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仙没有姑》 第一章 何仙没有姑 ?我叫何仙。 对,何仙没有姑的那个何仙。 可我特么不是仙人,我只是个萝卜。 哦不,萝卜精。 我整日徘徊在附近的村落里,并不甘于当一只萝卜,我想当人,我想谈恋爱。 可惜萝卜生太短了,我才刚成精两日,就听闻隔壁的兔子精说萝卜只能活过五年。 心里有句卧槽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是没关系,我总归还是有五年可活,听说蚊子精只能活一年呢,好歹我还能过五个诞辰,是吧? 于是我开始了我的漫漫寻爱之旅。 第一年,我路过了一个镇子,里面有不少狐狸精。 虽然我也不知为何她们身上一丝妖气也没有,但显然,她们各个都漂亮得紧。 我流着哈喇子跟在她们后头,本想找个机会好好自我介绍一番,却在刚开口的那一瞬,被她们的惊叫声吓了个跳。 “你们好,我是萝卜精……” 我又重复一遍,她们惊叫得愈发厉害。 甚至引来不少人朝我们这边看来。 我有些懵圈了:怎么,你们不也是精怪么?有什么好奇怪的。 当然,这句话我没来得及问出口,就被一群人围着撵出了村子。 我抱着刚刚被鸡蛋砸中的脑门,一股子蛋清味儿弥漫,我差点被自己恶心吐了。 罢了罢了,不与那些没妖气的狐狸计较了。 我的生命可短得很,哪里能随意浪费。 于是我再次启程,在生命的第二年,遇见了自己的真命天女。 这是个人类小丫头,看样子才十六七岁,正是人类的娇俏年华。 我尾随了她许多月,每日看着她精巧的面庞和若有若无的桃花香,我总能羞得满面通红。 这次学乖了的我,手捧了一束山上刚采下的野花,施施然来到她面前:“姑娘,可否认识一下?” “不可。”她调皮地冲我眨眼,“娘亲说不可与生人说话。” 我有些无奈。 “那什么才算生人?我能不能算熟人?”我实在是没懂人类的生熟之分。怎么,难不成还要煮了看看? “把你煮了就算熟人。”她一汪秋水似的眼,就这么傻傻的看着我。 “……”我也不知道萝卜煮过会是什么。 只是听说被煮了的萝卜都再也没回来了,也不知是升仙还是娶媳妇了。 虽然我拒绝了她的要求,但她并没有离开,只是站在原地与我说起笑话来。 她说她最不爱做先生布置的功课,因为她总觉着死记硬背不是好事; 她说她最爱旁边山上的蒲公英开花,因为漫山遍野的金色和晚霞相映实在太过美丽; 她说她隔壁人家的公子哥老是与她说些有的没的,她很厌烦,却又不知该如何拒绝…… 于是我告诉她,若是下次再碰着了,我会帮她把那人打发走。 就这么说着聊着,夜色已至,我瞅着她身后急匆匆赶来的灯笼,匆匆与她道别。 我可害怕紧了人类,更怕脑门上又被砸几个鸡蛋。 后来她被她爹接走了,似乎还被骂哭了。 我遥遥地瞅着她面上的泪痕,心里愈发堵得慌。 倘若是我,我定不会让你流泪。 一晃四年已过,她已亭亭玉立,而我的生命亦到了尽头。 看着出落成大姑娘的她与他人说笑着,我心中却只觉好笑:分明还是那个不爱念书的小丫头罢了。 我很想与她试试恋爱的感觉,可每每见着她偷跑出来满头大汗的样子,我总是说不出口。 她那般美丽娇俏,我竟觉得自己舍不得了。 舍不得把她据为己有。 直到一次,她面颊红扑扑的:“何仙姑姑,你有喜欢的人吗?” 我支吾许久,却忘记了责备她唤我的“何仙姑姑”。 “那定然是没有了。”她娇俏地咯咯笑着,“还真是可惜呢,我闺中密友们都说,情之一字教人生死相许呢……” “胡话!”我生气了,“怎么就生生死死了?情爱不该是世间最美好的东西么,你莫要听她们瞎说。” “那你懂咯?” “我不懂。”我琢磨了会儿,还是老老实实道。 她捧着肚子笑了老半天:“何仙姑姑,你都这么大年纪了,竟然还未尝试过情爱啊?还真是可怜……不如你给我说说,心仪的姑娘是哪家?我也去帮你参谋参谋……” 屁话,什么年纪大了,我分明才活了四年。 但我也只剩一年可活。 “没什么心仪之人。”看着她凑过来的小脸,我的心思乱了半拍。 “哦,那便算了。”她面上的懊丧一闪而过。 我原以为这个话题就这么结束了,可没想到过了两日,我去隔壁家偷黄瓜的时候,听得他们谈论着隔壁姑娘要嫁给楚秀才了。 我记起楚秀才那玉树临风的样貌,心中不屑得紧:哼,一副臭皮囊而已,谁家姑娘看上,便算谁倒霉吧。 “你傻不傻,隔壁人家谈论的隔壁姑娘,不就是你那个蒲公英女娃娃吗?”兔子精忽然这么一句,打断了我正在津津乐道的八卦话语。 五雷轰顶。 我忽然不明白心中的酸涩之感从何而来。 直到第二日,她又偷溜出来,满面春风:“何仙姑姑!你觉得楚秀才如何?” 我一时语塞。 “他待我挺好的,相貌也俊……”她说着说着,面颊通红,“……声音也好听。” 好听个屁。 啊,那倒也是。毕竟他之前偷亲的王家姑娘,也这么说的。 可我舍不得告诉她。 她就这么絮絮叨叨地拉着我说了老半天,见我不怎么理睬,才乖乖回了家。 我一宿没睡。 在一个夜黑风高杀……咳咳……夜,我偷偷翻进了楚秀才的屋子。 可他不仅没有接受我的提议,反倒扬言要杀了我。 我惊惧之下,本想拉窗逃跑,却把柜头的花瓶拉了下来。 哗啦一声,直到我反应过来,我才发觉了地上的黏腻。 这人死得忒冤。 但我也冤。 因为他们都以为我是个杀人的萝卜。 百口莫辩之时,我看见了挤在人群里的她。 这是我第二次见她惊呆的样子。啊,第一次是在给她毛毛虫做礼物的时候。 我挣扎了老半天可也挣扎不过人类的铁索。 沮丧地看着满天繁星的夜空,我琢磨着明日我这萝卜生就该到了尽头。 “你是妖精?”她的声音细若蚊蝇,但我还是听见了。 在右后方的小灌木丛里。 “是。” 她的声音消失不见了一会儿,却在一炷香后又补了一句:“楚秀才是……” “是……”我竟不知道该如何说他本就与王家小姐有私情。 语塞之下,我补完了整句话:“……是我杀的。” 我个傻子。 果然,听罢此言,她再没了声。 直到第二日正午,他们说要煮了我。 我这才知道原来煮萝卜并不是升仙更不是娶媳妇——是活生生地被煮熟。 他们说这是一种刑罚。 我害怕极了却使劲往旁边打着眼色。 兔子你可别来,你来你也得被煮。 但是她来了。 她今日很美,虽然平日里也很美,但她今日穿了一件红衣。 她说她来送我一程;她说她相信我;她说她其实并不爱蒲公英花,只是觉着蒲公英圆圆的脑袋很像我。 啊呸,我又不是圆溜溜的。 说一只萝卜圆溜溜的简直就是对萝卜的一种污蔑! 但我还是没有骨气地哭了。 因为他们说她被妖精迷了眼,要把她一起煮了。 听着她哭喊着“何仙姑姑”,我那个悔啊…… 我本就只剩一年寿命了,被煮成萝卜汤也算不得什么。但她还有大好年华,怎么能如此放弃? 我拼了命地喊着她认错了人,喊着我只是一只深山里的普通萝卜,喊着兔子带她走…… 于是她被将将赶来的家人连拖带拽的拎下去了。 我松了一口气,缓缓地迎接着萝卜汤的到来。 …… 我飘荡在一片虚无之间,脑子空荡荡的。 就好像,连同记忆和灵魂也一同在这个世间慢慢消散了。 可我不想忘了她,我拼了老命地去记得她的音容笑貌。 “撕拉”一声,我感觉自己伸了个懒腰。 竟然是久违的阳光? 我勉强睁开了眼,却被清晨的阳光给刺了个花。 “……萝卜、萝卜,快快长大……”小调儿伴着流水声轻快优美。 嗯? 感受着细细密密的水珠自我的叶片滑落,我闻声抬头,却在氤氲的日光下,看见一个弓着身子浇水的身影。 第二章 土豆发芽了 ?“妈妈,土豆发芽了!” 丹娘糯糯的声音传来,正在厨房切菜的丹琪暖暖一笑。 是的,娘儿俩都姓丹。 想起自己那个倒霉的前夫,丹琪只恨不能把他的房子和车都扣下,也免得便宜了那个狐狸精。 可那家伙也是忒狡猾了,硬是没让丹琪找着一点出轨的证据,还把财产都划到了自己的名下。 丹琪除了自己婚前财产之外,唯一所得的,不过就是前夫太奶奶传下来的一枚玉佩罢了。 “嗯呢,发芽了就别吃了。土豆发芽后,会产生毒素,所以不可以吃的哦~”丹琪尽量让自己的情绪不被前夫影响,声音温柔而又亲和。 “好的妈妈。” 丹娘还在认真地看着那枚土豆。 看着丹娘漂亮的小脸蛋和一脸的天真,丹琪的心都快化了。 嗯,那个倒霉前夫的唯一好处,就是让自己有了这么个漂亮精致的小闺女吧。 手起刀落,青椒被丹琪熟练地斩成两半。 等会还得回去加班,丹琪每每看见老板发来的莫名暧昧短信,心中就一阵犯呕。 若不是为了养家糊口,丹琪早就换工作了,又怎么会忍受得了。 好在这老板暧昧归暧昧,到底也没对丹琪做什么事,只是言语上的冒犯,丹琪还是可以忍忍。 “……什么味儿?”丹琪忽然意识到自己走神了,还差点把青椒肉丝给炒成青焦肉丝。 唉,果然一个人带孩子是有点点辛苦啦。 给丹娘盛好饭,丹琪几乎没有时间给自己扒上两口。 急匆匆地穿鞋出门,还不忘回头嘱咐才不过五岁的丹娘:“今天妈妈加班,丹娘要在家里乖乖的哦,什么人来都别开门,到了九点就自己洗漱睡觉哦。妈妈爱你~” 丹娘乖巧地冲着妈妈点头:“好的,丹娘也爱妈妈。” 丹琪的心又一次被融化。 真是庆幸了丹娘的乖巧,否则还得担忧她上床睡觉的事情。 丹琪一边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地走着,一边接听了同事刚刚打来的电话:“丹琪,你怎么还没来?老板刚刚还在问你呢。这两天这个项目出了问题,咱们每个负责人都得到场紧急开会的。” “好的好的,我已经在路上了,刚刚给丹娘做了顿饭,所以慢了点。马上,再有10分钟就好了。”丹琪一边搓着手,一边抖抖索索地回复着。 “好好,赶紧哦,不然等会儿老板可得发火了。” “好的好的……” 听着电话那头已经挂断,丹琪总算松了一口气。 不过,人倒霉的时候,总归是祸不单行。 今天的公交一直没来。 原本5分钟一趟的公交,居然20分钟都没来。 这也就算了,其他任何能替代的公交也没来。 丹琪此刻才真是呵呵哒了。 同事和老板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催来,丹琪决定忍痛找一辆出租车。 别说,还真有一辆空车缓缓朝自己开来。 丹琪赶紧招手示意,这车倒还真停了下来。 “哟,小哥哥,你还挺帅。”丹琪上车的时候才发现,司机是个长得十分清秀的小哥哥。 “好的。” 嗯?这是常人该有的反应吗? 丹琪没说话了,只是看着窗外冷清的街道和白茫茫的雪色。 若是时光能回到从前相夫教子的时光,该有多好。 “人总是得向前看的。”小哥哥发话了,就跟会读心术一样。 “谢谢,你怎么知道?”丹琪有些好奇。 “一脸哭相,谁都看得出来。” 丹琪这才注意到小哥哥的声音也很好听。 “你多大啊?为什么来这里开出租车?现在的小年轻好像都不大喜欢这种工作。”从这里到公司怎么也有个20分钟,丹琪找了个话题。 “不喜欢,但是喜欢今天的工作。”他说话也是奇怪得很。但他依旧只是专心开车,甚至都没有从后视镜看上丹琪一眼。 喜欢今天的工作?这是什么鬼?丹琪暗自腹诽。 两人再没有说话了,直到目的地到了,小哥哥竟然还专门下车给她开了车门。 丹琪笑了笑,心想着这世界上居然还有给人开门的出租车司机,真是活久见了。 可更活久见的是,他居然还极为绅士地伸手给她挡了一下,避免她脑袋撞上车顶。 丹琪这下真是慌了。这怕不是个变态哦? 可那小哥哥只是帮她关了车门,就径直上车离开了。 直到他开远了,丹琪才回神过来:嗯?好像没给钱? …… 一夜的加班不算什么,更可怕的是第二天还得七点上班。 丹琪才在家睡了不过两个小时,就又爬起床给丹娘做起了早餐。 可还未来得及打开烤面包机,丹琪就听见了一阵叮铃铃的门铃声。 “这是谁?这么大早上的。”丹琪看了一眼时钟,早上六点整。 “送早点的,今天物业管理送给大家所有人的早点,还请您慢用。”快递小哥戴着一顶帽子,低着头,看不清脸。 丹琪礼貌地说声谢谢,然后发现楼层的另一户门口还真放了一份一模一样的早点。 物业管理送早点? 直到快递小哥离开,丹琪才后知后觉:那个快递小哥……和昨晚的司机小哥哥长得挺像。 摇了摇头,丹琪只觉得自己是不是被美色蒙蔽了双眼,才产生了幻觉。 …… 可这奇异的事情居然一连发生了好几次。 后来是超市收银员,只扫码,没收钱; 是餐厅老板,只管饭,没收钱; 是楼上邻居,只给药,没收钱…… 丹琪整个人都蒙圈了。 揉了揉刚刚走路不小心扭到的脚踝,再看了看面前忽然由楼上邻居送来的药品。 丹琪只觉得这两天是不是没休息好,所以才产生了幻觉。 那小哥哥竟然帅到让人产生幻觉? “妈妈,土豆又发芽啦~”丹娘软软糯糯的声音继续传来。 丹琪笑笑回头:“没事,扔了吧。” “可是丹娘不想扔。”丹娘却忽然瘪了嘴。 “为什么?” “因为土豆里有一个小草叔叔,对丹娘可好了,还给丹娘讲睡前故事呢~”丹娘很是委屈,更是把土豆抱在怀里。 我敲?这就是小孩子们常有的子虚乌有的朋友吗? 居然有点瘆得慌。 丹琪尽量稳住自己的情绪:“丹娘,可不可以告诉妈妈,这个土豆就是你的小草叔叔吗?” “嗯嗯,长得可好看了。但是他只是暂时住在土豆里。他说发芽的土豆有一种特别的物质,可以让他暂时休息一下。”丹娘一本正经地说着。 丹琪皱了皱眉,住在土豆里? …… 中午抽空回来,丹琪饿得有些胃痛。 但还得先把家里的小祖宗伺候着吃完饭才行。 可才刚踏进家门,丹琪就闻到了一股香味。 烤鸡翅? 顺着味道来源看去,餐厅里果然已经摆好了几叠小菜还有一盘烤鸡翅。 “丹娘,你点的外卖吗?”丹琪也不算惊讶。 因为自己经常加班,所以很早就教过丹娘叫外卖。 虽然不常用,但丹娘还是会的。 “不是呀,是土豆小草叔叔给我做的呢。”丹娘兴冲冲地跑过来,伸了肉呼呼的小手给丹琪递了一根鸡翅,“妈妈也吃!” 丹琪饿得本就难受,此时更加无法顾及那个小草叔叔的来头了。干脆先吃了再说。 还真挺好吃。 但吃完丹琪也没忘了问:“那个小草叔叔长什么样子?” 丹娘扁扁嘴:“他不让丹娘跟他照相,所以丹娘也不知道。” …… 丹琪再次上班的路中,好巧不巧地又碰见了前夫和那个狐狸精。 “呵,这么久不见,你还是穿的这么朴素。女人啊,要对自己好一点。”那个狐狸精居然这么说。 丹琪怒火噌噌窜起,但依旧没有发作。 她有孩子,她要上班,她没空陪这个狐狸精在此闲聊。 转身就走,毫不犹疑。 公司里,老板又一次坐在丹琪旁边:“丹琪啊,最近有什么不开心的吗?咱们找机会下楼喝杯咖啡?” 丹琪婉拒。 虽然丹琪是坚强的,但还是没忍住在顶楼吹着寒风扑簌簌落泪。 因为婉拒了老板,今天丹琪终于被炒鱿鱼了。 丹琪甚至还想过是不是为了生活,干脆从了老板算了。 可自尊心不容许她如此。 哭够了,转身下楼,却在明明没人的地方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丹琪连忙躲开:“抱歉、抱歉……” “没事,想哭就哭吧。”他伸手又把她搂了过来。 看到了面容,丹琪更加吃惊:“你不是那个出租车小哥哥吗?” “是。”他也没否认,只是把她搂进怀里。 丹琪却哭不出来了:“你是谁?这段时间……”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你身边。”他竟然这么坦诚。 丹琪这才注意到他的穿着,很现代,很好看,很……贵的牌子。 他开出租车的? “我不是。我是来照顾你的。”他居然能听见丹琪的心声。 “什么照顾我?”丹琪一脸懵逼。 “我是你家里那颗土豆,一直想帮你来着,却没找着方式。”他笑了笑,伸手过来把丹琪的手捧在掌心,搓了搓,又揣进怀里,“还好你的那枚玉佩,给了我生命,也给了我法力。” “玉佩?”丹琪此刻已经大脑短路了。 “嗯,就是那枚浅绿色的,被你随手放在茶几上的。” 那不就是前夫太奶奶留下的玉佩吗? “什么鬼!”丹琪终于反应过来,甩开他的手,飞奔下楼。 这都什么世道!倒霉透了也就算了,现在还来了一个跟踪狂?! 丹琪收拾好东西一路飞奔回家。 可家里的存款已经不太多了,被辞退后,又该靠什么生活呢? 回到家后,丹琪鬼使神差地看了看那枚被丹娘视若至宝的发芽土豆。 呵,还土豆精呢?怎么不是青椒精呢?刚刚才被切碎过。 “我真是土豆精。”一个声音自耳边传来,吓了丹琪一跳。 小哥哥忽然出现在丹琪身边,缓缓叹了口气:“我真是土豆精,任你信还是不信,我都是。而且……我对你没有恶意。” 丹琪正欲把他轰出门外,忽然丹娘从房内窜了出来:“小草叔叔!” 他弯弯腰,友好地和丹娘打招呼:“丹娘乖!” 丹琪更气了,伸手就把他推出门外:“我不管你是谁!我也不管你从哪来!