇撇嘴,恨声道:“那骆驼粪蛋一向都喜欢用这些下作手段。迟早让他自食其果!” 连淙苦笑一声。有了吴采薇,他已经被深深卷入这漩涡之中了。沉声问道:“我欲相助二王子,不知殿下有什么可以让我效劳的?” 大流士哈哈一笑,喜道:“连淙兄弟愿意帮助我,那我的胜算必然大增!”低头沉吟了一下,抓起几颗颗葡萄丢在嘴里,嚼得汁液横飞。吴采薇轻笑着叹了口气,递了个手帕给他。小石头和颜岐嫌气闷,到外面去了。 大流士终于呸呸两声,将葡萄吐在地毯上,边擦嘴边朝连淙笑道:“连淙兄弟,我已经安排了人手,要将那骆驼粪蛋和国师那帮人一并铲除。连淙兄弟要是愿意,可与我一起去诛杀那骆驼粪蛋。” 连淙一耸眉,倒是没有想到大流士不声不响,已经全部安排妥当。看了看吴采薇,轻笑道:“我也就是能做些看门守卫的事情,冲锋陷阵,可还差点。” 大流士笑道:“连淙兄弟客气了。我听阿伊娜和扎伊尔说,你可是神勇地很啊!” 连淙不欲他谈起阿伊娜,摊摊手道:“其实也没什么。你打算什么时候发动?到时候我要去哪里?” 大流士正色道:“我还在等几位重要帮手。估计这几天就能赶到。到时候,我再第一时间知会连淙兄弟。” 连淙点点头,又请教一些居鲁士和国师方面的事情。居鲁士手上没有太多实权将领,但是掌握着皇宫禁卫,又深得老国王喜爱,能间接指挥一些将领。四大骑团中,只有雪龙骑团因为团长女儿是大王子妃,所以紧紧站在大王子一边。烈鹰,噬天和炽焰三个骑团,不是旗帜鲜明地支持二王子,便是与他甚为友好。国师那边就复杂多了。若不是大流士五年前开始在国师身边安插暗桩,他还真不知道有许多他自认是铁杆的人,其实早已投靠了国师。不过这一年来他疏远这些人的动作有点大,国师那边似乎已经察觉到内部有奸细,行踪变得更为谨慎诡秘了。 连淙听他似乎对老国王并无太大敬意,踌躇了一下,还是问道:“殿下解决了大王子之后,打算将老国王如何?” 大流士看了看吴采薇,脸上泛出一丝笑容:“连淙兄弟和我的月儿一样,心底如此柔软善良。本来我是想一了百了的。既然你们二位都想留他一条性命,那边留他一命,软禁起来便是。”他一直称吴采薇为月儿。此时虽然已经知道了她的真名实姓,一时倒也难改过来。 连淙正色道:“除非令尊老国王还能有复辟之能,否则殿下还是少造杀孽的好。刚强易折,烈极必伤,我们中原历史上,这样的例子太多了。” 大流士点点头,道:“火越大,木柴燃烧地越快,这个道理我懂。不过还是谢谢连淙兄弟。” 连淙见他听进去了,笑笑不再言语。这时又有奴仆来报,霍斯鲁叶娜夫妇与阿伊娜,阿依古丽来访。连淙一听阿伊娜的名字,顿时头大如斗,又不得不强颜欢笑。大流士见他神色古怪,顿时想到连淙之前说采薇的妹妹是他的情人,心下暗笑,朝连淙好一阵挤眉弄眼。 阿伊娜一进来,便快步走到连淙的身边,挽住了他的胳膊。连淙轻轻搂了搂她的腰。阿伊娜在他耳朵边轻声道:“昨夜被你逃了。今夜我要住到你的房间里。阿依古丽也来。” 连淙身子一僵,低头看到她双眼里又是俏皮,又是恶狠狠的笑意,不由苦笑了笑,轻声回道:“乖乖的,不急。我手上有些事情,等我处理完了再说。” 阿伊娜被他一声“乖乖的”逗得眼睛弯弯:“好。晚上我等你。多晚都没关系。” 连淙一思量,得,越描越黑了。他心里事情多,又想和采薇多聊一会,又想和霍斯鲁多请教一些魔教之事,还想再去看看玉龙雪山里的那个神奇结界。说也奇怪,昨夜从那边回来之后,他心里便有一种隐隐的冲动,要去那小山下多待一会。 正好大流士吆喝着众人前去午餐。阿伊娜拉着连淙,东张西望道:“怎地不见那两个小孩?” 说曹操曹操到。众人刚刚坐定,小石头和颜岐便大呼小叫地冲进来了。好在今日的午餐像是个家宴,不甚讲究。众人围着一张大席子,席地而坐。 霍斯鲁的妻子叶娜是一位暹罗蛊师,看不出年纪,但是风趣幽默又端庄大方,颇有英侠之气。以往聚餐,阿伊娜总是坐在她的身边。今日境况却又不同。叶娜揶揄地摸摸阿伊娜的脸蛋,没有说什么。 席间都是大流士最亲近之人,说起王位之争,也没有什么忌讳。霍斯鲁夫妇尤其厌恶居鲁士,连带着老国王也成了他们口中的昏庸君王。只是说着说着,话题不免由回到吴采薇身上。连淙对她被掳之后的经历实在好奇,但是见她精神不佳,也不敢过于追问。只好说些雁荡山上的趣事,希望能对她有所帮助。 酒足饭饱,扎伊尔又匆匆赶来。看到阿伊娜搂着连淙的胳膊笑得无比灿烂,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连淙无心应酬,朝他打了个招呼,便先告退了。 他走了,阿伊娜自然也跟着走了。扎伊尔有些痴然地望着远去的倩影,心中嫉怒滔天。大流士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们事成之后,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既是沙漠中的雄鹰,又何必在意你会遇到多少黄羊?” 扎伊尔挤了个笑容出来,点头受教。大流士牵了他的手,往议事厅去了。 连淙一行人回到自己的院落,阿依古丽先笑着走了。米拉说要去安排些事情,也走了。韩嫣一声不吭,带着离儿回到了那月光之泉。剩下两个小童,无精打采地看着连淙和阿伊娜。阿伊娜心中真的是想与连淙单独相处一会,看着这两个碍眼的家伙,实在不知道要怎样打发他们。 连淙可不敢将他们放走了,忽然想到一事,问阿伊娜道:“这边可有一个雪莲湖?” 阿伊娜讶道:“是有这么一个湖,你怎么会知道?一般的大月氏人都不一定听说过这么一个湖。” 连淙笑了笑,说了梅花僧的事情。阿伊娜点点头道:“那时候大月氏去中土寻访秘法的人极多。这位梅花僧人萨格勒,应该也是其中之一了。” 连淙笑问道:“我既受人之托,便应忠人之事。这雪莲湖,离此地有多远?三日之内,可能来回?” 阿伊娜翘着嘴道:“怎么?你就想着要离开这里?我现在很需要你呢!” 她显然是有心撒娇,连淙轻轻拍了拍她的脸蛋,笑道:“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的,就直说。” 阿伊娜想了一下,仰头笑道:“一时半会也没什么。你怎么都不关心我昨夜今晨,都做了些什么安排?” 连淙笑道:“能有什么安排?看你这气色,看来睡得不差了?” 阿伊娜哼了一声,道:“我不说起,你也不知道要问问?”看了看连淙,得意道:“我都托给古丽姐姐了!” 连淙哈哈一笑,道:“你倒是会偷懒!” 阿伊娜又哼了一声:“我以前,学习做生意可是很厉害的。还不是你在,我想在你身边多一些?” 大月氏重商,敢将这样的生意全然托付给某人,这绝对可以说是空前绝后了。连淙感于她的情意,轻轻在她嘴上吻了一下。 阿伊娜倒没什么,颜岐在一边叫道:“喂喂!我的大公子啊!这儿还有两个小孩呢!” 小石头也心有戚戚:“一点也不怕带坏我们!” 连淙嗤笑道:“你们这两个千年老妖,除了在我面前装嫩,还会做什么?”低头看看怀中一脸欣喜的阿伊娜:“那湖有多远?” 阿伊娜嘻嘻一笑道:“其实很近的啦。我们过去的话,来回两天怎么都够了。” 颜岐和小石头在这屋子里早已待得无聊透顶,温言大喊道:“我们也要去!” 门口传来韩嫣冷冷的声音:“又要去哪里?”离儿躲躲闪闪地跟在她身后,偷眼看了看连淙和阿伊娜。 连淙笑道:“我受了一位大师之托,要将他的骨灰带回到他出生之地雪莲湖。那湖离此不远,你可要同去?” 韩嫣哼道:“自然要去。这就出发?” 连淙点头,道:“我去向二王子知会一声便走。” 韩嫣有心不带上那鲛人小女孩离儿。刚转头看看她,离儿的大眼睛便蓄满了泪水。连淙出声道:“只是去一趟那湖边而已,又不是要去降魔除妖。让她一起去吧,就当是去游湖了。” 韩嫣本待呵斥他一番,但一看离儿充满希冀的目光,这混蛋二字,便骂不出口。转念一想,只要小心些,料也无妨,没准比留在此地更加安全。当下点点头,不再异议。 连淙去找大流士的时候,扎伊尔正好从他书房里出来。扎伊尔有些僵硬地朝连淙笑了笑,挥手出去。大流士笑容满面:“连淙兄弟下午不歇息一下?可是要与阿伊娜出门走走?” 连淙微微一笑,道:“是。之前受一位神僧所托,要将他骨灰带回到雪莲湖去。” 大流士讶道:“雪莲湖?雪莲湖那边,没听说过什么有名的高僧啊。” 连淙笑道:“那高僧名叫萨格勒,自小便去中原求取学问。” 大流士点点头:“想来是一位虔诚之士。只要我国开明昌盛,这样的大师,那是多多益善。” 连淙听他所言,颇有贤君无为而治之风,不禁好感大增,道:“此去少则两日,多则三日,便当回转。这两三日,殿下可有用的着连淙的地方?” 大流士皱眉道:“连淙兄弟,我一直喊你兄弟。现在我的爱妻,更是你的师妹,可别再叫我殿下了。你叫我兄弟也成,叫我大流士也成。实在看我不顺眼,叫我混蛋都行。千万别再叫我殿下!” 连淙哈哈一笑:“是我不好。大流士,那你好生照顾采薇。这两天有空的时候,让她仔细回想一下往事。但也千万不可勉强,以免伤了身子。” 大流士连连点头,握着他的手道:“你放心,我省的。我还等着她给我生一个大胖儿子呢!” 连淙笑笑:“如此我们这便出发了,你们万事小心!” 连淙和大流士告别的这会儿功夫,阿伊娜已经安排了十个仆人,三十二匹骆驼,驼着满满当当的应用之物,在门口等他了。连淙看到那浩浩荡荡的队伍,不由一愣,道:“我们只是出去两三天而已,真的要这么兴师动众嘛?” 阿伊娜娇俏地横了他一眼:“我这是第一次与你一起出游呢,当然要隆重些了!” 连淙乍舌:“这也未免太隆重了吧?” 阿伊娜嘻嘻一笑:“我可不想睡在沙子里。” 二人正说着话,不远处米拉又带着一个骆驼队过来了。连淙朝她招招手笑道:“正好想问你要不要一起去雪莲湖呢。你这。。。也是要出去?” 米拉抿嘴一笑,朝耷拉着脸的阿伊娜行了个礼,才道:“二王子知道公子你要出行,命我带了些人来伺候你。” 阿伊娜撇撇嘴道:“大流士就是喜欢没事找事儿。其实我早就安排好了。” 米拉笑笑没接茬,问连淙道:“我只带了五天的食物饮水。要是超过五天,便只好就地采购了。” 连淙看看她身后的队伍,都是些佣人奴仆,却没有什么武士侍卫。米拉笑道:“王子说公子你法术高强,就不派护卫来丢人现眼了。不过我带了府上仅有的两个中原厨子之一。” 连淙仔细瞧瞧,队伍里果然有一个身材十分矮小的中原人。笑道:“以往出去,都是轻车简从,有时候还要风餐露宿,从未这般大张旗鼓。” 米拉笑吟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连淙一把抱起阿伊娜,跳上一匹骆驼,又将她放到了自己腿上,笑道:“落花踏尽游何处,银鞍白马笑春风!” 阿伊娜欢喜地搂住了连淙的腰,在他唇上亲了一下。连淙一挥鞭,那骆驼噗啦啦甩开脚步,朝前奔去。 颜岐这个人来疯自然不甘落后,也跳上骆驼,追上前去。小石头落后一步,在后面大声叫着:“等等我!等等我!” 韩嫣微微一笑,也搂着离儿跃上骆驼。离儿静静地窝在她怀里,面容安宁。韩嫣对一切神族之外的人士,俱无好感,却无法抗拒这楚楚可怜的小美人儿。她自小刻苦训练,立志为神族之重新崛起而奉献身心,何曾如连淙这般潇洒恣意?这时候被众人一带,心中居然也起了“偷得浮生半日闲”之感。 米拉看一群人疯疯癫癫,心中也是别有怀抱。只是她自小伺候人,便没有那么多风花雪月的心思。当下安排两边的人马各自整装,慢慢跟在后面。 斜照 众人午后出发,中间有休息了一站。到得那雪莲湖的时候,已是斜阳夕照,弯月初升。下得骆驼,阿伊娜一指不远处的一个沙丘,拉起连淙就走:“那沙丘上看日落景致最好!我们快走,再不去就看不成了!” 颜岐和小石头一听,忙嚷嚷着也要跟去。米拉轻轻给他们耳语了两句,掏出一把物事,洒在了那湖面之上。湖水本来被夕阳照耀,浮光跃金,灿烂非常。这一把物事一沾水,立刻化为点点荧光,仿佛无数的细小精灵,在金色的湖面上跳跃飞舞。颜岐和小石头看到这如梦似幻的景象,顿时站住了脚步。连离儿小姑娘,也畏畏缩缩地伸出头来,痴痴看着那奇异的景象。 阿伊娜好容易得了与连淙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心中欢喜雀跃,拉着他走得飞快。二人越过那沙丘之顶,将众人隔在视线之外。 此时夕阳已近湖天之间,颜色正由明黄慢慢变成金红。蓝天白云依旧,只是换上了一层绚丽的金装。阿伊娜怔怔地看着夕阳,朝连淙道:“小时候,我妈妈带我来这里看夕阳。她跟我说,有朝一日我有了爱人,一定要带他到这里来,让他也看看最美的夕阳中,最美的我。” 连淙对她,总有一丝似有似无的隔阂。这隔阂时深时浅,却总会在你侬我侬的时候跳出来,坏他心情。此时阿伊娜状极娇痴,那明艳的眼眸中除了对母亲的追思,便是对眼下情景的满足。连淙不由揽过她的腰,与她并立在夕阳之中。那丝隔阂,似是被夕阳汲去,再不见踪影。 阿伊娜深深吸了口气,依偎到了连淙的肩上。夕阳已经慢慢沉向湖面,日光最后地热烈洒在这异族女子的身上,美不胜收。连淙忽然心中一动,在阿伊娜的嘴上亲了一下,抬手去解她的衣物。 阿伊娜俏面飞红,堪与夕阳争艳。她强按住心中羞涩,任由连淙缓缓退下她的衣裙。 (略略略) 夕阳渐渐沉到了湖面之下,天空变得火红。阿伊娜看到连淙眼中的火苗,不知那是夕阳的倒影,还是某种让她悸动的未知。连淙甩开了衣衫,将赤裸的她拥进自己赤裸的怀抱。 (又略略略) 他抹去心中暗暗的自责,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道:“阿伊娜,我的情人。。。我们,得回去了。” 阿伊娜有些流连地叹了口气,在他肩上吐气如兰:“嗯~能不能不回去啦?我们明天早上再回去!” 连淙笑道:“那必会是一个美丽的夜晚,但是我们不可以这么做。” 阿伊娜抬起头,淘气地舔了舔ta的耳朵,嗔道:“那你还来招惹我!” 连淙的手轻轻抚弄着她的臀,笑道:“先回去吃饭。晚上等他们都睡了,我们再出来。到时候你要舔的,可就不是耳朵了。” 阿伊娜脸一红,拍了他一把。又忽然狡黠地一笑,探手抓了一把那狰狞怒放,娇笑着跳开了:“是这样吗?” 连淙一脚将二人的衣物踢起来抓在手里,慢条斯理地整理着,笑道:“是啊。我可喜欢了。” 阿伊娜嘿嘿一笑,皓腕一转,手上出现了一套衣物。她家也曾富可敌国,她十六岁收到的生日礼物,便是一个乾坤袋。连淙失笑道:“看你回去怎么解释你换了一套衣服!” 阿伊娜调皮的本性全被他撩了起来。手上红云一闪,又换了一套衣服,却是和之前那套一模一样。连淙摇头苦笑了一下,将手中的衣物丢给了她。 阿伊娜接过衣物,得意地笑笑。二人穿好了衣物,正好沙丘上米拉朝他们招手,呼唤他们去用晚餐。 二人走开这一会,仆从们已经扎好营寨,又升起了好几堆篝火。米拉迎上来,朝阿伊娜抛了个媚眼,笑道:“两位看完日落了?我们这便用晚餐吧?” 连淙点点头,米拉笑着转身去安排。阿伊娜看着她扭腰摆臀,忽然嘿嘿一笑,窜上去在她臀上狠狠抓了一把。 米拉霍地转身,见抓她的是阿伊娜而不是连淙,眼神略略黯淡了一点点,有些哀怨地看着连淙。连淙哈哈一笑,上去在她另外一边捏了一把。怀抱着两个女人,用餐去也。 阿伊娜已经许久没有这般放松地在外边野餐了。一头刚满岁的绵羊杀白了,洗剥地干干净净,正要上火烤。连淙忽然看到湖边的野草,顿时大喊一声:“且慢!” 正料理烤羊的正是那矮个子中原厨子,闻言手一抖,差点把羊丢地上了。连淙朝他歉然笑笑,拔起湖边的野草闻了闻。 阿伊娜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连淙笑笑,道:“我瞧这草,有点像传说中的玄黄菖蒲。” 那湖边有一大片的菖蒲草,绵延十数里。中间有大约几丈方圆的菖蒲,显得特别绿嫩。浅黄色的穗子上隐隐还有一丝晶莹之意。阿伊娜不知玄黄菖蒲是修仙者炼药的重要材料之一,而且极为难得,笑问道:“这菖蒲有何奇异之处么?” 旁边小石头接道:“倒也不是特别奇异之处,但是一个穗子能换大概三五两黄金吧。” 阿伊娜乍舌道:“真的?”转身看看那十几里菖蒲,眼中金光闪闪:“那这岂不是一个金山?” 颜岐哈哈大笑,指着那那一片绿嫩之处道:“哪有这么好的事!就是这一小块值点钱。其他的都是普通的菖蒲而已,没什么用的。” 阿伊娜脸一红,看到连淙有些取笑的面容,狠狠打了他一下。连淙抓住了她的手,笑道:“我也不是很确定。只是这玄黄菖蒲用来烤肉,比孜然更加香醇鲜美。要不我们试试看?” 那厨子将信将疑。按着连淙的指引,上去折了一节穗子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在鼻子下面仔细嗅了嗅,展颜笑道:“公子高见。这菖蒲与寻常的菖蒲大有不同,味辛而醇,回味悠远,果然不同。” 连淙挽了挽袖子,笑道:“那你去折一些来烤羊。我们也做一次农夫,采摘一些,留着以后用。” 那厨子正要动手,眼前忽然一道闪电劈下,将他的鞋子击出一个大洞。众人一愣。厨子又伸出手去,又是一道闪电劈下。这闪电极细,也看不出多大的威力,但还是将厨子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阿伊娜上前看了看,未见什么异常。忽然拔出刀来,朝那一片菖蒲砍去。连淙急忙将她一带一搂,抱到了自己怀里。 那一刀砍偏了,却还是砍出了一声惊叫。阿伊娜喝道:“何方妖人在此作怪!” 那片玄黄菖蒲一阵抖动,似是有什么东西要逃出来。连淙一晃身形,赤金剑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圈,喝道:“出来!” 菖蒲又“嗦嗦”响了一下,忽然闪出一阵光幕,出现了一个四尺多高的童子影子,正畏畏缩缩地看着众人。颜岐咦了一声,道:“这片菖蒲还成精了?” 米拉拿出一个银色酒壶,上面蚀刻了一大圈的古怪图案,朝连淙笑道:“这应该是我们这边的小妖精。我将他收了,拿去给霍斯鲁老师看看有什么用吧?” 那小童看她手上的银壶,露出极为惊恐的神色,身子也战战发抖起来。他似是不会说话,但是求生的本能还是让他眼中表现出极大的乞求之意来。 连淙有些不忍,叹了口气,朝米拉道:“我看他成精不久,遇到也是缘分。捉去我们也未必有什么用,不如就放他归去吧。” 米拉耸了耸肩,笑道:“就怕他将来为祸。” 连淙摇头道:“没准他会造福人间呢?要是怕他为祸,就将他杀死,那也未免流于霸道。真要这么说,人刚生下来的时候,你不也不知道他将来是好是坏么?” 米拉笑着拍了他一下,收回了银壶:“哪有你这么说话的?说得好像我万恶不赦似的。你要可怜他,就放他去又有什么打紧?” 连淙笑了笑,撤回了赤金剑。菖蒲小妖似是知道危机已除,整个放松了下来。不料一边韩嫣忽然画戟一挥,竟将那小妖一戟斩为两段! 连淙要救,已是不及。那小妖似是不敢相信地看了看自己成了两段的身子,眼中忽然涌起泪水,似一个委屈的孩子一般。还来不及哭泣,已经脑袋一歪,就此死去。 连淙看着他的眼睛,又看看周围众人或而惊讶,或而骇然的眼神。心中怒气横张,猛然长啸起来。那啸声悲凉郁愤,宛如实质。众人都被他吓了一跳。连淙啸完,看也没有看众人,抱起那小妖尸体,几步跃开,朝那山丘后面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小石头念了声阿弥陀佛,道:“连施主真佛性人。小僧十分惭愧。”嗖地一声,消失不见了。 阿伊娜恨恨看了韩嫣一眼:“神族了不起啊!”追着连淙去了。 晚餐不欢而散。米拉低头苦笑了笑,吩咐厨子自去安排餐食。颜岐左看看右看看,坐到了那火堆边上,闷闷发呆起来。 韩嫣见惹了众怒,也不分辨。悠悠然收起画戟,远远朝连淙跟了过去。 连淙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愤怒。当时人物,是不将刚刚成型的小妖当回事的。连大多妖族,见到年幼妖族,也是一口吃了得多,多少能补点修为。只是连淙看着那小妖分明已有意识,还是被韩嫣不分青红皂白杀死,这与那戕害稚童的妖魔何异?周围之人,也分明没有将此当作一回事。难道自己一路行来,遇到的都是如此铁石心肠之人? 他走得飞快,浑然不觉后面阿伊娜在奋力追赶。阿伊娜法力不及他多矣,他此刻愤然狂奔,又岂是她一个只修炼过一些粗浅功法的异族女子所能追上的?阿伊娜眼见他离得越来越远,不由心慌起来,唤道:“连。。。连淙哥哥,你等等我呀!” 连淙恍若未觉,抱着那小妖的尸体越行越快,终于消失在一个沙丘后面。阿伊娜失了他的身影,更是慌张。一边哭,一边奋力前奔。 连淙越跑越有力气。跑着跑着,便跑出了沙漠,来到一个烟霞氤氲之所。定睛看来,那处山清水秀云海蒸腾,仿佛仙境一般。一位慈眉善目的白发老者朝他招了招手,笑问道:“小哥哪里去?” 连淙停了下来,心中想着自己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却想不起来是什么。有些苦恼地看看自己的双手。双手空空如也。 那老者朝他拱拱手,淡淡笑道:“小哥行色匆匆,可是要去寻那心爱之人?” 连淙摇了摇头:“我要去寻什么,我也不知道。只是想来比那男女情爱,更重要许多。” 老者哈哈一笑:“小哥说笑了。哪有比男女情爱更重要的?” 连淙皱了皱眉,看看那老翁。老翁身着白衫,发插木钗,面容清瞿,白胡冉冉,颇有仙风道骨之意。当下拱手道:“敢问长者高姓大名?” 老者轻轻顿了顿手中的木杖,捋须笑道:“山野村夫,有什么高姓大名的?此间朋辈,皆叫我柳先生。” 这柳先生三个字,他说得极为清越,仿佛能穿云裂石一般。连淙一怔,袖手沉吟起来。老者也不催他。 思虑半晌,连淙行了个儒礼,正色道:“老丈所言,似乎另有所指?还请指点迷津? 柳先生哈哈一笑,道:“天地正气,万民福祉,父母君亲。女娲之后,人族的人伦道德,可是越来越精彩纷呈了。” 柳先生慢慢坐了下来,看了看连淙,指了指地上的一个土墩,示意他坐下,才问道:“你此生所得苦痛,来自何处?” 连淙默然无语,半晌道:“俱是情爱伤身。” 柳先生微微一笑:“然则你可愿抛弃情爱,遁入空门?” 连淙摇了摇头。柳先生道:“所谓天地正气,其实是你自己的心的镜子。你在镜子里看到了什么,便照出你自己的想法来。有时候你喜欢镜子里的自己,那便是正气;你不喜欢,那便是邪气。” 连淙困惑地想了想,问道:“我自明白万民福祉与父母君亲,是天地正气之来源。反过来,天地正气,又是万民福祉与父母君亲在我心中的投射。只是这正气,难道不是宇宙间的至理吗?” 柳先生笑着摇了摇头,道:“你说,楼下的人与楼上的人看天,会不会是同一个天?楼上的人与山顶的人看天,又如何?山顶的人与云中的人相比,又是如何?” 不待连淙回答,又道:“你有你的镜子,我有我的镜子。人有人的镜子,妖有妖的镜子。古有古的镜子,今有今的镜子。这面镜子要是一万年都不变,那也忒无聊了些。” 连淙似乎豁然开朗,又似乎被说得更加迷糊。脑海中有一丝念头,却怎么也抓不住。