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孤独者》 人物简介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naztar(lkid:wdr550) 录入:naztar(lkid:wdr550) 修图:八嘎猫 >>安须由美子(yumiko azu) 与神秘袭击者「咀嚼者」战斗时闯进来的少女。 隶属专门处理恶意「第三只眼」持有者的「某个组织」。 >>箕轮朋美(tomomi minowa) 跟实毕业自同一所国中的女高中生。 在晨跑时偶然遇见实,因此有了更深入的交流。 是个性格开朗活泼的少女。 >>空木实(minoru utsugi) 跟义姊典江一起生活的平凡少年。 喜欢「孤独」,讨厌将自身的记忆残留在他人心中。 因为从宇宙造访而来的神秘球体「第三只眼」而觉醒了特殊能力。 >>咀嚼者(the biter) 被恶意的深红色第三只眼侵蚀心灵的「红宝石之眼」青年。 因为自己的身世之故,对「咬」这件事异常执著。 >>由水典江(norie yoshimizu) 在实的双亲亡故后收养他的女性。 个性开朗有朝气,总是替实著想。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naztar(lkid:wdr550) 录入:naztar(lkid:wdr550) 修图:八嘎猫 >>安须由美子(yumiko azu) 与神秘袭击者「咀嚼者」战斗时闯进来的少女。 隶属专门处理恶意「第三只眼」持有者的「某个组织」。 >>箕轮朋美(tomomi minowa) 跟实毕业自同一所国中的女高中生。 在晨跑时偶然遇见实,因此有了更深入的交流。 是个性格开朗活泼的少女。 >>空木实(minoru utsugi) 跟义姊典江一起生活的平凡少年。 喜欢「孤独」,讨厌将自身的记忆残留在他人心中。 因为从宇宙造访而来的神秘球体「第三只眼」而觉醒了特殊能力。 >>咀嚼者(the biter) 被恶意的深红色第三只眼侵蚀心灵的「红宝石之眼」青年。 因为自己的身世之故,对「咬」这件事异常执著。 >>由水典江(norie yoshimizu) 在实的双亲亡故后收养他的女性。 个性开朗有朝气,总是替实著想。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naztar(lkid:wdr550) 录入:naztar(lkid:wdr550) 修图:八嘎猫 >>安须由美子(yumiko azu) 与神秘袭击者「咀嚼者」战斗时闯进来的少女。 隶属专门处理恶意「第三只眼」持有者的「某个组织」。 >>箕轮朋美(tomomi minowa) 跟实毕业自同一所国中的女高中生。 在晨跑时偶然遇见实,因此有了更深入的交流。 是个性格开朗活泼的少女。 >>空木实(minoru utsugi) 跟义姊典江一起生活的平凡少年。 喜欢「孤独」,讨厌将自身的记忆残留在他人心中。 因为从宇宙造访而来的神秘球体「第三只眼」而觉醒了特殊能力。 >>咀嚼者(the biter) 被恶意的深红色第三只眼侵蚀心灵的「红宝石之眼」青年。 因为自己的身世之故,对「咬」这件事异常执著。 >>由水典江(norie yoshimizu) 在实的双亲亡故后收养他的女性。 个性开朗有朝气,总是替实著想。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naztar(lkid:wdr550) 录入:naztar(lkid:wdr550) 修图:八嘎猫 >>安须由美子(yumiko azu) 与神秘袭击者「咀嚼者」战斗时闯进来的少女。 隶属专门处理恶意「第三只眼」持有者的「某个组织」。 >>箕轮朋美(tomomi minowa) 跟实毕业自同一所国中的女高中生。 在晨跑时偶然遇见实,因此有了更深入的交流。 是个性格开朗活泼的少女。 >>空木实(minoru utsugi) 跟义姊典江一起生活的平凡少年。 喜欢「孤独」,讨厌将自身的记忆残留在他人心中。 因为从宇宙造访而来的神秘球体「第三只眼」而觉醒了特殊能力。 >>咀嚼者(the biter) 被恶意的深红色第三只眼侵蚀心灵的「红宝石之眼」青年。 因为自己的身世之故,对「咬」这件事异常执著。 >>由水典江(norie yoshimizu) 在实的双亲亡故后收养他的女性。 个性开朗有朝气,总是替实著想。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naztar(lkid:wdr550) 录入:naztar(lkid:wdr550) 修图:八嘎猫 >>安须由美子(yumiko azu) 与神秘袭击者「咀嚼者」战斗时闯进来的少女。 隶属专门处理恶意「第三只眼」持有者的「某个组织」。 >>箕轮朋美(tomomi minowa) 跟实毕业自同一所国中的女高中生。 在晨跑时偶然遇见实,因此有了更深入的交流。 是个性格开朗活泼的少女。 >>空木实(minoru utsugi) 跟义姊典江一起生活的平凡少年。 喜欢「孤独」,讨厌将自身的记忆残留在他人心中。 因为从宇宙造访而来的神秘球体「第三只眼」而觉醒了特殊能力。 >>咀嚼者(the biter) 被恶意的深红色第三只眼侵蚀心灵的「红宝石之眼」青年。 因为自己的身世之故,对「咬」这件事异常执著。 >>由水典江(norie yoshimizu) 在实的双亲亡故后收养他的女性。 个性开朗有朝气,总是替实著想。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naztar(lkid:wdr550) 录入:naztar(lkid:wdr550) 修图:八嘎猫 >>安须由美子(yumiko azu) 与神秘袭击者「咀嚼者」战斗时闯进来的少女。 隶属专门处理恶意「第三只眼」持有者的「某个组织」。 >>箕轮朋美(tomomi minowa) 跟实毕业自同一所国中的女高中生。 在晨跑时偶然遇见实,因此有了更深入的交流。 是个性格开朗活泼的少女。 >>空木实(minoru utsugi) 跟义姊典江一起生活的平凡少年。 喜欢「孤独」,讨厌将自身的记忆残留在他人心中。 因为从宇宙造访而来的神秘球体「第三只眼」而觉醒了特殊能力。 >>咀嚼者(the biter) 被恶意的深红色第三只眼侵蚀心灵的「红宝石之眼」青年。 因为自己的身世之故,对「咬」这件事异常执著。 >>由水典江(norie yoshimizu) 在实的双亲亡故后收养他的女性。 个性开朗有朝气,总是替实著想。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naztar(lkid:wdr550) 录入:naztar(lkid:wdr550) 修图:八嘎猫 >>安须由美子(yumiko azu) 与神秘袭击者「咀嚼者」战斗时闯进来的少女。 隶属专门处理恶意「第三只眼」持有者的「某个组织」。 >>箕轮朋美(tomomi minowa) 跟实毕业自同一所国中的女高中生。 在晨跑时偶然遇见实,因此有了更深入的交流。 是个性格开朗活泼的少女。 >>空木实(minoru utsugi) 跟义姊典江一起生活的平凡少年。 喜欢「孤独」,讨厌将自身的记忆残留在他人心中。 因为从宇宙造访而来的神秘球体「第三只眼」而觉醒了特殊能力。 >>咀嚼者(the biter) 被恶意的深红色第三只眼侵蚀心灵的「红宝石之眼」青年。 因为自己的身世之故,对「咬」这件事异常执著。 >>由水典江(norie yoshimizu) 在实的双亲亡故后收养他的女性。 个性开朗有朝气,总是替实著想。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naztar(lkid:wdr550) 录入:naztar(lkid:wdr550) 修图:八嘎猫 >>安须由美子(yumiko azu) 与神秘袭击者「咀嚼者」战斗时闯进来的少女。 隶属专门处理恶意「第三只眼」持有者的「某个组织」。 >>箕轮朋美(tomomi minowa) 跟实毕业自同一所国中的女高中生。 在晨跑时偶然遇见实,因此有了更深入的交流。 是个性格开朗活泼的少女。 >>空木实(minoru utsugi) 跟义姊典江一起生活的平凡少年。 喜欢「孤独」,讨厌将自身的记忆残留在他人心中。 因为从宇宙造访而来的神秘球体「第三只眼」而觉醒了特殊能力。 >>咀嚼者(the biter) 被恶意的深红色第三只眼侵蚀心灵的「红宝石之眼」青年。 因为自己的身世之故,对「咬」这件事异常执著。 >>由水典江(norie yoshimizu) 在实的双亲亡故后收养他的女性。 个性开朗有朝气,总是替实著想。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naztar(lkid:wdr550) 录入:naztar(lkid:wdr550) 修图:八嘎猫 >>安须由美子(yumiko azu) 与神秘袭击者「咀嚼者」战斗时闯进来的少女。 隶属专门处理恶意「第三只眼」持有者的「某个组织」。 >>箕轮朋美(tomomi minowa) 跟实毕业自同一所国中的女高中生。 在晨跑时偶然遇见实,因此有了更深入的交流。 是个性格开朗活泼的少女。 >>空木实(minoru utsugi) 跟义姊典江一起生活的平凡少年。 喜欢「孤独」,讨厌将自身的记忆残留在他人心中。 因为从宇宙造访而来的神秘球体「第三只眼」而觉醒了特殊能力。 >>咀嚼者(the biter) 被恶意的深红色第三只眼侵蚀心灵的「红宝石之眼」青年。 因为自己的身世之故,对「咬」这件事异常执著。 >>由水典江(norie yoshimizu) 在实的双亲亡故后收养他的女性。 个性开朗有朝气,总是替实著想。 序 「寻求绝对的『孤独』…… 所以我的代号是『孤独者(istor)』。」 fragment 01 记忆? 记忆是什么? 面对实的问题,姊姊若叶停下舀起布丁甜点的手,略微思考后如此说道: 「阿实记得昨天的点心是什么吗?」 「呃……」 他将视线从坐在旁边的姊姊身上,转移到在厨房一边哼歌一边洗东西的母亲身上。周六与周日的点心一定是母亲亲手制作,一到下午三点,母亲就会有如变魔法般从邻接厨房的食材贮藏室端出布丁、饼乾或是派等等的食物。实与姊姊称呼那边为「妈妈的秘密房间」。 昨天从秘密房间出现的是…… 「呃,是芭露露瓦!」 「嗯,是芭芭露瓦呢。」(注:类似布丁的法式甜点) 微微一笑后,若叶用桌上的餐巾擦拭沾到实嘴边的焦糖酱,一边接著说道: 「那么阿实,昨天的芭芭露亚跟今天的布丁,你喜欢哪一边呢?」 再次被询问后,实一边眺望眼前早已减少一半的卡士达布丁,一边思考。 他最喜欢母亲做的布丁。不同于市售,不但焦糖一点也不苦,而且有著明显的蛋味。 可是他也同样喜欢芭芭露亚。特别是昨天吃的草莓芭芭露亚,像雪一般轻飘飘地溶化在口腔中。 「……哪一边都喜欢啦……」 就在实无法做出选择而开始变得泪眼汪汪时,若叶一边微笑一边温柔地轻抚他的头。 「嗯,姊姊也两边都喜欢。欸,阿实。你现在能想起来昨天的芭芭露亚的味道吗?」 「我能想起来!是草莓!」 实立刻忘记流泪,气势十足地大叫。在厨房的母亲望向客厅,两人的模样让她绽出笑颜。 「没错,是草莓呢。阿实现在之所以能想起草莓芭芭露亚的味道,就是因为阿实体内有芭芭露瓦的记忆。所谓的记忆就是记得事情喔。」 「喔……」 对实来说虽然有点困难,但他还是拚命思考姊姊这番话语的意义,然后做出一个结论: 「……那么,从现在开始我要记住所有点心!」 「为什么?」 「因为只要记住,就算吃光光也能想起味道呀!布丁跟芭露露瓦,还有脆皮芙泡我都要记住哟!」 「这样啊。」 探头凝望实的脸庞后,若叶再次微笑。 「那么,吃的时候要好好品尝才行呢。吃完后我们一起画布丁的画吧。这么一来,一定可以永远记住它的味道。」 「我要一直、一直记住喔!还有,长大后我要做布丁给妈妈还有小若吃!」 「谢谢,我会好好期待的。那就这样约定啰。」 ──这是实四岁,若叶七岁时的记忆。 *** 欸,小若。 记忆是用什么做的啊? 听到实的问题,姊姊若叶停止写国小作业的手,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歪歪头。 「……你说的什么指的是?」 「呃……记忆会累积在头里面吧?然后,只要记住游戏啦,歌曲之类的东西,就会新增加某种东西,忘记的话又会消失吧?那个增加又消失的东西是什么呀?是文字吗?」 「哇,阿实会思考很深奥的事情了呢。」 若叶微微一笑。 不管在家里或是幼稚园看多少书,学会多少事情,他都完全追不上大自己三岁的姊姊的知识。实只要询问自己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姊姊通常都会立刻用浅显易懂的方式告诉他答案。 然而,偶尔也会有连若叶也无法立刻回答的事情,实最喜欢姊姊此时浮现的那种在温柔中带著些许苦笑的成熟表情。 「是记忆的媒体吗……嗯……那个啊,人类的头部里面呀……」 若叶缓缓说话,一边伸出右手搔乱实的头发一边轻抚头部。 「装著大脑喔。脑是由名为神经细胞的东西构成的,而神经细胞则是以突触连接。」 「神经细胞……触……突?」 「是突触喔。据说我们的记忆就在那些突触里面,不过还不晓得它是用什么做成的。现在全世界的学者们都在努力地调查喔。」 「是喔……所谓的突触……在头里面有多少个呀?」 他如此问道后,若叶浮现比刚才还大的苦笑。 「这个嘛……阿实,你能数到多少呢?」 「一百!」 实元气十足地喊出最近总算会数的数字。说了句「好棒呢」后,若叶再次轻抚他的头。 「……那个啊,据说整个脑部大约有一千亿个神经细胞喔。所谓的一千亿啊,是十的百倍,百倍,再百倍,再百倍,然后再百倍喔。」 「百倍的百倍……再百倍……?」 话说回来实根本不懂所谓「百倍」的概念,所以他皱起脸庞。 「……那个跟爸爸房间里的书比起来哪边多呢?」 父亲的书斋里有一面墙是固定式的书柜,上面密密麻麻地摆放著新旧书籍。以前实曾试图从头数那些书,可是就算数到五十也只数了一小部分而已,而他也因此被弄糊涂了。 若叶轻笑点点头。 「爸爸的书有很多呢,大概有一千本左右吧……可是,一千亿要多出许多许多喔。而且呀……在一千亿个神经细胞里,每一个好像各有大约一万个突触喔。」 「…………?」 实愣愣地张大口,他根本无法想像姊姊说的数字有多庞大。 一边把这样的弟弟抱过来,若叶一边将视线望向窗外的青空。 「一千亿乘以一万,就是一千兆……我们的天之川银河里的星星数量有一千亿个,所以我跟阿实大脑里的突触数量跟一万个银河的星星加起来一样多。总有一天阿实也能数得出……不,是有办法想像喔。」 说到这里时若叶顿了一下,紧紧拥住实后她轻声嗫语: 「到时候也告诉我吧,阿实用一千兆个突触感受到了什么……约好了喔。」 姊姊说出口的最后一句话就连实也听得懂,所以实一边仰望姊姊的脸庞,一边用力点头。 「嗯,就这样约定!等我上小学后,就会有办法数到一千兆喔!」 这是实六岁,若叶九岁时的记忆。 *** 小若…… 好可怕喔,小若。 若叶紧紧拥住弟弟,简直就像是不想让任何人听见实细蚊似的悲鸣。 然而她却立刻松开手臂让实蹲下。实忍不住又要再次冒出悲鸣声,但若叶却把手指放在嘴边,所以他勉强忍了下来。 两人在「妈妈的秘密房间」──连接厨房的小小食材储藏室。 将柜子最下方的大篮子拉出来后,若叶动作迅速地打开隐藏在那下方的地板下收纳库的活门。里面虽然收著两个十公斤的米袋,若叶却用让人觉得细瘦手臂哪来这种力气的劲道把两个米袋都拖出来,接著换成把实推进里面。 姊姊准备站起身时,实拚命握住她的手。 「……小若,要去哪里呢……?」 面对以发抖声音提出的问题,若叶浮现僵硬却仍然温柔的笑容答道: 「姊姊要去叫警察,阿实乖乖待在这边喔。」 「不要……小若也跟我一起……!」 若叶用充满确切意志的一句话打断实的声音: 「没事的。」 「…………可是…………」 「没事的啦,因为我会保护阿实。相 信我,待在里面不要发出声音的数数字吧。数到一千的话我就做布丁给你吃。」 「……真的?约好了?」 面对一边浮现泪水一边询问的实,若叶用笑容确实地点点头。 「嗯,我答应你。所以绝对不能从那边出来喔。」 头上的活门关上后,收纳库被黑暗笼罩。沉重声音接连响了两次。接著是拖行庞大物体的声音。若叶把两个米袋放在篮子里,然后把它们放回活门上方。 细微的脚步声渐渐远离,马上就听不见了。 实一边忍耐想要嚎啕大哭的冲动,一边开始在心里拚命数著数字。 一、二、三、四、五、六、七………… 从远方的某处发出咚隆,咚隆的沉重声响。脚步声粗暴杂乱,不是出自家中任何一人。 五十二、五十三、五十四、五十五………… 脚步声朝这边接近。客厅有某个大物体破裂掉到地板上。饭厅的椅子一张接著一张倒下,某人走进厨房,再来是冰箱跟食器柜的门被粗暴地开开关关的声音。食器跟玻璃杯被使劲摔落,破碎四散。 一百二十九、一百三十、一百三十一、一百三十二………… 脚步声的主人终于踏进食材储藏室。母亲自豪的香料收藏叭啦叭啦地落下,锅子跟炒锅之类的东西也加入其中。虽然完全看不见,实却觉得那幅光景历历在目。咚隆,咚隆。脚步声不断用力跺步,简直像是在确认地板下方似的。 一百五十五、一百五十六、一百五十七………… 在实的正上方,重物滋滋滋地磨擦地板。那是收纳二十公斤米袋的篮子移动的声音。 一百五十九、一百六十…… 然而,篮子只被拖出一半就停止了。 一百六十一、一百六十二…… 脚步声缓缓远去。在厨房,在饭厅那边再次响起破坏声响。 一百八十、一百八十一、一百八十二…… 脚步声消失。 长长的,漫长的寂静持续著。 实继续数著数字。他按照姊姊吩咐,一股脑地数著数字。 不久后,警笛声朝这边接近,在家旁边停下。大量脚步声进入家中,可以听见无数的大人嘶吼声。 数数字,数数字。 数到三千六百一十七时,正上方的篮子终于被完全拖出来,收纳库的活门被打开了。 实一边因为眩目光线眯起眼睛,一边望向上方。 然而在那边的却是,别著金色徽章的帽子与身穿深蓝色制服的陌生男子脸庞。 不是若叶的某人的脸。 实再次缩小身驱开始数数字。 三千六百一十八。 三千六百一十九。 三千六百二十── 这是实八岁,若叶十一岁时的记忆。 三个约定已经永远不会实现了。 fragment 02 二〇一九年七月。 建造在月球背面的德莱顿陨石坑内部的大型电波望远镜「德莱顿1」捕捉到虽然微弱,却拥有重大意义的无线电波暴。 那是中心频率1420.406mhz的极短波讯号,却空著极少的间隔重复发送了两次、三次、五次、七次、十一次、十三次、十七次。 2、3、5、7、11、13、17。它们是质数中的头七个数字,就算是小学生也能理解这个事实。新闻传遍整个世界,所有领域的学者,专家,还有业余人士都挑战要解析这个信号。 那个信号取「七个质数(seven prime number)」的头一个字被命名为「spn信号」,而且只用一周就被翻译为各种意义的「来自宇宙的讯息」,并且被发表在网路上。然而,没有任何一篇译文具备能让所有人满意的论点。 明确地晓得spn信号是针对某个灾厄所发出的警告时,已经是一切开始,并且结束后的事情了。 二〇一九年九月。 人类初次接触到的地球外有机生命体,有复数坠落至地球上的数个高密度能源地区。然而它们实在太小,而且也没有足以称为知性的能力,所以几乎只有当事人能得知有过接触的事实。 第一章 是偶然吗? 还是被自己体内的某物呼唤过来的呢? 在「接触」过后,空木实这样思考了无数次。 真实为何他并不明白,不过只有一件事可以确定。 那个黑色球体误解了实的心愿。 即使凭藉球体给予的超常力量,也绝对无法得到实所追寻的孤独。 要说那是为什么的话,因为连他自身都还没能发现到它。 从那天起就一直在找寻──究极的、完美的,绝对的孤独,究竟是怎样的事物呢? ----- 黑色柏油路面贯穿晨雾,又细又长无穷无尽地延伸。 慢跑鞋的薄鞋底捕捉潮湿的路面,然后踢向它。 他配合节奏从鼻子吸了两次空气,再从嘴巴吐出两次白色气息。 心脏有节奏地脉动著,让血液在全身循环。 肌肉的伸缩与呼吸,还有脉搏。实只感受著这些事物,一边持续跑步。 他的肥胖指数(bmi)大幅低于平均值,也没在高中加入田径社,所以健身跟训练并不是他的目的。说起来,他连自己是不是喜欢跑步都搞不太清楚。 实把每天晨跑十公里当成例行公事的理由,是只有跑步时可以什么都不去想。而且,他觉得呼吸跟血流可以洗去不需要的记忆。 所以,老实说他想在深夜,而不是在早晨跑步。 想要在一天结束时,单单依靠远方街道的灯火与月光在堤防上的游憩步道跑步,让白天累积的记忆与汗水一同流尽。 然而他以前真的想在晚上十点左右出去跑步时,却被义姊由水典江温和却没有商量余地地禁止了。的确,半夜的荒川河床边有改装速克达机车响著爆音,而且身为生活上必须全盘仰赖典江的高中一年级生,反抗什么的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实今天──二〇一九年十二月三日,也继续做著打从开始以来已经有五年的晨间习惯。 用脚踢向地面,挥动手臂。 吸气,吐气。 就十二月的早晨而论今天的气温很高,实将防风外套的拉链拉下一半,触碰到胸口的空气感觉很舒服。根据预报,从下周起似乎会下一阵子的雨,所以能轻装跑步的日子也只剩下几天而已。穿雨衣在寒冬的雨天跑步虽然拥有几乎能独占十公里路线的优点,却会在上学前过度消耗体力与精神力。 当然,没加上某种程度的负荷,跑步就没有意义了。不过如果在学校打瞌睡挨老师责骂,那就是本末倒置了。实跑步是为了重置记忆,如果遭遇这种事情,那要花几周才能忘掉呢? 最后一次被老师叱责是两年前,就读国中二年级时的第二学期。实把义姊亲手做的樱桃派当作便当带去学校,老师却说它符合被校规禁止的「零食」的定义,不但被大骂一顿,最后连派都被没收了。 当时老师甚至开始说义姊的坏话,所以实拚命忍耐想要反驳的冲动,结果因此流了一点泪水。发现这个光景后,坏心眼的同学大声起哄嘲笑实,这一回他终于无法忍耐………… 「………………!」 实咬紧牙根,一口气提升跑步的步调。 他用几乎是冲刺的劲道在跑步路线上疾驰,一边吐出断断续续的话语: 「为何……想起来……了啊……!」 给我忘掉,非忘掉不可。将包含自己的愚蠢在内的所有记忆都忘掉。 要说是为什么的话,因为那些记忆必定会连系到那边去。 连接到八年前的那一天。连接到将实的世界彻底破坏的那一天──在黑暗洞穴里一股脑地数著数字的那一天的记忆。 他奋力踢向柏油路面。 呼吸变得紊乱,脉搏也变快,可是还不够。一旦脑袋浸入黑水般的记忆,就得要更加更加地痛苦才能重置它。 奔跑,奔跑。 如果就这样奋力跑到心脏或肺部破裂为止的话。 只要这么做,就能把所有记忆留在原地,前往不是这里的某处………… 然而数秒钟后,银色柱子在晨雾另一侧现了身。那是他设定的跑步路线起点与终点──游憩步道的挡车柱。 实压抑自暴自弃的冲动,一点一点地减慢步调。奔跑时冷却胸口的风一变弱,防风外套下方就冒出了汗水。呼吸与脉搏立刻回复到平常的状况。 轻松跑完最后五十公尺,从柱子之间穿过去后,实停下脚步。 他一边用护腕擦拭额上汗水,一边压下戴在左腕的运动表停止键。听到滴答的电子声响后,他战战兢兢地探头望向液晶画面。看到显示的数位数字,他不由自主地皱起脸庞。 虽然早就料到,不过今天果然也── 「……太快了……」 实用深呼吸吹散从口中流露的低喃。 托持续五年晨跑十公里之福,虽然不多,实还是对长距离跑步有了一些自信。然而,就是因为这样他才可以断言。所谓的跑步时间并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提升的东西。它会受到身体状况与天候等条件影响天天上下波动,一边以几个月的幅度渐渐变快──不,变快这种事之后才会发现。至少至今为止一直都是如此。 然而,实的手表现在显示的数字却比仅仅三个月前的记录快了将近三分钟。就算最后稍微冲刺了一下,但就整体而论实却认为自己在跑时反倒有保留实力。 他把扶住手表的右手移至胸前。 然后指尖轻轻压下胸骨正中央。 没有痛觉,也没有异物感。然而,确实可以感受到它。在心脏正上方悄悄呼吸,有如微弱气息般的存在。 「……是你害的吗?」 就算对它低声嗫语也没得到回答。然而,就只有这个可能了。 三个月前的「那个」并不是在作梦。从空中掉下来的某物从实的胸口潜进体内,然后消失。不,是跟组织同化了。 因为那东西之故,跑步的时间出现了异常的进步。不只如此,连听力跟视力都感觉变得比以前好。 ──这种欠缺常识的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 实在心中如此否定,另一个自己却同时低喃。 ──常识这种东西只不过是幻想。 无论是多么异常、恐怖、悲伤的事件,只要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无论是什么都会发生。举例来说,就像家族四人的幸福生活,在某一天被不留痕迹地破坏掉之类的事。 「…………怎样都无所谓。」 实放下右手,轻声撂下这句话。 不管潜进体内的东西是什么,无论那家伙让十公里慢跑的时间进步或退步都无所谓。因为实并不是为了在大赛中出场而跑。 他只是希望无色透明的日子流逝而过。不增加多余的记忆,不残留在任何人的记忆之中,宛如幽灵般悄悄活下去,就只是这样而已。 ──没错,现在的我就像是幽灵般的存在。因为其实我也应该在那一天,跟父亲,跟母亲……还有跟姊姊一起死去才对。 没发出声音地自言自语后,实转动身体。 前方不远处出现下堤防的阶梯,从那儿到自己的家大约有一公里。 将手表的码表模式调回时间显示模式后,实确认了距离上学时间还早得很的事实。他抬起脸庞,开始染上暗红色彩的天空映入眼帘。今天也会开始跟昨天一样的一天。 就在实一边在脑海里确认课表,一边准备走向阶梯时。 后方传来有节奏的脚步声。跟他跑同样路线的跑者追了上来。 实暂时退至游憩步道的左侧。由于挡车柱之故,这个场所只能跑在路线正中间,堵住那边就会妨碍到试图超 越过去的跑者。如果被对方发出咂舌声的话,好不容易清空的思绪就会立刻累积讨厌的记忆。 实一边眺望在远方承受寒冬清晨的太阳照射而闪闪发光的埼玉新都心高层大楼群,一边等待跑者奔过身边,就在此时── 脚步声渐渐减速,停在实的正后方。 呼呼呼的紊乱鼻息声传进耳中,微微暗香飘至鼻腔。虽然看不到身影,但对方应该是女跑者吧。看样子她似乎跟实一样,把这个地点当成了终点。 既然如此,自己也没理由一直站在这边。实没将脸望向对方,就这样准备迈步走向阶梯,却又不得不再次停下脚步。 因为对方突然从右斜后方叫住自己: 「啊,等等……你是……空木同学对吧?,」 从呼吸空档中发出的话语,让实吃了一惊停下脚步。 他没印象自己听过这个声音,也不记得有认识的人在这个时间跑这条路线。如果他知道的话,就会更改时间或场所。 有那么一瞬间,实想说一句「不是」后就跑离现场,不过他从几次失败经验中学到这种冲动又逃避的反应并非上策。实放弃脱离现场,用僵硬的动作回过头。 距离两公尺左右的地方有一名身材娇小的女性──与其这样讲倒不如说是女孩子──正用双手撑住双膝的姿势盛大地吐著纯白色的气。 对方跟自己是同学年,或是年级略低吧。她身材娇小,有著一头短发。乍看之下身枢虽然细瘦,从粉绿色运动服中伸出的手脚却确实地长著肌肉,可见她很常跑步。 而且,眼睛朝上望向这边的脸庞──果然没印象,又好像有的样子。 「……呃呃……呃……」 就在实说不出「你是谁?」而在语尾含糊其词时,女孩浮现的微笑消失,嘴巴也完全噘了起来。是总算调匀呼吸了吗?她一边深深吸气一边快速撑起身躯,双手啪的一声撑住靠近腰部后侧的地方── 「箕轮。」 「什……什么?」 「箕轮朋美,吉城高中一年八班。」 「……是……是喔……」 实难以决定该做何反应,所以他姑且用微妙的角度点了头。 埼玉县吉城高中的确是实就读的学校,而且年级也一样,但班级却不同。虽然女孩自称是箕轮朋美,但实的班级是位于校舍另一侧的一班,就算入学差不多也已经过了八个月,记不得她的脸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吧。 就在他想到这里时,朋美再次开口: 「……然后,念八中时我是二年二班。」 「…………是……是喔……」 这次他移动脖子的动作比之前深了一些。 八王国中也是实曾经就读过的学校,而且他记得自己二年级时念的是二班。 也就是说,眼前这名女学生是实两年前──不,正确说,是一年又九个月前的同班同学。 实不擅长记人脸。他连谈话时都无法好好看对方的脸,所以要说是当然也的确是理所当然。即使如此,在同一个班级念了一年的书,应该也会交谈过一两次才对,然而实却像这样想不起对方。这表示每天的「记忆重置慢跑」比想像中还有效吗…… 就在实思考这些事时,淡淡的印象叠上了眼前的不满脸庞。他皱起眉心,拚命把遥远的记忆拉回。 「呃……箕轮同学……箕轮同学…………──咦……你以前好像头发更长……」 实如此低喃后,朋美的不悦脸庞瞬间变回笑脸。她大力摇动短发点点头。 「正确答案!上高中前我就一口气剪短了喔。」 「……喔……」 这个场面该不该询问一口气剪短头发的理由呢? 幸好没必要烦恼这种事。因为朋美一边捻著肩上三公分的发梢,一边乾脆地说出理由: 「我们的田径社一年级禁止留长发呢,中学时明明绑住就ok的说。」 「这样啊。」 实回了一个不痛不痒的应和。 如果觉得社团活动的规矩不合理,要嘛就诉求改善,不然辞掉不就好了吗──实虽然产生这种想法,却没把它说出口。社团活动,特别是运动社团好像不能轻易辞掉,而且一年级社员如果对长年的规矩有所怨言,到时候事情好像也会变得很麻烦。 ──不,也不是这样说。 这个叫作箕轮朋美的女学生,单纯只是喜欢田径……喜欢跑步这件事吧。甚至到了不惜为此一口气剪掉头发的地步。 这些思绪再次唤醒久远的记忆。在全校朝会的讲台上从校长手中接过奖状后,女学生轻快地低头行礼,头部后方的马尾元气十足地摇晃著。 「啊啊……箕轮同学,该不会是国中三年级时在全国大赛出赛的……」 「很慢才想起来耶!」 用不满表情如此叫道后,朋美立刻破颜而笑。 「可是,别人的社团活动的话题就是这种程度的东西呢。而且虽然在全中出赛,却也只是第十名……今年又在县预赛止步……」 「不……不会啦,我觉得很厉害喔。全国第十名可不是轻轻松松就能拿到的。」 实连忙出言安慰。他觉得自己有这样做,但不知为何朋美却再次嘟起嘴巴。 「……空木同学嘴上这样讲,但我却完全追不上你呢。」 「咦?」 「在羽根仓桥那边发现你后,我就在后面追了,可是抵达这里前我完全追不上你喔!」 「……我……我没发现……」 「看起来你也没流什么汗吶。」 「……因……因为今天很冷……」 实嘴上说著这些藉口,内心却大为慌张。 他完全没发现念同一间学校的学生看见自己正在跑步,而且还在后面追赶的事实。而且他连想都没想过,自己跑步的步调已经提升至那种地步──跟经历过全国大赛的女子田径社社员一样的等级。 朋美用带有茶色的大眼眸,目不转睛地凝视默不作声的实。 「空木同学,你在国中还有高中都没玩田径吧?」 「……嗯。」 「你每天都在这里跑步吗?从何时开始的?距离是?」 「呃……」 就算要打马虎眼,实也不晓得该夸大还是说少一点比较好,所以他老实地回答: 「……从五年前开始的,跑十公里左右。」 「是喔──!」 朋美是怎样解释实的回应呢?只见她大声的如此说道后,再次展露笑容。 「好厉害呢,就算是我们社团里的社员,这么认真地每天自主训练的人也不多喔。」 接著她随口说出实害怕的话语: 「既然跑这么快,加入田径社就好啦!」 「唔……呃……」 只有这句话他不能回答「嗯」。 不只是田径社,只要隶属社团,就会累积比现在还要多数倍的无用记忆。话说回来,引来朋美关注的速度,也不是实在五年间的跑步训练中得到的实力。只有可能是三个月进入体内的「某物」影响所致。 实不可能使用那种──真要说起来就是借来的力量,去跟认真努力的田径社社员竞争。而且跟得到力量时一样,他也有可能突然失去速度。如果受到邀请就加入田径社,然后脚程又突然变慢的话……光是思考这种事,实就冒出了冷汗。 「……那个……」 ──我不是为了想变快而跑的。 为了平和地传达这种事,该怎么说才好呢──实苦思了一下子。 然而,他还没开口说些什么,事情就先发生了。 「…………!」 近来感觉变得莫名敏锐的耳朵,捕捉到了唰唰的轻响声。实反射性地望向右侧,只见一道影子从晨间浓雾的另一侧急速接近这边。 是自行车──公路竞速车。 自行车没有减慢速度地冲进挡车柱的空隙中,而且箕轮朋美就站在它的行进路线上。虽然不确定自行车那边有没有认知到前方的人影,但朋美显然是没有发现。 这样下去的话,不到三秒钟就会接触──不,是碰撞。被飙出时速三十公里的自行车冲撞的话,可不是擦伤就能了事。 似乎总算用视线确认到朋美的自行车骑士「喂!」的大声吼叫。 以这道声音为契机,实总算采取了行动。他向前踏出一步,伸出右手绕过朋美的背部,然后奋力将她押向左侧。公路竞速车的细轮胎被紧急剎车锁死,在晨雾弄湿的路面上滑动。 被实推出去的朋美偏离了自行车的行进路线,实则是因为反作用力而栽向前方。无法停止的自行车从右侧逼向这边。 会撞到。 实惩住呼吸。 心脏怦咚一声大力跳动了一下。 就在那时── 「某种现象」发生了。 所有声音都消失。 整个视野罩上淡淡青蓝色彩。 鞋底离开路面,身体被撑起了数公分。 从公路竞速车的把手那边,有如角一般向外突出的剎车握把接触到实的右臂。应该是这样才对。 然而,实却没有任何感觉。没有痛楚或是冲击,连被某物触碰到的感觉都没有。 自行车有如被弹开似的将路径偏向右方,大幅地摇晃著,不过对方勉强恢复平衡,车子也骑回游憩步道中央。几乎在同一时间,造访实的「某种现象」也离去了。 世界的色彩恢复原状,浮空的双脚接触地面。异样的静寂也跟著消散,形形色色的环境声音涌向这边。 「小心一点!」 这声怒喝是自行车骑士发出的。对方一边缓慢地行进一边回头,透过太阳眼镜瞪了实他们一眼后,提升速度朝北方疾驰而去。 还好没发生大事故──实并没有这样思考的从容心态。 ──刚才的状况是怎样? 实用不稳定的姿势短促地吸了一口气。他动了动僵硬的右手,将它举至面前。 自行车确实有接触到这只手,而且不是擦过这种程度的碰撞。那是足以改变自行车行进路径的撞击,所以自己也会连同身体一起被弹飞,就算不这样也应该至少出现一块瘀青才对,不然就奇怪了。 然而,无论怎么来回眺望右手,都找不到瘀伤或是割伤。当然,也感受不到任何痛楚。 「空……空木同学!你没事吧?」 沙哑的声音让实放下右手,脸也望向左方。 这么做后,只见箕轮朋美的双手互握在胸前,就现今女孩而论,可说是轮廓清楚的眉毛固定成完美的八字形,眼睛有如要掉下来似的大大地睁开,嘴巴则是用力张开成鱼板的形状。 就在实眺望著这个过分丰富的表情时── 他忍不住噗哧一笑,然后连忙摀住嘴巴道歉: 「抱……抱歉,因为箕轮同学露出了很猛的表情……」 他这么说后,朋美吃惊似的眨了眨眼,脸颊也跟著染成赤红色。 「什……什么嘛,我明明在担心你耶!把心情全写在脸上这种事从以前就是这样了!别管这个了,伤势如何?刚才有被自行车撞到吧?」 「……嗯,可是……」 实改变表情,将自己的右手举给朋美看。 「好像没事的样子,哪里都没有受伤喔。」 「真……真的?…………太好了…………」 露出心情放松到极致的表情后,朋美轻轻咬住嘴唇,接著突然深深低下头。 「对不起我发呆了!还有,谢谢你护住我!」 「不……不会啦……你那边也是,没受伤真是太好了。」 就算实如此回应,身材娇小的田径社社员还是低著头将近五秒钟,然后才怯生生地抬起脸庞。 「……我之前也差点在这条路上被自行车撞。所以我路跑一直是在秋濑练习的……」 朋美口中的地名是位于埼玉县埼玉市樱区西南部──盖在荒川主河道与堤防之间的大公园。对慢跑者来说虽然是人气地点,实却很少去那边。因为不只是秋濑,只要一进入大型公园,就会刺激到许久许久以前的回忆。 「……因为自行车在这条路上会骑很快。可是,什么都没发生真是太好了呢。」 实挡住思绪再次这么说道后,朋美总算展露笑容。 「嗯,真的很谢谢你,空木同学。马上就要集宿训练了,受伤的话可就糟糕了。空木同学果然从以前就……」 说到这里时朋美就停止说话,所以实微微歪了头。 当他这么做时,朋美露出有些迷惘的表情,然后再次开始说话: 「……你看嘛,国中二年级时,空木同学曾经少见地在教室大吼对吧?我记得很清楚喔。当时空木同学之所以愤怒,是因为老师说了你姊姊的坏话。我也很生气,虽然想向老师顶嘴,却因为害怕而做不到。当时我是这样想的。空木同学很有勇气……而且,还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喔……」 朋美的这番话语── 从途中开始,实就几乎没听进耳中。 他感到难以呼吸,身体核心变热,手脚却是跟冰一样变冷。 非忘记不可──明明是应该忘掉的记忆才对。对在场的所有人来说,那明明已经是谁都不记得的记忆才对。 他深深垂下脸庞,紧紧握住双手,勉强从开始塞住的喉咙吸入空气,然后将它吐出。 「…………空木同学……?」 朋美一脸疑惑地如此唤道,但实没有望向她的脸,而是以沙哑的声音说: 「我……我差不多该回去了,不然上学会迟到的。那就……再见了。」 接著实转过身体,用全力开始跑向略微前方的阶梯。 像这样逃走的话,箕轮朋美会觉得自己很怪。正确来说,会让自己背负起「别人觉得自己很怪」这种难以忘却的记忆。 明明晓得这个道理,实还是不得不跑。 ……明明这么努力想跟空气一样,为何别人还是记得我?为何不让我孤独一人? 孤独。 想要变得狐独。不留在任何人的记忆之中,不记住任何人的事。想要永远蹲在那种空白的世界里。 实冲下水泥阶梯,就算进入住宅区,他仍是拚命奔跑。 他几乎忘却了刚才袭击自己──或是守护自己的异常现象。 第二章 不行。 完全不行,这是不配冠上料理之名的垃圾。 高江洲晃完美地隐藏住这种内心的骂声,一边放下刀叉,然后用餐巾擦拭嘴边。 拿起酒杯接触唇瓣后,他忍不住想要咬碎这个又硬又滑的无机物来洗去嘴巴的口感──虽然涌现这种冲动,不过当然不能加以实行。 他含了一口白酒,有如用牙齿咬啮似的品尝,然后将它吞下肚。虽然侍酒师夸张地大力推荐这瓶酒,味道与香气却不到位,不过还是比料理好一些。 他右手举著酒杯,就这样俯视盘子内还剩下一大堆的义大利面。 听闻手工宽扁面是店里的招牌菜,不过只有这种程度的话,用乾面条还比较能吃吧。跟乾面不同,生面条无法留下面心煮出弹牙口感,所以在素材与捏制面团还有烹煮时间上没细心注意的话,就会轻易失去义大利面最重要的嚼劲。 这间店的宽扁面正是如此。用的面粉低劣,捏制方式差劲,煮法也很糟。结果就算咬下去也完全没有嚼劲,变成了油腻腻黏呼呼又缠在一起的玩意儿。 嚼劲。 不只是高江洲主要评论的义大利料理,在所有料理中,最应被视为最重要的要素不是味道也不是香气,也不是摆盘,而是咀嚼的劲道——口感。 咬下去、撕裂、割碎、磨烂。这种行为会让人类原始的本能活性化,在用餐时给予饱足感。比起将黑毛和牛牛排用食物处理机打成的黏呼呼液体,任何人应该都觉得三百圆牛丼的带筋进口肉比较好吃。 厨师若不具发挥口感特性的才能,到头来连其他的能力也很差劲。照这种程度看来,接著端出来的主菜肉料理也会令人失望吧。他虽然很想起身走人,却又不能这样做。有一个媒体人是这里的常客,高江洲就是在对方的介绍下造访这间店,所以他必须写出某种程度以上的吹捧文章才行。 他不情不愿地拿起叉子,勉强再吞下一口比狗食还不如的宽扁面。就在此时,厨房走出一名身穿厨师服的男人。 男人在没有整洁感的胡子脸庞上浮现大大的笑容,记得他是这间店的老板主厨。 「欢迎莅临本店,高江洲老师!到目前为止的餐点如何呢!」 被大声呼唤名字,高江洲回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 「谢谢,我很享受呢。」 「哎呀,那真是令人高兴吶。稍后也会端来我精心烹调过的料理,喔,这是本店招待的饮料,很适合下一道料理喔!」 如此说道后,主厨把香槟杯放在桌上。里面倒了红色发泡酒(squmante rosso)。 连酒瓶都不给客人看就把红酒,而且还是发泡酒倒好上桌,这是哪门子的品味?不耐烦的感觉再次涌上高江洲的心头,不过主厨毫无所觉,不知为何还在这个节骨眼上要求跟他握手。高江洲不得已地起身,一边面带微笑反握回去── …………咬下去吧。 高江洲在内心低喃。 他抬起完全不像料理人右手,既粗野又粗糙,甚至还渗进香菸焦油的手指──然后缓缓咬上去。 他用门牙切裂皮肤跟肌肉,抵达中节指骨后,再缓缓加强力道。这么做后,外骨膜先发出啪啦声响碎裂,致密质被唰一声切断,骨小管则是增添细小碎粒的咀嚼感,接著内骨膜再演出最后的抵抗感。用力咬断后,水分含量十足的骨髓爆浆而出。弹牙(al dente)。弹牙(al dente)。真是口感十足(odo al dente)。 「……老师?」 被渗出些许困惑的声音呼唤,高江洲眨了眨眼。发现自己还握著主厨的右手后,他用依然浮现笑容的表情松开手。 「失礼了,只是一想到今晚的美妙料理就是由这只右手催生的,我就不由得心生感激。」 他这么一说后,主厨一边用左手摩擦右手,一边回了一个僵硬的笑容。 「哎呀,哈哈。老师这种大人物能这样讲,我才觉得感激呢。」 主厨之所以感到有些尴尬,并不是因为手被高江洲握住五秒之久,而是大部分的料理都不是他自己做出来的关系吧,只不过高江洲无心批评此事。用沾满焦油臭味的手捏制的生面条──如果有那么一天被迫吃下那种东西的话,就算损失一两条人脉,他也要在杂志上大肆批评一番才甘愿。 目送主厨快步走回厨房后,高江洲理了理订制西装的领口,然后坐上椅子。 他含了一口发泡酒,藉此冷却在下颚软组织发疼的「那东西」。 刺痛、刺痛。 那种感觉又痛又痒,既不畅快却也很舒服。它的源头是直径不到二公分的硬块。高江洲没有去看医生,却确信它并不是肿瘤之类的东西。因为宛如生物眼球般的赤红球体,并不是从高江洲体内长出来的事物。 眼球是从某处的「外界」过来。是从东京的……日本的……或许是从地球外侧过来。而且,它在三个月前的某个夜里潜进高江洲的下颚,还赐予了他两项事物。 一个是──想咬东西的冲动。 另一个是──实行这种欲望的能力。 打从那天以来,那东西──它已经在体内了,所以或许应该称呼为「这东西」吧──就不断诱惑著高江洲。 它在说──吃掉吧,咬断吧,然后咀嚼吧。 它说──你已经不是人了。是在都市底部优雅地游著泳,狩猎猎物的掠食者。 只不过高江洲好歹也是自称为美食评论家的人,所以他并不想把没有咬啮价值的东西放进嘴里。举例来说,就像刚才的老板主厨的──充满焦油臭味的手指。 ……再忍耐一下吧。 在口中对眼球如此低喃后,疼痛感渐渐变淡。然而,它也不会长时间安分下去吧。打从上次啃咬骨头的那时算起,到今天已经经过了一周。 就在他快要想起七天前那场充满愉悦的飨宴时,侍者(cameriere)端著主菜(sed piatto)过来了。放在盘上的是没有任何独创巧思的小牛肉卷。光看一眼就能想像味道如何,而且还煮过头了。 至少肉带骨的话……不,就算真是这样,自己也不能用手抓起整块肉喀啦喀啦地猛啃。 高江洲没有叹气,而是一边浮现期待到不行的假笑,一边伸手拿刀子。 一走出店门,高江洲有如在说「真受不了」似的摇摇头,接著迈步走向停放著爱车的投币式停车格。 道路虽然宽敞,就傍晚六点来说行人却很少。耸立在头顶的高楼大厦也一样,几乎所有窗户都暗了下来。埼玉新都心这个名字威势十足,不过这里取代新宿的那一天真的会到来吗? 至少可以确定在那之前,位于自己身后的义大利餐厅就会倒闭。必须为这种店家写吹捧报导,也令他对自己感到愤怒。 油腻腻的生面条口感仍然端坐在口腔之中。高江洲想立刻回到爱车上,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刷牙。他都会在手套箱里放著装有矿泉水的保特瓶,还有旅行用的牙刷组。用挤满牙膏的牙刷大力猛刷牙的话,心情多少会好一些吧。 刷刷刷,刷刷刷。 因为高江洲现在的牙齿,不管持续刷几个小时都完全不会痛。跟以前不一样。 回到东京后,他要得到下一个骨头,然后用变乾净的牙齿啃到过瘾为止。 高江洲已经选定了四个目标。虽然有必要比上次还慎重地推敲计画,但考虑晚餐该点什么才好的时光也是一乐。 他一边高声踏响订制靴的鞋根,一边在埼玉超级竞技场旁边的道路上步行数十公尺回到停车场。他停步在入口处伫足了一会儿,在那边眺望停放在里面区 块上的深蓝色马莎拉帝gt。 洋溢著力量感的丰满车体,有如獠牙般发出光辉的横长椭圆形车头散热器,令人联想到鱼鳃的三连装排气管。 这辆车是鲨鱼,而且还是所有鲨鱼类中游最快的尖吻鲭鲨。它是高江洲第四喜欢的鲨鱼。 只要坐上驾驶座,从附近的交流道上高速公路让油门全开,心情多少会好一些吧。在那之前,要先进行刷牙时间。 他走近爱车准备解除门锁──就在那个时候。 高江洲忽然停止动作。 好香。 他抽动鼻子闻著。十二月底的酷寒空气中含带著微微的甘美香气。那并非花朵香,更不是香水味。 是既健康又锻练得恰到好处,紧实的肌肉与骨头的气味。 嗅觉之后,敏锐的听觉接著捕捉到躂躂躂的轻快脚步声。高江洲有如贴近大块头爱车似的站著,等待接近而来的脚步声之主。 不久后出现在视野里的,是在步道上慢跑身穿运动服的年轻女子。是国中生或高中生,短发没有染过,也没有化妆品或其他化学物质的气味。被汗弄湿的肌肤只散发著令人联想到牛奶的体味。 是非常好闻的味道。 他闭上眼睛,把意识集中在脚步声上面。 从鞋子敲击柏油路面的乾燥声音中,听出骨头的声响。听出高江洲最爱的腿胫的骨头──细长的胫骨与有弹性的腓骨所演奏的协奏曲。 太棒了。 制造出骨头外层的致密质,如其名般滑顺地填满在骨头里。从小她就充分摄取了优质钙质与维他命吧。眼前彷佛出现外骨膜在锻练过的筋肉深处,有如珍珠般散发白色光辉的模样。 脚步声通过停车场前方后,高江洲睁开眼睛,用舌头微微舔舐唇瓣。 刺痛,刺痛。赤红眼球在下颚中央那边发著疼。 咬啮吧,咬啮吧──它如此引诱著自己。 「……别那么焦急啦,伙伴(pagno)。」 低声回应后,又过了一会他才离开停车场。 少女的背影已经变得很小了。然而以高江洲宛如鲨鱼般敏锐无比的嗅觉,就算完全看不见她的身影,要跟踪也只是小事一桩。 立起外套衣领后,高江洲一边在衣领的遮蔽下微笑,一边开始迈出步伐。 第三章 十二月四日的星期三,是让人感受到低气压渐渐接近的微阴天。 从位于埼玉市樱区北端的自宅越过首都高埼玉大宫线与jr埼京线、东北本线后,立刻就会抵达一所高中。实在这段约六公里的路程上骑著脚踏车上学。那不是昨天险些撞上去的运动自行车,而是毫无任何特别之处的淑女车。 六公里这种程度的距离用脚也能跑完,不过到学校后还得更衣才行。更重要的是,连运动社社员都不是的实如果做出这种举动,就会显眼得很奇妙。如何平平凡凡,毫无风波地撑过仅剩三周的二〇一九年呢──这就是现在的实唯一,也是最关心的事。 就这层意义而论,昨天早晨的失态令他大为懊悔。 与箕轮朋美分别时,心神大乱奔离现场的做法完全就是愚行。 在那之前,如果察觉有公路竞速车接近就立刻采取行动的话,就用不著使用那么夸张的庇护动作让朋美退开了。话说回来,其实也不用跟她长谈,只要打个招呼就能中断对话才对。 他以为自己明白就算跟别人长谈,也只会徒增想要消去的记忆。 然而事情既然发生,就已经是覆水难收了。 实只能一边祈祷朋美立刻忘掉昨天那一幕,一边暂时避开她吧。他已经从今天早晨开始变更了跑步路线。两人是同学年,所以就算在学校里擦身而过也是没办法的事,可是对方应该也不会在他人目光所及之处向实这种地位的学生攀谈才对。毕竟朋美可是曾经在全国大赛上出场过的田径社希望──也就是说,她在学校内是属于金字塔最上层的学生。 一边动脑筋思考这些事,一边骑完大约六公里的路程后,实把脚踏车停在学生专用的脚踏车停放处,接著确实地上锁。他极力避免要回家时发现脚踏车不见这一类的麻烦事,所以使用了钥匙式的坚固钢圈锁。 重新背好防水素材做成的邮差包后,实将脸庞下半部埋进围巾里,接著混进其他学生之中走向出入口。 实从鞋柜里拿出室内鞋,再把运动鞋放进去然后关上金属门,接著随机拨动三位数的密码锁。老实说,这边也装上小锁头就安心无虞了,不过看起来会很突兀的风险还比较大。他实在不觉得都上了高中,还会有人做出把鞋子藏起来般的恶作剧,而且几乎所有的学生连密码锁都没用。不过实天性如此,所以这也是莫可奈何的事。 ──到头来我还是不信任别人吧。 ──事到如今也改不过来了,至少不要表现出来。今天也不要跟任何人说多余的话,静静地度过一整天吧。哎,应该也没人会在意我的癖好就是了。 实一大早就沉浸在消极的自省之中,就在此时── 某人从后面啪的一声拍打他的背部,元气十足的声音同时传入耳中。 「早呀,空木同学!」 全身瞬间一僵后,实动作生硬地望向后方。 箕轮朋美上下都穿著运动服,浮现天真笑容站在那边。笔记类与文具,还有社团活动用的道具似乎都装在背著的黄色背包里,额上则是微微渗著汗。 应该不会在学校里向自己攀谈吧。 数分钟前的推测轻易遭到否定。实一边对这个事实感到颤栗,一边勉强做出回应: 「……早安,箕轮同学。」 既然事情变成这样,就应该先替昨天突然逃走的行为道歉才对,可是实又不晓得该如何主动开口。话虽如此,朋美就在身边,就这样默不作声好像也不太好。要想办法自然地做出不痛不痒的应对才行…… 以超高速思考这些事后,结果说出口的是── 「你每天都跑步上学吗?」 这种问题。 实如此问道后,朋美脱下慢跑鞋走上窄木地板,一边点点头。 「嗯,只是稍微跑一下啦。应该说……到现在为止,我曾经被空木同学骑脚踏车超越过无数次就是了。」 「咦……抱……抱歉,我没发现……」 道歉后,实莫名在意起这件事,所以又重复问道: 「除了箕轮同学以外,还有人这样做吗?」 「嗯,如果是田径社的话,除了我以外,男女合计大概三人左右吧。如果是所有运动社团的话,我想应该更多哟。因为这附近的步道宽敞又好跑。」 「喔……是这样啊……」 「空木同学也试看看如何?你家在哪边?」 「啊,在樱区净水场附近。」 「从那边的话有一段距离呢,单程大概六公里左右?」 「差不多吧,箕轮同学呢?」 「差不多四公里。离空木同学家满近的……呃,我们上同一所中学,住得近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嘛。」 ──之所以一边从出入口走向教室,一边极自然地交换著这种对答,是因为实有一半在恍神的关系。他用了半个脑袋在检讨自己也跑步上学这件事是否可行。 为了避免麻烦,实想把随身携带的物品控制在最小范围内,所以连脚踏车也用不到的话,那是再好也不过的事。不但半年会遇到一次爆胎然后推车走到最近的脚踏车店的惨事,撞到行人或是汽车的风险显然也比徒步要高,虽然至今为止实都没体验过这种事就是了。 不过,身为回家社的实跑步上学的话,一定会有人觉得很怪异吧,而且背包也得改买背负式的才行。实是有这种程度的存款,不过现在的肩背包是义姊典江今年四月才刚买给实的,只用半年就不再使用的话会让实感到抱歉,况且消费税也才刚提高到百分之十二…… 「……木同学,我说空木同学啊。」 「咦……啊,抱……抱歉。」 「教室到啰。」 被她这么一说,实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站到了一年一班的门扉前方。 朋美发出轻笑── 「如果要慢跑上学的话,早晨时找个地方会合然后一起跑吧。那再见啰。」 然后挥挥手跑向自己的教室。 事到如今实才认知到自己跟田径社之星说了很久的话,还有这幅光景被许多学生目击的事实,所以他在内心发出呻吟。 ──每天早上一起跑步上学? 离谱至极,不可能,光是想像就令人害怕。 时间倒回五分钟前吧。不,希望是到昨天早晨为止的二十七小时前。这个办不到的话,就从全校学生脑中消去我跟箕轮同学说话的那个场面的记忆吧。 一边对世界的创造主如此祈愿,实一边进入教室。 当然,时间并未倒回。 而且,学生们看到实跟朋美一边讲话一边走路的记忆也没有消失。 放学后。 解除鞋柜上的密码锁打开门后,实发现一张小纸片轻飘飘地落至地板上。它恐怕是挟在门跟框架的中间吧。 实一边强烈地感受到不好的预感,一边拾起掉在窄木地板上的纸片。疑似从笔记本里撕下来的纸片上,排列著用粗鲁笔迹写下的文字。 上面写著,来道场后面一趟。 「……喔喔……」 实初次收到这种战帖,所以他不由自主地从口中发出感叹词,不过现在可不是悠悠哉哉的时候。 要听从纸片上的指令,或是无视它。为了维持平稳的学校生活,他有必要认真思考该选择哪边。 总之先换上鞋子再说。走出出入口时,实再次停下步伐,然后望向左右两边。要去脚踏车停车处的话是左边,要去道场的话则是右边。 将吸进胸中的空气变成长长叹息唉的一声吐出来后,实将身体转向右边。 被叫过去的理由,能想到的就只有自己跟箕轮朋美说话的那件事。 当然,在那边等待的并不是朋美本人,而是对此事感到不悦的第三者吧。只要实让下战帖的人明白自己对她并没有积极的意图,这件事应该就能以只限这次的突发事件告终。 横切过数条联络走廊,从体育馆旁边通过后,四角形的道场进入视野。旁边跟后面是小规模的杂木林,在冬季里就算是这个时候环境也很昏暗。实也是初次踏进此处。 实慎重地走在又湿又滑的地面上,才刚绕过建筑物的角落,行进路径前方就传来了好几个声音。 「喔,来了来了。要请我吃炸鸡先生啲。」(注:日本便利商wson的商品) 「真的假的,用不著来的嘛~」 「等一下,不是学长要我叫他出来的吗?」 实一边走一边望向前方,穿著同款防风外套的数名男学生身影映入眼帘。从对话的感觉判断,靠在墙壁上的两人是高年级生,站得略远的另一人是一年级生吧。 在距离学生们约五公尺的地方停下脚步后,实沉默地观察他们。 这所高中本来就没有正统派的不良少年或是混帮派的学生,话说回来,从这三人身上简直感受不到那种外表上的危险气息。他们虽然就实会不会过来这件事打了一个小赌,但就氛围而论只是极其普通的运动社社员罢了。 就在实一边混合著安心感与警戒感,一边站在那儿时,高年级之一离开墙壁,浮现轻松笑容如此说道: 「呃,你是空木学弟吧?突然叫你出来真抱歉吶。」 「…………不会。」 实一边用最低限度的字数说话,一边更加深入地观察三人。 向这边搭话的长发高年级生虽然挂著笑脸,后面那个靠在墙上的和尚头却一脸不悦,就算他得到了炸鸡先生也一样。写下战帖将它挟在鞋柜的人似乎是一年级生,不过他只是听令行事而已吧。 实再次默不作声后,长发男将新的──而且也是切入核心的问题丢了过来: 「我要问一个有点私人的问题吶。空木学弟在把我们社的箕轮吗?」 果然没错的理解与怎么可能的惊讶同时来访。 虽然觉得被叫出来的原因跟箕轮朋美有关,实却没想到只是在出入口到教室这仅仅两三分钟的路程中说个话,就变成自己要「把她」了。 从「我们社」的发言判断,三人似乎是田径社社员。实用准备好的话语对他们做出回应: 「我跟她在国中时是同班,所以只是稍微聊一下而已。」 思考半晌后,实又补上一句话: 「……我并不是想把她。」 然而长发男却用仍然浮现微笑的表情,说了:「可是吶……」之后歪了歪头。 「空木同学平常好像完全不会跟女生说话不是吗?为什么只跟箕轮说话呢?」 「也不是……完全不会喔。如果被搭话,我也会做出回应……」 「可是根据情报,你们好像讲了满久的?阿尾,是几秒啊?」 被长发男如此问道后,一年级生慌张地摇头。 「呃,不,我没有测秒数啦。唔……大概是十五分钟吧……」 从鞋柜走到教室花这么多时间谁受得了啊──实忍不住想这样回嘴,却还是忍住了。就算十五分钟变成三分钟,仍旧不会改变这是对话的事实。 ──我想把她又怎样呢? 用这种帅气台词反驳的心情,实也不是完全没有。然而如果加以执行的话,对方就会没有台阶下,实回家后也必定会整整一小时都在抱头呻吟。遇到任何麻烦都低头撑过去,实在这八年一直是这样活过来的。 「……那个,我真的完全没意思要对箕轮同学出手。」 实盯著长发男的胸口,乾脆了当地如此断言。 然而,敌人却意外地难缠。 「是吗──不过吶,下次又被箕轮搭话你会怎么做?」 「我……」 哪知道这种事啊──实差点冲口说出这句话,不过还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加以修正。 「跟她互相认识,所以我还是会打个招呼,不过……」 「够了啦,真麻烦耶!」 突然插嘴的人是在后方用背靠著墙的和尚头。 他仍然将双手插在防风外套口袋里,只靠身体的弹力撑直身躯,然后通过长发男身旁大步走近这边。 在面前停步后,和尚头用高度在实眼睛位置的鼻子冷哼一声,接著用带有威胁意味的声音低喃: 「听说你是数理班吧?既然如此,用功念书就好了吧。想泡我们社的女生真的是痴心妄想吶。」 我没有要泡她──对方没给予实如此回答的空档。 和尚头从口袋抽出左手,随手一拳击入实的腹部──正确来说,是试图将拳头击入腹部。 实反射性地屈身收腰。然而,这种程度的动作不可能避得过去。如同大人般爆筋的拳头被吸进心窝。鲜明地预感到下腹部被殴打时那种绝望般的痛楚,实停止了呼吸。 然而,疼痛并未化为现实。 那个现象再次被引发了。 视野的色相改变。 所有声音消失。 双脚离开潮湿的土壤。 简直像是从世界中被分离出来似的。 和尚头的拳头钻进下腹。 然而,却没有痛楚或是冲击,甚至无法感受到被某物触摸到的事实。跟昨天早晨碰撞公路竞赛车把手的那时完全一样………… 不。 没有碰触到。 实用睁大的双眼确实地看见了。看见和尚头停止的拳头,与实穿在身上的学生服之间,存在著仅仅只有数公厘的空隙。 是作势要打而已……?在激烈碰撞前收手了……? 在静寂之中如此思考,然后抬起头后,实看见的是和尚头猛烈扭曲的脸庞。那并非愤怒──恐怕是因为痛楚吧。 实再次屏住呼吸,怪异现象也几乎在同一时间消失。色彩、声音跟地面的感触都回来了。 拳头虽然没有抵达身躯,实却因为主动收腰的力道而退向后方,潮湿的落叶让脚步一滑,让他一屁股跌坐在地。 在后方,长发男浮现怜悯笑容,一年级生则是浮现莫名僵硬的笑容。两人都没察觉袭击和尚头的异变。 和尚头用右手包覆左拳咬紧牙根,看起来就像在拚命忍耐快要迸发而出的惨叫声。 那是人类狠狠殴打到水泥墙壁之类的物体,而不是柔软人体时的表情。 痛楚似乎在数秒内缓和了下来,缓缓吐气后,和尚头用异样目光俯视仍然瘫坐在地的实。 「……你……」 和尚头用沙哑声音低喃,他在思考刚才的触感究竟是什么吧。 幸好他似乎无心深入追究,只有低声撂下狠话: 「不准得意忘形喔,下次可不会这么简单就了事。」 和尚头快步离去,一年级生小跑步追了上去。 长发男也跟著两人离去,就在他通过实的身边时── 「抱歉吶空木学弟,不过世事就是如此啰。」 实几乎没把对方丢过来的话听进耳中。 他在脑海里不断重复「如果」这句话语。 如果……如果,如果那个瞬间没有主动用力收腰的话。 如果来不及对拳头做出反应呆立原地的话。 和尚头的拳头连骨头都会碎裂不是吗? 这个想法完全没有根据,只不过是直觉罢了。然而,实却没有丝毫怀疑地相信这件事确实会发生。 ──刚才的现象是怎么一回事。 ──那个和 尚头究竟「殴打了什么」? 呆呆瘫坐在地的实抬起右手,从制服上面触碰胸骨。 什么都没有,然而却存在著某物。 有某物……在那边。 「……是你干的吗?」 实有如嗫语似的发问,却没有声音回答。 是从哪里又是走哪一条路放学的呢── 回过神时,实已经在自家门廊前替脚踏车上锁了。 他看了看手表,时间是下午六点三十分。天空已经变得一片漆黑,越过小庭园可以看见的客厅窗户泄出温暖的光线。义姊典江已经回家了吧。 忽然发现某事的实探头望进背包,他打算要还给图书馆的书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有另一本书放在里面。看样子他似乎是在自动操控模式中顺路去市立图书馆还书,然后又借了新书。 还好没发生意外──他茫然地如此思考,一边走近玄关大门。 虽然没跟典江说过,但只要她先回家的日子,实在开启门扉时都会有一点点紧张。就算脑袋明白不可能会那样,他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像。想像一进入家门,就看见典江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 实把握在左手中的脚踏车鎗匙换成大型凹槽钥匙。 就算有人在家,也一定要锁上玄关跟后门──这就是这个家的规矩。将钥匙插进钥匙左旋转后,喀嚓一声响起了令人信赖的开锁声,实轻轻吐了一口气。 开启门扉进入门厅后,实回过头确实地锁上旋钮锁。 鞋子尚未脱下之际,啪哒啪哒小跑步接近这边的拖鞋声就传进耳中,接著是语调轻柔却充满活力的声音: 「欢迎回来,小实!」 「我回来了。」 到自己可以自然地打招呼回应为止,一共花了一年之久。 实一边想著这种事,一边把运动鞋换穿成自己专用的拖鞋,然后走上走廊。 站在眼前的是穿著围裙,右手拿著汤勺的妙龄女性。或许是义姊这个亲戚关系使然,虽然她身高跟箕轮朋美差不多,不过就算是身高早已追过她的现在,实仍然不觉得她身材娇小。 由水典江──是领养八年前失去家人的实,还扶育他长大的人。 「那个……典江姊,我已经说过无数次了,在做菜时你可以不用出来啦……」 实一边看著汤勺一边如此说道后,典江的笑脸立刻变成不满的表情。 「小实也一样,我已经说过无数次了,叫我时后面用不著加姊也行啦!」 「就算你这样讲,我也已经习惯这种叫法了……啊,厨房好像有喀哒喀哒的声响呢。」 实如此说道后,典江沉默了半晌,接著── 「呀──锅子里的汤会喷出来的!」 她如此大叫,然后啦哒啦哒地冲了回去。 实呼的一声轻轻叹气,就在他准备走上通往二楼的阶梯时,耳中再次传来大音量的声音: 「今天吃饺子哟!包饺子的人员一名召募中!」 「……我换完衣服立刻过去!」 大声回应后,实冲上楼梯。 位于屋龄十五年,四房两厅附厨房独栋建筑二楼的四坪房就是实的房间。 他遵从尽量不要拥有物品的原则,所以家具并不多。放在东侧墙边的是矮床,西墙是固定式衣柜与书架,南边的落地窗旁边则是摆著造型简单的桌椅。 虽然桌上摆著一台典江用旧不要的笔电,却没有电视或录音机、电玩主机之类的东西,书架上也只摆了三十本左右的小说跟学术丛书。如果有人来这个房间玩的话,似乎会让实困扰怎么耗时间,不过该说是幸或是不幸,实也没有要好到这种程度的朋友。 将学生制服的外套跟裤子挂上衣架,也脱去衬衫跟t恤后,实用身上只剩一件四角内裤的模样准备从衣柜里取出更换用的衣物,却在此时忽然停下手的动作。 衣柜门扉内侧装著一面大镜子,视线被自己映照在那儿的半裸身影所吸引。 实很常间接听到「这家伙真阴沉」的感想,他自己也觉得这样讲一点也没错。 目光隐隐带著不信任他人的氛围,嘴角有如忘记该怎么笑似的绷得死紧,长到眉毛下方的浏海在跑步时虽会碍事,却也提不起劲把它剪得更短。体型与其说精瘦,倒不如说是虚弱,特别是脖子跟肩宽的不可靠氛围简直就像是女孩子。 而且,感觉有点淡的发色更是确立了阴沉的印象。虽然没淡到像是白色那样,但在某个角度照到光时看起来会像灰色。这不是天生的发色,而是八年前的那一晚过后就变成这样。要染黑虽然简单,不过老师跟同年级的学生都没对发色有什么意见,所以实就这样对它置之不理。 确认自己的身影与外貌跟以前一样后,实最后凝视了裸露而出的胸部──浮现出肋骨的正中央。 苍白的皮肤上没有伤口,凹陷,或是突起物。 然而,已经无法否定那件事了。三个月前的事件并非白日梦。 某物潜藏在胸口里。那像伙引发不可思议的现象,阻止脚踏车把手与高年级生的拳头触碰实── 就结果而论,它守护了自己免受皮肉伤,不过感受到的情绪与其说是感激,还不如说是心里发毛。在实生存的世界中,或许发生了无法用常识解释的异常现象──想到这里,裸露而出的肌肤一颗颗地竖起了鸡皮疙瘩。 然而。 「……常识……」 才轻声低喃,恶寒就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 常识。on sense。 实持有的辞典中,关于「常识」这个项目引用了出自森鸥外之手的一段文章。 ──常识即为理解寻常事理,并且用适当方式加以处置的能力。 理解普通的事情,用适当方式加以处置的能力就是常识的话,那实就是丧失了这种能力。普通与异常的界限究竟在哪里,实不太明白。 每天早上跑十公里是普通?还是异常? 没有可以在假日一起游玩的朋友是普通?还是异常? 某人闯进家中杀光所有家人呢?而且那个犯人过了八年还没被逮捕是普通?还是异常? 如果这些事都很普通的话──那从天而降潜入体内的某物让自己跑步的时间进步,让自己该受伤却没受伤的事实也不足以恐惧害怕。因为今年夏天明明因为在月球的望远镜捕捉到地球外文明发送的电波而闹得沸沸扬扬,却不到半年就变得风平浪静了。 有可能发生的事情,无论是什么事都会发生。 或者说,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 实从镜中的自己身上剥离视线,套上穿旧的运动衫跟棉裤,然后走出房间。 在一楼的盥洗室仔细洗手漱口后,实进入客厅。就在此时,典江抱著料理盆啪哒啪哒地从厨房里面跑向这边。 「时间抓得正好,小实!我刚好完成了馅料唷!」 「啊,我马上……」 帮忙──实一边开口一边低头俯视料理盆,然后无言了一秒钟。 「……这样不会有点太多吗?」 高丽菜、白菜、葱、韭菜、绞肉,还有剥碎的白虾──混合这些东西所制成的饺子馅料从料理盆底部高高地隆起。住在这个家的人只有典江跟实而已,而且两人的食量都不是很大,所以不管怎么想都一定会吃不完。 然而典江却一边把料理盆放在餐桌上,一边得意洋洋地说道: 「就算做太多,只要冷冻起来就能长时间保存。听说诀窍就是撒面粉再急速冷冻喔。」 意思就是最近还会有饺子日就是了吶──实一边这样想,一边坐上椅子。桌 上摆放著果然是现成的饺子皮,用来摆放成品的不锈钢大方盘,以及装满用来当黏著剂的水的器皿。 坐在实对面的典江咧嘴浮现傲然笑容后── 「来比看看谁做得多吧,小实!」 突然做出这种宣言。 「不……不要啦比速度什么的……我只能想像到没把皮封好所以变得很凄惨的未来喔。」 「我会弄成煎饺的,就算有一点点缝也没差没差的!预备,开始!」 ……这种个性竟然是县厅审查委员会副主任吶。 实一边暗自低喃,一边也急忙拿起汤匙。 舀起适量的馅用薄皮包住,再一边折皱折一边压紧──实动作迅速地完成这种作业流程。就算他认为自己很专心,思绪还是渐渐飘荡到了过去。 打从成为孤儿的实在八年前被带到这个家后,典江就总是笑容不断,代替姊姊与母亲担任照顾他的角色。 然而,当时典江才刚从大学毕业进入县厅就职而已。虽然一直觉得她是大人,不过她跟现在的实只差七岁。实完全不觉得七年后二十三岁的自己,有能力照顾一个只知道名字的小孩。 ──当我们家的小孩吧。 典江当时对垂著脸庞的实这样说。 她一边温柔地微笑,一边用没有任何迷惘与踌躇的声音如此说道。 实因为凄惨事件之故而在一夜之间失去家人。关于收养他的这件事,几乎所有亲戚都面露难色。当时还活著的典江的父亲已经与夫人(典江的母亲)死别,而且跟女儿两人相依为命地生活著,所以也觉得收养实这件事有难度。 然而,典江却拚命说服了这样的父亲。 对典江来说,实是表舅的小孩,也就是相当于「侄子」,之前只见过几次面。刚出大学的典江,为何会对关系远到是五等亲的小孩如此亲切体贴呢?这个问题实没问过本人。 然而,来到这个家一年左右后,典江的父亲由水弘平先生告诉了他答案。 典江也跟实一样,在八岁时母亲因为交通意外而死亡。 在那之后一直到念中学的时候为止,她都是一个几乎不笑的孩子。 最初由水先生为了女儿著想而反对收养实,不过成为实的养父后,他还是用虽然严格却也亲切的态度对待实。然而由水先生在四年前因为脑出血而倒下,然后就辞世了。典江也在年纪轻轻之时就失去了双亲。 在一起生活的八年间,只有在由水先生去世的那段时间内,她脸上才没有笑容。 「好,结束!」 典江的声音让实从沉思中清醒。 料理盆变得清洁溜溜,乳白色的饺子在不锈钢方盘里整齐地排列成前后两列。典江开始「二、四、六、八、十」地数起自己的作品,所以实也只好跟著奉陪。 「我是三十一个!小实呢?」 「呃……三十三个……」 「喔喔!」 明明说要比赛,典江却浮现满面笑容,拍了拍被面粉弄白的双手。 「不愧是小实!我来向全日本包饺子大会男高中生部门推荐你吧!」 「谢……谢谢你。话说……我们做了六十四个之多,真的不要紧吗……?」 「喔,很不错的数字嘛。只要把煎饺炸饺子蒸饺还有水饺各吃八个,就能刚好吃光哟。」 「我觉得不可能。而且你刚才不是说要用煎饺,所以有缝隙也没关系吗……」 「真没办法,把一半冰起来吧。」 典江留下这句话准备搬走方盘,实连忙对她说:「冰三分之二!」 第四章 高江洲还在埼玉市。 他并不是住惯了这里,不过最初让他感到被愚弄的平假名市名,只停留了两天就产生某种程度的亲切感,所以他感到很不可思议。或许是在这片土地上发现极品「骨(猎)头(物)」之故吧。 淋完浴后,高江洲以穿著浴袍的模样回到房间,接著靠近正面的窗户将窗帘全部拉开。 昨晚入住的高层饭店豪华双人房可以瞭望到埼玉新都心的夜景。从jr车站往西延伸的空中回廊在这个时期正进行著灯饰活动,无数蓝色led灯静静散发光辉的模样有著某种程度的风情。 回廊靠近北侧那片平缓倾斜著的大平面,就是埼玉超级竞技场的屋顶吧。它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从深海中矗立的海底平顶山(guyot)。能独占那边设置餐桌的话,感觉肯定很不错吧。 高江洲一边俯视夜景,一边移动右手。他身旁的桌子上放著纸袋,从袋内捏出一个约二公分大小的球体后,他将它拋进口中。 有光泽感的茶色球体看起来像松露巧克力,但其实并不是。它是号称食用树果中最坚硬的──带壳的夏威夷核果。 一般而言,夏威夷核果要拿专用的开核器撬开才行。把它在口腔中滚动半晌后,高江洲用右侧的第一小臼齿跟第二小臼齿轻轻夹住它。 他慢慢地,缓缓地加强力道。那是有如在咬啮钢球般的口感。下颚骨与上颚骨发出压辗声,连系它们的嚼肌不断抖动。普通人以这种力量咬下去的话,牙齿肯定会折断。 然而,高江洲当然不是普通人。 不,他甚至不是人。是鲨鱼,在都市回游的食人鲨。 有一种叫作鼬鲨的鲨鱼。它是最长可达七公尺的大型种,英文名称叫作tiger shark,不过却拥有食人鲨(maer shark)的别名。 鼬鲨的牙齿有著独特的形状,那是有如刀子般锐利的尖端,与宛如厚锯般的根部所组成的两段式结构。它甚至能用那些牙齿咬碎海龟的壳,是高江洲第三喜欢的鲨鱼。 他一边在脑海中想像变成鼬鲨的自己,一边用力狠咬。 啪喀──口中爆出令人舒畅的冲击。 厚实的硬壳纵向裂开,小一圈的胚──一般被称为夏威夷果的部位──从壳里面滚了出来。高江洲将壳留在口中,只将胚吐进垃圾桶。 他用左右边的牙齿同时咬紧裂成两半的壳。两者的再次斗争,这回也是以牙齿的胜利告终。他将啪喀一声碎裂的壳嚼烂成更细的颗粒。 啪哩,啪哩,啪哩。 如果是三个月前的话,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这种举动。 不,当时的高江洲甚至得害怕小孩子都能轻松吃下去的硬烤仙贝或是牛肉条。为了评论而造访餐厅时,如果对方端出硬邦邦的义式硬饼乾(tio),高江洲就得费尽唇舌蒙混过去才行。 可是,现在已经不同了。 啪哩啪哩啪哩啪哩。 那东西寄宿在下颚的那一天,高江洲就得到了新的牙齿。得到不管多坚硬的食物都能咬碎的牙齿,得到愈是啃食硬物,就变得愈强的美妙牙齿。 「咬吧咬吧咬吧咬吧。」 高江洲执拗地继续嚼著细到跟沙粒一样的硬壳碎片,一边有如唱歌似的低喃。 「咬吧咬吧咬吧咬吧。」 口中忽然渗出难以言表的腥臭味。那不是果实硬壳的味道,而是完全乾掉的鯷鱼……小鱼乾的味道。 ────好好咬哟,小晃。咬吧,咬吧,再咬吧。 ────吐出来就会被拧耳朵哟。来,咬吧。咬吧,咬吧,咬吧。 「…………!」 被强烈的反胃感侵袭,高江洲略微呕吐,但他还是勉强忍住了。小鱼乾的味道在数秒钟后散去,所以他把变成糊状的夏威夷果壳吞入腹中。 虽不知它有没有一般的营养价值,不过这样做高江洲的牙齿又会变强一些。 他挥开遥远过去的记忆,想像不久后的未来。 那个女孩今天也在贯穿眼底这座新都心的道路上奔跑吧。回家后吃很多晚餐,此时此刻在床上熟睡,然后又会略微成长一些吗? 光是在脑海里描绘被少女身躯吸收的钙质在血管里循环,然后渐渐渗进纯白骨头内的模样,大量唾液就涌了出来。下颚正中央刺痛又麻痒地脉动著。 将新的夏威夷核果拋进口中后,高江洲一边滚动轻咬核果藉此安抚它,一边轻轻打了一个哆嗦。 还没,现在还早。 虽然是用假名入住这家饭店,却不可能完全避开大厅或是走廊上的监视摄影机,而且昨天造访的义大利餐厅员工也记得高江洲这个人吧。要采取行动的话,至少再过一天……不,需要等待两天才行。 幸好他有把笔电带来,所以可以在饭店撰写原稿,而且只要把这种程度的延期当成咬啮骨头时增加喜悦的香料就行了。 「好好睡,好好成长哟,小姐(signorina)。」 从窗口可以看见市区。对沉睡在市区某处的少女如此低喃后,高江洲用力咬断了第二个壳。 高江洲还在埼玉市。 他并不是住惯了这里,不过最初让他感到被愚弄的平假名市名,只停留了两天就产生某种程度的亲切感,所以他感到很不可思议。或许是在这片土地上发现极品「骨(猎)头(物)」之故吧。 淋完浴后,高江洲以穿著浴袍的模样回到房间,接著靠近正面的窗户将窗帘全部拉开。 昨晚入住的高层饭店豪华双人房可以瞭望到埼玉新都心的夜景。从jr车站往西延伸的空中回廊在这个时期正进行著灯饰活动,无数蓝色led灯静静散发光辉的模样有著某种程度的风情。 回廊靠近北侧那片平缓倾斜著的大平面,就是埼玉超级竞技场的屋顶吧。它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从深海中矗立的海底平顶山(guyot)。能独占那边设置餐桌的话,感觉肯定很不错吧。 高江洲一边俯视夜景,一边移动右手。他身旁的桌子上放著纸袋,从袋内捏出一个约二公分大小的球体后,他将它拋进口中。 有光泽感的茶色球体看起来像松露巧克力,但其实并不是。它是号称食用树果中最坚硬的──带壳的夏威夷核果。 一般而言,夏威夷核果要拿专用的开核器撬开才行。把它在口腔中滚动半晌后,高江洲用右侧的第一小臼齿跟第二小臼齿轻轻夹住它。 他慢慢地,缓缓地加强力道。那是有如在咬啮钢球般的口感。下颚骨与上颚骨发出压辗声,连系它们的嚼肌不断抖动。普通人以这种力量咬下去的话,牙齿肯定会折断。 然而,高江洲当然不是普通人。 不,他甚至不是人。是鲨鱼,在都市回游的食人鲨。 有一种叫作鼬鲨的鲨鱼。它是最长可达七公尺的大型种,英文名称叫作tiger shark,不过却拥有食人鲨(maer shark)的别名。 鼬鲨的牙齿有著独特的形状,那是有如刀子般锐利的尖端,与宛如厚锯般的根部所组成的两段式结构。它甚至能用那些牙齿咬碎海龟的壳,是高江洲第三喜欢的鲨鱼。 他一边在脑海中想像变成鼬鲨的自己,一边用力狠咬。 啪喀──口中爆出令人舒畅的冲击。 厚实的硬壳纵向裂开,小一圈的胚──一般被称为夏威夷果的部位──从壳里面滚了出来。高江洲将壳留在口中,只将胚吐进垃圾桶。 他用左右边的牙齿同时咬紧裂成两半的壳。两者的再次斗争,这回也是以牙齿的胜利告终。他将啪喀一声碎裂的壳嚼烂成更细的颗粒。 啪哩,啪哩,啪哩。 如果是三个月前的话,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这种举动。 不,当时的高江洲甚至得害怕小孩子都能轻松吃下去的硬烤仙贝或是牛肉条。为了评论而造访餐厅时,如果对方端出硬邦邦的义式硬饼乾(tio),高江洲就得费尽唇舌蒙混过去才行。 可是,现在已经不同了。 啪哩啪哩啪哩啪哩。 那东西寄宿在下颚的那一天,高江洲就得到了新的牙齿。得到不管多坚硬的食物都能咬碎的牙齿,得到愈是啃食硬物,就变得愈强的美妙牙齿。 「咬吧咬吧咬吧咬吧。」 高江洲执拗地继续嚼著细到跟沙粒一样的硬壳碎片,一边有如唱歌似的低喃。 「咬吧咬吧咬吧咬吧。」 口中忽然渗出难以言表的腥臭味。那不是果实硬壳的味道,而是完全乾掉的鯷鱼……小鱼乾的味道。 ────好好咬哟,小晃。咬吧,咬吧,再咬吧。 ────吐出来就会被拧耳朵哟。来,咬吧。咬吧,咬吧,咬吧。 「…………!」 被强烈的反胃感侵袭,高江洲略微呕吐,但他还是勉强忍住了。小鱼乾的味道在数秒钟后散去,所以他把变成糊状的夏威夷果壳吞入腹中。 虽不知它有没有一般的营养价值,不过这样做高江洲的牙齿又会变强一些。 他挥开遥远过去的记忆,想像不久后的未来。 那个女孩今天也在贯穿眼底这座新都心的道路上奔跑吧。回家后吃很多晚餐,此时此刻在床上熟睡,然后又会略微成长一些吗? 光是在脑海里描绘被少女身躯吸收的钙质在血管里循环,然后渐渐渗进纯白骨头内的模样,大量唾液就涌了出来。下颚正中央刺痛又麻痒地脉动著。 将新的夏威夷核果拋进口中后,高江洲一边滚动轻咬核果藉此安抚它,一边轻轻打了一个哆嗦。 还没,现在还早。 虽然是用假名入住这家饭店,却不可能完全避开大厅或是走廊上的监视摄影机,而且昨天造访的义大利餐厅员工也记得高江洲这个人吧。要采取行动的话,至少再过一天……不,需要等待两天才行。 幸好他有把笔电带来,所以可以在饭店撰写原稿,而且只要把这种程度的延期当成咬啮骨头时增加喜悦的香料就行了。 「好好睡,好好成长哟,小姐(signorina)。」 从窗口可以看见市区。对沉睡在市区某处的少女如此低喃后,高江洲用力咬断了第二个壳。 高江洲还在埼玉市。 他并不是住惯了这里,不过最初让他感到被愚弄的平假名市名,只停留了两天就产生某种程度的亲切感,所以他感到很不可思议。或许是在这片土地上发现极品「骨(猎)头(物)」之故吧。 淋完浴后,高江洲以穿著浴袍的模样回到房间,接著靠近正面的窗户将窗帘全部拉开。 昨晚入住的高层饭店豪华双人房可以瞭望到埼玉新都心的夜景。从jr车站往西延伸的空中回廊在这个时期正进行著灯饰活动,无数蓝色led灯静静散发光辉的模样有著某种程度的风情。 回廊靠近北侧那片平缓倾斜著的大平面,就是埼玉超级竞技场的屋顶吧。它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从深海中矗立的海底平顶山(guyot)。能独占那边设置餐桌的话,感觉肯定很不错吧。 高江洲一边俯视夜景,一边移动右手。他身旁的桌子上放著纸袋,从袋内捏出一个约二公分大小的球体后,他将它拋进口中。 有光泽感的茶色球体看起来像松露巧克力,但其实并不是。它是号称食用树果中最坚硬的──带壳的夏威夷核果。 一般而言,夏威夷核果要拿专用的开核器撬开才行。把它在口腔中滚动半晌后,高江洲用右侧的第一小臼齿跟第二小臼齿轻轻夹住它。 他慢慢地,缓缓地加强力道。那是有如在咬啮钢球般的口感。下颚骨与上颚骨发出压辗声,连系它们的嚼肌不断抖动。普通人以这种力量咬下去的话,牙齿肯定会折断。 然而,高江洲当然不是普通人。 不,他甚至不是人。是鲨鱼,在都市回游的食人鲨。 有一种叫作鼬鲨的鲨鱼。它是最长可达七公尺的大型种,英文名称叫作tiger shark,不过却拥有食人鲨(maer shark)的别名。 鼬鲨的牙齿有著独特的形状,那是有如刀子般锐利的尖端,与宛如厚锯般的根部所组成的两段式结构。它甚至能用那些牙齿咬碎海龟的壳,是高江洲第三喜欢的鲨鱼。 他一边在脑海中想像变成鼬鲨的自己,一边用力狠咬。 啪喀──口中爆出令人舒畅的冲击。 厚实的硬壳纵向裂开,小一圈的胚──一般被称为夏威夷果的部位──从壳里面滚了出来。高江洲将壳留在口中,只将胚吐进垃圾桶。 他用左右边的牙齿同时咬紧裂成两半的壳。两者的再次斗争,这回也是以牙齿的胜利告终。他将啪喀一声碎裂的壳嚼烂成更细的颗粒。 啪哩,啪哩,啪哩。 如果是三个月前的话,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这种举动。 不,当时的高江洲甚至得害怕小孩子都能轻松吃下去的硬烤仙贝或是牛肉条。为了评论而造访餐厅时,如果对方端出硬邦邦的义式硬饼乾(tio),高江洲就得费尽唇舌蒙混过去才行。 可是,现在已经不同了。 啪哩啪哩啪哩啪哩。 那东西寄宿在下颚的那一天,高江洲就得到了新的牙齿。得到不管多坚硬的食物都能咬碎的牙齿,得到愈是啃食硬物,就变得愈强的美妙牙齿。 「咬吧咬吧咬吧咬吧。」 高江洲执拗地继续嚼著细到跟沙粒一样的硬壳碎片,一边有如唱歌似的低喃。 「咬吧咬吧咬吧咬吧。」 口中忽然渗出难以言表的腥臭味。那不是果实硬壳的味道,而是完全乾掉的鯷鱼……小鱼乾的味道。 ────好好咬哟,小晃。咬吧,咬吧,再咬吧。 ────吐出来就会被拧耳朵哟。来,咬吧。咬吧,咬吧,咬吧。 「…………!」 被强烈的反胃感侵袭,高江洲略微呕吐,但他还是勉强忍住了。小鱼乾的味道在数秒钟后散去,所以他把变成糊状的夏威夷果壳吞入腹中。 虽不知它有没有一般的营养价值,不过这样做高江洲的牙齿又会变强一些。 他挥开遥远过去的记忆,想像不久后的未来。 那个女孩今天也在贯穿眼底这座新都心的道路上奔跑吧。回家后吃很多晚餐,此时此刻在床上熟睡,然后又会略微成长一些吗? 光是在脑海里描绘被少女身躯吸收的钙质在血管里循环,然后渐渐渗进纯白骨头内的模样,大量唾液就涌了出来。下颚正中央刺痛又麻痒地脉动著。 将新的夏威夷核果拋进口中后,高江洲一边滚动轻咬核果藉此安抚它,一边轻轻打了一个哆嗦。 还没,现在还早。 虽然是用假名入住这家饭店,却不可能完全避开大厅或是走廊上的监视摄影机,而且昨天造访的义大利餐厅员工也记得高江洲这个人吧。要采取行动的话,至少再过一天……不,需要等待两天才行。 幸好他有把笔电带来,所以可以在饭店撰写原稿,而且只要把这种程度的延期当成咬啮骨头时增加喜悦的香料就行了。 「好好睡,好好成长哟,小姐(signorina)。」 从窗口可以看见市区。对沉睡在市区某处的少女如此低喃后,高江洲用力咬断了第二个壳。 高江洲还在埼玉市。 他并不是住惯了这里,不过最初让他感到被愚弄的平假名市名,只停留了两天就产生某种程度的亲切感,所以他感到很不可思议。或许是在这片土地上发现极品「骨(猎)头(物)」之故吧。 淋完浴后,高江洲以穿著浴袍的模样回到房间,接著靠近正面的窗户将窗帘全部拉开。 昨晚入住的高层饭店豪华双人房可以瞭望到埼玉新都心的夜景。从jr车站往西延伸的空中回廊在这个时期正进行著灯饰活动,无数蓝色led灯静静散发光辉的模样有著某种程度的风情。 回廊靠近北侧那片平缓倾斜著的大平面,就是埼玉超级竞技场的屋顶吧。它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从深海中矗立的海底平顶山(guyot)。能独占那边设置餐桌的话,感觉肯定很不错吧。 高江洲一边俯视夜景,一边移动右手。他身旁的桌子上放著纸袋,从袋内捏出一个约二公分大小的球体后,他将它拋进口中。 有光泽感的茶色球体看起来像松露巧克力,但其实并不是。它是号称食用树果中最坚硬的──带壳的夏威夷核果。 一般而言,夏威夷核果要拿专用的开核器撬开才行。把它在口腔中滚动半晌后,高江洲用右侧的第一小臼齿跟第二小臼齿轻轻夹住它。 他慢慢地,缓缓地加强力道。那是有如在咬啮钢球般的口感。下颚骨与上颚骨发出压辗声,连系它们的嚼肌不断抖动。普通人以这种力量咬下去的话,牙齿肯定会折断。 然而,高江洲当然不是普通人。 不,他甚至不是人。是鲨鱼,在都市回游的食人鲨。 有一种叫作鼬鲨的鲨鱼。它是最长可达七公尺的大型种,英文名称叫作tiger shark,不过却拥有食人鲨(maer shark)的别名。 鼬鲨的牙齿有著独特的形状,那是有如刀子般锐利的尖端,与宛如厚锯般的根部所组成的两段式结构。它甚至能用那些牙齿咬碎海龟的壳,是高江洲第三喜欢的鲨鱼。 他一边在脑海中想像变成鼬鲨的自己,一边用力狠咬。 啪喀──口中爆出令人舒畅的冲击。 厚实的硬壳纵向裂开,小一圈的胚──一般被称为夏威夷果的部位──从壳里面滚了出来。高江洲将壳留在口中,只将胚吐进垃圾桶。 他用左右边的牙齿同时咬紧裂成两半的壳。两者的再次斗争,这回也是以牙齿的胜利告终。他将啪喀一声碎裂的壳嚼烂成更细的颗粒。 啪哩,啪哩,啪哩。 如果是三个月前的话,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这种举动。 不,当时的高江洲甚至得害怕小孩子都能轻松吃下去的硬烤仙贝或是牛肉条。为了评论而造访餐厅时,如果对方端出硬邦邦的义式硬饼乾(tio),高江洲就得费尽唇舌蒙混过去才行。 可是,现在已经不同了。 啪哩啪哩啪哩啪哩。 那东西寄宿在下颚的那一天,高江洲就得到了新的牙齿。得到不管多坚硬的食物都能咬碎的牙齿,得到愈是啃食硬物,就变得愈强的美妙牙齿。 「咬吧咬吧咬吧咬吧。」 高江洲执拗地继续嚼著细到跟沙粒一样的硬壳碎片,一边有如唱歌似的低喃。 「咬吧咬吧咬吧咬吧。」 口中忽然渗出难以言表的腥臭味。那不是果实硬壳的味道,而是完全乾掉的鯷鱼……小鱼乾的味道。 ────好好咬哟,小晃。咬吧,咬吧,再咬吧。 ────吐出来就会被拧耳朵哟。来,咬吧。咬吧,咬吧,咬吧。 「…………!」 被强烈的反胃感侵袭,高江洲略微呕吐,但他还是勉强忍住了。小鱼乾的味道在数秒钟后散去,所以他把变成糊状的夏威夷果壳吞入腹中。 虽不知它有没有一般的营养价值,不过这样做高江洲的牙齿又会变强一些。 他挥开遥远过去的记忆,想像不久后的未来。 那个女孩今天也在贯穿眼底这座新都心的道路上奔跑吧。回家后吃很多晚餐,此时此刻在床上熟睡,然后又会略微成长一些吗? 光是在脑海里描绘被少女身躯吸收的钙质在血管里循环,然后渐渐渗进纯白骨头内的模样,大量唾液就涌了出来。下颚正中央刺痛又麻痒地脉动著。 将新的夏威夷核果拋进口中后,高江洲一边滚动轻咬核果藉此安抚它,一边轻轻打了一个哆嗦。 还没,现在还早。 虽然是用假名入住这家饭店,却不可能完全避开大厅或是走廊上的监视摄影机,而且昨天造访的义大利餐厅员工也记得高江洲这个人吧。要采取行动的话,至少再过一天……不,需要等待两天才行。 幸好他有把笔电带来,所以可以在饭店撰写原稿,而且只要把这种程度的延期当成咬啮骨头时增加喜悦的香料就行了。 「好好睡,好好成长哟,小姐(signorina)。」 从窗口可以看见市区。对沉睡在市区某处的少女如此低喃后,高江洲用力咬断了第二个壳。 高江洲还在埼玉市。 他并不是住惯了这里,不过最初让他感到被愚弄的平假名市名,只停留了两天就产生某种程度的亲切感,所以他感到很不可思议。或许是在这片土地上发现极品「骨(猎)头(物)」之故吧。 淋完浴后,高江洲以穿著浴袍的模样回到房间,接著靠近正面的窗户将窗帘全部拉开。 昨晚入住的高层饭店豪华双人房可以瞭望到埼玉新都心的夜景。从jr车站往西延伸的空中回廊在这个时期正进行著灯饰活动,无数蓝色led灯静静散发光辉的模样有著某种程度的风情。 回廊靠近北侧那片平缓倾斜著的大平面,就是埼玉超级竞技场的屋顶吧。它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从深海中矗立的海底平顶山(guyot)。能独占那边设置餐桌的话,感觉肯定很不错吧。 高江洲一边俯视夜景,一边移动右手。他身旁的桌子上放著纸袋,从袋内捏出一个约二公分大小的球体后,他将它拋进口中。 有光泽感的茶色球体看起来像松露巧克力,但其实并不是。它是号称食用树果中最坚硬的──带壳的夏威夷核果。 一般而言,夏威夷核果要拿专用的开核器撬开才行。把它在口腔中滚动半晌后,高江洲用右侧的第一小臼齿跟第二小臼齿轻轻夹住它。 他慢慢地,缓缓地加强力道。那是有如在咬啮钢球般的口感。下颚骨与上颚骨发出压辗声,连系它们的嚼肌不断抖动。普通人以这种力量咬下去的话,牙齿肯定会折断。 然而,高江洲当然不是普通人。 不,他甚至不是人。是鲨鱼,在都市回游的食人鲨。 有一种叫作鼬鲨的鲨鱼。它是最长可达七公尺的大型种,英文名称叫作tiger shark,不过却拥有食人鲨(maer shark)的别名。 鼬鲨的牙齿有著独特的形状,那是有如刀子般锐利的尖端,与宛如厚锯般的根部所组成的两段式结构。它甚至能用那些牙齿咬碎海龟的壳,是高江洲第三喜欢的鲨鱼。 他一边在脑海中想像变成鼬鲨的自己,一边用力狠咬。 啪喀──口中爆出令人舒畅的冲击。 厚实的硬壳纵向裂开,小一圈的胚──一般被称为夏威夷果的部位──从壳里面滚了出来。高江洲将壳留在口中,只将胚吐进垃圾桶。 他用左右边的牙齿同时咬紧裂成两半的壳。两者的再次斗争,这回也是以牙齿的胜利告终。他将啪喀一声碎裂的壳嚼烂成更细的颗粒。 啪哩,啪哩,啪哩。 如果是三个月前的话,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这种举动。 不,当时的高江洲甚至得害怕小孩子都能轻松吃下去的硬烤仙贝或是牛肉条。为了评论而造访餐厅时,如果对方端出硬邦邦的义式硬饼乾(tio),高江洲就得费尽唇舌蒙混过去才行。 可是,现在已经不同了。 啪哩啪哩啪哩啪哩。 那东西寄宿在下颚的那一天,高江洲就得到了新的牙齿。得到不管多坚硬的食物都能咬碎的牙齿,得到愈是啃食硬物,就变得愈强的美妙牙齿。 「咬吧咬吧咬吧咬吧。」 高江洲执拗地继续嚼著细到跟沙粒一样的硬壳碎片,一边有如唱歌似的低喃。 「咬吧咬吧咬吧咬吧。」 口中忽然渗出难以言表的腥臭味。那不是果实硬壳的味道,而是完全乾掉的鯷鱼……小鱼乾的味道。 ────好好咬哟,小晃。咬吧,咬吧,再咬吧。 ────吐出来就会被拧耳朵哟。来,咬吧。咬吧,咬吧,咬吧。 「…………!」 被强烈的反胃感侵袭,高江洲略微呕吐,但他还是勉强忍住了。小鱼乾的味道在数秒钟后散去,所以他把变成糊状的夏威夷果壳吞入腹中。 虽不知它有没有一般的营养价值,不过这样做高江洲的牙齿又会变强一些。 他挥开遥远过去的记忆,想像不久后的未来。 那个女孩今天也在贯穿眼底这座新都心的道路上奔跑吧。回家后吃很多晚餐,此时此刻在床上熟睡,然后又会略微成长一些吗? 光是在脑海里描绘被少女身躯吸收的钙质在血管里循环,然后渐渐渗进纯白骨头内的模样,大量唾液就涌了出来。下颚正中央刺痛又麻痒地脉动著。 将新的夏威夷核果拋进口中后,高江洲一边滚动轻咬核果藉此安抚它,一边轻轻打了一个哆嗦。 还没,现在还早。 虽然是用假名入住这家饭店,却不可能完全避开大厅或是走廊上的监视摄影机,而且昨天造访的义大利餐厅员工也记得高江洲这个人吧。要采取行动的话,至少再过一天……不,需要等待两天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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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左右边的牙齿同时咬紧裂成两半的壳。两者的再次斗争,这回也是以牙齿的胜利告终。他将啪喀一声碎裂的壳嚼烂成更细的颗粒。 啪哩,啪哩,啪哩。 如果是三个月前的话,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这种举动。 不,当时的高江洲甚至得害怕小孩子都能轻松吃下去的硬烤仙贝或是牛肉条。为了评论而造访餐厅时,如果对方端出硬邦邦的义式硬饼乾(tio),高江洲就得费尽唇舌蒙混过去才行。 可是,现在已经不同了。 啪哩啪哩啪哩啪哩。 那东西寄宿在下颚的那一天,高江洲就得到了新的牙齿。得到不管多坚硬的食物都能咬碎的牙齿,得到愈是啃食硬物,就变得愈强的美妙牙齿。 「咬吧咬吧咬吧咬吧。」 高江洲执拗地继续嚼著细到跟沙粒一样的硬壳碎片,一边有如唱歌似的低喃。 「咬吧咬吧咬吧咬吧。」 口中忽然渗出难以言表的腥臭味。那不是果实硬壳的味道,而是完全乾掉的鯷鱼……小鱼乾的味道。 ────好好咬哟,小晃。咬吧,咬吧,再咬吧。 ────吐出来就会被拧耳朵哟。来,咬吧。咬吧,咬吧,咬吧。 「…………!」 被强烈的反胃感侵袭,高江洲略微呕吐,但他还是勉强忍住了。小鱼乾的味道在数秒钟后散去,所以他把变成糊状的夏威夷果壳吞入腹中。 虽不知它有没有一般的营养价值,不过这样做高江洲的牙齿又会变强一些。 他挥开遥远过去的记忆,想像不久后的未来。 那个女孩今天也在贯穿眼底这座新都心的道路上奔跑吧。回家后吃很多晚餐,此时此刻在床上熟睡,然后又会略微成长一些吗? 光是在脑海里描绘被少女身躯吸收的钙质在血管里循环,然后渐渐渗进纯白骨头内的模样,大量唾液就涌了出来。下颚正中央刺痛又麻痒地脉动著。 将新的夏威夷核果拋进口中后,高江洲一边滚动轻咬核果藉此安抚它,一边轻轻打了一个哆嗦。 还没,现在还早。 虽然是用假名入住这家饭店,却不可能完全避开大厅或是走廊上的监视摄影机,而且昨天造访的义大利餐厅员工也记得高江洲这个人吧。要采取行动的话,至少再过一天……不,需要等待两天才行。 幸好他有把笔电带来,所以可以在饭店撰写原稿,而且只要把这种程度的延期当成咬啮骨头时增加喜悦的香料就行了。 「好好睡,好好成长哟,小姐(signorina)。」 从窗口可以看见市区。对沉睡在市区某处的少女如此低喃后,高江洲用力咬断了第二个壳。 高江洲还在埼玉市。 他并不是住惯了这里,不过最初让他感到被愚弄的平假名市名,只停留了两天就产生某种程度的亲切感,所以他感到很不可思议。或许是在这片土地上发现极品「骨(猎)头(物)」之故吧。 淋完浴后,高江洲以穿著浴袍的模样回到房间,接著靠近正面的窗户将窗帘全部拉开。 昨晚入住的高层饭店豪华双人房可以瞭望到埼玉新都心的夜景。从jr车站往西延伸的空中回廊在这个时期正进行著灯饰活动,无数蓝色led灯静静散发光辉的模样有著某种程度的风情。 回廊靠近北侧那片平缓倾斜著的大平面,就是埼玉超级竞技场的屋顶吧。它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从深海中矗立的海底平顶山(guyot)。能独占那边设置餐桌的话,感觉肯定很不错吧。 高江洲一边俯视夜景,一边移动右手。他身旁的桌子上放著纸袋,从袋内捏出一个约二公分大小的球体后,他将它拋进口中。 有光泽感的茶色球体看起来像松露巧克力,但其实并不是。它是号称食用树果中最坚硬的──带壳的夏威夷核果。 一般而言,夏威夷核果要拿专用的开核器撬开才行。把它在口腔中滚动半晌后,高江洲用右侧的第一小臼齿跟第二小臼齿轻轻夹住它。 他慢慢地,缓缓地加强力道。那是有如在咬啮钢球般的口感。下颚骨与上颚骨发出压辗声,连系它们的嚼肌不断抖动。普通人以这种力量咬下去的话,牙齿肯定会折断。 然而,高江洲当然不是普通人。 不,他甚至不是人。是鲨鱼,在都市回游的食人鲨。 有一种叫作鼬鲨的鲨鱼。它是最长可达七公尺的大型种,英文名称叫作tiger shark,不过却拥有食人鲨(maer shark)的别名。 鼬鲨的牙齿有著独特的形状,那是有如刀子般锐利的尖端,与宛如厚锯般的根部所组成的两段式结构。它甚至能用那些牙齿咬碎海龟的壳,是高江洲第三喜欢的鲨鱼。 他一边在脑海中想像变成鼬鲨的自己,一边用力狠咬。 啪喀──口中爆出令人舒畅的冲击。 厚实的硬壳纵向裂开,小一圈的胚──一般被称为夏威夷果的部位──从壳里面滚了出来。高江洲将壳留在口中,只将胚吐进垃圾桶。 他用左右边的牙齿同时咬紧裂成两半的壳。两者的再次斗争,这回也是以牙齿的胜利告终。他将啪喀一声碎裂的壳嚼烂成更细的颗粒。 啪哩,啪哩,啪哩。 如果是三个月前的话,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这种举动。 不,当时的高江洲甚至得害怕小孩子都能轻松吃下去的硬烤仙贝或是牛肉条。为了评论而造访餐厅时,如果对方端出硬邦邦的义式硬饼乾(tio),高江洲就得费尽唇舌蒙混过去才行。 可是,现在已经不同了。 啪哩啪哩啪哩啪哩。 那东西寄宿在下颚的那一天,高江洲就得到了新的牙齿。得到不管多坚硬的食物都能咬碎的牙齿,得到愈是啃食硬物,就变得愈强的美妙牙齿。 「咬吧咬吧咬吧咬吧。」 高江洲执拗地继续嚼著细到跟沙粒一样的硬壳碎片,一边有如唱歌似的低喃。 「咬吧咬吧咬吧咬吧。」 口中忽然渗出难以言表的腥臭味。那不是果实硬壳的味道,而是完全乾掉的鯷鱼……小鱼乾的味道。 ────好好咬哟,小晃。咬吧,咬吧,再咬吧。 ────吐出来就会被拧耳朵哟。来,咬吧。咬吧,咬吧,咬吧。 「…………!」 被强烈的反胃感侵袭,高江洲略微呕吐,但他还是勉强忍住了。小鱼乾的味道在数秒钟后散去,所以他把变成糊状的夏威夷果壳吞入腹中。 虽不知它有没有一般的营养价值,不过这样做高江洲的牙齿又会变强一些。 他挥开遥远过去的记忆,想像不久后的未来。 那个女孩今天也在贯穿眼底这座新都心的道路上奔跑吧。回家后吃很多晚餐,此时此刻在床上熟睡,然后又会略微成长一些吗? 光是在脑海里描绘被少女身躯吸收的钙质在血管里循环,然后渐渐渗进纯白骨头内的模样,大量唾液就涌了出来。下颚正中央刺痛又麻痒地脉动著。 将新的夏威夷核果拋进口中后,高江洲一边滚动轻咬核果藉此安抚它,一边轻轻打了一个哆嗦。 还没,现在还早。 虽然是用假名入住这家饭店,却不可能完全避开大厅或是走廊上的监视摄影机,而且昨天造访的义大利餐厅员工也记得高江洲这个人吧。要采取行动的话,至少再过一天……不,需要等待两天才行。 幸好他有把笔电带来,所以可以在饭店撰写原稿,而且只要把这种程度的延期当成咬啮骨头时增加喜悦的香料就行了。 「好好睡,好好成长哟,小姐(signorina)。」 从窗口可以看见市区。对沉睡在市区某处的少女如此低喃后,高江洲用力咬断了第二个壳。 高江洲还在埼玉市。 他并不是住惯了这里,不过最初让他感到被愚弄的平假名市名,只停留了两天就产生某种程度的亲切感,所以他感到很不可思议。或许是在这片土地上发现极品「骨(猎)头(物)」之故吧。 淋完浴后,高江洲以穿著浴袍的模样回到房间,接著靠近正面的窗户将窗帘全部拉开。 昨晚入住的高层饭店豪华双人房可以瞭望到埼玉新都心的夜景。从jr车站往西延伸的空中回廊在这个时期正进行著灯饰活动,无数蓝色led灯静静散发光辉的模样有著某种程度的风情。 回廊靠近北侧那片平缓倾斜著的大平面,就是埼玉超级竞技场的屋顶吧。它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从深海中矗立的海底平顶山(guyot)。能独占那边设置餐桌的话,感觉肯定很不错吧。 高江洲一边俯视夜景,一边移动右手。他身旁的桌子上放著纸袋,从袋内捏出一个约二公分大小的球体后,他将它拋进口中。 有光泽感的茶色球体看起来像松露巧克力,但其实并不是。它是号称食用树果中最坚硬的──带壳的夏威夷核果。 一般而言,夏威夷核果要拿专用的开核器撬开才行。把它在口腔中滚动半晌后,高江洲用右侧的第一小臼齿跟第二小臼齿轻轻夹住它。 他慢慢地,缓缓地加强力道。那是有如在咬啮钢球般的口感。下颚骨与上颚骨发出压辗声,连系它们的嚼肌不断抖动。普通人以这种力量咬下去的话,牙齿肯定会折断。 然而,高江洲当然不是普通人。 不,他甚至不是人。是鲨鱼,在都市回游的食人鲨。 有一种叫作鼬鲨的鲨鱼。它是最长可达七公尺的大型种,英文名称叫作tiger shark,不过却拥有食人鲨(maer shark)的别名。 鼬鲨的牙齿有著独特的形状,那是有如刀子般锐利的尖端,与宛如厚锯般的根部所组成的两段式结构。它甚至能用那些牙齿咬碎海龟的壳,是高江洲第三喜欢的鲨鱼。 他一边在脑海中想像变成鼬鲨的自己,一边用力狠咬。 啪喀──口中爆出令人舒畅的冲击。 厚实的硬壳纵向裂开,小一圈的胚──一般被称为夏威夷果的部位──从壳里面滚了出来。高江洲将壳留在口中,只将胚吐进垃圾桶。 他用左右边的牙齿同时咬紧裂成两半的壳。两者的再次斗争,这回也是以牙齿的胜利告终。他将啪喀一声碎裂的壳嚼烂成更细的颗粒。 啪哩,啪哩,啪哩。 如果是三个月前的话,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这种举动。 不,当时的高江洲甚至得害怕小孩子都能轻松吃下去的硬烤仙贝或是牛肉条。为了评论而造访餐厅时,如果对方端出硬邦邦的义式硬饼乾(tio),高江洲就得费尽唇舌蒙混过去才行。 可是,现在已经不同了。 啪哩啪哩啪哩啪哩。 那东西寄宿在下颚的那一天,高江洲就得到了新的牙齿。得到不管多坚硬的食物都能咬碎的牙齿,得到愈是啃食硬物,就变得愈强的美妙牙齿。 「咬吧咬吧咬吧咬吧。」 高江洲执拗地继续嚼著细到跟沙粒一样的硬壳碎片,一边有如唱歌似的低喃。 「咬吧咬吧咬吧咬吧。」 口中忽然渗出难以言表的腥臭味。那不是果实硬壳的味道,而是完全乾掉的鯷鱼……小鱼乾的味道。 ────好好咬哟,小晃。咬吧,咬吧,再咬吧。 ────吐出来就会被拧耳朵哟。来,咬吧。咬吧,咬吧,咬吧。 「…………!」 被强烈的反胃感侵袭,高江洲略微呕吐,但他还是勉强忍住了。小鱼乾的味道在数秒钟后散去,所以他把变成糊状的夏威夷果壳吞入腹中。 虽不知它有没有一般的营养价值,不过这样做高江洲的牙齿又会变强一些。 他挥开遥远过去的记忆,想像不久后的未来。 那个女孩今天也在贯穿眼底这座新都心的道路上奔跑吧。回家后吃很多晚餐,此时此刻在床上熟睡,然后又会略微成长一些吗? 光是在脑海里描绘被少女身躯吸收的钙质在血管里循环,然后渐渐渗进纯白骨头内的模样,大量唾液就涌了出来。下颚正中央刺痛又麻痒地脉动著。 将新的夏威夷核果拋进口中后,高江洲一边滚动轻咬核果藉此安抚它,一边轻轻打了一个哆嗦。 还没,现在还早。 虽然是用假名入住这家饭店,却不可能完全避开大厅或是走廊上的监视摄影机,而且昨天造访的义大利餐厅员工也记得高江洲这个人吧。要采取行动的话,至少再过一天……不,需要等待两天才行。 幸好他有把笔电带来,所以可以在饭店撰写原稿,而且只要把这种程度的延期当成咬啮骨头时增加喜悦的香料就行了。 「好好睡,好好成长哟,小姐(signorina)。」 从窗口可以看见市区。对沉睡在市区某处的少女如此低喃后,高江洲用力咬断了第二个壳。 高江洲还在埼玉市。 他并不是住惯了这里,不过最初让他感到被愚弄的平假名市名,只停留了两天就产生某种程度的亲切感,所以他感到很不可思议。或许是在这片土地上发现极品「骨(猎)头(物)」之故吧。 淋完浴后,高江洲以穿著浴袍的模样回到房间,接著靠近正面的窗户将窗帘全部拉开。 昨晚入住的高层饭店豪华双人房可以瞭望到埼玉新都心的夜景。从jr车站往西延伸的空中回廊在这个时期正进行著灯饰活动,无数蓝色led灯静静散发光辉的模样有著某种程度的风情。 回廊靠近北侧那片平缓倾斜著的大平面,就是埼玉超级竞技场的屋顶吧。它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从深海中矗立的海底平顶山(guyot)。能独占那边设置餐桌的话,感觉肯定很不错吧。 高江洲一边俯视夜景,一边移动右手。他身旁的桌子上放著纸袋,从袋内捏出一个约二公分大小的球体后,他将它拋进口中。 有光泽感的茶色球体看起来像松露巧克力,但其实并不是。它是号称食用树果中最坚硬的──带壳的夏威夷核果。 一般而言,夏威夷核果要拿专用的开核器撬开才行。把它在口腔中滚动半晌后,高江洲用右侧的第一小臼齿跟第二小臼齿轻轻夹住它。 他慢慢地,缓缓地加强力道。那是有如在咬啮钢球般的口感。下颚骨与上颚骨发出压辗声,连系它们的嚼肌不断抖动。普通人以这种力量咬下去的话,牙齿肯定会折断。 然而,高江洲当然不是普通人。 不,他甚至不是人。是鲨鱼,在都市回游的食人鲨。 有一种叫作鼬鲨的鲨鱼。它是最长可达七公尺的大型种,英文名称叫作tiger shark,不过却拥有食人鲨(maer shark)的别名。 鼬鲨的牙齿有著独特的形状,那是有如刀子般锐利的尖端,与宛如厚锯般的根部所组成的两段式结构。它甚至能用那些牙齿咬碎海龟的壳,是高江洲第三喜欢的鲨鱼。 他一边在脑海中想像变成鼬鲨的自己,一边用力狠咬。 啪喀──口中爆出令人舒畅的冲击。 厚实的硬壳纵向裂开,小一圈的胚──一般被称为夏威夷果的部位──从壳里面滚了出来。高江洲将壳留在口中,只将胚吐进垃圾桶。 他用左右边的牙齿同时咬紧裂成两半的壳。两者的再次斗争,这回也是以牙齿的胜利告终。他将啪喀一声碎裂的壳嚼烂成更细的颗粒。 啪哩,啪哩,啪哩。 如果是三个月前的话,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这种举动。 不,当时的高江洲甚至得害怕小孩子都能轻松吃下去的硬烤仙贝或是牛肉条。为了评论而造访餐厅时,如果对方端出硬邦邦的义式硬饼乾(tio),高江洲就得费尽唇舌蒙混过去才行。 可是,现在已经不同了。 啪哩啪哩啪哩啪哩。 那东西寄宿在下颚的那一天,高江洲就得到了新的牙齿。得到不管多坚硬的食物都能咬碎的牙齿,得到愈是啃食硬物,就变得愈强的美妙牙齿。 「咬吧咬吧咬吧咬吧。」 高江洲执拗地继续嚼著细到跟沙粒一样的硬壳碎片,一边有如唱歌似的低喃。 「咬吧咬吧咬吧咬吧。」 口中忽然渗出难以言表的腥臭味。那不是果实硬壳的味道,而是完全乾掉的鯷鱼……小鱼乾的味道。 ────好好咬哟,小晃。咬吧,咬吧,再咬吧。 ────吐出来就会被拧耳朵哟。来,咬吧。咬吧,咬吧,咬吧。 「…………!」 被强烈的反胃感侵袭,高江洲略微呕吐,但他还是勉强忍住了。小鱼乾的味道在数秒钟后散去,所以他把变成糊状的夏威夷果壳吞入腹中。 虽不知它有没有一般的营养价值,不过这样做高江洲的牙齿又会变强一些。 他挥开遥远过去的记忆,想像不久后的未来。 那个女孩今天也在贯穿眼底这座新都心的道路上奔跑吧。回家后吃很多晚餐,此时此刻在床上熟睡,然后又会略微成长一些吗? 光是在脑海里描绘被少女身躯吸收的钙质在血管里循环,然后渐渐渗进纯白骨头内的模样,大量唾液就涌了出来。下颚正中央刺痛又麻痒地脉动著。 将新的夏威夷核果拋进口中后,高江洲一边滚动轻咬核果藉此安抚它,一边轻轻打了一个哆嗦。 还没,现在还早。 虽然是用假名入住这家饭店,却不可能完全避开大厅或是走廊上的监视摄影机,而且昨天造访的义大利餐厅员工也记得高江洲这个人吧。要采取行动的话,至少再过一天……不,需要等待两天才行。 幸好他有把笔电带来,所以可以在饭店撰写原稿,而且只要把这种程度的延期当成咬啮骨头时增加喜悦的香料就行了。 「好好睡,好好成长哟,小姐(signorina)。」 从窗口可以看见市区。对沉睡在市区某处的少女如此低喃后,高江洲用力咬断了第二个壳。 第五章 把没啥兴趣的跑步专业杂志翻完后,实把它放回杂志架。 他把视线落在左腕的电子表。时间是下午四点二十五分。顺道来这家便利商店后虽然只过了三十分钟,但打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瞄著实这边──感觉像是这样的店员,或许觉得是「已经三十分钟了」。 约好的时间是五点钟,在那之前实打算在附近的图书馆打发时间,想不到那边居然临时休馆。然而实的这种内情店员并不知道,所以差不多也已经不能再继续站著看杂志了吧。 约定要碰头的地方是秋濑公园,从这边骑脚踏车过去用不到五分钟。剩下的三十分钟只能在公园长椅上忍受寒风一边看书了。幸好今天实在制服上面套了件羊毛长外套,背包里也放著打算还给图书馆的精装书。偶尔重读一下也不错。 决定好今后的方针后,实离开杂志区走向零食架。 实没有站著白读杂志三十分钟还能什么都不买就离开店家的强韧精神力,但在财务面上却也不宽裕。虽然很感谢义姊每个月都会注意零用钱够不够,实还是只有拿自己需要的最低限度的金额。 眺望货架半晌后,实拿了一个装在小盒子的薄荷锭,接著走向收银台。 结帐柜台有两个,不过有一边挂著暂停服务的牌子,另一边则有先到的两名客人。正在结帐的客人是一名中年男性,女性店员正冷淡地用条码机碰触塞满篮子的商品。排在男性后方的是小学三年级左右的男孩子,他有如等不及般摇晃著身躯。 实站到小学生后方数分钟后,第一人总算结好了帐。有如要跟双手拎著塑胶袋走向出口的男客人换班似的,男孩子冲到前方把商品放在柜台上。那是实也知道名字,大受中小学生欢迎的对战型集换式卡片游戏的十枚装组合包。 男孩子一副想要尽快打开袋子的模样,所以他没等店员用条码机碰触组合包就把紧握在左手中的数枚铜板丢在柜台上。在那之后,女店员一边看著收银机显示的数字,一边说道: 「三百一十三圆。」 听到这句话后,男孩子的双肩倏地一震。 他先仰望店员的脸,接著俯视自己刚放下去的铜板,却在这边停止了动作。实也装作没事地微微倾斜身躯眺望柜台。 放在玻璃桌面上的是三枚百圆硬币与一枚十圆硬币。要买卡片的话还差三圆,但男孩子却僵在原地,而且看起来没有要追加硬币的样子。 实忽然理解了状况。 消费税是在二〇一四年提高至百分之八。隔年二〇一五年时变成百分之十,这个好计算的数字虽然持续了一会儿,不过到今年已经被提高至百分之十二了。而且国会因仓促增税论而大乱,新税率施行时已是接近年末的十二月一日──也就是仅仅五天前。 身为问题点的卡片,恐怕在十一月底为止含税都还是三百一十圆以下的价格吧。然而却因为多加百分之二的税而略微涨价了。 就算只是寥寥数圆,对小学生来说仍是有著很大的差别。男孩子总算理解到价格改变的事实,耳朵也瞬间染红。他不断在裤子前后的口袋里找寻,可是不足部分的硬币并没有跑出来。他一定是紧握著只够买一包卡片的零用钱,从自己家中一路跑到这家店的吧。 把商品拿到收银机那边才发现带的钱不够,这对高中生的实来说也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也许是人生中初次遭遇这种事吧,男孩子方寸大乱深深低下头,一股脑地用手翻找著口袋。 实彷佛可以看见渐渐刻进少年脑袋里的记忆。这个瞬间的事情,他之后一定会想起无数次吧。 或者,只要收银机的女店员在这个节骨眼上说一句「这个先替你留著,再从家里拿三圆过来吧」,少年就能从恐慌中脱离,而且总有一天也会忘记这件事,然而店员似乎并不打算这样做。她用指尖咚咚咚地敲击柜台的玻璃桌面,满脸不悦地保持著沉默。 令人透不过气的沉默持续将近十秒之久后,男孩子总算想到了下一个行动。 他从柜台上抓起四枚硬币── 「这个不用了。」 然后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如此说道。男孩子迅速转身,准备奔向自动门。 在这个瞬间,实把不久前从钱包中拿出来握在右手里的五圆铜板丢在地上。尖锐的金属声响让男孩子停下脚步。 怯生生地回过头的少年眼前,实弯腰捡起在地板上转著圈的黄铜色硬币,然后用蹲姿把指尖捏起的铜板递向少年。 「这是从你口袋里掉出来的喔。」 实如此搭话后,男孩子一边不可思议地瞪圆眼睛,一边张开握住的右手。 渗著汗的掌心上放著四枚硬币。轻轻将五圆铜板放在它们上面后,实站起身躯。 「这样就买得起刚才的卡片了吧?」 实如此说道后,男孩子用左手食指一枚一枚地数了硬币。确认有三百一十五圆后,男孩子猛然抬头腼腆地笑了。他立刻返回收银机前方,再次把所有硬币丢在柜台上。 握紧女店员重新结好帐的卡片组合包,还有两圆的找零后,男孩子连一眼都不再望向实那边地冲了出去。 目送小小背影消失在自动门的另一侧后,实这才想起自己也在购物途中,所以连忙把薄荷锭放上柜台。他抬起脸庞,与用诡异眼神看著这边的店员四目相接。 实立刻错开视线,一边在心中低喃「暂时不能来这家店了吶」。 离开便利商店跨上脚踏车后,实在吹袭而来的寒风中踩著踏板逆风而行。 在住宅区骑了一会儿后,他横渡盖在荒川支流──也就是鸭川上方的桥。用站著踩踏板的方式奋力骑上狭窄的堤防道路后,展开在整片视野中的是荒川河岸的夕阳景色。 这附近的河岸有一点五公里宽,对岸的堤防看起来雾蒙蒙的,简直就像地平线似的。河面被另一条堤防遮住所以看不见,但横跨在前方的广大绿地就是实的目的地──秋濑公园。 它是埼玉市内最大型的公园,沿著堤防延伸三公里之远的腹地上有棒球场跟网球场之类的运动设施,除此之外还有森林区跟野鸟园,以及烤肉区之类的场所。 生活到八年前为止的城镇附近也有类似的大型公园。在天气晴朗的假日,实一家四口会带著塞满便当的篮子去那边野餐。 用力摇头挡住思念后,实走下堤防进入公园。在导览板前方先停下脚踏车确认到目的地为止的路径后,实再次移动。 实在贯穿公园中心地带的道路上缓缓骑著车时,左侧那边出现了整齐种著树的草坪广场。被命名为「西洋庭园」的那儿就是实要前往的场所。春夏两季时会有人携家带眷在那边玩好不热闹,十二月的现在却没有半条人影。 在广场旁边下了脚踏车后,实踏进枯成淡茶色的草坪,接著把邮差包从肩膀上面拿下,然后在数张长椅的其中之一坐了下来。手表显示的时间是四点四十分,要碰面的对象还有二十分钟才会到。 背包里面虽然放著书,实却无心开始阅读,所以他靠著坚硬的椅背闭上眼睛。当他这样做后,脑海自动重播刚才发生在便利商店的那一幕。 之所以不惜演出那种小戏码也要把五圆交给男孩子,绝对不是实觉得对方很可怜或是想要帮助他。 是因为实觉得把那个场面旁观到最后的话,事后绝对会感到不舒服的关系。换言之,说到底他还是为了自己。然而实是采取了行动没错,可是现在的他还是因为自己小聪明的鸡婆而品尝著难堪的感觉。 到头来只要与他人接触,负的记忆就必定会増加。 三天前的早晨,在堤防与箕轮朋美说话时逃走。 两天前,在田径社社员们面前难看地跌 坐在地。 还有今天的伪善行为。 化为黑水不断累积的记忆沼泽不时捕捉实,然后将他拖入其中。潜藏在沼泽深处的是八年前的那起事件。那是到现在还能历历在目地回想起每一秒,被恐惧与绝望,以及悔恨与自责点缀的惨剧记忆。 每次透过记忆体验那一晚,实就感到某物从自己体内渐渐流失。那大概是类似生存之力的东西吧。 这世上有这么痛苦还是要活下去的理由吗?现在立刻自尽,去双亲跟姊姊等待著的场所比较能得到幸福不是吗?每次沉入记忆沼泽,实就会被这种冲动袭击。 之所以能持续抵抗到现在,是因为实觉得如果做出自杀之类的举动,八年来守护著实,养育著实的典江……以及那一夜为了救实而丧命的姊姊若叶不晓得会有多伤心之故。 然而,如果黑色记忆继续增加下去的话,如果沼泽从自己体内满溢而出的话,自己总有一天会无法回来吧。 乾脆去一个没有任何人的世界算了。 如果是完全没有其他人类的场所,负的记忆也不会増加吧。 阅读sf或是恐怖小说时,有时会遇见主角被扔到无人城镇而感到害怕的情节发展。实认为假如自己被放置到这种处境之中,在感受到恐惧前一定会先深深觉得心安吧。 说不定── 「它」就是为了将实带到那种孤独世界才从天而降的……? 昨天与今天早晨,实完成例行公事的跑步后,在无人的堤防上试图重现那个怪现象。遗憾的是他连一次也没有成功,不过那并不是现象就此消失,单纯只是不晓得启动开关的方式罢了。实有预感只要不断尝试错误,总有一天能凭藉自我意志发动那个现象。 就算能随心所欲地操控那股力量,物理现象也无法实现实真正的心愿。不过,现在的话就算这样也行。只要持续地大力追寻,或许总有一天可以真正前往那边。 前往只有一个人的──绝对孤独的世界。 就在实闭上眼皮思考这种事时,微弱的脚步声传到耳中。 实记得自己听过这个轻快节奏。他撑起身躯望向左边。 在夕阳余辉几乎要消失的昏暗夜晚中,可以看见一道小小的身影气势十足地冲向这边。实确认手表,差三分钟就下午五点了。他一边对自己想了十七分钟的事情感到有些吃惊,一边从长椅上起身。 要碰面的对象来到实面前后,在原地踏步调匀呼吸了一会儿。然而就算呼吸已经恢复正常,对方不知为何还是不打算说话。 这样反而令人感到难以呼吸,实姑且指著长椅说道: 「呃……坐吧……?」 他如此说道后,运动服打扮的女学生──箕轮朋美点点头,背著背包就这样坐在长椅的边缘。实也隔了一小段空间坐了下来。 就在实思考自己应不应该主动开口说些什么时,时间刚好来到五点钟,附近的太阳能照明灯亮了起来。朋美以此为契机开了口: 「……抱歉,这么晚还请你来到这种地方。」 「……我放学后也只是回家而已……」 「记得空木同学没参加社团呢?」 「嗯,在整个年级中,回家社的人连十个都不到就是了。」 说到这里后,对话再次中断。 数小时前打开鞋柜又有纸片飘落时,实很想把它收起来假装没看见。不过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捡起来后,用工整字迹写在那儿的是「傍晚五点请到秋濑公园的西洋庭园一趟」的讯息,以及箕轮朋美的名字。 该不该无视纸片,实这次当然也考虑过。之所以没这样做,是因为用全名署名让他感受到了强烈的意志。虽然这样做会导致自己无视前天田径社社员们的命令,不过那些家伙叫别人出来却连姓名也没报上,所以也没理由唯唯诺诺地服从他们──应该是这样才对。 就在实如此说服自己时,朋美再次轻声道歉: 「…………对不起呢,空木同学。」 「不……从这边到我家也没那么远……」 「我不是说这个。」 朋美瞬间浮现淡淡微笑,却又突然大大地扭曲脸庞,眼角也立刻涌上透明水滴,所以实差点停止了呼吸。 「我听到女子田径社的学姊们在八卦的事情了。她们说有男社员把空木同学叫出来……教训。」 「咦?」 听完朋美用颤抖的声音说出的话语后,实瞪圆眼睛。 被叫出去虽是事实,之后的部分却有点夸大了。就算腹部被揍一拳,自己却因为那个怪现象之助而完全没受伤。朋美跟这件事并没有直接的关系,所以她也用不著哭著道歉。 「那……那个有点夸张了。我完全没受伤,只是被说一些有的没的而已啦……」 慌张地如此解释后,实浮现「糟糕了」的念头。 既然都是要讲,就应该否定被叫出去这件事本身才对。就是因为朋美觉得实跟自己说话才会被男社员盯上,所以才选择离学校很远的这座公园当作见面的地点。实的回应只是在肯定朋美的担忧罢了。 「…………对不起……」 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再次道歉后,朋美用双手遮住脸。微微的呜咽声震动著十二月乾燥的空气。 实觉得要说些什么才行,却不晓得自己该说什么才好。 他不可能明白这种事。因为至今为止他都像这样避免跟女孩子──不,无论是谁,他都避免一对一面对对方。 实持续保持沉默,朋美则是继续哭。结果结束这段时间的人不是实,而是朋美自己。 朋美绷紧嘴巴压抑哭声,用运动服袖口用力擦拭眼睛周围后,深深垂下脸庞以沙哑声音说了话。 「……我,还是不要,再跟空木同学说话,比较好吧。」 「…………」 实的沉默被当成了肯定之意吧。 朋美将娇小身躯缩得更小,接著在最后── 「……真的,很抱歉呢。」 如此低喃,然后起身。 朋美把背转了过去,不是朝向她过来的道路,而是缓缓迈步走向公园正中央的森林。她一点一点地加快步调,不久后变成了慢跑。 就算感觉起来有些沉重的脚步声朝薄暮彼方远去,实也没有移动一下身躯。朋美刚才坐的地方有一滴发著光的水滴,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看著它渐渐渗进木制椅面的光景。 *** 嗯。 一边从堤防的步道那边俯视广大的公园,高江洲一边微微歪头。 猎物的行动模式不同于以往。 前天与昨天她都是在下午六点过后从埼玉超级竞技场旁边通过,然后就这样直接回家,今天却在途中偏离了路线。她没有回自己家,而是沿著细窄的河岸跑著步,然后越过高耸堤防,大约在五分钟前进入了公园。 高江洲保持了五十公尺以上的距离,所以对方不可能会发现自己被跟踪,为了谨慎起见,他还是在公园前方停下脚步检讨状况。 从开始跟踪那天算起,今天只是第三天而已,所以高江洲不晓得这是不是突如其来的行动。或许每周五她都会多走一段路来到离家约两公里远的这座公园,但高江洲总觉得猎物今天的脚步声有些沉重。 虽然觉得不可能,但自己应该不会在不知不觉中被警察逮捕吧?这是引诱高江洲的陷阱吗?自以为要打猎而走进去的话,反而会被狩猎吗? 高江洲这三个月已经啃咬了四个人的骨头。 他很慎重地处理掉吃完的残渣,所以被发现的可能性很低,不过有两名猎物以失踪事件之名被报导出来。当然,警方应该也 正在进行调查才对,所以也不能肯定从意想不到的线索查到高江洲身上的事情绝对不可能发生。 「它」赐予了远远超越常人的身体能力,以及无论是人类的肱骨或是大腿骨都能轻易咬碎的牙齿。然而,再怎么说高江洲还是无法避开或是挡下子弹。如果许多警察包围高江洲猛开枪的话,他的「咀嚼」大概也会跟著告终吧。 他并不怕死,却坚决拒绝难看又丑恶的死法。与其陷入警察之流的计策而死,被煮过头的宽扁面堵住喉咙窒息而死要好得多了。 少女进入的公园大部分已被黑暗包围,明亮处只剩下中央地带跟南侧的车道。那片黑暗中潜藏著狗群吗? 这是恶魔给予的好机会,抑或是天使设下的陷阱呢? 就在此时── 一直从背后吹向公园的北风停止了。过了一会儿后,这回换成是略微温暖的空气从南边吹向这儿。 高江洲一边缩起穿了刚买的黑色运动服的身躯,一边把肺里面的空气全部吐出来,然后立刻从鼻子长长地吸气。 虽然没尝试过,不过如果有几十名警察躲在公园里的话,应该就能闻到类似的气息才对。包含在南风里的有积在地面的落叶气味、因绿色而混浊的沼泽气味、枯成茶色的草坪气味……还有那名少女的甘美气味。 它在下颚处刺痛了一下。 不要紧,没有危险──它对自己低声嗫语。 咬吧,咬吧──它如此引诱著自己。 「……也是吶,伙伴(pagno)。」 如此低喃后,高江洲开始轻盈地冲下从堤防下到公园那边的阶梯。 *** ──我在干什么? 一边被自责的念头呵责,实一边叹了不知是第几次的气。 箕轮朋美奔离现场已是将近五分钟前的事情,实却还无法从西洋庭园的长椅上起身。 之所以来到这座公园,应该是因为实认为自己无法罔顾她表现出来的意志才对。既然如此,面对朋美说出好几次的抱歉话语「对不起」,就不该用表面上的蒙混话语应付,而是该用尽全力说出话语来答覆才对吧。 话说回来,实连蒙混都没能做到。因为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一股脑地默不作声。 不想跟他人互相接触,不愿意增加记忆。 如果真心如此希望的话,乾脆连学校都不要去关在自己的房间里就行了,不过实连这样做的勇气都没有。嘴巴上说想要孤独,内心深处却害怕脱离升学或是就业的轨道。正确来说,实是害怕脱离轨道而被认识自己的人用怜悯或是轻视的眼光注视。 所谓的绝对孤独,到头来只不过是幻想。 就算实变成茧居族,也不会立刻从周遭之人的记忆中消灭。就这层意义而论,真正的孤独不可能存在。 ──可是,周围的人大概比我想得还不在乎我吧。 ──那女孩一定也是如此。跟我讲话的事,还有刚才哭的事,她应该都会立刻忘记才对。明天自己又能回到不与任何人扯上关系的生活了。 实如此说服自己,然后慢吞吞地从长椅上站起── 就在此时。 「…………?」 实觉得自己闻到某种奇妙的气味,这让他皱起眉头。 那味道实在太稀薄,所以实连那是不是恶臭都不清楚。那是一种焦臭味与铁臭味,还有野兽臭味混合在一起般的……硬要说的话,就是暴力的味道。 实先把肺部清空,然后缓缓从鼻子吸入空气。 并不是自己神经过敏。寒冷的空气中包含著连一次也没闻过,令心灵产生莫名骚动的异臭。而且气味似乎是从公园中央地带那片森林区飘来的,跟箕轮朋美奔离的方向一样。 *** 叽哩哩。 右边的犬齿一边发出轻响,一边互相磨擦。 寄宿在下颚的眼球激昂著,就像等不及即将来临的飨宴似的。那股兴奋感传给三十二颗牙齿,让它们脱离高江洲的意志擅自重复著磨牙行为。 ──忍耐啊,伙伴(pagno)。在这里失败的话就会前功尽弃。 高江洲没发出声音地低喃,然后再次前进。 他在公园中心地带,宽广的森林中快步前进。脚边因为偏离步道之故而有潮湿的落叶,所以很容易滑倒,路灯的光线也没有抵达这边。然而以高江洲现在的眼睛,光靠远方街道的灯光就足够了。他有如将猎物逼入绝境般的食人鲨似的,优雅地继续走著路。 鼻腔鲜明地捕捉著那名少女的味道。 很近,已经离不到一百公尺了吧。只要细听,跑步鞋敲击路面的声音就会传进耳中。 是疲累了吗?脚步声似乎比昨天略微沉重。当然,猎物身体状况绝佳是再好不过的事,不过疲劳的话打起猎相对也比较轻松。 脚步声从右前方确实地接近这边。略微不规则的呼吸声,还有运动服磨擦的声音也一样。 有时候对方似乎会吸鼻子,是感冒还是在哭呢?如果是后者的话,她在这座公园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过,这种事怎样都无所谓了。锻练到刚刚好的肌肉,紧实的骨头。自己寻求的事物就只有这些。 脚步声终于接近了。前方的树群对侧可以看见细窄的游憩步道,led照明灯释放的白光另一边有小小人影摇晃著。 高江洲一边将身体紧紧贴住沿著游憩步道生长的大樟树树干,一边等待。 从右侧跑来的少女跑到树木内侧的那个瞬间,高江洲将身躯转一个圏,从猎物后方来到道路上。 是察觉到细微的脚步声吗?少女一边跑一边回头。双眼用视线确认到高江洲的身影后瞪得大大的。累积在那对眼瞳中的泪珠,在led光芒的照耀下散发著光辉。 首先把那些泪水当成餐前酒(aperitivo)品尝吧。 一边如此思考,高江洲一边伸出戴著薄手套的左手,温柔地堵住少女准备发出悲鸣的嘴。 声带的振动传向手掌,却没变成声音。高江洲绕到对方背后将她拉向身边,一边用右臂勒住纤细的脖子。 第一个猎物在这边因为力量控制出错而粉碎了颈椎。就算最终结果相同,果然还是想品尝到活生生的肉与骨头刚咬下去的那种跃动感。 高江洲一边压制激烈挣扎的少女,一边慎重地将力量灌注在右臂中。 一般人认为因绞技而「昏厥」的机制,是由于颈部动脉受到压迫而让输送至脑部的血流中断之故,不过事实有些不同。正确的说是,使劲压迫名为颈动脉洞的场所会导致迷走神经反应过剩,而这个信号会传到心脏那边造成脉搏瞬间变低,血压跟著下降,进而让脑部供氧量不足而让当事人晕倒。 所以只是要在短时间内攻陷对方的话,没必要拚命勒住整个脖子,只要确实地压紧位于脖子旁边,颚部下面的颈动脉洞就行了──看吧。 少女全身一软。轻松抱起猎物软瘫的身躯后,高江洲再次离开游憩步道。 叽哩叽哩叽哩──他一边让犬齿互相磨擦,一边大步走起路。 走向光线跟声音都到不了的,森林深处的黑暗。 *** 包含在寒风中的异臭似消未消。 是森林里有某物腐烂,或是有人在烧垃圾吗──哪一边都有可能,毕竟这里是宽广的公园。然而,实过来这个地方时却没发现这件事,要说是不可思议的话,是很不可思议没错。 如果是平常的实,会觉得这种事怎样都无所谓行而离开现场吧。然而,奇妙的不祥预感却不让脚走向脚踏车。 在意这股气味的理由,一定是因为它是从箕轮朋 美奔离去的方向飘来的缘故。 话说回来,这真的是腐败的臭味或是焦臭味吗?说不定是活生生的野兽的气味? 就算如此,会栖息在秋濑公园的动物顶多只有狸或是野猫,不可能会有加害人类的大型野兽。只要略微移动视线,就能看见在区区一点五公里前方的秋濑桥上来来去去的车头灯。朋美如今肯定也已经穿越公园来到堤防上的道路了。 就算脑袋如此思考,端坐在胸口里的不自然感却没有消失。 ──发生了很多事,所以神经很亢奋。 ──回家结束这一天吧。已经发生的事虽然无法忘记,却可以让它成为过去。 如此说服自己后,实踏出步伐走向停在西洋庭园旁边的脚踏车。 然而才前进寥寥三步,那股气味再次刺激了鼻子。 是更加浓密,更加讨人厌的野兽气味。 简直就像是一脚踏进了危险至极的大型肉食兽的地盘里。 「…………是怎样啊……」 如此低喃后,实再次望向右斜前方的树林。 他感到那东西在胸口深处──胸骨正中央发著疼。比快撞到脚踏车的那时──比差点被高年级生殴打的那时更强烈。 实将不知不觉间从掌心渗出的汗水擦在裤子上,一边将围巾拉至嘴边,然后再次步行。 不是走向脚踏车,而是走向漆黑隆起的森林。 *** 高江洲抱著昏过去的少女,悠然地走在没有道路的森林中。 至今为止的猎物也是用相同的手法捕获后,再用车辆搬运,但这次无法使用这种手段。就连停驻在远方的饭店停车场的马莎拉帝,都不可能在不被任何人看见,也不被监视摄影机拍到的情况下进行移动。高江洲也想过把女孩绑住手脚藏在公园某处,然后再去开车的做法,不过压迫颈动脉洞所造成的晕厥,只要血液恢复流动数分钟就能恢复。恢复意识后,少女也不可能乖乖等高江洲回来。 幸好这片森林又宽敞又深邃,完全无法想像它邻接著市区。不能使用自己喜欢的餐桌虽然遗憾,不过就算把这里当成举行飨宴的场所,也用不著担心有人打扰吧。 高江洲在森林北侧走到了离数条游憩步道最远的场所。就在他准备将少女放至地面时,忽然发现前方存在著一道线形剪影。 压低脚步声接近一看,原来那是一栋简朴的贮物小屋。常春藤紧紧缠住墙壁,涂在拉门上的油漆出现龟裂。这是用来放置扫具或是某物的小屋吧,不过看它荒废成这样,应该有好几年都没使用过了。 将脸凑近怀中的少女确认对方还在呼吸,以及意识尚未恢复后,高江洲将她横放在落叶上。他接近小屋,用戴著手套的手抓住挂在门扉握把上的锁头。 黄铜锁头虽然布满尘土与绿锈,不过就算用力猛扯也纹风不动。就算是高江洲现在的臂力也无法空手破坏它。如果用身体撞的话或许能撞开门,不过产生的声响会传到森林外面吧。 可是,弃置难得发现到的地点也很可惜。虽是一栋腐朽的置物小屋,应该还是有阻隔声音的效果才对。而且──也具有提升猎物绝望感的效果。 将装有「七种道具」的腰包中取出湿纸巾后,高江洲仔细地擦拭有著钝重色泽的锁头,即使如此嫌恶感还是涌现而出。高江洲压抑这种感觉将嘴巴张大,用门牙咬上沉重的金属。 他试著略微加强力道。 果然很硬。夏威夷核果的壳还有一点点弹性,这东西简直连弯曲都没有顽强地弹回牙齿。如果用全力咬啮的话,门牙说不定会全部折断──口中的金属气味増幅了这种消极的预感。 然而,如果要以更高处为目标的话,这就是总有一天要攀登上去的阶梯。因为能击退高江洲牙齿的有机物已经不存在了。 不是咬烂,而是切断。一边想像著钢铁凿子,一边在肺部吸满空气──然后用所有力量咬下去。 齿根掠过锐利的痛楚。喀锵!的坚硬声音响起,嘴边爆散出黄色火花。 一秒钟后,高江洲缓缓起身,然后将滚落至口中的物体吐至掌心。那是被咬断成半圆形的黄铜块。之所以附著些许鲜血,是因为压力让齿肉的毛细管破裂所造成的吧。它会立刻治好这种程度的伤害。 将挂在把手上的另一半拉掉后,u字形的门闩松开了。高江洲眺望著刻划在两个金属瑰截断面上的美丽齿痕,感到满足地将它收进运动服的口袋里。 慎重地拉开门扉后,带有霉臭味的空气流了出来。一坪左右的小屋内如同想像般放著竹把或是竹扫把、畚箕之类的扫具,还堆放著空心砖或是铁管之类的资材。可是地板有一半是空著的,那儿有如量身订作般地铺著一张大塑胶垫。 抱起横躺在地上的少女后,高江洲进入小屋,让她躺在塑胶垫上,接著关起门扉。这里没有窗户,所以内部几乎完全没入黑暗中。略作思考后,高江洲从腰包里取出小型led灯,接著以手提灯模式点亮,再将它放在高高堆起的道具类物品上。淡淡光芒朦胧地照亮了室内。 这样就不会被打扰了。从现在起这里不是有些骯脏的置物小屋,而是三颗星的餐厅。 先将少女背上的背包放下来后,高江洲用重要的狩猎道具──非伸缩性的包装用胶带捆住她的双腕与双膝。在口中塞进手帕后,他用胶带在上面捆了好几圈。 拘束完少女后,高江洲轻轻拍打意识朦胧的少女的脸颊。不久后猎物意识清醒,眨了数次眼睛后,她在高江洲的脸庞上重合了双眼的焦点。 茶色的大眼瞳先是混乱,再来是怀疑,最后则是浮现恐惧的神色。 总算明白自己置身的状况后,少女在被塞住的嘴巴深出发出闷沉的悲鸣声,接著有如虾子一般移动双腿向后退。然而,她立刻撞到了后面的墙壁。 「……不用这么害怕啦,小姐(signorina)。」 高江洲用不清不楚的声音如此说道。他也觉得自己的发音很烂,不过所有牙齿已经开始肥大化,所以他无法好好的发音。它有如发狂似的在下颚中央处脉动著。 高江洲压抑令眼睛目眩的饥渴感觉,从放置在小屋左侧的扫具与资材中抓起一根粗铁管。两眼瞪得更大的少女一边发出闷闷的悲鸣声,一边用身体紧贴背后的墙壁。 「放心吧,我不会使用这么粗糙的道具。」 用沉闷的声音低喃后,高江洲大大地张开嘴巴。 承受led灯光的牙齿们在少女眼眸中闪闪发出光辉。下颚正中央又热又疼,甚至到了难以忍耐的地步。他一口气解放从前回飨宴之夜开始就一直持续累积至今的欲望。 喀叽。 下颚骨发出巨大声响。 高江洲以日本人来说原本就已经很强壮的颚部,喀叽喀叽地发出压辗声一边朝前方伸长。 那并不是关节松脱,而是骨头本身以超越现代生物学的机制扩大。 而且上颚的骨头也引发了同样的现象。高江洲因上下颚变尖锐而比平常还突出十公分的脸庞,已经不是人类之物了。是过度恐惧吗?少女瞪大到极限的双眼让瞳孔放大了。 然而,好戏才正要上演。 在伸长的颚部内,三十二根牙齿们一边发出叽哩,叽哩的刺耳声响,一边巨大化。变成尖端如同刀子般锐利,根部有如斧头般强韧的二段式獠牙。 他变成了鼬鲨,连海龟都能咬碎的猛狞食人鲨(maer shark)。 放置在左侧的灯,在右侧的墙壁上映照出异形之影。从长颚内伸出的凶恶牙齿──不,是獠牙的剪影,硬要形容的话不是拥有猿猴dna,而是拥有鲨鱼dna的新人类吧。 对旧人类来说这副长相既异样又丑恶,然而对高江洲而言,这却是他在长年之间不停追寻的理想姿态。强壮的颚部,还有任何东西都能咬的──美丽又坚固的健康牙齿。 目击高江洲逸脱常轨的「变身」,少女似乎也只能喀哒喀哒地发抖。为了在这种情绪中注入更多恐惧,高江洲把右手拿著的铁管移至嘴边,然后缓缓朝它的前端咬下去。 管子是工地现场常使用的碳钢管,直径约六公分,厚度超过四厘米。昨天──不,如果是十分钟前的话,就算变身也跟字面形容的一样咬不下去吧。然而刚才在常态下咬断锁头的记忆给予了高江洲──还有它力量。 巨大犬齿让粗糙铁管发出叽哩叽哩的难听声响,一边渐渐下沉。就算是大型油压剪也无法发挥这种截断力。仅仅只花六七秒钢管就被叭啦一声切断,就像是在咬棒状饼乾似的。 高江洲将咬断的铁管前端在口中继续咀嚼数次。每嚼一次,尖锐的金属悲鸣声就会响彻室内。 不久后,被他一口吐在脚边塑胶布的糊状物是──被截断至仅有数厘米的铁屑碎片。里面已经连一滴血都没沾上了。 「难吃(cattivo)。」 高江洲咧嘴一笑如此低喃。跨过金属片向前走出一步后,他在少女眼前弯下身躯。 「不过,你的骨头好像很美味呢。」 如此告知后,少女从被胶带堵住的嘴巴深处发出闷沉的悲鸣,有如坏掉的玩具般令身躯弹跳。由于膝盖一带遭到拘束,双脚只能空虚地踢著空中。高江洲用右手轻轻捉住双腿后,立刻用左手剥去穿旧的跑步鞋。 「~~!」 少女的悲鸣变得更高亢。然而对高江洲来说,那只是増添餐桌乐趣的背景音乐。 把运动袜也脱掉后,他仔细地爱抚露出的裸足。如同期待一般,那是脚弓跟阿基里斯腱都很发达的美腿。隐藏在肉块深处的骨头,一定可以提供极上的口感吧。 虽然很想立刻咬下去,不过如果少女轻易死去就扫兴了,所以得先做好止血的准备才行。高江洲再次翻找腰包,从里面捏出一条细细的尼龙束带。 准备将它卷上少女的小腿肚时,高江洲忽然停住了手。 啦叽──些微声响传至耳中。那恐怕是乾枯小树枝折断的声音。 不久后又听见一次相同的声音。不会错的,某人正在接近这间小屋。 「吵闹的话,就立刻杀死你。」 将异貌凑近少女的脸庞后,高江洲在近距离望向因泪水而湿润的眼瞳如此低喃。将抓住的脚放到地板上后,他接近拉门,把耳朵贴在生锈的铁块上。 可以听见喀沙、喀沙的规律声响。那是踏到飘落堆积在地上的落叶的脚步声。马上就要接近到这里了。 是警察吗──如此思考后,高江洲发现只听见一人份的脚步声。不管是刑警或是机动队,警察都应该不会单独行动才对。 既然如此,就是公园的管理员啰?小屋之所以看起来像是被弃置了许多年,是因为自己想使用它而令双眼蒙尘吗? 高江洲一边无奈地轻轻摇头,一边瞄向摆在扫具上方的led灯。他有一瞬间在想是否应该熄掉灯光,不过还是决定维持点著灯的状态。 他回过头,在门扉旁边做好准备。不论是谁,自己都必须在对方进入的瞬间加以击杀。 这次高江洲不会悠哉地绞住颈动脉。他要一口咬掉脖子,暂时保留好不容易抓到的猎物,而必须咬啮粗劣的骨头虽然遗憾,但这也是愚蠢失误的报应。 他大大张开如同鲨鱼般突出的颚部。 在灯光照映下,宛如剃刀般锐利的门牙们发出刺眼光辉。 *** 走了数十公尺后,实偏离游憩步道踏进黑暗的森林。 包含在空气里的异臭已经浓到不可能是神经过敏了,连是从哪个方向飘过来的都能明确地辨别。路灯的光线虽然马上就会照不到,不过也许是托视力变得比以前敏锐的福吧,走起路来并不辛苦。 实明白自己正在做蠢事。因为无论产生气味的源头是什么,都是令人不愉快的事物,反正事后也只会想要消去发现它的记忆吧。 然而,要打退堂鼓的话是可以这样做没错,但这回袭击而来的就是平常的自我厌恶了。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自己对箕轮朋美奔离的方向飘来异质气味一事感到不安,不确定什么事都没发生就回去的话,自己的胆怯跟无情就会狠狠地打击心灵。 ──说到底,最后还是为了自己吗? 实一边扭曲嘴角一边如此思考时,右边的鞋子踏到枯枝,啪喀一声响起乾燥声音。 实反射性地停下脚步,凝神望向前方那片黑暗,结果发现距离十多公尺远的空地上盖著一栋小屋子。不管那是贮藏室还是用来干嘛的,从曝露在风雨下而半腐朽的模样,看起来不像现在有在使用的样子。 即使如此,实还是直觉地感受到那儿就是产生气味的源头。 建筑物周围没有某物,或是某种生物存在的感觉。是在小屋里面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股异样的臭味就不是野生动物的气味了。 实有一种全身寒毛倒竖的感觉,冰冷到极点的掌心则是渗出大量汗水。 自己明明停下步伐,臭味却好像愈来愈浓冽。就算用左手连同围巾一起盖住鼻子,有如要刺穿嗅觉细胞的味道也完全没有变淡。 不寻常的某物潜藏在那栋小屋之中。 在无意识中向后退半步的右脚再次踏到枯枝。自己发出的声音令全身倏地一僵。 实想立刻转身奔跑远离小屋。他一边在紧要关头打消念头,一边用被汗弄湿的右手揪住制服胸口。 这么做后,有如急响钟声般脉动的心脏,与麻痹的掌心之间有一种又痛又痒的感觉。 是那个。潜入胸骨的小小球体发烫生疼著。它对自己低喃「不要害怕,前进吧」。 大大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后,实把收向后方的右脚向前踏出一步。 接著是左脚,然后又是右脚。一边用著连自己也感到意外的稳定步伐走路,实一边取下斜背著的包包跟围巾,轻轻将它们放到地面。 小屋已近在眼前。仔细端详关起来的铁门与墙壁之间的极细缝隙,里面似乎漏出了淡淡的光芒。 野兽臭味随著步伐前进而愈变愈强,但不可思议的是自己并不觉得呼吸困难。这股臭气一定不是鼻腔细胞感受到气味物质,而是脑部以气味的形式直接接收到某种情报。 实有如被吸引过去似的,伸出右手握住门扉把手。 然后,一口气将它拉开。 在那同时,他锐利地吸了一口气。昏暗小屋的地板上铺著青色塑胶布,在那上面的是箕轮朋美手脚被灰色胶带捆住,嘴巴也被绑起来的身影。运动服上下都维持原状,但不知为何只有双脚的鞋子跟袜子被脱了下来。 「箕……」 实一边从喉咙漏出沙哑声音,一边朝小屋里面踏出一步。 在那同时,将双眼瞪得老大的朋美激烈地摇著头。 就像在说「不能进来」似的。 在那之后,接二连三地发生了几件事。 浓密到甚至可以感受到恶意的野兽臭味袭向他。 黑影以猛烈劲道从左侧急扑而来。 长长突向前方,形状与人类相去甚远的嘴巴,从旁边紧紧咬住实的脖子。 异样巨大的凶恶锐齿接触脖子的皮肤。 *** 是男人。很年轻,是高中生。 他似乎认识少女。是同校吗?流泪的原因就是这个小鬼吗? 既然 如此,把对方捉起来就好了。把两人排在一起轮流咬也很有趣吧。 可是已经太迟了。高江洲已经无法阻止颚部、牙齿,还有它了。 颈部很细,跟女人一样纤廋。彷佛只要咬一口,就能一直咬断到颈骨那边似的。 看吧,轻轻松松就咬住了。 在看到碍事者身影的零点三秒内,高江洲思考著这种事。 他横著头,将小鬼的脖子连同制服立领一起紧紧咬住。右侧的牙齿接触驼丝绵织成的布料,左侧的牙齿接触薄薄的白皮肤。就这样咬下去的话,肉与骨头就会被深深地切掉,展现红与粉红还有白色的漂亮断面吧。 颚部的肌肉高高隆起,高江洲一口气释放蓄积的鲨鱼之力── 就在此时。 意料之外的某事发生了。 异样气味忽然直击眉间深处。那是从未闻过,无机性的刺鼻化学气味。 而且在那同时,小鬼的脖子膨胀了──感觉像是这样。 轻轻咬进皮肤里的牙齿们,被超越高江洲咬合力的压力瞬间推回去。硬到令人难以置信,滑溜到不可能的某物拒绝著牙齿。痛楚窜过左右的嚼肌,告知肌纤维受损的事实。 高江洲一边因为惊讶而瞪大眼睛,一边望向自己大大突向前方的嘴边。 然后,更强烈的惊愕袭击了他。 颚部那边确实有咬住某物的感觉。然而,牙齿并未抵达肌肉。它们静止在距离白皮肤三公分远的地方,一边微微震动著。 然而,既然如此,传到颚骨里的这种恐怖口感又是什么?小鬼的脖子上装著强化玻璃或是某物做成的防具吗? 不,就算是这样好了,如果那是玻璃或树脂类的物质,「鼬鲨模式」的高江洲应该能轻易切断它才对。既然如此,那就是钻石喽?难道这个平凡的男高中生身上戴著这种高价物品吗? 未曾体验过的硬度,以及对眼睛看不见该物质的事实感到无法理解,让高江洲的思绪陷入混乱。 即使如此,他还是没有做出死心张开颚部的行为。 对化身为鼬鲨的高江洲来说,不能存在著咬不断的事物。 他无视嚼肌发出哔叽、哔叽压辗声的悲鸣,只是一股脑地灌输力量。神秘的刺鼻气味不知不觉中消失,高江洲却没有意识到这件事,只是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咬碎透明物这件事上面。 所以,就算从惊讶中恢复心神的小鬼用僵硬动作高高举起右拳,他也没有想到要闪避。 自从让「它」寄宿在下颚后,不只是牙齿跟颚部,连身体能力本身都突飞猛进。就算被贫弱高中生揍个一两拳,也完全不会感到疼痛。高江洲无视挥落的拳头,使劲挤出所有力气── 冲击。 视野变暗,白色火花闪烁。左边太阳穴有如被灼烧似的变热,接著袭来的是,有如被铁钉敲进脑袋般的激烈痛楚。 脑震荡了吗?连平衡感都变得怪怪的,高江洲拚命踏稳步伐避免跌倒。 被殴打了。然而,那并不是赤手空拳的感触。又硬又重,还很滑溜……简直就像被打磨过的钢铁圆球狠狠敲击般的一击。 意思是这个小鬼不只在脖子上装著看不见的防具吗?他连拳头也镶嵌著制造材质令人联想到钻石的手套或是某物吗? 不对。 该不会── 高江洲将摇摇晃晃的躯体压向右侧的墙壁,一边试图用左手指插向小鬼毫无防备的腹部。然而,手指并未抵达目标。如同预料,手指接触到小鬼穿著的灰色长大衣前,就猛烈地碰撞到了某物。那是滑不留手、不热也不冷,硬到不可能的隐形障壁。 是全身,这个小鬼防守著全身。 就在高江洲茫然地如此思考时,小鬼再次高高举起右拳。 动作完全就是大外行。然而,再挨一记威力跟刚才一样的打击,这次或许真的会昏过去。高江洲一边忍受笔墨口舌难以形容的屈辱,一边松开咬住小鬼脖子的颚部。他一边挥洒积存在口腔内的大量唾液,一边压低身躯。 小鬼的拳头在前一瞬间通过高江洲头部原本的位置,猛烈地撞上已经开了一半的金属拉门。 现场响起宛如以力气自豪的大汉手持钢铁锤子狠狠敲打般的轰音。 门扉表面整个凹陷,剥离的油漆碎片在半空中飞舞。在这种情况下,高江洲拚命往前爬,朝小屋外面滚了出去。 就这样继续滚了四公尺左右后,他勉强站起身躯。 不只是新的运动服,连头发都沾到大量落叶,肌肤也被尘土弄脏。太阳穴那边流出一条血痕,嘴巴则是啪哒啪哒地流著口水,由于脑震荡之故,他不得不做出弯腰突出屁股的姿势。 虽然是令人难以忍受的难看姿态,高江洲却无暇感受怒火。 他再次凝视从小屋门口现身的小鬼的全身。 小鬼的身高比一百八十三公分的高江洲要矮个七到八公分吧。就这个年龄来说或许算得上是高个子,体形却很贫弱,看起来实在打不出能令铁门凹陷的重拳………… 不,等一下。 从小屋漏出的led光线所造成的影子,并没有连接在小鬼的脚上。 他飘浮著。 小鬼的脚距离门口的水泥地有数公分远,意思是那个透明硬壳甚至有包覆到脚底吗? 能将整个人毫无缝隙地包裹在内,完全透明,比钢铁还坚固,还能自由伸缩的装甲。现存的科技不可能有办法制造出这种物品。 高江洲强忍太阳穴高高肿起又不断刺痛著的疼痛感,做出令他极不悦的结论。 是「那个」。 立足地点仅仅只有四五公尺远的高中生,在身体某处也拥有那个小小的球体。 被选中的人类不只高江洲,而且「它」赐予的力量也不尽相同。高江洲得到鲨鱼的力量──而那个小鬼则是得到看不见的铠甲。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人吗?让那个球体寄宿在体内的人类?那些家伙都各自取得奇怪又危险的力量,潜伏在日本的某处吗? 「…………无法原谅。」 高江洲用沙哑的声音如此低喃。 他无法认同这种事,拥有超常力量的「优越种」只能有高江洲晃一个人。 高江洲一边压辗仍然维持著巨大化的牙齿们,一边下定决心。 要加以排除。所有人,眼前的这个小鬼也是……如果存在的话,其他「眼球持有者」也要一并排除。 它在下颚正中央疯狂地脉动著,就像在大声乱喊「狩猎吧,啃啮吧,咬杀吧」似的。 高江洲已经不在乎左太阳穴的疼痛,以及平衡感错乱的事情了。被压倒性的怒火所驱使,准备把身体倾向前方之际,他勉强控制住自己。 下次一定要咬下去。将全身的骨头,连同守护小鬼的透明铠甲一起咬碎。 然而在那之前,必须尽可能取得情报。关于自己以外的眼球持有者,小鬼或许知道某些情报也不一定。 从微微张开的嘴巴吸入乾燥的空气,将滚烫的牙齿们略做冷却后,高江洲对小鬼开口搭话。 *** 眼前这名男人似乎发出了某种话语,但实却听不见。 男人──实是这样觉得的。然而,就连对方是不是人类他都不敢肯定。 那个人的身高超过一百八十公分。他的手脚很长,肩膀也很宽,穿著黑色运动服的躯体虽然修长,却让人感受到肌肉锻练过后的厚实感。 年纪大约是三十岁前后,略短的头发整理成流行的二分区式发型,从额头到眼睛周围的部分飘散著知性氛围。 可是,问题在脸的下半部。 最初见 到时,实还以为是恐龙。异样长的上下颚突向前方,还微微露出不像人类尺寸的牙齿。 然而,前端变细的颚部轮廓与其说是爬虫类,倒不如说让人联想到鱼。而且还是连人类都袭击的大型肉食鱼──鲨鱼。 被唾液弄湿而发出刺眼光辉的巨大牙齿尖得像是锐利的三角形,脸庞两侧有粗大肌肉束上下起伏著。只要被秘藏著离谱力量的颚部咬一口,区区人类身躯无疑会被轻易撕裂。 就算只有一瞬间,自己还是被那个颚部紧紧咬住了脖子──光是这样想,冰冷的颤抖就窜过了全身。 一分数十秒前── 打开小屋门扉,发现箕轮朋美被捆住的同时,实就放弃了思考。如果他稍微动一下脑筋的话,应该会察觉抓住朋美的某人有可能就藏在门扉的死角之中,但他却不顾一切地冲进了小屋里。 在那之后,左侧有黑影飞扑而来──冰冰凉凉的牙齿,以及火焰般炙热的吐息触碰脖子──剎那间,实感到胸口正中央的那东西猛然一震。 然后,那个奇怪的「现象」再次被引发了。 声音消失,视野的色调改变,身躯微微浮起。 袭击者的牙齿确实令脖子的皮肤凹陷,感受到隐形之力将那些牙齿推回去时,实总算领悟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是壳。 身体周围毫无空隙地产生了眼睛看不见,能自由自在地变形,却硬到可怕的壳。 厚度约三公分。不可思议的是,实没有穿在身上的制服与长大衣被硬壳内侧推挤的感觉,但他甚至没时间意识到这种事。 他不顾一切地握紧拳头,朝袭击者挥了出去。虽然那一拳逊到连自己也觉得可悲,却还是勉强命中目标。由于几乎感受不到反作用力之故,实认为自己没能给予对方重大伤害,所以他再次使出相同的攻击。这次袭击者沉下身躯闪了过去,但他却就这样滚倒在地逃向小屋外面──如今,则是像这样跟实对峙著。 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关于这个疑问,实自己得出了答案。 这还用说,当然是在胸口……不,不见得是这样。是在身体某处寄宿著那个球体的人类。如同实推测过无数次的想法,还有其他人与它有过接触。也就是说,男人是实的「同类」。 然而,拥有鲨鱼颚部的男人的双眼中,完全没有半点同伴意识的碎片存在。只有冰冷的杀意与滚烫的敌意令双眸发出炯炯光芒。 鲨鱼男一边瞪著茫然呆立的实,一边动了几下突出的颚部。 他似乎在说些什么,不过对被隐形硬壳包围的实来说,男子的话语当然用不著说,连风吹响树梢的声音,还有秋濑桥上的交通声响都听不见。不过也不是完全无声,实觉得自己似乎有微微听见声音,就像嗡隆、嗡隆的机械声响……或是巨大生物的心跳般的重低音。实完全不懂那是什么声音。 与男子之间的距离不足五公尺,在这个状态下失去「壳」太危险了。话说回来,实连解除硬壳的方式都不晓得,即使如此,他还是想听听男子在说些什么…… 就在实深深吸入完全无味无臭,连自身体味都感受不到的空气,将它累积在肺部的那个瞬间。 覆盖视野的淡蓝色调恢复原状,身体下降三公分,鞋底接触到潮湿的水泥地。 「…………!」 「壳」消失了。实因为吃惊过度差点发出叫声,不过还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忍住了。对方发现自己不是刻意消除硬壳的话,肯定会再次发动攻击。 然而,幸好鲨鱼男判断消除硬壳是基于实的意志。他再次动起嘴巴,一边用潇洒的姿势张开双手。 「……真是的,总算想听我说话了吗?」 那个声音本来也是很响亮的美声吧,不过语尾却不清不楚,而且还带著奇妙的扭曲声响。简直像假装人类的外星人在说话似的。 就在实默不作声时,男人微微歪头继续说道: 「少年,我姑且做个确认……你也在身体某处拥有那个红色眼球吧?」 「……眼球……?」 实反射性地如此反问。 男子的话语明显是指埋藏在实胸口内的那东西。然而,却有一个不能无视的差异。 谜样球体在三个月前从空中降下。虽然只直接目击了数秒钟,不过即使到现在实还是能回想起外观的细节。 球体直径将近两公分,表面拥有湿润的光泽感,透明表层的深处收纳著小一圈的核。经男人这么一说,那个双重圆确实像是生物的眼球,然而── 「红色……?」 只有这一点明显不同。 潜入实胸口内的球体,其半透明层是淡灰色的,而且核是有如要吸入所有光线般的漆黑色。这么一来,每个球体的颜色都不一样啰?话说回来,全部一共有几个……? 鲨鱼男不耐烦地用尖颚比了比杵在原地的实。 「如何呢,你有还是没有?」 「──我……我有……应该说,它埋在身体内……」 实用沙哑声音如此回答。 男人一边眯眼一边点头,然后再次发出质问: 「在三个月前?」 实轻轻点头。 「……这样啊。」 闭上巨大颚部后,男人紧紧吊起嘴巴两端,浮现一个小孩子看见会作好一阵子恶梦的可怕笑容。 「你的眼球给了你很有趣的力量呢。包裹全身的隐形铠甲……刚才我有点被吓到了。而且更让我惊讶的是,除了我以外还有其他眼球持有者的事实。不过呀──」 「…………」 用词遣字虽然轻松,寄宿在男人双眼中的杀意却完全没有消失。 没错,不能有所误解。眼前这名鲨鱼男与实之间有著「让球体寄宿在体内」的共通点,却绝对不是可以跟实互相理解的存在。毕竟就是这个男人袭击箕轮朋美,又将她带进身后的小屋绑起手脚。 如果实没有碍事的话……男人会对朋美……做什么呢? 从普通角度思考,绑架女高中生又将她绑起来的家伙只会做一件事,但对方并非普通人。大大突向前方的异形颚部,以及尖锐的巨齿。说不定男人要用那些牙齿………… 实恐怖的想像── 男子过分轻易地表示肯定。 「下次我会确实咬下去的。就算你有铠甲,只是用来守护身体的话,还是有办法可以应付。放心吧,我不会立刻杀你。我要在你不能动时,在你面前花时间慢慢地,慢慢地啃咬那个女孩……不不不,顺序反过来比较好吧……?」 「……啃……啃咬……?你说啃咬……」 实茫然地低喃后,男人再次浮现凄绝笑容。 「喂喂喂,人类要啃咬东西的话,就只有一个理由吧?当然就是要吃下去啰。我的牙齿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存在的。」 「你说吃……吃下去……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你又不是连头部都被那东西……被眼球侵占了吧……?」 「这当然是我的意志,眼球只是给予我手段罢了。我呀,从以前就很想咬人喔。所以眼球才来到我这边……顺带一提,你是我第五个啃咬的人,后面的女孩子是第六个。」 浮现在异相上的笑容变得更大,被延长的嘴唇下方露出许多有如凶恶刀具般的牙齿。 「那么……来试吃吧。」 用鲜红色的舌头舔舐嘴唇后,男人开始慢慢地缩短距离。 一边重复著浅浅的呼吸,实一边思考。 ──这家伙真的想咬杀我跟箕轮同学。 要快点再次使出「壳」才行。然而,实还搞不懂怎么做才能按下开关。 三天前,差点撞到自行车时。 两天前,正要被高年级生殴打时。 还有数分钟前,脖子被眼前这名男人咬住时。 在这三次之中,自己应该都有在「壳」出现前采取某种共通的行动才对。 