请你不要再跟踪我了!再来我就报警了!” 然后丹琪就把他关在了门外。 稍稍收拾心情,丹琪却发现丹娘哭得厉害:“……你把小草叔叔赶走了!” 然后嘭的一声,丹娘回了自己的小房间,还把门反锁了。 丹琪有些心累,这次连哄都不想再哄她。 第二日一早,丹琪背了包就出门投简历去了。 走走看看,丹琪原本就很失落的心情,此刻越发难受起来。 头一次,丹琪觉得很绝望。 明明自己也是生活在家里的小公主,可自从识人不清,嫁给了那个傻逼之后,丹琪的日子就一落千丈。别说小公主了,丹琪只觉得自己能活下去都是奇迹。 自己拼了命地去工作,拼了命地去照顾孩子,拼了命地去躲避前夫…… 但是人总归是脆弱的。 丹琪也不责怪丹娘对陌生叔叔的维护,毕竟她小。 但丹琪真的觉得自己有些撑不下去了。 浑浑噩噩地走在路边,丹琪忽然感受到旁边一阵狂风呼啸而过,而自己则是被一双大手搂至另一边。 原来自己刚刚差点被车撞着。 惊魂未定之际,丹琪忽然发觉面前这人又是那个土豆小哥哥。 “怎么又是你!”丹琪说罢就把自己的包包往他脑袋上招呼,他也不反抗,任由被她狠狠打了几下之后,他才一语不发地离开。 丹琪脑袋懵懵,忽然有个奇异的想法。 …… “你居然会来主动找我?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前夫面上戏谑之色闪过,也没忘了讽刺丹琪几句。 “别担心,我就是来问问你太奶奶送我的那个玉佩的事儿。”丹琪懒得跟他计较。 “玉佩?不值钱的玩意儿。她人老糊涂了,连个不值钱的玉佩也当个宝。怎么,你现在穷到要卖玉佩了?哈哈哈……” 丹琪淡淡地望着他:“所以,她觉得那玉佩是个宝?” “是啊,人老了,一直说些胡话。说什么那玉佩是什么仙人给她的,可以唤醒生灵什么的……我也记不清了。丹琪啊,你要是没钱,可以找我借啊,何必去卖那个什么破玉佩……” 丹琪没等他说完,嘭的一声关上了他家的门。 所以,那个玉佩,那个土豆小哥哥,只怕都是真的? 丹琪疯也似的冲回家,却再也没看见那颗一直放在桌上的土豆了。 “因为妈妈不喜欢,所以丹娘把他扔掉了。”丹娘委屈巴巴的小脸,但依旧努力给了丹琪一个美好的笑容,“妈妈,对不起,丹娘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 丹琪脑子里轰的一声。 “扔哪儿了?”丹琪很着急,她甚至都没来得及跟他说一句对不起。 “垃圾桶。” 丹琪正准备去翻垃圾桶,就听见丹娘继续说:“刚刚隔壁的阿姨问我要不要帮忙倒垃圾,她就帮我把垃圾袋拎下楼了……” 丹琪飞也似的往楼下冲去。 可垃圾桶已经被垃圾车收走了。 丹琪呆呆地站在路边,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你在……找我?”一个略微有些犹疑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丹琪回头,正好又撞了他个满怀。 “对不起。”待看清了容貌之后,丹琪诚恳道歉。 他笑了笑:“不必,你会怀疑也是正常。” “但你不是土豆么?被扔了也能回来?”丹琪忽然想到。 “唔……我是土豆,但我已经化形,只是暂时住在那颗发芽的土豆里而已。你可以再买一颗给我,我还是可以休息。”他不好意思地笑笑。 丹琪松了一口气:“那……我是那个玉佩的主人,以后你什么都会听我的吗?” “当然会,也不仅仅因为你是那个玉佩的主人。”他自然而然地笑着,“也因为,我观察你很久了,我觉得……你很适合当土豆夫人。” “……”行吧。 第三章 偷到了什么 ?周茉翻墙进去的时候一脚没踩稳,摔了个四爪朝天。 好在这丞相府虽然气派,却没有设下太高的围墙,总算没有摔断腿。 听闻丞相叶宏素来铁面无私,刚正不阿,油盐不进……咳咳,总归,是个十成十的好人,但也是个十成十的榆木疙瘩。 好在他今日不在,否则还不得被他剥层皮? 周茉揉了揉吃痛的脚踝,勉强起身,却在这夜色中发现除了自己以外的另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难不成还有别的小偷敢打丞相府的主意? 周茉居然有些兴奋起来。 自己并不是偷盗界的老手,但肯定是最胆大包天无疑。 除去皇宫禁地,在外,还没有周茉不敢进的地儿。 就连这丞相府,周茉也不是头一次来了。 上一次虽然被打了个满头包,但至少还顺了个馒头给饿肚子的二妞,也算是给丞相府“素来无人敢闯”的名头抹过黑了。 好奇之下,周茉悄无声息地垫脚跟上那个姑娘。 但与周茉的黑色劲衣不同,那姑娘穿得实在是有些花花绿绿。 正琢磨着这是不是最新的夜行衣,周茉就听得她进门娇滴滴的声音:“……丞相大人……” 一阵鸡皮疙瘩漫了全身。 周茉这才知道她为何而来。 这也怪不得周茉看不懂人家的风情万种,毕竟周茉年岁不过二八,又要成日里担心自己那些个弟弟妹妹们有没有吃饱喝足,简直过得和普通少女太不一样了。 等等,她刚刚叫什么来着?丞相?叶宏今天不是不在吗?!!! 咽了口唾沫,周茉迅速准备开溜。 顺便在心里把自己街上捡来的弟弟周子安骂了个千万遍。 每次消息都这么不牢靠,还怎么好好做姐弟?! 可还未来得及走出一尺,身后除了那姑娘的惨叫声之外,更是多了一道森然的目光。 “深夜到访,敢问是何贵客?”叶宏就仿佛一尊冰雕,只是站在那里,就能冻僵方圆百里。 周茉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路过而已……” 拔腿便跑,可又哪里快得过习武多年的叶宏。 不过两三个呼吸间,周茉已经被叶宏拎了衣领:“小贼,现在可还跑?” 废话,不跑等着被你抓啊? 但周茉嘴上还是老实:“不、不敢了……” 叶宏记得她。 几个月前,她也来过,甚至还偷走了一个馒头。 虽然叶宏早已发现她被家丁抓住猛揍之时怀里的异常凸起,但叶宏还是没有取回来。 鬼使神差的,叶宏想看看她究竟要耍什么花样。 就这样,从未施舍过乞丐,甚至从未允许擅闯之人活着出去的榆木疙瘩叶宏,第一次为这个小毛贼破了例。 只是没想过再见依旧如此。 叶宏几乎有点恼羞成怒:既是放了你一次,怎的又来第二次?学不乖吗? “呵,上次不过透了丞相府一个馒头而已。怎么,这次想要偷丞相府的什么宝贝?” 顺手扔进了死牢。 死牢守卫无一不惊讶的是,这地方居然用来关小毛贼?是不是有点杀猪用牛刀了? 但叶宏是谁?叶宏的命令就是死命令。 就冲着叶宏是当今皇帝的小舅子,死牢守卫也不敢说个不字。 …… 周茉在死牢里待了一个月。 除了治好了王大人的老寒腿、修好了陈大爷的板凳、给彭小哥修了一封家书、为何姐姐介绍了一门好亲事……之外,还真是挺百无聊赖的。 但死牢里的守卫都开始喜欢起这个爽快的江湖姑娘。 一月后,叶宏上完朝回来,听着造谣他有断袖之癖的言论,小皇帝又要把庆阳郡主塞给自己。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此刻却在视察死牢犯人的时候听见了死牢里传来的一阵欢声笑语。 谁敢在此造次?! 叶宏的小跟班们立刻察觉到了自家大人自带的杀气,纷纷让路,更是心内默念一百遍“勿殃及池鱼”。 可当叶宏进了死牢,才发觉,在此与守卫们说笑的并不是别人,正是自己一月前抓到的那个小毛贼。 “玩得挺开心?”莫名的怒火上涌,叶宏皮笑肉不笑,“王大人,自请降职和罚俸三年,喜欢哪一个吧?” 王大人哪晓得这尊大神会忽然来此,此刻抖抖索索地跪在地上,竟是一时出不了声。 “还有你,进了死牢还不老实,看来是上断头台更好?”叶宏没理他,反而是戏谑地看了周茉一眼。 可恶,自己堂堂丞相尚且因公务繁忙而饿瘦了,这在死牢里的小毛贼,居然还长胖了些? 周茉一瘪嘴差点没哭出来。 “怎么,还委屈?关死牢也不长记性?”叶宏破天荒地又多说几句。 其他人尚无反应,可叶宏的小跟班们刹那就惊呆了:自家大人何曾与人说过这么多字?还真是天上下红雨了? 周茉缩在一边没敢吱声,生怕自己多说一句,更加惹恼了面前这尊大神,导致自己连今晚都活不过。 但未得到答案的叶宏可就没这么好打发了,顺手就拎了周茉的衣领,就这么往小跟班们面前一扔:“把她给我带回去,省得危害人间。” 可您府上也在人间哪?当然,这句话没人敢问出口。 周茉就这么在半梦半醒间,被人带回了丞相府,成了一名光荣的……书童。 “磨个墨这么慢吗?” “水?” “笔呢?给我洗哪儿去了?” “纸怎么没铺平?” …… 几日下来,周茉腰酸腿痛,更是狠狠地体会了一把这冰块脸的“龟毛”体质。 算了算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更何况自己是戴罪之身。 原本周茉已经觉得自己够倒霉了,甚至连弟弟妹妹都照顾不好,但没想到的是,更倒霉的还在后头。 据说丞相要娶亲了。 娶就娶吧,可好死不死的,这待嫁新娘居然时时刻刻看周茉这个小书童不大顺眼。 一会儿轻声细语地要周茉给她整理屋子,一会儿矫揉造作地要周茉给她选衣裳…… “啊?!!!”她却一声惊叫,吓得半个丞相府都鸡飞狗跳。 “庆阳郡主,您这是……”吴管家给吓得丢了半条命:倘若惹恼了这未来的丞相夫人,自己以后可还怎么在丞相府活下去啊? “她、她弄坏了我娘亲生前留给我的九凤钗……”庆阳郡主哭得那叫一个我见犹怜,锥心泣血。 “什么钗?”周茉发誓,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个什么玩意儿,又哪来弄坏一说? 而后庆阳郡主便拿出了一个被折成两段的凤钗。 周茉:“……”还敢栽赃得再明显一点吗? 可吴管家哪管那么多,伸手上去就给了周茉一个大嘴巴子:“贱人!” 周茉被打得脑袋一懵,连嘴角渗血都没发觉。 庆阳郡主拿帕子掩唇,可从周茉的方向,正好能看见从她嘴角划过的一丝笑意。 “啪”。另一个清脆的巴掌声,周茉下意识地闭眼别头。 咦,好像不疼。 再睁眼之时,正好对上了叶宏冰凉的眸子。 正想着自己是不是该开口解释几句,就听见了庆阳郡主迟来的哭声。 再看,却看见了庆阳郡主捧着肿胀的面颊。 “你打我?你居然为了一个贱婢打我?”庆阳有些不可思议地哭喊。 “你不是死乞白赖地求皇帝把你嫁给我么?可以,你进来,她是夫人,你是贱婢。”叶宏面不改色。 周茉:喵喵喵? 眼瞅着一个俊郎的面容越靠越近,周茉居然忘记躲开这个蜻蜓点水的吻。 “你成功了。”他如是说道。 “什么?”周茉依然懵逼。 “偷到了丞相府的宝贝。” “……”原以为是个榆木疙瘩,没想到居然是个厚脸皮。 第四章 青尢山上 ?传说,青尢山上有把无忧剑。得剑者,得天下。 …… 赵翰卿一脸迷茫地看着正在侃侃而谈的说书人,他正说到几路门派争相派了无数弟子前来青尢山,甚至还说到他们为了抢夺无忧剑而在青尢山上大打出手……说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惊天动地,就仿佛那说书人正在现场似的。 默默捏了一把腰间和赵翰卿纤细身材略显格格不入的粗狂剑鞘,赵翰卿另一手捏了面前的青花茶杯,慢慢品了起来。 “赵姑娘,您可都在此待了整两日了,还每日只点一壶清茶,您这是在等人呢,还是来我们茶馆砸场子的?”茶馆的小二甩了肩上的布巾,略有些嫌弃地看了看赵翰卿全是上下的饰物,只怕没超过二吊钱。 小二又皱着眉头瞥眼看了看她身上不合气质的剑鞘,也不像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 赵翰卿抿了抿唇,淡定地看向小二:“我是没给茶钱?” “……不是。” “那我是在此处惹事了?” “……自然也不是。” “那怎么就叫砸场子呢?难不成,你们这门口牌子上写的‘品青尢好茶,迎万里来客’只是摆设,其实,你们只是看人钱财样貌的?”赵翰卿幽幽地捧起茶杯,声线不粗不细,只听得这悦耳的姑娘声音淡淡的在这间小茶馆里蔓延开来。 顿时周围一阵窃窃私语。 眼看着不满的客人越来越多,看向这小二的眼神越来越不善,这家伙立马就换上一副笑脸:“赵姑娘,这哪儿能呢?不过是问问您今天要不要再添茶罢了,您可别折煞小的了……” 赵翰卿满意点点头,却道:“不必添茶了。” 小二憋着气离开,却是不敢再对赵翰卿如何了。 赵翰卿饮尽最后一口茶,却是起身离开了。 最近不好在此生事,既是已经惹了人家不满,以后还是换家茶馆待着吧。 “咕嘟”一声,正是赵翰卿饥肠辘辘的讯号。 好饿啊。赵翰卿看了看周围的小食,除了能买得起两枚包子,已经再不剩了。 瞥了瞥手中最后的四块铜板,赵翰卿还是选择揣回兜里。 罢了,先留着吧。 …… 几年前,赵翰卿还是个黄毛丫头的时候,就早已在青尢山里轻车熟路了, 这山很大,也格外荒凉险峻。 赵翰卿凭借着自己娇小的身材和一颗执意逃亡的心,竟是生生在此山中独自停留了数月。 至于一个十二岁的姑娘在这荒郊野岭是如何生存下来的,只有赵翰卿自己知晓—— 这地儿,除她之外,其实还有另一人。 “小丫头,你渴不渴?不渴啊,那我自己喝了……” “小傻子,饿不饿?不饿啊,那我自己吃好了……” “小王八蛋,你……” 赵翰卿与生俱来的冰块脸也不得不在此破了功:“哪儿来的小贼,为何老跟着我?” 他嗤嗤笑了许久,面上戏谑闪过:“怎么,这青天白日的,你还以为我要对你这个蠢兮兮的小丫头片子做什么不成?放心,我又不是狗,啃什么骨头。” 赵翰卿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这是在说她不够丰满吗?轻佻!登徒子!!! 可奇怪的是,这人既不劫财也没劫色,只是跟着赵翰卿,不近不远的距离,没事调笑两句,却也不来做什么恶事,甚至还在赵翰卿饿得胃疼之时,给她扔了两三个果子。 若说是好人吧,这人看上去就吊儿郎当的,没个正经样。 若说是恶人吧,倒还真挺照顾赵翰卿的。 纳闷之下,赵翰卿终于没忍住,在他跟了十日之后,问了他的名字与出身。 “哟呵,我还当你是个傻子丫头呢?原来会好好说话的啊?”他故作惊诧的样子,让赵翰卿很想揍他。 “……咳。”看着赵翰卿杀人似的眼,那人终于说了几句半真半假的话,“好了好了,不欺负你了。我叫承颜,自小在这山里住着。你还想知道点什么?” 赵翰卿有些疑惑地瞥了瞥他身上奇怪的服饰:花纹样式老得很,居然还和他常挂在身上的剑鞘如出一辙,就仿佛……家里很穷。 自小就养尊处优的赵翰卿的目光立马柔和了下来,从愤恨变成了同情。 承颜眼睁睁地看着此变化,居然有些瞠目结舌:这丫头,难不成是联想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两人一个同情,一个纳闷,居然也结成了一对同路之人。 承颜从未问起过赵翰卿的身世,可赵翰卿却在后来的十几天里同情心泛滥,居然主动给承颜透露了自己跑路的缘由。 赵翰卿是将军之女,整个找家独苗,可惜是个女娃。 老爹老娘总是有些恨女不成男,更期许着她能像古书中记载的女将军一般征战沙场,为国效力。 可偏偏赵翰卿的身子板娇小得比普通人家的闺女还要柔弱几分。 若不是这次,赵老将军铁了心要让赵翰卿嫁给最年轻有为的许小将军,只怕也不会激得赵翰卿非离家出走不可。 不就是个将军名号么?怎么就这么稀罕了? 赵翰卿百思不得其解,甚至在与承颜聊到此处之时,连万年冰块脸也皱成了一团。 承颜瞅着有些好笑,干脆伸手抚了抚赵翰卿的长发:“将军的名头,是没什么好稀罕的。若说稀罕,还不如你这个小傻妞稀罕呢。” 赵翰卿随即暴跳如雷。 …… 直到几年后,赵翰卿再想起此事,才惊觉: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会给自己起这么多外号呢? 闺中密友答曰:稀罕你的人。 话糙理不糙。 …… 再后来,等赵翰卿心里好受些了,承颜便把她送上了回家的马车:“你且好好照顾自己,以后这一路,就得你自己走了。” 赵翰卿知道承颜说的是她家里的杂七杂八,默然点头,也算是同意好好与爹娘说会儿话了。 承颜见她不再抗拒,也便满意了:“若有机会,我会去寻你,咱们再一同游山玩水。” “……好。”心内某处发了芽,只怕连赵翰卿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微微勾起的唇角。 …… 后几年来,赵翰卿早已和家中长辈和解,甚至也说服了爹娘,让自己挑选婚事。 