想了想,才道:“晚辈经历一些事情以来,倒也知道,人妖神巫,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同样有喜怒善恶,同样有鼠肚鸡肠,也同样有侠者仁心。前辈说的,可是此意?” 柳先生点点头,又摇摇头:“是,也不是。不过。。。”顿了顿,笑道:“你身负天责,须当谨慎行事。但也绝不必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真是那样,那做人还有什么乐趣?” 连淙突觉茅塞顿开:“前辈所言甚是。晚辈桎梏于身上责任,为人行事,大不如之前潇洒快活。每每以为挣脱,却总重新画地为牢。过去这半年,我一心要肆意张扬,却总落得步履蹒跚。说到底,还是不敢正视自己的责任,总是有意无意想要逃脱也。” 柳先生哈哈大笑:“痴儿!痴儿!听说以前有人点化与你,你却又变回了一块顽石劣岩。今日听你所言,大快我心!”揶揄地朝连淙笑笑:“至于男女情爱,依着本心便是,勿需太多顾忌。” 连淙讶道:“敢问前辈说的点化之人,又是何人?” 柳先生又是一笑,道:“一个贪杯好酒之徒而已。咦,你的孽缘来了,你还不快跑?” 湖边 连淙往身后一看,果然一团火红身影,阿伊娜已然追近。心中忽然一阵火热,便想要去安慰怜惜她一番。只是心中这么想,脚下却不由自主,又拔腿飞奔而去。 奔着奔着,又来到一处宫城中。那宫城辉煌灿烂,四周一圈三层长屋,当中一个极大的广场。场中两位金甲神将,依稀是韩嫣与她哥哥韩震。连淙一见韩嫣,心中怒火蒸腾,上前喝问道:“那小妖与世无争,你杀他作甚!” 韩嫣看了看他,仿佛根本不认识他一般,不言不语,挺身而立。连淙又问,韩嫣兄妹还是不理不睬。连淙看了看怀中小妖的尸体,蓦然一个念头跃入脑海:“怎地这小妖,刚才不见,现在又突然出现了?” 正思量着,远远阿伊娜的呼声传来:“连淙哥哥,你,你在哪里?” 连淙心中一热,顿时便忘却了那小妖之事,应道:“我在这里。你在哪里?” 阿伊娜依旧在哭着喊着:“连。。。哥,在哪里。。。”声音愈来愈远。连淙心中恍惚,再去看韩氏兄妹,依然挺立在广场之上。万籁俱寂,热烈的阳光照在静静矗立的二人身上,仿佛两座金色雕像一般。 那阳光渐渐刺眼起来。连淙举手护住眼睛。天上的云忽然散去,有一阵煌煌之音,由天而降:“凡人!你如何来到神界?” 连淙一阵疑惑:“神界?这便是神界么?”转首四顾,那些屋楼门户,正淡淡泛出金光。连淙拱了拱手,道:“小生无意闯入,还望海涵。请大神指明出路,小生这便退去。” 那煌煌之音呵呵呵呵一阵闷笑,道:“神界,是你凡人想来便来的地方么?罚你前去神宫做烧火童子二十年。这就去吧!” 连淙怒道:“我无意闯入,便要烧二十年柴火?天下岂有如此道理?” 那煌煌之音不再理他,韩嫣和韩震却动了起来。一杆金枪,一杆画戟,神力交叉汹涌,朝连淙迫来。 天空忽然乌云密布,阴雷滚滚。连淙不待二人攻来,掣出赤金宝剑,便要进攻。忽然身边一道金光闪过,攻向韩嫣韩震。转头看去,竟又有一位韩嫣!只见她粉脸含煞,手中画戟夭矫如龙,直直向对面的神将杀去。 连淙心中涌上万千疑问,但是此时敌友分明,他也不再犹豫。一抖赤金剑,扑向对面的韩震。那两位神将各举兵器来挡。只是双方兵刃相交之际,却没有任何金铁之声。连淙冲得太厉害,一下子扑到了广场边上的雕栏前。那雕栏顿时如晨雾般消散了。 那雕栏一散,整个神界也散去了。连淙呆呆地看着眼前突然显现的沙漠月夜,有些茫然无措。 韩嫣将阿伊娜朝他身边推来,道:“她昏过去了。” 连淙机械地接过阿伊娜,又看看自己的双手。那小妖的尸身早已不见。愣愣问道:“你?那小妖呢?” 韩嫣紧了紧眉头:“只是个幻象而已。” 适才的情形逼真无比,连淙实难相信那一切都是幻境。看看自己,又看看她,又看看韩嫣:“我们昨天去那个玉龙雪山做什么来的?” 韩嫣冷冷一瞥他,眼中杀意满满。连淙顿时举手叫道:“见谅!见谅!你是真的!” 韩嫣一收画戟,转身而去。连淙松了口气,又看看周围,才发现其实自己并未跑多远,只是到了里许地之外的一个湖岔子旁。晚风吹来,湖边的菖蒲随风摇曳,趁着湖中淡淡的月光,安宁静谧。 阿伊娜嗯了一声,悠悠醒来。抬手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连淙怀中,又惊又喜,又忽然哭泣起来。 连淙有些宠爱地看着她。自己负这异族少女多矣,生生将那个坚强的烈性女子,变成了怀中的小女人。歉疚地吻了吻她的眼睛,阿伊娜哭得更凶了。 只是她到底不是那柔弱女子。哭了一阵,将心中委屈发泄出去,便感到自己的姿势,有些羞人。 连淙将她抱在怀里,慢慢坐到了沙地上。怀里的玉人轻喘微微,连淙隐隐闻到了那浮动的暗香,伸手向她腰间的襟带探去。在阿伊娜耳边轻声道:“阿伊娜,我的月光,你可记得之前,我们说今夜要做什么来的?” 阿伊娜听他称她为他的月光,眼中顿时朦胧起来,红着脸一言不发。 连淙轻轻在她脸上吻过,吻去了那淡淡的泪痕:“我希望,这是你倒数第二次,为我哭泣。” 阿伊娜一愣,声音中有一丝微微的颤抖:“为什么是第二次?” 连淙邪邪一笑,道:“待会儿可能有点疼,那将是最后一次。” 阿伊娜心中涌起一阵羞意,却咬了咬嘴唇,并不说话。连淙吻住了那微启的娇嫩,轻轻sun吸起来。 阿伊娜静静地享受着他的温存。过了半晌,轻轻睁开了眼睛,伸手捧住了他的脸庞。 连淙望着她眼中的星辰,笑道:“莱古什家的阿伊娜小姐,我欲与你共赴巫山,你意下如何?” 阿伊娜不知道共赴巫山的典故,却丝毫没有领会错他的意思。微笑了笑,双手贴在他的脸上,更热切地吻着他的唇。 (略1500) 阿伊娜低头看了一眼,抿嘴一笑。 连淙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我有两门功夫,想教给你。” 阿伊娜一愣:“功夫?现在吗?” 连淙笑道:“现在教一门,回去再教一门。你护身的本领太差,我不放心。” 阿伊娜甜甜一笑:“好!你教我,我学!” 连淙早将李雪尘所授欢喜禅与黄玉功法融为一炉。当下将行功之法,与阿伊娜细细说了一遍。有些地方,不免伸手在她身上指指点点。阿伊娜的法力极弱,对中原的穴道也不甚了解,于是连淙只好将内力注入她体内,助她运行了一周天。这功夫极重男女之欲,所过之处,不免将阿伊娜撩拨地春心萌动。连淙也不克制,这一夜二人缠绵交huan,直到月过中天,才勉强讲完。阿伊娜孜孜不倦,予取予求,身体中似有无限精力。她是妖族与巫人的后代,比寻常人不知强悍了多少,终于支撑了下来。只是连淙一讲完,她便在他怀里昏睡了过去。 待她醒来,已是东曦既驾。她睡了没几个时辰,精神却十分健旺。连淙在她胸口抹了一把,笑道:“走吧,他们大概要等急了。” 阿伊娜以手撑地,懒懒地斜坐着。晨光照在她的身体上,泛出淡淡的光芒。她轻轻抬手,拂开眼前的发丝,歪着脑袋,有丝撒娇:“我,想先洗个澡。” 连淙看看朝阳下晶莹剔透的湖水,一把将她抱了起来。阿伊娜搂着她的脖子,放声大笑。连淙抱着她,一个猛子跳入了湖中,惹得她嬉笑连连。那湖不是很深,刚到连淙的腰腹处。湖底是石头而不是泥沙,更让湖水显得轻灵可爱。连淙用手撩起水来,细细给她清洗。 米拉寻过来的时候,二人正洗得郎情妾意热火朝天。米拉站在湖边,透过那层层叠叠的褐色菖蒲,看着湖水里荡漾shenyin的二人。 (省略1000) 等三个人终于回到营地的时候,已是中午时分。正好赶上那中原厨子料理好一头肥羊。连淙拿起刀,切下了两条羊腿,递给二女。阿伊娜十分欢喜,结果便放到嘴里啃了起来。米拉却是细心地给他上好了调料,又递回了给他。 连淙笑笑,将羊腿推了回去,米拉媚然一笑,也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连淙又切下一条羊腿,学着米拉上了些调料,涎笑着递给韩嫣道:“韩大姐,我跟你道个歉。是我有眼无珠,不识好人心。您大人有大量,多多见谅则个。” 韩嫣早已习惯了他的无赖,哼了一声,接过了羊腿,却转首给了离儿。连淙大喜,又殷勤地将最后一条羊腿切下递给她,问道:“请教个问题啊,你怎么知道那个小妖有问题?” 韩嫣撇撇嘴,状若不屑:“此处又不是人迹罕至的地方。这么点小法力的小妖,早就被人收了,轮得到你来发善心?”顿了顿,微微一笑道:“我筑基的时候,我师傅连着灌了我三年的玄黄菖蒲。我闻到那味儿就恶心,怎么会分不出来?” 连淙呆了一呆,小心翼翼问道:“韩大姐,敢问您可是在讲笑话?” 旁边米拉和阿伊娜噗哧笑了出来。韩嫣扯了扯嘴角,不予置评。连淙赶紧打了个哈哈:“是极是极!也不知道是谁弄了这么一出来?”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连淙随意抓过一块羊肋排,慢条斯理地撕着肉吃,实在想不出来谁会跟到这边来捉弄他。 颜岐和小石头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颜岐一看那羊,顿时欢呼一声,上来便抢那羊脸吃。连淙笑道:“等有机会,我带你去见见一位大山和尚。和你一般,是个吃货。” 颜岐哼了一声,将那羊脸嘬得滋滋作响:“有好处就去,没好处不去。” 连淙哈哈大笑:“你这不吃亏的!跳蚤还比你大方些。” 颜岐瞟了他一眼,拿袖子擦了擦嘴:“那你倒是跟跳蚤借金子去呀。” 连淙嘿嘿一笑,将乾坤袋里的金条金锭金元宝倒出来一大半。他怕金沙和沙子混在一起不好收拾,便将金沙留下了。朝颜岐笑道:“我这可够还债了?” 颜岐瞪大了眼睛,看着阳光下那堆金光闪闪,眼珠子都成了金色的。欢呼一声,将那堆金子一股脑儿收了:“够了够了!就是差也差不了许多!好歹你家。。。你将来要帮我个大忙,我就吃点亏,不跟你细算了。” 连淙哈哈笑道:“总有你说的!全天下的便宜都被你占了,你也是这副腔调!” 颜岐心情大好,绝不与他计较。又怕连淙要与他仔细计较,忙转移了话题:“吃羊啊,最好吃的,就是羊脸,羊蹄和羊尾巴。羊脸在我这儿,羊蹄在四位姐姐手上。那羊尾巴,必是被厨子偷吃了!” 小石头抓起一块羊排,吃得满嘴流油:“你这魔崽子就是瞎讲究。真要饿了,你羊毛都吃!” 颜岐哼了一哼,道:“说得好像你挨过饿似的。我跟你说小和尚,你这般吃荤腥,将来怕是既烧不出舍利子,也成不了菩萨的。” 小石头嘻嘻一笑:“随缘,随缘就好。” 阿伊娜笑着看二人斗嘴,忽然想起来,问连淙道:“那位大师的骨灰,要洒在何处?” 连淙皱了皱眉头,道:“我也不知道。大师吩咐道时候时间紧迫,只说了大月氏雪莲湖,却没有说具体在哪里。”低头沉吟了一下,问道:“这附近可有什么有名的佛教寺庙,或者信仰佛陀的镇甸?” 米拉想了一想,道:“由此往西二十里,雪莲湖的北边隐居着一位行脚头陀。这人每日从湖里捡拾石子,拿到沙漠中堆成佛塔。此外便没有什么有名的与佛家有关之人了。” 连淙点点头,道:“听起来这位头陀也是一位奇人。我们去拜访一下也好。即便不得梅花大师的消息,见识一下奇人,也是好的。” 旁人自无异议,米拉却有些担心,道:“这头陀乖戾得很。曾有许多人说他笑他,甚至有小孩子拿石头砸他,他都没有怎么说话,就是慢吞吞地搬他的石头。后来有一位大豪,赶着十狮十象要为他建庙,却被他打了出来。随从护卫,折损了许多。” 连淙微笑了笑道:“那就更要去见识见识了。”米拉见他去意甚决,便也不再相劝。思虑一番,吩咐从人原地等候,只挑了两个手脚利落的侍女,跟着伺候。 连淙看那一对侍女将马牵了过来,又弯腰趴在地上,似是要他将她们的身体当作脚踏。他实在有些不习惯这大少爷的做派,却也不想拂了米拉的殷勤,只好轻笑一声,翻身上马。那两个侍女面面相觑,又去看米拉的脸色。米拉轻轻一下,打马靠了过来。 那湖边沙漠并无道路。所幸米拉和阿伊娜选的马匹,在大宛也是一等一的健骑,跑起来又快又稳,浑不管去路高低不平。走了一刻钟左右,众人翻过一座山头,顿时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 头陀 只见连天的黄沙之上,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千万个莹白石塔,绵延数里,直到一道沙梁。也不知道那沙梁之后,是否还有更多。那些石塔甚是简陋,只是由大小不一的卵石堆砌而成,也无什么佛龛金顶。高低不同,大小各异,许多还有暗淡佛光,隐隐透出。这阵仗别说连淙这些外来之人,连米拉也极为讶异:“几年前二王子殿下游湖,我也跟着来了。路过此地,也没有如此气象。怎地短短几年,已是如此。。。恢弘?” 众人下得马来,连淙轻笑道:“这位大师看来是发了大誓愿的。也不知道这整个雪莲湖底的石子,够他做几座宝塔的?”忽地心念一动,问米拉道:“我看此地并无雪山,雪莲也就无从说起了,怎地取了个雪莲湖的名字?” 米拉一愣,皱眉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等回去我们去请教霍斯鲁老师吧!” 一旁小石头嗤笑一声,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几百年前这里本来是一条山脉,一直连到玉龙雪山。那时候山上就有一座雪莲湖。百年前不知怎地,那整条山脉,忽然沉入地下,倒是这雪莲湖流了下来。” 连淙看了看那一望无际的湖水,点点头道:“怪不得这湖里这么多莹白石,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故事。只是好端端的,这几百里的山脉,怎么说沉就沉了?” 小石头耸了耸肩膀,示意自己也不知道。颜岐嘿嘿一笑道:“定是你这个小贼秃哗众取宠,编出些怪事来吹牛!” 小石头受多了他的奚落,只是哼了一声,便不再理他。颜岐有些无趣,朝连淙道:“喂!我们是要一直站着,还是去看看这位头陀大师?” 话音未落,那塔林间忽然站起一人,遥遥朝众人看来。韩嫣第一时间发现,瞬间掣出方天画戟,严加戒备。连淙赶紧拉住她的手腕,苦笑道:“大姐!我们是来向人请教事情,不是来砸场子的。您制怒,制怒!”韩嫣哼了一声,收起了画戟。 阿伊娜运足目力,却也只依稀看到一个灰色人影,问米拉道:“这就是那个头陀?” 米拉也不敢确定,轻笑道:“想来应该是他。我们慢慢过去,不要冲撞了高人。” 众人安步当车,朝那人走去。那人见了,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站在一座塔下,等候众人。 走得近了,连淙才看清楚那是一位西域头陀。但见他身量极是雄伟,披了一见脏污得看不出颜色的法袍。暴眼环目,一脸的络腮胡子和灰黑的卷发与胸毛混杂在一起,形如野人。胸前挂了一长串拳头大的钢铁佛珠。佛珠是钢铁的也就罢了,各个还奇形怪状尖刺林立,在他浓密的胸毛里时隐时现。众人隔了丈许站定,他也不出声,瞪大了眼睛,一一扫视过去。见了小石头,眼中忽然露出惊喜的光彩,仿佛不敢置信地盯着他,手都颤颤发抖起来。 米拉微微皱了皱眉,出声道:“大师。。。” 头陀一挥手,朝小石头道:“你很有佛性,很好,很好!”说的竟是中土言语,只是有些磕磕绊绊。 神山上人哂然一笑。他是与佛祖结缘的。。。石头,自然不太看得上凡间佛子。只是朝头陀笑了笑,却不言语。 头陀浑然未觉,脸上的热切也不减丝毫,咧嘴笑问道:“你来做什么?” 小石头本想与他打打机锋,看了看他又高又壮又脏乱的样子,忽然没了兴致,随口道:“我们受了一位高僧嘱托,要将他的舍利携回此处安葬。你可知道一位梅花僧人,俗家姓名叫萨格勒的?” 头陀一愣,道:“梅花桃花喇叭花,水花雪花指尖花,老和尚不认得花。” 小石头嘁了一声,不再理会。连淙笑道:“大师可知道萨格勒?” 头陀这才正眼瞧了瞧他,点点头道:“萨格勒是大脚鸠摩伊顿的徒弟,是金轮多罗黑树的徒孙,我怎会不知?” 连淙大喜,拱手道:“不知大师上下如何称呼?与萨格勒大师有何渊源?” 头陀对上小石头的时候欣喜异常,对上其他人却是一副石佛模样,道:“萨格勒与我争夺格尔宗的领袖,结果两败俱伤。他远走中原,我避世湖边,便是如此。” 众人一呆,那头陀却面露微笑:“他终于还是要回来的。他的舍利,极是有用。很好,很好。”他这一笑,显然是对梅花僧而笑,而不是对面前的众人而笑。 连淙皱了皱眉。他不知这头陀年轻时参详千手千面大法,面相时如稚子,时如霸王。而今功法大成,才返璞归真,回归本来模样。想了想,问道:“不知大师是否可以将萨格勒大师的舍利,收藏于宝塔之中?可以的话,我们想竖块碑。” 头陀冷冷道:“我这儿有石塔六万六千六百座,已经埋葬了三千四百六十二位往来僧人。多他一个,有什么关系?” 连淙心中一松,笑道:“如此多谢大师了。不知哪座石塔,可做萨格勒大师的涅磐之所?” 头陀随手指了一座。连淙见他似乎并不愿与众人言语,当下也不客气,领着众人朝那石塔走去。那石塔看着近,却也在一里开外。众人走出一段,阿伊娜轻声道:“我总觉得这个头陀古古怪怪。” 颜岐闷笑道:“这和尚在这儿垒石塔垒傻了。垒了这许多石塔,又有什么用?” 小石头正徜徉在佛息环绕之中,闻言呸了他一声,道:“你这魔崽子懂个屁!六道轮回,这头陀要在这里做一座轮回大阵。那是功德无量的事,说了你也不懂!”忽然一愣,喃喃道:“六道轮回,怎地埋了这许多和尚?” 连淙心底涌起一阵不安来。回头看去,那头陀正远远跟在众人后面。逆着阳光,只见那壮硕身影,却看不清楚他面目。他不想惊扰了众人,笑着对颜岐道:“你不敬佛祖,罚你跟在大家后面,捡拾马粪。务必使这佛光圣地,干净得如被夜叉巡过的沙滩一般!” 众人不曾骑马,他又说这巡海夜叉,自是意有所指。颜岐正要反唇相讥,蓦然反应过来,嘟着嘴道:“捡到了马粪,就拿来丢在小光头脑袋上!”在神山上人脑门上摸了一把,笑着跳开几步,躲到了队伍最后面。小石头气得冲他狠狠呸了一声,惹得诸女嬉然而笑。 不一会来到那石塔前。这石塔高有丈许,乱石堆叠,却没有什么可以放骨灰舍利的供奉之处。众人正寻找间,那头陀已经跟了上来,冲连淙伸手道:“拿来给我!” 连淙略一犹豫,便将装着梅花僧骨灰舍利的黑陶坛子交给了他。头陀挥手道:“都让开些。” 众人依言退开,连淙和颜岐装作好奇的样子,隐隐拦在众女之前。头陀嘴里叽里咕噜念了几声咒语,忽然将坛子猛地砸到了石塔之上。但见一缕白影,在阳光中飘飘荡荡,几聚几散。头陀大喝一声,那白影凝聚成手指粗细的一条萤石,“嗒”地一声坠落在石塔上。 众人啧啧称奇。头陀坐在石塔之前,唧唧呜呜祝祷起来。如此过了一刻中,头陀长身而起,撩了撩面上乱发,朝小石头道:“这里到处都是佛石。你既然来了,便与我一起归隐了可好?” 小石头皱皱眉头,道:“我又不是苦修之人,留在此地作甚?你有你的大誓愿,自去做便是。我不留下。” 头陀桀桀大笑,笑得地上飞沙走石:“你这般人才,不留在此处侍奉佛祖,何其暴殄天物?我做主了,要将你留下!” 那疯狂的笑声中,天上有蒙蒙乌云压将下来。那些石塔之间忽然恶风乍起,飞沙走石。小石头讶道:“好好的佛门净地,怎地突然戾气四塞?” 颜岐嘿嘿笑道:“我说这世上假和尚多吧?呆子,这老毛子是不是你的徒子徒孙?” 小石头大怒道:“你才是老毛子的师父!” 韩嫣刷地掣出了方天画戟,身上也披上了金甲。见那头陀须发皆张,眼睛渐渐射出红色光芒,朝连淙喝道:“此时不攻,在等饭熟么?”身枪合一,直直朝那头陀杀去。 连淙急忙掣出赤金剑,掩杀上去。一枪一剑风驰电掣,几乎同时击在那头陀身上。“嗡”地一声,那头陀咬了咬牙,身形却巍然不动。风波激荡,将周围的石塔震塌了不少。 头陀吃了二人合力一击,心旌震荡,也是暗暗吃惊。他本是法力高强的释门苦修,十年前被魔头引诱,入了魔道。佛魔双修,炼成了混元一体,自以为已是天下少有敌手。不想这一对少年合力一击,便已经让他小有损伤。当下厉吼一声,身上骨节啪啪作响,双手举天,整个身形大了一倍不止。 连淙一把将米拉诸女推开,又挥剑冲了上去相助韩嫣。一边颜岐一手举起了拨浪鼓,口中念念有词;一手拿出一环圈刃,在他手上滴溜溜转圈。 三人合力,那佛陀终于退了一步。只是他也就退了那么一步。疾风厉啸之间,头陀猛然一合双掌,胸前的尖利念珠激射而出,分朝众人袭来。 连淙,颜岐和韩嫣各持兵器将念珠拨开。颜岐毕竟功力浅一些,被那念珠震得虎口破裂,鲜血直流。三人意欲回身相救,那边小石头双掌前顶,撑出一面光盾,将念珠拦了下来。 前面的三人刚松了一口气,散落在地的那几十颗念珠却似活了一般,在地上弹跳两下,又飞速攻来,气势更胜之前。尤其第一波攻击念珠都来自前方,还好抵挡;这第二波却是来自四面八方。小石头飞快闪到阿伊娜她们身前,又举起光盾,挡住了来袭。这一下他接得有些勉强,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颜岐狠狠嘬了一口手上鲜血,挥起圆刃又冲了上去。韩嫣的画戟也再次击向头陀。连淙微一犹豫,挥剑将四散的念珠挨个劈开,才回身相助。 头陀念珠被毁,更添恼怒,双手舞得密不透风。边上石塔中冒出六颗莹白石头,在他周围环绕飞舞。众人不知他又要出什么险恶招数,只管一味猛攻。 那头陀将数千僧侣的佛息桎梏在一块块洁白萤石之中。旁人初看,还以为他一心向佛,打造了一个安息之地。谁知道他暗藏机关,那些萤石,十有八九能猛烈炸开。炸裂时佛息冲撞,威力更甚寻常炸药。他一手掣出一柄铜头大锤与众人周旋,一手张合之间,已将六颗萤石一齐射向韩嫣。 韩嫣挥戟将萤石击开,不料那些萤石竟然一齐在她身边炸了开来。连淙和颜岐相救不及,一齐大吼小心。好韩嫣!察觉不妙,立刻清叱一声,将金甲加到了十足十。便是如此,那佛息爆炸之力,还是将她腰间的金甲炸开了一大片,露出娇嫩的肌肤来。 连淙见她按住伤处,跪地不起,当下催动内力,赤金剑狂风暴雨般刺在头陀身上。虽然只此处一个个小小血点,到底慢慢击破了头陀的护体之力。头陀恼怒之际,身形又高涨三尺,在乌云黑风中悍然而立。 四周的石塔倒了一大片,飞出了千百颗萤石来。那些萤石慢慢合而为一,悬在了半空。 颜岐的拨浪鼓一直响个不停,力求扰乱了头陀的心神。哪知那头陀独守湖边百十年,心性之坚毅,已是水泼不入。好容易连淙在他身上刺出了血点,他哪里还会客气?右手一挥,十二枚寒婴蚋飞入了头陀身上十二个血点,一齐朝他心脉冲去。 头陀怒吼一声,跪倒在地。那百十颗萤石跌落尘埃,犹自嗡嗡作响。连淙韩嫣更不迟缓,画戟直刺入他的心口,赤金剑也飞快在他挥过,刺裂了他的双目。 三人得手,不约而同飞快退开,护在米拉等人身前,防那头陀临死反扑。头陀厉声惨叫,身上的血肉竟然一大片一大片地掉了下来,露出森森白骨,连五脏六腑,也都赫然可见。 连淙和韩嫣紧皱眉头,看着这可怖一幕。那鲛人女孩和米拉的两个侍女,已经捂住眼睛,不敢再看。头陀忽然猛地一跺脚,身上血肉尽去,唯余一副高达丈余的骨架,骨架上又冒出森森蓝光。 当歌 众人正惊愕见,地上的萤石嗖嗖嗖嗖,一齐飞到那骨架四周,绕着它转起圈来。千百颗萤石飞速旋转,仿佛成了一个石茧。 