与男人之间的距离切进至三公尺。 ……握住拳头……不对。 接近到两公尺。 ……咬紧牙齿……不对。 接近到眼前后,男人大大地张开凶恶的颚部。带著些微金属先泽感的牙齿在黑暗中发出刺眼光芒。 ……对了。 ……那个时候,还有刚才我都把呼吸── 实短促地吸入空气。 就在他发动球体给予的能力的前一瞬间—— 现场发生了实,还有恐怕连那个异貌男都想像不到的状况。 空气舶的一声爆开。从实的角度来看,在鲨鱼男的左侧近身处,堆积在地的落叶大量飞舞了起来。 一瞬间前确实还不存在的人影出现在那儿。 长发在旋风中翻飞。那是一名穿著暗色西装外套的女性,她的右手拿著某种棒状物。 「唔……!」 双眼瞪大的鲨鱼男一边发出低吼,一边迅速地试图转向右边。 那时少女已经刺出拿在右手中的黑棒。它的前端接触男人右侧腹的瞬间,啪叽一声强烈地闪出青白色火花。 「咕!」 男人身躯一软的同时,实把刚吸入的空气连同惊愕一起吐了出来。 身穿西装外套站在极近距离的女性,并不是从树枝或是小屋屋顶飞降下来的。当然,她也没有潜藏在地面。她只是瞬间「出现」在那个场所而已。 脸庞被长发遮住所以看不见。在昏暗环境中看起来像是漆黑色的西装外套,以及灰色百摺裙恐怕是某所学校的制服。脚同样被黑丝袜包覆,鞋子则是连脚踝都包住的中统运动鞋。 这身穿著就是极普通的女高中生打扮。如果没有握在右手手中,长度约三十公分的黑棒的话。 棒子前端伸出两个电极,也就是说它是电击器一类吧。况且,就算对这类机械完全不了解的实来说,那也是让人觉得明显违法的高输出功率规格。 挨到强烈电击后,鲨鱼男让修长身躯有如棒子般僵直,一边脚步踉跄地退向后方。 然而鲨鱼男却在即将倒地前,收回右脚踏稳脚步。大大仰向后方的上半身另一侧,只看得见长颚的前端。张开至极限的颚部忽然迸射出凄厉咆哮。 「吼啊啊啊啊啊!」 让人觉得如果鲨鱼是陆地生物的话,大概就会这样吼叫的声音中,充满足以震撼空气的怒火。实再次绷紧全身。 肌肉束在男人的黑色训练服下方起伏。倾向后方的躯体有如被弹飞似的回到前方。是电击的影响吗?男人软软垂著双臂,就这样突出头部扑向神秘少女。 「……!」 实短促地吸入气息。 虽然身分不明,但光看结果的话,少女帮助了实。既然如此,这次就得换成实帮助她才行。实明明这样想,身体却没有动。鲨鱼男的咆哮让他全身都缩起来了 排列著凶恶牙齿的颚部逼近少女的黑发。少女拉回身躯,踢向地面试图急退,不过实在是躲不过去。被那个颚部咬到的话,头会少掉一半的── 喀锵!金属质感的声音响起,紧闭的牙齿爆散出白色火花。 只有空气被咬到。少女在颚部关闭前迅速沉下身躯,以毫厘之差回避了攻击。 然而,鲨鱼男并未停止动作。他再次突出颚部,执拗地试图咬啮少女。颚部喀锵、喀锵地开阖,少女左躲右闪勉强回避著攻击。 身法相当漂亮──却无法永远躲避下去吧。之所以不再次使用并非电击器的电击棒,是因为输出功率高而必须付出无法连续使用的代价吗? 要帮助她才行──实再次思考。 他把麻掉的右脚拚命踏向前方。一边用僵硬动作前进,一边大大地吸气…… 然而就在此时,也许是踩到湿掉的落叶而脚滑吧,少女倒向了左边。 「嘎啊!」 短促地吼叫后,鲨鱼男朝少女身上扑了过去。 他一边伸出双手抓少女,一边用张开超过九十度的颚部朝她纤细的脖子── 「…………!」 实不顾一切试图扑向男人背后,却在无意识中停止了动作。 他初次看见少女的脸庞。 端正又清秀的美貌上,连一抹恐惧都不存在。 嘴唇紧紧抿著,乌溜溜的眼瞳笔直地凝视著试图咬杀自己的怪物。少女不改看起来甚至有些冷淡的表情,将右手的电击棒深深刺进鲨鱼男的嘴巴里。 啪叽! 爆裂声再次响起。巨口内充满青白色闪光,略短的头发激烈地倒竖起来。 电击持续了足足有三秒钟以上。就算是鲨鱼男,这下子也无法动弹了吧。实一点一点地放松身体的力量,一边感受到新的颤栗。 身穿黑西装外套的少女,一定是故意重复著千钧一发的回避动作吧。她其实可以更从容地间躲攻击,却刻意制造了破绽。一切都是为了在第二次的电击中确实将对手无力化── 她究竟是谁? 不管是应付异形怪物时的冷静,还是难以想像是市售品的超高输出功率电击棒,无论从哪一点来看她都不可能跟外表一样只是学生。更重要的是,毫无前兆就出现在鲨鱼男身旁的那个现象……或者是能力。 这个女孩子也拥有那个吗? 正当实瞬间浮现了这种想法时── 鲨鱼男口中被电击灼烧,动作也完全停止,从颚部浮现至脖子的粗大肌肉痉挛著。 吐出来的长舌被烧成焦黑色,嘴角则是冒出白烟。双眼完全翻白,完全看不出还有意识的样子。 然而,只有巨口周围宛如另一个生物般地震动,张开至极限的颚部一点一点地闭起。 看到锐利门牙轻轻咬住仍然插在嘴里面的电击棒后,实用沙哑声音发出呻吟: 「骗人……的吧……」 是这回真的发生出乎意料的情况吗?倒在地上的女高中生也绷紧了美貌脸孔。 白皙右手按下开关,几乎在第三次电击爆发的同一时间── 惊鱼男的两颚喀锵一声发出锐利声响闭合。电击棒从中间被截断,漏出的电池内容物喷发出白焰。 此时少女已经从右手中放掉电击棒,一边用敏捷动作起身一边拉开距离。 至于鲨鱼男那边,将烧起来的电击棒残骸吐出来后,他咧开边缘被电得焦黑的嘴展露扭曲的狰狞笑容。 翻白眼的双眼震动,黑眼珠咕溜地出现。鲨鱼男一边用黑点般的小瞳孔瞪视少女,一边响起不清楚的声音: 「……做了很过分的事情嘛……」 鲨鱼男受到的伤果然不浅,身躯虽然摇摇晃晃,他还是朝黑发女高中生踏出步伐。 「……我不会让你逃走……虽然不晓得你是谁,不过已经无所谓了。因为我要咬你……将所有骨头一根不剩地啃光……」 鲨鱼男一边说著恐怖话语,一边步步缩短距离。 少女站在距离五公尺左右的地方一动也不动。她轻轻张开双腿压低重心,瞪视接近而来的鲨鱼男。 ──你在干嘛?快逃啊。 站在小屋门口的实,在心中拚命这样祈求著。从外表看来,少女没有备用的电击棒,也没有其他防身道具。就算她跟实或是鲨鱼男一样,也有「球体」──虽然不知道是哪种颜色──寄宿在身上,如果有办法用赐予的能力打倒 鲨鱼男的话,打从最初应该就不会使用什么电击棒才对。 中统运动鞋稳稳地踩著落叶,灰色百摺裙与长直发随风飘扬的模样也很自然,所以她也没有跟实一样使出透明的「壳」吧。 该不会是因为……因为无法反击也没办法逃走,所以死心了吗?她打算就这样被鲨鱼男咬死吗……? 如此思考的瞬间,实用力握紧双拳。 他朝后方瞄了一眼。倒在置物小屋深处的箕轮朋美,似乎因为过度恐惧而晕倒了。被胶带拘束住的手脚看起来虽然很痛,不过看来并没有受伤。 也有立刻抱起朋美,跑到公园外面的选项。 然而,跟打开这间小屋的门扉的理由一样,实做不出逃离这里的举动。 实再次向前,他跟鲨鱼男还有西装外套少女的距离剩不到三公尺。 他将空气满满地吸进胸内,再消费一部分大声叫道: 「快逃!」 然后用力憋住呼吸,那是将加诸在肺部的压力集中在胸骨正中央般的感觉。 实并不确定这样做没错,但黑色球体回应了他的意志。 叶片磨擦的声音与寒冬的低温消失,身体微微浮起,看不见的壳展开了。启动的开关果然是「呼吸」。 实在屏住呼吸的情况下,隔著壳踢向地面。鲨鱼男正要面向这边时,实从头撞向他的左侧腹。 明明狠狠撞了上去,实却只感受到极其细微的减速感。但对男人来说,却等于是重达五十公斤以上的铁块撞过来似的。男人完全撑不住地被刮飞,跟实一起倒向地面。 男人一边在异貌上令怒火沸腾,一边试图推开实。 实持命压住对方后,立刻变得别不住气。他挥开担忧壳会消失的恐惧,吐出累积在肺部内的二氧化碳,然后吸入无味无臭的空气。在小屋入口处与男人战斗时,实曾经在壳内呼吸过许多次,所以壳应该不会就这样解除才对。 然而,实也有新的担忧。 透明的壳是在距离实的身躯约三公分处产生的。实记得在数学课计算自己的体表面积时,算出来的数据是约一点六三平方公尺,所以存在于壳内侧的空气量大约是四十九公升。要再呼吸几次,就会用完包含在里面的氧气呢…… 实一边思考这种事,一边为了靠嘴形传达「快逃」的讯息而将脸转向少女那边。 然而,那儿已经没有女高中生穿著黑西装外套的身影了。 实瞪大眼睛,在那瞬间甚至忘了自己正在搏斗的事实。实将目光从少女身上移开的时间顶多不到三秒钟。无论她跑去哪里,应该都不可能移动到足以完全从视野中消失的距离。这么一来,少女使用了跟她出现时一样的能力吗? 是没发现少女消失不见吗?鲨鱼男有如抓狂似的暴跳如雷,不顾一切试图咬上来。现阶段实的壳还可以防御男人的牙齿,却不知能撑到何时。是壳中的氧气会先耗尽,还是壳会有如玻璃般先破碎四散呢── 落叶忽然大量飞起。 那名少女就站在跟实缠斗在一起的鲨鱼男正后方。 这回实确实看见了「出现」的瞬间。然而,他仍然不了解移动的方式。女高中生有如瞬间移动(teleport)般,忽然出现在零点一秒前还没有半个人影的场所。她手中再次握著黑棒──新的电击棒。简直像是去某处拿备用品,然后现在才回来似的。 少女一看见与男人缠斗著的实,就皱起脸庞喊了些什么。在壳内的实当然听不见,却直觉地感到她对自己说了「让开」之类的话语。 「知……知道了!」 虽然对方一样听不见,实还是这样喊了回去,然后试图从鲨鱼男身边离开。 就在那个瞬间── 截至目前为止,有如失去理性般抓狂著的鲨鱼男,从眼睛迸射出冰冷的理性之光。 他用双手将撑起身躯的实,连同硬壳一起高高抱起,然后就这样按照职业摔角技背摔的要领,以猛烈劲道扔向少女。 谜样女高中生似乎也没料想到会有这一著。她大大睁开狭长的双眼,压低身躯试图急退,不过恐怕来不及了。 会狠狠撞上去的── 实本能性地停止呼吸,将意识集中在球体上。一瞬间过后,实以从上方盖下去的的姿势从正面撞上少女。 实一边感受清爽香气与有密度的柔软感触,一边快速倒向地面。 虽然在千钧一发之际及时解除硬壳,却也因为这样而造成强大的冲击力,所以实无法立刻起身。少女虽被实当成垫背,却没有发出半点呻吟,而是在耳边以锐利语气叫道: 「让开,快点!」 初次听见的少女声音,有著让人想到和弓箭音的清冽声响。 实慌张地试图跳开,却因为右膝同时压住自己的大衣衣襬与少女的裙子而无法离开。他放弃站立,滚向左边拉开距离。 少女迅速起身,一边举起右手的电击棒一边压低身躯。她的动作充满弹性,令人联想到准备扑向猎物的黑豹。 可是在一瞬之后,被尘土弄脏的脸庞却浮现了懊悔的表情。 实连忙回头望向后方,映入眼帘的是冲进小屋旁的灌木丛渐渐远去的黑色人影。不时传来的啪啦,啪啦声响,应该是鲨鱼男将碍事树枝咬断的声音。 如果可以瞬间移动的话,应该就能用那股力量追上去才对,少女却一动也不动地维持压低重心的姿势。 鲨鱼男发出的声音随即远去,然后消失。那个方向应该有足球场还是网球场,所以马上就会抵达开阔的空间吧。神秘少女是想要避免引人注意吗? 数秒后,女高中生一边叹气一边撑起身躯,然后随手掀起裙子,接著将电击棒收进戴在右大腿上的套子。 她连一眼都不看跌坐在地的实,径自迈步走向置物小屋。她一边走,一边朝戴在左手腕上的小手表低喃。 「『咀嚼者』逃走了。保护对象一名,预定外的拘留对象一名。把一号跟三号工具拿来。」 ……那支手表明明那么小,却有通讯功能吗?所谓的工具是什么……? 半茫然地思考这种事的实,总算想起少女正要前往的小屋里有谁了。 「啊……箕、轮、同学……」 实一边用僵掉的嘴巴断断续续地呼唤名字,一边将力量灌进发抖的脚勉强站起。 实抵达小屋入口时,神秘少女已经抱起了晕过去的箕轮朋美。她用熟练的手势量脉搏,然后确认呼吸。 「那……那个……箕轮同学,没事……吧?」 实一边抓住门扉边缘,一边发出这样的话语。 他这么做后,少女抬起脸庞,却不打算回应。她用严峻──甚至可以感受到敌意的视线,目不转睛地贯穿实的脸庞。 过了半晌后,少女总算动了唇: 「你知道这女孩的名字吗?」 虽然被冷淡声音震慑,实还是点了点头。 「是……是的……因为我们是同校……」 「是喔。不但是『红宝石(ruby)』,而且还是大笨蛋吗?盯上同校的女孩的话,身分一下子就会曝光的说。哎,已经没差就是了。」 实完全不懂这番话语的意思。 「……红宝石?盯上……?」 「拙劣的演技可以免了。反正你是跟咀嚼者互相争夺那个女孩,所以才会闹翻的吧。」 「……演技……?咀嚼者……?」 虽然有九成都无法理解,但只有最后那句话实不能当作没听见。做了深呼吸后,他略微增加音量做出反驳: 「……那个,你所说的咀嚼者如果是指刚才的怪物,我可不是什 第六章 手脚的关节冷到作响,整张脸有如被灼烧般疼痛,肚子饿到肠子都要打结的地步,高江洲却用咕噜咕噜沸腾著的愤怒能量硬是压下这些感觉。 自从他躲进距离公园约两公里远、正在进行拆除作业的废弃大楼后,时间已经过了将近六小时。日期跨越零时变成了十二月七日星期六,所以今天跟明天应该不会施工才对。只要在这里休息两天,就会恢复到可以行动的地步吧。 原本似乎是仓库的废弃大楼的一楼内,每一个角落都有寒风灌入,水泥表面裸露而出的地板跟冰一样冷。高江洲用骯脏蓝色塑胶布代替棉被裹住身躯,一点一点地舔著逃走时在自动贩卖机买的保特瓶果汁。 如果是平常的话,就算别人拜托他也不会喝加入高果糖浆的清凉饮料水,现在却只能依靠它。在脸庞被烧焦的情况下连便利商店都不能进入,而且既然明白有奇怪又危险的家伙在跟踪自己,能像原来那样行动自如前,有必要安安分分地待在这个隐蔽的场所。 要尽量睡眠让身体休息才行──虽然如此心想,不过只要脑袋放空,愤怒之火就会立刻试图燃烧。 「……安静(tranqui)……冷静(calmato)……」 高江洲没有动口地如此低喃,他放弃睡眠,勉强自己静静地动脑筋思考。 期待已久的骨头飨宴先被拥有透明硬壳的小鬼打扰,接著又被会瞬间移动的小姑娘袭击。虽然勉强咬断小姑娘的电击棒,却无法在两人身上弄出半点伤痕,只能像条败犬一样逃走。 ──在那个状况下,这样做是上上策。 就算到了现在,高江洲的理性仍是如此判断,但在情感上却怎样都无法赞同。 取得最强猎人鲨鱼之力的自己,不是被选上的存在吗?不是咬碎所有事物的傲慢捕食者吗? ──不,这绝不是悲惨的败逃。 除了高江洲以外,还有其它眼球持有者存在。眼球赋予的能力因个体不同而有差异。还有,恐怕有一些家伙有组织性地猎杀著眼球拥有者。 为了仔细检讨这些新情报重新拟定计画,自己只是暂时保持距离罢了。就像食人鲨在可悲猎物周围缓缓盘旋一样。 小鬼似乎是没咬成的少女的熟人。先把他放到一旁,那个瞬间移动的小姑娘似乎一开始就知道高江洲是眼球持有者,所以才袭击而来的。然而,她是如何掌握高江洲的位置?这一点却不得而知。 如果高江洲一直遭到跟踪,那把少女拉进置物小屋前应该就会遭到受到攻击才对。可以藉由眼球之力进行追踪的话,早在几个小时前小姑娘就会出现在这栋大楼吧。 小姑娘,或是小姑娘的同伴的追踪能力如果有某种限制的话,或许应该趁现在移动到更远的地方才对。然而以这张脸孔,回到在新都心的饭店租借的房间当然用不著说,就连抵达停放在饭店停车场的马莎拉帝都有难度。 如果只有嘴巴周围烂掉的烧伤,还可以用口罩之类的东西遮掩吧。然而,大概是因为口腔遭到强烈电击之故,有如鲨鱼般变形的颚部没有恢复原状。能不被路人发现成功移动到这栋废弃大楼,就已经是奇迹般的幸运了。 之所以判断瞬间移动的女人是某组织的一员,理由正是那个电击棒的性能。 在军武系杂志的广告里或是网路上贩售的电击器,经常跃动著「超高电压几十万伏特」这一类的文宣。虽然看起来的确强大,但实际上对人体会造成危险的并不是电压,而是电流──也就是安培。 用变压器提升电池电压的电击器,电流量也会成比例地调降至一安培以下,就算外表看起来会喷出华丽的火花,却几乎不会对人体造成严重的伤害。 然而,那个小姑娘持有的电击棒恐怕使用了大容量的专用电池,而且以大安培数的电击在高江洲嘴巴内造成了严重的烧伤。那种物品当然没有在日本的市面上贩售,只能从国外进口,或是从黑市的通路购买改造品。不管怎么想,都不是一介女高中生可以轻易取得的东西。 小姑娘才刚消失结果又出现的移动能力当然也很厉害,不过该注意的反倒是那个武器。因为这也表示小姑娘背后存在著某个组织。那恐怕是复数眼球持有者所属,以排除其他眼球持有者为目标的极危险组织。 没错──很危险。 就算被十名职业格斗家包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如果是眼球持有者集团的话,那状况就不同了。实际上那个小姑娘是以毫厘之差持续闪躲著常人应该来不及反应的快速攻击,还让自己遭到激烈的反击。她不但因为眼球之故而让身体能力有所提升,而且肯定也接受过一定程度的战斗训练。如果那种敌人再多一人的话,自己无论如何也逃不掉吧。 该怎么办?要怎么做才好? 首先要尽早治好伤势,离开这座城镇。 然后是收集情报。可能的话就抓住那个小姑娘,或是组织内的其他成员,再逼迫对方吐出自己知道的所有情报,之后再一个一个猎杀。在被选上之人只剩自己前,无论花费多少时间都要一直杀下去。 然而,在那之前。 高江洲暂时忘却烧伤的痛楚,让宛如鼬鲨般仍然很尖锐的牙齿叽哩叽哩地互相磨擦。 在那之前,只有那个小鬼── 最初妨碍自己用餐的那个小鬼,看样子似乎跟小姑娘的组织无关。因为他看见高江洲变形的脸时不但很惊愕,甚至还说出「为什么要杀她」的天真台词。 既然如此,伤势痊愈后至少还会有一次机会袭击他。 虽然明白在这座城镇停留得愈久,风险就会变得愈高,不过只有放小鬼一马这件事高江洲办不到。要说是为什么的话,因为那个带壳的小鬼就只是从正面否定高江洲进化的存在。 小鬼的攻击力远远不如瞬间移动的小姑娘吧。虽然因为大意挨了一拳,但招式本身就只是外行人的动作罢了。只要有所察觉,就能轻易闪开。 然而,问题是防御力──不可视之壳恐怖的硬度。 「…………咕噜噜……」 光是想起这件事,仍然变形著的嘴巴就有如野兽般发出低吼声。 试图将小鬼的脖子连同硬壳一起咬碎时,传来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硬度,而且那种感觉至今仍残留在牙根深处。 那完全不是咬东西时的口感。只要被鼬鲨模式的高江洲啃咬,无论是何种物质至少都会有所弯曲才对,小鬼的铠甲却连一微米变形的感觉都没有传过来。 三个月前,红色眼球从天而降潜入下颚,不久后真正的牙齿推开假牙长出来时,高江洲欣喜若狂。 他啪啦啪啦地啃咬了一整个啤酒杯的冰块。 贪得无厌地吃了硬邦邦的义式腊肠。 尽情咬碎了有如石头般的硬脆饼(biscotti)。 新的牙齿,似乎愈是咬硬物就会变得愈强壮。可以将丁骨牛排连骨头一起啃咬下去时,高江洲领悟到自己被赋予的特权。 那就是咬啮。以优越者之姿,以捕食者之姿在夜间都市优雅地一边游泳一边打猎,尽情品尝美味的骨头。 就是因为这样,高江洲非咬啮那个小鬼不可。 就算是眼球持有者也无所谓,高江洲无法咬啮的人类绝不能存在于世。下次一定要将小鬼连同那个讨人厌的壳一起咬碎。为了达到目的,必须尽快治好伤势才行。 是鲨鱼,要成为鲨鱼。 就鱼类而论,鲨类拥有惊人的生命力。它们对疾病的抵抗力很强,也能从其他鱼类会立刻死亡的重伤中恢复。而且寿命也很长,目前已经确认雄大白鲨中有七十岁以上的个体存在。 这种烧伤对鲨鱼来说根 本不算什么。 高江洲一边想像自己潜藏在海底的岩石掩蔽处,一边专心地忍受著寒意跟痛楚。 *** 熟睡什么的根本不可能做到。 实本来睡得就很浅。因为他染上了只要作的梦稍稍开始带有恶梦的色彩,就会硬是让自己清醒的习性。 他明白这是无意义的努力。之所以容易作梦,是因为身体明明在睡觉,大脑却处于清醒状态──也就是所谓快速眼动睡眠之故,所以不想作梦的话,就应该要确实地熟睡。重复浅眠的话,迷途进入恶梦的机率也会相对地提升。 虽然明白这种事,但梦这种东西就是无法自己控制。 「…………呼……」 叹了一口气后,实摸索床头板抓起闹钟,接著将它拿到眼前。 凌晨一点。如果是平常的话,就算是实此时也已经坠入梦乡了。 明天──不对,今天是星期六,不过实的高中是隔周休二日制,所以很遗憾地是上课日。四个小时后就得起床去晨跑,虽然实也觉得有了那种体验,就算今天暂停晨跑也无所谓,不过每日的习惯被打乱也令他气恼。 放回闹钟后,实连头部都钻进了温暖的被窝中。闭上眼皮时虽然感受到微微睡意,不过在快要静静坠入梦乡的瞬间,却又觉得远方似乎传来野兽吠叫声而忽然睁开眼睛。实不只一两次实际走到窗边,透过微微开著的窗框缝隙确认外界气味。 实不断说服自己咀嚼者应该不晓得这个家才对,然而「那个鲨鱼男没有躲在前方道路的阴暗处抬头凝视房间的窗户吗」的疑念却挥之不去。 ──我害怕的大概不只是那个男人的存在。 实一边蜷缩侧躺的身躯,一边如此思考。 昨晚发生的事,是来到这个城镇后拚命试著守护的平稳生活即将崩坏的前兆。所以自己才会感到如此不安。 自从那个球体……「第三只眼」潜入体内的那一天起,这个崩坏就已经开始了吧。然而,实到今天为止一直没有正视事实,而且还加以否定。十公里慢跑的时间出现异常进步,连撞上脚踏车都毫发无伤的怪异现象,都被他用「怎样都无所谓」这一句话给打发了。 然而,由美子这名少女的话语却毫不留情地击碎实的世界,试图将它的模样改变到再也无法复原的地步。 ──「红宝石之眼」会袭击杀害人类,这股力量就是为了跟他们战斗而存在的武器……? ──就算在这瞬间,也有人被鲨鱼男般的怪物狙撃,而我有义务要守护那些人……? 实在被窝内微微摇头,试图用苦笑蒙混过去,但嘴角却僵住没有要移动的意思。 正要被咀嚼者袭击的箕轮朋美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实如此心想。如果自己的力量在救她时有帮上忙的话,应该要感到高兴才对。 然而,这种情感不过是回避了她在自己眼前被残酷地杀害的事态,也用不著产生讨厌回忆这种利己安心感的附属物罢了。结果跟过去公园之前,在便利商店把五圆交给正在困扰的男孩子的那时一样。朋美如果是相貌跟名字都不晓得的陌生人,就算在实不知道的地方被咀嚼者袭击杀害,实也只会产生好危险吶,真可怜呢的想法吧。 ──没错……只要能守护我周围的小小世界就足够了。 由美子或dd她们隶属的组织要在哪里战斗又要守护谁,都跟自己无关。快点抓到咀嚼者,然后看是要杀掉他或是进行手术就行了。 ──我已经受够了。 身边有人死去的事也是。那个记忆一而再、再而三地钻刺胸口的事也是。实受够了一切的一切 突然,实有如从床上弹起似的撑起身躯。 「不在这里,我不在这里,不在任何一处。」 他低声唤道,就像是在诵念咒语。 正要满出来的记忆浊流在千钧一发之际改变流向,再次落入意识的深渊。 继续在黑暗中自问自答很危险。这样会藉由记忆体验八年前的那一夜,活下去的力量也会被夺走。就算是为了典江──还有为了若叶,自己不能再次自杀未遂。 实回头望向微微发光的闹钟指针,从刚才到现在时间只过了十五分钟。 明天只有半天课,就算熬夜也勉强撑得过去吧。至于慢跑──就跑五公里吧。 实今晚已经放弃睡眠,点亮床头的读书灯后,从堆在床头板的精装本中随手抽出一本书。 *** 用右手轻轻抓搔嘴巴周围后,变色的皮肤碎屑啪啦啪啦地掉落。 烧伤的痛楚变淡许多,不过这回却被猛烈的麻痒感折磨。用手指甲卯起来狂抓整个脸庞的想法强到难以忍受。 然而,这股麻痒感就是伤口渐渐痊愈的证据。就连只要动一动痛到有如被灼烧般的颚部关节与肌肉,如今都只剩下绷得死紧的感觉。埋在下颚里的眼球怦咚怦咚地激烈脉动,可以感觉到它正用全力试图再生受伤的部分。就这样治疗下去的话,只要一天烧伤就会变得没那么显眼了吧。 「……拜托你啰,伙伴(pagno)。」 以沙哑声音如此低喃后,高江洲横躺在水泥地板上。 新陈代谢急剧地进行著,却必须付出肉体持续消耗大量能量的代价。高江洲从训练服上面试著触碰腹部,原本就已经很少量的脂肪几乎完全被削除了。 空腹这种阶段早已过去,有如用钢铁制老虎钳束紧胃部般的感觉周期性地袭击而来。宝特瓶果汁早已喝乾,早知道就在装著七种道具的腰包里塞一根能量棒……一想到这里,高江洲不由自主想像起巧克力的味道,胃也跟著大疼特疼起来。 高江洲看了看了左腕上的沛纳海表,时间总算到了凌晨两点。现在离黎明还很远,就算太阳升起,这也不是可以去购物的脸庞。 事到如今,就算是煮过头的宽扁面好像也能吃下一大盘。这么一说,那间店的介绍报导得在星期一前交稿才行。电脑放在饭店里面,所以高江洲当然没办法写原稿。或许应该寄封简讯给编辑部吧,不过为了不被追踪到电波讯号,放在腰包里的智慧型手机已经拿掉电池了。有机会的话,要打公共电话说一声自己会晚交稿才行…… 「…………荒谬至极。」 他如此低喃,在喉咙深处咯咯咯地发笑。 美食评论家这种头衔随时可以舍弃,反正这也是「那个女人」加诸在高江洲身上的诅咒之一。 话说回来,肚子饿了。 果汁虽然已经喝乾,不过宝特瓶底部或许还有小水滴般的量残留著。高江洲从包裹身躯的蓝色塑胶布内伸出右手,摸索著应该滚落在附近的宝特瓶。 然后,指尖触碰到了某个小东西。 高江洲捏起那东西拿至脸庞前方。那是一个直径约两公分左右的六角螺帽。用指头擦掉尘埃后,就算在黑暗中它也散放著钝重光辉。之所以没生锈,是因为它是不锈钢之故吗? 茫然地眺望著螺帽半晌后,高江洲缓缓将它放入口中,在舌头上滚动著坚硬又冰冷,带有金属味的块状物。 …………甜的? 没这个可能。 然而,口腔中确实感受到微微的甜味。那是让他有点怀念,又感到奇妙罪恶感的甜味。 滚滚滚,滚滚滚。高江洲时而用牙齿轻咬,一边专心舔著它。 没错……这是糖果的甜味。又大又圆的黑糖球的味道。 躲在衣柜里,专心一致地舔著某人给自己的黑糖球。要在被发现前快点舔完才行。可是,用咬的就太浪费了。同时怀抱著喜悦与焦急,满足感与罪恶感,一边喀啦喀啦、喀啦塔啦地在嘴里滚著糖球。 衣 柜的门扉突然被用力拉开。 ──你在吃什么! 是歇斯底里的尖锐声响,是那个女人的声音。 被拖出躲藏处,嘴巴也硬是被撬开。有著白粉香气的手指拉出被唾液弄湿的黑糖球。 ──这种东西!吃这种东西!这不是砂糖块吗! ──吃砂糖的话,牙齿会溶化喔! 吃砂糖的话牙齿会溶化。这是从久远以前就一直被唠叨著,有如诅咒话语般的词句。 高江洲在不知不觉间有如幼儿般将身体缩成一圑,一边坠进记忆的死水之中。 高江洲晃的母亲是有名的教育&料理评论家。她出了好几本与饮食教育有关的书,也频繁地出现在各类媒体上。 在电视上看到的母亲既漂亮又温柔,正是一副理想母亲的模样。然而晃却几乎不记得自己被母亲夸奖过。命令、禁止。命令、禁止。这就是从母亲口中所能得到的所有话语。 记得双亲应该是在晃五岁时离婚。 晃记得父亲很温柔。他是在公司工作的上班族,可以称之为兴趣的习惯只有在假日打小钢珠而已。他会说「不可以跟妈妈讲喔」,然后让晃吃自己拿来的巧克力或是零食。 离开家的那一天,父亲也给了晃很多零食。晃把那些东西很珍惜地藏在自己房内的衣柜深处的秘密箱子里。 位于元麻布的大房子里,只有晃跟母亲还有女佣人。就是从那时开始,母亲开始变得会歇斯底里大声叱责晃。 进入小学就读的同时,晃也被迫参加国小升国中的补习班,不久后还追加了游泳班跟英语会话教室。晃完全没时间游玩,他在七岁生日时说自己想要掌上型游乐器,却被爆怒的母亲拧了耳朵,甚至痛到让他觉得耳朵要被扯掉似的。晃虽然会念书,在班上却无法融入同学之中,连一个朋友都没有。 母亲沉迷的不只是教育。她让女佣人制作以自己的饮食教育理论为基础的菜单,严禁晃食用除此之外的食物。 养育小孩的基本就是健康的牙齿跟健康的骨骼,总之给小孩子钙质就对了──这就是母亲主张的见解,所以餐桌上总是济满了小鱼跟海藻。甜食完全被禁止,餐后一定要刷牙十分钟以上,甚至叫自己带牙刷组去上学。晃偷偷舔糖果被母亲发现时,受到了比他想要游乐器时还严重的处罚。 为何母亲如此重视牙齿呢? 因为她要在自己的书与杂志报导里刊载晃的照片。 自己是如何正确地养著小孩,自己的理论有多么了不起──晃被用来当成夸耀这些事情的题材。讽刺的是,牙齿洁白到会发光的晃受到了主妇层的欢迎,在八岁时甚至拍了洁齿粉的商业广告。 不久后,母亲的主张中甚至追加了「咀嚼力培育脑部」的理论,餐点也做了更进一步的改良。饭是糙米饭或是五谷饭,鱼是可以连骨头一起吃的鱼乾,蔬菜则都是硬茎。连点心也变成只有盐豆跟昆布乾,还有小鱼乾。每次吃饭时,母亲都会对晃说「咬一百下再吞下去」。 ──好好咬喔,小晃。咬吧,咬吧,再咬吧。 ──吐出来就要被拧耳朵喔。来,咬吧。咬吧,咬吧,咬吧。 ──小晃要连……的份一起努力才行喔。所以再多咬一下,咬吧,咬吧咬吧咬吧。 就算到了小学高年级,晃的成绩仍然名列前茅,也仍然没有半颗蛀牙。 晃发现自己有某个习惯,是在六年级暑假结束时的事。 是磨牙。无论是上课时,在自己家里念书时,还有放学时都是。在不知不觉间,晃染上了用力让牙齿互相磨擦的习惯。 就算有心想停止,却怎样都停不下来。特别是想到母亲时,颚部就会擅自僵硬,牙齿也会叽哩叽哩地发出声响。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晃如此心想,可是他并不知道。过度磨牙是很不得了的疾病。 重度磨耗症。 是牙齿不断互相磨擦,导致珐琅质出现异常磨耗的疾病。 总算换好的永久齿磨损到象牙质裸露而出的地步,晃因为太痛而变得无法好好刷牙。在学校他偷懒没刷牙,连在自己家里也只是假装有刷牙蒙混过去。 如此一来,变脆弱的牙齿立刻受到了细菌的侵犯。蛀牙同时从四处冒出,并且以猛烈的速度进行。 然而,别说是去看牙医了,晃甚至无法找母亲谈这件事。如果知道自己有好几颗蛀牙的话,不晓得会受到多激烈的责骂与处罚……光是想像这些事,晃就恐惧得全身冰冷。 杂志跟书本的摄影,晃说自己想集中精神应付升国中的考试,所以暂停了一阵子。不过其实他是因为疼痛之故,所以根本无心念书。就算坐在书桌前,也只是一股脑地忍受著激烈痛楚,连睡都睡不好的日子就这样持续著。塞进脑袋的汉字跟公式,跟牙齿一起被变异链球菌溶解,一个接著一个地消失。 第二学期的期末考结果凄惨无比,发下来的答案卷晃实在无法拿给母亲看。晃将它藏在衣柜的秘密箱子里。 老师分数好像改得很慢──这个藉口只撑了三天。 母亲觉得很可疑,所以在晃面前彻底搜寻了房间,然后在衣柜深处找到了老旧的仙贝罐子。母亲对大声哭喊不行打开的晃怒吼,一边打开盖子,结果在里面发现一捆答案卷,而且批改在上面的分数大大低于平均值。 母亲脸色苍白手也在发抖,她将视线望向箱子底部后,在那儿的是晃从自幼便离开家中的父亲手中拿到,就这样珍藏起来的巧克力跟口香糖,还有黒糖球的空袋子。 母亲立刻变脸。双眼紧紧地向上吊起,犬齿裸露而出,感觉连头发都竖了起来。鬼的样貌就在那儿。母亲把晃拉倒在地板上,硬是撬开他的嘴巴。 一看到晃因为重度磨耗症与蛀牙而破烂不堪的牙齿,母亲的喉咙迸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粗哑又咕噜咕噜黏在一起的声音,甚至像是野兽的咆哮。 母亲走出房间,然后又立刻回来。晃由于过度恐惧之故而仍然张大嘴僵在原地,母亲用拿在右手中的钳子紧紧夹住他的门牙,然后大声叫道: ──不是说过吃砂糖牙齿会溶化的吗────! 高江洲一边发出闷响一边弹起身躯。 他有半晌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在一片漆黑之中忙碌地环视四周后,他才想起自己潜进废弃大楼的来龙去脉。细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后,他将盖在身上的蓝色塑胶布拉到脖子周围。 有几年不曾梦到那个女人了呢?高江洲用运动服袖口擦拭额头上有如瀑布般流出的冷汗,然后把手指插进嘴里确认牙齿好好地长在里面。 没事的,那个女人已经什么都做不到了。 因为六年前从大学毕业的那一天,高江洲就已经让她体会到自己有多么受到儿子的憎恨。高江洲全盘继承了母亲的知名度与社会地位,以美食评论家之姿出道。而且隐瞒了大部分牙齿都是人造物的事实。 由于在成长期被外行人以粗暴方式拔牙之故,齿槽骨仍然残留著伤害,所以不是用人工植牙,只能使用部分假牙。高江洲一直担心害怕自己是无法咬硬物的假牙评论家一事总有一天会曝光,不过这种日子也在三个月前结束了。从在上天赐予的眼球寄宿在肉体之中,全新的真牙齿推开假牙长出来的那一天起。 …………没错。 虽然已经无法啃咬母亲,却还存在著应该啃咬的人。 可以明显判断出来小孩子受到虐待,却被钱收买而不通报有关单位的牙医。 回东京后,就去见现在知道高江洲有装假牙的唯一一个人,也就是那个女医生吧。 让她诊疗重新长出来的牙齿,好好享受那副惊愕表情后再把人抓起来 ,接著把人绑在诊疗台上一颗一颗拔掉牙齿,再有如汽水糖果般喀啦喀啦的啃咬。因为高江洲已经没必要在深夜的诊疗室付出额外费用维护口腔健康了。 然而,在那之前要先处理带壳的小鬼。 小睡片刻之际,烧伤的治愈过程进展了不少。不可思议的是,高江洲也不太觉得饥饿。简直就像口中的不锈钢螺帽有养分渗出来似的。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 把螺帽在口中滚动半晌后── 咯哩咯哩,啪啦啪啦。 高江洲咬碎金属块,将它吞入腹中。 第七章 出乎意料的是什么事都没发生,周末就这样过去了。 星期六早上晨跑时,还有放学期间,以及星期日跟典江一起去购物时,不但咀嚼者没有现身,连由美子跟dd也没有再次接触实。在秋濑公园发生的事,才过两天就迅速地失去了现实感。 星期一早上跟典江一起出门时,实甚至觉得一切只是幻想。只有寄宿在胸口深处的球体──黑色第三只眼的存在感没有消失,不过实连这件事都已经觉得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了。 在途中的十字路口与前往浦和站附近的埼玉县厅上班的典江分开后,实略微提升脚踏车的速度。就算他从围巾里露出一些脸庞,试著从鼻子吸入寒冷的空气,还是完全感受不到那股特异的野兽臭味。 然而,只有一件──不,是两件事,有如小小芒刺般挂在心上。 第一件事是,三天前实打算离开公园时,dd对他说的那句话。 ──要小心红宝石之眼的气味喔,少年。 用不著别人提醒,实也像这样一直确认空气的气味。然而实却强烈地觉得与红宝石之眼的气味有关的对话中,他们似乎说了某个重要的讯息。然而,实却怎样也想不起来那句话。或许这是他刻意疏远那件事的记忆所造成的结果吧。 接著第二件事是,他们送去医院的箕轮朋美。 星期六时,实没在学校里发现她。她明明没受到重伤,如果还在疗养的话,就是精神上的问题吧。她会这样也很合理,毕竟她可是在近距离看到鲨鱼男那张恐怖的脸庞。如果她能想办法重新振作,然后今天来学校上课就好了。 在横渡新大宫旁道的交通号志停下脚踏车后,实呼的一声吐出气息。 至少事件本身已经结束了。身负严重烧伤,又知道自己被神秘组织击败后,咀嚼者没理由继续在附近停留好几天。他早就逃到远方的某处,由美子她们也追击而去了吧。 号志转变成绿色,实用力踩踏脚踏车的踏板,在胸口深处低喃不晓得是第几次的话语。 一切都结束了。 上午的课结束,午休时间的钟声响起后,教室立刻充满了喧闹声与便当的气味。 从这些事物中流畅地横切而过后,实来到走廊上。 如果是平常的话,实应该会直接前往学生餐厅,但他今天却停下脚步望向走廊右侧。实隶属的一年一班在校舍三楼的最东边,隔著一大段距离的最西边则是八班──箕轮朋美的班级。 dd等人将她带去医院,但实并不晓得之后的情况如何。如果知道电邮网址的话,至少可以烦恼自己该不该发简讯给她。不过,实当然没有跟她交换电邮网址。 直接造访教室的话,就能明白她有没有来上学,不过八班在走廊的另一边,所以路过顺便看一下里面的理由并不成立。如果又被那些田径社社员看见的话,事情好像又会变麻烦。 ──实一边对就算只有一瞬间,还是思考了这些事的自己感到幻灭,一边开始朝走廊深处,而不是楼梯那边迈开步伐。就算被他们看见,也只是被叫出去就能了事。不过得小心下次被殴打的瞬间不要叫出「壳」就是了。 学生们朝学生餐厅前进,实一边缩起肩膀,一边逆著人潮走到走廊另一边,然后透过八班敞开著的大门悄悄窥视教室里面。 他迅速地游走视线,不过果然没有箕轮朋美的身影。 她今天也没来上学吗?还是已经去学生餐厅或是社办了呢? 在门扉附近动脑筋思考时,后方传来低沉声音。 「喂。」 实反射性地吸一口气,一边迅速回头。站在那的是那个鲨鱼男──不对,是把实叫去道场后方的三人之一。是目击实跟朋美在说话的田径社一年级社员,记得他应该叫作「阿尾」。 虽然实只有五天前他在学长面前露出暧昧笑容的印象,但他现在却锐利地眯起在剪短的头发下方处的眼睛,嘴形也不悦地弯曲。 「来我们班干嘛啊,空木?」 被威胁意味十足的低沉声音如此一问,实忍不住想低喃一句「没什么」后逃离现场,但实仍是缓缓吐出肺里面的空气打消这个念头。实一边看著走廊角落,一边提议「可以过去那边说话吗」。 田径社社员在眉间刻划出纵向皱纹,却还是点了点头。移动到位于走廊西边的窗户前方后,两人再次面对面。 ──这么一说,我只听过这家伙的外号吶。 如此思考后,实一边望著高度几乎跟自己一样的眼睛,一边如此说道: 「抱歉,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尾久。」 朝喃喃回答的对方轻轻点头后,实单刀直入地进入主题: 「我在意箕轮同学有没有来学校。」 「……为啥你要在意啊?」 尾久的声音终于变低了。 实承受著有如要刺穿身躯般的视线,此时他才察觉到一件事。 尾久喜欢箕轮朋美,所以才会对跟朋美说话的实有戒心。 既然如此,我是怎样呢──实瞬间如此思考。 自从搬到这座城镇后,实就不曾抱持在意特定一名女孩子,或是想跟对方感情变好之类的情感。因为不只是女孩,实一直避免缩短自己与他人之间的距离。因为他一直害怕抱持难过的记忆、痛苦的记忆,以及想要忘记的记忆。 尾久看到实跟朋美说话的瞬间,心灵就被黑色情感袭击了吧。所以他才会跑去跟高年级生告状,怂恿他们把实叫出来。然而他之后肯定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要说是为什么的话,因为看到实被揍一屁股跌坐在地时,他的表情激烈地扭曲了。 而且,他现在也露出同样的表情。 「……因为箕轮同学是我的朋友。」 实聚集若有似无的勇气,没有移开视线如此说道。 之所以没像平常那样说出「没什么」,或是「还是算了」之类的话语,是因为细微的声音在耳朵深处苏醒之故。 ──你有义务持续战斗下去。 是应该不会再见面的,由美子的声音。 以「煤玉之眼」的身分与「红宝石之眼」战斗,实认为这不是自己可以做到的事。 实这八年间只是一股脑地说著「怎样都行」或是「与我无关」之类的话语,根本不肯正视一切──然而由美子那番话感觉起来就像在针对这种生存方式本身进行否定。 实跟箕轮朋美说过好几次话,也从咀嚼者手中救出她,还对她说「已经没事了」。用一句「怎样都行」撇开这样的朋美是不对的。而且,恐怕也不能对面前的尾久这样做。 听到实的回应后,尾久瞬间瞪大眼睛,然后用力绷紧嘴巴周围。 看到有运动社团风格瘦骨嶙峋的右肩微微动了一下,实心想「他打算揍我吧」。不过尾久花了几秒放松身体的力气,然后喃喃答道: 「……箕轮今天也请假,听说她上星期自主训练时受了伤,所以要住院几天。」 「…………」 沉默半晌后,实点点头说「我明白了」。 由美子他们大概是把朋美带去医院,然后她的家人也被叫去那边听那个变态犯人云云的说法吧。所以最后传达给校方的讯息才会是「自主训练时受伤」。 实知道朋美的身体并未负伤,但他果然还是不能把这件事告诉尾久。实轻轻点头说道: 「谢谢,那我就先走了。」 改变身体的方向时,极小的声音传进耳中。 「空木,你……对箕轮……」 面对省略述语的发问,实略为思考后回答了真相: 「不是喔。可是 我们是朋友,所以我担心她。」 「……这样啊,那再见了。」 如此低喃后,尾久从附近的门扉走进教室。 实一边迈开步伐开始朝学生餐厅前进,一边下意识地思考要去探视朋美。然而,他立刻想起自己并没有这种权利。 由于晚到之故,每一项人气餐点都已经售完,实快速地扒完不受欢迎,但就个人而论并不讨厌的中华丼,回到教室时预备钟声刚好响起。 早上实一直在意著朋美的事而无法专心上课,下午虽然打算好好努力,不过与尾久对话时的思绪却断断续续地苏醒,妨碍实集中精神念书。 脑袋之所以一直想著箕轮朋美,并不是实以异性的身分对她抱持好感之故。因为只要她没来学校上课,就不能说日常生活完全恢复成原状。实并不是想跟出院的朋美变得比以前还要亲密。他只是希望朋美恢复精神,跟以前一样拚命努力跑步罢了。 朋美没有受伤,所以明天或是后天就会来上学吧。实不打算向她搭话,不过只要在上学途中或是在校内看见朋美身穿运动服的模样,这种不安的感觉应该也会消失才对。 实一边这样说服自己,一边撑过第五节与第六节的课,迅速地换穿鞋子后──鞋柜那边并没有战帖夹在上面──实离开了校舍。他一边走向脚踏车停放处,一边从鼻子缓缓吸入空气。能感受到的气味只有学校特有的尘埃味,以及汽车排放的废气臭味。 实一边对自己爱操心的个性露出苦笑,一边跨上脚踏车穿过校门。来到大路上时,他略微思考半晌。 没能在星期五还给图书馆的书仍然放在背包里。至少在这种时候应该直接回家吧──如此心想后实又打消念头,因为「这种时候」已经结束了。 抵达市公所附近的大图书馆的实,踏进有暖气的馆内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果然还是闻空气的味道。当然,没有异常。实耸耸肩,在还书柜台把书还回去后,他忽然想到某事而走向电脑使用区。 走进最旁边的小隔间后,实握起滑鼠。他启动浏览器,在首页的搜寻栏内打入「第三只眼」。 自己的房间内虽然也有笔电,实却不知是否该在自己家中搜寻从由美子与dd那边听到的那几个专有名词。虽然认为应该没那么夸张,不过他们的组织甚至有在监视网路,可以从搜寻的关键字查到自己家的位置……实也觉得这种事并非绝对不可能发生。 当然,图书馆内也有监视摄影机,不过还是比自己家好一些吧……实一边思考这些事,一边看著搜寻结果。 正如实所料想,搜寻到的资料全是拥有类似名称的企业网站,或是跟开运商品与占卜有关的网站。 实又输入「红宝石」跟「煤玉」当作追加的搜寻关键字。然而搜寻结果却没出现什么大改变。实又加上一些临时想到、像是「眼球」「能力」「杀人」之类的字句,并且由上而下确认显示出来的网站,不过果然还是没发现半个刊载著类似情报的网站。 经过十多分钟的搜寻所取得──勉强可以说是有用的情报只有dd口中的「煤玉」并不是矿物,而是用植物化石做成的宝石,英语拼法也跟喷射引擎一样是jet这件事而已。如果是黑宝石的话,明明还有黑曜石跟黑水晶的说──这也是从搜寻中得到的知识就是了──实一边这样想,一边清除浏览器的搜寻记录,然后从背包中取出湿纸巾擦拭滑鼠跟键盘。当然,这样做并不是为了之后的使用者,而是为了除去指纹。 一边对自己的行动感到丢脸一边离开隔间后,实移动至杂志关览区。大致眺望一下杂志架后,「spn信号大特集」的文字引起实的兴趣,所以他抽出了科学类的月刊杂志。 实坐在附近的沙发上摊开杂志,报导的内容却不太有办法进入脑袋里。思绪无论如何都会飞回发生在秋濑公园的那场异常体验。 红(ruby)与黑(jet),两个种类的第三只眼。三个月前从宇宙降临至此,侵入几十人,或是几百人体内并且给予他们超常能力。 而且被红色球体──也就是红宝石之眼寄生的人类甚至会被给予杀人的冲动,然后像那个咀嚼者一样开始袭击人类。所以拥有对抗之力的煤玉之眼才会跟红宝石之眼战斗。身穿黑西装外套的少女由美子是这样说的。 事情说起来离奇,不过既然实自己也得到了「隐形外壳」的能力,所以由不得他不信。然而,实却隐隐感到有某处无法接受。略做思考后,他发现了答案。 红宝石之眼被给予的是「力量」与「杀人冲动」。 煤玉之眼被给予的只有「力量」。 就是这种不平衡。 如果驱使红宝石之眼的杀人冲动是催眠术或洗脑之类的事物,那可以断定实跟由美子等煤玉之眼都没受到某种精神性的干预吗? ──我今天对田径社的尾久也采取了不像是我的态度。我没含糊其词转身逃走而是面向对方,还看著他的眼睛说出自己觉得应该讲的话。甚至没浮现「做出这种行为会増加无法消除的记忆」的念头。 ──如果那是精神干预的结果呢……?真正的我明明跟之前一样,却因为煤玉之眼而变得好战吗……? 拿杂志的手用力过猛,使得页面起了小小的皴纹。那道声音让实猛然回神,然后连忙把力量放松。 ──想太多了,我是靠著我自己的意志采取行动。 虽然如此说服自己,实却有好一阵子提不起劲站起来。他茫然地眺望著打开的那一页上面的特集报导。 月球的望远镜捕捉到的微弱电波,或许是地球外文明发送的讯息──大约在半年前,社会上因为此事而引发轩然大波。理由就是信号重复的次数等同于2至17的七个质数,然而最重要的信号内容却无人能解读,骚动也逐渐平稳下来。 在吉城高中也已经没人在谈论spn信号了,不过即使到了现在,实还是会偶尔思考这件事。理由当然是因为他接触了从天而降的奇妙物体。 信号与球体──第三只眼之间有著某种关系吗?或者只是偶然呢? 由美子等人或许掌握著某些情报,不过当时实在不是问那种事情的状况。因为根据情况不同,自己有可能被注射奇怪的针剂,还会被动手术摘除胸口里的第三只眼。 ──不对。 如果得害怕精神受到干预的话,被这样对待还比较好吧。可以脱离与拥有怪异力量之人战斗的不正常生活,回到原本的平稳日子──自己应该飞身扑向这种机会才对。 实从杂志上移开视线,望向学生服第二颗钮扣附近,然后朝应该存在于那里面的黑色球体投注思绪。 ──喂,你真的是从宇宙过来的吗?spn信号跟你有某种关系吗? ──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当然,实并未听见回答的声音,却感受到胸口深处有极细微的痛楚。 那个感觉就像自己被反问似的。 就像在问──你才是,明白应该用被赐予的力量做什么吗? 读完几本杂志后,实顺路去了厕所一趟,接著离开图书馆,此时已经超过下午六点了。稍微赶一下路的话,应该可以在典江开始准备晚餐时到家才对。实骑著脚踏车穿越已经完全变暗的住宅区。 骑出速度后,有如针刺般的寒风从前方袭向他。晨跑时由于体温上升之故,风吹起来甚至很舒服,不过踩淑女车这种程度的运动连汗都不会流。实爱用的围巾是典江亲手织的,虽然包含在里面的心意比现成品高出几百倍,防寒性能却不能说有那么高。 风毫不留情地从粗大的编织孔洞入侵,耳朵变得又痛又麻。只要使出外壳,这种风根本就……实不由得如此 思考,可是使用能力就不能踩脚踏车了吧。 「……使用能力啊……」 实轻声说出自己的思绪,然后苦笑。在各种漫画与小说里虽是常见的词句,却想不到居然会有一天在现实生活中用到它──── 「………………啊!」 实瞬间瞪大双眼。 就是这个。 自己挂在心上的小小芒刺。快要想起来却又无法想起,由美子与dd的对话。 ──你去闻咀嚼者的味道吧。 ──他不使用力量,我就闻不到啦。 两人是这样说的。 实在不知不觉间紧紧握住剎车握把,脚踏车发出叽叽叽的尖锐声响停了下来。 不使用力量的话,就无法感受到红宝石之眼的气味。 咀嚼者的能力是让嘴巴跟牙齿变成鲨鱼般的形状,而且任何东西都能咬断。也就是说,鲨鱼男在变身期间一直都会散发出那股野兽臭味。 可是反过来说,如果是没变身的时候──外表是普通人时就算被接近到身边,也会变得无法用气味感受到对方的存在。 实迅速转头望向背后,然后又眺望左右两边好几次。 住宅区的小小十字路口上没有人影,却没办法说那个男人躲在旁边的水泥围墙另一侧,等到发现气味时头已经被紧紧咬住的事情不会发生。 实由于太害怕之故打算展开防御壳,却在最后一刻打消念头。在三天前,一使出壳就会变得无法感受到咀嚼者的气味。就现在而论,阻断气味还比较危险。咀嚼者应该得在发动袭击前变身才行,感受到那股臭味再使出外壳应该都还来得及才对。 首先得尽快回家,思考对策这件事之后再做也行。 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后,实再次把踏板踩到底。 忘记寒意的他吐著白色气息,几乎没停下地骑完归途。 实拐过最后的转角,当充满自家客厅窗户的光线映入眼帘时,紧绷的全身总算是放松了。现在典江正在准备晚餐吧,今晚的菜色应该是五天前做好冷冻起来的饺子。 实打开门扉,将脚踏车停在固定的位置,然后小跑步朝玄关前进。就在他一边把脚踏车钥匙换掉改拿家里的钥匙,一边站在大门前的那个瞬间。 实觉得心脏紧紧缩住了。 用来插钥匙的锁孔──并不存在。 取代锁孔开在门把上方的,是直径有十公分的大洞。实茫然地凝视贯穿至另一侧的那个洞穴。 那不是使用钻头类的工具挖开的洞。开在金属制装饰板上面的洞穴,其边缘有著不规则的尖锯齿形,内部的锁仁截断面却平滑地散发著光辉。 简直就像拥有利嘴的野兽,用锐利又强韧的牙齿将它咬破似的。 实用冰冷到极点的麻木右手握住把手,然后轻轻向后拉。门连丝毫抵抗感都没有,静静地移动至面前。 进入视野的一切──从玄关笔直延伸的走廊,在左边通往楼上的阶梯,直到走廊尽头处连接客厅的玻璃门的范围内,都没有人或是动物的身影,而且也听不到任何声响。略带橙橘色的光线透过玻璃门泄露至走廊上。 实在思考停止的状态下脱鞋踏到走廊上。将邮差包与长大衣,还有围巾丢在走廊上,然后又前进了一两步时,他终于察觉到一件事。 如果是平常的话,在这里一定会听见声音。 听不见啪哒啪哒小跑步接近这里的拖鞋脚步声。 总算再次启动的脑部正中央,爆发了两个想法。 ──咀嚼者来了。 ──典江姊。 只有那个异形鲨鱼男,才有办法用牙齿咬破坚固的凹槽式锁仁。 也就是说,即使是现在这个瞬间,咀嚼者也有可能潜藏在家里的某处。然而实却不顾一切地奔过走廊,以有如要撞破玻璃门的劲道冲进客厅。 「──典江姊!」 如此大叫的实先是看了左后方的厨房,接著环视右边的客饭厅。天花板上的天花板灯明亮地散发光辉,空调也是开著的,然而却没有咀嚼者的巨躯或是典江娇小的身影。既然如此,就是在二楼了──实如此心想回过头时,右脚踏到了某个软绵绵的东西。 「…………!」 向后跳出一步退开后,实望向脚边。 掉在地板上的是乳白色的半圆形小物体。实弯下腰,用发抖的手捏起它。 那是五天前跟典江一起做的饺子。实慌张地冲进厨房,只见地板上有翻过来的银色方盘,周围则是散落著数十个较子。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已经很明显了。为了准备晚餐,典江从冰箱里拿出放了饺子的方盘,却在此时遭到咀嚼者袭击。 实有如要望穿厨房似的来回眺望内部。他没发现血痕之类的痕迹。接著,他试著用指尖压了压仍然拿在右手中的饺子。皮虽然很柔软,里面的料却还有一半是结冻著的。以现在的室温来说,恐怕有个三十分钟就能解冻到正中央吧。也就是说,袭击是在不到二十分钟前发生。 把半生的饺子丢进洗碗槽后,实离开厨房准备再次前往二楼。然后实发现刚才没进入视野的客饭厅正中间,有如要故意摆给人看似的放著一个黑色的长方形。 那是平常应该立在厨房流理台边缘的平板电脑。 实冲到桌子那边,抓起平板按下开关。显示在上面的是记事本app。实有如要望穿平板似的关读写在那儿的文章。 「女人毫发无伤地在我手上。你待在那边不要行动,等待下一次的通知。我在那个房间安装了监视摄影机。如果你离开房间或是试图联络某人,还是让摄影机失去效用的话,我就杀了女人。」 那是简洁又明快,也因此而没有现实感的文章,却能感受到咀嚼者在十几分钟前输入这段文章时的恶意似乎残留在平板电脑的玻璃表面上。实把平板电脑放回桌面,然后重重坐进餐桌椅之中。 典江还活著。 只有这点应该可以相信才对。如果对方的目的是杀死典江的话,那他可以在这边杀死她,根本没必要冒著风险将人绑走。 然而,隐藏摄影机这边就很难说了。从咀嚼者袭击典江,到实回家为止顶多只有二十分钟。真的有时间在那段空档内设置摄影机,然后进行连接网路的设定吗? 实维持坐姿,在客饭厅各处游走视线。比起实自己的房间,这里虽然打扫得很乾净,可以藏摄影机的地方还是堆得跟山一样高。况且对方也不见得使用了专用的隐藏式摄影机。如果是启动相机监视app的智慧型手机,只要摆在某处就完事了。 不行。既然典江的性命被对方当成要胁,自己就不能离开这个房间,也不能使用墙边的室内电话报警。在自己真的被对方监视的前提下,就只能听令行事了。 至少得判断咀嚼者是否只是做出移动至远方的样子,其实躲在二楼的可能性才行。实将所有神经集中至嗅觉上,然后吸入空气。 他觉得自己感受到微微的……极细微的那股气息。然而,那是绑架典江时所留下──举例来说就是所谓的「残存气味」吧。如果距离仅仅只有数公尺的天花板另一侧潜藏著那名男子,就算对方没使用能力,实应该也能感受到更明确的信号才对。胸口的第三只眼,现在也完全保持著静默。 咀嚼者果然已经移动至远方了。 随著对现况的认知,最初的打击也渐渐变淡,取而代之的是黑暗又冰冷的绝望渐渐充满胸口。 ──是我害的。 我把咀嚼者引到了这个家。 明明被由美子跟dd警告过,实却逞强地表示「自己的身体我可以自己保护」,而且还跟这句话一样只注 意自己的周围,完全没考虑到典江被盯上的可能性。 如果更认真地接受警告,彻彻底底地思考过的话,一定会有所察觉才对。察觉咀嚼者有方法可以查到实的家在哪里。 那个鲨鱼男是在哪里发现箕轮朋美的呢?可能性最高的地方就是晨练,或是上学放学的慢跑途中吧。只要跟踪她,就能轻易推测出自家住宅与学校。 而且,当他正要在秋濑公园咬杀朋美时,有一名男高中生──也就是实闯进来碍事。认定实不是刚好路过的人,而是朋美认识的人比较自然。既然如此,只要监视吉城高中的校门,就有可能发现实。 第三只眼不只给予寄主特异能力,也会大幅提升他们的身体能力与知觉能力──也就是听力或是视力之类的能力。虽然没好好测试过,不过如果实现在去做视力检查的话,应该超过了二?〇吧。 当然,咀嚼者也拥有锐利的视力,所以可以距离校门够远的地方──举例来说,就算从公寓屋顶那边他也能认出实,所以要进行跟踪应非难事。一定是星期六下课时吧。虽然有在注意红宝石之眼的气味,却因为不晓得──不,是忘记了没使用能力就会连气味都感受不到的重要事实。所以才会大意地把咀嚼者带领至自己的家。 ──是我……害的。 实再次狠狠品尝这个认知。既然对方有可能用摄影机监视这边,实就不能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所以他拚命忍耐想要大声吼叫的冲动。 事情又变成这样了,自己让重要的家人曝露在危险之中。 不,不能保证咀嚼者会像平板电脑上的留书一样留典江一命。或许她现在已经被惊鱼的牙齿咬啮而丧命了。 跟八年前一样。 跟父亲、母亲、姊姊若叶一样。 又要重复了吗?八年之间一股脑地疏远他人,一心想著不要怀抱讨厌记忆存活至今,结果又犯了同样的过错吗? 「………………!」 喉咙深处泄露出无法抑制的悲鸣。 我是。我的。对我。把我。 要杀的话……就把我── 实抬起脸庞环视客厅。他不晓得摄影机的位置,话说回来连它是不是真的存在都不确定。然而── 如果下跪磕头拚命拜托的话。 我现在就在这边自己结束自己的性命,所以请把典江姊平安无事地还回来──像这样拚命拜托的话。咀嚼者憎恨的人应该是我,所以或许会答应我的请求。 旁边的厨房里有好几把菜刀。只要用最大看起来又很坚固的牛刀狠狠刺进胸膛,就算第三只眼潜藏在体内,自己应该也死得掉吧。 实再次为了找寻摄影机而环视客厅。把视线放到隐藏处最多的电视柜周围后,实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紧紧咬住臼齿。 这里是分歧点。 要跟之前一样,不正视义务与责任地放弃吗? 或者,这次就要用自己的意志跟命运战斗? 咀嚼者不只是要实的性命吧。他想用鲨鱼般的那些牙齿咬杀实。所以如果实在这里自杀的话,或许他反而有可能把怒火发泄在典江身上。 只要有可能,就算只有一点点。 在下次联络时被叫过去的地点与咀嚼者战斗,然后救回典江──只要仍然残留著这种可能性。 由美子的声音再次苏醒在耳朵深处。 你有义务持续战斗下去。 ──我不觉得自己有办法以煤玉之眼的身分,为了守护人类而与不特定多数的红宝石之眼战斗。不过为了守护由水典江……守护比任何人都重要的另一个姊姊,而必须以空木实的身分与咀嚼者战斗的话,自己一定做得到。 ──非战斗不可。 最后又一次握紧拳头后,实缓缓放松全身的力气,把差点站起来的身躯放回椅子上。 现在能做到的事,应该做的事,就是让心平静下来等待下一次的联络。抑制体力与精神力的消耗,尽可能提高胜算。 实闭上眼睛,用心声呼喊两个姊姊。 ──典江姊,加油。我一定会救你。 ──小若,拜托。把力量借给我。 这段时间跟八年前的那一夜一样,既漫长又沉重。 虽然不可能有什么食欲,实还是啃了几片放在厨房壁橱里的饼乾,然后收拾了散落一地的饺子。想去上厕所的话就会很困扰,所以实只喝了一小口水。 他坐在沙发上闭上眼睛,专心一致地等待著。 电话总算响起时,时间已经略微超过半夜一点钟了。 实有如被弹飞似的起身,准备把手伸向室内电话,这才发现一件事。响著铃声的是被丢在走廊上的背包里的──实的手机。 要去接电话的话就得离开客厅才行。如果这通电话不是咀嚼者,而是其他人打来的话……实瞬间如此思考,却立刻打消了念头。因为这是典江的手机来电铃声。打电话过来的人是抢走手机的咀嚼者吧。 走到走廊上后,实一把抓起背包,接著立刻返回客厅一边取出手机。 他用手指滑动画面,然后把手机靠向耳朵。 「……喂。」 实简短地回答后,那个男人在电话线路另一头轻声说道: 「嗨,好久不见了吶,少年。抱歉让你久等了。」 「……她平安无事吗?」 「别那么焦急啦,男孩(ragazzo)。我用药让她睡著了,所以没办法让你听声音,不过我连一个咬痕都没留下哟。当然,是在少年听从我指示的这段时间内……不过吶。」 是现在没让嘴巴变形吗?滑顺的男高音里没有三天前那种奇妙的扭曲音调与沙哑声。然而,实却感到声音深处存在著有如要滴落般的恶意跟欲望。第三只眼在胸骨深处发出刺痛。 「我会听从指示,要怎么做才行?」 「很简单。我等一下要你过来某个场所。不过,在那段期间内如果你联络警察或是那个危险小姐(signorina)的话,那我可是会很困扰的。所以你不要挂掉电话,就这样直接移动到那边。如果因为收讯不佳而断话,我这边会立刻回拨,你则是要立刻接起来。可以吧?」 「我明白了,要去哪里才行?」 虽然如此发问,实还是猜测了对方会说什么。位于秋濑公园森林深处的那个置物小屋── 然而,从扩音器那边传过来的却是意想不到的话语: 「首先你要前往新都心站附近的『榉树广场』。要在十五分钟之内,快点,男孩。」 虽对始料未及的指示感到惊讶,还是只能服从对方。 「我立刻出发。」 如此回应后,实把仍在通话中的电话扔进制服胸前的口袋内,然后再次奔离客厅。实这一次直接出了玄关,将脚塞进晨跑用的慢跑鞋,而不是上学用的运动鞋。他披起挂在外套架上的防风外套,从没上锁的大门离开室内,完全感觉不到寒冬低温地跨上脚踏车。 到新都心站那边约五公里。要十五分钟抵达的话,就得用二十公里的平均时速来骑车才行。骑淑女车,而且还是在市区内行驶的话,这种数字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不过咀嚼者知道实是第三只眼持有者,所以才会指定这么紧迫的时间限制。 …………典江姊,等我。我立刻过去。 手机还在通话中,所以实没发出声音地如此呼唤,一边使劲踩下踏板。 第八章 之所以在制服上方套了件防风外套,与其说是用来防寒,倒不如说是用来应付警察。如果在超过半夜一点的这种时刻看见身穿立领制服的高中生骑脚踏车狂飙,大部分的警察都会试图阻拦吧。 实际上实是有一次跟骑脚踏车的警察擦身而过,不过也许是多亏兜帽戴得很低的关系,他并没有被警察叫住。只不过就算被拦下,实也打算提高速度甩掉对方就是了。 实在寂静无声的住宅区疾驰而过,横渡旁道。来到有些广敞的马路后,实从椅垫上抬起腰部,用站姿踩起踏板。三段变速脚踏车的齿轮早就变到最高速,不过对现在的实来说还是太轻了。 抬头仰望在行进方向前面现身,贯穿夜空耸立的新都心高楼大厦群后,实更加灌注力量踩下右脚,就在那个时候。 瞎嗤!冲击传来的同时,踏板的重量也跟著消失。实差点从右边滚倒,却还是勉强恢复姿势剎了车。他探头望向脚边,只见断掉的链条已经软啪啪地垂至路面了。 实没有修理它的技术跟时间,所以只能把脚踏车放在这边。把脚踏车停在道路护拦旁边后,实望向手表。距离十五分钟的时限剩下三分三十秒,实必须用自己的脚跑完剩下约一公里半的路程。 「……典江姊……!」 用沙哑声音呼唤义姊之名后,实开始在深夜的行人步道上狂奔。 埼玉新都心的中央是被称为榉树广场的大型天空露台。冬天晚上这里应该会点亮蓝色的led灯,但点灯时间已经结束,只剩下零零落落的街灯散放著淡淡光芒。 冲完从地面连接至露天平台的阶梯后,实从种植在这里的榉木群中选出一棵,接著将背部靠上去一边紊乱地呼吸著。他再次将视线落至手表,剩余时间二十秒。 打从自己让第三只眼寄生后,实还是初次挑战自己奔跑的极限。记得一千五百公尺的世界纪绿是三分二十五秒左右……实一边在脑海的某处思考这种事,一边拿出放在胸前口袋里的手机,然后对仍然在电话线上的对手小声搭话: 「我到了。」 略过半晌后,那道声音做出回应: 「嗯,看得很清楚喔,少年。脚踏车怎么样了吗?」 「…………!」 不是虚张声势,是真的有在看。实迅速朝四周张望,不过现在早就超过了最后一班电车的时间,所以广场上没有人影。 「……途中坏掉了,所以我是跑过来的。」 如此回答后,咯咯咯的低沉笑声流泄而出。 「那还真是惨吶。不过我很佩服你没说丧气话,而且还守了时。对你来说她是相当重要的人呢。」 「那当然!」 声音差点不由自主地变凶,实勉强忍住。附近虽然没有人,但广场另一边应该有警察局才对。他回到嗫语声继续说道: 「我遵守了指示,所以把姊姊放回来。」 「喂喂喂,少年。我说过『首先』吧?我当然也准备了下一个指令喔。你看广场的北侧。」 「…………」 实一边压抑焦躁感,一边望向对方指示的方向。宽广的行人用空中回廊朝北边延伸,横跨马路连接著高度相同的天空露台。在不远处的前方是有如小山般高高隆起的巨大建筑物黑影。那是就算在日本也是最大型的多功能广场「埼玉超级竞技场(ssa)」。 实抬头仰望竞技场屋顶之际,手机传出声音: 「朝从你这边看过去的右边前进,不要被警察或是警卫看见喔。」 「……右侧面……」 咀嚼者意图不明,实却也只能听令行事。他再次环视周围,确认空无一人后,他压低身躯奔跑了起来。 渡桥进入竞技场那边的天空露台后,实在墙壁边的阴影中朝东边移动。他用数十秒抵达转角,绕过去看到北边后,沿著建筑物侧面出现的是一条宽敞的阶梯。 实将手机抵住左耳…… 「从这边开始……」 要怎么做──实正要这样说,咀嚼者就告知了第三项指示: 「朝左侧稍微前进一些,那边有一扇紧急逃生门。打开它爬上来。」 实按照命令就这样前进后,金属制的门扉的确映入了眼帘。平常它当然有上锁,不过门把的部分被整个挖掉了。跟实自己的家一样,这是被咀嚼者咬破的。 实一边对不把厚重钢铁当作一回事的力量感到颤栗,一边把门拉开。眼前是紧急逃生梯,所以他放轻脚步声向上爬。 突破有七楼份的阶梯时,再次出现锁被破坏的门扉,通过那边后,实来到了顶楼的露天平台。实迅速环视左右两边,不过这里也没有人影。就算望向上方,也只有在很高的地方那边突出来支撑屋顶的巨大梁柱而已。 「……你在哪里?」 实压低声音朝手机如此呼唤。 接著,有如要钓人胃口似的经过两秒钟左右的寂静后,低沉声音做出回应: 「下一道指令。绕到那座露天平台后方,那边有一个用来上屋顶的梯子,你用它爬上来。」 「上……上屋顶……?」 「没错。那边很宽敞感觉很舒畅喔。快点,男孩。」 「…………」 实握紧手机,就这样再次仰望头顶。ssa的屋顶是从正面倾向后侧,从距离正面很近的这个场所,到实站著的露天平台为止也有二十公尺高。如果从地面算起的话,不就有六十公尺以上的高度了吗? 咀嚼者真的在那种地方吗?没有某种陷阱吗?实如此心想,不过在救回典江前他只能持续听从指令。 实在顶楼的露天平台上朝南方奔跑,在头顶上方突出来的屋顶边缘渐渐降低。抵达建筑物后方时,已经接近到五公尺左右了。 然后就在拐过转角的地方,正如咀嚼者所言放著一个铝制的梯子。实握住有如冰一般冰冷的金属,一口气爬上去。 实终于抵达了埼玉超级竞技场的大屋顶,它看起来简直像是从夜空流泄而下的巨大冰河。 中央地带微微隆起的金属斜面,以压倒性的规模从实的所在地朝正面向上延伸。实际上的倾斜度虽然在十度以下,不过从这个位置看过去感觉就像陡峭的绝壁。 实愣愣地站在原地。在他遥远的上空处,冷冽色调的月亮从云朵的些微缝隙中探出头。 二〇一九年十二月十日的月亮,是距离满月还差一些的盈凸月。即使如此,在实被第三只眼强化的眼睛里,仍是洒落了足以令人目眩的月光,让左右幅度一百五十公尺,前后长度二百公尺的大斜面发出银色光辉。 然后,实看见了。 看见大屋顶的最上面附近,在斜面中央直立著的一条人影。 人影移动左臂,把握著的东西靠向脸庞。实同样压在脸上的手机传出窃语声。 「最后一项指令。过来这边。」 接著人影将左手的电话拋向远方。喀叽──冲击声响传出,通话也同时中断。 实脱掉防风外套,将手机收进制服的内袋。 将右脚剥离屋顶材料的不锈钢钢板,然后踏向前方。接著是左脚。右脚。左脚。实缓缓增加速度,一口气冲上约两百公尺的斜面。 实在人影前方十公尺停下脚步。 那个男人──咀嚼者盈满淡淡笑容站在屋顶边缘附近。 他跟三天前给人的印象截然不同。穿在身上的不是训练服,而是暗色西装,连鞋子看起来都很高档。而且更重要的是,脸并没有变形。 初次见到的咀嚼者素颜既潇洒五官又充满知性美。嘴巴周围的皮肤应该被电击棒烧焦才对,不过却只花三天就完全治愈了。 实总觉得自己似乎在某处见过这张脸庞,不过在他想起来前,男人就发出了原本的声音: 「来得好呢。如何,景色还不赖吧?」 展开在实后方的应该是埼玉市中心的夜景,不过他没有把视线从男人脸上移开,而是用僵硬声音发问: 「姊姊在哪里?」 实如此问道后,男人轻轻耸肩,接著用右手指向斜后方。 从大屋顶的南端那边,长长地向外突出六根巨大梁柱状构造物。突起向上延伸至虚空,宽幅有三公尺,从左边数过来第三根突起物前端附近横躺著一条娇小人影。实的眼睛瞬间用视觉辨认出那是被胶带绑起来,身穿围裙的女性。她似乎失去了意识。 ────典江姊! 实在心中如此喊道,差点朝突起物那边发足急奔,但他还是勉强踏紧步伐打消念头。 看到这样的实,男人加深嘴边的笑意,以滑顺的男高音如此告知: 「别担心啦,少年。我只是用强效安眠药让她睡著而已。我在电话中也说过,我连一根手指都没咬喔。」 「…………」 现在只能相信这番说词。然而,典江确实处于非常危险的状况。梁柱前端到地面有将近七十公尺的落差。一旦摔下去,绝对会立即死亡。 不对。 如果只有实一人的话,就算坠落或许也不用死。虽然没尝试过,不过如果是能彻底挡住阻嚼者之齿的「防御壳」,或许也有可能承受从七十公尺的高度落下的冲击。然而,实无法成为典江的缓冲垫。足以让金属门扉凹陷的硬壳,给予典江的伤害搞不好在柏油路面之上。 多么利己的力量啊。 实再次深深体悟到这件事。他的壳可以把世界跟自己分离,制造出物理性的「孤独」。完全阻隔壳外面的危险,却无法帮助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是只要自己安全就行、究极的自我保身。 ──简直像是我的生存方式本身。 实苦涩地如此思考,同时也被迫做出一个决定。 平安救回典江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从危险的梁柱前端救出她,再从后面的梯子爬下去。然而,阻挡在眼前的男人不可能默默旁观这一切。 只能战斗,然后打倒他。 简直就像在窥视实的脑袋似的,咀嚼者吊起嘴角露出狡狯笑容。 「做好觉悟了吗,少年?」 「…………」 实默默无语,以纵向微微移动点头。 现实感仍旧稀薄。 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已经看得很习惯,却从未从上方眺望过半次的ssa屋顶,如今自己就站在上面。独自一人面对已经咬杀好几个人类的恐怖怪物。那个怪物,还有实自己都被从宇宙过来的神秘球体赋予了超常力量。这一切就像是粗糙的玩笑似的。 然而,只有一件事是确定的。 自己必须守护典江。 眼前的男人在实之后,也会杀死典江吧。言行举止虽然理智,双眼深处却微微闪动著赤红炽火般的敌意跟欲望。那就是由美子口中的红宝石之眼造成的精神污染吗,还是男人原本就拥有的情感呢?虽然无法明白到这种地步──不过事到如今都没差了。 实被杀的话,典江也会死。 实将意识集中在深埋胸口的第三只眼,做好随时都能使出防御壳的准备。看到这样的他,咀嚼者略微加深了笑意。 「不错嘛,男孩。在公园看到你时,老实说,你本人不太有办法引起我的兴趣……不过看到你露出这种表情,我的食欲也涌出来了呢。」 咀嚼者缓缓摇动身躯,一边用右手的食指按揉下颚。 「那么那么,战斗前可以回答我几个问题吗?跟食物有关系的事情我都会想要详细地了解,这就是我的个性吶……」 为何非得对试图吃下自己的人提供这种服务……脑袋里面虽然如此反抗,实还是绷紧嘴巴思考。既然不能保证实可以独自击倒咀嚼者,在这边尽可能拖延时间就没有坏处。要说是为什么的话,因为咀嚼者为了弄破实的家还有ssa紧急逃生梯的大门而使用能力时,虽然实没有感应到,但那一瞬间应该有产生「气味」才对。 「……既然如此,就请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面对实的回答,男人用悠然态度点了头。 「好吧,你想知道什么呢?我就在可以回答的范围内回答吧。」 「为什么选这种地方?」 咀嚼者似乎没料到会有这个问题,眨了两次眼后,他咯咯地笑道: 「我以为你一定会问我的个人情报呢。哎,不能告诉你那个就是了……选择这里跟你碰面的理由之一,是这个地方很适合当我的餐桌喔。地方很宽敞,这样不是非常奢侈吗?简直就像在海底一样。」 把距离地面有六十公尺以上的屋顶上比喻成海底──这种感性虽然异常,不过实也觉得自己稍微可以理解。但他没有发表意见,而是催促对方说下去。 「理由之二是?」 「单纯只是不会有人打扰而已……那么,这次换我啰,少年。」 咀嚼者轻轻将右手挥向后方。 「你跟那名女性是亲姊弟吗?」 「…………」 面对打算杀死自己跟典江的对象,实没有回答真相的义务。然而,实却有如果对方识破自己说谎,问答就会被中断的预感,所以他只好不得已地摇了头。 「不是,我是小时候被义姊她们家收养的。」 「哦……」 「这次换我了。你刚才明明说『不太有办法引起我的兴趣』,为什么又盯上我跟义姊?」 面对这个问题,咀嚼者再次掺杂洒脱手势,一边如此回答: 「正确的说,我刚才讲的是『你本人无法引起我的兴趣』喔。然而,你的能力很耐人寻味。那个透明的壳是用什么东西做成的?又有多硬呢?还有,为何会萌发那种力量呢……?我很想知道答案。」 他将轻轻展开的双臂交叉在胸膛上。 「所以,告诉我吧,男孩。你为何会被他们家收养?小时候发生什么事了吗……?」 咀嚼者露出对猎物垂涎已久的表情,将上半身突向前方。细长双眸深处的瞳孔带著淡淡红光。 实有一种塞进意识深层的八年前的记忆微微裂开般的感觉。他紧紧咬紧牙根。实虽然没义务告诉这种家伙真相,却又觉得谎话会被看穿。而且他也有理由尽可能地延长这段对话。 吸了几次气后,实压低音量回答: 「因为我的家人……被你这种异常者杀掉了。」 在那之后── 咀嚼者的嘴唇两端紧紧地向上吊,裸露而出的牙齿们看起来好像带有金属质感般的光泽。朝前方倾倒的身体有如上了弹簧似的迅速向后倒后,红宝石之眼发出长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是吗?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啊!家人都被杀光……只有自己活了下来,所以才会是那个壳吗?太棒了(ellente)……这下子我愈来愈想咬你了!你的骨头一定是泪水的味道吧!」 咯叽。 咀嚼者大大仰向后方,双颚也响起异样声响。猛狞凶暴又冷酷的野兽臭味直击嗅觉,那是红宝石之眼的气味。 「啊啊……不行,我已经忍耐不下去了。专栏就到此结束吧。那么,就来尽情享受吧……」 咯叽、咯叽、咯叽。 「尽情享受只有我跟……你的……响宴!」 咯叽咯叽咯叽!变尖的下颚一边鸣响著骨头,一边朝夜空高高地向上伸。 一口气将身体移回前方时,咀嚼者 已不再是人类了。三天前在秋濑公园目击到的鲨鱼男身影就在那儿。 浮现在巨嘴上的猛狞笑容深处,如刀子般的齿列承受月光发出刺眼光芒。 「那么,首先再用鼬鲨试一次吧!」 以奇怪的扭曲声音如此告知后,咀嚼者将身体更加倾向前方。粗大肌肉束在绷紧的西装下方起伏著。 要使出壳才行。 实一边感受脑袋中央燃烧起来的热气,一边如此思考。 然而,他使出不来。 呼吸跟肺部不听使唤。实只是呼呼呼急促地重复著浅呼吸,却做不到发动防御壳的关键──也就是大大吸一口气然后别住,再「压迫」胸骨第三只眼的行动。 咀嚼者的鞋子激烈地踢踩屋顶的钢板。 修长身躯就像鲨鱼猛然朝这边突进,三角形的颚部大大地张开。 实放弃发动能力,拚命跳向右方。 鲨鱼的利牙从左脚的鞋子只有几公分的地方通过。头上脚下扑过来的咀嚼者咬到的,是固定屋顶不锈钢板,约五十公分粗的钢筋。 喀叽!在这种强烈冲击音与眩目火花之中,一部分的钢筋有如烤饼乾似的被咬断了。 「…………!」 勉强撑住没跌倒的实,因吃惊而睁大双眼。 实已经看过自家大门与ssa逃生梯的咬痕,所以可以推测咀嚼者的牙齿连金属都能咬断。然而,实却没想到竟然锐利到这个地步。就连大型钻石刀都得花好几分钟才能切断那么粗的钢筋吧。 如果连壳一起被紧紧咬住,无论是手臂或是腿都会被瞬间咬断。 ──冷静。冷静,深深吸一口气。 就算脑袋如此思考,肺部仍是完全不听使唤。空气被推了回来,就像在气管前方不远处被堵住似的。 缓缓站起后,咀嚼者吐出了巨大的金属块,然后猛然突进。是为了要阻止实跃向旁边闪避吗,这回他大大地张开双手。 「嗄啊啊!」 鲨鱼牙齿跟怪声一起紧逼而来,实沉下身躯躲了过去,不过,这样下去会被压倒的──实奋力从头部那边冲进咀嚼者的胯下,钻过长腿穿越后方。前滚翻了一圈后,他站起身躯。 呼吸还没调匀,要先重整态势才行。可是要怎么做呢?对方有必杀的牙齿跟长长的双臂,只要被抓住就会瞬间结束。 就在此时,穿习惯的跑步鞋磨擦不锈钢板,在实脚边叽的一声发出声响。 ──对了。现在的我能做到的事。或许甚至能赢过咀嚼者的事。那就是──跑步! 实没有回头与敌人对峙,而是让身体前倾奋力踢向屋顶钢板。 有食人鲨从后方追上来的感觉。锋利的利牙令后颈肌肤产生刺痛感。实踢飞想要蹲下来的冲动,在广大的超级竞技场屋顶上一直线地疾驰。 实不太擅长慢跑(sprint),不过却知道跑法。他放松肩膀的力量,大大地,有节奏地挥动手臂。意识著身体轴心,使劲踹向重心的正下方。 那是无氧运动,所以实没有呼吸。快要痉挛的横隔膜停止了动作,堵住肺部的二氧化碳渐渐散去。咀嚼者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快要陷入恐慌的思绪缓缓冷却下来。 在胸骨中央处,漆黑色的第三只眼扑通一声震动了。 ──行得通! 实一边用双腿紧急剎车,一边在清空的肺部吸进满满的冷空气。 蓄积。 压下去。 视野变成青蓝色调,所有声音跟温度都消失了。身体浮起三公分。 实回过头,眼前所见是鲨鱼男以站立在ssa对面的高楼大厦为背景,张开双臂飞扑而来的剪影。 「喔……喔喔喔喔!」 实一边在防御壳内吼叫,一边一头栽向咀嚼者。 就算猛烈撞向被西装裹住的胸膛,实也几乎感受不到冲击力或是反作用力。究竟是基于何种机制呢?使出外壳时,甚至可以扭曲三大运动定律。实这边明显体重较轻,被轰飞的却只有咀嚼者一人。 鲨鱼男背部重重撞上不锈钢板,这回换成实飞身扑向他。 实模仿格斗技节目有样学样地骑在鲨鱼男身上,左右轮流挥落握紧的拳头。 第一拳命中咀嚼者的左肩,第二拳则是捕捉到喉咙──然而对准下颚接连使出的第三发右拳却在途中被挡住了。 突然张大的颚部,将拳头连同外壳一起衔进去了。 这一回实就喀叽一声感受到了坚硬冲击。在推不动也拉不出来的右臂另一侧,咀嚼者的双眼发出红光。 *** 挨了头槌的右胸有如火烧般疼痛,被拳头殴打到的左肩与锁骨则是又麻又痛。或许连骨头都裂开了。 有点看轻小鬼的身体能力了。想不到他能跑得比平常就在健身房训练的高江洲还要快……而且居然还作势要逃,然后反转身躯撞过来。 意料之外的现象还不只这些。 虽然没对小鬼明言,不过高江洲选择埼玉超级竞技场为战场的理由还有一个。由于整片屋顶都被涂上漆的不锈钢板覆盖,所以这里比土地或是水泥地还要容易滑倒。 小鬼裹在身上的透明外壳表面异常滑溜,而且还硬得恐怖。如果是拥有超常强度的玻璃状物质的话,在金属板上面应该会因为脚滑而无法好好行动。然而,从紧急剎车直到用身体撞过来时,小鬼都完全没有失去平衡。那个外壳感觉起来比高江洲穿来的橡胶底步行鞋还要更紧密地抓著屋顶板。 究竟为何能做到这种事,高江洲不明白。然而眼球赋予的力量本来就是常识之外的事物,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足为奇。 就像在连水跟食物都没有的那栋废弃大楼里,让高江洲的肉体完全地──不,是复活到百分之百以上的地步一样。 始料未及的反击让高江洲受到轻微的伤害,不过他还是抓住小鬼了。不,是衔住了。既然状况变成这样,高江洲就不会再让小鬼逃掉,也不会让他做任何事。首先就这样连著外壳将右臂咬断。享受一阵子小鬼因苦痛而满地打滚一边哭叫的模样后,再把左臂也咬掉。接著是右脚,然后是左脚。他能跑得那么快,所以可以品尝到内部塞得满满的美味骨头吧。 也要在失去四肢,因出血过多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的小鬼眼前咬那个女人。因为自己不惜使用很难弄到的巴比妥酸系安眠药,就是为了要留她一命。虽然她似乎是小鬼的义姊,不过就是因为这样才能给予自己既刺激又感动的味道吧…… 如此思考时,高江洲脑袋深处掠过一阵奇妙的刺痛感。 他无视这种感觉,用右膝顶起小鬼的身躯,同时拖拉自己衔住的右臂,将他拉倒至左边。当然,颚部没有放开。骑在小鬼身上后,高江洲封住左拳的攻击,然后解放鼬鲨模式的咬合力。 「咯噜噜噜!」 喉咙漏出猛狞的吼叫声。颚部四周的肌肉叽哩叽哩地鸣叫,承受骇人压力的獠牙们微微震动著。 然而。 小鬼的壳跟三天前一样,没有发出压辗声也没有弯曲。它以超越物质的硬度忍受鼬鲨的威力,拒绝著崩坏。嘴巴传来「这样下去就算啃咬几十秒,这个外壳也不会破掉吧」的口感。 ──不过吶,少年。我也不是三天前的我啰。 仍然咬著手臂的高江洲以思绪如此低喃,吊起右边的嘴角露出狡狯笑容。 在冰冷至极的废弃大楼深处,高江洲嘴巴的烧伤刚要治愈,却因为消耗过多的能量而濒临死亡。那时救了他的东西就是──散落在地板四处的不锈钢螺丝跟螺帽。 就常识而言,人类无论是试图舔舐或咬碎金属,都无法得到一卡路里的热量 。然而世界上却也存在著吃铁的生物。那就是将二价铁转变成三价铁,藉此取出能量进行增殖的「铁细菌」。 不得而知高江洲体内是否出现了同样的机制。然而事实上每吃一个螺帽,空腹感就会收敛一些,烧伤的治愈程度也有所进展。高江洲在黑暗中满是灰尘的地板上爬来爬去,将指尖触碰到的金属块一一放进口中贪婪地吃掉它们,就像还不懂事的婴孩。或者说像是野兽。 那是屈辱,同时却也是倒错的喜悦。 这就是所谓的啃咬。精心烹调的料理,装饰华美的餐桌,一切都只是虚华的装饰。 在不知不觉间,螺帽感觉起来像是糖果那样甜,螺丝则是跟饼乾一样香。高江洲陶醉地贪食著金属,吃饱后再次陷入沉眠。他已经没梦到以前的事情了。 不久后天亮,以爽快感觉清醒之时,仍然变形的颚部已恢复成原形。应该达到第三度的烧伤也完全治愈,就算动嘴巴也完全不会痛。不只这样,所有牙齿都隐隐带著银色光辉,简直就像把金属吸收到组织里似的。用指头一弹,就会传来清脆的声响。 高江洲假装成慢跑者回到饭店,淋完浴后就结帐离开了。在地下停车场握住马莎拉帝的方向盘时,他已经明白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 要找到那个小鬼,查出他家住在哪里,然后跟踪小鬼在没人的地方袭击他。不容易做到的话,就绑架他的家人当人质叫他出来。如果考量到那个电击棒小姑娘跟她背后的组织,停留在这座城镇就是一件危险的事,可是不跟小鬼分出胜负的话,高江洲怎样也咽不下这口气。 下次一定要啃咬他。 因为高江洲已经脱胎换骨,变成了更强更庞大,更美丽的鲨鱼了。 「咕,咕咕,咕咕咯咯喔!」 跟小鬼叠在一起,颚部仍然咬著右臂的高江洲发出吼声。 赤红眼球在下颚中央激烈地脉动著。颚部的骨头、肌腱、肌肉、还有牙齿都有如火焰般变热。 一边咯叽咯叽咯叽地发出异样声音,颚部……不,整颗头都渐渐变形。有如燃烧般的痛楚,以及高于痛楚数倍的快感贯通全身。 终于……总算……好不容易变成了「那种鲨鱼」。 史上最大的肉食鱼类,君临大海的绝对支配者。高江洲第二喜欢的鲨鱼。 名称:巨齿鲨。 英文名称:megalodon。 *** 看到咀嚼者的脸庞逐渐完成更加剧烈的变脸过程,实大感惊愕,同时抬头仰望那张脸庞。 至今为止已经比普通人还要突出十公分以上的颚部,渐渐变得更大更长。鼻梁跟颚部前端一体化,额头到后脑勺描绘出圆滑曲线。双眼移动至脸庞侧面并变小变圆。脖子也变得异常粗大,衬衫的钮扣跟领带被撑裂喷飞。 然后,曾是刀锯二段式构造的牙齿,变成既巨大又厚实,有如剑尖般的三角形。 咬著实的右手的是鲨鱼男的完成型。从脖子以下虽然还是穿著西装的人类,不过看得见的皮肤范围全都染成了蓝黑色。 粗大肌肉在横幅即将达到二十公分的颚部两侧起伏著。 拥有银灰色金属光泽的牙齿,承受月光散发出刺眼光辉。 ──不行,会被咬碎。 产生这种感觉的瞬间,实发出吼叫: 「呜哇啊啊啊啊啊!」 他把至今为止只是让敌人咬住的右手,不顾一切地刺进嘴巴深处。指尖──正确的说是裹住那边的防御壳──埋入喉咙的软组织里,鲨鱼男微微仰起头部。 实瞬间使出吃奶的力气抽出右臂。一边感觉獠牙尖端擦过透明外壳,一边勉强拔出手臂的那个瞬间,上下颚以猛烈的威势撞在一起,无声的世界里爆散出橘红色的火花。 这一回巨颚有如要咬住头部似的紧逼而来,实左倾身躯躲了过去。他顺势用右膝在咀嚼者的侧腹顶上一击。压制力道减弱的瞬间,实回转身躯逃开了被对方骑在上面的局面。他站起身来,有如要绕到后方似的奔跑拉开距离。 虽然可以呼吸,却感到喘不过气。该不会是壳中的氧气渐渐用尽了吧。实不能在这时候昏倒,只好万不得已解除防御壳。 跑步鞋鞋底接触钢板的同时,比之前更浓厚的红宝石之眼的臭味扑鼻而来。 「呜……!」 实不由自主想要停止呼吸,却还是忍下来大大地做了一个深呼吸。 鲨鱼男不久后也缓缓站起,然后回过头。 由于头部巨大化之故,身高也跟著变高,现在已经有一百九十公分左右了吧。四肢肌肉也肥大化,西装袖子与长裤车缝处有一部分裂开了。领带早就不见,衬衫的钮扣也被弹飞,裂至腹部附近。裸露而出的胸肌简直就像健美先生……不,像是野生动物。 就算远离五公尺以上,实仍然被透过空气传导过来的物理性破坏力所震慑,所以他大大吸了一口气试图再次展开防御壳。 然而,咀嚼者却早了一瞬间发出扭曲笑声。 「哈,哈,哈……可惜没办法看见自己的模样吶……」 那是大量磨擦音跟粗低音混合在一起,不像是人类的声音。只不过嘴唇跟牙齿还有舌形状都跟人类截然不同,能说话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很不合理了。 宛如从恶梦中爬出来的怪物,用底部隐隐闪著红光的眼睛紧盯实,一边继续说道: 「甚至到我想请你用手机替我拍一张照片的程度呢。我为了变成这种姿态而吃了什么,就算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吧,哈,哈。」 鲨鱼咧嘴而笑,露出来的獠牙散发出凶恶光辉。 「对了,男孩。你知道人类的咬合力……也就是咬东西的力量,每一根牙齿有几公斤吗?」 「…………」 实微微摇头后,鲨鱼以老师般的态度竖起右手的食指。 「那么,我就教你吧。成年男性大概是六十公斤左右,当然有个人差异就是了……如果换成狮子的话,就是四百公斤。鳄鱼或是河马的话,可以高达一千公斤。这差不多就是陆地动物的最大值了。」 「……你想说自己咬东西的力量就是这么大吗?」 实以沙哑声音如此发问后,咀嚼者再次咧嘴微笑。 「很遗憾,陆地的野兽根本上不了台面。大海的支配者,最大级的鼬鲨或是大白鲨的咬合力是两千公斤,可以说是现存生物中咬合力最强的动物……不过在已经绝种的动物中也是有超越它们的家伙存在。大家熟知的恐龙──雷克斯暴龙的咬合力据说有五千公斤,很惊人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 难以承受鲨鱼头发出学术性台词这种宛如恶梦般的光景,实如此大吼。他虽然有著想拖时间的内情存在,却也担心被平放在空中梁柱上的典江。如果她因为安眠药药效消退而清醒,然后陷入恐慌的话,或许会从梁柱上坠落也不一定。 然而咀嚼者却微微摇动竖著的食指,继续把话说了下去: 「别这么焦急吶,男孩……那么,史上拥有最大咬合力的生物是雷克斯暴龙吗?答案果然还是否定的。在一百五十万年前的海中啊,存在著以咬合力比雷克斯暴龙多三倍,足足有一万五千公斤而自豪的王者。一根牙大约是十五吨呢,就算是鲸鱼厚重的皮肤都能轻易撕裂吧。你应该也听过它的名字才对。那个绝对王者就是全长可以轻松超过十公尺,最强最大的鲨鱼……巨齿鲨鱼(carcharocles megalodon)吶!」 咀嚼者用突然増加音量的声音吼道: 「而且!已经绝种的巨齿鲨,如今超越悠久漫长的时间复活了!……也就是,我──!」 咚 !钢板在男人的脚边掀起波浪。 咀嚼者用难以想像是巨躯的速度跃向这边,实大步跳向右侧闪了过去,并再次发动能力── 然而,这一回他却无法确定防御壳是否可以完全挡住那个巨大到恐怖的牙齿。随便让对方咬上来,再趁机用拳头反击的手段已经无法使用了。 ──如果能活著回去,一定要想办法确认这个外壳能承受到几吨为止。 在脑袋一隅思考这种事后,实挥开这种想法。现在得想办法打倒眼前的怪物才行。 如果咀嚼者的武器是连铁都能咬断的颚部,实的武器就是被壳包住的双拳。不但揍人时不用担心对手骨跟手腕关节造成伤害,而且又跟钢铁一样硬,所以可以期待它具有使用大型铁锤敲击差不多程度的威力──如果能命中的话。 「呜……喔喔!」 实一边绕到鲨鱼男右边一边刺出拳头,可是却挥空了。因为咀嚼者用敏捷的速度飞身跃向后方。实千钧一发地躲开立刻袭来的牙齿。他再次高举拳头刺了出去,不过又被闪开了。 实明白自己的拳击一看就知道是外行人的大动作。然而,对实际上就是大外行的实来说,他根本就不晓得正确的挥拳方式。咀嚼者渐渐变得有办法从容地闪过拳头,实的壳却开始被利牙擦过。 这样下去的话,迟早会被抓住。 武器。除了拳头外,还有什么武器吗? 踢击虽然比拳头威力还大,却不在选项之内。踢出去的瞬间不是跌倒,就是脚会被咬住。 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至少应该从厨房拿一把菜刀过来。不,在握著菜刀的状态下使出外壳的话,说不定菜刀会被弹向内侧刺到自己。 怎么办,要怎么做才好── 千钧一发的攻防持续之际,实在不知不觉间被逼到了大屋顶的东侧边缘。 没办法继续后退了。咀嚼者也察觉到这个事实了吗?只见他大大地展开双臂,一点一点地缩短距离。 无法躲过下一击。如果跃向后方的话,就会掉到顶楼的露天平台上,搞不好还会坠落至包围著ssa的马路上。从这个位置算起,落差有六十公尺吧………… ──等一下。 刚才自己应该也想过这种事,而且还是从相反的方向。 没错,自己还有武器。是特大号的,绝对不会被躲开的武器。 实压低腰部,微微把眼睛瞄向右方。 也许是判断实会往那个方向闪躲吧,咀嚼者一边把重心倾向那边,一边一口气猛扑而来。 ──典江姊,我马上回来,你再等一下下就好了! 一边在心里呼唤最爱的姊姊,实一边弯曲双膝紧紧抱住咀嚼者的身躯。 他奋力用双腿踢向屋顶板,跃向正后方。 快要把实的头咬住的咀嚼者瞪大双眼,虽然将左手伸向后方,不过已经太迟了。 两名第三只眼持有者互相纠缠,一口气飞出大屋顶的边缘。 *** 对自身之力的绝对信赖。 「巨齿鲨模式」的高江洲毫无动摇地拥有这种信念,但小鬼感觉起来却没有。高江洲认为这就是他不让自己啃咬外壳四处逃窜的理由。 所以高江洲无法想像,小鬼居然会带著自己从高度六十公尺的屋顶纵身跃下。 「咕噜啊啊!」 高江洲一边发出愤怒与惊愕的声音,一边拚命试著抓住屋顶的边缘。然而,伸出去的指尖却只有掠过水泥梁柱而已。 屋顶正下方是以紧急逃生梯连接在一起的顶楼露天平台。不过以这种劲道而论,两人会越过那边,坠落至数十公尺下方的地面。 选择埼玉超级竞技场的屋顶为战场时,高江洲当然也考虑过坠落的风险。然而,大屋顶的面积毕竟有三万平方公尺左右。只要在中央地带战斗,就应该不可能掉下去才对,而且小鬼应该也不会接近边缘吧。 高江洲明明是这样预测的,却因为热衷于狩猎而把小鬼逼到边缘……而且还没看穿他打算跟自己一起坠落的企图而扑了过去。 愚味,愚味。明明又没有连脑袋都变成鲨鱼。 就算后悔也已经太迟了。要想办法把坠落造成的伤害控制在最小范围内才行。为了达到目的,要把金当成缓冲垫………… 不,不,不对。小鬼被比铁还要坚硬的外壳包围著。掉在那种东西上的话,冲撃力道会加倍。要离开他。离开,然后掉到行道树或是人造绿地上面。 瞬间动脑筋思考到这种地步后,高江洲伸手试图推开紧紧抓住自己的小鬼。然而,自己却被对方用双臂紧紧抱住而无法剥开。 地面已经逼近眼前。坠落地点是接近ssa东侧的宽广步道。与柏油路面发生激烈冲突的结果已无法避免。唯一能做到的事情就只有相信眼球赐予的……不,是相信自己从自己体内找出来的力量。 忍耐,活下去给敌人看。 「咕噜喔喔喔喔喔!」 高江洲一边朝著急速接近的地面迸发出猛狞咆哮,一边绷紧全身的肌肉。 冲击。 视野先是染成纯白色,接著立刻转暗。 *** 由于咀嚼者在坠落前扭转身躯之故,实从左肩撞上马路。 传来的是咯咯咯的减速感,以及身体核心被推挤般的压迫感。 就只有这样而已。 柏油路上形成了一个像是陨石般的大洞穴,可是别说是痛楚,就连撞击力都没有感受到。从六十公尺的高度垂直坠落,原本会对实的肉体造成致命性的损坏,隐形防御壳却完全阻绝了这个结果。 ──究竟是怎样啊,这个壳? 实初次对自己的能力产生类似恐惧的感觉,不过也只是一瞬间而已。现在他只是觉得感激。因为同时从右肩著地的咀嚼者,已经一动也不动地倒在不远处的路面上了。 在巨躯下方,漆黑色的血泊渐渐扩散。只有手脚末端不规则地抽动痉挛著。 死了──吧。实使用的「绝对不会被闪躲的武器」,也就是铺设著柏油的地面,让自豪拥有威胁性力量与耐久力的红宝石之眼丧命了吧。 ──这也就表示,我杀人了。 这个认知忽然造访心中,实在壳中短促地吸了一口无味无臭的空气。难以忍受的窒息感再次来袭,实在无意识中解除了能力。鞋底踩踏到柏油碎片发出喀啦声响。 坠落时明明响起离谱至极的轰音,如今整个世界却寂静无声。 右边是ssa的墙壁,左侧则是隔著马路与jr铁路相望。就地形上而论,会进入此处的只有前往ssa地下停车场的车辆而已,而且那个停车场也早就关闭,连警卫或是警察听见声响赶住这里的感觉都没有。 实呆立了半晌,耳中只有听到北风摇动行道树的声音。 要跟咀嚼者战斗,然后打倒对方。实认为自己确实地做出了觉悟,然而他发现所谓打倒的这种念头,真要说起来的话其实就是没做好觉悟。 自己在无意识之间避开了「杀掉」的表现方式。跟rpg游戏中那种「打倒怪物了」,「制裁敌人了」的讯息一样。结果直到最后一刻,自己仍然无法直视现实…… 实一边思考这种事,一边慎重地朝咀嚼者一步,又一步地接近。 红宝石之眼倒伏在地,头部仍然是尖锐的鲨鱼,连残留在后脑勺的头发都变成蓝色的针状物。如果他就这样没变回人类的话,尸体会被怎么处理呢?还是说连把这副巨躯运送至某处藏起来都是实的义务呢?不过,要怎么做才行? 就在实思考著这种事,一边再次向前跨出一步的那个时候。 耳中 传来细微,却很奇怪的声音。 喀啦喀啦。 咯哩咯哩咯哩。 彷佛弄碎某物似的。 不,正确的说──像是在咬碎某物似的。 「────!」 实惊愕地瞪大双眼,一边朝后方快速退一步。 一瞬间之后,咀嚼者的巨躯有如上了弹簧似的动了。壮硕右臂有如大蛇般闪出,抓住实的右脚踝后,咀嚼者用蛮力将他狠狠甩飞。实连使出外壳的时间都没有,背部直接撞上步道与车道中间的人造绿地。 实无法立刻站起。在他眼前,刚才以为已经死掉的红宝石之眼缓缓撑起身躯。 对方受到了沉重的创伤,这一点无庸置疑。白衬衫被血染成浊黑色,下颚还啪哒啪哒地垂滴著血。然而,还有其他东西掉在地面上。微微动著的嘴角接二连三掉落有如细小碎片般的物体。 喀啦喀啦,咯哩咯哩。 他在吃马路,吃马路上的柏油块。 定睛一望,只见咀嚼者脚边开了一个大洞。那不是坠落弄出来的洞穴,而是被巨大獠牙咬开的。 「……cattivo(难吃)。」 撂下实连这是哪国语言都不晓得的单字后,鲨鱼男抬起脸庞扭曲嘴角笑了。 「不过吶,柏油的主要成分是碳氢化合物,也很像是米饭或面包这种碳水化合物的名字就是了。只要吃下去结果都差不多吧?」 「…………怎么会……就算是鲨鱼,应该也不可能消化柏油……」 仍然倒在地上的实茫然地低喃,不过就算在这段时间里,刻划在咀嚼者上半身的无数撕裂伤也渐渐堵住。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回复力。 「咯咯……别小看了鲨鱼的消化力喔。而且,鲨鱼也可以从其他鱼类会立刻死亡的伤势中复原。」 鲨鱼男有如读取到实的思绪似的大放厥词: 「……不过,从那种高度坠落还是有点难受吶……再爬上去一次也很麻烦,还是换个时间跟场所好了。你就睡在那边吧。」 咀嚼者改变身体的方向,开始缓缓迈出步伐。从他护著右肩,拖著右脚前进的模样判断,伤害确实还残留著。 咀嚼者移动方向的前方是接续地下停车场的坡道。他自己的车停放在里面吧。如果他使用汽车的话,就算是实也没办法用跑的追上去。 应该趁对方受伤时给予致命一击才对。在这里跟丢咀嚼者的话,等他伤势痊愈或许又有可能盯上朋美或是典江。 脑袋虽然理解这件事,实却埋在人造绿地里无法动弹。 不是打倒,而是杀掉。就算对方是异形鲨鱼男,自己也将会夺去原本是人类的对手性命。 ──做不到。杀人这种事我不可能做得到。这种事我连一次也没思考过,甚至没想像过。所以不可能的,已经无法继续战斗下去了。 ──而且就算是咀嚼者,在接触到第三只眼前或许也是普通人。如果他是精神受到干涉,也就是在洗脑状态下被迫杀人的话,我有权利制裁这个罪行吗? ──没错……我做不到。无论是咀嚼者或是其他人,在自己的意志下夺去某人的性命……这种事,我根本………… 不。 不对。 只有一个人──一旦机会来临,自己就会毫不犹豫地杀掉对方。实心中存在著无论时间经过多久,都绝对不会消失的杀意。 夺去父亲、母亲,还有姊姊的性命,却过了八年都还没被逮捕的犯人。虽然连长相名字还有性别都不晓得,可是不管对方是哪种人,无论有何种内情都一样,只有那家伙实杀得掉。 想要杀对方,想用最残忍的方式杀掉。 咀嚼者也做了跟那个犯人一样的事。他自己说过,袭击箕轮朋美之前已经杀了四人。无论是否被第三只眼操控,事实都不会改变。 牺牲者们应该也有家人才对。跟实一样悲叹著、痛苦著,被推入绝望深渊的家人。 不是跟自己无关,并非怎样都行。 就算没权利,实也有义务。他有义务在这里打倒──不,是杀掉咀嚼者,阻止下个牺牲者出现。 咀嚼者已经走下缓坡,踏进停车场之中。那里已经停止营业,所以内部一片漆黑。宽阔的背部渐渐沉入黒暗── 实握紧双拳,咬紧牙根,从人工绿地上剥离身躯。 他站起身躯,将右脚踏向前方,然后下定决心踢向柏油路面。 接著奔跑,冲下长坡,穿越栅栏机旁边的行人步道,奔入地下停车场内。 被绿色的紧急照明灯朦胧地照亮著的广大空间内,几乎没有车辆。然而咀嚼者移动的方向前方,却停驻著一辆外形华丽的大型跑车。 实贯注所有意志,将声音狠狠丢向不规则地摇晃著的大背部。 「等等!」 异形剪影的脚步倏然而止。 「只不过是从屋顶上坠落,你就要卷著尾巴逃跑吗?」 静止半晌后,影子缓缓回过头。 「你说我……逃走……?」 在黑暗深处,两只眼睛放出红光。 「咯咯咯……说了很勇猛的话嘛。在屋顶上跟小沙丁鱼一样四处逃窜的人,明明就是你吶。」 「嗯。可是我已经不会再逃跑了!我要,在这里……杀掉你!」 实的宣言大声地回响在宽敞的停车场。 赤红双眼缓缓眨了一下。虽然被气温急速变冷的感觉袭击,实还是绞尽精神力继续站在原地。 「…………杀掉……?身为猎物的你……把掠食者的我……?」 沉重靴声响起,咀嚼者右脚同时向前跨出一步。 「意思是只有区区一片薄壳的你,要杀掉身为真正优越种的我吗……?」 接著是左脚。黑影以超越远近感的速度渐渐巨大化。 「无法原谅吶……有必要告诉你那句话是多么愚昧又罪孽深重才行……」 咯啦,咯啦──咀嚼者的肌肉一边让骨头发出压辗声,一边高高隆起。无数獠牙承受朦胧光线散发出凶恶光辉。 「我要咬你……咬你……咬你咬你咬你咬你咬你咬你啊啊啊啊────!」 异样吼叫声响起,巨躯也跟著跃向空中。 实也同时踢向水泥地板。 他展开防御壳,用尽所有力气握紧右拳。 实一边大吼,一边朝正上方降下来的鲨鱼头刺出拳头。 「唔啊啊啊啊啊啊────!」 被外壳裹住的拳头猛烈地撞上尖锐的鼻尖。青黑色皮肤裂成放射状,大量鲜血飞溅四散。然而,鲨鱼却把头向左一摆让拳头滑掉,然后用张大至极限的颚部将实的头部整个吃了进去。 *** 愤怒。 未曾感受过的──,比三天前被小姑娘用电击棒灼伤嘴巴时还要更激烈的愤怒,在高江洲全身来回奔流。 是因为中了小鬼的计策而笨拙地坠落吗? 是因为要治伤而落得必须吃柏油的下场吗? 是因为对方当面污辱自己「要夹著尾巴逃走吗」吗? 虽然这些理由都没错,却又不是只有这样。这股怒火打从几个小时前……打从袭击小鬼他家,绑架是他义姊的那个女人时,就存在于高江洲的体内深处了。 其实他原本打算立刻杀掉她。 压迫颈动脉洞,顶多只能让人昏过去几分钟而已。这次要通过市区中心,如果女人在车子后车厢醒过来的话,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反正自己马上就会杀死小鬼,只要从远方看起来有活著就行了──不,就算被识破是尸体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然而 ,静静咬破锁仁,打开门扉侵入室内,看到女人在厨房准备晚餐的背影时,某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瞬间袭击了高江洲。他甚至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来这里干嘛。 瓦斯炉上面放著平底锅,女人一边确认火候大小,一边用开朗声音对伫立在后面的高江洲说道: 「欢迎回来,小实。今天你进门时挺安静的嘛。再等一下下喔,饭马上就煮好了。」 实际上高江洲只呆立了仅仅一秒吧。不过在那一秒之间,高江洲却接连感受到不曾记忆过的混乱与纠结。或许是充斥在那个空间的氛围害的吧。 从电锅喷出的,刚煮好饭的气味。 油在平底锅内弹跳的轻脆声响。 在女人娇小背部处摇动著的围裙系绳。 这些事物合成一体所酝酿出来的氛围,对高江洲来说应该是无缘的存在才对。话虽如此,他还是被一种感觉包围,就像从某个寒冷又黑暗的地方回来这里。 桌子上马上就会摆放冒著蒸气的餐盘,某人会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并且用笑容说话。为了奖励小晃考一百分,今天是小晃爱吃的肉丸义大利面唷。好好嚼,尽量吃喔………… 回过神时,高江洲已经用右臂绕住女人的脖子,慎重地压住了颈动脉洞。过了半晌等娇小身躯一软后,高江洲将女人轻轻横放在地板上。 跟自己计画的不一样。发现这件事后,高江洲试图弄碎女人的颈骨,可是握住纤细脖子的右手只是不断发抖,根本使不上力气。 自从让赤红眼球寄宿在身上后,高江洲明明已经夺去了四人的性命。把猎物绑在别墅地下室的大餐桌,从脚开始啃咬骨头时,明明也没感到任何犹豫。 然而,无论右手试著用力几次,手臂的肌肉都只是微微颤抖,没有听从高江洲的意志。眼球在下颚那边怦咚怦咚地脉动,一边杀掉杀掉地大吼,不过连平常听起来很舒服的那个声音,现在也只是替脑袋内部带来闷痛而已。 高江洲不得已只好改变计画,让看起来意识朦胧的她吃下珍贵的巴比妥酸系安眠药后,再将她塞进本来准备要用来搬运尸体的大型行李箱。为了不让女人窒息,高江洲甚至还略微打开了拉錬。 在饭厅发现的平板电脑上面留讯息给小鬼后,高江洲离开家门,然后把行李箱堆到面包车后面。车子是昨天去县北部偷来的。爱车马莎拉帝太显眼了,后车厢也很狭窄。况且高江洲的这趟远征还有其他目的。 握住方向盘开始把车开往新都心时,高江洲已停止思考右手使不上力的理由了。 然而,在意识深处他却有所察觉。 那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想承认的事实。之所以无法杀掉原本打算杀死的女人,是因为他感受到了「母亲」的气味。 高江洲在大学毕业的那一天杀死了亲生母亲。他从人生中去除了在二十二年间持续给予无数命令与禁止、痛苦与屈辱的支配者。 将花时间筹备的计画付诸实行的瞬间,存在于心中的只有对牙齿被钳子拔掉一事感受到的憎恨。在那之后过了六年,高江洲连一次也没后悔过。 那个女人只不过是把小鬼叫出来的诱饵罢了,在她身上感受到母性这种事绝不能发生。 因为高江洲晃是将毫无价值的情感全部舍弃的优越种。 因为他是优雅地游动在都市之间,把人类当成猎物狩猎的掠食者。 要证明这件事。 将小鬼的头连同外壳一起咬碎后,高江洲要回到超级竞技场的屋顶,把那个女人一并咬杀。只要这样做,残留在他体内的弱点就会全部消除。 「嘎噜啊啊啊啊!」 一边将应该是怒火的能量化为咆哮撒向四周,高江洲一边啃咬。 啃咬。 啃咬。 每当小鬼来回挥舞的拳头碰到到胸部或是肩膀时,肌肉会溃散骨头会发出压辗声,但高江洲仍是无视痛楚地持续啃咬。 「咕噜噜咯咯喔喔喔喔喔喔!」 喉咙再次释放出粗哑吼声。下颚的眼球以不曾有过的激烈速度脉动著,火热之物传遍整个嘴巴。连系上下颚骨的肌腱与肌肉哔叽哔叽的发出声响,一边渐渐肥大化。 高江洲的头部已经有七成以上化为嘴巴,獠牙也愈变愈大,愈变愈厚实。为了承受强烈的压力,齿根深深地贯穿齿槽骨。比遭到电击棒灼烧时还激烈的痛楚在神经里来回奔流。 即使如此。 小鬼的壳还是连压辗声都没发出,继续承受著高江洲的牙齿。 就算是眼球产生出来的超常现象,只要是某种物质所构成,被施加这种程度的压力有可能不会产生丝毫的变形吗? 不,应该不能有这种事才对。 再一点……只要再挤出一点力量,一定能咬碎它。 高江洲可以从体内听到叽叽叽的异样声响。颚骨难以承受异常压力而裂开,却又立刻被修复。同样的过程也发生在肌腱跟肌肉上面,只要皮肤爆裂愈合一次,血滴就会朝四周喷溅。 然而──壳没有破。 这种硬度已经到了没道理的地步。这一定是给予高江洲的最后试练。将小鬼的壳咬碎的那一刻,至今仍无法挥开母亲幻影的灵魂弱点就会消失,高江洲也会变成真正的掠食者……真正的鲨鱼。 没错,我是……我是鲨鱼。 高江洲最喜欢的鲨鱼。比游最快的尖吻鲭鲨,比连海龟都能咬碎的鼬鲨,比最强最大的帝王巨齿鲨都还能让他产生强烈共鸣的鲨鱼。 那就是沙虎鲨。 它隶属鼠鲨目砂锥齿鲨科,最大只有约三公尺,几乎不会攻击人,外形也很标准。 然而,在种类多达五百种的鲨鱼类中,有一个只有沙虎鲨才有的特徵。 「卵胎生、子宫内同类相食」──沙虎鲨的仔鱼在母亲的子宫内时,不只会吃未受精的卵,也会吞食其他小鲨鱼。 高江洲也是如此。 打从懂事以来,母亲就对他说过无数次「你们本来是男孩子跟女孩子的双胞胎喔」。晃跟灯──据说连名字都决定好了。 然而,生下来的却只有高江洲。虽不知具体上发生了什么事,不过由于在怀孕初期时发生了一点小事故,双胞胎其中一方被另一人──也就是高江洲给吸收了。这是被称为「消失双胞胎」的罕见现象,而这件事似乎也成为母亲跟父亲离婚的远因。 母亲有事没事就会对高江洲说「小晃要连小灯的份一起努力才行」,生气时甚至曾经脱口说出「就是因为你吃掉小灯啦」的话语。 高江洲三年级时,从图书馆的图鉴中得知了沙虎鲨的生态。 跟我一样呢──他如此心想。 我不是人,是鲨鱼,所以才会在妈妈的肚子里吃掉妹妹。 如果是鲨鱼的话,就算没有朋友也无所谓,就算点心是小鱼乾也无所谓。 我是鲨鱼。我是鲨鱼。 打从母亲用钳子几乎拔光所有牙齿后,这句咒语就一直是高江洲的心灵支柱。鲨鱼在一生中可以更换无数次牙齿,所以自己总有一天也会长出新牙齿。 三个月前,咒语成真了。 而如今就是证明真实的时刻。 就承认吧。在所有物质之中,最硬的恐怕就是小鬼的壳。 然而,高江洲的牙齿也是万物中最强悍的存在。 咬碎这个壳时,高江洲就会超越最后一道障壁。舍去人类的弱点、人类的愚昧,变成真正的鲨鱼。 「嘎噜噜啊啊啊啊啊啊啊────────!」 高江洲用肌纤维持续增加而开始堵住的喉咙大吼。重复破坏与再生的口腔迸发出火焰般的血烟。 所有声音 忽然消失,似乎连内耳都转变成肌肉了。 谁在乎啊,全部都变成颚部吧。 如此思考的瞬间传来左右眼球爆开的感觉,视野也同时被黑暗包围。 血的味道消失了。铁的臭味也消失了。有如灼烧脸庞般的痛楚消失了。 给你!全部给你!高江洲用不成声的声音发出长嚎。我什么都给你,只要让我把这个硬到绝望的──绝望的………… 什么? 我在啃咬什么呢?为何想不起来? 脑袋……连脑袋都变成肌肉了…… 只有某物在身体中心怦咚怦咚火热脉动的感觉残留下来。 那个脉动甚至侵入脑中,一边夺走记忆跟感觉,一边将它变成肌肉。 曾是掠食者的这三个月的记忆,从高江洲体内消失了。 以美食评论家之姿活跃六年之久的记忆消失了。 一味隐藏自己有装假牙度过学生时代的记忆消失了。 用钳子拔掉牙齿的母亲,强迫自己背九九乘法表的母亲,让自己啃咬小鱼乾的母亲,奖励自己考一百分的母亲的记忆消失了。 分离那一天给自己零食的父亲,跟自己牵手在河边散步的父亲的记忆消失了。 除了驱动巨大颚部的肌肉纤维块外,高江洲的头部什么都不是了。 不是人类之物的咆哮声响起。 大量血液喷溅而出。 所有肌肉超越极限地收缩── 下个瞬间,上下颚部一口气动了起来。 无数银光飞泄,一边发出美丽光辉一边飞舞在半空中。 碎掉的不是小鬼的壳,而是证明高江洲存在的那些牙齿们。 在那之后── 曾是高江洲这名人类的脸庞、头部,还有大脑的肉块以猛烈之势爆开。浊黑色的血与肉片有如瀑布般喷出。掺杂其中的一根牙齿狠狠撞上停车场的天花板,挖出一个深深的洞穴。 只剩下部分下颚,头部则是整个不见的肉体,在直到最后都没有发出压辗声的透明外壳上粘稠地滑动,然后跌落在柏油路面上。 *** 响起了喀叽、喀叽喀叽的不规则声音。 奇怪,壳内明明只听得见不知道真面目是什么重低音而已──茫然地如此思考后,实总算发现声音来源是自己的牙齿。 不只颚部,全身肌肉都微微痉挛,而且怎样都停不住。流在血管里的好像不是血液,而是冰水。从脖子后面一直麻到脚尖,甚至到了光是能站著就很神奇的地步。 在十六年又多一点点的人生中,是第二次──不,是第三次这么接近死亡吧。 八年前的那一晚,实躲在食材贮藏室地板下方的收纳空间里,所以没看见杀人犯的脸庞。实一直对此事感到后悔,可是像这样被如同字面叙述般的「死亡颚部」逼近,除了因为恐怖而僵在原地外,他什么也做不了。 将实的头紧紧咬住的咀嚼者齿列秘藏著可以用破坏装置来形容的压倒性力量,而且散发著钝重的光辉。每根巨大獠牙都有如将杀意与恶意重叠无数层所打磨出来的刀刃。 不可能的──实如此心想。再怎么说都无法防御这种程度的力量。 壳被无力化的那个瞬间会怎样,实在简短时间内想像了好几种结果。是会像玻璃那样变成无数碎片散向四周,还是跟橡胶一样被拉长,或者是像泡泡一样瞬间破裂然后消失呢?还有,那个时刻何时会来临呢? 要杀掉咀嚼者。自己应该做好了这个觉悟才对。然而,他却不知杀人或是被杀的战斗竟是如此恐怖、异样怪奇的事物。那是露骨敌意的激烈冲突,连一丝丝英雄式的感觉都没有。 当然,实心中也存在著憎恨。憎恨杀他全家的犯人,憎恨试图杀害朋美与典江的咀嚼者。他不认为这些情感的热量会输给咀嚼者对自己发出的憎恶。 然而,是否能将这种情感化为能量,那又是另一个问题了。将憎恨与杀意当成能量战斗──实深刻体悟到自己并不具备达成这种目的的回路。或者说,这正是红宝石之眼与煤玉之眼的差别。 所以,就算咀嚼者因为无法控制自己过分巨大的杀意,导致头部有如内爆(implosion)般崩坏,巨躯也一边喷散大量血肉一边崩塌至地面,实也没有发出胜利的欢呼声,甚至连放心地叹一口气都做不到。 「…………这种…………」 一边看著鲜血有如黑色雨滴从直到最后都彻底守护自己的外壳上方滑落的模样,实一边如此低喃: 「…………这种事…………」 根本不是战斗。实打算接著这样说,却无法将它化为言语。 红宝石之眼「咀嚼者」死了。 他变成整个头部都不见的凄惨尸骸倒伏在地。让层层累积至今的所有记忆虚无地飞散,离开了这个世界。而且,这的确是实做出来的事。就算只是呆呆站在原地,实仍然用了自己的力量杀了咀嚼者。 这是无法回避的结果吗,还是存在著不一样的选项呢? 没有声音回答这个疑问。从滚落在眼前的尸骸上面移开视线后,实摇摇晃晃地撑起身躯。这个动作让停留在外壳凹陷处的血液全部流下,滴落在停车场的路面上。 向后退数步后,实解除防御壳,浓密的血腥气息随即扑鼻而来,让他扭曲了脸庞。让咀嚼者的尸体就这样倒在地上让实感到犹豫,不过现在也只能这样做。要赶快回到超级竞技场的大屋顶,从梁柱上救出典江才行── 就在此时。 急速膨胀的空气拍击实的背部,接著响起合成橡胶鞋底磨擦柏油路面的声音。实反射性地打算再次使出壳,却还是停止行动回过头。 连接停车场出口的坡道前方,站著一名身穿黑西装外套的女高中生。她是实除了名字外一无所知的少女──由美子。她跟三天前一样,手中握著大型电击棒。 将视线移动至咀嚼者倒在地上的尸体,以及愣愣站在深处的实后,她将嘴巴靠向附带通讯机能的手表简短地喃道: 「dd,找到了。在地下停车场。」 由美子放下左臂,一脸严肃地小跑步朝这边接近。她移动小小的唇瓣试图说些什么。 然而,实却抢先一步出声。他用自己也吓一跳的音量,狠狠丢出几乎是怒吼般的话语: 「为什么全部都结束了才出现!」 与咀嚼者开始战斗前之所以试图拖时间,就是因为实预料──不,是希望由美子等人会察觉红宝石之眼的气味。 拒绝帮助两人,却又期待他们伸出援手──实自知这种想法很任性,却又怎样也忍不住想要大吼的心情。 「你们不是说过会找出咀嚼者吗!明明是这样才对……为什么到现在才……!」 「………………」 紧紧咬了一下正要张开的唇瓣后,由美子用压低的声音朝这边发问: 「你独自跟咀嚼者战斗了呢。要不要紧?没受伤吧?」 意料之外的问题令气势一馁,实点点头。 「……目前没地方会痛就是了……」 「这样啊。为了小心起见,我会安排一下把你送去医院。」 将电击棒收回右腿的套子内后,由美子再次试图把左手腕的手表抬到嘴边。 「啊,等……等一下!」 实慌张地插嘴。都吼了人家还要对方帮忙,让实感到很犹豫,但现在也不是讲这个的时候了。他将视线移向由美子,劈哩啪啦地快速说明情况: 「我姊姊被留在这里的大屋顶上面。她被咀嚼者绑架又被下药……要快点把人救出来,送她去医院才行……」 然而由美子却用左手制止有如连珠炮般说著话的实,一边点著头说道: 「没事的,dd已经把你姊姊从屋顶上救下来了。她没有外伤,生命迹象也很稳定。」 「……这……这样啊……」 实呼的一声叹了气。 抬起手表后,由美子一边走向实,一边联络某个地方。 「这边已经结束了。咀嚼者停止活动,那男孩也没事。不过为了小心起见,还是要请医生诊断才行,所以收容伤患后把车开到地下停车场这边。」 结束通讯后,由美子望向倒在略远处的异形尸体。接著她抬头仰望天花板,露出明白某事的表情后开口说道: 「车子马上就过来……为了保险起见我想确认一下……咀嚼者是你打倒的?」 「……嗯。是我……杀掉的。」 「这样啊。」 简短地回应后,由美子直勾勾地看著实。实拚命地回望有如会把灵魂底部都看穿般的漆黑色眼瞳。 他认为自己会像三天前那样被叱责。因为他自知刚才虽然凭著一股冲动对由美子怒吼,不过会招来咀嚼者绑架典江的事态,其实有七成是因为自己的粗心大意跟思虑不周所致。 然而与他猜想的相反,由美子摇动长发低下了头。 「对不起,这次的事件是我们这边的失误。昨天咀嚼者非法闯入了熊谷的建设公司。因为是星期日的关系,所以公司里面没人,不过却有一辆车遭窃。我跟dd判断那家伙想逃向北方,所以直接走十七号公路北上追人……到今天才终于发现那是调虎离山之计,所以才又回来这里。我们从杀人方式跟能力的倾向判断他是冲动型的红宝石之眼,所以是我们的失误……」 「………………」 由美子的态度跟三天前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是温顺率直,这让实感到很困惑。 听她说明之际,数分钟前的怒火似乎也跟著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心中浮现的疑问,所以实对她提出问题: 「可是……你拥有所谓的瞬间移动的能力吧?只要使用那个,不就能在一瞬间进行移动了吗……?」 实如此问道后,由美子微微苦笑摇了摇头。 「我的力量,跟所谓的瞬间移动不一样喔。该怎么说……我只能增幅加速力笔直前进而已,而且也无法突破障碍物,所以实在无法在大街上进行长距离移动。如果在加速时撞上建筑物或是车子,我想自己大概会死。」 所以三天前才无法追上冲过树丛逃跑的咀嚼者吗──实一边这样思考,一边点点头。 「是……这样啊。总觉得……第三只眼的能力是看似方便,其实却很不方便的力量呢……」 实一边想起只要一展开防御壳,就会连外面的声音都完全听不到的情况,一边如此低喃。 「到底是基于何种标准决定能力的呢……」 「这个嘛……第三只眼会把人类宿主的记忆……」 由美子微微低垂眼帘,一边开口准备说明,下了坡道朝这边过来的引擎声却让话语声中断了。 出现的是平凡至极的黑色迷你厢型车。它一进入地下停车场就停止引擎,驾驶座的门扉也跟著开启。哒的一声走下地板的dd跟三天前一样穿著迷彩背心,但这回却是黑色跟灰色组成的夜战专用服。 他轻轻抬起同样颜色的棒球帽帽舌,看到实后轻轻招了手。由美子也点了点头,所以实小跑步地朝车子接近。 dd打开左后方的滑门后,横倒在全部放平的后座上的娇小身影映入眼帘。「……典江姊!」 实用压低的声音如此叫道,一边将上半身探进车内。忘我地抱起典江将她抬出车子后,实一边蹲向地板一边再次呼唤: 「典江姊……你没事吧,典江姊!」 大概是为了保持体温吧,义姊身上里著薄薄的防风外套。她的身躯轻得令人吃惊,闭著眼睛的脸庞在紧急照明灯下方显得苍白无比。虽然觉得实的声音好像让她微微动了唇瓣,却还没到清醒的地步。 「她现在还受到药效影响而沉睡著,不过并没有生命危险喔,少年。」 如此告知后,dd有如要让实安心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走向倒在远处的咀嚼者尸体。他探头望向巨大伤口,接著又抬头仰望天花板。是这样做就理解了状况吗?只见dd跟由美子一样用郑重的态度低下头。 「少年,抱歉……还有谢谢。改天再郑重地谢罪跟道谢,现在得先把你跟姊姊送去医院才行。按照惯例,地点就交给我们安排行吧?」 「好……好的。」 实点点头后,dd将视线移向由美子身上。 「回收咀嚼者尸体这件事我已经麻烦课长了。他正在前往医院的路上,所以我请他先过来这边一趟。我想课长二十分钟左右就会抵达,在那之前由美子可以在这边待命吗?」 跟尸体一起被留在黑漆漆的地下停车场让由美子瞬间露出厌恶表情,但她还是率直地点了头。 「我明白了,总之请你快点把两人送过去。」 「了解了解──呃,在那之前,为了保险起见我确认一下。少年,咀嚼者的第三只眼『脱离』了吧?」 「脱……脱离?」 实不解其意地露出困惑表情,由美子对这样的他加上了解说: 「所谓的脱离,就是第三只眼在寄主死亡时穿体而出,一边发光一边飞向天空的现象。一旦心脏停止跳动,就几乎一定会变成这样。」 「咦……朝天空……?」 实一边低喃,一边仰起脸庞,跟由美子还有dd一样望向上方。在水泥与各类管线类露出的天花板上,被黑抹抹地弄穿了一个直径约五公分左右的洞穴。然而,制造出那个洞穴的事物应该不是第三只眼。 把脸庞转回原来的方向后,实一边重播不久前的记忆一边说道: 「呃……咀嚼者的头在我面前爆开……身体就这样倒下……可是,我想应该没有发光体飞走喔……」 听到这句话后,由美子瞪大双眼。 「咦?可是那边不是开了一个洞吗?」 「那是咀嚼者被轰飞的牙齿刺出来的痕迹。你看,仔细观视的话,里面有银色的……」 由美子没让实说到最后就大声叫道: 「不妙了dd,还没脱离!不快点摘除第三只眼的话……!」 三人同时望向滚倒在略远处的咀嚼者无头尸体。 它还是一样没有头。然而在不知不觉中,它已经变得不是尸体了。 朝奇怪方向扭曲的右臂一边颤抖,一边把手指撑在柏油路面上,缓缓移动试图撑起身躯。 实无法相信发生在眼前的事,只是紧紧抱住典江的身躯不断眨眼。然而,曾是咀嚼者尸体的存在却没有停止动作。它一边从关节发出喀啦,咯啦的讨厌声响,一边用生硬动作将胴体从地面上剥离。 脖子的出血情形几乎已经停止了。残留一半左右的巨大下颚渗出大量高黏稠度的液体,厚厚地覆盖住裸露的断面。之所以有粉红色气泡啵啵啵地隆起爆破,是因为气管有空气进出之故吗? 「……明明……没有头……」 实用沙哑至极的声音低喃。 咀嚼者将自己比喻成鲨鱼。然而再怎么说,应该也没有失去脑部还能存活的鲨鱼才对。 然而,数十秒前都还是尸体的东西动作却渐渐变得激烈,最后连双腿都颤抖起来,用鞋底接触地面摇摇晃晃地试图站起身躯。 脖子截断面处厚厚地隆起新肉,一边跟残留的下颚融合一边扩散成喇叭状。简直就像八目鳗的嘴巴一样──如此心想后,无数利齿突破 第九章 鞋底磨擦亚麻板材的细微声响让实抬起头,由美子一边摇曳黑长发一边走过来的身影映入眼帘。 坐在长椅上的实试图起身,由美子却抬起右手制止了他。 「……姊姊的状况如何?」 面对小声的询问,实同样用低调的音量回答: 「不久前清醒了,我也跟她说了话,现在又睡著了……」 「这样啊,太好了。」 由美子缓缓点头,一边抚顺裙摆坐到实身边。实不由自主的挺直背脊,一边继续说明: 「至于外伤嘛,据说只有轻微擦伤。而且她也没看见咀嚼者的模样……应该说她好像连发生什么事都不太记得了。我按照dd的吩咐,对她说有强盗闯进家中,就在强盗正要袭击她时我刚好回家,然后强盗就逃跑了……」 「这样啊。」 由美子一边用右手指尖触碰嘴边,一边用深思的表情说道: 「既然如此,或许就没必要用到记忆封锁了呢。不过要交给课长判断就是了。他马上就会过来喔。你没受伤吧?」 「嗯,我……──由美子才是,不要紧吗?最好快点让医生诊治伤势喔。」 在由美子的西装外套上面,被失控咀嚼者扫到的右臂,以及猛烈撞上柱子的背部布料都破破烂烂地绽开了。情况好的话是瘀青,就算是骨折也不足为奇──实一边这样想,一边说出这些话,由美子不知为何却噘著嘴不发一语。 「呃,那个……怎样了吗……」 「不,没什么。只是在想你是怎么称呼我的而已。」 被对方用冷淡口气这么一说,实总算察觉自己不经意地使用了「由美子」这个称呼。不过就算被由美子这样说,实也不晓得她的姓氏,所以这也是不得已的事。 斜眼瞄了在烦恼不知该道歉或是该豁出去的实后,由美子轻轻耸肩重新答道: 「我也没事啦。撞到的地方只有轻微内出血而已。这种程度的伤害是家常便饭。」 「是家常便饭……吗……」 实不由自主垂下视线,由美子却不当一回事地继续说道: 「dd那家伙的骨头跟内脏也没有异常,不过他有撞到头,所以为了保险起见正在接受检查。真是的,他老是找一些有的没的藉口跷掉训练,所以才会连一个护身倒法都做不出来。从明天起得狠狠操练他才行……」 dd年纪应该比较大才对,由美子的口气却像是拥有笨拙弟弟的姊姊,这让实不由自主地放松嘴角。实以为由美子会生气,但她只有用鼻子冷哼一声而已。 实咳嗽清清喉咙,问了另一件他想知道的事: 「那个……超级竞技场的停车场有车子燃烧,又被挖穿到最顶楼为止,情况真的很糟糕,不过这些事要怎么蒙混过去呢……?」 「简单啊。有陨石从天而降,贯穿建筑物命中地下停车场的车子,然后爆炸起火燃烧。」 由美子一脸认真地如此回答后,实不由自主盯著她猛瞧。 「……这……这么乱来的理由……」 「反正第三只眼也是从宇宙来的,只差在是掉下来还是飞上去而已吧。」 「…………是……是这样吗……」 与咀嚼者激斗后,时间经过了三小时。 位于埼玉市大宫区东侧的医大附属医院顶楼有两个人。或许也是因为现在是清晨五点吧,昏暗的楼层里没有其他人身影。 红宝石之眼从失控咀嚼者身上「脱离」后,dd开车将实与典江送到了医院。他们事前似乎有打过电话安排,所以典江在急诊搬入口被抬上担架床后,立刻被送去进行精密检查。幸好她没有像是外伤的伤势,不过由于她被咀嚼者强灌安眠药之故,为了慎重起见还是被送进了顶楼的个人病房。 不久前她清醒了几分钟,跟实说了一下话后又睡著了。今天县厅那边似乎得请假了。 由美子说自己要跟「课长」那名人物一起在现场进行善后跟封锁情报的工作,所以留在超级竞技场的停车场那边。实在离典江个人病房不远处的长椅等待由美子,一边也有些担心她的伤势。不过从刚才的走路方式判断,她似乎没受到重伤。 她不愧跟自己说的一样,一定有好好采取护身倒法吧。对她来说,那种程度的非日常战斗真的只是「家常便饭」而已。 然而,对实来说这一切当然都跟梦境中发生的事情一样。他明明有跟山一样高的事情想问由美子,轻微的虚脱状态却到现在还持续著,所以他连从何问起才好都无法决定。 正面窗口可以看见黎明前的天空。实茫然地看著眺望著,口中说出了连他自己也没想到的话语: 「当时……失控的咀嚼者打算杀死我跟典江姊时……」 面对吞吞吐吐的实,由美子有如催促似的将有力视线投向这边。 「……那家伙看到典江姊,该怎么说呢……看起来好像很迷惘。我明明觉得绝对无法跟它沟通,只有在那个瞬间我觉得它的想法好像传到了这边。我想那家伙……不愿意杀死典江姊。而且实际上它也停止攻击了……为什么会有这种事……」 「………………」 由美子转动身躯面向正面,虽然维持了数秒的沉默,但她不久后还是小声说道: 「……第三只眼可能会在某种程度上复制寄主的记忆与人格。」 「咦……把……把记忆……?」 「没错。在咀嚼者之前失控的那两例中,红宝石之眼虽然本能性地、机械性地持续发动攻击,却也说出了被认为是来自宿主记忆的话语。就算在那个时间点上宿主的脑部几乎完全损坏也一样。」 「…………!」 实猛然吸了一口凉气,用总算开始运转的脑袋一边思考由美子这番话语的意义,一边用沙哑声音低喃: 「……那么……之所以对攻击典江感到犹豫,是那个男人的……咀嚼者的记忆或意志残留在红宝石之眼里面……的关系吗……?」 「──这样思考最合理呢。」 「不过……咀嚼者可是至今为止袭击好几个人又杀死对方的极恶坏人吧?而且他三天前也打算咬杀箕轮同学……那种家伙为什么只对典江姊……」 勉强说到这里后,实紧紧咬住唇瓣。 就是因为复制了咀嚼者的记忆,那个怪物才没有杀死典江。这个假设无论如何都教人难以接受。 实沉默不语,由美子连同上半身一起转过来面向他。也许是反映了内心的迷惘吧,黑色眼瞳在那一瞬间出现了动摇。不过煤玉之眼的少女只眨了一次眼睛,然后用静谧语气开始说话: 「关于已确认的红宝石之眼持有者第二十九号,代号『咀嚼者』的男人,我们刚刚才得知他的本名。因为他没携带身分证之类的证明文件,行车执照也跟车子一起烧掉了。我们调查了车牌号码,现在总算传来回应……看到名字后,我跟课长都吓了一跳呢,dd他还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喔。因为他好像是咀嚼者的粉丝。」 「咦……粉丝……?咀嚼者是艺人吗……?」 「类似啰。他是小有名气的美食评论家,会在杂志上发表跟餐厅有关的报导,有时候也会上电视。全名叫作高江洲晃。」 「高江洲……晃……」 实确实听过自己重复低喃的名字。虽然对艺人或艺文人士完全不熟,不过在ssa屋顶上初次面对素颜的咀嚼者时,实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他,所以这个念头并不是错觉。 拥有这种社会地位的人为何要……就在实如此心想时,由美子再次开口说话: 「高江洲的母亲也是有名的教育评论家,不过她在六年前出 车祸死掉了。虽然不确定那是真的意外或是死因不明,不过就刚才用网路大致调查一下的结果而论,高江洲好像从小就跟母亲一起参加演艺活动。」 「……他喜欢母亲吗……?」 由美子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实的低喃。相对的,她用更低沉的声音有如嗫语般说道: 「我不知道,所以只陈述事实。我们推测有一些女性成为了咀嚼者……高江洲的牺牲者,而且她们不管几岁全部都是单身。也就是说,那家伙并不是以主妇为目标。虽然这是我毫无根据擅自想像的理论……不过如果高江洲把自己母亲的形象叠上你姊姊身穿围裙的模样,才会把人绑走却没在她身上留下半点伤痕的话……那这种情感也被第三只眼复制,所以就算陷入失控状态也没有袭击你姊姊……」 「可是……这么一来,简直就像……」 实深深低下头,从喉咙深处挤出声音: 「简直就像咀嚼者也是牺牲者一样不是吗?意思是说他被第三只眼命令,才会不得已地杀人吗?事到如今没有这种事吧。那家伙是凭藉自己的意志袭击无辜的人,而且杀害她们的极恶坏蛋吧?他是绝对的罪恶,死掉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面对实的话语,由美子沉默了一下子后,用至今为止听起来最沉稳的声音回答: 「我想绝对的罪恶这种东西并不存在……第三只眼会以它进入的人类的记忆为模具,产生各种特异能力。除此之外,红宝石会被给予『杀掉其他人类』的冲动,而煤玉则是……虽然身为当事人而无法自己感觉到,不过我想我们一定也被给予了某种命令。在这里面存在著什么意义或是目的,至今仍无人晓得。说不定……这不是自然现象,而是有某人将两种颜色的第三只眼送进地球。如果是这样的话,对那些家伙来说或许红宝石做的是善事,而碍事者的我们则是坏人。可是──」 由美子忽然用自己的手指,轻轻触碰实紧紧握在膝盖上面的右手。 「至少我跟你姊姊,还有那个田径社的女孩子都很感谢你做的事情。你救了她们还有我跟dd,以及之后可能会被咀嚼者杀害的人们一命。无论别人怎么说,这都是善行……就算对绝对之恶感到存疑,我也会相信它的另一边。世界上有该为之事,还有非做不可的事情。对我来说,这就是把散布在地球上的红宝石之眼全部踢回宇宙,然后尽可能减少牺牲者,就算多一人也好。即使这种行为违逆了宇宙或是某种存在的意志也一样。」 「正是如此,至少这无疑就是我们煤玉之眼存在的意义。」 忽然响起的这道声音充满了凛然的强大力量。 由美子用惊人速度把手收回,实却连这个动作都没察觉,只是立刻抬起脸庞。 身材高瘦的一名男子喀哒喀哒地踏响鞋声,从走廊上走向这边。虽然是深色西装搭配葡萄茶色领带这种不起眼的打扮,但形状锐利的双眼却在高挺鼻梁的深处散发著强烈光芒。男子大约快四十岁吧,虽然嘴巴两侧与眉间刻划著微微的山谷,仔细梳平的头发却很乌黑,给人很年轻的印象。 这个男人就是曾耳闻过几次的「课长」吗? 跟实从这个称呼联想到的管理职印象差很多,男人的模样看起来像是出现在时代小说里的武士。如果是平常的话,这种相貌堂堂的人出现在面前实就会整个人缩起来,但现在也许是身体感到很疲倦,或是理解对方也是煤玉之眼这种「同类」之故,实没有移开目光自然而然地站了起来。 在身边的由美子也同时站起。她一边将双手绕到身体背后,一边对实说道: 「这个人就是我们的课长。他是拥有操作他人记忆这种极危险能力的人喔──那么,课长,他恐怕就是关东最后一个煤玉之眼,能力是──」 「我听过了,是完全防御护盾……应该这样称呼吧?真的很耐人寻味呢,教授应该会很高兴才对。」 用圆滑却很响亮的声音如此说道后,男人一边浮现淡淡笑容,一边朝实伸出右手。 「初次见面,我是厚劳省安全卫生部特别课,通称『特课』的代管者冰见。请多指教。」 实连忙回握对方伸出来的右手。 「啊,我……我是空木。」 「请不用这么拘谨,我拥有的能力不像由美子说的那么危险喔。因为对方不帮忙的话,我什么都做不了吶。」 「不……别这么说。」 冰见这名男人的大手,具备著像是用武术锻练出来的强韧与弹性,让人产生整个身体都被裹住的感觉。恍神了一瞬间后,实连忙把手放开。 「那个,我拥有的力量才没什么了不起。因为我只能保护自己……由美子还有dd都跟咀嚼者战斗而负伤,只有我毫发无伤……」 实垂著视线,用不清不楚的声音勉强说出这种事。然而,就在语尾快要不可靠地消失时,冰见静谧却清楚的声音叠了上来: 「可是你没有逃跑。」 实的身体倏地一僵,冰见的大手轻轻放上他的肩膀。 「你没有逃跑,为了帮助姊姊、由美子与dd最大限度地活用自身能力与周遭的状况和巨大的敌人战斗。就算在煤玉之眼里面,能做到这种事的人也不多。我就简单说吧,你是我们需要的人才。空木实同学,请你跟我们一起──」 「请不要说了。」 垂著脸庞的实大大地摇头,打断冰见的声音。 他瞬间抬头仰望高挑男子的毅然相貌,然后立刻垂下视线接著说道: 「──知道我的名字,就表示你们也调查了八年前的事件吧。既然如此,你们应该知道才对。我是逃走的人,是躲起来的人。平稳地重复自己的日常生活才是唯一重要的事。之所以打算帮助箕轮同学、典江姊,还有由美子等人,也是因为救不了她们我会感到不愉快的关系……就只是这种理由而已。」 「这样也很好啊。」 背后传来由美子的话语,而且出乎意料地带著柔和的声音。 实连回头都做不到地呆呆站著,听到接在后面的话后,他感到更加吃惊。 「对不起,我在那座公园里对你说了很多不公平的话。」 「……不……被那样说,是理所当然的事……」 「不是这样的。我……大概是羡慕你的能力吧。因为我觉得只要有那股力量,或许就能拯救自己没能帮助到的人……」 「…………」 「可是,这种想法果然也很自私呢。我只是想让自己变轻松,所以才会思考这种事……可是……就算是为了自己,只要存在著我可以用自身之力帮忙到的人,我就想要帮助对方。反正人并不真正明白自己做某件事时的理由,所以我觉得动机这种东西怎样都无所谓。重要的是做了什么,就只是这样而已。我再说一次……你救了我一命。不管理由是什么,都不会改变我感谢你的程度──干嘛啊,课长?」 最后一句话是由美子越过实的肩膀对冰见说的。实仍然垂著脸庞,在他前方的冰见发出微带笑意的声音: 「不……我只是感到惊讶而已。我第一次看到由美子说这么多话呢。」 「请不要这样……我不会再说话了。」 由美子咚的一声重重坐上长椅。 实一边用力咬住唇瓣,一边在胸中重复由美子的部分话语。 ──重要的是……做了什么。 ──这样的我能做到某些事情──她是这样说的吗? 知道防御壳的性质后,实就认为球体赋予的这个能力,是为了让自己与世界分割而存在的事物。想要孤独,想要孤独──实觉得它听到自己不断祈愿的这个声音,所以才从物理性的方向实现 了心愿。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吗? 这股力量是为了赎罪才被赋予的吗?过去独自一人躲在黑暗洞穴中,对父母跟姊姊见死不救的罪孽,要用守护更多人的行为来赎罪──某人是这样说的吗……? 不可能有办法赎罪。就算拯救了数十人、数百人,打进胸口深处的自责木桩应该都不会脱落吧。 ……可是──可是。 ……如果我为了帮助某人而战,而终有一日在过程中丧命的话。 ……下次见面时可以原谅我吗……?小若……? 实不晓得自己沉默了多久。然而当他缓缓抬起视线时,出现在那儿的是冰见完全没有改变表情等待著实回应的脸庞。 实只回头了一瞬间,看了由美子有如在鼓励自己的眼神后,他再次面向冰见。 「……用手术移除我的第三只眼,再消除相关的所有记忆……就算我这样说也没用吧。」 「虽然抱歉,不过答案是yes。」 「如果我帮助你们的组织,然后红宝石之眼的事情在某一天全部解决的话,我能得到某种报酬吗?」 「嗯。特课解散时会支付慰劳金给成员。至于金额嘛,不能在这里说就是了。」 「这样啊……第三只眼明明只降临三个月,你们倒是安排得很周全嘛。」 面对实的意见,冰见浮现了神秘笑容。 「这里面发生了很多事。根据状况不同,也有可能事先支付一部分的慰劳金……」 「我一块钱都不要。」 斩钉截铁地如此断言后,实接著说道: 「可是,当一切都结束时,我想要借用你的能力。」 冰见听到这句话后微微扬眉,却还是用手势请实说下去。大大吸了一口气后,实说出了后面的话语: 「请你用自己的能力……从认识我的所有人脑中,抹消跟我有关的记忆。还有你自己也是。」 沉默持续了数秒钟。总算渐渐接近黎明的窗外,微微响起救护车的警示声。 「──可是就现实面而论,这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不是吗?」 就算是冰见也发出了惊讶的声音。面对这样的他,实微微摇了头。 「正确来说,只要是我认定在某种程度上熟识我的人就行了。不管是在家附近或是在学校,这种人应该都不多才对。」 「……虽然我不懂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不过如果你希望这样的话,那我就答应你吧。可是也要我能活到那个时候就是了。」 「谢谢你。既然如此……不介意收留我这种人的话,请让我加入『特课』……」 「姊姊也一样吗?也要从她脑中抹消你的记忆吗?」 打断实说话的是由美子,她的声音虽然沉著,却带著初次见面时的那种严峻。实再次回头,然后点了点头。 「没有我的话,典江姊就能组成自己的家庭,为了自己而活。」 「……我觉得你也不知道她是否想要这样就是了……那么,这么一来你要怎么做?在没人认识你的世界里?」 实直直地回望由美子释放出挑战光芒的眼眸。 「天晓得……或许……我只是想知道而已。想知道没人认识我的世界是怎么一回事。」 由美子变得完全不想开口。在她的不远处,实正在从冰见课长口中听取详情。后天放学后,实会去造访位于东京都内的特课本部。两人再度握手时,冰见有如想起某事般说道: 「对了……这么一说,我等一下要去跟你帮助的女孩子……箕轮朋美面谈呢。」 「咦……箕轮同学住在这间医院吗?」 「嗯,因为说起来这里可是特课的『特约医院』吶。在其他医院说是被强盗袭击受伤的话,警察局的刑警立刻就会飞奔而来喔。」 「也……是呢。不过箕轮同学为什么住院住了三天?她有受伤吗……?」 「不,幸好她几乎没受到外伤,不过她看见了发动能力时的咀嚼者……等她恢复意识后,我们要慎重地进行心理谘询,然后说明情况,再请她协助帮忙封锁记忆,所以花了一些时间。」 「……要消去记忆吗……」 「这是决定好的手续,也是最好的处理方式。因为就算没受到外伤,被红宝石之眼袭击时的恐惧也会对被害者的心灵造成巨大的负担。」 冰见直接了当地如此断言,然后用静谧声音继续说道: 「为了万全起见,封锁记忆的时间将会回溯她被咀嚼者袭击的数小时前。她也同意了这件事,不过她说在那之前想见你一面。听她说她想跟你道谢呢,你要怎么做?」 「咦……那个记忆反正也是会消失吧……?」 实露出不解表情如此低喃后,双手环胸靠在墙壁上的由美子用略微严厉的声音说道: 「你真的不了解人的心情呢。就算自己会忘记,也会残留在你的记忆里吧?对那女孩来说,这件事重要多了。」 「…………」 可是,我── 对我来说,所谓的记忆无论何时都是沉重、痛苦,又悲伤的东西。 实一边在心中如此反驳,一边想起在晨间的荒川堤防上遇见箕轮朋美后所发生的事。 当初如果不说那种话,不做那种事的话──实心中当然存在著这种情感。 然而,对实来说意外的是,不是只有这样而已。以纯白色晨雾为背景露出微笑的朋美。在学校走廊上并肩而行时的朋美。连朋美在秋濑公园的长椅上落泪的模样,都在实心中带来了绝非不快的甘美痛感。 「……请让我见箕轮同学。」 实小声地如此告知后,冰见一边微笑一边点了头。 箕轮朋美的病房同样在顶楼楼层,就在典江住进的个人病房的不远处。 冰见敲了门后,里面立刻传出「请进──」的声音。 背部被由美子戳一下,实下定决心拉开拉门。踏进个人病房后,头一个感受到的不是摆放在床的鲜花气味──而是从朋美本人身上闻过几次,令人联想到太阳公公的香气。 「干嘛呆呆站在这边啊。」 有人从后方小声地这样说。实一边心想「你才是呢干嘛戳我」,一边把脚朝前方迈进。 绕过白色帘子后,出现在大床铺正中间的是箕轮朋美用「一点点」这种感觉撑起上半身的模样。 她在黄色睡衣上披著象牙白的羊毛衫,似乎比实想的还有精神。一看见实,她就浮现大大的笑容一边挥动右手。 「早呀!太好了,空木同学来了呢。不要站在那种地方,快过来这里啊。」 先被对方这么搭话后,实只好走近床边。该说是幸运吗?由美子跟冰见留在帘子前面。 「早……早安,箕轮同学。你的状况,如何……?」 直视身穿睡衣的朋美虽然令实感到害羞,但他还是勉强承受著笔直的视线如此询问。 「我完全恢复精神了哟。而且我本来就只有受到一点小擦伤,脚好想跑步真伤脑筋呢。」 一边让棉被下方的双脚轻轻弹跳,一边啊哈哈的笑完后,朋美忽然噤声。 在数秒钟的沉默后,她小声地问道: 「……那家伙他,怎么了呢……?」 实立刻明白朋美在说咀嚼者的事。她果然目击了红宝石之眼让颜面异样变形的模样,而且还记得很清楚。 大大吸了一口气后,实一个字一个字地清楚告知: 「……已经,没事了。那家伙,不存在了。」 「真的?是空木同学打败的吗?」 「…………」 当然,实并非独自一人打倒……不,是杀死咀嚼者。然而,就算对朋美谦虚或是低调,也只是为了自己罢了。 实用轻微,却很确实的动作点点头后说道: 「嗯,我拥有足以跟那种家伙战斗的力量。所以就算再有坏蛋过来也没关系。我会……」 换了气后,实更大声地说道: 「我会保护箕轮同学。」 实如此说道后,朋美的眼睛瞪得更大,有如星空般一闪一闪地散发光辉。 星星们聚集在一起,变成发出白色光辉的水滴,然后滚落而出。 三天前,实也在傍晚的秋濑公园见过朋美的泪水。可是如今弄湿白皙脸颊的水滴们,感觉起来却拥有截然不同的色彩与温度。 就算让泪水扑骏簌地满溢而出,朋美还是又浮现了一次大大的笑脸──「嗯。」 然后用颤抖的声音如此说道。 做了几次深呼吸调匀颤科的气息后,朋美一边擦拭脸颊一边继续说道: 「那个啊……他们说我必须忘记在公园发生的事情。忘记那个恐怖的人虽然好……不过可惜的是,连空木同学保护我的事情都得忘掉呢。」 「……嗯……」 就在实无法继续说下去时,朋美从床上探出身躯,把右手伸了过来。那只手是握著的,只有纤细小指笔直地从掌中伸出。 「欸,空木同学,答应我。就算我忘了公园发生的事,甚至连之前跟空木同学说过几次话的事情都忘掉的话……如果在荒川的堤防再次相会,你还是会跟我当朋友。」 「…………嗯。」 实点点头,伸出右手用自己的小指勾住朋美的小指。 伸出手,打勾勾──一边如此唱和,实一边心想就算有一天会丧失这份关系,自己也一定要守住这个约定。 如此心想的自己有点不可思议。 冰见留在病房里替朋美封锁记忆,实跟由美子走到了外面。 两人横切走廊站在窗前。在描绘著从夜晚变早晨这种渐层变化的东方天际上,天明前的金星正发著白光。 红与黑的第三只眼,从比那颗星星还遥远许多的地方降临至地球。而且改变了接触之人的命运。 这里面存在著何种意义? 还是说,意义什么的根本就不存在? 在旁边同样仰望星星的由美子喃喃说道: 「──你现在还是想让那女孩……让你身边的所有人忘掉自己的事情吗?」 实一边将视线落在地上的路灯,一边点了头。 「那我跟你就是有时间限制的往来啰。总之我先自我介绍吧。转向这边啦。」 实转过身躯后,由美子朝他笔直地伸出右手,一边响起凛然声音: 「──我叫作安须由美子,代号是『加速者(elerator)』。在我忘记你之前,请多多指教。」 ──还没好好跟这个人互报姓名呢。 实一边这样思考,一边轻轻握住由美子残留著擦伤的手。 「我是空木实,在你记得我的这段时间,请多多指教。」 后记 初次见面,或是好久不见,我是川原砾。感谢各位阅读《绝对的孤独者》第i集〈咀嚼者─the biter─〉。 这是自从二〇〇九年出道以来,整整五年没出过的新系列小说,不过本书跟我的另一部作品《sword art online刀剑神域》一样,是以网路连载小说为基础撰写的。「sao」跟「加速世界」明明还在刊载中,为何在这个时间点将它文库化呢……我想先从这边开始写起。 理由大致上有两个。首先第一个是,《绝对的孤独者》(网路版的标题略有不同,是《绝对孤独》)还没结束就中断了,所以我商业出道后一直在心里的角落牵挂著这件事。真要说起来的话,我是属于靠气势写故事的那一型,所以我总是担心就这样摆著不管的话,我会变得无法再次动笔写后续的故事。 还有第二个理由是,容纳量的问题。 我在这五年之中,基本上都是用偶数月发行,一年出六本的节奏出书。这并非我打从最初就如此决定,而是在年尾时分与责编先生讨论隔年的行程表时,他都会做出「那么,哎……就跟今年的感觉一样……」这种暧味表达的结果。 去年年底时,我写一本书的作业时间比刚出道时有所増加,而且文库以外的工作也变多了,所以我与责编先生都同意「二〇一四年减少一本书,变成出五本吧」。当时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不过在那之后,我心中却源源不绝地冒出「这么轻易就打乱节奏好吗?在减少出书数量前,不是应该尽最大的努力吗?」这种不晓得该说是迷惘还是犹豫的心情。 拘泥在一年出六本书这件事上面有何意义,我自己也搞不太懂。或许我只是茫然地害怕变成五本后「某种事物」会有所改变。总之我在此时想到的就是,把已经存在的《绝对的孤独者》的原稿做最小限度的修改,然后加以文库化。这么一来不就能在不压迫行程表的情况下再出一本书了吗?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 当然,在那之前我得请责编读过原稿,请他判断是否可以出书才行。幸好我得到了ok信号,所以我立刻著手进行修正作业。 然而,相当于第一集的部分毕竟是十年前的原稿,所以让我介意的地方陆陆续续跑了出来……小到文章表现方式,大到角色设定──能够修改的范围我都打算修改,结果回过神时我已经重写了九成以上的原稿。当然,花费的时间也在「sao」跟「aw」之上,所以行程表受到了猛烈的压迫,责编也露出「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但我并不后悔。因为我认为它成为了倾注我现在能产生的所有轻小说之力的一本书,接下来我只能祈祷大家能从这本书中得到乐趣。 出版的来龙去脉就写到这边,也谈一点内容好了。 《绝对的孤独者》用类别来划分的话,会是「异能力战斗类」吧。居然能把「得到神奇能力的少年少女们与邪恶能力者们战斗」这种一点创意都没有的设定就这样写成书,不知该对十年前的自己感到无言还是佩服。不过仔细一想,其他两部作品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创意,所以我的故事就是这种货色,死心吧……不对,我以后也要啪啪啪地积极猛丢直球。 唯一我觉得勉强像是有创意的地方,应该就是主角实的能力吧。在作品中它称作「防御壳」,不过总之就是那个啦。就是把各位年纪尚幼时,一边交叉手臂或是手指一边大喊「防护罩!」的那个现实化……对不起果然还是没有创意呢…… 对主角来说虽然是让人有点质疑的完全防御型能力,不过这部《绝对的孤独者》却是我写的故事中难得对敌方大为著墨的系列作品,而且也有描写敌方能力者如何攻略实的完全防御障壁的这种要素在内。大家如果想到「就是这个」的攻略法,请务必用推特或是来信告知我! 虽然连点子都顺势募集了,不过《绝对的孤独者》本来就是在偶发的过程下才开始出书,所以第二集何时能送到各位手中仍是未定之数。在那之前,连出版社是否肯出第二集都尚未确定就是了……总之我只能以作者的身分去努力了!事情是这样,总有一天会出版(应该啦)的第二集也请各位多多指教。副标题预定是〈发火者─the igniter─〉。 因为我已经说明过的来龙去脉而造成极大困扰与操烦的责编三木先生,这次也受到您的照顾了!还有接下轻小说插画这种在很多层面上都很辛苦的工作,还画出帅气美丽,魄力满点的插图的シメジ老师,真的很感谢您!还有,最后再次拜托各位为我加油打气! 二〇一四年四月某日 川原砾 初次见面,或是好久不见,我是川原砾。感谢各位阅读《绝对的孤独者》第i集〈咀嚼者─the biter─〉。 这是自从二〇〇九年出道以来,整整五年没出过的新系列小说,不过本书跟我的另一部作品《sword art online刀剑神域》一样,是以网路连载小说为基础撰写的。「sao」跟「加速世界」明明还在刊载中,为何在这个时间点将它文库化呢……我想先从这边开始写起。 理由大致上有两个。首先第一个是,《绝对的孤独者》(网路版的标题略有不同,是《绝对孤独》)还没结束就中断了,所以我商业出道后一直在心里的角落牵挂著这件事。真要说起来的话,我是属于靠气势写故事的那一型,所以我总是担心就这样摆著不管的话,我会变得无法再次动笔写后续的故事。 还有第二个理由是,容纳量的问题。 我在这五年之中,基本上都是用偶数月发行,一年出六本的节奏出书。这并非我打从最初就如此决定,而是在年尾时分与责编先生讨论隔年的行程表时,他都会做出「那么,哎……就跟今年的感觉一样……」这种暧味表达的结果。 去年年底时,我写一本书的作业时间比刚出道时有所増加,而且文库以外的工作也变多了,所以我与责编先生都同意「二〇一四年减少一本书,变成出五本吧」。当时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不过在那之后,我心中却源源不绝地冒出「这么轻易就打乱节奏好吗?在减少出书数量前,不是应该尽最大的努力吗?」这种不晓得该说是迷惘还是犹豫的心情。 拘泥在一年出六本书这件事上面有何意义,我自己也搞不太懂。或许我只是茫然地害怕变成五本后「某种事物」会有所改变。总之我在此时想到的就是,把已经存在的《绝对的孤独者》的原稿做最小限度的修改,然后加以文库化。这么一来不就能在不压迫行程表的情况下再出一本书了吗?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 当然,在那之前我得请责编读过原稿,请他判断是否可以出书才行。幸好我得到了ok信号,所以我立刻著手进行修正作业。 然而,相当于第一集的部分毕竟是十年前的原稿,所以让我介意的地方陆陆续续跑了出来……小到文章表现方式,大到角色设定──能够修改的范围我都打算修改,结果回过神时我已经重写了九成以上的原稿。当然,花费的时间也在「sao」跟「aw」之上,所以行程表受到了猛烈的压迫,责编也露出「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但我并不后悔。因为我认为它成为了倾注我现在能产生的所有轻小说之力的一本书,接下来我只能祈祷大家能从这本书中得到乐趣。 出版的来龙去脉就写到这边,也谈一点内容好了。 《绝对的孤独者》用类别来划分的话,会是「异能力战斗类」吧。居然能把「得到神奇能力的少年少女们与邪恶能力者们战斗」这种一点创意都没有的设定就这样写成书,不知该对十年前的自己感到无言还是佩服。不过仔细一想,其他两部作品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创意,所以我的故事就是这种货色,死心吧……不对,我以后也要啪啪啪地积极猛丢直球。 唯一我觉得勉强像是有创意的地方,应该就是主角实的能力吧。在作品中它称作「防御壳」,不过总之就是那个啦。就是把各位年纪尚幼时,一边交叉手臂或是手指一边大喊「防护罩!」的那个现实化……对不起果然还是没有创意呢…… 对主角来说虽然是让人有点质疑的完全防御型能力,不过这部《绝对的孤独者》却是我写的故事中难得对敌方大为著墨的系列作品,而且也有描写敌方能力者如何攻略实的完全防御障壁的这种要素在内。大家如果想到「就是这个」的攻略法,请务必用推特或是来信告知我! 虽然连点子都顺势募集了,不过《绝对的孤独者》本来就是在偶发的过程下才开始出书,所以第二集何时能送到各位手中仍是未定之数。在那之前,连出版社是否肯出第二集都尚未确定就是了……总之我只能以作者的身分去努力了!事情是这样,总有一天会出版(应该啦)的第二集也请各位多多指教。副标题预定是〈发火者─the igniter─〉。 因为我已经说明过的来龙去脉而造成极大困扰与操烦的责编三木先生,这次也受到您的照顾了!还有接下轻小说插画这种在很多层面上都很辛苦的工作,还画出帅气美丽,魄力满点的插图的シメジ老师,真的很感谢您!还有,最后再次拜托各位为我加油打气! 二〇一四年四月某日 川原砾 初次见面,或是好久不见,我是川原砾。感谢各位阅读《绝对的孤独者》第i集〈咀嚼者─the biter─〉。 这是自从二〇〇九年出道以来,整整五年没出过的新系列小说,不过本书跟我的另一部作品《sword art online刀剑神域》一样,是以网路连载小说为基础撰写的。「sao」跟「加速世界」明明还在刊载中,为何在这个时间点将它文库化呢……我想先从这边开始写起。 理由大致上有两个。首先第一个是,《绝对的孤独者》(网路版的标题略有不同,是《绝对孤独》)还没结束就中断了,所以我商业出道后一直在心里的角落牵挂著这件事。真要说起来的话,我是属于靠气势写故事的那一型,所以我总是担心就这样摆著不管的话,我会变得无法再次动笔写后续的故事。 还有第二个理由是,容纳量的问题。 我在这五年之中,基本上都是用偶数月发行,一年出六本的节奏出书。这并非我打从最初就如此决定,而是在年尾时分与责编先生讨论隔年的行程表时,他都会做出「那么,哎……就跟今年的感觉一样……」这种暧味表达的结果。 去年年底时,我写一本书的作业时间比刚出道时有所増加,而且文库以外的工作也变多了,所以我与责编先生都同意「二〇一四年减少一本书,变成出五本吧」。当时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不过在那之后,我心中却源源不绝地冒出「这么轻易就打乱节奏好吗?在减少出书数量前,不是应该尽最大的努力吗?」这种不晓得该说是迷惘还是犹豫的心情。 拘泥在一年出六本书这件事上面有何意义,我自己也搞不太懂。或许我只是茫然地害怕变成五本后「某种事物」会有所改变。总之我在此时想到的就是,把已经存在的《绝对的孤独者》的原稿做最小限度的修改,然后加以文库化。这么一来不就能在不压迫行程表的情况下再出一本书了吗?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 当然,在那之前我得请责编读过原稿,请他判断是否可以出书才行。幸好我得到了ok信号,所以我立刻著手进行修正作业。 然而,相当于第一集的部分毕竟是十年前的原稿,所以让我介意的地方陆陆续续跑了出来……小到文章表现方式,大到角色设定──能够修改的范围我都打算修改,结果回过神时我已经重写了九成以上的原稿。当然,花费的时间也在「sao」跟「aw」之上,所以行程表受到了猛烈的压迫,责编也露出「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但我并不后悔。因为我认为它成为了倾注我现在能产生的所有轻小说之力的一本书,接下来我只能祈祷大家能从这本书中得到乐趣。 出版的来龙去脉就写到这边,也谈一点内容好了。 《绝对的孤独者》用类别来划分的话,会是「异能力战斗类」吧。居然能把「得到神奇能力的少年少女们与邪恶能力者们战斗」这种一点创意都没有的设定就这样写成书,不知该对十年前的自己感到无言还是佩服。不过仔细一想,其他两部作品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创意,所以我的故事就是这种货色,死心吧……不对,我以后也要啪啪啪地积极猛丢直球。 唯一我觉得勉强像是有创意的地方,应该就是主角实的能力吧。在作品中它称作「防御壳」,不过总之就是那个啦。就是把各位年纪尚幼时,一边交叉手臂或是手指一边大喊「防护罩!」的那个现实化……对不起果然还是没有创意呢…… 对主角来说虽然是让人有点质疑的完全防御型能力,不过这部《绝对的孤独者》却是我写的故事中难得对敌方大为著墨的系列作品,而且也有描写敌方能力者如何攻略实的完全防御障壁的这种要素在内。大家如果想到「就是这个」的攻略法,请务必用推特或是来信告知我! 虽然连点子都顺势募集了,不过《绝对的孤独者》本来就是在偶发的过程下才开始出书,所以第二集何时能送到各位手中仍是未定之数。