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弹之王与战姬》 1 与战姬相遇 台版 转自 桜羽(makeinu.weclub.info) 「堤格尔少爷。」 熟悉的少女话声传来,同时感觉自己的身体正被人摇动着。 由于窗外相当明亮,他知道现在已经是早上了。 但他还是很困。 「再一下……再让我睡一下就好。」 「您所谓的一下是多久呢?」 「反正今天也没有要打猎,就让我睡到中午……」 「别闹了,请您快点起床!」 少女大喝一声。 她先是掀开堤格尔身上的毛毯,接着又抓住他的肩膀,硬是把他从床上拉起来。 一睁开双眼,就看到少女因愤怒而涨红的脸庞近在眼前。 那是张就算生气也没什么威严的娃娃脸。栗色的头发绑成双马尾,娇小的身躯穿着黑色的长袖上衣和长及脚边的裙子,再加上干净洁白的素色围裙,一看就知道是侍女的装扮。 「啊……早安,蒂塔。」 堤格尔以还带着睡意的散漫声音,呼唤比他小一岁的侍女。蒂塔知道他大概是醒了,才终于将手松开。 「士兵们早就已经准备好了,都在等待堤格尔少爷喔!」 堤格尔一愣,在脑中反刍了几句她所说的话。 然后血色一下子从他的脸上褪去。 「……惨了!」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床,蒂塔随即递上折好的衣物。而在她脚边则放了个装满水的小桶子。 「谢谢。你还是一样这么细心呢。」 「因为我早就料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了。早餐已经准备好了,请少爷先洗脸,等换好衣服后到餐厅用餐。」 蒂塔收起怒颜,露出快活的笑容行了个礼,旋即拉起裙摆,踏着轻快的步伐离开房间。 堤格尔洗了个脸,清爽的感觉让他终于彻底清醒过来。他披着衣服奔出房间,在走廊上边跑边扣钮扣。 「虽然没多少时间了……但也不能偷懒呢。」 原本打算直接前往餐厅,但堤格尔却朝着走廊尽头的小房间前进。 这是一间甚至无法让三个成人一起坐下来的小房间。正面有一座装饰得相当华丽的平台,上头放了一把弓。 弓弦系得很紧,看来随时都能拿来使用。 若要用一个字眼来形容这把弓的话,就是「漆黑」。 不论是曲线平缓的握把还是弓弦,都是毫无光泽的黑色。 若说这把弓是从黑暗中切割制作出来的,任谁都会同意吧。 ——只要看到这东西,就会有种苦闷感啊…… 这把带有神秘氛围的弓,是冯伦家曾为猎人的祖先所使用过的物品,也是冯伦家的传家宝。 堤格尔的父亲,在死前留下了一段关于这弓的遗嘱—— 「你只能在真正需要这把弓时使用它,否则绝对不可妄用。」 尊敬祖先的堤格尔,拜父亲的遗嘱和从这把弓上隐约察觉到的不快感所赐,决定尽量不去碰触这把弓。 他立正站好,调整自己的呼吸,握起拳头在胸前水平一举,向历代祖先行礼。 结束这个动作后,他静静地走出房间,步向餐厅。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今年十六岁,出生于布琉努王国的伯爵家,在两年前父亲过世后,继承了爵位。 这个听起来有点复杂的名字,也是获得伯爵地位的先祖继承下来的,可是名字一长,叫起来感觉也很麻烦,所以他会要亲近的人称呼他为「堤格尔」。 堤格尔一走进餐厅,便有股甜美的香气扑鼻而来。 简朴的餐桌上,有夹了火腿的煎蛋、黑麦面包、牛奶及蘑菇浓汤等料理,此时正冒出阵阵热气。 而蒂塔就站在餐桌旁待命。 「我喝汤就好了。」 「不行。」 只要一讲到吃饭的事情,蒂塔就会变得相当顽固,丝毫不退让。 「您想让肚子在大家面前发出叫声吗?这实在太难看了。」 她两手叉腰,笔直地瞪着堤格尔。这时的她看起来充满魄力,完全不像个侍女,比刚才叫他起床时的态度更为恐怖。 堤格尔很清楚自己说不过她,索性干脆地屈服。 他抓起面包沾了些牛奶,拿起盘子吞下煎蛋,再大口大口地把汤喝光。 「我吃饱了。」 他一边说一边站起身子。手上拿着餐巾和梳子的蒂塔随即走上前来。 「嘴上还有残渣,请好好擦干净。」 蒂塔微愠地说着,用餐巾擦拭堤格尔的嘴角。 「还有,您的头发也睡翘了。」 接着她伸出拿着梳子的手,仔细地梳着堤格尔暗红色的发丝。 「看,衣领也歪了喔。」 她将梳子和餐巾放在桌上,伸手碰触堤格尔的衣领。堤格尔老实地任她摆布。 「——堤格尔少爷。」 「怎么了?」 听到蒂塔的声音突然变得怯懦,堤格尔温柔地表示关切。他一直把这个小他一岁的侍女当成自己的妹妹看待。 「为什么堤格尔少爷要上战场呢?」 堤格尔感到有些尴尬,忍不住搔搔自己暗红色的头发。蒂塔偶尔会说出这种一针见血的话,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才对。 「这是国王陛下的召集令。身为布琉努王国的冯伦伯爵家主人,当然有义务履行呀。」 「但、但是……」 她泫然欲泣地抬头看着堤格尔,激动地说道: 「我们光是要募集一百名士兵,就花上好大一番功夫了……」 贵族或伯爵也是有很多种类的。 而冯伦家的情况虽然还称不上是穷困,但也是跟简朴这类形容词差不了多少的贵族。 亚尔萨斯这块领地,不仅位于距离首都很远的乡下地区,而且面积不大,又大多是森林或山地,收入实在不多。 就连堤格尔自己的生活起居,也和贵族这种听起来雍容华贵的名词相差甚远。 虽说房子本来就不大,但光是只有蒂塔一个人处理家务这点,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而且,我还听说敌人是吉斯塔特王国。既然这样,堤格尔少爷更是该待在这里才对啊!亚尔萨斯和吉斯塔特,也只隔了一座山不是吗?」 「是这样没错啦,但这里可是乡下到不能再乡下的地方,吉斯塔特不会攻到这里来的。」 对堤格尔来说,这里不会成为战场才是好事。 「还、还有……他们不是都瞧不起堤格尔少爷的射箭技术吗?」 「只靠弓箭,是很难立下战功没错啦。」 「战功根本不重要!」 蒂塔拉高嗓子,将头埋入了堤格尔的胸口。 「我只希望……您不要勉强自己,毫发无伤地平安回来。」 侍女纤细的身体轻轻抱住堤格尔,为他担心。 「别太担心。两年前我第一次上战场,最后不也毫发无伤地回来了吗?」 「但那个时候,乌鲁斯老爷还……」 蒂塔把话说到一半就打住了。乌鲁斯是堤格尔在两年前过世的父亲。 为了让蒂塔安心,堤格尔轻拍了一下她的头。 「在这次的战争,我的部队一定会被安排在后方,很安全啦。就算出了什么状况,也一定会有办法的啦。」 他伸手拭去蒂塔眼角的泪珠。蒂塔应了一声,点点头。 「听、听好罗,堤格尔少爷。请不要像平常一样赖床,在战场上睡过头喔。」 「听你这样说,好像我总是睡过 头耶。」 「这是事实。堤格尔少爷只会在打猎的日子准时起床不是吗?」 对于蒂塔这无奈的反应,堤格尔完全无法反驳。 但他心里明白,蒂塔是在努力地在帮自己加油打气,因此堤格尔又再度抱住她。 蒂塔也放松身体,任由堤格尔抱着。 她的体温隔着衣服传过来,栗色的头发散发淡淡的香味。 虽然还想再维持这种状态久一点,但却无法如愿。 堤格尔依依不舍地轻轻放开她的身体。 「拜托你看家了,蒂塔。」 蒂塔提起袖子擦去眼泪,笑着说: 「包在我身上,堤格尔少爷也多加小心。」 堤格尔背起弓和箭筒,才走出家门,就看到士兵们已经整好队伍,等候他的到来。 一位穿着皮革铠甲的矮个子老人走上前来,对堤格尔低头行礼。 「少主,所有人都已经到了,装备也都准备齐全了。」 「辛苦你了,巴多兰。」 这老人是堤格尔的侍从。跟年纪较轻的堤格尔比起来,参与战争的经验相对丰富,在这支队伍里头,有受过马术训练的除了堤格尔之外,就只有他一人而已。 至于其他人全都是拿着长枪,腰上系着剑,穿着皮革铠甲的步兵。 「没想到还聚集了不少人嘛。」 堤格尔一开口赞叹,那些有经验的士兵便半开玩笑地说道: 「领主大人,别担心啦。虽然我们已经三年没打过仗了,但是每天都有在种田,身体强壮得很!」 「违抗国王陛下的命令,就跟反抗我家老婆一样对吧?那也没办法啦。」 「能得到你的谅解真是再好不过。对了,把你太太也一起叫来如何?她只要咆哮个几声,就可以把一、两千名敌兵吓跑吧?」 士兵们全都一起放声大笑。 「还是算了吧,少主。这家伙的老婆可是敌我不分的。」 巴多兰插进来打趣道,堤格尔便耸耸肩结束了这个话题。 ——看来士气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待士兵们的笑声停歇后,堤格尔慎重地对他们敬礼,然后跨上巴多兰牵来的马匹,举起右手发号施令。 「我们的目的地是迪南特平原,中途会和马斯哈卿的军队会合。」 步兵们将军旗举高。 旗子共有两种。一种是以蓝色为底,上头画着白色的半月和流星图样的冯伦家军旗,还有一种是红马旗——上头画有黑色鬃毛和赤红身躯的圣马,是布琉努王国的象征。 「出征!」 布琉努王国和其东边的吉斯塔特王国,其实已经二十几年不曾开战过了。 这次战争的原因,是被当作国境线的河川发生暴涨,引起泛滥之故。 一开始是两国灾民们互相指责对方没有认真治理河川,因此产生争执。 而收到灾民陈情的国家,也坚持是对方的治水政策有问题,最后演变成两国大动干戈。 但光这点理由,应该是不会让堤格尔被征召到战场上的。 「敌军只有大约五千,而我们这边则超过两万五千。听起来还真让人开心啊。」 在堤格尔身旁语带嘲讽的,是一名有点上了年纪的骑士,名叫马斯哈·罗达特。 马斯哈是堤格尔父亲的友人,也是在各方面都很照顾他的恩人。 「听说是因为王子殿下首次出征,才会搞得这么浩浩荡荡?」 堤格尔一面骑着马和马斯哈并行,一面问道。 「十之八九是这样吧。大家都知道国王陛下非常宠溺王子殿下。」 马斯哈矮胖的身躯包裹着铁制的甲胄,不悦地抚摸着自己的灰色胡须。 「这次的战争,其实就像小孩子吵架,导致父母不得不出面一样,并不会动摇到国家的未来。就这层意义上来说,我们部队正好能成为王子殿下初次出征的装饰品……更正,正好能让他借此累积经验。」 国王想必是打算让爱子的初战赢得漂亮一点吧。 不只派出了王国直属的骑士团,连领土位于即将成为战场的迪南特平原附近的贵族们,也收到了出兵的命令。 就连堤格尔和马斯哈这等小贵族也名列其中。 召集来的军力超过了两万五千名。 马斯哈所率领的士兵大约有三百名左右,其中有将近五十名骑兵。 虽然数量不少,但在总数两万五千之中可说是沧海一粟,和堤格尔一样被布署在后方的原因也是如此。 「比敌人募集到更多士兵的一方就有胜算——这也是战争的常识。而且雷格那斯王子总有一天会继承王位,陛下的考量也没什么不对吧。」 堤格尔拍拍老骑士的肩膀安慰他。 刚才那番话其实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应该说要是不这么想的话,自己也会失去斗志。 「没错,像咱们这种小贵族只要乖乖待在后面就好了。可是有很多人抱着这场战争一定会赢的心态,为了夺得战功而一窝蜂地往前冲呢……对了,堤格尔,你有听过战姬吗?」 这时马斯哈突然开了另一个话题。堤格尔歪着头说: 「是指吉斯塔特的七战姬吗?」 「对,就是那个。听说这次敌方的指挥官就是七战姬之一喔。虽然年仅十六岁,却战无不胜,不只是个优秀的剑士,还总是站在最前线挥剑斩敌。她那身姿态还被称为『银闪的风姬』或是『剑之舞姬』,让人相当畏惧。」 吉斯塔特王国的统治体系,是以一名国王和七名战姬构成的。 王国中分为七个公国,各自由名为战姬的女性统治。 ——原来和我同年啊。 对这位尚未谋面的敌将,堤格尔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感触。虽然与自己同年,而且还是女性,却累积了许多实战经验与功绩,还率领多达五千名士兵的部队。 在堤格尔生长的布琉努王国,若非上流贵族的女儿,是不会允许女性当上骑士的。 就连这次的阵仗中,也看不见女性骑士的身影。 正因如此,才让他更感兴趣。 「那位战姬叫什么名字呢?」 「我记得没错的话,是叫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听说她的外貌举世无双,甚至还有人说,连宝石放在她身旁,也会相形失色。」 「原来有这么漂亮啊?」 「讲到美女就兴奋起来是无妨,但要记得收敛心神哪,否则蒂塔会吃醋喔。」 马斯哈笑得灰色的胡须不停振动,这时堤格尔不满地说道: 「为什么要突然提到蒂塔啊?我只把她当妹妹——」 「从你小时候,就一直有人说你们看起来像是懒散的哥哥和能干的妹妹呢。」 由于他说得太过精辟,堤格尔连一点反驳的话都挤不出来。他抓抓暗红色的头发,换了个话题。 「如果战姬一如传言,是那么有本领的将领的话,这场战争大概会打得很辛苦吧?」 「说是这么说,但兵力终究相差太悬殊了。就算是擅长打仗的专家也束手无策吧。」 尽管战姬再怎么骁勇善战,也不可能弥补人数超过五倍的差距。 虽然堤格尔想开口表示赞同,但却怎么样也说不出口。 他总觉得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后颈传来阵阵仿佛被烧灼的感觉。 堤格尔从前也曾经历过类似的感觉。 像是在森林深处狩猎时一不注意被狼群包围的时候——或者是在山里撞见龙的时候。 还有早上醒来时,胯下也跟着大方地苏醒过来,但这时蒂塔却正 好一如往常地前来唤醒他的时候。 总而言之,有这种预感时,大概都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你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呢。」 他的心情似乎表现在脸上了,马斯哈略显讶异地望了过来。 「你在想事吗?还真不像平常那个随便的你。」 「什么随便啊……应该还有其他用词可以形容吧?像是随遇而安之类的。」 堤格尔不满地说道,随即马斯哈眯起眼笑了出来。 「硬是要用那种有点艰深的词汇来耍帅是无所谓啦,不过两年前,你继承乌鲁斯爵位的那天,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很清楚喔。」 「我说了什么吗?」 「那些村镇代表问你今后该如何治理亚尔萨斯时,你不是在他们面前回答『船到桥头自然直』吗?那不叫随便要叫什么?」 堤格尔什么也没说,只耸了耸肩膀。 但马斯哈的叨念还没结束。 「乌鲁斯还活着的时候,老是夸奖你『冷静沉稳,虽然个性乐观,但判断不失正确,而且睡眠充足、身体健康』之类的,完全是父亲在偏袒儿子嘛。」 「话是这样说,但我还是有自信能靠我的方法把事情处理好喔?」 等到马斯哈的抱怨告一段落,堤格尔才回嘴。 说真的,亚尔萨斯的确没有发生什么大问题。 虽然步调不快,但资产确实有在增加,那些以前听到他随便的发言而愣住的村镇代表们,现在也跟他互动得还不错。 「那你现在除了打猎的日子之外,有办法不靠蒂塔自己起床吗?」 「……呃,这个嘛……」 「这也是我听蒂塔告诉我的……听说你只要有两三天空闲,就会拿着弓箭一头冲进附近的森林或山区打猎吧?」 堤格尔沉默地缩起肩膀,无言以对。 「算了,至少领主该做的事情你还算有做好,这从他们的脸上就看得出来了。」 马斯哈头往后转,望向后面的士兵们。 由于知道自己被布署在后方,所以斗志并不高昂,但却没有半个人提出抱怨或不满。 「堤格尔,咱们的任务就是让这些士兵平安回家,不用去思考怎么打仗。虽然我不知道你在操心什么,不过就别想太多了。」 「谢谢您。」 堤格尔笑着对马斯哈的关切道谢。 正如他所说的,就算胡思乱想也无济于事。 虽然让人泄气,但他们会被召集到这里来,的确只是为了替王子锦上添花。 完全没有人期待他们能发挥多少战力,而且堤格尔和马斯哈也不觉得有人会采纳他们这种部队的建言。 几天后,堤格尔他们抵达了迪南特。 身为战斗主力的两组前锋在山丘下布阵。包含雷格那斯王子率领的总队在内的五千名后卫则在山丘上待命。堤格尔和马斯哈属于后卫。 就这个状况来看,应该是没有他们出手的余地才对。 ◎ 在破晓前的黑暗天空下,有一千名骑兵正安静地往前进军。 为了避免发出光芒,他们在剑或枪的尖端抹上泥土,并让马咬住板子,马蹄也用塞了棉花的布包裹住,可说是极为小心谨慎。 就这样,他们在完全没被敌人发现的情况下,来到了略高的山丘旁。 只要爬上平缓的山坡,就可以看到敌人——布琉努军队的后卫正在夜巡。篝火闪烁着微微火光。 「——休息一下,开始准备。」 位于骑兵们最前端的银发少女轻笑了一下。士兵们遵从她的指示开始休息,把马嘴里的板子和马蹄上的布取下。 过了一会儿,派出去的探子回来了。 一听到探子报告敌人睡得正熟,完全没发现他们,少女随即回头面向骑兵们。她拔出腰间的长剑高高举起,长剑周围登时吹起一阵轻风。 「眼前的敌军约有五千人,是我们的五倍。虽说是后卫,但总指挥官所在的本队,想必一定驻守了不少精锐吧。」 但少女赤红的双眼依旧布满战意。 「我将杀人敌阵,取得胜利——你们愿意跟随我吗?」 骑兵们无声地扬起手臂,将剑或长枪刺向半空。 少女掉头转向敌军所在的方位,一边驱策马匹前进,一边举起锐利的长剑往下一挥。 「突击!」 军旗随风翻腾。那是上头描绘着漆黑巨龙的吉斯塔特国旗——黑龙旗。 空气开始剧烈流动,骑兵们手上不是举着剑或长枪,就是拿着弓箭跟在少女后头,往山丘上奔驰而去。 在如同地鸣般的轰然马蹄声下,负责看守的士兵终于发现有敌军来袭。 但却为时已晚。 「有敌——」 少女挥剑一闪,士兵还来不及惨叫,头颅就伴随着血沬飞了出去。 在逐渐转白的天空映衬下,少女所率领的一千名骑兵大肆摧残敌军的阵营。布琉努军全陷入了混乱之中。甚至还有部队狼狈地扔掉武器,落荒而逃。 虽然也有士兵勇敢地挺身对抗,但气势相差太多了。 而且领着吉斯塔特军队的少女无比强悍,挥舞着长剑的她,根本无人能敌。 她只凭一击,便将成群的敌兵尽数击毙,或者是以马蹄残忍地蹂躏他们。但就算如此,她身上依旧是滴血不沾。 每当长剑四周起风,倒在地上的尸体就随之增加。 白银色的长发随风飘荡着,少女就这么杀进敌军阵营,集结在一起的骑兵们则跟在她后头一同前进。 在此时此刻,胜负已几乎底定。 ◎ 他的耳朵正嗡嗡作响。 数不尽的尖叫、临死前的哭喊、轰然作响的马蹄声和刀剑交锋的刺耳声响正摧残着他的耳朵。 「……呼啊……」 他醒了过来。 展现在眼前的,是仿佛会把人吸进其中的碧蓝天空。 堤格尔用力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东西,抬起上半身。 当耳鸣一消失,耳边响起的是风吹的声音、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呻吟声、被折断的军旗在风的吹拂下发出的小小翻动声,以及逃过军队践踏的青草所发出的沙沙声。 地上满是沙尘,隐约可闻到血的腥臭味。 「原来我昏过去了啊……」 他缓缓站起来转动脖子,放眼望去,视线里尽是成堆的尸体。 青草被血染红,千百具死尸倒卧在地上,几乎覆盖了整片大地。 他突然一阵反胃,连忙掩住自己的嘴,手上却传来湿润的触感,染得一片通红。 ——血……? 他将自己的脸部全摸过一遍,但没找到任何伤口。 「是别人的血吧。」 堤格尔似乎曾经被许多尸体掩埋住,也因此敌人才没有发现他。 「巴多兰!马斯哈卿!」 他试着呼唤信赖的部下和关系甚密的老骑士,但没有任何回应。 他也试图呼喊跟随自己的士兵,依旧是没有任何反应。 「……希望他们能顺利逃过一劫。」 无论往哪走都是尸体。其中还散落着长剑、被折断的长枪或者是毁损的军旗。 远处被朝雾笼罩而一片模糊,不过,在视线可及的范围内没有任何会动的物体——不论敌我。 他心中对敌人并无怒意。巨大的疲倦感沉重地席卷全身,从他的口中泄漏出一丝叹息。 「这场仗打得真凄惨……」 敌方几乎是黎明一到,就从后方开始对布琉努军展开奇袭。当他们 正陷入混乱时,前方也出现敌袭,这支多达两万五千人的大军就这么轻易地瓦解了。 ——昨天日落前,我方确认过敌军就在正对面。也就是说吉斯塔特将部队分为两组,一组先袭击后卫,另一组再与其配合从前方发动攻击。 堤格尔感觉自己背部传来阵阵寒意。 这是个极为单纯的策略,连小孩子也想得出来。 ——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在于,面对人数多于自己五倍的敌人时,还能够毫不在意地实行这计谋的胆量。 因为这得把原本就比对方还少的兵力分散出来。如果计划出了差错,马上就会被敌人击溃,抱持反对意见的士兵想必也不在少数。 ——但结果却很顺利地成功了。 布琉努这方已经溃不成军了。 在己方四散奔逃的人潮下,他完全无法取得指挥权,结果在一片混乱中落马,就此昏了过去。 他的部队甚至可说是被自己人给打败的。 「话又说回来……」 堤格尔想起了那位站在敌军前方挥舞着长剑,将布琉努士兵接二连三砍倒在地的银发少女——虽然只有短短的惊鸿一瞥。 「那就是战姬吗?」 战姬总是位于军队的最前方——马斯哈曾这么说过。 她真美——堤格尔脑中浮现了这种不符合现在情况的感想。于是他像在反省似地抓了抓他暗红色的头发。 幸好他的弓就掉在不远处。 他捡起弓,怀着些许紧张和不安的情绪拨了拨弓弦。 「……看来是没坏。」 他按着胸口松了口气。要是弓被压歪或弦松掉的话就不能用了。 箭筒中还有几支箭。 堤格尔抬头看向天空,根据太阳的位置来确认方向。 「那边是西方啊。」 从这个战场往东走的话便会到达吉斯塔特,往西走则是布琉努。 他忍着满布全身的疼痛,缓慢地开始往西边走,这时他的视线突然捕捉到一丝动静,便又停下了脚步。 有一名骑士正挥舞着长剑朝这里策马奔来。 堤格尔举起弓,抽出一支箭。 骑士策马踢飞或践踏那些倒在地上的尸体,朝堤格尔所在的方向逼近。就在两个人的距离来到了大约三十阿尔昔(约三十公尺)之处,骑士突然吼道: 「布琉努还有活口吗!看我拿下你的人头!」 堤格尔沉默地架好箭矢,随手射出一箭。 大气为之轻震。 紧接着传出一声沉闷的声响,箭矢便准确地射穿骑士的喉咙。 令人惊愕的神远与冷静的态度。 来不及反应的骑士身体剧烈地向一旁倾斜,然后摔落到地面上。 失去骑手的马发出了高亢的嘶鸣声,堤格尔还来不及阻止它,马儿便朝远处奔驰而去。 「真伤脑筋……看来没成功呢。」 他叹了口气,原本还想如果可以夺得马匹,就能轻松脱离战场了。 堤格尔无精打采地再度开始步行,但走不到十步就又停了下来。 「敌人吗?」 在三百阿尔昔(约三百公尺)远的前方出现了一群骑士。若是被他们发现,马上就会被追上的。 「……有七个人。」 堤格尔天生就有一双视力过人的眼睛,再加上从狩猎中锻链出来的技术,只要距离在三百阿尔昔之内,他甚至能分辨出人的相貌。 他看了一下箭筒,里头还有四支箭。 虽然他对自己的弓术相当有自信,但终究做不到一箭射死两人这种神技。若他们像刚才那样毫不留情地挥砍过来,他根本束手无策。 ——希望他们是我方的人。 堤格尔一边祈祷着,一边观察起那群骑士。当他看到骑在最前头的骑士时,不禁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战姬……」 是他们遭受奇袭时,位于吉斯塔特军队最前头的少女。 堤格尔几乎连呼吸都忘了,只是出神地凝视着她。 那是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年轻少女,在朝阳的反射下,闪烁着光芒、长度及腰的白银发丝披散在盔甲外。她红色的双眼,闪耀着明亮和凛然的光辉。 从甲胄中伸出的手臂就如同她的年纪般纤细,但看起来却跟她手里的长剑莫名地相称。 ——马斯哈卿曾说过,她的外貌举世无双。 他应该同意吗?还是应该说,其实也不到美若天仙的程度? 但像这样愈是仔细地盯着她看,就愈是会忍不住点头称是。 这时堤格尔终于回过神来,他像是要甩去杂念似地摇了摇头,以冷酷的视线注视着战姬等人。 其他骑士应该是护卫,他们以簇拥着少女的阵仗策马行进。 ——若是能打倒战姬…… 我方的溃势已经无法挽回了。现在的吉斯塔特军,应该正对如无头苍蝇般奔逃的布琉努军展开大规模的追击行动才是。 「……但只要打倒她,追击行动就会中止。」 如果马斯哈、巴多兰或那些他从亚尔萨斯带来的士兵们尚未阵亡,这么做,就能大大提高他们获救的机率。 他心里涌起一股战意,对握着弓的手注入力气。 「我要试试看。」 堤格尔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 他拉紧弓弦,无意识地吟唱着神的名字。 「风与暴雨的女神依莉丝啊……」 弓弦摩擦的尖锐声响刺激着他的耳膜。 在这片大陆上,目前弓箭最远的射程据说是两百五十阿尔昔(约两百五十公尺)。 这数字纯粹是代表箭能飞多远的测量数值罢了。 若是想让目标受伤,那这数字得再往下修正才行。 战姬等人目前还在他前方三百阿尔昔(约三百公尺)左右的地方。 就算如此,堤格尔还是射出了箭。 箭矢咻地破风而去,凿进了战姬身边的骑士所骑的马匹头部。 当马匹往下横倒,将骑士抛到地面上之时,堤格尔又放出了第二支箭。 而那支箭也射穿了另一名骑士坐骑的眉间。 「很好。」 在两名护卫相继倒下后,他终于成功开拓出眼前的视野。 那是有着银色头发和鲜红双眼的战姬。他制造出了能让箭矢射中她的缝隙。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堤格尔将手伸向箭筒,他的呼吸既沉重又炙热。 当他在太阳光照射不到的深山中,和体长超过四十切特(约四公尺)的地龙对峙时,有像现在这么紧张吗? ——其他骑士就算想保护她,也会被死亡的马匹和摔落马下的骑士干扰。要绕过他们得花上一些时间。 虽然那只是非常短暂的时间。 但对堤格尔来说却已经很足够了。 ——在这种情况下,她能采取的行动,不是让身子紧贴在马头上躲避箭矢,就是直接从马背上滚下来,避免自己继续成为自己的标靶。 她左右两侧都有护卫挡着,因此无法移动。后方虽然还有活路,但只后退几步,是无法打破现状的。正面则有倒在地上的部下和马,若是不助跑的话,要策马越过他们简直是难如登天。马也会抗拒这种命令的。 就算这位战姬办得到,从开始跳跃、着地到躲过弓箭的这段时间,也会出现破绽。 堤格尔这时再次看向战姬,但却突然感觉到一股剧烈的寒气。 那名战姬脸上挂着笑容。 她大大方方地直盯着自己,看起来相当 开心。 「唔!」 堤格尔恨恨地咬紧牙关,他知道自己完全被她的气势给震慑住了。 他把剩下的两支箭一起抽出来,一支衔在嘴里,另一支则搭在弓上。 但这时,眼前却出现了令他难以置信的景象。 战姬骑乘的马轻盈地飞了起来。 以远远超过倒在地上的部下的高度——越过了他们。 这高度应该有二十切特(约两公尺)吧。 在堤格尔的眼中,这简直就是马背上长了翅膀飞起来,这不该称为跳跃,而是飞翔。 「那是怎么回事……?」 战栗和恐怖的感觉席卷堤格尔全身。他甚至以为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看错了。 一匹载了人的马,怎么可能在没有助跑的情况之下跳出二十切特的高度? 但战姬却神态自若地平安着地,然后朝他所在的方向直接策马奔驰而来。 ——别害怕…… 他痛斥自己。刚才那肯定是哪里看错了。 堤格尔狠狠瞪着她,射出了第三支箭。 箭矢乘着疾风,撕裂着空气飞去。正当它即将射中战姬的额头时——却被一道白银色的闪光击落了。 「……不会吧?」 堤格尔瞠目结舌地说道,嘴角微微地抽搐着。 竟然用剑劈落了从数百阿尔昔之远飞来的箭矢? 这种事只有史诗里头的勇者才办得到,一般人是不可能办得到的。 他架上了最后一支箭。 他只对自己的弓术拥有绝对的自信。更何况对手正笔直地冲过来,目前距离已经不到三百阿尔昔。 ——不会射偏的。 他将箭矢再次精确地射向她的额头——但还是跟刚才一样,被弹开了。 在这段时间内,战姬骑乘的马丝毫没有放慢速度,勇猛地朝他奔驰过来。大概再过十秒就会到达他所在的地方吧。 「到此为止了吗……」 箭矢已经用尽,他身上又没有其他武器,只凭自己的双脚是逃不过马匹追赶的。 堤格尔紧握着弓箭、将力气灌入双脚,挺身站着。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过狼狈。 战姬来到堤格尔面前,并停下马匹。 少女白银色的秀发没有沾上一丝血迹和沙尘。 她有着如同家乡山脉上的万年积雪般的白皙肌肤。 清晰的脸部线条、微挺而形状优美的鼻子,红润鲜嫩的嘴唇让人想到出自名家的雕刻品,但其充满生命力的火红双眼,又让人清楚地意识到她是个活生生的人类。 少女用长剑的剑尖指着堤格尔。 「把弓扔了。」 他无计可施,只好照办。战姬满足地点点头,笑着说: 「你的本领还挺高明的嘛。」 堤格尔过了一会儿才领悟到这句话是在说他。 ——我被称赞了……?称赞一个刚才还想杀掉她的人? 他一点都不感到喜悦,反而觉得疑惑。 「我是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你的名字是?」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是贵族啊?你的爵位是?」 包含布琉努和吉斯塔特等诸国在内,爵位名就等于贵族的姓氏。除了少部分的例外,非贵族的人是没有姓氏的。 堤格尔一回答自己是伯爵,她脸上的笑容又更深了。 「很好,冯伦伯爵——」 艾蕾欧诺拉将长剑收进腰间的剑鞘中,轻快地宣告道: 「你从现在开始就是我的俘虏了。」 在他因为这句意想不到的话而愣住时,少女的护卫终于追了上来。 他们将堤格尔团团包围,纷纷用剑或枪指着他;不过,艾蕾欧诺拉却挥手要他们退下。他们虽然略显讶异,但还是乖乖收起了武器。 「立姆,让他坐你后面。他是我的俘虏,对他粗暴一点没关系,但别让他受重伤。」 名叫立姆的骑士沉默地点点头。由于这位骑士整颗头都被头盔覆盖,所以堤格尔看不到此人的反应。 「快上马。」 立姆居高临下地看着堤格尔,从头盔里传来低沉的嗓音。堤格尔发现这声音带有一丝怒气,随即想到了他生气的原因。 此人就是刚才被自己害得摔下马的骑士。 ——他是向其他骑士借了马过来的吗?若是如此,这人应该是属于心腹等级的护卫吧。 「我可以带着我的弓走吗?」 堤格尔指着自己放在地面上的弓问道。 「那对我来说很重要。」 他将空无一物的箭筒展示给对方看,表示自己没有敌意。立姆骑在马上对他伸出手。 「好吧。但要交给我保管。」 堤格尔将弓交给立姆后便骑上后座,并将手放在立姆腰上。 立姆突然歪了歪头,用戴了头盔的后后脑勺使劲往堤格尔的脸一敲。 「你干嘛啊!」 堤格尔抚摸着自己被撞红的鼻子抗议道。艾蕾欧诺拉抖着肩膀笑出声来。 「立姆,他终究是我的俘虏,还是对他温柔一点吧。」 「……遵命。」 虽然这句回答明显充斥着不满,但立姆还是顺从地照办。 「如果你敢乱动,我会马上把你甩下马,再用马蹄踩死你。」 堤格尔叹了口气。一部分是因为立姆对自己展现出骇人的怒气,但另一部分则是对未来的不安也在他心中挥之不去。 艾蕾欧诺拉转头对骑士们,神采飞扬地说道: 「虽然是场无聊的战争,但最后倒是让我遇见了挺有趣的事情——那我们撤退吧!」 迪南特平原这一战,吉斯塔特王国以压倒性的胜利告终。 和吉斯塔特不到一百人死伤的损失相比,布琉努在战争中死亡的人数超过五千人,还有多达死者数目两倍的伤者。 但除此之外,布琉努还损失了一项无论如何都弥补不了的事物。 那就是在战场上身亡的总指挥官,同时身为王位继承者的——雷格那斯王子。 2 莱德梅里兹 他正在作梦,不过说不上是什么美梦。 自己的部队正驻扎在小山丘上。 现在是用餐时间。士兵们在用土堆成的火炉上放了深如大桶的锅子,正在烹煮鱼肉炖汤。 越过平原的棱线后,开展在眼前的,是没有什么起伏的迪南特平原。 在这里有两万名布琉努军正和自己所属的部队一起用餐。数千道热气缓缓飘浮而上,士兵们看起来就像是身陷蒸气之中。 当堤格尔和马斯哈一面搅着锅内的食物,一面交谈时,有几名年轻人身上响着盔甲碰撞的声音出现在他们眼前。 「你居然也来啦,冯伦。」 用再明显不过的嘲讽口吻向他搭话的人是萨安·泰纳帝。 泰纳帝家的爵位是公爵,是冯伦家完全望尘莫及的世家大族。他们家族里有许多势力庞大的贵族,拥有的领土也相当广阔,能够动员的兵力最多可到一万名。 这次的战争,他们也率领了四千大军前来参战。 而萨安便是这泰纳帝家的嫡子,也是下一任继承人。现年十七岁。 虽然他穿着装饰美丽的盔甲,腰上系着样式气派的长剑,看起来相当威风,但脸上却总是露出看不起人的高傲表情。 在他的身后则跟着一群奉承他的年轻人。 他们也和萨安一样,是出生于公爵或侯爵家的上流贵族,身上穿着刻有家徽的华丽铠甲,并纷纷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看着堤格尔。 堤格尔没办法视若无睹,只得对他们行以最基本的礼仪。 「……身为陛下的臣子应当克尽忠义,因此便迅速前来了。」 「虽然很想称赞你,但像你这种家伙真的派得上用场吗?」 其他贵族听到他的讥讽后,也跟着笑了起来。或许是因为年龄相近的关系,萨安总是像这样对堤格尔冷嘲热讽。 「我早就说过了,四、五代以前还当过猎人的家族,根本算不上什么贵族。」 他嚣张地说着,紧接着伸脚往堤格尔放在地面上的弓一踏…… ……堤格尔几乎是反射性地抓住了弓,速度有如野兽般敏捷。 「呜哇!」 萨安脚被绊了一下、失去重心,拉着身旁的跟班夸张地摔了一跤。 「你这家伙!竟敢对萨安少爷放肆!」 那些跟班们激动地喷着口水吼道,堤格尔也大声地怒吼回去: 「如果我的弓被弄坏了怎么办!」 「弓?弓又怎么了,你这个胆小鬼!」 「对啊,那种东西就算坏了也没差啦。只要能拔剑往前冲就好啦!」 「像你这种人,连战神特里格拉夫也不会守护你的!」 其他人也纷纷表示赞同,堤格尔气得咬牙切齿。 在这个布琉努王国里,他们的想法是没有错的。 「没有勇气挺身面对利剑的胆小鬼,才会拿来弓当武器。」 这种想法从以前就深植在布琉努军队之中,因此他们相当轻视弓箭。 如果只是弓兵的战绩不被人重视那也就算了,他们几乎连使用弓的人都不屑一顾。 「当弓兵的人都是征召而来的猎人,或是还没有自己土地的佃农。要不然就是从士兵当中挑选犯了重罪的犯人——或是对剑或长枪不在行的三脚猫充数。」 正因为有这种选择标准,就算在正规军之中,弓兵依旧处于「不是成为受人唾弃的罪人,就是当个被人瞧不起的废物」的窘境。 堤格尔那位在征战中赢得功绩晋升为伯爵、并获得领地的祖先,的确曾经是猎人,但马斯哈也曾经感叹道:「若他不是猎人的话,应该可以晋升到更高的爵位吧。」 「你们几个冷静点。」 在旁人搀扶下好不容易才站起来的萨安,制止了跟班们的行为。 虽然他们觉得有点不甘心,但还是停止对堤格尔的责骂。 萨安装模作样地拍了拍盔甲上的尘土,抱着手臂轻视地对堤格尔笑道: 「你会这么执着于弓术,是因为你连剑和枪都不会用对吧?你应该是怀着侥幸的心态,以为只要拿着弓上战场,就能勉强以战士的身分逞威风吧?」 堤格尔沉默不语。他确实不擅长使用剑和枪。 要是在这里出口反驳的话,萨安一定会要求自己使剑或枪给他看,然后嘲笑他的动作——因为他以前就曾经这么做过。 萨安的辱骂还没结束。 「话又说回来,身为布琉努王国的伯爵,不拿剑也不拿枪,连铠甲都没穿就打算上战场,你难道不觉得很可耻吗?你们看,这家伙穿得多寒酸啊!皮甲、皮护手还有皮护腿,全都是皮革做的!披风看起来虽然挺像样的,但能看的东西也就这么一项,领地之穷还真让人心酸啊。」 「——萨安卿。」 这时,一直沉默地观望事情发展的马斯哈,突然面无表情地开口说道: 「虽然您这番言论相当精辟,但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想必您一定略感干渴吧?请移驾……」 他缓缓地用手指向某个方位,接着说: 「那儿有军方发配的葡萄酒,要不要稍微品尝一点,缓解您的口渴呢?」 马斯哈的口气稳重又平静,表现出来的态度却让对方感受到一股令人畏惧的压力。 萨安被这名今年五十五岁的老骑士所散发出来的威严震慑住了。 他不自觉地退后一步,当他察觉自己的失态时,随即用鼻子哼了一声,动作夸张地甩了甩披风。 「喂,走了。」 堤格尔目送萨安他们渐渐走远的背影后,检查了弓的状况,并对马斯哈道谢: 「谢谢,您帮了我大忙。」 「没什么。我才该说声抱歉才对,如果能早点出来帮忙缓颊就好了,却老是找不到时机。」 在萨安的眼里看来,马斯哈和堤格尔一样都是弱小的贵族。 若是在不恰当的时机开口插话,说不定连他也会被人耻笑辱骂。 马斯哈继续搅拌着锅里的食物,同时若无其事地巡视着四周。 其他士兵或是贵族不是专注地看着自己的锅子,就是在保养武器或热烈地聊着天。没有一个人看向这里,他们的漠视简直到了不自然的地步。 他们全都惧怕萨安,所以不想和堤格尔他们扯上关系。 「我现在彻底明白,会用剑或枪并不能证明一个人有勇气了。」 虽然堤格尔想对出言讽刺的马斯哈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闭上了嘴巴。因为就在不远处,隐隐约约地传来聚集在一起的贵族们谈话的声音—— 「这么说来,嘉奴隆公爵的所作所为,你们听说了吗?」 「你是说他拿这场战争当借口,征收临时税金的事情吗?」 「没错。听说若交不出税金的人,如果家里有年轻的姑娘,就会被带往他的宅邸,若是没有年轻姑娘,就会将那家人的房子烧毁作为处罚。」 「还真令人羡慕啊。如果我也有临时征税的权限就好了。」 那名贵族并没有特别表现出愤恨不平的样子,只是不满地抱怨道。 嘉奴隆公爵,是与泰纳帝齐名的布琉努王国上流贵族。 他们和泰纳帝家一样拥有好几位势力强大的贵族亲戚,其权势就连国王也无法忽视。 基本上,布琉努的贵族在治理领土方面是拥有自治权的,但关于税金等几项重要制度的施行,则必须获得国王许可。 嘉奴隆公爵不但毫不避讳地违反这规定,还对领民做出相当不人道的事情,但国王似乎却默许着这些行为。 「真要说起来,泰纳帝 公爵也毫不逊色喔。因为据说他下令领民在这场战争结束前禁止喝酒,还要他们把酒通通交出来,代表对诸神发了誓呢。」 「哦?不过酒的话还能藏起来或是再制造新的吧?那违反禁令的人家会怎么样啊?」 「把年轻姑娘掳走这一点和嘉奴隆公爵差不多,但泰纳帝为了杀鸡儆猴,据说还会让父子或夫妻互相拿剑砍杀对方。甚至还以下注哪边会赢来取乐呢。」 他们所说的话让堤格尔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但就在他正想站起来时,膝盖却被马斯哈那长满硬茧的手给按住了。 「冷静一点。」 「您要我怎么冷静啊!」 「虽然这么说很残忍,但不管你说什么,情况都不会有任何改变的。」 马斯哈说的没错。堤格尔只好坐回原地,但腹中的怒火却依旧翻腾不已。 他紧咬着牙关,忍住想怒吼的冲动。 对于不把领民当作人类对待的嘉奴隆和泰纳帝,他感到不齿,对于那些不顾忌周围的眼光,肆无忌惮地谈论着这些残虐行径的人,他则是感到愤慨——同时也对自己的束手无策感到愤怒和无奈。 「刚才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只是谣言啦……不过类似的传言不只这一则,而且当事人也没有否认。你很少到首都附近来,所以才不知道吧。」 这或许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堤格尔几乎没离开过自己的领土亚尔萨斯。 由于他对名利嗤之以鼻,也没有野心,所以对于和自己不熟或无缘的贵族没有兴趣。 萨安在他的眼里,也不过是个让人完全不想和他打交道的上流贵族之子。 「那陛下默认这些行为的消息也……?」 他紧张地问道。 他实在是不想相信这件事。 「陛下他……确实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对他们说过什么。」 马斯哈不太高兴地晃了晃他矮胖的身躯,摇着头说道。 「我是觉得陛下应该有他自己的考量。总有一天……就算陛下制不了他们,至少雷格那斯殿下应该会……」 眼里带着些微希望的马斯哈,突然默默地抬起头看着堤格尔。只见马斯哈的手指伸向愣在原地的堤格尔,对准了他的嘴巴戳去。 「耶……?」 由于这动作太过唐突,堤格尔完全说不出话来。 而且马斯哈堵住他嘴巴的手指总觉得有些凉意,还有一股莫名的铁锈味。 ◎ 他醒了过来。映照在堤格尔视野中的,是有点阴暗的天花板。 「——你总算醒来了。」 耳边传来一个缺乏抑扬顿挫的嗓音。紧接着,有人从堤格尔的嘴里抽走了某样东西。 离开他嘴边的东西是一把剑。 而这把剑的主人,是一位留着金色头发的陌生女性。 「……你叫人起床的方式还真特别。」 「我也是第一次用这种方式叫人起床。」 被人用这么冷淡的视线和口气回话,堤格尔顿时哑口无言。总而言之先试着打招呼看看。 「……早安。」 「再过一刻钟(两小时)就中午了。」 堤格尔搔着头坐起身子,再次抬头看向那位女性。 她穿着和裙子连为一体的红色短袖套装,手上套着长达手肘的手套,脚上穿的是及膝的长靴,腰上则挂着她手上那把剑的剑鞘。 女子的身高说不定还比堤格尔高,年龄看起来大概还比他大个两三岁。 虽然毋庸置疑地是个美人,不过跟她那冰冷的美貌相比,她那没有起伏的情绪和冷淡的态度,反而更让人印象深刻。 其中特别引人注意的地方有三个。 第一是绑在头部右侧、自然垂下的朴素金发。 其次是那对只要看一眼,就能让人直打哆嗦、无情的蓝色双眼。 至于第三点,则是虽然她长得高,却有一对和她纤细身材不太相称的丰满胸部。 堤格尔忍不住盯着衣服内那两处丰润饱满的部位,那位女性见状便将剑微微举起,冷酷地说道: 「——是不是要我把这东西再塞进你嘴里,你才会完全清醒呢?」 「……对不起。」 满脸通红的堤格尔老实地道歉了。 他环顾室内,发现这是个小房间。里头只放了他所躺的这张床。 阳光从唯一的窗户照射进来,将房内填入模糊的亮光。地上铺着光秃秃的石板,只有一道通往走廊的门,他的弓则被挂在墙上。 「真是的……因为士兵们说你怎么叫也叫不起来,我还在想,你该不会是自杀了……明明被人俘虏,为什么还能睡得这么熟啊?」 「这是我的特技之一。」 「你讲话不能再小心翼翼一点吗?也太没有紧张感了吧。」 她冷酷的嗓音里混杂了一丝怒气。堤格尔困扰地抓抓脸颊说道: 「我看起来有那么懒散吗?」 「懒散到让人想杀了你。」 女性尖锐地回答后随即便转身,一边推开门一边对他说: 「艾蕾欧诺拉大人传唤你,请跟我来。」 堤格尔急忙穿上放在床下的皮鞋,跟在她身后。 「幸会,我是——」 「我们不是初次见面,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伯爵。」 她头也不回地答道,声音听来相当疏远。 「我的名字是莉姆亚莉夏,你不用特别记住也没关系。」 莱德梅里兹位于吉斯塔特境内,是艾蕾欧诺拉治理的公国。 艾蕾欧诺拉的军队是昨天抵达都城的。自离开迪南特之后已经过了十多天。 她在慰劳士兵们的辛劳后,便将军队交给副官立姆,随即与数名部下一起快马赶往王都。 这是因为她必须向国王报告战胜的消息之故。 在和立姆他们返回都城的路途上,堤格尔虽然向看守的士兵打听过好几次,得到的回答却都只有一个。 「我们接到的命令说,您是战姬大人的俘虏,所以没什么事情的话是不能理会您的。」 就算拜托他们,希望能和艾蕾欧诺拉见面,他们也不理不睬。不过,她当时的确也因为前往王都而不在军队中,就算想见也见不到。 结果堤格尔除了老实待着以外也没有其他选择。 「……那就走一步算一步吧。」 下定决心的堤格尔,就这么过起晚上眺望夜空直至深夜,白天在马上打盹度日的生活。 堤格尔跟着莉姆亚莉夏走在公宫的走廊上。 「你在张望什么?」 像是对堤格尔探头探脑的举动感到烦躁似地,莉姆亚莉夏转过头来没好气地看着他。 「啊,我只是觉得这宫殿造得很雄伟。」 「你不是贵族吗?而且还是伯爵呢。」 「因为我很穷啊。我的宅邸小到完全无法和这里相比。」 堤格尔毫不羞耻地说着,同时以佩服的表情眺望着天花板和地板。 对至今从未离开过布琉努王国的堤格尔来说,不论是公宫的装渍或装饰在地板上的马赛克花纹,看起来全都充满了新鲜感。 走廊面对中庭的那一侧,不是由墙壁所构成,而是以柱子构成的回廊,柔和的太阳光倾注而下。士兵们正在广大的中庭里认真操演,充满了活力。 「这气氛还真不错。」 「因为这里是艾蕾欧诺拉大人的公宫。」 莉姆亚莉夏以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道。 举目所及,不管 是在走廊上巡逻的士兵,还是四处走动、忙于工作的侍女侍从们,脸上的表情都十分有精神。 堤格尔看着侍女走远的背影,想起了留在自己宅邸看家、被他当作是自己妹妹看待的少女。 ——蒂塔现在应该很担心吧。 在她替自己送行的时候,从来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巴多兰和其他人……到底有几个人能平安回去呢? 焦虑的情绪在胸中翻腾。 虽然他很想立即回到自己的领地亚尔萨斯,但俘虏若敢脱逃,就得依照条约内容处死。现在他除了安分地待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 两人走出宫殿。 然后又走了一阵子,莉姆亚莉夏停下脚步。 「——我们到了。」 他被带到一个位于城墙边的户外训练场。 艾蕾欧诺拉站在三、四十位全副武装的士兵中。她身上穿着以蓝色系为主的服装,腰上挂着收在银色剑鞘里的长剑。 「如果你敢轻举妄动的话……不,应该说我还挺希望你这么做的,可以省下不少麻烦。」 莉姆亚莉夏语带恫吓地动了动她腰上的剑鞘。 被如此充满敌意的态度对待真是吃不消,不过堤格尔还是耸耸肩敷衍过去。 ——没办法,毕竟我现在是个俘虏,而且十天前还和他们处于敌对的立场。 「嗯?来了吗?」 艾蕾欧诺拉注意到堤格尔他们的身影,容光焕发地朝他们走来。她依序对堤格尔和莉姆亚莉夏笑了一笑。 「辛苦了。不过你们花的时间比我想像的还久呢。」 「实在是非常抱歉,因为这男的怎么样也起不来……」 「起不来?」 原本还疑惑地歪着头的艾蕾欧诺拉,在知道堤格尔要人把剑塞进嘴里才醒得过来后,不禁颤抖着肩膀,从嘴里传出阵阵憋笑声。 「身为俘虏还有办法睡得那么沉,看不出来你挺有胆量的呢。」 「他只是神经大条罢了。」 艾蕾欧诺拉好不容易才止住笑声,再次看着堤格尔说道: 「你的名字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对吧?就一个布琉努人来说,名字还真长,是有什么典故吗?」 「只是继承了祖先的名字而已。如果觉得很拗口的话,叫我堤格尔就好。」 他说出自己最习惯的称呼。这多少也是因为「堤格尔维尔穆德」或「冯伦伯爵」这类称呼总会让他浑身不自在。 艾蕾欧诺拉一听到他这么说,脸上表情随即亮了起来。刚才她监督士兵们时所散发的严厉战姬形象消失得无影无踪,转变为这个年纪的少女该有的表情。 「那你也叫我艾莲就好,我也比较习惯这个称呼。」 堤格尔忍不住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她对俘虏的态度相当亲切,说难听点就是太亲昵了。 「艾蕾欧诺拉大人。」 莉姆亚莉夏虽然发出了质疑的声音,但艾蕾欧诺拉——艾莲却一点也不在意。 「这家伙是我的俘虏,这点小事不需太过介意吧,莉姆?」 「『莉姆』?」 听到她这么称呼,堤格尔惊讶地回头看向莉姆亚莉夏。 「顺便跟你说一声,她就是当时因你落马的其中一个护卫,而在从迪南特回到这里的路上,负责照顾你的人也是她。」 听她这么一说,堤格尔才发现她的体型的确和那个「立姆」相符。 堤格尔虽然一度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但最后还是率直地向她道谢。 「虽然这样说有点奇怪,不过还是感谢你将我平安带来这里。」 俘虏在护送中因为拷问等原因被虐待致死,或是因为管理失当而饿死的案例,堤格尔也时有所闻。 但从位于迪南特的战场被护送到这里的过程中,堤格尔没有遭受任何虐待,而且都有吃到饭。 最大的原因,果然还是因为自己是艾莲的俘虏吧,不过莉姆亚莉夏——莉姆的管理确实也相当周到。 她不找机会报复堤格尔,而是确实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 但莉姆听到他的道谢之后,却露出了强忍怒火的表情,无视堤格尔的存在,转头对艾莲说: 「艾蕾欧诺拉大人,您今天的工作尚未完成,我认为应该早点结束这件琐碎的小事。」 「知道了、知道了。」 艾莲苦笑着挥挥手,刻意板起一张脸看着堤格尔。 「首先,有一件事情我必须先跟你说清楚。堤格尔——不,冯伦伯爵,依照我国与贵国签订的条约,你将会被当成俘虏对待。也就是说,在我向布琉努王国要求赎金后的五十天内,我若没有收到赎金或与其等值的物品,你就会依照条约规范成为我的所有物,我以名誉和契约之神洛吉加司特之名发誓。没意见吧?」 虽然堤格尔很想说「意见可多了」,但他只能无奈地默然点头。 每个国家都有签订如何处置俘虏的条约。 这些条约的用意不外乎是为了尽量避免俘虏遭受虐待、羞辱或杀害;不过,订定一套能让交涉顺利地进行的规则,才是这些国家的真正用意。 「接下来是最重要的赎金部分,金额如下。」 堤格尔听到艾莲嘴里说出的数字后,整个人当场呆住了。 那数字几乎等于亚尔萨斯三年份的税收。 因为太过震惊,他甚至觉得有些晕眩。 「……不能减少一点吗?」 「不行。」 他得到了毫无商量余地的回答。 ——那当然,想也知道她不可能答应。 会将敌人捉来当俘虏,几乎都是为了赎金,怎么可能因为几句请托就降低价码? 「你从今天开始就暂时住在这座公宫里。当然不用我说你应该也知道,如果你试图逃走的话,就得根据条约判处死刑。」 堤格尔的眼神茫然,就像被人钓上岸而垂死的鱼儿一般,他死命地搜寻自己的记忆,试着回想自己的领地究竟有多少资产。 一年份的税收额是还拿得出来,问题是根本就不够。 ——蒂塔和巴多兰绝对负担不了。马斯哈卿人面较广,如果他平安无事的话,说不定还有办法筹些钱来…… 筹措赎金这件事,不管怎么想都无计可施。 预见自己即将面临惨澹的未来,堤格尔眼睛深处传来阵阵刺痛,差点昏厥过去,但就在即将崩溃之时,他还是勉强硬撑了下来。 他手脚使劲,稳住自己摇摇晃晃的身体,以充满坚强意志的黑色双眼看向艾莲。 ——我一定要回到亚尔萨斯。 那是自己出生成长、和爵位一起从父亲手上继承而来的重要领地。 他不只担心士兵们的安危,也想知道领民是否安好。 更何况他已经跟蒂塔约好一定会回去了。 就是这意念让他撑了下来。 「所以……你将我叫来这里,想说的事情就是这个?」 堤格尔勉强用平淡的态度和口气回话,听起来就像自己无所畏惧一般;这令艾莲不禁发出了赞叹声,赤红色的双眸也愉快地闪耀着。 「当然不只这个。我有件事情想让你试试。」 艾莲手一伸,指向沿着城墙排成一列的弓箭训练用箭靶。 「我要你从这里用箭射中那些标靶。」 「就这样?」 堤格尔原本还警戒地想着她到底要说什么,却听到了出乎意料之外的要求。 标靶距离这里将近三百阿尔昔(约三百公尺)。就算是弓箭技巧纯熟的人,看到这个距离大概 也会惊讶地认为这是在开玩笑。 光要让箭飞这么远就已经是相当困难的事情了,还得射中标靶,这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任务。 但对堤格尔来说,这距离根本不算什么。 ——虽然不知道她究竟想干嘛,总之快点解决就对了。 其中一名士兵拿着弓和四支箭走了过来。他有张清秀的脸庞,留着富有光泽的及肩黑发,是个帅气的美男子。 堤格尔从他手里接过弓箭后,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这弓真糟……」 这弓不仅用了错误的材料制作,连握把的状况也很糟。弓弦张力不足,而且还弹性疲乏。 ——她到底想干嘛? 他侧眼偷看了一下艾莲的样子,发现她站在远处,用孩童般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 ——她不是故意的?那难不成吉斯塔特的弓都是这种水准吗? 他脑中闪过一丝不妙的预感,不过仔细想想,布琉努的弓品质也绝对称不上好。 ——真要说起来的话,其实也很糟……毕竟从来没听过有专门制造弓箭的工匠。 堤格尔的弓是小时候父亲替他制作的,无论是材料的选择或是制造方法,都积极地采用了墨吉涅和萨克斯坦等他国的知识和技术。 要能让箭飞得远,靠的不只是堤格尔的技术,还得有精良的武器。 他一面假装确认弓的状况,一面用眼角余光偷瞧哪才将弓拿给自己的士兵,只见他和其他几名士兵站在一起,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看着自己。 「这种小手段真是有够无聊。」 气昏头的堤格尔忍不住嘟囔道。 「什么?」 莉姆站在一旁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她似乎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 他原本想把弓拿给她看,向她抱怨一番,不过一想起自己现在身为俘虏,就又觉得把事情闹大似乎会很麻烦。 「我只是想问一下,这四支箭全都得命中标靶才行吗?能够只射中一支吗?」 「就一个将我的马一箭射死的人来说,你的话听起来还真没志气呢。」 堤格尔原以为这句话是在调侃他,但即使她说话的声音冷淡又不带情感,却感觉不到丝毫恶意。她似乎也没有察觉到这是把作工粗糙的烂弓。 「如果你状况不好的话,可以请艾蕾欧诺拉大人让你改天再……」 「不,我做。」 堤格尔口气强硬地答道,握好手上的弓。 「不过,请改成让我能将其中一支箭射中标靶就好。因为这不是我自己的弓,所以我没什么把握。」 莉姆点头表示答应,跑向艾莲身旁,随即又回到原位。看样子似乎是得到了许可,但艾莲看着自己的眼神却表现出明显的不满。 「请开始。」 堤格尔将第一支箭搭上弓,射了出去。 箭矢在到达标靶前就失去速度摔落地面。飞行距离还不到两百阿尔昔。 从士兵们之间传来混杂了嘲讽的笑声。 他毫不在意地射出第二箭。 箭矢发出响亮的飕飕声从弓上飞出,虽然没有中途失速,却彻底偏离目标,撞上了城墙,伴随着坚硬的响声反弹回来。 士兵们的笑声愈来愈露骨,有好几个人甚至还捣住了嘴巴或抖着肩膀。他们纷纷对堤格尔投以同情或轻蔑的视线。 「你有认真在射吗?」 莉姆的声音带着一丝焦急,并且担心地朝艾莲看去。 艾莲也露出非常疑惑的表情,就像是明明正确地回答了问题,却被教师斥责的学生一样。 「有啦。」 堤格尔感觉不是很有干劲地答道,拿起第三支箭。 「喂喂,还要继续吗?该不会打算继续丢人现眼吧?」 「看得我都想代他上场了。虽然射不到标靶,至少箭能飞得比那家伙的还远还直。」 「战姬大人为什么要捉这家伙当俘虏啊?」 「当成余兴节目来看倒还挺不错的啊。说不定明天还会让我们看看不同的戏码呢。」 士兵们故意以他能听得见的音量嘲讽他,但堤格尔却一点也不在意。 他已经习惯被人辱骂了。比他们现在说的话还难听百倍的诽谤和中伤,他也听过好几次了。 他做了一次深呼吸。就在他为了转换心情而抬头看向天空、活动自己脖子的时候—— 在堤格尔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黑影。 ——什么? 他停下脖子仔细凝视。 在他领悟到那影子究竟为何时,堤格尔的背后传来一阵恶寒。他对艾莲叫道: 「快趴下!」 ——是弩……! 弩与堤格尔所使用的弓不同,是一种设置了机关的武器。它是先由机械将弦拉起,再按下扳机射出巨箭。 虽然难以操纵又容易故障,但射程最高可到达三百五十阿尔昔(约三百五十公尺),也能轻易射穿盾牌或铠甲,箭矢甚至能穿透背部,威力惊人。 而藏身在城墙上的黑色人影手里正拿着这种武器。 他用弩射出了巨箭。 迅速飞行的箭矢发出呼啸声,笔直地朝着艾莲飞去。对方瞄准得相当精确,感觉艾莲就算想避开也来不及了。 但艾莲毫不惊慌,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艾利菲尔。」 她如同念咒般地低喃着,从腰间拔出长剑迅速一挥。长剑在被斩裂的大气上划出一道白色轨迹,银色的粒子朝四面八方扩散。 刹那间,空气急速膨起、仿佛要爆炸似地以白色轨迹为中心,掀起了一道狂风。 艾莲银白色的长发随着风剧烈地飞舞,巨箭就在她眼前被强大的风劲绊住,彻底偏离了轨道。 巨箭穿过了她身旁空无一物的空间,无力地刺中了地面。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堤格尔目瞪口呆地注视着艾莲。 这绝对不是凑巧,绝对不是。 在学习弓术的过程中,堤格尔也接触过弩。他很清楚巨箭的威力有多大。 能将巨箭吹离轨道的强风,不可能如此凑巧地在这时吹起。 「捉住那个刺客!」 莉姆一声令下,拿着弓箭的士兵纷纷朝城墙上的黑影射箭。但那些箭不要说射中那人影了,连城墙也碰不到。 至于拿着剑和枪的人们则直接往城墙的方向冲去。 因为这场骚动,驻守在城墙上的士兵也发现事态紧急,开始追逐黑影。 ——这件事和我没关系。 堤格尔默默低语道。虽然刚才反射性地大叫出声,但他并非艾莲的部下,也不是吉斯塔特的人民。 就在堤格尔这么想时,他忽然回忆起第一次遇见艾莲时的情况。 『你的本领还挺高明的嘛。』 她笑着这么说。 除了蒂塔、巴多兰、自己的士兵们,还有死去的父亲等和他亲近的人以外,已经有多久没有人这么坦率地称赞过他的弓术了呢? 「——你们要活捉那家伙吗?」 他将箭架在弓上,以平板的口气询问莉姆。 「现在哪还有多余的时间想这些啊……!」 莉姆手指发白地紧握着长剑,恨恨地瞪着城墙上的黑影。 身为一名士兵,她其实很想抢在士兵们的前头追赶刺客,但她又无法随意离开艾莲身边。 人影快速地在城墙上奔驰,然后跳到了塔上。他应该是打算从那里往外逃吧。 「我明白了,那就射脚吧。」 堤格尔若无 其事地说着,用力拉开弓。 先前那两次射击,已经让他彻底摸清这把弓的状况了。 ——这点距离的话应该是没问题。 莉姆的眼神从一开始的疑惑转变成质疑。 最后则充满了震惊。 弓弦震动了一下。 飞出的箭矢发出尖锐的声响,划出一道大弧后,射穿了人影的脚。 那人就这么从城墙上摔了下去。追在后头的士兵们扑上去将他制伏。 「这……怎么可能?」 一名刚才看着城墙往前跑的士兵,回头看向堤格尔,露出惊愕的表情喃喃自语道,仿佛已经找不到其他词汇可说似的。 其他士兵也全都目瞪口呆地注视着堤格尔。 「太扯了,他那个位置离城墙少说也有三百阿尔昔(约三百公尺)以上耶……!」 「不对,考虑到塔的高度的话,根本不只是距离的问题。太不合理了。」 「真的假的……人类使得出那样的技术吗?还是说布琉努人每个都这样?」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不过他们此时的眼神和声音全充满了讶异、震惊和赞叹。 有人惊讶地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也有人摸着额头看着天空发呆,或是吟诵着诸神的名号。 刚才还弥漫在训练场中的恶意,现在已经彻底烟消云散了。 「太、太荒唐了……竟然可以用这么劣质的弓……」 把弓交给堤格尔的士兵们也同样因为恐惧而脸色发青。 「——伤脑筋啊。」 堤格尔耸耸肩说道。虽然这让他心情舒畅不少,但同时也感到困扰。他从来没像这样一口气被这么多人盯着看。 他拿着第四支箭看向莉姆,她的模样也和士兵们相去不远。当他们视线一相交,他就发现她的身体因为紧张而变得僵硬。 他转头看向艾莲。 「我还是问一下好了,还要射第四支箭吗?」 「这样就够了。再射的话就会惹人厌了。」 她轻轻摇晃银色的发丝,摇了摇头。 「做得很好。」 艾莲露出打从心里感到欣喜的表情对堤格尔笑道,同时将剑收回腰间的剑鞘中。 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轻轻抚过了堤格尔的发丝。 ——这是…… 堤格尔忍不住伸手抚摸自己的头发。因为他没来由地觉得是艾莲的长剑吹起了这阵风。 3 战姬的邀请与侍女的祈祷 隔天早上,艾莲再次召见堤格尔。 昨天那场骚动结束后,他随即被带回房间,之后并没有再发生其他事情。 他在莉姆的带领下走在公宫内,困扰地抓着自己深红色的头发。 「……真让人觉得不自在呢。」 周围的视线让他相当在意。无论是巡逻的士兵或是和他擦身而过的侍从及侍女,大家都向他投以难以言喻的视线。 那是带着敬畏或好奇的眼神,但从未被人用这种眼神看过的堤格尔无法理解其中含意,只觉得困惑。 「呃,为什么他们要一直盯着我看啊?」 他忍不住开口询问走在前方的莉姆,她微微转过头来瞥了堤格尔一眼,极为冷淡地答道: 「艾蕾欧诺拉大人会解释给你听的。」 ——算了。反正我也有很多事情要问她。 过了不久,莉姆在一扇门前停下脚步。 「艾蕾欧诺拉大人,我带冯伦伯爵过来了。」 她敲了敲房门这么说道,里头随即传来「进来吧」的回答。 莉姆推开门,堤格尔跟在她后头走进房间。 看样子这里是办公室。 虽是个跟自己待的地方一样小的房间,但这里的地板铺着奢华的绒毛地毯,还放有黄金烛台或看书台、藤编的椅子等物品,还有一扇巨大的窗户。 「就快告一段落了,稍等我一会儿。」 艾莲正坐在办公桌前,在文件上振笔疾书。 而在桌子的另一头则早已堆满处理完毕的文件山.那惊人的数量让堤格尔不禁发出感叹。 在她身后的墙上装饰着两面旗帜。 一面是象征吉斯塔特王国的黑龙旗。 另一面则是黑底再配上银剑,这应该就是代表艾莲自己的旗帜吧。堤格尔记得他曾在迪南特的战场上看过这旗子。 在旗帜下方竖着一把收纳在剑鞘里的长剑。可能是为了能迅速应对突发状况,它放在能让艾莲轻易取得的位置。 将视线集中在文件上的艾莲,突然皱了一下眉头。 似乎是不小心写错了。她粗暴地将文件揉成一团,顺手就往位于房间角落的垃圾桶一扔。 结果纸团却撞到垃圾桶边缘,掉到地上去了。 「…………」 艾莲睁大双眼凝视着那纸团,似乎完全没想到自己会丢歪。 堤格尔看到艾莲如此直率的举止,差点就要大笑出声,但最后还是忍了下来。他低着头掩饰自己的表情,并捡起那团纸。莉姆接过那纸后说道: 「纸张是很贵重的东西,请您好好珍惜使用。」 艾莲听见后,则像是被人斥责叮咛的小孩般不满地小声碎念着。 接着她再次集中精神处理文件,很快地便结束了工作。 「今天也花了一番功夫才叫醒他吗?」 「不,今天我一呼唤他就醒了。」 莉姆的回答让堤格尔难堪地看向一边。 其实当莉姆来到他房间前的那一瞬间,他就惊醒过来了。 ——老实说……这就和外出打猎在山林中过夜时,察觉到野兽危险的气息而吓醒的情况差不多。 也就是说,堤格尔体内某种类似本能的东西,似乎已经将她视为危险的存在了。当然这话万万不可说出口,所以他继续保持沉默。 「是因为你已经有自己是俘虏的认知了吗?」 艾莲轻笑着从椅子上站起来。她拿起长剑绕过办公桌,走到堤格尔面前。 「昨天真是抱歉。」 她态度直接地对他低头道歉,让堤格尔吓了一大跳。他忍不住回头看向莉姆,但她却沉默地用下巴比了比,似乎是要他别管那么多,快把头转回去。 「为什么要道歉?」 「是为了那把借给你用的弓。我没想太多,所以全权交由士兵处理,没想到他们会拿那么劣质的东西给你。」 ——那东西在吉斯塔特果然也算是劣质品啊。 知道不过是这么一件小事,堤格尔松了一口气,但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吓得目瞪口呆。 「想出这个主意并付诸实行的共有三人,我会下令让人砍下他们的头——」 「不不,先等一下!」 堤格尔慌张地打断艾莲的话。 「虽然那的确是个有点恶劣的玩笑,但应该不需要做到这种地步吧?」 「你说玩笑……难道你不生气吗?」 艾莲简直是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但那三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你成为笑柄,还让你损失名誉和遭受屈辱。照理来说应该以死谢罪才对吧?」 ——那也未免太夸张了吧? 当时他的确是非常愤怒,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只是艾莲笔直地盯着他,让他无法这么说出口。但让那些人就这么被处死,他的感觉也不好受。 「可以请你原谅他们一次吗?」 艾莲虽状似不满地嘟起嘴巴,却没有拒绝他的请求。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算了吧。但仅此一次。」 她拉起裙摆,走到窗户边弯腰坐在窗框上,并用手臂抱住长剑,跷起形状姣好的双腿。 堤格尔不禁被她白皙的大腿吸引,意识到这点后,他只好将视线往上移。 他的视线来到了腹部,映入眼帘的是她所穿的裙子,但又不能直盯着她的胸部看。 ——振作一点啊,我现在是俘虏,这里可是敌人的地盘。 堤格尔只好将视线继续往上移,最后停在她端正美丽的脸庞上。 「这么说来,为什么昨天要让我做那种事情呢?」 「对了,我还没跟你解释这件事情——莉姆。」 一听到主人呼唤自己的名字,莉姆带着冷漠的表情,碧蓝眼珠浮现不悦的神色,不太情愿地开口说道: 「包含我在内,其他将军和部队长对于将你收为俘虏一事深感不满。艾蕾欧诺拉大人在成为战姬前虽然经历了多场战争,却未曾将敌人捉来当俘虏过。」 「也就是说,我是第一个俘虏罗?」 「没错。或许是因为这样,士兵们之间还出现了相当荒唐的传言。」 「传言?」 「像是我对你一见钟情之类的传书。」 艾莲此话一出,堤格尔不由得睁大了双眼。 「什么战场上的恋情啦,敌对的双方萌生出爱情等等……在史诗或戏曲中的确有许多类似的桥段,但大家却还是喜欢这种故事。不过这传言也不见得是空穴来风,说是一见钟情倒也是事实。」 「一见钟情……对我吗?」 「是对你用弓的技巧一见钟情。很可惜的,不是针对你个人。」 始终带着微笑的艾莲回答道,堤格尔也耸耸肩、潇洒地回覆她。 「那真是再感激不过了,没讲过多少话就喜欢上我,也挺让人困扰的。」 「一定要讲很多话,才能让女人爱上你吗?」 「我的优点是需要一些时间才能理解的。」 「像爱赖床这种缺点倒是很快就能理解了呢。」 莉姆不留余地的讽刺让堤格尔无力地败下阵来,这时艾莲又趁胜追击问道: 「那到目前为止有多少人迷上你呢?」 堤格尔沉默地举起双手投降了。 他长得并不特别俊美,只是个不太有钱的乡下贵族。更糟糕的是他根本没认识什么年轻女孩,更别说是让她们迷上自己了。 「总而言之,我那些对传言过度反应的部下们,还说『为了彻底遏止这种谣言,干脆处死他吧 』。」 艾莲像是对自己的恶作剧相当乐在其中似地看向莉姆。简直就像只正逗着老鼠玩的猫。 「我到现在依旧不觉得当时的建言是错的。」 莉姆丝毫没有改变其平淡的表情,在艾莲的注视下这么答道。 「看,我的部下全都是这副德性。所以我便想,直接让他们见识你的技巧应该是最快让他们安静下来的方法。没想到效果出乎我预料之外。」 「既然这样,当初直接跟我这么说明不就好了?」 「反正就结果来说也顺利地安抚他们了,这样不就好了吗?另外为了避免产生误会,所以我在这里也先说清楚好了。我会在迪南特将你收为俘虏,并不是为了赎金,当然也不是出于慈悲才不杀你,简单来说是因为你带给我乐趣的关系。」 「带给你乐趣?我吗?」 堤格尔完全没想到会听到这句话,疑惑地皱起眉头,艾莲则是露出仿佛打从心底认同的表情点点头。 「那场战争原本就很糟糕,简直是无聊透顶。」 艾莲失望地说道。微风从窗户吹进来,缓缓摇动她银色的秀发。 「我方只有五千兵力且没有援军。敌人则拥有五倍的兵力,总共是两万五千。我上战场之前绞尽脑汁准备了好几个策略,原以为这会是一场硬战。但没想到一开战后只花了一天,不对,半天就结束了。」 「能够轻松获胜不是件好事吗?」 「莉姆也跟你说了一样的话。」 艾莲半眯着眼瞪着堤格尔,他不禁看向莉姆,但对方却用百般不愿的视线看着他。 「我自己当然也希望能轻松打赢战争。但我只用了第一道策略,敌阵便迅速瓦解,最后全军溃败,这也未免太扫兴了吧?」 「最一开始的策略……指的是黎明时从敌人后方发动奇袭的方法吗?」 这句话与其说是疑问,倒不如说是肯定的语气。堤格尔看到当时的情况后,虽然当下判断是受到偷袭,但他毕竟还是没办法看见整个战场的局势发展。 艾莲点头证实了他的猜测。 「我事先有进行过侦查。布琉努军分为前卫和后卫,前卫士气高昂,后卫则不然。因此我便将军队分为两组,先用四千左右的兵力引开前卫注意,剩下的人马再对后卫发动突击。结果出乎我预料之外,敌军轻易地被攻破瓦解,甚至连王子都战死在战场上。」 「王子殿下战死了吗……!」 堤格尔惊讶地瞪大双眼,不自觉地大声说道。直到这时堤格尔才得知王子已经死亡。 「他跟你很熟吗?」 「怎么可能。」 堤格尔冷静下来后,摇了摇头说道: 「以前有一次他曾经找我说过话,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接触。」 住在边境的伯爵,照理来说是不可能和一国的王子有什么交集,但毕竟是自己国家的王子,堤格尔对此还是觉得有些震惊。 ——他看起来是个不太适合打仗的人啊。 这次作战中他依旧只能在远处稍微瞥见王子的身影,王子的相貌看来相当中性又柔和,和以前一样给人纤细的印象。 「你恨我吗?」 由于她的声音和眼神实在太过认真,堤格尔忍不住惊讶地睁大了双眼。他毫不闪躲地迎向她的眼神,诚实地回答: 「说没有的话是骗人的,但这就是战场。我在那里也杀死了吉斯塔特的士兵。」 但是——他心想。要是他得知马斯哈或巴多兰战死的消息,大概就无法维持这么坚毅的态度了吧。 ——以一个布琉努的贵族来说,这种想法其实不太好,但我对王族的忠诚心说不定真的很淡薄…… 「这样啊。」 艾莲露出安心的表情,轻轻地呼了一口气。 「回到正题吧,知道王子战死后,布琉努军的前卫也崩溃了。我们从后方攻击在眼前奔逃的敌人,他们随即就溃不成军。真让人失望。」 虽然这么想有点自我中心,但她失望的反应倒也不是完全无法理解。堤格尔微微点了点头。 「就在那时,我遇见了你。」 她红色的双眸浮现温柔的情绪,直盯着堤格尔。 「虽然你那从超过三百阿尔昔的距离准确射箭的技巧的确让我佩服……但你面临同伴兵败如山倒的状况还没有失去战意,也不自暴自弃,甚至冷静又确实地想射杀我们,这更让我感到惊讶。我真的很欣赏你。」 听到这句话,莉姆刻意叹了一大口气。 「就算如此,也请您别做出单枪匹马冲上前去的行为。」 「呃,可是啊,莉姆,若那时没有人察觉到危险而接近他的话,我们就会成为绝佳的标靶了喔?毕竟没人猜到他身上竟然只剩下四支箭。」 「虽然您说的没错,但这也不是艾蕾欧诺拉大人该做的事情。」 莉姆冷淡地否决了艾莲的反驳。 有着白银秀发的战姬满脸困扰地皱起眉间,转而向堤格尔寻求认同。 「如果冲向你的人不是我,你就算打着呵欠也能赢吧?对吧?」 ——她的表情还真多变啊。 刚才看起来还完全像个熟悉沙场的严肃指挥官,现在又露出了仿佛顽皮小孩在寻找同伴般的表情。 「在这种情况下,你到底希望我说什么啊?」 「你好歹也说点什么『我的弓绝对是箭无虚发』之类的话吧?」 「这句话不管是我说还是你说,听起来都很可笑喔。」 由艾莲说的话就会变成在嘲讽堤格尔,由堤格尔说的话听起来就像在讽刺莉姆。 莉姆沉默地对他释放出强烈的压迫感,堤格尔投以求饶的视线,却被她彻底无视。他抓抓脸颊看着艾莲说: 「不管谁冲过来,我所采取的行动都不会改变,就是瞄准你然后射箭。就算你待在原地不动,我也会射出箭。所以结果还是一样,我彻底输了。」 「你承认失败的态度还真老实呢。」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能用剑把箭矢打落的人。能办到那种事情的人,我以为只有在那些古老的勇者传说或英雄故事里才会出现。」 「那是因为我看到莉姆的马中箭,就预料到你应该会瞄准我的额头。结果你的箭就如同我所料,朝着眉间射了过来。」 原以为她会展露出胜利的骄傲,没想到她的态度看来全无此意,只见她爱怜地抚摸着怀里的剑鞘。 「当我击落你射出的第一支箭时,我的心脏剧烈地跳了起来。第二箭的时候,你那分毫不差的射击技巧不仅让我深感佩服,还大为感动。如果还有第三箭的话,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会怎么样,毕竟距离都缩短了,或许真的会射中也不一定。」 艾莲说到这里停下来喘了一口气,低喃着口渴。 莉姆见状,拿起放在办公桌旁的水壶,用陶杯盛了水交给艾莲。她一口气将水喝光后,又继续对堤格尔说: 「我觉得杀掉你实在是太可惜了,所以才会将你带来莱德梅里兹。我才没兴趣在战场上慢条斯理地聊天呢。」 她放下交叠的双腿,轻轻站到地上,嘴角噙着一丝笑意,赤红的双眼笔直地看着堤格尔。 「你愿意效忠于我吗?」 这次堤格尔真的是满脸惊愕地盯着艾莲。 「我可以让你跟在布琉努一样享有伯爵的待遇,也会依照你的爵位给予你应有的俸禄。虽然无法赐予你领地,但根据你往后的表现,也不是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加薪和爵位升等也比照办理。我不会因为你是布琉努人,就在战功的奖惩上采取差别待遇。」 「……你是 认真的吗?」 这提议实在太诱人了,让人一时很难相信。 但他知道自己的脸因为紧张和兴奋而变得通红。 掌中渗出汗水,胸口传来剧烈的心跳声。 艾莲轻微地——但坚决地点了点头。 「我想要你。」 堤格尔一听,脸变得更红了,他为了掩饰害臊而抓了抓浏海。 艾莲所说的应该是真的吧。 如果这是场骗局,那也未免太大费周章了。 ——在布琉努根本是连想都不敢想的绝佳待遇。 那个国家对于弓箭的蔑视,形成了一堵巨大又深厚的高墙阻挡在他前方。 从前在一场与敌国的对战中,某个贵族培训的弓兵部队曾立下了显赫的战功。 但战争结束后,他们不但没有获得夸奖,甚至连一句慰劳的话都没有。 「不过就是站在敌人的剑或枪刺不中的距离拼命射冷箭而已嘛。和那些直接和敌人用剑对战的士兵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就算是组织了这群弓兵部队的贵族,也无法颠覆这局势。 更别说堤格尔只是区区的小贵族,根本做不了什么。 但是在这个国家—— 至少艾莲会公正地赞赏他吧。 这对一个弓箭手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我拒绝。」 但堤格尔却这么答道。 「我很感激你提出这样的条件,我想就算接下来活到一百岁,我也不会再遇到这么好的事情了。」 「那为何你要拒绝呢?」 艾莲并未露出失望的神色,她只是冷静地询问他的理由。 「我还有必须回去和守护的地方。」 堤格尔用充满了强烈意志的口吻继续说道: 「那就是亚尔萨斯——父亲继承给我的领地。虽然是个离首都很远的乡下地方,面积小又都是山地和森林,只有一座城镇和四个村庄……但我并不想舍弃那块土地。」 「亚尔萨斯……?」 听到这个单字,艾莲疑惑地稍稍蹙起她形状优美的眉毛。 「那地方有和我国国境相连吗?」 「只隔了一座山。」 艾莲听到堤格尔的回答后「嗯」了一声,点了一下头,又再度坐回窗框上。 「你有这种气概,的确很令人激赏,但你在说这番话时有思考过未来的事吗?」 她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虽然你目前暂且以一个俘虏的身分在此生活……但若是在期限之前你没办法付出赎金或是与其等值的物品,我可是会把你卖给墨吉涅的奴隶商人喔。」 堤格尔的额头登时冒出冷汗。 墨吉涅位于布琉努东南方和吉斯塔特南方,是个天气酷热的王国。 那里的居民皮肤略呈黑色,还保留着布琉努或吉斯塔特在一百年前就已经废止的奴隶制度。 与其将俘虏杀掉,倒不如拿来赚点小钱,这种理由促成了付不出赎金的俘虏一定会被卖到墨吉涅的下场。 「我可以把你这番话理解成你已经做好觉悟,准备去过悲惨的奴隶生活了吗?」 「我、我又不是一定付不出赎金!」 堤格尔逞强地说着,声音听来有些激动。 「哦?所以你昨天要求减少赎金只是一种交涉手段罗?那时你看起来好拼命,悲壮的神情全写在脸上,连我都想同情你了。真是抱歉。」 艾莲坚信自己拥有绝对的优势,怀里抱着长剑好整以暇地看着堤格尔。而他也完全无法反驳。 「……先做做样子低头臣服,再找时机逃跑不就好了吗?」 莉姆似乎是看不下去了,原本静静站在一旁的她轻声插嘴说道。 堤格尔正因为艾莲来势汹汹的逼问而筋疲力尽,他仿佛看见了什么稀奇的东西般惊讶地对莉姆眨了眨眼,接着又安静地缩了缩肩膀。 艾莲一瞬间以好奇的眼神看着他们两人的互动,但并未对此发表任何意见。 「我找你来想说的就是这些。你有什么问题要问吗?」 针对艾莲的询问,堤格尔想起了几件事情。 「我昨天射中的那家伙是谁?」 「是想取我性命的刺客。」 艾莲若无其事地答道,堤格尔见状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这并不稀奇,一个月大概会来个一只吧。不过基本上连让我消遗无聊都办不到。」 「拿杀手来消遗无聊啊……」 光看艾莲那异于常人的态度,感觉似乎真是常有的事。「一只」这种叫法只会让人联想到虫子之类的东西吧? 总觉得昨天自己紧张成那样实在是有点可笑。 「不过昨天那情况确实挺危险的,我很感谢你出手相助。」 「幕后的主使者是谁?」 「那刺客过没多久就自杀了,没问出来。亏你还特地活捉他,真抱歉。」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话说回来,连是谁派来的都不知道,真的没问题吗?」 「你在担心我吗?」 似乎有点意外的艾莲眨了眨红色的双眼,然后轻笑了一下。 「你还挺可爱的嘛。」 「等等……我、我怎样不重要啦,重要的是……」 一方面是难为情,一方面是差点被她的笑容打动,堤格尔只好撇过头故意不看她,狼狈地想尽办法转回正题。 「就算你这么说,但我想得到的仇家就有好几个。只听命于国王的战姬权势相当大,就算是我,也不可能一生都不得罪任何人。」 ——该说是气度还是一种决心呢……愈想愈觉得她其实也很辛苦。 堤格尔感叹地叹了一口气。既然身为当事人的她都这么说了,就不要再继续追究了吧。 「那最后一个问题……刺客射出的巨箭为什么没有射中你?」 「这个嘛……」 艾莲动作可爱地歪了歪头。 「你应该看得出来吧?因为刚好有一阵风将箭吹歪,所以才没中。」 「所谓的艾利菲尔,就是能刚好招来一阵风的咒语罗?」 堤格尔回望着艾莲的双眼像是在说「我是很认真地在问你」似的,但她不只毫不畏惧.连一点动摇也没有。 「你有兴趣的话就自己查吧。我可不是什么温柔的老师,不会给没慧根的学生提示的。」 「……意思是你肯让我自由行动吗?」 「若是把你关在房里,万一因此生病的话,我也会很头痛的。我允许你在旁人监视下在公宫内自由走动。但只要你靠近公宫四周的城墙,我就会将这视为逃脱行为。你还有其他事情要说吗?」 堤格尔摇摇头。总而言之他已经知道自己目前所处的状况,还有绝望的未来正在等着他。不过光是他待在这里的期间不会一直被人幽禁,就已经是值得庆幸的事了。 「是吗?那你回房间去吧。」 ◎ 堤格尔一走出办公室,莉姆也随即跟着走出来。 「啊,你要送我回房间吗?」 「不,我还有话要和艾蕾欧诺拉大人说,会有其他人送你回去。」 她还是一如往常地摆着一张扑克脸否认道。 「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为什么就算只是做做样子,你也不肯归顺艾蕾欧诺拉大人呢?」 她那染上一抹疑问的蓝眼直盯着堤格尔看,堤格尔略感讶异地看了她一眼,严肃地答道: 「那样我就等于是背叛了亚尔萨斯,然后又背叛了战姬。」 「你既然身为俘虏,艾蕾欧诺拉大 人就相当于你的敌人,根本谈不上背叛吧?」 「如果她也打算骗我的话,的确是如此。」 堤格尔耸耸肩,语气一转。 「但她是认真的。我是这么认为的,而且她的提案确实很有诚意。」 「这样啊。」 她碧蓝双眼里的疑惑转变成另一种情感。 莉姆叫住在走廊巡逻的士兵,命令他将堤格尔送回房间,然后她便又回到办公室去。 艾莲坐在办公桌前拿起水壶朝陶杯倒水。 「我已派人将堤格尔维尔穆德卿送回房间了。」 「辛苦你了。」 艾莲喝了一口水并开口慰劳部下。莉姆对此行了一礼,接着便单刀直入地对自己的主子问道: 「让他自由行动不会有问题吗?」 艾莲疑惑地皱起眉头,注视这位个性冷淡的部下。 「我已经限制他只能在公宫内走动了,这样有什么问题吗?」 「他的领土亚尔萨斯和莱德梅里兹中间只隔了一道孚日山脉。他很有可能会逃走。」 莉姆并不认为堤格尔一定会逃走。 ——他是个比我想像中还要直率的人。 莉姆从他跟艾莲以及自己的对话中,得到了这样的感想。若没什么事情,他应该会老实待在这里才是。 但未来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虽然的确距离很近,但也并非一天两天就可以步行抵达的距离。而且那家伙应该还搞不清楚确切的地理位置吧?」 「他被俘虏后,我将他从迪南特带回公宫的途中,他每晚直到睡前为止,都不断地看着天空……他是在观察星象。」 「一边眺望着星空,一边吟诗吗?」 艾莲虽然打趣似地笑着,但她知道莉姆话中的意思。 他是以每晚的星象来随时掌握现在自己所在的位置。 「接下来他只要查看一下地图,就知道路了。」 「不过啊,逃跑这件事听你说起来好像很简单,实际上可是很麻烦的喔?首先,光是要离开这个公宫就不是件容易的事。虽然能自由行动,但其实还是有人监视着。」 「假设他顺利躲过监视逃出公宫的话,该怎么办?」 「包括附近的城镇在内,这公宫全都被高耸的城墙包围。只要我一得知他逃跑,就会马上下令将所有的门关闭。」 「假设他能突破那些城门呢?」 「……就算他有办法逃出去,要从这里走到孚日山脉也得花上十天。而且孚日山脉只有一条非常难走的山路,又是由险峻的群山组成。刚才我说我会关闭城门,在那之后也会同时派追兵前去搜索那条山路。虽然我认为他应该也已经推测到这些对策了。」 就算艾莲说明得如此详尽,莉姆依旧态度坚决。 她以从外表完全猜不透内心想法的态度淡淡地继续往下说: 一旦我们也无法保证他会不会因为太过思念领地,而做出超乎常理的行为。」 「这样永远也讨论不完啊。总而言之,你是要我做好最坏的准备对吧?要是他真的脱逃,不管理由是什么,我都会处决他。这是毋庸置疑的——这样你满意了吧?」 「谢谢您。」 莉姆深深地低头行礼,艾莲则探出身子睁大眼睛观察着她。 「怎么了吗?」 「没事,只是我一直以为你很讨厌堤格尔……毕竟第一印象也不是很好,但看起来感觉不太像呢。应该说你其实并不讨厌?」 「…………」 莉姆顿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艾莲说的确实没错,她再次对主子锐利的观察力感到惊讶。 「比起这件事,有另外一件事情想向您确认。」 莉姆借由改变话题避开刚才的问题。 「您是真心想将他收为部下的吗?」 「你有什么异议吗?」 「他的弓箭技巧的确相当出色,但弓兵必须成群结队才能发挥作用。只有他一个人究竟能派上什么用场,我实在想不透。」 在前哨战中经常将弓兵设置成一列,射出箭雨攻击敌方。然后两军逐渐拉近距离,再改成以剑或枪为主力武器的接近战。 在这之中虽然也会以弓箭在远处攻击敌人,但不管怎样,主要还是使用长剑等近身战武器居多。在绝大多数的人的认知里,弓箭是无法成为主力的。 「你想知道吗?」 艾莲露出仿佛小孩子想到了什么好玩游戏的表情,得意地说明道: 「我会用约一千名士兵保护他,让他前去突击敌方的部队。」 「是。」 「然后在那些士兵和敌人对峙时,再从旁将敌方将军或队长给射倒,并找时机撤退。只要重复以上过程,就算敌军有数千数万人,也会立即成为乌合之众。没有指挥官的军队就跟没有牧羊人的羊群没两样。只要稍微刺一下就会瞬间崩溃了。」 她嘴角放松,露出了势在必得的表情。 「您刚才说的是认真的吗?」 虽然莉姆的表情依旧不变,但声音中却混杂着惊愕和不以为然的冷淡。艾莲对此丝毫不介意,只抱着手臂刻意叹了一口气。 「无论身处哪个时代,创新的战术总是不被他人理解呢。」 「前人认为此计不可行,所以才不曾采用过这种战术吧?」 「……算了,我刚才说的有一半是在开玩笑。」 她这番话反而像在暗示自己其实也有一半是认真的,同时她也抬起头看向在办公桌前站得直挺挺的莉姆。 「我的战争不总是局限于军队和军队直接冲突的战场,在某些情况下也需要勇猛的武将。莉姆,你知道你的箭能射多远吗?」 「如果光射出去的话是一百六十阿尔昔。若要射伤对方的话则不能超过一百阿尔昔,大概是这样吧。」 「那在这公宫里技巧最高超的弓箭手是谁?」 「应该是卢里克吧。他的纪录是能将箭射至两百七十阿尔昔外。」 卢里克即是故意拿粗劣的弓给堤格尔的男人。 「也就是说不管是你或是卢里克,在弓箭的技术上都比不过堤格尔。」 被人直接点出这冷酷的事实,莉姆沉默不语。 实际上她在迪南特就已经亲身体验过他的神技。 她完全没注意到堤格尔从远处射来的箭。甚至因此导致她的座骑死亡,自己也摔落马下。 ——不过就算我事先注意到,也没办法像艾蕾欧诺拉大人那样把箭击落吧。 「我没想到在如此轻视弓箭的布琉努竟然有这么优秀的人才。不,或许正因为这国家轻视他,才会被埋没吧。不管怎么说,我是真的很希望能得到堤格尔。那家伙很强,值得让人将他留在自己身边。」 「但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叫堤格尔卿不好吗?他也要我们这么叫他。」 「……但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莉姆带着些许尖锐强硬的口吻,再次说道: 「跟艾蕾欧诺拉大人比起来,他还是选择了亚尔萨斯。」 「干脆出兵把亚尔萨斯拿下算了。」 莉姆忍不住叹了口气。就是因为她的主人能把这种事情若无其事地说出口,才更让人觉得糟糕。 而且她说话时面带笑容,摸不清她的真正想法,因此才更让人难以应对。 「就暂时先观察看看吧。光看堤格尔的反应,这赎金应该没那么快就筹到,所以还有时间。而且我也想更了解他。」 「……遵命。」 在莉姆行礼离开房间后,艾莲不自觉地拿 起靠在墙壁上的长剑。 她抚摸剑鞘,长剑便立刻吹起了一阵微风,轻拂着艾莲的脸颊。 「一见钟情啊……怎么可能呢。」 一想到这里,她脸上露出了苦笑,接着便将长剑放回墙上,继续处理手边的工作。 ◎ 太阳沿着一路延伸到西边的森林边缘,逐渐下沉。 「……今天也没看到堤格尔少爷回来呢。」 在宅邸二楼,蒂塔站在堤格尔房间外的半圆形阳台上,一面眺望着闪烁橘红色光芒的天空一面叹息。 这里是布琉努王国的亚尔萨斯,位于堤格尔的宅邸。 蒂塔一个人看家的生活已经持续超过二十天了。 因为不论是用餐或梳洗都只需要准备自己的份,所以很快就解决了,打扫工作也在中午前就能结束。粮食、水和酒的储藏也维持着一定的量。 如果她一看见堤格尔,就会马上拉起两边裙摆,像个侍女般对他说「欢迎回来」,并带他到已经彻底打扫过的房间里休息,食物或酒也可以马上奉上。 她也考量到他有可能受伤,所以也确认过药箱里的药品维持足够。若他说想洗去汗水,她也会马上前去烧洗澡水。 但今天堤格尔依旧没有回来。 蒂塔手靠在阳台的栏杆上,注视着血红色的太阳,突然一股强烈的不安袭上心头。 ……堤格尔少爷该不会…… 已经不在这世上了吧? 他是不是永远不会回来了? 布琉努军队与吉斯塔特在迪南特之战中全军覆没的消息,早就已经传到他们这里了,连雷格那斯王子战死的消息也是。 「没事的。堤格尔少爷位在部队后方,很安全的……」 即使她这么安慰自己,也无法消除心中的不安。 等到太阳完全沉入地平线后,蒂塔便提着灯走出宅邸。 她已经做过确认,门窗都锁上了。 堤格尔的住所位于榭雷斯塔,是亚尔萨斯中央的城市。不过说是城市,其实也只是个比村子大不了多少的城镇。 蒂塔安静地走在夜空下,穿过被些许黑暗笼罩的城镇,来到了一座小小的神殿前。 她敲了敲木制的门扉,一位穿着巫女服,脸上满是皱纹的老太婆随即探出头来。 「你今天也来啦,蒂塔。」 「您好,麻烦您了。」 蒂塔低头行礼,她栗色的双马尾轻轻地晃动了一下,老巫女露出了和善的笑容,带领蒂塔进入神殿内。 这座小而精巧的神殿是由石头和木材建造成的。在老巫女的带领下,蒂塔走进了一间小房间。 房间里放着装满清水的水桶和厚重的布匹,还有折得相当整齐、干净洁白的巫女服。 关上门后,蒂塔双手伸向自己身上所穿的侍女服。 她轻巧地解开围裙的系带,然后脱下长裙和长袖上衣。 雪白的裸体在提灯照耀下隐约浮现出来。 虽然与同龄女孩相比,她的个子是小了一点,不过身材则发育得与同龄女孩无异。手脚虽因为平常的活动而显得紧实,但还是看得出带有女性的柔嫩。 「……唔!」 冰冷的夜晚空气掠过身体,使她不禁为之打颤。 虽然她每天都这么做,到现在却还是无法习惯。 接着蒂塔连内衣也脱下,呈现不着寸缕的状态。她身上唯一穿戴的物品只有绑在栗色头发两侧的缎带。 她将布沾上水,细心地擦拭身体。 结束之后,她赤身裸体地直接穿上纯白的巫女服。 这件巫女服和老巫女平常所穿的衣物不同,是专用于『祈祷』的服装,所以单薄的布料几乎完全暴露出她的身体曲线。 虽说有穿总比没穿好,但冰冷的空气还是不断刺着她的身体。 她用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身体走出房间,朝着位于神殿深处的祭坛走去。 祭坛呈现半圆形并且向下凹陷,十尊神像沿着圆弧线的边缘竖立着。 「天上的诸神啊。」 蒂塔在祭坛前跪下,行了一个巫女独有的膜拜礼仪,然后对神像双手合十地祈祷着: 「请祢们保佑堤格尔少爷,让他平安无事地归来。」 自从堤格尔离开宅邸后,这祈祷的仪式便成了蒂塔行事的一部分。 蒂塔虽然身为巫女的女儿,却对在神殿学习阅读写字、或是咏唱献给神明的赞歌没什么兴趣。 相较之下,她反而比较喜欢跑去找在领主的房子里当侍女的伯母。理由很单纯——因为伯母总是会准备甜点给她吃。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莫名地喜欢看着伯母工作的样子。做菜、打扫或是裁缝等工作反而比较适合蒂塔。 就这样,常常去宅邸玩的蒂塔和堤格尔相遇了。 由于宅邸里只有堤格尔一个小孩,所以两人常常聊天。 蒂塔后来天天都会去宅邸玩,在不知不觉之中,叫堤格尔起床变成了她的工作。堤格尔会一觉睡到中午,也是小时候养成的习惯。 「堤格尔少爷,我在伯母指导下做了一些点心,您要吃吃看吗?」 堤格尔一边说着「好吃」,一边把有点半生不熟、上头还有烤焦痕迹的手工饼干全吃下肚。 几天后,打猎回来的堤格尔把用猎来的兔皮制成的手套送给了蒂塔,说是「之前的回礼」。 蒂塔也会向堤格尔抱怨巫女修行的艰苦之处。 她唯有在堤格尔面前才会开口抱怨。 「堤格尔少爷,您不会觉得要学习当领主是很辛苦的事吗?」 「又不是每件事都很辛苦,而且我也不是不想继承我父亲的爵位。」 接着他又开玩笑地说:「毕竟我父亲只有我一个儿子嘛。」 蒂塔持续进行巫女的修行,同时也在伯母工作时顺便帮忙,当她十一岁时,她对母亲这么说了—— 她说自己不想当巫女,想当侍女在宅邸里工作。 当然母亲对此坚决反对,但这时堤格尔却站出来帮她说话。 「没什么关系吧?反正除了蒂塔之外,应该还有其他人能当巫女吧?」 领主儿子所说的话,毕竟有一定的影响力。 最后,蒂塔答应修习巫女必备的所有学问、礼仪和祈祷的咒术,还有为了保持巫女的圣洁,必须每十天去神殿祈祷这两个条件,在这个前提下成为了侍女。 在这之前,蒂塔隐隐约约地对堤格尔抱持着某种淡淡的情愫,直到这件事之后,那感情才真正成型。 结束祈祷、换回侍女的衣服后,蒂塔离开了神殿。 金黄色的月亮闪烁着光芒,冷冷地投射在地表上。 就算每天祈祷,她也不知道众神们是否听见了。但她总觉得心中的不安有因此减少一点。 「明天少爷一定会回来的。」 她这么低语着,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正当在夜空衬托下化为黑色剪影的宅邸映入眼中时,蒂塔停下了脚步。 宅邸的栅栏前方出现了两个人影。 蒂塔顿时警戒了起来,但稍微观察那两个人影后,她认出了对方的身分,欣喜地飞奔过去。 「巴多兰先生!马斯哈大人!欢迎回来!」 蒂塔点亮垂挂在天花板上的青铜吊灯,将两位老人带往起居室。在等茶泡好之前,先替他们端来了清水。 「唔,谢谢你,蒂塔。」 马斯哈和巴多兰身上穿的衣服都沾满了泥巴和尘土,灰色的头发被汗水浸湿,变得如硬块般。 他们回到榭雷斯塔时,蒂塔 正好才刚出发前往神殿。似乎是凑巧错过了。 巴多兰把堤格尔交给他的预备资金分给士兵们作为薪饷,让他们解散,然后与马斯哈两人在这里等待蒂塔回来。 「总共有七名士兵死亡,三十人负伤。与其说是与敌兵战斗时负伤,倒不如说是被我方逃跑的人撞伤的。」 巴多兰无力地笑道。 「安葬事宜和士兵的伤势我都已经处理好了,你不用操心。」 马斯哈这么说着,和巴多兰互相看了看对方。 一股剧烈的不安袭上了蒂塔心头。 从他们两人来到起居室之后,就完全没提过堤格尔的名字。他们脸上那似乎有口难言的表情想必也跟这脱不了关系。 她不禁探出身子问道: 「堤格尔少爷现在究竟怎么了?该不会……」 「我想……他应该没死才对。」 马斯哈脸上汗水涔涔,口中的回答也显得模棱两可。 「对不起,蒂塔。」 巴多兰满布皱纹的老脸淌着泪水,低头说道: 「少主被敌人给捉走了。」 由于太过震惊,蒂塔顿时感到一阵晕眩,但她随即两手紧抓着围裙,勉强撑住身子。 「被、被捉走……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由我来说明吧。」 马斯哈带着歉意看了一眼颓丧失意的巴多兰,便开始仔细地说明了吉斯塔特王国的战姬——艾蕾欧诺拉所开出的要求。 听到那赎金的数目后,蒂塔又再度差点昏了过去。 「这么一大笔钱,我们再怎么样也不可能筹得出来啊!就算将这宅邸里所有的东西拿去变卖也办不到!」 那金额相当于亚尔萨斯三年的税收。虽然他们目前还有一年份的积蓄,但那也是从为数不多的税收中一点一滴存下来的。 而且现在时间相当紧迫。 艾蕾欧诺拉的要求内容传达到布琉努王国时,已经是十天后的事情了。 期限只剩下四十天。 「如果筹不出赎金的话,堤格尔少爷会被如何处置呢?」 「……若是人品或武技获得赏识,有些俘虏会被敌方招揽,然后在当地娶妻,就此过完一生。」 马斯哈实在不敢跟蒂塔说「大部分俘虏都会被卖给外国的奴隶商人,从此下落不明」,只好改举个听起来像是记载在史诗里的极少数例子。 「这绝对不行!」 蒂塔拍着桌子大声叫道。马斯哈和巴多兰的陶杯微微地晃动了一下。 「这样堤格尔少爷就回不来了!更何况……居然会在当地娶妻……」 「好、好了好了,至少不是说期限一过就会马上被杀掉嘛!」 马斯哈在蒂塔慑人的气势压迫下,软弱地补充说道。 「……现在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啊?」 巴多兰消沉地哀叹道。 「那、那个……国王陛下呢?」 蒂塔灵机一动,对马斯哈这么问道。 「国王陛下没办法帮助堤格尔少爷吗?」 马斯哈登时露出苦涩的表情陷入沉默。这阵沉默代表了一切。 就马斯哈个人的立场来说,他也想尽量帮忙,但他其实也自身难保。 他的士兵在这次战争中也损伤不少,而且之后还必须以布琉努贵族的身分参加雷格那斯王子的葬礼。 沉重的静默充斥空气中。 「——我明白了。」 打破这沉默的,是蒂塔。 「我会去各个村镇,向大家筹措款项的。」 听到她这句带着强烈决心的话,两位老人都抬起了头。 「就算只有一枚铜币,只要累积起来就能变成银币或金币。堤格尔少爷继任领主虽然只有两年时间,但他一直为大家着想,尽责地处理这份工作,一定会有人认同他的辛劳,愿意帮助他的!」 马斯哈赞同地点点头。 「我知道了。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和巴多兰处理吧。我也会去跟几个熟人商量看看。」 「谢谢您,马斯哈大人!」 蒂塔露出笑容,深深地低头致谢。 她感觉自己似乎看见了一丝希望。 ——堤格尔少爷,我一定会去救您的,请您再等一下吧! 4 公宫内的生活 堤格尔拒绝艾莲的提议之后,已经过了将近十天了。 俘虏的生活非常地平静安稳,而且相当单调。 首先他会一觉睡到中午才醒来。 然后呼唤负责看守他的士兵,两人一同前往厨房。 那士兵的名字叫卢里克,是在训练场那件事中将粗劣的弓交给堤格尔的男人,但不知为何,他的头发全都没了。 堤格尔在训练场见到他时,他还留着一头油亮有型的及肩黑发,和他的帅气脸孔极为相称,现在却成了个大光头。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从今以后,将由我卢里克负责监视您的行动,但您待在公宫的这段时间,我并不想让您感到任何的拘束或不快感,若有任何问题请您尽管提出。」 他脸上挂着让正在听他说话的堤格尔愣在原地的爽朗笑容,向堤格尔行了一礼。堤格尔稍微恍神了一会儿,便直率地问道: 「呃……你的头发呢?」 「剃掉了。」 他的回答相当简洁明快。 「因为战姬大人要我交出我认为重要性仅次于性命的东西。我本该候斩,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大发慈悲,才让我得以保住一命。」 ——原来是我害的啊。 堤格尔正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卢里克却突然当场跪了下来。 「虽然现在说这个有些迟了,但您愿意原谅我那可耻的行为,我实在不知该如何表达我的感谢之意,还有您那神乎其技的弓术,让我深感佩服。我以前曾对自己的弓术略感自傲,但现在只对自己的幼稚感到无比羞愧。」 他说话的口气听起来似乎相当认真。 「……这、这样啊。那以后就凡事拜托啦。」 堤格尔当时还有点不安,担心未来的相处模式会生变,但这些日子以来,卢里克凡事都打点得有条不紊,就算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毫无怨言地配合他。 这监视者出乎意料地对他有好感。 当他们抵达厨房时,通常大家都已经吃完午餐了,而堤格尔就把那些剩下来的饭菜充当午餐。 虽然在厨房里工作的侍女表示可以另外煮给他吃,但堤格尔觉得这样比较省事,也不需要考虑用餐时间,反而轻松。 「堤格尔先生,不好意思,能再请您帮忙一下吗?」 厨房的主厨偶尔也会拜托他帮忙——所谓的帮忙就是支解野鸟、野兔或巨鹿等猎物,堤格尔也都爽快地答应了。 「这次是什么?」 「是今晚要拿来做炖肉的巨鹿。」 堤格尔被人带到厨房里头,拿了一把刀给他。 宽广的桌上躺着一只头上长着雄伟鹿角的鹿,堤格尔动作俐落又仔细地将它支解。 他先剥去毛皮,将肉削切成块,再将内脏分类。 就算闻到野兽的体味和血腥味,堤格尔依旧眉头皱也不皱一下地继续手上的动作,他炉火纯青的技巧,让站在一旁的主厨和卢里克都看到入迷了。 「不管看几次,您的手艺还是一样让人赞叹呢。这身好本领是怎么练出来的呢?」 「应该是习惯所致吧。在山里待上个几天就这么学会了。」 因为没办法带回去,所以会当场迅速处理掉并填饱肚子。 实际上,堤格尔对于牛或猪等家畜就没办法处里得这么俐落了。就算诀窍差不多,结果毕竟还是不太一样。 处理完毕后,堤格尔会拿着对方给的「报酬」离开厨房。报酬有时是铜币,有时是点心,甚至还有珍藏的葡萄酒,可说是无奇不有。 接下来,他便开始在公宫里四处散步。 他会一直走到卢里克告诉他「您不能再往这边走了」才回头,一点一滴地确实掌握公宫的构造。 当太阳开始西沉时,他会前往训练场练习弓术。 「在厨房帮忙时我就想问了,让一个俘虏这么容易取得武器或利刃没问题吗?」 他原本是抱着被拒绝也无所谓的想法,提出练习弓箭的要求的。 没想到对方却相当爽快地答应了,让他反而觉得一头雾水。 「虽然这么说对您很抱歉,但若是您试图挟持人质,我们将会毫不留情地将您连人质一同处决。」 卢里克表情严肃地对他说道。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或许已经察觉到了,当您在分解野兽时,我绝不会让主厨靠近您身旁。如此一来,即便您拿着刀行凶,我也能出手阻止。」 「那你的性命不是很危险吗?」 「我早已做好心理准备。」 卢里克的光头反射着阳光,爽朗地笑了。 「话又说回来,您已经拥有这么高超的技巧,却还不忘练习,真是让我再次感到相当佩服。」 「呃、嗯……」 被人夸赞到这种程度,堤格尔反而觉得有点害羞,就算想开玩笑也说不出口。 堤格尔练习弓术的目的除了避免自己的技巧生疏,也是为了将来能赢过艾莲。在迪南特的那次落败带给他不小的冲击。 而进行弓术训练时,卢里克和其他弓兵也会一起练习。 这么一来,堤格尔就会转而变成指导者。从拿弓的姿势和瞄准的角度到弓箭的制材和保养都会一并教导。 「我还以为像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这样的高手不会太介意弓的品质呢,就算使用粗糙的弓也能准确命中,不就证明了一流弓箭手的价值吗?」 「说是这么说,但使用好材料制作出来的弓,才能让箭飞得比较远。品质粗糙的弓甚至有可能因为拉弦时太用力,结果把弓也给拉断了……」 「所以用贵一点的弓会比较好吗?」 「如果用的是不太容易取得的材料,那保养或修理的时候也会很麻烦喔?你们知道竹子吗?听说那是在海另一边的雅法国特产。」 「我只看过一次。那东西的确很柔软,不过搞不太清楚那到底算不算是木头。」 「那东西拿来当制弓的素材可说是极品,但由于价格太高,很难买到……」 「我倒是很想要用龙做成的弓啊。」 卢里克脸上露出苦笑,堤格尔也耸了耸肩。 用龙做成的——这基本上代表的就是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龙本身的话倒是真实存在的。 它们栖息在高山或浓密森林的深处等人烟稀少的地方。 不仅不会出现在人类居住的地方,就连活了五十年以上的巴多兰或马斯哈,也表示他们从没看过野生的龙。 而认为龙这种生物根本不存在,只会出现在传说或故事里的人也绝非少数。 堤格尔曾经有次在狩猎途中遇到过龙。那是个就算现在回想起来,依旧会让他汗毛直竖的经历。 龙的身体是无法用「坚硬」两个字就能形容的东西。 不管是角、爪子、牙齿或鳞片都无法用任何方法加工。若是用斧头去劈,刀刃上就会出现缺口;若是拿鎚子去敲,柄也会因此折断。就算加热数十天,也无法使之变软或融化。 所以才说这世上不存在用龙做成的东西。 那只会在传说或故事里登场。 过了半刻(约一小时)后,训练快结束时,其他士兵们叫住他们。 「喂,卢里克、堤格尔。你们在这之后还有什么事情吗?」 原来是邀他们去玩游戏。所谓的游戏除了西洋棋、扑克牌和射飞镖之外,还有一种将九个瓶子排在一起,再用木制的圆球将瓶子击倒,用击倒数来比赛的游戏,名叫九柱戏。 由于基本上都会拿些东西当赌注来玩,所以堤格尔在一开始的时候跟卢 里克借过几次钱。 「如果你们做好哭着把身上所有钱都交出来的心理准备,我就陪你们玩玩。」 「堤格尔,我才想问你要怎么和卢里克开口借钱哩!还是说你已经有要去厨房偷酒或点心的觉悟了?」 「喂,我不是说过好几次,要你们叫他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吗……他可是战姬大人的俘虏啊!」 堤格尔虽然在玩游戏这方面称不上超人一等,但在经历多次有胜有负的对决后,他不仅还清了跟卢里克借来的钱,甚至存了一点小积蓄。 他没有向人探听关于布琉努的消息。 他曾经试着若无其事地开口询问过一次,但—— 「不好意思,关于布琉努的事情,莉姆亚莉夏大人吩咐我们不能在您面前提起。」 由于对方毫不犹豫地这么说,他只好死了这条心。 而且就算他问到了,也还是束手无策。 到了日落时分后,娱乐时间也差不多结束,他便前往位于训练场附近的水井边洗净身体。 虽然公宫内也有浴场,但那边不但开放时间有限,还得自己扛水和木柴进去烧水洗澡。所以堤格尔他们通常会用水井清洗身体。 之后他们会一同前往餐厅吃晚餐,用餐完毕后就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去。 堤格尔大致上就是以这种步调过着俘虏生活,看起来似乎已经完全习惯了。 若说开心的话确实也过得很开心,但这并不代表堤格尔真的这么习惯身为俘虏的生活。 他在内心深处总是思考着该如何打破现况。 ——如果我要回亚尔萨斯的话,有两条路可走。 不是付赎金,就是逃走。 挟持人质逃走这条路已经被封死了。 而就算他的弓术再厉害,也不可能突破公宫士兵们的重重包围。