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的天空、你与我的魔法》 序章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jakiro 扫图:风 录入:养老驴 修图:法雷尔 一支扫帚掉了下来。 那支扫帚属于消失于乌云中的她。 即使明白,他也无能为力。 他不能飞进云里救她,只能随著无力感一同紧抓扫帚的把柄。 可是没有办法。 因为他害怕。 眼前那片阴暗漆黑的云海、那片吞噬她的灰暗让他害怕到受不了。 他流泪。 他因恐惧颤抖。 然而,他却无法振奋任何一丝勇气。 悲伤、后悔与恐惧使他的胸口充满无可奈何的无助。 汗水渗出肌肤,浸湿他的全身。 就在他为此感到无比不快时,他的意识浮上水面,从梦中苏醒。 「啊啊……」 那是他儿时的记忆。 无法如愿拯救的儿时玩伴,那个少女一定在云中哭泣。从那时开始,他与她之间出现了伸手也无法触及的距离。 「……摇月。」 明知是遥远的往事,始终无法自心中抹去的情景仍使他心情低落,这才终于从梦中醒来。 满身的汗水与糟糕透顶的梦境。这就是卡利姆?坎德拉今天的开始。 ▼ 「吃完自己洗喔?」 「啊,嗯。」 边心不在焉地应声,卡利姆边咬下手中的面包,慢条斯理地咀嚼。或许是因为被恶梦惊醒,他看起来无精打采。 『最近几天灰层云的厚度增加,精灵指数也有降低的趋势。居住于亚历斯泰尔的观众请注意避免精灵匮乏。』 今天做恶梦的原因就是这个吗,他茫然地想。 卡利姆的视线前方,远见(auroravision)镜所映照出的新闻节目上,气象主播拿著指示棒传达这几天来灰层云的状况,与精灵指数的资讯。跟昨天相比精灵指数降低了2%,低于平均精灵指数23%,难免让人感觉喘不过气了。氧气、水和精灵,只要活在这颗星球上,这三种要素缺一不可。 「可丽叶一大早就这么忙呢。」 将视线转向事不关己似的声音传来的方向,今天早上的他明明超没精神,眼前的女性却隐约可见充满活力。她的黑色短发拨向左右两旁,露出的额头与清新爽朗的双眼将她俐落的个性表露无遗。 「她是宫古的同事嘛。」 「单位又不一样。话说,你要吃到什么时候?会迟到喔?」 「不会啦,时间还很多。时间不够的是宫古你吧?快出发啊。」 「我也还有时间。」 「有时间就去洗碗啦。」 「开什么玩笑。你都已经16了这点事情自己做好不好。」 「我认为快25的宫古还是为了以后嫁人多练习比较好。」 被哼了一下,像是在说「你有什么意见吗」。宫古的姿色其实不差,只要穿上整齐的榇衫,隔著镜幕,说是美女主播也不奇怪。然而,却从没有什么感情上的好消息传进与她同住的卡利姆耳中。 他觉得有一点可惜。 「哎呀,这不是垃圾塔吗?」 就是因为这种用字遣词,她才不被当成异性的吧。侧眼瞄向宫古的卡利姆耳中听见的新闻,已经结束精灵的话题,改为播放亚历斯泰尔的街景。和缓前进的视点映照出白金色、绿色跟些许的红砖色。这就是卡利姆他们居住的城市——亚历斯泰尔的大理石花纹。 在这片都市风景中,有一栋比其他高楼大厦还高的建筑占据了镜面。 这就是宫古所说的垃圾塔。以此为背景,另一个记者露出令人难以想像今天精灵指数偏低的笑容。 『是的,记者现在来到了即将完成的镜面塔(mirror tree)前方。施工作业正在加速进行,民众也十分踊跃地参加开幕典礼门票的抽奖活动,由此可见亚历斯泰尔有多么期待。』 「哼。」 宫古彷佛在说无聊透顶似地哼了一声。虽然没有她这么明显,但是卡利姆朝向镜面的视线也有些冷淡。 『镜面塔正如其名,是贴满镜面的巨大高塔,可藉由于镜面上展开精灵们喜好的模拟魔法,弥补都市的精灵不足。相信各位观众都对镜面塔的建造缘由十分熟悉才对。除此之外,塔内还有许多设置了最尖端设备的设施,可以说是象徵亚历斯泰尔丰饶的建筑……』 「卡利姆,你觉得那个怎样?」 「有问题。精灵哪有可能会被模拟魔法吸引,老实说街上盖了那种东西就只是没事找麻烦而已。」 「就是说啊~真希望现在就能去把那个砍了。」 「话说,宫古你为什么讨厌那个啊?」 「因为看起来很下流啊?」 随著直接了当的回应,宫古抽出了远见镜中的魔力。映像消失后映照出坐在椅子上的卡利姆与宫古,还有两人背后的时钟。 早上七点二十七分。 镜中的时间若是准确无误,卡利姆再几分钟就得出门了。他的脑袋还没完全清醒,但世界并不会因此配合卡利姆以懒散的时间前进。 「我吃饱了!!」 卡利姆灌下最后一口牛奶,从椅上弹了起来。 「啊,喂!碗要记得洗啊!」 「我回来再洗。」 匆忙跑向玄关的卡利姆拎起一双整齐的鞋,直接跑回房内。 「唔喔,好冷。」 冬天的冷风从敞开的大面玻璃窗吹进室内,卡利姆奋勇将鞋子丢到阳台上。拉起脚跟后他在地上踢了踢鞋尖,防止鞋子在途中不小心脱落。接著做好准备的卡利姆伸手拿起一旁架上的破旧扫帚。 「我出门了。」 「喂!把窗户关好!」 拋下宫古的话,卡利姆留下敞开的窗户轻轻跃上空中。抬起头,天上如新闻所说的一样乌云密布。卡利姆将视线自一如往常的灰暗天空移开,跨上扫帚飞向空中。 ▼ 不愧是早晨的尖峰时刻,空中交通网(sky traffic)热闹非凡。 满载乘客的有翼鲸(jumbo)从眼前飞过。看著众人屈身挤在狭窄空间内的模样,他就觉得自己骑乘扫帚是正确的选择。 「哟,早啊。」 「啊,早安。」 卡利姆看著鲸鱼腹部上所写的「大钟楼(gloturm)响后禁止航行」的标语时,有位打过照面的青年向他搭话。青年看似也不想在早上的通勤时间人挤人,坐在自己的飞鳍(manta)上等待有翼鲸经过。 「今天真的很塞啊。鲸鱼很久没飞这么低了。」 「精灵这么少,有什么办法。我的飞鳍也不想再游得更高了。这种时候果然还是扫帚比较方便吧。」 「那要不要跟我交换啊?其实从刚才开始,我就觉得扫帚在飞鳍旁边看起来太寒酸了,很伤脑筋啊。」 「听到这种话最好是会有人想交换啦。话说,都这把年纪了还在骑扫帚才不像话吧;而且我已经不是小孩了,没办法用魔法。就是这样我才骑不了扫帚啊。」 「就是说这种话又一直依赖魔术,才会忘记赤子之心,让人生变得无聊的喔。」 「哈哈,少啰嗦要你管。掰啦。」 跟留下笑声笔直飞离的青年道别,卡利姆稍微降低了高度。毕竟在那么多有翼鲸与飞鳍中骑扫帚,对彼此都危险。 抬头望向天空,大量有翼鲸及飞鳍交错飞舞的模样,和从水中仰望海面的情景如出一辙。 但分散阳 光的不是摇曳的水面,而是今天依然厚厚笼罩著亚历斯泰尔天空的灰层云。 就是因为有那些云,精灵们才无法降落到都市之中,使人们抱有精灵匮乏的烦恼。 「唔!」 一瞬间,强光刺激卡利姆的眼睛。 尽管厚重的乌云罩顶,现在亚历斯泰尔中能发出这种强光的光源只有一个。 镜面塔。 宫古会说下流的原因不难理解,但跟卡利姆他们心中的排斥相反,胡乱反射出强光的高塔是为了打破都市陷入的困境而建。 目的是吸引精灵们聚集。 卡利姆不知道有没有必要为此盖这么铺张的东西,不过在他眼中,那座塔令他十分怀疑。 但是,这么想的卡利姆和宫古只是少数派,他也知道亚历斯泰尔中大多数人们都期待镜面塔能成为弥补精灵不足的救世主。 「啊,是卡利姆?坎德拉耶。」 一降低高度,有翼鲸等消失后,取而代之开始看得见不少和卡利姆相同,骑著扫帚的少年少女。不过,其中没有半个人与卡利姆年龄相仿,每个人都只有小学生的年纪,就连看似中学生的少年少女,也只有零星几人而已。 「……」 会莫名觉得受到瞩目,或许是因为卡利姆在亚历斯泰尔小有名气,又或者是因为卡利姆这个年纪还骑著扫帚很奇怪,他不得而知。 不过他们看向卡利姆,露出明显的窃笑,使他笃定原因绝对是后者。 「算了,连中学毕业后都还在骑扫帚就是会这样。」 卡利姆也知道会被这样取笑,就某种意义上来说无可奈何。 就常理而言,卡利姆这个年纪还骑扫帚是逊毙了。一到学校他一定会被取笑是戒不掉精灵的小孩。毕竟现在这个年代的小学生会想要的毕业礼,一般来说一定是一组搭乘有翼鲸的车票跟联络随身镜(wise mirror)。 摆脱只有小孩能使用的魔法,他们改用大人们使用的魔术。 这是成为大人的第一步。而越快踏出这一步,便越能于中学生年龄层奠定至高无上的社会地位。 「听说小米今天请假喔。」 「为什么?」 「妈妈说『精灵匮乏』,会头晕。」 「是喔,好可怕喔。」 也就是说,在一旁聊天的小学生口中说的「小米」一定很爱装大人吧。一般来说,精灵匮乏是难以与精灵沟通的大人才会出现的症状,能听见精灵声音的小孩几乎不可能得病。 边高声嚷嚷边朝学校前进的他们或许连精灵缺乏是什么、精灵指数过低会对支撑都市生活的魔术文明造成什么影响都不明白,总而言之过著开心的生活。 但这说不定也无可奈何。 以小学生的年纪,伴随身边的不是魔术,而是魔法。他们乘著扫帚跟精灵一同飞翔,使用魔法和精灵们嬉戏,藉此渐渐了解这个世界。 「……」 看著幼小的他们,卡利姆突然回想起今天早上做的梦。 幼小的卡利姆。 在云朵间寻找同样幼小的少女身影,这点与梦境相同。 唯一跟梦中不同的是,从空中坠落的并不只有扫帚,还有手握扫帚、失去意识的少女。 卡利姆像是要挥去比梦还要鲜明的回忆般,一蹬扫帚,朝学院飞去。 第1章 学院的穿堂。卡利姆在几乎只有他在使用的扫帚放置场落脚,他的身影在众多学生上学的途中特别显眼。他已经习惯了,以一个呵欠回应悄悄瞄来的视线,这便是他一如往常的日常生活。 口袋中传来的震动也是。一定又是哪个朋友因为什么无聊事打给他,又或者是宫古有话忘了说主动跟他联络。卡利姆边这么想,边拿出联络随身镜,在看到镜面显示的名字的瞬间,却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 樫宫摇月。 指尖霎时僵硬。就这样触碰镜面的话,自己会和随身镜同时碎裂的愚蠢想法一瞬间闪过脑中。 驻足紧盯镜面的卡利姆对望向自己的疑惑眼光浑然不觉,只能在逐渐远去的现实感中凝视手中不停震动的随身镜,还有逼迫他接听的名字。 在定睛凝视的镜面另一端,彷佛可以隐约看见她的相貌透过来。灰金色的头发与令人颤栗的苍白肌肤,淡淡的灰色瞳孔冷冷地望进卡利姆的心中。 我全都知道。明明并未听见任何人如此宣告,那个冰冷甘甜的声音却似乎这么对他低语。 「早喔~(ciao)」 「!?!?!?」 他还以为自己的屁股被踢了一脚。随身镜随著大吃一惊的卡利姆飞上空中,应声落地的声响在早晨的喧嚣中异常响亮。 「咦,太夸张了吧?没事吧?」 捡起后交还至他手中的随身镜表面已经不见她的名字。但是来电图示上刻画的「1」这个数字,仍然确实给予他无机的沉重感。 「欸,到底怎么了?」 「咦,啊啊,没事。我只是在发呆而已。」 终于从随身镜与她的存在感中抬起头的卡利姆眼前,站著一位头顶鲜艳橘金色秀发的少女。 「比起这个,找我有事吗,蕾莎学姊。」 「没有,没什么。碰巧看到就跟你打声招呼而已,不好吗?」 边说边将头侧向一旁的可爱模样、清澈碧蓝的瞳孔,以及和一成不变的阴天无缘的开朗举止,使卡利姆两人身边聚集了与稍早不同的视线。 要说为何,跟蕾莎?克利叶交谈时,她无时无刻不爽朗活泼。没有奇怪的顾虑、也不会产生莫名的犹豫,这种距离感任谁都自然地想与她闲聊。 和卡利姆对摇月怀抱的距离感相反。 「所以,怎么了?女朋友打来的吗?」 「本来就不存在的人打来的话,的确会吓到跳起来呢。」 「哎呀,说不定很快就会有了不是吗?你难道不知道自己还颇受欢迎的吗?」 「知道了又能怎样?难道要我随时能接受告白,把头发整理好吗?」 「头发……算了,你高兴就好。」 傻眼。蕾莎这么嘟哝著,向前走去。卡利姆与她并肩踏出一步,同时努力不去思考口袋中震动的随身镜。 「不过老实说,你一直这样发呆很危险耶。特别是骑扫帚的时候,如果掉下来受伤不就糟了吗?」 「啊啊,我会小心啦,嗯。」 「就算有防护魔法,精灵这么少也不知道能有多少效果,还是要小心一点比较好。」 「哈哈,这么说也对。话说蕾莎学姊,可以不要突然给我压力吗?今天是我要飞啊。」 「明明从你身上连一点压力都感觉不到的说。」 这么说的蕾莎俏皮地耸了耸肩,系在包包上的吊饰摇晃的声响使两人共享轻松愉快的气息。 「不是,我真的有一点紧张喔?你想,拂灰仪式(graubesen)开始之前一想到『啊,我现在在实况给全亚历斯泰尔的人看啊~』,多少还是会有点压力啦。」 「看你的拂灰仪式,我是完全不这么觉得就是了。你明明知道很多人都表示,从来没有看过任何一个那样飞的说。」 「就是这样才有压力啊。我就是知道会有很多人看,为了让他们看得开心,所以才那样飞的。」 「你这样会让人想说『有这种心思,就给我好好把灰层云扫光』就是了。」 「说好不提这个的。」 两人就这样呵呵笑了笑,从卡利姆两人身旁经过的学生们又看了他们一眼。不知道是因为蕾莎引人注目,还是学院内唯二的魔法师齐聚一堂而引来好奇的眼光。 来到学院的途中,卡利姆会随意被人搭话,露骨地遭人注目并不是因为他搞笑的个性,或是升上了高中还在骑扫帚。 卡利姆?坎德拉是魔法师,这才是最大的缘由。 灰层云掩盖亚历斯泰尔的天空,妨碍人们生活不可或缺的精灵降落至都市。能一扫碍事的乌云、呼唤精灵到来的,便是卡利姆与蕾莎他们这些魔法师,而魔法师呼唤精灵一连串的仪式则称为拂灰仪式。 「总之,我也喜欢你的拂灰仪式。看起来很开心。」 「跟学姊不乾不脆的飞法比起来当然啰。」 「对啦对啦,反正我就是不乾不脆的二流魔法师啦。不过这样有什么不好?最近碰巧有个适合你这个三流魔法师的活动喔。」 意有所指的语气令卡利姆皱起眉头。 「看学姊这么愉快,是有什么活动?」 「镜面塔的开幕典礼。奇怪,他们没联络你吗?问你愿不愿意飞一飞炒热气氛那个。」 「是喔,没有耶。」 「咦,真的吗?这种表演不是卡利姆最在行的吗?你举行拂灰仪式的时候,大家都没有在上课,偷偷把随身镜藏在桌子下面看的说。」 他倒也不是没有怀疑这样好不好,不过说到卡利姆自己,他也没什么在听课。他会抄笔记也会睡觉,并没有认真到有资格警告蕾莎。 问题在于上课时有玩随身镜的环境,或是拂灰仪式在白天举行,这两者择一。 「今天我去的时候顺便问问宫古吧。反正理由一定是不肯让三流魔法师在开幕典礼上表演之类的吧?」 「如果是这样就奇怪了……话说回来卡利姆,你今天的课上午就结束了吗?」 「那是当然的啊,下午要骑著扫帚跟精灵们一起打扫天空嘛。」 举行拂灰仪式的日子,魔法师会在上午早退,这也是学院内魔法师特别显眼的原因之一。 「我今天下午第一节有小考啦。而且还是不熟的科目。」 「那又怎样,我又没办法跟你交换。」 「我知道。我是知道,只是觉得这种时候没办法使用魔法师的特权很可惜。」 「反正用拂灰仪式请假之后也会要你补课,所以没差吧?」 「是这样没错,可是考试前有多一点时间,不是就能多一点办法吗?多复习几次之类的。」 「学姊还真爱计较呢。」 「计较一点有什么关系。在这么冷的天上飞,为了改善大家的生活品质尽心尽力,对我们宽容一点又不会怎样。」 要说对如此断言的蕾莎不表赞同,便是谎话。 拂灰仪式夏天很热,冬天很冷。依照灰层云的量与精灵指数不同,无论下雨或下雪都会有要他们飞上天呼唤精灵的指示。正是因为举行拂灰仪式如此严苛,应该要稍微给魔法师一点回馈才对。但既然都要补课,堂堂正正地翘课似乎也没什么意义。 「反正,我之前这样计较了一下,结果完完全全被打了回票,害我气得要死。」 「我下次也跟宫古讨价还价看看好了。」 卡利姆说到这里,钟声响彻了学院。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跟蕾莎聊了很久。四周已经少有学生的身影,取而代之不知从哪传来教师催促学生进教室的声音。 「那么,再见。」 「嗯,掰啰(ciao)。」 跟蕾莎道别的卡利姆也走进教室。和同学一起放下书包的他随手掏出随身镜。 『我会去看。』 摇月传来的短短简讯使卡利姆全身凝结。 『好好飞。』 听著钟声的残响,卡利姆突然想以上课为由翘掉拂灰仪式。 ▼ 大钟楼在远方响起。 听著与学院的轻快钟声不同的庄严音色,卡利姆身穿黑色长袍望向天空。隔著玻璃所见的天空一如往常黯淡无光。 「今天很辛苦喔。」 「宫古。」 将视线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不知不觉间宫古已经站在他身旁。她把手插进榇衫外的白袍口袋里,看起来莫名有模有样。或许是因为身处职场,她的气质跟在家稍有差别,比在家里正经一些。 黑与白,穿著两相对照的两人视线前方,可以确认到有翼鲸和飞鳍为了即将开始的拂灰仪式自空中撤离。看见剩下几只找不到游泳场的还在天上晃来晃去,就知道距离完全准备完成还需要一点时间。 「你在紧张,是因为摇月来了吗?」 「还好。」 「这么说来,你还真的来了啊。我还以为你会装病逃跑。」 「老实说,我肚子痛。」 「哎呀是吗,那么要在起飞前吃个药吗?」 「不用,没关系。这点小事一飞马上就会好。」 边说卡利姆边背对窗外。回过头,他看见跟宫古同样身穿白袍的大人们到处忙碌,四周包围在与学院不同的喧嚣之中。 地板和墙面轻飘飘漏出精灵的此处称为童话花园(fairytale garden),是对维持人们生命及都市机能存续所必要的精灵进行研究、管理、运用等的场所。当然,将精灵呼唤至都市内的拂灰仪式也在童话花园的管辖下执行。 「扫帚呢?准备好了吗?」 卡利姆这么一问,面熟的职员便点头回应。他的视线前方,有个充满与精灵释放的黄绿色磷光相同颜色液体的洗净槽,里头浸泡著一支和卡利姆平常使用的破扫把截然不同的乾净扫帚。 「卡利姆同学,一直以来抱歉了喔?」 「什么?」 等待从洗净槽中取出的扫帚擦乾时,没有特别跟他交谈过的年轻职员对他这么说。不像宫古,看似还不太习惯穿著白袍的她面带充满歉意的表情,站到卡利姆面前。 「怎么了吗?」 「啊,没有。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我总是觉得很对不起你们。你看,我们明明是大人,却要依赖你们魔法师对不对?」 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令人生厌,所以卡利姆的态度也自然强硬起来。 「不会啊,有什么关系。大人也有大人做不到的事啊。」 「是这样没错。啊,可是没关系喔。镜面塔马上就要落成了,这样就能减轻你们的负担了。」 「是喔。」 「嗯,我只是想说这些而已。那么再见了,拂灰仪式加油喔。」 这么说完,她晃著在身后飘舞的白袍裙襬离开了。 「什么跟什么啊。」 「那座垃圾塔的支持派,为了收集资料还什么的在附近晃来晃去,碍手碍脚的受不了。卡利姆,她没对你说什么吧?」 「没有,甚至比宫古还友善多了。」 「我自从当上你的监护人开始就决定不随便宠你了。好了,准备好了就快点去飞一飞吧。」 「好好好。那么,我去去就回。」 在挥著手的宫古目送之下,卡利姆手握扫帚向前迈步。目标是位在并排的洗净槽前方的魔术扶梯。贯穿高高天花板的阶梯前方,就是魔法师进行拂灰仪式的舞台。 靠著扶手望向窗外,天上已经连半只飞鳍也看不见。看来天空也做好准备了,就在他这么想的下一刻,一座高塔映入眼中。 「……」 方才年轻职员对他说的话总令他感到反感。那简直就像在说,卡利姆他们这些魔法师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一样。 (说不定未来真的会这样啊。) 话虽如此,现在在乎这些也无可奈何。而且今天的卡利姆还有其他更该在意的事情。 『我会去看。』 『好好飞。』 传这些讯息来的摇月一定在哪看著卡利姆的拂灰仪式。不知道能不能不要叫醒转播用的传目鸽,看到停在楼梯间旁栖木上的鸽子,他这么想,但最后还是摸了摸它的头。 跟著醒来的鸽子来到户外,卡利姆面前是一片昏暗的树林。 名为剧场庭园的这里就是卡利姆等魔法师进行拂灰仪式的舞台,也是亚历斯泰尔中最多精灵居住的场所。 踩著草皮朝庭园深处前进,他的四周渐渐包围在朦胧的光芒中。先不论位处都市的正中央,能有这么多精灵的场所别无他处。 在由温和的黄绿色磷光点亮的空间中,卡利姆突然停下脚步,看向伫立眼前的某棵树。接著轻轻地把手扶上树干。 那是棵老树。 数年以来它一定一直伫立在此。受到身上寄宿著众多精灵的影响,年龄分明远低于卡利姆的树却即将失去生命力。 「一直以来谢谢了。」 这么说完,卡利姆在此短暂地祈祷。在这神圣的一刻,他向一个生命致敬,并为新生命祈祷。 至今为止在这座剧场庭园中成为精灵寄宿之所的树木,将在这次拂灰仪式中结束使命。因此卡利姆轻轻阖眼,向身为支撑人类生活的基础伫立于此的树木表达感谢之意、为消散的生命祈祷安息,并为了让它成为促使新苗成长的粮食,替即将牺牲生命的树木献上祈祷。 这就是在骑上扫帚飞行前,拂灰仪式的开始。 「…………」 在阖上眼的静谧时间中,卡利姆想:这一刻才是他最能自觉身为魔法师的瞬间。因身上的长袍绷紧身体,透过祈祷绷紧心绪。如此一来,卡利姆?坎德拉才得以身为魔法师执行拂灰仪式。 结束祈祷的卡利姆以手中的扫帚尾端轻抚树皮,树木本身便化为磷光散去。 卡利姆藉由唤醒沉睡于树中的精灵,使树木精灵化,把树木的生命变质为与精灵们相同的物质。虚幻美丽的光粒子对接下来即将飞翔的卡利姆来说将会是一大助力。 不过,卡利姆在借助精灵的力量以扫帚飞行之前,还剩下一件该做的事。方才由于有一棵树精灵化,剧场庭园中出现了一块空白,使人能直接看见灰层云覆盖的天空。 这样一来,降落这块地面的精灵们便会失去去处,所以卡利姆在跨上扫帚之前先屈膝跪地。 然后他开始插枝。 朝失去一颗树的枝条而产生的空白处伸展的,是甚至无法连盘的一根树枝。名为帕那刻亚的树枝是使用于扫帚尾端的特别枝条,精灵们喜爱以其作为栖身之所。 不可靠的帕那刻亚一脚就能踢翻,但卡利姆眼前向天伸展的树枝将会生根、成长,最后成为不输给周围的大树,取代方才精灵化的老树,以其身寄宿精灵。 卡利姆起身环顾周围飘浮的精灵们。已经有些心急的精灵依附上卡利姆的扫帚,还没攀上扫帚的精灵们也离开树木,不愿离开卡利姆身边。 他对他们露出微笑,挥舞他人无法操纵、又长又大的扫帚,扫起飘在半空中的精灵。 卡利姆跨上扫帚,飘上空中。 已然成为日常生活一部分的浮游感包围他全身,少年甚至已忘却了双脚离开地面的恐惧,一圈一圈以螺旋状升上天空。 明明身处狭窄的树林中,巨 大的扫帚却没有撞上任何一棵树木。卡利姆轻而易举地穿过树梢,朝下方确认了一眼后,一个点头飞向由灰层云覆盖的阴天。 ▼ 只要在亚历斯泰尔中,无论在哪都看得到卡利姆飞行的身影。爬升到围绕剧场庭园的藤茧(ivy co)高楼大厦群之上的他轮廓跟豆子一样大,但只要有展翅飞翔的传目鸽送来的影像,无论是谁都能从手中的随身镜与设置于街头的远见镜等,在都市的各个角落看见他。 蕾莎的口气像是这一般来说不是表演,但事实并非如此。 只要有魔法师执行拂灰仪式,无论何时都会引人注目。 不管是办公大楼、学校还是一般家庭,只要想看,谁都可以观赏拂灰仪式。 正因如此,在都市中生活的一部分人们在听到大钟楼响起的瞬间,便会停下手边的工作喝茶小歇。 拂灰仪式执行的时间一次约有数十分钟。毕竟空中交通网被迫暂停,亚历斯泰尔的人们熟知,这就是其极限了。然后,他们会这么想: 在大钟楼再次敲响前,稍作休息吧。 时刻位于午餐过后的下午。为了撑过下半天,碰巧可以趁这个时候喘口气。因此人们随著响起的钟声,暂时歇下手边的工作。 亚历斯泰尔中大大小小的办公室、学校、随处可见的小径还有每个人的家中,各式各样的人们放松心情,注视镜中卡利姆的身影。 满心期待他接下来将带给他们的欢乐时光。 ▼ 跨上扫帚后他不多做拖延。 卡利姆爬升至剧场庭园的上空后,丝毫不在意擦过脚踝的枝叶,来回绕行。 拖著黄绿色尾巴的他不知为何不继续朝上空前进,而是蛇行钻进围绕童话花园及剧场庭园的高楼大厦群缝隙中。 亚历斯泰尔混杂著全新的藤茧建筑物和旧有的红砖建筑。彼此交织而成的白金色与红褐色的对比中,由建筑物中伸出的绿色枝叶参差其中。 飞在空中的卡利姆侧眼望向映照出自己身影的玻璃窗,心里想著「最近这种感觉很新的建筑物变多了」。即便如此,会突然出现、迫使卡利姆改变行进路线的枝丫在新旧建筑上皆有生长,确实让他松了口气。 高楼大厦的新颖,红砖建筑的怀旧,以及确实参杂于两者间的枝叶所给予的安全感。这些都是精灵长久以来渗透进人类生活中的证据。 所以卡利姆才邀请躲藏于这些枝叶中的精灵们,请他们跟著自己在拂灰仪式中飞翔。 城市中树木的精灵渗透率不及剧场庭院中生长的帕那刻亚,因而无法精灵化,但卡利姆一旦摇动枝条散落树叶,被他唤醒的精灵们就追著扫帚的轨迹飞上空中。 如此,卡利姆不在辽阔的天空飞行,而是于狭窄都市中自在穿梭。突然,他察觉到有小孩在对自己挥手。身高还不高的他们应该是幼稚园的大班生吧。看样子是到大楼缝隙间的公园玩耍的他们,跟身旁的两位老师一起兴奋地仰望卡利姆与精灵们。 因此卡利姆在他们头上翻了一圈。 将微微传进耳中的笑声拋下,卡利姆的眼中再次看见其他形形色色的人们。 隔著办公室窗户和他四目交接的上班族。 坐在咖啡厅户外座位上谈笑的两位学生。 推著婴儿车的妈妈与车子里可爱的婴儿。 假装在听课其实在偷念别科的中学学生。 表情安详地在户外享受日光浴的老婆婆。 男女老少各式各样的人们在卡利姆眼中出现、消逝。 其中有人和他相视而笑,也有人专注到浑然不觉。拿著随身镜仰望天空的人们在这之后应该也会继续观看转播吧。 不只是精灵,城市中还有人们。 每次执行拂灰仪式他都这么想。 如此唤醒精灵,瞥见人们的日常生活,在都市中绕过一圈,亚历斯泰尔的街景就一定会染上柔和的黄绿色光辉。 因此,卡利姆在此稍微改变了目的。 声音从数只有翼鲸与飞鳍休息的游泳场乘著风传开。 『卡利姆要从扫帚上下来啰。』 不只有游泳场。声音宛如乘著风在都市中扩散,他感受到亚历斯泰尔的空气稍微染上兴奋的颜色。 那是人们的期待。 接下来会看到更有趣的事物,这种兴奋在卡利姆的脚底膨胀。 他的样子过于随兴。 像是丝毫不想回应从下而上的兴奋—— 完全感受不到有可能会掉下来的恐惧—— 卡利姆走下扫帚。 他的动作宛如从矮小的树墩上跳下来似地漫不经心,甚至令人怀疑是不是就像跳过水洼般容易。卡利姆手握扫帚,轻而易举地朝半空跨出一步。 没有任何东西接住卡利姆的脚底。取而代之,他的脚尖踩上扫帚的尾端,而将卡利姆支撑在空中的,竟然是不知何时出现,由精灵形成的飞岛。 卡利姆用力向前一踢,以扫帚为轴心水平转了一圈。接著他直接利用惯性扭身倒立,脚尖朝上跃上天空。 如同要以伸直的脚尖突破灰层云一般,描绘出美丽的弧线从飘浮的飞岛中拔出扫帚的卡利姆比起魔法师,更应该称作特技演员。 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他今天也以至今为止不知多少人问过的飞行技巧娱乐亚历斯泰尔的居民。 不只是手中。卡利姆用手臂、肩膀、背与腰,时而用脚攀住扫帚,以令人惋惜没有音乐伴奏的轻盈和扫帚共舞。 从尾端飞散的黄绿色磷光像是为了配合他的表演般飘舞。 舞台是亚历斯泰尔的大街,观众是亚历斯泰尔的居民。绝对会在明天的新闻上大肆报导的欢乐舞蹈提供众人午后歇息的余兴。 这仅仅数十分的余兴节目中,某个存在争先恐后地聚集。 不只在帕那刻亚的尾端。 从一开始便和与卡利姆飞舞的小小生命们触碰他的脸颊、指尖及发丝。不仅于亚历斯泰尔,存在于这个世界所有角落的他们像是在夸耀自己的存在般,重复著更甚于平常的闪光。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像是在这么说的卡利姆吊起嘴角。 那不是他平常玩世不恭的笑容。认真享受才有可能浮现的那抹笑容,是为了欢迎终于起兴的精灵而展现的笑容。 卡利姆的表演已经令很多人开心了,但特技般的飞行并不是他的拂灰仪式的高潮。 看著他的人们,以及跟他一同演出的精灵们。 脸上展现向双方宣告好戏现在才正要开始的笑容,少年开口说道: 「来吧,魔法的时间到了。」 ▼ 「哇啊。」 不禁出声感叹的蕾莎连忙摀住嘴。 悄悄看向四周,尽管还在上课,教室中还是有好几个同学跟蕾莎一样,在桌面下偷偷看著随身镜。似乎是听见了她刚才发出的声音,一个朋友转头看向她,无声地动了动口: 『好 厉 害 喔。』 说完她便莞尔一笑,蕾莎则是脸上挂著得意的笑容点头回应。 听到喀喀喀的声响转头向前,在黑板上写著些什么的老师的背影,以及挂在黑板上方的时钟映入眼帘。 下午三点十七分。 离第六节下课还剩下十三分钟。一想到还得偷偷摸摸地过这么久,蕾莎就难免感到焦躁不安。 再怎么说,都是今天第五节有小考不好。都怪小考,害蕾莎连午后的睡意跟惬意都无法好好享受。而且由于是她不拿手的科目,所以考试结果也不尽理想。因此到了现在,她已经无法忍受闷不吭 声地乖乖听课了。坐立不安的她想立刻跑出教室,穿过中庭或楼梯间的窗户跑上屋顶。 毕竟,现在放在大腿上的随身镜镜面上,正映照出能立刻吹散任何负面情绪的美丽光景。 但她却只能在课堂上偷偷隔著镜子观赏,没有比这更可惜的了。 起初她以为只不过是光芒在向上飞舞而已。 卡利姆为了从灰层云外的精灵圈(elemental sphere)呼唤新的精灵,将身旁的精灵取代飞不高的自己,以魔法送上高空。她以为他只是把比萤火虫还小的精灵们凝聚为拳头大小,纯粹藉此将更多精灵呼唤至亚历斯泰尔而已。 但是,只要稍微想想就知道。 他,卡利姆?坎德拉说蕾莎的拂灰仪式不乾不脆,还身为无时不给予众人开心与感动的魔法师,受人欢迎。 这种少年光是聚集精灵,就不可能使用无聊的魔法。 紧接著事实证明,他的魔法足以让蕾莎一扫午后心中堆积的烦闷。 是成群的蝴蝶。 仅仅数十只的数量绝对称不上多,大小顶多也只有跟凤蝶同等而已。然而在剧场庭园上空成列飞离的蝶群却拍著耀眼夺目、使人著迷的美丽翅膀。 以晶莹剔透的水形成的蝴蝶,在飘散著火粉的蝴蝶照耀下,映照出五颜六色的色彩。 气流汇聚成的蝴蝶挥舞翅膀,卷起前方蝴蝶飘散的砂砾。 火、水、风、土,能同时使用人类所能使用的四种魔法,并以如此鲜活的方式呈现,这种人在大都市亚历斯泰尔中除了卡利姆之外别无他者。 由于他的魔法规模不大,因此无法从精灵圈呼唤多少精灵,而使他被称为三流。不过就技术方面而言,卡利姆是比任何人都还厉害的魔法师。 七彩的光辉及翩翩飞舞的蝶群绝不该用这么小的镜面观赏。 她这么想著,再次仰望时钟,时刻指著下午三点十八分。这坐立难安的时间还得继续,使蕾莎悄悄叹息。 与此同时,卡利姆再次踩著空中形成的飞岛,飞进亚历斯泰尔的街景中。 他的姿态只能以自由自在形容。紧贴著地面的下一刻,他一口气飞越民宅的屋顶,接著以飘舞的长袍下襬画出正圆冲上大楼的墙面。在抵达屋顶前他以类似跳远的动作纵身一跃,降落于对面的大楼。 人们说卡利姆最拿手的是精细的造型魔法,但蕾莎不这么认为。 接下来会做什么?会让我们看见哪种技巧?如此不断令人期待的飞行才是卡利姆最拿手的本事,才是令蕾莎希望自己能一直欣赏的身影。 但愿,她在心中想。 她知道自己要耗尽全力才能以无趣的飞法跟上他。 即使如此,蕾莎却还是无法不期盼。 期盼总有一天,她也能跟卡利姆一样,以打从心底感到开心的方式飞行。 蕾莎身为现役魔法师,恐怕只能再飞两年而已。 届时,蕾莎也会完全脱离精灵,再也无法使用魔法。如此一来不但无法再举行拂灰仪式,甚至无法骑乘扫帚飞行。 所以她才这么想: 希望自己在成为大人之前、趁自己还是小孩,至少能有一次跟他一样,自由自在地在空中飞翔。 ▼ 卡利姆再次跃进亚历斯泰尔的大街。他以魔法所产生的魔法动物们跟随著他不知疲惫、马戏团般的飞行。 火鼠与风兔,大只一点的还有土熊和展开双翅的水鹰。其他卡利姆以魔法赋予形体的精灵们各随己愿在他身旁飞舞,接著突然在下一瞬间朝著上空、朝著灰层云爬升。 卡利姆先将聚集于剧场庭园上空的精灵们送上天空。摇曳的蝴蝶在灰云层正下方盘旋,呼唤另一端位于精灵层中的其他精灵们。 过来这边。 这边也好好玩。 所以来这边。 跟我们一起玩吧。 跟小时候不同,卡利姆虽然已经听不见精灵们的声音,但他们似乎就是这样呼唤灰层云另一头的精灵的。 为了使用魔法将精灵们送至高空、从精灵圈呼唤更多精灵,魔法师要尽量接近灰层云,并在精灵圈旁使用魔法。 这才是真正的拂灰仪式,也是卡利姆他们魔法师的使命。 无论娱乐多少人,只要身为魔法师,卡利姆就无法忽视魔法师的本质。 在大钟楼宣告拂灰仪式结束前还有一点时间。就算他飞不高,这段时间内卡利姆还是不断飞行,希望能尽量达成身为魔法师的使命。 话虽如此,已经连续挥舞比人还高的扫帚数十分钟的他也难免气喘吁吁。 手腕跟木棒一样僵硬,长时间飘浮在空中的双脚说不定早就忘了要如何站立。分明是冬天,他却流了满身的汗,更别说心脏差不多快发出悲鸣了。这么说来,他想起起飞前的肚子痛。 那么,要算了吗?这个疑问突然浮现在脑海中。 不要,我才不停。立刻回答的声音涌上胸口。 这句话毫无残响,充满卡利姆的心中,与血流一同流窜全身。以这句话为契机,各式各样的话语涌现心头。 怎么可能会想停?太可惜了?你在说什么啊?明明这么顺利?就这样下去有什么不好?飞吧飞吧?还飞不够?这么开心?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飞就对了?再用更多魔法?很舒服吧。超赞的啊?为什么要停?白痴吗?我还要飞?来了喔?完全不够?再飞再飞?好想就这样,继 续飞下去。 「哈哈。」 卡利姆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从自己口中发出的笑声,但跟众多心中涌现的话语同感的笑声毫无疑问发自他的内心。 只要以亢奋的心情将疲劳变为一种享受,不知不觉间身子轻了,也必定会想更加品尝这份快感。 更小更小的时候,只要在地上奔跑就能轻易感受到的畅快及爽快感,现在的他不乘上扫帚便无法体会。 越是以全力飞行,心情就越是高亢。为了让看见的人开心的飞翔,曾几何时变成为了自己而飞。 就这样,精灵们呼唤著他。 越飞越高,飞离这个街上,朝向自由的天空。他虽然听不见精灵的声音,但在逐渐朦胧的意识中,卡利姆也能感受到身旁飞舞的精灵们这么邀请他。 即便如此,卡利姆仍然只在都市中飞行。 他无法飞上精灵们邀请他前去的高空,而是在众多人们所在的亚历斯泰尔大街上穿梭。 驱使不知疲惫的飞行技巧,卡利姆飞越红砖平房,在藤茧的侧面踏步,从各处扫起飘舞的精灵,接著以魔法送上天空。 在因疲惫与兴奋而渐渐模糊的意识中,他突然想起了某件事。 『摇月有来看吧。』 卡利姆不知道那是他心中的话语,还是说出口的自言自语。 不过,既然如此,他得飞得更帅气才行。 耳鸣的另一头传来钟响。 庄严而厚重的音色似乎在拂灰仪式开始前也听过。 突然抬头看天,灰层云依然乌云罩顶,但是穿越云间的阳光似乎变强了一点。 ▼ 第二次大钟楼响是结束的信号。 听著庄严的钟响,摇月无趣地哼了一声。 她因病远离都市居住,所以已经许久没有听见这个音色了。话虽如此,当她用手肘倚著窗框,看著窗外的有翼鲸及飞鳍一一起飞时,却也没有因此感到特别感慨,只是盯著眼前的景色而已。 「摇月,我们也差不多该起飞啰。」 听见呼唤的下一刻,摇月她们乘坐的飞鳍回归亚历斯泰尔的天空。天色昏暗到让人难以想像 拂灰仪式方才结束,云层说不定比摇月刚到的时候还厚。 或许因为如此,窗户上清晰地映照出自己的脸。 与众不同的灰金色头发,以及超脱常人的苍白肌肤。 看到摇月的人都会先因她的肤色担心她的健康,然后在少女回应不要紧后看到她的双眼,带著惊讶的表情呆若木鸡。她已经习惯了,但淡灰色的双眼似乎非常诡异。 「卡利姆降落了呢。」 这么说的是在摇月身旁手握飞鳍操纵杆的罗莎莉?坎德拉。今年就满64岁的她盘起的金发仍旧艳丽,皮肤也十分年轻。 听了罗莎莉的这句话看向镜面,上头映照出结束拂灰仪式,以看似有点精疲力尽的姿势降落到剧场庭园的卡利姆。 摇月以冷淡的眼神看向他,张开在苍白肌肤上浮现的红唇,说: 「没出息。」 ▼ 倚著扶手,疲惫不堪地走下魔术扶梯的卡利姆视野中映照出橘金色的头发。 气喘吁吁朝他跑来的是鼻头染成红色的蕾莎。 「卡利姆,辛苦了!」 卡利姆对猛然朝他挥手的学姊苦笑,无力地举手回应。不停挥舞又长又大的扫帚使他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 「学姊来得好快啊。」 「那当然,我用冲的飞来呀。今天我有最早跑出教室的自信。」 「这有什么好骄傲的,咦……?」 他的身体朝一旁倾斜。在发现自己被魔术扶梯的高低差绊倒时,脱手而出的扫帚掉落地面,发出喀啦喀啦的声响。 「哇,等一下!你还好吗!?」 「啊,不好意思。」 嘴上这么说,被蕾莎扶著的身体却使不上力。尽管卡利姆对扶住自己胸口的冰冷双手感到抱歉,他能做的也只有尽量抬起下巴仰望天花板,不让额头撞上学姊。 余光中他看见满脸通红的蕾莎。他知道自己的汗水在她眼前一滴滴地流下喉头。感受著难以承受的爽快与渗透著甘甜的疲惫,卡利姆吐出一口热气。 「喂喂喂,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啦。卡利姆还要检查身体,给我在那里坐好。还有扫帚,蕾莎不好意思,可以麻烦你帮忙拿去洗净槽吗?」 「啊,好。」 「宫古~」 「干嘛。」 「水。」 他把宫古不发一语交给他的高脚杯送到嘴边。现在虽然是寒冷的冬季,但将冰水喝进剧烈运动后发热的身体舒服得让人受不了。就在卡利姆润喉解渴的同时,宫古擅自脱下他的长袍,确认他的胸口及背后。 「你的肩膀又磨破了喔。」 「啊,讨厌啦真受不了。就跟你说了,把长袍换厚一点啦。」 「现在的已经够厚了,结果还是这样就代表你用扫帚的方法有问题。话说,在飞的时候你难道都没感觉吗?」 「不可能不可能,太专心了啊。」 卡利姆这么说完,宫古无奈地叹了口气,在手上的速写板上写了些什么。 「休息过后就趁还没感冒快去冲个澡吧。洗完记得要好好涂药膏,知道了吗?」 「喔~」 卡利姆有气无力地回应,宫古盯著他的脸。就在卡利姆开始怀疑自己的表情是否真的那么疲倦时,宫古开口说: 「辛苦了,谢谢喔。」 「哪里,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用力搔了搔卡利姆满是汗水的头发,宫古转身离去。 说不上是目送她离开,看著她的背影时,与宫古擦身而过、朝自己走来的蕾莎出现在他的眼中。 「你还好吗?」 「嗯嗯,我好得不得了。要不我现在可以再上去飞一次,学姊要不要一起来啊?」 因为蕾莎的表情太过担心,卡利姆用比平常还要不正经的语气回答。他是很累,但不是受了什么重伤。 「这个机会就留到下次吧。再怎么说,就算你还行,扫帚也还没准备好。」 「不,我觉得没问题喔。不是我自夸,我有绝对的自信能在拂灰仪式中让扫帚维持乾乾净净。」 「这真的没什么好自夸的……你说了这种话,又会被人笑是三流喔?」 语调有些强硬的蕾莎让他稍微吃了一惊,卡利姆看向泡在洗净槽中自己的扫帚。扫帚的尾端跟起飞前没有任何差别,保有帕那刻亚原本的颜色。 『弄脏扫帚一等奖』。 这是童话花园中贴的标语。卡利姆也曾经对那代表的是真正具有实力的魔法师感到佩服。 魔法师的责任是执行拂灰仪式,从精灵圈将精灵呼唤至都市中。这对生活于这个世界中的人们而言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而理所当然,魔法师呼唤越多精灵前来越好。为此他们得不停飞行、不断以扫帚扫起精灵。所以卡利姆尽管疲倦,还是会继续在街上挥舞大到不可思议的扫帚。 然而,会这么做的只有卡利姆而已。 包含蕾莎在内的其他魔法师们都不必特地找麻烦,到街上唤醒精灵。要说为什么,是因为他们能扫起自己以正确方式从精灵圈呼唤而来的精灵们,使用下一个魔法,并跨上扫帚继续飞行。 扫起穿过灰层云降下的精灵时会弄脏扫帚的尾端,因此将扫帚弄得越脏的魔法师,便被视为越优秀的魔法师。 所以,无论举行的拂灰仪式多么能使观众开心,以几乎不用洗净的扫帚结束仪式的卡利姆会被称为三流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说卡利姆,你为什么不飞高一点?只要再飞高一点,就连小小的魔法应该也能呼唤到足以弄脏扫帚的精灵量才对啊。」 「这点小事我知道。」 「那为什么不飞?」 「不知道耶~」 蕾莎呼吸加速的声音听起来特别响亮。 「人家是认真问你的说。」 「没有必要那么认真啦。」 「那就跟我说啊。为什么你不飞高一点?」 「这个啊,理由很复杂啊~我飞不高是因为呢——」 「因为你没出息。」 淘淘不绝的卡利姆舌头突然打结,接下来想随便呼咙的话飞到九霄云外。 「对吧,卡利姆。因为你很没出息。」 是个清凉的嗓音。就连轻声细语都能紧紧箝制卡利姆心脏的甜美嗓音冲击他的耳膜、舔著他的心。 「好久不见。」 脸上浮现笑容,一位少女以跳舞般的脚步走来。与似乎发生了什么好事般天真无邪的动作相反,些许冰冷气质与锐利的眼光紧抓著卡利姆不放。 和黑色衣服相衬的白皙肌肤、染上一层灰般的灰金色长发、难以窥见感情的淡灰色瞳孔,全都宛如来自另一个世界似地不真实。 她以最后跟卡利姆相见时丝毫不变的身影站在他眼前。 「欸卡利姆,你为什么不理我?」 「……啊啊,抱歉。」 「不只是这样吧。你不接我的语音通话也不回我的讯息。而且,那种飞法是什么?一点都不好看。」 她的话令卡利姆粗重地吐出一口气。 「关在森林里就连这种事情都不懂了吗?我的飞法就是那样。」 与平常玩世不恭的词句不同,卡利姆说出轻视对方的险恶言词。 她摇曳的裙襬闯进视野中,跟卡利姆身上的长袍颜色相同的黑衣宛如虫子般出现又消失,从诱人无比的裙襬下依稀可见她苍白的膝盖。 「等一下,卡利姆。你在看哪?」 「不知道,看哪干你什么事。」 听到冰冷强硬的低语,卡利姆刻意别开脸。完成 拂灰仪式后,应该充满爽快成就感的空间急转直下,顿时扬起险峻的气氛。 「那个!你是樫宫摇月……小姐对不对?」 此时,有人试图以开朗的声音抹去在场的氛围。摇月眼光一转,看向站在一旁的蕾莎。 「你是谁?」 「我叫做蕾莎。蕾莎?克利叶。我跟你一样是魔法师——」 「有事吗?」 「啊,没有。那个,不是有没有事,呃……」 摇月以冰冷的视线回看支吾其词的蕾莎。她的双眼中不含一丝慈悲,发出冷冽光芒的眼神封杀蕾莎的下一句话。接著,蕾莎飘忽的视线求救似地转向卡利姆。 「你是卡利姆的朋友吗?」 摇月眯起双眼,张开唇用甜蜜的轻声细语问。她的声音甜美得像是舌尖拨弄著糖果,立刻就能吸引周围的注意。 摇月全身散发出在都市的人群中无法获得,唯有于静谧幽暗的森林中才能培养出的魅力。 「啊,是。没错。」 在亚历斯泰尔长大,个性开朗圆滑的蕾莎只能畏惧摇月锐利的锋芒。尴尬的言词间依稀可见类似畏惧的忌惮。 「哼……」 说完点头的摇月转头直视卡利姆。 自己回望她的眼神中究竟寄宿著何种感情,卡利姆自己也毫无头绪。 从以前两人就一直在一起,无论是哭、是笑,就连生气的表情他都看过,但现在的他却不知道摇月心中在想什么。 即使如此,他也无法将摇月一笑置之,只因为卡利姆对她抱持的罪恶感,以及被她与罪恶感共存、独一无二犹如冰糖般冰冷甘甜的存在感所吸引。 仅仅一通语音通话,短短几行简讯。 光是这些传来,就使他指尖颤抖、呼吸停止、心跳加速。 这份苦涩绝对不是只让人难受。不如说,感觉甚至跟乘上扫帚时,与舒适混合的痛苦相当类似。 卡利姆知道这份感情的真面目,也知道该如何称呼。自己如何看待摇月,他不必说出口也一清二楚。 然而,卡利姆幼时对她做了无法挽回的事,让他无法和学院里的同学一样,将这份思念传达给对方。 摇月过于异质而害人不知该如何与她接触,卡利姆则是使她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置身于十年内不断扭曲的两人关系之中,少年无时不对自己感到困惑。 「哎呀,这不是摇月吗。来得真慢呢。」 完全不理会险峻的气氛,轻松而直接地跟摇月打招呼的人是宫古。 「干嘛?」 「哎呀呀,怎么突然就心情不好呢。怎么了?」 「没什么。」 「是喔。卡利姆的拂灰仪式怎样?你有看吧。」 「我有看,可是我不喜欢卡利姆刚才的飞法。太无聊了。」 摇月的话使卡利姆的眼神增添一抹险意,抿成一字型的嘴唇诉说了他内心的雄辩。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卡利姆的模样,宫古叹了口气,却对他不理不踩,继续与摇月交谈。 「话说回来,罗莎莉老师呢?」 「奶奶说要去打声招呼。」 「是吗,那么等一下应该就见得到了吧。话说回来啊,你们难得见面,抱歉打扰你们聊天,不过我可以先让卡利姆去冲个澡吗?再不把汗冲掉,这家伙就要感冒了。」 卡利姆的头上微微多了一点重量。刚才被搔头时没有感受到的烦闷使他粗鲁地把她的手挥开。 「想聊就去餐厅聊吧。卡利姆,你没有意见吧?」 「……没有。」 「摇月也是?」 「嗯。」 「就是这样,好了快点动起来。」 就这样,在宫古的催赶下,卡利姆三人离开了现场。卡利姆回过头,看见宫古正挥著手,催促他快点离开。 ▼ 卡利姆一现身,蕾莎就明显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对顺势跟来的她来说,和摇月两人独处绝对相当难受。 「等一下卡利姆,不要随便吃我的东西。」 在座位上坐下的卡利姆一朝眼前约有一个礼拜份量的面包伸手,摇月的斥责便立刻飞来。他忽视她的斥责咬下面包,上面虽然没有涂果酱或奶油,味道却十分扎实。 「那、那个……」 座位夹在卡利姆与摇月之间的蕾莎一脸不知所措,她的模样直接了当地展现了两人间险恶的气氛。 「果酱。」 「不行。」 「果酱这么多,分我一点有什么关系。」 「不行,这是我点来自己要吃的,不分给卡利姆。」 边说,摇月边刻意在他眼前捞了一小匙鲜红色的果酱放到口中。 她哼声看向卡利姆的眼神不知为何让坐在一旁的蕾莎红了脸颊。 「学姊怎么了吗?脸很红喔。」 「咦,没有。没事。只是看到樫宫小姐吃,感觉好像很好吃而已。我自己也来点一份好了。」 「想点就点啊?反正面包这么多,你想吃哪个?」 「咦,可是那是樫宫小姐的……」 反正摇月一定吃不完不用客气,蕾莎却顾虑地看向摇月。 「没关系。」 相形之下,摇月没有特别在意的模样,对蕾莎点头。不只如此,刚才卡利姆伸手想拿果酱时她分明拒绝他拿,现在她却把其中一包未开封的小包装的果酱拿到蕾莎面前拋下。 「这也给你。」 蕾莎眼神尴尬地朝卡利姆瞥了一眼,卡利姆对她耸了耸肩。摇月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思考这种事情一点意义也没有。 「谢、谢谢你,樫宫小姐。」 蕾莎从塞满大量面包的篮子中犹豫地选了一个,抹上摇月给她的果酱,小小咬了一口。 「好好吃。」 摇月对这么说的蕾莎不予回应,用手指玩弄著茶匙。卡利姆咬了一口面包,蕾莎则是看了看两人的脸色,跟卡利姆一样又咬了一口。 沉默降临。 充满喧嚣的餐厅中酝酿出异样的气氛,再加上摇月过于显眼的容貌吸引了周围不少好奇的眼光。 「啊……那个,樫宫摇月小姐?」 是蕾莎。不知是耐不住沉默,还是想打破这尴尬无比的气氛,她下定决心朝摇月搭话。卡利姆不发一语,事不关己似地看著两人。 「干嘛?」 她一开口便是冷淡的回答。 「要、要怎么做才能像你一样呼唤那么多精灵呢?」 即使受挫,蕾莎仍不屈不挠地向摇月发问。 「不知道。」 「不知道是……有没有什么诀窍,比如说那个,使用魔法的秘诀之类的?」 「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东西。只要乘上扫帚飞行、使用魔法、再跟精灵说说话,不管是谁都做得到。」 虽说不上友善,摇月与蕾莎之间得以成立对话,使卡利姆微微感到讶异。把独自一人细嚼慢咽的卡利姆摆在一边,两位少女继续进行想称为交流还稍嫌不自然的对话。 「啊,果然是这样。樫宫小姐现在不是亚历斯泰尔最厉害的魔法师吗?每次飞完扫帚都脏得乌漆抹黑的,所以同样身为魔法师,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办到的,太厉害了。」 「是喔。」 「能跟精灵说话很厉害呀。对不对,卡利姆也这么想吧?」 「咦,噢。还好。」 话锋突然转向自己,卡利姆以和平常的语调完全不同的尴尬语气应声。但是边感到不知所措边点头的卡利姆也确实理解,蕾莎说的一点都没错。 跟精灵说话。 对于执行拂灰仪式的魔法师来说,这是最大的优势。摇月会被称作当代首屈一指的魔法师的原因,毫无疑问就在这里。不同于卡利姆操纵扫帚的技术与造型魔法等小手段,这是唯有摇月持有的特别才华。 「卡利姆以前不也可以吗?」 「那是以前。现在已经不行了……」 「喔,是喔。」 说完这句话,摇月的态度再度回归冷淡。听了这种回答,究竟该怎么回应才好? 「啊、啊哈哈。樫宫小姐那个,飞的时候都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想什么都无所谓吧。」 「不是、那个,这么说也对。可是同样身为魔法师还是会好奇呀,对不对?」 「学姊问我我要问谁啊?」 可是~,蕾莎这么跟他抱怨,是要卡利姆说什么才好。他自己从没想过这种问题,而直接不理蕾莎的疑问、面无表情的摇月就算近在眼前,他也还是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什么。更别说乘著扫帚飞行时她会想些什么,这种事情卡利姆根本无从想像。 「呃……那个,你们两个以前感情很好吗?」 「……没有,没这回事。」 「我的朋友只有卡利姆一个。」 「咦、咦……」 像是在责备含糊其词的卡利姆般,摇月斩钉截铁地断言。表情明明一成不变却酝酿出险恶气氛的摇月使蕾莎眼神飘忽,发出困惑的呼声。 「欸,你小声一点。」 「啊,嗯。这么说也对,现在还在吃饭呢。对不起,啊哈哈。」 被摇月注视的蕾莎以乾笑配上畏缩的这句话,带著困惑的表情看向卡利姆。但是即使被这种眼神注视,现在的卡利姆也只是慢条斯理地专心吃著面包而已。他无话可说。 「哎呀,这不是樫宫摇月小姐吗?」 莫名轻浮的声音粗鲁地打破卡利姆三人间尴尬的沉默。将视线转向十分令人想皱眉的声音,眼前出现与声音同样难掩轻薄印象的青年。他若是拿下眼镜,厚厚的脸皮似乎会一起被剥下来。 「初次见面,我是和泉恭司。这边这位是露西亚?普拉姆。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年轻女性在自称和泉的男人背后低头致意,卡利姆好像看过她的脸。是今天在拂灰仪式前,以十分讨人厌的语气向卡利姆搭话的年轻职员。 脸上丝毫不见恶意的柔和笑容映入眼中的同时,他就知道这两个人向他们搭话有什么目的。 「稍早我们跟您联络过了,不过我们还是务必希望樫宫小姐能在镜面塔的开幕典礼上展现您高超的技巧。请问在那之后您改变主意了吗?」 这个男人说话怎么这么恶心。更令人不快的是,在这个男人身后等待的女职员以无法窥视感情的笑容连连点头。 「当然,罗莎莉?坎德拉女士拒绝的事情我们也十分理解,但我们还是希望能确认一次您本人的意见。不知您意下如何,愿不愿意在开幕典礼上飞……」 「不行。」 卡利姆几乎是反射性地起身,以锐利的眼神看向和泉。 「那个,不好意思我是问樫宫小姐。当然,我也知道我们也有邀请坎德拉同学,可惜您的实力……」 「我怎样不重要,要我飞我就飞,可是这家伙不行。」 和泉看了背后的露西亚一眼。他或许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吧,露西亚毫无头绪地摇了摇头。 「樫宫小姐,您意下如何呢?我们绝对想请被称为亚历斯泰尔第一,尖帽子魔法师的您充分发挥实力……」 和泉无视卡利姆直接问摇月。这可不能当作没有看见,试图跟摇月说上一句话的卡利姆转过头,接著跟等著他的一双灰色双眼四目交接。 「为什么?」 「是的,这是企划宗旨的一环。藉由让拯救城市免于精灵匮乏的两个存在共同演出——」 「为什么卡利姆要说这种话?」 卡利姆背后的和泉闭上了嘴,打从一开始摇月就没有在听他说话。她的眼神紧盯著卡利姆。 「废话。」 卡利姆也是,令人怀疑之前对摇月的态度究竟是怎么回事,毅然决然地从正面接下她的视线。 「你自己的身体,你应该最了解才对啊?」 「所以?」 「所以别为了这么无聊的蠢事飞!」 不知不觉间,桌边飘散著比方才更加险恶的气氛。周围的人们察觉到这点,也压低音量,注视卡利姆与摇月。 「卡利姆,你应该知道才对,我的容身之处只有坎德拉森林、童话庭院(garden)跟扫帚上而已。因为只有这些地方才有精灵。」 「所以呢?」 「你不要擅自缩小我的容身之处。」 「!?」 这句话让罪恶感一口气涌上心头。他在淡灰色瞳孔的注视下退缩,张开的双唇说不出话来。 「我飞。」 然而面对顽固想飞的摇月,他也无法闷不吭声。 「不行,你稍微替自己的身体著想啊!」 「我还是想飞。」 「我说不行,又发生那种事要怎么办?」 「发生就发生。」 「我不是说不行了吗?拂灰仪式你爱怎么飞就怎么飞,可是这种不行。你想想自己为什么不能住在亚历斯泰尔,要住在坎德拉森林里?不要让别人担心!」 摇月迫切地屡次要求在拂灰仪式之外的场合飞行,卡利姆则是无论如何都想阻止她。不知不觉间两人开始怒目相视。 蕾莎交互看了看卡利姆与摇月的脸,似乎想说些什么。和泉不知所措地搔了搔头。其他还有查觉到卡利姆和摇月间气氛的人们,指指点点地对他们投以好奇的眼光。 「卡利姆为什么这么担心我?不要管我不就好了吗。」 「我怎么可能不管你?」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摇月。 「……」 方才涌现的罪恶感不允许卡利姆这么说出口。更别说,眼前摇月的身影将卡利姆的所作所为赤裸裸地呈现在他眼前。 「那个,能换我们说话了吗……?」 在场外待到不耐烦的和泉插嘴说道: 「就我们来说,我们也十分想尊重樫宫小姐的状况与意见,所以还请您稍作考虑……」 「我不是说不行了吗?」 这次这句话又是由卡利姆,而非摇月挡下。 「我不会让她飞。以前就算了——」「卡利姆。」 摇月呼唤了卡利姆的名字。 「闭嘴。」 