在那之前,连出版社是否肯出第二集都尚未确定就是了……总之我只能以作者的身分去努力了!事情是这样,总有一天会出版(应该啦)的第二集也请各位多多指教。副标题预定是〈发火者─the igniter─〉。 因为我已经说明过的来龙去脉而造成极大困扰与操烦的责编三木先生,这次也受到您的照顾了!还有接下轻小说插画这种在很多层面上都很辛苦的工作,还画出帅气美丽,魄力满点的插图的シメジ老师,真的很感谢您!还有,最后再次拜托各位为我加油打气! 二〇一四年四月某日 川原砾 初次见面,或是好久不见,我是川原砾。感谢各位阅读《绝对的孤独者》第i集〈咀嚼者─the biter─〉。 这是自从二〇〇九年出道以来,整整五年没出过的新系列小说,不过本书跟我的另一部作品《sword art online刀剑神域》一样,是以网路连载小说为基础撰写的。「sao」跟「加速世界」明明还在刊载中,为何在这个时间点将它文库化呢……我想先从这边开始写起。 理由大致上有两个。首先第一个是,《绝对的孤独者》(网路版的标题略有不同,是《绝对孤独》)还没结束就中断了,所以我商业出道后一直在心里的角落牵挂著这件事。真要说起来的话,我是属于靠气势写故事的那一型,所以我总是担心就这样摆著不管的话,我会变得无法再次动笔写后续的故事。 还有第二个理由是,容纳量的问题。 我在这五年之中,基本上都是用偶数月发行,一年出六本的节奏出书。这并非我打从最初就如此决定,而是在年尾时分与责编先生讨论隔年的行程表时,他都会做出「那么,哎……就跟今年的感觉一样……」这种暧味表达的结果。 去年年底时,我写一本书的作业时间比刚出道时有所増加,而且文库以外的工作也变多了,所以我与责编先生都同意「二〇一四年减少一本书,变成出五本吧」。当时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不过在那之后,我心中却源源不绝地冒出「这么轻易就打乱节奏好吗?在减少出书数量前,不是应该尽最大的努力吗?」这种不晓得该说是迷惘还是犹豫的心情。 拘泥在一年出六本书这件事上面有何意义,我自己也搞不太懂。或许我只是茫然地害怕变成五本后「某种事物」会有所改变。总之我在此时想到的就是,把已经存在的《绝对的孤独者》的原稿做最小限度的修改,然后加以文库化。这么一来不就能在不压迫行程表的情况下再出一本书了吗?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 当然,在那之前我得请责编读过原稿,请他判断是否可以出书才行。幸好我得到了ok信号,所以我立刻著手进行修正作业。 然而,相当于第一集的部分毕竟是十年前的原稿,所以让我介意的地方陆陆续续跑了出来……小到文章表现方式,大到角色设定──能够修改的范围我都打算修改,结果回过神时我已经重写了九成以上的原稿。当然,花费的时间也在「sao」跟「aw」之上,所以行程表受到了猛烈的压迫,责编也露出「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但我并不后悔。因为我认为它成为了倾注我现在能产生的所有轻小说之力的一本书,接下来我只能祈祷大家能从这本书中得到乐趣。 出版的来龙去脉就写到这边,也谈一点内容好了。 《绝对的孤独者》用类别来划分的话,会是「异能力战斗类」吧。居然能把「得到神奇能力的少年少女们与邪恶能力者们战斗」这种一点创意都没有的设定就这样写成书,不知该对十年前的自己感到无言还是佩服。不过仔细一想,其他两部作品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创意,所以我的故事就是这种货色,死心吧……不对,我以后也要啪啪啪地积极猛丢直球。 唯一我觉得勉强像是有创意的地方,应该就是主角实的能力吧。在作品中它称作「防御壳」,不过总之就是那个啦。就是把各位年纪尚幼时,一边交叉手臂或是手指一边大喊「防护罩!」的那个现实化……对不起果然还是没有创意呢…… 对主角来说虽然是让人有点质疑的完全防御型能力,不过这部《绝对的孤独者》却是我写的故事中难得对敌方大为著墨的系列作品,而且也有描写敌方能力者如何攻略实的完全防御障壁的这种要素在内。大家如果想到「就是这个」的攻略法,请务必用推特或是来信告知我! 虽然连点子都顺势募集了,不过《绝对的孤独者》本来就是在偶发的过程下才开始出书,所以第二集何时能送到各位手中仍是未定之数。在那之前,连出版社是否肯出第二集都尚未确定就是了……总之我只能以作者的身分去努力了!事情是这样,总有一天会出版(应该啦)的第二集也请各位多多指教。副标题预定是〈发火者─the igniter─〉。 因为我已经说明过的来龙去脉而造成极大困扰与操烦的责编三木先生,这次也受到您的照顾了!还有接下轻小说插画这种在很多层面上都很辛苦的工作,还画出帅气美丽,魄力满点的插图的シメジ老师,真的很感谢您!还有,最后再次拜托各位为我加油打气! 二〇一四年四月某日 川原砾 初次见面,或是好久不见,我是川原砾。感谢各位阅读《绝对的孤独者》第i集〈咀嚼者─the biter─〉。 这是自从二〇〇九年出道以来,整整五年没出过的新系列小说,不过本书跟我的另一部作品《sword art online刀剑神域》一样,是以网路连载小说为基础撰写的。「sao」跟「加速世界」明明还在刊载中,为何在这个时间点将它文库化呢……我想先从这边开始写起。 理由大致上有两个。首先第一个是,《绝对的孤独者》(网路版的标题略有不同,是《绝对孤独》)还没结束就中断了,所以我商业出道后一直在心里的角落牵挂著这件事。真要说起来的话,我是属于靠气势写故事的那一型,所以我总是担心就这样摆著不管的话,我会变得无法再次动笔写后续的故事。 还有第二个理由是,容纳量的问题。 我在这五年之中,基本上都是用偶数月发行,一年出六本的节奏出书。这并非我打从最初就如此决定,而是在年尾时分与责编先生讨论隔年的行程表时,他都会做出「那么,哎……就跟今年的感觉一样……」这种暧味表达的结果。 去年年底时,我写一本书的作业时间比刚出道时有所増加,而且文库以外的工作也变多了,所以我与责编先生都同意「二〇一四年减少一本书,变成出五本吧」。当时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不过在那之后,我心中却源源不绝地冒出「这么轻易就打乱节奏好吗?在减少出书数量前,不是应该尽最大的努力吗?」这种不晓得该说是迷惘还是犹豫的心情。 拘泥在一年出六本书这件事上面有何意义,我自己也搞不太懂。或许我只是茫然地害怕变成五本后「某种事物」会有所改变。总之我在此时想到的就是,把已经存在的《绝对的孤独者》的原稿做最小限度的修改,然后加以文库化。这么一来不就能在不压迫行程表的情况下再出一本书了吗?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 当然,在那之前我得请责编读过原稿,请他判断是否可以出书才行。幸好我得到了ok信号,所以我立刻著手进行修正作业。 然而,相当于第一集的部分毕竟是十年前的原稿,所以让我介意的地方陆陆续续跑了出来……小到文章表现方式,大到角色设定──能够修改的范围我都打算修改,结果回过神时我已经重写了九成以上的原稿。当然,花费的时间也在「sao」跟「aw」之上,所以行程表受到了猛烈的压迫,责编也露出「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但我并不后悔。因为我认为它成为了倾注我现在能产生的所有轻小说之力的一本书,接下来我只能祈祷大家能从这本书中得到乐趣。 出版的来龙去脉就写到这边,也谈一点内容好了。 《绝对的孤独者》用类别来划分的话,会是「异能力战斗类」吧。居然能把「得到神奇能力的少年少女们与邪恶能力者们战斗」这种一点创意都没有的设定就这样写成书,不知该对十年前的自己感到无言还是佩服。不过仔细一想,其他两部作品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创意,所以我的故事就是这种货色,死心吧……不对,我以后也要啪啪啪地积极猛丢直球。 唯一我觉得勉强像是有创意的地方,应该就是主角实的能力吧。在作品中它称作「防御壳」,不过总之就是那个啦。就是把各位年纪尚幼时,一边交叉手臂或是手指一边大喊「防护罩!」的那个现实化……对不起果然还是没有创意呢…… 对主角来说虽然是让人有点质疑的完全防御型能力,不过这部《绝对的孤独者》却是我写的故事中难得对敌方大为著墨的系列作品,而且也有描写敌方能力者如何攻略实的完全防御障壁的这种要素在内。大家如果想到「就是这个」的攻略法,请务必用推特或是来信告知我! 虽然连点子都顺势募集了,不过《绝对的孤独者》本来就是在偶发的过程下才开始出书,所以第二集何时能送到各位手中仍是未定之数。在那之前,连出版社是否肯出第二集都尚未确定就是了……总之我只能以作者的身分去努力了!事情是这样,总有一天会出版(应该啦)的第二集也请各位多多指教。副标题预定是〈发火者─the igni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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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对的孤独者》用类别来划分的话,会是「异能力战斗类」吧。居然能把「得到神奇能力的少年少女们与邪恶能力者们战斗」这种一点创意都没有的设定就这样写成书,不知该对十年前的自己感到无言还是佩服。不过仔细一想,其他两部作品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创意,所以我的故事就是这种货色,死心吧……不对,我以后也要啪啪啪地积极猛丢直球。 唯一我觉得勉强像是有创意的地方,应该就是主角实的能力吧。在作品中它称作「防御壳」,不过总之就是那个啦。就是把各位年纪尚幼时,一边交叉手臂或是手指一边大喊「防护罩!」的那个现实化……对不起果然还是没有创意呢…… 对主角来说虽然是让人有点质疑的完全防御型能力,不过这部《绝对的孤独者》却是我写的故事中难得对敌方大为著墨的系列作品,而且也有描写敌方能力者如何攻略实的完全防御障壁的这种要素在内。大家如果想到「就是这个」的攻略法,请务必用推特或是来信告知我! 虽然连点子都顺势募集了,不过《绝对的孤独者》本来就是在偶发的过程下才开始出书,所以第二集何时能送到各位手中仍是未定之数。在那之前,连出版社是否肯出第二集都尚未确定就是了……总之我只能以作者的身分去努力了!事情是这样,总有一天会出版(应该啦)的第二集也请各位多多指教。副标题预定是〈发火者─the igniter─〉。 因为我已经说明过的来龙去脉而造成极大困扰与操烦的责编三木先生,这次也受到您的照顾了!还有接下轻小说插画这种在很多层面上都很辛苦的工作,还画出帅气美丽,魄力满点的插图的シメジ老师,真的很感谢您!还有,最后再次拜托各位为我加油打气! 二〇一四年四月某日 川原砾 初次见面,或是好久不见,我是川原砾。感谢各位阅读《绝对的孤独者》第i集〈咀嚼者─the biter─〉。 这是自从二〇〇九年出道以来,整整五年没出过的新系列小说,不过本书跟我的另一部作品《sword art online刀剑神域》一样,是以网路连载小说为基础撰写的。「sao」跟「加速世界」明明还在刊载中,为何在这个时间点将它文库化呢……我想先从这边开始写起。 理由大致上有两个。首先第一个是,《绝对的孤独者》(网路版的标题略有不同,是《绝对孤独》)还没结束就中断了,所以我商业出道后一直在心里的角落牵挂著这件事。真要说起来的话,我是属于靠气势写故事的那一型,所以我总是担心就这样摆著不管的话,我会变得无法再次动笔写后续的故事。 还有第二个理由是,容纳量的问题。 我在这五年之中,基本上都是用偶数月发行,一年出六本的节奏出书。这并非我打从最初就如此决定,而是在年尾时分与责编先生讨论隔年的行程表时,他都会做出「那么,哎……就跟今年的感觉一样……」这种暧味表达的结果。 去年年底时,我写一本书的作业时间比刚出道时有所増加,而且文库以外的工作也变多了,所以我与责编先生都同意「二〇一四年减少一本书,变成出五本吧」。当时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不过在那之后,我心中却源源不绝地冒出「这么轻易就打乱节奏好吗?在减少出书数量前,不是应该尽最大的努力吗?」这种不晓得该说是迷惘还是犹豫的心情。 拘泥在一年出六本书这件事上面有何意义,我自己也搞不太懂。或许我只是茫然地害怕变成五本后「某种事物」会有所改变。总之我在此时想到的就是,把已经存在的《绝对的孤独者》的原稿做最小限度的修改,然后加以文库化。这么一来不就能在不压迫行程表的情况下再出一本书了吗?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 当然,在那之前我得请责编读过原稿,请他判断是否可以出书才行。幸好我得到了ok信号,所以我立刻著手进行修正作业。 然而,相当于第一集的部分毕竟是十年前的原稿,所以让我介意的地方陆陆续续跑了出来……小到文章表现方式,大到角色设定──能够修改的范围我都打算修改,结果回过神时我已经重写了九成以上的原稿。当然,花费的时间也在「sao」跟「aw」之上,所以行程表受到了猛烈的压迫,责编也露出「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但我并不后悔。因为我认为它成为了倾注我现在能产生的所有轻小说之力的一本书,接下来我只能祈祷大家能从这本书中得到乐趣。 出版的来龙去脉就写到这边,也谈一点内容好了。 《绝对的孤独者》用类别来划分的话,会是「异能力战斗类」吧。居然能把「得到神奇能力的少年少女们与邪恶能力者们战斗」这种一点创意都没有的设定就这样写成书,不知该对十年前的自己感到无言还是佩服。不过仔细一想,其他两部作品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创意,所以我的故事就是这种货色,死心吧……不对,我以后也要啪啪啪地积极猛丢直球。 唯一我觉得勉强像是有创意的地方,应该就是主角实的能力吧。在作品中它称作「防御壳」,不过总之就是那个啦。就是把各位年纪尚幼时,一边交叉手臂或是手指一边大喊「防护罩!」的那个现实化……对不起果然还是没有创意呢…… 对主角来说虽然是让人有点质疑的完全防御型能力,不过这部《绝对的孤独者》却是我写的故事中难得对敌方大为著墨的系列作品,而且也有描写敌方能力者如何攻略实的完全防御障壁的这种要素在内。大家如果想到「就是这个」的攻略法,请务必用推特或是来信告知我! 虽然连点子都顺势募集了,不过《绝对的孤独者》本来就是在偶发的过程下才开始出书,所以第二集何时能送到各位手中仍是未定之数。在那之前,连出版社是否肯出第二集都尚未确定就是了……总之我只能以作者的身分去努力了!事情是这样,总有一天会出版(应该啦)的第二集也请各位多多指教。副标题预定是〈发火者─the igniter─〉。 因为我已经说明过的来龙去脉而造成极大困扰与操烦的责编三木先生,这次也受到您的照顾了!还有接下轻小说插画这种在很多层面上都很辛苦的工作,还画出帅气美丽,魄力满点的插图的シメジ老师,真的很感谢您!还有,最后再次拜托各位为我加油打气! 二〇一四年四月某日 川原砾 初次见面,或是好久不见,我是川原砾。感谢各位阅读《绝对的孤独者》第i集〈咀嚼者─the biter─〉。 这是自从二〇〇九年出道以来,整整五年没出过的新系列小说,不过本书跟我的另一部作品《sword art online刀剑神域》一样,是以网路连载小说为基础撰写的。「sao」跟「加速世界」明明还在刊载中,为何在这个时间点将它文库化呢……我想先从这边开始写起。 理由大致上有两个。首先第一个是,《绝对的孤独者》(网路版的标题略有不同,是《绝对孤独》)还没结束就中断了,所以我商业出道后一直在心里的角落牵挂著这件事。真要说起来的话,我是属于靠气势写故事的那一型,所以我总是担心就这样摆著不管的话,我会变得无法再次动笔写后续的故事。 还有第二个理由是,容纳量的问题。 我在这五年之中,基本上都是用偶数月发行,一年出六本的节奏出书。这并非我打从最初就如此决定,而是在年尾时分与责编先生讨论隔年的行程表时,他都会做出「那么,哎……就跟今年的感觉一样……」这种暧味表达的结果。 去年年底时,我写一本书的作业时间比刚出道时有所増加,而且文库以外的工作也变多了,所以我与责编先生都同意「二〇一四年减少一本书,变成出五本吧」。当时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不过在那之后,我心中却源源不绝地冒出「这么轻易就打乱节奏好吗?在减少出书数量前,不是应该尽最大的努力吗?」这种不晓得该说是迷惘还是犹豫的心情。 拘泥在一年出六本书这件事上面有何意义,我自己也搞不太懂。或许我只是茫然地害怕变成五本后「某种事物」会有所改变。总之我在此时想到的就是,把已经存在的《绝对的孤独者》的原稿做最小限度的修改,然后加以文库化。这么一来不就能在不压迫行程表的情况下再出一本书了吗?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 当然,在那之前我得请责编读过原稿,请他判断是否可以出书才行。幸好我得到了ok信号,所以我立刻著手进行修正作业。 然而,相当于第一集的部分毕竟是十年前的原稿,所以让我介意的地方陆陆续续跑了出来……小到文章表现方式,大到角色设定──能够修改的范围我都打算修改,结果回过神时我已经重写了九成以上的原稿。当然,花费的时间也在「sao」跟「aw」之上,所以行程表受到了猛烈的压迫,责编也露出「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但我并不后悔。因为我认为它成为了倾注我现在能产生的所有轻小说之力的一本书,接下来我只能祈祷大家能从这本书中得到乐趣。 出版的来龙去脉就写到这边,也谈一点内容好了。 《绝对的孤独者》用类别来划分的话,会是「异能力战斗类」吧。居然能把「得到神奇能力的少年少女们与邪恶能力者们战斗」这种一点创意都没有的设定就这样写成书,不知该对十年前的自己感到无言还是佩服。不过仔细一想,其他两部作品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创意,所以我的故事就是这种货色,死心吧……不对,我以后也要啪啪啪地积极猛丢直球。 唯一我觉得勉强像是有创意的地方,应该就是主角实的能力吧。在作品中它称作「防御壳」,不过总之就是那个啦。就是把各位年纪尚幼时,一边交叉手臂或是手指一边大喊「防护罩!」的那个现实化……对不起果然还是没有创意呢…… 对主角来说虽然是让人有点质疑的完全防御型能力,不过这部《绝对的孤独者》却是我写的故事中难得对敌方大为著墨的系列作品,而且也有描写敌方能力者如何攻略实的完全防御障壁的这种要素在内。大家如果想到「就是这个」的攻略法,请务必用推特或是来信告知我! 虽然连点子都顺势募集了,不过《绝对的孤独者》本来就是在偶发的过程下才开始出书,所以第二集何时能送到各位手中仍是未定之数。在那之前,连出版社是否肯出第二集都尚未确定就是了……总之我只能以作者的身分去努力了!事情是这样,总有一天会出版(应该啦)的第二集也请各位多多指教。副标题预定是〈发火者─the igniter─〉。 因为我已经说明过的来龙去脉而造成极大困扰与操烦的责编三木先生,这次也受到您的照顾了!还有接下轻小说插画这种在很多层面上都很辛苦的工作,还画出帅气美丽,魄力满点的插图的シメジ老师,真的很感谢您!还有,最后再次拜托各位为我加油打气! 二〇一四年四月某日 川原砾 插图 因版权问题,文库不再提供该小说的阅读! 因版权问题,文库不再提供该小说的阅读! 因版权问题,文库不再提供该小说的阅读! 因版权问题,文库不再提供该小说的阅读! 因版权问题,文库不再提供该小说的阅读! 因版权问题,文库不再提供该小说的阅读! 因版权问题,文库不再提供该小说的阅读! 因版权问题,文库不再提供该小说的阅读! 因版权问题,文库不再提供该小说的阅读! 第二章 空木实下了计程车,愣愣地仰望著郁深深地排列在道路两旁的树群。 拉起正要滑落的围巾后,他询问了接著下车的同车者: 「……是这里吗?」 「是啊。」 安须由美子轻轻晃动闪闪动人的黑发,露出有点像是恶作剧的微笑一边点头。 从位于埼玉县埼玉市的县立吉城高中前方移动到这里为止时,由美子在车上一直默不作声。实本来以为或许是她心情不好所致,但看样子似乎也不是这么一回事。 然而,现在的实并没有针对这种事想东想西的从容心情。 要说那是为什么的话,就是因为由美子说要带他到厚生劳动省安全卫生部特别课,简称「特课」──也就是为了守护人类而战的秘密组织的「总部」是一片广大的杂木林,这让那个场所看起来像是实位于埼玉市樱区的家附近的秋濑公园。 「……话说回来,这里是东京的哪里?」 等计程车一边响著电池行驶模式的马达声一边离去后,实轻声询问特课的前辈成员。在距离学校很近的地方接到实后,车子从附近的交流道上了首都高埼玉新都心线,然后就这样在高速公路上一股脑地奔驰了将近三十分钟,接著来到一般道路上向左向右弯了许多次。实不熟悉这片土地,所以根本不晓得自己现在位于何方。 「这里可也是新宿区喔。」 如此回答后,由美子用纤细食指比向午后的冬季天空如此补充。 「那边是地下铁副都心线的西早稻田站,这边是东西线的早稻田站。我们刚好在中间……地址是,新宿区户山三丁目。」 「新宿区……」 被由美子这么一说后,实率先想起来的是东京都厅充满特徵的双塔。他试图在空中找出自己在照片或电视画面中见过的那副景象,却受到杂木林的树梢妨碍而完全瞭望不到远方。 「那个……都厅的大楼在哪个方向呢?」 实明明是认真至极地询问,由美子却瞬间瞪大眼睛,然后用忍住笑意的表情说道: 「不可能看见的啦。都厅在新宿站的西边,而这里几乎是东北方的末端呢。」 「是……这样子的啊。」 实点了点头。明明从荒川沿岸的任何一处都能看见埼玉新都心的高楼大厦群啊──虽然心中这样想,但他并未说出口。 「等一下有时间的话,你可以一边看地图一边在附近走一走。」 我来当你的向导──由美子没说到这种地步,将拿在右手的肩包斜背在肩上。 「走这边,跟我过来。」 动脸庞比了比后,她在杂木林旁边的步道上快步地迈开步伐。 今天是十二月十三日,星期五。换言之,自从在秋濑公园初次见到由美子后,时间刚好经过了一周。 她跟七天前一模一样,是黑色西装外套配上灰色摺裙,黑紧身袜搭配中统运动鞋的打扮。但她是否跟当时一样,在裙子底下装备著高输出功率的电击棒跟蓝波刀就不得而知了。 才刚以英姿焕发的步伐走了十公尺,由美子就突然转进了左边的道路。实小跑步地追上去后,那儿出现一道锈成赤红色的铁制门扉,以及贯穿杂木林朝前方延伸的小路。 一边啪啦啪啦踩踏积在柏油路面上的落叶,一边朝前方又前进了数十秒后,前方突然豁然开朗。 那是一个被郁深杂木林包围的四角形空间入口,实哑口无言地伫在原地。要说是为什么嘛,因为悄悄建在那儿的是有如箱子般的老旧五层楼式集合住宅──也就是所谓的公寓。 外壁是有老旧的水泥墙。表面积有三成左右长了绿色青苔,又有三成被藤蔓覆盖,剩下的四成则是因为雨渍而变得黑黑的。 每一层楼有四户,因为是五层楼建筑,所以算起来一共是二十户。抬头一望,阳台到处都晒了棉被或衣服,要不然就是垂著帘子,完全没有神秘感或是基地的氛围。 不……或许正是如此吧。 如此一想,实怯生生地询问由美子: 「该不会……就像这地下隐藏著最先进的秘密基地……之类的事吧?」 「就算你向下挖,这里也只有蚯蚓跟西瓜虫的基地。」 冷冷地否定后,由美子快步迈开脚步。实连忙追上那道背影。 就看起来完全不像这一点而论,安须由美子这个女孩也不惶多让。 西装外套制服打扮的平凡女孩,居然会是以电击棒与大型刀刃,还有「加速增幅力」为武器进行战斗的「煤玉」,也就是黑色第三只眼的宿主…… 不,不行。 不要看,不要思考──不要去记忆。 硬是从由美子的背影上剥离视线后,实将目光固定在脚边的地面上。 一旦开始累积对某人的记忆,那个记忆本身就会寻求肥大化。会开始想要更深入地了解对方,而那份情感也会在不知不觉间被也想让对方了解自己的欲望给取代。 ──我之所以来到这个地方,并非以煤玉之眼的身分与红色第三只眼寄主……「红宝石之眼」进行战斗,也不是为了守护将会因他们而牺牲的人们。 我之所以帮助他们,是为了前往长久以来不断追寻的那个「没人认识自己」的世界…… 一边拉起披在学生制服上面的西装式大衣领口,实一边走著路。 由美子走在前方,默不作声地踏进一楼的大厅后,就用力压下位于深处的老旧电梯的按钮。大概是接触不良吧,门扉缓慢地开向左右两旁。 站进去的电梯间非常狭窄,摇晃得也很厉害,这迫使实感到有些紧张。就算抬头望向门扉上方,也找不到类似定期检查合格证纸之类的东西。 由美子站在斜前方,有淡淡香气从她的秀发飘出,而这股香气也莫名令实感到紧张。这么一说,我第五节上的是体育课呢。我身上一定都是汗臭味,所以她才一直背对著我吧……实不由得想到了这种事。就在他开始想要展开「防御壳」时,电梯总算抵达了顶楼。 跟在由美子后面,走出一边发出喀哒声响一边开启的电梯门后,实轻轻吐了一口气,接著环视四周。就在他这样做的同时── 「咦?」 实发出了短促的叫声。 他吃惊的第一个理由,是走出来的地方不是走廊,而是一下子就来到了室内。 然后,接著是房间异常宽敞。右边跟左边的墙壁在遥远的彼方。看来似乎是把公寓五楼的整个楼层内壁打通,将它当作长方形房间利用的样子。东西边大约有三十公尺,南北边也有八公尺吧。也就是说,地板的面积有两百四十平方公尺。一坪是三点二平方公尺的话,算起来就有七十五坪。 地板是灰色的木质地板,三面墙壁与天花板是裸露而出的水泥,正面有一整排窗户,它们的另一侧是一大片被夕阳照耀著的杂木林。这幅景致看起来实在不像东京都心的新宿区,入神地凝视半晌后,实再次来回眺望室内。 用一句话来形容,这是非常浪费的空间使用法。 大型电视跟音响组合、几乎快碰到天花板的书柜、似乎也可以用来当作床铺的沙发、尺寸大小可供十人入座的餐桌等等,这些东西都有如孤岛般东一个西一个地配置在地板上。就男高中生而论,实自己的房间也给人物品密度偏低的印象,不过这个房间的空荡感就宛如喀拉哈里沙漠。 如果住在这里的话,就算不每天早晨到荒川堤防那边,似乎也可以在屋内慢跑……就在实一边想著这种事,一边茫然地站著时,身旁的由美子有如忍不下去似的开口说话: 「我明白你觉得很傻眼,不过差不多好了吧?」 「啊……唔,嗯。」 「鞋子脱在这里,要用哪双拖鞋随你高兴。」 按照吩咐换掉运动鞋后,实跟在由美子身后踏进宽广的大房间。绕过书柜,跨过坐垫,从视听组合前方通过。 走了十五公尺总算才抵达的西侧尽头,只有这里的风貌才勉强配得上这栋建筑物的名称「特课总部」。 一整排的铁架上塞满了电脑主机、大型萤幕、印表机、扫描器、驱动器之类的东西。除此之外还有一大堆用途不明的谜样机械。附有水龙头的实验桌让人想起中学理科教室,上面乱七八糟地排放著玻璃或金属制的各类器具。 实验桌中央观察著大型显微镜的人,无论怎么看都是小孩──比实还年幼许多的女孩子。 对方甚至不是国中生,顶多小学四五年级吧。短短的发辫垂到背上,圆滚滚的脸颊长著雀斑。至于服装,也是很有小学生风格的t恤配上白色牛仔迷你裙。胸部上有安全别针别著的名牌,上面披著几乎快碰到脚踝的白袍。 「唔~?唔……嗯嗯~~」 面对发出可爱低吟声的小学生,由美子大声地发出呼唤: 「教授!教──授!」 ──啥?所谓的教授是professor的那个教授吗? 实歪头露出不解表情,在他身边的由美子又提高了音量。 「教授,我把新的研究材……不对,是特课成员带回来了!」 「嗯?喔,喔喔。」 教授总算抬起脸庞。不管从哪个角度用什么方式观察,对方果然都是小学女生。 她有著红通通的脸颊跟轮廓清楚的眉毛,以及一对大眼睛。比起身穿白袍观察显微镜,她似乎更适合穿著运动服在校园里奔跑。 从圆凳上跃下后,女孩从实验桌与铁架的空隙间小跑步接近他们,然后用直率眼眸抬头仰望实。那道视线就像要看穿心底似的,这让实不由得感到退缩。 从背后把这样的实推回去后,由美子进入了介绍阶段。 「空木同学,这个人是特课的代理课长兼作战指挥官,伊佐理理小姐。」 ──代理课长?指挥官?伊佐……理理? 实一边惊讶地张著嘴巴,一边望向女孩子身上的名牌,只见上头用可爱的字体写著「四年二班 伊佐理理」。在日本的学校里,有四年级的只有小学跟高等专门学校以及大学而已,不过后两者恐怕不是答案。 「然后,他就是那个空木实同学。教授很感兴趣的那个人。」 「多余的话用不著说出来喔,小由子。」 名为理理的女孩咧嘴一笑后,从白袍的口袋里抽出右手,接著将它伸向实。反射性地握住那只手又小又柔软,甚至到了令人惊讶的地步。 「请指教,我是伊佐。」 「是……是的,呃……那个,我是空木实,请多指教。」 「嗯,关于我的称谓,要叫我伊佐代理或是小理理,还是像小由子一样叫我教授都行。所以,你的叫法也由我来决定行吧?」 仍然呆在原地的实只能点头。 「很好!」 教授这次露出天真笑容,放开手可爱地微微歪头。 「唔,空木……阿空……木木……不,果然还是名字吶……实实……实仔……实宝……」 「…………咦?」 该不会那些就是候补的名字吧?实感到战栗,由美子轻轻拍了他的肩。 「放弃吧,因为我也心甘情愿地承受了『小由子』的称呼。教授最喜欢思考这种没有答案的问题喔。」 「是……是喔……」 就在此时,在桌子前面走来走去的教授啪的一声拍响双手大声叫道: 「好,从今天起你就叫『阿实』!」 是偶然吗?这个称呼跟义姊由水典江给实的昵称「小实」像到一个极致。如果是这个称呼的话……就在实这样心想时,由美子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被取了一个很可爱的外号嘛,我也这样叫好了。」 「请不要这样做。」 实认真地拒绝后,由美子也一脸认真地回答:「我是开玩笑的。」,然后消失在离得很远的厨房里。 介绍阶段结束,就在实验桌上排放了由美子准备的咖啡时,身为小学四年级生的代理课长再次毫不客气地注视实。 「唔,虽然已经看过照片,不过像这样直接见面,我果然还是觉得很惊讶呢。想不到你居然单枪匹马打倒了那个『咀嚼者』。」 被乱成熟一把的口气这样说后,实只能缩著头不断左右摇动。 「不……不是的,我不是单枪匹马。毕竟我跟『咀嚼者』进行战斗时,由美子跟dd也有前来埼玉超级竞技场……」 「用不著谦虚啦。毕竟我们慢了一步才出现,根本没派上用场呢……这么一说,教授。dd那家伙在哪里?」 由美子如此问道后,伊佐理理教授一边搅拌加了许多牛奶跟砂糖的咖啡杯,一边如此回答: 「他好像『闻到味道』了,现在正跟奥利b一起进行搜索。」 这个答案让由美子眉毛抽动了一下。 「意思是今天只有教授在这里?林丹贝尔卡呢?」 「按照惯例,不在。」 ──奥利b跟林丹贝尔卡是谁啊? 话说这个组织……「厚生劳动省安全卫生部特别课」里一共有几名煤玉之眼?眼前这名教授,身体的某处果然也有那个黑色球体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的「能力」会是什么呢?是因为抵达这个基地……公寓之后被输入了过多的情报,或是陆续涌出的疑问所致,实感到自己头晕了起来。平时实总是以「跟昨天没有任何不同」为座右铭过著生活,所以他明白自己对环境变化的适应性很弱。他想迅速地知道自己该晓得的事情,然后返回位于埼玉市的家重新设定思绪。 教授把话题拉回来,就像听见实的这种心声似的。 「哎,先把这件事放到一旁。阿实,关于『煤玉之眼』,你接受了多少程度的说明呢?」 「咦……呃……」 实端正姿势,一边盯著实验桌的黑色表面,一边答道: 「它们是直径两公分左右的球体,是从宇宙来到地球,然后寄生在人类身上……数量目前仍然不明,不过有红色的『红宝石之眼』跟黑色的『煤玉之眼』。不同点在于被红宝石之眼寄生的人类会想要杀死其他人类。而且不论是哪一边,它都会将不可思议的能力赐予被寄生的人类。就像我的『壳』,或是由美子的『加速』那样。」 「嗯,大致上都听过说明了嘛。如果要做部分修正的话,那就是关于第三只眼赐予的能力,已经没那么不可思议了。」 「咦!」 瞬间停住拿到嘴边的咖啡杯后,实如此反问: 「能力的机制已经解开了吗?」 「不……毕竟还不到解开谜题这个地步。因为虽然可以隐约推测出『发生了什么事』,却完全不晓得『是如何引发的』。」 教授一边把辫子的发梢卷上指尖,一逷轻轻摇头。 「不……不过,光是这样也很厉害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个球体里究竟藏有何种力量呢……?」 实探出身躯,教授朝他竖起一根手指。 「简单来说,就是直接操纵分子或是原子。就像未知之力……念动力之类的东西。」 「操纵……原子?」 「嗯。然后那股力量的效果范围面积,会跟身为操纵对象的原子,或是分子的复杂度呈反比。」 教授移动右手,将放在桌上的培养皿之一推向实。 紧紧盖上盖子的那个培养皿里面有一个很眼熟的金属片,它散发银灰色光辉,大概跟一圆硬币差不多大。 「啊……这……这是……」 「是咀嚼者的『牙齿』喔。」 平静地如此说道后,教授双手环胸接著说道: 「真是让人惊讶的东西吶。铁跟铬的分子在人类牙齿的主成分羟磷灰石的组织里,制造出奈米等级的3d蜂巢结构,藉此实现了维氏硬度两千五百的骇人硬度。」 「可以插一下话吗,教授?那个叫维氏硬度的东西,如果是普通人类的牙齿,数值大概是多少?」 由美子如此问道后,小学四年级的女孩露出微笑,就像在说这是一个好问题似的。 「我们的牙齿顶多只有四百。碳化钨之类的超硬合金是一千七百,蓝宝石是两千三百。咀嚼者的牙齿有多硬,你们理解了吗?……顺带一提,用已知科技造不出跟这颗牙齿一样的东西。因为铬的融点大约是一千九百度,但羟磷灰石却是一千六百七十度吶。如果试著用融化的铬上膜,牙齿就会被烧光。换句话说,咀嚼者在制造出这颗牙齿的过程中,将会需要同时操控铁跟铬还有羟磷灰石。不只如此,听说那家伙甚至还让下颚周围的骨骼跟肌肉变形吧?」 「啊……是……是的,确实如此。」 实在脑海里描绘仅仅四天前战斗过的红宝石之眼的模样。 「嘴巴突向前方,简直像是鲨鱼一样……」 「意思也就是说,他能自由操纵构成人类躯体的蛋白质与脂质、钙化合物之类极复杂的分子构造。像这种肉体变形型的第三只眼,基本上能力只能作用在自己的身体上。」 「啊,嗯……所以方才您曾经提过,效果范围面积与操纵对象的复杂度呈反比呢。」 实极自然地对身为小学生的对象使用敬语,一边如此低喃。 伊佐理理教授也用让人隐约联想到教师的举止点点头。 「没错,你的理解力不错呢。简单来说,如果第三只眼持有者操纵的是以多数原子构成的高分子化合物,那他的『射程距离』就会很短。反过来说,操纵对象的分子愈单纯,射程距离也会跟著变长。附带一提,就能力分类而论,小由子的『加速』也跟咀嚼者属于同一类。」 听到这句话后,由美子厌恶地皱起脸庞。 「……我的确是操纵著自己的全身……不过我完全没变身啊……」 「我觉得你想做的话应该也能做到喔。」 咧嘴浮现笑容后,教授继续说明。 「小由子的情况是踹向地面产生加速力,再把这股力量当成杠杆,将构成肉体的所有分子抛向前方。所以就原则而论,她的力量无法作用在自身以外的物体。」 「把肉体……抛向前方?」 实一边重复低喃,一边瞄了由美子一眼。 身穿黑色西装外套的女高中生一脸没事地啜饮黑咖啡。对战咀嚼者时,实目击过许多次拥有「加速者elerator」代号的她,以等同于瞬间移动的速度进行猛冲的场景。然而直到现在为止,实都以为由美子的能力是针对加速力本身进行操控。就算教授说由美子抛出了构成身体的分子,实仍然无法立刻想像出那是什么现象。 就在实一边皱眉一边拚命试图理解时,伊佐理理教授说道: 「看样子阿实似乎在烦恼呢。既然如此,就实际表演一下给他看好了,小由子。」 「咦?在这里吗?」 由美子露出真的很不愿意的表情,但教授却平静地点点头。 「嗯,只要重新看一次『现象』,他应该可以立刻理解才对。」 「空木同学应该已经看过很多次了吧。」 嘴上虽然这样说,由美子还是从圆凳上抬起腰部。在教授挥手催促下,实也站了起来。 「阿实离远一点……在那边看就行了。」 「是……是的。」 实按照指示,移动至摆放在巨大房间中央南侧的电视附近。他与位于西侧墙边的实验桌之间距离大约十五公尺。在屋外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距离,但在室内感觉却像是遥远的彼方。 「那么,要去喽!好好看仔细喔,阿实!」 教授如此大叫后── 「要进行跳跃的人可是我耶。」 由美子用死心的表情如此回应,脱去穿在脚上的拖鞋。她用被黑色紧身袜裹住的双足轻轻踩踏地板,就像是在确认木材地板的强度。 是为了减少风阻吗?她将伸直的双臂高高地挥向后方,然后右脚向前踏出一步。 然而,那只脚却没有触碰地板。宛如被看不见的橡皮带拉出去似的,由美子的身躯以骇人速度在距离地板上方数公分的上空滑行,接著啉的一声震响空气从眼前通过。 然而,实却无法追上由美子在大房间另一边著地的身影。并不是眼睛跟不上速度。而是因为她穿著的白衬杉因风压而紧紧贴在胸部上的光景烙印在视野上,让实的思绪瞬间中断。 ──呃,可是……刚刚还穿著的西装外套跑去哪里了? 这个疑问在两秒后冰释。 「教……教授,你干什么啦!」 如此尖叫后,由美子再次使用能力冲向房间西侧。在她前方,伊佐理理教授面露恶作剧笑容,右手高高举著黑色西装外套。 她恐怕是在由美子冲刺的前一瞬间,用手抓住了西装外套的背部附近。由于双臂向后伸的关系,西装外套没受到任何抵抗被一口气脱下,就这样留在教授手中吧。 001 「请把它还给我!」 著地后由美子立刻抢回西装外套。这样做是无所谓,不过她慌慌张张地试图穿上外套,所以手卡到了左边的袖洞。实留心不去看焦头烂额的由美子,一边走回实验桌那边。 教授将双手插在白袍口袋里,面带笑容地如此问道: 「如何,阿实。理解了吗?」 「唔…………呃…………」 ──从刚才发生的情况中,我应该理解到什么事呢? 略微烦恼半晌后,实总算有所察觉。 如果由美子的能力跟实至今为止思考的一样,是让加速力本身进行增幅的话,那个影响应该会遍及整个物体才对。然而,光是被身材娇小的教授抓住,西装外套就被脱了下来。也就是说── 「……由美子的能力毕竟只以自己的身体为对象,衣服只是被身体拉著走而已……是这么一回事吗?」 「正是如此!」 教授用弹出响声的右手帮忙由美子重新穿好西装外套,一边继续说明: 「跟由美子或咀嚼者这种『自我操纵型能力者』完全相反的,就是dd这种『远隔感应能力者』。」 实的脑海浮现看起来眼皮老是很重的青年脸庞。与由美子一同追捕咀嚼者的那名青年,其能力是可以闻到其他第三只眼的气味。「dd」这个感觉还不赖的绰号恐怕也是教授替他取的吧。这么一来,实也在意起刚才在对话中出现了「奥利b」跟「林丹贝尔卡」的本名了。 教授的声音将实有些离题的思绪拉了回来。 「dd完全无法操纵分子。但相对的他能够从以公里为单位的距离感受到『被其他第三只眼操控的分子』。也可以说那是舍弃攻击与防御……只强化效果范围的力量。」 「是喔……总觉得讲起来好像是把能力点数加到哪个参数里呢……」 实不禁说出这种意见。将西装外套钮扣从上到下确实扣好后,由美子用锐利视线望向他。 「你跟那家伙好像很合得来呢。」 「咦……是 d……dd吗?」 「不是,是另一人。」 实歪头露出不解表情,由美子却没有告诉他对方是谁,而是移动了视线。 「别管这种事了,教授。差不多该进入正题了吧?太阳要下山了。」 「二〇一九年十二月十三日东京的日落时间是下午四点二十八分四十三秒。只剩五分钟了,那就赶快讲吧。」 推测大约十岁的少女,没看日历也没看智慧型手机就如此表明。让实跟由美子再次坐上圆凳后,她自己也在另一侧坐了下来,然后一口喝乾加了许多牛奶的咖啡。 「那么……开场白已经结束了。阿实,关于你的能力……」 「是……是的。」 实不由自主地挺直背脊,等待接下来的话语。 「一开始听小由子说你的能力是……『防御壳』时,我推测你是操纵了某种分子,藉此形成透明的障壁。而且,为了判断那是什么分子,我分析了回收的咀嚼者的『牙齿』。因为我认为咀嚼者卯起来咬了你的防御壳,所以它的表面上应该会附著壳的构成物质。」 「啊……说……说得也是……」 实一边回想四天前的恐怖体验,一边点头。咀嚼者让头部变形成宛如食人鲨般的外型,使用连铁都能咬碎的银色牙齿试图破坏实的「壳」无数次。如果「壳」是用透明物质构成的话,是有可能会有一些分子被牙齿削下来。 然而,教授却用苦涩表情瞪著桌上的培养皿。 「不过,除了成为最后战场的埼玉超级竞技场地下停车场的水泥粉尘外,我没从咀嚼者的这颗牙齿上检测到任何事物。不管是用电子显微镜或是气相色谱仪都一样。那颗牙齿比钻石以外的任何物质都硬,所以不可能会有被它啃咬却丝毫未损的『壳』。」 「…………啊。」 如此低喃的人是坐在旁边的由美子。她消去从西装外套被脱事件之后就一直刻划在眉间的皱纹,让双手的手指交叉在一起。 「既然如此,乾脆认定壳是由钻石构成的不行吗?所谓的钻石是碳的结晶吧。如果是碳的话,周围的空气中应该有二氧化碳才对……会不会是让它们瞬间结晶化,藉此制造出壳呢?」 「唔,这意见满有趣的,可以让想像力延伸到许多方面呢。不过……」 浮现不像孩子的苦笑后,教授耸了耸肩。 「很遗憾,钻石的硬度虽然突出,但韧性──也就是耐碎度却不怎么样。就算用钻石构成薄膜,只要普通人用铁锤敲一下就会变得粉碎四散吧。实在不可能撑得住咀嚼者的咬合力。」 「什么嘛。」 发出真的很遗憾的声音后,由美子啜饮了开始变冷的咖啡。实陷入了像是抱歉又像是无法释怀的心情,教授朝这样的他用力比出两根手指。 「在这种情况下,我建立了第二个假设。你的『防御壳』不是由某种物质所构成,而是分子操纵力自身。」 「分子……操纵力吗?」 「要如何说明才好呢……噢,你看这个。」 如此说道后,被教授拉到手边的是收纳著咀嚼者牙齿的玻璃培养皿。拿掉盖子后,教授伸手拿起放在一旁的镊子,从正上方将它用力压向银灰色的牙齿。 当她这么做后,令人吃惊的是直径有两公分的硬块,从正中间断成两半分别滚向左右两边。截断面有如镜子般散发著光辉。 「好厉害……是怎么切的……?」 实一边低喃,一边把右手伸向教授推到桌子中央的培养皿。 「不要碰!截断面的边缘太锐利,光是触碰皮肤就会裂开喔!」 提醒的声音传来,让实连忙把手缩回去。 「好……好的……这是教授……不对,是伊佐小姐刚才切断的吗?」 「叫我教授也没关系啦,然后答案是no。东西已经切断了,只是藉由凡得瓦力吸附在一起。」 「凡得瓦力……」 实隶属数理组,所以虽然内容粗浅,他还是在物理课学过这个字汇。 「也就是所谓的分子间作用力喽。不过,要只靠这股力量让金属在物理层面上吸附在一起,我认为有必要将截断面磨平到极限就是了……是用钻石刀或是某种东西切断咀嚼者的牙齿,再刻意打磨截断面吗?为了什么?」 实如此提问后,教授满足地点了头。 「这个问题很好。的确,要用正常手段切断这颗牙齿,就只能使用钻石刀了吧。不过,这玩意儿却是用不寻常的方式切断的。具体的说,是特课某个成员的能力吶。」 「…………!」 实屏住呼吸,再次凝神观视培养皿里的两个小碎片。有如切起司还是切什么东西似的截断那个咀嚼者的牙齿,这种事绝不寻常。 「能力……也就是制造跟钻石一样坚硬,有如剃刀般锐利的刀刃的能力……是吗?」 「这次的问题不太好。」 浮现满足笑容后,教授用右手食指转著圈,就像是要把话题倒回原点。 「我刚才应该有提过喔。你的『壳』不是物质,而是操纵力本身不是吗……切断这颗牙齿的也是同样的力量。虽然我们为了方便行事称呼它为『分断』……不过简单来说,就是在任意平面让固体维持固体形态分子间作用力消失掉。因为截断的是分子与分子的结合,所以不管对象是铁块或是绢豆腐都能完美地切断,它的原理就是这样。」 「…………截断吗……」 实茫然地低喃。将视线从他脸上落至培养皿后,教授说道: 「如何,差不多可以理解我想表达的事情了吧?如同切断这颗牙齿的『分断』,你的『防御壳』也一样,并不是由某种物质构成……」 「啊,原来如此。不是物质,而是操纵力本身……也就是说,是不让其他物体──应该说是不让其他分子靠近身体附近的力量喽?」 「正是如此!」 教授啪的一声让双手用力拍在一起。 「这就是我的第二个推论。意思就是跟『分断』一样,却是分处两极的能力。这么一来,就能说明咀嚼者的牙齿无法从阿实的防御壳削下半个分子的现象。然而……然而吶。」 就在实正要深深同意之际,教授又朝他抛出了否定话语。 「阅读阿实与咀嚼者战斗的最终局面的相关报告后,我不得不舍弃第二个推论……」 「咦……?为……为什么?」 「因为你甚至阻隔了汽油燃烧所产生的高热!」 有如小颗珍珠般的贝齿紧紧咬住光泽感十足的唇瓣。 突然起身后,教授将放在桌上的led桌灯拉过来,接著喀恰一声按下开关。释放而出的橘色光线射向实的右手。被照亮的地方产生了微微的暖意。 「火焰发出的辐射热并非物质。它跟这座台灯发射出来的东西一样,都是电磁波。既然如此,就假设你的防御壳连可视光在内的电磁波都能阻隔好了。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当你发动能力时,会变得完全无法看见周遭的光景,而且也不能从壳外面看见你的身影。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就不符合计算了。吸收光线的话就会变得黑漆漆,反射光线的话看起来就会像镜面,就是这个道理对吧!」 就算拚命试图理解困难度增加的话题,实仍是不由得想起自己与那个恐怖鲨鱼男之间的战斗。 咀嚼者因为大脑被炸飞而导致第三只眼「失控」,进而变形成异形怪物,还用长了牙齿的手臂将汽车车身有如纸片般撕裂。油箱受损漏出汽油,从头淋遍咀嚼者全身:实使出防御壳拚命压住他,再请由美子用电击棒引燃汽油。 汽油瞬间熊熊燃烧,变成红莲 之火吞噬了咀嚼者跟实。实当时体验到的恐怖感强到令他感到厌恶,但他确实完全没感受到热度。 也就是说,防御壳也完美地阻隔了在火焰在极近距离激烈燃烧的热度──事情就会是这样。然而,实却看到了火焰的眩目光辉。这的确是不合逻辑。因为火焰释出的红光,其自身就是传递热能的电磁波。 关掉桌灯后,教授一边用大眼睛闪著光芒,一边劈哩叭啦地讲了起来: 「当然,还可以假设再进一步的堆叠假设。举例来说,阿实的防御壳可以让波长在一定范围的无害可视光穿过它──就像这一类的假设。如此一来,你的能力就不只对分子下令,甚至有可能以基本粒子的层级进行操纵……接下来的不实际验证的话,我无法表示任何意见。」 教授有些亢奋地讲出一大串的话。实怯生生地举起右手,因为他的脑海突然浮现了一个疑问。 「那个,教授……小姐。」 「什么事呢,阿实?还有,要叫我教授的话,后面就不用再接小姐喽。」 「啊,好的……教授。那……我使出壳时虽然可以看见周遭的光景,却会变得听不见任何声音。这就表示能以振动形式传递声音的空气分子都被阻隔了吧?像是氧气或氮气之类的。」 「唔,就会是这样吧。」 「可是……我前几天曾经试著把壳使出来一个小时左右……仔细想想,在那段期间内我一直在呼吸,这一点不是也有点奇怪吗……?」 「………………」 教授突然停住身体的动作,紧紧皱眉如此低喃: 「…………你说什么?」 在那之后,实的「防御壳」被伊佐理理教授亲手彻底调查了大约两小时之久。 窗外的杂木林沉入黑暗,位于另一侧东新宿一带的灯景辉煌地浮现而出。由美子躺在不远处的沙发上,沉迷地阅读著长篇漫画。 实事先联络了义姊典江,告诉她今天自己要住在朋友家。打从八年前被收留后,实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所以典江似乎莫名开心。不过因为事实有些出入,所以实觉得心里很沉重。由美子提出建议,说如果有必要可以在电话里跟实串供。用不著说,实当然是慎重拒绝了。 实一边茫然地想著这种事,一边在摄影机与谜样感测器之类的东西包围的台架上,重复地使出壳然后再让它消失。 教授不停发出低吟沉思,一边记录著数据。就在时钟的指针绕过晚间七点时,她总算宣布「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实爬下台架,穿上衬衫后,由美子一边大大地伸著懒腰一边朝他们接近。 「总算结束了?那就吃晚餐吧,教授。我的肚子已经饿扁了。」 她再次脱掉西装外套,连衬衫的蝴蝶结都解了下来。 由美子如此说道后,教授一边用骇人的速度敲击电脑键盘,一边做出回应: 「吃饭是没差,不过dd还没回来,所以会由我们之中的某人负责做饭喔。」 「呃……对喔……」 由美子脸颊抽动,仰望天花板。 「我可不想再看到那个惨剧重演……」 ……惨剧?实皱起眉头,在他前方,由美子含恨地瞪著窗外一边大吼: 「啊啊啊,要是可以叫外卖就好了!」 「不能叫吗……?外卖……」 实不由自主地询问。这里是新宿区,时间还只是晚上七点。不管是披萨或寿司还是中华料理都行,应该想叫什么外卖就能叫什么外卖才对吧。 然后,由美子一边斜眼看著实,一边摇了摇头。 「没办法叫啦。因为没有人进得来这座公寓里面。」 「咦……?可是马路那边的门一直是开著的啊。」 「那道门的位置布下了冰见课长的结界。不相关的人就算从前面的道路经过,也无法认知到有门跟公寓的事实。如果去明治通附近拿的话是没问题,不过要做到这种地步的话,不如找家好吃的店还比较好。」 「节……节借……」 用汉字写出来应该是「结界」吧,实总算是想到了这一点。 所谓的冰见课长,就是四天前在埼玉市的医院介绍给实的那个男性的名字。他身上隐约带有武人气息,而且是率领这个特课的指挥官,能力是「操纵人的记忆」。 如果第三只眼的能力是操纵原子或分子的话,可以推测冰见的力量就是对神经突触或神经细胞动手脚吧。不过想不到他明明不在现场,居然还有办法不让外人认知五层楼建筑的整栋公寓。 「……我开始觉得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了……」 一边轻声低喃一边抬起脸庞后,实发现由美子在很近的距离探头望著自己,所以他哇的一声向后仰起了上半身。 「怎……怎么了?」 「欸,空?木?同?学。」 「…………干嘛?」 「你……会做菜吗?」 「如……如果是简单的料理……」 下意识地如此回答后,实立刻觉得不妙,但此时衬衫的领口已经被由美子用力揪住了。 「再怎么说,我也不会叫你做法式料理全餐或是京都怀石料理还是满汉全席啦。做出可以正常吃下肚的东西就足够了。」 面带微笑丢下这句话后,由美子开始将实推向位于房间另一边的厨房。 教授一边盯著萤幕,一边挥著单手说道: 「阿实,我讨厌吃茼蒿跟香菇。」 ……如果你不是小学四年级的女孩,我就做放一大堆茼蒿跟香菇的火锅给你吃。 实一边思考这种事,一边横越三十公尺的房间抵达半岛型的厨房。出乎意料之外,那是一个很专业的厨房。瓦斯炉是内建三个炉口的型式,不锈钢料理台的桌面也擦得很亮。水龙头装了固定式的净水器,吊架上也排列著许多厚锅跟平底锅。 「这个……可以随便使用吗……?」 实回过头如此问道后,由美子神色自若地点头。 「反正也是dd因为自己的嗜好才备齐的道具,而且话说回来,他是用特课的预算购买的,所以我不会让他有怨言喔。」 「喔……」 总之,实先试著打开了德国miele公司制的大型冰箱,结果里面放满了新鲜的食材。如果是这样的话,就算实的拿手菜有限,似乎也能勉强做出料理。 实又看了由美子一眼,提醒她「味道什么的我不能保证喔」后,先在高锅里放满水,然后打开瓦斯炉的火。 接著,他用微波炉解冻冷冻的墨鱼、甘贝,还有去壳的虾子。他也用小锅子烧了水,将切成一口大小的芦笋跟花椰菜先川烫。此时大锅子的热水也开始沸腾,所以实加了略多的盐,然后将三人份的义大利乾面条弄散扔进锅中。 将大蒜切碎,然后在平底锅里倒了橄榄油后,将去籽的辣椒跟大蒜一起用小火仔细加热。大蒜煎得染上淡色后,将海鲜跟蔬菜丢进锅内快速拌炒。当食材开始煮熟时,从煮义大利面的锅子里取出适量的煮面水倒入平底锅,然后微微摇晃。厚实的平底锅重量将近两公斤,不过也许是因为第三只眼让肌力增强之故吧,实完全感受不到重量。 当油开始变白浊之际,实对仍然站在旁边的由美子说道: 「不好意思,可以用那边的夹子把面捞上来吗?」 「啊……嗯。」 由美子手势笨拙地用夹子从大锅里捞出义大利面放在筛子上,然后将面丢进火力开到最大的平底锅。水蒸气唰的一声盛大冒出。实用力摇晃平底锅,让糊化的酱汁沾黏在面条上,然后加少许盐调味。 「麻烦你拿盘子。」 「好……好的。」 由美子将盘子排在瓦斯炉旁边。喀啦喀啦地转了几下胡椒研磨罐后,实将平底锅里的东西平均地移至盘子上。用手撕碎甜罗勒,并且将它撒在面上面做点缀后,实呼的一声喘了口气。 「……那个,姑且算是做好了。」 话刚说完,就啪啪啪地响起两人份的拍手声。 定睛一看,只见教授在不知不间站在厨房入口,跟由美子一起拍著双手。 「……只花十五分钟呢,教授。」 「唔,令人吃惊吶……dd当主厨时,最少也要等上一小时……」 「不,这个──」 实慌张地摇头。 「只是偷工减料的料理……」 实跟在埼玉县厅工作的典江两人一起生活,所以他当然帮忙备过料,而且也有很多机会自己做菜。料理这件事本身实绝对不讨厌,但他毕竟是男高中生,所以比起功夫菜,他学会的尽是一些「可以快速做好分量又足够,味道也过得去」这方面的食谱。 这个有一大堆料的香蒜辣椒义大利面也不例外,至于味道只是次要之事──不过…… 在摆放于厨房附近的餐桌就座后,由美子跟教授抓著各自的餐盘,以比赛般的气势用叉子一一将面送入口中。她们对料理很捧场令实开心,但实却也对感到开心的自己产生庞大的厌恶感。他平常总是不希望留下他人的记忆,受到好评又很开心的话,未免也太没有一贯性了。 ──关于这件事,回家后就快忘掉吧。为了达到目的,最近就别做香蒜辣椒义大利面了。 就在实一边思考这种消极的事情,一边动著嘴巴时,先一步吃完的由美子喝光倒在玻璃杯里的乌龙茶,然后夹杂叹息地低喃: 「呼……总觉得很久没吃到这种味道了呢……」 「唔……因为这是快速的料理手法才做得出的味道吧……」 教授一边吃一边附和,所以实再次缩起脖子。 「抱……抱歉。我完全不会做功夫菜……」 「不,这是在夸你喔,空木同学。这个义大利面非常好吃。总觉得有种……令人怀念的味道。」 被难得浮现明确笑容的由美子这样一说,实更加害羞了起来。 话说回来,这两人到底住在哪一带?先不提应该是高中生的由美子,应该差不多到了小学四年级的教授要回家的时间了不是吗? 实为了问关于这些的问题,打算把口中的墨鱼赶快吞下肚,由美子却在那之前换了话题: 「那么……教授。关于空木同学的『防御壳』,明白了些什么吗?」 一边让叉子叉著的花椰菜在空中盘旋,教授一边交缠著沉吟声一边答道: 「嗯嗯~~……哎,只明白了一件事。也就是说,用这里的设备什么都不会明白。」 「咦咦?居然有教授不明白的事情……」 「当然有喽,小由子。」 露出苦笑后,教授张嘴一口吃下花椰菜,将它咀嚼完后接著说道: 「因为我的『能力』绝对不是可以解决所有疑问的力量。」 蠛到这句话后,实不由自主地凝视坐在饭桌另一边的娇小少女。 「……那么,教授果然也是第三只眼持有者喽?到底是怎样的能力?」 面对这个问题,答案虽然简单却出乎意料。 「是思考。」 「思……考……?」 实陷入苦思,由美子补充说道: 「教授的能力是『思索』。只要是可以找到答案的疑问,它都可以在转眼间做出解答。举例来说,有几百个位数这种庞大数字的质因数分解也一样。」 「无聊的力量。就算是电脑,只要花时间也能做到这一类的事情……甚至可以说就是因为这股力量,我才觉得自己愚蠢到了极点喔……──哎,我的事怎样都无所谓啦。」 将葡萄柚汁一仰而尽后,教授回到原本的话题。 「做了许多测量后,果然得到了这个结论。阿实的『防御壳』并不是在物质层面上拥有实体的事物。毕竟壳表面的摩擦系数是完美的零。」 「摩擦力……是零……?」 实无法立刻想像出这个概念,由美子替他表达了异议。 「可是教授,这样很奇怪呢!空木同学有在展开壳的情况下奔跑过。如果没有摩擦力的话,他应该无法踢击地面,而是会在原地滑来滑去才对呀。」 「是这样没错……看样子在展开壳的时候,阿实并不是越过壳踩著地面……」 「咦……那他是怎么站立的?」 「我完全不晓得。在各种数据验证结束前,我无法表示更进一步的任何论点。」 教授如此低喃后,将最后一口义大利面塞满嘴巴。有如很可惜似的细嚼慢咽吃下去后,她看著实露出微笑。 「很好吃。谢谢招待,阿实。」 「不……不会啦。粗茶淡饭而已。」 「不不不,你的料理功夫真的很高明。我都想把你的代号取成『调理者』了。」 噗一声笑出来的人是由美子。 「那样dd会嫉妒的喔,因为那家伙可是赌命在做料理呢。」 「所谓的代号……就像由美子的『加速者』一样吗?」 实一边瞄向左边一边如此询问后,特课的指挥官点了点头。 「没错。你已经知道我们的组织会给予已经识别过的红宝石之眼简称了吧?」 「嗯,就像『咀嚼者』那样吧。」 「没错。相同的,组织成员也拥有各自的代号。因为在作战中呼唤彼此的本名很危险。举例来说,由美子的代号写作『加速者』,读起来是elerator。把咀嚼者的牙齿切断的家伙是『分断者』,divider。用鼻子闻区分出其他第三只眼的dd是『探索者』,searcher。而我是『思索者』,spector。阿实加入了成员,所以也得想一个代号出来才行……不过『防御者』defender感觉不搭……是『硬化者』hardener的话又跟美甲用品一样……」 就在教授唔唔唔地陷入沉思时──由美子用平静的声音开口说: 「……写成『孤独者』,念作『istor』如何?」 眨了几下眼睛后,教授微微皱眉。 002 「小由子,这个代号的讽刺度有点太猛了吧?」 「这不是讽刺。当所有红宝石之眼遭到排除,特课也跟著解散的那一刻到来时,这位空木同学要冰见课长用他的能力,从所有人的脑海中消除跟自己有关的记忆……空木同学就是在这个条件下成为我们的同伴。」 由美子脸上仍然挂著微微笑意。 「所以,总有一天我们也会忘记今天吃的义大利面。不留在任何人的记忆之中……你不觉得这样太孤独了吗?」 教授似乎没听过实对冰见课长提出的那个交换条件。 她把大眼睛睁得大大地,目不转睛凝视了实半晌。不久后教授点点头,脸上浮现的笑容令人感受到不符合她年纪的包容力。 「…………这样啊。阿实对被称为『孤独者』这件事有异议吗?」 「没有。」 实立刻摇头。 「我觉得这是一个好名字。『孤独者』……istor,我很中意。」 「嗯,既然如此,我就用这个代号进行登录吧。话说回来……早知道会忘记这盘义大利面的味道,吃的时候就应该再多品尝一下了。」 对实而言,这是一句让他无从答起的话语,但 过了一会儿后由美子喃喃说道: 「他会再做的啦,一定会的。」 第三章 把手放在身后在自宅大门上了锁后,须加绫斗做了一个深呼吸。 好甘美。 浓厚氧气充斥在空气中,从肺部透过血管扩散至全身的每一个角落,洗去外界的污浊。在须加租借的2ldk公寓里,所有房间都密密麻麻地排满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植物盆栽。仅在短暂期间内开出大花朵,然后立刻枯萎这种被人类将自我傲慢强加于身的植物连一盆也没有。这里全部都是茂密地长出许多具有光泽感的浓绿色枝叶,大量进行光合作用的强健植物。 重复深呼吸直到心满意足为止后,他终于脱下皮鞋。 进入绿意盎然的客厅后,须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南边的落地窗。宽广的阳台上同样被植物盆栽掩埋到没地方可站的地步。为了最大限度地利用冬季的短暂日照,他每天都会把室内的盆栽轮流拿到阳台外面。 然而,就算是不断亚热带化的东京都内,在日落后不快点把盆栽拿到室内的话,就会有受到霜害的危险。把数十个盆栽早晚拿进拿出的举动虽是重度劳动,但须加却完全不引以为苦, 毕竟这也是为了一手栽培的植物们。而且自从身上寄宿了那个「红色眼球」后,他的肌力跟耐久力都有了显著的提升。 「会冷吧,马上就让你暖和哟。」 一边对伸出厚实叶片的天堂鸟如此低喃,须加一边卷起衬衫袖子动手进行他的每日例行工作。 那是他将第五个盆栽移至客厅墙壁边时发生的事。对讲机用毫不客气的电子声妨碍了作业程序。 「…………」 须加皱起脸庞,朝墙壁上的液晶萤幕望了一眼,但上面并未显示出镜头的影像。发出门铃声的不是入口的自动门禁锁,而是玄关大门。 反正是混在居民里面穿过门禁的推销员这一类的人吧。如此判断后,须加无视门铃准备继续进行作业,但这次耳中却同时传来拳头直接敲打门扉的粗鲁噪音,以及不耐烦的喊叫声。 「须加先生,我是隔壁的大嶋!你回家了吧!」 须加不由自主发出咂舌声。是住在右边隔壁房的主妇。这么一来,有什么事也就可想而知了。 须加又试著无视她一阵子,但咚咚敲响门扉的声音却没有打算要停止。他叹了一口气,中断作业走向玄关。 「欸,你在家吧!刚才我有听到阳台有声音喔!」 来访者扯著嗓子发出尖锐喊声。至少也要把不耐烦的情绪传达给她才行──为了这个目的,须加粗暴地开了门锁。有如不让对方窥见到室内似的,须加只将门扉推开到最低限度,从里面钻出来到共用的走廊上,与大嶋太太面对面。 臃肿的中年女性戴著有色镜片的眼镜,一边晃动松弛的脸颊,一边用更尖锐的声音有如连珠炮般说起话来: 「须加先生,我前阵子明明那样拜托过你耶!就是不要把盆栽拿到阳台的那件事!可是我今天越过隔间一看,那到底是怎样啊!简直就是丛林不是吗!恶心的虫子都跑进我们家的阳台了!是从你的阳台长出来的吧!你到底有没有常识啊?」 ……越过隔间偷看? 压抑缓缓渗入喉咙深处的焦躁感,须加说出跟三天前一样的反驳话语: 「……根据公寓管理规则,阳台可以摆放观叶植物。」 「凡事都有个限度吧!」 叽──大嶋太太用含带高频率的声音吼了回来。 「如果有人从外面看到那种有如杂木林般的阳台,可是会丢整栋公寓的脸吶!如果资产价格因此下跌的话,你会负起责任吗?而且在规定中虽然允许摆放植物,却没有写可以让它长虫啊!」 焦躁的疼痛感从胸口穿过右肩移至掌心。它在紧紧握住的拳头中央开始发出微热。 ──烧了你喔,老太婆。 须加做了一个深呼吸,勉强镇住脑部深处有如火花般爆出的念头。 「……可是,大嶋太太。就我从外面观看的情况来说,贵宅的阳台上似乎也摆放了各式各样的盆栽呢。」 须加用低沉声音试著再次反驳。事实上虽然没像须加这样,但大嶋家的阳台也放了好几株大型的观叶植物。 然而,对方丢在外面的都是火鹤或黄椰子这种耐寒性差的树种,所以有一半以上都枯萎了,外表难看到了极点。而且先不提外表,植物们实在是很可怜。 「……再顺便给你一个忠告,火鹤在这个季节不可以放在外面喔。在天气变暖前要放在室内……」 「你说你从外面偷看?好好好……好下流!」 大嶋太太忽然尖叫。她扭曲厚唇,让脸颊微微抖动。 「我们家有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儿喔!居然偷窥,啊啊好恶心喔!该怎么办!警察!要报警才行!」 给我等一下。 说阳台被别人从外面的马路看到时,资产价格会怎样的人不就是你吗?在那之前,还有一开始时,你不是有说越过阳台的隔间直接窥视我家吗? 瞬间哑口无言的时间也只有转眼间而已,比刚才强一倍的爆怒贯穿背脊。 想烧掉对方。想将构成这个低等愚味没开化的生物的元素一个不留地全部氧化,让她变成小小的黑色污渍。 不,就算不做到这个地步,只要轻轻「掌握」周围的空气,让这里呈现缺氧状态,这女人就会轻易昏倒吧。因为她不断从丑恶地扩张著的鼻子跟嘴巴,有如吸尘器般轰隆轰隆地持续呼吸著。 可是,现在还不能在生活圈内──也就是连接自宅与职场的通勤路线附近使用力量。 须加有从「他们」那边收到警告,有一个黑色第三只眼集团正在狩猎红色第三只眼的持有者。 只要红色第三只眼行使力量,黑色猎人们就会从遥远的距离闻到气味,然后猛袭而来。 对第三只眼还一无所知,深信被赐予力量的人只有自己的那个时候,须加曾被黑色家伙们袭击过一次。当时他将其中一名敌人赶进低氧空间勉强击退对方,但自己也受到去了半条命的重伤。 当然,他会讨回这笔帐。 特别是在腹部正中央深深插进大型刀的那个女人,绝对要烧了她。因为自己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躲进深山修行强化能力。自己要看准时机,筹备好策略,安排缜密的陷阱,美丽地让对方氧化。 所以,现在不是被这种小规模怒火控制的时候。 须加将冰冷空气吸进肺的底部,想像氧气渐渐净化混浊血液的模样,一边用平板的声音对仍然在大声啷嚷的大嶋太太做出宣言: 「要报警还是要怎样都悉听尊便。关于阳台上的植栽,留到下次的管理委员大会再讨论吧。再见。」 从听觉中完全阻绝中年女人的尖锐声音后,须加进入自宅关上门扉。他回转把手锁,然后回到客厅。 虽然他淡淡地再次展开移动盆栽的作业,在胸口深处冒著烟的小火苗仍然不肯平息。 ──不过,这样就够了。 怒火会让力量变强。为了向黑色猎人们复仇,必须要「掌握」更大范围的氧气才行。勉强烧掉一个人的程度根本不够。 他要召唤足以烧焦天空的索多玛巨火,让他们有如被火堆吸引的小虫,一网打尽地烧掉那些家伙。 将所有盆栽搬进室内,关起窗户后,须加在被绿意掩埋的客厅中央大大地展开双手。身体内外承受著植物们白天充分沐浴日光后大量释出的氧气。 「喔喔……喔……喔……」 一边发出恍惚的呻吟声,须加一边高举右手屈伸著五指。 深红色的眼球在掌心中央开心地脉动。 把手放在身后在自宅大门上了锁后,须加绫斗做了一个深呼吸。 好甘美。 浓厚氧气充斥在空气中,从肺部透过血管扩散至全身的每一个角落,洗去外界的污浊。在须加租借的2ldk公寓里,所有房间都密密麻麻地排满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植物盆栽。仅在短暂期间内开出大花朵,然后立刻枯萎这种被人类将自我傲慢强加于身的植物连一盆也没有。这里全部都是茂密地长出许多具有光泽感的浓绿色枝叶,大量进行光合作用的强健植物。 重复深呼吸直到心满意足为止后,他终于脱下皮鞋。 进入绿意盎然的客厅后,须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南边的落地窗。宽广的阳台上同样被植物盆栽掩埋到没地方可站的地步。为了最大限度地利用冬季的短暂日照,他每天都会把室内的盆栽轮流拿到阳台外面。 然而,就算是不断亚热带化的东京都内,在日落后不快点把盆栽拿到室内的话,就会有受到霜害的危险。把数十个盆栽早晚拿进拿出的举动虽是重度劳动,但须加却完全不引以为苦, 毕竟这也是为了一手栽培的植物们。而且自从身上寄宿了那个「红色眼球」后,他的肌力跟耐久力都有了显著的提升。 「会冷吧,马上就让你暖和哟。」 一边对伸出厚实叶片的天堂鸟如此低喃,须加一边卷起衬衫袖子动手进行他的每日例行工作。 那是他将第五个盆栽移至客厅墙壁边时发生的事。对讲机用毫不客气的电子声妨碍了作业程序。 「…………」 须加皱起脸庞,朝墙壁上的液晶萤幕望了一眼,但上面并未显示出镜头的影像。发出门铃声的不是入口的自动门禁锁,而是玄关大门。 反正是混在居民里面穿过门禁的推销员这一类的人吧。如此判断后,须加无视门铃准备继续进行作业,但这次耳中却同时传来拳头直接敲打门扉的粗鲁噪音,以及不耐烦的喊叫声。 「须加先生,我是隔壁的大嶋!你回家了吧!」 须加不由自主发出咂舌声。是住在右边隔壁房的主妇。这么一来,有什么事也就可想而知了。 须加又试著无视她一阵子,但咚咚敲响门扉的声音却没有打算要停止。他叹了一口气,中断作业走向玄关。 「欸,你在家吧!刚才我有听到阳台有声音喔!」 来访者扯著嗓子发出尖锐喊声。至少也要把不耐烦的情绪传达给她才行──为了这个目的,须加粗暴地开了门锁。有如不让对方窥见到室内似的,须加只将门扉推开到最低限度,从里面钻出来到共用的走廊上,与大嶋太太面对面。 臃肿的中年女性戴著有色镜片的眼镜,一边晃动松弛的脸颊,一边用更尖锐的声音有如连珠炮般说起话来: 「须加先生,我前阵子明明那样拜托过你耶!就是不要把盆栽拿到阳台的那件事!可是我今天越过隔间一看,那到底是怎样啊!简直就是丛林不是吗!恶心的虫子都跑进我们家的阳台了!是从你的阳台长出来的吧!你到底有没有常识啊?」 ……越过隔间偷看? 压抑缓缓渗入喉咙深处的焦躁感,须加说出跟三天前一样的反驳话语: 「……根据公寓管理规则,阳台可以摆放观叶植物。」 「凡事都有个限度吧!」 叽──大嶋太太用含带高频率的声音吼了回来。 「如果有人从外面看到那种有如杂木林般的阳台,可是会丢整栋公寓的脸吶!如果资产价格因此下跌的话,你会负起责任吗?而且在规定中虽然允许摆放植物,却没有写可以让它长虫啊!」 焦躁的疼痛感从胸口穿过右肩移至掌心。它在紧紧握住的拳头中央开始发出微热。 ──烧了你喔,老太婆。 须加做了一个深呼吸,勉强镇住脑部深处有如火花般爆出的念头。 「……可是,大嶋太太。就我从外面观看的情况来说,贵宅的阳台上似乎也摆放了各式各样的盆栽呢。」 须加用低沉声音试著再次反驳。事实上虽然没像须加这样,但大嶋家的阳台也放了好几株大型的观叶植物。 然而,对方丢在外面的都是火鹤或黄椰子这种耐寒性差的树种,所以有一半以上都枯萎了,外表难看到了极点。而且先不提外表,植物们实在是很可怜。 「……再顺便给你一个忠告,火鹤在这个季节不可以放在外面喔。在天气变暖前要放在室内……」 「你说你从外面偷看?好好好……好下流!」 大嶋太太忽然尖叫。她扭曲厚唇,让脸颊微微抖动。 「我们家有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儿喔!居然偷窥,啊啊好恶心喔!该怎么办!警察!要报警才行!」 给我等一下。 说阳台被别人从外面的马路看到时,资产价格会怎样的人不就是你吗?在那之前,还有一开始时,你不是有说越过阳台的隔间直接窥视我家吗? 瞬间哑口无言的时间也只有转眼间而已,比刚才强一倍的爆怒贯穿背脊。 想烧掉对方。想将构成这个低等愚味没开化的生物的元素一个不留地全部氧化,让她变成小小的黑色污渍。 不,就算不做到这个地步,只要轻轻「掌握」周围的空气,让这里呈现缺氧状态,这女人就会轻易昏倒吧。因为她不断从丑恶地扩张著的鼻子跟嘴巴,有如吸尘器般轰隆轰隆地持续呼吸著。 可是,现在还不能在生活圈内──也就是连接自宅与职场的通勤路线附近使用力量。 须加有从「他们」那边收到警告,有一个黑色第三只眼集团正在狩猎红色第三只眼的持有者。 只要红色第三只眼行使力量,黑色猎人们就会从遥远的距离闻到气味,然后猛袭而来。 对第三只眼还一无所知,深信被赐予力量的人只有自己的那个时候,须加曾被黑色家伙们袭击过一次。当时他将其中一名敌人赶进低氧空间勉强击退对方,但自己也受到去了半条命的重伤。 当然,他会讨回这笔帐。 特别是在腹部正中央深深插进大型刀的那个女人,绝对要烧了她。因为自己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躲进深山修行强化能力。自己要看准时机,筹备好策略,安排缜密的陷阱,美丽地让对方氧化。 所以,现在不是被这种小规模怒火控制的时候。 须加将冰冷空气吸进肺的底部,想像氧气渐渐净化混浊血液的模样,一边用平板的声音对仍然在大声啷嚷的大嶋太太做出宣言: 「要报警还是要怎样都悉听尊便。关于阳台上的植栽,留到下次的管理委员大会再讨论吧。再见。」 从听觉中完全阻绝中年女人的尖锐声音后,须加进入自宅关上门扉。他回转把手锁,然后回到客厅。 虽然他淡淡地再次展开移动盆栽的作业,在胸口深处冒著烟的小火苗仍然不肯平息。 ──不过,这样就够了。 怒火会让力量变强。为了向黑色猎人们复仇,必须要「掌握」更大范围的氧气才行。勉强烧掉一个人的程度根本不够。 他要召唤足以烧焦天空的索多玛巨火,让他们有如被火堆吸引的小虫,一网打尽地烧掉那些家伙。 将所有盆栽搬进室内,关起窗户后,须加在被绿意掩埋的客厅中央大大地展开双手。身体内外承受著植物们白天充分沐浴日光后大量释出的氧气。 「喔喔……喔……喔……」 一边发出恍惚的呻吟声,须加一边高举右手屈伸著五指。 深红色的眼球在掌心中央开心地脉动。 把手放在身后在自宅大门上了锁后,须加绫斗做了一个深呼吸。 好甘美。 浓厚氧气充斥在空气中,从肺部透过血管扩散至全身的每一个角落,洗去外界的污浊。在须加租借的2ldk公寓里,所有房间都密密麻麻地排满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植物盆栽。仅在短暂期间内开出大花朵,然后立刻枯萎这种被人类将自我傲慢强加于身的植物连一盆也没有。这里全部都是茂密地长出许多具有光泽感的浓绿色枝叶,大量进行光合作用的强健植物。 重复深呼吸直到心满意足为止后,他终于脱下皮鞋。 进入绿意盎然的客厅后,须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南边的落地窗。宽广的阳台上同样被植物盆栽掩埋到没地方可站的地步。为了最大限度地利用冬季的短暂日照,他每天都会把室内的盆栽轮流拿到阳台外面。 然而,就算是不断亚热带化的东京都内,在日落后不快点把盆栽拿到室内的话,就会有受到霜害的危险。把数十个盆栽早晚拿进拿出的举动虽是重度劳动,但须加却完全不引以为苦, 毕竟这也是为了一手栽培的植物们。而且自从身上寄宿了那个「红色眼球」后,他的肌力跟耐久力都有了显著的提升。 「会冷吧,马上就让你暖和哟。」 一边对伸出厚实叶片的天堂鸟如此低喃,须加一边卷起衬衫袖子动手进行他的每日例行工作。 那是他将第五个盆栽移至客厅墙壁边时发生的事。对讲机用毫不客气的电子声妨碍了作业程序。 「…………」 须加皱起脸庞,朝墙壁上的液晶萤幕望了一眼,但上面并未显示出镜头的影像。发出门铃声的不是入口的自动门禁锁,而是玄关大门。 反正是混在居民里面穿过门禁的推销员这一类的人吧。如此判断后,须加无视门铃准备继续进行作业,但这次耳中却同时传来拳头直接敲打门扉的粗鲁噪音,以及不耐烦的喊叫声。 「须加先生,我是隔壁的大嶋!你回家了吧!」 须加不由自主发出咂舌声。是住在右边隔壁房的主妇。这么一来,有什么事也就可想而知了。 须加又试著无视她一阵子,但咚咚敲响门扉的声音却没有打算要停止。他叹了一口气,中断作业走向玄关。 「欸,你在家吧!刚才我有听到阳台有声音喔!」 来访者扯著嗓子发出尖锐喊声。至少也要把不耐烦的情绪传达给她才行──为了这个目的,须加粗暴地开了门锁。有如不让对方窥见到室内似的,须加只将门扉推开到最低限度,从里面钻出来到共用的走廊上,与大嶋太太面对面。 臃肿的中年女性戴著有色镜片的眼镜,一边晃动松弛的脸颊,一边用更尖锐的声音有如连珠炮般说起话来: 「须加先生,我前阵子明明那样拜托过你耶!就是不要把盆栽拿到阳台的那件事!可是我今天越过隔间一看,那到底是怎样啊!简直就是丛林不是吗!恶心的虫子都跑进我们家的阳台了!是从你的阳台长出来的吧!你到底有没有常识啊?」 ……越过隔间偷看? 压抑缓缓渗入喉咙深处的焦躁感,须加说出跟三天前一样的反驳话语: 「……根据公寓管理规则,阳台可以摆放观叶植物。」 「凡事都有个限度吧!」 叽──大嶋太太用含带高频率的声音吼了回来。 「如果有人从外面看到那种有如杂木林般的阳台,可是会丢整栋公寓的脸吶!如果资产价格因此下跌的话,你会负起责任吗?而且在规定中虽然允许摆放植物,却没有写可以让它长虫啊!」 焦躁的疼痛感从胸口穿过右肩移至掌心。它在紧紧握住的拳头中央开始发出微热。 ──烧了你喔,老太婆。 须加做了一个深呼吸,勉强镇住脑部深处有如火花般爆出的念头。 「……可是,大嶋太太。就我从外面观看的情况来说,贵宅的阳台上似乎也摆放了各式各样的盆栽呢。」 须加用低沉声音试著再次反驳。事实上虽然没像须加这样,但大嶋家的阳台也放了好几株大型的观叶植物。 然而,对方丢在外面的都是火鹤或黄椰子这种耐寒性差的树种,所以有一半以上都枯萎了,外表难看到了极点。而且先不提外表,植物们实在是很可怜。 「……再顺便给你一个忠告,火鹤在这个季节不可以放在外面喔。在天气变暖前要放在室内……」 「你说你从外面偷看?好好好……好下流!」 大嶋太太忽然尖叫。她扭曲厚唇,让脸颊微微抖动。 「我们家有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儿喔!居然偷窥,啊啊好恶心喔!该怎么办!警察!要报警才行!」 给我等一下。 说阳台被别人从外面的马路看到时,资产价格会怎样的人不就是你吗?在那之前,还有一开始时,你不是有说越过阳台的隔间直接窥视我家吗? 瞬间哑口无言的时间也只有转眼间而已,比刚才强一倍的爆怒贯穿背脊。 想烧掉对方。想将构成这个低等愚味没开化的生物的元素一个不留地全部氧化,让她变成小小的黑色污渍。 不,就算不做到这个地步,只要轻轻「掌握」周围的空气,让这里呈现缺氧状态,这女人就会轻易昏倒吧。因为她不断从丑恶地扩张著的鼻子跟嘴巴,有如吸尘器般轰隆轰隆地持续呼吸著。 可是,现在还不能在生活圈内──也就是连接自宅与职场的通勤路线附近使用力量。 须加有从「他们」那边收到警告,有一个黑色第三只眼集团正在狩猎红色第三只眼的持有者。 只要红色第三只眼行使力量,黑色猎人们就会从遥远的距离闻到气味,然后猛袭而来。 对第三只眼还一无所知,深信被赐予力量的人只有自己的那个时候,须加曾被黑色家伙们袭击过一次。当时他将其中一名敌人赶进低氧空间勉强击退对方,但自己也受到去了半条命的重伤。 当然,他会讨回这笔帐。 特别是在腹部正中央深深插进大型刀的那个女人,绝对要烧了她。因为自己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躲进深山修行强化能力。自己要看准时机,筹备好策略,安排缜密的陷阱,美丽地让对方氧化。 所以,现在不是被这种小规模怒火控制的时候。 须加将冰冷空气吸进肺的底部,想像氧气渐渐净化混浊血液的模样,一边用平板的声音对仍然在大声啷嚷的大嶋太太做出宣言: 「要报警还是要怎样都悉听尊便。关于阳台上的植栽,留到下次的管理委员大会再讨论吧。再见。」 从听觉中完全阻绝中年女人的尖锐声音后,须加进入自宅关上门扉。他回转把手锁,然后回到客厅。 虽然他淡淡地再次展开移动盆栽的作业,在胸口深处冒著烟的小火苗仍然不肯平息。 ──不过,这样就够了。 怒火会让力量变强。为了向黑色猎人们复仇,必须要「掌握」更大范围的氧气才行。勉强烧掉一个人的程度根本不够。 他要召唤足以烧焦天空的索多玛巨火,让他们有如被火堆吸引的小虫,一网打尽地烧掉那些家伙。 将所有盆栽搬进室内,关起窗户后,须加在被绿意掩埋的客厅中央大大地展开双手。身体内外承受著植物们白天充分沐浴日光后大量释出的氧气。 「喔喔……喔……喔……」 一边发出恍惚的呻吟声,须加一边高举右手屈伸著五指。 深红色的眼球在掌心中央开心地脉动。 把手放在身后在自宅大门上了锁后,须加绫斗做了一个深呼吸。 好甘美。 浓厚氧气充斥在空气中,从肺部透过血管扩散至全身的每一个角落,洗去外界的污浊。在须加租借的2ldk公寓里,所有房间都密密麻麻地排满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植物盆栽。仅在短暂期间内开出大花朵,然后立刻枯萎这种被人类将自我傲慢强加于身的植物连一盆也没有。这里全部都是茂密地长出许多具有光泽感的浓绿色枝叶,大量进行光合作用的强健植物。 重复深呼吸直到心满意足为止后,他终于脱下皮鞋。 进入绿意盎然的客厅后,须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南边的落地窗。宽广的阳台上同样被植物盆栽掩埋到没地方可站的地步。为了最大限度地利用冬季的短暂日照,他每天都会把室内的盆栽轮流拿到阳台外面。 然而,就算是不断亚热带化的东京都内,在日落后不快点把盆栽拿到室内的话,就会有受到霜害的危险。把数十个盆栽早晚拿进拿出的举动虽是重度劳动,但须加却完全不引以为苦, 毕竟这也是为了一手栽培的植物们。而且自从身上寄宿了那个「红色眼球」后,他的肌力跟耐久力都有了显著的提升。 「会冷吧,马上就让你暖和哟。」 一边对伸出厚实叶片的天堂鸟如此低喃,须加一边卷起衬衫袖子动手进行他的每日例行工作。 那是他将第五个盆栽移至客厅墙壁边时发生的事。对讲机用毫不客气的电子声妨碍了作业程序。 「…………」 须加皱起脸庞,朝墙壁上的液晶萤幕望了一眼,但上面并未显示出镜头的影像。发出门铃声的不是入口的自动门禁锁,而是玄关大门。 反正是混在居民里面穿过门禁的推销员这一类的人吧。如此判断后,须加无视门铃准备继续进行作业,但这次耳中却同时传来拳头直接敲打门扉的粗鲁噪音,以及不耐烦的喊叫声。 「须加先生,我是隔壁的大嶋!你回家了吧!」 须加不由自主发出咂舌声。是住在右边隔壁房的主妇。这么一来,有什么事也就可想而知了。 须加又试著无视她一阵子,但咚咚敲响门扉的声音却没有打算要停止。他叹了一口气,中断作业走向玄关。 「欸,你在家吧!刚才我有听到阳台有声音喔!」 来访者扯著嗓子发出尖锐喊声。至少也要把不耐烦的情绪传达给她才行──为了这个目的,须加粗暴地开了门锁。有如不让对方窥见到室内似的,须加只将门扉推开到最低限度,从里面钻出来到共用的走廊上,与大嶋太太面对面。 臃肿的中年女性戴著有色镜片的眼镜,一边晃动松弛的脸颊,一边用更尖锐的声音有如连珠炮般说起话来: 「须加先生,我前阵子明明那样拜托过你耶!就是不要把盆栽拿到阳台的那件事!可是我今天越过隔间一看,那到底是怎样啊!简直就是丛林不是吗!恶心的虫子都跑进我们家的阳台了!是从你的阳台长出来的吧!你到底有没有常识啊?」 ……越过隔间偷看? 压抑缓缓渗入喉咙深处的焦躁感,须加说出跟三天前一样的反驳话语: 「……根据公寓管理规则,阳台可以摆放观叶植物。」 「凡事都有个限度吧!」 叽──大嶋太太用含带高频率的声音吼了回来。 「如果有人从外面看到那种有如杂木林般的阳台,可是会丢整栋公寓的脸吶!如果资产价格因此下跌的话,你会负起责任吗?而且在规定中虽然允许摆放植物,却没有写可以让它长虫啊!」 焦躁的疼痛感从胸口穿过右肩移至掌心。它在紧紧握住的拳头中央开始发出微热。 ──烧了你喔,老太婆。 须加做了一个深呼吸,勉强镇住脑部深处有如火花般爆出的念头。 「……可是,大嶋太太。就我从外面观看的情况来说,贵宅的阳台上似乎也摆放了各式各样的盆栽呢。」 须加用低沉声音试著再次反驳。事实上虽然没像须加这样,但大嶋家的阳台也放了好几株大型的观叶植物。 然而,对方丢在外面的都是火鹤或黄椰子这种耐寒性差的树种,所以有一半以上都枯萎了,外表难看到了极点。而且先不提外表,植物们实在是很可怜。 「……再顺便给你一个忠告,火鹤在这个季节不可以放在外面喔。在天气变暖前要放在室内……」 「你说你从外面偷看?好好好……好下流!」 大嶋太太忽然尖叫。她扭曲厚唇,让脸颊微微抖动。 「我们家有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儿喔!居然偷窥,啊啊好恶心喔!该怎么办!警察!要报警才行!」 给我等一下。 说阳台被别人从外面的马路看到时,资产价格会怎样的人不就是你吗?在那之前,还有一开始时,你不是有说越过阳台的隔间直接窥视我家吗? 瞬间哑口无言的时间也只有转眼间而已,比刚才强一倍的爆怒贯穿背脊。 想烧掉对方。想将构成这个低等愚味没开化的生物的元素一个不留地全部氧化,让她变成小小的黑色污渍。 不,就算不做到这个地步,只要轻轻「掌握」周围的空气,让这里呈现缺氧状态,这女人就会轻易昏倒吧。因为她不断从丑恶地扩张著的鼻子跟嘴巴,有如吸尘器般轰隆轰隆地持续呼吸著。 可是,现在还不能在生活圈内──也就是连接自宅与职场的通勤路线附近使用力量。 须加有从「他们」那边收到警告,有一个黑色第三只眼集团正在狩猎红色第三只眼的持有者。 只要红色第三只眼行使力量,黑色猎人们就会从遥远的距离闻到气味,然后猛袭而来。 对第三只眼还一无所知,深信被赐予力量的人只有自己的那个时候,须加曾被黑色家伙们袭击过一次。当时他将其中一名敌人赶进低氧空间勉强击退对方,但自己也受到去了半条命的重伤。 当然,他会讨回这笔帐。 特别是在腹部正中央深深插进大型刀的那个女人,绝对要烧了她。因为自己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躲进深山修行强化能力。自己要看准时机,筹备好策略,安排缜密的陷阱,美丽地让对方氧化。 所以,现在不是被这种小规模怒火控制的时候。 须加将冰冷空气吸进肺的底部,想像氧气渐渐净化混浊血液的模样,一边用平板的声音对仍然在大声啷嚷的大嶋太太做出宣言: 「要报警还是要怎样都悉听尊便。关于阳台上的植栽,留到下次的管理委员大会再讨论吧。再见。」 从听觉中完全阻绝中年女人的尖锐声音后,须加进入自宅关上门扉。他回转把手锁,然后回到客厅。 虽然他淡淡地再次展开移动盆栽的作业,在胸口深处冒著烟的小火苗仍然不肯平息。 ──不过,这样就够了。 怒火会让力量变强。为了向黑色猎人们复仇,必须要「掌握」更大范围的氧气才行。勉强烧掉一个人的程度根本不够。 他要召唤足以烧焦天空的索多玛巨火,让他们有如被火堆吸引的小虫,一网打尽地烧掉那些家伙。 将所有盆栽搬进室内,关起窗户后,须加在被绿意掩埋的客厅中央大大地展开双手。身体内外承受著植物们白天充分沐浴日光后大量释出的氧气。 「喔喔……喔……喔……」 一边发出恍惚的呻吟声,须加一边高举右手屈伸著五指。 深红色的眼球在掌心中央开心地脉动。 把手放在身后在自宅大门上了锁后,须加绫斗做了一个深呼吸。 好甘美。 浓厚氧气充斥在空气中,从肺部透过血管扩散至全身的每一个角落,洗去外界的污浊。在须加租借的2ldk公寓里,所有房间都密密麻麻地排满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植物盆栽。仅在短暂期间内开出大花朵,然后立刻枯萎这种被人类将自我傲慢强加于身的植物连一盆也没有。这里全部都是茂密地长出许多具有光泽感的浓绿色枝叶,大量进行光合作用的强健植物。 重复深呼吸直到心满意足为止后,他终于脱下皮鞋。 进入绿意盎然的客厅后,须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南边的落地窗。宽广的阳台上同样被植物盆栽掩埋到没地方可站的地步。为了最大限度地利用冬季的短暂日照,他每天都会把室内的盆栽轮流拿到阳台外面。 然而,就算是不断亚热带化的东京都内,在日落后不快点把盆栽拿到室内的话,就会有受到霜害的危险。把数十个盆栽早晚拿进拿出的举动虽是重度劳动,但须加却完全不引以为苦, 毕竟这也是为了一手栽培的植物们。而且自从身上寄宿了那个「红色眼球」后,他的肌力跟耐久力都有了显著的提升。 「会冷吧,马上就让你暖和哟。」 一边对伸出厚实叶片的天堂鸟如此低喃,须加一边卷起衬衫袖子动手进行他的每日例行工作。 那是他将第五个盆栽移至客厅墙壁边时发生的事。对讲机用毫不客气的电子声妨碍了作业程序。 「…………」 须加皱起脸庞,朝墙壁上的液晶萤幕望了一眼,但上面并未显示出镜头的影像。发出门铃声的不是入口的自动门禁锁,而是玄关大门。 反正是混在居民里面穿过门禁的推销员这一类的人吧。如此判断后,须加无视门铃准备继续进行作业,但这次耳中却同时传来拳头直接敲打门扉的粗鲁噪音,以及不耐烦的喊叫声。 「须加先生,我是隔壁的大嶋!你回家了吧!」 须加不由自主发出咂舌声。是住在右边隔壁房的主妇。这么一来,有什么事也就可想而知了。 须加又试著无视她一阵子,但咚咚敲响门扉的声音却没有打算要停止。他叹了一口气,中断作业走向玄关。 「欸,你在家吧!刚才我有听到阳台有声音喔!」 来访者扯著嗓子发出尖锐喊声。至少也要把不耐烦的情绪传达给她才行──为了这个目的,须加粗暴地开了门锁。有如不让对方窥见到室内似的,须加只将门扉推开到最低限度,从里面钻出来到共用的走廊上,与大嶋太太面对面。 臃肿的中年女性戴著有色镜片的眼镜,一边晃动松弛的脸颊,一边用更尖锐的声音有如连珠炮般说起话来: 「须加先生,我前阵子明明那样拜托过你耶!就是不要把盆栽拿到阳台的那件事!可是我今天越过隔间一看,那到底是怎样啊!简直就是丛林不是吗!恶心的虫子都跑进我们家的阳台了!是从你的阳台长出来的吧!你到底有没有常识啊?」 ……越过隔间偷看? 压抑缓缓渗入喉咙深处的焦躁感,须加说出跟三天前一样的反驳话语: 「……根据公寓管理规则,阳台可以摆放观叶植物。」 「凡事都有个限度吧!」 叽──大嶋太太用含带高频率的声音吼了回来。 「如果有人从外面看到那种有如杂木林般的阳台,可是会丢整栋公寓的脸吶!如果资产价格因此下跌的话,你会负起责任吗?而且在规定中虽然允许摆放植物,却没有写可以让它长虫啊!」 焦躁的疼痛感从胸口穿过右肩移至掌心。它在紧紧握住的拳头中央开始发出微热。 ──烧了你喔,老太婆。 须加做了一个深呼吸,勉强镇住脑部深处有如火花般爆出的念头。 「……可是,大嶋太太。就我从外面观看的情况来说,贵宅的阳台上似乎也摆放了各式各样的盆栽呢。」 须加用低沉声音试著再次反驳。事实上虽然没像须加这样,但大嶋家的阳台也放了好几株大型的观叶植物。 然而,对方丢在外面的都是火鹤或黄椰子这种耐寒性差的树种,所以有一半以上都枯萎了,外表难看到了极点。而且先不提外表,植物们实在是很可怜。 「……再顺便给你一个忠告,火鹤在这个季节不可以放在外面喔。在天气变暖前要放在室内……」 「你说你从外面偷看?好好好……好下流!」 大嶋太太忽然尖叫。她扭曲厚唇,让脸颊微微抖动。 「我们家有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儿喔!居然偷窥,啊啊好恶心喔!该怎么办!警察!要报警才行!」 给我等一下。 说阳台被别人从外面的马路看到时,资产价格会怎样的人不就是你吗?在那之前,还有一开始时,你不是有说越过阳台的隔间直接窥视我家吗? 瞬间哑口无言的时间也只有转眼间而已,比刚才强一倍的爆怒贯穿背脊。 想烧掉对方。想将构成这个低等愚味没开化的生物的元素一个不留地全部氧化,让她变成小小的黑色污渍。 不,就算不做到这个地步,只要轻轻「掌握」周围的空气,让这里呈现缺氧状态,这女人就会轻易昏倒吧。因为她不断从丑恶地扩张著的鼻子跟嘴巴,有如吸尘器般轰隆轰隆地持续呼吸著。 可是,现在还不能在生活圈内──也就是连接自宅与职场的通勤路线附近使用力量。 须加有从「他们」那边收到警告,有一个黑色第三只眼集团正在狩猎红色第三只眼的持有者。 只要红色第三只眼行使力量,黑色猎人们就会从遥远的距离闻到气味,然后猛袭而来。 对第三只眼还一无所知,深信被赐予力量的人只有自己的那个时候,须加曾被黑色家伙们袭击过一次。当时他将其中一名敌人赶进低氧空间勉强击退对方,但自己也受到去了半条命的重伤。 当然,他会讨回这笔帐。 特别是在腹部正中央深深插进大型刀的那个女人,绝对要烧了她。因为自己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躲进深山修行强化能力。自己要看准时机,筹备好策略,安排缜密的陷阱,美丽地让对方氧化。 所以,现在不是被这种小规模怒火控制的时候。 须加将冰冷空气吸进肺的底部,想像氧气渐渐净化混浊血液的模样,一边用平板的声音对仍然在大声啷嚷的大嶋太太做出宣言: 「要报警还是要怎样都悉听尊便。关于阳台上的植栽,留到下次的管理委员大会再讨论吧。再见。」 从听觉中完全阻绝中年女人的尖锐声音后,须加进入自宅关上门扉。他回转把手锁,然后回到客厅。 虽然他淡淡地再次展开移动盆栽的作业,在胸口深处冒著烟的小火苗仍然不肯平息。 ──不过,这样就够了。 怒火会让力量变强。为了向黑色猎人们复仇,必须要「掌握」更大范围的氧气才行。勉强烧掉一个人的程度根本不够。 他要召唤足以烧焦天空的索多玛巨火,让他们有如被火堆吸引的小虫,一网打尽地烧掉那些家伙。 将所有盆栽搬进室内,关起窗户后,须加在被绿意掩埋的客厅中央大大地展开双手。身体内外承受著植物们白天充分沐浴日光后大量释出的氧气。 「喔喔……喔……喔……」 一边发出恍惚的呻吟声,须加一边高举右手屈伸著五指。 深红色的眼球在掌心中央开心地脉动。 把手放在身后在自宅大门上了锁后,须加绫斗做了一个深呼吸。 好甘美。 浓厚氧气充斥在空气中,从肺部透过血管扩散至全身的每一个角落,洗去外界的污浊。在须加租借的2ldk公寓里,所有房间都密密麻麻地排满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植物盆栽。仅在短暂期间内开出大花朵,然后立刻枯萎这种被人类将自我傲慢强加于身的植物连一盆也没有。这里全部都是茂密地长出许多具有光泽感的浓绿色枝叶,大量进行光合作用的强健植物。 重复深呼吸直到心满意足为止后,他终于脱下皮鞋。 进入绿意盎然的客厅后,须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南边的落地窗。宽广的阳台上同样被植物盆栽掩埋到没地方可站的地步。为了最大限度地利用冬季的短暂日照,他每天都会把室内的盆栽轮流拿到阳台外面。 然而,就算是不断亚热带化的东京都内,在日落后不快点把盆栽拿到室内的话,就会有受到霜害的危险。把数十个盆栽早晚拿进拿出的举动虽是重度劳动,但须加却完全不引以为苦, 毕竟这也是为了一手栽培的植物们。而且自从身上寄宿了那个「红色眼球」后,他的肌力跟耐久力都有了显著的提升。 「会冷吧,马上就让你暖和哟。」 一边对伸出厚实叶片的天堂鸟如此低喃,须加一边卷起衬衫袖子动手进行他的每日例行工作。 那是他将第五个盆栽移至客厅墙壁边时发生的事。对讲机用毫不客气的电子声妨碍了作业程序。 「…………」 须加皱起脸庞,朝墙壁上的液晶萤幕望了一眼,但上面并未显示出镜头的影像。发出门铃声的不是入口的自动门禁锁,而是玄关大门。 反正是混在居民里面穿过门禁的推销员这一类的人吧。如此判断后,须加无视门铃准备继续进行作业,但这次耳中却同时传来拳头直接敲打门扉的粗鲁噪音,以及不耐烦的喊叫声。 「须加先生,我是隔壁的大嶋!你回家了吧!」 须加不由自主发出咂舌声。是住在右边隔壁房的主妇。这么一来,有什么事也就可想而知了。 须加又试著无视她一阵子,但咚咚敲响门扉的声音却没有打算要停止。他叹了一口气,中断作业走向玄关。 「欸,你在家吧!刚才我有听到阳台有声音喔!」 来访者扯著嗓子发出尖锐喊声。至少也要把不耐烦的情绪传达给她才行──为了这个目的,须加粗暴地开了门锁。有如不让对方窥见到室内似的,须加只将门扉推开到最低限度,从里面钻出来到共用的走廊上,与大嶋太太面对面。 臃肿的中年女性戴著有色镜片的眼镜,一边晃动松弛的脸颊,一边用更尖锐的声音有如连珠炮般说起话来: 「须加先生,我前阵子明明那样拜托过你耶!就是不要把盆栽拿到阳台的那件事!可是我今天越过隔间一看,那到底是怎样啊!简直就是丛林不是吗!恶心的虫子都跑进我们家的阳台了!是从你的阳台长出来的吧!你到底有没有常识啊?」 ……越过隔间偷看? 压抑缓缓渗入喉咙深处的焦躁感,须加说出跟三天前一样的反驳话语: 「……根据公寓管理规则,阳台可以摆放观叶植物。」 「凡事都有个限度吧!」 叽──大嶋太太用含带高频率的声音吼了回来。 「如果有人从外面看到那种有如杂木林般的阳台,可是会丢整栋公寓的脸吶!如果资产价格因此下跌的话,你会负起责任吗?而且在规定中虽然允许摆放植物,却没有写可以让它长虫啊!」 焦躁的疼痛感从胸口穿过右肩移至掌心。它在紧紧握住的拳头中央开始发出微热。 ──烧了你喔,老太婆。 须加做了一个深呼吸,勉强镇住脑部深处有如火花般爆出的念头。 「……可是,大嶋太太。就我从外面观看的情况来说,贵宅的阳台上似乎也摆放了各式各样的盆栽呢。」 须加用低沉声音试著再次反驳。事实上虽然没像须加这样,但大嶋家的阳台也放了好几株大型的观叶植物。 然而,对方丢在外面的都是火鹤或黄椰子这种耐寒性差的树种,所以有一半以上都枯萎了,外表难看到了极点。而且先不提外表,植物们实在是很可怜。 「……再顺便给你一个忠告,火鹤在这个季节不可以放在外面喔。在天气变暖前要放在室内……」 「你说你从外面偷看?好好好……好下流!」 大嶋太太忽然尖叫。她扭曲厚唇,让脸颊微微抖动。 「我们家有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儿喔!居然偷窥,啊啊好恶心喔!该怎么办!警察!要报警才行!」 给我等一下。 说阳台被别人从外面的马路看到时,资产价格会怎样的人不就是你吗?在那之前,还有一开始时,你不是有说越过阳台的隔间直接窥视我家吗? 瞬间哑口无言的时间也只有转眼间而已,比刚才强一倍的爆怒贯穿背脊。 想烧掉对方。想将构成这个低等愚味没开化的生物的元素一个不留地全部氧化,让她变成小小的黑色污渍。 不,就算不做到这个地步,只要轻轻「掌握」周围的空气,让这里呈现缺氧状态,这女人就会轻易昏倒吧。因为她不断从丑恶地扩张著的鼻子跟嘴巴,有如吸尘器般轰隆轰隆地持续呼吸著。 可是,现在还不能在生活圈内──也就是连接自宅与职场的通勤路线附近使用力量。 须加有从「他们」那边收到警告,有一个黑色第三只眼集团正在狩猎红色第三只眼的持有者。 只要红色第三只眼行使力量,黑色猎人们就会从遥远的距离闻到气味,然后猛袭而来。 对第三只眼还一无所知,深信被赐予力量的人只有自己的那个时候,须加曾被黑色家伙们袭击过一次。当时他将其中一名敌人赶进低氧空间勉强击退对方,但自己也受到去了半条命的重伤。 当然,他会讨回这笔帐。 特别是在腹部正中央深深插进大型刀的那个女人,绝对要烧了她。因为自己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躲进深山修行强化能力。自己要看准时机,筹备好策略,安排缜密的陷阱,美丽地让对方氧化。 所以,现在不是被这种小规模怒火控制的时候。 须加将冰冷空气吸进肺的底部,想像氧气渐渐净化混浊血液的模样,一边用平板的声音对仍然在大声啷嚷的大嶋太太做出宣言: 「要报警还是要怎样都悉听尊便。关于阳台上的植栽,留到下次的管理委员大会再讨论吧。再见。」 从听觉中完全阻绝中年女人的尖锐声音后,须加进入自宅关上门扉。他回转把手锁,然后回到客厅。 虽然他淡淡地再次展开移动盆栽的作业,在胸口深处冒著烟的小火苗仍然不肯平息。 ──不过,这样就够了。 怒火会让力量变强。为了向黑色猎人们复仇,必须要「掌握」更大范围的氧气才行。勉强烧掉一个人的程度根本不够。 他要召唤足以烧焦天空的索多玛巨火,让他们有如被火堆吸引的小虫,一网打尽地烧掉那些家伙。 将所有盆栽搬进室内,关起窗户后,须加在被绿意掩埋的客厅中央大大地展开双手。身体内外承受著植物们白天充分沐浴日光后大量释出的氧气。 「喔喔……喔……喔……」 一边发出恍惚的呻吟声,须加一边高举右手屈伸著五指。 深红色的眼球在掌心中央开心地脉动。 把手放在身后在自宅大门上了锁后,须加绫斗做了一个深呼吸。 好甘美。 浓厚氧气充斥在空气中,从肺部透过血管扩散至全身的每一个角落,洗去外界的污浊。在须加租借的2ldk公寓里,所有房间都密密麻麻地排满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植物盆栽。仅在短暂期间内开出大花朵,然后立刻枯萎这种被人类将自我傲慢强加于身的植物连一盆也没有。这里全部都是茂密地长出许多具有光泽感的浓绿色枝叶,大量进行光合作用的强健植物。 重复深呼吸直到心满意足为止后,他终于脱下皮鞋。 进入绿意盎然的客厅后,须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南边的落地窗。宽广的阳台上同样被植物盆栽掩埋到没地方可站的地步。为了最大限度地利用冬季的短暂日照,他每天都会把室内的盆栽轮流拿到阳台外面。 然而,就算是不断亚热带化的东京都内,在日落后不快点把盆栽拿到室内的话,就会有受到霜害的危险。把数十个盆栽早晚拿进拿出的举动虽是重度劳动,但须加却完全不引以为苦, 毕竟这也是为了一手栽培的植物们。而且自从身上寄宿了那个「红色眼球」后,他的肌力跟耐久力都有了显著的提升。 「会冷吧,马上就让你暖和哟。」 一边对伸出厚实叶片的天堂鸟如此低喃,须加一边卷起衬衫袖子动手进行他的每日例行工作。 那是他将第五个盆栽移至客厅墙壁边时发生的事。对讲机用毫不客气的电子声妨碍了作业程序。 「…………」 须加皱起脸庞,朝墙壁上的液晶萤幕望了一眼,但上面并未显示出镜头的影像。发出门铃声的不是入口的自动门禁锁,而是玄关大门。 反正是混在居民里面穿过门禁的推销员这一类的人吧。如此判断后,须加无视门铃准备继续进行作业,但这次耳中却同时传来拳头直接敲打门扉的粗鲁噪音,以及不耐烦的喊叫声。 「须加先生,我是隔壁的大嶋!你回家了吧!」 须加不由自主发出咂舌声。是住在右边隔壁房的主妇。这么一来,有什么事也就可想而知了。 须加又试著无视她一阵子,但咚咚敲响门扉的声音却没有打算要停止。他叹了一口气,中断作业走向玄关。 「欸,你在家吧!刚才我有听到阳台有声音喔!」 来访者扯著嗓子发出尖锐喊声。至少也要把不耐烦的情绪传达给她才行──为了这个目的,须加粗暴地开了门锁。有如不让对方窥见到室内似的,须加只将门扉推开到最低限度,从里面钻出来到共用的走廊上,与大嶋太太面对面。 臃肿的中年女性戴著有色镜片的眼镜,一边晃动松弛的脸颊,一边用更尖锐的声音有如连珠炮般说起话来: 「须加先生,我前阵子明明那样拜托过你耶!就是不要把盆栽拿到阳台的那件事!可是我今天越过隔间一看,那到底是怎样啊!简直就是丛林不是吗!恶心的虫子都跑进我们家的阳台了!是从你的阳台长出来的吧!你到底有没有常识啊?」 ……越过隔间偷看? 压抑缓缓渗入喉咙深处的焦躁感,须加说出跟三天前一样的反驳话语: 「……根据公寓管理规则,阳台可以摆放观叶植物。」 「凡事都有个限度吧!」 叽──大嶋太太用含带高频率的声音吼了回来。 「如果有人从外面看到那种有如杂木林般的阳台,可是会丢整栋公寓的脸吶!如果资产价格因此下跌的话,你会负起责任吗?而且在规定中虽然允许摆放植物,却没有写可以让它长虫啊!」 焦躁的疼痛感从胸口穿过右肩移至掌心。它在紧紧握住的拳头中央开始发出微热。 ──烧了你喔,老太婆。 须加做了一个深呼吸,勉强镇住脑部深处有如火花般爆出的念头。 「……可是,大嶋太太。就我从外面观看的情况来说,贵宅的阳台上似乎也摆放了各式各样的盆栽呢。」 须加用低沉声音试著再次反驳。事实上虽然没像须加这样,但大嶋家的阳台也放了好几株大型的观叶植物。 然而,对方丢在外面的都是火鹤或黄椰子这种耐寒性差的树种,所以有一半以上都枯萎了,外表难看到了极点。而且先不提外表,植物们实在是很可怜。 「……再顺便给你一个忠告,火鹤在这个季节不可以放在外面喔。在天气变暖前要放在室内……」 「你说你从外面偷看?好好好……好下流!」 大嶋太太忽然尖叫。她扭曲厚唇,让脸颊微微抖动。 「我们家有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儿喔!居然偷窥,啊啊好恶心喔!该怎么办!警察!要报警才行!」 给我等一下。 说阳台被别人从外面的马路看到时,资产价格会怎样的人不就是你吗?在那之前,还有一开始时,你不是有说越过阳台的隔间直接窥视我家吗? 瞬间哑口无言的时间也只有转眼间而已,比刚才强一倍的爆怒贯穿背脊。 想烧掉对方。想将构成这个低等愚味没开化的生物的元素一个不留地全部氧化,让她变成小小的黑色污渍。 不,就算不做到这个地步,只要轻轻「掌握」周围的空气,让这里呈现缺氧状态,这女人就会轻易昏倒吧。因为她不断从丑恶地扩张著的鼻子跟嘴巴,有如吸尘器般轰隆轰隆地持续呼吸著。 可是,现在还不能在生活圈内──也就是连接自宅与职场的通勤路线附近使用力量。 须加有从「他们」那边收到警告,有一个黑色第三只眼集团正在狩猎红色第三只眼的持有者。 只要红色第三只眼行使力量,黑色猎人们就会从遥远的距离闻到气味,然后猛袭而来。 对第三只眼还一无所知,深信被赐予力量的人只有自己的那个时候,须加曾被黑色家伙们袭击过一次。当时他将其中一名敌人赶进低氧空间勉强击退对方,但自己也受到去了半条命的重伤。 当然,他会讨回这笔帐。 特别是在腹部正中央深深插进大型刀的那个女人,绝对要烧了她。因为自己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躲进深山修行强化能力。自己要看准时机,筹备好策略,安排缜密的陷阱,美丽地让对方氧化。 所以,现在不是被这种小规模怒火控制的时候。 须加将冰冷空气吸进肺的底部,想像氧气渐渐净化混浊血液的模样,一边用平板的声音对仍然在大声啷嚷的大嶋太太做出宣言: 「要报警还是要怎样都悉听尊便。关于阳台上的植栽,留到下次的管理委员大会再讨论吧。再见。」 从听觉中完全阻绝中年女人的尖锐声音后,须加进入自宅关上门扉。他回转把手锁,然后回到客厅。 虽然他淡淡地再次展开移动盆栽的作业,在胸口深处冒著烟的小火苗仍然不肯平息。 ──不过,这样就够了。 怒火会让力量变强。为了向黑色猎人们复仇,必须要「掌握」更大范围的氧气才行。勉强烧掉一个人的程度根本不够。 他要召唤足以烧焦天空的索多玛巨火,让他们有如被火堆吸引的小虫,一网打尽地烧掉那些家伙。 将所有盆栽搬进室内,关起窗户后,须加在被绿意掩埋的客厅中央大大地展开双手。身体内外承受著植物们白天充分沐浴日光后大量释出的氧气。 「喔喔……喔……喔……」 一边发出恍惚的呻吟声,须加一边高举右手屈伸著五指。 深红色的眼球在掌心中央开心地脉动。 把手放在身后在自宅大门上了锁后,须加绫斗做了一个深呼吸。 好甘美。 浓厚氧气充斥在空气中,从肺部透过血管扩散至全身的每一个角落,洗去外界的污浊。在须加租借的2ldk公寓里,所有房间都密密麻麻地排满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植物盆栽。仅在短暂期间内开出大花朵,然后立刻枯萎这种被人类将自我傲慢强加于身的植物连一盆也没有。这里全部都是茂密地长出许多具有光泽感的浓绿色枝叶,大量进行光合作用的强健植物。 重复深呼吸直到心满意足为止后,他终于脱下皮鞋。 进入绿意盎然的客厅后,须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南边的落地窗。宽广的阳台上同样被植物盆栽掩埋到没地方可站的地步。为了最大限度地利用冬季的短暂日照,他每天都会把室内的盆栽轮流拿到阳台外面。 然而,就算是不断亚热带化的东京都内,在日落后不快点把盆栽拿到室内的话,就会有受到霜害的危险。把数十个盆栽早晚拿进拿出的举动虽是重度劳动,但须加却完全不引以为苦, 毕竟这也是为了一手栽培的植物们。而且自从身上寄宿了那个「红色眼球」后,他的肌力跟耐久力都有了显著的提升。 「会冷吧,马上就让你暖和哟。」 一边对伸出厚实叶片的天堂鸟如此低喃,须加一边卷起衬衫袖子动手进行他的每日例行工作。 那是他将第五个盆栽移至客厅墙壁边时发生的事。对讲机用毫不客气的电子声妨碍了作业程序。 「…………」 须加皱起脸庞,朝墙壁上的液晶萤幕望了一眼,但上面并未显示出镜头的影像。发出门铃声的不是入口的自动门禁锁,而是玄关大门。 反正是混在居民里面穿过门禁的推销员这一类的人吧。如此判断后,须加无视门铃准备继续进行作业,但这次耳中却同时传来拳头直接敲打门扉的粗鲁噪音,以及不耐烦的喊叫声。 「须加先生,我是隔壁的大嶋!你回家了吧!」 须加不由自主发出咂舌声。是住在右边隔壁房的主妇。这么一来,有什么事也就可想而知了。 须加又试著无视她一阵子,但咚咚敲响门扉的声音却没有打算要停止。他叹了一口气,中断作业走向玄关。 「欸,你在家吧!刚才我有听到阳台有声音喔!」 来访者扯著嗓子发出尖锐喊声。至少也要把不耐烦的情绪传达给她才行──为了这个目的,须加粗暴地开了门锁。有如不让对方窥见到室内似的,须加只将门扉推开到最低限度,从里面钻出来到共用的走廊上,与大嶋太太面对面。 臃肿的中年女性戴著有色镜片的眼镜,一边晃动松弛的脸颊,一边用更尖锐的声音有如连珠炮般说起话来: 「须加先生,我前阵子明明那样拜托过你耶!就是不要把盆栽拿到阳台的那件事!可是我今天越过隔间一看,那到底是怎样啊!简直就是丛林不是吗!恶心的虫子都跑进我们家的阳台了!是从你的阳台长出来的吧!你到底有没有常识啊?」 ……越过隔间偷看? 压抑缓缓渗入喉咙深处的焦躁感,须加说出跟三天前一样的反驳话语: 「……根据公寓管理规则,阳台可以摆放观叶植物。」 「凡事都有个限度吧!」 叽──大嶋太太用含带高频率的声音吼了回来。 「如果有人从外面看到那种有如杂木林般的阳台,可是会丢整栋公寓的脸吶!如果资产价格因此下跌的话,你会负起责任吗?而且在规定中虽然允许摆放植物,却没有写可以让它长虫啊!」 焦躁的疼痛感从胸口穿过右肩移至掌心。它在紧紧握住的拳头中央开始发出微热。 ──烧了你喔,老太婆。 须加做了一个深呼吸,勉强镇住脑部深处有如火花般爆出的念头。 「……可是,大嶋太太。就我从外面观看的情况来说,贵宅的阳台上似乎也摆放了各式各样的盆栽呢。」 须加用低沉声音试著再次反驳。事实上虽然没像须加这样,但大嶋家的阳台也放了好几株大型的观叶植物。 然而,对方丢在外面的都是火鹤或黄椰子这种耐寒性差的树种,所以有一半以上都枯萎了,外表难看到了极点。而且先不提外表,植物们实在是很可怜。 「……再顺便给你一个忠告,火鹤在这个季节不可以放在外面喔。在天气变暖前要放在室内……」 「你说你从外面偷看?好好好……好下流!」 大嶋太太忽然尖叫。她扭曲厚唇,让脸颊微微抖动。 「我们家有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儿喔!居然偷窥,啊啊好恶心喔!该怎么办!警察!要报警才行!」 给我等一下。 说阳台被别人从外面的马路看到时,资产价格会怎样的人不就是你吗?在那之前,还有一开始时,你不是有说越过阳台的隔间直接窥视我家吗? 瞬间哑口无言的时间也只有转眼间而已,比刚才强一倍的爆怒贯穿背脊。 想烧掉对方。想将构成这个低等愚味没开化的生物的元素一个不留地全部氧化,让她变成小小的黑色污渍。 不,就算不做到这个地步,只要轻轻「掌握」周围的空气,让这里呈现缺氧状态,这女人就会轻易昏倒吧。因为她不断从丑恶地扩张著的鼻子跟嘴巴,有如吸尘器般轰隆轰隆地持续呼吸著。 可是,现在还不能在生活圈内──也就是连接自宅与职场的通勤路线附近使用力量。 须加有从「他们」那边收到警告,有一个黑色第三只眼集团正在狩猎红色第三只眼的持有者。 只要红色第三只眼行使力量,黑色猎人们就会从遥远的距离闻到气味,然后猛袭而来。 对第三只眼还一无所知,深信被赐予力量的人只有自己的那个时候,须加曾被黑色家伙们袭击过一次。当时他将其中一名敌人赶进低氧空间勉强击退对方,但自己也受到去了半条命的重伤。 当然,他会讨回这笔帐。 特别是在腹部正中央深深插进大型刀的那个女人,绝对要烧了她。因为自己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躲进深山修行强化能力。自己要看准时机,筹备好策略,安排缜密的陷阱,美丽地让对方氧化。 所以,现在不是被这种小规模怒火控制的时候。 须加将冰冷空气吸进肺的底部,想像氧气渐渐净化混浊血液的模样,一边用平板的声音对仍然在大声啷嚷的大嶋太太做出宣言: 「要报警还是要怎样都悉听尊便。关于阳台上的植栽,留到下次的管理委员大会再讨论吧。再见。」 从听觉中完全阻绝中年女人的尖锐声音后,须加进入自宅关上门扉。他回转把手锁,然后回到客厅。 虽然他淡淡地再次展开移动盆栽的作业,在胸口深处冒著烟的小火苗仍然不肯平息。 ──不过,这样就够了。 怒火会让力量变强。为了向黑色猎人们复仇,必须要「掌握」更大范围的氧气才行。勉强烧掉一个人的程度根本不够。 他要召唤足以烧焦天空的索多玛巨火,让他们有如被火堆吸引的小虫,一网打尽地烧掉那些家伙。 将所有盆栽搬进室内,关起窗户后,须加在被绿意掩埋的客厅中央大大地展开双手。身体内外承受著植物们白天充分沐浴日光后大量释出的氧气。 「喔喔……喔……喔……」 一边发出恍惚的呻吟声,须加一边高举右手屈伸著五指。 深红色的眼球在掌心中央开心地脉动。 把手放在身后在自宅大门上了锁后,须加绫斗做了一个深呼吸。 好甘美。 浓厚氧气充斥在空气中,从肺部透过血管扩散至全身的每一个角落,洗去外界的污浊。在须加租借的2ldk公寓里,所有房间都密密麻麻地排满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植物盆栽。仅在短暂期间内开出大花朵,然后立刻枯萎这种被人类将自我傲慢强加于身的植物连一盆也没有。这里全部都是茂密地长出许多具有光泽感的浓绿色枝叶,大量进行光合作用的强健植物。 重复深呼吸直到心满意足为止后,他终于脱下皮鞋。 进入绿意盎然的客厅后,须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南边的落地窗。宽广的阳台上同样被植物盆栽掩埋到没地方可站的地步。为了最大限度地利用冬季的短暂日照,他每天都会把室内的盆栽轮流拿到阳台外面。 然而,就算是不断亚热带化的东京都内,在日落后不快点把盆栽拿到室内的话,就会有受到霜害的危险。把数十个盆栽早晚拿进拿出的举动虽是重度劳动,但须加却完全不引以为苦, 毕竟这也是为了一手栽培的植物们。而且自从身上寄宿了那个「红色眼球」后,他的肌力跟耐久力都有了显著的提升。 「会冷吧,马上就让你暖和哟。」 一边对伸出厚实叶片的天堂鸟如此低喃,须加一边卷起衬衫袖子动手进行他的每日例行工作。 那是他将第五个盆栽移至客厅墙壁边时发生的事。对讲机用毫不客气的电子声妨碍了作业程序。 「…………」 须加皱起脸庞,朝墙壁上的液晶萤幕望了一眼,但上面并未显示出镜头的影像。发出门铃声的不是入口的自动门禁锁,而是玄关大门。 反正是混在居民里面穿过门禁的推销员这一类的人吧。如此判断后,须加无视门铃准备继续进行作业,但这次耳中却同时传来拳头直接敲打门扉的粗鲁噪音,以及不耐烦的喊叫声。 「须加先生,我是隔壁的大嶋!你回家了吧!」 须加不由自主发出咂舌声。是住在右边隔壁房的主妇。这么一来,有什么事也就可想而知了。 须加又试著无视她一阵子,但咚咚敲响门扉的声音却没有打算要停止。他叹了一口气,中断作业走向玄关。 「欸,你在家吧!刚才我有听到阳台有声音喔!」 来访者扯著嗓子发出尖锐喊声。至少也要把不耐烦的情绪传达给她才行──为了这个目的,须加粗暴地开了门锁。有如不让对方窥见到室内似的,须加只将门扉推开到最低限度,从里面钻出来到共用的走廊上,与大嶋太太面对面。 臃肿的中年女性戴著有色镜片的眼镜,一边晃动松弛的脸颊,一边用更尖锐的声音有如连珠炮般说起话来: 「须加先生,我前阵子明明那样拜托过你耶!就是不要把盆栽拿到阳台的那件事!可是我今天越过隔间一看,那到底是怎样啊!简直就是丛林不是吗!恶心的虫子都跑进我们家的阳台了!是从你的阳台长出来的吧!你到底有没有常识啊?」 ……越过隔间偷看? 压抑缓缓渗入喉咙深处的焦躁感,须加说出跟三天前一样的反驳话语: 「……根据公寓管理规则,阳台可以摆放观叶植物。」 「凡事都有个限度吧!」 叽──大嶋太太用含带高频率的声音吼了回来。 「如果有人从外面看到那种有如杂木林般的阳台,可是会丢整栋公寓的脸吶!如果资产价格因此下跌的话,你会负起责任吗?而且在规定中虽然允许摆放植物,却没有写可以让它长虫啊!」 焦躁的疼痛感从胸口穿过右肩移至掌心。它在紧紧握住的拳头中央开始发出微热。 ──烧了你喔,老太婆。 须加做了一个深呼吸,勉强镇住脑部深处有如火花般爆出的念头。 「……可是,大嶋太太。就我从外面观看的情况来说,贵宅的阳台上似乎也摆放了各式各样的盆栽呢。」 须加用低沉声音试著再次反驳。事实上虽然没像须加这样,但大嶋家的阳台也放了好几株大型的观叶植物。 然而,对方丢在外面的都是火鹤或黄椰子这种耐寒性差的树种,所以有一半以上都枯萎了,外表难看到了极点。而且先不提外表,植物们实在是很可怜。 「……再顺便给你一个忠告,火鹤在这个季节不可以放在外面喔。在天气变暖前要放在室内……」 「你说你从外面偷看?好好好……好下流!」 大嶋太太忽然尖叫。她扭曲厚唇,让脸颊微微抖动。 「我们家有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儿喔!居然偷窥,啊啊好恶心喔!该怎么办!警察!要报警才行!」 给我等一下。 说阳台被别人从外面的马路看到时,资产价格会怎样的人不就是你吗?在那之前,还有一开始时,你不是有说越过阳台的隔间直接窥视我家吗? 瞬间哑口无言的时间也只有转眼间而已,比刚才强一倍的爆怒贯穿背脊。 想烧掉对方。想将构成这个低等愚味没开化的生物的元素一个不留地全部氧化,让她变成小小的黑色污渍。 不,就算不做到这个地步,只要轻轻「掌握」周围的空气,让这里呈现缺氧状态,这女人就会轻易昏倒吧。因为她不断从丑恶地扩张著的鼻子跟嘴巴,有如吸尘器般轰隆轰隆地持续呼吸著。 可是,现在还不能在生活圈内──也就是连接自宅与职场的通勤路线附近使用力量。 须加有从「他们」那边收到警告,有一个黑色第三只眼集团正在狩猎红色第三只眼的持有者。 只要红色第三只眼行使力量,黑色猎人们就会从遥远的距离闻到气味,然后猛袭而来。 对第三只眼还一无所知,深信被赐予力量的人只有自己的那个时候,须加曾被黑色家伙们袭击过一次。当时他将其中一名敌人赶进低氧空间勉强击退对方,但自己也受到去了半条命的重伤。 当然,他会讨回这笔帐。 特别是在腹部正中央深深插进大型刀的那个女人,绝对要烧了她。因为自己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躲进深山修行强化能力。自己要看准时机,筹备好策略,安排缜密的陷阱,美丽地让对方氧化。 所以,现在不是被这种小规模怒火控制的时候。 须加将冰冷空气吸进肺的底部,想像氧气渐渐净化混浊血液的模样,一边用平板的声音对仍然在大声啷嚷的大嶋太太做出宣言: 「要报警还是要怎样都悉听尊便。关于阳台上的植栽,留到下次的管理委员大会再讨论吧。再见。」 从听觉中完全阻绝中年女人的尖锐声音后,须加进入自宅关上门扉。他回转把手锁,然后回到客厅。 虽然他淡淡地再次展开移动盆栽的作业,在胸口深处冒著烟的小火苗仍然不肯平息。 ──不过,这样就够了。 怒火会让力量变强。为了向黑色猎人们复仇,必须要「掌握」更大范围的氧气才行。勉强烧掉一个人的程度根本不够。 他要召唤足以烧焦天空的索多玛巨火,让他们有如被火堆吸引的小虫,一网打尽地烧掉那些家伙。 将所有盆栽搬进室内,关起窗户后,须加在被绿意掩埋的客厅中央大大地展开双手。身体内外承受著植物们白天充分沐浴日光后大量释出的氧气。 「喔喔……喔……喔……」 一边发出恍惚的呻吟声,须加一边高举右手屈伸著五指。 深红色的眼球在掌心中央开心地脉动。 第四章 吃完饭后,教授迅速地返回实验区,由美子表示「我来负责收拾」后把碗盘拿到厨房。 实一个人被留在餐桌边,茫然地眺望著东新宿的夜景。厨房那边虽然传出一次喀锵啪哩的险恶声响,不过实慎重地决定假装没听到那个声音。 数分钟后,由美子拿著冒著蒸气的两个马克杯走了回来。 「来,请用。」 「啊……谢谢。」 实轻轻点头行礼后,接过了递出来的杯子。内容物乍看之下似乎是咖啡,实却不由自主确认了气味,所以坐在正面的由美子瞪了他一眼。 「很失礼耶,就算是我也会泡咖啡啊。不过当然是即溶咖啡就是了。」 由美子一边讲,一边从裙子口袋里抓出塑胶小容器,然后将它们撒在桌上。 「这个,随便用吧。」 「好……」 抓起玉米糖浆后,实开始苦思在热咖啡里加这个好吗?不过由美子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的杯子里丢下了容器的内容物,所以他也跟著这样做。应该一样会变甜吧。 两人同时啜饮一口咖啡,气氛缓和下来后,由美子喃喃说道: 「……刚才真是抱歉。」 「咦,是指什么事?」 「我擅自替你取了代号。如果你想用不同的代号,现在还可以跟教授讲一声,换成其他的名字……」 由美子难得说出柔顺话语,实轻轻向她摇了头。 「不,没关系。我是真的很中意。孤独者……istor,我开始隐约觉得它很适合自己。」 实追求著「没人认识自己的世界」,而由美子就是从这个目标中想到了这个名字。不过实展开防御壳时,正是被留在完全的孤独之中。防御壳将他与这个世界隔开,只有可见光能抵达内部。能跟隔离istion这个单字符合成这样的状况也不多见。 「而且,听起来还有点酷呢。我一点也不在意。」 实认为自己说出这些话是在打圆场,但不知为何由美子却不满地噘起嘴唇。 「……啊,是吗?哎,你觉得好就没差了。」 将咖啡一仰而尽后,她骂了句:「好烫!」 ──她到底想怎样? 打从以前开始,对实而言所有女孩都是充满谜团的存在。话虽如此,由美子的心情走向根本就完全无法预测,简直像是在黑暗中不断冲刺的云霄飞车。不愧是被称为「加速者」的人。就在实思考著这种事时,由美子忽然说道: 「我说空木同学啊,举例来说──」 「是……是的?」 「假设有一个女孩子非常非常喜欢你,甚至到了难以自拔的地步。」 「啥?」 实仰起身躯,由美子对这样的他表情认真地摇摇手。 「不是我喔,毕竟只是假设。总之,有这么一个恋爱中的少女。你也想从那女孩的脑海中消除所有与自己有关的记忆吗?」 「会的。」 实立刻做出回应,这次换成由美子将上半身向后仰起了五公分。 「……为什么?你不开心吗?」 「这不是开不开心的问题……因为永远持续下去的感情是不可能存在的。」 实垂下视线如此说道。 「那个女孩子总有一天会因为某件事而讨厌我吧。或许她会憎恨我到想要杀掉我的地步。这个可能性一直都存在。既然如此,打从一开始就是陌生人比较好。」 沉默持续了半晌。实没抬起脸庞,顽固地持续凝视著桌面上的一点。 老实说,他甚至不想进行这种对话。因为当自己一个人独处时,他会仔细地重播对答,而且必定会对自己从头到尾的发言感到后悔。 不久后,由美子用有些尖锐的声音低喃: 「哦?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你不想被别人讨厌。你希望每个人都喜欢你吗?」 「……我没这样讲。我只是希望大家对我漠不关心,就只有这样而已。」 实摇了摇仍然垂著的头,但由美子仍然没停止追问。 「被讨厌什么的,只要不去在意,也就只有这样而已不是吗?不管是什么人,都一定会被某人讨厌的。当然我也是。」 实缓缓抬起视线,望向坐在正面的由美子的脸庞。 笔直流泄而下的黑色艳丽直发。明明看起来没有化妆,却宛如木兰花瓣般白皙的肌肤。还有充满强烈光彩,带有清凉感的明亮眼神。 从十个人中会有十个人评论为漂亮的容貌上再次移开视线后,实如此低喃: 「由美子同学真的明白被讨厌这个词汇的意义吗?可以确定自己真的明白吗?」 由美子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并未传到实的耳中。 因为在淡桃色唇瓣移动前,位于北边墙壁的电梯门扉就一边发出喀哒声响,一边打了开来。从那边猛力冲进室内的是戴著眼熟的棒球帽,身材矮小的少年。 他是煤玉之眼的一人,拥有这个代号与dd这个昵称的他,用可以从宽广房间的这一头传至另一头的声音大叫: 「大……大家!是那家伙……那家伙回来了!池袋的杀人事件是『igniter』干的好事!」 喀! 由美子将右手的马克杯用力放回桌上,响起坚硬声响。 所有人再次集合在一个场所。 最西侧的研究室旁边有一台八十吋的大型萤幕,前方排著折叠椅。那似乎是用来开会的空间。 由美子、dd、实并排而坐,走到他们前方的教授用棍型指示棒轻轻敲打萤幕画面。8k解析度的萤幕开启,一张照片显示在上面。 照片模糊不清,上方打著「已识别红色第三只眼持有者第19号:igniter」的标题,而且似乎是目标人物站著时,从斜后方捕捉的镜头。不过除了对方是一名身穿西装的削瘦男子外,无法判别出其他线索。 回过头后,教授在童稚脸庞上渗出严肃感,一边开口说道: 「……很遗憾,发火者……igniter还活著,事情就是这样。」 「意料之中。」 由美子用低沉声音回应。 「只是腹部被刺一刀的话,红宝石之眼是不会死的。下次我会瞄准心脏,绝对不会刺歪。」 危险意味十足的台词让实瞄向由美子,只见她的侧脸紧绷得前所未见。不只是她,连坐在前方的dd脸上都能看到相同的紧张感。 对实而言,「发火者igniter」是「咀嚼者biter」以来他面对的第二名红宝石之眼。从代号判断,他拥有的能力似乎跟火有关,不过是那么危险的对手吗? 就在此时,教授有如看透实的内心似的说道: 「为了阿实好,我们先从确认情报开始进行吧。」 她再次回头,用指示棒操纵萤幕。 「……变成阿实了呀。」 如此喃喃低语的人是坐在左边的dd。眼神对上后,他朝实浮现了一个微微漂散著悲伤意味的笑容。 「不过嘛,这个昵称比我的dd正经吶。奥利b那家伙甚至还叫我什么『d&d』喔。」 实不由自主嘴角一松,一边轻声询问: 「dd的昵称也是教授取的吧?是怎样的由来?」 实如此一问后,坐在另一边的由美子抢先dd一步做出回答: 「是本名啦,本名。daimon denjirou的缩写。」 写成汉字的就是大门传二郎……吧。由美子轻易曝露了昵称的由来,这让dd露出苦涩表情,由美子却毫不在意地问道: 「… …话说奥利b那家伙怎么了?」 「为了保险起见,他待在池袋的现场监视。」 「发火者有可能回到现场吗?」 「哎,也不能否定他会像纵火狂一样吶……」 「那边,不要交头接耳。」 教授回过头,用老师般的口气斥责。三人同时端正坐姿。 画面上追加了数张新照片。大概是从监视摄影机的影像撷取出来的画面吧,它们的画质还是很粗糙,只能看出夜晚的道路上有东西在燃烧。 「正如发火者的代号所示,这个红宝石之眼可以操纵火焰。『香菸突然猛烈燃烧导致颜面严重烧伤』这一类的新闻,阿实记得在今年十月时的电视新闻里报导过几次吧?」 被教授一问,实暧昧地点了头。 「……我好像有在报纸上看过这种新闻。」 「这些都是发火者干的好事。我推测这个男人的能力是加热目标物。构成物质的是原子,我认为他就是让原子的震动增幅,藉此产生热。所以才会给了他这种代号……不过,这个推测却有误。正确的说这家伙不是『发火者』,而是『燃烧促进者』喔。」 「促进……燃烧?他操纵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实如此问道后,教授用沉痛表情回答: 「是氧气。发火者拥有操纵大气中的氧分子,并且令它们集中在一点的力量。就是因为误判了这一点,我们才付出了过分巨大的代价。」 「代价…………」 「关于这件事,等之后跟『她』……直接见面时再提吧。dd,可以把今天在现场拍的照片给我们看吗?」 「探索者」点点头,从战术背心胸前口袋拉出智慧型手机操作它。教授将传送出来的数据显示在大型萤幕上。 最初的照片光是看一眼,实就立刻屏住了呼吸。 这是dd用高倍率望远镜头拍摄的吧。跟之前的照片不同,它非常地鲜明。照片的构图是从高处俯瞰红砖步道。一部分的红砖有如被太阳晒到褪色般变得有些白,在正中央则是残留著漆黑色的污渍。 那个污渍明显有著人形,可以如实地推测出它曾是何物。 这里有人烧了起来。 「力量变强了呢。」 仍然站著的dd「嗯」了一声,点头同意由美子的声音,然后开始解说: 「今天下午三点半左右,在池袋站西口附近的闹区马路上,发生了一起二十五岁男性上班族突然被火焰包围烧死的事件。同一时刻,我感受到了红宝石之眼发动能力的气味,所以跟奥利b一起赶过去,不过抵达时一切早已落幕。」 「…………!」 三点半这句话语令实身躯一僵。当时实应该跟由美子一起搭计程车在高速公路上移动才对。而且说到池袋站,距离两人的移动路线并不远。意思就是……或许可以从计程车窗口看到的地方,有红宝石之眼杀了人吗? 也许是察觉到实受到了打击吧,教授开了口: 「阿实,你没发现也是没办法的事。dd拥有特制的鼻子,除了他以外的煤玉之眼顶多只能在一百公尺左右的距离感觉到红宝石之眼使用力量时的气味。虽然也要看对方是何种类型就是了。」 「…………嗯……」 实点点头后,隔壁的dd再次开始说明: 「根据池袋署在当地替目击者记录的证词,火源跟之前一样是香菸或是打火机,不过被害者的身体似乎在完全炭化前火焰都没有消失。而且,距离二十公尺远的人有感觉到风吹进现场时的流动。因缺氧而被送进医院的人似乎多达九人喔。」 「没错,就是这个。这就是发火者这个红宝石之眼最危险的力量。」 教授一边用严峻语气如此说道,一边用指示棒的前端写字。 她在映照著人形污渍的照片上,用毕竟还是有点孩子气的笔迹排列出「促进燃烧=缺乏氧气」的文字。 「发火者可以自由地操纵空气中的氧气,所以实际上他藉由这种能力习得了两种攻击方式。一个就是将氧气集中在火源,藉此爆炸性地促进燃烧现象;还有另一个就是持续时间短暂,却还是能将一定范围内的空气导引至缺氧状态的方式。」 回头依序看了三名学生后,教授接著说道: 「在两种能力之中,比较危险的其实是缺氧攻击。要说是为什么嘛,因为燃烧攻击虽然华丽,发动时却需要一个很大的必要条件。阿实,你明白那是什么吗?」 被突然这么一问,实一边品尝回到白天课堂上的感觉,一边轻轻举手答道: 「是……是的。呃……意思是需要火种吗?」 「没错,正是如此!发火者的能力虽然是将氧氧集中在同一点上,却没办法引燃它。所以不是利用香菸或是线香,还是瓦斯炉这种『已经存在的火』,就是得自行用打火机之类的东西点火。以你们第三只眼持有者的反应速度,要躲过燃烧攻击应该没那么困难才对。然而……缺氧攻击真的很棘手。毕竟就算想要闪避眼睛也看不见。」 教授有如做广播体操般的动作伸展双手,嘶──呼──地做了深呼吸给两人看。 「在战斗中,你们的肉体会被第三只眼活性化,所以会消耗大量的氧气。你们的呼吸必然会变快,变深。假如把无氧空气大量吸入肺部的话,最糟的情况甚至有可能会立刻昏厥。」 童稚脸庞忽然渗出沉痛神色。 简直像是这件事「已经发生过」似的。 然而教授立刻恢复原先的表情,用右手掏摸白袍的口袋。 「因此,下次与发火者战斗时,请各位使用这个。」 拿出来的是全长十五公分左右的小型气瓶。透明管从气阀延伸而出,然后跟极小的口部组件连在一起。 「这是将海自蛙人部队装备的小型高压气瓶改造后的成品。一根气瓶最多可以呼吸五分钟。我有事先做过调整,让它可以装在衣服下面,管子也可以拉到脖子附近。为了保险起见,里面充填的也是氧气浓度高的高氧气体。」 话刚讲完,dd就啪的一声拍了手。 「原来如此,是这样子啊。意思就是有空气气瓶的话,就用不著担心呼吸这方面的事情了呢。不愧是教授!……话说不要用这种小不隆咚的玩意儿,直接背全尺寸的潜水气瓶不就好了吗?那种程度的重量对我们来说不算什么哟。」 「那么,我在这里再次提问。有人明白为何我准备了这种小不隆咚的玩意儿,而且还装了透明细管呢?」 安静── 这种沉默持续了五秒钟左右,所以实再次怯生生地举起手。 「喔,请说,阿实。」 「呃……这个……」 实一边缩脖子,一边小声回答: 「发火者可以操纵氧气吧?既然如此……如果让他意识到气瓶的存在,填充在里的氧气也会变成敌人的操纵对象不是吗……我是这样想的……」 「正确答案!」 dd跟由美子「喔喔~」的拍手。教授也露出微笑,啪啪地踏响拖鞋走向这边。这次她从左边的口袋里取出了某物。 小拳头伸到眼前,实反射性地在它下方张开手掌,发出轻响掉下来的是有著怀旧风情的草苺牛奶口味的糖果。 「刚才的洞察力很不错,给你奖励。」 面带笑容地说完后,教授走回萤幕前方。回过头时,脸上已经回复成教师的毅然表情。 「正是如此。气瓶里填充了气压有两百五十的高压空气。如果它被敌人动手脚的话,气阀有可能会被瞬间轰飞,一个搞不好还会爆炸,那你们可不会只受到擦伤就了事喔。所以必 须把小型气瓶藏在衣服里面,再从脖子周围拉出透明管偷偷呼吸。气瓶的存在一旦曝光,就得立刻将它舍弃才行。在那之后……就用毅力奋斗吧。」 「没有问题。」 由美子用紧绷的低沉声音回应。 「只要能接近一次,我必定会收拾他。」 实觉得房间的温度似乎略微下降了些。 特课这个组织对红宝石之眼的应对方式,不是捕获对方然后用外科手术摘除第三只眼吗? 然而,由美子的语气等于是在宣布她会不由分说地杀掉名为发火者的男人。 也许是察觉到实的困惑吧,教授用微微夹杂叹息声的语调回答: 「关于战术面的细节,等奥利b回来后再讨论吧。总之我们确认了发火者回到都心的事实……而且能力强化到了截然不同的等级,所以这个会议就到此结束──小由子,不好意思,可以让阿实跟『她』见一面吗?」 「………………」 黑发的「加速者」紧咬唇瓣,脸庞也垂了好一会儿。 然而,不久后她缓缓点头,接著站起身躯。 「好的……空木同学,跟我来。」 跟著由美子走出电梯后,实环视四周。 这里是将整个楼层打通成一个房间的五楼正下方。特课总部的四楼跟五楼截然不同,四楼的外观是毫无任何特异之处的公寓模样。水泥盖成的公共走廊朝左右延伸,玄关大门成对地排列著。 由美子悄悄地踏响运动鞋的跟部迈开步伐,实追在她身后移动至最东边的门扉前方。 等待由美子打开门锁之际,实扫视了门牌一眼。在「404」的房间号码下面,有著端正笔迹书写的「安须、生驹」。安须是由美子的姓,意思就是她跟名叫生驹的人一起住在这里?由美子背对感到疑问的实,一边发出喀恰声响转动门把。 门被拉开,从另一侧轻轻流向实的甘甜气味,确实让人产生这里是女性生活领域的想法。自己偶尔会进去典江姊的房内打扫,里面也有同样类型的香味。 差不多快忍受不了沉默的实轻声询问: 「这里是你的房间……?」 「是啊。」 简短回应后,屋主连头都没回就走进室内。实也只好不得已地轻声低喃「打扰了」,接著穿过门扉。 内部也跟五楼不一样,似乎是很符合常识的构造。走廊从地板垫框延伸而出,左右边各有两扇推门以及一扇拉门,尽头处有一扇似乎是通往客厅的玻璃门。格局大致是2ldk吧。 脱下鞋子来到走廊上后,由美子总算回过头瞪向实。 「如果你敢打开右边最里面的门,我会把你从阳台扔出去……穿这双拖鞋吧。」 「谢……谢谢。」 「跟我过来。」 由美子转身走到正面的玻璃门那边,然后轻轻压下金属制的门把。 门扉喀恰一声开启,从深处的黑暗中流出了了更加浓冽的甘甜香气。那不是人工香味那种黏腻的气味,而是清新轻爽的真花香气。而且──虽然很稀薄,不过里面也有人的气息。 实自然而然地压抑脚步声,一边走进客厅。那边关著灯,是空调一直开著的关系吗?室内并不寒冷。也许是因为胸骨处埋著第三只眼吧,眼睛立刻习惯黑暗,就算只靠从南边窗户照进来的淡淡街灯亮光也能充分看清楚房间的模样。 在约六坪大小的客厅里,完全没有摆放沙发、电视,或是其他的大型家具。相对的,有一张大床占据了房间的中央,而且看样子似乎是具有升降机能的医疗床。 床铺周围堆满了无数花朵。百合、欧石楠、茉莉花,以及其他实认不出来的花儿们都绽放著纯白色的花瓣,就算在昏暗环境中也微微散发著光辉。 在由美子的催促下,实移动至床铺旁边。 沉睡著的人是一名应该跟他同年纪的少女。 微微带著茶色的头发跟男生一样短。然而,之所以可以确定这个人是少女,是因为她的容貌优雅到了极点之故。肌肤跟周遭花儿们一样雪白,令人感受到照到阳光就会融化般的空灵感。紧闭的眼睛上的长睫毛连一丝丝的震动都没有,但略微张开的唇瓣却传出了微微的呼吸声响。 经过数秒后,实发现少女并不只是在睡觉。 透明导管与黑色电线从棉被下方伸出,与摆设在床铺另一侧的机械互相连接。被花瓣遮去一半的机械萤幕上显示著数值低到异常的心跳数与体温。 这名少女不是在睡觉,而是在昏迷中。 微微吸进带有香气的空气后,实向由美子问道: 「这个人……就是生驹同学吗?」 「没错。生驹早苗……是到上个月为止都跟我一起搭挡的女孩。代号是『狙击者shooter』。」 与空灵感相去甚远的称呼让实眨了两次眼。由美子仍然注视著少女,就这样静静说明了起来: 「她是拿弓的喔。能力是只要能用视线确认到目标,就能让箭百分之百命中……就算对方在隔了十公里远的地方也一样。我跟早苗是最棒的前锋跟后卫。特课成立后的一个月内,我们就捉到了七个红宝石之眼。没有一个红宝石之眼能逃过我的电击枪还有早苗的麻醉箭。直到那个男人,发火者出现为止…………」 压抑语尾将它变成叹息后,由美子坐到床边。 她转过上半身,伸出左手温柔地梳理早苗的短头发,一边用低喃声再次开始说明: 「……我们深信发火者的能力是『加热目标物』,所以认为只要不让他看见我们的肉身就会很安全。因此我们建立了作战计画,用加装耐热陶瓷片的车子进行跟踪,再将早苗的麻醉箭射进发火者体内。然而,那男人真正的能力却是『将氧气集中在一点』。明明跟这种对手战斗,却把自己关进车子这种密室之中,这实在是最差劲的选择呢……」 也许是想起当时的状况吧,由美子猛然吸了一口气。 「……发火者底夺走了车内的氧气,开车的dd、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我,还有后座的早苗都将无氧空气吸满了整个肺部。我勉强打开车门,使用『加速』跟驾驶座上的dd一起逃出车内,意识却在那时开始变模糊……我用最后的力量奋力一跳,将刀子刺进发火者体内后就昏倒了。我清醒时发火者已经消失,现场只留下血痕。我跟dd仅昏迷了数分钟,但被留在车内的早苗……脑部却受到了不可能恢复的损伤。」 实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屏住了呼吸。 深深将空气吸入肺中,呼吸到的却是不含氧气的气体──虽然可以想像这样有多痛苦,实却完全无法在脑中想像这个画面。 另一方面,由美子弯下上半身,用双手轻轻裹住沉眠少女的脸庞。 「说真的,早苗应该无法自行呼吸才对。因为从大脑到脑干都陷入了无法逆转的机能停止状态。然而她的外观却像这样,看起来只像是在睡觉……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不。」 「是第三只眼喔。寄生在早苗右肩的第三只眼略夺了中枢神经的控制权,强制她进行呼吸。四天前你也看过吧,空木同学?『咀嚼者』整个头部都被轰爆,却还是继续大闹的光景。」 「……是失……『失控』吗……?」 由美子轻轻点头,回应实沙哑的声音。 「没错。早苗现在正静悄悄地『失控』著。本人的意识明明已经不存在了,第三只眼却不允许她死亡。真是残酷呢……冰见课长跟伊佐教授都说应该下定决心进行摘除手术才对喔。他们说应该从体内取出第三只眼,给予早苗正确的『终结』,让她回到家人身边才对。可是……可是我 …………」 瞬间中断的话语带著前所未有的痛切感,回响在被花朵掩埋的空间中。 「我不想忘记,不想让早苗变成过去。我想要每天增加跟早苗一起度过的记忆。就算只是像这样跟不会清醒的早苗讲话也一样。」 实发现这句话跟自己的心愿完全是两个极端。 就是因为这样吗?所以由美子才会动不动就反驳实想要所有人遗忘自己的心愿吗? 然而,实当然没有说出这个推测,甚至也无法说出除此之外的任何话语。 实感到震撼。被红宝石之眼与煤玉之眼的战斗所带来的,过分冷酷的现实所震撼。 被这么娇小温柔的女孩,只因为一次战斗就有可能殒命的事实── 「……为什么?」 从口中说出的是为时已经太晚的提问。 「为什么由美子同学跟早苗同学不选择摘除第三只眼,忘掉一切呢?」 「要是早知道会变成这样,我或许会选择那边吧。」 由美子的答案很沉稳。但在昏暗之中,仍然低垂的双眸看起来却像是寄宿了冰冷的火焰。 「可是,我不会再逃避了。为了早苗我绝对不能逃避。直到把发火者……红宝石之眼一人不剩地处理掉为止……」 处理。 也就是说摘除第三只眼,或是连同寄主一起杀掉的意思。 由美子的觉悟很了不起,同时却也有著某种错误。实不由自主地这样想。 的确,拥有红色第三只眼的人们是危险的存在。外表跟普通人类并无不同,但精神上却充满对人类的杀意,甚至还被赐予了特异能力。唯有同样身为第三只眼宿主的人才能感应到他们的所在地,所以也不是不能理解世界需要「特课」这样的对抗组织。 然而,在成为煤玉之眼前,由美子只是普通的女孩子。就算不让她们直接上场战斗,应该也有无数种应对方式不是吗? 举例来说,由美子她们只协助发现与跟踪红宝石之眼,实际上的处理由警察或是自卫队负责就行了。红宝石之眼并非不死身的超人,如果麻醉弹有效的话就更是如此。由美子她们冒著生命危险进行战斗的必要性究竟在哪里? 然而,实却无法把这个疑问说出口。 早苗陷入沉眠不会再次清醒的模样,不由分说地传达著事情已经走到没有转圜的余地。 打破沉重沉默的,是由美子取回冷静的声音。 「……发火者治好伤势回来了,你也将会参与跟他的战斗。我想你大概不会直接进行战斗吧,不过还是要先做好心理准备。接下来你不是跟咀嚼者那时一样,被卷入事件莫名其妙地进行战斗……而是积极地搜索红宝石之眼,将他们无力化后处理掉。做好你也将会参加这场『狩猎』的心理准备吧。」 意有所指的如此告知后,由美子从床上起身指向玄关那边。 「……隔壁的403房是准备给你过夜的,虽然只有寝具就是了。」 由美子走了出去,追在她身后的实好不容易把进入这个房间前感受到的疑问说出口。 「那个,由美子同学住在这里吗?」 「是的,我也会从这里去学校上课。不过要看心情就是了。」 「……你是怎么跟双亲解释的?」 「我住进了学校的宿舍。虽然是多亏了冰见课长的头衔、人望,还有能力,双亲才相信的就是了。」 ──也就是说,操纵了家人的记忆。 实一边感受「非做到这个程度不可吗」的惊讶,还有「这种情况就是得做到这种地步」的压力,一边准备走出被白花掩埋的客厅。 踏上与走廊做区隔的界线时,实忽然觉得好像有人在呼唤自己,所以他回过了头。然而,在床上沉眠的少女剪影当然没有出现任何改变。 第五章 手机在须加绫斗正要进入被窝之前响起。 不是他工作使用的那一支手机,而是两个月前新办的机子。交换号码的对象仅有一人。 是「他们」的成员。 须加一边将手伸向手机,一边做了个深呼吸,将充足的氧气送进脑中。与「他们」进行接触,就算是透过电话也得万分小心才行。等到思路变清晰时,他按下了通话键。 「你好,mr. 发火者。」 传进耳中的是女人有如丝绸般滑顺的声音,跟之前一样完全推测不出年纪。 「……我之前应该说过,希望你不要用这个名字叫我才对。」 敌人──黑色猎人们替自己取了「发火者」这种会错意的称呼。须加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抗议,女声却发出带有深意的笑声同时回答: 「哎呀,名字什么的只不过是符号。既然如此,有几个都没有用吧?我也是心甘情愿地接受了上头那些家伙硬塞给我的绰号呀。」 「……那是你的自由吧,miss 液化者liquidizer……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只是问候一下而已。欢迎回来,mr. 发火者。在深山的修行看来很值得嘛?今天的秀很精采喔。」 「…………哼。」 ──讲的好像有看到一样。 须加将差点冲口而出的话语咽了回去。如果是这个女人,搞不好会若无其事地说出「我有看见哟」。 女人没对须加冷淡的应对方式感到生气,手机流泄出圆滑的声音。 003 「你的能力真的很棒呢。有那种程度的潜力,要成为『组织』的一员可是绰绰有余喔,先生……如何?还是没那个意思吗?」 「没有呢。」 须加一边压抑焦躁一边回答: 「或许你们确实是我的同类,然而却绝对并非同志。要说是为什么嘛,因为你们被赐予了力量与义务,可是却不打算动手执行。聚集在某处的地洞里,满脑子想的都是要如何自保。」 「哎呀,那你的意思是我们红宝石之眼应该卯起来乱杀人,然后因为那个结果而被煤玉之眼狩猎而死吗?就像那个英俊却愚味可悲的美食家……『咀嚼者』那样?」 「…………他死了吗?」 「在四天前。」 须加为了未曾谋面,也没有交谈过的对手默祷了片刻。咀嚼者应该不晓得须加──不,甚至不晓得有自己以外的红宝石之眼存在。即使如此,他无疑仍是同志。 须加睁开眼睛,略微加强语气撂下话语: 「你的说法令人不快。至少咀嚼者是为了我等的义务而殉身。而且他之所以会死,不就是因为你们判断没必要跟他接触害的吗?」 「我们不需要那种不优雅的力量。」 电话另一头的女性发出带有某种含意的轻笑声。 「可是,你不一样。mr. 发火者。你的力量很美丽。我们随时都会为了你而敞开大门。有那个意思的话,请随时打电话过来。」 「…………哼。」 男子冷哼一声,准备结束无益的通话。 然而在那之前,险恶话语传到了耳中。 「请你小心,黑家伙们已经开始行动了。他们下定决心打算这次一定要捉到……不,是杀了你喔。」 然后,对方主动挂断了电话。 瞪了机子半晌后,须加将它放回充电座,接著轻声低喃: 「……狩猎他们的人是我喔,miss 液化者。」 手机在须加绫斗正要进入被窝之前响起。 不是他工作使用的那一支手机,而是两个月前新办的机子。交换号码的对象仅有一人。 是「他们」的成员。 须加一边将手伸向手机,一边做了个深呼吸,将充足的氧气送进脑中。与「他们」进行接触,就算是透过电话也得万分小心才行。等到思路变清晰时,他按下了通话键。 「你好,mr. 发火者。」 传进耳中的是女人有如丝绸般滑顺的声音,跟之前一样完全推测不出年纪。 「……我之前应该说过,希望你不要用这个名字叫我才对。」 敌人──黑色猎人们替自己取了「发火者」这种会错意的称呼。须加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抗议,女声却发出带有深意的笑声同时回答: 「哎呀,名字什么的只不过是符号。既然如此,有几个都没有用吧?我也是心甘情愿地接受了上头那些家伙硬塞给我的绰号呀。」 「……那是你的自由吧,miss 液化者liquidizer……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只是问候一下而已。欢迎回来,mr. 发火者。在深山的修行看来很值得嘛?今天的秀很精采喔。」 「…………哼。」 ──讲的好像有看到一样。 须加将差点冲口而出的话语咽了回去。如果是这个女人,搞不好会若无其事地说出「我有看见哟」。 女人没对须加冷淡的应对方式感到生气,手机流泄出圆滑的声音。 003 「你的能力真的很棒呢。有那种程度的潜力,要成为『组织』的一员可是绰绰有余喔,先生……如何?还是没那个意思吗?」 「没有呢。」 须加一边压抑焦躁一边回答: 「或许你们确实是我的同类,然而却绝对并非同志。要说是为什么嘛,因为你们被赐予了力量与义务,可是却不打算动手执行。聚集在某处的地洞里,满脑子想的都是要如何自保。」 「哎呀,那你的意思是我们红宝石之眼应该卯起来乱杀人,然后因为那个结果而被煤玉之眼狩猎而死吗?就像那个英俊却愚味可悲的美食家……『咀嚼者』那样?」 「…………他死了吗?」 「在四天前。」 须加为了未曾谋面,也没有交谈过的对手默祷了片刻。咀嚼者应该不晓得须加──不,甚至不晓得有自己以外的红宝石之眼存在。即使如此,他无疑仍是同志。 须加睁开眼睛,略微加强语气撂下话语: 「你的说法令人不快。至少咀嚼者是为了我等的义务而殉身。而且他之所以会死,不就是因为你们判断没必要跟他接触害的吗?」 「我们不需要那种不优雅的力量。」 电话另一头的女性发出带有某种含意的轻笑声。 「可是,你不一样。mr. 发火者。你的力量很美丽。我们随时都会为了你而敞开大门。有那个意思的话,请随时打电话过来。」 「…………哼。」 男子冷哼一声,准备结束无益的通话。 然而在那之前,险恶话语传到了耳中。 「请你小心,黑家伙们已经开始行动了。他们下定决心打算这次一定要捉到……不,是杀了你喔。」 然后,对方主动挂断了电话。 瞪了机子半晌后,须加将它放回充电座,接著轻声低喃: 「……狩猎他们的人是我喔,miss 液化者。」 手机在须加绫斗正要进入被窝之前响起。 不是他工作使用的那一支手机,而是两个月前新办的机子。交换号码的对象仅有一人。 是「他们」的成员。 须加一边将手伸向手机,一边做了个深呼吸,将充足的氧气送进脑中。与「他们」进行接触,就算是透过电话也得万分小心才行。等到思路变清晰时,他按下了通话键。 「你好,mr. 发火者。」 传进耳中的是女人有如丝绸般滑顺的声音,跟之前一样完全推测不出年纪。 「……我之前应该说过,希望你不要用这个名字叫我才对。」 敌人──黑色猎人们替自己取了「发火者」这种会错意的称呼。须加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抗议,女声却发出带有深意的笑声同时回答: 「哎呀,名字什么的只不过是符号。既然如此,有几个都没有用吧?我也是心甘情愿地接受了上头那些家伙硬塞给我的绰号呀。」 「……那是你的自由吧,miss 液化者liquidizer……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只是问候一下而已。欢迎回来,mr. 发火者。在深山的修行看来很值得嘛?今天的秀很精采喔。」 「…………哼。」 ──讲的好像有看到一样。 须加将差点冲口而出的话语咽了回去。如果是这个女人,搞不好会若无其事地说出「我有看见哟」。 女人没对须加冷淡的应对方式感到生气,手机流泄出圆滑的声音。 003 「你的能力真的很棒呢。有那种程度的潜力,要成为『组织』的一员可是绰绰有余喔,先生……如何?还是没那个意思吗?」 「没有呢。」 须加一边压抑焦躁一边回答: 「或许你们确实是我的同类,然而却绝对并非同志。要说是为什么嘛,因为你们被赐予了力量与义务,可是却不打算动手执行。聚集在某处的地洞里,满脑子想的都是要如何自保。」 「哎呀,那你的意思是我们红宝石之眼应该卯起来乱杀人,然后因为那个结果而被煤玉之眼狩猎而死吗?就像那个英俊却愚味可悲的美食家……『咀嚼者』那样?」 「…………他死了吗?」 「在四天前。」 须加为了未曾谋面,也没有交谈过的对手默祷了片刻。咀嚼者应该不晓得须加──不,甚至不晓得有自己以外的红宝石之眼存在。即使如此,他无疑仍是同志。 须加睁开眼睛,略微加强语气撂下话语: 「你的说法令人不快。至少咀嚼者是为了我等的义务而殉身。而且他之所以会死,不就是因为你们判断没必要跟他接触害的吗?」 「我们不需要那种不优雅的力量。」 电话另一头的女性发出带有某种含意的轻笑声。 「可是,你不一样。mr. 发火者。你的力量很美丽。我们随时都会为了你而敞开大门。有那个意思的话,请随时打电话过来。」 「…………哼。」 男子冷哼一声,准备结束无益的通话。 然而在那之前,险恶话语传到了耳中。 「请你小心,黑家伙们已经开始行动了。他们下定决心打算这次一定要捉到……不,是杀了你喔。」 然后,对方主动挂断了电话。 瞪了机子半晌后,须加将它放回充电座,接著轻声低喃: 「……狩猎他们的人是我喔,miss 液化者。」 手机在须加绫斗正要进入被窝之前响起。 不是他工作使用的那一支手机,而是两个月前新办的机子。交换号码的对象仅有一人。 是「他们」的成员。 须加一边将手伸向手机,一边做了个深呼吸,将充足的氧气送进脑中。与「他们」进行接触,就算是透过电话也得万分小心才行。等到思路变清晰时,他按下了通话键。 「你好,mr. 发火者。」 传进耳中的是女人有如丝绸般滑顺的声音,跟之前一样完全推测不出年纪。 「……我之前应该说过,希望你不要用这个名字叫我才对。」 敌人──黑色猎人们替自己取了「发火者」这种会错意的称呼。须加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抗议,女声却发出带有深意的笑声同时回答: 「哎呀,名字什么的只不过是符号。既然如此,有几个都没有用吧?我也是心甘情愿地接受了上头那些家伙硬塞给我的绰号呀。」 「……那是你的自由吧,miss 液化者liquidizer……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只是问候一下而已。欢迎回来,mr. 发火者。在深山的修行看来很值得嘛?今天的秀很精采喔。」 「…………哼。」 ──讲的好像有看到一样。 须加将差点冲口而出的话语咽了回去。如果是这个女人,搞不好会若无其事地说出「我有看见哟」。 女人没对须加冷淡的应对方式感到生气,手机流泄出圆滑的声音。 003 「你的能力真的很棒呢。有那种程度的潜力,要成为『组织』的一员可是绰绰有余喔,先生……如何?还是没那个意思吗?」 「没有呢。」 