他将无法筹措到这么多箭的理由先搁在一旁,只要碰到艾莲出马,他就只能投降了。 「钱啊……」 他坐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把玩着十来枚铜币。要凑到这笔赎金的确很困难。 他也曾经直接跑去问艾莲—— 「有没有什么能赚钱的工作?」 「除了当我的部下以外的工作吗?我可以介绍你在墨吉涅军舰上划一年桨的工作。就算你死掉了,我也会帮你用薪饷抵掉赎金,再帮忙把剩下的钱送去给你的亲人,放心吧。」 「……难道没有那种不用当你的部下,也不用赔上性命的工作吗?」 「你啊,以为自己还可以当俘虏当多久?来不及的啦。」 结果他还是毫无头绪,只好离开艾莲的办公室。 ——说不定蒂塔、巴多兰或马斯哈正在替自己筹措赎金……不,我不应该期待他们才是。 他并不是不相信蒂塔他们。 而是因为要在短时间内筹到这么庞大的金额,基本上就是件不可能办到的事。 ——看来还是只有逃走一途,但这也很困难啊。 虽然他每天都在公宫里散步,但现在也只看得出来各个重要关卡都看守得相当严密,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再加上他无法靠近城墙附近,因此也无从得知那里的戒备情况如何。 而且城墙并不是只有一道。 就算他能越过环绕在公宫四周的城墙,也只不过是逃到了城外的城镇里。接下来他还得穿越城镇外的城墙才行。 这样才算是从公都里脱逃成功。 ——机会只有一次,还是再调查一下吧。 到期限日期之前还有时间。堤格尔这么安慰自己。 ◎ 「堤格尔,除了弓,你还会什么武器吗?」 某天艾莲把堤格尔叫来办公室,突如其来地这么对他问道。 「我没有其他特别擅长的武器。」 「真的吗?就算你隐瞒也没用喔。」 艾莲歪着她小小的脸蛋,抬起眼睛看着堤格尔,声音与其说是带着怀疑,倒不如说像是在调侃他。 「我撒这种谎也没好处吧?如果我会用剑或枪的话,在迪南特用光手上的箭时,就可以舍起身边的武器与你一战了。」 堤格尔耸耸肩说道。若是自己的剑术或枪术有足够的造诣,大概也不会在自己的国家被人嘲笑和看不起了吧。 「少来了,你操弄弓箭的技巧可是厉害到让这里的人们都大为震惊呢。还有跟在你身旁的卢里克竟然改变这么多,连我都吓了一跳。」 「那家伙啊……」 堤格尔困扰地抓了抓自己深红色的头发。 「非得把他的头弄成那样不可吗?」 「还是必须杀鸡做猴一下吧?卢里克自己也开开心心地剃光了头啊。」 「他很开心吗?」 「理由有两个。一个是因为你替他请命的关系,他非常感激你。另一个理由,大概是因为他对你的弓术相当佩服吧。卢里克可是公宫里射箭技术最好的。」 正因为他擅长弓术,所以才知道要用那么粗劣的弓射中城墙上的敌人,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 而轻而易举地办到这件事的堤格尔,更是让他大大地长了见识。 卢里克所受到的冲击,让他不在乎对方的立场和身分,心甘情愿低下头来。 「也因为这样,好像让他在公宫内女性间的受欢迎程度也急速下降了,不过本人不在意的话,倒也无所谓。」 「啊啊。这样啊,那就好。」 堤格尔口气含糊地认同了,其实他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在心中偷笑。 「那家伙也是自愿负责监视你的工作的。不过想担任监视者的人原本就很多了。」 堤格尔疑惑地歪着头。卢里克的态度、口气再加上那颗光亮的头虽然给人快活的印象,但一般来说,监视者这个职务只会给人阴郁的印象。 而且应该也没有人想要额外增加自己的工作量才对。 「这是因为大家都对你很感兴趣。当然我也一样。」 艾莲脸上浮现一抹让人忍不住心荡神驰的笑容。 「我想更了解你,说不定你还拥有其他不为人知的才能呢。我们明天就来试试看吧。」 虽然不是不能拒绝,但以俘虏的立场来说,就算拒绝也不会有任何好处。 于是到了隔天。 堤格尔、艾莲和莉姆三人来到了堤格尔现在再熟悉不过的训练场。 在他眼前,则是站着以轻松的姿态握着长枪的艾莲。 面对她的堤格尔也同样两手紧握着长枪。双方的武器都是已经摘下枪尖的练习用枪。 莉姆则在远处默默地看着两人。 莉姆的身边放着长枪、标枪、手斧、战斧、大砍刀、长柄鎚、流星槌、大镰刀、戟、铁锁、弩还有只有雅法国才制造得出来的长刀等等,几乎将公宫里有的各种武器都拿来了。 「……我现在该做什么?」 「随你高兴就好。」 堤格尔带着疑惑询问道,艾莲则笑着这么回答。 总而言之,堤格尔先依照之前学过的基本架式朝着她刺出一枪。艾莲手腕轻轻一转,接下了他的攻击。 铿!伴随着沉闷的声响,一道强烈冲击传达到堤格尔手中。 「你再用力一点也可以喔?」 失去平衡又被人挑衅,不悦的堤格尔快速地重复手上的攻击。 上劈、横扫,再从正面刺击。 但所有的攻击都被艾莲挡下了。 ——看来我不擅长的不只是剑呢。 堤格尔不得不承认这事实,但老是屈居下风还是让人不甘心。 —— 不过长枪的确不是我拿手的武器。我只知道基本的攻击方式,而且唯一用过的也只有拿来给巨熊致命一击的狩猎用枪。 这时堤格尔脑中突然浮现一个想法。 虽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在练习的关系,但艾莲似乎从之前的交手过程中摸清了堤格尔的实力,态度相当游刃有余。 ——艾莲放松警戒了。有机可乘…… 「唔喔喔喔!」 堤格尔将枪举至腰间,带着气势汹汹的吼声向前冲,抓准时机凌厉地刺了出去。 艾莲脸上浮现一抹苦笑,使力往上一扯,将堤格尔的长枪高高弹飞。 但堤格尔并未停止脚下的步伐。 他维持因长枪被击飞而重心不稳的姿势,试图用肩膀冲撞艾莲。 艾莲虽察觉到他的意图,却没能完全闪过,两人就这么撞在一起,摔倒在地上。 「这招……如何?」 堤格尔跨坐在艾莲身上,打算开口夸耀自己的胜利……却功亏一篑。 他一低头就看见了艾莲那惊讶的表情。她双颊变得通红,双眼动也不动地仰望着堤格尔。 接着从堤格尔的右手传来了软嫩又富有弹性的触感。 ——不会吧? 他战战兢兢地移动视线,发现自己的右手正紧抓着艾莲的胸部。 「啊、呃、不是的,这是……」 他拼命地想替自己辩解,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紧接着,他的后脑勺便被赶来的莉姆以剑鞘狠狠地敲了一记。 堤格尔紧按着后脑勺在原地蹲了下来,痛到差点昏过去。 艾莲五味杂陈地看着这一幕,同时站起身来将沾到衣服上的尘土拍掉。 「艾蕾欧诺拉大人,请现在立刻对我下令,让我取下这男人的首级。」 「这、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啦!」 艾莲虽然想保持镇定,却还是动摇了。她不仅语调激动,脸颊也飞上一抹绯红。把衣服上的尘土拍落时,只要碰到堤格尔刚才接触过的地方,就会擦拭得特别用力。 「他可是把堂堂战姬给推倒在地的家伙喔?就是处以极刑也算是便宜他了。」 莉姆以带有冷酷杀意的视线俯视着堤格尔。 「刚才是我太不小心了。原本以为只是试试身手,所以才会小看他。要是意气用事,我们反而会成为笑柄。」 「……既然艾蕾欧诺拉大人都这么说了……」 莉姆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下了。艾莲对好不容易才抬起身子的堤格尔伸出手。 「站得起来吗?」 「……谢谢。」 堤格尔用左手按着疼痛不已的后脑勺,右手握住她的手站起身来。 「我还以为我的头会被打碎呢。」 「忍耐一下吧,她也不是因为心怀恶意才打你的。」 「没有心怀恶意却心怀杀意啊。」 「这一点大概就没办法了。」 艾莲轻笑了一下,用只有堤格尔才听得见的音量小声地低语道: 「居然敢摸女性的胸部,别以为你能全身而退。」 堤格尔别过脸、低下头来,他现在实在有点无法直视艾莲? 「好了,那就继续进行下一项吧!」 终于恢复冷静的艾莲这么一说,堤格尔才回过神来。 「跟你在一起总是不能大意呢,我已经反省过了,接下来会毫不留情地攻击你。」 艾莲看着那堆武器山,带着充满愉悦又有点恶作剧的口吻说道。 测试完所有武器后,堤格尔已经呈大字形平躺在地上。 他身上全被汗水浸湿,气息也很紊乱,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着。由于做了平常不会做的动作,手臂和腿也被人毫不留情地痛打了一顿,全身都疼痛不已。 「你除了弓箭以外真的什么都不行耶。」 「所以……我不是说过了吗……」 他疲惫至极地回答以冰冷眼神俯视着他的莉姆。 「我没想到会糟到这种地步,水准简直跟新兵差不了多少。如果你是我的同僚或部下的话,我一定会寸步不离地重头开始锻链你。」 「调侃说到这就够了,莉姆。」 对于连珠炮地说出辛辣话语的莉姆,艾莲轻敲了一下她的肩膀。两人脸上都渗出了一层薄汗。 她们两个轮流当堤格尔的对手,所以不管是艾莲还是莉姆,都不至于像堤格尔这么疲惫。 「而且,你的弓术果然相当精湛。」 艾莲抱着手臂,高兴地点头表示赞赏。 她知道堤格尔的弓术高超,今天便让他进行了连射和快射测试。 连射是将三十支箭用最快速度射出,借此测试准确度高低;而快射则是测量把箭抽出箭筒,搭弓射箭并射中目标的这段过程需花费多少时间。 无论哪一项,堤格尔都测出了在这公宫内无人能及的数字。 「我来整理这些武器。」 莉姆背对着艾莲和堤格尔,朝着散落一地的武器走去。 「要帮忙吗?」 「……心领了。」 堤格尔仰躺在地上提出的好心建言,被莉姆头也不回地背对着拒绝了。 艾莲看着莉姆的背影,抖动着肩膀忍不住偷笑。接着对堤格尔苦笑道: 「别不高兴了。她刚才的意思大概是在说『不要乱操心,你躺着就好』吧。」 「但看起来跟平常没什么两样啊。」 「莉姆她是以自己的方式在称赞你。等你正式成为我的部下后,她应该会表现得更坦率一点。」 艾莲问他「你难道不想看吗?」,堤格尔的回答却是长叹一口气。虽然听她这么一说,自己也并非毫无兴趣,但当然不会因为这点理由就投入她的麾下。 艾莲轻轻地点了点头,随着微翩的裙子转过身去。 「我去帮莉姆收拾。你暂时休息一会儿,然后就回房间去吧。」 「……我一个人回去吗?」 堤格尔这么说道,试着暗示自己有可能会逃走。 负责监视他的卢里克现在不在这里。刚才要开始测试各种武器前,莉姆不知道对他吩咐了什么事,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而太阳也已经开始西沉了。 再过不到半刻(一小时)天色就会变暗了吧。 「你应该记得路怎么走吧?迷路的话就随便找个士兵或侍女问路吧。」 艾莲笑着这么说后便走开了。 抬头仰望着染上橘红色的天空,堤格尔不禁叹了口气。 「……真棘手啊。」 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放下戒心了。 他忍不住觉得这里真的是个很舒适的地方。当然,这是无条件地将亚尔萨斯放在第一位之后所得到的感想。 他是个俘虏。能在公宫内走动,但其实有所限制,也受人监视。 但他未曾遭受任何虐待。在发生过那个弓箭事件后,甚至连被排挤的情况也没有。 他的房间总是有人帮他打扫得干干净净,也有人替他清洗衣物。 就算一觉睡到中午也没人骂他。虽然莉姆会露出不悦的表情,倒是不曾向他抱怨过。 用餐方面则和士兵们的饮食相同。 假设今天凑巧赶上了大家吃午餐的时间,吃的就是淋上橘子汁的盐烤鳝鱼、腌菜汤、加了牛肉的马铃薯丸子和奶油烤苹果。 虽然菜色并不豪华,但堤格尔反而比较喜欢这种朴素又温馨的用餐方式。 盐烤鳝鱼的咸度和香气,再加上恰到好处的橘子酸味…… 还有那热腾腾的 马铃薯搭上牛肉的嚼劲更是绝配。 「那真是有够好吃的,改天叫蒂塔也做做看吧……」 美味到甚至产生了这样的感想。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里的人认同他的弓箭技术。 就连讨厌堤格尔、对他抱持戒心的莉姆也会说出「至少你的弓术很好」这种话。 他回想起艾莲所说的话。 想起她说希望他成为她的部下时的表情和眼神。 对他的身手给予相当高的评价,甚至让他觉得这是否吹捧得太过头了。 ——我唯一拥有的只有弓。 会想待在认同自己的地方,应该是相当自然的事情。 「唔,不过还是不行呢。」 想来想去,他依旧很重视蒂塔他们和亚尔萨斯这块地。 「当上部下的那一天,搞不好一大早就会被人揍醒。」 如果碰到个性像莉姆的严肃士兵,大概就会毫不客气地动手。而且当上了部下后应该会有工作吧,这样的话也无法随心所欲地打猎了。 堤格尔想着想着,便露出苦笑站了起来。虽然总算不再流汗了,但被汗水浸湿的衣服紧黏在身上,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去冲冲身体吧。 他走向训练场附近的水井,士兵们在训练结束后都会在那里简单地清洗身子。 公宫内虽替士兵们设置了浴场,但那里的使用时间有所限制,而且又必须自己提水烧热。 所以他们较常在水井边冲澡。 当堤格尔走到能看见水井的地方时,却停下了脚步。 由于训练时间似乎刚结束,有二、三十名士兵正聚集在水井旁。其中排队等待使用的有超过十人以上。 ——换个地方好了。 堤格尔放慢脚步改变前进方向,小心地不让他们注意到。 虽然堤格尔会和士兵们一起玩乐、一起赌博,但他当然不可能和所有的士兵都相处融洽。 那些人对待他的态度也是各式各样,当然其中也有对堤格尔没什么好感的人。 现在正在冲澡的那些人,硬要说的话就是属于那一类的,他应该尽量避免不必要的摩擦。 堤格尔绕过建筑物的转角,拐进了一条不起眼的小径。 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会到达另一座水井,这是他在公宫里散步时发现的。 小径旁长满了茂盛的矮树,视野实在不太好。 正当他推断差不多快走到水井旁时,却听见了「唰唰」的流水声。 「有人抢先了吗?」 堤格尔心里这么想着,同时也到达了水井处,他不自觉地屏住气息,双眼圆睁全身僵硬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全身赤裸的艾莲正在冲澡。而在她的脚边则放着一个外观看来相当粗糙的青绿色物体。 「嗯?喔,是你啊。」 艾莲察觉到他的存在后,转过了身子。她虽然看到堤格尔愣在原地的模样,却一点也不觉得害羞,更没有想要遮掩自己身体的意思,轻轻地笑了起来。 堤格尔哑口无言、动弹不得地直盯着艾莲的身躯看。 银色的发丝勾勒出妖艳的线条、缠绕着雪白的肌肤—水珠自形状姣好的乳房滴落,她紧实的腰部和柔软浑圆的臀部形成了煽情的曲线,就连一如往常的笑容看起来也倍感娇艳。 一道流水滑过她的颈子,顺着胸口跌入中间的溪谷。 「……你这样一直盯着我看,我还是会感到害羞的。」 艾莲有些困扰地说道,脸颊染上一丝红晕。 堤格尔这时终于回过神来,连忙转过身背对她。 「对、对不起!虽然我听声音知道有人在这,但没想到……」 他说话的速度相当快,但听起来却反而像是含糊不清的狡辩,让他更是紧张。 他的脸如同火烤般滚烫,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因为实在太过狼狈,他忍不住闭上双眼。只不过,刚才已经彻底烙印在眼底的雪白身躯,却是清晰地浮现在眼皮下方。 ——之前我碰到的东西就是那个吗? 回想起当时右手传来的柔软触感,堤格尔登时想抱头叫苦。 这一切对他来说都太过刺激了。 「这没什么好道歉的,你也只是来冲洗身体的吧?别一直背对着我,快点过来啊?」 堤格尔只觉得莫名其妙。 「那个……原来在吉斯塔特……男女一起冲澡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他奋力动着自己因为过热而无法正常运转的脑袋,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 「大概到六、七岁之前都还算正常吧。」 她的声音很明显地带有挖苦的意思。堤格尔想气也气不了,只得难堪地弯着腰抱头。 「我刚才不也说了,我还是会害羞的。但我是战姬,身为统治在这公宫里工作的人,还有住在莱德梅里兹的居民的领主,我必须随时维持符合这身分的言行举止。就算不小心被人看到裸体,害羞到快停止呼吸了,也不能像青涩的少女般惊叫。」 「啊,喔……这样啊。」 如果堤格尔的态度能再冷静一点,或许就能发现艾莲冲水的声音听起来稍微有些急促;她其实不像自己说的这么坦然自若。 「只有你一个人吗?看守的人或是护卫呢?」 「我刚才要他们先离开了。要是让他们无时无刻跟在我旁边,会让我喘不过气来。只是冲个水,就放松一点吧。」 「话虽如此,也实在太没有防备了吧?你前阵子才被刺客袭击不是吗?」 对从来没亲眼看过刺客、只听人说过相关事情的堤格尔来说,那次事件让他相当震撼。 「我可不是毫无防备,我的剑就在我旁边。」 经她这么一说,堤格尔才发现那把长剑靠在水井旁。总觉得她的说法让人有点挂心,但堤格尔却提不起勇气追问下去。 这时艾莲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开了口: 「你该不会是不知道这水井是女性专用的,才会跑来这吧?」 「有……有这种规定啊?」 「这里离我的办公室跟房间很近,所以我常来,士兵们便因顾虑到我,而渐渐不靠近这里了。知道这件事后,莉姆和侍女们也跟着使用这水井,不知不觉就变成女性专用的了。或许我应该早一点告诉你才对。」 「真的很抱歉,我下次会注意的。」 「嗯,你可要注意一点。如果只有我的话也就算了,若是莉姆在场,肯定会尖叫着躲在水井后面吧。要是真的发生这种事,我也没办法帮你说话了。」 他脑中浮现莉姆那面无表情的脸孔,实在很难想像她发出尖叫的样子。 又一阵水声响起。 「你不过来吗?」 「等你结束之后再过去。」 原以为她是在开玩笑,但声音听来却相当自然。他实在想不出该怎么回覆,只能尽力刚冷淡的声音答道。 「我知道了,那就请你稍等一会儿吧。」 水流声又再度响起,堤格尔不自觉地仰望着逐渐变暗的天空。 只要一想到后方站着浑身赤裸的艾莲,就怎么样都无法冷静下来。水流声听起来也格外响亮。 ——是不是应该道个歉之后再马上离开会比较好呢? 但既然她都叫他稍等一下,现在再离开的话也有点太迟了。 突然从他身后传来一阵沙沙声,有什么东西正往他的脚边靠近。原来是一头身长约四切特(约四十公分)的矮胖幼龙。 「龙……?」 虽然体型类似蜥蜴,但头上的一对角和包 覆全身的青绿色粗糙鳞片,以及背上那宛如蝙蝠般不断拍动的翅膀,都证明了它并非蜥蜴。 龙抬起头来,用形状尖细的双眼好奇地仰望着堤格尔。 「它叫路尼耶,是我饲养的龙。」 从后方传来艾莲的声音。这么说来,刚才这家伙好像的确就窝在她的脚边。 这名叫路尼耶的龙眯起它尖细的双眼,用自己的身体不停磨蹭着堤格尔的脚。 「它应该觉得你很稀奇吧?」 龙的智能很高,据说幼龙就能清楚分辨人类的相貌。 这是堤格尔第一次看见幼龙。他轻轻弯下腰仔细地观察它,路尼耶便停下动作与他对望,只有背上的翅膀还是继续拍动着。 ——翅膀拍打的动作很自然,种类是飞龙吗? 「这是你第一次看到龙吗?」 「不,两年前我去深山里打猎时曾看过一次。那可不是这么可爱的东西,而是长约六、七十切特(约六、七公尺)的地龙。」 龙最多可以成长到一百切特至一百五十切特长。如果从小便由人类饲养的话,顶多只能长到其一半的长度,但也是身长超过五十切特的巨兽。 「你运气真好,我到目前为止还没见过除了路尼耶以外的龙。」 「它也是我第二头看到的龙啊。」 他伸出手正想抚摸路尼耶,它却一溜烟地逃走了。幼龙的尾巴对着堤格尔,跑向主人所在的方向。艾莲抱起幼龙,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就像是正在安抚孩子的母亲。 「所以你第一次看见的那个地龙还什么的,最后怎么样了?」 「它对我发动攻击,我只能边逃边反击,好不容易才打倒它。那时候我真的以为自己没命了。」 其他野兽的战斗能力,根本无法和龙相比。 那只巨龙的步履撼动大地、将林木扫倒,凶猛地朝他袭来。几度死里逃生的堤格尔终于逮到机会,在利用地形之后终于打倒了它。 「你能击倒龙真是了不起。对了,那家伙的鳞片是什么颜色的?」 「是黄铜色的,不过这又怎么了?」 「啊,那就好。因为我国规定不能杀死幼龙和拥有黑色鳞片的龙。」 听到这句话,堤格尔脑中浮现那面黑龙旗。 龙被视为诸国神话里的神龙之血亲。而栖息在吉斯塔特的龙,就被视为出现在吉斯塔特神话里的黑龙——吉鲁尼特拉的血亲。 所以吉斯塔特才会将拥有黑色鳞片的龙,当成和吉鲁尼特拉相关的生物加以保护。 「我们国家就没有这种规定了。吉斯塔特会饲养或训练龙吗?」 「私人饲养的话我不太清楚,但国家和军队是不会饲养龙的。毕竟它们脾气难以捉摸,食量又很大。」 这句话的后半段应该是对路尼耶说的吧。 「但就算你打倒了龙,他们还是不认同你吗?」 「因为他们没看到尸体。要把龙的尸体切下一部分带回来是不可能的事,而且我也很疲倦了。当我踏出山林想再折回去时,便发生了土石流,于是龙的死骸就被冲走了。」 「真可惜。」 「不,这样也好啦。」 两人陷入沉默,只剩下水声。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堤格尔抬头看着天空,淡淡地将他一直放在心上的事情说了出来。 「关于那个刺客,不能拜托国王陛下出面吗?」 「嗯?」 艾莲先是疑惑地歪着头,接着又「啊」了一声表示理解。 「很不巧,陛下习惯采取观望的态度。若没有明确的证据,他是不会出面的。对方也是看准这点才出手。如果要他们停手,就得做好觉悟和准备,然后直接击溃他们。」 「……你过得也不轻松呢。」 堤格尔的表情相当复杂。看来吉斯塔特的国王也没比布琉努的国王果决到哪儿去。 「我也有问题要问你……」 这次艾莲转而询问正在咀嚼着苦涩现实的堤格尔。 「亚尔萨斯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地方?」 「你想知道吗?」 「有一点。我原以为自己提出的条件相当优渥,没想到却被人毫不犹豫地拒绝,让我有点受伤,同时也有点感兴趣。」 「就算不是客套话,我也觉得那是很好的条件。」 堤格尔这么答道,嘴角的线条略微放松下来。 「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个乡下地方。到处都是森林和山地,没有任何一条主要道路经过那里。若要前往王都尼斯,就一定得走到隔壁领地的街道上才行,而且还得花上好几天时间。」 「不过你的口气听起来仿佛在说『但我就喜欢这样』。」 那是他土生土长的重要故乡。 就算说的是缺点,语气还是会不自觉地带着骄傲。 「只要有森林或山就会有狼或棕熊出没,偶尔还能看见从吉斯塔特那边过来的麋鹿或雪豹等动物的身影;有许多果实和山菜可供采食,除了冬天以外,只要具备基本的求生知识,就算不带粮食入山也不会饿死;居民们都是好人,大致上相处得都很融洽;虽然冬天的生活有点难熬,但在暖炉前裹着毛毯睡觉的时光也因此成了一大享受;相反地,夏天会变得十分凉爽,天气良好的日子,还能躺在一望无际的碧绿山丘上,趁着太阳还没西沉、尚未起风时晒晒太阳暖暖身子呢。」 「你根本都在睡觉嘛。」 艾莲苦笑了一下,又继续问道: 「你难道不向往中央……王都的生活吗?」 「也不是没想过啦,但那对我而言太高不可攀啦。」 被人笑说是乡下人虽然令人气愤,但还能忍受。毕竟那也是事实。 然而,即使撇开这个不提,他对那里依旧没留下什么好回忆。 「我听说那里的人看不起弓箭,但我以为那只是谣言传得夸大了点。」 在亚尔萨斯,不论是蒂塔等周遭的人或是领民们,都未曾表现出这种态度过。 所以堤格尔才会自以为尼斯也是这样的。 「情况完全超乎我的想像。只要在谈论武器或武术时一提到弓箭两字,气氛就会为之骤变。那些以人品高尚或威武勇猛而闻名,名声甚至传到了亚尔萨斯的贵族或骑士,也以露骨的轻蔑眼神看着我。连贵妇或大小姐们也笑我是胆小鬼。如果我还有其他长处的话就算了,可是我除了弓以外什么都不会,我那时候真的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他这么说着,但口气却不像他话中的内容那么灰暗。 「你父亲在这种情况下还敢教你用弓啊。」 「我其实记不太清楚了,但我好像从年纪很小的时候,就经常拿着弓箭玩。父亲看到我这个样子,才会说『要是真那么有兴趣的话,就教你怎么使用吧』。不过应该也跟我祖先是猎人有关系吧。」 「那我真得感谢你父亲不可。若没有他,我也不可能和你相遇——也不会被你推倒或是看见裸体了吧。」 艾莲说到后来,还加入了恶作剧的口吻,堤格尔忍不住呻吟出声。 「我好了,你可以转过来了。」 堤格尔闻言转身,随即看到穿着一件短衫、腰系长剑的艾莲。她长长的银色头发则用厚布裹在头上,从短袖和下摆下伸出的雪白手脚不知为何给人冶艳的印象,结果堤格尔还是无法直视她,只能看着蹲在她脚边的路尼耶。 「我聊得很开心,那就再见了。」 堤格尔挥着手,目送艾莲和幼龙走向树丛中的小径离开,叹了一口气。还是快点冲洗身体吧。 他脱下衣服放在 一旁,用水桶汲水从头上冲下。他为了忘记刚才看到的景象,拼命地往自己身上冲了好几次水。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没发现有个脚步声正往这边靠过来。 「艾蕾欧诺拉大……?」 从矮木丛中现身的,是拿着装有厚布和肥皂的桶子、身穿短衫的莉姆。 在把「大人」这两个字说完之前,她便认出堤格尔的身影,陷入了沉默。 平常没什么感情的脸上尽是惊愕。 堤格尔也仿佛化作石像般,愣愣地呆在原地。他的下半身由于刚才看见艾莲沐浴,现在正呈现非常见不得人的状态。 「啊……」 经过数秒沉默后,他发出了声音,但脑中依旧一片混乱。 他的思绪宛如无头苍蝇般在脑海中狂奔。堤格尔狂乱地寻找字汇,最后终于想起艾莲说过的「必须随时维持符合这身分的言行举止……」这段话。 「你不用顾虑我。」 堤格尔毫不遮掩自己的身体,以坦然且坚毅的态度说出这句话——随即在一阵尖叫之中,有个木桶朝他砸了过来。 ◎ 「哦,你看到他的身体啦?」 将幼龙路尼耶带回龙舍后,回到办公室工作的艾莲,在莉姆摇晃着一对丰满的胸部前来报告后,显露出觉得相当有趣的反应。 她才刚结束沐浴的银发正散发出水润的光泽。 「连我都还没看过呢,感觉如何?」 「没有任何感想!」 莉姆蓝色的双眸充满愤怒的神色,吐出带着热气的气息说道。 「应该要更加约束他的行动才是。」 「他好不容易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你还要限制呀?有些士兵和厨师跟他处得也还算不错喔。」 「不过是个俘虏而已,就算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又能怎样?」 「我还在等他会不会要我收他当部下呢。」 莉姆叹了一口气。 「也有人对他的行为抱持着反感。这恐怕会让士兵们之间产生分裂。」 莉姆又接着说明,他们可能会分成对堤格尔有好感和对他有敌意的两派,互相对立。 「但就算把堤格尔关在房间里,我想也无法解决这个问题。」 「他总有一天会离开这公宫。不是付了赎金回到布琉努,就是付不出赎金被卖给墨吉涅的奴隶商人。」 「所以我说,他还有成为我的部下这条路可走。」 艾莲从堆在办公桌上的文件中抽出其中一份给莉姆看。莉姆当下有些惊讶,但还是看完了那份文件——旋即,她眼里的怒火消失了。 「……布琉努看起来情况很不妙呢。」 「我也相当惊讶,自迪南特一战后才过了一个月不到,竟然会演变成这等惨状。」 逗留在布琉努的吉斯塔特大使,以及为了掌握情势而伪装成旅行商人、在布琉努国内旅行的人们,在汇整布琉努的相关资讯之后,写下了这份报告书。 若要用一句话来简述,就是—— 『布琉努有发生内战的预兆。』 「王子死后,国王就像是失了魂一样,放下一切政务不管,一个人关在房内闭门不出。暗自窃喜的上流贵族更是恣意妄为,没有人出手阻止。」 「再加上国内两个互相竞争的贵族——嘉奴隆和泰纳帝从以前关系就相当恶劣,两者之间的对立正日渐恶化啊……」 这对艾莲她们来说绝非无关紧要之事。 莱德梅里兹就位于布琉努王国旁。 若是布琉努燃起战火,就算不会被卷入其中,也很有可能会受到波及。 「他们根本没有那闲工夫去管堤格尔。看堤格尔的反应,我想单靠亚尔萨斯是不太可能筹得出赎金的。」 「这么说来,为何要要求这么高额的赎金呢?」 「是因为他的弓。」 艾莲双手靠在办公桌上撑起脸颊,叹了一口气。 「假设我们掳获了一名优秀的剑士,就会根据他的身手来决定是否提高金额对吧?我要决定他的赎金金额时,又查了一次条约,发现针对弓箭技术这点,衡量标准实在有够随便,或许对布琉努来说,这种标准根本无关紧要吧。」 听到艾莲所说的金额,莉姆虽然依旧面无表情,脸色却变得苍白。 「虽然也可以降低金额,但要我刻意违背条约,就得拿出理由来。我并不想因为同情而制造出这种无聊的先例。」 「……那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大概是付不出这笔赎金的吧。」 「说要卖给墨吉涅之类的话,其实有一半只是在威胁他。再这样下去说不定会成真呢。」 「所以才要收他为部下?」 「就这样浪费他的弓箭技术太可惜了。而且就人格方面来说,他也没什么问题,继续培养他的话,应该可以担任我的侧近吧……也许他会变得比现在更强也说不定。」 艾莲轻笑着继续往下说: 「现在我所在考虑的,是要不要在最后期限那天再次开口延揽他。毕竟我第一次问的时候被他拒绝,要是再被拒绝的话就事关我的名誉了。」 莉姆好不容易才恢复平静,她开口问道: 「但这笔赎金真的无法偿还吗?若我是嘉奴隆或泰纳帝,这反而是个好机会,可以借由扛下这笔赎金,卖人情给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并向周围的人证明自己并非是对弱小贵族见死不救的人。」 「就我的立场来说,我可不想把堤格尔交给嘉奴隆或泰纳帝这种家伙。一来是很可惜,二来是这样对堤格尔并无帮助。你知道他们对待自己的领民有多么残暴吗?而且他们是道地的布琉努贵族,想必也相当看不起弓箭吧。」 她回想着堤格尔在井边跟她说过的话,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总而言之就让他维持现状吧。告诉士兵们,若有什么不满就直接来找我。」 ◎ 「哦?冯伦伯爵他……」 从马斯哈口中听到事情经过后,这名贵族露出了表示怜悯的表情。 「迪南特之战算是近几年内少见的惨败,不只对士兵们造成严重的损伤,还有好几个有名的贵族在征讨中死去。」 「嗯。但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虽然是被敌人俘虏,却还活着。我身为他亡父的好友,无论如何都想把他救出来。」 这里是马斯哈认识的某位贵族的宅邸。 该位贵族过着相当奢华的生活,马斯哈所在的这间接待室里,铺着墨吉涅产的高价绒毯,墙壁上则装饰着黄金打造的鸟禽塑像。椅子上披着雪豹的毛皮,端来给马斯哈饮用的葡萄酒也装在水晶杯里。 ——这已经是第五个人了。若连这里也不行的话,我也束手无策了…… 其他能拜托的人都离这里太远了,赶不上期限的日期。 他在心里向众神们祈祷着,对眼前的贵族低下头。 「拜托你,无论要花多少时间我都会还清的,能请你通融一下吗?」 紧接着便是一阵沉默。 「抱歉。」 贵族虽然对马斯哈的后脑勺投以同情的视线,但他终究还是打破沉默,缓缓地这么说道。 马斯哈涌上一股想不顾自己的年纪放声哭泣的冲动,但他死命握紧拳头,硬是忍了下来。 「如果时间点是在迪南特之战之前,而且还是来自马斯哈卿的请求,我应该会二话不说出手相助吧。但是……最近的情势,想必你也很清楚吧?」 那名贵族在这时犹豫了片刻,接着便以带着决心的口气继续说了下去: 「——这个国家将会爆发内乱,而且是在不久 后的将来。」 「……是指嘉奴隆公爵和泰纳帝公爵对吧?」 马斯哈这么答道,脸上充满倦容,眼神和声音都倍感无力。 最近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听到这件事情。 雷格那斯王子战死一事,对国王的冲击实在太大了。甚至让他就此抛下政务,封闭自己的心,一直待在房间里闭门不出。 而对此发展求之不得的上流贵族们,则在王宫内为所欲为。 特别是身为国王远亲的嘉奴隆和泰纳帝,关系更是日渐恶化。 这样的话,别说是平常就跟随他们的贵族们了,就连其他贵族态度也会变得更谨慎小心。只要走错一步,说不定会面临满门抄斩的下场。 为了收集情报、和其他贵族打好关系,还有筹备紧急情况时的兵力,钱就是再多也会嫌不够用。所以大家都想尽可能减少不必要的开销。 就是交情匪浅的友人低声下气地恳求,还是无法出钱帮忙。 马斯哈向他道了谢,脚步沉重地离开了宅邸。 「……还是不行吗?」 他抬头仰望天空,发现天空逐渐被染成浓密的灰色。光是看了就会让人不安的厚实黑云正逐渐层层聚集在一起。看来再过不久就会下雨了。 他并没有责备他们的意思。就连马斯哈自己也无法拿出全部的财产去拯救堤格尔。 他必须守护家人和那些在他的宅邸里工作的人,还有士兵们。身为一个领地的统治者,能做的事情却很有限。 ——堤格尔,对不起……蒂塔、巴多兰,对不起……乌鲁斯…… 在从天而降的雨中,马斯哈沉默地回到了宅邸。 5 城下的战姬 吉斯塔特的北边耸立着终年积雪的高山,东边是蔚蓝的大海,西边和南边则各自和布琉努及墨吉涅相邻。 这里属干冷气候,冬天比其他国家来得稍长。由于全国皆有零星的针叶林分布,也被称为是『雪与森林之国』。 此地盛产马铃薯和苹果,中央有个渔获丰富的内海,更拥有许多金银矿山。 吉斯塔特约是在三百年前建国的。 当时有超过五十个部族在这块土地上争夺霸权。 在长达百年的争战中,历经灭亡、离散或被其他部族并吞等过程后,这些部族的数量减少至三十个左右时,一个男人忽然出现在这块大地上。 「我是黑龙的化身。」 男人这么自称,并表示只要臣服于他便可获得胜利。 几乎大部分的部族都嘲笑他,但有七个部族相信了他的话,选择追随他。 而作为效忠的证明,他们从部族中选出外貌最美且擅长武艺的女子,送给男子为妻。 男人赐予这七个妻子名为『龙具』的强力武器,并慎重地告诉她们—— 「你们从现在起即为『战姬』。」 之后男人所率领的七部族,在与其他部族的战争中接连取胜。 男人在统一各部族后仍然持续征讨邻近诸国,逐渐扩大自己的领土。 最后终于建立了吉斯塔特王国。 男人成为国王后在国内设置了七个公国,连同自治、征税、征兵等各种特权分别赐给了七名妻子。 「权力高于战姬的只有吉斯塔特国王一人。无论是谁缔造了多么显赫的战功都不允许颠覆这一制度。」 国王明确地说道,并告诉战姬们: 「所谓的战姬便是臣服国王、拥护国王,并为了国王而战之人。务必谨记在心。」 置于王座旁的烛台映照出国王放声大笑的身影,一道漆黑的影子投射在地上。 黑影所呈现出来的并非人形,而是龙的模样。 ◎ 「……虽然说是神话,感觉还是不太能掌握到重点呢。」 这是堤格尔看完吉斯塔特的历史书之后,首先发表的感想。 他现在人在公宫的屋顶上。 天气非常晴朗,是个相当温暖又舒适的一天。 堤格尔借来公宫内书库里的书,坐在屋顶的斜面上,盘着腿看了起来。 他会爬到屋顶来的原因很单纯,一是书库内光线有些阴暗,二是因为天气很好。 只要往下一看,被高大的树木包围、摆着花坛和长椅的中庭便随即映入眼帘。 虽然公宫四周因为城墙和塔包围的关系,无法看见另一头的景色,但无边无际的天空还是越过城墙送来凉爽的风。 如果不是堤格尔睡得很饱,大概就会直接睡起午觉来了吧。 「这还只是最简单的历史书啊……」 堤格尔露出仿佛喝了一碗苦药的表情,看向摊开在膝盖上的书籍。 他原本就对吉斯塔特的文字不太熟悉,钻研这些书籍的过程比他想像的还要困难。 而且在历史书中经常出现专业术语、古老文字和复杂的叙述等难以阅读的部分,他甚至不敢肯定自己有没有看懂一半。 负责监视他的卢里克,就站在这片屋顶正下方的走廊上。当堤格尔开口拜托他帮忙时,他却这么回答: 「只要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的要求,我卢里克一定会尽力协助,但太难的词汇我也看不懂。」 结果真的请他帮忙看了之后,反而还是受过一点伯爵贵族教育的堤格尔看得比较懂。 「真的很抱歉。」 「不,别这么介意。是我的要求太强人所难了。」 这已经超越士兵的工作范围,而是学者的领域了,所以也无可奈何。 「你知道有哪个人比较擅长阅读这类东西吗?」 「倒也不是想不到啦……」 卢里克为难地说: 「呃,虽然有点难以开口,但他们都对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没什么好感,您要不要干脆直接去拜托战姬大人或莉姆亚莉夏大人呢?」 「这样啊……」 毕竟他会做这些事情有一半是因为有趣,一半则是为了打发时间,所以有些迟疑。 但文章中又有几个让他很介意的单字,想去问问艾莲。 正当他抱着手臂犹豫不决时,有个小影子朝着屋顶上飞了过来。原来是幼龙路尼耶。 堤格尔笑着对龙伸出手,但路尼耶却不感兴趣地转头继续爬上屋顶,在阳光充足的地方蜷缩成一团,开始晒起太阳。 ——这只龙和猫没什么两样嘛。 堤格尔不想打扰它,于是站起身子。 他随意地眺望眼前的景色——结果眼角余光扫到了艾莲的身影。 她一边藏着自己的身形,一边迅速地穿梭在树林中,逐渐往城墙的方向靠近。如果不爬到屋顶上,大概也不会发现她吧。 「卢里克,那我要去请教艾莲了,你可以先回房间吗?我跟她说完就会回去。」 「我知道了。」 堤格尔目送卢里克离开走廊后,便将历史书夹在腋下,从屋顶上一蹬跳向空中。 他直接冲进正下方林立的树丛里,准确地抓住树枝减缓冲击力,并利用反弹的力道再次跳起,降落至地面。 他一站直身子,就发现正在整理花坛的女园艺师一脸惊愕地看着他。 堤格尔对她露出苦笑后,以小跑步离开中庭,穿越浓密的花丛和树林,追上了艾莲的背影。 「你在干什么?」 他一出声呼唤艾莲,她的肩膀就震了一下,转过头来。 「为、为为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堤格尔以惊讶的视线直盯着满脸通红瞪视自己的艾莲。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艾莲慌张到连讲话都变得结巴。 而让他惊讶的还有她的装扮。长长的银发在脖子附近绑成一束,身上穿着的衣服虽然相当整洁,却是毫无装饰的麻制衣裳。 腰上看似系着长剑,但剑鞘和剑的护手部分却用布盖着,避免过于显眼。 这身打扮和城镇里的少女差不多——虽然街上应该很少见到这么漂亮的女孩。 「我有些事情要问你,接着就刚好看见你了。」 即使堤格尔对她这身打扮和态度感到很不可思议,但还是老实地回答她: 「看见我?」 艾莲虽然露出了讶异的表情,但她似乎认为现在不是追问这个的时候。她伸手捉住堤格尔的手腕,二话不说地拉着他往城墙的方向走。 「算了,你也一起来吧!」 「要去哪?」 「城外。」 他们越过城墙来到外面后,跑下一个平缓的小坡,大约跑了半贝鲁斯塔(约五百公尺)之后,城外的城镇便近在眼前。 排成一列的房子皆是石造屋,屋顶大多是黑色或褐色。 城里的道路相当宽广,甚至连大型马车都畅行无阻,而且上头整齐地铺设着石砖。 旅人、市民、商人、官员和工匠等各式各样的人们熙来攘往,在道路两旁还并排着几间摊贩。 主妇们聚在一起谈天说笑,商人们则扯开喉咙大声叫卖,在路旁的一角还有吟游诗人正拨弄着三弦琴。 「这里说不定比尼斯还热闹呢。」 堤格尔将眼前的景象和他去过一两次的布琉努王都比较之后,露出了微笑。带有吉斯塔特腔调的谈话、文字和铜、银币交错飞舞的场景,让他感觉相当新鲜。 堤格尔面带赞赏地欣赏着五花八门的玻璃 工艺品和素烧的陶器。 看到几乎快从木箱里满出来的新鲜水果以及吊挂着的肉块,肚子就叫了起来。多走几步路后,则是混合了奶油的马铃薯香味扑鼻而来,让人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这是突然有群和堤格尔差不多年纪的少女们经过身旁,她们一看到堤格尔,就纷纷偷笑着从他旁边走过。 「我看起来有这么饥渴吗?」 「或许也有可能是这样啦……」 身旁的艾莲故作无知地回答,将纤白的手指伸向堤格尔的头部。 「其实是因为你的头上黏了这种东西的关系。从我们穿过城墙前就一直黏在你头上喔?」 露出揶揄笑容的艾莲手上拿着一枚叶子。 堤格尔抓着头发道了声谢。他完全没发现这件事。 「到底是在哪里黏上的?你做了什么得把头钻进树丛里的事情吗?」 直到这时,堤格尔才把自己在哪发现艾莲,还有如何追上她的经过告诉她。 这是因为艾莲在走进城镇之前一直默不作声,在那个当下,感觉无论问什么都不肯回答的样子。 「你是猴子吗?」 艾莲一脸受不了地冷然说道,让堤格尔觉得有些受伤。 「不过,原来是屋顶啊。看来以后也得把那里列入范围内思考吗……不对,会做这种事的人大概也只有这家伙了吧……」 「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你,可以吗?」 堤格尔看到艾莲低着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遂语带保留地问道: 「你为什么要这样躲躲藏藏地离开公宫啊?」 听到堤格尔的问题,艾莲似乎还弄不太懂他话中的意思,疑惑地歪了歪头。 「为什么?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这次换成堤格尔百思不得其解地歪着头。 两个人就这么站在马铃薯摊贩前,以奇妙的眼神互相看着对方,摊贩的主人只好刻意用他们听得到的音量咳了几声。 最后堤格尔买了两个马铃薯,和艾莲一同离开那里。他暗自庆幸在平日和士兵们小赌之际,还有稍微赢一些钱留在身上。 放在素烧陶杯里的马铃薯上头淋满了奶油,因为热度的关系融化得恰到好处。 奶油的甜美香气混入往上飘的热气中,刺激着堤格尔的食欲。 他把其中一份递给艾莲,走进附近的广场,然后在花坛边坐了下来。 艾莲小口小口地咬着马铃薯,显露出感觉相当美味的表情。 「这马铃薯挑得真好,值得夸奖一番。」 看到她以夸张的口气说着,还露出笑容。堤格尔感到有些惊讶。 「……这还有分好或不好吗?」 堤格尔一边专心品尝马铃薯,体会那松软的口感,舌头还差点被烫到,一边开口问道。 「不好的地方多的呢!有的是马铃薯太小颗、有的是烤得不够熟、还有的是热度不够或奶油加得不够多等等……这马铃薯上头的奶油融化得刚刚好,真的很不错。在马铃薯上头洒了一点盐巴的手法也值得称赞。」 「你很喜欢嘛。」 艾莲带着满面笑容「嗯」地表示肯定,有点怀念地看着远方。 在她视线前方,有个操偶师正在表演把戏,还有一群小孩子围着观看。 「吉斯塔特的冬天偶尔会冷到有人冻死。只要一到夜晚,寒意便会穿过石造的后墙,毫不留情地悄悄钻进来。孩子们会聚集在燃烧着熊熊火焰的暖炉前,互相贴紧身子披着毛毯,喝着温热的牛奶,吃着抹满奶油的烤马铃薯来度过寒冬的夜晚。」 堤格尔仿佛可以想像得到那温馨的场景。 但他却以讶异的眼神瞧着艾莲的侧脸。 他在艾莲那似乎正在怀念着遥远过去的表情里,察觉到有地方不对劲。 ——她说的简直就像是在城镇或村子里成长的少女的事情…… 以公国大小姐的身分成长的战姬,会有这么朴素的回忆吗? ——或者这其实是我单方面的想法呢?毕竟她完全没说过这是她自己的事情。 之后,有好一阵子,两人都无言地啃着马铃薯。在吃完之后,堤格尔才仿佛突然想起似地问道: 「……难道说你是来视察城外的?」 「你终于发现啦?」 艾莲脸上一副「你现在才问这个也太迟钝了吧!」的表情看着堤格尔。 「堤格尔,你不曾偷偷溜出城外过吗?」 「我都是很随性地骑着马四处乱逛,没必要躲躲藏藏的。」 「听起来真令人羡慕。」 艾莲似乎打从心里这么认为,叹了一口气。 「这是现在的我所拥有的少数乐趣之一——就是像这样扮成普通的女孩,在街上到处闲逛。」 在艾莲的生活中,被刺客盯上可说是家常便饭。 要是来到城镇,一定会有许多护卫跟在身旁吧。 「所以我叫住你的时候你才会那么慌张啊?」 「你还真是有吓我一跳的才能呢。」 「……抱歉。」 堤格尔有点过意不去地向她道歉。 想必艾莲会硬是把他也一起拉来,也是为了避免他说溜嘴造成她的行动曝光吧。尤其是不能被莉姆这种人知道。 她一定也想轻松地一个人独处。 「这样我们就算扯平了,别介意。」 艾莲笑着说道。在吃完马铃薯后,她便将素烧陶杯放在地上,站了起来。 「就这样扔在路边好吗?」 这在布琉努的王都尼斯会被当成是很没教养的行为,所以堤格尔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石板地上的话就不行,但泥土地上倒是无所谓。也有些人是靠捡舍这些杯子赚点小钱的。」 「啊,我有听说。就算破损不能使用,也能碾碎磨成粉状后再和黏土混在一起。」 他一边回应艾莲,同时也跟着将空杯子扔在地上。 「堤格尔,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跟你小心地揣在怀中的书有什么关联吗?」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不过这次就算了吧。」 艾莲理解似地点点头,接着便转头对堤格尔伸出手。 「那你就陪我逛一阵子吧,两个人一起走感觉还挺新鲜的。」 堤格尔和艾莲逛递了城镇内的各个角落。 对于一个几乎没离开过亚尔萨斯的人来说,眼前所见的事物几乎都非常新奇。 甚至觉得在这个充满活力的城镇里什么东西都有。 「这是什么?」 「黑麦酒。因为酒精浓度不高,连小孩都常喝。你要喝喝看吗?」 堤格尔一口喝光大陶杯里装满的黑麦酒,又把目标转向其他摊贩。 「那是什么?」 「这是焖煮香菇和马铃薯,吃的时候要配腌黄瓜。」 先将冒着热气的焖煮食物送入胃里,再用腌黄瓜去除嘴里的味道。 「那这是?」 「将鲑鱼煎过后再油炸的食物。」 他喀喀作响地啃着油炸鲑鱼。 「这呢?」 「涂上蜂蜜和苹果酱的面包……不过没想到你感兴趣的竟然都是食物。」 艾莲惊讶地望着正在啃咬面包的堤格尔。因为堤格尔一直不断地重复着问完就买来吃的过程。 「因为每个都很好吃嘛。你也吃很多啊。」 「钱是我的,要吃什么是我的自由吧?」 艾莲在回答堤格尔疑问的同时,自己也吃了相同的东西。他们并非感情良好地一起分食,而是各自买下自己 的一份之后再吃个精光。 「不对吧,我也吃了很多东西,但你的肚子里可是装了跟我一样多的食物耶……」 「以前城下曾经举办过马铃薯大胃王比赛,刚才我们吃的那种大小的奶油马铃薯,我就吃了三十个。」 听到艾莲全无自豪之意,若无其事地这么说道,堤格尔嘴里的面包差点就掉到地上了。 从她那小巧的嘴巴和没有多余赘肉的身材,实在很难让人和那幅情景画上等号。 「……如果厨房有食材被偷的话,一定第一个就怀疑你吧?」 「我确实偷过一次呢。结果后来主厨毕恭毕敬地说,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艾蕾欧诺拉大人所有,不必偷偷摸摸地吃,光明正大取用即可。」 艾莲不悦地嘟起嘴说道:「所以我就不再偷吃了。」 「他人还挺好的不是吗?我只要稍微偷吃一点,就会被人大骂呢。」 「那样才叫称职的主厨吧?我喜欢这种有话直说的人。」 ——那其实是侍女,年纪还比我小。 但他看到满脸佩服的艾莲后,实在是无法将这句话说出口。 「先跟你澄清一点,我平常可不是像现在这样,有多少食物就吃多少的喔。」 艾莲挥着用来串起炸物的细签强调着。 「我在公宫内总会控制自己的饮食。因为不能常常跑来城下逛,所以必须要求自己只有那一天才能试吃新的食物。虽然有点难以忍受,但为了能更加了解领民们的生活,这也是必要的。」 「你脸上还沾着果酱呢,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堤格尔拿出手帕擦拭艾莲的脸颊。 艾莲惊讶地瞪大双眼,接着便慌张地转开通红的脸庞。 「怎么了?」 「没、没、没什么……真是的,为什么偏要趁我放松警戒的时候……」 她小声地低语些什么,然后像要平复心情似地猛然摇了摇头,再转头面向堤格尔。 「啊,你的嘴边也沾到果酱了。」 艾莲闪烁着赤红的双眼高兴地笑道,伸出白嫩纤细的手指。 她抹去堤格尔嘴边的果酱,就这么送进自己嘴里。 堤格尔看到她那可爱和性感兼备的举动,顿时害羞地撇过了头。 「好,接下来是那个!」 艾莲没注意到堤格尔的反应,语调轻快地指着一间离这里有段距离的射靶摊贩。 玩法是用玩具弩射出橡实子弹,打倒排在台上的骑士人偶,就能拿打倒的人偶来兑换奖品。 骑士人偶的大小和摆出的姿势都不一样,看来奖品价值愈高就愈难击倒的样子。 「要打哪一个?」 虽说是玩具,但弩就是弩,是堤格尔除了弓箭之外最擅长的武器。 就武器来说,弩太过机械性,他不是很喜欢。但只是玩玩而已的话,就不需要那么在意。堤格尔不自觉地充满了干劲。 「嗯……那个跟那个吧。」 艾莲所指的人偶比其他的要大上一圈,看起来就不太可能用橡实击倒。那人偶脚掌很大,蹲低腰身摆出架式,看起来下盘十分稳固。 「两个啊?」 「玩一次可以打四发子弹。你的话应该办得到吧?」 艾莲将铜币交给坐在台子旁的男人,理所当然地说道。 「算了,既然这样……」 堤格尔接过玩具弩。 然后随意地射出一击。 子弹从离人偶有段距离的空中飞过,撞上了垂挂在摊贩后方的布幕。这一击只是为了摸清楚弹道,所以没什么关系。 第二发,堤格尔瞄准了较小的那尊人偶射去。 伴随着「啪」地清脆声响射出的橡实子弹,准确地打中了人偶的脸,但人偶却只剧烈摇晃了一会儿,没有倒下。 「唔,真可惜。」 艾莲摸着嘴角,满脸惋惜。 ——她没发现吗? 这时,堤格尔有些困惑地看向艾莲,但艾莲只回给他一个纳闷的表情,他只好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异状,将视线转回人偶身上。 ——看起来是真的没发现。也有可能是对无关紧要的小事特别迟钝吧。 他压下心里的想法,一面观察第三颗橡实子弹,一面思考着该如何解决眼前的现况。 堤格尔看到刚才那人偶摇晃的情形后,就知道那人偶被动了手脚。应该是巧妙地瞒过大部分客人的眼睛,在人偶后面加上了支柱吧。 ——虽然要打倒也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但打倒了之后才是问题所在。 他击出第三发。子弹穿过他所瞄准的人偶两腿间、打中后面的台子,在一次反弹之后,击中了人偶背后。 人偶仿佛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似地瞬间往前倒,摔落台下。 「喔喔,漂亮!」 艾莲像个孩子一般欢呼着,而店主则不悦地咂舌,将人偶捡起,瞪了堤格尔一眼。 「你刚才那一下不是往后倒,所以不……」 堤格尔无视男子说的话,随即射出第四发。 子弹瞄准另一尊人偶更左边的方向射去,在台上弹了一下后,从旁击中人偶的肩膀。人偶剧烈地摇晃了一会儿后,也从台上掉了下来。 「…………」 男子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快速地反覆看着台子和人偶。 堤格尔带着爽朗的笑容轻敲了男子肩膀一下,凑到他耳边说道: 「我就只要那两个奖品,所以能不能请你通融一下唰?」 「……你的意思是?」 「你不希望动手脚的事情曝光引起骚动吧?如果你愿意老实送给我们奖品,我就装作不知道这件事,你就可以若无其事地继续开你的店。顺便告诉你,刚才我所做的事情,我想应该没几个人办得到。」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情吗?」 男人擦去冷汗,脸色难看地看着堤格尔。 「为什么你才打一、两发就看出来了?」 「因为耍这种小手段的人不管到哪儿都看得到。我小时候也为此吃过不少苦头,全都是多亏了你们呢。」 堤格尔耸耸肩和男人相视而笑。 交易成立了。 奖品是跟个孩童一样大的熊玩偶,还有装饰得很华丽的紫色缎带。 「虽然便宜,奖品倒是还不错嘛。」 堤格尔佩服地说道,店主哈哈地笑了起来。 「不拿好一点的东西当奖品,客人就不会上门啦。」 ——原来如此,因为一开始就没打算把东西送出去,所以才把好东西当成诱饵来吸引客人啊。 将玩偶装进大麻袋后,这个玩偶便由堤格尔背着,顺便连他怀中的历史书也一起丢进去。缎带则当场被艾莲拿去系在头发上。 「怎么样?好看吗?」 堤格尔顿时说不出话来。因为她如同瀑布般的白银发丝,跟紫色的缎带简直是绝配。 「嗯,很漂亮。」 他坦率地道出感想。也对自己只能吐出如此平凡的赞美词感到有些懊恼。 「这、这样啊。看来还挺值得一试的呢。」 艾莲伸手轻碰缎带,脸颊绯红地说着。 「我平常对这种东西没什么兴趣,而且一个人来的话,也没想过要特别打扮给谁看,不过其实偶尔尝试一下倒也不错呢……」 她为了掩饰害羞而快言快语的样子,对堤格尔来说相当可爱,让人忍不住露出微笑。 「话说回来,你会对玩偶有兴趣这点还挺意外的。」 「啊,那是要给莉姆的。不是我自 己要的。」 她的回答却更让人感到意外。 「……咦?」 「因为我回去之后肯定会被骂嘛,所以得稍微准备点东西讨好她。」 「这东西能讨好她吗?」 「可以可以。我已经想像得到莉姆一边磨蹭着玩偶一边跟我说『下次别再这样』,但却只有表情看起来很严肃的样子了。」 堤格尔完全无法想像。 两人走进另外一条道路,避开人群聚集的地方走了一会儿。 艾莲在一间酒馆前停下脚步。 「这间店的餐点很不错,我去看看还有没有空位,你在这里等我。」 她让堤格尔在原地等待,推开了门。 有些阴暗的店里,只有天花板上挂着几盏肮脏的油灯,其余空间几乎都被柜台和桌子给填满了。将近三十位客人在里头热闹地聊着天,让人以为这小店几乎快被吵杂声给淹没了。 艾莲环视店内,找到了一个没人的小桌子,只有她跟堤格尔的话应该还坐得下。 就在她正准备走出去呼唤堤格尔时,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她听见了旁边的客人们聊天的声音…… 「布琉努现在情况如何?」 「哎呀,现在那里就算发生内乱也不稀奇吧。」 被人问到这问题的男子,像是不知该如何说起似地摇了摇头。从他们的打扮看来,两人似乎都是商人。 「嘉奴隆公爵和泰纳帝公爵一直以来都不把国王放在眼里,老是为所欲为,现在更是变本加厉。凡是违抗他们的村子就会被烧掉,城镇也惨遭蹂躏。另外,虽然只是谣言,但听说他们还擅自授予服从他们的贵族们官职或新的爵位呢。完全把自己当成国王了。」 「所以你才会也跟着回到这里啊。」 「是啊,我才不想淌这池浑水呢。还是暂时在一旁观望情势比较安全。」 艾莲沉默地走出酒馆,对堤格尔耸了耸肩笑着说道: 「没位子了,我们去别的地方吧。」 结果,他们没找到看得上眼的店家,只好随便找个广场以黑麦酒和烤苹果简单解决了一餐。 「话说回来,你到底想问我什么事情?」 在聊了一阵子,话题告一段落时,艾莲一边喝着黑麦酒一边问道。 堤格尔看了一眼装有布偶和历史书的麻袋,接着黑色的眼珠转向艾莲的腰际。他稍微犹豫了一会儿,才下定决心说出问题。 「我只是读了一本历史书,然后在里头看到了好几个有点感兴趣的单字……艾利菲尔是那把剑的名字吗?」 「没错。」 艾莲举起那把用白布包裹起来的剑,从剑鞘中稍微拔出约一个指节长的剑身。 隐约可以看见护手和剑鞘中间的白色剑身发出淡淡的光芒,空气产生不自然的扭曲。 风像是在撒娇嬉戏似地缠着堤格尔的发丝搔弄着。 「它似乎还挺喜欢你的。」 「……你这话听起来好像这把剑有意识一样。」 堤格尔抓了抓被风抚弄过的头发说道。艾莲将剑收进剑鞘,笑着说: 「这么说也对。它另一个名字叫『降魔之斩辉』,而这就是只有战姬能使用的剑。」 堤格尔顿时哑口无言。虽然难以置信,但这种奇异的体验,堤格尔毕竟已经经历过两次。再加上刚才的那次就是第三次。 「在历史书里记载着『龙具』和『风』之类的字眼。我完全看不懂前后文,所以对详情一无所知……不过,这代表这把剑可以唤来风吗?」 「正确来说应该是能操控风吧。就你之前看过的例子来说,就有让马匹高高飞起,或是避开巨箭等等,根据使用的方法不同,可以做出各式各样的事情。」 「……那为什么你在迪南特和我对战时,没有使用那个能力呢?」 那是场赌上性命的战斗。所以一想到她并未全力以赴,就让人感到愤怒。 「因为这样很有趣。」 艾莲反射性地对不满的堤格尔这么答道。 「要是我继续待在原地,说不定连其他人也会被射中,所以我只有在远离那里时使用这能力。只是,我真的很想靠自己的力量和你的弓较量看看。」 「别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啦。」 虽然轮不到我来说——堤格尔脸上写满了无奈。 「又不会怎样,别想太多。你还有什么事情要问的吗?」 「其他战姬也有类似的武器吗?」 「嗯。『龙具』是独一无二的。不管哪一个都很特别,简直可以说是被施了魔术……总之都是些超乎常理的武器。」 艾莲收起笑容,露出仿佛身在战场的严肃表情。 「有人说战姬一骑当千,但其实身为优秀战士的战姬只要一挥动『龙具』,就连千骑也无法与其抗衡。据说还有战姬单骑击溃了三千甚至五千名士兵的轶事呢。」 「怪物」一词随即涌上堤格尔喉头,但他硬是忍了下来。 「虽然这问题有点奇怪,但为什么你们不攻打布琉努或墨吉涅呢?」 真正能做到一骑当千的将领有七人之多。 那就算为了防御而将半数留置国内,派出三、四个人进攻的话,要大幅扩张领土想必并非难事。 这是个就算发动侵略,只要能赢就不会为人诟病的时代。 ——还是说吉斯塔特的国王对这种事情不太积极呢? 艾莲抱着手臂,视线在空中游移,沉思了一会儿后说道: 「总而言之,就是国王太没有担当了。」 她轻描淡写地道出了相当惊人的话。堤格尔的嘴巴半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句话毫无疑问地犯下了不敬之罪。而且艾莲的口气听不出半点能以玩笑或揶揄来解释的善意和敬意。 「……你讨厌吉斯塔特国王吗?」 「还不到讨厌,但也不能说喜欢。反正国王是他,我就用对待国王的方式和他相处,如此而已。」 她说着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太开心的事情,美丽的脸庞逐渐充满不悦。 「我国虽然暂时处于安定与和平之中,但也不过就是如此。在这一百几十年中,我国从未成功扩张领土。历代国王或许各自都有其优秀之处,但却无法让七名战姬全都顺服于他。甚至还有国王因为过于惧怕战姬的力量,最后演变成唆使战姬互相争斗的情况。所以战姬也会表面上装作服从,暗地里却在策划拥护对自己有利的国王。」 「也太惨了吧……」 堤格尔眉头深锁。情况险恶的程度让他只说得出这句话。 「没有战姬成为国王的先例吗?」 「战姬是臣服国王、拥护国王,并为了国王而战的人,无法成为国王。」 听到这回答,堤格尔歪了歪头。 ——意思是说有某种制约在其中运作吗? 虽然超乎常理,但也不是毫无道理。 堤格尔已经亲眼见识过超越常理的力量了。 「现在的国王就是这样的男人。虽然在形式上能够命令战姬臣服于他,但却没有让战姬打从心底遵从他的气度,而且也没有想改变这种关系的意志。他性格多疑又阴险,还老是想着该如何削弱我们战姬的力量,害怕他会被这股力量反咬一口,连要把力量转而对付他国的知识和野心都没有。」 艾莲摇晃着银色的头发,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真希望有个智勇双全、擅长政治和战略、温柔和严厉兼备、不会被情感蒙蔽双眼,但也不会太过倾向理性,又有正义感的国王……」 「这也未免太奢求了吧?」 「——我是不会这么抱怨啦,但还是希望有个更能干的国王。」 「……也是啦。」 ——如果能够让更能干的人来当国王的话吗…… 这种国家大事,对堤格尔来说也是不能置身事外。 「话虽如此,若是问我有没有什么想法来改善现状,我的确是没有立场置喙。我努力让生活在莱德梅里兹的人民过着和平的生活,也一直在储备自己的力量,但我没有想过要拥立一个对我有利的国王,也没想过要让现在的国王振作起来。」 「不要说这么贬低自己的话嘛。」 听到她的话中充满自我嘲讽,堤格尔忍不住插嘴说道: 「我家有句家训是『猎人不可携带过多箭矢,也不可狩猎太多野兽』。」 「这是什么意思?」 艾莲睁大双眼好奇地倾听堤格尔所说的话。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打猎需要箭矢,但带太多反而会拖累自己的行动。猎取野兽很重要,但猎捕超过了自己所能携带的量,会对山林造成不良影响。」 「……也就是说,不管什么事情都适可而止就好?」 「虽然这么说有点夸张,不过你已经把你能做的事情都做得很好了。这座公宫和这个城镇就是最好的证明,其他的就不在你的能力范围之内,不能怪你,也不是你的错。」 艾莲赤红的双眸染上讶异的神色,直盯着表情认真的堤格尔。 「你……」 这句低语,随着一阵风吹来而消逝。 夹带着冰冷空气的凉风抚过她银色的发丝,也意味着夜晚将要到来。 「你刚才说什么……?」 堤格尔皱起眉头反问,但艾莲却没有回答,猛地站起身子。 「真没想到我会被你安慰呢。」 她脸上浮现往常那带有活力的笑容,转头看向堤格尔。 「不过我还是得跟你道谢。我觉得我稍微打起精神了。」 「这样啊。」他只这么答道。虽然就立场来说有点奇怪,但堤格尔打从心底庆幸自己的话能让她重新振作起来。 艾莲正打算丢掉烤苹果的果核时,听到一阵猫叫声,不由得停下手上的动作。她移动视线,在附近的树根旁发现了一只小黑猫。 艾莲脸上浮现雀跃的神情,在原地蹲了下来,拿着苹果的果核吸引小猫的注意。 「你喜欢猫吗?」 「我以前曾经养过猫,在抓老鼠的时候立了不少功劳呢。但现在只剩下路尼耶了……你有养过什么动物吗?」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养,但我小时候曾经收养过一只退休的牧羊犬。」 堤格尔歪着头回想当时的情况。 「它身体庞大,毛又很软,是个看起来总是在睡觉的家伙。」 「反正你一定又要说什么『最适合在午睡的时候拿来当枕头』之类的吧?」 「你怎么知道?」 「这点小事,我——」 艾莲得意地说道,但她的话才说到一半—— 「呀呜!」 她发出了可爱的尖叫声,猛地往后一弹,紧抓着堤格尔不放。堤格尔突然被她抱住,在惊慌混乱下不小心说出了不该说的话: 「怎、怎么了?刚才那不太适合你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堤格尔的脚被艾莲狠狠地踩了一下。 「你给我走到那边的小巷子里,我要把你的舌头切掉,让你再也说不出这种没礼貌的话!」 艾莲握着剑柄发出锵声,满脸通红地瞪着堤格尔。 「呃,对不起,刚才我真的说错话了。」 「真是的……你以为我会发出像熊或野猪那样的惨叫声吗?」 「…………」 「——原来你真的这么觉得啊?」 她再度握住腰间的剑,甚至抽出了些许白银色的剑身。 「我没有!真的没有!」 堤格尔慌张地挥着手否定。 「话说回来,到底是什么东西吓到你了?」 堤格尔往艾莲的脚边一看,发现有只全身覆盖黑色光泽的虫子,正晃动着触角缓步爬行。 他用脚尖赶走虫子,满脸惊讶。 「这种东西不管到哪都有吧?公宫……因为打扫得很干净,应该是没有吧。但只要一上战场,这种虫子到处都看得到,不是吗?」 他会这么解释公宫的情况,其实是出自他的体贴。 至于堤格尔自己,由于打猎的时候就会在山上或森林里看到很多虫子,所以已经习惯了。 「不管看不看得到,或是走到哪里,讨厌的东西还是讨厌啊。」 艾莲这么答道,但表情与其说是讨厌,不如说是恐惧。 她那张仿佛孩子般忿忿不平的脸和动作实在太可爱,堤格尔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有、有什么好笑的!」 「没啦,总觉得有点放心了。原来你也有不擅长应付的东西。」 「你……!」 艾莲涨红着脸逼近堤格尔,但看起来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出言反击。于是她哼了一声,扬起裙子转过身去。 ——惹她生气了呢。 堤格尔有些困扰地抓了抓头发。虽然那是他的真心话,但或许却是对她的一种侮辱也说不定。 但他似乎是多虑了,领先他几步距离的艾莲晃动银色的秀发,转过头来瞪了他一眼。 「快点跟上来,我要丢下你罗!」 堤格尔急忙追上艾莲。 ◎ 他们一抵达公宫,就看到莉姆伫立在城门前。 虽然脸上依旧是那张看不出情绪的扑克脸,但如寒冰般充满怒火的眼眸,却让堤格尔不禁全身僵硬。 「两位回来得真晚呢。」 「太阳不是还没下山吗?来,这是给你的礼物。」 艾莲无视她那带刺的声音,仿佛家常便饭似地将玩偶连袋子一起交给她。莉姆虽然还有话想说,但还是先瞧瞧袋子里装了什么东西。 「……这、这是……」 「你看起来好像挺喜欢的?其实我就是因为要送你这东西,才会跑到城下去的喔。」 艾莲得意地说个不停,原本围绕在莉姆身体周围的怒气也一点一点地消了下去。 「恕我冒昧,是否有人盯上您了呢?」 「很可惜,并没有。」 「我明白了。但若下次您要到城下时,请带人同行。」 接着莉姆轻瞥了堤格尔一眼。 「……为什么又回来了?这不是一个逃跑的好机会吗?是对逃走这件事太有自信呢,还是说,你根本是个搞不清楚状况的笨蛋?」 「拜托你称赞我是个懂得自制的男人好吗?」 「原来是笨蛋啊。」 莉姆以辛辣的言语嘲讽堤格尔。 「他都乖乖回来了,再骂他也太过分了吧?而且这礼物还是堤格尔赚来的喔?」 艾莲一从旁插话,莉姆便表情难堪地沉默了下来。 「莉姆,堤格尔会跟着我走,你先回自己房间吧。」 艾莲轻轻挥了挥手,莉姆叹了一口气,又恢复原本面无表情的样子。 她沉默地行了一礼,然后拿着袋子离去了。但她的脚步却轻盈得让堤格尔张口无言。 「看,我说的没错吧——现在,跟在她后头走吧。」 「跟?为什么?」 堤格尔讶异地看着艾莲。 「因为可以看到有趣的东西。」 艾莲快步前行,堤格尔也随即跟上。在公宫内巡逻的士兵们注意到他 们后朝他们敬礼,艾莲却只对他们轻轻挥了挥手。堤格尔也跟着回礼,并想起了一件事情。 「我就这么一直跟着你走没问题吗?」 他会这么问,是因为他们现在行走的地方,就是当初他在公宫内散步时,卢里克阻止他继续往前走的地方。 「一般来说是不行的喔?因为这附近是女性的房间。」 房间以等间距排列在两旁的笔直走廊不断延伸,从几个房间里传来像是女性的声音。 「现在就可以吗?」 「我特别允许你进来。对了,慢慢走,别发出脚步声。」 艾莲在某个房间前停下来,确定周围除了他们以外没有其他人后,便安静地将手伸向长剑,小声地咏唱了咒语。 就连堤格尔也感受到空气的振动。艾莲使用了银闪的力量。而这名有着银色头发的战姬则露出了像个恶作剧的小孩般的表情。 「这样就算打开门,莉姆也不会听到任何声音。」 「……你的剑会哭的,如果我是剑的话一定哭给你看。」 堤格尔不禁觉得这把剑真的很可怜,明明就不是为了偷窥而制造出来的。剑也像在抱怨似地朝着堤格尔的后颈吹起一阵风,看来的确很不满。 「好啦,看就对了。你应该也很想知道她会怎么看待那个礼物吧?」 这么一说他确实很想知道。毕竟那玩偶是他赢来的。 ——从艾莲的话来推断,那玩偶应该是不会受到什么凄惨的对待吧…… 虽然不会发出声音,但还是有可能被发现。堤格尔握着门把小心地打开,和艾莲两个人就着细小的门缝偷看。 莉姆正坐在床上紧抱着熊玩偶,用脸颊磨蹭着。虽然看不到她的脸,但光看动作就能想像她露出了什么表情。 但还有件事情更让堤格尔惊讶——房间里居然还放了好几个熊玩偶。 平常给人冷淡印象的她,想不到也有这样的一面。 在堤格尔和艾莲的眼前,莉姆正非常开心地紧抱着熊玩偶。 「要叫你什么名字好呢?艾雷克塞?已经用过了……你的眼睛是石榴色的,就叫你葛拉那特好了。」 ——还取名字吗!而且每一只的名字都不一样! 他觉得自己已经没办法再继续忍着不吭声了。 堤格尔轻轻掩上门,和艾莲彼此互看了一眼。他们两人都露出了有点古怪的微笑。 「很可爱吧?反正如果你做了什么事情被她瞪的时候,只要送她玩偶就行了。虽然还是有例外,不过她基本上都会原谅你的。」 6 魔弹觉醒 在他们那天出城后又过了几天,刚过中午的时候,堤格尔来到了艾莲的办公室。莉姆也在办公室里,坐在艾莲身旁的位子上帮忙处理文件。 「前几天辛苦你了,有什么事吗?」 艾莲语调轻松地问道,堤格尔则一反往常地露出严肃表情说出来意。 「我想看看跟你之前处理的政务有关的文件或纪录。当然不是所有的文件都要看,只要拿出你觉得能让我看的就行了。」 「嗯?」 艾莲红色的眼中浮现些许惊讶籼好奇。 「我可以问你为什么会提出这种请求吗?」 莉姆以逼问的语气抬头询问堤格尔。无论是态度或表情,都看得出来她不允许对方敷衍搪塞。 堤格尔困扰地抓了抓头,最后决定还是老实回答。 「因为我在想,等回到亚尔萨斯后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他的语气会如此僵硬,也是因为觉得害羞的关系。 和艾莲在城镇走过一趟后,带给堤格尔不小的影响。 「莉姆,就帮他一下吧。他送你玩偶你也还没跟他道谢,这刚好是个好机会。」 「艾蕾欧诺拉大人!」 自己的嗜好被人调侃,似乎让她觉得很没面子,莉姆愤怒地眯起蓝色的双眼。 「你要在哪看呢?如果在这里的话对我来说也比较好。这样就不用担心文件会遗失,而且我们两个可以尽情使唤莉姆。」 「那就在他的房间里进行吧。文件管理的部分由我负责,请不用操心。」 莉姆冷冷地说道,拿起一叠文件后和堤格尔一起走出办公室。 拜托在外待命的卢里克准备桌子和椅子后,两人沿着走廊迈开步伐。 「放她一个人在那里没问题吗?」 「没问题的。自从那次刺客出现后才过了几天,而且艾蕾欧诺拉大人偷溜出城的行为也有规则可循。」 莉姆没有转头看向堤格尔,口气平淡地说道。 「规则?」 「不是无聊到实在忍不住,就是喜欢的店家推出新菜单,要不就是出现了风评传入公宫的杂耍艺人或吟游诗人……大概就这些吧。只要没有这些事情,她应该就会暂时专注在政务上。」 在卢里克帮忙下,他们将桌椅搬进房间里。 「辛苦你了,卢里克。」 吩咐卢里克前去休息后.莉姆走进房间,和堤格尔两人隔着桌子面对面坐了下来。 「我听说亚尔萨斯有许多山地和森林,要先从与治水有关的资料开始看起吗?还是先从整治田地、灌溉,或是街道整治等方面着手?」 「因为我们那里很穷,所以想尽量避开会花上很多钱的项目。相反地,就算要花上五年十年时间的建设,我们也做得出来。」 「我知道了。那就先从这类文件开始看起吧。」 在那一瞬间,堤格尔看见莉姆似乎露出了一抹微笑。他诧异地又看了一眼,但这时她已经变回原本没有表情的样子了。 这类型的文件跟历史书比起来,是另一种层面的难以理解。更何况堤格尔又不擅长吉斯塔特文字。 但莉姆教导的方式相当细心,而且很有一套,让堤格尔大感惊讶。而且只要是看不懂的地方,莉姆就一定会耐着性子教到他会为止。 因为能给相关人士以外的人阅览的文件本来就不多,大约过了一刻钟(约两小时)后,他已经看完了将近三分之二的文件,两人决定暂时休息一会儿。 莉姆唤来侍女,请她送上冷茶。 「我学到了很多,谢谢你。」 堤格尔一面啜饮着冷茶一面向她道谢,莉姆却摇了摇头。 「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而且能再次复习以前经手过的事情,对我来说也是件好事。」 以冷淡的口气回答的莉姆,对堤格尔投以像是混杂着迷惑和担忧的眼神。堤格尔也注意到了,他喝了一口冷茶,接下了她的视线,像是在告诉她「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莉姆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像往常一样,面无表情地开口说道: 「你——觉得自己能回到亚尔萨斯吗?」 「…………」 堤格尔的表情僵住了,沉默笼罩室内。 这是一句相当残酷的话。 自从堤格尔被俘虏以来,已经过了将近四十天了。 距离期限只剩下十几天不到。 若是已经筹足赎金,又或者是虽然还没筹到,但却有点眉目的话,至少也会捎封信件来。 但到目前为止他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仿佛大家都忘了堤格尔的存在似的。 最后堤格尔打破沉默,笑着说: 「……就算想着情况最糟会变成怎样也无济于事吧。又不是一直紧张下去就可以筹到赎金。」 「这倒是。」 「既然这样,就去做自己现在做得到的事情吧。而且……还有人正为了我拼命努力着。要是我自己先乱了阵脚,对那个人也过意不去,不是吗?」 与其在和蒂塔重逢时对她说「我担心到连觉都睡不好」,不如告诉她「因为我相信她,所以一点都不担心」。 尽管前者才是自己的想法,但他还是想做做样子。到时候就算和实情有点出入,也还说得过去;他现在只能祈祷结果不要相差太多,要不然就太没面子了。 「——简单来说,一半是体贴对方,一半是为了面子吧。」 彻底被看穿了。 「话虽如此,我也并非无法理解你的想法。」 莉姆低下头来向沉默不语的堤格尔说了声抱歉。 「那么我们把剩下的文件看完吧。」 莉姆将空陶杯放在桌子旁,脸上浮现微笑。堤格尔看到她露出这么柔和的表情顿时吓了一跳,但她的表情随即又变回原本冰冷无情的样子。 接下来他们毫无阻碍地继续进行原本的行程,在日落前就将所有的文件全都看过了。 「辛苦了。」 莉姆向他行了一个礼后,堤格尔也同时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就这么往床上一倒,仰躺下来。 虽然是自己提出的要求,但连续读了十几份用外国文字书写的文件,对头脑来说也是相当沉重的工作。 「你就这样继续休息吧。晚餐我会叫卢里克直接送到你房里。」 「谢谢,太好了。」 莉姆没有回答这句话,就这么走出了房间。关上门后,她叹了一口气。 「——他已经知道了吗?」 现在布琉努国内正笼罩着一股动荡和一触即发的氛围,他知道了吗? 虽然她已经下令士兵们不要将布琉努的状况告诉堤格尔,但总会有所疏漏。 「虽然我想他应该已经察觉到了……」 莉姆思考了一阵子,然后摇了摇头。 「但就算告诉他,也只会让他更不安而已……」 ◎ 在布琉努王国,马斯哈正为了救出堤格尔四处奔走中。 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人伸出援手。所有人都处于自身难保的状况下。 泰纳帝公爵是从与其关系密切的贵族中得知这件事的。 那位贵族被招待至雄伟的公爵宅邸中,和公爵用餐过后,在饮酒的时候聊到了这个话题。 一听到迪南特这三个字,公爵就皱起眉头。 「那真是个糟糕的战争。就因为那些愚蠢而没用的废物们,连我儿子都被迫背负战败将领的污名。」 公爵今年四十二岁。留着浓密的黑胡子,穿着豪华绢服的庞大身躯锻链得非常精壮。事实上在他三十 几岁时,经常在王国主办的马上对战中赢得不错的名次,而且与邻国萨克斯坦战争时,也立下了相当显赫的战功。 这份才能也完美地发挥在宫廷之中,泰纳帝家能够获得连国王也无法忽视的庞大权势,也多是因为公爵的手腕高明。 他锐利的眼神中蕴含着对自己力量的自信,还有毫无所惧的高傲。 但他的自信逐渐转变为自大,高傲诱使他出现残虐的性格,开始理所当然地蹂躏自己的领民,却没有人能够阻止他。 「那在迪南特发生什么事了吗?」 「有个叫冯伦伯爵的年轻贵族,被称作战姬的敌将给当成俘虏捉走了……」 「真丢脸,竟然无耻到甘愿成为俘虏。连自我了断或是牺牲生命来杀死更多敌人的气魄都没有吗?都是因为有这种家伙才会打败仗。」 公爵先是毫不留情地痛骂了一顿,接着用力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除了弓箭以外,什么长处也没有的懦弱小鬼嘛。应该是扔下弓、行囊和一切后,在狼狈地逃跑时被人捉住的吧?如果是我儿子的话,就算剑断了、枪折了,也会奋战到最后一刻。」 那位来作客的贵族,在公爵的怒火平息前都不敢吭声。 ——公爵也是一名父亲。若是知道其子在迪南特显露的丑态,不知道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泰纳帝公爵的儿子萨安,在听见身为总指挥官的王子战死后,就随即抛下身边的同伴,光顾着自己逃跑了。 公爵似乎不知道这件事,而贵族们也不会告诉他。因为没有人甘愿冒着被迁怒的可能,去做这件会惹公爵不高兴的事情。 「马斯哈卿和冯伦伯爵来往甚密,好像正为了筹措他的赎金而四处奔走。您觉得如何呢,公爵?」 「你问我觉得如何?该不会是要我出手帮助那个无能又无耻的家伙吧?」 公爵挥了挥厚实的手掌表示此事免谈,但贵族又继续说道: 「此事可以从不同的角度审视之。公爵阁下若连看起来没什么用的贵族也出手相助,这宽大的慈悲心或许会在将来与嘉奴隆公爵一较高下时派上用场。」 泰纳帝公爵和嘉奴隆公爵之间的争斗势必无可避免。 这是国内贵族们的共识,就连当事人自己也这么觉得。 泰纳帝公爵的妻子是国王的侄女,嘉奴隆公爵的姐夫则是国王的外甥。 虽然中间隔着姐姐,使得嘉奴隆的权势相较之下居于下风,但布琉努的王位继承权是男性优先。结果他们两人几乎是不相上下。 而现在,国王没有其他兄弟,也失去了儿子,这侄女和外甥就是除了国王之外最接近王位的人。 两人当然没有半点互相妥协的意思。 「究竟要追随公爵阁下,或者是追随嘉奴隆公爵……对于现在迟迟无法下定决心的人们来说,这或许会成为关键性的因素也不一定。」 公爵应该也希望跟自己站在同一阵线的人愈多愈好吧。 但公爵却摇了摇头。 「虽然这么听起来似乎还不错,但还是算了。这么没用的家伙,说不定一看到他的脸,我就会失手把他给砍了。」 在客人离开后,公爵突然唤来侍从。 「将国内地图拿来。」 他看着侍从拿来的地图,确认亚尔萨斯的位置。 「简直就是块弹丸之地嘛。」 公爵忍不住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亚尔萨斯不仅离首都很远,而且面积非常小。不只如此,大部分土地都是森林或山地,能采收的作物不多。 「但是……它与吉斯塔特国境相邻这点倒是不能错过。」 他思考片刻后,便叫来自己的儿子。 「您叫我吗,父亲?」 出现在父亲面前的萨安,无论姿态或服装看起来都是个威风凛凛的贵公子。 「我有件事情要交给你去办。」 公爵将儿子招来身边,指着桌上地图中的其中一点。 「知道亚尔萨斯吗?你率领三千兵力,将这块地给我烧光。」 萨安一听便皱起眉头。他并不是对父亲残酷的命令感到讶异,而是因为他一想到堤格尔就觉得厌恶,还有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实在很麻烦。 「只要是父亲一声令下,无论何事我都会照办,但能请您告诉我您这么做的理由吗?」 公爵首先将从贵族客人那听来的话告诉他。 「现在亚尔萨斯的领主不在自己领地。虽然是个不值得夺取的渺小土地,但放着不管,说不定会被嘉奴隆公爵夺走。而且要是吉斯塔特也意图染指的话就麻烦了。」 「原来如此。在被其他人夺走之前,干脆先将它毁掉的意思是吧。但是这么贫瘠的地方要动用三千兵力,是否有点小题大作呢?」 「虽然说那块地什么都没有,但还是有领民啊。敢抵抗的人就杀掉,其余的就全给我捉回来。男人全卖给墨吉涅就好,将所有人抓起来,里头应该会有几个长得不错的女人吧?那些就交由你和士兵们随意处置吧。」 听到父亲所说的话,萨安高兴地拍了一下手。 「非常感谢您,父亲。这样士兵们的士气想必也会更高昂吧。那请问兵种该如何分配较好?既然都带这么多人了,我想应该没有必要带骑士同行才是。」 「不,骑士的话要带超过一千人前去。虽然会花上一点时间,但要将武器也准备齐全。这样我们经过其他领地时,可以让那些贵族见识见识我们泰纳帝家的威风。」 「遵命。话说回来……」 即使知道这里只有他们父子两人,萨安还是压低了声音说道: 「国王陛下的状况如何?」 「还是一样关在房间不肯出来。根据在王宫里服侍的人所说,国王身心衰弱的程度愈来愈严重,能不能撑过一个月都很难保证。王子也……哼,死得还真是时候。也算是灿烂地结束这一生了。」 公爵满足地窃笑着,在那一瞬间,萨安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畏惧。 ——虽然有谣言说是父亲和嘉奴隆公爵联手谋杀了王子殿下,但…… 在萨安心里,虐待领民就等同于捏死小虫般不痛不痒,但他还是对国王或王子等王族抱有身为臣子的敬意。 所以看到父亲轻易地踩过这条界线,让萨安觉得相当恐怖和敬畏。 ——那个谣言该不会是真的吧? 虽然他这么怀疑,但他终究无法亲口向父亲求证此事之真伪。 他行了一礼后便急忙前去筹备军队,准备出发前往亚尔萨斯。 「萨安少爷。」 突然有个声音叫住了离开父亲房间、行走在走廊上的萨安。他转过头来,看见眼前站着一位全身被黑色长袍包覆,并用兜帽盖住眼睛的矮小老人。 萨安不悦地皱起眉头。 「有什么事情吗,多勒卡伐克?」 名为多勒卡伐克的老人弯下腰来,深深地鞠了个躬。 「我听到萨安少爷即将出征,因此准备了一项小礼要送给您。」 「礼物?你要送我礼物?」 萨安的表情变得更难看了。 这老人是从数年前开始侍奉泰纳帝家的占卜师。 但萨安从未对这老人有任何好感,甚至讨厌到很想找机会把他给杀了。 至于为什么他到目前为止都没下手,那是因为其父相当重用多勒卡伐克。 由于他深受父亲赏识,萨安想动手也办不到,只好尽量不让多勒卡伐克进入自己的视线中。 「请您跟我来。」 多勒卡伐克 背对着他开始迈步,萨安只好无奈地跟着前进。 在走出宅邸后,多勒卡伐克朝着厩房所在的方向前进。 萨安完全不想靠近那间飘散着动物体臭的厩房,就在他快要气得大吼时,多勒卡伐克绕过厩房来到了后方。 「就是这个。」 多勒卡伐克抬起满是皱纹的手,对萨安恭敬地垂下头。 在那里有着两只龙。 分别是一只地龙和一只飞龙。全都是体长八十切特(约八公尺)的成年龙。 地龙的特征,在于短小的手足和矮壮的巨大身躯,覆盖全身的坚硬鳞片就连钢铁制的剑、枪都无法贯穿;其冲力之强,能轻易地破坏城墙。不只体力充沛,亦有极强的生命力。 至于飞龙体型较小,但拥有巨大的翅膀,能载着人类在空中飞行。鳞片的强韧度虽然比不上地龙,但同样相当坚硬。 「……喔喔!」 萨安被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的龙给震慑住了。虽然曾经在神话或传说中得知龙的存在、外表和相关知识,但却从未亲眼看过实体。 「训练课程基本上已经完成了。就算今天立刻让它们投入战场,应该也能立下大功。」 「这……你确定……没问题吗?」 「当然。您若试着触摸它们,就能明白了。」 萨安原本还有些犹豫,但第一次看见龙的好奇和逞强的心情战胜了恐惧。他吞了吞口水,谨慎地踩着步伐靠近飞龙。 在飞龙轻轻低头靠近时,虽然他差点退缩,但还是止住步伐将手往前伸去——他的手掌碰到了飞龙。 手上传来鳞片粗糙的触感,萨安不禁感动地发出叹息。 「……似乎有让您满意呢。」 「是啊,你做得很好,多勒卡伐克。我决定要将这只飞龙当成座骑!」 萨安方才不悦的表情已消失无踪,开口赞赏老人。 至于这些龙到底是从哪里捉来的,又是怎么训练的,这些问题他从没想过。 「……但有一件事要请您注意。」 「什么事?」 「这些龙还未适应城里的气味,还请您记得别将它们留置在城市中。」 萨安皱了皱眉头,但他随即想起龙就是因为讨厌人的气味,才会栖息在人烟稀少的深山或荒野中。虽然不知道是否属实,但也并非无法理解。 ——也罢,就算不放它们进城镇,只要让它们在城镇里看得到的地方走动,还是能达到威吓的效果。 光是想像这情景,就让萨安忍不住心跳加速。 ◎ 距离缴纳赎金的期限只剩下仅仅两天。 ——还是没办法吗? 堤格尔往床上一躺,看着眼前的黑暗。明明正值半夜三更,他却莫名地醒了过来。这种情况不是今天才开始的,从几天前就这样了。 但他一直睡到中午的习惯还是没变,而且身体没有什么异状,所以他也尽量让自己不要太在意。 「果然……还是会怕呢。」 害怕今后等着他的命运,也害怕会陷入光靠自己无法挣脱的困境中。 这时从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声音极小,如果他没有醒着,大概也听不到吧。 「都这么晚了……?」 他心生警戒,但被禁止拥有任何武器的他,连一把刀子也没有,只好抓着弓将门打开。 「喔喔,您还醒着啊?」 眼前站着卢里克的身影。他手上拿着烛台,上头只有一道细小的蜡烛火焰正微弱地摇曳着。而卢里克还用手遮住火焰,让人难以从外面看到这道火光。 「怎么了?」 看到他不寻常的举动,堤格尔压低声音说道。 卢里克也以宛若耳语的细微声音向他说明: 「有个人说想见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一面。能请您注意不要打草惊蛇,安静地跟我来吗?」 堤格尔点头答应了。 两人谨慎地走在半夜里的黑暗走廊上。卢里克似乎是为了避开巡逻的士兵们,而决定改走与平时不同的通道。 就这样,两人来到了训练场。 在那里有一名老人被几名士兵包围,坐在他们中间。就着士兵手上拿着的火把,堤格尔认出了那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 ——巴多兰! 堤格尔差点就不自觉地大喊出声,但随即忍住了。他没把士兵放在眼里,拔腿冲到巴多兰面前,握住了他的手。 「少主!少主!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你也是啊!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马斯哈卿还活着吗?蒂塔过得还好吗?亚尔萨斯的情况呢?」 堤格尔紧握住老泪纵横的老人那满是皱纹的手,满心欢喜地大叫着。周围的士兵纷纷露出惊讶、焦虑和慌张的表情。 「堤格尔,声音、注意你的声音!」 「啊!嗯,对不起。」 听到旁人提醒,堤格尔才慌忙地道歉。他以为自己已经有克制音量了,看来似乎还是太大声。 这时堤格尔才终于注意到士兵们的存在。全都是和他相处得非常自在,平常一起玩的伙伴。 「太好了,是您认识的人啊?」 跟在他后头追上来的卢里克浮现放心的笑容。 「这名老人竟然打算潜入公宫。捉到他的时候,我听他说话带有布琉努的口音,于是就抱着一丝猜测,说出了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您的名字,他就一直坚持要见您一面……」 「这家伙运气真是太好了。」 其中一名士兵耸耸肩。 「因为是被我们捉到,所以还没什么关系,要是被其他人——像是那些讨厌堤格尔的家伙捉到的话,一定二话不说就被处决掉了吧。」 「就算不是被那么激进的家伙捉到,只要莉姆亚莉夏大人一知道这件事,应该连见堤格尔一面也办不到,直接送监狱了。」 「各位,谢谢你们。」 堤格尔几乎是含着泪水向士兵们致谢。 「这点小事请不用放在心上。而且其实我们也不知道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处置才好。」 其中一名士兵面有难色地说道: 「假设这老爷爷说他是为了帮助堤格尔脱逃才来的话,我们还是得把他捉起来才行。而且也只能请堤格尔乖乖回房间了。」 虽然他们和堤格尔之间有交情,但终究是侍奉艾莲的士兵,能做的事情有限。 况且,让堤格尔和巴多兰见面这件事,若是给旁人知道了,可不是被责骂几句就能了事的。 「我知道。巴多兰,虽然我有很多事情想问你……」 堤格尔正想再次询问他蒂塔是否安好,没想到巴多兰却抢先一步,流着泪颤抖着拳头说了起来: 「少主,现在已经没时间慢慢说了。泰纳帝公爵的军队正朝亚尔萨斯攻来,人数多达三千啊……」 「……这是怎么回事?」 堤格尔陷入了混乱中,一点头绪也没有。 他的确和泰纳帝公爵家的萨安交恶,但怎么样也不可能因为这等理由出兵侵略。国王不会允许他们因私怨而践踏国土。 而且泰纳帝公爵的领地涅梅塔库和亚尔萨斯并未相邻,中间还隔着好几位贵族的领地。 那些贵族对于别人经过自己的领地一事,应该也不会摆出什么好脸色吧。 「我其实也不太清楚……」 巴多兰用宛如枯木般的手擦去泪水,语带哽咽地说着,同时从怀中取出一封侰。 「这是马斯哈卿交给我保管的信。其实帮我准备前来这里的地图跟马匹的,也是马斯哈卿……」 堤 格尔接过信件,拆开信封迅速阅读起来。 信中先是为无法筹到赎金向堤格尔谢罪,另外还写着亚尔萨斯目前还算安稳,以及蒂塔每天夜晚都前往神殿祈求他平安归来的事情。 ——蒂塔…… 堤格尔读到这里,感觉自己眼眶顿时一热,但继续看完信的后半段后,他登时怒火中烧。 上头写着,泰纳帝公爵派出了三千兵马,意图焚毁亚尔萨斯,将领民俘虏至自己的领地,或是卖给墨吉涅。 而嘉奴隆公爵知道这件事后,也正打算抢先派兵以便先发制人。 马斯哈光是要阻挡嘉奴隆出兵就已分身乏术,因此,他希望堤格尔能早日逃离吉斯塔特,回到亚尔萨斯——以上便是信件的主要内容。 「简直是欺人太甚……!」 回过神来,信件已经被堤格尔捏皱了。 从他紧咬着的牙关中,流露出无法抑制的怒气。 而包围住堤格尔和巴多兰的士兵们也纷纷发出叹气声。除了为堤格尔他们感到同情以外,同时也替他们自己的多事感叹。他们这番举动已经是在纵容堤格尔了。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士兵们彼此交换视线,将这个讨厌的任务推给彼此——最后是卢里克沉痛地上前说道: 「虽然您的心情我能体会,但还是请您回房吧。」 「不好意思,我无法照办。」 他将信件塞进怀中,站起身子。他一迈开步伐、朝着城门所在的方向走不到五步,就被其他人包围了。 「请您回去。」 卢里克的口气比刚才稍稍强硬了一点,眼神笔直地看着堤格尔。 「我不想做出粗暴的举动。不,如果只是动作粗暴一点就算了,但战姬大人吩咐过,只要您一靠近城墙就是死刑。」 「这我知道,而且我说我要离开这里。」 他的声音既不大也不激昂,但却带有一股让听者心生畏惧的气势。 卢里克他们虽然年轻,但早已习惯战争,都是和胆小鬼相差甚远的勇猛之士。 但他们依旧被堤格尔的声音、视线,以及充斥他全身——混入了杀意的战意给压制住,不自觉地向后退。他们的双脚纷纷自然地动起来,开出了一条路。 堤格尔伸手轻轻地推开卢里克往前走。 「你们真是有够吵的……」 但一道无论身在何处都是如此开朗的声音,让堤格尔停下了脚步。 「大半夜的,你想去哪里?」 艾莲抱着双臂,就站在城门边。她白银色的发丝沐浴在月光下,散发出细小的光粒,仿佛刀刃般闪闪发亮。 看到主子现身,卢里克等人全都在原地跪了下来。围绕在他们身上的与其说是敬意,不如说是做错事被人发现的恐惧和不知会如何受罚的不安。 他们所知道的战姬虽然宽宏大量,却从不姑息纵容。 「我不是跟你说过——不可以靠近城墙吗?」 即使是在深夜中,艾莲依旧穿着蓝色的长袖上衣和黑色的裙子,银闪也依旧佩挂在腰上。 「被你发现了啊。」 她应该不可能穿着这身服装睡觉。这意味着艾莲从容到能换过衣服后再现身。 「其实我也是可以穿着睡衣过来啦,但这样你应该就无法直视我了吧?」 她依旧如往常般开堤格尔的玩笑,但堤格尔并不打算奉陪。 「让我过去,我必须回去亚尔萨斯。」 「你忘记自己现在是什么身分了吗?不过还是先将你的理由说出来听听。」 虽然堤格尔不想浪费时间解释,但还是将马斯哈的信件内容说了出来。 「有证据能证明这些事情是真的吗?」 「没有。虽然没有……但以泰纳帝公爵的个性推断,的确很有可能这么做。」 堤格尔大声地恳切请求。 「等到城镇被烧毁的话就来不及了。让我去吧,我一解决这件事情就会回来,我保证。」 艾莲没有立刻答覆。她低下头思索着,然后,她红色的双眼中浮现不可思议的神色,看着堤格尔。 「你就算去亚尔萨斯又能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保护领民啊!」 堤格尔无法理解艾莲的问题,甚至觉得相当不耐地答道。 「怎么做?」 「怎么……呃……」 他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你的弓术技巧高超,但你又不是神话里的不死英雄,只凭你一人也想扭转战局?我不管你对自己的技巧多有自信,或是作了什么样的觉悟,但单身一人要去对抗敌人的三千大军,这怎么看都像是蠢人才会干的事。」 「这我当然知道!」 「既然知道又为什么要去?」 「但是,或许……或许有我做得到的事啊!」 「你觉得这种毫无计划又未经思虑的行动,到了现场以后真的派得上用场吗?」 虽然堤格尔怒吼回嘴,但马上被她的话堵住了。 艾莲刻意叹了一口气,将手放到腰间的银闪上。 「——我说过,只要逃走就是死刑。如果你真的这么想死的话,干脆就在这里成全你吧。反正死在莱德梅里兹,或是死在亚尔萨斯,其实都没什么差别。」 她拔出银闪伸直手臂,将剑尖对准堤格尔。 「无论如何……你都不愿意让我过去吗?」 堤格尔瞪着艾莲,同时也对自己感到愤慨。现在的他跟一个任性耍赖的小孩有什么不同?为什么就是没办法想出更好的理由来说服她? 他很清楚自己是在无理取闹,也知道艾莲在理论上站得住脚。 「你知道我为何不满吗?」 艾莲突然语气一转,带着斥责的眼神和态度,继续对堤格尔说: 「为什么不试着运用自己的智慧呢?在迪南特的时候,就算面临那种情况也能将逆势转为有利的你,为什么不去思考、也不去做你现在能做的事情,只会感情用事呢?」 「你说什么……」 艾莲的话让堤格尔顿时觉得迷惑,但在那对红色双眸直视下,他咽下了原本要说的话。 ——她说我不去思考,意思是……她要我思考什么吗?现在的我到底可以做什么? 但如果答不出来,堤格尔应该无法活命,他会死在艾莲的剑下。 他手上只有没有箭矢的弓。 该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堤格尔抱着一丝希望,盯着那把闪耀着光辉的长剑。 这时他心中突然涌现一个疑问。 ——在这种情况下,为什么艾莲不处死我呢?为什么不命令卢里克他们将我制伏呢? 她应该很清楚堤格尔根本无法如期付出赎金才对。 虽然他不认为艾莲是个执着金钱的人,但为了坚持她的立场,应该会将自己卖给墨吉涅的奴隶商人吧。 她根本不需要在这里跟他说这么多话。 ——难道…… 这时堤格尔终于想通了。 说不定艾莲是希望能留他一条活路。 这是她所给予的求生机会吗? 你愿意效忠于我吗? 以前艾莲曾经这么对堤格尔说过。 这个提议在她心中或许还有可能实现。 ——机会应该只有一次…… 若是出了差错,艾莲说不定就会因此放弃他。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再吐出来。堤格尔咽了咽口水让自己的呼吸稳定下来。 这时的紧张感比在迪南特第一次和她对 峙时更甚,连膝盖也不停打颤。 「——我有个请求。」 堤格尔低下头对艾莲说: 「请你将军队借给我。」 跪在一旁的卢里克等人瞬间倒抽一口气。 ——如、如果是主君友人或是来作客的将领也就算了…… 竟然以一个俘虏的身分要求借兵,根本是前所未闻。 「哈……哈哈!啊哈哈哈!」 艾莲先是双眼圆睁,满脸惊愕地看着堤格尔,接着便弯下腰,猛然大笑起来。 不只是堤格尔,就连士兵们也从没看过艾莲笑成这样。 「哎呀哎呀……竟然可以如此直率地说出这种厚脸皮的话。」 艾莲笑了足足有一分钟之久,才终于收起笑声,拭去眼角的泪水看着堤格尔。 如果将她那高兴的表情换作一句话,大概就是「说得好」吧。连风儿也仿佛跟主人一样欣喜,愉快地吹拂着。 「你说要借兵啊?可以啊,但我当然不会无偿借你喔。」 「你要多少代价?」 「亚尔萨斯所有的土地。」 「……如果你能够以统治莱德梅里兹的方针来统治它的话,我接受。」 虽然他认为这是废话,但身为一个守护领民的领主,他必须让对方做出承诺。 「虽然是没办法一概而论,但我会尽量照你的想法来治理。」 艾莲以眼神询问堤格尔的意愿,堤格尔点点头。 「那就这么说定了。」 艾莲将银闪收回剑鞘里,接着将视线转向公宫所在的方向。全身包裹着铁灰色铠甲的莉姆正拿着长枪站在那里。艾莲气势十足地下达号令: 「莉姆,要打仗了!升起黑龙旗吧!」 ◎ 在艾莲的指挥下前往亚尔萨斯的兵马,共计一千名。 虽然仅有敌军的三分之一,但会这么决定有几个原因。 首先是考量到以速度为优先。 若是派出大军,行动就会变得迟缓。 而且大军所需要的武器和粮食也多,会花费较多时间准备。更何况,这些士兵们还必须穿越只有一条山路可走的孚日山脉。 话虽如此,若是兵力太少的话也打不了仗。 在考量这些因素后,得出的数字便是一千。 军队几乎由骑兵组成,准备了超过骑兵数三倍的马匹。 会准备大量的替换马匹,是为了增加军队的行军距离。 「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莉姆在艾莲的房间内帮她穿上铠甲,同时以看起来其实没那么惊讶的表情淡淡地说道: 「没想到他会说出借兵这种话来……」 「我们两个的预测都落空了呢。」 艾莲回覆时的口气甚至带着一丝愉悦。 莉姆是最先察觉到巴多兰潜入公宫的人,也知道他被士兵们捉住了。 当士兵们还在犹豫要不要让巴多兰跟堤格尔见面时,莉姆就先向艾莲报告,两人推测巴多兰可能是为了帮助堤格尔脱逃才来的。 艾莲会迅速换好衣服,事先前往城门也是因为这件事。 就在这个时候,她和莉姆打了个赌。 只要艾莲一现身在城门口,堤格尔就无路可逃了。 被逼到绝境的堤格尔会说什么?会采取怎样的行动? 莉姆猜想堤格尔会对艾莲提出以弓箭决胜负的要求,只要他赢了就让他离开。 艾莲则认为堤格尔会想起以前她曾经说过的话,拜托她收他为部下。这样艾莲便会为了守护部下的领地而出兵。 若是他意图以蛮力强行通过,或是当场先暂时退让,之后再找机会逃走的话,艾莲就会杀死他。 「不过真要说的话,堤格尔最后说出的答案比较符合我的猜测,所以这场赌注应该算是我赢了,莉姆。」 「不,若是考虑到您说了这么多话来诱导他,他却还是没有得到您预想的结果这点,这赌注应该是艾蕾欧诺拉大人您输了。」 「我只是简单地问了几个问题,才没有诱导他呢。」 「如果是平常的艾蕾欧诺拉大人,应该只会说出『如果你无论如何都要穿过城门,就先打倒我吧』这种话。」 「我才没有那么好战。」 「您忘记自己在迪南特做过什么事情了吗?」 艾莲虽然不满地说道,但随即被人静静地出言驳斥,由于无从反驳,她只好保持沉默。 过了不久,艾莲完成了铠甲的着装。这是只有重视身体轻盈度和灵敏度的肩甲、胸甲以及护手和护脚组成的轻装,连头盔都没有。 她的装扮和全身都被甲胄包裹住的莉姆相差甚远。艾莲身为战姬,若非她手上握着银闪,莉姆是绝对不会允许她以这种姿态踏上战场的吧。 突然有人敲了敲门。莉姆前去应门,看见堤格尔就站在眼前。 「你们好了吗?」 莉姆招呼堤格尔进入房间,算是回答他的问题。 跃入堤格尔眼帘的,是艾莲在铠甲上披着蓝色的披风,叉着腰、抬头挺胸的身影。 「现在就让你看个够吧。在战场上可就没有闲工夫让你慢慢欣赏了。」 她的口气就像是个得意的小孩一样。其实,堤格尔原本期待她能表现得更温柔婉约一点但想想又觉得这才是她会说的话。 「你准备好了吗?」 「看了就知道。」 堤格尔穿着皮革制的铠甲和皮革护手,再加上皮革护腿和披风。 手上拿着弓箭,腰间则系着箭筒,跟他在迪南特被捕时的装备完全相同。 「你的领子翘起来了。」 「对啊,头发也梳整齐一点会比较好吧。」 「用我的梳子吧,莉姆。」 艾莲伸出手来,在堤格尔的脖子附近摸来摸去,莉姆则拨弄着堤格尔的头发。 就在被两人夹在中间,狼狈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的这段时间,堤格尔的仪容也整理好了。 结束这番折磨后,她们两人紧接着把视线转向堤格尔的铠甲。 「这套皮铠甲也是……虽然制作得相当精良,但看起来已经受尽风霜,都褪色了。虽说打仗不是凭借华丽的外表,但身为军队的将领,这样子实在是……」 「可是这次已经没有时间了。毕竟我们没想到事情会发展至此。」 两人的手就这样到处摸递了堤格尔的身体。 堤格尔知道她们并没有其他意思,但还是因为紧张和不明所以的兴奋感,使得他光是要维持平常心都很困难。 他甚至屏住呼吸,像石像般连动也不动,在心中不断复诵着神的名字,祈祷自己的身体不要出现什么奇怪的反应。因为这种事情而复诵神的名字,想必会让神明觉得很困扰吧。 「那我们走吧。」 艾莲总算是放过了堤格尔,转身扬起披风朝走廊走去。莉姆紧跟在后,堤格尔也慌忙追着她们,和艾莲并肩而行。 「我军人数不到敌方一半,这样赢得了吗?」 「可以。」 对于莉姆的疑问,艾莲轻描淡写地答道。 「首先,我们拥有地利之便。」 堤格尔感受到战姬从旁射来的视线,便开始说明。 「他们对地理环境并不熟悉。泰纳帝家的人这几年来从未到访过亚尔萨斯。他们这次的行动,也不是经年累月的长期规划。我几乎踏遍了亚尔萨斯的山林,也画得出地图;况且只要回到宅邸,就能拿到我祖父那一代所制作的详细地图。」 「而且那些家伙只把亚尔萨斯当成一个人口 众多的城市,应该没料想到会遭遇什么抵抗或反击。」 艾莲接在堤格尔之后这么说,愉快地哼了一下。 「他的死对头是叫嘉奴隆对吧?既然他正准备和另一个上流贵族开战,那么泰纳帝就不会在进攻亚尔萨斯的战争时,采取大量折损己方军马的战术。如此一来,他们自然会露出破绽。」 艾莲那双红色的双眼充满了浓厚的战意,堤格尔再次端详艾莲。 艾莲光是换上盔甲,就散发出惊人的魅力。 但这还算不上完美。 当她的眼里充满战意时,她才会真正成为一名战士——一名战姬。 那威风凛凛的姿态,辅以惊为天人的美貌,就仿佛神话里的战争女神降世。堤格尔不禁露出感叹的表情,无言地看着这位银发的战姬。 「你要看到入迷我是无所谓啦,不过好歹也说句话吧?像是『你真美』之类的。」 艾莲本想以平常开玩笑的口气调侃他,但—— 「从我在迪南特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一直觉得你很美了。」 堤格尔的回答不带一丝矫情,相当率直。 「——这、这样啊。」 艾莲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掀起蓝色的披风转过身背对他。 这是为了掩饰她听到这句意想不到的回答后,变得通红的脸颊。 ◎ 榭雷斯塔的居民正日渐减少。 大家为了逃离泰纳帝的侵袭,纷纷躲进了郊外的山中或森林里避难。 而负责指引这些居民的,是接收了马斯哈命令的士兵们和侍女蒂塔。 「如果是曾经离开这城市的人和有足够体力的人,就把他们带往郊外的山林,其余的人和老人、小孩等等,就将他们藏匿在神殿里。」 这是马斯哈寄来的信里写的指示。 「同样身为布琉努的国民,应该不可能会去袭击神殿。就算泰纳帝是个连神也不怕的人,只要他一攻击神殿,布琉努境内的神殿势力就会转而投靠嘉奴隆。所以泰纳帝绝对不会对神殿出手。」 士兵们皆遵照这个指示行动。 亚尔萨斯在领主堤格尔不在的情况下,城镇里的有力人士和各村村长都手足无措。因此经验丰富的马斯哈所下达的指示宛如一场及时雨。 「蒂塔,你不跟着出城避难吗?」 「我要待在宅邸里。」 目送避难者离开后,被士兵这么问道的蒂塔如此回答。 「堤格尔少爷一定会回来的。我不希望他回来时宅邸里空无一人,而且我想第一个前去迎接他。」 士兵虽然说出好几个理由想说服她,但最后还是作罢。 到目前为止已有许多人要求蒂塔前去避难,但蒂塔都以「自己要等待堤格尔归来」的理由拒绝了。 「我知道了。但若是你改变主意想去避难的话,请务必告诉我们。」 「谢谢你们。」 她摆动栗色的双马尾笑着道谢后,便回到宅邸里。 刚才她对士兵说的理由并非谎言。 但是其实还有另一个难以开口的理由。 那就是——说不定自己一离开这座宅邸,堤格尔就不会回来了。 虽然这念头没有任何根据,但蒂塔还是淡淡地察觉到这股不安。 ——没事的。巴多兰一定会将堤格尔少爷带回来的,所以我只要待在这间房子里等待堤格尔少爷归来就好。只要在这里等,堤格尔少爷就会回来…… 即使快要被不安击溃,蒂塔依然坚持这个想法持续地祈祷。 蒂塔紧抱住堤格尔的传家宝——黑弓,衷心祈祷他能平安归来。 ——但即使如此,避难的情况并不如预期顺利。 马斯哈的信中写着避难大约需要多少天数,以及泰纳帝的军队何时会抵达,只要比对两边的资讯,就知道绝对来不及撤离完毕。 