虽然这个过程艰难而又痛苦,但赵翰卿还是在五年内完成了。 十七岁了,赵翰卿想见他。 可当赵翰卿兴冲冲地抱着一堆银子来到当年与他分别的小镇子上,却查无此人。 一路沿着青尢山找去,却只听闻青尢山上的无忧剑有灵性,甚至还有传说中的剑灵出没。 失魂落魄了一阵子,赵翰卿花光了自己带来的银两,却依旧没有找到承颜。 若不是自己无意间找着了承颜一直带在身上的剑鞘,赵翰卿差点得以为五年前只是虚梦一场。 …… “传说那无忧剑哪,取之憾天地,挥则斩妖邪。所有妖魔鬼怪,见了这剑,都得绕着走呢……”说书人依旧侃侃而谈,赵翰卿心内一动。 “呵,青天白日的,哪儿来的妖邪。”忍不住脱口而出。 “唉?我说你这小姑娘,今儿个第一天来吧?瞅着眼生得很,莫不是来撂场子的?这青尢山脚下的老人们,谁不知青尢山上妖怪甚多,又哪里容得你在此质疑……” 赵翰卿呆愣半晌:青尢山真有妖怪?可自己在里头待了一整月也没见着什么妖怪呀? 有些茫然地握着微微温热的剑鞘,赵翰卿似乎想起了什么。 半夜酒醉,赵翰卿喝下最后一杯清河酒,独自趴在酒馆的桌子上。 自从自己捡回这剑鞘,每每有恶人找茬,自己总能安然避险;每每路见不平,自己总能拔刀相助还分毫不伤…… 若是别人,还能说句身强体健、神功盖世;可若是自己……赵翰卿低头看了看自己万年不变的小身板——怎么可能。 可若是,有那么一种可能…… 赵翰卿在酒馆装醉不醒,任由小二来叫了自己三次,就是不起来。 可偏偏就在这探明真相的紧要关头,居然有登徒子想来揩油。 他也不知何时坐到了自己身边,咸猪手说来就来。 赵翰卿咬牙正打算放弃装醉,就听得旁边一阵凳子碎裂的声响和那登徒子的通呼声。 “分别时明明说了要你好好照顾自己,怎么就是不听呢……”熟悉的声音传来,一个温热的怀抱也随之而来。 赵翰卿差点流泪破功。 “这傻子姑娘,最近吃的还挺好,都快抱不动了……”他嘟嘟囔囔着,赵翰卿狠狠忍下了掐他腰间的冲动。 但在他轻手轻脚把自己放在榻上之后,眼见着他要离开,赵翰卿实在没忍住:“你要去哪儿?” “没醉啊?”他有些慌乱,拔腿就走,一边踏出门外还一边碎碎念着,“……死心眼小丫头居然会骗人了……” 赵翰卿也顾不上再装,飞身往门外冲去,却没见着人影。 再看那剑鞘,依然好端端搁在自己假装醉酒的桌子上呢。 唇边微笑顿起,赵翰卿也不顾夜色沉沉,拎了剑鞘就往山崖奔去。 “哎哎,你认真的啊?”眼见着剑鞘要被扔下山崖,一阵声音从那剑鞘里传来。 赵翰卿难得的笑容明媚:“你不是不出来么,怎么,现在肯了?” “自然自然,笨姑娘的命令,自是要遵从的。”一缕青烟从剑鞘中冒出,丝丝绕绕地成了人形……却没有脚。 赵翰卿看得眼睛都直了。 “怎么,不是你叫我出来的么,没想过我会这样?”承颜没好气道,“谁叫你总照顾不好自己,害我总得施法保护你,现在连化为人形的灵力都不够了。” 赵翰卿直勾勾地看着他,本是愤恨的目光搭配着沉默不言,到后来却化成了一串串泪珠。 “怎么了?怎么哭了?”承颜慌了,伸手过来向拿袖子帮她擦擦脸,无奈化形不足,根本碰不着她丝毫,只是像幻影般穿过了她的面颊。 “明明说好了的,可你为什么不去找我!”赵翰卿终于崩溃出声,抹了一把泪水,恨恨道。 “我哪里有空!”眼见着赵翰卿哭得更凶,承颜慌忙解释,“那几个臭道士想收了我,我可是花了不少灵力才成功出逃,真是没力气找你去了,只能让你发现然后带走我的剑鞘。” “那你为何不告诉我你就在我身边,还害我找你那么久!” “那我这不是……” “不是什么?” 他十分委屈:“……怕你嫌弃我的衣裳老旧……” 原来他知晓了。赵翰卿面色微红:“那剑呢?传说中的无忧剑呢?还有剑灵?” “我哪里知道,百年前就失踪了。”承颜唏嘘,“青尢山的人们太穷了,又几年没好收成,只得借了个噱头多引些人过来。你瞧瞧,有什么无忧剑啦,什么妖魔鬼怪啦,什么清河酒啦……啊不,其实这酒还真不错,只是没什么养颜功效罢了。其实剑灵也是真的,不过我不是无忧剑剑灵,我是无忧剑剑鞘灵。自打无忧剑失落后,我便自修成形,还真有点法术可以唬人……” 赵翰卿忽然失笑。 缘起缘落,不过是一场错落的误会罢了。 伸手把剑鞘抱在怀里,与面前幻影般的这人相视而笑。 ……不过这样,也挺好。 第五章 橙子味儿 好想修炼成人形。 橙子每天都要跟隔壁的橘子唠叨一遍自己的梦想。 而橘子呢,每天都没忘炫耀自己娇小丰满的身材:“你看我这婀娜多姿的,将来是不是得被一个长得漂亮的小哥哥给摘回去?” 橙子嫌弃地瞥她一眼。 橘子对这极尽嫌弃的眼神视若无睹:“是哦,你就惨了,你整个一圆溜溜的,漂亮的小哥哥一定不会来采你的……” 橙子:“……你不也是圆溜溜的?” “不啊。”橘子坦然摇头,“我分明就是有凸有翘的。”随即还怕橙子不相信似的,伸手指了指自己脑袋上的坑。 橙子:“……” 是的,橙子每天都在被橘子欺负的时光里煎熬着。只可惜,这煎熬的时光太久,她几乎都要忘了自己是几月出生的了。 那时的自己还娇俏玲珑,现在却在这风吹日晒下连皮肤都糙了许多。 橙子无奈暗叹着不知何时才会被人采摘下来,同时又在担忧着自己究竟来不来得及修炼成人形。 好在这几日阳光正好,橙子在枝头晃悠晃悠,居然还真看见了几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谈笑着朝这边而来。 橙子瞬间脸红:“……好、好帅啊……” 橘子则是抹了把口水:“……看上去好鲜美……” 橙子一愣:“鲜美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橘子同样茫然摇头,“大约就是很漂亮的意思吧。我见着之前被带回去的柿子妹妹就是这么被夸的。大约是给那个小哥哥带回去当媳妇了吧。” 橙子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随着那几个书生越来越近,橙子也拼命在枝头摇晃着企图让他们发现自己,可大约是他们谈得正欢吧,竟无一人注意到笑得花枝乱颤的橙子。 橙子有些憋屈地正打算放弃,却没想到头顶一阵金光乍现…… 噗通一声,橙子就这么屁股开了花。 “我敲!”橙子摸摸屁股爬起来,“好痛哦!” 几个书生也正好往这边看过来。 嗯?摸屁股?橙子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低头看了看自己。 纤纤玉手,濯濯白臂,粉裙翩然…… “我敲?!我居然化……”最后一个字还未脱口而出,忽然橙子面前就多了一双修长而好看的大手:“姑娘,摔疼了吧?你可需要在下扶上一把?” 橙子面上腾地一红,有些结结巴巴道:“不、不必了……” 可刚拒绝,橙子又有点后悔:“啊还是扶一下吧。”说罢便顺理成章地摸到了这人白皙的皮肤。 虽为男子,但这人长得还真是好看,连手都这么好看。橙子的眼里顿时冒出了小心心。 “谢谢。”橙子被扶起身还不忘了以礼待人,“谢谢您。您可真鲜美。” 众书生:“……?” 当然橙子并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只是略有羞涩,便蹦跶蹦跶拎着裙角跑开了。一边跑还一边没忘了回头给大家留下一个美好而又灿烂的笑容。 可众书生见了这笑容却只是面面相觑:“子冉,你这是被这姑娘看上了?” 随即众人捧着肚子狂笑。 子冉:“……”略有些无奈地看着这跟兔子似的蹦跶远去的身影,几乎毫无美感可言。子冉垂眸,将来的妻子,若不是个大家闺秀,至少也得是个小家碧玉吧? 魏子冉并不太明白父母的相敬如宾,甚至也无法理解为爱情宁可愤然离家出走的大姐。 只不过魏子冉一直生活在书香世家,无论是自己父母的婚姻,还是自己弟妹的婚姻,都有门当户对之人可寻。就算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在魏子冉心里,总归也得娶个贤妻良母似的闺秀。 如此想来,魏子冉还是定了定心神,刚刚那姑娘的话,还是抛之脑后吧。 可越是刻意不去想,就越是容易遇见。 魏子冉今日已经是第三次在书院门口看到她了。 她似乎总是穿着粉裙,脑袋上总是系着简单而又秀气的丝带,一阵风来,丝带随风飘扬,魏子冉总是害怕她会跟丝带一起被风刮跑了。 那姑娘又总是冲他笑着,笑容明媚,眼波似水,仿佛就这么直击了魏子冉的小心脏。 扑通,扑通……魏子冉第一次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再次摇头,不,足不出户的才是大家闺秀,而这姑娘每日在这风里雨里的站着,只怕也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姑娘。 …… 橙子挑得腰酸背痛的。 “这世间长得鲜美的人儿怎么这么多啊,那我可该挑哪个小哥哥才好?”橙子有些郁闷了。 只不过听说这书院之人大多风流倜傥,丰神俊朗,所以橙子才每日在此等候。 可这都几天了,几乎挑花了眼,橙子也还没决定究竟该跟哪个小哥哥回家比较好。 想着干脆去别处换换心情,橙子扶着腰就往万花楼走。 听说万花楼里的姑娘个顶个的漂亮,更听说城里各个名门大户的公子哥儿都喜欢来此和姑娘们闲聊。橙子成形还未多久,今天倒是正好去长长见识。 …… “子冉,你又不去啊?听说万花楼今日可是来了个美人儿哦。”牧归手中折扇轻摇,言语中几近嘲笑之意,“你这都多大年纪了,还不得赶紧给自己找点乐子?否则到你婚娶了,去万花楼的机会可就更少了……” 魏子冉今日没见着常在门口的姑娘,心中正是有些憋闷:“不,万花楼怎们能是我们读书人去的地儿?可不得污了自己?” “你还真别说,这人世间红尘俗世纷扰繁多,与其躲避不见,倒不如坦然相处。青楼女子怎么了?青楼女子也是人啊,也是这世间红尘的一部分。你这总是推三阻四的,怕不是担心自己沉在万花丛中出不来了吧?哈哈哈……” 魏子冉正是心里不大舒服之际,对于牧归的激将法竟是毫无察觉:“嗤,有什么了不起的,去就去吧,正好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做‘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牧归啪地合上折扇:“好!” …… 话虽如此,魏子冉在走进万花楼的时候心中还是莫名有些紧张的。 并不是害怕自己在美色中流连忘返,而是觉着自己违背了圣人之道。 “多谢各位公子哥儿今日捧场!”老鸨笑颜如花,见着今天的客人里有不少生面孔,又是穿着不俗,若是姑娘们伺候好了,只怕又是一笔额外的收入。 “嘶……疼!”橙子在一片幕帘后面被几位姑娘围着。 “唉,你可别动,好不容易给你收拾好了。” “别晃悠!这金钗可贵了,你可别给晃下来了!” “你说你,刚进来就这么得舞妈妈宠爱,只怕说不定能继承荷花姐姐的位置,成了咱们这儿的头牌。” “还真别说,舞妈妈的眼光还真是不错。刚进门的时候看上去不过是个小姑娘,结果这么收拾收拾,竟然还挺漂亮……” “是啊,瞧你这皮肤,掐着水嫩嫩的……” 橙子简直要被这些人的叽叽喳喳给烦死了。 “说好咯?我上去走一圈儿,就给我介绍个帅气的小哥哥。”橙子不满瘪嘴,依旧没忘了之前舞妈妈承诺自己的事情。 “自然自然。”其中一姐儿立马应下,“等你上去走上一圈啊,要几个帅气小哥哥都行!” 橙子这才轻轻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 幕帘拉开,古琴音响起,橙子顶着脑袋上极为不舒适的发饰,拎着裙子就上了场。 “不错!很水嫩!” “今儿的挺漂亮!” “我喜欢!” ……叽叽喳喳的调笑声响起,让橙子略有些不适。这都什么人呐?怎么看着都跟要吃了我似的?莫名有些惧怕,甚至想往后跑。 但后面全是刚刚给自己梳妆的姐姐们,橙子只是刚回了个头,就被她们的目光给慑了回来。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向前。 底下的魏子冉待借着昏暗的灯光看清姑娘的面容,整颗心脏如被人架在火上烧一般,火燎火燎的:“她怎么在上面?” 牧归被他问得一愣:“什么她?你认得?”随即抬眸看看,好像正是那日看上了子冉的小姑娘。 噗哧一乐。牧归没忘记调笑:“居然是那个小姑娘啊?之前不还说喜欢你么?怎么今儿就上了万花楼的台?” 魏子冉心里梗的慌,待看见她没站稳,更是想也没想的伸手接了她。 “喔…………”众人唏嘘着。没料到居然会有这么艳羡的一幕出现。 “多、多谢。”橙子正恼着自己踩了裙角,抬眼就看见了这个熟悉的小哥哥,“咦,你不是……” “你不是说喜欢我么?为什么还上台?”魏子冉大约此生也想不到自己会问出这样恶俗的话语。 “喜欢?”橙子喃喃重复,一脸迷茫。可在魏子冉听来,却是个陈述句。 心内狂喜之下,魏子冉拼命压制自己的心情:“你真喜欢?那……我来帮你想办法……” 橙子也不知该不该点头,但随即就听见了魏子冉的大声:“这姑娘我要带走。” 这下全场几乎沸腾:“你说带走就带走?出多少钱呐?” “呵,这公子哥倒是嚣张。不巧,这姑娘我也看上了。不如咱们来竞个价?你出多少?” “我也来!我出五十两纹银!” “我出一百两!” …… 橙子不知道这些人为何忽然开始报价,脑子里乱嗡嗡的,又有些害怕,只得缩在这位小哥哥的怀里,瑟瑟发抖。 魏子冉感受到怀里姑娘的恐惧,气势更甚:“一千两!” 哗……全场懵逼。 牧归还没来得及出手制止,魏子冉已经在他惊愕的目光中,掏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递给同样傻在原地的舞妈妈。 “喂!魏子冉,你这是要一掷千金为红颜啊?”牧归生怕被魏老爷子教训,赶紧伸手就要拦。 “你不是说我该与红尘俗世坦然相处么?怎么,俗一把不可以?”魏子冉斜晲他一眼,又把原话返还给他。 “可、可她毕竟是个……” “青楼女子也是人啊,也是这世间红尘的一部分。” 牧归:“……” 舞妈妈倒是眼力极好,一看便知这人是大名鼎鼎的魏家独苗,此时回过神来,又怕惹火了魏家人,便干脆做了个顺水人情:“魏公子啊,既然那你喜欢,那这姑娘我也就送与你了。她可是今日才进门,干干净净的姑娘,您带回去做个婢子也好,做个丫鬟也好,就算是万花楼送您的见面礼了,可以么?” “行!”魏子冉答应的爽快,倒是丝毫没注意舞妈妈捂着一千两银票时嘴角的笑意。 橙子本就被脑袋顶的头饰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见周边的哄闹声小些,便赶紧伸手拽了拽魏子冉的衣袖,又指了指自己的头饰。 魏子冉以为她是被闹得头疼,思索一瞬,伸了手,边红脸边把橙子整个儿抱起,潇洒踏步向外走去。 橙子:“……?” 等到了外头,才总算是逃离了嘈杂的哄闹声,连牧归也没来得及跟出来。 魏子冉看了看面前貌美如花的姑娘,心跳加速:“你、你……跟我回家么?” 橙子一窒:“……不啊。” “啊?”魏子冉倒是真没心疼钱,就是在想这姑娘该不是害羞?是不是该下聘礼之类的? “我家在无神山。”橙子从他身上蹦下来,瞬间拆了自己脑袋上的发饰,一头青丝如瀑布般放下,差点把魏子冉看呆了眼。 “我要走了,今天谢谢你,有缘再会。”橙子没管他脸上异样的表情,只是很淡然地冲他笑着道谢,而后转头就走。 魏子冉差点觉着自己连心魂也一齐被她带走了。 就这么呆呆地站在原地,连牧归出来后的冷嘲热讽也一起通通无视掉了。原来,这就是爱情的感觉。 …… 可魏子冉找遍了全城也没找着这个姑娘,就仿佛自那日分别后就消失了一般。 魏子冉甚至还找到了离家出走的姐姐魏清晗,没想到却遭到了对方的一阵嘲笑:“我离家出走的时候你说了什么?你说你这辈子都不会如我这般幼稚?那可好了,你现在在干什么?” 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姐姐却毫不留情地继续:“咱们果然不愧是姐弟……” 魏子冉正青着脸准备往回走,却听见了姐姐难得的正经:“你真喜欢那个姑娘?” “……嗯。” “倘若她不喜欢你怎么办?” “她喜欢。”魏子冉想了想,还是笃定道。 …… “他怎么就认定你喜欢他的?”魏清晗好奇极了。 橙子吸溜一声把面条吃进肚子里:“……不几道。” “你对他说什么了?”魏清晗有些可怜起自己的那个弟弟了。