摇月本人出面阻止不断拒绝和泉要求的卡利姆。不知何时起身的摇月紧盯著卡利姆,但在看到她的反应、感受到自己达成效果的和泉来得及开口前,卡利姆就先插嘴了。 「我说啊,拜托你能不能听话一点?我一直在担心你会不会昏倒,你不也知道吗?小时候就算了,现在跟以前已经不一样——!?」 想继续说下去的话被塞了起来。 那一瞬间袭击卡利姆的冲击,甚至能将他对无礼的和泉的不快,及胸中涌现的罪恶感拋诸脑后。取而代之降临的是——错愕与疑问。 为什么,摇月的灰金色发丝在眼前飘忽? 为什么,摇月一把抓住自己衬衫的胸口? 为什么,摇月要用这么愤怒的眼神看我? 「为什么你一直在乎过去的事?」 喀当,一声坚硬的声响在耳中莫名响亮。过了一阵子他才察觉,那是茶匙的声音。 又过了一阵子,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坐回 了椅子上。 接著,他耗费永恒,才想起硬是跟自己接吻的摇月嘴唇的触感。 「我明明就在这里。」 他思考摇月这句话的意义。他试图思考,却无法如愿。卡利姆只能茫然仰望俯视他的摇月。 「卡利姆大笨蛋。」 卡利姆混乱到,对拋下这句话转身离去的她脸上的红晕,以及身旁的一切浑然不觉。 被打的话,或许还不至于这么震撼。 在周围逐渐扩散的兴奋及狂热中,卡利姆的脑中一片空白。不清不楚的思绪唯一理解的,只有摇月不知为何在生气。 似乎远离周围的喧嚣与一切,一人独处的卡利姆像是要挥开传进耳中的男人不悦的声音般,无所适从地摇了摇头。说著什么晃了晃他的身体,但他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茫然的卡利姆感受到的,只有微微沾到嘴唇上,草莓果酱酸酸甜甜的滋味而已。 第2章 放学前的班会结束后,校内非常热闹。围绕全身的疲劳感,与结束在学院的一天后仍有身为魔法师的责任的倦怠感,在蕾莎心中堆起乾枯的尘埃。 「唉。」 她双手扶著洗脸台,自然而然地叹了口气。看著映照出黯淡表情的镜子,她想起使自己心情低落的原因。 接吻。 卡利姆跟樫宫摇月接吻了。 正确来说,应该是他被她强吻了才对,但这种细节不重要。在那之后蕾莎不管对他说什么,都只得到「啊。」还有「嗯。」或是「嗯啊。」等敷衍的回答。他这边的情况还比较严重。 回过神来,她发现自己的指尖轻轻碰著嘴唇。 她连忙放下手,接著又感到一阵郁闷,随著涌上胸口的心情再度叹了口气。 「唉。」 「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很忧郁哟?」 「唔哇!?」 某人突然从背后抓住她的肩膀,害她吓得跳了起来。想起昨天在校门口跟卡利姆打招呼时,他或许也是被这样吓了一跳吧,回过头,跟蕾莎一起来厕所的三个朋友带著莫名开心的表情看著她。 「什、什么?」 带著比起魄力更让人感受到热情的笑容,灿烂无比看著她的六双眼睛令她退缩。 「你在烦恼恋爱对吧?」 蕾莎听见自己心中某种东西砰一声炸掉的声音。 「果然没错!?」「对吧对吧!?」「从今天早上起就一直很奇怪呢。」「还一直忧郁地用手撑著头!」「对对对!!」「也很常叹气呢。」「上课的时候一直叹啊。像这样,唉~」「太明显了。」「对方是谁?」「君岛同学?」「不对不对,哪有可能是那种爱情骗子。」「奇怪,你不是喜欢人家吗?」「少啰嗦。」「那么,佛罗伦斯同学!!」「咦~他不是蕾莎的菜吧?」「他不是。」「这样的话,就只剩一个人了吧?」「这么说也是。」「对不对对不对!?」「毕竟也想不到别人了~」 「「「卡利姆?坎德拉!!」」」 猛然把脸凑上前的三人使蕾莎被气势与吵闹吓到无话可说。 「哎呀~对不起啦~」「我们太超过了。」「你不要生气,好吗?好吗?」 走在离开厕所通往穿堂的路上,蕾莎拋下频频道歉的朋友独自走在前方。她的模样看起来或许像是在生气,但她的内心绝对不只有怒气而已。 「我说。」 「喔,什么什么~??」「找我们商量吗?」「尽管来吧~」 「今天的我真的那么奇怪吗?」 在楼梯间转过身,她看见朋友们停下脚步面面相觑。个性迥异的她们这个时候却整齐划一地点头。 「是吗,谢谢。」 「等一下蕾莎!」「你真的还好吗?」「想说什么我们都听喔?」 蕾莎缓缓以微笑回应替她担心的朋友们。 「再让我一个人烦恼一下,之后再跟你们说。」 「一定喔!」「我们会好好听。」「嗯嗯!」 就这样,蕾莎心里怀抱对认真点头的朋友们的谢意,再次迈开步伐。她的脚步比平常还要无力少许,但蕾莎本人却没有自觉。 实际上,蕾莎连自己在烦恼什么都还完全不清楚。就算怀抱著这种烦闷的心情,为何会这样的真正原因也还如雾里看花,所以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叹气。镜中映照的表情尽管模糊不清,却仍旧不同于昨天遇见的少女那种虚幻不实的印象。 「唉。」 卡利姆喜欢那种气质的女生吗。 「蕾~莎!」 「咦,啊,什么?」 沉浸在思考中的蕾莎听见突如其来的呼唤,来不及反应。因此在她想转身时被拍了一下肩膀,才会如此轻易地失去平衡,想站稳脚步的地方没有阶梯,只能倒进接下她的某人怀里。 「学姊?」 她知道从上方传来的声音让她的脸热到了耳根子。她不禁紧握双手,突然眼底一热,一时之间慌了手脚。 怎么办? 这句话开始在蕾莎的脑中旋转。 「哎呀~蕾莎对不起~」「这次做过头了。」「有没有受伤?没事吧?」 玩笑、警告、担心。她连朋友们平常会说的话也无法给予回应,只有怎么办三个字在脑中萦绕不止。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坎德拉,接得好!」「你给我好好反省。」「就是啊,楼梯很危险喔?卡利姆也没事吧?」 「嗯啊,我还好。话说蕾莎学姊,你真的没事吗?」 「啊,嗯。还好,我没事。对不起。」 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一惊回过神来的蕾莎推开卡利姆的身体。跟昨天扶著他时不同,颇为结实的手感让蕾莎领悟到他是个男孩子,莫名害臊起来。 「那我们先走啰~」「坎德拉,蕾莎就交给你了。」「明天见喔~」 「咦,等——」 在她来得及出声前就离去的朋友们令蕾莎不知所措。告别来得过于唐突,她追不上去,只能任凭伸到一半的手在空中仿徨。 「学姊,你不用追上去吗?」 「啊,嗯。没问题吧,应该。今天我原本就想去童话花园一趟。」 转过头再次看向他,卡利姆的身高比蕾莎还高不少。如果要接吻,她得努力踮起脚尖才行。 「欸,不是这样,跟那无关!」 「蕾莎学姊,你是不是吃错药了?今天的学姊有点恶心喔?」 「就算真的有点恶心也不要直接讲出来啦拜托~」 蕾莎尴尬到情不自禁地蹲了下来,就这样抱著膝盖三秒。好好数到三后,她重整心情起身。 「那么重来。」 「在重来前要不要去一趟保健室?」 「不用我没事,不用这样吐槽我。」 她喘了口气,稍微深呼吸再吐出来。默念一声「好」,她在内心重新振作,这样就能回归平常的样子了。 「卡利姆等下要做什么?要去童话花园吗?」 「啊……差不多吧。一不注意,我好像就要在镜面塔的开幕典礼上表演了,所以想去确认一下。」 「啊,昨天的事你果然全不记得了啊。」 「倒也不是全不记得,可是对这方面的话题一点印象也没有。」 卡利姆一副在说「一不小心就忘了」似地耸了耸肩。他的氛围与往常蕾莎所熟悉的他没有不同——开朗风趣又有点不正经的大男孩。正因如此,昨晚他在那个少女面前露出的表情,在蕾莎的记忆中才会如此鲜明突出。 「欸,卡利姆。」 这个叫法也是受她的影响吧。看著绷紧笑容的卡利姆,蕾莎将剩下的话说出口。 「樫宫摇月是怎么样的女孩子?」 「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因为,昨天看到那个,我怎么可能会不在意。」 「啊……那个啊,嗯,该怎么说呢。」 脸上浮现暧昧笑容的卡利姆迈开步伐,所以蕾莎也跟了上去。 「你们很久以前就认识了吧?」 「或许吧~」 「为什么会忽然接吻……」 「八成是我的脸上黏了面包屑吧?」 「卡利姆!」 「学姊要去童话花园对不对?那么在天色暗下来前快走吧。」 说完,卡利姆像是要逃离蕾莎似地跨上扫帚飞走了,所以蕾莎也骑上自己的扫帚追了上去。虽然不太了解,但是事到如今她已经无法回头了。 ▼ 「感觉,今天的云也很厚呢。」 「是啊 。」 滑翔在大街上时抬头仰望天空,今天天上也满布像是要压垮亚历斯泰尔般的灰层云。 稳稳横坐在扫帚上的蕾莎用比平常严厉少许的眼神看著与她并行的卡利姆。 他的平衡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卡利姆将双手交叉在脑后枕在扫帚的尾端上,躺在扫帚上飞。然而他的姿势却丝毫不让人感到危险,甚至还给人一股怡然自得的感觉,因此蕾莎也只能老老实实地佩服他。 「你骑扫帚的样子还是这么像特技呢。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像你一样?」 「想学的话我教你。」 「还是算了。我如果也被人说是三流可受不了。」 「是喔,原本想趁练习的时候性骚扰学姊的说。」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蕾莎脑中先前被卡利姆抱在怀里的触感,以及昨晚搀扶卡利姆时的记忆再次沸腾。 「……说什么傻话!?」 「啊哈哈。」 「卡利姆!!」 卡利姆边笑边逃,蕾莎追了上去。但蕾莎却完全追不上以随便的坐姿、戏弄人似的方式飞行的少年。 「我叫你等一下!!」 「学姊如果抓得到我,我再考虑看看。」 「可恶!」 看到卯起来追的蕾莎,卡利姆开始用魔法捉弄她。眼见魔法形成的三只小猴子像是在说「来抓我呀」似地朝她拍屁股,蕾莎在怒火中烧的同时,目睹自己绝对使不出的魔法也让她稍微冷静了下来。 「奇怪,不追了吗?」 「对啦,反正我不管怎么追也追不上。」 「学姊你太早放弃了。」 「跟你不一样,我又不是小孩,才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吵闹。」 蕾莎一露出冷淡的态度往前飞,卡利姆也耸了耸肩与她并排。 就这样,沉默的时间降临两人之间。完全不苦闷的沉默使安详缓缓在蕾莎心中飘落。 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不能放任卡利姆和摇月之间的事情不了了之。 思考著要不要乾脆直接开口的蕾莎抬头仰望头上落下的阴影。 尖锐而突出的影子来自于即将举办开幕典礼的镜面塔。蕾莎边想起新闻说工程只剩下最终修饰,边因一阵一阵闪进眼中的光芒眯起眼。 「那个盖好后,扫帚就会消失了吧。」 「会吗?至少我觉得骑扫帚比较悠闲。」 「由你来说还挺有说服力的。」 「拍我马屁也只有这点好处而已喔。」 边说,卡利姆边送来几只可爱的人偶。人偶们在蕾莎周围一蹦一跳,接著突然彼此配合一圈一圈跳起舞来。大人小孩都会喜欢、温暖人心的魔法使蕾莎自然而然地浮现温柔的微笑。 「卡利姆,你为什么不好好举行拂灰仪式?」 蕾莎并非刻意选在这个时候发问,只是问题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这跟现在的话题有关吗?」 如此回答的卡利姆手中,他的魔法一一改变形状。猫咪、老鼠、兔子还有松鼠,变成鸽子后又变回了兔子。亚历斯泰尔最精巧的魔法师就在眼前。 「因为很奇怪啊。你明明那么会骑扫帚,又那么会用魔法,可是为什么你会一直被说是三流?」 「不知道,究竟为什么呢?」 打哈哈的卡利姆使扫帚向下滑行。看著他轻而易举贴著地面飞行的模样,真的会开始觉得搞不懂他。所以蕾莎也为了跟他并肩飞行,降低扫帚的高度。 「飞这么低很危险喔。」 「被在这么危险的高度飞的你取笑,我不服气。然后,我也搞不懂不管危险的你在想什么。」 「今天究竟怎么了,学姊。你今天是不是比平常还强硬啊?」 跟他以相同的高度飞行,看见他的表情后她才发现。现在卡利姆朝蕾莎露出的笑容,和平常少年脸上开朗而顽皮的笑容不同,不知为何反而与放学后蕾莎提不起劲的心情十分相似。因此蕾莎再次开口说: 「没错,因为我今天心情特别好,比平常还爱追根究柢。所以你还是快点放弃,从实招来比较好喔?要不然我可能会直接冲去你家。」 「喔~好可怕。」 「还是,跟樫宫摇月有关?」 蕾莎这么说的瞬间,在卡利姆手中跳跃的魔法兔子被扫帚的轨迹拋下。他以视线责备蕾莎。 「我就知道。」 蕾莎没有确切证据。但就算没有,只要看卡利姆昨天的样子跟稍早的模样便不难察觉,那位少女跟卡利姆内心深处关系匪浅。然后,现在卡利姆望向她的眼神证实了这点。 「我不太想说的说。」 「可是我想听。」 「又没什么好听的。」 「好不好听等我听完再决定。」 接著,蕾莎对卡利姆的侧脸投以认真的眼神。和稍早相异的沉默降临两人之间。 「唉,受不了,今天的学姊好强硬喔。啊~那在到童话庭园之前,你就当作杀时间随便听听吧。」 「嗯嗯。」 「还有,不要一直看我。我会害羞。」 「我知道了。」 「然后,再稍微飞高一点吧。贴这么近很危险。」 「也是。」 就这样,卡利姆的声音传进微微爬升高度的蕾莎耳中。那绝不是一如往常明亮、爽朗又愉快的声音。而是认真而悲伤,渗透著想让人一把将他拥进怀里的寂寞的声音。 ▼ 都市的半山腰,不知能否如此形容。总而言之,低于有翼鲸与飞鳍往来的高度,但比其他扫帚飞行的高度要高,在这种不高不低的高度,卡利姆开口说道: 「学姊,你听过星座吗?」 「没有,那是什么?」 「好像是以前的人约定俗成的东西。用线把夜空的星星连起来,说那是天鹅、那是小熊、那是蝎子等等,总之有很多种。」 「你这样跟我说我也听不懂,我们因为灰层云又看不到。那跟精灵圈不一样吗?」 「不一样,好像在比精灵圈还高很多的天上。」 「哈哈,这样有点难以想像呢。精灵圈里有什么都已经没有人知道了,居然比精灵圈还高。」 边这么说,蕾莎边微微朝上看。就算不追随她的视线,卡利姆也知道前方有什么。 灰层云。 笼罩卡利姆他们头上的云,一定隐藏了各种事物。 精灵圈也好、星星也罢,都被卡利姆出生时便存在的云层遮掩。他其实对这些是否真实存在一无所知。 因为会有精灵降落,因此天上有精灵。大家都被囚禁在这种幼稚的想法中。 「不过,你说星座吗?听起来有点像小孩子的游戏,还挺有趣的呢。」 「是。就是这样,有两个小孩对这种像是游戏的东西很有兴趣。」 没错。一开始是从星星,还有星星连成的星座开始的。就算知道有穿透灰层云的太阳与月光,他们也完全不知道有在夜空中闪耀的星星,更别说星座这种东西了。 就是因为没有看过,从罗莎莉口中听到的星星和星座使年幼的卡利姆及摇月无比向往。 「一开始还好。只是仰望夜空,说著今天也看不见,不知道明天行不行而已。我们去图书馆里找有星座图片的古书来看,然后再抬头看向夜空。如果这样玩玩就满意的话,便完全没有问题。」 那时的两人如果看到现在的两人,不知道会说什么?两人间的距离、彼此错过以及逐渐尴尬的态度。共享天真和欢乐的幼年早已远去,只剩下某种扭曲歪斜的关系。 「总之, 我们就这样玩著玩著,但无论等了多久都一直看不到星星。所以,等得不耐烦的两人才会开始讨论,要不要稍微飞上去看一下。」 那时的季节应该也是冬天才对。他还清楚记得,在皎洁朦胧的月光下,被夜晚刺骨的空气染红了脸颊,擦了擦鼻头的自己。 不能在晚上飞。 不能飞得太高。 大人这么叮咛他们的事情,被卡利姆与摇月想看星星的兴奋拋到九霄云外。 「等一下,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 「十年前,我六岁的时候。」 「也就是说,你们没有拂灰仪式用的扫帚对不对?」 「对,没有。」 「你们在那么小的年纪,用旧扫帚飞了那么高吗?飞到灰层云附近?」 「嗯,我们飞到了。」 一点头,蕾莎就像是目睹难以置信的事物般瞪大双眼。 她的反应令人怀念。 那时身旁的大人个个露出了相同的表情。卡利姆跟摇月的双亲还有宫古,就连那个萝莎莉也是,每个人都哑口无言地看著哭哭啼啼的卡利姆。 没有任何一个大人认为卡利姆和摇月能做到这种事。大人们这么想并没有什么不对,这种反应相当正常。小孩子骑乘扫帚能飞的高度极限,连镜面塔的顶端都不到,所以卡利姆与摇月能飞到灰层云下方,理当难以想像。 「那个时候她也跟你一起对不对?」 蕾莎疑惑地问,卡利姆点头回应。 「啊,原来如此。果然无论何处都存在著才能这件事呢。好伤心。」 「不全是好事就是了。」 卡利姆这么说完,便下意识地闭上了嘴。他的心被拖回了过去,使他无法继续。 「顺便问一下,你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十年前就在一起,代表在那之前就认识了吧?」 似乎是察觉到卡利姆陷入忧愁,蕾莎贴心地改变了话题。 「是啊,没错。我已经不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了。我的父母还有摇月的父母都在童话花园工作,所以不知不觉间就已经玩在一起了。」 「哼……是喔。十年以上喔,嘿……」 他一个苦笑,把露出微妙表情的蕾莎摆在一旁。在此喘了口气重整心情的卡利姆继续说道: 「总之就是,我们刚好刚学会用扫帚飞行,所以晚上我们偷偷溜出家里起飞。那时碰巧在拂灰仪式之后,月光比平常还亮,我们就把那边当作目标。」 他已经不记得究竟是自己邀的,还是摇月邀的了。他只记得在昏暗的天上悄悄飞行总令人觉得莫名地开心好笑,两人一起咯咯笑了笑的事情。 「然后,你们就一起飞到灰层云附近……结果呢?」 「摇月就冲进灰层云里了。」 在蕾莎顾虑的试探下,最后他只告诉了她结果。 「你是说……」 「一开始是我才对。因为拂灰仪式刚结束,灰层云上还有精灵降落。比地上还多很多的精灵让我的扫帚失去控制,摇月才用冲撞阻止差点冲进灰层云里的我。反正,她就是为了救我才消失在云里的。哎呀,伤脑筋伤脑筋。」 如果他不以玩笑似的语气一口气说完,一定没办法把整句话说到最后。 他到现在还会梦到那时的情境。 幼小的卡利姆在乌云下来回飞行,寻找与自己相撞而弹进云中的摇月。原本他应该去救摇月才对,但他好怕、好怕,说什么也不敢飞进灰层云里,只能无助地在云下徘徊。现在回想起那时的无力感,仍旧让他的胸口隐隐作痛。 「是吗。」 「嗯。」 卡利姆感受到蕾莎的视线,知道她从自己的语气中察觉到了什么,但他假装没发现,看著前方。 不知不觉间,扫帚也只是笔直向前飞去。他在余光中看到镜面塔的影子,贴满镜子的外观越看越加深下流的印象。 「……我可以问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吗?」 过了一阵子,蕾莎开口问道。都说到了这里,卡利姆也不打算继续保密,全部说出来或许还比较轻松。 「可以啊,不过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了。摇月在灰层云里精灵匮乏昏倒,因为那时的副作用还是治疗的影响,使叫做〈暴食〉的精灵症发病。学姊知道〈暴食〉是什么吗?」 蕾莎左右摇头。 「我知道精灵症是什么。是因为精灵使身体不适的病对不对?跟感冒一样。」 「是的。其实说穿了,精灵匮乏也是精灵症的一种。然后〈暴食〉比精灵匮乏还要严重,大概是这种感觉。」 「是没有精灵就活不下去吗?」 「这点我还有学姊也是。〈暴食〉纯粹是需要的精灵比我们还多。就是因为这样,她甚至只能在精灵指数较高的坎德拉森林或童话花园等地生活。」 「那昨天她说,没有别的容身之处是指……」 「跟字面上的一样。她如果不待在精灵比较多的地方,就根本活不下去。」 『我的容身之处只有坎德拉森林、童话庭园跟扫帚上而已。』 『欸卡利姆,不要擅自缩小我的容身之处。』 她似乎能听见摇月的声音。那冰冷甘甜的轻声细语所叙述的绝非比喻,而是严峻的事实。 「原来如此。她说自己的朋友只有卡利姆一个,也是因为这样吗。」 「对啊。还有,除了这点之外,她也没办法交新的朋友。」 「咦?」 蕾莎看向卡利姆,她的表情参杂著错愕与无法理解的困惑。 「〈暴食〉最可怕的地方,不在于不摄取比常人还多的精灵便无法存活。最可怕的地方是会把别人的精灵变成自己的吃掉。」 「别人的精灵……?」 「应该说是吸引力吧?总之就是不顾一切,把周围的精灵当成自己的粮食,甚至不管旁边的人会不会因为精灵匮乏昏倒。毕竟她不这么做就活不下去,也没有办法。」 他如果不这么说,就难免令人感到郁闷。 「摇月的〈暴食〉是会杀人的病。她就算什么也不做,光是存在就会夺走人的性命。简直跟诅咒一样呢。」 卡利姆的话让蕾莎倒抽一口气。这是当然的。卡利姆第一次听到的时候,也无法一语道尽自己的心情。 「可、可是,昨天遇见她的时候完全……」 「那是因为那里是童话花园,精灵比街上还多。虽然只有暂时而已,但摇月在那里也能跟正常人一样活动。」 「那么、那么不就没有问题了吗?我们也能在童话花园里啊。」 蕾莎开口说出希望,宛如自己成为了〈暴食〉。卡利姆对将摇月的不幸感同身受的温柔学姊摇了摇头。 「她如果在童话花园里待太久,反而会影响到亚历斯泰尔。」 「咦?啊,可是,有那么严重……?」 「有。」 童话花园里精灵较多的理由当然是因为有剧场庭圜。正因为有魔法师执行拂灰仪式使精灵聚集,童话花园才必然成为都市中精灵总量最多的地方。 那么,要如何使用聚集于此的精灵? 那当然是用在维持亚历斯泰尔的日常生活上。 现在通过卡利姆两人头上的有翼鲸、远方可见的镜面塔、大家手中的随身镜、远见镜,亚历斯泰尔中所有的魔术,都是由精灵的能源所驱动。 蕾莎姑且算是魔法师,这种事情她百般了解。正因为了解,她才知道摇月在童话花园会对亚历斯泰尔造成什么影响。 「是不至于会让都市机能全部停摆这么夸张啦。不过那 家伙只要继续待在童话花园,就一定会造成什么影响。所以她每次都只有在举行拂灰仪式的时候才来亚历斯泰尔,飞完就回到坎德拉森林。」 「那、那么,我们只要去森林里……」 「这样我们反而会因为精灵摄取过剩昏倒。」 「…………」 无计可施,这种想法写在蕾莎的脸上。她看著卡利姆,脸上是卡利姆从好几年前到现在,就一直在不经意的瞬间于镜中瞥见的表情。 摇月无法待在卡利姆他们身边,卡利姆他们也无法陪伴摇月。 得知这个事实的同时,卡利姆放声大喊。有没有什么办法,有没有什么方法能救摇月。他攀住罗莎莉,向双亲恳求,请他们想方法救摇月,难看地大哭了一场。 但是大人们无一不对他垂头,只从紧咬的牙关间发出不成言语的声音。 卡利姆怨恨自己。他苛责自己:自己要是好好飞,就不必强迫摇月接受这种痛苦了。 染成像是撒上灰一般的灰金色头发、病态般苍白的肌肤以及淡灰色的瞳孔。 更甚于看到摇月面目全非时的辛酸,使他到了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在那之后,卡利姆便开始寻找能拯救摇月的方法。不是卡利姆自己找到的也好。离开亚历斯泰尔的卡利姆跟摇月的双亲,甚至是远方不认识的人找到的也好。总而言之,只要能救摇月就好。 可是,过了十年,他连一丝方法都找不到。 接著就在这段时间内,摇月渐渐开始扭曲、变化。 她的天真无邪消声匿迹,丰富的表情也逐渐贫乏,然后开始展现不顾己身、执意飞行的顽固。 卡利姆已经不知道她那双淡灰色的双眼究竟注视著什么了。 「这样啊。」 蕾莎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似地嘀咕。橘金色的头发与时常露出的丰富表情,对卡利姆来说,学姊的身影与过去的摇月重叠。 「那……」 「学姊还想问什么?」 这是个不安好心的疑问。卡利姆一定对一旦知晓便无法置身事外的蕾莎露出了充满恶意的表情。 「那个,那时候卡利姆没事吗……?」 什么嘛,原来是这样啊。卡利姆在心里这么想,开口以和平时的他完全相同,不正经的语气说: 「是啊,没事。又不是我冲进灰层云里,怎么会有什么问题。跟学姊看到的一样,超级活蹦乱跳的,还能这样跟学姊打情骂俏喔?」 这是近似自残,因自暴自弃而起的迁怒。 说了有关于摇月的事,使这种负面情绪在他心中萦绕。语中透漏的痛楚使蕾莎皱起眉头。看到她的表情,卡利姆没有什么好说的,深吸了一口气后装得更加开朗。 像是在说,刚才一瞬间在她眼前露出的表情是她看错了。 「只不过,那个啊。因为发生了这种事吧?到了现在我还是不敢靠近灰层云。对魔法师来说这是致命缺点呢~哎呀老实说,会被说是三流也没有办法。」 他夸张地耸了耸肩,摇了摇头说了声伤脑筋,脸上顺便浮现刻意的笑容,试图缓和前一刻笼罩两人的阴暗气氛。蕾莎也似乎在顾虑卡利姆,放松表情,尴尬地笑颜逐开。 「难怪卡利姆会飞不高,原来是因为这样。」 「对对,就是这样啦。老实说就连飞过那栋楼都怕得要死。学姊你知道吗?其实我没看过屋顶喔?」 他以玩笑似的语调微笑,藉此渐渐除去阴暗的氛围。 「像这样在街上没办法吸引云上面的精灵,也没办法扫除灰层云。别说身为魔法师应该达成的期望,我就连最低要求都做不到。所以我只能当个三流,说不定还不配。」 边这么说,卡利姆边露出一如往常的笑脸。他以松驰的笑容刺痛自己的心,将至今仍旧无法抹去的灰暗过去一笑置之,吐出期待魔法师表现的人们必将觉得反感的话语。 「虽然你这么说,可是我还是很喜欢卡利姆的拂灰仪式。」 「学姊,这跟你刚才说的是不是不一样?」 「少啰嗦。我在安慰你,你只要乖乖让我安慰就好了。」 这么说的蕾莎脸颊因为冬天冷风之外的缘由微微染上了红霞。像这样噘起嘴的模样,让她越来越像以前的摇月。 「学姊害羞起来也挺可爱的嘛。」 「啥!?笨——你说什么!?」 今天的蕾莎异常举动特别多。卡利姆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只不过他想趁机戏弄现在的学姊。 「不是不是,是真的喔?该怎么说,很像一般的女孩子。」 比起一直感伤,蕾莎应该也比较喜欢这样的自己才对。 「什!?卡利姆!!」 「啊哈哈。」 「可恶!!话说,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不知道,学姊说呢?」 「等——我叫你等一下卡利姆!」 「那么,我就先去找宫古了,稍后再见~」 说完卡利姆一蹬扫帚尾端急速下降。他的技巧,比年幼时代飞到灰层云正下方时还要好多了。 ▼ 一旦受到灰层云与真正的阴天笼罩,就容易给人世界没有色彩,只剩昏暗黑白的错觉。摇月看著跟自己瞳孔色调相似的街景发呆。 「摇月。」 「什么,奶奶。」 「明天有拂灰仪式,你可以先回去喔。」 摇月朝对她这么说的罗莎莉摇头。 「不要,我要等。反正一个人也很无聊。」 实际上,刚从医院回来的摇月无事可做。如果是在坎德拉森林的家里,她还能跟住在森林里的精灵玩耍,但亚历斯泰尔的精灵们不知怎地很不起劲,对摇月的邀约爱理不理。 「是吗,那我就去找医生啰。」 「嗯,我在这里等。」 罗莎莉一离开,等待室里就只剩摇月一个人了。虽说位于童话花园内,不过或许是因为这里是本来就少有访客的特别病房,因此就算充满比小夜灯还亮的黄橙色灯光,看起来仍旧有些冷清。 摇月盯著窗外,随时都可能下起雨来的天空到了明天摇月起飞时,是否会稍微改变呢。 「无聊。」 摇月静静的嘟哝在因顾虑及关怀而静谧的医院中消散。无论经历几次,拂灰仪式前对〈暴食〉进行的检查都索然乏味。罗莎莉如果没有陪在一旁,摇月一定不肯来这里吧。 「无趣,又无聊。」 身旁一没有别人便无所适从。人因受到束缚而自由,但现在摇月却没有任何能束缚她的他人。如此一来,摇月等同于不活在这个世界上。 「卡利姆大笨蛋。」 「那家伙的确是个笨蛋呢。」 有人回应她的自言自语。摇月微微一惊回头,看见手中拿著钱包的宫古站在眼前。 「你来做什么?」 「来探望妹妹。她得了跟你的〈暴食〉有别的精灵症,现在正在住院。症状叫做〈永眠〉,不过跟〈暴食〉差不多麻烦呢。这么说来我好像没跟你提过吧?」 「不说也无所谓。我没兴趣。」 「真冷淡呢。我跟卡利姆说过一次,然后那家伙不知道为什么就开始会来探病了。现在好像也偶而会来看看。明明跟她连一次话也没说过,为什么会这样呢?」 摇月对宫古意有所指的语气不予回应。早已失去兴趣的她再次望向窗外时,耳中传来匡当匡当的金属碰撞声。 「你要喝点什么吗?」 这么问的宫古手指的方向设置有自动贩卖机(choose the goale t)。吸进硬币后,宫古选择的高脚杯转瞬之间注满了液体。 「甜甜的东西好了。」 「你还真是没变呢。话说你是来做检查的吧?罗莎莉老师没跟你来吗?」 「奶奶去找医生。我明明不可能好起来的说。」 这么说完,摇月转头看向窗外,背后再次传来宫古把硬币投进高脚杯的声音。在特别病房的静谧之中,匡当匡当的声响特别响亮。 「来,久等了。我帮你点了超甜的东西。」 「这是什么?」 「奶昔加砂糖。」 摇月啜了一口「加砂糖」三个字完全不足以形容、黏稠糊状的饮料。下一刻,柔和的甜味在口中扩散。 「好甜,我喜欢。」 「那就好。」 虽然比不上拂灰仪式时在扫帚上的陶醉感,但在无论什么都索然无味的地上,舌尖上的甜味是摇月少有的享受之一。 「我说啊,昨天的那个是怎么回事?」 「?」 只说「那个」她听不懂。摇月把头倒向一旁,宫古就倾身靠了过来。她的表情像是在猎物前舔舌的野兽,看起来十分开心。 「那个当然是指接吻啦,接吻。昨天你不是噗啾~这样亲了卡利姆吗?我都听说啰?做得很夸张,还把旁边的大人都吓跑了。」 宫古看似揶揄的语气使摇月不满地陷入沉默。她不喜欢昨天的事情像这样被当作有趣的话题口耳相传。 「不过,这对卡利姆来说刚刚好吧,那家伙昨晚好像几乎没睡。会睡不著也难怪,卡利姆这种年纪的男生被女生亲一下当然会兴奋到辗转难眠啦。」 「……」 「是说啊,摇月。你喜欢卡利姆吗?」 换作是别人,明明会觉得摇月诡异而远离,宫古却双眼闪闪发光,把脸凑了上来。 「欸说啦,到底怎样?那家伙到了这把年纪连一个女朋友都没带回家,我好奇得不得了。摇月你是不是喜欢卡利姆?」 比起宫古的鼓噪,摇月对卡利姆的烦躁更使她不愿把直率的感情说出口,所以她不经意说出的是这句。 「我讨厌那个笨蛋。」 「嘿~」 「谁叫他那么过分。都不回我的通话,也不回我的简讯,还跟不认识的人聊得那么开心。还有,我说想飞,卡利姆也说不行。他明明知道我除了飞行之外没有其他容身之处了。欸宫古,你不觉得他很过分吗?」 新仇加旧恨使她不禁这么抱怨,结果宫古露出开心无比的表情看著她。不知怎地这让摇月十分不悦,噘起了嘴唇。 「你继续啊?我还想听。不过你安心吧,我不会跟他说。当然,我也会跟罗莎莉老师保密。」 「不用。我说完了。」 「是吗?」 「是。」 其实还有。卡利姆一直在乎过去的事情害摇月孤单一人、还有这让她非常寂寞、这样的卡利姆真的很过分等等,对那根木头的意见要多少有多少。 「哼~你对他只有这点想法还亲他喔?嘿~」 宫古侧眼看她,摇月则是从宫古的身上别开视线。她的眼神暖暖的,感觉很令人害臊。 「欸,你为什么要亲卡利姆?」 为什么?自己为什么对卡利姆这么做?明明很讨厌他,觉得他很过分,为什么? 是因为摇月希望他能好好看著现在的自己。她希望卡利姆能不要一直拘泥于过去,好好看著现在在他眼前的摇月。 所以摇月昨天听到卡利姆说「以前」的时候她才忍不住,一回过神来她已经跟卡利姆接吻了。 「……秘密。」 原因是这种事,令她害羞得说不出口。 「咦~为什么啦~告诉人家嘛~」 「秘密。」 摇月不断重复,宫古对她露出打从心底被她逗乐的表情。 「干嘛?」 摇月一投以不满的疑问,宫古就突然摸了摸她的头。至今为止只有罗莎莉触碰过的,染成灰色的金发乱成一团。 「没有,稍微松了口气。你在森林里关了十年,我还以为你长大后会不知道恋爱是什么,结果看来倒也不是这样呢。太好了太好了。」 宫古开心地这么说,摇月试图挥开她的手,却在这时察觉到她脸上寂寞的神情。 「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稍微想起了一些事。摇月,你不是一直沉睡不醒,就好好享受人生吧。不只是这份感情,还有很多别的事情。」 听到宫古这么说,摇月啜了口奶昔代替回答。她不懂宫古语中蕴含的意思。但就算不懂,她还是能从摸著自己的头的触感察觉自己被她当成小孩,令她没来由地生起气来。 「你在生什么气?」 「我没有生气。」 「这种爱逞强的个性从小就没变呢。」 「宫古懂什么。」 「我比你多活这么久,当然比你多懂一些。有些事要说出口才能传达给对方也是其中之一,这是给你的一点小建议。」 看到宫古露出牙齿爽朗地微笑,摇月冷冷地把头撇开。 「反应挺可爱的嘛,就这样好好期待明天的拂灰仪式吧……好了,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你要怎么办?」 「在这里等。我跟奶奶说好了。」 「是吗。那么再会啦。」 宫古乾脆地道别后立刻起身离去。摇月没有目送她离开,又喝了一口高脚杯里的饮料。 一如往常的甘甜在口中扩散。 ▼ 听著大钟楼的钟响,蕾莎望向窗外的景色。有翼鲸及飞鳍交错飞舞的天空今天仍旧乌云罩顶。 精灵指数和昨天相比提升3%,低于平均精灵指数18%。 卡利姆执行了拂灰仪式使状况多少有所改善,但灰层云还在干扰与精灵们共存的人类生活。 「我不会叫你不要翘课,可是你应该知道成绩变差会怎样吧?」 「知道啦,我又不是自己想来的。」 「我哪知道,总之给我乖一点。」 「我知道啦。」 啰啰嗦嗦地吵死人了,卡利姆边不满地嘟哝,边走到蕾莎身边。不过,今天不是由卡利姆执行拂灰仪式,所以他身上没有黑色长袍,而是和蕾莎同样穿著学院的制服。 「这次是学姊的错。」 「嗯,对不起。」 「是没差啦。」 看著呕气的卡利姆,蕾莎虽然在内心感到抱歉,脸上却还是不禁浮现微笑。不只是她,学院里无论是谁一定都想不到那个卡利姆?坎德拉居然会做出这么孩子气的反应。这么想,蕾莎便觉得有点赚到了。 「再怎么说,想看摇月的拂灰仪式,用随身镜看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要特地跑来童话花园……」 他嘀嘀咕咕的抱怨在来到这里的路上已经听过了。第四节结束的同时,蕾莎冲进卡利姆的教室里,不管他不停嚷嚷,硬拉著他的手臂,费了一番功夫才把他带来童话花园。 「……是因为昨天我跟你说了她的事吗?」 卡利姆这么一问,蕾莎便以点头回应。 「我呢,想更认识摇月小姐。」 「那是在同情她的意思吗?」 听了这个问题,蕾莎犹豫了一下,却仍旧点了点头。 「卡利姆不希望我同情她?」 「我知道被同情的人心情有多悲惨,所以不怎么喜欢。」 「是喔……可是我当然不只有同情。」 「是吗。」 听到那种故事,要是说完全不同情摇月绝对是骗 人的。因为〈暴食〉这种精灵症害她十年间连一个朋友也交不到,蕾莎无法想像那究竟有多寂寞悲伤。 不过,如果因为无法想像而远离似乎也有点不对。 毕竟樫宫摇月和蕾莎?克利叶一样,身为一个少女,对站在自己身边的少年抱有类似的情感。若非如此,她就绝对不可能吻他。 如果要说她没有因此感到一丝嫉妒或羡慕,那也是骗人的。 可是,就是因为这样,正因为两人具有相似的感情,蕾莎才想知道摇月究竟是怎样的对手。 「啊,好像来了。」 为此,蕾莎想先亲眼见证她飞行的姿态,才会翘掉下午的课来到这里。 两人都是魔法师。 虽说十分淡薄,但这也是蕾莎与摇月间的关系之一。 「准备好了喔!」 宫古呼唤的方向站著身缠黑色长袍的摇月。她的头上戴的黑色尖帽子是她身为亚利斯泰尔。第一魔法师的证明。 从同性的蕾莎眼中看来,与她相衬到令人羡慕的身影四处散发著异样的魅力。漂亮、可爱等等言语似乎都无法形容她的美。 完整。 不太有机会用于评断一人外表的词汇,对樫宫摇月来说再适合不过。 「……!」 身旁传来足以感到疼痛的紧张感。看向一旁,卡利姆露出忍耐著难以承受的痛楚的表情。 蕾莎的嘴唇一抿。 因为抬头仰望他的表情使她感受到一阵揪心。 卡利姆以痛苦而悲伤的沉重眼神望向摇月,他的心中一定充满对她的辛酸,丝毫没有容下身旁蕾莎的空间。对能如此令他著迷的摇月,蕾莎确实感到羡慕。 「摇月小姐——!!」 蕾莎拋下因自己突然大喊而全身僵硬的卡利姆,快步跑向摇月。就算听到声音的摇月不愿直视他们,她也一定清楚地看到了蕾莎还有窗边的卡利姆。 「你们来干嘛。」 冷淡的语气。了解摇月状况前,她的口气确实会使蕾莎退缩,但在听了卡利姆说过她的事情后,她对自己说现在不是畏缩的时候。 「来帮你加油,不对。观摩?好像也有点不一样,总而言之我们来了。」 「是吗。」 「跟卡利姆一起。」 渗透出些许优越感的这句话让尖帽下摇月的眼神一飘,转向蕾莎背后。和刚才不同,这次她明确地知道她在看卡利姆,但她却无法透过她的眼神得知她看著卡利姆时在想什么。 「摇月,扫帚准备好了。」 「嗯。」 摇月没有回应蕾莎的话。她接下扫帚,默默朝宫古走去。 「你不跟卡利姆打声招呼吗?」 蕾莎朝黑长袍的背影拋出这句话。这句话似乎确实传进了她耳中,摇月回头转向她。 脖子后方刺刺的。 再说句什么话,蕾莎心里这么想,张开的口却渐渐乾燥。 她的眼神不对。 方才摇月的眼神尽管冷淡,却仍旧是人的眼神。 但是,回过头的她却乍然改变。 那是一般生活中不可能遭遇的氛围。比暗夜中闪亮的猫眼更诡谲的某种东西,化为一股力量袭向蕾莎。 「欸。」 轻声细语使她全身做出反应。 「不要妨碍我。」 这么说完,摇月手持扫帚爬上阶梯。 ▼ 剧场庭园的气氛,是摇月在亚历斯泰尔中少数喜欢的气氛之一。深幽静谧的氛围与众多生命居住的坎德拉森林相比又有所不同。但即使不同,这里也是森林之中,是有众多精灵存在,摇月不必感到任何郁闷难受的地方。站在这种地方的爽快感与接下来即将飞行的兴奋相互呼应,使摇月的嘴角自然而然地描绘出弧线。 在下方无法展现的愉快心情从全身传来。她穿上拂灰仪式专用的黑色长袍,手中紧紧握著扫帚,脚下踩著剧场庭园中比坎德拉森林还硬一点的土壤。 就连一直喊无聊的摇月,在这种地方也不可能说出这种话。扫帚上开心的时光终于即将开始。在爬上这里前见到的卡利姆,还有他身边的少女,在如此欢乐的时光面前都变得毫无所谓。那些琐事就只会妨碍接下来就要开始的快乐时光而已。 「还没开始吗?」 抬起头,树梢的缝隙间还听得见大钟楼的残响。在那个音色消失之前,拂灰仪式不允许她飞翔。 魔法师的规定虽然陈腐,但现在的摇月不打破这个规定是因为她知道,只要忍耐到最后一刻,起飞时的充足感将会难以比拟。就连现在这一刻,她也正紧咬牙关,强忍随时想出发的渴望。 快点、快点、快点。 她对在空中绵延不断的钟声乞求。 快点给我无比快乐的时间。 快点让我品尝幸福的滋味。 快点使我享受无上的甘甜。 似乎是呼应摇月的迫不及待,她还没触碰树皮,树皮中就微微漏出精灵。他们发出的黄绿色光芒渐渐为摇月的脸上增添神秘的色彩。 在忍耐使摇月的心樵悴,手中的扫把开始颤抖的同时,大钟楼的声响终于从摇月耳中消失。 「呵呵,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已经不用再忍耐了。她这么想的瞬间,摇月放声笑了出来。平常贫乏的表情宛如另一个人,她脸上挂著直接且天真无邪,却似乎留有一抹冷淡的笑容。长袍的下襬摇曳,她踏著轻盈的脚步在剧场庭园中起舞。 「一起来玩吧。」 她如此低语,用手中扫帚的尾端轻抚树皮。仅是如此,树木便立刻精灵化,轻而易举地放弃了原有的轮廓。 对在群木中翩翩起舞的摇月而言,精灵化的树只有一颗怎么足够。无关小树或古木,摇月只要以帕那刻亚制成的尾端轻抚举目所及的树木,便能将其指名为自己的玩伴。数量随之增加的精灵们也像是受到摇月散发的开朗吸引,一一回应她的呼唤。 『想一起玩的人,来这里报到。』 这对幼童来说是句魔法咒语。 只要有人高喊这句话,大家便会立刻聚集而来。 扫帚似乎没有重量,在摇月手中自在舞动,使周围的精灵们附著在尾端的帕那刻亚上,接著下一瞬间,将跨上扫帚把柄的摇月带上天空。 头上戴著的尖帽子就算掉下来也无所谓,摇月对亚历斯泰尔第一这夸大其实的称号毫无兴趣。 跟卡利姆不同,摇月根本没有穿过树梢的必要。一次精灵化数十棵树的摇月从剧场庭园中产生的空地直直飞上空中。 「呵呵呵,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和爽朗相差甚远、近似疯狂的笑声在大钟楼的音色消失后的空中回响。就只有现在,摇月才不受任何压抑。她心里只有随心所欲、不受束缚,尽情地以饥渴与时时刻刻存在于心中的迫切感驱使扫帚加速。 摇月飞得比谁都还要高。 卡利姆那种三流绝对无法抵达的高度。 蕾莎他们二流魔法师不免犹豫的高度。 那里是摇月与精灵们独享的特别高度。 过去冲进灰层云中差点丧命的记忆并不使她害怕。在一口气飞上不受任何人阻挠的高空后,摇月开始大大在空中来回盘旋,等待跟不上自己飞翔,被她拋下的精灵们。 她用攀住扫帚尾端、紧跟在后的精灵留下轨迹,上升、下降、回旋、翻滚,纵横无尽地来回飞舞。以和卡利姆不同的魅力使人著迷,过于俐落洗炼的技巧不可能甘于停留一处。 难得飞上天空,只留在一个地方未免太无聊,明明都跟精灵 们在一起了,乖乖不动就太可惜了。宛如要挥去孤独与悲伤及一切黑暗的情感,她想飞得更恣意更开心。 摇月怀抱这种心境飞行的身影使剧场庭园的上空瞬间充满黄绿色的光辉。 简直就像是用扫帚取代画笔,将天空涂成了精灵的颜色。 摇月只要飞行便会留下精灵的轨迹,然后被拋下的精灵们则会为了再次攀上帕那刻亚而追逐摇月。 人与精灵的你追我跑。 只有这个游戏能使没有朋友的摇月远离孤单。 与谁一同欢笑、共享欢乐、互相争吵再彼此和解,这些摇月都做不到。就连唯一曾经与她亲密的少年也离摇月而去。 所以摇月高声呼唤。 要是能跟更多精灵们玩耍,就不会再寂寞伤悲了。 这样,她就能确认自己也有能好好享受快乐的容身之处。 「来玩吧。」 她这次将起飞前相同的话语高高拋上天空。 「一起来玩吧。」 如同要突破灰层云,响彻精灵层的每一个角落,摇月以与平常的冷漠截然不同的锐利声音大喊。 「跟我一起玩吧!」 回应她的呼唤,些许精灵穿过灰层云,降落摇月身边。和刚才在剧场庭园唤醒的精灵们相比数量并不多,这点数量对摇月来说还不够,这种程度无法满足摇月的寂寞。还要更多、更多,不将自己周围全部充满精灵,摇月绝不满足。 所以摇月踢了一下逐渐脏污的扫帚尾端,这是通知寄宿其中的精灵的暗号。对他们说,接下来要找更多你们的同伴来玩。 ▼ 摇月飞进她一人独享的下降曲线。 亚历斯泰尔天空的最高处,头上数十公分便是灰层云,然后在灰层云之上便是精灵圈。在高到不能再高的地方,摇月踢起扫帚的尾端,使视野中的上下互相交换。 摇月脚踩灰色的灰层云,头顶白金、茶红与绿色交错的都市亚历斯泰尔,朝描绘出大理石花纹的街景坠落。 「啊啊……」 甚至不成言语的感叹。她绝不可能在地上发出这种参杂著高亢、恍惚还有平静的叹息。 摇月将身体沉浸在爬升到天空的尽头,再从那里投身世界之中才能获得的解放感中。 放松的身体不受风的玩弄,直线朝地面俯冲。 像是要摆脱缠绕身上的所有牢笼、蛮横无理、荒谬等种种麻烦无比的事物,樫宫摇月浮现安详的表情。 握住樫木制成的扫帚把柄的手也渐渐放松。犹如白百合花苞紧闭的五指缓缓松开,宛如花开一瓣接著一瓣地绽放。 那是她与天空联系唯一的救命索。正因如此,摇月不会松手。 直到最后一刻,松驰的手都没有跨越最后的界线。现在摇月所感受到的解放感及一切,都是因为她还活著才有所感觉。的确,她心中抱有寂寞与悲伤,但是摇月每次都在这条下降曲线中领悟,活著绝不全然如此。 此时此刻,摇月也听得见呼唤她的声音。 活在这个世界中最微小生命们的声音。 不只有亚历斯泰尔的居民,存活于这个世界中的人都认识他们的存在,但只有和他们相同,具有纯洁灵魂的孩童才能听见他们的声音。 为什么呢?为什么大人们不听他们纯粹的声音? 明明这么令人害羞、这么舒服,他们一定也能带给大人们现在摇月所体会的快乐。 「嗯,我知道。」 这声低语是对精灵们的回应。 摇月开口回应告诉她即将抵达地面的精灵,与此同时微微睁开眼睛。一张开不知何时闭上的双眼,像是追著落下的摇月一般,大量精灵受到少女引导,降落地表。 这幕光景使摇月开心无比。他们柔和的光辉是摇月并不孤单的证据。 「啊哈。」 她笑了一声。这似乎是某种暗号,摇月转过至今为止任其落下的身体,原本松驰的五指紧抓扫帚。黑色长袍一翻、灰金色的发丝飞散,她重整姿势的位置,是剧场庭园坚硬地面上数公尺的超低空。 除了卡利姆之外,没有人在比这更低的高度飞行。在这种高度,摇月锐利地翻身,以猫一般的轻盈再次跨上扫帚。 「咦?」 但是,她在那一瞬间发出的声音,不是来自于接下来即将再次飞上空中的喜悦,也并非来自能与天上降下的精灵们玩耍的欢喜,更非来自接下来即将使用魔法的期待。而是对于偶然间与她四目交接的少年的疑问。 「你在做什么?」 拋下这声嘀咕的摇月立刻飞上天空。精灵们在呼唤她。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他们开心地笑著。 卡利姆为什么在那里?为什么橘金色头发的少女跟他在一起?摇月听著精灵们的笑声,思考这些问题。 他就算爬上剧场庭园也做不了什么的说。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她才终于察觉——好像忘了插枝。 终于能够飞翔使她开心、高兴、又快乐,然后忘了该做的事。 卡利姆腋下抱著的那束帕那刻亚枝条应该是他特地从童话花园拿来的吧。那个橘色头发的少女一定是为了帮他插枝,才跟卡利姆一起爬上剧场庭园的。 「都叫她不要妨碍我了说……」 好不容易飞得入迷的她稍微冷静了下来。 「…………」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摇月对开心呼唤她的精灵们摇了摇头。 难得骑上扫帚,她没有多余的时间理会卡利姆。 重新这么告诉自己的摇月松开紧握扫帚把柄的手臂,放松力气,让肩膀无力地垂下。她叹了一口气,涣散的思考逐渐集中清晰。 摇月朝背后瞄了一眼。 在她思考这些琐事时,扫帚尾端也慢慢变脏,渐渐失去飞行的力量。摇月不希望自己因为胡思乱想,无法尽情享受久违的拂灰仪式。 「走吧。」 仅仅一言便与精灵们达成沟通,摇月以不变的飞行再次于空中留下纵横无尽的轨迹。只不过,事到如今轨迹却产生了变化。 目前为止摇月一直在空中留下精灵光辉的痕迹,但是以云为背景闪耀的磷光不知不觉间变为粗壮的水尾,留在摇月经过的天上。 原本笔直水平飞行的她突如其来地大大翻了一圈。穿过轨迹形成的水环中心,她在空中留下紧密的螺旋,围绕自己描绘出的漂亮一笔。 摇月用扫帚在高空画下的一笔画不具有任何意义。高低不一、纯粹以翻滚形成的图样不管怎么看,都不是为了让众人欣赏的画面,而是为了给现在跟摇月一同飞行的精灵们玩乐的乐园。 「还没,还不够……」 不经意说出口的低语不知究竟有没有传进摇月自己的耳中。 在云下飞翔的少女不具任何意图留下的水流导线形成精灵们绝佳的游乐场。 有精灵乘著水流游玩、有精灵悠哉地飘浮、也有精灵从主流中弹出再回归导线之中。 正因为有形形色色飞舞的精灵们,摇月的魔法才带有多样的色彩。 精灵们特有的黄绿色光芒经由水的反射改变颜色。黄色、蓝色、红色、橙色还有绿色跟紫色,闪闪发光的色彩在天上大游行。 颜色再度飞扬闪耀于因阴天而失去色彩的亚历斯泰尔的天空。 接著,少女再次使出魔法,精灵们立刻产生变化。 从长长的水流中各处浮出一个个的水球。 无数水球取代越来越细的水滑梯掩盖亚历斯泰尔的天空。水球在精灵间缓缓上升的模样让人联想起小孩子玩 的泡泡,而这个魔法的结束也跟泡泡破掉一样突然。 「啪」地一声。 似乎从哪传来这声声响。 一个水球破裂的同时,布满天空的水球一个接一个爆裂。 一反众人以为水球会成为雨滴落下的预想,摇月的魔法再次改变姿态,成为无边无际,与卡利姆小而精细的魔法完全相反,硕大而使人叹为观止的魔法。 纯白的云朵在亚历斯泰尔的天空扩散。 与灰层云完全相反的洁白云朵以剧场庭园为中心,将都市上空漆成一片雪白。 摇月就这样在以魔法制成的纯白云海中、任何人的视线皆无法触及之处,看著自己周遭荡漾的淡淡光带。 方才在摇月制成的水流导线中玩耍的精灵们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在云海中分散。 「在这边。」 摇月对迷途的精灵们说,接著以产生的魔法灯火引导每一个精灵。 摇曳的灯火像是于森林中仿徨的旅人坎德拉,又像是于水面翩翩起舞如梦似幻的萤火。无论是何者,在幽暗的亚历斯泰尔街上,世上最梦幻的景色就在人们头上,摇月的天空之中。 光芒改变色彩、摇曳、点亮周遭、柔和地闪耀,散发多采多姿的光彩。 这跟卡利姆那种开心愉快不同。宛如童话中的一景,幻想似的光景与他做出的魔法截然不同。但正因如此,摇月和卡利姆不同、具有别种美丽的魔法毫无疑问地唤醒了人们心中的某份记忆。 「呵呵。」 起初是在空中奔驰的水流,随后变身为众多水球的魔法最后化为纯白的云海掩盖天空。 因为占据低空的灰层云,洁白的云朵是绝对无法见到,只存在于人们梦想中的景色。似乎是将梦想中所描绘的景致以魔法实现的代价,摇月骑著的扫帚尾端被灰层云染成了一片漆黑。 那是扫帚即将无法继续在空中飞行的证据。 因此,摇月使出了最后一个魔法。 ▼ 「开玩笑的吧……」 与这句话一同呼出口的白气飘向某处,消散在空中。 替没有插枝就直接飞上天的摇月种植帕那刻亚的卡利姆被掉落眼前的东西吸引,抬头看向天空。 现在,亚历斯泰尔的街上究竟有多少人跟卡利姆一样抬头看天呢?茫然想著这个问题,仰望天空,眼前是一片令人怀疑自己眼睛的光景。 在树林中可以见到天空的空地上,白色的碎片从树梢上落下。 现在的确是冬天,像这样爬上剧场庭园当然也得穿外套保暖,但是寒冷并没有残酷到会下雪的程度。实际上,今早出门时新闻也说冷天会持续几天,然而却只字未提会下雪。 然而现在,亚历斯泰尔的天空毫无疑问降下了纯白的雪。 犹如直接复制精灵的纯真无邪般,轻柔纯白的雪降落抬头仰望的卡利姆身边。 「啊,有了有了。卡——利——姆——」 听到声音回过头,卡利姆看见和自己相同,为了插枝爬上剧场庭园的蕾莎。 「你看这个,好厉害喔!」 她把随身镜交到他手中。镜中映照出亚历斯泰尔的全貌,那是位于剧场庭园中的他们无法看见的景色。 都市中下起雪来。 上次见到被白雪覆盖的亚历斯泰尔究竟是什么时候?然后,那时是否真有这么美丽? 随身镜中的亚历斯泰尔梦幻到令他怀疑,这是否真的是自己所居住、所熟悉的城市。 红褐色的砖瓦在白雪的对比下更加显眼,绿色的枝叶也轻柔地铺上一层雪白。高耸的白金色藤茧因雪的洁白升华得更加清净,就连天空也被涂成了一片纯白。 摇月的魔法简直像是在说,这个都市不存在任何一丝污秽。 她所做出的景观究竟让多少小孩兴奋乱跑?不,说不定连大人也跟著小孩跑到大街上了。 毕竟,白雪可是从白云上飞舞而下。 目睹这种只有今天可以见到、超脱日常的光景,究竟有多少人能不为之动容? 「欸,卡利姆。摇月是个怎样的人?」 「怎么突然问这个?」 「因为她用了这么厉害的魔法啊。就算你昨天什么也没说,我也会好奇。」 「你去问她本人不就好了吗?」 「那我就问吧。啊哈哈,她飞的时候不知道在想什么,才能这么厉害?」 与卡利姆草率的回答相反,仰望摇月魔法的蕾莎看起来是真的十分开心。 都市里的人们也跟她一样,对眼前的景色满心欢喜吧。 「……」 然而,卡利姆却不同。 看著从高空随著白雪一同降落、身穿黑色长袍的摇月,胸中涌现的却是两人间相距甚远的距离感。 距离感化为无力感,以难以言喻的空虚填满卡利姆的胸口。 这就是现在的摇月。与拂灰仪式结束后仍旧留下阴暗天空的卡利姆相比截然不同。 摇月的心不会被恐惧所箝制吗?灰层云是把她变成那种样子的象徵,她为什么还能飞到灰层云正下方?跟被过去囚禁、心怀恐惧而无法高飞的卡利姆相比,真的完全不一样。 刚才蕾莎说出口的话语在卡利姆心中重复。 『她飞的时候不知道在想什么,才能这么厉害?』 摇月飞的时候究竟在想什么? 卡利姆明知自己不可能理解距离自己如此遥远的少女,却还是不免这么想。 第3章 精灵指数与昨天相比提升2%,高于平均精灵指数7%。 自从摇月举行仪式以来已经过了一周以上,今天亚历斯泰尔上空的灰层云依旧稀薄。穿过云间的阳光似乎比以前还要强了不少,许多家庭趁这个机会晒起棉被。 从呼吁注意精灵匮乏的上周一百八十度转变,晨间新闻中气象主播露出更爽朗的微笑,预告天气将会持续晴朗,有翼鲸与飞鳍也在比扫帚还高的空中飞行。 藤茧高楼群反射云间洒落的阳光,看著光粒子闪闪发光飞散的模样,似乎能将人从城市本身的压抑中解放。 而卡利姆从刚才开始,就绕著亚历斯泰尔中反射阳光最为强烈的建筑飞行。 『欸,卡利姆,你有在听吗?』 「咦,啊啊有啊。我有在听。」 『少骗人了,刚才你心不在焉的。怎么了,难道有可爱的女孩子吗?』 她的抱怨令人想叹气,但卡利姆也十分了解她想无理取闹的原因。毕竟起飞后都过了一个小时,这段时间内他们只能无所事事,像这样在镜面塔中段绕来绕去而已。就算不是隔著随身镜跟他抱怨的蕾莎,会觉得厌烦也是理所当然了。 『好无聊。』 「是啊。」 蕾莎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打来也不能怪她。若是不这样转移注意力,就连他也待不下去。 『什么烂开幕典礼啊,耍我们吗!?』 「真的想请他们差不多一点呢。反射的阳光又热又烦,还得回应每个跟我招手的人。早知道就不该接受这种工作了。」 『就是说啊。要我们飞一飞炒热气氛,说得一副很简单的样子,害我原本以为会更轻松愉快的说,结果居然把我们绑在同一个地方一直绕圈。我们又不是狗?』 「当狗或许还比较好呢,不爽还能叫个两声。」 『的确。啊~讨厌,这样看来摇月小姐不飞才是正确选择呢。卡利姆也这么觉得吧?』 镜子的另一头传来的问题让卡利姆霎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这不知道是第几次了。