众人本以为那妖僧又在作怪,却听那骨架嘶叫连连,双臂不住地击打那些萤石,左冲右突却偏偏奈何不得那石茧,不由面面相觑。连淙不知如何应对,只好朝韩嫣颜岐打个眼色,先护着阿伊娜等人退后。 那些萤石愈转愈急,已经不停发出嗡嗡之声。众人退到三十余丈外,还是有劲风拂面。小石头讶道:“这佛息仿佛受了谁的指引,正在相助我们。” 颜岐白了他一眼,道:“你这不废话嘛?问题是我们要做些什么,才能将那骷髅打倒?” 韩嫣道:“这头陀显是以魔御佛,走了魔族的法门,方能将佛家之力,使得如此霸道诡异。” 连淙沉着脸点点头,道:“这不是一朝一夕之功。魔族的爪牙竟早已深入此处。。。” 正议论间,那石茧轰然炸开,将那骷髅炸得四散纷飞。一刹那间,白日当空乌云退散,又是一个朗朗青天。 连淙见那头陀死的透了,方才小心翼翼,上前观瞧。空气中有一股血肉烧焦的气味,偏偏又显得十分中正祥和。连淙正疑惑间,那石茧炸出的深坑中忽然白雾弥漫,渐渐凝结成一个寸许高的白色身影。定睛一看,竟是那梅花僧萨格勒。 梅花僧那从容淡定的脸上颇有喜色。他的身体慢慢升腾到了连淙面前,与他平目而视。连淙施了一礼,梅花僧微笑道:“连施主客气了。” 连淙咧嘴笑了笑,回头看看众人都围了上来。他知适才必是梅花僧援手,才将那头陀杀败,心中感激不尽。梅花僧盘腿坐在半空中,朝众人摆了摆手,道:“我的时间不多,就长话短说了。这苦头陀与我本是同门,原来也不是坏人。他原本在此堆垒石塔以侍奉佛祖,传经布道。只是他修佛之意过于虔诚,日久年深,竟成心魔。原本这些石塔里的舍利骨灰,都是受他感召,自愿将自身舍利赠与他的高僧大德。后来他嫌这样太慢,竟开始戕害过往僧侣,以速其成。幸亏你们适才将他打伤,那些困在石塔里的僧侣魂魄。才有机会脱身而出,以其人之道将之炸得灰飞烟灭。” 阿伊娜奇道:“这位大师傅,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梅花僧的身影忽地缭绕飞舞,渐渐成了另外一位僧人的模样,朝众人合十道:“这里有三千多比丘的魂魄,合作一人,这些前事,我们便彼此都知晓。” 小石头大奇,道:“你们这许多人,合成了一个?那你们现在,是人是鬼?” 颜岐轻轻踢了他一脚。那白色身影又飞舞了一番,又成了另一位僧侣,笑道:“人也好,鬼也好。佛门广大,都能度了去的。” 连淙长长出了一口气,朝白影道:“本该将大师的遗骨埋葬于此,想不到居然成了如此模样。晚辈实在惶恐。” 梅花僧又现出身影,慈眉善目,笑道:“我那最后一丝俗念,竟成此地三千比丘的救赎!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施主万不可自责,老僧心怀无限感激。” 连淙笑道:“大师不怪罪便好。” 梅花僧扫视了一眼众人,朝小石头道:“你佛缘深厚,却难免不遭恶人觊觎。我这里有一件锦斓袈裟。穿在身上,不但可以修养佛性,还能隔绝气息,保你不为恶人所趁。”说话间,那白影分出一丝,绕在了小石头身上。渐渐竟化成一件袈裟模样,又消弭于无形。小石头大喜,心念一动,果然有一件金彩斑斓的袈裟出现在他身上。颜岐笑道:“笨和尚!还不快点收了去,看着金光闪闪的,这就把贼头招来了!”小石头心中欢喜,不去理他,自收了袈裟,朝梅花僧合十而拜。 梅花僧宝相庄严,身影渐渐散淡起来:“诸位施主,我们红尘再会。”一缕清风拂过,终于再也看不见他。小石头又合十拜了一拜:“阿弥陀佛!大师再会。” 连淙见他面有哀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 众人安步当车,慢慢走回。正说笑间,远远一片烟尘,席卷而来。米拉皱眉道:“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好路数。”微一迟疑,便拿出一个水晶圆球来。也不见她如何摆弄,那圆球忽地化作一只小鸟,朝莎瀚城飞去。 那烟尘越来越近。颜岐眼力好,叫道:“一个小白脸一个金毛女人一个蒙面的一个大胡子!” 连淙心中一动:“莫非是那个蔷薇青年?” 那队人马在离他们几十丈的地方停了下来。连淙远远望去,果然是在阿伊娜住所见过的魔教青年。他对魔教自无好感,但是此人却并没有让他觉得如何厌恶。鲛人小女孩紧紧缩在韩嫣身后,瑟瑟发抖。 莫折花溜溜达达地踱了过来,遥遥朝连淙拱手道:“我来自日出的朋友,你我已是许久未见。可否请阁下烹茶煮酒,小坐片刻?” 连淙笑道:“你这大张旗鼓地冲了过来,只是为了请我喝酒饮茶?” 莫折花温柔一笑:“我最爱世间美好事物。阁下与这许多美丽女子一同出游,还弄得天地变色,我怎可不上前一叙?” 连淙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看了看他身后的三人,哂然笑道:“我与阁下宗门,有许多未解之事。既然在此遇到,不如一分身死,也算了却一段因果。不知你意下如何?” 莫折花摇摇头:“阁下如此风采,又何必拘泥于些许世间情仇?你我皆是世间风流人物,说那些俗事作甚?”一转头又朝阿伊娜行礼道:“美丽的小姐啊,你真是伤透了我的心。我能明白你失去家人的彷徨苦痛,但是你这么快就琵琶别抱,小生真是心如刀绞。” 阿伊娜朝他翻了个白眼,却伸手搂住了连淙的胳膊。莫折花似是没有看到一般,又朝连淙笑道:“连兄何必一上来便喊打喊杀?莫非忘了我们上次说定,再次见面,无论如何,都要先大醉一场?” 连淙哈哈一笑:“我果然忘了。”转头朝阿伊娜笑道:“你们先回莎瀚城去。我与这位臭美仁兄喝过了酒,再来与你们相会。” 阿伊娜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开了他。她舍不得走,却也知道自己若是留下来,未免成了他的累赘。她是大家族里出来的人,识得轻重,自不会在这种时候拖泥带水。朝米拉道:“你们几个也和我一起去吧。” 米拉点点头,领着那两个侍女走到了她身后。连淙见韩嫣纹丝不动,苦笑了笑:“大姐,不如你先护着她们回去?” 韩嫣冷着脸,不闻不问。连淙摸了摸鼻子,知道自己绝无法让她先行离开。她不走,小石头和颜岐肯定也不会走。甚至那鲛人女孩离儿,也不会走。那厢莫折花笑道:“醒醉之间,有美人相坐一旁,人间美事也!连淙不必勉强,我以我的心魔保证,阿伊娜小姐绝不会受任何伤害。” 连淙笑道:“阁下的保证,我可是一点信心都没有。”莫折花耸了耸肩,并不答话。 阿伊娜忽然抽出一条毯子来,朝连淙笑道:“你不必担心我们。我先回莎瀚城便是。”那毯子金华灿烂,不知是何材质,却能稳稳浮在空中。莫折花那边的蒙面女子咦了一声,又垂下头去。 莫折花也是一愣,朝蒙面女子道:“不知使者何以教我?” 那蒙面女子声音清冷,道:“这是以前血心家族的魔毯。三百年前血心家族一夜之间被夷为平地,这魔毯就不见了去向。” 莫折花不知血心家族是何来历,却知道此时必不能详细询问,笑道:“阿伊娜小姐一笑倾国,与这宝物相应成辉,再合适没有了!” 阿伊娜不理他,转身在连淙唇上轻轻一吻:“千万小心!” 连淙抱了抱她:“我省得。快去吧。” 阿伊娜朝米拉的侍女道:“你们回去收拾一下,让马队自先回莎瀚城去。”二女领命而去。她们只是奴隶,莫折花的人也不会无聊到去为难。 米拉犹豫了一下,去牵离儿的手。离儿躲开了。韩嫣轻轻推了推她,她才不情不愿地跟着米拉,踏上了魔毯。一层金光将魔毯上的三女罩了起来。阿伊娜催动了魔毯,风驰电掣地去了。连淙见她去得甚快,知莫折花必无法追赶,不由放下心来。 那边莫折花已拿出一张矮几,又在地上铺了两块毯子,朝连淙笑道:“连兄请坐。” 连淙自不会客气,大喇喇坐了下来。莫折花笑道:“且让小生与你介绍。这三位,分别是我魔教使者邱翌,客卿海伦,我的属下西日洪。” 邱翌是那黑衣蒙面女子,身上颇有阴气。那西日洪显然是西域本地剑士,拎着一把与身等高的巨剑。海伦是一位金发碧眼的大秦女子,貌极美艳,脸上却是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气息。连淙仔细看了看她,忽然笑道:“这位海伦小姐,我们似是遇到过的?” 莫折花哈哈一笑:“连兄,你不可见了美丽女子,便胡乱搭讪。我的女神阿伊娜小姐,可会心碎?” 连淙笑道:“海伦小姐惊天一击,转瞬之间又鸿飞渺渺。在下极为佩服。” 莫折花不置可否,海伦也充耳不闻。连淙又看看那蒙面女子,想起之前哈桑曾说过国师身边的人,不由暗暗点了点头。 莫折花拿出一个银壶两个银盏,笑道:“此地盛产葡萄美酒。小生来得匆忙,没有带上夜光琥珀杯,倒教连兄见笑了。” 连淙笑道:“我等俗人,这又何妨?”正要去接那银盏,韩嫣劈手夺过,又拿出一个琉璃杯来,放到了连淙面前。 莫折花抚掌笑道:“这位高贵美丽的小姐啊,您不但容颜像天边的朝阳一般绚烂,那追寻美丽的心灵,更是与我契合。不知您是否已有仙伴?如果没有的话,你看小生如何?” 韩嫣冷冷一瞥,不去理会。连淙拱手道:“莫兄你能不能好好说话?你再这般搔首弄姿,这酒我可就喝不下去了。” 莫折花轻轻摇头,叹道:“连兄,我当你是风流人物,却如何不识我这话中诗意?” 连淙拿起酒壶,为他倒了一杯。那酒殷红如血,又隐隐有冰凉传出。连淙笑道:“蓝天黄沙碧血,才是诗意。莫兄请!” 莫折花哈哈一笑,不再纠缠,拿起酒杯,轻啜一口。颜岐觉得无聊,拉着小石头到一边去抓沙蝎玩。 连淙待要喝酒,却被韩嫣按住了手腕。过了片刻,那琉璃杯依然晶莹剔透。韩嫣冷声道:“可以喝了。” 莫折花哂然一笑:“韩小姐,我岂是那般俗物?” 连淙哈哈一笑,道:“莫兄乃是我生平仅见的大敌高人,我们怎可不多加小心?” 莫折花似是要分辨两句,想了一想,终是没有说话。连淙见那酒浆冰凉甘冽,早已垂涎。向莫折花抬了抬酒杯,一饮而尽。顿时一股清灵气息顺喉而下,不由赞道:“果然好酒!” 莫折花顺势陪了一杯,拿出一块洁白丝帕擦了擦嘴。连淙笑道:“莫兄果然是风雅人物。只是我为人粗疏,不知莫兄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莫折花闻言,长长叹了口气,道:“连兄!我来找你,当然是为了一些俗事。只是我们刚刚坐下,你就这般扫兴,可不是做朋友的样子。” 连淙轻轻看了他一眼,声音微冷道:“我与魔教,不共戴天!” 莫折花“啧”地一拍大腿,叹道:“连兄啊连兄!你糊涂呀!” 连淙冷冷看着他,不发一言。莫折花给两个杯子斟上了酒,不理连淙一脸不豫,抬了抬酒杯,道:“连兄请先共饮此杯,容我分说一二。” 莫折花风流潇洒,非但没有大多魔教众人的浓浓戾气,反而是十分名士风采。言谈举止,竟与秀林和尚有三分相似之处。连淙明知此人是魔教中的重要人物,一时却也难有厌恶之心。一口饮尽杯中美酒,道:“莫兄何以教我?” 莫折花又擦拭了一下嘴角,笑了笑,道:“我教有与天下一争道统之心,这也无须讳言。有时候手段残忍了些,我对此也颇有不满。只是如今天下不靖,莫说各族之间纷争不断,就是人族内部,也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那些成仙之人,享受着天下的供奉,却对人间种种不平高高挂起,漠不关心。你道我大魔神对各族残忍不堪,可知你们那些神仙上人,又是如何对我魔族诛杀涂炭斩尽杀绝的?” 连淙一愣。他对魔族之事,所知甚少。自小受的教诲,便是魔族如何如何凶神恶煞残忍暴虐,却从未从魔族的角度,来审视过他们。莫折花自己斟了一杯,又道:“天下,需要一个强有力的统治者,方能御极四方,言出法随。不如此,终是纷争难断,杀戮难平。除了我大魔神,绝无人能担此重任!” 韩嫣听到这里,皱了皱眉头,淡淡说了一句:“放屁!” 二人也不管她,又喝了一杯。连淙思索一下,笑道:“莫兄,你可知我是人族?我心爱之人,也是死于魔族之手?” 莫折花似是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微微一笑,道:“天下我观连兄天资无双,又岂可囿于门户之见?不说别人,如今你自己身上,就有人,神,巫,妖四族血脉。若是哪一天四族起了纷争,敢问连兄站在哪一边?” 连淙苦恼地拍了拍桌子:“美酒当前,说那些事情作甚?” 莫折花哈哈一笑,举杯道:“的确是我的不对了。” 二人相视一笑,举杯共饮。莫折花一放杯子,笑道:“连兄你聪颖不凡,只是处世格局,未免有些桎梏。要知创世之初,众生之间本无那许多鸿沟。大战之前,还不是一团和气地存于混沌初开?到后来四祖相争,才有了这千万年的对立残杀。如今四族纷争不止,仙人无意弥合,佛家只知劝人向善,正合我大魔神建不世之功,创开天伟业之际。但有一日,大魔神统御天地,世间再无凶狠仇杀,各族安居乐业。大丈夫立世,还有更大的事业么?” 他这番话让连淙颇有所感,但是一想到魔教中人的手段,还是摇摇头道:“魔教的所作所为,我亲眼所见,也不是一次了。我所见过的魔教中人,也无一个良善。莫兄这番话,实在让我无法接受。” 莫折花叹道:“连兄!美玉难免有暇,大善岂讳小恶?那些人,只是为达目的所用到工具;那些事,也只是历史中的一颗尘埃而已!” 连淙拿着酒杯晃荡着,心中也是感慨万千。莫折花招揽之意十分明显,这让他颇有惊讶。只是不管是从小到大的教育也好,还是为了采琼和苏浅雪也好,他都绝不可能投入魔教。想到这里,为莫折花倒了一杯酒,笑道:“莫兄勿须多言。你我今日,万里长沙佐酒,是何等的潇洒惬意?又何必说这些有的没的,徒乱心意?” 莫折花见他心意甚绝,倒也恢复了他云淡风轻的高人风范,居然不再劝说,只笑道:“连兄倒也不必着急。日后有暇,不妨将所见所闻,比对我二人今日之言,当有所获。” 连淙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红尘一俗子,当不得阁下如此厚爱。今日一醉方休,来日再见,便是血仇!” 莫折花扬声而笑:“连兄岂可如此妄自菲薄!今日我们只谈风月便是!请!” 只要不谈魔道之争,二人颇为相投,便有了许多的共同话题。一场酒从中午时分,饮到了金乌西坠,又饮到了月上中天。那日是月半。沙漠里的月亮,比之寻常所见,又大了不止一倍。二人饮酒赏月,在脚下丢了一百多个酒坛酒瓶酒罐。到最后撇下各自随从,挽手在沙漠中吟啸飞奔,走出几百里地,要追那月亮下酒。只气得韩嫣柳眉倒竖,咬牙切齿,恨不能将他们一脚踢到天边。 二人终于在一个小沙丘上坐定。韩嫣怨气冲天地护在一边,莫折花的那三个人也是紧紧跟随。至于小石头和颜岐,早已不知道跑哪里玩去了。连淙与莫折花回头望望天边的明月,又望着远处地平线上喷薄而出的旭日之辉,一齐大笑道:“快哉!快哉!” 密议 连淙醒来,人已经回到了莎瀚城二王子的别院。米拉和阿伊娜在一边守着,看他醒来,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你可算醒了!” 连淙摸了摸脑袋,驱走那一丝残存的酒意,笑问道:“什么时辰了?” 阿伊娜白了他一眼:“夜半了!你都睡了快两天两夜了!” 连淙见她担忧之色未去,心中感动,也有些抱歉:“是我不好。害你们担心了。” 阿伊娜哼了一声。米拉笑道:“阿伊娜小姐都请霍斯鲁老师来看过你了。还被老师笑话了一场。” 连淙心中浮现出那猥琐老人的模样,失笑道:“回头我们和叶娜老师说说你那个姐妹的事情!”他忘了与霍斯鲁有情的那侍女的名字,倒是记得这桩事情。 阿伊娜扑哧一下就笑了,又转过脸去不理他。 连淙见她余怒未消,笑着揽住了她的腰:“莫要生气。这人虽然是魔教中人,为人倒也不坏。” 阿伊娜又白了他一眼,终是没有再作声。连淙叹了口气,道:“这次喝了他不少好酒。光那十几坛石花凝露,就不好找。”心下寻思,回头得问问苏浅雪,看她是不是有什么好酒,但是万万说不得是要给魔教中人喝的。想到这儿,心中也是一黯:这么好一个酒友,怎地就会是魔教众人呢? 阿伊娜见他不开心了,也不再发嗔,伸过手来抓住了他的手。 连淙一愣,忽然嘿嘿一笑:“正所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我的月光女神,你可知道情人相约黄昏后,是做什么去了?” 阿伊娜大羞,看了一眼米拉,却见她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红着脸道:“你。。。你还不出去?!” 米拉款款褪下了自己的长裙,上前搂住了她的身躯,在她耳边轻笑道:“阿伊娜小姐,你一个陪他,他可不能尽兴。”连淙哈哈一笑,抱着二女,翻倒在了榻上。 一番巫山云雨,让二女用光了所有的精力,很快便一人抱着一条膀子,睡了过去。连淙倒是不倦,背靠着温暖丝滑的驼绒枕,怀抱着柔腴馨香的美丽身体,默默地想着心事。 在外面晃了一大圈,喝了一场大酒,又采撷了西域的月光,采薇引出的伤痛,已经平复了不少。这次西来,任务也算完成了一半。采薇已经嫁作人妇,过去的情愫,只能放下。从今往后,她便只是自己的师妹了。此间事了,怎么也得去京城寻浅雪他们了。也不知道秀林和尚有没有天天被苏绮霜揪着耳朵打。想了半天,终是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他本打算次日一早便去探望采薇,叵奈阿伊娜昨夜恣情纵欲,无论如何也是赖在床上不愿起来。连淙拗不过她,只好陪着。二人在床上用过了午餐,才起身梳洗,前去大流士的宫殿求见。 大流士一听他来了,抛开了手上的事情就跑了过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连淙兄弟!我们夫妇,等你等到望穿秋水了!” 连淙一愣,看了看他那满脸胡子中的一双“秋水”,哈哈笑道:“望穿秋水,说得可是女子思春。王子殿下你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大流士一琢磨,知道自己用错了成语,当下笑道:“我的中文,说得可是不怎么样。连淙兄弟休要取笑!”携了连淙的手,来到了后面的花园。 吴采薇早已在花园里等候。其实这几日,没事的时候她就一直呆在花园里。那些往事,也被她一一翻了出来。只是被掳之后到来到大流士府上这中间的一段,她怎么都回忆不起来。见连淙进来,勉强挤了个笑容:“师兄。” 连淙微笑着朝她点点头。往事已矣,再怎么说,他也希望她能平安喜乐。从前的那些情愫,就都放下了吧。 众人落座。连淙问道:“过去的事情,都想起来了?” 吴采薇点点头,又摇摇头,将自己的情况诉说了一遍。这失魂之症,好起来,也是很快的。她那日被神无极掳去,魔教中人搜走了她的兵器法符,便将她关入了一个石洞之中。那石洞中有阵法加持,将她禁锢在丈许方圆,倒是有食有水,只是无法运气使劲。她自忖落在魔教手中,有死无生,便绝了食水,唯求一死。过了十数日,来了一个绿衫女子,带着采琼交给她保管的妖族秘籍,再三盘问。她一言不发,对方倒也没怎么折磨与她。再往后,她只记得自己到了奴隶市场,被二王子府上的管家买了回来。 她这经历,对于找寻魔族,并无太大帮助。众人安静了一下,米拉忽然道:“魔族中人将王妃带到了射日王市场,想必他们银钱不是很宽裕。” 连淙点点头,问道:“能通过那市场,找到是何人将采薇掳来的吗?” 大流士摇摇头道:“恐怕不行。我与采薇成婚之前,便派人仔细查过。只知道是一行三个黑衣匈人,带了一队临时雇佣的镖师。交易完成之后,就消失不见了。” 连淙颔首。这实在不是他所擅长的事情。不过采薇已经找到,眼下寻找魔族,倒也不是那么紧急了。想了一想,问道:“殿下。。。” 大流士有些装出来的气恼:“连淙兄弟!你我已经是一家人了,你万万不可再叫我殿下了!” 连淙哈哈一笑,道:“是!是我疏忽了。大流士,你之前说要等一位重要朋友,那朋友可到了?” 大流士竖起右手食指晃了晃,笑道:“是重要的帮手,倒不是什么朋友。” 连淙一愣,摇头笑道:“你这分得可够清楚的。人来了?” 大流士正色道:“家人朋友,下属客卿,自然要分清楚。”见连淙不置可否,笑了笑道:“连淙兄弟真是不拘小节。那人应该这两天就到了。” 正说话间,有卫士进来在大流士耳边低声耳语。大流士点点头,朝连淙笑道:“你说起雄鹰,我便听到了它们的长啸。那人来了。” 不多一会,从人领了三个一模一样的女子进来。但见她们一色的水蓝长袍,轻纱裹面。当前一位巧笑嫣然风情万种。后面两位神情冰冷傲气森森。额头上各有一颗红点,颇显妖异。大流士站了起来,朝三人叽里咕噜说了一阵子,状甚谦和。阿伊娜皱了皱眉头:“怎么是她们三个?” 领头的女子似是听到了她的声音,回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连淙,媚然一笑。 连淙轻道:“这三位。。。有什么不妥吗?” 阿伊娜嗔道:“反正你不许多看!” 连淙不意吃了个软钉子,呵呵一笑便不作声了。阿伊娜轻轻拉了拉他的手:“是雪岭三姝。” 这雪岭三姝其实是美化了的名字。这三女更多的是被称为雪岭三妖,是一母三胞的亲姐妹,分别叫日姝,月姝和星姝。其中老二老三更是一对双胞胎。三女姿容艳丽,性淫而好采补,有许多少年侠士曾经吃过她们的亏。只是三人极少杀伤人命,所以也谈不上罪无可恕,最多是有伤风化而已。只是在阿伊娜看来,这样的女子居然敢朝连淙抛媚眼,那肯定是罪大恶极了。 连淙听她轻声解释,也不以为意。大流士要争夺王位,自然需要一些奇人异士相助。当下轻轻一笑,不再言语。 大流士与三姝说了一阵,抬手虚引了一下,朝三人道:“来来来,我来为你们介绍。这是我月氏国有名的修者栗末尔姐妹,一身的武艺术法,十分神奇。这位是大夏国来的侠士连淙,这位是莎瀚城最美的女子阿伊娜。你们诸位多多亲近。”他不欲采薇多参与那些朝堂争斗,便没有去介绍她。 阿伊娜白了他一眼,冷着脸不说话。那大姐展颜一笑,真正风华绝代:“早听说莎瀚城有月亮的女儿,温柔美丽。今日一见,果然令我们姐妹黯然失色。” 阿伊娜扯了扯嘴角,算是一笑。她本是直来直去的性子,更不愿意为了三个烟视媚行的女人委屈了自己。一旁的小石头轻声道:“咦?阿伊娜姐姐介绍她们,就说什么什么的。王子殿下介绍她们,就说她们是厉害的修者。这是为什么啊?” 颜岐闷声一笑,去扯他的耳朵:“你这笨蛋石头!看出来就不要说出来了嘛!” 阿伊娜一听,更是羞怒,转身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小石头若有所思,颜岐却是挤眉弄眼,模样十分古怪。 栗末尔大姐漫不经心一笑,又朝连淙道:“你好远来的战士。我是阿尼露栗末尔,请叫我露露就好。这是我的妹妹们,奥纱和乌尔娜。” 连淙不想真的刺激到了阿伊娜,挽了她的手,跟三女打了个招呼。 很快有宫廷侍者,将三姝带进去歇息。大流士朝阿伊娜苦笑道:“我亲爱的妹妹!王兄现在需要所有能得到的帮助。你如果不想见到他们,那便先回吧。” 阿伊娜哼了一声,踌躇了一下,道:“算了,我还是待着吧。” 