须加一边压抑焦躁一边回答: 「或许你们确实是我的同类,然而却绝对并非同志。要说是为什么嘛,因为你们被赐予了力量与义务,可是却不打算动手执行。聚集在某处的地洞里,满脑子想的都是要如何自保。」 「哎呀,那你的意思是我们红宝石之眼应该卯起来乱杀人,然后因为那个结果而被煤玉之眼狩猎而死吗?就像那个英俊却愚味可悲的美食家……『咀嚼者』那样?」 「…………他死了吗?」 「在四天前。」 须加为了未曾谋面,也没有交谈过的对手默祷了片刻。咀嚼者应该不晓得须加──不,甚至不晓得有自己以外的红宝石之眼存在。即使如此,他无疑仍是同志。 须加睁开眼睛,略微加强语气撂下话语: 「你的说法令人不快。至少咀嚼者是为了我等的义务而殉身。而且他之所以会死,不就是因为你们判断没必要跟他接触害的吗?」 「我们不需要那种不优雅的力量。」 电话另一头的女性发出带有某种含意的轻笑声。 「可是,你不一样。mr. 发火者。你的力量很美丽。我们随时都会为了你而敞开大门。有那个意思的话,请随时打电话过来。」 「…………哼。」 男子冷哼一声,准备结束无益的通话。 然而在那之前,险恶话语传到了耳中。 「请你小心,黑家伙们已经开始行动了。他们下定决心打算这次一定要捉到……不,是杀了你喔。」 然后,对方主动挂断了电话。 瞪了机子半晌后,须加将它放回充电座,接著轻声低喃: 「……狩猎他们的人是我喔,miss 液化者。」 手机在须加绫斗正要进入被窝之前响起。 不是他工作使用的那一支手机,而是两个月前新办的机子。交换号码的对象仅有一人。 是「他们」的成员。 须加一边将手伸向手机,一边做了个深呼吸,将充足的氧气送进脑中。与「他们」进行接触,就算是透过电话也得万分小心才行。等到思路变清晰时,他按下了通话键。 「你好,mr. 发火者。」 传进耳中的是女人有如丝绸般滑顺的声音,跟之前一样完全推测不出年纪。 「……我之前应该说过,希望你不要用这个名字叫我才对。」 敌人──黑色猎人们替自己取了「发火者」这种会错意的称呼。须加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抗议,女声却发出带有深意的笑声同时回答: 「哎呀,名字什么的只不过是符号。既然如此,有几个都没有用吧?我也是心甘情愿地接受了上头那些家伙硬塞给我的绰号呀。」 「……那是你的自由吧,miss 液化者liquidizer……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只是问候一下而已。欢迎回来,mr. 发火者。在深山的修行看来很值得嘛?今天的秀很精采喔。」 「…………哼。」 ──讲的好像有看到一样。 须加将差点冲口而出的话语咽了回去。如果是这个女人,搞不好会若无其事地说出「我有看见哟」。 女人没对须加冷淡的应对方式感到生气,手机流泄出圆滑的声音。 003 「你的能力真的很棒呢。有那种程度的潜力,要成为『组织』的一员可是绰绰有余喔,先生……如何?还是没那个意思吗?」 「没有呢。」 须加一边压抑焦躁一边回答: 「或许你们确实是我的同类,然而却绝对并非同志。要说是为什么嘛,因为你们被赐予了力量与义务,可是却不打算动手执行。聚集在某处的地洞里,满脑子想的都是要如何自保。」 「哎呀,那你的意思是我们红宝石之眼应该卯起来乱杀人,然后因为那个结果而被煤玉之眼狩猎而死吗?就像那个英俊却愚味可悲的美食家……『咀嚼者』那样?」 「…………他死了吗?」 「在四天前。」 须加为了未曾谋面,也没有交谈过的对手默祷了片刻。咀嚼者应该不晓得须加──不,甚至不晓得有自己以外的红宝石之眼存在。即使如此,他无疑仍是同志。 须加睁开眼睛,略微加强语气撂下话语: 「你的说法令人不快。至少咀嚼者是为了我等的义务而殉身。而且他之所以会死,不就是因为你们判断没必要跟他接触害的吗?」 「我们不需要那种不优雅的力量。」 电话另一头的女性发出带有某种含意的轻笑声。 「可是,你不一样。mr. 发火者。你的力量很美丽。我们随时都会为了你而敞开大门。有那个意思的话,请随时打电话过来。」 「…………哼。」 男子冷哼一声,准备结束无益的通话。 然而在那之前,险恶话语传到了耳中。 「请你小心,黑家伙们已经开始行动了。他们下定决心打算这次一定要捉到……不,是杀了你喔。」 然后,对方主动挂断了电话。 瞪了机子半晌后,须加将它放回充电座,接著轻声低喃: 「……狩猎他们的人是我喔,miss 液化者。」 手机在须加绫斗正要进入被窝之前响起。 不是他工作使用的那一支手机,而是两个月前新办的机子。交换号码的对象仅有一人。 是「他们」的成员。 须加一边将手伸向手机,一边做了个深呼吸,将充足的氧气送进脑中。与「他们」进行接触,就算是透过电话也得万分小心才行。等到思路变清晰时,他按下了通话键。 「你好,mr. 发火者。」 传进耳中的是女人有如丝绸般滑顺的声音,跟之前一样完全推测不出年纪。 「……我之前应该说过,希望你不要用这个名字叫我才对。」 敌人──黑色猎人们替自己取了「发火者」这种会错意的称呼。须加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抗议,女声却发出带有深意的笑声同时回答: 「哎呀,名字什么的只不过是符号。既然如此,有几个都没有用吧?我也是心甘情愿地接受了上头那些家伙硬塞给我的绰号呀。」 「……那是你的自由吧,miss 液化者liquidizer……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只是问候一下而已。欢迎回来,mr. 发火者。在深山的修行看来很值得嘛?今天的秀很精采喔。」 「…………哼。」 ──讲的好像有看到一样。 须加将差点冲口而出的话语咽了回去。如果是这个女人,搞不好会若无其事地说出「我有看见哟」。 女人没对须加冷淡的应对方式感到生气,手机流泄出圆滑的声音。 003 「你的能力真的很棒呢。有那种程度的潜力,要成为『组织』的一员可是绰绰有余喔,先生……如何?还是没那个意思吗?」 「没有呢。」 须加一边压抑焦躁一边回答: 「或许你们确实是我的同类,然而却绝对并非同志。要说是为什么嘛,因为你们被赐予了力量与义务,可是却不打算动手执行。聚集在某处的地洞里,满脑子想的都是要如何自保。」 「哎呀,那你的意思是我们红宝石之眼应该卯起来乱杀人,然后因为那个结果而被煤玉之眼狩猎而死吗?就像那个英俊却愚味可悲的美食家……『咀嚼者』那样?」 「…………他死了吗?」 「在四天前。」 须加为了未曾谋面,也没有交谈过的对手默祷了片刻。咀嚼者应该不晓得须加──不,甚至不晓得有自己以外的红宝石之眼存在。即使如此,他无疑仍是同志。 须加睁开眼睛,略微加强语气撂下话语: 「你的说法令人不快。至少咀嚼者是为了我等的义务而殉身。而且他之所以会死,不就是因为你们判断没必要跟他接触害的吗?」 「我们不需要那种不优雅的力量。」 电话另一头的女性发出带有某种含意的轻笑声。 「可是,你不一样。mr. 发火者。你的力量很美丽。我们随时都会为了你而敞开大门。有那个意思的话,请随时打电话过来。」 「…………哼。」 男子冷哼一声,准备结束无益的通话。 然而在那之前,险恶话语传到了耳中。 「请你小心,黑家伙们已经开始行动了。他们下定决心打算这次一定要捉到……不,是杀了你喔。」 然后,对方主动挂断了电话。 瞪了机子半晌后,须加将它放回充电座,接著轻声低喃: 「……狩猎他们的人是我喔,miss 液化者。」 手机在须加绫斗正要进入被窝之前响起。 不是他工作使用的那一支手机,而是两个月前新办的机子。交换号码的对象仅有一人。 是「他们」的成员。 须加一边将手伸向手机,一边做了个深呼吸,将充足的氧气送进脑中。与「他们」进行接触,就算是透过电话也得万分小心才行。等到思路变清晰时,他按下了通话键。 「你好,mr. 发火者。」 传进耳中的是女人有如丝绸般滑顺的声音,跟之前一样完全推测不出年纪。 「……我之前应该说过,希望你不要用这个名字叫我才对。」 敌人──黑色猎人们替自己取了「发火者」这种会错意的称呼。须加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抗议,女声却发出带有深意的笑声同时回答: 「哎呀,名字什么的只不过是符号。既然如此,有几个都没有用吧?我也是心甘情愿地接受了上头那些家伙硬塞给我的绰号呀。」 「……那是你的自由吧,miss 液化者liquidizer……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只是问候一下而已。欢迎回来,mr. 发火者。在深山的修行看来很值得嘛?今天的秀很精采喔。」 「…………哼。」 ──讲的好像有看到一样。 须加将差点冲口而出的话语咽了回去。如果是这个女人,搞不好会若无其事地说出「我有看见哟」。 女人没对须加冷淡的应对方式感到生气,手机流泄出圆滑的声音。 003 「你的能力真的很棒呢。有那种程度的潜力,要成为『组织』的一员可是绰绰有余喔,先生……如何?还是没那个意思吗?」 「没有呢。」 须加一边压抑焦躁一边回答: 「或许你们确实是我的同类,然而却绝对并非同志。要说是为什么嘛,因为你们被赐予了力量与义务,可是却不打算动手执行。聚集在某处的地洞里,满脑子想的都是要如何自保。」 「哎呀,那你的意思是我们红宝石之眼应该卯起来乱杀人,然后因为那个结果而被煤玉之眼狩猎而死吗?就像那个英俊却愚味可悲的美食家……『咀嚼者』那样?」 「…………他死了吗?」 「在四天前。」 须加为了未曾谋面,也没有交谈过的对手默祷了片刻。咀嚼者应该不晓得须加──不,甚至不晓得有自己以外的红宝石之眼存在。即使如此,他无疑仍是同志。 须加睁开眼睛,略微加强语气撂下话语: 「你的说法令人不快。至少咀嚼者是为了我等的义务而殉身。而且他之所以会死,不就是因为你们判断没必要跟他接触害的吗?」 「我们不需要那种不优雅的力量。」 电话另一头的女性发出带有某种含意的轻笑声。 「可是,你不一样。mr. 发火者。你的力量很美丽。我们随时都会为了你而敞开大门。有那个意思的话,请随时打电话过来。」 「…………哼。」 男子冷哼一声,准备结束无益的通话。 然而在那之前,险恶话语传到了耳中。 「请你小心,黑家伙们已经开始行动了。他们下定决心打算这次一定要捉到……不,是杀了你喔。」 然后,对方主动挂断了电话。 瞪了机子半晌后,须加将它放回充电座,接著轻声低喃: 「……狩猎他们的人是我喔,miss 液化者。」 手机在须加绫斗正要进入被窝之前响起。 不是他工作使用的那一支手机,而是两个月前新办的机子。交换号码的对象仅有一人。 是「他们」的成员。 须加一边将手伸向手机,一边做了个深呼吸,将充足的氧气送进脑中。与「他们」进行接触,就算是透过电话也得万分小心才行。等到思路变清晰时,他按下了通话键。 「你好,mr. 发火者。」 传进耳中的是女人有如丝绸般滑顺的声音,跟之前一样完全推测不出年纪。 「……我之前应该说过,希望你不要用这个名字叫我才对。」 敌人──黑色猎人们替自己取了「发火者」这种会错意的称呼。须加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抗议,女声却发出带有深意的笑声同时回答: 「哎呀,名字什么的只不过是符号。既然如此,有几个都没有用吧?我也是心甘情愿地接受了上头那些家伙硬塞给我的绰号呀。」 「……那是你的自由吧,miss 液化者liquidizer……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只是问候一下而已。欢迎回来,mr. 发火者。在深山的修行看来很值得嘛?今天的秀很精采喔。」 「…………哼。」 ──讲的好像有看到一样。 须加将差点冲口而出的话语咽了回去。如果是这个女人,搞不好会若无其事地说出「我有看见哟」。 女人没对须加冷淡的应对方式感到生气,手机流泄出圆滑的声音。 003 「你的能力真的很棒呢。有那种程度的潜力,要成为『组织』的一员可是绰绰有余喔,先生……如何?还是没那个意思吗?」 「没有呢。」 须加一边压抑焦躁一边回答: 「或许你们确实是我的同类,然而却绝对并非同志。要说是为什么嘛,因为你们被赐予了力量与义务,可是却不打算动手执行。聚集在某处的地洞里,满脑子想的都是要如何自保。」 「哎呀,那你的意思是我们红宝石之眼应该卯起来乱杀人,然后因为那个结果而被煤玉之眼狩猎而死吗?就像那个英俊却愚味可悲的美食家……『咀嚼者』那样?」 「…………他死了吗?」 「在四天前。」 须加为了未曾谋面,也没有交谈过的对手默祷了片刻。咀嚼者应该不晓得须加──不,甚至不晓得有自己以外的红宝石之眼存在。即使如此,他无疑仍是同志。 须加睁开眼睛,略微加强语气撂下话语: 「你的说法令人不快。至少咀嚼者是为了我等的义务而殉身。而且他之所以会死,不就是因为你们判断没必要跟他接触害的吗?」 「我们不需要那种不优雅的力量。」 电话另一头的女性发出带有某种含意的轻笑声。 「可是,你不一样。mr. 发火者。你的力量很美丽。我们随时都会为了你而敞开大门。有那个意思的话,请随时打电话过来。」 「…………哼。」 男子冷哼一声,准备结束无益的通话。 然而在那之前,险恶话语传到了耳中。 「请你小心,黑家伙们已经开始行动了。他们下定决心打算这次一定要捉到……不,是杀了你喔。」 然后,对方主动挂断了电话。 瞪了机子半晌后,须加将它放回充电座,接著轻声低喃: 「……狩猎他们的人是我喔,miss 液化者。」 手机在须加绫斗正要进入被窝之前响起。 不是他工作使用的那一支手机,而是两个月前新办的机子。交换号码的对象仅有一人。 是「他们」的成员。 须加一边将手伸向手机,一边做了个深呼吸,将充足的氧气送进脑中。与「他们」进行接触,就算是透过电话也得万分小心才行。等到思路变清晰时,他按下了通话键。 「你好,mr. 发火者。」 传进耳中的是女人有如丝绸般滑顺的声音,跟之前一样完全推测不出年纪。 「……我之前应该说过,希望你不要用这个名字叫我才对。」 敌人──黑色猎人们替自己取了「发火者」这种会错意的称呼。须加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抗议,女声却发出带有深意的笑声同时回答: 「哎呀,名字什么的只不过是符号。既然如此,有几个都没有用吧?我也是心甘情愿地接受了上头那些家伙硬塞给我的绰号呀。」 「……那是你的自由吧,miss 液化者liquidizer……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只是问候一下而已。欢迎回来,mr. 发火者。在深山的修行看来很值得嘛?今天的秀很精采喔。」 「…………哼。」 ──讲的好像有看到一样。 须加将差点冲口而出的话语咽了回去。如果是这个女人,搞不好会若无其事地说出「我有看见哟」。 女人没对须加冷淡的应对方式感到生气,手机流泄出圆滑的声音。 003 「你的能力真的很棒呢。有那种程度的潜力,要成为『组织』的一员可是绰绰有余喔,先生……如何?还是没那个意思吗?」 「没有呢。」 须加一边压抑焦躁一边回答: 「或许你们确实是我的同类,然而却绝对并非同志。要说是为什么嘛,因为你们被赐予了力量与义务,可是却不打算动手执行。聚集在某处的地洞里,满脑子想的都是要如何自保。」 「哎呀,那你的意思是我们红宝石之眼应该卯起来乱杀人,然后因为那个结果而被煤玉之眼狩猎而死吗?就像那个英俊却愚味可悲的美食家……『咀嚼者』那样?」 「…………他死了吗?」 「在四天前。」 须加为了未曾谋面,也没有交谈过的对手默祷了片刻。咀嚼者应该不晓得须加──不,甚至不晓得有自己以外的红宝石之眼存在。即使如此,他无疑仍是同志。 须加睁开眼睛,略微加强语气撂下话语: 「你的说法令人不快。至少咀嚼者是为了我等的义务而殉身。而且他之所以会死,不就是因为你们判断没必要跟他接触害的吗?」 「我们不需要那种不优雅的力量。」 电话另一头的女性发出带有某种含意的轻笑声。 「可是,你不一样。mr. 发火者。你的力量很美丽。我们随时都会为了你而敞开大门。有那个意思的话,请随时打电话过来。」 「…………哼。」 男子冷哼一声,准备结束无益的通话。 然而在那之前,险恶话语传到了耳中。 「请你小心,黑家伙们已经开始行动了。他们下定决心打算这次一定要捉到……不,是杀了你喔。」 然后,对方主动挂断了电话。 瞪了机子半晌后,须加将它放回充电座,接著轻声低喃: 「……狩猎他们的人是我喔,miss 液化者。」 第六章 在陌生房间里的全新床铺上度过难眠的一夜后,实在早上六点离开「特课」本部,准备回自己位于埼玉的家。 在足以令人感到刺痛的寒气里,将实送到公寓周围那片杂木林的入口处的人,是昨晚几乎没机会讲到话的dd。 「不好意思,只有我送行。其他家伙都是晚睡晚起,所以早上根本不会起床。」 「不会……」 想起在五楼大房间里一直开到半夜的那场无酒精饮料的欢迎会,实轻轻地露出微笑。犹豫片刻后,实也向dd提出了自己一直在意著的问题。 「……特课的大家都住在这栋公寓吗?」 「嗯,对呀。在三楼、四楼的八个房间是我们的个人房。」 「八个房间……」 实一边重复,一边在脑袋里再次认成员的名字。 四楼的404房是由美子跟早苗,隔壁的403房似乎今后会交由实来使用。 剩下的是教授、dd,还有到最后还是没回总部的「奥利b」跟谜样的「林丹贝尔卡」。冰见课长似乎没有住在那儿,所以房间还剩下两间。 是读取到了这个想法吗?dd点了点头。 「嗯,应该还有成员没介绍过……应该说连以后会不会见得到面都……」 「咦……?这是怎么一回事?」 「因为就是那种能力啦,我这两个月也没见到对方一面呢。哎,运气好的话总有一天会见到面吧。」 「是……是喔……」 这个说明也带著谜团,不过实没时间多问,所以先对它暂且不管,问了他最想问的事情。 「那么……呃,大家是对家人怎么解释的呢?」 「啊~是这件事呀。」 dd,也就是大门传二郎用力拉了拉他的注册商标棒球帽的帽舌。 「虽然也是要看情况……不过基本上都是请课长对家人施加了极轻微的『记忆操纵』。」 「…………!」 所有人都是如此吗──实感到惊讶,dd立刻对他摇了手。 「话虽如此,并不是让家人把我们的存在整个遗忘掉喔。由美子跟奥利b是住进了宿舍,我则是去法国学习料理。在所有事情得到解决前,我们不会回家……老实讲,虽然按照预定没有要讲到这边,不过空木……我觉得你最好也这样做。」 实立刻领悟dd这番话语的理由。 因为很危险。 一旦身分被红宝石之眼发现,毫无防备的家人遭受攻击的可能性就绝对不低。实际上实的义姊典江就被咀嚼者袭击,而且还遭到绑架。就结果而论虽然毫发无伤,不过光是想到她有可能因为那起事件身受重伤,实就觉得很可怕。在最恶劣的状况下,事情甚至可能演变成她惨遭杀害。 如此一想,接受dd的提议确实比较安心。 然而── 这同时也意味著实会失去他追寻的「不断重复的日常生活」。只在家里跟学校,还有图书馆之间往来的规律生活会消失,而且将会曝露在大量新记忆流入脑中的状况下。 实没有撑得下去的自信。 所有记忆会流入脑海深处,试图连系「那起事件」。一旦开启开关,就会无法反抗地被迫重新体验那件事。体验令温柔双亲与最爱的若叶姊姊丧命的那个恐怖记忆。 在这个瞬间,实就已经觉得难以呼吸了。 双手冰冷发麻,平衡感也变得怪怪的。视野突然倾斜,略带灰尘味的气息冲入鼻腔。 在地板下方阴暗又狭窄的贮藏室里。 砰咚、砰咚、砰咚。 粗暴的脚步声朝他接近。 怦咚、怦咚、怦咚。 那是钟声狂敲般的心跳声。还是在脉动的是寄生于人体啃食心灵伤痕的黑色眼球呢── 「……木,空木。」 右肩忽然被摇晃,实猛然抬起脸庞。 dd皱眉露出狐疑神情的脸庞近在眼前。 「你没事吧?」 「啊……是……是的。什么事都没有。」 实连忙摇头向后退一步。邮差包里装著教授给的小型气瓶,重新将它背好后,实有如连珠炮般地说道: 「那么,我差不多该走了。不管是电话或是邮件都行,只要收到联络我就会立刻赶来……搬过来的事我会考虑。」 「嗯,就这么办吧。听好了,务必小心注意『红宝石之眼』的气味。因为就算是我,也没办法从这边闻到埼玉市那边啊。」 dd似乎打从心底担心实,实对他深深鞠躬。 「好,我会注意的。帮我跟大家问好……那么,再见。」 dd轻轻挥手,用相同的动作回应他后,实将围巾拉至嘴边,开始走在贯穿杂木森的小道上。 穿过生锈的门扉来到外面的两线道道路时,刚好路过身穿运动服的中学生用狐疑的表情看了实一眼。外人因冰见课长的「结界」而无法认知通往特课总部的道路。如果此事为真,那中学生就会觉得实是突然从杂木林走出来的吧。 实靠著智慧型手机的地图走到东京地下铁西早稻田站,然后搭副都心线来到池袋,接著转乘埼京线的快速电车。现在是星期六的早晨,所以车厢内空空荡荡。就在实打瞌睡之际,电车抵达了离他家最近的车站──与野本町站。 车站到自宅约两公里,实脱下外套跟围巾,在这段距离稍微慢跑了一阵。跟每天早上跑步相比仅有五分之一的距离,但实决定今天跑这样就够了,然后在自己家前面稍微做缓和运动。 实一边拉腿筋一边望向手表,打从他离开特课总部后刚好过了一小时。考量到他在池袋站那边还等了一会儿快速电车,时间算是意外地早。不过,如果收到「红宝石之眼出现了!」的紧急召集令,要立刻赶过去也是一件难事。 如果真心想以特课一员的身分战斗,果然还是应该考虑搬过去才对吧,不过……实无法下定决心地思考著,一边拉完筋,然后从地上拾起背包跟外套。 义姊典江应该还在睡,所以实静悄悄地打开门扉走向玄关前方。 将刚换新的玄关门扉开锁前,实将冰冷空气吸进鼻腔,将意识集中在气味上。 他没感受到显示红宝石之眼存在的那股──暴力性的野兽腥味。然而,这绝对不是安全的保证。因为只有在那些家伙发动能力时才能感受到气味。 只要实住在这个家,危险度就不会是零。 虽然明白这一点,但── 实一边咽下叹息声,一边轻轻旋转门锁进入家中。 才一进门,拖鞋啪哒啪哒的声音就沿著走廊快速接近──如此心想的瞬间,全身已经被紧紧拘束住。 「欢迎回来,小实!」 「呜啊,等一……典……典江姊。」 实慌张地试图挣脱拥抱,义姊却不打算松开手臂。 004 「我……我回来了……话说你是怎么了?」 「因为啊~」 应该身为县厅审查委员会副主任的三十一岁干练职业妇女典江,露出只能用垂头丧气来形容的表情说道: 「这个家一个人住实在是太宽敞了嘛。」 「了嘛什么啊……──所以我不是一直说用不著等我升学,请你赶快找个老公吗?」 「又在说这种话了~」 实总算是从双臂中逃了出来。典江这回对他鼓起脸颊,而且还突然说出不得了的话语: 「事到如今,乾脆再等两年跟小实结婚好了~」 喀! 右脚小指撞到地板垫框,实一边发出痛苦呻吟一边不断摇头。 「说……说这是什么话!什么再等两年,我还是高中生耶……而且就算是五等亲的姑侄,在法律上也不能跟入了同一个户籍的对象结婚!」 「咦……是这样子的吗?」 「就是这样子!」 其实,养子与养父母的亲生子女之间的关系似乎不在此限,但实并不打算说得这么明白。实趁典江还没说出「既然如此只要脱离户籍就行」之类的台词,就推著肩膀让她转向客厅的方向。 「……别管这个了,总觉得厨房传来了很危险的气味呢。」 「咦……啊,讨厌!鱼!」 老公最好找个细心的人,绝对要。 实没说出口而是在脑中思考著这句话,一边追在义姊身后。 第七章 咕啵。 咕啵、咕啵。 碍耳的声音来源是自己的喉咙与肺部。 是贵重的空气,氧气被挤出肺部,水取而代之进入其中的声音。从食道进入胃部时它明明是生命活动所不可或缺的「生命之水」,从气管进入肺部的那一瞬间却会变成致死的毒液,真是善变。 噢,话说回来,为何会这么痛苦呢? 早知如此,用不同的方式就好了。不管是烧炭或是硫化氢都行,方法明明有许多种。 然而,为了确实达到目的,果然只能这样做。 上了门锁深深地沉向水底的车辆正是死之密室,谁也无法逃脱。如今两名同车之人,从数秒前就完全停止了动作。 接下来自己也会追随在他们之后,就只是这样而已。如此一来一切就会结束,自己将会被解放。 ──然而…… 为何左手要拚命地试图解开安全带? 为何右手试图用爱用的万宝龙钢笔打破车窗? 为何恢复自由的身体要试著穿过破掉的车窗逃向车外……? 我要死。明明下定决心只能这样做,明明把油门踩到底了才对。自己明明对副驾驶座的恳求与后座的悲鸣充耳不闻,冲进了黑暗的海中。 然而,双臂却拚命划著水,双腿死命地踢著水。 灰色的水面映入眼帘,马上就能回去了。 前往充满甘美空的生之世界。 空气。 氧气。 好想吸。 然而,手脚却在此时变得无法移动,身体再次开始下沉。 不要。 想活下去。 想活下去。想活下去想活下去想活下去。就算要成为卑鄙的背叛者……不管之后会有多后悔。 绞尽最后一丝力气踢水。 奋力伸出的右手突破水面。 无数氧分子温柔地轻抚手掌。 想吸,想吸。想吸想吸想吸。然而,脸无论如何都没有脱离水中。 突然…… 奇妙红光通过摇晃的水面,朝向自己降落的光景映入眼帘。 右手抓住了它。 灼热,激痛。 「……啊啊啊啊啊啊!」 须加绫斗一边大叫,一边猛然跃起。 他从喉咙发出呼呼声响,贪婪地吸著空气。用双手把氧气集中至嘴边,有如要吃下它们似的重复呼吸。 数秒后须加总算回过神,发现自己不是在水中,而是在被窝里。 是一直在作的梦。 用睡衣袖子擦拭额头上的湿黏汗水后,他发出了低沉的长叹声。 都已经过了三个月,作那个梦的频率仍然没有改变。每三天就必定会作一次恶梦。 虽然那是一个光看都很可怕的恶梦──但这一定也是必要的过程吧。 为了不断意识到自己的责任与义务。为了天天将自己对那些不明白氧气有多尊贵的残渣们产生的轻蔑与憎恶重新刻划至心中。 没错,这是必要的痛苦。 而且,那两人的死亡也是必要的牺牲。 确认呼吸恢复平静后,须加站了起来。他将垫被与棉被仔细折好,将它们收进壁橱。他洗脸刷牙,然后著手进行将客厅的植物们搬到阳台去的工作。他一边动著手,一边瞄向贴在墙壁上的大张地图。 在一周之始的星期一至少要烧掉一名残渣,可能的话想烧掉两人。为了在彻底污浊的都市描绘出美丽的象徵。 「氧气,氧气……」 须加已经忘了作恶梦的事,一边哼著歌一边俐落地行动著。 咕啵。 咕啵、咕啵。 碍耳的声音来源是自己的喉咙与肺部。 是贵重的空气,氧气被挤出肺部,水取而代之进入其中的声音。从食道进入胃部时它明明是生命活动所不可或缺的「生命之水」,从气管进入肺部的那一瞬间却会变成致死的毒液,真是善变。 噢,话说回来,为何会这么痛苦呢? 早知如此,用不同的方式就好了。不管是烧炭或是硫化氢都行,方法明明有许多种。 然而,为了确实达到目的,果然只能这样做。 上了门锁深深地沉向水底的车辆正是死之密室,谁也无法逃脱。如今两名同车之人,从数秒前就完全停止了动作。 接下来自己也会追随在他们之后,就只是这样而已。如此一来一切就会结束,自己将会被解放。 ──然而…… 为何左手要拚命地试图解开安全带? 为何右手试图用爱用的万宝龙钢笔打破车窗? 为何恢复自由的身体要试著穿过破掉的车窗逃向车外……? 我要死。明明下定决心只能这样做,明明把油门踩到底了才对。自己明明对副驾驶座的恳求与后座的悲鸣充耳不闻,冲进了黑暗的海中。 然而,双臂却拚命划著水,双腿死命地踢著水。 灰色的水面映入眼帘,马上就能回去了。 前往充满甘美空的生之世界。 空气。 氧气。 好想吸。 然而,手脚却在此时变得无法移动,身体再次开始下沉。 不要。 想活下去。 想活下去。想活下去想活下去想活下去。就算要成为卑鄙的背叛者……不管之后会有多后悔。 绞尽最后一丝力气踢水。 奋力伸出的右手突破水面。 无数氧分子温柔地轻抚手掌。 想吸,想吸。想吸想吸想吸。然而,脸无论如何都没有脱离水中。 突然…… 奇妙红光通过摇晃的水面,朝向自己降落的光景映入眼帘。 右手抓住了它。 灼热,激痛。 「……啊啊啊啊啊啊!」 须加绫斗一边大叫,一边猛然跃起。 他从喉咙发出呼呼声响,贪婪地吸著空气。用双手把氧气集中至嘴边,有如要吃下它们似的重复呼吸。 数秒后须加总算回过神,发现自己不是在水中,而是在被窝里。 是一直在作的梦。 用睡衣袖子擦拭额头上的湿黏汗水后,他发出了低沉的长叹声。 都已经过了三个月,作那个梦的频率仍然没有改变。每三天就必定会作一次恶梦。 虽然那是一个光看都很可怕的恶梦──但这一定也是必要的过程吧。 为了不断意识到自己的责任与义务。为了天天将自己对那些不明白氧气有多尊贵的残渣们产生的轻蔑与憎恶重新刻划至心中。 没错,这是必要的痛苦。 而且,那两人的死亡也是必要的牺牲。 确认呼吸恢复平静后,须加站了起来。他将垫被与棉被仔细折好,将它们收进壁橱。他洗脸刷牙,然后著手进行将客厅的植物们搬到阳台去的工作。他一边动著手,一边瞄向贴在墙壁上的大张地图。 在一周之始的星期一至少要烧掉一名残渣,可能的话想烧掉两人。为了在彻底污浊的都市描绘出美丽的象徵。 「氧气,氧气……」 须加已经忘了作恶梦的事,一边哼著歌一边俐落地行动著。 咕啵。 咕啵、咕啵。 碍耳的声音来源是自己的喉咙与肺部。 是贵重的空气,氧气被挤出肺部,水取而代之进入其中的声音。从食道进入胃部时它明明是生命活动所不可或缺的「生命之水」,从气管进入肺部的那一瞬间却会变成致死的毒液,真是善变。 噢,话说回来,为何会这么痛苦呢? 早知如此,用不同的方式就好了。不管是烧炭或是硫化氢都行,方法明明有许多种。 然而,为了确实达到目的,果然只能这样做。 上了门锁深深地沉向水底的车辆正是死之密室,谁也无法逃脱。如今两名同车之人,从数秒前就完全停止了动作。 接下来自己也会追随在他们之后,就只是这样而已。如此一来一切就会结束,自己将会被解放。 ──然而…… 为何左手要拚命地试图解开安全带? 为何右手试图用爱用的万宝龙钢笔打破车窗? 为何恢复自由的身体要试著穿过破掉的车窗逃向车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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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门锁深深地沉向水底的车辆正是死之密室,谁也无法逃脱。如今两名同车之人,从数秒前就完全停止了动作。 接下来自己也会追随在他们之后,就只是这样而已。如此一来一切就会结束,自己将会被解放。 ──然而…… 为何左手要拚命地试图解开安全带? 为何右手试图用爱用的万宝龙钢笔打破车窗? 为何恢复自由的身体要试著穿过破掉的车窗逃向车外……? 我要死。明明下定决心只能这样做,明明把油门踩到底了才对。自己明明对副驾驶座的恳求与后座的悲鸣充耳不闻,冲进了黑暗的海中。 然而,双臂却拚命划著水,双腿死命地踢著水。 灰色的水面映入眼帘,马上就能回去了。 前往充满甘美空的生之世界。 空气。 氧气。 好想吸。 然而,手脚却在此时变得无法移动,身体再次开始下沉。 不要。 想活下去。 想活下去。想活下去想活下去想活下去。就算要成为卑鄙的背叛者……不管之后会有多后悔。 绞尽最后一丝力气踢水。 奋力伸出的右手突破水面。 无数氧分子温柔地轻抚手掌。 想吸,想吸。想吸想吸想吸。然而,脸无论如何都没有脱离水中。 突然…… 奇妙红光通过摇晃的水面,朝向自己降落的光景映入眼帘。 右手抓住了它。 灼热,激痛。 「……啊啊啊啊啊啊!」 须加绫斗一边大叫,一边猛然跃起。 他从喉咙发出呼呼声响,贪婪地吸著空气。用双手把氧气集中至嘴边,有如要吃下它们似的重复呼吸。 数秒后须加总算回过神,发现自己不是在水中,而是在被窝里。 是一直在作的梦。 用睡衣袖子擦拭额头上的湿黏汗水后,他发出了低沉的长叹声。 都已经过了三个月,作那个梦的频率仍然没有改变。每三天就必定会作一次恶梦。 虽然那是一个光看都很可怕的恶梦──但这一定也是必要的过程吧。 为了不断意识到自己的责任与义务。为了天天将自己对那些不明白氧气有多尊贵的残渣们产生的轻蔑与憎恶重新刻划至心中。 没错,这是必要的痛苦。 而且,那两人的死亡也是必要的牺牲。 确认呼吸恢复平静后,须加站了起来。他将垫被与棉被仔细折好,将它们收进壁橱。他洗脸刷牙,然后著手进行将客厅的植物们搬到阳台去的工作。他一边动著手,一边瞄向贴在墙壁上的大张地图。 在一周之始的星期一至少要烧掉一名残渣,可能的话想烧掉两人。为了在彻底污浊的都市描绘出美丽的象徵。 「氧气,氧气……」 须加已经忘了作恶梦的事,一边哼著歌一边俐落地行动著。 咕啵。 咕啵、咕啵。 碍耳的声音来源是自己的喉咙与肺部。 是贵重的空气,氧气被挤出肺部,水取而代之进入其中的声音。从食道进入胃部时它明明是生命活动所不可或缺的「生命之水」,从气管进入肺部的那一瞬间却会变成致死的毒液,真是善变。 噢,话说回来,为何会这么痛苦呢? 早知如此,用不同的方式就好了。不管是烧炭或是硫化氢都行,方法明明有许多种。 然而,为了确实达到目的,果然只能这样做。 上了门锁深深地沉向水底的车辆正是死之密室,谁也无法逃脱。如今两名同车之人,从数秒前就完全停止了动作。 接下来自己也会追随在他们之后,就只是这样而已。如此一来一切就会结束,自己将会被解放。 ──然而…… 为何左手要拚命地试图解开安全带? 为何右手试图用爱用的万宝龙钢笔打破车窗? 为何恢复自由的身体要试著穿过破掉的车窗逃向车外……? 我要死。明明下定决心只能这样做,明明把油门踩到底了才对。自己明明对副驾驶座的恳求与后座的悲鸣充耳不闻,冲进了黑暗的海中。 然而,双臂却拚命划著水,双腿死命地踢著水。 灰色的水面映入眼帘,马上就能回去了。 前往充满甘美空的生之世界。 空气。 氧气。 好想吸。 然而,手脚却在此时变得无法移动,身体再次开始下沉。 不要。 想活下去。 想活下去。想活下去想活下去想活下去。就算要成为卑鄙的背叛者……不管之后会有多后悔。 绞尽最后一丝力气踢水。 奋力伸出的右手突破水面。 无数氧分子温柔地轻抚手掌。 想吸,想吸。想吸想吸想吸。然而,脸无论如何都没有脱离水中。 突然…… 奇妙红光通过摇晃的水面,朝向自己降落的光景映入眼帘。 右手抓住了它。 灼热,激痛。 「……啊啊啊啊啊啊!」 须加绫斗一边大叫,一边猛然跃起。 他从喉咙发出呼呼声响,贪婪地吸著空气。用双手把氧气集中至嘴边,有如要吃下它们似的重复呼吸。 数秒后须加总算回过神,发现自己不是在水中,而是在被窝里。 是一直在作的梦。 用睡衣袖子擦拭额头上的湿黏汗水后,他发出了低沉的长叹声。 都已经过了三个月,作那个梦的频率仍然没有改变。每三天就必定会作一次恶梦。 虽然那是一个光看都很可怕的恶梦──但这一定也是必要的过程吧。 为了不断意识到自己的责任与义务。为了天天将自己对那些不明白氧气有多尊贵的残渣们产生的轻蔑与憎恶重新刻划至心中。 没错,这是必要的痛苦。 而且,那两人的死亡也是必要的牺牲。 确认呼吸恢复平静后,须加站了起来。他将垫被与棉被仔细折好,将它们收进壁橱。他洗脸刷牙,然后著手进行将客厅的植物们搬到阳台去的工作。他一边动著手,一边瞄向贴在墙壁上的大张地图。 在一周之始的星期一至少要烧掉一名残渣,可能的话想烧掉两人。为了在彻底污浊的都市描绘出美丽的象徵。 「氧气,氧气……」 须加已经忘了作恶梦的事,一边哼著歌一边俐落地行动著。 咕啵。 咕啵、咕啵。 碍耳的声音来源是自己的喉咙与肺部。 是贵重的空气,氧气被挤出肺部,水取而代之进入其中的声音。从食道进入胃部时它明明是生命活动所不可或缺的「生命之水」,从气管进入肺部的那一瞬间却会变成致死的毒液,真是善变。 噢,话说回来,为何会这么痛苦呢? 早知如此,用不同的方式就好了。不管是烧炭或是硫化氢都行,方法明明有许多种。 然而,为了确实达到目的,果然只能这样做。 上了门锁深深地沉向水底的车辆正是死之密室,谁也无法逃脱。如今两名同车之人,从数秒前就完全停止了动作。 接下来自己也会追随在他们之后,就只是这样而已。如此一来一切就会结束,自己将会被解放。 ──然而…… 为何左手要拚命地试图解开安全带? 为何右手试图用爱用的万宝龙钢笔打破车窗? 为何恢复自由的身体要试著穿过破掉的车窗逃向车外……? 我要死。明明下定决心只能这样做,明明把油门踩到底了才对。自己明明对副驾驶座的恳求与后座的悲鸣充耳不闻,冲进了黑暗的海中。 然而,双臂却拚命划著水,双腿死命地踢著水。 灰色的水面映入眼帘,马上就能回去了。 前往充满甘美空的生之世界。 空气。 氧气。 好想吸。 然而,手脚却在此时变得无法移动,身体再次开始下沉。 不要。 想活下去。 想活下去。想活下去想活下去想活下去。就算要成为卑鄙的背叛者……不管之后会有多后悔。 绞尽最后一丝力气踢水。 奋力伸出的右手突破水面。 无数氧分子温柔地轻抚手掌。 想吸,想吸。想吸想吸想吸。然而,脸无论如何都没有脱离水中。 突然…… 奇妙红光通过摇晃的水面,朝向自己降落的光景映入眼帘。 右手抓住了它。 灼热,激痛。 「……啊啊啊啊啊啊!」 须加绫斗一边大叫,一边猛然跃起。 他从喉咙发出呼呼声响,贪婪地吸著空气。用双手把氧气集中至嘴边,有如要吃下它们似的重复呼吸。 数秒后须加总算回过神,发现自己不是在水中,而是在被窝里。 是一直在作的梦。 用睡衣袖子擦拭额头上的湿黏汗水后,他发出了低沉的长叹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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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活下去。想活下去想活下去想活下去。就算要成为卑鄙的背叛者……不管之后会有多后悔。 绞尽最后一丝力气踢水。 奋力伸出的右手突破水面。 无数氧分子温柔地轻抚手掌。 想吸,想吸。想吸想吸想吸。然而,脸无论如何都没有脱离水中。 突然…… 奇妙红光通过摇晃的水面,朝向自己降落的光景映入眼帘。 右手抓住了它。 灼热,激痛。 「……啊啊啊啊啊啊!」 须加绫斗一边大叫,一边猛然跃起。 他从喉咙发出呼呼声响,贪婪地吸著空气。用双手把氧气集中至嘴边,有如要吃下它们似的重复呼吸。 数秒后须加总算回过神,发现自己不是在水中,而是在被窝里。 是一直在作的梦。 用睡衣袖子擦拭额头上的湿黏汗水后,他发出了低沉的长叹声。 都已经过了三个月,作那个梦的频率仍然没有改变。每三天就必定会作一次恶梦。 虽然那是一个光看都很可怕的恶梦──但这一定也是必要的过程吧。 为了不断意识到自己的责任与义务。为了天天将自己对那些不明白氧气有多尊贵的残渣们产生的轻蔑与憎恶重新刻划至心中。 没错,这是必要的痛苦。 而且,那两人的死亡也是必要的牺牲。 确认呼吸恢复平静后,须加站了起来。他将垫被与棉被仔细折好,将它们收进壁橱。他洗脸刷牙,然后著手进行将客厅的植物们搬到阳台去的工作。他一边动著手,一边瞄向贴在墙壁上的大张地图。 在一周之始的星期一至少要烧掉一名残渣,可能的话想烧掉两人。为了在彻底污浊的都市描绘出美丽的象徵。 「氧气,氧气……」 须加已经忘了作恶梦的事,一边哼著歌一边俐落地行动著。 咕啵。 咕啵、咕啵。 碍耳的声音来源是自己的喉咙与肺部。 是贵重的空气,氧气被挤出肺部,水取而代之进入其中的声音。从食道进入胃部时它明明是生命活动所不可或缺的「生命之水」,从气管进入肺部的那一瞬间却会变成致死的毒液,真是善变。 噢,话说回来,为何会这么痛苦呢? 早知如此,用不同的方式就好了。不管是烧炭或是硫化氢都行,方法明明有许多种。 然而,为了确实达到目的,果然只能这样做。 上了门锁深深地沉向水底的车辆正是死之密室,谁也无法逃脱。如今两名同车之人,从数秒前就完全停止了动作。 接下来自己也会追随在他们之后,就只是这样而已。如此一来一切就会结束,自己将会被解放。 ──然而…… 为何左手要拚命地试图解开安全带? 为何右手试图用爱用的万宝龙钢笔打破车窗? 为何恢复自由的身体要试著穿过破掉的车窗逃向车外……? 我要死。明明下定决心只能这样做,明明把油门踩到底了才对。自己明明对副驾驶座的恳求与后座的悲鸣充耳不闻,冲进了黑暗的海中。 然而,双臂却拚命划著水,双腿死命地踢著水。 灰色的水面映入眼帘,马上就能回去了。 前往充满甘美空的生之世界。 空气。 氧气。 好想吸。 然而,手脚却在此时变得无法移动,身体再次开始下沉。 不要。 想活下去。 想活下去。想活下去想活下去想活下去。就算要成为卑鄙的背叛者……不管之后会有多后悔。 绞尽最后一丝力气踢水。 奋力伸出的右手突破水面。 无数氧分子温柔地轻抚手掌。 想吸,想吸。想吸想吸想吸。然而,脸无论如何都没有脱离水中。 突然…… 奇妙红光通过摇晃的水面,朝向自己降落的光景映入眼帘。 右手抓住了它。 灼热,激痛。 「……啊啊啊啊啊啊!」 须加绫斗一边大叫,一边猛然跃起。 他从喉咙发出呼呼声响,贪婪地吸著空气。用双手把氧气集中至嘴边,有如要吃下它们似的重复呼吸。 数秒后须加总算回过神,发现自己不是在水中,而是在被窝里。 是一直在作的梦。 用睡衣袖子擦拭额头上的湿黏汗水后,他发出了低沉的长叹声。 都已经过了三个月,作那个梦的频率仍然没有改变。每三天就必定会作一次恶梦。 虽然那是一个光看都很可怕的恶梦──但这一定也是必要的过程吧。 为了不断意识到自己的责任与义务。为了天天将自己对那些不明白氧气有多尊贵的残渣们产生的轻蔑与憎恶重新刻划至心中。 没错,这是必要的痛苦。 而且,那两人的死亡也是必要的牺牲。 确认呼吸恢复平静后,须加站了起来。他将垫被与棉被仔细折好,将它们收进壁橱。他洗脸刷牙,然后著手进行将客厅的植物们搬到阳台去的工作。他一边动著手,一边瞄向贴在墙壁上的大张地图。 在一周之始的星期一至少要烧掉一名残渣,可能的话想烧掉两人。为了在彻底污浊的都市描绘出美丽的象徵。 「氧气,氧气……」 须加已经忘了作恶梦的事,一边哼著歌一边俐落地行动著。 第八章 星期六日在平稳之中过去了。 实没感受到红宝石之眼的气味,甚至也没收到由美子等人的呼叫。除了例行晨跑外,实甚至没出门,只是在自己家中帮典江的忙,一起看电视,当然也有念书,就这样度过了周末。 十二月十六日的星期一,从一大早就是黑鸦鸦的阴天。 中午前的课程结束后,实跟平常一样独自走向学生餐厅。 他在联络走廊上抬头仰望,天空的色调沉重地像是随时会下雪,但在周围走动的学生们表情却很开朗。下学期的期中考已经结束,距离圣诞节与寒假只剩一周。这种时期特有的躁动氛围包裹著整个学校。 造访新宿的奇妙公寓,成为煤玉之眼的一员与红宝石之眼战斗,是仅仅三天前发生的事。然而像这样回归日常生活后,在那个地方体验到的所有事物感觉就像是快速地失去了现实感。 ──差不多要准备替典江姊买礼物了。可是她是给自己零用钱的人,用那些钱买礼物给她总觉得有些微妙。她也差不多该允许我打工了吧…… 实一边沉思这些事情,一边在餐券贩卖机前方排队。就在此时── 「喔~空木。」 突然被别人从正后方叫名字,实的身躯倏地一僵,然后缓缓回过头。 在那儿的人当然不是有著异样外形的红宝石之眼,而是穿著相同制服的男学生。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毕竟这里是学校──埼玉县立吉成高中的餐厅。 然而先把此事放到一边,那个人也让实感到有些意外。是一年八班的田径社社员──尾久。 实被一周前跟两名田径部高年级学生一起把他叫到格斗场后面,还试图霸凌他的男人叫住。就在实思考到底应该摆出何种表情时,尾久先做出了表情。有著运动员风格的精悍脸庞上浮现有些生硬的苦笑。 「用不著那么警戒啦,我什么都不会做。」 「……是……是吗?」 「你都是来学生餐厅吗?」 「哎,大概都是……尾久同学呢?」 「我也大概都是,话说后面不要加同学啦。」 「喔……好……」 实一半感到无言,就在两人交换这种对话时,实抵达了售票机的前方。略做思考后,实按下了鲜肉乌龙面套餐的按钮。以前只吃乌龙面就已经足够,不过自从被第三只眼寄生后,基础代谢率似乎有所提升。如果不点附了两个豆皮寿司的套餐,就会没办法撑到晚餐。 用ic卡付钱,取出跑出来的餐券后,实连忙准备前往配餐区。然而── 「只吃这样亏你吃得饱呢。」 后方传来这种话语,实错失了脱身的时机。 「……哎,毕竟我是回家社的嘛。」 实如此回答,在他前方的尾久将千元钞票投进售票机,毫不迟疑地按下鸡肉南蛮定食的按钮,然后又按下饭量加大的按钮跟单点可乐饼的按钮。将三张餐券与零钱一把抓起来后,田径社社员迈开步伐,实只好不得已地追了上去。 在那之后两人也继续进行奇妙的对话,一边在配餐区各自收下盛著午餐的托盘,接著在空桌子面对面地坐下。 在开始大块朵颐的尾久前方吸了一口乌龙面后,实下定决心主动踏进核心领域。 「呃,尾久同……尾久。那个……箕轮同学好吗?」 实这样问后,尾久皱起剃到几乎快违反校规的眉毛,让拿著筷子的右手停在空中。甜醋塔塔酱从炸鸡上面滴落,啪哒一声落在盘子上。 令眉间皱起纹路,嘴巴也噘起来的表情似乎不是在表达怒意。 「嗯……要说她好不好嘛,是很好啦。毕竟打从回学校的那一天算起,她就已经很正常地在练习了呢。」 如此回答后,尾久张大嘴巴将炸鸡塞满嘴。 跟尾久同班,而且也是田径社社员的箕轮朋美,是在十天前遭到红宝石之眼「咀嚼者」袭击。实好不容易才将她毫发无伤地成功救出,但在近距离目击咀嚼者让脸庞变形成食人鲨般的模样,令她在精神上受到相当大的打击。况且她也有可能再次受到袭击,所以才在跟特课有关系的医院接受保护。 在四天的住院期间中勉强恢复平静后,朋美应该有接受记亿封印的处置,藉由特课冰见课长的能力消除了与咀嚼者有关的记忆,而且在上星期三就开始上课才对。据尾久所言,她似乎在那一天就已经参加了田径社的练习。 「这样啊……太好了。」 放松肩膀后,实咬了一口豆皮寿司。然而不知为何,尾久的表情仍然罩著阴霾。他一边瞪著配菜番茄,一边用低沉声音说道: 「看起来是很好啦……不过,总觉得她跟受伤前有点不同……」 「…………」 袭击事件的真相不能公诸于世,所以朋美是在「自主练习时受了伤」。尾久应该是这样相信的,或许连朋美本人也是。 面对真心担心著朋美的尾久,实一边觉得非隐瞒真相不可的自己很可耻,一边提出问题: 「所谓的不同,是跑姿之类的事吗?」 「不,才不是这种事呢。毕竟她跑步的秒数好像也没有变慢。只不过……跑步时她偶尔会露出很痛苦的表情。不,或许跟痛苦不一样……我不太会形容啦。」 最后有如低吼似的如此说道后,尾久将番茄抛进口中。 是讨厌吃番茄吗?用苦涩表情吃完它后,尾久喝了一口麦茶,接著目不转睛地望著实。他搔了搔头发理得短短的脑袋,很难以启齿地── 「……我明白自己没权力拜托你这种事。我因为你跟箕轮要好而不爽,所以想拜托学长处理你……真的很逊呢。当时的事我向你道歉,就像这样。」 尾久有如要将鼻子插进炸鸡南蛮定食的盘子似的深深低下头,毫不在乎周围的学生用怪异的眼神看著他们。这个姿势维持了一阵子后,他总算抬起脸庞,用认真的表情跟语气说道: 「空木,可以请你稍微跟箕轮谈一下吗?」 …………就算你这样讲我也…… 在下午的课程中,实不断在脑海里重复那句话。 尾久似乎是真的在担心箕轮朋美,所以不能不顾他的请托──实是这样想的。然而打从朋美出院后直到今日,实都刻意避免与她接触。理由有二。实担心如果跟朋美讲话,难得被冰见课长封印的──与咀嚼者有关的记忆或许会复苏。再来就是难以言喻的内疚感。 被施加记忆封印处置前,朋美跟实打了勾勾。做下的约定是──「如果又在荒川的堤防上相遇,要再做一次朋友」。 实打算要遵守那个约定,却也同时自觉这是极大的欺瞒。 因为实跟冰见课长做了交易。实会加入特课,不过当所有红宝石之眼都消灭时,冰见课长要从包含朋美在内的所有人类的脑海中消去跟实有关的记忆。 实不知道这个交易是否能实现。他或许会输给恐惧而逃离特课,也有可能因为跟红宝石之眼交战而丧命,或是受到无法恢复的伤害。就像曾跟安须由美子搭档过的生驹早苗那样。 不过至少实向冰见课长提出的条件,无疑是背叛了他答应朋美会再次跟她当朋友的约定。因为实为了要让朋美忘记自己,从今而后会以煤玉之眼的身分战斗。 ──这一类的事情,实这几天一直在思考著。结果实一半期待,一半害怕自己会在晨间的荒川堤防与朋美再次相遇,在学校里也自然而然地一直躲著她。 …………就算你叫我跟她谈一谈,我也…… 发出不知是第几十次的叹息声时,告知第六节下课的钟声同时响起。 实做好放学的准备,接著离开教 室走下楼梯。他在室内拖鞋柜换了鞋子,走出楼梯口时,停下脚步望向左右两边。要去脚踏车停车场的话是左边,要去操场的话是右边── 迷惘了一会儿后,实将身体转向右边。 走了数分钟后实抵达操场,田径社的社员早就在那儿开始热身了。实在身穿淡紫色运动服的女社员团体中发现了眼熟的短发,所以他透过铁栅栏目不转睛地凝望那边。 距离将近有五十公尺,不过也许是因为第三只眼连视力都能增强吧,实可以清楚地分辨出朋美的侧脸。之所以苦著一张脸,是因为她正用力地伸展著小腿肚跟阿基里斯腱吧。实无法从那张认真表情上判读朋美的内心。 总之田径社已经开始练习了,所以不能大声呼唤她。不,就算还没开始练习,实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这种会让社员们记住的行为。 左腕上的跑步表显示下午三点五十分。田径社的练习应该会持续到晚上七点左右。就这样呆呆站在操场旁边三小时以上实在太可疑,应该先退到图书馆那边,再找适当的时机重来一次才对吧。 如此思考后,实为了回校舍而转身。 他离开操场,在旁边的体育馆转角拐向左边,然后又走了一阵子时── 有规律脚步声从后方接近。如此心想时,脚步声在身边减了速。实一边想「不会吧」一边望过去,只见在那儿躂躂躂踏著步伐的人,是数十秒前应该还在跟其他社员一起暖身的箕轮朋美。 「…………」 意想不到的发展让实身躯一僵。抬头瞄了这样的他一眼后,仍然在原地踏步的朋美轻声问道: 「……你刚才在操场看我……对吧?」 看样子朋美的视力似乎也不错。虽然不晓得她认不认识「一班的空木同学」,不过也只能先肯定这个问题。 「唔……嗯。」 「……为什么要看我呢?」 才第二个问题实就突然哑口无言。实难以承受朋美的视线,所以他一边垂下视线,一边拚命地动著脑筋。 箕轮朋美被冰见课长的能力封印了与咀嚼者有关的所有记忆,问题是封印的范围。 朋美被关在秋濑公园的贮物小屋,而实将她救出来的这件事,她肯定是忘记了吧。跟实约好要见面的事情变成那起事件的远因,所以她应该也忘记了。然而从刚才那句话语推测,虽然断断续续,但朋美或许还记得两个多星期前在晨间的荒川堤防上与实相遇的事情。 这恐怕并非冰见课长刻意造成的状况吧。既然如此,如果实在此说错话,记忆的封印会减弱,甚至产生连锁反应让她想起自己曾被咀嚼者袭击──或许存在这种可能性不是吗? 然而另一方面,如果回答「我之前没跟你说过话」,就会演变成「那你到底来操场干嘛?」的状况。 实在一瞬间考虑要说「因为我在犹豫要不要加入田径社」,不过在开学都经过了九个月的这个时期入社实在很不自然,而且话说回来实并不想说谎。在这种情况下似乎只能告知事实。 「那个……我有一些话想说……可是社团活动已经开始了,所以我打算等到结束后……」 「有话是指要对我说吗?」 「…………嗯。」 实点头肯定第三个问题后,朋美停止原地踏步,把整个身体转了过来面向她。 清爽的发型跟带著茶色的大眼睛,都跟记忆中的一样。然而比起以前,实觉得强到耀眼夺目的活力似乎略微减少了一些,相对的既似忧愁又像迷惘般的情绪却在表情上投下了阴影。朋美直勾勾地望进实的眼睛里,一边有如曝语似的说出第四个问题: 「……我们以前也讲过话吧……?」 「…………!」 实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额头上也渗出冷汗。朋美眺望著这样的他,不知为何突然发出轻笑说道: 「换个地方吧。我接下来要去练路跑,你晚一点再跟过来。」 实在约三十公尺的后方,以最快速的步伐追著用极低速慢跑的朋美。他被带到的地方是在学校东方两百公尺左右的小河川。 朋美在河边小道的入口处停下脚步,实晚了三十秒左右追上了她。 朋美隔著白色铁栅栏俯视著水面。就在实站到她身边思考该怎么办时,喃喃低语声传进了耳中。 「……你知道这条河的名字吗?」 「咦……不……」 就在实因为始料未及的话语而瞪大眼睛眨了几下时,朋美立刻告知了答案。 「它叫作见沼代用灌溉西侧水路喔。」 「是……是喔……」 关于见沼代用灌溉水路,在小学时的社会课有上过。那是江户时代的享保年间,一名叫作井泽弥惣兵卫的人受八代将军德川吉宗之命,以新田开发事业的一环而开挖的灌溉水路。实记得自己搭巴士到很上游的拦水坝参观,却不晓得它有流到距离高中这么近的地方。 「……箕轮同学喜欢河川吗?」 实一边俯视摇晃的水面一边如此询问后,小小的头轻轻上下移动。 「嗯。很不可思议呢……这么多水连一秒也不停竭地持续流动著。这条河会一路南下与笹目川合流,笹目川则是会跟荒川合流喔。」 「是喔……」 「我每天早上都会在荒川的堤防上跑步。因为一边感受河川的感觉一边奔跑心情会很平静,而且可以集中精神……」 实觉得自己能理解这种感觉,所以他点了点头。 「我好像可以明白,因为我每天早上也会在荒川的堤防上跑步。」 如此低喃后,实心想糟糕了。 感受到左颊上的视线,实怯生生地望向旁边,结果立刻被寄宿著认真目光的眼瞳射穿,这让他忍不住想要别开视线。 「……我呀,上星期受到轻伤休息了几天,上个周末才又开始跑步……不过我总觉得怪怪的呢。」 「怪怪的……?」 「从羽根仓桥那边稍微往上游过去一点的地方有挡车柱……我通过那边时脚会擅自停下来,心脏则是会揪得紧紧的。总觉得好像曾经在那边发生过很恐怖……可是却又令人高兴的事情……」 「……恐怖的事……」 实一边重复,一边拚命思索。 羽根仓桥附近的挡车柱──那是十二月三日的早晨实遇见朋美的地方。朋美虽然忘了那起事件,不过两人站著说话时,实护住了差点被猛冲而来的自行车撞到的她。 那虽然是略微让人捏把冷汗的场面,实却也觉得不到「很恐怖」的地步。朋美在那个场所附近的秋濑公园遭受咀嚼者袭击,说不定她把当时的恐惧感给搞混了。 在实的视线前方,朋美紧紧闭上双眼。她有如要想起某事似的皱眉,紧紧咬住嘴唇。 这个表情一定就是午休时尾久说过的「痛苦的脸庞」。 该怎么做才好呢?该联络冰见课长,请他再次施加记忆封锁吗?然而,那样做可以改善现况吗?朋美之后应该也会继续在荒川堤防上跑步,每次只要跑到挡车柱那个关键场所,就会发生相同的状况不是吗? 「……你是空木同学吧,国中时我们曾经同班过。」 缓缓睁开闭著的眼睛后,朋美一边注视著实一边如此说道。 「……嗯。」 「刚才你说自己有话要说才来操场的吧……是什么事呢?」 「……这…………」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抱歉,忘了吧。 如此说道然后转身离去,从今以后不再跟她搭话。从各方面做考量的话,这是最好的选择。如果当时遇见实的记忆让「封印」变得不稳定,就 不应该继续深入下去。就算会因此无视尾久的请托──还有,即使会打破跟朋美订下的,再次成为朋友的约定也一样。 脑袋虽然这样想,实的嘴巴却不肯动作。胸部深处涌出类似苦涩的情绪,令喉咙哽塞发不出声音。 三个月前,奇妙球体掉落到以东京为中心的地区,并且寄生在数十名人类的身上。实跟咀嚼者高江洲晃也是其中之一。 结果实被卷入了极为异常的命运之中,但他却也不打算自怜自哀。毕竟寄生在胸膛里的黑色球体或许是实自己召唤而来的。 然而,箕轮朋美没有任何责任。被咀嚼者袭击,差点惨遭杀害,连记忆都被摆弄……就算回到了学校,她也没有理由像这样因恐怖的残渣而害怕,绝对没有。 「我跟你有过约定。」 不知不觉间实说出了这种话语。话刚出口,朋美就瞪大了眼睛。 「…………约定?怎样的约定……?」 「如果再次遇见你的话,就要跟你当朋友。」 朋美并没有这段记忆,就算被嘲笑或是被她觉得恶心也是没办法的事。实一边做出这种觉悟,一边如此回答。然而,朋美却露出更加认真的表情,然后将距离缩短半步。 「…………那是国中时发生的事吗……?……抱歉,我不记得了……」 朋美扭曲脸庞,有如要挖掘记忆似的用左手手指抵住头。是产生晕眩了吗?娇小身躯倾斜,右肩撞到白色栅栏弹了回来。 「箕轮同学!」 实连忙伸出右手撑住朋美的肩膀。隔著运动服的布料感受到娇小身躯的冰冷,实再次屏住呼吸。 被咀嚼者这种异形怪物袭击的打击,只靠操纵记忆这种方式应付是否从根本上就是错的呢?比起硬是盖上盖子,将所有事情好好说明清楚,仔细进行心理谘询的话,朋美会比较没那么痛苦吧。 不──冰见课长封锁朋美的记忆,真的是为了朋美好吗?实际上只是为了不让第三只眼的存在泄露出去这种优先考量的特课……说不定是更「高层」的做法罢了……? 一这样想,强烈的愤怒就涌上心头,实咬紧了牙根。 然而,这份情感立刻转变成惊讶。朋美用双手轻轻包住实的右手,然后将它拉向胸口。 「…………空木同学的手好暖和呢。」 当然不能说这是因为第三只眼的关系。 「……因为我穿了很多衣服……」 他撒了一个小谎。 听到这句话后,朋美发出轻笑,视线朝上望著实。 「对不起呢,我不记得跟空木同学做过约定的事……如果这样你也不介意的话,我们就当朋友吧。」 「咦……啊,当……当然。我才抱歉呢,突然说出这种话。你会忘记也很正常,因为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这样啊……不过很不可思议呢。总觉得我们并不是第一次这样做。我觉得这样做后,脑袋里那种闷闷的感觉好像慢慢消失了……」 如此说道后,朋美仍然将实的右手放在胸前,然后闭上眼睛。 十二月的乾燥北风吹来,灌溉水路的水面扬起涟漪。朋美好像感到寒冷似的缩起身躯。为了替朋美挡风,实无意识地抓住她的手,准备将她拉向身边。 然而在那之前,外套内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震动音也传到朋美耳中了吧,只见她用猛然回神的表情放开实的手,向后退了一步。 「啊……啊哈哈,抱歉,我做了奇怪的举动。」 朋美的脸颊急遽变红,她一边躂躂躂地踏步,一边慢慢拉开距离。 「不过我很开心喔,因为你说要跟我当朋友。下次约在荒川堤防上一起跑步吧!」 留下这句话后,朋美轻轻地转身,在灌慨水路旁的道路上快跑奔离现场。 实一边目送淡紫色运动服离去,一边思考自己这样做真的好吗? 然而,与第三只眼有关的事件全部解决前,这个问题都不会有答案吧。现在自己只能做能力范围内的事情。就算回自己家后,会因为想起自己的言行而发出呻吟也一样。 用力吸进冷空气做了深呼吸后,实从口袋里拉出智慧型手机。液晶画面上显示著数十秒前收到的简讯。 寄件人是安须由美子。 内文只有一行── 「十秒后去接你」。 ……十秒后?呃,从何时算起? 就在实哑然无言盯著画面时,正后方突然咻轰一声响起猛烈又滑顺的引擎声。 有如整个人蹦起来似的回头后,实看见了装著漆黑整流罩的超级运动型机车,以及跨在上面身穿黑色连身皮衣的骑士,同样是黑色的全罩式安全帽后方流曳出长长的直发。 放下侧边脚架后,骑士弹起细腿下了机车,然后拉起安全帽的挡风镜。一看到在深处闪闪发光的凤眼,实就叫了出来。 「由……由美子同学?」 「在气氛正好时打扰到你,真是抱歉呢。」 虽然因为隔著安全帽而含糊不清,但那无疑就是安须由美子的声音。 「并……并不是这样子的……你……你那副打扮是?」 「我是骑机车来的,穿这样很正常吧?」 「啊,是……是吗……不,不是这样的……」 由美子无视陷入混乱的实,径自从背部拿下大型背包,然后从里面取出某种又白又圆的东西。 由美子用力将它递过来,所以实反射性地接了下来。那是一顶安全帽,跟由美子戴的颜色不同。 「…………请问?」 「快点戴上去。」 「呃,可是……」 我又没戴过这种东西──就在实一边这样想,一边将纯白色安全帽翻来翻去时,由美子的双手伸向他握住左右两旁的下巴扣带,用安全帽罩住实的头。她就这样用蛮力将实的头硬塞进去,就在实吃惊地瞪大眼睛时,耳中传来由美子过分清晰的声音: 「还满适合的嘛。」 从声音的感觉判断,安全帽内部似乎安装了扩音器。意思是嘴巴附近有麦克风吧。 「呃……有一点紧就是了……」 「因为这是早苗使用过的东西。之后会换衬垫调整尺寸,今天就这样忍耐一下吧。」 如此说完后,由美子回到机车旁边,将空背包收进装在后车架上的置物箱中。 「你的背包也是。」 实将上学用的邮差包交给伸出来的右手保管。将它同样塞进置物箱关上盖子后,由美子用弹性十足的动作跨上座位。 「坐到后面。」 虽然这是被戴上安全帽后,在某种程度上可以预测到的指示,但实还是慢慢地退向后方。 「呃……可……可是我没坐过机车。」 「我又没叫你骑,只要抓住我就行了。」 「…………是。」 事到如今已经不可能逃跑了──死心地扣紧西装式大衣的扣子后,实害怕地跨上后座。然而他没地方可以抓,所以真的坐得很不安心。 就在实摇晃著上半身时,耳边响起严厉度增加的声音: 「双脚踏在后座踏板上,两膝紧紧夹住我的腰部。」 「……腰……腰部?」 实按照吩咐害怕地夹紧由美子的纤腰。 「没错,然后双手抱住我的第八肋骨附近。」 「……第……第八?」 就算由美子这样讲,实也不能用手指从上面边摸边数下来,所以他大略判断了一下后抱了上去。 「是……是这附近吗?」 「就是那附近。绝对不要从 那边往上或是往下移动!」 「是……是的。」 「那,要出发了。」 话刚说完,由美子就踢开侧边脚架排了档。引擎轻盈地发出低吼,绝对不小的车体在河边的小道上灵巧地转了半圈。 是在体恤实是初学者吗?机车以极低速行驶了一会儿,然后在高速公路下方那条大马路的十字路口停下。机车停下后,刚好横越斑马线准备放学回家的数名小学男生一边发出欢呼,一边冲向他们。 「唔喔~好酷喔!」 「姊姊,这叫作什么啊?」 实以为由美子会冷淡地赶走他们,想不到她居然认真地回答: 「是奥古斯塔f3-8dd喔。」 「有多少马力?」 「一百四十八马力。」 「最高时速是?」 「零点七马赫。」 话刚出口,小学生们就异口同声地说「骗人!」。刚好交通号志变绿,由美子向孩子们挥挥手后,让机车缓缓地朝前方行进。 机车向右转,在高架桥下方的车道开始直线前进时,实微微放松肩膀的力道一边说道: 「……由美子同学也会开玩笑呢。」 「开什么玩笑?」 「你……你说什么玩笑……刚才不是对孩子们……」 「我回答得很认真喔──别管这个了,你有更应该早点问的事情吧?」 「咦……啊,是……是吗?」 是因为心情终于追上状况的关系吗?被弃置在脑海角落的疑问渐渐浮上心头。 「那个……为什么过来接我?」 由美子的回答既简洁又严肃。 「发火者有动作了。」 「咦……!」 「现在dd跟奥利b正开车进行跟踪,我们则是要绕到发火者预测行进方向的前面。」 一边意识抱住由美子身躯的双手慢慢冒出汗水,实一边用沙哑嗓音反问: 「意思也就是说,会演变成战斗……吗?」 「没错。」 由美子立刻表示肯定,她的声音里有著不由分说的余韵。生驹早苗在特课总部的其中一个房间里陷入沉眠无法清醒的身影闪过脑海。 「……我明白了。」 要将这句话济出喉咙需要莫大的努力。 当然,实也不是第一次跟红色第三只眼持有者──也就是红宝石之眼战斗。他跟袭击箕轮朋美,绑架义姊典江的咀嚼者之间,曾经展开过两场激战。 然而,那毕竟只是「被迫卷入其中的战斗」。 以特课一员──黑色第三只眼持有者,也就是煤玉之眼的身分,积极地攻击红宝石之眼,将他们无力化。实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这样。要跟不知道真实面目也不晓得本名的对手展开真正的厮杀── 就在此时,有如要挥落实的丧气心态似的,重型机车闪动了左边的方向灯。它冲下新都心交流道的入口,通过位于地下的etc闸门,在隧道里一口气加速到时速八十公里。 ──基本上毕竟是隶属厚劳省管辖的组织,所以由美子同学有好好地遵守法定速限呢。打从出生以来初次乘坐重型机车的速度感令心脏发出怦咚声响,即使如此,实仍是思考了这种事。然而在那之后,身后的置物箱响起哔啊啊啊啊──的尖锐警笛声。实大吃一惊回头一望,只见置物箱两侧的突起物正闪烁著红色闪光。 「这……这是啥东西啊!」 「警笛跟红色警示灯。」 「是……是你擅自加装的吗?」 「怎么可能。基于道路交通法施行令第十三条,这可是受到公安委员会许可的真货。」 「响著这种东西,你到底有何打算!」 「这还用说吗?会很危险,要抓紧喽。」 若无其事丢下这句话后,由美子的右手使劲扭转油门。引擎猛然发出低吼,重型机车有如被踹飞似的在超车道上加速。越过由美子的肩膀可以看见数位仪表板的数字,才一转眼它就超过时速一百公里,直逼一百二十公里。 将车体深深地压低通过隧道内的平缓左弯道后,机车冲上位于前方的斜坡来到高架桥上。机车再次顺著道路弯向左边,进入首都高琦玉大宫线的长直线道。 「感觉不错呢,路上没什么车。」 正如由美子所言,在平常日傍晚的北上车道上,几乎没有其他车辆。被不祥的预感袭击,实连忙大叫: 「可是,那个……我们是两人共乘,所以要安全驾驶……!」 「那当然──可是,我们得在五分钟内抵达池袋才行呢。」 「啥?这……这种事不可能做到吧!」 从埼玉新都心到池袋,顺著道路行驶应该有二十公里以上。就算用一百公里的平均时速持续飞驰,至少也要十二分钟。想要只花五分钟抵达的话,就需要用两百四十公里的时速行驶才行。就算这辆机车可以视为警备车,这也不是可以在公路上飙出来的速度,而且这也不是在物理层面上可以达到的速度。 有如察觉实的思绪似的,对讲机再次传来由美子的声音。 「发火者距今三十七分钟前,在新宿使用了能力。就算是dd的鼻子,也只能再追踪『残存气味』五分钟左右。事情就是这样,所以我要稍微飙一下了。再抓紧一点。」 「我……我明白了。」 做了深呼吸后,实丢弃一切顾虑,用双膝双臂重新紧抱由美子的腰部跟腹部。 然而仅仅三秒过后,实就深深体会到「飙一下」这句话语真正的意义,甚至深到令他感到厌恶的地步。 机车用一百二十公里的时速奔驰著,由美子退了两档后,使劲将右手的油门催到底。引擎发出咆哮,马达转速计的数字猛烈地向上跳。钢铁车体一边让前轮微微举起,一边化为巨大炮弹加快速度。 ──加速。 这应该是由美子的能力。拥有「加速者」代号的她,能够增幅自己产生的加速力,宛如瞬间移动似的冲刺。 如果机车引擎的力量,也包含在「产生」的范围内。 「……不会吧。」 实如此低喃的同时,异样且压倒性的力量将机车「弹射」而出,让它用骇人速度在距离路面数公分的高度飞翔。 映照在视野里的高速公路与夕照天空渐渐以放射状融解。有如墙壁般的风压猛袭而来,实拚命抓紧由美子的身体。如果没有煤玉之眼的肌力,或许会被剥离滚倒在路面上也不一定。 实愣愣地凝视在遥远前方行驶,看起来只有米粒大小的大货车,以二十倍快速播放般的速度朝他们急速接近的模样。 「──呜哇啊啊!」 在机车前后轮著地发出叽叽声响取回抓地力后,实才有办法发出这种惨叫声。大货车在一瞬间接近至眼前。 将速度降至一百二十公里后,由美子敏捷地压低机车,从左边超过货车。她一边盯著再次出现在前方的空车道,一边低喃: 「我有说过吧,最高时速是零点七马赫。」 就这样,她甚至不给空档让实说些什么,再次催下油门。 「啊────────」 实不得已地再次大声惨叫。 第九章 在计程车后座上坐好后,须加绫斗缓缓吐气。 东京都内的计程车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全面禁菸,但车内却充满了新添的菸臭味。须加忍住想咂舌的冲动,将左边的车窗全部打开。 令人不快的温热暖气与菸臭味被排出。相对的,有如会让手冻裂般的冰冷空气却流进车内。须加将寒气吸满肺部。当然,外面的空气中也充满了往来于明治通的大量车辆排放的废气,不过比起车内难以忍受的气味还是好一些。 「客人,我有开暖气吶──」 四十岁前后的司机毫不客气地丢出这种话语,须加冷淡地答道: 「关掉,太热了。」 无视刻意发出咂舌声的司机,须加再次,这一回他一边将意识集中在鼻子,一边吸入外面的空气。 在汽车废气的臭味之中,有著极细微极细微的那股「气味」。 是令人联想到某种化学物质,令嗅觉细胞产生刺痛感的刺激性气味。 是那些家伙──黑色猎人们的味道。 「红方」的须加等人,与身为敌人的「黑方」,都能藉由气味感受到彼此的存在。然而就原则而论,似乎只有在敌人发动能力时才能感受到气味。不过须加的感觉有些特别。是可以操纵大范围氧气的能力庇荫吗?敌人朝自己追击时,他就能感受到那股气味。 只不过,范围顶多只有两公里左右。也就是说,就目前的状况而论敌人已逼近到了很近的位置。 「就这样在明治通上行驶,然后在春日通那边右转。」 指示司机后,须加将身躯深深地靠向后座。 他感受到被追捕的危机感,但腹部深处也同时涌现了满足感。 今天他也烧掉了不懂氧气有多尊贵的愚蠢之徒,让对方变成活祭品以便在都心上描绘出记号。而且,炭化到连骨头都不剩所花费的时间,比起上次缩短将近一分钟。老实说他本来想再烧掉一人,不过还是该见好就收吧。 操纵氧气的力量仍在持续进化。照这样下去,抵达全新阶段的日子也不远了。到时候自己就要在带来纯粹燃烧的光辉中,让那些烦人的猎人们一口气全部氧化掉。 ──没错,我跟液化者他们那群「组织」的家伙不一样。跟完全舍弃崇高使命,只为了存活下去而汲汲营营的家伙们不同。 使命──就是将完美的氧气循环归还给这颗蓝色行星。在这个循环之中,没有人类污秽的燃烧行为介入的余地。 「……咯,咯。」 须加忍住哼出「氧气之歌」的欲望,喉咙深处却因此发出短促的笑声。司机透过后照镜,将感到恶心般的视线射向他,但须加已经不介意了。 *** 如同宣言,仅仅不到五分钟重型机车就冲过了二十多公里的距离──虽然有时候轮胎并未接触地面──然后下了东池袋交流道来到普通道路上。 警笛与红灯才一消失,实就身躯一软整个人靠在由美子背上。然而,对讲机却立刻传来冷静的声音: 「现在累倒还嫌早喔。我们应该差不多追上发火者了。你有带教授给的气瓶吧?」 「是……是的……」 「那趁现在把它准备好。」 被由美子这么一说后,实总算想了起来。自己虽然随身带著气瓶,但在学校时却不是放在口袋里── 「啊……抱歉。气瓶在后面的背包里……」 「……我知道了。我会随便找个地方停下来,你快点准备好……」 由美子说到这边时,通讯里忽然插入了耳熟的声音。 「……边是「探索者」,「加速者」现在的位置是?」 虽然混杂了很多杂音,但那无疑就是dd的声音。由美子简洁地答道: 「东池袋,阳光城下面。」 「这边正沿著明治通北上,不过味道已经快中断了。发火者应该在附近搭车子移动中,想办法找出来!」 「什么想办法……你以为在视线范围内有几辆车啊?」 「用气势上!我们也会立刻赶过去会合,通话结束!」 通讯才刚结束,由美子跟实紧紧贴住的背部就无力地一沉。 「真是的,说得还真简单。空……不对,『孤独者』,事情就是这样,你也确认看看周围的车子,有什么感应的话就告诉我。」 「喔,好……」 ──就算你说感应我也…… 心中虽然这样想,实仍是左右移动了视线。 在特课看到的发火者照片,只是一张不清楚的长距离照,除了对方是一名略瘦的男性之外什么都看不出来。而且在擦身而过的车辆内,握著方向盘的人大部分都是男性。 「……总觉得看起来都很可疑……我记得由……不对,加速者同学有亲眼见过他吧?」 至少要知道一些线索才行,如此心想的实如此询问后,传回来的是夹杂著叹息声的答案。 「后面不用加同学。之前我只看到了一瞬间,当时他戴著毛线帽、太阳眼镜与面罩。」 「……原来如此,很值得参考。」 如此低喃后,实放大了目视的范围。 头上是刚骑下来的首都高五号池袋线的高架桥。在道路右侧可以看见贴著红砖风格磁砖的巨大建筑物,它就是所谓的阳光城吧。左侧有一整排的时髦店家隔著宽广步道与道路对望,而且周围有数不尽的车辆── 「……总之我会在弯过那个十字路口时停车,你把气瓶准备好。」 「明白了。」 如此回答后,实偶然将视线停留在一辆从对向车道朝这边行驶的计程车上。 *** 难以置信。 须加哑口无言地瞪大眼睛凝视司机。 车子明明正在行驶中,他却从副驾驶座上一把抓起香菸盒,然后用嘴巴抽出一根。 扔开菸盒后,这一回他握住打火机,毫不犹豫地点了火。将烟雾深深吸进去后,他有如故意做给自己看似的吐了出来,然后才亡羊补牢般地打开驾驶座的窗户。 在后照镜里四目相会后,司机一边细长地吐烟一边咧嘴笑道: 「啊,抱歉。这台车是个人计程车,所以可以抽菸。客人要抽的话也不用客气喔──」 东京的个人计程车协会,应该在距今十一年前的二〇〇八年实行了全面禁菸令。话说回来,明明有载客人却吸烟,司机到底在想什么?如果只是为了要报复自己不关窗的话,那未免也太幼稚了。 ──我要下车,立刻给我停车。 须加在千钧一发之际将话咽了回去。 惊愕在脑袋中心与氧气结合,变化成杀意。 烧了你,把你的头连同叨在嘴上的香菸一起变成灰烬。 举起右手的瞬间,理智在千钧一发之际踩了剎车。现在不能这么做。在这里使用力量的话,等于是对追在后方的「黑色」们说快点发现我。 然而──啊啊,无法忍受。 车内的氧气渐渐被污秽的燃烧侵蚀。每呼吸一次,就会让散布在四周的二氧化碳跟有害物质进入肺部,令血液污浊。 冷静想想,忍住烧掉司机的冲动下车的选择也不可能实行。叫到下一台计程车前,黑家伙就会追上来。 ……没办法了。 须加从爱用的包包里取出自己为了预防万一而随身准备的东西。那是在运动用品店贩卖的氧气罐。 他用透明的面罩部位紧紧覆盖住鼻子,然后压下按纽。咻咻声响发出的同时,甘美又浓厚的气体也跟著流出。 须加露出淡淡微笑一边关窗后,这回换成司机瞪圆了眼睛。 *** ……什么? 从视野范围内横切而过的某物吸引了实的意识。 刚才擦身而过的是白色计程车,司机如今正在车子里抽菸。 然而,令实在意并不是这件事。坐在后座的客人正用某种怪东西抵著嘴边。 「……抱歉,可以请你回转吗?」 实朝对讲机低喃的瞬间,由美子短促地叫道: 「找到了吗!」 「不……不是的,还没……不过我有点在意……」 「看见什么了吗?」 虽然如此逼问,由美子还是打了方向灯,在对向车阵中断的瞬间灵巧地回转机车。目标的那辆计程车行驶在十辆车之前。 「可以追上前方那辆白色计程车吗?」 「当然。」 移至左车道后,由美子催下油门,钻过停在路边的车子与右车道的缝隙不断加速。 与计程车并列后,实隔著车窗玻璃窥视后座。乘客依然用某物抵著嘴边。那是──用在登山等活动上的o2瓶。 也就是,氧气。 实倒抽了一口气,一边凝视乘客的侧脸。 在那之后,他轻轻放松肩膀的力量,接著朝对讲机低喃: 「抱歉,我看错了。」 因为西装打扮的男乘客是一名不会小于六十岁的老人。 对方仔细地将半白的头发梳理得很服贴,不带油亮光泽的皮肤有著很深的皱纹。隐约令人联想到老师的知性面貌,怎么想都不像是连续杀人狂的嘴脸。他恐怕患有呼吸系统的疾病,所以才有必要吸入氧气吧。 「……请你再回转一次……」 实中断换掉他对由美子说的话。 「……那个,我要稍微使出『壳』喔。」 「咦?为……为什么?」 「虽然觉得我看错了,不过还是试一下比较保险。」 实一边说,一边放开抱住由美子身躯的双臂,然后深深地吸入空气。 他屏住呼吸,「压住」埋藏在胸部正中间的漆黑球体。 「你说看错了是指──」 由美子的声音噗滋一声中断了。 机车的引擎声跟周遭车辆的行驶声,还有其他各式各样的噪音都消灭了。 视野微微变蓝,腰部跟双足从机车上面浮起。以三公分的厚度展开的「防御壳」,将世界与实分离。 话虽如此,在外观上却几乎没有变化。就算老人一直看著实,也不会发现身体从具有弹性的座位上离开的事实吧。 ──然而…… 展开「壳」后仅仅过了半秒。计程车内的老人有如弹起来似的撑起上半身,望向了在窗外的实。 从锐利双眸释出的视线贯穿窗户玻璃与安全帽的挡风镜,接著射穿实的双眼。 浮现在老人脸上的惊愕表情急遽变成赤色杀意,实也一边感到吃惊一边眺望著这一幕。 *** 鼻腔突然烧了起来。 是有如要烧光嗅觉细胞般的化学性刺鼻气味。 须加立刻思考司机是否朝自己喷了防狼喷雾。然而下个瞬间,他也察觉到了战栗的感觉。 那是「黑色猎人」的气味,是告知自己他们发动能力的信号。然而,须加是第一次品尝到这么强烈的感觉。被那个加速小姑娘用刀插进腹部时,须加也没感受到如此浓厚的信号。 不知为何气味瞬间消失,须加却有如被吸引似的望向左边。 在窗户外面,一辆黑色机车正与计程车并行著。 身穿连身皮衣的骑士虽然看著行进方向,但坐在后座上的同车者却将安全帽笔直地转向他。虽然因为镜面加工过的挡风镜而看不到脸庞,须加还是有了确信。 就是这家伙。「黑色」就在距离自己仅仅一公尺的前方。对方发动了某种能力,试图狩猎猎物。 腹部深处喷出难以抑制的杀意,须加雏起鼻梁咬紧牙根。 然而在那之后,他立刻领悟了自己的失误。 坐在机车上的「黑色」之所以发动能力,肯定是为了观察须加的反应。用氧气瓶抵住嘴巴的举动令对方感到不自然,为了确认自己是不是「红色」,对方才故意让自己感觉到气味。 也就是说,自己犯下了因气味而惊愕、望向旁边、露出杀意这三重错误。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 杀意与屈辱混合为一,变质成压倒性的愤怒。 要杀了对方,无论如何都要。 须加改用左手拿氧气瓶,朝机车伸出右手。 *** 看见貌似六十多岁老人的脸庞,实记忆的一部分瞬间受到刺激。然而他没时间找出理由。 老人伸出有如钩爪般弯曲的右手。 刻划在皮肤上的掌纹朝上下裂开,深红色的球体出现了。 令人想到生物眼球的它,放射出血色光芒。 实压抑住想就这样躲在壳里的本能欲求,解除了能力。从刚才对话中断的方式判断,壳也阻绝了对讲机的无线连接讯号。在持续使出壳的状况下,声音传不到由美子耳中。 身体沉进座位的瞬间,实用沙哑嗓音大叫: 「发火者在右边的计程车里!我们要被攻击了!」 「…………!」 对讲机响起锐利的呼吸声。 在那之后,实感受到横向的风。 空气由右边流至左边。明明不是什么很大的风,呼吸却受到了阻碍。实连忙大口呼吸,但胸口的苦楚却没有消失。 空气很稀薄。 这是发火者的能力「缺氧攻击」。应该被实他们吸入的氧气,恐怕被移到了离机车很远的场所。 整个肺部有如被紧紧绑住似的痛了起来,眼前迅速变暗。要快点把气瓶拿出来才行──如此思考后,实这才发现一件事。伊佐理理教授给的气瓶仍然放在机车的置物箱里面。 ──再使出一次防御壳。虽然完全不懂原理,不过壳里面总是有氧气提供著。换言之,应该也能应付发火者的缺氧攻击。 实一边激烈地喘气一边如此思考,试图发动能力。 然而,他做不到。 他没办法吸入空气。为了发动防御壳,实必须在胸部内吸满空气,然后做出屏住呼吸的动作。可是无论他怎么吸肺部都不听使唤,就像喉咙被东西堵住似的。 ……这样有点不妙呢。 开始变朦胧的脑袋里浮现有点事不关己的想法。寄生在胸骨上的黑色球体噗通噗通地强烈脉动著。 它要「脱离」吗?判断宿主会死,所以要回归天空吗?就像在埼玉超级竞技场的地下停车场里,从咀嚼者的尸骸中飞升至天空的第三只眼一样。 就在此时── 「我要飞喽!抓好!」 对讲机响起的声音拉回了实的意识。他用最后残存下来的力气紧紧抓住由美子的身体。 是因为进气的含氧量不足吗?引擎痛苦地喘著气,轰响出负伤野兽般的咆哮声。 强烈驱动力藉由链条传导至后轮,又继续传向路面。同一时间,反转矩──也就是反作用力制造出向上的力矩,令前轮浮起。 就整体而论朝斜上方产生的加速力,被由美子的能力增幅── 嘶砰! 这种冲击音发出的同时,搭载著两人的机车以猛烈的速度做出跳跃。 在实变模糊的视野里,是一整片茜草色的夕空。 005 *** 不应该被逃走的。 自己将存在于两名「黑色」周围的氧气,都移动到了远达十公尺以上的场 所。按照须加的预测,骑士跟乘坐在后面的人都会吸进缺氧空气而立刻昏倒。 其实他想把目标放在机车引擎。在内燃机内部随时有汽化的汽油在持续燃烧。如果在那里凝聚高浓度的氧气,就算是小学生也知道会变成怎样。 然而遗憾的是,机车离自己实在太近了。如果引擎爆炸,须加乘坐的计程车也不会幸免于难。在最糟糕的情况下,碎片或许会击破玻璃窗冲至车内。所以,须加进行了次佳的策略缺氧攻击──然而却…… 「什…………」 须加大感惊愕,同时放松了右手的「掌握」。 应该被缺氧区域捕捉的重型机车突然使出夸张的单轮行驶,如此心想的同时,它就这样有如地对空飞弹似的笔直飞向斜上方的天空。 那恐怕是将刀子深深刺入自己腹中的那个「黑色」的能皮力。穿黑色连身皮衣的骑士正是那个小女娃。 让怨敌溜掉的懊悔在腹部深处火热地沸腾。 然而,这种状况也只持续了一瞬间。现在还不是跟那些家伙战斗的时候,因为他已经在其他地方准备了适合的舞台。 在这个节骨眼上重要的是,以年长者的风范冷静地行动。 须加仍然用左手将氧气瓶压在嘴巴上,一边对司机发出指示: 「在那个十字路口前面停车。」 然而司机却仍然用嘴叨著菸,就这样将头伸至方向盘上面,透过挡风玻璃眺望上空。 「老爷爷你有看见刚才那一幕吗?机车飞上天了耶!是在拍什么片吗?」 就算司机身上出现一点缺氧现象也不奇怪,不过多亏计程车的车窗是关著的,所以他似乎免于受到影响。须加一边忍耐焦躁感,一边重复发出指示: 「别管了,停车。」 「知道了,知道了。」 打了方向灯让车子在路边停下来后,司机一边操纵里程表,一边再次大声说道: 「话说老爷爷啊,你有对刚才那辆机车打什么信号吧?难道爷爷你也是演员吗?」 「…………」 ──你说了多余的话吶,年轻人。 将氧气瓶放入包包后,须加随手伸出右手,从后方握住司机肥滋滋的脖子。 喀啦。 只是稍微用一点力,颈骨就轻易粉碎了。使用在深山修行过的右手下手的话,人类的骨头就跟保丽龙一样。 将身躯一软的司机用右臂拖到副驾驶座后,须加下了计程车。接著他绕到驾驶座,若无其事地坐了进去。 将副驾驶座上的尸体塞到放脚的空间,并且把车顶上的显示器变更成回程后,须加将计程车开向前方。 *** 虽然被灼烧般的胸口痛楚折磨,实仍然意识到重型机车跳跃──不,是正在飞行的事实。 由美子增幅了朝斜上方的加速力,让机车离地。虽然是离谱至极的强硬策略,却也的确是逃出那种状况的唯一手段吧。 话虽如此…… 她究竟打算要怎么著地? 机车在至少离地三十公尺的空中飞行。当然,车轮下方并没有道路。如此一来,就无法「加速」或是「减速」了。 实在快要中断的意识中如此担心著,由美子的身躯却没有丝毫晃动地持续撑著实。 在那之后,机车达到抛物线的顶点,接著开始坠落。 从这个高度猛烈撞向建筑物的话,机车当然用不著提,就连第三只眼持有者的身躯也会受到重创吧。然而,实也不可能做出只有自己逃进「壳」的行径。话说回来,在这种快晕过去的状态下,也不确定是否真的能使出能力。 坠落的方向矗立著好几栋屋顶漆成绿色的低矮楼房。机车急速接近其中一栋。数秒后就会猛烈地撞上那栋楼房吗── 实的这种预测轻易地遭到背叛。 在长方形楼房的屋顶逼近眼前的那瞬间,机车有如在空中放出降落伞似的急遽减速。水泥地板逼近,前后轮几乎同时接触地面。咚叽声响发出的同时,避震器深深地下沉吸收冲击。 接著,真正的剎车在这次发挥了性能。机车从大口径碟剎喷散火花,一边停在屋顶中央。 看样子自己似乎是免于坠落摔死的命运,不过为何坠落速度会在空中变迟钝呢?就在实用朦胧的脑袋思考之际,他忽然发现一件事。 坠落的机车因空气阻力而产生减速。所谓的减速就是「负加速」,在本质上与加速力完全一样。由美子恐怕是增幅了减速力,在半空中替机车剎了车。 ──加速者elerator,多么惊人的力量啊…… 在最后如此思考后,意识瞬间远离。实茫然地感到自己的身躯从后座滑落,滚到了屋顶的水泥地上。 「…………!」 由美子一边喊叫著什么,一边冲过来将实抱起。用力脱去安全帽后,她从骑士装的脖子旁拉出小型呼吸器,将它插进实的嘴里。 「……吧!快吸啊!」 实听命试图从口中吸进空气。 然而,嘴巴跟肺部都已经一动也不动了。简直像是大量热浆糊流进体内,将呼吸系统的每个角落都固定住似的。视线在转眼间变得昏暗,第三只眼在胸口深处发出强烈痛楚。 这是──情感?愤怒……不,是悲哀……? 呼吸器突然被抽出口中。 由美子衔住它后,仰起上半身深深吸入空气。 接著她吐出呼吸器,连一瞬间的犹豫都没有地用自己的唇塞住实的嘴。确保气管畅通捏住鼻子后,她使劲吹出空气。富含氧气的气体一边撬开气管,一边流进实的肺部。 由美子立刻移开脸庞,再次衔住呼吸器。她大量吸入教授称之为压缩空气,氧气比例很高的空气,再次将它吹进实的口中。 实什么都无法思考,就这样贪婪地猛吸著陆续供给自己的氧气。肺部有如灼烧般的痛苦被洗去,第三只眼有如随时会爆炸般的疼痛感也同时急速退去。 「……呜……!咳咳……!」 实剧烈咳嗽的同时,肺部总算也开始自行运作。由美子死盯著实的眼睛,一边锐利叫道: 「能呼吸吗?你可以自行呼吸吧?」 「呼…………是……是的……」 实用沙哑嗓音回应。 话刚说完── 暖和水滴滴答滴答地被实的脸颊弹开,实有好一阵子没发现源头是来自由美子的双眼。 由美子也被自己的泪水吓了一跳似的拉开身躯。用骑士装的袖子擦几下眼角后,她就这样背向实蹲了下来,开始真正地让肩膀颤抖。 实无法说些什么,也无法起身,只能一直凝视娇小的背影。与细蚊般的呜咽声互叠的只有引擎开始冷却而发出的喀叽声响。 第十章 老旧电梯一边发出嘎啦声响在四楼停止后,由美子只说了一句「我回房间一趟」就走出了电梯。 门扉关闭,电梯再次上升。 三天没造访过的特课总部五楼用依然不变的宽敞迎接实。 南侧有一整排的窗户,在窗户另一侧的天空上微微残留著夕阳残照的朱红色。时间还这么早吗?实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离开学校时是下午三点五十五分。跟箕轮朋美在灌溉水路旁的道路分别时是四点二十分。在那之后,实被迫坐上由美子的机车,抵达池袋时是四点三十分。与发火者接触,却因为实的失误而让对方逃走,然后在教授指示下撤退至位于东新宿的总部,这一切都是在一小时内发生的事。 ……而且我因为发火者的缺氧攻击而差点丧命时,由美子同学救了我…… 走出电梯后,实呆呆站在原地再次体会这个事实。 由美子还没上楼。实环视房间,不过里头也没有教授跟dd的身影。 相对的,有一道陌生人影缩著身躯坐在大型电视机前方。 从体型判断对方是男人,恐怕是高中生吧。他穿在身上的西装外套跟由美子的制服是同一色系,头上戴著大型耳机,双手握著游乐器的手把。 该不该主动打招呼呢──实一边迷惘一边接近后,电视画面映入了视野。 映照而出的是发售日比实的出生日期还要久得多的,家用电玩游乐器黎明时期的rpg。纵横顶多只有几百像素的画面显示在六十五吋的大型液晶电视上,所以每一个点阵都大到像是开玩笑似的。 实无言地眺望著排列在衋面右侧的主角队伍,以田园抒情风的动画陆续发出攻击的模样。那起事件发生前,跟姊姊若叶一起玩过的掌机的解析度都远比这个画面还要高,不过实却也觉得这样别有一番风情。 主角们轻易击溃怪物回归地图画面时,暂停键被按了下去。 盘坐在坐垫上面的男高中生拿著手把,就这样将身体倒向后方,用上下颠倒的脸庞望向实。他咧嘴露出笑容,单靠身体的弹性撑起腰部,然后用柔软的动作站了起来。 面对面后,发现对方的身高比实高了三公分。波浪状的褐发略长,浏海的发梢碰到了蓝色的胶框眼镜。镜片后面是明亮的双眼皮大眼睛,鼻梁很挺,脸庞的轮廓也帅气又锐利。不管看哪个地方,都有著不像日本人的端整感。 多亏了浮现在嘴边的诚恳笑容,实才勉强撑在原地,一边打了招呼: 「啊……你……你好,初次见面。我是最近加入特课的空木。」 话说完后,身材高挑的高中生用淡色眼眸直勾勾地凝望著实,一边劈哩啪啦地提出意料之外的问题: 「你是练等派,还是冲进度派?」 …………啥? 实虽然感到愕然,却还是老实地回答: 「最近我不太常打电动……不过我想玩久一点,所以是卯起来练等派。」 实话刚说完,高中生就咧嘴露出友善笑脸,并伸出右手。 「我是等级练过头秒杀最后魔王派……我叫齐藤奥利维,今后也请多多指教。」 ──奥……奥利维? ──如果是本名的话,是混血儿?法国系的……? 所以才那么帅气吶。实一边这样想一边握手后,对方强烈的握力让他不由自主地退缩。让实的右手发出一阵子压辗声后,齐藤奥利维用力拍了实的肩膀说道: 「好,那我们立刻一起赚没用的经验值吧。我马上就要升级了,所以升级后也让你玩一玩吧。」 奥利维没等实回答就让他坐在大型电视机前面,然后再次握住手把。不过暂停还没解除,后方就先传来了愕然的声音。 「我说奥利b啊,不要让备受期待的新人替你练等好吗?」 回头一望,只见dd──也就是大门传二郎斜斜戴著注册商标棒球帽的身影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很近的地方。 「喂,快点存档结束游戏吧。到开会的时间还在玩那个的话,又会被由美子啪的一声切掉电源喔。」 「不想再次重复那个悲剧吶。」 耸耸肩如此回答后,奥利维老实地将游戏存档,然后关掉旧式主机与最新型电视的电源。 「不好意思响,空木同学。记得你的代号是『孤独者』吧?下次我们再一起开心地练等吧。」 「好……好的,务必让我一起玩。」 他知道我的事吗──实一边感到吃惊一边如此回答后,跟在奥利维后面站了起来。 刚才dd叫他「奥利b」,实也记得自己听过这个昵称。他是实上次来这里时,前往搜索发火者而不在场的特课成员。 ……意思是奥利维同学是dd先生原本的搭档吗? 实一边这样想一边眺望走在前方的两人。虽然有著一凹一凸的搭挡风格,却能感到两人不可思议地合拍,这让实不由自主地垂下视线。一想到自己跟由美子一组所进行的头一个任务就突然遇上大失败,觉得太难堪的实不由得想要逃出这里。 然而就在此时,背后响起电梯抵达的声音。伊佐理理教授带著由美子登场。瞥了实他们一眼后,教授气势十足地说道: 「大家好像都到齐了吶!那么,立刻开始开会吧!」 由美子将连身皮衣换成了制服。从她口中听取与发火者接触的报告时,实只是一味地缩著脖子。 教授站在八十吋萤幕的前方。报告告一段落后,她发出了夹杂叹息声的低喃。 「被逃掉了吗……真可惜……」 她挥出发辫将视线望向dd。 「可以追踪到哪里?」 dd做出回答,他脸上也浮现著未曾有过的严肃表情。 「在荒川西尾久的小地下道那边发现了发火者搭乘的计程车。副驾驶座上虽然有司机的遗体,但死因却不是窒息死亡或是被烧死,而是颈骨粉碎性骨折。在那之后的行踪不明,行车记录器也被带走了。」 「唔,车内有找出指纹或是其他微迹物证吗?」 「没有从遗体颈部的皮肤采集到指纹,不过却有检测出液体ok绷的成分。为了隐藏指纹,发火者总是将它涂在手上吧。后座周围虽然发现大量指纹与毛发,不过老实说那边也没什么指望……」 「也是吶,将搭过计程车的无数乘客全部找出,并且进行跟监相当因难。意思就是……最后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阿实的记忆上喽。」 突然被叫到名字,实更加缩起身娓。 「……阿实,只有你在近距离看过发火者的真面目。在这种情况下,虽然手法很古典,不过我还是想试看看这一招。」 如此说道后,教授从萤幕前方的书桌拿出素描本跟铅笔还有橡皮擦。 一边感受到不祥预感不断逼近,实一边问道: 「……呃,要用那个干嘛?」 「那还用说,要请你画发火者的人像。」 十分钟后── 素描本上刻划著长久苦战后的证明,实将它递给教授。 教授将本子接到手中,翻开封面后表情也几乎没有出现变化,应该说她拥有不符合年纪的完美自制力吧。 「……唔。」 发出微妙沉吟后,教授细心地撕下图画纸,然后将它放上扫描器。取得的画像立刻放大在萤幕上。 最先做出反应的人是齐藤奥利维。 他差点整个人向后翻似的倾斜椅子,双腿一边乱踢,爆发出不客气至极的笑声。 「哇哈哈哈哈哈!这……这已经不是人了吧,是大哥布林之类的东西吧!」 「喂,奥利b ,这是人家辛辛苦苦画出来的图,不要笑得这么……咕呼……」 dd试图告诫,语尾却也叠上了痛苦的呼吸声。 虽然有料想到会是这样,不过被别人爆笑成这样,实还是感到有些受伤,所以他噘起嘴巴说道: 「……毕竟我也没画过人像……总之发火者是六十多岁的男性,身材削瘦,头发灰白而且向后梳……感觉像是学校的副校长。」 加上解说后,实坐回椅子上,教授啪啪啪地拍响双手。 「好了,奥利b、dd。不要一直笑下去,这是重要的情报喔。之后也会用合成图制作出人像……不过比想像中还要年老吶。阿实,你还有想到什么其他的事情吗?」 被这么一问,实陷入沉思。 在仿徨视线的前方,奥利b跟dd至今仍颤抖著肩膀。坐在他们对面的由美子脸上完全没有表情。 让发火者逃脱后两人回到总部,一路上由美子几乎都没有讲话。连实下机车后再次感谢由美子替他急救,她都只有微微点头而没跟实四目交会。 是因为在大楼屋顶上让自己看见泪水而感到害羞之故吗──实虽然这样想,却也觉得不是这么一回事。简直像是关在自己心中似的── 挥开一瞬间的愁思,实开了口: 「呃……经教授这么一说,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哦?是最近吗?」 「不……不是侧脸,而是从正面看到他时,我有一瞬间『咦』了一下……」 虽然极细微,不过在发火者因实发动能力而产生反应,将脸庞转向他露出杀意的瞬间,实觉得自己的记忆受到了刺激。 然而,实却很不擅长记住人的脸庞。实不到三天就会去一次图书馆,却连图书馆员的脸都想不起来。如果只是在人潮中擦身而过这种程度的接触,根本不可能停留在他的记忆之中。 「…………抱歉,我想不起来。」 实如此低喃后,教授一边皱眉一边对他点头。 「这样啊……哎,在制作合成图的过程中,有时候还会想起一些事情吧。会就先开到这里。dd继续努力探测,其他人在新情报进来前暂时待命。那么,解散。」 「哎呀,在那之前可以先等一下吗?」 「嗯?怎么了,奥利b?」 爆笑症状总算消退后,齐藤奥利维用弹性十足的动作起身,然后用微带蓝色的灰眸望向由美子。 「由美子,刚才的报告有个地方我不太明白。你说你们发现发火者,然后遭到攻击,接著脱离现场对吧。为什么无法反击呢?」 垂著脸庞的由美子身躯倏然一震。 实也在椅子上微微动了一下。由美子在开头的报告中省略了部分事实。 也就是实吸入无氧空气险些丧命的那一部分。 由美子沉默了半晌,不久后她喃喃回答: 「因为很危险啊。」 「这是当然的啊,因为我们在跟红宝石之眼战斗嘛。」: 奥利维的态度仍然随性,声音里却微微加上了锐利语气。 「可是因为危险就不战而逃,那我们在这里就没意义了吧?」 「……那……那个!」 实下定决心站了起来。实必须说明由美子没理由被责备。 奥利维转向他,实一边拚命回望那张端整脸庞,一边结结巴巴的继续说话。 「那个……都是我害的。我忘记准备好不容易拿到的气瓶,所以差点被发火者的缺氧攻击打倒,就是因为这样由美子才脱离现场。抱歉,是我粗心大意。」 实一边发出孱弱笑声,一边低头道歉。 当他这样做后,奥利维同样轻轻点头露出微笑。 「啊~原来如此。明白明白。是会发生嘛,粗心大意这种事。」 奥利维大步走近实,然后轻拍他左肩。 将右手握成拳头后,奥利维随手向上一挥── 在那之后,左颊上产生爆炸般的冲击,实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就这样被揍飞。 背部猛烈撞上距离五公尺远的水泥墙壁后,实才有办法理解自己被奥利维用右拳狠狠揍了一拳。 006 实从壁面上慢慢滑落,然后瘫坐在地板上。 被某人殴打,这个月是第二次。然而,因箕轮朋美那件事而被田径社高年生殴打时,实无意识地展开了壳,所以完全感受不到痛楚。 ──被揍真的那么痛呢。 左颊上灼烧般的疼痛,与屈辱感还有无力感混合为一,变成黑色液体渐渐流入记忆沼泽之中。 「空木,明白我为何要揍飞你吗?」 面对在地板上深深垂著头的实,奥利维如此问道。沉默半刻后,实小声回答: 「……因为我不小心失误了吧。」 「不对喔。」 立刻否定后,奥利维继续说道: 「我有说过吧,偶尔也是会失误的。我不是在责备你这件事。问题是你完全没有认知,没有认知到自己失误导致一个不用死的人丧命的事实。」 实猛然倒抽一口气。 实陷入茫然,奥利维啪哒啪哒地踏响拖鞋走过他面前。 「到头来你因为没有觉悟,所以才有办法觉得事不关己。你不适合待在特课呢,空木同学。接受第三只眼摘除手术,消除所有记忆回家比较好喔。」 轻轻摇了摇左手后,奥利维准备走向电梯,就在此时── 静谧却有骨气的声音投向他的背部。 「这一点有些不对喔,奥利维。」 声音的主人是仍然坐在折叠椅上的由美子。 「空木同学刚才可以在被你殴打前,抢先一步展开『防御壳』。如果他那样做的话,现在你的右手就会啪叽啪叽地复杂骨折了呢……至少他有甘于受你一拳的觉悟喔。」 奥利维在那瞬间停止脚步,但他没做出任何回应,就这样消失在电梯之中。 数分钟后── dd跟由美子都下了楼,在五楼西侧空荡荡的研究室区域处,实正在接受伊佐理理教授的治疗。 只是嘴角有点裂开,什么都不用做也没关系──实这样拒绝了一次,但教授却硬是让他坐下,接著仔细消毒然后贴上ok绷。结束治疗后,她难得咕哝了几声,接著说道: 「啊~呃……那个吶,关于奥利b那家伙说的话……」 实露出苦笑摇了摇头。 「没事的,我不打算辞掉特课的工作。」 「这样啊。」 教授有如松一口气似的露出微笑,轻轻拍了实的手臂。 「我还在担心如果你真的说要摘除第三只眼消除记忆的话,那要怎么说服你才好呢。真是跟人沟通真难吶。因为唯一的正确答案是不存在的呢。」 如果是有答案的问题,就能立刻解开──拥有这种能力的「思索者」露出有些孩子气的笑容,然后开始收拾急救箱。面对身穿白袍的小小背影,实有如低喃似的说道: 「……因为我觉得就算在这个时候辞掉特课的工作,再请冰见课长消除包含刚才那件事在内的记忆,那一拳的感触我还是无法忘记……」 「是喔……嗯,也是啦。或许如此呢。」 教授回头望向实,微微歪了歪脖子后点了头。 「我念二年级时,也曾为了无聊的理由跟幼稚园以来的好友大打出手吵架。当时挨耳光的痛楚,到现在我还记得很清楚。」 「啥……咦?」 实因为过度惊讶而不小心叫了出声。 「大打出手?教授吗?」 「我说啊……」 稚气脸庞上浮现淡淡苦笑。 「就算是我,三个月前也跟外表一样是个死小孩喔。我每天每天都不厌其烦地重复愚昧行径,又是生气又是惹别人生气,又是哭泣又是把别人弄哭吶。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是……是喔……」 理所当然──被她这么一说,或许就是如此吧。八年前发生那起事件前,实应该也会跟朋友还有双亲……偶尔还会跟姊姊吵架哭泣才对。 将急救箱收进柜子后,教授再次坐上实面前的圆椅。 「可是,事到如今我觉得那也是不可或缺的必要经验喔。」 「……是指大打出手的吵架吗?」 「是啊……我啊,被第三只眼寄生,得到『思索』这种能力后,解开了不能解开的问题。也就是──『人活著的意义为何』的这个问题。」 「活……活著的意义……」 实再次被弄得哑口无言,一边目不转睛地凝视发辫指挥官。 「这种问题有答案吗……?」 「当然有。如果没有的话,哲学跟宗教是为何而存在的呢?」 「那……那个答案是什么呢?」 「秘密。」 对实眨了一下眼睛后,教授露出认真表情继续说道: 「总之,就是因为得到了那个答案,所以我虽然能『思考』,却丧失了『烦恼』跟『迷惘』这种只属于人类的特权。」 「特权……」 「没错。为什么会有数不尽的烦恼呢──阿实至少也这样想过一次吧?念小学时烦恼考试跟马拉松大会,打预防针跟看牙医,稍微长大一点就会烦恼友情或是恋爱,然后是升学跟就业,结婚或是贷款还是跟病痛奋战。在人生中,所有烦恼化消的那一瞬间是永远不会到来的。要说是为什么的话,因为它是必要的存在。」 「必要……是指烦恼跟迷惘吗?」 「嗯。不会烦恼的人精神状态很畸形喔,就像我这样。所以……能遇见你,我打从心底感到高兴。」 教授伸出幼小的双手,轻轻包覆住实的脸颊。 「你的能力『防御壳』是个大大的谜。我认为自己甚至看穿了红黑第三只眼落至地球的理由。然而我却知道了你的存在,知道我得到的『答案』是错误的。没有任何事比这个还让人高兴。」 不知为何,教授热情地如此诉说。 「……因为我发现自己推导出来的『人生为何』的答案也有可能是错误的。虽然只是推测,不过……你的能力『防御壳』恐怕跟第三只眼存在的理由有著直接关联。这应该也是包含人类在内的所有生命存在的理由。或许连孕育无数生命的这个宇宙存在的理由都……」 「那……那个──」 被教授接近到鼻尖几乎要撞在一起的距离,实忍不住发出声音。 眨了几下眼睛后,教授浮现平常的苦笑移开脸庞。 「哎呀,抱歉抱歉。不自觉就入迷了……就像这样,我对你很有兴趣,所以我不希望你辞掉特课的工作。」 「好……好的。嗯……我不会辞掉的。虽然是因为消极的理由……」 在这时退出的话,只有被奥利维揍的疼痛记忆会无止境地肥大化。 实觉得只能找到这种动机的自己很可耻。 然而,教授却浮现有如要包容一切的笑容点点头。 「嗯,烦恼吧,阿实。烦恼然后迷惘,有时还要哇的大叫一声然后跳起来喔。」 *** 就算是凭藉须加的意志力,也得花费三小时才能勉强让在腹部深处冒著烟的怒火冷静下来。 在阳台那排植物的对面,冬季的天空正一刻刻地增加色泽的浓度。须加一边眺望这幅光景,一边重复著深呼吸。 按照今天的计画,在新宿烧掉猎物后,自己应该能悠然地摆脱黑家伙们的追踪,成功脱离至安全范围才对。然而,自己不但犯下三重失误被敌人发现,还被正面看见脸庞,而且还让敌人逃走。 当时,须加不是将氧气集中在机车引擎处让它爆炸引发大火,而是夺走机车周围的氧气试图令黑家伙停止呼吸。可是,缺氧攻击无论如何都要花费一些时间才能发挥最大的效果。那个小姑娘知道这个弱点,用加速能力逃了出去。想不到她居然会连同机车一起跃向空中,瞬间从自己的视线范围中消失。 发现呼吸因为过度愤怒与懊悔而变浅,须加深深吸进植物们释放出来的氧气,试图平息自己的情绪。 ──极近距离的战斗只是野蛮之举。 一边感受脑袋的核心开始冷却的感觉,须加一边说服自己。 从远距离进行的燃烧攻击──这才是须加被赐予之力的本质,也是命运所期望的使命。 对污秽文明施以净化之焰。 自己就是为此而被赐予新生。 放松紧绷的双臂,吐出长长的气息后,须加缓缓回过头。 关著灯的客厅墙上贴著一张大尺寸的纸。那是东京都心地区的彩色详细地图。承受夕阳残照而发出红色光辉的,是刺在各位置的地图大头针。 须加走近地图,从刺在空白处的备用大头针中拔出一支后,将它深深刺进今天新召唤出净化火焰的西新宿现场。 第九根。 后退三步后,他眺望地图。 整齐排列的九根大头针,在东京这座罪孽深重的都市上描绘出美丽的符号。 愚昧的人类总有一天会明瞭吧。知道这个巨大印记正是一切的开端。知道这是对过度氧化的污秽文明所降下的神罚的最初显现。 「……咯,呵,呵呵呵。」 须加总算忘记愤怒,在嘴巴两侧刻划出深谷露出笑容。 被黑家伙看见脸庞虽然令人担忧,不过他们应该追踪不到这栋公寓。 绝对不可能毕竟须加绫斗是一个死透的人类。 *** 「真的很抱歉,典江姊。明天要提出团体研究报告,无论如何都非将它完工不可。」 「嗯~是这样的话,那就没办法喽~要跟人家家里的父母亲好好道谢喔。还有,就算是功课,也不能太晚睡哟。」 「好……好的。我明白……明天我会直接去上学。」 「嗯,我知道了。加油喔。」 对敬爱的义姊撒了大谎,实一边因这个举动所产生的罪恶感感到难受,一边将智慧型手机拿离耳边。 其实他本来打算一开完会就立刻回埼玉市。不过被奥利维揍,又被教授说了那番话,让实打消了回家的念头。 实并不是耍顽固或是在闹别扭。至少得做些什么来补偿自己的愚昧行径才行,不然就回不了家,他是这样想的。 话虽如此,现在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想办法挖出埋藏在脑袋深处的记忆。 实在特课总部五楼的墙边抱膝而坐,闭上双眼。 ──我见过那张脸。 透过安全帽挡风镜跟计程车玻璃窗见到的,「发火者」的真面目。面孔因凶暴杀意而扭曲前的,面无表情看起来有点像老师的初老男性脸庞。 那不是单纯在街上擦身而过这种程度的记忆,因为实不会看路人的脸庞。而且也不是念小学时在同一所学校当老师这种有著明确共通点的人,因为实只记得正面看到的那张扑克脸。 现在这一刻,不累积多余记忆的原则令自己懊悔。实把下巴放在立起来的双膝上,将拳头用力抵住额头。 究竟……在哪里…… 「…………我认为你用不著这么内疚喔。」 头顶突然传来这种声音,实猛然抬起脸庞。 站在那 儿的是由美子,她换上了贴身牛仔裤跟毛衣,双手拿著装有炭酸飮料的铝罐。 她略微错开视线,一边吞吞吐吐地继续说话: 「计程车司机死亡这件事很沉重。不过呢,奥利维也不是在说你要负责喔。杀人的是发火者,也是寄生在那家伙身上的第三只眼。而且,遭到红宝石之眼毒手的普通市民,光是现在证实的数量就轻易超过了一百人。如果你打算继续从事特课的活动……我虽然不想这样讲,不过对每一名牺牲者都投入过多情感的话,一下子就会崩溃喔。」 「……好……好的……」 实一边垂著视线一边点头。 ──我之所以抱著头,只是打算强行挖出记忆罢了。 实无法把这种话说出口,伸手接过递到眼前的铝罐。说了句「谢谢你」后,他拉开拉环。实一边用嘴巴含著充分冰镇过的炭酸,一边茫然地思考。 因为实出了包,原本应该不会被杀掉的计程车司机变成了发火者的新牺牲者。这是事实。然而,明明被奥利维狠揍……而且由美子明明出言安慰,实却没有实际感受到自己心中存在痛切的罪恶感。 不会烦恼的人精神状态很畸形,教授的这番话语在耳边苏醒。 ──我不正常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是第三只眼害的吗……还是被寄生前就这样了呢?这种担忧闪过脑海,实却无法继续思考下去。因为由美子一屁股坐到了他身边。 用单手灵巧地打开铝罐,咕噜一声喝了一口后,由美子难以启齿地开始说话: 「那个……关于刚才那件事……不好意思呢。」 「咦……?刚才是指……开会的时候吗?」 「不是啦。是那之前,在大楼的屋顶上……」 「屋顶上…………」 重复低喃由美子说过的话后,实总算想起自己差点丧命的场面。 实正面受到发火者的缺氧攻击无法自行呼吸,所以由美子用自己的呼吸系统帮助了他。也就是口对口直接── 实的背部咚的一声撞上水泥墙。瞥了他一眼后,由美子用有些快速的语调继续说: 「在那个瞬间我也只能那样做。如果有急救苏醒球的话就好了,不过骑机车时我是轻装上阵。下次我会随身携带的。」 「没……没那种事啦……我才是呢,你没那样做的话我就死掉了。」 实说完后,由美子轻轻点头,简短地说了句:「这样啊。」 「那就这样喽,我们双方都把那件事忘了,可以吧?特别是我,呃……」 「……哭泣的事吗?」 一边回想由美子蹲在地上颤抖肩膀的背影,实一边如此确认,结果话刚出口就被狠狠瞪了一眼。 「就是那个啦。请你忘记,现在立刻。」 「是……是的!」 实一边点著头,一边意识到记忆角落再次受到刺激。 明明是毫无关系的事,发火者正面的脸庞与人工呼吸这个字汇却打算在脑袋里做连结。 「人工……呼吸……」 实下意识地低喃后,由美子立刻有些脸红地大叫: 「我说啊,不是才刚叫你忘掉吗!」 「啊,不,不是的。不是那样的……你看嘛,一般来说人工呼吸是溺水时做的举动不是吗?在那种高楼大厦的屋顶……」 虽然慌张地说著藉口,实仍然试图统合思绪。 被施行人工呼吸的,是发生溺水意外的人类。 或是以自己的意志跳入水中的── 「啊…………啊!」 实发出叫声猛然站起,由美子用吃惊的表情看著他。 然而在意识到那道视线之前,浮现在脑海里的发火者正面脸孔就渐渐被黑白粒子加上了网版处理。 不是直接见过面,而是照片。 是报纸上的新闻。 「是这个男人啊……没有错吗?」 从各种角度眺望显示在八十吋萤幕上的低解析度黑白照片后,实深深地点了头。 「嗯……就是这张脸。他就是『发火者』。」 由于是将数位版的报纸新闻放大之故,画面并不鲜明。不过有著知性氛围的初老男性风貌,连细部都跟数小时前的记忆完全一致。 「这样啊。你立功了呢,阿实!」 伊佐理理教授用力回过头。望了一眼手边的平板电脑后,她一边将报导的内文做整理,一边向并肩而立的实跟由美子提出说明: 「这个男人叫作中久保洋介,五十九岁。住址是目黑区柿之木坂……不过他已经不在这里了吧。在三个月前,他经营的造园工程公司发生了跳票事件,所以中久保试图强迫妻子跟他一起自杀。在大井港口那边,他连人带车冲进了海中。可是,被吊上来的车子里只发现妻子跟小孩的遗体,并未发现中久保……意思是他还活著……」 「三个月前……」 由美子如此低喃,听到这句话后教授也发出沉吟。 「唔……很微妙的时间点。不过他不太可能是被第三只眼寄生后,再撇除精神干涉尝试自杀……这么一来,就是从下沉的车子里逃脱后被寄生了。如此思考的话,那家伙的能力也能得到说明。」 「咦……这是什么意思?」 实露出困惑表情,教授对他竖起手指。 「第三只眼会以寄主的负面心理状态……心灵创伤或是强迫观念,欲望或执著为铸模,制造出超自然的『能力』。举例来说,是咀嚼者也是美食评论家的高江洲晃自幼受到母亲虐待,导致原本的牙齿失去了半数以上。因此寄生的第三只眼才给予那个男人连金属都能咬断的强勒牙齿跟下颚。」 教授回过头仰望萤幕,一边继续说道: 「发火者之所以得到操纵氧气分子这种恐怖的能力,不可能跟他曾经差点淹死的事实无关。无限接近死亡的瞬间所产生的恐惧,以及对生存的执著,这种心灵能量应该非常巨大才对。在我们至今为止战斗过,然后处理掉的红宝石之眼中,没有一个人是以这么迫切的『死亡恐惧』为能力来源……而且,在我们煤玉之眼里面恐怕也一样。」 教授中断话语,再次改变身体的方向。 在那一瞬间,年幼的指挥官用大眼眸凝视了实跟由美子,不过她立刻垂下脸庞。可爱的声音带著不符合年龄的沉郁感流曳而出。 「……换言之,意思就是单纯比较能力强度的话,特课前锋阵营的任何一人或许都比不上发火者。这下子……或许应该要求冰见课长同行了……」 一听到冰见的名字,实就眨了几下眼睛。他封印他人记忆的力量虽然惊异,却不适合用来战斗吧。 然而,身边的由美子却露出更严肃的表情摇摇头。 「不,还不到这种程度。我们自己做得来。」 「可是……」 「加速者」坚决地打断教授充满担心意味的声音。 「没问题的,下次我一定会收拾他──我去调查发火者的住址,说不定会有他目前藏身在何处的某种线索。」 由美子翻飞黑色长发,朝电梯快步走了起来。 「啊……我……我也一起去。」 实一边听著教授「要小心喔」的声音,一边慌张地追在由美子身后。 在地下一楼走出停下来的电梯后,出现在眼前的是昏暗的停车场。与咀嚼者战斗时曾经见过的黑色迷你厢型车,跟不晓得是谁开的轻型敞篷车并排在一起,由美子的重型机车也停在那边。 水泥壁上面有用衣架挂著的皮外套,由美子从衣架上拿下外套,一边朝他瞄了一眼。 实以为自己会遭到「你会碍 事所以我不带你去」的拒绝话语,不过由美子没有说话,而是把安全帽丢了过来。实一边松一了口气,一边戴上它。然后,装有硬质护具的骑士外套也跟著抛来,实将西装式大衣换成了那件外套。 这次非记得不可──如此心想的实在内袋确实装好气瓶后,内建在安全帽里的对讲机响起教授的声音。 「我要把发火者的旧住址传送过去了。现在我正使用本名以外的其他情报,在各自治团体、警察、消防单位的资料库中进行搜寻,不过这边的希望很渺茫呢。」 随后,全彩地图显示在安全帽的挡风镜右侧,这让实吃了一惊。看样子安全帽似乎是加装了透明显示器。 「……谢谢你把任务交给我们,教授。」 由美子轻声地搭话。 「不要勉强喔,有新情报的话我会再联络。」 教授如此回应后,通讯便中断了。 明明才刚过下午五点,新宿街道就早早变成了夜景。 在明亮的霓虹灯之下,载著由美子与实的黑色机车奔驰著,而且速度几乎达到常识里的时速上限。 仍然显示在视野右下方的地图指示著前往目黑区柿之木坂的路线。从明治通南下至惠比寿后,由美子右转至驹泽通,在略微塞车的马路上轻盈地奔驰而过。 从骑车技巧而论,实认为由美子成为煤玉之眼前就有在骑机车,不过没有十六岁的话应该不能考取机车驾照才对。由美子说过她跟实一样是念高中一年级,所以半年前差不多刚满十六岁──话说,在那之前…… 「……请问……」 实透过对讲机呼叫后,立刻有了回应。 「干嘛?」 「这台机车的引擎是呢?」 「79。」 「意思是它是重型机车吧。」 「对啊。」 「重型机车驾照……几岁可以考啊?」 「当然是十八岁喽。」 若无其事地丢下这句话后,由美子用力催下油门。 实打算大叫「咦咦咦咦!」的声音,被加速g力压回喉咙深处。 进入住宅区后,机车回归低调的速度,大约十分钟后在某间独栋房屋前方停了下来。确认显示在地图上的现在位置与目的地的记号完全重叠后,实发出叹息。 「好大的家……」 「光是土地价值好像就会轻松破亿呢。」 由美子的回应也混杂著愕然的语气。 被高耸石墙包围的土地至少也有一百坪吧。不过可以从门扉对面看到的庭园里堆积著落叶,前方的坡道上则是有用大字写著「售屋中」的立牌。 移动至房子后侧后,由美子熄掉引擎,下了机车抬头仰望高耸围墙一边说道: 「要飞喽,不要脱掉安全帽。被监视器拍到脸就麻烦了。」 「……要飞是指什么意思呢?」 「跟记载在字典上的意思一样。」 将右臂从实的背部绕向腋下后,由美子紧紧抓住他。 她轻轻沉下身躯,然后踢击地面。 「加速」。 头一次飞翔在高墙上降落,第二次抵达了房屋的三角形屋顶。 放开实后,由美子用淡然语气补充说明: 「用自己的力量跳跃,顶多只能飞这样而已。骑机车要轻松多了呢。」 「那……那边我已经享用过了。」 这样根本就是出现在b级动作电影里的忍者嘛──实虽然这样想,却没把话说出口,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从屋顶下到二楼的阳台后,由美子用口袋取出的奇妙道具在玻璃上挖出洞穴开了锁,接著两人侵入家中。有五坪左右的房间似乎是寝室,不过双人床的底板裸露而出,壁橱内也是空无一物。 轻轻发出咂舌声后,由美子将安全帽的挡风镜向上一推,用自身的嗓音低喃: 「这可真是打扫得乾乾净净呢……呃,你在干嘛?」 打从进入屋内后,实就一直拚命闻著空气的味道。他同样将挡风镜向上推一边如此回应: 「因为发火者有可能潜伏在家里的某处啊,不确认有没有红宝石之眼的气味的话……」 「我说啊,这个家现在已经是出售物件了,而且也会有客人过来看屋。他没理由一直躲在这种地方吧?」 「或……或许是吧。」 实虽然点头同意,却还是再次深深地吸进空气,确认自己完全感受不到残留在记忆里的那个原始的野兽臭味。 「如果你满意了的话,我们要下去一楼了。如果有发火……中久保使用过的书房,说不定可以找到什么线索。」 由美子无声地迈出步伐。实一边追在她身后,一边感到不解。 「那个,虽然没有红宝石之眼的气味……不过是不是有其他的味道呢?明明打扫得这么乾净。」 「是吗?」 由美子也抽动了几下形状佼好的鼻子,然后皱起脸庞。 「……真的呢,是什么味道啊……」 「总觉得很像是湿掉的旧抹布……」 「不是清洁业者忘记把拖把带走吗?」 两人一边进行这种对话,一边打开门扉来到走廊上。 走廊几乎沉在黑暗之中,只有极细微的外界光线透过天窗射进室内。潮湿的气味变得更强,令实感到莫名不安。 「那……那个……由美子同学。」 走廊尽头处可以看见楼梯,就在由美子打算走过去时,实紧紧抓住皮外套的袖子拉住她。 「干嘛啦?」 「……你不害怕吗?」 「怕什么?」 「……那个……该怎么说呢……鬼怪之类的东西。」 一听到这句话,由美子就露出无言表情准备再次迈开步伐,但实又将她拉了回来。 「我说啊!」 「因……因为……住在这里的一家人被迫跟著一起自杀吧?然后,我们可是在晚上偷偷潜入了那个家喔。这不就是必定会出现鬼怪的模式吗?」 实也并不是真心相信幽灵的存在,不过跟卯起来紧张的自己相比,由美子实在太过冷静,所以实才忍不住做出这种主张。然而,由美子却完全没有改变表情地答道: 「不会出现啦,鬼怪什么的不是实际存在的东西。」 「……不是实际存在著第三只眼吗?它可是谜样的宇宙生命体耶,而且还寄生在人类身上呢。这种东西明明存在,你有确实的证据可以证明鬼怪不存在吗?」 「……我说你啊。」 由美子在安全帽下面竖起柳眉瞪视实。 「是怎样?你想让我害怕吗?很可惜,如果鬼怪出现的话,我会速战速决加速逃逸,所以并不害怕喔。」 「啊……好诈喔……」 「你也使出壳就行了吧,虽然不晓得有没有办法隔离鬼怪就是了。」 由美子有如在说「懒得理你」似的迈开步伐,实只好追在她的身后。 由于所有窗户都放下了防盗铁卷门之故,楼梯下方完全是一片黑暗。由美子从口袋里取出小型led手电筒,将白色光线照向走廊各处。 「这里是书房吗?如果有留下文件或是电脑的话就好了……」 由美子一边低喃,一边轻轻拉开手边的门扉。里面正如由美子判断,是排放著书桌跟柜子状似书房的房间,只可惜桌子跟柜子都是空无一物。 一边轻轻发出失望的叹息声,一边踏进室内一步后,由美子用右手盖住了鼻子。 「……这股气味……」 跟著进入室内后,实也因为飘散 在空气中的浓密异臭而无法呼吸。 在二楼也有感受到的,有如湿抹布般的气味更强烈地飘散在这里。然而,无论是房间的哪一处都没找到由美子预料的遗忘物品拖把。 就在两人为了找寻异臭发生来源而环视书房时,放在墙边的大型空气清净机映入眼帘。它还是全新的,看样子是最近才放置在此。 「……经过三个月家还卖不掉,就是因为这股气味吗?放置空气清净机的是不动产公司吧,虽然好像完全派不上用场就是了。」 如此低喃后,由美子仍然用单手捂住鼻子,一边开始调查书桌的抽屉。 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实也试著打开书柜的玻璃门,不过一眼就能看出里面什么也没放。 空虚的搜索持续了数分钟。 最先察觉到那个声音的人是实。 「……那个……」 「有什么发现吗?」 由美子迅速回头。对她轻轻摇头后,实如此发问。 「不,什么都没有……不过你没听见其他的声音吗?」 实如此一问后,由美子虽然露出不解表情,却也做出了拉长耳朵聆听的表情。 这里是豪宅,所以隔音效果似乎很好,外面的声音几乎传不进来。彷佛会令耳朵感到痛楚的沉重静寂── ……啪哒。 被这种静悄悄的水声给打破了。 实与由美子面面相觑,表情同时一僵。 再次传出比刚才还大的声音。 啪嚓。 由美子突然以「加速」般的劲道采取动作。她绕到实的背后,紧紧抓住他的肩膀。 「等……你……你在做什么啊?」 实以沙哑声音如此抗议后,对方立刻回嘴: 「没差吧,反正你有『壳』啊!别管这个了,刚才那是什么声音?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似乎是……水滴声的样子……是哪边的水龙头松掉了吗?」 「不可能吧。这里是要出售的房子,瓦斯跟自来水应该早就停掉了。」 「……原来如此。」 实表示同意,然后再次拉长耳朵聆听。 啪哒。 啪嚓。 只有可能是水滴落至水面的声音,规律地传进耳中,却无法判断出方向。那个声音的细微程度,只有第三只眼持有者被敏锐化的听觉才有办法捕捉到。 实甚至忘记充斥在房内的酸腐味,将所有神经集中在水声上。不是用耳朵,而是用全身去捕捉空气的震动。 啪嚓。 「……是下面。」 如此低喃后,实拖著仍然紧贴在背部的由美子,移动至巨大桃心木制的书桌前方。 如果这个房间的某处存在著通往地下空间的出入口,能藏住它的就只有这张桌子了。实抓住红褐色的桌面边缘,然后轻轻用力。很重。那不是只有贴上装潢板中看不中用的货色,而是真正的天然木材吧。 话虽如此,却也不是足以击退煤玉之眼肌力的重量。实压低重心发出吆喝声,同时将书桌抬起数公分,以另一边的桌脚为支点将桌子旋转了九十度。 「啊…………」 背后的由美子发出短促叫声。 被隐藏在桌子正下方的小小舱口裸露而出。地板被挖穿成正方形,然后埋进了金属制的把手。 将脸庞凑近舱口后,讨厌的味道跟水声变清楚了。 「……发现了讨厌的东西呢。」 面对由美子的低吟声── 「……要当作没看见吗?」 实如此回问,经过数秒钟后耳中却传来夹杂叹息的话语。 「也不能这样做……呢。好,就打开看看吧。要严加警戒喔。」 「好的。」 实点头同意,确认房间没有监视器之类的东西后,他脱去了安全帽。将它交给由美子保管后,实将手伸向舱口。 让金属扣转半圈后,实握住突出的把手,轻轻将它抬起。 舱口下方的黑暗向上吹出难以忍受的异臭,让实屏住了呼吸。是发霉的味道跟──死水的气味。这无疑就是飘散在家中的抹布臭味源头。 同样脱去安全帽后,由美子一边用左手紧紧盖住鼻子,一边用led手电筒照向里面。 陡急的楼梯几乎是朝正下方延伸,追著它的白光一闪被反射了回来。 是水面。被藏住的地下室似乎完全被水淹没了。 「这是……什么?」 由美子如此低喃,然后动了动手电筒。然而,混浊的水只有反射光线,无法知晓底下的情况如何。 至少那确实不是可以躲人的地方。舱口距离水面只有一公尺,木制楼梯似乎被徽菌覆盖发黑,腐烂了一半。 在地下室天花板结露的水滴落至水面,发出啪嚓声响。 在下一个水滴掉落前,由美子低声喃道: 「……欸,空木同学。」 「……什么事?」 「我是第一次呢。」 「……什么第一次?」 「接吻。」 察觉到过分直接的语气中带有何种意图后,实慌张地做出抗辩: 「那……那个又不是这样,是非常时期的急救措施……话说回来,说要忘了它的人不就是由美子同学吗?」 「所谓的少女心,不是这么简单就能割舍的事呢。」 对这句话,实只能用力地保持沉默。 有骑排气量80的重型机车飞上天,裙子里又藏有电击棒的少女吗? 将这种反驳吞进肚里后,实无力地垂下头。 「……知道了啦,我会下去的。」 实如此说道后,由美子一边浮现表面上看起来很纯真的笑容,一边低喃: 「我一直相信你会这样说呢,不愧是我献上初吻的……」 「那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把手电筒借我。」 打断由美子的话语,把led手电筒抢过来后,实用夹杂叹息的语调强调: 「……使出壳的话,就无法用声音进行沟通。如果里面有什么状况,我会闪动手电筒的光线……」 「嗯,到时候我会找人求救。」 「…………」 那些话到底有多认真呢?一边侧眼看向再次露出微笑的由美子,实一边在内心低喃。 ……我也是第一次啊。 就这样,实尽量不吸入舱口冒出的臭气做了深呼吸,接著用力屏住气息展开壳。 连让人觉得如此安静的宅邸内,都能清清楚楚听出室内充满各种杂音的静寂裹住了实。然而,从某处远方立刻传来了轰隆轰隆的重低音声响。那是使出壳时必定会听见的声音,不过实到至今仍是完全不晓得它的真面目。 为了不让手电筒被弹开,实将它包裹在掌心之中。将手电筒照向下方后,实下定决心,开始走下陡急的楼梯。 在变调成蓝色的光线之中,楼梯的踏板发出湿亮光泽,看起来很滑溜的样子。然而,运动鞋的鞋底却透过壳紧紧捕捉著楼板。 踏出第四步时,左脚沉入水面。 一边确认浊水被隐形障壁推开的模样,实一边慎重地朝淹水的地下室迈开步伐。水面抵达腰部,越过胸口,逼近脸庞。 就算全身被水吞没,却不可思议地完全没产生浮力。一边品尝不是沉入水中,而是穿过水分子之间的感觉,实一边持续下降至水中。 楼梯比想像中还要长。总算抵达的地板表面,感觉上比入口低了五公尺。水的混浊度变得更加严重,阻挡著led手电筒高亮度的光线。 实一边伸直右 手,一边慎重地开始前进。 前进数步后,行进的方向出现了类似木制棚架般的东西。然而如果是书柜的话,隔板距离未免也太狭窄了。一边只有十公分左右的正方形密密麻麻地排列著。 发现其中一个正方形内收纳著老旧玻璃瓶后,实总算领悟这间地下室原本的用途。 这里是酒窖。实曾在哪里读过,红酒害怕温度变化与光照,所以要像这样保存在地底。然而,架子上却几乎没剩下应该是酒窖主角的红酒。恐怕几乎都是为了填补负债而卖掉了吧。这一点可以理解,然而── 为何会淹水呢? 是墙壁渗出了地下水吗?然而,如果是酒窖的话,应该进行过严密的防水工程才对。反过来说,就是因为这样积水才没有退去。 实上下左右移动手电筒找寻线索。 答案就沉没在地板表面附近。 鲜明的蓝色曲线浮现在光芒之中。被束起来的撒水用水管有如蛇般盘踞著,解开来的话有十公尺长吧。 肯定是用这个从一楼的盥洗室或是从某处将自来水灌进酒窖的。虽然无法判断总量有几千公升,总之是把足以让地下室淹水到天花板附近的水灌入了这里。 然而,就算明白了这件事,还是无法解开根本的谜团。 为何这间酒窖的主人──也就是发火者,要做出这种举动呢? 要将水灌进地下室,就必须用到家里的自来水。所以至少应该是三个月前发生的事。既然如此,就是发火者变成红宝石之眼前……身为造园工程公司的中久保洋介的时候做的举动吗?实愣楞地站在水中,就这样拚命地思考时,某人从背后拍打了他的右肩……他有这种感觉。 「……抱歉,请等一下。」 如此低喃后,实继续思考。中久保淹掉酒窖后,用书桌隐藏入口处的舱门,在那之后又试图强迫家人共赴黄泉。然而,很难相信试图自杀的人会有做出这种举动的合理理由。 既然如此,这果然是跳水自杀后生还,变成红宝石之眼后的发火者做的事情吗?在宅邸主人失踪后的一段时间内,也很有可能暂时还有自来水。 肩膀再次被拍。 「就说我正在想重要的事情……」 ────咦? 实全身僵硬。 不可能是由美子,因为这里是四公尺深的水底。 实摒住呼吸瞪大双眼,一边缓缓回头。 浮现在led手电筒光线中的是──浮肿的惨白色死人脸庞。埋在松弛皮肤里的双眼,在极近距离用灰色眼瞳看著实。 「呀啊啊────────」 这种惨叫声响彻在壳的内部。 第十一章 马克杯里是由美子泡的咖啡欧蕾。用双手裹住马克杯,觉得总算活过来的实,深深吐出累积在胸口里的空气。 返回特课总部后,实在403号室冲了澡,但渗进骨髓的寒气却一直没有消失。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实透过壳扛著在地下室发现的尸体将它拉至一楼,然后解除壳替尸体拍照,接著采集指纹,甚至还搜了外套跟裤子的口袋。 考虑到在这段期间内由美子一直躲在房间外面的事实,一杯咖啡欧蕾实在是不划算。 一边啜饮有点太甜的液体,实一边用白眼将视线送向身旁,但由美子却用装傻的表情探头望向伊佐理理教授操纵的电脑萤幕。 「……宾果!」 教授啪一声弹响小小的手指。 教授用警方的指纹对照系统afis搜寻尸体的指纹,结果似乎是找到了。实也先中止对由美子的视线照射,望向了萤幕。 映照出来的,是外表颇为亮眼的年轻男人脸庞。 「咦……这就是那具遗体本人吗?」 实不由自主如此低喃后,教授立刻点头。 「不会错的,尸体虽然因为泡水肿胀而改变样貌,但不只是指纹,连耳朵的形状也一致。因为长期泡在冷水里,所以他没腐败而是尸蜡化了。」 实一边忍受听小学四年级生用可爱声音解说尸体的违和感,一边再次提出问题: 「那么……这是谁呢……?」 「这个男人在中久保绿化艺术……也就是发火者曾担任社长的造园公司里担任会计。名字是须加绫斗,二十九岁。」 「意思是他杀了自己公司的员工吗?」 「没错。须加在八个月前被公司惩戒开除,同时因为在业务上盗用公款而遭到控告。他似乎盗领了公司一千万圆左右,指纹就是因为这样才被登录在afis里面。不过,也许是律师很能干吧,判决时加上了缓刑。如果公司走下坡是这个须加害的,就可以说社长中久保有很充分的理由恨他。」 教授流畅地解说,然后一一点击滑鼠。画面上开启新视窗,这次似乎是在偷看户籍资料网的情报。 「须加是单身,双亲也已经过世,所以甚至没请警方找人……也就是说,生还的发火者为了报仇杀害须加,并且将尸体藏在自家的地下室,事情就是这样吧……」 「那么,就是说没有跟发火者的所在地有关联的情报喽?」 由美子用渗著失望情绪的声音如此低喃,实也同样失望。明明遇到那么恐怖的事情却完全没有线索,令人有些无法忍受。 然而,实却立刻告诫自己这绝非徒劳无功。 先把被杀的理由放一边,这名叫作须加的男人也是发火者手下的牺牲者之一。光是能找到被藏了好几个月的尸体就值得了,应该要这样想才对。一直沉在那么黑暗的水中,灵魂甚至会无法升天………… 「水中…………」 实下意识地说出自己一部分的思绪。由美子跟教授狐疑地将视线望向这边。 「有什么在意的事情吗,阿实?」 「啊,没有,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只是在想为什么不是火而是水呢。至今为止发火者下手害的人除了计程车司机外,死因无一例外都是烧死吧?」 「的确如此……」 实的疑问让教授微微歪了歪脖子,但她立刻做出回答: 「合理的推测是他想要隐藏尸体吧。要把一个人烧光的话,换算成煤油大概需要多达八十公升的热量。如此巨大的火焰,在东京都市中心很难不让人目击到吧。而且也会产生大量的烟……实际上至今为止的发火者跟咀嚼者不同,从未试图隐藏牺牲者。那么,为何他只想隐藏须加的尸体呢……」 教授将穿著白袍的手臂环抱在胸前,闭上眼睛。 仅仅过了一秒后,教授用几乎会发出啪嚓声响的劲道张开眼皮,然后如此断言: 「因为杀他的理由并不只是为了报仇或示威。」 「咦?」 「什么?」 实跟由美子同时出声反问,教授背对他们再次点击滑鼠。 显示出来的居然是电力公司的顾客资料。看样子特课总部这个组织似乎跟个人情报保护法无缘。迅速撷取出庞大名单后,教授再次啪叽一声弹响手指。 「果然呢。须加虽然被杀害,不过这个月还是有付自己家里的电费。而且不是银行自动转帐,而是超商缴费。」 「咦?可是,须加是好几个月前死掉的……」 脱口而出说到这里后,实终于察觉教授想表达的意思。 「啊……说不定实际支付电费的人是……」 「没错,就是发火者。发火者──也就是中久保杀害须加,然后隐藏尸体,夺取对方社会上的身分。」 由美子打破了持续数秒的沉默。 「不过,这种事有可能轻易办到吗?」 「并不简单。不过须加是单身,而且还被警方拘留,公司也倒闭了,生活环境因此遭到重置。只要在年龄这边混过去再次取得身分证,要完全顶替本人并非不可能。」 再次存取包含户藉资料网在内的数个资料库后,教授用强硬语气如此说道: 「果然没错,户籍资料卡在三个月前重新申请过。而且……真令人吃惊,根据信用卡公司的资料记载,他甚至还重新就业了呢。『有明天堂海岸』……这是啥公司啊?」 「咦,教授不知道吗?」 随后由美子立刻露出惊讶表情。 「跟教授同校的孩子们大概全部都晓得喔。那是今年在台场开幕的水上乐园,它是全室内型,据说就算在冬天气温也总是像夏天……」 「不知道真是抱歉喔。」 教授可爱地噘起嘴唇,有如赌气似的回嘴。 「我在官方说法上可是拒绝上学的问题儿童喔。最近班上那群家伙可是如雪片般寄来『快点恢复精神来上学哟』的这种信。不介意的话我朗读两三封给你们听听吧,嗯?」 「请……请饶命。」 实不断左右摇头。实也曾收到这种东西,身为有过同样经验的人,光是想像文章内容就让他冷汗直流。 「别管这个了,这下子就晓得发火者现在的住处了吧?」 「嗯,是用须加的名义租借,位于江东区丰洲的公寓。不过……闯进他家里风险很高……」 「风险?」 由美子替露出不解表情的实提出解说: 「很多红宝石之眼都会替潜伏地点遭到强袭时做准备喔。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嘛,因为我们也有这样做。」 「咦?这个总部……有什么准备吗?」 「到时候就晓得了。总之一个弄不好,有可能会把所有公寓居民都拖下水。更何况发火者的能力还是大范围类型的。」 教授把由美子的说明接了下去: 「因此最好在他移动时进行狙击。虽然想从远距离监视,等周围没有行人时再发动攻击,不过这也不是很容易……啊,不对,等一下喔。」 在教授的操纵下,浏览器一个接著一个地切换。这次她似乎是入侵了工作地点的网路。 「发火者冒用须加绫斗的名字,以清洁人员的身分被那个叫作有明天堂什么的主题公园雇用。勤务时间是星期三到星期日的八点至下午四点,星期一是晚间十点至隔天清晨六点……今天是星期一,所以他应该是值夜班才对。而且这个时间园内只有少数警卫跟清洁人员。」 「那就决定了呢。」 由美子一边用力握紧右拳,一边如此说道。教授也点了头。 「今晚在工作地 点展开突袭吧。入侵主题公园的监视器系统,用影像锁定发火者的所在地,在他孤身一人时进行包围,迅速将目标无力化。作战开始时间是凌晨一点,出动成员是小由子、dd、奥利b……」 「我……我也去。」 实挥开对缺氧攻击的恐惧如此宣布后,教授跟由美子一齐把眼睛望向实,过了半晌后同时点头。 「好吧。这么一来,要先好好吃顿晚饭才行呢。」 「现在让dd做饭的话,就会没时间小睡一下了。话虽如此,吃冷冻披萨的话又无法提升士气。」 无言的凝视再次降临。 「…………知……知道了啦。不过味道我不能保证喔。」 总觉得自己在这个组织里的定位似乎渐渐往讨厌的方向稳固……一边想著这种事,实一边撑起身躯。 一边移动至位于大房间另一边的厨房,实一边意识到没有完全溶解的违和感变成小小块状物残留在胸口深处。 白天在前往池袋的路上瞬间目击到的发火者真面目,与那个淹水又到处发霉的地下室,以及主题公园工作人员这个职业,总觉得它们并没有紧密地吻合在一起。那是拼图碎片的凹凸有著极细微偏差般的焦躁感。 然而打开德制冰箱的瞬间,几乎满溢而出的众多食材夺去目光,让实忘记了些微的不自然感。看样子dd似乎刚补充过内容物,实立刻开始进行拿手好菜跟食材的配对作业。 ──能轻松做好,又能让人打起精神的菜单就是炒饭了吧。就做使用大量蔬菜的什锦勾芡炒饭,再配上蛋花汤吧。 实将洋葱跟红萝卜还有叉烧肉依序取出冰箱,一边把意识集中在料理步骤上。 *** 对擦到没有半点脏污的玻璃隔间所散发的光辉感到满足后,须加绫斗──或是该称为中久保洋介,还是拥有发火者之名的男人轻松地跃下垫脚凳的最高阶。 在硬磁砖上面咚的一声著地后,他右手拿著放有整套扫具的篮子,左手握著有五阶的垫脚凳移动至隔壁的玻璃。 在右下方喷上清洁剂的泡泡后,用超细纤维的打磨布仔细擦拭。在晨间喧闹声有如骗人般变得寂静无比的设施内,只有啾啾啾的声音回响著。讨厌在星期一深夜进行特别清扫的同事虽多,中久保却不讨厌这段时光。 曾动手替富裕阶级的豪宅或商业设施进行造园设计的一级造园施工管理技士中久保洋介,如今用须加绫斗这种轻薄的名字自称,还趴在地上打磨游乐园的玻璃。他并不是没有对这种情况自嘲的念头,但自从球体寄宿在右手后,他就几乎没回想起造园士时代的事情了。 他本来就爱乾净,所以并不觉得打扫很苦,而且被球体强化过的肉体不管怎么操都不会肌肉酸痛。再者,现在的名字跟身分毕竟只是一时之物。因为真正的自己不是主题公园的清洁人员,而是污浊人类文明的净化者。如此一想的话,也可以说这个职业意外地适合不是吗? 在凹陷的脸颊上刻划深深的笑纹后,中久保向后退一步,眺望刚打磨光亮的玻璃隔间。 镜面带著湿润光泽,他目不转睛地凝视映照在上面的自己。 以中久保这个名字活了五十九年,重生后自称须加,又被红色组织与黑色猎人称呼为发火者igniter的存在。然而,不久后的未来──当能力抵达下一个阶段的那个时刻,所有人类将会说出适当的称呼吧。 会称自己为净化者purifier。 「咯……咯咯。」 想像应该会来临的新世界,中久保抿著嘴发出低沉笑声。 那个日子近了。为了让操纵氧氧这个究极之力更加进化,他才选择了这个工作场所。这里大量,高密度地存在著应该要与其产生交感作用的氧气。 这个美丽又高傲的第16族元素,总有一天要从人类的污秽之手中将它们全部解放。自己会禁止愚民们所有的燃烧行为,无一例外。 火力发电?no。 汽油引擎?no。 焚烧垃圾?瓦斯暖炉?香菸?no,no,no。 呼吸? 「……当然是no。」 咯咯咯地笑了好一阵子后,中久保继续擦起玻璃。让垫脚凳移动位置后,他轻松攀登上去,从上端开始擦拭污渍。 再次展开单调的作业程序后,亢奋感渐渐变淡,脑海角落浮现了些微的担忧。 脸庞被「黑色」的其中之一看见了。 那件事足以成为让现今的伪装生活产生破绽的开端吗? 三个月前发生的强迫自杀事件,只有一份报纸有在报导中插入大头照。如果那个黑家伙读了那份报纸,并且记得照片的话,就有可能查到中久保洋介的名字。 如此一来,那家伙或许会对位于黑目的家采取调查行动。只要找到用书房书桌隐藏的酒窖入口,并且调查水里的话,应该也会发现须加绫斗本人的尸体吧。 把尸体留在家里果然太粗心了吗? 可是,只是杀掉那个最下等的蠢人兼叛徒,中久保实在平静不下来。以当时的能力而论,只要花时间还是有可能将对方烧到连骨头都不剩,不过在人口密集度那么高的地方无法完全隐藏住火焰跟气味,而且车子在大井港口那边被水淹没,所以中久保也无法搬运尸体。 所以,为了有一天能够给予配得上那个残渣的净化,中久保将对方封印在深深的水底中。时候马上就到了。只要再打破一片薄壳,力量就会抵达新的阶段。现在的这个瞬间也能感受到,感受到大量氧气们想跟自己心灵交流的意志。 没问题的。伪装的身分应该还能再撑一会儿。 就算发现尸体,黑家伙们也无法轻易察觉应该已经死掉的须加绫斗还过著生活吧。只要一周就够了。只要有那些时间,就能烧掉预定数量的人类,在这座骯脏的都市刻下净化的符号。 ──然后我会进化,因真正的力量而觉醒。 中久保挥开担忧,再次发出低沉笑声。 那个笑声立刻变成了细微的哼歌声。 氧~气,氧气。 *** 虽然能小睡的时间只有三小时左右,被智慧型手机的闹钟叫醒时疲劳感已完全消失。实在特课总部的地下停车场一边等待其他成员下来,一边用指尖轻抚唇角的ok绷。身体轻盈,思绪也很清晰。遗憾的是,只有至今仍微微残留的痛楚与附带的记忆不肯消失。 在吃晚餐的时候,实无论如何都无法正视齐藤奥利维的眼睛。只不过对方用很惊人的气势扫完实煮的特大碗什锦勾芡炒饭,而且还卯起来猛亏似乎心有不甘的dd,看起来已经完全不在意白天发生的那件事了。 坐在隔壁的由美子悄声说「忘了吧」,实却没有这样就能把事情忘掉的豪迈个性。结果在餐桌上实连一次都没跟奥利维交谈,当然也没办法道歉,就这样拖拖拉拉地烦恼到出动的前一刻。 ──就是因为没有觉悟,才能觉得事不关己。 不只拳头带来的痛楚,连奥利维的话语都能鲜明地回想起来。 实本来就自知自己觉悟不足。因为他参加特课的动机完全不是想要守护人类这种崇高的情操,而是想藉由冰见课长的能力从周遭之人的脑中抹消自己的记忆这种极利己的东西。 而且,觉得事不关已这句话,毫不留情地深深挖进实的心灵深处。 ──至今为止,我曾经认真想过要用身为煤玉之眼而被赐予的能力帮助别人,守护别人吗? 对自己提出的这个问题,答案恐怕是「没有」。 就连想要保护被咀嚼者袭击的箕轮朋美的那时,以及试图救出遭到绑架的义姊 典江的那时,实都觉得「不希望事后会有讨厌的心情」的这个动机占了大部分。 跟小学生在便利商店因身上带的钱少了几圆而困扰时,他不惜演出拙劣戏码也要帮助对方的隋况完全一样。说到底都是为了自己,只是不希望因为后悔而弄脏自己的记忆罢了。 所以,就算某人无法得救,只要不是自己害的就无所谓。 空木实就是这种人。 被奥利维揍飞之后,实也一直在内心的某处想著「杀掉计程车司机的人是发火者,不是我害的」…… ──既然如此,那起事件也不是你害的吗? 某人对实如此提问。 ──父亲跟母亲……还有姊姊若叶被杀掉时,只能在地板下发抖的你没有任何责任吗? 实靠著停车场冰冷水泥墙,拚命地提出抗辩。 ──因为我只是小学二年级生啊。光是躲起来就已经费尽全力了。姊姊也说没关系,所以我才努力地数数字,然后我听见了可怕的脚步声,所以我又继续数,继续数,一直数下去…… 「……呜啊啊啊!」 实用压抑住的声音大吼,硬是阻断了思绪。脑袋深处的开关啪地一声突然被关掉,只剩下一片空洞的黑暗。 之所以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使出防御壳,是因为奇妙的重低音传进耳中之故。不是机械也不是生物发出的声响。没有味道的空气,没有颜色的光线。 没有任何人的世界。 实蹲在水泥柱背后抱住双膝。 就在他闭上眼皮前── 中统运动鞋踏在前方地板上的光景映入眼帘。 实抬起脸庞后,将骑士外套换成西装外套制服的由美子眼光锐利地站在那儿。唇瓣移动著,就算听不见,实也察觉了由美子的话语。 出来吧。 「……不要。」 在壳的内侧如此低喃后,实准备垂下脸庞。 当实这样做后,由美子蹲到面前,紧紧握住纤细的右手然后高高将它挥起。 她对准实的左脸颊奋力刺出拳头。 啪嚓。 有东西爆开般的感觉敲击脸颊。 由美子的拳头在手臂伸到全直的地方停了下来。那是足以听见肩膀跟手肘的韧带发出悲鸣,毫不留情的拳头。 「你…………」 实发出喘息,接著大声吼道: 「你在想什么啊!我慢零点一秒解除壳的话,现在就……」 「我的右手会被撞坏呢。可是,并没有变成这样。」 由美子露出微笑,用张开的手掌触碰实的脸颊。她探头望向实因吃惊而瞪大的眼睛,在极近距离低喃: 「欸,空木同学。你呀,之前问过我真的晓得被讨厌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吧?」 「嗯……嗯。」 「回答是yes喔。我知道,我是知道的。」 表情虽然沉稳,那道声音里却有著钢铁般紧绷的语调。在哑口无言的实眼前,由美子膝盖跪地,就这样突然撩起百摺裙。 连制服打扮时总是穿著的黑色膝上袜的上缘都裸露而出。就算在停车场昏暗的照明下,大腿肌肤仍然白皙地令人感到眩目。实试图从上面迅速移开视线,然而── 「你看。」 由美子一边低喃,一边将右腿的膝上袜一口气向下拉至脚踝处。 「…………!」 实倒吸了一口气。 在形状佼好的膝盖上方,有著一条长到让人害怕的大伤疤。那是蟹足肿的疤痕,以及横切而过的缝合痕迹。 「我呀,在成为煤玉之眼前,没拐杖的话连路都没办法走喔。」 由美子保持微笑地说道。 「弄出这道伤痕的人是中学田径社的学长姊们,他们用木刀跟铁棒把我的膝关节揍到破烂不堪的地步喔。就只是因为我比那些人快,态度又很嚣张的这个理由。」 被讨厌这种简单至极的话语实在分量不足。 由美子以自身承受的憎恶的骇人程度,就像要从一针针的缝合痕迹中渗出似的。 实也在荒川堤防上慢跑了五年之久,所以他了解对跑者而言,自己的脚是经过长年的锻练与磨练培育而来,比任何事物都重要的宝物。就算是一点小伤,明明只要一想到或许会治不好就会感到很不安── 实挤出沙哑至极的声音问道: 「……为什么……」 「嗯?」 「为什么明明遇到这种事,你还能相信他人呢?为什么刚才有办法相信我会解除壳呢?明明什么根据都没有啊。」 由美子有一阵子什么都没说。 她无言地将膝上袜拉回原位,整理好乱掉的裙子后,抱膝坐在实的面前。 让高度变成一样的视线笔直交会后,由美子答道: 「因为你已经不是他人了。」 实垂下脸庞,就像是要逃开盈满强烈光彩的眼眸。 「……不懂,我不懂。我对那么喜欢的双亲跟姊姊见死不救。也就是说对我而言,除了自己以外所有人都是他人。是不论是生是死都无所谓的存在。既然如此……建立关系这件事有何意义?到最后明明都是会背叛的啊。」 从由美子投注而来的视线与呼吸声这一类的气息中,实强烈地感受到怜悯之意。 实把脸龎垂得更低,一边抱紧膝盖一边低喃: 「……已经够了,我无法变得跟你一样强。我无法相信这个世界存著不是他人的某人。」 「是啊。」 由美子的声音轻轻摇动地下停车场冰冷到极点的空气。 「老实说,我也无法喜欢你这种人呢。」 就在实更顽固地缩起身躯蹲著时,他的双肩── 被两只手紧紧抓住。 「即使如此,我还是相信你。相信当我倒下时,为了救我而扑向咀嚼者的你。」 电梯运作的声音低声响起,叠上了这道声音。 柔软感触与甘美香气突然轻轻裹住实。 当由美子站起身躯开始走向黑色迷你厢型车后,实才发现自己被紧紧拥住了一瞬间。 现在是十二月十七日星期二,凌晨零点。 dd驾驶的迷你厢型车离开东新宿的特课总部后,先朝北方前进,在护国寺交流道那边上了首都高速公路。 车子朝东南方横贯都心,在箱崎系统交流道那边转向九号深川线。从辰巳系统交流道进入湾岸线,接著从有明出口下来。 有明天堂海岸是盖在百合鸥有明网球之森站西侧的超大型水上乐园。全室内型设施是它的卖点,就算在严冬中也能穿泳装体会度假氛围──似乎是这样。实当然没去过也没见过。 下了高速公路的迷你厢型车在它前方的十字路口右转,接著又开了一阵子后,横挡在前方的深黑色建筑物剪影开始映入眼帘。 虽然藉由出击前的会议将设施概要记进脑中,不过看到实物后果然还是觉得它很巨大。面积是两百公尺乘三百公尺的话,就大到足以匹敌东京国际展示场的整座东馆了──只不过这是奥利维说的话,实无法实际感受就是了。总之,要从那座巨大的水上乐园里面暗中找出一个人才行。 侵入水上乐园监视器系统后,教授如今应该正藉由画面找寻著发火者,然而至今却仍然没传来发现他的消息。 「乾脆在乐园正中央使用能力,故意让对方发现气息引蛇出洞比较快吧?」 奥利维抱著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的长钓竿箱,坐在副驾驶座如此低喃后,隔壁的dd摇了头。 「发火者这种对手可不会中这么明显的陷阱喔。他拥有 国家证照,所以就聪明度而论,在至今为止战斗过的红宝石之眼里也算是顶尖等级吧。」 「也是啦,毕竟他之前是社长嘛。」 奥利维用鼻子冷哼一声的同时,迷你厢型车减慢速度停在路肩。 汽车导航的时钟指著凌晨零点五十分。周围的填海地还有很多空地,所以才一关掉引擎,难以想像这里是东京都心的浓密寂静就造访了现场。 围栏在右侧不断向前后延伸,横跨在对面的是椭圆形的巨蛋型设施,突出屋顶的透明管是滑水道吗?白天这里一定很热闹,如今却宛如太古遗迹般安静。 装在左耳的超小型耳麦突然响起清晰的声音。 「似乎是抵达了。抱歉,我还无法锁定发火者的所在位置。不过他正在执勤的事实已经得到确认,你们在车内再待命片刻。」 dd回应伊佐理理教授的指示: 「了解喽……呃。」 不经意地探出身躯后,dd朝略微开启的车窗方向抽动了几下鼻子。 「请等一下。非常……虽然非常微弱,但现在那家伙的味道……」 紧张氛围掠过车内,教授的声音也增加了锐利度。 「感应到发火者了吗?意思是他在这个瞬间使用著力量吗?」 「不……是这样的话,味道也太薄弱了……──不行,我无法掌握到详细的位置。我觉得应该是在设施的东南区……」 「好……就赌一赌,我来操纵那一区的监视器找寻那家伙。你们等一下。」 紧迫的沉默持续了三十秒以上。 「……有了!是发火者,不会错的。不过……这是在干嘛……?」 教授讶异的声音立刻变更为声线紧绷的指令。 「不,在对方移动前击溃他吧。听好了,那家伙目前在『椰子岛』那一区的中央。附近没有适当的入口,所以由奥利b切断外壁确保入侵口。从四个方向接近他,进行包围。」 「了解喽!」「收到。」「了解。」 dd、奥利维、由美子以锐利语气回应后,实也勉强用认真的声音跟著回答: 「了……了解。」 实用左手确认放在学生服内袋里的小型气瓶的感触。 至今仍未确认「防御壳」是否连发火者的氧气操纵能力都有办法阻隔。然而,恐怕已经没有机会确认这件事了吧。因为按照程序,能用视力确认到敌人身影的瞬间,由美子就会朝前方突进,然后用电击棒或是刀子令对方无力化。 我这次大概不会出场,所以没必要害怕。 如此说服自己后,实跟在由美子后面下了车。 越过涂成蓝色的围栏后,另一边是宽广的停车场。当然,现在只有无限延续下去的白色线条,几乎没有车子停在这里。 再次从鼻子吸入空气后,dd迅速指出一个方向,然后开始跑步。在黑色运动服的上下套上迷彩背心的娇小身躯,几乎没有摇动地无声奔驰,这副模样看起来简直就像忍者电影。 肩上挂著长箱子,穿著西装制服外套的奥利维,跟同样穿著制服的由美子并肩奔驰。跟在最后面的实也尽全力压抑脚步声,一边拚命冲刺。 众人用不到十秒钟就横切停车场,紧紧贴住巨大巨蛋的外墙。 确认智慧型手机的地图后,dd指向墙壁另一侧。 「目标所在地的椰子岛,就在这面墙壁的前方三十公尺处。从这里进去吧。」 就算说要从这里进去,眼前也只有厚实水泥墙。就在实歪头露出困惑表情时,奥利维发出「来喽」的悠哉声音,同时走到前面。 把钓竿箱的拉键拉下约一半后,奥利维把手插进去。 看到从里面拿出并非钓竿的某物后,实惊讶地瞪大双眼。 是剑。 而且不是木刀也不是日本刀,施加白银装饰的黑鞘伸出同样是银色握柄的物体,正是西洋风的「长剑」。 在哑口无言的实身边,由美子无奈地低喃: 「……你呀,是从哪里买来这种东西?」 「之前去鎌仓出差时,在武器店稍微败了一下家。」 咧嘴一笑后,日法混血的美青年用右手握住剑柄。 锵──!威势十足的声音发出,同时抽出的是有如镜子般发出银色光辉的刀身。不管怎么看,它都不只是玩具。 「拔刀时再安静一点啦!」 「这个声音很棒啊!」 跟dd争辩了一阵子后,奥利维轻松地挥起右手中那把看起来很沉重的剑── 咻咻咻──奥利维用快到眼睛也看不见的速度闪出剑刃。再次锵的一声发出声响收剑入鞘后,他回过头。 不管怎么凝神观察,灰色墙壁上看起来都没有半点伤痕。然而当dd从腰包里取出附有把手的吸盘su lifter,将它吸上去接著用力一拉后,就嗞嗞嗞地拔出了四边各是八十公分的块状物。 截断面令人害怕的光滑度令实倒抽一口气。将水泥与隔热材质还有内侧包材加在一起的话,墙壁的厚度会超过二十公分,而且明明有钢筋纵横在其中,截断面的光泽却像是经过打磨似的。 「啊…………」 想起上星期五也品尝到相同的惊愕后,实发出低沉叫声。 放在玻璃培养皿里面的咀嚼者的牙齿。教授一用镊子压它,它就露出镜子般的截切面断成两半。 教授说那颗牙齿是特课的媒玉之眼用自身持有之力切断的。操纵分子间作用力,以究极平滑的截断面切割目标物的那个能力者,其代号记得是── 「……那么,奥利b同学就是『分断者divider』喽……」 实如此低喃后,俊美青年让眼镜闪出反光然后摆出姿势。 「……又砍了无聊的东──」 「少说废话。」 由美子咚的一声朝他的侧腹使出一击后,奥利维用苦闷表情闭上了嘴。在两人旁边,dd将巨大水泥块轻轻放到地面,然后拿掉吸盘将它收进腰包。 「好──在这前方使用能力会被那家伙察觉。所以要在不使用能力的情况下接近,进行包围,然后用偷袭决胜负。第一击是由美子。支援就……拜托你喽,『孤独者istor』。」 「咦……」 实的心脏噗通一声跳了一下。斜眼瞄了他一眼后,奥利维说道: 「我的能力会被发火者克制,毕竟氧气是没办法斩的嘛。阿实的壳比较有效果吧。」 用力踏出一步接近后,身材修长的剑客用左臂紧紧绕住实的脖子轻声嗫语: 「不甘心被我狠揍的话,就展现出毅力吧。」 然而,实却无法做出任何回应。 ──就算想要展现,我也没有毅力或是觉悟之类的东西啊。 实在心里如此低喃后,由美子再次用力抓住奥利维的制服将他拉开。 「干嘛对他施加无谓的压力啊?我会一击分出胜负,所以不用什么支援。因为那家伙是我的猎物。」 低声如此断言后,由美子弯下身躯,动作流畅地消失在四方形洞穴的另一头。 dd跟奥利维跟在后面,实一边注意不要被洞穴锐利的边缘勾到衣服,一边侵入水上乐园内部。 在绿色的紧急照明灯映照下,狭窄通道一边平缓地弯曲,一边往左右延伸。这似乎是工作人员用的通道,墙壁跟天花板上可以看见许多条裸露而出的管线。 dd仍然无言,就这样奔向左边。 跟在后面跑了数步后,左耳的小型耳麦传来教授的声音。 「……这边也确认到你们入侵了。发火者仍然在『椰子 岛』区没有移动。在那条通道上前进,再爬上左侧第四道楼梯就能进入游憩设施内部…………呃,一边移动一边听,是分队传来的通讯。」 分队? 实甚至来不及苦思,在短暂杂讯过后,左耳接著响起没听过的陌生声音。 「这里是『reflector』,已成功侵入发火者须加绫斗的公寓。」 那是语调低沉平稳,却残留著些许稚气的女孩声音。实不记得自己听过这个代号,应该是还没介绍过的某个煤玉之眼吧,然而── 007 「入侵……做这种事没关系吗?」 如果发火者有在自宅安装监视器,而且在远距离进行监控的话──实虽然如此担心,跑在旁边的由美子却简短地回答: 「不要紧,因为看不见她。」 看……不见? reflector。记得这个单字的意思是「折射」。 女孩的声音没有中断地接了下去。 「房间里全是观叶植物,还有大型水槽……这里面也都是水草,没有鱼。」 教授的声音做出应和。 「是植物吗……原来如此。除此之外还注意到些什么吗?」 「几乎没有家具……也没有电视跟电脑……啊……客厅墙壁上有一张大地图。」 「地图?」 「都心的地图,上面插了很多圆形的大头针。」 实他们四人默默无语地移动著,一边拉长耳朵聆听通讯内容。门扉跟楼梯从前方出现,然后朝后方远去。 「插在地图上的大头针数量有九支,地图外面一共是七支。」 「告诉我几个有插大头针的地方。」 「足立区西新井、池袋站西口、西新宿一丁目。」 耳中传来教授猛然吸气的声音。 「是至今为止的犯罪现场吗?」 「等等。没插大头针的地方上也有用麦克笔做记号。把它们全部连起来的话……就是一个有如要包围都心的大椭圆形。是零……o?」 「你说o吗?大头针是九根还有七根,所以是十六根。o16……是氧气的基准原子量吗!这就是发火者的犯案计画!那个男人正在东京正中央签上自己的署名!」 喀哒一声传来踢椅子的声响,接著传来的是教授焦急的声音。 「把没插大头针的标记地点告诉我!」 「好的。大头针大致上在北侧,做记号的大致在南侧。涩谷区神宫前……目黑区柿之木坂……江东区有明……」 「你说目黑区柿之木坂?那不是中久保洋介自己的家吗……那里没有大头针吗?」 「是的,只有麦克笔的记号。」 「这是怎么一回事?那儿已经有尸体了耶。」 地下室的恐怖光景也不由分说地苏醒在实的脑海里。 被水淹没的酒窖,漂浮的惨白尸体。 正要遗忘的违和感随后强烈地复苏,实皱起眉头。 不对劲,有什么弄错了。 然而,想到为何会产生这种直觉前,跑在前面的dd就先停下了脚步。 他用手指迅速指向左侧。第四道楼梯在壁面上张著黑漆漆的嘴巴,发火者就在它的前方。dd继续用手势发出指示。