自从那一天跟蕾莎说了摇月的事情以来,她只要一有机会就会说起她的事。除了先前的拂灰仪式之外,还有至今为止摇月在拂灰仪式中使用的魔法等,尽管话题不多,她还是想尽办法跟卡利姆讨论摇月。 「不知道,我没什么想法。」 不过每当这时,卡利姆便不太会给予回应。 『她真的好厉害喔。都已经过了一个礼拜以上,精灵指数都还是正值。』 蕾莎如果想跟摇月亲近,直接打给她不就好了,为什么硬要刻意透过卡利姆聊她的事? 这么想虽然很像迁怒,卡利姆仍旧不免生起闷气。 『摇月小姐飞的时候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突然这么问?」 『因为,就算把精灵叫来亚历斯泰尔,也跟她自己没有关系对不对?卡利姆都不好奇她飞的时候究竟在想什么,才能用出那么厉害的魔法吗?』 「不知道,还好吧。」 什么跟什么啊~蕾莎隔著随身镜向他这么抱怨,卡利姆却从未想过这种问题。也因此他无从回答。 十年以来,他会不时在短暂的瞬间思考自己与摇月间的关系。要如何与摇月接触,他也想到厌烦了。可是,他却从未思考过摇月在扫帚上时想些什么。 「到底在搞什么啊。」 『什么?』 「不是,我是在说我们这样飞。真的,不知道到底在搞什么。」 『这刚才不是已经说过好几次了吗?可是好像快结束了喔。放完烟火就是开幕典礼的高潮,他们说顺序是这样。』 「是啊,的确。」 砰,砰砰砰。 随著几声有气无力的声响,几发烟火飞了上来。烟火宣告镜面塔开始启动,而对不停飘浮空中的魔法师们来说,也是取代钟声,告知无聊的时间就此结束的信号。 『终于正式开始了吗,我都等到发霉了。』 「说正式,也不过是表演而已。」 『说好不提的说。在空中累积的压力,就用飞行发泄』 随著蕾莎充满解放感的这句话,卡利姆结束以撑过无聊为目的的通话,将魔力抽出手中的随身镜。他没有特别算准时机,但镜面塔仍然像是配合他一般,在此时接通了魔力。 卡利姆沿著高塔周围描绘出螺旋状的轨迹朝地面下降,蕾莎应该也在他背后画出对称的轨迹。 或许是看著镜面塔的人们的欢声,近似于拂灰仪式的兴奋传进位于空中的卡利姆耳中。只可惜他飞行的位置太靠近镜面塔,无法用随身镜收看实况转播,所以他不知道现在这个纤细长型的塔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幸好,贴满镜面的表面映照出某种影像,使烦人的阳光消失了。 取代反射光照亮卡利姆的,是高塔自身发出的光芒。 类似先前在拂灰仪式中摇月使出的魔法,五颜六色的影像在镜子的表面一闪即逝。 「花吗……?」 沿著镜面塔以螺旋状下降的卡利姆从侧眼看到的形状大略推测,缓缓从镜面深处逼近,接著在镜面与现实的境界上绽放的,应该是好几百种花朵。 无论是否开花、不管还有什么其他不同,这种空有魄力与稀奇的花招是不可能吸引精灵的。他虽然跟摇月不同,已经听不见精灵们的声音了,但卡利姆小时候也曾经跟精灵玩耍。就连现在,他也飞在比都市中任何人都要接近精灵的天空。 卡利姆的直觉告诉他。 这是胡搞瞎搞。 到头来这也不是魔法,而是魔术。就算不这么吐槽,要说对精灵们而言,现在照亮卡利姆半边身体的把戏有没有魅力,他会诚实地摇头。蕾莎恐怕也会。 镜面塔。 试图以魔术形成模拟魔法,呼唤众多精灵的塔跟宫古说的一样,只不过是个下流的玩意儿而已。 边这么想边抵达镜面塔底部的卡利姆贴著地面一百八十度回转朝上飞去。 「……?」 不知怎地,扫帚的状况好像变差了。 虽说开幕典礼时他始终飞在天上,但顶多也只有一个小时左右,他也没有扫起从任何精灵圈降下的精灵。 然而,他趁镜面塔光芒减弱时照了照自己飞行的姿态,却发现扫帚的尾端染成了黑色。 卡利姆带著见怪不怪的想法,歪著头和从上降落的蕾莎擦身而过。 ▼ 精灵指数和昨天相比降低14%,低于平均精灵指数48%。 开幕典礼过后第六天的早晨,回想起让亚历斯泰尔的人们陷入低潮的新闻,蕾莎以大钟楼的钟声为背景降落剧场庭园。 挥舞著满头大汗望向前方,蕾莎出发前种下的枝条总算勉强长到跟她的腰一样的高度,看起来十分靠不住。 「啊啊气死人了!谁做得下去啊!!」 现状严重到她不禁怒吼。蕾莎手中握著的扫帚骯脏程度和樫宫摇月相比毫不逊色,然而眼前的树却完全长不高,笼罩头顶的乌云依然乌黑异常。 「怎么厚成那样啦!开什么玩笑」 紧握已经无法飞翔的扫帚仰望天空,大钟楼的音色四处回响。如果那厚重的音色能吹散乌云就好了,这种没有帮助的想法闪过她脑中。 「这样飞都不知道有什么意义了!!」 由于云层实在是太厚了,扫帚一味地弄脏,精灵几乎都不下来。蕾莎陷入无比惨澹的心情苦苦抬头看天。但她已经无能为力了,顶多只能快点降落洗净扫帚,为下次拂灰仪式做准备。 然后,这种状况也不仅限于蕾莎。 由 于完全无暇顾及洗净扫帚的间隔,连日举行拂灰仪式,拜此之赐,亚历斯泰尔中的其他魔法师也都得在准备好的瞬间飞出剧场庭园。 「结果天空还是完全没有要放晴的样子。真是让人受不了。」 愤怒的蕾莎粗暴地搔著头发一回到童话花园,就看到众人慌慌张张地四处奔波。在这种紧急时刻,无论大人小孩、是不是魔法师,都没有时间休息。 新闻已经连续报导了好几天,但是这种精灵不下降的状态不仅对亚历斯泰尔而言并不寻常,放眼综观全世界也是唯一的异常个案。 「不过,也难怪。毕竟只有亚历斯泰尔有那种东西而已。」 蕾莎的视线前方,玻璃窗的另一头是一片就白天来说过于阴暗的亚历斯泰尔街景。为了防止灰层云继续增厚,有翼鲸与飞鳍的使用受到管制。天空这么冷清,益发使高于其他建筑的镜面塔更加显眼。 「学姊,辛苦了。」 「谢谢,可是我什么也做不了就是了。」 蕾莎呼出一口气,将高脚杯递给她的卡利姆已经穿好长袍了。光是如此,就能清楚了解现在的事态有多严重。 「卡利姆也要飞吗?」 「我之前才刚飞过,扫帚还没洗乾净啊。所以我在待命。不过宫古要我先把长袍穿好等著就是了。」 这么说的卡利姆一如往常地挂著一派轻松的表情。看著他,心里稍微获得了救赎的蕾莎看向窗外。 「怎么会这样……」 镜面塔启动后第六天,灰层云的异常产生率突破纪录,摇月难得扫乾净的天空也比之前更黑更暗。有翼鲸等交通工具的影子减少,使亚历斯泰尔的气氛跟著变得消沉无比。 不只如此,蕾莎她们执行的拂灰仪式几乎可说是毫无效果。甚至给人这不是为了清理天空而飞、而是为了弄脏扫帚而飞的感觉,让他们感到相当挫折。 「为什么他们那么想做没有意义的事?只要增加扫帚数量就能解决什么的,根本没有这么简单。」 她边说边拿给卡利姆看的随身镜上拨放著「彻底讨论!扫除灰层云究竟有何方针!?」的特别节目。 「这种节目也变多了呢。有意义吗?」 「感觉只像是在瞎起哄而已。」 「说这种话会被人骂白目喔?」 「咦,做球给我的明明是学姊,太过分了吧?」 「有什么关系,就一起被骂吧。反正我今天拂灰仪式的结果一定会被人骂到臭头。」 「不是,这样的话我已经被骂到臭头了说……而且这个结果不光是学姊一人的责任,你叫来的精灵都比我还多了。」 「你在安慰我吗?谢谢。」 听到卡利姆这么说,她觉得自己稍微安心了一点。虽然她试著透过跟他闲聊加以忽视,但心中确实存在著沉重的压力。 蕾莎知道把亚历斯泰尔变成这种样子的不是自己。不过只要身为魔法师,就难免感受到守护城市日常生活的责任感。尽管在家的双亲、在学校的朋友都和卡利姆说了一样的话,但蕾莎还是会怀疑是不是自己能力不足。 『你真的懂吗!?都已经有这么多人出现精灵匮乏的症状了啊!?既然来不及清洗,只要增加扫帚数量就好,竟然跟我说不行,你们到底是在悠哉什么啊!?』 『你才是,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如果现在随便耗费帕那刻亚增加扫帚数量,反而会让城市无法累积精灵啊!?这样就算除去灰层云也难以维持城市机能,这种连小孩子都懂的道理为什么你就是不懂!?』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只要从亚历斯泰尔之外的城市进口帕那刻亚就好了。这么一来就算增加扫帚数量也没有问题——』 看到这里,蕾莎把头从镜面上别开,看向窗外。 「亚历斯泰尔究竟会怎样?」 「不知道。」 若是平常,会以玩世不恭的态度耸肩的卡利姆也盯著没入黑暗的街景。这种时候真希望他能开朗一点,蕾莎会这么想或许是因为她在依赖他。 「我叫你等一下!摇月!!」 在大人们忙碌交错的现场响起格外引人耳目的声音。 「我的扫帚在哪?」 「还没准备好。平常可是要花上二十天才能洗好你的扫帚啊!?那有可能这么快准备好!!」 「那干嘛找我来?」 「我也想知道!不知道是哪个白痴偷跑,总之现在还没轮到你!!」 摇摆著黑色长袍,摇月孤高地踏步,在一旁踩著匆忙脚步试图阻止她的宫古发出与一旁大人不同的喧嚣。 「摇月小姐来了啊。」 「那家伙,为什么……!」 抬起头的卡利姆脸上浮现惊讶的神色,下一瞬间立刻紧绷为意志坚决的表情,此时的他已经朝少女踏出了一步。 「你在搞什么……!」 卡利姆从喉咙中挤出来的声音并不是对从背后跟来的蕾莎所说。他直直看著站在自己眼前,灰金色头发的少女。 「你知道现在的亚历斯泰尔是什么状况吗?」 「不知道。」 摇月态度险恶地试图转身离开,卡利姆却看似情不自禁地一把抓住她纤细的肩膀。 缺乏表情的摇月明显地露出惊讶的神情,看了自己肩上的手一眼,接著看向站在眼前的少年。 「现在就给我乖乖回森林里去。」 「为什么?」 「为什么?现在可是连普通人都会精灵匮乏昏倒啊。得了〈暴食〉的你一飞出去一定马上就会昏倒!」 与不久之前在餐厅看到的情况相同,令在一旁旁观的蕾莎想立刻逃离现场的紧张感将两人间的气氛变得刺人无比。 「就这样?」 「什么就这样……」 摇月又看了一眼她肩上的手。接著,像是在期待什么似地看著卡利姆的脸。 「卡利姆阻止我,就只因为这样?」 「……!」 卡利姆什么也没说。 摇月像是放弃了一般闭上双眼。接著隔了一拍张开的眼中,寄宿著冰冷的眼神。 「放手。」 摇月朝卡利姆拋下冷漠的一语,但卡利姆没有放手。蕾莎不知道当下看著摇月的他抱著何种心情,站在一旁的宫古也默默地观望事情发展。 「总、总而言之现在就是不行。等灰层云放晴你爱怎么飞就怎么飞,好吗?」 隔著卡利姆的肩膀看到摇月的表情,蕾莎背脊一凉。那跟之前举行拂灰仪式前,摇月对她露出的表情如出一辙,可是从她的视线中传来的压力,却无法与之前相提并论。摇月的眼神锐利而坚强到令人怀疑,一人究竟能在眼神中注入多少意志。 「什么时候放晴?」 「……」 「卡利姆,回答我。云什么时候放晴?」 「这……」 「你不知道吧?」 摇月断言。与此同时,她挥开肩上卡利姆的手。听到她的话,卡利姆不知露出了什么表情? 「卡利姆什么也不懂。」 「……!」 「宫古,扫帚。」 「咦、啊。」 突然被呼唤使宫古发出仓皇的回应。 「卡利姆。」 她回身说出的这句话,同时深深刺进看著两人对话的蕾莎心中。 「不要妨碍我。」 ▼ 匆匆使树木精灵化后,摇月飞上天空。 明明骑在扫帚上,她的脸上没有开心的色彩,而是愤怒冷淡、面无表情地看向头上厚重的灰层云。 卡利姆果然什么也不懂。摇月为何而飞、摇月飞的理由、她希望卡利姆做什么,他什么都不懂。 只会不断拘泥于过去的事,不愿意好好看著现在的摇月。 一直后悔分明什么都无法改变,他却无论如何都坚持纠结在已经发生的事情上。 不只有刚才,包含先前在餐厅发生的事,卡利姆这十年间在她眼前所有的态度都让她生气。或许是因为这样,才害她分明骑在扫帚上,却一点也不满足。 她是第一次举行这种拂灰仪式。都怪卡利姆,这次一点都不好玩。 可是只要使出魔法,这种心情一定也会随之消失。摇月这么想,正要一如既往使用魔法时,她察觉到了某个异状。 扫帚正在失去飞行的力量。 为什么?这句话闪过脑中。 进展发生得太快,使摇月来不及理解。 摇月还没跟剧场庭园带来的精灵们一起飞行,就连云层彼端的精灵的声音都还没听到。然而,扫帚为什么会这么快弄脏,她完全无法理解。 焦急充满她的心。 意料之外的事态使她一改方才静静寄宿著怒气的眼神,以紧迫的视线抬头向上。 不够。这样还完全不够。 摇月都还没开始飞,却飞不起来。她以急切的心情催促扫帚加速,却没有任何存在从厚厚的灰层云彼端出现。 「为什么!?我在这里啊!」 没人听见的声音没有意义。不管她再怎么呼唤,不只没有邀请摇月游玩的声音,她就连搔痒耳边的呵呵笑声都听不见。 摇月使出仅存的魔法。 难以想像平常的她会使出这么小的魔法。微小的魔法不但没有如摇月所期盼的一般唤来精灵,还直接在眼前消散。 摇月漫无目的地在空中徘徊。 一味朝灰层云彼端呼唤的身影宛如在视野不佳的巷弄中迷路的小孩,以不知道有没有人听见的声音不断朝乌云呼喊。 接著,某种感情在摇月的心底扩散。 她以为是焦急。 不对。 那是摇月所熟知,孤单一人的悲伤。 在黑暗的天上,精灵们的呼吸都显得稀薄的空间里,她被独自飞行的寂寞压垮。 在漆黑的云中孤独一人的记忆苏醒。 「哈啊……哈……哈……」 胸口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难受?摇月十分了解这份寂寞,也十分了解沉浸其中的感觉。 「哈……啊哈哈……」 她发出乾笑,以往浸淫在拂灰仪式中甜美与快乐的身影不知去向。 意识开始模糊,视野逐渐昏暗。这种感觉明明跟在下降曲线俯冲时的感觉十分类似,却没有那时的爽快感。 「为什么……欸……」 摇月不知道自己呼唤的对象是谁。 但她还是不停呼唤。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不肯来? 为什么不跟我一起飞? 为什么不肯呼唤我的名字? 不知道。 不知道。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是她改变后的样貌使他不知所措,还是有其他原因?不断从摇月身上别开双眼的少年什么也不肯说。 摇月不管叫他的名字几次,他一次也不肯叫摇月的名字。 究竟,为什么? 「咦……」 不知怎地视野有点奇怪。平时的她绝对不可能像这样发呆。不只如此,身体还包围在摇月熟悉的浮游感中。 「真奇怪……」 摇月没有飞进下降曲线的记忆,但她的身体与意识却包围在无人能够打扰的安宁之中。 「啊啊,原来……」 接著,扫帚的触感自手中消失时,她才终于察觉——自己现在,正在坠落。 ▼ 卡利姆一个人站在充满医院等候室的寂静中。或许是因为不久之前他还身在大人们的喧嚣之中,冷淡的空气不由分说地责备著卡利姆。 为什么那时不好好阻止她?不让摇月飞的话,不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吗?自己不也早就预料到这种结果了吗?那为什么不阻止她?这种萦绕不去的后悔在卡利姆内心不停苛责他自己。 在看到摇月坠落的瞬间,他冲上剧场庭园。他擅自拿出浸泡在洗净槽里的扫帚,跑上魔术扶梯。接著不管撕破自己衣服的树枝,冲出树梢,看到放开扫帚的摇月以及她周围荡漾的精灵。 卡利姆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一瞬间他所感受到的恐惧。 在充斥著焦躁与激昂的心底,唯有恐惧冰冷而镇定。 从空中坠落的摇月身影明明跟以前完全不同,摇月从天上掉落这件事却没有改变。 不管是现在还是过去,他对摇月坠落这件事感受到无比的恐惧。 所以卡利姆才为了接住她,大喊朝她飞去。即使知道为了预防这种事情发生好好准备了防护魔法,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唉。」 像是要吐出再次苏醒的恐惧般,卡利姆深深地叹了口气。接著取代吐出的气息,他吸回冷静。 匡当匡当,听到眼前自动贩卖机传来投入硬币的声响,卡利姆回过神来。他对自己在做什么毫无自觉,但是仔细环顾四周,他发现这里是医院部门的等待室。 这里的寂静唤醒卡利姆痛苦的回忆。 摇月冲进灰云层,因缺乏精灵昏倒时也是送来这里——童话花园的医院部门。 那时卡利姆担心摇月会不会真的死掉而焦急不已,所以在知道摇月醒来时,他自然而然地掉下了安心与欢喜的泪水。 「在那之后我就一直避著摇月就是了。」 一手拿著高脚杯,卡利姆自言自语道。 一听到摇月醒来就一溜烟跑去看她的卡利姆,却在面目全非的摇月面前掩饰不了自己的惊讶,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愕然失色。在那之后的十年间,卡利姆就一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摇月,一回过神来自己又站在这里了。 匡当匡当,背后传来硬币投进自动贩卖机的声音。 回过头,眼前出现的是看著液体注入高脚杯的罗莎莉。 「奶奶。」 「摇月醒啰,你去吧。」 「啊啊,嗯。我喝完就去。」 「是吗。」 祖母罗莎莉的声音无时无刻不沉稳柔和。就连在卡利姆避著摇月的时候,她也没有特别出言干涉,而是身为坎德拉森林的主人,跟罹患〈暴食〉的摇月过著安静的日子。 「奶奶,摇月她……」 「因为〈暴食〉昏倒了而已。之前发生过好几次,这次也没有生命危险。只不过,真不想让那孩子继续待在亚历斯泰尔呢。这里的精灵太少,她有点喘不过气。」 「嗯。」 罗莎莉语中并没有对现状的愤慨。即便如此,那份深沉的稳定却仍旧充满使对方信服的力量。罗莎莉既然这么说,事情应该就会这样发展吧。如此强大的说服力令卡利姆著实松了口气。 「只是啊,那孩子还想飞。想回森林得再等等了。」 「咦?摇月还要飞吗?」 罗莎莉并没有回答卡利姆的疑问,只是静静地啜著饮料。 「为什么……」 「这不能问我,要直接问摇月喔。」 罗莎莉这么对他说的同时,卡利姆一口气灌下杯中剩下的饮料,离开了等待室。 究竟,他该如何面对病房中等著他的摇月? 「……」 他不知道。 该对摇月说什么, 说什么才好,卡利姆完全不了解。就算不了解,现在他还是可以替摇月平安醒来欣喜、安慰她拂灰仪式以失败告终,然后如果可以,规劝她回去坎德拉森林。他不想再让摇月受苦了。 卡利姆这么下定决心的同时,碰巧抵达摇月休息的病房。 一个深呼吸。 卡利姆带著因紧张而紧绷的表情拉开房门。 穿过防止精灵漏出房外的藤蔓帘幕,和上次相同,以石砖砌成的房间出现在眼前。石砖与石砖间发出黄绿色磷光的精灵们宛如水草群中冒出的气泡般,轻飘飘地现身。 与呼吸困难或灵魂喘不过气的感觉无缘的场所,就是罹患名为〈暴食〉的精灵症,摇月的病房。 「你已经可以起来了吗?」 看到听见卡利姆呼唤而回过头的身影、那几乎能以在精灵们的磷光中化为灰烬形容的身影,卡利姆再次从她身上别过头。 摇月宛如正在消失的模样、之前那么清晰的轮廓变得如此稀薄的模样,一再逼迫卡利姆直视自己的所作所为。 「你来干嘛?」 「探望你。」 「是吗。」 沉默。跟罗莎莉的沉默不同,降临病房之中的沉默宛如灰层云浓厚的早晨般沉闷。 「这、这次真的没办法。」 「什么?」 「拂灰仪式啊。你不是难得失败一次吗?我是说这次没办法。谁叫灰层云那么厚,我们也做不了什么。该怎么说,那个,没有必要灰心丧志对吧?」 令人怀疑究竟是谁在说话般蹒跚的词句。他的舌头转不过来,言语也十分拙劣。他分明是来鼓励摇月的,却不知为何只说得出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再怎么说那个,都是盖了那个什么镜面塔不好。谁都知道盖了那个会让灰层云变厚,你一定也这么想吧,对不对?」 「没有。」 「而且啊,距离上次又没过多久,你的扫帚也还没洗乾净。所以那个,才没办法跟平常一样举行超厉害的拂灰仪式。所以说,所以——」 「你不要再飞了。」 这句话在病房内响亮得令人讶异。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陷入沉默。那不是远方传来的声音,现在在这里的只有卡利姆与摇月两个人。 「我说,你听懂了吧?现在的你不能飞,所以说——」「卡利姆。」 她呼唤了他的名字。摇月的声音也十分响亮,使卡利姆不知不觉间把别开的视线移回她身上。 接著,与她的眼神四目交接。 「……?」 「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为什么,是因为你现在这样昏倒——」 卡利姆的话突然停止了。摇月盯著他看。平常缺乏感情起伏的双眼中,明确透露出某种情感。 「卡利姆什么也不懂。」 话语和眼神,从这两者中明确散发出的是——愤怒。 卡利姆是第一次看到摇月这么生气。 「我要飞。」 「什——!?」 「绝对要飞。」 这句断言,以及摇月看著他的眼神,使其中蕴含的情绪在卡利姆心中扩散。 「你在说什么啊!!」 连自己也吃惊的大吼在病房内响起。 「你难道不懂吗!?自己是什么状况,会变成怎样,你应该都听腻了吧!?那么就不要飞啊!!」 「闭嘴!!」 「啊!?」 「卡利姆懂什么!?明明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你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飞吗!?」 「那种事情我最好会知道啦!你都快死了,够了不要再飞了!!!」 「因为我寂寞!!!因为只有精灵愿意陪我……!所以我才要飞!!!」 被两人没有交集的怒吼击碎的空气如钟声般回荡。耳朵嗡嗡作响,紧咬的牙关发出喀喀的声音。 「寂寞是什么鬼,也为替你担心的我们想想好吗!!我已经不想跟以前一样——!」「谁叫——」 「卡利姆一直在乎以前的事……!我才会这么寂寞!」 他像是被搧了一巴掌。前一刻充满心中的怒气消失得无影无踪。摇月的这句话令卡利姆震惊不已。 「你为什么不肯在乎我!?为什么要一直想以前的事?」 「你为了救我才变成这样的,我怎么可能不想?你头发那什么颜色?皮肤跟眼睛也是!!都怪我,才会……」 「什么意思……我是想救你才救的,你怎么能这么说!?」 「都是我飞不好的错吧所以你才会——!?」 某个白色巨大的物体撞上卡利姆的脸。 「卡利姆大笨蛋!!!——这是、这些是!头发、皮肤跟眼睛!全部都是因为卡利姆得救才变成这样的!——不准看不起我!!」 他从没看过这么生气的摇月。双颊泛红、横眉怒目,他想都没想过摇月会如此怒气冲天。 而她激愤的身影使卡利姆受到至今为止最强的打击。大脑一片空白。 「……回去。」 摇月以仍带有一丝怒气的声音说。 「给我回去!」 枕头滚落脚边,把枕头丢来的摇月瞪著自己。 卡利姆被摇月吓到向后退了一步。她的眼光锐利无比,就算不说出口,不允许卡利姆留下的魄力就寄宿在她的眼神之中。他半开的嘴吐不出半句话,转过身,空白的大脑承受不了摇月的怒气。 「不准再来了。」 卡利姆被赶出病房,摇月的话深深刺进他的心。 ▼ 窗外的街景十分明亮。 厚到连摇月都无法扫去的灰层云笼罩亚历斯泰尔的天空,不允许任何一丝月光落下。因此人们以魔术点亮灯火试图驱赶黑暗的夜晚,明知越是使用魔术,灰层云便会越厚,招来更深一层的黑暗与精灵不愿降下的痛苦。 乾脆就让灰层云厚到用不了魔术算了。精灵会完全不愿降落,沉眠于剧场庭园中的精灵们也会一一枯死,就这样让亚历斯泰尔失去所有光明算了。 「不行吧。」 卡利姆嘀咕,自嘲似的言语融入熄灯后房间的黑暗。 亚历斯泰尔的天空就算再怎么封闭,人们也绝不会离开这里吧。天上不行就从森林、从别的地方拉来精灵,维持在亚历斯泰尔的生活。 「哈哈。」 卡利姆笑出声来。他觉得太厉害了。就算一个方法不行,寻找其他方法、别的做法并予以实行的顽强生命力的确令人配服。 相较之下,自己是多么地没用。 别说寻找别的方法,还发火大吼,最后被赶了出来。 真的逊毙了。 「唉,莫名其妙。」 他翻身仰望天花板,上面分明不可能写有答案,卡利姆却打不起劲做别的事,只好躺在床上发呆。 看著天花板,摇月对卡利姆说的一句话在脑中响起。 『卡利姆一直在乎以前的事……!我才会这么寂寞!』 烙印在耳膜上的话语似乎从黑暗房间中的四面八方传来。 他深刻体会到自己多么不了解摇月。 那一天,她为了救卡利姆冲进灰层云中的那一天;摇月差点丧命、卡利姆陷入哀愁的那一天,无能为力的他只能后悔,后悔自己害摇月非得生活在没有人烟的森林里。 然而,这是卡利姆自以为是的思考。摇月怀抱著完全不同的想法在森林中生活。 『头发、皮肤跟眼睛!全部都是因为卡利姆得救才变成这样的!——不准看不起我!! 』 什么跟什么啊,他想。 她说得像是把伤痕视为勋章。满身泥泞才能骄傲自满,这应该早就是遥远儿时记忆中的事才对。 卡利姆不懂摇月至今为止抱著什么样的心情生活。就连到了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正了解。 即使如此,他还是在病房中听到了足以称为摇月的真心话。 接触到了这十年间,绝对无法触及的一角。 至今为止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他想一拳揍飞自己。 为什么不早点跟摇月说清楚?为什么会一味地在乎摇月改变后的外表,而不愿直视她的真心? 他觉得自己蠢毙了。 蠢到无药可救。 真的,太没出息了。 卡利姆太不了解摇月了。 「……」 无言起身的卡利姆走出房间。 家中静谧无声。宫古应该还在童话花园工作,说不定今天还回不了家。 打开窗,冬天的冷风吹了进来,带著微微从街上传来的喧嚣,凸显家里的寂静。 卡利姆独自伫立窗边。 连鞋都没拿、光脚朝阳台踏出一步的他伸手拿起立于一旁的扫帚。 卡利姆的扫帚又长又大。 为了不让那种悲剧再次发生,他选择了能稳稳跨坐,飞行时绝对不会失控的扫帚。只要越能操纵这把扫帚,他似乎就越能抹去过去的失败。所以他不断练习,一直到了今天,他比任何人都要能操纵既长且大的扫帚。他的飞行技巧也与扫帚粗大的外观相反,轻盈无比,使他能举行独一无二的拂灰仪式,让在都市里观看的所有人露出欢笑。 然而,深植于心中的事物说不定无法抹去。 喜爱感受人群的热气,不停在会有人朝他挥手,并能给予回应的大街上飞行便是最好的证据。 飞得越高便会越孤独,越往上就越靠近那层云。 「……」 卡利姆沉默地从阳台朝夜空中飞去。 晚上很暗不能飞。 卡利姆打破亚历斯泰尔中的小孩无一不跟大人做好的约定,飞向空中。 他牢牢握住把柄,在比平常还要沉闷的街上穿梭。 接著突然,他将把柄的前端向上拉起。 天空。 布满灰层云、一片漆黑的夜空就在眼前。现在这个时间,云朵的另一头一定繁星闪耀吧。卡利姆与摇月年幼时所梦想的星座是否就在云层的彼方? 不知道。 不知道,所以想去一探究竟。 「……!」 越飞越高,扫帚缓缓爬升。 「唔……!」 不禁令他咬紧牙关的恐惧涌上心头。 「哈啊!」 他在还不足以跨越藤茧建筑,不高不低的高度喘了口气。 身体在拒绝拉起扫帚前端。 做不到、飞不了。再高他就害怕到难以忍受。 为了至少了解摇月的心情,卡利姆学摇月向下掉了下去。并非头下脚上,而是以背对地面的姿势,卡利姆朝亚历斯泰尔坠落。 『因为我寂寞!!!』 『所以我才要飞!!!』 人群的喧嚣越来越大声,自己存在于此的实感便越来越强烈。不只拂灰仪式,甚至连在日常生活中,卡利姆都未曾感到寂寞。他的身边随时围绕著人群、欢笑与快乐,令他从未感到孤独。 拂灰仪式也是,因为很开心,因为能让亚历斯泰尔中的人们快乐才飞的。 他以为摇月也一样。 她以令人惊艳的魔法感动众人,和卡利姆不同,从精灵圈呼唤大量的精灵,藉此为人们所需。他一直认为,这才是她在拂灰仪式中飞行的理由。 对卡利姆来说,拂灰仪式是一种享受。 但对摇月来说,拂灰仪式是排解寂寞。 边远离灰层云,卡利姆边想起摇月的话。 『没出息。』 「真的,你说的没错。」 摇月飞行时在想些什么,自从那天以来的十年间她内心想著什么,卡利姆什么也不了解。 他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罪恶感里、一味地在乎过去的事情,就是不愿意面对现在。 不愿接触摇月的真心。 害怕自己的所作所为,缩成一团的自己没出息到无可救药。 「可恶……!」 卡利姆随著深深的后悔一同坠落。 ▼ 钟声响起。 比平常还淡薄的喧嚣中,颇似玩具的钟响此时宣告上午的课程全数结束。 结果想了一整晚,卡利姆还是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 他不懂现在的自己究竟能为摇月做些什么,或是摇月希望他怎么做。唯一了解的,就只有他清楚知道现在的自己与过去不同了。只有这样,仅此而已。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思考了花一整晚也找不出答案的问题,精神恍惚的他现在其实没有心情跟任何人碰面交谈。 即便如此卡利姆还是来到了学校,是因为他觉得这能替他喘口气。比起在家里拖拖拉拉地喋喋不休,置身人群中或许比较能放松心情。 结果不行。 不知是否因为都市的现状,教室中的缺席人数十分显眼,平常学院中应有的喧嚣也随之销声匿迹。 可是,这并不仅限于学院。 上学时间飞在天上,一如往常的热闹像是不知道被忘在哪里般冷清。街上确实有人。有上班途中的人,也有跟卡利姆一样前往学校上课的人。无论是大人小孩、社会人士还是学生,早上的时间带确实有他们的身影,但人们看起来个个无精打采。 一面看著随身镜,一面走在走廊上,喧嚣果然稀薄不少。 镜面塔启动后一周。在这仅仅七天之内,亚历斯泰尔的样貌急转直下。 覆盖天空的灰层云成为前所未见、漆黑厚重的盖子笼罩亚历斯泰尔的天空,不许丝毫阳光降落都市。为此从精灵圈降落亚历斯泰尔的精灵也大幅减少,虽然尚且还能维持都市机能,却明显多了不少轻微头晕、全身疲倦等,陷入精灵匮乏的人。 〈因精灵匮乏昏倒患者频传,塞爆急诊室〉 〈乌云制造机。彻底讨论镜面塔的是与非〉 〈都市机能濒临停止。精灵们去哪儿了?〉 〈童话花园独家专访。对拂灰仪式的期待〉 联络随身镜上显示的新闻报导种类也随著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而增加。 此时,边走边看镜面的卡利姆视野中映出橘金色的发丝。 「学姊。」 「卡利姆。」 蕾莎坐在中庭的长椅上。她朝卡利姆招了招手,要他坐在自己旁边。 「……卡利姆,怎么了?」 「嗯?」 「不是,你看起来无精打采的。怎么了吗?」 「没有,没什么。先不提这个,学姊找我有事吗?」 有点太明显了吗。他不是没有这种自觉,但在触及他不想接触的话题前,卡利姆先把问题拋回给蕾莎。 「我是没什么事,想找你一起吃午餐而已。」 「奇怪,学姊平常不是都跟朋友一起吃吗?」 「嗯……那些朋友啊,大家都请假了。」 「啊……精灵匮乏吗?」 蕾莎沉默地点头。 「班上缺席的人数也不少,感觉有点寂寞对吧?所以我才想在中庭吃。你看,天空又是那个样子嘛,一个人也不好受呢。」 「也是,我了解。」 话虽如此,满脑子都是其他 事情的卡利姆对蕾莎的感觉丝毫没有同感。就算有快十个同学缺席,现在的卡利姆没有心思在乎他们,也没有余力抱有什么感想。 此时—— 「两个魔法师在中庭约会喔~?」 「有心情约会不会去飞一飞喔~」 「不要偷懒啰~」 「我们要是死了可都是你们的错啊~」 风凉话突然飞来。 回过头,他看到几个学生从二楼的走廊探头俯视两人,脸上挂著不怀好意的笑容。卡利姆一转头,他们就立刻躲了起来,像是不想听他说话般直接关上窗户。 「隔著镜子就算了,当面听到这种话很让人气馁呢。」 「嗯……欸,卡利姆。要不要跟我一起翘掉下午的课?」 「学姊?」 「不是,你看。在这里气氛也不好,老师又都请假,所以都是自习。你说好不好?」 听到这句话,卡利姆一度仰望天空。眼前是一片一成不变的阴天,乌云说不定又比昨晚厚了一层。 「也是……」 他原本就是为了透气才来的,那么遵循她的想法也不无不可。 就这样溜出学校的卡利姆跟蕾莎一起在街上飞行。 与学院相同,包围在寂静中的大街跟头上天空的阴暗互相映照,藏起大都市应有的样貌。 「鲸鱼都没飞呢。」 「对啊,平常觉得他们很危险,现在反倒有点寂寞呢。」 「是啊。」 或许是因为现在这个时间,周围没有骑著扫帚飞行的小孩。然后不知是否因为受到精灵指数大幅下降的影响,在街上飞行的有翼鲸跟飞鳍数量也明显减少许多。天空冷冷清清的。 「欸,卡利姆。」 「什么?」 「摇月小姐还好吗?」 「啊……」 从刚才开始蕾莎就一瞥一瞥不断送来窥探的眼神,原来是想问这个。 「昨天,我最后先被赶回家了,所以没有办法探望她……卡利姆有去吧?」 「是啊,我有去。还稍微说了一点话。」 不只说一点话,甚至发展成大吵一架,但就连卡利姆也不可能事隔一日就把这种事情说出口。 「她说了什么吗?」 「她说什么……差不多就是我还要飞之类的话吧。」 「是吗。」 「不过,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就是了。得了〈暴食〉这么麻烦的病,还要在现在的亚历斯泰尔天上飞,谁都知道会发生什么事。都已经昏倒一次了,搞不懂她为什么还想继续。」 一不注意,开口就吐出了这些抱怨。这是昨天他和摇月冲突,引发吵架的言词。但是就算跟摇月吵了起来,卡利姆的话也毫不虚假,出自他的真心。 「卡利姆很温柔呢。」 「怎么突然说这个?」 「你不是在担心摇月小姐吗?」 「那个,是啦。是这样没错……」 「嗯,你果然很温柔。」 爽朗的笑容与寂寞的声音,同时展现彼此相反的情绪,蕾莎开口说道: 「摇月小姐说的话,我好像有一点理解。」 「学姊?」 「她那天在餐厅说,她的容身之处只有扫帚上而已。我虽然没有摇月小姐那么极端,不过对我来说,扫帚也很重要。如果要我从扫帚上下来、不再飞行的话……嗯,换作是我也许也会说不要。」 「不是,问题是她可是差点因为这样死掉啊?」 卡利姆一这么说,蕾莎便伤脑筋似地微笑。 「啊哈哈,这么说也对,她会死掉呢。可是啊卡利姆,这跟那没有关系。摇月小姐说的不是身体会怎样,或是生命会怎样。那些的确很重要,但摇月小姐重视的是别的东西。」 说到这里,蕾莎看著他,她湿润的双眼不知为何给卡利姆她随时有可能哭出来的印象。 「学姊?」 「是心。」 蕾莎以这句话一溜烟躲过卡利姆的呼唤。仅仅一语,却包含著超越短短两个字的意涵。 「是心,是感情。摇月小姐在说的就是这个。我想对摇月小姐来说,乘著扫帚飞行一定非常重要。所以就算自己有可能死掉,她也不能放手。」 「这么说,也对。」 无力点头的卡利姆自然而然地回想起昨天的事情。 「卡利姆不也有吗?这种不能随便以生命两个字衡量的东西。」 我没有这种东西。别说两天前的卡利姆,现在的卡利姆已经失去了能让他这么说的事物。 「我没有跟摇月小姐好好说过话,所以不太清楚,可是摇月小姐飞行的理由一定有些和我一样。对我来说扫帚也是一种羁绊,应该没办法轻言说不飞就不飞吧。」 说完蕾莎不知为何露出害羞的笑容。卡利姆不了解她的表情,也听不懂她的意思。 「学姊,那个——」 「卡利姆,对不起。」 卡利姆呼唤她的瞬间,蕾莎突然伸手制止。就在卡利姆闭上嘴,不解地歪头的剎那。 突然,蕾莎的头不自然地倒向一旁。 她的头无力地垂了下来。头颅会不会就这样掉下来的恐怖想像闪过卡利姆脑中,但现实却与想像不同。取而代之,蕾莎的身体跟著头在扫帚上倾斜,接著在卡利姆来得及反应之前,从扫帚上滑了下去。 「学姊!?」 她的扫帚朝远方飞去,但现在不是管扫帚的时候。就在刚才,蕾莎跌下扫帚,直直朝地面坠落。 卡利姆急催扫帚。 他以熟练的技巧改变方向。 接著紧追蕾莎俯冲。 「啧!」 口中发出的咋舌是对动作缓慢的扫帚的不满。 老旧的扫帚发挥不了拂灰仪式专用扫帚的速度。 蕾莎掉了下去。 他疾驶扫帚却追不上她。 一动也不动的她失去了意识。 「学姊!!」 无论如何呼唤她都没有醒来。 为什么这么突然?这样下去会—— 卡利姆脑中闪过最糟糕的想像时,他的手终于构到了蕾莎的手。配合抱起她身体的动作,他将自己的身体及扫帚滑到蕾莎和地面之间。 「学姊!!」 「……啊……哈……」 蕾莎虽然失去了意识,但还有呼吸。 不过仅此而已,她在卡利姆怀里痛苦地紧皱眉头。 她的表情和昨天,还有幼时曾经见过的相同。 怀中的少女明明不是她,痛苦扶著胸口的动作也好,似乎想诉说什么般不停重复的沉重呼吸也罢,一切的一切都跟从天上掉下来的摇月一模一样。 怎么会?焦急冲上卡利姆的胸口。蕾莎发色褪去的想像涌入脑海之中。明知不可能如此,怀里的学姊却与过去他接住的少女重叠。 「哈……哈……」 卡利姆的呼吸像是精灵匮乏发作般紊乱。 不对。他对自己说。 蕾莎不是摇月。他拚命试著使自己冷静。 「怎么办……」 像是在回应他的低语,蕾莎抓住卡利姆的衣服。 她看起来很痛苦,实际上也一定十分难受。 在卡利姆只能想像的痛苦中,蕾莎拚命喘气。 她的胸口剧烈地震了一下。 卡利姆吃了一惊,差点放开好不容易抱住的蕾莎。 「哈!哈啊啊啊啊啊!」 他重新稳稳抱住深深吐出一口气的她。他还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就在 这个时候,蕾莎微微睁开眼睛。 她的手指伸向自己的脸颊。 拭去不知何时留下的泪痕。 「我……没……事……」 「学姊。」 「只是有点……不舒服……而已……」 「学姊!」 会死,卡利姆想。蕾莎昏厥得太过突然,再这样下去她一定会死。 他无所适从。要怎么办才好? 陷入恐慌的卡利姆口袋中传来一阵震动。 卡利姆在思考前接了起来。 『卡利姆?有点对不起——』「宫古——」 卡利姆的一语使宫古陷入沉默,但卡利姆却对此浑然不觉继续开口。除此之外他别无他法。 「救命。」 第4章 不同于摇月住的特别病房,一般病房中确实有人的气息。背后的门外传来脚步声、物品掉落的声音,还有人们的谈话声。但只要在医院,无论是哪种病房,看向眼前的病床便会使人心情低落。 卡利姆的视线前方,躺在床上的蕾莎双眼紧闭。她的呼吸十分稳定,几个小时前还在聊天的情景彷佛做梦一般,乍看之下只像是睡著了。 「卡利姆,我进来啰?」 听到声音回过头,宫古碰巧穿过藤蔓帷幕。她穿著一如既往的白袍,一瞬间让人误以为是医生进来了。 「听医生说,总之只要静养就没有问题。现在蕾莎的家人也正在赶来这里。」 「是吗。」 听到这句话,卡利姆这才放下心中的大石。 蕾莎昏倒后,在依照宫古的指示进行急救时、陪著蕾莎一起抵达医院时,他都有如行尸走肉。 又会变成摇月那样。 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抹去这份不安。 「那她已经没事了吗?」 「再怎么说也只是精灵匮乏而已,在一般病房解决就是证据。稍微让她睡一下就会醒了。」 「太好了……」 卡利姆深深松了口气,宫古不发一语摸了摸他的头。卡利姆并没有挥开她的手,任其摆布。 沉默持续了一阵。 在只有蕾莎的呼吸声静静响起的病房中,卡利姆与宫古一同度过不发一语的时间。 「我说,宫古。亚历斯泰尔会怎样?」 卡利姆的这句话在病房中格外响亮。这比起疑问,更像是在确认自己的预测是否正确。 「精灵指数持续下降,没有上升的迹象,所以这样下去绝对不可能好转。话是这么说,我们也不是没有采取对策。如果真的没有办法,我们也跟罗莎莉老师说好,要从坎德拉森林运精灵来了。不过最好的方法当然是以拂灰仪式从精灵圈呼唤精灵下来就是。」 她刚才说的话如果属实,意味著就算灰层云继续增厚,还是能继续在亚历斯泰尔生活吧。 虽然会有不少人离开都市,但亚历斯泰尔仍会继续存在。 「可是啊,到了那时,跟学姊一样昏倒的人会——」 「一定会增加。能从森林送来的精灵量也有限,这里会变成摆脱不了慢性精灵缺乏的城市。」 这种未来并非不可能发生。宫古就是因为比卡利姆更笃定,才斩钉截铁地如此断言。而这巩固了卡利姆的意志。 「宫古,你刚才是不是说,以拂灰仪式呼唤精灵是最好的方法?这是不是就代表——」 「是啊,摇月要飞。」 啊啊,果然没错。从宫古口中听到这个事实,卡利姆心中萌生的,不是一如既往对不顾己身的摇月的愤怒,也不是不知摇月为何而飞的困惑,而是与心中所想相符的认同。 摇月要飞。就算有失去生命的危险,也要驱散心中的一抹寂寞。 这太蠢了,不要为了这种小事冒生命危险。要说这种话十分容易,但如此一来他又会和摇月争吵。 这么做没有意义,跟过去完全没有改变。 「这样不行。」 「卡利姆……?」 想飞的摇月与想让她飞的宫古他们,少女的愿望和大人们怀抱的希望相互切合。尽管有上次失败的阴影,也不足以成为不该这么做的根据。再怎么说,想改变现状别无他法。 既然如此,卡利姆想,就让自己设法解决这个不确定因素吧。 「宫古。」 「怎样?」 「我能跟她一起飞吗?」 「你在说什么啊?」 宫古一定露出了讶异的表情。卡利姆紧盯著沉睡中的蕾莎,看不见她的脸。 「我会一直供应她精灵。这么一来她就不会因为〈暴食〉昏倒,能继续飞行了吧?我问你,这样可不可以?」 「什么可不可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也知道为什么拂灰仪式只能由一个魔法师举行吧?」 「嗯,我知道。」 这种事情卡利姆百般了解。复数魔法师同时进行一场拂灰仪式,会互相干涉,使精灵们犹豫不定。他们会无法判断该跟谁一起飞、该听谁的话。若是灰层云下的精灵们陷入混乱,从精灵圈呼唤而来的精灵们也会随之减少。正因如此,拂灰仪式只能由一个魔法师举行。这是常识。 「可是啊,我的魔法只有形状漂亮而已。那么寒酸的魔法,用她的魔法随便都能盖过去。要不然,我就待在剧场庭园里。不上去天空,只在森林里飞就好。可以吗?」 「这么说也是,这样说不定没问题……可是摇月会说什么?」 「她啊,不知道。」 都吵得那么凶了,卡利姆要是说要陪她一起飞,难保不会演变成争执。 就算如此,卡利姆还是这么想: 和过去一样,他还是不了解摇月在想什么。他不知道为什么摇月罹患了〈暴食〉这么危险的疾病还要执意飞行,但继续这么说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眼前沉睡中的蕾莎不也说: 『摇月小姐飞的时候不知道在想什么。』 卡利姆也得好好面对这个问题才行。 十年以来,他一直抱著自以为是的想法。在这么长的期间中,卡利姆沉浸在自己先入为主的思考中,不肯好好面对摇月。 「我说,宫古。」 「干嘛?」 「我如果说摇月很寂寞,你信吗?」 头被戳了一下。 回过头,宫古以超级傻眼的表情俯视他。 「你干嘛啦?」 「戳了一下笨蛋的头而已,你这笨蛋。你到底花了几年才发现啊,笨蛋。真是的,受不了。你真的有够笨耶,就是这样屁孩才讨人厌。」 「笨蛋来笨蛋去的讲太多次了啦——!?不要打我啦!!」 「不要在病房里吵闹笨蛋。把蕾莎吵起来怎么办?」 宫古垂头深深叹了一口气。这用全身骂卡利姆笨的动作让他生起闷气,但她说得应该没错吧。 十年间一直唱独角戏的笨蛋。这就是卡利姆?坎德拉。 「话说怎么了?你跟摇月怎么了吗?」 「吵了一架。」 卡利姆避重就轻地回答,宫古若有所思地盯著他的脸。 「哼~算了,这样也好。你就跟摇月一起飞一次吧。」 「谢谢。」 宫古抓了抓卡利姆乖乖低下的头,接著突然拧了他的耳朵一把。 「呃!?」 「还有啊,给你个建议。别在一个女人面前提别的女人的事,你这笨蛋。」 ▼ 她穿上拂灰仪式专用的长袍。对平常就只穿黑色衣服的摇月而言,这没有特别新鲜,但这身衣服对她来说也是守护自己少有的容身之处,不可或缺的要素之一。 魔法师中好像也有人会戴皮手套飞行,不过摇月不喜欢无谓地遮起自己的肌肤。她知道在天上飞行时,露出皮肤绝对比较舒服。 她的身体状况难以说是完全康复。站著时虽然不致感到难受,但偶而造访的胸闷却是她尚未康复的最佳证据。即使如此,摇月对于再次举行拂灰仪式仍旧没有丝毫的犹豫。 相反的,如果不趁现在,逐渐增厚的灰层云便会完全夺去她飞行的机会。这比因〈暴食〉昏倒还要令她难过。 摇月怀抱著这种急迫感穿好长袍。 手里拿著扫帚的她爬上剧场庭园。在亚历斯泰尔中最深幽黑暗的森林里,树丛间飘然飞舞的精灵们黄绿色的磷光今天更显存在感。 「雨。」 受雨水浸湿的森林中,精灵们的磷光模糊地透了出来,水滴敲打枝叶的声音强调了沉默的存在。站在寂静无声的林间,摇月陷入整个世界只剩她一个人的感觉。 摇月甩了甩头挥去这份错觉。 不对。摇月在这个世界上早就是孤单一人了。 自从跟卡利姆约好要去看星座的那天开始,摇月就因为罹患不能与任何人交流的病,唯一的朋友又离她而去,使她一直独自在空中飞翔。 并非说不定是一个人。她就是一个人。樫宫摇月是自己一个人。 「……」 摇月不管头发跟长袍是否沾上了湿气,行走在森林里。 她心中没有任何特别的感触。 接下来即将举行拂灰仪式的兴奋也好、上次失败造成的不安也罢,这些感情并未浮现在漫步于森林里的摇月心中。 摇月也与平常不同,因为更单纯的理由而在飞行前走在剧场庭圜中。 纯粹因为,她喜欢现在充满剧场庭园的气氛。 湿润的雨水冲洗过的树木、增添色艳的枝叶、柔软下沉的土壤的感触静静陪伴著摇月的心,使她备感怡然。 正因为怀抱著这么纯粹的心情令她心旷神怡,闯进这个空间无礼的存在才使摇月皱眉。 「你来干嘛?」 听到摇月的话停下脚步的,是与摇月同样身穿黑色长袍的卡利姆?坎德拉。他手里拿著一如往常大到没有必要的扫帚,在剧场庭园的正中央看著摇月。 「你没听宫古说吗?」 「说什么?」 「我也要飞。」 那一瞬间,受雨水浸湿的舒适消失无踪,她感受到自己的心急速冷却。这不只发生在摇月心底,也清楚地展现在她的脸上。 淡灰色的双眼冷冷地眯起,双唇也紧紧抿成一线。摇月毫不掩饰地以冷漠拒绝眼前的少年,对他丢下这句话。 「你想怎样?」 「我想我也该做些什么。所以,我要飞。」 事到如今他在说什么?她心底确实这么想。至今为止什么也不做的男人,到了现在究竟想做什么? 卡利姆以认真的眼神看著她,摇月则是别开与他对望的冰冷视线,挥了一下扫帚。 她以尾端轻抚的树木精灵化,大量精灵飞上天空。 摇月迅速扫起精灵后,直接轻盈地跨上扫帚。和双脚离地的摇月相反,卡利姆还站在地上。 反正他一定只是在那里看而已。 在心中这么想的摇月对卡利姆说出另一句话。 「不要妨碍我。」 摇月不打算听他回应,笔直飞向阴暗的天空。 ▼ 她深吸一口气。雨水被冬夜的空气冷却,比平常还冰冷的空气吸进摇月的身体。像是要拋下口中呼出的白气,摇月不停爬升。 她不回头。为了摆脱剧场庭园以及站在庭园中的少年,她奋力朝天边飞去。 冰冷的怒气在心底沉淀。生气的对象当然是卡利姆。 她已经不期待那个男人了。就算期待也只是枉然,只要他不妨碍摇月就好。她明明这么想,事到如今他为什么又在这个时候插手。 「——」 她随著锐利频繁的呼吸一同将对卡利姆的怒气收回内心深处。 摇月像是要挥开雨滴般甩了甩头。黏上脸颊的发丝令她郁闷,但是现在不是在乎这个的时候。上次就是因为一直在乎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才会失败的。 她要更专心才行。 如果这次拂灰仪式再失败,可能就不再会有能让摇月飞行的天空了。 她不要这样。 亚历斯泰尔的天空逐渐变成不能飞的天空,摇月无法袖手旁观。 所以她独自爬升到卡利姆绝对无法妨碍的高度。 「哈啊……!」 跨越远方所见的镜面塔顶端的同时,摇月的呼吸开始混杂痛苦的声响。她在童话花园与剧场庭园这些充满精灵的地方能跟平常一样活动,但是现在浓密的灰层云笼罩著天空,一旦上升到了这个高度,摇月身边就只剩最初精灵化的几棵树中所寄宿的精灵而已。 「笨蛋。」 卡利姆如果不在那时出现,她就能带著更多精灵飞行了。 「为什么要妨碍我……!」 要是无法举行拂灰仪式,摇月就得一个人待在坎德拉森林里。快乐的事也好、开心的事也罢,就连悲伤的事,一切都会被缺乏感情的空洞填满,只能孤独一人度过虚无的时间。 所以她要趁还能飞时飞翔,吹散碍事的灰层云,无奈卡利姆偏要扯她后腿。拖著十年前的往事,把摇月一个人留在这么高的地方还不满足,现在还想夺走她仅存的一点未来。 「哈……哈……!」 但是,就算她用这种急切追求拂灰仪式的心境,以及对卡利姆的烦闷鞭策自己,摇月的身体还是非常诚实。渐渐地,精灵匮乏开始令她呼吸困难。 她越想要好好飞,就越无法如愿。 向后瞄了一眼,摇月明明还没使用魔法,扫帚尾端就已经开始染成了黑色。只不过爬升了一点高度,灰层云对帕那刻亚造成的污染就已经严重到肉眼可见的程度。为此不得不降低飞行高度也加深了摇月心中的烦躁。 此外,〈暴食〉的症状也越来越严重。现在的摇月已经不见平常冷淡的气质,只能以难看的姿势飞行。 「哈啊!哈!哈……!」 每当紊乱的呼吸响起,摇月的飞行便失去原有的俐落,转为平庸。 这样下去不行,她想,现在绝对不能放弃。 因为如果她现在放弃,就再也不可能踏出寂寞的森林了。 「哈!哈……!——!?」 某个东西划过摇月眼前。连雨滴都能驱散、划破风声的声响将围绕摇月身体的痛苦一同带向更高的天空。 「什么……?」 茫然仰望前方,摇月看见一只天鹅在比自己还高的空中盘旋,但那跟在坎德拉森林的湖中看到的天鹅截然不同。 再怎么说,天鹅振翅时飘落的不是羽毛,而是火粉。 「哇!?」 摇月一惊,连忙退开,眼前一只接著一只飞上来的成群天鹅跟前一只相同,以冲破灰层云的气势展翅。 游弋的鸟群充满五颜六色。 摇曳的火焰使砂砾闪闪发光,比雨滴更大更清澈的水球在气流的玩弄下绽放。出现在眼前的数个魔法与天色无关,光是看到便会使人心情雀跃。 胸口不再难受,不知是因为散去的魔法使周遭充满精灵,还是交织飞舞的天鹅弹开了雨滴。 摇月向下瞄了一眼。 剧场庭园里出现的一片空地中,她依稀能看见挥舞扫帚的少年。 随后又有几只天鹅从剧场庭园飞向摇月。 「……卡利姆。」 与冷淡的眼神相反,摇月配合确实变轻的心,再次深吸了一口气。 ▼ 卡利姆驱使自己灵巧的飞行技术,在剧场庭园中的树林间来回飞舞。 操纵著又长又大的扫帚,他用尾端轻扫树皮。寄宿于树木中的精灵一旦苏醒渗出树皮,他便以魔法赋予他们形体,如此挥汗将精灵们送到摇月身边。 「唔!」 就算技术再怎么精巧,卡利姆也是第一次在这么狭窄的空间中飞行。枝条与树叶的浓密度跟大楼的缝隙间相比有著天壤之别,稍有不注意,就连地上的树根都有可能勾到扫帚。 因此卡利姆表情严肃,丝毫不敢放松不停滴下汗水的眉间以及环视周围的视线。他 自己最清楚,只要有一瞬间失去注意力,这个特技飞行就会失败。扫帚若是被哪边的树干勾到,他就会确实与地面接吻,无法继续供给摇月持续飞行所需的精灵。 卡利姆过去将给人喜悦作为至高无上的信条,这次拂灰仪式虽然缺少了他的风格,却达成了在童话花园中等待的宫古等大人们的期待。 卡利姆做出的天鹅散发五颜六色的光彩,从剧场庭园飞向上空的摇月。它们拍打的翅膀不会被雨水浸湿,也不会受强风影响,勇猛地振翅,高高飞上亚历斯泰尔的天空。 接著,抵达灰层云正下方的天鹅稍作盘旋后便解除魔法,回归精灵原本的姿态。一般来说,他的拂灰仪式就到此结束。飘浮在人类生活圈的少数精灵们无法从精灵圈呼唤多少伙伴下来,但今天这不是他们的目的。喂饱飞舞于遥远上空的少女,才是这次拂灰仪式中卡利姆的魔法的责任。 因此,卡利姆所使用的魔法不是各种动物们的游行,而仅限于天鹅。要说为什么是天鹅,卡利姆自己或许也不知道答案。只是不知为何,他觉得要以夜空为背景飞翔的话,就属天鹅最适合罢了。 「哈!」 呼出的气息混杂著笑意。 「哈哈哈!」 他为什么会这么想笑?感受著天上落下的雨点和冬夜的冷气都无法冷却的热血,卡利姆严肃的表情渐渐参杂起开心的神色。 现在亚历斯泰尔濒临危机,就连身为魔法师的蕾莎也不支昏倒,若不扫除上空的灰层云,情况就绝不可能改善。明知事态如此严重,卡利姆却还是不禁笑了出来。 林中的拂灰仪式跟平常在空中举行的仪式不同,不是为了扫除灰层云,而是为了传送精灵。就常理而言属于异端的飞法,却使卡利姆著迷到连自己都感到讶异。 「这样说不定比较好啊。」 他挥舞又长又大的扫帚,用尾端一笔横扫好几棵树。 卡利姆以在亚历斯泰尔并立的高楼群间穿梭的诀窍,在树林里来回飞行,扫起精灵。只要活用扫帚的长度,就连在稍远处的精灵也不难以尾端收集。 如是他将挥舞两、三次扫帚后收集的精灵以魔法变成天鹅的形状,一一送上位于上空的摇月身边。 这么看来,操纵比平常还长还大的扫帚的技术也好、确实给予精灵们形体的魔法技术也罢,卡利姆所培养的一切似乎都是为了现在这一刻而存在。 「哈哈哈!」 夹杂在自己的笑声中,他似乎听到了呵呵的低语。听著应该已经听不到,搔痒耳朵的精灵们的笑声,他想—— 很开心。 这样跟精灵们一同飞翔,宛如找回童心般开心得不得了。 所以他才接著这么想: 这就是摇月飞行的理由吗? 卡利姆现在独自飞在剧场庭园的森林里,唤醒寄宿于树木中的精灵们,邀请他们加入自己的行列。他身边有许多精灵陪伴。 因此,那一瞬间脱缰的遐想使心脏冷冷地瑟缩了起来。 只要走下扫帚,这段快乐的时间便会结束,自己将会独自站在寂静沉默的森林里。 这个空间里没有别人,除了自己之外空无一人。只要停止飞行,精灵们也会对卡利姆不理不睬,只会轻飘飘地飘浮在空中。树木不可能与他对话,摇摆的枝叶是风随兴的玩笑。在深幽的森林里,这种空间无边无际。 倏地看向前方,看似巨大树洞的黑暗在树林中张开血盆大口。 像是要驱散遮蔽森林另一头的黑暗般,卡利姆刻意用力挥舞扫帚,以寄宿于扫帚尾端,精灵的黄绿色萤光照亮四周。 那淡淡的光辉使卡利姆感到安心。 「哈哈……」 应该开心的笑声变得有气无力。 只要一想到走下扫帚便会置身于这种寂寞之中,他就不想停止飞行。 在都市的危机、魔法师的责任之前,他更不愿在这么寂寞的地方独处。眼前的一片黑暗令卡利姆这么想。 也就是说,摇月也是如此吧。 她说自己因为孤单而飞。 因为除了精灵,没有人陪伴自己而飞。 卡利姆或许仍然不了解这句话的真正含意,但他现在藉由飞行,应该接触到了冰山一角。 有种越飞越渗进心中的寂寞。 越是与精灵们一同快乐地飞翔,这份心情就越加强烈。 为了挥去这种孤独,他得继续飞下去。 所以她才会无视〈暴食〉这种疾病,无视会不会受到灰层云阻挠,执意飞行。 一切都是为了驱散寂寞。 「哈哈……!」 这是自虐的笑声。 卡利姆确切地感受到,自己果然不了解摇月。 自己住在亚历斯泰尔,摇月则住在坎德拉森林。 