大流士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看她,点点头道:“我已经与所有人约好,要在月底立国祭典之前举事。这三人是我重要的臂助,你不可惊扰了。” 阿伊娜奇道:“这两天朝堂上不是还在为了祭典之事争论不休么?怎么你。。。” 颜岐嗤地一笑,小声道:“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这月氏娘们有些呆傻。”韩嫣和小石头都笑了。他们三人站得远些,不虞阿伊娜听到。 连淙却是耳聪目明,听到了三人的嗤笑,回头瞪了颜岐一眼。颜岐吐了吐舌头,不说话了,却是拿着一大串葡萄,一个一个地囫囵咬着。 大流士微微一笑:“你就不要管这么多了。”朝连淙笑道:“到时候,还望连淙兄弟多多帮忙。” 连淙点点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大流士站了起来,挽着他的手,大笑道:“有连淙兄弟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连淙笑道:“我只是一个莽夫罢了。大流士足智多谋,正是良帅!” 吴采薇见二人相得,也感快慰,在一边浅浅而笑。 诸人在一起吃吃喝喝,难得的闲散。到了傍晚时分,霍斯鲁夫妇和阿依古丽也来了。加上雪岭三姝,坐了满满一大桌子。 大流士手上军士不少,但是身怀异术的人并不多,也就是座上这些人再加上那宰相的小儿子渔阳奴塔伊普。四大骑团,二王子有绝对把握的有烈鹰和噬天。炽焰的骑团长最近和雪龙的人斗得厉害,那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加入居鲁士的阵营的。大家一边吃,一边细细商议要如何攻打大王子的势力。 居鲁士独尊星月教,手底下的修道士很是不少,不过出类拔萃的并不多,主要的就是国师手下的巫族修士。那些人据说能役使风火雷电,手段十分了得。倒是他掌握着禁卫军和雪龙骑团,如果处理不当,莎瀚城可能会有灭顶之灾。此外,国师勾结魔教之人,看来也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晚餐结束之时,大流士基本上就有了定议。霍斯鲁夫妇会提前一天刺杀一两个国师的手下,以确保庆典之日,敌人兵力会一定程度上向神殿倾斜,减轻皇宫方向的压力。雪岭三姝除了善毒善媚术,其实还精于暗杀之术。她们会在祭典当日早晨刺杀雪龙骑团的团长和两个副团长,枭其首而镇其军。立国祭典的时候,国师和新月教的主脑们会在神殿准备为国祈福仪式。老国王和居鲁士将按旧例在皇宫接见一些士族名流,然后赶去参加祈福。这中间有一个时间差,足够霍斯鲁夫妇去对付国师,而勿须担心皇宫侍卫的介入。连淙这边的任务是拖住魔教中人。大流士恐他们不敌,届时会派渔阳奴塔伊普前来相助。烈鹰和噬天两个骑团则负责围困禁卫军,配合大流士逼宫。并与忠于老国王的城防军对峙,弹压城内秩序。 任务分配完成,大流士朝一众义士举杯道:“多谢诸位,来此共襄盛举,救我大月氏百姓于水火!事成之后,但有我能效劳之处,诸位万万不要客气!”又举了举酒杯,一饮而尽。 连淙不甚了了,霍斯鲁等人却是知道,要是真让大王子和国师得了王位,他们这些非新月教的修士,日子就不好过了。霍斯鲁笑道:“我们帮助二王子殿下,其实也是帮助我们自己。”众人纷纷颔首称是。 连淙忽地想到一事,问道:“然则届时大王子必然与老国王在一起。若是禁卫军真的负隅顽抗,又当如何?” 大流士笑笑不语。叶娜看了看他,见他无意隐瞒,笑道:“我们有死士伺候在老国王身边。时机一到,便会激发他身上的连珠蛊。这连珠蛊毒不死人,却能让人石化。功力再高,三四个时辰之内,也休想动弹。” 金风 众人尽欢而散。连淙心中还是有些不安,临走之前抽了个空,问大流士道:“霍斯鲁和叶娜老师自是值得信赖。这三姐妹。。。?” 因为吴采薇之故,大流士对他基本已经没有什么防范之心,轻轻一笑道:“她们其实是叶娜老师的徒弟,不过另有际遇。我答应了给她们建一座能与射日城相媲美的华厦,供她们折腾。”连淙这才放下心来。 接下来几天诸人外松内紧,积极准备祭典之事。大王子那边也没什么动作。整个莎瀚城风平浪静,似乎一切都归于安宁。颜岐和小石头甚至还去 这两方人马没什么动静,倒是射日城那边出了点异状。连淙回到莎瀚城之后四五天开始,就有一团紫金色的云一直罩在射日城上。那云彩内部汹涌翻腾,却没有任何气息流露出来。来来往往的人见了,都是啧啧称奇。更有传言说,这是射日王要成仙了。 连淙对此也是心有疑惑。除了释门成佛,其他不管是神妖人巫,成仙必遭雷劫----其实释门中人成佛,也是要经过一番洗炼的。但是能成佛的僧人,体内的琉璃舍利,能抗天雷,所以相对容易一些。连淙虽然没有见过,却也知道劫雷暴烈,万不是这般模样。只是大事将起,他也不欲多事,老老实实在大流士的别院休息。 半个月时间眨眼就过。再过两日,就是立国祭典了。这是除了新年之外大月氏最隆重的节日,无数旅人从四面八方涌入莎瀚城,连城门之外,都扎了许多帐篷。阿伊娜与连淙日则同游,夜则同宿,将家族产业,都丢给了阿依古丽照看。连淙与三女旦旦而伐,体内积蓄已久的阳火,终于算是宣泄了出去。今日做完早课,丹田之中忽然有一丝灵气升起,绕着他的奇经八脉,运行起来。那灵气不甚雄厚,却绵然泊远,悠而不绝。连淙知道这是再次步入了脱凡洗髓的境界,不由大喜。 自受伤之后,连淙几番奇遇下来,乌蛇令,小涟内丹和他自己的天一法诀时而相容时而相克,给他吃了不少的苦头。幸而一则小石头有温养经脉骨骼之效;二则裂江为他伐筋洗髓,疏通了全身的脉络;三则有李雪尘与姚泉俞雪夫妇教授的双修功法,这才保住了他的性命。前阵子他在烂柯山中与天地之气搏战,又狠狠地淬炼了他的筋骨。这几日与阿伊娜三女胡天胡地,却也算是好好修习了一番双修之术。 连淙思忖半晌,理清了思路,暗喜道:“如此我只要继续好好修行,迟早能将小涟道内丹与那乌蛇令都炼化了。”他心中隐隐知道,如果一切顺利,莫说修炼术法,就是白日飞升,也不是不可能。 他心中一喜,那丝灵气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心情,在他身体里欢呼雀跃起来。连淙一看床上玉体横陈的三女,大笑一声,压到了阿伊娜的身上。 四人一番折腾,再起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时分。阿依古丽恨恨捏了一把阿伊娜浑圆的酥胸:“你倒好,做个甩手掌柜!”阿伊娜惊笑一声,却也有些得意:“辛苦你啦好姐姐!回头有了分红,我分你一大份!” 阿依古丽白了她一眼,自顾自出去了。 用过午餐,颜岐吵着要回那古董店祥福楼,去看看能不能将那龙晶屏风买回来。连淙奇道:“我看那屏风虽是龙晶所制,颇为富丽晶莹,但是好像也没什么特异之处。你为何如此念念不忘?” 颜岐擦了擦嘴,背着手拿腔作调地叹道:“我的连公子啊!你这般资质,有宝不识,实在很难。。。很难成材啊!”韩嫣不知道连淙巫王的身份,他差点说漏了嘴,赶紧接道:“那龙晶倒没有什么太稀奇的地方。不过它是个壳子,里面有些东西,可以助我修炼!” 小石头不屑道:“你这小鬼,整体就喜欢装神弄鬼!那龙晶晶莹剔透,里面一目了然,能有什么东西?” 颜岐嘿嘿一笑,做了个高人的姿势,沉声道:“你是石头,你不懂。” 小石头再要问,颜岐却是修了闭口禅,再也不做解释,只说到时候见了便知。左右无事,米拉吩咐准备了车马。众人浩浩荡荡,朝那祥福楼杀去。 祥福楼里还是那热情到让人腻味的马基德。一见连淙,顿时满脸堆笑,远远迎了过来:“几位贵客!我昨夜做了一个梦,今日要遇到大贵人。我正琢磨着是谁内,原来是您几位!请!请!” 连淙有些受不了这个人,摆摆手算是打了个招呼。颜岐上前道:“你也不要这么客气,我们只是来做买卖的,不是你家主人。我上次要的那个龙晶屏风,你问过你东家没有?” 马基德其实已经得了允准,可以将这龙晶屏风售出或者换物。只是他不知道颜岐为什么要买这龙晶。整个店里的鉴定师父加上三位外请的供奉,仔仔细细会商了一次,都看不出这龙晶屏风的奥妙之处。他眼珠一转,愧然道:“啊呀我的贵人!您不知道,我为了这屏风,已经和我们总堂三番五次地沟通了。他们到现在还拿不下注意来。如果。。。” 颜岐瞪了他一眼:“如果什么?” 马基德谄笑一声,道:“如果贵客能告诉我,您为什么要买这龙晶,也许我就能说服总堂那帮大老爷,做成了您这笔生意!” 颜岐哈哈一笑:“你道我人傻钱多么?我也不怕告诉你,这龙晶上的灵气,与我所修功法,十分契合。我要将它打碎了,闭他两三个月的关,好好修炼一番。” 马基德一听是这般缘由,当下暗叹一声,知道这龙晶屏风只能卖给这位小爷了。他若是执意不做这买卖,一来得罪了一位大客人;二来这龙晶也难再遇到识货之人。即便真的又遇到买主,也未必能换得了一套琉璃盏。故作犹豫一下,便一拍巴掌:“既然是为了贵客的修行,那我也不管那帮老爷们的说法了!贵客请!” 颜岐明知他是胡说八道,却也生不起气来,抬手取出了那套琉璃盏交给他。马基德爽朗一笑:“贵客稍等。我们这儿还有大夏国来的回气丸,可以在战斗中恢复内力灵气,最配贵客这样的仙修。” 颜岐一抬眉毛:“你倒是会做生意。这回气丸怎么卖?” 马基德满脸笑容:“贵客要是只要五丸十丸的,那小的做主,就是龙晶的赠品了!要是贵客要的多的话。。。就打个七折,算您五两金一丸即可。”他这店,明显是三年一开张,开张吃三年的那种。即便七折,也是翻倍的利润。只是他这般说话,谄媚又不失大气,不仅给人一种“我果然是贵客”的感觉,还免了客人还价。 颜岐却是没有应招,嘿嘿一笑道:“原来在掌柜眼里,我就值五十两金啊?” 马基德一愣,尴尬一笑道:“哪能呢!在小的眼里,五十两金已是一个天文数字了。” 他这话倒也不算完全是信口开河。没什么外快的话,他一年也挣不到五十两金。只是他掌管着这么大一家古董店,又怎么会少了外快? 颜岐也不和他多说:“你去取五十丸来,也不用送,打个折就好了。” 马基德闻言,陪笑着出去安排了。颜岐绕着那屏风仔细看了看,忽然一伸手,“砰”的一声,将那屏风打了个稀碎。 连淙听到声音,转头一看,正见颜岐满脸欣喜地捡起一块巴掌大的水晶。这水晶较之满地的龙晶,光泽亮度,几无差别,只是颜色略略浅一些。夹在一起,万难发现。不由笑问道:“颜老板这是发财了?得了什么好东西啊?” 颜岐脸上的笑容那是挡也挡不住,递过了那块水晶:“我的大公子啊~你仔细感受一下,这东西的气息?” 连淙笑着伸手接过,正好唤起早上那丝灵气,细细探查:“嗯。。。嗯?”他眼力一般,但是随手一探,便发现那水晶中蕴藏的灵气之丰,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更有甚者,这灵气居然与乌蛇令之力颇有灵犀,能隐隐唤起它的力量。 韩嫣、阿伊娜和小石头也围了过来。阿伊娜见颜岐洋洋得意不可一世的样子,笑问道:“颜大师给说道说道?” 颜岐昂着头朝连淙抬了抬下巴。这下连韩嫣都没忍住,哑然失笑。小石头在他后脑勺上猛地拍了一下:“小鬼有话快说有屁就放!” 颜岐大怒,嚷嚷着和他追打起来。二女摇头失笑,转眼看着连淙。 连淙心无旁骛,进入了一种极为玄妙的境界。那水晶中的灵力似乎是活的一般,引着他体内的灵气转了好几圈,又反客为主,窜到他的身体里去了。 几人不知,那龙晶屏风一被打破,射日城顶上那团紫金云气,便蓦然蒸腾起来。不到片刻功夫,那云团已有里许方圆,连天也阴了下来。又过了一炷香功夫,云团猛地一收,化作一股力撼天地的金风,朝祥福楼飞射而来。 祥福楼是有自己的防御法阵的。那金风一撞过来,法阵自然启动。一撞之下,法阵顿时摇摇欲坠,楼柱也“喀喇”一声,裂开了一条缝隙。 那看护法阵的人大惊,急忙将防御等级升到了最高。这法阵须有灵力护持,防御等级越高,所费灵力便越多。 韩嫣一听那动静,拉了连淙就向外奔去。连淙急忙牵住了阿伊娜的手,朝出口奔去。正好遇到马基德带了领着一位年轻的白衫夏人匆匆奔了出来。颜岐大叫道:“你们这店怎么回事?还做不做生意了?” 马基德早没了那谄媚模样,脸色铁青:“贵客少安毋躁。我家的防御阵法,即便是天仙上人,也绝难攻入。”竟不再理睬众人,却朝那白衫公子,轻轻耳语了几句。那白衫公子却是高傲异常,“刷”地展开一柄折扇,轻轻点了点头,却不说话。 仿佛要肯定马基德的说词,那金风又撞了两下,造成的动静就小多了。众人不由都放松了下来。 这一会的功夫,里面又奔出两个紫衣女子,一左一右,护卫在那白衫公子身侧。连淙打量了一下那公子,知道也是一位修者,暗暗讶异。 那公子忽然拿扇子拍了拍马基德的肩膀,用下巴指了指连淙。马基德一愣,却很快反应过来,堆起笑容,朝连淙道:“贵客,请允许我向您介绍。这位公子是我祥福楼的少东家,大夏国子监学士,执德宗宗主入门弟子,施知韶施公子。” 儒家八宗,十步宗游走江湖,几乎是一个武林门派;阳明宗和执德宗相争于庙堂;其他大义、石山、明意、思敬、清净五宗,重的治学之道,求的是教化人民。虽也有人行走于武林朝廷,却是等闲不问世事。当时儒家,有教无类之风盛行。虽有宗派之别,却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团和气。像张灵徽的舅家稷山书院,就是融会贯通,广收门徒。别说其他宗派的人,就是对次仁旺珠这样的外族人,也是大开山门。倒也不是没有例外。阳明和执德两宗,就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大夏朝左右两位丞相姚漱溟曹牧石,便是阳明和执德的宗主。 施公子本就是傲气冲天的人物。在大夏京城也还罢了,来了大月氏这化外之地,那是看什么什么不顺眼,见什么什么都俗气。他父亲遣他出门游历巡视生意,他不敢不从。但是一路行来,除了各地牧守,几乎就没有什么人能看到他的鼻子尖。 连淙听了那一长串名号,脸上写满景仰,心底暗暗好笑。拱拱手道:“尝闻玉面麒麟之名,今日一见,幸何如之?” 施公子见他识得自己的名号,倒也点了点头。马基德与有荣焉,又给施知韶介绍道:“这位是大月氏二王子殿下的贵宾,连淙连公子。这位是莎瀚城的。。。” 施公子本来是一副冷冰冰生人勿进的模样,一听连淙之名,皱眉打断了马基德:“可是稷山张灵徽之婿?” 连淙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又来了一位张灵徽的仰慕者,当下笑道:“正是不才!” 此言一出,施公子却是连说话的兴趣都没了。三年前他在一次书会上见了张灵徽一面,那清艳的倩影便一直让他魂牵梦萦念念不忘。这次出来,他第一站去的就是稷山书院。不料张灵徽没遇到,倒是见到了她的两位师兄贺子樟习秉逊,还得知她竟已名花有主,许了一个江湖人士。在他眼里,十步宗那些行走江湖的儒生都是粗鄙不文的“俚儒”,更别说连淙这样的门派武夫了。朝思暮想的梦中情人居然要许配给这般蝼蚁,岂不让他顿足暗恨? 马基德正要说些什么圆一下场子,外面那金风仿佛聚足了力气,缩成了三尺来宽,紫金之气奔涌暴烈,猛然又击向祥福楼。只听喀喇一声,那防御阵上便被击穿了一个大洞。众人还来不及反应,那金风已经卷了连淙,遥遥朝日光而去。 大弓 韩嫣大怒,纵身穿出破洞。那金风穿云破空,转瞬已驰出数十里地。韩嫣一看那金风是往玉龙雪山去了,心中一动,丢了一个小玉瓶给颜岐,喝道:“这里面是鱼雁螟蛉,能追踪到那家伙。你们俩尽快赶来!”扫了一眼阿伊娜和米拉,又喝道:“你们要是想那小子活着,就不要跟来!” 颜岐大喊道:“这东西怎么用啊?”声音未落,那边韩嫣已经抢了一匹健马,朝玉龙雪山飞奔而去。颜岐略一思索,朝阿伊娜道:“你们回去向二王子报信,我们俩去帮忙。你们千万不可跟来!”与小石头一齐抢了马匹,遥遥追着韩嫣去了。 连淙被那金风裹挟,一路昏头胀脑,浑身使不出一丝力气。总算那丝灵气尚在,护住了他的识海与心脉。 那金风犹如识途老马,不一会功夫,就来到了玉龙雪山的一个山洞里。连淙眼见那一株株尖尖石笋在眼前飞掠而过,近在咫尺,真是心神俱裂。幸而那金风速度飞快,一眨眼的功夫,已经来到了一块空地上。这儿似乎就是它的目的地了。金风在原地打了两个旋,“砰”地一声将连淙丢在了地上,然后便缓缓消散了。 连淙被那最后一下砸得脑袋生疼,过了许久,才强挣扎着爬了起来。揉了揉眼睛,看到面前几丈处,坐了一个身材极为魁梧的老人,正瞪着铜铃般的眼睛看着他。那老人剑眉厚唇,头发胡乱结了一个三尺长的辫子,满面红光,面相十分凶恶。 连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浮土,环顾了一下四周,却发现自己居然回到了韩嫣献身之所。想了一想,朝那老人行了个礼,问道:“小子连淙。不知前辈将我摄来,所为何事?” 那老人瞪了他半天,才缓缓开口,声音振聋发聩:“你是这一代的巫王?” 山洞深处传来了回音:“这一代的巫王。。。代的巫王。。。巫王。。。”又有许多灰尘被震了下来,差点迷到了连淙的眼睛。 连淙揉了揉耳朵,苦笑道:“正是。” 老人皱了皱眉头,不悦道:“身为巫王,乃是无上的荣光。你为何这副模样?” 连淙闻他所言,知他必是巫族的前辈高人。又苦笑了笑,道:“做这巫王,实不是小子情愿。怎奈形格势禁,不得已而为之,如之奈何?” 老人怒道:“做了巫王,哪个不是兴高采烈?即便不是要放手干一番大事业,也当协调各部,统率族人。岂有你这般一副晦气模样的?” 连淙叹道:“前辈所言甚是在理。只是从前的巫王,想来都是巫族人士。可有人族,曾做过巫王的?” 老人一愣,又抽了抽嘴角,悠悠道:“人族怎地做不得巫王?我族第三十二代,第五十六代,第一百零四代巫王,俱是人族。第四十二代,第一百一十七代巫王,分别是神族与妖族。这五代巫王,俱是一时俊杰。” 连淙实实想不到,除了自己之外,居然还有这许多外族曾领导过巫族。略一思忖,道:“我还真没有想到,巫族在这一点上居然如此开明。” 老人摇了摇头,头发上竟掉下许多灰尘来:“我们巫族一向自由奔放,哪会找那许多牢笼给自己?” 连淙暗暗点头。不过这老人虽然看起来并无恶意,但是二话不说将他摄来,还是令他颇不舒服,当下又问道:“敢问前辈姓甚名谁?为何将我摄来?” 老人盯着他,细细看了半晌,叹道:“我是青莲教主余大弓。” 连淙一愣:“青莲教主?” 老人点点头:“前几代的青莲教主了。当年我升仙有望,只差一个机缘。我有好友善天机之术,为我卜了一卦,应在了莎瀚城。我便弃了教主之位,来此找寻机缘。弹指间,已是两百多年前的事了。” 连淙皱了皱眉,问道:“前辈便是射日王?” 老人终于微微一笑,道:“你脑筋倒动得快。修仙少不了法侣财地。我斩却了青莲因果,便在此处收了几个徒弟,供我修炼之需。”沉默了一颗,叹了口气,道:“许多年不与人说话。你一问起我的来历,我居然还是答了青莲教。看来我从来就没有真的斩断过那因果。” 连淙无言。老人思绪半晌,朝连淙一伸手,便将他的乾坤袋摄了过去,随手取出了颜岐辛苦换回来的那块水晶:“怎么用了这么个花里胡哨的袋子?” 连淙老脸一红,道:“是我的爱人所赠,不敢不用。” 余大弓呵呵一笑,将乾坤袋丢回了给他,声音中又有了一丝笑意:“倒是个怕老婆的。” 连淙唯唯不言。余大弓举起那块水晶,端详了半晌,道:“前日里我神游访友,回来发现居然有神族闯入了我的洞府。后来那神族小妞带了你来,我便发现你身上竟有乌蛇令之力。”顿了顿,看看连淙,嗤笑道:“那小妞这般勾引于你,你居然没有将她拿下,实在有愧巫王身份!” 连淙尴尬道:“总不能让她强上了我。” 余大弓闻言,纵声大笑,直笑得山洞里惊雷滚滚,飞沙走石。连淙赶紧运功相抗,又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余大弓似乎久未如此开怀,笑了足有一刻钟,方才停了下来。连淙尴尬更甚:“有那么好笑?前辈你是不是很久不曾与女子双修了?” 余大弓傲然一笑:“我有二百七十四位情人!” 连淙张了张嘴,一时哑口无言。停了片刻,方才拱拱手道:“前辈果然矫矫不群!佩服,佩服!” 余大弓横了他一眼,道:“你是怎么得了那乌蛇令,又是怎么成了巫王的,给我细细道来。” 连淙略略组织了一下,便将自己如何误入琼天玉宇,如何被盘古大蛇拍进了密室,如何见了裂江,等等等等,和盘托出。连木紧绰之事,也挑了一些说与他知道。他思路清晰口齿便给,不多会工夫,便将来龙去脉讲得清清楚楚。 余大弓沉吟半晌,忽然分出一道青气,在连淙身上转了几圈。皱眉问道:“裂江大王说你身而为人却具神妖巫佛四相,妖、巫倒是都在,怎地神佛之相,如此单薄?” 连淙略一思忖,道:“此事我也不甚了了。当时我身边有一块佛祖灵石,还有一件神族圣物玉皇钟。想来是在它们身上沾染了些气息。” 余大弓想了一想,倒也没有过于纠结:“有那气相即可,倒也不在多少。” 连淙唯唯道:“前辈,这块水晶。。。” 余大弓咧了咧嘴,将水晶丢回了给他:“东夷移居海外,除了避祸人族,更多的是因为找到了一个仙山灵脉,差不多每两百年能得上几块这种落鲸石凝。” 东海有大鱼,身长数里,谓蒲夷鲸。居于仙山之傍,常结群而逐海鱼。其中王者,可以结晶,如蚌生珠,谓落鲸石凝。其中有五灵之气,大益修行。 余大弓见连淙懵懵懂懂的样子,摇头道:“寻常的落鲸石凝,都是像石头一般的。有像玉石的,那就是上品了。你手上这块,晶莹剔透,当是鲸王之王所生。你若是让识货的人看到,那便命不久矣。” 连淙笑了笑,道:“这其实不是我的东西,是我一个朋友的。我还得拿去还给他。” 余大弓怒道:“这等天才地宝,当然是有德者居之!你即便不要,也须得送给巫族同胞,岂可说什么物归原主?” 连淙笑道:“那原主也是巫族人物。”将颜岐的来历,与他得到这块石凝的经过,大致跟余大弓解释了一番。 余大弓这才稍霁怒颜:“原来他曾修魔道,怪不得能识得此物。你是巫王,他是你的属下。他得的,便是你得了。休再多言!” 连淙还要解释,又怕再惹怒他,只好唯唯应是,心下想着回去之后,便将它还给颜岐。 余大弓似是看到了他的想法一般,忽然劈手将那石凝夺去。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那石凝竟化作了一泓清水。余大弓伸手捏住了连淙的下巴,竟将那清水送入了连淙腹中。 连淙被他制住,身不能动。但觉一股冰凉清流灌入,身子忍不住一颤,乌蛇令蠢蠢欲动。只一息时间,那冰凉清流,便进入了他的四肢百骸。余大弓在他的百会,人中,腰间,涌泉四穴连拍了八八六十四掌。乌蛇令顿时欢舞雀跃,跟着那掌力和清流在连淙体内奔腾起来。连小涟的内丹,也似乎受了挑引,跟着欢动起来。 