最主要的理由是身为领主的堤格尔不在这里,不过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理由…… ……住在亚尔萨斯的人们本来就对战争没什么概念,就连城镇和村子里的有力人士也不怎么紧张。 亚尔萨斯是个未与国内主要街道相连,到处都是山地和森林的地方。 由于这种地形对于大规模军队的移动和扩展都很不利,因此其他国家从未盯上亚尔萨斯,几乎没有军队会经过这里。没有当过士兵的人,也不太明白战争为何物。 况且他们对于泰纳帝家的暴虐行径一无所知。 在他们眼里,所谓的贵族,全都是像堤格尔、其父乌鲁斯、与堤格尔他们来往密切的马斯哈,还有和平地统治着隔壁领地的那些善良贵族无异的人物。 所以他们并不明白泰纳帝领军进犯的严重性。 ——只要堤格尔少爷回来的话…… 蒂塔忍住快哭出来的冲动躺上床铺。 自巴多兰从榭雷斯塔出发后的天数算来,他早就应该回来了才对。 ——还是没办法吗?堤格尔少爷不会回来了吗? 这天堤格尔终究没有归来。 而萨安所率领的泰纳帝军,在两天后踏上了亚尔萨斯的土地。 ◎ 萨安位于三千兵马的最前头,态度神气地乘着飞龙前行。 他虽然曾经试着骑上飞龙在天空飞行,但超乎他想像的速度、不断刮来的强风和仿佛把身体劈裂的寒意让他放弃了。从那次之后,萨安就只让飞龙在地上行走。 ——骑着飞龙在天上飞其实还挺难的呢,和骑马感觉差太多了。等到结束这场战争后,我再回家练习吧。 而在飞龙身后则跟着身体如小山般巨大的地龙。士兵们都被其庞大的身躯和魄力震慑住,畏惧地保持距离行军。 在走到这里之前,萨安他们经过了两、三位贵族的领地,但完全没有受到任何阻挠。 没有人不惧怕泰纳帝家。 这让萨安的心情相当愉悦。 「把亚尔萨斯烧光之后,回程再绕到他们的领地,要求他们再次发誓遵从我们好了。然后再叫他们把妻子或女儿交出来当人质……」 父亲应该会很高兴吧。毕竟这之后还有与嘉奴隆公爵的战争在等着他。 萨安心中如此想着,心情可说是非常愉快。但他听到探子报告的内容后,脸色却愈来愈难看。 「你说居民几乎都不见了?」 「看来似乎大部分都逃亡到附近的森林或山区避难了……」 「剩下的呢?」 「应该是躲进了神殿里。那里我们无法出手干预。」 「竟然给我要小手段……」 萨安咬牙切齿地说道。 「现在该怎么做才好?是不是应该跳过榭雷斯塔,先去其他村庄?」 「不,没关系。继续往榭雷斯塔前进。」 萨安摇了摇头否决了部下的提议。 「我们的确没办法碰神殿,但除此之外的东西就全部破坏掉,然后通通烧毁。这样一来,那些领民就会乖乖地滚出来了吧。」 萨安脸上浮现残虐的笑容,紧接着又有其他部下前来回报。 「有自称是榭雷斯塔来的使者表示想见萨安大人。」 「使者?是怎样的人?」 「一共两名,都是老人。看样子似乎是地方上挺有地位的人士。」 兴趣缺缺的萨安冷淡地说道: 「杀了他们,再把尸体丢到城镇里。」 这两人便是亚尔萨斯的领民中最早遇害的牺牲者。 包围住榭雷斯塔这个城镇的防护墙不算高也不够厚,要攻破这道墙,根本不需要用上攻城兵器之 类的武器。 敌军没花上多少时间就破坏了护墙。 由橡木板制成的城门也在斧头或鎚子的击打下被突破了。萨安虽然想派出地龙作战,但想到多勒卡伐克说的话后还是作罢。 「首先是包围神殿。然后对他们咆哮,让躲在里头的人身心逐渐耗弱,其他地方要烧要抢要怎么破坏,都随便你们。」 萨安高声煽动满心期待的士兵们。 「不过要注意别杀太多了,他们可是宝贵的商品呢。还有要对美女温柔一点啊,违反命令的人就等着受罚吧——出发!」 他们前来并非为了战争,一开始的目的便是为了掠夺。 士兵们获得许可后,纷纷兽性大发地恣意破坏。 他们闯进每户人家破坏家具、掠夺值钱的物品,然后放火。 然后袭击尖叫着四处奔逃的人们,对他们施暴。若有人抵抗便挥刀或举枪杀死他们,将地面染上斑斑血迹。 路旁散布着建筑物的瓦砾和摊贩的残骸,庭院或田地被马蹄残酷地践踏肆虐。 士兵们右手拿着剑,左手挂着不知道从哪夺来的酒瓶,沉浸在酒精和破坏之中,嚣张地走在这个失去和平的城镇上。 天空升起了数道黑色浓烟,地面上余绕着与蛮族相仿的笑声。 在萨安严格的禁令下,死亡人数并不多。不过,那些看起来连成为奴隶的价值都没有的老人,大多会被无情地杀害。 「哼,这么穷酸的城镇,砸起来还真是不过瘾。」 萨安将指挥权和两只龙交给部下负责,一个人离开军队悠闲地骑着马前进。 看到弱者或无力的人们发出悲泣、乞求活命或四处逃窜的样子,萨安残暴的性情就得到极大的满足。 他远离街道,在看到一栋建筑物后,便停下马匹。他眺望着这栋和周围的房子比起来大上一圈的宅邸,从位置和大小来推测出是领主的居所。 「那就是冯伦住的地方啊,虽说是贵族的宅邸,外表却寒酸到让人看不下去呢,在放火烧了之前,先进去里面瞧瞧好了。」 他狠狠地嘲笑一番后,策马往宅邸的方向前进。 ◎ 蒂塔就在宅邸里。 当她看到泰纳帝的军队出现在城镇外时,蒂塔原本打算代替堤格尔出面,却在其他人的劝阻下留在宅邸中。 三千大军缓缓地逼近眼前,那模样就仿佛一道银色的洪水。 过了一会儿,派出去当使者的城镇代表成了死尸被送回来。 现在他们正在城里烧杀掳掠,大肆破坏。 「……堤格尔少爷……」 蒂塔从宅邸的二楼悲痛地目睹了这惨状。 虽然心里觉得应该做点什么,但身体却因为过于震撼、悲伤及恐惧而动弹不得。 她深刻地体会到自己有多么无力,眼中淌下一道泪水。 耳边突然「碰!」地传来门被用力撞开的声音,蒂塔这才回过神来。 ——是一楼?有谁进来了吗? 她绷紧身体,在这种情况下会进来的,就只有一种人。 ——堤格尔少爷,请赐予我勇气。 蒂塔紧抱着黑弓,硬是抬起瘫软的双脚走到走廊上。踩着阶梯前往一楼。 在玄关大厅站着一位年轻人。他打量了放在角落的烛台一,眼,便哼笑了一声,粗暴地踢翻它。大厅里回荡着惊人的刺耳巨响。 「您是哪位?」 蒂塔声音颤抖着问道。 那名年轻人——萨安·泰纳帝缓缓地回过头来。 他那面容端正的脸上,一双眼睛正以淫邪的眼神扫视着蒂塔全身上下,蒂塔则因强烈的厌恶感而全身颤抖。 「长得不差啊,只要你肯低头服从我,我会好好疼爱你的。」 「……请您离开。」 蒂塔挤出声音这么说。 萨安刻意歪着头,将手放在耳朵旁笑着说: 「我听不太清楚耶?冯伦那个蠢货,连个侍女都调教得这么差劲。好了,再说一次给我听听。」 「……出去……」 「你说什么?」 「我叫你滚出去!」 蒂塔满脸通红地对萨安怒吼。 「这宅邸和这个城镇都是属于堤格尔少爷的!你没有资格碰他的东西!明白的话就马上滚出去!滚出去!」 「……看到泰纳帝家的人,说话竟然还这么嚣张,看来只是个乡下的野丫头。」 萨安拔出腰间的剑。 「对本少爷口出恶言是多么深重的大罪,就用你的身体体会一下吧。」 蒂塔双肩剧烈起伏地喘息着,惊愕地睁大双眼。她在阶梯上一阶、两阶地往后退。 萨安发出低沉的哄笑,大步往前踏出。 白刃发出的光芒划出一道弧线,将蒂塔的裙子划开一条大裂缝。她雪白的大腿几乎全都暴露在外。 「怎么了?再不赶快逃的话,下次被切断的就是你的小脚罗?」 蒂塔背对着萨安,一口气冲上阶梯。萨安脸上浮现虐待猎物的残忍笑容,一阶阶缓慢爬上楼梯,追在蒂塔身后。 回到二楼的蒂塔,奔过走廊逃往堤格尔的房间。她关上门试着锁门,却因为手不停地颤抖,失败了好几次。 ——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 就算锁上门也不能放心,那男人大概马上就会找到这里来了。有没有什么能挡住门的东西呢?蒂塔满脸惊恐地环顾室内。 当她眼神扫过堤格尔的桌子时,突然灵机一动,往桌子冲去。 「我记得堤格尔少爷用的刀子就放在这里……」 她粗暴地拉开抽屉,最后找到了总数约十把的刀子。 蒂塔拿出其中最长的一把,放心地松了一口气。这时她才发现自己一直紧抱着那把弓。 她的眼神在室内绕了一圈,犹豫片刻后,便走向半圆形的阳台,将弓轻靠在栏杆上。 从阳台下好像传来了什么骚动,但她没有多余的心力察看那里。因为她听到身后传来了硬物被破坏的声音。 蒂塔一转过头,就看到门被开了一个大洞,有一把剑从洞中刺了出来。在她不知所措地呆站在原地时,门锁也被撬坏,房门也从外头被人给踢倒。脸上带着扭曲笑容的萨安现身了。 「躲猫猫游戏该结束了。」 萨安嘲笑道,蒂塔两手紧握着刀子,咬着牙冲向萨安。萨安哼了一声,一脚踏进房里,举起剑就是一挥。 蒂塔手上的刀子随即飞了出去,毫无遮蔽物的胸前马上渗出一道血痕。她蹒蹒跚跚地被逼到了阳台上。 她抓住靠在上头的黑弓,脸上因为羞耻和怒气而染上红潮,泪水在眼眶内打转,蒂塔紧抱住弓遮掩自己的胸前,一道风吹过她栗色的头发。 「堤格尔少爷……」 「怎么,你这小姑娘不过是个侍女,还对自己的主人怀有私情啊?」 他听到蒂塔绝望的低喃,忍不住出言讽刺,从容地用长剑指着蒂塔。 「冯伦那家伙,现在应该早就被卖给墨吉涅的奴隶商人了吧?我看也把你卖到那里去好了,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跟冯伦重逢呢。」 「不会的,堤格尔少爷……堤格尔少爷一定会赶来的!」 「真是勇气可嘉啊。你就尽情地在我身下一边娇喘,一边呼喊那家伙的名字吧。」 萨安抓住蒂塔的肩膀,硬是将她推倒在地。 蒂塔发出细微的呻吟,但她强忍住泪水,在心中呼喊着堤格尔的名字,用力地闭上双眼。 就在萨安正要跨上蒂塔的身体时—— —— 响起一阵风声。 紧接着是一道短促的闷响。 「……什、么?」 萨安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 那是刚才他伸向蒂塔的手。 他的那只手上,插着一支箭矢。 ——这箭是从哪射来的……? 在萨安感受到痛楚之前,他的背后飕地传来一道不祥的凉意。 阳台的栏杆。要射中自己的手,就得先让箭穿过那道狭小的细缝。而且这里可是宅邸的二楼。 「蒂塔!」 在阳台下方的地上传来一道人声。 蒂塔瞪大了双眼,她推开依旧震惊不已的萨安,撑起身子。 「堤格尔少爷!」 蒂塔站了起来,噙着泪水欣喜地大喊。 手上拿着弓,留着红色头发的少年,正驾着马朝这里奔驰而来。 蒂塔念兹在兹的领主,终于平安归来了。 「跳下来,蒂塔!」 堤格尔将弓挂在马鞍上,伸长双手大叫。 蒂塔丝毫没有露出犹豫的样子,她闪过萨安试图捉住她的手,越过栅栏——从上头一跃而下。 这时堤格尔所骑乘的马突然绊了一下,就这么往前倒去。 ——我接不到蒂塔……不!我一定要接到! 堤格尔大吼了一声。 他将脚抽出马钟,以马鞍为脚踏台,从往前倒的马上奋力一跳。 堤格尔使劲将双手一伸,捞向正逐渐坠落地面的蒂塔。 他碰到了。 堤格尔在空中紧紧抱住蒂塔纤细的身体。 两人的身体眼看即将直接撞到地面,但却没有成真。 在他们快要撞上地面前,一道不可思议的风将两人包围。堤格尔和蒂塔仿佛飘落的树叶般缓缓倒在地上。 蒂塔的裙子也轻轻地浮起来飘动着。 「——为了一个女孩竟然如此乱来,真是的。」 一个银发飞扬的骑士影子朝着堤格尔他们奔来。 艾莲放下手上的长剑,坐在马上无奈地低头看着他们。那股救了堤格尔他们的风,也是好不容易追上他们的艾莲使用银闪唤来的。 「虽然我并不打算卖你们人情啦……不过要是没有我的话,你们两个可是会受重伤的喔?要是摔下来的角度稍微不对,还有可能没命呢。」 「真是多亏你帮忙了。」 堤格尔一面撑起身体,一面对艾莲道谢。这时他突然惊觉地看向阳台。 「对了,萨安在宅邸里……」 不过阳台上已经看不见萨安的身影,他似乎逃进了宅邸中。 「萨安?」 「泰纳帝家的长男,也是下一任继承人。」 「哦?那他说不定就是他们的指挥官。」 艾莲勒住马首转身看向后方。有将近三十名骑兵跟在她身后。 「那群贼人的首领就在宅邸里,找十个人冲进去搜!」 堤格尔目送士兵们纷纷下马,拿着剑或枪进到宅邸内后,便再次看向蒂塔。 蒂塔一开始还有些茫然,紧接着她黄棕色的眼中浮现泪水,一股脑儿地冲进了堤格尔怀中。 「堤格尔少爷!」 她以带着哭腔的声音,不断呼喊着堤格尔的名字。 「我一直相信……我一直相信您一定会回来的……堤格尔少爷!」 「让你担心了,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堤格尔虽然也很想就这样抱着蒂塔,直到她情绪安定下来为止,但现在没有多余的时间让他这么做。于是堤格尔轻轻地放开她的身体。 这时堤格尔才终于发现蒂塔正抱着那把黑色的弓,还有她现在的模样。 蒂塔不论是裙子或上衣都被割开,隐约可窥见里头的衬衣和白色肌肤。堤格尔解开自己的披风,将她的身体轻柔地包裹起来。 「为什么你会拿着那把弓呢?」 「啊,那个……我想说如果遇到什么情况的话,至少也要带着它逃离,所以才会随身带着……」 好不容易停止哭泣的蒂塔,脸颊绯红地低着头解释着。毕竟要跟本人坦承自己这么做其实是把它当成堤格尔的替身,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 「这种时候哪管得了那么多,你应该早点去避难才对啊。」 「我、我怎么可以这么做呢!」 蒂塔强硬地反驳皱起眉头的堤格尔。 「堤格尔少爷已经命令我要在宅邸里看家了。虽然当时情况真的、真的很恐怖,但就算这样也不能逃啊!」 堤格尔不禁叹了一口气。虽然他早就知道蒂塔是个顽固的女孩,但没想到会如此夸张。 「还真是活泼的女孩啊,原来你喜欢这一型的?」 艾莲坐在马上带着微笑,低头看向蒂塔。 听到这声音,蒂塔才抬头看了看艾莲,然后环顾四周。 在艾莲的后方,有一群全身覆盖铁制防具的骑士们正安静地排好队伍,人数还不断增加中。 另外地面上还躺了好几个泰纳帝家的士兵,似乎是被他们打倒的。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堤格尔少爷,这些人究竟是……」 「喔,她是艾莲……吉斯塔特的战姬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他们是艾莲底下的骑士。」 堤格尔轻描淡写地说明,但蒂塔听完后却张大了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事说来话长,反正有很多原因啦……」 堤格尔说到一半停了下来,突然将左手往蒂塔面前一采,抓住了从阴影处飞来的暗箭。 堤格尔随意地搭起弓,将他刚才抓住的弓射回它原本飞来的方向。紧接着从箭矢消逝的地方传来一道模糊的哀号声,原本藏在那里的敌兵咚地倒了下来。其他士兵们纷纷发出赞叹的声音。 「唔……」 堤格尔拿着弓的手传来一阵刺痛,于是他看向自己的手掌,发现上头出现一道伤口,而且已经开始渗出鲜血,大概是在抓住箭时被伤到的吧。 「堤格尔少爷,请将手给我。」 蒂塔用手抓住自己裙子裂开的地方,毫不犹豫地撕下一块布,然后将它缠绕在堤格尔的手上。 「真的很抱歉,我能做的只有这点小事……」 「已经足够了,谢谢你。」 他带着感谢之意轻抚着蒂塔的头。 「你受伤了吗?」 艾莲担心地瞧着堤格尔,他则带着笑容回覆她: 「没问题,我还好。」 战争才刚开始而已,怎能因为这点小伤就退缩。 「希望如此。你看,又有敌兵来了。」 艾莲泰然自若地笑着,在她视线所及之处,也就是大路另一头,有十几名骑士正飞快地骑着马奔驰过来。看起来应该是泰纳帝家的士兵吧。 等到他们来到一定的距离后,艾莲便对旗下的骑士们下令。 「黑龙旗!」 一看到吉斯塔特的士兵高高举起军旗,泰纳帝家的士兵们纷纷发出了惨叫声。他们几乎都参与过迪南特之战。 在随风飘扬的军旗前,他们又再次鲜明地回忆起那时的恐怖感受。 艾莲脸上带着笑容,将长剑对着残存的敌军大喊: 「突击!」 吉斯塔特军发出了震天战吼,骑士们挥舞着长剑,架着长枪勇猛地策马奔驰。 在两军交锋前,泰纳帝军便丧失了战意,他们高声大叫着,一个接一个掉头骑着马逃走。 「堤格尔,我们要追罗!」 堤格尔正想回应艾莲的话时,突然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 弓。 有个地方出现了一道很深的裂痕。 ——是在我跳出去抱住蒂塔时弄到的吗? 因为那时实在太拼命,不记得裂痕是何时造成的,不过至少可以确定,他在那之前都没看过自己的弓出现这样的伤痕。 ——这样就不能用了。就算要修也需要时间和材料。 刚才射出去的箭矢,大概就是这把弓的最后一击了。 「堤格尔少爷。」 蒂塔小跑步地跑到他身边,双手恭敬地捧着黑色的弓递给堤格尔。 这是她一直保护的传家宝——黑弓。 堤格尔想起了父亲的遗言。 『只有在真正需要这把弓时才能使用它。』 堤格尔犹豫了一瞬间。 ——……不对。 现在这个时刻,不就是真正需要它的时候吗? 堤格尔将弓接过。 他依旧隐约感受到一股不舒服的感觉,不过还是试着轻弹了一下弓弦。就算被主人丢着不管超过一个月,空气依然产生轻微的振动,手指很明显地感受到弓弦的弹力。 ——看来可以马上使用。 而他握住弓时,也觉得它比自己现在使用的弓更稳定顺手。 明明是一把已经碰过好几次的弓,却是第一次让他有这种感觉。 这把弓简直就像在告诉自己「快使用我吧」。 ——父亲,我身为冯伦家的主人,现在将为了打一场不让自己蒙羞的仗,而使用这把弓。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少主!您没事吧!」 卢里克和巴多兰各自骑着马朝他们奔来。堤格尔站了起来对他们挥手回应。 「卢里克,这女孩就麻烦你照顾了。」 堤格尔将蒂塔交待给光头的弓兵后,便拿起黑弓骑上自己的马。 「那、那个……」 蒂塔一面骑上卢里克的马,一面战战兢兢地对艾莲说道。 「嗯?怎么了?」 艾莲深感兴趣地看着蒂塔。 「你和堤格尔少爷究、究竟是什么关系?」 原来是这件事啊——艾莲笑了一下,突然灵机一动,以恶作剧的口吻这么回答: 「那家伙是我的人。」 这并非谎言。 艾莲虽然如堤格尔所愿地出借兵力给他,却从没说过要解除他俘虏的身分。 而且在从莱德梅里兹出发到亚尔萨斯的这几天里,条约上注明的期限早已过期了。 ——堤格尔应该是没有注意到吧。毕竟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 等到他们差不多铲除泰纳帝军的时候,再带着最灿烂的笑容告诉他吧——艾莲在心中悄悄期待着。 蒂塔惊讶地哑口无言,但她还是笔直地看着艾莲,紧握着小手鼓起勇气向她说: 「我、我不会输给你的……!」 「那真是令人期待。等到解决那些家伙之后,我再好好跟你聊聊堤格尔的事情吧。」 艾莲轻笑了一下,目送蒂塔离开。 有名士兵传来了报告。 「非常抱歉,敌人的首领逃跑了。」 「这样啊。算了,没关系。」 艾莲看起来并不惋惜地小声说道。 他们飞奔进城镇,拯救被泰纳帝士兵袭击的居民们。当堤格尔从他们口中得知蒂塔遗留在宅邸内时,他马上果断地采取行动。 他独自一人,以无人能挡的气势策马奔向宅邸。 艾莲带着约十名部下匆忙地追在他后头,正好在蒂塔从二楼的阳台跳下来时及时赶到。 所以萨安才有机会逃跑。 ——能够被人如此惦记在心,还真是让人羡慕,甚至有点嫉妒呢。 「敌军现在似乎正一面自城镇撤退,一面重整阵形。」 「辛苦你了。」 艾莲慰问士兵的辛劳让他退下,策马来到堤格尔身边。 堤格尔正和巴多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他注意到艾莲靠近后,微微点头示意。 「走了。」 「走吧。」 两人同时发出声音,接着相视而笑。 「有些来不及撤退的敌人可能还藏在城镇里。将约一百名骑士留在这里,其余的前往进攻。」 虽然面对的是人数多达三倍的敌人,但堤格尔、艾莲和他们率领的士兵皆士气高昂。 「连一个敌兵也不要放过。一定要好好地还以颜色。」 光是驱逐他们还无法满足,绝对要打得他们落花流水。 「巴多兰。」 堤格尔带着充满怒火和战意的笑容,对跟随在自己身旁的老兵说道: 「你把所有的箭筒都带着,紧跟在我身后。」 「全部吗?我是拿得动,但这样我就没手拿剑了呢。」 「放心吧。」 老兵一如往常地打趣道,堤格尔则回以信心满满的笑容。 「只要跟在我和艾莲身后,没有任何剑或箭矢伤得了你的。我不会让它们碰到你。」 ◎ 萨安逃过冲进宅邸的吉斯塔特士兵的追击,从后门逃了出去,才刚狼狈地抵达主力部队,马上就收到了让他震惊的回报。 「敌人来袭!吉斯塔特军攻过来了!还举着黑龙旗!」 「你说吉斯塔特?怎么可能!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么偏僻的土地上!」 士兵们个个脸色发青,他们害怕的样子仿佛看到了什么怪物似的。侵袭城镇时那意气风发的样子已不复见。 萨安一边让人替他治疗被堤格尔射穿的手,一边瞪着士兵们。 ——这群废物,看样子我不应该带这些家伙来的。 这次萨安率领的三千兵马,有八成都是参加过迪南特之战的人。 萨安原打算借此早日消除他们对于败北的不满和恐惧,以备将来和嘉奴隆一战。 但他现在完全被这点反将了一军。 吉斯塔特军在战场上大肆破坏的恐怖记忆,又再次在士兵们之中苏醒,蔓延开来。 「黑龙旗……」 萨安的声音有些发颤,额头渗出滴滴冷汗。因为败仗而让恐惧深植心中的人并不是只有士兵们。 「但是为什么冯伦会在那里……那家伙应该变成吉斯塔特的俘虏了才对……」 他低语着。在思考片刻后,得出了结论: 「他枉顾王法,私自出卖了国土吗?而且还将吉斯塔特的人偷渡进来,趁我们攻击城镇时偷袭……那个卖国贼—卑鄙小人!」 泰纳帝军离开了榭雷斯塔,一面回收四散奔逃的士兵,一面往莫尔塞姆平原前进。 莫尔塞姆平原是这附近地形最平坦的地区,对于拥有众多骑士的泰纳帝军队来说,是最适合发挥战力的场所。 萨安在重新整队时叫来部下。 「现在还剩多少士兵?」 「大约两千七百。」 萨安听了之后感到一阵焦躁。光是在城里就损失了三百名兵力。 不过,他们原本是沉浸在毫无秩序的掠夺中,在军队不受指挥的情况下遇袭。以结果来说,也可以说是他们只损失这点兵力就成功地从城镇中脱身。 「敌人的数量呢?」 「还不确定有多少人……约莫数百人,最多应该有将近一千人左右。」 「大概?应该?给我增派探子!告诉他们在掌握到正确的数量之前不准回来!」 萨安怒吼着赶走士兵后,咬牙切齿地喃喃自语道: 「……可恶,不过算了,我们这边还有龙。」 终章 黑龙旗在夕阳时分的风中飘扬。 吉斯塔特军队在堤格尔、艾莲和莉姆三个人领军下,踏上返回榭雷斯塔的路程。 巴多兰和几名士兵已经先一步朝着榭雷斯塔出发。用意是向领民们传达胜利的消息,还有准备宴会事宜。 就堤格尔的立场来说,他除了想对吉斯塔特的士兵们表达一点谢意,也想让城里的人们能养精蓄锐,为今后的复兴作业作准备。 顺便一提,之前巴多兰携带的八个箭筒,堤格尔全都用光了。 通常弓箭手最多只能携带两个箭筒行走。要是带太多会拖累机动性,而且若非面临相当激烈的战争,也用不上那么多箭。 卢里克在数天后听到这件事时,表情认真地低喃着:「真是如同怪物般的实力啊。」 「——这样就好了。」 艾莲在堤格尔手上缠上新的布条,轻笑了一下。 「谢谢,这样好多了。」 堤格尔坦率地向她道谢。由于蒂塔替他缠上的布条边缘甚至已经开始滴血,于是便请艾莲帮他替换。 「现在应该算是暂时取得胜利吧。」 「暂时啊……」 堤格尔重复了莉姆所说的话。 她说的没错。开始流动的局势,已经收不住了。 失去继承人的泰纳帝,想必不可能放过堤格尔。 他一定会用尽各种方法杀死堤格尔,并且将亚尔萨斯化作一片灰烬。 除了泰纳帝以外,还有许多必须烦恼的事情。 像是能与泰纳帝匹敌的上流贵族——嘉奴隆公爵的存在、国王和贵族们对这件事的反应;而吉斯塔特这边会对自己和艾莲采取什么行动,也让人相当在意。 更重要的,是现在自己手上的这把弓。 ——虽然现在毫无反应,但那时这家伙确实说话了。 正确来说,比较像是传达出意识的感觉吧。 ——而且还和艾莲的银闪互相呼应…… 关于这点,艾莲似乎也不太清楚。 「战姬所拥有的『龙具』里没有弓。当然这世上还有许多像圣剑或魔剑之类的武器被人传颂至今,所以就算有『龙具』以外的武器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不过……」 这种武器堤格尔也曾耳闻,但他只把这当成常见的童话或传说,艾莲的银闪是他第一个亲眼目睹的例子。 为什么会跟『银闪』相互呼应呢? 他对艾莲腰间的银闪投以好奇的眼神,但银闪只吹来了一股像在调侃他的风。 堤格尔思考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叹了口气举手投降。 既然毫无头绪,那烦恼也没意义,反正目前还能把它当成弓来用,这样就好了。 「说到不可思议的弓……」 莉姆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说道: 「我曾经听说过这么一件事情,是个古老的传说。」 莉姆所说的话,让正在轻弹弓弦的堤格尔兴致盎然地回望过去。 「某个男人从女神那得到了百发百中的弓,用那把弓击倒了各式各样的敌人,最后成为了王——据说人们都称呼他为『魔弹之王』。」 「你说的那个王,是指那位书里写着黑龙化身的王吗?」 听到堤格尔的疑问,莉姆冷漠地摇摇头。 「开国始祖的故事中没有出现女神,我想应该是更古老以前的故事吧。由于我并没有直接目睹你那把弓的力量,所以也无法给你什么意见。」 「『魔弹之王』啊……」 艾莲愉快地看着堤格尔窃笑起来。 「听起来还不赖,我看以后就这么叫你好了。」 「那我以后也不叫你艾莲,改叫你『战姬大人』或『银闪的公主大人』罗?」 他的头马上被狠狠敲了一下。 「听好了,我的意思是要你有能成为王的气概,这可不是带着开玩笑的心态说的。」 「那你好歹也表现在脸上吧?」 艾莲只有声音带着严肃,嘴角还是掩不住笑意,微微地上扬。但堤格尔从她的笑容中,也察觉到艾莲其实是用自己的方式体恤他。他忍不住抓了抓头,而莉姆则对他那毫无紧张感的态度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听起来还挺有趣的,但跟我的弓好像没什么关系耶。」 堤格尔听见的,的确是女性的嗓音。 不过若说是女神赏赐的武器,这把弓的外观也未免太简朴了。外表看起来是一片漆黑,连一点装饰都没有。 ——而且还说我是王,这玩笑也开得太过头了吧。 这对一个乡下贵族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 「你不想当王吗?」 艾莲似乎从堤格尔的表情猜出他的想法,歪着小巧的脸蛋问道。 虽然他觉得自己就算想当应该也当不上,但说出来的却是另一个回答: 「因为当王的话,好像就没办法一觉睡到中午,也不能去打猎了。」 在堤格尔耸耸肩苦笑着说完后,艾莲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地,闪烁着如红玉般的双眼说道: 「堤格尔,我要先提醒你一件事情。」 艾莲稍微停了一会儿,便对惊讶的堤格尔露出了和她年纪相符、少女般的天真笑容。 「——你还是我的人喔。」 这时,堤格尔才想起自己还是艾莲的俘虏。 「对了,首先要在宴会上先问清楚关于那个侍女的事情。毕竟你那时候看起来有够拼命的。」 堤格尔将视线从那位正摇晃着白银色的秀发,脸上带着笑容的少女身上移开,抓了抓他暗红色的头发。 ——这该怎么回答才好呢…… 不只是艾莲,他也得给在城里等待的蒂塔一个交代。等到他解释完自己成为俘虏后所发生的一切,那位侍女究竟会对他说什么呢? 堤格尔抱着一丝希望看向莉姆寻求协助,但却没得到回应。 「真令人期待呢,堤格尔。」 终于,榭雷斯塔已经近在眼前了,城里也亮起了点点光明。 宴会正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黑龙旗在夕阳时分的风中飘扬。 吉斯塔特军队在堤格尔、艾莲和莉姆三个人领军下,踏上返回榭雷斯塔的路程。 巴多兰和几名士兵已经先一步朝着榭雷斯塔出发。用意是向领民们传达胜利的消息,还有准备宴会事宜。 就堤格尔的立场来说,他除了想对吉斯塔特的士兵们表达一点谢意,也想让城里的人们能养精蓄锐,为今后的复兴作业作准备。 顺便一提,之前巴多兰携带的八个箭筒,堤格尔全都用光了。 通常弓箭手最多只能携带两个箭筒行走。要是带太多会拖累机动性,而且若非面临相当激烈的战争,也用不上那么多箭。 卢里克在数天后听到这件事时,表情认真地低喃着:「真是如同怪物般的实力啊。」 「——这样就好了。」 艾莲在堤格尔手上缠上新的布条,轻笑了一下。 「谢谢,这样好多了。」 堤格尔坦率地向她道谢。由于蒂塔替他缠上的布条边缘甚至已经开始滴血,于是便请艾莲帮他替换。 「现在应该算是暂时取得胜利吧。」 「暂时啊……」 堤格尔重复了莉姆所说的话。 她说的没错。开始流动的局势,已经收不住了。 失去继承人的泰纳帝,想必不可能放过堤格尔。 他一定会用尽各种方法杀死堤格尔,并且将亚尔萨斯化作一片灰烬。 除了泰纳帝以外,还有许多必须烦恼的事情。 像是能与泰纳帝匹敌的上流贵族——嘉奴隆公爵的存在、国王和贵族们对这件事的反应;而吉斯塔特这边会对自己和艾莲采取什么行动,也让人相当在意。 更重要的,是现在自己手上的这把弓。 ——虽然现在毫无反应,但那时这家伙确实说话了。 正确来说,比较像是传达出意识的感觉吧。 ——而且还和艾莲的银闪互相呼应…… 关于这点,艾莲似乎也不太清楚。 「战姬所拥有的『龙具』里没有弓。当然这世上还有许多像圣剑或魔剑之类的武器被人传颂至今,所以就算有『龙具』以外的武器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不过……」 这种武器堤格尔也曾耳闻,但他只把这当成常见的童话或传说,艾莲的银闪是他第一个亲眼目睹的例子。 为什么会跟『银闪』相互呼应呢? 他对艾莲腰间的银闪投以好奇的眼神,但银闪只吹来了一股像在调侃他的风。 堤格尔思考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叹了口气举手投降。 既然毫无头绪,那烦恼也没意义,反正目前还能把它当成弓来用,这样就好了。 「说到不可思议的弓……」 莉姆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说道: 「我曾经听说过这么一件事情,是个古老的传说。」 莉姆所说的话,让正在轻弹弓弦的堤格尔兴致盎然地回望过去。 「某个男人从女神那得到了百发百中的弓,用那把弓击倒了各式各样的敌人,最后成为了王——据说人们都称呼他为『魔弹之王』。」 「你说的那个王,是指那位书里写着黑龙化身的王吗?」 听到堤格尔的疑问,莉姆冷漠地摇摇头。 「开国始祖的故事中没有出现女神,我想应该是更古老以前的故事吧。由于我并没有直接目睹你那把弓的力量,所以也无法给你什么意见。」 「『魔弹之王』啊……」 艾莲愉快地看着堤格尔窃笑起来。 「听起来还不赖,我看以后就这么叫你好了。」 「那我以后也不叫你艾莲,改叫你『战姬大人』或『银闪的公主大人』罗?」 他的头马上被狠狠敲了一下。 「听好了,我的意思是要你有能成为王的气概,这可不是带着开玩笑的心态说的。」 「那你好歹也表现在脸上吧?」 艾莲只有声音带着严肃,嘴角还是掩不住笑意,微微地上扬。但堤格尔从她的笑容中,也察觉到艾莲其实是用自己的方式体恤他。他忍不住抓了抓头,而莉姆则对他那毫无紧张感的态度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听起来还挺有趣的,但跟我的弓好像没什么关系耶。」 堤格尔听见的,的确是女性的嗓音。 不过若说是女神赏赐的武器,这把弓的外观也未免太简朴了。外表看起来是一片漆黑,连一点装饰都没有。 ——而且还说我是王,这玩笑也开得太过头了吧。 这对一个乡下贵族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 「你不想当王吗?」 艾莲似乎从堤格尔的表情猜出他的想法,歪着小巧的脸蛋问道。 虽然他觉得自己就算想当应该也当不上,但说出来的却是另一个回答: 「因为当王的话,好像就没办法一觉睡到中午,也不能去打猎了。」 在堤格尔耸耸肩苦笑着说完后,艾莲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地,闪烁着如红玉般的双眼说道: 「堤格尔,我要先提醒你一件事情。」 艾莲稍微停了一会儿,便对惊讶的堤格尔露出了和她年纪相符、少女般的天真笑容。 「——你还是我的人喔。」 这时,堤格尔才想起自己还是艾莲的俘虏。 「对了,首先要在宴会上先问清楚关于那个侍女的事情。毕竟你那时候看起来有够拼命的。」 堤格尔将视线从那位正摇晃着白银色的秀发,脸上带着笑容的少女身上移开,抓了抓他暗红色的头发。 ——这该怎么回答才好呢…… 不只是艾莲,他也得给在城里等待的蒂塔一个交代。等到他解释完自己成为俘虏后所发生的一切,那位侍女究竟会对他说什么呢? 堤格尔抱着一丝希望看向莉姆寻求协助,但却没得到回应。 「真令人期待呢,堤格尔。」 终于,榭雷斯塔已经近在眼前了,城里也亮起了点点光明。 宴会正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黑龙旗在夕阳时分的风中飘扬。 吉斯塔特军队在堤格尔、艾莲和莉姆三个人领军下,踏上返回榭雷斯塔的路程。 巴多兰和几名士兵已经先一步朝着榭雷斯塔出发。用意是向领民们传达胜利的消息,还有准备宴会事宜。 就堤格尔的立场来说,他除了想对吉斯塔特的士兵们表达一点谢意,也想让城里的人们能养精蓄锐,为今后的复兴作业作准备。 顺便一提,之前巴多兰携带的八个箭筒,堤格尔全都用光了。 通常弓箭手最多只能携带两个箭筒行走。要是带太多会拖累机动性,而且若非面临相当激烈的战争,也用不上那么多箭。 卢里克在数天后听到这件事时,表情认真地低喃着:「真是如同怪物般的实力啊。」 「——这样就好了。」 艾莲在堤格尔手上缠上新的布条,轻笑了一下。 「谢谢,这样好多了。」 堤格尔坦率地向她道谢。由于蒂塔替他缠上的布条边缘甚至已经开始滴血,于是便请艾莲帮他替换。 「现在应该算是暂时取得胜利吧。」 「暂时啊……」 堤格尔重复了莉姆所说的话。 她说的没错。开始流动的局势,已经收不住了。 失去继承人的泰纳帝,想必不可能放过堤格尔。 他一定会用尽各种方法杀死堤格尔,并且将亚尔萨斯化作一片灰烬。 除了泰纳帝以外,还有许多必须烦恼的事情。 像是能与泰纳帝匹敌的上流贵族——嘉奴隆公爵的存在、国王和贵族们对这件事的反应;而吉斯塔特这边会对自己和艾莲采取什么行动,也让人相当在意。 更重要的,是现在自己手上的这把弓。 ——虽然现在毫无反应,但那时这家伙确实说话了。 正确来说,比较像是传达出意识的感觉吧。 ——而且还和艾莲的银闪互相呼应…… 关于这点,艾莲似乎也不太清楚。 「战姬所拥有的『龙具』里没有弓。当然这世上还有许多像圣剑或魔剑之类的武器被人传颂至今,所以就算有『龙具』以外的武器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不过……」 这种武器堤格尔也曾耳闻,但他只把这当成常见的童话或传说,艾莲的银闪是他第一个亲眼目睹的例子。 为什么会跟『银闪』相互呼应呢? 他对艾莲腰间的银闪投以好奇的眼神,但银闪只吹来了一股像在调侃他的风。 堤格尔思考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叹了口气举手投降。 既然毫无头绪,那烦恼也没意义,反正目前还能把它当成弓来用,这样就好了。 「说到不可思议的弓……」 莉姆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说道: 「我曾经听说过这么一件事情,是个古老的传说。」 莉姆所说的话,让正在轻弹弓弦的堤格尔兴致盎然地回望过去。 「某个男人从女神那得到了百发百中的弓,用那把弓击倒了各式各样的敌人,最后成为了王——据说人们都称呼他为『魔弹之王』。」 「你说的那个王,是指那位书里写着黑龙化身的王吗?」 听到堤格尔的疑问,莉姆冷漠地摇摇头。 「开国始祖的故事中没有出现女神,我想应该是更古老以前的故事吧。由于我并没有直接目睹你那把弓的力量,所以也无法给你什么意见。」 「『魔弹之王』啊……」 艾莲愉快地看着堤格尔窃笑起来。 「听起来还不赖,我看以后就这么叫你好了。」 「那我以后也不叫你艾莲,改叫你『战姬大人』或『银闪的公主大人』罗?」 他的头马上被狠狠敲了一下。 「听好了,我的意思是要你有能成为王的气概,这可不是带着开玩笑的心态说的。」 「那你好歹也表现在脸上吧?」 艾莲只有声音带着严肃,嘴角还是掩不住笑意,微微地上扬。但堤格尔从她的笑容中,也察觉到艾莲其实是用自己的方式体恤他。他忍不住抓了抓头,而莉姆则对他那毫无紧张感的态度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听起来还挺有趣的,但跟我的弓好像没什么关系耶。」 堤格尔听见的,的确是女性的嗓音。 不过若说是女神赏赐的武器,这把弓的外观也未免太简朴了。外表看起来是一片漆黑,连一点装饰都没有。 ——而且还说我是王,这玩笑也开得太过头了吧。 这对一个乡下贵族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 「你不想当王吗?」 艾莲似乎从堤格尔的表情猜出他的想法,歪着小巧的脸蛋问道。 虽然他觉得自己就算想当应该也当不上,但说出来的却是另一个回答: 「因为当王的话,好像就没办法一觉睡到中午,也不能去打猎了。」 在堤格尔耸耸肩苦笑着说完后,艾莲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地,闪烁着如红玉般的双眼说道: 「堤格尔,我要先提醒你一件事情。」 艾莲稍微停了一会儿,便对惊讶的堤格尔露出了和她年纪相符、少女般的天真笑容。 「——你还是我的人喔。」 这时,堤格尔才想起自己还是艾莲的俘虏。 「对了,首先要在宴会上先问清楚关于那个侍女的事情。毕竟你那时候看起来有够拼命的。」 堤格尔将视线从那位正摇晃着白银色的秀发,脸上带着笑容的少女身上移开,抓了抓他暗红色的头发。 ——这该怎么回答才好呢…… 不只是艾莲,他也得给在城里等待的蒂塔一个交代。等到他解释完自己成为俘虏后所发生的一切,那位侍女究竟会对他说什么呢? 堤格尔抱着一丝希望看向莉姆寻求协助,但却没得到回应。 「真令人期待呢,堤格尔。」 终于,榭雷斯塔已经近在眼前了,城里也亮起了点点光明。 宴会正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黑龙旗在夕阳时分的风中飘扬。 吉斯塔特军队在堤格尔、艾莲和莉姆三个人领军下,踏上返回榭雷斯塔的路程。 巴多兰和几名士兵已经先一步朝着榭雷斯塔出发。用意是向领民们传达胜利的消息,还有准备宴会事宜。 就堤格尔的立场来说,他除了想对吉斯塔特的士兵们表达一点谢意,也想让城里的人们能养精蓄锐,为今后的复兴作业作准备。 顺便一提,之前巴多兰携带的八个箭筒,堤格尔全都用光了。 通常弓箭手最多只能携带两个箭筒行走。要是带太多会拖累机动性,而且若非面临相当激烈的战争,也用不上那么多箭。 卢里克在数天后听到这件事时,表情认真地低喃着:「真是如同怪物般的实力啊。」 「——这样就好了。」 艾莲在堤格尔手上缠上新的布条,轻笑了一下。 「谢谢,这样好多了。」 堤格尔坦率地向她道谢。由于蒂塔替他缠上的布条边缘甚至已经开始滴血,于是便请艾莲帮他替换。 「现在应该算是暂时取得胜利吧。」 「暂时啊……」 堤格尔重复了莉姆所说的话。 她说的没错。开始流动的局势,已经收不住了。 失去继承人的泰纳帝,想必不可能放过堤格尔。 他一定会用尽各种方法杀死堤格尔,并且将亚尔萨斯化作一片灰烬。 除了泰纳帝以外,还有许多必须烦恼的事情。 像是能与泰纳帝匹敌的上流贵族——嘉奴隆公爵的存在、国王和贵族们对这件事的反应;而吉斯塔特这边会对自己和艾莲采取什么行动,也让人相当在意。 更重要的,是现在自己手上的这把弓。 ——虽然现在毫无反应,但那时这家伙确实说话了。 正确来说,比较像是传达出意识的感觉吧。 ——而且还和艾莲的银闪互相呼应…… 关于这点,艾莲似乎也不太清楚。 「战姬所拥有的『龙具』里没有弓。当然这世上还有许多像圣剑或魔剑之类的武器被人传颂至今,所以就算有『龙具』以外的武器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不过……」 这种武器堤格尔也曾耳闻,但他只把这当成常见的童话或传说,艾莲的银闪是他第一个亲眼目睹的例子。 为什么会跟『银闪』相互呼应呢? 他对艾莲腰间的银闪投以好奇的眼神,但银闪只吹来了一股像在调侃他的风。 堤格尔思考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叹了口气举手投降。 既然毫无头绪,那烦恼也没意义,反正目前还能把它当成弓来用,这样就好了。 「说到不可思议的弓……」 莉姆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说道: 「我曾经听说过这么一件事情,是个古老的传说。」 莉姆所说的话,让正在轻弹弓弦的堤格尔兴致盎然地回望过去。 「某个男人从女神那得到了百发百中的弓,用那把弓击倒了各式各样的敌人,最后成为了王——据说人们都称呼他为『魔弹之王』。」 「你说的那个王,是指那位书里写着黑龙化身的王吗?」 听到堤格尔的疑问,莉姆冷漠地摇摇头。 「开国始祖的故事中没有出现女神,我想应该是更古老以前的故事吧。由于我并没有直接目睹你那把弓的力量,所以也无法给你什么意见。」 「『魔弹之王』啊……」 艾莲愉快地看着堤格尔窃笑起来。 「听起来还不赖,我看以后就这么叫你好了。」 「那我以后也不叫你艾莲,改叫你『战姬大人』或『银闪的公主大人』罗?」 他的头马上被狠狠敲了一下。 「听好了,我的意思是要你有能成为王的气概,这可不是带着开玩笑的心态说的。」 「那你好歹也表现在脸上吧?」 艾莲只有声音带着严肃,嘴角还是掩不住笑意,微微地上扬。但堤格尔从她的笑容中,也察觉到艾莲其实是用自己的方式体恤他。他忍不住抓了抓头,而莉姆则对他那毫无紧张感的态度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听起来还挺有趣的,但跟我的弓好像没什么关系耶。」 堤格尔听见的,的确是女性的嗓音。 不过若说是女神赏赐的武器,这把弓的外观也未免太简朴了。外表看起来是一片漆黑,连一点装饰都没有。 ——而且还说我是王,这玩笑也开得太过头了吧。 这对一个乡下贵族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 「你不想当王吗?」 艾莲似乎从堤格尔的表情猜出他的想法,歪着小巧的脸蛋问道。 虽然他觉得自己就算想当应该也当不上,但说出来的却是另一个回答: 「因为当王的话,好像就没办法一觉睡到中午,也不能去打猎了。」 在堤格尔耸耸肩苦笑着说完后,艾莲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地,闪烁着如红玉般的双眼说道: 「堤格尔,我要先提醒你一件事情。」 艾莲稍微停了一会儿,便对惊讶的堤格尔露出了和她年纪相符、少女般的天真笑容。 「——你还是我的人喔。」 这时,堤格尔才想起自己还是艾莲的俘虏。 「对了,首先要在宴会上先问清楚关于那个侍女的事情。毕竟你那时候看起来有够拼命的。」 堤格尔将视线从那位正摇晃着白银色的秀发,脸上带着笑容的少女身上移开,抓了抓他暗红色的头发。 ——这该怎么回答才好呢…… 不只是艾莲,他也得给在城里等待的蒂塔一个交代。等到他解释完自己成为俘虏后所发生的一切,那位侍女究竟会对他说什么呢? 堤格尔抱着一丝希望看向莉姆寻求协助,但却没得到回应。 「真令人期待呢,堤格尔。」 终于,榭雷斯塔已经近在眼前了,城里也亮起了点点光明。 宴会正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黑龙旗在夕阳时分的风中飘扬。 吉斯塔特军队在堤格尔、艾莲和莉姆三个人领军下,踏上返回榭雷斯塔的路程。 巴多兰和几名士兵已经先一步朝着榭雷斯塔出发。用意是向领民们传达胜利的消息,还有准备宴会事宜。 就堤格尔的立场来说,他除了想对吉斯塔特的士兵们表达一点谢意,也想让城里的人们能养精蓄锐,为今后的复兴作业作准备。 顺便一提,之前巴多兰携带的八个箭筒,堤格尔全都用光了。 通常弓箭手最多只能携带两个箭筒行走。要是带太多会拖累机动性,而且若非面临相当激烈的战争,也用不上那么多箭。 卢里克在数天后听到这件事时,表情认真地低喃着:「真是如同怪物般的实力啊。」 「——这样就好了。」 艾莲在堤格尔手上缠上新的布条,轻笑了一下。 「谢谢,这样好多了。」 堤格尔坦率地向她道谢。由于蒂塔替他缠上的布条边缘甚至已经开始滴血,于是便请艾莲帮他替换。 「现在应该算是暂时取得胜利吧。」 「暂时啊……」 堤格尔重复了莉姆所说的话。 她说的没错。开始流动的局势,已经收不住了。 失去继承人的泰纳帝,想必不可能放过堤格尔。 他一定会用尽各种方法杀死堤格尔,并且将亚尔萨斯化作一片灰烬。 除了泰纳帝以外,还有许多必须烦恼的事情。 像是能与泰纳帝匹敌的上流贵族——嘉奴隆公爵的存在、国王和贵族们对这件事的反应;而吉斯塔特这边会对自己和艾莲采取什么行动,也让人相当在意。 更重要的,是现在自己手上的这把弓。 ——虽然现在毫无反应,但那时这家伙确实说话了。 正确来说,比较像是传达出意识的感觉吧。 ——而且还和艾莲的银闪互相呼应…… 关于这点,艾莲似乎也不太清楚。 「战姬所拥有的『龙具』里没有弓。当然这世上还有许多像圣剑或魔剑之类的武器被人传颂至今,所以就算有『龙具』以外的武器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不过……」 这种武器堤格尔也曾耳闻,但他只把这当成常见的童话或传说,艾莲的银闪是他第一个亲眼目睹的例子。 为什么会跟『银闪』相互呼应呢? 他对艾莲腰间的银闪投以好奇的眼神,但银闪只吹来了一股像在调侃他的风。 堤格尔思考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叹了口气举手投降。 既然毫无头绪,那烦恼也没意义,反正目前还能把它当成弓来用,这样就好了。 「说到不可思议的弓……」 莉姆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说道: 「我曾经听说过这么一件事情,是个古老的传说。」 莉姆所说的话,让正在轻弹弓弦的堤格尔兴致盎然地回望过去。 「某个男人从女神那得到了百发百中的弓,用那把弓击倒了各式各样的敌人,最后成为了王——据说人们都称呼他为『魔弹之王』。」 「你说的那个王,是指那位书里写着黑龙化身的王吗?」 听到堤格尔的疑问,莉姆冷漠地摇摇头。 「开国始祖的故事中没有出现女神,我想应该是更古老以前的故事吧。由于我并没有直接目睹你那把弓的力量,所以也无法给你什么意见。」 「『魔弹之王』啊……」 艾莲愉快地看着堤格尔窃笑起来。 「听起来还不赖,我看以后就这么叫你好了。」 「那我以后也不叫你艾莲,改叫你『战姬大人』或『银闪的公主大人』罗?」 他的头马上被狠狠敲了一下。 「听好了,我的意思是要你有能成为王的气概,这可不是带着开玩笑的心态说的。」 「那你好歹也表现在脸上吧?」 艾莲只有声音带着严肃,嘴角还是掩不住笑意,微微地上扬。但堤格尔从她的笑容中,也察觉到艾莲其实是用自己的方式体恤他。他忍不住抓了抓头,而莉姆则对他那毫无紧张感的态度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听起来还挺有趣的,但跟我的弓好像没什么关系耶。」 堤格尔听见的,的确是女性的嗓音。 不过若说是女神赏赐的武器,这把弓的外观也未免太简朴了。外表看起来是一片漆黑,连一点装饰都没有。 ——而且还说我是王,这玩笑也开得太过头了吧。 这对一个乡下贵族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 「你不想当王吗?」 艾莲似乎从堤格尔的表情猜出他的想法,歪着小巧的脸蛋问道。 虽然他觉得自己就算想当应该也当不上,但说出来的却是另一个回答: 「因为当王的话,好像就没办法一觉睡到中午,也不能去打猎了。」 在堤格尔耸耸肩苦笑着说完后,艾莲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地,闪烁着如红玉般的双眼说道: 「堤格尔,我要先提醒你一件事情。」 艾莲稍微停了一会儿,便对惊讶的堤格尔露出了和她年纪相符、少女般的天真笑容。 「——你还是我的人喔。」 这时,堤格尔才想起自己还是艾莲的俘虏。 「对了,首先要在宴会上先问清楚关于那个侍女的事情。毕竟你那时候看起来有够拼命的。」 堤格尔将视线从那位正摇晃着白银色的秀发,脸上带着笑容的少女身上移开,抓了抓他暗红色的头发。 ——这该怎么回答才好呢…… 不只是艾莲,他也得给在城里等待的蒂塔一个交代。等到他解释完自己成为俘虏后所发生的一切,那位侍女究竟会对他说什么呢? 堤格尔抱着一丝希望看向莉姆寻求协助,但却没得到回应。 「真令人期待呢,堤格尔。」 终于,榭雷斯塔已经近在眼前了,城里也亮起了点点光明。 宴会正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黑龙旗在夕阳时分的风中飘扬。 吉斯塔特军队在堤格尔、艾莲和莉姆三个人领军下,踏上返回榭雷斯塔的路程。 巴多兰和几名士兵已经先一步朝着榭雷斯塔出发。用意是向领民们传达胜利的消息,还有准备宴会事宜。 就堤格尔的立场来说,他除了想对吉斯塔特的士兵们表达一点谢意,也想让城里的人们能养精蓄锐,为今后的复兴作业作准备。 顺便一提,之前巴多兰携带的八个箭筒,堤格尔全都用光了。 通常弓箭手最多只能携带两个箭筒行走。要是带太多会拖累机动性,而且若非面临相当激烈的战争,也用不上那么多箭。 卢里克在数天后听到这件事时,表情认真地低喃着:「真是如同怪物般的实力啊。」 「——这样就好了。」 艾莲在堤格尔手上缠上新的布条,轻笑了一下。 「谢谢,这样好多了。」 堤格尔坦率地向她道谢。由于蒂塔替他缠上的布条边缘甚至已经开始滴血,于是便请艾莲帮他替换。 「现在应该算是暂时取得胜利吧。」 「暂时啊……」 堤格尔重复了莉姆所说的话。 她说的没错。开始流动的局势,已经收不住了。 失去继承人的泰纳帝,想必不可能放过堤格尔。 他一定会用尽各种方法杀死堤格尔,并且将亚尔萨斯化作一片灰烬。 除了泰纳帝以外,还有许多必须烦恼的事情。 像是能与泰纳帝匹敌的上流贵族——嘉奴隆公爵的存在、国王和贵族们对这件事的反应;而吉斯塔特这边会对自己和艾莲采取什么行动,也让人相当在意。 更重要的,是现在自己手上的这把弓。 ——虽然现在毫无反应,但那时这家伙确实说话了。 正确来说,比较像是传达出意识的感觉吧。 ——而且还和艾莲的银闪互相呼应…… 关于这点,艾莲似乎也不太清楚。 「战姬所拥有的『龙具』里没有弓。当然这世上还有许多像圣剑或魔剑之类的武器被人传颂至今,所以就算有『龙具』以外的武器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不过……」 这种武器堤格尔也曾耳闻,但他只把这当成常见的童话或传说,艾莲的银闪是他第一个亲眼目睹的例子。 为什么会跟『银闪』相互呼应呢? 他对艾莲腰间的银闪投以好奇的眼神,但银闪只吹来了一股像在调侃他的风。 堤格尔思考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叹了口气举手投降。 既然毫无头绪,那烦恼也没意义,反正目前还能把它当成弓来用,这样就好了。 「说到不可思议的弓……」 莉姆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说道: 「我曾经听说过这么一件事情,是个古老的传说。」 莉姆所说的话,让正在轻弹弓弦的堤格尔兴致盎然地回望过去。 「某个男人从女神那得到了百发百中的弓,用那把弓击倒了各式各样的敌人,最后成为了王——据说人们都称呼他为『魔弹之王』。」 「你说的那个王,是指那位书里写着黑龙化身的王吗?」 听到堤格尔的疑问,莉姆冷漠地摇摇头。 「开国始祖的故事中没有出现女神,我想应该是更古老以前的故事吧。由于我并没有直接目睹你那把弓的力量,所以也无法给你什么意见。」 「『魔弹之王』啊……」 艾莲愉快地看着堤格尔窃笑起来。 「听起来还不赖,我看以后就这么叫你好了。」 「那我以后也不叫你艾莲,改叫你『战姬大人』或『银闪的公主大人』罗?」 他的头马上被狠狠敲了一下。 「听好了,我的意思是要你有能成为王的气概,这可不是带着开玩笑的心态说的。」 「那你好歹也表现在脸上吧?」 艾莲只有声音带着严肃,嘴角还是掩不住笑意,微微地上扬。但堤格尔从她的笑容中,也察觉到艾莲其实是用自己的方式体恤他。他忍不住抓了抓头,而莉姆则对他那毫无紧张感的态度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听起来还挺有趣的,但跟我的弓好像没什么关系耶。」 堤格尔听见的,的确是女性的嗓音。 不过若说是女神赏赐的武器,这把弓的外观也未免太简朴了。外表看起来是一片漆黑,连一点装饰都没有。 ——而且还说我是王,这玩笑也开得太过头了吧。 这对一个乡下贵族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 「你不想当王吗?」 艾莲似乎从堤格尔的表情猜出他的想法,歪着小巧的脸蛋问道。 虽然他觉得自己就算想当应该也当不上,但说出来的却是另一个回答: 「因为当王的话,好像就没办法一觉睡到中午,也不能去打猎了。」 在堤格尔耸耸肩苦笑着说完后,艾莲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地,闪烁着如红玉般的双眼说道: 「堤格尔,我要先提醒你一件事情。」 艾莲稍微停了一会儿,便对惊讶的堤格尔露出了和她年纪相符、少女般的天真笑容。 「——你还是我的人喔。」 这时,堤格尔才想起自己还是艾莲的俘虏。 「对了,首先要在宴会上先问清楚关于那个侍女的事情。毕竟你那时候看起来有够拼命的。」 堤格尔将视线从那位正摇晃着白银色的秀发,脸上带着笑容的少女身上移开,抓了抓他暗红色的头发。 ——这该怎么回答才好呢…… 不只是艾莲,他也得给在城里等待的蒂塔一个交代。等到他解释完自己成为俘虏后所发生的一切,那位侍女究竟会对他说什么呢? 堤格尔抱着一丝希望看向莉姆寻求协助,但却没得到回应。 「真令人期待呢,堤格尔。」 终于,榭雷斯塔已经近在眼前了,城里也亮起了点点光明。 宴会正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黑龙旗在夕阳时分的风中飘扬。 吉斯塔特军队在堤格尔、艾莲和莉姆三个人领军下,踏上返回榭雷斯塔的路程。 巴多兰和几名士兵已经先一步朝着榭雷斯塔出发。用意是向领民们传达胜利的消息,还有准备宴会事宜。 就堤格尔的立场来说,他除了想对吉斯塔特的士兵们表达一点谢意,也想让城里的人们能养精蓄锐,为今后的复兴作业作准备。 顺便一提,之前巴多兰携带的八个箭筒,堤格尔全都用光了。 通常弓箭手最多只能携带两个箭筒行走。要是带太多会拖累机动性,而且若非面临相当激烈的战争,也用不上那么多箭。 卢里克在数天后听到这件事时,表情认真地低喃着:「真是如同怪物般的实力啊。」 「——这样就好了。」 艾莲在堤格尔手上缠上新的布条,轻笑了一下。 「谢谢,这样好多了。」 堤格尔坦率地向她道谢。由于蒂塔替他缠上的布条边缘甚至已经开始滴血,于是便请艾莲帮他替换。 「现在应该算是暂时取得胜利吧。」 「暂时啊……」 堤格尔重复了莉姆所说的话。 她说的没错。开始流动的局势,已经收不住了。 失去继承人的泰纳帝,想必不可能放过堤格尔。 他一定会用尽各种方法杀死堤格尔,并且将亚尔萨斯化作一片灰烬。 除了泰纳帝以外,还有许多必须烦恼的事情。 像是能与泰纳帝匹敌的上流贵族——嘉奴隆公爵的存在、国王和贵族们对这件事的反应;而吉斯塔特这边会对自己和艾莲采取什么行动,也让人相当在意。 更重要的,是现在自己手上的这把弓。 ——虽然现在毫无反应,但那时这家伙确实说话了。 正确来说,比较像是传达出意识的感觉吧。 ——而且还和艾莲的银闪互相呼应…… 关于这点,艾莲似乎也不太清楚。 「战姬所拥有的『龙具』里没有弓。当然这世上还有许多像圣剑或魔剑之类的武器被人传颂至今,所以就算有『龙具』以外的武器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不过……」 这种武器堤格尔也曾耳闻,但他只把这当成常见的童话或传说,艾莲的银闪是他第一个亲眼目睹的例子。 为什么会跟『银闪』相互呼应呢? 他对艾莲腰间的银闪投以好奇的眼神,但银闪只吹来了一股像在调侃他的风。 堤格尔思考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叹了口气举手投降。 既然毫无头绪,那烦恼也没意义,反正目前还能把它当成弓来用,这样就好了。 「说到不可思议的弓……」 莉姆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说道: 「我曾经听说过这么一件事情,是个古老的传说。」 莉姆所说的话,让正在轻弹弓弦的堤格尔兴致盎然地回望过去。 「某个男人从女神那得到了百发百中的弓,用那把弓击倒了各式各样的敌人,最后成为了王——据说人们都称呼他为『魔弹之王』。」 「你说的那个王,是指那位书里写着黑龙化身的王吗?」 听到堤格尔的疑问,莉姆冷漠地摇摇头。 「开国始祖的故事中没有出现女神,我想应该是更古老以前的故事吧。由于我并没有直接目睹你那把弓的力量,所以也无法给你什么意见。」 「『魔弹之王』啊……」 艾莲愉快地看着堤格尔窃笑起来。 「听起来还不赖,我看以后就这么叫你好了。」 「那我以后也不叫你艾莲,改叫你『战姬大人』或『银闪的公主大人』罗?」 他的头马上被狠狠敲了一下。 「听好了,我的意思是要你有能成为王的气概,这可不是带着开玩笑的心态说的。」 「那你好歹也表现在脸上吧?」 艾莲只有声音带着严肃,嘴角还是掩不住笑意,微微地上扬。但堤格尔从她的笑容中,也察觉到艾莲其实是用自己的方式体恤他。他忍不住抓了抓头,而莉姆则对他那毫无紧张感的态度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听起来还挺有趣的,但跟我的弓好像没什么关系耶。」 堤格尔听见的,的确是女性的嗓音。 不过若说是女神赏赐的武器,这把弓的外观也未免太简朴了。外表看起来是一片漆黑,连一点装饰都没有。 ——而且还说我是王,这玩笑也开得太过头了吧。 这对一个乡下贵族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 「你不想当王吗?」 艾莲似乎从堤格尔的表情猜出他的想法,歪着小巧的脸蛋问道。 虽然他觉得自己就算想当应该也当不上,但说出来的却是另一个回答: 「因为当王的话,好像就没办法一觉睡到中午,也不能去打猎了。」 在堤格尔耸耸肩苦笑着说完后,艾莲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地,闪烁着如红玉般的双眼说道: 「堤格尔,我要先提醒你一件事情。」 艾莲稍微停了一会儿,便对惊讶的堤格尔露出了和她年纪相符、少女般的天真笑容。 「——你还是我的人喔。」 这时,堤格尔才想起自己还是艾莲的俘虏。 「对了,首先要在宴会上先问清楚关于那个侍女的事情。毕竟你那时候看起来有够拼命的。」 堤格尔将视线从那位正摇晃着白银色的秀发,脸上带着笑容的少女身上移开,抓了抓他暗红色的头发。 ——这该怎么回答才好呢…… 不只是艾莲,他也得给在城里等待的蒂塔一个交代。等到他解释完自己成为俘虏后所发生的一切,那位侍女究竟会对他说什么呢? 堤格尔抱着一丝希望看向莉姆寻求协助,但却没得到回应。 「真令人期待呢,堤格尔。」 终于,榭雷斯塔已经近在眼前了,城里也亮起了点点光明。 宴会正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黑龙旗在夕阳时分的风中飘扬。 吉斯塔特军队在堤格尔、艾莲和莉姆三个人领军下,踏上返回榭雷斯塔的路程。 巴多兰和几名士兵已经先一步朝着榭雷斯塔出发。用意是向领民们传达胜利的消息,还有准备宴会事宜。 就堤格尔的立场来说,他除了想对吉斯塔特的士兵们表达一点谢意,也想让城里的人们能养精蓄锐,为今后的复兴作业作准备。 顺便一提,之前巴多兰携带的八个箭筒,堤格尔全都用光了。 通常弓箭手最多只能携带两个箭筒行走。要是带太多会拖累机动性,而且若非面临相当激烈的战争,也用不上那么多箭。 卢里克在数天后听到这件事时,表情认真地低喃着:「真是如同怪物般的实力啊。」 「——这样就好了。」 艾莲在堤格尔手上缠上新的布条,轻笑了一下。 「谢谢,这样好多了。」 堤格尔坦率地向她道谢。由于蒂塔替他缠上的布条边缘甚至已经开始滴血,于是便请艾莲帮他替换。 「现在应该算是暂时取得胜利吧。」 「暂时啊……」 堤格尔重复了莉姆所说的话。 她说的没错。开始流动的局势,已经收不住了。 失去继承人的泰纳帝,想必不可能放过堤格尔。 他一定会用尽各种方法杀死堤格尔,并且将亚尔萨斯化作一片灰烬。 除了泰纳帝以外,还有许多必须烦恼的事情。 像是能与泰纳帝匹敌的上流贵族——嘉奴隆公爵的存在、国王和贵族们对这件事的反应;而吉斯塔特这边会对自己和艾莲采取什么行动,也让人相当在意。 更重要的,是现在自己手上的这把弓。 ——虽然现在毫无反应,但那时这家伙确实说话了。 正确来说,比较像是传达出意识的感觉吧。 ——而且还和艾莲的银闪互相呼应…… 关于这点,艾莲似乎也不太清楚。 「战姬所拥有的『龙具』里没有弓。当然这世上还有许多像圣剑或魔剑之类的武器被人传颂至今,所以就算有『龙具』以外的武器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不过……」 这种武器堤格尔也曾耳闻,但他只把这当成常见的童话或传说,艾莲的银闪是他第一个亲眼目睹的例子。 为什么会跟『银闪』相互呼应呢? 他对艾莲腰间的银闪投以好奇的眼神,但银闪只吹来了一股像在调侃他的风。 堤格尔思考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叹了口气举手投降。 既然毫无头绪,那烦恼也没意义,反正目前还能把它当成弓来用,这样就好了。 「说到不可思议的弓……」 莉姆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说道: 「我曾经听说过这么一件事情,是个古老的传说。」 莉姆所说的话,让正在轻弹弓弦的堤格尔兴致盎然地回望过去。 「某个男人从女神那得到了百发百中的弓,用那把弓击倒了各式各样的敌人,最后成为了王——据说人们都称呼他为『魔弹之王』。」 「你说的那个王,是指那位书里写着黑龙化身的王吗?」 听到堤格尔的疑问,莉姆冷漠地摇摇头。 「开国始祖的故事中没有出现女神,我想应该是更古老以前的故事吧。由于我并没有直接目睹你那把弓的力量,所以也无法给你什么意见。」 「『魔弹之王』啊……」 艾莲愉快地看着堤格尔窃笑起来。 「听起来还不赖,我看以后就这么叫你好了。」 「那我以后也不叫你艾莲,改叫你『战姬大人』或『银闪的公主大人』罗?」 他的头马上被狠狠敲了一下。 「听好了,我的意思是要你有能成为王的气概,这可不是带着开玩笑的心态说的。」 「那你好歹也表现在脸上吧?」 艾莲只有声音带着严肃,嘴角还是掩不住笑意,微微地上扬。但堤格尔从她的笑容中,也察觉到艾莲其实是用自己的方式体恤他。他忍不住抓了抓头,而莉姆则对他那毫无紧张感的态度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听起来还挺有趣的,但跟我的弓好像没什么关系耶。」 堤格尔听见的,的确是女性的嗓音。 不过若说是女神赏赐的武器,这把弓的外观也未免太简朴了。外表看起来是一片漆黑,连一点装饰都没有。 ——而且还说我是王,这玩笑也开得太过头了吧。 这对一个乡下贵族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 「你不想当王吗?」 艾莲似乎从堤格尔的表情猜出他的想法,歪着小巧的脸蛋问道。 虽然他觉得自己就算想当应该也当不上,但说出来的却是另一个回答: 「因为当王的话,好像就没办法一觉睡到中午,也不能去打猎了。」 在堤格尔耸耸肩苦笑着说完后,艾莲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地,闪烁着如红玉般的双眼说道: 「堤格尔,我要先提醒你一件事情。」 艾莲稍微停了一会儿,便对惊讶的堤格尔露出了和她年纪相符、少女般的天真笑容。 「——你还是我的人喔。」 这时,堤格尔才想起自己还是艾莲的俘虏。 「对了,首先要在宴会上先问清楚关于那个侍女的事情。毕竟你那时候看起来有够拼命的。」 堤格尔将视线从那位正摇晃着白银色的秀发,脸上带着笑容的少女身上移开,抓了抓他暗红色的头发。 ——这该怎么回答才好呢…… 不只是艾莲,他也得给在城里等待的蒂塔一个交代。等到他解释完自己成为俘虏后所发生的一切,那位侍女究竟会对他说什么呢? 堤格尔抱着一丝希望看向莉姆寻求协助,但却没得到回应。 「真令人期待呢,堤格尔。」 终于,榭雷斯塔已经近在眼前了,城里也亮起了点点光明。 宴会正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黑龙旗在夕阳时分的风中飘扬。 吉斯塔特军队在堤格尔、艾莲和莉姆三个人领军下,踏上返回榭雷斯塔的路程。 巴多兰和几名士兵已经先一步朝着榭雷斯塔出发。用意是向领民们传达胜利的消息,还有准备宴会事宜。 就堤格尔的立场来说,他除了想对吉斯塔特的士兵们表达一点谢意,也想让城里的人们能养精蓄锐,为今后的复兴作业作准备。 顺便一提,之前巴多兰携带的八个箭筒,堤格尔全都用光了。 通常弓箭手最多只能携带两个箭筒行走。要是带太多会拖累机动性,而且若非面临相当激烈的战争,也用不上那么多箭。 卢里克在数天后听到这件事时,表情认真地低喃着:「真是如同怪物般的实力啊。」 「——这样就好了。」 艾莲在堤格尔手上缠上新的布条,轻笑了一下。 「谢谢,这样好多了。」 堤格尔坦率地向她道谢。由于蒂塔替他缠上的布条边缘甚至已经开始滴血,于是便请艾莲帮他替换。 「现在应该算是暂时取得胜利吧。」 「暂时啊……」 堤格尔重复了莉姆所说的话。 她说的没错。开始流动的局势,已经收不住了。 失去继承人的泰纳帝,想必不可能放过堤格尔。 他一定会用尽各种方法杀死堤格尔,并且将亚尔萨斯化作一片灰烬。 除了泰纳帝以外,还有许多必须烦恼的事情。 像是能与泰纳帝匹敌的上流贵族——嘉奴隆公爵的存在、国王和贵族们对这件事的反应;而吉斯塔特这边会对自己和艾莲采取什么行动,也让人相当在意。 更重要的,是现在自己手上的这把弓。 ——虽然现在毫无反应,但那时这家伙确实说话了。 正确来说,比较像是传达出意识的感觉吧。 ——而且还和艾莲的银闪互相呼应…… 关于这点,艾莲似乎也不太清楚。 「战姬所拥有的『龙具』里没有弓。当然这世上还有许多像圣剑或魔剑之类的武器被人传颂至今,所以就算有『龙具』以外的武器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不过……」 这种武器堤格尔也曾耳闻,但他只把这当成常见的童话或传说,艾莲的银闪是他第一个亲眼目睹的例子。 为什么会跟『银闪』相互呼应呢? 他对艾莲腰间的银闪投以好奇的眼神,但银闪只吹来了一股像在调侃他的风。 堤格尔思考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叹了口气举手投降。 既然毫无头绪,那烦恼也没意义,反正目前还能把它当成弓来用,这样就好了。 「说到不可思议的弓……」 莉姆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说道: 「我曾经听说过这么一件事情,是个古老的传说。」 莉姆所说的话,让正在轻弹弓弦的堤格尔兴致盎然地回望过去。 「某个男人从女神那得到了百发百中的弓,用那把弓击倒了各式各样的敌人,最后成为了王——据说人们都称呼他为『魔弹之王』。」 「你说的那个王,是指那位书里写着黑龙化身的王吗?」 听到堤格尔的疑问,莉姆冷漠地摇摇头。 「开国始祖的故事中没有出现女神,我想应该是更古老以前的故事吧。由于我并没有直接目睹你那把弓的力量,所以也无法给你什么意见。」 「『魔弹之王』啊……」 艾莲愉快地看着堤格尔窃笑起来。 「听起来还不赖,我看以后就这么叫你好了。」 「那我以后也不叫你艾莲,改叫你『战姬大人』或『银闪的公主大人』罗?」 他的头马上被狠狠敲了一下。 「听好了,我的意思是要你有能成为王的气概,这可不是带着开玩笑的心态说的。」 「那你好歹也表现在脸上吧?」 艾莲只有声音带着严肃,嘴角还是掩不住笑意,微微地上扬。但堤格尔从她的笑容中,也察觉到艾莲其实是用自己的方式体恤他。他忍不住抓了抓头,而莉姆则对他那毫无紧张感的态度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听起来还挺有趣的,但跟我的弓好像没什么关系耶。」 堤格尔听见的,的确是女性的嗓音。 不过若说是女神赏赐的武器,这把弓的外观也未免太简朴了。外表看起来是一片漆黑,连一点装饰都没有。 ——而且还说我是王,这玩笑也开得太过头了吧。 这对一个乡下贵族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 「你不想当王吗?」 艾莲似乎从堤格尔的表情猜出他的想法,歪着小巧的脸蛋问道。 虽然他觉得自己就算想当应该也当不上,但说出来的却是另一个回答: 「因为当王的话,好像就没办法一觉睡到中午,也不能去打猎了。」 在堤格尔耸耸肩苦笑着说完后,艾莲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地,闪烁着如红玉般的双眼说道: 「堤格尔,我要先提醒你一件事情。」 艾莲稍微停了一会儿,便对惊讶的堤格尔露出了和她年纪相符、少女般的天真笑容。 「——你还是我的人喔。」 这时,堤格尔才想起自己还是艾莲的俘虏。 「对了,首先要在宴会上先问清楚关于那个侍女的事情。毕竟你那时候看起来有够拼命的。」 堤格尔将视线从那位正摇晃着白银色的秀发,脸上带着笑容的少女身上移开,抓了抓他暗红色的头发。 ——这该怎么回答才好呢…… 不只是艾莲,他也得给在城里等待的蒂塔一个交代。等到他解释完自己成为俘虏后所发生的一切,那位侍女究竟会对他说什么呢? 堤格尔抱着一丝希望看向莉姆寻求协助,但却没得到回应。 「真令人期待呢,堤格尔。」 终于,榭雷斯塔已经近在眼前了,城里也亮起了点点光明。 宴会正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后记 初次见面,在某些情况下可能是好久不见了。又或者有人是相隔一个月再见也说不定。 感谢各位拿起本书阅读,我是川口士。 我在另一家出版社主要是写些奇幻类的东西,但这次—— 「要不要在我们这里也写个奇幻故事看看?」 承蒙mf文库j编辑部这么跟我说,于是—— 「我是有个关于使用弓的男生和挥剑战斗的女孩子的点子……」 「战斗的女孩子吗?不错喔!」 「不,主角其实是那个用弓的男生……」 「战斗的女孩子真棒啊!」 「是啊。」 「原来是叫战姬啊?而且还很多位呢,那就多写一点她们的故事吧!」 「好啊。」 就这样,我才能将这故事展现在各位眼前。 要对从后记开始读起的读者作个简单说明的话,这是个以有龙存在的奇幻世界为背景,一个乡下贵族少年堤格尔,借着可爱又强大的女孩的力量努力奋斗的故事。顺便一提,我最喜欢战斗的女孩子了。 至于为什么主角的武器会是弓呢?其实只是单纯因为我已经写过拿剑拿枪的主角了,所以想写写别的武器,然后在我看到「魔物猎人」的时候,就想到主角如果使用远距离武器的话,大家能不能接受呢?散弹超强的!毕竟在历史上也曾经出现过像那须与一或罗宾汉这种有名的弓箭手嘛。 好了,差不多该来致谢了。告诉我「要让可爱的女孩更加可爱,还有剑也是!」的!编辑,还有替本书描绘出美丽插画的yoshi☆wo老师,以及与本书相关的各位人士。 这个故事能像这样呈现在读者眼前,都是托各位的福。在此向各位致上诚挚的谢意。 接下来还会不会有其他战姬登场呢?请让我们在下次见分晓——希望还有下次。 那么期待我们下次还能在其他地方再次相会吧。 川口士 初次见面,在某些情况下可能是好久不见了。又或者有人是相隔一个月再见也说不定。 感谢各位拿起本书阅读,我是川口士。 我在另一家出版社主要是写些奇幻类的东西,但这次—— 「要不要在我们这里也写个奇幻故事看看?」 承蒙mf文库j编辑部这么跟我说,于是—— 「我是有个关于使用弓的男生和挥剑战斗的女孩子的点子……」 「战斗的女孩子吗?不错喔!」 「不,主角其实是那个用弓的男生……」 「战斗的女孩子真棒啊!」 「是啊。」 「原来是叫战姬啊?而且还很多位呢,那就多写一点她们的故事吧!」 「好啊。」 就这样,我才能将这故事展现在各位眼前。 要对从后记开始读起的读者作个简单说明的话,这是个以有龙存在的奇幻世界为背景,一个乡下贵族少年堤格尔,借着可爱又强大的女孩的力量努力奋斗的故事。顺便一提,我最喜欢战斗的女孩子了。 至于为什么主角的武器会是弓呢?其实只是单纯因为我已经写过拿剑拿枪的主角了,所以想写写别的武器,然后在我看到「魔物猎人」的时候,就想到主角如果使用远距离武器的话,大家能不能接受呢?散弹超强的!毕竟在历史上也曾经出现过像那须与一或罗宾汉这种有名的弓箭手嘛。 好了,差不多该来致谢了。告诉我「要让可爱的女孩更加可爱,还有剑也是!」的!编辑,还有替本书描绘出美丽插画的yoshi☆wo老师,以及与本书相关的各位人士。 这个故事能像这样呈现在读者眼前,都是托各位的福。在此向各位致上诚挚的谢意。 接下来还会不会有其他战姬登场呢?请让我们在下次见分晓——希望还有下次。 那么期待我们下次还能在其他地方再次相会吧。 川口士 初次见面,在某些情况下可能是好久不见了。又或者有人是相隔一个月再见也说不定。 感谢各位拿起本书阅读,我是川口士。 我在另一家出版社主要是写些奇幻类的东西,但这次—— 「要不要在我们这里也写个奇幻故事看看?」 承蒙mf文库j编辑部这么跟我说,于是—— 「我是有个关于使用弓的男生和挥剑战斗的女孩子的点子……」 「战斗的女孩子吗?不错喔!」 「不,主角其实是那个用弓的男生……」 「战斗的女孩子真棒啊!」 「是啊。」 「原来是叫战姬啊?而且还很多位呢,那就多写一点她们的故事吧!」 「好啊。」 就这样,我才能将这故事展现在各位眼前。 要对从后记开始读起的读者作个简单说明的话,这是个以有龙存在的奇幻世界为背景,一个乡下贵族少年堤格尔,借着可爱又强大的女孩的力量努力奋斗的故事。顺便一提,我最喜欢战斗的女孩子了。 至于为什么主角的武器会是弓呢?其实只是单纯因为我已经写过拿剑拿枪的主角了,所以想写写别的武器,然后在我看到「魔物猎人」的时候,就想到主角如果使用远距离武器的话,大家能不能接受呢?散弹超强的!毕竟在历史上也曾经出现过像那须与一或罗宾汉这种有名的弓箭手嘛。 好了,差不多该来致谢了。告诉我「要让可爱的女孩更加可爱,还有剑也是!」的!编辑,还有替本书描绘出美丽插画的yoshi☆wo老师,以及与本书相关的各位人士。 这个故事能像这样呈现在读者眼前,都是托各位的福。在此向各位致上诚挚的谢意。 接下来还会不会有其他战姬登场呢?请让我们在下次见分晓——希望还有下次。 那么期待我们下次还能在其他地方再次相会吧。 川口士 初次见面,在某些情况下可能是好久不见了。又或者有人是相隔一个月再见也说不定。 感谢各位拿起本书阅读,我是川口士。 我在另一家出版社主要是写些奇幻类的东西,但这次—— 「要不要在我们这里也写个奇幻故事看看?」 承蒙mf文库j编辑部这么跟我说,于是—— 「我是有个关于使用弓的男生和挥剑战斗的女孩子的点子……」 「战斗的女孩子吗?不错喔!」 「不,主角其实是那个用弓的男生……」 「战斗的女孩子真棒啊!」 「是啊。」 「原来是叫战姬啊?而且还很多位呢,那就多写一点她们的故事吧!」 「好啊。」 就这样,我才能将这故事展现在各位眼前。 要对从后记开始读起的读者作个简单说明的话,这是个以有龙存在的奇幻世界为背景,一个乡下贵族少年堤格尔,借着可爱又强大的女孩的力量努力奋斗的故事。顺便一提,我最喜欢战斗的女孩子了。 至于为什么主角的武器会是弓呢?其实只是单纯因为我已经写过拿剑拿枪的主角了,所以想写写别的武器,然后在我看到「魔物猎人」的时候,就想到主角如果使用远距离武器的话,大家能不能接受呢?散弹超强的!毕竟在历史上也曾经出现过像那须与一或罗宾汉这种有名的弓箭手嘛。 好了,差不多该来致谢了。告诉我「要让可爱的女孩更加可爱,还有剑也是!」的!编辑,还有替本书描绘出美丽插画的yoshi☆wo老师,以及与本书相关的各位人士。 这个故事能像这样呈现在读者眼前,都是托各位的福。在此向各位致上诚挚的谢意。 接下来还会不会有其他战姬登场呢?请让我们在下次见分晓——希望还有下次。 那么期待我们下次还能在其他地方再次相会吧。 川口士 初次见面,在某些情况下可能是好久不见了。又或者有人是相隔一个月再见也说不定。 感谢各位拿起本书阅读,我是川口士。 我在另一家出版社主要是写些奇幻类的东西,但这次—— 「要不要在我们这里也写个奇幻故事看看?」 承蒙mf文库j编辑部这么跟我说,于是—— 「我是有个关于使用弓的男生和挥剑战斗的女孩子的点子……」 「战斗的女孩子吗?不错喔!」 「不,主角其实是那个用弓的男生……」 「战斗的女孩子真棒啊!」 「是啊。」 「原来是叫战姬啊?而且还很多位呢,那就多写一点她们的故事吧!」 「好啊。」 就这样,我才能将这故事展现在各位眼前。 要对从后记开始读起的读者作个简单说明的话,这是个以有龙存在的奇幻世界为背景,一个乡下贵族少年堤格尔,借着可爱又强大的女孩的力量努力奋斗的故事。顺便一提,我最喜欢战斗的女孩子了。 至于为什么主角的武器会是弓呢?其实只是单纯因为我已经写过拿剑拿枪的主角了,所以想写写别的武器,然后在我看到「魔物猎人」的时候,就想到主角如果使用远距离武器的话,大家能不能接受呢?散弹超强的!毕竟在历史上也曾经出现过像那须与一或罗宾汉这种有名的弓箭手嘛。 好了,差不多该来致谢了。告诉我「要让可爱的女孩更加可爱,还有剑也是!」的!编辑,还有替本书描绘出美丽插画的yoshi☆wo老师,以及与本书相关的各位人士。 这个故事能像这样呈现在读者眼前,都是托各位的福。在此向各位致上诚挚的谢意。 接下来还会不会有其他战姬登场呢?请让我们在下次见分晓——希望还有下次。 那么期待我们下次还能在其他地方再次相会吧。 川口士 初次见面,在某些情况下可能是好久不见了。又或者有人是相隔一个月再见也说不定。 感谢各位拿起本书阅读,我是川口士。 我在另一家出版社主要是写些奇幻类的东西,但这次—— 「要不要在我们这里也写个奇幻故事看看?」 承蒙mf文库j编辑部这么跟我说,于是—— 「我是有个关于使用弓的男生和挥剑战斗的女孩子的点子……」 「战斗的女孩子吗?不错喔!」 「不,主角其实是那个用弓的男生……」 「战斗的女孩子真棒啊!」 「是啊。」 「原来是叫战姬啊?而且还很多位呢,那就多写一点她们的故事吧!」 「好啊。」 就这样,我才能将这故事展现在各位眼前。 要对从后记开始读起的读者作个简单说明的话,这是个以有龙存在的奇幻世界为背景,一个乡下贵族少年堤格尔,借着可爱又强大的女孩的力量努力奋斗的故事。顺便一提,我最喜欢战斗的女孩子了。 至于为什么主角的武器会是弓呢?其实只是单纯因为我已经写过拿剑拿枪的主角了,所以想写写别的武器,然后在我看到「魔物猎人」的时候,就想到主角如果使用远距离武器的话,大家能不能接受呢?散弹超强的!毕竟在历史上也曾经出现过像那须与一或罗宾汉这种有名的弓箭手嘛。 好了,差不多该来致谢了。告诉我「要让可爱的女孩更加可爱,还有剑也是!」的!编辑,还有替本书描绘出美丽插画的yoshi☆wo老师,以及与本书相关的各位人士。 这个故事能像这样呈现在读者眼前,都是托各位的福。在此向各位致上诚挚的谢意。 接下来还会不会有其他战姬登场呢?请让我们在下次见分晓——希望还有下次。 那么期待我们下次还能在其他地方再次相会吧。 川口士 初次见面,在某些情况下可能是好久不见了。又或者有人是相隔一个月再见也说不定。 感谢各位拿起本书阅读,我是川口士。 我在另一家出版社主要是写些奇幻类的东西,但这次—— 「要不要在我们这里也写个奇幻故事看看?」 承蒙mf文库j编辑部这么跟我说,于是—— 「我是有个关于使用弓的男生和挥剑战斗的女孩子的点子……」 「战斗的女孩子吗?不错喔!」 「不,主角其实是那个用弓的男生……」 「战斗的女孩子真棒啊!」 「是啊。」 「原来是叫战姬啊?而且还很多位呢,那就多写一点她们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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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塔提起裙摆,安静地沿着阶梯往上走。她所侍奉的主人,其寝室位于宅邸的二楼深处。 若一天中没什么要事,她的主人便会一觉睡到中午,因此蒂塔内心总是怀抱着某种使命感。 “如果我不叫堤格尔少爷起床的话,还有谁会叫他呢?” 蒂塔的主人名为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虽然这位主人并不讨厌这个听起来有点夸张的名字,但由于念起来有些拗口,他总是要求其他人称他“堤格尔”。 由于在蒂塔和堤格尔的孩提时期第一次见面开始,堤格尔就对蒂塔提醒过这一点。所以,除了相当正式的场合之外,蒂塔总是称呼他为“堤格尔少爷”。 “昨天少爷一直到深夜都还没睡,今天就算睡到中午也没什么关系……但他已经吩咐过我,今天一定要叫他起床呢。” 蒂塔嘴上碎念着,来到堤格尔的房门前,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后敲了敲门。确认没有任何回应后,她才安静地打开门。 然而睡在床上的堤格尔,居然正被人用利刃抵着。 “堤格尔少爷……!” 蒂塔脸色发青地猛然往前冲去,以紧抱住堤格尔之势趴在他身上。这时,她才抬头看向手上拿着长剑的人物。 那是一名身穿蓝衣,留着一头及腰的白银长发,让人眼睛为之一亮的美少女。而那名少女正以讶异的表情低头看着蒂塔。 “你、你到底……想、想干什么……!” 蒂塔的声音由于过度惊讶和愤怒而不停地颤抖。银发少女则赶忙将长剑收进腰间的剑鞘中。 “呃,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 “那你到底打算做什么!你是从哪里进来的!?” “从那里。” 银发少女直指着敞开的窗户,接着她抱着手臂,开始对蒂塔解释: “我听别人说,他不管怎么叫都叫不起来,最后是把剑塞进他嘴里才叫醒他的。所以我才想测试一下,到底剑靠他多近,他才会有反应……呃,这个嘛,该怎么说呢?只是稍微开个小玩笑罢了。” 她说到最后有点口齿不清,因为蒂塔正凶狠地瞪着她,黄棕色的眼睛还盈满泪水。这让银发少女难为情地抓了抓脸颊。 “我没有要伤害他的意思,对他也没有恨意。” “就算你没有这个意思,也很可能让他受伤啊!” 她说的没错。少女百口莫辩,陷入沉默。 这时,在蒂塔身下的堤格一细突然动了起来。 “……蒂塔?” 带着睡意的声音在蒂塔耳边响起,令她慌张地从堤格尔身旁离开。 堤格尔一面抓着起床时乱翘的红色头发,一面坐直身体。他向正盯着自己的两位少女瞄了一眼,然后将视线转向窗外。 眼前的天空淡蓝得如同湖泊般。清爽的微风从窗户吹进来,轻轻抚过三人的头发。 “你们在吵什么?现在不是凌晨时分吗?” “天已经亮很久了。” 蒂塔虽然满脸通红,依旧正经八百地说道。堤格尔没注意到她的反应,只露出无奈的表情伸伸懒腰。接着他看向脸色不太好看的银发少女。 “怎么了,艾莲?” “呃,这个嘛……” 蒂塔代替支支吾吾的艾莲将事情经过解释给他听。堤格尔听完后点了点头,随即露出悠哉的笑容地对艾莲说道: “蒂塔进来的还真不是时候啊。” “是啊,真倒楣。” “堤格尔少爷!” 蒂塔大声叫道。这让堤格尔和艾莲同时反射性地缩起身子,看起来就像两名被母亲训斥的孩子一样。 堤格尔、蒂塔和艾莲三人围坐在餐桌旁。 桌子上放着黑麦面包、牛奶、葡萄酒、烟熏鱼汤、薄切鸡肉和白煮蛋。 当艾莲一脸理所当然地坐下来时,蒂塔其实很想跟她说:“我没有准备你的份。”不过最后还是忍下来了。 虽然她到现在还不太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艾莲是堤格尔的客人。身为一个侍女,她不能让主人丢了面子。 ——我还以为终于可以跟堤格尔少爷单独吃饭了。 上一次她跟堤格尔两人一起用餐,已经是堤格尔前往迪南特战场前一天的事情了。 “原来你都是和侍女一起吃饭的啊?” 艾莲手上拿着面包,有些意外地问道。 “因为这里只住了我和蒂塔两个人啊。特地分开来吃总觉得很麻烦,一起吃的话,想聊天也比较方便。而且我已经把这宅邸的大小事都交给蒂塔处理了。” “感觉很辛苦呢。” “我已经习惯了。” 蒂塔简短地答道,并对佩服地看着她的艾莲行了一礼。 “话说回来,这么大清早的,有什么事情吗?” 堤格尔一面喝着汤一面问道。艾莲啜饮了一口葡萄酒,开口说: “我要离开这里了,所以想听听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接下来啊……” 堤格尔停下拿着汤匙的手,视线也转而固定在眼前的桌面上。 堤格尔是布琉努王国的贵族。自从两年前父亲亡故后,他继承了伯爵爵位和领地亚尔萨斯。 在迪南特的战场上,他被吉斯塔特王国的战姬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艾莲所俘虏,但得知布琉努的上流贵族泰纳帝公爵想侵略亚尔萨斯后,他便借助艾莲的力量回到了自己的领地。 三天前,堤格尔击溃了泰纳帝的军队,让他们就此败退。那天晚上,民众和士兵们都沉醉在庆祝胜利的宴会中。 隔天——也就是前天到昨天为止的时间,他们都忙着进行善后工作。 包括埋葬死者、举行丧礼、忙碌地巡视被烧毁大半的城市,同时下达了数个重建的指示。 除了亚尔萨斯的居民之外,艾莲手下的士兵们也出力协助,重建工作好不容易才在昨天进入状况,但那时已是深夜了。 今天开始,必须为了将来而思考该如何行动。 ——泰纳帝公爵应该还会再来吧,因为萨安是被我杀死的。 攻击亚尔萨斯的泰纳帝军队总指挥官是萨安·泰纳帝。这个人不仅是公爵的嫡子,也是可能成为下任公爵的青年。 泰纳帝公爵家自古以来就是名门望族,拥有国王也无法忽视的庞大权力,能够调配的兵力多达一万名以上。而他们的亲戚中也有许多贵族,若再加上他们的兵力,据传甚至可以超过三万。 然而,亚尔萨斯能调用的兵力却顶多只有百人左右。 虽然紧急动员时,勉强可以凑足约三百人,然而,重要的劳动来源——年轻男丁一旦出征,各城镇的机能恐怕会因此瘫痪。 ——随便找找就有一万人,全部的兵力调动可以达到三万…… 这两边过于庞大的差距,让堤格尔因紧张和恐惧而绷起了神经。 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又该做些什 么才对呢? 让他内心惶恐不安的,不仅仅是泰纳帝这件事。 “你看起来好像很迷惘嘛。” 一道愉快的嗓音传进堤格尔的耳中。他一抬头,便发现艾莲带着笑意看着他。 堤格尔正打算开口,却看到她倏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转身背对着他。 “下次见面前再决定该怎么做吧。我会先带走大部分的兵力,不过莉姆会留在这里担任临时地方官。” “地方官?” “这块地已经归我所有。你的职责就是辅佐莉姆。” 艾莲掀起披风,威风凛凛地向外走去。堤格尔朝她的背影大声问道: “就算这样,你还是要让我决定将来的计划吗?” “我要你绞尽脑汁,想办法不让我或莉姆放弃这块土地。” 听着艾莲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堤格尔用力靠向身后的椅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用完早餐后,堤格尔来到了二楼。不过,他并没有马上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是走到了走廊尽头的某个小房间。 这是个小得连中等身材的堤格尔也无法平躺下来的狭窄房间。里头有把漆黑的弓,放在一个装饰豪华的台子上。 弓的握把和弓弦,都像是以最深沉的黑暗做为材料打造般,呈现浓浓的漆黑。这把弓并没有经过染色,而是使用的材料本身就是黑色的。但究竟使用了什么材料,连堤格尔也不太清楚。 据说那是冯伦家身为猎人的祖先所使用过的武器,也是冯伦家的传家之宝。堤格尔在莫尔塞姆平原之战中用这把弓射倒了许多士兵、击败萨安,并射穿了飞龙。 只见他立正站好,调整自己的呼吸,握起拳头在胸前水平一举。 从小堤格尔只要一起床,就会前来向历代祖先行礼。但在击退泰纳帝军队后,他便改为吃完早后后才进行, 因为他需要体力、气力和勇气来面对这把弓。 ——这不是一把普通的弓。 在萨安意图乘坐飞龙逃走时,他听到有人在他的脑海中说话。 而就在那之后,他仅以一箭便将飞龙从天空射下。 他使用的箭矢相当普通,面对刀枪不入的龙麟,想必也是伤不了分毫。这点他再清楚不过。 两年前,当堤格尔在深山里碰上地龙时,他所射出的箭不管射中哪里,都无法对地龙造成伤害。这和技术无关,纯粹是龙太过强大。 但当他在战场上听到那个声音后,他所射出的箭确实粉碎了飞龙。 这把诡异的弓和泰纳帝带来的问题,同时沉重地压在堤格尔的心头。继承祖先的传家之宝理应心存敬意,但像这样注视着这把弓时,又让自己有种似乎会变成怪物的错觉。(吐槽:不是后宫王么)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堤格尔对着眼前的弓喃喃问道。 弓当然没有给他任何回答。 ◎ 艾莲离开堤格尔的宅邸后,便前往神殿。 她带来的亚尔萨斯一千名士兵,都暂住在城镇中央的广场或无人的民宅中。但可称为艾莲心腹的莉姆亚莉夏以及队长阶级的部属们,则是借用神殿的一部分设施来休息过夜。 布琉努和吉斯塔特信奉的神祇相同,所以士兵对此并无太大抗拒。顶多只是抬头看着祭祀在神殿里的神像时,会在心里骄傲地想着:“我们故乡的神像做得比这里的好多了。” 在两天内,他们将瓦砾清除,修复摇摇欲坠的房子,或是干脆整个破坏掉重新建造。 艾莲走没多久就来到能看见神殿的地方。这时莉姆亚莉夏——莉姆也刚好推开木门走了出来,于是艾莲便开口呼唤她。 莉姆注意到艾莲后,以严谨的表情向她敬礼。 她是位身材高挑的美女,金色的头发在左边绑成一束,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她身穿与艾莲同样的蓝色服装,腰上系着长剑。 她可说是艾莲的得力助手,在军务和政务上担任辅佐要职。 “你是要出去办事吗?” “不,我原本是打算去找您。” “幸好我们没在半路上错过。你选好要留下来的士兵了吗?” 艾莲的口吻与其说是在询问,倒不如说是在确认已经完成的事项。只见莉姆面不改色地点点头说: “我已经选出一百名骑兵,由卢里克担任指挥官。” “那他们就交给你了。等我应付完国王后就会回来,在那之前一切就拜托你了。” 艾莲语气轻松地笑道,莉姆对此显露出些许不满的表情。 “艾蕾欧诺拉大人还真是信赖他呢。” “我还以为你也这么觉得。” “虽然他有些地方的确值得赞赏,但并不代表我信任他。” 对于这位脾气倔强的部下,艾莲只能苦笑着耸耸肩。 “我知道了啦。总之,堤格尔就交给你照顾了,至于要用什么手段都随你便。” 银发的战姬挥着手悠哉地离去,莉姆则向艾莲行了一礼,目送她离开。直到艾莲的身影消失在彼端,她才靠在身旁的木栅栏上,抬头看着天空。 早晨的天空还留有些许鱼肚白。 “虽然很不想过度涉入,以免将来难以抽身……但看来是没办法了。” 艾莲会决定出兵,并不只是因为对堤格尔怀有好感。 这不单单是为了将亚尔萨斯当成防线,以避免布琉努的内乱波及莱德梅里兹,也是为了亲眼确认泰纳帝公爵的军队实力,以及根据情况变化来判断是否该介入布琉努的战局。 ——但这个打算……在历经莫尔塞姆平原一战后出现了巨大的变化。 莉姆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但艾莲和为数众多的士兵们都表示自己看到了。 堤格尔射出的箭划破空气,以超乎想像的速度和威力贯穿在高空飞翔的飞龙,连远处的云朵都因此被吹散,消失在虚无的天空彼端。 乍听到这个传言的当下很难相信这是真的。龙鳞可是拥有连利铁也无法伤害的硬度,而且目标还是在高空飞行中的飞龙,光要把箭射到那么远的地方,就已经超乎人类所能了。 ——但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办到了。 根据艾莲所述,堤格尔的弓似乎和她的长剑——银闪艾利菲尔产生呼应。虽然没听说过能和龙具相呼应的武器,但艾莲并不认为自己看错了。 ——就算不提对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的好感……艾蕾欧诺拉大人也不会轻易放开他。 如果其他战姬知道堤格尔和他那把弓的存在,肯定会打他的主意——也许是收编为同伴,也可能是杀掉以绝后患。 ——这么一来,最好的方法就是助他一臂之力。 莉姆认为,只要身边能多一个和战姬拥有同等力量的人物,未来的路想必会畅行许多。除此之外,堤格尔本身拥有超乎寻常的弓箭技巧,作风也相当正派。 但是吉斯塔特的战姬和布琉努的内乱扯上关系、而且还与上流贵族为敌的事,终究会掀起不小的波澜吧。 莉姆眺望着天空苦思许久,最后轻叹了一口气。 “……为了艾蕾欧诺拉大人,我也只好竭尽微薄之力了。” 当莉姆来到宅邸时,堤格尔正在前院替马匹套上马鞍,脚边则放了一个像是装有水或粮食的袋子。而他身旁那位栗色头发的侍女则正在锁门。 “你们要去哪里?” 由于莉姆的嗓音相当洪亮,听起来变得带有一丝质问的口气。蒂塔吓得缩起身子,堤格尔则漫不经心地答道: “我想去看一下优娜维尔村的情况,明天日落时分就会回来了。” “优娜维尔?” 莉姆侧着头问道,堤格尔一边确认马鞍的状况一边回答: “如果我现在骑马过去的话,大概中午过后就可以抵达了吧。那个村子在西北方,之前泰纳帝公爵的军队曾行经那附近。” “那里的居民有去避难吗?” “我收到的报告是说,他们全都逃进森林了。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去确认一下比较好。” 亚尔萨斯是堤格尔的领地,其中除了榭雷斯塔这个城镇,还包含了四个村落。但除了优娜维尔之外,其他三个村落离泰纳帝军队的行军路线较远,而且也没有收到他们遭受严重破坏的通知,所以堤格尔判断这时还没有前去视察的必要。 ——虽然我也不是不了解他的心情,但…… 已经大略评估出未来走向的莉姆,不自觉地感到焦躁。接下来他们势必会和泰纳帝开战, 不该如此悠哉地慢慢做准备。 ——而且…… 看到堤格尔的表情似乎有些无精打采,更加深了莉姆心中的不快。 “那位侍女也会跟着去吗?” 莉姆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这匹马的马鞍比较大,而且蒂塔的穿着是麻布材质的厚衣,并非这几天常穿的侍女服。 “因为蒂塔一直都待在宅邸里,我想让她出门放松一下心情。” ——我想其实没什么好怕的。毕竟他放在马鞍上的弓也不是那把黑色的弓,而是随处可见的普通弓。 堤格尔为了拯救自己的领民,可是赌上了性命,从公宫策马赶赴亚尔萨斯。这点很难得地让莉姆对他的印象加了不少分。 “我知道了。那么在你回来之前,我想调阅亚尔萨斯之前的纪录和资料来看看,可以吗?” 即使内心转过不少想法,莉姆还是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话。然而,她的口气仍免不了有些尖锐。 “好啊。那些东西就放在我的房间和书房里。位置在——” 堤格尔向莉姆说明位置,并对蒂塔点头示意。蒂塔虽不满地鼓起脸颊,但还是将宅邸的钥匙整串交给莉姆。 “那个……” “放心吧,我保证不会动资料和纪录以外的东西。” 莉姆稍微放松了脸部的力道,对蒂塔露出了微笑。蒂塔战战兢兢地对她低头行礼,然后慌张地朝堤格尔奔去。 “那我们走了。” 目送牵着马往城镇外走去的堤格尔,以及紧跟在他身旁的蒂塔离开之后,莉姆便走进了宅邸。 亚尔萨斯境内铺设的街道看起来相当朴素。 这边的街道,就只是将杂草彻底拔除后压平土地,并且为了不阻碍视野,而在靠近森林的地方加上栅栏而已。 蒂塔侧坐在堤格尔身后的马背上。其实她很想紧抱住堤格尔,但怕妨碍到他骑马,所以改以两手握住马鞍上的把手。 马背上坐了两个人,马鞍两侧还载了行李,因此马匹行进的速度并不快,再加上蒂塔十分信赖堤格尔驾驭马匹的技术,所以她相当放心。 ——幸好我硬是跟来了。 当堤格尔表示要前往优娜维尔村时,蒂塔坚决地要求与他同行。堤格尔一开始虽然有些迟疑,但最后还是同意了。 蒂塔会如此强烈要求和他一同前往的原因有两个。 其中之一是她想藉可能待在堤格尔身旁。 自从目送堤格尔前往迪南特的战场后,蒂塔独自一人在宅邸中度过了许多个漫漫长夜。在知道布琉努战败后,就算她日日前往神殿祈求平安,也无法消除内心的不安。 然而在堤格尔回来之后,这份不安便顿时烟消云散。 不过,明明好不容易终于能重逢了,堤格尔却跟着吉斯塔特军队一同前往战场,回来之后又因为频频参加宴会和重建城镇而分身乏术,几乎没有多余的时间能好好聊天。 她轻轻地倚靠在堤格尔的背上,感受他背上那缓缓传来的温暖。 “堤格尔少爷。” “怎么了?” “我不知道堤格尔少爷在思考什么,未来又会做些什么事情。但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永远追随堤格尔少爷。” 蒂塔注意到堤格尔从早上开始便有些郁郁寡欢。那便是她执意跟来的另一个原因。 ——如果是以往的堤格尔少爷,至少也会说句“今天的天气真适合打猎”之类的话才对。 他这副消沉的模样,在吃完早餐后还是没有好转。当堤格尔上了二楼又回来后,蒂塔觉得他消沉的情形似乎变得更严重了。 蒂塔不知道堤格尔究竟在烦恼些什么。就算知道,想必也不是她一介侍女能帮得上忙的问题吧。 但即使如此,蒂塔还是希望能替堤格尔打气。 蒂塔想告诉堤格尔,不论在什么时候、发生什么事,她都是站在他这边的。 “——谢谢你,蒂塔。” 虽然堤格尔只回了这么一句话,但里头却蕴含着他一如以往的悠哉气息。听到主人的回应后,蒂塔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心情也跟着好转起来。 优娜维尔是个居民不到两百人的小村落。 村落不远处就是广阔的森林,村里的人全都拥有在森林中生活的经验。他们从小便在森林里游玩,长大后会进入森林里采集些柴薪、橡实或蘑菇等植物。 虽然里头栖息着野狼和野猪等猛兽,但它们多半成群行动,只要不侵犯地盘,它们就不会找人类的麻烦。这里就是个如此悠闲的村庄。 堤格尔他们到达村庄的时间,大约是正午再过一刻钟的时候。恰好是村民吃过午餐、休息完毕,准备进行午后工作的时刻。 正在耕田的农夫们认出堤格尔的身影,急忙拿着农具小跑步赶了过来。堤格尔让马匹停下来,先让自己下了马,再伸手帮助蒂塔下马。 “大家都没事吧?” “是的,领主大人。托您的福,大家都没事。” 一位中年男子摸着头,历经日晒的脸上浮现笑容。其他农夫也纷纷开口: “我们遵照吩咐躲进森林里,那些家伙很快就离开了。” “前天我还看到那些人狼狈地落荒而逃呢,不愧是领主大人。” 堤格尔一一聆听农夫们的话,等他们说完后向他们道别。然后又牵着马朝村长所在的方向走去。 过没多久,他们就发现了和刚才那群农夫一样正在耕田的村长。 村长的年龄约莫四十多岁。有着一副宛如木桶般的体型,手臂和双脚由于长期耕作的缘故锻炼得相当结实,皮肤则被太阳晒得发红。 村长注意到堤格尔的身影,从田里走了出来。 “领主大人,欢迎您的到来。您是来帮忙田里的工作吗?” “要我帮忙也行,但有可能会把你的地整块搞砸喔?” 堤格尔对刻意这么询问的村长笑着耸耸肩。其实堤格尔到目前为止只拿过一次锄头,而且当时的工作成果可说是惨不忍睹。 “哈哈,那我还是自己来吧。” 村长晃动着肚子笑道,蒂塔也跟着露出微笑。过了一会儿,堤格尔才开口询问村庄的受损情况。 “如您所见,村中无人伤亡。顶多只是村庄外围的栅栏被破坏了而已。” 说到这里,村长的表情顿时严肃了起来。 “话说回来,我听说吉斯塔特的军队来到这里了……” “他们是我雇用的帮手,不用担心。” 为了让村长放心,堤格尔以充满自信的态度笑着说道。 村长想准备一场小小的晚宴,来庆祝莫尔塞姆之战的胜利,但堤格尔以明日还要早起为由婉拒了。 隔天天亮后,堤格尔向村长道别,骑马踏上返回榭雷斯塔的路途。 但在蒂塔的眼里,堤格尔脸上的表情看来还是有些抑郁。蒂塔想了一会儿,鼓起勇气向堤格尔问道: “堤格尔少爷,那个……要不要找个地方睡午觉呢?” 这意料之外的发言让堤格尔放慢马匹的速度,回头看着她。 “蒂塔会说这种话还真稀奇,是因为我看起来好像都没睡饱的样子吗?” “因为您似乎还有些疲倦……” 蒂塔语带保留地答道。堤格尔露出了苦笑,但却没有拒绝。他的确正在考虑是否该休息一下。 抬头一看,天空依旧是艳阳高照、万里无云,和昨天一样天气很好。 “难得你这么说,我就稍微任性一下好了。我记得在这附近有个猎人小屋。” 堤格尔策马离开街道,走了一会儿,他们来到一座位于山丘上的小屋。那是间由圆本建成的木屋,堤格尔以前曾经使用过几次。 他下马往里头窥视,确定屋内没有任何人。 小屋内部中间的本质地板被拆掉,并以灰烬砌成取暖用的火坑。从那里面的情况来看,这几天都没有人使用过这间小屋。 他将马系在外头,擦拭马身并喂它喝水。蒂塔也在一旁帮忙。 堤格尔和蒂塔一同进入小屋,在地上横躺下来。 “蒂塔也休息一下吧。你一直坐在马上,想必也累了吧?” “如果我不醒着的话,谁来叫醒堤格尔少爷呢?” 她以半开玩笑的口气回答,堤格尔忍不住抓了抓头。 “好吧,不过别太勉强喔。” 他温柔地说着,闭上了眼睛。 身体似乎比自己想像中还要疲倦,于是堤格尔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 在他眼前有个大约十来岁的女孩子。 “——堤格尔少爷!”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从她绑成左右两束的栗色长发和炯炯有神的黄棕色眼睛来看,这个女孩应该就是蒂塔。 “堤格尔少爷,往这边走!” 蒂塔天真地笑着,牵着堤格尔的手往前走,堤格尔也顺从地跟着她。 他无意开看到自己的手,随即明白这是梦境。因为他也变成了年纪和蒂塔差不多的小孩。 两人走在两旁都是宽广田地的小径上。 当堤格尔回过神来时,他发现自己正站住一块田地前方。 “堤格尔维尔穆德。” 有个男人往这里走来。那是他父亲,两年前过世的乌鲁斯·冯伦。 “你也来试着耕地吧。” 父亲将手上的锄头递给堤格尔。 ——这么说来,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 在朦胧的飘浮感中,堤格尔一边这么想着.