卡利姆结束飞行后受到众人迎接,就算不飞,他们也理所当然陪伴在身边。就算偶而会有想要一人独处的瞬间,身旁的人们也绝对不会消失。 可是,摇月不同。 她的日常生活中没有别人。就连没有朋友、不跟人说话、想要自己一人独处的机会都没有。 这不是身在人群中所能体会的孤独。就算不与人交谈,也能藉由肩膀的碰撞、使对方闪身确认自身的存在。不过,一直置身于不愿闪身的树林、只会摇摆的枝叶中,甚至会让人怀疑自己究竟存不存在。 他事到如今才了解。 摇月的寂寞不能与他相提并论。 无边无际的孤独伴随森林中的拂灰仪式而来。这应该就是摇月所说的寂寞了。 「……!」 就算对自己的不成熟咬牙亦无济于事。后悔为什么这十年间将摇月一人摆在一旁也无可奈何。 现在他要做该做的事情。然后一旦拂灰仪式结束,他要好好跟摇月说清楚。 如此下定决心的卡利姆挥舞扫帚收集精灵。他轻抚树木,成功使其中几棵精灵化,在森林中来回飞行,将编织出的魔法送上摇月身边。 希望自己的魔法能至少使摇月不再寂寞。卡利姆这么想著,又将数只白鸟送上天空。 ▼ 「把插枝用的帕那刻亚全拿去卡利姆那边!!」 以远见镜看著两人拂灰仪式的宫古对自己的部下下达指令。随著她的声音,有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起来,有人高声要求更进一步的指示。 「我说全部就是全部!!把童话花圜里的帕那刻亚全给我拿上去!!啥!?责任?这种东西交给我来负责,动作给我快一点!!」 不只有宫古,其他同事、前辈、后辈与她的上司,周围的大人们全手忙脚乱地开始行动。这是当然的,毕竟现在远见镜中所映照出的影像给予了他们慌张的理由。 上空虽然才刚开始使出魔法,但摇月的魔法已经比宫古见过的任何魔法都还要美丽,令人叹为观止。 不断摇曳变换的色彩为灰层云染上颜色,无时无刻不笼罩天空的可恨云层因精灵们的光辉改头换面。 黄绿色的薄纱像是好几层飘舞的藤蔓帷幕一般从阴天上垂下,缓缓波动的模样宛如在微光下徐徐拍打岸边的波浪般神秘。 雨一如往常静静地从受极光笼罩的天上落下。 倾注而下的雨点渗透出朦胧的光芒,以黄绿色照亮整个亚历斯泰尔。 不同于摇月先前将一切染成雪白静谧的魔法,想让人依偎在这份温柔的光辉中的磷光使都市陷入如梦似幻的风景。 「她还是这么夸张。只要精灵足够,她不管规模多大的魔法都用得出来吧?」 宫古喃喃自语,吹了声口哨。她在卡利姆与摇月的 年纪也曾身为魔法师在亚历斯泰尔的天空飞翔。当时的宫古以都市的天空为舞会会场,精灵们也最期待与宫古飞行。 「不过,看到这个,那时的自信一下就不见了呢。」 这不只是对摇月说的话,剧场庭园中还有一个不停飞行的魔法师。他的魔法和摇月不同,无法令人感到震撼。即便如此,在她所做出辽阔的景色中,卡利姆的魔法却仍旧明确夸示著自己的存在。 天鹅群飞上充满柔和黄绿色光辉的天空。 张开双翼、优雅地于空中滑翔的鸟群会在瞬间突然散去,加入覆盖天空的极光。 看到魔法解除、天鹅回归光粒子的瞬间,宫古心底涌现难以言喻的感动。这一幕不悲伤也不寂寞,但是一直看著这虚幻的一刻便会使人自然而然地落泪。这种哀戚而开心,不可思议的感情充满宫古的心中。 极光与天鹅,隔著镜子映照出的景色一定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光景。她在心中强烈地相信,这不输给任何人类手工做出的精致,也不输给任何自然编织而成的神秘。 宫古向一旁瞄了一眼,看到这个影像正确实受到记录的标示。这并不单纯只是拂灰仪式的纪录影片,那两人成就的景致美丽到甚至能说是一种艺术。 「我果然还是喜欢你们。」 想起玩世不恭的少年与冷淡的少女,如此低语的宫古眼前,远见镜中所映照出的亚历斯泰尔的天空开始产生变化。 「精灵要下来了!!帕那刻亚呢!?」 「交给卡利姆了!!」 部下们回答她的问题。至今始终忙碌不休的他们也渐渐停下脚步,开始注目远见镜中映出的影像。 精灵们缓缓从厚重的灰层云彼方降落。摇月做出的极光逐渐化为黄绿色的粒子落下的光景,令人著迷到隔著镜子观看会显得可惜。 「如果能这样顺利进行就万万岁了呢。」 拍摄拂灰仪式的传目鸽捕捉到剧场庭园里的样子。由于精灵化的树木比摇月平常进行拂灰仪式时还多,庭园里处处出现空洞。但是实际数量接近五十棵的空白中,依稀可见崭新向上伸展的小树。 降落的精灵还不多,再加上一次插枝了好几棵新树,导致生长并不顺利。即便如此,树木们仍然渐渐伸展枝条,繁盛树叶。看到它们成长茁壮的样子,似乎能够成功的感觉确实让人松了口气。 「哎呀,卡利姆还真厉害啊。」 把帕那刻亚送给卡利姆的其中一个部下拍拍沾上头发的雨滴对她说。他的脸颊不是被夜晚的冷风吹红,而是被兴奋染红。 「哎呀,上面怎么了吗?」 「我一送帕那刻亚过去,他就要我摆在旁边。我照办后,他竟然把整束背了起来开始飞。你敢相信吗?边飞边挥舞扫帚又边用魔法,居然还能自己插枝耶?」 「他一定是因为跟摇月一起飞在耍帅啦。这点小事明明交给我们就好,真是笨耶,那家伙。」 「哎呀~这没办法啦。我在女孩子面前也会想耍帅啊。」 「想耍帅就别偷懒,能让我看看你帅气的一面吗?」 「宫古学姊的年纪已经不是女孩唔哇!我知道了不要露出那种笑脸啦!!」 赶走大叫的部下,这几天占据宫古脸上的紧迫神情消失了。以适度的紧张环顾楼层四周,不少同事也在暂时顺利进行的气氛中,带著开朗的表情彼此交谈。 毕竟自从镜面塔启动以来,童话花园就一直飘散著紧绷的气息。在事态逐渐改善的现在,会稍微放松也无可奈何。剩下就只等在上面飞行的卡利姆跟摇月回来,这次的事件就暂告一段落了吧。就在宫古这么想,露出微笑看向远见镜的瞬间—— 「精灵指数开始异常上升!!」 楼层一角传来紧张的声音。回过头,正在确认由传目鸽回传的影像与观察精灵指数变化的职员发出足以驱逐迟缓空气、充满紧张感的声音。宫古立刻切换心情,就在她正要走向那个职员的瞬间,新的声音伴随著庞大的不安传来。 「樫宫摇月消失了!!」 「怎么回事!?」 「不知道!可是!!」 大喊的男性职员手指的方向映照出明显异常的天空。 淅沥淅沥落下的雨点受到风的吹拂,转变为犹如台风的暴雨。不只如此,摇月所呼唤而来的大量精灵在空中翻滚挣扎,朝剧场庭园落下。 稍早美丽的光景急转直下,映照出恶梦般的景色。 卡利姆从剧场庭园送出的天鹅群被从精灵圈降下的大量精灵吞没消散。点缀天空的神秘极光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天空宛如要吞噬亚历斯泰尔般刮起狂风暴雨。 「宫古!」 「这次又怎么了!?」 众多职员互相高喊怒吼做出指示时,宫古身旁的女性职员锐利地喊了她的名字一声。 「你看这个。」 紧张的声音封住她的疑问,眼前映照出天空开始刮起狂风暴雨前一刻的影片。 影片中摇月正在飞行。稳稳跨坐在扫帚上的她没有因〈暴食〉而痛苦挣扎的模样,以一如往常令人瞠目的技巧飞翔。 她飞行的模样令人不禁赞叹她的才华,但下一瞬间,她的身影消失了。 「啊?」 事情发生得过于唐突,使她发出错愕的呼声。 「这什么鬼?」 倒带重新确认一次。一直顺利飞行的摇月突然消失了。她无法理解,再次倒带重看,一时半刻来不及理解的事态在影片中不停重播。四周的怒吼渐渐淡去。这种事不可能发生的否定与另一半只有可能如此的笃定在宫古心中冲突。似乎有人呼唤她的名字,但她没有余力回应,费尽心力才终于承认摇月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卡利姆怎么办?」 就算她无法对自己的名字做出反应,听到少年的名字却使她抬起头来。 「谁上去叫卡利姆回来!!」 这不是准确地判断现状,而是焦急的吶喊。 「摇月精灵化了!!在卡利姆精灵化前谁快点叫他回来!!拜托!!!」 宫古激动的尖叫迫使状况更加危急。 ▼ 『呵呵,嗯呵呵,啊哈哈哈哈哈!』 欢笑,欢笑,欢笑。 传入耳中的是自己的声音吗?摇月就连这也无法分辨。顺著心中所感受到的甘甜滋味以湿润的双眼看向前方,他们就在眼前。从灰云层彼方受到摇月的魔法吸引,精灵们不停来到摇月身边。 他们口口声声地说: 来玩吧。来玩吧。 来玩吧。来玩吧。来玩吧。来玩吧。 来玩吧。 纯洁无邪又喜爱玩耍,娇小的他们这么对摇月说。 清清楚楚,浅显易懂地传达他们的想法。 所以摇月才予以回答。向他们传达仅仅一语。 『嗯,来玩吧。』 她分明有开口说话,声音听起来却像从别处传来的。 华丽的精灵们加强他们小小生命的光辉,在摇月美丽虚幻而因此令人叹为观止的世界中增加自己的存在感。 人、兽、鸟、鱼,他们支撑著这个世界的所有生命,但他们却无时不在寻找玩伴、无时不渴求著仅以这一句「我也要玩」便能成为同伴的存在。 跟摇月一样。 不必使用不可靠的言语,不需多大决心便能一起游玩。摇月也为了驱散孤单一人的寂寞,时时刻刻渴求著精灵们。 渴求,受到渴求。 正是因为这样,摇月比任何人都还亲近精灵。 比起宫古。 比起罗莎莉。 然后,比起卡利姆也是。 「……」 这个名字浮现的瞬间,摇月感受到自己心中微小的疙瘩。 沉迷于精灵们的声音中,却仍旧清楚感受得到的疙瘩。来不及确认疙瘩究竟为何,摇月身边再次充满精灵们的声音。 呵呵搔痒著耳畔的笑声。对稀稀疏疏地朝她耳语的他们,摇月回答: 『一起玩吧。玩个痛快吧。』 来玩吧。来玩吧。来玩吧。 来玩吧。 来玩吧。来玩吧。 来玩吧。 精灵们立刻回应摇月,让她既高兴,又愉快。 所以摇月更加渴求他们。 跟我说多说一点话吧。 跟我玩久一点吧。 过得更甜美更快乐。 一起享受前所未有的甜蜜时光吧。 然后,总有一天让她沉浸在这股欢愉之中。 『因为……』 这样非常舒服。 来吧,心的表面被人夺走的感觉令摇月颤抖。 回过神来,精灵们的声音传进摇月的内心深处。 来玩吧。 精灵们在向她招手。说著「一起来这边」、「这边更好玩喔」,试图将摇月带走。 他们要带她去的地方快乐又开朗,是这个世界中充满最多喜悦的地方。 既然如此,摇月就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 因为,如果能一直跟他们玩,不知道会有多么幸福。 再也不会因无法与他人相处感到悲伤。 再也不会因为独自在森林里生活而寂寞。 再也不会因什么也不了解的少年而伤心难过。 她要去绝对不会受伤,绝对不会流泪的那个地方。 『带我走。』 在渐渐模糊的意识中,她似乎看到张开双翅的鸟从眼前飞过。 ▼ 「说真的,开什么玩笑。」 他想起不知何时,蕾莎曾经这么抱怨。那时他笑著安抚了她,但现在的卡利姆完全笑不出来。 一如既往不停在剧场庭园中飞行的卡利姆扫起精灵,用魔法送上天空的同时,他背著大人们带来的帕那刻亚进行插枝。 摇月使用的魔法跟他身旁的精灵相互呼应,寄宿于剧场庭圜中树木上的精灵们也全都觉醒,上升到她身边。为了补上因此精灵化的树木空缺,他一味地进行填补。 所以,绷紧神经在剧场庭园中来回飞行的他才会听见那声细微的声响。 匡当,一声。 比投进杯中的硬币还轻,却无比熟悉的声音冲击卡利姆的耳膜。 声音是从树丛的另一头传来的。 「……?」 疑惑的他看向一旁,发现在众多精灵发出磷光飘浮的剧场庭园中,只有视线前方的精灵们以奇妙的方式聚集。 他们像是聚集在水边的萤火虫,在黑暗中留下些许的轨迹,朝那一点前进,犹如那里有甘甜的蜜汁。 卡利姆飞向精灵们聚集的地方。 他轻抚树木、收集四周飘舞的精灵,手握扫帚、背著帕那刻亚的枝条穿过林间。 然后,他看到了。 那一瞬间,不断飞上天空的天鹅群停了下来。 不停跃动的扫帚在卡利姆手中获得短暂的休息。 他呼吸紊乱,额头渗出的汗水聚集于喉头,流下脖颈。 汗水的其中一条支流,随著咽下口水时喉结的动作改变流向。 「啊?」 口中发出讶异的声音。 他无法理解眼前的景象,只有紊乱的呼吸消失在静谧的树林间。 他踏出一步。 朝虚空伸手,确认位在眼前的物品。 卡利姆的指尖一靠近,聚集的精灵们便轻盈地向上飞舞。 黄绿色的磷光划过眼前,飘上天空,但卡利姆的视线却不追随他们的光芒,而是轻轻拿起指尖碰触的物体。 「扫帚……」 手中樫木的触感跟卡利姆现在另一手中握著的相同。 不同的是重量,以及长度。 现在卡利姆捡起的扫帚比自己用的还轻还短不少,但这才是原本一般扫帚该有的大小。 「……」 只不过,和一般扫帚不一样的是,那支扫帚尾巴的颜色。 宛如涂上一层灰再经过拋光般发出黯淡银色光泽的尾端,跟卡利姆的扫帚截然不同。 卡利姆认识这个颜色。 他在童话花园里看过。 他在远见镜的镜面上看过。 在剧场庭园中仰望天空时看过。 然后他每次看到都会想:这个颜色,跟她头发的颜色真像。 卡利姆手中握著扫帚,跨上自己的扫帚。 这不是之前为了在剧场庭园树林间穿梭的特技飞行,是纯粹跨在扫帚上,平凡无奇的飞行。只不过,现在卡利姆现在追求的只有该如何提升速度。 他躲过枝条、拨开树叶,最后穿过树梢,随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超出在剧场庭园中飞翔的卡利姆想像的景象。 「哈、哈……」 他只能喘息,连句玩笑都说不出来。这个当下,卡利姆目睹的光景轻而易举地让他哑口无言。 天空一片狂暴混乱,就连暴风雨这种形容都显得微不足道。 哗啦哗啦不停落下的雨点受到强风吹拂,冰冷的雨滴用力敲击他的脸颊。不知为何,从精灵圈降落的精灵们化为数条光束,宛如蛇一般在天空中蠕动。 眼前的景象让他怀疑仅以一柄扫帚飞行的自己是不是疯了。在这种天气中,卡利姆一心凝视上空,在失控的精灵间穿梭。 摇月不见了。 刚才还在飞行的她不知去向。 受到强烈的风雨及窜动的精灵阻挠,他看不清楚天空。即便如此,眼前的事实与手中的扫帚仍同时使卡利姆心中的焦躁加速。 她掉下来了。 令痛苦回忆苏醒的词汇不停在脑中萦绕。 在哪?她掉下来了。她在哪?她掉下来了。摇月在哪?她掉下来了。 她掉下来了。 「闭嘴——!!」 怒吼消散在狂风暴雨中。他明知不可能,却还是期待听到这一声的摇月会在眼前现身。 怎么可能。 他不可能这么凑巧听见摇月的声音,但此时他却听到了别的声响。 是大钟楼的钟响。原本用以宣告拂灰仪式结束,庄严沉重的音色,反而稍微纡缓了卡利姆心中的焦躁。 卡利姆把手中摇月的扫帚背到背上。背上的帕那刻亚散落在剧场庭园之中,但他无暇顾及这些。他拿出随身镜拨了一通语音通话。与此同时,天色每况愈下。 『卡利姆,你现在在——』「在哪!?」 他没有时间听对方把每个字说完,卡利姆打断宫古的话。 「她在哪!?」 宫古回答前的数秒钟感觉无比漫长。一直在脑中说著赶快赶快的卡利姆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在捉弄自己。 『精灵圈。』 听到直接了当的回答,卡利姆抬头向上。他知道在狂风暴雨彼端、跨越灰层云另一头遥远的上方,有个光芒荡漾的地方。他没有实际去过,也没有亲眼看过,不过精灵们会从那里降落,所以那个地方理应存在。 『摇月精灵化了,然后——』「我知道了。」 这次他也没有必要听到最后。只要知道摇月身在何处就够了。 卡利姆背著摇月的扫帚,使自己的扫帚垂直向上。不需要耍任何 花招,只要笔直向上爬升就好。 卡利姆飞上天空。 划破长空、锐利动作近似摇月的飞行,没有任何保留与犹豫,只让人感到俐落无比。 玩心不复存在,飞行的轨迹直直朝精灵们盘旋的天空延伸。 不知是对卡利姆跨坐的扫帚起了反应,还是受到背上摇月的扫帚吸引,化做光束在天上缠绕的精灵朝卡利姆身边聚集。 那时卡利姆便以侧身、加速、回旋躲过。像是在说抵达摇月身边之前他没有时间绕远路一般,他以最低程度的迂回冲上天空。 那怕精灵们擦过他的脸颊,逼近他的脚踝。只要不被打落就好,只要朝摇月所在的地方直线前进就好。 「可恶……!」 这种事情就算不鞭策自己的心,他也知道。但之所以感觉到高度越高,速度便随之下降,或许是因为卡利姆还没抹去过去的阴影。 明明都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幼时苦涩的记忆并不像这样想一想就能轻易抹灭。不如说,随著这十年来他一次又一次地回想,恐惧更加鲜明地紧紧缠上卡利姆的心。而只要心生畏惧,身体也会轻而易举地受到恐怖束缚,使动作迟钝。 现在的摇月分明处境危险,卡利姆的身心却始终被囚禁在幼时所犯的过错之中。 云越靠越近。 狂暴精灵群的彼端,穿过强烈风雨的前方是一片厚重的灰层云。 他的心因害怕而动弹不得。 随著高度增加,历历在目于心中复苏的创伤,使卡利姆的动作越来越不协调。 盘绕的精灵划过眼前,切下几根浏海,但他的视野依旧盯著眼前漆黑的云海。 他是亚历斯泰尔唯一被称为三流的魔法师,因为—— 他无法扫去灰层云。 他无法呼唤精灵。 他弄不脏扫帚。 一切的原因都来自于心的限制。 都怪自己,摇月变成了那种样子。 都怪自己,摇月得自己一人生活。 都怪自己,摇月才这么孤单寂寞。 摇月会罹患〈暴食〉、摇月会被关在坎德拉森林、摇月会孤单,全都是因为她救了卡利姆。 都怪他,摇月的外表变了。然后卡利姆拋下改变后的摇月,逃到了亚历斯泰尔来。 因为他拘泥于从前冲进灰层云前的摇月。 在染上一层灰之前耀眼的金发。 健康的肤色难以用病恹恹形容。 闪闪发光充满耀眼光芒的双眼。 这才是幼时一直陪伴自己的少女。承受不住自己沉重的罪孽,卡利姆一直都在摇月身上寻求心中昔日的少女,坚信总有一天能取回她那时的样貌。 为此,他才无法认同现在改变后的摇月。 灰金色的头发、太过苍白的肌肤、缺乏色泽的双眼,摇月的一切都变了。 跟以前的她,完全不同。 他擅自这么决定,擅自以为自己令最喜欢的少女一生蒙上阴影。因此卡利姆逃进儿时的回忆中,一直不愿直视与回忆不同的现实。 卡利姆这样的态度,究竟伤了摇月多深? 类似灼伤的痛楚涌上心头。 随著痛楚逐渐扩散的是这十年来,卡利姆无时无刻不对摇月抱持著的罪恶感。这份罪恶感与对灰层云的恐惧一同在他心中酝酿,束缚他的心,苛责他自己。 「唔……!」 就连摇月精灵化,也是因为卡利姆不停将精灵送到摇月身边造成的。他擅自编出不符现实的理由责备自己。 又来了。你又搞砸了。 他的心像是要跟卡利姆?坎德拉这个存在切割般指责他。 你又害摇月陷入生命危险。 都怪你以前骑不好扫帚。 都怪你现在用不好魔法。 你就是这样,一直害摇月痛苦。 都因为你说要飞,摇月才跑到无法触及的远方。 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 每次都是你不对。 都怪你多管闲事,摇月才会穿过灰层云,上升到精灵圈。 你究竟想怎么办? 「……!」 背上的扫帚沉重无比。就连摇月的扫帚变得这么脏,都是因为你。他如此不停苛责自己。 「唔!」 又一条光束从紧咬牙关的卡利姆眼前扫过。他连忙闪身,接连如蛇一般举头攻击的精灵们像是为了阻挡卡利姆的去路般袭来。 他知道自己得快点去救摇月才行。这样下去就无法挽回的预感使卡利姆的心越来越焦急。 但他还是动不了。扫帚只能在水平回旋,丝毫不肯向上。 他承受不住排山倒海的罪恶感,似乎就要从扫帚上坠落。 『没出息。』 不知何时摇月对他说的话刺进心中。 的确正是如此。 明明事态这么紧急,到现在还在拖拖拉拉的卡利姆没出息得无药可救。 我怎么会这样,这样就满意了吗?他扪心自问的同时,视野开始模糊。 模糊的原因不是打在脸上的雨滴。卡利姆打从心底落下的泪水代替了言语,替萦绕心中的思念发声。 没用到无药可救。 难看到无可奈何。 不中用的样子连自己都受不了。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察觉到心仪的少女身处险境,为此奋勇飞翔,却在一如往常的地方绕来绕去。 他希望自己能差不多一点。他想怒骂自己,玩笑差不多该开够了。 灰层云好可怕。 那又怎样。 飞太高好可怕。 那又怎样。 摆脱不了过去的记忆。 那又怎样。 现在也是,摇月精灵化的契机是自己。 「就说!不能这样想了啊!!」 他大吼。朝天空大吼,像是在煽动心中最深处的愿望。 接近灰层云好可怕。 那已经够了。 飞太高好可怕。 那也已经够了。 过去的创伤也好、刚才涌现的罪恶感也好,这些全部都够了。全丢了吧。 十年间,不切实际的愿望及顽固的坚持一直遮蔽他的双眼、蒙蔽他的心灵。他只要下定决心除去这一切,剩下就只需要面对现实就好。 『卡利姆一直在乎以前的事……!我才会这么寂寞!』 摇月在病房里对他这么说。既然如此,卡利姆无论做何感想、怎么思考、如何烦恼都无关紧要。因为摇月的话语,才是卡利姆唯一应该面对的现实。 「呼——」 他细细吐出一口气,牢牢握住扫帚的把柄,集中精神。眼角锐利地吊了起来,卡利姆的眼神随之改变。 看准目标,他紧盯摇月所在的那里。 一蹬扫帚,他朝缠绕的精灵间的空隙描绘出一直线的轨迹—— 飞翔。 向上,到她一定在的地方。 反抗创伤。 一脚踢飞畏惧的心。 为此,他质问自己: 自从那天以来直到现在,他有什么愿望? 他是否曾经这么希望? 希望自己能冲进回灰层云中,救回摇月? 「这种事,都不知道想过几次了啊!」 结果,这才是他的真心。 他想救摇月。 不只是从云中,卡利姆还想拯救摇月于孤单、寂寞以及会让她流泪的一切理由。 因为,他喜欢摇月 。 「那么!」 盘绕的精灵逼近,从上方、也从下方。然而卡利姆却毫无畏惧,融合俐落的飞行与自身的技巧,专心一志冲上天空。 不是下方、也不是左右,卡利姆一味朝上飞去。 不害怕逼近的灰层云,冲进大量精灵降下的云间。 飞行在精灵与灰层云间细小的缝隙中,漆黑的云层在眼角余光流逝。但是卡利姆连这也拋下不顾。 因为这时退缩就会失去真正重要的事物。因为他觉得这才是他最害怕的事,所以卡利姆才用颤抖的双手紧握扫帚飞翔。 然后一旦开始飞行,他发现自己害怕的东西原来只不过是这点程度的小事。 卡利姆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穿过了灰层云。 「摇月!!」 穿过云层的瞬间,他呼唤她的名字。 ▼ 精灵圈充满光芒。 不至炫目到令人睁不开眼,安稳柔和包覆一切的光芒跟在水中仰望水面一模一样。缓缓荡漾的光芒并没有诉说什么,不过只要静静地看著,心中便随之安详无比地摆荡。这里——精灵圈充满这种感觉。 「摇月」 但是卡利姆却不是来此寻求安详。他也不想要安详。卡利姆前来寻求的跟这种感觉完全相反。 摇月在他眼前时,他的心无时不掀起波澜。 摇月在看,他才举行帅气的拂灰仪式。 摇月在听,他才开口说出无聊的废话。 摇月在飞的时候他担心得不得了,她平安完成飞行时自己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就像这样,装帅、耍笨、难看地慌张,全都是因为有摇月。卡利姆没有摇月不行,所以—— 「你在哪!?摇月!!」 他放声大喊、眺望、来回飞行,四处寻找她的身影。 卡利姆拚命找寻她独特的灰金色头发、与黑袍相衬的苍白肌肤、其实看起来非常美丽的灰色双眼。 然后他发现了那个。 在安详的精灵圈中,有个发出异样光芒的存在。 那道光芒与卡利姆所熟悉的黄绿色精灵磷光相似,给人的印象却跟精灵所散发出的柔和不同。那道光像是会呼吸、脉动一般,重复强弱闪烁。 他靠近,受到光指引。 他靠近,胸中怀抱著信心。 他靠近,因为他知道那就是她。 「摇月!!」 然后他呼唤她,彷佛这么做就会使她立刻出现在眼前。 光的闪烁变强了,如同在回应卡利姆的呼唤。 摇月却仍然不见踪影。只不过,他越是靠近光芒,就越了解一件事。 除了中心闪耀强光的一点之外,还有碎裂成无数碎片的光辉飘浮在四周,无法完全融入精灵圈的安详之中。 宫古说摇月精灵化了。 若真是如此,卡利姆该做的事情便十分明瞭。 收集精灵的方法只有一个。 因此卡利姆拿起平时骑在脚下的扫帚挥舞。 在没有人看得见的地方;在充满柔和光芒的地方,扫帚翩翩起舞。 他以温柔的拥抱收集黄绿色的光辉。这些全是她的碎片。是他珍爱的,樫宫摇月的碎片。 她说的每一句话、她的泪水、她冷漠的脸,全部都是这些碎片的结晶。 卡利姆以手中的扫帚,一个一个收集对他来说比任何事物都还珍贵的宝石。 以她灵魂的闪光为中心,他追逐飘远的碎片,像是牵著漫无目标仿徨的手般温柔而慈爱。 如此将扫帚收集的碎片带往闪光的中心。 他打从心底庆幸自己是魔法师。 他打从心底庆幸自己没有因为很逊而走下扫帚。 他打从心底庆幸自己没有放弃魔法,改而依赖魔术。 幸好他从小一直飞到现在,现在的他才能这样拯救她。 这真的令他高兴到掉下泪来。 给予收集到的精灵形体对卡利姆来说也丝毫不费吹灰之力。 该赋予的形体——摇月的身影不只烙印在他眼睑深处。她随时都带著清冷的表情站在卡利姆心中。 始终不敢直视的灰金色长发也好、病态般白皙的皮肤也好、淡灰色的双眸也好,现在的他已经能诚实地接受这些就是摇月了。 以扫帚飞行,使用魔法渐渐取回她的姿态时,各式各样的思念涌上他的胸口。其中当然不乏后悔与惭愧,但对摇月柔和的情感却更庞大。摇曳的光芒像是精灵圈安稳的写照,静静在卡利姆的内心波动,使害羞在他心里扩散。 「呼。」 轻声呼气是她苏醒的证明。 摇月取回身体后,她的体重确实地传进卡利姆怀里。 「摇月。」 卡利姆呼唤她的名字。以未曾有过的温柔呼唤她的名字。 ▼ 放弃自己的轮廓,成为薄雾散去的感觉十分舒服。 夏天的酷暑中一丝不挂地跳进湖里,闭上双眼享受水滑过肌肤的触感,不知不觉间便有种自己与湖面摇曳的波光融为一体的错觉。这跟那种感觉十分相似。 「……呼。」 摇月安详地叹了口息。 她有股樫宫摇月受到稀释的感觉。与精灵融为一体,跟细小的生命们一起成为世界的碎片之一使她感到无比宁静。 但是,这并不是摇月自己的意愿。 她只是安稳而舒适地,被带到能抱有再也什么都不用做的安全感的地方。这个诱惑令人难抗拒,频频引诱她随波逐流。 『就这样,好吗……』 模糊的低语似乎从某处传来。 如果睡眠能永远这么平静不知该有多好。 不必在意任何事情闭上双眼,剩下只需要沉溺于甜美的睡意。安详、惬意,令人想永远沉眠。 泪水也好、 悲伤也好、 寂寞也好、 什么也没有。 摇月或许一直期盼能如此长眠。 『真的吗?』 疑问在心中响起。 这个声音使即将沉入水底的意识微微浮现。 疑问在意识中不断回响,试著摇醒摇月的意识。难得能舒服地沉入长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虽然想这么说,但疑问却不停歇。 就这样陷入长眠,真的是摇月想要的吗? 说不定真的没有悲伤也没有寂寞,但就这样好吗? 这样有什么不好?摇月在梦中想。 没有痛苦、不会受伤是多么的安稳。什么也不用做,委身于波浪之间是多么轻松、多么幸福。摇月不知道这样究竟哪里不对。 可是,声音还是继续质问这么想的摇月。 这样真的好吗?那么,不就什么也没改变吗? 不存在任何痛苦的日常生活,这跟摇月现在在坎德拉森林里的生活究竟有什么不同? 每天在人烟罕至的森林中茫然漫步。森林中的日子对人类生活而言过于和缓,将一切变得缓慢。 悲伤、寂寞、孤独与痛苦,所有的感情都消失无踪。 所以,每当摇月来到亚历斯泰尔时才会惊讶。 自己一个人时居然这么痛苦。 然后她同时这么想: 自己竟然拥有这么强烈的感情。 那是痒痒的、又柔和的感情。常常令她难受,令她痛苦。即使如此,开心与欢喜仍会在难受与痛苦中悄悄现身。 她实际体会到这种使心脏剧烈跳动的想法时,某种温暖的东西就传遍摇月全身。 难得见到卡利姆的时候 会这样,突然听见卡利姆声音的时候也是。回想起跟卡利姆一起的回忆时更是如此。 然后,摇月才了解到。 原来,我喜欢卡利姆。 所以,没办法跟卡利姆在一起时是如此悲伤。 所以,卡利姆一直拘泥于过去时会这么寂寞。 所以,与卡利姆之间的距离感使孤独更加强烈。 难受又痛苦,无可奈何,令人想哭。她不摆出冷淡的表情便难以忍住盈眶的泪水。 这种感情起伏确实时常让她感到辛酸,但是这份搔痒也常不禁令她失笑。 既然如此,摇月现在所沉浸的东西果然还是与那不同。 在这里,在这不知是梦是醒的安详之中,喜欢卡利姆的辛酸苦涩会随著喜欢卡利姆的开心、喜悦、害羞与温暖的心变得迟钝。 这并不是摇月所期望的。 「——!」 「……?」 突然,她听见某人的呼唤。 那是个温柔如暖炉中点燃的火焰般柔和的声音。 是她十分熟悉,这十年来却几乎听不到的声音。 摇月没盖著毛毯就午睡时一定会温柔地叫醒她,收藏在遥远记忆中、少年的声音传进耳中。 「……呼。」 她细细、柔柔地吐出一口气。 模糊的声音虽然像是从远方传来,这一口气的感觉却和受到精灵包围时稍有不同。 自沉睡苏醒前,摇月深吸一口气,接著伴随呼出的气息静静睁开双眼。 「摇月。」 「卡利姆……」 带著和以前相处时相同的温柔微笑,少年就在眼前。 看到他的脸的那一瞬间,无数感情涌上摇月的胸口。 卡利姆一直拘泥于过去而感受到的痛苦、不愿承认现在的自己的难过与不安;即便如此,她仍旧能跟卡利姆交谈的快乐、知道他愿意为自己担心的喜悦;看到卡利姆飞翔她便跟著开心,一想到无法高飞的他原因果然在于自己时,胸口就揪在一起。 其他还有很多、很多感情混杂在摇月小小的心中。 这些无法承受、难以言喻的感情化做泪水,掉了下来。 眼泪滑下她的脸颊。 醒来的瞬间常有这种事。不管是谁应该都曾在醒来时擦拭过眼角浮现的一滴泪水,但现在浸湿摇月脸颊的,却不只有一滴。 以心为泉源的泪水源源不绝。 摇月等待已久的卡利姆就在眼前,视野却模糊到看不清楚。 「笨蛋……」 她的话也跟视野一样模糊。 「我知道。」 他的回应是多么地温柔。 「笨蛋……」 「嗯,对不起。」 已经不行了。卡利姆的声音,在摇月面前始终紧绷的声音,现在柔和地放松。卡利姆让摇月听到他和别人说话时一样的声音,这让她开心得不得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止不住哭声。明明想听多一点卡利姆的声音,却被随后自己不停发出的哭声干扰而听不清楚。 「呜……我一直……都一个人……为什么不跟我……!啊啊!」 「对不起。对不起,摇月。」 「一个人好寂寞……所以……!」 「嗯,对不起。摇月对不起。」 卡利姆道歉的温柔声响,还有他呼唤摇月名字的事实让她好开心好开心,溃堤的泪水源源不绝地涌出。 「我一直、一直都自己一个人……因为卡利姆如果不在,我就……」 他没有挥开攀住他的手,而是搂住她的肩膀。虽不用力,却十分温柔而确实。所以摇月不把脸埋进他的胸口,而是把话说给卡利姆听。 「我很寂寞!卡利姆不在……我好寂寞!」 混杂著眼泪的话停不下来。 「都怪我救了卡利姆……!才让卡利姆难受……所以……」 哽咽让她的话说不清楚。 「所以、我、不能让卡利姆痛苦……」 即使哽咽,她也得继续说下去。 「所以、我才……不能跟卡利姆在一起,所以……——!?」 她被用力搂进怀里,卡利姆将摇月整个人抱紧。 「没有这回事……!绝对,没有这回事。对不起,摇月。真的很对不起。」 难过的声音不停在耳畔道歉。卡利姆用力却仍旧温柔地搂著摇月,她则是把脸埋进他的怀里。她已经忍不住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放声大哭。跟小时候一起玩不小心跌倒时一样。 摇月一直想这么做。 如此以自己的心意跟卡利姆冲撞,然后让卡利姆接受自己。 没有任何险恶的言语交锋、没有莫名带刺的氛围、也没有彼此怒吼,摇月一直等著这种互相珍惜的关系。 在卡利姆怀里,摇月边哭边想: 她再也不想思考没办法在一起这么寂寞的事情了。 「呜呜……啊啊……啊啊啊……!」 阔别十年达成心愿的摇月好像哭了很久、很久。也许哭了一个小时,但说不定其实只有五分钟。可是,这种事情已经无所谓了。 「……」 「摇月。」 卡利姆看著猛然离开自己怀里的摇月。 他的表情十分暧昧,像是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才好。他是在犹豫、在烦恼、还是在欣喜?所以摇月开口问: 「卡利姆为什么要救我?」 她的声音沙哑,鼻音又重,让她觉得有点丢脸。 「你说为什么——」 「……为什么?」 摇月振奋了一点勇气才得以问出口。面对神情紧张看著自己的摇月,卡利姆露出怡然自得的表情说: 「因为我想救你。」 卡利姆并未别开双眼,继续说道: 「听到摇月消失在精灵圈的时候,我就想我一定要救你。我如果做得到就绝对要救你。该怎么说,大概就是这样。」 看到卡利姆似乎有些害臊的表情,那一瞬间摇月笑颜逐开。 刚才卡利姆对摇月说的话,跟十年前她救卡利姆时的想法一模一样。只因为想救,所以这么做。救了之后会怎样、是否会牺牲自己,在思考这些之前,心与身体先动了起来。 如同摇月不在乎自己会冲进灰层云中。 就跟卡利姆不顾一切飞上精灵圈一样。 这就是这种感觉。 「所以啊,该怎么说,对不起。」 「什么?」 「在医院的事。摇月,你不是说过吗?说你的头发、皮肤还有眼睛都是我得救的证据,不要小看你。现在的我已经完全了解了。我跟摇月一样,因为想救才这么做,明明成功却被人否定的话,我也会生气。所以对不起。」 他懂了。 这么想的瞬间,又一滴泪水滑下摇月的脸颊。 「啊,还有那个……你的头发,我觉得很漂亮。皮肤这样穿起长袍也很好看,眼睛的颜色也不错。」 这么说的卡利姆看起来实在是太害羞了,让摇月觉得十分好笑,一不小心就轻声笑了出来。 「不要笑啦。」 「卡利姆好奇怪。」 「不是,就说了——」 面向正想开口的卡利姆,摇月竖起一只手指。 卡利姆把头歪向一旁。 他的表情又有点好笑,让摇月再次露出小小的笑容。然后她重整心情,以平时冷淡 的表情说: 「和好。想一起玩的人来这里报到。」 这句话,在光芒围绕的精灵圈中,比任何事物都还要闪亮。 ▼ 「想一起玩的人来这里报到。」 摇月一这么说,卡利姆瞪大眼,接著露出一如既往的开心笑容。 这是儿时不知进行过多少次的对话。 恶作剧、反被恶作剧、生气吵架、最后和好。 事情过后两人又一起玩耍、一起开心欢笑,四处奔跑,令人怀疑争吵不曾发生。 十年前就能轻松做到的事情,为什么要如此耗费时间呢? 想著这些,卡利姆把自己的手放上摇月伸出的手指上,然后两人相视而笑。这个笑容不是之前对彼此露出,互相珍惜的笑容。开朗明亮露出牙齿的笑容跟小时候完全相同。 「来,扫帚。」 「嗯。」 卡利姆把摇月掉的扫帚交给她。不知是否因为两人在精灵圈,尾端不知不觉间变乾净了。跨上扫帚后,摇月抢先一步飞了起来。 「摇月。」 「卡利姆,快一点!」 摇月这么说的同时加速。超越她之前所有飞行的俐落使卡利姆一瞬间愣住了。轻轻松松拋下卡利姆的摇月在前方稍远处以直角向上爬升,接著朝卡利姆直线飞来。 摇月描绘出三角形的轨迹从卡利姆身旁飞过,瞥向他的眼神这么说: 『一起来玩吧。』 所以卡利姆也走下扫帚。既然摇月想要开心的时间,卡利姆该做的,就不是跨坐在扫帚上,也不是高雅地横坐在扫帚上飞行。 跟刚学会骑扫帚的小孩不同,因后悔与自责而开始练习的技巧,是以扫帚尾端刻划天空的技巧。 所以卡利姆一如往常,开始以全身操纵扫帚。 为了追上在卡利姆仰望的视线前方恣意飞行的摇月,他以尾端敲击半空,顺势以一脚踢上天空、向上伸展的飞跃展开特技飞行。 向上伸展的身体途中灵巧地画出弧线与扫帚交换位置,乘势再度高高跃起。他在扫帚最尾端做出取代立足点的魔法飞岛,又一次用力跳跃。随著他每踏出一步,飞岛就在落脚处出现。 就这样,专属于卡利姆的路途指向一个正在飞行的少女。摇月一改变方向,卡利姆也立刻转向。他不只使用尾端还使用前端,以和扫帚融为一体的飞法追上前方的摇月。 「啊哈哈,卡利姆,这边!」 边笑边回头的摇月也为了不让卡利姆追上,急升、俯冲、紧急回旋、翻滚、蛇行交错等,任凭速度飞行的她看起来真的快乐无比。 「等一下啦。」 「才不要,我才不等你~」 「小孩啊你!」 「啊哈哈!」 摇月的技巧还是只能以了不起形容,无论怎么追似乎都抓不到她。卡利姆绕到前方她会急煞闪过,上下交错的下一瞬间她突然急速爬升,飞得好高好高。 在摇月的另一头,他看到了不同于精灵圈的光芒。卡利姆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但他十分了解在和摇月玩的时候,找到什么有趣事物时该做的事。 「摇月,你看那个。」 「什么?」 「那个,在发光的那个。」 卡利姆一指,摇月就跟著看了过去。趁摇月的速度慢下来的瞬间,卡利姆舞动扫帚朝她伸手。 「唔喔!」 「卡利姆,这样很诈。」 这么说完,躲过卡利姆的摇月突然掉了下去。 「摇月!?」 宛如失去支撑般无力坠落的摇月令他满脸惨白。害怕她再次失去意识的焦急涌上心头,就在他一蹬扫帚想追上去的瞬间—— 「啊哈!」 对他露出的恶作剧笑容融化了卡利姆心中的焦急。 「刚才的太过分了吧!?」 「啊哈哈!」 拋下心脏停了一拍的卡利姆,摇月一个人掉了下去。她的身影没有激起稍早的焦虑,不知是因为摇月露出了夸耀恶作剧成功的笑容,还是因为她手中紧握著扫帚。 总而言之,卡利姆也为了追上她将扫帚朝下。 「卡利姆。」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摇月一比,指向精灵圈下方。 看似不想报仇的她当场挥舞扫帚,利用惯性将扫帚骑回脚下。究竟为什么要停在这么不高不低的高度?心中抱著这个疑问,卡利姆缓缓看向摇月所指的方向。 「精灵们还在迷路。」 摇月说得没错。卡利姆两人眼底,亚历斯泰尔的天空中仍旧有不少精灵在挣扎。那幅景色与安稳的精灵圈截然不同。虽然不太想飞进那片天空之中,但如果说了这种话,卡利姆与摇月就永远回不了亚历斯泰尔了。 而且,这次两人不是为了镜面塔的开幕典礼之类的表演而飞,而是正式的拂灰仪式。既然如此,他们就该好好完成身为魔法师的工作。 「摇月,你还能飞吗?」 「嗯。」 「那个啊,得想办法处理才行。能再陪我一下吗?」 「可以喔。」 卡利姆与摇月对彼此点头,刚才还在你追我跑的两人并肩将扫帚朝下降落。通过灰层云间的缝隙时,两人也为了不跟丢彼此而飞在附近。 两根扫帚的轨迹互相交缠,卡利姆飞在摇月身边,之间没有任何藩篱或隔阂。这虽然跟以前一起玩耍时一样,卓越的飞行技术却明显与那时不同。 如果能更早这样就好了。十年间只要跟摇月并肩飞行一次,说不定就不会虚度无谓的时间了。 但这种事情终究只是想像,卡利姆甩了甩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摇月。再次互相点头的两人,如同取代大钟楼的信号般开口: 「「来用魔法吧。」」 ▼ 拉下百叶窗的走廊看不见户外,但只要用手中的随身镜,也能从新闻报导清楚了解亚历斯泰尔正面临异常状态。蕾莎穿著病人服快步走在以夜灯点亮的昏暗走廊上。 凌晨四点三十七分。 镜面上半部显示的时间告诉她即将日出。 昨夜前来探望、频频担心蕾莎的双亲现在应该还在睡觉吧。不,不只蕾莎的父母,冬天的天空仍旧昏暗的亚历斯泰尔本身陷入寂静十分正常。 然而,蕾莎所在的童话花园走廊上,却浓浓散发著人的动静。她越向前走,动静就越明显,在听见众多吵杂的声音与脚步声夹杂的喧嚣时,昏暗的走廊也被灯光照亮。 「还没找到吗!?」「无法确认两人的身影!!」「精灵指数上升到正20%!!」「继续上升!!」「传目鸽呢!?」「全送上去了!!」「剧场庭园的样子呢「帕那刻亚出现异常生长!!」 大人忙著四处奔走、下达指示、高声应对,甚至没有发现蕾莎踏进室内。被他们紧张的气氛压倒,环顾室内的蕾莎找到了某个女性。 「不可能,没办法再飞更高了!!」 「我不管,给我找就对了!!」 蕾莎认识的她居然会露出这种样子。宫古连连拨打随身镜,边烦躁地啃著指甲,边任凭感情支配说个不停。宫古与平常大相径庭的模样使蕾莎瞠目,她却还是避开来往的人们走到宫古身边。 「啊啊气死人了卡利姆为什么不接啦!?摇月也是!!两个人一起失踪——!?」 「刚才那是什么意思?」 「蕾莎!?」 「你说失踪是什么意思!!」 蕾莎压住宫古的手,手中握著的随身镜上显示著「卡利姆?坎德拉」的名字。然后,宣告通话不通的无机质语音从 终章 一觉醒来,他神清气爽。 他丝毫感受不到黏在身体深处的苦闷,如同雨过天青一般,享受用全身皮肤呼吸的舒适感。 一天的开始没有任何改变。 起床洗脸、吃早餐、边喝牛奶边侧眼看著晨间新闻,刷完牙后换衣服。 『今天的精灵指数较昨天提升7%,高于平均精灵指数32%,不仅依然维持很高的数值,今天又再度更新了过去的观测纪录。如此一来指数就连续三天大幅成长——』 卡利姆迎接一如往常的早晨时,远见镜中的主播就像是昨晚发生了什么好事般不停说话。 今天传达精灵指数的单元结束后,画面切换。 「唔哇,一大早的别闹了啦。」 他不禁喃喃自语。 画面切换后出现在镜面上的,是拂灰仪式中的卡利姆。他手持扫帚,摆著奇怪的姿势露出呆滞的表情。这个模样在自己眼中看来也蠢得不得了。 「唔哇~卡利姆,你会不会有点太蠢了啊?啊哈哈!」 宫古自从镜面塔启动以来便一直工作,这几天的她似乎是从连日激烈的勤务中解放,显得特别松懈,早上也十分悠闲。证据就是,和换好学院制服的卡利姆相反,她连衣服都还没换,慵懒地穿著睡衣。 「前一阵子还是三流的你出头天了嘛。恭喜你啦~英雄大人?」 「你这样叫我我只会不爽而已。」 但卡利姆不管说了几次,他还是被附上斗大的标题,介绍为不知是社会评价,还是媒体渲染而成的「拯救亚历斯泰尔的英雄」。就连主播都滔滔不绝地说著类似的恭维,他会感到害臊也是事实。 「童话花园收到了请你接受采访的委托,搞不好连学院都有收到喔?」 「不要,麻烦死了。」 「别这么说,你就接受吧?毕竟你是拯救亚历斯泰尔的英雄大人呀?呵呵呵!」 「我绝对不要。」 「别这么说嘛~好啦,英雄大人~稍微访问一下有什么不好英雄大人~呵呵呵!」 被抱著肚子的宫古连声喊「英雄大人」使他生起闷气,他凭著这股怨气把多管闲事的新闻转成了别的节目。 「啊,干嘛转台啦,那么好笑的说。」 「吵死人了,闭嘴乖乖吃早餐啦。」 『——又,引发先前危机的镜面塔该如何处置,现在仍在进行协议商讨。在呼吁尽速拆除的声浪中,这种应对似乎也正受到检讨。』 「我说镜面塔啊。」 「嗯?怎么了英雄大人?噗噗,啊哈哈!」 「再不适可而止我就诅咒你嫁不出去喔?」 「请自便?然后我就会请你负起责任——你那什么不情愿的脸?找死吗?」 「没有哇?」 「唔哇,气死人了。所以说怎样?」 边对突然切回话题的宫古感到讶异,卡利姆边看向镜面。镜面上,摄影棚里的名嘴与评论家们不停对镜面塔做出批评。 「我说镜面塔会怎样?」 「天晓得?我跟那座塔的负责单位又不同,得到的资讯都跟你在远见镜上看到的差不多。」 「是喔。」 「怎样,你好奇喔?你不是说很碍事吗?」 「因为是真的很碍事,所以要拆的话希望能赶快拆一拆。」 「反正那件事马上就会有结论了吧。」 「我只是想叫你想想办法而已。啊,宫古,我差不多该出门了。」 「碗盘呢?」 「回来再洗。」 「啊是喔,路上小心喔~」 耳中传来宫古悠哉的声音,卡利姆打开窗,向阳台踏出一步。 冬天的冷空气吹著他的脸颊,白色气息的另一头,是一片这几天一直映入眼中,却怎么看也看不腻的蓝天。 天色真漂亮。 甚至令人觉得,这才适合一天的开始。 卡利姆浮现心满意足的微笑,拿起扫帚,飞进亚历斯泰尔的街景之中。 藤茧高楼群沐浴在没有受到阻挡的日光下。交错的空中交通网上,擦身而过的大楼玻璃窗中,即使还是早上,也已经有人影出现在办公室里,天空也聚集了大量的人潮。 「是卡利姆?坎德拉!!」 回过头看向鼓噪传来的方向,年纪约小学生左右的一行人骑在扫帚上飞翔。 「喔!」 卡利姆挥手回应,上学途中的人群便开心地尖叫。 所以为了给他们一点服务,卡利姆以拂灰仪式中使用的特技飞行高高向上飞去。听著背后传来的欢声,他顺势飞跃过眼前一栋藤茧建筑,接著出现在眼前的是坐镇于都市中心的一颗大石。 卡利姆的日常生活改变最多的,就是这个瞬间。 只要看向剧场庭园,那便会自然映入眼帘。那一天,与摇月一同养育,互相交缠的大树沐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那在卡利姆眼中比任何事物都还要耀眼。 俯视眼底象徵现在的亚历斯泰尔的大树,灵巧地穿梭在有翼鲸与飞鳍之间,他全身沐浴在强烈的早晨阳光下。 舒适无比。 冬天的冷空气也好,四周来往的交通工具也好,明明一成不变,全身沐浴在阳光下飞行却带给他无上的快感。 如此享受上学路途的卡利姆在抵达同时看了一眼联络随身镜,发现在他飞行时有几封简讯传来。 『我会去玩。』 还有—— 『一起玩吧。』 是摇月特有的简洁简讯。而卡利姆回应她的: 『知道了。』 也十分简短。 他想了一会儿,又加了一句: 『我等你。』 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放好扫帚的同时,把随身镜放回口袋里的卡利姆肩膀被拍了一下。 「早喔(ciao),卡利姆。」 带著微笑向他打招呼的,是摇摆著橘金色头发,大他一届的学姊。 「蕾莎学姊。」 「今天的天空也很舒服呢。我忍不住提早一个小时出门,然后就一直飞到现在。」 「学姊昨天不是才刚举行过拂灰仪式吗?」 「是啊,那个时候真的很舒服。昨天其实原本想飞久一点的,可是几乎什么都没做大钟楼就响了,扫帚也还乾乾净净的。」 「有什么不好,扫帚弄不脏不是最好了吗?」 「是这样没错,可是我还想飞久一点。啊,话说我看到今天早上的新闻啰。」 「好了,我差不多该去教室了,学姊慢走。」 卡利姆这么说完,正想离开,蕾莎却拉住了他制服的袖子。 「怎么了吗?」 「新闻说你是拯救亚历斯泰尔的英雄。」 宫古也好,蕾莎也罢,为什么老爱提这个话题。跟对他投以好奇的眼光、纯粹爱凑热闹的学生不同,她们应该都算了解卡利姆才对。 「别提这个了啦。我有点不好意思。」 「咦~我难得想请拯救亚历斯泰尔的英雄帮我签名的说~」 「签名……不,真的拜托学姊饶了我吧。」 以苦笑回应蕾莎的玩笑,卡利姆爬上楼梯。和他相同时间上学的学生与老师们以视线追随 卡利姆。他们应该没有恶意,但是被人指指点点,在背后耳语,感觉还是颇不自在。 「话说回来,摇月小姐在那之后怎么了?」 「简单检查过后好像就回坎德拉森林了。啊,可是她刚才联络我说她要来玩。」 「咦?她来亚历斯泰尔没问题吗。」 「没有云的时候应该没关系。不过也不能去人太多的地方就是了。」 「是喔,那我也去找她好了。」 「好啊?反正她今明两天应该都会在亚历斯泰尔。」 卡利姆这么说完,蕾莎就露出开心的表情看著他。他回以疑问的眼神,蕾莎展现大一届学姊的温柔笑容回望。 「卡利姆,你能跟摇月正常说话了呢。」 「对啊,算是吧。」 「呵呵,太好了。」 看著微笑的蕾莎,卡利姆感受到和被取笑是英雄大人时不同的害臊。该说是被看穿的搔痒感,还是被当作弟弟的舒适感。无论是什么,都不会令卡利姆不快。 之后卡利姆与蕾莎边闲聊,边并肩爬上楼梯。 闲聊的话题每个都很无聊。镜面塔与其支持派的人们被骂得很惨,还有灰层云放晴后国高中生间开始流行骑扫帚飞行的事情等等,话题五花八门。 「哎呀呀,一大早感觉就不错嘛?」「在那之前应该要先打招呼吧?」「对对对,蕾莎好久不见~」 就在抵达蕾莎教室的楼层时,三人份的声音传来。 「咦,啊!!你们三个已经没事了吗!?」 「算是吧,耶~」「说是精灵匮乏也只有轻微而已。」「真是的,没问题!」 又是比ya又是耸肩又是在胸前握拳,蕾莎的三个朋友分别展现自己的好精神。 「那学姊,我先走了。」 「啊,嗯。等下再见。」 不好意思打扰的卡利姆转身背对蕾莎,朝自己教室的楼层迈步。 「不对不对,学弟先等一下。」 「什么?」 「你怎么能丢下蕾莎不管呢?」 「什么怎么能……」 「不用在意我们喔?」 「在意……?」 「等——你们在说什么啦!?」 卡利姆听不懂三人的意思,歪了歪头;蕾莎则是一脸慌张。看到两人的反应,爱八卦的三位学姊歪嘴露出奸笑。 「又来了,怎么能装傻呢~」「我们三个休息的时候你们不是很享受吗?」「危机的时候会有进展果然是王道呢。好好喔~」 「享受……?」 「进展……?」 卡利姆与蕾莎露出真的听不懂的表情面面相觑。不知道是将这种反应误会成什么,三位学姊开心的笑容越来越深。 「真是~不用再装了啦~」 「咦,我们没有在装,是真的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什么意思,你们不是去过了吗?」 「没错没错,我们可是全~都听说啰?」 「听说……话说去是去那里?」 「「「约会。」」」 「啥?」 「咦、约会,咦咦!?」 三人异口同声使卡利姆一愣,蕾莎吃惊地尖叫。忽视两人,三个女生的谈话再次擅自加达。 「午休的时候堂堂在中庭约会呀。」「没想到蕾莎居然这么积极。」「咦,那是蕾莎约的吗?」「那是当然的。」「坎德拉又没有这种胆~」「啊,说的也是。」「不过我们一休息,动作居然这么迅速。」「班上的男生都超失落的呢。」「君岛同学好像受到不小的打击呢。」「他不是你的目标吗?」「少啰嗦,别管我的事。」「在中庭约会好好喔。」「你也交个男朋友不就好了吗?」「有这么容易就不用烦恼了啦!」 午休,中庭,约会。从三人的对话中听见的只字片语让卡利姆想起某件事。 『两个魔法师在中庭约会喔~?』 那个时候他的确听到了这种风凉话。眼前吵闹的学姊们一定也是在哪听见了卡利姆跟蕾莎在中庭聊天的风声吧。 「就是这样。」「我们就先失陪了。」「蕾莎,之后再说给我们听喔。」 说完,三人拋下茫然的卡利姆与满脸通红呆站原地的蕾莎离开了。那股气势太强,甚至没有机会纠正她们。 「刚刚的那是什么啊?」 「不、不知道?啊哈哈,搞不懂大家在说什么对不对?约、约会什么的,怎么会……」 剩下的卡利姆与蕾莎间不知不觉飘起莫名尴尬的紧张感。与三人相遇前跟卡利姆相处的怡然自得顿时烟消云散。 「啊……那我也去教室了。」 「卡利姆。」 试图逃离这尴尬无比的气氛,这次真的打算前往教室的卡利姆却被蕾莎一把拉住。以莫名紧绷的表情回头,满脸通红的蕾莎就站在眼前。 「啊……那个啊,卡利姆如果方便的话……」 「是。」 「该怎么说,那个……今天要不要一起吃午餐?」 「学姊,这样……」 「没有,不是因为大家说了什么喔?只是你看,该怎么说,我真的不是想那样约会,那个、呃……你、你想之前我不是突然昏倒吗!?所以那个,我想好好谢谢你,那个……可以吗?」 「啊……那件事啊。」 这种时候究竟该如何回应才好?她本人虽然说不是约会,但只要看到面红耳赤不安地抬头看向自己的蕾莎,也难免会有所意识。 「好吧,只是吃个午饭的话。」 「真的……?」 「是。」 卡利姆这么回答的瞬间,蕾莎的笑容实在是太开心了,使他不禁看傻了眼。那真的是个开朗直率的笑容。 「卡利姆,谢谢。」 「咦,嗯啊,没事,嗯。」 一面含糊不清地回答,一面因为看蕾莎太开心的脸看到入迷而感到害臊,他总算是尴尬地别开了眼。 「那么,等下再见。刚才的事敢毁约你就死定了喔?」 「了解。」 摇摆著橘金色的头发,蕾莎开朗地跑下走廊。他目送她的背影离开。 在早晨的喧嚣中,卡利姆此时感受到莫名的寂寥。但他没有特别在意,回头踏出一步。 就这样,卡利姆爬上楼梯。 从楼梯间窗户看到的天空仍旧一片蔚蓝,比至今看到的任何天空都高、都要舒服。他是第一次知道天空可以万里无云。 在这几天内,卡利姆出生十六年来首次了解天空也有一天的变化。 早上太阳缓缓升到头上,正午时在天空最高处闪耀。放学后天空染成一片茜色,接著不久后转为深蓝。 卡利姆飞行在与早晨不同的晚霞中。 藤茧建筑群落下长长的影子,像是不承认造成先前骚动般静静伫立的镜面塔这时反射出亚历斯泰尔最美丽的夕阳。 反射的红色夕阳照到脸上,卡利姆怀抱著深深的感动,用比平常还慢的速度飞在亚历斯泰尔的天上,朝童话花园而去。他不展现为了取悦他人的特技飞行,也不使用任何魔法,只是茫然地在一片橙色的天空中飞行。 在扫帚上他没有特别思考什么。 只是品尝溢满胸口的感动,静静忍住差点落下的泪水,如此将感受到的喜悦深深累积在心中。 沉浸在情感中,填满心中的空白相当舒服。 就这样不停在黄昏中飞行,直到月亮代替太阳露脸时,卡利姆才终于抵达童话花园。 「哎呀呀,英雄大人驾到了。」 「不要这样叫我啦。」 在有魔术扶梯的楼层露脸,年轻的男性职员便出来迎接。在学院里时也是,蕾莎跟其他很多同学老师都这么叫他,使他难免闹起别扭。 「真不愧是英雄大人,还真晚到呢。」 「宫古。」 「摇月在上面等,你去吧。 」 这么说著的宫古语气相当温柔。 「你们再过不久就不是小孩了。在成为大人之前,尽量和她多飞一点吧。」 突然听到这种话使他一愣,但卡利姆还是对宫古点头。 身为小孩,成为大人。这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现在的卡利姆还不明白。即便如此,要是只有现在才能与摇月乘著扫帚飞翔,他想好好珍惜这段时间。 宫古的话像是推了他一把,卡利姆转身离开。少年拿著自己的扫帚从魔术扶梯俯视整个楼层,他看到自忙碌中解放的大人们露出了开朗的表情工作著。 淡蓝色的月光照进离楼层的喧嚣渐行渐远的楼梯间。那晚,不停寻找卡利姆两人的数只传目鸽一齐阖眼休息。 卡利姆没有唤醒它们,踏出剧场庭园。 这是何等的神秘。 眼前的一片光景使卡利姆不由得倒抽一口气。 并列的树木在倾注而下的月光中照出阴影,令人感觉像是融入黑暗之中,又像是从夜晚中浮现。隆起的树根似乎随时都会动起来,树干看似在以表面的纹路交谈。伸展的枝叶更显绿意,取代白天的耀眼,缠上幽静。 日落后,树木似乎顿时改头换面,整个剧场庭园包围在静谧而严肃的气氛中。 而在树林的空隙间,飘浮著不符合季节的萤光。 精灵们发出黄绿色磷光,以模糊黯淡的光芒在冬夜的空气中照出树木的剪影。他们随风轻飘飘地摆荡,树木的表情便随之变化。 淡淡的月光与柔和的磷光。受虚幻光芒点亮的剧场庭园美丽到令人不禁叹息。 卡利姆踩著缓慢的脚步走在树林中。他的步伐没有迷惘,目标只有一个。要在辽阔的剧场庭园中会合别无他处。 「……」 卡利姆无言仰望那一晚在剧场庭园中所种出,彼此缠绕的大树。大树在好几支帕那刻亚的生长过程中互相缠绕而成,尽管有著复数树木混和夹杂的扭曲,树根与树干的茁壮却不输给其他的树。 卡利姆乘上扫帚。 他穿过枝叶之间,飞越其他树木所形成、较低一阶的树梢,朝那棵大树的顶端直线飞去。