连淙体内各种气息冲撞翻腾,浑身又酸又痛,说不出的难受,仿佛再一次被伐筋洗髓一般余大弓见他浑身战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大吼道:“还不快运气导流,各归檀府?真想死不成!” 连淙勉力将体内一丝灵力唤起,紧紧护住丹田。余大弓赞许地点了点头,又在他身上连击六十四掌。这六十四掌比刚才轻了许多,却有一股霸道力量,自受击处汹涌而来。连淙体内的气息被这股力量牵引,终于不再肆虐,跟着它老老实实在体内运行起来。 一刻钟之后,连淙运功三十六周天,豁然开朗。双手猛地朝前一推,一股漆黑气劲传出,将不远处的一块石头打得粉碎。 余大弓纵声长笑,赞道:“不愧是巫王!勤加修炼,必能引领我族,昌大繁盛!” 常人即便修炼气劲,除非筑基成丹,否则万难凭空发力伤人。连淙见自己一击之下,竟已有如此威力,不由大喜。吐气沉息,又朝一块大石击去。那石头果然卡嚓一声,应力而岁。连淙更喜,又朝一块巨石击去。只是这次,却没有气劲传出。 连淙皱了皱眉头,又击数掌。那石头却是纹丝不动,又仿佛在无声地嘲笑他自不量力。 余大弓见状取笑道:“巫王大人这门功夫,打个地鼠藤精,必然战无不胜!” 连淙恨恨踢了那石头一脚,倒也不懊恼,笑道:“我已经占了天大便宜,得意不可再往。容我好好修炼,介时再来寻这石头,报他一箭之仇!” 余大弓畅然大笑:“老子登仙之际,还能遇到你这个巫王!大喜,大喜!” 那笑声在山洞里悠然回荡,余音绕梁。连淙等他笑完,方出声问道:“前辈要登仙了?” 余大弓点点头:“几日前我应了天机,合当飞升。只是因为尚有你这一丝因果,便一直压着修为,拖延天雷,今日终教我如愿以偿!”言罢又是一阵大笑。 连淙心说怪不得那紫金云彩来得如此古怪。等余大弓笑完,出声问道:“前辈既说未曾斩尽尘缘,可有什么事情需我略尽绵薄?”他得了余大弓之助,融汇体内三股力量指日可待,便想自己是不是能帮上这准仙人什么忙。 余大弓摇摇头,笑道:“你这一丝因果既了,我也再没什么牵挂。射日城诸人,皆是巫族苗裔。他日你复兴我族,这些人都是你的臂助。”随手丢给连淙一块黑乎乎的令牌,道:“你拿这令牌去射日城找我的徒弟哈拉比,跟他说我已经圆满,他自然知道你是新主。” 微微迟疑了一下,又道:“他日你若有缘,照料一下青莲教左黎,她是我在世间唯一骨血。” 连淙暗暗将“青莲教左黎”五个字记在心中,朝余大弓一拱手,道:“自当奉命。” 余大弓十分喜悦,又向连淙指点了一些巫族旧事。青莲教是当年巫族兵败,逃到南方瘴疬之地后组建的。其时南方十万大山,土地贫瘠荒兽出没,人族领袖对之颇不以为然。青莲教成立之后,为求血统纯正,与十万大山里的部族绞剿厮杀,几起几落,直到第四十三代教主春梦机横空出世。春梦机之母是青莲教圣女,却被妖王掳去,生下她来。传言春梦机生来便有沟通天地之力,二十岁的时候杀父夺权,将本地妖族中不肯臣服的宰尽杀绝。之后回到青莲教,将十二护教法王杀了一半,夺得教主之位。从此青莲教便不再拘泥族群之分,也慢慢在南蛮之地站稳了脚跟。 余大弓正讲得高兴,忽然外面有隆隆巨石相砸之声,二人相顾愕然。不一会,又有一个尖利的声音自洞外传来:“何方妖孽在此兴风作浪!昆仑高道阳与青城郑不二道友在此!” 道阳 余大弓闻言哈哈狂笑:“原来是贼道姑配小白脸道士,歪诗败画配破剑!老子要升天成仙,你奈我何!” 高道阳是昆仑掌门道绝的师妹,道法高超剑术卓绝,又喜吟诗弄画,号称诗画剑三绝。不过她身形高壮浓眉大眼,很有几分豪爽之姿,与她的雅号颇不相称。边上那道士手持拂尘背负木剑,面庞精瘦颜容温文,仿佛不沾烟火之气,乃是她的双修道侣,青城长老郑不二。高道阳辈份尊崇,自视极高。被余大弓一番挖苦,顿时怒不可遏:“妖孽!快快出来受死!” 余大弓又笑:“贼道姑脑子拎不亲!老子在洞里好好的,有种你进来呀!” 高道阳怒道:“藏头露尾的鼠辈!你便躲在里面,做个缩头乌龟吧!” 她愈怒,余大弓愈是高兴:“老子就喜欢躲着,你来咬我?” 洞外又传来一阵巨石砸击之声,显然高道阳是真的被他激怒了。余大弓看看连淙,笑道:“你可知这姓高的婆娘是何来路?” 连淙一听来人是昆仑派前辈,就头疼不已。余大弓威猛豪爽,与他颇为投缘;昆仑是雁荡的上宗。之前为了救阿伊娜的族人,自己已经杀伤了昆仑门人,如今万万不能与之再起冲突。听到余大弓问他,不由苦笑道:“这位道阳师祖,小子却是听说过的。传闻她是昆仑一派的世间行走,很得武林敬重。” 余大弓嗤之以鼻:“这贼道姑有什么好敬重的?只许她自己修仙,四处为难要成仙的异族。肯定是小时候没家教,见不得别人好!” 连淙呐呐无言。他听过高道阳的事迹,知道她曾诛杀过至少七位要登仙的异族修者,有个“天劫道姑”的雅号。那是说她专杀登仙之人,堪与劫雷相比。 余大弓见他不回自己,冷冷哼道:“这贼道姑不分青红皂白,怎么今天这么巧找到这里来了?” 连淙见他面有忧色,心头一热:“前辈不如暂避此人。回头飞升之后,再找回场子不迟。” 余大弓嗤笑一声:“老子修的是一往无前的功法。不出去打死她的奸夫,已经是万般委屈,岂可再落荒而逃?再说了,我登了仙班,又如何能再去寻那凡人的麻烦?还不够丢人的!” 连淙唯唯称是:余大弓是欲斩尘缘而登仙之人,自然不能沾染太多红尘因果。即便至亲死仇,成仙之后,也将成过眼云烟。“找回场子”云云,实在是无从说起。 倒也不是没有不斩尘缘的。比如任仲庭,比如大山和尚,又比如姚泉俞雪。他们虽然功法各异,但是修的都是入世之道,无须舍弃一切。斩不斩尘缘,只是选择了不同的修仙之道,倒并无优劣之分。 外面的砸石之声终于消停了下来。余大弓故作奇怪,扬声道:“咦?那贼道姑莫非终于升仙了?”远远传来一声冷哼,却没有再接他的话。 二人有所不知,来的人除了高道阳郑不二,还有二人的七个徒子徒孙。她与郑不二带着这些人游历天下,正好走到左近。前两日在附近集镇中听说了射日城的异相,知道其中必有因果,便匆匆赶来。此时她其中一个徒孙手上,拎着一位神情委顿的金甲女将,赫然便是韩嫣! 连淙为余大弓所掳,韩嫣心急如焚,一路追来。半路遇到高道阳,一言不合便动起手来。高郑二人甚至都没有怎么出手。他们的弟子新练就了一个紫微七星阵,威力极大,很快便将韩嫣困住。韩嫣与他们斗了两盏茶时间,难以取胜。高道阳嫌耽误时间,趁她不备,连使了三道定身符箓,将她擒下。 高道阳的徒弟中有一位时清云,颇善阵法。见恩师掷石不可破阵,便问了允可,拿出一块罗盘,推敲起针眼来。 余大弓并不特别擅长布阵。他只是因地制宜,将一个上古遗迹,稍加变化,做出了一个幻阵来。不多时,那石击之声又起,却是正正打在了针眼上。 余大弓见敌人已经寻到了路径,朝连淙一笑:“看来老子还得打发了这帮杂毛。你小子本领低下,去找个地方躲起来吧。” 连淙心道正合我意。看旁边有一个小洞,赶紧闪身躲了进去。 不多时,一阵烟尘涌入,幻阵已为人所破。阵势既破,来人很快就冲了进来。余大弓一见来的人除了高道阳和郑不二,竟然还有大大小小七个道俗人物,不由咧了咧嘴。 高道阳一进那山洞,便觉此处灵气充裕,令人神清气爽。想到这般福地洞天,居然被妖魔占据,那可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瞧了一眼余大弓,沉颜喝道:“你是何方妖孽,怎地占了这个洞府?” 余大弓嘿嘿一笑:“我自在我家修炼,关你什么事,竟然要打破我的洞门,破了我的阵势?” 高道阳冷哼一声:“我遥遥便见你那紫金妖云盘踞,你又能是什么好东西了?乖乖束手就擒,还能放你一条生路!” 余大弓似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昆仑派不好好缩在山上炼丹,去学什么负笈游行?不如拆了紫薇殿,去供奉孔老夫子罢!” 高道阳竟不发怒,冷冷笑道:“昆仑的行止,轮不到野狐禅说三道四!”“噌”地祭起一把火红宝剑,神威凛凛。 郑不二见她要动手,也不犹豫。左手举起一个半尺高的青铜三清铃,右手掏出一面小小的金红令旗,迎风一展。七名弟子纷纷掣出兵刃,隐隐组成阵势,防敌逃脱。 余大弓嘿嘿一笑:“昆仑高人,今日要九个打一个么?” 郑不二轻笑道:“除魔卫道,又不是比武招亲。妖孽,今日叫你难逃一死!” 这是他进来之后第一次出声。那声音阴柔缠绵,浑不似男声。余大弓听得一皱眉头:“这不男不女的是什么东西?” 郑不二再不答话,令旗一展,一股血红焰火便朝余大弓奔袭而来。这焰火是他杀了九九八十一头地炎龟,取其内丹炼制而成,与凡火大有不同。 余大弓不能相抗,闪身避开,却也没有后退。一手掣出一把四尺长刀,朝郑不二杀了过去。 高道阳举剑来迎。她这剑得自昆仑府藏,内蕴真火,与郑不二的令旗相辅相成,威力绝大。刹那间刀剑相交,余大弓的长刀便被豁出了一个大口子。高道阳得理不饶人,平地起风,连转了十八个圈子,向余大弓刺出十八剑。 余大弓躲闪不及,只能举刀相抗。十八剑下来,那长刀已是锯齿处处,不敷使用了。他就地一滚,猛地掼出长刀,挡了高道阳一挡,趁机又拎出两把大锤来。 那锤宽尺许,乃熟铜裹以金精所制,十分沉重。高道阳见他来势汹汹,倒也不敢那手中宝剑硬抗,转身与他游斗起来。她知道双锤沉重,便想如此这般,以耗对方力气。没想到余大弓根本不与她纠缠,竟直直向那紫微七星阵冲了过去。 高道阳暗道不好,连忙紧紧追赶,攻其后路。一边郑不二一震手中法铃,大喝一声:“疾!”青铜铃中发出一道闪电,正正击在余大弓脚下。那剑阵中的七人总算回过神来,严阵以待。 好个余大弓!见前面紫薇剑阵防得严密,猛地一转身,手上双锤又朝背后的高道阳砸去。高道阳收身不住,却也没想躲闪。内力提到十八重,大吼一声“着!”手中长剑顿时生出烈焰,朝余大弓灼烧过来。 电光火石之间,双锤架住了火剑,却没有金铁相击之声传来。高道阳手中宝剑毕竟非凡,催出的火焰,竟将那百八十斤的铜锤抵住,生生挡在离剑半寸之处。 高道阳气势大起,催起雄浑丹元,宝剑上的烈焰将余大弓的须发灼烧的吱吱作响。余大弓知她内力精纯,与她相抗,即便能打败了她,也必脱力受伤,逃不过郑不二诸人的追杀。猛地一压双锤,借那反弹之力,跃到好几丈开外。 好容易迫开了高道阳,那郑不二又一摇令旗,召唤出一个一人高的火偶来。青城山的傀儡之术冠绝天下。郑不二不用铁偶陶偶人偶,而是另辟蹊径,以风火旗控火偶。 那火偶赤手空拳,带着一股炽热烈风朝余大弓扑了过来。余大弓挥锤猛击,一下将火偶击了个粉碎,洒出漫天火星。待要讥笑郑不二,却见他令旗一挥,知道不好,连忙闪避,却还是慢了一步。那火偶散而重聚,一拳朝他后腰打来。 余大弓闷哼了一声,咽下一口气血。火偶这一拳被他避开了要害,但是腰侧和手臂却没有躲开。郑不二炼这火偶,除了烈火之力,还混进了许多炎毒去。余大弓中拳之处,顿时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旁边的弟子见余大弓手上,顿时齐声喝彩。余大弓故技重施,将两柄大锤一左一右,砸向高道阳郑不二。二人闪避之际,余大弓已经撤出一把乌沉沉的角弓,开弦引箭,朝紫薇七星阵射出三支连珠箭! 余大弓的本命其实不叫大弓。他的父亲是一个被贬岭南的小官,希望儿子能大利天下,便给他取了个“大公”的名字。不料他非但没有去考取功名,反而机缘巧合,拜了青莲教一位弓术长老为师。他使弓的天赋极高,二十岁不到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以一张蛟筋龙骨弓横行天下,少有敌手,便改名大弓,以彰其弓术。后来又遇到天工胡开飞,用黑沼煤精混合十名魔头精血,将他的蛟筋龙骨弓炼成了能弑神伏魔的利器。 余大弓的箭囊里有金箭十三,破甲裂盔,无往不利;又有黑箭十三,远及十里,能百万军中取敌性命;又有红箭十三,遇物即炸,方圆数丈,寸草不生;又有白箭十三,专破修者护身真气。纵使天魔妖王,也难抵挡。他这三箭一白二红,欲令红箭炸开阵势,再以白箭伤人破阵。 那七个弟子不知好歹,竟纷纷举剑去格那来箭。顿时轰轰两声,炸出漫天烟雾。等郑不二挥旗扫开烟雾,余大弓早已踪影不见。却有两个弟子被那红箭炸得口吐鲜血。更有一人,一腿中箭,被射去好大一片血肉,已经嘶喊着倒在血泊之中。 郑不二令旗再挥,火偶在半空站定,打量了一会,朝一个洞窟飞奔而去。余大弓中了火偶一拳,身上的炎毒未去,这火偶便能在数里范围之内感应到他。高道阳一马当先,领着众人急急追去。郑不二犹豫了一下,丢了颗丹药给那受伤弟子,引着余人呼啸而去。 众人相争之时,连淙不敢露面,连气息也是敛着的,生怕被昆仑青城门众发现,难以做人。听他们都去得远了,这才蹑手蹑脚,从藏身之处溜了出来。 那受伤的青城弟子一见洞窟里竟然还藏了一个人,顿时便以为是余大弓的爪牙,吓得面无人色。此人名叫郝丹,人送外号“豪胆”,却不是夸他胆子大,而是讥笑他胆小如鼠。一见连淙看向他,身子抖如筛糠:“你,你,你,你。。。你是何人?”牙齿打颤,竟然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连淙心下微微好笑,却是不敢表露出来,上前道:“师兄休要惊慌。我乃雁荡弟子连淙,被那大汉摄来。适才令师和他打斗,我才得脱困。” 豪胆一听,放下心来,却还有一丝狐疑:“你。。。你。。。你要作甚?” 连淙轻笑道:“师兄莫疑。你伤在何处?” 郝丹嘶了一声,道:“我腿上被那贼子射了一箭,疼得厉害。” 余大弓弓术何等了得?若不是有阵法抵挡,这一箭早已要了他的性命。小石头不在,连淙不擅治伤,想了想问道:“我欲出洞去,师兄可需我助你一臂之力?” 郝丹咬了咬牙,终是不敢一个人留在洞中,陪笑道:“如此辛苦连师弟了。” 他是左腿受伤,用了郑不二的丹药,倒是没有再流血。连淙扶起他的左臂,左右一看,忽然发现远远一块大石后面,露出半个人身来。转头问道:“郝师兄且慢。那边那人也是你的同门么?” 郝丹摇头道:“不是的。我们来此的路上,遇到了这个女子。师尊见她形迹可疑,便将她擒了来。” 连淙一皱眉,又轻轻将他放下:“师兄且稍坐,我去看一看她。” 郝丹心中又是一惊:“师弟你可要快点回来啊!” 灯枯 连淙随口应付。飞奔过去一看,躺着的人,凤目菱唇,一身英气,竟然是一直保护着他的韩嫣! 韩嫣被制住了穴道,身不能动,口不能张。看管她的那人生怕她有冲穴只能,又给她缠了好几圈的捆仙绳。连淙一看她被绳子勾勒出来的身形,不由轻轻吞了口口水。 韩嫣狠狠瞪了他一眼,连淙忍着笑,急忙将她解开,问道:“你可知解穴之法?” 所幸韩嫣的怒气更多的是对着昆仑青城诸人的,剜了他一眼,却不说话。 连淙略一沉吟,道:“我雁荡功法和昆仑系出一脉,可能可以解穴。你且稍稍忍耐。”将她打横放到自己膝上,一手持了她的手腕,一手放在她气海,运起内力,在她体内探寻起来。 运了好一会力,穴没解开,倒是两人都弄出一身汗来。连淙有些气馁,偷眼一看韩嫣。却见她粉腮飞红鼻息咻咻,竟是说不出的娇媚可爱,不由怔住了。 连淙久习双修功法,运起内力的时候,不免带上了那些行气法门。韩嫣初时没有觉察,慢慢便觉得身子燥热起来。此时再看连淙,心中竟比之前自己要舍身相就的时候更羞涩十倍。她被封住了穴道,自控能力大不如前。绮念既起,竟然慢慢不受控制。明明知道不可以,脑海却有越来越多的奇思乱想,让她悚然颤栗,却又忍不出蠢蠢欲动。 连淙本就是个见不得美丽女子的家伙。此时见她难得的妩媚情动,隔着那一层不厚的衣衫,女子的柔腻触感传来,如何还忍得住?鬼使神差地伸嘴吻去。韩嫣大惊,急切之下,居然能冲破颈间脉络,转开脸去躲闪,却还是被他亲到了脸颊。 连淙心下一咯噔,只怕她忽然暴怒,却不知韩神将此时柔肠百结,感觉既新奇又害怕。她转过脸去,只是女性天性使然。心底埋藏极深的那丝情思,终于被撩拨了起来。 二人默然相对。连淙迟疑片刻,见她毫无恚怒,终于放下心来。此时彼退我进,韩嫣既不抵挡,他自然不会再客气。一手托住她的脑后,一手紧紧搂着她的腰身,对准那娇艳的菱唇,狠狠吻了下去。 韩嫣心如乱麻,整个人都战栗了起来。脑子里晕乎乎的,却又能很清楚地感觉到连淙的唇紧紧扣在她的嘴上。有一条柔软温暖又湿嗒嗒的物事,正在撬开她的双唇。稀里糊涂的,她便微微张开了小嘴,任那物事卷了她的舌头,挑逗吸吮起来。 连淙终于放开了她,她却有些不舍,小舌头更是下意识地轻轻舔了一下嘴唇,似乎是在邀请他不要停下。意识到自己这个动作有多么暧昧,她的脸上燥热无比,又有一些暗暗的嗔怪。伸手打了他一下,却像是在挠痒一般:“你。。。你还不放开我?”声音依旧清冷,却是软绵绵的仿佛撒娇一般。 连淙咦了一声,道:“你。。。你能动了?” 韩嫣也是一愣。试着运了一下内力,果然尽复旧观。登时一挺身从连淙的怀里跳了出来,远远躲了开去。 那一边郝丹等待许久,不见连淙动静,心下越来越慌,扬声道:“连师弟,你还好吗?要不快过来吧?” 韩嫣这才想到边上还有旁人,羞怒之下,狠狠踢了连淙一脚,飞奔而出。连淙怕她加害郝丹,也不敢拉住她,一边追过去,一边叫道:“师兄莫惊。我这便去请尊上前来相救!” 韩嫣尽展身法,逃出了山洞。外面罡风凛冽,到底让她镇定了许多。伸出手捧了些冰雪,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连淙追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基本上冷静了下来,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赶快回莎瀚城去吧。” 连淙听到了她声音中的那一丝惶惑,轻笑道:“固所愿也。”将刚才的来龙去脉,与她解说清楚。 二人一路下山。刚出山口,远远又有打斗声音出来。连淙一拉韩嫣,腾空跃起十丈,躲到了一块山石之后。韩嫣看了看行来的脚印,心中不由感叹他想得周到。 那打斗声越来越近。忽然“轰隆轰隆”两声,一条高大身影闪过,正是余大弓。此时他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破烂烂,头发少了一半,腿上略带瘸拐,满脸鲜血,恍如魔神。高道阳和郑不二都非庸手。那紫微七星阵虽然残破,却也依然进退有度,威力不凡。余大弓本想遁去,却怎么也躲不开那火偶的追踪。适才一番打斗,他虽然伤了郑不二和两个昆仑弟子,自己却也受伤不轻。 眼见余大弓又往山洞奔去,郑不二怒喝一声,一口血喷在了那令旗上。立时一道狂暴烈焰在余大弓面前冲天而起。余大弓不得不又停住了脚步,回身怒视。 高道阳一刻不停,举剑便攻了过来:“这下看你怎么逃!” 余大弓一抖双锤,怒道:“贼杂毛!老子和你这么大仇?你再紧紧相逼,老子不登这个仙,与你同归于尽罢了!” 高道阳心中一寒。刚才一番打斗,己方以二敌一,又有六个弟子相助,也只不过勉强占得上风而已。余大弓是将要登仙的人物,若真是困兽犹斗,还真难免死伤。只是她卫道之意甚诚,只不过略有犹豫,又挥剑抢上。郑不二的三清铃也跟了上来,一时间“哗啦啦”电闪雷鸣,烈焰熊熊,将余大弓困住。 余大弓眼见脱困无望,大吼一声:“今日要尔等陪葬!”竟不再防守,一招招皆是与敌皆亡的拼命招数,在雷火之间煞气冲天! 高道阳知道对方弓术无双,不能离得远了。却也不敢轻撄其锋,只好在左近之处施展小巧腾挪身法,与他游斗。 这一来余大弓有力无处使,愈发恼怒。他身上法宝有限,全凭气力伤人,终不能持久。眼见成仙在即,自己却要陨落在这雪上之上,心中愤怒,再无法克制:“如此便都死了吧!”猛吸一口气,身形涨大了两倍有余,皮肤皲裂,浑身浴血。连那一对铜锤,也涨大了许多。一双巨手挥舞开来,登时将一个想要偷袭的昆仑弟子打得粉身碎骨。高道阳也被他锤劲带到,左臂软软垂了下去。 他施展的是魔族的血禁之术,能竭尽内丹之力,榨出身体内每一分潜能,乃是与敌人玉石俱焚的终极法术。连淙虽不识得,却也知道厉害。再不敢躲藏,跳出来高声叫道:“前辈且慢!勿要伤我长辈!” 余大弓正如痴如狂,一见有人跳出来,想也不想,挥锤攻去。韩嫣见连淙还要说话,一拉他手,飞快朝山洞奔去。 那边郑不二见余大弓追着连淙二人去了,顿时松了一口气,奔到高道阳身边,察看她的伤势。高道阳气喘吁吁,这时才后怕起来—若不是连淙那一嗓子,别说她,己方这八个人,很可能就都要陨落于此了。 连淙被韩嫣拉着,一边飞奔,一边在山石间跳跃腾挪,躲避后面余大弓时不时发出的锤劲。终于回到那山洞入口。二人刚刚闪身躲进去,余大弓已经挥起大锤,连珠价砸在那洞口的石壁上。 二人惊魂甫定。连淙喘着气,夸道:“还好!幸亏你反应快,他应该追不进来。” 韩嫣想也不想,狠狠一拳打在他胸前:“你要死么!那种时候也敢出声!” 她这一拳一点都没有留手,连淙差点疼得岔了气。想想刚才的情景,心中也是后怕,陪笑道:“是我不好。韩大姐您别生气!” 韩嫣看了他这无赖模样,又好气又好笑,抬脚狠狠踩了他一脚:“再有这样的事,我绝不拉着你跑!让他一锤打死你干净!” 连淙抱着脚跳了起来,哇哇呼痛。韩嫣终于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连淙见她终于笑了,这才慢慢收起了那副小丑模样,吸着凉气道:“也不知道余前辈怎么样了?” 韩嫣摇摇头,道:“刚不可久。他这么透支精力,又如此狂暴,估计支撑不了多久。” 话音刚落,洞口那砸击声便停了下来。连淙看了看韩嫣,支唔道:“要不。。。我们出去看看?” 韩嫣暗忖即便再有什么危险,二人还可以避入洞中,倒也不甚反对,点头道:“我们小心些。” 连淙称是,牵了她的手便往外行去。韩嫣满脸通红,也不知道要不要去甩开他,稀里糊涂地跟着他去了。 二人来到洞口,却见余大弓巍然而立,拄着两柄大锤,瞪圆了一双血红大眼,一动不动。连淙放开了韩嫣的手,上前轻道:“余前辈?前辈您怎么样了?” 余大弓不答。连淙上前轻轻推了他一下,他也纹丝不动。韩嫣轻声道:“他似乎已经过去了。” 余大弓毁丹成魔,早已油尽灯枯。一阵山风吹过,他的身躯上便浮起了一阵尘灰,那是他的发肤所化。山风愈紧,呜咽有声,他的身躯也化得越来越快了。刚刚还是碧空千里,霎那间已是天地变色,乌云翻涌,说不出的压抑。连淙抬头看去,却见一片丈许宽的紫金云彩缓缓凝起,停在了余大弓的头顶。阴风怒号,天雷震震,余大弓的身躯在风中越缩越小。过了一刻,那紫金云彩中蓦地一缩,又猛然炸开,窜出七条闪电,在余大弓身上飞舞奔窜。不到半炷香功夫,他的身体便化作了尘土随风而逝,再也不见踪迹。云收风散,地上唯余一袭破衫,一个乾坤袋,一对铜锤,一张弓而已。 连淙见一个叱诧风云的英雄人物,转瞬间便归了尘土,连一句豪言壮语都没有留下,不由心中戚然。上前将那乌黑的弓拿在手中,怔怔不语。 忽然远远有破空之声传来。连淙回过神来,朝韩嫣笑了一笑。心中一动,将那乾坤袋拿起来翻看。这乾坤袋只下了极其简单的禁止,连淙随手就破解开了。里面有几壶箭,一本《射日术》想来是余大弓毕生所学之精华,此外有一颗散发着淡淡光华的珠子,又有许多其他零零碎碎的东西。