好不容易喜欢一个人,却是单相思。这也就罢了,可这姑娘居然是个橙子精,居然还正好是自己夫君的亲妹妹。 对,魏清晗当年就是为了另一个橙子精离家出走的。 现在好了,连自己的弟弟也要为了橙子精离家出走?魏清晗一想到这奇缘,就有些好笑。 魏子冉不知道姐姐的笑容为何如此诡异,更不知道自己喜欢的姑娘正在姐姐家里吃着面条。 只不过,魏子冉却没有办法再多想了,因为他要参军了。 自打魏老爷子听说在家孙子在青楼一掷千金,又满城挨家挨户地搜着姑娘,魏老爷子差点准备打断他的腿。 但好在有人拦着,又有魏子冉爹娘求着,也就正好把这小孙子扔去沙场历练历练,顺口还给了个虚无缥缈的口头承诺:若你能建功立业,我们也就不拦着你娶她做媳妇儿了,就算娶个天上的仙女儿,地上的小妖精,魏家人也再不多说一句。 但这句承诺就像给魏子冉打了鸡血似的,不仅让他拼了命的在战场杀敌,甚至还真的搏了一个将军的名号回来。 “我要娶那个姑娘。”魏子冉依旧英俊有余,但眉眼间已经有了部分苍茫。 “行行,你找到你就娶!”魏老爷子赌气似的撂下这么一句。 魏子冉淡然走去姐姐家里,亲手牵出了偷偷在姐姐家住了三年的橙子。 “你怎么知道她在这儿?”魏清晗有些吃惊。 “因为她说她家在无神山上,但那里早就已经烧没了,只剩一棵橙子树和一棵橘子树。” “……?” “你明明不爱吃橙子,家里却有一股浓郁的橙子味儿?” 橙子:“……我有味儿?” “橙子味儿。” “……” “你不是说我鲜美?”魏子冉靠近,明明英气十足的面上却瞬间染得红透,“要不要尝尝?” 第六章 斗酒诗百篇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 “听闻隔壁老儿连过六十大寿都没舍得挖出来的酒,怎么今日就舍得挖了?”几人在陶府门前聚了堆,其中一人唏嘘着。 “那可不,还不得是因为陶家独苗儿娶亲,否则哪里会舍得!”另一人似是听了不少传闻,立刻回道。 “我听说的可不是如此。”一青珀色长衣青年故作神秘,凑到众人堆里,神叨叨的,“听说陶家独苗儿娶的那女人太过跋扈,所以陶家老儿才不得不取了这坛六十年的桃花酒来镇宅子,免得这女子坏了陶家风水。” “我的天?!居然是如此吗?” “太可怖了……难怪陶家独苗儿订亲的时候,连个酒席也没摆。” “可不是吗?若是我娶了这等女子,我不也得去庙里求点儿啥来镇镇家宅?否则我这屋顶还不得被那女的掀了去?”青珀衣的青年似乎还不满意自己造成的小骚动,说得更加玄乎起来。 几人叽叽喳喳地继续说着,而这青珀衣的青年则是往后稍退,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 “小姐啊!你怎么又扮男装出门了?!”喜鹊一看见自家小姐进门,赶紧迎上去给小姐更衣,“您这老往外跑做什么?都说大家闺秀足不出户的,怎么轮到您这儿,就变成了天天出户?” 叶酒儿嬉皮笑脸,也没个正经:“你家小姐姐我,这两日忙活了些可有意思的事儿呢。” “……还真是有意思,穿着男装去造谣长姐,怕不是活腻歪了?!”身后冷哼一声,让叶酒儿背脊一阵发凉。 转头一看,果真是贺百翩。 “嘿嘿……”叶酒儿一瞅着这人,立马就换上了一张桃花脸,“贺大哥,今儿又喝什么好酒了?要不要小妹给你准备一壶百花酿?前几日刚从爹爹那里取来的。” “取来的?怕不是坑来的吧?”贺百翩一点儿面子没给,反而是毫不客气地往桌前一坐,“拿来吧,看看这酒够不够封我的口。” 叶酒儿内心呸呸两声,但面上依旧没敢怠慢,立马叫家仆把百花酿给搬来了。 眼看着面前这人毫不怜惜地拆了封泥,更是毫不客气地给自己斟上了满满一碗,边喝边啧舌:“好酒,果真不愧是你爹压箱底的存货。” 叶酒儿一边暗自气得银牙咬碎,一边笑容可掬地狗腿上前:“贺大哥,要不要再来一杯?这酒据说好喝得不得了!” 暗示的如此明显了,贺百翩却只是享受着她捏着自己的肩膀,半个让她来尝尝的意思都没有。 呸呸,一大坛子都给你了,给我尝一口能怎么滴?!叶酒儿不恨他,只恨自己又给他抓到了把柄! 从小到大,贺百翩住叶家隔壁院子,和叶酒儿青梅竹马的,又护着叶酒儿不被人欺负,外人看来可以说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了。 可只有叶酒儿知晓,这人就是个坏坯子!坏透了!每次看似在保护叶酒儿,分明都是拿捏住她的把柄,进而要挟她给吃给喝给好玩意儿! 想到这里,叶酒儿更是心碎。从小到大,什么南阳玉佛,什么东珠钗子,什么……通通都没逃过这人的魔掌。 叶酒儿也就奇了个怪了,这人既没有家室,也没听说有什么心上人,拿她的钗子做什么?吃吗?! 当然,进了贺百翩口袋的东西,就再也没见出来过。哪怕叶酒儿使出浑身解数连哄带骗的,也没见贺百翩松过口。 叶酒儿扁扁嘴,又记起今晚的家宴,只怕自己去了也是碍眼。 …… “哎呀,妹妹来了。”叶桃花半笑半嗔地看着她,很是亲昵地挽了叶酒儿的胳膊,却在爹爹看不到的情况下,伸手就是在叶酒儿腰下一掐,“你好像来晚了嘛,忙什么去了?”面上笑着,出来的却是咬牙切齿的音。 叶酒儿疼得嘴角抽抽,却依旧在爹爹面前没敢表现出来,只是擦着冷汗道:“……我这不是上街玩了会儿么,一时忘了……” “呵,又上街。你就不能学学你姐姐,好好在家里做点针线活,学学看账本?你姐姐都要嫁去陶家了,可你呢?现在满江城谁人不知你是个满大街乱跑的‘大家闺秀’,谁家还敢要你?!”叶城气得又开始咳嗽,吓得叶桃花立马迎上来:“爹爹,要不叫大夫来看看?” “叫什么大夫,只要酒儿好好在家里待着,我还能活七八十年!”叶城大约是真气着了,摆摆手就招呼叶酒儿离开。 叶酒儿看了看这满桌子菜,还有爹爹气急败坏的表情,咽了咽口水:罢了罢了,不吃就不吃吧。 等回了房,叶酒儿才后知后觉地觉着鼻子有点酸:从小大大爹爹就喜欢叶桃花多些,而自己的亲娘本就是个姨娘,又早逝,除了偶尔叶城还记得给自己添置点衣物,其余时间几乎都只剩了叶酒儿一人。 越是看着叶桃花和爹爹亲近,叶酒儿心里就更加难过了。 喜鹊本在房外敲门,叶酒儿也只推脱说想独自待会儿。反正也孤单惯了。 窗外咔嚓一声响,叶酒儿反应极快地反手就把窗栏合上。 “疼!”贺百翩的声音自窗外而来。 嗤,果然又是他。叶酒儿有些好笑,擦了擦红着的眼眶,这次没拦着,顺手还拽了他一把,也免得他摔一身泥,又得自己给他偷偷摸摸地洗。 “谁又惹你了?”贺百翩也不客气,翻了窗就往里走,甚至还找了叶酒儿的帕子给自己擦擦身上的泥,仿若在自己家似的。 “不要你管。”叶酒儿正是心情不好,也懒得赔笑脸,往桌前一趴,活像一只被人遗弃的小奶狗。 贺百翩强忍笑意宽抚她两句,也没忘了提醒她过几日就是叶桃花和陶钧的大喜之日。 叶酒儿悲愤地捂住了脸…… 这世上,除了叶酒儿自己之外,贺百翩也知道,她暗恋陶钧很久很久了。 久到叶酒儿自己也不记得究竟有多少年。 反正大约就是这么个事儿: 小时候叶酒儿胆小怯懦,老是被姐姐欺负,甚至有一次被姐姐借着游湖扔去了湖中心的小岛上。 叶酒儿哭天抢地的,可大半夜的也没有人想到一个小姑娘会在湖中心。 再后来,陶钧来了。在他的小游船上,他亲手把叶酒儿搀扶了下来。 给她泡茶,为她谈了首曲子。 叶酒儿觉着,那大约是她从小到大听过的最好的琴音。 只可惜,果真不愧是姐妹。不仅叶酒儿看上他了,连叶桃花也看上了。 可叶桃花在叶家既是长女又是嫡女,本就比叶酒儿高上一头,叶酒儿又有什么好争的呢? 就这么着,自己心里的这点小九九在还未来得及发芽之前,就被姐姐掐断了。 更可恨的是,这个该死的贺百翩,居然还没忘了嘲讽自己,甚至还拿这事儿坑去了自己的东珠钗子作封口费。哼! 心碎之际,叶酒儿第二日就想找地方给自己放放风。 反正在爹爹心里已经没什么好印象了,再怎么出门,也不过就是少吃一顿饭而已。 就这么着骑着马乱跑,叶酒儿也就果真发现自己狗血的迷路了。 按话本子上来说,此时应该出现一个富家公子英雄救美。可叶酒儿大约是上辈子被人掐去了桃花,在这山洞里待了一夜,除了周围的鬼哭狼嚎之外,再没等到一个人。 有些失落,甚至还想了想要不要就这么跑路算了。 反正爹不疼娘不爱的,姐姐还不喜欢自己,陶钧也对自己无意,倒还真是个悲剧般的人生。 嗯,是挺悲剧的。 因为叶酒儿才刚刚起身,山洞外又起了瓢泼大雨,还打雷。 叶酒儿几乎要骂人了:这都什么破运气?! 然而更倒霉的还在后头。 叶酒儿才刚在大雨中前行两步,就遇上了——涨水。 居然漫过了马儿的膝盖。 战战兢兢地坐在马背上淋着雨,叶酒儿只觉得自己大约是个灾星转世。 又是绝望又是悲伤,叶酒儿头一次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到处乱跑。 爹爹说的话还言犹在耳:“……小姑娘不要乱跑!出事了怎么办?!” 是啊,爹爹,女儿在外头迷路了,回不去了…… 叶酒儿头一次觉得自己是任性的。 “喂!”声音从身后传来,叶酒儿心内一喜:这是贺百翩的声音。 急急拉了缰绳向后,马儿却没站稳,脚下一滑,叶酒儿一时不察,噗通一声就落了水。 水也不算深,但叶酒儿还没来得及站起,就感觉到身后又是噗通一声。 脚下滑了滑,叶酒儿还未来得及站稳,就跌进了一个怀抱。 “你跑哪儿去了!”随之而来的是贺百翩的怒吼以及快把叶酒儿勒死的怀抱。 “咳咳……你、你快把我勒死了……”叶酒儿的面上身上都是雨水泥水,狼狈极了。 但贺百翩也好不到哪儿去,身上的衣衫已经透湿,泥水布满了脸。 “是我走丢又不是你走丢,怎么你如此狼狈?”叶酒儿好不容易挣开了些,忍不住打趣。 贺百翩面色白了白,却没有再像以前一样同她打趣。 “你怎么了?”叶酒儿又是好奇出声,但贺百翩依旧再没吭声。 等回了家,叶酒儿回屋换了衣裳,才终于知道贺百翩怎么了——高烧。 叶酒儿面色陡然发白:不是还好好把自己送回来了么?不是还说客套话,不必留他喝姜茶了么?怎么就病了? 叶酒儿发誓,这辈子都没怎么见过贺百翩生病。他就像铁打的,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叶酒儿需要,他就出现。 病倒?怎么可能。 叶酒儿一饮而尽面前的姜茶,带着喜鹊就出了门。 “你还敢出门?!”叶城边咳边把叶酒儿拦回去,“你还嫌给我惹得麻烦不够么?!昨天一晚上,我们全府上上下下连丫鬟都出门找你去了!你姐姐和你娘哭得跟什么似的,眼睛都肿了!你现在还赶出门?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 全府都出门找她了?姐姐和娘亲哭得眼睛都肿了?叶酒儿忽然有些茫然。 这么多年,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忘记了在自己亲娘走后,爹爹的正室就过来抱着她哭; 忘记了姐姐欺负她的同时,总记得每年都给姐妹两订制相同款式的衣裳; 忘记了爹爹在责骂她的时候,从来也只是惩罚一顿晚饭…… 叶酒儿倏地就跪下了,也不管地上凉不凉,嘭嘭就是两个响头,吓得叶城往后退了半步:“怎么?你以为你磕头就让你出去了?” 叶酒儿抬眼的时候,面上都是泪水:“是我的错,爹爹,对不起。我不该让大家担心。但是,我还是要出去……” 叶城愤愤道:“你再敢说一遍?!” 叶桃花立马上前拉了爹爹的袖子:“爹爹,你等酒儿说完。” 叶酒儿立刻继续:“我想去看看贺百翩。他为救我高烧不退,听说连隔壁镇子的大夫都请来了,怕是很严重!” 叶城微微眯眸,瞅了瞅叶酒儿又瞅了瞅叶桃花,最终还是无奈摆手:“行吧行吧,去吧。” 得了大赦的叶酒儿蹦起来就跑,惹得叶城在后头又是连连哀叹:“……这丫头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有个正经。” 叶桃花在一旁笑得花枝乱颤,连红眼泡也看上去可爱极了:“您已经有我这么正经的姑娘啦,酒儿就任她开心吧!” …… “贺百翩怎么样了?”叶酒儿也不是第一次来了,进了贺家大门就轻车熟路地找着了贺百翩住的屋子。 “高烧不断,连老夫也是无能为力啊,只能靠药品先调养着,若是今晚再不退烧,只怕明日就……”大夫边摇头边道。 叶酒儿刷的就红了眼:“你不是一向都很强壮的么?怎么就一点儿雨就给淋倒了?你淋倒了,我可怎么办。以后没人再威胁我拿钗子给他,没人再帮我守口如瓶出谋划策,更没人再给我递宵夜了!” “……咳咳。”原本刚刚才买通了大夫,准备多躺一会儿,多听会儿真心话的贺百翩,在听到“宵夜”两个字后总算绷不住了,“你丫的就只想着宵夜?!!” 叶酒儿忽然愣在了原地,一脸茫然地看着正在仓皇跑路的大夫:不是说要躺到晚上么? 贺百翩这下也不装了,起身就勾了坐在床边的叶酒儿的脖子,也不管她面上是红是白,猛地轻啄一口。 叶酒儿后知后觉地推了他一把,面色红红白白:“你、你!” “我心仪你很久了。”贺百翩忽然变得正经,连高烧也不顾了,掀了被子下床就把叶酒儿搂在怀里,“你可知我等你多久了么?我以为你总会看见我,可你的眼里却永远只有那个什么陶钧。” 叶酒儿被他抱得有些紧张,连带着说话也结结巴巴:“那、那是因为他……” “那我呢?”没等她说完,贺百翩就这么发了话。 叶酒儿愣了半晌,待看清了贺百翩眸中的浩瀚星辰,竟是止也止不住地说了句:“心仪你。” 贺百翩几乎是抱着她转了两圈,差点让叶酒儿没回过神来。 待想明白了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叶酒儿面上红晕未褪,连脖颈也开始通红。 …… 叶桃花和陶钧的婚事如期进行。 叶酒儿和贺百翩坐在同一桌,腻歪的样子差点没把同桌的其他几人给恶心吐了。 待到大家起哄让陶钧为新娘子弹上一曲,叶酒儿轻轻捏了一下贺百翩的手。是啊,这可是她小时觉得最好听的曲子了。 可待到陶钧启了音,叶酒儿的嘴角也随着这曲子抽了抽…… 这特喵的……五音不全啊? 贺百翩有些好笑似的看了她一眼,似乎在嘲笑她小时的审美。 叶酒儿则是回给了他一个鬼脸:哼,以后你来弹给我听。 …… 后话自然是有的。 贺百翩从始至终都没有告诉她,那日,是自己拜托陶钧去湖中心看看的。 说了和没说有差么?反正人儿都在自己怀里了。 叶酒儿:“你怎么还藏着我的东珠钗子在枕头底!还有我的玉佛怎么在你书桌上?!你该不是个变态吧?!” 贺百翩:“……” 第七章 南边有女,名为宝儿 李宝儿这辈子认钱认脑子就是不认感情。 ……………… “宝儿姑娘,外头的春花儿开了,可要出去踏青?”俊秀公子摇着折扇,很是风流潇洒道。 李宝儿嗖的甩了对方一记白眼:“是啊,春花儿开了,蛇虫鼠蚁也该醒来了,是该去看看了。” 折扇啪地落地,俊秀公子:“……” “你瞧瞧,这李家的千金大小姐可就是跟别人不一样。咯咯……” “是啊是啊,你瞅瞅她,除了那脸蛋还可入眼,连裙子也是十年前的款式了……” “噗哧……书姐姐,您可别笑了,到时说不准她就给您扔一条蛇去你门口了……” 穿得花花绿绿的小姑娘们七嘴八舌地说着,李宝儿嫌弃地瞥上一眼:裙子好看怎么了?又不能吃又不能喝的,还不如真金白银来得实在。 转头就走,一刻也不想在这群官家小姐中多留。 若不是自家爹爹死乞白赖的非说要自己来参加这个什么宴会,只怕自己宁可装病躲在家里和蛇虫鼠蚁相伴。 原本想着就是出来兜兜风,最多也就是被这几家小姐们嘴上嫌弃一番,可临到宴会开始,李宝儿才发觉事情有点不妙—— 说好了的普通官家小姐的聚会,怎么连燕王和燕王妃也来了? 还有世子也在?! 李宝儿狐狸似的眼眨巴眨巴,装作端取果子之际,认了认周围的人。 好家伙,这阵仗,也就去年燕王过寿时出现过吧? 李宝儿唇角弯弯,难怪自家老爹非得让自己来参加呢,明面上的普通宴会,怕也就是个为世子选妃的选妃宴哪。 小狐狸眼珠子一转,看了看那书小姐一眼,计上心头。 …… “啊!”书香正在低眉顺耳地跟世子调笑之际,忽而觉着自己脚下踩着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低头一瞅,居然是只大蚯蚓?! 吓得往后一退,旁边的丫鬟本想伸手拽拽,却忽而发觉自家小姐身上多了点什么…… 黑麻麻的一片,还在动。 