由自己先入侵,接著是奥利维、由美子,最后是实。从四个方向进行包围──然后攻击。 已经没时间想多余的事情了。实也跟在由美子等人后面点点头。 身穿黑色运动服的身影,连声音也没发出的消失在黑暗中。穿西装外套制服的两人也迅速地跟在后面。 确认从学生服领口伸出的管子后,实也大大吸了一口气,压低脚步声冲上狭窄的楼梯。爬上二十阶左右后,前方是一道不锈钢制成的门扉。dd贴在门上闻了闻气味,然后点了头,接著慎重地回转银色门把。 喀恰。 细微声响发出,门扉开启了。 从缝隙间射进暗橘色的照明光线,同时也传来潮湿冷空气的气味。包含在里面的不是只有水,也包含了某种药品的气味。 ──这股味道是啥?。 如此心想的同时,dd动作流畅地消失在门扉的另一侧。带著剑的奥利维,以及手握电击棒的由美子也跟在后面。 用制服下襬擦拭渗出汗水的手掌后,实登上最后几阶楼梯,穿过门扉。 出现在眼前的空间贴著仿淡褐色红砖的磁砖,另一侧有椰子树并排著。 长著细毛的树干之间有闪烁摇动的橘红色光线。 那不是火,而是灯的反射光──也就是水。 而且,这是氯的气味。 是泳池。 「有明天堂海岸」是在严冬中也能穿泳装体会度假氛围的亲水娱乐设施── 瞬间…… 实总算搞清楚挂在心头那股违和感的真面目。 酒窖里为何淹水? 从造园工程公司盗领大量金钱的须加绫斗本人,为何没被烧死? 为何在目黑柿之木坂的屋址只有预定要犯罪的记号,却没有插上大头针? 答案是,因为还在准备阶段中。 烧掉是接下来的事,充满地下室的水则是为了替它做准备。这并不只是为了延迟尸体被发现的时间。 水的化学式是h2o。换言之,组成元素有三分之一是氧。 那些水是燃料。 「教授……教授!」 实拚命压低音量,对耳麦发出呼叫。 「怎么了,dd他们已经在泳池周围展开阵形了!动作快,阿实!」 「不行……这是陷阱!发火者的能力本质不是『火』!而是『水』啊!」 「你……你说是水?」 教授发出低沉的沙哑声。 「没错。中久保……发火者在溺死的前一瞬间被第三只眼寄生。发火者的能力源头对死亡的恐惧,也等于是对水的恐惧。所谓操纵氧气的能力,究极地说就是将水分解成氧氧跟氢气的能力!」 一瞬间的沉默。 教授用压低的声音低吟: 「氢氧混合气……氢氧混合气爆吗!」 中学时代学到的化学知识瞬间闪过实的脑海。 用一比二的比例混合氧气o2与氢气h2,接著点火,就会在一瞬间产生剧烈反应,发出高热与冲击波。也就是所谓的爆炸。那个气体就叫作氢氧混合气,或是氢氧混合气爆。 要制造出爆炸气体时,只须准备纯氧气瓶与纯氢气瓶,然后同时打开气阀就行了。可是按照这个方式,不太容易正确无误地制造出一比二的混合气体。 不过有更简单,而且还能达成精密比例的手段。 只要电解水就行了。水的化学式是h2o,只要将它分解,就能得到一份o2跟两份h2。是完美的1:2。 「阿实。」 教授的绝望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来不及了,小由子冲进去了。」 *** 既是致死毒液,也是生命灵药。 中久保洋介穿著工作服站在深度一公尺的泳池中央,让右手触碰水面。 在奥多摩的深山里,他每天都像这样浸泡在山谷的河川清流中,跟超高密度的氧气们做交流。比起游离在大气中的氧分子,跟氢气结合变成h2o的氧气,其傲气跟执拗程度更是高得异常。就算想要掌握,五指也有如抓住铁块似的纹风不动,拒绝著第三只眼的控制。 然而这几天,中久保的能力又有了大幅的进步。 如果是自己家中的水槽,他一度可以掌握到一半左右──也就是说 ,他开始可以分离氧跟氢。照这种状况下去,不久后就能一口气分解放满在目黑旧宅酒窖里的水,然后点燃产生的大量氢氧混合气,将须加的尸体连同被鬣狗般的银行夺走的房子一起炸飞。 在那之后,自己要慢慢掌握大量的水,在都心描绘出h2o的符号──最后则是要轰飞这个有明天堂海岸最大的泳池。 而且还要在营业时间内。 连同将泳池挤到水泄不通的愚蠢人类。 能抵达那个阶段的话,就算说东京这个人口一千四百万的大都市的命运掌握在中久保的右手里也完全不为过。因为所有河川跟池子、大楼水塔,还有遍布各地的水管,充满在这些地方的水都会变成高纯度的炸药。 将整个人类文明── 完全抹消。 「……咯,咯咯,呵呵呵呵。」 中久保笑了。在右手的下方,水面扩散出细细的波纹。 008 ──就在那时…… 手掌里的球体发出刺痛。 痛楚瞬间消失。然而中久保却停止呼吸,睁大双眼,五感全开搜索泳池的周围。 没有感受到「黑」家伙类似有机溶剂的气味,也没有看见会动的东西,也没听见脚步声。而且,再怎么说也太快了。九小时前才在池袋与那些家伙接触。从脸庞推测出中久保的本名,对目黑的旧家进行搜索,发现地下的尸体,识破须加的假身分查到有明天堂海岸这边──实在不可能只花半天就做到这些。 然而「组织」里的女人──液化者的声音也同时在耳朵深处复苏。 ──黑家伙们已经开始行动喽。 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被逼上绝路。 虽然想要如此否定,然而右手刚才的痛楚绝非错觉。 那是充满周围的氧气们的瞥告。自己很有可能已经被包围了。 中久保再次将视线扫向左右两旁。 「椰子岛」正如其名,是以长著椰子树的南岛沙滩为意象的游憩施设。白沙堆成的人工沙滩包围宽广的圆形泳池,外围地区则围著真正的椰子树。 营业时间时,阳光会从装有玻璃的巨蛋屋顶撒落,如今却只有少数备用灯散发出橘红色光线。椰子树丛的深处完全没入黑暗之中,就算用强化过的视力也很难一眼望穿。 如果敌人潜伏在那片黑暗之中,应该早就发现中久保在泳池正中央将水浸到了腹部。如果对方在出其不意的情况下突然接近,就没有时间进行缺氧攻击,而且燃烧攻击也无法应付复数的敌人。 事到如今── 只能放手去做了。 在这里发动秘藏在右手里的真正之力「氢氧混合气爆攻击」,将包围这里的黑家伙全部炸飞。自己只要潜到泳池底部撑过爆炸,就应该不会受到重伤才对。 问题是,点火的方式。 无论制造出多大量的氢氧混合气,没有火种就无法令它爆炸。没有什么东西可用吗。就算不是用火焰也行,只要能产生出小火花就足够了…… 咯的一声,中久保的嘴唇移动刻划出笑容。 左手缓缓移动,在水蓝色工作服的口袋里抓住某物。 *** 就算现在大叫发出警告,也已经来不及了。 虽不清楚发火者可以产生多少体积的氢氧混合气,但爆炸的冲击波仍然超越音速。就算是「加速者」由美子也不可能毫发无伤地避开。 可以从爆炸中护住由美子的手段,实只想得到一个。 ──那不是做不做得到的问题。要做,由我来做。 实紧紧咬住牙根站起身来。 实开始朝向前方可以看见的泳池全力狂奔。 *** ──来了! 视觉尚未确认到,中久保就先藉由氧分子的动向察觉了那件事。 距离约三十公尺远的泳池北侧的沙滩。 黑影用猛烈的速度,从椰子树的树丛间冲出。 在昏暗底色下飘扬的长发,裙子翻飞的裙子,以及右手的电击棒跟左手的刀子。 是仇敌「加速小女娃」。 对中久保而言,幸运的是敌人的脚边是白色细沙。是为了取得足够的加速度吧,女人扬起沙子打算用自身的力量再跑个几步。 中久保没有浪费仅仅只有两秒的空档,用左手从口袋取出公司配发的手机,接著奋力将它捏扁然后投出。 短路的锂电池在空中释放出白色火焰。 在同一时间── 他将右手笔直地伸向女人前方的水面── 然后大吼: 「氧气──────────!」 掌心的球体将眼皮睁到全开,释放出深红色闪光。 好硬! 骨头发出压辗声,筋脉弯折。 从手背到下臂的肌肉异样隆起,割裂皮肤爆散出血雾。 ──氧气啊! ──氧气们啊!回应我的意志吧!──纯化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是甚至令人感到目眩的激烈痛楚。掌骨的前端碎裂,突出右手的手背。 然而,中久保终于握住了。紧紧地握住了。 与血液融合的红光在拳头里眩目地迸射而出,然后── 哔叽! 这种锐利冲击声撼动了大气。 泳池的水面瞬间冒出白烟。 水以半球体的形式消失了,其直径居然有十公尺。 虚空有如产生折射现象似的缓缓摇动。 小女娃现在打算冲进去的空间里游离著大量氢原子与氧原子,而且等不及再次结合的那一刻到来。 也就是,燃烧。 是这个自然界最美丽,最简单,也最危险的燃烧。 喜悦的雷光窜上脊髓。中久保高举碎掉的右拳从背部倒进水面。 手机迸射出的火花接触了氧气混合气。 *** 实奔跑著。 就自觉而论,他认为自己在奔跑,但鞋底踢击地面的感觉却很薄弱。 即使如此,身体仍然用猛烈的速度前进,也能辨识出自己正急速接近在右手边奔跑的由美子的剪影。 实突破椰子树之间的空隙,穿越沙滩,只剩下三公尺就能接触到由美子,就在此时── 左手边那一大片的泳池水面发出异样震动声,同时消失。 发火者分解了水。同一时间,缠带著白色火焰的某物从空中飞来。 距离著火爆炸的时间连一秒都不到。 只有一个方法能在这种状况下守护由美子。 展开防御壳让由美子躲在背后的方法并不确实。疾驰的由美子已经渐渐踏进了气爆之中。就算实变成盾牌,高热与超音速冲击波仍然会轻易破坏由美子的肉体吧。 不是只有庇护── 要将人纳进防御壳里。 寄宿在实胸口的第三只眼所产生的「壳」,会展开在距离身体表面约三公分远的地方。在那个瞬间存在于境界线上,被实认定为异物的物体会被弹飞到外侧。 不管由美子的体格有多苗条,都不可能收纳在三公分的空间之中。所以用普通的方式思考,跟由美子进行接触然后使出壳的瞬间,她就会被弹出至外侧。 对实而论由美子只是异物的话,事情就会变成这样。 如果只是他人的话,绝对会变成这样。 自从两人在秋之濑公园邂逅后,仅仅只过了十一天。 这十一天里见过的由美子的身影,不停闪过实的脑海。 露出锐利目光进逼而来的 由美子,将大盘义大利面塞满嘴巴的由美子,在早苗身边垂下脸庞的由美子,凝视右脚伤痕的由美子。 还有救实一命后,背对他啜泣的由美子── 在这个瞬间,实终于想到由美子怀抱在心中的痛楚与痛苦有多庞大。 不能让她现在死在这里。 不希望她死掉。 希望未来某一天超越所有悲伤记忆的那一刻,她能展露出真正的笑容。 ──不是为了我。不是因为我不想增加讨厌的记忆。 ──我只是想保护这个人! 「由美子同学!」 实大吼。 视野左侧染成纯白色。 在那瞬间,实用双臂里住由美子,将她抱紧,然后发动防御壳。 剧烈膨胀的光芒吞没两人,融化了世界。 009 在失去色彩与声音的光景中,可以看见两道黑影一边旋转一边飞向远方。 是由美子刚才握著的电击棒与刀子。 被弹飞的就只有这些。就算展开壳,双臂里确切的温度与存在感还是没有消失。 在那之后,数量庞大的氧分子与氢分子一口气再次结合。 因为冲击受到缓和,声音也遭到阻隔之故,那副光景宛如默剧。脚边的白沙瞬间被刮飞,椰子树的树丛被扫倒成放射线状。 超音速冲击波甚至粉碎包围泳池的厚实玻璃围墙,撞上水泥外壁,然后将能量导向上方。 组成巨蛋屋顶的轻量化钢骨与玻璃板难以承受压力大大地膨账,接著粉碎飞散而出。 就在空中飘散著再次结合的水蒸气与微细玻璃片的情况下,实从巨大的破坏现象中抽回视线,凝视怀中的由美子。 黑发少女用大眼眸直视著实,就像打从最初就没在看爆炸似的。 她的眼尾突然浮现大颗泪珠,嘴唇有如要诉说什么似的颤抖。 *** 就算逃进深度有一公尺以上的水底,还是避不过爆炸的轰音。 有如被铁锤殴打般的冲击袭来,两耳痛得发麻。碎裂的右手也被激痛包覆。然而,跟充满全身的欢喜同暴相比,这根本算不了什么。 中久保透过头顶的水面看见疯狂肆虐的白光,以及它所带来的巨大破坏。 只是小小的一握就有如此威力。 真正的力量终于觉醒了。 被黑家伙逼到走投无路虽然屈辱,如今却可以说这种困境也起了正面的作用。因为自己可以在远比预定行程还快许多的情况下抵达「净化者」的阶段。 不只是空气,连水都已经可以随心所欲地操控。 ──看著吧,一心追求利润不断浪费氧气的愚蠢之徒们。由我来告诉你们,人类的活动对这个世界来说只是灾害吧。 爆炸结束的同时,水面自己朝接近。水从周围流进中久保将水完全分解的地点。 中久保用左手撑住池底,缓缓站起身躯。 加速小女娃应该不留半点痕迹地被抹消了才对,不过潜藏在背后的家伙们或许还活著。也得对那些家伙使用缺氧攻击进行最后一击才行。 中久保一边这样思考,一边凝神望向漂散在空中的水蒸气的另一侧。 在那之后,看见难以置信之物的惊愕令他低声呻吟。 *** 就在某种话语正要从由美子的唇瓣发出前。 视野左侧捕捉到动静,实迅速将视线移过去。 水蒸气渐渐被吹开,那个男人就站在另一侧。 中久保洋介──「发火者」。操纵氧的红宝石之眼。 双颊凹陷,看起来像是教师的知性容貌,无疑就是实在池袋见过的那名男性的脸庞。 脸上虽然刻划著符合年纪的皱纹,却没有枯槁的印象。是映照了在内侧卷动的情感吗?只见锐利双眼寄宿著刺眼光辉。 浮现在那对眼眸的情感从惊愕变成愤怒,接著转变为杀意。对方嘴唇歪斜吼叫著些什么,可是实却听不见。 满是伤痕的右手被举了起来,埋藏在掌心中央的深红色球体迸射出闪光。 *** 为什么? 为什么还活著? 抱住那个小女娃的人是穿著黑硬领学生服的小鬼。虽是初次见到的脸庞,中久保却记得这股氛围。是在池袋遭遇摩托车时坐在后面的家伙。不管怎么凝神观视,小女娃跟小鬼都没受到半点擦伤。 袭击中久保的惊愕,在瞬间变成骇人怒火熊熊燃烧起来。 ──居然拒绝净化者的火焰,不可原谅。 「不可原谅!」 中久保大吼,接著用力伸出碎裂的右手。 他无视激烈痛楚弯曲手指,从黑家伙的周围剥离氧气。 现场卷起风,水蒸气被吹散。 应该用来呼吸的氧气被夺走后,小鬼们会立刻朝水面倒下──应该是这样才对。 然而── 「………………为什么?」 中久保低声沉吟。 小女娃与小鬼仍然一动也不动地直立在泳池的波浪边,连表情都没有改变。浮现在四颗眼瞳里的严肃光彩没有丝毫动摇。 「为什么啊啊啊啊啊!」 中久保厉声嘶吼,使尽所有力气握紧右手。 然而,就在五指紧紧固定住前,强烈至极的抵抗感令整个右臂发出压辗声。 好硬,握不下去。 这是至今为止未曾感受过的,绝对的拒绝。只有微微围住两名黑家伙的空间完全切断了中久保的支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无论怎么吼叫,怎么仰起身躯,右手都握不下去。 不可能,这是不可能的事。 所有氧气应该都是中久保的同伴才对。应该会让他任意驱动、分解、结合、审判人类才对。然而却是如此。 中久保感觉在血管来回窜流的怒火中──产生了很细微,极细微的冰凉寒气。 这是……恐惧…………? 就在此时,小鬼将右脚向前踏出一步。 *** 电击棒跟刀子都不晓得飞到哪里去了。 然而,实却明白已经不需要那些东西。只要踏出脚步踢击地面就行了。 「……用『加速』。」 实如此低喃后,怀中的由美子用力点了头。 他用右脚朝裸露而出的水泥地奋力一踹。 由美子加速了实的这一步── 在隐形防御壳的包裹下,两人就这样猛烈突进。泳池水面在脚边向左右分开,水壁高高地喷起。 超过三十公尺的距离瞬间变成零,实的左肩头狠狠撞上发火者单薄的胸膛。 虽然几乎没有反作用力,还是可以透过壳感受到老人的胸骨与肋骨瞬间遭到粉碎。红宝石之眼从张大的嘴巴拖出一条细细的血线,一直线地被轰飞落至遥远后方的沙滩上。 被抛出去的四肢中,只有右手开始用僵硬的动作缓缓抬起,就像它拥有独立意志似的。寄宿在手掌中央的第三只眼不规则地闪动著红光。 然而,那道光也在不久后变淡消失,右手随之啪哒一声落至沙滩上。 发火者已经一动也不动了,第三只眼也没有失控的样子。 实吐出憋住的气解除壳。在那之后,周围立刻涌来温水哗啦啦地吞没下半身。 「呀!……喂,反正都是要解除,等出了泳池后再解除啦。」 耳畔传出小小的叫声,实连忙道歉。 「啊……对……对不起。」 到这个时候,实总算发现自己仍 然用双臂拥著由美子的背部。 哇啊──脑中虽然这样想,左右两手却无视实的指令,更用力地将纤细身躯拉向身边。 「…………」 虽然听见吸气声,由美子却不打算推开实。 「…………太好了,你没事…………」 实听见从自己嘴巴说出的颤抖声音。 「……我想说如果由美子被弹出壳,只有我毫发无伤的话……不晓得该怎么办。」 短暂的沉默。 回应声中带有些许愕然的语调。 「……咦?你不是有把握才那样做的吗?」 「…………是……是的。大概是一半一半吧……我想……」 「呃…………我说你呀!」 这次由美子用力推开实的胸口,在极近距离瞪向实。 「话说在抱紧的状态下使出壳,如果遭到拒绝的话,我全身的骨头就会立刻啪啦啪啦地折断不是吗?」 「…………啊,是……是呢。」 「真是的……」 紧紧噘起嘴唇后,由美子耸了耸肩,然后露出──虽然带有三分苦笑的成分──微笑。 双臂再次绕向实的背部,毫不客气用力紧紧抱住。在鼻尖互相碰触的距离中,光泽感十足的美唇简短地吐露嗫语声。 「…………不过,谢谢你。」 一边在水中持续拥抱,一边对心想「真想像这样一直抱下去」的自己感到很不可思议。或许有一天连这份记忆都想遗忘的时刻将会到来,实却衷心希望不要变成那样。 由美子被长睫毛妆点著的眼眸,反射水面光芒闪闪发出光辉。略微张张的唇瓣深处可以窥见真珠颗粒般的贝齿── 就在此时── 「喂喂喂,你们两人要放闪到何时呀?」 抱怨般的声音响起的瞬间,空气霹啪一声发出震动。回过神时,实的怀中已经空无一物了。由美子在飞身后退的同时加了速。 实一副蠢样僵在原地,在距离他很遥远的沙滩著地后,由美子满脸通红地用右手指向椰子树的树丛。 「你们在偷看什么啊!揍飞你们喔!」 「啊~好过分。我们可是正面挨了那场爆炸耶~」 一边摇著插了椰子叶的卷发,一边走到沙滩上的人是齐藤奥利维。在他身后也能看见dd满脸贼笑的身影。 潜藏在发火者背后的两人看起来虽然没受到重伤,但爆炸的冲击应该有传到他们那边才对。从奥利维右手中的长剑已经出鞘的事实判断,或许他用能力勉强度过了难关吧。 由美子追向逃跑的奥利维。一边对她露出「真没办法」的表情,dd一边走近仍然倒在地上的发火者。 触碰脖子确认脉搏后,dd从腰际的包包里取出针筒,动作迅速地施打了某种药物。哗啦哗啦地拨开水上了岸后,实轻声询问: 「他……还活著吗?」 「嗯,那种程度的外部冲击是不会让第三只眼持有者当场死亡的。要杀掉的话,就得完全破坏心脏或脑部,不然就是阻绝氧气的供给。就这层意义而论,这家伙正是『第三只眼杀手』呢……有你在真是太好了,空木。」 突如其来的话语让实连忙摇头。 「不,没……没那回事。我只是一股脑的……」 「不要谦虚啦,阿实。」 耳朵的耳麦突然传来教授的声音。 「在这次的作战行动中,从确认敌人身分到识破其能力,乃至于实际战斗,阿实的贡献度都非常高。你真的做得很好。特课里已经没人会质疑你的能力跟觉悟喽。」 一被这么说后,实就反射性地看了奥利维。 似乎听著同一段通讯的「分断者」,在端整脸庞上咧嘴浮现大大的笑容,然后用力伸出竖著大拇指的右手。 张力十足的美声用不逊于大量警笛渐渐接近的音量,响彻在惨遭破坏的室内游泳池。 「good job!」 dd跟由美子同时摇头,就像在说「真受不了」似的。 第十二章 「……久保先生。中久保先生。」 肩膀被轻轻摇动,男人抬起眼皮。 「在这里睡觉会感冒喔。」 声音的主人是身穿白衣的年轻护理师。简短回了句「嗯」后,男子轻轻摇头。虽然觉得作了某种很长又很奇妙的梦,却想不起内容。 目送露出微笑后离去的护理师后,男子在硬沙发上重新坐直身躯。 医院的谈话室依然被懒洋洋的氛围包裹著。开太强的暖气还有零食的气味让这里闷到不行,话虽如此却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 从天花板垂吊下来的大型液晶电视里,八卦节目的名嘴们正用亢奋语气大声嚷嚷。 「……是恐怖攻击啦,新型态的恐怖攻击!那不可能是意外吧,为何泳池会爆炸呢!」 「可是,不是说完全没检测出爆裂物吗?是瓦斯漏气吧?」 「我不是说了游泳池有瓦斯管线吗……………」 画面切换成大型巨蛋屋顶惨遭轰飞的空拍影像。在这周里,那则新闻已经看到厌烦了。而且不管主题乐园是爆炸还是崩塌,他都没有丝毫的兴趣。反正那已经是他一辈子都不会造访的地方了。 对企图强迫家人一起自杀,结果却忝不知耻独自存活的人来说。 男子摇摇头深深地叹气,骨折的肋骨立刻发出刺痛,他皱起了脸庞。 他完全想不起在大井港口连车带人冲进海中,然后被送进这家医院的这三个月内,自己在哪里做了什么事。从被发现时肋骨五根还有胸骨,以及右手骨都惨遭折断的状态而论。可以确定是被卷入了某种事件之中。然而无论怎么绞尽脑汁思考都没有回复记忆的感觉,所以男子早就放弃了。 再次叹气后,男子起身移动至位于谈话室角落装了玻璃的吸菸室。他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打火机跟菸盒,然后叨起一根菸点了火。 深深吸入的烟卡在喉咙里产生刺痛感,简直像是没有记忆的这三个月一直在戒烟似的。不过,不可能有这种事。因为试图强迫家人一起自杀前,他一天要抽两包菸。 呼的一声长长地吐出烟后,男子眺望夹著香菸的右手。 它的样子很凄惨。大部分都被石膏固定,手指以外的地方连动都动不了。现在虽然看不见,手掌上却有一个奇妙的伤痕。中央就像被汤匙刨挖似的有著圆形凹坑。医生说那或许是因为撞上了尖锐物品,不过伤口却又没有穿过手背。 而且── 只要看著这道伤痕,奇妙的失落感就会袭向心中。 那是比起自己对狂买名牌的妻子还有家里蹲的中年儿子的失望,还要强上许多的寂寥感。感觉就像曾经有某个很重要的东西在那边…… 「…………呵。」 男子发出苦笑,从缠著绷带的右手上剥离视线。他朝天花板细细地,长长地吐出烟。 某种旋律般的东西忽然浮现在脑海。 在无意识的情况下,男子用沙哑声音低声哼出歌。 「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 他想不起歌词。 即使如此,男子仍然不厌其烦地追寻著那道旋律。 噜──噜噜,噜噜噜。 配合节奏分裂的烟变成奇妙的形状漂在空中,然后被吸进空气清净机的滤网。 「……久保先生。中久保先生。」 肩膀被轻轻摇动,男人抬起眼皮。 「在这里睡觉会感冒喔。」 声音的主人是身穿白衣的年轻护理师。简短回了句「嗯」后,男子轻轻摇头。虽然觉得作了某种很长又很奇妙的梦,却想不起内容。 目送露出微笑后离去的护理师后,男子在硬沙发上重新坐直身躯。 医院的谈话室依然被懒洋洋的氛围包裹著。开太强的暖气还有零食的气味让这里闷到不行,话虽如此却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 从天花板垂吊下来的大型液晶电视里,八卦节目的名嘴们正用亢奋语气大声嚷嚷。 「……是恐怖攻击啦,新型态的恐怖攻击!那不可能是意外吧,为何泳池会爆炸呢!」 「可是,不是说完全没检测出爆裂物吗?是瓦斯漏气吧?」 「我不是说了游泳池有瓦斯管线吗……………」 画面切换成大型巨蛋屋顶惨遭轰飞的空拍影像。在这周里,那则新闻已经看到厌烦了。而且不管主题乐园是爆炸还是崩塌,他都没有丝毫的兴趣。反正那已经是他一辈子都不会造访的地方了。 对企图强迫家人一起自杀,结果却忝不知耻独自存活的人来说。 男子摇摇头深深地叹气,骨折的肋骨立刻发出刺痛,他皱起了脸庞。 他完全想不起在大井港口连车带人冲进海中,然后被送进这家医院的这三个月内,自己在哪里做了什么事。从被发现时肋骨五根还有胸骨,以及右手骨都惨遭折断的状态而论。可以确定是被卷入了某种事件之中。然而无论怎么绞尽脑汁思考都没有回复记忆的感觉,所以男子早就放弃了。 再次叹气后,男子起身移动至位于谈话室角落装了玻璃的吸菸室。他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打火机跟菸盒,然后叨起一根菸点了火。 深深吸入的烟卡在喉咙里产生刺痛感,简直像是没有记忆的这三个月一直在戒烟似的。不过,不可能有这种事。因为试图强迫家人一起自杀前,他一天要抽两包菸。 呼的一声长长地吐出烟后,男子眺望夹著香菸的右手。 它的样子很凄惨。大部分都被石膏固定,手指以外的地方连动都动不了。现在虽然看不见,手掌上却有一个奇妙的伤痕。中央就像被汤匙刨挖似的有著圆形凹坑。医生说那或许是因为撞上了尖锐物品,不过伤口却又没有穿过手背。 而且── 只要看著这道伤痕,奇妙的失落感就会袭向心中。 那是比起自己对狂买名牌的妻子还有家里蹲的中年儿子的失望,还要强上许多的寂寥感。感觉就像曾经有某个很重要的东西在那边…… 「…………呵。」 男子发出苦笑,从缠著绷带的右手上剥离视线。他朝天花板细细地,长长地吐出烟。 某种旋律般的东西忽然浮现在脑海。 在无意识的情况下,男子用沙哑声音低声哼出歌。 「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 他想不起歌词。 即使如此,男子仍然不厌其烦地追寻著那道旋律。 噜──噜噜,噜噜噜。 配合节奏分裂的烟变成奇妙的形状漂在空中,然后被吸进空气清净机的滤网。 「……久保先生。中久保先生。」 肩膀被轻轻摇动,男人抬起眼皮。 「在这里睡觉会感冒喔。」 声音的主人是身穿白衣的年轻护理师。简短回了句「嗯」后,男子轻轻摇头。虽然觉得作了某种很长又很奇妙的梦,却想不起内容。 目送露出微笑后离去的护理师后,男子在硬沙发上重新坐直身躯。 医院的谈话室依然被懒洋洋的氛围包裹著。开太强的暖气还有零食的气味让这里闷到不行,话虽如此却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 从天花板垂吊下来的大型液晶电视里,八卦节目的名嘴们正用亢奋语气大声嚷嚷。 「……是恐怖攻击啦,新型态的恐怖攻击!那不可能是意外吧,为何泳池会爆炸呢!」 「可是,不是说完全没检测出爆裂物吗?是瓦斯漏气吧?」 「我不是说了游泳池有瓦斯管线吗……………」 画面切换成大型巨蛋屋顶惨遭轰飞的空拍影像。在这周里,那则新闻已经看到厌烦了。而且不管主题乐园是爆炸还是崩塌,他都没有丝毫的兴趣。反正那已经是他一辈子都不会造访的地方了。 对企图强迫家人一起自杀,结果却忝不知耻独自存活的人来说。 男子摇摇头深深地叹气,骨折的肋骨立刻发出刺痛,他皱起了脸庞。 他完全想不起在大井港口连车带人冲进海中,然后被送进这家医院的这三个月内,自己在哪里做了什么事。从被发现时肋骨五根还有胸骨,以及右手骨都惨遭折断的状态而论。可以确定是被卷入了某种事件之中。然而无论怎么绞尽脑汁思考都没有回复记忆的感觉,所以男子早就放弃了。 再次叹气后,男子起身移动至位于谈话室角落装了玻璃的吸菸室。他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打火机跟菸盒,然后叨起一根菸点了火。 深深吸入的烟卡在喉咙里产生刺痛感,简直像是没有记忆的这三个月一直在戒烟似的。不过,不可能有这种事。因为试图强迫家人一起自杀前,他一天要抽两包菸。 呼的一声长长地吐出烟后,男子眺望夹著香菸的右手。 它的样子很凄惨。大部分都被石膏固定,手指以外的地方连动都动不了。现在虽然看不见,手掌上却有一个奇妙的伤痕。中央就像被汤匙刨挖似的有著圆形凹坑。医生说那或许是因为撞上了尖锐物品,不过伤口却又没有穿过手背。 而且── 只要看著这道伤痕,奇妙的失落感就会袭向心中。 那是比起自己对狂买名牌的妻子还有家里蹲的中年儿子的失望,还要强上许多的寂寥感。感觉就像曾经有某个很重要的东西在那边…… 「…………呵。」 男子发出苦笑,从缠著绷带的右手上剥离视线。他朝天花板细细地,长长地吐出烟。 某种旋律般的东西忽然浮现在脑海。 在无意识的情况下,男子用沙哑声音低声哼出歌。 「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 他想不起歌词。 即使如此,男子仍然不厌其烦地追寻著那道旋律。 噜──噜噜,噜噜噜。 配合节奏分裂的烟变成奇妙的形状漂在空中,然后被吸进空气清净机的滤网。 「……久保先生。中久保先生。」 肩膀被轻轻摇动,男人抬起眼皮。 「在这里睡觉会感冒喔。」 声音的主人是身穿白衣的年轻护理师。简短回了句「嗯」后,男子轻轻摇头。虽然觉得作了某种很长又很奇妙的梦,却想不起内容。 目送露出微笑后离去的护理师后,男子在硬沙发上重新坐直身躯。 医院的谈话室依然被懒洋洋的氛围包裹著。开太强的暖气还有零食的气味让这里闷到不行,话虽如此却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 从天花板垂吊下来的大型液晶电视里,八卦节目的名嘴们正用亢奋语气大声嚷嚷。 「……是恐怖攻击啦,新型态的恐怖攻击!那不可能是意外吧,为何泳池会爆炸呢!」 「可是,不是说完全没检测出爆裂物吗?是瓦斯漏气吧?」 「我不是说了游泳池有瓦斯管线吗……………」 画面切换成大型巨蛋屋顶惨遭轰飞的空拍影像。在这周里,那则新闻已经看到厌烦了。而且不管主题乐园是爆炸还是崩塌,他都没有丝毫的兴趣。反正那已经是他一辈子都不会造访的地方了。 对企图强迫家人一起自杀,结果却忝不知耻独自存活的人来说。 男子摇摇头深深地叹气,骨折的肋骨立刻发出刺痛,他皱起了脸庞。 他完全想不起在大井港口连车带人冲进海中,然后被送进这家医院的这三个月内,自己在哪里做了什么事。从被发现时肋骨五根还有胸骨,以及右手骨都惨遭折断的状态而论。可以确定是被卷入了某种事件之中。然而无论怎么绞尽脑汁思考都没有回复记忆的感觉,所以男子早就放弃了。 再次叹气后,男子起身移动至位于谈话室角落装了玻璃的吸菸室。他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打火机跟菸盒,然后叨起一根菸点了火。 深深吸入的烟卡在喉咙里产生刺痛感,简直像是没有记忆的这三个月一直在戒烟似的。不过,不可能有这种事。因为试图强迫家人一起自杀前,他一天要抽两包菸。 呼的一声长长地吐出烟后,男子眺望夹著香菸的右手。 它的样子很凄惨。大部分都被石膏固定,手指以外的地方连动都动不了。现在虽然看不见,手掌上却有一个奇妙的伤痕。中央就像被汤匙刨挖似的有著圆形凹坑。医生说那或许是因为撞上了尖锐物品,不过伤口却又没有穿过手背。 而且── 只要看著这道伤痕,奇妙的失落感就会袭向心中。 那是比起自己对狂买名牌的妻子还有家里蹲的中年儿子的失望,还要强上许多的寂寥感。感觉就像曾经有某个很重要的东西在那边…… 「…………呵。」 男子发出苦笑,从缠著绷带的右手上剥离视线。他朝天花板细细地,长长地吐出烟。 某种旋律般的东西忽然浮现在脑海。 在无意识的情况下,男子用沙哑声音低声哼出歌。 「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 他想不起歌词。 即使如此,男子仍然不厌其烦地追寻著那道旋律。 噜──噜噜,噜噜噜。 配合节奏分裂的烟变成奇妙的形状漂在空中,然后被吸进空气清净机的滤网。 「……久保先生。中久保先生。」 肩膀被轻轻摇动,男人抬起眼皮。 「在这里睡觉会感冒喔。」 声音的主人是身穿白衣的年轻护理师。简短回了句「嗯」后,男子轻轻摇头。虽然觉得作了某种很长又很奇妙的梦,却想不起内容。 目送露出微笑后离去的护理师后,男子在硬沙发上重新坐直身躯。 医院的谈话室依然被懒洋洋的氛围包裹著。开太强的暖气还有零食的气味让这里闷到不行,话虽如此却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 从天花板垂吊下来的大型液晶电视里,八卦节目的名嘴们正用亢奋语气大声嚷嚷。 「……是恐怖攻击啦,新型态的恐怖攻击!那不可能是意外吧,为何泳池会爆炸呢!」 「可是,不是说完全没检测出爆裂物吗?是瓦斯漏气吧?」 「我不是说了游泳池有瓦斯管线吗……………」 画面切换成大型巨蛋屋顶惨遭轰飞的空拍影像。在这周里,那则新闻已经看到厌烦了。而且不管主题乐园是爆炸还是崩塌,他都没有丝毫的兴趣。反正那已经是他一辈子都不会造访的地方了。 对企图强迫家人一起自杀,结果却忝不知耻独自存活的人来说。 男子摇摇头深深地叹气,骨折的肋骨立刻发出刺痛,他皱起了脸庞。 他完全想不起在大井港口连车带人冲进海中,然后被送进这家医院的这三个月内,自己在哪里做了什么事。从被发现时肋骨五根还有胸骨,以及右手骨都惨遭折断的状态而论。可以确定是被卷入了某种事件之中。然而无论怎么绞尽脑汁思考都没有回复记忆的感觉,所以男子早就放弃了。 再次叹气后,男子起身移动至位于谈话室角落装了玻璃的吸菸室。他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打火机跟菸盒,然后叨起一根菸点了火。 深深吸入的烟卡在喉咙里产生刺痛感,简直像是没有记忆的这三个月一直在戒烟似的。不过,不可能有这种事。因为试图强迫家人一起自杀前,他一天要抽两包菸。 呼的一声长长地吐出烟后,男子眺望夹著香菸的右手。 它的样子很凄惨。大部分都被石膏固定,手指以外的地方连动都动不了。现在虽然看不见,手掌上却有一个奇妙的伤痕。中央就像被汤匙刨挖似的有著圆形凹坑。医生说那或许是因为撞上了尖锐物品,不过伤口却又没有穿过手背。 而且── 只要看著这道伤痕,奇妙的失落感就会袭向心中。 那是比起自己对狂买名牌的妻子还有家里蹲的中年儿子的失望,还要强上许多的寂寥感。感觉就像曾经有某个很重要的东西在那边…… 「…………呵。」 男子发出苦笑,从缠著绷带的右手上剥离视线。他朝天花板细细地,长长地吐出烟。 某种旋律般的东西忽然浮现在脑海。 在无意识的情况下,男子用沙哑声音低声哼出歌。 「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 他想不起歌词。 即使如此,男子仍然不厌其烦地追寻著那道旋律。 噜──噜噜,噜噜噜。 配合节奏分裂的烟变成奇妙的形状漂在空中,然后被吸进空气清净机的滤网。 「……久保先生。中久保先生。」 肩膀被轻轻摇动,男人抬起眼皮。 「在这里睡觉会感冒喔。」 声音的主人是身穿白衣的年轻护理师。简短回了句「嗯」后,男子轻轻摇头。虽然觉得作了某种很长又很奇妙的梦,却想不起内容。 目送露出微笑后离去的护理师后,男子在硬沙发上重新坐直身躯。 医院的谈话室依然被懒洋洋的氛围包裹著。开太强的暖气还有零食的气味让这里闷到不行,话虽如此却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 从天花板垂吊下来的大型液晶电视里,八卦节目的名嘴们正用亢奋语气大声嚷嚷。 「……是恐怖攻击啦,新型态的恐怖攻击!那不可能是意外吧,为何泳池会爆炸呢!」 「可是,不是说完全没检测出爆裂物吗?是瓦斯漏气吧?」 「我不是说了游泳池有瓦斯管线吗……………」 画面切换成大型巨蛋屋顶惨遭轰飞的空拍影像。在这周里,那则新闻已经看到厌烦了。而且不管主题乐园是爆炸还是崩塌,他都没有丝毫的兴趣。反正那已经是他一辈子都不会造访的地方了。 对企图强迫家人一起自杀,结果却忝不知耻独自存活的人来说。 男子摇摇头深深地叹气,骨折的肋骨立刻发出刺痛,他皱起了脸庞。 他完全想不起在大井港口连车带人冲进海中,然后被送进这家医院的这三个月内,自己在哪里做了什么事。从被发现时肋骨五根还有胸骨,以及右手骨都惨遭折断的状态而论。可以确定是被卷入了某种事件之中。然而无论怎么绞尽脑汁思考都没有回复记忆的感觉,所以男子早就放弃了。 再次叹气后,男子起身移动至位于谈话室角落装了玻璃的吸菸室。他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打火机跟菸盒,然后叨起一根菸点了火。 深深吸入的烟卡在喉咙里产生刺痛感,简直像是没有记忆的这三个月一直在戒烟似的。不过,不可能有这种事。因为试图强迫家人一起自杀前,他一天要抽两包菸。 呼的一声长长地吐出烟后,男子眺望夹著香菸的右手。 它的样子很凄惨。大部分都被石膏固定,手指以外的地方连动都动不了。现在虽然看不见,手掌上却有一个奇妙的伤痕。中央就像被汤匙刨挖似的有著圆形凹坑。医生说那或许是因为撞上了尖锐物品,不过伤口却又没有穿过手背。 而且── 只要看著这道伤痕,奇妙的失落感就会袭向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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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的样子很凄惨。大部分都被石膏固定,手指以外的地方连动都动不了。现在虽然看不见,手掌上却有一个奇妙的伤痕。中央就像被汤匙刨挖似的有著圆形凹坑。医生说那或许是因为撞上了尖锐物品,不过伤口却又没有穿过手背。 而且── 只要看著这道伤痕,奇妙的失落感就会袭向心中。 那是比起自己对狂买名牌的妻子还有家里蹲的中年儿子的失望,还要强上许多的寂寥感。感觉就像曾经有某个很重要的东西在那边…… 「…………呵。」 男子发出苦笑,从缠著绷带的右手上剥离视线。他朝天花板细细地,长长地吐出烟。 某种旋律般的东西忽然浮现在脑海。 在无意识的情况下,男子用沙哑声音低声哼出歌。 「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 他想不起歌词。 即使如此,男子仍然不厌其烦地追寻著那道旋律。 噜──噜噜,噜噜噜。 配合节奏分裂的烟变成奇妙的形状漂在空中,然后被吸进空气清净机的滤网。 「……久保先生。中久保先生。」 肩膀被轻轻摇动,男人抬起眼皮。 「在这里睡觉会感冒喔。」 声音的主人是身穿白衣的年轻护理师。简短回了句「嗯」后,男子轻轻摇头。虽然觉得作了某种很长又很奇妙的梦,却想不起内容。 目送露出微笑后离去的护理师后,男子在硬沙发上重新坐直身躯。 医院的谈话室依然被懒洋洋的氛围包裹著。开太强的暖气还有零食的气味让这里闷到不行,话虽如此却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 从天花板垂吊下来的大型液晶电视里,八卦节目的名嘴们正用亢奋语气大声嚷嚷。 「……是恐怖攻击啦,新型态的恐怖攻击!那不可能是意外吧,为何泳池会爆炸呢!」 「可是,不是说完全没检测出爆裂物吗?是瓦斯漏气吧?」 「我不是说了游泳池有瓦斯管线吗……………」 画面切换成大型巨蛋屋顶惨遭轰飞的空拍影像。在这周里,那则新闻已经看到厌烦了。而且不管主题乐园是爆炸还是崩塌,他都没有丝毫的兴趣。反正那已经是他一辈子都不会造访的地方了。 对企图强迫家人一起自杀,结果却忝不知耻独自存活的人来说。 男子摇摇头深深地叹气,骨折的肋骨立刻发出刺痛,他皱起了脸庞。 他完全想不起在大井港口连车带人冲进海中,然后被送进这家医院的这三个月内,自己在哪里做了什么事。从被发现时肋骨五根还有胸骨,以及右手骨都惨遭折断的状态而论。可以确定是被卷入了某种事件之中。然而无论怎么绞尽脑汁思考都没有回复记忆的感觉,所以男子早就放弃了。 再次叹气后,男子起身移动至位于谈话室角落装了玻璃的吸菸室。他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打火机跟菸盒,然后叨起一根菸点了火。 深深吸入的烟卡在喉咙里产生刺痛感,简直像是没有记忆的这三个月一直在戒烟似的。不过,不可能有这种事。因为试图强迫家人一起自杀前,他一天要抽两包菸。 呼的一声长长地吐出烟后,男子眺望夹著香菸的右手。 它的样子很凄惨。大部分都被石膏固定,手指以外的地方连动都动不了。现在虽然看不见,手掌上却有一个奇妙的伤痕。中央就像被汤匙刨挖似的有著圆形凹坑。医生说那或许是因为撞上了尖锐物品,不过伤口却又没有穿过手背。 而且── 只要看著这道伤痕,奇妙的失落感就会袭向心中。 那是比起自己对狂买名牌的妻子还有家里蹲的中年儿子的失望,还要强上许多的寂寥感。感觉就像曾经有某个很重要的东西在那边…… 「…………呵。」 男子发出苦笑,从缠著绷带的右手上剥离视线。他朝天花板细细地,长长地吐出烟。 某种旋律般的东西忽然浮现在脑海。 在无意识的情况下,男子用沙哑声音低声哼出歌。 「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 他想不起歌词。 即使如此,男子仍然不厌其烦地追寻著那道旋律。 噜──噜噜,噜噜噜。 配合节奏分裂的烟变成奇妙的形状漂在空中,然后被吸进空气清净机的滤网。 「……久保先生。中久保先生。」 肩膀被轻轻摇动,男人抬起眼皮。 「在这里睡觉会感冒喔。」 声音的主人是身穿白衣的年轻护理师。简短回了句「嗯」后,男子轻轻摇头。虽然觉得作了某种很长又很奇妙的梦,却想不起内容。 目送露出微笑后离去的护理师后,男子在硬沙发上重新坐直身躯。 医院的谈话室依然被懒洋洋的氛围包裹著。开太强的暖气还有零食的气味让这里闷到不行,话虽如此却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 从天花板垂吊下来的大型液晶电视里,八卦节目的名嘴们正用亢奋语气大声嚷嚷。 「……是恐怖攻击啦,新型态的恐怖攻击!那不可能是意外吧,为何泳池会爆炸呢!」 「可是,不是说完全没检测出爆裂物吗?是瓦斯漏气吧?」 「我不是说了游泳池有瓦斯管线吗……………」 画面切换成大型巨蛋屋顶惨遭轰飞的空拍影像。在这周里,那则新闻已经看到厌烦了。而且不管主题乐园是爆炸还是崩塌,他都没有丝毫的兴趣。反正那已经是他一辈子都不会造访的地方了。 对企图强迫家人一起自杀,结果却忝不知耻独自存活的人来说。 男子摇摇头深深地叹气,骨折的肋骨立刻发出刺痛,他皱起了脸庞。 他完全想不起在大井港口连车带人冲进海中,然后被送进这家医院的这三个月内,自己在哪里做了什么事。从被发现时肋骨五根还有胸骨,以及右手骨都惨遭折断的状态而论。可以确定是被卷入了某种事件之中。然而无论怎么绞尽脑汁思考都没有回复记忆的感觉,所以男子早就放弃了。 再次叹气后,男子起身移动至位于谈话室角落装了玻璃的吸菸室。他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打火机跟菸盒,然后叨起一根菸点了火。 深深吸入的烟卡在喉咙里产生刺痛感,简直像是没有记忆的这三个月一直在戒烟似的。不过,不可能有这种事。因为试图强迫家人一起自杀前,他一天要抽两包菸。 呼的一声长长地吐出烟后,男子眺望夹著香菸的右手。 它的样子很凄惨。大部分都被石膏固定,手指以外的地方连动都动不了。现在虽然看不见,手掌上却有一个奇妙的伤痕。中央就像被汤匙刨挖似的有著圆形凹坑。医生说那或许是因为撞上了尖锐物品,不过伤口却又没有穿过手背。 而且── 只要看著这道伤痕,奇妙的失落感就会袭向心中。 那是比起自己对狂买名牌的妻子还有家里蹲的中年儿子的失望,还要强上许多的寂寥感。感觉就像曾经有某个很重要的东西在那边…… 「…………呵。」 男子发出苦笑,从缠著绷带的右手上剥离视线。他朝天花板细细地,长长地吐出烟。 某种旋律般的东西忽然浮现在脑海。 在无意识的情况下,男子用沙哑声音低声哼出歌。 「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 他想不起歌词。 即使如此,男子仍然不厌其烦地追寻著那道旋律。 噜──噜噜,噜噜噜。 配合节奏分裂的烟变成奇妙的形状漂在空中,然后被吸进空气清净机的滤网。 后记 感谢各位读了我二〇一五年的第一本书《绝对的孤独者》第二集。note 1.注:此指日版出版进度 哎呀,不过已经是二〇一五年了吗……我出第一本书时是二〇〇九年二月,所以从出道算起到这本书的发售日整整过了六年,但在印象上却是只有一转眼呢。按照这种状况下去,好像总有一天会追上「绝对孤独」剧中的年份二〇一九年呢。希望现实世界的消费税不要变成百分之十二! 跟故事有关的部分也提一下吧(注意以下有剧透),剧情从这个「发火者」篇开始正式上了轨道。实同学参加的「特课」总部与成员都会在本集中明朗化,另一方面,敌人红宝石之眼阵营也若隐若现地露出了姿态。在本书开头的部分中,特课实质的指挥官「教授」有提到第三只眼以原子层级操作物体的力量,所以我想稍微谈一下这个部分。 去年我有去筑波市参观「高能加速器研究机构kek」,不过对分子跟原子,还有基本粒子的世界知道得愈多,就愈是感到一头雾水呢!您现在拿的这本书的书衣摸起来虽然平平滑滑的,不过放大到原子层级的话,它却是由碳跟氢以及金属元素这些一粒一粒的东西组成的团块。再放大的话,就会搞不懂构成原子核的电子跟质子还有中子到底存在于何处……就是这种「到底是怎样啊」的感觉。 现今正以kek为中心,进行著「国际直线加速器」的建设计画。那是使用全长三十公里又长又大的地下隧道加速电子与正电子,并且让它们相撞的世界最大级粒子加速器。本来不用这种大规模的手段,就无法观测基本粒子的世界,不过所谓的第三只眼,就是可看可触碰,或是操作这种事物呢。在第二集中登场的发火者先生也一样,明明如果他不要计画什么东京大爆炸,而是成立一个分解水制造氢气的公司的话,就能赚大钱的说…… 我离题了。总之就像这样,我想把《绝对的孤独者》用「理化战斗」风格的故事形式写下去。作者是绝对的文组人,所以我想应该会写出错误百出的内容,到时候还请大家用推特之类的方式偷偷告诉我喔! 将陆续登场的新角色魅力十足地画出来的シメジ老师,为了引出角色魅力而操了许多心的三木责编,本集也承蒙两位照顾了!还有各位读者,二〇一五年也请多多指教! 二〇一五年一月某日 川原砾 感谢各位读了我二〇一五年的第一本书《绝对的孤独者》第二集。note 1.注:此指日版出版进度 哎呀,不过已经是二〇一五年了吗……我出第一本书时是二〇〇九年二月,所以从出道算起到这本书的发售日整整过了六年,但在印象上却是只有一转眼呢。按照这种状况下去,好像总有一天会追上「绝对孤独」剧中的年份二〇一九年呢。希望现实世界的消费税不要变成百分之十二! 跟故事有关的部分也提一下吧(注意以下有剧透),剧情从这个「发火者」篇开始正式上了轨道。实同学参加的「特课」总部与成员都会在本集中明朗化,另一方面,敌人红宝石之眼阵营也若隐若现地露出了姿态。在本书开头的部分中,特课实质的指挥官「教授」有提到第三只眼以原子层级操作物体的力量,所以我想稍微谈一下这个部分。 去年我有去筑波市参观「高能加速器研究机构kek」,不过对分子跟原子,还有基本粒子的世界知道得愈多,就愈是感到一头雾水呢!您现在拿的这本书的书衣摸起来虽然平平滑滑的,不过放大到原子层级的话,它却是由碳跟氢以及金属元素这些一粒一粒的东西组成的团块。再放大的话,就会搞不懂构成原子核的电子跟质子还有中子到底存在于何处……就是这种「到底是怎样啊」的感觉。 现今正以kek为中心,进行著「国际直线加速器」的建设计画。那是使用全长三十公里又长又大的地下隧道加速电子与正电子,并且让它们相撞的世界最大级粒子加速器。本来不用这种大规模的手段,就无法观测基本粒子的世界,不过所谓的第三只眼,就是可看可触碰,或是操作这种事物呢。在第二集中登场的发火者先生也一样,明明如果他不要计画什么东京大爆炸,而是成立一个分解水制造氢气的公司的话,就能赚大钱的说…… 我离题了。总之就像这样,我想把《绝对的孤独者》用「理化战斗」风格的故事形式写下去。作者是绝对的文组人,所以我想应该会写出错误百出的内容,到时候还请大家用推特之类的方式偷偷告诉我喔! 将陆续登场的新角色魅力十足地画出来的シメジ老师,为了引出角色魅力而操了许多心的三木责编,本集也承蒙两位照顾了!还有各位读者,二〇一五年也请多多指教! 二〇一五年一月某日 川原砾 感谢各位读了我二〇一五年的第一本书《绝对的孤独者》第二集。note 1.注:此指日版出版进度 哎呀,不过已经是二〇一五年了吗……我出第一本书时是二〇〇九年二月,所以从出道算起到这本书的发售日整整过了六年,但在印象上却是只有一转眼呢。按照这种状况下去,好像总有一天会追上「绝对孤独」剧中的年份二〇一九年呢。希望现实世界的消费税不要变成百分之十二! 跟故事有关的部分也提一下吧(注意以下有剧透),剧情从这个「发火者」篇开始正式上了轨道。实同学参加的「特课」总部与成员都会在本集中明朗化,另一方面,敌人红宝石之眼阵营也若隐若现地露出了姿态。在本书开头的部分中,特课实质的指挥官「教授」有提到第三只眼以原子层级操作物体的力量,所以我想稍微谈一下这个部分。 去年我有去筑波市参观「高能加速器研究机构kek」,不过对分子跟原子,还有基本粒子的世界知道得愈多,就愈是感到一头雾水呢!您现在拿的这本书的书衣摸起来虽然平平滑滑的,不过放大到原子层级的话,它却是由碳跟氢以及金属元素这些一粒一粒的东西组成的团块。再放大的话,就会搞不懂构成原子核的电子跟质子还有中子到底存在于何处……就是这种「到底是怎样啊」的感觉。 现今正以kek为中心,进行著「国际直线加速器」的建设计画。那是使用全长三十公里又长又大的地下隧道加速电子与正电子,并且让它们相撞的世界最大级粒子加速器。本来不用这种大规模的手段,就无法观测基本粒子的世界,不过所谓的第三只眼,就是可看可触碰,或是操作这种事物呢。在第二集中登场的发火者先生也一样,明明如果他不要计画什么东京大爆炸,而是成立一个分解水制造氢气的公司的话,就能赚大钱的说…… 我离题了。总之就像这样,我想把《绝对的孤独者》用「理化战斗」风格的故事形式写下去。作者是绝对的文组人,所以我想应该会写出错误百出的内容,到时候还请大家用推特之类的方式偷偷告诉我喔! 将陆续登场的新角色魅力十足地画出来的シメジ老师,为了引出角色魅力而操了许多心的三木责编,本集也承蒙两位照顾了!还有各位读者,二〇一五年也请多多指教! 二〇一五年一月某日 川原砾 感谢各位读了我二〇一五年的第一本书《绝对的孤独者》第二集。note 1.注:此指日版出版进度 哎呀,不过已经是二〇一五年了吗……我出第一本书时是二〇〇九年二月,所以从出道算起到这本书的发售日整整过了六年,但在印象上却是只有一转眼呢。按照这种状况下去,好像总有一天会追上「绝对孤独」剧中的年份二〇一九年呢。希望现实世界的消费税不要变成百分之十二! 跟故事有关的部分也提一下吧(注意以下有剧透),剧情从这个「发火者」篇开始正式上了轨道。实同学参加的「特课」总部与成员都会在本集中明朗化,另一方面,敌人红宝石之眼阵营也若隐若现地露出了姿态。在本书开头的部分中,特课实质的指挥官「教授」有提到第三只眼以原子层级操作物体的力量,所以我想稍微谈一下这个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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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高五十公尺,长宽各三十五公尺的立方体。脏污的灰色外壁上没有半道窗户。乍看之下虽然只是表面平坦的水泥块,不过光是像这样用肉眼看著它,就会感受到心理层面上的窒息感。 这是为何呢,因为那座建筑物是东京湾核能发电厂一号机的核子反应炉建筑。 而且,实跟站在身旁的由美子对话时,还得刻意使用通话器的理由。 就是因为两人身上装备著封入钨薄片的辐射线防护服。 东京湾核电厂是盖在内房海浦新生地上面的核能发电厂。它采用了当时被称之为第三代的最新型沸水反应炉,各界虽期待它能代替林立在湾岸的火力发电厂,却因为八年前──二〇一一年夏天发生的,芮氏地震规模七?八的「浦贺水道大地震」而引发了严重的事故。 原子炉建筑因海啸与地层下陷而淹水,失去所有电源后,紧急炉心冷却装置也失去作用,最后导致炉心熔毁。幸好水泥建筑体悻免于大规模的破损,但内部与周围腹地却被高浓度的辐射性物质污染,即使到了二〇一九年的现在,废炉工程仍然迟迟没有进展。 核反应炉安全壳底部融化,所以根据推测核燃料碎片可能掉了下去,不过实际状况如何却不得而知。为了打破这种僵局,上星期原子力保安院与东都电力投入了新兵器。那是不需要人类藉由有线或无线形式进行操控,完全自律型的探索机器人。 投注巨额预算制造出来的机器人抵达了破损的安全壳底部,却在那边发生某种麻烦而讯号中断无法返航。要回收它的话只能制造出二号机,但高层却推测这样还是有可能再次发生意外事故,所以预算没能得到批准。就在大家快要走投无路时,却有如搞错对象似的进行了厚劳省所提出的极机密提案。 当然,实并不知道实际的官方文书是怎样,但他可以想像出内容。大概是官僚还是政治家把特课──也就是「厚生劳働省安全卫生部特别课」当成争权夺利的筹码,在赤坂附近的料亭交换了「我想我们的『特课』有办法回收机器人,就算你欠我一份人情吧」之类的对话吧。 而且厚劳省的超高层人士对率领特课的冰见课长下达指令,身为指挥官的伊佐理理教授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后,实跟由美子才于二〇一九十二月二十八日星期六造访了东京湾核电厂。 「……话说回来,虽然是第一次穿,不过这东西比我做好觉悟后所想的还难穿呢。」 由美子一边触碰浓灰色的防护服表面布料,一边再次抱怨。 「硬邦邦又粗粗的,穿起来又闷热,面罩也绑得很紧,总觉得有种橡胶臭味,而且一点也不可爱。」 怨言虽多,对重量的不满却没有包含在里面。这让实不由得在高机能面罩下露出微笑。 与单单只是隔绝辐射性物质的普通防护服不同,这套防护装可以在某种程度下阻隔辐射线,所以重量高达七十公斤。寄生在两人身上的「第三只眼」可以将肌力提升至常人的数倍之上,所以穿著它是可以移动没错,但并不是感受不到重量……应该说比起这一点,穿起来的感觉与味道只不过是芝麻蒜皮的小问题。 之所以没有针对最难受的部分表达不满,是因为由美子虽然东抱怨一句西抱怨一句,却也明白这次任务的重要性吧。大地震已经过了八年,核电厂事故感觉起来也完全变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但它无疑仍是这个国家所背负的最大级试练。说不定跟来自宇宙的未知灾厄第三只眼祸害同等级。 「欸,你在笑什么啊。」 这种话语突然从通话器飞入耳中,实连忙摇摇头。 「我……我没笑喔。」 「是吗?那就好……可是还真慢呢,明明说只要在这边等就会有车子来迎接,可是都已经过五分钟了耶。」 「对啊……」 实再次透过护目镜的铅玻璃环视周围。 两人站在变成整理作业司令室的抗震重点大楼正面的出入口。这里离核能反应炉建筑很远,所以空间辐射量很低,即使如此装在左腕上的腕部电脑(有著这种名称,加上固定带的防水智慧型手机)的画面上还是显示著每小时五微西弗的数值。「不会立即影响到健康的数字」。虽然防护服应该会阻隔大部分的辐射线,但就心情而论还是令人忐忑不安。 「那个……刚才我也讲过,由美子同学可以在这栋建筑物等待喔。」 实放下左手对同僚如此说道后,对方立刻传回意料之中的答案: 「我不要。那么一来,不就不晓得干嘛来这里了。」 「可是,说到底毕竟只有我一人会进入屋里……」 「那栋建筑物里面情况如何,谁也不晓得喔。万一发生意外的话,得要有人过去救你才行,能做到这种事的人不是只有我吗?」 的确,能将两人份的防护服还有实的体重,合计将近两百公斤的重量搬出来的人,只有由美子这个第三只眼持有者。然而她的话语听起来却有点像是「拯救公主殿下的骑士」,这让实微微感到害羞,所以他故意在面罩底下清了清喉咙。就在此时── 「……欸,我刚才只是陈述事实而已喔!」 如此宣言的同时,由美子不是用肘击,而是用肘钨击狠狠钻进实的右臂。 自从与由美子相遇后,时间很快过了将近三周,不过实仍然不晓得这种时候该如何反应才好,所以他拚命找寻著字眼。不过该说是运气不错吗,在实开口说些什么前,就有粗野的引擎声从停车场那边接近而来。 「啊,你看,车子好像终于过来……了……」 实的声音之所以减速,是因为停在面前的车辆不是将两人从东京载来这里的厚劳省迷你厢型车,而是涂成橄榄绿的大型越野车。 「这是怎样……自卫队?」 从驾驶座窗口突然探出脸庞的驾驶,其穿著打扮肯定了由美子的低喃。 从防护面罩到防护服这边虽然跟两人一样,头上却戴著钢盔式头盔,而且这些装备全是迷彩花纹。在日本,除了自卫队以外不可能有人拥有这种装备。 驾驶用右手确实地行礼后,用那只手催促两人坐上后座。 实与由美子互望了一眼后,不得已听从了指示。他绕过应该被称为「高机动车」的大型车后面,打开左右开启的后车门,将右脚放在踏台上面嘿咻一声坐进车内。 长椅是有如电车般是左右互望的形式。两人并肩坐在长椅上面后,车子立刻 让柴油引擎发出吵闹的低吼声开始前进。 也许是平常就有大量工程车辆在这边来来回回之故吧,道路道处都有裂缝跟凹陷处。高机动车的大直径轮胎每次越过路面的间隙,就会透过薄薄的座垫传来不小的冲击。 核电厂腹地内完全看不到植树,取而代之的是地面用砂浆抹平的无趣景色,也许是因为年末之故吧,这里没有作业员的身影。道路右侧整齐地排列著污水槽,虽然在电视与网路上看过许多次,不过像这样亲眼见到实物,仍会被它的巨大程度所震慑。在灰色的冬季天空下,车子缓缓在有点非现实的空间里前进著。 对话器突然传来小小的电子音,实望向左手腕的腕部电脑。 上面显示著要求新配对的讯息,所以实跟由美子同时压下了同意钮,左耳立刻流入不逊色于引擎声的吵闹声音。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穿这个很花时间呢~」 说话的人似乎不是驾驶,而是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人物。对方果然也全身穿戴著迷彩花纹的装备,所以看不见脸庞。不过从体格,更重要的是从声音判断,对方恐怕……不,肯定是女性。 当然,也有很多女性的自卫官,但她的口气听起来实在不像。就在实哑口无言之际,由美子用有些带刺的声音提出反驳: 「我们这边有按照预定抵达,所以你们应该有充分的时间可以准备才对……而且在说这个之前,你们是什么人呢?」 「啊哈,讨厌啦~真可怕吶~」 啪叽。 感受到由美子的怒气量表又提升一个档次的气息,实连忙插入两人的通话。 「那个,我们隶属于厚劳省的安全卫生部特别课,代号是『孤独者』跟『加速者』。可以请教你们的所属单位吗?」 「喔~跟传闻的一样是认真小弟呢~」 「…………」 这该不会是在故意挑衅吧──实开始有了这种感觉,却想不出负责领路的自卫队员有什么理由要做出这种举动。实在防护服中歪头露出困惑表情后,隔壁的由美子从座位上微微撑起腰部。发出锐利又短促的呼吸声后,通话器接著流出增加硬度的声音。 「你们该不会是……『红色』吧……」 「咦……!」 实大吃一惊,来回看著由美子跟副驾驶座上的自卫队员。 红色──这个暗号所指示的存在就只有一个。那就是被来自外太空的球形生命体,通称「第三只眼」的东西所寄生的人类之中,身上寄宿著赤红球体的人们──也就是「红色第三只眼持有者【ruby eye】」。他们被植入了冲动,会渴望袭击跟自己同样是人类的人们。 「黑色第三只眼持有者【jet eye】」受到黑色球体寄生,被赐予了与红色战斗的宿命。而由美子与实他们这些黑色第三只眼持有者,辨视红宝石之眼最简单的手段就是嗅觉。红色会释放出令人联想到大型肉食野兽般凶猛又野蛮的气味。那股气味在能力发动时会达到最大值,不过待在同一辆车里的话,就算没使用力量应该也能微微感觉到才对。 实急忙从鼻子吸入空气。然而嗅觉细胞捕捉到的却只有全新防护面罩发出的橡胶臭味。是面罩的活性碳过滤器连红色的味道都能吸附,或是由美子太武断了呢── 小孩子般的轻笑声打破紧绷的氛围。 「小加速的直觉不错嘛~」 话刚说完,由美子立刻用左手拉下防护服的前拉炼,让右手滑入怀中。不过从那边抽出某物──按照实的预料,会是高输出功率电击枪或是自动手枪其中之一前──有新的声音插入通话之中。 「我们是自卫队陆上幕僚部运用支援情报部特别行动队的人。」 发言的人是握著大方向盘的驾驶吧。他将面罩固定在行进方向上,用略微沙哑的低音继续说道: 「在下是锦田,坐隔壁的是柿成。虽然没有代号,不过是你们那边的同伴喔,特课的先生小姐。」 由美子的右手倏然停止。然而她没有放开握在拉炼里面的某物,用尖锐的声音反问: 「同伴……?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这种意思喽~」 再次口齿不清的发音如此说道后,名为柿城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女性自卫队员,从前座中间探出身躯。她跟由美子一样拉下迷彩防护服前面的拉炼,不过她并未取出某物,而是用双手左右敞开防护衣前面的部分。 防护服下面只有贴身的橄榄色背心,分量十足的胸部形状显露而出。由美子哑口无言,实则是慌张地准备错开视线,不过察觉到在乳沟间发光的事物后,他瞪大双眼。 挂在脖子上的银色身分识别证【dog tag】下方,略微晒黑的肌肤上埋藏著漆黑色的球体。简直像是生物眼球般的它,无疑跟实与由美子所拥有的东西一样,是黑色的第三只眼。 「……你们也是『煤玉之眼』吗……?」 「就是这么一回事哟~」 用悠哉语调表示肯定后,柿成拉回身躯在座位上重新坐好。 由美子从怀中拉出空著的右手,然后拉上防护服的拉炼。有如在等待这个动作似的,锦田再次发言: 「请称呼我们为『分队』,特课的先生小姐。今天我们负责保卫你们,时间虽然短暂,还是请两位多多指教。」 「请……请多多指教。」 反射性地如此回答,实一边在脑袋里重复刚才听见的组织名称。 自卫队,陆上幕僚监部,运用支援情报部,特别行动队──简称「分队」。比实隶属的特课全名厚生劳働省安全卫生部特别课还要多出八个字。虽然也不是名字愈长愈伟大,不过自卫队里似乎也有跟特课一样的煤玉之眼集团。这个事实让实受到不少冲击,所以他将脸凑近沉默不语的伙伴。 「那个……由,不对,加速者知道吗?自卫队里有煤玉之眼的组织……」 过了半晌,通话器流曳出愕然的声音。 「我说孤独者啊,我们在用无线通话,就算说悄悄话也没意义喔。」 经她这么一说,的确正是如此。柿成队员在副驾驶座上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由美子不悦地用鼻子哼了一声后,对腕部电脑进行操作。 再次发出的电子音,告知了与前座之间的通讯频道暂时中断的事实。隔了半晌后,对话器流曳出由美子认真意味增加的声音。 「是有听过传闻呢。就是在政府内部,有另一支跟我们不一样的队伍……可是我不知道那就是自卫队。」 「……也就是说他们……分队这支队伍只集合了被黑色第三只眼寄生的自卫队员喽?」 「那可不一定呢……就算自卫官有二十万人以上,还是比一个新宿区的人口还要少许多喔。从东京都市圈收集而来的特课成员也只有八人。考量到这一点,出现在自卫队内的第三只眼寄生者数量,实在不可能多到有办法组成能有效运作的队伍。大概像我们一样,大部分都是从组织外部找来的人吧。」 「原来如此……」 跟实一样才刚刚被挖角的话,就能理解为何柿成队员的言行不像自卫官了。话虽如此,他们应该也有累积一定程度的战斗训练。今后还要跟红宝石之眼战斗下去,所以有他们这种可谓「专职」的队伍协助的话,会觉得非常可靠── 思考到这里时,实察觉锦田队员刚才使用的某个字眼所代表的意义,因此他连忙恢复通讯频道向前座提问: 「请……请问,锦田先生……刚才你有说过要『保卫』我们吧?这也就是说,红宝石之眼会过来妨碍今天的作战行动吗?」 「我们并未掌握具体的情报,所以这毕竟只 是例行任务的一环。」 锦田用著跟柿田队员相比,可说相当有自卫队风格的语调回答实的询问。 「这座东京核电厂的整块腹地都是『分队』的警备对象。因为对那些以攻击人类社会为第一职责的红家伙来说,这里是很合适的目标。正在进行废炉作业的一号机核子炉建筑被炸掉的话,东京就会被高浓度的辐射线物质污染,进而丧失首都的机能……不管有什么万一,也不能让那些家伙做出这种举动。」 锦田毅然决然的话语,让实反射性地觉得「怎么可能啊」。 「咀嚼者」跟「发火者」这些愉快杀人者,都是在极私人的动机下使用第三只眼给予的异能力。要炸掉东京湾核电厂的话,东京──不,日本的确会陷入极大的混乱之中,然而他们却也会因此失去日常生活。真的会做到这种地步吗……实还没将这种想法说出口,隔壁的由美子又是用鼻子冷哼了一声。 「虽然说得很伟大,不过真心话都透露出来了喔,锦田先生。」 「这是什么意思呢,加速者?」 「你们的任务也包括监视我们吧?」 「…………!」 实完全没考虑过这种事,所以他一边屏住呼吸一边等待锦田的反应。 然而接著开口的人,却是沉默了一阵子的柿成。 「啊哈哈,小加速的个性不错嘛。跟你交往的男孩可辛苦了,不能花心哟,孤独同学。」 「什……」由美子发出低吼声。 「才……才没这样做呢!不,不对,我们没在交往喔!」实如此大吼,高机动车也几乎在同一时间急减速然后停车。 「到喽,两位。」 锦田的声音传入耳中,露出不知是否该多补充一句话的模样后,由美子无言地起身。她开启后车门,纵身飞降至地面。实也连忙从她身后跟上。 关上车门抬起脸庞后,有著平坦表面的四角灰塔就耸立在眼前。 这是二〇〇一年开始运转的东京湾核电一号机。是使用最新型商业用核子炉,如今却只能等待数十年后废炉的负遗产。 看起来像是巨大墓碑的建筑物下方,可以看见双层门结构的空气闸门。现在它当然关闭著。门的左右两边排列著可动式的遮蔽体,看起来简直像是某处的古代遗迹。 从驾驶座下车后,锦田来到实的旁边,接著伸手指向建筑物的空气闸门。 「从那边进入,接著在通道上前进二十公尺左右后,会出现反应炉安全壳的双重门。在下与柿成只能同行到这边……」 「啊,好的,没关系。因为我也有拿到里面的地图。」 实在腕部电脑的六吋液晶画面上显示出建筑物内的地图后,身材高大的锦田弯腰望向画面,在入口附近轻触了一下。 「一进去里面后,这附近的辐射线量就已经有每小时三毫西弗,在安全壳双重门前方是十毫西弗。至于安全壳内,根据场所不同,也有测量到数千至一万毫西弗的数值。毫无防备曝露在这种程度的辐射线下,就算我们拥有第三只眼也难逃一死……真的没问题吗?」 先不论他们接受了何种命令,蕴含在这道声音里的担心余韵感觉起来是货真价实之物,所以实抬头望向锦田装备著的二眼式防护面罩,然后点了点头。 「是的,没问题。」 「那套有棱有角的防护服……不是因为它的关系吧~?意思是孤独同学身为煤玉之眼的能力可以防御辐射线喽~?」 柿成插嘴询问,却再次被由美子打断。 「这是特课的机密事项!」 「讨厌,好坏哟~」 「进行重要作战行动前不要说废话,柿成队员。」 严词提醒同伴后,锦田再次将手伸向实的腕部电脑,用粗大的手套卷动地图画面。他放大圆形核反应炉安全壳,接著轻敲内部的一点。 「这次的目标探索机器人『沉思者』从管路投入安全壳,将一些内部数据回传后,在这附近讯号中断。你的工作就是开启双重门进入安全壳内部,找到沉思者将它回收。当然,安全壳内没有照明,温度、湿度也相当高,总是呈现著因水蒸气而雾蒙蒙的状态。一般预料这会是一次很困难的任务……」 「嗯,这些事情我事前有好好上过课。不要紧的……我想我办得到。」 壮硕自卫队员点头回应,实望向液晶画面右上方的时钟。现在是上午十点五十五分。距离开始作战的预定时间十一点只剩下五分钟……不,是还有五分钟。虽然自信满满地回答了锦田,但实并不是不紧张。他想快点冲进去把工作结束掉。 就在实瞪视著缓缓上升的数位数字时,站在左边的由美子轻轻拍了他的背部。她再次从自卫队的两人那边切断通讯频道,然后将面罩靠向这边。 「……空木同学。在特课进行的实验中已经确认过许多次了。你的『防御壳』连阿发射线跟贝塔射线这种粒子辐射线,以及伽玛射线跟射线这种电磁辐射线都能完全阻绝。不过这件事反过来说,也表示如果你因为某种理由而使不出防御壳的瞬间,你就会曝露在足以致死的辐射线下。听好了,如果发生什么问题的话……不,快要发生问题的话,请你不要犹豫立刻返回。这是命令。」 「好……我明白。」 实一边回答,一边瞄了一眼由美子隔著防护面罩铅玻璃看起来蒙蒙的脸庞。总是给人冷冰冰印象的美貌,如今渗出了深深的忧虑神色,实不由得屏住呼吸。 与特课的煤玉之眼,代号「加速者【elerator】」,也就是安须由美子相遇,是仅仅三星期前的事情。 然而在这短暂的日子中,实与她组成搭挡,与红宝石之眼「咀嚼者」跟「发火者」这种恐怖的敌人进行了战斗。替实想了「孤独者【istor】」这个代号的人也是由美子。实至今仍大大欠缺自己是守护人类的秘密组织一员的自觉,不过他之所以能勉强完成著任务,就是因为有由美子这个伙伴在背后督促鼓励之故──这个理由影响很大。 然而只有这次,实必须在没有由美子的支援下面对非常规的任务。重达七十公斤的辐射线防护服,也是为了对应超过每小时一西弗这个死亡率百分之十的基准的极高辐射量。伊佐理理教授虽然说第三只眼拥有的能力可以修复被辐射线伤害的dna,不过这件事目前仍然在研究中,所以不能只靠这一点就冲进核反应炉建筑内。 ──不要紧,我可以一个人做到。因为教授跟冰见课长明明说不愿意可以拒绝,但我却说要进行这项任务。 就在实一边重复深呼吸,一边如此说服自己时── 由美子再次轻拍实的背部,她有如在说自己很无奈似的叹气,一边说出意想不到的话语: 「……真是的,如果空木同学在前阵子的实验中成功的话,我也能一起去的说。」 「咦……咦咦?那场实验会失败不是我害的……」 「哎呀,什么嘛,意思是我害的喽?」 由美子一边发出不满的声音,一边用力将防护面罩的球面护目镜压向实的面罩。 「至……至少我觉得是一半一半!」 实不服输地推回去,一边在脑袋里重播四天前──圣诞夜当天的记忆。 2 「欸,不要摸奇怪的地方啦!」 就算被尖声抱怨,实仍然无法判断究竟哪里是奇怪的地方哪里不是奇怪的地方,所以他感到很困惑。 毕竟如今实身体正面的所有面积──从脸庞到胴体乃至手脚都接触著声音的主人由美子。 具体来说,身穿西装外套制服的由美子手脚微微张开直立著,实则是用完全 一样的姿势毫无间隙地站在她的正后方。在这种情况下要自己不准碰实在很没道理,即使如此实仍然反射性地试图将腰部向后收。当他这样做时,附近立即传来了另一道声音。 「不要离开,阿实。你打算跟小由子拉开距离,这个心态本身是会妨碍实验进行的。」 「是……是的……」 点头后,由美子的秀发触碰鼻尖飘来甘美香气,这一回实又向后仰起脸庞。 「你看,又来了。」 有如在说真受不了似的摇头的「教授」──虽是小学四年级生,却担任特课现场指挥官的伊佐理理女士将双手插进白袍的口袋中,然后摇摇麻花辫一边叹气。 「嗯……重复了这么多次还能像这样紧张到脑充血,这也算是一种才能吶。根据我的知识,你这年纪的男生跟同年代的女孩子贴在一起应该会很高兴才对啊。」 「请不要说奇怪的话好吗,教授!」 实还没说些什么,眼前的由美子就抢先一步如此吼道。教授立刻对这句话提出反驳: 「这不是奇怪的话吧,是高中男生的正常心理状态。还有,你也一样喔,由美子。像那样态度带刺只会让阿实一直软下去不是吗?你是前辈,所以要再温柔一点地带领他。」 「…………这种讲法总觉得好讨厌……」 用喉音发出「唔」的沉吟声后,由美子有如自暴自弃似的用力将所有体重放在实身上。 「来吧,空木同学。我一点也没有拒绝你哟。所以下次请你要好好地让实验成功喔!」 绝对是骗人的。实一边在内心这样想,一边点头。 「好……好的。那么……要上了。」 「好,测试第二十次。开始记录……随时可以进行喔。」 确认教授按下摄影机按钮退了几步后,实嘶的一声吸入空气。他闭上眼,拚命地想著那个念头。 ──要接受她。 ──这个人不是应该拒绝的「异物」。是并肩战斗,生死与共的「同伴」。实际上当时不是成功了吗?将她完全收进「防御壳」内部,保护她不被水分子爆炸的冲击波伤害。这只是发生在一星期前的事。想起来吧,想起当时的事。 实一边让全身贴紧由美子柔软又有弹性的身躯,一边在闭著眼皮的情况下展开「壳」。 所有声音,温度,还有感触都消失了。 实害怕地睁开眼,眼前所见的是在染成淡蓝色的景色中,由美子笔直地朝前方飞出去的光景。「加速者」一边挥舞双手挣扎,一边猛力撞上设置在深处墙壁上的厚实发泡软垫,呈现大字形地埋了进去。 两分钟后。 在特课秘密基地所在地──盖在新宿区户山公园内的老旧公寓里,五楼是将整个楼层全部打穿的宽敞房间。而由美子就重重坐在摆放在房间中央的沙发上,一边斜眼瞪著实说道: 「也就是说,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呢。跟发火者战斗时,空木同学能将我收进防御壳里完全只是碰巧而已。如果偶然进行得不顺利,现在我就会全身复杂性骨折,还外加严重烧伤而半死不活了。」 「呃,哎……会这样吗……」 一边把倒了红茶的杯子放到由美子前方的玻璃桌上,实一边缩起脖子。 实瞄了一眼位于房间西侧的实验区,贴在墙上的发泡软垫上微微出现了一个人型凹坑。只有自己被责备虽让实感到不公平,不过考虑到由美子遭遇了在那边猛烈撞击二十次之多的惨事,他就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接著实递出几乎只加了牛奶的咖啡欧蕾。教授将它接过来后,一边呼呼呼地吹著杯子,一边发出打圆场般的声音: 「不不不,这不见得是阿实一个人的问题喔。之所以会失败,也有可能是因为由美子心中也有拒绝他的心情……」 「并──不──是!」 用超高速搅拌放了大量砂糖的红茶,接著咕噜喝了一口后,由美子用高速摇了头。 「当时我甚至没发现空木同学在被『壳』裹住的情况下接近这边喔!这也就是说,我的意志并不存在于那个现象之中吧。在情感上有所抗拒如果是问题的话,那也只是空木同学心中的那种感觉!」 「怎么这样……什么拒绝,我没有这样啊。」 在由美子对面坐下后,实一边把柠檬片沉进自己的红茶,一边试著低调地反驳。 「我非常明白那个现象如果能随时重现的话,在今后与红宝石之眼的战斗中会派上用场喔。我也晓得比起情感,应该以任务为优先才对。所以就我的立场来说,当时之所以能顺利成功,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由美子同学完全没察觉到我的关系不是吗……」 话刚讲完,由美子就隔著红茶的蒸气狠狠瞪了实。 「你稍微等一下喔。照刚才的说法,总觉得听起来像『老实说虽然很不愿意,不过我会为了任务忍耐下去』耶。」 「我……我没这样讲喔!不如说由美子才是像这样在找理由拒绝我不是吗!」 「既然如此,我就趁现在挑明了说吧。你啊,要对我用敬语到何时啊!想要保持距离的想法可是明显得很喔!」 「因为实际这样做会很可怕,所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吧!」 教授的叹息声中断了针锋相对的争论。 「唉…………我说你们啊。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该怎么说呢…………啊啊真麻烦,你们可以交往了啦。」 实跟由美子同时瞪大眼睛,有如弹簧装置般拉回上半身后,实也同时大叫: 「才……才不要呢!」 「我才不要,谁要跟这种…………呃?」 讲到这里时,由美子转头改变脖子的方向,用危险至极的眼神盯视实。 「欸欸欸,我说空木同学。」 「……是……是的?」 「你刚才说不要吧?你说了不要吧?你秒回了不要对吧?」 「…………由……由美子同学也这样说不是吗?」 「我没关系啦!啊啊,真是的,什么跟你搭挡,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吶!取消取消,那是只出现一次的偶然就是最终答案啦!」 咕噜一声把红茶喝乾,粗鲁地将杯子放回茶皿后,由美子用力起身,接著大步开始走向电梯那边。 可是她在途中停下脚步,翻飞长发朝这边回头。 「为了弥补你刚才无礼至极的言论,今天要做像是圣诞大餐的饭喔!我想吃放了很多起士的海鲜焗烤,还有放了一大堆肉的炖牛肉!」 然后她大大地踏出右脚,使用「加速」一口气移动至电梯前面,有如捶打般压下按钮消失在门扉之中。 哑口无言目送她离去后,实沉进沙发里,啜饮一口柠檬茶接著喃喃抱怨: 「……跟那个人搭挡,这种事根本就不可能嘛……更别说什么交往了,绝对没这种事。」 「唔唔……哎,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教授又轻轻摇了一次头,然后立刻接著说道: 「可是我没有放弃喔。因为你的『防御壳』跟小由子的『加速』,用不著说这两招的合体技强力无比吶。是防御跟反击都不可能──要说的话就是永远无敌的攻击。」 「喔……哎,这……或许吧……」 在一星期前,实跟拥有氧气分子操纵能力的红宝石之眼「发火者」战斗,为了保护冲进大量氢氧混合爆炸气体中的由美子,实忘我地将她纳入了自己的「防御壳」。 两人在这种状态下撑过爆炸,藉著由美子的「加速」将身体连壳一起撞向发火者,才一击就让他无法战斗。如果跟那一样的事可以随时做到,基本上就用不著害怕 所有红宝石之眼的攻击能力了。因为就现阶段而论,实的「壳」比地球上的任何物质都硬,只要用由美子的能力让它超高速移动的话,就能直接将绝对防御力转变为究极的攻击力。 伊佐理理教授是这样想的,所以在她的命令下,与发火者战斗后过了一星期的今天,在特课总部进行了重现实验──然而,结果实连一次都没将由美子纳入「壳」内。每次展开「壳」,就会以猛烈的力道将她弹飞,所以厚实的发泡软垫才会产生了悲惨的人型凹坑。 ──就算这样好了,我也是很拚命在试啊。 实在心中讲著这种藉口时,教授向他搭话「先把这个放到一边」。 「是……是的?」 「那件事你考虑过了吗?」 实立刻明白这个问题的意义何在。 然而实没能立刻回答,再次垂下脸庞。他一边感受教授不动声色等待回覆的气息,一边花了数秒找寻字句,然后很不流畅地答道: 「…………是的。我明白最好要照教授的建议去做。可是,老实说……我不觉得自己撑得过去。搬家……转校什么的。」 「不过阿实啊。」 教授捧著咖啡欧蕾的杯子,就这样用天真无邪跟冷静沉著同时存在的声音,有如告诫似的说道: 「我记得你加入这个特课,要求的代价就是要想用冰见课长的能力,『从所有认识自己的人的脑袋里消除自己的记忆』吧?如果那个愿望实现的日子来临,你就必须要搬家或是转校不是吗?把这件事想成到时候的预演练习如何呢?」 「……这个,是这样没错……」 实现在正被劝导要从埼玉县琦玉市的自宅搬进这座特课总部,还有转学。其理由首先就是,可以立刻参与对红宝石之眼的实地任务。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为了防止既是义姊,又是最爱的家人由水典江被红宝石之眼盯上的状况。 红宝石之眼跟实他们这些煤玉之眼,双方都能隔著很长一段距离感应到对方发动了能力。所以如果实在自家附近不得不使出防御壳的话,就很有可能被未知的红宝石之眼察觉到这件事,进而导致自家被找出来,典江也会因此遭受袭击。 不,实际上实最初遭遇到的红宝石之眼「咀嚼者」就实行了这件事。不能重复犯下相同的过错。 ──然而。 现在念的埼玉县立吉城高中,实也是费尽千辛万苦才巩固自己有如空气般存在感薄弱的地位。对极端害怕负面记忆累积的实来说,未知环境本身就是不得了的试练。事到如今还以转校生的身分站在陌生学生面前,光是思考这件事手心就渗出了冷汗。 实沉默不语,教授微微的叹气声传到耳中。 「哎……就算说是转校,也只是为了不在你的学历上挖洞的权宜之策吶。虽然没必要每天规矩地去学校,不过一直跷课也会很头痛的。请你考虑这方面的事,然后在今年内做出结论。那么……阿实,我饭后想吃巧克力蛋糕呢。」 「……好的。」 双肩一垂点头同意后,实嘿咻一声打起精神站了起来,走向位于实验区另一边的厨房。 3 「……哎,那个实验失败确实可惜……不过就算成功好了,我今天还是会自己上喔。」 从短暂的回忆中清醒后,实如此说道。由美子在防护面罩护目镜接触的情况下,就这样提出反问: 「为什么?」 「因为如果在里面发生什么事让壳消失的话,我跟由美子就会一起倒下不是吗?损失还是少一点比较好。」 「这种说法就叫作嚣张喔。」 哼──响起今天不晓得是第几次的鼻息声后,由美子移开面罩。 在那之后,显示的时间抵达了上午十一点。再次接上与分队之间的通讯频道后,由美子用截然不同的毅然语调说道: 「那么,作战开始。孤独者,请你前进至一号机核反应炉建筑的空气闸门前方。」 「了……了解。」 简短地回答后,实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后把右脚迈向前方。 为了不跌倒,实在左右并列的遮蔽体中间小心翼翼地走著路,他在途中确认了腕部电脑,不过空间辐射量并未上升多少。不到一分钟就抵达了最初的目标地点,所以他停下脚步。 「抵达空气闸门前方了。」 「请报告辐射线量。」 「呃……每小时九点三微西弗。」 「了解。那么请你开始进行空气闸门锁定系统的解除步骤。」 「了解。」 回应后,实回头瞄了一眼。高机动车停在二十公尺远的地方,在它旁边,由美子跟自卫队的两人目不转睛地望著这边。柿成队员朝这边轻轻挥动右手,实差点不由自主地挥手回礼,却还是慌张地把身体转回原来的方向。 在极近距离一看,核反应炉建筑的墙壁映照著八年的岁月,看起来有一定的脏污,而且有裂缝。钢铁制的空气闸门扉的涂装也四处出现剥落,上头长著淡茶色的锈斑。用来开闭的把手上面,微弱地亮著显示闭锁状态的红色指示灯。 这扇门的另一边,是强度达到致死量的辐射线来回飞舞的死亡区域。不,事前在特课总部测量空间辐射量时,数值是零点零三微西弗,所以像这样站在这里时,实的周围也飞舞著比东京都心强上三百倍的辐射线。 当然,监护人典江并不知道今天的作战行动。不但如此,特课有任务的那一天都变成了「去东京的补习班上课」的情况。在总部没事时,实会跟由美子或是教授一起念书,所以这也不全然是谎言,但实欺骗最爱的义姊的事实依然没有改变。 不过话说回来,接受加入特课的请求,向冰见课长提出「从周围所有人的脑海中消除跟自己有关的记忆」的交换条件时,实就已经彻底背叛了典江。 实并不是想离开典江。她是实唯一用不著害怕记忆与日俱增,以及自己的事被他人愈记愈多的对象。实心中有著以后也想跟她一起生活的心情。然而,这也意味著实的监护人这项职责会继续束缚才三十一岁的她。 ──所以,这样就行了。为了让典江姊忘掉义弟的存在,为了自己的幸福而活,自己现在才一股脑地消化著特课给予的任务。不管那个任务是要跟红宝石之眼战斗……或是回收核电厂探索机器人都一样。 「…………门锁解除。」 向对话器如此告知后,实走近钢铁制的双重门,用双手握住解除锁定系统用的把手。他跟事先接受讲解的内容一样,用力将把手转向左边。是因为鲜少开启之故吗,最初发出了很大的压辗声,却没有紧到足以拒绝第三只眼所激发的肌力。让把手转了三圈后,门扉内部响起锁定螺栓脱离的声音,指示灯变成了绿色。 「解除,成功。」 实如此说道后,由美子用紧张度略为增加的声音回答: 「了解,接著开启空气闸门。」 「好的……」 实把双手移动至开闭用把手上面,牢牢握住它。 虽然不能对自卫队的两人明说,不过在开启这道门扉前,应该要先做一件事才行。实在面罩下静静吸气,用力将气憋在肺部,开启寄生在胸口直径两公分的黑色球体──黑色第三只眼的「开关」。 身体在防护服内部微微浮起,所有环境音中断了。隔著铅玻璃看见的光景罩上一层蓝色。防护面罩橡皮带束在脸上的感觉,以及钨薄片的重量都消失了。 实身为煤玉之眼的能力「防御壳」,会在体表约三公分的位置制造出无色透明,绝对不可侵犯的薄壳。也就是说实现在正呈现肌肤上方是保温紧身装(还有左耳上的小型通话 器),然后上面是防御壳,再更上面则是防护服跟防护面罩的状态。 跟在特课确认过的一样,壳不只物质,连可视光线以外的所有电磁波都能隔绝。所以到目前为止一旦使出壳,不管是喉音或是通讯,靠声音跟外部进行的沟通都会变得无法进行,但这次却在这边下了一些功夫。 左耳的通话器本体跟防护面罩左侧头部之间,内藏了使用白色发光二极体的光学发信器。一旦防御壳导致至今为止的连接状态被遭到隔绝,装置就会自行启动。由美子的对话器跟左腕的腕部电脑所传出的电波会先被防护面罩内藏的讯号接收器捕捉,转换成光讯号后通过防御壳,然后藉由实的通话器再次恢复成声音。在特课进行的实验里,虽然声音会有一些延迟,却能没有问题地进行对话,所以设计制造发信器的dd──也就是大门传二郎可是得意不已。 在正式上场时真的能顺利地运作吗── 「接下来要开启第一扇门,请注意辐射量。」 实害怕地朝对话器如此低喃后…… 「了解,你那边也小心。」 由美子略微稍加杂讯的声音传入耳中。实呼的一声吐出气息,确定左手腕的腕部电脑也有确实地再次连接后,隔著防御壳握住开闭用把手。他压低腰部,将巨大的钢铁门扉缓缓滑向左边。 内藏在发信器里的麦克风,收到了隆隆的沉重声响。双重门的第一道门在生锈的轨道上缓缓滑动。每移动一公尺,实就会放开手确认腕部电脑。辐射量虽然增加至每小时十五微西弗,却还没达到足以危害人值的数值。 第一扇门对面是外观相同,脏污却明显较少的第二扇门。这边的门锁已经解开了,所以实再次握住开闭把手。 「第二扇门开启。」 「请。」 经过简短的交流后,实使出跟刚才相同的力气。 轨道跟车轮明明都没生锈,抗拒感却比第一扇门还强,感觉就像建筑物本身在拒绝门扉开启似的。不过实还是踏稳步伐,压上全身的体重拉开门扉。 厚实的钢铁发出压辗声,一口气移动了二十公分左右。在那个瞬间── 哔──!左耳的通话器响起尖锐的警报音,实屏住呼吸。 他连忙望向腕部电脑,上面显示著二点八毫西弗的数值,大约是开启门扉前的一百八十倍。当然,这道辐射线是防御壳外面的腕部电脑所检测出来的东西,应该连一丝贝塔射线都没抵达实的身体才对。万一辐射线贯穿防御壳时,吊在实脖子上,位在紧身装内的计量器会传出别的警报声。即使如此,额上仍然渗出了汗水。 「空……空气闸门开启成功。辐射量每小时二点八毫西弗。」 「了……了解。」 就算是由美子,声音中也渗出了紧张感。至今为止保持沉默的柿成队员,接著插入了通讯之中。 「欸……二点八毫西弗真的没问题吗~?」 「没……没问题……的。」 喂,没问题吧──对胸口的第三只眼如此祈愿后,实乾脆地做出宣言。 「那么,接下来要进入核反应炉建筑了。」 「……听好喽,觉得有危险的话,无论状况怎样都要立刻撤退。」 「是的……我要进去了!」 ──这也是工作,而且是只有我能做到的工作。 这次对自己如此打气后,实跨过空气闸门的轨道,一脚踏进内部。 核反应炉建筑里很昏暗,沙尘在背后射进来的冬季阳光中无声地飞舞著。由于内部维持著负压之故,辐射线物质应该没有外泄的危险才对,不过最好还是要缩短空气闸门的开启时间。 将腕部电脑的显示画面恢复成地图后,实按下装在防护面罩额上的led灯开关,接著踏进宽敞的通道内。腕部电脑的地图上显示红色的导引路线,所以实沿著它慎重地前进。 眼帘立刻映入应该是事故后设置的厚实辐射线遮蔽块。当然,这些遮蔽块也会阻隔通话器的电波,所以实从安装在防护服腰际的腰包取出电池式的中继器,将它放在遮蔽块旁边。 「设置了第一个中继器。」 「了解,讯号等级良好。」 「我要前进了。」 从那边又前进了五公尺后,周遭几乎变得一片漆黑。腕部电脑的辐射量上升到每小时四毫西弗。从破损的安全壳中撒出来的辐射线元素污染了通道。光是站在这条通道十五分钟,就会达到国际放射线防护委员会建议的年间曝露容许量一毫西弗。 阿法射线跟贝塔射线这些粒子放射线,就算用塑胶板也能隔绝,所以只要不是内部曝露,就不会对穿著防护服的实造成危害,但问题在于伽马射线跟射线这些电磁放射线。要隔离伽马射线,就需要厚达十公分的铅板,实的防护服里插入的钨薄片无法完全防住它。 仔细想想,伽马射线明明只是比可视光波长还短的电磁波,但它却能切断生物的dna,妨碍细胞的修复机能,在最糟糕的情况下还会导致死亡。这个伽马射线不停竭地从宇宙撒落至地球,如果大气没将它吸收的话,全人类都会灭绝。 人类这种生物,生存在多么脆弱又危险的平衡中啊。光是板块震动,火山喷火,或是平均温度上升,就会轻易令这个平衡崩溃。 红宝石之眼或许只是这种平衡破坏者之一。然而与其他灾厄不同的地方在于,他们是拥有知性的人类。 被锦田队员指出时,实还觉得「怎么可能」。不过回想起来,发火者试图分解东京全区域的水,将它们变成氢氧混合气体引发爆炸。相同的,也有可能会有红宝石之眼为了夸示自己的力量而盯上这座东京湾核电厂。一定要平安无事地让这项任务成功才行,这也是为了守护实身边的人们……义姊典江跟田径部的箕轮朋美的安稳生活。 实一边思考这种事,一边在昏暗的通道上持续前进。 在地图上,从空气闸门到安全壳入口沿著路走应该只有二十公尺才对,但在体感上却好像有十倍之多。前方总算出现四角形的门扉,在那儿发现【安全壳空气闸门】的指示牌,实轻轻吐了一口气。 「抵达安全壳的门扉前方。辐射线量是,每小时十五毫西弗。」 「了解……再努…………一下。」 由于讯号已经经过了三个中继器之故,由美子的回答被杂讯弄得断断续续。然而伙伴的声音给了实勇气,大声回答「好的!」后,他走近门扉。 这边的双重门比建筑物入口的那道门还小许多。然而,透过漆成灰白色的钢铁所传来的压力,却跟入口完全没得比较。 自从核电厂于二〇一一年发生事故以来,就没有半个人类进过这里。探索机器人在讯号中断前回传的简短影像,在简报时有放给实看过,不过画面被辐射线影响而非常粗糙,在在都传达内部环境有多严苛。自己现在就要过去那边了──光是思考到这件事,反胃的感觉就会袭向自己,然而却也不行在此逃回去。 隔著防护面罩跟防御壳轻抚被特课成员「分断者【divider】」,也就是齐藤奥利维殴打的左颊后,实紧紧握住那只手。 「要打开安全壳了!」 一半是对自己如此大吼后,实将手伸向把手。慎重地让它旋转解除门锁后,实将门扉拉向身前。刚开始时虽然有强烈的抗拒感,但固著在上面的衬垫发出啪啦啪啦的声响渐渐剥离,厚实的门扉终于从八年间的闭锁状态中得到解放。 内部是深度约一公尺左右的小房间,在里面有第二扇门。根据事前的情报指出,这道双重门是两扇门无法同时开启的安全系统规格,所以进入小房间后,实将第一扇门关闭成原状。 如此一来,与由美子的通讯就完全遭到隔绝了。接下来实得自行思考一切,并且下决定才行。经过二十分钟通讯还没恢复时,由美子就会判断实身上发生了某种状况,并且采取冲进这里的步骤,所以连一秒都不能浪费。 实回过头,解除第二扇门的门锁。他拋开恐惧用力推门。这次门扉也一边让固著的橡胶发出剥落声响,一边缓缓动了起来──门缝三公分,五公分地变大── 腕部电脑再次用吓死人的大音量哭喊。实停下推门的手害怕地望向液晶萤幕,每小时三点二西弗的数字正在闪烁。如果让单位配合特课本部的测量值,就是三百二十万微西弗。 ……光是把门扉打开十公分,就有这种辐射量吗? 实将右脚紧紧踩在地板上,确定防御壳有确实地展开后,下定决心将门扉大大地推开。 头灯的光线在黑暗中白白地向外扩散。虽然听说安全壳内部是高温高湿的环境,不过蒸气的量却在预料之上。面罩的护目镜有进行过防雾处理,不过即使如此,视线的角落仍是微微变白了。 通话器再次发出尖锐哭喊,虽然知道没有意义,实仍是抬起左手。瞄了一眼上升至五点八西弗的数字后,实立刻放下左手。他将右脚踏向前方,从空气闸门内部踏进被称为隔板层的整备用金属楼层的地板表面。 「……这里就是,核反应炉安全壳的,内部吗……」 为了确认自己的精神状态,实试著发出声音如此说道,不过语尾果然有点发抖。可是脚可以移动,双手也没传来麻痹感,就现阶段而论也没感受到想吐或是头痛这类肉体上的异常徵兆。与实在埼玉超级竞技场与红宝石之眼「咀嚼者」对峙的那时相比,现在还比较冷静──应该是如此才对。 实接著试著缓缓移动头灯。虽然可以用眼睛确认到地板上的格栅,不过光线却无法抵达应该存在于楼层中央的核反应炉压力槽的壁面。地板上躺著似乎是在水蒸气爆炸的冲击中掉落的螺丝,不过看起来似乎没有受到大幅受到损伤。 实注视脚边的方向,在格栅的空隙中,可以看见在更下方那边有水面在反射著头灯的光线。在那片水底,应该有突破压力槽跟安全壳向下坠落的核燃料碎片,而且至今仍散发著高热。据说在废炉作业中最困难的工程就是回收那个碎片,而实也的确完全无法想像要如何取出人类根本不能接近的东西。 根据伊佐理理教授所言,厚劳省的高层似乎也有提出如果能回收探索机器人的话,也顺便确认一下碎片在地下污染水中的状态。不过冰见课长似乎坚决拒绝了这个意见。课长表现的态度就是若有不测,将不惜从所有相关人士的脑中消除跟这次作战行动有关的记忆,没道理的意见也因为这种态度而撤回。即使如此,课长仍是对实深深低头道歉说「拜托你做这种工作,真是对不起」。 这个任务确实跟歼灭红宝石之眼无关,不过根据实跟冰见课长的「契约」,实会以特课成员的身分工作,相对的当特课解散时,实要借用他的记忆操纵能力。如果这也是特课的工作,那实就只是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而已。 「…………那么,机器人先生在哪里呢……」 为了维持第三只眼的机密,这里并未录影,所以实不客气地低声自言自语,一边在圆形的隔板层朝顺时针方向迈开步伐。 隔板层的直径约二十五公尺,也就是说,外围周长差不多八十公尺左右。实必须在剩下的十七分钟内发现机器人,并将它回收才行。 幸好隔板层上面几乎没有掉落瓦砾般的物体,所以应该不难发现大型的探索机器人才对。如果找不到的话,就表示它很有可能从某处开口掉落至下方的污染水之中,在这种情况下就只能放弃任务了。 要在这里啊……实一边祈求一边前进,显示在腕部电脑上面的辐射线量也有如没极限似的跟著不断增加,最后终于超过了十西弗。假设在这个瞬间,防御壳因为某种理由而消失的话,就算穿著缝入钨的防护服,而且又有第三只眼的细胞修复力,也很有可能因为全身曝露在辐射线中而殒命。 一边品尝在周围来回飞舞的庞大高能量辐射线,以极小火花的形式映入眼帘的错觉,实一边继续走路。 他绕过压力槽的墙壁,抵达双重门的另一边。就在此时,头灯的白光中总算浮现了看起来像是目标物的影子。 长度约一公尺左右的圆筒状物体,在格栅上面缩成一团。连接许多拥有有机曲线的金属环,有如蛇般伸缩蠕动似乎就是它的移动机制。粗度约十公分,长度约八十公分左右吧。由于它长度略短之故,给人的印象与其说是蛇,倒不如说是土龙。略微膨胀的头部聚集著包含复数镜头的感应器,但它现在看起来并没有在运作的样子。 只要看一眼,就能推测出机器人变得不会动的理由。胴体正中央一带大大地凹陷,金属环破损了三个左右,可以从伤口那边看到内部的机械结构。不可思议的是,附近却找不到造成这道伤口的某物。不过实的任务并不是查明原因,而是回收机器人。他伸出双手,嘿咻一声抱起负伤的机械土龙──就在此时。 机器人头部的指示灯闪烁出蓝光,实的通话器同时传来要求配对的糸统声音。 「咦……」 实不由自主环视周围,不过当然这里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意思就是,要求连接的是怀中的土龙吗?实半信半疑地触碰腕部电脑同意要求。蓝牙规格的图形一明一灭,就在配对建立的下个瞬间…… 「你是谁?」 虽然满是杂讯,正确无误的日语仍是流入了左耳。实大吃一惊环视四周,不过当然没有人或是其他非人生物的身影。实再次俯视机械土龙,害怕地向它搭话: 「刚才是你在说话吗?」 「我是探索机器人二十二号『沉思者』,你是谁?」 仔细一看,对话器传来话语时,位于头部的指示灯之一也同时不规则地闪烁著。果然是这只土龙在说话。 的确,实有听过自己要回收的探索机器人,是不用人类操纵的完全自律型式。然而实却想不到它居然搭载了会说话的高度ai,而且自己还会被这家伙问名字。 无视询问就这样撤退好吗──实烦恼了半晌。不过沉默超过三秒时,改名为沉思者的土龙再次发话: 「倘若你并非受到承认的合格者,为了保护机密,我将要破坏本体的控制回路。」 实勉强在脑中将有著杂讯的合成语音转换成文字。《倘若你并非受到承认的合格者,为了保护机密,我将要破坏本体的控制回路。》── 『倒数开始。十,九,八,七……』 「哇!等……等一下!」 实连忙将自己的面罩靠近机器人的头部,探头望向最大的镜头一边大叫: 「我……我隶属于厚生劳働省安全卫生部特别课……」 迷惘了一瞬间后,实报上了本名,而不是代号。 「──名字是空木实。是过来回收……帮助你的。」 『……过来帮助我?』 中断自爆倒数后,沉思者头部的指示灯高速地闪烁。它一边调整镜头焦距,一边提出问题。明明是机器人,声音却让人感受到它的困惑。 「这个空间的,辐射线量,超过了人类的,半数致死量。为何,你要过来,救我呢?」 半数致死量……意思恐怕是曝露在这种辐射线下的人类有半数会死亡吧。一般而论,人类不可能冒著死亡的危险回收探索机器人。只要那个人没拥有足以完全阻隔辐射线的手段。然而,就算向机器人的ai解释防御壳的事,它也无法理解。 「呃,这个……」 在一瞬间哑口无言后,实勉强挤出了答案。 「因为你是非常重要的存在。因为不能在这里失去你,所以我才来帮助你。」 指示灯啪啦啪啦特别强烈地闪烁了几下,过了一阵子后,电子声音传入耳中。 『……认可你是合格者。』 在面罩里呼的一声吐出气息后,实确认时间。冲进安全壳后,已经过了十二分钟。在剩下的八分钟内不离开安全壳跟由美子联络的话,她就会过来把实救出去。 「那么,要离开喽。」 在无意识下,实温柔地庇护著宛如受伤生物般的沉思者,一边返回双重门。 实有些辛苦地用单手完成跟进入时相反的步骤,来到了外面。他旋转把手,将外门确实锁上后,深深地吐出气息。 自动跟中继器重新连接后,实大声朝对话器说道: 「这里是孤独者,机器人回收好了!」 是在等待报告吧,耳中立刻传来由美子的声音。 「了解,中继器就这样用后即丢也没关系。请你迅速离开建筑物。」 「好,我立刻……」 实正开口回应的那个瞬间── 「刚才,说话的人,是谁?」 怀中的沉思者插入通讯之中。由美子的叫声打破了持续两秒左右的沉默。 「……你……你才是谁咧!空……不对,孤独者,你那边有女孩子吗?」 「女……女孩子?」 为啥会变成这样啊──如此心想的实大感惊讶,不过真要说起来的话,探索机器人的合成语音确实音调偏高。由美子的发言让沉思者发出警戒般的声音。 「姓名跟,隶属单位,无法确认的话,为了保护机密,我将要把控制回路……」 「哇……哇!等一下等一下你们两个,出去外面后我立刻解释啦!」 实如此大叫后,在建筑物的通道上脚步不稳地走了起来。然后这次插进来的是,分队的柿成队员的愕然声音。 「你到底在干啥啊~」 「我……我也不知道啊!」 实吼了回去。在他前方,维持开启状态的空气闸门白茫茫地浮现出从外面射进来的冬季阳光。 对实来说,初次不是跟红宝石之眼战斗的任务──探索机器人回收作战行动,好不容易以成功收场。 损坏的沉思者移交给东都电力公司,记录在记忆体内的核反应炉安全壳内部的探索画面被公开在网路上。然而在那段影像中,并没有包含机器人中断通讯的原由。 让「她」受到损伤的事物究竟为何? 还有,跟实的第一次接触,会对她的ai造成何种影响呢? 实只过一阵子,就知道了这些事情的答案。 第一章 下雨很好。 试著想想,这根本就是奇迹不是吗?至今为止只是以「湿度」之姿存在于空气中的水分,在大气压力低于某条界线后,就会立刻以液体之姿现出实体,凝聚在一起,在不久后受到重力牵引,变成水滴坠落。根据气温不同,有时会在落下的途中遭到冷却,抵达地上时已经变成了冰粒。 在人类的生活圈中,没有其他物质会如此激烈地进行相转移。在气体的状态下甚至不会被意识到,变成液体会滋润世界,化为固体时则会向人类露出獠牙。 因此所有人类在雨天时,都应该深深致意才对。 向水的神秘性致意。向水为何会在摄氏百度如此狭窄的范围内,让自身状态产生眼花撩乱的变化致意。 ──然而,说到那群家伙。 三川溜轻轻摇头,一边瞄了一眼在三张桌子远的地方吵闹,貌似高中生的四个年轻人。 现在已经是寒假了,所以高中生在大白天就聚集在家庭式餐厅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糟塌年尾贵重的,安稳又忧郁的雨天──只有这件事无法原谅。 还有另一件无法视而不见的事情是,年轻人们在桌上排满杯子,而且喝著里面颜色过于浓烈的液体,一边有如猴子般吱吱乱吼。他们似乎在乱混饮料吧的饮料藉此取乐。光是用糖分跟充满人工色素的果糖将无色透明的水弄混浊就已经令他无法忍耐,而且还混了好几种饮料,最后又不好好喝完,实在是过分至极。 三川吞下叹息,啪哒一声阖起至今为止阅读著的文库本。 是要叫店员警告他们,或是用「力量」给予处罚呢──考虑了三秒钟左右后,三川选择了后者。身为「组织」的一员,应该要控制不必要不紧急的杀伤行为才对,不过毕竟今天是得到允许可以行使能力才上大街的,更何况──还是雨天。 为了不让距离十公尺左右的男高中生发现,三川垂下脸庞,眼睛向上望地凝视他们。三川不是看著那些家伙的脸庞,而是把意识集中在其中一人拿在手中的杯子。 在其他三人一边打拍子一边大喊「乾杯,乾杯」的吆喝声下,脸上挂著贼笑站起来的另一人高高举起浊黑色液体,然后将它送至嘴边。 他倾斜杯子。甚至不能称之为饮料的液体从杯缘溢出,流进口腔内── 在那个瞬间三川微微噘嘴,呼的一声从口中吹出细长气息。 虽然这完全不是吹起的细微空气流动可以抵达目标的距离,但三川确实听见了高中生嘴里叽哩一声响起了锐利声音。 喉结大大地膨胀,然后就这样停止。双眼有如要蹦出来似的圆睁,杯子从右手滑落摔碎在桌面上。 「喂喂喂,你在干嘛啊!」 一名同伴如此大叫,其他两人用粗哑嗓音大笑。然而,这些声音急剧地降低了音量。 站著的高中生用双手压住喉咙,接著立刻从口中咕啪一声吐出多到让人害怕的鲜血。 他就这样栽向前方趴倒在桌面,一边扫倒无数个杯子,一边「咕恶,咕恶」地持续发出奇妙的悲鸣。血液无止尽地喷溅而出,扩散在桌面上的汽水鸡尾酒渐渐加入了鲜艳的赤红色。 一边听著突然大声起来的悲鸣,三川一边静静地起身。 三川将文库本放入外套口袋,拿著伞跟帐单迈出步伐。在他背后,大骚动仍在进行中。悲鸣也扩散至周遭的客人那边,店员脸色大变地冲过去,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高中生的出血虽然华丽,却不会死。只是流进口中后瞬间冻结的液体,在肌肉打算喝下饮料的动作下,用它无数锐利的边缘割裂口腔跟喉咙的黏膜而已。虽然高中生会暂时只能吃流质食物,根据情况不同也有可能会失去声音就是了。 当然,收银台那边并没有店员的身影,所以三川将帐单跟千圆钞票叠在一起置于银色托盘上,然后就这样离开了店。 三川撑开在无数雨伞收集品中自己特别中意的那支伞,一边旋转它一边迈步踏向湿掉的人行步道。敲击超拨水布料的轻脆雨音,渐渐抹消从背后的家庭式餐厅泄露出来的大骚动声。 下雨很好。 包裹,弄湿,滋润一切的水之恩惠。 那个同种肯定能理解这种感性──虽然如此期待著,但对方在前阵子很遗憾地被「那些家伙」给狩猎了。如果他接受组织的邀约,就用不著品尝能力跟记忆遭到剥夺,变回平凡人类的屈辱了。 今天要吊祭他。替仍然以生物之姿存活著,但志向相同的肃清者之姿──发火者的身分却已经死亡的他吊祭。 他也在担忧人类的愚昧。氧气跟水──能力的指向性虽然似是而非,在试图洗净这个脏污世界的意志上却是一致的。 所以今天要减少他意外憎恨,使用著内燃机──也就是汽车的人类。至少也算是饯别吧。 三川轻轻举起伞,眺望钝铅色的天空。 低低布满天空的冬季雨云,看起来仍然充满水分,散发著美丽的光泽。 *** 「辛苦了,空木同学。」 由美子将实送到了特课总部一楼的大厅,实对她行了一个礼。 「嗯,由美子同学也辛苦了。」 「今天不要在路上乱晃,直接回家喔。」 由美子的话语仍然充满了前辈的架势,实不由得一边苦笑一边反驳。 「我才刚从核电厂回来,没有那种活力喔。」 「这样说也是吶……我明明只是呆呆伫在外面而已,却也莫名地累呢。」 如此回答后,一身运动服打扮的「加速者」将背部靠在电梯旁的水泥壁上。或许是刚在自己位于四楼的房间淋浴过吧,她的头发散发著略微湿润的光泽。将那头秀发撩起来后,她仰望自午后开始下雨的天空。 「真是的,有怪家伙出现,又被怪机器人缠上,今天真是奇怪的一天呢。」 所谓「怪家伙」指的是陆上自卫队的分队,「怪机器人」指的是沉思者吧。实再次浮现苦笑,一边张开折叠伞一边反驳。 「分队……应该说柿成小姐确实是怪人,不过沉思者是因为由美子同学用那种怪方式跟它争论的关系喔。」 「我并没有跟它争论喔,反正它只不过是ai嘛。」 用心口不一的表情冷哼一声后,由美子从墙上移开背部。 「……话说回来,下得还真大呢……」 「嗯……」 实点点头,将撑开的伞伸至屋檐前方。雨声不绝于耳,跟水滴滴答滴答敲击雨伞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那我先告辞了。没发生事件的话,我想下次过来这里时就是明年了。」 实如此道别后,由美子轻轻点头。 「嗯,我会先买好各种食材。」 「呃……不,我并不是过来做饭的……」 「有什么关系嘛,我喜欢吃你的料理喔。跟dd不一样,有家的味道。」 如此说道后,由美子露出微笑。这样的她让实不由得小鹿乱撞,视线游移不定。 「这……这么一说,今天没看见dd先生跟奥利b同学呢……」 「啊,那两人……应该说奥利b只要是雨天,通常都会出去巡逻喔。dd是用来代替雷达被迫陪他去的。」 「咦?为什么要在雨天呢?」 实苦思不解时,由美子脸上的笑意变淡喃喃答道: 「就像对我来说发火者是仇人一样,那家伙也有喔。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著不管的红宝石之眼。」 「不能放著不管……?」 实重复低喃,但由美子似乎不打算继续说下去,而是将手伸向老旧电梯的按钮。 「总有一天当事人会告诉你的吧……那再见喽。」 「……嗯,我告辞了。」 再次向挥手的由美子轻轻点头行礼后,实迈步走向围住特课总部的森林之中。 从夕空坠落的冰冷雨滴,立刻在运动鞋的鞋尖染上浓厚的色彩。 *** 发出轰音同时通过的大型拖车将水花华丽地喷溅至人行步道,弄湿了牛仔裤的裤脚。 然而三川溜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无言地持续眺望著傍晚时刻的干线道。 现在是下午四点二十分。在刚过冬至的这个季节,而且还是这种气候下,天色已经超过黄昏渐渐接近黑夜。在国道246号青山大街,丰川稻荷前奔驰的车辆,几乎都点起了明亮的车头灯,在湿成黑色的路面上拖曳著白色光条。 雨没有停止的感觉。不只如此,刚才用智慧型手机上网确认过,在雷达回波图上面有显示为赤红色的豪雨块正从西边接近这里。近几年随著气候亚热带化,就算是寒冬,发展出积雨云的情况也不罕见。 三川在等待它。 在步道上往来的人们都在雨伞下将身躯缩小,露出有如在忍耐苦行般的表情。渗进鞋内,令脚指冻结的寒冬之雨,对过去的三川来说也是很讨厌的事物。不过,如今他已经没有丝毫这种想法了。无论是哪种相,接触水都能深深带给三川安心感。其实他连伞都不需要,不过在这种天气里淋得全身湿透站在路上实在太引人注目,所以他才不得已的撑著伞。事情就只是这样而已。 啪啪──敲击拨水布料的水声忽然变成啪啦啪啦有如爆裂般的声响。积雨云块抵达头顶了。 水声用压倒性的音量激烈地发出骚动声。加在右手上的重量加倍,大群车头灯被白色瀑布吞没。 真的像是奇迹不是吗? 这么大量的水分,在数十秒前还以云的形式飘在空中。如果水不是会这么敏感地引发相转移的物质,这个世界就不会降雨,河川也不会流动,所有陆地也会维持沙漠的状态而无法孕育生命吧。 ──如果是你的话,就能明瞭这种感动吧…… 在深沉陶醉感的包裹下,三川呼唤如今已经死亡的同志。 因差点溺死为契机,得到能力可以操控氧气的红宝石之眼──发火者。他用独家方式修练,将那股力量提升至能够将水分解成氧气与氢气的地步。总有一天,他肯定也会获得反其道而行,从空气中游离的氧气与氢气产生水的力量。如果他能加入「组织」并且跟自己搭挡的话,两人应该就无敌了吧。 ──所以,今天至少要用你憎恶的内燃机之焰烧光人类,将他们的惨叫声供奉给你。 三川一边在心中低喃,一边在胸口憋满气息。 寒冬的豪雨达到最高峰,在246号公路上朝赤坂那边南下的车辆,看起来就像在滑水道里面奔驰似的。 雨水在黑色沥青路面上有如瀑布般流动,三川目不转睛地将意识集中在那边。 他噘起嘴唇── 「呼唔唔唔唔唔唔──…………」 温柔地吹出又细又长的气息。 叽咿──! 数小时前在家庭餐厅吵闹的高中生嘴里也出现过的同一种声音,如今以数千倍的音量响彻在都市底部。 湿成黑色的沥青路面,将它的颜色变成了纯白色。 以超过法定速限十公里以上的速度奔驰的车子们,一齐让车尾灯亮起赤色光辉。每辆车的剎车卡钳紧紧锁住剎车盘,将回转力化为热能试图减少速度。 轮胎表面与路面之间应该要发生摩擦力才对,可是却完全没有产生。因为路面──从三川待著的丰川稻荷前一直到坡底为止都完全结冻了。 在有如滑冰场般散发出纯白光辉的冰面上,数十辆车子以时速七十公里以上的速度向下滑落。 在那前方,赤坂见附的十字路口那边红绿灯刚好变换,一辆大型油罐车刚好从交叉的外堀大街那边现身。 一边在结冻的坡道打转一边冲过来的黑色厢型车,先是猛烈地撞上油罐车的前轮附近,然后撞扁了整个车头。 油罐车的司机慌张地踩下剎车,用又长又大的胴体将十字路口完全堵死。 就在此时,跟著后面的大批汽车接连不断地撞了过来。 带有金属质地的高音与钝重的低音陆续响彻现场。 三川丢下右手的伞,半闭眼睑,将双手的细长手指放在眼睛看不见的键盘上。 每次车子发生激烈冲撞,他就会激烈地弹奏小和弦。 在眼底的十字路口,难以承受激烈撞击不断重复的油罐车,终于从车体中间弯折了。装满的汽油变成金色瀑布溢出至路面。 就在此时,从滑冰道上滑落的最后一辆车子──最大运载量看起来有十吨的大型卡车,蓄存了巨大动能就这样撞上来。三川高高挥起双手。 十只手指狠狠敲击透明键盘的同时,闪光在坡道下方膨胀,将宽敞的十字路口吞没后,化为赤红色火柱喷向漆黑的天空。 *** 设置在埼京线下行快速电车车门上的液晶面板,白白地浮现出新闻快报的字句。 实一边抓著吊环,一边不经意地看著画面。迟了数秒理解快报的内容后,他微微倒抽了一口寒气。 港区国道246号公路发生包括一辆油罐车在内的大规模连环车祸。现场目前正发生熊熊大火,有多名死伤者出现。 是红宝石之眼的杰作吗──瞬间如此思考后,实立刻浮现「怎么可能」的念头加以否定。 事故的规模实在太大了。如果是上上星期交战的发火者,拥有的力量或许还可以引发这种程度的破坏,但那也必须在「周围存在著大量的水」这种限定条件下才能办到。 而且,就算是新出现的红宝石之眼所为,实也已经快要抵达离自家最近的与野本町站。从现在的位置到港区那边要花上一小时。犯人应该早就逃跑了才对,而且使用力量所残留的味道肯定也消失了。 ──如果在位于东京正中央的特课总部,或许还来得及…… 如此心想后,实再次轻轻摇头。虽然明白要从事特课的任务,搬去那栋公寓比较方便,他却无法这么轻易就做出决定。而且该对典江说什么才好呢?当然,如果是冰见课长或是伊佐理理教授的话,这种理由应该要多少就能捏造出多少才对── 思考这种事情时,快速电车抵达了与野本町站,眼前的车门开启了。实一边抵抗吹进来的冷风一边来到月台上,然后他拉起围巾,快步走向剪票口。 *** 不要醉心于杀人。 这是「组织」的第一项教条。 赤红色的寄生体红宝石之眼,会给予宿主强烈的杀人冲动,而且无法抵抗。根据实验,被长期禁止杀人的宿主会就这样丧失理性,最终则是脑部被侵占而陷入失控状态。所以「组织」成员要定期申请许可使用能力,并且杀人。 一旦杀人,红宝石之眼也会在宿主脑内产生同样强烈的压倒性陶醉感跟全能感。根据还是人类时所有毒品都试过一轮的成员所言,刚杀人后的陶醉感超越了号称是毒品之王海洛英的快感。 也就是说,红宝石之眼跟学会把戏的猴子一样。受到命令就这样杀人,然后让自己因为奖赏而陶醉。 然而,教织却教导「不能被这股陶醉感吞噬」。这种感觉跟毒品一样,变成只为了寻求快感而乱杀人的话,理性就会渐渐衰退。等在前方的只有被「黑色」狩猎的屈辱。不想失去力量,或是性命的话,就必须抵抗刚杀完人的陶醉感,并且立刻脱离现场才行。 三川溜曾对教自己这些事情的指导教 官,自称「液化者」的女性提出询问。 ──既然如此抗拒红宝石之眼进行的调教跟洗脑,乾脆大家都向「黑色」自首,请他们动手术取出眼球恢复成人类如何呢? 如此问道后,液化者一边微笑一边回答。 ──拥有的力量强到足以让「组织」同意加入的红宝石之眼,当然也拥有同样强度的心灵创伤喔。换句话说,就是憎恨著社会,憎恨著人类世界。我体内的杀人冲动或许是被红宝石之眼诱导出来的,可是我早在很久以前就觉得这种世界坏掉算了喔。那你呢? 三川只能回答「yes」。可是他有一点不悦,所以继续逼问下去。 ──不过,这个「组织」比我想的要有一点小家子气呢。存在目的居然就只是互相帮助,不断逃离「黑色」的狩猎。 然后,液化者发出轻笑,轻轻戳了三川的额头。 ──哎呀,我有说过这种话吗?「组织」可不是为了偷偷摸摸活下来才成立的互助会喔。它的究极存在目的只有一个。 ──就是歼灭地球上所有人类哟。 「……呵,呵。」 三川快步走在从赤坂通往青山墓园的小路上,一边因为想起这件事而发出轻笑。 真是的,那种口气真令人身体发麻。 灭绝人类。就算组织里的所有红宝石之眼在尖峰时刻的新宿车站同时绞尽力量,恐怕也只能杀掉千人左右吧。然而,她居然说出了那种豪语。 而且,如果实行这么老实的恐怖活动,至今以秘密处理为目标的日本政府当然也会转换方针。他们会公布跟第三只眼有关的情报,最终会投入所有警力跟防卫力狩猎红宝石之眼吧。总之,组织恐怕没有与其对抗的力量。 液化者之上,似乎还有数名组织的指导干部。那些人究竟在思考什么,只是区区一名成员的三川无法推测出来。不过,就算他们的方针是用数十年的计画小家子气地杀人,三川也觉得无所谓。就个人的立场来说,只要能一个月一次,在雨天来到大街上减少几个人类,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就现阶段而论。 就这层意义来说,今天做的有点太盛大了。回去秘密基地后或许会被液化者斥责。可是,只要说自己是为了吊祭连她都很执著的发火者,她应该就会明白吧。 再次露出意有所指的笑容后,三川在虽然有点变弱,却还是下个不停的寒雨中横越外苑东大街,一脚踏进青山墓园内。 宽广的墓地在所见范围内空无一人。三川一边发出哗啦啦的水声,一边从并列而立的墓石中间穿越而过朝西边前进。只要穿越这里,然后在表参道那边搭乘地下铁,应该就没有被「黑色」抓住的可能性了。 三川一边这样思考,一边通过墓园正中央的某座外国人的墓地──就在那时…… 颈部寒毛直竖。 「…………呜!」 扔掉伞朝后方飞跃的瞬间,不远处的路面水洼发出哔滋声响朝四周爆散。 是「黑色」藉由能力发动的攻击吗──如此思考后,三川立刻否定。这是用枪进行的狙击。恐怕是从墓园西边的公寓屋顶进行狙击的。之所以没听见枪声,是因为使用了灭音器【supressor】之故。 思考这些事情时,三川也没有停止移动,再次进行跳跃。一边击碎雨滴一边飞过来的第二发枪弹,通过三川刚才还待著的空间后,随即在盖在东边的墓碑上穿出一个深孔。 是实弹,而且不是威吓。 「黑」家伙们对付红宝石之眼的方针,基本上是将红宝石之眼无力化后,再摘除眼球,然后消除记忆让他们恢复成人类。然而,这一回却突然杀了过来。而且狙击的目的恐怕是为了拖住敌人脚步,近距离攻击型的能力者就潜藏在附近。 三川躲在对墓园西边的狙击手来说应该是死角的大型墓碑后面,一边动脑筋思考。那些家伙是如何追踪、发现自己已是其次。现在必须迅速决定要脱离此地还是展开反击才行。 然而,他只迷惘了半秒左右。 ──今天可是雨天哟,「黑色」的人们。 嘴唇一抿刻画出笑意后,三川站了起来。只要维持在这个位置,敌人应该暂时无法用狙击进行掩护才对。在这段期间内,要处理掉应该在附近的攻击手。 三川背部靠在厚实的御影石墓碑上,朝左右两边张望。之所以能避过那个攻击,只是偶然而已。 仅仅八十公分的左边,细长金属从另一边深深贯穿墓碑,然后就这样锐利地一挥斩向三川。如果三川再慢零点一秒滚向前方,或是金属出现的位置再近一些,被割断的就不只是束腰外套的下襬了。 在湿掉的石板铺面上滚一圈跪在地上后,三川看见金属无声地没入墓碑之中。在那之后,身材修长的人影立刻绕过墓碑现身。 一看见那张脸庞── 「……嗨,是你啊。」 三川露出微笑。 「当然是我喽。」 「黑色」简短地答道,但脸上并没有笑容。攻击者身上裹著带有光泽感的灰色紧身衣,端整的白皙脸庞上浮现严峻表情,动作迅速地挥出握在右手中又长又大的武器──拥有直线刀身的西洋风格长剑。接触刀刃的雨滴都没有碎裂,而是被一刀两断。 一边感受著「黑色」的能力所释放出来的化学性刺鼻气味,三川一边缓缓起身。 「你真是学不乖的人呢,『分断者【divider】』。我上次应该就教过你,你的力量对我来说是行不通的吧。」 「不好意思,我今天可不想比力气,『凝结者【trancer】』。」 如此答道后,「黑色」拿出隐藏在背后的左手,然后伸长到跟地面平行。握在手中的中型自动手枪,用它漆黑的枪口对准三川的眉间。 在人类史现在的时间点上,手枪是携带型武器的最高峰。 就算对体力与反应速度远远超越常人,而且还拥有异能力的第三只眼持有者来说,它的威力也能构成足够的威胁。 不,挑明了说,一把手枪的威力几乎比所有攻击型第三只眼持有者的能力都还要强。深知这一点的「黑」家伙平常之所以都会使用电击枪跟刀子,就是因为他们以治疗为第一目标,要活捉被「红色」当成寄生体操控的被害者之故。 然而这个慈悲心,并不适用已经确认隶属于「组织」的红宝石之眼。三川之前与这个黑色──代号「分断者」的人战斗时,在不知不觉间被隐密型黑色从后方悄悄接近,而且挨了对方一记电击枪差点被抓住。在危急之时虽被液化者所救,但他隶属于组织一事也因此曝光。 所以这一次,分断者才不分青红皂白地杀了过来。 在对方毫不犹豫用力扣下手枪扳机的短暂时间内,三川思考到了这边。不过,他当然也没有时间逃至某处。跟枪口的距离仅仅七公尺。就算凭藉红宝石之眼的运动能力,在射击的火焰映入眼帘时,胸部就已经挨了子弹吧。 ──不过,我说你啊,现在是雨天喔。 三川没有逃,将潮湿的空气吸满肺部。 分断者的手指连续扣下三次扳机。 三川呼的一声,将又细又长的气息吹向枪口。 在暗雨底下,黄色闪光连续地闪烁。乾燥的炸裂声发出,三发九毫米弹也同时被射出,第一发子弹接触了第一滴雨粒。 叽哩。 雨滴没有粉碎四散,而是有如要将高速旋转的枪弹裹住似的冻结了。 叽哩叽哩叽哩! 三发子弹仅仅飞翔了七公尺的距离,却在这段时间各自接触数十粒的雨滴,而且这些雨滴都变成冰附著在上面。子弹的重心偏离,令 弹道大大地产生错乱。 第一发、第二发子弹掠过三川的躯体朝背后飞去,只有第三发子弹命中左肩,然而此时子弹已经变成丸子大小的冰块。因空气阻力而减慢速度的它,残留的威力并不足以贯穿第三只眼持有者的强韧肉体。 即使如此,仍然存在著有如被钝器猛力殴打般的冲击。三川虽然身躯一晃,却还是锐利地继续吹著气。 分断者握著的手枪发出叽哩叽哩的悲鸣声。渗进作动部位的水分冻结成冰,应该敲击第四发雷管的击铁在半途停住了。 连同左手一起冻结前,分断者扔掉了手枪。咚的一声掉在石板铺面上的物体已经是白色的冰块了。 「……呼,好险吶。没警告就突然开枪,这种举动连好莱坞里的坏警察也不会做哟。」 如此说道后,三川又笑了一次。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讨厌远距离武器呢。」 手枪遭到无力化后,分断者撂下夹杂咂舌声的狠话,但那副表情散发的胆大气息却没有消失。他用双手重新握好看起来很沉重的金属制长剑,咻的一声斩下空气摆出中段架势。上次见面时,这个「黑色」明明携带著不晓得是真货还是仿造的日本刀,如今握著的剑不管怎么看,感觉都像是从幻想电影中拖出来的非现实物品。 「我说啊,这种东西哪里有在卖啊?还是你自制的?」 三川纯粹好奇地如此询问,可是分断者却摇动卷发摇了头。 「才不告诉你呢,害店家被你们袭击的事就免了吧。哎,反正你这家伙会被这里被我斩掉就是了。」 「讨厌啦,我才不会攻击店家呢。我明明只是也想要一把而已啊。」 三川耸耸肩叹了气,并且趁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 呼的一声朝分断者的脚边轻轻吹出气息。 哔叽哔叽!锐利声音响起,「黑色」的双脚立刻缠上白霜。然而,那些冰应该会立刻固体化阻止敌人移动才对,但分断者只踏出一步就轻易挥落了它们。 「喝!」 锐利吆喝声发出的同时,分断者用快到眼睛看不清的速度挥起长剑,狠狠击向这边。受到远方街灯照耀而发出银色光辉的剑刃逼向三川的脖子。 之所以能够闪避,是因为在出乎意料的发展下,三川仍然持续吐著气息,在分断者踏出脚步时,将他前方的石板铺面冻结起来的关系。跟紧身衣一体成形的靴子在结冻的地面微微滑动,令长剑的轨道出现错乱。 只有束腰外套的右襟被斩裂,长剑就这样笔直挥落,有如菜刀切豆腐般沉入墓园石板铺面五十公分以上。一边看著这副光景,三川一边拉大距离。 那种锋利度还是一样荒唐无比。虽然三川姑且有在束腰外套下方穿著「组织」配给的人造纤维制防刃防弹紧身衣,但在那把剑刃的面前却连薄纸般的意义都没有。然而比起这个,问题出在── 「……那件绷得要命的紧身服,看样子不是在角色扮演搞笑艺人呢。」 「因为之前衣服被你冰冻时,我可是辛苦得很吶。这已经做过完全拨水处理了,想怎么吹就怎么吹吧。」 「原来如此,就是所谓的出招倾向跟对策吧。」 关于这方面的装备开发能力,不得不承认「组织」输那些「黑」家伙一筹。毕竟对方可是有国家作为后盾。 三川用眯眯眼瞥了一眼上空。 雨云仍然很厚,不用害怕雨会停这个最恶劣的发展似乎不错,然而却也不能把这场战斗拖长。此时此刻,装备步枪的狙击手应该正朝能够再次进行狙击的地点移动,当然也联络好同伴了吧。 比起眼前这名接近战战斗狂,那些家伙中最棘手的人是那个隐形的「黑家伙」。三川的能力是──与其这样讲,倒不如说几乎所有攻击型第三只眼的能力都需要用视线对准目标。老实说,对不可视这一类的犯规敌人真的是束手无策。事实上之前那个「黑色」如果不是用电击枪而是刀子或枪支,三川大概就死掉了。 虽然很想跟这名剑客再玩一下子,不过时机差不多也成熟了吧。如此判断后,三川从嘴边消去笑意。 是感受到杀气吗,分断者也眯起了双眼皮的双眸。 三川从鼻子跟口中吸入大量空气。 分断者在湿掉的石板铺面上爆散白色火花,以骇人速度击向这边。 挥向上段的剑在傍晚的暗暗中刻画出一瞬间的闪光,然后急转直下挥落。在那个瞬间,三川朝锐利的剑刃吹出细到极限的气息。 让分断者发动「分断」能力的剑刃,一边斩裂豪雨一边接近。 藉由三川的能力「凝结」,接触剑刃的雨滴在瞬间进行相转移变为固体。 剑刃将这些冰斩向左右两边,半数的水滴都输给剑刃的劲道而被弹飞,但剩余的水滴却附著在金属的侧面上。这些水滴在斩击的过程中迅速增量。冰壳从左右两边紧紧裹住剑刃,没过多久长剑就不再是利刃,而是变成了冰棒。 没有利刃的武器,无法让分断者发动力量。 西洋风的长剑在抵达三川的身体前就丧失了切断能力,即使如此,分断者仍是不在乎地挥下剑。然而,单纯只是用钝器进行的攻击,就能靠第三只眼强化的肉体跟防刃紧身衣挡下来。 一边用右臂弹掉冰棍,三川一边打算将肺部残留的一半空气吹向分断者的脸。如果是这种近距离发动攻击,就能精准地狙击敌人的眼睛。 跟上次战斗时的发展一模一样。一边确信自己的胜利,一边在内心自言自语「乾脆也在脸上戴滑溜溜的面具不就好了」的那个瞬间。 先被弹开,却再次弹上来的长剑,其剑背从三川的腹部轻抚至右肩。 不要说是痛,甚至没感受到冲击。但三川却明白自己的身体被深深斩裂到会致命的地步。 分断者用高举长剑的姿势,在脸上浮现残忍又粗暴的笑容。 「抱歉吶。跟之前的『正宗』不同,这把『断钢圣剑』可是双刃的哟。」 *** 在距离自家最近的站牌下了公车时,雨还在下。 实一边撑开伞一边望向运动表,数位数字显示现在是下午六点十五分。看样子应该赶得上晚餐。 特课总部没传来联络。意思就是赤坂的交通事故果然跟红宝石之眼无关吧,但不知为何实却感到异常挂心。该主动打电话确认比较好吧,可是这么一来,在车站那边就应该这样做不是吗── 实一边烦恼著这种事,一边快步走完最后这两百公尺。看到从自家窗口透出来的温暖光线后,他呼的一声松了一口气。 典江早上说今天的晚饭是手卷跟寿司。返回特课总部后虽然有好好吃迟来的午餐,不过自从被第三只眼寄生后,热量消耗就变得很剧烈,而且实才刚完成冲进核电厂安全壳这种离谱至极的任务。就算今天稍微吃过头也是可以被原谅的吧。 一边在脑海中浮现自己爱吃的鲔鱼酪梨卷,实一边通过在自己家斜对面路边停车的车子旁边。就在此时── 「欢迎回来。」 身边突然响起声音,实大吃一惊整个人跳了起来。 他重新握好差点弄掉的雨伞,迅速地朝前后左右环视,但马路上却没有人影。眼前的轻小客车──黄色的第一代大发的驾驶座与副驾驶明显没人,而且这辆车是两人座。 …………幻听? 「不是幻听。」 某人在完美的时间点再次低喃,实反射性地想要展开防御壳。然而,声音起伏平淡,略微沙哑的女孩嗓音却立刻接著说道: 「没事的,我也是『特课』成员。想说藉这个机会先打个招呼。」 然后, 无人的左车门喀嚓一声擅自开启了。 「座椅会湿的,快进来吧。」 ──就算你这样讲我也……如果这是红宝石之眼的陷阱,或是真正的妖怪该如何是好? 思考了这些事情后,实总算察觉谜样声音起来有一点点耳熟。这个声音是──记得是上上星期,在发火者的工作地点有明天堂海岸进行急袭作战时,透过无线电…… 「啊……我记得你是折……折……」 「没错。来,快上车。」 「唔……嗯。」 实做好觉悟收起伞,钻近低矮的车顶将身体滑进副驾驶座。关上门扉后,雨声变远了。 嘶哈地做了深呼吸后,实斜眼望向驾驶座,不过不管怎么看,看多少次,那边都完全没有半个人。然而车内的空气却包含著极细微的甘甜香气。跟由美子的那种气味不同,这明显是女孩子会使用的化妆品香味。 咕噜一声发出喉音后,实害怕地试图朝驾驶座伸出右手。 就在此时── 「我了解你的心情,不过我觉得突然摸上来有点那个呢。」 「是……是的!」 咻的一声把手放回膝盖上后,无人的座位响起略微改变语调的声音。 「……初次见面。我是小村雏,在特课的代号是『折射者【refractor】』。」 「初……初次见面。我是空木实,代号是『孤独者【istor】』。」 「请多指教。」 「是……是的。请多多指教……」 互相打著这种招呼时,实也拚命凝视,试图确认应该坐在驾驶座上的声音之主。 可是,看不见。鸵色皮椅上只描绘著略远处街灯传来的淡淡光线,以及从挡风玻璃流下的雨滴所造成的阴影,而且这副光景中甚至没有半点扭曲。 这已经不是「看不见」,而是像冰见课长那样干涉他人意识型式的「无法认知」的能力吧──实不由得想要这样想,不过是这样的话,就无法解释座位椅面跟右车门应该会被自称是小村雏的煤玉之眼的身躯挡住,但眼睛却能看见它们的情况。明明是跟初次见面的某人在狭窄的车内单独相处,但实在这瞬间甚至忘记自己在这种状况下的精神负担。他喃喃说道: 「这究竟是怎样的能力啊?实在是……太看不见了。」 「有听过『超材料』这个字眼吗?」 被对方用问题回答问题后,实眨了眨眼接著摇摇头。 「没……没有,初次耳闻……」 「这样啊。」 略微思索过后,完全无法窥视情感的声音再次流曳而出。 「所有物质对光都有『折射率』这个参数。粗略的说,就是光线进入物质时,角度会改变多少的数值。举例来说,水的折射率是一点三。相对的,眼镜的折射率大约是一点七。这也就是说光线进入时,眼镜这边更会大幅弯折光线。」 「是……是的。」 实拚命试著理解眼睛看不见的某人所谈论的科学讲座。 「这个折射率一但变成负值……换句话说,将光线从进入方向弯折一百八十度的物质,一般认为在自然界中是不存在的。不过,人类发现了。不对……是制造出来。拥有比光线波长更短的奈米结构的金属就是它,超材料。」 「将光线……朝反方向扭曲……?」 实无法立刻想像出这个现象,所以歪著头露出困惑表情。隐形的特课成员继续对他淡淡解说: 「能将光线扭曲的方向控制为正负值的话,就能妨碍某物被光线照射到的现象。举例来说,假设这里有一个球体,然后用超材料围住它。从全方位洒落的光线本来应该会被球体表面反射回来才对,却绕过球体周围飞向另一边。这颗球你看得见吗?」 「呃……」 为了看见球,照道理来说球体就得反射或是吸收某处射来的光才行。有很多光被反射的话,球看起来就会白白的,被吸收的话看起来就会黑黑的。然而,如果光线没有照到球,而是从表面滑过去的话…… 「啊…………」 实总算理解,发出了小小的声音。看不见的对象说了句「没错」表示肯定。 「你可以把我的能力『折射【refract】』,想成是究极的超材料化。所有光线都会避开被我认知为自身的物体表面,并且就这样通过。所以谁也看不见我。」 「光线……会避开……」 的确,人在看到某物时,实际上就是看见被那个某物反射,或是吸收的光。如果那些光会避开物体而过,那就跟完全透明是一样的。 虽然勉强理解了能力的解说,实却觉得少女嗓音所告知的话语某处似乎存在著深切的寂寞感。为何会有这种想法呢……思考了半响后,实总算想到那个理由。 「请……请问,光线避开也就是说……你也看不到外界喽?」 对方略微迟了一些才回答这个质问。 「……正是如此。能力全开时,世界看不见我,而我也看不见世界……我有点吃惊。」 「吃……吃惊什么?」 「听我解说能力后,立刻想到这里的人你是第一个。」 「呃……那……那个,对不起。」 实觉得自己说了失礼的话,道歉话语反射性地脱口而出后,右边传来微微的轻笑声。 「也没必要道歉,我只是觉得佩服而已。」 实无法做出反应僵在原地时,话语继续传至耳中。 「……那么,招呼也打过了,我差不多该走了呢。」 听到这句话后,实吃惊地瞪大双眼。她该不会打算在发动能力的情况下──也就是看不到外界的情况下开车吧。实一边这样想,一边凝视驾驶座。 然后,实发现了奇妙的东西。 极微小的两颗黑点,飘浮在跟实的眼睛相同的高度。 感觉实在不像物体。彷佛是吸入所有光线般的,完美的黑暗。 ──这是什么啊? 实皱起眉,打算凑近脸庞以便在近距离观察那个黑点。就在此时── 「……想来个吻别吗?」 极近距离传来这种声音,实领悟自己所见之物的真实身分。 这个黑点是拥有「折射者」这个代号的煤玉之眼的眼睛,正确的说是瞳孔。不,用更正确的方式表达的话,是光被瞳孔深处的视网膜吸收,转变为电子讯号经由视神经传达至脑部的消灭现象。 也就是说,自己如今正将自身的脸庞,凑近到离看不见的某人──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机率是女性──的脸庞只有十公分的距离。 「呜哇啊!」 大叫一声后,实用全力将身体向后仰,结果后脑勺磅的一声撞上了左边的窗户。实甚至来不及感觉到痛楚就有如铃鼓般朝左右摇头,并且尖著嗓子说道: 「对……对不起!不是的!我没有那个意思……呃,这个──」 「我不在意……那再见了。」 如此说道后,装著可爱吉祥物的钥匙被扭向右方,起动装置开始运转了。 一边听著虽是轻型,却附加了涡轮的四气缸引擎发出尖锐启动声,实一边用乾燥的嘴巴再次道谢,然后打算开车门。 「那个,真的很……失礼。那……我告辞了。」 然后就在此时,实终于发现自己尚未问过一开始就应该询问的事情。他停下手,再次望向驾驶座。 「对……对了,说起来小村小姐为何会在我家呢?」 答案出乎意料。 「今天并不是第一次。为了避免你姊姊遭受红宝石之眼攻击,你跟加 速者进行作战行动时,我或是哥哥就会监视这里。」 「咦…………」 实微微吞下气息,因为他完全没被告知这件事。 确实,他时常担心典江会再次受到袭击。自从自宅被咀嚼者袭击后,实连一次都没在自宅附近使用过「防御壳」,所以被红宝石之眼偶尔发现的情况应该很低才对,但从事特课的任务时就没办法这样了。只要不断战斗下去,早晚有一天自身存在会被敌人掌握,最后自己的家也会被查出来,不能说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 然而,实却没料到现阶段居然就有人在保护自己的家。从特课总部所在地新宿,到埼玉市樱区这里绝对称不上很近。实对搬家一事犹豫不决,所以才会害「折射者」被迫如此辛劳。 「是这样啊……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小声道歉后,耳边立刻传来「不会」的声音。 「反正也没差。因为如果有红宝石之眼盯上这里的话,那家伙就一定是『组织』的成员。可以抓住对方套问出各种情报。」 音调起伏平淡的声音说出了满恐怖的话语,这让实不由自主嘴角一僵,但他还是立刻又低了一次头。 「……即使如此,受到你照顾的事实仍然没有改变。真的很感谢你。」 道谢后,实准备打开的车门。就在此时,驾驶座那边传来咕噜的小声音。 车子的起动装置刚才应该已经开始运转了才对。既然如此,刚才那个声音……该不会是「折射者」肚子叫的声音? 实怯生生地回过头,一边眺望无人的驾驶座,一边烦恼了半响自己该不该假装没听见那个声音──然后把心一横开了口: 「那,那个……监视了好几个小时,肚子应该饿了吧?不介意的话,要不要来我家吃饭呢……?而且听说今天要吃手卷跟寿司,所以我想多一个人应该没关系才对……」 这样至少也算是回礼──实虽然如此打算,但对方并未立刻回应,所以他猛然发觉了一件事。 典江当然不是特课的成员,对第三只眼一事也全然不知。所以,为了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折射者」就必须解除能力现身才行。 然而,由美子不是有说过吗?第三只眼会吞食宿主的心灵伤害──也就是心理创伤,并且产生异能力。 如今应该在眼前的特课成员,拥有足以显现出「隐形化」这种在某种层面上可以说是究极之力的心灵创伤。那个创伤恐怕直接连结了对自己被他人看见一事感到恐惧的心态才对。 ──我什么都没想,就对这种人说出一起吃饭的白目话语。 实一边被强烈的后悔念头折磨,一边紧咬嘴唇,打算要让额头碰到仪表板似的深深低头道歉。 然而,在他把道歉话语挤出口前,驾驶座那边传出了意料之外的询问。 「……手卷寿司…………有厚蛋烧吗?」 ──啥? 实一边这样想,一边反射性地点头。 「有……有啊。因为典江姊喜欢吃……」 「那酪梨跟鲔鱼呢?」 「有……有呢。因为我喜欢吃……」 接著是数秒的沉默。 「那就谢谢招待。」 钥匙喀嚓一声朝左边旋转,的引擎声沉默了。 在重新恢复雨声的车内,微微响起有如大气电磁波般的滋滋声。 实茫然地眺望著娇小的女性身影有如从空气中涌出般出现在真皮座垫上,一边在内心低喃。 ──是可以让别人看见身影的设定吗? *** 没时间推测受到的伤害有多深。 在眼前挥上来的双刃剑,喀的一声发出微微声响转了半圈。冻成白色的剑刃转到背后,至今仍保持著锐利光辉的剑刃来到下方。 在这个距离下──而且右胸还受到重伤的状态下,不可能完全避开下一次的攻击。 至少也要将「分断」能力无效化才行──如此判断后,三川从嘴唇锐利地挤出残留在肺部里的空气。 第三次的斩击开始了。空气中接触长剑剑刃的水分纷纷凝结。然而它们的成长速度,在遭到加速的时间感中慢得令人心焦。如果不将那把剑刃抵达这边的身躯前,将它变成冰之钝器的话── 是我输了。 明明是雨天。 周围明明有这么大量的水。 平常三川的情感很少大幅波动,如今却自觉胸口深处产生了一股热度,而且是自己不习惯的那一种。 在遥远的过去,只感受过一次的热度。 ──那一天也像这样下著寒冷的雨。穿著雨衣的大人们大家都忧郁地垂下脸庞,没有人想看我们一眼。 所以,我们才能在没被指责的情况下潜入那个场所。趁驾驶推高机的男人没注意时横越宽广的空地,推开厚重铁门进入内部。那边很昏暗,大箱子层层相叠至天花板附近,每呼吸一次鼻子深处都会感到刺痛。 我跟○○没被任何人发现,在如同迷宫般高高堆叠著的箱子之间不断朝深处前进。为了前往未来。为了跳跃至梦一般的科学技术满溢而出,谁也没看过的未来世界。 我并不知道。 水只要冰冻,体积就会增加。这种理所当然不值一提的常识,有时竟会引发恐怖的现象。 「………………!」 三川拚命试著冻结快要开启的记忆之扉。 有如呼应这股精神能量似的,收纳在左肺的球体噗通噗通地产生强烈脉动。 三川看见从噘起的嘴唇中吐出的气流,有如钻石尘般闪闪发出光辉。以猛烈的威势雪白地,雪白地,雪白地冻结接近的剑刃── 咚喀!强烈冲击敲击右肩。锁骨遭到粉碎,感觉也像是银色火花的痛楚贯穿头部的核心。 然而,并未发生肉体应该被一刀两断的「分断」现象。 三川抵抗激烈痛楚,在肺部补充了一点点空气,然后将它锐利地击入敌人的脸庞。分断者迅速挡住脸庞的左手被薄薄的冰膜裹住。 三川没放过敌人产生的破绽,扭转身躯绞尽左腿所有肌力踢向石板铺面。同一时间,他朝略微前方的地面吹气。被雨弄湿的路面瞬间冻结产生出一条冰道,三川用一只右腿有如滑冰选手般在上面滑行。 气息用尽时,他再次反转身体。在距离十五公尺左右的场所上,可以看见分断者打碎左手的冰。煤玉之眼用双手重新握好长剑,在不像日本人的眼瞳中浮现锐利杀意,然后开始奔跑。 到了此时,从腹部到右肩的深度割伤终于产生灼热的疼痛感。骇人的大量血液不断冒出,将束腰外套染黑。 一边忍耐剧痛,三川一边朝伤口吹气。哔叽哔叽的声响通过身躯传进耳中,鲜血被冻成白色。冷热掺杂令痛楚倍增,眼前火花闪烁四散。 由于还能呼吸之故,伤口似乎并未抵达肺部,不过恐怕有两三根肋骨被斩断了吧。虽然遗憾,不过就这样战斗下去很困难。不只如此,连脱离这里都有危险。 看到分断者用钉鞋削除被冻住的石板铺面,一边朝这里急奔后,三川做出觉悟。 现在不是保留实力的时候了。 「组织」的第二项教条,那就是不要让敌人见识到所有能力。 第三只眼所产生的特异能力,是以宿主的心灵创伤作为能量来源。这也就是说,只要看见力量,就能推测那个心灵创伤是什么。「黑色」里有一个具备骇人分析力的思考型能力者,会藉由惊异的正确性,从「红色」行使力量的倾向曝露出心灵创伤。 心灵创伤是力量来源,同时也是最大的弱点。那边被毫不留情地攻击,因此毙命的同 伴不在少数。被液化者邀请加入组织的发火者,也是因为能力的本质「将水分解成氧气跟氢气」遭到看穿,所以连一个敌人都无法拉下来陪葬,只是炸掉主题乐园的游泳池就被抓住了。 三川还只让「黑」家伙们见识到将水变成冰的力量。所以,他们应该无法看穿在三川胸口深处筑巢寄生的恐惧心。 三川的心灵创伤,其对象并非只有冰。 冻结,融化,蒸发,还有凝结。三川爱著这些相转移【transition】的本身,同时也深深畏惧著它们。 展现另一股力量的话,那些家伙或许就能从新的材料中曝露出三川的创伤。而且,虽然想要相信不可能会有这种事,不过或许也会找到如今仍被隐藏在这座都市一隅的「她」。 然而在这种状况下,已经没办法从容地继续隐藏能力了。上次的危机虽被液化者所救,但那是因为自己还在接受指导的期间。如果是已经独当一面的现在,就算知道三川被逮或是死亡,那个人也只会说一句「是喔」。 一边看著剑客以猛裂威势冲向这边,三川在剎那间闪过一道思绪。 ──分断者先生,你的心灵创伤究竟是什么呢……?居然会想把所有东西都斩断才甘心吶。 然后,三川一边忍住剧痛,一边在肺部吸满空气。 他大大地张开嘴,不是呼呼吹,而是喝啊啊啊啊的吐出粗大气息。 那股气息跟先前的青蓝色光辉不同,变成了浓密的白色。 纯白色吐息以放射状扩散,在那之后── 啪呼!有如击打厚布般的钝重冲击音响彻在夜晚的墓园中。 那是存在于三川前方的所有水分,被强制变成气体──也就是遭到相转移成为水蒸气的声音。 三川操纵水的能力,并不是单向通行的现象。呼的一声轻轻吹气,水蒸气就会变成水,水则会凝结成冰,就结果而论温度会下降。相对的,如果哈的一声吐出粗大气息的话,冰就会变成水,水会变成水蒸气蒸散,就结果而论会产生摄氏一百度的热能。 三川产生的高温水蒸气圈,直径长达二十公尺。 当然,这股热能会瞬间被周遭环境夺走,再次凝结成微细水滴的水分会变成浓雾。然而,分断者正在全速冲刺的途中,所以虽然只有数秒,全身仍是被一百度的蒸气裹住,而且应该也有吸进肺部才对。就算剑刃能分割所有物体,它也无法切割气体。 是否该主动接近,给予对方最后一击呢──三川感到迷惘。至今为止不管是对敌人或是同伴他都一直隐藏著杀手锏,如今却展露了出来,所以至少也要收下那个仇敌的性命才对,不然就不划算了。 然而,让三川做下决定的却是从墓园南侧再次飞来的步枪子弹。 是飘散在周围的雾让狙击失准吧,看了看千钧一发掠过左臂嵌进石板铺面的子弹后,三川立刻弯下身躯,朝后方再次啊啊的吐出气息。那边也产生了大块浓雾,完全掩去了墓园的中央地带。 ──现在就是时候了吧。 三川舍弃些许遗憾,开始奔向墓园西边。他只是将右胸受到的剑伤冻起来止血而已,一旦溶化又会激烈地出血吧。不趁早抵达「组织」的安全屋进行治疗,就算是第三只眼寄生者体力也会撑不住的。 「……哎,今天就算平手吧,分断者先生。」 三川用左手压著疼痛的伤口奔跑,一边如此低喃。他无视痛楚,硬是在唇瓣上浮现笑意。 就在此时,从遥远的后方传来吼声。 「──凝结者你这混帐!少给我逃跑!回来跟我战斗啊!」 「黑色」感情裸露而出的咆哮,令飘散在四周的水蒸气为之一震。然而三川当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不断产生雾气用来当隐身衣,一边朝西方不断奔跑。 被高温水蒸气灼伤肺部还能像那样大吼,应该说近距离战斗型的体力果然强吗──或者是因为秘藏在他心中的怒火呢?三川一边用喉咙喘著气,一边露出微笑。 「别这么抓狂吶,分断者先生。因为你最重要的公主殿下……我们,可是有,好好照顾她……哟。」 *** 特课成员的驾照究竟是怎样啊。 这是初次看到「折射者」小村雏解除能力露出身影后,实「第二个」思考的问题。 要说是为什么嘛,因为名为雏的女性,不──女孩子不管怎么看,年纪都不可能比实大。总之她肯定是国中生吧。 身高大约是一百五十五公分左右,轻飘飘的茶色秀发剪到肩线那边。肌肤的颜色是跟日本人相去甚远的白色。还有五官,只能说端整到像是神祇的地步。 所以实最初看到雏所抱持的第一个感想就是,现实世界里不可能存在这么漂亮的人类。 脸庞比人偶还要小巧,鼻梁笔直,唇瓣是艳丽的樱色。更重要的是,两只眼瞳看起来实在是太神秘了。虹膜的颜色是在任何电影或照片里都没见过的深紫蓝色,就像黎明时的堇色……一边这样想,实一边出神地望著青紫色的宝石。 另一方面,小村雏则是用略带紧张的视线凝视了实两秒左右。不过她立刻轻轻吐了一口气,用依旧起伏平淡的声音说道: 「…………肚子,饿了。」 实又晃神了一秒左右后,猛然回神地开了口: 「啊……抱……抱歉!那么,我们走……走吧。我家,就……就在那边。」 「我知道。」 「折射者」用熟练的手势拔出停下引擎的钥匙后,流畅地从右车门来到车外。实也一边用头撞a柱,一边从左车门爬出车子。撑开伞后,锁上车门的雏理所当然地站进旁边。 ──这下子该怎么跟典江姊说明才好呢? ──话说应该针对我约女生到自己家中吃饭的这个行为本身,在许多层面上进行深入反省才对吧。 一边思考这种为时已晚的事情,实一边用生硬的步伐走向只有数十公尺远的自宅。 「呃,那个……这位是我的朋友小村同学。我在那附近遇见她,所以想说约她来家里吃饭不晓得好不好……没关系吧?」 听完实这种有些生硬的说明后,典江停下在饭桌上用饭匙搅拌寿司饭的动作,惊讶地眨著双眼。 那张脸庞露出的笑容达到近年少见的地步,就像向日葵盛开似的。看到这副光景,这次换成实吃惊地瞪大眼睛。 ──我带女生回家这种事件就算再罕见,也不用露出这种表情吧。 在内心如此思考后,实总算察觉这根本不是什么罕见事件。 是第一次。自从八年前被这个家收养后,毫不夸张地说这是实初次带朋友来这个家。 这个事实让实动摇到连自己都感到意外的地步。 ──我这种人居然会什么都没想,就招待初次见面的女生来家里?这种程度的非常规事件肯定会以不可能削除的记忆形式刻划在脑中的说!我甚至没想到自己之后可能会陷入强烈懊悔,抱著头在地上痛苦打滚的窘境吗? ──我到底在干嘛啊? 无视大感愕然呆立不动的实,典江用发出光辉般的笑容就这样用双手握紧饭匙,然后「哎呀!」的大叫一声。 接著她又叫了一次: 「哎呀……小实,带朋友,来家里!」 咿,别用那种称呼! 实甚至来不及这样大叫,站在身边的「折射者」在白色洋装下方穿著紧身裤的腿上紧紧并拢双手,深深地鞠了躬。 「初次见面,我是小村雏。承蒙好意来这里打扰了,会造成您的困扰吗?」 听到音调起伏平淡依旧,却很礼貌的问候后,典江有如铃鼓般左 右摇动短发。 「怎么会,什么困扰完全没这回事!欢迎光临,小村同学。我只是有点吃惊而已,因为小实是第一次招待朋友来家里……而且居然还是这么可爱的小姐……」 典江脱口说出这些话,看到她乌溜溜的眼睛真的水汪汪地摇动著,实完全停止了思考。事到如今「她在雨中保卫我们家不受红宝石之眼攻击,这让我感到内疚,所以不小心邀请了她」的这种话实根本说不出口。在那之前,实也说不出什么红宝石之眼啦或是保卫之类的字眼。 实背著邮差包就这样呆呆站立时,雏的喃喃低语传入耳中。 「我是……第一个……」 然后可以在美少女前面加上一个「超」字的她,露出歉疚表情再次深深低头。 「……对不起,姊姊。我,不是实同学的,女朋友。」 在这个时间点上,实想要冲进自己位于二楼的房间,然后蹲在衣柜里展开「防御壳」──虽然被这种强烈冲击袭击,如今却只能忍耐下去。 排列在餐桌上的两枚大盘子盛著各种寿司料,却在大约三十分钟后,连一根萝卜叶都不剩地消失了。 说起来典江做饭本来就有做太多的倾向,今天用来做手卷寿司的白饭,海苔还有配料也轻易达到了四人份的水准。不过不只是实,雏也展现了大胃王的风范,让人觉得吃下去的东西究竟装在那副纤细身躯的哪里。在典江面带微笑的旁观下,雏只是嚼嚼嚼猛扒饭地动著嘴巴。 最后跟实同时吃完加了芝麻的梅子紫苏卷后,雏喝了一口焙茶,呼的一声吐出气息,然后睁开堇色眼瞳。 「啊……抱歉。我吃得太专注太贪心了……明明不是女友的说……」 她一边说一边深深低头。用斜眼捕捉到她的这副模样后,实发出呻吟。 「…………那件事别再说了啦…………」 「呵呵呵,真的没关系啦。你可以随时过来吃饭哟。啊,我去泡个茶替你续杯喔。」 如此笑道后典江起身,实跟雏同时低头说「谢谢招待」,然后就这样互相瞄向彼此的脸庞。 实立刻错开视线,雏小声地对他嗫语道: 「我是……第一个?」 ──这个人,该不会……不,肯定觉得很有趣。为什么特课成员都是这种不能大意的狠角色呢? 雏无视在心中呻吟的实,从椅子上起身,踏著小步伐走向厨房。实垂著脸庞,「折射者」的声音抵达了他的耳中。 「姊姊,抱歉。我可以在实同学的房间喝茶吗?」 在这个失控的状况下如果存在著让人感到些许安慰的要素,那就是实一直甘于典江经常替他打扫房间的境遇。 所以房间大致上都收拾得很乾净,家具上也没有积灰尘。更重要的是,至少表面上不存在被雏看见会感到困扰的东西。 手中虽然捧著装了两个茶杯跟茶点的盆子,实却用登上死刑台十三阶楼梯的心情走向自己位于二楼的房间。小村雏几乎没发出脚步声地跟在后面。 ──这个人究竟有何打算啊? 一边抱持著这种为时已晚的疑惑,实一边用手腕压下门把,一脚踏进自己昏暗的房间。他接著用肩膀压下墙壁的开关,等待led天花板灯点亮后,他把盆子放在房间中央的矮桌上。 四坪大的房间里,大型家具顶多只有电脑桌跟床铺,再来就是书柜而已,所以地板还满广敞的。两个圆形坐垫隔著矮桌放在地上,实用僵硬的声音说话,请雏坐在其中一边。 「请坐在那边。」 用双手关上门后,「折射者」无言地点点头,然后侧坐在记忆坐垫上。实不知为何跪坐在她对面,从盆子里拿起装著绿茶的杯子后,将它移动至雏的面前。 将另一个茶杯跟茶点的盘子也移至桌面后,实将盆子放到地上,然后用双手拿起自己的茶开始嘶嘶嘶地啜饮。 「……好像在相亲。」 雏突然低喃了这种话,让实不小心咕噜一声吞下口中的热烫液体,然后无言地挣扎。 将差点弄掉的茶杯放回桌面后,实喘了气,然后压低声音询问: 「……这个状况究竟是怎样啊?」 「什么怎样……招待我过来吃晚饭的人明明是你。」 「是……是这样没错。可是……我没考虑过会有这种发展……」 「如果考虑过的话,就表示你有胆『暗中计画要把女生带进自己房内』不是吗?」 「啊……噢,原来如此。」 实不由自主点头同意,然后让脸庞咻咻咻地进行高速水平运动。雏连一点也不瞧这样的他,拿起茶杯无声地喝了一口。 呼的一声轻轻吐出气息后,她突然低下头。 「可是,真的很感谢你邀我。这么美味的饭,已经久违到我想不起来的地步。你的姊姊很棒呢,这下子我就明白为何你对搬到特课总部这么犹豫了。」 被对方用认真的表情这样说,实眨了好几次眼睛,然后小声回答: 「不客气……」 像这样在近距离彼此对望后,「折射者」小村雏果然是超乎常轨地美丽。 她恐怕混入了一点白人的血统吧。垂至肩头的头发透出金茶色的色泽,完全不存在人造感。肌肤有如透明般水嫩,眼白微微带著蓝色──在这些淡淡的色彩中,蓝紫色的眼瞳散发著强烈的光辉。 虹膜的颜色就像黎明将近的天空一样,有如被吸引般凝望漆黑的瞳孔后,实回过神迅速垂下脸庞。 这股沉默的密度简直跟张开防御壳时一样,却被雏静悄悄的声音给打破了。 「实同学,你相信『视线』这种东西的存在吗?」 「…………咦?」 实无法理解这个唐突问题的意思,所以他哑口无言地抬起头。花费数秒恢复脑袋的转数后,他勉强反问: 「视线……也就是说,该怎么讲呢……是指连接眼睛跟所见之物的线吗?」 实一边说,一边用右手的食指勾勒出自己的右眼跟雏的脸庞之间的线。然而,雏却将表情依旧淡泊的脸庞朝左右两边轻轻摇动。 「不是那个意思。是感受到某人的视线后回头,像那样的用法。就是人看到某物时,从眼睛发出的某种讯号或是能量。」 「咦……?」 这次实摇了头。 「那是比喻上的表现吧?因为人类的眼睛跟相机镜头一样,是光……电磁波的接受器,而不是发信器吧。所以眼睛不会真正的物理层面意义上发出『视线』……我是这样想的啦……」 一边生硬地如此说道,实又忍不住凝望雏笔直望著这边的堇色眼瞳。 ──就算是这对漂亮的眼睛,应该也不会放射出某种能量才对。可是,既然如此,我为何会感受到如此……令呼吸一窒的冲击,感受到足以贯穿至脑袋另一边的物理性力量呢? 雏跟实四目交会,就这样轻轻点头。 「没错,以前诊疗过我的医生也是这样说的。」 「咦……医……医生……?」 「我啊,看得见人的视线喔。从很久以前……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 实花了足足五秒解释对方用不成声的嗫语所发出来的话语,然后怯生生地询问: 「……从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小村同学现在大概是国中生吧?」 「没错,是三年级生。」 比我小一岁啊。不,不是这个。 谜样球体第三只眼出现,寄生在人类身上只是三个月前的事。所以雏口中的「看得见视线」,指的就不是第三只眼显现的异能力──换言之…… 「那是……真正的超能 力?」 「或是心理疾病。」 实用沙哑的声音询问后,雏在他面前垂下了长长的睫毛。她几乎没有移动嘴唇地连接著话语: 「……医生说这是『视线恐惧症』,这种病对日本人来说并不稀奇。不过,还是有光是这样无法解释的事情。其中一件就是,就算我没发现那个人的存在,我也能看见对方的视线。」 「没发现……?意思就是有时也会发生你先察觉到视线的存在,顺著那道视线望过去后,结果那边有人在看自己的情况吗?」 「没错。」 雏轻轻点头。 的确,有这种事实的话,这就是无法用精神官能症解释的现象。哑口无言的实听到接下来的话语后,更加惊愕的感觉造访了他。 「还有另一件事。我看见的『视线』是有颜色的。」 「颜……颜色……?」 「是很漂亮的东西喔。因为非常非常细,五颜六色的光线会在空中闪闪发出光辉。我小时候虽然觉得不可思议,却不讨厌,也不感到害怕。之所以害怕……是在我稍微长大后,明白那些颜色有其『意义』之后。」 抬起脸庞后,雏用堇色的大眼眸目不转睛地凝视实。 实反射性地凝神观视,不过实当然看不见雏从眼瞳发出的光线。唇瓣微微移动,静谧的声音流曳而出: 「……小时候,大部分的人都会释放出黄色色调的视线。不过成为国中生的不久前,女人对我发出的视线大多变成蓝色系,男人的视线则大部分变成了红色系。我原本认为那是对方性别所造成的差异。不过,还是有人会发出黄色或绿色,以及橘色的视线。我拚命地思考著这种差异。」 中断话语后,雏在那一瞬间颤抖了一下纤细的身躯。 「然后,在某天发生了一件事,然后我察觉到了真相。视线的颜色会根据对方对我抱持的情感而改变。黄色是慈爱的心情,爱情的颜色。然后──蓝色是憎恨的颜色。红色是情欲的颜色。」 「──!」 实猛烈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也就是说,这表示大部分的女性憎恨雏,而大部分的男性对雏抱持著情欲。 不──就某种意义来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要说是为什么嘛,因为雏这名少女不只容貌,连缠带在身上的气质都与常人相去甚远。