大树顶端与在天上闪耀的月亮跟无数星星终于现身,摇月就坐在一览这些美景的特等席上。 「摇月。」 卡利姆一呼唤她的名字,摇月就看向他。她将扫帚立在树干旁,双脚一摇一摆地坐在大树顶端附近伸展而出的粗壮枝干上,白皙的肌肤在月光的照耀下释放出与平时不同的异样魅力。 看到她的身影,他有些紧张。 「……等很久了吗?」 「嗯,我等了很久。可是不会无聊。」 边说边吊起嘴角的摇月跟几天前的气质相比果然改变了不少。带刺的语气与冷淡的态度消声匿迹,像这样在淡淡的双眼中映照出盈盈的月光,露出透明的微笑看著他,卡利姆也自然地对摇月露出柔和的微笑。 「卡利姆也来这边。」 摇月拍拍自己身边,卡利姆接受她的邀请,在粗壮的树枝上坐下。 「好漂亮。」 「对啊。」 跟著面向前方的摇月视线看去,眼前是一片夜晚的亚历斯泰尔。露出与晚霞时分不同表情的都市,在月光下充满与剧场庭园的静谧相反、温暖柔和的光芒。 看著夜晚的亚历斯泰尔,卡利姆和摇月都不发一语,只是静静地看著夜景。但是两人共有的沉默并不尴尬,有种光是静静待在彼此身边就已足够的惬意。 视线前方,充满微光的都市另一头,横躺著一团黝黑的影子。晴朗夜空的月光还不足以照亮的黑影是坎德拉森林,他茫然想著摇月就住在那里。 「你在亚历斯泰尔待到什么时候?」 「后天。」 「是喔。」 短短的对话。几天前绝对无法形成的交谈,在无风静谧的寂静中于卡利姆与摇月间发生。 「卡利姆也来嘛。」 「去坎德拉森林?」 「嗯,跟我还有奶奶一起回去。好吗?」 「啊……这个吗……都到过精灵圈了,应该不会这么容易昏倒才对。」 「不行吗?」 他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能如此冷静地接受摇月疑问的一天。卡利姆细细品尝这个变化,继续与摇月沉稳地对话。 「毕竟还有学院什么的啊。如果能翘课……奶奶应该会生气吧?」 「应该会。奶奶很严,我也常被她骂。」 「叫你不要偷懒?」 「嗯,她要我为了总有一天能离开森林好好念书。」 「是吗,那就不能翘课了呢。会被奶奶骂。」 「那么就不能一起去森林了吗?」 「没办法马上去,可是周末,或是学院放假的时候可以。」 「真的?」 「真的。」 卡利姆一这么回答,摇月就开心地发出了轻轻的笑声。听到她的声音,瞄了她一眼,卡利姆与露出微笑的摇月四目交接。 「约好了喔?」 「好啊。」 卡利姆一这么说,沉默再度降临两人之间。这份沉默,是跨越十年的温柔沉默。 从眼底辽阔的亚历斯泰尔街景稍微抬起头,夜空中闪耀著数道柔和的光芒。那是从精灵圈降下的精灵们的光芒,还是精灵圈上方星空的光芒,卡利姆不得而知。所以,他想稍微去确认看看。 「卡利姆?」 摇月不解地歪头,看向突然拿起扫帚起身的卡利姆。 「怎么了吗?」 「我想去看星星。」 卡利姆一说,摇月也抬头望向夜空。 「啊哈!」 然后脸上浮现开心笑容的摇月也和卡利姆相同,自树枝上起身,拿起立在树干上的扫帚。 「我也要去。」 四目相交,彼此点头的两人一同飞上夜空。 冬季的夜空还很寒冷,但在结冻的空气深处,无法比拟的温暖确实预告著下一个季节即将来临。 与摇月一同仰望星空,卡利姆这么想: 就算季节推移,天空会不会不再被灰层云掩盖,一直这么乾净?这样跟摇月一同飞行的时间,能不能就这样持续下去? 只能希望,至少在他跟摇月脱离精灵、无法以扫帚在天际飞翔之前,天空能乾净晴朗。 「卡利姆,快一点。」 「我知道。」 朝向夜空中的繁星,两支扫帚飞上天空。 后记 初次见面,我是藤宫カズキ。 请容我借用这个机会,为我在第二十一回sneaker大赏?春季选考获得优秀奖一事致上深深的谢意。 我打从心底对在选考中提携我的各位关系人献上感谢。 拙著《曾几何时的天空、你与我的魔法》,各位还喜欢吗? 如果读完后能够喜欢的话,对我来说便是无上的幸福。又,先从后记开始阅读的读者,如果能一翻页就喜爱到停不下来的话,对我来说也是无上的幸福。 这回推出了出道作,除了责任编辑之外,sneaker文库编辑部、插画家、校对人员等,真的十分谢谢各位的帮助。多亏有大家的鼎力相助,我这人生地不熟的素人才能平安出版本书。 最后,希望能还有再与各位见面的机会。 二〇一六年 夏 藤宫カズキ 本作由第21回sneaker大赏优秀赏获奖作〈扫帚飞舞的夜晚〉改题、改稿出版。 初次见面,我是藤宫カズキ。 请容我借用这个机会,为我在第二十一回sneaker大赏?春季选考获得优秀奖一事致上深深的谢意。 我打从心底对在选考中提携我的各位关系人献上感谢。 拙著《曾几何时的天空、你与我的魔法》,各位还喜欢吗? 如果读完后能够喜欢的话,对我来说便是无上的幸福。又,先从后记开始阅读的读者,如果能一翻页就喜爱到停不下来的话,对我来说也是无上的幸福。 这回推出了出道作,除了责任编辑之外,sneaker文库编辑部、插画家、校对人员等,真的十分谢谢各位的帮助。多亏有大家的鼎力相助,我这人生地不熟的素人才能平安出版本书。 最后,希望能还有再与各位见面的机会。 二〇一六年 夏 藤宫カズキ 本作由第21回sneaker大赏优秀赏获奖作〈扫帚飞舞的夜晚〉改题、改稿出版。 初次见面,我是藤宫カズキ。 请容我借用这个机会,为我在第二十一回sneaker大赏?春季选考获得优秀奖一事致上深深的谢意。 我打从心底对在选考中提携我的各位关系人献上感谢。 拙著《曾几何时的天空、你与我的魔法》,各位还喜欢吗? 如果读完后能够喜欢的话,对我来说便是无上的幸福。又,先从后记开始阅读的读者,如果能一翻页就喜爱到停不下来的话,对我来说也是无上的幸福。 这回推出了出道作,除了责任编辑之外,sneaker文库编辑部、插画家、校对人员等,真的十分谢谢各位的帮助。多亏有大家的鼎力相助,我这人生地不熟的素人才能平安出版本书。 最后,希望能还有再与各位见面的机会。 二〇一六年 夏 藤宫カズキ 本作由第21回sneaker大赏优秀赏获奖作〈扫帚飞舞的夜晚〉改题、改稿出版。 初次见面,我是藤宫カズキ。 请容我借用这个机会,为我在第二十一回sneaker大赏?春季选考获得优秀奖一事致上深深的谢意。 我打从心底对在选考中提携我的各位关系人献上感谢。 拙著《曾几何时的天空、你与我的魔法》,各位还喜欢吗? 如果读完后能够喜欢的话,对我来说便是无上的幸福。又,先从后记开始阅读的读者,如果能一翻页就喜爱到停不下来的话,对我来说也是无上的幸福。 这回推出了出道作,除了责任编辑之外,sneaker文库编辑部、插画家、校对人员等,真的十分谢谢各位的帮助。多亏有大家的鼎力相助,我这人生地不熟的素人才能平安出版本书。 最后,希望能还有再与各位见面的机会。 二〇一六年 夏 藤宫カズキ 本作由第21回sneaker大赏优秀赏获奖作〈扫帚飞舞的夜晚〉改题、改稿出版。 初次见面,我是藤宫カズキ。 请容我借用这个机会,为我在第二十一回sneaker大赏?春季选考获得优秀奖一事致上深深的谢意。 我打从心底对在选考中提携我的各位关系人献上感谢。 拙著《曾几何时的天空、你与我的魔法》,各位还喜欢吗? 如果读完后能够喜欢的话,对我来说便是无上的幸福。又,先从后记开始阅读的读者,如果能一翻页就喜爱到停不下来的话,对我来说也是无上的幸福。 这回推出了出道作,除了责任编辑之外,sneaker文库编辑部、插画家、校对人员等,真的十分谢谢各位的帮助。多亏有大家的鼎力相助,我这人生地不熟的素人才能平安出版本书。 最后,希望能还有再与各位见面的机会。 二〇一六年 夏 藤宫カズキ 本作由第21回sneaker大赏优秀赏获奖作〈扫帚飞舞的夜晚〉改题、改稿出版。 初次见面,我是藤宫カズキ。 请容我借用这个机会,为我在第二十一回sneaker大赏?春季选考获得优秀奖一事致上深深的谢意。 我打从心底对在选考中提携我的各位关系人献上感谢。 拙著《曾几何时的天空、你与我的魔法》,各位还喜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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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是坎德拉的事吧。你们想,现在他不是很受欢迎吗?」 「嗯,超受女生欢迎呢。委员会的女生们也在聊他喔。」 「那是当然的吧。人家可是<蓝天魔法师(hee)>大人啊。」 「是说,我有点问题,为什么都放晴了还要办拂灰仪式(graubesen)啊?那个不是为了扫掉灰层云办的吗?既然都放晴了,不就没有必要了吗?可是坎德拉还是偶尔会飞呢。蕾莎也是。」 突然涌现心中的疑问使雅偏了偏脑袋,剩下三人则是傻眼地看着她。 「小雅,你真的只知道自己有兴趣的事情耶。」 「怎、怎样啦不知道对不起吼!!」 「蕾莎。」 「啊,嗯。」 在佐友理的催促下,蕾莎开始解释。 为什么蕾莎等称为魔法师(hee)的少年少女在云层散去后的现在还得继续骑上扫帚执行拂灰仪式。 「拂灰仪式本来就是为了从位在灰层云另一边的精灵圈(elemental sphere)呼唤精灵进行的。灰层云会减少,那个,老实说比较像是附带的效果。精灵们降落时灰层云会附着在他们的身体上,所以呼唤越多精灵就会越晴朗。简单来说是这样。」 被称为〈蓝天魔法师〉以前,卡利姆之所以会是三流魔法师,并受到亚历斯泰尔的人们揶揄,真正的因素并非他无法扫除灰层云,而是因为他无法呼唤精灵。 「这我当然知道。蕾莎,你是不是在瞧不起我?」 「我没有我没有。那么,小雅。你知道灰层云是怎么产生的吗?」 感觉有点像是在当老师。蕾莎以这种愉快的心情,将问题抛向和她一起围桌而坐的少女。 「那不是因为那个吗?什么到处都有的各种东西。」 「小雅……」 「啊哈哈……」 「怎、怎样啦!?」 雅笼统的回答使佐友理与葵露出可以用傻眼形容的反应后,她们以「拜托让这个笨蛋也听得懂」的动作催促蕾莎继续。 「啊……应该不算是错吧……?」 「我这么笨对不起吼!」 「好了好了。然后,小雅说得对,灰层云是由我们平时使用的能源,比如说头上的灯、店里的空调等这些魔术产生的。所以学校才会教说这是魔术文明开花结果以来便一直存在的环境问题。」 蕾莎说到这里,雅似乎也开窍了,一弹手指表示自己听懂。 「也就是那个,就算放晴,只要继续使用魔术,结果还是会继续产生灰层云吗。」 「对,所以现在天上其实还有一层薄薄的灰层云。就是因为这样,我们魔法师才要执行拂灰仪式,为了打扫天空、维持天上干净清洁而飞。」 「唉~原来如此,我终于懂了。」 「顺便提醒你,使用魔术需要把精灵变成能源,灰层云太厚的话精灵就会无法降落,威胁我们的生活。」 「不,这我当然知道,你果然是在瞧不起我吧?」 笑着说没这回事,蕾莎喝了一口杯中的咖啡拿铁稍作休息。 「不过,真希望现在的亚历斯泰尔就算没有这种理由,也能好好珍惜天空呢。」 听到佐友理这句感伤的话,蕾莎将视线转向窗外一片晚霞的冬季天空。 「…………」 虽说冬天即将结束,这个季节的日落依然很早。亚历斯泰尔的街景燃烧成一片鲜红,朝东方映照出细长的影子。 这是在灰层云笼罩天空时所看不到的景色。 原本日落时只有阴天的一部分会燃烧变红,无时无刻不遮蔽天空的灰云从亚历斯泰尔的人们眼中隐藏了天空的美。 然后,灰层云笼罩的害处不仅只于看不见美丽的天空。灰层云的存在是更直接威胁生命的问题,甚至让这种景观问题不足挂齿。 精灵会不再自精灵圈降下。 对生存于这个世界的众多生命而言,精灵是相当于氧气与水等维持生命不可或缺的存在。人类、飞鸟、游鱼、走兽,以至于花草树木,生于这个世界、这颗星球的众多生命们都和氧气与水一样需要吸收精灵而活。 而灰层云则会妨碍精灵们从天空之上遥远的精灵圈落下。 这么一来这颗星球将无法延续生命,蕾莎和其他魔法师也是因此而飞翔。 无法与精灵接触的大人不能使用魔法,于是由还能使用魔法的小孩成为魔法师。他们跨上扫帚飞上空中,呼唤灰层云另一侧的精灵,稍微使覆盖天空的云层变薄。 这种状态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所以今天早晨提早出门的蕾莎飞翔时体会的清爽冬日晴天也好,随着高挂天空的太阳而变得浓郁的蔚蓝也罢,以至于现在烧灼视野的夕日,原本全都覆盖着阴暗的灰层云,呈现一片黑白无声的情境。 不过,那是两周前的事情,现在已经不一样了。 卡利姆·坎德拉与樫宫摇月。两位魔法师驱散云层,使蓝天于亚历斯泰尔现身。 于是现在,蕾莎眼前是一片出生十七年来第一次看见的美景。 活到现在,她从来没有看过这种光景。叹为观止的景致令人怀疑有没有事物能比这还美丽。 蓝天。 从窗户照进来的斜阳是这么地耀眼,令人掉下一滴泪水也不足为奇。 「又在沉思 了?」 「咦,啊。那个,对不起……」 「不用道歉啦。我看到这种景色也会想要沉思,然后发呆的蕾莎也很可爱喔?」 「啊哈哈,谢谢。」 「……嗯。之后要不要来我家?虽然没有这里漂亮,可是视野不错喔。」 「佐友理,你不只对学妹,还想对蕾莎出手吗?」 「不可以这么没有节操啦。」 「有什么办法,谁叫蕾莎这么可爱。」 蕾莎原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佐友理的言行,但在现在这种时机听到这句话难免让人脸颊发烫。 「你们看,谁叫蕾莎要做这种反应,我也会克制不住啊?」 「就算这么说也不行!蕾莎现在正在美好的恋情中。心跳加速、揪心不已,不安到想打给他,却又不敢打扰他,结果百般犹豫之后还是放弃了喔!?」 「出现了,小葵的恋爱宅举动。你最近看的恋爱小说都这么写吗?你看的书还真老哏耶。」 「老哏也好看啊!!总之能让心跳加速才最重要!!」 「那么小葵藏在书架后面,写了男欢女爱的书也会让你心跳加速吗?」 「那、那个不是!!那是不小心买错的啦!!」 「话虽如此,可是那本书被翻得挺烂的嘛。你不嫌弃的话我可以陪你喔?你有兴趣吧?」 突然大吵大闹已经是家常便饭了,蕾莎没有特别安抚,开心地在一旁看着三人。 「不是,不是啦!」 「干嘛啦,小雅。我差点把到小葵了说。」 「第一次要给喜欢的男生所以不行!!」 「嗯……听你这么说我反而有点斗志高昂,想要污染你……」 「就说了!不是这样了啦!!」 为了不让话题继续离题下去,雅用锐利的声音使佐友理与葵安静,倏地将手中的汤匙指向蕾莎。 「我们在说坎德拉怎么了!」 「就算你说怎么了……」 雅硬是将话题扯了回来,看着她手中的汤匙黯淡地反射夕阳,蕾莎支支吾吾地说。 「先说清楚,在意的不只我们而已喔。卡利姆·坎德拉跟蕾莎·克利叶在一起,你知道这在学校里已经传开了吗?」 「卡利姆跟我……咦?」 「啊,我也听过那个传闻喔。两个魔法师一起行动非常显眼,你们感情也很要好,总觉得有种那种感觉呢。像是有翼鲸会起飞的感觉!」 「小葵到底是怎么看的?不过,我的确常跟卡利姆讲话,可是那是有原因的,不是因为我们在交往……」 越说越无力的语气背后,蕾莎想起亚历斯泰尔放晴的那一天看到的卡利姆,以及卡利姆身旁的少女。 他有她了。 这不是没有根据的谣言,而是她亲眼目睹、昭然若揭的事实。正是这个事实使她支吾其词。 「总之,没在交往就算了。可是你喜欢他吧?」 直接听到这句话的瞬间,雅手中的汤匙霎时变成小刀。浑圆的前端以言语琢磨,化为锐利的锋芒刺来。 尽管雅的这句话确实刺进蕾莎的核心,蕾莎仍然没有给予直率的回应。 「你有什么顾虑吧?」 「嗯。」 蕾莎以严肃的表情点头回答佐友理的问题。看着她的三位朋友眼神温度虽各不相同,却都告诉蕾莎同一个讯息。 希望你能跟我们商量。 正因如此,她决定说出这一周以来每当看到蓝天就会浮现在心中的烦恼。那与对美丽的感动不同,钝钝地折磨着她。 「……你们知道樫宫摇月吗?」 她虽然这么问,但三位朋友不可能没听过这个名字。 〈蓝天魔法师〉扫除笼罩亚历斯泰尔的灰层云,使这个都市取回真正的天空。而与稍早位于朋友们话题中心的卡利姆·坎德拉一同以这个名号并称的灰金色头发少女,就是樫宫摇月。 或许是因为察觉到蕾莎说出不仅于亚历斯泰尔,甚至世界知名的名字,雅露出复杂的表情沉吟,佐友理则是叹了口气表示理解。而说当然也理所当然,最爱这类话题的葵双眼闪闪发光地说: 「她就是蕾莎的情敌对不对!」 从平时在教室认真乖巧的模样难以想象她的声音会如此亢奋。看到只在蕾莎她们面前露出的这副模样,其他三人以充满无奈的眼神面面相觑。 「这是三角关系!而且对手还是樫宫摇月,跟卡利姆学弟一样是〈蓝天魔法师〉!好厉害,跟小说一样!!」 「小葵真的很爱这种话题耶。」 「咦,因为出现情敌变成三角关系了啊?而且对手超级强大,还跟卡利姆学弟一起取回蓝天呀。有羁绊啊羁绊。欸欸,蕾莎。卡利姆学弟跟樫宫小姐是什么关系?蕾莎跟她很要好吗?」 包含蕾莎在内,三人朝一口气朝说个不停的葵狠瞪。然而现在兴奋起来的她却似乎毫不在意,以灿然闪耀的双眼看着蕾莎。神采奕奕的葵积极到让人有点难以接近。 「在佐友理被那个笨老师搭讪之后,葵是第一次这么兴奋吧?」 「啊~那个时候也很夸张呢。说什么禁断之恋还什么的。」 「对方是男的就已经不是我的菜了说。」 「那种过去的事情不重要!现在在讲蕾莎的事情!!」 看到用力朝她一指的葵,蕾莎不禁噗哧笑了出来。起初被雅追问时的窘困如今已烟消云散。 「不要笑,告诉我啦~欸,到底是怎样?」 「什么怎样?我跟摇月小姐几乎没有说过话,我也不太认识她。」 骗人,她在内心否定自己的话。蕾莎认识摇月。她早在两周前就知道,即使有名到称为〈蓝天魔法师〉之后,她仍得把自己关在坎德拉森林、鲜少在亚历斯泰尔露面的理由,也知道卡利姆为什么会始终介意着她。 「咦~真的不认识吗?蕾莎也是魔法师,至少看过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样子吧?」 「我是有看过,可是实际上只跟她说过几次话而已。而且就连那几次我也有点怕怕的。我十分了解摇月小姐是很厉害的魔法师,但我也只知道这些……可是——」 「可是!?」 葵对蕾莎欲言又止的模样做出反应。蕾莎也知道雅和佐友理关心自己即将说出什么,她唯一不了解的是自己现在正露出什么表情。 「……可是,卡利姆一定喜欢她。」 「逆转胜啦!!这是王道啊,蕾莎!!」 呼啪!一声,佐友理巴了葵的头一掌,发出干干的声响。 「你太得意忘形了。」 「小葵,刚才那样说有点太超过了。你的恋爱狂有时候很失控耶。」 「啊哈哈……」 蕾莎也没料到葵会说出这么兴奋的话,只能对雅的评语苦笑。 「我觉得蕾莎可以更生气的说。在小葵心中,你的恋爱就跟随便一出连续剧的剧情一样喔?」 「啊……嗯,可是那个,小葵做出这种反应,气氛才没有变得很奇怪,所以没关系啦。」 「既然蕾莎都这么说了,我就没有意见。小葵,你冷静下来了吗?」 或许是因为在佐友理的一掌下自觉兴奋过头了,葵在蕾莎与佐友理交谈的同时喝了一口上餐前送来的水。 「嗯。对不起,我有点太兴奋了……」 受到那种力道的吐槽似乎真的相当丢脸,她失落地垂下肩膀。 「我没有小葵那么在意,可是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就是你要告白吗?还是不告白?的意思。 坎德拉那家伙就算喜欢樫宫摇月,不过到头来蕾莎还是喜欢坎德拉吧?话说,因为小葵的关系,害这都搞不清楚了。所以呢?」 雅这么问,但包含她在内看着蕾莎的三个人对答案已经有八成的把握了。继续对朋友采取暧昧的态度似乎没有意义。 「喜欢。我喜欢卡利姆。」 说出口的瞬间,猛烈的热情流窜蕾莎全身。 原以为这份思念在心中早已沉淀许久,因此说出口也不算什么,没想到却带来超乎意料的昂扬。 脸颊发烫。 舌头干燥。 眼眶泛泪。 超出想象的高温涌现心中。不只脸颊,就连脖子都开始发热、发烫。 「现在的蕾莎那个,太有魅力了,感觉很不妙呢。女孩子果然是恋爱的瞬间最可爱。」 「嘴上这么说,佐友理,你知道学校里有多少女孩子因为你害恋爱价值观扭曲吗?」 「天晓得?我的事情无所谓。况且人生本来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总而言之,现在蕾莎的恋情最重要。」 「话是这么说啦~好吧,算了。所以说,蕾莎想怎么办?话说你还好吗?感觉脸超级红喔?」 「……不知道。」 心跳好快,耳鸣震耳欲聋,现实遥不可及。 近在咫尺的朋友、充斥咖啡厅的喧嚣,一切都有如海市蜃楼般朦胧而遥远。 「我们先走再说吧。」 「也对,得让蕾莎冷静下来才行。小葵好了,不要一直害羞,我们走了。」 「啊,嗯。蕾莎,我们走吧。东西拿好,有没有忘记什么?」 「……嗯。」 葵扶着摇来晃去脚步不稳的蕾莎离开了咖啡厅。 「好冷!」 「天气一直不变暖呢。」 走在前头的雅和佐友理冷得发抖。时节已经差不多可以开始暖和了,但冬天的寒风仍刺痛着脸颊,宣告自己将继续赖着不走。 即使如此,胸口深处使身体发烫的热度依然没有消失。 「啊,对了。如果想要告白,这周末不是有恰巧适合的活动吗?」 「啊啊,蓝天嘉年华(blue sky festival)吗?应该是个好机会吧。」 转过头的两人看向蕾莎与葵背后。跟着雅与佐友理的视线看去,眼前是宛如身在天空中心的景色。 镜面塔(mirror tree)。 贴满镜面的建筑映照着天空。 在亚历斯泰尔中心并列的高楼大厦间,蕾莎她们所在的位置正巧可以见到那栋建筑的大部分。镜面塔反射着强烈的夕阳,同时从另一个角度映照出一片火红色的天空,骄傲地展现犹如晚霞形成的威严。 如梦似幻,但确实具有质量。温柔地压迫内心的存在自然吸引众人的目光。 「蕾莎,人。」 「啊,对不起。」 闪过蕾莎走进咖啡厅入口的人使止步看到入迷的她突然回过神来。 「你真的没事吗?一直在发呆耶。」 「啊,嗯。没事。这样会打扰到别人,得小心一点呢。」 「我认为多愁善感是好事喔?」 佐友理耸了耸肩后,蕾莎也跟着她迈开步伐。胸口深处还是很热,再加上看到镜面塔使她还像是在作梦似地飘飘欲仙。 「所以说,蕾莎。你要跟坎德拉告白吗?」 听到雅这么问,蕾莎茫然地回答: 「应该不会。」 「那你不邀他去嘉年华了吗?」 「我是想邀,可是……」 摇月也在。 再怎么也是纪念蓝天的庆祝活动,蕾莎不知道那位少女会不会特地为了蓝天嘉年华来到亚历斯泰尔。不过她的确在想,摇月要是来了,卡利姆会不会一直陪着摇月。 「有什么不好,邀一下而已啊。然后,有机会再告白。」 承认喜欢下一步就是告白,雅不拖泥带水地继续说。这样才普通,蕾莎如果对别人的恋爱也会这么说吧。然而现在当事人却是自己。 她没有自信能这么顺利。 「我想我还是不会告白。应该说,现状我做不到。」 于是她对雅的响应也缺乏信心。 听到蕾莎的回答,三人皱起眉头开始交谈。 「卡利姆学弟喜欢的是别人啊。可是,这样再不说的话,他就更不会意识到蕾莎的说。」 「可是,那要怎么告白?告白是可以,但纯粹只是想说、想让他知道,这样难道不像是在逃避吗?」 「是没错,但是……」 雅符合个性的强硬意见使葵像是自己的事般面带愁容。佐友理则是把手搭上葵的肩膀。 「我懂小葵想讲什么。不过,现在这样下去蕾莎也无可奈何。」 「总之先邀邀看再说吧?跟他说『一起去嘉年华会玩吧』,这样就好啦。」 「又这么随便。」 「那要怎么说?」 雅一这么说,三人便陷入沉默。 接着一起以认真的眼神看着蕾莎。 「总而言之,我会邀卡利姆看看。可是,告白我不知道。」 这是她现在直率的心情。 第1章 「烦死了。」 卡利姆的低语随着扫帚的轨迹消失在放学后寒冬的天空中。最近他在扫帚上常像这样烦躁地嘀咕。 「都怪天空放晴才会变成这样。真希望能一直阴天……」 就算再怎么发牢骚,天空也不可能突然乌云密布。他心知肚明,但还是忍不住嘟哝。 「表演仅限于拂灰仪式就够了不是吗?为什么就连日常生活都得受到这种对待啊?真的烦死人了。」 刚才从擦身而过的有翼鲸(jumbo)内朝他挥手的人中,究竟有多少人能想象他会如此烦躁地低语?不论是谁都给予卡利姆特殊待遇,使他由衷厌恶现在的亚历斯泰尔。 「果然很辛苦吗?」 听到声音转向侧边,卡利姆看到脸上浮现苦笑的蕾莎。橘金色的头发随风飘逸,只有飞在一旁的她听见卡利姆的抱怨。 「与其说是辛苦,说真的比较像是受不了。去吃午饭的时候一直被偷瞄,说什么『他要去哪里?』、『他要做什么?』。我只是去餐厅吃饭而已啦!要你管感觉就像这样。」 「啊哈哈……你累积了不少怨言呢。……既然如此,要去哪里放松一下吗?」 「没关系。反正不管去哪都只会招来一堆流言蜚语而已。去童话花园(garden)还比较能放松。」 「是吗,真的很不好受呢。」 「真的超麻烦的。唉……」 卡利姆一边叹气一边垂头,眼底他看见在咖啡厅屋檐下挂上扫帚造型装饰的女店员。 这在这一周左右是亚历斯泰尔随时可见的景色。早上上学时也好、放学后前往童话花园(garden)时也罢,然后就连晚上在星空之下返家时,都市到处都有人在挂手掌大小的扫帚模型。 男女老幼,每个人都为了庆祝现在亚历斯泰尔上空的一片蓝天,以及感谢造就蓝天的魔法师们,挂起象征他们的扫帚装饰。 「你在看什么?」 「没有,我只是在想人变多了而已。」 放学后和蕾莎一同骑着扫帚飞往童话花园时,他看到在街上往来的行人似乎比平常还多。 「明天嘉年华会就正式开始了呀。新闻上也说全世界都有很多观光客前来参加。毕竟全世界只有亚历斯泰尔看得到,我想大家一定都想看蓝天。」 「现在是傍晚就是了。」 「你又说这种不可爱的话。你可以更骄傲一点啊?这些人都算是卡利姆找来的。对不对呀,〈蓝天魔法师〉大人?」 看到蕾莎对自己露出恶作剧的表情,卡利姆皱起脸来。尽管不知道是谁先开始说的,但人们给了扫除亚历斯泰尔上空的灰层云,使大家看得见蓝天的自己〈蓝天魔法师〉这夸张的称号。 「扫光灰层云,还有看得见蓝天全部都是救了摇月的副产品就是了。真的有够大惊小怪。」 不过,卡利姆即使自己这么想,大多数人仍以完全不同的角度看待这件事。把他奉为〈蓝天魔法师〉只不过是让他难堪而已。 「就算是这样,卡利姆还是飞到没有人去过的精灵圈(elemental sphere),然后把精灵化的摇月小姐救回来不是吗?我觉得已经很厉害了喔?真不愧是〈蓝天魔法师〉大人!」 「捉弄我又不好玩。别闹了啦,学姐。」 「我考虑看看好了——骗你的骗你的啦!我开玩笑的不要飞那么远!」 「没有真的请饶了我。特地跑来学校扰人午休的家伙已经让我够烦了。」 「这么说来,你今天也在中庭接受采访呢。」 「真的有~够麻烦的。什么『这就是〈蓝天魔法师〉卡利姆·坎德拉的学校~』,很莫名其妙吧?」 「嗯……但大家都很好奇吧?住在亚历斯泰尔的我们平常都有看你的拂灰仪式,也认识卡利姆是怎样的人;可是你看,住在其他地方的人又不认识你。」 「就算是这样,拍我在中庭吃饭的样子又能怎样?每个人都会吃饭啊。」 他一面这么碎碎念一面拉高扫帚的高度。不喜欢莫名显眼的卡利姆难得不用平时杂耍般的姿势,好好跨在扫帚上紧握把柄飞行。 然而,本人就算再怎么郁闷,再怎么嫌烦,跟别人也没有关系。现在,上方不远处的有翼鲸也有几个乘客发现他们,朝他挥手,或是举起联络随身镜(wise mirror)。卡利姆假装没看到他们,露出不满的表情继续向前飞。 「总之,既然摇月没办法出面,说无可奈何也无可奈何就是了。」 「摇月小姐怎么了吗……?」 「没有,没什么啦。他们好像也有去采访她,可是学姐也知道,摇月不是因为〈暴食〉必须待在坎德拉森林吗?那里的精灵数量比城市里多很多,所以一般人去会不舒服,听说根本没办法采访。」 「是喔,这样啊。」 由于〈蓝天魔法师〉有两人,因此当初很多人想看卡利姆与摇月同台。然而摇月罹患了名为〈暴食〉的精灵症,所以不住在亚历斯泰尔,而是与卡利姆的祖母罗莎莉·坎德拉一同在坎德拉森林生活。 「摇月除了来举行拂灰仪式的时候都得待在坎德拉森林里,过得比我清静多了。」 「那么,她不来参加嘉年华会了吗?」 「蓝天嘉年华吗?摇月没特别说什么耶。反正她可能一点兴趣都没有,况且她因为〈暴食〉的缘故,在亚历斯泰尔也不能上街。」 摇月罹患的精灵症〈暴食〉使她需要摄取比常人更多的精灵才能存活。为此她若是不在坎德拉森林或童话庭园等精灵较多的地方便容易昏倒。 「是喔,这样啊。摇月小姐不来吗……我说,卡利姆!!」 「怎么了,突然叫这么大声?」 卡利姆露出惊讶的表情一看,蕾莎不晓得在犹豫什么,顾虑地看着他,又把视线别开。 「啊……那个,该怎么说,那个啊……」 「是。」 「我想说的话是,就是那个……」 这时蕾莎在发出刚才那声之后,再度做出惊人的举动。 她或许是因为相当拼命,竟然边飞边闭上眼睛。无须多说,就连小孩也知道这么做会发生什么事。 「那个,卡利姆。就是——!」 「学姐前面!!」 「咦?呼欸?哇啊!等一下!?」 「你在搞什么啊!!」 不出所料,蕾莎差点撞上行进路线上突出的树枝,在千钧一发之际转弯,却有如被突如其来的强风吹跑般在空中翻滚。 看到蕾莎忽然急速坠落的瞬间,两周前的某一幕闪过卡利姆脑中。 突然瘫软坠落的身体。朝天边飞去的扫帚。蕾莎在怀里痛苦呻吟的表情。然后,无能为力的无力感与无边无际的焦躁感。 只有一瞬间,他使扫帚加速抛下回想起来的感情,追上蛇行坠落的蕾莎。 「哇啊!可恶!」 接着他抓住努力想恢复姿势的蕾莎的扫帚尾端,硬是让扫帚恢复控制。 「啊~吓死了。谢谢你,卡利姆。」 「!学姐,你在搞什么啊!!」 「!?」 面对面露微笑道谢的蕾莎,在放心之前他先感受到一股愤怒。不过,他的怒气也立刻离开心中,之后则是对她没有什么大碍的安心。 「你之前不是才刚从扫帚上掉下来吗?不要让我担心好吗。」 「啊……」 听到这句话,蕾莎愧疚地缩起肩膀。卡利姆放开握住她扫帚的手,飞在前头将自己的扫帚转向童话花园的方向。 「对不起对你大 小声,我们走吧。」 「……嗯。」 萎靡不少的蕾莎飞在背后。 眼底流逝的亚历斯泰尔街景一如往常,正为了明天开幕的蓝天嘉年华盛装打扮。 或许是因为放学了,天空中除了两人之外,还有其他骑着扫帚放学回家的少年少女。尽管几乎都是小学生的年幼孩子,其中也夹杂了一些年纪和他们相仿的学生。 「变多了呢。」 「什么?」 「骑扫帚的人。不久之前明明还说国中毕业后还在飞的是戒不掉精灵的逊咖。」 「啊,嗯。我想这也是受到卡利姆影响。我们班上也有好几个人说想在蓝天中飞行,骑扫帚上学喔。」 「我们班也是。里头还有人要我下次教他怎么骑。」 「你要教吗?」 「我跟他说,等他能躺着飞我再考虑看看。」 「这样会不会太困难?连我都做不出那种把戏的说。」 边说蕾莎边轻声笑了。怒吼、被吼之后的尴尬一扫而空,放学后沉稳的气氛再度降临。 「……」 「……」 没特别说什么话默默飞了一阵子,各式各样的声音与景色造访两人。 在夕阳照耀下的藤茧建筑群(ivy ca)闪闪发光,众多飞鳍(manta)与有翼鲸(jumbo)穿梭其中。骑着扫帚聊天的少年少女下方,地上则是有不少行人。穿越热闹大街的风柔和地摇晃树枝。 亚历斯泰尔的喧嚣令人神清气爽。 卡利姆会有如此感受,是因为他知道因灰层云产生过剩而陷入惨淡沉默中的亚历斯泰尔,又或者纯粹是因为他飞在颜色鲜艳的天空十分舒适的缘故。 即便如此,现在他会将自己周围的喧嚣视为心旷神怡绝对不是件坏事。 生长于剧场庭园的树木自眼前罗列的藤茧建筑群间探出头来,当中最大的大树在黄昏中散发金色的光芒,可说是无可挑剔的美景。 「果然好漂亮……」 蕾莎似乎也对这幕景致有所感触,随着叹息嘀咕的这句话语气相当柔和。 接着,沉浸于感慨的卡利姆耳中传来与蕾莎的声音相反,开朗愉快的嘻笑。尖锐的嘻闹声并未埋没在亚历斯泰尔的喧嚣里,自然吸引他的目光。 默默垂下视线,他看到两个小孩共乘一支扫帚飞在空中。坐在后面的小孩抱着前面的小孩,两人看起来开心无比地彼此嘻嘻笑着。 「卡利姆?」 卡利姆听到蕾莎的声音,没有回头,朝那两个小孩缓缓降低高度。 逐渐靠近的身影让卡利姆回想起幼时的情境。 虽说两周前才刚和好如初,卡利姆跟摇月之间仍有长达十年的不睦。正因如此,再更久之前两人还能纯粹相信彼此的年幼岁月使他的内心更加寂寞。 黄昏时分为何会如此助长感伤? 类似乡愁的喜悦缓慢柔和地萦绕心中。 这是在和摇月互相错过、彼此冲突的十年间绝对不可能出现的感情。就是因为这样,如今能够回想过去的两人并由衷感到怀念,令卡利姆高兴不已。 照亮脸庞的夕日使他眯起眼。日照是真的很强,才刚提醒过蕾莎,他却差点闭上眼睛。即使勉强忍住,强烈的夕阳还是让他掉下一滴泪来。 「卡利姆,怎么了?」 蕾莎悄悄对他说。卡利姆看向大他一岁的少女,静静露出微笑,擦干对夕阳流下的泪水。 「我想到一点事情……我说,你们两个。」 语气中蕴含的感情比平时还要浓厚。他以这种语调,随着涌现心中的怀念对双载的小孩子们搭话。 「……什么?」 看到还留着欢笑余韵的小孩,卡利姆露出些许惊讶的神色。 「双胞胎……?」 他们的年龄大概还没上小学。长相如出一辙的两个年幼少女以疑惑的眼神看着他。 「……你是谁?」 小女孩这么问,与肩平齐的头发轻柔地随风摇摆。 坐在前方的女孩偏了偏头,坐在后方的女孩也跟着偏了偏头,模样相当可爱。虽然两人的动作引人露出温柔的微笑,但她们充满戒心的眼神却刺痛卡利姆的心。 卡利姆听到回话,露出吃到黄连的表情,连忙辩解似地说: 「啊啊,呃……对了。那个,就是……爸爸妈妈没跟你们说,两个人一起骑扫帚很危险吗?」 卡利姆这么说,小女孩们便一愣抬头看他,幼小纯真的光辉在她们眼中翩翩起舞。但愿她们能永远保持清澈明亮的眼神好好相处。他会这么想,或许是因为过去的回忆占据了他心中太大一部分。 「那个,也就是说。你们这样骑很危险。」 即使这么说,少女们也只是歪着头回看他。看到她们的表情知道她们没听懂而不知所措时,他的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回过头来,他看到被逗乐而露出笑容的蕾莎。 「卡利姆,这样她们听不懂。」 蕾莎稍微降低高度和少女视线齐高,用比平时还温柔的声音悄声说道: 「那个啊,两个人一起飞很好玩吧?可是啊,我跟这个大哥哥都是自己飞。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 听了蕾莎慢慢问出口的问题,小女孩们摇了摇头。也许是她比卡利姆还要令人安心,两人对她似乎放下一点戒心。 「这是秘密喔。两个人一起骑扫帚的话,会砰~地撞到别人。你们知道吗?」 「……嗯。可是,可是啊,没关系。我会好好飞,又没有砰~到别人过……」 或许是还不太会说话,坐在扫帚前方的少女口齿不清地回答。不可思议的是,坐在后头的少女没有说话,只有模仿前方少女的动作。 坐在前面的少女烦恼地低头,后面的少女也做出相同的动作。前面的少女紧紧握住扫帚把柄,后面的少女也紧紧握住把柄。 「……?这样啊,好厉害喔。其实大姐姐刚才差点砰~喔。」 蕾莎也对小女孩们的模样不解地歪着头继续说道。 「……可是你是大姐姐了说?」 「嗯,对呀。所以啊,你们可能没关系,可是也有跟大姐姐一样很不会骑扫帚的儍瓜,所以很危险。然后呢,一个人骑扫帚比较不会砰~,所以大姐姐跟这个大哥哥也都一个人骑喔。」 「……是吗?」 这时小女孩们突然看向卡利姆。被少女们奇妙的模样吸引注意的卡利姆连忙对坐在前方战战兢兢地看着他的少女点头。 「啊,对。对啊。会砰~。嗯,很危险。」 「是喔。我知道了。」 「啊哈哈,谢谢喔。这样姐姐也不会砰~,能安心飞了。」 「嗯,没关系。再见喔,掰掰。」 小女孩们跟卡利姆与蕾莎挥手道别,相当干脆地降低高度朝地上降落。 「学姐你真厉害。」 「那样很普通喔。只不过是卡利姆不擅长应付小孩而已吧?」 「那当然,我平常又没有什么机会接触小孩。」 「我也没什么机会就是了。」 蕾莎难为情地笑了。 「不过,那两个小孩……」 「嗯,有点不可思议呢。后面的女生一句话也没说,一直学前面的女生。两个人长得很像,会是双胞胎吗?」 「不,有可能不是。」 卡利姆笃定的语气使蕾莎侧了侧脑袋。 他像是在寻找早已不见踪影的少女般眯起眼睛,但是在斜阳下交错的众多扫帚中已经找不到她们了。 「我有点在意,但还是先算了吧。我们差不多该走了吧。摸鱼也摸过了,还是快一点比较好。」 「也对。小心不要砰~吧。」 卡利姆露出恶作剧的笑容,蕾莎也淘气地笑着回应。 「好,我会小心。」 两人嘻嘻笑笑,在夜幕低垂的天空中飞往童话花园。 ▼ 好几个穿着白袍的大人来回走动。与其说是活泼,不如说整层楼充满匆促的气氛,令人联想起约两周前灰层云产生过剩时的情境。呼喊声此起彼落,急促脚步声不绝于耳的空间并不适合让人休息。 即使如此,搜宫摇月仍独自身在此处。 她将自己隔绝于周遭的吵杂与慌忙之外,在充满忙碌气息的童话花园中以超然的气质自大面玻璃窗眺望夕阳缓缓西沉,天空燃烧成一片火红的亚历斯泰尔。 灰金色的长发与缺乏色彩的灰色双眼,苍白的肌肤与身上的黑色长袍,她的样貌淡淡反射在窗户上。摇月站的位置正巧面向东边,因此不必躲避强烈的夕阳便能注视亚历斯泰尔的街景。 颜色比红叶铺成的地毯还要浓烈,存在感更胜于暖炉的火焰。夕阳居然能创造出如此色彩缤纷的影子,让她内心充满惊奇。 即便在摇月住的坎德拉森林,到了这个时间,森林的树木也会伸出细长的影子。浓厚的阴影使地面消失,宛如夜晚张开的大口般吞噬地上累积的枯叶。纵使如此,在枯木罗列的森林中,太阳下山的瞬间之前也有强烈的夕阳,不至于让她感到不安与恐惧。 可是,亚历斯泰尔的街景不同。 藤茧高楼、一般民宅以至于其他建筑紧密相邻,阴影的密度因而较为浓稠,使这一幕景色在摇月眼中看来有如亚历斯泰尔各处遭受黑暗吞没。 「摇月。」 威风凛凛的声音呼唤她的名字。回过头来,眼前站着一位女性。 「什么事,宫古?」 刘海在额前分开,将标致脸庞表露无遗的她名为前园宫古。穿上证明她身为童话花园职员的白袍后,她的站姿酝酿出不拘小节的豁达气质。 「你好像很闲呢。」 「还好。」 「我刚好告一段落想休息一下。我们走吧。」 她的语气像是打从一开始就决定摇月会答应。虽然稍有不满,但现在陪摇月来的罗莎莉正在办事,摇月的确有空闲时间。 「这么说来,检查的结果如何?」 听到迈开步伐的宫古这么问,摇月摇了摇头。 「是吗,真可惜。状况变好就能去参加嘉年华会了说。」 「嗯。可是我本来就不期待。」 「不要说这种话。不认为总有一天会变好,心可是会累喔。」 或许是出自于她的个人经验,这句话伴随着莫名的重量传进摇月耳中。她瞄了一眼宫古的脸色,不过她看到的却是一如既往不让须眉的表情,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神色。 因此摇月也没有接话,默默走在走廊上。 总有一天会变好。 即使思考刚才宫古所说的话,对这十年来于坎德拉森林与罗莎莉静静生活的摇月来说,这种「总有一天」与童话故事相去不远。 就算是这样,她也不是不了解宫古想说的话。她知道不正面思考有时反而会让自己难受。走在森林中的时候,会不会永远这样下去的想法若是倏地闪过心中,自然就会想总有一天会好。不过她也知道一直保持乐观态度并不轻松。 这种时候,像现在这样静下心来最好。把耳朵靠上森林中最大的大树,倾听树皮下传来的声音,集中意识感受树活着的证明。如此一来,大多数难受的事情都会悄悄埋进心底。 只可惜现在的童话花园与坎德拉森林不同,实在说不上安静,但还是能闭上嘴默默行走。 「你要点些什么吗?」 「嗯。」 这次摇月对回过头这么问的宫古点头。还以为宫古会带自己去哪里,原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地方,她们来到童话花园的餐厅。 「我请客,爱吃什么就点什么吧。」 她的眼睛扫过宫古递给她的菜单。就真的要吃晚餐而言时间还太早,明明不是拂灰仪式前,她也没有贪吃到会想吃点轻食。结果,她只点了杯苹果拿铁。 「真是受不了耶。说什么蓝天嘉年华要在镜面塔周围盖新的剧场庭园,之前才刚解决灰层云产生过剩的问题,又~要开始忙了。饶了我好吗。」 「不想做的话,辞职不就好了。」 「就是不能辞啊。再怎么说,我要是辞职,卡利姆也会跟着一起流落街头。这要我怎么辞得了?」 如她所说,宫古一定忙得不可开交吧。或许是因为没时间好好吃午餐,她除了总汇三明治还加点了一份肉卷,并以惊人的速度塞进口中。 「这么说来,嘉年华第二天的拂灰仪式就拜托啰。」 「嗯。有卡利姆陪我,没有问题。」 摇月听到宫古的话,点了点头。 蓝天嘉年华是为了纪念亚历斯泰尔天空放晴而举行的庆祝活动。作为活动的一环,嘉年华会最后一天的第二天决定由摇月和卡利姆一起进行拂灰仪式。 「离开森林前我在新闻节目上看到了。说什么〈蓝天魔法师〉再次登场。」 「媒体部也很努力喔。今天还追着卡利姆跑进他的学校。」 「那我也有看到。我没有去过学校,所以有点羡慕。」 此外还有蓝天嘉年华第一天由卡利姆执行的拂灰仪式、这两次拂灰仪式是这次嘉年华会最大的重点活动等,现在只要打开远见镜(auroravision),上头像是没有别的话题般,清一色都在报导蓝天嘉年华。 然而在摇月眼中,她对这些热闹的庆祝活动没什么兴趣,反而是能再次跟卡利姆一起飞让她期待不已。 「总之,因为是卡利姆与摇月,所以这边我不担心。啊……可是别再给我精灵化喔?上次幸好有卡利姆好好把你救回来,不过总不可能每次都这么顺利。」 「现在跟卡利姆一起飞比较有趣,我不会再犯了。之前我以为没有事情能比和精灵们在一起还要有趣就是了。」 「你既然这么想,就好好珍惜现在跟卡利姆相处的时间吧。然后,等你的〈暴食〉治好,就活得更愉快吧。」 不知道为什么,摇月在刚才来到食堂时的对话也隐约感觉得出来,宫古关于精灵症的话都蕴含了某种更深的言外之意。摇月之前才听她说过她妹妹的事情,即便觉得这或许跟那件事有关,摇月也不知道该不该深究。 「宫古想怎么办?」 所以摇月无法正面发问。依照宫古的个性,只要发问她应该都会回答,但不知为何摇月就是会顾虑。 「什么怎么办?」 「嘉年华。你会去吗?」 「能去的话我当然想去啊。听说有店推出嘉年华限定调酒耶。要在镜面塔周围盖剧场庭园的事,得视你们两个的拂灰仪式而定,所以我不怎么担心,可是还有一点别的麻烦呢。」 「是喔。」 「蓝天的弊端,这是不论如何就是无法忽视的问题,所以才伤脑筋……这么说来,摇月你还可以跟精灵对话吗?」 没有什么还可不可以,打从出生以来她从来没有听不见精灵们的声音。摇月对宫古点头。 「是吗,那么小心一点。你可能已经遇过了,不过现在亚历斯泰尔在流行〈流浪>。」 「〈流浪〉是什么?」 「正如其名,就是找不到树栖息的流浪精灵。正确来说应该是那些精灵聚集而成,对人类造成影响 的存在才对。」 「那个新闻也有报吗?」 「没什么报呢。现在的风向全都在庆祝晴天,应该不太会有这种负面报导才对。我们的高层长官还说什么『不想破坏好形象』这种让人傻眼的话。」 宫古叹了一大口气。 「灰层云消失后,就算不举行拂灰仪式,精灵们也会从精灵圈下来是很好,可是就是因为没有魔法师引导也会自己下降,才会在亚历斯泰尔的城市中累积,而不是聚集在剧场庭园 「这样不好吗?」 摇月这么一问,宫古便放下手中的总汇三明治回答: 「对戒掉精灵的人没有影响,可是对你还有跟你一样能跟精灵说话的小孩就会有影响。如果跟〈流浪〉在一起太久,就会罹患名为〈梦境〉的精灵症。〈梦境〉本身只会让人失去意识,症状比较轻微,但若是长时间处于〈流浪〉的影响下,就有可能并发〈永眠〉。」 宫古说出这个单字的语调太过干脆,害她差点漏听。 「那是你妹妹的病。」 「是啊。我妹〈永眠〉发病,一直没有醒来。说不定会永远这样下去。」 这么说的宫古吃下大量餐点的最后一口,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 「很难受吗?」 「你会难受吗?」 「我已经习惯〈暴食〉了。还好。」 「我也一样,已经体验够多想踊跃寻找答案的时间了。现在正在冷静下来面对。」 「嗯,我也是。」 〈暴食〉发病以来一转眼就过了十年。这么长的时间内,她也经历过不少不安与悲观,也因为这样,使她现在能接受自己的遭遇。 「离题一下,就是这样,所以摇月才更该小心〈流浪〉喔。」 「没问题。我在亚历斯泰尔又不能上街。」 因此她这么说时语气才能不悲观。哪怕是悲伤也会在漫长的时间中消磨。 〈暴食〉不仅比其他人需要更多精灵才能存活,还是会抢夺他人精灵作为自身粮食的疾病。在人们与空气和水同等需要精灵的世界中,这最糟甚至会夺走他人的性命。 因此在精灵存在多于街上的童话花园还好,即使难得来到亚历斯泰尔,摇月也无法上街。她甚至想不起最后一次踏上亚历斯泰尔的地面是什么时候。 「因为有精灵陪我,所以我一个人也没关系。跟卡利姆吵的架也结束了。」 「啊……那个笨蛋啊……十年也太超过了啦。」 「我没有卡利姆之外的朋友,上街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是喔。那么现在呢?你不是跟卡利姆和好了吗?」 「……有点想去看看。」 她这么嘀咕,对面伸来的手便摸了摸她的头。 她不喜欢弄乱头发的触感。挥开那只手后,她看到宫古面露温柔的表情看着自己。 总觉得让人有点难为情,摇月假装喝了口苹果拿铁,别开双眼。 然后她回想起在自家远见镜上看到的亚历斯泰尔街角风景。 摇月对那些比以前还要好奇。会对亚历斯泰尔居民的饮食等从前和自己无关就不注意的事物感兴趣,一定是受到跟卡利姆和好的影响。 坎德拉森林、精灵与拂灰仪式。过去她只会思考自己与这三者之间的关系。过去这样就满足了,但现在她开始会想一些别的事。 「总之,如果看到像是〈流浪〉的东西就跟我……不对,摇月的话跟卡利姆联络比较快吧。你就叩他或是传简讯给他吧。」 「卡利姆在做什么吗?」 「是啊,对付〈流浪〉得用一点比较特别的魔法,那只有卡利姆做得到。」 「是吗。那个好玩吗?」 她低声嘟哝,宫古便用力耸了耸肩。她的动作像是在说我怎么可能知道那种事,也像是在说怎么可能有趣。 可是〈流浪〉与卡利姆有关,如果跟拂灰仪式一样有趣的话,摇月也想参加。她想一起跟他做有趣好玩的事,弥补过去的损失。 就在她这么想时,摇月发现对面的宫古看着自己的背后。 「说人人到——卡利姆!!」 随着她的呼唤转头望向餐厅入口,她看到一脸意外的卡利姆,以及橘金色头发摇曳的少女。 「摇月?你来了吗。」 「嗯,检查。」 走来的卡利姆一面以自然的态度和摇月说话,一面在宫古身边就坐。接着他一脸疑惑地仰望看着摇月身旁座位的少女。 「学姐,你不坐吗?」 「啊,嗯。摇月小姐,打扰了。」 瞄了一眼言行与态度总是有股顾虑的少女在身旁坐下,摇月的兴趣立刻被吸向斜前方的卡利姆。 他没有穿拂灰仪式中的黑色长袍,而是穿着制服,看起来像是才刚放学。自然而没有突兀感的模样给人这是平常的卡利姆的感觉。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的卡利姆以有些紧张的神情开口。 「有变好吗?你是来检查〈暴食〉的吧?」 「没有变好。可是也没有恶化喔。」 「是吗……」 维持现状。听到摇月这么说,卡利姆露出沉痛的表情。这个反应相当新鲜。摇月、罗莎莉跟摇月的主治医师都早已对检查结果是小康状态习以为常,很久没有做出开心或悲伤的反应了。 「反正一直都是这样。」 「不要说得像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一样。」 「可是,就是这样。」 摇月不知道该对大叹一口气的卡利姆说什么才好。其实不必这么大惊小怪,但这么说卡利姆一定又会露出苦涩的表情。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对。 「你们两个啊,既然都和好了,气氛就该开朗一点啊。」 这么说的同时,宫古脸上的笑容不知为何像是在多管闲事。 听到宫古用不怀好心的语气这么说,卡利姆不满地看了她一眼。 「你不要胡乱推测啦。」 「何必这么不满呢?真可爱~」 「所以说叫你别闹了。摇月也很伤脑筋吧?」 「?会吗?」 「不是,会吧……因为就是这样啊?」 「?」 摇月听不懂卡利姆的意思,侧了侧脑袋,正面伸来的手又再度搔乱她的头发。她比刚才更用力挥开手,和露出愉快光辉的宫古双眼四目交接。 「啊哈哈!没啦~这次休息不错。我要走了,卡利姆,你休息一下就来找我吧。」 语毕,宫古起身抹去刚才的气氛,端起吃完的餐盘离开座位。接着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地,愉快地转身,白袍的下摆随动作飘起。 「你要好好跟她解释为什么会伤脑筋喔?」 咧嘴不怀好意地微笑后,宫古就离开了。 ▼ 蕾莎看着对面浑身脱力的卡利姆重新深深坐在椅子上,但她的意识有一半注意着邻座的少女。 樫宫摇月。 宛如人偶般精细的外观和极端的行为举止相辅相成,酝酿出难以接近的气氛。和这样的摇月并肩而坐,自己的存在有多么凡庸的自卑感也会非关意愿浮上心头。 『卡利姆一定喜欢她。』 之前跟雅她们聊天时说的话刺进她心中。证明这一句话的言行若是在眼前上演,内心便难免产生阴影。 「学姐要喝点什么吗?」 「咦,啊,嗯。谢谢。」 接下卡利姆交到她眼前的菜单,蕾莎迅速扫过上头。 「你在这边待到什么时候?」 「因为要飞,所以待到嘉年华会结束。」 然而卡利姆一旦开始跟摇月交谈,蕾莎的注意力便自然而然地离开眼前的图片与说明,聆听两人的对话。 「那么,你能去吗?」 「不能。医生说我能在亚历斯泰尔的天空飞,可是不准上街。」 「……这样啊。」 「我说,卡利姆。嘉年华好玩吗?」 「啊……很难说耶。到处都是人,可能不太好玩。」 「这样吗。」 「就算去了八成只会累而已,我就跟摇月一起待在童话花园里好了。」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她得忍住差点脱口而出的冲动。 那样不行。我希望卡利姆能跟我一起参加嘉年华。 勉强咽下险些说出口的话,蕾莎露出与自己内心截然不同,勉为其难的笑容阖上菜单。 「学姐选好了吗?」 「嗯。天气很冷所以我想喝热柠檬汁,顺便加蜂蜜好了。卡利姆呢?」 「热咖啡欧蕾。摇月呢?有要加点什么吗?」 「不用,我没关系。」 「那就点吧。」 接着他们点完饮料,在等饮料送来前,蕾莎又得忍受好几次差点把话说出口的冲动。 「刚才宫古也说她不能去。」 「啊……她最近的确很忙呢。这样的话我就算待在家里也是一个人吗。」 那么就跟我一起去嘛。 「奶奶呢?」 「奶奶不知道。她没说什么关于嘉年华的事。」 「我猜她没兴趣吧。」 一定很有趣,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我很期待拂灰仪式。」 「又能一起飞了啊。」 我想跟你一起去嘉年华。 「卡利姆自己去不就好了?」 「你就算这么说,我也拒绝了朋友的邀请。要是自己一个人去也……」 跟我去就不行吗? 每当蕾莎咽下不停冒出的话,她就越来越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明明只要说一句话邀请卡利姆就好,但她无论如何就是说不出口。即使知道这样静静地坐着,纯粹对卡利姆与摇月的对话应声没有意义,她就是挤不出勇气说出这些话。 尽管她的表情在笑,内心的自己反而快哭出来了。 分明知道每次卡利姆与摇月交谈,他的心就离蓝天嘉年华越远,但她就是无法拉住他的心。 「蕾莎学姐呢?你果然会跟那三个要好的学姐一起去蓝天嘉年华吗?」 这时,卡利姆突然把话搭向蕾莎。就对眼前的对话与心中萦绕感情的距离感不知所措的蕾莎而言,这是如字面所述的出乎意料。 「怎么了?怎么露出那么奇怪的表情?柠檬汁很酸吗?」 「啊,不是。不会酸。很好喝喔。全身都暖洋洋的。对不起喔,我刚才在发呆。那个,你说什么?」 「嘉年华会的预定,学姐有什么打算吗?」 「啊……我完全没有预定耶。跟小雅她们的时间也搭不来。」 这是骗人的。 就是因为她打算约卡利姆,才会还没决定跟雅她们三人一起去而已。只要蕾莎开口邀卡利姆一起去嘉年华,就也能跟小雅她们一起参加蓝天嘉年华了。总觉得一这么想,就更是觉得自己正在做非常凄惨的事了。 「好意外喔。我以为学姐你们早就约好要去哪了。」 「啊……嗯,我们收集了很多讯息。收集是收集了,可是时间约不起来,嗯。我们有说想去这里那里,但不晓得去不去得了。」 蕾莎拿出随身镜,摆到卡利姆面前。上面映照出至今和雅三人无数对话中说想去的店铺资讯。 「这要念成爱希蒂雅吗?艺品店?」 「兼咖啡厅。里面会卖蓝天嘉年华的限定小物,像这个就很可爱呢。」 边说边点随身镜,上头出现五颜六色各种小物的图示。由于是蓝天嘉年华,在众多以蓝天为主题的饰品中,蕾莎看上了设计成以深蓝色夜空为背景,漫天星空的挂饰。 那一天,卡利姆与摇月让她看到打从出生以来的第一片星空,至今仍烙印在她眼中。 「好可爱。」 一声嘀咕从身旁传来。转过头,摇月露出充满好奇心的眼神盯着卡利姆滑动的几张图片。 「摇月小姐也想看吗?」 「嗯。」 将随身镜摆到摇月面前,她便以纤细的手指滑动镜面,开始着迷地看着蕾莎至今为止所收集的关于蓝天嘉年华的情报。 「啊,刚才那里很推荐喔。」 「这里?」 「是。以前我去吃过,那里的甘薯塔超级好吃的。」 「这里呢?」 「这里我没有去过,可是有很多可爱的商品呢。今年夏天推出的泳装很受欢迎喔?可惜太贵了我买不起。」 「这边呢?」 「真心推荐那边的雪酪。一到夏天会觉得非吃不可。」 每滑一次她就问一个问题。和至今为止的印象不同,宛如普通少女的摇月让蕾莎吃了一惊时,摇月的手指停了下来。 「你看到什么在意的东西了吗?」 就算这么问,摇月也一心一意看着镜面。她的表情和平时一样美丽,但蕾莎感觉得出来——气质不同。和走在街上偶然间看到喜欢的东西,受到吸引时的自己一模一样。 「摇月?」 卡利姆似乎也是第一次看到摇月这副模样,露出意外的表情。 「卡利姆,我也想去嘉年华。」 「咦?」 「我想要这个。」 抬起头的摇月对卡利姆说,她细致的指尖指着某张图片,那里和刚才蕾莎说想去的又是另一间艺品店。 百花盛开。 店如其名,是以花朵为主题的小物店铺。从笔与杯垫等文具与日常用品,到饰品等装饰品都有贩卖,还算是常见的艺品店。摇月正是指着其中一张百花盛开的商品图片。 「那是发饰呢。