就这么一个犹疑,书香嘭的摔倒在地,瞬间红了眼:“……世子……” 李宝儿隔着大老远地就听见了她这声娇呼,浑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世子尴尬地看她两眼,也没有上前伸手拉她的意思,只是话语中有些犹豫:“书小姐,你身上这是……” 书香愣了愣,低头顺着世子的目光看去,才发觉自己身上多了一堆——蚂蚁。 又是一声娇俏的惊呼。 李宝儿毫不意外地又是一身鸡皮疙瘩:不就是给她撒了点招蚂蚁招蚯蚓的药粉么,怎么这么可怕了就?再者,这般含羞带怯的娇呼,真的是害怕吗? 那边的书香才刚刚出事,另一边才走到湖心亭的一大家闺秀也正好就瞅见了盘在草丛中的蛇。 虽然无毒,但也给这姑娘吓得不轻,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啊…… 李宝儿很是满意地继续取了果盘中的葡萄,细嚼慢咽起来。 “宝儿姑娘……”刚刚拿折扇的那俊秀公子又不知何时凑了过来。 李宝儿本不欲理他,却听见他似有似无地轻轻道了句:“……我看见你往那俩姑娘身上撒白沫了。”而后,他居然还甚是自然地取了李宝儿面前的葡萄串子,摘下一颗递进了自己嘴里。 一怔。 李宝儿很快收敛了眸中的神色,坐得腰背笔直了的:“您在说什么,宝儿没听懂。” 俊秀公子面向李宝儿,在一个旁人看不见的角度,唇角勾起,居然立刻从一个玉树临风的富家公子形象,变成了一个戏谑的痞子脸:“宝儿姑娘可想让在下帮你?” 话音未落,就听得书香带着刚刚看见蛇的那姑娘气势汹汹地过来:“李宝儿!!!” 李宝儿瞥了俊秀公子一眼,回头就换上了一副极为平静的面孔:“书香姐姐,有何事?” “你敢说刚刚的蛇虫鼠蚁不是你引来的?!”书香很气,但又不好在众人面前发作,也就只能责备这么一句。 “书香姐姐在说什么呢?宝儿听不大懂。这初春时节,本就蛇虫鼠蚁颇多,姐姐该不是想把这也栽到妹妹头上吧?” 她会哭得梨花带雨惹人怜爱的,李宝儿自然也懂装无辜。 书香冷哼一声就叫了大夫进来,抖了抖裙子,把自己身上的白沫抖在了地上:“王大夫,麻烦请看看,这沫子是些什么?本小姐出府之前都还未曾见到过呢?” 哟呵,学聪明了。 李宝儿轻轻拿帕子揩了揩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这丫头,前十几年都没发现这等小把戏,今日居然开窍了? 记起刚刚那俊秀公子说过的话,李宝儿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那个公子。 他倒是淡定如常,伸手又剥了个橘子,却朝李宝儿比了个嘴型“踏青”。 李宝儿心念稍转就明白了这其中的道道。 怕不是这公子哥儿为了邀自己踏青,所以特意向书香告发了此事吧? 虽然恨得牙痒痒,但眼看着王大夫就要起身回话了,李宝儿无法,只能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 俊秀公子眉梢一挑,看了王大夫一眼。 王大夫接收到了信号,轻咳两声:“这是防虫害的粉末,此院子中皆是,估计是这位小姐不知何时沾染上了吧。” 书香愣了愣:“怎么可能?!我家中就没听说过有什么防虫害的粉末。更何况,这蚂蚁都爬我身上来了,这不是吸引虫害的粉末又会是什么?!” 王大夫恭敬鞠躬,态度诚恳:“这粉末虽然为防虫害所用,但凡事都没有绝对。刚刚这位小姐身上沾染了蚂蚁,估计是您吃饭时有什么食物沾上了衣衫吧……” “噗……”围观人群中忽然几声窃笑,“沾上了衣衫?这也算是大家闺秀吗?咯咯……” “我家宝宝三岁都没再把食物弄到衣服上啦……”…… 书香听着这窃窃私语,面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连带着刚刚看见蛇的小姑娘也再没敢讲话,生怕也惹来什么笑话。 眼瞅着这书香看自己的目光越发狠厉,李宝儿就跟没事儿人一般,又给自己剥了个荔枝。 …… 别人不知李宝儿干的好事,李政可对自家闺女的小心思门儿清。 “你给我跪着!居然敢去王府生事,我看你还准不准备要你这两条腿!”李政气恼之下,连蒲团也没给李宝儿用,“你就在这跪着,跪上三日再起来!” 李宝儿扁了扁嘴,没敢吭声。 原本还在想法子溜出去,结果没过一刻李政又转了回来。 当然,他还带了一个人。 李政满脸堆笑着:“哎呀,忻公子,小女惹了点事儿,正在受罚呢,现在要去踏青,恐怕不好吧?” 李宝儿还在纳闷这谁能让自己平常不苟言笑的爹爹笑成这样,回眸一瞅,却是那个在宴会上帮她脱罪的俊秀公子。 李宝儿见着救星,立马回头挤了挤笑脸:“宝儿见过忻公子。” 大约是给她这看救星似的笑容给吓着了,忻南一脸震惊:“……宝儿姑娘未发高热吧?怎么笑成这样?” 李宝儿:“……” 李政又训斥她几句,但也最终没能拦下来这忻南带走她。 等李宝儿随着忻南上了车,李政才眼色复杂道:“……这宝儿遇上谁不好,居然……!唉。” …… 踏青的景也就那样,该开花的开花,该发芽的发芽。 眼瞅着一路都是这般无趣,李宝儿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早知还不如在家里待着陪小蛇蛇们呢。 “在想什么?”离了李府,忻南也没显得没皮没脸多了,“宝儿姑娘怕不是在想在下?也是,毕竟在下长得也是一张俊脸,喜欢也是正常。” 李宝儿一记眼刀过来:“抱歉,我在想蛇。” 忻南正在翻书的手忽然抖了抖。 “呵,这点胆子,也敢叫我出来玩?忻公子不是本地人吧?”李宝儿很容易就能猜到这人是京城来的,毕竟穿着贵气,又能得自家老爹另眼相待,肯定是京城哪家大户人家的公子哥。 忻南有意无意地看她一眼:“你应该是甚少关心国事吧?” “比起黑心黑脸的人皮,我还是更喜欢单纯善良不做作的蛇虫鼠蚁。”这话李宝儿倒是发自肺腑,但听得忻南忍不住又咳了两声。 李宝儿看得出这人不大喜欢蛇虫鼠蚁,于是本着顽皮捣蛋的原则,李宝儿尽捡这些事儿说给他听。 但这忻南也是挺奇怪的,无论李宝儿怎么说,忻南就是一副认真脸听着,连手上的书也不要了,倒是变得专心致志。 临下车之际,李宝儿面色复杂:“忻公子喜欢这类话题?” 忻南摇摇头:“不啊。” “那为何从不岔开?” “因为,你在讲这些的时候,眼神太过动人。”忻南一本正经。 李宝儿:“……” 说是踏青,也就是少男少女们来郊外走走,既不爬山,也不登高,也就图个纵情山水的名声。 李宝儿看了看头顶,却在这晴空白云之下,淡淡道:“……等会有山洪。” 忻南一脸震惊。 但不过多久,风色忽然就变了。 忻南面色有些难看的拉了拉宝儿:“我们走吧,你不是说有山洪么?” 李宝儿一脸平淡,差点让忻南以为自己被骗了,结果李宝儿下一句就是:“来不及了,现在下山,正好就是个死。” 忻南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看了看周边,赶紧拽着李宝儿往高处跑。 都怪自己,光记着李宝儿了,连个仆人也没带,这下若是真碰上山洪,只怕…… 忻南忽然听见李宝儿噗哧一乐。 “……没事的,山洪会从那头开始,到我们这儿,已经小得多了。只不过得委屈公子在此待上半夜了,明日午时,山洪逐渐退去,来找公子的人,自然也会找到这里。” 李宝儿的声音在这天地变色中,如同潺潺溪流划过忻南心间,本是很焦躁的心忽然就这么平静下来。 “你很喜欢研究这些?”忻南找了个躲雨的地方,有随手摘了几颗野果,递给了李宝儿。 李宝儿道谢着接过,面色平静:“家母被小人所害,病死许久了。平日里我也就不大愿意出门,多看点书总是好的。” 忻南眉梢微挑:人家姑娘都是看点话本子,你居然看天象,看蛇虫?! 一夜时间悄然过去,忻南听着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居然头一次觉得心内平静得很。 甚至就连平常最不爱看的天象,忻南也能听得津津有味。 就这么着,李宝儿再次回眸之际,才发觉旁边这人已经靠着石壁睡着了。 掩唇轻笑,李宝儿扫过他的面庞,这才发觉这人并不像自己原先以为的那般清秀。反倒是眉宇之间有股莫名的英气。 脸上嗖的红了红,李宝儿干脆不再看他,也就靠着另一边的石壁睡着了。 第二日清早却是被一声闷哼吵醒。 李宝儿睁眼,正好看见忻南在自己头顶,一副要轻薄自己的姿势。 第一个反应就是伸手推开他,却蓦然发觉他一推就倒,一点儿也没有要反击的意思。 正在好奇之际,李宝儿才发觉他胳膊上隐有青紫和血口。 震了震,李宝儿很快反应过来,回头就往刚刚忻南胳膊撑着的地方撒了一把粉末。 那毒蛇似乎极为惧怕这沫子,一沾上便扭着身子就逃。 李宝儿赶紧拆了自己的裙角给他扎上胳膊:“你怎么能用自己的胳膊去拦毒蛇呢?怎么不叫醒我?” 忻南被她手上使劲,疼得更是冷汗连连:“我哪知道你还能有防毒蛇的东西?我以为你醒了也没用啊……” “那你伸手就拦?你怕不是想英年早逝?”李宝儿更是恼怒,自己从小就跟这种玩意儿打交道,就算忻南不来,这蛇估计闻着她身上的味儿,也不敢再靠近。 结果这人是傻子吗?!不是说好了怕蛇?! “唉?你好像很心疼嘛?”忻南面如土色了,还不忘调戏一句。 李宝儿伸了匕首就毫不客气地给忻南胳膊上的伤口划开了一道口子,往外挤血。 忻南疼得直哼哼,李宝儿也不得不稍稍减小些力气,免得他太难过。 可等到伤口处理完了,忻南体内清不掉的蛇毒也开始发作了。 李宝儿看了看天色,估计得到午时,他们的人才能找上山来。 再看看他昏迷不醒的脸,李宝儿狠狠心,咬咬牙就把忻南背上自己瘦弱的肩膀。 这死猪沉的,怕不是每日吃几十斤猪粮吧?!哦对,昨天还抢了自己的葡萄! 李宝儿一边恼着,一边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地给他背下了山。 可才刚见着来找他们的人,虚脱的李宝儿就被几名士兵拖走了。 李宝儿一句话没力气多说,只是看着他们的医师来了,李宝儿才闭了眼:好累呀,睡一会儿吧。 …… 一觉醒来就在天牢里。 等到好心狱卒告诉李宝儿,她犯的是谋杀太子的罪过,李宝儿才惊讶的张大了嘴:谁?谁是太子? “安忻南。” 李宝儿脑子轰的炸响:什么玩意儿? 难怪那日他问自己是不是不懂国事。 是啊,忻南,安忻南。李宝儿觉着自己真是吃饱了撑的才救他。早知道下山会被人围剿,是不是还不如待在山上来的好些? 但奇怪的是,李宝儿竟然不觉得后悔。 …… 三日之后问斩,听说太子还未苏醒,但是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 李宝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狱卒:“李宝儿?你怕不是吓傻了?怎么听见斩首不害怕呢?” 李宝儿怔了怔:对哦。 行刑当日,李宝儿被架上了台子,正差点人头落地之时,总算等来了太子的旨意:“李宝儿乃本宫救命恩人,万不能行刑!” 李宝儿轻轻松了口气,这才随着李政回了家。但是听说,太子要回京继续处理养身子了。 把脑袋埋进枕头里,李宝儿在这么多天的天牢日子里都没流过泪,今日却蓦然滴了两滴下来。 一滴在枕头上,一滴在心里。 是吗,相遇,好像已经很幸运了呢。 …… 第二日还未起床,忽然有几个姑娘冲进门,把睡得迷迷糊糊的李宝儿整个连同被子卷到了一块,跟个粽子似的被送上了一辆连车帘子都有小金珠子的马车。 小狐狸睁眼瞧了瞧,果真看见了一张熟悉的俊秀面容。 “早。” “……早。” 忻南摇了摇扇子,面色已经有点苍白,但是精神已经好了许多:“你不问问我要带你去哪儿?” 李宝儿抿了抿唇:“……踏青?” 噗……忻南的扇子轻轻地落在李宝儿脑袋上:“平常挺聪明的脑子,今日不好使了?带你走,自然是要你做本宫的太子妃。” 李宝儿面上唰的红了:“……你也没问过我啊。” “可在山里的那夜,你看我都看红了脸,不是喜欢又是什么?”忻南眨巴眨巴无辜的眼,“再说,本宫这次微服出来,正是听闻此地有命中的姻缘在,这不,正好就是你了。” “可我只会看天象,不懂姻缘。”李宝儿虽然嘴硬,可脸上的红色却是蔓延到了脖子根。 “没事,你看天象,看蛇虫,都可以。姻缘由我来看就好了。”忻南一本正经地轻咳两声,“南边有女,名为宝儿,贤良温淑,八字相合。本宫欲迎娶为妻,此生……” 听着听着,李宝儿忽然觉着,窗外的草也绿了,花也香了……原来这就是,春天的感觉啊? 第八章 不信命,但信你 鬼谷儿跟着师父混迹江湖十多年,一身算人姻缘讨酒喝的本事没练着,反而是练就了一身触人霉头的本事。 ………… “哎这位夫人看着面色不大好啊,啧啧,印堂发黑,最近家中出事了吧?您夫君在外头养了几个您知道吗?……哎哎,别走啊,我这都实话,您何不听听先?……” “哎这小姑娘眉清目秀的,但最近天干物燥面上都起褶子了……别光买裙子啊,小姑娘总得吃点好的将养着……” “大叔,您这么大把年纪了,来我这算姻缘合适吗?” 鬼谷儿一早上忙活来忙活去,嘴皮子都说干了,还没混着一个肯出钱算姻缘的。虽然这面前忽然来了个彪形大汉,看着也不像是穷人,但鬼谷儿总不大喜欢给男人算姻缘,此刻嘟着嘴道。 这彪形大汉横眉倒竖:“谁特么要你给我算姻缘了?!我是来叫你收摊子!你看看你,自从来了这条街,得罪了多少客人?现在大街上的夫人姑娘们都不喜欢来我们街,生怕被你逮着说人家命不好,搞得我们这一条街的生意都差!” 鬼谷儿满面无辜,虽然在这大汉面前显得只剩了很小的一只,但也没露怯:“大叔,我也要混饭讨生活的呀,总不能让我喝西北风去吧?” “可自打你来了,我们都没什么生意了呀。”旁边一买菜的小丫头也来凑热闹,“你要不多说点好话?别老给人气跑了。” 鬼谷儿又可怜兮兮地眨巴眨巴一双无辜的杏眼:“……可我说的都是事实呀。” …… “你又给赶出街啦?”草草看着鬼谷儿耷拉着小脸推着算命摊子的器具,一点儿也没有意外的意思,“这次已经不错了,至少坚持了五日。上一次在长安街还记得吗?你给人公子哥算了姻缘,说是‘此生姻缘折无数,不如回家卖红薯’,不出三日,你就给赶出来了。……唔,这次的情况好像还不错。” “你这是在安慰我吗?”鬼谷儿没好气地瞪她一眼,若不是看在她可能大约也许是自己这辈子唯一的朋友了,鬼谷儿可能直接就把她轰出了门。 “当然。”草草没脸没皮地凑过来,笑眯了眼,“今日情况如何?你又得罪了几家少奶奶?” 提到这个,鬼谷儿就一个扁嘴,委屈得差点哭出来:“我都说的是实话呀,怎么就都不爱听呢?” 草草黑亮的眼珠子转了转:“……所以,你一直都没意识到为什么你总是被人赶出街么?” 鬼谷儿疑惑地瞅了瞅她,又瞅了瞅镜子里的自己:“不知道啊……我分明长得这么可爱。” 草草:“……”真是多亏了你家师父去世前给你留了这么多银财,否则你只怕是活不出三天。 当然,最后这么一句,草草是没敢说出口的。 …… 鬼谷儿被连续赶了这么多天,第二日也没心情再摆摊了,于是正好趁着端午,一人在街头闲逛起来。 原本只是个吃粽子看龙舟的日子,鬼谷儿却意外地看见了那日被自己算过“折姻缘”的公子哥儿。 因为甚少有男子来看姻缘,再加上这人长得也还算俊朗,所以鬼谷儿很快就认出了他。 这么个邀约姑娘的好日子,这“折姻缘”的公子哥儿,怕是肯定没把自己之前算给他的话语放进心里吧?鬼谷儿不由得勾了勾唇角,一副等着看八卦好戏的样子,甚至还叫小二给上了一碗瓜子儿。 说来也有意思,鬼谷儿这辈子脑子不好,手脚不算灵活,长得也就还能算上惹人怜爱,但这看姻缘的本事还真是一算一个准儿。 当时看着这公子哥儿的面相和八字,鬼谷儿心中就有了数。虽然一副气宇不凡之貌,但不知为何,这人命格就是姻缘不大顺利,俗话说,缘浅。 于是,本着好心助人的心态,鬼谷儿才建议他“回家卖红薯”。可谁知,这人也是个大有来头的公子哥儿,一听此言就给气炸了,虽说没有当场把鬼谷儿怎样,但第二日来强行把鬼谷儿的算命摊子砸了的人,肯定跟他也脱不了干系了。 鬼谷儿嗑着瓜子看着好戏,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公子哥儿风度翩翩地泡妞,一边心算着这姑娘跟他缘分几何。 “三刻……”鬼谷儿无意中默念出声,公子哥儿似乎有所警觉,回头朝这边看来,鬼谷儿连忙垂头一脸认真地看着面前的手掌大的粽子。 等三刻过后,这姑娘果真“家中有事,先行一步”,说完连裙子也连着踩了好几脚,才跌跌撞撞地下了楼。 公子哥儿一脸茫然地看向身边的随从:“这怎么了?怎么就有事了?” 