连淙将箭支和那本《射日术》收入自己的乾坤袋,又用从姜菱哪里学来的秘术,给余大弓的乾坤袋加了一个禁制,然后才掷回原处。一切收拾停当,便走到一旁,假装对着那一对铜锤发呆。 韩嫣本是极其倨傲的人,绝无可能如此翻看友人遗物。但是眼看连淙这么做,她却在心底暗暗为他辩护:“他若是不取,一会那帮贼人来了,还是会被贼人取走。” 高道阳和郑不二很快赶到,那五个徒子徒孙也跟在后面。正好洞里的郝丹也一瘸一拐地走出来了。 郑不二见连淙站在那一堆遗物之前,沉声喝道:“兀那小子!适才那妖魔哪里去了!” 连淙本来就对这个声音尖细的道人没什么好感,听他问得傲慢,随口答道:“妖魔?我没有见什么妖魔啊。” 郑不二一番苦战下来损兵折将,那还容得这晚辈无礼?一举令牌,阴声喝道:“小辈!报上来历!道爷追魂牌下,不死无名之徒!” 高道阳斜拖着一条胳膊,拦住了郑不二。朝连淙道:“小伙子,你到底是什么人,因何会在此处?适才又为何称呼我等为长辈?” 连淙不敢怠慢了上宗长老,朝她躬身道:“启禀师祖。晚辈是雁荡天元子,宁和子座下大弟子连淙。今日中午前后被这位余前辈摄来此地,关在洞中。直到您来相救。”他师父吴思清与清远清洛等人平辈论交,他便称高道阳为师叔祖。其实他这话颇不老实,但是面前之人,除了韩嫣,无人知道个中详情,倒也不怕被戳破了牛皮。 一边郝丹也战战兢兢道:“启禀师父,高道长。适才我在洞中受伤,多蒙这位连世兄相助。” 郑不二冷哼了一声:“原来是雁荡门下。”一甩袖子退开了。青城山门高于雁荡,但是吴思清夫妇的名声却远高于他,令他耿耿于怀。此时却是不适合再说什么了。 城主 高道阳素知郝丹胆小,量他也不敢欺瞒郑不二,对连淙的话又信了几分。一旁闪出一位俗家打扮的剑士,却是她那善阵法的徒弟时清云。时清云朝连淙拱了拱手,道:“原来连师弟是自家人。敢问连师弟,适才因何称那妖魔为前辈?” 高道阳对外族极为苛刻,对自己的徒弟一向却十分护短甚至有些宠溺。见时清云问出这么个问题,顿时赞许道:“青云不错,能想到这个问题。连世侄有什么话说?” 连淙朝时清云拱了拱手算是还礼,才解释道:“我虽被余前辈掳来,却也没受什么折磨,反倒得了些好处。这余前辈来历成谜,却不是妖魔之流,是一位巫族人物。” 高道阳轻轻颔首道:“如此倒也说得过去。”连淙那一嗓子救了她这边众人性命,此刻又应对得体,她便也没拿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一套来。 她无心为难连淙,一旁郑不二的弟子腾守薪却没那个胸怀,一指韩嫣,问道:“这女子又是什么人?” 连淙斜眼看了看他,却不答话。腾守薪噌地掣出宝剑,指向连淙:“答话!” 高道阳皱了皱眉头,喝道:“不得无礼!若不是连世侄,此刻哪里还有你?”转头朝连淙道:“这女子是你的朋友?” 连淙点点头,道:“确实如此。还请师叔祖赐还她的兵器甲胄。” 高道阳微笑了笑,朝旁边一个虬髯大汉道:“焕儿,将她的东西还了给她。” 那虬髯大汉名叫司马清焕,是高道阳的首徒。闻言便取出了韩嫣的乾坤袋和方天画戟,递还给她。韩嫣默默接过。高道阳瞧了她一眼,对连淙道:“少年人不可沉溺情欲。小心那红粉陷阱!”连淙嘴上答应,心中不以为然。 高道阳不再纠结于两个晚辈的私事,问道:“适才到底怎么回事?你且细细说来。” 连淙遵命,将适才所经历捡能说的说了一遍,末了道:“弟子见那余前辈一世枭雄,却落得如此下场,心有所感,便在此恭候师叔祖。这是余前辈的兵器和乾坤袋,还请师叔祖查收。” 连淙恭敬有礼,那也还罢了,毕竟高道阳都受了不知道多少奉承了。但是这年轻人面对一位高人留下的财物,能毫不动心,留待她来处分,那就让她对连淙刮目相看了。那张极为男性化的脸庞上溢出一丝笑容,道:“你杀的人,东西自然归你。我岂可占你这晚辈的便宜?” 连淙见她不仗势巧取豪夺,心情大好,笑道:“此人确是师叔祖所杀。晚辈只是引走了他,可没有打他一拳一掌,万万不敢居功。” 高道阳闻言更是欢喜,笑道:“雁荡弟子能出你这般人才,还真不错。等你有暇来昆仑寻我,我带你去天承殿走走。” 天承殿是昆仑的藏经之所,寻常的昆仑弟子,等闲难得入内。但是高道阳身份尊崇,要提携的又是下派弟子,自然不怕什么非议。连淙知道天承殿是什么所在,不由大喜,朝高道阳一揖到底:“多谢师叔祖!” 高道阳不再理他,吩咐两个徒弟道:“焕儿去收了那铜锤。回去交给宝鼎殿,看看有什么古怪没有。云儿去看看那乾坤袋。” 时清云捡起那乾坤袋,略一查看,不由皱起了眉头:“这禁制好生古怪,恐怕不易破解。可能得用上些时候,才能打开。”他醉心于阵势机关之学,一看就知道这个乾坤袋不同寻常。以他所能,假以时日,倒也不难打开。只是这禁制的原理,很是值得琢磨。 一旁郑不二插言道:“最紧要他那把弓,万不可流入敌人之手。否则又是一场天下浩劫!连世侄,你可见到那把弓?” 连淙本不待理他,但是郑不二改口称他连世侄,他倒也不好再给脸子:“晚辈不曾看到。可能在那乾坤袋中吧。” 高道阳笑了笑,道:“这弓威力巨大,必是那妖魔以本名丹元所炼。妖魔既然身死道消,这弓湮灭殉主,也是有的。” 郑不二心中可惜宝物,嘴上道:“若是如此,那便最好!” 高道阳看连淙是越看越顺眼,问道:“连世侄接下来要去哪里?可有什么要我等相助的没有?” 连淙思忖了一下,摇头道:“晚辈尚有一些俗事未了,要去莎瀚城盘恒些日子。师叔祖若是见到我师父师娘,还请传信,便说连淙与采薇师妹俱都安好即可。” 高道阳击掌道:“那正好!云儿接下来要回武夷山为他舅父祝寿,便帮你带了这个口信吧!”时清云恭声应是,连淙连忙称谢。 高道阳和郑不二要去那洞中探访,连淙记挂着大流士的事情,便告辞而去。高道阳脾气大,对自己人却是极为热心。反复交代连淙一定要去昆仑看看,又送了他几张符箓,这才放他离去。 连淙和韩嫣一出山口,就看到颜岐和小石头一边相骂,一边远远寻来。一见二人,颜岐一把将手中玉瓶丢给了小石头,欢天喜地地跑了过来:“我就知道你们吉人天相,不会有什么事情!” 小石头嘁了一声:“不知道刚才是谁在说这破玉瓶找不到人,恨得咬牙切齿,说出了事就要把瓶子砸得稀烂的?” 颜岐反唇相讥:“你这笨石头!口不择言知不知道?我那是随便说说。难道随便说说的话,也要当真不成?” 小石头嘿嘿一笑:“我们出家人不打诳语,和你小魔头不一样。” 二人说着说着,又打闹起来。连淙笑着上前,一人赏了一个爆栗:“还不快回去?赶不上帮人家改朝换代了!” 小石头嘟嘟囔囔:“老是打我老是打我!把石头打傻了怎么办!” 四人赶出十几里地,远远又有一支人马赶来。走得进来,才看清领头一员女将,正是阿伊娜带了人马来了。见到连淙安然无恙,女将顿时化身小女子,扑到他怀里痛哭起来。 连淙一边拍着她的肩膀轻轻安慰,一边那眼角余光去看韩嫣,却见她神情肃然,一如寻常,心中五味杂陈。一边霍斯鲁不住朝他挤眉弄眼,嘻嘻而笑。 好容易将她劝得云开雾散,连淙一把抱起阿伊娜,跃上了她的战马,朝霍斯鲁道:“有劳老师前来接应。” 霍斯鲁爽朗一笑:“这些都是二王子麾下军士。我先带他们回去,晚餐时我们再说。”吩咐从人分了几匹马出来,便带着那队军马呼啸而去。 连淙看了看怀里的阿伊娜,柔声道:“我没事。不过我要先去一趟射日城。你要跟我一起去,还是先回客舍?” 阿伊娜紧紧抱住了他的腰身:“我要和你一起去!今天真是吓死我了!接下来不管你去哪儿,我都要和你一起!” 连淙心里十分感动,却又有些苦恼她的痴缠,轻道:“行,那我们先去找那哈拉比。” 阿伊娜听他同意自己随行,整个身子都放松了许多,懒懒靠在他怀里:“好啊。去寻哈拉比做什么?”未等连淙回答,自己嘻嘻一笑:“你不要告诉我啦。我要休息一会,反正待会就知道了。” 连淙笑着亲了亲她的嘴,一抖缰绳:“走吧!” 那些马儿都是大宛良驹,十分神俊。几十里的山路,一刻钟不到就走完了。一行人来到射日城,阿伊娜报出名字,指明要见哈拉比。门口的守卫表情古怪,但还是进去通报了。 很快便有人迎了出来,却是前些天那拍卖场上的三头怪赤崎。赤崎一见他们,便认了出来。六只眼睛一瞪:“我们射日城有重要事情,你有什么事,且过些日子再来!”言罢转身就回。 连淙叫道:“我有射日王的消息,要通告哈拉比!” 赤崎那肥硕颟顸的身子一颤,转身盯着连淙,恶狠狠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余大弓身死,他留在射日城中的本命牌便即碎裂。他的八个徒弟本来聚在射日城,专等师父登仙,却没想到等来了这么个噩耗。赤崎一听连淙说起师父,顿生警觉。高喊了一声,城里立时涌出那七个师兄师姐来。八人将连淙诸人团团围住。 这八个徒弟来历不同,本领各异。不过除了小徒弟生具异相,四徒弟提尔克缺了双腿,其他诸人倒都是寻常人的模样。大徒弟哈拉比一副常见的大月氏人形象,大胡子尖帽子,几乎看不清脸庞。见连淙诸人不慌不忙,先训了小师弟一句:“大呼小叫做什么!轻慢了贵客!” 连淙轻笑了笑,道:“无妨。阁下可是哈拉比?” 哈拉比点头道:“正是。敢问贵客姓甚名谁,有何指教?”余大弓八个徒弟,皆善中文。他见连淙是中土人士打扮,便用中文相询。 连淙拿出了余大弓给他的令牌,向众人展示了一圈,道:“我叫连淙。我有令师的令牌。” 众徒面面相觑。哈拉比仔细地看了看令牌,伸手延请道:“请贵客入内奉茶。” 众人来到一个花园坐定。余大弓的徒弟们早已心急难耐,未等茶水上来,其中一个女徒弟已经问道:“贵客说有我师父的消息,还请示下!” 连淙将那令牌放在了面前的桌子上,理了理思绪,将余大弓的来历,和之前为昆仑、青城之人所害身陨的经过详详细细给众人讲述了一遍。余大弓这些徒弟,都是小时候在必死之境被他救出来的,对他可谓死心塌地。但是要凭一面令牌就让他们对自己剖肝沥胆,连淙也没觉得自己有那份王霸之气。事情讲完,连淙加道:“我本是昆仑下派雁荡山的门人,阴差阳错,又成了巫王。你们接下来要何去何从,还请各自决断。”想了一想,又加了一句,道:“你们现在不可以去复仇。以你们的本事,必是有去无回,白白送了性命。” 众人本来奇怪余大弓为何将令牌交给连淙,听他自称巫王,这才恍然大悟。哈拉比起身,朝连淙肃然而拜:“多谢阁下带来了师尊的消息。哈拉比只有一事,欲向阁下请教。” 连淙颔首道:“但说无妨。” 哈拉比沉声道:“阁下自称巫王,敢问有何凭据?” 连淙略一犹豫,运气唤起乌蛇令之力,上前握住了哈拉比的手。哈拉比曾得余大弓亲传,略一感受,便知他所说无假,顿时拜倒在地:“巫族残民哈拉比·伊桑,拜见巫王!” 他这一拜,其他七人顿时拜了一地。连淙进退两难。一方面以他的本心,是将令牌丢给哈拉比,让他以大师兄的身份统领众人。另一方面,大流士举事在即,射日城诸人绝对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不过他也不是优柔寡断之人,略一思忖,便将众人扶起,道:“我这巫王,做得甚是莫名其妙。没有能帮上余前辈什么忙,我也是十分惭愧。今日来此,也只不过是不负余前辈之托,绝无执掌射日城之意。” 哈拉比带着一众师弟师妹起身,恭声道:“大王且容我介绍一下师弟师妹。” 老大哈拉比和老二霍克是亲兄弟,自小流落街头,为余大弓所收留;老三阿日善是一个匈族小部落公主,被灭族时余大弓在战场上将她救了回来;老四提尔克本是海盗,得罪了自家老大,被截去了双腿,余大弓在南海之滨捡到了他;老五金向南从小被一个高句丽道士拿来炼做鼎炉,余大弓一箭射死妖道,解救了她;老六李萍是夏军营妓,杀了暴虐将佐之后流落沙漠,余大弓正好路过,便将她带回;老七胡他离原是个散修侠客,在十万大山里为一株赤叶槐树精所困,正好余大弓去收集槐树精魄造箭,救了他一命;老八赤崎,生来三头三脸,被赶出族群,流落山林。余大弓见他三脸六目,倒是个弓术材料,便收他为徒。八个人中只有老七胡他离已有家室,娶了一位莎瀚城财主的女儿。 介绍已毕,哈拉比朝连淙道:“大王明鉴。我等欲追随大王,师父之命是其一;大王是我族共主,是其二。我们在这里庸庸碌碌,也不知道能为大王做点什么。” 连淙摇了摇头,苦笑道:“我倒觉得庸庸碌碌过完一生,才是人间美事。”叹了口气,又道:“眼下我诸事缠身,你们便还是一切照旧罢。” 众人凛尊。老三阿日善心思细腻一些,发声问道:“敢问大王来大月氏有何要务?可有我们能略效微劳之处?” 连淙略作迟疑,决定还是不要和盘托出的好,道:“再过两日,我可能要与人起一场大冲突,到时候你们要是有空的话,还请出手相助。” 连淙没有什么架子,八人便放松了一些。阿日善咯咯一笑道:“大王莫要客气。为大王出生入死,本是我等天职。”诸人纷纷称是。 连淙也不再矫情,问道:“你们手上有多少武力,绝对可靠能杀阵厮杀那种?” 哈拉比道:“启禀大王。平日里射日城总共有八百战士,分作四个小队,由我指挥。另外还有十二位供奉,精湛刺杀寻踪,由阿日善率领。其他就是各自府上的奴仆佣人,总计。。。大概有七八十人的样子。” 连淙又问道:“你们几位,武力如何?若是与余前辈过招,大概是个什么样的胜负之数?” 哈拉比略作估量,答道:“我,霍克和他离近战强些;老八的弓术尽得师父真传,光说准头的话,没准还能超过师父;阿日善是一位极好的刺客;向南会冰火元素之法;小萍会媚术,暗器上的功夫也不太差;提尔克能制造许多机关陷阱。若是性命相搏,我们八个人加起来,大概勉强能和师父两败俱伤。” 连淙心中暗喜,加上这一路奇兵,大流士之事必无不成之理。点头笑道:“我须得去与朋友好好计议一番。到时候不是我来相请,便是这两位前来。”一指小石头和颜岐:“莫要小看了这两个小子。他们可都是千年老怪物了。” 颜岐和小石头哼了一声,不去看他。连淙起身道:“时间紧迫,我就先回了。你们若是有事,可以到二王子大流士的客舍来寻我。”八人应是,一路将他送出了门口。 起兵 回到大流士府上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大流士见他平安归来,已是高兴万分。听他一说居然射日城将会相助,更是喜出望外。席间连淙挑着能说的,将日里发生的事情与众人说了一遍。众人议定还是照原计划不变,将射日城诸人当作后备队,以备不时之需。一直饮到亥初时分,宾主才尽欢而散。 第二日连淙一早就被韩嫣抓着练那以气碎石的功夫。阿伊娜知道大战在即,竟也一早起来,和韩嫣一起敦促他努力练习。只是那功夫时灵时不灵。十次里面,倒有七八次是发不出劲来的。连淙颇感沮丧,却又不愿辜负了美人之意,只好拼命练习,寻找灵感。 正当他练得焦头烂额之际,门房忽然来报,说是射日城提尔克、阿日善来访。连淙如释重负,急忙收起架势,前去迎接。韩嫣在后面怒目而视。 二人此访,却是来送宝贝的。余大弓几十年教下来,八人对巫族的忠诚不言而喻。他们从射日城的宝库里仔细挑选,最终拿了一件天蚕纱衣,一张血色罗网,和一柄没有开封的石剑来。那天蚕纱衣轻薄如无物,却能抵挡冰火雷电之威,兼而冬暖夏凉,实是宝物。那血色罗网来头更大。前任魔教教主刘雪鸿不知从何处得来这罗网,曾用来对付教内的反叛势力。但有魔族被它网住,少则一个时辰,多则三两天,便会被吸干精血,化为尘土。至于那柄石剑,来历成谜,余大弓参详数十年,都不得头绪,只说那可能是他一辈子得过的最好的宝贝,是要带着登仙的。无奈他登仙未成身先陨,这石剑也就留下来了。说到这里,提尔克叹道:“大王若是有暇,务请仔细参详。其中必然有大机缘。” 连淙见二人之意甚诚,也便不作客气,将宝物都收了起来。想要回报点什么,又觉得自己身无长物,没有什么东西能拿得出手,总不能教二人双修之术去吧?想到这里,忽然意识到阿日善看提尔克的眼神颇多古怪,不由又看了他们一眼。提尔克沉默寡言,阿日善除了与自己答话,其他一半时间,倒是在看提尔克。连淙心中暗笑,忽然问道:“你们两位,认识多久了?” 提尔克一愣,答道:“阿日善在我二十二岁时来到射日城,如今已有十年又三个月了。” 连淙点点头,叹道:“人活一世,能有几个十年?当须珍惜眼前啊!” 他这话,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别有用意。提尔克心有所感,看了看他,又去看阿日善。却见阿日善也正看着她,媚然而笑。 连淙笑了笑,摆摆手道:“我也没有什么可以回礼的。这城里有一家烤肉店,拿大雪合欢花佐羊肉,十分美味。你们且去尝尝吧!” 阿日善听到了大雪合欢花,又联系他上下说的话,已知他撮合之意,笑道:“多谢大王指点。那餐馆的确不错,我也去过几回,却都是一个人去的。” 连淙一指提尔克,笑道:“那今天正好。你带上提尔克,让他一起去尝尝吧。” 提尔克恭声道谢。阿日善大喜,朝连淙福了一福。二人这便要告辞,连淙又吩咐道:“明日其他六人,一早来此处汇合,不用带其他人。你们二位坐镇射日城。若有其他事情,我再派人相请。”二人领命而去。 连淙笑着摇头。这二人明显郎有情妾有意,大概提尔克自伤身世,又有残疾,便有些畏葸不前。正失笑间,韩嫣从后面走了出来,冷冷道:“见完客了?回来继续练习吧!” 连淙肩膀一垮。早上练习了几百次,他已几近筋疲力竭,再不想去练了。转转眼珠,笑道:“这功夫也不是一时半会能练成的。倒是刚才他们拿了几件宝物给我,你帮我参详参详。” 韩嫣看了他一眼,倒也没有再逼他。拿起那天蚕纱衣仔细摩挲了一下,道:“把这穿上!” 连淙想了想,道:“还是你穿着吧!你说你是我的保镖来的。遇到危险的时候,你得先上。” 韩嫣皱了皱她英气的双眉,哂道:“你觉得你若是有个好歹,我还有脸活着?” 连淙被她说得一窒,忽又嘿嘿一笑,道:“那倒是。咱俩得同生共死。。。”下面的风话还没说出来,韩嫣的画戟已经架在了他脖子上,目光冷冽。 连淙有些赖皮地伸手轻轻推开那画戟:“好啦,你又不可能真的杀了我,别拿这威胁我了。要我说的话,你还不如拿根木棍子,多少还有点说服力。” 韩嫣冷冷地看着他,忽然一反手,画戟抽在了连淙的屁股上。连淙呜哇一声跳了起来。韩嫣心中暗笑,脸上却依然不假辞色。连淙来回摸了一下,发现裤子都被戳破了个洞。不过他脸皮厚,又堆起满脸笑容,转身用屁股上的破洞对着韩嫣:“啊呀!裤子都破了,屁股都露出来了。” 韩嫣脸一红,看着他像个傻瓜一样露着屁股,却是怎么也忍不住笑了,心头又有些羞窘。瞪了他一眼,转身进屋去了。身后传来连淙得意的笑声。 连淙想了一想,终还是将那天蚕纱衣穿在了身上。 是夜,连淙正与阿伊娜,阿依古丽和米拉胡天胡地,外面忽然响起阵阵嘈杂之声。连淙奔出去看时,只见城西南雪龙骑团的驻地大火升腾,映红了半边天空。一息之后,又有一前二后三支烟火高高窜起,炸出漫天繁星。连淙和阿伊娜相视而笑,知道霍斯鲁夫妇已然得手。 立国祭典的日子终于来到。天还没亮,射日城六人便已来到连淙住处候命。用过餐食,连淙让颜岐和小石头化作链坠,挂在了身上。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大流士府上。此时霍斯鲁夫妇,雪岭三妖和渔阳奴塔伊普都已在大殿等候。大流士正在和扎伊尔以及一个穿着贵族长袍的干瘦老头商量着什么,却是烈鹰骑团的团长,老伯爵拉苏尔。 大流士神采飞扬意气风发,总算吴采薇在一边殷殷嘱咐,才让他平静了一些。朝众人道:“内线已经传来了消息,居鲁士已经进了皇宫。魔教一行三人,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已经在神殿附近巡逻戒备,只是莫折花一直在一间精舍中隐匿不出。其他贼子,都在各自的地方准备祭典。我们,已经可以发动了!” 本土的大月氏武士齐声欢呼,连拉苏尔和扎伊尔也激动非常。大流士伸手虚压了压,沉声道:“噬天骑团已然埋伏在皇宫东门。请老爵士和扎伊尔这便回烈鹰骑团,宣布紧急状态,弹压城内秩序。霍斯鲁叶娜两位老师昨夜已建奇功,诛杀了雪龙骑团的塞尼斯兄弟。雪岭三姝昨晚已趁乱下毒,再过片刻,雪龙骑团的首脑便会一网成擒。现在请两位老师带领队伍,前往神殿。无需进攻,只要截断神殿和皇宫的道路即可。三姝前去雪龙骑团,镇压叛乱。连淙兄弟和塔伊普委屈一下,扮作我的侍卫,与我一起进宫,杀逆子,清军侧!” 众人齐声应是,各自领命而去。连淙朝大流士笑道:“我这边还有几个人,其中有一位颇善弓术。到时候我还有这位塔伊普与你进去见令尊。皇宫里战斗一起,他们便在外面制造混乱,以便我们行事。你意下如何?”此时人多嘴杂,二人也不提射日城之名,以免泄露了这支奇兵。 大流士击掌称善。韩嫣忽然道:“拿一件长袍来,我也要一起去!” 大流士看了看她明媚的模样,笑道:“韩小姐你这身段,可不像是我卫队里的人。” 连淙拉了拉她的手,笑道:“你去了,我反而容易暴露,更加危险。不如你和哈拉比他们一起,在外围帮我警戒。你看如何?” 韩嫣瞪了连淙一眼:“我不去,你也不许去!” 连淙苦了脸,环视了一下四周,却见众人都转过脸去假装看不见他。哈拉比略想了一想,出声道:“主母,我们几个人里,霍克和胡他离是不怎么出面的。让他们俩装扮一下,充作卫士。你看如何?” 他看出来韩嫣与连淙关系不简单,便以主母相称。韩嫣怒视了他一眼,终是沉声道:“不行!他去做这种危险事情,决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连淙实在有些无可奈何,看向了大流士。大流士沉吟一下,笑道:“那也不妨。今日我要进议事殿的缘由,便是寻到了连淙兄弟这夏朝修仙者,可以令我父王沉疴尽去,枯木回春。你就扮成连兄弟的侍女,捧个瓶子献宝吧!” 连淙顿时松了口气:“这主意不错!”韩嫣白了他一眼,却也点了点头。 大流士看连淙紧张的模样,心底暗笑,着人给韩嫣以及霍克和胡他离换装。那两人都是极魁梧的身材,换了甲胄混在队伍之中,倒也不显异样。韩嫣穿了一件吴采薇的白色长裙,腰间系了一个红色的合欢节,又用白纱覆了面。连淙见她一改平常的英武模样,不由一呆。韩嫣穿了这么柔美的衣服,本来浑身不自在。看到他的惊艳表情,倒是觉得舒服了许多。 阿伊娜在一边看得有些吃味。她武力不济,连淙不许她跟随,一早就有些脾气。幸亏阿依古丽一番劝解,才让她回嗔作喜。连淙知道她的心事,上前拍了拍她脸颊,又在她唇上吻了一下,方才扬长而去。 依大月氏律法,王子入宫城觐见国王,身边最多只能带十个护卫。连淙仔细看了看另外的六人,发现其中至少有一个巫族修者,另外还有一个妖族老者,却是看不出他的本像来。这两人也不知道本来就是大流士的客卿,还是临时找来的。剩下的四个就是寻常卫士,看不出有什么修仙的迹象。 降头 众人一路来到皇宫。连淙到大月氏已经有些时日,却从来来过皇宫,倒是看过大流士准备的沙盘。那皇宫约略是一个坐北朝南的长方形,东西长约二里,南北宽约里半,分内外两层。正中间最大的一幢建筑是国王寝宫,四面围绕着八幢小一些的楼宇。又有一些花园树木点缀,其间还有一个湖泊。 众人顺顺当当地进了外城,却在内城门口遇到了麻烦。那守将是居鲁士手下,见了大流士,也是不卑不亢:“二王子殿下。今日是立国祭典之日,皇宫里人来人往。