想要排除这种存在,或是想要夺取这种存在──这种想法已经是编排至人类这种社会生物体内的本能了。 然而,能在视觉层面上察觉这种负面情感,对本人来说就只是恐怖而已。 有如读取到实剎那间的思考般,雏立刻取回她稀薄的氛围,轻轻耸了肩。 「现在我也已经明白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了。不过……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忍耐的是,母亲望向我的视线一天天地由黄慢慢变蓝……而且父亲的视线则是一点一点,渐渐地变红。」 瞄了一眼身体再次僵住的实后,雏淡淡地继续说话: 「如果在三个月前,从天而降的黑色球体没有给予我『回避人类视线的力量』……我大概已经自杀了。」 就在此时雏突然起身,走近背后的墙壁后,她触碰了照明灯的开关。 房间突然变暗。视野虽然瞬间被夺走,藉由第三只眼强化的视力,却增幅了从窗帘缝隙射入室内的朦胧街灯光线。 在藉由灰色深浅所描绘出来的视线里,「折射者」无声地移动,绕过矮桌跪坐在实身旁。 实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瞪大眼睛。在一片静谧中,蕴含著小小热意的声音投向他。 「之所以进入实的房间,是因为我想再次好好确认你的视线。」 听到这句话后,实总算认知到了自己的粗心大意。至今为止,雏一直可以看见实的视线。看见从那儿渗出来的情感色彩。 虽然知道为时已晚,实还是牢牢闭上眼皮。然后,雏在右耳旁低声喃道: 「没关系的,在车子里我就看到了你的视线,而且不是红色也不是蓝色。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会推掉晚饭的邀约。来吧……张开眼睛,看著我。」 做不到──实立刻这样想。 无论是对谁──就算对方是自己打从心底敬爱的义姊,实也实在做不出掏心掏肺表现出真实情感的举动。不,或许连对亲生父母也是如此。 至今为止的人生中,能让实完全撤走心灵防壁,一起欢笑,哭泣,偶尔还会吵架的对象只有一人──就是大实三岁的姊姊若叶。在这个世界里,只有她确实不是「他人」。在姊姊已经死亡的现在,实在心中决定绝不再让某人窥视自己的内心深处,而且他也认为不应该这样做。 ──然而。 看著我──小村雏的声音有如具备某种咒术性质似的,对实的眼轮匝肌产生了作用。声音起伏很平淡,正如削除一切情感般的静谧似的,但那里面却有某物动摇了让实的拒绝心态。 将眼睛闭紧到极限后,实缓缓抬起僵硬的眼睑。 在昏暗环境之中,仅仅三十公分远的地方存在著端整到不像是人类的脸庞,以及黎明色彩的眼瞳。连奔驰在虹膜上的复杂花纹,以及一根根的纤细睫毛都能清楚看见。 实觉得从自己双眼中释放出去的视线,被吸入了雏那对感觉像是无底深渊的瞳孔中。堇色眼眸只睁大了一瞬间,接著立刻恢复了原本的超然表情。 「…………我的……」 实从明明刚喝过茶,却已经乾渴的喉咙中挤出无意识的话语。 「我的视线是,什么颜色呢……?」 雏并未立刻回答,而是让眼皮开闭了两三次。 不久后,稍微张开的唇瓣中,极细微地流曳了渗出某种情感的声音。 「……我总算明白为什么在灯光下很难看见你的视线了。实同学,你的视线……没有颜色。」 「咦…………?」 「是非常细又微弱的透明光线…………之前我只看过一次极相似的光。这是…………没错,是漠不关心的颜色。」 雏的话语让实不由得瞪大眼睛。 「漠不关……心……?」 「是的。你对我没有情欲,当然也没有憎恨,而且恐怕对我这个人根本不感兴趣。」 如此断言后,雏不知为何在小巧唇瓣上淡淡地浮现柔和笑容。 不──就某种意义来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要说是为什么嘛,因为雏这名少女不只容貌,连缠带在身上的气质都与常人相去甚远。想要排除这种存在,或是想要夺取这种存在──这种想法已经是编排至人类这种社会生物体内的本能了。 然而,能在视觉层面上察觉这种负面情感,对本人来说就只是恐怖而已。 有如读取到实剎那间的思考般,雏立刻取回她稀薄的氛围,轻轻耸了肩。 「现在我也已经明白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了。不过……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忍耐的是,母亲望向我的视线一天天地由黄慢慢变蓝……而且父亲的视线则是一点一点,渐渐地变红。」 瞄了一眼身体再次僵住的实后,雏淡淡地继续说话: 「如果在三个月前,从天而降的黑色球体没有给予我『回避人类视线的力量』……我大概已经自杀了。」 就在此时雏突然起身,走近背后的墙壁后,她触碰了照明灯的开关。 房间突然变暗。视野虽然瞬间被夺走,藉由第三只眼强化的视力,却增幅了从窗帘缝隙射入室内的朦胧街灯光线。 在藉由灰色深浅所描绘出来的视线里,「折射者」无声地移动,绕过矮桌跪坐在实身旁。 实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瞪大眼睛。在一片静谧中,蕴 第二章 后天,十二月三十日的下午两点。 实站在通往户山公园深处的特课总部的小路前方,却对踏上那条小路感到有些犹豫。 向教授报告──前天虽对雏的这句话点了头,不过实际上该怎么讲才好呢?招待初次见面的雏吃晚餐,之后又在自己房内讲了一大堆话,最后还在床上进行纳入防御壳的实验,而且还一次就成功了……这件事不论取出哪一段,都只是危险的话题。 「…………话说回来,为何非得由我来报告啊……」 实将双手插进外套口袋后,一边将脸庞下半部埋进围巾,一边如此低喃。 不,如果只有教授的话倒也还好。真正的问题是在数天前进行的相同实验里,自己重复失败的次数跟山一样高,最后还害「加速者」安须由美子鼻头擦破皮,该对这样的她怎么说呢? ……今天由美子肯定不是休假,就是去执行任务不在总部。肯定是这样没错。 将一丝希望寄托在这种毫无根据的乐观推测上面后,实开始在林间小道上无精打采地走起路。 抵达外观看起来就只是老旧公寓的特课总部后,实搭上古董电梯。门扉在五楼发出喀哒声响开启后,出现在另一边的是将整片楼层打穿的宽敞空间。 蹑步走出电梯后,是正如实所愿吗,房间里只有齐藤奥利维盘坐在大型电视机前方,还有伊佐理理教授在研究区探头望向显示器的身影。 悄悄松了一口气后,实再次用力吸气,然后朝两人打招呼: 「大……大家好。」 语毕,教授轻轻摇著右手,但奥利维却驼著背一动也不动。看样子他似乎又心无旁鹜地在旧世代rpg游戏中练等级了。 实一边苦笑,一边将鞋子换成拖鞋时,教授从房间西侧的研究区大声说道: 「阿实,抱歉,会议往后延十五分钟。」 「啊,好的。」 点点头后,实朝四周张望,总之先坐到了奥利维背后的沙发上。 越过「分断者」的头部看见的六十五吋液晶萤幕上,映照出实也知道名字,看起来像是知名日式rpg系列作的游戏画面。从立体多边形的品质判断,应该是这个世纪初上市的游戏吧。设置在电视下方的棒状音箱流曳出洋溢著紧迫感的bgm,画面上则有巨大怪兽在大闹肆虐。 这是正在打魔王吗?既然如此,在开会前就先观赏这场战斗吧。实从沙发上探出身躯后,察觉到一件奇妙的事。 在画面中央,有著诡异模样的小头目不断使出华丽的攻击,但站在它前方的主角队伍却完全不打算采取行动。战斗是即时时间制,所以不输入指令的话,就会被敌人随心所欲地攻击。实际上三人队伍中已经有两人hp条归零倒下了。 看到剩下一人的血槽也变成了红色,实横倒身躯,探头望向奥利维的手边。 然后他发现,握著手把的双手一动也不动。或许奥利维有某种意图,所以才放著敌方魔王不管,不过这样下去是会全灭的。略微迷惘后,实对眼前的背影搭话: 「那个……奥利b同学。」 没有回应,实再次略微大声地说道: 「奥利b同学,要全灭了。」 如此说道后,结实的双肩倏地一震。 「咦,啊…………啊啊!」 就在奥利维发出短促叫声的那个瞬间,单独存活下来的主角也发出呻吟咚的一声倒下了。画面沉进浓灰色,中央无情地浮现game over的讯息。 「啊……啊……啊啊啊……」 用双手放掉游戏把手后,「分断者」丧气地垂下肩膀。他就这样停止了数秒钟,不久后一边摇头一边呻吟: 「明明再一下子就要打大魔王了说…………」 呼的一声大大地叹了气后,奥利维伸出手,从旁边的主机退出游戏光碟。画面变回主机的选单画面。 奥利维将光碟收进盒子后,回头露出无力笑容。 「哟,阿实。好久不见。」 「是……是的……好久不见。」 实发现仍然有如演员般端整的脸庞,在右颊上贴了人工皮敷料的ok绷。被浏海与蓝框眼镜遮住的部分看起来也有一些像是水泡的东西。 奥利维看起来根本不在意实的视线,低头俯视著左手的游戏盒。不久后他抬起脸庞说道: 「阿实,你有这游戏的主机吗?」 「咦?是……是的,算是有吧……」 最新一代的主机自己实在买不起,不过如果是前两代的主机,典江年轻时有玩过,所以现在还摆在客厅的影音柜里面,所以实点了点头。 然后,奥利维轻轻将盒子放在实的膝上。 「那这个给你喽。」 「咦……?可……可是,你不是还在玩吗?刚才不是说马上就要打大魔王了?」 轻轻对瞪圆双眼的实耸肩后,奥利维若无其事地回答: 「啊,全灭过一次的游戏我就不玩了喔。」 「你说全灭……可是,你有存档吧?只要从那边重玩……」 实反射性地如此说道后,奥利维用不知该如何回答的表情起身,然后重重坐到同一张沙发上面。 用乱长一把的脚跷起二郎腿后,奥利维一边将双手放上后脑勺,一边喃喃低语: 「……欸,阿实。rpg的『存档』究竟是什么呢?」 实再次无法理解这番话语的意义,哑口无言了半响后,他说出理所当然的答案: 「是什么……不就是将游戏进度保存在记忆卡里的行为吗?」 「哎,这样没错啦。那是我们玩著游戏的现实世界里的情况。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在游戏里面的……什么勇者啥的跟魔王战斗的世界里,存档是什么东西。」 「啊,噢……」 实总算察觉奥利维想要表达的意思,微微思索后,他做出回答: 「就是……魔法或是奇迹之类的东西吧?毕竟很久很久以前还不能将进度存在记忆卡的游戏,应该有将记录资料用的密码叫作『复活咒语』才对。」 「是呢,不过吶……」 奥利维说到这边时略微停顿了一下,在那张端整脸庞上浮现有些锐利的气息后,用低沉的声音接著说道: 「既然如此,为啥魔王不能记录呢?这就是我想说的话吶。」 「咦…………」 「魔王也用魔王自己的方式努力著不是吗?他思考了许多作战计画,叫手下攻击勇者。有时候计画进行得很顺利,所以能将勇者一行人全部杀光。可是,这种时候可不会变成魔王大人万万岁的情况。因为勇者会用只有他才能使用的『记录魔法』倒转整个世界。这个循环在魔王最后被杀掉前都会永远持续下去。如果我是魔王,一定会在途中大喊『没这种事吧』然后弃权喔。」 实哑口无言地听著这段话语,在奥利维的声音中断后又过了数秒,他才提出下一个问题: 「那么,刚才奥利b同学说『自己不会玩已经全灭过的游戏』,并不是因为从存档点重玩很麻烦……该怎么说呢,是因为重头来过不公平的关系吗?在奥利b同学玩的游戏世界里,只要勇者的队伍同时全灭,在那个时间点上魔王就胜利了……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语毕,奥利维浮现淡淡苦笑,深深沉进沙发里。 「被你这样一说,总觉得我非常像是屁孩就是了。话说在前面,最先提倡『存档不公平理论』的人并不是我喔。可是,该怎么说……只要不小心认同过一次,就会变得不想看到主角全灭后,从记录点重新出发的模样……」 「……呃……我不是不能 明白这种心情啦……」 实一边如此低喃,一边用略微复杂的心境眺望游戏盒插图上的英雄跟女主角。然后,奥利维发出轻笑,轻轻戳了实的手肘。 「我并没有叫阿实跟我一起用这种带有限制的方式玩游戏喔。」 「好……好的…………噢,不过,意思就是说奥利b同学之所以卯起来赚经验值,就是为了避免万一全灭的情况吧。」 「算是啦,虽然累死人就是了……──不过,这种加上限制的游戏方式也有几个可以学习的地方哟。」 「咦……?」 将视线望向右方后,奥利维仰望高高的天花板,然后喃喃回答: 「第一件事就是,就算自认为等级已经封顶,而且也做好万全的准备,如果发呆的话,有时也会在转眼间全灭。另一件事就是……无法挽回的事总是会轻易发生。」 讲完话的同时「分断者」将双腿往前一伸,躂的一声站了起来,然后恢复他平常的潇洒表情说道: 「欸,好像要开会了,走吧。」 将收到的游戏盒塞进邮差包后,实追在奥利维身后,一边想到自己还有一件事忘了问。 ──向奥利b同学提倡「存档不公平论」的人到底是谁啊? 在教授研究区的一角,八十吋大萤幕前方排列著折叠椅的区域处,dd──也就是大门传二郎的身影在不知不觉间出现在那儿。戴著注册商标迷彩棒球帽的「探索者」一看见实,就举起右手说了一声「嗨」。 对这个动作回礼后,实跟奥利维并肩坐在折叠椅上,接著就在他心想由美子果然缺席的下一个瞬间…… 后方传出嘶啪的空气爆破音,实身躯一震回过头,看见的是高高翻飞而起的灰色百摺裙。 「抱歉,我迟到了。」 「加速者」安须由美子微微低下头后,坐到了实的右边。她一边将疑惑的视线望向实僵住的脸庞,一边低声说道: 「……干嘛露出那种表情啊?」 「不……不是的,没……没什么。」 实挺直背脊有如铃鼓般不断摇头时,站在萤幕前方的伊佐理理教授啪的一声拍了手。 「好,似乎都到齐了吶。抱歉在年末紧急招集大家,不过红宝石之眼那些家伙似乎不打算在过年这段时间放假呢──先由dd进行前天的战斗报告开始吧。」 「好~」 用平常的悠哉口吻回答后,dd动作迅速地操纵手边的智慧型手机。正面的大型萤幕上映照出某人的全身照片。在夜间用高感度拍摄的影像似乎做过数位修正,粒子虽粗,至少还是能看得出五官跟体格。 照片上方显示著【已识别红色第三只眼持有者第11号:凝结者】的说明文。记得发火者是第19号,所以这个叫作凝结者的红宝石之眼比发火者还早被发现,也就是所谓的老鸟。 实初次见到此人,给予他时间好好眺望照片后,dd开了口: 「……前天从下午就开始下雨,所以我跟奥利按照惯例在都内巡逻。然后,差不多在第十五次时总算闻到那家伙的气味,而且我们在大手町,距离凝结者现身的赤坂很近。」 「咦!」 一听到这句话,实就微微浮起腰部。 「前天……赤坂?那……那么,那起连环车祸果然是……?」 「嗯,是这个男人的攻击喔。」 回答的人是教授,她坐著的椅子就摆在萤幕旁的老师专用位置那边。 「操纵水的红宝石之眼,代号……不,自称是『凝结者』。在已知的红宝石之中,是资格相当老的大人物。」 教授在稚气脸庞上浮现严峻表情。一边听她解说,实再次凝视萤幕上的照片。 映照在上面的人是貌似跟实同年代的年轻人,实在不太适合「老鸟」或是「大人物」这一类的表现方式。脸庞虽然有一半是阴影,但五官仍是给人柔和的印象,连发型都是优等生般的直发香菇头。 这名男子造成了那种大规模的破坏行为……? 也许是察觉到实的这种困惑吧,教授加入进一步的解说: 「凝结者将青山街道的下坡完全冻结,让包含大型卡车在内的数十辆汽车冲进赤坂见附的十字路口。在十字路口上的油罐车发生爆炸熊熊燃烧,造成死者七名,轻重伤者十一名的大灾难。为了让现场的搜查员同意那是事故,警察厅警备局好像以公安事件为理由施加了很大的压力……总之,这个男人就是如此危险。不只是能力等级高,又富有应用性,而且这个男人自己也很明白使用力量的方式。」 「力量的……使用方式……」 「嗯。第三只眼持有者,不管是煤玉之眼或是红宝石之眼,说起来都只是刚出生三个月的小鬼。我们特课成员也是,至今也不能说我们能够完全发挥第三只眼赐予自身的能力。关于这一点敌方那边也一样,举例来说就算是前阵子战斗过的发火者,他的力量本质『将水分解成氢气跟氧气的能力』也还在发展中。也可以说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能战胜他……」 教授仰望大型萤幕,用食指指背轻敲液晶面板的表面。 「不过,这个凝结者不同。可以把他想成是在现阶段已经几乎发展完成的能力者──dd请继续。」 dd代替退下的教授再次开口: 「喔。呃……我们抵达赤坂现场时,凝结者当然已经离开了,不过我的鼻子还是勉强捕捉到那家伙的气味。我们下车展开追击,结果他走进了对我们来说很有利的青山墓园。所以我拿步枪,奥利则是拿剑,在万全的状态下对他发动攻击,可是……」 dd停止说话,将视线瞄向实的左边。然而坐在那边的奥利维却双手环胸,微微垂著脸庞一动也不动。呼的一声短短叹了气后,dd清清喉咙继续说明: 「……我们反省了以前跟那家伙交战时的状况,这次奥利装备了教授制造的耐冻结装。那套衣服确实有作用,成功达到给予凝结者严重伤害的战果。不过……在这个节骨眼上,那家伙也使出了秘招……」 这次dd将眼睛望向教授,不知为何有如像学生对老师找藉口似的缩起脖子。 「那家伙拒绝我们取的代号『冻结者【freezer】』,而自称『凝结者【trancer】』的理由,正如教授所预测,就是因为他不只可以『让水冻结』,也拥有『让水蒸发』的力量。这件事得到了证明,而且我们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不过意外的是他产生的蒸气温度非常高。奥利从正面沐浴在那些蒸气中,而我光是为了回收奥利就费尽功夫,所以在凝结者逃走后失去了他的踪迹………………呃,以上就是我的报告。」 「唔……」 听完dd报告后,教授从口袋伸出双手扠在腰上,挥动麻花辫一下后说道: 「没预测到不只水蒸气,连高热都会产生确实是我的失误。所以失去踪迹这件事就当作不得已的情况吧。不过dd……不,奥利b,我要问问你。打从dd感受到凝结者在赤坂发动能力,一直到在青山墓园进行战斗然后跟丢对方为止,为何你完全没向我报告呢?」 就算教授闭上嘴巴,身材修长的剑客仍然保持了一阵子的沉默。 不久后他慢吞吞地起身,一边低头一边回答: 「……对不起,因为我判断自己跟dd就能应付。」 「既然如此,你先向我报告,再加上这个意见就好了吧。」 教授立刻反击。外表明明只是差不多十岁的女孩子,从焦茶色眼瞳释放出的压力却比实那所高中的任何一名教师都还要强烈。 「奥利b,你不是判断自己跟dd就能应付状况,而是想靠你自 己一个人的力量处理掉凝结者。因为不希望有人碍事,你才没向总部报告……就是这样吧?」 奥利维默默无语地伫立著。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后,年轻的指挥官略缓舌锋,把话继续说下去: 「…………我们『安全卫生部特别课』虽然高举著很夸张的名字,实际上却只是政府难以决定该如何应付第三只眼这个现象,所以才悬而未决的产物罢了。根据我也不知全貌的『3e事件对策会议』方针,目前意见分成『在维持机密的情况下,完全解开第三只眼现象的谜团』,跟『公开情报,在准备好相关法案的情况下将所有第三只眼无力化』这两派。如果国家的决定是后者,我们就会立刻被迫接受第三只眼摘除手术吧。」 瞄了一眼不由得屏住呼吸的实后,教授在小小唇角浮现嘲讽式的笑容。 「真要说起来的话,我们现在之所以能不受到『3e会议』干涉,在相对自由的情况下采取活动,也是因为厚劳省官僚跟厚劳族议员认为特课可以用来当作政治斗争的道具。前几天跟阿实与小由子接触的自卫队『分队』也是如此,不晓得预算跟权限会在何时,因为什么理由而遭到中断──就是因为这样,我想在我们之间至少也要以彼此的信赖关系为第一考量。奥利b,我并不是把你不向总部报告的事……还有让凝结者逃走的事视为问题喔。」 说到这边时,教授闭上了嘴巴。dd代替她喃喃说道: 「意思就是你有一点见外啦,奥利。你如此拘泥于凝结者的理由,差不多也可以告诉我们了吧?」 这次的沉默很漫长。 喀哒的小小声响,中断了从明治大街微微传来的车辆行驶声。那是奥利维将手放在折叠椅的椅背,深深低下头的声音。 「分断者」维持这个姿势,就这样压低声音说道: 「……对不起,我现在还是无法说明。因为对我来说,那是跟特课的任务……不,跟阻止红宝石之眼杀人一样重要的事。不过,我不会再打算自己一个人打倒那家伙了。因为我明白现在的自己……无法独自战胜他。」 这番台词让实惊讶地睁大眼睛。因为他想不到总是洋溢著从容心态,又拥有「切断所有事物」这种极强能力的齐藤奥利维,居然会说出「无法战胜」这种话语。 奥利维一边挺起上半身,一边承受坐在隔壁的实的视线,嘴角渗出苦笑再次说出让实大吃一惊的话语: 「阿实,揍我一拳。」 「喔……咦……?」 「我之前因为你『觉悟不足』而狠狠揍了你吧。我说你不了解因红宝石之眼而牺牲的人们性命有多沉重。」 实反射性地触碰左颊,然后立刻放下那只手。 「不……关于那件事,我被揍是理所当然的……」 「我也一样。凝结者明明是比发火者还危险的红宝石之眼,我却将私事视为优先莽撞行事,结果还让他逃掉了。那家伙之后又杀了某人的话,那就是我的责任。我没资格对阿实说什么话,所以……揍我吧。」 奥立维咕的一声用力吞下空气。 实从奥利维身上错开视线后,再次摇了头。 「……做不到。揍人这种事……我做不到。」 如此回答时,在实的脑海里只有如果在这里照奥利维所言揍了他,那个感触就会渗进右手永远不会消失的这种恐惧感。 在右边的由美子微微叹气,奥利维同时皱起脸庞笑道: 「…………这样啊。抱歉,我说了奇怪的话。」 他重新面向教授,再次低下头。 「真的很抱歉,下次我会注意的。」 「我知道了。」 指挥官的回应简短得不能再短。她脸上露出自己明白在这里继续讲些什么也没用的放弃神色。 「那么,关于前天的事件就到此为止。凝结者总有一天还会在雨天出现吧。为了在下次机会来临时不让他逃走。我会先对这次取得的资料进行分析。」 之后的议题移至特课的预算状况跟媒体应对策略这一类的事务性事项,实一半左耳进右耳出地听著这些事情,一边继续思考奥利维的话语。 ──跟特课的任务一样重要的事。 也就是说,奥利维表示自己身上的事情跟阻止红宝石之眼杀人──也就是跟媒玉之眼的使命一样重要,甚至在那之上。 老实说,实还没办法实际感受到这个使命有多沉重。因为他现在会在这里,其理由就是希望在第三只眼灾祸结束后,能藉由冰见课长之手实现「没人认识自己的世界」。 自己心中有某个足以让自己舍弃这个报酬的事物吗?略微思考了一阵子后,实在心中自答那大概就是典江的性命吧。 也就是说,奥利维抱持的事情也是这一类的事吧。为了比任何事物都还要重要的「某人」,无论如何都得独自一人跟凝结者战斗才行吗? 既然如此,那件事果然就是复仇吧。就像由美子为了替曾是搭挡,如今却在楼下的404号室沉眠不醒的生驹早苗报仇,而不断追缉发火者一样。 实在这里停止推测,再次瞄了奥利维一眼。 然而从垂下的那张侧脸上,完全无法读取到任何情感。 「那么,今年最后一次会议就到此为止。可以解散了。」 教授如此宣布后,奥利维立刻起身走向电梯。dd也马上追在后面,他是打算过去安慰他吧。 ──那两人感情不错吶。 就在实茫然地想著这种事时,突然被教授叫了名字,让他吃了一惊挺直背脊。 「阿实,小由子。不好意思,接下来的一两个小时可以拜托你们继续进行之前的实验吗?因为我用自己的方式思考了一些事情呢。」 「好的。我今天就是这样打算的,所以带了机车安全帽过来。」 由美子的回答令教授浮现苦笑。 「那样会增加跟阿实之间的距离感不是吗?」 「可是人家讨厌做那个实验嘛,鼻子又会擦破皮的!」 一边来回看著进行这种对答的两人,实一边拚命思考该从哪边开始解释,然后他怯生生地举起右手。 「请……请问教授。那个,今天小村同学没来吗?」 「嗯?小村兄妹里的哪一个?」 「啊,呃,是妹妹那边。」 「小雏【hinako】啊,我想她应该在自己的房间里。基本上开会时她通常都只有看转播画面呢。」 「是……是的?小雏……?那个,我说的是小村雏【suu】……」 听到这句话后,教授露出苦笑同时耸肩。 「噢,抱歉。这是我平常时用的昵称。小村妹的名字,用汉字写的话是『雏』喔。我把那个字用训读发音,称呼她为小雏……话说……哎呀?我有向阿实介绍过她吗?」 「不……其实前天我刚好有机会向正在守卫我家的小村同学打招呼,然后……」 话刚说完,至今为止一直默默在旁边听的由美子突然发出惊讶叫声: 「咦!她有使用透明化的能力吧?可是你却察觉了她的存在吗?」 「不,我完全没能察觉。我单单只是觉得有一辆没人的车子停在路旁而已。就在我打算通过时,小村同学从里面向我搭话……」 不知为何,这次连教授都跟由美子同时发出了「咦咦!」的声音。 「真……真让人吃惊。想不到『折射者』居然会主动对初次见面的人表明自身的存在。」 教授双手扠在穿著白袍的腰际,啪啪啪地眨著大眼睛。由美子则是跟她相反,立刻消去脸上的吃惊神色,取而代之的是她微微皱了眉──看 起来像是这样。 接下来要如何顺畅地说明雏从做完实验到离开房间的过程呢──实拚命地思考著这件事,一边继续说道: 「那个……然……然后,我不晓得至今为止在作战行动中,自己的家一直受到保卫,除此之外还受了许多照顾,所以自然而然地演变成我邀小村同学吃晚饭……」 「这还真是乱来的举动吶。」 教授轻轻苦笑,同时微微摇了头。 「如果从这边发展成尴尬的局面,那就是我迟迟没把她介绍给你的责任。不过,小雏她也有很多状况呢……」 「咦,不,那个,与其说是尴尬……小村同学在我家,跟姊姊一起吃了饭……」 「啥!」 像这样的两道声音,用不同的音调高响了起来。 「等一下空木同学。吃了饭指的是……她解除了能力吗……?」 由美子露出哑口无言的表情。实点头说了句「是的」后,眼前的两人有很长一段时间说不出话。数秒后,教授发出略微沙哑的声音: 「……不过吶,阿实。对小雏来说,那个……除了第三只眼产生的『折射』能力外,她还有与生俱来的状况吶……」 对该不该把那件事说出口感到迷惘后,实用暧味的说法进行确认: 「那是,视线的事……对吧?」 「什么,那个小雏居然主动说到了那边吗?」 两人脸上浮现不晓得是第几次的吃惊神色,判断按照顺序一一解释会没完没了后,实为了把话说到最后,一口气劈哩啪啦讲了起来: 「是的,然后小村同学似乎认为她的『折射』能力跟我的『孤独』能力是同一种类型的力量,所以她说如果是隐形人的话,或许我就能纳入防御壳内……所以,然后那个,之后就决定在我房间试著进行实验了。尝试过后,虽不知道理由,不过最初那一次就成功了。小村同学录下在壳内听见的声音,说要请教授进行分析。然后又叫我向教授说明这个状况。然后,呃……以上就是我的说明。」 关于后半段的说明,就算再颠三倒四也要有个限度,不过实还是勉强讲完了应该要讲的事情。他一边用衬衫袖口擦拭额头的汗水,一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沉默足足持续了五秒以上。 不久后教授缓缓举起右手,竖起食指有如在按隐形按钮似的在半空中微微轻点,接著用嗫语声提出询问: 「等……等一下。首先……我要先确认一件事。小实,你刚才说实验成功了吧。这个意思也就是说,你把小雏……『折射者』成功纳入自己的防御壳内部了吗?而且只尝试了一次?」 「呃,这个……」 实忽然被一种预感所困,如果在这边点头同意的话,似乎会将事态导向某种不好的发展,所以他瞬间结巴了。 然而事到如今却也无法否认,所以他虽然迟疑,却仍是点了头。 「……是的,我觉得……可以说是……成功了……」 再次的静寂充满宽敞五楼的西侧。 不久后教授突然放下右手,发出呻吟般的声音。 「那还真是教人吃惊吶……是因为小雏隐形所以才成功,或是有其他的重要因素呢……不重现实验进行各种验证的话……」 教授在口中喃喃咕哝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一边开始在大型萤幕前方左右返复移动。从她身上移开视线后,实微微瞄了一眼由美子。她仍然双腿交叉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明明早就是寒假,却跟平常一样穿著黑色西装外套装制服的「加速者」,就算跟实四目相会,仍然维持著脸上的吃惊表情。不过她有如突然察觉某事似的眨了眼睛,迅速地将脸庞转向正面。 所有表情看起来就像突然从那张侧脸上掉落似的。如此心想的瞬间,由美子简直像是在害怕某物似的紧紧闭上双眼,在膝盖上紧紧握住的双手微微发著抖。 然而,关于自己表现出来的反应,由美子却没有给实时间思考些什么。在仅仅一秒后由美子张开眼皮,同时连同上半身重新转向这边,脸上露出微笑。 「啊,太好了!这样今天鼻子就用不著擦破皮了呢!」 双手一拍发出轻响后,这次她朝教授那边说道: 「既然如此,当白老鼠的任务可以交棒给小村同学了吧?」 「嗯……啊,嗯……」 「那我回房间了。我好歹也是高中生,偶尔也得用功才行。那就谢谢喽,大家辛苦了。」 流畅地说完这些话后,由美子不再望向实,径自起身走向电梯。门扉发出喀哒声响开启,关闭,又经过了数秒后,教授「啊~…………」的发出叹息声。 实连「辛苦了」都忘记对由美子说,就这样楞楞地目送她离去后,猛然回过神把身体的方向转回原位。跟实四目相交后,念小学四年级的指挥官有点浮现苦笑地说道: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没资格当领导者吶。」 「什……什么?」 「就算能永远背诵圆周率,也无法预测人心下一秒的走向。只有人生经验这种东西,无法用借来的知识或数据替代呢……」 「请问……教授在说什么……」 实歪头露出困惑表情。教授维持微微苦笑的表情,轻巧地坐到旁边的书桌上后,对他丢出意料之外的问题: 「欸,阿实。你有恋爱过吗?」 「啥!」 一开始实以为这是玩笑话,所以他也打算用苦笑蒙混过关,但他却立刻领悟到这是必须认真回答才行的问题,所以实闭上了嘴。过了半晌后,实缓缓将头摇向左右两边。 「不……大概没有。」 对亡姊若叶的憧憬,还有对义姊典江的仰慕都不是恋爱情感。至于实跟吉城高中田径社的箕轮朋美之间,虽然两人偶尔会在早晨的荒川堤防一起跑步,不过要是被问到自己是否爱恋著她的话,果然还是只能表示否定。 面对实的回答,轻轻收起下巴的教授也开口说道: 「这样啊,我也没有。正确的说,我记得三个月前有点在意小学的同班男同学。不过第三只眼寄宿在身上,取得『思索』能力的当下,连那种情感都失去了。」 「为……为什么呢?喜欢某人的心情,应该并不是第三只眼作为动力来源的『心灵创伤』吧……?」 「哎,应该吧。不过我得到了本来十岁小孩不应该拥有的思考力,而且因此得意忘形了呢。我连没必要思考,不──是不能思考的事情都贪心地追求著答案。关于成为『人心』的事物,本来我会找到属于自己的真实答案才对,结果我却失去了得到它的机会……」 教授的低喃所代表的意义,实有半数以上都无法理解。 再次望了一眼坐在桌边一角,在牛仔裤跟毛衣上面披著白袍的麻花辫女孩后,实怯生生地开了口: 「那个……也就是说教授之前所提过的,因为自己知道了『人生的意义』吗……?因为已经有了结论,所以事到如今没必要知道恋爱过程的意思……?」 「算是啦。与其说是没必要,不如说感觉像是不会产生想了解它的欲求吧。当然,就知识……资料的层面而论,我觉得自己还是想知道就是了。所以我想趁这个机会听听阿实的经验谈的说,还真是可惜呢。」 教授呵的一声浮现笑容,实一边缩起脖子一边向她道歉: 「抱歉我没能派上用场。不过……为什么突然提出这种话题呢?」 「这个嘛,因为我有点迷惘该以何者为优先喽。是要先解开你的能力的谜团,还是先对特课成员进行心理看护。」 「什……什么?心理……?」 「嗯,不过答案当然用不著说吶──阿实,任务变更。重现实验暂缓进行,你去由美子在四楼的房间,然后按下门铃。」 「咦!」 被告知意想不到的指令,实不由得反问: 「按……按了门铃……然后就这样回来行吗?」 「我说吶,那样只是乱按门铃恶作剧而已吧。在那之后……哎,该怎么说呢,加油吧。我会去替你收尸的。」 第三章 被教授意义不明的话语送出去后,实搭电梯来到下一层楼的居住楼层。 实在老旧的走廊上步向东方。从如果搬来这边,就预定要给实住的403号房前方通过后,实在由美子跟呈现昏睡状态的「狙击者」生驹早苗居住的404号房前方停下脚步。 先前由美子从五楼离去前的反应,要说不像她的话是可以这样说没错。说起来由美子至今为止应该从来没展露过那么明显的笑容。可是就算这样好了,这有什么问题吗?教授又为何下达那种指令?实无法轻易推测出答案。 前几天「纳入防御壳实验」明明卯起来失败了那么多次,对象一换成小村雏就立刻成功了。被这样说的话,由美子心中应该也会有无法释怀的地方吧。然而这次的结果根据推测是雏的「隐形」能力使然,所以这是介意也没用的事情不是吗? 教授究竟打算要自己跟由美子说怎样的话呢……实一边烦恼,一边害怕地按下门铃的按钮。 叮咚──老式钟声响起,经过足足十秒以上后,对讲机响起冷淡的声音。 「……谁?」 「那……那个,我是空木。」 「…………干嘛?」 「这个……呃……」 就算被对方问自己要干嘛,实也无法立刻说明来访的理由。教授只有指示实过来这里,然后叫他接下来好好加油而已。而且就算要加油好了,实连自己过来404号房这里干嘛都无法理解。 就在实结巴时,他透过对讲器听见小小的叹息声,数秒后门锁喀嚓一声解开了。 门扉开启,由美子就站在另一侧的阴暗处,她身上仍然穿著制服。 「要干嘛啦?」 由美子一边皱眉一边再次发问。面对这个问题,实嘴巴张开又闭上了几次后,不得已只好直接回答事实: 「那个……教授叫我来跟由美子说话。」 实话刚说完,「加速者」嘶的一声吸入空气,然后用名不虚传的快速语调劈哩啪啦地说起话: 「是吗?既然如此你已经达到目的了呢。现在请你立刻回去教授那边,告诉她我说『什么问题都没有』。再见喽。」 话一说完,由美子就打算关上门,所以实慌张地向后退半步。 至今为止被实的身体遮住,从走廊北侧照射过来的淡淡光线,因为这个动作而射进玄关的阴暗处。 然后,实确实是看见了。看见由美子的眼角变得有些红红的,而且脸颊上有尚未完全乾掉的泪痕。 在那瞬间,实无意识地伸出手,紧紧压住正要关上的门扉边缘。 而由美子似乎也同时察觉实发现了什么事,所以她迅速用右手盖住眼头,一边别开脸庞。锐利度增加的声音鞭打著冬天的乾燥空气。 「你在干嘛啦,我不是说没问题了吗!快点回去楼上!」 「可……可是!」 「就叫你回去了!别管我啦!」 由美子如此叫道,但语尾却激烈地颤抖著。由美子有如放弃似的从门把上放开手,嘶的一声吸了鼻子,接著粗暴地用力摩擦眼尾一边说道: 「…………你现在一定误会大了。」 「咦……」 「让你这样误会下去我会很困扰。」 「咦……」 「进来吧,我会做最低限度的解释。」 被领进来的房间跟上次不同,是在走廊中间的房间。 在三坪大的地板上摆著写字桌跟单人床,还有一个很大的懒骨头。看样子这里似乎是由美子私人的房间。 话虽如此,室内装潢却简单到不行。漂散著「女生房间氛围」的东西顶多只有小化妆台,窗帘是没有花纹的地平线蓝,连一张海报或是照片类的东西都没有。床铺角落虽然摆了一个形状像是鹿的玩偶,不过有著黑鼻梁的滑稽五官却看不出是哪种动物。 「……那个玩偶是麋鹿吗?」 实不知该如何自处的站在床铺旁边,所以姑且先丢出了这种问题。由美子瞄了一眼鹿系动物后回答: 「是美国羚羊啦,别名叫作叉角羚。」 「美……美国羚羊……?是原产于哪里的动物呢?」 「美国中西部,是草食动物中跑最快的喔。」 加上简短的说明后,由美子指向地板上的懒骨头。 「……坐那边。」 实怯生生地坐到圆形的懒骨头上面后,由美子坐在床上,把美国羚羊的玩偶拉过来抱在大腿上。「加速者」就这样沉默了半晌,实由下向上望地偷看了她的脸庞。 果然不是神经过敏,眼眶红红的。而且,声音也比她在五楼时沙哑。 ──是感冒?还是搞错季节的花粉症? 由美子一边瞪著浮现这些逃避想法的实,一边突然切入话题的核心: 「……好啊,我就承认吧。我确实说出了倔强的话,然后冲出五楼逃进自己的房间,到刚才为止都在哇哇大哭喔。」 「哇……哇哇大哭吗?」 「是啊,而且还一边海扁这个玩偶。」 「……海……海扁吗?」 至今为止总是不改强硬态度的安须由美子,居然会对玩偶乱发脾气一边大哭大叫。就算叫自己想像这种事,实也做不到。而且那个理由还是── 「我说你误会的地方就是这边!」 由美子突然大叫。 「什……什么?」 「你刚才这样想吧?我之所以会哭,是因为你被小村同学抢走的关系。」 「啊,不,怎么会……」 「就说不是了喔!」 由美子再次啵的一声殴打美国羚羊的肚子,然后用弹回来的右手食指使劲对准实的鼻头。 「我之所以会哭,是因为对自己的没志气感到遗憾。跟你怎样又怎样无关喔。首先关于这一点我要坚定地在此宣布。」 实立刻把这番话语的后半段搁到一边,只询问前半段的一个地方。 「没……没志气……?可是……前阵子的实验会一直失败,明明是我害的啊。」 「对啊,那都是你害的。」 把小巧的下巴放在玩偶头上后,由美子乾脆地如此肯定。 「我之所以会不由自主觉得自己很没志气又可悲……跟前阵子的实验无关,而是在所有情况下,我无论如何都会想要跟她比较的关系喔。对方明明对我没有任何想法,我却擅自跟她比较,擅自输掉,独自气馁。真的跟……笨蛋一样。」 话语的音调渐渐变低,最后变成沙哑的低喃声。 实完全反应不过来,只能保持沉默。由美子看著这样的他,喃喃提出问题: 「空木同学见过小村同学的素颜吧?」 「咦……嗯。」 「那么,她有告诉你自己的视线是什么颜色吗?」 实点点头回答: 「是的……据她说是透明的颜色。雏……小村同学说那是什么『漠不关心的颜色』。」 「漠不关心……吗?你也是很彻底的人呢。」 用指尖撩起挂在脸颊上的黑发后,由美子微微露出苦笑。 「我在一个月前左右,也才终于看到了她的素颜。我想除了我跟你以外,见过她面貌的人只有冰见课长跟教授吧。可是……小村同学并没有告诉我视线的颜色。」 「咦…………」 「我想那应该是难以启齿的颜色。我总觉得猜得到呢。我望向她的视线,颜色大概是紫色喔。也就是『嫉妒』的颜色。」 「嫉……妒?」 「对啊,我嫉妒小村同学。不过,这是我看到她的脸……看到那张 可爱无比的素颜的更久以前就是如此了喔……」 呼的一声吐出微微气息后,由美子视线游移不定地飘向南方窗户的另一侧。 由于明天就是除夕之故,下午的太阳以滚落般的速度接近地平线,照进房内的光线色彩已经变浓了许多。一边看著由美子承受那道阳光,轮廓微微散发著金色光辉的侧脸,实忽然有了「这个人明明也漂亮得很完美啊」的想法。 然后实立刻发现这想法已经在把由美子拿来跟雏做比较,所以他迅速地移开视线。由美子用嗫语般的声音再次开始向实说明: 「……这个『特课』的活动,是在第三只眼降临至地球后的一个月……也就是从现在算起的两个月前,由我、早苗、dd,还有教授四个人开始的。奥利b随后加入,小村兄妹则是在那之后加入的喔。」 「…………」 瞄了一眼默默聆听的实后,由美子用食指在空中写下数字。 「我跟早苗搭挡后,将七名红宝石之眼无力化了哟。可是小村同学只靠自己一人,就抓住了相同数字的红宝石之眼呢。她是可以兼任前锋跟后卫,特课最强的煤玉之眼喔。」 「最……最强?那个人吗……?」 虽然脱口而出重复了由美子的话语,实脑袋里却闪现跟雏有关的记忆。 在车内初次现身时,有如害怕实一般低垂脸庞的模样。 在实家里的饭桌上,将海苔摊平在左手上,然后一脸认真将醋饭跟配料放在上面的模样。 还有,在实的房间里面对面坐著,讲著视线这个话题时的空灵模样。 那个彷佛会随时溶化在空气中消失般的──不,不是比喻,而是拥有能力可以瞬间消失的国中三年级少女,在这个特课里拥有最强的战斗能力。由美子刚才就是这样说的吗? 「你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呢。」 在嘴角渗出极淡的笑意后,由美子说道: 「不过,只要你稍微想一下就会明白喔。小村同学在几乎使出所有能力的时候,别人也只能看到她瞳孔的小黑点。而且她的『被探测圈』是半径五十公分。也就是说,只要周围不是水面或烂泥……或者拥有视觉以外的强大感应器,在被接近到五十公分这种极近距离前,谁都无法察觉她的存在喔。」 「……是这种距离的话,不管是哪种武器都……」 「没错。无论是电击枪或是麻醉针都一定会命中目标,当然手枪也是。」 由美子瞬间中断话语,脸上的笑意变成自嘲式的表情。 「上上星期的发火者捕捉作战成员,教授之所以没把小村同学加进去而是加入我,就是因为地方是游泳池的关系……而且,这也是教授知道我一心想抓到发火者,所以才施加的温情喔。哎,虽然我只有差点丧命,而且又被你所救就是了。」 「不……不是的……什么只有啊。我的能力在攻击层面上完全派不上用场,如果在那个时候没有由美子同学的『加速』,根本就打不倒发火者啊。」 实一边摇头一边如此说道时,由美子目不转睛地凝望他的眼睛。清爽地向上扬的眼睑下方的眼瞳,突然浮现迫切的神色。 「…………老实说吧。我啊……自从跟你的防御壳一起突进一击打倒发火者,体验到那股离谱威力后,我就一直在思考。如果随时都能使用那股力量,我就能胜过小村同学。」 「咦…………」 「跟我们在东京湾核电厂也实证过的一样,你的防御壳对所有攻击来说都是不可入侵的。既然如此,就算被敌人发现或是被探测到都无所谓。只要卯起来突击,光是用身体冲撞,不论是哪种红宝石之眼都能将其无力化。不只如此……一旦查明『组织』的总根据地,我跟你甚至能冲进那边杀光那些家伙喔。」 所谓的组织──就是指红宝石之眼的集团吧? 这个剎那间的疑问被由美子过度激烈的话语抹消了。实被那股气势吞噬,反射性地提出质问: 「说……说什么这样就能胜过小村同学……同是特课的成员,根本没有必要竞争彼此的力量啊……」 话才说完,实就觉得由美子的双眼闪出锐利的光芒。 然而那道光芒立刻消失,肩膀脱力的「加速者」再次让嘴边渗出自嘲式的笑容。 「…………是呢。我们的目的是尽可能让红宝石之眼无力化,就算多一人也好,藉此减少因为他们而牺牲的人数。谁打倒几个人这种事根本无所谓。」 「呃,嗯……」 「这个意见没错呢,正确到完全没有议论的空间。可是啊,空木同学。之所以能说出这种话,是因为你还不晓得对那些家伙的憎恨喔。」 由美子的声音很平静,实却能清楚感受到被密封在内部的高热正在摇晃著。 「憎……憎恨……」 「嗯。重要之人被那些家伙夺走而产生私人憎恶的时刻如果到来,你一定也能明白的。」 实微微将视线瞄向南边的墙壁──在那对面的客厅沉眠的「狙击者」早苗后,低喃了:「可是……」 「可是……由美子同学已经打倒发火者了不是吗?将早苗同学逼成脑死状态的那个红宝石之眼,能力跟记忆都被剥夺变回了人类。你的复仇应该已经结束了才对。」 「所以你想说我应该感到满足而退出前线?要我将实战交给奥利b跟小村同学,自己乖乖在后面支援就好吗?」 「咦……不,怎么会……」 「我呀……」 由美子用底部寄宿著光芒的眼眸目不转睛地盯著实,有如嗫语般说道: 「我的能力在单独状态下,几乎无法用在战斗中喔。因为只靠腿力的『加速』,距离跟速度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所以无论如何都必须靠敌人很近才行。不过我无法像小村同学那消失,所以在进入武器射程前通常都会被对方发现。变成这样的话,我就无法跟远离攻击型,或是肉体变化型的红宝石之眼对抗。你也有看过吧,我以『咀嚼者』为对手,在一对一的情况下被他用力量击败的光景……也就是说,要是没有早苗以『狙击』进行掩护,我就完全没有力量喔。」 怎么会──没这种事! 实在内心大叫。由美子的加速能力,就算在单独状态下也很恐怖。在近距离战斗时,甚至难以用肉眼看清的超高速机动力,以及顺著这股劲道用刀子攻击的威力。跨上爱用的重型机车,就能用超过时速五百公里的猛烈速度在高速公路上疾驰,也能跳跃数百公尺远的距离。能做到这种事的人,怎么可能会毫无力量呢? 可是由美子有如读取到实的思绪似的,微微摇了头。 「毕竟骑乘机车时能够使用的力量,是没有机车就无法使用的力量……我真的是太依赖外物了。早苗、奥古斯塔……而且现在还打算依赖你……早苗的呼吸跟心跳本来应该早就因为第三只眼脱离而停止,她之所以会持续沉眠,就是因为在担心我。就是因为担心我无法独力战斗,她才会一直陪在我身边。所以……我必须证明才行。向早苗证明就算没有她,我也已经有办法好好做下去,就算不用担心我也行…………可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这次我打算利用你……这样的我…………我…………」 透明水滴静静滑过由美子的脸颊。 「加速者」缓缓垂下脸庞,将脸趴在抱住的膝盖上,开始悄悄发出呜咽声。 对「折射者」小村雏的对抗心。 对红宝石之眼的──可以说是过度的敌意。 实总算领悟由美子抱持的这些情感,其源头就是「狙击者」生驹早苗异常的昏睡状态。 初次带实来这间404号房时,由美子曾经说 过自己跟早苗是最棒的前锋跟后卫。却因为发火者的缺氧攻击而折损了单翼。 在那之后,早苗就持续著虽是脑死状态,却在第三只眼的肉体控制下继续自行呼吸的「静态失控」。由美子认为自身的不中用就是那个原因。认为就是担心自己在作战执行能力上被小村雏拉开一大段差距,早苗才会持续停留在生与死的境界线上── 而且,为了消除早苗的担心,由美子才会深信自己必须亲手打倒红宝石之眼,就算多一人也好。 早苗昏睡的理由实际为何,实当然没有方法可以知道实情。或许由美子的推测没错,或许她错了。然而对实来说,由美子的心境──还有在眼前啜泣的身影都无比哀切,感觉起来令人心痛。 ……这个人受了伤害呢。 脑里忽然微微爆出这种想法。 不只是我,由美子也是──不,小村同学跟奥利b同学,还有教授都抱持著各自的伤痕与痛楚。不管是谁都一样。 对实而言,这个概念完全是陌生的事物。至今为止对实来说,其他人无一例外都是「有可能伤害自己的因子」。 然而,说不定这个想法错了。人都拥有坚硬的外壳跟柔软的内心,而且互相碰撞增加著彼此的伤口。没错,至少眼前这名女孩流泪的理由,无疑就是实造成的。就这层意义来说,这个人已经── 不是他人了。 内心深处瞬间产生奇妙的感觉,然后又漂渺地渐渐变淡。实屏住呼吸,拚命地试著抓住这股余韵。 就是这个感觉。 试图从发火者的爆炸攻击下守护由美子时,还有跟雏一起尝试实验时,实觉得自己心中就是充满了这种感觉。静谧又透明,而且还包含某种希望的感觉。 「……由美子同学。」 少女持续啜泣,实用沙哑声音呼唤她的名字。穿著西装外套的肩膀倏地一震,呜咽声微微减速。 「说不定……如果是现在的话……」 实直勾勾地凝视由美子微微抬起的湿润脸庞,打算继续说下去。 然而在那之前,设置在房间墙壁上的对讲器哔的一声响起尖锐的蜂鸣声。接著流曳而出的是dd充满紧张感的声音。 「这里是dd!现在我跟奥利一起在街上移动,不过我们在春日大街感测到了红宝石的味道!」 教授的声音立刻回应: 「是凝结者吗?」 「不……不是。这种感觉之前只接触过一次……恐怕是那家伙,『液化者』……」 「危险,绝对不要再接近对方了!」 教授用绷紧的声线大叫,就像要打断dd的声音似的。 「就这样保持足够的距离追踪气味,不过千万小心别被发现喔!小由子、阿实,还有……小雏,立刻到五楼集合!」 *** 「伤势如何,小少爷?」 「凝结者【trancer】」用苦笑迎接一边这样说,一边走进房内的人物。 「别这样叫我啦,毕竟我跟你已经不是师徒关系了。」 「哎呀,受了这么重的伤就表示你还是小鬼哟,呃……三川溜。」 在红唇上浮现讽刺笑容后,来访者──拥有「液化者【liquidizer】」之名的「组织」干部呼唤了三川的名字。然而她立刻皱眉,说出为时已晚的问题。 「不过,为什么要用这种亮晶晶的怪名字呢?」 「说亮晶晶的怪名字还真过分吶。溜的意思是屋檐落下来的雨滴,而且有一句『屋檐落下的雨滴就像三途川』的谚语喔。」 「是喔……意思是?」 「只要离家一步,就不晓得会有什么灾难在等待著自己。」 「原来如此呢,你亲身验证了这句谚语呢。」 再次露出嘲讽般的微笑后,液化者将吊在双臂上的纸袋的其中一边扔到三川的床上。倒下来的袋口滚出一束纱布跟一卷绷带,还有一小瓶软膏。 三川一边报以苦笑一边捡起这些东西,然后微微俯视一眼自己的身躯。 裸露的上半身紧紧缠著渗血的绷带。那是前天夜里被「分断者」斩断三根肋骨的伤。虽然肺部好险没破,却无疑仍是重伤。实际上就算过了两天,只要一呼吸还是会窜出很深的疼痛。 三川一边用左手解开绷带,一边由下向上望向「液化者」。 「……自己换这个会很辛苦呢。」 「也是呢。」 「……如果你肯帮忙,我会非常感激喔。」 「不要啦,好麻烦。」 三川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答案,所以再次苦笑,不过他却无法开口抱怨。毕竟前天三川从青山墓园那边拚命抵达这个藏匿处【safe house】后,替他进行急救,而且还用「液化」能力跟医疗用接著剂将遭到斩断的三根肋骨暂时接起来的人,就是眼前这名谜样女性。 将脏污的绷带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剥下黏在伤口上的纱布后,又渗出了一些新的血。然而,只过两天伤口就缩小了许多。虽然这也是因为第三只眼激活的肉体之力所致,却也是托了分断者用那把开玩笑般的长剑斩出来的割伤有如艺术般漂亮的福。 三川将抗生素软膏涂上伤口,将纱布压在上面,然后很辛苦地用绷带缠绕时,液化者妖艳地微笑一边说道: 「对了……再替我做那件事的话,我也可以帮你喔。」 然后她没有等待回答,接著走近位于乏味房间角落的厨房,从摆在那儿的冰箱里取出矿泉水的瓶子。也从旁边的餐具柜取出水晶玻璃杯后,在里面倒满水。 「来,请吧。」 看到高举的杯子,三川微微耸肩。他一边忍耐痛楚一边吸入空气,然后噘嘴呼的一声吹出又细又温柔的气息。 杯子里的水外观虽然没发生变化,却劈哩一声微微响起声音。 「……可以了喔。」 三川如此说道后,液化者在流理台上方倾斜右手中的杯子。水细细地流出,在生成于杯中的物体滚落前,她灵巧地翻转手腕。 发出轻脆的喀啦声响滚落杯底的是拥有完美的形状与透明度,直径约五公分的球体。三川藉由「凝结」能力将水变成了冰。随便使用能力虽有引来「黑」家伙的危险,但在都内数栋的安全屋里面却不在此限。 液化者满足地眯起眼睛,让冰球透光照射了一阵子后,这次从餐具柜里面取出苏格兰威士忌的瓶子,发出咕咚声响将琥珀色液体注入杯中。 离开厨房后,前任师父坐上房间内唯一一张椅子,接著翘起长腿。三川暂时忘记伤口的痛楚,目不转睛地望著她的身影。 她的年纪实在很难推测。化妆稍浓的眼头,还有涂成鲜红色的唇瓣只能用一句妖艳来形容。再配合超过一百七十公分的修长躯体与玲珑有致的身段,看起来年纪应该比自己大一些──大概二十五岁左右。不过言行举止总是有所节制,甚至能从里面感受到老辣氛围。 液化者将略带茶色的秀发盘在头顶,堂堂正正穿著似乎是名牌的紧身裙套装。她毫不在意三川的视线,只是目不转睛地眺望著杯子。不久后也许是喝下酒的时机到了吧,她将倒了两根手指高的液体轻轻倒进口中。 纤细喉咙微微一动,然后呼的一声发出叹息。 「……好喝。小少爷做的冰球果然不同凡响呢。因为它是完美的球体,而且还完全没有气泡的关系吗?」 「虽然我不懂酒这种玩意儿有啥好喝就是了。」 耸肩如此反驳后,三川背对液化者。 「别管这个了,你会好好帮忙吧。」 「好扫兴的反应喔,这可是大摩的三十 年老酒喔。」 虽然轻轻发出哼声,液化者还是走近床边,遵守约定开始将绷带缠上三川的身体。冰凉又有弹性的手指每次触摸肌肤,背脊就会掠过麻酥酥的感觉。但这绝对不是类似于性欲需求的感觉。是三川的本能──或是第三只眼感受到手指持有者令人恐惧的危险性。 假设在这个状况下要跟液化者交战的话,要如何战斗呢? 三川毫无防备地背对液化者,就这样忽然思考起这种事。 三川的武器是水,它以瓶装矿泉水的形式满满地存在于堆放在厨房角落的瓦楞箱子里。首先将那些瓶装水全部水蒸气化,让它们充满房间。然后只冻结接触对方的水分,慢慢让冰层增厚,不久后将对方关闭在坚固的冰壳中── 思考到这里时,液化者的手指轻轻按压在三川胸部中央处卷完的绷带边缘。 光是轻轻一抚,绷带截断的那一端就消失了。藉由她的能力,绵纤维分子瞬间遭到「液化」,然后以分子层级互相融合,完美地接合在一起。 「好了,结束喔。」 液化者如此说道。三川微微露出苦笑,同时目送她的背影离去。 赢不了。在这个距离下,将她封进冰块前,无论如何都会被她用手碰触一次吧。在那个瞬间三川的肉体就会被「液化」,受到被分断者砍的割伤感觉起来只是擦伤般的伤害。 液化者能力的可怕之处,就在于操纵对象也包括「人体」在内。 三川虽能自由地让水进行相转移,却也无法操控人体内的水分。因为那些水分并不是单独存在之故。跟自己无法认知的水分子发生感应是不可能的事。在同样的理由下,土壤中含有的水气这一类的水分也会被排除在外。操控氧气的发火者身上应该也有这个限制才对。那个男人也无法操纵人类血液里的氧气。 然而,液化者不同。她的能力是,瞬间液化手接触的所有固体,无论对象是生物或是非生物都无所谓。也就是说光是接触到人体,就能将对方变成蛋白质汤。如果是手臂或脚被溶化这种程度的伤害,或许还有可能活下来。不过如果是头部或躯干的某一处被液化,就难逃立刻死亡的命运。 换言之,要跟这名女性战斗的话,必要条件就是要保持绝对不会被碰触的远距离。在这种狭窄房间内战斗百分之百会输。就理想条件而论,要在有广大水面存在的开放空间……没错,例如有大片浅滩的海边…… 「欸,小少爷。说句谢谢如何呢?」 再次坐回椅子后,液化者露出微笑同时发出这种话语,三川眨了眨眼睛。他将至今为止的思绪深埋于心,同样一边微笑一边低下头。 「这还真是失礼了,非常感谢您替我包扎。」 「下次光是一杯加冰威士忌可是不够的喔。」 「既然如此,我会先学一些新把戏的……先不提这个,刚才我就很在意了,那边的袋子里装了什么呢?」 三川指著的是液化者带来的两个纸袋中的另一边。难道她带了知名店家的点心过来探病吗──虽然心中抱著这种期待,但液化者一边说出「噢,这个呀」的话语,一边从袋里取出来的却是老旧又大台的摄影机。三川皱眉再次发问: 「……为什么会带那种东西过来?你有拍影片的兴趣吗?」 「没有喔。其实啊,过来这里之前,我稍微绕路去了医院一趟呢。」 「医院……?」 「对。那个可怜大叔很遗憾没能成为我们的同志,我去的就是他被送进去的那家医院。」 这句话语让三川瞪大双眼。 「……发火者的……?可……可是为何现在才……他的第三只眼应该已经被摘除,连自己曾是发火者的记忆都惨遭剥夺才对吧……」 「那些黑家伙做的事真的很残酷呢。与其将他变回无力又漫无目标的人类,倒不如杀掉他还慈悲多了。」 「…………该……该不会……你杀了他吧?」 三川害怕地如此询问后,液化者难得发出笑声。 「哈哈哈,怎么可能。为何我得做这种无意义的事情呀。不是这样的,我带了『共感者【empathizer】』一起过去喔。因为我想说前任发火者先生的脑海角落,会不会还残留著记忆的碎片。」 一听到「共感者」的名字,三川就反射性地皱起脸庞。 「带那个偷窥狂过去……?没用的吧,被黑家伙处置过的前任红宝石之眼,记得些什么的例子根本就没有不是吗?」 然后,液化者妖艳地吊起红色的嘴角,随手将摄影机扔向这边。三川慌张地在空中接住它,确认沉甸甸的重量跟商标后,发现它甚至不是数位摄影机,而是早就停产的类比卡带式hi8规格。 「你放出来看看吧。」 液化者的声音如此说道,三川一边感到疑惑,一边打开液晶萤幕按下播放钮。 出现的影像是灰色的杂讯画面。有时粒子会凝固形成某种形状的影像,却还是会立刻变回无机质的杂讯。 「……什么都没有拍到啊……」 如此开口的那个瞬间。 喇叭发出沙沙声响,画面上浮现褪色的风景。 光芒不规则地摇晃。是水面。深处可以看见白色沙滩跟略微贫弱的椰子树。但这似乎不是南方的小岛。从排列在远景处的金属柱跟玻璃壁面判断,似乎是仿造成沙滩的游泳池。 仔细一看,椰子树有一半以上折成两半,玻璃也碎裂了。就是巨大爆炸后的那种印象。 「不可原谅!」 沙哑的男性嗓音突然响起。 受伤流血的右手进入画面中。手指弯曲成钩爪状,其延长线上有两道朦胧人影相依而立。 这只手的主人恐怕就是发火者,而被瞄准的两人则是「黑色」的猎人们。 扩张的五指中央迸射出红光。两人站在远处,笼罩在他们周围的水蒸气瞬间被剥离。这是发火者的能力──操纵氧气。他会从围绕两名黑家伙的空气中将氧气分子连根拔除,黑家伙应该会立刻倒地挣扎才对。 ──然而…… 「………………为什么?」 发火者发出呻吟,这句话语也在替浮现三川胸口里的疑问代言。 两名黑家伙在浅水中若无其事地持续站立著。要给他们吸的氧气明明应该不存在才对,但两人别说是感到痛苦,甚至连动一下都没有。 「为什么啊啊啊啊啊!」 这是充满愤怒的嚎叫。伸直的手发出喀啦喀啦的辗压声响,鲜血从无数伤口中飞溅四散。 在那之后。 其中一个黑家伙将右脚踏出一步。 明明只是这种动作而已,呈现抱拥状态的两人以骇人威势冲向画面中央,就像鞋子上加装了推进器似的。水面朝左右两边分开,水柱高高地扬起。明明是液晶小萤幕里的画面,三川却还是反射性地转开脸庞。 由于焦距模糊之故,所以没能看清楚五官,不过两个黑家伙是一男一女。两人急速接近,一肩猛烈撞上发火者,画面在这边噗嗞一声突然变黑。 「…………这影像,也就是说──」 经过漫长的沉默后,三川终于喃道: 「就是所谓的『念写』之类的东西吧?共感者不只可以窥视他人的记忆,连这种能力都有吗……?」 「有呢,只是不知为何无法在数位媒体上进行念写吶。要找这种老旧摄影可是很麻烦的喔。」 液化者如此回答后,三川轻轻点头心想:「所以才用早就落伍的hi8吗?」他按下倒回键,再次从头重播发火者的记忆影像。 虽然是单方面的想法,三川却将发火 者视为系统极相似的能力者,对他抱持著敬意与亲切感。这样的红宝石之眼有如要吐血般发出的惨叫声,也给三川的胸口带来了一定程度的痛楚。三川感到不甘心,如果自己在那个地方的话……有这么多水的话,不管黑家伙有几人都不是对手吧。 ──然而,这一点发火者应该也一样才对。将这个场所──「有明海岸天堂」室内游泳池整个炸飞的爆炸,明显是发火者的水分解能力造成的。被卷入拥有这种威力的爆炸之中,为何两名黑家伙却毫发无伤呢? 有如感受到三川的疑惑似的,液化者用略带鼻音的磁性嗓音加上意见: 「不把这段影像拿去秘密基地分析看看的话,我就无法表示任何意见……不过你觉得怎样呢?这两个黑家伙冲过来时,不觉得水面分开的方式很奇妙吗?」 「咦……是吗?」 三川皱眉,凝神观视不鲜明的念写影像。 经她这么一说,三川不由得感到黑家伙以猛烈速度接近而来时,在他们脚边,游泳池的水被大大地推开到不必要的地步。应该要撕裂水面的脚,看起来就像没接触到水似的。 「……是风压吗?就像气垫船那样……」 「是呢。或者说……存在著某种障壁……」 「障壁……?」 三川没有浮现具体的印象,歪头露出困惑表情,液化者朝他轻摇喝乾了的水晶玻璃杯。几乎没融化的球形冰块发出清脆的喀啦声响。 「举例来说,就像这种感觉的透明障壁喔。虽然不知道是玻璃还是冰,或是其他透明物质就是了。」 「再怎么说也不会玻璃或是冰吧,如果是用那个障壁挡下发火者的爆炸攻击的话。」 「既然如此,是钻石或是奥利哈钢都行喽。总之就假设映照在那里面的煤玉之眼──男方可以制造出无色透明的障壁,毫发无伤地挡下足以炸飞那座游泳池的大爆炸吧。」 一边在水晶玻璃杯里面注入第二杯威士忌,液化者一边如此说道,所以三川轻轻举起手。 「你说男方吗?有两人就是了呢。」 「长发女恐怕是移动系的能力者喔。用刀子让mr.发火者受到重伤的对手,似乎就是这种感觉的黑家伙呢。如果只动一步就能冲过来是女方的能力,那障壁就是男方的能力了……先把这个放到一边,假设这个能力者拥有的力量能制造出钻石级强度的障壁,你会怎么战斗呢,凝结者?」 微微舔舐一口琥珀色液体后,前任师父如此提问。 三川思考了半响,轻轻摊开右手。 「我不战斗。如果对方拥有的力量能把那边的碳分子随心所欲地制造成钻石,我就跟他联手发大财。」 「会跟戴比尔斯公司开战的喔。」 「似乎满有趣的呢……先不提玩笑话,这个嘛……虽然得以有很多水的场所为前提,不过我会在障壁上厚厚地覆盖冰层,等对方缺氧吧。」 「唔。那么,如果对方装备了大容量的氧气瓶呢?」 「等到氧气瓶用光喽,或是等对方脱水或饿死都行。」 三川如此回答后,液化者轻轻举起杯子。 「为小少爷的有耐心乾杯。不过嘛,从障壁上固定好像满不错的呢……」 「那个,师父。老实说,这句话听起来只像在挖苦我吶。」 三川同样浮现苦笑如此说道。 「如果是你的话,不管是钻石墙壁或是什么东西都无所谓吧。只要碰一下就结束了……不对吗?」 「如果障壁是物质的话……吶。」 液化者眯起眼睛,让红唇接触杯子一口气喝乾琥珀色液体。 她用不经意的动作,让再次变空的水晶玻璃杯远离身躯── 哗啦──小小声响发出的同时,前一瞬间还是玻璃的物体变成透明液体滴落至正下方。地板上的那片小水洼立刻固化成质地坚硬的薄板。三川一边感到战栗,一边凝视这一幕。 为了不让对方查觉胸口渗出的恐惧感,三川啪哒一声关起摄影机的液晶萤幕,一边抱怨「要剥下这个可是很累人的吶」。液化者只有咧嘴微笑,所以三川耸耸肩换了话题。 「……能取得这段影像,就表示在前任发火者先生住进去的医院使用了『能力』吧?做这种事不要紧吗?如果接触他的事被查觉,不会从那边被追查到吗……?」 「我得到了值得冒险的情报哟。而且,我事先在其他地方撒了饵。现在黑狗狗们正在到处闻错误的洞穴喔。」 *** 由美子只留下一句「我去洗个脸,你先走吧」就消失在盥洗室那边,所以实独自离开了404号房。 收到dd传来的通讯前,胸口深处产生的那股奇妙感觉早已消失,只留下了些微的余韵。实一边走向电梯,一边拚命试著回想那个瞬间。 不是他人。 这样的一句话,变成小小回音响在脑袋的中央。实有这种感觉。 然而,愈是打算重新思考这句话的含意,应该在数分钟前造访的奇迹感触就愈是远离自己。 不是他人的人类。的确,实知道了「加速者」安须由美子秘藏于心的事物──她的痛楚。就这层意义而论,由美子已经不是陌生人了。然而,既然如此她又是什么呢?同伴?朋友?同志? 这些名称听起来都完全没有真实感。不,虽然应该有在那个瞬间接近正确答案,却无法再次将它化为言语。 然而,至少可以这样说。 将其他人纳入「防御壳」的现象,其关键就在实本人是如何认知对方这一点上面。大概只有在实的情感跟某人同步时,那个对象才不会是应该被壳排除的异物。 「……情感吗……」 实一边低喃,一边压下电梯的上楼钮。 所谓的情感,就是将某物纳入心中,然后对它做出反应。换句话说,就是产生记忆的行为本身。自从八年前那起事件造成实全家死亡后,不管对方是谁实都保持著距离,连说话时都不看对方的脸,顽固地拒绝增加与他人有关的记忆。 理由就是因为──「自己心中的他人」跟「他人心中的自己」这种东西令实感到恐惧。 自己会对某人抱持负面情感,或是被某人疏远、轻蔑、憎恨。光是想像这件事就会手脚冰冷,胸口也会感到气窒。人就是这种东西,只要不去在意也就只有这样而已──大人或许会这样讲,不过人类所能产生的恶意量却没有上限。 门扉关闭,在发出喀哒声响开始上升的电梯箱子里,实紧紧握住满是汗水的双手。 他人很可怕,不晓得某人何时会翻脸对自己恶意相向。 而且,自己同时也很可怕。因为既然身为人类,说不定会在某一天被这种冲动支配。 所以实基本上不想对他人抱持任何情感。他什么都不想知道,不想跟对方待在同一个地方。 或许就是这股秘藏于心的欲求制造了那个防御壳。不是对他人的「恐惧」或是「拒绝」,应该说是「分离」才对。 然而,既然如此,将他人纳入壳内时所产生的情感究竟是什么呢? 实在五楼走出电梯,换穿上拖鞋后,在陷入沉思的状态下开始走向房间西侧。他通过大型电视前方,穿越书架区,抵达伊佐理理教授等待著的研究区。 「……由美子同学马上就会过来。」 实对瞪视萤幕的教授说了这句话。这里排列著八张折叠椅,右后方只有一张椅子摆著粉红色坐垫,实打算坐上那张椅子。 「…………?」 有一股奇妙的感觉。就缓冲材质坐垫来说,它实在是太有弹性了。而且椅背软绵绵的,还发出某种 好闻的气味。自己最近好像有在某处闻到同样的香气…… 「实同学,你好。」 极近距离突然传出这种声音,实整个人跳了起来。 「素地!」 实一边发出傻气声音,一边有如滚下椅子似的回头望向后方后,现场几乎同时滋的一声响起小小杂音。 「折射者」小村雏的身影有如从空气中涌出般,出现在两秒钟前自己一屁股坐下去的椅子上。实跌倒在地板上,茫然地眺望著她。 雏在带有卷度的栗色秀发上绑了黑色蝴蝶结,跟前几天一样身穿洋装配上内搭裤。她在仍然貌似妖精般的美貌上浮现一瞬间的笑容,然后说道: 「这个坐垫是我坐在椅子上的记号,请记住。」 「…………好的。」 点点头后,实总算理解自己一屁股坐到了雏的大腿上,所以他让双手跟脖子以高速进行水平运动。 「对……对对对……对不起!我我我没发现……那个,失……失……失礼了!」 用高八度的声线如此道歉后,雏微微耸肩。 「别在意。跟我在实同学房间的床上,被实同学压在身上的经验相比,这根本不算什么。」 「…………哦?」 发出这个声音的人是教授。 实明白自己的脸失去了血色,一边对越过萤幕看这边的指挥官猛摇头。 「是……是是……是在实验中,为了安全,才不得已,那个……」 实用沙哑声音拚命解释时,雏又流畅地补上一句话: 「跟实同学从我胸前的口袋拿出智慧型手机时居然花了四十秒的事实相比,这更算不了什么。」 「………………哦?」 好想「脱离」。 实在脑袋里惨叫,就在他反射性地打算展开防御壳时,电梯在背后发出喀哒声响。 在那瞬间,雏滋的一声发出大气电磁波的声音,身影也跟著消失得无影无踪。在那之后,只有粉红色坐垫上面残留著刻意去看才会发现的不自然凹坑。 门扉开启,「加速者」安须由美子从里面现身大步走向这边。她用已经不带有半点泪痕的脸庞,不可思议地望著地板上的实。 「……你在干嘛呀?」 「呃……不,没什么……」 实勉强回答这句话,有如爬起来般坐上一张折叠椅后,由美子将视线微微望向右侧。发现粉红色坐垫后,她表情不变地微微点头致意。 「你好,小村同学。」 「你好,安须同学。」 椅子上的空间立刻回应。由美子静静地切断视线,坐到实左边的椅子上。 在那之后,有如在等待三人到齐似的,墙上的扩音器传出紧迫的声音。 「这里是dd,我们抵达了『液化者』可能使用了能力的地方。当事人已经离开这里了。不过……总觉得很奇怪。」 「所谓的奇怪是指什么?」 教授对著桌上的麦克风提问。隔了一小段空档后,做出回应的不是dd,而是奥利维的声音: 「……不是杀人。」 「不是杀人……吗?」 摇晃麻花辫如此重复后,教授用疑惑的声音继续提问: 「既然如此,那家伙究竟做了什么事?」 「是偷窃,而且还是类似好莱坞电影的华丽手法。那个女人用『液化』能力在银行的外墙上开了一个大洞,然后入侵了金库。」 奥利维的话语从扩音器流曳而出后,实当然用不著说,教授跟由美子都瞪大眼睛说不出话,只有仍然维持消失状态的雏无法确认脸上的表情。 「……这个,也就是说……她偷了钱吗?」 「这个嘛……」 报告的声音再次换成dd的嗓音。 「现场是在大冢站附近的大和银行分行,不过周围当然已经被警察封锁了……只是,根据窃听警方无线电所得的情报,似乎没有现金的损失呢。好像有一些出租保险箱被弄破,里面的东西也被拿走了。」 「出祖保险箱……唔,是这样的话,要查明实际上被偷了什么会很辛苦吶。」 「是啊,因为银行应该也没有掌握顾客租用的箱子里放了什么……」 「唔……」 将穿著白袍的手臂交叉在胸前,把身体靠在高椅背的椅子上后,教授闭上眼皮。在平滑的额头内部,应该正全力发动著「思索」能力。十岁的指挥官闭著眼睛,就这样有如在追溯思绪似的低喃: 「……液化者实际想要抢的东西只有一样,其他被打破的箱子是声东击西吧。而从她不惜冒著被我方探测到的危险也要使用能力这一点来看,抢走的东西应该有利于他们『组织』的目的……也就是对人类社会展开大规模攻击,或是对歼灭我们『特课』有帮助的某物才对……」 说到这里时,教授大大张开圆滚滚的眼瞳。 她将视线扫向挂在墙上的传统时钟。 「不过,等一下。为何是这种时间呢?现在根本还不到下午四点吧。要入侵银行的话,外面有路人里面也有行员。为什么刻意挑这种时候呢?」 「是红宝石之眼的傲慢……吗?」 回答的人是由美子。她严峻地眯起杏眼,用静谧却坚硬的声音低喃。 「那些家伙不把人当人类看待,所以有没有目击者都无所谓,碍事的话杀掉就行了……就是这么一回事不是吗?」 「唔……不,这个看法有点问题……根据至今为止与液化者接触所取得的资料,她是一个不受情感左右的合理主义者。有必要的话,她会做好完全的准备让行动成功,而且完全不会做多余的举动。用不著说,在深夜侵入银行的成功率当然比这种大白天高。既然如此,如果是那个女人的话,必定会选择晚上才对。话说回来,在外墙上开一个大洞这种手法也太刻意了。也就是说……也就是说──」 教授用右手中指咚的一声敲打眉心,接著用坚定语调断言: 「也就是说,被打破的租借保险箱……不是除了一个以外,全部都是声东击西。银行入侵事件本身是撒下的诱饵,目的是要吸引我们的眼睛……还有dd的鼻子!」 听到这番推论后,实跟由美子,还有扩音器另一头的dd跟奥利维都沉默了。呆了半晌后,实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说出话语: 「……意思就是在同一时间,红宝石之眼在其他地方引发了不同的事件吗?」 「就是这样吧。而且恐怕那边也不是杀人事件。因为要杀人的话,她不会费这么多功夫试图隐瞒吧。也就是说,对方在『某处』进行了不想被我们发现的『某件事』。而且那件事要白天才做得到。不……意思是只有白天才能进入的场所吗……」 发动「思索」能力展开目不瑕及的推论后,教授在这里环视了实他们。 「说到傍晚三点或四点左右前才能进入的话,你们脑中会浮现哪种机构?」 「其他家银行。」 由美子立刻回答。 「邮局。」 雏也从空无一物的椅子上发言。 「学……学校。」 实也有如被影响似的回答。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地方呢……在实如此苦思时,女性阵营仍然从左右两旁你一言我一语地提出意见。 「区公所」「博物馆」「美术馆」「医院」 「就是那个!」 教授喀哒一声弄响网背办公椅抬起腰部。 「以前我有收到报告,某人接触了施行第三只眼摘除手术回归社会的原红宝石之眼。如果这次也是如此的话……对象就是……」 教授 从桌上一把抓起固定式电话的话筒,然后敲击快速拨号键。才刚接通某处后,教授就有如连珠炮般提出她要询问的事项,听完对方的答覆后,她啪嚓一声弹响手指。 简短地道谢放下话筒后,教授轻轻抬起嘴角。 「宾果了。今天下午三点半,听说在港区的医院住院中的中久保洋介……也就是原发火者初次有了接见人。」 「咦!」 这次换成实差点站起来。 「该……该不会……杀……杀了……」 「是那样的话,就没有理由隐瞒跟他接触的事。中久保没事喔。不过,护理师目击了奇怪的光景。据说男接见人用现在已经落伍的大型摄影机拍摄中久保在床上睡午觉时的脸庞。理由虽然不明,不过那段影像就是液化者不惜表演抢银行也想偷偷取得的情报吧。」 教授在这边靠近麦克风,用充满确信的语气发出指示。 「dd、奥利b。别管那家银行了。虽然抱歉,不过请你们立刻去中久保住院的那家医院跑一趟,我想取得监视器的画面。这边会透过厚劳省事先做好安排。」 *** 从变成「组织」安全屋的建筑物离开后,三川溜停下脚步回头望向背后。 真的是很平凡无奇的五层楼杂居大楼。水泥外墙上爬著黑色雨渍,大厅角落积了尘埃。 不过,内在绝对不像外表那样是老朽物件才对。虽不明原理,不过在这栋大楼内部无论使用哪种程度的「能力」,都不用担心会被黑家伙探测到,意思也就是说建筑物的墙壁施加了某种机关。 三川以前有问过液化者这个机制,然而年长女教官只是露出妖艳笑容而没有回答。 「组织」还有很多秘密,加入后明明已经过了两个月,可是三川不但不晓得成员总数有多少,甚至连高层的脸庞都没见过。 然而,基本上这种事怎样都行。组织提供三川知识跟庇护,而且不求回报。现在三川已经独立,所以与黑家伙战斗「组织」也不会一一派人前来支援,不过光是像这样有地方能疗伤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发火者似乎不中意组织成员被加诸的严格「杀人限制」。这一点三川也有同感,可是随心所欲卯起来杀人的话,总有一天会被臭黑狗们闻到,陷入被追捕的窘境。 前天在不合时节的豪雨帮助下,自己成功杀了很多人。就算到了现在,只要闭上眼就能在脑海里描绘出无数车辆陆续发生冲撞,燃起熊熊大火的甘美光景。毕竟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似乎能光靠这个记忆品尝到满足感,到时候右胸的重创也已经完全痊愈了吧。 三川从隐匿处上面移开视线,抬头仰望在傍晚时分渐渐变黑的东京天空。 到了一月,肯定会有下大雪的日子。就累积在地面上的水量而论,雪的累积量大到跟雨没得比较。只要在能力的用法上下工夫,应该能做到比前天还有趣的玩法才对。而且人们把水的相转移视为天经地义的自然现象,所以要把它的恐怖之处跟残酷好好教给他们。 ──告诉他们我曾经亲身体验过的事实。 ──还有○○至今仍在这座都市的一偶体验著的事实。 三川转向后方,一边微微护著右胸,一边缓缓迈出步伐走向最近的车站。 *** 「那么……要……要开始了。」 实如此说道后,背后轻轻传来「请」的声音做出回应。 瞬间看了一眼默默旁观的教授,还有在旁边的由美子后,实几乎是自暴自弃地发动了「防御壳」。 ──反正这次也会失败的。像由美子同学之前那样,雏同学也会贴到墙壁上面的。在我房间时会成功,肯定只是一次的偶然。因为我脑袋里有著这么多的杂念。 在造访而来的完美静寂里,将这些思绪瞬间想过一轮后,实害怕地回头望向背后。 然而,透过壳看起来色调变成淡蓝色的软垫上,连一公分的凹陷都没出现。 「请……请问……?」 用沙哑声音如此低喃后,右耳后方立刻传来回应,实差点整个人跳起来。 「我在这里喔,实同学。不管体验几次……都很不可思议。」 「啊……不,那个,是的。」 ──为啥会成功啊! 实不由得在胸口里如此大喊。现在「折射者」小村雏确实发动了她的能力,所以实完全看不见她的身影。而且检讨了前几天的失败后,对方站立的位置不是前面,而是换成后面。然而紧贴对方身躯的背部仍然传来体温,耳畔也能感受到呼吸的气息,所以可以真切地意识到雏的存在。 说不定这个「纳入防御壳实验」的成败不会受到我的精神状态影响,而是由第三只眼本身的心情来决定──喂,是这样的吧? 一边在脑海里向埋在胸口中的寄生体搭话,实一边斜眼望向左边。 伊佐理理教授在记录装置旁边露出真的很感兴趣的表情,由美子则是坐在略远处的椅子上,用略微带刺的视线瞪著实。 等待dd他们报告侦查结果时,可以先进行重现实验──如此提议的人可是由美子本人。而且当时她甚至对实悄声说:「我可没有期待你失败喔。」 所以,就算不对实验成功一事感到欣喜,至少别把冷冻光线般的眼神淋在我身上啊──如此思考时,教授从桌上拿起小型麦克风,然后移动了嘴巴。 「很好很好,那么进行第二阶段吧。」 「啥……?第……第二……?」 实不解其意而歪了头,在身后同样装备著对话器的雏开口说道: 「这是对我发出的指示,刚才我跟教授稍微讨论了一下喔。」 「咦……雏同学讨论了什么?」 雏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突然用看不见的双臂环绕实的胴体。背部传来的感触与温度加倍,就在实身躯一震僵住的瞬间,在右耳可以触碰到吐息的距离发出了极轻微的嗫语声。 「实同学。虽然无法特定出理由,而且说不定有很多理由……总之不知为何,我并不怕你。我明明很尊敬,而且也信赖著冰见课长,却也没把自己的模样展现给他看过。」 「是……是喔……」 实不知该怎么理解突如其来的告白,所以他做出了茫然的回应。雏用沉著声音对他说出更进一步的话语。 「所以,你也不要害怕我。」 「咦……怎么会,什么害怕……」 「我前天说你的视线是透明的。不过,真的只有一点点……里面混杂了极细微的淡灰色喔。黑色是恐惧的颜色。我如果能看到自己的视线,大概会是墨水那样的漆黑色才对。」 「…………黑……」 实甚至已经忘记教授跟由美子在附近旁观的眼睛,茫然地如此低喃。 不过经她这么一说实就明白了。小村雏无疑也是他人。无论拥有的能力再怎么相似,就算想用同理心感受彼此的伤痕,也无法完全读取到对方所有的思绪与情感。既然如此,虽然只是一种可能性,小村雏仍然有可能口是心非,在心中嘲笑,疏远,蔑视著实的性格── 「──!」 实有如要发出压辗声般地咬紧牙根,硬是在这边切断思绪。 实怀疑雏内心的恶意。这个行为换言之,也等于是自己对雏抱有恶意。 「……对不起。我大概也无法舍弃对你……对任何人的恐惧感。」 嗡嗡,嗡嗡──闭锁空间里定期回响著这种真相不明的重低音,实在这种环境下喃喃如此说道。 「不过,至少我相信你说的话。相信你说自己不怕我的那句话。」 「谢谢。」 右边的耳壳触碰到温暖吐息,这句话语乘著空气分子的振动传至耳中。接著响起了明确的声音。 「那么,要开始了。」 滋滋。 那个大气电磁波般的声音传进耳中。在那之后,实看见自己的身体──穿著连帽t的胴体跟穿著牛仔裤的脚瞬间消失的模样。 「呜……呜哇!」 实反射性地大叫,虽然把右手举到眼前,可是不管怎么凝视那儿都是空无一物。吹气的话会感受到风压,而且也能触碰到自己的鼻子跟脸颊,不过就是看不见。 「这……就是…………」 「我的能力『折射』喔。现在你的身体让周围洒落的光线绕过身躯穿过去了,除了射进眼瞳的光线以外。」 「也……也就是说,你也一样……?意思是……雏同学也能将自己的能力用在其他人身上吗?」 用沙哑声音如此询问后,右肩上方产生脖子微微摇头的动作。 「不是……并不是谁都行。至今为止,能一起消失的人只有哥哥。」 「哥哥……?」 实说出了一模一样的话语。不过到目前为止关于雏的哥哥这名人物,实只被告知他的存在而已,连名字年龄跟能力都没听过。 不过如此一来,意思就是雏对哥哥也没抱持著恐惧感。虽然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不过记得雏前天说过自己连双亲的视线都会害怕吧。 思考到这里时,左边的方向有东西在动,实将视线望向那边。然后,教授浮现很满意的笑容,竖起右手的大拇指。 「……那么,我要解除能力了。我使出全力时会怎样,就留到下次再享受吧。」 这个声音传出的同时,实的身体再次取回色彩。接著实也解除「防御壳」,一边感受雏的体温离开背部,一边呼的一声长长地叹息。 才刚抬起脸庞,教授就发出叫声: 「好,阿实、小雏,good job!」 「喔……谢……谢谢……」 点头行礼后,实将视线移向左边,在那儿的是由美子变得更加严峻的脸庞。话说两小时前由美子才因为跟这个相同的状况而离开房间,当时教授明明有叫实去安慰由美子,但她似乎是忘记这件事了。 「呃……呃,那个……」 自己得在这边想办法打圆场才行!实拚命动著脑筋,一边露出僵硬笑容说道: 「不……不过这个,『防御壳』跟『折射』的合体技说不定没什么用途呢。毕竟要偷袭的话,光靠雏同学的能力应该就足够了。」 「不不不,没这种事喔,阿实。」 教授用兴奋语气劈哩啪啦的讲了起来,就像要把实的努力扔掉似的。 「这下子就能执行许久以前悬而未决的作战行动了!」 「咦……作……作战行动?」 「没错。哎呀,之前有一个计画是要请小雏透明化去收集敌方『组织』的情报。不过就算小雏的『被探测圈』极为狭窄,接近到极近距离的话还是会被发现吶……不过,如果跟小实的『防御壳』结合在一起,那就另当别论了。你的壳连被探测圈都能阻隔,就算被发现也能强行脱离现场。也就是说在双方能力都发动的情况下潜入敌人的安全屋,取得跟那些家伙的大本营有关的情报……就是所谓的『强行侦察』!」 时钟的指针绕过下午五点时,墙壁的扩音器总算传出dd略显疲惫的声音。 「呃,这里是dd。虽然起了一点小争执,不过我们还是拷贝到了中久保住的那家医院的,今天一整天的监视器画面。至于重点──与中久保见面的那名男子,对方有乔装呢……戴了帽子加眼镜还有胡须哟,完全看不到真正的脸庞。」 「唔。哎,也是吶。不过光是身高体格跟走路方式之类的资料也很值得参考。」 实单手拿著刺进美式松饼的叉子,目不转睛凝视教授朝桌面麦克风如此回答的模样。 按照惯例,实在由美子的命令下被迫做了点心。虽然是使用市售松饼粉的简单料理,不过煎法却有窍门。倒面糊时不一口气加大火力的话,就无法充分地产生碳酸气体,这样会没办法煎成松软的圆筒形,而会变成又乾又硬的透镜形。 实用长年培养出来的技巧煎出来的松饼,由美子跟雏在她们各自的盘子上都叠了四片之多,而且用认真的表情涂上奶油跟枫糖。话虽如此,能用眼睛看见的只有由美子那边,雏那份松饼被隐形刀叉自动切成一块块就是了。 就在实哑口无言地眺望时,三角形切块被叉子刺穿,然后就立刻无声地消失了。看样子雏操纵的道具,以及道具上的东西,也在她的能力适用范围内。 「……好吃,实同学可以成为一个好太太呢。」 这是雏的意见,立刻扫光一片的由美子回应:「因为空木同学背地里的代号可是『调理者』喔。」就在此时,dd传来通讯。 教授似乎不打算接受松饼会在对话时冷掉的结果,所以她将一大块松饼嚼嚼嚼地吞下去后,再次朝麦克风发话: 「对了,停车场那边的画面如何?」 「……总觉得传出了很好吃的声音呢。」 「哦,不只鼻子,你连耳朵都很灵嘛,dd。阿实替我们煎了松饼吶。」 「好……好诈喔!为啥我不在时才会端出亲手做的点心啊!」 「那我就留一口给你吧。那么,拿到情报没?」 「…………嗯,算是啦。勉强有在一瞬间拍到疑似那个男性重点人物搭乘的汽车车牌号码。」 「好!虽然车牌号码恐怕也是伪造的,不过如果只是今天一整天的动向,可以用n系统加以追踪。车牌号码是?嗯……嗯,好。辛苦了!」 一切断通讯,教授就左手拿著叉子,只用右手灵巧地敲击键盘。实歪歪头,询问已经在吃第三片的由美子: 「那个……n系统是什么啊?」 「就是警察设置在东京都内的主要道路上,会将通行车辆的车牌号码自动记录下来的装置喔。就算重点车辆的车牌号码是伪造的,只要有被系统记录到,就能推导出它朝哪里移动。」 「喔喔……原来如此。意思就是,这样就能明白在发火者那边现身的乔装男……是打哪儿来的又去了哪里喽……」 实不由得望向在远处狂敲键盘的教授。 虽然完全无法从娇小背影跟摇晃的麻花辫想像到这件事,不过寄宿在那个指挥官身上的能力──「思考力」实在令人恐惧。因为她单单依靠极细微的不自然感,就轻易识破银行入侵事件是声东击西,又推测出敌人暗中接触了发火者,甚至从这边找出敌人的移动路线。 实悄悄发出感叹的叹息声,教授同时越过萤幕挥动叉子叫道: 「阿实,再来一盘!」 「我也要。」 实大吃一惊转向那边后,由美子用认真的表情说道: 「被第三只眼寄生后确实变好的事情就是,不管怎么吃,多余的卡路里都会被它吸收,完全不会胖呢。」 「完全同意。」 透明人如此低喃的同时,空盘子自行移动到了实这边。 第四章 隔天十二月三十一日除夕,实一大早就被埼京线摇晃著。 虽然觉得典江差不多也该对自己频繁前往东京的行动起疑心,但不知为何她只是面带微笑地说「路上小心」,连要去哪里都没询问。 或许她误解了前几天一起吃晚饭的小村雏的身分吧──实一边抓著吊环,一边如此思考。 就广义而论,「去跟雏见面」并不全然是谎言,而且典江这样想实也会觉得轻松些。然而实却也有一种预感,如果就这样对典江的误解置之不理,将来或许会引来巨大的悲剧结局。 果然应该认真思考搬到总部的事情吗?不过这么一来,要如何向典江解释才好呢──实烦恼著这些事,在西早稻田站下车,走过诹访大街抵达特课总部,在五楼走出电梯时,等待著他的是── 想都没想过的指令。 「啥!潜入……敌方设施?」 有如木棒般伫在原地的实就这样仰起上半身,教授笑咪咪地对他点了头。 「嗯,就是我昨天说的『强行侦察』喔。n系统正确地查到了那台车的车牌号码。顺著防盗监视器的影像循线调查后,查出车子最后停在包月的停车场上。那边的签约者虽然完全是空壳公司,不过附近有一栋大楼也是登记在同一家公司名下。恐怕那边就是我们找寻的敌方『组织』的安全屋!」 用兴奋语气有如连珠炮般说完后,教授啪的一声弹响手指。 「小实跟小雏的相互融入实验能在这个时机成功,只能说是上天保佑。只要在距离够远的地方发动能力,应该也能解决『被探测圈』的问题才对。请你们就这样以透明状态移动至那栋大楼,然后潜入内部,将所有情报一点不留地记录下来。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得到跟那些家伙的大本营有关的线索!」 「是……是喔…………」 实说不出半句话,一边思考。 这也就是说──叫自己跟小村雏在一直紧黏彼此的情况下行动,就是这么一回事吧。不管是身体的前面还是后面,要完全紧贴数十分钟,或许有可能要好几个小时…… 「呃,请……请等……等一……」 就在实拚命打算移动嘴巴时,一只看不见的手从后方轻拍实的肩膀,然后只有声音传进耳中。 「请多指教。一起加油吧,实同学。」 看样子雏已经在待命中了。面对很放松而且也不紧张,一如往常起伏平淡的声线,实更加慌张地转向身后。 「你说加油……可……可是,那个……」 看不见的对象应该站在那边才对,实朝那个位置比手划脚地询问。 「可是,入侵时为了不被敌人探测到,就得在相当远的地方发动『壳』才行……也……也就是说,在这段期间内会跟我一直紧贴在一起喔!啊,不……不是的,我是没差,可是──」 「我也没差就是了。」 「………………」 实有一瞬间说不出话,然后勉强重整了思绪。 「……可……可是,对了。防御壳的形状会随著我的动作而变化……只是紧贴在一起的话,雏同学是没办法走路喔,倒不如说或许会被强行挤压而受伤……果……果然很危险啦。」 「不,我认为不用担这个心喔。」 如此插嘴的人是教授。 「之前撷取的数据虽然还在分析中,不过如果让我就目前的印象粗略发表一下意见的话吶……看样子阿实的『壳』,似乎不是我们想的那种超硬质的物理障壁。」 「咦……意……意思是它不硬吗?」 「很硬喔。虽然硬,却具备了某种程度的弹性。而且还限定是单一方向吶。」 实不解其意而眨了眼。踩著可爱步伐朝这边接近后,教授将右手伸向实。 「听好,你一旦发动能力,距离体表约三公分处就会产生看不见的『某物』。它跟字面上叙述的一样,从外绝对无法入侵。就算是钻石钻头也无法贯通,即使是油压剪也无法切断。」 隔了一小段距离用手掌摩擦实的侧腹旁边后,教授用手使劲摸上去。实一边忍受麻痒的感觉,一边听著后续的解说。 「……不过,像这样从壳的内部触碰的话,就不在此限了。一旦展开壳,你穿在身上的衣服都会被挤进三公分的空间里……不过在之前的实验中,我有让你有把棒球放进口袋里,然后就这样使出壳吧?」 「是……是的。」 「那颗球的直径有七公分。我本来料想你的侧腹会用骇人力量推挤球,在缝线上弄出痕迹吶……」 教授仰望阖不拢嘴的实,一边微笑一边接著说道: 「可是,并没有变成这样。虽然受到某种程度的挤压,力量却没大到会产生痕迹的地步。听好了……当时我有试著从球上面触摸壳,不过明显只有那个部分凸出来喔。也就是说,你的防御壳只要是从内侧施加压力,就会具有弹性。」 「从内侧……有弹性……」 实一边重复,一边试著微微移动右手。不过,他完全没有真实感。这也是当然的事,毕竟「壳」会配合实的动作改变形状,所以就算自己想压也压不到。 「啊……总觉得可以明白呢。」 极近处突然传出雏的声音。 「进入实同学的防御壳后,会感受到一点点的压迫感。简直就像是被包进弹性布料里面似的…………不,这个说法也有点不对。因为就算我从内侧触摸,壳也完全不会延伸,非常地硬。」 「……什么?小雏从里面压也不会动……?奇怪吶,我猜想在某种程度下会像橡胶那样延伸的说……」 嗯嗯──教授双手环胸,开始在现场来回踱步。实怯生生地向她搭话: 「…………那个,这方面的真相水落石出前,『强行侦察』果然还是延期比较……」 「唔……也就是说,不是壳本身的固有性质喽……?弹性会变化……?不过,参数是什么?不是时间……纳入物体的硬度……不对吶……」 乾脆让教授就这样尽情思考下去吗──实如此心想开始缓缓退后,看不见的食指却轻戳制止了他的背部。 轻轻呼唤教授的声音同时响起,白袍小学生微微抬起脸庞,然后有如想起状况似的合起双手。 「喔……喔喔,对吶。哎,不管『壳』的性质如何,重点是确实固定住小雏的身体就没问题了。所以──」 教授走近研究区,从书桌上拿起奇妙的东西。 这看起来只像是缠成一团的绳子,教授将它拉长摊开。宽带子复杂地来回交错,上面装著保护各部位的护垫,还挂了许多看起来很坚固的扣子。看起来虽然像是把某物固定在某物上面的道具,实却完全无法推测出它具体的用途。 「…………那个,教授。这是什么?」 实战战兢兢地询问后,笑咪咪的脸庞与答案同时回应了他: 「是特课装备部谨制的『背后固定式套具』。」 「背……背后固……?」 「它很厉害喔。带子都是用军事用人造纤维制成的,护垫是a材质所以不会闷热,扣子则是碳纤维一体成型,具有高强度又超轻量……」 「所……所以说这到底是什么啊?」 「哎,日本自古以来就有使用相同原理的道具,虽然很原始就是了。它的和名叫作『宝宝背巾』。」 听到这个答案的一秒后,实默不作声试图高速脱离现场,却再次被雏的手阻止了。 港区南青山六丁目。 这里就是藉由n系统查明的,红宝石之眼「组织」运用的空全屋所在地。 黑色得利卡d:5从特课总部 出发,在外苑东大街南下。坐在后面的实只是一股脑地压抑著气息。 额头渗出汗水的理由,有八成左右当然是强行侦察任务的紧张感。 不过剩下两成里的一半是,手中的新兵器「什么什么套具」。 另外一成则是,自从坐到副驾驶座后就不发一语的「加速者」安须由美子。 ──我当然明白需要支援人员。不过,为什么是这种人选啊? 实有点怨恨在总部等待的教授。 说起来教授不是向实发出指示,要他去关心由美子的心理状态吗?而且可以确定实跟「折射者」小村雏搭挡这件事,丝毫无法让由美子的心情好转。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由美子身为战斗人员对雏抱持的对抗心。而刺激这个对抗心的是「实能将雏纳入壳中,却无法纳入由美子」的事实──如此一来,根本没必要刻意组队不是吗?教授究竟在想什么……不,她或许也有可能只是觉得有趣…… 实思考这些事情时,得利卡又停车了。因为前方有一辆bmw开得慢吞吞的,所以打从刚才就一直被交通号志卡住。 是因为对速度狂的由美子来说,这种情况更加让她烦躁之故吗,紧张感无止尽地上升。dd无法忍受这种气氛,在驾驶座上喃喃说道: 「我……我说啊,不然这样如何呢?等这个侦察任务结束后,由美子也给空木同学背一下好了。」 ──你在说什么啊! 实在胸口里惨叫后,由美子把手伸向驾驶座,叭─────────────的长按了方向盘下半部的喇叭。 虽然这是灯号明明变绿,bmw却没有动的关系,但车子并未因为这样而开动,而是车门一齐打开,有著飙悍外貌的男人们跳出车内,朝得利卡这边冲过来。 「咿!」 dd发出悲鸣,将方向盘切向右边同时急速开动得利卡。越过男人们时,他们大吼「喂干啥啊给老子停车啊杀了你喔白痴」的声音隔著车门传入耳中。 有如在车道中来回穿梭般用猛烈速度加速,在后照镜中抹去bmw后,dd再次大叫: 「做……做什么啦由美子!那些家伙完全就是日本黑道耶!大概是老大或是少主拿到驾照在练习啦!」 「既然如此,就贴上新手驾驶的贴纸啊。」 由美子不高兴地回嘴,微微瞄向后座后,她笑咪咪地浮现笑容。 「虽然觉得实同学当然明白,不过想给你背什么的,这种心情我可连一皮克都没有喔。」(注:一皮克是一兆分之一克) 「是……是的。」 「而且对发火者那一战时都给你抱过了,事到如今我根本没理由想被你背喔。对吧?」 然后由美子脸庞一甩转向前面,这回换成实在身边听见雏低喃的声音。 「……这是真的吗,实同学?」 「咦……那个……与其说是抱……倒不如说……」 此时此刻在这里不管说什么,都只会招来更进一步的危机。 这种强烈的预感造访了实,所以他将视线朝左右两边高速移动,幸好此时左耳的通话器响起了教授的声音: 「小短剧就演到这边为止,请你们差不多要开始准备了。听好了,目标大楼的门恐怕有上锁,不过只要不是太难搞的东西,我准备的开锁枪应该都能打开才对。」 「好……好的。」 实一边眺望发下来的杂居大楼平面图,一边如此回答。指示还有后续。 「当然,内部是否有红宝石之眼,dd要事先用鼻子确认喔。虽然我觉得九成九没人,不过假设那些家伙在的话,就不是侵入,而是变更为监视、跟踪行动。」 「好。」 这次回应的人是dd。 车子在不知不觉间离开新宿区,进入了港区。离敌方设施那边只剩几分钟的车程了吧。 实瞄了窗外一眼。 被低垂灰云覆盖的大街上空荡荡的,因为现在是除夕的下午吗?车内明明开著空调,却能感受到微微寒气。实隔著袖子轻轻摩擦手臂。 从南青山这个地名判断,实料想这里会是时髦店铺林立的漂亮街景,但得利卡却在有著整排灰色杂居大楼的街道一角放慢了速度。在略微南方处有首都高三号线的高架桥,轰隆隆地响著大型车辆的行驶声。 「我会先从敌人的安全屋前方通过一次,把路记起来吧。」 对dd的声音回应「好的」后,实凝视挡风玻璃的另一侧。 得利卡缓缓行驶在左右两边有停车计时器的双线道路上。大型导航画面也跟著卷动,不久后显示出目的地的红色标记。 「就是那边。右侧,有著混凝土墙面的五层楼建筑。」 dd用手比的前方,盖著一栋随处可见平凡至极的杂居大楼。 那边似乎没有人承租,墙上也看不到看板之类的东西。窗户全部都从内侧放下百叶窗帘,两旁的大楼略为大了一些,感觉简直像是悄悄隐身于这两栋大楼中间的空隙似的。 「……因为说是安全屋,所以我还以为……会更有要塞的感觉。」 实如此低喃后,dd夹杂著苦笑回答: 「显眼的话不就没意义了吗?我们的总部也完全没有秘密基地的感觉吧?」 「只是一栋破烂公寓呢。」 补上这句评语的人是由美子。她仍然挂著不悦的表情,一边转过头接著说道: 「听好喽,教授虽然说比起战斗,要以收集情报为优先,不过应该放在第一顺位的还是安全喔。只要觉得有一点危险,就在使出『壳』的状态下脱离大楼,不管是从窗户还是从哪里都行。」 「嗯……好的,我当然会这样做。」 实紧张地点头后,dd再次悠哉地搭话: 「哎,我觉得不用担心啦。那栋建筑物当然用不著说,半径一百公尺的范围内都没有『红宝石』。因为我的鼻子在这种距离下,就算敌人不使用能力也能清楚闻到吶。」 「美味料理的味道明明在一公里前就能闻到呢。」 由美子毫不留情地吐嘈时,车子通过大楼前方,停在略远处有著停车计时器的停车格上。就直线距离而论,就在是否勉强进入一百公尺都很难说的地方吧。 「我们会在这边待命。负责先行侦察的奥利也在附近监视大楼。紧急联络就使用光通话器……虽然想这样讲,不过光靠一台通话器的话,找不到讯号就没办法进行通讯吶……」 「而且总不能在大楼四处放中继器呢。虽然教授好像正在研究如何将它小型化……不过这次的通讯只能使用电话了……」 dd跟由美子的对话,有一半没进到实的脑袋里。 要说是为什么的话,因为感觉比侦察任务本身还困难的行动,在此时此刻终于阻挡到了自己面前。 实将视线落向手中的,特课装备部谨制的「背后固定式套具」,然后用沙哑声音说道: 「……那个。要不然只绑住脚踝,像这样……两人三脚,不对,像蜈蚣竞走那样……」 「我两边都不擅长。」 雏的声音让实一边死心,一边移动至得利卡的后车厢。前座上的由美子跟平常一样是西装外套制服打扮,但实跟雏却正在换穿看起来有点像是特种部队的黑外套。接著,实用扣子喀嚓喀嚓地将套具的前半部固定在双肩与腰部上。 「小村同学,请……请吧……」 实一边说,一边背对雏的方位。随著「麻烦你了」的喃喃细语传出,首先是一股幽香,接著是软绵绵的感觉,最后则是低调的重量以三段式袭向这边,开始让思绪变慢── 「我来帮忙吧,空木同学?」 ──的时候,由美子异常温柔的声音响起,实小动作地不停摇头。 「不……不用,我没事!那……那个,小村同学,你可以自己扣扣子吗?」 语毕,喀嚓喀嚓的声音响了两次,接著是小小的话语声。 「只有腰部下面的手碰不到。」 经过充满紧迫感的两分钟后,著装结束,将各部位的调节带拉紧后,实试著轻轻摇晃身体。雏的身躯就背在背上,而且被高科技套具完全固定住,就算放手也没有晃动的迹象。 「准……准备ok了。」 「我也是。」 实跟雏如此说道后,仍然一脸不爽的由美子点了点头,先来到了外面。确认四周后,她叩叩地轻敲后车门,催促实他们发动能力。 「呃……那么,请雏同学先开始吧。」 实一边切换心情一边如此说道后,右肩上传出点头的感觉。 「明白了。」 之后随即传出滋滋的大气电磁波杂音,实的身体同时从视野中消失。无论体验多少次,这种感觉都真的很奇妙。 伸长透明的手,啪啪啪地轻拍确认自己的身体有好好地存在后,实慌张地抬起脸庞。 「那么,我也要……开始了。」 接著,实打算发动「防御壳」──却在一瞬间感到迟疑。 至今为止,都是在失败也无所谓的实验中才成功纳入了雏。在对抗红宝石之眼的任务中,也就是在实战里尝试,这还是第一次。 如果在这里失败的话,壳会切断强韧的套具,试图轰飞雏吧。如果猛烈撞上车子的墙壁,就算是第三只眼持有者也难免负伤。也就是说,接下来绝对不允许失败── 急骤升高的紧张感令实背脊一僵,就在这个瞬间…… 右耳接触到温暖的吐息。 「没事的。」 说出来的就只有这一句话,实却微微点头,挥开犹豫展开了防御壳。 所有声音消失,周遭的色彩转为蓝色色调,身躯微微上浮。 背部仍然压著重量,这个事实让实松了一口气,接著用左手敲后车门做出回应。由美子从外面打开车门,并且向后退一步。 藉由双重能力与外界隔绝的现在,由美子无法看见实,也没办法跟他交谈或是触碰他。即使如此,「加速者」仍然将视线笔直地对上实的脸庞,只动嘴巴不出声地说道: ──行?动?要?小?心。 用眼睛辨视到这五个字后,实虽然明白对方听不见,却还是一句「好的!」做出回应,接著在马路上朝北方迈出步伐。 只不过是一百公尺的旅程,却是相当不可思议的经验。 在至今为止的人生中,实当然从未背著女孩子走路过。虽然觉得这种光景真的很奇妙,不过路过身边的每个人,连一瞬间都没有将视线望向这边。 走在人行道上,从前方接近而来的路人当然不会让路,所以擦身而过时要大动作地避开才行。再加上后方可能也会有脚踏车朝这边前进,所以实必须频繁地回头。明明只前进一小段距离,花费的时间却比预料的多。即使如此,顶多也只遇见一次路旁的猫咪用不可思议的脸庞望向这边的状况,实没引发任何麻烦成功抵达了目标大楼。 「……就是这里吧。」 实如此低喃后,右肩上回传「应该是」的声音。实一边用全力无视雏一有动作,就会传向这边的皮肤感觉,一边瞪视大楼的入口。 昏暗大厅的左侧是电梯门,右侧是楼梯,没看到什么特别可疑的东西。简短地宣布「要进去了」后,实鼓起勇气走进大楼。 实谨慎地扫视左右两旁,打算试著先入侵一楼── 「……咦……」 实低声喃道。 没有。除了电梯跟上楼的楼梯外,大厅不存在其他的门扉或是通道。实本来觉得正面应该有某种入口才对,但那儿却只有平坦的水泥壁挡在前方。 就在实朝四周张望时,耳边传来雏小小的声音: 「实同学。前面的墙壁……我觉得跟左右两边的颜色不太一样。」 「咦,是吗?」 实慌张地疑神观视,然而透过「壳」看出去的话,所有东西都会变得蓝蓝的,所以不太能确定。 实靠过去,隔著壳试著轻敲墙壁,却也无法靠这个动作明白些什么,所以他用暧昧语调说道: 「……该不会是知道我们发现了这里,所以用水泥涂满整个入口封住它之类的……」 「是昨天发现的,我想应该没有这种时间。」 「也是……呢。」 「对不起,或许是我神经过敏。往二楼吧。」 被雏这么一说,实虽然觉得有点怪怪的,却还是离开了水泥墙。他登上昏暗的楼梯,来到二楼的大厅。 这次深处的墙壁上确实有金属门,所以实慎重地接近它。 进来前dd有发挥他自豪的鼻子,确认内部没有红宝石之眼,却无法否定可能会有跟「组织」无关的人在这层楼里面。为了确认这件事,同时也是为了打开门锁,有必要先在这里解除「壳」。 确定楼梯间没有监视器后── 「我先把壳消除掉。」 如此宣布后,实解除了能力。身体静静地下沉,鞋底触碰到地板。在那之后雏也解除「折射」,两人的身体变得可以看见了。 两人暂时将所有神经集中在一涌而上的温度跟声音,还有气味上。感受到的只有寒冬的冷气跟街道的噪音,以及大楼乾燥的尘埃臭味,完全没有红宝石之眼释放的暴力性野兽腥味。 实短短地吐出气息,从外套内袋取出小型行动电话【折叠式手机】,然后按下快速拨号键,朝同时连接dd他们等待著的车子与特课总部的线路悄声说道: 「这里是孤独者跟折射者,接下来要侵入大楼的二楼。」 教授说「了解」的声音,跟dd说「没有感应到红宝石之眼」的声音立刻传入耳中,实切断了通话。在这段期间内,被实背在身上的雏就这样伸出右手,将听诊器般的器具抵在门扉上面,接著将它取下然后说道: 「里面没有音源,我想没有人在。」 「好……好的。那么,我要开门了……」 用嗫语声回应后,实这次从另一个口袋里拉出解锁用的开锁枪。实将拥有复杂形状呈平行排列的无数细针抵住锁孔,然后用力压下去。经过些微抵抗后,开锁枪潜入了底部,实缓缓将它转向左边。 喀嚓一声门锁开启,实又呼了一口气。收起道具,用戴著薄手套的右手扭转门把后,门扉意外顺畅地往前开启。 内部沉浸在浓浓的黑暗中,只有相当里面的地方可以看见一道极细微的光线从外界射进室内。 在轻轻流出来的空气中,实闻到了虽然很轻微,却令他感到介意的味道。让人觉得是铁锈味的沉重气味是── 「……血的味道。」 背上的雏喃喃低语。虽然突然飘出危险气息,却也不能在这边打退堂鼓。实进入玄关大厅,关上门重新上锁,再次发动彼此的能力后,连铁臭味的消失了。 实停止思考气味来源,点亮握在左手的小型高亮度led手电筒。浓灰色的黑暗立刻浮现白色光环。 「……感觉像是普通住家呢……」 虽然不管发出多大的声音都不会泄露到外面去,实仍是不由自主地压低音量低声说话。 「2ldk……左右。」 如此回应后,背上的雏有如感受到实的紧张感似的继续说道: 「没事的,这里没有敌人在埋伏我们 。如果有的话,我应该能看见对我显示敌意的蓝色视线。」 「也……也是呢。」 点点头后,实大大地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穿著鞋就这样朝走廊迈开步伐。这栋大楼还有三、四、五楼,所以不能在二楼花太多时间。 虽然连室内格局都只是普通公寓,感觉起来却好像没什么人住的样子。玄关连一双鞋子都没有,也没看到拖鞋跟脚踏垫。实先窥视了左边的浴室,不过这里也没有使用过的痕迹。 实接著打开走廊中间的门扉。幸好是向下压的门把类型,就算隔著壳也能转动它。 四坪大小的房间里,首先浮现在led手电筒光芒中的是简单的铁架床。床单上虽然叠著毛毯,感觉却有些杂乱。跟浴室不同,感觉有人使用过。 实继续移动手电筒,映照出摆在房间角落的小型流理台跟冰箱,以及堆在旁边的瓦楞纸箱。实靠过去,有些辛苦地打开冰箱后,里面放的东西令人意外。门上的置物架排放著瓶装矿泉水。这个倒是还好,不过一堆小玻璃瓶却占据了架子。瓶上贴著标签,上面印刷著念出来好像会咬到舌头的片假名,实却完全不知道它们的真面目。就在他皱著眉头时,雏在肩膀上低声说道: 「……抗生素……止血剂……全部都是药。而且还都是外伤用的。」 「药……啊,真的耶。下面那一层是消毒药呢。」 实撑起身躯,打开水槽上面的悬吊式贮物柜后,里面贮存了大量绷带跟纱布类的东西。令人不解的是,角落可以看到像是威士忌酒的数支玻璃瓶,不过说不定那个也是用来消毒的东西。硬是让自己接受了这个解释后,实开口说道: 「也就是说,这个房间是,病房……应该说是治疗室吧。」 「大概吧。跟我们战斗时所受到的伤,就是在这里进行急救的。」 「……那么,刚才的血腥味,就是从这里……」 实反射性地将手电筒指向地板,不过平坦的树脂地砖上面却没发现类似血迹的东西。然而,就像电视上那些警察连续剧经常演的那样,只要把会跟血液起反应的药品喷上去,这里肯定会华丽地发光。 实一边感到毛骨悚然,一边继续搜索,不过「治疗室」里面完全没有文件或是电脑之类的物品,实离开这里前往下一个房间。 这次说不定就会到处都有血迹,应该说或许会有尸体才对──实一边感到害怕,一边打开门扉。然而── 「呃,咦……」 接下来的房间,普通到令人大失所望的地步。应该说空无一物才对。 三坪左右的地板连地砖都没贴上,灰色的水泥裸露而出。墙壁同样露出石膏板跟水泥梁柱,天花板上面只吊著一个led灯泡。 实姑且踏进房内,隔著壳试著踩踏地板各处。不管是哪里传来的都只有性质相同的硬度,似乎没有暗门之类的东西。 「……要去下个地方了。」 如此告知后,雏略微迟了一会儿才回应「请」。雏似乎也觉得怪怪的,不过这个房间连一个收纳空间都没有,所以也没有地方可以继续找下去。 来到走廊上后,实打开尽头处的玻璃门。 相当于客厅的这个房间很宽敞,面积大约接近十坪吧。这里也几乎没有放置家具日用品,细细的光丝从南边的百叶窗斜斜地落至地上。 在不需要照明的程度下可以看到整个室内,所以实关掉led手电筒的开关,迅速地扫视了一遍。 「啊……」 「啊。」 这两道声音几乎同时传出。 西侧的墙边摆著一张简单的书桌跟椅子。桌上终于发现了目标物。又黑又薄的矩形无疑就是小型笔电。而且不只是电源线,连网路线都从侧面延伸而出,连接在墙壁的插口上。 「……要看里面的内容才行呢。」 实姑且一问后,立刻传回「当然」的单词。虽然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不过要操纵电脑的话还是得解除「壳」才行。 朝玄关那边又看了一眼,确认没有任何动静后,实再次停止能力。 运动鞋的鞋底静静地接触地板。温度,气味,声音同时一涌而上。 某人突然来袭之类的事并未发生。虽然从口袋里取出了手机,不过雏仍然发动著「折射」能力,所以手机画面跟自己的手都是隐形的。之所以没有让实拿智慧型手机,而是让他带了折叠手机,就是因为可以用手摸索操作手机之故。即便如此,实也是失败两次后才再次接通特课总部的线路。 「这里是孤独者。成功入侵二楼,而且发现笔电了。它有连接网路。」 「很好!」 立刻响起教授的声音。 「把我交给你的usb随身碟插进去,然后启动电脑。它会自动拷贝资料,结束后会恢复成原本的状态。软体开始运行后,把笔电阖起来也没差。」 「明……明白了。」 好猛,真的跟电影一样──实一边这样想,一边从口袋拿出黑色usb随身碟,然后将它插进电脑侧面的插槽中。接著实轻轻打开盖子,光是这样液晶画面就点亮了。它似乎没有关掉电源呈现待机状态。 这台笔电似乎搭载了很高速的cpu跟ssd,所以只过几秒就显示了桌面。在桌布是一片黑色,桌面图示也是预设值的无趣画面上,自动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进度条,读取灯号忙碌地开始闪烁。 「……开始复制了。」 如此报告后,实轻轻关上电脑的盖子── 就在这个瞬间…… 「啊……可恶,不妙了!」 手机低低地流曳出dd的这个声音。 「一名红宝石之眼正从西北方接近中!无法识别个体……不过,好猛的压力,鼻子好像要烧起来了!孤独者,现在立刻使出『壳』!对方在一分钟以内就会进入你的『被探测圈』!」 「可……可是资料还在复制……」 usb随身碟的灯号仍然忙碌地闪烁著小小的蓝光。一旦使出防御壳,就会无法回收它。话虽如此,如果现在拔掉随身碟电脑就不会恢复成休眠状态,有可能被敌人发现电脑被存取过。 「……不要紧,以安全为最优先。立刻使出『壳』!」 教授如此指示后,实回答「了解」同时展开防御壳。 分析至今为止的战斗后,实的能力「被探测圈」──也就是发动能力会被红宝石之眼感受到气味的范围,推测大约是十公尺左右。从这个客厅到北侧的大楼入口那边,就算是直线距离也在这之上吧。所以接近而来的敌人应该还没发现实才对。 虽然如此推测,实仍然在再次来访的淡蓝色静寂中,移动至客厅西南边的角落。 「……蹲下来,进入墙壁的阴影里。」 雏突然这样讲。虽然感到困惑,实还是听从了指示。雏接著解释: 「我跟实同学现在虽然几乎是透明状态,不过只有瞳孔的黑点还是可以从外面看见。背景如果很明亮的话,说不定有可能会被发现。」 「……原……原来如此……」 听到这番话语后,实胸口里的心脏更加怦咚怦咚地脉动。雏的双手从后方紧紧压住他的胸口。 「用不著害怕,有什么万一战斗就是了。如果是我跟实同学的复合能力,不管是何种敌人,无论是何种能力都不会输。」 「…………嗯。」 就算隔著坚固的套具,也能感受到雏的手温。比自己略低的体温有如将恐惧与焦躁感一起吸走似的,实一边觉得心跳渐趋平缓,一边点了点头。 数十秒后,客厅的玻璃门门把转动了。 至今为止 ,实直接面对过的红宝石之眼只有「咀嚼者」跟「发火者」两人而已。 年龄、体格、性格,无论拿出哪一点这两人都大不相同,不过他们却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憎恨。他们有如瘴气般撒布著对所有人类的憎恨,而且深到让人觉得它无穷无尽的地步。就算隔著「壳」,实也能强烈地感受到这种恨意。 然而,现在打开玻璃门现身的这个人物,却跟咀嚼者还有发火者截然不同。连举止跟气质都压抑到完美的境界,完全没漏泄出可以让人窥见内心的情报。 而且还有另一个地方,跟前面两名红宝石之眼明显不同。 对方是女性。 「…………?」 用眼睛看到对方的瞬间,实反射性地发出声音吸入空气,所以他慌张地绷紧嘴巴,然后才想起对方不可能听见呼吸声。 呼的一声大大吐了一口气后,实再次瞪大眼睛。 实他们就潜藏在西南边的角落。女性在宽敞的木质地板上,有如滑行般走近摆在另一边的沙发。将手中的托特包摆在地板上后,她伸了一个大懒腰轻轻放松。女性走近窗边,转开一扇百叶窗的间隙。射进室内的阳光映照出苗条的身躯。 她的身材很高挑,有一百七十公分以上吧。略带茶色的头发盘在头顶,毫无半点破绽又有模有样地穿著蓝灰色套装。从紧身裙伸出的腿穿著带有光泽的茶色裤袜。 而且脸庞也貌美得只能用妖艳来形容。完全没被浓妆压过去的高挺鼻梁跟双眼皮眼头与日本人相去甚远。虽然觉得对方的年龄接近三十岁,实却无法肯定。 这个人不是普通的角色──虽然有这个直觉,实却没办法读取到直接性的威胁,所以他用沙哑声音低喃: 「是……红宝石之眼吗……?」 「…………大概是。」 雏从背后传来声音,但里面也没有确信的语调。 「初次看见这张脸……可惜没办法拍照片。」 「咦……啊,对喔……」 实打算问为什么做不到时,立刻领悟了理由。雏的能力「折射」,可以将身上穿的衣服或是持有的道具视为自身,让应该被那些物品表面反射的可视光绕过去。也就是说就算拿著相机,它的镜头也完全无法捕捉到光线。 那么至少要将对方的模样,有如冒烟般烙印在视网膜上面。如此心想的实瞪大双眼── 「呜哇!」 在那之后,实发出了怪叫声。雏突然从后方用双手遮住实的眼睛。原本会进入瞳孔的光线绕过雏的手的表面,使得他什么都看不见。 「做……做什么啊!」 「…………唔。」 「……唔是什么意思啊?」 「唔。」 再次发出谜样沉吟后,雏用不甘不愿的感觉放开双手。 进入视野的光景让实不由自主仰起上半身,差点一头撞上雏的脸庞。 被认为是红宝石之眼的女性,刚好拉下紧身裙的拉炼,唰的一声将它脱到地板上。 实僵在原地。在他视线前方,女性接著解开衬衫的扣子,连移开眼睛的空档都没有白布就从双肩滑落。连十公尺都不到的前方,女性露出了身穿黑色蕾丝内衣的身影。 把衣服挂在沙发椅背上后,女性坐下来开始脱起双腿的丝袜。实拚命试著从这副光景上移开视线,一边有如金鱼般不断张嘴闭嘴。 「壳」内部的空气充满了应该感到恐惧的紧张感。是不是要讲个笑话想办法缓解这股气氛呢──实迷惘了数秒,最后紧急煞车打消了念头。话虽如此,继续沉默下去也令人无法忍受,所以实一边让颈椎发出压辗声,一边望向书桌那边,然后总算想起自己应该要说的话。 「啊……随……随……随身碟好像已经复制好了呢。」 摆靠在北侧的书桌上,先前不断闪烁的小小蓝光已经停止了。笔电内部的资料已经复制完成,再次回到休眠状态。 「…………不过,那个人如果打算使用电脑,就会发现呢……电脑上插了usb随身碟的事……」 「……大概。」 雏如此回应。是神经过敏吗,她的声音隐约有些冷淡。 「最好趁现在取回来。」 「也……也是呢。不过……要把它拔起来,就要解除『壳』才行……」 「在使出壳的情况下,做不到吗?」 对话勉强持续下去,这让实松了一口气,同时微微摇头。 「我想应该……办不到。壳的表面应该没有摩擦力才对,只是压下门把的话还能做到,但要拔出那么小的随身碟就有点……」 「…………」 雏沉默了,所以实再次瞄向沙发那边。 女性脱完丝袜,用只穿内衣的姿态在玻璃桌上面竖起一面小镜子,然后从包包取出乳霜开始将它涂抹在脸上。看样子她似乎是在卸妆。既然如此,应该还要花一些时间才对,这是取回随身碟的好机会──虽然是这样没错。 就在此时,在沉思某件事的雏轻声说道: 「…………我觉得壳的摩擦系数不是固定为零,而是会变动的。」 「咦……变……变动?」 「没错。因为实同学走路时脚完全不会滑,比我想像的还要稳定许多。记得这项任务前教授说过的事情吗?就是壳的弹性或许会变化的那件事。」 「……呃,嗯,我是记得啦……」 「如果同样的事情在摩擦系数上面也讲得通……或许实同学只要有那个意思就能隔著壳抓住它……」 「…………只要有那个意思……」 的确,经她这么一说,实心里也不是没有底。以前入侵中久保洋介的旧宅时,实曾经展开防御壳,就这样走下淹水的地下室。木制楼梯完全发霉而且发出湿亮光泽,就算不使出壳也会非常滑溜才对。然而,实的脚底却有如吸住般紧紧捉住了腐木。 如果跟当时一样集中注意力的话──或许有可能做到吗? 「……我会试看看。」 如此低喃后,实又朝沙发那边看了一眼。内衣模样的女性正在眼睛四周涂抹冷霜,看起来完全没有要将脸庞转向电脑这边的样子。 实抬起腰部后,沿著墙壁一点一点地朝北边移动。就算客厅再怎么宽敞,短的那边顶多也只有四五公尺长而已,然而这段距离却是无比漫长。 花了十秒抵达书桌前方后,实扭转身体,将隐形的右手伸向电脑。将拇指跟食指张到最开后,壳应该会在那边产生出空隙才对,实将usb随身碟夹进那个空隙中。 又瞄了一眼女性的背部后,雏的声音立刻传入耳中。 「那边我会注意,实同学专心控制壳。」 「好……好的。」 点头后,实缓慢地,一点一点地移动手指,不久后指尖产生了抵抗感。 沾上去啊,沾上去啊。实一边如此祈愿,一边把手收回,不过指头却完全没有勾住地滑掉了。摩擦力简直小到像是用涂了油的玻璃夹东西似的。 果然不行吗,实正要叹息,却立刻改变了想法。 ──我在使出防御壳的情况下走路时,完全没有意识到壳表面的感觉,倒不如说感觉像是用脚底的皮肤捕捉地面。也就是说,不是透过壳……而是要意识到自己是用指尖抓住…… 实再次瞪视usb随身碟,这次他将神经集中在指腹上。虽然实际上离了三公分远,却要用精神力将那段距离化为零,牢牢地用手抓住── 「…………!」 咯──右手产生了这种抵抗感。 「好……好像可以耶!」 实低声叫道后,雏也立 刻回应: 「那边好像也快弄好嘴唇了。立刻拔出来放进口袋!」 实点点头,迅速却慎重地拔出随身碟。 便宜的usb随身碟插头在这种时候会顽固地抵抗,但教授给的这个随身碟不但有镀金又确实地研磨过,所以唰的一声流畅地跟电脑分离了。 现在如果那个女性转向这边,就会看见usb随身碟飘浮在书桌上的光景。实屏住呼吸,用最短距离移动手臂,将随身碟放进外套的口袋里。在那之后,黑色随身碟立刻进入雏「折射」能力的影响范围下,从视野中消失了。 实「呼啊啊」地深深叹了一口气,打算再次返回刚才在西南边待著的空隙中时── 「啊……网路线!」 雏锐利地叫道。 实没发现右脚勾到从笔电侧面伸出来的网路线,微微拉到了它。 绷紧的网路线微微移动了电脑──感觉像是这样。 实他们虽然听不见,不过如果发出声音的话,就会被那名女性察觉。 实咬紧牙根,立刻望向沙发那边。 被认为是红宝石之眼的女性停止了动作,脸庞却仍然朝向镜子那边。看起来像是在确认妆有没有卸好,也像拉长耳朵倾听似的。 「……我们不知道那个红宝石之眼的能力。既然如此,就只能先下手为强。」 背后的雏如此嗫语。就算是她,声音里也孕含了紧张感。 「如果她过来这边的话,就绕到后面解除壳。我用电击枪将她无力化。」 「……好的。」 简短地回应后,实维持蹲姿紧紧地咬著牙根。 不久后,黑色内衣打扮的女性静静地从沙发上起身。她没有前往实他们潜伏的右侧,而是朝左边走向旁边的厨房。在水槽上方弯曲上半身后,将水龙头向上一推开始洗脸。 轻轻吐出气息后,实慢慢,慢慢地走回墙壁边的阴影中。 一分钟后,女性一边用毛巾擦脸一边走回来,然后再次坐上沙发。解开盘在头顶的头发,再用梳子梳理后,这次她简单地将头发分成两边,接著用黑色橡皮筋绑住。 ……这个发型不适合刚才的套装吶…… 就在实忍不住思考这种鸡婆的事情时,女性果然从购物袋内取出要更换的衣服。她摊开有著朴素深蓝色的衣服,啪的一声甩了一下。 在那瞬间,实又大吃一惊瞪大了双眼。惊讶情绪似乎也传染给雏,右边传来微微吸气的声音。 不论从哪个角度看,女性拿出来要换上的衣服,除了水手服以外什么都不是。 全然不知两名入侵者正目瞪口呆地凝视著自己,女性先一口气套上上衣,将头发拉出来后,将锁骨上的勾子扣上,然后拉下侧腹的拉炼。 然后她穿上黑色丝袜,再让水手蓝的百摺裙套上双腿。接著她拿出白色领巾,让它通过领子下方,再穿进胸前的圆环调整形状。 甩甩头发后起身的人,已经不再是妙龄职业妇女了。 脸庞卸妆后,取代妖艳氛围的是飘散而出的整洁感,还有及膝长裙配上朴素发型,看起来除了「就读升学高中的女学生」以外什么都不是的人物就出现在那儿。 女性有如加上致命一击似的,从托特包底部拿出一支黑框眼睛将它戴上,然后迅速地动手收拾刚才穿在身上的优雅套装跟衬衫,以及化妆品之类的东西。 「……那个,哪一边才是真实身分呢?」 实用乾燥声音如此问道后,跟女性是同性的雏也微微对他摇头。 「……天晓得……第三只眼持有者的肉体会被激活,所以无法用外表判断……」 一秒钟后,雏有如重新振作似的补上意见: 「不过,如果实际年龄超过二十岁的话,我想要用那副模样在外面走动应该会很丢脸,就算是红宝石之眼也一样。」 ……是这样子的吗? 实在胸中如此低喃,在他的视线前方,由职业妇女化身的眼镜女高中生拿起装了行李的托特包,关上百叶窗的空隙后,终于朝笔电的方向迈出步伐。 就算启动电脑,应该也没有操纵过的痕迹才对。虽然如此心想,实还是很紧张,但女高中生并未坐上网状办公椅,而是撕下一张放在桌边的便条纸,然后用附在旁边的原子笔沙沙沙的写上一些东西。她拿著那张纸,就这样大步走向客厅出口。 「好……好像……回去了呢。那张便条纸是什么啊?」 「……给同伴的联络事项?」 「是这样吗……要确认才行呢。」 两人进行这种对话时,女高中生仍然自顾自地打开玻璃门,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走廊。 等待将近十秒后,实站起身躯,移动到可以看到整条走廊的位置。玄关的门扉正好关了起来。又经过数十秒后,从百叶窗的缝隙看到了女高中生离开大楼,在马路上迈步朝北边离开的光景。背影在人行道上快步前进,不久后混入行道树的树枝中消失了。 「…………没有拿著便条纸呢……」 实如此低喃后,雏也点点头。 「或许放在其他房间的某处。」 「也是呢,去找看看吧。」 先确认usb随身碟有好好收在口袋里后,实打开玻璃门来到走廊上。然后,他发现空荡荡的第二个房间的门是开著的。 明明应该已经没人了才对,实还是小心翼翼地走到入口,用led手电筒照射内部。 「啊…………」 水泥裸露而出的地板中央,浮现一张白色纸片。那无疑就是女性红宝石之眼在上头写了些什么的纸条。 显眼的放置方式,令人产生「这果然是下一个同伴造访这里时,要给对方的联络事项」的联想。如此一来,就不能丢著纸片不管了。 实打算一脚踏进索然无味的房间时,雏紧紧抓住他的肩膀。 「怎……怎么了?」 「…………不,没……什么。」 「喔……」 实一边歪头,一边一步,两步地前进。他立刻抵达纸片前方,然后蹲了下来。 黑嘛嘛地写下来的东西,只是一行简短的句子。 然而那个句子却是用字母构成的,而且还是龙飞凤舞的书写体,所以实无法立刻读懂内容。 实绕到便条纸的下方,瞪大眼睛死盯著它不放。 「什……什么啊……?这个……不是,英文,呢。呃……a,u,r……」 读到一半时,雏突然锐利地叫道: 「不行……快离开……!」 「咦……?」 虽然反射性地抬起腰部,实仍然无法从便条纸上面剥离视线。 ──au revoir【奥?路佛瓦尔】 这好像是在某处看过,或是听过的文言文。大概是法语。意思……记得是………… 「再见」。 在那之后,脚边的水泥丧失了硬度。 啪咂──实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不应该会听见的声音。身体笔直地落下,黑暗瞬间从腿部直吞腹部,最后连脸庞也吞了下去,接著在头顶封闭了开口。 第五章 所谓的「热」,就是分子的运动能量。 在高温物体的内部,组成分子会激烈地振动,在冰冷物体的内部反而是静止的。 所以,寒冷跟寂静的意义一样。温度愈是下降,世界就愈是包裹在静谧之中。假如将无限量的液态氦哗啦哗啦地泼向地球表面,在一分钟后所有人造的声音都会中断吧。 虽然没到液态氦的程度,但三川溜躺著的地方也颇为寒冷。 负三十度。 在四周,堆叠至天花板附近的无数箱子被冻成白色。厚厚的冰霜降在爬遍四处的管路跟管道上,微细结晶闪闪发亮地飞舞在空气中。 悄悄潜入在东京港湾处林立的冷冻仓库之一后,三川已经直接在地板上躺了将近八小时。 当然,无论第三只眼持有者多么够格称为新人类,用只穿上化学纤维束腰夹克配上牛仔裤的模样躺在这里的话,仍是难免会冻死。三川陆续让附著在衣服上的水分进行相转移,产生最低限度的热能藉此维持体温。 然而三川心里明白,自己心底存在著想要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结冻的欲望。他并不想死,只是想结冻。想试著结冻看看。想用全身感受那股静谧。 真是的,真核生物是多么的脆弱啊。 就巨观而论,明明没有水的相转移它们就无法生存,但在微观层面下却也无法承受水的冻结温度跟沸腾温度。 三川躺在地上,就这样呼的一声朝正上方叹了一口气。他一边看著这口气立刻结晶化闪闪发出光辉的模样,一边茫然地思考。 昨天「液化者」展示给自己看的那段念写影片。映照在那里面的「黑」男人──可以制造隐形障壁的他,会比自己更能接近寂静吗?他可以进入某处大学的极低温实验室,亲身感受那股静谧吗? …………不。 三川立刻打消念头。只是隔著障壁的话,无法抵达真正相转移的极北方。要明白这件事,就只能在没有任何防护的情况下将肉身曝露在极低温之中。当然,就结果而论会死亡没错。不过在血液冻结,呼吸停止,脑细胞遭到破坏的过程中,应该一定能感受到才对。感受到一切停住,静止,也就是成为永恒的瞬间。 好久好久以前,○○有抵达的那个地平线…… 束腰外套的内袋忽然产生热能──也就是运动。 三川皱眉,取出产生热的源头后,他用双手覆盖嗡嗡嗡,嗡嗡嗡不停震动的小型机械,接著按下通话图示。 「你好,我是凝结者。」 「是我哟,小少爷。」 「……都说别这样叫我了。」 唉的一声吐出气息后,空中产生了细细的白丝。 「那么,有何贵事呢?你很久没主动打电话过来了呢,液化者。」 「换句话说,这个任务就是这么重要喔。请你立刻到五反田的安全屋来一趟。」 这个指令让三川再次皱眉。 「……五反田?不是平常的南青山吗?」 「绝对不要接近那边,或许被『黑色』入侵了也不一定。」 「咦!」 过度惊讶的三川撑起上半身,一边将完全冷冻的脑子向上提升一档,一边询问: 「……或许是怎么一回事?」 「刚才我有过去那边换衣服,不过觉得有点怪……直觉,应该说是气息吧……那些家伙里面,有人拥有隐形化的能力吧,所以我姑且在空房间设下陷阱然后离开了那边。可是不过去一趟的话,就不晓得陷阱有没有启动呢。」 「直觉吗……所谓的陷阱,是之前你说的那个『坑』吗?」 「是呀,我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用水泥埋掉了整个一楼,所以至少得在这种时候使用它才行吶──总之最恶劣的情况就是,情报被拿走又让对方全身而退。这么一来,跟那边有关联的子设施就要全部关闭掉才行。不过,如果对方侵入那边拿走情报,可是却中了我们的陷阱……那这种情况反而是好机会吧。」 「……好机会是指?」 「没有第三只眼能逃出我的落穴陷阱。不管是黑是红,发动能力时都必须激烈地呼吸。不过,如果被埋进深达三公尺的水泥里,连一口空气都不会有喔。立刻就会死掉的……可是,那些家伙跟我们不同,被不理性的情感束缚著。就算知道是白费力气,他们还是会过去帮助同伴的哟。绝对会的。」 「…………会吧。」 总算理解液化者的言下之意后,三川露出微笑。 「而且,如果是这种状况的话,他会过来吧……」 「小少爷也跟那个武士先生玩够了吧,差不多可以杀掉他了。顺带一提,天色看起来不错喔。根据预报,接下来有百分之八十的机率会下雪呢。」 「哎呀,是吗?」 虽然难得的冥想被打破,三川却连这件事都忘掉地破颜而笑。 「不过,他不见得会一个人来吧?」 「有跟班的话,那我会陪对方玩的。南青山安全屋后面有一个废工厂刚好适合喔。我会先把地图传给你,你确认一下吧。」 「了解,我立刻前往那边。」 切断通话后,三川轻飘飘地起身。薄薄的冰壳一起从全身飘落,静静地在地板上破碎。 转动脖子窥视通道更里面的昏暗处后,三川向持续沉眠著的分身低喃: 「……我会再过来的,在那之前好好休息吧……」 *** 在不透明的液体中坠落,视野没入黑暗的瞬间,实反射性地张开双手试图浮上表面。 然而,他做不到。吞没实跟雏的液体,维持液体状态的时间甚至不足微乎其微的一秒。 张开的双手突然被强到一面倒的硬度妨碍,连一公分都动不了。不但如此,连头部跟脚都一样,五体被完美地固定住,根本无法动弹。 在实即将陷入恐慌状态时,勉强拉住他的是背部传来的体温。实做了许多次呼吸,勉强冷静下来后,用沙哑声音朝背后问道: 「……没……没事吧,雏同学?」 答案立刻回传: 「没事,跟你一样有精神。」 「……这……这个……也是呢。」 背上的小村雏也被「防御壳」守护著。实没事的话,她应该也没事才对。 勉强让僵硬的手脚放松后,实再次低喃: 「……这个是……敌人的能力,对吧……?」 「不会错的。把地板的水泥液化,将我们沉进去。也就是说,刚才那个女人是『组织』的干部──『液化者』本人……如果一开始晓得这件事,就能先发制人了……」 虽然处于中了陷阱的状况,雏仍是堂堂正正地说出懊悔话语,这让实不由得浮现苦笑。 「如果知道这件事的话,我连一步也不会动喔,一定……──可是,就算这招是那个人的能力好了,我应该也是等她离开到完全看不见身影后才行动的啊……」 「是延迟发动能力,或是设定了某种启动条件,我想应该是其中一边吧。」 「…………能做到这种事吗?」 实更加觉得还好没直接跟对方战斗。如此心想而松一口气后,他这才想起现状离「得救」还远得很的事实。 幸好led手电筒的吊带有勾在左手的小指上,实慎重地重新握好它。如果掉到脚边的话,在只有手指跟嘴巴能动的这个状况下,将无法再次捡起手电筒。 用指尖压下开关后,纯白色的光芒垂直释出,令黑暗远离。 在眼前三公分处,将「壳」的另一边完全掩埋的是,只能用混凝土色来形容的灰墙。然而,混拟土本来应该是碎石 跟沙子还有水泥的混合物才对,可是无论怎么凝视,都无法分辨出半颗沙粒。 「……与其说是混凝土,总觉得质地像石膏一样细致呢……」 实不由得如此说道后,雏也小声低喃: 「我想对方大概不是将乾水泥变回原样,而是在分子层级上切断结合力。不是这样的话,就无法解释我们只在一瞬间就沉下去的事实。」 「……那么,意思是跟奥利b同学的能力相同喽……?」 「就系统上而论。只不过……」 说到这里时,雏少见地犹豫了,实连忙催她继续说下去。 「只不过怎样呢?」 「…………力量的等级差太多了……『分断者【divider】』的力量只能在利刃的延长线上,也就是二次元的平面上产生作用……相对的,『液化者』却能自由自在地操纵三次元空间的分子间作用力……」 「…………!」 听完小小声的说明后,实锐利地倒抽一口凉气。 至今为止,实一直认为齐藤奥利维能自由自在切断所有物体的能力,在战斗中是最强的力量。实际上在「特课」的煤玉之眼里,就直接攻击力的大小做比较的话,他显然是榜首吧。因为不管是「加速者【elerator】」或是「折射者【refractor】」,其攻击力参数本身都取决于她们拿的武器是刀子还是电击枪。 然而,如果液化者的力量远远凌驾奥利维,现在的特课将没有方法可以对付那名女性。 「实同学,要快点逃出去才行。」 雏用更加紧绷的声线如此嗫语。 「教授大概会指示其他成员救出我们。而且,液化者应该也会预测到这件事,并且在这边埋伏才对。一旦演变成战斗,就算是三对一也很危险。」 「…………嗯。」 实用乾燥的沙哑声音如此回应──然而…… 「…………可是在逃出这里前,我感觉这个状况很糟糕……总觉得连能不能活下去都很微妙……」 虽然还无法感受到真实的危机感,不过客观地说应该这样判断才对不是吗──实一边这样思考,一边小声地继续说道: 「呃……只要待在『壳』里,氧气就应该没问题才对。不过不管从哪里都不会跑出水跟食物……而且手脚连一公分都移动不了,就算想要破坏混凝土也……」 就算中断话语,雏仍然沉默了一会儿。 她在思考某种打破僵局的策略吧──实如此心想,耐心地等待年纪比自己小的少女的声音。 不久后,喃喃发出来的是── 「…………哇,真的耶。」 就只有这么一句话。 *** 三川用皮手套的指尖接住轻轻飘降至眼前的小白片。 横躺在黑色合成皮上方的微细六角形结晶立刻融化,变成微小的水滴。 三川无言地仰望天上,满天黑压压的铅灰色云朵开始断断续续地飘降无数道影子。跟预报如出一辙,今年第一场雪似乎要正式降临了。 去年那一季到头来连一场完整的雪都没下,所以一直重复听见什么温室效应啦二氧化碳之类的老掉牙字眼。不过这么一说,最近好像也有科学家预言因为什么太阳活动极小期,所以接著会有冰河期到来。如果这个预测正确的话,这次就会变成「一起大量制造二氧化碳把地球弄暖吧」的情况吗? 一边露出呵呵笑声,三川一边快步走在渐渐接近傍晚的街道上。 冰河期要来就来吧。人类如果要妨碍它到来,「组织」打算根绝他们的最终目标,对渴望冰世界的三川来说也会变成直接的利益。 前阵子的重伤好不容易才刚痊愈。老实说,三川实在不想用这种身体跟「黑家伙」们战斗,不过如果是这种天气的话就另当别论了。所有水分子都会成为三川的武器,同时也是盾牌。跟一下到地面就会消失在排水沟的雨不同,雪会勇健地停留在原地帮助他。 而且,看样子这次「液化者」似乎也满认真的。 三川刚离开的五反田安全屋里面,液化者本人虽然已经不在那边,却留下了一个伴手礼。前任师父半开玩笑地说「差不多也该杀掉他了」,而插进束腰夹克内袋里贴身携带的九毫米自动手枪,就是她在说这句话时货真价实地动了真格的证据。 跟别说是手枪,连狙击用步枪都会陆续拿出来用的「黑家伙」不同,「组织」不会轻易给予低阶成员武器。这意味著组织高层甚至不会无条件地相信身为同伴的红宝石之眼。 也就是说,这次的指令肯定也存在著是否能将三川提升至高阶成员这种试金石般的意义。 老实说,三川并没有渴望在组织内出人头地的欲求。然而,他认为自己想要知道。 被厚厚面纱里住,连脸庞跟名字都不晓得的高层,究竟在思考什么呢?在正面交锋的话连自卫队的一个中队都敌不过的现况下,打算怎么实现歼灭全人类这种狂妄言语呢?不,先不论手段,究竟有没有这种可能性──就算只明白这件事也好,无论如何自己都想要知道。 隔著束腰夹克轻轻确认钢铁的硬度后,三川在持续下著的雪里,用轻快步伐朝南青山的方向走著路。 *** 「…………话说回来。」 认知如今已走投无路后,雏隔了数秒发出的声音,跟至今为止一样无法窥视她真实的情感。这一点虽然令人感到意外,实却觉得这样也很有她的风格。 「这里是哪里啊?」 「你说哪里……就是在混凝土里面呀。」 实一边看著被led手电筒照亮的灰色墙壁,一边如此回答。 「是这样,没错。不过这个混凝土至少也有两公尺深。我们从大楼的二楼贯穿了地板,所以本来应该掉在一楼才对。」 「啊……对喔,的确……」 实改变手电筒的方向,试著照亮所有看得见的范围,不过能看到的都是完全相同的灰色。如果是柱子内部的话,里面应该会有钢筋贯通才对。既然没有这种东西,就只能认为两人果然被关进巨大又没有杂质的混凝土中。 然而,普通大楼里面绝对不存在这种结构物。这么一来──就是刻意制造,不,是埋掉的。将湿的混凝土灌进大楼的一楼,至少是一整个房间,然后让它变硬。 是同时做出了这个结论吗,雏轻轻吐出一口气。 「……也就是说,这是为了把入侵者关起来而制造的大规模陷阱。而且还是以液化者的液化能力为前提……」 「可……可是。」 实无法轻易接受这个结论,在身体可以动的范围内小动作地摇头。 「如果是在盖大楼的阶段我还可以理解,不过大楼已经盖好后……有办法用湿的混凝土埋掉房间吗?毕竟不可能从混凝土车直接灌进房间,而且这样也很难乾燥……」 「没必要是湿的。只要把水泥块搬进二楼,再『液化』让它们掉到下面的房间就行了。」 「啊……是……是吗…………」 实又轻又长地吐出累积在肺里的空气。 「…………那个人不要当什么杀人犯,成为建筑师或是艺术家就行了嘛。不管是石像还是铜像,都能不用熔炉爱造多少就造多少不是吗……」 喃喃抱怨后,实改变了语调。 「总而言之就是说,我们的上下左右至少有厚达一公尺以上的混凝土呢。要逃出去的话,就得想办法破坏它们才行……」 「是呢,为了达到目的……有必要暂时解除实同学的防御壳。」 雏在耳畔发出这句话后,实微微 点头。 「壳」虽然保护两人不受到任何威胁,但在无法动弹的现况下,要对外界进行怎样的干涉都是不可能的事。为了接触混凝土确认它的硬度,首要之务就是先解除壳才行。 然而,这样也有问题。实他们的体表与混凝土之间的空隙只有三公分,里面能保存的氧气量有限。两人一起呼吸的话,一转眼就会被用光吧。而且比这更可怕的是吸入高浓度的二氧化碳。假如昏倒的话,可以确定会就这样死去吧。 「……呃,在消除壳的状态下呼吸大概很危险,所以我们先大大地吸一口气,停止呼吸后再解除壳。趁这段时间进行各种确认吧。」 「明白,请用『预备,起』做信号。」 对简短的回应点点头后,实先吐出肺里所有的空气。用最后一口气低声说「要开始了。预备,起」后,他奋力吸入空气。 两人的胸腔同时扩张,不过因为无法向外膨胀之故,两人的肉体紧紧压向彼此,背部产生了某种弹力感。勉强将差点吐出来的空气纳进肺部后── 实消去了「防御壳」。 沉重的周期声响离去,取而代之的是足以令耳朵感到痛楚的高密度寂静。完全听不见大楼外面的声音。实迅速地移动右手,试著抚摸混凝土的表面。 有如冰块般寒冷,像沙纸一样粗糙,还有压倒性坚硬的手感传向这边。实试著用指甲抓,感觉起来却连一毫米的凹陷都没有。这次他握起拳头试著咚咚咚的敲击。完全没有什么回音,墙壁果然相当厚。 花了数十秒取得在这个状态下所能取得的有限情报后,实开始感到气窒。他转动脖子,朝背后小声说道: 「……好了吗?我要再次使出壳了喔。」 语毕,雏同样用最小的音量发出意想不到的指示: 「啊,稍微改变一下姿势后,再把壳使出来看看。」 「好……好的。」 虽不解其意,实仍是按照吩咐将双手移动至腹部前方,用这个姿势再次展开防御壳。 咯──传来手压向腹肌的感觉,却没有大力到会感到痛楚的地步。然后,实看见了出乎意料的光景。 再次展开的壳,用双手换地方摆的形状推挤混凝土。几乎跟天然岩石一样坚硬的墙壁,简直像是被大汤匙挖去一块似的凹陷成新的形状。 「……这……这是……!」 再次大口吸入不知从哪里补给,无味无臭的空气后,实如此叫道。然后,背上的雏用沉思般的语调回答: 「防御壳的性质,实同学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展开壳时,存在于边界上的异物会被弹至外侧……改变姿势,壳产生的位置因此变宽,所以混凝土也被向外推出了等比例的距离。」 「啊…………是……是吗……意思就是──」 实不断快速地眨眼,一边凝视面前的灰色墙壁。 「只要移动身体,然后又是使出壳又是让它消失,就能慢慢让这个空间变大……?」 「……我想只有这个方法了。这不是我们靠肉体的力量就可以想办法处理掉的强度。只不过…………」 雏说到这边时语尾渐渐淡出,所以实打算望向后方。不过在那之前── 「……不,没什么。试看看吧,实同学。」 「好……好的。」 点点头后,实再次发出「预备,起」的吆喝声,同时消除壳。他用力扭转身躯,将双臂紧紧贴在混凝土上面后,再次展开壳。 这次好像听见整个混凝土块叽哩一声发出了辗压声。虽然这或许是错觉,不过实际上墙壁凹陷成实双肩的形状,而且上面可以看见细丝般的裂痕爬向四面八方。 展开时,实感受到的压迫感比之前还要大。然而,并未大到会痛的地步。这样的话行得通──实如此心想正要握拳时,雏再次用担心某事的声音说道: 「…………为何会有抗力呢……」 「咦……抗力?」 「没错。壳出现时墙壁虽然会凹陷,但我们的身体也会有被挤压的感觉。虽然没有大到会受伤的地步……」 雏在这边再次陷入沉默,实虽然微微歪头感到不解,却也搞不太懂雏在介意些什么。压迫感确实令人不快,却在肉体能从容忍耐下来的范围内。既然如此,实觉得现在应该无视这种感觉,赶快逃出这里才对。 「那个,可以进行下一次吗?」 「……请。」 实又消除壳,让身体旋转然后再次展开。咚的一声传出冲击,混凝土同时被推得更开,已经变宽到将近是之前的一倍之多。 实不再插入会话,埋头进行著这个作业程序。双臂不够用后他使用脚,弯曲背部,尽可能让身体摆出大的姿势持续挖穿墙壁。 这个步骤重复进行十次后── 实总算领悟雏担心的理由。 「呃,咦……被……被弹回来了……」 混凝土里的空间,已经从当初两人份加上三公分的容积,扩张至细长的楕圆茧型。内部的壁面布满密密麻麻的裂痕,简直像是古老的陶器似的。是被挤压成高密度之故吗,表面微微散发著光泽。 然而,实在这种状况下打算将洞穴弄得更宽,用力将双手压上去展开壳后,双手违反他的意志,被用力弹回内侧。 实这回慌张地使出全力压住墙壁,一边展开壳。不过结果还是一样。使出壳的瞬间,手被不由分说的抗力推回来,墙壁完全没有凹下去。 「……果然……」 雏低喃后,实急忙问道: 「果……果然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突然变得不顺利了……?」 「大概是因为空间变太宽敞的关系。试著思考看看……至今为止实同学在特课总部的某处使出壳时,都没在脚边的地板上挖出洞穴。对吧?」 「嗯……身体会向上抬。」 「跟那件事一样。有充分的空间,对象物的质量又很巨大的话,被抗力推动的就会是实同学这一方。也就是说……用刚才的方法无法把这个洞穴弄得更宽……」 「怎……怎么会!」 实发出呻吟,有如困兽犹斗般连双手双脚都用上的延伸身体,然后使出壳,结果却仍然相同。无论怎么做,都是身体这边被推回来。 慌乱的气息再次悄悄靠近。就在实因此而急促地呼吸时,雏改变语调低声说道: 「……不行,我们已经在这边被关了二十五分钟。教授如果立刻发出援救命令,大家差不多该到这边了。」 「咦,已经过了这么久吗……」 实匆忙地移动拿在左手的手电筒光线,隔著壳试著将右手对准裂痕最多的地方使劲一敲。 实虽然是完全防御型的能力者,不过在展开壳的状态下挥拳攻击威力也很大。他可以不用担心拳头受伤用力揍下去,所以如果是不太厚的铁板,威力甚至足以令它凹陷。 然而,拳头在空间不足以挥舞手臂的情况下刺出,所以砰咚一声撞到墙壁后就停住了。混凝土之壁依然面无表情地阻挡在眼前,甚至没有掉落半块碎片的样子。 「可恶……!」 实如此咒骂,雏从后方轻轻压住他的手臂。 「不可能破坏它。不如说混凝土本身的硬度,反而因为被压缩而提升了。」 「……嗯,好像是……」 大大叹了一口气后,实轻轻将额头靠在墙上。 「到此为止了……吗?接下来只能等待有人从外面……像是奥利b同学用剑斩断墙壁拯救我们了……」 如果是「分断者」齐藤奥利维的能力,就能像是切奶油块似的斩裂这个混凝土块,轻易将两人救出吧。 只能等待救援──实做出必须长时间在这里等候的觉悟。 然而在那之后,背后的雏却开口说了话。而且声音让人感受到至今为止未曾有过的决心。 「…………这是不行的,不能让大家靠近这里。」 「咦……」 「『液化者』在这里埋伏的话,所有人都会被杀的。不是出其不意偷袭的话,绝对无法打倒那个红宝石之眼。有无法打倒她的理由。」 雏难得用斩钉截铁的断定语气说话,这让实瞪大了双眼。 「怎……怎么会……奥利b同学跟dd先生,还有由美子同学三人齐上的话,就算那个人再强也……」 「做不到的。能对抗液化者的人恐怕只有实同学。就是因为这样,教授才把这个侦察任务交给你。在开打前……至少要让你逃出去才行……」 雏这句「至少」,这一回让实摇了头。 这是不可能的事。两人藉由坚固套具与防御壳结合在一起,在这个状况下实跟雏是同生共死。能逃离这里时,一定要两人同时脱逃才行。 「怎么会,根本不可能只有我……」 实正要开口时── 雏的双臂突然从后面轻轻抱住他的脖子。 实大吃一惊气息为之一窒的那个瞬间,沉稳的嗫语声如此告知: 「不对,有可能。有一个方法可以立刻让你逃出这里。」 「咦……怎……怎么可能会有啊。我们没有钻头也没有炸药喔。」 整整是一秒钟的沉默。 雏接下来说出的话语,是实完全无法料想到的事物。 「实同学应该也看过才对,第三只眼的……脱离现象。」 「脱……离。」 实茫然地重复。在他理解这句话的意义前,一幅光景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在深夜的地下停车场,被火焰包裹疯狂大闹的巨躯。被烧烂到体表几乎全部碳化,而且连头部都丧失了八成。 残留的粗大脖子的截断处,红光突然炸裂。它以猛烈速度垂直飞翔,在停车场天花板开了一个大洞,高高地,高高地飞翔──不久后溶进夜空星辰之中消失了。 第三只眼的「脱离」。 这个字汇指的是以外科手段从持有者的肉体进行摘除,或是持有者丧失生命机能时,寄生的第三只眼飞向空中──也就是返回其源头的现象。 实楞楞地站在原地,耳中传来雏平稳的声音。 「特课进行第三只眼摘除手术时,通当都会使用车顶可以开关,具备手术室机能的大型车辆。不过以前,特课以外的政府系研究团队,曾试图留下从濒死的『红色』中摘除的第三只眼。结果它在三层合金隔板,以及那个团队进入的建筑物的十五楼份的地板跟天花板上面开了大洞。第三只眼的脱离无法阻碍,就算是厚达十公尺的混凝土也一样……」 「你在……说什么啊。」 实无法继续听雏讲话,所以压低声音打断了她。 「你该不会在说要用强硬手段让第三只眼在这里『脱离』,藉此在混凝土上面挖洞吧──这样太乱来了!明明无法麻醉也没办法止血……而且失去它的话,也会失去战斗的力量喔!」 这个点子根本没得商量──实一边这样想,一边反驳。 然而「折射者」却回应了意想不到的话语: 「实同学。就算在万全的环境下,我的第三只眼也无法摘除喔。」 「咦…………?」 「寄生在我身上的第三只眼……跟大脑中心……下视丘融合了。不可能用外科手术切除它,所以……」 「所以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实无意识地用力抓住雏绕在脖子上的右手,然后如此大喊。 「既然如此,这种手段说起来根本就不成立!是吧!就算可以利用第三只眼的脱离现象在混凝土上面挖一个洞,不活著逃出这里就没意义了!」 「不,你可以逃出去。」 「我都说这样没有任何意义了!」 实一边大叫,一边将更多力量灌入右手。 「我……我这种人,除了把自己关进透明壳里面外什么都做不到!对特课……对我们与红宝石之眼的战斗来说,你比我更重要好几百倍!就算我能独自脱逃,这种结果跟雏的性命比起来根本不划算!」 实从快要塞住的喉咙拚命挤出断断续续的话语,但雏立刻回应的声音却还是平稳无比。 「不,没这回事。你的力量拥有的可能性,比你想的还要大出许多许多。如果是你的话,就能从液化者的攻击中守护大家。而且刚才拷贝的资料里,一定包含了跟敌方大本营有关的情报才对。只要明白大本营的所在地,这次政府的『3e会议』肯定会采取动作。如果能守护大家,消灭敌方组织……还有,如果能把你放出这个监牢,就代价来说实在是绰绰有余。」 「代价……什么鬼代价,光凭这种道理,怎么可以牺牲雏同学的性命!」 实激烈地摇头一边如此大吼,然后忘我地继续说道: 「对了……如果是我的话。我的第三只眼埋在胸骨里。就算挖出来也不会造成致命伤。两人都不用死掉就能逃脱要合理多了,对吧!」 实用左手拉下夹克拉炼,准备撕裂内里的领口。 这次换成雏的左手从后方压住了那只手。 纤纤玉指用毅然决然的力量阻止了实的冲动之举。同样秘藏著坚强意志的声音静静地告知: 「光靠我,无法保护由美子同学跟奥利维同学。」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实惊讶地瞪大眼睛。 至今为止,雏应该都是用姓氏或是代号称呼由美子他们。可是在这个瞬间,她却初次说出了同伴的名字,然而实却决定不去思考这件事代表的意义。 「我……我也做不到!因为我明明像这样被埋进地板,甚至无法逃出去!我……我没有你说的那种力量!我只有用来逃避,用来封闭自己的壳……」 啪叽──乾燥声响切断实拚命连接起来的字句。 声音啪叽、啪叽地又响了好几次。同一时间,挂在实肩膀上的重量也在转眼间不断变轻。雏正在解除连系两人的套具扣带。 连著装时她应该说过「手勾不到」,位于脚内侧的扣带都被解开。体温远离了实的背部。 「做……做什么……不行,这样是不行的!应该还有其他方法才对!只要好好思考,绝对还有某种方法的!」 「或许吧。不过,已经没时间思考了。」 雏如此回答后,突然把手放上实的双肩,试图反转他的身体。在她的催促下,实更换了身体的姿势,防御壳跟著变形,雏的身体来到了正面。 深堇色的眼瞳,从极近距离直勾勾地望著实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恐惧跟焦躁,只有满满的坚强意志的光辉。 「实同学,我喜欢那些人。特课的人我都喜欢。虽然我因为胆小,总是维持著消失的状态,不过大家……都是我的家人。拜托了,实同学。守护大家。」 雏用毅然声音如此说道后,实对她不断摇头,一边有如恳求似的反驳。 「可是……可是,我……我做不到。牺牲你保护由美子同学她们,之后还要用同样的方式战斗下去。这种事我绝对做不到……」 「不要紧,你会忘记的。」 微微一笑后,雏如此低喃。 「你跟我打从相遇后只过了三天,所以只要过了三天,你一定可以把我忘掉。」 「才……才没那种事!」 实大叫,试图抓住雏的纤细肩膀。 然而在那之前,堇色 眼瞳就轻飘飘地闭起,接著响起大气电磁波的声音──然后只有雏一人消失了。实睁大眼睛,可是无论如何凝聚视线,连瞳孔的黑点他都无法辨识。 实凝视被led手电筒淡淡反射光照亮的狭窄空间中,应该是雏眼瞳所在地的一点,用乾哑的声音拚命劝说: 「雏同学说过我望向你的视线颜色,是在漠不关心的透明里混杂了一点点恐惧的黑的色彩吧。的确,我害怕他人。我不想跟他人扯上关系,不想接近他人。不过,这是因为我害怕记住他人的关系!你……雏同学已经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记忆中了!我不可能忘得掉,绝对!」 短暂的沉默充满了灰色空间。 不久后,喃喃响起微微颤抖的声音。 「…………谢谢。」 「咦…………」 「啊啊……就算遮住光,我也能看到你的视线。是漂亮……又温暖的颜色……是我一直遗忘的色彩……」 纤纤柔荑的感觉夹住实的双颊。 接著无法言喻,柔软又暖和的某物触碰了唇。它离开后,微弱的声音传进耳中。 「……跟我哥哥见到面的话,告诉他我先走一步了。再见了,实同学。」 在那之后,强烈的冲击敲击实的胸部中央。 实立刻直觉雏用单手狠狠推开了自己。认知这个举动显示了强烈拒绝意志的瞬间,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间,至今为止连系雏跟实,令两人共享能力的某物就被切断了。 「折射者」小村雏的身躯,以骇人速度从防御壳弹向混凝土壁面。 *** 正式降下的雪将沥青路面弄出黑色湿亮光泽后,立刻将它覆盖成白色。 明明才刚过下午三点,光线却几乎从天空上消失,气温也急速下袶。今晚就算三川不使用能力,一定也会因为路面冻结而发生多起车祸吧。 轻轻将气息吐向两手后,三川一边透过白色蒸气观察「组织」在南青山的安全屋,一边向身旁的人物提问。 「……那边真的有『黑色』的间谍被嵌在水泥块里面吗?」 「我的计时式陷阱确实发动了呢,虽然不晓得里面是黑能力者,还是在大楼里出没的老鼠就是了。」 「不用挖出来确认看看吗?」 「不用啦,那跟特地把对方救出来差不多吧。」 对方用鼻子发出冷哼。抬头微微瞄了她一眼后,三川轻轻耸肩。 安全屋是五层楼的建筑。两人坐镇在它的西南方,位于马路内侧土地的废工厂的屋顶上。当然,周围没有墙壁也没有天花板,三川穿在身上的便宜束腰夹克完全挡不住刺骨的寒气。 然而站在旁边的「液化者」,身上穿的衣服明明远比三川还薄,却完全没露出会冷的模样。更核心的问题是,那套服装不是平常的名牌套装,而是上下两件式的水手服。而且脸上还戴著不起眼的黑框眼镜,头发则是绑了两根麻花辫。 「……那个,再无视下去也很辛苦,所以我就问了……那是乔装吗?还是你的真实身分?」 虽然鼓起勇气询问,回应的却是一如往常意味深远的微笑。 「是哪边你比较开心?」 「…………反正不管是哪边,年纪都一样比我大啊。」 「真无趣的回答呢。」 有如要逃离瞪视目光似的,三川再次确认周遭的地形。 大楼里面有安全屋,而废工场的建地有如要从它的西边与南边包围般延伸著。与其这样讲,应该用大楼入侵工厂建地东北角的方式来形容才对。这里以前大概是加工金属的工厂,铣床之类的东西被丢弃在屋檐下,而且上面都生锈了。 建筑物本身也腐朽了一半,屋顶上到处都是洞。虽是边陲地带,不过青山区居然会有这种废墟……三川虽然这样想,不过根据液化者的解释,想在这一带炒地皮的不动产公司倒闭了,而土地也就东一块西一块的被弃置于此。 多亏了这一点,附近连民宅都没有。在这种天候下,就算大闹一场也不用担心会有人碍事,而且今天还是除夕。剩下来的问题就是── 「……他们会过来吗?」 三川喃喃低语。不管「黑家伙」多么自以为是正义使者,都不太可能在明知有敌人埋伏的情况下大摇大摆地现身。如果他们决定舍弃误中陷阱的间谍,那自己就是在寒天里白等一场了。而且间谍九成九已经死掉了。 然而,液化者的答案却很简单。 「会来的。」 「冒著危险辛苦地破坏水泥块,就只是为了回收尸体?」 「哎呀,对方还活著喔。因为还没『脱离』嘛。」 「…………」 三川皱眉,再次眺望安全屋。大楼的屋顶比工厂的屋顶还高,所以看不见那边,不过窗户的玻璃的确一片也没破。障碍物愈多,第三只眼的脱离现象留下的反作用力也会愈大,贯穿大楼的五个楼层,外侧不可能毫发无伤。 「……还活著?可是,已经过了三十分钟呢。」 「是呢。是谨慎地携带了氧气瓶,或是…………」 液化者在黑框眼镜底下锐利地眯起双眼,将淡淡笑意混入视线前方。三川有学到液化者露出这种表情时,就算开口问后续也没用,所以他动起自己的脑袋,花费数秒后总算发现一件事。 「噢,是吗?或是映照在念写影片里的那个……」 不过就在此时,液化者的白晰指尖迅速地伸到三川嘴边。 「来了喔。」 「咦,真的吗?」 望向前任师父用手比的方向后,可以隔著持续降下的雪用肉眼确认到大楼前方的双线道上,有一辆黑色厢型车从南边急速朝这里接近。 「停下它。」 「了解。」 三川立刻回应,大大地吸了一口气后── 呼──的一声,朝仍然距离五十公尺远的车子锐利地吹气。 以冰沙状态堆积在道路上的雪一口气冻结,喀叽喀叽地变成了冰面。厢型车的轮胎失去抓地力,开始朝左右两边蛇行,但速度却没有减慢的样子。看来对方似乎打算强行冲进安全屋的建地内。 「没用,没用。」 三川如此低喃,这次他朝向立于车子行进路径右侧的行道树,「哈啊啊」地吐出短促气息。他促使堆积在枯叶上的雪进行低调的分子运动,不是气化,而是将它液化。大量的水发出哗啦声响流到路面上时,他再次令它们冻结。 轮胎被突然出现在马路上的冰坡卡到,车子开始打转,却藉由漂亮的反向修正重整态势。话虽如此,却也无法返回行进路径而滑向左边── 喀锵!车子轰飞上锁的门扉,不是安全屋,而是撞进废工厂的建地。 「……喔,进去了呢。」 三川如此低喃时,厢型车也一边把雪踢散一边煞车,让正面的保险杆撞进工厂的壁面停了下来。在两人俯视的视线前方,左右车门开启,三条黑色人影飞出车外。 「要上喽。小少爷收拾从右边出来的那一个人,我会解决左边的两人。杀掉虽然没差,不过不要伤害到脑部喔。我要让『共感者』撷取情报。」 液化者用完全不亢奋的声音做出指示。三川在最后又抬头瞄了一眼身为前任师父的红宝石之眼,感觉没有化妆的脸庞上只浮现冷彻至极的微笑。 「明白。」 如此低喃后,三川将他在等人时用屋顶的雪做出来的东西塞进束腰外套的口袋,跟在师父后面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屋顶。 