随从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怂货脸:“……这姑娘八成是听闻了公子断袖的传言,所以这才走得这般匆忙。” “断袖?!”公子惊喝一声,无意中说了老大的声,震得旁边桌子的几人皆是目光讶异地朝这边看来。 鬼谷儿噗哧一乐,没忍住喷了一桌子茶水,更是引来了公子不善的目光。 “怎么又是你?”他显然也认得这个说他“折姻缘”的算命丫头,此刻看着鬼谷儿的目光越发深沉起来,“乱造谣本公子的人,该不会正好是你吧?” 鬼谷儿连忙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是不是。” 公子轻飘飘地走过来,看似平淡无常,却又在路过鬼谷儿桌子的那一刻,轻轻拿扇柄敲了敲桌子:“……不是就好。” 说得咬牙切齿的,让鬼谷儿不自觉打了个寒颤:以后还是少吃瓜看戏吧…… 原以为这就是结局,没想到却只是个开始—— 鬼谷儿觉着自己大约是出门没看黄历,这连续三天出门,都跟那个暴脾气公子碰了个正着。 倘若只是无意间碰见了,倒还好说。偏偏这公子每次被心仪姑娘拒绝之时,都能正巧看见了这鬼谷儿一脸茫然地站在不远处—— 一次是王姑娘正推脱着说自己已有心仪之人,公子心中微有难过之际,正好眼角瞥见了站在路边啃着糖葫芦的鬼谷儿。 一次是陈姑娘正搅着手指有些为难地问着“公子是否真有断袖之癖”,公子正欲坦坦荡荡回答之时,却鬼使神差地往正在扎风筝的鬼谷儿的方向看了一眼……这看一眼倒是不打紧,偏生好巧不巧的,鬼谷儿身边正是个长得眉清目秀的少年。这一眼望过去,直接就打碎了陈姑娘对他的所有幻想。 第三次,是在万花楼里。原本公子觉着这里大约是碰不着鬼谷儿了,又想着是不是能在此寻觅个知心红颜,也能解了自己这莫名的“断袖”谣言。可他才与雨露姑娘搭上话,这鬼谷儿就跟阴魂不散似的陡然出现在了万花楼的大堂。 这下公子再也忍受不了了,趴在栏杆上就大吼:“怎么哪儿都有你个臭丫头?!” 鬼谷儿茫然抬头,正好对上了这有气没出发的公子的眼:“……啊?我、我常常来这里给姐姐们算姻缘啊……” 公子被噎了一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就阴魂不散似的跟上了我呢?你不就是想要赚银子吗?我给你,你滚,现在就滚!可以了吗?!”说罢,公子也不好雇,刷的从袖中抽了一整个钱袋子出来,伸手头也不回地往站在楼下的鬼谷儿脑袋上一摔—— “啊!”一声惊叫起,还伴随了一片唏嘘声。 公子莫名回头,这次也看见了鬼谷儿,但看见的是倒在地上的鬼谷儿。 心中咯噔一下:怕不是刚刚的钱袋子砸着她了? 心虚之下,公子弓着腰下楼查探,又被这些看客们指责,最后无奈之下,只得背着这姑娘出门寻医。 这姑娘倒是不重,骨架子也软,只是这公子也没背过人,此刻又要在夜色中找医馆,公子整颗小心心可都是拔凉拔凉的: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了她的?怎么就每次倒霉事都跟她有关? 公子没好气地回头,却正好对上了鬼谷儿一张圆润可爱的脸。双目聚焦于她水润润的一点朱唇上,公子忽然有点口渴,嗓子更是干痒。 赶紧别过头去不敢再看,可一抬头才发觉,自己已经站在了医馆门口。 …… 好在大夫说她只是脑袋上砸了个包,并无大碍,也没砸出血,只消休息几天便好了。公子这才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再偷偷跟做贼似的瞟了眼睡在床上的姑娘,对了,她叫什么来着?鬼谷……儿?对,她的算命摊子上好像就这么写的。 但一想到她给自己算的个“折姻缘”的命格,公子就气的牙痒痒:我没姻缘?!笑话!有听说过丞相家的公子没姻缘的吗?!!若不是这一次自己老爹在一江湖术士那里听说自家儿子的姻缘就在此处,又不惜装病卖痛地让自己来看看,自己也不会在此被人诟病成断袖的好吗! 呵。 再看鬼谷儿,她睡得倒是香甜,大概还梦到了冰糖葫芦一类,连哈喇子都流出来了也浑然不知。 公子嫌弃地看她两眼,最终也没忍住,扯了这姑娘的袖子给她自己揩了揩嘴角。 鬼谷儿似是被人扰了清梦,嘟囔一声,翻身继续睡了。 公子有些失笑,看着鬼谷儿的眼神也逐渐平静下来。 …… 鬼谷儿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却忽然发觉自己枕着个什么暖暖软软的东西。 扭头一看,就在床边,居然趴着一个人!一条胳膊还在自己脑袋下?! 鬼谷儿惊叫着坐起,顺手拉了被子把自己盖上:“……你、你……” 公子也醒来了,胳膊上的酸麻已经让自己的左半边身子都僵硬了,此时无奈看她一眼:“……遮什么遮?你又不是没穿衣服!” 鬼谷儿回过神来,看了看被子里的自己,咦,还真是衣衫完好。 “那你也不能跟我睡一起啊!登徒子!”鬼谷儿气恼之下,忽然记起昨晚自己好端端的在万花楼被人拿银子砸了脑袋的事情,心中更是忿忿,“你还砸我?!我招你惹你了?” 公子有些好笑,但也没有说出她昨晚睡到一半在梦里叫着枕头不舒服,自己才没忍住拿胳膊给她垫了一宿的事情,只是轻咳两声:“对不住了,昨晚是本公子不对,姑娘不要计较了可好?” 鬼谷儿被这突如其来的道歉吓了一跳,却又听见了他接下来饶有兴趣的几句:“谷儿姑娘既然能算出本公子这姻缘不怎么样,不如再帮我看看该如何化解?” 提到这个,鬼谷儿瞬间来了兴趣,忘了刚刚的不愉快,满眼都是光亮:“……那自然是有破解之法啦!” 公子见这法有效,又立刻偏移了鬼谷儿的注意力,心中偷笑不已:“那谷儿姑娘不如与我说道看看?无论多少银子,只要能有破解之法,本公子都不会吝啬。” 鬼谷儿一双杏眼轻眨,俏皮又惹人怜惜,公子几乎在与她交谈的一整个过程中都未能成功离开她的盈盈双目。 直到了了,鬼谷儿说得口干舌燥,这才记起自己还未起床梳洗。 妈呀,这刚睡醒的蓬头垢面的鬼样子,居然和这家伙在此谈了这老久?!鬼谷儿面上一红,赶紧找了个借口要溜回家。 公子却是依旧意犹未尽,目送着她离开,却也没忘了告知一声:“在下容文曜,明晚到花灯河为姑娘支付刚刚的解说费用,不见不散!” 鬼谷儿还未想清楚为何一定要去花灯河畔,就一溜烟儿地跑走了。 …… “人家这是在邀约你呢?”草草啧啧两声,看着鬼谷儿桃花满面的样子,估计是春天来了吧…… “怎么可能。”一句四字,说得那叫一个含羞带怯。 草草没好气地白她一眼:嗤,若想狡辩,好歹先把你面上的粉红遮一遮好吗?!这是要气死单身狗吗?! …… 可在花灯河畔,容文曜并没有来赴约。 鬼谷儿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容文曜的随从:“我家公子乃丞相府长子,今早被紧急召回京城,这次,估计是得上战场了。” 鬼谷儿脑子一嗡:“什么?” 随从也不知她问的究竟是丞相长子的身份,还是上战场的信息,只得两者一齐回答了:“我家公子原本就是隐姓埋名至此来寻命定的姻缘,见了姑娘有一见如故之感,所以才想于这花灯河畔表明心迹,只可惜皇命难为,公子不能违背圣旨,故而让我在此向姑娘阐明缘由。” 鬼谷儿的脑子傻了半晌,呆呆道:“……那你会替他给钱吗?” 随从听了好气又好笑,心想着这姑娘不关心公子生死,反而在这里要钱?但也从袖子里掏了一包沉甸甸的银两递给了她。 鬼谷儿闷头闷脑地道了谢,便一路跑着离开了。 …… “什么?!你要去寰城?!那里现在正在打仗你知道吗?”草草惊讶极了,看着她飞奔回来收拾包裹,差点以为她是不是在被人追杀。 “嗯。我知道。”鬼谷儿心不在焉地答道。 “那这又是为何?” “因为我算过了,他在寰城将有大难,我得去帮他。”鬼谷儿歪着脑袋,一副若有所思状。 草草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她说的定是那个什么公子了。呆愣瞬间,鬼谷儿已然收拾好了行装,背着小包袱就踏出了门。 呵,春天果真要来了。 …… 鬼谷儿已经把所有的银钱都背在了身上,但也撑不住这长途奔波。 好不容易赶到寰城的时候,便听说容文曜遭友军背叛,只身带着五千兵力陷入了一个山谷,全军覆没。 鬼谷儿连坐都未来得及坐,拎着她的小包袱就又开始动身。 “天灵灵地灵灵,师父你一定要保佑我,保佑我可以算出他的位置!”鬼谷儿神神叨叨地念叨着,握着卦牌的手也微微颤抖着,本也知道卜卦之术急不得,可偏偏又静不下心来。 好在这次大约真是师父显灵,居然还真给鬼谷儿蒙对了—— 在尸横遍野的山谷中,鬼谷儿找到了一个奄奄一息的背影。 嗯,正好就是容文曜本人了。 至于为什么会认出来?因为他奄奄一息之际,居然叫了两声“谷儿姑娘”。 这大概就是天意吧。 伤药早已备下了,等鬼谷儿手忙脚乱地给他包扎完毕,容文曜也疼得幽幽转醒:“……你、你怎么在此?” 鬼谷儿抹了一把面上的汗珠,灰扑扑的小脸显得颇为骄傲:“我算出来的!” 容文曜想笑又扯得嘴角疼得不行,干脆伸手把她圈进了自己脏兮兮的怀里:“……你之前给我算的‘折姻缘’?” 鬼谷儿:“……?” “本公子不信命,但却偏偏信你。既然给你算出来了本公子姻缘曲折,那你干脆把自己赔给我好了。”容文曜这次疼得要命,但感受到怀里人儿的温暖,却怎么也忍不住这勾起的唇角。 鬼谷儿呆愣了半晌,瞬间满面通红。 第九章 星君殿里见鬼了 紫微星君,执掌天经地纬、日、月、星、辰、四时气候,能呼风唤雨,役使鬼神,为万象之宗师、万星之教主。 ………… “唉,你说个好好的星君,怎么就叫紫薇紫薇的,不觉得娘得慌吗?”雨停是刚从人界飞升上天庭的小妖精,也是天大的机缘才能位列仙班,此时正与百花仙子聊着八卦。 百花仙子被逗得一乐,美眸流转,笑意吟吟:“能如此说紫微星君的人,你可大约是第一个了。” 雨停惊讶:“怎么,是没人敢说么?可也没听说这天庭有什么言语上的罪过啊。” 百花仙子摇了摇头,兀自盘弄着掌心的几束花蕊:“是啊,的确是没有。但这天庭也是无趣极了,人人都板着一张脸孔,仿若谁欠他们钱似的……” 雨停不由得啧啧:“如此想来,天庭的日子只怕也是无聊得很呢。” 百花仙子笑意未减:“所以啊,你可真是咱们天庭的活宝呢……” 然而就那么一转身,雨停正巧对上了面前一张云淡风轻的面孔,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看得雨停忽而呆了呆。 当然,这人开口说的话也是温和至极,正配了这张云淡风轻的俊朗面容:“……小妖雨停,因资历不足而下界历劫,非五百年不得再入天庭。” …… 雨停后来想想,这哪里是温和的面孔啊?!这特么就是一张禽兽的面孔啊! …… 然而,紫微星君之言,无人敢抗。啊,也不是没有,六百年前有个杏花小仙冲撞了紫微星君,而后又不肯受罚,后来好像是被怎么来着?灰飞烟灭,连点魂魄渣子都没剩下,直接断了轮回的路。 小妖雨停欲哭无泪地下界历劫去了。 投胎成了一盆兰花。 啊等等,兰花要怎么修炼成仙来着?对了,前五百年凝气,后五百年历劫。也就区区一千年罢了,也就比妖精修炼得道慢了整整五百年罢了。 雨停想杀人的心都有了。只可惜不可能了,因为兰花不能杀人。 呵,什么紫微星君,整个就是一个睚眦必报星君!雨停很想冲着天空嚷嚷,更想惹得六月飞雪,否则不足以平自己的怨气! 好在百花仙子还在!她下界来,不出多久就找着了这盆小小的兰花,而后也不知给雨停浇了点什么甜齁齁的汁液,雨停居然能化形了。虽然也就只能在这兰花五十米之内,但总归是比在这花盆中强了太多。 “多谢!”雨停真诚道谢,百花仙子却只是笑盈盈地摇头:“无妨,举手之劳罢了。我过几日要出门,你便先在天庭里待会儿,别让人给看见了,否则又要给扔下界啦。” 雨停感激涕零,顺便在心内把紫微星君给骂了个千百万遍。 等到百花仙子出门,雨停好巧不巧的,就给人捡了回去。 啊,是个小娃娃。 长得倒是跟个瓷娃娃似的,精致得不得了。但只可惜,她顺手就给这雨停投胎的兰花搬回了星君殿。 星君殿是什么来着?雨停一个激灵:我敲,紫微星君? 呵,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雨停窝在兰花盆里,战战兢兢地好几日未曾敢出门。 但她不出去,不代表紫微星君不会回来。 原本也没觉得紫微星君有多忙,但直到自己被搬到了星君殿门口,雨停才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做“能者多劳”。 别的仙君早已在家中清闲自在地弹琴说话了,紫微星君还在忙活着天地经纬; 别的小仙女早已在家中吟诗作对了,紫微星君还在忙活着日月星辰; …… 雨停却没什么好感慨的,只是恨不得一巴掌抽了这丫的再也醒不过来。这样,自己就能好好缩回百花仙子的殿中了。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这紫微星君不仅忙,还容易受伤。 一次两次的,总是带着伤进门。虽然伤的不重,衣裳上也未必就是他的血,但雨停看着他月牙白的袍子被染得鲜红,总归是心惊肉跳的:这丫的平时都做些什么工作啊?怎么就这么危险? 这倒也算了,关键是一月过后,这紫微星君回来时,带的伤总是越来越重。不仅是触目惊心的问题了,雨停几乎要开始怀疑这丫的会不会猝死当场。 总算某一日,这丫的真的进门就倒在了地上。 那个瓷娃娃般的小姑娘倒是想来扶,可拖拉了老半天,就是没拖动。急得小姑娘哭唧唧的,差点就要把天庭的守卫嚎了出来。 雨停脑子里一嗡,也不知怎么的,竟然主动化形出来,和那个小姑娘一起,哼哧哼哧地给紫微星君抬回了床上。 好在,这小姑娘不会说话,似乎是个哑巴,即便是看见了雨停从兰花盆里出来,也没法说给紫微星君听。 但令雨停没想到的是,这才是第一次。 之后几乎每天,紫微星君带伤回来,体力不支,总归是会倒地的。 而这小姑娘似乎也认准了雨停会出来帮忙,每每看着紫微星君气若游丝地趴在地上,就求助似的眼泪汪汪地看着雨停住的那盆兰花。 雨停暗叹一口气:如果可以,其实我更想一刀子扎上去,报仇雪恨。 然而每次都没有拔刀,为何?因为兰花没有刀子,只有叶片。 …… 紫微星君能呼风唤雨,役使鬼神。 靠的是啥? 是实力啊!你以为天庭都是吃素的吗?! 能者多劳啊! 原本只是协助玉皇处理,可最近这玉皇也不知怎么了,不仅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全都交给了紫微星君,反而还变本加厉地给星君添了不少其他活。 就这么忙里忙外多少年,紫微星君心情不好极了。 然而这并不是紫微星君暴怒的原因。 暴怒其实是因为……星君殿里见鬼了。 按理说一个星君是不应该怕鬼的。但这回的鬼物和凡间寻常的鬼物有所不同。 往常在下界镇妖邪之时,受了重伤回来,紫微星君总能第二天感觉自己睡在冰凉的地板上,而后便睁眼看见了正在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只只。 而近日,无论紫微星君受了多重的伤,回来却总能发觉自己被人搬上了床。 但,这星君殿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随意进出的。 紫微星君敢保证,此处只有自己和收养的小丫头只只。 可惜只只不会说话,又不识字,只会睁大了一双水汪汪的杏眼看着自己。 有些无奈地叹气:这可真是活见鬼了。 …… 雨停被紫微星君暴怒无常的性子给折磨透了。这几日他回来虽然没伤,却总疑神疑鬼地整个星君殿的跑。 大到主殿,小到杂物堆,他都得亲自检查一遍。 这怎么了?龟毛体质? 如此,雨停更不敢偷偷冒出来,生怕被这人逮着。 “这殿里除你之外还有什么别人么?”紫微星君犹犹豫豫,还是皱着眉朝只只问了这么一句。 只只仰着一张无辜的小脸,似乎根本没有听懂紫微星君的问话。 紫微星君沉着脸想了很久,终还是放弃了:这星君殿,就算是有鬼,那也是不敢出来作乱的。 如此想着,紫微星君却没想到自己有一日会在凡间濒临死亡。 看着身上几处妖邪重创之下的伤口,流血不止,连衣裳也尽数浸成了鲜红。只怕今日是没法全身而退了。可恶,玉皇老儿今日坑了本君,待有一日本君回到天庭,定要辞了这紫微星君一职!让那玉皇老儿自己玩儿去吧! 可紫微星君仰头看了看天,妖邪已然尽除,可那九重天上的天庭,怎么就那么远呢? 