我奉了严令,要搜查所有入宫人物。” 大流士冷冷一笑:“你少给我在这里狗仗人势!怎么,连我也要搜身?”转头看着那些兵丁:“来来来,我倒要看看,谁敢来搜我!” 那守将被派来把守内城宫门,也是居鲁士的心腹,朝大流士躬身道:“我奉有严令,还请殿下不要为难。” 大流士嗤笑一声:“我今日就是要为难你,你待怎么?”拿出一柄珠光宝气的弯刀,在手上把玩着:“这是我要进献给父王的彩虹金刀,你要代父王收去么?” 守将被这话吓了一跳,忙道:“小的不敢!二王子要献给国王陛下的礼物,小的怎敢沾手?”他也知道,这刀其实极有可能是大流士拿出来为难他的,献不献给国王陛下,那还是两说。只是既然二王子都说他要替国王收礼了,这罪名就实在有些要命了。 大流士收起彩虹刀,却又攥出一柄乌黑的刀来。不用他介绍,那守将自己就认识:“这是国王陛下赐给殿下的,自然也是可以带的。” 大流士轻轻一笑:“那你还要搜我的身么?” 守将内心天人交战,脸色变换了好几遍,终于咬咬牙道:“小的岂敢搜查二王子?殿下请进。” 大流士慢条斯理地收回那黑刀:“你确定可以么?不为难你吧?” 守将心中恼怒万分,却不敢真与拿着弯刀的二王子硬来,涩声道:“二王子请!” 大流士哼了一声,朝连淙等人喝道:“我们走!” 守将见所有人都要入内,登时不干了,腾地伸手,木然道:“殿下自是不需搜查。但是这些护卫,必须查验!” 大流士眯起了眼睛,沉声道:“我给你一个挽回自己小命的机会。” 那守将略一犹豫,还是沉着脸道:“我大月氏律令,臣属进入内城,守城将领有权。。。” 他还没背完大月氏法典,大流士已经操起那黑刀,反手用那刀背朝他狠狠抽来。守将赶紧跳跃躲避,一边还出声道:“二王子不可行凶!您再这样,我们就要不客气了!” 大流士大笑:“你倒不客气给我看看!你倒不客气试试看啊!”操着那黑刀刀背背,满世界地追着守将砍。守将不敢反击,甚至连防守不敢----要是磕坏了国王赐予的宝刀,那算谁的? 连淙见那守将一路奔逃,大流士居然追不上他。他怕夜长梦多,瞅准时机,朝守将腿上射出一颗石子。 那守将甚是了得,中了他一石,竟然并不跌倒,还大叫道:“谁!何方小贼暗箭伤人?” 大流士哈哈一笑:“你爷爷暗箭伤人,你又怎么着!”一伸手,竟然掏出一把宝石来,甩手扔到了那守将面前。 守将脚下一滑,顿时跌倒在地。大流士一个箭步赶上,举起黑刀,没头没脸地用刀背往他身上砍去。那守将缩成一团,护住了自己要害,却还是被他打得惨叫连连。 大流士打了片刻,终于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你这个白痴!老子拿着国王赐下的宝刀,你还敢拦,你不是找死谁找死!我跟你说,不管谁今天让你来守这城门,他八成和你有仇!”又踢了一脚,朝连淙诸人挥手道:“走了!” 一边的军士们见他如此嚣张,又看到自己长官蜷缩一团,嘴里还不停地惨叫,个个怒不可遏,却也没有人再上前阻拦。大流士带着一帮人,趾高气扬地朝议事殿走去。 那议事殿周围又有一圈护卫。这些人就不是大流士耍横就能过关的了。不过反正他只打算带了连淙和韩嫣入内献宝,倒也不虞再出什么状况。 来到议事殿,大流士吩咐宫廷侍者道:“上报父王,大流士携夏朝修仙者,大医师车宗及车先生助手荷香觐见。” 三人在外面等了好一会,才有侍者前来相召。大流士朝自己的武士使了个眼色,自有人出去通报赤崎等人相机行事。 那侍者带着三人七拐八歪,却是来到了一个花园之内。中间一大块空地上放着些软榻案几,却是老国王生性怕冷,弄了这么个晒太阳的地方。又坐了一会,才见一群武士拥着三个人进来。大流士面色一沉:“怎么这个老家伙也来了?” 连淙朝他笑笑,仿佛两个人正在昨天的晚餐哪道菜合胃口:“什么老家伙?很麻烦?” 大流士登时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笑道:“一个老巫师,倒也不是什么大麻烦。” 连淙这次是真的笑了:“听你声音都抖了,看来这麻烦不小。” 大流士也是一笑:“这是婆罗的一个降头师。十几年前就是这副模样,现在还是这模样。打斗起来倒不怕,就是他们那一套诅咒斜术,十分阴毒。你们小心一些,中招了会很麻烦。” 韩嫣极轻微地撇了撇嘴:“不用管他。” 大流士闻言皱了皱眉头,疑惑道:“韩小姐可是有什么法术法宝,可以克制他?” 韩嫣低着头,没有回答。连淙笑着递了一道金光符给他:“韩小姐是神族人,正大光明,正好是这些伎俩的克星。这金光符能保护殿下不受诸邪侵害。” 大流士闻言大喜。眼角看到老国王已经走得近了,赶紧收了符箓,迎将上去:“父王安好。” 老国王阿巴斯三世是一个魁梧老者。如今垂垂老矣,也和连淙一般高矮,年轻时必然更加雄壮威武。他步履蹒跚,行走极慢。大流士上前,将他扶到一张软榻上坐下。 老国王的目光已经有些浑浊,却还是透露出一丝精明来。坐定之后,拿起一盏茶来抿了一口,才看向大流士:“我的孩子,你还记不记得来自婆罗的苏诺大师?” 大流士朝那降头师行了个礼,笑道:“我十岁的时候见过大师一次,也是在王宫中。大师这么多年未见,依然康健如昔,可喜可贺啊!” 苏诺干瘦如柴的脸皮上浮出一丝笑容,声音嘶哑啁哳:“二王子如今仪表堂堂,果非池中之物啊!” 大流士打了个哈哈,转头看向自己兄长。却见居鲁士云淡风轻,根本充耳不闻,笑道:“大师客气了。”他印象中,这苏诺阴森寡言,对于国王也不是特别恭敬。今日见他这般热情,不由暗暗警惕。 老国王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坐下。看了看连淙和韩嫣,朝大流士笑道:“你不给我介绍一下这两位吗?” 大流士微微一笑,指了指连淙道:“这位车宗先生,乃是夏朝药王阳景天的再传弟子,深得药王真传。这位荷香小姐,是车先生的助手,也是能妙手回春的人物。” 药王阳景天曾在西域游历十年,以借他山之石。他所到之处活人无数,在大月氏、楼兰、且末,甚至大食,都是万民敬仰的神医。不过药王除了医术,更为人津津乐道的是他为了救楼兰公主,带着十三位女弟子横扫沙漠,将盘踞沙海多年的追风盗连根拔起。后来那公主跟着他回了大夏,至今仍与楼兰王族颇有往来。说是弟子,其实这十四个人,都是他的妻妾情人,有的连孩子都生下了。 连淙站起来朝老国王行了一礼:“末学后jin车宗,参见国王陛下。” 老国王摆摆手,十分和蔼可亲:“你且坐下。阳大人如今安好?”他幼时曾受惠阳景天,语气之中,对之非常推崇。 连淙缓缓坐下,抚了抚衣服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尽显高人风范:“师公前阵子与魔族斗了一场,诛灭了来敌,倒也受了点小伤。不过如今已然康复,正在药王山传道行医。” 居鲁士出声道:“久闻药王只收女弟子。不知道阁下有何特别之处,能让药王破例?”居鲁士本性鲁莽,这话能说得这么婉转,已是殊为不易。 连淙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在下只是师公的再传弟子。我的师尊是师公座下六弟子,针神钟无艳。” 药王座下弟子各有侧重,谁也没有能学全了他的本事。钟无艳学的是针灸推拿之术,在西域也颇有美名。 苏诺嘶声一笑,阴森森道:“钟无艳本是南岭稻女,学得三分本事,倒也敢自称针神?她的弟子,对调理国王陛下金躯,又能有什么作用?” 连淙用眼角扫了他一眼,又挥了挥手,仿佛要扫去自己脸上掉下来的不屑:“总比降头小道有用一些。” 苏诺顿时大怒,喝道:“无知小儿坐井观天!你见过多大的世面,敢嘲笑我的神术!”朝居鲁士一拱手,又朝老国王求道:“这竖子太过无礼!还请国王殿下与大王子同意我与他决斗!” 居鲁士皱了皱眉头,转头去看老国王。老国王呵呵一笑,朝连淙道:“车先生意下如何?” 连淙神色不豫,朝苏诺道:“外魔小道,在下不愿出手。如果你能打赢我的侍女,我就当你有挑战我的资格!” 苏诺在婆罗,也是横行一方的人物。即便去了中原,也勉强算得上一位高人。夏人大多面目倨傲,却极少这样给人难堪,竟然派出侍妾应对自己。他不怒反笑:“都说夏人知道怜香惜玉,我看不然。你若是不敌,乖乖将这侍女与了我,倒也省得麻烦。” 连淙淡淡一笑:“你若是打得过她,我给你做奴仆。你若是打不过她,学三声猫叫就好。” 苏诺脸上怒气堆垒,心中却是一惊:“这小子能开出如此条件,莫非这小女子真有什么过人之处?”三角眼盯着韩嫣,略一犹豫,终是压不住心中怒火,冷笑道:“要你有什么用?既然你这么坚持,那也怪不得我心狠手辣!”一边说话,一边已经暗暗戳破食指,准备血祭。 居鲁士曾见苏诺用咒术杀人于无形,对他极有信心。闻言哈哈一笑,道:“如此还请两位前方演武场一展身手!” 韩嫣冷冷一笑:“不用麻烦了。”但见她一探手,取出一杆方天画戟。然后身上金光一闪,白衣尽去,显出一身金盔金甲来。苏诺见状大骇:“你是神族?”不待韩嫣回答,已经纵声而起,挥手打出一片血雾,暴退了三四丈。 那血雾是他的保命手段,名唤尸魔血遁术。降头一术,源自七百年前一位魔族高手化生道士。那妖道博采各族血脉,以魔族之血炼而化之。以之施法,威力极大。这法门恶毒邪异,在中土被归为禁术,早已湮灭。却在婆罗洲留下了一些传承。苏诺不曾学得化生血术,只是得了一些修炼的法门 韩嫣更不答话,挥戟一扫,那血舞瞬间便已消散。苏诺急叫道:“且慢!这是误会!” 韩嫣根本不去理睬。“误会”二字尚未落地,她已暴跃而起,一戟朝苏诺刺去。苏诺见她的画戟金光闪耀,知道是克制自己术法的法宝,急忙就地一滚,狼狈躲开。 韩嫣英眉一展,画戟上激射出灿烂金光。苏诺躲之不及,右腿顿时被射穿,出现了一个鸡蛋大小的窟窿。他修得异术,那窟窿只是慢慢渗血出来,却没有失血而死之虞。这几下兔起鹘落,直到此时,居鲁士才喊出声来:“且慢!” 韩嫣急步迫近,将画戟搁在了苏诺颈间:“肮脏之物!你还有什么话说?” 苏诺看到她眼中杀意凛然,不由大惧,尖叫道:“你不可以杀我!国王身上有我下的降头!” 大流士本来含笑而立,一听这话,心中一动,喊道:“荷香女侠且慢!” 韩嫣回头看看连淙。连淙也被这话惊讶到了,道:“且慢动手。听他有什么话说。” 居鲁士请苏诺前来,名义上是要教老国王修炼之法。实则是想用他的降头之术,弑君杀父。此时哪里还敢让他说话,大吼道:“这等妖邪之人,必杀之!”他天生神力,身上没有武器,竟然随手抬起一块石头桌面,朝苏诺砸去。那石头长宽各有五六尺,足有上千斤重。居鲁士奋力掷出,必杀之心昭然。 韩嫣一猫腰,一手拎着苏诺,一手挥戟迎向石头,同时向后跃起。戟石相击,那石头轰然炸成千万片,向四周疾射出去。韩嫣也倒飞出去十数丈。 两个雄壮身影同时出现在老国王面前,持盾将飞石挡住。大流士面前也突然出现了一堵巨大的蓝色冰墙。石头砸在盾牌和冰墙上,“通通通通“的爆裂声不绝于耳。连淙管不得那二人,跃到韩嫣身边,将她扶住。 尘埃落定。连淙见韩嫣口鼻中冒出几缕金色血液,顿时大怒,一脚把她手上的苏诺踢飞出三丈远。将她抱在怀中,急问道:“你怎么样?救那老东西做什么!” 老王 韩嫣见他疾言厉色,知道他心忧自己,心中一甜。挥手拭去血沫,嘴上冷冷道:“不救他,怎么对付那大王子?” 连淙再转头去找居鲁士,却发现他已经趁乱逃之夭夭。一股怒气无处发泄,冲过去又一脚踢断了苏诺的两条腿。可叹一个一炷香之前还人五人六的大师傅,已经疼得满地打滚。 这时候大流士已经回过神来,上前一把拎住苏诺,厉声道:“居鲁士要你如何对付我父王!说!” 老国王已是风烛残年,此时却大声喝道:“这个待会再说!大流士~” 话音未落,外面已经警铃四起,遥遥听到护卫开拔过来。老国王沉声道:“大流士去召换你的部下前来守卫。来人,令皇宫禁卫原地待命,不可稍动,否则格杀勿论。召炽焰、噬天两大骑团立刻前来皇宫。”立时便有人领命而去。 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大流士必须重新安排。此时刻不容缓,朝连淙挤了挤眼睛道:“请车先生护卫我父王。”连淙点头应是,大流士飞奔而出。 片刻之后,塔伊普便带着大流士的卫士来到园中。老国王身边的巨汉喝道:“来人在外圈守卫,不得允许,不可放人进来!” 塔伊普已得大流士的消息,当即领命,瓮声瓮气道:“刚才此处战斗开始的时候,有人在宫门东北以冷箭射杀守卫,制造混乱。居鲁士已经趁乱逃脱了。” 连淙没想到自己安排下的奇兵,竟然阴差阳错,帮助居鲁士逃了出去,不由又好气又好笑。拱手朝老国王道:“大王子遁逃,极有可能会领他的心腹死党去而复返。还请国王陛下安排禁卫中可靠将士,守卫此园。只要能坚持道骑团来救,那就大事可定了!” 居鲁士掌管禁卫已久。在当下的情况下,老国王已经完全不知道哪些人可靠了。不过基于人王之本能,他身边最近一层的贴身护卫全部是他亲手挑选,此时是可以依靠的。正想到这里,园外又有人通报:“坎曼尔大人领军前来救驾!” 那坎曼尔是老国王贴身守卫的队长。他手持弯刀身背长弓,独身进来见驾。老国王大喜,问道:“坎曼尔带了多少人来? 坎曼尔弯腰答道:“我的手下有八十二人,都是能以一当十的好手。” 老国王点头道:“让你的人守住园门,任何人不得通过。” 坎曼尔领命而去。老国王长出了一口气,看看连淙,微笑道:“车先生,其实你的真名,并不是车宗。你也不是药王门下,对也不对?” 连淙一怔,不知道自己哪里露出了马脚。老国王露出了然神情,又问道:“大流士今天前来,也未必安了好心,是也不是?” 连淙一笑,道:“国王陛下多虑了。二王子对陛下敬爱有加,怎么可能会有异心?” 老国王微微一笑:“那他怎么还不回来?” 连淙顿时语塞。老国王转过头去,看看自己身边的两个高大守卫出了一回神,才道:“大流士一向豁达机警,心思却比居鲁士深沉很多。我不想他们兄弟相残,就对居鲁士偏向一些。如今看来,我所做的,反而适得其反。”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连淙也没什么必要再隐瞒什么。但是他肯定也不会说大流士本来打算幽静老国王,只好笑笑道:“二王子对陛下的尊爱,那是天日可鉴的。” 老国王长吁了一口气,黯然道:“我从来都不是喜欢争权夺利的君主。” 说到这里,园门口传来一阵喧哗之声。居鲁士的声音遥遥传来:“闪开!大流士这狗贼欲对陛下不利!你们不去诛杀那厮,却在这里与我罗唣!” 守门的兵士小声解释了什么,居鲁士大怒道:“再不走开,小心你的狗命!” 老国王长叹一声,扬声道:“我在这里好好的。居鲁士,你放下武器,我保你接下来一声荣华。快快投降,莫要自误!” 居鲁士略一迟疑,便下定了决心,高声喝道:“国王陛下被奸贼控制了!快快与我杀进去。事成之后,所有人官升三级,赐王封爵!” 他的心腹一阵呐喊,朝院子里冲来。外面坎曼尔叫道:“止步!再上前一步者,格杀勿论!” 居鲁士又举起一块石头,狠狠朝他砸去:“乱臣贼子!杀!”坎曼尔不敢抵挡,跃身避开。 居鲁士的兵士见他如此神勇,顿时高声欢呼,如潮水一般朝院门口那几十个人组成的方阵冲去。坎曼尔更不待言,嘶吼一声,领着那八十二位死士挥刀迎上。 两阵相击,迸发出的喊杀声惊天动地。转瞬之间,便已有几十人横尸黄土。居鲁士手下人多,源源不绝朝那些卫士冲杀过去。卫士们都是百里挑一的精英,战力固然强劲,却也难敌潮水般一波又一波的敌人,一时间纷纷陷入苦战。 坎曼尔见敌势凶猛,而且居鲁士这个大敌还在一边掠阵,知道今天恐怕凶多吉少。此时阵前刀光剑影,只好先奋勇作战。能拖得一刻,便是一刻。 居鲁士知道老国王和大流士必然已经派人去召救兵,自己决不能拖沓太久,否则必成阶下之囚。只是他向来惜身,又缺谋少断。临场之下,竟不敢率众冲锋陷阵。苦苦思索一阵,决定派出信使,往雪龙骑团和神殿国师处求援。 去神殿的路早已被霍斯鲁夫妇领军截断。那送信的使者倒也机灵。一见有人拦住,不但不停下接受检查,反而趾高气扬地自称是国王陛下使者,要去神殿视察庆典准备的情况云云。只是他运气不太好,霍斯鲁还在犹豫要不要打草惊蛇,大流士正好回家重新部署完成,匆匆赶到。听了他的话,一刀将他砍翻在地。 另一位使者就要幸运许多了。他从小道一路疾驰,顺利赶到了雪龙骑团驻地。雪龙骑团的两位副团长昨夜被暗杀,整个营地都处于一种戒备森严的临战状态。几位小队长见有副团长职位空缺,正缠着团长莫斯利,求个进阶之机。莫斯利一面要加紧戒备严查凶手,一面还要应付这些人,正忙得焦头烂额。使者摒退左右,将居鲁士的求援口信告知。莫斯利一听居鲁士非但不速战速决赶紧抢了国王冲杀出来,反而要自己进宫相助,真是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居鲁士这蠢材!我即便全军突入,到时候城防军和其他骑团攻进来,我们哪里还有什么退路!” 正在左思右想,忽然觉得脑袋晕沉起来。莫斯利当年四十八岁,以巫族而言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他察觉不对,连忙吞了两颗随身带着的解毒药丸,却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那使者的身影也摇晃变幻起来。 雪岭三妖下的是一种极为罕见的奇毒叫阎王三更令。这毒药是川西唐门的一个破门弟子所作。取这名字,用的是“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之意,说的是这毒药不仅无色无形,还能以毒量控制毒发时间。唐门号称用毒世家,却曾差点被这阎王散闹得举族皆没。三姝从一个唐门嫡系弟子身上弄到了一些,今日便派上了大用场。 使者一见团长大人竟然怒到倒地不起,心中惊惧之极,忙出营呼唤军医。一撩帐帘,只见满地都是军士在爬走挣扎,只有三个娇媚女子,正朝他妖娆而笑。刚想出声询问,一株藤蔓从身后缠上了他的脖子,越缠越紧。使者嗬嗬而呼,双手在空中乱抓一气。眼见倒地的军士越来越多,使者心中明悟:“大王子必是中了全套。”只可惜他已经再也不能传出这个消息了。 两个使者走出还没到一炷香时间,居鲁士终于觉得自己不能干等救援。必须要加强攻势拿下父亲,才能假传圣旨,号令那些忠于老国王的人。只是要将自己的卫队都投入到这场战斗之中,他又有些舍不得。倒不是不舍那些人命。只是若是这些死忠之人都战死了的话,他就再没有什么底牌了。刚刚下定的决心,又动摇起来。 决心一下,他也不再犹豫,将手上所有的人全部投入到园门口那一小片区域上去。自己也掣出两把银光闪闪的弯刀,冲入战阵。 坎曼尔带领手下浴血奋战。他的刀已经折了一把,一边的耳朵被削去了半边,左臂上一条伤口血肉外翻,深可见骨。正感越来越难以支撑,忽然一支羽箭似是来自虚空一般,诡异射来,将正围着他的三个教士射死了一个。那教士双目圆睁,难以置信地盯着胸口的黑色羽箭,缓缓倒地死去。 几人惊疑间,又有黑色羽箭纷至射来,将居鲁士的手下射死射伤了十来个。原来赤崎他们得了传信,知道现在事情已经从“二王子诛杀大王子并挟持国王”,变成“国王与二王子一齐诛杀大王子”。几位师兄师姐正寻路赶来,赤崎却攀上了一座偏殿的屋顶,远远以弓箭助战。他的目力远超常人,别人未必能看到他,他已经能发箭伤人。 居鲁士正彷徨无措,远远又有一小队人马奔来。他一见那些人的服色,知道是城防军的远程部队,便知大势已去。要他上阵厮杀他怎么也下不了决心,要他开溜他倒是一点也不迟疑,立马便带了死忠心腹,朝另一个方向突围而去。 城防军的将佐见他率众遁去,倒也不敢追赶。赶到园门前二十丈处,军士们列队而立,掏出奔月铳,瞄准了残留下来的乱党。坎曼尔大喝道:“再不投降,统统射死!” 那些乱党见大王子连招呼都没有打,便逃之夭夭,哪里还有什么斗志?纷纷弃械投降。坎曼尔松了一口气,自去清点死伤。 老国王见园门口的战事告一段落,朝连淙略笑了笑,声音却甚是萧索:“一辈子两个儿子,却是三个人要打来打去。这又是何必?” 连淙闻言,想到这老人也没有什么大恶,只是因为身居高位,两个儿子便一个向他下蛊,一个向他下降头。不由倒有些可怜他,温言道:“自古帝门无亲情。陛下能有二王子承欢奉老,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 老国王长叹了一声,怅然道:“这种福分,不要也罢。你转告大流士,让他早些去神殿,我在那儿将国主之位传给他就是。” 连淙苦笑了笑,寻思了一下,道:“自当转告。不过今日神殿那边,估计也不会很太平。陛下不如留在宫中,整肃秩序,等二王子安定一切,再来请安的好。” 老国王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才微笑道:“我不知道你来自何方,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的忠告。那我就在这里等候大流士吧。”随手指了指还在哀嚎的苏诺,问道:“这个人你觉得要怎么处理?” 连淙看了看韩嫣,韩嫣冷声道:“要我说就杀了他,他下的降头也就没用了。” 苏诺闻言大骇,急叫道:“降头不是我亲手下的,杀了我也没用!我可以为陛下解去!我可以为陛下解去!” 韩嫣一皱眉头,画戟挥过,一颗干瘦人头便飞上了半空。即便如此,那尸体居然还是像一具稻草人一半,并无血液喷涌。韩嫣哼了一声,丢了一颗药丸给老国王:“这等邪秽之人,断断容不得他!这药切成三份,分三天服用,降头自解。” 老国王来不及阻止她,皱眉问道:“这药。。。能解降头?” 韩嫣斜了他一眼,本不打算理他。只是终于想起自己现在是“荷香”,才爱理不理地答道:“什么降头云云,还不是用阴秽之气染在活人身上,再会一点下毒的手段?这药丸里有我神主正气,解这点降头,哼哼!” 连淙见她说话的样子冷冷清清,却是觉得说不出的可爱,朝她古里古怪一笑。韩嫣一瞪他:“你笑什么!” 老国王也被她的样子逗得一笑,慢悠悠地带人转头离去。连淙看着一行人的背影,摇头叹了口气:“帝王将相,终是黄土一抔,何必活着的时候,还让自己如此悲凉?” 韩嫣冷冷一笑:“你看他现在悲凉,之前不知道有多少人被他弄得悲凉不堪?这种人,也没什么好可怜的。” 连淙打了个哈哈:“所以我说功名利禄梦一场,争权夺利何必行?可笑我自己也被牵涉其中。”转身笑笑:“我们走吧,先去见大流士。” 二人在院门口找到了塔伊普和一众卫士,又在宫门口寻到了哈拉比和赤崎众人。此时皇宫里已是兵甲云集,幸而是许出不许进,老国王又派人相送,众人终于顺顺利利出来了。 围城 一到大流士府,才知道他已经率军前往神殿,要将那星月教众人一网打尽。连淙将赤崎等人留在了王府卫护吴采薇,只带了韩嫣和哈拉比匆匆赶去,将王宫之事备述。大流士心中得意,朝他笑道:“三姝已经掌控了雪龙骑团,炽焰的人刚刚赶去皇宫护驾。城防军已经奉命守卫城市不可擅动,不会成为我们的阻碍。我已命噬天和烈鹰前去包围神殿,想来已经部署完毕。