先在赤色铁锈覆盖著的逃生梯上著地后,三川再次跳跃,然后降落在五公尺下方的地面。在那之后,视野右端捕捉 到猛然冲向这边的人影。 三川奋力跃向左边。银色光芒以零点几秒的差距扫过曾经存在著三川身躯的空间,降下来的积雪啪的一声呈一直线飞舞而起。 「……什么啊,今天不说话吗,分断者先生?」 一边慎重地注视发出湿亮光泽的危险双刃剑,三川一边挂著淡淡笑容同时低喃。 一边静静地将剑摆回中段架势,身材修长,容貌端秀的「黑色」战斗员,用低沉声音狠狠撂下话语: 「我绝对不会再被你夺去任何事物。这么想冻住东西的话,就在地狱底部把自己永远冻住吧。」 回望寄宿著强烈光芒的碧眼后,三川仍是浮现微笑做出回应: 「真是,好过分喔。我只不过是听令行事耶。当时是如此,现在也一样。跟夹杂私怨的你不一样。」 大雪浓厚地纷飞四散,由雪构成的萤幕中微微映照出记忆片段。 两个月前,刚参加「组织」的时候,三川跟两名同伴一起袭击了分断者搭乘的车辆。然而目标并不是他,而是坐在后座的同乘者。三川的任务就是用冰覆盖那个同乘者,在几乎不会造成伤害的情况下绑架对方。 「……我说啊,分断者先生。我连那个人是啥都不晓得喔。而且你刚才虽然说夺走,不过事实真是如此吗?因为那个人跟你不同──」 「不准再说下去。」 用锐利的一句话打断三川的台词后,分断者突然踹向地面。 咻──剑刃发出低吼声猛袭而来,三川跟之前一样,呼的一声朝它吐出细细的气息。 空气中包含大雪在内的水分子接触锋利边缘时会结冰,渐渐将剑刃变成钝器──就在三川预期会看到这幅光景后…… 对方用长剑握柄喷出小小火花的模样映入眼帘。 轰的一声,整支刀身熊熊燃烧成橘红色。 ──剑看起来之所以闪闪发光到异常的地步,是因为涂上了某种燃烧剂吗? 三川虽然有这个直觉,却没办法在一瞬间想到对抗的策略。要跟火焰产生的热量互相抵消的话,光靠斩击轨道上的雪毕竟还是不够。 三川立刻张大嘴,喝的一声大大吐出气息。眼前的水分不是变成冰,而是相转移变成水蒸气。纯白色雾块出现,将视野关闭。然而,肺里空气却因此用尽。无法产生足以给予敌人重大伤害的高温。 火焰剑贯穿蒸气,以猛烈速度袭向这边。 三川将身体扭转至极限,让身体向后仰,试图闪过剑尖。数天前被同一把剑斩杀,好不容易才刚堵起来的伤口产生痉挛感,而这种感觉也略微妨碍了动作。 然而,三川立刻制造的蒸气达成了它迷惑敌人视线的任务,分断者的突刺也微微偏离目标。熊熊燃烧的剑尖只微微斩裂左肩,就在此时三川终于换好气,再次产生高温雾气同时向后退。敌人也一样飞身跃向后方,两人之间产生了距离。 「…………哎呀,真是吓我一跳吶。光是那个气派的长剑就已经够低级了,想不到居然还会燃烧!涂在上面的是什么?芝麻油?」 「三聚甲醛。」 分断者面无表情地回答,不过三川完全不记得自己听过这个物质的名称。它恐怕是化学合成的高性能燃烧剂之类的东西吧。意思就是黑与红的装备开发力,在这种地方上面也出现了差距。 「……是喔。哎,不管它是什么东西,总之这招只能用一次呢,分断者先生。刚才没能击出致命一击,真是遗憾至极。」 正如三川所言,裹住长剑的火焰已经几乎快消失了。无论是哪种燃料,就涂在刀身上的量而论,顶多只能连续燃烧十秒钟吧。 这次轮到我这边反击喽──在内心如此低喃后,三川将右手插进束腰夹克的口袋里。然而,就在他打算握住里面的东西时,分断者采取了意想不到的行动。 他将熄火的剑,迅速地收回背在身上的细长筒状物──剑鞘里。 立刻铿的一声发出锐利金属声响,一边拔出的刀身上,再次恢复湿润般的光辉。 「…………原来如此。」 嘴角的笑意终于消失,三川用低沉声音低喃。 他一边谨慎地注视对手,一边确认在右边上演的另一场战斗的状况。 厢型车一头撞进废工厂墙壁里,打扮成水手服模样的液化者,跟两名黑色战斗员在它的另一侧对峙著。其中一名敌人是穿著黑色西装外套制服的长发女──她恐怕就是拥有「加速者」代号的移动型能力者。另一名是身穿迷彩外套的小个子男人,三川对这个人没印象。两人的右手都握著装上灭音器的自动手枪,脚边的雪散落著空弹壳,手枪好像已经射击了数发。 双方的距离顶多只有十公尺,射击了这么多发子不可能全部射偏。然而,悠然站立著的液化者明显毫发无伤。她究竟是如何躲开枪击的呢──就在三川感到疑惑时,两名黑家伙再次举起手枪。 啪嘶啪嘶啪嘶──有如空气枪般的声音接连响了十次以上。面对这个毫不留情的射击,液化者只是随意举起右手,在身体前方张开手掌而已。 接著三川──恐怕连分断者也一样──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瞄准液化者身体中心,抱著杀意击发的许多枪弹,不管是否有接触到手掌,全部化为铅色水滴飞散在空中。 「液化」能力的恐怖之处,三川也明白到不想再更明白的地步。然而至今为止他都不晓得就算没用手直接碰触,液化者的力量也能影响该物体。虽然效果范围果然还是很狭窄──与其这样讲,不如说只限于以摊开的手掌为中心半径一公尺左右的平面上。即使如此,性能仍是足够将枪击无效化。 瞬间思考到这边后,三川有了一个小小的疑问。就算将枪弹液化,动能应该还是维持著才对。子弹应该会以小型块状物的模样前进,命中液化者造成某种程度的伤害后才飞散不是吗? 然而这个疑问,也被融解的铅在空中描绘出漩涡的光景给解决了。 手枪的枪身内部刻著被称为膛线的螺旋状沟槽。从那儿被推出来后,子弹会被加上回转力,增加它在发射后直线前进的能力。然而子弹被「液化」后,那股回转力反而会造成损害,让子弹无法承受离心力而在空中四散。 也就是说,要射击液化者的话,没有膛线的滑腔枪──虽然不晓得有没有这种东西──还比较有效果。不过很遗憾,他们已经没机会活用自己取得的情报了。因为那个液化者不会展现自己的力量后,又让对方活著回去。 就在数十发枪弹无一例外变成银色飞沫,发散至寒冷空气中的热能产生白色蒸气之后── 是打算至少也要利用这股蒸气吗,女的黑家伙──加速者一放下手枪就抽出装备在裙子内侧的大型刀,然后用力踹向地面。 嘶啪! 这种爆裂声传出的同时,降下来堆在地上的雪激烈地飞舞而起。这是「加速」能力。三川的眼睛也只能捕捉到黑色的影子。那是用骇人速度做出来的冲刺,然而── 响起的却是哗啦的轻脆水声,与钢铁挖进肉里的声音大异其趣。 液化者用右手手背将神速逼近的刀刃拍向外侧,瞬间被液化的利刃钢铁以放射状飞散至四周── 这次换成是液化者的左手逼进加速者。 白色的手掌压在敌人的右腹上。 死定了──三川这样觉得。他强烈地预期自己会看见加速者的胴体遭到液化,变成蛋白质汤溶化崩解的光景。 然而,撒在空中的飞沫却全是黑色。被液化的只有敌人身上穿著的西装制服外套。在那之后爆裂声再次响起,加速者大大地退向后方。 再次停止时, 覆盖她上半身的衣物只剩下灰色紧身衣。 「……只要卯起来开枪总是会有办法的,你们该不会有这种想法吧?」 液化者悠然地对加速者以及另一个黑家伙撂下这句话。有著淡淡色彩的唇,还有黑眼镜底下的眼瞳都渗著淡淡笑意。那个微笑感觉起来远比她化著完美妆容时还要冰冷。 「那么,请你们多下一些功夫吧。」 看到前任师父静静向前踏出一步,三川判断那边的战斗已经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所以他再次将视线移回分断者身上。 仇敌在端正脸庞上刻划出远比至今为止对峙过的任何一个瞬间都还要明确的杀意,一边再次让长剑产生火花。 三川一边凝视瞬间燃起熊熊大火的刀身,一边也流畅地拔出──插在束腰夹克口袋里的右手握著的东西。 *** 消除防御壳的时机只要慢了一剎那,小村雏就会立刻死亡吧。她应该会被壳跟混凝土之间──仅仅只有三公分宽的空隙推出去,瞬间全身骨头碎裂脏器破裂才对。 然而,实感受到雏被弹出去的瞬间,几乎无意识地消除了壳。结果虽然防止了雏的肉体被破坏,第三只眼因此立刻脱离的事态,但这或许只是略微将状况向后拖延罢了。 小村雏以猛烈的速度从背部狠狠撞上混凝土墙,钝重冲击声响起的同时,她也弹回实的怀中。娇小头部无力地垂向下方,后侧喷出骇人的大量血液。看到这幅光景后,实发出乾哑的声音: 「啊……啊……!」 实用右手拚命压住伤口附近,一边再次展开壳。紧贴的胸口虽然传来孱弱的鼓动,出血却完全没有停止,眼睑紧闭的脸庞在转眼间渐渐变苍白。 彷佛在告知伤害不只是后脑勺,同时也遍布全身似的,唇角溢出混杂鲜血的泡泡陆续滴落。这代表消化道,或是肺部受伤了。 「雏同学……雏同学!」 实忘我地呼唤著她,不过她当然没有回应。这样下去再过不久心脏的跳动就会停止,感应到宿主肉体死亡后,第三只眼就会炸裂雏的头部「脱离」吧。 如果这件事无法避免的话──实应该做的行动就只有一个。在现在这个瞬间,亲手停止雏的生命活动,让第三只眼脱离。 要说是为什么的话,因为能够想像到的最糟糕的发展,就是「靠著雏的第三只眼脱离逃出混凝土监牢,不过此时在外面的由美子等人都被杀掉了」的情况。那么一来,就会完全不晓得雏究竟为何拋出了自己的生命。这名少女将自己想要帮助「家人」──由美子,奥利维,还有dd等人的心愿托付给实,选择做出牺牲。 ──然而…… 然而,实做不到。 他不可能做得到。相遇后只过了三天,所以立刻就能遗忘……雏是这样告诉实的,然而要这样讲的话,在秋之濑公园撞见由美子她们,也仅仅是三星期前的事。实无法决定应该选择何者,应该割舍何者。绝对做不到。 「…………你跟由美子她们我都会救,都要救。」 实从紧咬的齿缝挤出颤抖的声音。 「如果做不到的话……我也要死在这里。我不是为了拯救世界而战斗的。我只是……只是想要守护自己的手能触及的小小场所而已。你已经在那里了。所以……所以!」 实无法把后面的心意化为言语。相对地,他用左手将雏的头紧紧抱在胸口。如果雏的第三只眼在这个状态下朝正上方脱离,必然也会在实的身体上挖出大洞。 然而他并不害怕,只有某种陌生的情感强烈地在胸口中央脉动著。 跟保护由美子不受发火者爆炸攻击伤害的那时,有如燃烧般的热意不一样,蓝白色的静谧寄宿在胸里。有如被它催促似的,实笔直地抬起右手,压住面前的混凝土墙壁。 刚才卯起来尝试已经得到验证,就算在这个状态下消除壳,让手掌接触墙壁后再展开壳,也只会被推回来而已。所以,为了要对混凝土施加比目前为止还强的压力── 就只能扩展防御壳本身。 在实体表约三公分远的距离展开的,无色透明绝对不可入侵的领域。要将这个距离扩张到十公分,不,要在这之上。 至今为止,实从未试图尝试这种行为。然而实却强烈地直觉到,这就是逃出这里的唯一手段。 「唔……唔唔…………!」 发出低沉吼声的同时,实使出全力将右手推向混凝土墙壁。手掌虽然什么也没接触到,手腕跟肘关节却发出了压辗声。 实的「防御壳」。 三个月前从天而降的漆黑球体赐予的这股力量,实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认为它是将「拒绝」情感具象化的产物。 然而,事实恐怕并非如此。至于为何呢,就是因为这股力量将由美子,还有雏纳入了它的内部。如果是以强烈拒绝他人这种心灵创伤为动力来源的话,就不可能发生这种现象。 所以,充满在这个领域内侧的情感,不是拒绝或是恐惧。 刚好相反。 是「亲爱」。 这片大地上唯一一个可以信任的场所。可以放心的场所。过去自己唯一爱著,信任著的人类──姊姊空木若叶赐给实的安稳世界。 「姊……姊……」 一边因为从右臂扩散至全身的激烈痛楚而扭曲脸庞,实一边拚命地挤出声音。 「拜托……把力量,借……给我吧。我……想要帮助这个人……想要帮助大家。不想失去他们……!」 当然没有声音做出回应。不过,实仍是在心里继续呼唤姊姊。 八年前,实的双亲跟姊姊,被侵入家中的某人残杀了。若叶把实藏在食物储藏室深处的地板收纳库里,自己打算到外面求救。 然而,若叶却来不及求救。她才刚离开客厅就被犯人发现,变成了凶刃的饵食。实在最后听见的姊姊的声音,是在她关上收纳库门板前露出虽然僵硬,不过确实是笑容的表情一边发出的低语。 「没事的啦,因为我会保护阿实。相信我,待在里面不要发出声音的数数字吧。」 这句话是真的。犯人为了寻找实而在厨房里翻箱倒柜,却唯独没有打开实躲藏的地板收纳库。 防御壳就是那个狭窄空间的重现。是姊姊若叶祈愿下,绝对能守护自己的场所。是任何威胁跟恶意都无法侵袭的世界。 「姊姊……我对姊姊见死不救。我不想……不想再次重蹈覆辙。所以……拜托姊姊……请将力量也分给雏同学……还有由美子同学他们…………!」 叫声持续著,实见右手内侧响起锐利的声音。是哪里骨折了吧,甚至令人感到晕眩的激痛从右肩贯穿脑袋中央。 不过在那同时── 眼前的混凝土墙壁也跑出一条极细,有如蜘蛛丝般的龟裂。 「呜……咕……呜呜呜呜呜!」 实紧紧抱住雏的身体,绞尽所有力气试图将右手推向前方。 手背骨折的骨头尖端刺破皮肤,鲜血撒向四周。 右臂不断响起哔哩、哔哩的声响。实感到指关节滑脱,粗大骨头也渐渐出现龟裂。 这样下去在混凝土被破坏前,整只右臂似乎会先爆炸。然而实不打算放松力道,而是拚命在脑中构筑著意念。让至今为止深信只有三公分的那个场所──再稍微扩展变远一些。 在墙上,裂痕一条,然后又一条地增加著。 然而每出现一条裂痕,实的手臂也会响起破碎声,肌肉纤维渐渐断裂。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过度强烈的激痛令双眼无意识地溢出泪水,扭曲视野。握在左手的led 手电筒筒身也出现龟裂,闪烁的光线晕染成一片白色。 在手电筒被完全破坏,光线消失的前一瞬间── 实确实是看见了。 发出淡淡金色光辉的某人的手臂悄悄越过右肩伸出来,轻轻叠上了实满是鲜血的手。 *** 三川从束腰夹克口袋里抓出来的,是直径约十公分的普通冰球。 里面并没有埋藏什么东西。那只是他用「凝结」能力,将握在手里的雪冻硬的玩意儿罢了。只要花时间,就算是家庭用冰箱也能做出完全相同的物体。 分断者高举藉由涂在剑刃上的燃烧剂化为「火焰剑」的武器试图攻过来,三川则是将右手的冰球轻轻丢向他,同时喝的一声用力吐气。 分断者只是微微眯眼,试图用剑的锐利边缘迎击球。他判断这种尺寸的冰甚至不用挥剑,光是碰触就能轻易将它砍成两半吧。而且,这个判断完全正确。 然而,就在燃烧的剑接触冰球,陷入数毫米的那个瞬间── 砰!炸裂声响传出,球同时激烈地爆炸了。 三川扔出冰球,并且让中央的水分子瞬间相转移变成气体──也就是水蒸气。那股内压让普通冰块变成小型手榴弹,在距离分断者极近的场所散布无数锋利的碎片。 「咕!」 敌人发出低沉呻吟,同时摇晃上半身。被割裂的脸庞跟肩膀的伤口转眼流出细细的血丝。 即使如此,分断者仍然踏稳步伐不愿倒下。三川把放在左边口袋里的第二颗冰球也扔向他的腹部,同时放出粗大又短促的气息。 这次的炸裂声几乎被敌人的肉体吸收,又钝重又低沉地响了起来。 分断者大大地被轰飞至后方,背部也即将倒向地面。三川朝对方大大地吐出第三口气。然而三川瞄准的不是敌人本身,而是他正要倒下的位置上的积雪。 在直径两公尺的圆形范围内,白雪消失了。水分不是变成气体,而是转移成液体。分断者的身体哗啦一声坠入这些水分制造出来的池子里。在那瞬间,这次三川呼的一声锐利地吹出气息。 有如将活木折裂般的乾燥压辗声击打耳朵。 看到再次冻结成纯白色的池子紧紧咬住分断者的模样后,三川又吐出一口和缓的气息。不过那并不是在行使能力,只是在叹气就是了。 「…………哎呀,似乎进行得很顺利呢。」 如此低喃后,三川淡淡地微笑。 「交互连续使用冻结跟融结,看起来虽然没什么,不过要切换意念可是很辛苦的哟。遇到任何东西都只是砍下去的你,或许无法理解就是了。」 分断者咬紧牙根,鼓尽全力试图逃出冰封。三川大步走向这样的他,用力踢飞仍然冒著小火焰的剑,飞进远处被风吹成一堆的雪里面。 哔叽──因细微声响而转回脸庞后,只见捉住分断者的冰面出现微细龟裂。 「喔,好厉害吶。居然试图光靠肌力弄碎我的冰。不过……」 三川微微一笑,呼的一声细细地吐出气息后,在这段短暂时间内下在敌人身上,因体温而融解的雪立刻变成冰。三川就这样不留半点空隙地吹气。敌人的身体发出哔叽,哔叽的声音,渐渐被冰壳吞没。 「哎,会这样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喽,分断者先生。你一定也是打从一开始就知道,雪下这么大的话会一面倒吧。中了陷阱的同伴就这么重要吗?不,光是同伴这个理由就绝对无法舍弃对方吗……这就是你们『黑色』的极限呢……」 三川涛涛不绝地说道,不过现在已经不晓得分断者是否有听见这些话了。要说是为什么的话,因为敌人的整张脸庞除了嘴巴外,都被白冰覆盖住了。 就这样不断将降下来的积雪冻结住,分断者不久后就会无法呼吸静静气绝吧。虽然不知道第三只眼会从哪里脱离,不过只要寄生场所不是头部,应该就能在冷冻状态下保存脑部才对。 到头来连手枪都没用到吶──三川一边如此心想,一边朝另一个战场的方向瞄了一眼。 跟液化者对峙的两名黑家伙,看样子似乎在尝试活用「加速者」速度的搅乱战法。戴著棒球帽的迷彩男开枪射击,在液化者应付那些子弹时,加速者用超高速改变位置击入枪弹。 这个战术感觉虽然不错,但足以当上「组织」干部的红宝石之眼,从基础身体能力开始算起都与常人相去甚远。加速者朝四面八方不断飞奔,液化者却用宛如脑袋后面长眼睛般的宽广视野捕捉她的位置,用双手持续液化从两个方向释出的枪弹。 这个攻防战持续了大约三十秒左右吧。 迷彩男大步向后飞跃,同时将手伸进夹克内侧。是子弹用光了吧,他从右手的手枪中挥落弹夹,打算将取出来的新弹夹换上去── 在那瞬间,液化者用有如要抢走加速者风采般的猛烈冲刺逼近迷彩男。她让身体前倾,有如要伸长至极限的右手指尖,碰触到男人握著的手枪的灭音器。 光是这样就足够了。手枪化为钢铁色飞沫,从枪口到半个滑套都遭到液化,散落在雪上。 迷彩男因惊愕而瞪大双眼。液化者在空中反转身躯,手刀朝他的脖子逼近。 然而,致命指尖碰触目标的前一瞬间,一道黑影滑进液化者的左边。加速者再次尝试近距离攻击。握在左手的不是刀子,而是黑色棒状的道具。 在远处旁观的三川「喔」的一声开了口。那是产生高压电流的电击枪。不管液化者有多强,都无法液化电流。在电击枪接触本体前,她应该就会触电。 液化者放弃攻击迷彩男,压低身躯敏捷地跃向后方。 然而,不管身体能力再高,在移动力上都不可能对抗加速者。只要几步路就会被追上,全身受到电击。 如此觉得的前一瞬间,加速者身躯一软栽向前方。 定睛一看,她右脚的鞋底向下沉了数公分。那是因先前的战斗而裸露的沥青。液化者一边后退,一边瞬间碰触地面,微微「液化」了它。加速者的鞋子踏进去的瞬间,铺面再次硬化黏住了鞋底吧。 敌人的脸庞一僵,迅速弯下身躯试图解开防水靴的扣带。 不过,是为了要承受超高速的加速跟急煞吧,不是普通鞋子,而是连脚踝都紧紧固定住的半统靴替加速者带来了恶果。 比脱掉鞋子的动作更快,液化者的右手再次压上沥青── 噗通声响发出,加速者的脚一直沉到了膝盖上方。沥青立刻再次硬化,紧紧咬住加速者。就手段而论,跟三川抓住分断者的方法很相似,但固定力却截然不同。 「可恶!」 迷彩男大叫,试图抓出小型左轮枪取代被融解的自动手枪。 「不准动!」 液化者以锐利语调响起的声音,令敌人瞬间停止动作。她右手压著沥青,就这样接著说道: 「把枪丢掉,不然我就要把这个女孩埋到头部哟。」 「…………」 小个子的黑家伙虽然僵住大约一秒钟,不久后仍是乖乖丢掉了左轮手枪。 液化者淡淡微笑后,口气很大地说了句「真懂事呢」,接著发出锐利的声音。 「顺便告诉我一件事吧。你们被埋在那栋大楼里的同伴……会制造透明障壁的小少爷的能力,究竟是怎样的玩意儿呢?都已经过了三十分钟,为什么还没缺氧而死呢?」 ──真是可怕的人吶。 三川在内心低喃。反正两人──不,包含分断者在内就是三人了。明明打算把人都杀掉,液化者却企图在他们还活著的时候尽可能地取得情报。 呆立原地的迷彩男看起像是咬紧了牙根。 「什么都不要说!快逃,现在立刻!」 被地面捉住的加速者用悲痛声音大喊。 液化者再次稍微使用了能力吧,被沥青捕捉的少女连左脚都噗通一声沉了下去。 迷彩男大大地扭曲脸庞,就在他准备开口的── 那一剎那…… 三川听见了奇妙的声音。 叽,叽这种沉重无比的压辗声。 三川环顾四周,找寻这种简直像是从地底响起,与其说是声音,倒不如说是震动的源头。 然后,他目击到完全没有料想到的光景,接著屏住呼吸。 「组织」持有的五层楼建筑,就位在距离这边二十公尺远的场所上。雪从它的屋顶上轻轻掉落。不是因为风或是地震,而是它正在摇动。整栋大楼难以承受某种巨力,正微微颤抖著。 由于过度惊愕之故,虽然只有一瞬间,三川仍是从冻结在背后的分断者身上分散了他的注意力。所以他迟了一些才察觉到那个动作。 在不知不觉间,分断者右手一根手指动了起来,用它前端垂下的小小尖锐物──长度约一公分的冰柱缓缓割裂著周围的冰块。 啪锵──尖锐声音响起,当三川猛然回神瞪大眼回头时,分断者的整只右臂已经从冰池中得到解放了。 握在那只手中,长度约五十公分左右的锐利冰片,在三川再次将它冻结前就一横一竖地闪出光芒。 ──想不到不只金属利刃,连冰的边缘都能化为截断能力。 三川如此思考时,分断者有如弹跳般飞跃而起的冰剑也几乎同时从胸部斩裂至左肩处。 「呜……」 三川一边发出呻吟一边飞身退向后方,但分断者并未追过来。他一边从浑身是伤的躯体迸射出新的鲜血,一边高高挥起右手── 「喔……喔喔喔!」 发出吆喝声的同时,分断者将冰刃笔直地扔向大楼壁面。 冰一边在半空中拖曳出蓝白色光辉,一边回转飞翔,就算撞到大楼的水泥墙也没有破碎,而是无声地斩裂它的表面。 在那之后,三川一边倒地,一边目睹深深贯入内部的龟裂迸射出某种能量的光景。 轰隆隆隆!这种压倒性大声响传出的同时,壁面一部分也被炸得灰飞烟灭。这种现象只能说是使用了某种炸药,不过那么一来,内部的某人应该也会跟墙壁一起被轰飞才对。 然而── 直径将近两公尺的大洞穴深处,从浓密的黑暗中,压住伤口的三川的确听见了声音虽小,却很确实的脚步声正在接近。 不只三川,再次蹲到地上的分断者、被拘束的加速者、还有迷彩男,连液化者都一动也不动地将视线持续望向大楼壁面上的洞穴。 数秒后,在纷飞四散的白雪下现身的人,果然是映照在那部念写影片里的年轻人。 分断者扔出的小冰柱不可能让大楼从内部爆炸。虽不确定对方藉由何种手段从混凝土的深处逃脱,不过应该做了相当勉强的行为才对。伤到破烂不堪的右臂滴著鲜血,而且左臂抱著一名陌生少女,一幅比这边更惨的模样。半张脸满是鲜血,与其说是失神,倒不如说是濒死状态吧。 换言之就战力而论,两人并不是需要特别警戒的存在──感觉像是这样。三川想要从远距离发动先制攻击排除对方,却有一样东西妨碍了这个想法。 是眼睛。少年缓缓走著,乍看之下好像很柔弱的眼瞳中寄宿著某物,而且让三川对发动先制攻击感到迟疑。液化者也跟被地面拘束的加速者隔了约三公尺远,目不转睛地注视著状况。 头一个采取动作的人,是位置离大楼最近的迷彩男。他有如被弹飞般冲向少年那边,把失去意识的少女接过来后,轻轻让她横躺在地上。看到他从夹克取出急救包之类的东西开始替少女包扎后,少年再次迈开步伐── 不过,液化者终于释出了低沉的声音: 「……居然能逃出来,真是耐人寻味呢……小少爷你的名字是?」 身穿黑夹克,头发略带灰色的少年没有停止前进,简短地回答: 「『istor【孤独者】』。」 「是吗?『隔离』……不,是『孤独』吧?」 摇动束在后脑勺上的两束头发后,年龄不详的能力者微微一笑。 「好可怜的名字呢。不过,被这样称呼也是没办法的事吶,因为你拥有的力量只能守护自己。」 是被液化者的话语戳中要害吗,少年突然停步。然而浮现在他嘴边的却是,拥有隐约透明色彩的悲伤微笑。 「你应该也已经察觉了才对,液化者小姐。『红宝石』跟『煤玉』都是……我们第三只眼持有者的力量源头,无一例外是自己对外界的恐惧。」 「…………」 液化者罕见地没有试图立刻反驳。少年将雪降到地面般的悄然声音丢向她: 「攻击世界的力量,逃离世界的力量,还有试图探索世界的力量。系统虽然不同,源头却都只有一个……我们害怕伤害我们的世界。就这层意义来说,我们第三只眼持有者都很孤独。不过……既使如此我还是有想要守护的人,有想要守护的世界。你拥有这种东西吗,液化者小姐?有想要用那股骇人力量守护的人吗?如果想不到的话……」 少年瞬间中断话语,用依旧悲伤──不,说不定是怜悯的视线盯著「组织」干部说道: 「……那你就比我更孤独。」 分断者就蹲在旁边,三川却忘了他的存在楞在原地。 居然胆大包天地对那个液化者说出了什么话啊……想要如此揶揄的心情立刻被另一种思绪推开。三川忘我地在胸口里低喃。 ……恐惧?对世界的恐惧? 在说什么傻话啊。我爱著滋润世界每一寸角落的水。而且憎恨没发现水的尊贵,只是一昧污染它的臭人类。这种心情有哪里存在著恐惧啊。不可能。我什么都不害怕…… 耳朵深处忽然响起某人的声音。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叫醒我呢? 「……咦?」 ──为什么让我一直睡下去呢?为什么把我一个人扔在黑暗又寒冷的地方呢……? 「……因……因为……融化的话……冰融化的话会──」 ──你害怕吗?害怕冰融化后我会变成怎样吗……? 将三川从一瞬间的忘我中唤醒的是,液化者低沉紧绷的声音。 「……是吗?那么,就守护给我看看吧。守护小少爷爱著的人……还有小少爷自己。」 眨了几次眼恢复双眼焦距后,三川发现雪仍然持续下著,却只有液化者周围变成了大粒的雨。虽然没有接触到,漏泄出来的强烈力量仍是将雪变成了水。 刚刚明明才告诉自己根本不害怕,此时此刻却打从心底感到恐惧。那个液化者──无论何时都挂著慵懒笑容的上级红宝石之眼正在大发雷霆。 理性虽然告知为了不受到牵连,最好现在立刻脱离现场,但三川却无法动弹。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想知道灰发少年究竟打算如何守护同伴。 双脚仍然被地面吞没的加速者当然用不著提,身负重伤的分断者,还有正在替濒死少女包扎的迷彩服黑家伙都无法立刻采取行动。想要守护他们的话,就只能不逃跑地战斗。而且,赤手空拳绝对不可能对抗液化者。灰发少年应该也相当了解这件事才对。 液化者静静向前踏出一步。 自称是孤独者的黑家伙,也几乎在同一时间踹向地面。 三川发现对方的身体微微飘浮在地面上。少年的能力是「透明障壁」。一边在降下来的 后记 总觉得实同学开始变得像是轻小说的主角了……! 就像这样一边替各位的心境代言,大家好我是川原砾。非常感谢各位阅读《绝对的孤独者》第三集。 虽然从上一集后,整整隔了一整年才将故事送上,不过在第三集中主角实同学似乎也已经对特课成员进行的活动习惯了不少,所以像最初那时一样将自己关进壳里(不是防御壳,而是在精神层面上)的场景也变少了。不过就算这样好了,我也没有忘记初心(?),所以打算今后也会偶尔让他蹲坐在房间角落,所以也请各位继续替实同学,还有新成员雏同学加油打气! 那么。 改变一下话题,打从二〇一一年三月十一日后,我猜想不少小说家跟漫画家都会面对一个共同的迷惘。那就是「书写以现代日本为舞台的作品时,是否要把东日本大地震跟核电厂事故放进作品的时间轴内」的这件事。当然我也不例外,至今仍无法做出明确的判断。 震灾发生后一两年内所写的书,除了是将这件事本身当成题材的作品外,我记得在作品内触及震灾或核电厂事故的例子并不多。不过在时间即将过去将近五年的现在,最近我也有一种印象,那就是采用没发生震灾这种时间轴的书反而渐渐变成少数派了。 这部《绝对的孤独者》的作品中的时间是二〇一九年十二月,所以故事发生在极近的未来。既然如此,在作品里的世界里,如果在二〇一一年发生震灾的话,那核电厂事故应该还是一个大问题才对。如果在这种情况下出现拥有实同学这种能力的人,而且政府里的大人物们也知道这件事的话,不会想要使用他吗……?长久以来我一直有这种疑问。另一方面,现实中的核电厂事故仍是现在进行式,所以细节一直在改变,也会有在故事中处理起来会有些敏感这一类的问题。 跟责编讨论了许多事后,在《绝对的孤独者》世界里,最终采用了现实中不存在的「东京湾核电厂」设施发生事故的──应该说是「稍微平行」的时间轴。说起来在故事设定中,在二〇一九年这个阶段就在月面设置了常备观测基地,所以就算撇开跟「第三之眼」有关的设定,打从最初就是平行世界就是了……总之我的这种心情,结果就变成了一开头的章节〈回收者〉。由于有奇怪的新组织出现,又有不是人的新角色(?)登场,所以希望从网路版过来的读者也能享受到这个故事。关于核能发电厂跟辐射性物质的描写,我认为自己尽可能地做到了正确性,不过我想还是会有种种错误,所以还请大家多多包涵。另外,故事中的描写可能会让人联想到现实中的核电厂事故,如果有读者因此感到不悦,也请容我借用这个机会表示歉意。 我也觉得今后如果也能写一些幕间剧,描写实同学被迫前往一些不得了的地方就好了。大家如果也有想让他过去的地方,请务必用推特之类的方式告诉我!火山口这种地方不晓得怎样呢──虽然我这样想,不过或许没有逃出那里的方法…… 虽然摆到了最后,不过在封面是由美子+贝古斯塔的第二集之后,负责插图的シメジ老师在第三集又接著画了雏+这种累死人却很可爱又帅气的封面,真的很感谢您!在这里打一下岔,シメジ老师的本业是动画师,由他担任角色设计跟作画监督的某知名手游电视广告现在正好评播映中。在制作公司「studio colorido」的官网可以看到附加赞助商讯息的动画,请各位务必前往观赏! 还有,虽然这几年的立场突然变得忙碌无比,做书本却还是跟以前一样确实的三木责编,我也很感激您。以及将本书阅读至此的各位读者,二〇一六年也请多多指教! 二〇一六年一月某日 川原 砾 总觉得实同学开始变得像是轻小说的主角了……! 就像这样一边替各位的心境代言,大家好我是川原砾。非常感谢各位阅读《绝对的孤独者》第三集。 虽然从上一集后,整整隔了一整年才将故事送上,不过在第三集中主角实同学似乎也已经对特课成员进行的活动习惯了不少,所以像最初那时一样将自己关进壳里(不是防御壳,而是在精神层面上)的场景也变少了。不过就算这样好了,我也没有忘记初心(?),所以打算今后也会偶尔让他蹲坐在房间角落,所以也请各位继续替实同学,还有新成员雏同学加油打气! 那么。 改变一下话题,打从二〇一一年三月十一日后,我猜想不少小说家跟漫画家都会面对一个共同的迷惘。那就是「书写以现代日本为舞台的作品时,是否要把东日本大地震跟核电厂事故放进作品的时间轴内」的这件事。当然我也不例外,至今仍无法做出明确的判断。 震灾发生后一两年内所写的书,除了是将这件事本身当成题材的作品外,我记得在作品内触及震灾或核电厂事故的例子并不多。不过在时间即将过去将近五年的现在,最近我也有一种印象,那就是采用没发生震灾这种时间轴的书反而渐渐变成少数派了。 这部《绝对的孤独者》的作品中的时间是二〇一九年十二月,所以故事发生在极近的未来。既然如此,在作品里的世界里,如果在二〇一一年发生震灾的话,那核电厂事故应该还是一个大问题才对。如果在这种情况下出现拥有实同学这种能力的人,而且政府里的大人物们也知道这件事的话,不会想要使用他吗……?长久以来我一直有这种疑问。另一方面,现实中的核电厂事故仍是现在进行式,所以细节一直在改变,也会有在故事中处理起来会有些敏感这一类的问题。 跟责编讨论了许多事后,在《绝对的孤独者》世界里,最终采用了现实中不存在的「东京湾核电厂」设施发生事故的──应该说是「稍微平行」的时间轴。说起来在故事设定中,在二〇一九年这个阶段就在月面设置了常备观测基地,所以就算撇开跟「第三之眼」有关的设定,打从最初就是平行世界就是了……总之我的这种心情,结果就变成了一开头的章节〈回收者〉。由于有奇怪的新组织出现,又有不是人的新角色(?)登场,所以希望从网路版过来的读者也能享受到这个故事。关于核能发电厂跟辐射性物质的描写,我认为自己尽可能地做到了正确性,不过我想还是会有种种错误,所以还请大家多多包涵。另外,故事中的描写可能会让人联想到现实中的核电厂事故,如果有读者因此感到不悦,也请容我借用这个机会表示歉意。 我也觉得今后如果也能写一些幕间剧,描写实同学被迫前往一些不得了的地方就好了。大家如果也有想让他过去的地方,请务必用推特之类的方式告诉我!火山口这种地方不晓得怎样呢──虽然我这样想,不过或许没有逃出那里的方法…… 虽然摆到了最后,不过在封面是由美子+贝古斯塔的第二集之后,负责插图的シメジ老师在第三集又接著画了雏+这种累死人却很可爱又帅气的封面,真的很感谢您!在这里打一下岔,シメジ老师的本业是动画师,由他担任角色设计跟作画监督的某知名手游电视广告现在正好评播映中。在制作公司「studio colorido」的官网可以看到附加赞助商讯息的动画,请各位务必前往观赏! 还有,虽然这几年的立场突然变得忙碌无比,做书本却还是跟以前一样确实的三木责编,我也很感激您。以及将本书阅读至此的各位读者,二〇一六年也请多多指教! 二〇一六年一月某日 川原 砾 总觉得实同学开始变得像是轻小说的主角了……! 就像这样一边替各位的心境代言,大家好我是川原砾。非常感谢各位阅读《绝对的孤独者》第三集。 虽然从上一集后,整整隔了一整年才将故事送上,不过在第三集中主角实同学似乎也已经对特课成员进行的活动习惯了不少,所以像最初那时一样将自己关进壳里(不是防御壳,而是在精神层面上)的场景也变少了。不过就算这样好了,我也没有忘记初心(?),所以打算今后也会偶尔让他蹲坐在房间角落,所以也请各位继续替实同学,还有新成员雏同学加油打气! 那么。 改变一下话题,打从二〇一一年三月十一日后,我猜想不少小说家跟漫画家都会面对一个共同的迷惘。那就是「书写以现代日本为舞台的作品时,是否要把东日本大地震跟核电厂事故放进作品的时间轴内」的这件事。当然我也不例外,至今仍无法做出明确的判断。 震灾发生后一两年内所写的书,除了是将这件事本身当成题材的作品外,我记得在作品内触及震灾或核电厂事故的例子并不多。不过在时间即将过去将近五年的现在,最近我也有一种印象,那就是采用没发生震灾这种时间轴的书反而渐渐变成少数派了。 这部《绝对的孤独者》的作品中的时间是二〇一九年十二月,所以故事发生在极近的未来。既然如此,在作品里的世界里,如果在二〇一一年发生震灾的话,那核电厂事故应该还是一个大问题才对。如果在这种情况下出现拥有实同学这种能力的人,而且政府里的大人物们也知道这件事的话,不会想要使用他吗……?长久以来我一直有这种疑问。另一方面,现实中的核电厂事故仍是现在进行式,所以细节一直在改变,也会有在故事中处理起来会有些敏感这一类的问题。 跟责编讨论了许多事后,在《绝对的孤独者》世界里,最终采用了现实中不存在的「东京湾核电厂」设施发生事故的──应该说是「稍微平行」的时间轴。说起来在故事设定中,在二〇一九年这个阶段就在月面设置了常备观测基地,所以就算撇开跟「第三之眼」有关的设定,打从最初就是平行世界就是了……总之我的这种心情,结果就变成了一开头的章节〈回收者〉。由于有奇怪的新组织出现,又有不是人的新角色(?)登场,所以希望从网路版过来的读者也能享受到这个故事。关于核能发电厂跟辐射性物质的描写,我认为自己尽可能地做到了正确性,不过我想还是会有种种错误,所以还请大家多多包涵。另外,故事中的描写可能会让人联想到现实中的核电厂事故,如果有读者因此感到不悦,也请容我借用这个机会表示歉意。 我也觉得今后如果也能写一些幕间剧,描写实同学被迫前往一些不得了的地方就好了。大家如果也有想让他过去的地方,请务必用推特之类的方式告诉我!火山口这种地方不晓得怎样呢──虽然我这样想,不过或许没有逃出那里的方法…… 虽然摆到了最后,不过在封面是由美子+贝古斯塔的第二集之后,负责插图的シメジ老师在第三集又接著画了雏+这种累死人却很可爱又帅气的封面,真的很感谢您!在这里打一下岔,シメジ老师的本业是动画师,由他担任角色设计跟作画监督的某知名手游电视广告现在正好评播映中。在制作公司「studio colorido」的官网可以看到附加赞助商讯息的动画,请各位务必前往观赏! 还有,虽然这几年的立场突然变得忙碌无比,做书本却还是跟以前一样确实的三木责编,我也很感激您。以及将本书阅读至此的各位读者,二〇一六年也请多多指教! 二〇一六年一月某日 川原 砾 总觉得实同学开始变得像是轻小说的主角了……! 就像这样一边替各位的心境代言,大家好我是川原砾。非常感谢各位阅读《绝对的孤独者》第三集。 虽然从上一集后,整整隔了一整年才将故事送上,不过在第三集中主角实同学似乎也已经对特课成员进行的活动习惯了不少,所以像最初那时一样将自己关进壳里(不是防御壳,而是在精神层面上)的场景也变少了。不过就算这样好了,我也没有忘记初心(?),所以打算今后也会偶尔让他蹲坐在房间角落,所以也请各位继续替实同学,还有新成员雏同学加油打气! 那么。 改变一下话题,打从二〇一一年三月十一日后,我猜想不少小说家跟漫画家都会面对一个共同的迷惘。那就是「书写以现代日本为舞台的作品时,是否要把东日本大地震跟核电厂事故放进作品的时间轴内」的这件事。当然我也不例外,至今仍无法做出明确的判断。 震灾发生后一两年内所写的书,除了是将这件事本身当成题材的作品外,我记得在作品内触及震灾或核电厂事故的例子并不多。不过在时间即将过去将近五年的现在,最近我也有一种印象,那就是采用没发生震灾这种时间轴的书反而渐渐变成少数派了。 这部《绝对的孤独者》的作品中的时间是二〇一九年十二月,所以故事发生在极近的未来。既然如此,在作品里的世界里,如果在二〇一一年发生震灾的话,那核电厂事故应该还是一个大问题才对。如果在这种情况下出现拥有实同学这种能力的人,而且政府里的大人物们也知道这件事的话,不会想要使用他吗……?长久以来我一直有这种疑问。另一方面,现实中的核电厂事故仍是现在进行式,所以细节一直在改变,也会有在故事中处理起来会有些敏感这一类的问题。 跟责编讨论了许多事后,在《绝对的孤独者》世界里,最终采用了现实中不存在的「东京湾核电厂」设施发生事故的──应该说是「稍微平行」的时间轴。说起来在故事设定中,在二〇一九年这个阶段就在月面设置了常备观测基地,所以就算撇开跟「第三之眼」有关的设定,打从最初就是平行世界就是了……总之我的这种心情,结果就变成了一开头的章节〈回收者〉。由于有奇怪的新组织出现,又有不是人的新角色(?)登场,所以希望从网路版过来的读者也能享受到这个故事。关于核能发电厂跟辐射性物质的描写,我认为自己尽可能地做到了正确性,不过我想还是会有种种错误,所以还请大家多多包涵。另外,故事中的描写可能会让人联想到现实中的核电厂事故,如果有读者因此感到不悦,也请容我借用这个机会表示歉意。 我也觉得今后如果也能写一些幕间剧,描写实同学被迫前往一些不得了的地方就好了。大家如果也有想让他过去的地方,请务必用推特之类的方式告诉我!火山口这种地方不晓得怎样呢──虽然我这样想,不过或许没有逃出那里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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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靠脚步声就感受到这个地步后,实一边将跑步路线变更至自行车道左端的边缘处,一边将跑步速度从时速十五公里降至十公里。数秒后前方出现人影,双方默默无语地擦身而过。 如同实预料的一样,那是一名蓄著稀疏胡子的壮年男性跑者。他似乎跑出了十二公里的时速。男人以撕裂晨雾的有力跑法立刻远离至后方,连浓密的汗味都立刻消失了。 实一边恢复跑步路线与步调,一边思考。 要以那种年龄维持这种跑法,一定比想像的还要辛苦吧。光是在上学前早起跑步就已经需要相当程度的意志力了,如果是在上班前会有多辛苦呢?就连总是笑咪咪活力十足的典江义姊,在早上时情绪都会微妙地低落。只不过今天是一月三日,所以典江还在床上安眠就是了。 如果可以的话,实也想跟刚才那个壮年跑者一样,就算变成大人后还是继续跑步。实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将晨跑当成例行公事──不过他也无法否认打从三个月,不,四个月前跑步就失去一些意义了。 所谓的运动,目的就是要让肉体承担负荷,所以不在某种程度上吃苦就没意义。也可以说忍受这种痛苦持续训练,然后品尝能力提升的喜悦就是运动的目的。 然而对现在的实来说,就算以二十公里的时速持续奔跑个五公里或是十公里,也几乎感受不到痛苦。时速二十公里就算在奥运中也已经是顶尖男子马拉松跑者的平均速度了。为了要对心肺造成负荷,跑步的速度似乎得再快个十公里才行,不过在荒川堤防上以时速三十公里的速度跑步的话,就不只是引人侧目这种程度的事情了。实害怕在他人脑海中留下记忆,所以这种事他绝对做不出来。 「……你的能力也可以开开关关就好了说……」 实一边跑步,一边小声地搭话。 他当然听不到回应。与实的胸骨融合、直径约两公分的球体──漆黑的「第三只眼」并没有自我意识。它只是大幅提升宿主体力、给予异能的存在。 至于第三只眼是如何给予宿主异常的肌力跟持久力,实隶属的厚生劳働省安全卫生部特别课──简称「特课」的指挥官伊佐理理教授虽然有试著解析真相,却对基本机制一无所知。 然而就现象而论,似乎是有一些发现。 包含人类在内的所有真核生物,都会使用「三磷酸腺苷」这种物质作为细胞活动的能量来源。就是实在生物课上也有学到的atp。 所谓的atp,就是腺苷这种核苷接上三个磷酸分子所形成的化合物。这个磷酸只要有一个脱离,就会产生大能量。人体就是使用这股能源让肌肉收缩,或是将吃下肚的东西分解。 磷酸分子脱离了一个后,atp就会变化为「二磷酸腺苷」,也就是adp。人体会透过进食获得的能量将磷酸接上adp,再次制造出atp。这种循环会在人体内部不停地重复。 然而教授却从实他们这些「大字#黑色第三只眼的宿主(小字#煤玉之眼)」的细胞中发现了未知的化合物。 到磷酸分子与腺苷结合这边都跟atp一样,只不过接上去的磷酸数量其实有九个之多。 伊佐理理教授将这种化合物暂时命名为「九磷酸腺苷」──也就是「anp」。 anp变成adp前可以切断七个磷酸分子,也就是说它能产生的能量是atp的七倍。教授说这或许就是第三只眼持有者会拥有超人般的体力跟运动能力的理由之一,她同时也表示自己全然不知第三只眼如何制造出这种超高能量的化合物。 身为煤玉之眼的教授拥有「只要是可以从现存资料中推导出答案的问题,就能省略过程立即解答出来」的能力。实觉得既然连她不明白的话,或许第三只眼的谜团就绝对不会全部解开吧。就像这个小球体的力量──或是存在理由位于人智所无法触及之处。 即使第三只眼是如此令人惊异的寄生体,却也不是万能的。不管持有者的肉体被怎么强化,这其中都存在著明确的极限。 宿主无法在不补给能量的情况下永永远远地跑下去,也举不起车辆。而且,奋力猛击水泥的话就会受重伤。 「…………雏同学……」 唇瓣再次掉出无意识的呼唤,不过这次也没有回应。 实感到口渴,所以减慢了速度。幸魂大桥北侧的阻车路障渐渐从前方映入眼帘。实在那儿停下脚步深呼吸,望向戴在左腕上由特课谨制的跑步表后,略微上升的心跳立刻恢复平静。 被第三只眼寄生前,做跑步十公里这个例行公事并不需要补充水分。不过第三只眼虽然会提升宿主的体力,相对的也会消耗大量水分跟葡萄糖。当然,如果将跑步速度压抑至跟以前一样的水准,水跟葡萄糖的消耗量也会减少,不过这样就不会有跑步的感觉了。因此实不由自主就会跑出十五公里的时速,然后很快地在折返点感到口渴。 荒川堤防这里基本上没有自动贩卖机这一类的东西。如果走下堤防去西侧的彩湖公园、或是东侧的住宅区那边的话是可以买到饮料,不过如此一来慢跑就会被长时间中断。 因此实这阵子出门跑步时,都会在防风外套下面穿上同样是特课谨制的水分补给【hydration】内里。它内藏容量五百毫升、由耐水合成膜制成的水袋,可以用管子从那边喝到水。与市售的水袋背包相比容量虽然略少,不过跟登山背包型或是腰包型相比,它完全感受不到背东西的感觉,而且也不会妨碍到身体的动作。 实拉下口罩,从领口拉出细管然后叨住前端的水阀。流进嘴里的水果然温温的,不过这点实在没办法抱怨。而且在寒冬跑步时如果喝下太冰的水,用不著说肚子当然会受凉。 实坐在阻车路障上一点一点地喝著被自身体温弄暖的水,一边抬头仰望南方的天空。 三天前的除夕──二〇一九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实在特课的侦察任务中潜人了位于东京都港区南青山的某栋杂居大楼。 那栋大楼是与煤玉之眼敌对的「红色第三只眼宿主【红宝石之眼】」集团──俗称「组织」的安全屋……也就是所谓的秘密栖身所。当然,潜入行动预料会伴随著风险,因此伊佐理理教授采取了现阶段特课成员所能够实现的最大限度的防卫策略。 就是让拥有「孤独者【istor】」代号的实的能力──确实阻隔所有攻击的「防御壳」与代号为「折射者【refractor】」的小村雏的能力「透明化」融合在一起。 虽然说是融合,不过方法只是让实背著雏,然后两人再各自发动能力这种原始的形式。然而这同时也是难能可贵的复合能力【bo】。因为实能纳入「壳内」的人,不只是在特课成员之中,就算在所有人类之中也只有小村雏一人而已。 发动「防御壳」跟「透明化」后, 两人变成既看不见又不可侵入的存在,然后就这样潜入位于南青山的安全屋。而且两人在那边落入推测是「组织」干部的红宝石之眼──代号「液化者」所设下的陷阱。 液化者拥有让所有物质液化的恐怖能力,她液化自己灌进安全屋一楼的水泥,让实跟雏掉进那边。 瞬间再次硬化的厚实水泥,不管用「壳」殴打多少次都是不动如山。小村雏预料在大楼外面待命的特课成员「加速者【elerator】」安须由美子,以及「探索者【searcher】」dd──大门传二郎正面临危险,因此打算选择最终的手段。 寄生在煤玉之眼与红宝石之眼体内某处的第三只眼,会在宿主停止生命活动的瞬间引发名为「脱离」的现象。 离开身体后,第三只眼会以猛烈的速度朝天空……恐怕会就这样笔直地飞向宇宙。这个现象无法妨碍,就算试图用厚度一公尺的钢铁围住,第三只眼也会在那边开出一个大洞。 雏打算利用这个超常现象。她试图故意被实的防御壳弹出去,让自己被压死在水泥与防御壳之间,藉此让第三只眼「脱离」。 实在千钧一发之际解除了能力,小村雏也因此免于被压死的下场。然而她还是以骇人速度撞上水泥身负重伤,在医疗直升机内陷入昏迷状态。虽然她至今仍在市中心医院的加护病房进行治疗,但实还没收到她恢复意识的消息。 今天下午实将要初次去医院采望雏。作战行动的当天晚上实就拜托了无数次,才总算得到教授的许可。 当然见面是不可能的事,或许连雏的身影都看不见。不过实无论如何都想尽可能地从近处传达自己的思念。毕竟雏解救了实跟特课成员的性命,而实甚至还没向她道谢过。 从给水阀那边移开嘴巴后,实举起受伤的右手。 尺骨单纯骨折,第三、第四掌骨开放性骨折,无名指与小指剥离性骨折,大范围的肌肉断裂──虽然是足以令主治医师皱起脸庞的重伤,不过在参加侦察作战行动的特课成员之中,实受到的还算是轻伤,实际上仅仅过了三天就几乎感受不到痛楚了。 安须由美子的伤势也仅止于双腿擦伤,不过在战斗前会合的「分断者【divider】」齐藤奥利维却被红宝石之眼「凝结者」生成的冰块手榴弹直击,全身也因此受到瘀伤跟撕裂伤。虽然藉由最先进的治疗与第三只眼的治愈力而没出大事,不过他至今仍在总部附近的医院住院疗养中,似乎还得再过数日才能返回第一线。 而另一方面,敌人液化者与凝结者虽然应该也有受到重伤,但两人却在成为战场的废工厂那边液化地面逃跑,所以没能掌握他们的行踪。自卫队的煤玉之眼集团「分队」,应该有根据实与雏潜入敌方安全屋所得到的情报发动新的强袭作战,不过至今实仍然没被告知那个作战的结果。 「…………雏同学……究竟是为了什么…………」 实一边压低声音如此低喃,一边试图握紧伤势尚未痊愈的右手,然而立体成型的合成石膏虽然很薄,却强韧得乱七八糟,所以只发出了轻微的压辗声。 长长叹了一口气后,实从阻车路障上抬起腰部。 虽然实有向义姊由水典江说明这只是自己跑步时跌倒所受到的小瘀青,不过自从加入特课后说谎的次数就不断增加,所以实果然还是感到很愧疚。典江是这世上实最敬爱的人,所以实绝对不想让她操心难过,然而状况却只是一股脑地朝反方向恶化。在侦察作战行动的三天前,实甚至还单枪匹马冲进有致死量辐射线来回交错的东京湾核电厂一号机的炉心。 红宝石之眼会杀人,而煤玉之眼要阻止这件事。关于这个逻辑,实已经无意唱反调了。然而要是秘密就这样无限累积下去,实不得不觉得一切都崩毁的日子总有一天会来临。 只有一个方法可以解决问题。 那就是拜托拥有操纵他人记忆这种可怕力量的特课冰见课长,请他从典江的脑袋中消除所有跟实有关的记忆。然后实会不留半点痕迹地离开家里搬去特课总部。如此一来,就再也不会发生红宝石之眼被实的「气味」引来家中,进而袭击典江的事件了。 然而……实却不想这样……只有这件事他不愿去做。 实当然会对操纵典江记忆一事感到忌讳与嫌恶,不过在这之前实自己也不想离开现在的家,不愿失去他与典江的生活。只为了这种自我本位的心态,实就对自己最敬爱的人说出无数谎言,让她持续曝露于危险之中。 「………………」 又长叹了一口气后,实打算再次迈开步伐跑步。 不过在移动脚步的前一瞬,实又察觉到其他人的气息。跟数分钟前擦身而过的壮年跑者的脚步声相比,从浓浓晨雾另一头接近而来的脚步声明显不同,所以似乎不是他折返跑回来。 大年初三一大早就在荒川堤防跑步的怪人有好几个呢……实把自己的事放到一旁,一边如此思考一边退至阻车路障旁边。他低下头,等待跑者通过。 咦……如此心想时,对方已经开口搭话了。 「啊,空木同学!」 一边放慢步调一边如此叫道的人,是身穿绿色防风外套的娇小女孩。 虽然说是女孩,不过对方跟实念同一个学年。是同样就读于县立吉城高中一年级、隶属于田径社的箕轮朋美。 她朝这边冲了过来,实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回应。 跟朋美会合后一起跑步的情况,在这两星期中虽然发生过五次,但今天却不是这样。然而两人却像这样不期而遇,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实埋伏在堤防这边。 这种想法虽然掠过脑海,朋美却一如往常地用乐天笑容说道: 「什么嘛,今天也要跑的话,有联络一下就好了说。我以为你明天才会开始跑呢。」 「呃,唔……」 实脑袋乱成一团,就这样挺直背脊说道: 「箕轮同学,新年快乐。」 然后朋美瞬间瞪大眼睛露出吃惊表情,接著立刻恢复笑容点头行礼。 「我才要说新年快乐呢。今年也请多多指教喽,空木同学。」 「唔,嗯,请多指教……」 抬起脸庞后,朋美不知为何发出轻笑,所以实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不是,一点也没有。抱歉我笑了。」 左左摇晃短发后,朋美敛起笑容说道: 「因为我还是第一次像这样被念同校的人正式地拜年呢。」 「……或许我也是第一次开口这样说吧。」 「啊哈哈,不过不是ne而是当面说新年快乐,总觉得这样不错呢。」 朋美提及智慧型手机专用的app名字,一边说出这种话后,实也一边点头一边觉得或许确实是这样没错。 「嗯,毕竟一年只能说一次嘛。」 实语毕后,朋美噗一声笑了出来。 实与箕轮朋美成为朋友,约好双方在时间上可以配合就在荒川堤防上一起跑步是十八天前──也就是十二月十六日的事。实最初跟朋美交谈的日子则要再向前回溯两星期,也就是十二月三日。 然而朋美当时的记忆却被冰见课长用能力消除了。原因是因为朋美那天被红宝石之眼「咀嚼者」袭击,而且在差点被吃掉时被实救了一命。朋美目击了咀嚼者的异形样貌,所以不能就这样把她丢著不管,而且实也觉得应当如此。 就结果而论,虽然朋美对实说了「当朋友吧」的话,不过实还是得对她说出很多谎言。 缩短跟他人之间的距离,到头来就是这么一回事。愈是接近 对方,发生负面事件的可能性也会跟著变大。就是因为讨厌这种事,实至今为止一直……至少在朋美被咀嚼者袭击时出手相助的那一刻为止,都只是一股劲地疏远他人。 然而实却选择与记忆遭到封印的朋美再次成为朋友。 他不想对这个选择感到后悔。至少跟箕轮朋美有关、今后有可能会发生的所有事情实都打算接受下来,并且加以克服。 「咦……」 朋美发出这种声音,同时突然朝他接近一步。是自己的想法被看穿了吗──实慌了手脚。 然而朋美的视线却是望向实从防风外套袖子伸出的右手。实反射性地想要将手抽回,却为时已晚。 「空木同学,你的手是怎么回事!受伤了?」 朋美一脸担心地靠得更近,实连忙朝她摇头。 「不,不是的,我没事,只是稍微撞到而已。已经不会痛了。」 如此回答后,实抬起右手动了动手指。极薄的立体成型石膏在手背与手指各处的组件是分开的,所以乍看之下只像是缠了绷带。 「是吗……」 松了一口气后,朋美皱眉继续说道: 「真是的,空木同学也是运动员,不小心注意身体是不行的喔。」 「我……我并不是运动员……」 「不是运动员的人才不会在新年一大早就跑步哟。」 如此说道后,朋美总算浮现笑容,却又再次露出纳闷表情。实慌张地想有其他伤势被找出来了吗,然而朋美发现的却是其他东西──从实的领口处露出来的给水阀。 「空木同学带著水包啊?」 推测这是在说水袋背包后,实点点头。 「唔,嗯。因为就算是冬天也满常口渴的呢。」 「就是说啊,我有时候也会想喝水,不过不由自主就忍下来了说……嗳,可以给我喝一点吗?」 朋美用天真无邪的笑容说出这种话,实不由得向后仰起身躯。 「唔咦?可……可是……」 考虑到「刚刚我才喝过」的这种反应太幼稚后,实修正了轨道。 「……因……因为我背著水袋,所以水超温的喔……」 「啊哈哈,空木同学也会用『超』这个字眼呢。」 「呃,不,哎……」 「超没问题的喔,毕竟喝冰水对肚子不好嘛。」 被她这么一说,就没有话可以回应了。 「那……那么……请用。」 从领口处将附加给水阀的管子拉到底后,朋美接下它毫不犹豫地用嘴含住,啾噜噜地将水吸入体内。 实千锤百炼的负面回路预期朋美会一边说「温温的!」或是「好难喝!」之类的字眼,然后一边把水吐出来,不过这种事并未发生,而且朋美甚至将背上那个水袋里所剩约三百毫升的水一口气喝掉七成,然后满足地吐了一口气。 「啊~活过来了!谢谢招待,空木同学。」 「不……不客气……」 「不过很厉害呢,一般来说水包里的水都会有塑胶味的说,可是这个水一点也不臭耶。」 「这……这样啊……」 这是因为特课开发的内里内藏式水袋背包使用的不是普通的聚乙烯,而是聚苯硫醚这种名字好像会让人咬到舌头的高科技素材,不过实却无法向朋美说明这件事。 「……只要在刚使用时先加入小苏打,好像就能去除塑胶味喔。」 发表不知在哪里听到的小知识后,朋美率直地瞪圆眼睛。 「是喔,我不知道呢!回去后我也来试看看吧!」 「浓度是百分之五左右吧……」 ──谎话又像这样增加了。 当然这不是指小苏打的小知识,而是指特课的事,不过实这几周也痛切地体悟到也有一种「无言」的谎话。 他跟朋美在国中二年级时也念同班,不过当时两人几乎没有交谈过。在那之后,两人升上同一所高中,在荒川堤防擦身而过,并且在那时变得会交谈,直至今日──朋美似乎是如此认知的。 然而,这其中完全漏掉了一件重要的大事。 如果红宝石之眼「咀嚼者」没有发动袭击,实跟朋美之间的距离不会缩短成这样吧。实恐怕会在某个时间点上被平常那种「害怕被他人记住」的感觉所囚,进而疏远朋美才对。 至今为止都没这样做的理由恐怕是内疚。是朋美被消去重要记忆,却只有实知道这件事的自卑感所造成的。是因为实心中有著「朋美明明会失去那天的记忆,却还是表示要跟自己当朋友,所以在此拒绝对方是不好的行为」的意识。 然而就算变成朋友好了,只要见面谎话就会跟著增加。 国家乾脆把第三只眼的事──袭击人类的红宝石之眼,以及与其战斗的煤玉之眼的存在公开算了。如果能对朋美跟典江说出一切,心情会变得多轻松啊。 虽然瞬间闪过这样的念头,不过如果变成这样的话,实就会被周遭之人认为是「与邪恶战斗的正义战队的一员」,实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可以受得了这种状况,因此到头来还是只能将一切隐瞒到不能隐瞒为止。 就在实动著这种不晓得是积极还是消极的念头时,朋美再次含住给水阀,啾噜噜地将剩下的水吸乾。 「啊,空木同学对不起,我全部喝光了!」 「咦……啊,没……没关系啦,我一点也不介意。因为我刚刚才喝过。」 「嘿嘿嘿,谢喽。」 朋美一边说,一边递出给水阀。接下它后,实将埋入超小型磁铁的给水阀喀嚓一声固定在内藏于衣领里的金属片上。 回过神时,周围已经变得很明亮了。朋美将脸朝向东方,眩目的朝阳让她眯起眼睛。 「一年级马上就要结束了呢……」 朋美突然说出这种话,所以实歪头露出困惑表情。 「有点早吧?还有三个月喔。」 「三个月一转眼就过去了喔!我觉得入学典礼还是不久前的事呢。」 「这……这还真是厉害呢……」 我觉得已经过了很久了喔──实打算这样说,却又闭上了嘴。被第三只眼寄生后的这四个月──特别是遇见咀嚼者后的日子,就感觉而论确实以比至今为止还要快十倍的速度眼花撩乱地过去了。 今天见到教授后,问问她为何对时间的感受方式会改变好了……实一边想,一边改口说: 「那么为了不浪费时间,差不多也该回去了呢。」 实这样说后,朋美就眨了眨眼睛,不知为何慌张地说道: 「啊,呃,我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咦……?这个意思是指什么……?」 「呜~没有啦,没什么!好,回去吧!」 朋美从手肘那边转了转双臂,没等实回应就在堤防的道路上朝北边跑了起来。 实追上小小身影,跑在她的身边。微微朝旁边瞄了一眼后,朋美提升了跑步的步调。时速十三公里……不愧是田径社女子部的希望之星,对以前的实来说,这是能不能跟到终点都很微妙的速度,但他现在甚至不会感到呼吸困难。 话虽如此,跑得太淡然也很不自然,所以实略微大力地呼吸。这也是无言的谎言,为了掩饰这种内疚感,实在呼吸的空隙间开口搭话。 「对了……箕轮同学的主要竞赛项目是几公尺啊?」 「升上高中后就是三千公尺了喔。」 「是喔……顺带一提,高中全国大赛的优胜时间大概是多少啊……?」 「最近的纪录刚好是九分钟吧。」 「九分钟…… 意思是……」 在脑中心算了一阵子后,实不由得叫道: 「时速二十公里!以这种速度跑三公里吗?」 实如此叫道后,朋美有如在说「干嘛现在才这样说啊」似的露出苦笑。 「这是当然的喽,奥运的男子马拉松可是要用这种速度跑四十二点一九五公里哟!」 「是……是喔……」 实一边点头,一边将意识转向埋在胸骨处的球体。 虽然没有认真计时过,不过就算是现在的实,要用二十公里的时速跑完马拉松恐怕也是不可能的事吧。意思就是说单纯限定身体能力的话,第三只眼宿主也不是那么超出规格的超人。 仔细想想,如果第三只眼宿主拥有的力量跟那些奥运金牌级的选手差不多,政府不可能没想过将他们利用在那个方面上,至少应该会让他们接受体力测试才对。之所以没这样做,就是因为国家也明白就算让第三只眼宿主在奥运会出场,也赢不过真正一流的运动员。 虽然只有一点点,实的心情仍是轻松了一些,他深深吸入寒冬的冰冷空气。 简直像是在狙击这个松懈的时刻似的── 左侧传来实连想都没想过的一句话。 「对了,空木同学。要不要来我家一趟?」 「啊,嗯…………呃,咦咦咦?」 点点头后,实在物理层面上向上弹起约二十公分左右。 勉强在没跌倒的情况下著地后,实用微妙的角度看朋美的脸庞。他无法从笔直面向前方、以正统2:2节奏呼吸的田径选手脸上判读出内心。虽然觉得她的脸跟耳朵红红的,不过那是因为空气接近零度的关系吧。 实做不出反应之际,朋美盯著道路前方继续说道: 「我家啊,会在新年时会收到乡下那边寄来的自制麻糬,而且每年都吃不完呢。所以如果你肯帮忙一下的话我会很开心哟。」 「是……是吗……」 是神经过敏吗,邀约话语比之前的口吻稍微快了一些。该怎么拒绝呢──实如此心想。 没错……除了拒绝外别无选择。突然拜访别人家,然后享用麻糬的行动实在是太反常了。而且如此一来当然也会跟朋美的家人见到面,实完全没自信自己能处理如此大质量的记忆。 而且今天他要去医院探望处于昏迷状态的小村雏。救了实一命的特课同伴明明还在加护病房进行严苛的战斗,现在可不是自己去朋友……而且还是女孩子的家里叨扰,悠哉地吃麻糬的时候。 家人会替我做饭──为了说出这种无伤大雅的拒绝字句,实吸入空气。 就在此时,实总算察觉到一件事。他发现朋美在身体两侧规律摆动的双手握得紧紧的。 箕轮朋美的个性应该本来就不富有社交性才对。至少国中时的她感觉就是田径狂,所以班上的女生对她有些保持距离,或者说感觉像是被丢在一旁。 这样的朋美邀请虽是慢跑同好、却是其他班级的男生到自己家里,这一定是比实想像中还需要勇气的行为吧。如果实就这样一口回绝的话,朋美肯定会后悔自己提出邀约。她肯定会将这一幕当成难受又痛苦的事件记忆至脑海中。 朋美已经被消除跟咀嚼者有关的记忆,实不愿做出像是继续折磨她的举动。 ……到头来这也是我自私的想法就是了。 实一边这样想,一边再次调匀呼吸,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后开口问道: 「现在还很早……你家的人没问题吗?」 朋美的表情突然开朗起来,连同上半身一起转过来望向实。 「嗯,一点问题也没有喔!我的家人都很早起。」 「是喔……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嘿嘿嘿,要吃很多麻糬喔!」 用仍然握著的右手轻敲实的左肩后,朋美又提升了步调。 跑了一会儿后,银色的u型车阻路障渐渐从前方映入眼帘。羽根仓桥的车阻路障──那是朋美说「通过时脚就会擅自停下,心脏也会缩紧」的地方。就算记忆被消除,被咀嚼者袭击时的恐惧感还是让她产生了这种反应。 然而今天早上的朋美在通过车阻路障时却完全没有放慢速度,不但如此,看起来甚至没发现自己通过了这里。跟在朋美后面穿越车阻路障后,实真心祈求恐怖的记忆能就这样从朋美心中消失。 从羽根仓桥下了荒川堤防后,两人在县道五十七号线上朝北方前进。 实当然不知道箕轮朋美的家在什么地方,不过既然是念同一所国中,就应该没那么远才对。实一边这样想,一边跟著跑在前方的朋美,结果被带去的地方是在五十七号线上朝东方转弯,再横渡鸭川后那前方的往宅区。就直线距离而论,离实自己的家只有五百公尺远吧。 在外墙使用白色磁砖、看起来还很新的独栋民宅前方停下脚步后,朋美用笑容说道: 「这里就是我家喔。」 「哇……你家很漂亮呢。从这边走到我家也只要十分钟喔。」 不经意地如此答道后,朋美猛然将脸庞靠向这边。 「咦,意思是空木同学家在这附近吗?」 「呃……你知道沿著刚才的五十七号线一直走,会有一家和果子店的工厂吗……我家就在那附近……」 「咦咦,我很常去那边买刚出炉的蜂蜜蛋糕喔!」 朋美瞪圆眼睛靠得更近,所以实一边将上半身向后仰一边点头。 「唔,嗯,那个很好吃呢,松松软软的……」 「就是说呀!」 露出微笑后,朋美总算退向后方。她大大吐了一口气,然后用双手压住肚子。 「啊,一想像肚子就饿了……快点进来吃麻糬吧,空木同学。」 如此说道后朋美准备走向玄关,实再次开口问她: 「那个,箕轮同学,我突然过来叨扰真的没关系吗……?」 「都说完全没问题了!」 「可是,我刚跑完步身上都是汗臭味……」 「嗯?」 朋美再次急速接近,抽动鼻子闻了起来。 「没这种事喔。如果你无论如何都很介意的话,要不要冲个澡?」 「不……不用了,还没到那个地步!」 实有如铃鼓般不断摇头,朋美发出轻笑后,这次真的跳上了贴著磁砖的门廊。实也做出觉悟,从她身后跟了过去。 十分钟后。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实一边这样想,一边忙碌地动著双手的手指。 握在手上的是最新型电玩主机的控制器,眼前的萤幕上显示著足球游戏,隔壁是发出活泼叫声的小学男生,然后大腿上有一只缩成一团的灰虎斑猫。 「喝呀,闪电射门!」 男孩大声叫道,画面里的选手踢出中程射门。然而实操纵的门将却向旁边飞扑做出反应,用拳头弹开射门。 「不会吧,刚才那招防得住啊!挺行的嘛!」 「谢……谢谢……」 实一边回答,一边清除漏掉的球。画面大大地卷动。 实完全不是擅长打电动。与其这样讲,不如说他几乎没玩过这种类型的游戏。因为自从搬进典江家后,他就过著与电动跟手游无缘的生活,而且几乎等于是没去朋友家玩过。实微微记得发生那起事件前,自己曾跟姊姊若叶一起玩过旧式的电玩主机,不过他连游戏标题是什么都忘掉了。 这样的实之所以能够应付操纵方式复杂的最新款足球游戏,恐怕──不,肯定就是第三只眼的关系吧。是因为跟红宝石战斗时体验到争取零点一秒的经验吗 ,实只要集中精神,时间变慢的感觉就会造访而来。 只不过实从伊佐理理教授那边听过「九磷酸核苷」的事,所以也没办法单纯地因为反射神经变好而感到开心。因为第三只眼在体内合成某种诡异物质,进而影响大脑机能的可能性也不是零。 实虽然这样思考,手指还是迅速地操纵按钮跟摇杆,让绿色游标指示的选手冲进敌队的场地。是幸或是不幸呢,右手的大拇指跟食指,以及中指几乎毫发无伤,所以在操纵上并没有问题。用盘球跟传球闪过四名敌队选手后射门。球掠过门将伸到极限的右手,深深刺入左上方的球网。 「咕啊,被干掉了!」 少年夸张地叫道后,握著游戏控制器就这样向后倒向地板。他将脸庞转向实,很不甘心地说道: 「实真的是第一次玩这个游戏吗?」 被刚认识的少年直呼其名,实一边感到不可思议的麻痒感,一边点了头。 「唔,是的。不过开始玩之前我有看过说明书。」 「那算啥啊,你阿姆罗吗?」 ……是谁? 实露出困惑表情,不过露出傻眼表情的少年对他说了些什么前,后方的饭厅就响起了叱责声。 「喂,小创!要好好称呼他为空木哥哥喔!」 实回过头,正在准备饭菜的朋美挥起夹菜的筷子,隔壁戴著眼镜的母亲立刻拉了拉运动外套的袖子。 「你也一样,别把筷子挥来挥去!」 「因为小创他……」 「来,去厨房那边拿小碟子过来。」 「好──」 母女两人如此互动,在附近的父亲则是在看报纸,而且他也戴著眼镜。实突然前来叨扰,所以心里想说至少也要帮忙把饭菜摆上桌才行,然而朋美的弟弟小学五年级生创太却不由分说地将实带到电视前面,而且连猫都坐到大腿上,所以实完全动弹不得。 看到姊姊被骂后,创太露出贼笑撑起身躯,然后按掉足球游戏的暂停。 「好吧实,我马上就会追上你……」 然而,母亲的声音也立刻飞向弟弟那边。 「小创,要吃饭了,把电动收起来吧!」 这下子又要发生小争执了吗──实虽然这样想,创太却出乎意料地老实回答「好~」,然后就关掉了电玩主机的电源。 创太起身后,坐在实大腿上的灰虎斑猫也伸了一个大懒腰接著走下地板。实也起身跟在少年身后,从客厅移动至饭厅。 箕轮家似乎是双亲跟姊弟四人构成的家族,不过桌边却准备了五张同样的椅子。发现实过来后,朋美抬起头指向父亲旁边的椅子,接著说「空木同学坐那边喔」。 箕轮先生对大年初三突然前来家里拜访的女儿的男性友人究竟会有何看法呢……实带著紧张心情坐上对方指定的位置。穿著防风外套虽令他感到介意,不过下面只穿了一件紧贴身躯的紧身衣,所以也不能脱下来。 最初虽然打过招呼,不过还是对自己闯入一家和乐的场景再道个歉好了──实吸了一口气,不过他还没开口,朋美就先向他搭了话。 「空木同学,杂煮的麻糬你要吃几个?」 「唔……呃……那就两个……」 实一边回答,一边对自己比家长还先被问要几个而感到焦急,不过看样子箕轮先生的麻糬数量早就决定好了。 「爸爸也要两个吧!小创呢?」 被这样一问,创太元气十足地大叫「三个!」,朋美点了头后朝厨房移动。数分钟后,她跟盛著五只正统漆器杂煮碗的木盘一起走了回来。 摆在实前方的碗,其内容物也很正统。 在清澄的高汤底部有两个微焦的方块小麻糬跟鸡肉,上方摆著切齐的油菜跟红萝卜,以及用刀工装饰过的小香菇,还有打结的鸭儿芹,以及切成末的金色柚子皮。实虽然也会做一些料理,但他总是以省力化跟缩短时间为优先考量,所以不由自主老实地说出了感想。 「好……好厉害呢……明明是初三了,还吃这么正式的杂煮……」 「在我的老家那边,初一到初三每天都会这样吃喔。」 以沉稳声音如此回答的人是坐在右侧的箕轮先生。 「而且还有每过一天就要多吃一个麻糬的习俗呢……」 他一边摺起报纸,一边如此补充,所以处于紧张状态的实又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这样的话……如果初一在杂煮里加一大堆麻糬的话,第二天跟第三天就惨了呢。」 「哈哈哈,正是如此。对小孩子来说,会差不多要吃腻时面临得吃五六个的下场吶……」 箕轮先生意外地发出爽朗笑声后,坐在生日座位上的创太气势十足地叫道: 「我能吃六个喔!姊姊,弄六个麻糬给我!」 「笨蛋,你肯定会吃不完的吧!」 「我才不是笨蛋,而且我也绝对吃得下去!」 「那请你先从三个吃起吧!」 会就这样吵起来吗?实手心捏一把冷汗地旁观姊弟的互动,就在此时── 实突然察觉自己的双眼在不知不觉间累积了透明液体。思考这是为什么后,实总算发现一件事。 朋美跟创太的模样刺激了封闭在心灵深处的记忆。 如果就这样打开记忆的盖子,自己一定会哭出来。实拚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一边若无其事地拭去泪珠。 冲上来的感觉好不容易在喉咙那边消散后,实微微吐了一口气。他抬起脸庞,跟露出惊讶表情的朋美四目相接。 不过幸好在朋美说些什么前,箕轮夫人就从厨房走了回来。她将漂亮地盛著鱼板与高汤煎蛋卷、以及鲱鱼卵等料理的大盘子摆到桌上,然后面向箕轮先生坐了下来。 「空木同学,年菜也要尽量吃喔。来,朋美,你也快点坐下吧。」 「好~」 朋美坐到实面前后,箕轮先生拿起了筷子。 家族四人完美地同步说「我开动了」,慢半拍的实也跟著唱和,然后拿起装著杂煮的碗。 将清澄的高汤含入口中后,芳醇甜味与香气扩散开来。 八年前发生那起事件前,空木家每年的新年应该也都会吃杂煮才对,不过实已经想不起味道了。 即使如此,在口腔扩散的风味与暖意感觉起来仍是有些令人怀念。 吃完饭后,实又被迫跟创太对战了一场足球游戏,所以告辞离去箕轮家时已经超过八点半了。 就算是典江,这个时候也已经起床了吧。虽然有寄简讯说有人要请自己吃早餐,不过典江肯定会纳闷地觉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虽然已经吃饱,不过还是跑回家好了──就在实如此心想抬起双手的这个时候。 背后传来开门声,刚刚才说过再见的朋美的声音响起。 「啊,空木同学,等一下等一下!」 回过头后,将凉鞋套在脚上的朋美小跑步地冲向这边。她将拿在右手的塑胶袋举至胸口的高度,然后递向实。 「这个,拿回家吃吧。」 「咦……」 实探头望向接到手中的袋子,里面有两个塞满年菜跟切块麻糬的保鲜盒。 「呃,不,我明明才刚接受过款待,不能拿这么多啦。」 实慌张地想要还回去,不过朋美已经把双手绕到后方了。 「没关系没关系啦,因为我家每年的年菜都做太多根本吃不完嘛。而且你看嘛,我也把空木同学水包里的水全部喝光了啊。」 「温温的水跟亲手做的年菜,这一点也不对等嘛……」 「啊哈哈,那……你下次请我吃 个东西吧!」 「咦!」 在实哑口无言之际,朋美用笑容挥挥手,留下一句「那我们荒川再见喽!」就回家了。 实不得已只好用右手提著塑胶袋,向箕轮家的玄关低头行了一礼后,在住宅区的街道上朝西方迈步而行。 由水家是立于埼玉市樱区北端、屋龄为十五年的独栋4ldk民宅。 预铸混凝土外壁是带有暖意的灰色,屋顶是黑色。这种设计与白色墙壁搭配红砖色屋顶的箕轮家相比虽然低调许多,不过选择颜色的人并非典江,而是她父亲由水弘平先生。 弘平先生本人于五年前因脑溢血而过世,母亲珠美女士也辞世已久,所以在那之后实就是跟典江两人相依为命一起生活。实自知自己给年方三十一岁的典江带来过重的负担──就算除去跟第三只眼有关的种种状况也一样──但他仍然不想放弃现在的生活,而且这种心情似乎暂时不会消失。 实再次思考这种事情,一边从小型腰包里拿出钥匙打开玄关的门扉。一打开门,咖啡的香气就轻搔鼻腔。典江果然已经起床了。 「我回来了……」 实不知为何小声地如此说道,一边将慢跑鞋换成拖鞋,从走廊走进客厅的瞬间── 「欢迎回来,小实。」 典江笑咪咪地向实搭话,她站的位置简直像是在埋伏似的。 「我……我回来了,典江姊。」 那张笑脸是怎样啊──实一边这样想,一边打招呼回应。他有某种不安的预感,所以想要迅速移动至自己的房间,然而在那之前却得将右手的塑胶袋交给典江才行。 「呃……你看了简讯吗?」 「看了啊,我完全不晓得小实交了会约你去吃早餐的朋友呢~」 如果说出这句话的人是特课的安须由美子,就会是百分之百的讽刺,然而摇动轻盈短发露出微笑的典江脸上却没有半点恶意。她恐怕是真心为了实的交友关系变广而感到欣喜吧……就在实打算用对自己有利的方式如此解释时,典江的笑容变成了略带促狭之意的表情。 「……那么,那个朋友是前阵子的女孩?小村同学吗?」 「呼咦!」 实不由得发出怪声,然后急忙摇头。 「不……不是啦!是……是同校的朋友。」 实一边回答,一边忍受瞬间窜过胸口的痛楚。典江不晓得小村雏受到重伤,而且也不能告知她这件事。对她来说,连实右手的伤势都是在跑步时跌倒所造成的。 典江眨了眨眼后,将脸庞靠向实。只在睡衣上披了件羽绒半缠的娇小身躯轻轻飘来甘美香气。 「是喔,所谓的朋友是男生?还是女生?」 「是……」 实反射性地想要大叫「是男的啦!」,却在喉咙那边把话停了下来。对典江说过的谎已经跟山一样高了,实不想接连不断地继续欺骗她。 「……是女生……是吉城高中田径社一个叫作箕轮同学的人……」 小声喃喃回答后,典江在实面前微微歪头,露出在搜索记忆般的表情。 「咦……那个箕轮同学,是不是在国中时也跟小实同班啊?」 「真……真亏你记得呢……我明明都忘了……」 「因为她的名字很常出现在校讯里嘛,在大会上也被表扬过好几次吧。」 「嗯,她跑得很快呢。最近我跟她很常在荒川堤防上一起跑步,她的跑姿漂亮得会让人看呆……」 实有如被套话般如此说道后,实察觉到典江的笑容再次变成贼笑,清了清喉咙。 「总……总之……我在箕轮同学家里拿到了年菜跟麻糬,这个……」 实递出右手的塑胶袋后,典江一边说「哎呀呀」一边用双手接了过去,将袋子搬到附近的餐桌上。取出两个保鲜盒后,她再次「哎呀」的发出低喃。 「好厉害呢,居然有这么多漂亮的年菜……这边的麻糬看起来也很好吃。」 抬起脸庞后,典江用有些顾虑的表情── 「……怎么办?要过……新年吗?」 「…………」 实无法立刻回应,微微垂下脸庞。 在由水家,基本上是不会进行所谓的「家庭节庆」。情人节跟圣诞节当然用不著说,就连两人的生日,还有除夕跟新年都会被忽略。在实的家人还有典江双亲的忌日去扫墓是少数的例外。 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是因为实刚被接来这个家时,只要碰到圣诞节跟生日就会想起姊姊跟双亲而哭泣。因此由水先生跟典江商量,决定在实不再哭泣为止都完全不过节日。话虽如此,实还是有确实地收到礼物跟压岁钱,所以对典江跟由水先生来说,就变成只是单方面地失去会成为快乐回忆的节庆而已。 当然,实已经十六岁了,就算现在想起家人的脸庞也不会轻易哭泣。然而实却一直无法开口说出「从今年重新开始过节吧」的话语。 这个理由恐怕是内心的某处在拒绝变化。因为实害怕在这个家里缓慢停滞的时间再次开始流动。 然而,实无法避免所有变化。实际上与第三只眼接触后,实的日常生活也以此为契机出现大幅变动。在这其中也包含了实自己选择的变化,这样的实不能只要求典江停滞不前。 「…………嗯。」 将垂下的脸庞抬起来后,实用确切的动作点头说道: 「来过新年吧,我会去买杂煮要用的材料。」 这次换成是典江闭嘴沉默了半晌。她目不转睛地盯著实的脸庞,却还是在不久后露出温柔的微笑。 「嗯,小实……」 她端正自己的姿势,有礼貌地行了一个礼。 「新年快乐,今年也请多多指教喽。」 第二章 从实自家所在地埼玉市樱区在家,到特课总部的所在地新宿区户山三丁目为止,最短路线就是从离家最近的与野本町站搭jr埼京线来到池袋,接著在东京地下铁副都心线的西早稻田站下车,直达所需时间约一小时三十分。 如果能以零点七马赫这种离谱速度进行移动的安须由美子,骑她爱用的重型机车前来迎接的话,这段时间就能缩短至三十分钟,不过也不能因为非任务的案件请她过来接人。如果要办的事情是去探望小村雏的话,那就更是如此了── 因此,实在上午十点半就离开自己家,抵达位于户山公园里的特课总部时正好是十二点。 搭年代久远、运转声令人有些心惊胆跳的电梯上到五楼后,实打开门扉。 「打扰了。」 说出总算有些习惯的问候语,一脚踏进将公寓五楼整层打通的宽广房间后,实立刻隐约感到不对劲而停下脚步。 他马上就理解了理由。 因为室内很安静。没有齐藤奥利维在中央那台大型电视机前方打电动的bgm,也没有dd在厨房挑战费工自创料理的声响,也没传来安须由美子躺在沙发上有如觉得很麻烦般一边挥手一边打招呼回应的声音。窗外射入冬季的淡白阳光,房内则是完全被静寂裹住。 ……不过,教授应该在吧…… 实一边这样思考,一边将休闲鞋换成拖鞋。将邮差包放到平常是由美子占领的沙发上面后,实自然而然地压低脚步声,一边走向约有七十五坪大的房间的西侧。 以白色屏风做区隔的一角是特课现场指挥官「思索者【spector】」伊佐理理教授的专用实验室。实绕过屏风,眺望林立著无数棚架跟实验桌还有谜样机械类物品的空间,不过这里果然也── 并不是没有人。 从最深处那张面向窗户的网状办公椅椅背旁边,露出一根绑著红色蝴蝶结的麻花辫。 实更加蹑手蹑脚地走近那边,探头望向椅子后,那儿出现了纯真少女在阳光晒暖的空间里睡觉的身影。 麻花辫跟印有图案的帽t,还有裤裙这种打扮实在很像小学生,不过披在上面的的白色实验衣,以及摆在肚子上的无线键盘却抵消了这种童稚感。而且少女的脸色也不能说是很好看,恐怕是熬夜进行了某种作业吧。 虽然快要到约定好的时间,实却无心叫醒熟睡中的少女,所以他打算轻轻地退向后方。 是感受到些微的气息吗,他还移动不到一公尺少女就睁开了双眼。 眨了几下后,茶色大眼睛捕捉到实的身影。带有光泽感的唇瓣浮现淡淡笑意,却又立刻嘟了起来。 「……阿实,偷看淑女睡脸的行为教人不敢恭维喔。」 被不像小学四年级生的口气如此纠正后,实连忙摇头。 「对……对不起,教授……不对,不是这样!我看你似乎很累,所以想说去那边等……」 「嗯……噢,这么晚啦?该道歉的人是我才对吶……阳光很舒服,不小心就睡著了。」 伊佐理理教授一边这样说一边望向窗外,所以实也将视线望向那边。 从公寓五楼的窗口可以瞭望到林立著高耸树木的户山公园。因为现在是寒冬之故,所以树叶几乎都掉光了,然而清澈的寒冬空气中充满白色冬阳的景致实在很平和,的确光是眺望这副光景脑袋就会变得昏沉沉。 「……这种日子在被炉桌里面吃橘子最棒了呢……」 实不由得脱口说出这种话,教授双手环胸「唔」的低声沉吟。 「被炉桌……被炉桌吗?这确实是现今的特课总部所没有的装备吶……」 瞥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后,教授用严肃表情点点头。 「医院的预约时间是下午两点。只有我跟阿实要从这边过去,所以在那之前我想稍微开个会……不过阿实,你可以先帮我一个小忙吗?」 「好……好的,要帮忙是没有关系……」 「别紧张,不是什么大事啦,只是稍微搬个东西而已……我记得应该是在林丹贝尔卡先生的房间里面吶……」 ──出现了,谜样的德国人……虽然连是不是都还不确定…… 这是从以前就偶尔会出现的名字,看样子他似乎是特课成员之一,不过实还没见过对方。 实微微感到紧张,教授在他面前将椅子转了半圈,重新面向桌上的电脑萤幕后操纵滑鼠。她立刻抬起脸庞再次点点头。 「根据装备名单,果然是收纳在303号室的衣橱里面。我会先寄邮件给房间的主人,不好意思,阿实可以请你过去拿吗?」 「……姑且问一下好了,是要搬什么呢?」 实如此问道后,小学四年级生露出得逞般的笑容答道: 「当然是整套的被炉桌。」 实再次横切至今仍是无人的房间,搭电梯移动至三楼,然后来到公共走廊上。 以前他曾经去过由美子跟她昔日搭档生驹早苗的房间所在处的四楼,不过踏足三楼还是头一遭。这层楼的四个房间应该跟四楼一样是特课成员的私人房间,不过实并不晓得哪边住了什么人。 总之,他移动至教授指定的303号室前方。 由美子房间的门牌上贴著用手写上【安须、生驹】的纸张,不过这个房间的门牌却仍然是白纸一张。然而这里似乎住了名为林丹贝尔卡的特课成员。 实一边在脑海里浮现嘴边蓄胡的初老德国男性,一边小心翼翼地按下门铃。房内响起「叮咚」这种古老的电子声。 五秒……十秒……就算等了二十秒也没有回应。实再次按下门铃按钮,结果却还是相同。 「…………嗯……」 略为迷惘后,实将手放上门把。确认门有上锁后就回五楼吧──实虽然这样想,然而旧型回转式门把没有抵抗地旋转,门扉也略微打开一些。 再次确认这里是303号房后,实拉开门扉。灰尘味立刻扑鼻而来,实不由得皱起脸庞。 实用左手摀著口鼻探头望向室内,可是走廊跟尽头处的客厅都几乎是一片漆黑。不只是窗帘,连百叶窗都关起来了。 「呃……你好~」 实将脸庞伸进玄关出声搭话,不过果然没有反应。是居民正在睡,还是不在家呢?不管情况为何,总之不能就这样闯进去。 先请求教授指示吧──实打算从口袋取出智慧型手机,却在前一瞬间察觉到视野角落有小小光芒在闪烁。 「…………?」 实一边皱眉一边凝神观视,结果光源是一条横切三和土与走廊界线的细线。 那是蜘蛛网,反射著从玄关照进来的光线。 因为现在是寒冬之故,所以身为主人的蜘蛛也已经不在蜘蛛网上面,而且网本身也已经半毁。也就是说这张蜘蛛网已经很旧了,而且设在走廊入口就表示这房间已经以数个月为单位无人进出了。 「……什么啊,是空房间吗……」 如此低喃后,实将手机收回连帽外套的内袋。教授一定是搞错房号了吧。如此一来,身为任务目标物的被炉桌也很有可能不在这里,不过这件事不确认是不会晓得的。 实再次环视玄关,贴著磁砖的三和土上面连一双鞋子都没摆出来。在这时间点上就应该察觉到事情不对劲才对──实一边如此反省,一边打开鞋柜,结果里面也几乎是空的,只留下两双便宜的塑胶拖鞋跟一根鞋拔。 实先取出鞋拔,清掉堵住走道的蜘蛛网。接著他将拖鞋放上积了薄薄灰尘的走廊,然后脱下休闲鞋换上拖鞋。 「……打扰了。」 虽然确定是空屋,实还是 姑且轻声告知了一下,然后来到走廊上。对墙上的开关随手乱按一通后,led灯泡在天花板点起弱光。 室内构造几乎跟由美子的房间一样,如果这里有步入式衣柜的话,应该就在走廊右侧那扇由美子表示「打开的话就把你从阳台丢出去」的单开式门扉里面吧。如此判断后,实轻轻打开门扉,里面是一间三坪大的西式房间。实也想点亮这里的灯光,不过天花板的灯具集线盒剥露而出,就算按下开关也没有反应。 虽然打开窗户跟百叶窗日光就会射入室内,不过这样也很麻烦,所以实再次拿出手机,将它设定成手电筒模式,特课配给的这支智慧型手机跟其他装备一样都是特制的,就算狂操它电量也不会下降多少。 被光线照亮的房间果然是空荡荡的。虽然完全没有家具类的物品,不过南侧墙壁有目标物──衣橱的折叠门。实松了一口气走向那边,单手将门拉开。 看样子这里似乎被用来替代仓库,里面没放衣服,而是堆著许多瓦楞纸箱。虽然几乎都是矿泉水跟罐头、泡面之类耐贮存的食品,不过要找的物品就在右侧。在大型瓦楞纸箱的侧面印刷著「原木风被炉桌」的字样。 实松了一口气,一边打算将那个箱子拖出来,却在此时歪头露出困惑表情。被炉桌旁边有一个印著能量棒商标的瓦楞纸箱,而且箱盖微微开著。实探头望向里面,内含二十四包的内容物已经少了一半。 一定是知道这些物资存在的某人偷吃的吧。会做这种事情的人大概是奥利维或是由美子,或者说是教授本身的可能性也……实一边这样想像,乾脆自己也拿一包算了的想法也瞬间掠过脑海,不过他当然没有进入实行阶段,而是只将瓦楞纸箱拖出来。 关上衣橱收起手机后,实用双手抱起箱子。虽然它意外地重,不过对于被第三只眼强化过的身体来说算不上什么负担。 实一边想像惊异物质九磷酸腺苷在双臂肌肉细胞里消耗掉的模样,一边将箱子搬到走廊外面,然后再次回到室内收拾拖鞋跟鞋拔,接著关掉led灯泡。 「……打扰了。」 实在最后又如此低喃,不过果然还是没有回应。关上门扉抬起装著被炉桌的箱子后,实移动至电梯那边。 教授虽然说「稍微搬个东西」,不过任务并未就这样结束,从箱子中取出被炉桌再组装起来也是实的工作。将四根桌脚装上本体,接著摆到电视机前方的地垫上,然后罩上被炉桌的棉被再放上桌板后,实呼的一声喘了口气。将电源线插进延长插座后,实按下开关确认被炉桌内部有发出红光,接著将脸庞转向房间的西侧。 「那个,教授。被炉桌我组装好了……」 实还没把话说完,身穿白袍的小学女生就从研究区那边冲过来,以好像会听见「咻砰」这种状声字的劲道飞身钻进被炉桌。 教授维持了一会儿面无表情的脸庞,却在数秒后软绵绵地放松了下来。实楞楞地旁观著这一幕。 「…………唔,被炉桌果然好呢……我觉得自己好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忘了日本有这种暖房器具吶……」 「哪……」 哪有这么夸张──露出苦笑后,实闭上了嘴。 伊佐理理教授在四个月前与第三只眼接触,得到──或者可以说是被植入了名为「思索」的能力。在那之后她就几乎没回家,一直待在特课总部这里。 没错,直到今天为止实都认为是「几乎」。就算她是指挥官,也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学四年级生,所以周末应该会回家才对吧。 然而今天明明是大年初三,教授仍是这样待在总部,因此教授肯定不是几乎──而是根本就没有回家。 据闻由美子跟奥利维那边,对家人来说他们是住在「学校的宿舍」。实际上他们会从这边去学校上学,而且偶尔也会回老家。 然而教授……十岁的女孩完全没回家,而家人也没表示反对就很异常了。就算用她转校到全体住宿制的学校来说明,双亲也不可能接受吧。既然如此,特课──冰见课见究竟是用了怎样的手段呢…… 实正要说出这种疑问,却在话即将出口前打消这个念头。因为他觉得这不是拒绝搬到特课总部的自己可以打探的事情。 究竟是知不知道实内心的想法呢,伊佐理理教授抬起脸庞望向实,浮现符合年纪的纯真笑容。 「谢谢你,阿实。辛苦了。别站在那边,你也进来如何。虽然很遗憾没有橘子就是了。」 「啊……我去冰箱那边看看吧?」 「不,我昨天有翻过冰箱,没有橘子这件事已经确认过了。而且dd回老家了,所以也没有其他食材。」 「这……这样啊……」 果然该从303号室的瓦楞纸箱里偷拿能量棒吗?如此思考后,实终于想起自己包包里的内容物。 「啊,对了!等请一下。」 「嗯……?」 将露出疑惑表情的教授留在被炉桌这边,实走向附近的沙发收回邮差包,就这样直接移动至厨房。从包包里拿出三个小型保鲜盒,将内容物分别移到餐盘上后,实将两个小碟子还有两双筷子一起放到木盘上。他还顺便泡了焙茶,然后连忙回到被炉桌那边。 一看到实放到桌板上的盘子,教授的脸庞就亮了起来。 「这不是麻糬吗!」 「是麻糬。这边是黄豆粉,这边是矶边卷,这个是起司。」 「喔喔……我觉得自己有好长一段时间都忘了日本存在著这种食物呢……」 教授说出这种在某处听过的台词,实一边将筷子跟小碟子交给她,一边说明。 「其实我们家久违地拿到了麻糬,所以我跟义姊也稍微兴奋了起来,结果做太多了……」 「是喔,我也想看看阿实因为麻糬而嗨翻天的模样吶……那么,可以吃吗?」 「当然,请用请用。」 实一开口提议,教授就迅速将筷子伸向起司麻糬,然后就这样送至嘴中。嚼了几下将麻糬吞下肚后,教授仰天叫道: 「好吃!」 「太……太好了呢。这个涂了我们自己做的披萨酱喔。」 「喔,番茄口味也挺适合的呢。这次换这边的矶边卷……唔,一反刚才的味道变成传统口味了吶。这个也很好吃!」 「窍门就是使用高级酱油,然后再稍微烤焦。」 照本宣科说出从典江那边听来的知识后,实也将黄豆粉麻糬送入嘴中。是因为一边坐在被炉桌里面一边吃的关系吗,明明几个小时前才吃过,实却觉得连味道都有些不一样。 三种麻糬都各吃了一块后,教授喝了一口茶,满足地吐了一口气。 数秒钟后,教授喃喃说出实始料未及的话语。 「…………阿实没责备我呢。」 「咦……?责……责备……?」 「没错,当时──」 摇晃麻花辫垂下脸庞后,伊佐理理教授更低声地继续说道: 「──阿实跟小由子,还有奥利b在南青山跟『液化者』以及『凝结者』交战时,我明明预料到会有苦战,却没派部队过去支援。比起你们的人身安全,我优先选择取得『组织』的情报。这个结果造成奥利b重伤住院,已经身负重伤的小雏也延误送医,她到现在也还在加护病房里……阿实,你有资格责备我。」 即使教授这一大串话中断,实仍是闭嘴沉默了半晌。 数秒钟后,他将筷子放到小碟子上面,轻轻地左右摇头。 「不……我没资格指责教授,而且也没这个打算。不如说当天我在通讯时意气用事,真的很抱歉……最难受的明明是指挥作战的你……」 实低下头后,这次换成是教授默默无语。 布片磨擦的声音传入耳中,小小的脚步声随之响起。实以为对方会就这样离去,但伊佐理理教授却绕过被炉桌,然后坐到实的左边,把伸出裤裙的纤细双腿放进被炉桌的棉被中。 「呃,请问……」 细微的重量压上实不晓得该如何是好而全身僵硬的身躯,教授将娇小身躯靠在实身上。不久后,细细的嗫语声响起。 「……其实我从一大早就做好心理准备被阿实骂了。」 「咦…………」 「就算是我的『思索』也无法判读人心。阿实对我有多生气,或是多失望,我只能凭空想像……然而你却对我说出那种话,这样我不就不晓得为什么没关系了吗?」 话虽如此,坐到我身边的理由究竟是──实虽然这样想,却没说出口。相对的实把被压进去的被炉桌棉被摊开,紧紧裹住教授的身体。 「……请再多吃一些麻糬。」 实一边移动小碟子一边如此说道后,教授有如孩子般点头「嗯」了一声,再次拿起筷子。 最终而论教授吃了五块,实吃了三块。将剩下的麻糬放进保鲜盒放到冰箱后,两人回到研究室。 时间是下午一点。考虑到移动至医院那边的时间,现在只剩下二十分钟而已。不过教授却将另一张网状办公椅移动至自己的桌子前面,然后让实坐在那边。 「……虽然觉得探病前让你看这种东西很不妥,不过我想先跟你共享这个情报……」 如此说道后,教授操纵滑鼠。三十吋以上的4k萤幕以全萤幕播放出影片,扬声器传出啪哩啪哩的刺耳引擎声。 「……这是……?」 「陆自『分队』以阿实除夕那天传来的情资为基础,突袭『组织』据点的身体摄影机的画面。」 「……!分……分队的?」 实屏住呼吸,教授朝他默默点头。 「分队」的正式名称是自卫队陆上幕僚监部运用支援情报部特别行动队。这个名字比特课的正式名称还长,乍听之下根本不会晓得它是怎样的组织,总之似乎就是自卫队内部编制的煤玉之眼持有者部队。 映照在萤幕上的是全身漆黑并排而坐的士兵们。因为亮度很低,所以看起来几乎只是剪影,之所以能感觉到他们是士兵,是因为所有人都抱著大型自动步枪。从画面的摇晃度跟噪音判断,应该是在直升机内部吧。 实在手心捏把冷汗凝视画面之际,混杂著引擎声的低沉男音传入耳中。 「再六十秒抵达目标上空,所有人准备用快速游绳下降。」 摄影机移动,捕捉到机内的全景。包含摄影者在内,面对面坐著的士兵们似乎有六人。 「这……这些人都是煤玉之眼吗……?」 实如此低喃后,教授迅速摇头。 「不,不是的。全员都是普通人……不过是训练有素的精锐人员就是了。」 「咦,可是『分队』不是煤玉之眼部队吗……?」 「我事后再解释,现在先仔细看影片。」 被这么一说,实只好暂时吞下疑惑。 「三十秒。」 男声再次传入耳中,士兵们开始行动。从简易座位上起身后,机舱左右两侧的门扉各有三人待命。不久后引擎声出现变化,摇晃的情况略减。 「开启门扉,开始下降。」 受到如同嗫语声般的命令后,大型滑门一口气被拉开。天空染成浓紫色,从下方映入眼帘的不是城市灯光,而是黑压压的水面。 显示在影右下方的时间浮水印是2019-12-31-17:14。实他们于同一天下午四点过后在南青山工厂遗址与液化者、还有凝结者交战,所以这仅仅是一小时之后。 在画面上,众士兵使用从直升机门扉上方垂下的两条绳子,在没挂安全绳的情况下陆续下降。最后摄影者也握住绳索,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这下子总算可以看到盘悬于空中的机体的正下方,然而那儿并非海面,而是平坦无起伏的四角形建筑物。看样子场所似乎是海埔新生地的仓库街。 「那个……这里是?」 实如此提问后,教授简短地答道: 「大田区的京滨岛。」 「京滨岛……呃……」 身为特课成员,最好要对地理位置有个概念,因此实最近有空时很常用智慧型手机观看东京地图。即使如此,他还是花了一点时间才想起来。记得那是位于大井港口南方的小型人工岛,意思也就是说── 「……不就在羽田机场的北方附近吗!」 这句话语中隐含「直升机居然能在这里飞」的言外之意,不过教授似乎把这句话听成其他的意思,所以面有难色地点了头。 「没错。说到机场嘛,可是恐怖活动的最大目标物呢……知道这种地方有『组织』的据点,高层可是大惊失色吶。所以不是采用之前预定的少人数侦察作战,而是果决地进行重装备强袭作战。」 「……即使如此,他们不是煤玉之眼而是人类吧……?如果红宝石之眼在这里的话,不会瞬间被敌方的能力全灭吗……」 实甚至忘记这是三天前的画面,喃喃如此低语。 在画面中,六名士兵──既然是自卫队,或许不是用士兵称呼,而是该叫作队员才对──垂降至二层楼建筑物的腹地,然后跑向正门。建筑物内如果有红宝石之眼的话,就不可能没察觉到直升机的轰音,所以他们是打算不隐藏身形从正面冲进去吧。 然而这也同时意味著他们会轻易成为红宝石之眼的标靶。如果这个仓库潜藏著跟「发火者」拥有同样力量的敌人,士兵们聚集的场所就会被瞬间夺走氧气,所有人也会什么事都做不到地昏倒。 ──实是这样想的,不过── 「咦……总觉得他们的打扮很奇妙呢……」 实一边低语,一边将脸庞凑向萤幕。 先前遇见的「分队」的锦田队员与柿成队员身上穿的是布制的战斗服,然而黑衣士兵们并不是穿这种衣服,而是装备著紧紧贴住身躯般的紧身衣。虽然各处都内藏著装甲与动力来源,不过轮廓看起来却很纤瘦,而且头盔也不是自卫队的钢盔,而是覆盖脸庞与整个头部的全罩式头盔。 「……这些人真的是自卫队员吗?」 实自己也不晓得这是第几个问题,教授迅速地回覆了答案。 「他们装备的是防卫装备厅……过去技研总部与五岐重工共同开发的新型对第三只眼专用战甲。防弹、防刃、防毒、耐热、耐电……在三公尺的极近距离就算被5。56毫米nato弹击中也不会贯穿。据说无法防御的东西大概就只有辐射线。」 「是……是喔……」 实没有军事知识,所以对这个说明少了些实际的感受。不过教授补充的一句话却教他不得不吃惊地仰起身躯。 「顺带一提,据说以现在的时间点而论一件要三亿圆。」 「三…………」 实哑口无言地盯著画面,画面里有一名队员正在用工具切开左右滑开式门扉的挂锁。数秒钟后,锁头掉到地上,队员将门扉微微打开五公分。他从脖子根部拉出一条跟实的水袋包一样细的缆线,将它插进开口处。那似乎不是给水阀,而是摄影机的样子。队员立刻望向后方点点头。 装备著身体摄影机的人似乎是指挥官,点头回应后,摄影者用依旧冷静的声调向五名队员发出指示。 「突击。」 门被大大拉开,士兵们纷纷举著步枪冲进仓库。指挥官也在最后踏入建筑物内部,用装著手电筒的步枪迅速 指向上下左右后,他做出「clear」的宣言。看样子记录在影片中的嗓音似乎是摄影者指挥官的声音。 仓库一楼整齐地排放著好几排的不锈钢棚架,然而那上面几乎都空空如也,只有里面的棚架上堆著几个瓦楞纸箱。涂成绿色的地板脏脏的,看起来不像有人在这里出入。 「那个,这里……」 真的是「组织」的据点吗?实把这句话吞了回去。房间的大小跟目的虽然都截然不同,不过这种空荡荡的感觉令人联想到实与雏在南青山潜入的杂居大楼内部。就是总之先顶著用──的这种临时住所的感觉。 就在此时,映照在画面上的五名士兵忽然将步枪枪口指向天花板。 「战甲专用的对人热感应器似乎在这里产生了反应。」 「热感应器……?隔著天花板吗?」 「不愧是三亿圆吶……就在这后面,别漏看喔。」 教授如此低喃,所以实有如要贴上画面似的凝视著它。 通往二楼的楼梯位于仓库深处。黑色士兵们在不锈钢棚架之间迅速移动。就算在实这个外行人眼中,这个动作也是既流畅又整齐划一,可以让人感受到他们有多么训练有素。 实际上,一把手枪几乎比所有第三只眼持有者的异能都还要强大。这六人持有的突击步枪比手枪还要强大,既然如此只要防御力足够,光靠这六人就能让所有红宝石之眼无力化吧。所谓的防毒,恐怕是指战甲是完全气密式,而且备有呼吸用的帮浦,所以就算是发火者的缺氧攻击也有办法应付。 虽然与能够液化所有物质的液化者接触,身体还是会跟战甲一起被溶掉而完蛋,不过就算是液化者,也不可能将复数方位连射而来的步枪子弹全部液化,一边接近到双手可以接触到的范围吧。 ──潜伏在二楼的「组织」的红宝石之眼一定马上就会被射成蜂窝。 实一边怀抱著这种预感,一边勉强将快要错开的视线持续固定在萤幕上。 在画面上,队员抵达仓库深处后,排成一列登上铁楼梯。穿戴战甲手持步枪虽然让他们颇具重量,却几乎听不见脚步声。 走在前面的队员在略长的楼梯上爬了约一半左右,就在此时── 先行的三名队员几乎同时双膝一软当场崩倒。 从手中松脱的三把步枪跟身穿高科技战甲的顽强男人们滚下楼梯,包含指挥官在内的三人迅速做出反应打算撑住他们。 然而就在此时,耳中传来指挥官发出的「呜……」的低沉呻吟声。 身体摄影机转向天花板,然后就这样开始朝后方翻转。摄影者也从楼梯滚了下来。 滚落至一楼后,指挥官停止动作,队员们的身体陆续撞到他身上。画面激烈地摇晃,不久后朝向旁边一动也不动。三秒后,影片结束播放。 就算视窗变黑,实还是有好一阵子无法移动脸庞。 他将僵直的脖子生硬地转向右边,望向教授。 「……发……发生什么事了……?」 「可以说发生了某件事,强袭队伍的六名成员几乎都同时当场死亡。」 「为……为什么……?为何事情会变成这样……?」 「为何会发生这种事……我无法说明。这并不是因为它是机密喔,而是身为『特课』指挥官的我,以及陆自『分队』,还有统辖双方的政府『3e会议』都还不晓得到底是什么杀了他们。」 实楞楞地凝视教授一脸阴郁用指尖玩弄发辫末端的模样。 如果是这支队伍的话,不管是何种红宝石之眼都有办法战胜──如此一来我们就用不著战斗了吧──数十秒钟前实才这样以为,然而他们却被瞬间杀害,而且连手段为何都不得而知。被教授这样一说后,实觉得自己的脑袋实在跟不上事实。 「……可……可是,人都死掉了,所以身上应该会有原因……也就是死因吧?」 勉强如此问道后,教授用右手捏著发辫就这样点点头。 「这是没错,现在当然也有在进行详细的验尸作业,不过六人失联后,战甲的监测器机能确认到强袭队全员的呼吸与心跳都停止了。在使用远端遥控内藏aed进行急救复苏也没用的状况下,在上空待命的直升机……陆自的黑鹰直升机扫射了仓库二楼。他们使用了m2重机关枪,所以子弹打穿二楼的地板,钢筋以及一些有的没的东西就大量掉到那六人的身上,遗体跟战甲也因此受损,所以特定死因变得更困难了……──也有扫射时的影片,要看吗?」 「不……」 实反射性地开口拒绝,不过转念一想,不管看了怎样的情报都不会是白费工夫,所以他点了点头。 「……好的,麻烦教授了。」 「嗯。」 教授点头后,右手移开发辫操纵滑鼠。新的视窗开启,小型扬声器响起沉重的引擎声。 拍摄影片的似乎是固定在直升机机体上的大型摄影机,因此画面比先前身体摄影机的画面还要清晰许多。画面上捕捉到沉入傍晚夜色中的灰色仓库,二楼没有窗户,无法窥见内部的模样。 强力探照灯突然照亮仓库屋顶。 画面右侧接著有黄色闪光连续炸裂,金属质的轰音抹去引擎声。枪弹陆续击入仓库屋顶,屋顶立刻变得到处都是小洞。那是叫作曳光弹吗,每隔几发就有一发拖曳著红光。 数秒后屋顶从中央塌陷,内部裸露而出。 仓库二楼分成数个房间。堆著瓦楞纸箱的房间,并排著办公桌的房间,甚至有摆著床铺跟桌子的房间,然而重机关枪仍是毫不留情地将它们一一击碎。 这段影片早就仔细检查过了吧,即使如此,实仍是试图寻找人类的身影。然而他没看到有人逃走、也没看到挺身面对武装直升机的身影。四个房间不到一分钟就被破坏殆尽,不久后连同地板一起崩塌。机关枪直到此时才安静下来,实吐出在不知不觉间屏住的气息。 「…………这……这已经……」 实颤抖唇瓣搜索字眼,以沙哑的声音继续说道: 「这已经是战争了不是吗……真的在日本……东京的市区做了这种事吗……?」 「做了喔,而且这件事都过了三天也完全没被报导出来。高层说他们很重视红宝石之眼的据点在羽田机场旁边的事实,而这就是结果,不过作战行动明显偏离了至今为止的保留路线。或许是3e会议、或是更高层那边发生了某种变化吧……」 实连自己隶属的「特课」全貌都不知道,所以他很难理解教授的话语。将注意力移回画面后,在仍然播放著的影片中,探照灯正在崩坏的仓库各处来回爬动。它大概是在找寻某物……刚刚在二楼的红宝石之眼的尸体吧,不过照出来的全都是瓦砾。 实还没提问,教授就先一步低喃声喃道: 「之后我们收容了急袭队伍遗体,同时进行彻底搜索,却没发现活著的红宝石之眼,也没发现死掉的红宝石之眼。只不过如果死掉,应该会在那个瞬间发生『脱离现象』就是了……」 「…………也就是说,红宝石之眼杀死分队的六人,还在那场扫射中存活下来,完完全全地逃离现场……吗?」 「而且还毫发无伤吶。现场别说是人类的肉片,就连一滴血都没看见。能防御m2的12.7毫米弹的第三只眼持有者,我以为顶多也只有阿实一人就是了吶……」 「……被……被那样卯起来炮击,我也没自信平安无事喔……」 「这种时候就请说自己有自信吧,阿实的『防御壳』不只是我,也是特课的希望之星……更正,是希望之壁吶。」 奇妙的抬举方式令实不由自主缩起脖子 。 确实,至今为止实的「壳」从未被破坏、或是遭到无力化。不管是咀嚼者将铁管有如零食般咬碎的牙齿,还是发火者将室内泳池屋顶轰飞的氢氧混合气爆,或是液化者连钢铁柱都能液化的手掌,都没能侵入连有没有实体都不确定的防御壳。 然而,这种防御壳也绝对不是无敌的盾牌。如今已经得到实证,只要用水泥固定住四周实就会无法动弹。而且为了逃出那里,实右手的骨头碎裂,小村雏也身受重伤意识不清。 「……雏同学赌命送出的情报,结果却是这样吗……」 实不由得如此低喃后,教授立刻做出回应。 「你们从南青山安全帽那边取回的数据仍在分析中,最初发现到的秘密基地就是那座仓库,就只是这样而已喔。如果能从瓦砾堆中回收电脑的话,也能从那里面得到情报吧。小雏的行动不会是白费工夫。」 教授如此说道,而且声音中也有忍耐著某件事的意味。 实一边咬紧唇瓣,一边看著被薄型石膏裹住的右手后,教授轻拍实的背部。 「这差不多就是我目前想先让你知道的情报。来,我们去探望小雏吧。」 如此说道后教授准备起身,实却触碰教授的左臂然后说道: 「那个,在那之前……」 「嗯……?」 「可以告诉我『分队』那六名死亡成员的名字吗?」 「…………」 这次换成教授默默无语地凝视实的脸庞。略微点头后,教授什么也没看就这样移动嘴巴。 「明白了。指挥官是中冈直久二等陆尉,队员是矢来三郎陆士官长,富田翔陆士官长,尾见宗太郎二等陆士官,野岛幸雅二等陆士官,牧慎也三等陆士官。全员都是出自于游骑兵跟特殊作战部队的精锐人员。」 实闭起眼睛,在心中重复默念六人的名字。无论是不是煤玉之眼,为了阻止红宝石凶恶行径这个共同目标而战的人们都殉职了。不能忘了他们的牺牲。 「……非常感谢您。」 实低下头后,伊佐理理教授再次将手伸向实的背部。不过这次她不是用拍的,而是上下轻抚。 第三章 教授将白袍换成粉红色羽绒外套后,实跟她一起离开特课总部,并肩而行走在贯穿公园的小径上。话说还是初次以这种组合外出呢──实有如现在才想到这种事似的如此思考。 实是十六岁的高一生,教授是十岁的小四生。就兄妹而论,这种年龄差距并没有那么不自然,然而实毕竟还是无法产生那种大哥哥的心理状态。毕竟就精神年龄而论,教授远远在他之上。 是因为想著这种事害的吗,实觉得不时擦身而过、带著幼儿的母亲们似乎用有些狐疑的视线望向他们。就这样继续并肩而行的话,或许不久后就会被通报为绑架犯──就在实想像到这里时…… 走在旁边的教授突然握住实的左手。 ──什么! 实在脑海内如此大叫,脚步一绊差点就要跌倒。教授发挥虽然是小孩,却还是让人觉得她不愧是煤玉之眼的臂力撑住实。 「啊……谢……谢谢……」 小声道谢后,教授用夹杂著苦笑的低喃声做出回应: 「只是牵个手,没必要这么震惊吧。」 「呃,可是因为事出突然,所以我吓了一跳……」 「这样做看起来姑且像是兄妹吶,这样阿实也比较放心吧?」 「这个,哎,确实如此……」 实念小学时也很常跟典江手牵手走路,所以不会觉得这样不自然,不过今年已经是二〇二〇年了。最近的年轻人还残留著跟念小学的弟妹手牵手这种文化吗?下次问看看箕轮同学好了……实如此思考后,忽然回顾起伊佐理理教授今天的所有行动,然后微微歪头露出困惑表情。 是从实的这副模样,或是透过牵著的手感受到某种感觉吗,教授再次嗫语。 「怎样了吗,阿实?」 「不……那个,该怎么说呢……我是在想说,总觉得今天……跟教授肌肤接触的次数挺多的呢……」 「唔…………」 看样子当事人似乎没有自觉,这次换成是教授苦思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 「经你这么一说,或许是这样没错吧。毕竟无法用客观的角度去审视自己的行动吶。」 「那个……有什么,理由吗……?」 实跨越些许的踌躇开口询问。 关于伊佐理理教授的家庭环境,实所知的比他对由美子或是奥利维的了解程度还要少。在特课总部那边,实曾经坐在被炉桌里面思考教授是怎么对家人解释的,不过连那些家人的存在都只是实毫无根据的想像。 如今雏跟奥利维正在住院,dd跟由美子似乎也回了老家。在空无一人的特课总部独自过新年,就算是教授也会感到寂寞吧? 实是基于这种想法才如此问道的,然而教授的答案却出乎意料…… 「嗯嗯……这个嘛……──阿实,特课并没有禁止课内同事谈恋爱这种愚蠢的规定。」 「是……是的?」 实哑口无言地反问后,教授仰望他的脸庞,用认真表情接著说道: 「所以就算阿实跟小由子,还有小雏因为三角恋爱而争风吃醋,我也不打算表示意见……啊,不过争风吃醋这个字眼是限定在两男一女的状况吧?两个女人的话是争什么呢……?」 「这……这个嘛……呃,不,不是这样的!我、我跟雏同学还有由美子同学并没有争什么吃什么喔!」 「我觉得什么都没有的话,那个小由子是不会突然哭出来的喔。」 「…………这些话,请教授绝对不要在本人在场的时候说喔……」 「这是当然。总之……你们的状况让我隐约感到自己被『排除在外』,我认为或许这就是自己今天这些行动的原因。」 「是……是喔……?」 教授觉得自己被排除在外,跟过多的肌肤接触有怎样的因果关系呢?实再次露出困惑表情。 然而在得到某种答案前,短促的喇叭声就响了起来。 抬起脸庞后,走在道路左侧人行道上的两人前方约十公尺处停了一辆打了警示灯的小型家用车。 「喔,就是那个。」 仍然跟实牵著手的教授加快步伐,因此实也拉大了步距。 接近车子──爱快罗密欧giulietta后,这次传来解除门锁的声音。教授放开牵著的手,开口表示「阿实坐后面」后就打开了副驾驶座的门,所以实也按照吩咐打开后车门,将身体滑进就掀背车而论空间绰绰有余的后座。 车内飘著微微的柑橘系香气,轻轻地撩动鼻腔。驾驶座同时传来声音。 「空木同学,新年快乐。」 「啊,是的,新年快乐……呃,咦,由美子同学?」 实反射性地让身体向后退十公分后,用朴素红色发夹固定黑色长发的安须由美子从前座朝他瞪了一眼。 「不用这么惊讶吧。」 「呃,不是的,那个,因为我听说你回家了……」 「今天回来了喔,因为我也想去探望小村同学。」 「这……这样啊。不好意思,那就麻烦你开车了。」 轻轻点头后,实系紧安全带。坐在副驾驶座的教授也一边调整安全带的长度,一边向隔壁搭话。 「今天不是作战行动,所以请你安全地开喽,小由子。」 「了解……话说回来,教授……」 由美子微微瞄向左方,不过她立刻摇摇头说「不,没什么」,然后按下启动钮。比日本车还要有精神许多的引擎声响起,仪表板亮起鲜艳的颜色。 直到此时,实总算再次想起一个疑问……由美子应该跟自己一样念高一才对,她的驾照是怎么来的呢?小村雏这个国中生都开大发了,所以就算在意这件事也没用,不过由美子跟平常一样穿著黑色西装外套还有打著红色蝴蝶结的制服,如果被交通警察发现的话应该会很麻烦吧? 然而由美子却不把实的这种操心当一回事,流畅地开动六档手排的giulietta。 安安全全地从林立的公寓之间开过去后,在明治大街左转。 车速提升时,实再次开口。 「这么一说,车子不是之前用过的德利卡呢。」 实一边想起南青山侦察作战时搭乘的黑色厢型车,一边如此问道后,由美子坦然自若地答道: 「今天只有三个人,没必要开那么大台的车吧。」 「不过雏同学开,由美子同学则是有奥古斯塔……特课究竟有几辆车啊?」 此话一出,坐在前面的由美子跟教授瞬间交换眼神,两人同时咳嗽清清喉咙。 「哎,先这样回答好了……作战需要几辆就有几辆喔,小实。」 「是……是喔……」 「像是庞德车,每一次不都要换车种吗?而且还都是积架啦奥斯顿之类的超高级车。」 「是……是喔……」 ──特课果然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实不由得这样想。 一月三日的市中心车也很少,红色giulietta顺畅地在明治大街南下,于靖国大街转入外苑西街,然后驶进涩谷区广尾的大医院停车场。 从除夕与液化者等人交战的南青山那边算起,直线距离连一公里都不到。这段距离使用医疗直升机讲起来虽然奢侈,不过这也表示雏的状况就是如此危急。 实从由美子一次就停进停车格里的车子上下来,这里明明是地下停车场,却还是能感受到些微的消毒水气味。伊佐理理教授敛起表情迈出步伐,由美子跟实也默默追在她身后。 搭乘电梯来到四楼后,教授通过护理站前方,就这样朝通道深处 前进。不久后在尽头处出现一道看起来很坚固的不锈钢门扉,前方有一名警卫常驻在那儿。 三人走近警卫就迅速行礼,教授无言地点头回应。制服虽是民间的保全公司,但衣服里面的人或许跟警方有关……实如此思考之际,男人操纵保全装置,门扉发出沉重声响开启。 里面是溢满白光的空间,而且寂静无声。整洁的通道就这样延续了十公尺左右,左侧的墙壁上有一个大大的长方形窗户,还并排著两扇滑门。 走近至前方的窗户后,教授略微垫起脚尖探头望向内部。由美子也有如下定决心般前进,实也跟在她后面。 窗户里面是一间宽敞的个人房,率先映入眼帘的是许多机械类物件。 而且,它们的中央存在著一张有轮子的床。 为了探望被红宝石之眼「咀嚼者」袭击的箕轮朋美,实曾经在大约三周前造访埼玉市的大学医院。当时朋美入住的病房有一扇大窗子,床边也插著花。然而如今透过玻璃所看见的加护病房却远比它更冷硬,机械感更强,而且布满紧绷的气息。 玻璃擦得很亮,实忍住想将双手跟额头压上它的冲动,拚命凝神观视。 床上盖著毛毯,前方有著机械类物件的柜子,所以就算患者躺在上面,实也只能看到对方的肩膀边缘。然而,实却直觉地确信从术后衣领口露出的雪白肌肤就是小村雏。 「……不能进去里面吗,教授?」 站在左边的由美子轻声询问后,右侧的教授答道: 「很遗憾,发下来的许可就只能到这里为止。因为现在小雏的生命迹象虽然稳定,却才刚动过急性硬脑膜下血肿的去除手术吶……」 「意识……恢复了吧?」 由美子如此问道,回应的答案却略微迟疑了一些。 「……我是这样相信的。不过,小雏的第三只眼与大脑下视丘融合在一起,所以就算是专科医师也无法预料这次的伤势会给脑部带来何种影响。第三只眼究竟是如何从我们身上取得能量,或者说它并不需要生物化学能量,就连这一点都还无法解释……」 实下意识地移动左手,触碰胸口中央。 寄生在实身上的第三只眼,埋在分成三块的胸骨正中央──名为胸骨体的这块骨头的略上方。虽然隔著皮肤压它也不会有疼痛感或是异物感,却可以感到那边有微微凸出。 就像由美子跟实或是雏那样,第三只眼有时会完全隐藏在体内,却也有像发火者或「分队」的柿成队员那样将近有一半裸露在外的例子。这个球体是从哪里出现,又为何会寄生在人类身上,其理由还没有人知晓。 ──不过…… 「…………第三只眼如果是生物的话……一定也不想死才对。」 实如此低喃后,由美子跟教授同时将脸庞转了过来。实一边感受两人的视线,一边继续说道: 「它落入地球,寄生在我们身上,我觉得一定有其理由……以及它存在的目的。既然如此,当身为宿主的我们命危时,它应该会想要帮助我们才对……就算是为了让我们跟敌人战斗也一样。」 「…………唔,是吶。」 教授摇晃麻花辫点点头。 「第三只眼在我们体内合成著九磷酸腺苷这种令人惊异的物质。既然如此……也有可能用我们不可能做到的方式治疗脑部这个人体最大的黑盒子吧。总有一天小雏会清醒的……我是如此相信。」 由美子也因为这番话语而深深动容。 「是呢……小村同学是特课最强的煤玉之眼,所以不会因为稍微撞到一下脑袋就死掉的喔。她一定会立刻回来的,空木同学。」 如果是平常的话,实就会反射性地吐嘈「干嘛要对我说啊」,不过如今实却是率直地点点头。 「…………嗯,一定会的。」 再次凝视雏从毛毯中裸露而出的左肩,一边在心中祈求她早日康复后,实向后退一步。 就在此时,实忽然发现一件事,所以他朝四周张望。然而,加护病房内当然用不著,就连短短的通道上都没有三人以外的人影。 「那个……教授?」 「嗯?」 「我记得雏同学有哥哥吧?他没来这里吗?」 实如此询问后,教授跟由美子面面相觑,两人同时发出「嗯~~」的沉吟声。实不明白为何会有这种反应,所以他皱起眉头。 实记得自己听过小村雏与她哥哥两人都是煤玉之眼,同时也隶属于特课。实不在时,兄妹两人似乎会轮流警备他的家,所以打从以前实就很介意这件事,觉得有朝一日见到小村大哥时一定要向他道谢才行。就算在总部完全没看见他是因为忙于任务之故,难道连妹妹昏迷时都不能在身边照顾她吗── 然而,教授却用一句话否定实的这种想法。 「……不,他有来喔。」 「请……请问?有来是指……在哪里呢?」 实再次环视四周,视野内只有教授跟由美子的身影。然后实总算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啊……该不会大哥的能力也跟雏同学一样是『折射』……隐形化吗……?」 就实来说,这个推测伴随著相当程度的确信,然而这次却换成由美子摇了摇头。 「不是喔。哎,也不能说不是同系统的能力……呃,也不是这样说……」 实一头雾水,来回望著教授跟由美子的脸庞。 数秒后,伊佐理理教授有如拋去些许犹豫似的清清喉咙说道: 「在特课这里就原则而论,公开能力这件事是要由本人亲口进行……不过小村哥的情况特殊,所以我会在事后请求他的许可──阿实,病房的右后方有一台护士推车,你能看见放在上面的东西吗?」 「咦……?」 虽然因为唐突的问题而感到困惑,实仍是将视线望向加护病房内部。 从三人这边看过去的右后方墙边摆了装有滑轮的多层桌,那就是教授口中的护士推车吧。虽然至今为止都完全没察觉,不过它的白色桌板上摆著一个跟病房极为格格不入的物体。那是高度约二十公分的人偶──而且还是将动画或电玩的女性角色立体化的人偶,也就是所谓的美少女人物模型。 「……放著人物模型……」 「唔,在那边的就是特课代号『观察者【spectator】』的小村哥,也就是小村菖。」 「………………」 如果不是在这种状况下,实会觉得教授想要骗他吧。 然而教授确实不是会在呈现昏迷状态的雏面前开无聊玩笑的人,而且隔壁的由美子也维持著严肃表情。也就是说,刚才那番话语是事实。那个有如在韵律服上面装备铠甲般,穿在身上的衣服有些煽情的美少女人物模型就是小村哥。 「…………是变身为人物模型的能力吗……?」 实小心翼翼地开口后,教授很遗憾,或是很庆幸地摇摇头。 「可惜,里面虽然有小菖的意识,但人物模型本身并不是本人。」 「小……」 实瞬间还想说教授在说什么,不过所谓的「小菖」应该跟「阿实」或「小由子」一样是教授给小村哥的昵称吧。这次实百分之百确定昵称的由来是小村菖的简化形式。 然而,要在意的并不是这件事。虽然有意识存在,却不是本人──这句话语具备何种意义呢? 「……那个人物模型是某种媒介……?」 实才刚这样低喃,由美子就用指尖戳他的竖脊肌。 「第六感挺灵的嘛。」 「这……这是在夸我吗?」 「当然。spec tator的能力是『千里眼』……不过也不是任何地方都可以随心所欲地观察。他会把长年摆饰在自己房内的人物模型当成终端机,藉此看到摆放场所的光景,也能听到声音喔。」 由美子如此说明后,教授又加以补充。 「顺带一提,阿实你家前方那根电线杆上面装的端子箱里面也收纳著人物模型,而且小菖现在也在监看那边。如果有什么不对劲,他就会立刻联络我。」 「是……这样的啊……」 在吃惊心情仍未消退的情况下,实再次望向加护病房里面的人物模型。 然而他立刻又浮现了新的疑惑。 「……教授之前说过第三只眼会直接操纵分子,藉此产生超常力量吧?不过……透过人物模型的眼睛在远处看东西这种能力,没办法用分子操纵说来解释不是吗……?」 「嗯,正是如此吶。不过打个比方来说……回想一下『探索者』dd的能力吧。他可以透过嗅觉在数公里远的场所感应到红宝石之眼操纵的分子。在那个当下,身为对象物的红宝石之眼与dd之间并未进行任何分子交换。我把这个现象称为第三只眼操纵分子的未知之力……那群学者将它称之为『第七之力【seventh force】』,总之我认为就是那股力量造成的。」 「念力般的东西……就是教授口中的力量呢。」 为什么是第七呢?事后再问问由美子吧──实一边这样想,一边点点头。 「这样啊……如果dd先生可以从远处感受到分子的气味,大哥他当然也能感受到人物模型接触的光线与空气的振动……吧。只不过为何是人物模型是个谜就是了……」 「这个等小雏清醒后再问她吧。」 如此说道后,教授滑开粉红色羽绒外套的袖子望向手表,这边也是可爱的儿童用手表。 「……抱歉,时间差不多了。隔著玻璃不太有探病的感觉吧……」 「没有这种事。」 如此回答的人是由美子。 「就算站在这里,小村同学正在奋斗的感觉也会传达过来,所以我相信我们的加油打气一定也能传到她心中。」 「……我也是。」 实也深深点头表示同意后,教授用感到有些耀眼的表情仰望两人,接著露出微笑。 「嗯嗯,是吶。小雏马上就会回到特课……到时候要准备好料请她吃喔,阿实。」 「好的!」 实乾脆地如此答道。教授走向隔离区域出口,实准备跟上她。 不过就在此时,微微的振动声传至耳中,教授停下脚步。她从外套口袋里取出智慧型手机,用拇指点击画面。一边皱起眉心,一边瞥了一眼某人发送的讯息后── 「……什么……!」 教授立刻低声叫道并翻转身躯。从连忙避开的实面前通过后,教授回到雏的病房前方,将右手与额头压上玻璃。 「怎……怎么了吗?」 教授也没回应由美子的提问,目不转睛凝视床铺那边半晌后,她再次叫道: 「是……是真的……!」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小村哥发讯息过来说小雏的手指在动。」 「咦……!」 实跟由美子异口同声地大叫,而且他忘我地将双手放上玻璃。凝神观视被萤幕类物件包围的床铺后──雏从白色毛毯中稍微露出来的右手食指确实在微微震动。 「痉……痉挛?还是说……」 由美子如此嗫语后,教授立刻摇头。 「不,手指的动作有规律性……小雏打算将某种讯息传达给我们。那个动作……是日文对照的摩斯密码?可……里……免……近……可里免近……?」 对实来说,这个动作看起来只是手指在抖动而已,能瞬间看穿它是摩斯密码就是「思索」能力的厉害之处。然而早一步察觉到讯息内容的人却是由美子。 「不是的教授,是『进壳里面』喔!」 听到这句话后,教授也在玻璃上握住右手。 「没错,正是如此……小雏在叫我们把她放进阿实的防御壳里面!」 十五分钟后。 从家里穿来的衣服跟内裤甚至是袜子都被剥光,进行全身消毒,又被套上杀菌过的无尘衣后,实再次站在加护病房前方。 这次不是为了在玻璃外面祈求对方康复,而是为了进入内部跟小村雏接触。 知道特课跟第三只眼内情的主治医师操纵滑门附近的控制面板后,门框上面的部位喷出空气,那是为了防止杂菌跟病毒入侵的空气门。胸口挂著「本乡」这个名牌的男医师看著实说: 「门扉开启的时间只有两秒,请你迅速进入。」 「好……好的,随时都行。」 教授跟由美子在数公尺远的地方待命。看了她们后,实点点头,然后本乡医师再次让手指在控制面板上奔驰。在现场传出噗咻声响、门扉同时滑开的瞬间,实抵抗从房内流泄而出的空气踏入室内。后方的门扉立刻关闭。 加护病房里面很安静,几乎没有气味,却微微飘散著记忆中的甘甜香气。那是在南青山侦察任务中一直闻著的,小村雏的香味。 实先从门扉笔直地走向前方,然后接近右后方的护士推车。朝放在那上面的美少女人物模型──藉由它看著这副光景的小村菖点头行礼后,实将身体转向左边。 从玻璃外面看过来有一半以上被遮住的床铺整体一映入视野,实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小村雏盖著薄毛毯躺在床上,看起来比记忆中更加细瘦。 她头上缠著绷带,下方那张同样惨白──却美丽到凄绝的容颜上,眼皮仍然闭著一动也不动。看起来虽然只像是处于昏迷状态,然而从毛毯里露出来的右手食指却不时微微颤抖,大概是为了传送刚才那些摩斯密码而用尽了所有能量吧。即使精疲力尽,她仍然拚命地试图传达些什么。 「……雏同学。」 实小声地呼唤后,觉得手指的动作好像有点变大。 不能一直呆站在此浪费时间。下定决心后,实走近床铺,轻轻用左手裹住雏的右手。 平滑肌肤的冰凉感触瞬间令实胆怯。不过在冰凉感触之中,确实含有雏的求生意志。 在牵著手的情况下,实将左膝放上床铺。一想到自己被教授、由美子、主治医师、还有小村哥盯著看,害羞的感觉就袭向心中,然而现在不是分神的时候。实拿下毛毯,随意叠起来放到旁边的推车上后,只穿著朴素术后衣的躯体露了出来。 点滴管跟心电图电极已藉由本乡医师之手移除,不过左臂上面仍然留著插管,看起来令人心痛。将自己的所有体重放上这副过于纤细的身躯虽然不安,然而就算身负重伤,应该也没有失去第三只眼对肉体的活性化效果才对。实的右手也隔著石膏叠上雏的左手,双腿也紧密贴合,连同整个身体慎重地盖上去。 最后将头部放上雏右耳边的枕头,接著放松全身的力气。然而,精神上的紧绷感却不太肯消失。 实不打算怀疑雏用摩斯密码传送的讯息「进壳里面」,其意义是希望自己将她纳入防御壳内。然而如果纳入壳内的行动失败,雏的身躯就会受到猛烈冲击。就算是实这个外行人也可以确定,这样会对刚动过颅骨穿孔术的大脑产生不好的影响。 伊佐理理教授跟本乡主治医师都知道这个风险,却还是以雏的意志为优先。反过来说,这也表示他们相信实。如果不回应这个期待的话──愈是这样想,呼吸就变得愈急促,手脚也渐渐变冰冷。 就在此时── 左手里再次感 受到雏右手手指的震动。雏刚刚还那么冰冷的手,如今却带著微微暖意。 在温柔催促般的温度与振动引导下,实集中精神,将香甜空气吸满肺部。他用力憋气,压向埋在胸骨处的第三只眼。 「孤独者」实的能力「防御壳」发动,视野的色彩转变为蓝色色调。 所有声音消去后,实这才察觉到就算是那么安静的加护病房也充满许多机械运作的声音。相对的,壳里面响起有如从某处远方传来的奇妙重低音。还有小村雏的细微呼吸声。 与实紧紧贴住后,雏的身躯从枕头跟被单上微微浮升数公分。成功将雏纳入壳里面了。 然而,就只有这样而已。无论等待几秒,都没有雏清醒的迹象。 进入这个房间前,实就被教授告知有可能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她说雏想进入实的壳内,只不过是在意识混沌下渴望这样做而已,倒不如说发生什么事的可能性还比较低。 这样说也没错吧。实的能力就只是在身体周围制造出看不见也无法入侵的障壁而已。虽然残留著可以隔绝辐射热──也就是电磁波,却不会隔绝可视光,而且明明是密闭空间却不会缺氧这些不可解的谜团,不过至少确实没有在壳内治愈力会提升的这种效果。 然而── 五天前,最初在实房内尝试将雏纳入防御壳时,雏似乎很中意壳里面的环境。如果这样可以让雏拚命奋战的心稍微放松,不管是几分钟几小时,实都会持续做下去。 「……雏同学。」 一边在右耳感受绷带的感触,实一边朝她低喃。 「你被载上直升机前有说过呢,说我是煤玉之眼……不,所有第三只眼宿主的希望。老实说,我自己完全不这样觉得,而且大概以后也一样……──我在至今为止的人生中,脑中想的都是如何不亲近任何人,如何不要跟别人扯上关系。因为我无法忍受脑中产生难过的记忆跟痛苦的记忆。我害怕这种记忆会跟当时……双亲还有姊姊被杀的那一夜的记忆融合,在我心中不断变大。」 自行把当时的情况化为语言后,那晚的情景不由分说地闪过实的脑海。 让实躲进食物贮藏库地板下方的收纳空间时,姊姊若叶的笑容,还有她的最后一句话。 ──没事的啦,因为我会保护小实。 当时仅有十一岁的若叶实行了这句话。为了保护八岁的实,她与入侵自家的杀人犯对峙,因此殒命。 如果……如果实不是躲在地板下的收纳空间发抖,而能出来帮助姊姊的话──就算无法直接对犯人怎么样,至少可以一边吸引犯人的注意力,一边逃向家外面。如此一来不只是自己,或许连姊姊都能得救不是吗? 当然,实也有可能被犯人捉住,跟姊姊一起被杀害。不过比起全家只有自己活下来,变成这样还比较好不是吗?虽然这个念头背叛了若叶拚死的觉悟与奉献,实却无论如何都无法不这样想。 「……我,打算将那一夜的记忆封印在心底,可是却做不到……只要遇见讨厌的事就想会想起它,然后变得痛苦得不堪又难过……也不只一两次想去姊姊那边。可是……被第三只眼寄生,遇见由美子同学跟dd先生、奥利b同学、教授,还有雏同学……我开始觉得就算是自己这种人,也能为了别人做到某些事。这是第三只眼赐予的力量,不是我自己的东西。或许这股力量有一天会消失。不过如果现在有我能做到的事……如果能够帮助某人,我就会这样做……想要像姊姊当时那样挺身面对邪恶。如果是现在的话,我就有办法这样想,所以……」 实不晓得这番话语有没有传到雏的内心。即使如此,他仍是不断将自己的心意化为语言。 「……所以,我也会相信你说过的话。为了成为某人的希望而努力。为了做到这件事,必须要有雏同学……你的力量。」 为了传达所有的想法与情感,实想要紧紧拥住雏的纤细身体,然而防御壳的形状会随著实的姿势而变化。如果在这种情况下移动双臂的话,就会强迫雏失去意识的身体做出不合理的动作。 所以实紧紧握住双手代替拥抱,然后开口说道: 「雏同学,请你回来吧。回到特课……我们的身边。」 而且在那同时,实在心中强烈地祈求。就像在「组织」安全屋一楼那边落入液化者的陷阱被埋进厚厚水泥中,然后从那边逃出来时一样。 ──拜托,姊姊……小若。如果你仍然守护著我……就请你帮帮这个人,帮帮救我一命的这个人。 不可能有事情发生。 然而,实却在那个瞬间有了感应。 头部上方有东西在动。不是防御壳的外侧,在仅仅只有三公分的壳内,有某物从遥远的地方接近。 不具实体,却又难以言喻的暖和事物瞬间触碰实跟雏的头部,接著又立刻远离。第二次碰触的时间略微长一些,第三次则是一直维持触摸的动作。简直像是幼儿将手伸向未知的事物,确认其存在似的── 那只「手」渗进雏的脑袋内部。 同一时间,实也觉得自己听到了些什么。与使出壳时总是会听见的周期性重低音重叠,恰似音乐般……有如话语似的。 雏的身躯猛然一震,耳畔响起大大的呼吸声。实反射性地想要消去壳,却还是拚命忍住这种感觉。因为他觉得现在碰触雏头部的,绝对不是什么坏东西。 长到不行的一瞬间过去,暖和的存在从雏身上离开,远离──然后消失。 深呼吸了数次后,实再次屏住呼吸解除防御壳。 两人的身躯微微落下,沉进床铺中。实连忙撑起身躯望向雏的脸庞。 没有变化。牢牢缠在头上的绷带当然用不著说,没有血色的脸颊跟紧闭的眼睑也维持著原状。 这一切都是自己多心吗?感觉到有东西触碰两人的头部,听见不可思议的声音,还有雏身躯震动,呼吸声产生变化也是? 「…………雏同学。」 压低声音如此呼唤的瞬间── 小小右手在实的左手里面生硬地动了。 五根手指张开,缠住实的手指然后握住。 长睫毛微微颤抖,一点一点地抬起来。 眼睛眨了两次,然后缓缓地再眨一次。有如黎明般呈现堇色的两只眼睛在极近距离捕捉到实的双目。 娇小唇瓣移动,无声嗫语确实地传进实的耳中。 「……我回来了,实同学。」 第四章 将寒冷空气吸满肺部后,左肩至心窝处产生锐利痛楚。 三川溜一边忍受这种痛楚,一边噘起嘴巴呼的一声吐出空气。 发出青白色光辉的冷气细细长长地流出,缠上立于眼前的冰柱。红宝石之眼三川正藉由他的能力──「凝结者」这个代号的由来「相转移」瞬间凝结空气中的水分。 冷气化为白霜,然后又变化为冰。封闭○○的半透明柱子变得更加厚实、更加坚固。 结束作业后,三川一边紧踏地上的冰霜,一边步行接近柱子。他脱下gore-te手套,将只戴著薄内里手套的右手压到柱子上。其实他本来想空手触碰冰柱,然而在零下三十度的场所做出这种事,手掌就会黏住。为了剥下手掌,又得用能力溶化好不容易才造出来的冰。 即使如此,三川仍然隔著pe纤维确切地感受到○○的存在。周而复始地重复抚摸冰柱后,三川在原地坐下,改变身体的方向倚著柱子。 这里是位于大田区东海六丁目,也就是大井港口南部的f2级老旧冷冻仓库的最深处。冷藏、冷冻仓库的贮藏温度带,从十度以下的c3级到负五十度以下的f4级分成七个阶段。零下三十度至四十度的f2级仓库主要是用来贮藏食用肉与冷冻食品,以及冰淇淋等物品。 三川念小学时就拥有这种知识。因为父亲在大型物流公司的冷藏仓库事业部──虽然不是这间仓库的拥有者而是另一家公司──工作。 所以六年前──念小学四年级时的冬天,在这间仓库附近的马路上捡到钥匙时,三川才会立刻晓得那是使用在哪里的东西。钥匙上挂著塑胶牌,上面写著企业名称跟仓库的名字。 当时也在一起的○○虽然说要把钥匙送去派出所,三川却邀她「用这个进去仓库看看」。他无论如何都想看看父亲工作的超低温世界。 好不容易说服犹豫的○○后,三川在下个星期日穿上塞到极限的厚衣服,前往写在塑胶牌上的那间仓库。因为正值寒冬,所以两人的模样并未引起疑心。 处理食品的冷冻仓库通常会在休市的星期天放假。仓库正门只有一个警卫,从围绕仓库用地周围的植栽缝隙就能轻易溜进去。捡到的钥匙不是卡车专用的搬入口,而是位于仓库侧面的休息室之物,不过从那边通过双层门后就能进入冷冻仓库内部。 对东京出生的三川与○○来说,初次见到的零下三十度空间简直像是动画或电玩里出现的冰之国度。有如抬头仰望般,高耸棚架与堆积的箱子都被纯白色冰霜覆盖,吐出的气息在空气中闪闪发亮。当天仅仅过了几分钟两人就无法忍受,再次通过双层门来到外面。三川跟○○在下午的道路上狂奔,而且两人都大声地笑著。 那天的那个瞬间,大概是三川这十六年的人生中最灿烂的时候── 「哦,这里就是小少爷的『窝』啊?」 这道声音忽然传入耳中,三川瞪大原本闭著的眼睛。 应该没有任何人在的冷冻仓库里站著一名女性,身上穿著附有毛皮的长外套。她有著修长身材,以及使用法式麻花辫盘得略高的头发,还有酷劲十足的美貌。这个人无疑就是「组织」老成员的「液化者」。 三川一边慎重地起身,一边用沙哑声音开口搭话。 「……师父……为何你会在这里……?」 昔日的师父在红唇上浮现妖艳微笑答道: 「小少爷的秘密基地什么的,我不可能没有掌握到吧?」 「可是……你是怎么进来的?该不会是把门溶化了?」 三川语毕后,液化者在外套口袋里摸索,用戴著薄薄皮手套的右手取出一支崭新的钥匙,在他面前轻轻晃了几下。 「我不会做出那种粗鲁的举动喔。我趁小少爷受伤在那边呜呜呻吟时打了一把备钥呢。」 「…………原来如此。」 虽然想浮现苦笑,然而光是要隐藏极度紧张的情绪就已经是用尽全力,所以三川根本没有这种余裕。 六年前捡到的这支仓库钥匙,至今三川也仍然贴身收藏著。如同字面叙述般,纤细却很坚固的钛金属炼连接著打在左腰上的圆环跟钥匙圈。要不切断炼子拿下钥匙圈,就只能分解段环型式的体环,然而就算三川在睡觉,也绝无可能在他没察觉到的情况下做出这种事。 当然,附在仓库钥匙上写著公司名称的牌子已经拿掉,为了小心起见,钥匙圈上也加上六支混淆用的钥匙。明明是这样才对,液化者却轻易查到这间仓库,甚至用某种手段打了备钥。 「不过,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说到这里后,三川想到某个可能性,所以连忙从牛仔裤左边的口袋取出钥匙圈。他用嘴拔下左手的内里手套,以指尖沿著连系在左腰皮肤上的钛金属炼慎重地抚摸。然后,他察觉到炼子中间附近有一个环微微地扭曲。 「…………被摆了一道呢。趁我睡著时溶掉炼子拿走钥匙,打完备钥后又再次液化炼子接回去吶。」 「eactement【正是如此】。」 以流利的法语如此回答后,液化者跟三川一样拿掉左边的手套,将拿在右手的钥匙换成用左手拿的瞬间,银色水滴从手中滴落。是极低温的影响吗,水滴在空中再次凝固,变成数个金属小球掉到地板上。液化者藉由「液化」能力溶掉了不锈钢钥匙,然后混杂著微笑的声音再次传出。 「哎,反正我已经不需要它了。」 三川无法判读这句话的真意,所以他不敢大意地凝视前任师父的全身,一边将钥匙放回口袋,然后重新戴好内里手套。 而另一方面,液化者用完全感觉不到紧张感的举止环视仓库内部,然后接著说道: 「我们红宝石之眼会盖自己喜欢的『巢穴』,不过小少爷的窝可是相当特殊的那类呢。」 「…………」 三川毫无反应,液化者看起来却全然不介意,用黑色长靴踩踏地板上的冰霜一步、两步地接近而来。 「……或者说这不是巢穴,而是坟墓呢?冻在那边的是女孩子吗……?」 「请你不要再接近了。」 三川以低沉嗓音如此说道后,液化者面露微笑停下脚步。 如果──万一液化者打算溶掉○○沉眠的冰柱,就算同是红宝石之眼,而且又曾是自己的师父,也得跟她一战才行。 胜算几乎是零吧。这座仓库内的水分全都处于冰的状态,如果三川打算使用能力战斗的话,唯一的方法就是让它们瞬间升华,让液化者沐浴在高温水蒸气之中。然而三川不能提升这个地方的温度,绝对不行。 就算没有这个制约,三川也不认为自己可以在能力战上面战胜师父。 「凝结者」三川溜的能力,说到底就只是控制水分子热振动这种力量而已。提升振动数,水分子之间的结合力就会变弱,冰会变成水,然后化为水蒸气。降低振动数就会引发相反的现象。换言之,三川能控制的东西就只限定为「水分子的氢键」。 然而,至今为止还不知道本名的「液化者」却可以支配所有分子的所有键结。氢键当然用不著说,就连凡得瓦力跟离子键、共价键、以及金属键都能弱化,将所有固体变成液体,连蛋白质的肽键都不例外。一被液化者的手触碰到,人体就会立刻变成可怕的汤。 她无法液化的东西,当然只有液体跟气体,以及没有形体的能源。 在南青山那一战中,液化者与「黑家伙」之一的灰发少年交战,她打算液化原理不明的防御防护罩,却反而被折断右手的两根手指。还身受加速能力者少女手中的高功率电击器的电击而倒下。 在那之后明明只过了三天, 却已经无法从液化者的外表与举止中感受到她受了伤。不过从她没脱下右手手套这一点判断,骨折果然没有完全痊愈,沐浴在大安培电流下的身体也应该残留著烧伤才是。 为了帮助重伤程度在自己之上的三川,液化者在这样的状态下液化整个地面,脱离现场逃向地底下水道。心高气傲的她,背著失去意识的三川在污水中走了好几公里,将他搬到组织在五反田的安全屋。 想起此事后,左胸的伤口再次痛了起来。 三川下意识地扭曲脸庞,再次重覆同样的话语。 「……请你不要再靠近了,我不想跟你战斗。」 他这样说后,液化者面露微笑歪歪头。 「哎呀,小少爷也会露出这种表情呢。平常明明都是一副死了就死了的表情。」 「……我不是害怕死亡,是不想死在这里。我死掉的话,寄生的第三只眼就会脱离,在仓库的屋顶上开一个大洞。那样的话,这里的冰也会溶化。」 「是喔,原来如此呀。」 将脸庞转回来后,「液化者」连笑容都敛去,用认真表情问道: 「那么,不是在这里就没关系喽?」 「…………」 三川没办法立刻回应,所以在自己心中探索答案。 不害怕死亡这句话并非虚言。自从六年前○○在这座仓库被永恒沉眠捕捉到后……不,正确地说是在那一年后,晓得她不会复活的那个瞬间,三川就失去了活著的目标。念国中二年级时的第二学期他开始不去上课,虽然没有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却过著日复一日眺望京滨运河或是东京港水面的生活,也没有去上高中。 如果在四个月前没有将手伸向从天而降的红色球体,三川至今也会跟○○一样,在这座仓库被白冰裹住吧。 然而三川明白了一件事,明白这世上仍然存在著巨大谜团。 而且三川也有一个想法。如果使用球体给予的「相转移」之力,或许可以让○○清醒。 就算办不到这件事,现在的三川也有一个大目标……想要实现的梦想。所以死在这里并不可怕,而是遗憾。 「你知道雪球地球这个字汇吗?」 面对三川唐突的提问,液化者轻轻眨眼后答道: 「印象中好像有听过呢。记得是全球……」 「『全球冻结』,你果然厉害……这指的是足以让整个地球冻结成纯白色的猛烈冰河期,虽然它毕竟只是假说,不过也有学者主张好几亿年前它确实发生过。我想要看那副光景。」 「想看是指亲眼看?意思是你想冰冻整个地球?」 液化者瞪圆双眼如此发问后,三川用认真表情点点头。 「没错。你说过『组织』的终极目标是歼灭全地球的人类,不过实行手段相当有限吧?毕竟也不能用能力一个一个杀掉。不过如果全球冻结能迅速实现,人类就无法存活了喔。就选项而论,我觉得它有讨论看看的价值。」 这是这个时间点上还不应该提及的字眼。三川打算得到组织的信任深入内部,等自己能跟那个不知道是何种红宝石之眼的指导者见面后,再直接向对方提议这件事。 他并没有想要在组织内飞黄腾达,只是想看看而已。看看被冻成白色的地球。 三川闭上嘴巴后,液化者还是沉默了三秒钟左右。 「…………呵。」 涂著红色口红的唇忽然漏出轻盈笑声。 「呵呵,啊哈哈,啊哈哈哈……」 红宝石之眼每笑一声,白色吐息就会在空中流动。 三川并不觉得自己被当成笨蛋,因为液化者的笑声中带有莫名稚嫩的余韵,简直像是孩子般坦然。 笑了一阵子后,液化者有如道歉般举起右手一边调匀呼吸。最后拭去眼尾的泪水,用指尖咻的一声弹掉冻结的冰珠。 「……呼……不好意思,我笑出来了。」 「不会……哎,因为这件事很离谱。」 「真的,不过这种事我并不讨厌。跟那些有如完成目标般每星期杀一点人的家伙相比。」 这句话让三川也感到有些愧疚。 虽然说出全球冻结这种壮大的梦想,就现状而论三川也只是每个月有如完成目标般重复杀人而已。而且他还不是杀掉自己想杀的人,而是无法抗拒红宝石之眼产生的那种强烈至暴力境界的杀人冲动,以及刚杀人后那种压倒性的陶醉感而进行随机杀人。简直就像是毒品成瘾者。 在六天前,三川才刚用能力冻结青山大街下坡,让大型拖车冲向赤坂见附的十字路口杀掉六个人。寄生在三川身上的红宝石之眼目前虽然很安分,可是只要过两星期他又会感受到近似口渴的冲动,然后到月底又得杀人才行。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吧,因为不杀人的话红宝石之眼就会失控支配大脑。」 三川不由自主说出挺同伴的话语后,液化者再次──这次跟平常一样浮现讽刺笑容。 「呵呵,是呢。不过『咀嚼者』做出的那种粗劣杀法我可不以为然喔,毕竟我们又不是动物。就算是不得已而杀好了,还是希望他们有最低限度的矜持不是吗?」 「矜持……?是指美学吗?像『发火者』那样选择产生多余二氧化碳的人杀掉吗?」 「嗯~有点不一样呢……哎,差不多算是喽。至少我是打算严格地挑选杀害对象。所以我不会在这里对小少爷你怎么样,后面的公主殿下也一样。」 这句话让三川轻轻吐出气息。身体放松后,他才察觉到自己的脖子跟双肩的肌肉似乎在不知不觉中绷紧。 虽然不是感染到三川松懈下来的氛围,液化者仍是可爱地打了一个喷嚏,然后有如亡羊补牢般用双臂抱住自己的身体。 「话说回来,这里好冷喔。」 「这是当然的,毕竟是零下三十度。」 「就算红宝石之眼不会感冒,一直待在这种地方也会被冻伤喔。要不要去吃些热食?」 「…………是……是没差啦……」 「说起来我之所以会过来这种地方,就是因为我有一些不能在电话里讲的事情要对你说。那我们走吧,小少爷。」 如此说道后,液化者转身走向出口。 最后又凝视了一眼冰柱,对沉眠在那里面的○○低声说「我还会再过来」后,三川追上前任师父。 他在双层门前方追过液化者,开启沉重门扉直接抵住。前任师父通过后,他自己也来到外面,然后立刻锁上门。 狭窄的休息室里当然空无一人,三川拾起自己放在旧沙发上面的单肩斜背包。接近通往屋外的门扉后,液化者有如在探索某物似的瞬间闭上眼睛。她这种等级的高位红宝石之眼就算隔著门扉,似乎也能在某种程度上感受到敌对的存在,不过三川没有这种力量。 是对结果感到满意吗,不久后液化者自行开启门扉。 跟在前任师父身后来到外面后,一月的寒气感觉有点暖和。 搭乘液化者驾驶过来的铃木swift从冷冻仓库所在地东海六丁目移动至台场后,两人走进水之城里面的什锦烧店。选择这家店的人不是三川,而是液化者。 点了盐渍高丽菜跟凉拌小黄瓜,还有牡蛎什锦烧跟牛筋葱什锦烧后,前任师父脱去长大衣,变成身穿象牙黄毛罩衫的模样。两人轻轻互碰装了乌龙茶的啤酒杯。 喝下一口乌龙茶的瞬间,三川只觉得冰块品质很差,然而这实在不是可以表明不满的状况。因为这是他初次与液化者在外面用餐。 被第三只眼寄生后,三川在去年的九月十六日,因为难以忍受强烈的杀人冲动而初次杀人。 三川在下著绵绵细雨的夜晚在街上乱晃时,两名像是小混混的男人一边说「借点钱花花」一边缠上他,然后他就对那两人使用了能力。 当时他的能力还不足以将人整个冰封起来,光是冻住脸庞就费尽全力,因此隔天报纸报导男子们的死因并非冻死,而是气管被冰塞住窒息而亡。虽然应该没有目击者,不过街上有一大堆监视器,因此三川认为不久后警方就会找上门,而自己也会被解剖吧。 然而两天后按响公寓门铃的人并非警察,而是如今在眼前喀哩喀哩啃著凉拌黄瓜的女性。 三川是在九月七日被第三只眼寄生,液化者则是于九月十八日跟他接触。第三只眼并不是同时落在东京一带,而是在时间上有所偏差,最多似乎差了五天。即使如此,仍是在十天后有了红宝石之眼的「组织」。煤玉之眼的「特课」似乎是在十月初成立的,比他们还早了半个月以上并不寻常。话说回来,三川至今仍未被告知液化者是如何抢先警方一步发现他的。 从只上了一半的国中辍学后,三川──当时并不是这个名字──因为家庭因素而独居,将第三只眼相关知识,以及一边发泄杀人冲动一边活下去的法门教给他的人也是液化者。 听从她的劝告搬离公寓,取得「三川溜」这个新名字,然后在九月二十二日搬进组织准备的房间。从那时起,三川开始进行使用能力跟手枪的正式战斗训练,然后在想忘也忘不掉的十月五日的夜晚,三川初次加入组织的作战行动。而且也是在那一天初次遭遇到隶属于特课的宿敌「分断者」。 「让您久等了,这是牡蛎什锦烧跟牛筋葱什锦烧!」 店员气势十足的声音打断了三川的思绪。 要替您煎吗──坐在对面的液化者露出亮丽微笑,一边拒绝了这个提议。店员有些遗憾地离去后,液化者用敛去笑意的表情悄声向三川说道: 「难得桌子上有铁板,我想自己煎呢。」 「是……是喔……哎,也是呢。」 点点头后,三川用手拿起自己点的那个装有牛筋葱什锦烧的调理盆。 有几年没煎过什锦烧了──三川忽然浮现这个念头,却想不起来答案。话说回来,上了小学后他就没跟别人在外面吃过饭了。 「那个,是用这个搅拌吧?」 三川一边看著小金属调理盆里堆积如山的料一边如此问道后,前任师父表情认真地点点头。 「是喔。」 「可是容器太小了……放进大一点的调理盆就好了说。」 「小是有理由的喔,小少爷。」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故意让料变得比较难混合喔。因为面糊拌过头,会生成过多的麸质。你觉得如此一来会变成怎样?」 「呃……」 用不著到了这种地方还上课吧──三川心里虽然这样想,却没把话说出口,而是拚命地思考。 因为有其必要性,所以三川学习了水的相转移与分子结合力,然而小麦的蛋白质却在范围外。不过他记得面包面团或是乌龙面面团之所以要充分揉过,应该就是为了制造出麸质才对,因此── 「……会产生黏性?」 孤注一掷地答道后,液化者的笑容变得大了一些。 「bonne réponse【正确答案】。来,这是奖品。」 液化者用汤匙从自己的调理盆里捞出一颗牡蛎,将它移动至三川的碗中。 「谢……谢谢……虽然我也觉得这样更难搅拌就是了。」 「相对的也会变好吃吧?……面糊产生太多麸质的话,就算用煎的也不会松软喔。像这样就够了。」 如此说道,液化者灵巧地操纵汤匙,让调理盆里那一大堆料从底部翻转了两次。三川也打算依样画葫芦,却从碗的边缘掉出一些面糊。三川反射性地打算吹出气息让它凝固,不过也不能在这种地方使用能力,所以他忍了下来。 「……每次来什锦烧店,我就会这样想呢。」 液化者一边看著拌好料的调理盆,一边突然说出这种话。 「嗯?想什么呢?」 「我会想如果将调理盆里面的内容物『液化』,将它完全弄成均质化的液体再拿去煎,会是怎样的味道。」 「啥……啥啊?」 「虽然料的口感会消失,不过无论多小心混合都会产生一些的麸质,就会被再次完全分解不是吗?只要把那个拿去煎,不就能做出究极松软的什锦烧了吗,我是这样想的……」 液化者一边这样说,一边目不转睛地盯著调理盆,所以三川连忙摇摇头。 「不、不行啦师父。在这种地方使用能力,如果『黑家伙』在附近的话要怎么办啊。」 「我不会用能力啦,想想而已。」 如同孩子般回嘴后,液化者在铁板上淋油,毫不犹豫地倒出调理盆的内容物。滋滋声响发出,同时冒出水蒸气。瞬间用汤匙整出形状与厚度后,液化者就不再去触碰它了。 「……那下次在安全屋试看看吧。」 三川慎重地把料倒到铁板上一边如此说道后,前任师父抬起脸庞露出微笑。 「这主意不错呢──啊,喂,不能在铁板上压那些料啦,尽量不碰触才是煎这种东西的窍门哟。」 「……还喂咧……」 就连父亲也没对自己说过这种话──三川把这种念头留在脑袋里,将汤匙放回空调理盆之中。 呼的一声叹气,然后又喝了一口乌龙茶后,三川总算想起原先到这里的理由。 「……那么师父,在电话里不能说的事是什么呢?」 「噢,这个呀……」 把视线从铁板上面抬起后,液化者迅速地环视四周。 现在距离晚餐时间还早,不过大概是因为过年之故,店内已坐了将近七成的人,而且几乎都是携家带眷,所以店里相当热闹。只要用红宝石之眼强化过的听力再将音量压低至极限谈话,就绝对不会被隔壁桌听见。 三川虽然这样想,液化者却在长条型的沙发座位上移开身躯,用手势指向空著的空间。 「过来这边,小少爷。」 「咦……好……好的。」 这种时候就算反驳也只是浪费时间,所以三川顺从地听了话。 半弯腰地移动身体坐到液化者身边后,疑似树木系的清爽香水微微飘来香气。 周遭的人究竟是如何看待自己跟液化者之间的关系呢──直到此时三川才浮现这种念头。液化者用昂贵服装与饰品确实地穿出型,三川却是一副中古布劳森外套配上褪色绵t的模样,所以看起来实在不像情侣。是姊姊与弟弟,或是上司与打工仔……至少应该不会有客人觉得是持有异能的杀人者师徒。 「我有说过除夕那天,京滨岛的秘密基地被袭击吧?」 突如其来的嗫语声令三川瞬间感到脑袋变冷却。 「呃……嗯,有在治疗时听过。」 点头同意后,三川同样用最小的音量补充说道: 「最初听到是大井港口附近的仓库时,我还以为是那座冷冻仓库,心里凉了一下呢。」 「那还真是抱歉呢。那个秘密基地是用来侦察羽田机场的,所以才会被那么大张旗鼓地袭击……不过今天损害评估总算是出炉了喔。」 「我记得是被直升机的机关枪猛射吧?那边死了几人呢?」 指导三川时,液化者不断重复表示一把手枪比大多数攻击型第三只眼持有者的能力都还要强大。既然对方端出了大口径机关枪,就应该几乎没有红宝石之眼能够对抗才是,就连三川也不觉得自己能存活,除非是能 在豪雨中发动先制攻击的情况。只有连机关枪都能液化的液化者不在此限吧。 除了液化者以外,三川认识的组织成员仅有寥寥数人,但他仍是心情变严肃地等待著答案。然而── 「零人喔。」 「咦……?」 「没有人员损失。物质上的损失顶多只有为了长期侦察而贮备的物资、联络用的笔记型电脑,还有用来小睡片刻的设备吶。不过电脑会泄露一些情报就是了……」 「什么啊……看你面有难色,我还以为一定有人死掉呢。」 三川轻轻吐气后,液化者迅速地动了右手。 那只手在不知不觉间握住银色的煎铲,以漂亮的手法将铁板上发出好闻香气的两片什锦烧轻轻地翻面。 该不会露出认真表情只是在斟酌煎了多熟吧……三川如此心想,不过液化者就算放下铲子也没有改变表情。 「死的话是有死人喔,而且还是六人。」 「咦……」 「不是我们这边,而是对方就是了。」 「…………!」 受到自己也始料未及的冲击,三川挺直背脊。 「『黑家伙』……死了六人?这不就是全灭吗……」 有著孽缘的分断者,使用电击器的加速者,还有那个防护罩少年都死掉了吗? 放空了三秒后,三川「等等喔」的改变想法。 「……不,这样很奇怪。除夕那天与我们战斗时,那些家伙也都伤痕累累不是吗?不管怎么想,都不可能在那种状态下参加几小时后的作战行动……」 「不可能吧。我也觉得奇怪所以逼问了高层,这才出现追加的情报。死在京滨岛的人虽然是黑家伙,却不是我们热悉的『特课』成员,而是其他地方的人喔。」 「其他地方……意思就是说与分断者他们无关……新的黑队伍吗?」 「没错,而且还是自卫队的呢……难怪会有武装直升机出现。」 「自…………」 液化者说分断者他们没死后,不知为何三川的心情微妙地放松了一些,却又在此时瞬间绷紧。 「自卫队……?意思是能力者,而且还是军队吗?」 「是否六人都是煤玉之眼这一点尚未确认。不过,至少他们是全副武装吧。听说好像也装备了新开发的战甲喔。」 「…………来真的啊。」 「哎,因为到上个月为止,『组织』的红宝石之眼在关东圈杀掉的普通人数量轻易超越了一百人呢。加上咀嚼者这种孤狼红宝石之眼的猎物就将近两百人了吧,差不多是国家稍微拿出干劲的时候了。」 「……该不会稍微拿出干劲,『组织』就轻易溃灭吧?」 「目前还没问题吧?」 有如事不关己般说道后,液化者将手伸向摆在桌上的镀锡罐。将煎好的两片什锦烧用刷毛涂上浓稠酱汁后,她问三川:「要不要美奶滋?」 「呃……麻烦你了。」 「d"ord【了解】。」 用比平常还白稀的美奶滋描绘锯齿状线条后,液化者在上面啪啪啪地洒上柴鱼片跟海苔粉,然后告知「好了喔」。 用铁板略微煎焦的酱汁气味传到鼻腔的瞬间,三川感到强烈的空腹感。就连以前食量很小的三川,都无法抗拒第三只眼强化肉体的代价──高耗能。虽然在意对话的走向,三川还是用铲子切了一大块牛筋葱什锦烧放进盘子里,再用筷子送入嘴中。 虽然是购物中心的连锁店,品质却也因此有著稳定感吧。想不起来有多久没吃过的什锦烧意外地合胃口,三川在转眼间吃掉了他最先切的那一块。 「……真的是松松软软呢,我不知道搅拌方式有那种窍门。」 「是吧。还有煎法喔,煎法。可没有什么机会能吃到我煎的什锦烧喔。」 液化者自豪地如此说道,侧脸也一口气返老还童到几乎跟三川同年代似的,三川不由得眨了眨眼。 脑海里再次播放在南青山废工厂会合时,身穿水手服配上黑框眼镜跟麻花辫的身影。当时三川虽然询问「这是乔装还是真实身分」,却被液化者避重就轻地带了过去。 再问一次好吗──三川感到迷惘,但液化者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重点是,我们不晓得是哪个自家人杀了自卫队动真格强袭队伍中的六人喔。」 将前任师父突如其来的话语与什锦烧一同纳入腹中后,三川反问: 「……不晓得……?」 「没错,京滨岛的秘密基地是为了政府专用机击坠作战而准备的,不过实行这种计画的时机在人类歼灭计画的很后面……几乎是最终阶段中的预定行程呢。所以现在没有成员常驻在秘密基地里,除夕当天被袭击时应该也没人才对。」 虽然对政府专用机击坠作战,以及人类歼灭计画这一类的字汇大大感到在意,不过现在还是先把它们暂时贮存在脑海的角落好了──如此心想后,三川把话题接了下去。 「……可是,既然『组织』的秘密基地里有人,应该就是某个成员吧?而且还杀了六名这么棘手的敌人,这不是立了大功吗?一般来说会有人出面承认吧?」 「我也会出面承认哟,毕竟好像能拿到很多奖金……不过就算过了三天也没人出面承认。不只如此,就算干部当面质问所有干部,至今为止所有人也都表示否认,说不是自己。」 液化者一边谈话,一边优雅地吃完四分之一的牡蛎什锦烧,然后切了一块新的放到三川的盘子上。 「也给我你的。」 「请……请用。」 三川也切了一大块牛筋葱什锦烧,将它移动至前任师父的盘子上。卫生筷迅速地闪动,那块什锦烧消失了四分之一。 