头一次,紫微星君觉得自己是孤独的。 没有战友,没有亲朋。唯一就在那人走后,自己收养了个和她同样有着圆圆杏眼的只只。 也不知,在自己走后,只只还能不能被人收养呢?啊,隔壁的百花仙子人还不错,也喜欢小姑娘,也许会愿意收养她吧…… 就这么在杂七杂八的事情中逐渐失去了意识。 …… 只只慌里慌张地跑来,却只是支支吾吾讲不出话,拿手比划了老半天,雨停才看出了点苗头:紫微星君这是出事了? 可自己本就是戴罪之身,若是下了天庭,只怕就再也上不来了。没了百花仙子的庇护,又得重新修炼成形,这可得特么的一千年啊!!! 但雨停还是咬牙抱着自己的花盆跳下了九重天。 要说为何,那便是觉着,那么好看的人儿,若是死在了妖邪遍地的人间,是不是有点可惜呢? …… 当紫微星君醒来,身旁却空无一人。 没有人喂药,没有人掖被角,更是没有人轻手轻脚地给自己上药……一切,就仿佛从来都只存在于梦中。 可,身上的伤的确是好了。紫微星君甚至还可以懒洋洋地伸个懒腰:活着真好,是时候找玉皇老儿讨个说法了! 然而在上天庭之际,紫微星君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是什么呢? …… “兰花呢?我的兰花呢?!”百花仙子气急的样子也是有趣极了,脑袋顶上的栀子花晃悠晃悠的,仿佛马上就要掉下来。 紫微星君沉着脸过去:“怎么,百花仙子有什么东西丢了么?丢了就丢了,何必来责问一个小姑娘?” 百花仙子气得抹了把泪:“我在院子前的镜台设下了机关,但凡出入者,我都能看见。我分明就是看见你家只只搬走了我的兰花,不问她问谁?” 紫微星君垂眸,看了一眼正在旁边折腾什么的只只:“只只,你见着那兰花了么?” 这么普通的一句,却惹得只只红了眼,支支吾吾地又没法说话。 “那花现在在哪儿?”百花仙子更是着急,只只却只是手舞足蹈,指指天上,又指指地上。 “得了得了,不就一盆兰花么,我赔给你就是了。”紫微星君想都未想,随口就这么冷哼了一句。 没想到百花仙子却红了眼,几乎是怒吼出声:“你赔?!你拿什么赔?!六百年前的杏花小仙就是被你折腾死了,好不容易被我抢救回来一小片魂魄,以妖精身躯养了五百年,才得以让她飞升成仙!五百年啊!你可知五百年有多久?!” “什么五百年?什么妖精身躯?你说清楚,杏花儿不是已经魂飞魄散了吗!”紫微星君饶是再淡漠,对这消息也止不住的颤着手,“所以,你是说,那日上来的那个妖精,就是杏花儿?” “是啊。”百花仙子却是不哭了,擦着泪冷笑两声,“你说她是不是上辈子欠你的?当杏花仙的时候,为你扒心扒肝地找玉皇老儿讨说法,却因着不小心踩了你的衣角而被你一巴掌拍得灰飞烟灭。好不容易重生为妖仙,又给你打下天庭重新修炼。你舍得,我可舍不得那么可爱的丫头!可我倒是没想到,即便她只剩了一盆兰花,你也不愿放过她!” 紫微星君额间的青筋抽了抽。 是的,那日自己跟玉皇老儿吵了架,气急之下把杏花儿给打散了魂。原以为就愧疚一辈子了,没想到竟还活着?转身就问只只,可只只却哭个不停,还拼命朝地上跺脚,仿佛有什么话想说又说不出口。 地上……天上……地上……紫微星君心尖儿颤了颤,所以,在下界的那时,并不是梦? …… 紫微星君掌管日月星辰,却总也掌管不了花花草草。 闷着头找遍了附近的山头,却怎么也找不着一盆兰花。 “怎么,后悔了?”百花仙子的声音就在身后,紫微星君咬牙,又抬头。 还以为这人死也不会向人低头认错的,这次却真真低了头:“抱歉,六百年前,是我太跋扈。” 百花仙子含着泪笑而不语。 “这次,是我没看好她,也是我的问题。”他继续认错。 唔,能听上紫微星君的两次道歉,百花仙子觉着自己是不是连修为都得升上一截? 既然这次已经认错,想来也再也不敢亏待雨停了。 百花仙子笑吟吟地伸手从旁边一处草丛里抱了兰花出来:雨停,哦不,杏花儿,六百年前我未能救下你,今日我将你交给这人,让他用自己接下来的生命来好好疼你吧! …… 一个突如其来的吻又到了额顶,雨停暴跳如雷:“你干什么干什么?!!我才刚刚化形一炷香的时间!这都亲了多少次了!” 紫微星君神情无辜:“连你的主人百花仙子都把你送我了,怎么了?” “你都不干活的么?!管天经地纬,掌日月星辰?!”雨停揉了揉额头,心累。 紫微星君笑意逐渐漫在脸上:“不啊,我让玉皇老儿自己去了,我不干了。” 雨停瞪圆了杏眼瞅着他:什么?星君还可以请辞的么? 门外传来了“嘭嘭嘭”的敲门声,连带着还有一阵哭哭啼啼声,某人似乎连脸面都不要了。 雨停倒抽一口凉气,旁边的紫微星君看着入神,干脆轻啄在了她的唇边。 嗯,有点甜。 第十章 罪臣之女赵衿,腰斩 “既是进了我们这场子,你便为自己取个花名儿吧~”文姨绢帕轻甩,一股子妩媚感随着摇曳而生,“没念过书也没什么打紧,取个什么带着‘风、花、雪、月’之类的名字便足够了,咱的客人啊,都吃这一套~” 某姑娘昂起一张面无表情的倔强脸,木然出声:“金富贵。” ………… 京城玉华楼,一舞一琴动天下。 各个都是姿色上好的佳人们,又各个都有着连丞相大人都赞不绝口的才艺。 有的是弹得一手好琴,有的是下得一手好棋,还有人,是惊鸿一舞动四方。 咳咳,只可惜,虽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儿们,这舞姿绝妙的姑娘,却从未以真容露于世前。 只是花名儿唤作——金富贵。 …… “唉,你说,这金富贵该不是什么大老爷们儿吧?否则怎么能将那长剑舞得那般潇洒利落?” “那人家身段也很窈窕啊,怎么就大老爷们儿了?” “那会不会是个什么丑女?或者面上长了痦子?否则这都三年了,怎么就从未露过真容?” 旁边叽叽喳喳声未停,金富贵却已经停下了脚步。 衣着朴素又没上妆的金富贵原本只是准备出门打个酱油,却正好瞥见了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 罢了罢了,今日大约是出门未看黄历吧。 扭头就回了房。 世人都说这金富贵真容可买卖千金,但偏偏这丫头常常以素颜相貌出门买东西,只是太过清秀,并未多惹人眼。 金富贵回了房坐下,脑袋撑在双手上,直勾勾地望着窗外发呆。 这都第三年了,自己怎么就还没等到吴侍郎前来呢?这玉华楼向来以姿容和才情出名,来这赎清倌们的官员更是不少,可怎么就从未等到他? 眼中刀剑之光一闪而过,金富贵面上又重新恢复了淡然。 …… “富贵啊,你可真是我们玉华楼的招牌啊!”文姨笑盈盈地走过来,手中原本的浊玉扇已经换成了冰翠玉制的,扇骨澄澈透亮,一看就是好东西。 金富贵倒是一如既往的木然。 虽是戴着面纱,但每次起舞,金富贵也不知是对自己要求太高还是怎的,连面纱下的表情都是极为到位,这若隐若现的笑容,欲遮还羞的样貌,也惹得不少人更是对这面容好奇。 可每每从台上下来之后,仿佛脸上的表情就已经用尽,此时的金富贵就成了一整个的木团子。 文姨见金富贵没有说话,又继续啧啧叹着:“你瞧你,每次下台就跟我欠你钱似的,怎么还木着个脸?罢了罢了,今日点你登台的是吴侍郎,你可得好好把握住了,这家伙可是正儿八经的金主。咱们楼里上一个初雪姑娘,就被他以三千两赎出去,好吃好喝地在家里供着,别提多幸福了。” 金富贵眸色微动,脸上总算多了一丝表情:“是吗?文姨也希望我被赎出去?” 文姨面色尴尬了一瞬,又赔着笑脸:“那怎么能呢!你可是我们的活招牌啊!” 金富贵不动声色地回头梳妆,在文姨看不到的角度,唇角勾起了嘲讽的笑容:这文姨的小侄女也善舞,只可惜自打自己进来,这小姑娘就再没了被人点名登台的机会。这文姨啊,估计巴不得自己被人赎走呢,好歹能捞上一笔。 梳妆过后重新戴上了面纱,笑容自心底蔓延到脸上:既然他来了,是该好好舞上一曲了。 长袖轻摇,步摇轻摆,金富贵踩着曲调就衣袂飘飘。 仿佛入了无人之境,金富贵这曲,舞姿精妙,身形姣好,连带着文姨都屏住了呼吸,生怕漏了她哪个步子,后悔终生。 一曲终了,满堂喝彩。 而金富贵仿若无事儿人一般,不惊,不喜,更是连眉梢都未曾动一下,只是站在台上,直勾勾地看着某一处。 对,那处坐着的,正是油光满面,身形肥硕的吴侍郎。 这吴侍郎被这美人儿盯着,心中更是惊艳不已。上次赎回去的初雪已经很是惊艳了,没想到三年未来,今日这个姑娘竟是比当年的初雪还要惊艳三分。 妙,当真是绝妙的佳人儿。 “五千两……”吴侍郎果真出手了,五千两银票唰唰抽出,文姨的眸子瞬间亮了一下。 金富贵唇角微勾,好,很好。 被买走的姑娘,通常当晚就跟着买主走了,剩下的行李会由文姨收拾好,给她们送过去。 可自己向吴侍郎迈出的步子才刚启了第一步,就听得身后一人陡然出声:“两万两。” 脚步微顿,眼中恼色一闪而过。 “哎呀,这不是秦公子么?怎么,今日对这丫头也有兴趣?”文姨谄笑着上前,没想到这丫头居然能卖到两万两?!这下可真是大捞了一笔。 吴侍郎嘴角抽了抽,看着站在对面风轻云淡的秦公子,呵,若是别人,自己指不定还得为了这美人抢一抢,可这燕王世子,将来妥妥的燕王,向来纨绔跋扈,自己又算哪根葱? 罢了罢了,惹不起惹不起。吴侍郎糯糯地缩回了手里的银票。 金富贵差点儿白眼翻上了天:截胡的?吴侍郎你倒是继续抢啊!被人夺脸面了,没看见么! 然后自己居然就真的被这莫名冒出来的秦公子给赎回了府邸。 看着面前青砖红瓦、富丽堂皇的世子府,金富贵却是满目苍凉。 自打满家被抄之后,杀掉吴侍郎就成了自己活着的唯一意义。 那现在又算什么?报仇失败,还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赎了身,然后为他寻欢作乐,凄凉一生? 不,金富贵不要这样的生活。 支开了身边的丫鬟们,在世子府里精美的房梁上,金富贵木然地悬了一根跳舞用的飘带。 “楚涵意,虽然我俩并未成亲,但比起这纨绔世子,我还是留着清白的身子给你吧。”咬牙蹬了凳子,满面都是决然。 “嘭”地一声,金富贵几乎还没有感受到什么痛苦,就听见门被人踹开,然后有人飞起又轻飘飘地把自己接了下来。 “咳咳……”金富贵没忍住,咳了两声,面前这人却是冷笑:“呵,我当是什么绝色,没想到也就一般。” 金富贵没有戴面纱,刚刚又卸了妆,自然不是什么绝色。 秦鸿把她放到床榻上,欺身勾着笑:“怎么,小爷好不容易给你赎回来,你就让小爷这么白白地失了两万两?” 金富贵被人压制在床,虽是小时跟着哥哥学过武,但此时也挣扎不过秦鸿的力气:“你要干什么!我是生是死有什么关系,反正都跳给你看了!” “那两万两呢?你怎么赔我?”秦鸿笑意深深,“不如这样,你什么时候给我还清了这两万两,是生是死都随你。” 金富贵半眯着眸看他:“奴家生死都在世子府,世子难不成还要奴家出门挣钱还债?” “自然不是。”秦鸿眉峰微挑,“小爷要你——陪小爷做戏。待这好戏谢幕,你便可来去自如。” 一脸茫然。 然而过后几天,金富贵就知道这“戏”是什么了。 燕王世子秦鸿,顶着个游手好闲的名头,却干着震天动地的大事——给朝堂来一次大换血。 这是皇帝老儿默认的,同时也是燕王为了保住全家而做的牺牲。 朝堂之上,外戚专权。若要换血,势必惹来群臣不满。而燕王兵权在握,早已惹来皇帝老儿的疑心,若想保下一脉,必然得为皇帝老儿再做最后一事。 这就是燕王与皇帝老儿的约定——为他肃清朝堂,保下燕王府。 而金富贵,就是秦鸿拿来遮掩这大事的最佳人选。 人人都说,燕王世子自从赎了美人回家,便声色歌舞不断,美酒佳肴每天。 然而只有金富贵知道,自己每日除了跳跳舞,逗逗鸟儿,再为世子磨磨墨,几乎也就是个百无聊赖了。 如此的生活,竟然也算得上很好。 只是……金富贵默然瞟了一眼秦鸿拟定的肃清名单,并没有吴侍郎。 当年吴侍郎为了一己私利冤赵家满门处斩,这难道不该是被肃清的对象吗? 金富贵在桌子下的手拧作一团。 “富贵,我还未问过你的名字呢。”秦鸿今日又悄摸摸地干掉了一名重臣,现在心情极好,含着笑意问道。 金富贵默然垂眸:“奴家没有名字。” 秦鸿眉梢跳了跳:“既是不说,那便罢了。” 两人在同一书房里,却是相顾无言。 可吴侍郎那边这几日却是着急得火烧火燎的:自己上头的人刚刚被拉下马,自己这条小命究竟还保不保得住? 可越是心急,越是查不着任何踪迹。 但这人绝不是无缘无故被拉下马的,定然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吴侍郎咬牙,手中的信纸被捏作一团:既然是有仇之人,那便从有仇之人开始查起吧! 左查右查,本是无头苍蝇的吴侍郎,忽然查到了瞠目结舌的一事:赵家赵衿,当年越狱而逃,并未被处决! …… 当拿着画像的人来了玉华楼,文姨花容失色:“这、这、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不可能?”吴侍郎狞笑着,“文姨可别告诉我,这姑娘你不认识?” 文姨噗通一声跪倒地上,哀哭:“大人冤枉啊!奴家招人进来的时候,又哪里知晓她是这样的身份?再者,奴家之前往您那送的初雪,不也给你伺候得很好吗?奴家可真不是有意要与您作对啊!” 吴侍郎眼中狠厉一闪而过。 …… 金富贵今日的任务是陪世子出游。咳咳,假装出游。其实也就是换个山清水秀的地儿继续搜集情报。 无聊之际,金富贵抬眼瞅了瞅正在认真读鸽子传信的秦鸿:也不知是每天相见还是怎的,这人倒是越看越好看了,更是……有些像涵意哥哥。 醒脑似的摇摇头:不可能。涵意哥哥那可是战场上的豪杰,又怎么可能会是这个书生气十足的世子。 猛地听见暗箭冷嗖声划过,秦鸿想也不想地伸手就把金富贵圈在怀里。 冷箭划过腰间,秦鸿疼得闷哼,但也咬着牙抱着金富贵转身上了房梁。 外头的护卫也察觉了这暗器,飞速动身,不过片刻就把这刺客抓了回来,但刺客已然畏罪自杀。 金富贵吓得面儿都白了,摸到这人腰间的血流成河,面色更是白了几分:“世子!” “叫我鸿哥哥。”秦鸿面上痞笑,然而声音却是虚得很。 金富贵没好气地伸手一推,却听得一阵砸地的巨响。 “世子!”金富贵赶紧找人叫了大夫,可这人也不知是怎的,面色青白青白地躺在床上,就是不转醒。 “金姑娘,世子爷这是中毒了!”护卫担忧得紧,连带着都有了哭腔。 金富贵咬牙,记起原先自己还是赵家大小姐的时候,梳妆盒里常年放着一颗解毒丹。回头就往门外冲,却一个趔趄被人抓了肩膀:“罪臣之女赵衿!” 面色煞白地回头,果真是狞笑着的吴侍郎。 …… “罪臣之女赵衿,腰斩!”狱卒如是说到。 可原先很想自尽的金富贵此刻却是着急得很:“狱卒大哥,我不怕死,但有一事求求你!”赶紧从脖子上取了一颗冰翠珠子递到狱卒手上,“大哥,你看看,这玉成色不错的,我不求别的,就想你帮我取来一物送到世子府里!” 狱卒看着不哭不闹的赵衿,眼中居然有一抹同情之色闪过:“赵姑娘,我先前也是楚涵意将军手下的士兵,知晓他对您用情至深。虽然我救不了您的性命,但您需要的东西,我定会取来给世子送去。” 金富贵松了口气:居然是涵意哥哥的人。楚涵意,你就算凭空消失,也还赠了我这么个人情。 腰斩之日,金富贵在狱卒送来的清水中洗了把脸,又轻轻挽了发髻,这一生,一愧未能为赵家满门报仇;二愧未能好好向秦鸿道声谢。 只是,这愧疚念头才刚刚起了个头,金富贵就被人用麻袋套了头。 待到重见天日之际,看到的却是一张曾经消失了四年的面孔。 “涵意哥哥……”金富贵哽咽出声,原想再说句什么,却看得面前这人忽然痞笑一声:“早告诉你,要叫我鸿哥哥。” 人皮面落,金富贵心跳倏地漏了一拍。 …… 赵家冤案沉雪,吴侍郎被判处斩。赵衿恢复了赵家贵女之身,踏着歌儿踏进赵家府邸,却听闻身后一阵鞭炮声响。 “赵姑娘,世子爷给您下聘礼来啦!” 第十一章 桃子、树 蟠桃宴上,有颗桃子掉地上了。 它滴溜溜地滚了滚,“嘭”地一声,一脑袋撞到了一棵树上。 月老儿正是喝醉了酒,见此情此景,满面醉红的脸上,居然显现了一抹笑意:“桃儿和树,有意思。” 说罢,他也不管自己走起路来跌跌撞撞的,伸手就甩了一根细细的红线,一头缠在桃子上,一头缠在树根边。 法诀念下,那桃儿和树倒是瞬间没了踪影,只剩了空空荡荡的一片。 月老儿满意了,可终究抵不过醉意,噗通栽倒在了地上。 …… “桃子。” “树。” 这是两人的第一次对话。 额,两妖精的第一次对话。 他俩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更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只是,从有了意识起,身边就有了这么个算是朋友的东西。 