这家店的小物很多都设计得不错,挺有名的喔。」 大概是以紫藤花为造型,发夹设计成两条藤蔓缠绕一根大夹子的模样,藤蔓前端则是垂下 几朵淡紫色小花聚集而成的花束。 戴在蕾莎鲜艳橘金色的头发上,色彩会彼此冲突,让她却步,但是在摇月的灰金色头发上就十分突出,看起来想必会相当漂亮。 虽然这不是与蓝天嘉年华直接相关的商品,不过摇月还是无关地受到吸引,一心一意看着图片。 「真想去嘉年华。」 她再次低语。正因为无法实现,所以起码让她能说出口,这种心情鲜明地传来。蕾莎看向坐在对面的卡利姆,卡利姆接下蕾莎的眼神,接着微微点头。 「那个,我去帮你买吧。」 「咦?」 「我说,我去买。」 「真的吗?」 卡利姆对这么问的摇月点头。瞬间,摇月的气氛似乎比刚才还要光彩夺目。她依旧缺乏表情,但看到她的嘴角微微上扬,还是能知道她很开心。 「蕾莎学姐。学姐也还没决定要去嘉年华吧?」 「嗯……我们一起去吧?」 她邀了。可是这一句话并不是蕾莎所期望的形式。正因如此,舌尖因为愧疚而有些犹豫,使她在说出口前顿了一拍。 「呵呵。」 就算是这样,能跟卡利姆一起去蓝天嘉年华还是很令人开心,让她露出笑容。 「谢谢学姐。」 「真没办法~谁叫卡利姆又不知道这家店在哪。」 「是啊。还有,要我自己一个 人走进这种店有点……」 「没关系。取而代之,你要陪我一下喔?」 「好的。」 哪怕以多么违背本意的形式,她还是约好跟喜欢的男生约会了。这个事实非常重要。 这时,卡利姆想到什么似地把手绕到背后,拿出随身镜。 「宫古找我。没办法,我先失陪了。」 将热咖啡欧蕾一饮而尽的卡利姆直接起身离席。 「卡利姆,约好了喔?」 「好,我知道。」 用力点头回应摇月的提醒,卡利姆转身背对两人。蕾莎目送少年离去,接着望向身旁的少女。 「摇月小姐,你要再点什么吗?」 看着着迷地继续滑着随身镜的摇月,她实在没办法跟她把镜子要回来。 然后她这么想。 跟现在的她,应该能比之前好好聊上不少。 ▼ 好像有点聊太久了,卡利姆跨上扫帚飞进亚历斯泰尔时,城市早已沉浸在冰冷的夜晚空气中。 那么鲜艳的夕阳转眼间西沉之后,照亮大街的是证明人们生活于此的灯光。路灯、餐厅、办公室与民宅,有窗户发出柔和的橙色灯光,也有窗户发出白色的硬质灯光。 如是,卡利姆骑乘的扫帚在即使夜幕低垂,仍旧没有失去光明的城市中划出缓慢的轨迹。尽管在放学后前往童话花园途中那么不开心,现在的他愉快到想直接在大街上展开拂灰仪式。 一切都是因为刚才见到摇月的模样。 对飞翔、和精灵们玩耍,以及森林中的事以外漠不关心的摇月居然会对蓝天嘉年华感兴趣,并自己说出想去嘉年华会这句话。 更让他高兴不已的是摇月看着蕾莎的随身镜时的氛围与表情。 『你心情不错嘛。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没什么啦。」 『我不管怎么了,该做的事你要给我好好做喔。』 「我知道。」 自挂在耳朵上的耳饰延伸而出的通说线反射路灯的灯光。看似极细线的通话线(cailing pass)连接到长袍口袋中的联络随身镜,不仅能传达宫古的声音,还能将卡利姆的声音传给宫古,使他可以在双手操纵扫帚时通话。 『有反应吗?』 「什么反应都还没有。我再继续飞一阵子看看。」 『嗯,麻烦你了。』 继续跟宫古对话的卡利姆周围飞舞着无数光芒。光辉看起来类似萤火虫,但其实是卡利姆对精灵们使用魔法创造的蜂群。 〈流浪〉是众多精灵的聚集体,而精灵之间会彼此呼唤。魔法创造的蜂群能利用这项特征寻找〈流浪〉。 「前天才刚找过,真的有吗?」 『没有最好,可是看这两天的精灵指数,就算出现也不奇怪呢。』 「至少在〈梦境〉发病前的话就很好找了说。那一看就知道了。」 『这我无话可说。有小孩只有短时间也会发病,反过来说只要戒掉精灵就根本不会罹患〈梦境〉。』 一面继续和宫古通话,一面继续飞翔。即使蜂群和扫帚一起留下轨迹伴随卡利姆飞翔,也找不到足以称为〈流浪〉的反应。 『你会不会担心摇月?像她那样跟精灵的亲和性那么高,〈梦境〉很容易发病喔。』 「我当然会担心,可是她又不能离开童话花园,应该没关系吧?」 『你这么说,小心她真的罹患〈梦境〉喔?』 「然后再继续放着不管,〈永眠〉就会发病吗?」 『就是这样。所以如果能处理的话是越早越好。』 耳边宫古的声音没有特别严肃的感觉。即便如此,也没有平常聊天时的轻松。适当的紧张与些许行有余力混杂的语气,言外之意代表宫古决定好好解决这次事件。 「因为有你妹妹的事……」 『你说什么?』 「没什么。」 他听宫古说过一次她妹妹的事情。因为重度精灵症使人生受到限制的境遇在卡利姆心中与摇月重迭。 然后,宫古也和自己重迭。 正因如此,他才会以不亚于宫古的严肃看待〈流浪〉的问题。 在冬天夜空中飞行的寒冷也好,放学后累积于身体的疲劳也罢,只要跟心爱的少女与重要的同居人一起,这些都是能一笑置之的琐事。 「不过,至今为止都是怎么做的?」 『做什么?』 「〈流浪〉的因应措施。不可能碰巧有我这种人在吧?」 『啊啊,这件事啊。那当然,像你这样能用精细魔法的魔法师本来就不多啊。』 卡利姆和宫古轻言说出〈流浪〉的因应措施,但这并非人人做得到。 精灵们会聚集成人类的大小,形成〈流浪〉。想让〈流浪〉变回原本的样貌,就只能依靠将精灵们塑造成魔法蜜蜂般,具有使用精致造型魔法技术的卡利姆。 『可是,原本又没有这种问题。灰层云下又不太可能发生〈流浪〉。我不是说过了吗,这是蓝天的弊端。』 听到宫古的话,卡利姆注视了一阵子在视野中闪耀星斗的夜空。 那么美丽,感动那么多人的星空,事实上也并非绝无坏处,让人感到一股无奈。 『所以拜托啰。』 「拜托什么?」 『嘉年华会上的拂灰仪式。要是能成功建造新的剧场庭园,精灵们就可以好好找到栖息的树木。如此一来,亚历斯泰尔就再也不会发生〈流浪〉了。』 「然后我就不必每天出动了。这样是很好,不过会那么顺利吗?」 『哎呀,跟摇月一起飞你还没有信心吗?』 「我不是说这个。只不过是认为太简单了而已。」 『你没事怀疑什么劲啊?』 「那当然,看到盖了镜面塔这种方便的失败品,会觉得这次也会重蹈覆辙,有什么办法?亚历斯泰尔的街上要是充满精灵变成的〈流浪〉,只要准备新的树给他们栖息就好,这么想太简单了。」 『简单有什么不好?就算胡思乱想也不可能会顺利,你不是经验过了吗?』 「唔……」 宫古的话让卡利姆无言以对。在十年这漫长的时间内不停后悔自己对摇月做的事情,放弃面对最重要的摇月,这么做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兜了这种不必要远路的自觉多到令他厌烦。 『对了。你明天有事吗?』 「第一天一个人拂灰仪式,第二天跟摇月拂灰仪式。」 『…………你说这种无聊的事干嘛?白痴吗?』 「不是你问我的吗!?」 『我没想到你会回我这么无聊的答案。你明天不是要跟蕾莎约会吗?』 「你怎么知道!?」 『谁叫你要在餐厅说这件事。我的同事也会去那里啊。』 「不是,打从一开始就不是约会啦。只是帮摇月买东西而已啦。」 『……唉,该说你笨还是没种。卡利姆,你怎么会这一副死小孩样啊?』 「少啰嗦,我怎样要你管!」 一面和宫古聊天,一面在明天即将召开蓝天嘉年华的亚历斯泰尔上空来回飞行时,伴随卡利姆周围的魔法蜂群突然朝某个方向飞去。 「来了。」 『〈流浪>?』 「八成是。」 目前为止轻松的气氛一转,卡利姆边简短地向宫古报告,边随着蜂群飞进亚历斯泰尔的街道。路上到处挂着迷你扫帚模型,许多商店都看得见「蓝天」与「晴空」等标语。 街 上也有人发现从头顶飞过的卡利姆,发出欢呼。他对声音置之不理,将夜晚的街景抛在身后。 蜂群究竟要飞去哪里?绕过高耸的建筑,穿过大街,钻进卡利姆之外的魔法师难以钻过的狭窄小巷,还是没有抵达目的地。 越飞越低,飞进越来越狭窄地区的魔法蜂群像是在考验卡利姆无限的飞翔技术。 别说日常生活,就连在拂灰仪式中他也不会在这么低空的窄巷飞翔。他不禁想起摇月精灵化的那一晚,在剧场庭园树木间穿梭飞行的回忆。 明明没有观众,卡利姆却还是改变跨坐在扫帚上的姿势,为了不让长长的扫帚卡住,使扫帚在手中起舞。 无数蜂群留下的光辉轨迹中,一如往常杂耍飞行的模样精彩到没有观众显得可惜的地步。 「唔喔,好挤。」 『不要太勉强自己喔。』 为了跟宫古通话的通话线在飞翔同时散发光辉,让人误以为是卡利姆在小巷中表演的花招。细线反射蜂群的闪光,看不到伴随着这道光辉飞舞的少年,对亚历斯泰尔的居民们来说绝对是一大损失。 「找到了。」 『是〈流浪〉吗?』 「不知道,先等一下。」 暂时切断和宫古的对话,卡利姆的视线前方,魔法蜂群停留在一个地方盘旋,光芒的漩涡中心有两个娇小的人影。走下扫帚的卡利姆缓缓走上前,魔法蜂群照亮的娇小人影便自夜晚的黑暗中浮现。 「啊,大哥哥。」 「你们是傍晚的——」 是傍晚和蕾莎一起遇到的两位少女。他不可能认错开心地四处张望,追着蜂群的表情散发出快乐光辉的模样。 「宫古,找到了。」 『〈梦境〉呢?』 「她跟〈流浪〉在一起,还能自己说话。没问题,还没发病。」 〈流浪〉所带来的症状分为几个阶段。第一阶段是模仿附身者的外表,第二阶段是使〈梦境〉发病,然后第三阶段则是并发〈永眠〉。 〈流浪〉所造成的影响进展到第二阶段时,〈梦境〉发病者的意识就会被〈流浪〉夺走。这么一来,〈流浪〉便会夺去宿主的意识并抛下身体,开始个别行动。然而,眼前的少女还跟自己外表一模一样的〈流浪〉在一起,也就是还没有脱离第一阶段。 『在〈梦境〉发病前处理掉吧。』 「我知道。」 关于〈流浪〉与〈梦境〉的知识,宫古全教过卡利姆了。这恐怕是为了妹妹这种罕见案例,研究〈永眠〉发病原因之后得到的成果。 卡利姆一靠近,不是〈流浪〉的少女便露出不安的眼神抬头看他。 「……大姐姐不在吗?」 「是啊,现在只有我一个。我说,你叫什么名字?」 「……小树。大哥哥呢?」 「我叫做卡利姆。请多指教,小树。」 「嗯。」 卡利姆和小树交谈的同时,她身旁外表与她如出一辙的少女也不发一语,只有模仿小树的动作。 不必跟宫古确认,和小树长相一模一样的这个就是〈流浪〉。 仅由精灵聚集而成的〈流浪〉并没有明确的自我。其特性与精灵们个别飞舞时相去不远,会想跟听得见自己声音的摇月,以及小树这样的小孩玩耍。 变成〈流浪〉的精灵们和普通精灵唯一的不同,是会模仿听得见自己声音的人的样貌。为了寻求玩伴而在亚历斯泰尔彷徨,然后找到对象便模仿对方的容貌和对方一起玩耍。这就是〈流浪〉。 「小树,她是?」 「……朋友。那个,我跟平常一样自己一个人玩,她就来陪我了。长得跟我一模一样喔。」 「是吗,小树平常都是自己玩吗?」 「嗯,我没有朋友。可是啊,之后我要去上学。妈妈说我就会有朋友了。」 「是啊,你一定能交到朋友。」 不知不觉间,卡利姆把手放上小树的头,搔了搔她柔软的头发。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露出什么表情,只知道自己无法由衷展现笑容。 因为现在他得对少女做出残忍的事情。 「小树。」 「什么?」 卡利姆学傍晚的蕾莎,屈膝跪下与少女视线同高。 「小树的朋友其实迷路了。你知道迷路是什么吗?」 「……嗯。」 她好像听得懂迷路的意思,小树听到卡利姆的话,转头看向与自己长相相同的〈流浪〉。 〈流浪〉不发一语站在那里。 「大哥哥,怎么办……?那个,其实啊,她说自己很寂寞。跟我一样。」 卡利姆已经完全听不见精灵的声音,不过小树这个年龄还听得见。听到精灵说自己寂寞的小树仰头看着他,眼神中透露出不安。卡利姆把手放在小女孩肩上,慢慢解释给她听。 「那个啊,我能帮小树的朋友找到家。可是啊,小树。那个,这么一来,小树就再也见不到你朋友了。」 「……咦,为什么?」 这个问题让他烦恼。 究竟该怎么跟小树说才好? 〈流浪〉是精灵聚集而成的存在,并不是人类。小树要是继续跟〈流浪〉在一起,迟早会罹患<永眠〉。为了避免这件事情发生,卡利姆必须用魔法将〈流浪〉送回剧场庭园,但如此一来,小树就再也无法跟她的朋友〈流浪〉见面了。 他没有办法跟眼前的少女解释这件事。 『卡利姆,〈流浪〉怎么了?』 耳饰中传来宫古的声音。他清楚明白〈流浪〉会使宿主并发名为〈梦境〉的精灵症。现状发病可能性最高的就是小树了吧。 再继续延伸,容易受到精灵影响的摇月只要在亚历斯泰尔,卡利姆就认为自己必须处理现身的〈流浪〉。然而,从眼前的少女身边抢走朋友似乎也不对。 「大哥哥?」 「对不起,小树。我不太会解释。只不过,小树会见不到朋友。」 她可能会哭。这种担忧掠过卡利姆心中。这种时候,蕾莎或许就能解释清楚。换作宫古或是罗莎莉可能也不必担心这种事。 自己有所不能。这种感觉他在领悟摇月的〈暴食〉无法治疗时就充分体会过了。但是再次面对这个事实,他的心仍旧备感疲倦。 「……大哥哥,我会见不到她吗?」 他没有回答抬头看着自己这么问的小树,使出魔法。 至今为止围绕模仿小树样貌的〈流浪〉的魔法蜂群听从他的指示,缓缓包围〈流浪〉的身体。卡利姆的魔法解除蜂群的样貌,只留下盘旋时的光辉与轨迹,温柔地包覆〈流浪〉的外表。 「你在做什么!?」 即使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小树似乎也能领悟会发生什么事而抓住卡利姆。他不知道该对小树说什么,只能跟刚才一样摸着她的头,注视着眼前闪耀着光芒的茧。 现在,卡利姆的魔法蜂群带来的精灵正渐渐与〈流浪〉混合。聚集成〈流浪〉的精灵们将各自分解,在茧中被魔法改变为别的样貌。 若是真要形容,这个过程类似昆虫的变态。在亚历斯泰尔城市中不常见到,但在坎德拉森林中随处可见。 只会爬行的毛毛虫吐丝结茧,然后变成蝴蝶飞上空中。卡利姆正巧是在小树这个年纪和摇月一起目睹这个变化。 〈流浪〉也一样。为了从这里飞向剧场庭园的栖息树,得变成相应的样貌。 「大哥哥,我的朋友在哪里?」 「在那边喔。只不过,再一下就会飞走了。」 「……已经见不到面了吗 ?」 「小树如果变成魔法师,跟我一样会用魔法的话,也许就能再见。」 这句话没有根据。即便如此,他也只能这么说。或许这只是感伤,或许这只是自我满足。 但是为了不让小树这个年纪的小孩罹患〈梦境>,而害她体会无法与朋友相见的悲伤,这个理由实在是太冷漠了。 自己就是这样。 摇月罹患了〈暴食〉所以再也无法见面。和摇月在一起就连卡利姆也有危险。他也无法欣然接受大人告诉他的理由。 在此同时,茧发出的光芒渐渐淡去。相反地,茧中透出薄膜般的光芒则是越来越强,宛如胎动一般闪烁,就如同等不及破蛹而出的瞬间。 倏地,发出光芒的茧消失无踪。 「哇啊啊!」 小树发出欢声,她的声音一时忘却了悲伤。少女踏出一步离开卡利姆身边,接着又以被美景夺去目光的不稳脚步踏出第二步、第三步。 小树抬起头的视线前方,是在夜空中振翅的数十只蝴蝶。和过去卡利姆于拂灰仪式中创造的蝴蝶不同,翅膀不会飘落火粉,没有反射光芒由水形成的身体,没有反射月光的砂砾,也没有轻抚脸颊的微风。 蝶群只有缠绕着证明由精灵们形成的黄绿色磷光,朝剧场庭园的方向振翅飞去。 「谢谢——!!」 卡利姆茫然地看着这一幕时,这一声传进耳中。 转过头,小树正朝天空大喊。 「我玩得很开心喔——!!谢谢——!!」 个性乖巧的小树对着飞上夜空的蝶群高喊。 小树的背影令他睁大双眼。 〈流浪〉是晴天的弊端,会害人罹患〈梦境〉,置之不理则是会并发〈永眠〉,危险程度甚至有可能影响摇月。 卡利姆是这么认为的。 这种认识与小树大声呼喊感谢之词的身影相去甚远,让他受到深深的冲击。 仰望夜空,由卡利姆的魔法变形的〈流浪〉在明月与无数闪耀的繁星间飞行。 ▼ 不知不觉间,窗外完全暗了下来,随身镜上的时钟也显示适配器利姆离开已经过了两个小时以上。然而比起时间经过的速度,在这段时间内和摇月对话更令蕾莎意外。 她丝毫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会跟摇月从蓝天嘉年华开始,畅谈到亚历斯泰尔流行的服饰与小物,甚至餐厅等的话题。虽然这是她心中擅自的想象,但她以为摇月是和这类世俗大众的东西无缘的存在。 住在坎德拉森林,唯有举行拂灰仪式时才会来到亚历斯泰尔。 摇月本身的言行举止也和外表相同,酝酿出一点神秘感。蕾莎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摇月会对她放学后跟朋友聊天的话题这么感兴趣。 即使如此,到现在为止的两个小时使摇月神秘的形象崩毁。摇月对蕾莎口中的亚历斯泰尔充满兴趣,并侧耳倾听自己至今没接触过的事物。 蕾莎也因为摇月是很好的听众,说得相当起劲,用不输给平常与雅她们说话时的步调侃侃而谈。 春季新品开始在店面展示,可是自己的零用钱不够买不起。 想要吃遍蓝天嘉年华的限定餐点。 因为有这一片蓝天,所以在亚历斯泰尔生活的日子每天都开心不已。 其他她还跟摇月说了很多。 摇月也跟她分享自己在坎德拉森林的生活。 森林中还很安静,距离春天还很遥远。 摇月家里她喜爱的松软毛毯,以及红砖暖炉。 若是想在蓝天中飞行,在坎德拉森林比在亚历斯泰尔舒服。 就如同蕾莎知道摇月所不知道的事情,摇月也知道不少蕾莎不知道的事情。摇月说起每件事时有些跌跌撞撞,却又努力想传达给蕾莎的模样十分足以抹去摇月至今为止给蕾莎的神秘感。 她是个普通的女孩子。 跟自己、雅、佐友理与葵没有什么不同,而是一个平凡的女孩。 这就是现在蕾莎心中对摇月的印象。 然后,两人的终于聊到无可避免的话题。 卡利姆·坎德拉。 两人共同认识的人,也是蕾莎意中的少年。 然后,恐怕摇月也是。 对蕾莎而言,这个恋爱话题稍嫌危险。 「卡利姆很没出息,一直在意以前的事情,完全不肯看现在的我。」 「啊……我听他说过喔。很久以前发生的意外,他一直在意了十年。」 不知觉间,蕾莎也放下了对摇月尊敬的语调,开始自然而然地说出不那么顾虑也不会太客气的话。 「对,所以我才说,不要一直在意以前的事情,我已经不放在心上了。」 「嘿~然后卡利姆说什么?」 「什么也没说,就静静地离开病房了。真的很没出息。」 「啊哈哈,那样真的很逊呢。原来,那个卡利姆会那样。跟我认识的卡利姆差很多。」 「是吗?」 「因为卡利姆在学校里很受欢迎啊。说的话很有趣,跟他在一起很开心,朋友也很多。」 「是喔。」 「可能是因为他吹散了灰层云吧,现在大家都在传卡利姆的流言。他本人很不开心就是了。」 「什么流言?」 「咦?啊……有很多喔。他今天午餐吃什么、上课的时候在做什么之类的。都是这些小事。」 『卡利姆·坎德拉在跟蕾莎·克利叶交往。』 想起雅告诉她的流言,蕾莎的胸口瞬间染上一股不同于冬天的寒气。她从着迷地与摇月聊天中醒来,突然想起某件事。 这里是摇月与卡利姆接吻的地方。 位子不一样,应该更靠近餐厅中央。然后对了,那时有个戴着眼镜的陌生男子靠了过来,跟摇月搭话。 「怎么了?」 「啊,没什么。对不起,我在发呆。」 「卡利姆还没好吗。」 犹如蕾莎忽然从开心的气氛中清醒般,摇月也突然想起卡利姆似地说出他的名字。 「欸,摇月小姐。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 「……你为什么跟卡利姆接吻?」 她的声音与若无其事相去甚远,相当紧张。之前流畅的舌头干燥无比,穿过喉咙的口水黏稠而恶心。 摇月为了回答而微微张开的嘴唇看起来格外缓慢。 一想到从中会说出某句决定性的一语,蕾莎便自然而然地屏息以待。 心跳好吵。然后自己已经在后悔一瞬间之前的事了。 她不禁思考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问?为什么会问出这种问题?是因为知道摇月是普通女生而大意了吗?既然会这么紧张,早知道就该趁早结束跟摇月的对话才对。 「因为,他一直在意以前的事情。」 「咦?」 「刚才我不是说过了。卡利姆一直执着以前的事,丝毫不愿意看着我。」 摇月的话和蕾莎料想的不同。这句话轻松的语气,和内心遭到紧张压迫的蕾莎完全相反。 或许就是这样,蕾莎也以丧失与对方对抗的表情看着和她并肩而坐的少女。灰金色的头发、白瓷般的肌肤,以及缺乏色素的淡灰色双眼,少女整体给人虚幻不实的印象。 「怎么了?」 「咦,啊,那个,只因为这样?这样就跟卡利姆接吻吗?」 「?嗯。」 摇月一脸不解地回看趁势追问下去的蕾莎。面对不知道有什么问题的眼神,蕾莎感觉自己放松肩膀的力气,接着下一瞬间因为 突如其来的难为情而红了脸颊。 「啊哈哈,这样啊。总觉得吓了一跳。我还以为你会说因为你喜欢卡利姆。啊哈哈,我误会了吗。真丢脸~」 蕾莎用手搧着脸,摇月则是用更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她。 「为什么是误会?我喜欢卡利姆喔。」 「咦?」 她停下动作。 「可是喜欢就会接吻吗?」 「咦…………?」 这次换成蕾莎以困惑的眼神看着摇月。 喜欢就会接吻吗? 摇月的确是问这个问题。 喜欢就会接吻吗? 应该会。不如说,会想要接吻。蕾莎跟雅她们时常会聊如果交了男朋友要做什么。那种时候,蕾莎每次都会被提出卡利姆来取笑,话题中当然包含想不想接吻。 「摇月小姐喜欢卡利姆吗?」 「喜欢。因为我只有卡利姆这个朋友。」 「啊……」 摇月的这一句话可能让她释怀了。 「啊,这个不能跟宫古说。我不喜欢她跟之前一样一直捉弄我。」 「唔哇啊啊……?到底是怎样啦~」 「什么意思…………?」 不可思议的眼神不知道第几次刺向侧着头的蕾莎。在现在的摇月眼中,蕾莎想必是难以理解的存在。不过,蕾莎也因为她的话中传来的异样感而苦恼。 摇月说她喜欢卡利姆。然而那句话中并没有蕾莎在学院与朋友们说话时所感受到的,难为情的搔痒感。甚至该说,是接近跟朋友们开玩笑时的涵义。 「摇月小姐会想跟卡利姆在一起吗?」 「?在一起,是一起去哪里玩的意思吗?我想去,可是因为我有〈暴食〉所以不能去。」 就是这个。一般来说蕾莎这个年纪所说的「在一起」是指特别的关系。蕾莎想跟卡利姆进展成为的关系,也就是交往。 「啊……原来是这样啊。」 「什么?」 摇月差不多对听不懂蕾莎的话感到厌烦了,她的眼神增添一抹险意。 「啊,没事。没什么。我只是有点不了解摇月小姐而已,可是已经不要紧了。」 「不了解是什么意思?哪里不了解?」 「嗯……摇月小姐所说的喜欢,跟我知道的喜欢有点不一样吧。」 「我听不懂。」 「我想也是。可是,我没办法解释。与其这么说,是不想解释。对不起。」 摇月的「喜欢」还没意识到男女差别。 但是如果因为解释了,让摇月理解蕾莎所说的「喜欢」,就对自己太不公平了。 她的确不想这么做。 没有男女关系,稚气的「喜欢」。 利用这份稚气确实让她有点愧咎。即使如此,卡利姆的心如果偏向摇月,她就只能耍点手段。 「…………因为,我喜欢他。」 这是蕾莎做下的决心。 「蕾莎?」 「啊,没事。没什么。话说回来,卡利姆好慢喔。」 「他马上就来了。」 摇月边说边举起随身镜,上头显示她与卡利姆的对话。 『你还在餐厅?』 『嗯。』 『知道了,我现在过去。』 真好。蕾莎打从心底想。她的随身镜中没有这种对话。 「摇月小姐跟卡利姆感情真的很好呢。」 「嗯。」 那下点头,让她心里涌现自己都厌倦的羡慕。 ▼ 摇月独自一人爬上剧场庭园。童话花园屋顶的森林是她在亚历斯泰尔中最喜爱的地方。 走在比坎德拉森林还硬的土壤上,精灵们在周围飞舞。发出黄绿色磷光的他们乍看之下没有不同,但在平常与精灵们住在森林里的摇月眼中看来,住在亚历斯泰尔的精灵还是有点不一样。 传进耳中的低语、飘浮在空中的身影,都比森林中的精灵还要早熟一点。 在那之后,她与前来会合的卡利姆以及蕾莎三人一同共进晚餐。一面吃饭一面听卡利姆与今晚遇到的〈流浪〉间发生了什么事,相当愉快。 「我还是想去嘉年华。」 开心的脚步落下寂寞的阴影。 她想起非常可爱的紫藤花发饰。 蕾莎告诉她,卡利姆说好要帮她买的漂亮饰品。 当然,她也很期待。一想象明天从卡利姆手中接下那个,她就实在无法面无表情。 但是,她也会这么想。自己如果能跟卡利姆与蕾莎一起参加蓝天嘉年华的话,一定会更开心。自己在童话花园看家很寂寞。 「谁?」 有动静。她停下脚步,为了看穿剧场庭园中树木形成的黑暗而眯起眼。 有什么东西。 那似乎是摇月十分熟悉的存在。 不过,同时和自己所认识的不同。 是什么?这么想着,呆站原地的摇月面前,它毫无预警地出现。 在周围散落黄绿色磷光,这个剧场庭园除了摇月外不可能出现,具有人形轮廓的存在。 『找不到树栖息,流浪的精灵们。』 看到它的瞬间,摇月想起宫古说的话。她直觉知道这就是它。 「你怎么会在这里?」 〈流浪〉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默默地存在于摇月面前。 第2章 『蓝天嘉年华揭开序幕,亚历斯泰尔街上热闹非凡!!这两周来陆续有许多观光客造访这座世界唯一能看见蓝天的都市,嘉年华开幕的今天,场面则是更加热烈!!』 远见镜(auroravison)传来报导亚历斯泰尔荣景记者的声音。卡利姆没看镜面上的画面,而是确认了一眼左边的时刻,匆忙地在房间里来回走动。 『今天第一天有〈蓝天魔法师〉卡利姆·坎德拉进行的拂灰仪式,聚集了众人的期待。不少声浪要求拆除不久之前引起灰层云产生过剩骚动的镜面塔,童话花园则是强调能藉由在镜面塔周围建造新的剧场庭园,让后世更加理解蓝天的可贵。』 「这种话宫古可是一句也没说过啊。」 他不禁对远见镜吐槽,但对世间而言也许就是如此。建造新的剧场庭园。为了纪念蓝天建造什么新的东西,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只是在卡利姆眼中,新剧场庭园不是某种纪念碑,而是为了解决〈流浪〉问题的意识较为强烈。 「不过,因为这样不能参加嘉年华真的好吗?」 想到现在仍在童话花园忙得不可开交的宫古,他难免感到可怜,忍不住露出苦笑。接着他想,既然如此,今天就在帮摇月买东西的时候,顺便买个礼物送宫古好了。 「啊,时间。」 现在可不是看远见镜的时候。距离和蕾莎约好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 卡利姆最后在洗脸台前确认自己的仪容。头发原本就有点卷没有办法,但发型没有明显睡乱的地方。低头看自己的衣服,他穿着深黑色的针织开襟衫与白色的厚t恤,还有深卡其色的长裤。跟平常假日陪宫古出门不同,只要是跟蕾莎一起上街就得选择象样的衣服,而服装也没有问题。 捡起放在玄关的鞋子,在穿过客厅的同时切断远见镜的魔力。最后时钟显示的时间是早上九点四十七分。和蕾莎约好碰面的时间是十点三十分,由于不能让她等,所以他想提早十分钟抵达。 一如往常打开大窗户走上阳台,眼前出现一片冬日太阳下的美丽景观。 不禁深呼吸的卡利姆在身后带上窗户,上锁后拿起身旁一支旧扫帚。 只有扫帚没有办法换新。边这么想,他边拿起扫帚,跳进热闹下面世界的嘉年华。 即使他的家位在亚历斯泰尔市中心外围,也已经听得到巨大的喧嚣了。类似来自远方的吵杂声随着他越来越靠近,卡利姆眼底也越来越多熙来攘往的行人,眼前则是有为数众多的有翼鲸与飞鳍。 今天天空拥挤到前所未见。为了避免危险,平常不常见的诱导员在指挥繁忙的天空交通网(sky traffic)。卡利姆一面注意别让扫帚的高度太高,一面急忙赶路。 就这样飞了二十分钟,他开始看见亚历斯泰尔的闹区。地上铺着给人温暖印象的石砖,藤茧大楼等新建筑较少的那一带留有亚历斯泰尔古早的木造与红砖建筑,保留着一幅沉稳的街景。 会合地点在闹区中心的喷水池广场。卡利姆在享受蓝天嘉年华的人们头上滑翔,接着在人潮较少的巷子里降落,踏进广场,前往喷水池旁的会合地点。 「咦,卡利姆·坎德拉?」 「是?」 听到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回过头,眼前站着两位完全不认识的陌生女子。看起来比卡利姆大上三、四岁的她们可能是来参加蓝天嘉年华的观光客,手中拿着随身镜与类似导览手册的东西。 「咦,真的是本人?」 「骗人,好厉害!」 两名女子的反应使他顿时感到不以为然。 或许是出于遇到名人的兴奋,两人组没礼貌地靠了过来。她们丝毫不把卡利姆明显不愉快的表情放在眼里,从左右接近,不客气地挽起他的手臂。 「你比影片里还帅耶,好可爱~欸欸我们来拍照吧,拍照!」 「啊哈哈,不错耶。这样就能跟大家炫耀了。来,靠过来一点。话说扫帚挡到了。」 「不,等一下——」 卡利姆不论说什么她们还是硬挤了过来。 就算想逃离硬是拉起他的手臂,不停把身体靠过来的二人组,在脸颊几乎贴着脸颊的距离,他也动弹不得。 「来来来笑一个笑一个!」 「跟两个美丽的大姐姐自拍喔~笑开心一点嘛~」 「啊,要不然之后一起喝茶好了!」 「这个主意不错耶!能让卡利姆·坎德拉带我们参观,超厉害的!」 两个小姐夹着卡利姆自顾自地喋喋不休。差不多抵达愤怒极限的卡利姆扭身硬是挣脱两人,也因此让手中的扫帚掉了下来,在喷水池广场发出干响。 「欸你做什么啦,都还没拍好的说。」 「就是说啊,服务一下粉丝又不会少块肉,有什么关系。」 就在他想反驳自以为是的借口时,有人拍了拍两位女子的肩膀。卡利姆看到那个身影,闭上差点张开的嘴。 「「干嘛?」」 「有问题吗?」 穿着制服的警官用与柔和相去甚远的语气回答语调强硬的两位小姐。或许是自认理亏,她们刚才的气势不知去向,尴尬地缩着肩膀退开了。 「你还好吗?」 「啊,是。」 「变成〈蓝天魔法师〉也很辛苦呢。有什么事情请跟我们说,在蓝天嘉年华期间我们会加强巡逻。」 「谢谢警官。」 「哪里哪里,那么你就好好跟可爱的女朋友约会吧。」 警官最后留下俏皮的媚眼离开了。接着有个少女和达成勤务的他擦身而过,靠近卡利姆。 「卡利姆,你还好吗?」 「……蕾莎学姐。」 「可爱的女朋友」。刚才警官说的话搔痒卡利姆的内心。 「我在喷水池等,听到有人说卡利姆·坎德拉在那边被人缠上,就去找警察了。你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谢谢你救了我。」 「啊哈哈,当然不可能视而不见呀。来,扫帚。」 捡起扫帚交给他的蕾莎和平常习惯的制服样貌打扮十分不同。 鲜艳的橘金色长发有一部分绑了起来,身穿白色针织连身裙的她看起来比平时更加成熟。手上挂着大包包的样子似乎能登上杂志的封面。 「怎么了?」 「啊,没有。那个,感觉气质跟平常不一样,有点…………」 「…………奇怪?」 蕾莎低头看了自己的打扮,不安地抬起眼看着他。 「不会,不奇怪。很适合你,绝对。」 卡利姆连忙这么说,蕾莎的表情便转为开心地含羞微笑。 刚觉得成熟的模样很不错,又看到这种表情,他突然害羞起来,忍不住把头别开。这时低头看见隐约从裙襬下露出的大腿,更是令人难以招架。 「卡利姆卡利姆。」 「什么事?」 「来,这个借你。」 听到开心兴奋的声音回过头,他看见朝自己伸出双手的蕾莎,反射性地闭上眼睛。 「啊,不要乱动。」 他听话不动,闭上的视野中感觉到某种东西戴上脸的感觉。 「等一下,这是什么!?」 「啊哈哈,很适合你喔。」 连忙拿出随身镜的卡利姆看到自己的脸,十分气馁。他的鼻子上挂着不论怎么说都看起来不适合的女用眼镜。 「卡利姆这么有名,不变装一下怎么行呢。这是平光眼镜,应该看得到吧?」 「就算是这样这副眼镜也不行吧!?话说,你怎么 会有这个?」 「因为有眼镜很方便呀。」 蕾莎以完全不算回答的话响应,抛下闷闷不乐的卡利姆迈开步伐。 「你在做什么?走吧。」 「不是,眼镜……」 「忍耐忍耐。你要是不喜欢,我们现在就去买卡利姆用的眼镜吧。」 「蛤……」 「不要抱怨。而且,遇到刚才那种事,卡利姆也头痛吧?」 听到蕾莎这么说,卡利姆也无言以对。 「不是啦,是这样没错……话说学姐,扫帚你借放在哪?」 「啊,我今天没骑扫帚。你看,头发会乱掉。」 「啊……」 就在他傻傻地接受时,先走一步的蕾莎仍不停往前走。脚步轻盈的她真的和平常相处时不同,似乎更耀眼夺目。 「好了,快一点。」 随着回过头的她兴奋的声音,卡利姆也踏进蓝天嘉年华的喧嚣之中。 ▼ 「不太对劲……」 「卡利姆?」 「不,没什么。我没事。我们走吧。」 「真奇怪。」 看到这么说的蕾莎开心笑着,卡利姆伤脑筋又难为情地搔了搔脑袋。 这不是他第一次假日陪女生出游。宫古休假时也常和他两个人一起上街,一个月也会陪他吃两、三次午餐或是一起买东西。 分明如此,现在和蕾莎一起走在街上,他却莫名地紧张。 「卡利姆,怎么了?」 「唔,没有,没什么。啊……该怎么说,天气真好耶。」 「呵呵,就是说呀。很舒服呢。这也是卡利姆的功劳。」 「没啦,那个,算吗?」 或许是因为莫名意识到蕾莎,卡利姆的回答也有些生硬。 视野中他看见往来的行人,其中也有和自己跟蕾莎一样男女一组走在路上的情侣。 看到他们手牵着手、挽着手臂等各种感情融洽的模样,就算不特别意识,视线也会自然被他们吸引。说不定自己看起来也跟他们一样的想法,让他内心更加紧张。 「啊,卡利姆,这边。」 「!?」 明明只是被轻轻扯了一下衣袖,他却差点跳了起来。连忙拼命按捺内心看了一眼身旁的蕾莎,她指着目的地。 「真的要买眼镜喔?」 「咦,你不买吗?」 「不,我想那种状况应该不多才对吧。现在不也没有人注意到我吗?」 「好了好了,就算不买,看看又不会怎样。好不好,不行吗?」 「唔!好吧,如果只有看看的话……」 「嗯!那我们走吧。」 放开衣袖的蕾莎率先迈步。话说回来,今天的蕾莎真的有点不一样。平常应该能随便虚应的话完全不起效用,刚才从下往上仰望他的表情也比平常还有魅力,害他从喉咙深处发出怪声。 脸颊为什么会这么烫?虽说冬天即将结束,今天也还很冷,但身体却热到无可奈何。 「你看你看,这个是不是很适合?」 「等——学姐!?」 不管是什么动作,他和蕾莎的距离感似乎都与平时不同。 刚才硬是替他戴上眼镜的她突然靠近,害他发出超出必要的音量。 「你在怕什么?」 「不是,因为学姐靠太近了。」 「咦,啊…………卡利姆~」 「怎么了!?」 或许是自觉身体靠近到贴在一起,被蕾莎以害羞的语调呼唤名字,卡利姆顿时不知所措。和宫古出门时截然不同的空气与氛围令他束手无策。 「今天的学姐感觉有点作弊啊。」 「哪里作弊?」 「就是这里作弊啊。」 用甜美的声音和水汪汪的大眼抬头看人,实在是太作弊了。 究竟是卡利姆与蕾莎的距离感很近,还是他因为奇怪的意识而失去了往常的感觉,他完全不明白。假使是后者,究竟该如何找回平时轻松的学姐学弟关系,他也毫无头绪。 「我投降……」 「因为眼镜都不适合吗?」 「不,那个……唉,是啊。学姐知道吗?我不只不适合戴眼镜,也不适合戴帽子喔。」 卡利姆随口呼咙,想找回平时的感觉。这样下去,在莫名不自在的气氛中度过,实在是太难堪了。 「嘿~听到好消息了。那么接下来就去帽子店看看吧!」 「我刚才说不适合了吧!?」 「啊哈哈,你这么说我就更想看了。」 看到淘气地笑着的蕾莎,他再度于心中嘀咕了声投降,难为情地抓了抓脸颊。 ▼ 一口大大呼出的白烟被吸进蓝天消失无踪。在刺骨寒风中拉紧长袍的摇月侧耳聆听远方嘉年华会的喧嚣。 屁股下的大树树枝怎么坐就是不舒服。尽管从刚才开始她就不停扭动屁股寻找舒适的位置,还是一直找不到。 总觉得莫名静不下心。 她知道自己心浮气躁。 她想拿起搁在树干上的扫帚一溜烟地逃上天空。就算内心闪过好几次这种想法,她却每次都甩头重新考虑。 今天她决定要看家了。只要继续慢慢等待,卡利姆与蕾莎迟早会带礼物回来。 「呵呵!」 这么想的自己有点好笑。两周前她明明还很讨厌自己一个人,为了避免孤独而乘着扫帚飞上天空,和精灵们共度快乐的时光。 因为能跟卡利姆和好,所以她才这么开心。 正因为能跟卡利姆和好,现在的摇月才能因为一句约定而不感到寂寞,满心期盼地等待他来访。 吃完早餐后,她就一直在剧场庭园中心生长的大树枝条上眺望热闹的蓝天嘉年华。 「呼……」 不过,继续这样空等下去也无聊透顶。只不过是什么也不做,让冬天的冷风吹拂头发枯等。在这种树枝上无事可做,也做不到什么。 突然,她想去水边散步。 现在的季节,坎德拉森林的水边到处都充满比其他季节还要清澄美丽的空气。沉浸在那份冰冷中能感受到身心受到洗涤,因此她时常去湖畔与河边散步。 尤其是蓝天辽阔的夜晚湖畔更是美丽。天上的明月、在周围闪烁的繁星,不损本身任何的 美丽寄宿于湖面,再加上精灵们黄绿色的磷光点缀,眼前便是一片想让人永远欣赏下去的绝世美景。 在内心描绘静谧美丽湖畔的摇月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怀念起比亚历斯泰尔街上还要遥远的坎德拉森林。尽管期待收到嘉年华会的礼物,内心仍受森林的情境吸引,令她稍微有点想家。 「好想去嘉年华。」 一切都是不能去嘉年华的无聊害的。自己如果能跟卡利姆与蕾莎一起体验蓝天嘉年华,就不必体会这种心情,也不必一人空虚地度过这段时间了。 这么想的摇月耳中不意听见某个声音。 「什么?」 她仔细聆听。 她听见某个声音。细小、愉快的声音。是从哪传来的?是嘉年华的喧嚣吗?不是,声音从更近的地方传来。 嘻嘻、嘻嘻。 搔痒耳朵、吸引内心的笑声,摇月十分熟悉。 忽然转过头,不知不觉间精灵们聚集在摇月身旁。在她眼前继续增加数量的精灵们随着嘻嘻的笑声,对摇月说出一句话。 『来玩吧?』 这是她进行拂灰仪式时绝对会说的邀请。天真纯洁的精灵们想要跟她一起玩耍而说出这句话 。 摇月现在也听得见这句话。 「……」 她没有犹豫。 至今为止无聊的时间加强了游玩的欲望。 其实,她想去因为嘉年华而热闹非凡的亚历斯泰尔。但是因为〈暴食〉害她会给别人添麻烦,所以去不了。既然如此,她想跟精灵们在不会打扰别人的剧场庭园嬉戏。 「好啊,来玩吧。」 诚实面对自己的感情,摇月回答精灵们的请求。 聚集而来的精灵们形成更明确的轮廓,不知不觉间,昨天遇见的〈流浪〉在摇月隔壁坐下。 〈流浪〉静静伸出手。自己的手与发出磷光的手重迭。紧接着,摇月的外表便像是被那只手吸收一般,眼前出现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流浪〉。 灰金色的头发、苍白的肌肤,然后两人缺乏色素的双眼彼此交接的瞬间,摇月感受到一股强烈的睡意,意识就此遭到剥夺。 ▼ 她瞄了一眼身旁卡利姆前后摆动的手。接着把视线转回前方,然后又偷看似地瞄了一眼。 「!?!?」 「学姐,你在干嘛啊……?」 「啊、啊哈哈……没什么,对不起。」 在别开眼的时候手背不小心碰在一起,害她忽然吓了一跳。面露怀疑看了她一眼的卡利姆令她失落地垂下肩膀,接着她的视线再次飘向卡利姆晃动的手。 真想跟他牵手。 卡利姆听从提案买了平光眼镜,之后又随便看了几家店,蕾莎心中渐渐冒出这个欲望。 刚才她为了留住卡利姆,情急之下拉住他的衣袖,但一度意识到后就再也做不出那种事了。 「全都是卡利姆害的。」 「学姐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谁叫卡利姆要说那种让我意识到的话。卡利姆笨蛋。」 「为什么!?」 「不理你了~」 哼一声把脸别开,蕾莎的脚步仍轻盈到自己感觉得出来。 「人家很期待今天喔。」 「只不过是来帮摇月跑腿的说。」 「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最后一句她悄悄说在嘴里,没让卡利姆听到。 卡利姆也许只认为自己是陪他帮摇月买东西,但对蕾莎而言,今天毫无疑问是场约会。 所以就算得费一点功夫,她还是绑了头发,好好打扮了一番。昨晚回到家,她把整个衣柜翻出来试了各种穿搭组合,还被偷看房间的妈妈多管闲事地取笑,跟雅、佐友理跟葵商量过后才决定今天的打扮。 和平常不同,今天她是认真的学姐。 为的是不脱离卡利姆心中蕾莎的形象,同时确实增添新鲜感。这是真的煞费苦心想到的造型,会戴在学校没有戴过的耳环也稍微需要一点勇气。所以在碰面之后,听到卡利姆说很适合自己,她觉得各种辛苦有了回报,打从心底感到开心。 「所以说学姐,有卖摇月想要的东西的那家店在哪里?」 因此听到卡利姆这么说,现在的蕾莎有点不满。 「卡利姆你真的很没出息。」 「咦?」 「难得来约……蓝天嘉年华,我们就多玩一下嘛。」 「不,就算你这么说,我下午还有拂灰仪式的说。」 「所以才约在上午呀。稍微玩一下不会怎样喔?而且,蓝天嘉年华算是为了卡利姆举办的,对吧?」 仰望卡利姆困扰的脸这么说,他若有所思地用手摸了摸后颈。被冷风吹红的脸也挺可爱的。 「我真的投降……可是那个,这么说也是。再多逛一下好了。」 「太棒了!」 卡利姆露出放松的笑容同意,蕾莎的内心便心花怒放到难以形容。 「话是这么说,我原本就对这个嘉年华没什么兴趣,什么功课也没做喔。」 「卡利姆,你昨天没看到吗?这部分我查得一清二楚,你放心吧。」 「不是,如果你带我去我不太能进去的店就头痛了……那些都是你跟学姐们说过的店吧?」 「你把我的朋友当成什么了?我不知道卡利姆是怎么想象的,我不会做那种事情,是很普通的店。不用担心。」 蕾莎一面这么说,一面弯起眼角看着卡利姆。卡利姆也盯着蕾莎看,然后两人一起噗哧笑了出来。 这是一如往常的对话,但内心比平常还要害羞,更令人高兴。不知怎地就是让心情轻松愉快。 「啊~那我们走吧。在哪边?」 「那个,先来这边。我有间想看的艺品店。」 蕾莎晃动头发踏出一步,卡利姆立刻并排到她身边。至今为止,两人曾在学校的走廊、在童话花园里好几次像这样并肩迈步,但是现在这样紧邻彼此,却不知为何开心不已。 嘴唇痒痒的,不知不觉便露出微小幸福的笑容。 「学姐,你很开心呢。」 「嗯!」 这句话明明没有什么,为何会如此点亮内心?从心中渗出的温暖传遍寒冬中的身体。 在喷水池广场等待卡利姆时,她下定决心今天一定要玩个开心。不过现在跟卡利姆并肩行走,她却又认为不是这样。 玩个开心不是未来的梦想。现在,这一瞬间就开心、愉快、幸福无比。真要说的话,跟那一晚第一次见到星空时几乎相同的感情涌现心中。 「卡利姆,这边。」 「喔喔,这里感觉不错耶。」 「是吧?你看,这个可不可爱?」 「咦,那是什么……青蛙?莫名精巧,有点……」 「这个不错呢。应该是胸针吧,好可爱。」 「我不懂你的审美观。」 随着悸动的心开口,就算他摇头说无法理解,开心到难以言喻的心情仍在内心累积。 和喜欢的人共度特别时光。 拼命打扮、变得有点贪心、因为突如其来的动作而不安,即便如此,和对方在一起的时间仍旧开心、愉快又温暖。 现在这段时间真的很幸福。 『所以说,蕾莎。你要跟坎德拉告白吗?』 忽然,雅对她说的话闪过脑中。这是蓝天嘉年华数天前,放学后的闲聊中冒出来的那句话。那时她说自己不会告白。然后她说,就算邀卡利姆来到嘉年华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但是现在,在这种幸福之中,内心难免会动摇。如果告白,卡利姆又响应蕾莎的思念,那究会有多么幸福、多么暖心。 「……卡利姆。」 「什么事?」 「!?咦,啊,那个。啊哈哈,没什么。叫叫看而已。」 差点就说溜嘴了。看到回过头的卡利姆,她回过神来,连忙露出微笑虚应。 「?这样啊。」 似乎是成功蒙混过关,卡利姆有些不解,却还是继续眺望陈列架上的商品。 「学姐,你觉得这个怎样?」 「咦,我觉得很可爱,你要买吗?」 「虽然跟她要的不一样,可是我想送这种东西也不赖。不过摇月喜欢什么我完全不懂就是了。」 看到他有些害羞的表情,那一剎那蕾莎的胸口紧紧缩了起来,感到一股喘不过气的感觉。 『……可是,卡利姆一定喜欢她。』 有种自己说的话被塞到眼前的心情。有种突然从兴奋的心情中清醒的感觉。然后,还有幸好自己没有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她安心地抚摸胸口。 卡利姆有喜欢的人。 在享受幸福前,她不能忘了这件事。 ▼ 摇 月宛如身处梦中。 脑袋清醒了一半,但另一半却像是雾一般模糊。委身于早晨醒来前一刻,明明醒着,却不想移动身体的舒服感觉中。 梦中的内容也映照出这种舒适,十分愉快。 她在梦里用自己的脚底感受几乎阔别十年的亚历斯泰尔的石砖地。 自己周围多得惊人的人们熙来攘往的景色,这么多人毫无秩序地交错、人群狭窄的感受,这些都只存在于记忆深处。 和在童话花园中看到随着怒吼不停移动的大人们不同。擦身而过的人每个都开心无比、人人都带着愉快的笑容。 有人将手中的随身镜转向澄清的天空,也有人潇洒地朝目的地迈步。有人手上拿着食物, 也有人提着时髦的购物袋。 这是早上在远见镜中所看见的亚历斯泰尔的荣景。 这是在剧场庭园等卡利姆与蕾莎时听见的喧嚣。 这是昨天即使知道勉强仍说想去,向往的地方。 换句话说,摇月梦到了蓝天嘉年华。 远方的镜面塔浑身缠绕冬季的蓝天。周围若是盖了新的剧场庭园,景色一定会变得更加清澈。明天夜空中闪耀繁星的时候,摇月与卡利姆将连手创造亚历斯泰尔的新地标。 思考至此摇月突然想到。 这个梦里有没有卡利姆? 难得作了快乐的梦,来找卡利姆一定会更开心。 想到这里,摇月开始四处张望。 附近有座喷水池,一旁有许多等待和人碰面的人。摇月如果跟他们一起等,就能遇到卡利姆了吗? 不过她这时突然想到。 自己没有跟卡利姆约好碰面。既然如此,在那里等也无可奈何,自己去找还比较好。跳进蓝天嘉年华的热闹之中,卡利姆一定就在那里。 这是鬼抓人,也是捉迷藏。 以前,摇月冲进灰层云中和卡利姆失和之前,他们常偷偷背着在童话花园工作的父母,一起溜进剧场庭园里玩。 偶而去坎德拉森林玩时,两人也在森林中到处玩耍,直到罗莎莉来昏暗的森林里接他们。来接两人的罗莎莉把树根当作椅子,坐在上头对摇月与卡利姆说: 『趁现在跟森林好好相处。等你们长大了,就可能再也进不了森林了。』 那时还以为会因为玩太晚被骂的摇月与卡利姆愣住了。 这些全部都是和现在的梦境一样愉快的回忆。回想起那时的心情,摇月总觉得很开心,轻声笑了出来。 她受到这份心情驱使,离开喷水池广场。环顾四周,思考该从哪里开始找起,摇月发现到处都有自己不认识的东西。 食物、衣服、饮料以及饰品。刚才与她擦身而过的女性身上的衣服在坎德拉森林生活完全不需要,不远处艺品店的玻璃橱窗内也摆满从没见过的商品。 很多东西让她感到新鲜,许多事物让她好奇。 四处张望、随意晃晃,她在视野角落看到某样东西。 店外摆的黑板上画了意大利面的插画,想必是某间咖啡厅或轻食店;但是吸引摇月目光的是搁在入口的某根扫帚。 在其他收了好几根扫帚的架上,只有一根特别长。 也许将近2公尺。摇月就算想骑上那根扫帚飞翔,一定也无法好好控制。会骑这种扫帚的人,她只认识一个。 和刚才被到处吸引不同,摇月带着确定的脚步走向那间店。接着靠近之后,她从往来的行人间看到了那一幕。 卡利姆在那里。 他坐在面向街道的窗边座位。 找到了。 即使隔着人群遥遥相望,她也不可能认错。 她这么想,正想跑上前,可是在看到卡利姆对面的少女的同时,她却瞬间停下脚步盯着她看。 是蕾莎。 穿着和昨天不同的蕾莎隔着桌子和卡利姆面对面,看起来相当开心。 『摇月小姐所说的喜欢,跟我知道的喜欢有点不一样吧。』 为什么现在会回想起这句话?即使如此,从远方看见卡利姆对面的蕾莎,这句话就不知为何,不停在脑中回响。 那就是蕾莎所说的「喜欢」吧。 看到他们,胸口会痛苦、揪心的感情,就是摇月所不知道的「喜欢」吗? 不知道。虽然不知道,但她不希望卡利姆跟现在的蕾莎在一起。 她不希望他跟蕾莎像那样那么愉快。 摇月这么想的瞬间,发现染上白雾的意识蒙上更深一层朦胧。梦缓缓关上。 难得开心的梦境,最后却不怎么开心。 ▼ 「很好吃呢。」 「那当然,走了那么久,吃什么都会觉得好吃啊。」 「对不起带你到处跑啦。我不是道歉过好几次了吗?」 「那也不必绕回寄放扫帚的店吧?」 「所以就说对不起了啦~」 一面嬉闹,蕾莎一面与卡利姆一起从吃完午餐的小店走上街道。店外的黑板上写着店名「爱希蒂雅」,这里是昨天跟摇月交谈时聊过的咖啡厅兼艺品店。店内的气氛与餐点味道都很不错,因此下次有机会蕾莎还想跟雅她们一起来。 那时十之八九会被质问今天约会的经过就是了。 「这么说来,卡利姆的拂灰仪式是下午四点开始是不是?」 「是啊。还要准备,最好能下午三点离开这里,出发去童话花园(garden)。」 「剩下一个多小时吗……差不多该去把今天的事情办一办了吧?」 「也对。」 现在时刻是下午一点四十七分。午餐虽然比较晚吃,不过自从十点半会合之后已经过了这么久,依然让他们惊讶。虽说快乐、幸福的时间会过得特别快,今天在这个时间结束还是很令人惋惜。 「卡利姆,谢谢你喔。陪我跑来跑去。」 「我才该说谢谢,今天还挺开心的。」 「呵呵,那就好。」 尽管时间不长,今天能这样约会也十分令蕾莎开心。只要跟卡利姆在一起,就能体验各种幸福与喜悦。 卡利姆的手在视野角落摇摆,但她已经不像上午一样想跟他牵手了。那一点贪心在不知不觉间满足了。 她在不让卡利姆发现的情况下,又细又深地将冬天的冷空气吸进身体里。要是不这么做,今天一整天感觉都会像这样兴奋下去。 「卡利姆,这里喔。」 「……好的。」 卡利姆有些紧张的视野前方是一间艺品店,上头挂了写有「百花盛开」,清新小巧的木制招牌。面向街道的玻璃橱窗内展示着各种楚楚可怜的花朵造型商品。 静静推开挂有写着「营业中」牌子的门,叮铃一声轻轻的铃声清楚地传进卡利姆耳中。 他想起昨天摇月凝视的店面介绍上写着这里也有贩卖香水。店内充满混杂了各种香味的空气,但却不会令人反感,清爽的味道反而给人一股洁净感。 「欢迎光临。」 收银台后的女店员柔和地打了声招呼。 跟在不停张望的卡利姆后头,蕾莎也望着陈列架上的商品。除了给摇月看的图片之外,架上还有其他商品,各种小而巧的设计光是用看的就很愉快。 「那个,不好意思。」 「是。」 转眼间卡利姆已经跟刚才的女店员开口了。 「我在找这个。」 「是,这个发饰吗?我知道了,请问是送礼用的吗?」 「啊,是。嗯,是送礼用的。」 「那么请从这边的包装纸做选择。」 「唔……」 在卡利姆发出苦恼的声音时,蕾莎离开少年的身边。 站在店员小姐拿出的包装纸前,双手交叉认真烦恼的模样既可爱,又让人觉得难耐。 自己对送给摇月的礼物表达意见有点太多管闲事,在卡利姆身旁看着他为了摇月拼命烦恼的模样,也难免令她难过。 蕾莎继续假装看商品,将内心远离卡利姆与店员的对话。 「那么就这个好了。还有不好意思,这个也帮我包起来。」 「我知道了。那么这边的包装呢?」 「这个红色的。」 「好的。那么现在就为您包装,请稍待片刻。」 「是。」 店内的说话声停了。在隐约混杂了街上喧嚣的寂静中,蕾莎悄悄转头看了卡利姆一眼。他没有环顾店内的其他商品,彬彬有礼地在柜台前等候。 那副有点紧张的表情又让胸口紧紧缩了起来,但这是想到今天的目的必然可以预见的情形。事到如今,她不能逃离胸口的紧迫感。 「让您久等了。」 「是。」 之后,迅速结完帐的卡利姆来到蕾莎身边。紧紧抱在怀里的袋子里一定装了经过谨慎包装,要送给摇月的礼物。 一这么想,她便有点羡慕。 「不好意思,学姐。让你久等了。」 「不会,没关系。」 「我们走吧。」 「嗯。」 短暂交谈后,他们没有多买什么就离开百花盛开。听着背后女店员的招呼声带上门,蕾莎与卡利姆再次被人群和冬天的冷风包围。 两个人同时朝喷水池广场的方向迈步。虽然没有交谈,但两人都理解约会即将结束。 卡利姆也许在想之后要把买的东西交给摇月时的情景,全身散发出开心的气息。 「卡利姆,你好像很开心呢。」 「会吗?」 「嗯……你真的很重视摇月小姐呢。」 「那个,是啊。有一部分当然是因为吵了很久的架,可是摇月是第一次对在坎德拉森林还有飞行之外的事情感兴趣,我想尽量实现她的愿望。感觉起来像自以为是监护人就是了。」 「不会,我觉得这很重要喔。」 看到他难为情地微笑,蕾莎柔和地摇头。 「卡利姆的心情我也有点了解。昨天我跟摇月小姐聊天的时候也想,她真的很纯粹天真。」 「毕竟都16岁了还能跟精灵对话啊。」 「嗯。然后我觉得这也很重要。我们已经听不见精灵的声音,迟早会无法骑扫帚,也不能使用魔法,只能依赖魔术生活。这是长大成人的过程,可是我想,留着赤子之心也不是件坏事。」 「是这样吗?」 「我不知道,不过应该是吧。」 他们默默走了一阵子。蕾莎试着思考自己刚才说的话。然而,就这样长大成人,并在长大的同时留下赤子之心这件事的确不好理解。 他们终于抵达会合的喷水池广场。 「学姐之后要怎么办?」 拿着寄放在爱希蒂雅的扫帚,卡利姆这么问道。他的声音果然有些兴奋。 「怎么办呢?我想看卡利姆的拂灰仪式,我也去一趟童话花园好了。啊,可是今天我没带扫帚。」 「这样的话,要不要我载你?这个大小能双载喔。」 对方若是摇月,卡利姆也会这样干脆地邀请她吗?尽管心怀这种疑问的自己如此低下让她有点却步,但卡利姆的邀约蕾莎的确求之不得。 「……可以吗?」 「可以,今天天空交通网很塞,现在去搭有翼鲸的话,大概飞到一半大钟楼(gloturm)就响了。」 「嗯,那就让你载吧。」 横坐在跨上扫帚的卡利姆背后,蕾莎下一瞬间飞上空中。 「……」 出于平时不常搭别人扫帚的恐惧,以及纯粹想这么做的理由,她环住卡利姆的腰。 再靠近一点,或许就会让他听见心跳的声音了。 这时她感受到卡利姆肩膀颤抖,发出笑声。 「怎么了?」 「啊啊,没有。我突然想到,昨天我们好像才警告别人不能双载呢。」 「啊……的确。」 「我在想,要是知道那个时候的大哥哥、大姐姐两个人一起骑扫帚她会说什么,就觉得有点好笑。」 「呵呵,的确。有点好笑呢。」 「对吧。」 卡利姆乘风飘来的声音充满稚气。听着他的声音,虽然对那个小女孩不好意思,但只有一下下就好,蕾莎想要忠于自己我行我素的想法。 「只骑一下应该没关系吧?」 「就是这样才会长成大人脱离精灵啊~」 「少啰嗦!」 今天的约会让蕾莎尝到从未体验过的幸福。心跳加速、脚步轻盈、内心飘飘欲仙,可是最后有点感伤。 她要替这一天画下句点。她悄悄在心中任性地想,希望至少能在扫帚上、在沉稳的幸福中微笑。 「啊,对了。学姐,这个。」 「喂、卡利姆!?」 卡利姆突然放开握着扫帚的一只手,开始翻找挂在手把下的袋子。蕾莎一惊之下用力抱住他的腰。 