边挥动锄头。 那似乎是他十岁时的事情。他跟着父亲前往视察,那时他曾经拿过锄头。 原本以为拿锄头很轻松,但还不到半小时,堤格尔就因为全身酸痛而发出哀号。隔天,两手起了好几个大水泡,蒂塔还替他包扎,上头缠满了绷带。 正当他挥舞着锄头时,眼前的景象突然转变“。 堤格尔和父亲一同站在山丘上。 前而是一望无际的绿色葡萄园。 “堤格尔维尔穆德。” 父亲温柔地对儿子说: “他们每天耕作、播种、浇水、除虫,并驱赶鸟儿以及靠近村子的野兔或野猪。他们不怕日晒和狂风暴雨,克服这些困难后完成收割,然后又再次开始耕作。就这样周而复始地不断重复下去。” 我也会打猎啊。年幼的堤格尔这么回答。前阵子我才射死了这么大的鹿呢。 “以你的年龄来说,你的弓箭技术的确是很出众。但你和猎人不同,不是为了生存才打猎的吧?” 虽然堤格尔听不太懂所谓的“生存”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他还是点点头。 “耕田也是一样的,所有人都是为了生存才这么做。你知道为什么你不用做这些事情吗?” 因为我是父亲的——领主的儿子。记得当时他是这么回答的。现在回想起来,这答案让他觉得羞愧,但父亲听到之后并未生气。 “那为什么我不用耕田呢?” 因为你很伟大。堤格尔答道。父亲缓缓地摇了摇头。 “听好了,堤格尔维尔穆德,我们的存在是为了以防万一。” “以防万一?” “没错,就是在人民无法解决困境时挺身而出。像是土石流或是洪水侵袭村落、山贼横行,又或是传染病流行、农作欠收、村庄之间爆发冲突、还有与附近的贵族因为山川使用问题而出现争执的时候。除此之外,还有各式各样的繁杂事情……努力处理这些事情,让居民能够平和地生活下去,这就是我们的工作。” “但这些事情不是很少发生吗……” 父亲又再次摇摇头。 “只要人聚集得愈多,治理的领土愈辽阔,摩擦就会愈多。虽然亚尔萨斯因为占地不大,所以相当和平……” 父亲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将手轻轻地放在堤格尔的头上。那厚实的手掌就算在梦里,还是让堤格尔感受到其重量和温暖。 “别忘了,堤格尔维尔穆德。所谓的君主——领主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手掌的触感消失了,父亲静静地往前奏。看着他的背影,堤格尔却无法动弹。就算想追上前去,脚也无法活动。 “父亲……父亲——父亲!” 这时他醒了过来。映照在眼前的是猎人小屋微暗的天花板,小屋外则隐约传来鸟鸣声。 ——父亲…… 究竟有多久没梦见过父亲了呢? 常堤格尔正想坐起身子时,半边身体却传来沉重的感觉和一股暖意。 他往身边一看,原来是蒂塔抱着自己,沉沉地睡着了。他虽然吓了一跳,但马上就恢复冷静。 ——是你让我见到父亲的吗? 在梦中带着他找到父亲的,正是年幼的蒂塔。堤格尔心中涌起一股暖意,轻轻地抱紧蒂塔。 蒂塔大约过了几秒之后才醒过来。 她抬起头来发出昏昏欲睡的含糊声音,用还没找到焦点的双眼看着堤格尔。 等到她理解眼前的状况时,随即慌张地弹跳起来。她满脸通红,双手不停挥动着,语无伦次地想解释自己的行为。 “堤、堤格尔少爷,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那个、呃……我只是怕万一有人进来会……” 看到蒂塔狼狈的模样,堤格尔露出苦笑,内心却松了一口气。 他因为想起父亲而沉浸在感伤的情绪中,但仔细一想,才发现自己也紧抱着蒂塔。小屋里光线阴暗,如果气氛再好一点,他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蒂塔的态度反而让他冷静了下来。 “蒂塔。” 他冷静地呼唤她,蒂塔从混乱中恢复过来,看着堤格尔。 “谢谢你。多亏你,我现在觉得舒畅多了。” 堤格尔带着笑容说道,脸上早已经看不到睡前的阴郁了。 自从堤格尔为了击退泰纳帝的军队以及重建城镇,而在莱德梅里兹向艾莲借用兵力以来,他一直忙碌地奔走,没有时间休息。 当事情告一段落后,内心便空了下来,反而被不安和恐惧占据。 ——我现在还不能停下来。 现在的堤格尔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去做。 和泰纳帝开战一事,从莱德梅里兹出发时就已经能预见了。事到如今还害怕什么呢? 他的确很在意黑弓的神秘力量,但就算现在想弄清楚这件事,手上的线索也不够。不如先暂时把这件事放在一边吧。 “走吧,蒂塔。” 堤格尔踏着强而有力的步伐走出猎人小屋,放眼望去的天空清澈而晴朗。 ——如果没有事情要忙的话,今天还真是个适合打猎的好日子呢。 “堤格尔少爷。” 身后传来蒂塔稍微带了点怒气的声音。 “您是不是在思考打猎的事情呢?”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也不想想我已经侍奉您多少年了。” 蒂塔这么回答后,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看来刚才的话只是在开玩笑而已。堤格尔苦笑着让她骑上马匹。 他在上马之后,对后方的蒂塔说: “蒂塔,等回到榭雷斯塔之后就会开始忙了。我觉得局势可能会变得更加险恶,所以你还是先去马斯哈卿那里——” “堤格尔少爷。” 蒂塔伸手,从后方紧抱住他。 “我昨天已经说过了。无论身在何方,我都会陪伴在您身旁。就像堤格尔少爷曾经拯救过我一样,这次我也要帮助堤格尔少爷。” 堤格尔轻轻地将手叠在蒂塔抱紧自己身体的头上。 听到她的话语,让堤格尔觉得很高兴,同时也有些不好意思。比起一直在迷惘、烦恼的自己,这位比自己还小的侍女似乎早就下定了决心。 堤略尔放开蒂塔的手.转而握紧缰绳,朝马腹一踢。 “好好抓紧我。” 仿佛反应出堤格尔激动的情绪般,马儿猛然加快了速度。 背后传来少女的暖意及些许重量,让堤格尔觉得相当舒适。 堤格尔他们比预定的时间提早了半刻回到榭雷斯塔。 他们回到宅邸后,一踏进马厩,便发现里头拴着一匹马,而且不是堤格尔的马。 仔细一看,它的黑色马鬃中央有着一条白线。 “这匹马是马斯哈大人的……?” “嗯,没错。” 堤格尔欣喜地对发出惊呼的蒂塔说道: “蒂塔,马可以交给你打理吗?” 蒂塔带着满面笑容点头答应于是,堤格尔飞快地冲出马厩。他用力推开宅邸的门,甚至懒得把皮靴上的泥巴拍掉,就这样一路往屋内走去。 他先前往餐厅,但那里没有半个人。接着他随手打开会客室的门。 马斯哈·罗达特就在里面。 堤格尔正想呼唤他的名字,却不自觉地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声音。因为会客室笼罩着一股仿佛会让小孩放声大哭的紧张气氛。 马斯哈和莉姆正隔着一张小桌子,互瞪着彼此。 ——……当作没有到好了。 堤格尔突然觉得关上门,回马厩询问蒂塔晚餐的菜色应该是最好的决定。 “——你回来啦,堤格尔。” 马斯哈维持着原本的坐姿,只把头转过来看着堤格尔。他那矮胖的身躯套着色调偏深的衣服,灰色的胡须带有与其年龄相符的威严。 “你看起来没事其是太好了……嗯,虽然我很想和你再寒喧几句,不过我有件事想问你。这宅邸竟然会有除了蒂塔和波拉以外的女性,真是非常稀奇呢。” 波拉是住在附近的家庭主妇,年约五十多岁。她在堤格尔的父亲乌鲁斯还在世时曾担任侍女,现在偶尔会在他们忙碌的时候前来宅邸帮忙。 马斯哈又开口了。他的脸上虽然带着如慈祥老人般的温和笑容,但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这位女性还是吉斯塔特人,而且是负责治理亚尔萨斯的地方官,是吧?你能不能亲口跟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一回事?” 堤格尔的视线转而看向莉姆,但她维持着相同的坐姿,一如往常地面无表情,一语不发。 这画面跟堤格尔在脑中描绘的感人重逢根本是天差地别。 ◎ 好不容易从亚尔萨斯回到涅梅塔库的泰纳帝军,被公爵处以严厉的刑罚。 公爵长子——萨安的护卫,以及辅佐他指挥士兵的将官,都被处以鞭刑。而负责鞭打他们的则是战死士兵的眷属。 行刑时使用的是拷问用的鞭子,其前端还加上数十条缝满尖刺的皮绳。只要往背上一抽,就会皮开肉绽,血沫横飞。要是不小心叫出声音,鞭打的次数还会增加,他们只好咬紧牙关忍耐剧痛。 至于其他士兵,则受到以炙热的铁棒痛打背部的刑罚。 泰纳帝公爵一面啜饮着银制酒杯里的葡萄酒,一面沉默地观看自己下令执行的行刑场景。虽然面无表情,但任谁都看得出他正压抑着满腹的怒火。 ——尽管以萨安的年龄来说,他的表现的确是既愚蠢又不可靠。 但他依旧是公爵相当重视的儿子。 萨安率领的军队在战争中落败,和堤格尔的单挑也以败北收场,更惨的是,尸体居然还沉入莫尔塞姆平原的某个沼泽里。 ———可恶的混小子……可恶的吉斯塔特…… 倘若情况允许,他很想自己率领军队铲平亚尔萨斯,将堤格尔除之而后快。 公爵今年即将满四十二岁。雄伟的身躯历经锻炼,肌肉相当结实,不论是剑术、枪术和马术都比寻常骑士要来得高超,也在战场上立下不少战绩。 他已不再位居前线,却依旧持续锻炼自己的身体。 刑罚结束后,公爵愤恨地穿过豪华的宅邸走廊,回到自己的房间。 四瓶葡萄酒皆已饮尽,却毫无醉意。公爵锐利的眼神中带着杀气,充满让人窒息的压迫感。 公爵的房间给人的印象并不特别华丽,但摆设极为讲究,略有眼光的访客肯定会被这些价值连城的用品所震慑,跨不出脚步踏入房间。 举凡刺绣精美的绒毯,黑檀木打造的桌子、黄金制的烛台等等,都是非常昂贵的奢侈品。感觉就像是一间堆满金银宝石的房间。 然而公爵却不把这些摆设放在眼里,踩着愤怒的步伐走了进去,粗暴地拉开椅子坐下。 他伸手拿起桌上那瓶亚斯瓦尔所生产的烈酒,也不准备杯子,直接打开瓶塞一饮而尽。 “——您相当愤慨呢。” 突然传来一道嗓音,泰纳帝随即朝声音所在的方向瞪去。 只见敞开的门前站着一位全身被黑色长袍包覆的矮小老人,兜帽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此人的脸孔。 “是多勒卡伐克啊。” 公爵将空酒瓶往桌上重重一放。老人发出沙哑的笑声,向他行了一礼。 多勒卡伐克自数年前开始,便在泰纳帝家担任占卜师。 在这间宅邸中……不,即使翻遍了全布琉努,敢以这种近似傲慢的态度对待泰纳帝的人,除了这名老人之外别无他人。要是在宅邸里工作的侍者胆敢这么做,恐怕在数日之内就会被满门抄斩了。 “这笔帐要算在你头上了。你应该已经听说了吧?” “是萨安少爷不幸过世的事吗?我对此深深地感到遗憾……” “够了,我想听你说的不是这些废话。” 泰纳帝打断多勒卡伐克的话,双眼盯着遮住老人脸孔的兜帽看。 “是我失礼了。不过,阁下这次的处罚是否稍嫌温和了些?” “现在正是需要士兵的时候,不能将他们杀了。” 对泰纳市来说,会在这种情况下损失将近两千名兵力以及两头龙,实在是意想不到的打搫。毕竟出兵之际,他只是单纯地想摧毁一块领主不在的偏僻土地罢了。 但根据士兵的报告,堤 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突然率领吉斯塔特军队现身,不仅杀死萨安、击溃巨龙,还将他派出的三千名士兵打得落花流水。 “先不论士兵之间的激战……我不认为亚尔萨斯的那个懦弱小鬼有打倒龙的本事。这是吉斯塔特的战姬干的吧?” 在泰纳帝强势的眼神询问下,多勒卡伐克缓缓地点了点头。 “应是如此。在他们国家有七名战姬,每一位都拥有名为龙具的武器。” “……我有听间过这个名号。但那个叫龙具的武器,真的有那么强大吗?” “龙具之强大,远超乎人类的想像能及。即便与龙为敌,龙具依旧具备足以撕裂、击穿、捣碎对手的威力。” 尽管龙被击败的事实摆在眼前,但此言若非出自多勒卡伐克之口,泰纳帝大概也只会一笑置之。 “那武器究竟是用什么做的?” “是以这世上不存在的物质所制。” 听到多勒卡伐克的回答,公爵抖动黑色的胡须笑了起来。 “你是说,尽管长着刀枪不入的龙鳞,但面对那种武器还是如同无物,是吗?” “如您所言。” 尽管听来荒谬,但泰纳帝还是选择相信了多勒卡伐克的说辞。 “我明白了。什么时候才能再次派龙上阵?” “需要一个月左右的时间,还需要些许金钱。” 多勒卡伐克恭敬地弯下腰来低头说道。泰纳帝原本想催他加快速度,但转念一想,凭过去和他相处的经验,公爵知道这老人若是说需要一个月,那就真的得花上这么多时间。 泰纳帝举起放在桌上的银色铃铛摇了几下。 公爵做了几句吩咐后,侍者连忙拿来一个有着人头大小的袋子。袋子里装满了仿佛随时都会掉出来的大量金币。 “话说回来,您打算怎么对付冯伦伯爵和战姬?” “那个我会处理。你快点把龙给我准备好。” 公爵挥动厚实的手令他退下。多勒卡伐克无声无息地离去,并将门带上。公爵用手指敲了敲太阳穴,他现在终于觉得有些醉意了。 “……没办法了。” 泰纳帝苦涩地喃喃自语。他很想亲手杀死堤格尔,可惜他只有一副身躯,也没办法准备无穷无尽的士兵。 “虽然有点小题大作,不过还是动用‘七锁’吧。至于其他方面——” 他摇铃唤来几名侍从,迅速吩咐了几件事情。在处理完毕后,他命人送来饮水,并一口饮尽。 “以骑士克骑士、以龙克龙……以战姬对付战姬……是吧?如果多奈贝因还派得上用场的话,让那家伙负责牵线也不错。” 泰纳帝凝视着自己映照在银杯中的倒影,缓缓低喃道: “这么说来,嘉奴隆好像也和吉斯塔特的战姬有来往。那个男人会采取什么策略呢……” 2 两名战姬 堤格尔特地从其他的房间搬来了椅子,但他不知是该坐在马斯哈还是莉姆身边,因而倍感迟疑。 “我的旁边有空位。” 莉姆的视线冷冷地射向堤格尔。她的确是坐在就算两名大人并排坐下也不嫌拥挤的沙发上,但她会这么说并非出自善意。 “——堤格尔啊。” 马斯哈抱着双臂靠在沙发上,一面瞪着莉姆一面说道: “知道你平安无事,我真的觉得很高兴。我们从迪南特之战以来就没见过面了,有很多事情想跟你聊聊。不过,如果因为这位小姐在场,导致我们有话却说不得……那可就不太好了。” 堤格尔实在很想抱头大叫。他现在极需这两人的帮助,可是他还没开口,气氛就如此凝重,可说是前途堪虑。 当堤格尔正在思考要从何谈起时,突然有个人哼着歌,脚步轻快地朝这里走过来。门一打开,只见蒂塔的头从门后探了出来。 “马斯哈大人!欢迎您来!” “喔喔,蒂塔啊。你看起来气色不错,太好了。” 看到这名栗发的侍女,马斯哈总算露出了笑容。这位老骑士将堤格尔视为自己的儿子,而蒂塔就像是他的女儿。马斯哈虽有两名儿子,却没有女儿,所以对蒂塔更是疼爱。 “请稍候片刻,我这就去准备茶。” 蒂塔对所有人打过招呼后,便拉着裙角行了一礼,不失礼数地离开了会客室。原本紧张的气氛这才稍稍缓和下来,堤格尔放松地拍拍胸口。 “马斯哈卿,就由我来解释吧。莉姆……莉姆亚莉夏,如果觉得有什么地方需要补充的话,再由你来说明。” 堤格尔将在迪南特遇见艾莲之后所发生的事情,按照顺序一一说明。莉姆偶尔会露出想打岔的眼神看向堤格尔,但始终没有插嘴,马斯哈则不停地点着头,沉默地听着。 说明结束时,蒂塔正好准备了三人份的冷茶过来。 从刚刚就一直说话,喉咙正渴的堤格尔向蒂塔道谢,接过冷茶一口气喝光。 马斯哈则是盯着装满冷茶的陶杯看了一会儿,直到蒂塔离开会客室后,才抬起头来看向莉姆。 然后他将手放在膝盖上,深深地低卜吨来。 “莉姆亚莉夏大人,首先我必须为怀疑你的话这件事.向你郑重道歉。” “这也是无可避免的事情。我也要为我刚才的失礼向你道歉。” “在我们回来之前,到底发生什么了?” 见两人的态度软化下来,堤格尔才说出这个疑问。 “我正在看资料的时候,马斯哈卿刚好前来拜访,于是我便去外头接待他。” “我承认自己也欠缺冷静。但城里不但有吉斯塔特的军队,还飘着黑龙旗,甚至当我来到宅邸想见你时,出来迎接的却是自称吉斯塔特军指挥官的人物。再加上我也没看到蒂塔的人影,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呢。” “……很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堤格尔只能不停地向马斯哈道歉。 他绝非忘了马斯哈的存在,只是他本来想亲自登门拜访,却没想到马斯哈会先来找他。 “对了,莉姆亚莉夏大人,我有件事情想请教。” 马斯哈摸着灰色的胡须,以漆黑的双眼看着莉姆。 “你……不,你所侍奉的战姬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大人,为什么要帮助堤格尔?” “因为艾蕾欧诺拉大人是位重情义的人物。” 堤格尔在心里对莉姆的回答打了个问号,却也无法完全否定这点,于是便继续保持沉默。 “只为了情义,她就愿意出手帮忙?” “此外,她也相当守约,甚至不惜以洛吉加司特之名发誓。” 洛吉加司特是布琉努和吉斯塔特两国所信仰的契约之神。以该神祇为依据所定下的约定,必定是相当重要的事情。 “虽然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是艾蕾欧诺拉大人的俘虏,但他身为冯伦伯爵和亚尔萨斯领主这点并未改变。他以亚尔萨斯这块土地为等码要求借兵,于是双方立下了契约。” “原来如此。不过话又说回来,亚尔萨斯这块领土既是属于堤格尔,也不算属于堤格尔。这是国王陛下划分国土之后赐给堤格尔的土地。同时,他也发誓会以布琉努贵族的身分守护亚尔萨斯的居民,陛下不会答应你们把土地当成交换条件的,我想这点战姬大人也很清楚吧?” 马斯哈说这句话,其实是暗示性地询问对方,是否打算插手干涉布琉努的内政。 “到时候再与布琉努的国王陛下进行交涉吧。” “……所以在那之前,你们会帮助堤格尔……冯伦伯爵啰?” 看到马斯哈那再三确认的态度,莉姆这才明白了他的真正用意。 ——他是在试探我们究竟能帮到什么地步吧。 “我们是有这个打算。” 虽然不太可能,不过莉姆还是开口继续往下说。但这番话除了是要说给眼前的马斯哈听之外,也是要藉此提醒堤格尔。 “若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的行径令人不齿,让重情重义的艾蕾欧诺拉大人也为之喟叹……我们便会退回孚日山脉的另一头。” “我会努力啦。” 堤格尔简短地答道,耸了耸肩。莉姆眯起眼睛仔细观察他的反应。 虽然没有什么明显的改变,但堤格尔那对黑色的眼瞳中,的确显露出强烈的意念。 ——虽然不知道这两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他似乎振作起来了…… 莉姆总算放下心来,她的工作是负责辅佐堤格尔。若堤格尔不能好好振作的话,那她也无能为力。 “对了,马斯哈卿。我也有件事想问您……不,是想请您告诉我。嘉奴隆公爵派出的军队最后发生了什么事?您到底是怎么阻止他们的?” 嘉奴隆公爵同样因想袭击亚尔萨斯而派出了军队。 由于马斯哈亲自前去阻止嘉奴隆,所以才会写信要巴多兰转交堤格尔,将泰纳帝的军队交由他们对付。 “唔,这个嘛……” 马斯哈含糊地说着,摸了摸灰色的胡须。 “真要说的话,只不过是运气好。而且我能做的也仅仅是稍微拖延一点时间。” 嘉奴隆公爵比泰纳帝公爵提早三天,从自己的领地卢堤迪亚派出两千兵马。 他们两人的领地与亚尔萨斯之间的距离其实差不多。若是一切顺利的话,嘉奴隆军就会抢先泰纳帝军入侵亚尔萨斯,并大肆掠夺和破坏吧。 为了阻止嘉奴隆的军队,马斯哈先出发去劝说邻近周遭的贵族们。他们和马斯哈一样,都是弱小的贵族,希望保持中立,但都认为自己的意见根本没有影响力,只好静观其变……他就是前去号召这些人帮忙。 马斯哈之所以会知道贵族们心怀这种想法,是他为了营救堤格尔四处奔波时察觉到的,所以才能迅速地召集这些贵族。 最后召集来的贵族共有四人。如果时间允许的话,或许还能找到更多人。不过马斯哈决定先会同这四位贵族前去和嘉奴隆军接洽。 他们准备了美酒和佳肴,设宴款待这两千名士兵,要求和军队的指挥官会面,拜托他们帮忙传达自己的中立立场,以及无意与嘉奴隆公爵为敌的想法。 “结果嘉奴隆军队停止进军。其实原本也只得到‘我们会把你们的话转告给公爵阁下’这样的回答而已。话虽如此,我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反正我的目的只是想拖延一点时间罢了,倒也没什么不好。” 堤格尔察觉到马斯哈脸上的表情有些抑郁,便疑惑地问道: “发生了什么 事吗?” “其实对方是想藉着听取我们的意见,来打探周遭贵族的状况。他们在停止进军的期间还派出了许多探子。虽然这只是我的推测……但我猜想,嘉奴隆军可能是在这时就打算停止进军了。” 马斯哈摇摇头,缩了缩自己矮胖的身躯。 “您的意思是,他们并非真的想攻打亚尔萨斯?” “正确来说,是没有那么积极吧。而且他们也知道泰纳帝公爵派出了三千大军,甚至还带了两头龙。” 马斯哈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疑惑地看着堤格尔和莉姆。 “堤格尔啊,听说吉斯塔特军将那两只龙都杀了,这是真的吗?我活了超过五十年,还没有亲眼看过龙。啊,只有在偏远的乡村看过被人驯服的幼龙而已……” “是真的。” 堤格尔肯定地说道,并与莉姆交换视线。 “战姬艾蕾欧诺拉大人将那两头龙击毙了。” 马斯哈皱着脸沉吟片刻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连胡须也为之振动。 “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那应该就是真的吧。总而言之,嘉奴隆军在得知龙的存在后,就开始准备撤军,又在获知泰纳帝军惨败后快速离去。我简直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离开。” 最后马斯哈说了句“大概就是这样”然后结束话题,将剩余的冷茶一口饮尽。 “好了,堤格尔,接下来——你到底打算怎么做?” “我会和泰纳帝公爵开战。” 原本慎重提问的马斯哈,听到堤格尔不假思索的回答后,不禁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你打算加入嘉奴隆公爵的阵营吗?” “不,我并不打算加入任何一方。” 因为嘉奴隆和泰纳帝都曾经想攻打亚尔萨斯。 堤格尔实在无法忍受和这样的人合作。 “……这是你经过审慎思考后得出的结论?” 马斯哈探出身子瞪着堤格尔,但堤格尔毫不畏惧地迎接马斯哈的视线,用力地点了点头。 “说实话,我害怕得想逃走。对手是布琉努数一数二的上流贵族,而我只是个位于边境的弱小伯爵,根本无法和他们竞争。但——” 堤格尔以有力的嗓音继续往下说: “我有义务保护亚尔萨斯这块父亲傅承给我的土地,还有居住在这里的人民。不,就算没有义务,我也想保护他们。因为在发生紧急状况时,我这个领主必须保护他们。” “堤格尔……” 马斯哈沉默地注视这名红发少年,同时也透过堤格尔看到其父——马斯哈昔日好友的影子。 “这可是一条超乎你想像的艰辛道路。泰纳帝公爵应该不会原谅你杀了他的儿子,也会针对你出让国土借兵的事实大肆挞伐。他会这么做,是为了让人忽略他主动出兵攻打亚尔萨斯的事实。这会让人出来赞同或是默许他的行为,但却绝对不会有人跳出来批评他。” 这并不是威胁,而是事实。 “在莉姆亚莉夏大人面前说这种话有些不妥,但吉斯塔特也必须考量到自己的情况吧?你以为你能够靠他们打赢每一场战争吗?” “我倒是没有这么乐观啦。” 堤格尔豁达地笑着回答: “不过,我想总会有办法的。” 马斯哈听到这句话后,以为堤格尔的老毛病又犯了,忍不住气冲冲地想说他几句。 但他随即察觉,堤格尔的漆黑双眼散发出诚挚情感和坚强意志。这名留着灰色胡须的老将转而收回斥责的话语,叹了一口气。 “来吧,说得具体一点。” 太阳正逐渐西斜。 堤格尔要蒂塔再送一杯冷茶过来。在众人稍作歇息后,又继续刚才的讨论。从窗户照进来的落日余辉,在衣服上留下形状奇怪的阴影。 “现在我在思考两件事情。第一件是上奏国王陛下。” 这是为了让国王知道无法无天的泰纳帝公爵出兵大肆破坏亚尔萨斯的恶行,并且强调堤格尔是逼不得已才向吉斯塔特借兵,以制止泰纳帝的侵犯。 “那么做真的有用吗?” 莉姆的蓝眼带着些许疑惑。 “成效或许不大,但为了避免堤格尔身为陛下臣子的立场产生动摇,还是应该这么做吧。而且嘉奴隆公爵等反对泰纳帝公爵的派系,也可能为了攻讦泰纳帝公爵而利用这点。不过,我对这部分就不抱太大期待了。那另一件事情是?” “总之,我还是得先设法寻找盟友。” 艾莲和吉斯塔特军队的确是十分强大,但总不能一直依靠他们。若真是那样,大概就如莉姆刚才所言,最后会招致艾莲的鄙视吧。 “这个‘总之’听起来倒是有点随便啊。” 马斯哈露出了苦笑,但堤格尔的表情却无比认真。 “马斯哈卿,现在布琉努的局势究竟变成什么样子了?应该是处于泰纳帝公爵和嘉奴隆公爵的对决一触即发的状态吧?” “唔,这个嘛……” 这时马斯哈瞥了莉姆一眼。 “需要我在外面等你们谈完吗?” 莉姆并未露出不满的表情,还作势要从沙发上站起来。 “不,你待在这里就好。” 堤格尔用力摇摇头,阻止她离开,接着对马斯哈说: “马斯哈卿,她是负责辅助我的人,若有什么话想跟我说,请让她也一同在场。” 听到这句话后,莉姆反而疑惑地问道: “我并非艾普欧诺拉大人,你没有必要这么信任我。” “但艾莲信任你,才会把这里交给你管理吧?既然这样,我当然选择信任你。而且,我和你的交情也不算太冷淡。” 堤格尔稳重地笑着答道。莉姆冷漠的脸上隐约混杂了困惑和别扭等数种情绪。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暂代艾蕾欧诺拉大人的职责聆听你们谈话吧。” 莉姆叹了一口气,坐回沙发上。马斯哈交互看了看堤格尔和莉姆的脸,接着“咚”地一声用粗厚的手指敲着桌面,继续刚才的话题。 “堤格尔,就如同刚才你所说的,现在布琉努国内的人都在等待吹起内战的风暴。游刃有余的人准备迎接暴风,反之则惧怕它——大概是这样的情况吧。而邻近诸国……吉斯塔特、墨吉涅、萨克斯坦和亚斯瓦尔想必也正密切关注着我国的一举一动。” “除了泰纳帝和嘉奴隆之外还有其他势力吗?我是指那种不属于他们两者之一的……” 堤格尔迫切渴望的便是这方面的资讯。 “倒也不是没有。” 马斯哈点点头,伸手从怀中取出几枚银币和铜币。 “假设将我国的势力设定为……一百好了。泰纳帝公爵和嘉奴隆公爵各占其中的四十……不,占三十吧。我和堤格尔则属于剩下的四十。” 他将两枚稍大的银币放在桌上。 “这样听来,要和他们抗衡不是绰绰有余吗?” 莉姆歪着头问道,马斯哈却摇了摇头。 “在这四十中,有三十是我国的骑士团。数字是将负责守护王城的人和驻守国境的人加起来的总和。至于剩下那些保持中立市场的i族,只占了不到十。” 马斯哈将十几枚小小的铜币叠在桌子上。 那些发出混浊光芒的铜币数量虽多,但与反射出炫目光采的银币相比,实在太寒酸了。 “不过呢,堤格尔,只有你拥有其他贵族没有的条件。” 马斯哈仿佛是要驱散沉重的气氛般,在桌上又放了一枚较小的银币。 “你有一位吉斯塔特的 战姬大人当靠山。虽然太依赖是会被瞧不起,不过——要是能好好运用这点,说不定就能集合那些中立派的贵族们,拉拢对现况有所不满的骑士、或是迫于无奈而听命于公爵们的贵族,组成第三股势力。” “这……还真是了不起呢。” 堤格尔看着那些摆在桌子上的银币和铜币,不禁咽了咽口水。若真能这么顺利,应该就有很大的机会可以和泰纳帝分庭抗礼。 “但是,这不过是有可能而已。” 莉姆冷冷地补上了这一句。 “别忘了,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是个将领土卖给我国的叛国者。大概不用多久就会有讨伐军朝这里攻来了。” “讨伐军不会这么快就攻过来的。” 莉姆双眼注视着否定自己言论的马斯哈,露出了希望对方给她一个理由的表情。 “三千名士兵再加上两只龙,这样的军队却被彻底击垮了。莉姆亚莉夏大人,是你的话会怎么做?” 莉姆被人这么一问,低下面来陷入了沉思。马斯哈又继续往下说: “若是准备同样数量的军队,或许又会再次被击败。但要准备两倍的兵马,也就是六千人的话,势必会耗费一定的时间。就算向底下的贵族招募士兵,也无法保证能招得到多少人。” “……再加上他们不能把所有力气都拿来对付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对吧?” 莉姆点头表示认同。泰纳帝公爵和嘉奴隆公爵应该都将彼此视为头号大敌。 “但现在没有时间让我们悠闲以对了。” 堤格尔直盯着桌上的银币,抿起双唇。 不管怎么说,实力还是相差太大了。在同样的时间内,堤格尔顶多只能募集到三百名士兵,但泰纳帝可能己经准备好一万大军了。 “堤格尔,你刚才说要上奏国王,那这封信该派谁去送?” “其实我还没决定好人选……” 若考虑到现在的情势,前往王都将会是个危险的任务,泰纳帝公爵也很有可能从中阻挠。因此这并非人人都能胜任的轻松任务。 “就让我来吧。” 马斯哈轻描淡写地说道,堤格尔不禁吓了一跳。 “请、请等一下。这件事不用特地劳烦马斯哈卿……” “不要紧。我和你不同,可没有做出引领他国军队进入本国的行为。而且我也认识几位在宫里工作的熟人,比较有可能见得到陛下。” 堤格尔虽然有些犹豫,但在能拜托的人当中,马斯哈的确是最适合的人选。他考虑了一会儿,便深深地低下头,对马斯哈说: “……那这件事就拜托您了。我会在明天早上准备好要上奏的文件。” 马斯哈晃了晃他矮胖的身体并点点头。 “对了,堤格尔啊。你听过雨果·奥杰子爵这个人吗?” 堤格尔在记忆中搜索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名字,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听过。 “我记得……是治理特里托尔地区的人对吧?小时候父亲曾带我前去打过招呼。” “奥杰也是宣称立场中立的人,他的知己好友很多,我会帮你写介绍信,你就去见他一面吧。我想他应该能助你一臂之力才对。” 听到这些话,堤格尔顿时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他探出身子,眼眶泛泪地紧握住马斯哈的手。 “……非常感谢您,马斯哈卿!” “哎呀呀,你在女性面前就不能表现得更豪放洒脱一点吗?” 马斯哈苦笑着,以和蔼的眼神盯着堤格尔,又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抬起头来。 “这没什么好在意的,堤格尔。因为能够帮上你的忙,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当堤格尔被吉斯塔特掳走时,马斯哈为了筹钱而四处奔走,结果却徒劳无功。他深切体会到自己的无力,感到万分懊恼,始终对堤格尔的父亲乌鲁斯心怀愧疚。 “听到这里,莉姆亚莉夏大人有任何疑问吗?” 被马斯哈这么一问,莉姆便以她湛蓝的双眸看向堤格尔。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你说要与泰纳帝公爵开战,但针对这件事情,你设想得有多么深入呢?比方说,你打算不断战斗下去,直到毁灭公爵一家,甚或将他的族人全数灭绝吗?” 对于这尖锐到让马斯哈忍不住瞪大双眼的问题,堤格尔却摇头表示否定。 “我只是很单纯地想让亚尔萨斯恢复和平罢了。若泰纳帝公爵愿意发誓再也不会觊觎这块土地,我就没有意见……虽然我很想这么说啦。” 说到这里,堤格尔为难地抓了抓自己暗红色的头发。 但他并不是真的觉得为难,他的态度相当冷静,而且看起来游刃有余。他早已下定决心,也做好心理准备了。 “因为我没有理由要那些人不求回报地帮助我,但我又没有钱,所以最后应该会向公爵索取金钱或土地吧。” 讨论结束后,莉姆离开了会客室。这时太阳几乎沉入地平线以下了。 ——没想到会讨论这么久。 但堤格尔态度变得积极,让她十分高兴。 ——是因为性格使然吗?虽然还有些不足之处,但在我的辅助下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莉姆发现自己放心不少,也对此感到喜悦,不过她将此归因于这么做会比较符合艾莲的期望。 她原想就此告辞,离开宅邸,但考虑了一下后又转而前往餐厅。蒂塔正忙碌地穿梭在厨房和餐厅之间,将餐具等物品摆放在桌子上。 “……请问有什么事吗?” 察觉到莉姆的存在,蒂塔怀着些许戒心走了过来。 “我有一件事情想拜托你。” 莉姆轻举手臂,指向装饰在墙壁上的小小玩偶。那是个感觉刚好能放在莉姆手掌上的熊玩偶。 “如果可以的话,能否将那个给我呢?呃……因为有个人还挺喜欢这种东西的。” 莉姆先前就对蒂塔表明过,除了堤格尔的房间和书房外,她从未踏进其他地方一步。但自从莉姆经过餐厅,看到那只玩偶后,就一直对它念念不忘。 莉姆这句话的后半段,口气听起来有些别扭不自然,但蒂塔并未察觉到这点。她皱起可爱的双眉,抬头看着莉姆。 “可是那个玩偶很脏耶?” “没关系。” 蒂塔“啊?”了一声,满脸困惑地来回看着莉姆和玩偶。 那个玩偶是一年前由蒂塔缝的,因为她发现墙壁上空荡荡的,没有任何装饰品,才会想拿来摆饰。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明天我可以再做个相同的玩偶给你。” 蒂塔话还没说完,依然面无表情的莉姆身体突然往前一探,吓得蒂塔差点尖叫出声。 “真的可以吗?” “可、可以啊……” “那就拜托你了。” 莉姆表面上装出冷淡的模样,其实正拚命压抑着内心涌上的喜悦。虽然这玩偶对蒂塔来说只是个随手做成的物品,但莉姆却因为喜欢其外型而将它视为宝贝。 莉姆向蒂塔表示明天会过来拿后,便欢天喜地地离开了宅邸。 ◎ 吉斯塔特王都席雷吉亚,位于王国境内的中央地带。 这座与位于北方、流向大海的维塔大河相邻的都城,居住人口超过百万,各国的商品特产沿着向四面八方延伸的无数街道运进此处。 从东方驶来的马车上,载满了来自雅法国的竹制品和武器,以及游牧民族所生产的毛皮和兽脂。而南方的商人们,则让奴隶运来了产自墨吉涅的香料、陶瓷器、红茶,还有奢侈地使用金银两种金属打造成的装饰品。 自西方前来的商队,在市场上陈列着由布琉努或萨克斯坦等地带来的小麦、葡萄酒及矿石。至于横渡维塔大河来到此处的船队,则在港口卸下许多由遥远的亚斯瓦尔近海捕获的鱼类、珊瑚和珍珠。他们带来的鱼全都是大小远超过成人身高的庞然大物。 不只是从国外进口的商品,守护吉斯塔特的战姬们治理的七个公国,也会送来毛织品、香料和宝石等物产。住在邻近村落里的农民们则沿路兜售着新鲜的水果、蔬菜或鸡蛋等农产品。 只要随意走进一间王都的酒馆,就能看到吉斯塔特的吟游诗人弹奏着三弦琴,还有布琉努的小丑抛掷七彩球的杂耍表演,将气氛炒得热闹欢腾。而留着一头红发的萨克斯坦美女,则穿梭在酒馆内替客人们斟酒。 此处洋溢着一国国都应有的繁华气息,即使太阳西沉,喧嚣声依旧不绝于耳,位于中央的主要干道始终灯火通明。这就是吉斯塔特的王都——席雷吉亚。 “这里还是一样这么热闹呢。” 艾莲愉悦地说道。她一面策马前进,一面以眼角扫过两旁的景象。现在她身上只穿着麻布衣和朴素的皮甲,再套上毛皮制的斗篷,打扮得像个旅人似的。 而容易引人注目的艾利菲尔,艾莲则用布将它包裹起来,插在自己的腰上。但这把龙具却似乎对此有些不满,会不时吹起微风,想将缠在自己身上的布给掀开来。 “真是的,我还想在那边的小店买点水果什么的,然后再到处逛逛,观赏一下杂耍或舞蹈表演呢。” 但在王都时她不能这么做,因为她无法确定有没有人正在暗处监视着她。 她一抵达王宫,还未报上自己的名号,卫兵们就纷纷卸下警戒,恭敬地向她行礼。 “艾苦欧诺拉·维尔塔利亚大人,为了以防万一,能否请您让我们检查您的龙具呢?” “亏你们能一眼就认出我来。” “就因为如此,才能够一直担任王宫守卫的工作啊。” 艾莲在深感佩服的同时,也不忘将缠绕在艾利菲尔上的布掀开来让他们检查。收在剑鞘中的长剑似乎很高兴自己获得释放,吹起一阵和缓的微风,轻拂过艾莲银色的发丝。 “其他战姬也来了吗?” “琉德米拉·露利叶大人和苏菲亚·欧贝达斯大人都来了。” “这样啊。”艾莲神色自若地答道,从士兵手上拿回银闪,将它系在腰上,便穿过了王宫的大门。但她的脸上却显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 ——苏菲亚就算了,竟然连琉德米拉也…… 她和琉德米拉相处得并不融洽——正确来说,是很糟糕。 “算了,总之先把麻烦的事情处理完再说吧。” 艾莲来到了位于王宫内部的谒见厅。她将银色的头发挽起,换上了以白银色为基调的礼服。 这件礼服采用裸露肩膀以及胸口和后背镂空的大胆设计,袖口和裙摆有着精美的装饰,再加上点缀在神服各处的珍珠和美玉,既不影响艾莲清秀的形象,又成功地塑造出华美动人的气质。 而她左手握有的银闪艾利菲尔,虽然绽放出灿烂夺目的光采,却无损战姬本身的美丽,反而增添了几分凌厉与强势,让她看起来更加引人注目。 位于两旁的朝臣们被其美貌与凛然的姿态所震慑,纷纷发出了赞叹。 通常在谒见厅中,无论是任何人,都不准携带武器出现在国王面前,唯独带着龙具的战姬例外。 艾莲无声地走过延伸至王座旁的深红色地毯,停在指定的位置上并跪下。她将艾利菲尔放在地上,低垂着头等候传唤。 “抬起头来吧。” 一道有如绞紧枯木时发出的沙哑嗓音,从王座上传了过来。声音的主人即是吉斯塔特的国王维克特。 在艾莲的印象中,国王今年满六十岁了。灰色的头发和胡子修剪得相当整齐干净,但看起来却缺乏光泽。不只脸色暗沉,蓝色的双眼也欠缺活力。背部虽然相当挺直,但从他宽松的衣服中伸出的手臂,却显得异常细瘦。 “……‘降魔之斩辉’之主,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听说你最近未经本王同意,就擅自进军布琉努,真有此事?” “正如陛下所言。” “你的理由为何?说来听听吧。本王会根据你的答覆,给予你这次轻率的行为应有的惩罚。” “恳请陛下高抬贵手。” ——你办得到的话就试试看啊! 艾莲在心里高傲地咕哝着,但表面上却是以完全相反的温顺态度应答。她早在离开堤格尔的宅邸前,就和莉姆商量好藉口了。 “我是受人雇用的。” 整个谒见厅陷入了沉默,维克特王顿时哑口无言。他凝视艾莲,枯瘦的身躯不停颤抖着。而艾莲在表面上依旧保持着严肃庄重的样子。 “你说你是受人雇用的……是谁雇用你?” “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伯爵。他是布琉努的贵族,也是亚尔萨斯的领主。他向我提出借兵的请求,所以才会由我领军,派出了一千兵力。” “堂堂吉斯塔特的战姬,竟然做出这种跟佣兵没两样的事情……” 从维克特的薄唇中隐约传出他咬牙切齿的低喃声。 艾莲对此并未正面回应,而是先向国王说明布琉努国内的现况,阐述泰纳帝公爵和嘉奴隆公爵之间可能会在近期掀起激烈冲突的情势。 “我的领地莱德梅里兹,位于布琉努与我国国境相接处。若是内战开打,战火毋庸置疑地会波及到我们这一方,因此才会让冯伦伯爵雇用我等,以亚尔萨斯为护盾,确保战事不会蔓延至我国。” “你说战火会波及我国,这应该是你太多虑了吧?” 维克特王不怀好意地皱眉说道。 “陛下,您说我太多虑了,但泰纳帝公爵恣意妄为地入侵不属于自己的领土,意图制造更多乱象的心态昭然若揭。而且公理的确是在冯伦伯爵这边——” 艾莲话未说完,维克特王便百般不耐地挥手打断她。 “就结果来说,你做的事情跟侵略布琉努没什么两样。这不仅仅是你跟莱德梅里兹的问题,而是会演变成让吉斯塔特与布琉努针锋相对的导火线。本王可没有那个心思去管布琉努的事情。” 当艾莲正想对此出言反驳时,有一名女性从默默在旁观望的群臣中站了出来。 “陛下,请容我说几句话。” 她留着一头呈现柔和波浪状的淡金色秀发,双眼如绿实石般翠绿,年龄约在二十岁上下。 她拥有油丽动人的仪态,脸上带着温和优雅的微笑,是位与艾莲的气质不同,但同样充满魅力的高挑美女。丰满的胸部和纤细的柳腰包覆在长及脚踝的浅绿色礼服下,勾勒出美丽而细致的曲线。她的外貌,不只是男性,就连女性也会为之倾倒。 在她手上则握有一把造型相当奇特的锡杖,散放出柔和的光芒。 “……是你啊,苏菲亚·欧贝达斯。” 维克特王不悦地叹了口气。名为苏菲亚的美女优雅地行了一礼,跪在地上将锡杖放下,开口说道: “在历史记载中,这种借助他国力量来争夺本国霸权的例子可说是不胜枚举。艾蕾欧诺拉会答应冯伦伯爵的请求,应该也是在莱德梅里兹的决策权限内所下的判断吧。虽就未事先禀报陛下便出兵这点来说,确实有些不妥,但兵法有云‘兵贵神速’,我认为这也是无可厚非的。” 苏菲亚的态度自始至终都很理性,语气也相当地含蓄委婉。在那仿佛能浸润至耳朵深处的轻柔嗓音催化下,让听者不自觉地难以反驳她。 维克特王沉默地点点头,催促她 继续往下说。 “现在布琉努国内即将掀起一场霸权之争,应该会避免有可能增加敌人的行动。我想他们会先来试探我们的真正用意,到那时候再对他们说明事情原委即可。倘若他们仍执意派兵攻打我们——那我们也只好表示欢迎了。” 这段话在朝臣间引起了一阵骚动。 苏菲亚也是七位战姬之一,她的发言比起其他人要来得有份量多了。 “……你的意思是要我别干涉艾蕾欧诺拉的行为?” “邻近诸国总有一天也会编造藉口,出手介入布琉努的内乱吧。若现在处罚艾蕾欧诺拉,就等于是放弃我们目前领先他国的优势。” 维克特王像是在压抑着心中的躁火,闭上双眼又揉了揉眼睑,发出一声叹息。以一国之君的立场来说,他无法对此事置之不理。于是他面露愠色看向艾莲。 “艾蕾欧诺拉,告诉我,冯伦伯爵的所求为何?是打算铲除泰纳帝公爵,占据他的领地,并以篡夺王位为最终目的吗?” 艾莲低下头来,拚命咬紧牙关,强忍着不笑出来。 ——国王会这么想虽是理所当然,不过说那个堤格尔会觊觎王位……实在是很难和他本人的形象连在一起耶。 “据他所言,他这么做是为了维护亚尔萨斯的和平。不过,若泰纳帝公爵抱持着至死方休的战意,那冯伦伯爵应该还是会设法掠夺公爵的一些领地吧。” “你从冯伦伯爵那里收受了什么好处?” “与我的战绩同等价值的报酬、在战争中花费的金钱,以及赐给将领士兵们的奖赏,就这三项。” “所以他没有将领土割让给你?” ——搞了半天,想问的是这个啊。 这名国王只是在惧怕艾莲的势力会继续扩大罢了。 “倘若他将领土让给我,我会寸土不留地将这块土地呈献给陛下。在场所有人皆可为证。” “……好吧,冯伦伯爵一事就交由你全权处理。” 听到这句话,艾莲才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本王目前并不打算干涉布琉努将来可能会爆发的内战。众卿要将吉斯塔特的国家利益视为第一优先,凡事都必须经过深思熟虑后才可行动。” ◎ 艾莲离开谒见厅,在附近的某条柱廊停下脚步。 笔直延伸的宽大长廊外观相当朴素,阳光从等距排列的圆柱间照射进来。艾莲让自己沐浴在和煦明亮的阳光之中,放松地呼了一口气。在摆脱谒见厅那严肃沉重的气氛之后,这里的开阔空间让她觉得心情特别舒畅。 从谒见厅走出来的人,一定都会经过这条长廊。所以艾莲便靠在柱子上,环抱着手臂等待苏菲亚现身。 艾莲心不在焉地看着官员和贵族们穿过走廊,却突然皱起眉头。只见长廊深处出现一位少女的身影,朝着艾莲所在的方向笔直地走过来。 “——你还是一样没教养呢,艾蕾欧诺拉。” 一道轻蔑的眼神和尖锐的话语,朝艾莲射了过来。 这位少女体型娇小,身高比艾莲矮了一个头。蓝色的头发长度齐肩,身上套着和发色相同的蓝色绸衣。整体的打扮则是以轻薄的单衣为基底,再巧妙地加上红色和金色的装饰,设计得相当华丽。而她的手上则握着一把短柄枪。 那把枪带有一股神秘的气息,闪耀着沉静清冷的光芒。艾莲的艾利菲尔也卷起一阵风,呼应这道光辉。 “……你才是一点成长都没有呢,琉德米拉。” 艾莲迎向她鄙视的眼神,挺身站到名为琉德米拉的少女面前。接着,她脸上浮现满怀恶意的笑容,状似亲昵地将手放在少女头上。 “哦,不只没成长多少,好像反而比之前缩水一些了?怎么样?如果你低头求我,我可以考虑传授你长高的秘诀,也可以顺便教你如何摆脱那对贫瘠的胸部喔。” “……你的脑子好像有点长进了。你这只披着张人皮的野蛮生物居然说要教导别人?这还真是吓倒我了,明天说不定会有星星从天而降呢。” 琉德米拉强忍内心的怒火,没有因为艾莲的挑衅而当场发飙。她依旧不改其高傲的姿态,将摸着自己头顶的手轻巧且优雅地拨开。 “不过,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在教导我之前,你还是先检视一下自己的教养吧。相较之下,就连生性狂暴的野生龙都比你来得高雅多了。” “……以侮蔑来回应别人的一番好意,还真是高雅的表现喔?” “你所谓的好意是指嘲笑别人的外观吗?这在世人眼中已经算是一种侮辱了喔。看来你连礼节都得重新学习呢,艾蕾欧诺拉。” “不好意思,因为我在成为战姬前,一直过着跟礼节无缘的生活。” 艾莲冷笑了一声,耸耸肩膀,没把对方露骨的恶意放在眼里。琉德米拉也挑起眼角嘲笑道: “礼节和品德可是少数能以自己的意愿和努力培养的东西。刚才你晋见陛下的时候,你的表现实在是过于粗鄙,完全不具备守护吉斯塔特的战姬应有的见识、知性和品格。” “一个老是把红茶跟果酱罐挂在腰间到处行走的女人,有资格跟我谈品德吗?” 艾莲的话似乎刺中了琉德米拉的痛处,她终于显露出怒意,回嘴骂道: “我今天又没有带在身上!我和你不一样,懂得看时间跟场合!” “话说回来,这还是我第一次知道战姬必须具备见识或是品德呢。你要怎么妄想是你的自由,但说得好像理所当然就不太对啰。” 两名少女互相以充满怒意的双眼瞪视着对方——甚至已经放弃用言语沟通了。艾莲将手放在长剑上,琉德米拉则举起了短枪。 原本宁静的长廊瞬间充满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路过的官吏和仆役们,都装作没看到地迅速离去。 “——嘿!” 伴随着一道突如其来的可爱女声,艾莲和琉德米拉的头分别被某个硬物敲了一下。 “搞什么……” 艾莲怒目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说到一半的话却硬生生吞了回去。 苏菲亚·欧贝达斯脸上露出婉约的微笑,看着艾莲和琉德米拉。 “哎呀,你们两个不可以吵架喔。” 她脸上的笑容和所说的话,仿佛像在训斥恶作剧的小孩,完全感受不到任何魄力。 但艾莲和琉德米拉却一齐闭上嘴,各自露出难堪的表情,拉开彼此的距离——因为她们都察觉到,苏菲亚美丽脸庞上的柳眉已经微微地皱了起来。 就连与苏菲亚来往密切的朋友,也很难察觉这细微的转变,但这的确是她生气的象征。 而她们两人都有过切身之痛,知道再继续激怒苏菲亚的话,后果会不堪设想。 “真是的……为什么你们每次见面老是吵架呢?” “还不是这个女人……” 艾莲和琉德米拉异口同声地说道,并伸手指着对方。 眼看她们又要开始互瞪,苏菲亚只好再次拿起锡杖各敲了两人一下。 “对了,艾莲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还以为你已经离开王宫了呢。” 被她这么一问,艾莲顿时有些踌躇,但最后还是直率地向她道谢: “谢谢你,苏菲。你刚才站出来说那些话,真的帮了我大忙。虽然我完全不打算退让,但就当时的情况看来,很有可能会一直僵持不下。” “如果继续僵持下去的话,你就会被抓到破绽对吧?” “可不是只有露出破绽这么简单而已。她搞不好会做出让所有战姬丢尽颜面的举止。” 琉德米拉对苦笑着的苏菲亚——苏菲冷哼道。 艾莲像是要转移焦躁的情绪似的,不断地用手拉扯着缝在她礼服上的珍珠,同时不悦地对琉德米拉表示: “我有话要跟苏菲说,你快点离开。” “对我们两个来说,这么做的确是比较好。不过在这之前,我有件事情要问你。” 琉德米拉抱着双臂,表情认真地盯着艾莲。 “——那家伙是叫冯伦伯爵吗?我是不知道他是哪来的乡下贵族,不过听说你打算和他联手,介入布琉努的内乱对吧?” “是又如何?这和你无关吧?” 艾莲听见“乡下贵族”这个词后,情绪受到了影响,她毫不掩饰怒气地这么答道。 “那家伙还真是可怜,得和你这个乡巴佬战姬打交道。” 琉德米拉带着怜悯的表情说完这句话后,便转身背对艾莲她们,静静地踏着步伐从王宫的走廊离开了。 这时突然“啪”地一声,好几颗珍珠从艾莲的手上滚落地面。看来是她无意间把缝在裙子上的珍珠给用力扯了下来。仔细一看,裙子上也出现了小小的破洞。 “苏菲……你有带针线吗?” “这要是给外行人来处理的话,只会破得更严重喔。而且——” 苏菲亚看着琉德米拉的背影逐渐远去,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平常挂在脸上的微笑消失了,改以相当担忧的表情看着艾莲。 “艾莲,你……恐怕会在近期之内与琉德米拉交战喔。” 听到苏菲亚所言,艾莲立刻露出战士般的锐利神色。 “愿闻其详。” 在占地广阔的王宫一角,有个设有喷水池的小庭园。 这儿的喷水池引流自沟渠的池水,除了冬天因寒冷而结冰之外,始终保持流动状态。顺便一提,只要躲在这座巨大的鱼型喷水池后,流水声就能遮蔽人说话的声音,因此这里经常被拿来当成密会场所。 艾莲和苏菲先经过厨房拿了水果※克瓦斯,接着便来到这座庭园,在喷水池畔并肩坐下。 (译注:克瓦斯为一种东欧国家的低浓度酒精饮料,常加入水果或香草调味。) “我决定帮助堤格尔这件事,为什么会演变成与琉德米拉为敌呢?” “原因很简单——”苏菲一面喝着克瓦斯,一面晃了晃她淡金色的长发。 “因为——琉德米拉和泰纳帝公爵交情匪浅。” “她和泰纳帝?” 艾莲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 “这还真是难以想像。我调查过泰纳帝公爵的资料,完全不像是她会想深交的对象,她应该很讨厌那种人才对。不过,我也没有那么了解琉德米拉的个性就是了……” “你很在意她吗?” “毕竟她所统治的奥尔米兹距离我的莱德梅里兹很近。” 艾莲以带着有些别扭的口气回答。苏菲则对不满地喝着克瓦斯的她投以关爱的眼神。 战姬们统治的公国分布在吉斯塔特王国各处,中间必定夹着王国的直辖领地,彼此的领地绝不会相邻。 在莱德梅里兹附近有两个战姬的公国,其中之一便是奥尔米兹。至于统治另一个公国的战姬,艾莲和她并无任何芥蒂。那是与她关系相当亲密的战姬,交情跟苏菲相比,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只是她而已,有很多我国的贵族,以各种形式和泰纳帝公爵或嘉奴隆公爵进行交流。” 苏菲的视线在空中游移了一会儿,像在思量什么事情似的。最后,她将焦点固定在喷泉上,定睛凝望着流动的泉水,对表情严肃的艾莲问道: “艾莲,你有听过‘商人穆奥涅佐’吗?” “没有。那是谁啊?” “那是距离你我出生的年代很久以前的人。穆奥涅佐有一名妻子和一对儿女。这三人每天都饱受他的暴力虐待,总是被揍得鼻青脸肿,身上也总是带着伤痕,每天夜里都因痛苦而哭泣着。” “……这故事让克瓦斯也变难喝了。” 艾莲脸上露出明显不悦的表情。 “终于在某一天,穆奥涅佐被他的儿子给杀了。有许多人深感无奈,同时也对他的死表达哀叹悲伤之意。” 听到这让人意外的转折,艾莲忍不住转头看着苏菲。苏菲则歪着头,神情复杂地对她微笑。 “穆奥涅佐是个比任何人都还要诚实、可靠的商人。他从不违约或推托其词,在各方面都表现得相当出色。” “……就和泰纳帝一样是吗?” “是的,和他敌对的嘉奴隆公爵也是如此。国内的风评姑且不论,他们在国外可是能够代表布硫努的上流贵族。他们既是自古以来的名门望族,值得信赖,所统治的领土也相当富庶、占地广阔,而且人面广阔而通情达理……对你来说,也会想找个可靠的人来当交易对象吧?” 被她这么一说,艾莲无从反驳,只能像个闹别扭的小孩般鼓起双颊。苏菲以担忧的眼神看着艾莲,继续往下说: “你和冯伦伯爵的敌人并非只有泰纳帝公爵。也有些人可以藉由他获胜而得到利益,若是公爵失势,则会感到头痛……” 艾莲放下装有克瓦斯的陶杯,一脸烦躁地用手撑着脸颊。 “关于这点我很明白,琉德米拉也是其中一人吧?” “是啊。不过呢,艾莲,你对琉德米拉的看法是正确的喔。她的确不喜欢像泰纳帝公爵这样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很讨厌他。” “那为什么——” 不干脆和他一刀两断就好了——艾莲的这句话硬生生地卡在喉咙里。 “没错,因为他是‘穆奥涅佐’。” 苏菲摇摇头,金色的头发蒙上一丝阴影。 “再怎么说,他们的交情都那么久了,而且是早在她出生前就已经有来往。你认为像她这么认真的人,会因为个人的情感因素,就断绝几十年来的友好关系吗?” “原来如此……” 艾莲对此发表了简短的感想,两只脚晃呀晃的,茫然地望着喷泉的水潺潺流过。 “——话又说回来,艾莲,既然我都告诉你这么多了,可以请你回答我的问题吗?” “你想问什么?” 艾莲站起来伸了个大懒腰,斜眼看着苏菲。 “是关于冯伦伯爵的问题。他究竟是怎样的人,能让你帮他这么多?”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艾莲的反应慢了一拍。她慌张地寻找适当的词汇,片刻之后才有些害羞地答道: “呃,那个……该怎么说呢,他挺可爱的。” 苏菲用手遮着嘴,发出淘气而优雅的轻笑声,似乎对艾莲的回答感到有些意外。 她原以为艾莲是出于政治上的理由才会帮忙,但她从艾莲的表情察觉到事实并不单纯。 她突然对堤格尔这个能让艾莲露出如此表情的男人产生了兴趣。苏菲稍微探出身子,窥伺着艾莲继续追问道: “你说他可爱,到底是哪里可爱呢?” 面对她的追问,艾莲看起来像是被搔到什么痒处似的,抓了抓自己的脸颊。 “这个嘛……有很多地方都很可爱,像是他的睡脸之类的。” “哎呀,你们的关系已经好到能看见他的睡脸了吗?” “才、才不是呢!是因为那家伙老是在睡觉啦!” 苏菲满脸好奇地问道。艾莲则连耳根也羞红了地激动否认。 “认真来说,堤格尔虽然有很多缺点,但他是个会替人民着想,会为了他们赌上性命的男人。还有,他在弓术上的造诣可说是个奇才。我到目前为止,从没看过像他这么厉害的人。” “咦,冯伦伯爵不是布 琉努人吗?” 也难怪苏菲会表示疑惑。布琉努王国的人轻视弓箭的观念,在邻近诸国是人尽皆知。 “那家伙可是一箭射下了飞在高空中的飞龙喔。” 艾莲赤红的双眼像个孩子似地闪烁着耀眼的光芒,骄傲地笑道。 “哦,那还真厉害呢。” 苏菲虽然轻笑了一下,但从她的表情看来,似乎是把这句话当成玩笑了。艾莲耸了耸肩,在内心拚命忍住想笑的冲动。 虽然苏菲不相信她所说的是实话,但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恼火。 接下来她一下子夸奖堤格尔,一下子又批评他。自顾自地说完后,便以这句话作了总结: “其他的就等你们亲眼见过对方后再聊吧。反正你最近也会来看路尼耶吧?” 路尼耶是艾莲饲养在莱德梅里兹公宫里的幼龙。 光看苏菲那温柔又沉稳的外表,实在很难想像她其实是个“龙痴”,其热爱程度让艾莲也不禁瞠目结舌。她们会这么熟识,也是苏菲为了看路尼耶而频繁拜访莱德梅里兹的关系。 不过相较于苏菲对龙的迷恋,幼龙路尼耶看起来则是不太领情,只要察觉到她的存在,就会一溜烟地逃走。 “你要来之前先跟我说一声,我会把堤格尔也叫来。其实我很想让你见见他,你一定要见识一下他精湛的弓术。” “这样啊,我会好好期待的。” 苏菲宛如绿宝石般的双眼显露出纯粹的喜悦,高兴地点头答应了。 艾莲没有向国王提起堤格尔那把黑弓,她决定也暂时对苏菲隐瞒这件事。虽然她很信赖苏菲,但她还是认为不要多提比较好。 两人喝完克瓦斯后,便起身离开庭园。 “苏菲,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当她们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时,艾莲表情严肃地问道。 “让我猜猜,你是想请我帮忙调查,有哪些战姬或权贵对泰纳帝公爵和嘉奴隆公爵提供协助吗?” 苏菲反问她时,脸上依旧带着沉稳的微笑。艾莲不禁竖起食指指着她说: “你果然厉害。不过,还有另一件事情。泰纳帝公爵身旁似乎有个会训练龙的家伙,请你帮我调查那个人的来历。” “训练龙……?” 苏菲惊讶地瞪大双眼,艾莲则是语带肯定地轻轻点头。 “我看到他们带着一头地龙和一头飞龙。” 虽然苏菲平常穿着裙子、温和得像是个深闺公主,但其实她对于收集情报相当在行。 以一名战姬来说,她所展现出来的精湛武艺令人惊讶,但艾莲更钦佩她擅长收集情报的这项专长。 “这个嘛,既然艾莲都特地拜托我,那也只好答应了。而且我对这件事也有点好奇,就稍微调查看看吧。” “太好了,下次就让你抱着路尼耶,用脸颊好好蹭个够吧,我会让它乖乖任你摆布的。” 艾莲残酷地决定了幼龙的命运。苏菲喜悦地露出微笑。 “哎呀呀,那我还真是期待呢。” “对了……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问一下吧,你和莎夏应该没有与泰纳帝或嘉奴隆来往吧?” “该说幸运吗?我和他们并无来往,我想莎夏应该也没有;就算有,我想也会宣称中立,不采取任何行动吧。” 这时王宫的大门已近在眼前。艾莲和还有事情要办的苏菲道别后,便离开了王宫。阳光倾注在她的身上,让她忍不住眯起眼,抬头望着天空。 ——堤格尔那边不晓得处理得怎么样了? 总而言之,她已经获得国王的许可了。还是快点跟堤格尔他们会合吧。 “好啦,这下子终于要开始了。” 3 特里托尔 黑龙旗在秋末的凉风吹拂下飘扬。 而在黑龙旗旁,还有两种不同的军旗正宣示着它们的存在。一面是蓝底配上白色半月和流星的冯伦家军旗,另一面则是艾莲的军旗,图样为黑底上装饰着银剑。 在清澈碧蓝的晴朗天空下,这个由一百名吉斯塔特骑士再加上数人所组成的队伍,正井然有序地沿着街道前进。他们的目的地是特里托尔。 有一对男女位于队伍最前方,他们便是堤格尔和莉姆。 “接下来请你正确念出我国国王陛下的名号。” “呃……维克塔……不对,是维克特·阿图尔……” 堤格尔说到这里就打住了,接下来的内容他怎样都想不起来。骑着马与他并排相邻的莉姆不禁发出叹息,用手中的细枝轻敲了一下堤格尔的头。 “是维克特·阿图尔·沃克·艾斯堤斯·崔·吉斯塔特。维克特是陛下的名讳,阿图尔是陛下祖父的名字,沃克是陛下的父亲希望能将他培育成如狼般的王者而为他取的小名,艾斯堤斯是姓氏,崔则是王族才会有的尊称。这我已经解释过三次了,你也该记起来了吧?”(吐槽:男人的名字谁去记啊!?) 堤格尔像个被责骂的小孩般一脸郁闷,摸了摸刚才被敲的地方。 自从几天前他们离开榭雷斯塔之后,就一直维持这样的相处模式。 穿上盔甲、骑在马上的莉姆,手上拿着由数十张纸装订而成的教科书。那些纸上密密麻麻地记载着吉斯塔特的神话、历史、历代国王的名号,以及传统习俗等事项。 “……为什么我非得把这些东西记起来不可呢?” (吐槽:以后这些都是你的东西,不了解下怎么行)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你真的明白自己身处怎样的情势吗?” 堤格尔忍不住开口抱怨,但莉姆随即以让人背脊结冻的冰冷视线看着他。 “你现在可是艾蕾欧诺拉大人的俘虏,今后应该会经常造访我国。根据情势发展,就算演变成在我国定居也不奇怪。” 虽然堤格尔相当抗拒这样的未来,但他终究无法在莉姆面前说出口。 “为了至少能顾全艾蕾欧诺拉大人的颜面,请你尽快将这些基本知识全都记进你的脑中。” ——我明白你的意思啦……但自从离开榭雷斯塔以来,不管是行军中还是休息时,我不是一直都在记这些东西吗? “听到没?” “我会努力的,老师。”(吐槽:又是一个妻管严) 但从堤格尔的应答声中却感受不到丝毫热忱。他看到莉姆在纸的边缘折了一角,才顿时放松下来,心想“总算结束了”。 “对了,庆祝冬天结束与春天到来的古老祭典名叫什么?” 莉姆突然这么问道,堤格尔顿时只能直盯着她看。不过幸好他的脑袋还反应得过来,一瞬间就想到了答案。 “我记得……是太阳祭对吧?” “答对了。” 莉姆宛若冰霜的严厉表情和缓了一些,脸上浮现柔和的微笑。 “我国的冬天比布琉努还要长,超过半年以上,到时或许有机会能亲身体验一下。” 莉姆心情愉悦地补充道,接着便掉转马首,背对着堤格尔。 “先休息一下吧,我去看看士兵们的情况如何。” 堤格尔瞥了一眼莉姆逐渐远去的背影,然后便垂下肩膀,深深叹息。 “辛苦了,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一名骑士替补了莉姆的位置,和堤格尔并排而行。他的容貌端正而清秀,是个年龄大约二十岁的年轻人。而他那剃得精光的头顶,则让每个看到他的人都留下深刻的印象。 这名骑士的名字是卢里克。他在艾莲率领的士兵中算是屈指可数的弓箭好手,也是个对堤格尔抱持友善态度的男人。 “你怎么不干脆早点过来啊,这样就可以从旁帮我一把了。” “要是我这么做的话,会被莉姆亚莉夏大人瞪的。而且从远处看来,两位感觉还挺像一对互动良好的师生。” “我这个当事人倒觉得像是在被人拷问。” 堤格尔先是摇摇头试图甩开疲倦感,接着换了个话题。 “蒂塔和巴多兰情况如何?” 跟在堤格尔和莉姆身后的一百名吉斯塔特骑兵中,其实还混杂了几位从榭雷斯塔跟来的人。像是蒂塔和担任堤格尔侍从的老人巴多兰等等。 堤格尔原先反对蒂塔同行,但在她强烈的要求以及莉姆出乎意料的赞同下,他最后改变了决定。 “我觉得还是要有个人跟在你身旁,帮你打理仪容会比较好。” “……我真的有那么邋遢吗?” “你难道忘了当初要离开莱德梅里兹时,我和艾蕾欧诺拉大人是怎么数落你的吗?” 听到莉姆冷淡的提醒,堤格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其实要留下蒂塔一个人在宅邸里,也让堤格尔感到相当挂心。 堤格尔击退泰纳帝军队凯旋归来时,他责骂了蒂塔一顿。 “蒂塔,你待在宅邸等我回来的心意让我很高兴,但在那种情况下,你应该先逃走才对吧?” 最后蒂塔眼中含着泪水向他道歉,这件事就这么告一段落,但不安感依旧残存在堤格尔的心中。 在这种恐惧以及不想让她感到寂寞的念头催化下,堤格尔才会答应让蒂塔跟着一起行军。 “他们和部队的契合度很高。蒂塔小姐很受士兵们欢迎,不过有莉姆亚莉夏大人看着,大家都很安分。” “莉姆?” 卢里克所说的话让堤格尔大感意外。 “应该是因为两人同为女性的关系吧,莉姆亚莉夏大人特别注意蒂塔小姐的情况呢。” 堤格尔松了一口气。刚才听说蒂塔很受士兵欢迎,让他内心浮现些许不安,但看来似乎是没什么大问题。 “巴多兰大人也很健谈,而且他的棋艺和牌技都很高明。” 在休息时间或夜晚扎营时,士兵们都很喜欢玩这类游戏,看来巴多兰也跟着加入了。而这也让堤格尔感到放心许多。 “巴多兰可是教我玩牌的老师。别看他那样,他出老千的手法熟练得很。” “是啊。有很多人想对他出老千,却都被他识破了。” 卢里克耸耸肩说道,堤格尔想像那样的光景,硬是将笑意咽下。 “看样子他还挺享受的嘛。也算我一份吧。” “——你想算什么一份?” 突然有个人自背后冷冷地出声呼唤他,原来是莉姆不知何时回来了。卢里克见状随即阖上嘴巴,迅速地退下。 “没有啦,那个……” 堤格尔恨恨地瞪了逐渐走远的卢里克一眼,语气怯弱地答道: “我只是想说和大家玩一下就好……” “这样啊,可以呀。” 莉姆爽快地说道,似乎是答应了。 “但条件是你得先答对我接下来问的十个问题。因为比起和士兵们相处,这才是你现在该加强的部分。” 堤格尔发出绝望的叹息,颓丧地趴在马脖子上。他的马晃了晃身体,像是在跟他抗议。 结果,直到他们抵达特里托尔之前,堤格尔都没能摆脱莉姆的掌控。 贝鲁佛是特里托尔的中心都市。 当他们来到能远远看见城市的地方时,堤格尔派遣巴多兰以使者的身分进城,好让吉斯塔特军队获得在城市旁驻扎的许可。 “巴多兰以前曾经来过这个城市吗?” “是的,我曾以乌鲁斯老爷……少爷父亲的侍者身分来过这里几次。 ” 巴多兰望着延伸至城外的平缓草原,带着怀念的口气继续说道: “特里托尔这个地方和我们亚尔萨斯不同,只有一片看不到边际的辽阔草原。要说山地的话——” 他一边说着,伸手指向远处的孚日山脉南端。 “大概也就只有孚日山脉的那些山了吧。这里的人都是靠种植葡萄、牧牛和养鸽过活的。” 在取得许可后,堤格尔便在莉姆和巴多兰的陪伴下进入市区。是堤格尔拜托巴多兰跟他一起来的,毕竟有个对这里熟悉的人在身边,感觉比较放心。 莉姆除了穿着原本的盔甲之外,还戴上头盔,连面罩也放了下来,把整张脸遮住。对此大感讶异的堤格尔忍不住开口询问,但莉姆的回答却冷淡而简短。 “因为女性骑士太引人注目了。” 贝鲁佛是个比榭雷斯塔要人上许多的城市,路上的街道都铺上了石板。 不过两者在房屋的构造上倒是没什么不同,随处可见以木头、石块或砖头组合而成,墙壁漆上石灰,再用几颗圆石压在茅草屋顶上的建筑物。 这对堤格尔和巴多兰来说是很寻常的景象,但莉姆似乎觉得很新奇。她不停地左顾右盼,忙着观察周遭的事物。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这些房子的屋顶上为什么都放着圆形的石头呢?” 这些石头约有人头般大,每间房子的屋顶几乎都会放三、四颗在上面。 这时,堤格尔心中突然有个念头蠢蠢欲动。那是一种经常被骂的坏学生偶尔想捉弄一下严厉教师的恶作剧心态。 “那足故意压在上面的,免得屋顶被风吹走。” “原来是这样啊。” 莉姆对此毫不质疑,甚至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当堤格尔因为她这老实过头的反应而产生了些许罪恶感时,在他身旁的巴多兰豪迈地笑着说: “您别开玩笑了,少爷。那些石头是为吸收白天太阳的热能才摆在那里的,到了晚上,这些石头可以应用在很多地方喔。” “……原来是这样啊。” 莉姆冷冽的眼神和带着怒气的低沉嗓音,毫不留情地朝堤格尔刺去。 “原本我还在想是不是对你太过严厉了,不过你似乎没感受到压力嘛。明天……不,从今天开始,我就逐日增加问题的数量吧。” “……那个……你愿意先听我解释吗?” “与其花时间解释,不如先把你的背脊挺起来吧,你好歹也是个军队的将领,要作为表率才行。还有,你的声音也要有自信一点,别听起来像个不小心做了什么坏事的胆小鬼似的。” 莉姆无情地斥责,冷酷地拒绝了堤格尔的请求。巴多兰约略察觉到怎么一回事,却只能苦笑着站在一旁看着主人。 奥杰子爵的宅邸也一样是由木头、石块和砖头堆砌而成。 但这座宅邸占地比堤格尔的大上约一倍,还有间附设在宅邸旁的鸽舍。 “鸽舍?” 这次堤格尔总算认真解释给疑惑的莉姆听了。 “他们饲养鸽子并拿来食用。就鸽舍的大小来看,应该养了一百多只吧。吉斯塔特没有鸽舍吗?” “只有鸡舍而已,鸽舍我连听都没听过。虽然鸽子的确是可以吃啦……” 由于没有其他外人在场,一进入宅邸之后,莉姆便脱下头盔以单手抱着。 因为巴多兰已经先以使者身分前来拜访过,堤格尔等人交出武器后,随即被带往子爵的房间。 室内摆设之朴素,让人完全无法想像这是领主的私人房间。 唯一的装饰品只有放在窗户旁的水晶花瓶,花瓶沐浴在阳光中,在地板上投射出奇妙的轮廓。 而在毫无装饰的床上,则坐着一名笑容和蔼的老人。他就是统治特里托尔的雨果·奥杰子爵。 “喔喔,你来啦,堤格尔。啊,抱歉,该叫你冯伦伯爵才对。” “好久不见了,奥杰子爵。” 堤格尔低头行了一礼,担忧地看着老人。 “您身体哪里不舒服吗?还是我择日再来拜访——” 原以为他的身体已经不适到必须躺在床上,但老子爵只是沉稳地笑着,摇了摇头。 “没什么,只是受了点小伤。不过其他人倒是紧张得不得了。我儿子也因为人在远处无法赶回,一直要我好好静养,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堤格尔看他并不像是在刻意逞强,才松了一口气。 “不过还真是令人怀念啊,你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到这栋宅邸来时做了什么事情吗?” “咦?呃……” 堤格尔的后背不禁冷汗直流,难道自己有做过什么造成别人困扰的事情吗?他完全想不起来。毕竟他只有在八、九岁的时候来过这里一次。 看到堤格尔答不出来,老子爵脸上露出苦笑。他轻晃着瘦削的身子,带着笑意说: “你啊,嫌大人们的对话太过无聊,就开始在这宅邸里玩起了探险游戏。后来侍女找到你时,你已经流着口水躺在我床上睡着了,还一直打呼呢。” 不只是站在他身旁的莉姆,就连巴多兰也愕然地看着堤格尔。堤格尔只好沉默地低下头来。 “那时我还跟乌鲁斯讨论你究竟是生性懒散,还是大智若愚呢。没想到你已经成长到能与吉斯塔特军队结盟了。这位就是吉斯塔特的战姬大人吗?” “抱歉,我还没介绍。这位是莉姆亚莉夏,是深得战姬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信赖的将领。” 莉姆一言不发地向老子爵行礼。奥杰也回了她一句:“不好意思,失礼了。” 接下来,当奥杰再度将视线转回堤格尔身上时,脸上的表情已经转为和刚才截然不同的严肃神色。 “好了……我已经从马斯哈寄来的信中得知大略状况,但如此重要的大事,我想还是得听你亲口详细解释一遍比较好。” 奥杰听完堤格尔的说明后,表情为难地抱着自己的双臂。 “意思是要我舍弃中立的立场,和你一同对抗泰纳帝公爵啊……” “能请您助我一臂之力吗?” “我先问你一个问题,这件事是你有错在先吗?” 老子爵的双眼笔直地凝视着堤格尔,充满让人喘不过气的魄力。堤格尔虽然被这股压力所震慑,却依旧用力挺直身子,冷静地开口回答: “若是我有错在先,泰纳帝公爵就会在将这件事公诸于世的情况下出兵了,不是吗?” “唔,确实如此……” 奥杰子爵低下头,仿佛陷入了沉思。堤格尔等人也默默地等待他的回答。 “——冯伦伯爵。” 最后,奥杰子爵以低沉嗓音呼唤堤格尔。 “我必须向你坦承,若这是你一个人的请求,我会拒绝你。就算公理是站在你这方,但在泰纳帝公爵面前还是一样无能为力。虽然人们总是推崇正义公理,但我不能因此让我的士兵和领民去打一场没有胜算的仗。” 巴多兰随即皱起眉头,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堤格尔马上抬起手制止他。因为老子爵的话还没有说完。 “但伯爵你不仅有马斯哈的协助,还有以实力精悍闻名的吉斯塔特军队当你的后盾,或许真能和泰纳帝公爵或嘉奴隆公爵互别苗头。” “那您的意思是愿意出手相助吗?” “如果你们不介意我这身老骨头的话……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但我们目前也没有余力帮忙,反倒还希望能借助你们的力量呢。”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在堤格尔问话的瞬间,站在他身旁的莉姆稍稍眯起了眼睛。但堤格尔、巴多兰 和奥杰都没有察觉到她这极其细微的表情变化。 奥杰转头看向窗外,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平缓草原,还有耸立在远方的孚日山脉。 “孚日山脉的群山已经成了山贼团的巢穴。他们袭击并烧毁附近的村落、杀害村民,夺走他们的财物和牲畜,甚至抢走年轻的姑娘,可说是胡作非为到了极点。我当然不能纵容他们继续作乱,便率领军队前往孚日想要一举铲除这群盗贼……但却吃了败仗。” 老子爵的侧脸满是苦涩和屈辱的神情。他双手紧握成拳,却还是无法抑制自己的情感,身体微微颤抖着。 “难道奥杰子爵就是因此才受伤的?” “我刚才也说了,这伤势并不严重。” 奥杰转头对满脸担忧的堤格尔说道,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医生说只要过几天就会痊愈了。这次我确实输得无话可说。而我会一直躺在床上,只是因为周遭的人都过度担心罢了。” 奥杰转身对堤格尔说道: “冯伦伯爵,拜托你了。能请你代我前去阻止这群山贼吗?” 他以认真严肃的表情低下头来,额头几乎都要碰到自己的膝盖了。 “现在我儿子正前去拜访附近的贵族,向他们借兵,但进展得并不顺利。就算好不容易凑齐足够的兵力,在这段期间内,山贼团还是有可能再次进犯。我不奢求你们能铲除盗贼,只希望能稍微降低他们造成的损害。” “那个山贼团大约有多少人呢?” 莉姆在一旁以狜不出情绪的表情和缺少抑扬顿挫的声音问道。 “约有两百人。” 堤格尔顿时惊讶地愣在原地,这人数比他带来的吉斯塔特军队还多出一倍。 “原本似乎只是个不满四十人的山贼团,但随着吉斯塔特的山贼和从遥远的亚斯瓦尔漂流而来的海盗纷纷加入,在一个名叫多奈贝因的前佣兵统领之下,他们只花了很短的时间,便形成一股不容小觑的庞大势力。我率领了三百名士兵前往讨伐,却反而被打得落花流水。” 堤格尔不由得对这位素未谋面的盗贼首领心生佩服。这人竟有办法统帅由两百个胡作非为的家伙组成的群体,绝非泛泛之辈。 他自己率领的吉斯塔特士兵虽然尽是精锐人才,但对上人数多上一倍的敌人,应该没那么容易摆平。 ——但我也不能就这样放着不管。更何况那群盗贼还占据了孚日山脉。 孚日山脉是以南北纵向延伸的细长山脉,北方更是亚尔萨斯和莱德梅里兹的边界。 倘若山贼团沿着孚日山脉一路往北挺进,就有可能危害到亚尔萨斯及莱德梅里兹的居民。 堤格尔他们之后穿越山脉时,那些盗贼也可能会造成阻碍。 堤格尔正想说些什么,但在说出口前,他先瞥了莉姆一眼,确定她轻轻地点头之后,才对着奥杰子爵说: “我明白了。这件事就交给我们吧。” 当堤格尔等人离开子爵的宅邸时,已是日落时分。 遥远的西方尽头染上一片红得发亮的橙红色。看起来就像太阳正拚命反抗着即将覆盖天空的夜幕。 相较之下,东方天空的夜色更显深沉,月光也更加明亮。 他们回到城外时,吉斯塔特军队已经完成驻扎作业。虽然只是用栅栏和壕沟围起来的简单营地,但栅栏不仅架了两道,还谨慎地前后错开。 “三位不寄宿在城里吗?” 前来迎接的卢里克讶异地问道。他原以为堤格尔等人会在子爵的宅邸中住下。 “这有很多原因啦。方便借用你一点时间吗?” 就在这时,蒂塔正好朝他们小跑步赶来。她身上依旧穿着侍女服,只是没套上围裙,她在吉斯塔特军队的营地里都是以这副模样四处走动。 “堤格尔少爷,欢迎回来。一切都还好吧?” “我只是去和人谈谈罢了。蒂塔你会不会累?” 堤格尔带着温柔的笑容摸摸蒂塔的头。 “您不需要担心我,我刚才一直在帮忙准备晚餐呢。” “她让我再次体认到行军时的伙食有多重要了。没想到只是调整盐巴的比例,就能让汤变得这么美味……” 蒂塔骄傲地说完后,卢里克也语带钦佩地附和道。 堤格尔很高兴看到蒂塔这么有精神的样子。当初他允诺蒂塔同行时,不免有些担心,但现在蒂塔正以自己的方式努力着,也确实在军队中找到了定位。 “千万不要太勉强自己了。巴多兰,你去帮忙蒂塔吧。” 目送蒂塔和巴多兰离开后,堤格尔在莉姆与卢里克的陪伴下,走进指挥官的营帐。三人点亮吊挂在帐内的油灯,围成圆圈坐了下来。 堤格尔向卢里克说明刚才在子爵宅邸内讨论的结果,拿出了一张纸放在地面上。这是他听子爵说完与山贼团之战的过程后所汇整出来的资讯。 “奥杰子爵率领三百兵力前往讨伐山贼团,但却吃了败仗。至于过程则是——” 子爵似乎在开战前已经预料到这将会是场苦战。 虽说奥杰子爵在兵力人数上占有优势,但那只不过是让平常从事耕作的人们带上长枪、穿上皮甲而已。他们因为看见被残忍地破坏、烧毁的村落而士气高昂,却无法弥补军事策略上缺乏训练的不足之处。 加上那些盗贼们占有地利之便——子爵的军队必然得往上攀爬才能攻入敌阵,对手却是一鼓作气往下冲。弓箭和投石器也是必须位于制高点时才能有效运用。 有鉴于此,子爵便想出了封锁山道将山贼团困在山中的计策。 但结果却出乎他意料之外。子爵的军队才刚出现在山脚下,山贼团便马上朝他们攻了过来。 “想不到他们会舍弃地利之便,果然是一群乌合之众啊。” 山贼团和奥杰子爵的军队在距离山脚稍远处展开激烈对峙。 山贼们的武器除了剑和战斧外,还有人砍刀、棍棒等等,身上穿的也一样是皮甲,再缝上皮毛和铁片增加防御能力。 随着激战的进行,奥杰军队逐渐占了上风,山贼们开始作势逃跑,一个接一个往后退,最后全都四散奔逃。奥杰军队则趁胜追击,紧跟在山贼身后。 他们就这样追着山贼冲进了山道中。 但他们跑进山道后不久,天空便被阴影笼罩。 许多箭矢、石块和沙土如暴雨般朝士兵们倾泻而下。其中甚至还有双手环抱才能抱住的巨石和粗木等重物.闪躲不及的士兵被那些东西击中,登时被一一碾毙。 当他们察觉到其实奔逃的山贼团只是诱敌之计时,一切都已经太迟了。过不了多久,成堆的尸体几乎将山道掩盖。 奥杰子爵随即下令撤兵,但就在这时,刚才还佯装逃跑的山贼们,突然又趁机攻了过来。 在离开山地前,奥杰军队已损失数十名士兵,而当他们退出山林后,盗贼又持续发动追击,使得有更多士兵因此牺牲。 等奥杰军队回到贝鲁佛时,原本的三百名士兵只剩下两百人。连子爵自己也受了伤,所以他的儿子才会代替他前往各地请求协助。 “两百人的山贼团……感觉是很难对付的敌手呢。” 卢里克听完事情经过后,先是露出严肃的表情,接着伸出和他那张斯文脸孔极不相称的结实手臂,敲了敲自己的光头。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您有什么对策吗?” “不,完全想不到。” “那这样如何?请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带着五十支箭矢进山,射杀五十人后再下山,然后再带着五十支箭矢……像这样重复四次的话……” “这提议还挺有趣的嘛。你觉得敌人会在我瞄准第几个人的时候发现我,把我杀死呢?” 听到这么无厘头的作战,堤格尔忍不住白了卢里克一眼。 “就把这当成最后的方案吧。” 莉姆百般无奈地看着这两个男人,冷淡地宣布完后,又将视线转回那张纸上。 这场仗并未列入他们原先构思的计划中,她不想浪费太多时间。 “我不希望这场仗打太久,还是快点解决掉这件事吧。” 隔天早上,堤格尔将蒂塔和巴多兰留在城里。他和莉姆率领一百名吉斯塔特骑兵从贝鲁佛出发。 自贝鲁佛骑马到孚日山脉,大约需要一天多的时间。 “话说回来,我有个东西想请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过目。” 原本与堤格尔骑马并行的莉姆,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策马靠了过来。她从挂在马鞍下的行装中取出几张摺得很整齐的纸片。 堤格尔接过纸片,打开其中一张一看,脸色随即变得相当难看。 “……这是什么?” “这是我们从亚尔萨斯出发以来,到今天为止所花费的军事费用,全都得由你来支付。” 堤格尔瞪大了双眼,身体因为太过震惊而不稳地在马背上晃了几下,就连抬头仰望的天空也微微倾斜。莉姆只好皱着眉头将堤格尔的身子扶正。 这些纸片上记载的是百人份的薪饷、粮食、乐薪等燃料、马的饲料、药品和杂物的费用,还有工具的修理费等,都是在行军时所需的花费。 纸上的金额让堤格尔握着纸片的手不停地颤抖。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被一道看不见的锁给束缚,甚至开始感到呼吸困难。 “……我也不是没有带过百人左右的军队,但从来没有花过这么多钱啊?” “基本上,骑兵因为还带着马,所以费册会比步兵要高出许多。另外——” 莉姆以理所当然的语气继续说道: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你之前率领的军队,是由平常在田里耕种的人们组成的吧?而现在你统领的,可是平时就为了战争持续锻炼自己的士兵。他们不但熟悉战斗,且在收获期也能出战,所以薪饷当然会比较高。” 堤格尔有些粗暴地抓了抓自己深红色的头发,用力捏着那张纸,几乎要把纸给扯破了。亚尔萨斯所存下的储蓄并非无法负担这笔支出,但他只是想尽量避免不必要的开销。 “给你一个忠告,我不建议你以亚尔萨斯的储蓄来支付这笔钱。” 他的想法马上就被看穿了。 但莉姆所说的“不建议”这句话,让堤格尔忍不住露出讶异的表情看着她。 “我拜读了许多亚尔萨斯的资料,印象中,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好像想在亚尔萨斯拓展新事业对吧?例如——放牧之类的?” “……你猜对了。” 堤格尔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之前在莱德梅里兹学习各项知识时,他就觉得莉姆确实很擅长这方面的事务了。 “我根据父亲的建议,在继承亚尔萨斯之前就开始一点一滴地储蓄。打算若是顺利存到一笔钱,就去购买马匹。” 马匹的用途很广,如果能成功增加马匹的数量,亚尔萨斯应该也会变得更加富庶。 “我认为这是很好的想法。既然如此,就更不应该动用那笔钱不是吗?” 堤格尔对莉姆直率的赞赏感到欣喜,却也感到为难。 “但我想不到其他方法来支付这笔费用了。” 堤格尔回过头,隔着肩膀看向跟在自己后方的吉斯塔特士兵们。 “没错。因此,目前我们会先帮你代垫。” 莉姆脸上依旧挂着冷淡的表情,堤格尔却觉得她好像乐在其中。不过他无法明确指出莉姆高兴的原因为何,有可能只是错觉罢了。(吐槽:掌握着丈夫的小金库的妻子是最强的!) 莉姆从堤格尔手中接过那些变得皱巴巴的纸张,仔细将上头的皱摺抚平。 “话说回来——这代表一百名骑士会消耗这么多的金钱。所以要养活多达两百人的山贼团,需要的资源应该也不容小觑吧?” 听到睡句话,堤格尔终于明白莉姆为何要提起战争经费的话题了。 “意思是短期内山贼团还会袭击村落吗?” “从他们最后一次袭击、掠夺村庄的日期算起,应该就是这几天吧。” “可不能再让那些村庄受到更大的破坏了。” 堤格尔压抑着内心焦躁的情绪,用力地握紧了缰绳。 隔天早上,当他们到达离孚日山脉只须半刻路程的位置时,莉姆便下令暂时停止进军。 她将一百名骑士分成八十人和二十人,让八十人中绝大多数的人下马。 剩下的二十人留在原地守着马,而这八十人则继续前进。这时骑马的人加上堤格尔和莉姆,只剩下十几人。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在最前头骑马领着士兵前进的莉姆,开口呼唤身旁的堤格尔。 “这次你除了参与战斗之外,更要特别注意士兵们的行动、敌人的动作和战场的情势转变。你必须尽快拥有能指挥这些士兵的能力。” 堤格尔陷入了沉思。他的确缺乏实战经验。 而且巴多兰等人从父亲乌鲁斯那一代便开始效忠其家族,在长年来往之下,彼此已经建立起深厚的信赖关系。 但吉斯塔特士兵则非如此。即使在场的士兵都是由艾莲和莉姆挑选出来的,但总有一天,他或许还是得率领一群对自己没什么好感的士兵。 就算进步的速度很慢,他还是必须培养这些能力。 “我知道了,我会尽力试试看。” 接下来,在太阳爬升至早晨和正午之间时,这八十名吉斯塔特士兵总算抵达孚日山脉的山脚下。 而山贼们就像在等待他们前来似的,也在这时从山道深处现身。大概是从远处发现吉斯塔特军队的身影后,就开始进入警戒状态吧。看到他们迅速的反应,更证实了这个猜测。 有的盗贼肩上扛着大砍刀,身上穿着皮甲。也有人赤裸着上半身,举着巨大的战斧,唯一穿戴的防具就只有头盔;不仅武器装备完全没有统一,队伍也相当紊乱。 山贼们发出勇猛的吼声,如同发现猎物的饿狼般朝他们袭来。而吉斯塔特军队也以不像人类所发出的震天巨吼回应,挺身迎击。 由于这些山贼都没有骑马,因此堤格尔的视线并未受到遮蔽。 即使手上就紧握着家传的黑弓,堤格尔仍没有马上搭弓射箭,而是将视线集中在战场上。 吉斯塔特士兵们并排着举起盾牌,挡下山贼团的猛攻,再利用盾牌间的空隙以长枪反刺回去。 位于后方的士兵们则拉起弓,一齐射出利箭。数十支箭矢撕裂空气,划出一道铁灰色的曲线,无情地落在山贼们身上。 ——这战场是个平坦的草原,敌人的数量……应该不到两百人,大概只有一半吧。 堤格尔专心地观察士兵们和山贼对战的情形。就在这时,他突然察觉到一件事。 ——有些穿戴昂贵装备的人零星分布在人群之中。 大约十名盗贼中便有一人。他们身上穿的并非老旧磨损的防具,而是坚固的铁制铠甲,戴着头盔,手中挥舞着长剑。 ——感觉像是十个人为一队,那些人则是队长。不过…… 堤格尔正感到疑惑时,思绪却突然被打断。 有一处的队形就快要溃散了。原来是山贼的战斧劈开了盾牌,导致一名士兵失去了平衡。 堤格尔马上采取行动。他迅速架起 弓箭,策马穿过士兵们组成的人墙。所幸吉斯塔特军队和山贼团的人数都少于一百人,他没花多少时间便锁定目标。 箭矢随着弓弦震动射出,像是受到吸力牵引似地精准贯穿了山贼的喉咙。那山贼在混战中 应声倒下,再也无法站起身来。 堤格尔接连拉弓引弦,射倒三名山贼。原本想藉由对方队形出现破绽时趁机攻击的山贼团,气势旋即弱了下来。 相较之下,古斯塔特的士兵依旧充满活力。他们重整刚才被打乱的阵形,朝山贼团发动反攻。 正当堤格尔看到这般情景,终于松了一口气时,位于身旁的莉姆语气平淡地下达命令。 “——全军后退。” 吉斯塔特士兵们将身体紧靠在一起,并排举起出现裂痕的盾牌,挥舞着剑或长枪牵制山贼们,同时缓慢地向后撤退。山贼们则像是要填补双方之间空缺似地往前冲,举着武器发动攻击。 山贼团几天前才刚击退奥杰子爵的军队,可说是气势如虹。就算对上重视防御更甚于攻击的吉斯塔特军队,他们也采取攻势作战。 这时莉姆又再度下达撤退指令。不出片刻,吉斯塔特军便被敌人逼退到超过一贝鲁斯塔(约一公里)以外的位置。 而追着吉斯塔特军紧咬不放的盗贼,则形成一条紊乱且稀疏的细长队伍。 就在这时,战况突然起了变化。 草原的南侧突然冒出一队骑兵,作势要从山贼团的背后包夹。山贼们惊讶之余,才察觉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远离山区,慌张地开始撤退。 他们这一连申的反应并未逃过莉姆的锐眼,她淡淡地下令士兵进行反击。吉斯塔特士兵随即舍去盾牌,举起长枪、挥舞长剑,对山贼团展开猛烈的攻势。 山贼们在吉斯塔特军的压制下被打得落花流水,完全无法反击,逐渐遭吉斯塔特军击溃。 也有人硬是停下脚步正面迎战,但马上就被从四方涌上来的吉斯塔特军砍倒。 更惨的是,刚才出现的骑兵们挡在山贼和群山之间,阻断了他们的退路。 无处可逃的山贼不是选择一死,就是俯首投降。 最后,被铲除的山贼约有六十人,投降的则有二十人左右。另外还有十余人成功逃回山中。 吉斯塔特军队中则有两人战死,伤者只有十多名。 投降的山贼在埋葬伙伴的尸体后,就会被引渡给奥杰子爵。吉斯塔特军队派出约十名骑士,负责押解他们前往贝鲁佛,同时将受重伤的士兵送回城市里。 招下来的人则在原处扎营。 这个营地的架构基本上和建在贝鲁佛旁边的差不多,只是壕沟挖得更宽、更深,栅栏也改用更厚实的木头搭建。 当营地搭建完成,时间也已来到黄昏,士兵们开始准备晚餐。 吉斯塔特军今晚的菜色,是在滚水中放入块状的盐渍鲑鱼、大块马铃薯和芜菁等食材,并以洋葱增添甜味的料理。 “看起来真美味,这道菜叫什么?” 堤格尔兴致盎然地对着缓缓搅拌锅中食物的卢里克问道。 “我们都叫它鱼汤(※ukha)。这在我国各地都能尝到,喝下去会让全身都暖起来喔。” (译注:俄罗斯风味的鱼汤。) “没错没错。堤格尔是布琉努人,所以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这可是一道只要步骤略有闪失,就会吵得翻天覆地的菜肴啊。” 站在卢里克身旁、手伸向锅子上方取暖的士兵抬起头,笑着对堤格尔这么说。 “为什么要吵架?” 虚里克见堤格尔露出纳闷的表情,一边将汤上的浮沫捞掉,一边回答: “因为每一家的调味方式都不同。有的放打算,也有人放伏特加。”(吐槽:伏特加……咱该说不亏是毛子的汤么) “所以每天都会吵上一次呢,内容都是‘不要因为你个人的决定,就把大蒜放进大家的鱼汤里!’之类的。” 这句话让士兵们全都笑了出来,堤格尔也跟着笑了。 晚餐的菜色除了鱼汤之外,还有几乎硬得咬不动的面包,以及蜂蜜酒、葡萄干等食物。这回虽有士兵不幸战死,但大家的士气依旧高昂,甚至还有人开心地唱起歌来。 堤格尔和卢里克等人道别,回到了指挥官的营帐。他和莉姆两人围坐在装着鱼汤的锅子旁,一开口就问起占据他心头已久的疑问。 “你在到达山脚前就让士兵下马,是要骑兵们绕一大圈远路,以便从后方袭击山贼团吗?” 如果能准备比人数多出一倍的马匹,骑兵的机动能力就会人幅提升。这次的作战便是凭藉这样的机动性,让骑兵移动到山上的哨兵难以察觉的距离,再向地上的山贼发动突击b “我会这么做,还有另一个用意。” “……是为了避免中了他们的圈套吗?” 听到堤格尔的猜测,莉姆脸上浮现转瞬即逝的微笑,像是在称赞他“说得好”。 “我们已经知道这些盗贼有可能会藉机假装撤退,将我们引进山中。但他们同时也因为沉浸在前些日子的胜利中,士气相当高昂。” 莉姆的想法,是希望我军能处于较不容易被对方的陷阱引诱上钩的情况。所以才会刻意减少骑兵的数量,藉此仔细观察他们的动向。 而看准时机、由我方率先下令撤退的作法,则能反过来将对方拉进陷阱中。 听着莉姆语调平淡的说明,堤格尔不由得发出感佩的叹息。 ——难怪她会深受艾莲信赖。 “我先澄清一点——” 看到堤格尔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样子,莉姆没好气地说道: “今天我们会胜利,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你也有功劳。当前锋阵形快要被敌人瓦解时,是你马上射箭削弱敌人气势的吧?若没有你立即反应,我们的队形可能会被山贼们破坏,就此输掉这场战役。” 今天这场战斗的规模并不大,但堤格尔果决的判断和他高超的弓箭技巧又再次让莉姆感到惊奇。 “听到你这些话,让我很高兴。” 堤格尔直率地表达喜悦之情,莉姆却对他这个反应有些不满。 ——他应该要更有自信地挺起胸膛,对自己的能力感到骄傲才是。 但不知怎地,莉姆却有点不愿对堤格尔说出这句话,转而提起其他话题。 “你认为敌人今后会采取什么行动?” 被莉姆这么一问,堤格尔认真思考了起来。 “……这个嘛,可能会先暂时潜伏在山中,观察我们这里有何动静,再伺机从那条山道以外的地方来到山脚,攻击我们或是邻近的村落吧?” “山道以外的地方?” “像是陡坡,或是不好攀登、只有野兽能行走的小径之类的。他们长时间居住在山里,组织人数又多达两百人,我想应该多少会知道几条路线。” 由于堤格尔经常在故乡的山林中行走,所以他的推测听起来特别有说服力。 “的确是不无道理。这群山贼尚有百人左右,光靠野菜和兽肉是无法养活他们的。若是前去掠夺村庄,又会给人可趁之机,所以应该会先攻击我们吧?” 这时鱼汤已经煮好了,堤格尔将锅里的鱼汤倒进大盘子中。他先替莉姆盛了一份,再盛自己的那一份。 莉姆向堤格尔道谢后,喝了一口汤,随即露出讶异的表情。 “这里面放了肉?” “这么说来,蒂塔好像有说她拿到了一些鸽肉,我想应该就是这个吧?” 在堤格尔随口回答时,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怔怔地看着从帐篷内流泄而出 的油灯亮光,沉思了好一阵子。 “汤要冷掉了喔?” 直到莉姆出声提醒,堤格尔才回过神来。他慌张地舀起鱼汤送进嘴里,同时和莉姆谈起刚才自己想到的计策…… 正在用餐的莉姆停下动作,像是听见什么稀奇的事情似的,表情相当惊讶。 “这么做不是很危险吗?就算交由其他人执行……” “由我去吧。” 听到堤格尔不以为杵的回答,莉姆不禁以带着怒气的眼神瞪着他。 “……我不是才说这样很危险吗?” “所以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堤格尔漆黑的双眸毫不闪避地迎向莉姆那对碧蓝的双眼。 “这是我要打的仗。如果我自己不挺身涉险,又有什么立场要你们为我卖命?” “请你不要将勇气和莽撞画上等号。将来还有很多你必须展现勇气奋力一搏的机会,目前的你还不需要这么做。” 莉姆一点也不肯退让,气势汹汹地将身体向前探了出去。 “艾蕾欧诺拉大人是为了你才前往王都的。如果你有什么万一的话,这一切就没有意义了!” “我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的。” 堤格尔断言道: “至少在确定亚尔萨斯真的恢复和平之前,我绝不会倒下。” 而且——他笑着补充道: “说想尽快结束这场战争的人,不就是莉姆吗?我跟你的想法是一样的。” 莉姆为之语塞,完全无法反驳。 这原本就是一场在她预料之外的战争。直到现在,莉姆仍未想出能一击歼灭山贼的策略, 而且目前我方只有不到一百名骑兵,她无法避免战况陷入胶着。更何况,为了未来的战争,她希望能以己军的力量独自打赢这场仗。 最后莉姆还是妥协了。不过她再三吩咐堤格尔,凡事要以自身安全为优先,一旦察觉到危险就立刻逃走。 接下来,吉斯塔特军队和山贼团彼此都暂时按兵不动,就这样过了三天。 * 矗立在亚尔萨斯和莱德梅里兹之间的孚日山脉北部,是由绵延不绝的险峻群山所构成,只有一条山道可供通行,而这点在其南部也大同小异。 这唯一的山道在走到山腰处时,道路更是蜿蜒曲折得仿佛一条扭动的蛇,所以没什么人能顺利通过这条山道。 沿着山道往上攀爬至山顶附近,就能看到一座倾圮的小城寨。 这应该是由吉斯塔特或布琉努其中一方所建造的,但双方都未对此宣示其所有权。于是这里便被山贼们占据,成了他们的巢穴。 但这里终究无法容纳两百人的团体,于是山贼们便轮流在里而生活。被分配到住在外面的人,则是在石头搭建的简陋屋子里度日。只有首领多奈贝因和他掳来的女人们,以及数名亲信固定居住在这座城寨中。 多奈贝因今年三十二岁。在黑色的短发下有着一张粗犷的脸孔,铁灰色的双眼带着锐利的杀气。他在来到这里之前是名佣兵,在许多战役中活了下来,也曾击败过有名的战士和将军。 这个历经沙场的男人,如今被逼入了绝境。 自从他派出百名手下前去迎战,却反而被歼灭以来,已经过了三天。 那批竖着黑龙旗的军队现在依旧驻扎在山脚下。 ——那些家伙很清楚我们的粮食面临短缺。 他们现在只能以附近采集的食物和猎取的野兽来果腹。吉斯塔特军队看穿了多奈贝他们会闹饥荒,所以才按兵不动。 至今多奈贝因已多次派人前往侦查,不断挑衅他们。 但敌方对他们的挑衅毫不理睬,能查到的消息也很有限。 ——若情况允许,真希望能再拖延几天。 如果有机会将敌人引进山道,就能在对自身有利的情况下战斗。在他还是佣兵的时候,总是尽可能采取较为保险的战术,并一路获胜至今。 ——但饿着肚子去打仗,就跟冲进猫嘴里的老鼠一样有勇无谋。 而且他的手下们都吵嚷着要替伙伴报仇。 他得趁部属士气正高昂时采取行动。 堤格尔知道自己派往贝鲁佛的士兵们已经归来,终于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 ——看来总算是勉强赶上了。 直到今日为止,他们都未与山贼团再次交战。不过,山贼团想必也快撑不下去了,恐怕在今晚或明早之际,就会对吉斯塔特军队采取行动。 “我拜托你准备的东西弄到手了吗?” “我想数量应该相当充足。” “这样啊,辛苦你了。” 堤格尔以笑容慰劳带着倦容开口回答的士兵,并答应之后会给予他应得的奖励,随即让这位士兵先下去休息。 往返于营地和贝鲁佛之间,最快也需耗费两天时间。这些士兵们已经竭尽所能地满足堤格尔的要求了。 堤格尔确认完交代士兵去办的事情后,便走进指挥官用的帐篷,打算小睡片刻。自从他们在此扎营后,他总是尽量和莉姆两人轮流休息。 当他正要躺下时,脚尖却不小心绊到一下,把某个东西踢倒了。 原来是个行囊。似乎是因为他这一踢的缘故,放在里头的东西稍微露了出来。堤格尔单膝跪地,捡起那个东西。 “这是……熊?” 那是一个手掌大的熊玩偶。他对这东西有点印象。 “没记错的话,在我宅邸的餐厅里好像有个这样的摆饰……但那不是蒂塔自己做的吗……”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你还在睡——” 就在这时,正要对他说些什么的莉姆走进帐篷中。她的佩剑还挂在腰带上,但铠甲已经卸下,只穿着蓝色的短袖服装和短裙,手上戴着长手套,脚着长靴。 堤格尔自然地转头看去。莉姆看到他的样子,疑惑地歪着头,随即察觉到他手上拿着某个物品。 这或许是堤格尔第一次看见莉姆这么直接地显露出自己的情绪。 她双眼圆睁、满脸通红地以堤格尔完全反应不过来的速度冲向他,想从他手中夺走那个玩偶。 堤格尔也因为太过惊讶,反射性地想躲开她,却和以惊人气势冲过来的莉姆撞个正着,双双倒在地上,他的后脑勺也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头部传来的剧痛让堤格尔忍不住发出呻吟,他试图坐起身子,伸出手想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东西,却感觉手掌好像摸到一个带有重量、极为柔软的物体。 刚才的痛楚让他的脑袋一片空白,这时他才终于想起有人压在自己身上。 混杂了些许汗味的甜腻香气撩拨着堤格尔的鼻腔。两人紧密贴合的腰间和大腿,不断将莉姆身体的触感传递至他的脑中。她那几乎没有赘肉的结实身体,摸起来却柔软得不可思议。 接着,堤格尔感受到有个东西从他手中被抢走。下一个瞬间,莉姆的身体像是猛兽般迅速从他身边抽离。 堤格尔将闷在自己肺部的空气用力呼出。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他竟然还产生一种惋惜的情绪,不禁懊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而自己身体的某一部分因此产生反应,也让他焦躁羞愧到了极点。 “……你看到了吧。” 莉姆右手紧握着玩偶,气息紊乱地喘着气,双眼狠狠瞪着堤格尔。平常总是将情感隐藏起来的她,现在脸上写满了愤怒和羞赧的表情。 堤格尔做了两次深呼吸之后,总算领悟到莉姆是在说熊玩偶的事。她似乎没发现自己的胸部被摸了。 堤格尔抱着肚子,将身体蜷缩起来之后,才敢直视莉姆的眼睛。 他们沉默地相视片刻,最后是从震惊中慢慢回过神来的堤格尔率先开口: “这……不是挺好的吗?我觉得喜欢熊……也很可爱啊。” 他没有说谎——尽管他一开始得知这件事时曾笑了出来。 莉姆半句话也没说,只用她充满寒意的蓝色双眼目不转睛地瞪了过来。堤格尔感到一股像是将手伸向猛兽的紧张感,勉强自己继续开口: “那个……是蒂塔帮你做的吗?” “……是的。她在我们要离开榭雷斯塔的时候给我的。” 两人的对话就此打住。 堤格尔抬头看着为狭窄帐篷带来光明的油灯,意识有些朦胧地动脑思考。不知道该说是幸或不幸,这接连而来的冲击,将他的睡意全赶跑了。 堤格尔依旧坐在地上,但他摆出端正的坐姿,低头向莉姆道了歉。 “真的很抱歉。尽管并非故意,但我还是不该偷看你行囊里的东西。” 莉姆也一反常态地露出了愧疚的表情,端坐在原地。 “我也不该对你发脾气,应该平常就把行囊的绳索绑紧才对。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 莉姆说话的速度比平常快,口气和态度也依然带有几分僵硬,但现场的气氛总算缓和了下来,堤格尔也露出放心的微笑。 他本来就不讨厌莉姆,而且眼前还有一场重要的战役,他不想让彼此之间存在任何芥蒂。 “那个……” 莉姆抬起头看着他,语带保留地说道: “请你不要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堤格尔原先还有些纳闷地想着:“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但这时他眼角瞥见自己的弓,想法顿时改变。 ——我也有过类似的经验呢。 那是父亲带他前往王都时发生的往事。大家听到他只会使用弓箭,便将他奚落得体无完肤。现在这对他来说只是件趣事,但当时的他可是为此苦恼得几乎想放弃弓箭。 对于自己喜欢的事物遭人嘲笑的恐惧,他有着切身之痛。 “我明白了,我保证不会跟任何人说。不过——” 堤格尔停顿了一会儿,在脑中思索适当的词汇,接着才又往下说: “你还是找个能让你放心的人,和他讨论你喜欢的东西吧。虽然我说这种话好像有点奇怪,但蒂塔就是个愿意听人倾诉,口风又很紧的人。当然,如果你心里另有其他人选,那我也没意见。” 莉姆满脸困惑地盯着堤格尔看。那双无论何时都相当冷静沉着的蓝眼,现在竟染上些许畏惧的神色。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那个……你难道不会觉得很奇怪吗?” “我的确有点惊讶。” 堤格尔耸耸肩。 “但有奇怪兴趣的人到处都是。就拿马斯哈卿来说好了,他好像曾经有一阵子非常热哀占卜。” “占卜?” “像是花朵占卜、星座占卜、扑克牌占卜等等,据说还有一些比较诡异的占卜,像是拿面包上的焦痕来预测吉凶。父亲经常将这些事情当成笑话说给我听。” 莉姆怔怔地听着,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从她和马斯哈在亚尔萨斯见面时的会谈情况来看,很难想像他会有这样的一面吧。 “据说当时愿意陪马斯哈谈论这兴趣的,也只有我父亲一人。在父亲死后,马斯哈有一次这么对我说:‘这的确是我很想遗忘的回忆,但自己的兴趣是否有人愿意理解,又是否有人能陪自己一同欣赏,都会影响当时的心境。能有乌鲁斯这样的朋友听我倾诉,我觉得并不是件坏事’。” 莉姆认真地倾听堤格尔所说的话,又低头思考了片刻,终于缓缓地站起身子。 “感谢你跟我分享这些话。” 莉姆同复原本面无表情的模样,对堤格尔行了一礼,便转过身背对他。她向前踏出一步,却又突然回过身来。 “那个……我可以拜托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听我谈论这方面的兴趣吗?”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询问,堤格尔带着一丝困惑答道: “我是无所谓啦……但我对熊和玩偶都是一窍不通喔?” “可是,要是你能当我聊天的对象,知道我有这种喜好的人就不会增加。” 她这么说着,脸上浮现一抹柔和的笑容,让堤格尔大为惊讶。莉姆应该没有看穿堤格尔内心的紧张,只是以相同的表情和语气补充说道: “如果你愿意的话,关于你摸到我身体的事情,这次我就不追究了。” 原来她早就发现了。 莉姆对哑口无言的堤格尔轻轻一笑,便离开了帐篷。堤格尔叹了口气,这才终于躺下来。接着他突然看着自己的右手。 ——还真大啊……(吐槽:你个禽兽) 原本已渐趋平静的身体又起了反应,堤格尔像是对自己产生的邪念感到羞愧,用右手敲了自己的头好几下,才终于入睡。(吐槽:我真想改成撸了好几次) ◎ 日落时分,多奈贝因在城寨附近焚起几堆篝火。在被夜色包围的这一带,只要点上火焰,在远处也能看得很清楚。 ——要是哪个死脑筋的人看到这景象,大概会认为我们打算坚守到底吧…… 这或许无法骗过山脚下的敌人——多奈贝因心中不免有这种疑虑。但他已经走投无路了, 即使可能性再低,也只能孤注一掷,他一直都是这样活过来的。 深夜时,多奈贝因便率领他底下的山贼们离开了巢穴。至于篝火则留置在原地。就算因此造成森林大火,他们也不在意。 在没有月光的夜空下,山贼团离开山道走了半刻钟左右,来到一条水流湍急的细长河川旁。河道相当蜿蜒曲折,一路延伸至山脚下。 山贼们用事先准备好的圆木迅速地架成细长木筏,然后跨坐在木筏上,一个接一个顺流而下。他们的计划是绕到吉斯塔特军队后方,对他们发动夜袭。 在这三天内,没看到他们有援军出现。就人数上来说还是我们占上风。 他们来到山脚下后,多奈贝因开始清点人数和所有人的武器装备。一切正常。 吉斯塔特军队的营地里有几处篝火在夜晚中随风摇曳。