今日之事能如此顺利,连淙兄弟当推首功!” 连淙见他高兴,倒也为他欢喜。想到吴采薇,出声问道:“大流士,你府上现在有何人守卫?” 大流士一愣,道:“采薇正领着王府护卫,守在那里。兵力确实单薄了一些。” 连淙点头道:“我来的时候已经留了一些射日城的人在那里相助。”想了一下,终是觉得放心不下,转头朝哈拉比道:“请你再去射日城调一些兵马,务必护得王府周全。” 哈拉比笑道:“如今大势已定,想来射日城那边也不会有人去罗唣。我这便去安排。”朝二人行礼而去。 大流士搂住了连淙的肩膀,笑道:“想不到射日城的人,都能成为我的助力!连淙兄弟,你真是我的福星啊!” 连淙陪笑了笑。他与姜璟、次仁旺珠能勾肩搭背言笑无忌,和大流士却总觉得隔了一层。倒也不是说大流士不值得一交,只是因为吴采薇的关系,他总是多多少少有些心结。 不一会众人便赶到了神殿,霍斯鲁夫妇也来汇合。莎瀚城里兵荒马乱,神殿这边有所耳闻,已经将所有人员都收了进去。连淙原本以为那神殿了不得就是一幢大一些的楼房。真的过来一看,不禁乍舌:“这么大?” 那神殿占地百余亩,中间是一座城堡,城堡中间有一幢高楼,屋顶上有一座星月光明的雕像。那城堡虽然并不高大,但是女墙箭塔,一样不缺。连淙问道:“这么一座大城,恐怕得调攻城器械,才能攻打下来吧?” 霍斯鲁笑道:“噬天和烈鹰两大骑团已经将神殿团团围住。攻得下来就攻,攻不下来,一把火烧了便是。” 连淙心有恻隐,道:“那城里那些无辜百姓怎么办?” 霍斯鲁扯了扯嘴角,却是不语。大流士笑道:“连淙兄弟宅心仁厚。只是战场之上,恐怕容不得这许多宽慈。我也不想伤了无辜百姓,但这神殿里大多都是星月教的死忠分子,放了出来,必然生灵涂炭。” 连淙能理解他的想法,但是总是为那些无辜之人觉得不平。只好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不多时,便有城防军部队带着回回炮前来相助。这回回炮其实就是一把巨大的弹弓,以牛筋得力,大一些的能将上百斤的大石抛出一里地。自然也可以抛射狼眼火炭。大流士见一切齐备,朝连淙和霍斯鲁道:“请二位与我一起上前喊话。” 三人纵马向前,离阵十余丈停住。大流士运足内力,高声道:“星月教教徒听了。你们已经被团团围住,趁早弃械投降。免得我一把火,将你们烧成焦炭!” 城墙上出来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影,浑身裹在一件红色布袍中,胸前挂着金色星月项链,头上戴了一顶白色小帽。他的声音极是慈和:“二王子殿下夺取大位,本是尘俗中事,又何必来打扰我们这些离世奉神之人?” 大流士闻言大笑:“主教何必自欺欺人?你这离世之人,巨敛的金钱财货,可比我这凡俗之人多太多了。怎么?你家神帝也要用这些黄白之物么?” 那主教依然气定神闲,道:“侍奉真神,普惠世人,自然用得到财物。二王子围攻神殿,可不怕触怒神帝么?” 大流士不屑一顾:“今日我要烧了你这伪神之殿,斩尽你的使徒,你又奈我何?” 他正洋洋得意,不料突然晴空一道闪电劈将下来,落在了他马前。那马尔顿时受惊,前蹄高高扬起,差点将大流士掀在地上。 主教见此神迹,跪倒在地:“神帝知道我们今日受难,已将天罚降下!二王子,你还不迷途知返!”城头上的教徒有的呆若木鸡,有的惊喜欲狂,却很快都随着主教一起拜倒在地,眼中尽是狂热之色,大呼道:“神罚!神罚!”连大流士手下的队伍,也有不少人下马参拜。 大流士暗道邪门,看了看连淙和霍斯鲁。连淙对电系法术不甚了解,不过之前高道阳给他的符箓中,正好有一张惊雷符。心中一动,问霍斯鲁道:“对方必有善雷电法术的高人。老师可有什么防雷的法门?” 霍斯鲁点点头:“我有金翅水阳罩,可以抵挡雷电。” 连淙笑道:“那就好。大流士你继续与他叫阵,老师护住我们。他再发雷电,我也用雷电回击他。” 大流士大笑:“好计策!”当下扬声呼道:“鬼域技俩!你的神帝这么厉害,怎么就不劈死了我,不是一了百了?” 主教大声道:“二王子,神帝仁慈,连你这样的渎神者,也不会不给你机会!但是你若是一意孤行,真的以为神帝杀不得你这凡夫么?” 大流士哈哈大笑:“什么狗屁神帝!还不是国师与你一起装神弄鬼!老实告诉你。。。”话音未落,果然又有一道闪电从天而降。这道闪电比适才那道粗大了许多,击在三人身边,激起一层水色光晕,却不能真的伤害到三人。霍斯鲁傲然轻笑:“要击破我这金翅水阳罩,还是在这么远的距离上,可不是阿猫阿狗都能做到的。” 闪电既破,蓝色的细小电弧四散,却侵不入三人左近。连淙暗暗祭起那惊雷符,轻喝道:“疾!” 一声惊雷在那神殿上空炸开,震耳欲聋。一片厚重的黑云忽然聚起,朝神殿缓缓压了下来。惊雷之声又起,黑云压城,神殿的天空已经黯淡无光。 星月教徒惊疑交加。雷声一阵接着一阵,短暂停顿了一下,便有呜然之声响起。那声音极是低沉,直压得人心神俱裂。终于一声毁天灭地地巨响之后,一条柱子宽的闪电夭矫如龙,喀喇喇打在了星月城头。 城头之人惶然躲避。大流士大笑的声音在闪电的余声中传来:“主教大人,看来你家神帝打错地方了呢!” 主教也狼狈躲进了箭楼之中。他欲答话,却又有一阵小一些的闪电劈来。星月教徒们惊慌失措,已经有人惊叫:“是末日么?末日要来了么?” 主教大声道:“慌什么!这不是神帝之雷!这只是邪魔外道用法术引来的雷电!不能伤人的!”话虽如此,教徒们还是战战兢兢地躲在箭楼里,不敢出现。 高道阳给了连淙三道金光符三道惊雷符。他只知道金光符能辟易诸邪,惊雷符能引下天雷,却不知道这些符箓的威力。他却没想到,高道阳是要拿这六道符箓,还他交出余大弓乾坤袋和大锤的情,又岂会随便那些不值钱的玩意对付?眼见惊雷符如此威猛,不禁有些暗暗可惜,随之又自嘲一笑。 终于捱到惊雷符过去,主教又出现在城头。这次他身边多了一个一样高瘦的黑袍人。大流士大笑道:“神帝劈错了地方,倒是把你这狗贼劈出来了!老贼,你已被免去国师之位,还不快快下来受死!” 国师恨恨道:“你这黄口小儿!今天不皈依神帝,来日必遭横死!还得整个大月氏,给你陪葬!” 连淙心中一动,轻声道:“大流士,诛首恶即可。对余者网开一面,可以动摇敌人军心。” 大流士心神领会,扬声道:“星月教的教众,本王子知道你们被裹挟从贼,非是本心。今日若能反戈一击,杀贼立功,本王子不但既往不咎,还将大赏有功!苍天在上,大流士发此宏愿,绝不相叛!” 星月教众皈依有先有后,对所谓神帝的信仰有深有浅。听大流士在阵前以苍天发誓,不由都信了几分。便有那立场不是太坚定的教众,眼神开始露出犹豫。适才被主教闪电蛊惑起来的狂热,早已不见踪影。 叶娜在后阵中闻听大流士之言,立即让身边军众合声齐喊:“既往不咎!大赏有功!既往不咎!大赏有功!”几遍之后,噬天,烈鹰和城防军数万人众,一齐跟着高声喊叫起来。一时间“既往不咎,大赏有功”之声震天动地! 国师和主教眼见己方士气低落沮丧,绝不能在任由大流士发挥。二人也无什么交流,忽然一齐身形暴起,快如闪电一般朝大流士扑来。连淙和霍斯鲁抢前一步,一个掣出赤金剑舞出漫天金光;一个一抬手,顿时便有一个巨大石人拔地而起,堵在了来敌面前。 国师和主教身形一晃,居然一齐绕过了那石人,依旧直直朝三人冲过来。连淙一手丢出一张幻剑符,幻化出千百宝剑,齐齐朝国师击去。另一手挽出剑华,迎住了主教手中挥甩的一柄乌黑匕首。 就他挡住二人的一息之间,大流士拔腿便往己阵跑去,霍斯鲁则控制着他的石巨人,狠狠一拳朝国师击去。 国师和主教一击不成,知道已经难以捡得便宜。二人呼啸一声,便往后退去。二人本已看明了路径,岂料石巨人的左手拳头一声巨响,爆裂开来。一块尖锐的碎石击中了主教的大腿,顿时让他惨叫一声,坠落尘埃。国师来不及救助,恨恨飞回塔楼。 那石巨人片刻也不耽误,一伸右手,一把将主教抓在手中。霍斯鲁丢出一根绳索,将他捆绑地严严实实。那石巨人轰然倒地,只留下满地大小不一的石块。 首战便俘虏了敌方重要首脑,大流士一方士气大涨。众人商议片刻,均说打铁须趁热,应当立即攻城。大流士从议,将各江湖人物安排在中军帐,保卫己方首脑,却将回回炮推到了阵前。 正好刚才霍斯鲁召唤出来的石巨人散架,留下满地大石。军士们准备了两刻钟时间,随着大流士一声令下,万千巨石腾空而起,砸在了那城堡之上。 那城堡不知被做了什么处理,异常坚固。几轮打击下来,磨盘大的石头打中了好几十颗,城堡居然纹丝不动。 大流士召众将商议对策。商量来商量去,诸人都没有什么好的建议。此战是王国内战,拖得久了,难免伤了国家元气。几经思索,霍斯鲁道:“实在不行,就只好火攻了。只是这样一来,城堡里的人,恐怕没有几个能活下来。” 扎伊尔、拉苏尔等军人纷纷赞成。这神殿若不毁去,将来没准又成罪恶渊薮。连淙一想到那城内大多也是巫族遗民,终不忍他们就此死去。略一迟疑,便上前道:“我再去劝说一阵。敌人如果死不投降,再用火攻不迟。” 大流士点头道:“我陪你一起走一遭便是。诸将听令!如若本王子劝降不成,便即刻准备火攻,不得迟延!”众将轰然应是。 连淙和霍斯鲁再一次陪着大流士来到阵前。这次他们离得稍微远了一些。大流士扬声道:“城内众人听着!再不投降,我们便将投下火油火种!烧不死你,也熏死你了!快快杀了你们那些昏庸的主官,出来投降!” 神殿静静悄悄,一丝声音也无。大流士连喊了三遍,对面丝毫不见回音。连淙略感焦急,大吼道:“魔教众人安在?你们真要让这许多人与你们同归于尽么!” 终于有人出现在了那城堡之上。连淙定睛一看,果然是莫折花和他的三位手下。莫折花一摇手中折扇,笑着招呼道:“连兄果然菩萨心肠。这城内的所有百姓,都已决定与城共存亡。你尽管来攻便是!” 连淙气道:“我知道莫兄你手段通天。但是漫天火海之下,你焉能幸免?快快说服国师,出来受降吧!” 莫折花朝连淙微微躬了躬身子,笑道:“两军阵前,连兄未免婆婆妈妈。成大事者,岂可有这妇人之仁!你要灭了星月教,这便放火攻来吧!” 连淙见他有恃无恐,朝霍斯鲁和大流士看了一眼。二人心中亦有疑意。大流士略一思索,扬声道:“国师何在?出来答话!” 国师适才走得十分狼狈,此时却已恢复了那从容姿态。缓步走了出来道:“大流士,你不敬神帝,已然是死人一个,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大流士回头一看,己方军士已经将火药火油抬到了回回炮旁。心中的一丝疑虑顿去,笑道:“我是不是已死,你说了不算。不过你倒是马上就要死了。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弃暗投明,回家去牧羊放牛什么的?” 说话间,已有人将适才被擒的主教拉了上来。他的红衣已经脏污不堪,发型散乱,一脸血污。城头是那些特别死忠的教徒立时叫嚷起来。大流士大笑道:“原来你们也知道,神帝保护不了你们?”一指主教,喝道:“砍了!” 塔伊普临时充当了刽子手的角色。大刀高高扬起,呼啸而下,顿时一颗人头飞起,鲜血喷出去好几丈远! 陡然间乌云密布阴风怒号,仿佛天地为之色变。大流士皱了皱眉头:“又来这招?” 中计 连淙看着那些忙忙碌碌搬运着火器的军士,猛然心中一颤:“不好!”拉了大流士,径直向前冲去。 大流士来不及挣扎,身后突然响起连绵不绝的爆炸声。爆炸声音不大,但是一阵接着一阵,似乎没有止境一般。连淙来不及察看发生了什么,在城墙下绕了个圈,又向侧边飞掠而去。 待他力竭站定,再往身后看去,只见己方的回回炮阵地已经一片火海,空气中隐隐弥漫着一股硫磺味。原来作为防护措施,那神殿周围早已埋了许多火药。国师见主教被斩首,便引来风云,一面吩咐心腹手下点燃药引。那火药炸将开来,顿时引燃了大流士军士们的火油。大流士军刚刚还一片顺风顺水,猛然遭遇这惨祸,一时无所适从。狼奔豕突,各自逃窜。其中一个高大身影带着一身烟尘冲天而起。远远落地之后,又滚了几十丈,才将身上的火扑灭,却是那渔阳奴塔伊普。 大流士也是一惊。适才若不是连淙拉了他一把,自己即便不葬身火海,也难免大大吃一顿苦头。正恼怒间,城头国师颤抖的声音远远传来:“神帝显灵!为我护法了!” 狂热的教徒们目睹大变,又有国师煽动,顿时鼓噪起来:“神帝!神帝!”那城堡忽然门户大开,一直百来人的骑兵气势昂扬,直直朝大流士和连淙冲过来。 连淙又是一张惊雷符祭出,拉着大流士便绕过火海,往本阵跑去。那些狂教徒全然不顾一路的电闪雷鸣,也不去救援被击倒的战友,一味猛抽骏马,要将二人捉拿。 连淙眼看敌人越追越近,援兵却还在身后五百步以外,心中大为焦急。他手上还有一张惊雷符,却是不敢随便发动了,只好带着大流士,闭目飞奔。 敌人的骏马蹄声如雷,连淙已经能看清楚领头之人血红的双眼。正要激发惊雷符再挡一挡,颈间一动,却是颜岐跳了出来。他手里扣了一大把的寒婴蚋,表情又怒又可惜,朝连淙大吼道:“你得赔我的寒婴蚋!” 都这当口了,他还这么一副守财奴的模样。连淙啼笑皆非:“好!都赔你!” 颜岐哼了一声,转身小手挥动,射出一枚又一枚的细小蚋虫。他也没挑什么目标,只是在追兵队伍中,每隔三四人就射一人。 风驰电掣的奔跑之间,谁又能看得清如此微小的事物?来敌只见这突然出现的童儿信手挥舞,忽然身上便痛痒起来。寒婴蚋的毒性何等霸道?当初连张灵徽都没有防住,何况那些只有蛮力的神帝信徒?这路追兵原本有一百二十人,被连淙一道惊雷符击倒三四十人,此刻又有三四十人中了颜岐的暗算,滚倒在地。骏马奔跑快逾飞鸟,掉下来的人又成了突然出现的障碍,又有十几个人被中毒之人绊倒。那领头之人见自己的队伍损失惨重,却毫不畏怯,依然奋力打马追来。 连淙见敌军只剩下二十来人,心下一宽,朝大流士喝道:“快回本阵!”一把将他推出,自己却是将速度减慢了下来。 那边阵中韩嫣好不容易从漫天烟尘中找到了连淙和大流士的身影,画戟一挑,金盔金甲附身,策马前来接应。霍斯鲁的妻子叶娜也从一边拍马赶来。 连淙一挥赤金宝剑,身子冲天而起,跃入半空之中。星月教众抬头望去,但见自己追杀之人,竟然化作一道金光,从天而降,终于心中惊惧之意大起,队伍越发散乱起来。 连淙跃入追兵正中,一道剑气闪过,离他最近的六人立刻拦腰斩断。他这一下横扫千军,用的是刀法而不是剑法,全凭自身内力雄浑,宝剑又犀利非常。教徒们见被他这么一耽搁,大流士已经去的远了,便纷纷不顾生死,朝连淙杀了过来。 连淙不欲被人缠住,便使出轻巧身法,在敌人身边游斗起来。敌军马战冲阵之势已破,又如何能抵挡他的进攻?顷刻之间又有十数敌人被他剑气所杀。一百多人的追击队伍,所余不过七八人而已。倒是有几十匹无主之马,在附近流连不去。 那首领是一名狂热的星月教徒。剩下的那七八个人,基本上也是教中有天分能习得一些武艺法术的人。见连淙倏忽出没难以捉摸,首领怒喝一声,一拉手中的一根绳子。机括声起,上百枚毒针疾射而出。剩下的那七八个人只比他晚了半息,也纷纷激活机括,射出毒针。 一时间,千百枚毒针朝着连淙铺天盖地地射来。间不容发之际,嗡地一声,连淙激活了一张金光符。那些毒针撞到金光之上,纷纷落下,无一能冲破防御。 这一番厮杀,韩嫣和叶娜业已冲到连淙身前。韩嫣的方天画戟挥舞得如一轮明月一般,挡着披靡。叶娜却是素手连杨,射出了十几把细小飞刀。 那七八个人顿时都滚在地上,哀呼惨叫起来。被韩嫣的画戟划到的还好,无非肠破肚烂断手断脚。被叶娜的飞刀伤到的就惨了。她的飞刀上淬了烈火断肠草之毒。中毒之人但觉浑身被烈火灼烧,仿佛身处地狱。惨叫了一刻钟,才渐渐没了气息。 这一阵大流士方面虽然被毁了大部分的回回炮,却也将敌军趁乱杀出的骑队斩尽杀绝,终不曾折损太多士气。倒是国师一方,手中精锐损耗泰半。一时间城内哀鸿遍野,已经有人心生降意。 连淙不敢看韩嫣要杀了他的眼神,一路朝叶娜道着谢回到阵中。颜岐反复叮嘱,一定要将寒婴蚋折价还他。连淙答应了三次,这财迷才倏地化作一块黑色玉石,挂到了他脖子上。 城上莫折花再次现身,朝连淙大笑道:“连兄果然非凡!你自己能逃了我不稀奇,还能带着那傻子王子一起走,倒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大流士知他贬低自己,是有意挑拨离间,嗤笑道:“我听连淙兄弟说起,你也是一个奇男子。想不到今日一见,原来是个只会搬弄口舌的家伙,真是见面不如闻名。” 莫折花笑道:“你这番帮王子,倒也有趣。借着手下死里逃生,还能出口伤人。你要是觉得我只会搬弄口舌,何不上来与我比划比划?”他手指一勾,言语中轻蔑之意四溢。 连淙轻道:“大流士你与他说话,我找个机会射他一箭。” 大流士轻笑道:“最好让他吃个大苦头。” 连淙手里有余大弓所留黑弓,还有许多箭支。他自知从未习过弓术,但是只要有个大致的准头,射出两支爆炸箭,即便伤不了人,也能弄莫折花一个灰头土脸。趁着大流士与莫折花来回胡说八道,他悄悄掩道阵前,取出了黑弓。 这黑弓似有灵性,隐隐不愿为他所用。连淙运尽内力,才勉强将它拉开。一箭既出,弓弦“增”地一声弹在他户口上,竟然弹出了一条血痕。即便如此,那一支红箭还是如流星赶月一般,朝莫折花射去。 莫折花刚察觉不对,便见一支利箭朝己方射来。那箭支准头甚差,离他足有十步远。瞬息之间,红箭射在了一个星月教徒的身边,“叮”地一声,入石三分。那教徒正要讥笑一番,红箭猛然爆炸,将他两条腿炸得稀烂。 连淙又射出一箭。这一箭射得更是艰难。黑弓仿佛有灵,知道他根本不懂弓术,一门心思不愿配合。连淙好容易射出一箭,却比上一支偏得更远。不过这次却没有人敢再笑他的准头了。 第二支箭凭空炸开,连淙又搭上了第三支箭。莫折花已经发现是他在暗箭伤人,扬声笑道:“连兄好心机!来,我站在这里,你要是能射中我,我这就引颈就戮!” 黑弓这次是怎么也拉不开了。连淙再怎么用力,那弓弦犹如铸死在弓臂上的铁丝一般,纹丝不动。连淙挠了挠头,收起了弓箭,朝莫折花道:“我社不中你。要不你下来,我们俩做一场?” 莫折花背起了双手,仿佛恢复了第一次见面时的做作:“连兄啊。你我俱是追风逐月之人,仿佛晨霭一般优雅自在。难道真的要任这世间的污浊,污染了你我的碧心么?” 连淙失笑道:“我是人间一俗子,哪堪有朝天下闻?莫兄若是请酒,连淙但无不饮。除此之外,却不敢与莫兄比肩了。” 莫折花惋惜叹道:“痛也!痛也!”竟自回箭楼中去了。 此时天色已晚。今日一番苦战,星月教损兵折将,莫折花和国师竟丝毫不见沮丧。大流士与众人相议,都道二人必然还有倚仗,只是实在想不明白对方还有什么牌没有出。这样的内战绝不能久拖不决。万一自家兄弟阋墙,结果引来了外面的觊觎,那就殊为不美了。大流士正郁郁间,又有信使来报,居鲁士早上出城之后便不见了踪影,更是让他心头压上了一块大石。 众人议至深夜,都道强攻必然伤亡惨重,不如再去调遣回回炮来火攻。今日已经烧过的地方,量来不会再有火药埋伏。大流士留在军中主事,连淙却是回到了他的客舍。阿伊娜和米拉见他回来,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倒也没有问长问短,只是给他准备了一顿大大的晚餐。 阿依古丽今夜没有来,连淙与二女一番颠鸾倒feng,拥着二女娇腴的身体,却是怎么也睡不着。披上外衣,走了出去。 月初的夜晚出奇的寂静。没有了月亮的光芒,星星变得更加闪亮繁复。连淙望着那长长的银河,忽然有些思念起姜菱。 他并不经常想起自己的女人们,即便无意中想起来,也是张灵徽和苏浅雪居多。小菱儿。。。现在在做什么?会在想他么?他心里有些隐隐的自责,责怪自己没有将一盆水端平。思虑半天,暗叹了一声,总要解决了这边的事情,再赶紧去京城。也许可以路过一下龙虎山?要是去了龙虎山,再不去琅琊而直接去京城,对小菱儿实在有些不公平。那妮子不会真的万里寻夫吧?灵徽和浅雪都是成熟理性的女子,小菱儿就有些女孩子的娇纵和冲动了。 这一团剪不断理还乱,隐隐又想起师父曾说自己心思过于活泛,修行的资质固然极佳,却不太有修行的心性。自己的心性于修仙是如此,与情爱更是如此。自嘲一笑:“见一个爱一个,又放不下。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越想越是头大,信步间拐过一堵矮墙,却看到韩嫣正坐在一张藤椅上,静静发呆。刚想避开,韩嫣出声道:“看到你了,还躲什么?” 连淙张口无声地笑笑:“怎么在这里发呆?” 韩嫣看了看他,轻声问道:“你说今天对阵的两边,是不是都是巫族遗民?” 连淙心中一黯,点点头道:“想来大多应该是吧?倒也有些别的族裔。。。” 韩嫣深沉的目光投向星河:“日升月落亘古,这些打打杀杀,显得那么渺小无聊。” 连淙长吁了一口气,叹道:“谁说不是呢?要我说,只要谁也别惹着谁,大家都坐下来好好过日子不好么?以前各族相伐。现在太平一点了,各族内部又开始打来打去了。” 韩嫣居然笑了一笑,似是在讥讽他的幼稚:“功名利禄动人心,也没什么奇怪的。即便我神族内部,自相争斗尔虞我诈,又有什么不同?” 二人一起叹了口气。安静了一会,韩嫣有些嗫嚅问道:“你说。。。你说我神族想要再次崛起,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连淙沉思了一下,慨然道:“这能有什么不对的?只是权柄利益越重的地方,是非也就越多。如今是人族得了天下。若是神族得了,照样也会分裂成许多大大小小的国家。然后为了彼此的利益交相斫杀。也会有神族,挂个“为了神族血统”之类的狗屁理由,去剥削侵袭其他族类。” 韩嫣想了想,默默地点点头,又问道:“那到底是好还不是不好?” 连淙一摊手:“我也不知道。这种事情,除非真的发生,不然谁说得清楚?真要我说,现在各族虽然颇有纷争,总算没有举族之战,倒也不算太坏。”想了想,道:“其实巫、妖、人三族在西域这边已经融合得很好了。现在更是连相互之间的通婚也慢慢被人接受。这样几百上千年下去,世界回归始初,不分族类,归位一统,那或许会少了许多厮杀。” 韩嫣舒缓了一下身子,心情却还是沉重:“也许你说得对。但是即便那样,世间的纷争还是停不下来的。” 连淙笑了笑,道:“我们说的不是一回事。不管是那个族类,个体总是要为自己争取生存空间的。这是所有生物的本性,根本无法灭绝。一个个的个体,组成家庭。家庭组成村镇一类的小群体。小群体之间如果有冲突,还是会有相争。再往上,小群体又构成大群体,大群体又构成更大的群体,直至分成各个种族。我希望的不分种族,就是希望能消弭这种最大群体之间的普遍纷争。” 韩嫣叹了口气,道:“要是能熄了世间所有的纷争,那就好了。” 连淙笑道:“那不可能。”微皱了皱眉,道:“也许世间所有的资源都丰富了,丰富到资源已经不再惹人眼红。譬如你我都是家财万贯的土豪财主,我们就不会为了一个包子,一根肉骨头而自相残杀了。” 韩嫣扑哧一笑,横了他一眼:“你才是土财主!”意识到这话有些打情骂俏的意思,不由脸上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