「这是今天的谢礼。」 「咦?」 卡利姆隔着肩膀交给她一样东西。那个物品跟手掌一样大、包在红色包装纸中。 「学姐?」 「啊,嗯。」 卡利姆用指尖上下摇了摇小包,催促一脸茫然迟迟不肯收下的蕾莎。她连忙伸手,为了避免弄掉,谨慎地握在手中。 「我不知道该送你什么才好,所以用直觉选的。」 从背后看也知道这么说的卡利姆满脸通红。 「——!」 今天最大的激昂在蕾莎心中膨胀。耳朵深处扑通扑通作响,她自觉自己因为与冬天的寒冷不同的理由而脸红。在速度不快的扫帚上眼眶泛泪,一定是因为内心的感触。 「我可以打开吗?」 「可以是可以,小心不要掉了喔?」 「……嗯。」 她发出差点消失的声音打开包装。一想到是卡利姆替她选的,就连拆开包装纸都令人犹豫。 「耳环。」 滚到手上的是有小巧花朵装饰的可爱耳环。闪闪发光的耳环在太阳光的照耀下,有如今天亚历斯泰尔的天空般蔚蓝。 「因为学姐今天有戴耳环,所以那个,我想这个应该会很适合……说这种话有点难为情呢。」 「你有发现吗……」 「咦?」 「发现我戴耳环。」 「那当然,就算是我好歹也看得出来啊。很适合你喔。」 「啊哈哈,谢谢。」 笑容有点想哭。 语气中带着哽咽。 感谢让她眼眶泛泪。 「……!我好高兴。」 这句感激被扫帚的轨迹抛下,消逝在风中。 「啊……那个,该怎么说。还是赶一下路好了。」 「你在害羞吗?」 「哪有,才不是咧!」 听着卡利姆刻意装作漠不关心的声音,蕾莎紧紧将手中的小花抱在怀里。 能够约会就已经这么幸福了,原本以为今天不能再更幸福了,没想到最后的最后会遇到这么开心的事情。, 「……我果然还是喜欢你。」 她不让卡利姆听到,在嘴里低语,同时搂住他的腰的手又 悄悄再更用了点力。 比起担心风会吹乱头发,在心中满满累积慢慢结束的这段时间比较重要。 要不要告白就先暂时延后,蕾莎把额头靠上眼前的背,沉浸在短暂的幸福中。 乘着两人的扫帚飞往摇月等待的童话花园。 ▼ 镜面塔顶端看见的夕阳,和昨天跟蕾莎一同前往童话花园时看到的相差不少。会对晚霞抱有某种恐惧,或许是因为天空燃烧崩毁的景色和怀念与乡愁大相径庭的缘故。 「好漂亮的风景……」 卡利姆对眼前的风景喃喃自语。 亚历斯泰尔上空方圆数公里,强烈的斜阳将白云染成一片鲜红。在仍旧笼罩着灰层云的遥远天空,红色的夕阳则是与灰层云的黑色相互混合。卡利姆随着拂灰仪式前的紧张,看着似乎有些不祥的天色。 多亏不停落下的精灵,亚历斯泰尔上空才得以继续维持这个大洞。但是相较之下,亚历斯泰尔使用的魔术若是产生更多灰层云,天空很快就会再度盖上一层黑影。 因此卡利姆等魔法师才必须骑上扫帚飞翔。 以拂灰仪式保持天空晴朗。 但另一方面,卡利姆也知道晴空的弊端。 〈流浪〉。 不寄宿在种植于剧场庭园中的树木帕那刻亚,由城市中剩余的精灵聚集而成的存在。 宫古开玩笑说既然到处都有精灵滞留,干脆让亚历斯泰尔变得跟坎德拉森林一样还比较好,但不论如何,精灵太多也会危害人类的生活。 灰层云遮蔽的天空下,精灵太少,人类无法生存;相反地,持续晴朗使精灵过多,生活也会不自由。 「很困难啊……」 一片蓝天出现后,卡利姆更加切身体认到这个事实。 若有所思的卡利姆耳中从刚才开始就不停听见大钟楼的钟响。或许是因为正值蓝天嘉年华,天空中飞行的有翼鲸与飞鳍比平常更多。尽管钟声比平时还长,现在还是看得到他们在天空中飞行的模样。 从亚历斯泰尔繁杂的天空别开眼,他看着剧场庭园,思考摇月的事情。 他和蕾莎一起回到童话花园,却没看到摇月。餐厅、宫古她们在的楼层,甚至还跑到医院部门,都完全找不到灰金色头发摇曳的身影。 打给她好几次都没有回应,害他难免担心,就算问宫古和罗莎莉,两人也都摇头说不清楚她在哪里。原本无心思考拂灰仪式的卡利姆想到还有剧场庭园,暂时冷静下来,决定飞完之后 再去找她。 『卡利姆,差不多了。』 「好。」 通话线(calling pass)传来宫古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来。 『先跟你说好,不要做过头了。』 「没问题啦。我又不会每次都飞到精灵圈(elemesal sphere)。」 『我知道你不会,还是先说好。还有,在拂灰仪式中也要保持通话喔。这也是——』 「为了以防万一对吧?没问题,我知道。」 不论如何也不要变得跟那一晚一样,他对一再担心的宫古清楚地表达自己不要紧。卡利姆本人也不想一再体验那种经历。 『那就好。那么就拜托你了。』 配合宫古说完这句话的时机,大钟楼的残响也消失在黄昏之中。 拂灰仪式开始了。 卡利姆从镜面塔顶端一跃而下,头下脚上朝地面坠落。 高层长官指示他最开始要做出吸引目光的表演,他因而选择俯冲,不过穿着拂灰仪式用的长袍朝地上坠落本来就十分舒服。他能理解摇月为什么每次都会做出这种像是不要命的动作。 他看着眼角余光的鸽子振翅飞翔,茫然地这么想。 现在,卡利姆的身影透过那些鸽群展现在远见镜前的人们面前。不只有亚历斯泰尔的居民们,从别处而来的观光客看到他从镜面塔上一跃而下,会有什么感想? 想着这些的同时,地面逐渐逼近,这样下去,纪念蓝天的庆祝活动便会染上红色的鲜血,烙印在人们记忆中。 难得的嘉年华会、这么舒服的俯冲以这种方式结束就太过分了。卡利姆利用挥舞手中扫帚的余劲,轻盈地在空中翻转。 他在距离冲撞地面的数公尺处跨上扫帚,趴在把柄上,硬是拉起直线落下的轨迹。 在将至今为止坠落的速度当作不曾存在般稳定地滑行后,他开始在镜面塔周围盘旋。大大绕了一圈展示围绕镜面塔周围无数的帕那刻亚,他在树苗林立的空旷处降落。 接着暂时喘了口气。 特地从扫帚上下来,是因为卡利姆要种下手中的一株帕那刻亚。 今天自己身旁种的,全部都是灰层云产生过剩骚动后,世界各地捐赠而来的树苗。 为了纪念这片蓝天。 为了庆祝灰层云散去。 这两周以来,如此聚集来到亚历斯泰尔的众多帕那刻亚将成为新剧场庭园的基础,种在镜面塔周围。 然后卡利姆也种下从今以后将在这里成长茁壮的一株帕那刻亚。 同时他诚心、珍重地祈祷,希望它绝对不会倒下。 那一瞬间,亚历斯泰尔全局或许有与卡利姆一起祈祷的人。静谧的沉默降临蓝天嘉年华热闹非凡的街道,感觉像是连空气都静了下来。 经过短暂的祈祷,卡利姆再次跨上扫帚,以镜面塔为中心描绘出螺旋的轨迹爬升。 短短两周前就连这栋高楼都无法飞过的三流魔法师早已脱胎换骨。瞬间加速后轻而易举地飞越镜面塔的顶峰,少年冲上没有任何阻挠的天空。 背对地面的视野中,是一片西沉太阳的残渣以及夜幕渐渐低垂两相混合的黄昏天空。远处微微发出闪光的星斗旁,他看见淡淡摇曳的光带。 精灵圈。 比这个星球的任何地方栖息着更多精灵的那里位于卡利姆飞翔的蓝天的更彼端,像是要分开漆黑的宇宙般摇摆荡漾。 对与精灵们一同生活的人类来说,这是非常重要的地方,同时也是卡利姆重要的地方。 他在那里跟摇月和好。 在那里,他抹去和摇月十年来的嫌隙。 精灵们从精灵圈中朝地面落下。少年骑着的扫帚尾端也是由精灵寄宿的帕那刻亚制成,这颗星球最细小的生命像是受到吸引一般朝他降落。 「一起玩吧。」 他自然地这么呼唤。 一起玩吧。 一起享受现在开始的时光吧。 因为今天是嘉年华。 靠近的精灵们以光辉淡淡照亮他全身时,扫帚已经在手中翩翩起舞。 在又高又广的天上,卡利姆展开自己的拿手好戏。 随着周围扫来的精灵,扫帚尾端也和他一样开始缠绕黄绿色的磷光。以用尾端在天空中踏出舞步的独特方式飞行,嘴角就自然而然浮现笑意。 独占这么辽阔的天空,围绕在精灵之中尽情翱翔。 快意人心。 爽快无比,没有任何烦心事的开放感就在这片天空之中。 就连冬夜的寒气都让人心旷神怡,用比任何人还近的距离欣赏即将布满天空的星斗,月光下的亚历斯泰尔街景在眼底辽阔。 人生中究竟有多少这么愉快的事情? 「呵,啊哈哈哈!」 他不可能忍住笑声。传目鸽在周围飞行也无所谓,在这么开心的时间,不笑就太可惜了。 扫帚则像是为了纡发卡利姆的内心般舞动。 离开掌心、绕过手臂、搭上肩膀、转过腰际。 扫 帚从后颈绕到另一只手中,下一瞬间在上手臂弹起,在落下的前一刻再度接进手里。 明明只要稍有失误就会掉下来,卡利姆宛如特技般的飞行却随着时间越来越花俏。 用扫帚尾端敲打天空,像是跳远般弓起身体,再以蹬墙的诀窍再次敲打半空朝反方向飞跃。 剎那间他利用挥舞扫帚的力道跳高好几段,但下一瞬间却又一口气降下高度。 或许是被卡利姆和扫帚跳舞般毫无秩序又愉快的飞行感化,周围飘忽的精灵也明显开始闪烁。 这是某种信号。精灵们对他说,接下来想要更愉快。 「好啊,来吧。」 卡利姆也响应他们的邀请。原本就很开心的飞行将会更加快乐,他完全没有拒绝精灵们的理由。 天空顿时百花齐放。 卡利姆以自己为轴心用力挥舞扫帚,用扫帚尾端画出巨大的正圆。圆不只有一个。卡利姆一面稍微改变角度,一面有如风车般挥舞扫帚。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 每个圆都以不同种类的魔法形成,火、水、风、土,再变回火。 每当他旋转身体,便扩散出正圆的波纹。中心不变的好几个同心圆每次增加数量,就变成彩绘天空的笼子。 飘浮在正中心的卡利姆最后终于停了下来,不像有头晕的他停了一拍。 在自己做出的球状笼子中,他在五颜六色的光芒照耀下露出无惧的笑容。 下一瞬间,他以锐利的动作将巨大的扫帚由下往上一挥。 他究竟是怎么挥舞近2公尺长的扫帚?令观众怀疑的动作像是从扫帚尾端吹出强风般,纵向斩断色彩丰富的球笼。 卡利姆伴随一分为二的笼子,脚尖向下俯冲。双手将扫帚高举过头的他没有飞翔,笔直向下坠落。然后他突然在某个位置上浮,和身体两侧的笼子擦身而过,独自一人留在空中。 紧接着他朝左右斜下方挥舞扫帚。曳着彷佛送出什么般的轨迹,自扫帚尾端飞出火球与水球,各自朝被分开的两半笼子落下。 啊,这么想的瞬间,火球与水球分别冲撞笼子,化作光芒迸射。 魔法直接变成闪闪发光的粒子,在城市中落下,随后光粒子改变形状,不知不觉间化成一大群鸽子,飞舞在亚历斯泰尔的天空中。 这是卡利姆最擅长的造型魔法。 比处理〈流浪〉时更绚烂,规模更大的魔法席卷亚历斯泰尔的夜空。 遥远的下方,地上的欢声传进卡利姆耳中。感受与嘉年华名符其实的兴奋从脚底传来,他为了将表演带向高潮,一口气降低高度。 和没有任何遮蔽的上空相比,城市中果然能看到更多事物。 沐浴在月光中增添光彩的藤茧建筑以及其他高楼大厦,在这之间穿梭还可以看见砖瓦与木造的漂亮民宅夹杂其中。他飞越昨天遇见小树的小巷,再飞过今天陪蕾莎逛街的闹区。 然后飞到街上的他开始看见在上空绝对看不到的人们的表情。 有人紧盯着随身镜,也有人发现带着魔法鸽群飞来的卡利姆,对他招手。 有人看着拂灰仪式喝酒助兴,也有一家人共享天伦。 有人从高楼的窗户俯视他,也有民宅静静透出光芒。 亚历斯泰尔的人们各自过着今天的夜晚。 穿越这些街景,他最后前往今天拂灰仪式的起点,镜面塔的底端,也是新剧场庭园的位置。 一脚就能踢倒的孱弱树苗在彩绘夜空的拂灰仪式后,长成高到卡利姆腰际的小树。 他像是拂灰仪式开始时绕了镜面塔一圈,带着鸽群形成巨大的圆。 这就是最后高潮。 卡利姆如此宣告似地用右手高高举起扫帚,配合他的动作,飞舞的鸽群一齐散去。随后解除魔法的精灵们化为闪耀的光粒子,降落在亚历斯泰尔中。 接着庄严的音色传进卡利姆耳中。 是震撼都市天空的大钟楼。这样一来,今天的拂灰仪式就正式宣告结束。 ▼ 「累死了……」 如他所说,或许是因为刚才还在拂灰仪式中飞行,卡利姆精疲力尽地飞在回到童话花园的路上。视野中可以看见从各地游泳场起飞的许多有翼鲸与飞鳍。 「回去得先找摇月了呢。」 他想先看找一圈剧场庭园。摇月如果在那里就好,要是不在的话,只要再找一次童话花园便可。说不定她听见大钟楼的音色,在餐厅或是哪里看远见镜也说不定。 然后,他要把发饰交给她。 「绝对很适合吧……」 他回想今天购买实物的时候,他想象摇月戴上发夹的身影。 「绝对很适合。」 或许是因为累了,他随口说出这种话。与此同时,卡利姆也认为尽情飞完后茫然的舒适感无可替代。 即使脑袋缺氧、身体沉浸在疲倦中,心情却清爽无比。包围在与拂灰仪式进行间不同的开放感与爽快感中,卡利姆缓缓飞在天上,终于抵达童话花园上延展的剧场庭园。 总之先去中心生长的大树吧。 这么想着看往那个方向的瞬间,她的身影映入眼中。 大树的枝条上,飘舞的精灵们照亮灰金色的头发。 为什么,他没有时间这么想。 怎么会,他连思考都嫌浪费时间。 「摇月!!」 卡利姆呼唤她的名字,悠闲的飞行一百八十度转成锐利的直线滑降。他冲进树梢中,哪怕脸颊被树枝划破、长袍被勾破,他也毫不在意。 「摇月!」 尽管卡利姆呼唤她的名字靠近,摇月仍一动也不动,没有反应。不好的预感瞬间闪过心中,但他立刻改变思考,在摇月身旁跪下,抱起她的身体。 她还有呼吸。 十分安详,宛如沉睡般细微的呼气从摇月微微张开的口中叹了出来。但是她的身体瘫软无力,就算支撑着身体,脖子也向后垂下,差点直接滑到地上。 「可恶!」 卡利姆站起身,抱着摇月朝剧场庭园降落。 开放感与爽快感消失无踪,只留下烧灼内心的焦躁感。 怎么会变成这样?就连他这么想的同时,也为了拯救摇月而骑着扫帚疾驰。 ▼ 蕾莎独自走在亚历斯泰尔的夜路上。擦肩而过的人潮汹涌,照明相当明亮,如同嘉年华才刚开始般热闹。 其实她想去迎接飞完的卡利姆,继续享受今天,不过她接到父亲莫名焦急的通话。有些顾虑地叫她回家的声音让她有点不满,可是替她担心本身并没有令她特别不高兴。 她有留言给卡利姆说要回家,所以没问题。想到这里,蕾莎和几个人擦身而过。 「真不愧是卡利姆·坎德拉!」 「是啊,我也有看到那个魔法。那种技术可不是随便哪个人都用得出来啊!」 忽然听到几个人在谈论卡利姆稍早的拂灰仪式使她感到开心。 分明不是自己飞,听到别人这么称赞卡利姆,为什么会像这样与有荣焉呢? 她回想刚才卡利姆飞行的身影,突然这么想: 「真希望总有一天能跟卡利姆一样那样飞。」 这一天究竟会不会到来,她不知道。即便如此,只要继续怀抱梦想,就有可能实现。 「奇怪?」 她忽然感受到视线,回过头。在人满为患的大街上站着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摇曳的灰金色头发她似曾相识。 「摇月小姐?」 蕾莎呼唤这个名字踏出 一步,她的视野却被前方通过的人潮遮蔽。 接着下一瞬间,视野前方已经什么人都找不到了。 第3章 喀啦喀啦,金属弹跳的音量超出预期。宫古把硬币投进一费机,看着饮料注入杯中,连眨好几下眼睛,驱赶黏在眼皮背后的睡意。 「呼啊。」 她打了个哈欠。或许是因为昨晚熬夜,睡魔不肯轻易离开她的身体。看到眼前的杯子装满,她先喝了一口润喉。 「好苦。」 因为想睡所以点特浓咖啡,反而搞砸了。她皱着脸小口喝着苦苦的咖啡,走在童话花园中医院部门的走廊上。除了细微的开关门声外,她只听见自己喀喀的脚步声。如果护士忽然从转角现身,应该会斥责她不要在走廊饮食,这种毫无意义的想法掠过脑中。 「脑袋完全动不了啊。」 叹了口气,又喝下一口咖啡,果然还是很苦。藉此或多或少清醒过来的宫古没有特别敲门,直接打开某间病房的房门。 然后,在穿过藤蔓门帘后,她见到比咖啡还苦涩的一幕。 地板与墙壁的红砖缝隙间轻飘飘地漏出精灵,室内充满淡淡的光辉,与其说是病房,还比较像是某间沙龙。这种感觉来自于这是特别病房,还是因为躺在这间病房正中央的摇月露出安详的睡脸,她不得而知。 「你也真辛苦呢。」 在沉睡的摇月身旁,某个少年低着头双手交叉,睡在与这间病房格格不入的朴素木椅上。是卡利姆。昨晚开始在这里过夜的少年或许是因为姿势不利于睡眠,露出难以称为安稳的表情。 看着没有回家,彻夜守候摇月的卡利姆,宫古回想起昨晚的骚动。 一知道摇月罹患了〈梦境〉,卡利姆便不管拂灰仪式才刚结束,为了救她想冲去街上,不肯听话。明明宫古一把手搭上他的肩膀便累到脚软,为了让他听话还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搬出从至今为止的发病案例看来,短短一两天不至于无法挽回的说词,卡利姆才终于接受暂时休息,而那时时间早已过了深夜。 「你就这么珍惜摇月吗。」 宫古温柔地轻抚少年的头,小心不吵醒他。在宫古眼中,少年与过去的自己重迭。 妹妹因为〈永眠〉病倒时,自己也跟卡利姆一样彻夜看守,然后试图以自己的力量拯救妹妹。结果,事到如今妹妹仍长眠不起,卡利姆却与自己不同。他能用自己的力量拯救摇月。 「醒来他一定会马上冲出去吧。」 宫古又摸了一下卡利姆的头,这才把杯子里的咖啡一饮而尽,离开病房。她得帮卡利姆尽量做好准备才行。 ▼ 蓝天嘉年华第二天。抛下享受嘉年华会的人们,卡利姆飞在亚历斯泰尔的空中。他的心情不如天色晴空万里,仍是一片愁云惨雾。或许是因为用奇怪的姿势睡着,害他浑身筋骨迟钝又沉重。即使如此,陷入〈梦境〉的摇月还是使他焦躁不已。 他很不安,担心得不能自已。 当然,卡利姆也知道〈梦境〉不会立刻恶化成〈永眠〉。宫古唠叨地跟他一再强调这点,但就算是这样,也不会改变摇月卧病在床的事实。 看到在病床上双眼紧闭的摇月,不论如何就是会让他想起不好的回忆。 「……!」 他用力甩头,让自己差点消沉的心浮上水面。纵使失落摇月也不会醒来。他环顾身边的魔法蜂想,自己还有能做的事情,现在专心做好这件事是最重要的。 『不要太勉强自己喔。』 「我知道。」 他也知道透过通话线(calling pass)回答宫古的语气相当紧绷,不过如今卡利姆没有隐瞒的余力。 眩目的太阳令他心烦气躁。为什么会这么晴朗?就是因为这么晴朗才会产生〈流浪〉,连累摇月。 精灵就该有精灵的样子,好好在树上睡觉。 「啊,是大哥哥!!」 心中萦绕着对在亚历斯泰尔彷徨的精灵的烦躁,某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传进卡利姆耳中。 「大哥哥——!这边这边!!卡利姆大哥哥——!!」 这种时候谁找我?他不隐藏急躁的心情,眼神锐利地一看,发现是飞在比自己还低一点的位置的小树与蕾莎。 「你看,大姐姐,跟我说的一样吧?也遇到大哥哥了!」 「嗯,对啊。跟你说的一样。」 天真无邪什么啊?无异于迁怒的话在卡利姆心中油然而生。他现在可没有时间陪小孩子玩。 「呵呵,大哥哥也在练习吗?」 「什么……?」 小树摇摇晃晃地险险飞到他身边,满脸得意地问。 「大哥哥不是说,只要变成魔法师,就能再跟朋友见面了吗?所以我在练习。」 「是喔,你加油。」 他好像真的这么说过。不过现在听到这种话,充满焦躁的脑中也找不到回答。 「嗯,那么我要去练习了,掰掰!」 小树不改天真的笑容对他挥手,从卡利姆眼前离开。目送飞法还有些不稳的少女逐渐降低高度,他想起前天晚上的事情。 被卡利姆的魔法改变样貌飞走的〈流浪〉,以及对〈流浪〉开朗地道谢的小树。少女做出现在的卡利姆绝对做不到的事情。 「……卡利姆,摇月小姐呢?」 「咦?」 听到声音回过头,蕾莎面带紧张的表情看着他。 「我刚好要去童话花园。昨晚我在街上看到长得很像摇月小姐的人,如果是我认错就算了,可是我想可能出了什么事……」 「在哪里?你在哪里看到摇月的?」 「就在昨天一起去的那条街——卡利姆!!」 抛下惊讶的蕾莎,卡利姆骑着扫帚疾驰,伴随魔法蜂群直线前往蕾莎所说的地点。 『昨天一起去的那条街。』 当然只有一个地方,是在那座喷水池会合的闹区。 「卡利姆!!我说卡利姆!!」 「干嘛!?」 他以大吼回答追来的蕾莎。 「怎么了!?」 「摇月罹患〈梦境〉了啦!」 「这……等一下卡利姆!!」 飞越热闹的大街,瞬间穿过有翼鲸的影子,穿梭在建筑物的夹缝间,为了躲避眼前的飞鳍而俯冲。他飞过地上行人们的头顶,抛下背后兴奋的声音。 只为了早一步前往昨天那个地方。 『卡利姆!!你要去哪里!?』 就连耳边传来宫古的声音都嫌烦,他单方面切断通话。就在他心无旁鹜继续飞行的同时,不晓得是不是魔法解除了,不知不觉间连周围飞舞的蜂群也不见了。 他只感觉得到耳边的风声与莫名震耳的心跳。 「卡利姆!!喂,卡利姆!!」 还有背后蕾莎的声音。 急速穿越亚历斯泰尔的卡利姆和昨天不同,在喷水池广场降落后四处张望。 人、人、人。 他在人群中寻找摇月的身影。 「等一下,卡利姆!!」 手臂被突然一扯,回过身,他看到上气不接下气的蕾莎站在他背后。 「我跟你一起找,你不用那么慌张……刚才的卡利姆太危险了!」 「可是——」 「不要紧!一定找得到她,好吗?」 看到拼命说服她的蕾莎,他深呼吸一口气。蕾莎说得对,慌张也无济于事。 「对不起,谢谢学姐。」 「不会,我知道你很担心。总之一起找她吧?」 「是。」 卡利姆一面体会到自己变成小孩的感觉,一面对蕾莎点头。感受着学姐的可靠与自己的 难堪,他为了寻找摇月朝广场迈开步伐。 ▼ 摇月和昨天一样宛如身处梦中。 半梦半醒,感觉十分不可思议。原以为只有意识轻飘飘地浮着,脑袋一角却同时感受得到身体的重量。 从昨天开始她就一直在半清醒状态中度过,摇月这才想到现在的自己处于何种状况中。 〈梦境〉。 宫古说的,由〈流浪〉引发的精灵症。这应该就是摇月的现状了。 昨天她在剧场庭园遭遇〈流浪〉。 它说要和自己一起玩,透过唯妙唯肖模仿自己的存在,她现在能看见外面的世界。 所以,现在在外头漫步的不是摇月的身体,而是将摇月的意识转移到名为〈流浪〉的存在。 这一定就是名为〈梦境〉的精灵症。正如其名,梦与现实混在一起,在梦中体验现实。摇月的身体现在也许还在剧场庭园,也有可能被别人发现而移到了别的地方。只要意识与〈流浪〉同在,身体的状况摇月就不得而知。 只不过,〈流浪〉相当有趣。 想去那边、想看那个。只要这么许愿,〈流浪〉便会随心所欲地行动。它会汲取摇月的意识,带她去想去的地方。 昨天透过雾面玻璃窗看见外头的印象比较强烈,但现在则有如抹去玻璃窗上的雾气般清澈,能够看见周围的状况。 透过梦境看见现实。 这个体验十分不可思议,相当有趣。 这个稀奇的状态使她比起对〈梦境〉感到危机感,反而更刺激她的好奇心。 甚至让她强烈地渴望继续这样下去。 更何况,这个状态下的摇月也能参加蓝天嘉年华。 现在透过〈流浪〉所看见的视野中人满为患,不论是谁都开心地在街上往来。而摇月也走进人群之中。 艺品店、服饰店、时髦的餐厅与和另一家艺品店。有的店里摆着时钟,也有店里摆了许多鞋。在书店隔壁找到洋果子店时她十分好奇,但该不该走进里头让她困惑。 摇月在坎德拉森林度过相当漫长的岁月,在她眼中,亚历斯泰尔的闹区无疑是另一个世界,充满她不知道、不认识的事物。 她因而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就算找到有兴趣的店,她也不清楚进去了该怎么办。 就算看到别人很开心,比起走上前,她更感到犹豫。 就算熟知的精灵形成的〈梦境〉能使她安心,与坎德拉森林截然不同的现实氛围仍令她无法踏出最后一步。 尽管觉得害怕,只敢继续走在街上的自己很没用,她也无可奈何。 她希望卡利姆能在这里。 跟卡利姆在一起,他也许就会带摇月去她想去、想看的店了。 真想去卡利姆身边。 摇月自然而然地这么想的瞬间,视野忽然一歪。犹如身体率先行动,意识才随后跟上般的感觉。 她不知道目的地有什么,只不过摇月知道〈流浪〉是听从自己的愿望带她过去的。 「摇月——这附——吗?」 「不知——可是——只能——找看。」 忽然,她断断续续地听见熟悉的对话声。 刚想到这里的风景好像似曾相识,她这才发现这里是昨天卡利姆与蕾莎吃饭的咖啡厅,两人则站在店前面。 『卡利姆。』 发出声音让她吃了一惊。名字被呼唤的卡利姆视线与透过〈流浪〉看着他的摇月交缠。然后卡利姆露出非常安心的表情,朝这里跑来。 ▼ 看到她的身影时,卡利姆感觉像是放下了心中的大石。自从昨晚看到昏倒的摇月,紧绷到现在的心情放松下来,松了口气的实感终于充满他的胸口。 『卡利姆。』 「咦……」 『卡利姆。』 听到〈流浪〉不停呼唤他的名字,跑上前的卡利姆茫然而立。他转过半张脸,回头看了跟在后头的蕾莎一眼。 「你会说话吗……?」 他伴随疑问仔细端详具有摇月外表的〈流浪〉。 不只会说话,似乎就连他们说的话也听得懂。听到这个问题,〈流浪〉点头响应。卡利姆又转过头,对蕾莎露出困惑的眼神。 「〈流浪〉会说话吗?」 「不,我之前遇过的都不会这样。」 「是〈梦境〉恶化了吗?」 「有可能。等一下,我问问看宫古。」 卡利姆这么说,把手伸进口袋,正要取出联络随身镜时,具有摇月外表的〈流浪〉拉住他的手臂。 「什么……」、 『卡利姆,那边。』 「那边是……」 『一起去嘉年华吧。』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卡利姆心中产生无比庞大的迷惘。 摇月的〈梦境〉已经恶化到能够说话了。原本必须立刻消灭这个〈流浪〉。若不这么做,最坏的情况摇月可能会并发〈永眠〉,再也无法醒来。卡利姆、罗莎莉以及摇月都不期望发生这种事。 不过,具有摇月外表的〈流浪〉所说的话让他犹豫。 〈流浪〉变成摇月的外观,自己一个人在这里,代表现在摇月的意识转移到这个由精灵聚集而成的存在上。如果没有受到那么深的影响,〈流浪〉就应该和前天的小树一样,和摇月形影不离一起活动才对。 正因为〈流浪〉不只有模仿摇月的外表,还将她的意识转移到自己体内,现在才会站在这里。 换言之,现在〈流浪〉所说的话是发自摇月自身的话语。 『卡利姆,我们一起走吧?』 和摇月一同参加蓝天嘉年华。然后在那之前,还能与她一起在亚历斯泰尔的街道漫步。 卡利姆以为只要罹患〈暴食〉,这个愿望就绝对无法实现。他以为能和摇月共度的时光,仅限于在坎德拉森林与童话花园,以及扫帚上而已。他从没想过,竟会以这种形式实现沉入心底深处的愿望。 他逡巡犹豫。 是要尽早消除〈流浪〉,还是要响应摇月透过〈流浪〉传达给他的愿望。 「……」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间,他深深思考。 他把自己该怎么做,以及自己想怎么做放上天秤。 然后得出答案。 「蕾莎学姐。」 「什么?」 「接下来这一个小时就好,请帮我跟宫古还有童话花园的其他职员保密。」 「你是说……」 「我也想跟摇月一起参加嘉年华。」 他对推测这句话言外之意的蕾莎点了一下头。 「摇月,走吧。一起享受蓝天嘉年华吧。」 说完,他握起摇月身姿的〈流浪〉的手。手中的触感与真实的摇月相比缺少一点存在感。但即使如此,现在眼前的仍是摇月。 『卡利姆,这边。』 她的声音和真的摇月相比也虚幻而不确实。不过,现在他牵着摇月的手走在亚历斯泰尔的大街上,这对卡利姆而言十分重要。 走在石砖地上,摇月不知道会往哪里去。她想去附近的艺品店?还是想进去咖啡厅?摇月究竟对什么有兴趣,想在亚历斯泰尔的街上做什么,卡利姆毫无头绪。 『这里。』 「服饰店。」 卡利姆在摇月的带领下来到专门贩卖女性衣服的服饰店。店外的黑板上写着「蓝天嘉年华特卖举行中」的字样。 「摇月小姐原来喜欢这种衣服呢。」 「学姐。」 一直跟在后头的蕾莎把手搭上摇月的肩 膀,从旁探头看着她的脸这么说。 「你想进去吧?」 『嗯,我想进去。』 「那就走吧。」 「啊,等——」 抛下对走进女性服饰店犹豫不决的他,蕾莎推着摇月的肩膀走进店内。 几个摆出姿势的假人模特儿迎接跟着两人走进店里的卡利姆。假人身上的衣服有的是短裙,有的是短裤,各个不同,但大多都一贯是简单的设计。 「摇月小姐天生就是衣架子,我想穿什么都好看的说~啊,可是因为皮肤很白……嗯……」 蕾莎立刻开始物色起店内的衣服。就卡利姆看来她气势汹涌,像是看到什么就拿什么。 「学姐,你在做什么?」 「什么做什么,不是要试穿吗?」 「不是,又买不了那么多。」 「就说是试穿了。卡利姆也想看摇月小姐穿各种衣服的样子吧?」 这个……他的确想看。毕竟摇月穿的衣服总是非常朴素。 「嗯,总之先这样吧。卡利姆,她要试穿,先等一下。」 「啊,是。那个,如果可以麻烦快一点。」 蕾莎说了句「我知道」便拿着大量的衣服,和摇月一起走进试衣间。独自留下的卡利姆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环顾店内,偶然间对上眼的店员对他开心地微笑,使他垂下眼。总之不做点什么就静不下来,他从口袋里拿出随身镜,看到宫古打来好几通未接通话。 再不联络就糟了,不过要是说出现在的状况,她肯定会要他快点消灭〈流浪〉处理摇月的〈梦境〉。看到刚才被蕾莎推进试衣间的摇月开心的模样,他便决定暂时置之不理。 「卡利姆,你在吗?」 「啊,在。」 「那就,亮相啰~」 蕾莎随着这声呼喊拉开试衣间的门帘。 「怎样?不错吧?」 得意洋洋的蕾莎身旁,站着换上刚才选的衣服,有点难为情的摇月。她的脸颊染上淡淡一抹红色,或许是和平常不同的装扮让她觉得不自在,抱着双手的模样,在衣服漂不漂亮之前就已经给予卡利姆莫大的冲击。 『卡利姆……?』 不知道是否因为是〈流浪〉发出的声音,还是反映了摇月本人的情感,她的声音毫无平时的冷淡,反而像随时都会消失般不安。 「啊,没有。嗯。啊啊……」 摇月和平常大相径庭的可爱模样令他哑口无言。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点好几下头,在余光中的蕾莎催促下,终于说出这一句话。 「……很适合你。非常漂亮。」 为什么说出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会这么疲倦?说不定还足以和拂灰仪式后匹敌。 之后由蕾莎主导的摇月试衣大会继续进行。各形各色的衣服互相组合,蕾莎每次抓着摇月的肩膀亮相时都向卡利姆逐一要求感想。最后甚至还让他因为残忍地不停累积的辛劳而真的气喘吁吁。 只不过,摇月不论穿什么都可爱无比。 「期待您再度光临。」 听到这句话走出店外时,卡利姆和开心的蕾莎与摇月相反,感到精疲力尽。 「累死了……」 「卡利姆,这么说就有点太逊啰。」 「不,我是真的累了。」 「可是我们很开心呀。对吧,摇月小姐?」 『嗯,很开心。』 「好吧,那就太好了。我也很开心。」 『真的吗?』 「真的。我好像还是想跟摇月一起来蓝天嘉年华。」 他对摇月这么说,跟着前方的两个女生走在街上。 摇月和蕾莎只要看到感兴趣的东西就会停下脚步,玩到尽兴之后再到下一个地点继续重复。看着两人,卡利姆也有自己相当愉快的自觉。 和蕾莎一起逛各种店铺,突然停下脚步交谈的摇月看起来真的乐在其中。 就普通人看来这一幕稀松平常,但在这么近距离目睹十年间即使来到亚历斯泰尔也不能离开童话花园,就算骑着扫帚飞翔也不能降落地面的身影,现在能在亚历斯泰尔的街道见到她崭露笑颜,真的是幸福无比。 然而,这种幸福的时间也即将结束。 『接下来这一个小时就好,请帮我跟宫古还有童话花园的其他职员保密。』 就快要一个小时了。 「摇月,时间差不多了。」 或许是察觉了他的言外之意,摇月短短陷入沉默后微微点头。那副寂寞的模样让人感到更加惋惜。即便如此,也不能继续再拖下去了。 「这样吗。那么我就稍微失陪一下吧。」 「学姐?」 「其实我想去刚才那间店买点东西。之后你会直接回童话花园吧?我也想好好探望摇月小姐,就趁现在去买啰。」 说完蕾莎转头就走,却被卡利姆一把拉住。他有句非得对她说的话。 「学姐,谢谢你。」 「不会。那么摇月小姐,你就跟卡利姆一起走吧。我们之后在童话花园再见啰。」 『蕾莎,谢谢。』 「我才是,我玩得很开心喔。」 说完这句话,蕾莎就快步离开了。卡利姆没有目送她离去,握起身旁摇月的手,走向人潮较少的方向。 快乐的时间宛如远离的喧嚣般结束,心中难免感到寂寞。一想到今后有可能再也无法跟摇月度过这种时间,感伤便更加膨胀。 『卡利姆,我们要走多远?』 听到摇月这么问时,两人已经抵达没有人烟的小巷了。 卡利姆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摇月。 『已经结束了吧?』 摇月格外直接的话,让卡利姆的表情变成半哭半笑。 灰金色的头发、苍白的肌肤、缺乏色彩的瞳孔,一切都与摇月维妙维肖,不过在这里的依然是摇月的意识转移后的精灵集合体。现在虽然能在心中抱有特别的感情,但这样置之不理的话,事态将会无法挽回。 就算作梦的时间即将结束,他也不想要那样。他已经对摇月做过一次后悔到不能更后悔的事了,不能再有第二次。 「是啊,已经结束了。」 所以卡利姆使出魔法。 为了将产生〈流浪〉的精灵送还应去的位置。 为了让陷入〈梦境〉之中,在童话花园沉睡的摇月苏醒。 寂寞、惋惜……他抛下一切,使出魔法。 飞舞的魔法蜂群覆盖摇月的身影。 黄绿色的茧在渺无人烟的小巷里出现。 卡利姆默默看着那个茧。 「……」 最后茧终于松开,从中飞出十来只蝴蝶。 已经不再是〈流浪〉的精灵们会从这里飞向童话花园的剧场庭园吧。 「谢谢。」 卡利姆自然而然地说出这句话。 〈流浪〉是蓝天的弊端。他却对引发〈梦境〉,害摇月身陷危险的他们自然而然地涌现感谢之意。 虽说只有短短一个小时,它仍给了他与摇月无可替代的时间。这是至今为止的十年间卡利姆早已放弃的时间,他以为绝对无法实现的时间。 但那却实现了。 正因如此,他对曾是〈流浪〉的精灵表达谢意。 「谢谢你们。真的谢谢你们。」 抬头仰望的视野前方,蝶群高高升上蓝天之中。 ▼ 蕾莎大步走在街上。她没有目的地,跟卡利姆说的话不过是随便找的借口。她根本没有想买的东西,纯粹只是在那个地方多待一秒都让她难受而已 。 「……笨蛋卡利姆。」 喃喃自语的声音颤抖而哽咽。 「好过分,真的好过分。」 看到望着摇月的卡利姆开心的模样让她难过不已。 「为什么偏偏要跟我说想跟摇月小姐一起去嘉年华?」 蕾莎明明直到最后都没办法正面对卡利姆这么说。 「为什么要那么高兴?」 她不想看到他比在和自己约会时更心动的表情。 「呜嗯……!」 她紧咬嘴唇,忍住差点夺眶而出的泪水,鞭策自己的心还不能哭,再继续撑下去。 「对不起,请借我用洗手间。」 「好的,在正面走到底。」 走进和卡利姆一起寄放扫帚的店,她从钱包里拿出发票给店员看。她听从店员的话推开厕所的门,幸好隔间全都空着。蕾莎走进最里头的隔间,关门上锁。 「呼,呜、呜呜……啊啊啊……!」 已经忍不住了。她靠着关上的门放声大哭。超越呜咽,任凭夺眶而出的泪水吐露她的感情。 「啊啊……啊啊啊!哇啊啊啊!」 为什么? 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 为什么,怎么会,〈流浪〉怎么会发生? 「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要是〈流浪〉没有出现,至少自己今天就不必哭泣了。 要是没有〈流浪〉,就不必看到卡利姆那么开心的表情了。 「为什么……!呜、啊啊啊啊!」 无从宣泄的感情一涌而出。 上次流泪,是在仰望星空的那一晚。 那时她因为美丽而掉泪。 然后今天则是被那片美丽的晴空产生的东西捉弄而流泪。她不知道该往何处宣泄这份感情。 卡利姆?摇月?〈流浪〉?还是蓝天? 究竟该为了什么哭泣才好? 她开始厌倦思考。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唯有发泄难以忍受的感情。 「呼呜,呜嗯,呜呜呜!」 她拿出手帕,没擦眼泪,反而遮住自己的嘴。 若是能跟声音一起扼杀感情,那该有多好。 卡利姆喜欢摇月。 她明明知道才对。 摇月〈梦境〉发作时他焦急的身影,找到变成摇月的〈流浪〉时他安心的表情。 不只有今天看到的事物。 昨天约会时也是。在那更之前,蕾莎被那片星空震撼心弦时也是。卡利姆时时刻刻想着摇月,并为了她行动。 她明明知道这一切都仅是如此而已。 「呜嗯,呜呜呜!」 分明如此,她却因为跟卡利姆在一起很幸福而试图接近他。 伸手便能触及的距离。 能够环抱他的腰的距离。 能够把额头靠上他的背的距离。 那么接近他的代价,就是现在这副惨状。 独自躲在厕所紧咬手帕,低声啜泣。 像这样躲起来。 「咿呜、呜呜……」 是不是应该更早,在卡利姆与摇月取回蓝天之前跟卡利姆告白?这么一来是不是就不必这样哭泣了? 她不知道。 这种事情,现在不管怎么说,蕾莎都无可奈何。 而且就算跟脑中全都是摇月的卡利姆告白,蕾莎也不认为自己的话能触动他的心。 结果她无计可施。 不论什么时候告白,她都势必会哭泣。 势必会因为悲伤而流泪。 只不过,地点可能不是厕所而已。 「呜嗯……呜、呼……」 蕾莎连续哭了好一阵子。她等自己冷静下来后,走出厕所隔间。幸好厕所内没有其他人影,没有人看到她的哭脸。 「真难看。」 镜中的脸一塌糊涂,令她忍不住这么嘀咕。 脸颊上有泪痕,双眼红肿而湿润。 迅速擦干眼泪后,她从包包里拿出跟卡利姆约会时带的眼镜戴上。 『因为有眼镜很方便呀。』 她想起昨天自己对卡利姆说的话。原本是不想为了隐瞒自己哭过才戴的。 「我今天戴了耳环的说……」 蕾莎茫然看着镜中的自己,低沉的震动声传进耳中。 「……现在不行。」 蕾莎对在包包中震动的随身镜说。 「你这种地方真的很没出息。」 卡利姆。 她对镜面上显示的名字叹息。 他一定把摇月的〈流浪〉送回去了。 「我怎么可能告白呢?」 蕾莎像是说给自己听一般语气强硬地说道,然后接起卡利姆的通话。 「……对不起,好像会多花一点时间,你先回去吧。」 单方面说完挂断后,她突然开始担心。 声音是不是因为哭过而沙哑了。 ▼ 耳中充满和早上醒来时不变的宁静,摇月缓缓苏醒。 张开的眼皮边缘流下一行泪。 这不是苏醒的泪水。 而是开心的泪水。 〈梦境〉中发生的事快乐又开心,使她不禁掉泪。 「……谢谢。」 没有人听见的话,随着深深的感触溶入病房的空气中。望向窗外,视野中映照出飞舞的蝶群。 第4章 大哭一场后,蕾莎脑袋昏昏沉沉的,明显精疲力尽。返回童话花园的途中、抵达之后,所有在蕾莎周围发生的事情都没什么现实感。 不要在意我。 不要理我。 拜托,让我自己一个人。 憔悴的脑中只剩下这类无益的想法。 现在的她想对全世界漠不关心。 「蕾莎,你有在听吗?」 「咦?啊,有。我在听。」 但是就算再怎么希望能一人独处,不让蕾莎如愿的现实依然存在。 现在站在蕾莎面前的宫古就是现实的象征。 无时无刻不帅气凛然,蕾莎悄悄仰慕的宫古今天不知怎地十分疲惫。脸上的表情相当淡薄,想要平淡地把事情处理完的模样可见与自己沾满泪痕的脸相反的憔悴之色。 「可是,这种事我办不到……!居然要我代替摇月小姐飞,这种事我怎么可能做得到?」 「能够代替摇月的只剩蕾莎你了。原本她就有〈暴食〉,又罹患了〈梦境>,她今天绝对不能离开童话花园。」 一回到童话花园,蕾莎听到的消息简洁而残酷。由于不能让罹患〈梦境〉的摇月执行拂灰仪式,取而代之由蕾莎与卡利姆参加。 「别担心,卡利姆会陪你一起飞。」 就是这样她才不想。这句话她说不出口。 现在接近卡利姆只会难过而已。 「那么,卡利姆一个人飞不就好了吗?与其叫我这种半调子执行拂灰仪式,这么做应该会让比较多人开心吧?」 「就是不能这样啊。管理嘉年华会的大人物说,第二天的拂灰仪式一定要两个人一起,就是讲不听。而且就算可以一个人飞,卡利姆还有〈流浪〉要处理。我们跟他说好了,要他在拂灰仪式中逐一处理遇到的〈流浪〉。」 「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因为昨天的拂灰仪式呀。卡利姆飞过之后,精灵圈又有精灵降落。天空放晴,精灵量本来就很多了,又说要举办拂灰仪式作为嘉年华会的表演才会这样。为什么上面的人就爱没事找事做呢?」 听着苦苦抱怨的宫古,蕾莎的眼神掩上一层阴影。 又是〈流浪〉吗。 昨天也好,今天也罢,这两天她都被〈流浪〉玩弄。 这个事实令人不满。这是她第一次知道,被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东西戏弄有这么累人。也因如此,刚才还在反对提案的她差点默不吭声平淡地接受现实。 不过,这样也许不错。 光是上午就让她累坏了,蕾莎就连反驳宫古的力气都没有。 「要我飞,是要做什么才好?」 「不用特别做什么。蕾莎只要从镜面塔的底部起飞,跟平常一样在天上飞行,从精灵圈呼唤精灵就好。」 「我是这样,那卡利姆呢?」 「卡利姆也会跟平常一样在街上执行拂灰仪式,一找到〈流浪〉就立刻进行处理。然后最后两个人再一起在镜面塔外围创造新的剧场庭园,这样就结束了。」 如此这般,宫古说起来简单,但解释到最后,在天上飞的还是只剩蕾莎一个。她没有跟卡利姆一样精致的魔法技巧,也不如摇月能和精灵们对话创造大规模魔法,这个舞台对没有才华的蕾莎而言她担当不起。 「……我知道了,我飞。」 即便如此,她仍不知不觉疲倦地叹了口气,这么回答。 她已经什么都不想思考了,更别说要做决定这种耗费心力的事情。她纯粹想唯唯诺诺地听从别人的决定,现在的蕾莎只剩下随波逐流的气力。 「再一个小时大钟楼就会响了。你快去准备吧。」 宫古简洁地说完,便留下蕾莎离开了。 「唉,好累……」 在孤独一人的房间里,她仰望天花板大声叹息。能不能就这样消失,这种愚蠢的想法闪过脑中。 「我该去准备了。」 她用双手撑着膝盖起身,踩着沉重的脚步离开房间,为了换上拂灰仪式用的长袍走在童话花园中。 平淡的脚步显示出内心的失落,她没有特别隐藏气息,走在大人们的喧嚣中。 换穿长袍也好、去拿扫帚也罢,一切全都变成例行事务。宛如内心不被任何事情打动、宛如绝对不掀起情感的波澜,蕾莎将自己隔绝于各种刺激之外。 「眼镜得拿下来呢。」 就在她摸到镜框时,突然想起那个的存在。 两耳的耳环。昨天卡利姆送给她的鲜艳蓝色小花。 「这个也要拿下来呢。」 眼镜就算了,在拂灰仪式中戴耳环并不算什么。可是她不想戴着这副耳环跟卡利姆一起飞。 忽然,她思考在这种状态下执行拂灰仪式究竟会发生什么事。 感受不到感情热度的飞行,究竟会造就怎样的拂灰仪式? 「算了吧。」 她就连这么在乎的力气也不剩了。随便做完接下来的拂灰仪式,然后今天就提早上床睡觉吧。明天看情况逃学也许不错。 换好长袍的蕾莎前去领取扫帚,看到有很多人在那里忙进忙出,宫古也在稍远处。 「学姐。」 然后卡利姆也在里头。蕾莎明明在自暴自弃,为什么这个学弟能用这么认真的表情和语气跟她说话? 「麻烦你了。」 为什么要这么有礼貌地行礼呢?是因为他以为这样蕾莎就能好好飞吗?蕾莎的感觉越来越失常。 「不要期待我。」 「咦?」 「我没有卡利姆的才华。」 「学姐……」 「更没有摇月小姐的才华。」 她对惊讶的卡利姆露出放弃的笑容。伤害自己内心的话给她一股莫名的快感。 「学姐,怎么了吗……?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为什么?原因不是很明显吗?今天期待拂灰仪式的人,想看的是卡利姆与摇月小姐你们两个的拂灰仪式啊?根本没有找我。」 「没有这种事,学姐的拂灰仪式也很——」 「平常分明说我的飞法不干不脆,卡利姆也觉得我的拂灰仪式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那句话,那不是那种意思!!我只是开一点玩笑而已啦……所以,我没有那种——」 「那你告诉我,卡利姆。我的拂灰仪式有什么魅力?我有什么是能超越摇月小姐的吗!?」 她感觉到自己锐利的声音震荡空气。周围充斥的喧嚣瞬间静了下来,接着立刻与尴尬的空气一同归来。 「……」 「……」 蕾莎与卡利姆像是被回来的喧嚣留下一般沉默不语。 「学姐当然有魅力。摇月跟我都比不上的魅力。」 终于,卡利姆开口说。 「那是什么?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东西?我的魔法跟飞法明明都不起眼。」 「就算是这样,学姐飞行的姿势还是很漂亮。」 他的语气比平时还要强硬。蕾莎回看卡利姆直直地看着自己的双眼,他的眼神寄宿着坚强的光芒。 「你们两个啊,等一下就要飞了,在搞什么啊?」 宫古烦躁与无奈的声音闯进交错的视线间。 「扫帚准备好了,马上就开始了。」 听到完全不打圆场、一点也不像宫古会说口的话,蕾莎转身离去。她对卡利姆的回应无话可说。 卡利姆说飞行的姿势。自己的飞翔居然有胜过摇月的地方,这是她最不相信的事。 「我先走了。」 蕾莎以干干的声音低 语,比卡利姆还早接下扫帚走掉。 快点飞吧。 她心里只想着这件事,独自率先飞离童话花园。 目标是镜面塔。今天的拂灰仪式也和昨天相同,从那座贴满镜子的高塔开始。 ▼ 大钟楼的音色响彻亚历斯泰尔的大街。伴随着钟响,天空中飞翔的众多有翼鲸与飞鳍接二连三降落在游泳场。隔着窗户看着这一幕,雅望向躺在背后沙发上的佐友理与葵。 「是说,还真凄凉耶。蓝天嘉年华今天就结束了,我们三个居然聚在一起纯聊天。」 「这样不是很好吗?昨天已经去嘉年华玩过了啊?」 「是这样没错啦~结果还是只有我们三个人去嘛。不觉得有点空虚吗?」 「你如果想要刺激,去谈恋爱不就好了?像蕾莎那样。」 「蕾莎啊~结果怎么了呢?她说要去约会,还跟我们商量穿搭,结果你们两个之后有收到联络吗?」 雅听到葵的话摇了摇头,转头一看,佐友理也一样摇头表示没收到消息。 「我想,蕾莎好像有点秘密主义呢。」 「人人都有难以启齿的事啊。」 「跟小葵的恋爱宅一样?」 「什!?我、我才没有特别保密我又不是宅!」 「好了,这就先别管。今天蕾莎在哪?」 葵被直接忽视而闹起别扭,佐友理摸着她的头这么问。雅将沙发前的远见镜(auroravision)接上魔力回答: 「我邀了她,可是听说童话花园找她就过去了。」 「工作大于友情。不,这个状况是重色轻友吗?」 「欸,佐友理~不要说这种话啦~」 「嗯~可是这个状况可能没办法吧?」 「小葵~怎么连你都这么说?」 「欸,小雅等一下等一下!?」 雅直接扑向坐在沙发上的葵,就这样和她嬉闹,尽情揉遍朋友柔软的身体。 「蕾莎……?」 这时佐友理难得发出惊呼。 「怎么了?」 「咦,什么?」 停止捉弄葵的雅顺着佐友理的视线望去,的确看到蕾莎。地点应该位在镜面塔的底端,宣传中为了纪念蓝天要新盖一座剧场庭园的地方。 画面一分为二的镜面上分别是蕾莎与卡利姆·坎德拉,两人都穿着拂灰仪式用的长袍,手上拿着扫帚。 「蛤?」 「为什么?」 「蕾莎?」 为什么蕾莎会在那里,雅三人一齐不解地歪头。预定上今天执行拂灰仪式的,应该是卡利姆·坎德拉与樫宫摇月才对。究竟怎么会变成这样?而远见镜上显示的讯息则是回答了全亚历斯泰尔人的疑问。 『樫宫摇月因身体状况不佳而未能飞行,紧急更换由蕾莎·克利叶举行拂灰仪式。』 「蛤啊?」 「蕾莎……」 「喔喔!!」 疑问,担忧,兴奋。雅三人做出三种不同的反应。她们还没从讶异中恢复,大钟楼的残响早已自天空消失。 这是所有亚历斯泰尔居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拂灰仪式开始的信号。 ▼ 蕾莎与卡利姆在大钟楼的音色消失的同时迈开步伐。 太阳高挂空中散发光芒,头上是一片无边无际蔚蓝清澈的天空。天空的蓝似乎有种厚度,给人会忽然滴下水来的感觉。 由于两人隔着镜面塔位在完全相反的位置,因此看不见彼此。只有事先说好要静静、严肃地朝镜面塔前方走去。 他们身上穿着比平时拂灰仪式还要花俏的长袍。长袍表面上有刺绣,在黑色布料上散发蓝色光泽的黑线反射着斜阳,早一步在夕日下散发出宛如星空的闪光。随风飘扬的长袍下可以 看见黑色的内里满满繍着白色的花纹,给人现在蕾莎他们现在要做的事宛如某种特别仪式的错觉。 细小虚弱的帕那刻亚小树在腰际并排。 蓝天嘉年华第一天的昨天,由卡利姆执行的拂灰仪式养大的枝条,接下来将由蕾莎与卡利姆两人之手培育得更大、更粗壮,最后形成围绕镜面塔的剧场庭园。 走完镜面塔外围四分之一的蕾莎在预定位置与卡利姆会合。两人只有彼此看了一眼,没有说什么,在相隔几步的距离停下。 站在正面的卡利姆用右手拿着扫帚,左手则是握着还没种下的帕那刻亚,而蕾莎也一样。 「……」 「……」 两人不发一语,蕾莎与卡利姆同时双膝跪地。在宛如全亚历斯泰尔都屏息以待的静谧中,两人一齐在地上种下帕那刻亚。 将虚弱的枝条插进地面,然后拨起土壤不让枝条倒下。蕾莎一面完成拂灰仪式开始前说好的工程,一面思考透过传目鸽看到自己的亚历斯泰尔的人们。 这里没有众所期待的〈蓝天魔法师〉的共同演出。 和卡利姆·坎德拉搭档飞行的不是樫宫摇月,而是蕾莎·克利叶。 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的人一定不少。期待今天拂灰仪式的人肯定会失望。 即使不愿这么想,这种想象仍无关她的意愿闪过脑中。 这是当然的。 自己若是观众当然会这么想。然而不知是何种阴错阳差,现在的她却站在表演这一方。平常若是这个状况,她会被紧张与不安压垮,但由于她的心情实在是太过沉重疲倦,这一切都无所谓了。 已经随便都好了。 正因为这种自暴自弃盘据心中,她才能事不关己地忽视紧张与不安。 种好帕那刻亚起身的蕾莎正面是一位少年。 卡利姆·坎德拉。 蕾莎心仪的对象,也是接下来即将与她一同飞行的搭档。 平时的她也许会对这种情境心跳加速。 尽管感受到在众多人面前的紧张与不安,和他一起飞行也许会让她感到超出想象的兴奋。她喜欢卡利姆。 这确实是现在仍存在于蕾莎心中重要的感情。 虽然她放弃在嘉年华中告白,却没有因此斩断对他的情愫。这种事情她不可能做得出来。 然而,现在她反而因为这份感情而疲倦。 那是因为她的喜欢逐渐干涸。 昨天充满内心的情感,在今天上午似乎全被榨干了。 她完全不知道喜欢这种感情会变成这样。 明明只要想着卡利姆,内心就会渗出温暖,光是这样就幸福无比,随时都能带给她活力。但现在不同。 未来喜欢卡利姆的感情仍会滋润吗?还是会就这样干涸呢? 她不知道。 就连寻找答案都让她厌烦。 「……学姐。」 卡利姆小声呼唤她。 抬头一看,他已经骑上扫帚,随时准备起飞。 慢了卡利姆一拍,蕾莎也以平淡的动作横坐在扫帚上,就这样什么也没想,缓缓上升。 前往镜面塔顶端的途中,她一面数度与卡利姆交错,一面描绘出螺旋状的轨迹。 然后冲上镜面塔的蕾莎与卡利姆在相同的时间,飞上除了两人之外空无一物的蓝天。 「学姐,再飞一下我就会下去街上。」 「……!」 蕾莎没有回答卡利姆的余力。 从飞越镜面塔的瞬间开始,她就得拼命加速才不会被卡利姆抛下。 害怕接近灰层云而飞不高。 这是卡利姆被称为三流魔法师的原因,但是卡利姆为了拯救摇月而飞上精灵圈,解除了这个制约,他的 飞行更是利落到蕾莎勉强才跟得上。 不论是回旋还是旋转,上升或是下降,就连直线飞行卡利姆都压倒性优秀到她没时间思考为什么会如此不同。 蕾莎在转弯的同时,卡利姆回旋的轨迹过于顺畅,转为上升在空中翻了一个圈。 若是采取和卡利姆擦身而过的轨道,蕾莎就得拼命控制扫帚以免被他牵着走。 和卡利姆有如纵横无尽无可挑剔的飞行相比,蕾莎的飞行是多么的笨拙。就算想飞得更快、更利落,操纵扫帚的举动也不可能更加锐利。 「学姐,魔法。」 「……!嗯。」 擦身而过时传来简洁明了的一句话。即便她想要听从指示使用魔法,拼命飞翔以不被卡利姆抛下的蕾莎也无法立刻顺畅地切换。 卡利姆召唤出几头狼朝高空疾驰,甚至像是要抵达精灵圈。 彼此擦身而过的狼群垂直穿越后,蕾莎展开自己的魔法。 她原本想让花朵绽放的。为了点缀卡利姆的狼群奔跑过的痕迹,她想让一朵大花盛开,然后散落无数花瓣。 「呜!」 然而蕾莎展开的魔法却拙劣到连称作花朵都有困难。就如同在白天的烟火无法美丽耀眼地绽放般,蕾莎做出的花朵形状也模糊而不彻底。 「呜呜!」 不仅如此,应该旋即散落无数花瓣的魔法反而像是缓缓凋零般被风吹走,消失在夕日之中。 「咦,卡利姆……!」 就连难堪的声音也和魔法一样消逝在风中。 视野前方的他不发一语,背对她头下脚上朝亚历斯泰尔的街道坠落。那是蕾莎绝对跟不上的俯冲。卡利姆飞进摇月擅长的轨道,渐渐远离蕾莎。 她突然感到害怕。 空无一人的天空。 只剩下她一个的天空。 刚才还纯白一片的内心不知去向,突然感受到的孤独使她动弹不得。 卡利姆已经不见了。 周围开始飘浮从精灵圈降下的精灵们。 不过,仅此而已。 在强烈夕日燃烧的天空中,蕾莎感觉不到身边有任何存在,孤独一人在空中飞翔。 眯起眼看着夕日飞行,她突然看见视野中飞来一道影子。 传目鸽。 「啊……」 宛如监视自己般盘旋的黑影再次让她自觉自己现在身在何种状况中。 点缀蓝天嘉年华高潮,许多人观赏的拂灰仪式。 飞翔在这座大舞台上,失望的人们看见她的身影。 好可怕。 她浑身僵硬,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她只为了逃离这份恐惧而飞。蕾莎在众人面前露出难堪的模样,心中充满凄惨的心情,即便如此她仍紧咬牙关忍住泪水,继续飞翔。 「不行,我果然……什么也没有。」 自己没有任何能够响应他人期待的东西。 没有卡利姆操纵扫帚的技术,没有摇月精湛的魔法,蕾莎什么都办不到。 她没有任何能扫去漫长时间掩盖天空的云朵那么了不起的能力。 如同那晚看见的星空。 她不可能让所见之人为之动容,感动掉泪。 于是,她将自己一无是处的想法搁在一切念头前,飞在空中。 精灵圈降下的精灵们聚集在她身边,发出柔和的黄绿色光芒。 ▼ 一口气俯冲到亚历斯泰尔市中心绵延的高楼大厦间,卡利姆在那里重整姿势。他为了再次跨上扫帚挥舞把柄,扫起身旁的精灵后,立刻使出魔法。 最近越用越熟悉的魔法蜂群开始在他身边飞舞。 就这样在亚历斯泰尔街上飞行,隔着窗户俯视、从地上仰望他的人们的视线迎接他到来。锐利的口哨、粗犷的欢声与尖叫传进耳中。人们因为能近距离目睹〈蓝天魔法师〉卡利姆而兴奋。 卡利姆一面以利落的飞行回应,一面瞄了上空一眼。 俯冲前他听到蕾莎的声音。虽然只有呼唤卡利姆的名字,不过那声呼唤似乎参杂了各种感情。但就算是这样,卡利姆仍旧毫不犹豫地飞在亚历斯泰尔的街道中。 将为了在加速后急煞而拉起的扫帚前端转向上空,他看到蕾莎使出的魔法。她为了从精灵圈呼唤精灵而使出的魔法就算从远方看来也十分笨拙。 『那你告诉我,卡利姆。我的拂灰仪式有什么魅力?』 从童话花园起飞前蕾莎说的话在脑中复苏。 