只是,树精化形,所需一千年。蟠桃化形,却是短得多——只需五百年。 所以,五百年后,当桃子蹦蹦跶跶地站在地上,蹬着一双刚刚成形的人腿,围着小树跑来跑去,可这小树却是依旧纹丝不动。 “小树啊小树,既然你还得五百年成形,不如我就先出去玩玩?”小桃子是个面色红润的小姑娘,摇摇晃晃地甩着自己的淡粉裙摆,似是兴奋极了。 小树虽然不能化形,却还是能说话的,略微叹了口气:“行,你去吧。只是之前听喜鹊说外头坏人不少,你可得万分小心。” 桃子点头,也不知究竟听进去了几句,蹦蹦跶跶地就离开了。小树却在风中摇曳,孤身一人,啊呸,孤身一妖,好不凄凉。 …… “唉,小树,你知道吗,我今日见着人类了!他们好厉害,拿石头摞了个什么房子,不仅遮风挡雨,还能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 “但是他们吃的东西好奇怪哦,咸咸腻腻的,一点儿也跟我们的露珠清风不一样。” “我见着喜鹊了,她说她爱吃那些咸咸腻腻的东西,但我还是更喜欢吃那个红串串,很香~” “你什么时候才能跟我一起出去玩?我一个人好无聊哦……” 每次桃子出门,总会给小树带些小玩意回来。 有时候是几块鱼肉,有时候是一只烤鸡。 但是小树没有化形,桃子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才算吃进去了,所以干脆埋进树根旁边的泥地里:“小树啊小树,虽然你不能动,但你也尝尝吧。这些我都试过了,我不是很喜欢,但喜鹊说你一定会喜欢的,所以我给你弄回来了……” 桃子一边兴致勃勃地埋着,小树一边在风中摇晃得唦唦响。 倘若小树有表情,此刻定然是一脸嫌弃:别埋了别埋了!很油啊喂! 但小树什么都没说,只是定定地看着在树根旁忙活着的桃子。 待桃子一切弄完,早已到了第二日早上。 “呼,累死了,我今天再出去一趟,你可得好好待着,不许乱跑哦……”桃子灿然笑着,回身又朝小树招了招手。 小树亦是摇了摇树枝以作回应,但桃子却是头也没回地走了。 其实……我也想,和你,走在一起。 …… 每日都掰着指头,啊不,掰着树枝数着桃子什么时候会回来,可今日桃子虽是回来了,却是满面红晕:“小树!你可知,我今日遇见了一位大侠!” 小树正纳闷着这“大虾”是个什么虾,桃子又道:“今日我被人欺负,他不仅挺身而出救了我,还抱着我在天上飞了两圈,我好心动!” 小树心里抽了抽。 “其实我也会飞啦,只不过被人抱着飞的感觉——尤其是被长得帅的人抱着飞的感觉……”桃子不自觉笑出了声,面上红晕更甚,捂了脸。 小树沉默着,桃子却以为他睡着了,再说了几句,也就兀自离开了。 小树遥望着她的背影,忽然心底某处泛上了什么奇异的感觉。 …… 桃子再来的时候,就不是她一个人了。 她带来了一个剑眉星眸,穿着藏青色衣袍的人类。 “你瞧,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小树,从小跟我一起长大,只是它还没有化形,只能偶尔跟我说说话罢了……”桃子很是兴奋地介绍着,而这剑眉星眸的人却是眉梢动了动。 小树正暗道不好,这丫的就一个火球扔了出来,自小树脚底而起,乘着东风,唰的往小树树枝上蹿。 桃子整个惊了个呆,疯了似的要扑上去灭火,这所谓的大侠却是伸手一招,一个布袋子似的物件儿腾空冒了出来,唰的给桃子装了进去。 桃子脑子还在嗡鸣中,却怎么也没想过小树竟是为自己而死。 为自己的愚蠢而死。 眼角泛了泪花,桃子头一次尝到了喜鹊常说的那个什么“泪”。 苦苦咸咸的,一点儿也不好吃。 不过几日,再见天日的时候,桃子已然身在一处牢笼里。 说是,祸害人间的妖精,须得正法。 桃子那个憋屈啊:我连那个红串串都是跟喜鹊一同凑足了银钱买来的!怎么就祸害了?啊?! 但这看管她的人却都是一脸漠然,没有人要救她,甚至也没有人要听她说话。 偏偏这笼子也不知是个什么玩意做的,桃子在其中才不过待了一炷香的时间,已经原形毕露——成了一颗干瘪的桃子。 桃子绝望之际,又看见了人群中的大侠。 他面色淡然,冷漠异常。 桃子差点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但,他手中的布袋子,分明就是那日把自己装进去的那个。 桃子有点想哭,但桃子怎么会哭呢?只得在这牢笼里原地打了个滚。 可就在桃子以为自己即将变成桃子干,忽而天边风云大作,雷雨聚齐,轰隆隆地一阵暴雨下来,冲散了人群,冲破了笼子。 嗯?笼子能被冲破? 桃子趁着这一瞬间的机遇,踉跄起身,正慌不择路地准备逃跑,就被人一把抱了回去。 后腰被勒得太紧,桃子还未来得及挣脱,就见着刚刚那个大侠出招了。 但自己身后这人居然厉害得很,不仅轻描淡写地化解了那大侠致死的几招,反而还伸手给人打出了十丈远。 桃子几乎要跳起来道好! 但身后这人不仅没有要放开她的意思,反而是捞着她在天上转了几圈。 而后一支披着冰糖皮的山楂串串,也就是桃子常说的红串串,就这么几乎是从天而降地来到了桃子面前。 讶然接过,桃子这下总算得了机会回头,对上的却是一张举世无双的俊朗面容。 桃子惊得往后稍退两步,戒备道:“你是何人!” 那人:“……” 桃子见他不回话,干脆发狠道:“……我对长得帅的人过敏!” 那人:“……” 桃子气鼓鼓地转身就跑,当然也没忘了抱着红串串跑。 身后那人却是噗哧一乐:“……那,长得帅的树妖呢?” 桃子的步子忽然慢了些,脚腕如缚千斤。 提着气回头:“你说什么?” 那人玩味地笑着:“这五百年来,我没有一日不在拼命修炼,可却依然比你晚化形几天。原以为无碍,却没想到就这么几日的光阴,你就差点玩死了自己。” 桃子倒抽了口凉气,手中的红串串也被捏得死紧。 再听到那人继续:“……所以,以后还是换我来守着你吧。” 第十二章 忘川河水清 (一) 忘川河水清。 …… “小北,你在这里干什么?没听见你爹叫你回去守铺子么?”慕庚很是嫌弃地看了看还在流连于各色小摊的易小北,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在这里看些女孩子家喜欢的小玩意儿?也不怕被人笑话。 易小北倒是一点儿也没有要回头的意思,还在辗转于两个荷花灯上面:“你说我爹啊?你喜欢,你去守铺子啊,反正我爹也拿你跟亲儿子似的,你守我守都一样。” 慕庚气得有点岔气:这易小北,人倒是挺讲义气,但就是老喜欢把活儿丢给自己做。 虽然易家二老对慕庚倒是当着第二个儿子养,但也难怪了慕庚每次见着易小北就一脑门子火气乱窜。 易小北丝毫没察觉到身边这人噌噌噌上冒的怒气,才刚从摊子上取了一盏青蓝色的荷花灯,就被慕庚拎着后衣领,整个往后猛拽。 赶紧随手丢了几块铜板给这差点儿就要暴怒的摊主,易小北这才腆着脸笑眯眯,边卸了他拎着自己后衣领的劲,边悄摸摸地把他的手从自己的后衣领上挪开:“好了好了,不就是守铺子么,我去便是了。你也别生气了,等会回去给你放花灯可好?” 慕庚饶是早已见惯了易小北这副没脸没皮地样子,此刻也被小北手里拎着的青蓝色花灯给晃了眼:“这什么鬼!荷花哪有蓝色的!” 易小北倒是毫不介意,反而是伸手把这青蓝色的荷花灯往他怀里递了递,颇有种贿赂的感觉:“蓝色怎么了?蓝色就不能是荷花么?” 就像我,明明是女子,却终生只能作男子装。 …… 易小北的父母盼天判地就想要个男子来接手自己家的当铺,可偏偏生出来的是个女儿。 大夫说这姑娘来之不易,之后想再有孩子也是难了,所以干脆就作男子养吧! 于是,就这么着,易小北常年扮作男子混迹于私塾,又结识了慕庚这么个——好哥们儿。 易小北心中五味杂陈地回到了自家的当铺,正好对上了爹那一双怒气冲冲的眼:“滚哪儿去了!不是前两日就跟你说好,今日要守着铺子吗!我跟你娘还得参加花灯会呢!” 易小北:“……”果然是突如其来的一碗好狗粮。 易父忽而看见了小北身后的慕庚,脸上怒气立马消散得干干净净:“小庚啊,你怎么也来了?晚上不去看看花灯吗?听说今年的花灯比往年的还要美上几分。” 慕庚一副古怪样子含笑着回头,看了小北一眼,幽幽对着易父道:“……听闻今日伯父伯母好兴致,要去参加花灯会,所以我便来陪小北守着铺子好了,也免得小北觉着孤单。” 易父感叹一声:“小庚可真是个好孩子啊……” 易小北:“……”好了好了,戏都给你们唱了,我把戏台子也一起让给你们可好? 明明自己才是易家的孩子,可每次慕庚过来,总能跟易父易母熟络得像是易家亲子似的。 秉着眼不见为净的态度,易小北走到柜台后头,低头看起账本来。 也不知是老天想补偿易小北这尴尬的性别还是什么,她无论是算术还是估摸价值,都是一把好手。 只要是经了易小北的手收回当铺的东西,总能以三到四倍的价钱卖出,只赚不赔,反而还能把来当东西的人和来收东西的人都给哄得服服帖帖。 对于这门道,慕庚是很服气的。 只是,慕庚觉得好奇的是,对于一个男子来讲,这易小北长得也太瘦弱了些。 细胳膊细腿的,还有一张白白嫩嫩的脸蛋,若说去做戏子,只怕也得是个名角儿。 忽而小北回了头,一双水盈盈的眼正对上了慕庚。 慕庚猛地撇开了眼,心中狂跳不止:呸呸呸,什么戏子,怎么能这么诋毁自己的兄弟! “你怎么了?”易小北没察觉他这点异样来源于何处,只是皱着眉伸手指向了算盘,“劳烦你把那个给我。” 原来只是递算盘啊……慕庚心虚着,还是给她把算盘拿了过去。 再看她垂着眸打着算盘的样子,小而笔挺的鼻梁,不点自红的朱唇,倒像是…… “嘭”的一声,柜台上忽然被人砸了个什么东西过来,生生打断了慕庚的思绪,震得整个当铺里的人愣了愣。 易小北蹙着眉抬头,看着面前这俊朗却又自带了一股煞气的男子:“……有何贵干?” 那男子愣了愣,大约也没想到自己会被人这般不礼貌的相待,但事急从权,自己这趟来是有差事要办,懒得跟这小家伙计较:“……我要当东西!” 说罢,便把刚刚砸到柜台上的布包打开,里头是个木盒。 再开盒子,里头的玉制品让慕庚眼中忽而亮了亮:哪怕自己没有易小北懂,也能看得出这玩意价值千金。 易小北头也不抬,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这玉雕:“大哥准备当多少钱?” “……一百两。”那人面上的心痛之色一闪而过。 慕庚心中正是狂喜之际,易小北却道:“不当。” “为什么?!”那人倒抽了一口凉气,怎么,难不成被这丫头看出来了?可自己早已检查过,这东西上面并没有任何标记啊? 易小北倒是淡定:“……我们,打烊了。” 慕庚:“……” 那人:“……” 那人面上阴鸷之色闪现,伸手就隔着柜台拎起了易小北的衣领,掐得她差点没喘过气来。 一眼就认出了这玩意是来自宫里的贡品,因为这玉质实在太过特殊。可现在没想到的是,这家伙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难不成这玉雕不只是被贱卖,还得牵扯到什么别的? 慕庚反应极快,上前就是一顿拳脚,虽然未能把面前这人伤着,但好歹是让他把差点被掐死的易小北给放开了。 易小北坐在地上猛咳一阵,慕庚则是警惕地挡在易小北身前,看着面前这人。 好俊的功夫!那人心内猛跳,不是花拳绣腿,是实打实的真招!这家伙,难不成是…… 身后一阵口哨声起,那人这下子也不敢多留,转身就要跑,却被慕庚伸手就把那玉雕连同木盒一起砸给了他:“你的东西记得带走!” 那人回头呸了一声,又不敢真把玉雕摔碎,也就只能灰溜溜地抱着盒子离开了。 易小北老半天都还在咳,吓得慕庚手忙脚乱的:“怎么办?那人手上该不是有毒吧?怎么到现在还在咳?” 易小北心中又好气又好笑,什么毒得涂手上啊?万一把自己先毒翻了可怎么办? 然而这个念头刚起,易小北就一阵头晕目眩地倒地。 第十三章 忘川河水清 (二) …… 女声:“蓝色的荷花?你怕不是在逗我?” 男声:“荷花嘛,蓝色挺好。” …… 从头晕眼花中醒来,易小北才恍然惊觉自己刚刚的是一场梦境。 但是,好真实啊…… 那男子的声音,更是仿若似曾相识。 “小北!你醒来了?”慕庚焦急地在旁边喊着,也不知等多久了,伸手就把小北捞起坐靠在床上,又给了她一杯水。 易小北触了触这水温:不烫不凉,刚刚好。 抿唇饮下,正欲开口之际,易小北又差点被慕庚的下一句话给噎死—— “小北,我好像有断袖之癖了。”慕庚懊丧道,垂着头手足无措的,又可怜巴巴抬头看了看易小北,“你刚刚晕倒的时候,我可差点吓死了,一心只想着,若是你就这么去了,我可翻遍天涯海角也得把那个行凶之人逮着千刀万剐,然后再随你而去。你说,我这是不是断袖之癖?” 易小北没被刚刚那人掐死,现在只觉得要被慕庚给吓断了气。 眼神略有些不自然:“……这个,以后再说吧。” 虽然说得轻飘飘的,但实则连易小北自己也没掩饰住自己从脖颈漫上来的通红。 慕庚愣了愣,倒是一时间欣喜至极:“……你,你这是……” “好了好了,我要睡了,好困。”扯了被子就埋头躺下,易小北只觉得自己心中莫名地狂跳不止:以前好像也没这种感觉啊?难不成是因为刚刚那梦境里的男子,声音和慕庚很像? 待慕庚出了门,易小北才扯了被褥下来,让自己喘口气。 黑暗中,人影稍闪,易小北还未来得及惊呼出声,就只觉得后脖颈被重击一下,随即再没了知觉。 灯火摇曳的暗室之内,易小北还未分清南北,就被下面一句话震得更是找不着东西: “你认得这玉雕,你是宫里的人?!”面前男子可不正是今日准备低价出手这玉雕的狠厉之人么? 易小北心中跳了两跳:“不是,我并不认得这玉雕,也不知道这跟宫里有什么关系。” “少废话,那你为何不肯当?”那人气得跺脚,但偏又不肯承认自己抓错了人。 “……大概是因为,小人有点不识货吧。”易小北淡定地吸了吸鼻子,那人愣了半晌,愣是差点真准备伸手掐死她。 “无妨,是不是宫里的也没什么要紧,反正可以拿来牵制慕世子。只不过,我倒是未曾想到,那堂堂慕世子,居然是个断袖?”黑暗中的另一人嗤嗤笑了两声,言语倒是镇定至极,临了了也还要想清楚易小北的利用价值。 易小北垂眸皱着眉:慕世子是谁? …… 慕庚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这轻功甚好之人已经掳着易小北蹿出了好长一段距离。虽然慕庚武功也不差,无奈却没这人脚程好,怎么也没追上。 心焦如焚之际,慕庚几乎找遍了整个小城,都再不曾得知半点消息。 未曾想,再见之时,已经是在战场之上。 慕王爷有独子藏于民间整八年,年十八,名慕庚。 “想不到慕世子年纪轻轻,却有着断袖之癖?”那人眼见着慕庚即将攻城,便冲着慕庚率领着的十万兵马遥遥大喊一声。 易小北被一士兵牢牢抓着手腕,左右动弹不得。 慕庚仰头一望,倒正好和这被捆成了咸菜的易小北水汪汪的眼对了个正着。 心下忽而明白了那日劫持之祸的根源。 慕庚咬牙跺脚,却怎么也再下不了攻城之令。 易小北眼看着慕庚被动摇了心境,心中又气又急,也不知怎么的,脑里忽然浮现的却是另一幅画面: 城墙之上,亡国公主被敌军士兵包围,失足仰面跌落之际,一男子想也未想地纵身一跃,以身作盾,愣是护得这公主留了一命。护卫劝离,公主却不愿独活,抱着他的尸身连泪都未曾落下一滴,就这么取了他的剑割向自己的脖颈…… 啊,对,我还欠你一命呢。 这下子,倒是因祸得福地记起了那个喜欢蓝色荷花的奇葩了。 张嘴咬了一口困着自己的士兵的手背,易小北疯了似的站在城墙之上,遥遥看着那双再未离开过自己的眼,伸手扯下了自己的束钗,长发如瀑而下。 唇角扯着笑,忽然觉得一身轻松。 …… 慕庚还是攻城了,整个军队以势如破竹之势拿下了叛党的最后一颗头颅。 只是,那个从墙头纵身跃下的少年,已经再不见了踪影。 也可能是大雨磅礴,被埋没进了城外的泥土堆里; 也可能是尸骨如山,小小的身子和别人的骨骸混到了一起…… 慕庚想过无数种告诉她自己身份的时机,却怎么也没想到就这么给她引来了杀身之祸。 茫然立在雨中,慕庚万年俱灰之下,还真打算随她而去,却听得年纪已大的慕王爷泣血似的一句:“……我护着你这么多年,你可不能就这么抛弃了慕家!” 多年后,慕庚如孤魂野鬼似的游荡在这世上做了一个闲散王爷,却在某年花灯会之际,忽而见着门口多挂了一盏青蓝色的荷花花灯。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