「嗯……哎,煎煮的火候算是及格。虽然还不及丸之内的牛筋摩登烧就是了。」 「那……那是啥啊?」 「松松软软又入口即化哟。」 「什……什么?」 「下次我再带你去──那么,关于今天的正题……」 喝光乌龙茶后,液化者在极近距离望向三川的脸庞。 「在京滨岛秘密基地里的人是小少爷你吗?」 「啥啊!」 反射性地发出大音量后,三川慌张地窥视四周。幸好客人跟店员看起来都没在意这边的样子,他压低音量继续说道: 「不……不是我啦。而且我当时不是身受重伤被师父背著吗?我也几乎没有意识喔。」 「哎,是呢……那么,你知道在秘密基地里的成员是谁吗?」 正题似乎是这个问题。 如此领悟后,三川做了一次呼吸,接著大大摇头。 「不知道。让那个偷窥狂……『共感者【empathizer】』扫描记忆也行喔。」 三川知道脸庞跟代号的红宝石之眼并不多,他提出其中一人的名字后,液化者微微耸肩。 「是没到这个程度啦,因为我好歹晓得小少爷有没有说谎。应该说打从最初我就觉得不可能是小少爷了。」 「既然如此,为何像这样把我带到什锦烧店……」 「是上面的命令喔,就是叫所有指导干部【mentor】跟自己照顾的成员直接见面确认这件事。」 「就『组织』来说这样还挺神经质的,而且做法也很拐弯抹角呢。平常明明是那种让人觉得有点不妥的放任主义的说。」 「……我想这大概是因为要是没人出面承认,就真的要动用共感者的关系吧。共感【empath】所有人最近的战斗记忆虽然会对共感者造成过大的负担,不过 只是质问『是你吗』时的记忆就轻松多了。」 「…………结果还是有可能会被那家伙偷窥脑袋呢。」 如此低喃后,三川微微咬住唇瓣。 如果只是刚才被液化者质问时的记忆被窥视,虽然令人不快却没有实际损失。然而三川绝对不希望被追溯至距今一小时前在那座冷冻仓库时的记忆。如果共感者看到那边的话,就只能杀掉那个男人了。 「不用露出这么可怕的表情哟。」 突然有人在左耳耳畔低喃,三川倏地一震缩起脖子。 液化者将手放在三川的右肩上,接近脸庞到只有两公分的距离。这么一来就算听不见说话的声音,好像也会引来周遭的注目。 然而前任师父却毫不在意这种事,再次移动唇瓣。 「万一你得被扫描记忆,我也会在场监视。绝对不会让他偷窥到多余的记忆。」 听到这句话语后,三川总算领悟到液化者的意图。同时胸口也莫名地感到刺痛。 「……是吗……不在仓库问刚才的问题,而是刻意移动到台场这边,就是为了错开时间呢。为了不让共感者能轻易追溯到那个场所的记忆。」 「不是只有这样就是了。扫描的记忆情报量愈多,共感者就愈难向上追溯过去。台场的人潮与什锦烧的浓郁味道是挺高的门槛吧?」 「……确实。」 点头同意后,三川张大嘴巴咬下液化者分给自己吃的牡蛎什锦烧。比牛筋葱什锦烧更加浓厚又复杂的味道在口腔里扩散,光是这样就好像埋尽所有记忆似的。然而,胸口产生的奇妙感觉却不肯消失。 至今为止,三川对液化者并未抱持恐惧以外的情感──应该是这样才对。三川很感谢她从警方的搜查线中救出自己,又授予作为红宝石之眼活下去的智慧与手段,然而这也是彼此彼此而已。因为组织也将三川当成棋子利用著。至今之所以也像这样服从液化者,也是为了实现梦想证明雪球地球这个假说。 然而── 除夕在南青山的那一战中,当液化者被加速者用电击器电昏,分断者又将手枪指向她时。 三川明明晓得现在遭到攻击自己也会死,却还是绞尽所剩不多的力气冻结那把手枪。而且当分断者询问「为何不逃」时,他回答了「我也不知道」。 说不定从那时起就有了某种改变吧。 所以现在胸口深处才会像这样产生奇妙的痛楚吗── 「小少爷……不,三川。」 虽是假名,却仍是自己选择的名字被呼唤后,三川眨了眨眼睛。 望向左边后,在不知不觉间吃光什锦烧的液化者难得浮现严肃的神情。 「什……什么事?」 「杀死自卫队员的成员……先暂定为好了,我认为就算实行用共感者确认记忆的做法也找不到那家伙喔。」 「咦…………」 突如其来的话语让三川再次眨眼。 「是因为……拥有那种强大力量的红宝石之眼,甚至有办法抵御共感者扫描记忆吗?」 「不是喔。如果反抗的话,就等于是在承认自己是犯人吧?不是这样的,我有一种感觉,应该是不隶属于『组织』,单枪匹马的红宝石之眼……」 「呃,可是……」 三川皱眉反驳前任师父。 「现场是『组织』的秘密基地吧,为何那边会有单枪匹马的红宝石之眼呢?」 「取得秘密基地的情报,不会比杀害六名自卫队精锐队员还要难喔。就连特课那些人都查到了南青山的安全屋。当时共感者的车子大概是被n系统追踪了吧。虽然我有事先说过不要走大马路就是了……」 「……所以不能相信那个偷窥狂啊。」 「哎,反正车子也处分掉了,而且我让他暂时用电动脚踏车代步作为处罚喔。」 活该──三川虽然这样想,不过基本上他是用徒步或是搭电车进行移动。虽然喜欢走路,不过需要花时间才能脱离杀人现场也是事实。上次因为这样被特课的分断者,以及未经确认的步枪手在青山墓园逮个正著。 之后去弄台摩托车好了──三川一边这样想,一边说道: 「……没隶属于组织单枪匹马的红宝石之眼,用某种方法查到京滨岛的秘密基地,然后在那边杀了六名自卫队攻击队伍的成员……那这家伙究竟想做什么呢?像是立下大功加入『组织』之类的……?」 液化者立刻否定三川的推测。 「不是吧。如果拥有如此强悍的攻击型能力,就算不用实战证明,我们也会开开心心邀他加入哟……当然这也要看对方的人格跟社会性,不过在这种情况下,那家伙……也会主动跟『组织』接触吧?既然没有这样,就表示他有不同的目的。」 「不同的目的……」 三川重复前任师父的话语,拚命运转已经有些过热的脑袋。是因为几乎没去上学这种自卑心态作祟吗,三川自觉自己不擅于思考。话虽如此,如果养成放弃思考的坏习惯,一定没办法长久地生存下去。 「……说不定跟自卫队队伍战斗只是偶然?从很久以前就潜藏在秘密基地的话……目的该不会是……」 下意识握紧的卫生筷在右手中发出声响。三川连这件事都没察觉到,就这样低声嗫语。 「……不是为了黑家伙,而是为了狩猎红色……『组织』的红宝石之眼吗?」 「c"est bien【good】。我也觉得这就是的目的喔。」 如此低喃后,液化者用手指捏起只剩下一根的凉拌黄瓜,发出喀哩声响咬了下去。 「…………不,说不定…………」 虽然在意后续说出的话语,但句子后面的字并未化作声音。 第五章 「那么我就在这边告辞,今天非常感谢两位。」 下车后实低头行礼,坐在副驾驶座的教授抬起左手。 「嗯,告诉奥利b说请他多多指教。」 「也替我说一声请多多指教。」 由美子也从驾驶座那边补上这句话,然后有些活力十足地踩下油门。红色爱快罗密欧混入在大久保大街上流动的尾灯消失不见后,实就这样抬起脸庞。 现在虽然还不到下午四点,寒冬的天空却已经染上浓浓的茜色。东京都是大楼天空狭窄,所以也比埼玉还要早天黑。 风虽然也比白天冷,不可思议的是并不会感到寒冷。虽然这也是托了第三只眼的福,实却也觉得与小村雏互相接触时的热度仍然残留在体内的核心。 「太好了……真的……」 如此低喃后,从左边过来看似上班族的男性微微将视线望向他,不过实现在却完全不在意。不只如此,他甚至有一股冲动想将双拳举向天空大喊「太棒了!」。 从昏睡中清醒后,小村雏立即接受精密检查,确认精神与肉体都没留下严重的后遗症。当然她不能立刻下床,为了慎重起见必须在加护病房继续住院数日,不过只要康复过程良好,她下星期就能转院。 为何雏会清醒,在防御壳里面又发生了什么事情至今仍然不明。连雏本人用手指发送摩斯密码时的记忆都暧昧不清。具备第三只眼知识的本乡医师似乎也想检查看看实,却被教授乾脆地拒绝了。 雏清醒后,实只跟她讲了五分钟左右的话,光是传达这三天的状况就已经很勉强了,所以实没机会问他最想知道的事──当天雏口中的那句话「我打从出生以来第一次……」的后续是什么。 然而没必要急躁。因为从加护病房出院后,下次实也能自己去探望她。 雏预定要转院的地点,同时也是齐藤奥利维住院的地方就是耸立在实眼前的石灰色巨塔「国立高度医疗研究中心医院」。正确地说,外墙颜色并非石灰色、而是沉稳的沙黄色。不过中央处最高,往两边渐渐变低的盖法却令人联想到西洋的大教堂。 这家医院是东京都内最先进的国立医疗中心,也是日本首先检查第三只眼宿主──换言之就是初次发现第三只眼的场所。实有从由美子那边听说一个传言,当时的受检者正是特课的冰见课长,他以让医生检查自己作为交换条件,让政府承诺设立了特课。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可以理解他身为国家公务员却很有武士气息的事了。毕竟这家「ncam【恩卡姆】」──national ter of advance health and medie的简称──的所在地就在新宿区户山一丁目,离隐藏在户山三丁目公园里的特课总部直线距离还不到五百公尺。 目前ncam是研究第三只眼的最前线,同时也是治疗特课成员的重要支援设施。十一楼设置了第三只眼专用的楼层,三天前治疗实受到重伤的右手,又在上面装上高科技石膏的人也是这里的常驻医师。 当然,与特课有合作的不只是ncam。光是二十三区内就就有广尾跟筑地、驹込,而且横滨跟埼玉市也有合作的医院。雏被送去的医院之所以不是ncam而是广尾,据说是因为就脑神经外科而论那边比较先进的关系。 如果没有冰见课长,医疗体制就无法整备到这个地步吧。不只如此,或许连特课本身都会不复存在。 另一方面,与特课展开大战的众红宝石之眼就算有组织化,应该也无法奢求如此高度的医疗支援才是。他们要如何治疗自己的伤势呢?三天前身受重伤液化地面逃走的液化者跟凝结者,如今又在哪里做著什么事? 一边思考这种事,实一边从连帽外套的口袋里取出智慧型手机确认时间。实有联络齐藤奥利维说「我想过去探病」,结果他回答「四点以后随时可以」,不过离那个时候还有将近十分钟。 实打算一边听音乐一边慢慢走过去,所以将插在智慧型手机上的耳塞式耳机塞到双耳里。按下随机播放的按钮,横越大久保大街进入医院的腹地内。 今天是一月三日,所以正面的玄关是关著的。绕到位于建筑物左侧的非看诊时间入口后,实拿出治疗右手时院方替自己制作的钥匙卡,将它举到门旁边的感应器进入内部。 宽敞大厅的灯光调得略暗,完全没有人的气息。实探头望向就在旁边的非看诊时间柜台,不过这儿果然也没有人。 现在是新年,所以医院的业务也全面休息吗──实一边想如此想像,一边走向里面的电梯。至少俗称「3e区域」的十一楼那边会有警卫常驻吧。当然,尚在住院的齐藤奥利维也在那儿。 实一边用耳机缆线上面的摇控器调低音乐的音量,一边横越昏暗的大厅。就在他走了大约五公尺的那个时候── 实忽然感受到微微的气味。 很有医院气息的消毒水味道中,微微混杂著异质气味。腥臭又有铁臭味,还带有野兽气息的是── 红宝石之眼的味道。 「──!」 背部掠过强烈战栗感,胸口正中央同时传出痛楚。那是第三只眼面对实尚未察觉到的威胁所做出的被动反应。实反射性地吸入空气,打算发动防御壳。 然而,他却慢了〇?一秒。 脖子右侧窜出锐利痛楚,实发出喘息。空气从肺部吐出,无法压下胸部的「按钮」。 实摇摇晃晃左膝跪到地板,一边用右手指尖轻抚脖子。感觉起来有些湿湿黏黏的,他流血了。被某种东西刺到了。 然而,就出血量而论伤口并不深,动脉也平安无事。只有这点伤害的话可以无视,现在要确认敌人…… 激烈痛楚再次传来,刮飞这个念头。 「呜啊……!」 口中传出短促痛苦的叫声,身躯也仰向后方。脖子上受到的伤……正确地说是它的深处传出被锐利刀刃钻挖般的痛楚。 实本能性地察觉到疼痛感的真面目。 某种极小的东西在皮肤下方移动。它撕裂肌肉,以更深处的场所为目标挖掘前进,简直像是寄生虫似的。 这是红宝石之眼造成的攻击。 痛楚的源头达到血管……总颈动脉的话就回天乏术了。 这个念头几乎就要引发恐慌,实仍是拚命忍了下来。总颈动脉应该位于皮肤下方约两公分深的地方。「某物」抵达那边至少要十秒,而这十秒就是生死关键。 潜入脖子的异物无庸置疑便是躲在周围某处的红宝石之眼的能力,对方恐怕是用遥控的方式驱动著「某物」。既然如此,只要隔绝红宝石之眼与「某物」的连结……教授口中的「第七之力」,异物应该会停止动作才对。 这个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移动因激烈痛楚而僵硬的嘴巴与喉咙,吸入空气使出「壳」。 实拚命撬开非自主地咬紧的牙齿,勉强扩展塞住的气管,一边将一些空气送入肺部。 跟平常压下第三只眼那颗感觉上的开关相比,吸入的空气全然不足。然而现在这样就是极限了。 ──给我接上! 实不知为何不是用「保护我」也不是用「关闭」,而是在心中念出这句话,一边压下第三只眼的开关。 身体浮现,地板的颜色出现变化。 脖子里的剧痛一点一点地敛去,不久后变成闷痛。 异物仍是处于侵入状态,却好像停止挖掘前进的动作了。然而它恐怕已经逼近了总颈动脉的旁边,如果大大转动脖子,或许就会抵达血管也不一定。 在这个时间点上,实总算发现双耳的耳机仍然在播放音乐。他用左手轻轻拔掉 耳机挂在肩膀上。 静寂世界里只响著谜样的重低音。不,现在还能多听见实心脏的激烈脉动声,还有又浅又急促的呼吸声。 就这样一动也不动的话,异物就不会伤到颈总动脉吧。然而处于年假期间的医院空无一人,而且有人路过的可能性也不高。如果普通人过来这里的话,或许会被躲起来的红宝石之眼攻击。 ──不。 就算是年假期间,非看诊时间柜台没有半个人在也很不自然不是吗?实际上实就用钥匙卡进入了建筑物。应该在柜台的职员被红宝石之眼袭击了,这样想比较自然。 不能就这样维持胶著状态,必须在下个牺牲者出现前将敌人无力化。 实膝盖跪地边四肢著地,先是左臂,接著放松左脚,然后倒在原地。他闭上眼皮呈现脱力状态。 他不是装死,而是假装昏过去。因为敌人也知道宿主一死,第三只眼就必定会「脱离」,所以装死是不管用的。所以从未假装昏倒的实只能赌上自己这样做能骗过敌人的可能性──以及对方没发现自己的身躯微微浮在地板上的可能性。 问题在于,实听不见壳外面的声音,所以闭上眼皮的话就无从得知敌人的动向。这个问题要快点请教授解决才行……实一边消去这种杂念,一边卯起来假装昏倒。 能依靠的只有直觉──也就是第六感。虽然是不科学的力量,不过既然第三只眼的「第七之力」实际存在,就应该也有第六之力才对。 实拚命忍耐想微微睁开眼睛的心情等待著。 ──他想像对手的心理。如果我是埋伏型的能力者,还会再观察一阵子的情况。整整两分钟……不,会目不转睛地观察三分钟,确定敌人昏倒后再行动。所以还没……还没有。再过一下下……再一下子………… 实觉得后颈的汗毛动了。 他猛然睁开双眼。 然后他看见了,看见在距离只有三公尺远的地方弯下腰,准备探头望向实的脸庞的人类身影。 对方身形细瘦中等身高,却不晓得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对方将橡胶质感的暗红色长大衣的兜帽拉得低低的,而且背后就是入口,所以脸庞因为逆光而一片漆黑。 然而这名穿著红外套的人物明显不是担心实昏倒的普通路人,而是发动谜样攻击的红宝石之眼。 要说那是为何的话,因为眼前的某人正要伸出拿著大型针筒的右手。没有怀有善意的人会打算突然替昏倒的人打针,那个针筒是恶意的象徵。 敌人似乎因为实睁大眼睛而胆怯,有如被电到般撑起身躯。 实一边注意尽量不要动到脖子,却还是用全力踹向地板站起身躯。 如果敌人的能力是「遥控超小型凶器」,只要展开防御壳阻隔操纵力,就不用害怕会受到新的伤害。而且对方的体格也不壮,用附著壳的拳头狠狠殴打,应该就能将对方无力化。 对方举起左手朝向打算向前突进的实。 那只手上戴著跟外套一样是暗红色的手套,掌心贴著奇妙的东西。 那是直径约一?五公分的金属制圆盘。中央部分微微隆起,而且开著一个小洞,简直像是某种东西的喷嘴。 有如要替实的这种直觉背书似的,某物从洞里发射而出。是长度约五十公分的极细丝线。 ──是什么都没关系! 实打算无视丝线猛殴过去。 双腿却有如卡住般无法动弹。 「…………?」 实转眼直接倒向地板。虽然托壳之助而没受伤,脖子的伤口却传来刺痛感。 实无视痛楚望向双腿,然后又再次瞪大眼睛。 有如极细金属丝般的东西,隔著壳缠在脚踝附近。它妨碍了动作。金属丝的粗度大约是三公厘,看起来可以轻松扯断,不过就算实这个第三只眼宿主双腿猛然使劲,它仍是纹风不动。 敌人暂且大大地退向后方,虽然将单脚移向非看诊时间出入口,却还在那边停了下来,用微妙的姿势俯视实。对方不知该逃还是要再次发动攻击吧,现在仍旧看不见兜帽深处的脸庞。 「被人从壳外面牢牢拘束住就会动弹不得」就是实的防御壳目前最大的弱点。被液化者用能力埋进水泥时,还有被液化的铁固定住时都一样,光靠身体能力什么都做不到。 实也有方法可以解除拘束。那是他为了脱离水泥而创出的新力量「爆发」。让防御壳爆炸性地扩展,不管拘束物为何都全部轰飞。 然而一度让壳爆发后,在大约三分钟的期间内就会无法使出新的壳。而且实的脖子仍然潜藏著敌人的凶器。如果它再次动起来,只要几秒就会撕裂总颈动脉。果然现在还是无法使用「爆发」。 「咕……呜呜……!」 实一边呻吟,一边用尽全力试图扯断脚踝的金属丝。 防御壳拥有绝对性的硬度,所以可以用力不用担心会伤害到皮肤与肌肉。这种粗细的话,实有自信就算是钢丝自己也切得断。然而敌人从掌心发射的材质不明的金属丝虽然有一些弹性,却完全没有要断掉的感觉。 是看到实动不了的关系吗,敌人再次缓缓向前踏出脚步。 对方一边慎重地接近,一边举起手中的针筒。 虽然不用担心防御壳会被贯穿,不过对方究竟想要注射什么呢──实凝神观视。 「…………!」 然后他察觉了。针筒的活塞完全压到底,里面什么也没装。 也就是说──那个针筒…… 就在此时,敌人迅速地抬起脸庞。实也反射性地回过头。 后方距离约二十公尺远的墙壁上排列著电梯,其中一台正要开启。有人坐电梯下来了。 ──不妙,会被杀。 实咬紧牙根。如果敌人打算杀死普通人的话,就算使用「爆发」也得阻止才行。 敌人放下握著针筒的右手,然后举起左手作为替代。手掌的喷嘴在逆光中微微发光。 虽然知道外面听不见,实仍是一边大叫快逃一边试图起身,但他却在途中把话吞了回去。 从电梯里冲出来的人下半身穿著睡裤,上半身裸露只缠著绷带──然后右手握著出鞘的日本刀。 对方有大波浪卷发,以及日本人相去甚远的端整五官,连看都用不著看就知道他是特课一员──代号「分断者」的齐藤奥利维。他恐怕是在十一楼感受到了红宝石之眼的气味吧。 奥利维一用眼睛确认状况就打算猛冲,红宝石之眼再次从左掌朝他射出某物。 那不是将实双腿绑住的金属丝,而是更加细小、数公厘长有如荆棘般的东西。就算用强化后的动态视力,也得费尽全力才能用眼睛跟上它的动作。即使如此,实仍是直觉地认为它跟钻进自己脖子里的异物是同一种东西。 「快躲开!」 大声叫道后,实才察觉在壳里面对方听不见。就在他打算冒著脖子里那个异物再次动起来的风险消除壳的前一瞬间── 奥利维以骇人速度将软软垂下的日本刀从左下方挥至右上方。刀身侧面喀的一声爆出火花,之后奥利维左后方粗柱子的侧面闪出黄光。虽然没听见声音,不过被刀弹开的微细物体撞上柱子爆炸了──感觉起来就只有可能是这种现象。 爆炸的规模很小,顶多只是一根鞭炮的程度。不过如果是在人体内的话,后果就会很严重吧。如果在重要器官或是粗大血管──举例来说像是在总颈动脉里面爆炸的话,就算是第三只眼宿主也难逃一死。 实无法不去意识到仍然潜藏在脖子里的异物的存在,但他仍然拚命挥开恐惧感,用被绑住的双腿踹向地板。实利用防御壳「表面 的摩擦系数基本上是零,不过移动时或是抓取某物时可以固定在接触点」的这种特性,在擦到光可鉴人的陶磁地砖上面滑行。 红宝石之眼打算从左手的喷嘴射出下一发时,实连人带壳冲向对方脚边。 大概是因为把注意力放在奥利维身上的关系吧,敌人的反应迟了一瞬间,双脚被实扫到而失去平衡。如果对方倒在地板上的话就压上去,争取时间让二十公尺后的奥利维缩短距离。不是格斗而是当重物的话,脖子里的异物也不会触及颈动脉吧──实以这个推测为基础,朝敌人伸出双手。 不过就在那个瞬间。 敌人在快要一屁股跌坐在地时,将瞄准奥利维的左手移向非看诊时间的出入口。 这次喷嘴发射了极细的金属丝。 好长。比绑住实双腿的金属丝还长上数倍的那个东西,命中出入口附近的墙壁。 在那之后,敌人即将倒在地板上的身躯猛然横向移动。 固定在墙壁上的金属丝宛如绞盘般拖动敌人的身躯。对方翻飞红色大衣的衣襬在空中迅速飞翔,接著在出入口前方著地。对方一边将金属丝收回左手,一边用右手打开门冲出屋外。 数秒后,奥利维抵达了实身旁。他已经看出实无法起身的理由了吧。他挥了一下日本刀,切断脚踝那条坚固如厮的金属丝。奥利维打算就这样朝出入口移动追击敌人,身躯却忽然一晃。 「奥……奥利b同学!」 实在壳里面如此呼喊站起身躯。 他隔著壳撑住倒向左边的奥利维。定睛一看,从双肩覆盖到胸腹部的弹性绷带有好几处都渐渐染成鲜艳的红色。 三天前被红宝石之眼「凝结者」产生的冰炸弹直击所受到的伤,因为刚才的动作而再次裂开了。 实大惊失色,奥利维在他的臂弯中露出数秒痛苦神情,却还是立刻踏稳双脚站起身躯。奥利维打算再次朝非看诊时间出入口移动,不过大概是察觉到追不上敌人了,他停下了脚步。 奥利维回头望向实。或许是因为正在住院之故,他并未戴著平常那副蓝框眼镜。奥利维在就算是同性,也会在这种状况下看到入迷的美貌中流露明显的懊悔神情,然后说了些什么。不过实仍然维持著壳,所以听不见他说什么。 「那个……这里跑进了像是摇控针的东西,所以我不能消除壳。」 实一边用嵌著石膏的右手指著脖子,一边夸张地动著嘴巴如此说道。奥利维皱起眉,隔著壳将左手放上实的右肩,探头望向脖子。他立刻露出严肃表情,点了一次头后从裤子口袋内取出小型智慧型手机。 简短地通完话后,奥利维让修长手指在画面上奔驰,然后将它移向实。画面上显示著【教授她们马上就过来,你先坐在椅子上】的字句。 实正要点头回应,却又猛然瞪大眼睛。 刚刚的红宝石之眼虽然应该逃走了,却还是有可能假装逃走潜藏在附近。而且在教授她们赶过来时,对方或许会试图将「针」击入她们体内。只要无法用某种手段隔绝遥控操纵,就无法立刻摘除进入体内的针。 「这样很危险,或许敌人有可能还在附近……」 实如此说道后,奥利维有如判读到他的嘴形似的,再次点头操作手机。 【刚好dd好像也回来了,我也叫了那家伙。如果红家伙在附近,他一定会发现。】 实也不打算反驳这句话语──更正,是这段文章。 「探索者」大门传二郎完全没有任何攻击系的能力,相对地却具备著超长程的探索能力。如果红宝石之眼发动能力,实他们也能感受到「野兽般的气息」,然而就算红宝石之眼不发动能力,dd的鼻子好像也能在半径一百公尺内的范围确实地感应到敌人。 只要有他在,就能确实地防止偷袭──脑袋虽然理解这件事,实还是无法消去心中的不安。 从掌心发射超小型的针,还有伸缩自如的金属丝,并且进行遥控。 机制虽然不明,但就第三只眼宿主的能力而论算是简单的那一类。不像所有东西都能液化的液化者,或是操纵无形氧气的发火者那样具有震憾性。 然而那个红大衣的能力也因此很恐怖。安静又不显眼,具体来说就是暗杀型能力。 实一边压抑自己在伊佐理理教授等人抵达前想去外面警戒四周的心情,一边跟奥利维一起坐在大厅的椅子上等待,不过只等了五分钟。 红色爱快罗密欧一边从轮胎冒出白烟,一边斜向停在医院正面的环状道路上后,安须由美子冲出驾驶座。 先冲向自动门后,她发现新年假期医院没开,接著露出不像是女高中生的不满表情,然后有如使用能力般用冲刺消失在右边。十秒钟后,非看诊时间的入口开启,由美子再次现身。 这次她真的使用「加速」瞬间移动了二十公尺以上的距离,接著在实面前紧急煞车。她用双手连同防御壳一起抓住实的肩膀,大叫著些什么。 实隐约料想到会有这种发展,所以生硬地操纵握在壳里面左手的那支智慧型手机,在记事本里面输入【我没事】三个字拿给由美子看。 总是冷冰冰,却又爱操心的由美子弄皱五官清爽的脸庞浮现放心表情,然后才放开双手。接著她将脸庞转向坐在实右边的奥利维,劈哩啪啦地讲起话。 出入口再次开启,教授跟dd进入室内。是因为奥利维有告知要进行最大限度的警戒吧,dd头戴有如注册商标般的棒球帽,右手握著自动手枪扫视四周。 直到此时,实才觉得都吵成这样警卫还没出现真的很奇妙。奥利维应该有叫护卫十一楼「3e区域」的常驻工作人员不要下楼,不过这个楼层应该也有警卫的值班室才对。实尽可能不要移动脖子地环视四周后,发现在非看诊时间柜台的旁边有类似的窗口,然而内部却一片漆黑,没有人的气息。 实被不祥预感所缚,一边坐著等待时,伊佐理理教授小跑步地接近这边,将智慧型手机的画面拿给实看。 对【说明状况】这一行字点点头后,实操纵自己的智慧型手机输入略长的文章。 脖子右边跑进了小异物,而且已经抵达颈动脉附近。如果解除防御壳,那东西有可能会再次移动。如果给予撞击,异物或许会爆炸── 读完文章后,教授用严肃表情点点头,接著联络了某处。 数分钟后,两台电梯几乎同时打开,现场出现穿白衣的两名男性、穿黑色制服的一名警卫,还有两台担架床。被对方用手势催促后,实躺上担架床。推车的人不是穿白衣的职员而是由美子。教授浮现无奈表情的脸庞立刻远去,实再次被送进三天前右手才在那边接受过治疗的3e区域。 一小时后──下午五点二十分。 五名成员久违地集合在特课总部五楼的会议空间。 伊佐理理教授、安须由美子、dd、实,还有齐藤奥利维。遗憾的是这里没有小村雏的身影,但有用网路摄影机直播会议的实况。 伤口裂开的奥利维才刚接受包扎,因此教授理所当然地指示他留在医院,然而奥利维却坚持开完会后他会立刻回去,所以得到了临时外出的许可。 他不肯退让的理由就是因为──在ncam的非看诊时间柜台与警卫值班室内部发现了一名医院职员跟一名警卫的遗体。 借dd的协助坐上椅子后,奥利维露出无比懊悔的表情说道: 「混帐,为什么我没发现……如果那个红大衣小子使用了能力,在同一栋建筑物的我应该会晓得才对。」 奥利维在睡衣上面披著连帽外套,教授对这副模样的他微微摇头。 「确认监视器的画面后 ,两人是今天上午十点过后遇袭的。当时奥利b吃了止痛药正在睡觉吧?你没发现也是没办法的事吶。」 「……因为那个虐待狂医生说,睡觉伤好得比较快……」 奥利维如此咒骂后,教授微微渗出苦笑。 所谓的虐待狂医生,就是指一手掌管ncam第三只眼研究的二田水聪医学博士。他是神经生理学的第一把交椅,似乎也是特课冰见课长学生时代的朋友。不过如果说课长给人的印象是「武人」的话,那二田水博士就是「贵族」了。虽然被他的优雅态度与狂妄又毫不客气的语气所震慑,不过替实的右手制作高科技石膏,还有以完美手法摘除潜入脖子异物的人也是他。 实一边触碰贴在脖子上的保护贴片,一边开口说道: 「不过,这好像是真的呢。根据二田水博士的分析,睡觉时第三只眼的活性力似乎会从强化体力转为倾向强化回复力……」 「哼,阿实你要注意喔。被那家伙看上眼可不会有好事。」 「我……我并不觉得自己有被看上眼啊。」 实如此答道后,这次换由美子用认真的表情说道: 「我也觉得那个大叔看空木同学的眼神很怪呢。」 「连……连由美子同学都这样说……」 「那是心里想著总有一天我要解剖你的眼神,就算被约吃饭也不可以跟去喔。」 「…………」 实之所以不由自主沉默,就是因为治疗完脖子后二水田博士对他说「等伤势痊愈后,我请你吃些东西庆祝康复吧」。实决定先忘记这件事,所以他望向站在空间正面的教授。 「那么教授……过世的两人死因是什么呢?」 「唔……那么就从这边开始吧。」 清了清喉咙后,教授敲了敲手边的平板电脑。背后那台八十吋的萤幕上显示出画质略差的照片。那是在狭窄房间的角落拍摄的,女性职员在背心制服上面披了开襟衫,男警卫则是身穿深蓝色制服,而且两人有如叠在一起般双双倒下。 「医院职员是吉岛美耶小姐,警卫是坂井孝则先生。犯人……跟阿实战斗过的红大衣红宝石之眼,在今天上午十点七分坂井先生结束巡逻,打开非看诊时间出入口,接著打算进入大楼的瞬间,被对方从远距离用能力杀害了。单就监视器的画面而论,几乎就是当场死亡。坂井先生倒下后,犯人在门扉关闭前入侵内部,并且将遗体拖进来。盯上医院……ncam的理由至今仍然不明。」 「请……请等一下。」 发出声音的人是沉默至今的dd。他安静的理由是刚才正在吃从便利商店买来的肉包。 「刚才有说红宝石之眼在警卫打算进入建筑物内时,从远距离瞬间杀害了他吧。用枪的话也就算了,红宝石之眼有办法用能力在那一瞬间让对方当场死亡吗?」 这个疑问很合理。 不只是红宝石之眼,第三只眼的能力原则上都是操纵特定分子的现象。能够操纵的分子种类──会随著所谓的射程距离而递减。 举例来说,实最初战斗过的红宝石之眼「咀嚼者」拥有强化嘴巴跟牙齿的力量。他操纵的分子虽然从蛋白质遍布至金属,不过那是因为咀嚼者是肉体变化型的关系,因此能力的射程距离几乎是零。 另一方面,「发火者」跟「凝结者」拥有长达数十公尺的射程距离,却只能操纵像是氧气或氢气等元素种类。虽然这样也是十分强大的能力,但对他们来说应该无法做出让人类瞬间死亡的举动。 「唔……那么看看这个。」 教授在平板电脑上滑动手指后,萤幕上的画面切换了。 映照在上面的是,实一个多小时前才通过前方的ncam非看诊时间出入口。这就是教授口中的监视器画面吧。 制服打扮的警卫从画面右侧入镜。在门扉前方停下脚步,用熟练旳手势将钥匙卡抵住感应器。用右手推开门扉向前踏出一步后,警卫停下步伐。他歪歪头,用左手触碰左耳──然后身躯倏地一僵倒了下去。 「……从打开门后只过三秒……」 由美子用沙哑的声音低喃,实也咕噜一声吞下口水。 警卫有如瘫坐在原地似的倒下,然后被夹在正要关上的门扉还有门框中间。在那之后,画面上出现红色人影。是将大兜帽戴得低低的那个红宝石之眼。 「臭小子……」 奥利维低声沉吟。杀人者虽然身材纤瘦,却还是发挥了像是红宝石之眼的臂力,只用单手就将警卫拖进屋内,然后消失。门扉静悄悄地关上,影片结束了。 「……这个犯人在这之后用同样的手法杀掉在非看诊时间柜台的吉岛小姐,然后将两人的遗体藏在柜台窗口的后面。遗憾的是,那边是监视器的死角,不过犯人恐怕也躲藏在同一个地方吧。」 教授的说明让实不由自主歪了头。脖子右边的伤传出痛楚,他连忙将脸的方向转回来一边发言。 「那个……刚才的影片是上午十点后吧?我是在傍晚四点时去探望奥利b同学的……也就是说,犯人明明躲在柜台里面六个小时之久,在这段期间内却没被任何人发现吗?」 「就是这样吧。」 点头同意后,教授在萤幕上显示医院一楼的平面图。 「医院到今天为止都在放新年假,所以只有在情况紧急时才可以探访住院患者。而且ncam的急诊室又在另一栋,那边的出口离得很远。也就是说,这座中央大楼几乎是空无一人。即使如此,在这六小时之中还是有职员在非看诊时间出入口进出数次,不过似乎都没人发现柜台那边没人。如果察觉到这件事望向里面的话,也会被杀掉就是了……」 「……也就是说,这个红宝石之眼跟凝结者一样,是那种不选择对象的类型呢。」 dd如此说道后,奥利维有如撂下话语般回应「就是这么一回事」。 不选择对象的类型──实也明白这句话的含意。 红宝石之眼有分成会严格挑选杀害对象的类型,以及只会拘泥于杀害手段的类型。 前者的代表是咀嚼者。拥有美食评论家高江洲晃这个表面上的脸孔,而且将自己比拟为鲨鱼的他,会听从自身的审美意识选择咬杀的对象。实的朋友箕轮朋美之所以被他盯上,也是因为身为运动员的她有著健康又强韧的骨格所致。 另一方面,六天前在赤坂见附引发大规模事故杀掉七人的凝结者,虽然会拘泥于只在下雨或下雪时杀人的状况,却不会挑选杀害对象。恐怕那个红大衣的红宝石之眼也是如此吧──所以dd才这样说。 虽然可以理解,脑海的角落却觉得不太对劲,所以实又再次想要歪头沉思。不过就在他想到那个理由前,教授再次发言。 「这家伙的确是不选择对象的类型,不过或许也同样是不选择手段的类型喔。」 「这是什么意思?看起来只像是想用能力杀掉对手呢……」 由美子如此反驳后,教授无言地操纵平板电脑。 萤幕再次切换,陌生物体满满地映照在画面上。 「……虫子……?」 由美子如此低喃,实的第一印象也一样。 整体的形状是细长的泪滴型。又尖又锐利的前端部分带有光泽发出黑光,略微膨胀的后部是红黑色。从前端到中间刻画著螺旋状沟槽,后部则是零星地长著细毛般的东西。如果不是虫,看起来就像某种植物的种子。 「呜恶……是我不太想靠近的类型呢。这是什么啊?」 吃完肉包后,dd一边揉掉纸袋一边询问,教授微微瞄了实一眼后答道: 「这就是从小实脖子里摘除的 东西。」 「呜恶!」 坐在右侧椅子上的奥利维…… 「喔哇!」 以及隔了两个座位坐在左边的dd发出叫声,双方都连同椅子移开了十公分。 然而就坐在左边的由美子却是不动如山,反过来叱责两个男生。 「喂,我说你们别做出这种小学生般的反应好吗?既然已经摘除,就跟空木同学无关了吧。」 这句话让dd跟奥利维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回椅子,实也得以压抑住想要乱搔脖子那道伤痕的感觉。然而另一方面,他却压抑不住想要确认由美子的不动如山是否货真价实的冲动── 「啊,由美子同学,你的肩膀!」 实一边大叫,一边用左手做出打算捏起某物的动作。就在那个时候── 「呀啊──!」 加速者发出盛大的惨叫声,如同文字叙述般从椅子上跳起。是下意识地增加了踹向地板所产生的反作力吧,由美子垂直跃起了一公尺以上,然后咚的一声重重落至椅子上。即使如此,她的恐慌仍是没有平息。 「在哪里,在哪里?」 由美子卯起来拍右肩,实一边心想「糟糕」一边向她搭话。 「那……那个,对不起,我是在开玩笑……」 「…………啥?啥?啥啊啊──?」 尖声如此叫道后,由美子用神速伸出右手,以拇指跟食指捏住实的左脸颊。被不是煤玉之眼的指力叽叽叽叽地全力捏住,实忍俊不住发出悲鸣。 「痛痛痛痛痛痛!」 「我说啊!下次再做出这种恶作剧,我就要捏得比这样还痛三倍喔!」 「对……对……对不起!」 虽然拚命道歉,由美子却不打算放开手指。 实泪眼汪汪却还是打算继续道歉,不过就在此时,他觉得自己似乎听见了某人的笑声。那不是浮现恐惧表情的dd跟奥利维,也不是一脸傻眼的教授。发出轻笑声的源头似乎是摆在附近的笔电扬声器。 略微晚了一步发现笑声后,由美子这才解放了实的脸颊。奥利维他们也望向电脑,轻笑声渐渐敛去,不久后扬声器播放出略为沙哑的女孩嗓音。 「……对不起,我笑了出来。不过实在很有趣。」 这无疑是「折射者」小村雏的声音。实总算想起会议的画面有传送到雏的病房里,所以他连忙朝电脑开了口。 「我……我才要道歉,居然在这种时候开玩笑。」 「不用向我道歉,因为特课本来是这种感觉。」 雏如此说道后,由美子耸肩做出回应。 「哎,是呢。大部分都是dd害的就是了。」 「咦咦,我吗?骗人的吧,我觉得自己最正经耶……」 dd很意外地做出反驳,奥利维立刻加入对话回嘴说道: 「不不不,就是d&d害的喔。毕竟你今天也一个人吃著肉包嘛。」 「这……这样也没差吧。毕竟我马不停蹄地从关越赶回来,连午餐都没得吃喔。而且想要组织有纪律的话,奥利你才该想办法处理一下d&d这个称呼吧!」 「是吗?那就是advanced【进阶版】大门传二郎的简称……」 「更糟,别这样!」 不愧是让人联想到前锋跟后卫的合拍默契,雏再次发出轻笑声一边说道: 「真好呢……我也想快点回到特课。」 这句话语让奥利维消去浮现在脸上的贼笑,以有如要把嗓音传至广尾的大音量做出回应。 「喔,快点回来吧,小雏!我们会替你开个盛大的回归派对!」 多亏意想不到的一幕,众人从自己对神秘「虫子」感到的生理性厌恶中重新站起,再次将视线集中至萤幕上。 伊佐理理教授拿出雷射笔,再次开始解说。 「虽然ncam那边才刚开始分析,不过这只尖虫……二田水博士将它命名为『针虫【spine bug】』,所以我仿照了这种说法──这家伙是袭击医院的未确认红宝石之眼以能力生成的拟似生物,全长七公厘,最粗的部分幅度只有三公厘,非常地细小。即使如此,如果被刺到疼痛感还是在针筒之上……是吧,阿实?」 被叫到名字后,实一边回想被虫子──更正,被针虫刺中时的事,一边发言。 「嗯,就像被钻子钻进肉里的痛。」 「用钻来形容很贴切吶,大家仔细看看刺的部分。」 雷射笔的光点在又利又尖的前端部位划圈。 「这个刺的部位刻划著钻头般的螺旋状沟槽,材质看样子似乎是氮化铁。」 「氮化铁……是什么呢?」 由美子如此询问后,教授什么东西都没看,就这样流利地答道: 「正如其名,是铁的氮化合物。因分子构造不同而存在著数个种类,不过做出这个钻头的是fe2n,而且跟用在机械零件上的表面处理一样硬……不过,虫的后半部……膨胀的地方与从那边长出来的毛并非金属,而是未知的蛋白质。毛的构造很像部分微生物拥有的鞭毛。」 「鞭毛……意思是会动吗?」 奥利维如此询问后,教授点了点头。 「嗯。虽然是推测,不过这只针虫刺进人类的皮肤后,鞭毛就会产生动作让自身旋转,然后藉由钻头的作用潜进更深处。小实的脖子上有贯穿肌肉深达两公分的伤。只要再前进三公厘,就会抵达总颈动脉。」 虽然自己也有感觉到这件事,不过被化为言语后恐惧感再次苏醒,实再次用手指触碰保护贴片。 瞄向这样的实后,坐在左边的由美子发了言。 「不是只有抵达总颈动脉就结束吧?就算它是重要的血管,只是在上面挖出一个以公厘为单位的洞,我觉得不会立刻死亡呢。」 「是吶。就算观看监视器画面,这只针虫的目的也不是用钻头损坏血管或脏器吧。」 虫子进入颈动脉后,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实已经推测到这个答案了。提示就是红大衣的红宝石之眼从左手发射虫子后,奥利维以日本刀弹开它的那一幕。在那之后,撞上大厅柱子的虫子…… 「会爆炸……吧?」 实如此说道后,四人将视线望向他。如果是以前,这是会让实整个人缩成一团的场面,不过大概是因为他差不多也有了抗性,或是刚才那些对话的效果吧,实毫不胆怯地接著发言。 「虽然是我的想像……不过虫尾端的膨胀处是不是装著爆炸性物质呢?你们看嘛,奥利b同学用刀挡下虫子时……」 被实提及后,奥利维在蓝色眼镜底下先是眨眨眼,然后发出「啊~」的声音。 「是吗,所以说那个就是针虫啊。我还以为一定是甩炮之类的东西……也就是说,在当下如果我防御失败,这只虫子也会进入我体内……」 奥利维身躯一震,实朝他深深点头。 「就是这么一回事……哎,虽然我看到的爆炸跟一支鞭炮差不多,不过如果它在体内……举例来说在大脑或是心脏附近发生的话,就算是煤玉之眼也会造成致命伤。」 「也是呢。事实上职员吉岛小姐跟警卫坂井先生就是这样被杀掉的。针虫从耳朵入侵后,突破耳膜进入三半规管,然后爆炸破坏脑干。」 教授如此说道后,dd用压抑愤怒与恐惧般的声音低喃。 「……所以在监视器画面上,警卫先生才会碰触耳朵啊……」 「嗯,可以认为让针虫从耳朵入侵破坏大脑,就是红大衣的基本战术吧。」 想像有钻头的虫子潜入耳朵的画面后,外耳道深 处传出麻痒感,实因此缩了缩脖子。刚接受治疗的伤口发出刺痛,那股痛楚诱发了新的疑问。 「咦……不过那家伙为什么不是让针虫进入我的耳朵,而是脖子……」 话说到这里后,实自己想到了答案。 「……啊,对……对喔。因为我戴著耳机。」 「正是如此,你很幸运呢,阿实。」 教授用弹响的手指比向实的右耳附近。 「如果没戴耳机,虫子应该会侵入小实的耳朵才对。虽然在这种情况下只要展开防御壳就能防止爆炸,不过来不及的可能性也不是零。」 「不要说不是零,我想大概会来不及喔……因为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我只会觉得是小飞虫之类的东西跑进去吧。就算会慌张,应该也不会想要使出防御壳。」 实如此回应后,坐在左边的由美子一边凝视仍然显示在萤幕上的针虫一边说道: 「不过……爆裂物只有装进这只虫胴体内的量吧?顶多只有十,或是二十毫克……这种量产生了足以破坏大脑的爆炸?」 「这个疑问很合理,看看这个。」 教授再次触碰平板电脑,继续播放萤幕上的幻灯片。 这次的照片是一小时前才与红大衣战斗过的ncam大厅。下一张照片是一根四方形柱子的特写。它的侧面上清楚地残留著漆黑的辐射状焦痕。 「……我们有从这个爆炸痕迹上采集残留物,而且刚才似乎完成了分析。物质的名称是三过氧化三丙酮。」 「咦……」 由美子发出惊讶叫声。 「三过氧化三丙酮就是所谓的tatp吧,是恐怖分子常使用的高性能炸药……如果是这样的话,就算量很微少也具有足够的威力。不过这种东西藏在拟似生物的肚子里?意思是……对方用能力制造虫子,然后用手工将tatp填充在那里面吗?」 「不,这个可能性很低。」 摇摇头后,教授望向实。 「根据阿实的说明,红大衣红宝石之眼是从左掌中发射针虫的吧?」 「是的……」 点点头后,实试著用语言描述装在红大衣手掌上的奇妙物体。 「那家伙虽然双手都戴著手套,不过左掌部分装著有如平口喷嘴般的金属物……而且会从那边发射虫子。我想对方大概是将材料保存在手套里,在制造虫子时同时射出它吧。因为对方的举止看起来并不像是以手工将炸药一一塞进虫子里。」 「唔…………」 发出简短沉吟后,教授双手环胸。她翻飞白袍衣领,在大型萤幕前方左右跺步。 「……关于针虫的组成元素,钻头部分是铁跟氮气,胴体则是蛋白质……换言之是碳、氢、氧、氮、以及磷这一类的物质。它们都是随处可得的元素,要取得材料也很容易,所以也能装在塑胶袋之类的容器里,藏进手套随身携带吧。不,等等喔……tatp的化学式是c9h18o6,这边也只是碳元素跟氢元素还有氧元素嘛。既然如此,也能从制造虫子的同一种材料中生成……」 教授有如连珠炮般讲著,dd有规矩地朝她举起右手要求发言许可。 「那个,可以插一下话吗,教授?」 「请说,dd。」 「现在要将红大衣的能力视为……从铁与氮还有蛋白质制造出内藏炸药的杀人虫吧。不过根据阿实所言,红大衣发射那只虫子后,也能用遥控的方式自由自在地操纵它吧?」 视线望向实后,他确实地点头同意。 「嗯,我有感觉到针虫钻进脖子的动作受到那家伙的意识所控制。实际上我使出防御壳后,虫子的动作就停止了……如果是全自动的话,就算在壳里面它应该也会继续行动才是。」 「唔,到这边我没有异议。所以呢?」 被教授催促后,dd一边比划手势一边继续说道: 「呃──也就是说,红大衣可以用遥控的方式操纵至少由六种元素构成的虫子呢。不过这样没有违反操纵的元素种类愈多,射程距离就愈短的第三只眼能力原则吗?」 「喔喔,就d&d来说脑袋还挺灵光的嘛。果然从今天起就叫ad&d……」 「都说别这样子了!」 横向排列的四张椅子的右端跟左端开始吵嘴时,雏从笔电播放出来的声音再次打断对话。 「我也是,打从刚才就有这个想法。」 室内立刻寂静无声,缺乏声线起伏的沙哑嗓音静静地响起。 「如果能从远距离自由操纵潜入人体的蛋白质虫子,那说起来根本没必要制造什么虫子。大脑跟心脏的血管同样是由蛋白质构成的,只要稍微弄伤它们就能杀人。」 面对以残留稚气的声音告知的恐怖推测,不只是四人,连教授都无语了。 数秒钟后,教授松开环抱在胸前的手臂,以罕见的紧绷语调说道: 「确实呢……除了一个特例之外,已知第三只眼持有者的能力都是藉由分子运动,或是用谜样感应力──『第七之力』操作分子间作用力。如果用蛋白质制造的虫子进入人体后还能保持感应的话,就算能感应构成人体的蛋白质也不奇怪。」 「呃……那个特例是什么呢?」 实不由自主地询问后,教授跟由美子,还有dd、奥利维都同时盯著他看。 「咦……请问……」 「这还用说吗,空木同学?例外就是指你喔。」 「啊…………」 由美子如此说道后,实猛然惊觉。这么一说,教授以前似乎说过这种话。 教授本人咧嘴一笑后,啪哒啪哒地踩响拖鞋走到实的面前。 「唔,当然是你喽,阿实。你的防御壳明显不是物质也不是力场。而且今天又增加了新的谜团呢……」 「新……新的……?」 如此低喃后,实有所察觉。教授指的是防御壳让小村雏恢复意识的现象吧。 在那个瞬间,实的确感到某种「存在」在壳内接触了两人。不过现在回想起来,他也觉得那只是自己专心一致呼唤亡姊若叶才产生的错觉。话说回来,雏也恢复到可以用手指发送摩斯电码的程度了,就算实不将她纳入壳内,应该也会在同样的时机清醒才对……他隐约有这种感觉。 ──实想要表明这种意见,教授却有如看穿似的露出微笑。 「不,事到如今不用否认也行喔,阿实。因为小雏也说自己在壳里感受到了什么。」 「咦……是这样子的吗?」 「等她出院后,我想要问问你们两人呢。不过现在要先谈红大衣的能力……」 收起笑容后,教授转身回到萤幕前面。 实忽然感到左脸颊上有视线,所以实望向那边。结果他瞬间与由美子四目相接,但她立刻就望向前方,所以实不晓得由美子在想些什么。 「──正如dd所言,这个红大衣的能力有些违反第三只眼的原则……看起来像是这样。」 教授再次开始说话,实决定专心听那些内容。 「不过那个原则毕竟只是经验法则。只不过是第三只眼持有者的能力,在吾等所知的范围内看起来像是如此罢了。如果宿主、或是第三只眼本身拥有的某种参数很高,或许就能突破这个原则。就算在某种制约下能遥控操纵自己制造出来的虫子,也无法操纵他人的肉体……现在只能这样假设。」 「不过啊……教授。」 奥利维有如想起某事似的俯视自己的右手,一边开口说道: 「低估红宝石的能力很危险喔。发火者那时也是,凝结者那时也一样,我们都因此吃足了苦 头。」 「嗯……这是当然。今后我将不会排除红宝石之眼能力进化,直接操纵我方肉体的可能性。不过就现状而论,从红宝石之眼攻击阿实跟医院工作人员的情况判断,针虫是唯一的……不,不是呢,还有另一种『虫』。」 教授点击平板电脑,在大型萤幕上显示新的照片。 映照出来的是,盘踞在陶磁地砖地板上的绳状物。实立刻领悟到那是什么东西。 「啊,这个……是绑住我的脚,还有拖动那家伙身躯的丝线。这……这个也是虫吗?」 「似乎是。构造虽然比针虫单纯,却是由几千根〇?一丹宁这种超极细高分子纤维捻合而成、粗度为三公厘的丝索。拉伸的强度足以匹敌同样粗细的克维拉纤维……不使用专用工具或某种能力就不可能切断,二田水博士是这样说的。聚合物分子组成正在解析中。」 实轻声低喃包含在教授说明中的陌生话语。 「丹宁……?」 隔壁的由美子一边拉穿在腿上的黑丝袜布料,一边提出解说。 「是表示丝线粗细的单位喔,一丹宁就是指那条丝线九千公尺有一克重。这双丝袜的线是六十丹宁,所以〇?一丹宁的线乱细一把的呢。」 「是喔……」 不由自主盯著由美子的丝袜猛瞧后,实连忙移回脸庞。然后教授浮现笑容表示意见。 「喔喔~小由子很努力呢。我有读到对寒冬的女高中生来说,八十丹宁是标准配备就是了。」 「我……我并没有努力喔!只是因为第三只眼所以比较耐寒而已!」 「原来如此,真是失礼了……那么,言归正传……红大衣生成的这条细丝,中心部位有一条酷似人类肌肉纤维的核心线,而且似乎可以自由伸缩。也就是说,它也是拟似生物。博士将它命名为『弦虫【wire worm】』。做个总结就是……侵入人体爆炸的针虫,以及用来拘束跟移动用的弦虫,从左手发射这两种东西,并进行遥控操纵就是红大衣红宝石之眼的能力。不管是哪一个看起来都是为了有效率地杀人,或是加以拘束而设计的。」 听到教授这番话语后,dd发出沉吟声。 「嗯……所以才说对方是不选择手段的类型吗……」 「嗯。恐怕这家伙并不会拘泥于使用虫的这件事吧。如果拥有附加灭音器的手枪,那家伙应该也会毫不迷惘地使用才对。红大衣本身就是个毒虫般的家伙……所以──」 教授再次操纵平板电脑,啪的一声拍击大型萤幕。 「我们将于此时称呼这名红宝石之眼、已识别红色第三只眼持有者第三十号的临时代号为『刺击者』──『stinger』!」 实有如要望进萤幕般凝视显示在上面的监视器静止画面。 在昏暗的大厅里,红大衣红宝石之眼以略为前倾的姿势站立。这恐怕是实倒地时,对方探头望过去的那一幕吧。镜头的位置很高,而且红大衣的脸庞依旧隐藏在兜帽之下,连右半身都看不见。 画面看著看著,实感到战斗时的记忆微微刺激脑袋。有如忘记某事般的焦躁感再次来袭,让实咬住嘴唇。 不过在找到这种感觉的原因前,奥利维就从右边大声说道: 「刺击者吗,好久没有新面孔了呢!好吧d&d,我们就从今晚开始出去巡逻吧!」 话才出口,dd跟教授就相继叫道: 「傻了吗!用这种全身缠满绷带的模样说啥话啊!」 「就是说啊笨蛋!你给我快点回医院!」 「……别人明明有了干劲,说什么傻瓜笨蛋的好过分喔……」 奥利维发出小孩闹别扭的声音,眼镜又是拿下又是戴上的,实一边苦笑一边安慰他。 「奥利b同学已经在医院大显身手了不是吗?再次感谢你伸出援手……剩下的事就交给我们,请你好好疗伤吧。」 「唉……对我温柔的人只有阿实呢……」 夸张地如此说道后,奥利维伸出右手轻拍实的肩膀。 「不过嘛,真的要拜托你喽,阿实。毕竟现阶段只有你能够确实地防御那个虫小子的攻击吶。」 实将左手叠上曾经殴打过自己的那只手,然后深深点头。 「是的,下次一定会抓到那家伙!」 乾脆了当地如此宣言后,由美子跟dd都无言地点头同意。桌上的笔电也传出雏的声音。 「我也会立刻复出的,请再稍候一会儿。」 雏难得说出果断话语后,由美子答道: 「嗯,快点回来吧,小村同学。因为你是特课前锋的支柱。」 包括不在场的雏在内,就在实感到五人的心意合而为一之际── 可爱的来电铃声响起,教授一边说「哎呀,抱歉」一边将手伸进白袍口袋里。取出智慧型手机扺住耳朵,然后报上姓名说「是的,我是伊佐」。 在那之后,教授的脸庞前所未有地紧绷,一看就晓得的颤抖窜过小小身躯。 「了解,会等后续的报告。」 如此说道后教授结束通话,重新面向哑口无言的四人,嘴唇有如在找寻字眼似的动了几次,不久后发出被深沉战栗感妆点的声音。 「……是来自二田水博士的报告,据说已经确认了ncam进行验尸的自卫队『分队』的六名强袭队伍成员的死因。」 才听到这边,实就被冰霜般的寒冷预感所击打而屏住呼吸。 「……六人都是右耳或是左耳的耳膜开了一个洞,内耳跟脑干在深处遭到破坏。再次确认新型战甲的头盔后,似乎有发现排气口的滤网上有极细的小孔。」 第六章 「呃……今天谢谢招待。」 下车后,三川溜隔著副驾驶座的窗户低头行礼,坐在swift驾驶座上的液化者略微探出身躯答道: 「我也很开心喔。我想这阵子你就会被叫去做那个记忆检查,所以收到联络时也要告诉我哟。」 「是的,到时候请多多指教。」 「好,那再见喽,au revoir【再见】。」 液化者将轻轻挥动的左手放上排挡杆。三川向后退一步后,白色swift流畅地开动,朝环七大街马込方面行驶而去。 到头来液化者不只在台场那边请吃什锦烧,还把三川再次送回大田区。眼前是京急的平和岛站,从这里向南徒步走十分钟就是三川独居的公寓。其实大森町站离那边比较近,不过还是姑且小心为上──应该说这是身为红宝石之眼的教养,所以三川没请液化者送到离家最近的车站。 只不过液化者甚至追踪到三川最不想让人知道的大井港口的冷冻仓库,因此这种努力或许已经没意义了。甚至可以说,自己的家很有可能早就被查出来了。 然而就算这样,三川还是想要表明不会如此轻易就公开自身居所的意志。液化者是恩人,是前任师父,也是请吃什锦烧的人,然而两人毕竟都是会杀人的红宝石之眼。在「组织」里基本上禁止成员之间私斗,却无法得知会在何时因何种理由互相厮杀。 至少液化者判断有必要杀掉就会毫不留情地下手,而三川自己也有不可退让的一条线。如果有人试图打破被封闭在冷冻仓库深处的○○的沉眠,不论是谁都非杀不可。 …………没错,杀吧。 忽然感到有人在脑袋后方低喃,三川反射性地想回头,却又忍下这种感觉。 后方空无一人,这是寄生在三川身上的第三只眼的声音。正确地说,是第三只眼产生的杀人冲动在三川脑内转换成声音。 六天前他才在赤坂见附引发重大事故杀掉七人,所以现在就算听见声音也有办法加以忽视。 可是只要过了十天,每听见一次声音就会渐渐变焦躁,在二十天后就会口渴难耐到像是身体内部变成沙子似的,接著又会杀人。对手是谁都无所谓,三川会解放粗暴的力量,将混浊的水变成美丽的冰,夺走生命的热度。 告诉前任师父说自己想看全球冻结──雪球地球的话语毫无虚伪。整个世界都被纯白色的冰裹住,没有任何东西移动的话,有多么令人心安啊。 然而,三川同时也不由自主这样想。这份渴望真的是自身拥有之物吗……不是红色第三只眼为了让自己杀人而植入的假情感吗? 将布劳森外套的拉炼向上拉至脖子后,三川将双手插进口袋,一边顺著高架铁路沿线的道路步行,一边继续做著不著边际的思考。 如果…… 如果寄生在三川身上的不是红色,而是黑色第三只眼的话。 如今三川会以「黑色」猎人……「特课」一员的身分迈向狩猎红宝石之眼的道路吗?会跟分断者还有加速者,以及那个灰发的孤独者并肩作战当正义使者吗……? 「……没有这种可能呢。」 他夹杂著苦笑如此低喃。 三川已经杀了一个人……不,是让对方停止了生命活动。 六年前的那一天,邀○○的人是三川。 当时三川是被母亲虐待,○○则是被父亲虐待。三川的受虐是放弃养育小孩的等级,但○○的受虐却是跟性有关。她的母亲不晓得是不是不知情,也完全无视这件事。○○向三川坦承此事后,三川寄了数次匿名邮件到儿童谘询处,不过她父亲的形象很好,做的工作又很有社会地位,所以儿童谘询处好不容易动手进行的调查,也只照规定跑一遍流程后就结束了。 因此三川跟○○决定前往未来。 两人在下著寒雨的时候再次溜进冷冻仓库。这次他们决定不管多冷都不要逃出来。 冷冻休眠──两人打算实行三川在书上读到的这个方法。下次醒过来时就会是遥远的未来,有如梦境般的理想社会会来临,虐待小孩的大人连一个都不会存在……他们是这样相信的。 为何三川会立刻被发现,而○○没被发现呢? 至今他仍是无法理解。清醒时三川在仓库的休息室裹著毛毯,还拿到了一杯温热的热巧克力。或许是害怕事情闹到警察那边,仓库职员只微微叱责「不能再溜进来了喔」后就放了三川,所以他不得已只好回家。 ○○的失踪当然引发了大骚动,有很多媒体来到学校。跟○○感情很好的三川,以及她的双亲──父亲双眼都哭得又红又肿──被警方问了许多问题,却还是一直说著「我什么都不知道」。 自己虽然失败,○○却前往未来,在那边得到幸福。一年、两年过去了,就算事件退烧,三川还是一直这样相信著。 接著在三年后──三川总算知道光是冰冻人类无法进行冷冻休眠。 水只要结冻体积就会增加。人类被冷冻后,全身的细胞就会被这种理所当然的现象破坏,就算解冻也绝对不会清醒。 其实三川也早就明白了这件事,○○不是在那座仓库……在冰柱中沉眠,而是被冻成雪白色的当下就已经死亡了。 然而当冰块融化时,她的死亡才会成定局。 如果冰块永远不会融化的话。不只是在仓库里面,如果整个地球都完全冻结,寂静的冰河期永远持续下去的话。○○不就能永远停留在生与死的夹缝之间了吗……? 给予三川的不是黑色,而是红色第三只眼果然是命运。 如果是黑色的话,就不会加入「组织」,也不会晓得「人类歼灭计画」的存在。虽然现在还是基层人员,连组织的全貌跟总部所在地都没被告知,不过他要达成交付的任务提升阶级,总有一天要成为干部,然后让高层采用全球冻结作为歼灭人类的手段。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三川会利用液化者,有必要的话随时会背叛她。 然而,他却觉得滞留在体内的热度弄钝了这份决心。 是因为什锦烧店的暖气太强害的。如此判断后,三川提升步行速度。快速电车与轰音一同通过头顶的高架铁路。 *** 特课总部开完会后正好是下午六点。 房间南面并排著许多道窗户,而且另一侧已经是一片漆黑,新宿的灯彩隔著户山公园的树林发出明亮光辉。 实有告诉典江说「要去探望受伤的朋友」,所以典江应该不会觉得实很晚归才对。现在回去的话,七点三十分就能到家。 如此思考后,实拿出智慧型手机,打算寄邮件告诉典江自己预定何时会到家。然而还没触碰画面,教授就从研究室区那边呼唤实。 「对了,阿实。不好意思,你可以再陪我一下吗?」 由美子的声音跟在这句话语后面。 「我也有一点事想找空木同学谈……应该说,有事想跟你商量……」 「啊……好……好的……」 实一边点头一边看瞄向手机。是从这个行为中感受到差不多该回家了的氛围吗,由美子又补上一句话。 「我会骑机车送你回家。」 「呃……这……」 由美子用爱车奥古斯塔f3送自己回家的话,虽然能大幅缩短回家需要的时间,不过万一她使用「加速」的话,就实的体感而论,在后座品尝到的恐怖感是云霄飞车的十倍。 可是试著一想,这是由美子初次对自己说「有事想跟你商量」吧?而且两人之间有搭档战斗过许多次的交情,所以实也觉得说自己想早点回家吃饭是不被允许的事。 「那就麻烦 你了。」 实点头行礼后,教授再次招手。 「那我就快点结束这边的事吧。没什么啦,很快就结束了。」 「啊,好……好的。」 实连忙移动至研究室区后,教授从桌子的抽屉中拿出一封厚厚的信封,接著将它递出。 「这是十二月的份。」 「呃……是……是什么呢?」 实一边歪头一边接下信封,然后将开著的信封口对准掌心。 重重滑出来的是──质量重到实这辈子从未见过的块状万圆大钞。 被绑钞带捆著的钞票有两叠。还有厚度达三公厘的零钞,以及两枚铜板。 「呜……呜哇啊!」 实差点不由自主地扔掉钞票,而且有如将它当成爆裂物般一边移向远方一边叫道: 「这……这是啥啊!」 「啥什么,都说是十二月份的薪水了。正确地说应该是酬劳才对就是了。」 「啥……啥啊?」 实无法理解教授这番话语,整个人僵在原地。由美子用沉著语调在他背后说道: 「噢,是呢。空木同学是十二月加入的,所以第一次是付现金呢。」 「嗯,从一月份开始会转进专用的秘密帐户里面,所以只有这次能收到现金。你可以把它撒在床上喔。」 「我……我才不会这样做呢!应该说……」 此时实勉强恢复冷静,将自己用掌心接住的大叠钞票跟铜板收进信封里,然后用双手将它递向教授。 「……这个我不能收下。」 「嗯?为什么呢?」 「因为……我有跟冰见课长约好。酬劳连一圆都不要,等事件全部解决后,请课长将他的能力借给我……我说如果课长肯这样做的话,我就在特课战斗。所以我不要钱。」 实如此说道后,教授先是眨了眨眼睛,接著准备张开嘴巴。 不过在实旁边的由美子却快了一瞬间,开口说出意想不到的话语。 「这样有点不对吧?」 「咦……不对是指……?」 「我有在附近听见空木同学跟冰见课长的对话,当时空木同学是这样说的哟。你说有朝一日红宝石之眼的事全部解决后,能拿到什么酬劳。」 「呃……嗯。」 「然后课长是这样回答这句话的。他说特课解散时,将会支付成员慰劳金。这句话我也有听过,那笔慰劳金是所谓的成功酬劳,或者说像是退休金之类的东西,与每个月的报酬契约不同喔。也就是说,我认为空木同学要退还的只是最终红利,月薪则是会正常地收下来,而且课长应该也是这样理解的喔。」 「咦……不,可是…………」 哑口无言了一阵子后,实勉强做出反驳。 「可是我没想到每个月都会有酬劳啊!而且还这么多!」 再次反驳这个主张的人是教授。 「不不不,倒不如说不可能拿不到吧。」 「所谓的……不可能是指……」 「包含阿实在内,特课成员都是赌上性命跟红宝石之眼交战的喔。咀嚼者那时也是,发火者那时也是,就连液化者跟凝结者那时也一样,你应该差一点就死掉了。在当今的日本进行这种跟死亡比邻而居的任务,除了阿实你们跟『分队』以外就别无他人了吧。实际上小早……生驹早苗小姐就是因为发火者的攻击而陷入脑死状态。你觉得这种工作可以是没有报酬的义工吗?」 被教授口齿清晰地如此指正后,实再次闭上嘴巴。 或许是这样没错──至少他认为应该要支付足够的金额给至今仍在404号房持续沉眠的生驹早苗,以及殉职的六名分队精英才对。而且他对由美子跟dd,还有奥利维进行危险任务取得代价一事也毫无异议。 ──可是,我…… 依序望向由美子跟教授的脸庞后,实开了口。 「……我并不是有著想要守护日本,或是想要拯救大家的决心或觉悟才加入特课的。我只是想去没人认识自己的世界,为了让课长替我实现这种任性心愿才会在这里。像我这种人得到这么大一笔钱……」 我做不到──实打算接著这样说,由美子却动手妨碍了这句话。她突然伸出左手,用三根手指堵上实的嘴巴。 「我说空木同学啊,动机这种事根本无所谓喔。我当初跟你见面时,曾经说过你身上背负著煤玉之眼的义务……直到驱逐所有红宝石之眼为止都要一直战斗下去,那句话我要取消。你没什么义务……因为这件事要赌上性命,而且能力也是因人而异……就算你选择不战斗,也没人有权利责备你。」 说到这里后,由美子总算从实的嘴巴上移开手。她将那只手放上自己的胸口,垂下眼帘继续说道: 「……我也不是有著了不起的决心才战斗的。我受伤后变得不能跑步,所以我觉得我只是为了守护自己的存在意义啦,存在价值啦,自尊之类……这种微不足道的事物而战。还有……为了早苗。为了告诉早苗说可以不用再担心我了。不过,到头来这也只是自我满足呢……」 「由美子同学……」 没有这种事,你的心情有确实传达到早苗同学那边──实想要这样说,却开不了口。早苗已经陷入脑死状态,意识消失,只不过是在第三只眼的控制下持续呼吸罢了,而且由美子应该比任何人都还要清楚这件事。 「……可是,我有收下钱喔。因为就算特课解散后,我也需要替早苗准备最适当的环境。如果无论如何都会内疚,那空木同学也去找个不是为了自己的用法就行了。一定会有的。」 被这么一说,实猛然屏住呼吸。 的确,正是如此。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强化自家的保全系统。小村雏正在治疗中,所以现在唯一的依靠就是小村哥的「监视人物模型」,不过如果有钱的话,就能加以补强。 话说回来,义姊典江在这八年之间为了养育实,应该也花费了一笔很庞大的开销才对。把钱存下有其意义存在,就算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归还这笔钱。 实缓缓放下笔直推远至前方的信封后,由美子略微露出微笑一边点头,然后跟著皱眉。 「而且这笔钱应该也包含冲进东京湾核电厂炉心时的那一份喔,是吧教授?」 「没错,大概有三成是那边的份。」 「这么一想的话,那钱实在是太少了喔!当时空木同学回收的那个叫作都铎还是什么沉思者的机器人,听说开发费是五亿圆喔。那是捡到的失物,所以就算收下其中的一成──也就是五千万也行哟。」 「五千……」 实有如铃鼓般摇头,教授却用正经表情补充情报。 「正确地说,在遗失物法第二十八条第一项中,规定报酬金的额度是『价格的百分之五以上至百分之二十以下』,所以最多可以拿到一亿圆吶。」 「一……」 「噢,对了,说到沉思者……不,哎,这个下次再说吧。」 教授才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随即将话收回去,然后有如事情搞定似的双手用力一拍。 「那么,每个月给阿实的酬劳就决定照旧了。为了慎重起见,我先把话说在前面,吾等特课……也就是说,我们并不是厚劳省的职员,说到底只是私人承包商,所以报酬金额会随著当月的任务内容而有著大幅波动。哎,大致上把处理一件红宝石之眼案件想成有五十万吧。」 「你看,觉得在赌命的话,就会开始觉得不划算吧?」 由美子虽然这样讲,不过对身为高中生的实来说,就算是五十万这种金额也还是一笔大到离谱的钜款。实 将沉甸甸的信封拿至胸前,然后向教授低下头。 「不……这样就绰绰有余了。那么,我就心怀感激地收下了。」 「嗯。不要只是为了某人而存下来,觉得有必要的话,也要为了自己而花钱喔。因为这笔钱也是为了要让你们调整状况,在万全的状态下进行任务而准备的。」 「是……是的。」 就算被这样说好了,要花在什么地方上面呢……实一边如此心想一边点头同意后,由美子再次插嘴。 「买机车啦,机车。移动到这边会变得很轻松喔。」 「啥……?」 「噢,这个不错呢。虽然放在特课基地的车辆可以用装备预算购买,但要放在自己家的话只能自费买了吶……」 「呃……不,毕竟我也没驾照。」 实有预感就这样让两人说下去的话又会被强迫说服,所以他连忙插嘴。由美子立刻表示出不适当的情报。 「这种事,高层会替特课成员处理的啦。当然关于实技部分,我会彻底教给你。」 「…………如果我有买的话,到时候就麻烦你了……」 想办法用假设句型逃过去后,实将信封收进邮差包的底部。包包放这种东西还在外面走动真讨厌吶──才刚这样思考,实立刻想起一事。 「啊,对了。要把保鲜盒带回去才行……我先告辞一下。」 向两人如此告知后,实准备走向厨房区,由美子却用宛如用上「加速」般的速度抓住他的肩膀。 「嗳,保鲜盒是指什么啊?」 「呃……我有家里拿麻糬过来……」 「麻糬!」 由美子的表情变得比谈报酬时还要认真三倍,而且用审问的语调劈哩叭啦地讲起话。 「既然是拿保鲜盒过来,就表示不是普通的塑胶包装小麻糬喽?」 「唔,嗯。有黄豆粉,矶边,还有起司吧……」 「…………!该不会白天跟教授两人一起吃了?」 「是……是这样没错……我记得好像还有剩……」 「那我开动了。」 急躁地如此宣布后,由美子拖著实的手臂开始移动至厨房。她在途中将眼睛望向电视机前方的被炉桌,接著用恍然大悟的表情点头。 「原来如此,我就想说为什么会把被炉桌拿出来,原来是在这里吃的啊。真是的,趁别人不在时干这种事情……」 「我……我什么也没做啦……我去热麻糬,由美子同学在这里等就行了……」 「是吗?那就拜托你喽!」 实留下老实地冲进被炉桌的由美子,移动至研究室区另一边的厨房。 从德国制冰箱中──据闻是由兴趣是做料理的dd以特课预算购入的──取出三个保鲜盒后,实用微波炉弄热黄豆粉麻糬,再用水波炉弄热矶边卷跟起司麻糬。因为每种麻糬都只剩下两块之故,因此实将它们一齐摆到用低温窑烧的陶器长盘上面,跟茶水一起端出去。 由美子完全埋进被炉桌里看著电视上的新闻节目,当三种麻糬出现在眼前后,她有如孩子般表情一亮。犹豫了一会儿要吃哪个后,她将起司麻糬移至小盘子上面,说了句「我开动了」后用手抓起麻糬一口咬下去。 「好烫,烫烫……啊,好厉害。这个麻糬是用臼跟杵捣的呢。」 「是……是喔……你知道这种事呀?」 「跟捣麻糬机做的麻糬相比,弹性跟舌头的触感不一样呢……话说,这不是空木同学拿来的麻糬吗?」 「噢,这个……」 由美子露出疑惑表情,实正要开口对她说「是从箕轮同学家拿到的麻糬」,却又立刻闭上嘴巴。由美子当然晓得箕轮朋美差点成为咀嚼者的牺牲者,也曾经目击实在学校附近跟朋美说话,所以只要说出名字应该就能将这件事传达给她。然而不知为何实觉得最好不要这样做,所以他略微修正了说明。 「……是我从朋友家分到的麻糬,对方有说乡下那边每年都会送麻糬过来,但我不知道是用杵捣出来的呢。」 「……总觉得语尾不自然耶。」 「没……没这种事喔。我也吃一块吧。」 事先如此告知后,实拿起矶边卷张大嘴巴咬下去。 由美子还是挂著狐疑表情,不过她似乎赢不了空腹感,所以一边用左手将剩下的起司麻糬放进嘴里,一边用右手拿筷子伸向黄豆粉麻糬。 在数分钟内令五块麻糬消失后,由美子用心满意足的表情啜饮茶水,所以实偷偷地松了一口气,接著忽然想起一事开口问道: 「对了,你不是说有事情想跟我商量吗?」 「啊……嗯。本来想在我的房间里谈的……哎,也好。」 如此低喃后,由美子微微将视线送向右侧的研究室区。确认完教授的超高速打字声响后,她重新面向实。 「我想跟你谈的是……早苗的事情。」 「咦……生驹同学的……?」 完全没料想到的名字令实不由得挺直背脊。 「狙击者【shooter】」生驹早苗,是在特课最初期时曾跟由美子搭档的成员。据说她用弓当作武器,以「能用眼睛确认到的目标,就绝对能让箭射中」这种强悍又适合实战的能力捕获许多红宝石之眼,大脑却因为发火者的缺氧攻击而受到不可能恢复的损伤。 不论是ncam的诊断或是伊佐理理教授用「思索」能力做出的判断,早苗似乎都没有可能从昏迷中清醒。而且由美子本人刚刚也才说过自己已经有所觉悟,就算特课解散后也要照顾至今仍在404号室沉眠的早苗。 有什么关于早苗的事要商量呢── 实屏息以待接下去的话语,由美子略微将脸庞凑过来说道: 「空木同学。我也知道对你本人来说,你的能力……『防御壳』仍然存在著许多谜团。」 「咦……?嗯……」 「所以,我不会要求具体的根据。希望你能单纯就自己的感觉……只是感觉就行,回答我一个问题。」 用更加不可解的话语当开场白后,由美子继续凑近认真的表情,然后用嗫语声询问实。 「如果将早苗纳入你的防御壳……你觉得她有可能像小村同学那样清醒吗?」 「…………!」 这是实至今为止连稍微想过都没有的问题。 不过就由美子的立场而论,却也是理所当然会去思考的问题。 将小村雏纳入防御壳后,实感受有某物……某人触碰了雏受到重伤的头部。举例来说的话,就像年幼孩子害怕未知存在,却还是小心翼翼伸出手那样── 实在广尾的医院将这种感觉告诉了教授跟由美子。雏清醒后也说自己觉得脑袋里面好像有被某物碰触。 既然如此,将生驹早苗纳入壳内,那个未知的某物或许也会治愈她。恐怕打从雏恢复意识后,由美子就一直在思考这件事。 面对这个提问,必须无比认真又诚心诚意地回答才行。 实闭上眼,试著唤醒当时的感觉。同时也再次思考跟防御壳这种奇妙力量有关的事。 「…………我觉得…………」 过了半晌才从嘴巴发出的声音细微到连自己也听不见。实吸了一口气,丹田用力略微提高音量重复说道: 「……我觉得有可能,至少无法断言绝对不可能……」 由美子猛力抽了一口凉气。 她明白这或许只是让自己暂时产生期待的话语,然而事实上这也是实毫无虚假的感觉。 「……我觉得防御壳里面,大概不单单只是障壁阻隔一切的空间。 里面可以听到轰隆轰隆这种不知真面目为何的声音,而且不管进去几小时都不会缺氧……虽然思考起来有些恐怖,不过如果壳里面有某种无形之物发出这种声音,或是供给氧气的话……而且如果也是它让小村同学清醒的话,或许那家伙不会选择治愈伤势的对象……我是这样感觉的。虽然毫无根据……」 「…………嗯。嗯……是呢……」 由美子点点头,就像要将实的话语一字字细细咀嚼似的。 实反过来对这样的由美子提出问题。 「那个,我也有问题想要问……由美子同学在有明天堂海岸跟发火者战斗时,以及之前在南青山的工厂遗址跟液化者战斗时的这两次,都曾经进过防御壳呢。当时……你有感觉到什么吗?举例来说,就像里面有我们以外的存在这样……?」 「…………嗯──……」 这次由美子露出扪心自问般的表情,将视线落至被炉桌的桌板上。 她用这个姿势就这样轻轻摇头。 「……老实说,不管是哪一次我满脑子都是眼前的敌人……根本没时间去思考、或是感受除此以外的事物。」 「是吗……」 「不过我记得一件事……不管是哪一次,明明都是攸关生死的状况,在壳里面时却觉得很安心。该怎么说,有一种被守护著的感觉……──呃,这个感想也太直白了。」 如此说道后,由美子微微一笑。 一看到那张笑容,实就说出连自己都意想不到的提议。 「那个……要不要再实验一次看看?」 「咦?实验是指……?」 「纳入防御壳的实验。之前在这里进行时虽然结果很遗憾,不过如果是现在的话或许……」 这句话语让由美子眨了几次眼睛,然后有些慌张地错开视线。 「啊……唔,嗯,说不定呢。我也隐约有这种感觉耶。」 「那就跟教授说……」 实正要抬起腰部,由美子却轻轻举起左手请他坐下。 「不过现在还是先不要吧。如果又卯起来失败的话,这次我好像真的会一蹶不振。」 「…………这样啊……」 再次坐回座垫后,实整理了半晌思绪,接著抬起脸庞。 「……抱歉,说了奇怪的话。那么,言归正传……」 「唔……嗯,你主动提议要实验我很开心……啊,抱歉,继续讲吧。」 由美子再次露出有些慌张的模样,等她冷静下来后,实开口说道: 「……跟我刚才说的一样,如果把早苗同学纳入壳内,我觉得有可能会发生些什么。只不过我担心的是,那不见得会是正面的现象……还有另一件事,那就是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我能将早苗同学纳入壳内。」 「咦…………」 由美子有如完全没想过这种可能性似的瞪大眼睛。 「早苗只是在沉眠而已。就算跟你紧紧贴在一起,她也绝对不会做出任何反应。就算这样也不行吗?」 「呃……」 要如何说明呢──实寻找了一会儿字汇。 「……该怎么说,我有很长的一段期间都认为防御壳是『拒绝』实际化为形体的现象。认为第三只眼给了我用来拒绝世间万物的绝对性障壁。不过……从我将由美子同学与雏同学纳入壳内的经验判断,我开始认为这个想法或许有误。」 「如何有误呢……?」 「全部都有误。防御壳制造出来的事物是『拒绝』的反面……那个,虽然觉得说出口就会失准,不过要举例的话我想大概就是『亲爱』之类的情感吧。」 实预料由美子会反驳,所以微微做好心理准备。 然而一副西装外套制服打扮的少女并不打算立刻开口,而是将双手插进被炉桌的棉被里面。 由美子似乎在被炉桌里面伸直了腿,小小脚尖触碰到实的右脚。然而由美子看起来毫不在意,继续维持漫长的沉默。 在远方的研究室区那边,教授的键盘继续响著轻快声音,在大型电视机上面持续播放的新闻节目开始进入气象预报单元,在室外转播的气象播报员用夸张的动作表示寒冷度。 「亲爱……吗?」 由美子突然喃喃低语。 「……隐约可以明白呢。你的壳里完全没有任何会带刺的东西,虽然刚才也有说过,但我觉得那是一个完全被守护,既安稳,又温柔……的地方──不过,既然如此……就更没理由会拒绝早苗不是吗……?」 「……大概光靠我的心情是不行的。」 「咦……?」 「应该说心意要跟纳入壳内的对象同步化……那个,用这种方式表现虽然很像漫画,但我觉得需要两人的心合而为一这一类的状态──在医院将小村同学纳入壳内时,虽然外表呈现昏迷状态,小村同学的心却有在活动。她隔著玻璃感受到我们的存在,也勉强维持住足以发送摩斯电码的意识。不过,早苗同学的情况就……」 实无法把后面的话语说出口,轻轻吐出无声的气息。 由美子代替他,用刻骨铭心般的语气说道: 「……早苗的心完全封闭了……──就连曾是搭档的我都感受不到她的心。要你感受到它确实不可能呢……」 「……当然,我也不确定纳入壳内的行动绝对会失败,或许一试就会轻易成功也不一定。不过……如果失败的话,早苗的身体就会以极猛烈的劲道从壳外被弹飞。我认为那股冲击很有可能对她的状态造成不良影响。」 「………………」 就算实说出结论,由美子仍然有好一阵子不发一语。 垂下的脸庞浮现强忍伤痛的表情,实不忍目睹而打算错开视线。然而在那个瞬间,他发现长睫毛上寄宿著透明水滴,因此变得无法移开目光。 两颗水滴一点一点地变大,不久后扑簌簌地滚下落至桌板上。 「…………如果……如果,你也是特课初期的成员……」 微微颤抖的唇瓣发出如此话语。 「……我想你跟早苗一定会变得很要好喔。因为你们怕生的地方,却又意外顽固的个性都很类似。如果你们两人变成朋友,说不定早苗没意识你也能将她纳入壳中的说……」 由美子双脚的脚趾有如要紧紧抓住实的右脚似的动了。 就这样维持了数秒钟后,由美子缓缓移开脚,也离开被炉桌站起身躯。轻拍裙子整理皱摺后,加速者浮现平常的清爽笑容说道: 「……抱歉,占用了你的时间。我送你去埼玉市吧。」 *** 接近自家公寓后,三川略微放缓步调。 他目不转睛地凝视前方十字路口的路口反光镜,确认背后没有可疑的人影。同时他缓缓将空气吸入鼻腔,确认有没有「黑家伙」的气味。这是回家前必做的例行公事,虽然至今为止都没人跟踪,不过液化者说这种步步为营累积而成的习惯有时会分出生死。 事实上三川今天前往大井港口的冷冻仓库时,就没发现自己被液化者跟踪。如果跟踪者不是前任师父,而是「特课」那些人的话,如今三川不是死亡就是被抓到吧──假使有办法脱逃,○○也肯定会被发现。 确认安全后,三川拐过最后一个转角。不久后平凡无奇的二层楼木造公寓就从右侧映入眼帘。三川租的房间是前方靠角落的201号室,如果室内有点灯,进入建筑物前就会发现。 虽然跟平常一样没有异常,不过这里要做最后的警戒。自己房内有无线路由器,在勉强可以接受到讯号的地方停步后,三川从布劳森外套的内袋里取出智慧型手机。接上 网路后,他显示出设置在室内的网路摄影机的即时画面。 没有异常。 总算确定安全后,三川爬上公寓的楼梯走至房间前方。就在他从牛仔裤口袋里拿出钥匙圈,准备将上面有凹槽的钥匙插进门把上的钥匙孔时,出现了偶尔会出现的失误。连接在钥匙圈上的钛金属炼失去松度,拉到左腰上的体环。 「呜……」 皮肤紧绷的不舒服感触让三川反射性地扭动身躯。 这个下意识的动作救了三川一命。 几乎在同一时间,耳中传来细微的破风声响,某物掠过三川的脖子刺进眼前的门扉。 「…………!」 就算将警戒模式提升至最大限度,三川的目光仍是被刺在门扉上的事物所吸引。 是虫子──这个念头虽然率先浮现脑袋,三川却从未见过这种虫。 大小顶多只有七公厘,头部跟针一样又利又尖,前端深深咬进合板制的门扉。膨胀身躯上长著无数细毛,取代所有昆虫应该都会有的六只脚,而且有如海葵的触手般蠕动著。 如果不是体环被拉到,这只虫或许不会刺到门扉,而是会刺进三川的脖子吧。 日本不可能有这种虫,是从国外进入的害虫吗……而且还是那种会吸血的类型。 三川一边因为厌恶感而皱起脸庞,一边伸出右手手指试图压扁门上的虫子。 在那瞬间,后颈寒毛倒竖般的感觉造访三川。 倘若这不是普通害虫,而是人造物的话呢?如果是藉由第三只眼异能力所产生,有生命的武器的话……? 三川有如被电到般当场回头。 二层楼公寓的前方是单行道,隔著这条道路的另一边是四层楼建筑的公寓。就老旧程度而言跟三川的便宜公寓难分轩轾,以喷涂方式涂装的外墙到处都是裂痕,看起来有些骯脏。 在那栋公寓的二楼与三楼之间──被快坏掉的日光灯照亮的昏暗室外楼梯站了某人。 对方并不怎么高,由于被墙壁挡住,所以只能看见胸部上方的部位,不过还是无法判断年龄跟性别。因为对方将红色系大衣的兜帽压得低低的,里面则是一片漆黑。 那个某人无声地举起左手。 套著手套的掌心正中央,反射日光灯光线微微闪烁银光。 虽然没有声音也没有闪光,三川却用耳目与肌肤感受到那儿发射了某种极小的东西。 那不是枪,也不是十字弓跟钢珠弹。是能力。也就是说,那个红大衣是敌人──「黑色」第三只眼的持有者。 发射的极小物体不是笔直,而是描绘著s弧线飞向这边。如果轨道受到操纵,这次就躲不过了。 「呼──!」三川又细又锐利地吐出看到敌人前就吸满肺部的空气。 空气在飞翔物体──恐怕跟刺在背后那道门扉上的怪虫一样──周围闪闪发光。空气中的水分藉由三川的「相转移」能力冷却了。 然而现在是一月。打从新年后就一直放晴,除夕日下的雪也融得无影无踪,所以空气很乾燥。湿度连百分之三十都不到吧。 因此三川制造出来的过冷雾气,量不足以将虫子封入冷中令其坠落。 然而附著在上面的一些冰仍是降低了虫子的飞翔速度,给了三川就算无法避开,还是可以做出防御的时间。 左手立刻护住脖子,拇指与食指的根部附近窜出微弱冲击与锐利痛楚。 定睛一看,指蹼部分约两公分的下方刺著那种恶心的虫子。不只如此,它使用无数纤毛旋转身躯,简直像钻头似的不断潜入深处。 「可恶……」 三川一边咒骂,一边用右手的指尖试图捏起虫子。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成功地用指甲勾住它,猛力一拉后,留下有如长倒刺般的抵抗感从肉里拔出虫子。 三川用指尖捏扁至今仍在挣扎的虫子。噗滋般的感触传出,虫子的胴体同时爆开,有著讨厌刺激性臭味的汁液沾上手指。 三川因更加强烈的嫌恶感而扭曲脸庞,站在公寓楼梯上的红大衣又将左手对准了他。 看来似乎没办法高速连射,不过就这样被对方一直射击的话,会变得无法死守下去。虫子全长顶多只有七公厘左右,虽然极为细小,不过一旦被入侵至体内深处,情势将会急遽恶化。 没办法,只能使用秘招了。 三川动作迅速地将右手绕向背后,从单肩斜背包的袋口中抽出两百毫升的小型保特瓶。 里面就只是普通的水。然而对「凝结者」三川溜而言,却是足以成为攻防重点的最强武器。其实他想随身携带两公升装的瓶子,不过这样体积毕竟太大,受到警察盘查时也会成为被疑心的开端。 三川毫不犹豫地扔出身为生命线的瓶子。 公寓在马路对面,到楼梯那边的距离大约是二十公尺。以红宝石之眼的臂力,是有可能在这种距离下投出笔直的钢速球,不过三川却故意放慢速度,让瓶子描绘出平缓的弧线。 虽然略微迟了一步,但红大衣也从左手发射第三只虫子,而且迅速蹲下。红大衣虽然打算躲藏在楼梯外墙的后面,不过这种程度的行动无法防御凝结者的秘招。 三川将蓄积在胸口里的满腔空气「哈啊啊啊」地大口吐向飞翔中的保特瓶。 装满在瓶子里的二百毫升的水,瞬间化为水蒸气。 水变成水蒸气时,其体积会膨胀为一千七百倍之多。当然,那不是小瓶子所能容纳之物。而且三川随身携带的保特瓶不是最近流行的那种又薄又软的环保瓶,而是乱坚固一把的外国品牌之物。 冲进公寓楼梯的前一瞬间瓶子几乎膨胀成球形,然后砰磅一声发出骇人声响同时破裂。 三川扔出的保特瓶所能耐受的压力极限值大约是两兆帕(注:约20kg/mm2),此时的饱合蒸气温度超过两百度。 高温水蒸气完全裹住敌人躲藏的楼梯。爆炸压力也传至三川这边,连飞翔中的虫子也被轻易刮飞至某处。 而且破裂──不,爆炸的瓶子应该会化为无数尖锐碎片,有如散弹般朝四处飞散。三川当然不认为这种程度就能杀死煤玉之眼,但可以争取一些时间。 将仍然拿在左手的钥匙塞进口袋内后,三川跨越外廊的栅杆,向下飞跃至马路上。从左肩延伸至胸部的伤口传出刺痛感。 周围仍然飘著白雾,逃出去的机会就只有现在。身为那个液化者的弟子却轻易逃走虽然令人不爽,不过黑家伙绝对不会单独行动。路上虽然没有人影,不过至少会有一名同伴潜藏在某处才对。而且被分断者砍的刀伤也尚未痊愈。 是被爆炸声吓到吧,现场陆续响起周围的建筑物窗户与门扉开启的声音。迷惘了一瞬间后,三川开始朝东方奔跑。 已经不能回去公寓了。液化者事先告知过,要做好随时可以舍弃房间的准备,所以房内并未放置贵重物品或是与真实身分有所连系的东西。即使如此,在那边生活约三个月的这段期间内,三川仍是感受到一定程度的宜居感。 「……可恶……」 三川一边用几乎是全速的速度奔跑,一边再次咒骂。他想起冰箱的冷冻库里面放著自己刚从糀谷冰店特地买回来的顶级纯冰。当然,三川也能自己制作出相同的东西,不过他不能随便在自己家里使用能力,而且他也觉得略为不及老字号冰店的味道。他明明很期待用那些冰块做刨冰的说。 然而,现在不是对冰块依依不舍的时候。用徒步的方式无法彻底逃离会使用车子或机车的黑家伙们,而且话说回来自家被追查到的原因也依旧不明。老实说三川想要逃到组织在五反田的安全屋,不过直到他明白为何老 巢会被找出来前都不能接近那边。 确定甩开敌人的追踪后,就先联络液化者吧。三川一边这样思考,一边从京急本线的高架铁路下方钻过去。 前方有第一京滨道的大森陆桥,只要穿过那边就是平和之森公园,然后是平和岛公园。在那边就能明白有没有人在追踪了吧。在那之前,得找台自动贩卖机弄到装水的保特瓶才行── 三川一边动著令人目不暇及的思绪,一边下意识地闻空气的气味。 没有感受到黑家伙们散发的那种有如醚类般的化学性刺鼻气味。也就是说,至少在附近没有正在使用能力的敌人。那个红大衣肯定因为水蒸气手榴弹而受到不小的伤害…… 想到这种事的那个瞬间。 三川溜发现自己犯下过分巨大的错误,因此激烈地喘了起来。他绊到脚差点跌倒,惊险地重新站稳。 没有气味。 不只现在,在公寓被敌人用虫攻击的那段时间,三川也完全没有感受到黑色的气息。 这种事绝无可能。那些虫子确实是第三只眼能力的产物,而且距离顶多只有二十公尺。从制造出拟似生命体,并且用遥控进行操作的能力复杂度判断,被探测圈至少可以有半径三十公尺。 意思是……也就是说── 「……不是,黑家伙……?」 三川在不知不觉间放缓奔跑速度,一边如此低喃。 如果那个红大衣不是隶属于「特课」的煤玉之眼新人的话。 答案只有一个。对方跟三川一样是红色,还是不隶属于组织单枪匹马的红宝石之眼。 数小时前,三川才在台场的什锦烧店跟液化者谈过这件事。潜伏在京滨岛仓库里,在六名自卫队精锐队伍成员急袭那边时轻易杀掉他们、真实身分不明的红宝石之眼「」。 而且液化者说,原本的目的应该不是杀害自卫队队员。 的目的是杀掉同类。 狩猎红宝石之眼的红宝石之眼。 近似于寒气的战栗感贯穿三川的全身。 他停下脚步回过头,昏暗道路笔直地延伸至刚刚通过的高架铁路隧道的另一侧。没有人影──看起来像是如此。 不过如果对手是红宝石之眼,三川就无法藉由气味察觉对方的存在。在红宝石之眼之间,就算对手使用能力,基本上也什么都感受不到。 「…………!」 三川咬紧牙根再次跑起来。既然无法依靠鼻子,能当靠山的就只剩下基础体力了。反过来说,就算三川使用能力敌人也感受不到味道,不过这次真的有可能会引来黑家伙。而且真要说起来,也只有在雨天「相转移」才能在移动时派上用场。 才刚从小径来到第一京滨,声音洪水就包围了三川。 车辆陆续从眼前的侧道与头顶的陆桥通过,人行步道上的路人光是视野所及就有十人以上。 然而还不能就此安心。红大衣的虫子攻击是所谓的暗杀型能力。就算在众人环视的情况下,也会毫不犹豫地攻过来吧。 三川的打扮虽然不像慢跑者,不过在这个节骨眼下也只能这样做。他尽可能用不会吓到普通人的速度在步道上奔跑,在第一个时相处钻过陆桥下方,往第一京滨的东侧前进。总之现在要持续移动才行,而且也要联络液化者。 三川一边跑步一边取出智慧型手机,启动电话app时,他因为察觉到某个可能性而瞪大双眼。 那个红大衣如果是红宝石之眼,就有可能因为「组织」情报外泄而得知三川的家在何处。 而且,这也有可能是故意的。 或许组织因为某种理由而打算处理掉三川。如果是这样的话,虽然遗憾,也不能说液化者没可能在里面掺上一脚。 是昔日的师父把那个红大衣派过来的吗? 在冷冻仓库现身又请吃什锦烧,是她以自己的方式在告别吗……? 即使受到第三只眼寄宿后最大级别的迷惘摆布,三川仍然拚命地动著双腿。 第七章 在贯穿户山公园的小道上缓缓走向西方时,具有特徵的直列式三气缸引擎的声音从前方接近而来。 那是黑色奥古斯塔f3-800。明明被操得很凶,整流罩却有如镜子般发出光辉,挡风镜也是光亮无比。 这么一说,这辆机车跟爱快罗密欧都同样是义大利车呢──实一边如此心想一边停下步伐后,那辆机车展现了一个漂亮的一八〇度大回转停在他的眼前。 由美子踢起立车架后下了车。是为了实而赶时间吗,她并没有跟平常一样穿皮革连身车衣,而是在西装制服外套上面披著骑士外套,下面只套著到膝盖的保暖腿套。也就是说,她仍然穿著制服的裙子。 「呃,那个……穿这样开快车没问题吗……?」 「反正也不会脱落飞走吧。」 说出这种叫人不知该如何评论的话语后,由美子从后座置物箱里面取出实的安全帽。实接下以前由生驹早苗使用的安全帽,接著将邮差包收进空下来的置物箱。他戴上安全帽,启动内建的对讲器与面镜显示器的电源后,对讲器立刻播出声音。 「那就走吧,吃了多少麻糬,我就会给你多少服务喔。」 「好、好的。」 如此答道后,实跨坐到由美子身后,这才慌张地心想「服务是指啥啊?」。该不会打算使用「加速」吧?不,再怎么说这也……虽然像这样自问自答,然而无论如何都已经太迟了。既然跨上这台怪兽机器,接下来就只能将命运交给骑士阴晴不定的心情。 奥古斯塔缓缓地向前开动,档速从二档提升至三档──就在此时…… 「小由子,阿实,你们还在附近吗!」 对讲器播出伊佐理理教授声线紧绷的声音。 「嗯,还在户山公园。」 「太好了,大田区的大森西发生了3e事件!公寓的室外楼梯发生小规模的爆炸,外出看情况的两名居民遭到杀害!」 「…………!」 由美子的锐利呼吸声透过扩音器响起,紧紧贴住的纤细身躯顿时绷紧。 「杀害的手段是?」 由美子一边放慢机车的速度一边如此询问后,教授做出让人感到她犹豫了一瞬间的迟疑,接著答道: 「……两名居民都是从其中一边的耳朵流出血,除此之外似乎没有外伤。也就是说,有可能是从ncam逃走的『刺击者』干的好事。」 「咦……!」 这次换成实发出吃惊叫声。 「那家伙是四点过后从医院逃走的喔!从那时算起明明还不到三小时,他又引发了下一起事件……?」 「如果是刺击者的话,就会是这么一回事吶……不管是搭电车还是开车,就算徒步也好,只要有三个小时就能移动至大田区,不过那家伙确实太快就展开行动了。」 「总之我会赶过去!空木同学,可以跟我一起去吗?」 被由美子这么一问,如今在实心中并没有拒绝这个选项。 即使有可能深夜才能回家,或是今天无法回去,而且又得说谎骗典江,实身为煤玉之眼──身为特课一员,还是有他应该要做的事。 「好的,当然没问题!」 实乾脆地如此回应后,由美子让两顶安全帽轻轻互触,接著大声叫道: 「好,我要冲了喔,好好抓牢!」 「好的!」 又再一次点头后,实用双膝与双臂抓紧由美子的身躯。 机车打了右转灯后,再次来了一个一八〇度的大回转。它轻飘飘地在弯弯曲曲的路上奔驰而过,一来到略为宽敞的马路,后座置物箱侧面就瞬间弹出红色回转灯──也就是所谓的警示灯,然后闪烁出赤色光芒。 「教授,请将现场的位置传送过来!」 由美子如此要求后,彩色地图于数秒钟后显示在面镜显示器的右下角。它的中心闪著红光。实对大田区的地理位置虽然没有概念,不过那是离羽田机场西北方约四公里远的场所──也就是说…… 「咦……这里离那支『分队』队伍被刺击者杀掉的地方很近呢……」 实如此说道后,过了一会儿传回教授的声音。 『……是吶……这是碰巧,或者并非如此呢……话说回来,在公寓发生的爆炸又是怎么一回事,不可解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牺牲者不是第三只眼的持有者吧?」 忽然想到这件事如此提问后,实立刻领悟到这个根本用不著说。 「啊,抱歉。外伤只有耳朵出血而已呢。」 「没错,没有发生『脱离』,所以既非煤玉也不是红宝石吧。我认为两名居民不是刺击者的目标,跟医院那时一样只是被卷入其中罢了。」 「……既然如此,如果刺击者狙击的目标另有其人,那个人就有可能是特课未确认的煤玉之眼喽。爆炸是那个人的能力……?」 教授并未立刻回应由美子的这句话。 数十秒后,当机车驶出早稻田大街时,对讲器总算响起对伊佐理理教授而言可说是吞吞吐吐的声音。 「……数据还太少了,我无法表示任何确定的意见。现在大森署警备课正在确认现场周围的监视器画面,不过那边毕竟是住宅区……知道些什么的话,我会立刻传送情报过去。dd也正从医院那边赶过去,不过你们会比较早到吧。」 「了解。这边……预定在十五分钟后抵达现场。」 听到由美子的回应后,实不由得在后座上向后仰起身躯。 面镜显示器的导航画面表示的预定抵达时间是四十分钟后。从新宿区的户山到大田区的大森,走最短的路线也要将近二十公里。虽然觉得无论如何都得花这些时间,不过导航的预测似乎对「加速者」的骑车技巧无效。 机车一边让回转灯发光,一边从早稻田大街冲下神乐坂,在西神田交流道那边上了首都高速公路。一通过etc,警报器就响起尖锐声音。 现在还只是大年初三,所以车流还很顺畅,不过行驶在路上的车辆数绝对不算少。而且首都高速公路蜿蜒的让人觉得它没有直线路段,构造简直就是赛车场似的。 然而由美子仍是毫不犹豫地催下油门,有如轻舞飞扬似的开始在左右车线上奔驰。显示器左下方的gps时速表立刻超过一百公里,行驶时所产生的强烈风压袭来。连坐在后面的实都快要被风带走身体,由此可见骑士承受的风压有多强。 ──果然不能一直待在由美子同学身后呢…… 如此思考的瞬间,由美子特别大力地扭动右腕。直立型三气缸引擎发出尖锐吼声,强烈力距将车体猛然推向前方── 由美子的能力让这股加速力增幅了好几倍。 嘶啪!空气爆裂,机车在两条车道的中央上有如炮弹般突进。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时速表上的数位数字超越了时速三百公里。 简直像是瞬间移动般冲过首都高速公路的短直线路段,让浮起数公分的轮胎著地后,碟煞立刻喷散出火花紧急减速。用膝盖快要擦到地板的压车角度过弯后,又朝下一个直线路段猛然加速。 与上次不同,虽然勉强忍住没发出惨叫声,然而实不由得认真检讨起买一辆机车给自己用的事。 从首都高速公路池袋线经由八重洲线跟羽田线来到平和岛,在那边下了交流道后,面镜显示器上的时钟表示现在是晚上七点九分。如同宣言般,由美子只花了不到十五分钟就横越了东京市中心。 关掉警报器只让回转灯发亮,又这样行驶了两分钟。 在距离现场约一百公尺远的马路上下了机车,再联络总部说自己已经抵达后,两人脱下安全帽。 由美子接著将穿在双腿上的保暖腿套也脱了下来。虽然鞋子仍然是骑士靴,却有搭配到披在制服上的外套,所以并不会不自然。 由美子将安全帽与保暖腿套,还有实的邮差包收进后座置物箱,并且将实的安全帽挂在车体的挂勾上。戴著全罩式安全帽时虽然觉得受到束缚,不过脱下后却又感到莫名不安。 「刺击者会狙击耳朵,老实说戴著安全帽比较好呢……」 实如此说道后,由美子轻轻耸肩。 「是这样说没错,不过在路上一直戴著安全帽很不自然,也会变成害我们身分曝光的线索。没事的,耳朵可以用这个保护喔。」 如此说后,由美子从骑士外套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两组无线耳机。它有著金属制的外壳,从那边伸出透明的天线状组件。 「基地那边刚好完成试作品,所以我就带过来了。你戴看看。」 「好……好的。」 收下耳机后,实将它塞进双耳。是为了让耳机在激烈动作中也不会脱落吧,管型耳塞戴起来很紧又服贴,几乎听不见外界的声音。 不过在那之后,大概是因为电源自动开启之故,环境音再次复苏。由美子自己也装上耳机,一边说:「如何,听得见吗?」虽然声音是藉由无线通讯传送,却完全没有违和感。 「嗯,听得很清楚……这是为了对付刺击者而特地制作出来的吗?」 「怎么可能,很久以前就开始开发了哟。待会儿我会说明它真正的用途,现在先赶往现场吧。」 「好的!」 朝彼此点头后,两人开始在住宅区的道路上奔跑。 不久后,好几辆亮著红色警示灯的巡逻车从前方映入眼帘。狭窄道路被完全封锁,前方拉起黄色封锁线。深处可以看见一栋四层楼公寓,那就是杀人事件的现场吧。 在漫画或是电影里,这种时候秘密组织的特务会光明正大地钻过封锁线,然后将秘密身分证拿给冲过来的刑警看,接著对方会做出「这……这是……!」之类的反应。遗憾的是,特课并没有物体形式的身分证,知道特课存在的也只有警察厅警备局,以及警视厅公安部的少部分人士,就算身为高中生的实他们在现场高举身分证,对管区警署的警察也行不通。 所以两人在远远围住现场看热闹的数十名民众后方停下脚步,然后先确认了空气的味道。 入夜后变得更加寒冷的空气中,如今并未含有那股独特的野兽腥味。就算「刺击者」杀害了公寓居民,似乎也已经不在附近了。 要从这个现场追踪刺击者的话,就需要「探索者」dd之力吧……实如此心想时,无线耳机有如判读到这个想法似的传来当事人的声音。 「这里是dd,抱歉由美子,我被塞在山手隧道这边了……下一个出口我会变换路线,预定会在七点四十分左右抵达现场。」 看样子耳机似乎也有连接网路的功能,既然如此,就用不著每次为了联络就得拿出智慧型手机了。这就是「真正的用途」吧──就在实如此佩服之际,站在身边的由美子轻声回应。 「了解,现阶段现场没有红宝石之眼的气息,我们会试著在周围进行搜索。」 「收到,不过千万要小心喔。」 通话结束后,两人望向彼此的脸庞。 「……没办法再等二十五分钟呢。」 「嗯……我担心被刺击者盯上的煤玉之眼。虽然好像逃离了这边,不过不在他被杀掉前伸出援手的话……」 实如此回应后,由美子也深深点头表示同意。 「是呢……如果是空木同学的话,会往哪里逃呢?」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实不由得环视周围。 公寓现场有三面被其他建筑物围住,逃亡路线就只有两人站著的道路。也就是说……从这里往西或是往东。 实在脑海里展开移动时记起来的周边地图。从这里朝西边走,会是小路错综复杂延绵不绝的住宅区。 另一方面,往东走越过铁路跟国道的话,前方就是海埔新生地。那里完全没有民宅,只有仓库跟工厂,以及公园与批发市场而已。 「往东……吧。」 实改变身体的方向如此说道。 「刺击者的能力最可怕之处就在于他可以躲在物体背后发射针虫。我那时也是,直到虫刺到脖子前都完全没有察觉……所以比起杂七杂八的住宅区,在空旷的海埔新生地应该会比较好应付。」 「嗯……是呢。那就走这边看看吧。」 由美子立刻如此回应在路上迈开步伐,实也连忙跟上。 两人从京急铁路与第一京滨陆桥的底下钻过,朝平和岛海埔新生地前进。跑步之际,两人也总是确认著空气的味道。要从宽广的海埔新生地找出一名敌人,就只能依靠红宝石之眼的气味了。 然而,第三只眼持有者的被探测圈再广也只有数十公尺,而且只有在对方使用能力时才能感受到明确的气味。如果拥有超常嗅觉的dd在这里……实又忍不住这样思考,不过只有塞车这件事是无能为力的。 至少要最大限度地活用自己的鼻子──实如此心想,微微仰起脸庞一边跑步。 他因此疏于注意下方。 啊──如此心想时,脚已经被路面上的坑洞绊到,大大地摔了一跤。虽然勉强避开一脸栽向马路的情况,却变成双手撑在地上,简直像是伏地挺身般的姿势。 「喂,你没事吧?」 由美子用一半担心一半感到无言的表情冲向这边。实一边忍住丢脸的感觉,一边回答她: 「没……没事,只是脚步没踏好……」 「新人煤玉之眼常会这样呢。只要跌个一次,以后就会小心了喔。」 实用左手抓住由美子一边说一边伸出来的右手。 被拉住的他打算就这样起身,不过在那个剎那── 「…………!」 实瞪大双眼,放开由美子的手。 「呀啊,喂!」 突然失去负重,由美子用力过猛一屁股跌坐在路面上。就在她用这个姿势打算破口大骂时,实张开左手加以制止。 「由美子同学……有气味。」 实如此告知后,由美子的表情从生气变成困惑。从那张脸庞上移开视线后,实再次将双手撑到路面上,将所有神经集中在鼻子上。 确实有感受到。虽然极为稀薄,却不可能闻错这股气味。那是与都会格格不入,令人感受到凶猛野性的气味。 为了寻求源头,实四肢著地就这样朝左方移动。通往海埔新生地的马路是二线道,因此就算后方有来车也不足为奇,然而实却将这件事交给由美子,连眼皮都闭了起来。经过十几秒后,实找到过于晦暗不清,光是有风吹过好像就会消失的那道气味。 气味总算有点变浓了……如此感受到的瞬间,实瞪大双眼。 那东西有如沿著道路旁的白线般存在著,是承受街灯光线而微微发亮的微细丝线── 用指尖轻轻捏起后,丝线断裂留下细微的抵抗感,从实的指尖向下垂了约二十公分。 「由美子同学,这个。」 由美子用疑惑表情走向这边,实将有如没有重量般轻飘飘的丝线拿近至她的鼻尖。慎重地闻味道后,由美子有如被电到般将上半身向后仰。 「……!红宝石之眼的气味……」 「是啊……我觉得这是刺击者用能力制造出来的东西。教授说那家伙的『弦虫』是数千根极细纤维的聚合物,如果是那些纤维的其中一根……」 「……不过,为什么这种东西会掉在路上呢?这么细的丝没办法用来攻 击也不能进行防御吧……」 说到这边后,由美子似乎自行找到了答案。 「对喔……这是追踪用的!」 「我也这样想。刺击者将会制造丝线的虫黏在逃出现场的煤玉之眼身上,杀掉目击者后再追踪丝线吧。」 「意思就是……刺击者就在这条丝线的前方喽!」 由美子弯下上半身瞪视路面,然后立刻抬起脸庞看著实叫道: 「白天虽然做不到,不过现在丝线会反射光线,所以可以勉强看见!我们要冲了哟!」 「了……了解!由我来警戒四周!」 实让由美子负责追踪丝线,自己则是毫无遗漏地将视线扫向道路前后与左右两旁的建筑物,一边跑了起来。 *** 如果是有很多水的地方,不论对手是怎样的敌人,就算无法取胜也不会败北。 这是「凝结者」三川溜的矜持。然而三川即使冲过有著大池子的平和之森公园,却还是继续奔向东方。 三川并非打从心底畏惧狩猎红宝石之眼的红宝石之眼──那个穿红大衣的操虫使者。虽然觉得那个能力很棘手,不过只要有可以无限使用的水,再怎样都有办法应付。而且他也很有可能因为保特瓶炸弹而负伤没追过来。 然而,紧紧缚住胃部般般的焦躁感却一直没有消失。 或许原因并不出在红大衣身上,而是因为自己不明白为何那个男人──或是女人为何会现身。 在公园做好准备等待红外套,与其战斗打倒对方。不过只是这样子的话,无法保证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 如果是「组织」或是液化者决定要处理掉三川才派暗杀者过来的话,状况就会严重到无可复加的地步。给予三川溜这个名字与住所,还有生活费的是组织,而这一切援助都会被切断。不,别说要担心该怎么生活,就算反杀红大衣好了,总有一天也会出现下一名刺客……液化者本人也会视情况亲自前来消除三川吧。 我该如何是好呢?不,是想要怎么做呢? 三川抱著无法消失的焦躁感与迷惘,走新平和桥渡过运河进入东海一丁目。就这样跑下去的话,尽头处就是首都高速公路湾岸线。越过那边就是jr的编组站跟货柜集散场,再那前方则是──大井港口。 ……哎,也罢。 三川忽然这样想。 死期来临的话就会死,只是如此罢了。无法实现全球冻结这个梦想虽然遗憾,不过如果没有组织……液化者的帮助,这条命也早晚会被黑家伙们杀掉。而且,至今为止三川杀了一大堆跟自己毫不相关的人,只因为现在轮到自己就心神大乱的话实在很滑稽。 然而,三川至少想要选择死在哪里。在那个寒冷又安静的地方,跟○○一起永远地沉眠。 三川抽出仍然紧紧握在布劳森外套口袋里的智慧型手机,这次真的点击了电话app的图示。 反正三川如今能打电话的对象顶多也只有液化者,所以有在桌面设定捷径图示的话就会轻松许多。不过如此一来,当这支智慧型手机落入敌方之手时,就会立刻曝露出这段关系。三川启动不会留下通话纪录的专用app,迅速输入背下来的号码。当然,就算做到这个地步好了,只要对方去确认电信公司的通话纪录就会得知,不过这样做似乎还是可以稍微争取到一些时间。 这是最后一通电话了吧──三川一边这样想,一边听著拨号声。 电话只响三声对方就接了起来。 「是我喔。」 声调一如往常──听起来像是这样。三川丹田使劲报上名字。 「我是三川,我家被袭击了。」 突然告知正题后,电话另一头发出短促吸入空气的声音。 「是黑家伙吗?伤势如何?」 在冷静之中还是令人感受到些微惊讶与不安的问句,就算是演技三川也绝对看不穿吧。现在只能陈述事实。 「虽然没有受伤,不过逃离时我用了保特瓶炸弹,所以现在应该闹大了才对。或许警察会过来。」 「这种事无所谓,现在只要想著逃离那些家伙就行了。」 「这……」 一边让红大衣诡异的身影复苏在脑海里,三川一边说道: 「袭击我的不是黑家伙,而是红色。就算对方使用能力也没发出任何气味,所以这一点不会有错。我想那家伙大概是在京滨岛杀掉自卫队员的……」 「『』?为何会在小少爷的家……?」 液化者发出对三川而言只能说真的吓了一跳的声音,然后用快到极限的语调劈哩叭啦地说了一大串话。 「──如果情报是从组织那边露泄出去的话,安全屋会很危险喔,绝对不要接近那边。我会去其他地方接你,目前的所在地是?」 这里就是命运的分歧点。 虽然正在跑步,三川仍是瞬间闭上眼皮,然后说道: 「现在我正在前往师父傍晚时过来的『那个地方』。」 「了解,就在那边会合吧。我想想……三十,不,二十五分钟就会到那边喔。」 「明白。我已经甩掉敌人了,请小心开车。」 结束通话后,三川做了深呼吸。 假如液化者不是为了帮助三川,而是为了杀掉他而现身的话,那就不要再逃跑了。三川当然会抵抗,会用反杀对手的心态挺身战斗。不过,如果因此败北的话──到时候三川会拜托液化者不要液化他,而是让他冻死在仓库里面。就算是她,或许也会答应前任弟子临死前的请求。 三川通过宽敞的货柜集散场,穿越东海道货物线的铁路,进入大井港口的仓库区。现在是过年,所以完全没有人车通行。三川会不时望向后方,不过连追踪者的身影都没有。 三川在昏暗道路上时而右转时而左转地跑著步,空气中开始传出海潮气味时,前方出现熟悉的四角形剪影。 那是屋龄数十年的老旧冷冻仓库。虽然今天白天时也有造访此处,不过晚上的模样却截然不同。那是宛如巨大墓碑般的寂寥感──实在无法让人觉得它是至今仍在使用中的商业设施。 一边思考这种不像自己会想的事,三川一边横越货柜集散场,然后绕向冷冻仓库的侧面。 给普通小客车使用的停车场被枯萎植栽围绕,上面连一辆车子都没停。液化者虽然说她二十五分钟就会到,不过如果她是过来杀三川的话,应该会更早抵达吧。三川走近仓库墙边的给水栓,将水龙头开到底。水落下的地方有排水孔,呼的一声吹气让那边结冻后,水失去去处,渐渐在柏油上方扩散出黑色的水洼。 三川压抑住想使用放在左口袋的錀匙进入仓库冷冻室的欲望。就环境而论,在里面虽然比较好战斗,不过封闭著○○的柱子有可能会被液化者那股乱七八糟的力量卷入其中而融化。这一点非防范不可。 不过就算在屋外,只要有大量的水可以使用,还是有办法战斗。 三川用双手接住从给水栓哗啦哗啦地迸流而出,跟冰一样冷的水。他呼的一声朝累积在掌心的水吹气。水块渐渐变大,到了大约十公分时三川将手抽回。 放在掌心上的是一个清澈的冰球体。直到他能用意念之力控制水的凝结,藉此制造出完美球体为止,花了很漫长的一段时间修练。 三川尽可能排除自来水里面的矿物质与氯等等不纯物,制造出这颗单晶冰球,所以它很硬又不容易溶化。他陆续制造出相同的东西,将它们一一丢到开始在停车场扩散的水洼各处。柏油黑黑的,冰球则是完全透明,所以跟摇曳在水面上的反射光同化,就连三川自己也分不太出来。 三川将 最后制造的三颗冰球各自藏进布劳森外套的两个口袋还有左手里面,准备工作到此告终。 他望向左腕上的便宜石英表,距离液化者预告的会合时间剩下十五分钟。时间差不多了,她何时现身都不足为奇。停车场入口有正面的货柜集散场,以及后方给普通小客车使用的闸门等两处,不过液化者恐怕会从后面过来吧。三川站在水洼中央,将身体面向那边。冰冷的水渐渐渗进运动鞋里,不过三川现在却毫不在意。 虽然是极限状况,脑袋里面却不可思议地安静。 为配合今年夏天举办的东京奥运,羽田机场从去年就开始运用新的飞行路线。准备降落在羽田机场的飞机,使用这条路线从低到令人心惊的地方通过这里。就连那道轰音也没改变三川的精神状态,但它还是暂时抹消了周遭的所有声音。 所以三川这次之所以能发现那件事并非偶然,而是集中力提升至极限所致吧。 混杂在飞机轰音中的那道小小的……极细微的破风声,咻的一声在头部后方发出声响。 「…………!」 三川反射性地倾斜身体后,从后方高速飞翔而来的某物掠过他的脖子。跟在自己的公寓玄关前方遇袭时的感觉完全相同。 小物体作势飞去前方,却又急剧地转弯返回这边。三川奋力将脚边的水踢向它,然后朝无数水花锐利却又静谧地吹气。并非冻结,而是呈现过冷状态的水滴在接触飞翔物体后立刻凝结,不久后将它封入厚厚的冰块里。 三川用运动鞋的鞋底奋力踏碎啪滋一声落入脚边水洼中的冰块,接著迅速回头。 停车场的入口,货柜集散场的边界附近悄悄地站了一道人影。 长外套承受远方的街灯光芒,染成具有消光质感的暗红色。手上是同样色系的手套,脚上穿著长靴──与其这样讲不如说是雨鞋。脸庞被大大的兜帽隐藏而看不见。 三川再次闻了空气的气味。 果然完全感受不到「黑家伙」的化学性能力气味。 不会错的,是在自家袭击而来的那个红大衣红宝石之眼。 然而自己应该完全摆脱了追踪才对,为何对方会在这座仓库? 那个答案明白到根本用不著思考。三川的脑袋有好一阵子拒绝接受结论,却无法否定摆在眼前的事实。 将那个红宝石猎手送来这里的人是液化者。挂掉三川的电话后,她立刻联络红大衣,告诉他这个会合地点。除此之外别无可能。 也就是说,自己被拋弃了。被身为「组织」干部同时也是指导员,还请吃什锦烧的前任师父拋弃了。 三川感受到连自己也大为意外的冲击,或是绝望般的心情,所以他感到有些吃惊。彼此都是患有杀人病的红宝石之眼,因此三川认为自己有料想到总有一天这一刻会到来。今天傍晚在冷冻仓库对峙时,三川也确实动过与其让○○的冰被溶掉,不如杀了液化者的念头……明明是这样才对。 ──然而…… 如果战斗无法避免,三川希望那个对象是师父本人。至少他可不想被脸庞跟名字都不晓得的红宝石之眼有如执行工作般抹消。 如果是暗杀者的话,第一击应该是必杀攻势才对,不过这下子就连续落空两次了。然而红大衣却没露出动摇的气息。他穿著像是雨鞋的靴子横越停车场,毫不犹豫地踏进三川站著的水洼中。 既然是液化者的手下,应该也知道凝结者的能力才对,然而红大衣却没有避开水。是对自身之力相当有信心,或者单纯只是有勇无谋?总之不管如何,决定要战斗的话就绝不留情。 三川将拿在左手的冰球移至右手,瞄准敌人的左半身扔了出去。 距离是二十五公尺。虽然比在自己家前面战斗时还要远,不过冰球比保特瓶还容易扔出速度,而且也好控制。 跟三川看准的一样,红大衣朝右方移动试图闪避冰球。 那个方向有三川事先丢在地上的其他冰球。三川同意将意识接上两块冰,「呼啊啊啊!」地吐出气息。 他不是只将冰球溶掉,而是在外侧留下约一公分的厚度,并且让内部的冰与水猛烈喷出的瞬间将它们化为水蒸气。 三川以全力释出的意念──在组织中被称为「第七之力」的无形之力激烈地振动冰内侧的水分子,将它变成高温高压的饱和水蒸气。 有一公分厚度,由冰球改变型态变成的冰壳只在一瞬间承受巨大压力,接著就发出尖锐破裂声响爆炸。 冰壳化身为又尖又锐利的无数冰弹,从左右两边刺向红外套的全身。残余的冰弹大部分都飞向地面与空中,却也有不少数量命中仓库墙壁,而且有一些还飞向三川。三川「哈!」的一声短促地吐出气息将它们变回水,用布劳森外套将它们挡下。 这个冰块手榴弹,连拥有高度开发力的「特课」的战斗服都能贯穿,令分断者身受重伤。它不是市售大衣所能防御之物,红大衣应该会受到严重伤害才对。 然而,师父教导说不能在这里大意。就算敌人倒下也要毫不留情地追击,让第三只眼脱离。没有做到这个地步,就不能认为自己胜利。 「呼唔唔唔唔!」 红大衣在水洼中摇摇晃晃,三川朝他脚边锐利地吹了一口气。厚度将近五公分的水洼在半径两公尺的范围内瞬间结冻,固定敌人的脚。这下子对方不脱鞋就动不了了。 三川从右口袋取出新的冰球,进入投掷动作。 这次他要将冰球扔进隐藏脸庞的兜帽里。冰块手榴弹在脸庞前方爆炸的话,冰弹就会贯穿脸部的骨骼嵌进大脑。这样还能活著的人,不管是红宝石或是煤玉之眼中都不存在。 三川打算使出浑身之力用过肩式投球动作扔冰球,然而他却在下一瞬间瞪大双眼。 承受远方街灯光线发出白光的碎片,啪啦啪啦地从红大衣全身掉落。那是嵌进大衣布料的冰弹,恐怕连一发都没有贯穿。 虽然被惊愕情感包裹,三川仍是姿势不乱地投出冰球。而且他还立刻压低了球路。 附近的海埔新生地有许多公园,三川遵守液化者「请将最强武器磨练至极限」的教诲,在那边做了许多投球练习。甚至被自称是业余棒球队的男总教练搭话,差点就被迫加入了球队。 就算弯下身躯,也避不过三川投出的偏低直球。虽然不像颜面那样严重,不过只要一命中胴体的某处就让它爆炸的话,这次一定能给予对方致命伤才对。 必杀的一球发出低吼飞翔而来。 红大衣从脚边的冰层中随意拔出靴子,向右动了一步躲开攻击。 冰球朝黑暗飞去,在货柜集散场那边命中某物,三川茫然地听著它破碎的声音。 为何他还能动?就算那是雨鞋型式的长靴,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地从厚达五公分的冰层中拔出。 说不定对方预料到鞋子被冻在冰里面的状况,所以在光滑材质的靴子上涂满了油之类的东西?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无疑就是液化者的指示。前任师父如此细心地、确实地打算杀掉三川……不,是打算让根本不晓得是何方神圣的红宝石之眼「」杀掉他。 再次如此认知的瞬间,虽然只有一剎那,三川仍是身躯一软。 有如看准这个破绽似的── 红大衣抬起左掌,某种小物体从中连续射出三次。 是那种虫,要阻止它才行──三川大脑中的一部分……说不定就是红宝石之眼思考了这件事,所以他半自动地踢起脚边的水。 他朝水花墙壁吹气,让它变成过冷状态。如此一来就能防御虫攻击。在那之后,要让残留在水洼中的所有冰球爆炸…… 就在此时── 三只虫以红宝石之眼的视力才能勉强看见的速度飞过来,而且从屁股喷出白色火焰。 虫子简直像超小型飞弹般瞬间加速,摆脱三川的动态视力消失了。过冷水粒陆续被粉碎,化为微细飞沫。 在那之后,右肩与左臂,以及腹部正中央一带产生强烈的冲击与灼热感。领悟到自己被如如细针般又硬又利的虫子贯穿时,三川已经身躯后仰倒进水洼里了。 经过两秒钟左右的延迟时间后,三川一边忍受激烈痛楚,一边检查自己的伤势。 右肩与左臂的伤势,虽然疼痛却不是致命伤。然而腹部的伤口却很不妙。三川觉得重要的脏器受伤了,而且左胸的刀伤似乎因为跌倒产生的冲击而再次出血。 快点……要快点引爆剩下的手榴弹才行。 三川用左手护住右肩的伤口,只靠右手勉强撑起上半身后,在他的视野之中── 再次闪现白光。 飞过来的第四只飞弹虫刺进右胸,从背后穿出去。三川再次在半空中翻跟斗倒向后方。 引爆。 这个执念让仍然倒在水洼里的三川试图吸入空气。 然而,空气几乎没有进入胸口。肺部上开了一个洞,引发了开放性气胸。右肺正在萎缩失去机能。左肺虽然勉强平安无事,然而被分断者砍伤的伤势却来碍事,所以无法将空气吸至极限。 如此一来,三川就无法发动他身为「凝结者」的能力。 红宝石之眼「」无声地走向倒地的三川。 还是看不见兜帽底下的脸庞,也完全感受不到情感。 第三只眼持有者的力量,无一例外是以自己对外界的恐惧为源头──说出这种话的人是谁呢?那句话也给三川带来一些共鸣。的确,三川自幼就感受到,与周遭人们之间的隔阂或许就是产生恐惧感的事物。知道○○再也不会醒过来的那一天,它就变成了决定性的事实。三川憎恨没有帮助○○的自己与这个世界,而且变得对世上最常见的物质「水」感到恐惧。 人类是由水构成的。如此思考时,深沉的恐惧感掳获了三川。 然而这个「」却完全没让人感受到这种恐惧。制造出虫子并加以操控的力量,其源头应该就是「」对虫子的恐惧感才对,然而他的举动实在是太淡然……简直像是只把自己的能力当成一种道具似的。 「……你……」 三川一边从嘴里掉出混杂著鲜血的泡泡,一边挤出沙哑的声音。 ──你真的是红宝石之眼吗?虽然想要这样问,不过他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接近至十公尺的距离后,红大衣随意举起左手。贴著圆盘状金属物体的手掌发出微微声响,射出新的虫子。 那不是细长形的飞弹虫,而是最初袭击三川的那种圆圆的刺虫。如果它钻进身体某处,就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不是防御,得躲开才行。 虽然这样想,身体却没有动。因为无法好好呼吸之故,三川正急剧地失去体内的氧气。 轻微破风声响起,刺虫描绘出大大的弧线,朝三川的脖子急速降下。 突然── 某人从左侧的植栽中冲出,飞身跃进停车场。那个人以舍身的动作伸出右手,一把抓住即将刺进三川脖子里的刺虫。在下一瞬间,现场传出噗滋声响,少量液体也同时朝四周飞溅。 ……是师父……?为什么要救我……? 三川用感觉有些缺氧的脑袋如此思考。闯入者用有些惊讶的表情望向捏扁的虫子残骸,看到对方的瞬间,三川有那么一剎那连自己快要死亡都忘记地喘起气。 「…………!」 那不是液化者。 是男人……跟自己同样年纪,恐怕是男高中生。牛仔裤配上登山外套的打扮虽然平凡,不过头发照到光的部分看起来像是灰色,这种具有特徵的发色不可能会忘记。 这家伙是「黑色」。是「特课」的煤玉之眼,代号是「孤独者」。 ──为何会在这里?为什么要救我……? 灰发少年没回答三川无法化为声音的疑问,动作迅速地起身。 「快逃!尽量逃远一点!」 这个声音恐怕是对三川发出的,而且带著奇妙的人造声响。直到此时,三川才发现孤独者穿著的鞋子并未接触地面的水。他的能力就是产生无形的障壁。声音似乎是从隔著障壁固定在左腕上的小型机械发出的。 就算这种小疑惑涣然冰释,黑家伙为何帮助三川的谜团仍然残留著。然而孤独者几乎没望向三川的脸庞,而是起身面向红大衣。 「」举起左手,这次他发射了飞弹虫。 喷射白色火焰的极细利针,用恐怕跟子弹同等级的速度逼近少年的脸庞──啪叽一声,它发出钝重声响被弹飞了。 虽然已经料到,不过那个防御力还是一样莫名地恐怖。红大衣初次后退,试图跟孤独者保持距离。 红大衣走出三川制造出来的水洼,就在他停下脚步时── 左边的植栽又连续三次发出橘色光芒与爆裂音。 是手枪。是液化者吗──三川再次如此心想,但这次也不一样。 从植栽中冲出来的是在西装制服外套上披著骑士皮夹克,然后用黑丝袜搭机车靴这种打扮的女高中生。是以前也跟孤独者搭挡过的特课煤玉之眼「加速者」。 被手枪连开三枪,「」身躯一晃。 就单发的能量而论,三川的冰块手榴弹虽然较强,不过子弹的贯穿力却在它之上。这次无疑会贯穿大衣给予致命伤。红宝石之眼在装备的品质上不如黑家伙,所以不可能取得正统的防弹衣…… 「……什…………」 惊愕感再次凌驾对死亡的恐惧。 「」穿在身上的暗红色长大衣,其表面有数处宛如生物组织般蠕动著。 那是有如布料下方有无数蚯蚓来回爬动般,唤醒生理性厌恶感的动作。凝聚在三处的蚯蚓再次扩展后,有东西从那边啪啦啪啦地掉到地上。三川确定那是扁掉变形的子弹。 不只是冰块手榴弹的冰弹,连真正的手枪子弹都能承受的防御力。 那不是普通的大衣,应该说它甚至不是真正的衣物。 那个红黑色大衣与兜帽,说不定连手套跟长靴都是用能力制造出来的「虫」。 就算没有贯穿,应该也有被钝器殴打这种程度的冲击才对,然而「」却若无其事地撑起身躯,再次举起左手对准模样果然很惊愕的加速者。 噗咻──发射音响起。从手掌击出的不是飞弹虫,而是刺虫。 「由……加速者!」 灰发少年如此叫道后,西装制服少女轻轻踹向地面。 嘶啪!空气震动,少女的身影完全消失。是她的能力「加速」。 消失的身影与盛大的水花一起出现在三川身边,这表示她瞬间移动了二十公尺以上的距离。 然而「」的刺虫会追踪敌人。它在空中大大地改变轨道,依旧逼向加速者。 孤独者高高跃起,再次用手掌抓住它。就算有防护罩,明明不知道虫子有何种力量,却毫不犹豫地抓住它的胆识,以及看穿虫子轨道的直觉仍然很了不起。或者说……他不是初次跟「」战斗……? 三川一边如此思索,一边感受到视野渐渐变暗。 第三只眼持有者在战斗时,本来就已经会消耗掉大氧气,所以一旦呼吸受到阻碍就会轻易昏厥或是死亡。发火者拥有可以操控氧气的能力,这也是组织之所以一再召募他,以及特课对他感到大为棘手的理由。 至少想在死前知道为何两名「黑家伙」会想要保护 自己──三川如此心想。 捏扁第二只刺虫后,孤独者透过扩音器大喊。三川发现装在孤独者耳朵上的小型耳机,只有在他说话时才会以超高速闪烁白光。 「『刺击者』由我对付!加速者你把那个人带去避难!」 看样子特课似乎替「」取了「刺击者」这个代号。他们的命名还是一样,下的功夫不足呢……三川一边这样思考,一边抗拒眼皮的重量。 「了解,小心『虫』!」 如此回答后,加速者再次小冲刺移动至三川身边,接著探头望向他的脸庞。 虽然有些严厉,却长得很可爱的脸庞瞬间浮现疑惑表情──然后在剎那间涨满最大级别的警戒与敌音。 「你是……凝结者!」 如此叫道后,她将握在双手里的手枪指向三川的胸口。 「咦……?」 与红大衣──更正是「」……再更正是「刺击者」对峙的孤独者也发出惊讶叫声。 「……喂喂喂……」 三川使用残留在肺部里的些许空气如此低喃。 看样子两人乎不晓得倒地的是三川溜──红宝石之眼「凝结者」。 他们恐怕将发生在三川自宅公寓的爆炸骚动解释为红宝石与煤玉之间的战斗,因此打算帮助被刺击者盯上的同类才赶过来的吧。 也就是说两人不是想要帮助三川,而是双方之间的巨大误会。 受伤的胸口深处忽然涌现细微振动。 原本以为是肺部痉挛,结果并不是。 「……呵,呵……」 从三川口中滚落的是孱弱笑声。 「为……为何红宝石之间会……?」 加速者看起来甚至没察觉到三川的笑声。如此叫道后,她瞬间绷紧表情,将伸在护弓外面的食指放上扳机。 「……不,这种事怎样都行。我要在这里把你也处理掉。」 三川对枪虽然不怎么熟悉,不过至少也明白对准自己的小型自动手机的口径一般而言都是九毫米。只要在这段距离射出一发子弹,就能确实地杀掉三川吧。 特课在不用勉强行事,而且有可能做到时,原则上会捕获红宝石之眼,将他们无力化再动手术摘除第三只眼。 然而这种慈悲心并不适用于杀害许多人、隶属于组织的第三只眼。而且这里是屋外,也用不著担心第三只眼「脱离」会带来大规模的破坏。 三川想在冷冻仓库……○○旁边冻死的心愿似乎不会实现了。 然而,至少○○就在仅有数十公尺远的仓库里面。死亡的瞬间一定可以感受到她的存在。 加速者的手指开始扣下扳机。 三川闭上眼睛,等待那个瞬间。 「──住手!」 就在此时,耳中传来这道声线紧绷的声音。 感觉到加速者迅速地采取行动。勉强抬起沉重的眼皮后,穿著皮夹克的女高中生正将手枪指向停车场的后方。 三川甚至没剩下移动脸庞的力气,所以无法望向那边。然而他可以明白那是前任师父──液化者的声音。 「住手,不要对那孩子开枪!」 有些嘶哑的声音再次流过耳畔。 ──师父,为什么要发出如此拚命的声音呢? 三川在脑袋里如此发问。 将「」也就是刺击者送来这座冷冻仓库的人应该是液化者没错。虽然理由至今仍然不明,不过这是组织高层的命令,或是因为三川碍了自己的私事吧。三川如此推测,勉强吞下被师父拋弃的打击与悲伤──然而,为何事到如今她还要对黑色猎人说这种话呢,而且还用简直像是在恳求般的声音。 不……还有另一个谜。 就算是因为液化者告知刺击者才现身在这座仓库,那这两个黑家伙又是如何抵达这里的?应该没有手段能从大森西的爆炸现场追踪到这座仓库才对。 然而,三川当然已经没有力气说出这些疑问了。 「……液化者……」 压低声音如此说道后,加速者再次将手枪指向三川。在三天前的战斗中,她已经学到子弹会被液化者液化的事情了。 将手枪静止不动对准三川的心脏后,加速者提出问题。 *** 「……液化者……」 实经由两耳的耳机听见由美子从背后传来的声音。 隐藏在特课谨制的无线耳机中的「真正的用途」,就是在展开防御壳的状态下进行通讯。从外壳伸出,由蓝宝石玻璃制成的天线内藏了可视光通讯用的led发信器与光电二极体接收器。 在所有基本粒子与电磁波之中,只有可视光能够透过实的防御壳,所以可以利用这种性质将声音转变为光讯号,再透过天线部位前端的led来发送。由美子耳机里的光电二极体会将那些讯号还原成声音,并且将它重播。当然,反过来也是做得到的。 冲进东京湾核电厂一号机的炉心时,那件防护服也使用了相同原理的光发信器,不过这个耳机的自由度远比它还要高。藉由这项技术,就能在某种程度上解决至今为止被认为是防御壳最大的难题之一,也就是展开时会阻绝声音的问题。 而且实的耳机也能跟用橡皮带隔著防御壳固定在手腕上的高性能麦克风兼扩音器进行光通讯,所以也能听见周遭的声音。 麻烦之处就在通讯时要使用可视光,所以说话时耳机就会不断闪烁,以及中间如果有障碍物就完全不能通讯。不过这些问题总有一天会解决──似乎就是如此。 总之,虽然实托这个光耳机的福可以听见由美子从后方传来的声音,但那些内容仍是令他不由得感到愕然。 实他们拚命搜寻极细丝线前来救助的未确认煤玉之眼,其实是三天前在南青山交战的齐藤奥利维的仇敌凝结者。 而且为了帮助他,连超强敌液化者都现身了。 这么一来,更加深了状况混沌不清的程度。现在与实对峙的红大衣红宝石之眼暗杀者──刺击者在大森西的公寓袭击,又用丝线追踪至今的对象,就会是同为红宝石之眼的凝结者。 刺击者的行动已经毫无脉络可寻了。 三天前的除夕夜,他潜伏在京滨岛的「组织」秘密基地,在那里以针虫杀害强袭的六名「分队」精英。 而且今天他袭击新宿区户山国立高度医疗研究中心医院,杀害了两名普通人,在医院内潜伏了六小时之久,结果盯上前来探病的实,在杀不掉他的情况下逃亡。 而且在三小时后,又在大田区大森西袭击红宝石之眼「凝结者」。虽然一度让对方逃走,却持续跟踪追到了这座仓库。 目标跟行动都太没有一致性了。 「分队」的六人并非第三只眼持有者,而是普通人类,而且实是煤玉之眼,凝结者则是红宝石之眼。京滨岛的仓库是「组织」的秘密基地,户山的ncam则是跟「特课」有合作关系的医院。 话说回来,甚至完全不晓得刺击者是从哪边得来京滨岛仓库跟ncam的情报。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刺击者是危险至极的危险红宝石之眼。除了「针虫」跟「弦虫」外,这家伙还在这里展现了会跟飞弹一样喷射火焰以高超速飞行的虫子,以及让外套有如生物般做出动作防御九毫米帕拉贝鲁姆弹的这两种骇人能力。而且,还不保证他的能力就只有这些。 无论如何都得在普通人的牺牲者继续增加前,在此将他无力化才行。 然而实却无法轻举妄动,因为由美子正在后方与液化者对峙。 「液化者,你觉得我会听从这种要求吗?」 由美子用拚 命压抑情感般的声音如此提问。 「这个凝结者,至今为止已杀了十名以上的无辜之人喔。如果不在这里将他无力化,我就失去身为煤玉之眼的意义了。如果我发现这家伙是凝结者的话,根本不会帮助他。直到他被刺击者杀掉前,我都只会躲起来旁观。」 虽然无法确定由美子会不会真的这样做,不过实也明白这个选择很合理。 过了一会儿后,液化者的声音被由美子的耳机接收,又经过自动增幅传至实的耳中。 「关于这件事我会道谢喔,谢谢你帮助小少爷。」 「少开玩笑了!」 由美子立即用严苛语调否认。 「我才不打算帮助他!我现在就当场处理掉他!」 叽喀──这个细微的金属声响,是由美子将sig p224的击铁扳起来的声音吧。 「请住手!现在杀掉那孩子的话,你也会成为它一时兴起而操控的其中一枚棋子喔!」 「因为一时兴起而杀了无数人的你们有资格这样说吗!」 由美子激动地大喊。 「求求你,快住手!」 液化者如此恳求。 「这样我会有点头痛呢……」 某人如此低喃。 在吼叫声透过光通讯满天飞梭的状况下,实无法立刻明白这句话的主人是谁。 在那之后,一直按兵不动的刺击者行动了。 他迅速地举起左手,不是狙击实,而是瞄准后方的某人。实也本能地移动挡住射击路线。针虫与飞弹虫──不论发射出去的是哪一边,都绝对要挡下来才行。 噗咻──随著这种细微声响同时发射出去的是针虫。准头大大地向右偏离了由美子的位置,不过这只虫可以自由自在地改变轨道。 「不会让你得逞……!」 实在壳里面大叫后,奋力朝右边飞扑,用伸出去的右手抓住微小的虫子。他在ncam还有这座仓库都看过飞翔轨道,所以明白针虫无法做出角度太大的急转弯。如果有第三只眼强化过的视力,要抓住飞翔中的针虫并非不可能的事。 即使如此,连续成功三次仍是奇迹。实一边这样想,一边隔著壳捏扁针虫。 噗滋──虫子随著这种感触一起被捏扁,半透明的黏液朝四周飞散。防御壳上面没有摩擦力,所以实张开手后,液体跟虫子的残骸都一起落下,消失在脚边的水洼中。 跟刚才捏扁虫子时一样,细微的不对劲感掠过脑袋。 教授说针虫腹部藏有三过氧化三丙酮这种高性能炸药。事实上实也看过虫子被齐藤奥利维用刀弹开,撞上柱子爆炸的场面。 所以实将抓到的虫子捏扁时,一心以为它肯定会爆炸。然而实际上却只跑出少量的黏液。 只是用手捏这种程度的压力不会爆炸,或是需要某种特殊条件吗?还是说……然而,对方并未给他更多时间继续想像下去。 就在实横向飞扑抓住针虫,右膝跟著碰到地面的那个瞬间。 刺击者身上的红大衣各处激烈地蠢动隆起,就像它挡下子弹时一样。 恰似巨大疣状物般的突起同时射出数十根细绳。 ──是弦虫! 绳子以放射状扩散,而且其中有五六根用明显是在狙击实的动作飞过来。实打算避开,然而刺击者却看准他为了击溃针虫而失去平衡的瞬间,所以实的反应略微慢了半拍。在隔著壳的情况下,有两根弦虫卷住上半身,膝盖下方则是卷了一根弦虫,而且它们瞬间变成细环绑住实。 「咕……!」 实咬紧牙根,将所有力气灌入双臂双腿,然而粗度仅有三公厘的丝线跟医院那时相同,连一点动静都没有。据教授所言,这东西是数千根高分子纤维聚集而成之物,光靠臂力绝对不可能切断它。 失去平衡倒在地上后,实扭转脖子确认由美子的状况。 由美子正用手枪指著凝结者,所以她的反应应该也会慢半拍才对,不过她还是使用短距离的「加速」避开两根弦虫。然而,来袭的虫子数量实在太多。由美子被贴地飞行而来的弦虫缠住双脚跌倒了。新的虫子陆续袭击,将她的全身五花大绑。 液化者离刺击者最远,以她的体术恐怕有办法避开所有虫子就这样脱离战场。 然而,实好不容易才用自己的眼睛捕捉到的液化者,依然站在停车场后方试图迎击从四面八方飞来的弦虫。 双手张开五指,以足以在空中描绘出残像的速度目不瑕及地闪动。触及手掌的弦虫瞬间化为红褐色液体朝四周飞溅。 液化者与实在南青山的「组织」据点初次遭遇时那副身穿女性套装的模样不同,是深蓝色水手服配上黑框眼镜的打扮。纯白色的领结巾上面虽然立刻产生红黑色污点,液化者看起来却毫不在意,简直像是舞蹈般持续挥动双手。 把将近二十只弦虫全部液化,将其化为柏油上的污渍后,液化者用黑色乐福鞋踹向地面。 液化者从倒地的由美子与凝结者中间穿越而过,翻飞百褶裙猛然冲刺。就算踏进水洼里她也几乎没有扬起水花,宛如在水面滑行般持续疾驰。 液化者连一眼都没有望向实,立刻从他眼前通过逼向维持站姿的刺击者。 操虫使者随意举起左手,发射飞弹虫。 液化者以超人般的反应挥开以超高速飞来的虫子。虫子的锐利本体虽然被液化,不过推进剂恐怕是类似于针虫炸药的物质,所以引发了小爆炸,鲜血从液化者的左手飞溅四散。 然而液化者完全没有放缓速度,她将右脚深深地踏进去,将右手压上刺击者的胸口中央。 结束了──实如此心想。液化者可以液化用手碰触到的所有个体,不论对象的种类为何。不管是树脂或金属,还是人体都一样。 刺击者的大衣泛起同心圆状的波浪,然后变成红黑色液体。 然后那些液体瞬间变化为数不尽的绳状虫子──弦虫。 弦虫之间互相缠绕融合,立刻又变回原本的大衣。液化者的侧脸瞬间掠过惊愕神情,再次将移开的右手压上去。 同样的现象又重复发生了一次,就只是如此而已。 在下一瞬间,刺击者动了。 他有如违反人体结构与地球重力般,用难以置信的劲道使出毫无预备动作的右前踢,刺进液化者的腹部。 「咕……」 液化者的纤细身躯浮至空中。就在那时,刺搫者再次用不自然──速度却快到连脚尖都模糊消失的动作击出回旋踢。 就算透过左腕上的集音麦克风,也能清晰地听见液化者试图防御踢击而左臂骨折的声音。黑框眼镜被轰飞,承受街灯光线发出小小光芒。 液化者的身躯重重摔上水洼,一边扬起激烈的水花一边不断弹跳,一直滚到实的身边。 实试著想办法推测发生了什么事。 液化者如同其名,可以液化所有固体。不过反过来说,她也无法让能力作用在已经变成液体的物质上。 刺击者的大衣确实承受液化者之力而液化了。然而在它受到重力牵引而坠落前,就以骇人速度再生恢复原状,阻止液化者的手掌触碰内部的肉体。 没错,再生。 刺击者的第四能力,不是将那件大衣有如虫子般操控的力量。 那件大衣本身就是虫子。是由无数弦虫融合而成、具有生命的衣服。所以它才可以只加厚子弹命中的部分防止它贯穿,或是从大衣中发射无数弦虫,甚至能再生遭到液化的弦虫。 伊佐理理教授取名为「刺击者」──stinger的红宝石之眼,其力量已经不是「操虫使者」的 等级了。他能操从拟似生命本身,也就是所谓的「操命者」。 刺击者缓缓将果然也穿著有如裤袜般暗红色衣物的右脚放下,开始走向倒地的液化者。 同样颜色的长筒雨鞋每在水洼里踏出一步,就会发出哗啦哗啦的水声。液化者试图起身,不过或许是踢击造成的伤害也传到内脏的关系,她从口中吐出少量鲜血再次倒下。深蓝色水手服吸水变成了黑色。 液化者与刺击者,两边都是红宝石之眼,是特课的……人类的敌人。 面对这两人互相残杀的预料外事态,让实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就这样旁观下去的话,数秒钟后刺击者就会杀掉液化者吧。她是在南青山杂居大楼对实与小村雏设下陷阱,将他们埋进水泥之中,令雏身负濒危重伤的人。之后在废工厂战斗时,她也毫不留情地试图杀掉实跟由美子。 没有理由帮助这种对象。正如由美子先前所言,就这样让刺击者杀掉液化者,之后再跟刺击者一人战斗就行了。 可是。 …………可是── 被自己也不懂缘由的冲动驱使,实再次试图扯裂三根弦虫。 就在此时── 刺击者接近之际,某物在他身后发出轰音同时爆炸。 无数白色小物体混杂在水花之间,朝四周飞散。不少数量命中刺击者的背部,令操虫使者身形不稳。 是凝结者的能力──实有这种直觉。让齐藤奥利维住院的冰炸弹隐藏在水洼之中,而且炸裂了。虽然被飞弹虫贯穿身体各处呈现濒死状态,凝结者仍是绞尽最后之力试图守护凝结者。 然而刺击者连子弹都能挡下,就算被冰炸弹直接命中他也没有跌倒。虽然身躯晃了几下,但他立刻就重新站稳,将视线望向停车场后方。 「……既然如此,就从你开始吧。」 耳机再次传来陌生声音。实装备的光通讯系统虽然可以解决防御壳的大问题,但就现状而论却有一个限制,那就是不好了解声音跟说话声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即使如此,实仍然直觉地感到声音的源头是红兜帽深处的黑暗。 隐藏在兜帽下方的脸庞,从液化者移至凝结者身上。刺击者一边踏著水洼,一边从实的前方通过。 他移动那只右手,从大衣口袋里取出某物。 那是长度接近二十公分的大型针筒。 看见它的瞬间,医院的情景在实的脑袋里复苏。 刺击者接近假装自己被针虫刺到脖子而昏倒的实时,右手里也拿著相同的东西。拿著将活塞压到底的空针筒。 伊佐理理教授说刺击者是不会选择对象的类型,同时也是不会选择手段的类型。实总算领悟当时感受到的违和感其真面目为何了。 刺击者的虫子,在设计时只考量到如何有效率地杀敌,或是让对方动弹不得。它们的形状感受不到兴趣层面上的坚持。 然而针筒不一样。极细的针无法轻易地杀掉人,话说回来针筒里面也是空的。 既然如此……或许那就是刺击者内心的表象。是直接连接第三只眼持有者的异能力来源──心之伤的道具。 拿著针筒的刺击者,恐怕是会严密选择对象的类型,也是会选择手段的类型。 操虫使者走近已经一动也不动的凝结者。玻璃针筒反射微光发出闪闪光辉。 耳中忽然传来孱弱的声音。 「……孤独者,我替你弄断那些绳子。所以……救救那孩子。」 声音的主人明显是液化者,她就横躺在只有一公尺远的地方。即使如此,实仍是难以相信被评断为最危险又冷酷无情的红宝石之眼会说出这种话──不,是如此恳求,所以他瞪大双眼。 「……为什么,他是你的什么人?」 实下意识地如此发问。实曾觉得液化者那对眼眸就像擦到极亮的镜子似的,如今失去眼镜的她却令眼瞳微微动摇一边答道: 「天晓得……直到三天前,他应该还只是一颗好用的棋子。不过,现在我就不知道了。」 「为什么,才三天有什么东西改变了吗?」 「……那一天,小少爷你是这样对我说的呢。如果你没有想用那股力量守护的人,那你就比我还要孤独。」 这句话也残留在实的记忆中。那大概不是理性思考后所发出的台词,而是怒火与悲伤还有哀伤在极限状态下超出心灵容量,擅自化为这种话语……他有这种感觉。 即使如此,那仍是实的真心话。 而且他也觉得液化者此时说出的话语中也没有虚言。 「……其实那一天,我打算如果情况危及自身,就要舍弃凝结者逃走。为了防止他泄露情报,如果可能的话,我甚至有计画要杀掉那孩子。可是……我却做不到。所以我才察觉到自己也有想要守护的事物。」 「……为什么要守护他?对你来说,他有何特别之处?」 「我不知道。不过……或许我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很同情凝结者吧。那孩子紧紧抓住幻影不放,藉此勉强维持住自我。而且大概是第三只眼让他看到那个幻象的喔。我们都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被那个小小球体控制著……」 液化者闭上嘴巴,刺击者也同时停下脚步。 他俯视看起来像是失去意识的凝结者,然后用脚尖戳了几下。等了一会儿后,刺击者蹲下来探头望向他的脸庞。 在不远处被弦虫绑住的由美子,正试图拾起掉在附近的手枪。然而她的双臂完全被绑住,所以手构不到那边。 手持针筒的刺击者所追寻的事物,恐怕就是第三只眼持有者的血液。不论是红宝石之眼或是煤玉之眼,对那家伙来说都无所谓。在凝结者之后,他就会盯上由美子吧。 「……这不是为了帮助凝结者。」 实甩开强烈纠葛如此说道。 「是为了帮助同伴……帮助加速者。如果这样也行的话……我就答应你的要求。」 「…………谢谢。」 用被鲜血弄湿的唇瓣如此嗫语后,液化者伸出左手。因飞弹虫爆炸而受到严重烧伤的那只手,依序抚摸绑住实的那三根弦虫。 形成虫子的高强度纤维被液化,因强大张力而有如爆开般断掉的那瞬间,实迅速撑起身躯。 刺击者仍然背对著实。胜机就在于是否能在刺击者没发现的情况下,冲过他跟自己之间这段约二十公尺的距离。不过这二十公尺中,有一大段都在很深的水洼里面。 不能把水踢散。不是在地面上,而是要在水面上奔跑。 实踏出右脚,裹住它的防御壳接触黑水,制造出细微波纹后停在那边。 ──上啊! 在脑袋里如此吼叫后,实跑了起来。 集音麦克风只传来微微的破风声。就算奋力踏出步伐,也没有划开水洼的表面,只留下接连不断的波纹足迹。如今实不是在地面或是水面上奔跑,而是一边踹向空间本身一边奔驰。 剩下十公尺……五公尺…… 剩下三公尺时,正要将针筒刺入凝结者胸口的刺击者,有如被电到般站起身躯。 他用骇人反应朝实伸出左手,从那边射出弦虫──就在那前一瞬间。 由美子有如在地面滑行般冲过来,用身体撞向刺击者的右脚将他扫倒。她大概是让自己被绑住的身体伸缩,然后增幅了这个动作产生的微小动能吧。 刺击者身躯一晃,从左手释出的弦虫大大失准,飞向停车场的外面。 在下一个瞬间,实将双臂张到最开做出擒抱动作,紧紧抱住刺击者的身躯。 操虫使者的脸庞就在眼前。不过就算在这种距离下,兜帽里 面仍是满是黑暗,只能看见两只眼睛。 不,正确地说,只能看见浮现在浓灰色上面的眼白。眼睛是有如要吸尽所有光线般的完全之黑,是比液化者令人联想到镜子的眼眸更加无法感受到内在情感的──绝对虚无。 那对眼瞳只眨了一次。 拘束刺击者的双臂好像快被挣开,实咬紧牙根。 好骇人的力量。体格明明比实还要纤细,却在臂力上完全输了。这样下去的话连五秒钟都撑不到。 ──只能做了。 下定决心后,实深深吸了一口气。 实行这一招的话,就能确实地杀掉刺击者吧。然而不这样做的话,凝结者跟液化者,还有由美子都会被杀掉,只有实一个人会存活下来。只有这种事无法接受,绝对不行。 怦咚──埋在胸口中央的球体传出脉动。 从第三只眼溢出的能量充满壳的内部,发出金色光辉。 这是在双臂紧抱敌人的状态下使出的防御壳爆发。扩散的壳秘藏著不管是水泥或是金属都足以瞬间轰飞的力量。刺击者的身体会完全被──面目全非地被破坏。 ──即使如此。 「唔喔喔喔喔喔!」 实一边大吼,一边解放防御壳。 首先,装在左腕上的集音麦克风的橡皮带被弹飞了。 接著是大量飞散的深红色液体。 然而── 那不是从敌人体内喷出的血液。而是活虫子形成的大衣在这一回自行瞬间液化,从实的拘束中松脱。 刺击者的身躯被向上推挤,就像在扩散的防御壳中滑行似的。 然而,那个速度还是没超越爆发的劲道。 实双臂中的空间封闭的瞬间,刺击者的右脚在那边被逮住,膝盖下方毫无任何抵抗感地被切断了。 这次刺击者迸流出真正的鲜血,一边被爆发的压力高高地弹飞至空中── 然后轻飘飘地停住。 实失去防御壳,耳边传入啪沙啪沙啪沙的怪声。认知它的音源后,实立刻发出呻吟声。 「这……是,骗人的吧……」 刺击者脱离时液体化的那件红大衣,其大部分都没恢复为原形,而是形成令人联想到蝙蝠形状的巨大飞翼,而且还激烈地拍动著。也就是说,人类正在飞。 失去大衣后,刺击者的身体被紧身衣般的弹性衣物裹住。那一定也是用能力制造出来的东西吧。在右腿的截断面那边,紧身衣素材正封闭成螺旋状防止失血。 刺击者以飞翼悬停于空中,从仅剩的兜帽深处目不转睛地俯视实,然后低喃。即使振翅声激烈地响著,那道声音仍是有如溜进耳中般清楚地传了过来。 「……我立刻就会讨回来的喔。」 只留下这句话后,刺击者让人造飞翼更加有力地拍打笔直上升。 从北方天空下降的飞机引擎声抹去振翅音,不久后人形剪影也混入灰色夜空消失了。 实望向脚边,柏油路面上方掉落了两个物体。 是筒身裂掉的针筒,还有被切断的右脚。 刺击者指的是哪一方呢……就在实茫然地如此思考时。 「欸,快想办法解决这个好吗!」 由美子的声音传入耳中,实猛然回神。 「啊,是……是的!」 如此回答后实冲向由美子。她横躺在数公尺远的地方,缠在全身的弦虫似乎因为脱离刺击者的能力范围而失去张力,然而强度仍是不变。总之实先试著用手拉,但它果然纹风不动。 「我外套右边的内袋放著刀子。」 「好……呃,不,可是……」 实让正要伸出去的左手停在半空中。因为被弦虫缚住之故,骑士夹克紧紧地贴住身躯,要从内袋取出东西的话,不硬来是不行的。 「在这种状况下我不会在意这个啦,快点!」 被对方这么一说后,实也不能继续犹豫下去,所以他下定决心将左手挤进黑色西装制服外套与皮夹克的空隙,用指尖找寻内袋。他极力无视刀子硬度以外的触感勉强将它拉出来后,呼的一声吐出气息。 在由美子继续说些什么前,实动作迅速地打开折叠刀,将它插进弦虫下方。即使是超级青纸钢,弦虫仍是抵抗了半晌,最后有如松开一半似的被切断了。同样的作业重复了两次,当所有拘束解开的瞬间,由美子有如滚动般进行移动,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手枪。 在下一个瞬间,她嘶啪一声弄响空气进行加速,移动至停车场的北边。 实哑口无言地用视线追了过去,这才察觉到应该倒在那边的液化者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所以他环视四周。然而,不管是哪里都没有身穿水手服的红宝石之眼。她不只左臂骨折,而且还一边承受足以吐血的伤害一边移动,精神力实在惊人。 由美子再次加速回到原地,用懊悔的表情摇了摇头。 「已经不在附近了。」 「又溶掉地面逃走了吗?」 「没有这种痕迹。我会让所有连接海埔新生地的桥梁布下盘查站……不过在那之前……」 由美子在此中断话语,这一回她让机车靴发出喀哒喀哒的声响迈开步伐。 行进路线的前方是,凝结者无力倒地的身影。 第三只眼并未脱离,所以他应该还活著才对,不过似乎是完全失去了意识。由美子在他身边停下脚步,微微举起握在右手的手枪。 略微迷惘后,实对搭挡的背部发出呼唤声。 「……由美子同学。」 仅仅这样,实想说的话似乎就传达给由美子了。 数秒钟后,加速者将手枪放回枪套,从系在腰上的包包中取出手铐。凝结者依旧昏迷,由美子将手铐铐上他的双腕,双腿也用粗束口带绑了起来。 站起身躯后,由美子用智慧型手机联络特课总部,实无言地凝视她的背影。与液化者交谈的对话,化为数个断片回响在脑海里。 ──我们都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被那个小小球体控制著。 在南青山战斗时,液化者也说过这种事。说黑色跟红色一样,也受到了精神操控。 实没有这种自觉。不过事到如今,他也不觉得液化者在说谎。恳求自己拯救凝结者时,她的眼眸里摇晃著真正的情感。 实再次仰望夜空,他觉得远方的某处似乎高声响起有如哭泣般的尖锐汽车引擎声。 第八章 已识别的红色第三只眼持有者第十一号,自称代号是「凝结者」的少年没有恢复意识,就这样被送上救护车运送至ncam。在一切都落幕的数分钟后dd赶到现场,并且因由美子的委托──以此为名义的命令下一起搭上救护车,所以他待在现场的时间连五分钟都不到。 当然,在这五分钟内他一直在抽动鼻子猛闻,却也只确认了液化者跟刺击者都已经不在探测圈内的事实。 冷冻仓库的停车场已经被警视厅公安部封锁,鉴识官也开始采集物证。刺击者散布了成堆的虫子,要将它们全部收集起来需要花费一段时间吧。 向总部的伊佐理理教授报告完后,实跟由美子并肩坐在dd停放在封锁线外的德利卡d5的后车厢尾门,喝著在车子里找到的罐装咖啡。 用不著说,咖啡当然完全冷掉了。实一边啜饮咖啡,一边茫然地心想如果是凝结者的话,就能让它瞬间变成热咖啡吧。 「……他……凝结者会变成怎样呢?」 实喃喃如此问道。过了一会儿,由美子微微耸肩。 「要是依据3e案件准则,会跟发火者一样摘除第三只眼,然后用冰见课长的能力封锁记忆……吧。」 「是吗……」 假如凝结者不再是红宝石之眼的话,液化者还是会继续认为他是应该要守护的存在吗,或者说── 「……我认为动摘除手术前,液化者前来医院抢回凝结者的可能性并不是零。」 实如此说道后,由美子微微将视线瞄向他,然后再次望向前方。 「那么一来,这次那个女人也会死吧。一楼的警备虽然薄弱,十一楼的3e区却是跟要塞一样喔……我认为刺击者之所以在一楼狙击你,也是为了要抢走你的钥匙卡吧……」 「咦……可是那张钥匙卡要指纹认证,如果不是由我拿著……」 「既然如此,或许他也会切下你的手指吧。不过……最大的目的还是……」 「我的血液。」 实如此低喃后,由美子微微点头。 刺击者掉落的针筒似乎是玻璃制的旧式抽血用针筒。如果用它成功采集到实的……或是凝结者、由美子、还是液化者的血,刺击者打算把那些血拿来做什么呢?实无法想像,也不愿去想像。 而且凝结者倒地时,刺击者不是要从他的手臂抽血,而是打算从心脏抽血。这么一来,就很有可能因为心肌跟动脉受损而死亡。实跟由美子如果没从大森追踪至此,事情恐怕就会变成这样吧。或者说刺击者也有可能对液化者下手。就结果而论不只是凝结者,实他们也救了液化者一命──或许就是如此。 「……凝结者为何会逃到这种地方呢……」 抬头仰望四角形的冷冻仓库后,实如此低喃。 虽然不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说出的话语,由美子却微微歪头,喝乾罐装咖啡站起身躯。 「这么说也是呢,说不定里面有什么东西。」 「咦……」 「去确认一下吧。」 如此说道后由美子大步迈开步伐,所以实也连忙追了上去。 由美子回到封锁线跟公安部的刑事搭话。经过简短对话取得某物后,由美子走了回来。 「那是……?」 「还用说吗,当然是仓库的钥匙啊。虽然接下来就要搜查里面,不过我说要确认看看里面有没有红宝石之眼后,他就很好心地把钥匙借给我喽。」 ──是这样吗,看起来表情很不爽就是了。 实将这种想法留在脑袋里,再次追上由美子。 面向停车场的仓库墙壁上只有一道老旧门扉。用钥匙开门后,里面是摆著沙发跟桌子与电视机、有如休息室般的场所。正面的墙壁上可以看见一道坚固的门扉,上面贴著【严禁开启】的牌子。 「……我觉得里面会非常冷呢。」 「听说是零下三十度。没问题啦,我在横滨的游乐园有体验过。」 如此说道后,由美子毫不犹豫地打开门扉。里面是要通过狭窄空间的双重门设计,关闭眼前的门扉,再开启深处的门扉后,刺骨寒气立刻袭面而来。 「看……看吧,明明就很冷!」 实如此叫道,然后用鼻子而不是用嘴巴呼吸的那个瞬间。 由美子似乎也发现同一件事,所以迅速地回过头。 红宝石之眼的气味。 「由美子同学,该不会真的是……」 实一边做好准备一边如此低喃,由美子确认了一会儿极低温空气的气味,然后微微摇头。 「不是红宝石之眼的新鲜气味喔,我觉得是使用能力后残留的味道……」 「既……既然如此,或许有陷阱……」 「这里平常应该都有员工在工作才对哟。」 经她这么一说,的确是这样没错。实微微放松肩膀的力道,再次环视四周。 这里并不像他想的那样是冰的世界。虽然许多排移动式棚架跟堆积的无数瓦楞纸箱都结霜泛白,但地板却是裸露的乾燥水泥地,所以鞋子根本不会滑。 两人追寻细微气味,朝仓库深处前进。 在棚架与棚架之间步行约二十公尺后,尽头处就只有一面墙壁。左右两边全排列著状似冷冻食品的瓦楞纸箱,没有值得注意的东西。 什么都没有呢──实打算如此说道时,脚边传出沙沙声响。 实低头俯视,不知为何只有那个地方的地板结了霜。红宝石之眼残留的气味微微变浓。 实抬起视线,正面的墙壁有一根凸出来的水泥柱。覆盖在那儿的霜特别厚,形成整根柱子被冻结的状态。 「……气味似乎是从这根柱子发出的。」 如此低喃后,由美子慎重地走近柱子,用戴著皮手套的右手挥去表面的冰霜。 厚厚覆盖住柱子的透明冰层裸露而出。 然而那里面……却空无一物。 透过冰层,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浮现黑色污渍的水泥表面。 「什么都没有呢……」 由美子如此低喃后,实也点了头。 「嗯……不过我觉得柱子上的污渍看起来像是人的……女孩子站著的形状呢……」 「别说这个啦,又不是灵异照片。」 由美子皱起脸庞后,忽然一惊缩起脖子。从夹克里面取出震动的智慧型手机后,她将通话切换为扩音模式。 「你好,我是安须。」 「是小由子啊,阿实也在那边吗?」 现场响起的是伊佐理理教授的声音,数分钟前才向她汇报过状况。 「是的,他在旁边。」 「是吗,那就一起听吧。虽然还不清楚是否与此次的案件有关,不过那座仓库曾经发生过事件。」 「事件……跟红宝石之眼有关吗?」 由美子跟实立刻环视四周,然而教授却立刻表示否定。 「不,事件是六年前发生的。那座仓库发现了一具当时念小学四年级的冻死女孩尸体。」 「冻死的……」 「女孩尸体……」 两人如此低喃,再次望向浮现在冰冻柱子里的污渍。 液化者的话语,忽然再次复苏于实耳朵的深处。 ──那孩子紧紧抓住幻影不放,藉此勉强维持住自我。 ──而且大概是第三只眼让他看到那个幻象的喔。 实不晓得自己为何会在此时想起这些话语。扩音器再次播放出教授的声音。 「在那女孩身上,有儿童谘询所接获通报说她受到虐待的记录吶……双亲虽然接受过调查,最后 却当成意外事故处理掉了。目前正在调查与凝结者,液化者,或是刺击者之间的关联。」 「……了解。我们也调查了仓库内部,目前没发现异常。」 「收到,回来的路上要小心喔。」 结束通话后,由美子收起手机,再次抬头仰望被封在冰块里的柱子。 不过她立刻回过头向实说道: 「出去吧,一直待在这种地方会冻僵的。」 「……说要进来的人不是由美子同学吗……」 实一边低喃,一边再次追上由美子。 离开仓库后实确认了时间,时间已经超过八点了。 虽然有联络典江说自己会稍微晚归,不过赶不上晚餐实果然还是感到内疚。虽然打从心底想尽早回去,就算快一秒钟也好,实却很难开口要求由美子,请她将自己从大田区送至埼玉市。 实一边走在停车场上,一边半自言自语似的低喃。 「果然还是买辆机车吧……」 话才刚出口,走在右斜前方的由美子就连同整个身体一起转过来面向这边。 「咦,真的吗?那我就陪你去买吧。我果然还是推超级运动车,不过刚开始时或许重视骑乘感的街跑车系也不错呢。现在不含保险税金在一百万以内也有许多好车…………」 劈哩啪啦地说到这边后,由美子忽然闭上嘴巴。 「怎……怎么了吗?」 实如此问道后,由美子眨了几下眼睛,用有些微妙的表情说道: 「嗳,我在想一件事耶……」 「是的……?」 「你的两百多万圆,不是一直摆在奥古斯塔的后座置物箱里面吗……?」 「……………………」 实身躯倏地一僵,追溯约一小时前的记忆── 实连点了三次头。 在那之后,两人开始朝停车场的出口猛冲。 后记 真是让各位久等了!感谢大家阅读《绝对的孤独者》第四集! 上一集是二〇一六年二月出的,所以这是隔了一年三个月的新刊(注:此指日版出版时间)。虽然这样也已经够漫长了,不过对于在追网路连载版的读者来说,第三集后的续集其实隔了八年之久……当然对我来说,这也是八年前就中断的故事的后续,所以要想起当时的构想还挺辛苦的。不预先打稿的战法在这边产生了反效果,所以我刚开始时完全想不起原先的设定,因此觉得「这下子只能重新想一个故事了吗……」不可思议的是当我开始动笔后,产生了角色们主动对我说「这里预定是要这样演的哟!」的感觉,所以我想自己应该勉强进入了当初所设想的故事主轴。 不过另一方面,这八年间科学方面的见解也卯起来更新不少,所以应对起来也挺辛苦的。举例来说,这集将第三只眼操纵分子的力量称为「第七之力」,不过其实这原本应该是「第五之力」才对呢。至于为何是第五,因为有一种东西名为作用在基本粒子间的「自然界四大基本力」,就是「弱核力」、「强核力」、「电磁力」、「重力」这四种力量。大致说明一下的话,所谓的弱核力就是w玻色子这种基本粒子媒介的力量,强核力就是胶子这种基本粒子媒介的力量。电磁力就孔巴德拉v使用溜溜球或是龙卷风的力量,重力则是格兰森将许多东西吸进去的力量。(注:《超电磁机器人孔巴德拉v》是日本的机器人动画;格兰森则是《魔装机神》的机体) 既然如此,就将本故事中第三只眼操纵分子(基本粒子)的力量设定成第五之力吧……我八年前是这样想的,不过要写本书第四集时我稍微查了一下资料,结果好像去年传出「该不会发现了第五之力吧?」的新闻(以疏质子玻色子这种粒子为媒介之类的……好酷……),而且也发表了「该不会还有第六之力吧?」的论文,所以这下子只能设定成第七了吶!来龙去脉就是这样,所以变成了「第七之力」。虽然是在这种在许多层面上看不见未来的故事,不过实会一点一点地成长,由美子也会渐渐变圆滑,因此如果各位接下来也能替努力的他们加油打气,那我会很开心的。 虽然摆在最后,不过这集シメジ老师也画了美丽且充满魄力的插画,真的很感谢您!还有我差一点就赶不上进度,真是对三木先生等等相关人士感到抱歉!第五集我也会做出许多努力,还请各位多多指教! 二〇一七年四月某日 川原 砾 真是让各位久等了!感谢大家阅读《绝对的孤独者》第四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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