多奈贝因又将手下分成两组人,包括配戴着长剑和盔甲、装备较完善的六十人配置在自己身旁,其余的人则交由一位手下负责指挥。 “我要从他们背后发动攻击,你们负责从侧面攻入。” 于是,这群山贼一起对吉斯塔特军队的营地发动攻击。他们发出勇猛的怒吼,劈毁栅栏、越过壕沟,或是把木板搭在壕沟上,继续向前冲刺。 但他们猛烈的突击转瞬间便结束了。 在吉斯塔特军队的营地里竟然没有半个士兵。原本以为是人影的东西,其实是以布袋装填泥土,再让它们举着树枝当作长枪的假人罢了。 ——怎么回事……? 多奈贝因不理会疑惑的山贼们,看着静静燃烧的篝火,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感觉窜满全身。那些难缠的士兵跑哪去了?到底在哪里? 他很快就找到了答案。 从黑暗深处传来一阵不属于他们的呐喊。在此同时,有数十支箭矢划过夜晚冰冷的空气, 如雨般朝山贼们射去。 ——他们竟然把整个营地当成了陷阱! 多奈贝因迅速躲到帐篷的阴影处,肩膀因愤怒而不停颤抖。这批受到敌人发动奇袭而慌了手脚的山贼中,只有他清楚地明白现在的情况。 吉斯塔特军队已经料想到他们会发动夜袭,所以早就埋伏在营地外等候。 然后再像现在这样,在采取 箭雨攻势的同时,拔出武器将他们逼入绝境。 “冷静下来!” 原以为战场很快就会化为嘶声哀嚎的地狱,但在多奈贝因拔剑怒吼一声后,靠近他的手下们纷纷从狼狈不堪的现状中振作起来。 多奈贝因一击砍倒从暗处现身的吉斯塔特士兵,并踢倒位于身旁的篝火。因为他察觉这些亮光会暴露自己的行踪。 ——这下子只能逃进山中了。 多奈贝因知道他们尚未完全被围困住,靠近孚日山脉的方向并未出现敌人。 “走山道!就着山里的火光前进!五、六个人组成一队,往山道冲!” 在一片混乱中,这是个简短扼要又清楚的命令。 多奈贝因又继续斩杀了几名吉斯塔特士兵,他挥舞着武器击倒士兵,或以剑挡开对方的攻击,同时将如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的山贼们聚集起来,指引他们逃走的路径。 只要重整好队伍,就能继续再战。 狭窄的山道在这时反而对人数减少的他们有利。而若能登上山道,他们立刻就占有地利,能从上方迎击追在后头的吉斯塔特士兵。 倒下的篝火使帐篷燃烧起来。多奈贝因一面怒吼和斥责手下,一面在火势逐渐蔓延、浓烟四起的环境中往前冲。 他们好不容易离开营地,来到能望见山道的地方。 刹那间,一阵吼声和骇人的振翅声向他们袭来。 在被黑暗覆盖的群山及夜空围绕下,无数鸟影扬起羽翼,遮蔽了多奈贝因等人的视野。 完全料想不到的景象和声响,对山贼们的眼睛和耳朵造成了冲击,让他们只能惊恐地呆站原地,甚至还有人瑟缩着身子发出怪叫声。就连多奈贝因也瞪大了双眼,惊吓得屏住气息。 但跟在他们身后的人并未停下脚步。于是后方的人就这么撞了上去,在他们互相推撞的过程中,此起彼落的惨叫声如同漩涡一般,使得局势更加混乱。 山道就近在眼前,山贼们却硬生生地停下了动作。 “要不要试着利用鸽子?” 三天前,堤格尔对莉姆提出了这个建议。 他们从贝鲁佛借来两、三百只鸽子,在它们的脖子系上绳索防止逃跑,再派遣十名士兵带着鸽子潜伏在山道中。 等到山贼们靠近时,他们就解开绳索,放出鸽子。虽然他们评估鸽子会因为战场上的噪音而吓得马上飞起来,但为了以防万一,也可以在放出鸽子时大声吼叫,惊吓它们。 只靠十名士兵,根本无法让山贼停下脚步,或是让他们感到惧怕。 但若是在暗夜中一口气放出数百只鸽子呢?而且地点还是在狭窄的山道上。 鸽群在转瞬间如同暴风雨般展翅飞翔。 鸽群造成的效果在堤格尔眼前得到了证实。 举着枪剑的吉斯塔特士兵杀向狼狈地呆站在原地的山贼们。他们仿佛木头人似的,轻易地被吉斯塔特士兵击倒。 他们的悲鸣和惨叫声消逝在夜晚的黑暗中,冰冷的地面逐渐堆满了尸体,鲜血四溅。在这场战斗中,吉斯塔特军占了压倒性的优势。 但有个人影将一拥而上的吉斯塔特士兵全都击倒,向堤格尔等人冲来。这人便是多奈贝因。 他以双手护住自己的脸,身体左右闪躲着向前跑。跟随在堤格尔身旁的士兵纷纷射出箭矢,但山贼团的首领丝毫不退缩,也没有放慢脚步。 堤格尔静静地搭起一支箭,拉紧弓弦。随即,弓弦发出了短促的声响。 以双臂掩面的多奈贝因,在双臂之间还留有一条细小的缝隙——而箭矢就这么穿过缝隙,射中了他的眼睛,并从后脑勺穿出。 堤格尔在黑暗中施展出的神技,令士兵们发出了惊讶和钦佩的叹息。 得知多奈贝因已死的山贼们这才终于放弃抵抗。他们舍去武器,穿着盔甲的山贼也扔下甲胄,纷纷跪下来投降。 山贼团就此彻底瓦解。 等到吉斯塔特军队凯旋回到贝鲁佛,已经是他们歼灭山贼团两天后的事情了。为了将山贼们掳来的女孩和抢夺来的财物归还村落,一行人花了不少时间。 投降的盗贼们全都被绑了起来,跟在整齐地列队前进的军队后方。 山贼团被修理得凄惨无比,而首领也被击毙,已经完全失去发动夜袭时那威风勇猛的模样,个个露出空洞无神的表情,老实地跟随队伍前进。 而在队伍最后方,则是装满了战利品的货车。车轮在牛只牵引下喀啦作响,上头所载的,都是山贼们从各村庄掠夺来的物品,或是他们的武器中还算堪用的装备等等。 一开始发现吉斯塔特军队的身影时,城里的居民们原本都紧张地屏息在家中观望,但当他们看见后面的山贼和牛车时,居民们马上一窝蜂地从屋里飞奔而出。 他们全挤在道路两旁,想看得更清楚一点。 藏身在远处的孚日山脉中的山贼团,是造成居民不安的根源。在奥杰子爵的军队落败后,这股不安的情绪更加强烈。 现在吉斯塔特军队举着迎风飞舞的黑龙旗凯旋归来,居民们纷纷给予热情的喝采和掌声来欢迎他们。 而位于队伍最前头的两人之中,堤格尔脸上带着有点紧张的笑容,对居民们挥手致意,莉姆则和之前入城时一样,以头盔遮住自己的脸,沉默地策马前进。 “你不向他们挥手吗?我们好不容易铲除山贼了……” 堤格尔回应着居民的欢呼声,同时对她问道。但莉姆却在头盔下轻叹了口气。 “最应该在这时露脸、增加知名度的人是你。不能让其他人抢走你的风采。而且——” 莉姆的口气稍微软化,继续说道: “你已经立下相当大的功绩了。若是没有你的活跃,这场仗说不定还会拖得更久。请你表现得更骄傲一点。” 吉斯塔特军队到达领主宅邸后,堤格尔将这些山贼引渡给奥杰子爵。他们被关进牢里,其中一些可用之才在以劳役赎清自己的罪过后,便会获得释放。 今日堤格尔等人没有被带往子爵的房间,而是来到了大厅。 大厅中央放了一张约能容纳十人的桌子,墙壁上嵌着巨大的壁炉。 老子爵身穿深色的丝绸礼服,迎接堤格尔等人到来。 他们一坐下来,就有侍女走进来端上饮品。银酒杯中注满了冷冽的葡萄酒。 在干杯之前,奥杰子爵对他们两人深深低下头来。 “冯伦伯爵和莉姆亚莉夏大人,我以特里托尔领主的身分,由哀感谢两位的帮忙。同时也为我小看你们一事致上诚挚的歉意。” “只要能让领民重返和平的生活,一切都是值得的。” 被长辈如此低头致意,堤格尔有些惶恐地笑着点点头。 “话又说回来,真不愧是吉斯塔特的军队,竟然这么轻易地就彻底铲除人数众多、又拥有地利之便的山贼,真的是太了不起了。冯伦伯爵,你这次果然找到了非常有力的靠山呢。我为你的幸运感到高兴。” “……此次胜利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所立下的功劳。精锐的士兵得由勇敢的将领来指挥,仅仅如此罢了。” 莉姆回答时的语气听来有些刺耳,堤格尔不由得惊讶地瞪大双眼。奥杰也发现她的反应有些冷漠,便苦笑着摆了摆手。 “原来如此。冯伦伯爵,看来你很受吉斯塔特信赖呢。” 莉姆这才发现自己在无意间对老子爵的话感到不服。 “是我说得太过火了,在此向您致歉。” 她随即向子爵道歉,但内心却充满困惑。 奥杰子爵的话并无不妥之处。他的口吻的确是 稍微轻浮了一点,但考量到奥杰子爵终于摆脱山贼这个烫手山芋的心情,倒也不是不能体谅。 然而莉姆的情绪还是一口气翻涌而上,她感觉到一股近似愤怒的冲动。 ——这是因为我觉得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似乎被轻视了的关系吧? 堤格尔绝对没有依赖吉斯塔特军队。若有必要,他甚至愿意挺身涉险。莉姆对此可说是再清楚不过。 ——是啊……不论是为了艾蕾欧诺拉大人,或是为了今后打算,都不能让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被当成一个无用的装饰品。 所以自己才会不小心以这种口气反驳——莉姆这么想着,为自己刚才激动的情绪作了解释。 奥杰以仿佛看到了什么有趣东西的眼神,轻瞥了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的莉姆一眼,又转向堤格尔说道: “冯伦伯爵,若你不介意我这把老骨头的话,我很乐意助你们一臂之力。特里托尔的士兵全都会为你而战。另外,我也会说服邻近的贵族,请他们帮助你。虽然能寄予厚望的人并不多,但聚集起来应该也能组成一千人的军队。” 堤格尔的表情瞬间亮了起来,沉默地深深低下头来。他由于太过欣喜而激动得说不出话,但心中的感激之情已传了出去,这让老子爵颤动着肩膀笑了起来。 “不必这么多礼,你们帮我铲除了山贼,我替你们做这些是应该的。而且,我发誓效忠皇室,但要我臣服于泰纳帝或嘉奴隆,我可是敬谢不敏。等一切准备就绪后,我或我的儿子便会尽速前去和你们会合。” 奥杰子爵露出了充满战意的笑容。这时堤格尔又再次向他低头致谢。他总算找到吉斯塔特军队和马斯哈以外的盟友了。 他慎重地向子爵表示自己的感谢之意,便离开了子爵的宅邸。 吉斯塔特军队高举着黑龙旗,踏上了返回亚尔萨斯的道路。骑着马走在最前头的堤格尔心情很好,嘴里甚至哼起了歌。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骑着马和他并行的莉姆突然递了一张纸给他。 “你要高兴到哼歌也行,但请别忘了这个。” “我知道啦。你是指战争花费的事吧?” 心情正好的时候被人打断,即使是个性温和的堤格尔也略显不悦。他接过纸张快速看过一遍后,视线停留在其中一行上。 “……鸽子三百只?” “你把那些鸽子野放了不是吗?我们当然得赔偿人家。” “都达到我们预期的效果了,没办法算便宜一点吗?” “在兵力以数千、数万名来计算的战争中,设置机关或陷阱所花费的金额会相对地变得非常可观。若是随口说打折就打折,负责征收费用的人大概会口吐白沫吧。” 莉姆淡淡地否决他的提议,堤格尔只好垂头丧气地把纸张还给她。莉姆接过纸张后,又从垂挂在马鞍下的行囊中取出笔来。 “不过……毕竟你立下了杀死首领多奈贝因的功劳。要是你今后因此萎靡不振的话,对我来说也是个麻烦,所以这次就由我军自行吸收吧。我会帮你向艾蕾欧诺拉大人解释的。”(吐槽:这个胳膊肘拐的啊……) 她说完后便拿起笔,将那一行支出划去。堤格尔的黑色双眼登时露出了万分惊讶的神色。 “真的可以吗?”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我的用意只是要让你明白战争经费的重要性。” “太好了。” 这是他的肺腑之言。 “——接下来,这是今天要背的讲义。” 听到讲义这两个字,让堤格尔的头又微微抽痛了起来。他们完全变成老师和学生的关系了。 “……这、这次我们来讲讲栖息在吉斯塔特的熊吧。” 她以和平常判若两人,有些害羞又十分客气的声音说道。 堤格尔一瞬间愣住了,双眼直盯着莉姆。 莉姆满脸通红,眼睛也不肯和他对看,让堤格尔不禁露出苦笑.点了点头。 “那就拜托你了,老师。” 4 冻涟的雪姬 当榭雷斯塔城出现在视野中时,堤格尔甚至有种仿佛看见怀念景色的错觉。 “艾莲已经回来了吗?” 他一面怀念起她开朗的笑容,一面询问骑马跟在他身旁的莉姆。 “说不定已经回来了。毕竟我们花的时间比原先预料的还要长了许多。” 这时位于后方的蒂塔和马斯哈忽然加快了骑马的速度,来到堤格尔身旁。 “堤格尔少爷,我们想先回去准备一下,是否能让我们先走呢?” “长途跋涉下来你们也都累了吧?今天就不用麻烦了。” 虽然蒂塔的眼里依然充满活力,但原本圆润的双颊却变得有些瘦削。想必是累积了许多疲劳吧。 “蒂塔,这次你还是接受少爷的好意吧,别逞强了。” 巴多兰也出言相劝。蒂塔困扰地皱起眉头。 “可是,堤格尔少爷,这样今天的晚餐该怎么办呢?” “随便弄点什么吃就行啦。” “……您又打算随便啃点蔬菜或水果果腹了吗?” 被那对黄棕色的眼睛注视着,堤格尔顿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她说得没错。 “那个……蒂塔,人在山林里过夜的时候,不都是这样的吗——” “这里是城镇。” 蒂塔迅速、简短且无情地说道。眼看堤格尔被说得张口结舌,巴多兰只好苦笑着出面缓颊。 “蒂塔呀,今晚你就去神殿打个招呼,然后在那里住下来吧。神殿长也很担心你的情况喔。” 巴多兰一祭出神殿这项法宝,蒂塔就不得不让步了。原本强硬的气势也瞬间减弱,低着头犹豫不决。堤格尔轻拍她留着栗色头发的头顶,又像在安抚小孩似地轻抚了一会儿。 “如果回去后能稍微有点喘息的时间也就算了,但明天依旧会很忙碌,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帮忙。所以你今天就好好休息吧。” “……我明白了。不好意思,让堤格尔少爷为难了。” 堤格尔目送蒂塔和巴多兰一同离去后才放心地叹了口气。 “蒂塔真是个好女孩。” 莉姆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感言。 “不过,有时候也挺让人困扰的。” 堤格尔想起榭雷斯塔城遭受攻击时所发生的事。蒂塔坚持要等待自己归来,所以一直没有离开宅邸。 “她这么为我着想,我是很高兴没错,但她因此让自己身陷险境这点,却让我很困扰。” “一个为了领民而打算独自冲锋陷阵的人居然会这么说,还真是有说服力呢。” 听到莉姆的嘲讽,堤格尔不禁皱起眉头。 “那是因为我身上有着领主应尽的义务……” “那她也一样拥有身为侍女的自尊、义务和为你着想的心情,不是吗?即使这会令她身陷险境,即使在旁人眼中愚不可及,她也义无反顾。至于如何不让她做出这种行为,就是你这个主人的责任了。” “真是个难解的问题啊。” 堤格尔抬头看向天空,夸张地叹了一口气。总觉得在不久之前,这还是个不需要太过深思的简单问题。 堤格尔的期望落空了,艾莲尚未归来。 但艾莲派出的使者已经在宅邸旁等候,将艾莲的讯息简单扼要地传达给堤格尔。 ‘我在奇奇莫拉馆等你。尽快赶来。’ “奇奇莫拉馆?” 莉姆回答了堤格尔的疑问。 “那是艾蕾欧诺拉大人建在孚日山脉另一头的别墅。” “别墅……” 这字眼让堤格尔心生讶异,但转念一想,以艾莲的身分来说,就算有十栋、二十栋别墅,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布琉努的贵族也是根据领土的大小不同,而拥有不同数量的别墅。堤格尔想起了数年前和父亲一同前往马斯哈的别墅拜访的往事。 受到艾莲的讯息指示,堤格尔和莉姆在回到榭雷斯塔城后的隔天清晨,便又骑着马离开了。 蒂塔内心或许觉得相当不满,但为了不让堤格尔为难,她还是笑着目送他们离去。 至于卢里克率领的一百名吉斯塔特骑兵,则留在榭雷斯塔待命。 这么做是为了牵制泰纳帝公爵。只要展露出“必须和吉斯塔特军队为敌”的阵仗,公爵和与他亲近的贵族们应该就不敢轻举妄动。 虽然为王国效命的骑士团动向也令人挂心,但马斯哈已经出发前往王都,能够暂时牵制他们的行动。 ——萨安认为我是个卖国贼,而其他人若是看到吉斯塔特的军队依旧驻扎在亚尔萨斯,或许也会这么觉得吧。但如果能给我解释的机会,陛下听了应该也会谅解才是。 堤格尔也只能这么相信了。 在穿过孚日山脉,踏进莱德梅里兹境内后,就改由莉姆带路。他们过没多久便离开主要干道,往草原前进。 “秋天已经结束了呢。” 莉姆看着在冷风吹拂过后纷纷飘下落叶的群木,突然自言自语地说着。她的马鞍后方载着一个大得能让人环抱的麻布袋。 他们走着走着,只见草原逐渐变成寸草不生、满是石块的荒野,接着便看见一座黑色的建筑物孤单地轰立在山丘上。 “那就是奇奇莫拉馆。” “对了,奇奇莫拉这个名字是有什么典故吗?” “这是我国自古以来流传的妖精名称,据说会保护善良人类的家。因为这座别墅不具任何纪念意义,才会直接以妖精的名字来命名。” 爬上平缓的斜坡后,别墅的外观便一览无遗。 这栋两层楼的建筑墙壁全漆成黑色,屋顶则是红色的。房子大小约与堤格尔在榭雷斯塔的那栋宅邸差不多。 他们来到别墅前,莉姆熟稔地牵着马走向马厩,堤格尔则跟在她后头。 在莉姆走进马厩时,已经有一匹马拴在那里了。只见马儿以圆滚滚的眼珠瞥了堤格尔等人一眼,便随即哼了一声将头转向一旁。 “这匹马的确是艾蕾欧诺拉大人的座骑。” 莉姆松了一口气,回头对堤格尔说: “请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先进屋里吧。只要呼唤艾蕾欧诺拉大人的名字,她应该就会现身了。” “没关系啦,你不在场的话,我们也无法开始讨论。还是我们两个人一起进去,尽快将事情完成吧。”(吐槽: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 他们先将行李放在地上,把马具一一卸下,再替马擦拭身体,还让它们舔了盐块,也喂它们喝了水。堤格尔和莉姆很习惯照顾马匹,所以没有花费太多时间。 堤格尔扛起了莉姆带来的那个大麻袋,发现它还挺重的。他一走出马厩,莉姆便迅速奔了过来。 “那是我的东西,我来拿就好。” “那不也是我的东西吗?反正没多远,没关系。” 堤格尔笑着要莉姆不用在意。莉姆无奈地叹了口气,她蓝色的眼中带着复杂的情绪。 两人来到别墅门口,莉姆轻轻敲了敲门,里头随即传来脚步声,艾莲的脸从敞开的门后露了出来。她穿着以蓝色为底的服装,银闪艾利菲尔则佩挂在她的腰上。 “哦,你们来啦。” 她脸上浮现的耀眼笑容,让人联想到晴天时高挂在天空的太阳。艾莲引领堤格尔和莉姆进门,高挂在墙壁上的灯光映照出三人的身影。 “看来你们带来了一份大礼呢。” 看到堤格尔肩上扛的袋子,艾莲赞叹道。 “这虽称不上是大礼,但还是请您务必看看里面的东西。” “还真是令人期待。” 莉姆的话让艾 莲鲜红的眼睛闪烁着好奇的光彩。这时周遭的空气突然轻轻地振动起来,一道微风拂过堤格尔和莉姆的发丝。 “看来它也一样欢迎你们回来呢。” 艾莲脸上露出疼惜的表情,轻敲了腰上的长剑一下。堤格尔则是笑着对银闪说了句“我回来了”。 “嗯?” 艾莲摇晃着长度及腰的白银色秀发,兴致勃勃地盯着堤格尔。 “我的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 “不,什么也没有。” 艾莲高兴地咧嘴笑了笑,接着就伸出她纤细的手臂,快手快脚地抱住了堤格尔的头。两人的脸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胸部贴在脸颊上的柔软触感,以及艾莲呼吸时吹拂在脸上的气息,使堤格尔不禁涨红了脸。艾莲似乎没注意到他的异状,继续往下说道: “虽然我并不清楚你究竟遇到了什么事,但我们在亚尔萨斯分开时,我总觉得你好像有些郁闷;但现在,你看起来像是扫去了心中的阴霾呢。” 不知怎地,堤格尔对“扫去了心中的阴霾”这个说法颇能认同。毕竟当时目送艾莲离开的堤格尔,的确可说是被名为泰纳帝公爵的恐惧给压得喘不过气来。 于是堤格尔也以肯定的笑容,回望着艾莲。 “我己经没事了。” “嗯。还有,你好像也和莉姆相处得更融洽了吧?” 艾莲将嘴巴凑近堤格尔的耳边,脸上挂着和刚才截然不同、显得吃味的笑容悄声说道: “你是和莉姆两个人一起从亚尔萨斯赶来这里的吧?途中发生了什么事呀?” “很不巧地,什么事也没发生。” 堤格尔缩起脖子,轻巧地拉开艾莲的手臂。在和艾莲的身体分开之后,他的脸颊上仍残留着刚才肌肤接触时的感觉,却又在心中压抑这个念头。重逢的怀念和喜悦让他很开心,但要是和艾莲继续抱在一起的话,身体恐怕又会出现不妙的反应了。 “虽然没发生什么事,不过我们好像的交情真的变得亲密了一点。” 艾莲对堤格尔这番轻描淡写的话语露出了怀疑的表情,但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接着艾莲走向莉姆,给她一个深深的拥抱。莉姆也回报以极为自然的微笑,轻轻地回抱着艾莲。 “辛苦你了。” “您言重了,艾蕾欧诺拉大人平安无事,才是我最高兴的事呢。” “那还用说,我只不过是去了一趟王都罢了。好了,我们站在这里也不好说话,进去再慢慢聊吧。” 心情不错的艾莲说完这句话后,便带着两人穿过走廊前往起居室。 “这里打扫得很干净,你常来吗?” 环顾走廊一圈后,堤格尔说出感想。 “从这里骑马走半刻钟左右,有个叫罗德尼克的小镇。我都请那边的居民定期帮我打扫,今晚我应该也会在那个城市住下来。” 这里的起居室相当宽敞,墙边还有个巨大的壁炉。 上头织有几何花纹的墨吉涅绒毯看起来相当暖和,胡桃木桌上放着瓶装葡萄酒以及装满了水果的篮子。 这时堤格尔突然想起以前艾莲曾经说过:“大家全都挤在暖炉前,一边吃着热腾腾的马铃薯一边唱歌,就能熬过积雪的寒冬。” “首先为我们的重逢干杯吧。” 三人围着桌子坐定后,艾莲开了瓶葡萄酒,注满三个事先准备好的酒杯。他们相互举起酒杯,各自以布琉努语和吉斯塔特语喊出“干杯”。 “为什么你会选择在这座别墅里碰面?” 堤格尔眺望着窗外的风景,对艾莲问道。窗外的别墅庭园宛如牧歌中的情景一般,还有一望无际的辽阔草原。 “老实说,这是考量到我无法掌握你们情况才做的决定。我希望遇到突发状况时,不论从公宫或亚尔萨斯出发,都能快速与你们会合。所以才会选在两地中央的这座别墅。” 艾莲爽朗地答道。接南她露出严肃的表情。 “首先由我开始说起吧。总之,我已经取得国王的许可了。但却出现两个棘手的问题。第一,若我得到你的领地,必须全数奉献给王国。” “这和现在的情况有什么不同吗?” 堤格尔无法理解艾莲想表达的意思,疑惑地皱起眉头。 “不同之处在于——亚尔萨斯将会成为吉斯塔特直接管辖的领地。不是由艾蕾欧诺拉大人治理,而是让国王陛下任命的官员前去统治亚尔萨斯。” 莉姆的回答让堤格尔不禁认真地思考了起来。 “……吉斯塔特国王不希望艾莲的领土增加吗?” “不只是针对领土,也不仅仅针对我一个人。战姬的声望、权势和影响力……只要得知这些东西有可能增加,那老人便会恐惧不安。即使战姬无法反抗国王,也改变不了这一点。不过,据说我们的历代国王都是这副模样。” 这时莉姆代替手撑着脸颊叹了口大气的艾莲,向堤格尔问道: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若你身为一国之主……国内却有七位人士的威望和力量仅次于你,还具有可称为公国的广大领土和权势,以及凌驾国王的英勇气概,你会作何感想?这七人在能力上略有高低,但同样擅于操持内政且深受人民爱戴。” “我会把工作都交给他们,自己跑去睡午觉或打猎。” 莉姆二话不说地走了堤格尔一拳。 “我是很认真地在问你的想法,能请你正经一点回答吗?” 艾莲整个身体趴在桌上,拚命憋住满肚子的笑意。 “……唔,有这些同伴会让人觉得很可靠吧?” “难道你不担心这七人会反叛你?他们都拥有超过上千兵力的力量,凭你一人是绝对无法压制他们的。” “如果一天到晚只会烦恼那些事情,不就永远无法得到比自己强大、优秀的部下?” 听到堤格尔语带嘲讽的回答,艾莲终于抬起头来,欣喜地望向他。 “真是的,若是像你这样的人来当国王,我的日子也能过得自在一点了。我以前便和你提过,现在的国王并不这么想。他是个连我们稍微立下一点功绩,也会担心害怕得半死的胆小鬼。不过增加一小块如狗屋般的领地,他就战战兢兢地担心我会把那块地占为己有。” “——所以他才会要你把亚尔萨斯交出来啊。” 堤格尔自言自语道。这么一来,亚尔萨斯的未来可说是充满了不安。 虽然堤格尔不太清楚艾莲是怎么统治领地,但他曾和艾莲一同前往城下巡视过。 她所治理的城镇非常热闹,治安不差,人民也安居乐业。堤格尔就是因为相信艾莲和莉姆,才会愿意将亚尔萨斯交由她们治理。 “目前的确是这样。” 见堤格尔表情凝重,艾莲笑着安慰他说: “战争才刚要开始而已,还有很多机会可以改变现状。我只是先告诉你目前的情况罢了。” 堤格尔勉强打起精神,向艾莲道谢。 “第二个棘手的问题是……国王最后对大臣们说了一句话:‘要将吉斯塔特的国家利益视为第一优先,凡事都必须经过深思熟虑后才可行动。’” “这有什么奇怪的吗?” 堤格尔想不透这句话究竟有什么问题。 “对你来说或许有点难以理解。因为你在这方面挺单纯的。” 艾莲笑着调侃堤格尔,但没想到出言反驳她的人竟然会是莉姆。 “谁遇到这种情况,都会无可奈何吧?毕竟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的个性,并不像艾蕾欧诺拉大人这么善于应对呀。” 艾莲看着 面不改色对主人回嘴的莉姆,忍不住快嘴说道: “……今天吹的是什么风啊?你竟然会袒护堤格尔。”(吐槽:有男人了当然向着自己男人) “我只是在提醒主人疏忽的地方而已。” 莉姆迅速回答,接着看向堤格尔。 “陛下的话之所以有问题,是在于‘要将国家利益视为第一优先’的部分。假使我国有个贵族和泰纳帝公爵来往,那个人便能以‘公爵的胜利和吉斯塔特的国家利益有关’为理由采取行动。” “……这样解释行得通吗?” 堤格尔不禁哑口无言。 “就是为了让他们能这么辩解,那家伙才会这么说的。” 艾莲将自己国家的国王称呼为“那家伙”,满脸厌恶地说道。 “但我想,不用去考虑贵族和诸侯的威胁性。我国的地位排行,最上位的是国王,接下来就是七名战姬,贵族还在战姬之下,没有人拥有能和战姬正面交锋的力量。因此唯一的问题便是——” “其他的战姬,对吧?” 堤格尔紧张地问道。艾莲则认真地点了点头。 “有些战姬和泰纳帝或嘉奴隆互有往来。一般来说战姬之间是禁止交战的,但国王应该会一直保持沉默,直到战姬双方分出胜负为止吧。” “在这种情况下,你还有办法采取行动吗?” 这次和她出手帮助亚尔萨斯时不同,她的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可不能不小心让自己的领地变成空城。 “并非所有战姬都站在我这边,但也不代表她们都是我的敌人。目前需要提高警觉的目标只有一人,我想尽可能先下手为强,在没有后顾之忧的情况下行动。话虽如此,我还是没有理由去攻打对方啊。” “真棘手啊。” 堤格尔耸耸肩,试图挤出一丝笑容。 光说句“真棘手”根本无法形容现状有多么严苛,但既然艾莲会把堤格尔叫来别墅,还跟他说出这番话,想必心里已经作好觉悟了。 因此,堤格尔决定冷静地接受目前的情况。若是在此时表现出怯弱或惧怕的样子,就没有资格站在她的身旁了。 他的态度,让这名御风的银发战姬露出了喜悦的微笑。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接下来换你们了。” 堤格尔点点头,告知自己取得马斯哈·罗达特的帮助,和藉由讨伐山贼团这份功绩,顺利得到奥杰子爵允诺协助。 “马斯哈卿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他不仅是我父亲的好友,在我身为俘虏的这段期间,他更是为了营救我而四处奔走。至于奥杰子爵,我认为他也是个可以信任的人。” “莉姆,你认为呢?” 艾莲赤红的双眼转而看向面无表情的莉姆。 “我也认为罗达特伯爵值得信赖。奥杰子爵的话,我想只要我军和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之间没有出现嫌隙,应该不至于产生什么问题——对了,我有件东西想请艾蕾欧诺拉大人过目。” 莉姆说到这里,突然从玄关传来了铃响,看来是有人登门拜访。 “……应该没有人知道我在这里才是。” 艾莲讶异地皱起眉头。 “我去看看吧。” 堤格尔目送莉姆无声地起身离去后,便打开放在地板上的麻袋,拿出里头的东西,继续方才的话题。 麻袋里装了具金属制的铠甲。上头布满了细小的刮痕,但看起来相当新颖,仍能长期使用。如果将刮痕仔细磨平,或许还能拿去转卖。 “我刚才提到的孚日山贼团中,有十多个人身上穿的都是这套铠甲。至于头盔或护手之类的东西,我就暂时先放在亚尔萨斯了。” 艾莲从椅子上站起来绕过桌子,走到堤格尔放在地上的铠甲旁仔细地观察。 “——是奥尔米兹制的铠甲啊……” “莉姆跟我说看起来很像,原来果真如此?” 听到堤格尔这么说,艾莲哼了一声。她指着铠甲内侧和侧腹附近不太明显的地方,那里有个模样很奇怪的刻印。 “这是战神特里格拉夫的象征,所以绝对没错。” 观察完铠甲后,艾莲抱着手臂,带着讽刺的笑容看向堤格尔。 “奥尔米兹的铠甲可是很昂贵的。” 铠甲的表面在窗外的阳光照耀下,反射出铁灰色的光辉。 “轻盈、坚硬,作工独特——虽然有点不甘心,但这东西的品质在我国也算是高档货。虽说这是长期使用而满布伤痕的二手货,但这群人只不过是一群沦为山贼的乌合之众,怎么会有这么多精良的防具?” “奥尔米兹位于吉斯塔特境内的何处?” 堤格尔只听过莉姆提起这名字,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它和莱德梅里兹一样都是公国,从这里往南走就是了。” 不知为何,艾莲的语气中带着厌恶,这让堤格尔大为惊讶。只见她将剩余的葡萄酒一饮而尽,又把杯子用力放回桌上。 堤格尔察觉到艾莲似乎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但他也不能就此回避这件事。 “既然你说那是公国,那便是由战姬所治理的啰?” “那里是由一个名叫琉德米拉·露利叶……一个没资格和我相比的战姬所统治的。” 艾莲不屑地说道,美丽的脸庞因强烈的厌恶感而扭曲。 “这个人开口闭口都是礼仪呀品德的,令人生厌。还说自己带着果酱四处闲晃是个高尚的习惯。她呀,根本就是个如同发芽的马铃薯般的女人。” 这形容的措辞对于堤格尔来说实在是难以理解,不过他大概猜得出来艾莲是在辱骂对方。 “——我不说话,你倒是愈讲愈起劲嘛,谁是马铃薯啊!” 门被猛然推开,少女的怒吼声回荡在起居室中。堤格尔吓得转过头去,看到两位少女出现在眼前。 其中一位是看起来有些疲倦的莉姆,另一位则是他不认识的娇小少女。 那少女美得足以让人屏息,而且和艾莲散发的气质完全不同。 她留有及肩的整齐蓝发,并绑着白色的宽发带;加上紧紧包裹住纤瘦身躯的绢服和薄衣,给人一种楚楚可怜的形象。 但是她那对充满锐气、仿佛要将人看穿的眼眸,让人更是印象深刻。 堤格尔的视线原本停留在她的双眼,紧接着便被她手上所拿的短枪深深吸引住了。 短检的枪尖像是萃取了精纯的冰块和水晶打造而成,甚至有种散发出一股寒气的错觉。 “——莉姆。” 突然间,一道仿佛来自地狱深处、充满熊熊怒火的声音在堤格尔的耳边响起。说话的人正是艾莲。 “你为何让她踏进我的宅邸中?” “她贵为战姬,我无权将她拒于门外。” 莉姆像是具冷血的人偶般平淡地回答。 “……战姬?” 堤格尔脑袋一片混乱,好不容易挤出这句话。蓝发少女随即看向他,脸上浮现桀骜不驯的笑容,挺起胸膛,以澄澈的嗓音报上自己的名字。 “我可是堂堂古斯塔特战姬之一,‘破邪的穿角’之主琉德米拉露利叶喔。” “滚!” 艾莲冰冷且毫不留情地喝道。起居室方才的和谐气氛瞬间降至冰点,两位战姬像对峙的猛兽般,以充满敌意的眼神瞪着对方。 琉德米拉蔚蓝的眼眸流露出轻蔑之意,斜眼望着艾莲。 “这是你对待客人应有的口气吗?如此无礼的举动真是让人傻眼呢,艾蕾欧诺拉。” 艾莲不屑地扬起眼尾,以带有敌意的口吻回敬她: “若你自认为是 客人,就该有客人的样子,好歹也拿点伴手礼来。不过,我原本就不打算把你当成客人。” “首先你得对骂人家是马铃薯这件事向我致歉。” “应该是你要先下跪谢罪吧?竟然在一旁偷听别人说话。” 堤格尔悄悄离开座位,一边注意避免被这两人发现,一边轻手轻脚地往站在门口的莉姆走去。 “偷听?你的声音大得跟雷声一样,谁都听得到吧?” “这点音量就嫌大声?看来你是活在一个极为狭小的世界里,真替你感到可悲。” “就算我活在狭小的世界里,获得的东西也比你多太多了。” “多太多……是吗?但那好像不包括一般人该有的身高和胸部大小呢。” “我现在才十六岁喔,今后成长的空间还大着呢。相较之下,你又如何呢?艾蕾欧诺拉?真希望你接下来能好好努力,在老死之前培养出一丁点儿的品味、礼仪和贵族风范!” 室内响起一阵咬牙切齿的声响,但无法得知是哪一位战姬所发出来的。 堤格尔苦着一张脸向身旁的莉姆求助,但莉姆也同时对他投以求助的眼神。 “……这两个人一直都是这样吗?” “从第一次见面就是这样了。她们总是气冲冲地举起‘龙具’指着彼此,用不若一国之主的粗话互相争吵。” “这样啊。那该怎么阻止她们?” “我知道有个人能劝阻她们,但那个人离这里太远了,远水救不了近火。我想,在这两人吵完之前,就先站在旁边等候吧。” 莉姆脸上露出少见的疲倦神色,束手无策地摇了摇头。 堤格尔抓了抓自己暗红色的头发,看起来有些摸不清状况,但还是暗自下了决定。 ——我应该很难对这位女孩产生好感,不过…… 他想询问琉德米拉一件事情。 堤格尔刻意地发出响亮的声音,将身旁的椅子拉向自己。 他趁着两人争吵的短暂空隙,迅速地插身在琉德米拉和艾莲之间,以身体隔开她们。 “我好像还没自我介绍,我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堤格尔挤出稍嫌生硬的笑容,对琉德米拉伸出手。 琉德米拉朝他伸过来的手看了一眼,随即抬起头来,以锐利的眼神审视堤格尔。 “堤格尔,这女的不是客人。你不需要用这种态度对待她。” 身后的艾莲语带不满地说道。堤格尔的手依然保持悬空状态,顿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没错,我的确不是客人。” 琉德米拉以只有她眼前的堤格尔才听得见的音量自言自语,接着便转过身,回头对堤格尔说: “请跟我来,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伯爵。” 此话一出,让堤格尔和莉姆都大为吃惊,但反应最激烈的还是艾莲。她脸色骤变,以几乎能撞倒椅子的气势站了起来。 “什……你想做什么!” 满脸通红的艾莲以惊愕的眼神看向琉德米拉,她却泰然自若地答道: “其实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见他。我原本打算直接前往亚尔萨斯,但突然想起你有间别墅在这里,所以才会顺便绕过来看看。”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堤格尔询问她的声音中带有些许戒心。 “没什么,只是想和你谈谈。你不愿意吗?” “我不准。” 堤格尔还没开口,艾莲便抢先拒绝了。她用力踏着地板走到堤格尔身旁,狠狠地瞪着琉德米拉。 “这家伙是我的,他的行动要一经过我的许可。” “咦?你不是说你是受冯伦伯爵雇用的吗?” 被这么一说,艾莲顿时哑口无言。堤格尔见她拚命抽动着嘴角,苦思该如何反驳,便帮忙开口缓颊: “其实我们比较类似对等的关系,也会尊重被雇用的人的想法。” 这答案似乎暂时说服了琉德米拉。她收起对艾莲的挑衅笑容。 “你说有话要和我谈,没办法在这里说吗?” “就如同艾蕾欧诺拉所说的,我并非客人。可以的话,我想尽可能在不受他人干扰的环境下谈。” 堤格尔偷看了艾莲一眼。艾莲紧绷着脸来回看了他们两人几次后,轻叹了一口气。 “我们换个地方吧。虽然比我预定的时间还早了一些,不过还是先去罗德尼克好了。” 堤格尔等人离开别墅后,骑着马奔下斜坡,顶着午后的天空,走在平缓的草原上。 艾莲和莉姆骑在前头,堤格尔和琉德米拉跟在后方。会这样安排是因为艾莲和琉德米拉不想和对方并骑在一起。 莉姆负责安抚艾莲的情绪,堤格尔则骑在这位蓝发战姬的身旁,希望尽快将要谈的事情谈完。 “你想跟我说什么?” 他单刀直入地问道,琉德米拉想了一会儿后,朝堤格尔看去。 “你似乎打算和泰纳帝公爵为敌,我可以问你原因吗?” 堤格尔怔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盯着琉德米拉的脸。没想到她竟会在这个时间问这种问题。 堤格尔便坦言泰纳帝派兵入侵他的领地亚尔萨斯,以及他击退泰纳帝的军队之际杀死了泰纳帝的儿子萨安一事。 “为了保护亚尔萨斯,我认为我做的事情是理所当然的。但泰纳帝并不这么认为,而且他也不可能在此退让。” “你有把握能赢他吗?” “这……我不知道。” 堤格尔选择说“不知道”,这是他绞尽脑汁想出的答案。集结了艾莲、马斯哈以及奥杰子爵的帮助后,他好不容易在对抗泰纳帝公爵这件事上看到了一丝曙光。 “我不认为你能打败泰纳帝公爵。” 马儿的脚下不再是草原,而是转变为堤格尔前往别墅时曾经看过的荒野。琉德米拉看着艾莲走在前方的背影,继续往下说: “泰纳帝公爵不只在国内,连国外也有许多盟友。我就是其中之一。” “……意思是你会像艾莲一样,率兵踏入布琉努境内吗?” “若有这个必要,我会。” 但是——琉德米拉摇了摇头,发上的缎带也随之晃动起来。 “所谓的帮助并不只是率兵助攻。金钱、粮食、武器、情报……光是提供这些东西,就能成为极大的助力,甚至有人只要公开表示支持,就能对情势造成影响。你的盟友之中有这样的人物吗?” 堤格尔无法回答。虽然并非完全没有,但人数终究相差太多了。 他一陷入沉默,琉德米拉便夸张地叹了口气。她看着堤格尔的蔚蓝双眼中带有一丝轻蔑。 ——就是这双眼睛。 这就是当艾莲和琉德米拉在别墅中起争执时,堤格尔之所以会对这名蓝发战姬产生不良印象的原因。 “你啊,该不会和谁相处都会露出这种眼神吧?” 堤格尔已经尽量压抑自己的情绪,但声音中还是免不了带点怒意。琉德米拉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浮上一层带有寒气的敌意。 “……虽说这不是正式场合,但我第一次听到有人才刚见面,就以‘你’来称呼我。” “我也好久没看过有人会无视于别人的自我介绍了。” 堤格尔刻意以轻描淡写的口气调侃道。 他马上感受到一道如枪尖般的锐气朝自己而来,但他仍毫不退缩地承受琉德米拉的瞪视。 他的手心不禁渗出一层冷汗。 过了一会儿,琉德米拉稍稍低头垂下眼帘。 “——是啊。你说得没错.的确是我 失礼在先。” 看到琉德米拉带着歉意低下头来,堤格尔脸感到相当意外。 这名少女自从出现在别墅以来,就一直表现出盛气凌人的态度。 她对艾莲恶言相向,总是露出一副高高在上的眼神。堤格尔并不认为她会向别人道歉。 “我现在再郑重叮咛你一次,以后你不能再叫我‘你’,要叫露利叶大人。” 琉德米拉脸上浮现冷冽的微笑说道。 “……对于一个有可能成为敌人的对象,还要我以‘大人’来称呼?” “我也不准你用这种口吻说话。” 蓝发战姬以强硬的语气喝斥堤格尔。被那对仿佛冰冻翠玉般的双眼瞪视,他不禁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压力。 “虽然国籍不同,但你是伯爵,我是战姬。你可是连和我并骑的资格都没有喔。” 堤格尔歪着头,忍不住流露出困惑的神情,搔了搔头。 听到这番言论的当下,堤格尔有些生气,但仔细想想,她说的倒也不无道理。 ——听说只有国王能命令战姬跪下。 若布琉努的国情也和吉斯塔特王国一样,那么能和战姬相提并论的,大概只有泰纳帝或嘉奴隆这种上流贵族,或者是宰相、宫廷总管以及将军这类的人了。 对于堤格尔这种乡下贵族来说,和战姬并骑这件事确实有些逾矩。 ——或许是因为我和艾莲太过亲近了吧。 其实艾莲的态度才真的是属于特例,他自己该好好反省了。 堤格尔觉得自己想通了,他露出诚恳而真挚的表情来回应琉德米拉。 “抱歉,是我失礼了。但是否能改称您为‘琉德米拉大人’呢?身为布琉努人的我,比较能接受这样的称呼。” 他说的是实话。琉德米拉听到堤格尔的要求,并没有即刻回答。她看了走在前头的艾莲背影一眼。有短暂的瞬间,她的侧脸似乎出现了欣羡和寂寞的阴影。 “……我记得你都是以艾莲来称呼艾蕾欧诺拉,对吧?” 琉德米拉的询问,听起来反而比较像是自言自语。 “我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我特别准许你这么称呼吧。对了,你说我的眼神怎么了?” 堤格尔听完,把险些脱口而出的“你”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只好慌忙改口: “您总是以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别人。” 这不是偏见,堤格尔的确这么认为。 堤格尔曾经多次被人瞧不起。萨安、权贵的儿女或宫廷里的大小姐,还有轻视弓箭的骑士等等,都露出过这种眼神。 “当你吃到难吃的菜肴,或是看到拙劣的图画时,还有办法笑得一脸和善吗?” 琉德米拉似乎相当不以为然。 “您的意思是水准较差的人,就该被大家嘲笑和侮辱?” “——正是如此。至少对位居高位的人来说是这样。” 琉德米拉别开脸,停顿了一会儿才回答。接着这名拿着枪的战姬保持这个姿势继续说道: “冯伦伯爵,我早已听闻你不会使用剑或长枪。刚才你在别墅对我伸手时,我就已经发现了,那不是经常使用剑或长枪的人会有的手。就算你的弓箭技巧再好,但布琉努一向重视剑技和枪术,你的弓箭根本派不上用场。” 堤格尔无法反驳她,只能搔搔头沉默以对。他的确是一直过着和名声及战绩无缘的生活。 “你没有吸引人的地方。在你身上完全感受不到威严、人望、气魄或是大将之风。我原本很好奇,能让艾蕾欧诺拉出手相助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但看到你之后,反而更让我疑惑了。你究竟是怎么笼络她的?” 堤格尔终于明白为何琉德米拉会对他感兴趣。 “我只是拜托她助我一臂之力罢了。” 堤格尔答得相当自然。这并非谎言,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他从刚才就一直任由琉德米拉大放厥词,心中一直不是滋味,也该是反击的时候了。 “就算我跟她说了什么,您觉得我会告诉您吗?您连小小的批评都无法听进去,就像个任性的小孩子一样,只会在别人家里大吵大闹。” “……你那张嘴还挺会说话的嘛。” 琉德米拉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有一部分是佩服,但还加上了几分的轻蔑。她抬起头来,以居高临下的双眼看着堤格尔。 “我也有事情要问您。” 堤格尔提起他们击退了孚日山脉南方的山贼团,还有在山贼中有人穿着奥尔米兹制的铠甲一事。 “我听艾莲说,奥尔米兹是您治理的地方对吧?” “你想说,山贼团的幕后主使人是我吗?” 琉德米拉娇小的身体突然释放出比刚才更加激烈的怒火。 ——这家伙很容易被激怒呢。 “呃,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问您知不知道是谁把铠甲卖给山贼的。因为我们发现回收的铠甲都还很新。” “这我不知道。” 琉德米拉收回怒气,冷漠地答道: “要调查这件事十分困难,那些铠甲都是大量制造的。商人、贵族或势力强大的佣兵团都有可能购买。不只在国内,连布琉努、墨吉涅到遥远的萨克斯坦或亚斯瓦尔都能看到这种铠甲。这种事根本无从查起。” 堤格尔无法反驳琉德米拉,只能沉默以对。 过了不久,堤格尔等人终于抵达罗德尼克。 罗德尼克说是城镇,看起来却只是大一点的村落。 城镇周围全是光秃秃的荒野,距离主要干道也有一段距离。 唯一的特征只有流经城镇中央的大河。罗德尼克是个平凡的城镇,围在城外的护墙以石块堆建到及腰的高度,再往上便是由圆木和木板组成的栅栏。 罗德尼克里的道路,不过就是将杂草拔除后再压平的泥土地,随处可见小石头散落在路上。居民的房子十分简朴,几乎都是涂上石灰的木墙,屋顶也都只以茅草搭建而成。 城中较宽的道路两旁有几家摊贩,但数量屈指可数。 “根本是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嘛。” “那你何不马上滚远一点,我会满心欢喜地目送你离开的。” 琉德米拉一边牵着马,一边百无聊赖地发表感言;至于艾莲也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悦,没好气地说道。 ——虽然琉德米拉说得没错,不过这里倒没有给人贫困或萧条的感觉。 “这座城镇有什么名产吗?” 堤格尔决定暂时无视于那两位战姬,转而向莉姆询问。 “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因为我看不出城里的人靠什么维生。城镇周围也只瞧见几片零星的田地,既然这里离主要干道这么远,应该也不可能是什么商业中心吧?” 聚集在摊贩旁热烈地闲话家常的主妇,以及在民宅间嬉戏追逐的孩童们,脸上都挂着开朗而无忧无虑的笑容。 庭院前的男人们沉浸于西洋棋带给他们的乐趣,还有老人正弹奏着※翼弦琴,一面向孩童们讲故事。(译注:翼弦琴原名为gusli,是一种古老的俄罗斯乐器,形状类似鸟类翅膀,演奏时可拿在手上或放在膝盖上弹奏。) 这城市虽然一点也不繁华热闹,但堤格尔却很喜欢这种所有人都乐在其中的气氛。 “你观察得挺仔细的嘛,堤格尔。我的搭档果然跟不知道哪来的矮子战姬不同。” 艾莲敏锐地听见了堤格尔的话,转过头来对他露出高兴的笑容。 “是因为这里有温泉,我才会带你们来的。” “温泉?那不是大多出现在深山里吗?而且 还会有鹿或猴子跑进去泡……” 堤格尔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在一旁的莉姆则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是只有深山里才有温泉哦。” “在这里只要随处挖口井,就会涌出温泉了。你看那个——” 艾莲指向位于远处的一栋石造建筑。从这边看过去,大概跟艾莲的别墅差不多大,但长度大约是两借以上。这栋建筑有着平坦的屋顶,在这座城镇中看来特别显眼。 “那里就是澡堂闹区。里面容纳了三问澡堂,都是以水管从天然温泉引进温泉水的。事不宜迟,咱们——” 艾莲突然打住话题,看向附近的摊贩。堤格尔也被窜入鼻中的香味给吸引住,跟着往那方向看去。原来是个卖小麦粥的摊贩。 ——老实说,今天吃完早餐之后就没再吃过其他东西,现在已经过了中午好一阵子了。 “想吃点小麦粥吗?” 堤格尔看到艾莲欲言又止的样子,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还是试着关心询问她。毕竟他自己的肚子也饿了。 “嗯,好啊。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就吃一点吧。” 艾莲像个小孩般点头答应,露出灿烂的笑容。琉德米拉以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艾莲,尖声地说道: “我可不吃。战姬怎么能吃路边摊卖的东西呢……况且我肚子也不饿……” 她话才说到一半,肚子就不争气地咕噜咕噜叫了起来。虽然声音不大,但堤格尔、艾莲和莉姆都听到了。 莉姆选择转开视线,装作没听到。艾莲的双肩轻轻地抖动起来,嘴角愉快地上扬,一脸乐在其中地看着琉德米拉。 “原来高贵的战姬琉德米拉大人不吃路边摊卖的小麦粥啊。” 艾莲旋即转过身,快步走向摊贩。她以几枚铜币换得装满了整个木碗的小麦粥,又踩着悠闲的步伐走了回来。 小麦粥里似乎还加了香料,从碗里飘起一阵清新的香气,刺激着堤格尔的嗅觉。艾莲还故意站在琉德米拉的面前,以木汤匙慢慢地舀起小麦粥缓缓地送进嘴里。 ——真、真是有够幼稚的…… 这话不只是针对艾莲,堤格尔同时觉得琉德米拉也是如此。 琉德米拉其实只要直接走开,不去理会艾莲即可。但她却气得眯细双眼,咬紧双唇且满脸铁青,站在原地不动,紧握双拳瞪着艾莲。 “艾蕾欧诺拉大人。” 看不下去的莉姆皱着眉头出言相劝,但艾莲却将头转向一边充耳不闻。 一想起她们在别墅争执的模样,倒也不是不能理解艾莲的态度为何会如此尖锐,但堤格尔觉得现在她做得有些过火了。 “……我肚子也饿了,能让我去买碗粥吗?” 堤格尔先征得艾莲的同意,接着又问过莉姆的意愿之后,便走向摊贩,替自己和莉姆买了两碗粥。 “我肚子好饿,其中一碗能帮我多盛一点吗?” 他又多给了一枚铜币,开口拜托摊贩老板。 小麦粥里除了香料之外,还放了鸡肉和切碎的坚果,让人不由得食欲大开。他试着尝了一口,发现咸淡调得恰到好处,就算再多也吃得完。 堤格尔拿着粥走回艾莲等人所在的地方。幸好艾莲和琉德米拉并未真的大吵起来。他将装满了小麦粥的木碗递向琉德米拉。 “要不要吃一点?摊贩老板可能看我是男人,就多给了我一些。”(吐槽:堤格尔你的把妹熟练度满级了) 要是堤格尔没有主动开口,琉德米拉想必连一口都不肯吃吧。 虽然堤格尔没有非得这么做的理由,但他还是想尽量避免艾莲和琉德米拉之间的气氛继续恶化。虽然对如小孩般耍脾气的琉德米拉感到无奈,堤格尔却也不由得有些同情。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吃一点吧。” 带着些许迟疑的琉德米拉伸手接过木碗,一边将粥吹凉,一边送进嘴里。 “……这还不难吃嘛。” “那真是太好了。” “这件事我会记在心上的,冯伦伯爵。” 琉德米拉脸上露出与平常的冷笑和嘲讽不同的单纯笑容,抬起头对堤格尔说: “下次请你喝我泡的红茶吧。” 堤格尔向她道谢,才刚暗自安心地叹了口气,艾莲却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领子,二话不说地扯着堤格尔走到一边。仓卒之间,堤格尔只来得及将莉姆的粥交给她。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是我要说的话才对。” 艾莲绷着脸不悦地瞪着堤格尔.而他也不甘示弱地回以强硬的眼神。 “身为一个了解你的伙伴,我不是不能体会你的心情,但这样不对吧?连我在一旁看都觉得不舒服了。” “你不是我的人吗?这算什么——” 艾莲忍不住大声回嘴,却发现路过的主妇和小孩都纷纷停下来看着他们。竖起耳朵仔细一听,还能听到他们正在猜测这是情侣吵架还是情感纠纷。 艾莲的双颊顿时染上一抹红晕,随即低头陷入了沉默。堤格尔其实也听见了这些耳语,但他只能在脑中不断复诵着众神的名号,拚命想让自己狂跳的心稳定下来。 “……艾莲,我觉得啊——” 堤格尔冷静地开口呼唤艾莲,试着让她的情绪恢复平静。 “我知道每个人都会碰到百般厌恶、老是处不来的对象,就连我也不例外。但你老是和琉德米拉起冲突,谁也不肯让谁,难道不累吗?” 艾莲听到这句话马上嘟起嘴,抬眼朝堤格尔望去。 “……你是要我表现得更成熟一点吗?” “我是希望你能放松一点。与其老是生气,不如多笑一下会比较好。而且你要是动不动就经常这样发飙,头发可是会一下子就掉光的喔。” 堤格尔这句不太高明的笑话没有逗笑艾莲,反而是让她气冲冲地瞪了过来。但刚才一触即发的火爆气氛已经稍微缓和了下来。 “……我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艾莲才终于叹了一口气。表情也转怒为喜,展露出堤格尔以往所熟悉的开朗笑容。 “我也认为多笑一点是件好事。而且,我不想老是和琉德米拉吵来吵去,也无意让你和莉姆为我伤神。不过——” 艾莲伸手轻轻地捏了堤格尔的鼻尖一下,堤格尔并不觉得痛。 他惊讶地眨了眨眼,不明白银发少女这么做的用意。艾莲看起来就像是有满腹思绪却无从发泄,最后索性耍耍小性子似地,露出了略带淘气的表情。 “……我还是不喜欢你将小麦粥分给那个女人吃。所以这算是给你的一点处罚。” ◎ 在穿过澡堂闹区的大门之后,堤格尔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里头不只有林立的澡堂,连旅馆、酒店和摊贩都应有尽有。 在宽广的澡堂门口,有一些兴致高昂地玩着纸牌和下棋的客人。往酒店一看,也有许多刚泡完温泉的客人正在喝酒谈笑。 摊贩兜售着烤肉串、闷烤香草蘑菇、小瓶装的温泉水以及用温泉烘焙的面包等商品。 看到澡堂闹区里充满了活力和热气的喧腾景象,堤格尔不由得呆站了好一阵子。艾莲看到他的反应,开始得意地对他说明: “听说这儿是某个世代的战姬很喜欢的温泉,因此便设立了‘只要帮忙维护这里的澡堂,就可以免除税收’的规定。不过这里的税金原本就不高啦。” “那座别墅,该不会是盖来当作来这边观光的中继站吧?” 琉德米拉难掩心中的讶异,忍不住开口询问。 “由于那座别 墅就是那位战姬下令盖的,所以你猜得应该没错吧。不过只为这点理由就盖别墅未免太小题大作,或许还兼具视察孚日山脉周遭的功能吧。” 莉姆在旅馆完成了订房的手续。为了避免无意义的纷争,他们共订了三间房,分给堤格尔一间、艾莲和莉姆一间、琉德米拉一间。 房间的墙上有扇小窗,虽然床只有一张,设备稍嫌简陋了点,但床铺打扫得很干净,毛毯也没什么脏污。 堤格尔坐在地上休息片刻之后,打算先进行弓箭的保养工作,等结束后再去用餐和沐浴。不过说是保养,但因为下一刻就有可能拿来使用,因此他也只能做些简单的维护工作。他先以粗布擦去弓土的灰尘,再涂上些蜜蜡,并用皮革稍微打磨了一下。 接着他谨慎地检查了皮甲和长靴的状况。 艾莲前来敲门时,正好是这些检查工作结束的时候。 “你应该还没去过澡堂吧?” 艾莲双颊微红地对堤格尔问道。眼前的艾莲,全身洋溢着难以言喻的性感气息。而且她身上还穿着大了一号的无袖浴袍,丰满的胸型可说是一览无遗。半干的白银长发和裸露在浴袍外的纤细手臂,散发出迷人的魅力。 真是让人不知该把眼睛放在哪里。 “我来告诉你该怎么去吧。这里虽有三个澡堂,但其中一个是战姬专用的,我已经包下来了,你可以自由使用。” 堤格尔装出专注保养弓箭的样子,刻意低着头向艾莲道谢——不过一下子就被艾莲拆穿了。 “在公宫时你都已经看得一清二楚了,没必要那么害羞吧?” 艾莲露出窃笑,转身扬起裙摆,就这样翩然离去。 堤格尔尴尬地轻叹了口气,等心情平静下来后,才离开房间。他照着艾莲的指示走向澡堂,没花上多少功夫便到了目的地。 一打开门,眼前是一处有些阴暗的更衣室;正面还有另一扇门,看来前方就是澡堂。 ——虽说是战姬专用,但这里的装潢却跟其他澡堂没什么两样呢。 堤格尔脱下衣服放进藤篮后,便推开了澡堂的门。 没想到,澡堂内部的设计之宏伟,让人忍不住发出赞叹。 热气蒸腾的浴池大小约跟一间起居室差不多,边缘以各种颜色的大理石依序排列装饰。浴池的周围紧密地铺满了石砖,角落则摆设了一座有澡堂妖精之称的巴尼格雕像。至于装饰在整面墙上的绘画,是一条漆黑的巨龙,这倒是很符合战姬的排场。 但这些东西都没能抓住堤格尔的视线。 因为在浴池中,刚好有位少女站了起来。 琉德米拉不着片缕的雪白肌肤透着红晕,温泉水一滴滴沿着她的蓝发发梢落下。 由于太过惊艳和震撼,堤格尔顿时无法将视线从她的身上抽离。 琉德米拉也同样如石像般愣在原地,但她比堤格尔早一步回过神来。她先是往下一蹲,拾起地上的短枪,便从浴池里一跃而出,在眨眼之间以枪尖指着堤格尔的头部。 “……我还以为武器不能带进澡堂的呢。” 堤格尔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他试着撇开脸避免直视琉德米拉的裸体,但琉德米拉的枪尖迅速制止了他的行动。 最后他只好无奈地闭上双眼,但那一瞬间的影像已经深深烙印在他的眼底。 “呃……请你遮一下身体吧,你不会觉得害羞吗?” “不过是被猫狗一类的畜生看到身体,有什么好害羞的?” 她不加思索地迅速答道。清冷的嗓音中带着一丝仿佛经过淬炼的尖锐怒气。堤格尔无话可说,因为他知道若是在这时张开眼睛,琉德米拉很有可能会基于愤怒甚至是害羞而刺出枪尖。 ——这么说来,艾莲在沐浴时也会将银闪放在一边。 看来‘龙具’对战姬来说是必须片刻不离身的重要物品。 “……看你的样子,似乎不是特地前来给我难堪的。” “这只是巧合啦。没想到可能会有人在里面,的确是我太大意了。” “注意你的口气。”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堤格尔话才一说出口,空气登时为之震荡——原来是有个重物打中了他的头。面对突如其来的重击,紧闭着双眼、毫无防备的堤格尔痛得抱若自己的头趴在地上,差点没昏过去。 琉德米拉经过他的身旁时冷哼了一声,踩着极轻快的步伐扬长而去。 直到听见后方传来用力甩上门的声音后,堤格尔才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痛得飙泪,按住自己的头坐起身子,低头看着自己一丝不挂的身体。 “被猫狗一类的畜生看到身体……是吗……” 同样被看光身体的堤格尔,完全没办法像琉德米拉那样冷漠应对。 顺便一提,这场意外事件事后证实是艾莲从中搞鬼。 堤格尔当时若是没有立刻起身前往澡堂的话,就不会发生这件事,所以这似乎真的只是艾莲一时兴起的恶作剧而已。 ◎ 隔天早上,堤格尔等人便骑着马出发离开了罗德尼克,大约在中午前就能走到通往公宫的街道。 天色相当灰暗,浓厚的乌云遍布,仿佛马上就会下起大雨似的。 骑着马前往公宫的堤格尔等一行人,彼此之间的气氛实在称不上融洽。 琉德米拉始终保持一副冷漠高傲的样子,不与任何人交谈。堤格尔只能默默地忍受这无比尴尬的气氛,艾莲则苦笑以对。莉姆虽然对堤格尔投以同情的眼神,但其中还掺杂了一点点的不屑。 因为四个人都心知肚明那是艾莲故意设的局,才会造成今天这种局面。 走着走着,荒野逐渐变成草原,眼前出现了一条狭窄的小径。只要沿着这条路往下走,穿越前方的小森林后,就能回到主要干道上。 “你啊——” 当他们即将进入森林时,艾莲对琉德米拉说: “你说你来这里是为了看堤格尔,那你的目的达到了吗?” 生长在这座森林的树种都是杉、桧等常绿植物。 因为天空被茂密的枝叶遮蔽,视野不甚良好,因此走在森林里感觉又比外头更阴暗了一些。加上道路狭窄,路面又坑坑洼洼的,行走在其中让人更觉不安。 “——是啊,我已经看得一清二楚了。” 琉德米拉没好气地答道: “他只不过是口齿稍微伶俐了点,除此之外就一无是处的小卒罢了。我不知道你为何会对这样的男人感兴趣……不过,就连猫、狗都各有所好,这么一想,他和你倒也挺相配的。” 琉德米拉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用像是在看肮脏垃圾的眼神扫向堤格尔。堤格尔默默忍住情绪,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出言反驳。虽说整件事都是因艾莲的恶作剧而起,但既然都不小心看到了,那他也不能逃避责任。 “——原来如此,我懂了。” 看到艾莲拚命忍住笑声的模样,琉德米拉不由得皱起眉头。 “我可不记得自己有说过什么好笑的话。” “不,你说的话可好笑了。你刚才等于在说自己是个看不出堤格尔真正价值的庸才。” “真没想到我会有可怜你的一天。” 琉德米拉疲倦地摇了摇头,不想再继续和艾莲抬杠下去了。她的话一半是讽刺,一半是真的感到傻眼。 艾莲原本已经摆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态度打算回敬她,但话还未说出口,脸上的笑容便突然褪去。她严肃地拉紧缰绳,体内的本能和艾利菲尔同时对她发出了警告,不过无法判断究竟是哪一方速度较快。 琉德米拉比艾莲迟 了一些,但也同样察觉到异状。跟在后方的堤格尔和莉姆似乎也感觉到了。 这条左右都被群木包围、路况不是很好的小径,除了他们之外并没有其他人影。由于道路笔直,能一眼看见尽头的景象,但前方连旅人、商人或猎人的影子都没有。 不过他们确实感受到有人在这附近。 有一群人躲藏在树林里,藉着黑暗隐去身形,如同发现猎物的野兽般压低呼吸,谨慎地接近堤格尔等人。 “——我们被包围了呢。” “是刺客吗?” 艾莲好整以暇地低喃道,莉姆则神情紧絒地询问她。 堤格尔及莉姆的紧张神情显露无遗,艾莲和琉德米拉则悠哉地举起自己的武器。这种状况对战姬来说已是家常便饭了。 “如果是来打劫的强盗,行动也未免太慢了吧。他们的目标是谁呢?” “不是你,就是我吧?” 琉德米拉把话说得理所当然,但艾莲却笑着摇摇头。 “堤格尔现在也是个会被人盯上的目标。只要他一死,泰纳帝公爵那群人会高兴得跳起来吧。而且这样就能把我赶出布琉努了。” “这从各方面来说,都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推测呢。” 堤格尔一面搭弓,一面厌恶地说道。虽然他不想承认,但泰纳帝公爵的确有可能这么做。 ——现在究竟该怎么办?敌人躲在暗处伺机攻击,但我方除了马匹以外,没有其他能阻挡的东西。 “我们还是先撤退吧,艾蕾欧诺拉大人。” “要在这么狭窄又凹凸不平的小径上撤退?我们只要一掉转马首,对方就会发动攻击了。 不过……” 艾莲定睛看了看前方后,伸出手对后方的堤格尔说道: “给我一支箭。” 堤格尔虽不明白她的用意,但还是从马鞍的箭筒中抽出一支箭交给她。艾莲拿过箭便随意地将它扔了出去。 箭矢在空中转了几圈,突然硬生生断成了两截,伴随着一道清脆的响声掉落地面。 “——我就知道。” “刚才那是怎么一回事?” 眼前这不可思议的情量让堤格尔不禁目瞪口呆。艾莲则一脸不悦地答道: “那是钢丝——将丝线状的钢铁磨利后制成的东西。若是铺设在地面就能切断脚,若是架在脖子附近就可以斩下人头。现在这里应该布设了好几条吧。” “没错。” 琉德米拉颇为认同地点点头。 “这群家伙是躲在我们前方做好埋伏的。怪不得他们在来到这么近的距离前,都没被我们发现。” “他们没有随即展开攻击,应该是在等我们策马想甩开他们吧。我想他们在早先的路途中便开始观察我们的情况了。” 艾莲露出了苦思的表情,直盯着布满钢丝的细长道路。 “艾蕾欧诺拉,就用你的‘龙技’将这些钢丝全都吹断吧。” “那招会把地面炸开,马匹会不能前进的。而且周遭的树木也会被砍倒。” 堤格尔听到这个陌生的词汇,疑惑地转头看向莉姆。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还记得艾蕾欧诺拉大人打倒地龙时发生的事情吗?虽然我没有亲眼目睹现场的情况,但那时艾蕾欧诺拉大人应该是以相当特异的方法打败龙的吧?” “哦,我记得是叫‘横扫大气’还是什么的……” “那就叫作‘龙技’。” 堤格尔才刚向她道了声谢,艾莲便出声唤住他。 “堤格尔,你有什么好方法吗?这笨女人竟然说太麻烦了,她不想帮忙。” “请不要扭曲事实。我只是要你先尽力想办法而已吧?” 两位战姬怒口相视的模样上让堤格尔已经放弃对她们白眼,甚至开始感到佩服了。刺客就埋伏在身旁,她们竟然还能这么悠问地斗嘴。 ——是已经习惯了吗? 他在脑中胡思乱想起来,双眼则注视着前方凹凸不平的道路。接着他抬头看了看被灰色云朵覆盖的天空,将黑弓插回马鞍,从行李中取出水壶。 堤格尔打开水壶的盖子,将壶中的水往前一泼。在一阵哗啦啦的水声响起后,地面多出了几片黑色的水渍。 但同时空中也出现了几条由数不清的水滴描绘而成的直线。原来这些水都沾在钢丝上了。艾莲和莉姆发出了赞叹,琉德米拉的脸上也难掩讶异的神色。 “如果能多点光照,就可以经由反射看得更清楚了。对了,把这些钢丝砍断后……还会不会出现其他陷阱啊?” “我想他们也没余力设其他的陷阱吧?有可能是知道我们今天会走这条路离开罗德尼克,才会在此处设下埋伏的。” 艾莲话刚说完,不远处的树叶就在无风的情况下突然晃动了起来。堤格尔马上扔下水壶,迅速地伸手想抓住弓箭。 但他还没来得及拿到箭矢,身体的本能——抑或是所谓的直觉便告知他有危险逼近,堤格尔随即遵从本能,把脚抽出马镫,硬是在毫无缓冲的情况下落马。 就在此时,突然有支粗箭以惊人的速度从森林深处射出,穿过堤格尔刚才所在的空间,深深刺进了后方的树干中。若堤格尔没有让自己落马,或是时间再晚一些,他可能就会被那支箭贯穿胸膛了。 ——下一波攻击要来了……! 从刚才射出箭矢的树丛中跳出一道小小的人影。他的身形虽如同孩童般细瘦,但五官却是成年男性的模样。 男人将大约有手指粗细的细小管子放在嘴上,前端则瞄准堤格尔。 接着,管中喷出了细针。但堤格尔还来不及站起身子,无法闪避他的攻击。 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突然有阵风沿着地面卷了过来。飞针受到侧风的阻碍,没射中堤格尔,而是掉到了地止。 当男人想再取出一根针时,堤格尔已经抬起上半身,并将箭射出。既然他与对手处于吹箭能射中的距离,那箭矢就绝对不会射偏。箭矢深深刺入男人的眉间,他的身体猛地往后撞上树根,然后就一动也不动了。 “表现得还可以。” 坐在马背上的艾莲对堤格尔笑了笑。她的手上正握著名为银闪的长剑。就是它让躲不开的吹箭偏向一边的。 “放心吧。只要飞过来的不是大石头之类的东西,管它是针还是箭,都射不中我们。” “感谢你出手帮忙。” 在此同时,琉德米拉则冷静地查看了一下刺客的尸体,像是领悟了什么似地点点头。 “这些人是七锁。” “七锁?” 莉姆疑惑地复诵了一次,琉德米拉则摆出不以为然的脸色开始说明。 “那是总以七人一组的队形来行动的刺客集团。虽然我也是第一次碰上。” 琉德米拉挥动手上的短枪,以尖端对着尸体,指出位于刺客左臂上的锁状刺青。 “这个刺青就是他们的身分证明。” “没想到你还挺清楚的嘛。” 不只是堤格尔,就连艾莲也惊讶地睁大双眼。但琉德米拉并未因为他们的赞叹感到高兴或骄傲,她没好气地回道: “这还用说吗?我们露利叶家可是有着悠久历史的家族,跟你这种不知道从哪个乡下冒出来的战姬相比可是天差地远。” 艾莲听了觉得很不服气,但没有开口反驳她,只是驱策马匹退后一两步,护着好不容易才站起来的堤格尔。 看到艾莲的举动,莉姆也跟着移动马匹,守护在艾莲身旁。 这时周遭再度有了动静。数道隐藏在枝叶和群木中的气息动了起来。堤格 尔等人各自拿出自己的武器,将注意力集中在各处。 突然间,有个黑影从莉姆头顶上的树枝间冒了出来。那是个倒吊在树上、只露出土半身的男子。看来他一直潜伏在树上,想趁堤格尔等人露出破绽的瞬间发动攻击。 这名刺客迅速逼近莉姆,反手挥舞着短剑。短剑刀刃上涂有剧毒,只要轻轻划上一刀就可夺人性命。 莉姆的反应却相当冷静。她以手上的长剑挥落朝自己刺来的短剑,旋即回剑劈开刺客的头颅。顿时鲜血四溅,刺客的身体应声摔落地面。为了确认对方确实死去,莉姆低头往地上看去 也因为这个动作,使她的反应慢了一拍。 她的头上突然窜出了一条蛇,蛇在空中扬首,扭着身子扑向莉姆。原来对方策划了双重攻击。 莉姆试图扭身闪避,但还是来不及躲开—— “莉姆!” 艾莲脸色惨白地惊呼,但她的身体则在身为战士的本能驱使下挥动银闪。从银色剑身卷起的风刃准确地将蛇头砍成两半。 “你没事吧!” 堤格尔和艾莲急忙赶到莉姆身旁。莉姆看到他们,正想说些什么,却挤不出任何话来。 她身体一倾,眼看就要摔落马背下,堤格尔眼明手快地抱住了她。 “你怎么了!?” 莉姆没有回答。她的脸因为体温升高而变红,额头也渗出汗水。 ——难道那蛇有毒? 堤格尔连忙看向掉在地面的蛇尸,确认它鳞片的纹路。然后又马上将目光转回莉姆身上,迅速而仔细地依序检查她的脸、喉咙和脖子。 接着他在莉姆位于右胸的衣服上发现了两个如针孔般细小的洞。 “堤格尔!莉姆到底怎么了!?她出了什么事!?” 艾莲脸上罕见地露出着急的表情,泫然欲泣地追问着。但堤格尔现在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回答她。 他让莉姆修长的身躯躺在地上,毫不犹豫地撕开她的衣服。雪白丰满的双丘随即裸露在外,坚挺的双峰上有毒蛇咬下的伤口。堤格尔将嘴靠在胸前的伤口上,用力吸出毒液,再将嘴里含有毒液的血吐在地上。 “……呜!” 莉姆的嘴里发出了呻吟和灼热的喘息。 ——幸好我看过这种蛇。 数年前在他入山打猎,巴多兰曾教过他辨认蛇的种类,并要他牢记在心,所以他知道该如何处理。 ——要是能快速返回罗德尼克进行急救的话…… 堤格尔思考至此,突然有数道声响传进了他耳中。 他感到背后一阵恶寒,反射性地往上一看,有四个人影从空中一跃而下。原本潜藏在暗处的刺客们全都采取行动了。 他和莉姆现在无法动弹。艾莲虽然随即做出反应,但因为太在意莉姆的安危,动作也不如平常迅速。 ——竟然挑在这种时候…… 此时突然“咚”地一声,一双小巧的脚出现在堤格尔身旁。 是琉德米拉。即使刺客对她发动攻击,这位蓝发战姬的态度依旧是临危不乱。 “——拉斐亚斯。” 这是她那把短枪的名字。 琉德米拉将手中的枪一转,只见原本长度只和她同高的枪柄竟然伸长了。 “冻结奔穹!” 她的喊声清澈而冷冽,宛如没有一丝杂质的冰块。当她的声音在森林中回荡时,琉德米拉便将长枪的前端垂直插进地面。枪尖随即射出带有寒气的白光,以琉德米拉为中心描绘出六角形的结晶体。 寒气射向了四面八方。 堤格尔只能用这句话来形容眼前的光景。 包围住——或者说像是在保护琉德米拉的结晶体,朝外释放出庞大且气势惊人的寒气,将地面以及其上方的空气全冻结了。 接着结晶体又射出无数的冰枪,不论是其威力或锐不可挡的气势,看起来都像是一头巨兽张开布满尖牙的大嘴。 这些巨大的冰锥避开堤格尔等人,却扫倒周遭的树木,或是将它们连根拔起,抛向空中。 而那些刺客们当然躲不过这样的攻击。脸和身体都被锐利的冰枪贯穿,染上殷红鲜血。 有的人头部粉碎、横死当场,也有人打算作困兽之斗,洒出带有剧毒的粉末。但那些粉末才刚离开他们的手,就被冻成了碎冰,消逝在空气中。 琉德米拉确定这些刺客都断气之后,便将长枪从覆盖厚冰的地上拔起。然后反转枪柄,以枪尾轻敲地面。 在一道仿佛玻璃碎裂的响声后,所有的冰瞬间飞散出去,白色的寒气带着化成粉尘的冰粒,融化在空气中。 “——我对你太失望了。” 琉德米拉将枪柄变回原本的长度,露出愤怒和轻视的眼神对艾莲厌恶地说道: “只不过是臣子受了伤,竟然就让你慌成这样……艾蕾欧诺拉,你根本不配当战姬。趁你还未替人民带来灾难前,尽快把艾利菲尔扔了吧!” 琉德米拉抛下这句话后,不等艾莲回答,头也不回地上了马。堤格尔愣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开口呼唤她的名字。 正好准备骑马离去的琉米拉侧着头.望向堤格尔。 “谢谢你出手救了我们。” 携着冰枪的战姬并未回答,只是将视线从堤格尔身上移开。接着她穿过了艾莲身旁,策马划开了冷冽的空气,顺着街道向前离去。 堤格尔目送琉德米拉离开,又将视线转回到莉姆身上。 莉姆因气息紊乱而晃动的饱满双峰瞬间映入取帘,这时堤格尔才回想起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莉姆的肌肤渗出薄汗,右胸也因为被堤格尔用力吸了好几次,而残留着浅浅的红痕。 他顺手将莉姆被撕裂的衣服拉拢,勉强遮住她的胸部,转头看向艾莲。 银发战姬手中的长剑垂向地面,沉默地瞪视堤格尔。 “情况如何?” “莉姆有锻炼过身体,所以我想应该没什么大碍。就我所知,会被这种蛇毒死的只有老人或病人。只要赶回罗德尼克处理伤口就没事了。而且会用到的药物也是随处可见的药材。” 其实堤格尔是为了不要让艾莲担心才这么说的。虽然他说只有老人和病人会被毒死并不是在骗她,但他无法确定莉姆究竟来不来得及获得治疗。况且,他也不知道那些刺客有没有在蛇的身上施加其他的毒素。 堤格尔的安慰似乎起了点作用,艾莲原本紧绷着脸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下来。 “我明白了。堤格尔,你先去罗德尼克帮我找好医生,我会带着莉姆骑马追上去的。” 等到莉姆恢复意识时,已经是他们遇到刺客袭击两天后的事了。 阳光从窗户照进室内,隐约可听见乌儿的鸣叫声。她茫然地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一阵子,才察觉到自己的腹部传来一股重压感,便将视线往下移动。 只见她再熟悉不过、一头深红色头发的堤格尔就压在自己的肚子上。他似乎正熟睡着,还听得见轻微的打呼声。 莉姆下意识想伸手推开他,但还是硬生生停了下来,决定先确认目前的情况。 她位于一间还算宽敞的房间里,除了自己躺着的这张床,就只有一张桌子和椅子,室内摆设相当单调。 “这里是罗德尼克……?” 她的记性还不至于糟到忘光了所有的事情,于是莉姆开始搜索脑中的记忆。她记得自己才刚杀死刺客,就有条蛇咬了她—— 这时,房间的门被人推开来,一位留着及腰银发的少女走进房间。她一看见莉姆,就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你醒啦,莉姆。” 5 冰冷的雪与温暖之物 奥尔米兹位于吉斯塔特王国的西南方。 往北走便是艾莲统治的莱德梅里兹,往西走上十多天,则会到达位于吉斯塔特与布琉努边界上的孚日山脉。向南穿过荒野、湖泊和群山后,就能看见墨吉涅王国。 这个混合三国人种和文化的公国,统治者即是琉德米拉·露利叶。 人称“冻涟的雪姬”的战姬。 现在琉德米拉正在公宫的办公室里悠闲地喝着红茶。 前几天她从莱德梅里兹归来时,尚待处理的工作堆积如山,直到刚刚才好不容易告一段落。 红茶是琉德米拉最喜欢的饮品,也可说是她唯一的兴趣。她从不假手他人,总是自己泡茶给自己喝。就连放进红茶里的果酱也是自制的。 琉德米拉突然停下来,凝视着白瓷杯中的红茶。 “……这么说来,我好像有说过要请他喝红茶呢。” 因为对那个人失去兴趣,琉德米拉连他的名字都快忘了。她盯着红茶,过了好一阵子,才总算回想起来。 “我记得那个布琉努的贵族是叫冯伦吧。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以一个布琉努人来说,这名字还挺长的。除此之外琉德米拉并无其他感想。 “虽然艾莲对陛下说自己是受那男人雇用……但即使是为了保护莱德梅里兹免于受到战火波及,也用不着出面帮那个男人一把吧?” 当然,若真正的理由是某些人口中流传的男女情爱,那还真是太扫兴了,这已经不是她看男人的眼光有多差的问题了。 ——艾蕾欧诺拉啊,不以国家大局为重,拘泥于儿女私情的人,可是没资格当战姬的喔。 不只是琉德米拉·露利叶的母亲,就连她的祖母、曾祖母也是战姬。 但战姬并非由人选出,所以旁人无法对这项结果有任何异议。就这点来说,代代都成为战姬的确是件令人驽讶的事情,但也并非无法理解。 毕竟前任战姬便是她们的老师。她们熟知成为战姬所需的条件。 即便如此,要成为战姬也绝非易事。 首先,她们不一定能生下女儿,也无法保证女儿具备足够的资质。就算拥有天份,也不能肯定女儿会照着自己的期望成长。即使这些难关都顺利克服了,也有可能出现比她更适合成为战姬的人选。 过去也曾有几名战姬是由母亲手上继承这个身分,但事实上,能让自己的香火延续战姬身分的例子,可说是少之又少。 所以更别说是延续了好几代,这简直就是屈指可数的极少数特例。 而露利叶家便是这极少数特例之一。 琉德米拉也自小便开始接受战姬的培养教育。她不仅得学习枪术和马术,还必须累积治理奥尔米兹这片领地所需的知识。 在琉德米拉十四岁时,她的母亲突然过世了。原本只是染上了感冒,却恶化成肺炎,以为只要躺在床上休息个几天就好,却就此一睡不醒,离开了人世。 而‘破邪的穿角’拉斐亚斯,选上了琉德米拉为新的战姬。 虽然不知道她内心的真实心情,但琉德米拉在表面上并未对母亲的死显露哀悼之情——也可以说她其实没有多少余力去伤心难过。 虽然在这世上最希望她成为战姬的人已经不在了,但她还有奥尔米兹这块养育她成长的土地,以及许多拥护她的人民。 琉德米拉想保护人民的心情变得更坚定。不过,对外她依旧保持如寒冰般的沉着,在从母亲及祖母那一辈起便侍奉她们的臣子陪同下,琉德米拉克尽战姬的职责。 直到有一天,琉德米拉听间莱德梅里兹选出了新的战姬。 而且那女孩和自己一样年仅十四岁。 这让她对那女孩顿时产生了兴趣。 奥尔米兹和莱德梅里兹的战姬,代代关系都相当恶劣。 因为彼此领土距离很近,难免会互相提防,但她们之间的冲突可是不时爆发。就连琉德米拉的母亲也经常和对方起争执。 ——既然是将来可能会开战的对手,那更非得亲眼见识一下不可。 况且琉德米拉的心中本来对她就不只怀有成心,还有种淡淡的期待。 ——若能和她缔结友好关系,倒也没什么不好。毕竟奥尔米兹和莱德梅里兹并不是从神话时代开始就关系交恶。 她会产生这种想法,或许是因为感觉到身为统治者的孤独感吧。 再加上莱德梅里兹的新战姬和她不同,据传新战姬原本是佣兵、旅行者之流的人物。 ——说不定见面之后,我能展露前辈的风范,以丰富的知识指点对方一番呢。 琉德米拉怀抱着这样的希望,前往莱德梅里兹想要会见艾莲。 但结果却证明她们俩完全合不来,甚至还当场大吵一架。 “是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乡下野蛮人,骄傲自大,毫无谦虚的美德。” 这是琉德米拉对艾莲的评价。至于艾莲对琉德米拉的感想则可以用这么一句话来形容。 “这个女人能够拿来炫耀的只有家世,姿态高傲又自负,简直就像没见过世面的大小姐。” 虽说她们都是战姬,不过也只是年仅十四岁的少女。 琉德米拉的脾气本来就有些浮躁,艾莲又才刚成为新战姬,根本搞不太清楚状况,所以会以这样的结果收场,或许也是上天注定好的。 若她们就此无视对方的存在,或许还没什么问题。但她们的领土靠得太近,同时彼此心中都怀有强烈的竞争意识,格外在意对方的一举一动。 随着时间一年一年地过去,琉德米拉见识到艾莲治理莱德梅里兹的灵巧手腕,以及在战场上的活跃,渐渐认同了她的功绩。 正因为如此,琉德米拉才会对堤格尔产生兴趣。 ——那男人究竟是哪里好? 直到听见敲门声,琉德米拉才回过神来。她刚才似乎相当专注地思考着,白瓷杯中尚未喝完的红茶早就已经凉了。 “进来吧。” 她温柔地说道,一名中年侍从恭敬地走了进来。他自琉德米拉的母亲那一代便开始在这座公宫里任职,是深获琉德米拉信赖的部下之一。 “泰纳帝公爵的使者前来拜访了。” 琉德米拉皱起眉头。老实说,她不太想和对方见面。 与泰纳帝公爵的交情要从她曾祖母那代算起。那时的公爵似乎因为人品高尚而广为人知,但现任公爵却施行残酷的暴政,使得领民苦不堪言。 不过,公爵在处理外交关系时,却总是表现得相当诚实且谨慎周到,因此琉德米拉也未曾对他的态度感到不满。 ——我是奥尔米兹的领主。必须抛下自己的感情,以政事为重才对。 “……带他到谒见室去。” 琉德米拉停了一会儿后冷静地指示,同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 艾莲回到公宫后,原本想尽快领军前往布琉努,但却收到一个出乎意料的报告,让她无法成行。 “奥尔米兹的军队正集结在国境附近?” 向艾莲报告这件事的,是领命负责监视奥尔米兹的士兵。 “是的。人数约两千。据说是在进行入冬前的军事训练。” “琉德米拉也在那里吗?” “许多前往侦查的士兵都目击到她的身影。” ——这是在牵制我吗? 艾莲的脸沉了下来。虽然琉德米拉说她会帮助泰纳帝,但没想到她这么快就采取行动。 另外,堤格尔也收到了奥杰子爵寄至亚尔萨斯的信件。 “我们捉到了一个试图越过孚日山脉 的奇怪旅人。他身上带着一封可疑的信,我将这封信转交给你看看。” 奥杰子爵在山贼团被消灭后,依然会派兵定期巡视孚日山脉,探查是否还有余孽。就是他布下的警戒网捉到了这名旅人。 而他身上的这封信,是泰纳帝公爵打算寄给琉德米拉的。 在省略信中的华丽词藻和客套话后,大意如下: ‘若艾蕾欧诺拉率兵前往布琉努,我希望你能照我们当初谈好的计划,即刻攻打守备弱化的莱德梅里兹。’ 堤格尔一来到办公室,就将这封信交给正与堆积如山的文件奋战的艾莲和莉姆。 艾莲迅速看完这封信,随即不屑地哼了一声。 “虽然我们在莫尔塞姆杀死的儿子是个废物,但他父亲看来不是个省油的灯。” 堤格尔移动视线,看向在艾莲身旁整理文件的莉姆。她埋首于文件中,头也不抬地冷静答道: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请问你对公爵派使者前往孚日山脉这件事有何看法?奥杰子爵相当厌恶公爵,就算这条路是前往奥尔米兹的捷径,但你不觉得这样还是太冒险了吗?” 堤格尔正想附和莉姆时,突然领悟了她话中之意。 “难道……公爵是故意让我们拦截到这封信的?” “恐怕正是如此。想对付战姬,当然就是要派出另一名战姬了。” 艾莲这么答道,伸手拿起挂在墙上的艾利菲尔,轻轻抚着剑鞘。 “但是,如果我们没有利奥杰子爵建立同盟关系呢?那个山贼团……” 堤格尔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 ——对了,若那些山贼们其实是泰纳帝公爵雇用的…… 那个山贼团也让人觉得不太对劲。为什么他们会盘据在孚日山脉?又是从哪里获得奥尔米兹制的铠甲? ——若公爵要跟奥尔米兹往来,经由孚日山脉是最方便的,再加上他又能轻易取得奥尔米兹的铠甲,所以应该是因为奥杰子爵保持中立,招致公爵的反感,才想狠狠教训一下子爵吧。 堤格尔说出他心中的推论后,莉姆轻轻拍手表示赞赏。 “就是这样吧。当我们消灭了山贼团,和特里托尔组成同盟后,公爵便改变方针,即使和琉德米拉的关系会因此恶化,也要尽快铲除艾蕾欧诺拉大人。” “我想琉德米拉那里应该也收到他的信,要她派兵牵制我们了。他们来往已久,想必公爵很清楚该怎么要求,琉德米拉才会答应。” 艾莲嫌恶地说道。只要琉德米拉派兵驻扎在国境附近,心生警戒的艾莲就无法离开莱德梅里兹。 就算她要出兵,也会为了以防万一而不得不留下大多数的兵力。 对泰纳帝来说,他若不是选择无视堤格尔这个第三势力,直接和嘉奴隆交战,就是趁艾莲被牵制住的期间先将堤格尔击溃。 “不过,那丫头说不定很想和我打一架,只要我一采取行动,她可能就会攻过来……” “但是,琉德米拉大人和文蕾欧诺拉大人开战,并不会获得任何好处啊。” “至少能保证她与泰纳帝之间的利益往来不会有所损失吧。问题在于琉德米拉有多重视这部分……” 艾莲抱着双臂喃喃自语道。接着她转头看向窗外,一面眺望着风景一面沉思。 最后她轻叹了口气,将长剑挂回墙上,转头看向堤格尔。 “堤格尔,由你来决定吧。” 艾莲赤红的双眼紧盯着堤格尔,他不禁困惑地回望她。 “就我个人的想法来说,即使会照着那些人的计划走,我也非得给琉德米拉一点颜色瞧瞧不可。毕竟她都特地跑来国境附近挑衅我了,这也是个好机会。因为不管怎样,我还是必须先斩断后顾之忧。不过……如果你选择不开战,而是立即前往布琉努的话,我也不会反对。” 堤格尔无法马上回答这个问题。 “……你要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我来决定吗?” 毫无疑问地,这次的判断将会左右今后的局势。 他们即将面临的对手并非泛泛之辈,而是以高超的身手同时击毙数名刺客的琉德米拉。若要和她对战,不只会耗费许多时间,也会折损大量兵力。 但正如艾莲所说的,选择无视她的存在而返回布琉努,风险又显得太太。 假设琉德米拉直接举兵攻向莱德梅里兹,即使艾莲马上率兵赶回应战,想必会蒙受巨大的损失。这时若泰纳帝趁势追击,毫无招架之力的堤格尔肯定会输得一败涂地。 堤格尔认为这件事不应该单独由自己来决定。 但艾莲却直视着他,肯定地点点头。 “正因为这件事相当重要,我才会委任你决定。” 艾莲强硬地说完后,便摆出不容妥协的严肃脸孔。 堤格尔困扰地抓了抓深红色的头发,默默闭眼沉思。他仔细回想和琉德米拉见面那天的记忆,脑中浮现她的每个表情和所说的每一句话。 ——啊,说得也是。其实我根本不需要烦恼的。 琉德米拉的态度以及她所说的话,不都已经清楚明白地告诉自己了吗? 她说——若有必要,就会开战。 况且,琉德米拉的力量威胁的并不只是莱德梅里兹,还有位于孚日山脉另一侧的特里托尔。 他绝不能在短时间内又失去刚获得的盟友。 堤格尔下定决心迎战,他睁开双眼,以凛然的神情开口说道: “我们派出使者,分成两次去见她吧。让她看看这封信,若内容皆为虚假,她无意与我们为敌,那就请她退兵以示证明。” “要是她拒绝回应,或是始终不表示立场呢?” “那就事先订好期限吧。若她依旧拒绝——我们就使出全力击退他们。” 听见堤格尔爽快的回答,艾莲和莉姆相视而笑。 “就这么办。” 翌日,艾莲带着堤格尔和莉姆,率领三千名士兵自莱德梅里兹南下。 他们来到国境附近时便暂停进军,派使者前往琉德米拉指挥部,要求她退兵。 但琉德米拉连续两次都拒绝了。于是莱德梅里兹军队再次展开行军。 战姬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 琉德米拉在自己的营帐中得知莱德梅里兹的军队正逐渐逼近。 基本上她与士兵们使用同样规格的营帐,饮食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唯一例外的部分,就只有她几乎随身携带的红茶。而她现在也正一边喝着红茶,一边听取士兵的报告。 “这样啊。那艾苦欧诺拉本人也在军队中吗?” “已有几名探子看见她的身影。另外还有一位和银闪的战姬大人年纪相仿、留着红发的年轻人与她并骑。” 即使并非自己侍奉的主人,但只要对方是战姬,在吉斯塔特的习惯中还是一律使用尊称来称呼。 “红发……喔,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吧。” 琉德米拉不感兴趣地低喃道。实际上堤格尔对她来说只是艾莲的附属品,根本无法构成什么威胁。 听完士兵的报告后,琉德米拉带着微笑对他说声“辛苦了”。 “你也累了吧?来,喝杯红茶。” 琉德米拉所坐的椅子旁放置了烧烫的石头,上方挂着装满热水的铁瓶。士兵诚惶诚恐地向她道谢后,她便打开系在腰上的两个水晶瓶,瓶里分别装有红茶叶和果酱。 接着,她在白瓷杯中注入温热的红色茶水,最后再将果酱溶入其中。 “茶很烫,小心点,慢慢喝。” 士兵向她道谢,感激地接过红茶。琉德米拉则面带微笑望着他。 看别人露出似乎很美味的表情饮用着自己所泡的红茶,是最能让琉德米拉感到欣慰的一件事了。 等到那名士兵告退后,琉德米拉立刻收起微笑,呼唤指挥官们,语气犀利地说道: “艾蕾欧诺拉正率兵朝这里攻来——为了被我击溃而前来送死。” 琉德米拉伸手握住竖立在身旁的枪。 枪柄长度之短几乎可称为短枪,枪尖则以类似水晶和冰块的物质组成。 这是可操控寒气的龙具——冻涟拉斐亚斯。 “就依照我们事先拟定的计划行动吧。在布罗科内平原短暂交锋后,就退守塔特洛山。” “……露利叶大人。” 两位指挥官站在她面前,都是年过三十而的壮年男子,实战经验比十六岁的琉德米拉丰富许多。不仅如此,他们也相当擅长剑术和马术。 这两人以沉重的表情看着他们效忠的少女。 “有什么事吗?” 琉德米拉早已察觉他们有话想说,但还是刻意这么问道。 “您真的要和‘银闪的风姬’交战吗?” “有必要顾及与他国公爵的情义到这种程度吗?” 在他们的直视下,琉德米拉以冷酷严峻的表情和声音回答: “露利叶家和泰纳帝公爵家的交情已经持续了八十年,无论如何都不能在我的手上断绝。” ——我是个有荣誉心和责任感的人,和艾蕾欧诺拉是不同的……! 正是这个想法支撑着琉德米拉,同时也束缚住她。 在蓝发战姬的命令下,奥尔米兹军队展开行动。 离开莱德梅里兹,以半天的时间穿越王国直辖领地,进入奥尔米兹境内后,眼前便是平缓且一望无际的草原。 这片东方紧邻塔特洛山区的平原名为布罗科内。在秋末入冬之际,由塔特洛山吹来的寒风会使平原笼罩在低温中,甚至飘起片片雪花。 艾莲所率领的三千莱德梅里兹军抵达布罗科内平原时,全都披上了厚重的斗篷。天空自早晨便被灰色的云朵覆盖,连太阳也不见踪影。阴郁的天色使得气温更加寒冷,连士兵们呼出的气息也化为阵阵白烟。 “前方有敌人!数量约有两千人!” 他们才刚整顿完队伍,就传来报告。艾莲听见后则露出毫无畏惧的笑容。 过了不久,远处出现一团黑色的物体,他们是一群身穿铠甲、仿佛紧贴着地面前进的士兵。他们手上的长枪对着上空,形成钢铁的密林。黑龙旗和绣有蓝枪的白色战姬军旗,则在队伍中迎风飘扬。 当两军距离拉近至五百阿尔昔(约五百公尺)时,突然有东西白天上轻轻飘落。 “……雪?” 某个人不自觉地低喃道。这些细小得一落地就消逝无踪的雪花静静地飞舞而下。接着两军的号角便像是要将这些雪吹散似地响了起来。 双方不再对雪有任何反应,随着行走时发出的铠甲碰撞声,缩短彼此的距离。 在数以千计的弓弦震动声中,箭雨伴着雪花朝两军队伍落下。 在弓箭战告一段落时,艾莲的军队抢先发动攻势。 举着长检的骑兵部队呐喊着猛烈突击,马蹄掀翻草皮、震撼大地。裹着全身盔甲的重装步兵则勇猛地迎击。 手持黑龙旗的两支部队激烈交锋。枪与枪相互交错,彼此的铠甲撞击在一起。 有的士兵无法抵挡宛如与马匹化为一体般的攻势而倒下,也有些人在地上奋力将骑士击落。倒在地上的士兵不分敌我,通通落得惨遭践踏、被长枪贯穿,又或是在一群士兵包围下被乱剑砍死的下场。 因寒气而湿润的草地被鲜血染红,尚有余温的尸体也被冰冷的地面夺走最后一丝热度。有的士兵想挣扎起身,却随即被倒下的尸体压住,再也爬不起来。 虽然艾莲率领的骑兵相当强悍,但琉德米拉旗下的重装步兵也顽强地挺身对抗。 “让一军后退,三军上前递补!” 一开始进攻的骑兵队撤退后,在后方待命的下一队骑兵发动突击。虽然他们的猛烈攻击毫不逊色于一军,但却始终无法突破琉德米拉的重装步兵队。 ——现在该怎么办呢…… 艾莲在莱德梅里兹军后方进行指挥,同时也紧盯着战况发展。她不认为直接从正面突击就能打败对方。所以她的战术是趁着骑兵一鼓作气进攻时,另外让莉姆领着一队人马从敌方侧面攻破。 过了一会儿,她收到传令兵的通知。 “莉姆亚莉夏大人的军队被击退了。” “……那莉姆呢?” “目前平安无事。” 艾莲放心地叹了口气。传令兵退下后,她焦躁地敲了敲腰间的长剑。艾利菲尔则吹起一道强风,像是在表达它的不满。 “我过去看一下情况。” 堤格尔原本待在艾莲身旁和她一同指挥,这时却拿起了弓往前骑去。 “别太勉强自己喔。” “我不会让自己在这种地方丧命的。” 骑兵队再次发动突击,这回堤格尔也混在其中,但他并不指挥,单纯以一名士兵的立场参战。当他来到箭矢的射程范围内时,他拉起弓弦开始向敌军射箭。 箭矢刺中了举枪迎击莱德梅里兹军队的奥尔米兹士兵,那名士兵随即跪倒在地。从军队中传来阵阵惊讶的叫声。 “真是太了不起了。” 在堤格尔身旁目睹这一幕的骑兵队指挥官发出了简短的赞叹。 “不,敌方穿的铠甲相当精良。” 堤格尔表情苦涩地答道。密不通风的头盔和铠甲,将奥尔米兹的重装步兵的身躯紧紧包覆,几乎找不到任何空隙——就算有,也非常狭小。而他们左手所拿的盾牌相当巨大,即使堤格尔身手不凡,从这个距离也只能勉强射中他们的手腕或脚。 “您在说什么啊,如果是一般的士兵,要射中他们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啊。” 奥尔米兹士兵的反应就是再明显不过的证据,但堤格尔并未对此做出回应。不久,双方陷入激战,他们与敌兵的距离正逐渐缩短中。 骑兵和重装步兵互相推挤并砍杀对方。堤格尔则不断射箭击退奥尔米兹的士兵。 ——擒贼先擒王。得先击倒指挥官才行。 堤格尔仔细观察敌军,寻找看起来像是指挥官的人。堤格尔异于常人之处,或许就是他能在大批敌兵、刀光剑影以及交错飞舞的箭矢中大胆采取这样的行动。 这时,他找到了一名正在指挥军队的将领。堤格尔马上举弓,将他射倒。敌方阵形因此产生动摇和破绽,但随即又有其他人接手整顿队形,把空隙给填补起来。 堤格尔接连击倒了三名指挥官,但骑兵们还是决定停止攻击并开始撤退,所以他也没有追击下去。 莱德梅里兹军队放弃进攻,选择撤退。而奥尔米兹军队也配合地跟着往后退去。 结果这天,两军并未分出胜负,还各自有约百余人战死。最后,双方在距离彼此五贝鲁斯塔(约五公里)的地点扎营。 降雪在日落时停歇,唯有寒气伴随着夜色笼罩莱德梅里兹军队。 太阳即将下沉之时,堤格尔来到艾莲的营帐中。 艾莲正与莉姆在营帐里吃着葡萄酒和乳酪等简单的餐点,艾莲看到堤格尔后表情随即放松下来,以稍稍带有调侃意味及安慰的笑容看着他。 “我听士兵说,你在战斗中大放异彩呢。你对琉德米拉的军队有何感想?” “相当难攻破。” 他率直地说出了交战时的感触。艾莲敛起笑容,严肃地点点头。 “ 是啊。那家伙从以前就善于防守,在战姬中算是数一数二的。” “善于防守?” 堤格尔在两人面前坐下来,莉姆随即为他准备了一份葡萄酒和乳酪。他向莉姆道谢,随即咬起乳酪.疑惑地看向艾莲。 “就算我方好不容易杀出几个空隙,她的军队也会在缺口扩大前迅速重整。即使从侧面或后方发动攻击,也会被逼退。他们毫不理会敌人的挑衅,也没有任何破绽。就算我方故意放出机会也引诱不了他们。不过,那家伙自己倒是挺好战的。” “话虽如此,却不常看到琉德米拉大人站在最前线呢。” “我也不希望看到她现身。” “想起琉德米拉在转瞬间杀死刺客的模样,堤格尔忍不住皱着眉头垂下脖子。若是她在战场上施展出那样的攻击,造成的伤害肯定非同小可。 “哼,要比原野战的话我可不会输她。看我明天亲上前线,给她一点颜色瞧瞧。” 或许是为了鼓励堤格尔,也或许是为了让自己振作起来,艾莲语气强硬地说道。但莉姆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移动视线看向她。 “我应该早就说过,您不能这么做。” “但也没有其他办法了不是吗?况且这次琉德米拉的守备又比以前更牢固了,堤格尔好不容易杀了几名敌方指挥官,我们却无法好好利用这个机会。除了靠我杀进敌阵和琉德米拉一较高下之外,实在是别无他法。” “艾蕾欧诺拉大人,请问您到目前为止与琉德米拉之间的战绩是?” 被她这么一问,艾莲顿时语塞,但接着她立刻环抱着手臂,挺起胸膛骄傲地答道: “二胜一败。” “之前我拜见琉德米拉大人的时候,她也说了同样的数字。” “这是怎么回事?” 堤格尔皱肩看着莉姆,她一边喝着葡萄酒,一边淡淡说道: “以我的判断,两位应该是不分轩轾,只是彼此都认为是自己赢了,始终不肯退让。” 堤格尔忍不住叹了口气,无奈地看向艾莲。 “你们的感情真的很差。” “莱德梅里兹和奥尔米兹自古以来关系就不好。” “自古以来?” “上一代战姬和上上代的战姬,都相当敌视露利叶家……也就是琉德米拉的母亲和祖母。” 艾莲愤恨不平地回答。堤格尔的好奇心被勾起,兴趣盎然地问道: “琉德米拉的母亲和祖母也都是战姬?” “她们家的历史渊源可深了,所以才会仗着这点摆出趾高气昂的模样,引人反感。” “……战姬都是世袭的吗?” 听到堤格尔的疑问,艾莲表现出相当惊讶的神情,但随即又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 “嗯,跟你说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不过你可别告诉其他人。其实战姬是由‘龙具’选出来的。” 见她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么重要的事,使堤格尔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艾莲拿起放在身旁的艾利非尔,将它靠在肩上。并以带着宠溺和一丝嘲讽的眼神看向这把收在剑鞘里的长剑。 “在两年多前,我被这家伙选为战姬。” “……我听不太懂你在说什么耶。” 堤格尔的声音变得有些含糊。 ——在神话或传说中,的确有类似武器选择主人的情节…… 但照理来说现实中是不可能发生的。再怎么说武器毕竟还是武器。 不过,堤格尔回想过去所有的记忆,倒是对这样的想法提出有力的反驳。艾莲手里那把长剑的确偶尔会对他掀起一阵淘气的风。 还有现在放在自己身旁的黑弓。 这把曾经一度和艾利菲尔产生神秘共鸣的弓,不也曾对自己说过话吗?而且还是以人类的智慧所无法理解的方法向他说话的。 ——所以艾莲才会认为将这件事告诉我也无所谓吗? 堤格尔惊觉自己可能踏入了未知的另一个世界,顿时有些踌躇。他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丝抗拒感,不想愈陷愈深。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想奔出营帐的冲动念头。 但这想法随即被堤格尔自己否定了。 他认为还是应该把整件事弄清楚比较好。 毕竟总有一天他还是得面对这把黑弓之谜。 况且,这也是为了今后能继续在艾莲身边帮助她。 看到堤格尔的表情,艾莲高兴地笑了。 “我喜欢你的眼神,看起来你是认真地在听我说。” “那个……‘龙具’究竟是如何选出战姬的?” “它们会某天突然出现在被选上的人面前。只要拿起龙具,就会有类似话语般的东西自动流进脑中。嗯……我这样说明可能有点难以理解,大致上就是‘你已经成为战姬了,快前往公宫吧’之类的内容。而拿着龙具,前往公宫报到之后,这个人从此就成为战姬了。” ——话语般的东西自动流进脑中…… 堤格尔不由自主地看了身旁的黑弓一眼。他看向艾莲问道: “那前任战姬该怎么办?” “就退隐吧。这些家伙——” 艾莲将艾利菲尔举到和自己双眼齐平的高度。 “龙具会判断战姬是否能继续胜任这个职位,并选出新的战姬。例如战姬身染重病、身受重伤导致难以持续日常生活、被认为不再适任,以及死亡的时候——我抵达莱德梅里兹的公宫时,上一代战姬的葬礼才刚结束,而负责管理整座公宫的侍从长则恭敬地低头出来迎接我。” “……公宫里的人就这样接受你了?” 堤格尔自己也是在两年前继承父亲成为伯爵,但他很明白这两种情况几乎是无法相提并论的。亚尔萨斯是他出生成长的故乡,和周遭的大人们也很熟。有许多人愿意支持他。 “或许他们真的不愿意也说不定,但毕竟是这家伙选上我的,他们也只能接受吧。” 艾莲嘲讽似地笑着耸耸肩。反倒是艾利菲尔似乎很得意,在剑身周围卷起了一阵风。 “不只是莱德梅且兹,应该是说整个吉斯塔特的人民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方式,自从建国以来就一直遵循这样的规则。不过,他们似乎认为并非‘龙具’选择战姬,而是战姬拥有神奇的力量,能选出下一任继承人。” 接着艾莲抚摸着艾利菲尔的剑身,露出了不满的神情。 “但不管怎样,我还是无法认同那个拉斐亚斯的选择,竟然老是找同一血脉的人当战姬,而且还偏偏选上的是琉德米拉。真不知道它是眼睛瞎了还是怎样。” 别说瞎了,那龙具根本连眼睛都没有吧——堤格尔原本想对她吐槽,但眼前的艾利菲尔似乎真的拥有思考能力。或许在它们的某处,真的长着人类看不见也无法理解的眼睛吧。 “堤格尔,你也这么认为吧?那种除了血统之外毫无可取之处的女人,真配得上战姬这名号吗?像她那种自视甚高的人,我完全无法理解拉斐亚斯究竟是看上了她哪一点。” “喔……嗯……” 堤格尔回想起和琉德米拉相处的过程,也略感认同地点了点头。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容我先提醒你一件事,关于艾蕾欧诺拉大人对琉德米拉大人的批评,请你别照单全收,稍微听听就好。” 莉姆边叹气边开口提醒他: “毕竟她们从第一次见面起,关系就非常恶劣……” * 两年多前,在艾莲才刚成为战姬没多久时,琉德米拉以庆祝新战姬上任为由,来到莱德梅里兹拜访她。 而出来迎接的艾莲正开始学习宫廷礼仪不久。当时会面的过程 ,让她身后的文官不是哑口无言,就是吓得遮起脸不敢观看,最后总算完成了这场让人捏了把冷汗的接待工作。 “哎呀,没想到莱德梅里兹对礼仪的要求还真是宽松啊。” 自大的态度、傲慢的口气,以及嘴边漾起的冷笑。这就是琉德米拉的反应。 “我听说是位和我同龄的战姬,才让我稍微期待了一下。不,我应该向你道歉,我不该擅自有所期待。毕竟你才刚上任,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我原本还想请你务必来奥尔米兹一游的,但还是请你先学好宫廷礼仪再来吧。你也不想被人嘲笑吧?” 琉德米拉用手掩着嘴角,优雅地笑了起来。当她的蔚蓝眼瞳看向艾莲时,那股高人一等的优越感显而易见。 艾莲事后愤恨地向莉姆抱怨此事,说那家伙根本是以看低等生物的眼神盯着她。 “啊,不过我猜应该是没有人能教你这些东西吧。若你肯低下头来拜托我的话,我倒是很乐意亲自教导喔。就算是宫廷礼仪以外的东西也行。” “哦,这样啊。那能否请你告诉我该如何长高呢?我看大概是不行吧?如果你办得到的话,应该早就用在自己身上了不是吗?” 身材娇小的琉德米拉比艾莲还矮了一个头。这位蓝发战姬想必也相当在意这点,尚有一丝稚气的脸庞顿时涨红了起来,她大声怒吼道: “我、我可是出自好意才向你提议的耶!” “哦?原来奥尔米兹的礼节就是逼迫对方接受自己的好意啊。那还真是了不起。” 这回答让琉德米拉顿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艾莲无情地趁胜追击: “教你那些什么宫廷礼仪的家伙,想必也是个值得尊敬的大人物吧?就请他来莱德梅里兹一趟吧,我会让他去做点打扫庭院的工作。” “什么——我不准你污辱我母亲!” 艾莲的赤红双眼和琉德米拉的蔚蓝眼珠几乎是同时爆出了敌意。 “原来是母亲啊。那你下次就和母亲一同来拜访吧。我会一起教导你们该如何下跪。” “你……不过是个乡下来的乡巴佬战姬,竟然还有脸这么说我!” 两名战姬的裙摆随风翻飞,如凶猛的野兽般张牙舞爪地扑同了对方。 “——最后她们两人根本是哭着扭打在一起,包括我在内,总共花了十个人的力量才终于拉开她们。” “十个人……” 莉姆感慨地说完后,堤格尔不禁对她投以同情的眼神。而艾莲在莉姆讲到一半时便转过身背对着他们,静默不语。 “就一个在现场目睹事情经过的人来说,你认为是谁的错?” “在小孩子的争吵中,要决定对错是很困难的。” 听莉姆这么一说,堤格尔也觉得很有道理。 “琉德米拉大人的态度的确会让人心生怒气,但就旁人眼光看来,那其实并无恶意,只是她表达善意的方式有些不妥罢了。现在我也多少能理解……” “——这讨厌的话题还要持续多久啊?” 艾莲开口打断莉姆带着苦笑所说的话题,挂着显而易见的臭脸转过身来。 “我们回归正题吧。总而言之,明天我要单挑琉德米拉。把那家伙如铁壁般的防线击溃,将她从军队里引出来。这样今天的情况应该就不会再重演了。” 莉姆绞尽脑汁想反驳她,但最后还是没想到什么好点子。况且他们也不能在这场仗上耗费太多时间。 反而是堤格尔开口对她说道: “我希望在我们击溃对方的军队后,你能马上赶回来——即使还没分出胜负,也希望你能抽身,可以吗?” 虽然他很明白艾莲的战力十分强大,但琉德米拉也不是省油的灯,实力和她不相上下。所以堤格尔能体会莉姆的不安和担忧。 既然目前想不到更好的替代方案,就只好尽可能地快速压制敌军,让艾莲和琉德米拉对战的时间缩到最短。 艾莲虽然为难,但最后还是屈服于堤格尔率直的眼神及莉姆恳切的请求,点头答应了。 到了隔天,清晨的布罗科内平原笼罩在一片茫茫大雾之中。这或许是因为今天有强烈的阳光照耀着留有水气的草原之故。 “这下不妙了……” 在艾莲一声令下,莱德梅里兹军队往后退了约三贝鲁斯塔(约三公里)远。 浓雾会使人的感官产生混乱。依靠视觉来下判断的人类,若身处能见度只有几步之遥的白色雾气中,就很容易出现错觉。 当然也有反过来利用雾气,让自己在战争中处于优势的战术,但这里终究是琉德米拉的领地,要论地形的熟悉度,肯定是她占上风,因此艾莲只能谨慎行事。 等浓雾在一刻钟后散开时,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们大为震惊。 琉德米拉的军队竟然消失了。 布罗科内平原上没有太多高低起伏的丘陵,只要雾一散去,应该就能清楚看见远处的情况。但他们在平原上就是找不到琉德米拉以及她所率领的两千名奥尔米兹士兵。 艾莲随即朝四面八方派出侦察兵,过没多久便掌握了他们的行踪。 “我们在塔特洛山的方向发现了黑龙旗和琉德米拉大人的军旗。他们在山道上设置了防卫墙,看来是打算固守山中。” 艾莲听完报告并让士兵退下后,手抚着前额发出了呻吟。 “被她摆了一道……” 堤格尔敏锐地听见了她的低吟,严肃地问道: “琉德米拉该不会是从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吧?” “应该没错。所以昨天那场仗的用意只是在试探我们的状况。” 莱德梅里兹军队急忙拔营赶往塔特洛山。 他们在刚过正午时抵达山脚。 “这里的险峻程度不输孚日山脉啊……” 这是堤格尔在仰望塔特洛山之后得到的第一个感想。 虽然这座山的大小比不上孚日山脉,但海拔极高,且山腰下还有如悬崖般绵延相连的陡坡。 遮盖住山坡地表的黑色群木、随处可见的裸露岩石以及山上的积雪,让这座山更增添几分险恶。 莱德梅里兹军队在派出探子前往山区侦察时,也让士兵在山脚的村庄里以银币向村民换取和塔特洛山有关的正确资讯。 “他们说在塔特洛的山顶有座堡垒,左右和背后都被陡峭的岩壁包围。” 莉姆将收集来的资讯统整后,在营帐中向艾莲报告。 “这整座山的地形都很险峻,就连本地村民去采集山菜或狩猎时,也不会走到离山道较远的地方。山里虽有好几条山道,但据他们所知,能通往堡垒的只有一条。” “应该有河流的源头是位于这座山的深处吧?如果我们直接溯溪而上呢?” 艾莲猜想那或许就是堡垒的用水来源。 “但那条河在靠近山腰处便形成瀑布……” ——这方法也不行吗…… 莉姆结束报告后,艾莲要她在此待命,接着便走出营帐,和堤格尔两人骑着马前往塔特洛山。 在琉德米拉的指示下,塔特洛山的山道设置了相当严密的防御措施。他们不仅挖出一道巨大的壕沟,还设置栅栏,并以木石和泥土筑起厚实的围墙,并在其后方架设高台,派弓兵部队驻守,可说是固若金汤。 而这样的防御措施不只一处,在山道上还另外设置了好几个。 他们在远处眺望着那条山道,艾莲对堤格尔问道: “你会怎么攻破这里?” 堤格尔稍微观察了一下他们的防御措施,接着叹了口气。 ——就算派兵采取突击,在横 越壕沟或栅栏时,要不了多久就会被箭雨给射成蜂窝了吧。 “虽然要花上一点时间,但或许可以用破城锤或投石器等攻城武器来进攻吧?” “我想你还是别对那些东西抱有太大的期望比较好。琉德米拉已经以拉斐亚斯的力量将各个要点都冻住了。那儿的城门可是比一般的城门要来得硬——你的箭有办法射中高台上的弓兵吗?” “理论上应该是可以,但这么做意义并不大。” 高台上也配备了留有空隙的铁制长盾,让敌方弓兵能一面以盾牌防守,一面从空隙中射箭攻击。说不定连替补用的士兵都准备好了。 “那你之前用来击倒地龙的那一招呢?” 既然琉德米拉都已经使出拉斐亚斯的力量了,我方没理由不用。 “那招?……喔,你是说‘龙技’啊,那个不行。” 艾莲伸手压住被风吹起的银发,淡淡地耸耸肩。 “你也见识过一次了吧?那你知道我的龙技有何弱点吗?” 堤格尔疑惑地抬起头,看向灰色的天空陷入沉思。 能够一击粉碎地龙的龙技,真的有所谓的弱点吗? 眼看堤格尔似乎想再久也得不到答案,艾莲便轻笑着对他竖起食指。 “首先呢,是距离。我无法攻击距离太远的目标。说得明白一点就是,我可以站在壕沟前面使出龙技破坏壕沟,把栅栏和护墙都吹倒,但却碰不到后方的高台。而另外一个弱点——” 艾莲又竖起第二根手指。 “就是在施展龙技时,必须聚集周围所有风的力量。所以在攻击的瞬间,风无法为我提供保护,若对方在那时举弓射向我,我就无法抵御了。” 堤格尔不禁皱起眉头。这防御措施简直就是为了对付艾莲而设计的。 艾莲注意到堤格尔的眼神,耸耸肩露出了讽刺的笑容。 “那个阵形是琉德米拉的祖母想出来的,用意就是要抵挡艾利菲尔的攻击,所以才会设计得如此缜密。据说上一代战姬也因此吃了不少苦头呢。” 从第二天开始,莱德梅里兹军队便数度进攻雪花纷飞的山道。 他们以盾牌抵挡敌人的箭矢,也准备了弓和弩射出几乎能覆盖天空的箭雨,但并未达到他们原先预估的效果。 即使破坏了栅栏,敌方又会迅速搭起新的。就算想填平壕沟,山上的泥土也因为寒气而冻结。 奥尔米兹军队不会离开他们驻守的阵营主动攻打对方,手上没有武器的人全都被派去搬运土石,以巩固护墙的防御力,完全采取防守战术。 雪上加霜的是,他们还造出了投石器,向山下抛出巨大的岩石、土块,甚至是装有秽物的木桶,使得莱德梅里兹军队咒骂连连,不得不撤退。 莱德梅里兹军队就像起起落落的潮水般,不断重复着进攻和撤退的过程,奥尔米兹军队也仿佛屹立不摇的巨石,既不前进也不后退。 只有宝贵的时间不断流逝。 眼看战况完全陷入胶着,艾莲的脸上开始浮现焦躁神情,就这样过了数日。 这天他们的攻击也以失败告终,堤格尔和筋疲力竭的士兵们一同回到营地。在慰问完士兵的辛劳后,他便朝着指挥官用的营帐走去。 当他就快看见营帐时,却突然皱起局头。平常总会有数名士兵在营帐周围看守,但现在却连一个人也没有。 而且从营帐中还隐约传出争吵声。 堤格尔不自觉地加快脚步走进营帐中。 “那你还有别的办法吗!?” 突然间,艾莲的怒吼声回荡在整座营帐中,堤格尔惊讶地瞪大双眼。 艾莲神情激动地以红色的双眼瞪着莉姆,而金发的副官虽然被她的气势所压迫,却还是毅然接下战姬的视线。 “到底怎么了?我在外头都听得到你的声音喔。” 堤格尔严肃地看向艾莲,只见她像个闹别扭的小孩般臭着脸转过身,用力踩着步伐走到营帐角落,一把抓起放在那里的葡萄酒瓶,她将封口打开,就着瓶口喝了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 堤格尔也不刻意压低声音,直接开口询问莉姆。反倒是她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回答他: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也请你劝劝她吧。艾蕾欧诺拉大人说她想独自一人攻进敌军驻守的阵营中。” 堤格尔听到后十分震惊,愣愣地盯着莉姆。身为军队的指挥官竟然想只身一人攻进敌阵,这简直是太乱来了。 “我也是迫于无奈嘛!” 艾莲就这么抓着酒瓶转过身来,依旧绷着一伥险。 “若只有我一人,就能靠艾利菲尔的力量飞到空中,然后绕过他们的防御措施,从背后将奥尔米兹军队杀个措手不及。” 这鲁莽的计划简直让堤格尔瞠目结舌。也难怪莉姆会拚命阻止她。 “不行。” “那你就想个更好的办法。” “我没有更好的办法,但还是不行。” 即使听起来像是小孩子在争吵,但堤格尔还是以强硬的口气加以否决。 “你不是说那阵形是琉德米拉的祖母想出来的吗?既然这样,他们肯定会布置大量的士兵,以人海战术制服你吧?” “但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啊!我们困在这里几天了,难道你不相信我的剑术技巧吗?” 艾莲丝毫不退让,甚至还向前逼近,抬起头怒瞪着堤格尔。她伸长双手,压住堤格尔的双颊让他动弹不得,再定睛凝视他的脸。 “看来我好像让你过得太自由了,堤格尔。你应该没忘记自己是谁的人吧?” 一触即发的气氛刺激着紧绷的神经。堤格尔缓缓吸了口气后答道: “我——是你的人。” “对吧?所以你应该相信我、遵从我,并且满心喜悦地送我出征才对。我没说错吧?” 她投注在红色双眼中的强烈情感,逼得堤格尔简直快要窒息。 他苦恼得想抱头哀号,因为艾莲所说的也有道理。 但她是这支军队的总指挥官,即使失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也不能让她挺身涉险。 ——话虽如此,就算想阻止她也徒劳无功。可是我又想不出别的计策,该怎么办? 堤格尔感到犹豫、烦恼。最后他也跟着伸出手,就像艾莲对自己做的一样捧着她的双颊,闭上了眼睛。接着,他将自己的额头贴在愣住的艾莲额上。他并不是经过什么深思熟虑才这么做的,而是身体自然而然地自己动作了起来。 “什……咦……” 艾莲惊讶、疑惑和慌张的情绪,已透过她的声音和手掌传了过来。 堤格尔在心中放松地叹了口气。他并未感觉到艾莲有任何愤怒的情绪。 ——我都已经作好她会一拳揍来并大喊“你在干什么!”的心理准备了。 即使他做出如此唐突的举动,艾莲也没有表示抗拒,那证明了她很信赖他。 接下来只要别因为紧张讲错话而失败就好。 我要好好地将自己的想法传达给她。 “你是我很重视的人。即使我不属于你,我想这点也不会有所改变。是我的判断让你不得不打这场仗,所以,我知道自己这么说很自私——不过,我还是不希望你在冲动之下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 沉默笼罩在两人之间。堤格尔由于紧闭着双眼,所以无从判别艾莲究竟有何反应。 过了一会儿,艾莲才将手抽离堤格尔的脸颊。 “……是真的吗?” 一道细小且微微发抖的嗓音传进堤格尔耳中。 “你真的很重视我吗 ?” “很重视。” “最重视?” 堤格尔语塞了。 “……把你刚才想到的名字说出来。” 虽然堤格尔看不到,但此时莉姆正站在远处望向这里。听到艾莲的声音又再度充满攻击性,堤格尔只好老实回答: “亚尔萨斯。”(吐槽:把妹技能原来还没满级啊……) 这次他听到的却是一声叹息。两人的额头互相分离。艾莲往后退了一步,从堤格尔手中传来的额头触感也跟着消失。他睁开双眼,发现苦笑的艾莲双手扠腰看向他。 “你这个男人也未免太爱自己的故乡了吧。不过没关系,反正不管是亚尔萨斯还是你,都是属于我的。” 她直到刚才都还让人不敢上前搭话的坏心情已逐渐淡去,鲜红的双眼又恢复以往明亮开朗的色彩。 堤格尔和莉姆所熟悉的艾莲又重新站在他们眼前。 “顺便一提,如果你刚才说出的是其他女人的名字,那现在你的身高大概就只剩脖子以下了。看在你这么努力绞尽脑汁的份上,我得好好夸奖你一番。” 堤格尔沉默地耸耸肩,但却发现艾莲的脸颊似乎有些泛红,而且她方才说话时的速度也比平常快了点。 堤格尔是个血气方刚的男性,不可能没有意识到艾莲是个美艳女性的事实。 但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他必须先把重要的事解决掉才行。 “对了,我有件事情想拜托你。” ◎ 每往前踏出一步,脚下便传来沉重的足音。灰白色的天空依旧,地面几乎被洁白的雪所覆盖,看不见任何物体。走在雪地中,偶尔还会踩到薄冰,一不小心就会滑倒。 堤格尔穿在身上的毛皮斗篷,表面也结了一层冰。他愣愣地想着——若不是这毛皮有两层,大概无法抵挡外面的严寒天气吧。他吐出的气息也全是白色的雾,在这一片茫茫雪景中几乎无法辨别。 他戴在头上的帽子是以熊头的毛皮加工而成。虽然是帽子,但其实整个头都被包得密不透风了,或许该称为头套比较恰当。这顶帽子的眼口部分都开了小洞,熊耳也经过加工,可以听得见外面的声音。 这是向莉姆借来的装备。 “这是我带来御寒用的物品。” 她这么说道,将帽子套到堤格尔头上。虽然感觉有点紧,但多亏了这顶帽子,他的头几乎感觉不到寒冷。 他看到树林间有处没有被雪覆盖的地方,便谨慎地往那里前进。走到那里之后,他靠在上头打算休息片刻。虽然想在原地坐下,但最后他还是忍住了。 堤格尔伸手取下挂在腰间的水壶,喝了点水。 ——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 这是堤格尔进入塔特洛山后经过的天数。 他对艾莲提出的要求,就是让他独自去寻找不靠山道前往山顶的道路。 “你也真是的,刚才开口阻止我单独行动的人不就是你吗?” 艾莲以莫名别扭的语气调侃他,但最后还是答应了。 “不过……你真的不会有事吧?” 艾莲看向他的眼中充满了不安,堤格尔胸有成竹地向她保证没问题。 他并不是在逞强。之前在亚尔萨斯的生活已经让他习惯攀爬险峻的高山了。 即使不幸被敌军发现,他也能以自己是猎人的藉口开脱。反正他的装扮看起来就像个猎人,也具备相关的知识。此外,他向当地的村民确认过,这座山里有鹿和雪豹出没。 突然之间,一阵强烈的睡意袭来,让他的身体忍不住往旁边倾斜倒下。 猛然艂醒的堤格尔随即双脚施力撑住身体,并隔着帽子敲了敲自己的头。寒冷和雪的重量不断消耗他的体力,让他感到非常疲倦。 ——干粮已所剩无几,好在有发现河川,还不至于无水可喝…… 而且时间的流逝也让他焦急,他们从亚尔萨斯出发后已经过不少时日,泰纳帝公爵也差不多要采取行动了。 ——不过我的任务倒是进展得挺顺利的。 刚才堤格尔站在悬崖上俯瞰地面时,知道自己已经来到很靠近山顶的地方了。 ——只要再一天…… 堤格尔结束休息,再次踏着雪地往前走。 在远处可看见一只狐狸的身影。大小约五切特(约五十公分)左右。 似乎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它的注意力,狐狸在原地停下来看着远处。堤格尔就近以树荫藏身,迅速举弓搭上箭。 只要能猎得它,就有好一阵子不用烦恼食物问题了。 他和狐狸之间的距离约有两百阿尔昔(约两百公尺)。目标位于平缓斜坡的上方,虽然位置比自己略高了一些,但问题不大。 堤格尔拉紧弓弦,射出箭矢。 当弓弦的轻微及动停止时,箭已射穿了狐狸的头部。 “……嗯?” 堤格尔疑惑不解,狐狸倒下的姿势似乎有些奇怪。不过至少他确定目标已被击毙,于是便小心地踩着步伐慢慢靠近。当他走了约半分钟后,在狐狸倒下的地方附近出现一个人影。是名娇小的少女。 ——琉德米拉……!? 是曾经在罗德尼克和他们短暂同行,现在则互为敌对的蓝发战姬。在这漫天白雪的深山中突然出现穿着轻便的少女,确实让人费解,但若是琉德米拉的话倒也不令人奇怪。 堤格尔停下脚步,仔细观察她的一举一动,而琉德米拉也没有再继续前进的意思,而是转头看向他。 ——她在等我吗? 他脑中冒出了逃跑的念头,但这么做只会让他显得更可疑。 ——反正她看不到我的脸,就照原订计划装成猎人吧。 堤格尔在心中默默感谢将熊帽借给他的莉姆,同时踩着脚下松软的雪爬上斜坡。 那个人的确是琉德米拉。 她依旧穿着之前见面时那套装饰着红色和金色花纹的蓝衣,手上拿着随处可见的弓。而那把冰枪则插在她身旁的地上。 她脸上带着明朗的笑容,丝毫没有任何恶意和敌意。 看来她没发现来者其实是堤格尔。 “这支箭是你射的?” 琉德米拉以不论谁看到都会觉得相当高傲的态度指着狐狸。狐狸的头部及颈部各自中了一箭,已经死亡。而她所指的便是射中头部的那支箭。 ——原来是这样啊。 琉德米拉也同样发现了这只狐狸,并且和堤格尔同时射中了它。这虽然不常发生,但也并非没有可能。 堤格尔将自己的箭筒稍稍倾斜,让琉德米拉检视里头残存的箭矢。箭羽的形状全都是一样的,只要看了这个,她应该就能明白。 ——话又说回来…… 虽然有点担心声音被她认出来,但堤格尔还是忍不住问道: “那个……你不觉得冷吗?” 琉德米拉的衣服上头虽有华丽的装饰,但手臂、双脚和腹部却暴露在空气中,完全不像是在降雪的山中会穿的衣服。 “我是与众不同的人物,所以没问题。” 琉德米拉稍微挺起胸膛,骄傲地答道。她以如深海般蔚蓝的双眼看着目瞪口呆的堤格尔,对他说道: “对了,我看你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走过来的,你到底是从哪里射中这只野兽的?” 堤格尔转头看向自己走来的斜坡,指着他瞄准狐狸时用来藏身的树木。琉德米拉听了,脸色登时一沉。 “别想对我说谎,平民。这距离可是有两百阿尔昔喔?怎么可能射中这么小的猎物……” 堤格尔耸耸肩, 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箭来。在这种情况下,他知道还是直接示范给她看比较省事。 随着弓弦颤动而射出的箭矢仿佛被目标吸过去般,准确射中了树木的枝头,上面的积雪也因为反作用力而崩落地面。 堤格尔像个得意洋洋的孩子般回过头来,只见琉德米拉半张着嘴,震惊地注视着箭射中的地方。 过了一会儿,琉德米拉才回过神来,带着愧疚的表情向堤格尔道歉。 “……对、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的话。” ——看来这女孩还是肯承认自己过错的。 发现她的优点,让堤格尔戚到有些开心。 “对了,这该怎么分比较好?平分吗?” 琉德米拉用手上的弓指着狐狸,在狐狸脖子上还插着她射出的箭。 “……通常在这种时候都是均分的。” “我是无所谓啦。啊,不过我不需要肉,就给你吧。我想要的只有毛皮。” “那毛皮就全都给你。其他的我就收下了。” 肉和内脏可供食用,骨头只要削尖了就能制成箭,至于其他部位也有用途。虽然他也想要毛皮,但就算拿不到也没关系。 “那就这么说定了。” 琉德米拉露出开朗的笑容,对他伸出手。不知为何,在握住她的手掌时,堤格尔脑中回想起艾莲爽朗的笑容。 小小的锅中正炖煮着切细的狐肉。 堤格尔和琉德米拉离开刚才两人遇见的地方,来到不远处的河川旁。为了平分这只狐狸, 两人决定暂时休息一下。 在雪中点燃柴薪耗去堤格尔不少时间,但最后还是成功生火了。太阳开始西斜的山中,两人围坐在锅子前方。 “你为什么不把套在头上的东西拿下来?只要待在我身旁,不管是寒风还是冰冷的雪,都不会有影响才对。” 看着正在支解狐狸、取下毛皮的堤格尔,琉德米拉有些讶异地问道。 正如她所说的,无论是生火时还是现在,堤格尔都感觉不到寒冷。 ——大概是那把龙具的力量吧。 能操控寒气的枪——这恐怕就是琉德米拉能在这雪山中穿着轻装自在行走的原因。 “你……该不会是战姬吧?” 堤格尔觉得自己若不对琉德米拉所说的话产生一些疑问,似乎会显得有点不自然,所以谨慎地向她问道。没想到琉德米拉却一脸不满地对堤格尔说: “我是战姬没错……但你还真的是一点都不敬畏我呢。” 堤格尔顿时感到不知所措。意思是他应该当场向她跪拜才对吗? “算了,看在你弓箭技巧还不错的份上,我就原谅你的无礼吧。” 堤格尔安心地松了口气,并行礼感谢她的宽容。接着他察觉到琉德米拉的视线,便以手指摸了摸熊头帽子。 “这是我们村里的规矩,进入山区时绝对不能把这东西脱掉。” 堤格尔自父亲讲述的故事中撷取可用的部分,勉强敷衍了过去。 “这样啊.真可惜。我还满想看看你长什么样子的呢。” 琉德米拉说的话似乎是认真的。堤格尔虽保持沉默没有回答,其实头套下已是冷汗直冒。 若被琉德米拉发现自己的真实身分,大概就别想活着下山了。即使她突然改变主意,留他一条生路,也绝对会把他囚禁在堡垒中。 ——不过,看样子她真的没察觉到呢。 琉德米拉认为他只是一名普通的猎人,态度相当松懈。在堤格尔和她之间,仅隔着一口小锅子。 只要能趁其不备拿走她的枪,他或许就有办法将她压制住。 但堤格尔随即在心中驳回这个想法。这个赌注的胜算太小了。况且,他实在无法对这位真诚待人的少女行使偷袭。 这时,琉德米拉突然对堤格尔搭话。 “你的名字是?” “……乌鲁斯。” 堤格尔在情急之下只好借用父亲的名字。 “哦.这样啊。乌鲁斯,你来当我的手下吧。” 琉德米拉理所当然且不容反驳地说道。 “你的弓箭技巧确实非常出色,够资格成为我的手下。” “……我并不是本地的猎人,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 堤格尔愣了一会儿才奋力挤出这句话。 “我想也是。若你是奥尔米兹的居民,我应该早就知道有你这号人物才对。” “而我并不打算离开我出生成长的故乡。” 堤格尔努力在不说谎的情况下将自己的真心话说出口。 当以父亲的名字欺骗她时,堤格尔对琉德米拉产生了一股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夸张的罪恶感。 ——先不论这女孩的态度,她待我的确是相当真诚,所以才会让我有罪恶感吧。 琉德米拉的古语中毫无虚假。虽然她有可能只是因为把堤格尔当成平民,才没有多加隐瞒,但琉德米拉确实表现出试图以自己的方式平等对待他的诚意。 ——如果她真的轻视平民,那就不会和我平分狐狸,而是直接把我赶走了吧。不,说不定还会命令我帮她把战利品扛回堡垒呢。 布琉努那些贪得无厌的贵族就做得出这种事情。换作是泰纳帝公爵,可能还会以在狐狸身上造成多余损伤为由,而给予责罚呢。 这时堤格尔终于完成支解工作,他有点疲倦,所以省略了部分细节,但也大致处理了七成左右。而他也就这件事情对琉德米拉进行说明。 “其他细节部分就交给专人处理吧。” “嗯,辛苦你了。” 在这之后,堤格尔和琉德米拉稍微吃了一点狐肉。虽然只是将血水洗去、并简单加盐调味,但琉德米拉并未对此表达不满。 接着堤格尔以融雪稍微洗净锅子,将剩余的肉装进行囊中,至于内脏则挖洞埋了起来。在此同时,琉德米拉以洗好的锅子又烧了新的热水。 ——她想喝热水吗? 堤格尔原本是这么想的,但看着她的动作才发现似乎有些不同。 琉德米拉将挂在腰间的两个水晶瓶中的其中一个打开,取出几粒黑色的物体——看起来像是干燥的种子——放进事先准备好的杯子里。 她将热水倒入杯中后,热水随即变成了淡红色的液体。 接着她又从另一个水晶瓶挖出果酱,溶进红色的热水中。 “喝吧。” 堤格尔顺从地接过冒着热气的杯子。琉德米拉的态度仿佛在说“服从她是理所当然的”,堤格尔不知怎地就是无法抗拒。 “这是红茶,喝下去能让身心都温暖起来。” 堤格尔小心地注意不被烫伤,缓缓啜了一口红茶。 一股神秘的香气钻进他的鼻腔,高雅的苦味和甜味在舌上扩散开来。甚至感觉蓄积在体内的疲劳都被吹跑了。 “……好喝。” 堤格尔不自觉地低声赞叹道,琉德米拉听到这句话后,高兴得神采飞扬了起来。 “对吧?如果你想再喝的话,我可以破例再帮你倒一杯喔。” 琉德米拉脸上带着混杂了天真和骄傲的笑容,神气地说道。于是堤格尔便从善如流地又向她要了一杯。 ——原来这女孩也会露出这种笑容啊。 他每喝下一口红茶,体内便会涌现一股暖意。而琉德米拉则欣喜地望着堤格尔品尝红茶的模样。 两人稍作歇息后,琉德米拉便以充满兴趣的眼神看着堤格尔说: “乌鲁斯,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呢?既然都来到这了,我想你也很清楚,这里可是战场喔。你应该 已经看到山道跟山脚下的大军了。” “正是在这种时候,平常潜藏在山中各处的野兽才会现身啊。” “我真是败给你了。不过话又说回来,既然知道有人能来到这里,我也得改变想法,重新规划防线才行。” 堤格尔险些就要脱口说出“这样我可就头痛了”,不过还是强忍下来了。 “您贵为战姬,为何连个随从也不带就来到这里呢?” “……没什么特殊原因。” 这时态度向来心高气傲的琉德米拉,第一次露出了有些软弱的表情。她撩起平整的蓝发,看向远处。 “只是想散散心罢了。” “……若您不介意的话,我很乐意当个听众。” 他犹豫片刻后,还是决定主动开口询问。 其实堤格尔应该趁这时向她告别,并迅速离去才是。但琉德米拉寂寞的侧脸却让他怎样都无法坐视不管。 琉德米拉惊讶地看着堤格尔。 “以前的故事也提过.若是面临有话说不出的窘境,对着树洞宣泄即可。” “——你明明是只熊,待人却很温柔呢。” 琉德米拉抱着膝盖,身子蜷缩在一起,抬头仰看着堤格尔。这样的举动倒是很符合她这年纪的少女。 片刻之后,琉德米拉才娓娓道出心声。 她向堤格尔诉说了自己在代代战姬的传承下所拥有的矜持,还有必须为此抹煞的感情,以及面对深感厌恶的对象,也不得不继续来往的立场。 特别是泰纳帝公爵表示铠甲为联络时的印信,结果却转交给山贼使用一事,简直让琉德米拉怒不可遏。 “今天士兵们会允许我私自出来狩猎……或许也是察觉到这点了吧。想说让我稍微放松一下心情也好。” 她的话让堤格尔发现许多值得深思之处,但他绝不能在此时开口,只能偶尔点头或附和几句来压下脱口而出的冲动。 毕竟自己是以虚伪的身分站在她的面前。 不管表达了何种意见,都是一种不负责任的可耻行为。 “乌鲁斯,你的名字我记住了。若你改变心意,随时欢迎你到奥尔米兹的公宫报到。” 这是琉德米拉和堤格尔道别时留下的话。她以枪尾挑起冰冻的狐狸,以轻盈的步伐踏着雪地离去。 ——那也是枪的力量吗?看起来完全不像是行走在雪山里的样子…… 在目送琉德米拉的背影逐渐变小后,堤格尔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开始沿着她的足迹往前走。虽然隔了这么远的距离,应该不用担心会被她发现,但堤格尔还是万分谨慎地缓慢前进。 太阳渐渐隐没在山后,只剩下余晖照射在斜坡上。 ——糟了。等到太阳完全下山,我就没办法继续追踪她的脚步了。 内心虽然十分焦急,但堤格尔并没有加快速度,依旧维持同样的步伐缓慢地往前走。因为这是他仅存的机会了。 疲劳使他只能拖着脚步行走,寒冷更令他的气息几乎冻结。 就在日落时分,堤格尔终于来到了悬崖顶端。往下俯视,堡垒就在眼前。 堤格尔就这么在山里过了一夜,待早晨来临时便下山了。 “你的脸看起来真狼狈呢。” 直到中午过后,堤格尔才终于返回营地,艾莲看到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这句话。不过,堤格尔的回应也好不到哪去。 “先让我睡个半天再说。” 他不先用餐也不刮胡子,甚至连衣服也没换,一走进营帐便倒头大睡。 这里是莱德梅里兹军队的营地。在堤格尔入山期间,他们依旧持续进攻山道,不过一如所料地,战况并未出现任何进展。毕竟他们连最一开始的防御阵形都无法攻破。 但即使如此,艾莲和莉姆仍是坚持继续攻击,因为这是他们能替堤格尔所作的最大掩护。 当太阳西沉,今天的攻击行动依然以失败告终之时,堤格尔终于睡醒了。 他先是一个人喝光三人份的鱼汤,接着又替自己刮了胡子,在下巴弄出几个伤口后,才走向营帐,和艾莲、莉姆三人图成一圈坐了下来。 “……我回来了。” 艾莲像在调侃他“现在才说也太晚了”似地看了他一眼,接着便露出严肃的表情斗道: “现在你吃够也睡够了,那结果如何?你有找到路吗?” “两百……不,我可以带最多一百人前往堡垒。接下来只剩下该如何攻破城门了……” 或许是因为山道的防御措施相当完善,堡垒本身的防备倒没有特别森严。 堡垒周围既没有设下那个让艾莲百般困扰的防御措施,就连负责看守城门和巡逻城抽的士兵人数也不多。 根据堤格尔的判断,即使不靠破城锤等攻城武器,只要派身手矫健的人以绳梯翻过逞强就能成功杀入敌阵。 “干得好!” 这是艾莲给予堤格尔的评价。她用力拍了一下堤格尔的肩膀,愉悦地命令莉姆前去编组部队。 “……没问题吗?只能带一百人喔?” “完全没问题。他们虽然有两千兵力,但其中有一半都驻守在山道上,堡垒里只留下不到一千名。而且我想他们应该是跟山道上的士兵轮流防守才对。只要我方持续进攻,总会出现破绽。反正——” 艾莲俏皮地眨了眨左眼,但右眼中却燃烧着战意。 “若真有万一,我会独自横扫包括琉德米拉在内的一千兵力。让他们见识见识战姬一骑当千的实力。” “那还真是可靠呢。” 堤格尔这才察觉到,自己早在不知不觉间喜欢上艾莲这种面对战斗便情绪高昂的性格。 接着堤格尔将自己遇见琉德米拉的经过也告诉了她们。 “她没发现你是谁吗?” “这全要多亏那个熊帽呢。” 听到他语带调侃的回答,莉姆随即满脸通红地默默低下头来。堤格尔对她的反应露出微笑,然后又继续往下说。他并未具体描述两人谈话的内容,倒是告诉了两人琉德米拉请他喝红茶的事情。艾莲的表情变得相当难看,但并末向堤格尔抱怨或抗议,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连这种时候也要随身携带红茶和果酱,这家伙果然不太正常。” 关于这一点,堤格尔也有同感。 他们匆促完成出发的准备,隔天早晨,艾莲和堤格尔率领的一百名莱德梅里兹骑兵,藉着山脚下的朝雾抵达塔特洛山。 而必须指挥剩下的士兵继续进攻山道的莉姆,虽然蓝色的眼中带着不满,却还是面无表情地遵从命令。 即使上山的队伍只有一百人,但要集体在没有道路的山林中前进,依旧是相当困难。士兵们无法穿着铠甲,只能以毛皮和皮革制成的防寒装备前进,但还是有许多人因滑倒或被落石击中而受伤。 他们以绳索系住彼此的身体,一面拿着战斧击碎在不甚强烈的阳光下化作冰板的斜坡,一面艰难地前进。艾莲不断地鼓舞士兵,堤格尔则教导他们该如何行动,莱德梅里兹的军队在被雪覆盖的山中一步步往前迈进。 直到东方的蓝天越过中央,逐渐浸染西边的天色时,他们终于抵达几天前堤格尔所在的位置。 换言之,那座小巧的堡垒就矗立在他们下方。 但那里却出现了令人意想不到的情况。 “……堤格尔,这里的防备比你所说的要来得森严多了。” 几天前堤格尔来到这里时,位于堡垒内侧的大门还没有任何人看守。 但现在这道门的前方却搭起了防御措施。虽然和山道上的壕沟比起来深度较浅, 终章 这场战争所造成的损失,最后全部由琉德米拉来承担。 琉德米拉也遵守和堤格尔的约定,宣布中立。这想必会对布琉努和吉斯塔特两国的局势产生极大的影响。毕竟泰纳帝公爵就此失去了一名强力的盟友。 “后会有期了。” 堤格尔和文莲在莱德梅里兹附近的奥尔米兹国境上,与琉德米拉握手道别。 “其实我有很多事情都应该向你道歉才对。” “你不用放在心上啦。毕竟我也说了很多不得体的话,所以这次就算是扯平了吧。” 堤格尔语气轻佻地说着,琉德米拉则轻笑了起来。 “冯伦伯爵,等到你的战争结束后,请务必来奥尔米兹一趟。上次你对我泡的茶赞不绝口,但下一回,我会请你喝比当时更加美味的茶哦。” “真不巧,堤格尔这一生绝对不会踏上奥尔米兹的土地。真是可惜啊。” 艾莲毫不掩饰她不悦的情绪,拉着堤格尔的衣袖策马离去。等他们走了约十步远后,艾莲才回过头来对琉德米拉扮了个鬼脸。 正当堤格尔为艾莲那幼稚的行径感到无奈时,却听到琉德米拉对着他大喊。但这句话与其是说给堤格尔听的,不如说这是喊给艾莲听的。 “等你厌倦那女人时,欢迎你随时过来!” “堤格尔是我的人!” 艾莲的怒吼回荡于晴朗的冬日天空,在转瞬之间溶入了空气,就此消逝。 就这样,他们终于回到了莱德梅里兹。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过了约一个月后才返回亚尔萨斯。 他和艾莲率领举着黑龙旗的五千名吉斯塔特士兵一同归来。 而奥杰子爵也早已领着一千名士兵来到了亚尔萨斯。 “这是我四处募集来的兵马,人数不算多,就交给你们了。” 这名到秋天为止还仅拥有百人军队的年轻人,现在已获得比当时多出六十倍的兵力,意图与敌人抗衡。 如今唯一让他不安的,就只有至今尚未收到来自王都的回应一事。 马斯哈是否平安?自己的请愿是否已顺利传达给国王陛下了呢? 堤格尔开始朝特里托尔西方进军。在他们能够自由来往的范围中,这是距离泰纳帝公爵所统治的涅梅塔库最近的地方。 气候温暖的布琉努也开始自灰白色的空中飘下片片雪花,冬天悄悄地降临了。 这场战争所造成的损失,最后全部由琉德米拉来承担。 琉德米拉也遵守和堤格尔的约定,宣布中立。这想必会对布琉努和吉斯塔特两国的局势产生极大的影响。毕竟泰纳帝公爵就此失去了一名强力的盟友。 “后会有期了。” 堤格尔和文莲在莱德梅里兹附近的奥尔米兹国境上,与琉德米拉握手道别。 “其实我有很多事情都应该向你道歉才对。” “你不用放在心上啦。毕竟我也说了很多不得体的话,所以这次就算是扯平了吧。” 堤格尔语气轻佻地说着,琉德米拉则轻笑了起来。 “冯伦伯爵,等到你的战争结束后,请务必来奥尔米兹一趟。上次你对我泡的茶赞不绝口,但下一回,我会请你喝比当时更加美味的茶哦。” “真不巧,堤格尔这一生绝对不会踏上奥尔米兹的土地。真是可惜啊。” 艾莲毫不掩饰她不悦的情绪,拉着堤格尔的衣袖策马离去。等他们走了约十步远后,艾莲才回过头来对琉德米拉扮了个鬼脸。 正当堤格尔为艾莲那幼稚的行径感到无奈时,却听到琉德米拉对着他大喊。但这句话与其是说给堤格尔听的,不如说这是喊给艾莲听的。 “等你厌倦那女人时,欢迎你随时过来!” “堤格尔是我的人!” 艾莲的怒吼回荡于晴朗的冬日天空,在转瞬之间溶入了空气,就此消逝。 就这样,他们终于回到了莱德梅里兹。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过了约一个月后才返回亚尔萨斯。 他和艾莲率领举着黑龙旗的五千名吉斯塔特士兵一同归来。 而奥杰子爵也早已领着一千名士兵来到了亚尔萨斯。 “这是我四处募集来的兵马,人数不算多,就交给你们了。” 这名到秋天为止还仅拥有百人军队的年轻人,现在已获得比当时多出六十倍的兵力,意图与敌人抗衡。 如今唯一让他不安的,就只有至今尚未收到来自王都的回应一事。 马斯哈是否平安?自己的请愿是否已顺利传达给国王陛下了呢? 堤格尔开始朝特里托尔西方进军。在他们能够自由来往的范围中,这是距离泰纳帝公爵所统治的涅梅塔库最近的地方。 气候温暖的布琉努也开始自灰白色的空中飘下片片雪花,冬天悄悄地降临了。 这场战争所造成的损失,最后全部由琉德米拉来承担。 琉德米拉也遵守和堤格尔的约定,宣布中立。这想必会对布琉努和吉斯塔特两国的局势产生极大的影响。毕竟泰纳帝公爵就此失去了一名强力的盟友。 “后会有期了。” 堤格尔和文莲在莱德梅里兹附近的奥尔米兹国境上,与琉德米拉握手道别。 “其实我有很多事情都应该向你道歉才对。” “你不用放在心上啦。毕竟我也说了很多不得体的话,所以这次就算是扯平了吧。” 堤格尔语气轻佻地说着,琉德米拉则轻笑了起来。 “冯伦伯爵,等到你的战争结束后,请务必来奥尔米兹一趟。上次你对我泡的茶赞不绝口,但下一回,我会请你喝比当时更加美味的茶哦。” “真不巧,堤格尔这一生绝对不会踏上奥尔米兹的土地。真是可惜啊。” 艾莲毫不掩饰她不悦的情绪,拉着堤格尔的衣袖策马离去。等他们走了约十步远后,艾莲才回过头来对琉德米拉扮了个鬼脸。 正当堤格尔为艾莲那幼稚的行径感到无奈时,却听到琉德米拉对着他大喊。但这句话与其是说给堤格尔听的,不如说这是喊给艾莲听的。 “等你厌倦那女人时,欢迎你随时过来!” “堤格尔是我的人!” 艾莲的怒吼回荡于晴朗的冬日天空,在转瞬之间溶入了空气,就此消逝。 就这样,他们终于回到了莱德梅里兹。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过了约一个月后才返回亚尔萨斯。 他和艾莲率领举着黑龙旗的五千名吉斯塔特士兵一同归来。 而奥杰子爵也早已领着一千名士兵来到了亚尔萨斯。 “这是我四处募集来的兵马,人数不算多,就交给你们了。” 这名到秋天为止还仅拥有百人军队的年轻人,现在已获得比当时多出六十倍的兵力,意图与敌人抗衡。 如今唯一让他不安的,就只有至今尚未收到来自王都的回应一事。 马斯哈是否平安?自己的请愿是否已顺利传达给国王陛下了呢? 堤格尔开始朝特里托尔西方进军。在他们能够自由来往的范围中,这是距离泰纳帝公爵所统治的涅梅塔库最近的地方。 气候温暖的布琉努也开始自灰白色的空中飘下片片雪花,冬天悄悄地降临了。 这场战争所造成的损失,最后全部由琉德米拉来承担。 琉德米拉也遵守和堤格尔的约定,宣布中立。这想必会对布琉努和吉斯塔特两国的局势产生极大的影响。毕竟泰纳帝公爵就此失去了一名强力的盟友。 “后会有期了。” 堤格尔和文莲在莱德梅里兹附近的奥尔米兹国境上,与琉德米拉握手道别。 “其实我有很多事情都应该向你道歉才对。” “你不用放在心上啦。毕竟我也说了很多不得体的话,所以这次就算是扯平了吧。” 堤格尔语气轻佻地说着,琉德米拉则轻笑了起来。 “冯伦伯爵,等到你的战争结束后,请务必来奥尔米兹一趟。上次你对我泡的茶赞不绝口,但下一回,我会请你喝比当时更加美味的茶哦。” “真不巧,堤格尔这一生绝对不会踏上奥尔米兹的土地。真是可惜啊。” 艾莲毫不掩饰她不悦的情绪,拉着堤格尔的衣袖策马离去。等他们走了约十步远后,艾莲才回过头来对琉德米拉扮了个鬼脸。 正当堤格尔为艾莲那幼稚的行径感到无奈时,却听到琉德米拉对着他大喊。但这句话与其是说给堤格尔听的,不如说这是喊给艾莲听的。 “等你厌倦那女人时,欢迎你随时过来!” “堤格尔是我的人!” 艾莲的怒吼回荡于晴朗的冬日天空,在转瞬之间溶入了空气,就此消逝。 就这样,他们终于回到了莱德梅里兹。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过了约一个月后才返回亚尔萨斯。 他和艾莲率领举着黑龙旗的五千名吉斯塔特士兵一同归来。 而奥杰子爵也早已领着一千名士兵来到了亚尔萨斯。 “这是我四处募集来的兵马,人数不算多,就交给你们了。” 这名到秋天为止还仅拥有百人军队的年轻人,现在已获得比当时多出六十倍的兵力,意图与敌人抗衡。 如今唯一让他不安的,就只有至今尚未收到来自王都的回应一事。 马斯哈是否平安?自己的请愿是否已顺利传达给国王陛下了呢? 堤格尔开始朝特里托尔西方进军。在他们能够自由来往的范围中,这是距离泰纳帝公爵所统治的涅梅塔库最近的地方。 气候温暖的布琉努也开始自灰白色的空中飘下片片雪花,冬天悄悄地降临了。 这场战争所造成的损失,最后全部由琉德米拉来承担。 琉德米拉也遵守和堤格尔的约定,宣布中立。这想必会对布琉努和吉斯塔特两国的局势产生极大的影响。毕竟泰纳帝公爵就此失去了一名强力的盟友。 “后会有期了。” 堤格尔和文莲在莱德梅里兹附近的奥尔米兹国境上,与琉德米拉握手道别。 “其实我有很多事情都应该向你道歉才对。” “你不用放在心上啦。毕竟我也说了很多不得体的话,所以这次就算是扯平了吧。” 堤格尔语气轻佻地说着,琉德米拉则轻笑了起来。 “冯伦伯爵,等到你的战争结束后,请务必来奥尔米兹一趟。上次你对我泡的茶赞不绝口,但下一回,我会请你喝比当时更加美味的茶哦。” “真不巧,堤格尔这一生绝对不会踏上奥尔米兹的土地。真是可惜啊。” 艾莲毫不掩饰她不悦的情绪,拉着堤格尔的衣袖策马离去。等他们走了约十步远后,艾莲才回过头来对琉德米拉扮了个鬼脸。 正当堤格尔为艾莲那幼稚的行径感到无奈时,却听到琉德米拉对着他大喊。但这句话与其是说给堤格尔听的,不如说这是喊给艾莲听的。 “等你厌倦那女人时,欢迎你随时过来!” “堤格尔是我的人!” 艾莲的怒吼回荡于晴朗的冬日天空,在转瞬之间溶入了空气,就此消逝。 就这样,他们终于回到了莱德梅里兹。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过了约一个月后才返回亚尔萨斯。 他和艾莲率领举着黑龙旗的五千名吉斯塔特士兵一同归来。 而奥杰子爵也早已领着一千名士兵来到了亚尔萨斯。 “这是我四处募集来的兵马,人数不算多,就交给你们了。” 这名到秋天为止还仅拥有百人军队的年轻人,现在已获得比当时多出六十倍的兵力,意图与敌人抗衡。 如今唯一让他不安的,就只有至今尚未收到来自王都的回应一事。 马斯哈是否平安?自己的请愿是否已顺利传达给国王陛下了呢? 堤格尔开始朝特里托尔西方进军。在他们能够自由来往的范围中,这是距离泰纳帝公爵所统治的涅梅塔库最近的地方。 气候温暖的布琉努也开始自灰白色的空中飘下片片雪花,冬天悄悄地降临了。 这场战争所造成的损失,最后全部由琉德米拉来承担。 琉德米拉也遵守和堤格尔的约定,宣布中立。这想必会对布琉努和吉斯塔特两国的局势产生极大的影响。毕竟泰纳帝公爵就此失去了一名强力的盟友。 “后会有期了。” 堤格尔和文莲在莱德梅里兹附近的奥尔米兹国境上,与琉德米拉握手道别。 “其实我有很多事情都应该向你道歉才对。” “你不用放在心上啦。毕竟我也说了很多不得体的话,所以这次就算是扯平了吧。” 堤格尔语气轻佻地说着,琉德米拉则轻笑了起来。 “冯伦伯爵,等到你的战争结束后,请务必来奥尔米兹一趟。上次你对我泡的茶赞不绝口,但下一回,我会请你喝比当时更加美味的茶哦。” “真不巧,堤格尔这一生绝对不会踏上奥尔米兹的土地。真是可惜啊。” 艾莲毫不掩饰她不悦的情绪,拉着堤格尔的衣袖策马离去。等他们走了约十步远后,艾莲才回过头来对琉德米拉扮了个鬼脸。 正当堤格尔为艾莲那幼稚的行径感到无奈时,却听到琉德米拉对着他大喊。但这句话与其是说给堤格尔听的,不如说这是喊给艾莲听的。 “等你厌倦那女人时,欢迎你随时过来!” “堤格尔是我的人!” 艾莲的怒吼回荡于晴朗的冬日天空,在转瞬之间溶入了空气,就此消逝。 就这样,他们终于回到了莱德梅里兹。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过了约一个月后才返回亚尔萨斯。 他和艾莲率领举着黑龙旗的五千名吉斯塔特士兵一同归来。 而奥杰子爵也早已领着一千名士兵来到了亚尔萨斯。 “这是我四处募集来的兵马,人数不算多,就交给你们了。” 这名到秋天为止还仅拥有百人军队的年轻人,现在已获得比当时多出六十倍的兵力,意图与敌人抗衡。 如今唯一让他不安的,就只有至今尚未收到来自王都的回应一事。 马斯哈是否平安?自己的请愿是否已顺利传达给国王陛下了呢? 堤格尔开始朝特里托尔西方进军。在他们能够自由来往的范围中,这是距离泰纳帝公爵所统治的涅梅塔库最近的地方。 气候温暖的布琉努也开始自灰白色的空中飘下片片雪花,冬天悄悄地降临了。 这场战争所造成的损失,最后全部由琉德米拉来承担。 琉德米拉也遵守和堤格尔的约定,宣布中立。这想必会对布琉努和吉斯塔特两国的局势产生极大的影响。毕竟泰纳帝公爵就此失去了一名强力的盟友。 “后会有期了。” 堤格尔和文莲在莱德梅里兹附近的奥尔米兹国境上,与琉德米拉握手道别。 “其实我有很多事情都应该向你道歉才对。” “你不用放在心上啦。毕竟我也说了很多不得体的话,所以这次就算是扯平了吧。” 堤格尔语气轻佻地说着,琉德米拉则轻笑了起来。 “冯伦伯爵,等到你的战争结束后,请务必来奥尔米兹一趟。上次你对我泡的茶赞不绝口,但下一回,我会请你喝比当时更加美味的茶哦。” “真不巧,堤格尔这一生绝对不会踏上奥尔米兹的土地。真是可惜啊。” 艾莲毫不掩饰她不悦的情绪,拉着堤格尔的衣袖策马离去。等他们走了约十步远后,艾莲才回过头来对琉德米拉扮了个鬼脸。 正当堤格尔为艾莲那幼稚的行径感到无奈时,却听到琉德米拉对着他大喊。但这句话与其是说给堤格尔听的,不如说这是喊给艾莲听的。 “等你厌倦那女人时,欢迎你随时过来!” “堤格尔是我的人!” 艾莲的怒吼回荡于晴朗的冬日天空,在转瞬之间溶入了空气,就此消逝。 就这样,他们终于回到了莱德梅里兹。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过了约一个月后才返回亚尔萨斯。 他和艾莲率领举着黑龙旗的五千名吉斯塔特士兵一同归来。 而奥杰子爵也早已领着一千名士兵来到了亚尔萨斯。 “这是我四处募集来的兵马,人数不算多,就交给你们了。” 这名到秋天为止还仅拥有百人军队的年轻人,现在已获得比当时多出六十倍的兵力,意图与敌人抗衡。 如今唯一让他不安的,就只有至今尚未收到来自王都的回应一事。 马斯哈是否平安?自己的请愿是否已顺利传达给国王陛下了呢? 堤格尔开始朝特里托尔西方进军。在他们能够自由来往的范围中,这是距离泰纳帝公爵所统治的涅梅塔库最近的地方。 气候温暖的布琉努也开始自灰白色的空中飘下片片雪花,冬天悄悄地降临了。 这场战争所造成的损失,最后全部由琉德米拉来承担。 琉德米拉也遵守和堤格尔的约定,宣布中立。这想必会对布琉努和吉斯塔特两国的局势产生极大的影响。毕竟泰纳帝公爵就此失去了一名强力的盟友。 “后会有期了。” 堤格尔和文莲在莱德梅里兹附近的奥尔米兹国境上,与琉德米拉握手道别。 “其实我有很多事情都应该向你道歉才对。” “你不用放在心上啦。毕竟我也说了很多不得体的话,所以这次就算是扯平了吧。” 堤格尔语气轻佻地说着,琉德米拉则轻笑了起来。 “冯伦伯爵,等到你的战争结束后,请务必来奥尔米兹一趟。上次你对我泡的茶赞不绝口,但下一回,我会请你喝比当时更加美味的茶哦。” “真不巧,堤格尔这一生绝对不会踏上奥尔米兹的土地。真是可惜啊。” 艾莲毫不掩饰她不悦的情绪,拉着堤格尔的衣袖策马离去。等他们走了约十步远后,艾莲才回过头来对琉德米拉扮了个鬼脸。 正当堤格尔为艾莲那幼稚的行径感到无奈时,却听到琉德米拉对着他大喊。但这句话与其是说给堤格尔听的,不如说这是喊给艾莲听的。 “等你厌倦那女人时,欢迎你随时过来!” “堤格尔是我的人!” 艾莲的怒吼回荡于晴朗的冬日天空,在转瞬之间溶入了空气,就此消逝。 就这样,他们终于回到了莱德梅里兹。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过了约一个月后才返回亚尔萨斯。 他和艾莲率领举着黑龙旗的五千名吉斯塔特士兵一同归来。 而奥杰子爵也早已领着一千名士兵来到了亚尔萨斯。 “这是我四处募集来的兵马,人数不算多,就交给你们了。” 这名到秋天为止还仅拥有百人军队的年轻人,现在已获得比当时多出六十倍的兵力,意图与敌人抗衡。 如今唯一让他不安的,就只有至今尚未收到来自王都的回应一事。 马斯哈是否平安?自己的请愿是否已顺利传达给国王陛下了呢? 堤格尔开始朝特里托尔西方进军。在他们能够自由来往的范围中,这是距离泰纳帝公爵所统治的涅梅塔库最近的地方。 气候温暖的布琉努也开始自灰白色的空中飘下片片雪花,冬天悄悄地降临了。 这场战争所造成的损失,最后全部由琉德米拉来承担。 琉德米拉也遵守和堤格尔的约定,宣布中立。这想必会对布琉努和吉斯塔特两国的局势产生极大的影响。毕竟泰纳帝公爵就此失去了一名强力的盟友。 “后会有期了。” 堤格尔和文莲在莱德梅里兹附近的奥尔米兹国境上,与琉德米拉握手道别。 “其实我有很多事情都应该向你道歉才对。” “你不用放在心上啦。毕竟我也说了很多不得体的话,所以这次就算是扯平了吧。” 堤格尔语气轻佻地说着,琉德米拉则轻笑了起来。 “冯伦伯爵,等到你的战争结束后,请务必来奥尔米兹一趟。上次你对我泡的茶赞不绝口,但下一回,我会请你喝比当时更加美味的茶哦。” “真不巧,堤格尔这一生绝对不会踏上奥尔米兹的土地。真是可惜啊。” 艾莲毫不掩饰她不悦的情绪,拉着堤格尔的衣袖策马离去。等他们走了约十步远后,艾莲才回过头来对琉德米拉扮了个鬼脸。 正当堤格尔为艾莲那幼稚的行径感到无奈时,却听到琉德米拉对着他大喊。但这句话与其是说给堤格尔听的,不如说这是喊给艾莲听的。 “等你厌倦那女人时,欢迎你随时过来!” “堤格尔是我的人!” 艾莲的怒吼回荡于晴朗的冬日天空,在转瞬之间溶入了空气,就此消逝。 就这样,他们终于回到了莱德梅里兹。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过了约一个月后才返回亚尔萨斯。 他和艾莲率领举着黑龙旗的五千名吉斯塔特士兵一同归来。 而奥杰子爵也早已领着一千名士兵来到了亚尔萨斯。 “这是我四处募集来的兵马,人数不算多,就交给你们了。” 这名到秋天为止还仅拥有百人军队的年轻人,现在已获得比当时多出六十倍的兵力,意图与敌人抗衡。 如今唯一让他不安的,就只有至今尚未收到来自王都的回应一事。 马斯哈是否平安?自己的请愿是否已顺利传达给国王陛下了呢? 堤格尔开始朝特里托尔西方进军。在他们能够自由来往的范围中,这是距离泰纳帝公爵所统治的涅梅塔库最近的地方。 气候温暖的布琉努也开始自灰白色的空中飘下片片雪花,冬天悄悄地降临了。 后记 初次见面——至于已经阅读过前一集的读者们,我们四个月不见了。而阅读过我在其他出版社的作品的读者,则是两个月不见了吧。 在此感谢各位拿起本书阅读,我是川口士。 也承蒙各位对拙作《魔弹之工与战姬》的好评,本续作才能像这样呈现在大家眼前。 话说回来,本作品的宣传标语是“最强美少女奇幻故事”和“美少女战斗奇幻故事”,不知道大家对奇幻这个字眼有什么印象呢? 顺便一提,我和i编辑的奇幻世界观是这样的: “川口老师的故事中,总是会有一大群无名士兵死去呢。” “因为这就是奇幻的精髓嘛。接下来还会有很多有名字的人死掉喔。” “还请您高抬贵手。” “对了,这个主角怎么老是撞见赤裸裸的画面,或是发生让人脸红心跳的事件呢?虽然有些是我自己加入的就是了。”(吐槽:你自己都吐槽了啊) “因为这就是奇幻的精髓嘛。请您继续加油,让他今后也能不断碰上类似遭遇。” “还请您高抬贵手。” 总而言之,由觉得奇幻故事不管做什么都行的作家和编辑联手献上的《魔弹之王与战姬》第二集,希望各位能看得开心。 接下来是谢辞。老是很乱来地跟我说:“请将故事控制在这个页数内。放心,川口老师一定办得到的。还有要把这个战姬写得更可爱一点。”但直到本书完成前始终陪伴着我的i编辑,以及画出和前一集同样美丽的插画的yoshi☆wo老师,还有与本书相关的人士,在此向各位致上诚挚的谢意。 若一切顺利的话,第三集应该能在※年末左右出版吧——希望一切都能顺利。(编注:此为日本出版时间。) 那么就让我们在其他地方再次相会吧。 川口士 初次见面——至于已经阅读过前一集的读者们,我们四个月不见了。而阅读过我在其他出版社的作品的读者,则是两个月不见了吧。 在此感谢各位拿起本书阅读,我是川口士。 也承蒙各位对拙作《魔弹之工与战姬》的好评,本续作才能像这样呈现在大家眼前。 话说回来,本作品的宣传标语是“最强美少女奇幻故事”和“美少女战斗奇幻故事”,不知道大家对奇幻这个字眼有什么印象呢? 顺便一提,我和i编辑的奇幻世界观是这样的: “川口老师的故事中,总是会有一大群无名士兵死去呢。” “因为这就是奇幻的精髓嘛。接下来还会有很多有名字的人死掉喔。” “还请您高抬贵手。” “对了,这个主角怎么老是撞见赤裸裸的画面,或是发生让人脸红心跳的事件呢?虽然有些是我自己加入的就是了。”(吐槽:你自己都吐槽了啊) “因为这就是奇幻的精髓嘛。请您继续加油,让他今后也能不断碰上类似遭遇。” “还请您高抬贵手。” 总而言之,由觉得奇幻故事不管做什么都行的作家和编辑联手献上的《魔弹之王与战姬》第二集,希望各位能看得开心。 接下来是谢辞。老是很乱来地跟我说:“请将故事控制在这个页数内。放心,川口老师一定办得到的。还有要把这个战姬写得更可爱一点。”但直到本书完成前始终陪伴着我的i编辑,以及画出和前一集同样美丽的插画的yoshi☆wo老师,还有与本书相关的人士,在此向各位致上诚挚的谢意。 若一切顺利的话,第三集应该能在※年末左右出版吧——希望一切都能顺利。(编注:此为日本出版时间。) 那么就让我们在其他地方再次相会吧。 川口士 初次见面——至于已经阅读过前一集的读者们,我们四个月不见了。而阅读过我在其他出版社的作品的读者,则是两个月不见了吧。 在此感谢各位拿起本书阅读,我是川口士。 也承蒙各位对拙作《魔弹之工与战姬》的好评,本续作才能像这样呈现在大家眼前。 话说回来,本作品的宣传标语是“最强美少女奇幻故事”和“美少女战斗奇幻故事”,不知道大家对奇幻这个字眼有什么印象呢? 顺便一提,我和i编辑的奇幻世界观是这样的: “川口老师的故事中,总是会有一大群无名士兵死去呢。” “因为这就是奇幻的精髓嘛。接下来还会有很多有名字的人死掉喔。” “还请您高抬贵手。” “对了,这个主角怎么老是撞见赤裸裸的画面,或是发生让人脸红心跳的事件呢?虽然有些是我自己加入的就是了。”(吐槽:你自己都吐槽了啊) “因为这就是奇幻的精髓嘛。请您继续加油,让他今后也能不断碰上类似遭遇。” “还请您高抬贵手。” 总而言之,由觉得奇幻故事不管做什么都行的作家和编辑联手献上的《魔弹之王与战姬》第二集,希望各位能看得开心。 接下来是谢辞。老是很乱来地跟我说:“请将故事控制在这个页数内。放心,川口老师一定办得到的。还有要把这个战姬写得更可爱一点。”但直到本书完成前始终陪伴着我的i编辑,以及画出和前一集同样美丽的插画的yoshi☆wo老师,还有与本书相关的人士,在此向各位致上诚挚的谢意。 若一切顺利的话,第三集应该能在※年末左右出版吧——希望一切都能顺利。(编注:此为日本出版时间。) 那么就让我们在其他地方再次相会吧。 川口士 初次见面——至于已经阅读过前一集的读者们,我们四个月不见了。而阅读过我在其他出版社的作品的读者,则是两个月不见了吧。 在此感谢各位拿起本书阅读,我是川口士。 也承蒙各位对拙作《魔弹之工与战姬》的好评,本续作才能像这样呈现在大家眼前。 话说回来,本作品的宣传标语是“最强美少女奇幻故事”和“美少女战斗奇幻故事”,不知道大家对奇幻这个字眼有什么印象呢? 顺便一提,我和i编辑的奇幻世界观是这样的: “川口老师的故事中,总是会有一大群无名士兵死去呢。” “因为这就是奇幻的精髓嘛。接下来还会有很多有名字的人死掉喔。” “还请您高抬贵手。” “对了,这个主角怎么老是撞见赤裸裸的画面,或是发生让人脸红心跳的事件呢?虽然有些是我自己加入的就是了。”(吐槽:你自己都吐槽了啊) “因为这就是奇幻的精髓嘛。请您继续加油,让他今后也能不断碰上类似遭遇。” “还请您高抬贵手。” 总而言之,由觉得奇幻故事不管做什么都行的作家和编辑联手献上的《魔弹之王与战姬》第二集,希望各位能看得开心。 接下来是谢辞。老是很乱来地跟我说:“请将故事控制在这个页数内。放心,川口老师一定办得到的。还有要把这个战姬写得更可爱一点。”但直到本书完成前始终陪伴着我的i编辑,以及画出和前一集同样美丽的插画的yoshi☆wo老师,还有与本书相关的人士,在此向各位致上诚挚的谢意。 若一切顺利的话,第三集应该能在※年末左右出版吧——希望一切都能顺利。(编注:此为日本出版时间。) 那么就让我们在其他地方再次相会吧。 川口士 初次见面——至于已经阅读过前一集的读者们,我们四个月不见了。而阅读过我在其他出版社的作品的读者,则是两个月不见了吧。 在此感谢各位拿起本书阅读,我是川口士。 也承蒙各位对拙作《魔弹之工与战姬》的好评,本续作才能像这样呈现在大家眼前。 话说回来,本作品的宣传标语是“最强美少女奇幻故事”和“美少女战斗奇幻故事”,不知道大家对奇幻这个字眼有什么印象呢? 顺便一提,我和i编辑的奇幻世界观是这样的: “川口老师的故事中,总是会有一大群无名士兵死去呢。” “因为这就是奇幻的精髓嘛。接下来还会有很多有名字的人死掉喔。” “还请您高抬贵手。” “对了,这个主角怎么老是撞见赤裸裸的画面,或是发生让人脸红心跳的事件呢?虽然有些是我自己加入的就是了。”(吐槽:你自己都吐槽了啊) “因为这就是奇幻的精髓嘛。请您继续加油,让他今后也能不断碰上类似遭遇。” “还请您高抬贵手。” 总而言之,由觉得奇幻故事不管做什么都行的作家和编辑联手献上的《魔弹之王与战姬》第二集,希望各位能看得开心。 接下来是谢辞。老是很乱来地跟我说:“请将故事控制在这个页数内。放心,川口老师一定办得到的。还有要把这个战姬写得更可爱一点。”但直到本书完成前始终陪伴着我的i编辑,以及画出和前一集同样美丽的插画的yoshi☆wo老师,还有与本书相关的人士,在此向各位致上诚挚的谢意。 若一切顺利的话,第三集应该能在※年末左右出版吧——希望一切都能顺利。(编注:此为日本出版时间。) 那么就让我们在其他地方再次相会吧。 川口士 初次见面——至于已经阅读过前一集的读者们,我们四个月不见了。而阅读过我在其他出版社的作品的读者,则是两个月不见了吧。 在此感谢各位拿起本书阅读,我是川口士。 也承蒙各位对拙作《魔弹之工与战姬》的好评,本续作才能像这样呈现在大家眼前。 话说回来,本作品的宣传标语是“最强美少女奇幻故事”和“美少女战斗奇幻故事”,不知道大家对奇幻这个字眼有什么印象呢? 顺便一提,我和i编辑的奇幻世界观是这样的: “川口老师的故事中,总是会有一大群无名士兵死去呢。” “因为这就是奇幻的精髓嘛。接下来还会有很多有名字的人死掉喔。” “还请您高抬贵手。” “对了,这个主角怎么老是撞见赤裸裸的画面,或是发生让人脸红心跳的事件呢?虽然有些是我自己加入的就是了。”(吐槽:你自己都吐槽了啊) “因为这就是奇幻的精髓嘛。请您继续加油,让他今后也能不断碰上类似遭遇。” “还请您高抬贵手。” 总而言之,由觉得奇幻故事不管做什么都行的作家和编辑联手献上的《魔弹之王与战姬》第二集,希望各位能看得开心。 接下来是谢辞。老是很乱来地跟我说:“请将故事控制在这个页数内。放心,川口老师一定办得到的。还有要把这个战姬写得更可爱一点。”但直到本书完成前始终陪伴着我的i编辑,以及画出和前一集同样美丽的插画的yoshi☆wo老师,还有与本书相关的人士,在此向各位致上诚挚的谢意。 若一切顺利的话,第三集应该能在※年末左右出版吧——希望一切都能顺利。(编注:此为日本出版时间。) 那么就让我们在其他地方再次相会吧。 川口士 初次见面——至于已经阅读过前一集的读者们,我们四个月不见了。而阅读过我在其他出版社的作品的读者,则是两个月不见了吧。 在此感谢各位拿起本书阅读,我是川口士。 也承蒙各位对拙作《魔弹之工与战姬》的好评,本续作才能像这样呈现在大家眼前。 话说回来,本作品的宣传标语是“最强美少女奇幻故事”和“美少女战斗奇幻故事”,不知道大家对奇幻这个字眼有什么印象呢? 顺便一提,我和i编辑的奇幻世界观是这样的: “川口老师的故事中,总是会有一大群无名士兵死去呢。” “因为这就是奇幻的精髓嘛。接下来还会有很多有名字的人死掉喔。” “还请您高抬贵手。” “对了,这个主角怎么老是撞见赤裸裸的画面,或是发生让人脸红心跳的事件呢?虽然有些是我自己加入的就是了。”(吐槽:你自己都吐槽了啊) “因为这就是奇幻的精髓嘛。请您继续加油,让他今后也能不断碰上类似遭遇。” “还请您高抬贵手。” 总而言之,由觉得奇幻故事不管做什么都行的作家和编辑联手献上的《魔弹之王与战姬》第二集,希望各位能看得开心。 接下来是谢辞。老是很乱来地跟我说:“请将故事控制在这个页数内。放心,川口老师一定办得到的。还有要把这个战姬写得更可爱一点。”但直到本书完成前始终陪伴着我的i编辑,以及画出和前一集同样美丽的插画的yoshi☆wo老师,还有与本书相关的人士,在此向各位致上诚挚的谢意。 若一切顺利的话,第三集应该能在※年末左右出版吧——希望一切都能顺利。(编注:此为日本出版时间。) 那么就让我们在其他地方再次相会吧。 川口士 初次见面——至于已经阅读过前一集的读者们,我们四个月不见了。而阅读过我在其他出版社的作品的读者,则是两个月不见了吧。 在此感谢各位拿起本书阅读,我是川口士。 也承蒙各位对拙作《魔弹之工与战姬》的好评,本续作才能像这样呈现在大家眼前。 话说回来,本作品的宣传标语是“最强美少女奇幻故事”和“美少女战斗奇幻故事”,不知道大家对奇幻这个字眼有什么印象呢? 顺便一提,我和i编辑的奇幻世界观是这样的: “川口老师的故事中,总是会有一大群无名士兵死去呢。” “因为这就是奇幻的精髓嘛。接下来还会有很多有名字的人死掉喔。” “还请您高抬贵手。” “对了,这个主角怎么老是撞见赤裸裸的画面,或是发生让人脸红心跳的事件呢?虽然有些是我自己加入的就是了。”(吐槽:你自己都吐槽了啊) “因为这就是奇幻的精髓嘛。请您继续加油,让他今后也能不断碰上类似遭遇。” “还请您高抬贵手。” 总而言之,由觉得奇幻故事不管做什么都行的作家和编辑联手献上的《魔弹之王与战姬》第二集,希望各位能看得开心。 接下来是谢辞。老是很乱来地跟我说:“请将故事控制在这个页数内。放心,川口老师一定办得到的。还有要把这个战姬写得更可爱一点。”但直到本书完成前始终陪伴着我的i编辑,以及画出和前一集同样美丽的插画的yoshi☆wo老师,还有与本书相关的人士,在此向各位致上诚挚的谢意。 若一切顺利的话,第三集应该能在※年末左右出版吧——希望一切都能顺利。(编注:此为日本出版时间。) 那么就让我们在其他地方再次相会吧。 川口士 初次见面——至于已经阅读过前一集的读者们,我们四个月不见了。而阅读过我在其他出版社的作品的读者,则是两个月不见了吧。 在此感谢各位拿起本书阅读,我是川口士。 也承蒙各位对拙作《魔弹之工与战姬》的好评,本续作才能像这样呈现在大家眼前。 话说回来,本作品的宣传标语是“最强美少女奇幻故事”和“美少女战斗奇幻故事”,不知道大家对奇幻这个字眼有什么印象呢? 顺便一提,我和i编辑的奇幻世界观是这样的: “川口老师的故事中,总是会有一大群无名士兵死去呢。” “因为这就是奇幻的精髓嘛。接下来还会有很多有名字的人死掉喔。” “还请您高抬贵手。” “对了,这个主角怎么老是撞见赤裸裸的画面,或是发生让人脸红心跳的事件呢?虽然有些是我自己加入的就是了。”(吐槽:你自己都吐槽了啊) “因为这就是奇幻的精髓嘛。请您继续加油,让他今后也能不断碰上类似遭遇。” “还请您高抬贵手。” 总而言之,由觉得奇幻故事不管做什么都行的作家和编辑联手献上的《魔弹之王与战姬》第二集,希望各位能看得开心。 接下来是谢辞。老是很乱来地跟我说:“请将故事控制在这个页数内。放心,川口老师一定办得到的。还有要把这个战姬写得更可爱一点。”但直到本书完成前始终陪伴着我的i编辑,以及画出和前一集同样美丽的插画的yoshi☆wo老师,还有与本书相关的人士,在此向各位致上诚挚的谢意。 若一切顺利的话,第三集应该能在※年末左右出版吧——希望一切都能顺利。(编注:此为日本出版时间。) 那么就让我们在其他地方再次相会吧。 川口士 1 黑骑士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自布琉努王国往西方走,便可抵达两个王国,分别是萨克斯坦及亚斯瓦尔。 一般来说,相邻的国家彼此关系都不会太融洽,这两个国家也不例外。特别是萨克斯坦,经常出兵试图侵略布琉努。 虽然西方国境附近多半是贫瘠荒野及险峻群山,毫无经济价值,但这世上没有不想扩张疆域的国王。在这个时代,即便开战的理由是如孩童吵架般的琐碎小事,只要能赢得战争,便无人敢置喙。 正因如此,位于西方的国境始终战火不断,但自从五、六年前开始,萨克斯坦的进犯总是以失败告终。 而那恰好是人称布琉努最强的骑士——「黑骑士」罗兰,成为驻守西方国境的纳瓦拉骑士团统帅之时。 三千名士兵顶着铅灰色的天空,行走在连杂草都相当稀疏的荒野上。高高举起的军旗上,描绘着展开双翅的白色大鹫弗勒司贝尔格。其含义为「让死者魂魄得以回归祥和天国」,是萨克斯坦王国的象征。 他们即是萨克斯坦的军队。现在正穿越国境,意图入侵布琉努王国。 在前方领军的是一千名骑兵,还有两千名步兵紧跟在后。 而在军队后方喀啦喀啦地大声拖行的,则是数十辆以牛马牵引的货车,上方满载着投石机和用以抛投的巨石。 萨克斯坦军队横越荒野后,便踏进一条左右都被山崖包围的山道。 就在这时,他们的眼前出现了一名骑士的身影。 他的头盔、铠甲、军靴乃至于随风掀起的斗篷,都呈现如泼墨般的漆黑,唯一例外的大概只有背上背着的大剑。其历经锻链的高大身躯充满让人倍感压迫的气势。 「萨克斯坦的鼠辈,又不知好歹地前来觊觎我广大的国土了吗!我可以赏你们一点发酸的乳酪,收下之后就给我尽快滚回去!」 黑骑士清晰明朗的嗓音响彻在荒芜的山道上。但萨克斯坦军并未对他的挑衅表示愤怒,只有混杂着恐惧的耳语在队伍中扩散开来。 「那就是罗兰吗?」 他们可是多达三千人的大军,而这名骑士竟打算以单枪匹马之姿阻挡他们,简直可用荒唐来形容。 但萨克斯坦军其实很明白,眼前的骑士,是真的拥有一骑当千的实力。 在短短五年之中,就有好几名萨克斯坦的精英骑士及将领命丧其剑下。至于被他击败的一般士兵则更是不计其数。 萨克斯坦军并未回应罗兰的话。从领头的骑兵部队中走出一名骑士,他是个两手持着三叉长枪,身穿厚重铠甲的壮硕男子。 骑士高举长枪,无言地策马向前奔驰。而罗兰也脚踢马腹冲向前去,同时抽出背上的大剑。这是把常人要以两手才能拿起的巨剑,但罗兰只用右手便轻易地挥了起来。 两人以惊人的高速拉近距离,紧接着,一道彷佛雷鸣似的声响撼动了虚空。 罗兰大剑一挥,将那名萨克斯坦骑兵的铠甲劈成两半,并顺势将下方的马匹也一同砍倒。 染上黑血的尸体摔落地面,紧接着倒下的是断气的马匹,鲜血不断渗进干涸的大地。在见识到罗兰那超乎常人想像的凌厉斩击后,萨克斯坦军队随即鼓噪不安起来。 罗兰并未停下马匹,他高高扬起被鲜血濡湿的大剑,一举杀进敌阵。萨克斯坦军队也没有被恐惧击溃,他们发出雄壮的战吼,高喊着战神的名号,迎向这只身前来的敌将。 「战神图尔啊,请保佑我等!」 在萨克斯坦的骑兵中,有两名骑士抢先逼近罗兰,分别自左右两方擧枪刺向他。但在下一个瞬间,他们的长枪却只刺中了虚空,而他们的头颅则划出一道血痕,飞向空中。 凡是罗兰长剑所及之处,无不伴随着惨叫和飞溅的血光,萨克斯坦士兵一个接一个地应声倒下。大地顿时布满无数的血水洼,并随即被不断倒下的尸体覆盖,接着又有士兵的鲜血洒在尸体之上。 即使步兵们以箭雨迎战,但罗兰只要举起大剑随手一挥,便能将箭矢尽数击落。就算有两三支箭侥幸命中,也只会被漆黑的铠甲弹飞。 即使挥砍了无数次,罗兰也未显疲态,凌厉的剑势亦丝毫不减。即使四、五个人一齐进攻,也无法伤及他一分一毫,萨克斯坦士兵的尸骸伴随着血烟,溢满了整座战场。 这时突然从悬崖上传来呐喊声。只见身穿铁灰色铠甲的骑士队伍出现在众人面前。象征着布琉努王国的红马旗,以及画有戴着铁罩的马首的军旗迎风飘扬。他们是驻守西方国境的纳瓦拉骑士团。 萨克斯坦军直到现在才明白罗兰是诱饵,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到来,无法采取行动。因为想讨伐罗兰的士兵全都挤成一团,要转向迎敌并非易事。 纳瓦拉骑士团沿着几近垂直的陡峭斜坡一齐往下冲。正面有罗兰的攻击,侧面则有纳瓦拉骑士团的猛攻,萨克斯坦军顿时瓦解。骑兵一个接着一个掉转马首,步兵也纷纷背对敌人四散奔逃。 此时罗兰与纳瓦拉骑士团会合了。 「会不会来得太早了?」 在骑士团最前头,有一位体型修长的男子对罗兰笑道。他是罗兰的得力部下,同时也是骑士团的副团长奥利维。罗兰正想回答,却突然以严肃的眼神看向溃逃的萨克斯坦军。 伴随着空气震动,一颗大小约莫五、六个成人合抱的巨石自空中飞来,坠落在罗兰等人身旁。在一阵恐怖的地鸣声后,巨石压垮了位于该处的尸体。沙尘和肉块以惊人的气势飞溅而起。 「——是投石机吗?」 罗兰一边安抚着惊慌且不断嘶鸣的座骑,一边从容地低喃道。相较之下,奥利维则露出了夹杂不安和震惊的表情。 「我还以为这东西是用来击破城墙或城门的。」 紧接着又有新的巨石飞过来,但这次却大大偏离原本的目标,最后撞上了崖壁,并在发出低沉的轰然巨响后,卷起阵阵砂石尘土,朝山道滚了下来。骑士们纷纷慌张地闪避巨石。 罗兰对此则是一看也不看,又再次擧起大剑,策马疾驰。 「跟在我的剑后!」 这时又有一颗巨石发出划破空气的声响,朝他们飞了过来。但罗兰依旧毫不闪躲,笔直地骑着马往前冲。众人不禁哑然。就算是大名鼎鼎的黑骑士,在以惊人的速度射出的巨石前,恐怕也只能束手无策地惨遭碾碎—— ——只见剑光一闪。 罗兰的大剑将巨石劈成了两半。一分为二的巨石在冲击的余波下变得支离破碎,无数的石片朝着大地飞散而下。自萨克斯坦军阵营中传来错愕的惊叫,而纳瓦拉骑士团则发出了欢喜的吼声。 罗兰紧追在已丧失战意、如散沙般溃逃的萨克斯坦军后方。他在逼近之后便挥舞着大剑,如一道带有利刃的狂风似地斩裂、攻进敌阵,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而侥幸逃过罗兰剑下的士兵们,也无一幸免地被跟在罗兰身后突击的纳瓦拉骑士团歼灭。萨克斯坦的士兵们在血与尸体形成的死海中挣扎着,同时抛下武器、脱去铠甲,没命地向前奔逃。 直到他们逃至布琉努的国境外时,罗兰才终于停止追击。 他下令收兵,并对着天空高举手上的大剑。其剑柄和剑锷以黄金装饰,剑身虽然展现出如钢铁般的色泽,但其傲人的锋利程度和强度却远超过一般的钢铁。 这把剑名为杜兰达尔。 它是布琉努王国的宝剑,拥有「不败之剑」的别名,当罗兰接下驻守西方国境的职务时,国王将这把剑赐给了他。 罗兰并非贵族出身,且年仅二十余岁,众人对这把宝剑赏赐给他一事多有异议,但国王却缓缓地向 众人宣告道: 「既然如此,就把你们认为比罗兰优秀的骑士带来本王跟前吧。」 据说众人毫无反驳余地,只能沉默地接受此一决定。 事实上,自罗兰十三岁成为骑士以来,他从未在任何比试和战争中败退过。这是因为他的剑术、枪术和骑术比任何人都要来得高超,而且总是站在战争最前线英勇杀敌。 在罗兰拭去杜兰达尔上的血渍并收回背上时,突然小声地啧了一声。 萨克斯坦为何会选择在这时出兵呢? ——那些家伙透过了某种管道,得知我国正处于动荡不安的局势。所以此次出兵肯定也兼有查探敌情的目的。 怒火自他心头涌上。但这并非针对攻打他们的萨克斯坦,而是对国内的贵族们感到愤怒。 ——当我等纳瓦拉骑士团在布琉努国境上防御外敌时,这些贵族到底在深宫中做些什么……! 当罗兰率领凯旋的骑士们返回堡垒时,等着他的却是自王都尼斯赶来的紧急使者。 罗兰接过使者送来的信件,随即拆开阅读。愈往下看,他的表情便愈发凝重。 「——详情我都明白了。」 他将信件折起,收入怀中,对脸色苍白的紧急使者低声说道: 「转告泰纳帝公爵,我将即刻赶往王都。」 目送连行礼也显得相当慌忙的信使脚步匆促地离开后,罗兰毫不掩饰脸上的不耐,转头对身旁的奥利维说: 「他传旨要我们去讨伐叛贼。」 「叛贼?」 「你听过一个叫冯伦伯爵的贵族吗?据说那个男人起兵叛乱,将吉斯塔特军队引进了国内。」 奥利维露出震惊的表情,但随即又恢复镇定,以冷静的口吻问道: 「但我们前去讨伐叛贼的话,西方该由谁来驻守?」 若罗兰和纳瓦拉骑士团离开此处,萨克斯坦的臆测将会成为事实,接下来,他们想必会派出大军全力进攻布琉努。目前还算安分的亚斯瓦尔或许也会有所行动。 「泰纳帝公爵似乎正介入交涉,促使两国签订暂时休战条约的样子。」 「那个男人的确做得到这种事情……」 奥利维不满地哼了一声。 「既然这样,何不让公爵去讨伐那个叫什么冯伦伯爵的家伙呢?」 不过,罗兰等人其实心知肚明。 泰纳帝公爵正在筹备和嘉奴隆公爵开战之事。除此之外,若非事态严重,他不会轻易动兵。 「我们要带多少兵马应战?」 奥利维问道。无论他内心再怎么不愿,既然罗兰如此回答特使,便代表他已有出兵的打算。若这是团长的决定,奥利维也只能照办。 「派出全军。」 罗兰的回答相当简短。即使是身为亲信的奥利维也不禁倒吸一口气。 「纳瓦拉骑士团全军……吗?」 这个疑问完全表达出奥利维的惊讶之意。 「这样堡垒将会无人驻守喔?」 「冯伦伯爵手上似乎握有吉斯塔特的五千大军,率领这五千大军的人据说是个战无不胜、一骑当千的战姬。」 罗兰和奥利维都曾耳闻吉斯塔特王国「七战姬」的威名。她们超乎寻常的勇武战力与常胜不败的战绩,总是受人歌颂。 「虽说谣言大可不必当真……但为了确保能尽快早日凯旋归来,还是倾尽全力方为上策。而且这么一来,没有退路的泰纳帝公爵,就是拚了老命也会促成停战交涉吧。」 纳瓦拉骑士团总数共有五千人,但他们并非一般的五千名士兵。即使是在骑士团众多的布琉努王国里,他们也被视为是精锐中的精锐。 征战不休的西方国境,磨练出他们过人的实力。 而负责统帅这个骑士团的罗兰,则是年仅二十七岁便接受赏赐,拥有王国宝剑杜兰达尔的骑士。 翌日,罗兰将骑士们招至中庭。 首先,他向众人说明了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将吉斯塔特军队引进国内,并有几名贵族与他站在同一阵线之事。 「我们会先出发前往王都,但最终的目的地则是特里托尔。」 接着罗兰将收纳在剑鞘中的「不败之剑」抵着地面,以洪亮的嗓音宣布道: 「——我们将一举歼灭国王陛下的敌人!」 ◎ 她正在作梦。 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随即明白自己看见的是梦境。 其原因来自一名站在她眼前的美丽女子。她对艾莲伸出手,并带着笑容说道: 「初次见面,你好,银闪的战姬。我是亚莉莎德拉·阿尔夏芬,请多指教。」 当艾莲被选为战姬时,前任战姬早已不在人世。 所以教导她身为战姬应具备的知识之人,便是莎夏——亚莉莎德拉。当她们第一次见面时,莎夏那长度齐肩的润泽黑发以及男子般的口气,便在艾莲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 两人不论是性格或喜好都不甚相同,但相处起来却出乎意料地契合。在初次见面的那天,感情便好到能以彼此的昵称——莎夏和艾莲称呼对方。 她们甚至互相发誓,只要有任何一方遭遇危机,即使得将国王的命令暂且抛至脑后,也要排除万难,赶到对方身边。这并非约定,而是誓言。 在梦境中,两人身处于某个小房间内。 坐在艾莲眼前的莎夏,正叮咛她要谨慎施展龙技,切勿滥用。 「龙技是一种超越人类理解范围的强大力量。所以一定要睁大自己的双眼,审慎判断使用的时机才行。若是稍微遇到困难就想依赖龙技,只会让自己的心灵和武技变得软弱。」 艾莲茫然地想着:啊,是那时候的记忆啊。那是在约莫两年前,她刚成为战姬之时。 而梦中的自己也说出了和当时如出一辙的话。 「但是……只要自己的意志够坚定就没问题了吧?」 「那也要你确定自己的意志够坚定才行。但是呢,艾莲,所谓的意志并不如你想的那么坚强喔。只有那些意志薄弱的蠢蛋们,才会说出『我当然能驾驭自己的意志』这种可笑的话。」 但艾莲并不想就此认同莎夏的看法,便试着举出其他状况来反驳她。 「但是,如果运用得当,在不耗费一兵一卒的情况下赢得胜利的话,倒也没什么不好吧?」 莎夏的锐利眼神随即射向艾莲。 「这样一来,士兵只会追随龙具,而不会追随你喔。」 ——真是的,果然还是说不过莎夏。 直到事后她才明白,这并非只是莎夏个人的看法。今天就是换成琉德米拉或是苏菲亚,她们大概也会抱持相同的想法。 「若自己深陷险境,当然是可以使用,还有遇上非得施展龙技来对付的敌人时也是。但如果是在战场上被大量敌兵包围时,我就不会用。因为这并不算是正确地运用力量。」 不只琉德米拉如此断言,就连苏菲亚也以一如往常的稳重声调这么说道: 「这是龙之武技,是战姬拥有龙具后才能施展的神技,而并非自己的技艺,只是现在暂时允许你使用罢了。对我而言,只要将这点谨记在心,就算面临不得不使用的情况,也会避免滥用。」 最后艾莲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便是直接面对龙具,持续在自己身上追寻解答。 艾利菲尔不仅是单纯的剑,它具有自我意识。当它认为艾莲已失去战姬的资格时,就很有可能自行脱离她的掌控。不过话又说回来,艾莲也不清楚艾利菲尔究竟是基于自己的何种特质,来判断她具有成为战姬的资格。 而 现在,艾莲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答案。 「对于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前来挑战的人,就应该以同为人类的智慧和武技打倒他。」 像「横扫大气」这种拥有极强大破坏力的力量,她决定只会用来对付同为战姬的敌人,或者是铁兵器无法刺穿其鳞片的龙,还有在暗处伺机偷袭的刺客等对手,并决心贯彻这个原则。 但这个答案并非绝对正确。毕竟她成为战姬后也才经过短短的两年。即便今后她依旧会为此感到困惑和挫折,但她能做的也只有继续正视艾利菲尔,不断地重复自问自答的过程吧。 ◎ 早晨的天空被一层薄薄的卷积云覆盖,染成了一片雪白。吹拂过枯草色草原的风中带有些许寒气。 在特里托尔的西方,有约莫六千名兵马正驻扎于此地。此军队由一千名布琉努人及五千名吉斯塔特人组成,在由双层坚固的栅栏筑起的营地中,搭设了近百顶营帐,营地中央还并排竖立着赤马旗和黑龙旗,两支旗帜正迎风飘荡着。 而在两国的军旗下方,则有两顶稍微大了一圈的营帐。 按照一般的情况来看,其中一顶将是主帅的营帐,另一顶则是副帅的,但在这里却不是这么分配。 这两顶营帐,是依性别分为男性用与女性用的。 在女性用的营帐中,有着三名才刚起床的少女。 虽然布琉努的气候已算是温暖之地,但一旦进入冬季,早晨的寒意依旧相当强劲。一股来说,他们都会在地面铺上麦秆,以防止寒气和湿气侵入,并披上厚厚的毛布或毛皮斗篷来御寒。而这些麦秆也可以当成燃料,趁有日照时将它晒乾升火。 蒂塔是三人中最早醒来的。她是自以前便一直担任这六千名士兵的总帅——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侍女;她绑着栗色的双马尾,拥有一张尚显稚嫩的脸蛋。 蒂塔轻手轻脚地换好黑白色系的侍女服,然后提起木桶,安静地走出帐外。每座营帐内都是一片宁静,仅偶尔传来哨兵们强忍呵欠的声响。 才刚穿上身的衣服还略显冰冷,呼吸时吐出的气息也是一片雪白。蒂塔将木桶暂时放在地上,作了几个简单的体操,缓缓地舒展身体。 ——堤格尔少爷现在应该还在睡吧。 蒂塔所侍奉的主人要求和他亲近的人以昵称来呼唤他。当蒂塔脑中回想起堤格尔的睡脸时,突然有人从身后叫住了她。 「怎么,你已经醒啦?」 蒂塔吓得几乎要惊跳起来,随即一把抓起木桶,转身往后看。 只见一位留着及腰银发的少女就站在蒂塔眼前。对方身穿蓝色系的服装,上头还披着一件银色斗篷,腰上则挂着长剑,头发因为睡翘了的关系,看起来有些凌乱。 「早……早安。」 蒂塔低下头向她打招呼,小心翼翼地避免让她看见自己脸上不悦的表情。 这位少女名为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拥有「银闪的风姬」的称号,是吉斯塔特的七名战姬之一。在这里的吉斯塔特士兵都是隶属于她麾下的。 以蒂塔一介侍女的身分,这名少女并非蒂塔能随意交谈的对象,但少女却毫不介意地主动向蒂塔搭话,就像她要堤格尔等人以昵称「艾莲」呼唤她一样。 艾莲神色自若地点头回应她的招呼,接着注意到蒂塔手上提的木桶。 「你现在是要去汲水吗?」 蒂塔觉得自己似乎已预见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但她也只能以略带无奈的纤细嗓音开口承认。 「那我也跟你一起去吧!」 「……谢谢你。」 在这约莫六千人的大军中,总计只有三名女性,分别是艾莲和蒂塔,以及负责辅佐艾莲的副官莉姆亚莉夏——莉姆。现在莉姆还在营帐中沉睡着。 具有身分地位的艾莲和莉姆姑且不论,在营地中偶尔会有人前来向蒂塔搭话,因此也总是有人提醒她要尽量避免单独行动。 若是平时,堤格尔的随侍巴多兰总是会与她同行,但现在实在是太早了,就算是他也尚未起床。 ——虽然只要我开口拜托,巴多兰先生一定会马上爬起来…… 但正是因为如此,蒂塔才不想太麻烦这位从小就很照顾她的老人。 一想到这里,她反而要感谢艾莲愿意与她同行。毕竟这里有六千名士兵,独自一人到处行走,还是免不了会有风险。 蒂塔和艾莲从其他营帐或看守的士兵问穿过,离开了营地。在营地北边有条小溪,她们在途中和同样前去汲水,正要回营地的士兵擦身而过,沉默地踏过草原,途中没有任何对话。 ——若是堤格尔少爷的话…… 蒂塔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她很明白若是堤格尔在身旁,两人会有怎样的互动。 睑上写满倦意的堤格尔会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走在蒂塔身旁,而自己则笑着提醒他,要小心别在洗脸的时候一头栽进河中。接着堤格尔就会轻敲蒂塔那栗子色的头顶,对她说「你才要小心呢」。 实际上,像这样的对话早已出现过很多次了,光是回想起这些情景,就会让蒂塔的内心涌上一股暖意。 这时突然吹来一阵风,初冬时节的寒气轻拂过蒂塔的后颈,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你会冷吗?」 艾莲有些讶异地问道。紧接着,蒂塔便发现自己的肩膀被一股柔软的触感包裹住。原来是艾莲脱下了自己的斗篷,披在蒂塔屑上。 「谢、谢谢你。」 蒂塔虽略感迟疑,还是向艾莲道了谢,接着便以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怎么了吗?」 「你穿成这样,不会冷吗?」 和蒂塔身着长袖衣服,且裙摆直到脚跟的模样相比,艾莲的肩膀和双腿部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气中。即使她的服装使用了上好的布料,但厚度却仍稍嫌不足。 「我觉得还好。毕竟吉斯塔特的冬天可比这里要冷得多了。」 蒂塔并不清楚邻国的气候情况,因此除了跟着点头附和,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对了,你是叫蒂塔对吧?我有事情想问你。」 「……是什么事呢?」 蒂塔的声音变得有些僵硬。她在自己心里筑起一道墙,来应付艾莲提出的任何质问—— 「你是不是喜欢堤格尔?」 但艾莲过于单刀直入的询问,却让她筑起的心墙轻易瓦解。蒂塔不自觉地涨红了脸,转头盯着艾莲,提着木桶的手也微微颤抖。 「你、你为、为什么会突、突然问起这个……!」 「这没什么好慌张的吧?侍女或随侍对主人怀抱钦慕之意,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艾莲手叉着腰,以带着笑意的双眼看着狼狈的蒂塔。蒂塔则语无伦次地反驳她: 「我是堤格尔少爷的侍女,当然是从多年前就很仰慕他了,但那也是单纯以一个侍女的身分……」 「这样啊。那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人喜欢堤格尔吗?」 艾莲轻描淡写地询问下一个问题。蒂塔在心中暗自庆幸她并未继续深究,同时摇了摇头。 「我没听过类似的传言,也没看过任何与堤格尔少爷密切来往的女性。」 「那家伙和我同年,都是十六岁吧?怎么可能跟恋爱无缘呢?他好歹也是个拥有领地的贵族吧?」 艾莲露出了有点傻眼的表情。她会有此一问也是很正常的,毕竟十六岁已经算是适婚年龄了。更何况堤格尔并非普通的年轻庶民,他身负着必须延续冯伦伯爵家血脉的义务。 「因为堤格尔少爷是个相当自律的人。」 蒂塔像在述说自己的事情般, 骄傲地挺着胸膛说道,但这并未持续太久。 「你说他很自律,但也不至于对女人没有兴趣吧?他看到我的裸体时,可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喔。」 「……裸体?」 「那时我正在水井边沐浴。」 听到艾莲那若无其事的回答后,蒂塔彻底愣住了,有好一阵子说不出半句话来。虽然孩提时她会赤裸着身子和对方在河川里戏水,但自从意识到男女有别后,当然就不会再这么做了。 「你别露出那种表情嘛。那既不是我自愿让他看,也不是他刻意来偷看的。总而言之,算是一场意外吧。」 或许是蒂塔的反应实在太有趣,艾莲强忍着笑意开口安抚她,而栗发的侍女则以愤恨的眼神看着这名战姬。蒂塔实在是不甘心,但她也没有那种勇气敢在堤格尔面前展现自己的身体。 ——而且…… 她轻瞥一眼艾莲的身体,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对自己的身材虽然小有自信,但若要论胸部的大小或腰围等条件,她的确是赢不过对方。 当蒂塔调适好心情,又继续往前走时,脑中突然闪过一个疑问。 「——为什么你会在意这种事情呢?」 走在她身旁的艾莲惊愕地看着她。紧接着,蒂塔又提出了更直接的问题。 「难道你喜欢堤格尔少爷吗?」 艾莲脸上的认真表情僵住了大约两秒钟。她瞪大双眼笔直地盯着蒂塔,直到一阵微风轻拂过她的银发,才终于回过神来。 「这个嘛……是、是不算讨厌啦……」 艾莲一面用手指把玩着缠在脸颊上的发丝一面回答,蒂塔则以和缓但坚决的语气追问她。 「……你喜欢他对吧?」 艾莲皱了皱眉头,双手交叠于胸前,不耐烦地说道: 「这种不是讨厌就是喜欢的二分法,不觉得太过笼统了吗?」 「这我当然知道。但我认为这种问法很适合问现在的你。」 听到蒂塔这段步步进逼的言词,艾莲不禁发出小声的呻吟。她移开视线,将手放在腰间的长剑剑柄上,像在碰触小动物的头部般轻柔地抚摸着。而银闪也彷佛在回应她似地,卷起了一股微风。 「就算像你说的那样,我的确喜欢堤格尔好了,那你会怎么做呢?」 「这……这我并不清楚。但是——」 蒂塔远眺着已有大半部被染上深黄色的草原,继续往下说道。她会如此咄咄逼人,其实用意并不是要从艾莲身上问出答案。 「我希望看到堤格尔少爷露出笑容。只要他能幸福就够了。」 在她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也下定了决心。蒂塔停下脚步,再次看向艾莲。她的脸因激动而涨红,黄棕色的双眼也充满气势,并开口说道: 「所以,我今后也会待在堤格尔少爷身旁,持续地看着你。如、如果你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或出现无礼的行为,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蒂塔其实很清楚,现在的堤格尔需要的并不是和平的生活。 他所需的是能与泰纳帝公爵对抗的大量兵力、优秀的指挥官,还有能维持他们生活所需的食粮和水。 艾莲能提供上述的所有需求,而自己却一项也无法办刭。 和自己比起来,堤格尔更需要艾莲。 正因为她深知此事,才更不能保持沉默。 艾莲面露讶异地注视着蒂塔,但等到她察觉这名比自己年幼的侍女心思后,不禁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这有什么好笑的?」 蒂塔紧抓着木桶追问道,但艾莲却苦笑着对她挥了挥手。 「不,抱歉,我其实无意看轻你的决心。」 看到蒂塔那勇敢又专情的模样,让艾莲忍不住想露出微笑,同时也感到有些羡慕,但她无法将这些感想明白地告诉蒂塔。 「总之,你放心吧。就算我真的喜欢堤格尔好了,也不会做出你担心的那些事情。因为不管怎么想,那家伙和我都算不上相配。」 「算不上相配……吗……」 听到这句话后,蒂塔在心中松了口气,却也不禁一脸苦涩。虽然只是蒂塔自己的推测,但一想到艾莲说两人不相配的原因,有可能是她看轻堤格尔的出身,即使这是事实,还是让蒂塔感到不悦。 艾莲似乎是察觉到了蒂塔的想法,转而偷腼着她的脸,赤红的双眼闪烁着乐在其中的光辉。 「不然这样好了,我去跟堤格尔说一声,要他将你纳为爱妾好了?毕竟他是我的人,就算说我有权决定他要和谁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妥。」 「这、这就不用了!」 蒂塔的脸因为与刚才不同的情绪而再次变得通红,并大声地怒斥道。接着她愤然转身背对艾莲,虽然知道对方只是在开玩笑,但她也的确因为「爱妾」这个字眼而感到紧张。 ——堤格尔少爷又是怎么想的呢? 她脑中不禁浮现这个疑问。正如她对艾莲说的,自己的确打算一直待在堤格尔身边。 但是,当她一看到艾莲和莉姆时,又会深切地体认到自己毫无用武之地的事实。 当然,她这种想法一点也不正确。蒂塔的任务并不是在战场上挥剑杀敌,而是负责打理堤格尔的生活起居,并准备美味的食物和温暖的床铺,让他能纡解疲劳。 这项工作朴实、不起眼,而且难窥其功,更何况,她也不可能特地去问堤格尔对这些小事的感想。 「我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什么事!?」 思考到一半突然被人这么一问,让蒂塔不免慌张起来。 ——这、这次又要问什么了……? 她的心脏因为紧张而剧烈地跳动着,屏气凝神地直视艾莲。由于这位白银战姬有可能冷不防地提出相当大胆的问题,所以丝毫不能大意。艾莲的红眼闪烁着好奇的神色,愉快地对蒂塔问道: 「你究竟是喜欢堤格尔的哪一点呢?」 「全、全部都喜欢!无论哪一点都喜欢!」 「连他爱赖床的习惯也是吗?」 蒂塔一听顿时哑口无言。艾莲像是要让这位比她年幼一岁的侍女放松下来般,笑着开始对她说明: 「我并不是在怀疑你对他的心意,只是觉得很感兴趣罢了。我想知道长年待在堤格尔身边的你,看到了怎样的优缺点。」 而且,她还藉此来比对这是否和艾莲在堤格尔身上看到的有所出入。 「比方说,他很温柔……」 「还有呢?」 被人这么一问,蒂塔停下脚步,抬头眺望布满卷积云的天空。 「……虽然这只是引述巴多兰先生的话……」 她仔细地回想着,将想表达的意思一点一滴地集结成形,然后缓缓道出: 「堤格尔少爷仅凭藉一己之力,便扛下了治理这辽阔的亚尔萨斯的职责。」 听到「辽阔」这个字眼,艾莲不免露出惊讶神色,但随即明白她为何会这么说。 这名侍女打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居于亚尔萨斯的中心都市榭雷斯塔,几乎从未见识过外面的世界,自她眼里看来,亚尔萨斯想必是无比辽阔吧。 「即便是在他成为领主后,堤格尔少爷的行事作风也一如往常,没有任何改变。虽然有很多人批评他总是懒洋洋的,但他却从未因此发怒。我觉得他这点真的很令人佩服。」 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喘了口气。艾莲无声地点点头,催促她继续往下说。 「自从少爷的父亲过世,处理完丧礼事宜后,他毫无喘息的时间,便马上继任领主,即使有许多人辅佐帮忙,他在那段日子里还 是不眠不休地埋首于工作中……但堤格尔少爷的态度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也多亏如此,我才能放下心来,专心处理自己的工作。」 堤格尔成为伯爵、继承领地时,年仅十四岁。虽已是差不多能独当一面的年纪,但要他马上从失去父亲的悲伤中振作起来,也太过强人所鸡,堤格尔肯定也有自己的痛苦、烦恼和挣扎之处。 即使如此,堤格尔对待蒂塔的态度却始终不变,对巴多兰和其他人也一样。 「当我察觉到此事时,我便想成为堤格尔少爷的助力——哪怕只能帮上一点点忙。」 「——原来如此。」 艾莲听完露出了满足的表情,用力地点点头。白银的发丝在微风吹拂下飘动着。 ——她说得没错,那家伙的确有这种特质,或许可以用临危不乱来形容吧。 不会被现况影响,但也不至于沦为意气用事。 ——不过,他碰上女人的时候就彻底慌了手脚。看来他在这方面或许真的不太擅长。 艾莲回想到蒂塔所说的话,再以堤格尔对自己和莉姆的反应佐证,使她的感想成了确信。她嘴角不自觉地浮现苦笑。 「那、那个……」 蒂塔迟疑的声音使艾莲回过神来。这名侍女黄棕色的眼中还带有一丝警戒。这也难怪,毕竟艾莲在说了声「原来如此」之后,就没有其他反应了。 于是艾莲心情愉快地轻拍了拍蒂塔的肩膀。 「我得跟你说声谢谢。我真的愈来愈欣赏那家伙了。」 蒂塔那彷佛晴天霹雳的表情,在艾莲眼里看来实在非常有趣,所以她再度笑了起来。 「你放心吧。待我们返回吉斯塔特之时,我也会将你一起带回去的。」 莉姆亚莉夏——莉姆醒过来时,艾莲正打算走出营帐。而莉姆也理所当然地想同行,但却被主人给拒绝了。 百般无奈下,她只能将自己修长的身躯窝在毛毯中,等待预定起床的时刻到来。 「这样不就成为刺客的绝佳目标了吗?」 她原想这么说,但她很明白这便是艾莲不让她同行的原因,所以最后还是将这句话咽了回去。前阵子他们遭受刺客袭击时,莉姆才因为一时疏忽而差点丧命。 虽然清晨的寒气从营帐的缝隙钻进来,让莉姆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她还是拿起事先准备好的水桶迅速洗完脸,将朴素的金发在左侧绑成一束,并换好衣服。她身穿与艾莲相同的蓝色系服装,接着再披上防寒用的厚斗篷。 不会有事的。她这么说服自己。艾莲的护卫并非只有自己一人。士兵们应该也会在远处监视才对。更何况还有战姬专属的龙具,即使毒箭从远方射来,艾利菲尔也能够保护艾莲吧。 莉姆紧抓住仅有手掌大小的熊玩偶,藉由这个自己很中意的小物品来安定情绪。接着,她将长剑系在腰上,走出了营帐。她就近向一位士兵询问艾莲的去向,得到艾莲尚未归来的消息。 ——现在该怎么做呢? 她对自己问道。但没过多久便想到了答案。 现在莉姆辅佐的对象除了艾莲,还有另一人。就她所知,那男人是个相当罕见的贪睡鬼,若是没有人前去唤醒他,很可能到了正午时还依旧呼呼大睡,即使身处这种地方,他也依然故我,莉姆已经因此责骂那人无数次了。 ——在艾蕾欧诺拉大人回来之前叫醒他吧。 莉姆朝着位于随风飘扬的两面军旗下的男性用营帐走去,并对负责看守的士兵询问道: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已经醒来了吗?」 结果如她所预期,得到了否定的回答。她告诉士兵要叫他起床后,便走进了营帐内。 在宽广的营帐中,一名有着深红发色的年轻人还蜷缩在毛毯内,发出平稳的熟睡气息,黑弓则竖放在他身旁。住在这顶营帐中的除了这名年轻人之外,应该还有一名老侍从,但这时却不见人影,或许是已经醒来并外出了吧。 「睡相倒是挺不错的,真悠哉啊……」 莉姆口气无奈地说着,话中却隐约透露出一丝好感。莉姆缓缓走到这名年轻人——堤格尔的面前并蹲了下来,伸手轻轻摇晃他的肩膀。 「请你起床,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已经是早晨了。」 他没有任何反应,依然处于熟睡状态,就像是在说「这样摇是叫不醒我的」一样。 「士兵们都已经开始准备早餐了,身为一军统帅却还在这里赖床成何体统,你这样要怎么在士兵面前树立表率呢?」 这些话是莉姆经常用来训斥堤格尔的句子。她以更胜于方才的力道再次摇了摇他,却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以前若是想立刻唤醒他,就只能用剑去戳他的嘴了。 那时的堤格尔是战俘,莉姆对他怀有强烈的敌意,而现在当然是不可能这么对待他了。 ——至于现在……没想到我们的关系竟会在短时间内改变这么多。 她思考着过去和现在的差异,心中不禁涌上一股无以名状的感慨。 莉姆现在不仅负责辅佐身为指挥官的堤格尔,也以教师的身分教导他许多知识,而她察觉到自己竟然对现况颇为满意,不禁感到有些讶异。 「真是难以想像呢。」 莉姆脸上浮现微笑,将原本放在堤格尔肩膀的手移到了他深红色的头发上,温柔地抚摸着。堤格尔当然并未就此醒来,但也像是觉得很痒地皱起眉头,下意识地将手探向头部。 两人的手就这么交叠在一起。 莉姆忍不住咽了咽唾沫,紧盯着彼此的手。从手上传来的暖意,使她的双颊也跟着染上一抹淡淡红晕。两人维持着这个姿势过了约十秒钟后…… 「快醒醒,堤格尔,本战姬亲自前来叫你起床罗。」 艾莲掀起营帐入口的门帘,踏着大步与蒂塔走了进来。这让正出神地望着堤格尔睡脸的莉姆吓得缩起身子,迅速地转身向后,正好和她那银发的主子四目相对。 「这不是莉姆吗?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其实,莉姆只需说句「我是来叫醒堤格尔的」就可以轻描淡写地带过,但她却因为羞愧而紧张到连这句话也说不出口。看到平时总是面无表情的莉姆显露出慌张的模样,艾莲狐疑地盯着她并走了过来,随即眯起双眼。 「我说你呀,就算他再怎么难叫醒,也不用扯他的头发吧……」 「不、不是这样的!」 莉姆为了隐藏内心激动的情绪,不自觉地大声说道,也真的顺手拔了几根头发起来,堤格尔这才终于清醒。 「堤格尔少爷,您没事吧!」 莉姆出乎意料的举动似乎使蒂塔相当惊慌,急忙冲了过来,确认堤格尔并无异状后,才以责备的视线瞪了莉姆一眼。 在极度羞愧和难堪的情绪下,莉姆恨不得立刻离开此地,但她身受的教养让她无法这么做。于是她便对才刚醒来的堤格尔深深低下头,为自己的无礼道歉。 「我是无所谓啦,别把我的头发拔光了就好。」 听到堤格尔混杂着呵欠的回答,莉姆才终于有种如获大赦的感觉。 ◎ 在营帐之中,一位少年和三名少女围着地图坐成一圈。 这四人分别是艾莲、莉姆、蒂塔和堤格尔。他们一边吃着早餐一边进行讨论。只有蒂塔是为了服侍他们用餐才待在这里的。 「我们在这个欧罗吉平原已经驻扎了四日,有发生什么事吗?」 他们的会议照惯例由莉姆率先发言。她已经完全从早上的骚动中恢复,以冷淡的面容和不带情感的声音询问堤格尔等人。她虽然年仅十九岁,却在政务或武艺 上都拥有相当优秀的实力。 「是有些让人困扰的事情,但还算不上是什么大问题。」 堤格尔态度随兴地答道。他今年十六岁,有着一头深红色的短发和一对漆黑的双眼。虽然相貌平平,却与他稳重的笑容很是相配。身上穿的是朴素的麻布衣,脚上套着一双老旧的皮靴,外表看来跟路边的村民没什么两样。 这位统帅平原上六千名士兵的指挥官,平常就是做这副打扮。 「士兵们之间的纷争增加了,食粮和柴薪则不断减少,大概就是这样吧。」 「还有你要还的借款也增加了。」 艾莲一边喝着汤,一边若无其事地补充道: 「就连我们现在吃的这些东西也是笔开销喔。」 汤是以盐渍鱼肉和贻贝为底,再加上两三种香料熬煮而成。鱼因为经过腌渍,所以咸度太高无法直接食用,但放进锅中便可熬出绝妙的风味。 他们在营帐内吃的早餐,除了这锅汤之外,大概就是乾硬的面包、乳酪和葡萄酒等,与一般士兵们所吃的差不多,唯一的不同大概就只有汤里的配料。 他们的粮食都是从附近的乡镇都市采购而来。在采买时,他们绝不会派吉斯塔特士兵前往,而是由布琉努的士兵拿着装有吉斯塔特金币的袋子去采买。 「这里位于特里托尔的管辖范围内,所以还能暂时以奥杰子爵的威信来拜托居民提供粮食与柴薪。但我并不想因此而造成纷争,无端树立敌人。」 他会这么说的原因如下—— 雨果·奥杰子爵是少数愿意支持堤格尔的布琉努贵族。他不仅帮忙堤格尔向熟识的贵族募兵,甚至自己也带了兵马前来助阵。在他的相助下,堤格尔才能顺利筹募到将近一千名布琉努土兵。 「对了,莉姆。」 艾莲将喝完的汤碗搁在地上后,轻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部下。 「刚才你只说了『我们』吧?为什么不以正式军队名称呼呢?」 莉姆微微皱起眉头。那是细微到只有熟识她的人才看得出来的表情变化,但艾莲和堤格尔都注意到了。 「我觉得用『我们』并无任何不妥……」 「不,我觉得要说出全名才对。好了,说说看,说『我们银色流星军』。」 艾莲带着坏心眼的笑容催促道,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莉姆和堤格尔也很明白她的意图——单纯只是想在饭后找点乐子罢了。 ——银色流星军啊…… 这是堤格尔率领的军队名称。因为听起来相当浮夸,也难怪莉姆会支支吾吾地不肯说出口。 至于这名字的由来,得从前几天奥杰子爵跟他们讨论该如何称呼这支军队时说起。 「既然这支军队的中心人物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和艾蕾欧诺拉大人,不如就命名为『亚尔萨斯·莱德梅里兹同盟军』吧。」 莉姆率先提出建议,而堤格尔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但我们不能忽略奥杰子爵和其他帮助我们的贵族,改叫『布琉努诸侯与莱德梅里兹联合军』如何?」 「搞什么,这些名字也未免太没气势了吧?先不说别的,那么长的名字,你们觉得士兵们会乐于接受吗?」 脸上写满无奈的艾莲夸张地叹了口气,否决两人的建议。 「那,艾莲你有什么好点子吗?」 堤格尔忍不住反问她,只见艾莲像是在等这个问题一样,带着充满自信的笑容点点头,接着说出了那个名称。 虽然也不是没有人反对,但因为提不出替代方案,最后只好定案为「银色流星军」。堤格尔对此不甚在意,但莉姆自始至终都对这名字很有意见。 「银、银色……流、流……」 莉姆虽不至于露出困窘的表情,却还是低着头努力挤出细微的声音。堤格尔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便开口替她缓颊: 「刚才提到了粮食和柴薪的问题,现在大约还剩多少存粮?」 莉姆这才松了口气,一边向堤格尔点头表达谢意一边回答。艾莲察觉到堤格尔会如此询问的理由,不满地嘟起嘴来,但还是默默地听着。 「若只算我军目前储备的部分,还能维持二十天。我们的资金还算充裕,只要避免不必要的开销,而附近的城镇也愿意贩卖物资给我们的话,要撑过冬天是没有问题的。但若发生了什么我们事先无法预料的情况,就无法保证了。」 「事先无法预料的情况?」 「举例来说,如果有其他贵族率领着二至三千兵力前来支援,那我们的武器和粮食就会不敷使用。」 堤格尔试着想像到时的情景,不由得沉下脸来。虽以他们目前的人数来说,能增加兵马是件好事,但也意味着粮食消耗会随之增加。 「还有,倘若泰纳帝公爵出手阻断粮食和柴薪的流通管道,我们将会陷入前所未有的绝境中。」 「泰纳帝公爵的确有能力这么做,搞不好真的会动手。」 「所以得趁我们现在还有余力时,尽快思考对策来防范。」 当莉姆说出这句结论时,一名年轻骑士也恰好走进了营帐中。 他的修长身躯被铠甲包覆,五官相当端正,但头顶上却连一根头发都没有。而且他似乎对这点感到相当自豪,完全表现在他那坦然自若的态度和毫无畏惧的表情上。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又有士兵在争吵了。」 这名骑士以莫名愉快的嗓音向堤格尔报告道。 「又来啦,卢里克,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和骑士——卢里克完全相反,堤格尔露出极为不耐的神情,但他还是停下用餐的动作并站了起来。他将箭筒系在腰间,然后抓起竖立在一旁的黑弓。 「我之后会回来继续吃早餐,可以先帮我留着吗?」 「可是,这样汤会冷掉的。」 「你煮的汤就算冷了,也还是很美味的。」 堤格尔对抬起头、面露苦恼的蒂塔笑道,接着转头看向艾莲和莉姆。 「那我暂时离开一下。」 「嗯,我想你应该也已经习惯处理这种事了,解决完后就快点回来吧。」 艾莲一派悠闲地对堤格尔挥手示意,但她身旁的莉姆却安静地试图站起身子。 「——莉姆。」 艾莲只凭藉一声呼唤,便制住了莉姆的行动。 卢里克陪同堤格尔走出营帐后,艾莲一边大口咽下汤里的鱼肉,一边严肃地看着莉姆。 「你最近是不是有点太宠堤格尔啦?」 「是这样吗?」 「若是以前的你,应该会跟他说『要是调解争执失败,饭就别吃了』之类的吧。」 「这里是战场,无论何时开战都不稀寄,我当然不能这么说。」 对于主子的质疑,莉姆仅冷淡地如此回答,并喝了一口葡萄酒。 「……你果然有点不太对劲。老实说,你竟然会关心一个对你的胸部又揉又吮的人,实在是让我——」 莉姆顿时被口中的葡萄酒呛到,虽不至于把酒给喷出来,但也无可避免地咳了好几声,并赏了艾莲一个白眼。 「这才是我想对您说的话。艾蕾欧诺拉大人也对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太没防备之心了,不只是在沐浴的时候,在练武时被推倒那次也是如此,更别说是在塔特洛山——」 莉姆说到这里,突然察觉有股视线正盯着自己,便闭上了嘴。但端着餐具的蒂塔却仍旧面色铁青地以炙人的视线看着她,催促她继续往下说。 莉姆有些羞窘地闪避她的注视,一口饮尽剩余的葡萄酒,并将空陶杯放在地上,站了起来。 「…… 我去外面巡视了。」 「别忘了我刚才说的话,不准出手帮助堤格尔喔。」 艾莲一边喝着汤,一边以毫不退让的坚决语气回道: 「那家伙的经验尚嫌不足,在一支六千人的军队中发生的纠纷,对他来说是最好的历练。即使失败了,也有我和你能帮忙善后。」 「您的意思是就算失败了也无所谓吗?」 听到莉姆的反问,艾莲拾起下巴,嘴角浮现一抹危险的笑容。 「没尝过失败和挫折,又怎会成长?你我不也是这么走过来的吗?」 于是莉姆一改冷漠的神色,苦笑着向她行了一礼,走出营帐。 艾莲喝完了手中的汤,将汤碗递给蒂塔,接着便看见了这名栗发侍女的困惑神情。 「为了那家伙好,我先跟你说清楚,这就跟刚才我在汲水时所说的事情差不多。所以无论面临何种情况,他都不会有非分之想……我是这么认为啦。」 「这、这样啊,我想也是。」 蒂塔虽然对艾莲点了点头,但脸上的表情却是半信半疑。 「若你还是很在意的话,不妨去问问他本人。」 ——接下来就交给堤格尔去处理吧。嗯,想必对堤格尔来说,会是一次相当不错的经验。 艾莲不着痕迹地推了她一把后,静静地啜饮着陶杯中的葡萄酒。 「这次又是为何争执?」 堤格尔在和卢里克走出营帐后,手紧握着黑弓,尽量不让自己摆出臭脸地问道。 只要一离开营帐,他就得面对士兵们的目光,身为一军统帅,即使再怎么不悦,也不能将情绪显露在脸上。 数道炊烟在营地内徐徐升起,消失于早晨的白色天际中。 「是因为云。」 走在堤格尔身旁的卢里克伸手往上一指,于是堤格尔也抬起头望向满布卷积云的天空。 「我也是方才才得知……布琉努人将这种云想像成一匹叫贝亚德还什么的神马的蹄印。」 「的确是这样没错,但那又怎么了?」 对于土生土长的布琉努人来说,这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常识,因此堤格尔露出了困惑的表隋。 贝亚德是描绘在布琉努王国军旗上的神驹。 据说布琉努的建国始祖夏里尔,就是骑乘着这么一匹黑鬃毛和血红身躯的宝马,在转瞬之间踏遍国内的每一片土地。