或许是因为代替摇月突然在这种大舞台上飞行的不安,在童话花园再会的蕾莎看起来和平时完全不同。 开朗、逗趣、又时常微笑。 这才是卡利姆认识的蕾莎。 他从没看过她那种自暴自弃的模样。 「解决所有〈流浪〉之后,得快点赶回学姐身边才行。」 当然,他也不忘炒热拂灰仪式的气氛。卡利姆让街上的观众们兴奋狂热,就能或多或少减轻蕾莎的负担。 他心里这么想,以利落的动作蛇行绕过并排的路灯。 和担心蕾莎一样,他也想让〈流浪〉回归原来该去的位置。 「这是报恩。」 他和摇月一起享受了蓝天嘉年华。 让卡利姆发现绝不可能实现、在心底放弃的愿望,并实现了这个愿望。他想报答替他实现愿望的〈流浪〉。 这就是卡利姆在这次拂灰仪式的心境。 『那个,其实啊,她说自己很寂寞。跟我一样。』 小树的话在脑中响起。 如果〈流浪〉是由彼此觉得寂寞的精灵们聚集而成,倘若就算聚在一起也无法排解他们的孤单,非得向能听见自己声音的摇月与小树说话,他就觉得应该替精灵们准备妥善的居住空间。 魔法蜂群改变行动。刚才围绕卡利姆飞行的蜂群下一瞬间开始引领他飞翔,带他前往〈流浪〉身边。 「找到了。」 蜂群聚集的位置,是只有轮廓的〈流浪〉。仰望围绕自己周围的蜂群,〈流浪〉终于发现 卡利姆的存在,缓缓朝他伸手。 『……』 它好像低声说了什么,但是卡利姆已经不是能听得见精灵声音的小孩了。他缓缓摇头,使出魔法将〈流浪〉带回原本应去的所在。 数不尽的蜜蜂解除自己的形状,只留下光的轨迹包围〈流浪〉。接着无数轨迹消除两者间的界线,变成一个发光的茧。 卡利姆在看到茧破开之前便起飞寻找下一个目标。 他再次挥舞扫帚让魔法蜂群在自己身边飞舞,于亚历斯泰尔的大街上飞翔。 他抛下在正下方目睹他飞行的人群,聚精会神注意魔法蜂群的动向。他没有错过任何一点反应,只要稍有动作便立刻往那个方向飞去。 于是他纵横无尽地来回飞舞,一找到〈流浪〉便做出发光的茧,使出魔法将精灵们送还原本该去的地方。 他遇到只有轮廓的〈流浪>,也有正朝少女伸手的〈流浪〉,以及已经模仿身边少年外观的〈流浪〉。 幸好他没有遇见发展成〈梦境〉的案例,不过〈流浪〉的数量比宫古说的还多,让他难掩讶异。不晓得究竟有多少数量的情况下,继续飞行于亚历斯泰尔让人疲惫不堪。 「啧,两边都有!」 他不禁咂嘴。魔法蜂群一分为二,各自引导卡利姆而飞。 他飞向乍看之下数量较多的那边,立刻就找到了〈流浪〉。或许是因为蜂群只剩一半,茧的光芒似乎减少一点,但他也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他 立刻回到分歧处,飞向蜂群指示的另一个方向。地点位在众多观众聚集的一角,魔法蜂群则是在他们头上盘旋。卡利姆注视着那里飞过观众头上,的确找到了〈流浪〉。应该是父母带小孩一起上街,有个小男孩和身旁看似父亲的男子手牵着手。 卡利姆为了让处理〈流浪〉看起来像是拂灰仪式的一环,走下一直骑着的扫帚。紧接着,他将那群观众所在的一角当作临时舞台,在夜空中踏出绚烂的舞步。 某人开始配合卡利姆的舞步拍手打节拍。掌声立刻传开,周围的人们跟着拍起手来。 卡利姆像是被他们鼓励般在空中跳跃、舞动,并驱使手中的扫帚回应热情的群众。一步、两步,他在空中大大跨出第三步,让伸长了脖子的观众紧盯他的动作。 如是在渐入佳境的拂灰仪式同时,卡利姆操纵魔法蜂群做出发光的茧。茧旁的观众发现魔法出现在自己身旁而兴奋,发出开心的欢呼。 看到茧成型后,他再度开始在亚历斯泰尔的街上穿梭。他的额头上浮现汗水,黏在上头的刘海聚集成束,描绘出奇怪的图案。 但他没有余力在意这些,卡利姆为了寻找新的〈流浪〉而继续飞行。 ▼ 摇月以锐利的眼神看着窗外。 远方的天空微微闪耀着黄绿色的光辉,那是精灵们自精灵圈降下的证据。镜面塔正上方摇曳的光芒美丽而虚幻,犹如一阵强风就能瞬间将其吹散。 「蕾莎,那样不行。」 不过看到这一幕,摇月的低语却相当严肃。她看着在黄绿色光芒中心飞舞的人影,以坚定的脚步独自走下童话花园的走廊。 加上前一刻在远见镜上看到的影像,内心涌现难以言喻的焦躁。 蕾莎的飞行只能以平庸形容,魔法也莫名含糊马虎,更别说那丝毫不听精灵们的声音,自顾自飞行的模样。看到一点都不有趣的拂灰仪式,摇月对蕾莎涌现接近烦躁的感情。 「……!」 她屹然抿起嘴角,咽下差点脱口而出的苦涩低语。做完〈梦境〉检查的摇月直接从医院部门走到有拂灰仪式用扫帚的楼层。 「宫古。」 她对身穿白袍的背影说。回过头的宫古微微皱眉。 「摇月?你的检查呢?等一下,我现在没空理你。」 「我也要飞。」 她知道浑身散发匆忙气息的宫古厌烦地看了她一眼。宫古的眼神明显说出自己没有空理她。 「你知道自己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吗?今天不准离开童话花园。」 「可是,那样下去没办法做出剧场庭园。」 这么说的摇月视线尽头,是远见镜中镜面塔底端的景色。 还只有小树的树林,不管怎么看都只有稍微超过摇月身高的高度。和童话花园上的剧场庭园不同,与其说是森林,以树丛形容还比较贴切。 「就算是这样也不准飞。摇月,如果你又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怎么跟卡利姆交代?你想想看?」 宫古以这个话题到此为止的态度转过身,却被摇月一把抓住手臂。 「那就让卡利姆好好在天上飞。」 这个要求让宫古大叹一口气。 「那个啊,卡利姆现在在拂灰仪式的同时处理〈流浪〉。你也知道吧?要是放着不管,你也有可能再罹患〈梦境〉啊。」 「可是,现在这样下去永远没办法形成剧场庭园。这样的话,精灵们也没有地方住,会变成〈流浪〉。」 「剧场庭园的帕那刻亚就算多花一点时间也会长大。比起这个,〈流浪〉是当务之急。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爱理不理的语气使摇月眼神锐利地仰望宫古。 「用那种眼神看我也不行。我怎么能每次都顺着你的任性?」 这是劝戒的语调。但是,既然如此,摇月又该如何是好?她想替变成〈流浪〉的迷途精灵准备居所,不过蕾莎的拂灰仪式却不足以达成目标。此外,宫古又不愿意让卡利姆处理〈流浪〉之外的事情。 摇月若是能飞,就能完成剧场庭园。这件事情办得到,她自己再清楚不过。 「真是的,到底为什么会产生这么多〈流浪〉?拜托饶了我好吗?」 抬头看着抱怨的宫古,以疲惫表情仰望远见镜的眼神中寄宿着某种坚持,以及不可退让决心的意志之光。 「摇月,你也快点回去医院部门。幸好没有并发〈永眠〉——」 「你妹妹。」 摇月的这句话让宫古瞬间退缩。 「宫古会比剧场庭园坚持处理〈流浪〉,不让罹患〈梦境〉的我飞,要我远离精灵,都是因为你妹妹的事吗?」 宫古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有盯着她看。 「那么请你理解。我也有珍惜的事物。」 说完这句话,摇月便离开宫古身边,走向拂灰仪式用的扫帚。 「摇月!」 听到锐利呼唤自己的声音,摇月回过头,宫古像是拿她没办法似地垂下眼角。摇月望着那不知道是哭还是在笑的表情,露出微小却确实的微笑,告诉她「不要紧」,然后为了飞上天空而拿起扫帚。 ▼ 「蕾莎……」 在寂静无声的房间中,葵的声音静静回响。佐友理也专心地看着远见镜中的朋友。横坐在扫帚上,飞翔于亚历斯泰尔上空的身影,以及每次使用魔法便痛苦到表情扭曲的模样让佐友理三人哑口无言。 佐友理进入学院后不久就认识蕾莎了。她比雅和葵还早和蕾莎变成朋友。 相遇的契机并不特别。入学典礼当天,佐友理向蕾莎搭讪。 『你好可爱喔。』 过于直接的话比起初次见面的招呼还早说出口。 『之后要不要跟我去哪里玩啊?』 蕾莎起初瞪大双眼,下一秒露出笑容。 『谢谢,你很漂亮呢。』 这句话让她讶异不已。国中时代,佐友理只要呢喃甘甜的赞美再露出微笑,女孩子们都会害羞地脸红。她们的反应又可爱又惹人怜爱,她才一直对少女们微笑。 因此蕾莎的反应相当新鲜,同时让她这么想。 啊啊,她一定是个好孩子。 而蕾莎如同佐友理所想,不,是个超出她想象的好孩子。开朗、直率,又有点秘密主义。 开始和雅跟葵一起行动,渐渐熟悉彼此时,她也曾担心蕾莎会不会不愿敞开最后一线。 正因为她被蕾莎开朗的魅力吸引,这件事让她有点受伤,但跟蕾莎在一起还是很开心、让她心痒痒的又很高兴。接着就在过了一段闷闷不乐的时间后,她才终于发现。 『蕾莎啊,因为习惯自己努力,所以不太会依赖别人对不对?』 事情发生在去年夏天即将结束的时节。雅在蕾莎吃下她说不论如何都想吃的雪酪时这么说。 听到雅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葵也一齐点头,令蕾莎十分困惑。看到朋友的这副模样,佐友理终于释怀,内心的阴霾也一扫而空。 不擅长依赖别人。 首先尝试自己解决,然后实际付诸行动。 因此,就算有点难受的事情,就算发生不顺心的事,蕾莎也会先靠自己让情绪稳定下来。这就是在蕾莎身上感觉到秘密主义的真正原因。 仔细想想,准备考试、每天的作业、就连一点人际关系,蕾莎都从来没有依赖过她们三人。除此之外,没错,关于卡利姆·坎德拉也是。 结果,蕾莎在蓝天嘉年华的前一晚才终于好好跟她们商量那个学弟的事情。 虽然能跟卡利姆两人一同出游,但不知道该穿 什么。 蕾莎传来这封简讯时,她非常高兴。 所以佐友理现在反而痛苦不已。 她明显看出蕾莎正在烦恼。那个蕾莎露出痛苦的表情一次又一次地失败。眼前的事情怎么做就是不顺利,却没有人可以依靠,又想自己解决。 「……蕾莎……」 看着她,佐友理想。 希望她能依赖的人能飞到她身边。 因为这是佐友理、雅和葵都做不到的事。 ▼ 蕾莎尝试使出魔法。 不过那和拂灰仪式刚开始时想让花朵绽放、花瓣飘散时一样,怎么看都虎头蛇尾。 她又继续尝试使出魔法。 这次她试着学卡利姆让飞鸟群在自己身边盘旋。 「呜!唔……!」 她不禁发出低鸣。 终于做出鸟模糊的轮廓,魔法却散开了。一闪一闪反射阳光飞散的精灵们的确十分美丽,可是蕾莎不是想要这种理所当然的美。 她想跟卡利姆和摇月一样,使出感动人心的魔法。 只可惜她没有才华,技巧和那两人相比也算不上什么。 那两人就算做得到,她也难以想象自己办得到。蕾莎早就目睹了这种程度的差异。 那么至少,她想。 她想至少使出让自己不后悔举行这次拂灰仪式的魔法。 否则她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骑着扫帚在这片天空飞翔了。 哪怕不被任何人称赞,起码为了让自己觉得现在这个时间做得好就好。只要一个魔法就好,她想用出这种魔法。 「啊……」 又一个魔法弹开消散。黄绿色的残渣反射夕阳,降落在遥远下方并排的小树上。 在这么高的天上也能看出树木距离完全成长还有一大段距离,跟位于童话花园的剧场庭园树梢遮蔽地面的熟悉风景截然不同。 这也是因为蕾莎使出的魔法不足以让剧场庭园生长,没有别的原因。 「哈……哈……」 开始飞行不知道过了多久,蕾莎开始气喘吁吁。虽然没有像卡利姆那样剧烈运动,不过持续飞行仍会消耗不少体力。 「……嗯嗯,哈啊……」 吞下嘴里累积的唾液,使出魔法。尽管明白无法顺利,她还是得继续让精灵聚集。 这是现在飞在空中的蕾莎的责任。 尽管如此。她自觉自己在心中这么低语。 尽管如此,她差不多想放弃了。 一直坐在扫帚上的屁股很痛,背部跟手臂都开始僵硬。飞行从刚才开始更只是重复相同的轨迹,一点都不有趣。 怎么办,她想。 该怎么办才好,她思考。 不过,思考这些的脑袋也开始呆滞。她摇头甩了甩逐渐开始淡淡发白的意识。 蕾莎没有任何能够打破现状的方法。 「哈啊!呜嗯……」 她已经受够了。 身体、头脑、飞行、还有使用魔法全都够了。 自己果然不适合这个大舞台,自嘲的心情越来越强烈。 和他们相比,自己的飞法平庸无趣,魔法也不象样。明明没办法让帕那刻亚成长,却要在全世界人聚集而来的蓝天嘉年华举行拂灰仪式,打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成功。 「呼……」 她感觉到自己随着呼出的热气垂下肩膀。原本就很缓慢的飞行变成只有漂浮在天空中。反正本来就没有人期待自己,就在这里结束吧。 「应该,够了吧。」 就在她茫然地这么想时。蕾莎感觉到周围的精灵做出奇妙的动作,宛如被什么吸引。精灵们做出莫名兴奋的举动,像是朝那个方向去,就一定会有有趣的事情。 「什么?」 「蕾莎,那样不行。」 这一声让蕾莎一惊,抬起头。或许是因为过于吃惊,她稍微失去重心,得重新握好朝奇怪方向飘走的扫帚。 「这样精灵不会响应你。」 冰冷舒适的声音传进耳中。 为什么,她想。 为什么听得见她的声音? 「为什么……」 「别管我,好好飞。」 冷漠的言词与直接了当的语气。 「哇!?」 有什么东西划过眼前爬升,和蕾莎大相径庭的锐利飞行轨迹像是要唤醒因疲惫而茫然呆滞的蕾莎。追着那道轨迹看去,她看到俯视自己的少女跨坐在扫帚上。 「摇月小姐。」 灰金色的头发随风飘逸,以混杂夜幕的夕阳为背景,樫宫摇月身在空中。 「摇月小姐怎么会……」 飞行的扫帚完全停止,蕾莎看着飘浮在空中的摇月。 「谢礼。」 「咦?」 「多亏蕾莎,嘉年华我玩得很开心,所以这次换我了。我要告诉蕾莎飞行也很愉快。」 「可是,我又不能飞得跟摇月小姐一样。」 「你可以不用学我飞。没关系。卡利姆都做得到了,蕾莎也做得到。」 摇月静静地对她说,朝下方一指。顺着她的手指低头看去,她看到让她想起两周前的光景。 「啊……」 她像是低语又像是叹息般说出这句话,视野前方是一片熟悉的亚历斯泰尔街景。 白金色藤茧建筑群为首的高楼大厦在都市中心反射阳光,蓝天嘉年华首日跟卡利姆一起造访,留有怀旧风情的小巧红褐色红砖建筑群比邻而立。然后,还有随处在都市间舒展枝条的常青树,以及冬季落叶后的枯木。 蕾莎在这里出生长大,现在仍住在这座熟悉的都市——亚历斯泰尔。 城市的样貌在拂灰仪式进行的同时改头换面。 光辉从都市的大街小巷飞上天空。 轻飘飘地缓缓摇曳闪烁。 是冬季出现还太早的无数蝴蝶。 原本要再稍微暖和一点才会四处飞舞的蝶群提早一个季节覆盖亚历斯泰尔的大街,然后缓缓朝蕾莎她们所在的天空飞来。 她再度受到震撼。 那些蝴蝶一定是卡利姆处理〈流浪〉的证据。不过在蕾莎眼中,眼底的景象却有着撼动人心的美丽。 卡利姆果然了不起。她老实地想。 一个人就能做出这么迷人的景色。 和他相比,自己多么没用。 结果摇月飞上天空,然后卡利姆又让蕾莎看到这么美丽的景色,她再度折服于两人之下。 「哈哈……」 果然不行。 要蕾莎跟两人一样,她不可能做得到。 「蕾莎,要飞啰。」 「咦?」 「快点。」 率先起飞的摇月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停留在空中的蕾莎。她的眼神纯粹是在怀疑蕾莎为什么还不开始飞,丝毫没有责备她无能的神色。 「……嗯。」 蕾莎微微点头,立刻追上摇月与她并排。横坐在扫帚上,她正面的少女以比平常还要锐利的眼神望着前方,接着如此嘀咕。 「剧场庭园由我跟蕾莎养大。」 这像是对蕾莎的宣言,也有可能只是摇月想跟蕾莎传达自己的意愿。 但这一句话却用力震荡她的心。 她没想过摇月会说这种话。她认为,摇月一定是因为自己没用才上来的。她以为摇月不会让自己跟她一起飞。 然而,摇月却允许了。 「……谢谢。」 「你有说什么吗?」 「嗯,可是我等一下会好好再说 一次。」 「是吗。那就好好飞吧。」 「我知道了。」 以这句话为信号,蕾莎与摇月的拂灰仪式揭开序幕。 或许是因为前一刻才与摇月交谈,蕾莎和当初跟卡利姆飞行时相比,以较为冷静的态度面对拂灰仪式。 在比镜面塔更高的地方。 除了蕾莎与摇月之外只有精灵的位置,她发现自己的心被宁静填满。 当初和卡利姆一起飞时,她因为实力差距过大而焦躁,拼命为了追上他而完全失去冷静,受到玩弄似地飞行。然而现在,蕾莎高雅地横坐在扫帚上,以毫无庸俗气息的姿势飞在空中。 『就算是这样,学姐飞行的姿势还是很漂亮。』 她想起卡利姆对她这么说。 『好好飞吧。』 她在心里反刍摇月刚才说的话。 「我做不到卡利姆跟摇月小姐那样。」 蕾莎明确地对自己说。 利用全身使出任谁都无法想象的飞行方式的卡利姆,以及舍身般大胆飞行的摇月。蕾莎和他们不同,完全没有夸张的飞翔。但是她的拂灰仪式却有两人所缺乏的安静美感。 期待〈蓝天魔法师〉表演的人们或许会觉得可惜。因为蕾莎做不到在任何人眼中都留下鲜明印象,创造蓝天的压倒性飞法。即使如此,她仍确实有以那静谧的身影吸引众人的魅力。 「呼——」 细细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她随着这口气吐出萦绕的杂念。 接着慢慢地集中于自己的飞行。 身旁陪伴着精灵飞翔的蕾莎和平时开朗少女的形象截然不同,散发出威风凛凛的女性样貌。 轻松挺直的背,柔和、流丽地搁在扫帚把柄上的手指,以及尽管在扫帚上飞行也没有晃动,整齐夹紧的双腿。淡淡露出微笑的表情比和卡利姆约会时更加散发出洗炼女性的身姿。 硬要说的话,这个样貌或许才是蕾莎原本的样貌。她将在完全脱离精灵前,唯有17岁这个年龄才具备的,介于少女与女人间的魅力表露无遗。 「呼……」 蕾莎边飞边叹了口气。 自己终于冷静下来的悸动,以及伴随一如既往的飞行而来的安心感使她呼出一口气。 像是乘着楼梯把手滑行般翱翔的蕾莎描绘出柔和的曲线缓缓上升,给人一种坐在风之巨人的手掌上被温柔地抬起的错觉。 就连从扫帚尾端延伸而出的轨迹也给人一丝不乱的高雅气质。她在身体垂直的地点沿着刚才自己所拉起的上升曲线折返。那个动作就像是在荡秋千上摇晃,犹如天空中某一点架设了看不见的支柱。 横坐的姿势、微微扭头确认后方的身影具备了若是有男性与她隔肩相望,绝对会被她迷倒的女性魅力。 低垂侧眼望向一旁的秋波、被肩膀遮住的嘴角,以及在风中飘逸的发丝间隐约可见形状漂亮的耳朵。和宛如人偶般精致的摇月不同,确实感觉得到生气的容貌以及蕾莎原本具有的开朗清纯相辅相成,增添身为天空中绽放的一朵花的存在感。 轻飘飘地如同乘风飞舞的树叶般朝地上飞去的飞法十分适合这片清澈蔚蓝的天空。精灵们形成的淡黄绿色光幕中,摇摆橘金色秀发的蕾莎像是走在阳光照耀下的街上般美丽优雅。 「蕾莎真漂亮。」 「……摇月小姐。」 「我很喜欢蕾莎的飞法,所以你就继续这样飞吧。」 这么说完,摇月开始跟蕾莎并肩飞行。 和极致优美宁静的蕾莎相反,摇月展现利落的飞翔。 飞行的速度、高度、方向全都一样,但蕾莎与摇月的身影是如此的不同。 「摇月小姐很帅气呢。」 「很棒吧?」 「嗯,我也喜欢看摇月小姐飞喔。」 可是,不必因为不一样而贬低其中一方。摇月跟蕾莎是不同的人。如同对卡利姆的「喜欢」不同,飞行的样貌不同并没有什么不可思议。 「你要好好跟上喔。」 「知道了。」 刚开始飞时慢慢起步的摇月瞬间加速,而蕾莎则是打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追上。 她没理由重蹈跟卡利姆飞行时那数分钟的覆辙。 因为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没有必要逞强。既然会露出那种丑态,以自己稳定的步调飞行还比较好。 抬头挺胸,用指尖轻轻扶着扫帚把柄,接着夹紧双腿。 蕾莎飞行时不能忘记自己飞翔的姿势。 摇月说她喜欢自己。既然要品尝被人承认的喜悦,就应该好好贯彻自己在扫帚上的身影。仅仅怀抱着这个想法,她将意识转向飞在同一片天空中的摇月。 摇月充满力道的飞行与蕾莎在宁静的湖面划船般的飞行截然不同。和描绘出和缓弧线的轨道完全相反,摇月留下的轨迹笔直而锐利。 旋转与回转、上升与下降全都足以划破天空。 不过在这片广阔的天空中,蕾莎与摇月的飞行却以不可思议的协调彼此交缠。 蕾莎竖起扫帚以半圆形的轨迹爬升,摇月便在滑行中扭转身体,以看似强硬的回旋先绕到 蕾莎上升的最高点。 摇月在最顶点失速飞进她独自一人的俯冲,蕾莎便以宛如纯白羽毛落下的动作跟了上去。技术、速度、在扫帚上的动作全都不同。即便如此,蕾莎与摇月仍在某个地点一拍即合。 要说起因是什么,蕾莎自己也不明白。她唯一的实际感受,是与摇月共享飞翔的出发点与终点。 两人没有靠近交谈。 不可能用随身镜通话。 在这片辽阔的天空四目交接更是困难。 即使如此,蕾莎还是大致知道摇月想做的事情、想飞的方向。宛如风在耳边低语一般,她突然就了解了。 那是十分快乐、不可思议又害羞的感觉。 『继续听精灵的声音。』 『摇月小姐?』 明明绝不靠近,她却听得到摇月的声音,以及自己回答的声音。两边都有如上午遇到的〈流浪〉般虚无。 『不可以一个人飞。因为扫帚是跟精灵一起飞的。』 在摇月的声音促使下,蕾莎看向在自己周围游荡的精灵们。 微小的存在发出黄绿色磷光。他们实在太过理所当然,就连像这样在举行拂灰仪式途中,蕾莎也几乎没有意识到他们的存在。 『静下心来聆听精灵的话,这样就能使用魔法,也能好好飞了。』 蕾莎试着听出摇月话中的言外之意。 聆听精灵们的声音。 摇月说,静下心来聆听他们的声音。 蕾莎对她在说什么没有疑问,她也听过精灵们的声音。 不只有蕾莎。 这个世界的人不论是谁,小时候都是听着精灵的声音长大的。微弱、细小却又贪玩的他们是儿时最接近自己的存在。 然而随着长大成人,人们将会把精灵的存在视为理所当然,渐渐意识不到他们。 正因为理所当然溶入自己的生活中,因此才会不认为他们特别。 可是,这或许也无可奈何。 越是长大成人、活得越久,对自己特别的事物便会渐渐消失。 没有人能笃定现在对自己重要的事物,五年后、十年后仍会重要。对于特别习以为常,然后不知不觉间变成理所当然。蕾莎在活着的十七年人生中,了解这个过程并不漫长。 她上小学时有个很要好的朋友。某一天,她和那个女孩吵了一架。对那时的蕾莎而言,那份事实重要无比,甚至可以说是她小小世界的 一切般特别。 但是,要说那到现在是否仍旧特别,巨大到足以颠覆自己的世界的话,已经不再是这样了。 和那女孩和好后,现在她依然是蕾莎的朋友,偶尔也会联络。不过那已经成为日常生活中的一幕,柔和地溶入跟雅、佐友理与葵相处时间的夹缝中。 发生过那种事呢。 这么说来,我还记得这件事。 现在完全都没有那样了呢。 那些都是和这几句话一起道出口的回忆。 她不觉得这样很寂寞。要说为什么,现在她与那女孩的关系仍在持续,偶然间想起来时还能想着「啊,这么说来」感到怀念。 特别并非恒久不变。 会因为时间、环境与自己的变化,变成回忆、怀念与在现在喘口气的时间。 这是理所当然,也是自然。 所以,精灵也是这样。 她忽然想起儿时的回忆,随着怀念忆起他们的存在,接着稍微让想象驰骋。然而时间不等人,环境不允许她永远沉浸在回忆中。更别说,自己也会改变。 因此,精灵的存在再次变成回忆掠过心中。 活在这个世界的人们就是这么逐渐长大成人。 从小孩变成大人。 从与精灵们游玩的年幼时期开始,历经与他人接触的年轻岁月。 渐渐地脱离精灵。 原本应该随时都能取回童心,却想不起自己过去的稚气是什么样子,不知不觉将精灵视为生活中理所当然的存在,并再也意识不到他们。 「既然如此,我很幸福吧。」 蕾莎如此低语。 「因为我还能骑着扫帚飞行。」 她认为这是因为她至少能回想跟精灵们一同度过的赤子之心。 因为还没脱离精灵,代表还留有一点稚气。 因为无法完全成为大人,能够继续当个小孩。 「再跟以前一样玩耍吧。」 她温柔地说。 「我想起来了喔,那时和你们第一次在天空中飞翔的事。」她悄悄说渗出心中的怀念。 「跟那个时候一样,陪我一起飞,一起玩吧。」 对幼时回忆抱持的乡愁缓缓充满蕾莎全身。 『……』 『…………』 『………………』 她听见声音。虽然听不懂意思,但很久以前最接近自己的声音再次于蕾莎耳畔低语。 「谢谢,精灵先生们。」 没错,以前她是这么称呼的。因为妈妈叫他们精灵先生,所以幼小的蕾莎也这么称呼他 她露出一抹笑容。 那是抹散发喜悦的温暖笑容。 飞吧,她想。 在这个嘉年华,和精灵先生们一起飞吧。她这么想。 那一瞬间,花朵在蕾莎周围绽放。 之前一直用不好的魔法,突然变得轻而易举。 她想这是因为精灵先生们愿意跟她一起玩耍。如果能伴随他们飞行,一定能做出点缀这片漂亮的夕阳,又符合这个嘉年华最棒的高潮。 『摇月小姐。』 『嗯,这样就好。』 『大家一起开心地玩吧。』 那是将纪念蓝天的蓝天嘉年华带向最后高潮的信号。 ▼ 「哈哈,这还真了不起啊!」 卡利姆仰望天空赞叹。他做出的蝴蝶划过视野中,某样东西从天上飘落,与柔和的振翅交错。 花瓣。 而且不是一片、两片。说是花吹雪也不为过,五颜六色的花瓣在亚历斯泰尔倾注而下。 红、白、橙、粉红、淡紫色与深紫色。有清爽的蓝,也有耀眼的黄。 不输给飞舞于都市中黄绿色蝶群的光辉,比镜面塔还高的天上像是洒落满蒌子花瓣般,飘下无数反射阳光的花瓣。 花瓣不只色彩,种类也相当丰富。 有卡利姆小时候种过的牵牛花、提早一个季节到来的三色堇与雏菊,还有刚才他飞行途中看到在花店成束贩卖的红玫瑰,以及楚楚可怜的白百合。 各式各样花朵的花瓣随风飘扬,以蓝天为背景纷飞。 在此同时,或许该说这才是嘉年华,亚历斯泰尔沉浸在狂热之中。 人们在大街上起舞,也有人在窗边或踏出门外一步仰望天空。 远方可见的蓝天、飞舞的蝶群与五颜六色绵延不绝的花瓣,正不愧为嘉年华的光景。 「学姐挺能干的嘛。」 他对正在上空使用这个魔法的蕾莎直率地表达赞赏之意。亚历斯泰尔崭露符合蓝天嘉年华高潮的欢腾。他则是被这份狂热吸引,再次拿起扫帚跳了起来。 处理完所有〈流浪〉的卡利姆也展现今天最精彩的表演。 不只像平常在街上穿梭,他降落到人们头顶的位置跟观光客击掌。 拍响路上的男子、从阳台探出身来的女性的手掌,他跑上集合住宅的墙面,由下而上依序和从窗户探出身来的人击掌,让他心情雀跃。 然后和原本住在亚历斯泰尔的人,以及为了一睹蓝天风采造访的众多观光客们接触后,他看着他们耀眼的笑容飞往镜面塔。 拂灰仪式热闹非凡,回到起始地点的卡利姆比任何人都还早注意到变化。 「真的变成剧场庭园了。」 长满枝丫的大树随风摇曳,镜面塔周围覆盖在群树之中,变化巨大到让他不禁感叹。仅仅一次拂灰仪式就培育这么多帕那刻亚,创造出这么确实的剧场庭园,使他着实讶异不已。 「好厉害啊。」 机会难得,卡利姆绕了镜面塔外一周,从各种角度眺望精灵们在亚历斯泰尔的新居所。卡利姆送上空中的蝶群也好,现在蕾莎以魔法散落的无数花瓣也罢,这些全都像是在寻求这座新剧场庭园的位置般,以自己的意志、或是乘着风缓缓地在这里降落。 飞舞于树干间的蝴蝶在森林中解除造型,变回原本精灵的样貌,就近寄宿在最近的树上睡着。层层迭迭堆积在树梢上的花瓣也慢慢解除魔法,回归成精灵融入这座森林。 城市里既然有这么壮观的森林,精灵们就不必变成〈流浪〉在街上彷徨了。 这个结果让他心满意足。就在他想朝此刻身在上空的蕾莎飞去时,突如其来的声响让他皱起眉头。 那是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不只一声,而是接二连三,瞬间开始连锁。 那不是人们看到拂灰仪式欢欣鼓舞的声音。 不是某人吹的口哨,也不是掌声。 那是某种东西坏掉的声音。是什么?卡利姆这么想时目睹了答案。 「镜面塔……」 如他所说,声响来自于镜面塔。碎裂声是表面的镜子爆裂的声音。 「喂喂喂!?」 开玩笑吧,在惊讶的他眼前,变化不断进行。 是剧场庭园造成的侵蚀。 从镜面塔底端延伸而出的藤蔓缠绕整座塔,不停向上伸展。表面铺设的镜子多数破裂、粉碎,然后散落一地。无从阻止的藤蔓彼此交缠成为坚固的手臂包覆镜面塔。 这一幕让他目瞪口呆。 眼前的光景如果是上空的魔法,以及卡利姆自己将解除许多〈流浪〉的无数精灵一次送还所造成,这个结果实在是太过震撼,使他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在愣住的他眼前,镜面塔爆裂了。 表面的镜面碎裂,碎片朝塔边的剧场庭园如雨落下。塔的表面被粗壮的藤蔓覆盖,这短短几个瞬间便改头换面的巨塔不仅没有让亚历斯泰尔的热情冷却,反而还 更加沸腾。 为了建造新的剧场庭园禁止人们进出镜面塔周边成功发挥功效,否则落下的镜面碎片可会让人顾不得享受嘉年华。 「哈哈!真的好猛啊!!」 卡利姆也和城市里的人们一样发出欢呼。 眼前巨大的建筑遭到侵蚀、破坏、改写。受到兴奋感染,他脸上露出狂热的笑容。 镜子的碎片反射耀眼的夕阳,朝剧场庭园掉落,藤蔓镜面塔在鲜红色闪光纷飞的中心散发威严。 卡利姆在全新与废墟两相矛盾的模样前内心激昂,再次于空中踏出舞步。 他划出不规则的轨迹朝天空迈进,追上缓慢遮蔽镜面塔外围的藤蔓。他的目的地依然不断洒落无数花瓣,从后方追上的蝴蝶则是留下振翅的轨迹。 和两周前的星空不同,眼前是一片动态的美景。 镜子随机反射的夕阳点亮花瓣与蝴蝶,没有片刻具有相同的样貌。降落于眼底城市的光时强时弱,有柔和照射的光芒,也有鲜艳炫目的光辉。 简直就像是以镜面塔为中心延伸的光之阶梯。 仅仅一瞬令人叹为观止的光带像是正朝某人伸手。而在那里有无数花瓣倾注而下,蝶群则是受到光带指引般飞舞。 这是对生命的祝福。 奇迹似的情境让卡利姆这么想。 没有任何原因。 也没有理由或根据。 就算是这样也足以感染他的内心。 那道光、这一幕、现在活着的一切,都在祝福聚集于亚历斯泰尔的生命。 现在城市的一切在这一剎那目睹相同的景色,体会相同的感受,并为之动容。 零零散散的每个个体聚集起来形成一个都市,光芒平等地照耀所有享受同一个嘉年华的人们o 他在这道光芒中使扫帚疾驰。 为了让这再也不会出现第二次的瞬间毫无保留地保存在心中而在天空飞翔。 为了让之后回想时不受事实究竟是什么这种无聊的思考打扰,确实地烙印在心中。 为了不忘记破坏的虚幻、吞噬的强大,以及脱胎换骨的奇迹。为了能在面对往后各式各样的困难时,能够回想自己曾经受到这种祝福。 柔和的光芒摇曳。 卡利姆飞行的身影和之前的有些不同。与扫帚翩翩起舞,展现令任何人惊艳的技巧娱乐所有观众——他除去了一切有如在这样的兴奋漩涡中的喧嚣。 仔细地、静静地,并且难以侵犯。 在神圣情景中飞翔的卡利姆宛如得到某种顿悟般,将宁静带入自己的飞行中。 他没有特别改变飞法。 一如往常不跨坐在扫帚上的他,和过去一样以全身操纵扫帚,只不过他的每一个动作都与之前不同。 犹如安静地滴落湖面的水滴。 犹如小小的波纹终于扩大并静静地止息,自整座亚历斯泰尔聚集而来的目光与心,将卡利姆的飞行视为某种更大存在的一部分。 柔和的闪光照耀着镜面塔,人们看到在塔周围与光粒子一同飞舞的魔法师,但他呈现的却不是一个少年的身姿,而是变化为某种神圣的姿态。 让人呼吸困难,却绝对不会令人不快。 那是一股不可思议的感觉。宛如光是看到他的身影,自己的心灵便能受到洗涤。 不知不觉间,亚历斯泰尔静谧无声。 强烈的激情不知去向,取而代之,整座城市充满安详的宁静。 镜面塔受到剧场庭园侵蚀、改变样貌。混杂在类似地鸣的声响中,能够微微听见落下的镜子互相碰撞的声音。 这些音色听起来像是管风琴与手钟的合奏。 他在清澈的天空下,伴随崩落演奏的伴奏,于天空飞舞。 内心的兴奋沉静下来,仅仅置身于安稳的光芒中,就如同至今为止不曾飞过般吹散所有疲惫,提升专注力。 现在,卡利姆不知道充满全身的感情是什么。 是尊敬、喜悦、还是别种感情。这些感情并没有目标。 但是,这样也好。 现在他心满意足。 现在这一瞬间,他不认为应该追究这种舒适感的源头。 他满足了。 既然如此,就不必追求什么。 纵使下一瞬间会丧失性命,他也能绝不后悔安稳地离世。 他满足到甚至能如此看待死亡。 人生究竟能体会几次这种境界? 还会有下一次吗? 这一瞬间安宁的满足还会造访第二次吗? 不知道。 正因为不知道,他才想继续飞下去。 然而就算这么想,时间也总会结束。 那在这一刻也不会改变。 耳中传来厚重的音色。 和崩落的伴奏不同,震撼天空的声响并不陌生。大钟楼。 那是拂灰仪式结束的信号。 ▼ 飞在上空的摇月与蕾莎也清楚听见钟声。 「哈啊……哈啊……哈啊……」 「哈……哈……哈……」 两位气喘吁吁的少女对于镜面塔的剧变浑然不觉,飘浮在空中看着彼此。 「呵呵!」 「啊哈!」 接着两人同时笑了出来。她们共度的时间是那么地开心、舒适。 摇月两人身旁还漂浮着许多精灵,搔痒耳畔的耳语说他们还没玩够。 「今天到此为止。」 自己会说出这种话,连摇月都感到意外。不久之前的她分明还会想要继续飞。她细细体会自己的变化,告诉精灵今天已经结束了。 「摇月小姐。」 「什么?」 「谢谢你。」 蕾莎面带清爽的笑容这么说,摇月也带着十分自然的笑容点头响应。摇月也想向蕾莎道谢,感谢她为了创造一起和精灵们共处的栖身之所而飞。 「谢谢你。」 于是,她代表周围聚集而来的精灵们,如此诉说感谢。 「摇月小姐,这该怎么办才好……?」 蕾莎看着身边荡漾的精灵们,以困惑的表情问。她的模样让摇月领悟到她没有变回能和精灵说话。 「他们跟我一样,想跟你道谢。在跟你说谢谢。」 因此摇月传达精灵们想说的话。与此同时,她也向精灵们低语。她悄悄地以十分细小,蕾莎听不到的声音说: 想道谢跟蕾莎说。 蕾莎才是最努力的。 所以你们帮帮她吧。 要说为什么,这次的拂灰仪式对她来说只不过是报恩而已。因为有精灵们,因为他们以〈流浪〉在摇月眼前现身,她才能享受蓝天嘉年华。 然后,她能走上早已放弃的亚历斯泰尔大街,在嘉年华会中渡过愉快的时间,一切都是多躬了蕾莎。 摇月已经享受够多了。精灵们已经替她实现了愿望,所以接下来实现蕾莎的愿望吧。她对精灵们低声说道。 「咦,什么?什么?」 精灵们聚集在不知所措的蕾莎前。他们渐渐形成形体,变成似曾相识的轮廓。 「这是……」 〈流浪〉朝惊讶地张开眼的蕾莎伸手。就如同那一天在童话花园的剧场庭园中一样,〈流浪〉静静温柔地触碰蕾莎。 「摇月!!学姐!!」 卡利姆几乎与蕾莎丧失意识的同时抵达。摇月抱住蕾莎的身体不让她掉下去,看着一旁的〈流浪〉变身。 「咦,这是——」 「卡利姆,不要紧。马上就结束了。」 蕾莎已经脱离精灵到几乎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了,无法和摇月一样长时间处于〈梦境〉中。既然如此,只有短暂的时间也好,摇月希望蕾莎能度过舒适的时间,然后实现她心中的一个梦想。她安稳地这么想。 ▼ 蕾莎身处舒服的梦境中。 全身沉浸在安详又难以抵抗,类似睡醒前一刻的幸福感中。 意识深处明明清醒无比,却因为盖上一层薄雾,使她能享受无法完全消除的甘甜。 在知道是梦的独特感觉中,她茫然地领悟到这就是〈梦境〉。 她的感官缺乏现实感,脑中一角却确实地紧握现实。 在这种不可思议的触感中,蕾莎看着一位少年。 卡利姆·坎德拉。 乘着扫帚的他看着蕾莎。 如此自觉的瞬间,蕾莎胸口中心出现淡淡的恋心。 揪心感伤、难为情、偶而想哭、却又十分高兴。 平时她明明不可能这么直率地接受,现在的蕾莎却身在梦中,所以才能如此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心。 『卡利姆。』 那不像是自己口中说出的话,声音是如此的柔和。 『我喜欢你。我最喜欢你了。』 如同音色般柔和,蕾莎在卡利姆唇上印下一吻。 终章 『蓝天嘉年华结束后过了一晚,虽然亚历斯泰尔各处仍沉浸在庆祝的余韵中,今天还是迎来一如往常的早晨。』 卡利姆边侧眼看着远见镜中的新闻,边从水壶中把液体倒进杯中。 独特的香味掠过鼻尖。由于他还有些没睡饱,因此喝了口平常绝不会喝的咖啡,并因为苦味皱起脸。 「真难得,你早上居然会喝咖啡。也给我一杯。」 「嗯……」 卡利姆这么呻吟,也帮宫古倒了一杯。 「终于告一段落了。」 宫古这么说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呼出一口气。 两周前灰层云产生过剩引发的骚动过后,她紧接着处理昨天为止的蓝天嘉年华。或许是由 于从这几周的繁忙中解放,宫古和卡利姆相反,露出清爽的神色。 「多亏你们,嘉年华才比想象的还要成功,也不被必上头发牢骚,万万岁喔。不过那个倒是有点出乎意料就是了。」 宫古一面苦笑一面看着切换画面的远见镜。上面映照出缠绕着众多藤蔓,看似一株大树散发威严的高塔。高塔比亚历斯泰尔其他任何建筑都要高耸入云,令人不难想象原本应该具有数千年的树龄。 『在昨天的拂灰仪式中改头换面的镜面塔也成为蓝天的象征,由童话花园发表更名为〈晴空大树〉。不过真厉害呢。这棵大树究竟会寄宿多少精灵,又会带给亚历斯泰尔怎样的繁荣,值得期待。』 「别说什么繁荣,只要有〈晴空大树〉精灵们就不会找不到居所,这么一来也不会产生〈流浪〉了。」 「这样是很好,搞成那样真的没事吗?」 「是啊,目前我们什么都不打算责备你们喔。童话花园里甚至不少人认为你们『干得好』呢。」 「宫古怎么想?」 「我也是那些人之一啊。因为镜面塔不是很下流吗?」 听到宫古直接了当地这么说,卡利姆再次看向远见镜上的镜面塔,也就是〈晴空大树〉。即使缠绕着几条藤蔓,大树仍不时探出几片枝叶。尽管树干又高又粗,周围也没有任何阴暗的影子,也许是因为阳光穿透了藤蔓缠绕的缝隙,又或者是藤蔓缝隙间的镜面塔残骸反射了阳光。不论如何,如同宫古所说,和那座全部贴满镜子的塔相比,现在的〈晴空大树〉的确比较有好感。 「说到意外,另一个意外是摇月呢。没想到她会跟蕾莎那么要好。」 「学姐……?」 听到她的名字的瞬间,昨天的情境在卡利姆脑中复苏。 耳畔传来大钟楼的残响。 全力飞过之后舒服的疲劳感。 呼唤自己的名字柔和、温柔的声音。 然后,一句「喜欢你」。 虽然是〈流浪〉说出口的话,那句话仍传进卡利姆心中。 也因为这样,他昨晚才会辗转难眠,今早如此喝着咖啡。 「你的表情很奇怪耶?会累的话可以跟学校请假喔?」 「没有,我没事。没问题,我会去上课。」 「啊是喔。可是真的很意外耶。那个摇月居然会那么小心地抱着〈梦境〉发病的蕾莎飞下来,拂灰仪式后也一直不肯离开她身边。」 宫古说的没错。一切结束,降落到童话花园的途中、走下扫帚后,摇月都以那她纤细的身体不像是会有的力量紧紧抱着失去意识、浑身瘫软的蕾莎。 就算卡利姆说要换手摇月也不听,顽固地抱着她。 「你会寂寞吗?」 「哪里寂寞?」 「摇月的人际关系变广呀。」 「那种事——」 「不可能没有吧?可是从今以后,这种事会更常发生喔?不只是她的身体,如果心灵也渐渐走出来就更别说了。这次是蕾莎还好,下次说不定可能是跟男生要好,我也不能在这边拖拖拉拉的了呢~」 「宫古!!」 他不禁发出慌张的叫声。 或许是将这视为戳中卡利姆的痛处,宫古开心地看了他一眼。 「够了,我出发了。」 「路上小心~我今天放假,晚餐去外面吃吧。」 「哼。」 卡利姆用力哼了一声回应,骑着扫帚离开家里。 才短短一、两天,冬天的寒意不可能缓和,但擦过脸颊的风却参杂了温暖春天的预兆。不过多久,亚历斯泰尔的街景就会开始绽放五颜六色的花朵,真的蝴蝶与蜜蜂也会在花丛间飞舞吧。 眼底的亚历斯泰尔街景和新闻报导说的一样,到处都还看得见昨天嘉年华会的余韵。有迷你扫帚还挂在店门口,也有忘记收起来的「晴空」与「蓝天」标语。 以及整座城市散发的慵懒而舒适的疲劳感。 卡利姆在秋季学校举行的校庆时也体会过庆祝结束隔天的气氛。 非日常后的日常生活。 茫然望出有翼鲸窗外的人也好,乘着飞鳍打呵欠的人也罢,他看见的人们都露出放松的表情。 说不定和宫古一样,今天也有不少人请假。让人这么想的一幕在眼前上演。 清爽与倦怠夹杂,现在的亚历斯泰尔氛围相当不错。 终于,〈晴空大树〉出现在前往学校的卡利姆视野中。 沐浴在柔和的朝阳之下,巨树露出和昨天夕阳下不同的样貌。在西沉的斜阳照映下,〈晴空大树〉带来一股乡愁般的气氛,而现在则是给人一股水润清澈的印象。 「〈晴空大树〉吗……」 卡利姆这么低语,接着灵光一闪使扫帚转向。 他向上爬升,飞得比周围的扫帚还高,凭着自身的飞行技巧穿过有翼鲸与飞鳍交织而成的空中交通网,就算看到高楼大厦的屋顶也不停下来。 扫帚再度变成水平时,他已经飞到足以俯瞰〈晴空大树〉的高度了。 在这里,亚历斯泰尔的街景充满沉稳的颜色,难以想象昨天有那么多各式各样的花瓣形成的花吹雪,以及黄绿色的蝶群交错飞舞。 但是,他的视线立刻从街景移开,转向这片天空中最该看到的目标。 「〈晴空大树〉。是知道这一幕景色,才取这个名字的吗?」 如此低语的卡利姆眼前,是在枝叶上满满乘载着蓝天的大树。 原本覆盖镜面塔表面的镜子在藤蔓延伸的过程中勾到,然后被运上大树最顶端。大大张开的树梢上,有无数片镜子的碎片,全部满满地映照出辽阔的蔚蓝。 这是只有飞到〈晴空大树〉上才能看见的绝景。 亚历斯泰尔上空的一片蓝天,以及映照在地表高处广大镜面的蓝天。究竟多少人能看见这么美丽壮观的景色? 正下方是人们交织而成的人群。 即使这么靠近大都市的气息,这里仍充满晴空的宁静。 听到习以为常的喧嚣并目睹疗愈内心的美景,他这才感觉今天早晨萦绕身边的睡意云消雾散。 「去找学姐吧。」 为了确认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将为飞往学校而骑上的扫帚转向童话花园。 ▼ 病房传来热闹的声音。 自从蕾莎醒来聊天就没有中断。对方是昨晚开始便一直守望着她的摇月。 因为〈梦境〉而失去意识的蕾莎黎明时分才醒来。拖着疲惫身躯与内心的她没有立刻清醒,躺在床上赖床时,突然注意到某件事。 惊讶到直接跳起来的蕾莎看见钻到床上,在自己身边熟睡的摇月。 「我真的吓了一跳,一起来居然发现摇月小姐睡在我身边。」 「因为我很困啊。」 这么 说的摇月脸上没有任何恶意,看样子是真的因为很累才睡着的。听到她直接这么说,蕾莎完全没有责备摇月的意思。 「怎么了?」 标致的容貌十分适合一愣偏着头的姿势。摇月坐在床边,灰金色的头发在窗外照进的朝阳下闪闪发光。白瓷般的肌肤与纤细苗条的肢体,还有看着自己的灰色双眼。看着这样的她,蕾莎突然露出柔和的笑容。 「我想变成摇月小姐的粉丝。」 「咦?」 「我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跟卡利姆一起去买你的发饰,还有昨天和变成〈流浪〉的摇月小姐一起看衣服的时候,我都没有很排斥。不知道为什么。」 摇月盯着忽然这么说起来的蕾莎。 「可是啊,昨天跟摇月小姐一起飞的时候我想,你果然还是好帅气,摇月小姐用的魔法真的好厉害。不过我不是昨天才开始这么想的。摇月小姐跟卡利姆一起取回亚历斯泰尔的蓝天,还有之前举行拂灰仪式的时候,我都觉得你真的好了不起。」 这时蕾莎呼出一口气。 「所以呀,我肯定从很久之前就是摇月小姐的粉丝了。」 这句话流畅地融入蕾莎的内心。朋友,这么说好像有点不太正确。话虽如此,以认识的人形容蕾莎对摇月的距离感似乎也稍嫌疏远。 粉丝。 这句话最适合表达蕾莎对摇月抱有的好感。 「啊,对不起忽然跟你说这种话。」 看到若有所思陷入沉默的摇月,蕾莎连忙说道。 「蕾莎,我也有问题想问你。」 「咦,嗯。什么?」 摇月的话和她的开口时一样突然,但尽管困惑,蕾莎仍旧予以回答。 「那是蕾莎说的『喜欢』吗?」 「咦……?」 「蕾莎前天不是说过吗?我跟蕾莎的『喜欢』不一样。昨天蕾莎对卡利姆说的,就是跟我不一样的『喜欢』吗?」 蕾莎咽下一口口水取代回答直接发问的摇月。 蕾莎对卡利姆说的「喜欢」。 摇月刚才确实这么说。 既然如此,就代表那不是场梦。 在大钟楼的残响震荡的天空中,她作了场幸福的梦。 十分柔软、舒服、沉浸在甘甜陶醉感中的梦。 在那场梦中,她向卡利姆告白了。 我喜欢你。 我最喜欢你了。 她用那句话与幸福的感情填满内心。 她对唯一喜欢的男生说出了心中的思念。 「原来不是梦……」 这么嘀咕的自己究竟抱着什么感情,蕾莎不得而知。是高兴,还是觉得惋惜。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借着摇月的话令她想起来的这件事。 毕竟,一切都是〈流浪〉做的。 「蕾莎?」 摇月呼唤她的名字,所以蕾莎回答: 「没错,那就是我说的『喜欢』。」 就算昨天的事情是〈流浪〉与〈梦境〉做的,就算不知道该怎么看待这件事,蕾莎确实对卡利姆抱有那份感情。 「我对卡利姆感到那种『喜欢』。跟摇月幼稚的『喜欢』不一样。」 她直直看向摇月。蕾莎不知道摇月听见被视为挑衅也不奇怪的话会如何回应。 「——!」 摇月最后还是直盯盯地看了回来。没有迷惘与犹豫的眼神一定就跟镜子一样,和现在的蕾莎眼神中散发相同的光彩。 「我也……有点……理解。」 一词一词区别开来的句子。这句话震荡病房内紧绷的空气。 「我稍微理解蕾莎说的『喜欢』。那个时候,我听见变成蕾莎的〈流浪〉对卡利姆说的话,胸口麻痹了。看到你们接吻我发现,啊啊,就是这个吧。所以,现在我稍微懂了喔。」 这对摇月来说是很长一段话。正因如此,蕾莎也知道她没有半点虚假。 「是吗。」 「嗯。」 两人不发一语彼此点头。现在这一瞬间,蕾莎以认真的眼神和刚才说是她偶像的人四目交接。 葵会怎么形容呢?这种想法突然冒了出来。 三角关系、劲敌,也许还有其他说法。 即使如此,蕾莎心中还是想到一个最适合的称呼,来形容现在自己与摇月的关系。 「情敌。这就是我跟摇月小姐的关系……我不会输的。」 「嗯,我也不会。」 接着两人再次正眼对望。 两人脸上没有感情融洽的微笑,也没有彼此厌恶的排斥,只有从正面看着对方,堂堂正正的静谧。 就在这个时候,像是害怕房内空气般响起细小的敲门声。 「请进。」 蕾莎这么说,与摇月间清澈的紧张感顿时烟消云散。 「打扰——摇月!?」 「卡利姆。」 身穿学校制服的卡利姆看到病房内的摇月,发出惊呼。 「奇怪,卡利姆不是去上学吗?」 「啊……原本想去的,该怎么说,就跑过来了。」 「怎么能逃学呢?」 「啊啊,嗯,也对。」 面对以平常态度应对的蕾莎,卡利姆的态度有些顾虑。并不难想象他一定是受到昨天拂灰仪式后发生的事情影响。 「我在外面等。」 摇月若无其事地这么说,便静静离开病房。砰咚的关门声响起后,房内只留下伴随着莫名紧张感的卡利姆与在床上坐起身的蕾莎。 「学姐,那个——」 「对不起喔,我穿成这样。」 「啊,不会,没关系……你还好吗?」 「嗯,现在已经没事了。」 「是吗。那太好了。」 「谢谢你。」 对话非常生硬,可是会这样也无可奈何。毕竟卡利姆的眼神从刚才就开始飘忽,像是欲言又止,蕾莎也在寻找说出「那件事」的时机。 「…………」 「…………」 沉默降临病房中。 那不是至今为止和卡利姆之间产生过的搔痒内心的沉默。是更紧绷,然后刺痛胸口的沉默。 「啊……呃……那个,该怎么说。总之,嗯。」 卡利姆率先开□,结果还是什么也没说就闭上嘴。看到他紧张的模样,蕾莎反倒松了口气。 「卡利姆。」 「是。」 他回答的声音有些紧绷,简直像是恶作剧露馅被叫到训导室的学生。 「你记得昨天拂灰仪式结束后发生的事情吗?」 「——!?记得……」 「嗯,我想也是。」 连在一旁看着的摇月都记得一清二楚了。直接听到那句话,然后和他做了那种事的卡利姆不可能忘记。 「你现在先留在心里就好。」 「……」 「那是我的真心,可是那是〈流浪〉做的。总有一天,我绝对会自己说出来。所以,你现在先留在心里就好。」 蕾莎看着卡利姆。 卡利姆也看着蕾莎。 率先打断视线交错的人,是蕾莎。 「就这样。」 「……学姐。」 「啊哈哈。对不起,感觉有点不干不脆。可是,嗯。现在这已经是我的全力了。所以现在先这样,好吗?」 「我知道了。」 「谢谢。」 说完这句话,蕾莎硬是别开眼。视线前方的窗户玻璃上淡淡映照出卡利姆的身影。 他像是想 说什么似地开口。屏息看着他,卡利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朝病房门口踏出一步。 「那么,学校再见。」 这句话究竟蕴含了怎样的感情?看不到他表情的现在,她看不出来。 但是,即便如此,她仍对卡利姆对她说话感到安心。 「嗯,再见。」 听到简洁的回话,卡利姆便离开了病房。听到关门声,蕾莎放松肩膀的力气。 「总有一天,绝对。」 她看着窗外的景色,像是对自己说一般用力说道。 ▼ 「结束了?」 「嗯。」 卡利姆站在走廊上等待的摇月面前。他在病房中跟蕾莎说了什么,摇月不得而知。即使如此,看到眼前卡利姆的模样,以及听见刚才蕾莎说的话,她只知道自己不能逃避。 「……」 「……」 摇月什么也没说。卡利姆也不发一语站在她面前。 「我今天要回森林了。」 「是吗。」 「嗯。」 「你不问吗?」 「没关系。我跟蕾莎好好说过了。」 「是吗。」 说完两人再度陷入沉默。 摇月还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 昨天看到蕾莎的〈流浪〉与卡利姆的对话,然后刚才又跟真正的蕾莎谈过。 她还没掌握那个「喜欢」的本质。 然而,正因如此,充满内心的感伤、让胸口揪在一起的痛苦,都有股痒痒的感觉。卡利姆就在眼前,让这些感受更加强烈。 「卡利姆。」 「什么?」 「等我一下。」 「等什么?」 「等我好好喜欢上卡利姆。」 「什……!?摇月你那是什么意思!?」 「啊哈哈,脸好奇怪。」 摇月露出笑容,留下卡利姆离去。 刚才说出口的「喜欢」不如蕾莎的那般柔和而揪心,但一定会越变越大。因为,摇月的心脏在胸口扑通扑通地,细小而强烈地跳着。 「呵呵。」 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是在春天来临之前萌芽的小小恋情。 后记 大家好,我是藤宫カズキ。 感谢各位购买《曾几何时的天空、你与我的魔法》第二集。能够写下接续前一集的故事,全多亏有各位读者的支持。我真的感激不尽。 我想,写下比上一集更有趣的故事便是对各位读者最好的回报,不知道各位还喜欢吗?我自己不太清楚有没有达成目标,希望能交由各位读者判断。 出版第一集后,我抽空上网拜读了各位的感想,每一则感想都让我获益良多。 不论好坏长短,全部都是我的粮食。 各位读者给我的各种感想、建议、指正的错误与评论,每次看到这些,就会变成我身为作家心中重要的某种东西累积下来。真的十分感谢各位。 不晓得各位给我的建议有没有多少以故事的形式还给大家呢?如果有的话,那将是我至高无上的幸福。 从今以后我想应该仍会受到各位读者关照,但还请陪伴我这还不够成熟的作家。 因为有您,我的故事才会有人阅读。这层纯粹的关系,对我来说将是珍贵的宝物。 当然,责任编辑、插画老师、校正、设计师,以及其他与这个故事相关的各位人士的关系也十分珍贵。没有各位的话,这个故事便无法问世了。 感谢各位与我的故事相关的人。真的谢谢你们。 二〇一六年 冬 藤宫カズキ 大家好,我是藤宫カズキ。 感谢各位购买《曾几何时的天空、你与我的魔法》第二集。能够写下接续前一集的故事,全多亏有各位读者的支持。我真的感激不尽。 我想,写下比上一集更有趣的故事便是对各位读者最好的回报,不知道各位还喜欢吗?我自己不太清楚有没有达成目标,希望能交由各位读者判断。 出版第一集后,我抽空上网拜读了各位的感想,每一则感想都让我获益良多。 不论好坏长短,全部都是我的粮食。 各位读者给我的各种感想、建议、指正的错误与评论,每次看到这些,就会变成我身为作家心中重要的某种东西累积下来。真的十分感谢各位。 不晓得各位给我的建议有没有多少以故事的形式还给大家呢?如果有的话,那将是我至高无上的幸福。 从今以后我想应该仍会受到各位读者关照,但还请陪伴我这还不够成熟的作家。 因为有您,我的故事才会有人阅读。这层纯粹的关系,对我来说将是珍贵的宝物。 当然,责任编辑、插画老师、校正、设计师,以及其他与这个故事相关的各位人士的关系也十分珍贵。没有各位的话,这个故事便无法问世了。 感谢各位与我的故事相关的人。真的谢谢你们。 二〇一六年 冬 藤宫カズキ 大家好,我是藤宫カズキ。 感谢各位购买《曾几何时的天空、你与我的魔法》第二集。能够写下接续前一集的故事,全多亏有各位读者的支持。我真的感激不尽。 我想,写下比上一集更有趣的故事便是对各位读者最好的回报,不知道各位还喜欢吗?我自己不太清楚有没有达成目标,希望能交由各位读者判断。 出版第一集后,我抽空上网拜读了各位的感想,每一则感想都让我获益良多。 不论好坏长短,全部都是我的粮食。 各位读者给我的各种感想、建议、指正的错误与评论,每次看到这些,就会变成我身为作家心中重要的某种东西累积下来。真的十分感谢各位。 不晓得各位给我的建议有没有多少以故事的形式还给大家呢?如果有的话,那将是我至高无上的幸福。 从今以后我想应该仍会受到各位读者关照,但还请陪伴我这还不够成熟的作家。 因为有您,我的故事才会有人阅读。这层纯粹的关系,对我来说将是珍贵的宝物。 当然,责任编辑、插画老师、校正、设计师,以及其他与这个故事相关的各位人士的关系也十分珍贵。没有各位的话,这个故事便无法问世了。 感谢各位与我的故事相关的人。真的谢谢你们。 二〇一六年 冬 藤宫カズキ 大家好,我是藤宫カズキ。 感谢各位购买《曾几何时的天空、你与我的魔法》第二集。能够写下接续前一集的故事,全多亏有各位读者的支持。我真的感激不尽。 我想,写下比上一集更有趣的故事便是对各位读者最好的回报,不知道各位还喜欢吗?我自己不太清楚有没有达成目标,希望能交由各位读者判断。 出版第一集后,我抽空上网拜读了各位的感想,每一则感想都让我获益良多。 不论好坏长短,全部都是我的粮食。 各位读者给我的各种感想、建议、指正的错误与评论,每次看到这些,就会变成我身为作家心中重要的某种东西累积下来。真的十分感谢各位。 不晓得各位给我的建议有没有多少以故事的形式还给大家呢?如果有的话,那将是我至高无上的幸福。 从今以后我想应该仍会受到各位读者关照,但还请陪伴我这还不够成熟的作家。 因为有您,我的故事才会有人阅读。这层纯粹的关系,对我来说将是珍贵的宝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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