而在始祖夏里尔死后,贝亚德也载着国王的魂魄一同奔向天际——从此这故事便被人民不断传颂着。 「但在我国,这种云则是吉鲁尼特拉飞过天空的痕迹。」 经过他的说明后,堤格尔终于明白了。 漆黑的龙吉鲁尼特拉几乎被视为是创立吉斯塔特王国的存在,毕竟当初建国的君王就是将自己称为吉鲁尼特拉的化身。 「所以他们是在争论哪一边的说法才是真理?甚至演变成扭打互殴的局面?」 「目前为止还没出现这种情形,但从现场的紧张气氛看来,我想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卢里克会这么说,其实有一部分也是好奇堤格尔的反应。事实上这名骑士对堤格尔会如何处理这件事非常感兴趣,并打算在一旁目睹全程发展。 这也是为什么他明知这件事不需由总帅出面调停,却还特地前去向堤格尔报告的理由。待堤格尔习惯自己目前的总帅身分后,大概就会派卢里克前去处理,不会亲自出马了吧。 所谓士兵之间的纷争,说穿了也不过就是这类小事罢了。 他们片刻后便来到了发生争执的现场。大约十来名吉斯塔特士兵和布琉努士兵分站两边,其中一方斜着眼摆出高傲的姿态,另一方则以龇牙咧嘴的表情与之抗衡,怒瞪着彼此。虽然双方的确如卢里克所说,尚未扭打起来,但紧张的气氛可谓一触即发。 这时。堤格尔停下脚步,从箭筒中取出箭并架在弓上。 「您想攻击他们的脚来阻止纷争吗?」 卢里克语出惊人地问道。其实若真的要射箭来阻止,他只会觉得这是个稍嫌粗暴的方法。毕竟就算攻击他们的脚跟,吓阻的效果也很有限,但若是将箭矢齐眼射出,则有可能会射中旁边无辜的士兵们。 「接下来就要准备打仗了,没必要在这时增加伤兵吧?」 「您说的是,不过——」 卢里克说到这里,突然兴致盎然地观察起堤格尔手中的箭矢。 「那是什么?」 「好像是类似响箭的东西,是我从奥杰子爵那拿到的。」 这支箭矢在造型上与一般的箭矢有些不同。箭镞的正下方黏了一个开有小洞的椭圆形物体,看起来有点像是橡实。 堤格尔对着天空举起弓,拉紧弓弦后随意射出箭。空中随即响起宛如鸟鸣的奇妙嗡嗡声。 笔直射出的箭矢在高空划出一道平缓的弧线后,便向下坠落,从被突兀怪响吓到的士兵们眼前飞过,最后没入了地面。 「——你们在吵什么?」 确认士兵们的脸上已无刚才的激动后,堤格尔这才用稍带威严的声调喝止他们。要安抚这些血气方刚的家伙,必须一开始就先展现强硬的态度才行。堤格尔在亚尔萨斯也经常处理这类纠纷,早已习惯了。 看到堤格尔现身的士兵们,纷纷露出理亏的表情,但还是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说起他们的看法。其内容正是刚才卢里克对堤格尔解释过的事情。 「简单来说,你们之所以起口角,原因就是在争论那种云到底是贝亚德的足迹,还是吉鲁尼特拉的足迹对吧?」 士兵们别扭地点点头,并窥探着堤格尔的反应。他们都想知道,这名比在场所有人都年轻的总帅究竟会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两种说法都不算错。」 「什么?」 士兵们听见堤格尔的回答后,都露出了相当惊讶的表情。布琉努士兵更是难以置信地歪着头。 「……这样好吗?」 「不管怎么说,无论是贝亚德还是吉鲁尼特拉,我都没听过它们独占云端、不让任何人靠近的故事。既然如此,我认为这两种说法都不算错。」 他这段话其实有一半是硬着头皮说出来的。堤格尔知道的布琉努神话虽和一般人知道的差不多,但对于吉斯塔特神话则是一知半解。即使莉姆曾经教导过他,但关于神话的细节部分却大多省略不提。 「有异议的人就自己去见贝亚德或吉鲁尼特拉,向它们询间真伪吧。若这样还是不满意的话,我很乐意陪你们比划一下……」 士兵们随即看向地面。方才的箭矢还笔直地插在上头。 「不,我们没有异议。」 率先退让的是吉斯塔特的士兵。他们都见识过堤格尔高超的弓技,也对站在堤格尔身旁、眼露凶光的卢里克有所顾忌。 「他们都这么说了,那你们的回答是?」 在堤格尔的眼神注视下,布琉努士兵也跟着低头让步了。他们虽然相当轻蔑弓箭,但却畏惧那支响箭的声音与堤格尔的态度。 「很好,那为了处罚你们引起纷争,今天和明天我会减少你们分配到的粮食和柴薪。回岗位去吧。」 这算是相当轻微的惩罚,因此没有人对此表示反对或不满。 待士兵们纷纷散去,气氛又再度归于平静后,堤格尔捡起地上的箭转身离去。走在一旁的卢里克则低声地赞赏道: 「您那一手真是漂亮。」 但堤格尔却叹了口气,苦笑着答道: 「你刚才也在后面瞪着士兵吧?谢谢你。」 「我真诚地感谢您的赞美,但这只是件小事,不值得您特地向我道谢。 」 「就算是件小事,我觉得还是应该好好表达感谢之意才对。」 「您说的固然正确,但这样一来听者感受到的诚意便会减少。就像对女性表示爱意一样,要用得巧才行,滥用只会减损价值。」 卢里克这么说完后,堤格尔的嘴角浮现一抹嘲弄的微笑。 「拜托你举个更好懂的例子吧。」 在目前的布琉努国内,或许再也没有比这支「银色流星军」的阵容更诡异的军队了。不仅外国士兵占了总数的八成以上,总帅还是个年仅十六岁且没没无闻的年轻人。 若要堤格尔坦白说出感想的话,就是「虽然早已料到这样的军队会出现摩擦或纷争,但没想到情况却比想像得还要严重」。 就堤格尔所知,自从他们在欧罗吉平原上扎营以来,已经发生超过十起纠纷了,且实际上应该还更多。 布琉努和吉斯塔特并没有什么语言隔阂,就连信仰的神只也几乎相同。原本堤格尔还淡淡地期待能藉此凝聚军队的向心力,没想到双方在文化上的细微差异,却演变成对立的导火线。 亚尔萨斯或特里托尔的人并未对吉斯塔特人抱持强烈成见,所以相处起来还算融治,但在其他的士兵眼里看来,吉斯塔特的士兵则是群外来者。 即便如此,由于吉斯塔特士兵人数较多,他们看起来确实比较像是军队的核心,而这一点也让那些布琉努士兵觉得不快。 奥杰子爵也曾经试图去化解两者之间的芥蒂,但毕竟是多达六千人的大军,总会有鞭长莫及的死角存在。 「说不定马上开战还比较好一点,是吗?」 卢里克带着苦笑询问道,堤格尔耸了耸肩,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从此处再往前走三天的路程,便会进入泰纳帝公爵所治理的涅梅塔库,但堤格尔却选择在此按兵不动——正确地说,是他无法再往前进。 他这么做虽有许多理由,但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前往王都尼斯的马斯哈始终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在与泰纳帝公爵开战前,堤格尔必须先请示国王。最理想的情况当然是能取得私战的许可,但他并不认为事情能如此顺利。无论如何,他一定得阐明自己将吉斯塔特军队引进布琉努国内的理由。 若堤格尔能够大声地主张自己的正义,藉此取得他人的认同,那情况或许会有所改变,但不巧的是他没有这样的影响力。 所以他才必须以一个布琉努贵族的身分,来获得国王的认可。 在堤格尔即将抵达营帐时,突然有人从身后叫住了他。 ——这次又在吵什么了? 堤格尔粗暴地抓了抓他深红色的头发,朝声音的来源回过头。只见一名年轻的布琉努士兵站在那里,神情紧张地说道: 「一位署名葛雷亚斯特侯爵的人请求参见,他说有话要和伯爵阁下谈谈。」 「葛雷亚斯特……?」 堤格尔疑惑地皱起眉头,他从没听过这个名字。但既然对方是侯爵,那就不得不慎重地接待他了。 「那名葛雷亚斯特侯爵是一个人前来,还是有侍从陪伴?」 当堤格尔听到对方是独自前来时:心中的疑惑又更深了。 「……总之先请他稍待片刻,还有……对了,帮我在距离这里约两百阿尔昔的地方准备桌椅。」 在尚未摸清对手是敌是友的情况下,他不能贸然让外人进入营地。 目送接获指示的士兵快步离开后,堤格尔便和卢里克直接走向奥杰子爵的营帐,站在门口看守的士兵随即引领他们入内。 穿着宽松袍子的老子爵正坐在光线微弱的营帐中啜着小麦粥。他一见到堤格尔,脸上便浮现和蔼的笑容。 「虽说此举有些失礼,但若是不尽快吃完,在这种季节很快就会冷掉了,还请见谅。」 「不,我才该向您道歉,打扰您用餐了。」 堤格尔也带着笑容应道。而站在他后方约半步之遥的卢里克则默默地低头行礼。当堤格尔在奥杰子爵面前跪坐下来,迅速说明葛雷亚斯特侯爵的来访后,老子爵随即敛起笑容。 「葛雷亚斯特?」 「您知道他吗?」 「他可以称得上是嘉奴隆公爵的左右手,我以前也曾经和他打过几次交道……」 奥杰眉头深锁,脸上的皱纹看来更加深刻,努力地搜索脑中的记忆,随即像是想起什么似地,用手上的汤匙敲了装小麦粥的碗。 「我想到了,你那时带来的马斯哈的信中写到,几个月前率兵前往亚尔萨斯的嘉奴隆军队,就是由葛雷亚斯特侯爵担任指挥官的。」 堤格尔一听,随即脸色大变。若马斯哈没有即时阻止那个男人的话,他或许会抢在泰纳帝之前攻向亚尔萨斯,实在很难想像他的来访是来表示友好的。 「你打算怎么应对?」 「我认为还是先听听他想说什么吧。毕竟他是只身一人前来,应该不至于引起什么麻烦。」 「既然如此,那我也跟你去吧。看看他究竟是不是葛雷亚斯特侯爵本人。」 拜托您了——堤格尔俯首说道。 ◎ 这略为阴暗的房间里充斥着异常干燥的空气。 在没有照明的黑暗中,一名全身被黑色长袍包覆的瘦小老人正在翻阅书卷。但在这种环境下,一般人类就算再怎么眯起眼睛,恐怕也看不到上面写的任何字。 这里是泰纳帝公爵宅邸的其中一个房间。 老人名为多勒卡伐克,从数年前开始担任公爵家的占卜师一职。但只有这名老人和其雇主泰纳帝知道,这个占卜师的名号其实仅是个表象。 多勒卡伐克正无声地翻动着书页,乾枯的手指却在夹起其中一页时猝然停止。他察觉到某位客人正朝着这里走来。 这名访客连声招呼都没打便推开了门。房间入口处站着一名年轻人。 「嗨,好久不见了。」 年轻人以开朗的嗓音挥手问好,没有一丝踌躇地举足踏进伸手不见五指的房内。他拥有一副中等身材,穿着以毛皮装饰衣领和袖口的厚实大衣。绿色的布巾缠起短短的黑发,垂落在肩旁。 他踩着轻盈的步伐,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给人一种飘怱不定、难以捉摸的印象。 「是渥加诺伊啊。」 多勒卡伐克维持着背对的姿态,开口呼唤年轻人,并随即说出他的要求: 「你知道莫尔塞姆平原吗?从这里往东北方走,有个叫亚尔萨斯的地方,它就在那里。」 「喔,你是说那个少爷惨败的地方吧?」 名为渥加诺伊的男人依然带着笑容答道。 「我想让你去那里帮我办件事。」 多勒卡伐克又再度翻起书页,并继续往下说: 「有只飞龙坠落在莫尔塞姆的沼泽中,我要你去回收它的亡骸。在沼泽里行走对你来说应该很容易吧?」 「那少爷的尸体呢?他不是也掉进沼泽中了吗?」 「别管他了。」 穿着黑长袍的老人彷佛在谈论路边的石子似的,不屑一顾地说道: 「我想要的只有那具飞龙的尸骸。」 「这样啊。但你怎么会突然改变心意了?你不是一直都对那种东西兴趣缺缺吗?」 渥加诺伊拨弄着缠在头上的绿布,抛出了疑问。 「因为我想调查一件事。」 多勒卡伐克以近似沉思的阴郁语气说道: 「或许是战姬这个存在过于耀眼,遮蔽了我的视线,以至于遗漏了其他光芒也说不定。」 渥加诺伊原以为多勒卡伐克还有话要说,但他 并未多谈。而年轻人也不打算继续追问下去,便耸了耸肩说道: 「说到战姬……银闪的主人目前不就在这个国家吗?你要如何对付她?」 年轻人的双眼闪烁着危险的神采,看起来与锁定了猎物的野兽极为神似。多勒卡伐克虽然背对着他,还是准确地察觉到年轻人的意图。 「很可惜,会有其他人去对付她,还轮不到你出场。」 「是谁?这个国家有人类能与战姬抗衡吗?」 「黑骑士罗兰将会拿着『不败之剑』前去应战。」 多勒卡伐克的回答让渥加诺伊不禁发出了惊叹。 「看来他们已经谿出去了。」 「除此之外,他们也没别的办法了。毕竟在所有可能对抗龙具的武器中,只有那把『不败之剑』是唯一成功的作品。在这个国家的神话中,那把剑被叙述成圣灵授予创国始祖的宝物……无知有时也是种讨人喜欢的东西。」 看着老人发出闷笑声的背影,渥加诺伊又再次耸了耸肩。 「所以……是要我潜入沼泽对吧?我可以照办,但我不想做自工。」 老人彷佛已经预料到对方会如此回应,他的手离开书卷,指向房间的某个角落。当时老人以准备龙为理由向泰纳帝公爵要求的金币袋,被他随手扔在那里。 「拿去吧。」 听到这句话,渥加诺伊脸上展露欣喜的笑容,他踩着轻快的步伐走向角落,两手伸进袋中,一把抓起大量金币。 他欣喜地捧起那些金币,随即张口将它们倒进嘴里。大量的金币伴随着响亮的摩擦声,消逝在年轻人的喉咙深处。 待所有金币都进入他的肚里后,渥加诺伊便向多勒卡伐克夸张地鞠了个躬。 「多谢惠顾。」 2 嘉奴隆的阴谋 堤格尔在艾莲与奥杰子爵的陪伴下离开了营地。 他一度犹豫是否该让艾莲同行,但由于目前必须向外界展示堤格尔和吉斯塔特军之间的紧密联系,同时也为了避免士兵们怀疑堤格尔可能与访容谈及对吉斯塔特军不利的话题,最后还是请她一同前往。 「放心吧,我只会在必要的时候开口,除此之外一律保持沉默。」 为了以防万一,艾莲也命令莉姆让军队保持随时可出兵的状态。在尚未明白葛雷亚斯特侯爵来意的状况下,他们得尽可能地提高警觉。 在他们预定面谈的地点可以看到一名年轻人和一匹马的身影,马匹的缰绳和马鞍部已卸下,正在歇息中。 「那的确是葛雷亚斯特侯爵本人。」 奥杰在堤格尔的耳边轻声低语道。周围只有无边无际的平坦草原,也感觉不到有人潜伏在暗处。 堤格尔率先走向前,恭敬地行礼问候。 「初次见面,葛雷亚斯特侯爵。我是冯伦家现任当家堤格尔维尔穆德。」 「初次会面,侯爵。我是凯偷·安格蒂尔·葛雷亚斯特。」 葛雷亚斯特侯爵是个年近三十的男子。他的脸庞如贵族少爷般俊秀,灰发也梳理得相当整齐—身上穿着绣有金线的华贵绢服,与他修长的身形极为相称。 他嘴角带着一抹温雅的笑容,释放出让人深信他是名友好使者的善意。 葛雷亚斯特的视线扫过位于堤格尔左右的两人,并在看到奥杰的脸时露出了促狭的笑容。 「这不是奥杰子爵吗?我还以为您已经退隐不问世事了,看来是老当益壮呢。」 「很不巧,这世间还没安稳到能让我随心所欲地退休养老。」 「难得您能无病无痛地活到这把年纪,还是别勉强自己比较好吧?」 葛雷亚斯特嗤笑着回敬奥杰的讽刺,接着转过头来看向艾莲。 「我是吉斯塔特的战姬之一,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 艾莲简洁地报上名号,并行了个礼,葛雷亚斯特见状随即发出赞赏的感叹。 「原来您就是在迪南特之战现身,以一骑当千之姿大败我军的战姬。我还以为是位勇猛的女中豪杰呢,没想到竟是位与其挥刀舞剑,不如换穿绸裙的纤柔少女。」 或许因为对方的身分是战姬吧,葛雷亚斯特特地走到艾莲面前,态度远比对待堤格尔他们恭敬许多。 但艾莲却对眼前的侯爵注砚着自己的眼神感到一丝不快,他炙热的视线在她全身上下游走,仿佛要将她紧紧缠绕住一般。 葛雷亚斯特向艾莲伸出右手,为顾及礼仪,她无法拒绝,只能握住这名灰发侯爵的手。 「不过还真是让我大为吃惊呢。谣言果然不可据信。」 「谣言?」 「在王都尼斯流传着许多关于您的谣言呢。据说战姬有如降临自神话的英雄,挥舞着神剑,连巨龙也不是她的对手。倘若这谣言说的是战姬的美貌使龙为之倾倒的话,可信度倒是会高上不少……」 艾莲的确打倒了龙,但她对此并未多谈,只回以不置可否的微笑。她认为葛雷亚斯特也差不多该放开手了,但他却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不仅如此,他甚至还将左手也伸过来,紧紧地包覆住艾莲的手,并像是在品尝那柔细肌肤的触感般来回磨蹭、抚摸着。 他的动作并不明显,并巧妙地让人以为这是礼仪的一部分。艾莲只好拚命忍耐,避免全身因恶心而起鸡皮疙瘩。 「对了,我一直有个疑惑,希望哪天见面时能亲自请教您……为什么像您这么高贵的人物会为冯伦伯爵效力呢?」 「我是被他雇用的。为了助他贯彻自己的正义,才会率兵跨越国境而来。」 她的理由相当模糊,既可说是为了金钱,也可说是为了正义。但艾莲并不打算对这男人阐明内心的想法,因此这回答便已足够。 「艾蕾欧诺拉大人认为,冯伦伯爵才是拥护正义的一方吗?」 「是啊。和泰纳帝公爵比起来应该算是正派许多了吧?」 听到她的回答,葛雷亚斯特随即来回打量着她和站在其身旁的堤格尔,接着颇为认同地点点头。 「嗯。看两位互动的模样,的确不像有亲密的男女关系,或许正如您所说的吧。不过他若拥有像我这般的身分地位,结果可能又会不同了。」 「……您这话说得是否有些过火了呢,葛雷亚斯特侯爵?」 艾莲强忍着想把葛雷亚斯特的手捏碎的冲动,带着极为吓人的笑容说道: 「我和冯伦伯爵确实并非那种关系,但您口中的那位『少女』更讨厌被探寻隐私,这点还请您务必牢记在心。」 「——好了好了,两位暂且打住吧。」 奥杰以沉稳的嗓音介入谈话,缓和了剑拔弩张的气氛。堤格尔在心中诚挚地感谢老子爵伸出援手。 对堤格尔来说,若不是碍于他目前的立场,他早就开口怒骂葛雷亚斯特了。光是看到这个男人一直握着艾莲的手不放,就让他焦躁不已。 但葛雷亚斯特完全无视奥杰和堤格尔的存在,仅对艾莲一个人慎重地道歉。 「我为我的失言向您致歉,艾蕾欧诺拉大人。这也是在王都流传的谣言之一。两位不仅出生成长的国家不同,连彼此的立场也可说是天壤之别。这样身分回异的少年少女,竟会一同行动,不觉得这是件很能激发人们想像力的话题吗?」 「……葛雷亚斯特侯爵,我想您应该不是为了和我谈论这些事情,才骑着马跋涉到此处的吧?闲话就到此为止,我们尽快切入正题吧?」 艾莲强势地结束了双方的对话。并尽量以不失礼的力道抽回自己的手。 ——那家伙的眼神究竟是怎么回事?原本以为只是单纯地怀有色心…… 葛雷亚斯特的视线让人隐约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又不明所以的不悦感,堤格尔也尽可能地保持自制和稳重的态度,开口邀请葛雷亚斯特入座。 「请坐,侯爵阁下。」 待葛雷亚斯特先行坐下后,堤格尔等人才纷纷就座。堤格尔将事先准备好的葡萄酒按照人数倒进银杯中,然后先将自己的那一杯一口饮尽。此举是为了证明酒里没有下毒,而葛雷亚斯特在确认他喝下酒后,才接过银杯。 「那开始谈正事吧……我就直说了,冯伦伯爵,加入嘉奴隆公爵的阵营,表示您支持的立场吧。」 ——果然是这么一回事……! 堤格尔觉得自己的心脏彷佛被人一把攫住了。 「我已经收到消息,听说您杀死了泰纳帝公爵的嫡子萨安卿,事到如今,无论如何想方设法,都不可能再与泰纳帝公爵和平共处了,我们的利害关系是一致的。嘉奴隆公爵也打算释出善意欢迎您的加入。」 葛雷亚斯特的嗓音宛如自缝隙缓缓浸透人心的冷水一般,话语本身并无惊人之处,但却充满了令受话方涌现一股寒意的厌恶感。 「若我真愿意加入嘉奴隆公爵麾下……」 堤格尔嘴里因紧张而变得干渴,他原想喝口葡萄酒润润喉,但葛雷亚斯特却目不转晴地直瞪着他,堤格尔只好继续往下说。 「那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呢?毕竟我还得支付吉斯塔特军队帮助我的报酬。」 「这您尽管放心吧。」 葛雷亚斯特依旧保持镇定,甚至带着满脸笑容,毫不犹豫地立即回答: 「嘉奴隆公爵是位心胸宽大的仁君,会给予追随自己的人应有的丰厚赏赐,当然,冯伦伯爵您也不例外。」 「赏赐……啊。」 葛雷亚斯特的这番话完全出乎堤格尔的预 料。他原以为嘉奴隆会草率地安置他们,并对他们下达许多强人所难的命令。 「您应该听过兰斯这个都市吧?」 「是位于涅梅塔库的那个吗?」 涅悔塔库是泰纳帝公爵治理的领地,而兰斯便是其核心都市。葛雷亚斯特点点头证实了他的猜测。 「我们总有一天会与泰纳帝公爵开战,且会在最后攻向兰斯。嘉奴隆公爵说了,等兰斯被我们攻占后,将会赐与您和协助您的吉斯塔特军队,在一天内于兰斯大肆掠夺的权利。」 「掠夺的……权利?」 堤格尔以嘶哑的嗓音反问道。他的后背因为冲击和惊愕而渗出一层薄汗。不只是堤格尔,就连艾莲和奥杰也目瞪口呆地注视着葛雷亚斯特,但他却露出微笑,悠然自得地承受三人的视线。 「这没什么好惊讶的吧?在战争后破坏和掠夺攻陷的城市,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常事。要把人民捉来慰安也好,要当成奴隶贩卖也行。若有人试图反抗就处死,若有神殿敢藏匿脱逃者,就包围神殿威吓他们。尽情地掠夺、破坏和踩躏,将每户人家都砸毁,将能拿的财物一扫而空,意气风发地踏上凯旋归途吧。」 「……这就是我们能得到的好处吗?」 「这可是特殊待遇喔?对了对了,如果要放火的话必须特别小心,因为你们离开之俊还有别的军队要掠夺。但你们不用担心,兰斯是个占地广阔的都市,就算冯伦伯爵您率领一万大军掠夺整整一天,恐怕也拿不了一半。」 堤格尔顿时哑口无言,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就认知上来说,他很清楚战败后被攻陷的都市将会面临何等命运。葛雷亚斯特所叙述的内容没有半点虚假和夸大,想必是非常正确的现实。 但在聆听这些内容的过程中,浮现在堤格尔脑内的却是萨安当时攻进亚尔萨斯的情景。 无辜的人民被残忍地杀害、房屋被摧毁、城镇被无情的大火肆虐,收容逃亡人民的神殿也被大群士兵包围。连蒂塔也差点丧命。 若他们赶到的时刻再晚了那么一点点,堤格尔所失去的事物将比现在多上更多。 「您意下如何?冯伦伯爵。」 「——我有个疑问。」 始终不发一语的艾莲开口说道。她殷红的双眼不带任何情绪,以像在闲话家常般的口吻询问他: 「你们已经决定要以武力攻陷兰斯了吗?依据情势演变,或许能让兰斯主动投降,在不流血的情况下和平开城吧?」 「不,我想这种情况一开始就不可能发生。」 葛雷亚斯特以带有好感的眼神看着艾莲。 「泰纳帝公爵的宅邸便位于兰斯。考量到公爵的作风,即便失去再多士兵和人民,他都不可能会主动投降吧。」 堤格尔也认为他说的不无道理。就他所知,泰纳帝公爵是个能毫不犹豫地伤害百姓的残忍男人,而他的儿子萨安也不例外。 「另外,不仅仅是兰斯,嘉奴隆公爵也决定不接受其余的几个都市主动投降,而是直接以武力攻陷。光是基于能维持军队士气的益处上,这个方针大概就很难有所改变吧。」 真是令人心情沉重的一番话。 葛雷亚斯特再次转头看向堤格尔,并继续说起刚才的话题,但他接下来道出的内容却更为残酷。 「来谈谈你们加入之后必须履行的义务吧。首先是必须服从徵收的命令。一旦隶属于嘉奴隆公爵麾下的军队,当我们向你们领地内的村落及城镇徵收食粮柴薪,你们就必须毫无保留地双手奉上。不接受任何拒绝的理由,胆敢抵抗者便以武力镇压。」 这种行径和强盗有何差别?堤格尔必须拚命忍耐,才不至于将这句话喊出口,但他在桌下紧握成拳的手已经彻底表达出他的愤怒。 「另外一项义务即是加入征战行列。以你们的情况来看,就是必须加入我刚才所说的——攻打兰斯的军队中,并站在最前线为嘉奴隆公爵奋战。不过能引领军队率先出击,可是会被视为骁勇善战之人,能带来极大的荣誉,所以将这称之为义务是有点过于廉价了。」 这段话也绝非儿戏,摆明了就是要他们去当打头阵的替死鬼。 堤格尔很想立刻开口回绝,但如此一来,他们便会正式与嘉奴隆公爵为敌。 「……您说的话我明白了。请让我和部下好好商量,明日之时再给予你们答覆。」 「不,我希望您现在就作出决定。」 听到堤格尔的话后,葛雷亚斯特严肃地摇了摇头。 「冯伦伯爵,希望您别误会了,我们向你们要求的并非协助,而是归顺。请您回答是否愿意服从嘉奴隆公爵。我先声明,公爵阁下是不容许您保持中立的。」 现场的空气沉重得彷佛被冻结一般。虽然葛雷亚斯特的语气相当平稳,但他催促堤格尔作出决定的眼神却毫不心软。 堤格尔感觉到坐在两旁的艾莲和奥杰正注视着他。他知道自己的回答会牵扯艾莲、奥杰、他们的士兵以及亚尔萨斯卷入战火。 但堤格尔已决定说出自己的答案。 「请恕我无法归顺嘉奴隆公爵。」 艾莲看着葛雷亚斯特的身影渐行渐远,同时对堤格尔问道: 「就这样放他走好吗?」 「你觉得我应该杀了他吗?」 堤格尔的口气与其说是询问,更近似于确认,艾莲点了点头,以充满厌恶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右手说: 「那个男人就连离去时都还妄想笼络我呢。」 只要您肯出价,我很乐意出资雇用吉斯塔特军队。 没想到葛雷亚斯特竟在堤格尔面前毫不掩饰地这么说道。这番话着实让三人都惊讶地哑口无言。虽不知道他究竟是愚蠢还是胆识过人,但可以确定的是他的神经显然比常人粗上许多。 「我当时的确该杀了他,再把他的脸打烂埋进土里,这样就万无一失了。接着再对士兵们下达封口令,装作那个男的从没来过这里就行了。」 堤格尔听着艾莲那很有个人风格的咒骂,不禁苦笑着摇摇头。 「从马斯哈卿的话来推断,葛雷亚斯特侯爵应该是个行事谨慎的人。但他却连护卫都没带,只身一人前来交涉,我认为他一定早已想好什么对策了。」 「或许真是这样吧。」 奥杰也同意堤格尔的推论。 「即使我们依照战姬大人的吩咐,宣称他从没来过,嘉奴隆公爵也很有可能会一口咬定他来过这里,并藉此出兵攻击。」 艾莲虽对此感到有些不满,但却想不到反驳的理由,最后也只能认同地点点头,结束这个话题。 随后堤格尔等人返回营地,但却发现四处都笼罩在一股诡异的慌乱气氛中。士兵们仓促地收拾锅碗食器,有的人忙着拆卸并折叠营帐,有的人则换上铠甲,正在检修武器。 堤格尔随手抓了个靠近自己的士兵,正想开口询问时,抢先发现他们身影的莉姆已经朝他们快步走来。她身穿铠甲,将头盔夹在腋下,早已作好迎战的准备,而蒂塔则紧跟在她身后。 「艾蕾欧诺拉大人,方才侦察兵传来回报,说是在距离这里一日路程的北方发现一支约有六千人的大军。」 「有看到他们的军旗吗?」 奥杰厉声问道。 「图案是以绿色为底的金色伊迪那洛克(独角兽)。」 但老子爵听见莉姆的回答后,却彷佛听到什么陌生的词汇似地皱起眉头。 「抱歉,是金色的理克鲁奴才对。」 莉姆马上补充道。布琉努和吉斯塔特称呼独角兽的方式是不同的。奥杰听懂后随即面色发白,神情相当紧张。 「独角兽……那是嘉奴隆公爵的军旗啊。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会……」 堤格尔顿时明白,葛雷亚斯特已经事先率兵埋伏在相当靠近他们的地方了。 「即便如此,这家伙还是单独前来交涉啊。看来他比我所想的还要有胆识呢。」 艾莲语带佩服地低声嘟囔着。 「对不起,早知道事情会发展至此,或许我该照你所说的杀了他才是……」 堤格尔老实地向她道歉,但艾莲却说了声「不」并摇摇头。 「现在距离我们结束谈话后并未经过多少时间,这表示葛雷亚斯特很可能早已派人在远处监视我们和他对谈的情况。就算你选的地点视野极好,也无法彻底排除有伏兵的可能性。」 「我已经先行命令士兵们进行拔营作业了。下一步该怎么做?」 莉姆以蓝色的双眸看向堤格尔。 「总之先回营帐一趟吧。」 即便身处于紧张的气氛中,堤格尔还是没有自乱阵脚,而是极为镇定地答道。他隔着莉姆出声呼唤蒂塔,她正以不安而担忧的神情看着自己。 「我会让巴多兰带菩几个人一起保护你的,你先退到后方吧,蒂塔。」 蒂塔一瞬间沮丧地垂下头,但当她再次将头拾起时,黄棕色的双眸中已闪烁着坚决的光芒。 「堤格尔少爷,请您别为我操心,一定要平安——」 当她正想说出「回来」这两个字时,却因为用力过度,导致声音不自觉地拉高,无论怎么听都像是在说平安「飞」来,使蒂塔的双颊逐渐涨红。 堤格尔不禁露出苦笑,正想摸摸她的头安慰一下她,却有另外一只手抢在这之前伸了过来。 「真是个坚强的女孩呢。」 艾莲脸上满是藏不住的笑意,她以放在蒂塔头上的手将蒂塔拉向自己,有些粗鲁地揉着她的头。 「你放心,堤格尔有我跟着,不过是六千人的军队,我们不会输的。」 这句话若出自他人之口,只会显得狂妄自大,但艾莲是战姬,不论是言语或气质都具有充分的说服力。 蒂塔头也不抬地往上看着艾莲,犹豫片刻后才这么说道: 「祝、祝您武运……昌隆。」 艾莲一瞬间露出了惊讶的神情,随即笑逐颜开地又伸手抚摸蒂塔的头,而这次她的动作多了些许温柔。 将蒂塔交给巴多兰照顾后,堤格尔等四人走进营帐,围坐在展开的地图旁。 「在这片欧罗吉平原的北边有一条河川,南边则是一小片森林,几乎没有地势起伏,周围也没有任何丘陵或山地。」 莉姆一边指着地图上的几个位置,一边说明。 河川呈东西向,沿着平原几近笔直地流动着。只要渡过这条河再往前走约莫一天,就可抵达侦察兵发现敌军踪迹的地点。 「根据侦察兵的回报,敌人总数六千,由五千名步兵和一千名骑兵组成。」 「这个发现的确是大功一件,待会得好好犒赏一下侦察队。」 艾莲等人也对堤格尔的提议深表认同地点了点头。这报告替他们争取到极为充足的准备时间,可说是立下了大功,况且,在赏赐立功者的同时,也等于是期望他们未来能有更优异的表现。 「我们现在的所在地是这片平原的中央……确切来说应该是略为偏向北方吧。虽然同样拥有六千人马,但必须拨出其中的四百人管理后勤,所以能参与战斗的人数为五千六百人,是比敌方略少了一些,但还算不上是无法弥补的差距。」 艾莲低头审视着地固,神情愉悦地笑道: 「只要继续往北边前进,局势就会演变成与那些家伙在河岸两旁对峙。考虑到葛雷亚斯特侯爵单枪匹马前来这点,我想敌方应该也正在推测我方的人数和军队结构吧。堤格尔没有招待他进入营地是正确的决定。」 「奥杰子爵,这附近有村落或城镇吗?」 堤格尔对此相当在意,既然已经确定要与对方为敌,葛雷亚斯特侯爵势必会毫不犹豫地攻击村落或城镇。 「这附近没有城镇,倒是有几个零星的小村落。」 奥杰向莉姆借了支笔,在地图上标示出城镇和村落的位置。 「别担心,目前还没有必要赶去营救他们。之前我们要在这里扎营的时候,我已经吩咐过他们,若看到没有挂着特里托尔军旗的军队,就尽快逃离村庄。他们总有一天会逃来我们这里避难的。」 听到老子爵笑着安抚,堤格尔才松了一口气。这样的处置的确可以避开眼下的危难。 ——不过,看样子还是得北上挺进到这条河的河岸才行。 他们必须便敌人将目标从村民们转向自己。 当堤格尔向众人说出自己的看法后,莉姆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接过奥杰子爵递来的笔,以不带感情的蓝眼冷冷注视着地图。 「奥杰子爵,这条河川的宽度和水量大约是多少呢?」 「河宽约有三十阿尔昔,在冬天缺水期的时候水量会稍微减少,但还是深及成人的大腿到腰部之间。」 「看来要渡河并非难事,但也无法在短时间内轻松横越。」 艾莲开口附和奥杰的回答。在渡河时,行军的速度肯定会减慢,而且相较于位在地面的敌军,在水中的他们所处的地势也较低,冰冷的河水更是会逐渐夺走士兵们的体温。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你认为敌人会采取什么战术呢?」 莉姆的视线离开地图,抬起头来对堤格尔问道。 ——这是个好机会。 堤格尔尽量不让内心的想法显露在表情上。最近莉姆若是像这样询问堤格尔时,态度总是会产生些微的转变,不论是眼神或声音都隐含着一丝期待。 「我认为他们会先让机动力较高的骑兵渡河,确保登陆地点的安全之后,再让步兵跟上。」 「但采取这种战术的话,在步兵渡河的过程中,骑兵会被我方集中攻击。在居于守势的时候,骑兵特有的机动力和爆发力都无法活用。倘若他们的骑兵数量多到能分成攻击队和防守队,那又另当别论了。」 莉姆的口气十分沉稳,听起来就像是个仔细教导笨学生的老师一般。但艾莲则双臂抱胸,状似不满地看着莉姆。 「你这态度跟在指导我的时候截然不同耶。」 「因为艾蕾欧诺拉大人一定会说『只要我单枪匹马前去击溃敌军就行了』对吧?」 「但我说出口的事情,目前还没有一样是办不到的。」 艾莲骄傲地挺起胸膛。堤格尔一边苦笑着聆听两人的争论,一边以眼神向莉姆寻求意见。 「我的看法是,敌军会将步兵和骑兵分开,先让步兵在对岸排成一列,吸引我方注意,再趁隙命令骑兵从上游或下游……总之就是从我方来不及反应的距离渡河,自背后包围我们。然后步兵再配合骑兵的行动发动攻击。」 「若我方也采取相同的战术……看来是行不通。」 眼看奥杰表情严肃地摇了摇头,艾莲也点头表示认同。 「毕竟在这里的军队就是我们的总军力。与其说是不想造成非必要的损伤,倒不如说是绝对不能浪费现在的兵力。」 但对葛雷亚斯特——嘉奴隆公爵来说却不然。就算这支六千大军惨遭歼灭,他们还是有多余的兵力能持续作战。 「既然如此——」 堤格尔指着地图上的一点,提出了一个计策。接着艾莲、莉姆和奥杰也各自补充自己的意见,对这个计策进行若干修正。 「这样应该可行。」 「就让我们试试看吧。」 四人相互交换视线,在确认彼此的决心后,用力地点了点头。 ◎ 翌日,当葛雷亚斯特侯爵率领的嘉奴隆军出现在河川北侧时,早已是午后时分了,这种速度和一般军队的行军速度相比,显得缓慢许多。 他们分拨出一千名骑兵,以迂回绕道的方式脱离本队前进,剩余的五千名步兵则留在此处。所有士兵皆穿着华丽的铠甲,手持的长枪在阳光照射下闪烁着锐利的寒光,但在他们的脸上却看不见高昂的斗志。 毕竟连他们的总帅——葛雷亚斯特,也表现出一副兴味索然的模样。 他待在军队的最后方,甚至连马都没骑,而是悠哉地躺在马车里,但这当然不代表他对马术一窍不通。 当军队行进到河岸旁,士兵前来向葛雷亚斯特报告时,他的身旁放着一把剑锷和剑鞘都雕刻了华丽花纹的长剑,整个人深陷在塞满了羽毛的软枕中,正在呼呼大睡。 「……没有河水?」 葛雷亚斯特推开软枕坐起身子,满脸讶异地看着前来辍告的士兵。据士兵所言,河川里的水彷佛被抽干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河床上仅剩下几滩小水洼。 ——他们在上游堆积沙包,阻断了河流吗? 「敌军就在河岸对面的欧罗吉平原上,但他们距离河川约有五贝鲁斯塔(约五公里)远,尚未观测到任何意图阻碍我们渡河的举动。」 听到这回答后,葛雷亚斯特沉思了一会儿,便下令传唤「将军」前来。 很快地,一位神情严肃的男子来到了马车前。 他是负责指挥这五千步兵的将军。虽然这名男人为嘉奴隆公爵的远亲,拥有贵族身分,但比起被人称为伯爵,他似乎更乐于听见旁人以将军来称呼自己。 「有什么事吗,侯爵阁下?」 将军态度高傲地问道。虽然葛雷亚斯特的爵位较高,也知道他深受嘉奴隆公爵重用,但将军坚信即便是远亲,他还是拥有嘉奴隆家的血缘,所以当然是自己比较高贵。 葛雷亚斯特丝毫不介意这男人的态度,只以稳重的语气复游士兵的报告。 「将军,您认为敌人此举有何目的?」 葛雷亚斯特之所以在询问时省略名字,是因为他根本不记得这男人叫什么。 「不就是个陷阱吗?我想他们大概会趁我方一半的人马都抵达对岸时摧毁沙包,让原先被阻断的河川恢复流动,藉此把我们的军队分成两半吧。」 他回答的口气充满了轻视和无礼,无法想像他是在跟爵位高于自己的贵族交谈。但葛雷亚斯特仅露出一个浅笑,并未追究。 「若真是如此,阁下打算怎么突破呢?」 「我会将部队分成三组,迅速登上河岸,接着再从正面迎击,一举粉碎他们。」 「那就照您所说的进行吧。对了——我记得欧罗吉平原的南端有片森林是吧?」 听见葛雷亚斯特的疑问,将军有些讶异地「哦」了一声,像是突然被人问到自己毫无兴趣的书籍大纲一样。 「要特别提防那片森林。」 「……请恕我僭越,侯爵阁下。」 将军对此颇不以为然地冷哼了一声。 「这片森林里的树木,上头的叶子早已全数落尽,即便不靠近,也能将林内景象看得一清二楚。别说是在那里安设伏兵了,就算让军队从森林的另一侧绕道而行,恐怕也会马上被发现。」 但葛雷亚斯特听完后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苦笑了一下。 「对了,我记得敌军里有一部分是吉斯塔特士兵吧?记得要生擒他们的指挥官——战姬。」 于是嘉奴隆军将五千名步兵分为中央、右翼和左翼三队,再次展开行军。 「只要成功击溃敌方,你们便可尽情掠夺村落里的人畜和财物!想获得战利品就赢得胜利吧!」 将军如此呐喊着,藉此鼓舞士兵们。 但即便各部队的前锋已踏上河床,堤格尔的军队却毫无反应,甚至还逐渐往南方退后。 最后五千名步兵全都平安抵达了对岸,使将军感到有些扫兴。 这时太阳已经大幅度地往西倾斜,虽然晴朗的蓝天上依旧白云高挂,但在一刻钟后,天色想必会逐渐转暗。 「我们不该在此久留。」 假使敌军在此时让阻断的河川恢复流动,嘉奴隆军将会陷入进退不得的窘境。而且若在此停滞不前,也会让士兵们因开战前的紧张而激起的士气减弱。 ——我们是为了杀敌而来的。 当将军下令军队继续朝堤格尔军逼进时,一名士兵来到他身旁。 「葛雷亚斯特侯爵有口信要给您。『指挥权就交给您了,我将撤退至河岸边,因此战胜的功绩由您独得。』」 ——大战当前,临阵退缩了吗? 将军如此解读侯爵的传言。就算敌军的撤退行为充满疑点,但我方也不能就此退缩。 于是将军拨出约百名士兵,命他们前往后方护卫葛雷亚斯特侯爵的安全,接着再次举兵追赶堤格尔的军队。此时嘉奴隆军并不知道,他们所面临的敌人还拥有「银色流星军」这样的名号。 「这些家伙还真是棘手。」 但敌方撤退的动作极为巧妙,使将军忍不住在步兵们面前吐露心声。敌军撤退的速度拿捏得相当精准,使对手不至于失去追赶的动力,而且只要我方一停止前进,他们便也同样按兵不动。 眼看耀眼的夕阳余晖洒落在我方军队上,将军内心也逐渐被焦虑所占据。无论如何,他都想赶在日落前与对手展开交战。 虽然将军脑中闪过数次停止进军或撤退的念头,但为了证明自己与临阵脱逃的葛雷亚斯特侯爵不同,他硬是隐忍了下来。 尝两军终于拉近至交战距离时,嘉奴隆军已经呈直线穿越欧罗吉平原,往南大幅挺进。他们沿着树叶早已落尽的森林边缘整顿队形,同时与堤格尔的军队相互对峙。 就在此时,突然有数十支箭矢自森林中破空而出,朝嘉奴隆军袭来。 这些箭矢的数量和密度虽称不上是箭雨,但突如其来的攻击仍让嘉奴隆军的阵型出现了些微破绽。 布琉努步兵在传统上都是以右手拿枪或剑,左手则举着大盾,换言之,敌方是瞄准他们几乎没有防备的右侧发动攻击的。 「是从森林里来的!?那里怎么可能会有伏兵……」 将军大为震惊,因为那只是片徒有残枝及枯干杂乱林立的森林,在冬季时随处可见。 即使太阳正逐渐西沉,天色却尚未转暗,若有敌军藏匿在此,绝不可能逃过我方的视线。 尽管如此,箭矢却仍然持续地朝我军倾注而下。 其实在这片森林中,潜藏着一百名吉斯塔特弓兵和五十名布琉努士兵。这些是经由堤格尔和卢里克亲自挑选出的吉斯塔特弓兵,个个都是用弓的好手,具有能将远在一百阿尔昔(约一百公尺)外的目标准确命中的技术。 他们没有穿戴铠甲,而是将树皮黏在衣服上,以尘土涂黑自己的脸,分散躲藏在树荫下,静待时机到来。再加上自森林西侧射入的强烈夕阳,在东侧留下一道道深沉的阴影,使他们能完全隐没在黑暗之中。 嘉奴隆军的士兵将注意力全放在眼前的敌军上,将军也因为先入为主的判断及焦躁,未留心注意森林,造就了现在的结果。 「自后方调派五百名士兵前往森林!右翼部队也迅速撤退至敌方的射程范围外!」 敌人已近在眼前,不可能在此全军撤退。正当将军急躁地命令军队改变阵型时,突然从森林中飞出一支箭,射中了他的头盔。 箭矢深深 地刺进头盔,且伤及将军的头部,所幸未危及性命,但这一击却使将军战栗不已,他的胃部传来一阵阵痉挛似的疼痛,他知道再继续留在此地会非常危险。 「……我去后方指挥。」 于是当右翼部队开始向后撤退时,先前始终按兵不动的堤格尔军——银色流星军终于开始挥军进击。 在士兵的呐喊下,两军展开激烈交锋。因位于银色流星军最前端的是布琉努士兵,于是造成了国籍相同的战士在前线互相厮杀的局面。 冰冷刺骨的空气被激战的热气驱散,刀剑挥砍的聋响取代兵士的怒吼,接着化为凄厉的惨叫。喷溅至地面的热血还没来得及冷却干涸,便随即在士兵们的踩踏下消失殆尽。 即使大盾能挡下剑或枪的一击,但从前方传来的重压却容易使身体失去平衡,最终导致死亡。因为若不慎跌倒在地,便会立刻被众多不分敌我的士兵践踏蹂躏,再也无法站起身子,或许仅能向神明祈祷,盼望奇迹降临了吧。 原以为两军战况陷入胶着,却旋即由银色流星军取得优势。因嘉奴隆军右翼部队撤退而产生的缺口,随即被吉斯塔特骑兵队所占据。 骑兵部队完美地发挥其优异的突进能力。他们兵分二路,其中一方直接扑向嘉奴隆军的右翼部队,另一方则扼住中央部队的右侧。同时遭受两面夹攻,导致嘉奴隆军的中央部队难以招架,迅速地开始崩溃。 即便退至后方的将军不断下达指令,仍无法及时应对急剧变化的战况。就在将军试图力挽颓势的期间,中央部队的崩坏和混乱也迅速地波及至右翼和左翼部队,嘉奴隆军各处纷纷瓦解,最后开始全面败退。 「可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将军粗犷的脸露出极为凝重的表情,百般无奈地放弃战斗。他挥舞着长剑阻挡朝他袭来的银色流星军,同时大声喝斥士兵们停止战斗,好不容易才让部队顺利撤退。 这时蓝白二色早已自冬季的天空中消逝,大地旋即笼罩在夜幕之下。 ◎ 先前,将军为讨伐敌方弓箭手而派出了五百名嘉奴隆士兵,但他们还来不及与敌军接触,便被一一歼灭。 这群嘉奴隆士兵们全都装备着铠甲,右手拿着短剑,左手则举着盾牌。他们使用的盾牌只要稍微蹲低身子,即可遮蔽住全身,就算对手一口气射出几十支箭,也能以盾牌尽数挡下。 但敌方早已在多处设置陷阱,阻挡他们进攻。 首先由仅穿着皮甲的布琉努士兵故意现身,朝嘉奴隆士兵丢掷石头。 虽然这些碎石只有拳头大小,威力却不容小觑,若砸到脸或手的话,甚至可能危及性命。即使盾牌能挡下这些石头,也无法放任敌人继续攻击,于是嘉奴隆军便开始追赶他们。 待嘉奴隆士兵追进森林深处后,却又被架设在树木之间的绳索绊倒,跌进敌方事先挖掘好,并隐藏在树根阴影处的陷阱中。虽然这些洞穴深度仅至小腿,却足以使对方失去平衡。 这时从高大的树上或远处又不断落下箭矢。待敌人知道他们被陷阱绊住动弹不得后,也随即改变方向,从侧面以弓箭和石头击杀他们。 当嘉奴隆军折损了上百名士兵,并得知在森林外战斗的本队开始败退后,他们也跟着舍去武器,狼狈地逃出森林。 「您的计策真是太高明了。」 一名弓兵看着四散奔逃的敌兵逐渐远去,不禁开口向堤格尔搭话。 「不,我才要佩服你们,能在这么艰因的情况下让计策奏效。」 堤格尔缓缓地摇了摇头,反过来慰劳士兵们的辛劳。指挥士兵们在森林中作战的,正是堤格尔本人。 潜身在树林间的弓兵们察觉战斗已经结束后,渐渐汇集到堤格尔身边。 「虽然有点对不起死去的敌人们,不过他们完全变成箭靶了呢,若把注意力放在箭上就会踩进陷阱里,但如果想回避陷阱,就会被箭射中。」 士兵的话中带有些许同情,或许是顾虑到堤格尔身为布琉努人的心情吧。堤格尔沉默地耸耸肩,随即命其中一名士兵准备燃油和火,并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箭。 他将浸满油的布裹在箭镞上,再点火引燃。 接着他举弓瞄准高空,拉满弓弦,射出一箭。 熊熊燃烧的火箭带着四处飘散的火星,笔直飞向黄昏的天空。随后堤格尔又射出了一支火箭。弓兵之中传出此起彼落的赞叹声,甚至有人拍起手来。 「果真是名不虚传,这世上恐怕只有您能将箭射得这么高又这么远吧。」 其中一名士兵这么说道,其他士兵也一致点头表示赞同。 「这种传讯方式真是方便,若是用马传递命令或讯息,就算派出再快的骏骑也比不上呢。」 这火箭是送给奥杰子爵的讯号,他正率领着两百名士兵,于远离此处的河岸旁待命。一旦堤格尔从森林中射出两支火箭,士兵们便会开始拆除阻挡河水的沙包。 而为了以防万一,堤格尔还另外派出数十名传讯用的骑兵,在位于自己和奥杰子爵正中间之处待命,这么一来就能准确无误地传达命令了。 当堤格尔等人离开森林时,莉姆也正巧骑着马前来与他们会合。 「辛苦你了。」 莉姆特地下马向堤格尔低头致意,堤格尔也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以示慰劳。 「艾莲呢?」 「方才我已收到艾蕾欧诺拉大人捎来的消息,我想她应该很快就会凯旋归来了。」 艾莲此时正领着一千名骑兵脱离本队,前去拦截敌方的骑兵部队。既然是场兵力相同的战斗,堤格尔认为那名银发战姬应不至于落败,而结果也正如他所料。 「话说回来,没想到竟然如此顺利呢,我还以为会出现预料之外的发展……」 莉姆看向早已笼罩在黑暗中的北方,口中喃喃自语。堤格尔也确实和她有相同的感觉。他们考虑到这是场在人数上旗鼓相当的战争,因此集思广益,想出了足以致胜的计策来应对,但过程还是太过顺遂了。 由堤格尔提出,再加上艾莲等三人修正后完成的计策内容如下:首先是将河水阻断,以便引出敌人。根据他们的预测,只要成功让敌军举兵越过干涸的河床,在战况未出现骤变的情况下,就能将敌军直接引诱至森林旁。 「他们渡河之后,看到敌人近在眼前,绝对会发动攻击。因为即使无法彻底击溃,也必须压制住我方的行动,否则他们难以放心。但由于两军数量相差不大,他们也无法随意地分割部队。」 两军在辽阔平坦的草原上交战,往往是先乱了阵脚的一方落败。当堤格尔于森林深处射出的箭使将军心生畏惧时,这场战争的胜败便已确定了。 「现在问似乎有点晚了,但我们不趁胜追击吗?」 听到莉姆的疑问,堤格尔摇了摇头。 「我想尽可能避免折损兵力。」 他没有一定得与嘉奴隆军展开死斗的理由。就堤格尔的立场来说,他更想尽快整备好军队,以便迎战泰纳帝公爵,况且我方没有多余的兵力可供补足,只能尽量减少牺牲。 过了约半小时后,艾莲率领着骑兵部队凯旋归来。 「我赢了。」 艾莲在马上骄傲地挺起胸膛,以威风凛凛的战士之姿简洁地宣告。莉姆则依旧顶着一张扑克脸,冷淡地向艾莲询问最重要的事情。 「有士兵阵亡吗?」 「还是有二、三十人负伤,但没有性命危险。」 多达一千人的骑兵队却仅有这点损失,可说是大获全胜了。 「一共击败了多少敌人呢?」 「我是采取从后方偷 袭的方式,一口气将他们击溃,大概铲除了三百人左右吧。」 艾莲的视线在空中游移片刻后才开口回答,似乎是在和以往的对战经验比较。 「最后敌军往北方逃了。从你脸上的表情看来,你们这边也进行得挺顺利的嘛。」 堤格尔点点头,将战斗的结果告诉艾莲。 「嗯……这样他们若想渡河,难免会有几人被河水冲走,同时遭受我们的攻击,若他们放弃过河,则必须在河岸边彻夜防守至天明。」 所谓的背水一战,必须建立在士兵已决心奋力一搏的前提上,否则背对河川也仅意味着失去退路,与自杀无异。 但在刚历经战败的情况下,很难让士兵产生拚死一搏的心理。 「希望他们能就这样直接撤兵。」 光是要对付泰纳帝便已让堤格尔感到相当吃力,他极不愿再与另一个上流贵族为敌。 「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先进行夜营的准备吧。我认为驻扎在和昨日相同的地点即可。」 堤格尔和艾莲也都接受了莉姆的提议。虽然这是场预期外的战争,但若能藉由此一胜利来维持军队的高昂士气,倒也不失为好事一桩。 这时,堤格尔注意到一名年轻人走了过来。 ——我记得他是叫杰拉尔吧。 那名年轻人是奥杰子爵的儿子,年约二十五岁,稍嫌凌乱的褐发下有着一双与其父如出一辙的青铜色眼睛,略显瘦削的体型使他身着的铠甲看来有些笨重。 「原来你在这里啊。」 杰拉尔的双颊似乎因兴奋而涨红,他以充满热情的声音激动地说道: 「哎呀,虽早已耳闻吉斯塔特军的强盛和勇猛,但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令我深感佩服。即便身处异国却依旧士气如虹,还有那无懈可击的用兵手腕及一举击溃敌人的勇武,冯伦伯爵真是寻得了相当可靠的盟友呢。能够拥有这样的幸运和机遇,着实让人欣羡不已。」 听完杰拉尔充满赞扬的感想后,堤格尔仅神色自若地点点头,反倒是莉姆状似不满地皱起眉头。 但莉姆正欲开口辩驳时,艾莲随即朗声呼唤她的名字,似乎是要她冷静下来。 在确认莉姆顺从地闳上嘴后,艾莲以其殷红的双眼看向杰拉尔。 「杰拉尔卿,我很高兴能听到您的称赞,但即便是出自好意和善意的话语,有时却也是伤人的利刃,是否能请您今后在说话时稍加注意呢?」 艾莲的语气相当温和,但从她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和其美貌结合,让见到她的人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压迫感。 「况且,若真要说的话,和趁隙攻击对手相比,要让对手显露破绽其实更困难喔。」 杰拉尔顿时哑口无言,只慢半拍地「喔」了一声。 「——杰拉尔卿,您也辛苦了。」 堤格尔约停顿了一秒钟后,也对杰拉尔表达慰问之意,并命他前去进行夜营的准备。接着堤格尔叹了口气,抬头看向坐在马上的艾莲。 「还是尽量避免这种招惹对方不快的言行吧?我们好不容易才凝聚军队的向心力,别制造不必要的摩擦。」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那男人简直没把你放在眼里吧?」 艾莲满脸不服气地反驳道。莉姆也深表同意。 「自己的决心和行动竟被他人解读为幸运或机缘,你难道不觉得心有不甘吗?」 「这个嘛,也不用这么在意吧。」 堤格尔一边抓着自己的脸颊一还回答,露出了有些自暴自弃的神情。 「就是因为你的态度这么模棱两可,才更让人头疼啊。」 这支军队终究是为了对抗泰纳帝和嘉奴隆的威胁才组成的,而其中最大的问题便是总帅堤格尔那复杂的身分。 他虽贵为伯爵,但只是个默默无名的贵族,唯一的特长还是布琉努人最轻蔑的弓术,再加上他身为布琉努人,统帅的却是吉斯塔特的军队。 这让布琉努人不知该以堤格尔的何种特质来作为信任他的依据。 正因如此,莉姆才会希望让士兵明白堤格尔的能力是致胜的关键之一,并在众人面前树立他优异将领的形象,但堤格尔却从未显露出戏剧性的活跃,使现况难以有所突破。 ◎ 「输得可真是一败涂地呢。」 葛雷亚斯特侯爵现身迎接败北归来的将军时,并未显露出怒气,只是淡淡地这么说道。将军毫无辩驳的余地,只能缩起身子,沮丧地低下头。 当嘉奴隆军撤退至河岸旁时,总数仅剩下约莫四千人,意味着他们损失了近三成兵力,只能以惨败二字来形容。 而在让士兵歇息和整顿队伍的期间,虽然陆续有逃散至各方的士兵归队,但也仅让军队人数回升至四千五百人左右。 「……就算再多死个五百或一千人也无所谓啦。」 由于侯爵的这句嘀咕音量极低,因此并未传进将军耳里。葛雷亚斯特对难掩讶异的将军调侃似地笑道: 「看来我似乎该给战败的将领一点处罚才对。就来个——『面具之舞』好了?」 将军脸上顿时血色尽失。 「面具之舞」指的是葛雷亚斯特在数年前所发明的一种残酷刑罚。 首先在受刑者的脖子扣上铁制项圈,然后再用铁面具将整个头部罩住,仅在耳朵上方开一个小孔。 接着从该洞口倒入大量的水,并以盖子将洞口堵住。此时受刑者便会因为无法呼吸而不停挣扎,宛如激烈跳动的舞者一般,最后在陆地上活活溺死。 嘉奴隆公爵对这种刑罚相当中意,曾数次用此处罚违逆自己或犯下重大过失的人,以儆效尤。 看到将军那想哭又呼吸急促的模样,葛雷亚斯特笑着表示他只是在开玩笑,随后视线转而在空中游移,彷佛正思索着什么似的。 「将军,等到早上就率兵渡河,我们撤退。」 「但敌人……不会发动夜袭吗?」 「倘若他们有这个打算,就不会让河川恢复流动,现在河床又再度注满水,就代表他们没有要偷袭我们的意思。」 葛雷亚斯特已看穿对手的意图是为了将他们驱离这片平原。 但嘉奴隆军短时间内没有余力再战,葛雷亚斯特也不打算这么做。 而在这种情况下强行渡河,只会更加消耗士兵们的体力。但即使在原地等待太阳升起,也会让士兵们笼罩在敌人可能发动夜袭的恐惧中,身心俱疲。 ——这么做就能使局势朝嘉奴隆公爵期望的方向发展了吗? 葛雷亚斯特之所以会有些逞强地对堤格尔的军队发动攻击,是因为他在约莫两个月前和嘉奴隆公爵一同进餐时,接下了公爵的委托。 「这些不属于我或泰纳帝旗下的贵族,还有那些表面上暂时归顺于我、伺机而动的贵族,还真是让人有些困扰呢。」 「……您的意思是倒不如直接与他们为敌,就可以毫无顾虑地除之而后快吗?」 「无论是领地还是财产,向来都是多多益善,而来分一杯羹的同伙则是愈少愈好……真希望『伙伴』能再减少几个呢,侯爵。」 直到现在,葛雷亚斯特对嘉奴隆那时的表情和声音仍然记忆犹新。那彷佛听到恶鬼呢喃的恐惧和压迫感席卷了他的全身。 「若冯伦伯爵愿意归顺您呢?」 「那就把他治理的村庄或城镇里的物资和财物全部搜刮殆尽,理由是为了『友军』的需要。还有,在攻打兰斯时让他们到前线去打头阵,不准让一兵一卒活下来。」 ——真是可怕的人物,简直像在跟一个没有人性的恶魔对话似的。 葛雷亚斯 特是个在执行严苛拷问或残酷刑罚时,连眉毛也不会动一下的无情男子,但嘉奴隆的行径却让他觉得自己完全无法与之匹敌。 于是葛雷亚斯特便向嘉奴隆借兵,用意是打一场败仗。 这么一来,若堤格尔军战胜嘉奴隆军的消息传了出去,或许会有贵族表明支持堤格尔。至少那些在台面上与嘉奴隆结盟,内心却伺机预谋倒戈的人,也可能因此有所行动。 「现在我的工作姑且告一段落了……不过那位战姬艾蕾欧诺拉着实美貌动人,不知她是否能成为我的囊中物呢?」 葛雷亚斯特嘴角勾起一抹轻笑,带着满腹阴谋进入了梦乡。 ◎ 在嘉奴隆军撤退那天的夜里,银色流星军举杯欢庆胜利。堤格尔命人自邻近村落采买大量的酒来犒赏士兵,而逃过嘉奴隆军袭击的村人们也一同协助,使营中顿时成了热闹的庆功宴会场。 这不仅是堤格尔慰劳士兵的一番心意,也试图藉此维持军队士气,以及化解吉斯塔特士兵和布琉努士兵之间的芥蒂。 今晚的餐点一如往常,但为驱寒而筑起的数座篝火带来了光亮和暖意,使众人的情绪更加高昂。 虽在宴会中免不了有些争执,但战胜的欣喜及大量的酒精浇熄了他们的怒火,营中的气氛也益发热烈,连布琉努人和吉斯塔特人之间的争论,也演变成以力气和歌喉较量的和平竞争。 当宴会进入最高潮时,堤格尔悄悄地离开了会场。 他走到几乎快听不见喧闹声的地方后,便在原地躺了下来,仰望着夜空。因为被人灌了不少滙,他的脸上难掩醉意。 天空似是被云层覆盖,看不见闪烁的星光。 堤格尔试着呼出一口气,扑鼻而来的却是连自己也难以忍受的酒臭味。 ——虽说是打赢了,但也不能一直沉浸在欢乐之中…… 现在不只是泰纳帝公爵,连嘉奴隆公爵也成了敌人。现在自己究竟该面对多少敌人,又拥有多少伙伴呢? ——几乎没离开过亚尔萨斯的我,现在竟与两大贵族为敌…… 万般思绪掠过他心头,却又转瞬即逝,难以理清。正当堤格尔以为自己会在这里沉沉睡去时,忽然有个人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我吵醒你了吗?」 原来是艾莲。她身上依旧穿着那一贯的打扮,艾利菲尔则自腰间取下,以右手握着。她看起来也喝了不少,双颊因酒气而染上几分红晕。 「不,我没睡。」 堤格尔回答并坐起身子,冷不防地提起了方才在脑中千回百转的思绪和回忆的片段。 「艾莲,谢谢你。」 「你没头没脑地跟我道什么谢啊?」 堤格尔没有理会艾莲困惑的眼神,只是仰望着天空,自顾自地说下去: 「直到不久之前,我都没想过要离开亚尔萨斯。我虽曾领命参战,或是为了克尽布琉努贵族的义务,而前往王都晋见陛下,但也仅止于此。亚尔萨斯在布琉努王国的地图上只是个弹丸之地……但在我看来,却几乎能以过于辽阔来形容,而我对此已别无所求。」 我为什么要对艾莲说这些呢?堤格尔的内心某处闪过一丝疑问,但又随即被他抛至脑后。 堤格尔暗自感谢艾莲肯默默地听他倾诉,并继续说道: 「但现在我不能只看着亚尔萨斯,我必须将视野拓展至布琉努全国——或许还得加上吉斯塔特。」 如此一来,他才能战胜至最后一刻。 为守护领民而寻求盟友,又为守护盟友而追寻新的助力。所谓的守护,即是保障他们能衣食无缺且安全地活下去。 「我以前从未以这样的角度来思考,所以对于很多事情都还是一知半解……但我真的很感谢艾莲你给了我改变的机会。」 他们是在战场上相遇的,也并非出自堤格尔的意愿。 但若非这意外的邂逅,堤格尔恐怕也没有机会能看尽布琉努全土,更别说是去关注吉斯塔特了。 而吉斯塔特士兵与布琉努士兵连日来的零星冲突,也是堤格尔不得不深思的问题之一。 所谓贵族的私人军队,指的即是领民。他们拥有自己的居所和家人,过着平凡的日常生活。虽然他们相信正义、拥有纯朴的正义感,却不见得是为了正义而参战。 他们战斗的理由,有的是为了遵守命令、有的是为了得到俸禄、又或者是为了能得一餐温饱,抑或是为了立下战功。 他们基于各式各样的因素投身战场。若成为正规军,他们战斗的理由便会再加上对国家的忠诚及对总帅的信赖,但凭藉忠信战斗的勇猛士兵终究是屈指可数。 而这让堤格尔得以再次肯定,亚尔萨斯的居民非常明白自己参战的理由。 「……我还以为你没头没脑地要跟我说什么呢。」 艾莲脸上露出苦笑,一手伸向堤格尔的头,将指问没入他深红色的发丝中,像是要把它弄乱似地搓揉着。 「你不需要跟我道谢。我想即使是其他人,在面对这种境遇时,也不见得能像你这般应对自如。你应该感到骄傲才是。」 位于艾莲右手中的银闪也颇认同其主人的看法似地,吹起了一阵轻风。或许是醉意在两人谈话的过程中逐渐散去,当微风将战姬身上香甜的气息送进堤格尔鼻中时,他顿时惊醒过来。 一旦意识变得清晰,就连艾莲抚摸自己头发的动作也莫名地令人在意。 艾莲似乎对指尖传来的触感柑当满意,依然面带笑容继续抚摸着,让堤格尔即使想出声制止也难以开口,只能随她摆布,同时听着自己益发激烈的心跳声。 「怎么?突然又不说话了?」 「没、没有啦……只是觉得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反正酒也醒得差不多了嘛。」 堤格尔小心地提议道,但艾莲听完却鼓起双颊,露出了不悦的表情。 「让我再多待一下嘛。现在回去的话,莉姆又要罗唆个没完了。」 「罗唆?」 「哎哟,还不就是问我怎么又独自离开营地,或是说身为总帅不能喝得醉醺醺地,也不能用艾利菲尔把酒吹到别人脸上之类的……」 堤格尔想起莉姆被泼得满脸都是酒的模样,只好拚命忍住心中的笑意。 「但若莉姆一句话也没说,你反而会觉得很别扭吧?」 堤格尔话音未落,艾莲便停下了手指的动作。 「——看来我得趁现在让你彻底明白自己的立场呢。」 在堤格尔暗叫不妙之前,艾莲早已快手快脚地绕到他身后,像是要紧抱住一般用力勒住他暗红色的头。 艾莲似乎不是真的发怒,所以此举并未让堤格尔感到相当难受,但她柔软的双峰用力地压在堤格尔的后脑勺上,使他顿时陷入混乱。他慌张地想挣脱艾莲的怀抱,但她却反而将整个身体都紧贴上来,硬是不肯松手。 原本呈现丰满线条的一对胸部,随着艾莲的动作展现惊人的弹性,变得极为柔软。而从脑后传来的触感和淡淡的汗香,更激发了堤格尔的想像力,他立刻感到一股血气直往脸上窜。 「我知道了,我投降、投降啦!」 堤格尔很快地俯首认输。即使他明白艾莲在士兵面前总是会克制本性,但光看她这副模样,完全无法和那名轻松击溃一千骑兵,却毫不夸耀且泰然自若的武将划上等号。 但艾莲听见堤格尔认输后却未放开他,原本抱住头的纤细手臂转而搂住他的脖子,将全身的重量都靠了上去。 「没想到你的后背其实还挺厚实呢……」 艾莲轻轻地将自己的手覆上堤格尔的手。 「…… 艾莲?」 「你不喜欢吗?」 堤格尔摇头否定。艾莲并未说明她此举的用意,只是又戳又摸地把玩着堤格尔的手。 「这么说来,之前那家伙握着我的手时,你的脸色很难看呢。」 艾莲冷不防地提起了葛雷亚斯特侯爵。 「我还以为自己脸上带着冷静从容的笑容呢。」 堤格尔皱了皱眉头。在交涉的时候将情绪显露出来是大忌。 「才怪,你看起来像是恨不得冲上去扭断他脖子呢——你在嫉妒吗?」 一道状似调侃,却又彷佛带有几分期待的甜腻嗓音在堤格尔的耳畔响起。 真要说的话,这种情绪其实更近似于纯粹的愤怒,但现在堤格尔也难以对艾莲解释其中的差异,仅能将当时的心情率直地描述出来。 「若不是为了顾全大局,我可能早就揍下去了。」 此话一出,一道轻笑声便随风而来。 「你真是可爱。」 因为不在视野范围内,是以堤格尔并未发现艾莲脸上欣喜的表情。 「……可以暂时让我维持这样吗?」 果然还带有几分醉意吗?听见艾莲温和地向他撒娇,堤格尔实在无法拒绝她。感觉像是个孩子在耍赖,但若以孩童的身材来说——她那丰满的胸部又让人难以忽视。 于是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在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艾莲突然轻轻地将头靠在堤格尔肩上,他不自觉地惊跳了一下,随即听见耳边传来规律的呼吸声。 ——对喔,她前来找我时,就已经喝得满脸通红了呢。 只要稍微转头一看,艾莲美丽的脸庞便近在眼前。她的脸上感觉不到一丝恐惧与不安,只是平稳地熟睡着。不论是那细致的轮廓、雪白的肌肤、黏在脸颊上的银发,还是垂落在紧闭眼皮下的睫毛,都是如此惹人怜爱。 倘若堤格尔的脸再挪动一下,他的唇或许就能轻贴上艾莲艳丽的双唇了吧,而且肯定不会被现在的艾莲发现,不仅是嘴唇,就连脸颊和眼睑也没问题。 「……回去吧。」 最后堤格尔硬是在最后一刻压下了自己的情欲。对一个毫无警戒到在他面前熟睡的人出手,实在是太卑鄙了。 堤格尔缓慢地深吸一口夜晚的寒气,接着再像是要将肺部掏空般地尽数吐出。为了平息自己体内的欲火,他不断重复做着这个动作。 他伸手扶住艾莲即便在沉睡中也片刻不离身的艾利菲尔,以此为支点背着艾莲站起来。 营地中的篝火依旧熊熊燃烧着,隐约可听见士兵们喧闹的声音。但堤格尔可不想让士兵们瞧见两人现在这副摸样,而且他也必须先让自己身上的燥热稍微退去。 「……先去附近绕一绕再回去吧。」 但他之所以会做此决定,或许也有想让艾莲在他的背上多待一会儿的意思。堤格尔一面享受着后背传来的暖意与舒适触感,一面为避免弄醒艾莲而小心翼翼地迈出步伐。 3 光华的耀姬 自欧罗吉平原北上,并于渡河之后再继续前进,即可看到数个散布于广大葡萄园之中的村落。此时早已过了葡萄的收成季节,棚架上徒存叶片落尽的枝节藤蔓,放眼望去尽是一片寂寥的土黄色。 但会让人感到如此荒凉,恐怕也与天气脱不了关系。天空被浓密的乌云笼罩,将午后的阳光阻绝在外。 ——看这样子,大概快下雨了。想必会在这三天内下起来吧。 堤格尔策马穿越葡萄园间的小径,若有所思地仰望天空。 堤格尔等人造访的地方是这一带规模最大的村落,名为索涅。 他们一行仅有十人,全数身着轻装,并未穿戴铠甲,顶多只在腰间系上长剑,但所有人皆为身经百战的勇士,即使卸下武装,仍旧感受得到其自然流露的魄力。 「与其说是村落,这里其实感觉比较接近小镇呢。」 骑马走在堤格尔身旁的卢里克看着索涅村的风貌,有感而发地说道。堤格尔也对此表示赞同。 若从上空俯瞰,会发现这个村庄几乎呈现圆形。外围环绕着如成人般高的石造城墙,位于城镇四方的大门则是以三层厚实的橡木板叠合而成,表面再涂上防火的灰泥。 「毕竟索涅村可是这附近村庄的重心。」 领头的奥杰子爵看到城镇并未受到战火波及,便状似安心地继续说明道: 「村落之间的交流大多是在这里进行,也会在此开办市集。虽谗靠近大街的城镇不只此处,但还是索涅村聚集的人潮最多。」 堤格尔等人之所以造访此村的原因有好几个。其一是让身为领主的奥杰现身安抚领民。其二则是藉此确认各村落的情况,并对村民们重新说明今后的政策方针。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目的。 「喔喔,那看起来好好吃喔。堤格尔,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自由行动啊?」 卢里克身旁的一名男子,看着卖烤鱼串的摊贩问道。他顶着一头如廉价毛刷般的凌乱茶发,不论是脸型还是身材都圆滚滚的,讨喜的五官让人联想到水獭。 这位名叫亚拉姆的男子,是吉斯塔特军队里的侦察兵。堤格尔在身为俘虏的时候便与他结识,是堤格尔在玩西洋棋、扑克牌和九柱戏时的玩伴。 「稍微忍耐一下吧,等我和奥杰子爵到达集会所再说。」 听到堤格尔的回答后,亚拉姆语调滑稽地应了声「是」,便加入了其他人的闲谈之中。 若只是为了确认村庄的安全,堤格尔与奥杰只需带上各自的随从,以五人的队伍成行即可。 所以这队伍之所以会增加至十人,是因为还有亚拉姆等人的侦察兵部队随行。 之前艾莲以五至十人编成一队,于欧罗吉平原的四面八方派出了近十支侦察部队,而率先发现嘉奴隆军身影的,便是亚拉姆等人组成的五人小队。 于是堤格尔在今天早晨传唤他们,以奖励其功绩。 「虽然我们目前还在行军中,一时也无法好好犒赏诸位,但我还是想尽可能地满足你们的要求,你们希望能拿到什么奖赏呢?」 结果亚拉姆等人的回答竟是「我们想在城镇或村庄里放松一下,就算只待一刻钟也行」。 在马斯哈随时有可能前来会合,或是敌军突然现身的情况下,侦察兵们必须在欧罗吉平原待命,这其实是个相当强人所难的要求。因此亚拉姆等人也只是随口对堤格尔开个玩笑罢了,并不期待堤格尔会答应他们。 但堤格尔在传唤他们之前,已在朝会上得知奥杰子爵将前往索涅村一事。 「虽然还得先取得奥杰子爵的同意,但若你们能卸下铠甲,安分地跟在后头的话,我想应该能带你们同行。」 于是在奥杰子爵爽快地应允后,这群年近三十岁的士兵们竟兴高采烈地宛如孩童般大声欢呼。即便现在骑着马跟在堤格尔等人身后,他们也不停地左顾右盼,对眼前的任何事物都充满好奇心。 村中的道路虽然只是将泥地压实整平的小径,但在重要的据点却竖立了栅栏或柱子。道路两旁栉比鳞次的房屋都是以石块和砖头搭建而成,一根根圆筒状的烟囱耸立于板岩屋顶之上。 庭院前的孩子们有的正在地上涂鸦,有的正追逐嬉闹着。 不管怎么看,这里都是个纯朴的乡下村庄,但村门口附近那些美仑美奂的旅馆或杂货店,则是它与寻常村落的不同之处,证明了旅人或商队经常造访此地。 「虽然堤格尔的领地亚尔萨斯也是这副模样,但现在仔细观察,这才觉得布琉努人的生活方式和咱们其实差不了多少苏。」 「而且就连他们说的话也几乎都听得懂呢,我之前去过墨吉涅,根本不知道那里的人说的是什么鬼话。」 「好啦,总之先去吃饭吧,还有找女人。糟糕,我太久没见到女人了,现在不管看到谁都觉得是美女啊。」 「你还有心思安排行程啊?我现在只想找个不是稻草铺的柔软床铺好好睡一觉。」 在士兵们愉快的讨论声中,堤格尔等人来到了集会所。 集会所与一般民家相同,墙壁皆由石块与砖头砌成,以板岩搭建屋顶,但建筑物的大小却相差近三倍之多。 堤格尔在扶着奥杰子爵下马时,也一并对亚拉姆等人这么说道: 「一刻半后记得回来这里集合。还有,别在村子里闹事,知道了吗?」 听到自由时间比原先预期的还多了半刻,他们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在开口应答的同时,便迫不及待地转身跑开了。 卢里克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无奈地耸了耸肩。 「卢里克,这地方还算安全,你也去逛逛吧。之后只能听亚拉姆他们吹嘘,自己却没享受到的话,你心里也不太舒服吧?」 「虽然我很感谢您这番心意,但若是您有什么三长两短,战姬大人、莉姆亚莉夏大人和巴多兰大人可是会杀了我的。」 卢里克虽以开玩笑的语气婉拒,但眼神却是无比正经。 「我想巴多兰应该会原谅你的……」 不过,仅是将三人减至两人,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助益,况且堤格尔也无力阻止其余两人。 最后奥杰子爵和堤格尔分别在部下和卢里克的陪同下走进了集会所。 在这栋石造建筑中,只有一个十分宽敞的大房间。 房间中央铺着毛织绒毯,上头摆了一张长桌与数张椅子。位于房间底部的墙上则放了十尊神像供人祭祀。 这时附近村落的村长们皆已聚集在此,堤格尔等人向他们进行简单的寒暄后随即入座。会议由身为领主的奥杰来主持,堤格尔几乎只在一旁默默地聆听。 与会中并没有出现特别令人关注的议题,这也再次证明村庄并未受到战争的波及,可说是个令人宽心的好消息。最后集会只耗费半刻钟便宣告结束,众人各自散去。 ——没有来自王都的消息吗…… 虽然没有表现在脸上,但堤格尔内心仍不免有些沮丧。 对于终年定居村里的人来说,旅行者或商人是能得知外界消息与趣事的重要来源。许多村庄都会提供他们食宿,以便谋求情报。 所以堤格尔也很期待能自村长们口中获得来自王都的消息,但这期望最后还是落空了。 「集会结束的时间比想像中还要来得早呢。」 他们走出集会所时,卢里克一面拍着自己的光头,一面环视四周。自与亚拉姆他们分开行动后,至今还不到半刻钟,看他们那时兴高采烈的模样,肯定不会提早回来。 「早知道就麻烦他们准备一个能稍微歇息的地方了。」 奥杰摸着下巴苦笑道。村长们曾提议为堤格 尔等人设宴和准备床铺,但老子爵却以他们很快便会离去为由婉拒了。虽然也可以将村长唤回,请他们另行准备,但奥杰并不是个作风蛮横的领主。 「奥杰子爵,您还是找个地方休息,或是先行返回营地吧。我们就留在这里等其他人回来。」 「那我就接受你们的好意,先回去了。不过冯伦伯爵,你也去好好休息一会儿吧?即使是一刻也好,稍微放松一下心情也不错。」 「不了,我……」 见堤格尔语带踌躇,老子爵温和地摇摇头,并露出满是皱纹的笑脸对堤格尔点了点头。他的态度看似谦虚,但其中蕴藏了历经岁月淬链之人特有的威仪,使堤格尔的情绪逐渐缓和冷静下来。 「您说的是,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堤格尔向老子爵道谢后,便与卢里克一同离开了。 「卢里克,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若您不介意的话,我想先去喝点小酒。跟葡萄酒或蜂蜜酒比起来,还是啤酒喝起来最过瘾呢。」 「也对,那我们去找间酒馆坐坐吧。」 既然旅馆和杂货店都在村门旁,两人心想附近或许也有酒馆,果然不出所料。他们找到一间招牌上画着酒瓶、气氛看似温馨的小酒店。一踏进店内,便传来吵杂热闹的谈话声。 虽然店内空间略嫌狭窄,也未点起油灯,但由于窗户全部开着,看起来还算舒适明亮。墙上钉着以葡萄藤编成的架子,并摆上各式各样大小不一的酒瓶作为装饰。 洒馆的椅子有一半都坐了人,堤格尔和卢里克挑了最里面且靠窗的桌子就座后,一位体态丰腴的中年妇女随即上前来为他们点餐。 「你们这里有啤酒吗?如果有卖开胃菜之类的也麻烦来一点。」 对方回答店内有提供腌渍白菜和起司,两人也从善如流地接受了。 不消片刻,两个啤酒几乎要满溢而出的大陶杯、盛有腌菜的盘子和随意切成数块的起司便送了上来。 在两人互相乾杯后,卢里克便猛地将杯内的酒一饮而尽。 「真是豪迈的喝法呢,你很喜欢喝啤酒吗?」 「伏特加是我的最爱,而其次就是啤酒了。其实葡萄酒也不错,只是没那么带劲。」 卢里克兴致高昂地又叫了一杯啤酒,同时伸手拿起腌渍白菜咬了一口,随即发出惊艳的赞叹声。堤格尔也试着浅尝了一口,却不如想像中来得美味。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明明看起来都差不多,味道却和我国的不太一样。」 「其实我之前在莱德梅里兹用餐时也是这么觉得。」 不仅是腌渍食物,就连面包和浓汤也是看起来一样,味道却有些微的差异。堤格尔对此感到很新鲜,而卢里克似乎也体会到同样的感觉。 「嗯,这东西其实尝起来还真不错。」 卢里克对刚才吃的腌菜下了个有些夸张的评论后,一看到堤格尔的脸,随即皱起眉头。 「您心情似乎不太愉快呢。」 「是吗?大概是因为光线不足,才会让你产生这种错觉吧?」 堤格尔转而看向旁边窗外的风景,不置可否地答道。但这位光着头的美男子并未因此而放过他。 「一脸郁闷地喝酒可不是什么好事……话虽如此,但人总是会有心情烦闷到必须借酒浇愁的时候。若您有什么让我知情也无妨的烦恼,我很乐意听您倾诉。」 堤格尔一听,忍不住定睛看向他,过了不久,嘴角便浮现充满兴趣的微笑。 「我从以前就一直在想,为什么你愿意帮我到这种地步呢?」 而卢里克也跟着露出笑容,然后故作严肃地问道: 「您想知道吗?」 堤格尔使劲地点了点头,于是卢里克先喝了一口送来的第二杯啤酒,才回答他「我知道了」,并开始诉说: 「这其实是有些难以启齿的事情,不过既然我们在喝酒,我就敞开心胸、毫不保留地对您说了。简罩来说,就是您让我彻底醒悟过来了。」 卢里克一面嚼着起司,一面愉快地继续说道: 「在遇见您以前,我是莱德梅里兹第一的弓箭手。两百七十阿尔昔……我至今从未见过能将箭矢射超过这个距离的吉斯塔特人。即使在王都西利西亚举办的弓术大会上,也没有人能赢过我。所以我甚至在想,若有天我将箭射至三百阿尔昔之外,便能拿下全吉斯塔特最强弓箭手的名号。」 卢里克的这番话不仅仅是单纯的自夸。 毕竟在这座大陆上,人们普遍认为弓箭的最大射程是两百五十阿尔昔(约两百五十公尺)。若以一般普通人的臂力,就连要射及一百五十阿尔昔都办不到。 「然而您那时却……在如此恶劣的情况下被要求展示弓术,一般人大多会有所保留,连一半的实力都无法发挥。但您却用那把粗劣的弓射中位于城墙上的恶徒,而且还准确地瞄准了他的脚,更别说您竟然还比我年轻五岁之多……在那一瞬间,我深刻体会到自己拥有的,仅是如粉尘般微不足道的事物。最后甚至还被您救了一命。」 这是堤格尔刚成为艾莲俘虏时所发生的事。现在回想起来,总觉得是很久以前的往事了。看到卢里克全心全意对自己诉说的模样,堤格尔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满脸尴尬地拿起啤酒喝了一口。 「接着和您相处之后,我才发现您是个很有趣的人。」 「感谢你的夸奖。」 听见这有些古怪的夸奖,堤格尔只是老实地表达谢意。纵使他们都喝了点酒,眼前的气氛终究是让人挺不好意思的。 「那么,您在烦恼什么呢?」 卢里克向店员叫了第三杯酒,同时回到正题,堤格尔的神情顿时变得严肃,叹出的气息带有浓厚的酒味。 「因为事关紧要,所以我就直说了——你们这些吉斯塔特士兵一直跟着我,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虽然您说得很直接,但这问题还真是非常笼统呢。」 听到卢里克以促狭的口气这么回答,堤格尔这才察觉到自己问的问题太没头没脑了。于是他反省似地抓了抓深红色的头发,开口说道: 一——我每晚都在眺望夜空。然后我发现这里的天空果然跟亚尔萨斯的不同。当我眺望着莱德梅里兹的夜空时,虽然也有同样的感觉,但现在我再度体认到,自己来到了一个相当遥远的地方。」 他们远离故乡,忍受着寒冬的冷冽空气,在草原上布阵与敌人战斗。 这难道不会让他们感到身心俱疲吗?即使这是艾莲的命令,但他们难道不想抛下他国的战事,策马返乡吗?这次亚拉姆等人所提出的要求,不就是将这种希望以另一种形式呈现出来的结果吗?堤格尔想问的就是这件事。 他之所以不向艾莲或莉姆寻求答案,而选择对卢里克诉说,是有原因的。 因为卢里克的身分是士兵。他不仅会在今天这种场合时担任堤格尔的护卫,也会在战场上率领数百、甚至是千余名兵卒作战。然而除此之外,卢里克基本上与一般士兵们相同,必须忙碌地值勤。 堤格尔自己也曾连续数天在营地中巡视,观察士兵们的情况,但他希望能直接听取士兵的想法。基于这个理由和卢里克的身分,以及他对堤格尔毫无保留的态度,使他成为堤格尔最适合诉说的对象。 「您这是多虑了。」 但卢里克却将堤格尔的烦恼给一脚踢飞。 「前代战姬大人在位时,我们经常离开莱德梅里兹进行远征,短则两年,长则五年。这次不过是在邻国打仗,而且征战的时间尚未超过半年,不会有人因此不满的。基 本上只要粮食和薪俸充足,兵将们的士气是不会下降的。」 「那若是敌人的数量不断增加呢?」 「我们只是追随战姬大人罢了。巴多兰大人也曾说过,亚尔萨斯的士兵们其实和我们是差不多的吧?会用勇气和斗志去粉饰对战争的恐惧的人其实并不多。他们都是因为相信指挥官或指导者——也就是您,才愿意在您旗下奋战的。」 「这样啊……也对呢。」 堤格尔将剩余的啤酒一口饮尽,并吐了口热气。 「我的话并不算是完全正确,但不知您是否稍微安心下来了呢?」 「嗯,谢谢你。」 毕竟现在堤格尔率领着数千名士兵,而且还是布琉努兵和吉斯塔特兵所组成的混编军队。这和以前只需照看熟知他们性情的百名亚尔萨斯士兵总是有所不同。 当然,真正统帅吉斯塔特士兵的其实是艾莲和莉姆,而布琉努士兵也有奥杰子爵在内的数人负责统整。 但即便如此,总帅依旧是堤格尔。他必须了解并学习更多知识才行,而除了亚尔萨斯的士兵之外,他还得取得其他布琉努士兵们的信赖。 「您真的不需为此操心,若知道您如此关心我们,大家也会很高兴吧。对了——」 卢里克突然压低嗓音。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我也有个问题想请教您。」 「什么事?」 感到安心的堤格尔情绪放松了下来,喝着啤酒催促他继续往下说。 「莉姆亚莉夏大人和蒂塔小姐,您究竟打算选择哪一位呢?」 堤格尔差点没把嘴里的啤酒全喷出来。 「你、你在说什么啊?」 「这已经在军中悄悄地传开了。大家都在说,没想到那位没神经……抱歉,酒一喝多了就口不择舌。总之,没想到那位严肃冷漠的大人也动了春情呢。」 「……我和她看起来是这种关系吗?」 堤格尔略微低下头以掩饰自己内心的动荡,并谨慎地问道。 「老实说我并不清楚。但莉姆亚莉夏大人不仅相当忙碌,同时也身兼战姬大人的副官一职,从未让任何男性与她亲近。正因如此,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由于您经常与她交谈,才会让人产生多余的联想。至于蒂塔小姐的话,就更不需要我解释了吧。」 卢里克虽然说得彷佛事不关己,但眼里的好奇却是显而易见。 「再过不久,或许就会有人为此开赌盘了吧。猜测您究竟会选择莉姆亚莉夏大人还是蒂塔小姐。这么说来,因为您是贵族,也有人认为您会坐享齐人之福呢。」 堤格尔万分苦恼地搔了搔头。说实在,光是要烦恼泰纳帝和嘉奴隆这些眼前的问题就让他焦头烂额,完全没有多余心力去思考这类男欢女爱。 而且,根据当初的条约内容,自己身为艾莲俘虏的期限也早已结束,现在他成了艾莲的私人物品。至于亚尔萨斯,虽然只是口头约定,但也是属于艾莲所有。 即使艾莲目前并未将此事公开,表现出保留的态度,但这并非长久之计。一想到事情的严重性,他根本无暇去思考情爱之事。 「这件事等亚尔萨斯恢复安稳之后再考虑吧。话说回来,你呢?」 堤格尔在敷衍回答的同时也将问题抛回给对手,以避免他继续追问,不过…… 「我吗?在离开莱德梅里兹前是有几名对象,但也不知道回去后还剩几个。」 卢里克坦率地答道,结果哑口无言的反而是发问的堤格尔。虽然堤格尔早就明白卢里克很受女性欢迎,但见他那毫不忸怩的模样,让堤格尔甚至无法感到嫉妒,只觉得佩服。 「哦哦,果然是堤格尔和卢里克。」 这时突然自窗外传来人声。只见亚拉姆等人春风满面地走了过来,手上全都拿着烤肉串、蜂蜜酒、涂了果酱的面包或乾果等贪物。 「看来你们玩得挺开心的嘛。」 堤格尔对他们笑着点点头,亚拉姆则将头伸进窗中说道: 「哦,是腌白菜耶,我也可以尝一点吗?」 「拿你的烤肉串来交换吧,那是什么肉?」 「鸽子肉,有点硬喔。」 亚拉姆一手将烤肉串递给堤格尔,顺便拿起一小块腌白菜送进嘴里。看到这幅情景,卢里克顿时沉下脸来。 「我不是说过好几次,不能对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失了礼数吗……这位大人现在的身分已经不是俘虏了。」 堤格尔的确不是俘虏,而是艾莲的私人物品,比俘虏更没地位,但他并不打算点破。亚拉姆给他的鸽肉确实有些硬,但晈着咬着倒也有一番风味。 「这东西真好吃,你们是在哪买的?」 「我带您去吧。对了,我们接下来要去妓院,不知您有没有兴趣?」 「妓……院?」 堤格尔脸上闪过一丝紧张。但卢里克却露出了充满兴趣的表情问道: 「这村庄里有妓院吗?」 「那外头挂着画有雅里德的看板,肯定没错。虽说能选的人不多,环境感觉也算不上干净,但很便宜喔。」 雅里德是布琉努和吉斯塔特所侍奉的十神之一,为掌管丰饶和爱欲的女神。而绘有这名女神的画像或名字的看板,便是妓院的招牌。 「……再过半刻钟我们就得离开这里了喔?」 保险起见,堤格尔还是出声提醒。 「反正还有半刻钟,要玩也不是不能玩吧?」 卢里克却这么回答,表现出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唉,虽然这也是人之常情…… 堤格尔其实也并非无法理解妓女和妓院的存在。毕竟就连自己宅邸所在的榭雷斯塔也有妓院,而当布琉努军驻扎在迪南特时,也出现了想找士兵卖身的几名妓女。 但堤格尔和艾莲却都严禁银色流星军的士兵和出现在营地的妓女们交易。这并非是出自他们个人的洁癖,原因之一是为了防止士兵染病,其二则是要避免敌方间谍佯装成妓女潜入军中,同时也担心这会造成军队的士气低下。 「那堤格尔大人您意下如何?」 亚拉姆这么一问,堤格尔连忙摇头拒绝。 「不,我还是算了吧。」 听到他的回答,站在亚拉姆身后的士兵随即交头接耳起来。 「看,我说的没错吧?别看堤格尔大人这样,他好歹也是个贵族嘛。」 「对对,也得顾虑到蒂塔小姐的心情呢。」 「还有我们的副将大人若知道了,也一定会生气的。我记得前天还是更早之前,她才因为堤格尔大人睡过头而拔他头发不是吗?如果被她知道堤格尔大人去了妓院,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呢。」 堤格尔被拔头发这件事,不知何时已经成为了他赖床的处罚。不过一听见她们的名字,堤格尔的脑中便不自觉地浮现蒂塔和莉姆的怒容。紧接着艾莲的脸也无可避免地出现了。 他似乎想像得不太精准,所以脑中的艾莲并未大发雷霆,但还是露出了明显不悦的表情。那对连最高贵的红宝石也相形失色的艳红双眸紧盯着他,彷佛在质问他是否明白自己的身体是属于谁似的。 而蒂塔即使黄棕色眼珠已盈满泪水,仍会默默地隐忍着心中的委屈。至于莉姆,则会在明白这是为了纡解身心欲火的情况下,表现出勉为其难地释怀的模样,但最终还是无法压抑自己的怒意,而以轻蔑、愕然和不满的眼神看着他。 「……你们为什么非得把剩下的宝贵时间花在妓院上呢?」 堤格尔无奈地抓了抓深红色的头发,视线扫过这些吉斯塔特士兵,并发出了沉重的叹息。 「不过,虽然我不是在学莉姆说话,但考虑到这样会使军纪散乱,我还是无法认同你们的行为。」 亚拉姆等人面面相觑。但堤格尔无视他们的反应,继续往下说: 「好了,我想独处一会儿,就先行回去了。卢里克,他们就交给你了。我再叮咛一次,绝对不准给我惹事。还有,难得你们都来了,就别省那点小钱。最后一件事,别回来得太晚——懂了吗?」 而亚拉姆等人又再度看了看彼此,然后才带着有些放松的表情对堤格尔敬礼致意。 堤格尔此番话其实是默许了他们的要求。而叫他们别吝啬,则代表着要他们选择来历分明且身体健康的妓女。 换句话说,堤格尔并不想陪同他们前往,便硬是把他们交给卢里克监督。不过堤格尔的确想一个人独处,也希望能藉此答谢愿意听他倾诉烦恼的卢里克。 ◎ 堤格尔只身一人策马奔驰在日暮西沉的草原上。天空依旧被灰色的乌云覆盖,草原逐渐染上一层暗色。 突然间,他想起刚才与卢里克等人的对话,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堤格尔也是个正值年少气盛的十六岁男人,不可能对女性毫无兴趣。 但在担任亚尔萨斯领主时,他更热衷于弓箭、狩猎或午睡,至于现在则是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那些。 ——没错,他并没有多余的时间。 自他与葛雷亚斯特侯爵会面的那天以来,堤格尔便一直在思考某件事。而他尚未对任何人提起的这件事,若就实现的机率来看,与其说是个构思,不如说更接近一个愿望。 ——究竟该怎么做,才能阻止泰纳帝公爵和嘉奴隆公爵等人的残虐行径呢? 这不是像堤格尔这样的弱小贵族应该思考的问题。但既然堤格尔已经注定要与他们一战,就很难不去思考。也或许当他在迪南特的营地中听闻他们的事迹时,这个念头便已在他心头萦绕不去。 ——若国王陛下的病疾康复的话,或许还能暂时解决这个问题吧。 但即便如此,泰纳帝公爵对自己的恨意却不会消逝。倘若他只针对堤格尔一个人,倒还不成问题。但假设他将恨意宣泄在亚尔萨斯及居民身上,那可就麻烦了。 而堤格尔的思绪总是在这里就硬生生打住,无法继续深入。 自从他认识了艾莲后,堤格尔的视野便跳脱了亚尔萨斯的范畴,不断地向外扩张,即使他在艾莲与莉姆的帮助下持续地累积知识,但终究无法在短时间内去考虑涵盖整个国家的问题。面对难以预测的未来,这似乎已是他的极限了。 冰冷的风迎面吹来,使堤格尔自沉思中回到了现实。 ——就快到河边了。 骑马经过的路线附近有片灌木丛。堤格尔来到看得见河川的地方后,便转为下马步行,因为天色逐渐转暗,他的行动必须更为谨慎。 在他走到距河岸边约十来步的位置时,突然停下脚步,眼中浮现警戒神色。 ——……有水花溅起的声音。 虽然隔着树丛,他无法非常肯定,但他知道那里有人或是有什么东西。 ——希望只是前来喝水的小动物之类的。 正当他这么想时,在水声和风声中混杂了某种像是动物振翅般的奇妙声响,刺激着堤格尔的耳膜,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朝着自己飞来。 他随即伸手想要取下挂在马鞍上的弓,却突然有个黑色的物体冲到他眼前,大小与一只幼犬相近。堤格尔反射性地以两手接住它,定睛仔细地察看起来。 由于天色昏暗,他原本以为是只浑身漆黑的动物,仔细一看才发现它身上布满青绿色的坚硬鳞片,头顶上还长了两根尖角,后背则有一对如蠕蝠般的薄翼正不停拍动着。 这是只龙。而且是只体型瘦小,能似幼龙称之的生物。堤格尔方才听见的奇怪声响,恐怕就是这只龙的振翅声。 「这家伙……奇怪了,我怎么觉得好像在哪看过你?」 堤格尔一面安抚因突发事件而受惊的马匹,一面凑近前去观察幼龙。他记得艾莲的公宫里有只和这家伙一模一样的生物。但它照理来说应该是不可能出现在此处的。 「毕竟我也分不出龙的长相……不过你倒是还挺乖的嘛,幼龙都像你这样吗?」 堤格尔手中的幼龙眯起锐利的双眼,像在打量堤格尔似地盯着他,却没有丝毫想挣脱的举动。 「——路尼耶?」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女性的嗓音,而幼龙一听见这声音,便惊吓地睁大双眼,双翅也剧烈地拍动起来。堤格尔下意识地放开手,幼龙随即飞过他头顶,降落在他背后的脚边,并将身体蜷缩成一团,像是在躲避什么似的。 当堤格尔正想开口询问幼龙时,旁边的草丛突然沙沙地晃动起来,窜出一道人影。 「路尼耶——」 那是名女性。她身材修长,比堤格尔还高,有着一头金色的长发和绿宝石般的双眼。 她和堤格尔四目相对后,吓得瞪大了眼睛,尚未说完的话就这么硬生生地打住,倒吸了一口气。堤格尔也因为极度震惊而全身僵硬地凝视着她。 而她的身上竟然不着片缕,就这么傻傻地站在原地,任凭自己濡湿的雪白胴体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堤格尔面前。 细瘦的肩膀、丰满的胸部、苗条的纤腰和修长的双腿尽收眼底。 在持续了约莫十秒的沉默后,堤格尔的脑袋才终于挤得出话来。 「你、你的衣服呢……?」 只可惜他的思绪尚未恢复正常。 而幼龙似乎是对堤格尔的话有所反应,身体猛地抖了一下。接着那名女性却无视堤格尔的话,反而对幼龙的动作做出回应。 「路尼耶!」 女性为了追赶意图逃跑的幼龙而纵身一跳,她仿佛没看见堤格尔似地往前猛冲,随即在踏出第四步时绊了一下。堤格尔下意识地伸手要扶住她,却因此失去平衡,两人以相互拥抱的姿势直接倒向地面。 因为河边冰冷的空气带来了寒意,使她强压在堤格尔身上的体温更显得温暖。而湿中带软的肌肤触感,也在几乎没有衣物阻隔的情况下鲜明地烙印在堤格尔脑海中。还有那对饱满的双胸,更是沉甸甸地靠在他身上。 明明背部紧贴着硬邦邦的地面,却丝毫没有任何不适。因为堤格尔有一大半的注意力都集中于这个倒在自己身上的人,根本无心去管后背的情况。 在这种情况下,两人的身体都暂时僵住了,最后是堤格尔勉强自己做出动作。他的指尖碰触到她的腰间,鲜嫩的唇瓣中逸出一声叹息,吹向堤格尔的耳畔。 这动作似乎也消除了她的紧张。于是她坐起身子,自金发滴落的水珠则顺着锁骨,没入了双峰之间的幽谷中。 在夜色的衬托下,不着寸缕的美丽玉体就口王现在眼前。堤格尔慌张地想遮住她的身体,眼前却只看得见自己的衣物,但他也无法以目前的姿势将衣服脱下,最后只能紧紧闭上双眼,并用手挡住自己的脸。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 上方响起一道轻柔的嗓音,但堤格尔根本无暇理会。正当他在心中哀求她快点离开自己身上时,远处又传来了他相当熟悉的声音。 「苏菲?这里太暗了,你是要怎么找路尼耶啊……」 话声骤断,紧接着是脚步声逐渐靠近。堤格尔的本能察觉到自己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危险,使他兴起一股强烈的逃跑欲望。而堤格尔也的确恨不得立刻这么做,但自己的身上却还坐了个女性。 若他狠心用力坐起身子并将她推开的话,或许还有可能逃得了,但他却连这点力气也使不上来。 「——哦?」 带着怒气的嗓音如绝望的判决声般传进了堤格尔的耳中。 对方并未对他发火,也没有动手殴打他。 只是看向自己的眼神和声音中满是轻蔑罢了。对堤格尔来说,这种方式才是最让人难受的,他甚至宁愿被狠狠地揍一顿。 在总帅的营帐中有五名男女。分别是堤格尔、艾莲、莉姆、蒂塔和苏菲。她们在堤格尔身旁半包围似地坐成了一圈。 ——早知道就该让奥杰子爵也一同出席的。 但和蔼可亲的老子爵因感到疲倦,表示今日要早点休息。堤格尔也不想勉强他,所以并未请他一同过来,但他现在打从心底感到后悔。 「虽说是突发状况,但这不也表现你的训练还不够吗?」 莉姆以几近露骨的轻视眼神看着堤格尔,艾莲虽然没有莉姆那么明显,却也露出了半是生气半是傻眼的表情。 「明明在战场上遇到偷袭都能即时反应,为什么一遇到那种情况就动弹不得了呢?若来的是美女刺客,你早就没命了!」 「堤格尔少爷……」 蒂塔一面替在场的人准备简单的餐点或倒葡萄酒,一面以带着哀伤和怜悯的表情看着堤格尔。而她仅呼唤堤格尔名字的反应也真实地呈现了她的内心写照,使堤格尔更感难堪。 「你好,堤格尔维尔穆德恤。我是战姬之一——『退魔的祓甲』之主,苏菲亚·欧贝达斯。请叫我苏菲就行了。」 苏菲完全不在意周遭尴尬的气氛,如同自神话中走出的女神般微笑着介绍自己。 以淡绿色为底的裙子包裹住她美艳的肢体,已经干了的金发宛如波浪般轻盈飘扬,配戴在身上的各色宝石更突显了她的美貌。 在场的四名女性中,就只有这一位是以和蔼亲切的态度和堤格尔说话。但严格说起来,她在刚才的意外中应该被归类成受害者才对,这幅光景说奇怪就有多奇怪。 而她纤细的手臂正抱着路尼耶。拥有青绿色鳞片的幼龙四肢无力地垂下,翅膀也收拢起来,彷佛人偶般安分规矩,看来是已经放弃挣扎了。 ——原来这个人也是战姬啊…… 她与艾莲和琉德米拉不同,是个气质优雅、处事稳重的美女。她的态度相当大方,之前被人看见裸体一事就像没发生过似的;脸上那自信又灿烂的笑容,使堤格尔反而心虚地低下头来。 「我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我刚才的行为真是太失礼了。」 「哎呀,我才要向你道谢呢,感谢你在我差点跌倒的时候出手帮了我。」 「听到你这么说,我觉得轻松多了。」 「不过这还是我第一次被男士抱住,让我吓了一跳呢。而且没想到你的身体比外表看来更结实。」 金发的战姬轻声笑道。堤格尔总觉得她的视线与其说是盯着他,更接近于注视着自己的腰部附近,但他认为应该是自己想歪了吧。 「那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艾莲一面玩弄着自己的白发,一面冷冷地问道。 「你不知道吗?」 堤格尔大感意外地反问艾莲。既然两人是一起在河边沭浴,他原认为艾莲早已知道苏菲前来的理由,但似乎并非如此。 「她是在你回来前约半刻左右,才抵达这里的。」 苏菲突然到访虽使艾莲大为惊讶,却也因为重逢而打从心底感到高兴。 「但苏菲连路尼耶也一起带来,真的让我吓了一跳。因为她说想等你在场时再谈,因此我们便在等你回来的期间,顺道去河边冲个凉——没想到竟然会发生那种事情。」 艾莲的口气不仅克满无奈,还话中带刺。 「哎呀,是你之前说路尼耶可以任由我摆布的吧?」 苏菲歪头看向艾莲,此举或许是为了缓和气氛吧。 事情缘由要追溯到艾莲在吉斯塔特王都西利西亚与苏菲碰面的时候。当时艾莲委托了苏菲几件事情,并约定要将路尼耶当成回礼送给她。因为苏菲非常喜爱龙,尤其对这只眼神凶恶的幼龙特别中意。 「好了好了,我们暂且不提路尼耶。」 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堤格尔对苏菲怀中的幼龙深感同情,而蒂塔则像是觉得幼龙十分稀奇似的,兴趣盎然地看着它。 「我会来到这个国家只是为了办公事。因为布琉努这里完全没有传来任何消息,陛下等得不耐烦了,才会命我以使者的身分前来这里。」 「他什么时候下这道命令的?」 「大概是在你晋见陛下时的几天后吧,我想还不到十天。」 听到苏菲的话,艾莲忍不住叹了口气。 「真是性急……但也不能这么说吧。话又说回来,他居然会派这种公务给你。」 「我想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决定吧。」 苏菲的视线移向靠在一旁的锡杖,那是一柄由圆环和轮盘组合而成,装饰着与她双瞳相似的碧绿宝石,并散发出金黄光辉的神秘长杖。 「我的光华和你们的武器不同,对方很难以缴械为由没收它吧?」 堤格尔听到这句话随即恍然大悟,原来那柄锡杖便是这名战姬的龙具。 ——她说的没错,若是派艾莲或琉德米拉担任使者,她们的剑和枪肯定会在晋见前就被没收…… 虽然苏菲的锡杖也无法完全屏除这个可能性,但风险还是比其他龙具低。或许是因为那看起来更像是神器或祭祀道具等物品,而非具有攻击性的武器。 「堤格尔,我先提醒你,别妄想对苏菲做什么有违礼节的事情,她那柄杖打起人来,有时候比被剑砍还要痛喔,因为连骨头都会被打碎。」 艾莲不悦的嗓音使堤格尔回过神来。他虽然对她投以困惑的视线,却不知该如何反驳她。 「哎呀呀,原来艾莲也会吃醋啊。这好像是我第一次看到呢。」 听到苏菲开口调侃,艾莲立刻绷起脸反驳道: 「吃醋?我跟他说的才不是这么无聊的事情,而是在教训他。一直盯着第一次见面的女性看很没礼貌吧?我猜你应该也会感到不舒服吧?」 但苏菲却以食指抵着嘴,沉稳地接口道: 「可是我刚才就已经被看光了唷。」 刚才始终默默喝着葡萄酒的莉姆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将口中的酒全喷了出来。蒂塔随即慌张地擦拭喷洒在绒毯上的葡萄酒,艾莲则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堤格尔只能再次深深地低下头来。 「毕竟是我脚步不稳在先,不需要这么耿耿于怀,况且这也是我第一次和男性如此紧密地抱在一起——」 「……苏菲亚大人,能否请您专心谈论正事呢?」 莉姆打断苏菲的话,并以忍着头痛的表情拜托她。这下子堤格尔和艾莲终于可以回归正题了。 「苏菲,老实说,我也很想知道你在王宫得到了怎样的答覆。若你不介意我这个布琉努人也在场的话,能请你告诉我吗?」 但听到堤格尔的请求,苏菲却垂下双肩,神情为难。 「……这个嘛,若要告诉你的话,确实是有些难以启齿呢。总而言之,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好消息喔。」 「此话怎说?」 「布琉努的国王陛下目前卧病在床,因此我并没有成功见到国王本人。虽然我有机会与宰相玻德瓦大人一谈,但也只能代为转达我方的立场罢了。」 「我方的立场?」 堤格尔疑惑地问道,艾莲则接口回答他: 「是指我只是受雇于堤格尔,与吉斯塔特王国毫无关系吗?」 「表面上他们是接受了这个说法,但对 方也反问我『战姬的性命不知道值多大的领土?』。」 苏菲带着微笑说明道,但艾莲只是苦笑地耸耸肩。对方的意思是若战姬被捕,便会要求他们以领土来赎回。 「还有,对方也要求我透过艾莲传话给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苏菲开始一字一句,毫无遗漏地转述内容: 『冯伦伯爵因犯下反叛罪,将解除其伯爵爵位与身为布琉努贵族的一切权益。而其领地亚尔萨斯则暂定为国王陛下的直辖地,暂时维持自治,待国内动乱平息后再由王都派遣地方官前去治理…… 「……反叛者……」 堤格尔眉间深锁,沉重地重复这个单词。 虽然早就预料到会有这种结果,但局势真的演变至此,堤格尔心里还是不由得感到郁闷。不过听到领民并未受到牵连,也让他松了口气。 「我想王宫也迟早会派出使者与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接洽的,至于其他详情,与其问我,或许去问马斯哈卿会更清楚吧。」 「咦?」 堤格尔忍不住惊呼了一声,连莉姆和蒂塔也讶异地看着苏菲。 「为什么会说到马斯哈卿……不对,你认识马斯哈卿吗?」 「哎呀,我没跟你说过吗?」 苏菲轻笑了一下。 「我们是在王都尼斯认识的。当时他说要先返回奥德,接着再带兵前去与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会合呢。因为我想见见艾莲,于是便要求他让我同行,不过来到这附近后,就只有我一个人先赶过来了。我想他明天中午过后就会抵达了吧。」 ◎ 在用完晚餐并结束讨论后,堤格尔便返回自己的营帐保养弓。 陪在堤格尔身旁的只有侍从巴多兰一人,两人高兴地谈论着马斯哈平安的消息与有关苏菲的话题。 巴多兰和马斯哈,可说是打破了一介村人与拥有爵位的贵族之间的隔阂,交情之长久甚至可追溯至堤格尔出生前。得知马斯哈平安无事,这名矮个子的老人比堤格尔还高兴。 在结束保养工作后,堤格尔盯着弓沉思了好半晌,最后缓缓地站起身子。 「怎么了吗,少主?」 「不,没什么。只是想去吹吹夜风,你不用勉强跟来,外头很冷,你会很不舒服吧?」 堤格尔以略带玩笑的口吻制止了正要跟着他站起身的老人。 「我马上就会回来,堂堂总帅要是感冒可就糗了。」 「……请您务必注意身体啊。」 堤格尔对关心他的巴多兰挥了挥手并走出营帐,接着他对看守的士兵也下了同样的吩咐,然后漫无目的地散起步来。 他走出营地,在一处无人的地方停下脚步。冬天的星光冷冷地洒落在堤格尔身上。 马斯哈平安无事。 这可说是堤格尔进军至此所得到的消息中最振奋人心的捷报。但他却无法单纯地去享受这份喜悦。 「反叛者吗……」 他轻轻低语,却在说出这个词后,再次感受到自身体深处传来的颤抖。 这代表他已经成为与整个布琉努王国为敌的叛国者。而不只是自己,连所有跟随自己的人也会被冠上同样的罪名。 ——怎么能就此屈服…… 堤格尔咬牙切齿并紧握双拳,想起了城镇被泰纳帝军焚烧、破坏的惨况;想起了他出生成长的城市;想起了居住在那里的人们。虽然堤格尔偶尔也会以领主的身分对他们下达强硬的要求,但他们还是选择服从并追随他,在互相帮助扶持下走到今天。 他绝不允许自己为了守护他们而采取的行动遭人否定。 正当他定晴直视黑暗,立下了坚定的决心之时—— 「——猜猜我是谁?」 突然传来一道温柔的人声,同时堤格尔的视线也被某个带有暖意的物体遮蔽住。他在惊讶之下反射性地向后一靠,后脑勺却撞到了一个软绵绵的物体。 女性的肌肤特有的甜腻香气钻进堤格尔的鼻腔,一道略感惊讶的呼声轻轻抚过他耳畔。 「苏、苏菲……?」 虽然两人今天才相识,交谈的时间也不长,但这轻柔又悦耳的嗓音让堤格尔印象深刻,因此他很快地便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此时,覆在堤格尔脸上的手离开了,他转头一看,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手握黄金锡杖的苏菲亚,欧贝达斯就站在眼前。 「不难猜对吧?」 「毕竟这里再加上你的话,也只有四名女性。而且或许该说是很特别吧,你的声音非常好听……」 堤格尔一边回答,内心却因为发现了某件事而战栗不已。 他完全没有察觉到苏菲的气息。她身上明明穿着裙子,走路时却没有发出一点摩擦的声响。 即使外表看起来与战斗二字无缘,但她终究是名战姬。 「哎呀呀,嘴巴真甜呢。」 苏菲露出开心的笑容,温柔地抚摸着堤格尔的头。虽然堤格尔也常对蒂塔等人这么做,但一旦轮到自己却让他觉得很难为情,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然而苏菲手掌的触感却充满了温柔和暖意,使堤格尔感到相当舒适。 于是他便任由苏菲摸了好一阵子,但即使过了三十秒,苏菲仍然没有停手的意思,实在是令人困扰。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我有些话想和你谈谈。」 苏菲坦率地说出她的来意。据说是她在前往堤格尔营帐的路上,刚好看兄他离开营地的背影,于是便悄悄地跟在他后头。 「总帅是不应该一个人跑出来闲逛的喔。」 她的口气与其说是在责备堤格尔,更像是在教导一个小孩似的。堤格尔刚才并未放松警戒,但他还是没有发现苏菲跟在自己身后。他抓了抓深红色的头发,一脸尴尬地问道: 「那……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伴随着鍚杖晃动的清脆声响,苏菲将握着鍚杖的手放至身后,并抬头看向星空。 「——对你来说,艾莲是什么人呢?」 堤格尔差点就要反问她为何突然谈起这个,但他硬是忍了下来。这是因为苏菲的眼神在下一秒便离开天空,脸上的微笑消逝无踪,并以严肃的表情笔直地盯着堤格尔。她翠绿色的双眸带有强烈的意志力,散发出不允许堤格尔随意敷衍或转换话题的气氛。 但堤格尔转念一想,紧张的情绪随即解除。他没有必要这么做,只要老实地回答他内心的想法就好。 「对我来说,艾莲不仅是我的恩人……说得狂妄一点,也是我的战友。」 「战友?」 苏菲讶异地瞪大双眼,不禁晃动了一下手中的鍚杖,金黄色的光辉散落在黑暗中。堤格尔早就预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便肯定地点点头。 在吉斯塔特人眼中,堤格尔只是艾莲的俘虏。再加上艾莲贵为战姬,堤格尔却将她称为战友,或许真的是傲慢又自大。 但他曾经与艾莲并肩而战过。 而且彼此都施展出超乎寻常的力量。 「你不讨厌艾莲吗?」 「讨厌?」 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问题,堤格尔有些困惑。苏菲又继续补充道: 「别忘了,害你成为俘虏的人可是艾莲喔。」 「但出借兵力给我的人也是艾莲啊。」 堤格尔反射性地回答后,露出了有些顽皮的眼神,并耸了耸肩。 「艾莲叫我堤格尔,而我也以艾莲这名字来称呼她。我不会让讨厌的人这么称呼我,也不会刻意以昵称来呼唤自己讨厌的人。」 苏菲听完便嘴角上扬,露出了微笑。在锡杖的 光芒照耀下,她的笑容充满了几乎要让人心醉的魅力。 「看来你似乎是真心这么认为的,我放心了。」 「为什么你知道我是真心的?」 「我并不是知道,而是去相信。相信自己眼前所见、所听的事物。」 堤格尔觉得她这番话听来就像神官或巫女的祝祷。或许是看穿了他内心的惊讶,苏菲轻笑了一下。 「不论是艾莲或莉姆看着你的眼神或对你说的话,还是那名侍女与其他士兵的反应,再加上马斯哈·罗达特伯爵也提过你的事迹……能引以为据的材料很多喔。最后则是你本人,在看过你的态度、声音、表情和所有的一切后,我认为自己可以相信你,同时也能体会到你非常重视艾莲的心。」 金发摇曳,绿色的裙摆随风扬起,苏菲无声地走到堤格尔面前。 「你的事迹在吉斯塔特也广为流传喔。大家都在猜为什么艾莲会如此欣赏你?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又究竟是什么来历?」 苏菲脸上的微笑消失,在距离堤格尔约三步之处停下脚步,堤格尔随即明白这是她锡杖的攻击距离。 「而其中让大家觉得可信度最高的,便是艾莲对你一见钟情的谣言。这也是在所难免。毕竟她竟会为一名素未谋面的邻国伯爵出兵,甚至卷入他国的内乱,最后还与琉德米拉对战。若没有相当重大的原因,她是不会这么做的。」 堤格尔不由得看向自己手上的黑弓。就是他本人,也认为这把弓的神奇力量与艾莲脱不了干系。但他并未将这句话说出口,而是谈起了别的话题。 「……你在沐浴时对我做的事,也是为了试探我吗?」 「那真的只是单纯地滑了一跤。」 她带着浅笑微微地歪了歪头,堤格尔顿时觉得自己说错话了。 「不过看来是我弄错了。你刚才说自己将艾莲视为战友,而她看你的眼神也是如此。不过感觉或许更接近半是战友,半是宠物吧。」 俘虏和宠物相比,究竟哪个比较好呢?不过堤格尔暂且不管这个问题,转而询问他更在意的事情。 「若艾莲之所以帮助我的理由,真的是因为爱情的话……你会阻止她吗?」 苏菲缓缓地点了点头。 「是啊。无论是不是战姬,我都将艾莲视为我相当重要的朋友,我非常非常地珍惜她。既然你也是个拥有领土的伯爵,应该很能理解在公私上都能支持自己的朋友有多重要吧?」 听到她的说明,堤格尔脑中浮现了战姬琉德米拉的脸。她之所以与艾莲交恶,或许便是因为彼此的领土位置相近吧。 堤格尔自己也有过类似的经验,他租领土与亚尔萨斯相邻的贵族也相处得不太融洽,因为经常发生利益冲突。 「所以,倘若艾莲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而冲动行事,我会竭尽所能将她带回去。又或者是——可称为艾莲命运共同体的你,如果造成了什么难以收拾的后果……」 锡杖的圆环发出冰冷的轻响,直指着堤格尔。不过苏菲随即又将锡杖收回背后,并对他低下头。 「不过我目前还是选择相信你。艾莲就麻烦你了。」 「我知道了。」 堤格尔为了让她放心而用力地点点头。 「我刚才也说过了,艾莲是我的恩人,同时也是战友。我绝对会尽力守护她的。」 艾莲不论是马术或剑术的技巧都比他来得高超许多,而且她还拥有银闪艾利菲尔的保护,或许堤格尔根本没有必要为她的安危费心。或许这么做只是杞人忧天。 但这却是堤格尔的一片真心。艾莲拯救自己并帮助领民的恩情,以及一同战胜敌兵、龙或战姬的情谊,他都记在心里;而其中最重要的,则是两人自迪南特相遇以来和她相处的每一天,这些记忆让堤格尔的决心更加坚定。 「谢谢你。」 苏菲的回答相当简短,却汇聚了万般思绪。 之后两人各自回到彼此的营帐,堤格尔因扫除了心中的迷惘而即刻入睡,苏菲却依旧清醒着。 她身上裹着毛毯,静静地等待时间流逝,夜色渐深。 ◎ 时至凌晨,众士兵们几乎都已入睡。艾莲和苏菲悄悄离开女性用的营帐,躲过看守士兵的眼线,无声无息地溜出营地。这也是为了降低隔墙有耳的危险性。 「我没想到竟会在这里和你重逢。」 即使星月皆隐没于夜空中,但藉着苏菲手持的光华射出的黄金光辉,依稀可辨别两位战姬的身影。而这个季节特有的寒冷空气,也在艾莲腰问的银闪作用下减弱了刺骨的低温。 「我也是这么想呢。若我没遇到马斯哈卿,或许就不会来此,而是直接回吉斯塔特了。」 「你为何要来?要是被人知道你和我会面,应该会害你被怀疑吧?」 艾莲疑惑地歪头问道。考虑到苏菲身为吉斯塔特使者的立场,她和现在的艾莲碰面,只会变得更难做人。 「原因可多了。不仅想见见让你心醉的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也有消息要告诉你。而至于你所担心的问题,我也早已备好退路了。」 「我可不记得我有爱上堤格尔。」 艾莲噘着嘴反驳,苏菲神秘地微笑了一下,接着轻轻抱住艾莲,抚摸着她的银发。 「我真的觉得你这一点非常可爱,跟路尼耶有点像呢。」 「……你这句话肯定不是在称赞我吧?」 艾莲挣开苏菲的手臂,和她四目相交,然后两人都笑了出来,双肩不停抖动着。 接着当两人再次抬起头来,苏菲已换上和平常截然不同的严肃表情,因为她即将切入正题,而这也是她们之所以特地离开营地的原因。 「伊莉莎维塔——她与嘉奴隆公爵及泰纳帝公爵都有深交。」 艾莲的红色双眼顿时绽放出强烈的光采。伊莉莎维塔也是战姬之一。而且艾莲非常厌恶她,对她的作为相当不以为然。 「凡伦蒂娜的情况目前还不清楚,不过她的公园在战姬中是距离布琉努最远的,所以我想应该不至于密切往来。至于奥尔嘉则是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 「她只留下了『想旅行一阵子』的讯息,便带着龙具失踪了。」 艾莲惊讶地半张着嘴,好一阵子说不出话来。 凡伦蒂娜和奥尔嘉都是战姬,但艾莲仅和她们有过一面之缘,并没有什么交情,对她们的为人也不甚详细。 「……龙具没有舍弃奥尔嘉吗?」 似乎是没有,苏菲一边说一边耸耸肩。 「毕竟我们无从得知龙具的想法,而且也不是没有莎夏那样的前例……」 苏菲摇了摇头,波浪卷的金发随之摆动,艾莲听了则皱起眉头。 「莎夏的状况还是很差吗?」 「目前还看不到好转的迹象……虽然是我离开吉斯塔特前的情况了。」 艾莲一听,神情随即黯淡下来。莎夏——亚莉莎德拉同样是战姬,也是艾莲的知己。她由于患病的缘故,从以前身体状况就不佳。不过即便如此,艾莲却从未在较量中赢过莎夏。 「我觉得你不需要太担心莎夏,她的病的确没有好转,但也没有恶化。」 苏菲这么说是为了安慰艾莲。而艾莲也明白地微微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目前必须戒备的战姬就只有伊莉莎维塔了。」 伊莉莎维塔的公国与艾莲治理的莱德梅里兹相隔较远,应不至于像琉德米拉那般举兵进犯。短期内应该只需要稍加戒备即可。 「另外我必须跟你说声抱歉。关于侍奉泰纳帝公爵的驭龙者,目前还是没查到任 何线索。」 「我本来就觉得不太可能这么快就查清楚,你还是慢慢来吧。」 「谢谢,我目前查到的就是这些了。不过真庆幸我来了这么一趟,能看到你对男生如此挂怀的一面。」 苏菲的身子略往前倾并轻笑出声。锡杖伴随着她的举止而晃动起来,金黄色的光芒自杖头洒落而下。 「我不是说过了吗?那是在教训他。在一起的时候不能失礼——」 「原来你这么想和他在一起啊?」 与其说是被抓到把柄,其实更像是在艾莲停顿时巧妙地插了话。艾莲先是张嘴想反驳她,过了一会儿却又直接转头看向旁边。不是因为无从反驳,而是她对否定感到迟疑。于是她抓着脸颊,改变话题。 「……你见到堤格尔后的感想是?」 「他很可爱,为人认真又直接。」 艾莲在心里默默地打了个问号。 ——这也在所难免吗……毕竟两人认识还不到半天……不,应该说在那种情况下相遇,竟然还能留下好印象,或许该感到惊讶才是。 至于苏菲半刻前曾与堤格尔会面一事,她并没有告诉艾莲。 「啊,不过……」 苏菲补充道: 「就各方面来说,他的确拥有外表完全无法想像的坚韧心灵。总觉得我可以理解你为何会愿意帮助他了。我也开始对他感兴趣了。」 「我好久没听你说这句话了呢。」 这名金发战姬原本就好奇心旺盛,对任何事物都很有兴趣,但却很少以话语表达出来。当她会像这样特地说出口时,也就代表她对这件事充满强烈的求知欲。上次艾莲听到她这么说,是在她第一次看到路尼耶的时候。 「不过我得提醒你,他可是我的人喔。」 「你果然很喜欢他嘛。」 「……我是指条约。」 「既然只是因条约而缔结的关系,那借我一下也无妨吧?如果不小心弄脏,大不了我洗干净再还你便是。」 艾莲目瞪口呆地看着苏菲,为她靠近堤格尔的意图感到困惑。 「你待在这里的时候选是别随便接近堤格尔,感觉太危险了。」 艾莲状似开玩笑地叮咛苏菲,口气却相当认真,接着两人便一同返回营地。 ◎ 翌日,堤格尔难得地能以平静且放松的心情迎接早晨到来。 由于与葛雷亚斯特侯爵一战的胜利,使银色流星军依然团结一致。同时,若苏菲所言属实,马斯啥在今日便会抵达营地。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他率兵前来一事。该不会是晋见陛下的结果不如预期顺遂……? 藉由让国王明白现况,以避免战争的方式打破僵局的方针,恐怕是不可行了。但光是知道马斯哈平安无事,就已经是令人振奋的好消息。 他不仅是堤格尔亡父的好友,也是对堤格尔照顾有加的长辈,更是能提供宝贵意见的谘询对象。即使是蒂塔、巴多兰、艾莲或莉姆,也都无法取代他的地位。 堤格尔换过衣服,以昨晚备好的清水洗完脸后,便走出营帐。 「……怎么了?」 早晨的营地内虽然很安静,气氛却有些浮躁不安。堤格尔正要前往艾莲等人所在的营帐,却看到巴多兰自远方跑来。神情紧张的巴多兰瞧见堤格尔后,满是皱纹的脸才稍稍舒缓下来。他气喘吁吁地跑到堤格尔面前,先做了一次深呼吸后才开口: 「少主,有敌人来袭。就在距离这里往西约十五、六贝鲁斯塔的地方。」 「敌人?」 闲适的早晨转瞬即逝。 士兵们草草吃完早餐后便迅速地拔营,堤格尔等人则聚集在营帐内,成员有堤格尔、艾莲、莉姆和奥杰四人。艾莲一度犹豫是否该让苏菲参加,但最后还是决定将她排除在外。 「……错不了的,那是纳瓦拉骑士团。」 听了侦察兵的报告后,奥杰子爵面色凝重地说道。 「我想确认一下,布琉努的骑士和一般的士兵有何不同?」 奥杰失去从容的表情让艾莲大为惊讶,她歪着头问道。 「布琉努的骑士都是通过试验选出来的。」 奥杰先喝了口葡萄酒润润喉,接着继续说明: 「骑士必须具备优秀武艺与良好教养。所谓的武艺指的是剑术、枪术与马术;教养则是骑士的精神、文字阅读与书写、兵学以及纹章学。每年在王都都会举办测试这些能方的选拔,合格者便会授予勋章,成为真正的骑士。」 他说到这里时,停下来喘了口气,然后又再次以严肃的表情说道: 「而现在接近我们的纳瓦拉骑士团,其团长罗兰拥有『黑骑士』的别名,被称为布琉努最强的骑士。」 这时堤格尔才第一次反应过来,明白奥杰之所以会神情凝重的原因。 「罗兰这个名字连我也听过。」 艾莲忍不住状似佩服地哦了一声,殷红的双眼立刻兴致盎然地亮起来。 「没想到连住在乡下的堤格尔也听过,『最强』这两个字真令人感兴趣,其由来是?」 「罗兰年仅十三岁时,便通过测试成为骑士。教养的部分据说是与其年龄相符,但他精湛的武艺却远远超出众人预期。骑士选拔的武技考官,都是在骑士团长中颇富盛名的实力派精英,但罗兰却将这些团长悉数击败。」 换句话说,这名年仅十三岁的少年,竟然打败了那些纵横无数沙场的骑士们。不仅是艾莲,就连莉姆的反应也有些尴尬。 「这听起来确实是挺夸张的……」 「但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奥杰的口气听起来就像在说「不相信反而比较正常」似的。 「还有,罗兰在成为骑士后,至今仍然未曾尝过一败。他在王国主办的骑战中连续三年获得优胜;每次只要他出战,就一定会将敌方主将斩于马下。就连国王也对他厚爱有加,甚至在他被分派到纳瓦拉骑士团时,将王国宝剑杜兰达尔赏赐给他。」 说到这里,奥杰忧愁地皱起脸,身子微微晃动一下。 「而这个纳瓦拉骑士团所驻守的堡垒,则是西方国境上最重要的防御枢纽,位于我国、萨克斯坦与亚斯瓦尔三国的交界处。」 「意思是该处的国境纷争从未停歇吗?」 奥杰对莉姆的疑问沉重地点了点头。 「虽不至于发生超过万人的大型军事对战,但零星冲突却是相当频繁。纳瓦拉骑士团可说是一群身经百战的精锐组织,而罗兰在被分发至如此优秀的团队后,却在隔年便晋升团长。」 「……原来如此。」 艾莲听到这里,终于露出了严肃的神情。在这种终年战乱不断的地方,若没有深厚的实力是当不了团长的。 「不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堤格尔开口提出疑问。 「王国骑士都会对陛下宣誊其忠诚,在成为骑士时在诸神前起誓。所以基本上他们只会听从陛下的命令才对啊……」 「但我很难想像陛下会下这种命令。大概是泰纳帝公爵或嘉奴隆公爵游说陛下这么做的吧。总而言之,我会先派遣使者前去交涉,能给我些许时间吗?」 「这是无所谓,但在这段时间内,我们会继续进行备战,不会解除警戒喔?」 艾莲这么回答后,奥杰便满怀谢意地深深低下头。 于是奥杰便派出使者前去与骑士团交涉,但过了半刻后,他们却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他们的回答是『我们不接受敌方任何交涉,除了前来表示投降的使者以外一律不接见』。同时也说『若有意降 顺,请解除所有武装』。」 「意思是若想商量就必须投降吗……」 「作风挺干脆的嘛。」 艾莲似乎对敌将的果断态度感到相当钦佩。她红色的双眸因为充满斗志而熠熠生辉,嘴角甚至浮现一抹微笑。而她手中的长剑艾利菲尔似乎敏锐地感受到了主人的斗志,也跟着吹起一阵微风,搅乱四周的空气。 至于堤格尔、奥杰与莉姆则是以一脸头痛欲裂的表情面面相觑,他们实在难以认同艾莲的感想。 「我也派出使者吧。」 堤格尔自亚尔萨斯军中选出两名士兵,让他们前去与骑士团接触。目的是为了要求对方就算无意进行交涉,也给我方些许时间统合意见。这同时也是在马斯哈赶来会合前多争取一点时间。 只是结果依旧令人绝望。使者们灰头土脸地被穿着铁铠甲的部队遣送回来,连一句话都没传达到。 「看来只能应战了。」 堤格尔沉重地宣布道,四人迅速地讨论过后,就结束了会议。 艾莲和莉姆为统整吉斯塔特军的阵型,先行离开了营帐。这时奥杰子爵的儿子杰拉尔正好走了进来,与她们擦身而过。 「冯伦伯爵,父亲大人,请问两位现在方便说话吗?」 老子爵点头应允后,杰拉尔便转身呼唤。之后,几名男子走进了营帐中。他们都是在奥杰子爵的劝说下提供队助的布琉努贵族。 「冯伦伯爵,能请您告诉我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们之中看来最年长的男人走上前来说道。他是名年纪超过四十五岁,高大的身躯穿着麻织衣服与毛皮披风,眼角皱纹相当明显的男人,与奥杰同为子爵。 「我们的敌人应该是泰纳帝公爵或嘉奴隆公爵——而我们也是因此才愿意率兵前来协助,为什么现在骑士团要对我们挥剑相向?」 堤格尔顿时有些踌躇,不知是否该告诉他们自己已经被视为反叛者。但在堤格尔开口前,奥杰子爵便带着笑容答道: 「骑士团一看到吉斯塔特军,便将我们视为反叛者……视为叛军了。而我们试着派出使者前去厘清对方的立场,但他们却连一字半句都不听,就将使者直接遣送回来了。」 男人们一听纷纷慌了手脚。 「既然如此,就应该解除武装,和他们和平交涉才对啊?对手可是黑骑士罗兰所率领的纳瓦拉骑士团,我们根本不可能有胜算。」 「而且他们可是骑士,和泰纳帝公爵等人不同,应该不至于言而无信才是。只要我们顺从他们的指示,他们或许会愿意和我们谈谈。到时再对他们陈述我方的立场和泰纳帝公爵的恶行就行了。」 其中一个人发言后,其他表示赞同的人也强势地站了出来。 「那吉斯塔特军该怎么办?要请他们也放下武器吗?」 堤格尔紧盯着他们淡淡问道。 「就算他们给予我们许多支援,终究还是他国的军队,没必要为了顾虑他们,而让我们布琉努人互相残杀……」 堤格尔看穿了他们内心的想法。 ——他们不想依靠吉斯塔特军,而是想求助于纳瓦拉骑士团吧? 堤格尔能理解这是人之常情,他和奥杰的领地都曾经被吉斯塔特军帮助过,但那些人却没有。也就是说,只要能保护他们免受泰纳帝公爵侵犯,无论是谁都行。而既然如此,当然是要找更能信赖的帮手。 「那就请你们退出战线吧。看是要往北渡河,或是往南边的森林走都行,只要在该处放下武器,将你们的诉求告诉纳瓦拉骑士团即可。不过——」 堤格尔加强语气继续说道: 「我不认为纳瓦拉骑士团会为了保护你们而与泰纳帝公爵交战。当我向他们投降,吉斯塔特军也撤离布琉努之后,他们也只会再次返回西方边境驻守吧。」 「呃,我想应该不至于……」 其中一个男人还想说话,堤格尔却抢先站了出来。 「无论是泰纳帝公爵的暴虐或嘉奴隆公爵的恶行,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在布琉努为数众多的骑士团中,曾有人肯挺身而出去纠弹、导正他们吗?」 「这……毕竟骑士团是听徒国王陛下的命令行动的……」 「伯爵说得没错,就是这么回事啊。正因如此,我们才会在吉斯塔特军而非骑士团的帮助下来到这里。」 奥杰以冷静的嗓音打断男人与堤格尔的对话。堤格尔察觉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便退下一步,倾听奥杰子爵的意见。 「我明白你们对纳瓦拉骑士团的恐惧,也知道你们对其抱有期待。但这么做恐怕是正中泰纳帝公爵下怀。因为和听命于国王的骑士团相比,能自由行动的吉斯塔特军对泰纳帝公爵来说更加棘手。」 堤格尔和奥杰的说法都没有故意刁难对方的意思。他们仅是陈述出事实罢了。男人们无法反驳,只能铁青着脸面面相觑。 于是,半刻钟后,银色流星军在欧罗吉平原中央布阵完毕。 到目前为止,尚未出现任何离队者。 4 不败之剑 当天中午过后,纳瓦拉骑士团与银色流星军相互对峙,彼此相距约五百阿尔昔(约五百公尺)之处。 天色延续前一天的灰暗,光是看着那沉重厚实的云层,就让人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仅能偶尔从云缝中窥见白色模糊的太阳,在地上洒下微弱的光线。 「看来他们决定开战。」 罗兰远眺着在敌阵迎风飘扬的数面军旗,像是在自言自语似地低声说道。对方是由复数的小贵族所组成的军队,军旗的种类也是各式各样,但其中格外引人注目的还是黑龙旗。 「我方也已布阵完毕。」 副团长奥利维前来报告。布琉努王国的骑士团拥有数种作战阵型,而现在纳瓦拉骑士团摆出的是名为「枪」的阵型,此阵若从上空俯瞰,便会像是一柄拥有三角形枪尖的长枪。 「将自己、武器与马化为长枪,迅速、敏锐且强劲地击溃敌人。」 罗兰就站在军队最前方。一般来说,主将应该是在后方指挥的,但他总是第一个杀进敌阵。他认为这才是自己的使命,也早已成为个人的作风。 「不过这么快就要开战吗?等情报收集得差不多了再进攻比较妥当吧?」 在他们抵达此处前,罗兰已经派出使者前往附近的骑士团,目的是收集周边的地形和敌方情报,视局势演变,也可能向他们寻求援助。 至于他拒绝接见堤格尔等人的使者,则是要让对方明自,若继续与吉斯塔特军为伍,其罪行将更加确凿,同时也避免自己的判断被对方释出的多余情报迷惑。 「时间的延宕将会陷我方于不利,每一天、每一刻都不能浪费。」 听到黑骑士的回答,奥利维耸了耸肩。罗兰的话是对的。而既然这是团长的决定,骑士们也只能从命。 罗兰拔出腰间的宝剑杜兰达尔,指向天空。 「在天际守护布琉努大地的众神啊。诸神之王佩尔克纳斯、战神特里格拉夫、名誉之神洛吉加司特,还有其他诸神啊,请见证我等英勇奋战之姿吧!」 罗兰放声大喊,骑士团也跟着唱和。他缓缓将剑尖向下,指向敌阵。接着深吸了一口气。 「跟在我的剑后!」 骑士们身下的五千战马一齐撼动大地,地面有如崩落般强烈震动,隆隆地鸣使空气也为之悲号。 另一方面,银色流星军的阵型,则是以堤格尔和奥杰等人率领的一千名布琉努兵为首,四千名吉斯塔特军在其后方备战,剩下的一千名候补军位于最后方待命。 人数较少的布琉努军之所以位于最前方,是因为即使他们与葛雷亚斯特侯爵交战过,堤格尔还是希望他们明白,这是他们自己的战争,吉斯塔特军始终只是协助者。 但当统一身着深灰色的防具、队形整齐的骑士团出现在眼前时,布琉努士兵们之间还是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纳瓦拉骑士团与布琉努兵展开激烈交锋。 但纳瓦拉骑士团凭藉着骇人的强大破坏力,迅速地突破布琉努兵的防线。不只是艾莲,堤格尔和莉姆看到眼前所发生的景象,也惊愕得哑口无言。 罗兰在最前线挥舞着大剑,凌厉的攻势锐不可挡。 他的剑锋所及,无不斩断兵刃、砍倒士卒,将他们连人带甲一同轰飞。而以顶端锐利的木桩排成一列的拒马,也被他用大剑一击摧毁,完全无法拖延骑士团的进击速度。凡是阻挡在罗兰眼前的事物,都无一幸免地被他那压倒性的恐怖力量彻底粉碎。 而罗兰的座骑也以激昂的嘶呜呼应主人的意志,顶着随风乱舞的鬃毛踏碎堆积在地面上的尸体,不断挺进。 或许是被团长的霸气所感染,骑士们也以怒涛排壑之势冲锋,一举突破布琉努军的阵型,紧跟在罗兰身后。 ——好强,而且速度太快了。 无论是艾莲或莉姆,都不是无谋地迎战。她们思考了数个应对策咯,但却连使计的时间都没有。即使两人同样拥有以其年龄难以想像的丰富作战经历,也从未目睹如此强力且迅速的突击。 「——莉姆,军队就交给你指挥了。」 艾莲在对表情冷淡的心腹下令的瞬间,便猛踢马腹冲了出去。她一面穿过军队往前进,一面拔出腰间的长剑,向如猛兽般在敌阵中翻搅的罗兰奔去。 当艾莲近距离看到罗兰后,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因为罗兰的身影高大得使人几乎要误以为是看到了巨人。这当然是错觉,黑骑士仅是伫立在原地,就散发着惊人的锐气,在这种压力影响之下,他的身形看起来居然大了两三倍。 从未有过的战栗,在银闪之战姬的后背游走。 她冲进了彼此的攻击范围内。 两剑交锋,激荡出一阵冲击与闪光。周围的士兵们纷纷被冲击的余波震退,艾莲美丽的脸庞也满是惊愕。 ——我的手…… 不过才交手过一次,已经震得艾莲右手酥麻。若稍有偏差,她的手肯定会直接断裂,整个人被对手击飞。 这时,艾莲的座骑一个踉跄,不顾主人的命令后退了一步。 ——若我拿的不是艾利菲尔,只怕早就当场毙命了…… 八成会和其他士兵一样,落得连人带剑一分为二的下场。这一击的威力非比寻常。 「——好久没看到有人能接下我的剑了。」 黑发骑士自战争开打以来首次停止前进,他难掩惊讶之情,俯瞰着艾莲。 「无论是萨克斯坦或亚斯瓦尔,都不见有战士或骑士有此能耐。没想到像你这般纤细的少女竟然办得到……」 罗兰再度高举大剑,艾莲也松开拉着缰绳的手,改以两手紧握住长剑。 双方再度展开激战。但这次两人不再迅速拉开距离,而是纠缠在一起,不断发出撕裂空气的刺耳金属摩擦声。每当两人的剑碰撞时,便会激起阵阵火花,周围的士兵都不禁屏气敛息。 艾莲在咬牙应战的同时,却也忍不住感到惊叹。这名漆黑的骑士不仅力量强大,剑术也相当精湛。而且他还能以如此敏捷的速度挥舞外表看来相当沉重的大剑,彷佛那是一把短木棒似的。 虽然艾莲勉强接下了那几乎能斩裂大地的强力重击,但罗兰又随即补上一记横劈。 这一击让艾莲的座骑顿时身首异处,接着凌厉的大剑转而来势汹汹地袭向她。艾莲立刻抽出马钟上的脚,一跃而起避开剑身,降落到地面上。至于失去头颅的马匹则应声而倒。 这畴,艾莲手中的银闪剑身突然发出一道蓝白色闪光,并对其主人吹出一股微风。 「艾利菲尔……?」 艾利菲尔藉风传来的讯息,以言语来表示大概就是『小心那把剑』的意思吧。艾莲一度对此感到迷惑,但随即恢复理智。 这把龙具从未对她说过谎。 艾莲慎重地抬头看着步步进逼的黑甲骑士。 「你那把剑……是以什么材料打造的?」 「没想到你竟然会在激战中注意这种小事,不过……这也难怪。」 罗兰的目光锐利地盯着艾利菲尔。 「仔细想想,这也是我第一次看见能与这把杜兰达尔交手却不碎裂的剑。我才想问你那把剑是用什么制成的。」 「我不知道,因为这是从一个我没见过面的人手上继承来的。」 艾莲毫不掩饰地答道,罗兰虽露出讶异表情,却未再追问下去。 「我也不明白这把剑是以什么材料打造的。但这是陛下为了让我守护布琉努的国土而赏赐的剑,只要明白这点便已足够。」 ——也就是说,这是把莫名奇妙的剑嘛。 艾莲在心中咒骂道。虽然罗兰那能将对 手连同铠甲一同击倒的怪力的确值得畏惧,不过这股怪力是透过那把剑,才得以完完整整地施展出来。若是一般的武器,恐怕难以承受这般使用方式,在战斗过程中便会折断或碎裂。 「战姬大人!」 近十名吉斯塔特骑兵举着长枪对罗兰发动突击,意图援助艾莲。 「笨蛋,快退下!」 几乎在艾莲大声喝斥的同时,罗兰也举起大剑横扫而过。他如割草般轻而易举地撕裂那群吉斯塔特士兵,其血肉与骨头飞溅地面。而他们的长枪却没有一支能触到罗兰。 他真的是人吗? 其压倒性的强大力量,甚至让人产生这样的疑问。彷佛降于现实的恶梦。 ——该使出龙技吗…… 这是战姬最强的最后王牌,艾莲脑中一瞬间闪过这个念头。 但她的对手是人类。真正异于常人的是其手中的武器。 「既然他们称你为战姬,那么你就是吉斯塔特军的指挥官了?」 听到罗兰的询问,艾莲才察觉自己尚未报上姓名。她以充满强烈意志的红色双眸笔直地仰望罗兰。 「我是七战姬之一,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 「我是纳瓦拉骑士团的团长罗兰——你是战姬啊。」 罗兰黑色的瞳孔中燃起浓浓战意,居高临下地看着艾莲。 「无论你是为何而来,但未经陛下允许便擅自踏上布琉努大地的人,我绝不轻饶。」 艾莲瞪大了双眼,但罗兰毫不理会地举起大剑——却突然停下动作。 只见吉斯塔特军如潮水般一分为二,一名男子策马奔驰而来。他的头发是暗红色的,手上则是已搭上箭的黑弓。 「堤格尔……!」 艾莲不由自主地放声大喊。堤格尔的身上没有罗兰那股慑人的霸气,也没有发出勇猛的狂吼,宛如雕像般沉默地朝着艾莲直奔而来。 「竟然……是弓?」 罗兰皱起眉头紧盯着堤格尔,接着他改变攻击目标,高举大剑,掉转马首往堤格尔奔驰而去。 堤格尔已将弓弦用力拉满,却迟迟未放箭。眼看两人距离逐渐缩短,在堤格尔进入罗兰攻击范围的瞬间,他将身体往旁边倾倒,几乎与地面呈现水平状态,连马匹也被他压得斜向一边。 罗兰彷佛劈开强风般地挥下粗暴的一剑,但击中目标的反弹力道却很轻。 而堤格尔也在此时射出箭矢。但或许是因为姿势过于勉强,也或许是被敌将释放出的强烈气势给压制住,箭矢不仅没射中罗兰,反而朝几乎是正上方的天空飞去。 两匹马擦身而过后,依然继续奔驰,堤格尔先是挺起身子,接着便往艾莲的方向疾驰而去,并从马上伸出手,艾莲立即回握他的手,轻盈地跃上马。 至于罗兰则在距堤格尔他们稍远的位置掉转马首。 ——休想逃走……! 要追上一匹载了两人、速度降低的马,对他来说根本是易如反掌。 但就在这时,黑骑士耳边捕捉到物体高速飞过的奇妙声响。紧接着,在他明白声音的来源前,他的座骑头部已被一支箭贯穿。 「……什么?」 箭从马首的头顶穿透至下颚,一击毙命。只见马脚一弯,随即在原地倒下。罗兰的脸上难掩惊愕神色。 这支箭即是堤格尔刚才射向空中的箭,它在高空以抛物线的方式落下,夺去了罗兰的机动力。 眼看罗兰已失去马匹站在地上,吉斯塔特骑士们随即把握机会杀向罗兰。他们自马上一齐刺出长枪,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使人误以为黑发骑士会被刺成蜂窝。但弹起的白刃却化为银色旋风,将吉斯塔特士兵连人带马一一劈开。 罗兰身处血雾及惨叫层层堆叠的漩涡中,却仍然如深深扎根于地面的大树般站在原地,他的姿势不动如山,漆黑的铠甲被流出的鲜血染红。 数十名纳瓦拉骑士团的骑兵追赶在驾马撤退的堤格尔和艾莲身后。但他们却始终无法逮着两人。 堤格尔转身向后,不断射出箭矢。惊人的是,他放出的箭比弓弦震动的次数还要来得多,他以一次射出多支箭矢的弓技,毫无虚发地射向追来的骑士。 骑士们不是被射中脸或腹部,就是座骑中箭倒下,使他们一个接一个滚落地面。虽然紧接着又有大约十名骑士递补而上,但他们也纷纷被堤格尔射中,相继摔下马匹。 「干得好,堤格尔,你的身手还是那么漂亮——」 艾莲对坐在前方的堤格尔笑着说道,但话音却戛然而止,她惊讶地瞪大殷红的双眼。 一道笔直的伤口自堤格尔的左肩延伸至右侧腹,鲜血将他的衣服和铠甲都染成暗红色,惨白的脸流下数道冷汗,气息也相当紊乱。 原来堤格尔在与罗兰错身而过的瞬间,看似闪过了杜兰达尔的一击,其实并没有完全避开。接若他又为击退追兵而不断射箭,更加重了其伤势。 「堤格尔!」 堤格尔的身体突然倾倒,艾莲急忙从后方伸手抓住缰绳,并以握着银闪的右手扶着堤格尔,避免他坠马。她的右臂随即被染成了血红。 纳瓦拉的骑士们击溃吉斯塔特军的防线,自后方追了上来。这些骑士以大盾阻挡从天而降的箭雨,手持枪剑迎战袭来的敌军,或直接以马匹踹飞他们。 紧追在艾莲与堤格尔身后的骑士们则开始将武器换成标枪。堤格尔注意到这点后又继续抽出箭矢搭上弓,但他已经无力拉开弓弦了。 艾莲愤恨地咬着牙,陷入了两难。若是她挥剑挡下敌方的攻击,失去支撑的堤格尔肯定会直接落马。 而他们的马又不巧在此时弯了一下脚,身体 然前倾,将两人甩落地面。艾莲耐着痛楚迅速挺身站起,堤格尔依旧弓不离手,却始终无法站起来。 「堤格尔……!」 艾莲连忙奔至堤格尔身边抱起他。这时又有数十支标枪无情地一齐朝他们射来。 「——耀眼波涛聚于吾前!」 在话音响起之前,她已挺身立于标枪与艾莲之间。 女子身穿与战场格格不入的淡绿色礼服,有着象征她平日展现出的气质、给人优雅印象的金发。她的手中握有装饰着绿宝石的黄金锡杖,唯一与往常不同的,则是她连一点微笑也没有的凛然神情。 苏菲亚·欧贝达斯就站在那里,以挺身保护艾莲他们的姿态挡在前方。 她轻巧地将锡杖转了一圈,锡杖的顶端不断地流泄出金色的光辉。但这些光点并未溶入空气,而是沿着锡杖移动的路径流转于虚空中,最后在苏菲眼前描绘出一个完美的圆环。 紧接着,一道绽放出白银光芒的螺旋,自黄金光环无声无息地流泻而出。螺旋自内部逐渐将黄金圆环撑开,最后形成了能够遮蔽苏菲全身的透明光壁。 纳瓦拉骑士们投掷的枪被光壁尽数弹回,坠落地面。他们纷纷双眼圆睁,难掩惊呼。 先是突然出现一名身穿礼服的女子,接着又有一道圆形的神秘光幕挡下了他们投出的枪,这早巳超出他们的理解范围。 「艾莲,快!」 苏菲转头催促银发战姬,而她翠绿色的双眼所望之处,则站着一匹似乎是她方才骑来的马。艾莲扶着堤格尔,勉强站起身子,在帮助他先行上马后,自己才跟着跨上马背。 「之后我再好好谢谢你。」 「嗯,待会见了。」 两名战姬短暂交谈时,一名率先回过神来的纳瓦拉骑士迅速地举起长剑发动突击。但他随即硬生生地撞上闪辉着光芒的护壁,连人带马弹飞了出去。 骑士们纷纷陷入混乱。其实他们可以绕过光 壁与苏菲,继续追赶艾莲等人,但却没有半个人能冷静地做出如此判断。 于是这群为数众多的骑士们全被一名纤弱少女挡住了去路。 「——哦……」 自骑士们后方传来一道低沉嗓音。这对他们来说是宛如救赎的声音。 垂手拿着大剑的罗兰终于驾着另一匹马追了上来。 「你这么一名衣着与战争无缘的少女,究竟为何来到这里?而且……那道如同光壁般的物体难不成是咒术所为?」 「若我说是的话,你又有何打算?」 苏菲全身都笼罩在紧张与战栗之中。而她手上的光华则自顶端不断射出金色的光芒,发送强烈的警告,正如同银闪提醒艾莲有危险一样。 这名漆黑的骑士即使看到了光壁也毫不畏惧,甚至连惊讶的神色都没有。 「虽然仅有一次经验……但我曾经遭遇咒术攻击,并以这把剑将其斩断过。」 罗兰举起宝剑。他绷紧伞身肌肉,力道之强甚至发出了「咯吱」声响,并继续说道: 「虽然我无从得知你所使用的是咒术或妖术,但在我与杜兰达尔之前也仅有败退一途!」 黑骑士此言并非虚张声势,而是势在必得。「哎呀」,苏菲低喃着自己的口头禅,但语调却显得有些低沉。 「好呀,就让我见识见识吧。」 苏菲紧握锡杖,脸上绽放出一抹艳丽的微笑。 罗兰的座骑猛然往地面一蹬,以全速正对着光壁冲了过去。 当杜兰达尔与光盾激烈碰撞的瞬间,一阵七彩的闪光伴随着彷佛要划破鼓膜的金属音在空中乱舞。耀眼的黄金圆轮看似止住了罗兰的斩击,但在下个瞬间便被一分为二,化为无数的光粒消散四方。 苏菲惊讶地瞪大双眼,但她的手却反射性地舞起鍚杖。 罗兰维持劈开光壁的气势猛力下劈,苏菲则以鍚杖接住这沉重的一击,但强大的剑势还是逼得她不断后退。 「——炫目砂粒隐去吾身!」 罗兰为了于下一击打败她,试图策马逼近,但呈现在其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不禁拉住缰绳——无数的光之粒子,开始覆盖起苏菲的身体。 约指尖大的光粒子在一瞬间大量增加,才过了约莫一个呼吸的时间,苏菲的身体便被完全覆盖住。紧接着这些光芒无声无息地弹飞开来,在光粒子如雾般散尽后,苏菲的身影也彻底消失了。 「这是……?」 骑士们又再度陷入惊慌,纷纷对其团长投以求救的眼神。 ——虽然看不见人影……但却感觉得到气息。她正缓慢地远离此处。 罗兰并不清楚苏菲究竟做了什么,只是隐约地察觉到她已逐渐逃离。 ——虽然难缠,却也不过如此。 下了如此判断后,罗兰便转头环视周遭的骑士们,对他们说: 「没什么好担心的,若她再次出现,就由我来对付她。」 他沉稳镇定的发雷让骑士们又恢复了士气。他们佩服地想着:不仅是布琉努,就算翻遍整座大陆,恐怕也找不到像他们的团长这般可靠的骑士了。 待总帅堤格尔负伤的消息传开来后,银色流星军终于开始崩解溃败。而纳瓦拉骑士们则紧追在那些舍去武器四处奔逃的士兵身后,无情地挥下长剑或戳出长枪。 混乱随着时间经过逐渐扩大,就连艾莲和莉姆也必须耗尽全力才能阻止队形彻底瓦解。虽然奥杰子爵勉强统合了几近半毁的布琉努军,并成功地逃离战场,但因为他们人数过少,反而面临需要援助的窘境。 即便局势已转变为单方面追击,罗兰仍旧在最前线挥舞着宝剑杀敌,但此时他忽然察觉到后方传来骚动,便暂时停下了马匹。 片刻之后,一名骑士气喘吁吁地前来报告. 「在我军后方突然出现约三百名骑兵……」 据说该骑兵集团自纳瓦拉骑士团背后发动突袭,毫不留情地以兵刃攻击他们,然后直接穿过骑士团,扬长而去。因一面倒的战况而轻怱大意的骑士们完全措手不及,在惊慌失措下被打得狼狈不堪。 ——是伏兵吗?不过现在才出现也未免太迟了吧? 无论如何,罗兰还是被迫暂时停止追击,因为他必须在后方的混乱扩大前稳定军心。他下令重整队列,并抬头看了看天空。 布满灰色云朵的天空比开战之前又更阴暗许多。罗兰眺望着朝天色微暗的远方撤去的银色流星军:心想是该收兵了。 「今天就追到这里吧。」 ——若现在是夏天……不,至少是秋天就好了。 冬天不仅日照短,气候也多变无常,若再继续追击下去,只忙自己的军队也会跟着四散。 「不、不对,这跟季节没有关系。」 罗兰摇了摇他粗壮的脖子,甩去刚才的想法。假如他不需顾虑王都或西方的情势,或许就能毫不迟疑地继续追下去了吧。 对于命令他前来打这场仗的泰纳帝公爵和嘉奴隆公爵,罗兰完全不信任他们。 纳瓦拉骑士团并非是从西方国境的堡垒离开后,就直接赶来此处的。他们先去了王都一趟,目的是为了取得国王正式的谕令。但因为国王法隆卧病在床,罗兰并未如愿晋见国王。 最后,罗兰是自泰纳帝公爵及嘉奴隆公爵手中接下讨伐冯伦伯爵与吉斯塔特军的谕令。命令书上的笔迹的确是出自国王之手,也盖有王室的御印。身为骑士的罗兰只能从命。 「罗兰阁下,陛下对吉斯塔特军正恣意蹂躏国土之事深感痛心,而冯伦伯爵或许是被野心蒙蔽,抑或是受人教唆,他将吉斯塔特军引进国内的行为,也令陛下相当震惊。」 「我们会派遣使者与萨克斯坦和亚斯瓦尔两国交涉,尽量争取更多时间。希望你能早日铲除冯伦伯爵与吉斯塔特军。」 ——他们所说的话并非全无道理。而目前陛下也的确是卧病不起…… 但是泰纳帝公爵坚决不动用自己的军队,而是千里迢迢地自西方徵召纳瓦拉骑士团的作法,却让罗兰感到既疑惑又愤怒。 ——吉斯塔特军的确出现在我国国土,而冯伦伯爵以拯救战姬为优先的行动,也证明了他与吉斯塔特关系密切。但—— 和眼前的敌人相比,他更为警戒的是位于自己看不见的后方——又或者说是身在王都的己方所采取的行动。 ——陛下的敌人即是我的敌人。我会以这把剑将他们彻底歼灭……… 罗兰原本是个孤儿,被人遗弃在位于王都尼斯的柳贝隆山麓下。 而发现这名可怜婴孩的人是一名巫女。她在柳贝隆山顶的神殿中担任神职,某天到城里采购时,在回程的路上发现了罗兰。 该名巫女的双亲早已亡故,老家也残破不堪,没有人能收养这个孩子。于是她说服了神殿长们,在神殿中抚养婴儿长大。 但与周遭的人都想将他培养成神官的期望相反,少年怀抱着对布琉努王国的建国君主——初代国王夏立尔的崇拜日渐成长。 事实上,这座神殿里不仅祀奉着放有夏立尔遗体的棺柩,还保存着许多国王的遗物,所以他会对初代国王心怀景仰,或许也算是合情合理。 再加上罗兰本身拥有的战士资质,又远胜于成为神官需具备的素养。他讨厌阅读书写,也对念书兴趣缺缺,但他的身材比同年纪的孩子来得高壮、力气也大,而且,他在各种运动上都表现得相当杰出。 而他之所以下定决心成为骑士,则是因为某次偶然的相遇。 某一天,当时还是王子的法隆有事来到神殿。罗兰并不知道他为何而来,只记得法隆向他这名高大少年攀谈的经 过。 王子开口询问少年的名字。听见他名叫罗兰后,法隆露出了笑容,这么说道: 「在追随始祖夏立尔的骑士中,也有一个和你同名的人。他以英勇无敌闻名,却相当谦虚,对他来说,为了守护人民而持续奋战,才是至高无上的名誉,可说是骑士中的骑士。」 「骑士中的骑士……」 「没错。现在也有很多骑士相当崇敬罗兰。或许你将来也会成为以勇武名震诸国的骑士呢。」 听到法隆这么说,让罗兰大为感动。他从以前便一直认为,与其当个将一生献给祈祷的神官,在战场上挥剑杀敌更符合他的个性。而一国的王子当时所说的这番话,等于是一股强大的助力。他感到又惊又喜,激动得简直想拔腿狂奔。 「我要成为骑士!」 真要说起来,罗兰这个名字在布琉努还算常见,而法隆更是一位博学多闻的王子,甚至能将追随夏立尔的勇敢骑士们的名字全记在脑海里. 因此这称不上是奇迹,顶多只能算是偶然,不过罗兰并不知道这些事,就算知道了,大概也不会放在心上吧。 在那次相过后的第二天开始,罗兰便将自己的生活完全奉献给骑士之路。他靠着神殿的人脉四处寻找愿意教导剑术、枪术和马术的骑士,并拜托他们收他为徒。 而他在短时间内,便超越了那些骑士。 他至今仍对十三岁时参加选拔、最后成为骑士时的喜悦记忆犹新。如愿成为骑士的确让他相当开心,但更重要的是在授勋仪式上,甫登基为王的法隆竟然向他攀谈。 「没想到当年的那个少年,已经成长得如此茁壮了。」 国王竟然还记得当时那个仅有一面之缘、可能过了一天就会被遗忘的自己。 罗兰对法隆的忠诚心在此时已几乎成形,并在八年后被授予杜兰达尔时变得更为坚定。有人将他与传说中的骑士划上等号,甚至以『骑士中的骑士』来称呼他。 因此,罗兰不停地战斗。为了国王,也为了国民而挥剑,丝毫不受敌人的言语影响。他一直都是这样走过来的,至今从未产生任何问题,以后也不会有任何阻碍才是。 对一个骑士来说,这应该就很足够了。 奥利维走了过来,告诉罗兰队列已重整完毕。罗兰开口问道: 「你知道那名射死我的马的弓箭手是谁吗?我听到有人叫他堤格尔。」 奥利维自罗兰击退艾莲时便紧跟在罗兰身旁,当罗兰失去座骑时,立即准备替换马匹的人也是他。因此奥利维清楚地目睹了堤格尔的行动。 「那个男人应该就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吧。几年前我曾在王宫见过他。我记得虽然他擅长使弓,但却被周遭的人嘲笑为怪胎或一无是处的笨蛋。」 罗兰沉吟了一声。奥利维带着奇妙的表情看着他的侧脸。 「这有什么好在意的吗?虽说你的马的确是被射死,但那只是射歪的箭凑巧击中而已吧?只能说是运气不好……」 「运气不好?」 这时罗兰终于正眼看向奥利维。他的嘴角浮现一抹杀气腾腾的笑容。 「不,你错了,奥利维。那个男人从一开始瞄准的就是我的马。」 看奥利维露出一头雾水的困惑表情,罗兰便愉悦地笑着解说起来: 「若从正面直接瞄准马匹,箭矢一定会被我击落。所以那个男人才会采取这种战术。」 「既然如此,为何他要瞄准马匹,而不是干脆攻击你……」 「倘若他直接以我为目标,就会立刻被我发现,但若是瞄准马匹,我的反应就会稍稍延迟,而且若是马的话,他应该很有自信能一箭毙命吧。」 只要能解决马匹,就能确实削弱罗兰的欐动力。更何况堤格尔的目标原本就不是为了取他性命,而是要营救那名银发战姬。 「话又说回来,他的技巧的确相当出色。我可能是头一次对弓箭如此佩服。」 「……若你所言属实,那个冯伦伯爵还真是个怪物呢。」 「我不也经常被萨克斯坦或亚斯瓦尔的人当作是怪物吗?」 他能够连同铠甲、连同马匹一击斩杀对手。而且这对他来说有如家常便饭、轻而易举,同时他的脸上从不见疲惫神色,总是能杀进敌阵,取下指挥官的首级。 或许以敌人的观点来看,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吧。 「每次只要和你说话,我就更深切地体会到自己果然是个平凡的骑士呢……」 奥利维感佩地叹了口气,黑骑士则对他笑了笑,像是在叫他别太在意。 银色流星军好不容易才在距离战场约七贝鲁斯塔(约七公里)之处重组阵型。 他们损失了八自名士兵,而伤者则约是此人数的两倍之多。总数六千的军队遭逢如此折损,只能以惨败来形容。 在了解军队损伤的情况后,艾莲、莉姆和奥杰都不禁陷入沉默。 然而,堤格尔负伤之事却使得局势更加恶化。被担架扛进营帐里的年轻总帅正由蒂塔照料着,目前尚未恢复意识。 唯一能称得上是好消息的,只有援军出现一事。 那三百名阻止纳瓦拉骑士团追击的骑兵,在绕过大半个战场后,现在总算与银色流星军会台了。 当他们的统帅要求会见时,艾莲虽已相当疲倦,却明白自己是多亏了他们才能获救,因此还是立刻答应了会面的要求。 片刻后,一名老骑士走进了艾莲的营帐。他留着灰色的胡须,矮胖的身躯紧裹着铁铠甲。他慎重地行了一礼。 「我是马斯哈·罗达特。」 「好久不见了,马斯哈卿。」 在艾莲开口之前,站在她身旁的莉姆率先向他回礼。 「原来你就是马斯哈卿啊。我已经从堤格尔和莉姆那听说过你的事了。」 艾莲也带着笑容握住老骑士的手。对于今日在战场上受他援救一事,艾莲毫不保留地对他诉说自己的感谢之意。马斯哈尽可能地维持礼貌,但还是忍不住皱起眉头问道: 「不好意思,战姬大人,请问堤格尔……冯伦伯爵在哪里?」 马斯哈此举并非是轻视艾莲,毕竟他本就是为了堤格尔才赶来这里的。艾莲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阴沉,在犹豫片刻后,便将堤格尔负伤的消息告诉了他。 「——情况如何?」 在他颤动着胡须说出的简短话语中,饱含强烈的震惊与后悔之情。年过半百的马斯哈已目睹许多知己和亲友亡故,光是要说出这简单的问题,都让他倍感煎熬。 「他受了重伤,现在尚未退烧,但目前没有生命危险。」 艾莲回答时的嗓音带有显而易见的惭愧之意。而位于其身旁的莉姆则始终如雕像般沉默不语,只有一对水蓝双眸浮现出沉痛神色。 正当众人都因为自责而使气氛变得无比沉重之时,奥杰和苏菲两人走进营帐,吹散了此处苦闷的空气。一看见他们的脸,马斯哈立刻振作起来,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虽然众人的脸上都浮现深深的倦意,但战败所带来的沮丧已明显地缓和下来。 奥杰和苏菲当然也很担心堤格尔,但正因如此,他们才更要一如往常地表现出稳重的态度,又或者是更温和地对待众人。奥杰更始终以这个态度穿梭在士兵之中,让军心稳定下来。 「马斯哈啊,虽说有些突然,但你应该不介意和我们说吧?你在王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又是怎么认识吉斯塔特的战姬大人?」 「是啊,我也想知道。」 艾莲对奥杰的话表示赞同,莉姆也点了点头。 「怎么,苏菲亚大人没对你们说吗?」 「实在是很不好意思,因为有些事情我无法多言……」 苏菲一脸抱歉地对老骑士低下头。 「没关系,毕竟你是使者,不用放在心上。」 马斯哈开口安慰苏菲后,在其余三人的注视下,状似沉思地摸了摸灰色的胡子。 「嗯……该从哪边说起才好?」 ◎ 那是银色流星军初尝败绩的约二十日前。 据布琉努王国的神话所记载,建国君主夏立尔是在柳贝隆山遇见了圣灵,得到了神赐与的宝剑杜兰达尔与神驹贝亚德。 夏立尔身骑贝亚德,手持杜兰达尔,驰骋于无数战场之中,在获得多次胜利后,建立了布琉努王国。 夏立尔怀着对神的感谢之意,在与圣灵相遇的柳贝隆山顶兴建神殿,并在山腰建造王宫。而位于山麓的城镇也伴随着王国的兴盛逐渐扩大,随后在柳贝隆山的周围筑起了城墙。 就这样,最后建成的都市便是王都尼斯。它的地理位置约在布琉努王国中心,是连接大陆东西两条主干道的重要中继站。 若从吉斯塔特或墨吉涅出发,想沿着陆路前往萨克斯坦或亚斯瓦尔,在没有特殊原因或顾虑的惰况下,都一定会经过这里。 靠着自附近的河川引水搭建的七条上下水道,以及从柳贝隆山上流下的河水,使尼斯的供水充足,而且从诸国沿着各条大道运进这里的各种商品,也让这座城市充满了活力与生气。 在位于山腰的豪华宫殿与山麓之间,则有座百花争艳的庭院,内部摆设了装饰精巧的喷水池及雕刻艺术品。 这里可称为是美与艺术的完美结晶,在吉斯塔特或墨吉涅都找不到如此精致的庭院,因此它不仅是布琉努人的骄傲,也是王国繁荣兴盛的象征。 但马斯哈·罗达特却快步走过了这座庭院,连看也不看一眼。 只要穿越庭院,便会来到第一道城墙之下。寻常百姓若非有事要进宫,绝对无法越过这道城墙。 「我是受国王册封,统领北方奥德领地的马斯哈·罗达特。」 他对看守城门的士兵朗声报上名号,并展示代表爵位的铁灰色勋章。士兵在确认勋章后恭敬地对他行礼,并打开了城门。 马斯哈晃着笨重的身躯爬上阶梯,来到了第二道城门前。他在这里再次展示勋章,并交出武器,通过城门。 即使时值冬季,而且还在山上的冰冷空气中行走,马斯哈的额头依旧浮现一层薄汗。这并非是他因快步爬上阶梯而显露疲态,而是由于紧张所致。 走着走着,王宫已近在眼前。那是座以白色的大理石搭建而成、并在各处镶嵌了黄金装饰的壮丽宫殿。而驻守这里的则是身穿铁灰色的铠甲,肩披雪白披风的禁卫骑士。 他们和一般骑士不同,即使面对贵族也毫不畏惧。他们在与马斯哈交谈时,眼神相当严厉,语气也极为尖锐。 ——现在开始才是关键呢。 「我是马斯哈·罗达特,是陛下册封的奥德领地之统领,位居伯爵。本日是因与宰相玻德瓦阁下有要事相谈而来。」 这次他足足等了约三十分钟。即使表面上佯装镇定,但其实马斯哈觉得自己的胃有如装了铅一般的沉重。 虽然他和宰相相识,但事实上根本就没有要和他会面的预定。他其实是透过儿子相熟人帮忙——简单来说就是捏造理由进宫的。他伪装得极为完美,他人绝对无法看出破绽,即使是禁卫骑士也很难看穿。但若是不慎被识破,恐怕马斯哈就会直接被捕,送进监牢里了吧。就算能有解释的机会,也是他出狱后的事了。 此时禁卫骑士上前来向马斯哈行礼,似乎是终于确认完毕了。 「——让您久等了,罗达特伯爵,请进。」 马斯哈摸了摸灰色的胡须,神色自若地点点头,穿过了王宫的大门。 他走在打磨得相当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与其他贵族、禁卫骑士和官人们擦身而过。接着他终于看见了自己的目的地,也就是通往国王房间的走廊。 ——禁止晋见,也不允许上奏,那就只能当面拜谒国王,亲自向他陈情了。 其实马斯哈在数十天前便早已抵达王都。他彷佛完全不受旅途奔波影响似的,当天就精神百倍地四处奔走,寻求能晋见国王的方法。 但随后他却不得不放弃这些正式的途径。因为王宫几乎被泰纳帝公爵与嘉奴隆公爵这两大贵族占为已有,晋见国王等事务早在数日前便中止了。 「陛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自迪南特一战以来,陛下就一直卧病在床。似乎是尚未从雷格那斯殿下逝世的悲痛中走出来。」 他在走访熟人时,只要提出这个疑问,几乎都会听到如此的答覆。其中更有几个人补上了这么一句: 「如果你想陈情的话,可以去贿赂嘉奴隆公爵或泰纳帝公爵,请他们代为转交。」 但即使去贿赂他们,也不可能转交成功的。因为他们都是敌人。 马斯哈苦思许久,最后只能采取直接与国王会面的鲁莽计策。 当然,在国王的房间前也一定有禁卫骑士守着。不只如此,在房间的隔壁便是禁卫骑士们的休息室。只要有人出声呼喊,他应该就会立刻被成群赶来的禁卫骑士包围吧。 马斯哈抚摸着灰色的胡须,远望走廊与禁卫骑士们- —在这前方的房间,即使是上流贵族或朝廷重臣,若没有陛下的允许,也不得踏入一步。唯一的例外大概只有陛下的贴身侍从与侍女了。 他想不到有什么周全的藉口能会见国王。马斯哈轻碰了一下藏在衣服内里的某个物体。那是由堤格尔亲笔撰写、要呈给国王的奏章。内容陈述了泰纳帝公爵的暴行,以及堤格尔之所以将吉斯塔特军引进国内的理由。 ——果然还是得拜托侍女或侍从吗…… 但在这宫内重地值勤的侍女或侍从都领有丰厚的薪俸,无法以金钱收买他们,马斯哈也没有能力赐予他们的亲人权位。 不过,他手上还握有名为情报的王牌。 他正好握有几个无法公诸于世的流言或丑闻。 而想追寻这些情报的人到处都有,即使是深宫也不例外。 ——虽然我很不想再提起那段沉迷占卜的过去……但还真不能小看当时靠它建立起的人脉呢。 正当马斯哈还沉浸在过去的苦涩感慨中时,突然有人从旁出声呼唤他。 「你不是有事要找我吗,罗达特伯爵?」 马斯哈惊讶地转头一看,只见眼前站着一名身穿灰色官服的男人。他那微微上吊的双眼以及微圆的脸庞,若真要说的话,恐怕还是猫这个动物最适合形容他吧。而他还留着长至两颊的八字胡。 「玻德瓦……」 马斯哈低声叹道。这有着一张猫脸的老人正是辅佐国王处理政务、位于百官顶点的布琉努宰相。 ——已经露馅了吗?也太快了吧…… 看到禁卫骑士们虽然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但锐利的眼神却朝着这里射来,玻德瓦随即以平稳的口气向马斯哈建议道: 「这里人来人往的,不太方便说话,我们去别的地方吧。」 若马斯哈开口拒绝,恐怕禁卫兵就会采取行动了。于是他无奈地叹口气,跟着玻德瓦离开。 马斯哈与玻德瓦是老朋友了,他们在彼此成为伯爵与宰相之前便交情匪浅,纵使两人的立场变迁,他们的情谊依旧相当友好。或许是因为他们从不在意彼此地位高低的关系吧。 马斯哈被带进一间供官员们开会时使用的房间,房内连一扇窗户也没有,且面积相当狭小,仅有的家具只有一张大 桌和椅子。 「至少也拿点葡萄酒什么的招待我吧?」 「如果是葡萄酒醋的话倒是没问题。」 听到玻德瓦的回答,马斯哈顿时露出鄙夷的神色。所谓的葡萄酒醋,就是发酵过度而变成醋的葡萄酒。 「罗达特伯爵,先不论你过去的态度,我想现在的你应该不怎么喜欢进宫才是……此行究竟是为何而来?」 「亚尔萨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面对玻德瓦直接了当的疑问,马斯哈也立即回以简短的答覆。他之所以这么说,是认为对方只要听到这两个词语,就会明白他的来意。果不其然,玻德瓦闻言马上眯起了双眼。 「为什么不采取正式的手续昵?不论是提出陈情或是要求晋见……」 「我数十天前就已来到王都了。陈情也好,晋见也罢,部已经试过好几次了!」 马斯哈朝桌子探出身体,双眼怒瞪着玻德瓦。 「我不知道我的诉求是搁在哪里、被谁给暗中挡下,因为我要对国王陈述的内容对泰纳帝公爵与嘉奴隆公爵都很不利!即便如此,你还是坚持要依法行事吗?」 「就我目前所处的立场,我只能这么说。」 玻德瓦是宰相,他的工作便是辅佐国王,并依法执行政务。尽管马斯啥对此相当明白,仍难掩激动的语气。 「我是在秋天自亚尔萨斯出发的。现在已经是冬天了。我的陈情究竟何时才能传达给国王?春天吗?我得等到还没降下的雪都融了吗?」 玻德瓦彷佛在隐忍他这番话般,闭上眼睛保持缄默,待马斯哈停下来喘了口气,并坐回椅子上后,才张开双眼说道: 「——马斯哈,你能保证不将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泄漏出去吗?」 玻德瓦称呼他马斯哈,而不是罗达特伯爵。 ——不是以宰相的身分,而是他个人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吗? 确认马斯哈点头后,玻德瓦随即站起身,两人一起离开小房间。 他们穿过走廊,回到通往国王房间的道路——也就是刚才马斯哈发现玻德瓦的地方。这时马斯哈终于忍不住问道: 「你究竟想做什么?」 玻德瓦没有回答他,迳自在走廊上无声地走着。马斯哈在莫可奈何之下,只能继续跟在他身后。而他们的行动看似已取得许可,一旁的禁卫骑士们都沉默地让两人通行。 最后玻德瓦在一道双扇门前停下脚步。门板上刻有骑着贝亚德的开国始祖夏立尔的华丽英姿。这里就是国王的房间。 玻德瓦以眼神向直挺挺地站在两旁的禁卫骑士示意后,便压低脚步声走近门扉,凑耳倾听。接着他将脸自门上抬起,转头看向马斯哈。 「听听里面的声音吧,但绝对不能发出一丝声响。」 马斯哈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要他偷听国王房内的声音。他先是感到惊讶,又陷入犹豫,但猫脸老人的神色始终如一,泰然自若地站在原地。 他想了又想,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将脸靠上门扉。 ——……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这微弱的声响应该是陛下发出来的吧,但其中好像还混杂了像是轻敲木石之类的声音…… 马斯哈侧耳听了大约十秒钟,明白这声音不会再出现什么变化后,便抬起身子对玻德瓦问道: 「陛下究竟是……?」 「他正在玩积木。」 马斯哈的脸顿时僵住了。他差点就要失去控制,惊呼出声。 玻德瓦对禁卫骑士们行了一礼后,便转身扬起官服的下摆,大步离开走廊。马斯哈则踏着无力的步伐跟在他身后,两人回到了刚才的房间。 马斯哈即使已经坐上椅子,依然还难以相信自己听到的声音的真相。他的手心和脸上冒出汗水:心脏剧烈地狂跳着,甚至让他感到疼痛。 布琉努国王法隆今年四十一岁。在继承王位前,他便展现其优异的内政及外交手腕。这点在他即位后也依然如此,即使他曾经作出导致国内上流贵族坐大的失败政策,但在位期间,国内始终保持和平。 马斯哈身为地方贵族,虽然位置偏远,却始终关注着法隆治理国事的情况。也因为如此,他才会对这件事深感震惊。 「知道这件事的人有多少……?」 「除了我之外,就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对于其他的人,我们则一律宣称陛下是卧病在床,即使是泰纳帝公爵、嘉奴隆公爵或诸国使者也不例外。但或许已经有人发现我们隐瞒的真相了……」 马斯哈狐疑地看着玻德瓦。这个男人为何要将这项国家机密告诉自己呢?仅凭着两人是知己这样的理由,实在无法解释他的行为。 猫脸宰相似乎是看穿了马斯哈心中的疑问,但他还是故作不知地继续说道: 「现在王宫内处理政务的进度几乎停摆,这是因为需要陛下裁决的事情,都只能靠我们经过数次讨论后自行决定。」 ——所以我的陈情之所以延宕这么久,是因为你们无暇处理吗? 马斯哈原本是这么猜测,但玻德瓦接下来所说的话,却完全超乎他的预料。 「于是我们便将待处理的政务分为两部分。与贵族相关的案件,交由泰纳帝公爵和嘉奴隆公爵协调处理,至于我们朝臣则负责除此之外的事务。若非如此,那些案件便会经常被他们强行介入、阻碍或修正,导致进度延滞不前。」 马斯哈听完后口中发出一声低喃。虽然这名老伯爵的表情因为强烈的愤怒而扭曲,但他还是尽可能地以平稳的语气问道: 「你……是在等泰纳帝与嘉奴隆同室操戈对吧?难道你打算在其中一方倒下前,都不插手贵族的陈情和请托吗?」 将贵族之间的利益协调交由上流贵族来处理的做法,其实并没有错。毕竟贵族之间的关系所牵涉的层面甚广,有时国王甚至得商请上流贵族来处理这类问题。 但是这必须建立在上流贵族对国王忠诚不二、而且在对待这些贵族时保持公正的前提下。 「我们没有能力与泰纳帝公爵或嘉奴隆公爵为敌啊。」 「难道不能动用骑士团吗?」 「倘若我们与骑士团联手组成第三股势力,恐怕只会使国内的乱象更加恶化。这么一来,就正中周边诸国与趁乱为恶的贼人下怀了。」 骑士团一向都身负守护国境与交通要道等国内重要据点的任务。若是调派他们,就会使国防出现破绽,只有到了万不得已之际,才能出此下策。 「话虽如此,但那些既不拥护泰纳帝,也不依靠嘉奴隆的贵族该怎么办?在贵族之间的利害关系无法顺利协调的时候介入仲裁,不也是你们的职务之一吗?你们真要袖手旁观,任由那两人专断独行吗?」 玻德瓦没有任何回答,但他脸上那甚至可说是空洞的表情,却表现出他坚定不移的决心。 马斯哈感到有些焦躁,不过还是以平静的嗓音抛出下一个问题: 「堤格尔……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是为了守护自己的领土,而雇用吉斯塔特士兵的。针对这件事情,你有何看法?」 「这除了是对布琉努王国,更是对陛下的背叛之外,还有其他解读吗?」 听到玻德瓦简明扼要的回答,马斯哈沉重地呼出一口带有热气的叹息。 「——当在迪南特一役中英勇奋战的他落为俘虏时,你们不愿对他伸出援手。」 「…………」 「而当亚尔萨斯遭受泰纳帝公爵的军队袭击时,也没有任何骑士前来营救。你们不仅弃对陛下宣誓忠诚的贵族不顾,更抛弃了这个国家的人民!你们所下的判断,才是背叛这个国家与陛下!」 过度激动的马斯哈忍不住拍案而起,玻德瓦也几乎是以将椅子一脚踢开的气势猛然站起,紧握拳头用力地槌向桌面。 「吉斯塔特军怎么可能只凭着正义感和热心,就在丝毫没有利益可图的情况下出兵!」 「这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他们是被雇用的!换言之就是佣兵!」 「简直是胡说八道!不属于任何国家,可以被任何人雇用的才叫佣兵!当吉斯塔特人撕下假面具,露出侵略的利牙时,冯伦伯爵有能力阻止他们肆虐吗?」 「彻底作壁上观,一手导出这出悲剧的你们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而你们不仅毫无反省之意,甚至还开始畏惧未来吗!」 在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中,老将与宰相脸上都兖满带有杀意的怒气,彼此互瞪着对方。 过了约莫一分钟后,玻德瓦像是要驱逐怒火似地将肺中空气一吐而尽,转身背对马斯哈。 「——马斯哈。」 玻德瓦维持背对的姿态,以压抑着感情的平静嗓音唤道: 「我并不打算收回我所说的话。今后关于贵族请愿的事情依旧全权交由两位公爵处置,我也不会出手干涉与其相关的纷争。另外,无论理由为何,将他国军队引进国内的人都必须以反叛者的罪名接受制裁。」 马斯哈一听,又差点想激动地反驳他,但察觉到玻德瓦的话似乎尚未说完,他便暂且等了一次呼吸的时间,而猫脸宰相果然继续说道: 「接下来我要说的纯粹是个人的意见……在我国,有几位人士即使引外军入国,也不会招致反叛罪名。」 马斯哈疑惑地歪了歪头。真有这种人吗?就算是泰纳帝或嘉奴隆,也免不了会被冠上反叛者的污名吧? 「那就是具备大义之人——也就是得到国王,又或者是当今陛下本人许可的人。不过还是必须要有能让周遭认同的理由才行。若要举例的话,像是泰纳帝公爵的夫人,也就是陛下的侄女;或者是嘉奴隆的姊夫,也就是陛下的侄子。既然陛下现无子嗣也无兄弟,那这两位便是距离王位最近的人了。」 「……意思是说,堤格尔若要主张他的正当性,就想办法取得大义吗?但那样只会更加速混乱罢了。」 马斯哈皱起眉头,粗暴地抚摸灰色的胡须。 「要怎么解释随你自由。我只是想表达自己永远将布琉努的存续放在第一优先的立场罢了——就此告辞,伯爵。」 玻德瓦说完后,就这么背对着马斯哈,头也不回地踩着安静的步伐离开房间。看着眼前紧闭的门扉,马斯哈像是要将肺中的空气一点不剩地掏空似的,用力地叹了口气。 「——大义吗……」 他心中顿时豁然开朗。虽然就结果来说,问题并没有获得解决,但能够明确地了解这件事,也算成果丰硕。至少比得不到回应,只能任凭时间流逝来得好多了。 ——无论如何得先打败泰纳帝公爵,这是当务之急。 马斯哈以勉强维持礼节的快速脚步离开王宫,这时早已是日落时分,由雪白大理石筑成的王宫笼罩在一片血色之下。 他快速通过二道城门,并取回托管的佩剑后,正准备穿越在薄暮中空无一人的庭园时,突然停下脚步。 隐含了杀意的视线自四面八方射向马斯哈。 ——是刺客吗? 马斯哈并不感到讶异。无论是泰纳帝或嘉奴隆,应该都已经把他当成眼中钉了吧。他们肯定是从马斯哈向王宫提出晋见申请时,就已经在监视他的行动了。 ——唯一庆幸的是这么做不会波及他人。 马斯哈伸手按住腰间的长剑,并转头环视四周。 这座广大的庭院里摆设了数尊由巧手雕刻家所创造出来的石像,其他还有展现出园丁美学的花坛,以及在寒冬中也枝叶繁茂、盛开得相当美丽的花朵,是个绝佳的藏身之处,而用来作为暗杀场所也可说是再理想不过。 马斯哈一面探寻着射向自己的杀气的出处,一面将身子紧靠花坛或雕像,谨慎地移动步伐,但却突然惊觉一件事而停下脚步。 ——糟了,他们正逐渐引诱我深入。 马斯哈身上冷汗直流。再继续往前走只会更加危险。于是他背靠在雕像上,伸手拔出佩剑。就在这时,只见数个黑衣人影猛然现身,同时举起兵器砸向马斯哈。 马斯哈击退了从侧面袭来的攻击,并立刻着地一滚,躲过了其他刺客挥下的刀刃。 ——这人数实在太多了,根本无法反击……! 但马斯哈才刚站起身子,就又立即停止动作。因为一名女性的背影忽然闯进了他的视野中。 那人身穿淡绿色的礼服,金色的发丝在夕阳照耀下微微泛红,纤细的手中则握着一柄华丽的锡杖,其作工甚至不逊于庭院的雕像和花坛。 而冲向马斯哈的刺客们似乎也发现了那名女性的存在。他们其中一人便转而改变目标,朝着她的方向跑去。 「不妙,快逃!」 马斯哈一面闪躲剃向自己的利刃一面叫道。他虽然想出手相救,却被攻击他的刺客困住,完全来不及出手。 刺客挥下手中的剑,眼看就要将女性砍倒。 刹那间,清澈的金属声与沉闷的声音重叠响起,一道金黄色的光芒吹走了暗灰色的闪光。马斯哈和其余的刺客都目击了这惊人的一幕。 原来是那名金发女性以手中的锡杖将剑弹飞,并打倒了刺客。而这两个动作几乎是在一瞬间完成,在马斯哈的眼里看来,她只不过是轻盈地将鍚杖转了一圈罢了。 「——哎呀呀。」 自她的口中发出了与紧张气氛格格不入的轻柔嗓音。但这并不表示她对现况一无所知。 马斯哈和刺客随即明白,正因为她早已习惯眼前的情景,才能够若无其事地化解危机。 刺客们随即兵分二路,其中三人自雕像的阴影或花坛中窜出,袭向马斯哈,而剩余的五人则对女性发勤攻击。 ——竟然还有这么多人……! 马斯哈一剑劈过最接近自己的刺客,断送他的性命。飞溅而起的血沫将花坛中的花草都染成血红。 虽然刺客们在人数上占有优势,但仍因为料想不到的强敌出现而心生动摇。焦虑与恐惧使他们的动作迟钝,而马斯哈并未漏看这点。他利用雕像和花坛再次挡下刺客的攻击,并顺手杀死了第二个人。 但就在此时,马斯哈的战斗也结束了。因为第三人被从侧面挥来的鍚杖打飞,直接摔进花坛中,然后便一动也不动了。 马斯哈回头一瞧,只见那名金发女性正带着微笑站在那里,身后则是数名被她击倒在地的刺客。 「……真是太厉害了。」 马斯哈不禁低声感叹,但因为他的视线集中在女性被翠绿色礼服紧紧包裹住的丰满胸部上,让人无法判别他的赞叹究竟是针对何事。 「感谢小姐出手相救,我的名字是马斯哈·罗达特。是受国王册封,统治北方奥德领土的人。若你不介意的话,可否告诉我你的大名呢?」 「哎呀,原来你就是罗达特伯爵啊。」 金发女性似乎因为这幸运的巧遇而高兴地轻笑起来,接着便报上了姓名: 「我是苏菲亚·欧贝达斯,是吉斯塔特王国的战姬。」 ◎ 「……事情就是这样。苏菲亚大人可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马斯哈如此总结道。当然,他并未将一切都说出来,他和玻德瓦的争论以及国王的情况都被省略了。 奥杰子爵转身面对苏菲,并深深地对她低头致谢。 「也请让我对您表达谢意吧。真的很感谢你 救了马斯哈卿。」 「不客气。」 苏菲也笑着向他回礼。 「之后我一面调查堤格尔的所在之处,一面派快马对领地下达出兵的命令。随后,当我查到你们在这里时,便请苏菲亚大人先行出发,我自己也率领军队接着赶来。」 「真是多亏了你的相助,当时可说是千钧一发呢。」 艾莲带着无比真诚的表情说道,并放下环抱胸前的双手,向马斯哈致谢。 「那接下来能让我听听你们的情况吗?从军旗来看,今天和你们对战的敌人似乎是纳瓦拉骑士团……」 「此事就由我来说明吧。」 听到马斯哈的询问,莉姆率先站了出来。毕竟在场的戍员之中,她是最后和老骑士见过面的人。在莉姆说明的过程中,艾莲和奥杰时而出言补充几句,当一切经过都阐述完毕后,马斯哈的脸色也变得相当难看。 「这么说来,那位——是叫玻德瓦大人对吧?你知道他究竟是出自何种考量,才会对堤格尔维尔穆德采取这样的处置吗?」 莉姆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她注意到了「直辖地」这个字眼。 「他打算让堤格尔扛下这次混乱的所有责任。而使亚尔萨斯变为直辖地,则是要避免泰纳帝或嘉奴隆染指该处。」 「若成为直辖地的话,是否连我们也无法进入了?」 一旁的奥杰听到莉姆的疑问后,便以手掌一边摩挲着下巴一边答道: 「关于这方面的处置嘛……大概就是『暂时维持自治』的意思了吧。冯伦伯爵……不对,该称为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才是。我想宰相阁下是打算以领民的反应来检验他统治的成果吧。」 「比起直辖地,被视为反叛者才是更棘手的问题啊。」 愁眉苦脸的马斯哈沉重地叹了口气。 「玻德瓦那家伙,还想说他怎么一脸从容地把大义挂在嘴上,原来是这么回事。其实到目前为止的事情,都只能算是贵族与贵族……也就是堤格尔与泰纳帝的私战罢了。」 「你的意思是,堤格尔被视为反叛者后,便会逐渐演变成他个人与布琉努为敌的局面了吗?」 艾莲如此问道。马斯哈面带遗憾地点点头。 「若不这么做,就无法驱使骑士团行动。不过话又说回来,没想到他们竟真的从西方千里迢迢地横越大半个国土来到这里。应该是对手早就知道,只有纳瓦拉骑士团才可能与吉斯塔特军匹敌吧。」 艾莲与苏菲不禁面面相觑。何止是匹敌,今日这一战,他们甚至差点就全军覆没了。 「虽然实在很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佩服泰纳帝公爵的手腕高明。若配合莉姆亚莉夏大人她们所说的话来推断,想必泰纳帝公爵是在煽动琉德米拉大人的同时,也向纳瓦拉骑士团提出要求吧。否则他们不会来傅这么快。」 奥杰愤恨不平地低喃道。泰纳帝并不是在失败后才紧接着采取下一个手段,而是打从一开始便多方并行,毫不考虑失败的风险。这不仅需要丰富的资产与人脉,也得配合灵活运用的高超手腕才能成功。 「毫不迷惘、毫不迟疑地使出王牌将局势一口气逆转……其做法真是令人不寒而栗,同时也极为正确。」 话虽如此,但光是佩服并不能够解决问题。于是众人便转而讨论起该如何对付眼前的敌人——也就是纳瓦拉骑士团的话题。 「就连艾蕾欧诺拉大人也敌不过罗兰吗?」 「看样子是不行,他实在太强了。」 艾莲听到这问题后,随即摇了摇头。 「他不只在力量和武技上毫无破绽,就连武器也极为特殊。我记得是叫杜兰达尔吧。那把大剑究竟是什么来历啊?」 艾莲一面抚摸着放在大腿上的长剑剑鞘,一面抱怨着。艾莲已经自苏菲那里听说她的龙技彼罗兰击破的事情了,虽然当下实在是难以置信,但苏葬并不是会胡乱说谎的人。 马斯哈和奥杰看了彼此一眼。他们两人只知道杜兰达尔是布琉努王室代代相传的宝剑,无法提供更多讯息。 「没能帮上忙,实在很抱歉。」 艾莲急忙对低头致歉的马斯哈挥了挥手。 「没关系,请你们不要放在心上。」 艾莲也无法对他们说明有关龙具与龙技的事,尽管这已经被许多士兵亲眼目击。 「总而书之,现在能和他交手的人也只有我了吧。毕竟堤格尔现在身受重伤。莉姆,我先跟你说清楚,你是赢不了他的,别想了。」 莉姆正打算自告奋勇地提议让自己去迎战罗兰,却被艾莲抢先开口制止。她心里还想反驳,却又一时语塞,最后只能保持沉默。 除了艾莲以外,即使是莉姆或卢里克等军中精英,也不可能挡得住罗兰的攻击,更别说是反攻了。她在今日一战中便已深刻体会到这个事实。 即使说起来有点夸张,但就算派出一、两百人紧紧包围罗兰,想必也会被罗兰以杜兰达尔一剑劈开吧。他的怪力和凌厉的剑势早已脱离常识的范畴。 「虽然只是上不了台面的小把戏,但要不要考虑挖洞设陷阱来对付他?那男的下次应该也会抢在最前头进攻吧?」 「这恐怕是白费工夫。据说罗兰能以直觉看穿这类陷阱。实际上萨克斯坦就曾以陷阱来对付他,但都被他避开并一脚摧毁了。」 「他是野兽吗?」艾莲听了不禁咒骂了一句。 「话虽如此,要是设置壕沟或栅栏,或许还能稍微减缓他的攻势。但最棘手的问题在于……他们并非贵族的私人军队,而是骑士啊。」 与骑士交战,就意味着与整个王国为敌。 今日在两军正式交锋之前,军中的士气就已相当低迷,战败之后更是一落千丈。倘若下次对战又再次惨败,只怕布琉努部队会立即瓦解崩溃。 「奥杰子爵,请问其他贵族的情况还好吗?」 「他们都沉浸在悲痛之中,连要重新汇整军队都办不到。」 听见老子爵的答覆,莉姆微微低下头说: 「还请您务必维持住现况。即使出现离队者,只要指挥官保持意志坚定,就能将损失减至最小……」 根据艾莲等人的推测,下次对战将会在明日开始。 通常军队会在战后停战一至二天,让士兵们稍事喘息,但纳瓦拉骑士团应该不会这么做。 艾莲突然站起身来,并将长剑系在腰上。 「我去看看堤格尔。」 这个营帐中只有三个人。分别是堤格尔、蒂塔和巴多兰。 堤格尔躺在床上静静地熟睡,蒂塔正全心全意地照料着他,至于巴多兰则在一旁帮蒂塔的忙,或者是代为接见前来营帐表达关心的人。 「……看样子好像是终于睡着了呢。」 蒂塔一面替堤格尔的身体缠上绷带,一面安心地叹了口气。坐在堤格尔身旁的她,周围的地上散落着沾满血的布和绷带,身上的侍女服也早已被汗水和血渍弄脏。 当蒂塔看到堤格尔被人抬进营帐的模样时,差点就当场昏厥过去。他身上的铠甲和衣服都被鲜血染红,而这些东西自他身上除下后,一道斜划过他身体的巨大伤口便赫然映入眼帘。 堤格尔的伤口不断发热,不管裹上多少布都无法止住渗出的鲜血。于是蒂塔以消毒用的酒精替他擦拭身体,涂上药膏,并不停地更换布巾和绷带,一面擦乾堤格尔身上冒出的汗水,一面抹上医师开的药,或是喂他喝下药汤。 「堤格尔少爷……」 蒂塔的脸上满是汗水,而且因为不停地拧乾浸湿的毛巾替堤格尔擦汗,她的手指也被水泡得浮肿发红。 ——布琉 努的众神啊。诸神之王佩尔克纳斯、大地母神莫西亚…… 在悬挂于头上的油灯照明下,蒂塔一面念诵着布琉努人信仰的——十神中的九神名号,一面双手合十拚命地祈祷。但却唯独略过了夜晚、黑暗与死亡的女神——蒂尔·纳·法。 ——拜托、拜托各位诸神,请祢们救救堤格尔少爷。 这时营帐外突然传来声响。蒂塔立刻抬起头来,但巴多兰却以充满皱纹的手制止她,自己缓缓地站起身子。 「蒂塔,你好好照料着少主。」 巴多兰一走出营帐,就看到数名男子站在眼前。他们年龄有大有小,但全都穿着粗制的铠甲,脸上写满尴尬神情。 ——总觉得好像在哪看过他们。 才这么一说,巴多兰就立刻想起来了。他们是数天前与亚尔萨斯和吉斯塔特的人起争执的男人们,也是奥杰子爵带来的士兵,隶属于特里托尔的邻近贵族麾下。 「呃……那个……请问总帅他没事吧?」 其中一个人语带踌躇地问道。 巴多兰以古怪的表情点了点头。 「虽然伤势相当严重,但没有生命危险。」 一听到巴多兰的回答,他们纷纷松了口气,向巴多兰道谢后便转身离开,看来只是想确认这件事情的样子。在逐渐被夜色侵蚀的天空下,巴多兰一脸讶异地目送他们远去。 ——真令人百思不解。 不只是他们,在蒂塔专心一志地照顾堤格尔的期间,也来了不少这样的士兵。 各处的营帐不时传出受伤士兵的哀号与呻吟声。其中也包括了鼓励他们的声音与怒骂他们的声音。置身于这样的情况下,若是意志不够坚定的人,恐怕会萌生趁着夜色逃走的念头。 ——少主…… 就连巴多兰那布满皱纹的老脸也深深皱起,几乎就要哭了出来。这名矮小的老人自堤格尔的父亲乌鲁斯当家时,便为冯伦家效命,可说是看着堤格尔出生长大的,所以他在对待堤格尔时,也隐含了宛如对待亲生儿子的亲情。 ——鸟鲁斯老爷,亚尔萨斯现在还不能失去少主啊。请您不要现在就带走少主。 「喂。」 巴多兰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唤,吓得他连忙转身一看,发现艾莲就站在眼前。 「你和刚才离去的那些人说了些什么?」 巴多兰并不喜欢艾莲。虽然他很感激艾莲帮助堤格尔和亚尔萨斯,但还是尽可能和她保持距离。 ——我始终觉得蒂塔才是最适合少主的人啊…… 但巴多兰长年担任随侍工作,对军中的上下关系十分了解。若以这种角度来看,艾莲的地位是与堤格尔同等、甚至是更高的。况且,为了堤格尔好,他也无法做出违抗艾莲的行为。 「他们是因为担心少主而前来关心的。」 巴多兰老实回答,艾莲随即露出相当讶异的表情。 「他们是亚尔萨斯的士兵吗?」 巴多兰摇了摇头。 「他们是奥杰子爵带来的士兵,我也不知道他们来自何处。但我好像有听到他们在说要为少主受伤一事报仇。除了他们之外,还来了好几个人。」 艾莲愕然,瞪大了双眼看着巴多兰。「真是位美女啊。」巴多兰不禁在心中赞叹道,同时也深深地同情蒂塔。 「堤格尔还好吗?」 「他正在休息。」 「我想看看他的状况,能让我进去吗?」 「……若蒂塔没意见的话就可以。」 基本上,就巴多兰的地位来说,是不能对艾莲这么说话的。但他还是无法克制地说出口。 艾莲微笑着对他点点头,便与老人擦身而过,走进营帐中。 蒂塔嘴里唤着巴多兰的名字并回过头来,没想到走进来的人却是艾莲,她先是吓得目瞪口呆,接着又皱起双眉,写满疲倦的脸上浮现困扰的表情。 「请问有什么事吗?」 「能让我和堤格尔两人独处一下子吗?我不会对他做什么事,只是……有些话想跟他说。」 蒂塔看起来似乎有些犹豫。毕竟堤格尔好不容易才刚入睡,她不太想让人靠近吵他。而且她也不太明白艾莲想对一个睡着的人说话的用意何在。 但一看到艾莲脸上的沉痛表情,蒂塔也不忍心拒绝她。这或许是蒂塔第一次看见艾莲露出如此脆弱的神情。 「……我明白了。但还是请你小心一点,因为少爷才刚入睡没多久。另外,若是有什么状况,请你立刻呼叫我,我就在外面。」 艾莲「嗯」了一声,有些无力地点点头,并对蒂塔微微一笑。 待栗发侍女走出营帐,艾莲便以腰间的银闪消去脚步声,在堤格尔身旁蹲了下来。在昏黄的灯光下,堤格尔赤裸着上半身,伤口缠绕着数层绷带,正躺在床上。 「——今天我被你救了呢。」 若没有堤格尔那击毙罗兰座骑的一箭,恐怕艾莲就会败在那名黑发骑士的剑下了。 艾莲轻轻拉过堤格尔的手,将它靠在自己的左胸上。 「堤格尔,我想沉睡中的你应该是听不到我说话的,所似你就用手心聆听我的心跳,藉此体认到自己还活着的事实,并感受我的思念吧。」 堤格尔没有任何反应。艾莲维持现在的姿势继续往下说: 「你明明亲眼目睹罗兰有多么勇猛,也知道自己只拥有一把弓,却还是奋不顾身地赶来救我。我很惊讶,也觉得难以置信,但……比起这些,我更感到高兴。」 她说到这里,脸上的微笑转变成苦笑,话中也带了点怒气。 「但你却把自己弄伤了,这怎么行呢?你可是这支军队的总帅喔。你不在的话,亚尔萨斯要由谁来守护呢?而那些追随你的士兵们,又要靠谁来统帅呢?」 艾莲无意间施加了力道,将堤格尔的手紧紧地压在她的左胸上。 「……布琉努的士兵们好像也来看你了。遭逢战败、意志消沉的他们都在依赖着你。想藉由你来获得努力支撑下去的动力。」 这也证明了罗兰是多么强大的存在。 所有的攻击都无法接近他,宛如徒有人类姿态,却能将挡在眼前的事物彻底摧毁的暴风。 正因为他是如此强大,是以堤格尔不过是勇敢地与其对峙,并将他的座骑射死,却依旧成为士兵们敬畏的对象。 「不……依赖你的或许不是士兵们,而是我也不一定。」 艾莲终于忍不住吐露出心声,她紧咬住自己的嘴唇。 她始终表现得极为坚强,即便是目送堤格尔被担架扛走之时,又或是指挥士兵撤退之时,她都忍耐着心中强烈的自责撑了过来。 至少在这场战争结束前,她还不能卸下坚强的面具。 就在这时,堤格尔的手动了一下,反握住艾莲的手。 艾莲吓了一跳,接着便露出笑容。她心想,即使现在失去意识,堤格尔还是在鼓励变得软弱的自己,替自己加油打气。 「——堤格尔,现在起,我会接管你的军队。我会守护你想守护的人们,因为你是属于我的。」 所以,快点醒过来吧。 艾莲低声说完后,又紧握了一下堤格尔的手才放开。她站起身子走出营帐,随即和伫立在门口的蒂塔和巴多兰四目相对。 「真不好意思。」 「……想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吗?」 「是啊。我现在想传达给他的,都已经告诉他了。」 艾莲带着充满快活与豪爽的笑容答道,与周遭的气氛有些格格不入。 她自己也感到很不可思议,心中的郁闷不知为何舒坦许多 5 蒂尔·纳·法 雨在清晨时终于停了。天空万里无云,是个清爽恰人的冬季晴天,但地上却是一片泥泞,飞溅而起的泥水高度及膝。 采取背对河川,面对南方阵型的银色流星军,除了数次派出侦察兵掌握纳瓦拉骑士团的动向,也尽量把握时间储备体力。他们的兵力约有四千三百多人,伤者早已先行脱队。 休息完毕后,他们在艾莲的指挥下开始行动。 另一方面,纳瓦拉骑士团的人数约有五千。因为昨日的胜仗,他们的士气远远高于敌方。 不过,他们的行动却柑当缓慢,因为地面满是泥泞,影响了他们的行军速度。 别说是发动突袭了,连要策马奔驰都非常困难。 但罗兰既不慌张,也不焦急。因为这种情况对他来说已是家常便饭,根据他的经验,预计到了白天,地面应该就会逐渐变硬。 「冯伦伯爵的军队就算估计得保守一点,看起来也不到五千人。」 收到侦察兵的报告后,奥利维这么对罗兰说道。 「人数比我想像中的还少呢。」 罗兰的感想相当简短。他们在这种情况下还是坚持开战,难道是有什么计策吗? 「他们原本是背对河川,在河岸边布阵,现在则离开河岸,开始南下。」 奥利维以慎重的语气继续说道: 「还有……他们似乎将伤者安置在河川对岸,而其中好像还包括了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罗兰的眉毛微微一动。在两人交手的瞬间,虽然相当轻微,但他的确感觉到击中目标的反作用力。不过总帅负伤等大事会影响全军士气,照理来说应该要拚死隐瞒,但他们却在翌日便得知这件事,实在是疑点重重。 「……会是陷阱吗?」 即便是伤者,敌对的立场仍旧不变。若受伤的是总帅,那就更不能放过。 但倘若朝该处发动攻击,罗兰军的侧面和背部将会暴露在南下的敌军主力面前。 昨天那场战斗也是如此,只要敌人从后方突击,就算是堪称精锐的纳瓦拉骑士团,也不免陷入混乱。所以罗兰想尽量避免这种情况。 「虽说的确是有这个可能性,但也不见得全是伪装出来的,毕竟我方也有骑士目击到冯伦伯爵负伤的样子。若要说其他的原因,我想他们大概是打算趁中午前……也就是地面泥泞未乾之时与我们对战。」 如此一来,这将会是一场苦战。更何况敌军已让伤者脱离部队,能够毫无顾虑地尽情战斗。 罗兰考虑片刻后,作出了决定。 「则管敌方的伤者了,我们直接攻击敌方主力。」 ——冯伦伯爵是个私人军队人数很少的弱小贵族,只要能击败吉斯塔特军,他或许就会投降了。 「我明白了。对了,罗兰。今日一战……要不要采用『新月』?」 所谓的「新月」和「枪」一样,都是阵型的种类。罗兰立刻明白奥利维之所以如此提议的理由。他是担心地面因降雨变得柔软,会使他们陷入不利。 将所有骑士合而为一,向敌人展开突袭的「枪」的确拥有强大的破坏力,但相反地也会使我方容易被敌人趁隙而入。之前马斯哈从后方突击,打散他们阵型的做法便是个很好的例子。 若他们改采用「新月」阵型,就能降低这样的危险性。 奥利维已事先派出许多侦察兵去观测地形,得知泥泞地区的范围并不大。但他对此仍旧不敢掉以轻心。 「知道了,那指挥全军的工作就交给你了。」 ◎ 堤格尔醒过来时,太阳早已高挂蓝天之上。这个时间要说是早上又太晚,但要说是中午也太早。 他才正想坐起身子,就因为一阵自胸口延伸至侧腹的剧痛而发出呻吟。 ——啊,对喔。我被人砍了一剑呢…… 虽然他已经尽力倾斜身子想避开那一击,但罗兰的剑却比他想像得更为锐利而迅速。话虽如此,既然他的身体还好好地连接着,就代表他的判断还算正确吧。而且他的运气也不错。 ——战争不知道打得怎么样了…… 他保持着意识尚未完全恢复、大脑还有些昏沉的状态失神地眺望着天花板,接着便察觉到有人正坐在自己身旁。 ——是巴多兰吗? 担任随侍的矮小老人身上裹着毛毯,保持坐姿呼呼大睡着。大概是与蒂塔换班,前来照料自己的吧。堤格尔的脸部肌肉自然地放松下来。 他试着发出声音,却发现喉咙极度干渴。 堤格尔静静地起身以免吵醒老人,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出营帐。 数量虽然不多,但他发现四周零星散布着几座营帐,也看得见士兵来来往往,但每个人身上似乎都受了伤。 他抬头一看,晴朗的天空让人难以想像几天前还是乌云密布。 话虽如此,这毕竟是冬季的天空。太阳光并不强,空气也相当寒冷。但对堤格尔因负伤而发热的身体来说,反倒是相当恰人的气候。 他所在的位置似乎是靠近荒野的草原,只要集中汪意力,便能听到潺潺水声。这附近似乎有河川。 「堤格尔少爷……?」 一道伴随着惊讶的沙哑嗓音自后方传来。 堤格尔转头一看,便发现蒂塔站在那里。她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带着泫然欲泣的表情奔向堤格尔,当她正想投入他怀中时,却突然想起他的伤,便在最后一刻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堤格尔少爷……」 侍女抬起不断流下大颗泪珠的脸蛋望着堤格尔,堤格尔见状,立刻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这时巴多兰也走了过来,眼里同样含着感动的泪水,堤格尔拍了拍老人的肩膀,除了表达感谢之外,也带有慰问他辛劳的含意。 堤格尔先补充了足够的水分,再一边吃着蒂塔以现有的材料煮成的粥,一边听两人说明昨日至今日的大略情况。 「……也就是说我们战败之后,主力部队停留在欧罗吉平原上,伤者则越过河川往北——也就是这里吗?」 「是的。途中也陆续出现逃兵,打败仗真是件难熬的事情呢。」 「就是啊。不过幸好马斯哈卿顺利赶来了。」 听到堤格尔这么说,蒂塔很有精神地点了点头。当蒂塔向堤格尔报告这件事时,态度简直可用欣喜雀跃来形容,使堤格尔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听到马斯哈平安无事,他心中顿时松了口气,也觉得相当高兴。 但堤格尔对于两人的话中提到苏菲留在战场一事感到不解。 ——虽然以苏菲的个性来说,她大概也无法抛下艾莲不管…… 但问题在于艾莲究竟愿不愿意接受她的帮助。苏菲可是吉斯塔特的使者,应该尽速远离战场才对吧。 「啊,对了。那位苏菲大人有一封信要转交给少爷。」 突然想起这件事的蒂塔站了起来,快步跑向某处。 巴多兰带着微笑目送她离去的背影,随后也跟着站起来,说是要去看看其他伤者的情况,对堤格尔行了一礼便离开了。 堤格尔吃饱喝足,也大致了解现在的情况,暂时放下心后,胸中却又突然浮现一股焦躁感。 艾莲、莉姆、马斯哈和奥杰,大家都在努力奋战。甚至连苏菲也是。 自己的确是身受重伤,但就这样待在这里好吗? 这时蒂塔正巧跑了回来,手上拿着一封信.堤格尔接过之后,立刻以小刀拆开,阅读起来。 以流利文笔写下的文章中,叙述着使人惊愕的内容。 ——龙技被击破了……? 信中写的是关于敌将罗兰的 情报。苏菲针对黑骑士战斗的情形,以及他挥舞的杜兰达尔做了描述,再以自己亲眼所见为依据,写下了她的推测。并在文末表示自己将与艾莲两人合力迎战罗兰。 堤格尔战栗不已。那把剑等同于战姬的天敌。 他的焦虑更强烈了。堤格尔绷紧全身,努力思考自己究竟能做什么,却导致伤口剧烈疼痛起来。蒂塔满脸担心地扶住忍着剧痛的堤格尔。 「堤格尔少爷……?」 「没事……我不要紧。」 堤格尔随口回答道,同时将信收进衣服中,之后他满怀心事地在蒂塔搀扶下回到营帐,让她更换自己身上的绷带。 「伤口还很痛吗?」 「不,因为你让我好好地睡了一觉,现在几乎不痛了。」 其实堤格尔还是觉得非常疼痛,但他并不想让这位如同自己妹妹的侍女担心。 蒂塔先拆下堤格尔身上的绷带,接着将手放在覆盖着伤口的布上。 「我要撕罗。」 话音刚落,蒂塔便立刻屏住呼吸,晈紧牙关,然后用力一撕。伤口上的痂也跟着被扯下来,堤格尔闷哼一声,强忍剧痛。蒂塔仔细地检查已经变成暗红色的伤口。 「……看来化脓的情况并不明显呢。」 两人几乎是同时放心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相视而笑。 蒂塔先将伤口流出的血拭去,再贴上涂了药膏的新敷布,最后用绷带重新包扎起来。 「这样就行了。」 蒂塔笑着说道,堤格尔也对她说了声谢谢。 「那么接下来就换蒂塔你了。」 堤格尔这么说完后,便将放在蒂塔脚边的医药箱拿了过来。 接着他握住满脸疑惑的栗发侍女的手,轻轻地拉向自己。 她的手因为龟裂而变得红肿,不仅指甲失去光泽,手指上还多了好几条像是血痕的红色纹路。 蒂塔的双颊顿时浮现红晕,害羞地低下头。 「看到你的脸和手指,就知道你一直不眠不休地在照顾我。」 「别这么说……我只是做了我分内之事而已。」 蒂塔以恨不得想钻进洞里的微弱嗓音勉强答道。堤格尔自医药箱中取出装有药膏的小瓶,将药仔细地涂在蒂塔的每根手指上。 「要不是有你的照顾,我也没办法这么快清醒。谢谢你,蒂塔。」 堤格尔又再次郑重地向她道谢。在严寒的气候下,蒂塔不厌其烦地拧乾沾了水的布巾,替堤格尔擦拭身体,而且还不是在亚尔萨斯的宅邸这种安稳的地方,而是败仗后的营地内。 堤格尔擦完蒂塔的右手后,这次改在左手涂上药。当左手处理完成后,右手上的药也已经干了,这时再依序缠上绷带。 「堤格尔少爷明明不太擅长做家事,却对这个很在行呢。」 看见蒂塔终于不再紧张,脸上露出微笑,堤格尔也跟着回以笑容。他在狩猎时经常需要上药或缠绷带,因此早已习惯了。该如何将绷带缠得恰到好处,使手指能灵活弯曲,又不会轻易松脱的方法,堤格尔早就用自己的身体学会了。 片刻之后,蒂塔所有的手指都包扎完成了。 「这样就行了。我现在已经不要紧了,你也去休息一下吧。」 「谢谢您,堤格尔少爷。」 蒂塔看着自己缠上绷带的手指,以开朗的嗓音答道。堤格尔摸了摸她的头,温柔地要她好好歇息。 「堤格尔少爷您不休息吗?」 「不了,我还得保养一下弓。」 堤格尔的视线向一旁看去,随即捕捉到靠在那里的黑弓。仔细一看,上面到处都是已经干涸的血迹。 在他受了罗兰的一击后,堤格尔仍然持续射箭攻击紧追在后的骑士们。伤口才会因此迸开,喷出鲜血。其中有些血还沿着手臂流下,沾到了弓箭。 ——从那之后,这把弓就一直维持这副模样呢。 他想起那场战斗,背部仍旧寒毛直竖。现在艾莲等人应该正在与罗兰交战吧。 渐渐地,他的脑海里浮现不祥的画面,堤格尔立刻慌慌张张地将它抹去。那种事情不可能会发生的。艾莲可是战姬,她那绚丽的笑容绝对不会就此消失。 ——但宝剑杜兰达尔又拥有能摧毁龙技的力量…… 堤格尔盯着黑弓,开始思考。 ——如果是这把弓的力量,有办法与罗兰抗衡吗……? 只要想办法引出这把弓的力量,或许就能帮助艾莲了吧。 就在这时—— 自堤格尔握着弓的手里,突然传来一股难以言喻的奇妙触感。 ——动了起来?不,不对,但也不是震动。既然如此……是脉动吗? 他觉得最贴切的形容,应该是弓中有一颗心脏,而其脉动传到了他的手心。明明营帐中并不寒冷,堤格尔却彷佛被冰块压住了背部一样,身体不停地发抖。 弓又再次脉动起来。堤格尔严肃地低头看着紧握在手中的弓。 ——是啊。这把弓拥有意识,也会说话。 这不只是一般的脉动。虽然很难理解,但有种类似讯息的东西正伴随着脉动流进堤格尔的意识中。 他在迪南特靠着这把弓的建议击败了飞龙。 而在塔特洛山一战,它虽然始终沉默,却还是借给他力量,让他顺利攻破城门。 所以它在这时开始跳动,恐怕也不是单纯的偶然。 ——它是想引导我去什么地方吗? 堤格尔仍未明白这把弓的来历。但既然它正利用脉动催促自己,那他也不得不去了吧。 「……堤格尔少爷?」 蒂塔见主人就这么握着弓一动也不动,担心地出声关切。堤格尔并未回答她,而是披上厚重的斗篷并站起身子。 「我出去一下。」 「您、您在说什么啊!请您好好休息!」 蒂塔顿时大惊失色。堤格尔直到刚才都还是个陷入昏迷的伤者,现在应该尽量休息让体力回复,稳定身体状况,早日养好伤才对。蒂塔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做。 但堤格尔的表情却相当认真,他态度坚决地摇了摇头。 「抱歉,蒂塔。但我非去不可。」 正因为堤格尔明白蒂塔是真心为他着想,他才会这么说,所以要辜负她这番好意也让他倍感苦涩。但他也无法忽视这把弓的意识所传达给他的讯息。 「我无法保证自己何时能回来,所以你就先暖暖身子,好好休息吧,知道了吗?」 没想到蒂塔听了堤格尔的话之后,却说出了惊人的发言。 「既、既然如此,那我也陪您一起去吧!」 「你在说什么啊?」 「这是我要说的,我才想问堤格尔少爷究竟要去哪里呢。」 堤格尔无法回答。这把弓只指引了一个模糊暧昧的方向,具体的地点在哪,离这里又有多远,他完全不知道。 正当他在思考该如何说服蒂塔时,蒂塔已经手脚俐落地穽上了厚重的外套。她抬头看着堤格尔,坚决不退让的表情和主人如出一辙。堤格尔只好耸耸肩宣告投降。 「我明白了,但你一定要听从我的指示行动,如果一遇到危险就马上逃跑,好吗?」 于是堤格尔和蒂塔一起走出营帐,对站在一旁看守的士兵们表示自己睡不着,想去散散步。 ——从旁人眼里看来,不就像是我刻意避开众人耳目,想带着蒂塔出去做些不可告人的事情吗? 堤格尔一直到离开营地后,才想到这件事。他看了看走在身旁的蒂塔,她愣了一下,以天真单纯的表情回望他。 「 没什么,走吧。」 头顶着晴朗无云的天空,堤格尔左手拿弓,右手持箭,开始往前走。虽然这里距离营地不远,应该还算安全,但还是有可能遇上野兽袭击。 与保持沉默接收弓箭传来的讯息的堤格尔相比,蒂塔像是为了减轻寒冷及不安的感觉而不断寻找话题。堤格尔白话中意外地发现,蒂塔和艾莲的关系似乎变得比较融洽了。 「那个人的字典里是没有客气这两个字的。所以想说什么,就得直接告诉她才行。」 「这句话你可别在艾莲以外的人面前说出口喔。」 她所谓的没有客气,指的应该是艾莲宽大的胸襟以及表里如一的个性吧。这很难以优缺点的观念来判别,不过堤格尔一直都很喜欢艾莲的这项特质。 而当堤格尔知道艾莲在自己昏睡时曾经前来探望后,他也忍不住高兴地嘴角上扬。蒂塔看在眼里有些难以释怀,但还是以「有人来探望自己,任谁都会高兴」的理由说服自己。 除此之外,蒂塔还告诉堤格尔,连布琉努兵和吉斯塔特兵也来探望他。这对堤格尔来说是既意外又欣喜。 ——不过话又说回来,究竟是要走多远啊……? 堤格尔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走了超过半刻钟。荒凉又平坦的草原始终看不到尽头,就连堤格尔也开始不安起来。但若是在此时表现出退缩的态度,只怕会让蒂塔更加恐惧。一想到这里,堤格尔也只能抬头挺胸地继续走下去。 此时突然刮起风来,在两人的周围蒙上一层阴影。 ——是云吗……? 堤格尔下意识地抬头仰望天空,接着又转头往后看,随即惊讶地睁犬眼睛。 「……堤格尔少爷?」 对堤格尔的反应感到纳闷的蒂塔也跟着回头一看,黄棕色的眼中同样浮现惊愕神色。 两人视线所及之处,耸立着一座以漆黑石材建造的建筑物。那是个看起来像是几百年前便成为废墟的物体,宛如古老颓圮的神殿——正是它遮住了两人头上的阳光。 堤格尔和蒂塔目瞪口呆地仰望着神殿许久。 他们在前往这里的路上完全没看过这座建筑物。现在是白天,地点又是一望无际的草原,不可能看漏这么庞大的物体。简直就像是凭空出现在他们眼前似的。 蒂塔紧紧地抓住堤格尔的衣袖,小手因恐惧而颤抖着。堤格尔为了纡解她的不安,轻轻地将自己的手放在她手上。 ——弓所指引的就是这里…… 神殿的墙壁上覆盖着一层煤灰,到处都看得见龟裂的痕迹,想必是无人居住后就被弃置在这里。 「这、这是祭祀什么神的神殿呢……」 蒂塔的声音虽然在发抖,但堤格尔却发现其中隐含着些许好奇。这或许是她长期接受巫女修行的习惯所致。她的视线看向神殿的各个角落,兴致盎然地四处眺望着。 堤格尔也跟着观察起神殿,两人几乎是同时发现了像是入口的地方。 ——是从这里进去吗? 「……堤格尔少爷,您、您该不会是想进去吧?」 蒂塔忍不住尖声问道。也难怪她会这么紧张,因为堤格尔竟然想走进这座来历不明的诡异神殿。不过堤格尔犹豫片刻,还是转头对她说: 「我们走吧,蒂塔。」 虽然内部或许充满危险,但堤格尔更不放心让蒂塔一个人留在这里。如果她待在自己身边的话,一旦有危险,至少还能以自己的身体为盾保护她。 蒂塔以不安的语气说了声是,并将身体贴近堤格尔。 进入神殿内后,只见一条伸手不见五指的道路笔直延伸。他们每踏出一步,四周就会跟着发出模糊的亮光。神殿的墙壁上似乎涂有能反射光线的涂料。 亮光的范围逐渐扩大,使他们感到放心,两人沉默地不断往前走。最后在一路上都没有碰到岔路的情况下走到了尽头。 两人疑惑地抬头看着尽头处的墙壁,发现上面刻有某种图像。蒂塔一看到那东西,就吓得倒抽一口气。 墙壁上刻的似乎是某位女神的图像。堤格尔只知道她不是自己熟悉的女神——司掌风与暴雨的依莉丝,却也认不出来到底是哪位神只。 「这是……」 蒂塔颤抖着说道: 「这是蒂尔·纳·法。」 ◎ 布琉努与吉斯塔特王国的主要信仰,是以诸神之王佩尔克纳斯为首的十名神只。但神明并不是只有这十位,只要前往边境,便会看到许多当地居民才知道的土着神。 有些神不仅活跃于神话中,还和人们的远祖有所关联,因此任谁都知道他们的名字。神殿里也一定会设置他们的神像,他们就是所谓的十神。 在十神之中有一位名叫蒂尔·纳·法的女神。若诸神之王佩尔克纳斯是代表太阳与光明的神,那蒂尔·纳·法便是掌管夜晚、黑暗与死亡的女神。 而这名女神也是佩尔克纳斯的妻子和姊妹,更被人视为是他终生的宿敌。 与佩尔克纳斯敌对的神就只有蒂尔·纳·法,但她为何会是十神之一,在神官和巫女们之间已经争论过数百、数千回,并多次出现将她屏除于十神之外的声音,不过直到今日,她仍是十神中的一柱。 然而以她的性质来看,显然是名几乎没有人愿意祭拜的女神。 ——换句话说,这里就是蒂尔·纳·法的神殿吗…… 堤格尔难掩心中的讶异,凝视着左手的黑弓。 当时在战场上曾响起一道声音,而且只有他听得到。难道赐予他力量,让他能和艾莲等人的龙技分庭抗礼的存在,就是这名女神吗? 而这把弓漆黑的外观,象征的难道是夜晚与黑暗? ——但父亲从未跟我提过有关蒂尔·纳·法的话题。 在继承伯爵爵位时,他也曾看过祖父或曾祖父留下来的遗物,但其中并未出现任何有关这位女神的记述。 堤格尔再次抬头,看向刻在墙壁上的女神像。那是一幅以数个圆环和类似翅膀的设计所构成的壁画。 堤格尔先是拍了拍蒂塔的肩膀,想让害怕的她冷静下来,接着便收起箭矢,以两手托起弓箭,彷佛要将它献给女神似的。 就在这时,周围的亮光突然变得有些黯淡,堤格尔回头看向蒂塔,随即倒抽一口气。 原本满脸惊恐,走路时也战战兢兢的蒂塔,现在则以恍惚的表情看着堤格尔。但她的目光涣散,视线没有焦点。 「蒂塔……?」 『——就算你叫她,她也不会有回应的。』 蒂塔的嘴动了起来,但并没有发出声音。这句话不是透过耳朵,而是直接传进堤格尔的脑海中。 这下子连堤格尔也开始动摇,紧张地凝视蒂塔。随役他环顾四周,但除了自己和蒂塔之外,并没有看见其他人。 ——但我对这种感觉有印象,是打倒飞龙时的…… 和战场上的喧嚣截然不同,是在脑内响起的话语。和当时是一样的。不过,现在得先处理眼前的状况。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最好立刻离开蒂塔的身体。」 『这样一来要交谈就比较困难了。毕竟这里没有……』 一个口气有些开朗的「声音」这么回答,但一部分的内容听不太清楚。堤格尔与其说是对着蒂塔,倒不如说是对着待在她体内的某物瞪了好一会儿,最后叹了口气,不再全身紧绷。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让那个存在离开蒂塔的身体。 「蒂塔她……不会有危险吧?」 『嗯。但她应该不会记得我们现在的对话。』 堤格尔在对方的声音中感受不 到敌意或恶意。于是他选择暂时相信。 「你就是蒂尔·纳·法吗?」 他瞥了一眼墙上的女神像,谨慎地问道。可以的话,他真不希望这个猜测是正确的。以一位神明来说,这声音的主人完全没有所谓的威严和庄重可言。 「声音」的主人呵呵地笑了出来,听起来似乎是相当愉快。 『你说呢?我想你应该不是为了知道我是谁才来到这里的吧?』 堤格尔皱了皱眉。他只是跟随着弓的指引前进罢了,并没有任何目的。 ——但他的确有很多问题想厘清。 假设这声音的主人真是蒂尔·纳·法,那她为何要借给自己力量?而这把弓又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能和龙具产生共鸣?而曾经拥有这把弓的祖先又是什么人物? 一连串的疑问同时浮现在脑中,堤格尔开始感到混乱。声音的主人彷佛明白他正心乱如苏,再次愉悦地笑了起来。 『你真是个有趣的人,就跟那孩子一样。』 「那孩子?」 『就是从我这儿获得那把弓的人。』 她所指的便是堤格尔那位以猎人身分立下显赫功勋,最后受封为伯爵并获得亚尔萨斯领土的先祖。听到有人说自己跟那名祖先很像,使堤格尔觉得有些奇妙。 『你想要力量吗?』 她突然这么问道。但声音听起来和之前截然不同,妖艳又甜美的嗓音滑周堤格尔耳际,带给他彷佛要使脑袋融化般的刺激感。 『你是因为想要力量才来到这里的,我没说错吧?』 堤格尔的心脏突然用力地跳了一下。像是被人一手攫住,以指尖玩弄抚摸似的。他开始觉得呼吸困难,嘴巴不听使唤。 ——没错……当我这么想的时候,这把弓就回应了我。 为了与罗兰战斗,为了帮助艾莲。 「……你既然这么问我,就代表你会告诉我变强的方法?」 堤格尔原是以相当谨慎的态度询问,但对方的反应却完全出乎他意料。 『你果然想要嘛。』 在她这么说的同时,堤格尔的身体也突然被蓝白色的光芒笼罩。 『用弓射那名女孩吧。』 「……你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叫你站在那别动,然后用你手上的弓射那个女孩。』 堤格尔并没有听错。 『展现你的意志、你的觉悟和你的技巧吧,若你想将这把弓的力量发挥到极限,想被这把弓认同的话——那我可以允诺,只要你能做到,我就赐予你力量。』 那声音彷佛歌唱般轻柔地说道。堤格尔正想怒吼「怎么可能做得到啊?」,但这一动又使伤口疼痛起来,只好将这句话咽了回去。 「……若我没射中,蒂塔会怎么样?你会把她还给我吗?」 『这个嘛,你说呢?』 那声音明显地对现况乐在其中,堤格尔忍不住咬牙切齿。涔涔汗水沿着他的脸流下,弄得双眼疼痛不已。早知会演变成如此,他当初应该将蒂塔留在神殿外的。 原是为了能亲自保护她才带她来到这里,没想到却陷入此番窘境。 蒂塔仍是一脸空洞地站在他面前。 ——……别冲动,冷静点。快想,想想有什么办法。 『怎么了?你不是想要力量吗?不是想保护重要的东西吗?』 对方看穿了他的心思。因为他自踏进这神殿以来,从未解释过自己为何追求力量。 在对方调侃戏弄自己的声音下,堤格尔按捺住心中的焦急,努力地思考起来。既然现在蒂塔等同成了人质,他根本无法逃跑。 ——刚才这家伙好像说过什么。想发挥出这把弓的力量,就展现自己的意志、觉悟和技巧? 宁愿失去重要的事物,也要追求力量?对方是这么问自己的吗? 怱然问,堤格尔从那声音到目前为止所说的话里,察觉到不对劲之处。 「……你其实说了不少话嘛。」 『那又如何?』 「但你之前曾经一句话也不说吧?你怎么解释两者的差异?」 他指的是之前在与琉德米拉的对战中,他破坏城门那时的事情。 「声音」并没有回答。而堤格尔从她的反应获得了某项确实的证据。 这「声音」的主人并不是这把弓, ——好吧,我就让你见识见识。 堤格尔抽箭搭上弓。 『下定决心了吗?』 堤格尔只回了声「嗯」便拉开弓弦。他身上的伤口立刻痛苦地呻吟起来,但他却紧闭双眼耐着剧痛,沉默地在心中对弓诉说他的愿望。就像当时他在那座白雪霭霭的山上所做的那样。 霎那问,堤格尔握着弓的手感到一阵寒气,彷佛生命被吸取般的无力感席卷全身,他的手臂和双脚都开始发软。 但堤格尔仍旧奋力站稳身子,持续拉紧弓弦,向黑弓传送自己的意念。 他以右手夹住的箭逐渐泛出黑色光辉。 ——还不够,还需要更多……! 他全身汗如雨下,感到头昏眼花,原本锁定的焦点也开始动摇。即便如此,堤格尔仍不断呼唤那把弓,向它索讨更多力量。 缠绕在箭矢上的漆黑光芒逐渐转浓,仿佛在呼应他的愿望似的。堤格尔的手臂在箭释放出的压力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但还不到时候,力量还是不够。 『哦……』 「声音」的主人似乎察觉到堤格尔的意图。 『不过你这么做没问题吗?只要稍微出现一丁点儿的失误,那女孩便会粉身碎骨,连一点残骸都不留喔。』 吵死了,给我闭嘴。 『还有,你的身体撑得下去吗?』 这他早就知道了。他的伤口从刚才就不断隐隐作痛,从身体传来的感觉推测,已经不只是流汗,甚至开始渗出血来了吧。 ——蒂塔,我会用这支箭瞄准你。 但我绝对不会让你死,也不会让这莫名其妙的东西带走你。 为了拯救她、保护她,即使明白这充满矛盾,他还是射出了箭。 他大喝一声,松开了右手。 获得解放的力量化为一道急流,笔直地袭向少女。堤格尔用力瞪大双眼,目不转睛地凝祝着自己射出的箭。 堤格尔将自己能释放的全部生命都注入其中,孕育而出的力量笼罩着箭矢。 箭矢像是受到吸引般,笔直往蒂塔的胸口射去,眼看就要穿过她的身体。 伴随着一道彷佛空气爆裂的巨响,狭窄的通道刮起一阵狂风。漆黑的光芒将「力量」呈放射状四散开来,蒂塔的衣服顿时被吹得粉碎。 看到这幅景象,堤格尔甚至以为自己的心跳会当场停止。 但黑光并未进一步伤害她,而是逐渐消逝在空气中。堤格尔则感到一阵虚脱,瘫坐在地。他的体力和精神都已经消耗殆尽了,总觉得即便在战场上,也从未感到如此疲倦和无力,甚至想就这么躺在地上进入梦乡。 『你在各方面部还差了好大一截呢——只有意志还算勉强合格。』 堤格尔以自己的生命作为交换,在箭上注入了强大的力量,使箭矢因无法负荷而粉碎。这支箭在碰触到蒂塔前便化作粉尘,并没有伤及蒂塔的身躯。 在即将命中的那一瞬间之前,箭矢都必须保持完整的形状。 ——若她要我再来一次,我绝对办不到…… 透过弓和箭传达至身体的只有「力量」的流动,无法测量其强度。虽说他是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但要是失败了,失去的恐怕是蒂塔的性命,他这样的行 动果然还是略嫌鲁莽。 蒂塔仍旧笼罩在蓝白色的光晕中,看似浑身瘫软地站在原处,但下一刻便彷佛断线的人偶般往一旁倾斜。堤格尔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无力站起,但看到眼前的景象后,身体却反射性地动了起来。 堤格尔勉强赶在蒂塔摔倒前抱住了她,而包覆其身体的蓝白色光芒也随之消散。 直到此时,堤格尔才终于察觉到蒂塔赤裸着上半身。他连忙为她披上自己的斗篷,但自己的体力也就此用尽。 ——真的是太好了…… 蒂塔的重量和温暖使堤格尔感到放松。他恍神了一会儿后,又再次听到那个声音。 『好吧,那我就把力量赐给你,但——』 声音听来比之前显得更稳重,感觉更加冷淡、沉静。 『你必须识慎使用这股力量。只要稍有失误,这样的情况便会再次重演。』 在声音的主人说完这段话之时,堤格尔脑中浮现一帽风景。 那是他完全没有看过的景象。在遥远的一角,有个男人对着连王都尼斯也望尘莫及的大都市射出一箭,而他手持的便是那把黑弓。 下一个瞬间,所有的一切都被白光笼罩,不留痕迹地消失了。 ——这是什么……? 这景象不仅出现的时间很短暂,而且内容瞬息万变,使堤格尔看得一头雾水。不论是那名男子的五宫和服装他都没见过。 『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往事了。若你有这个意愿,也办得到这样的事情。虽然那名使用者在射出箭后就当场死亡了。』 「……这把弓究竟是什么来头?」 声音并未回答堤格尔,而是发出了愉快的笑声。 『真想知道的话,就自己去调查吧。虽然有很多事物在岁月推移下消失了,但还是有些踪迹留在这片大地上。』 对方似乎不打算告诉堤格尔。他还想继续追问,但还未出声,周遭的景色便开始无声地崩塌。不,与其说是崩塌,更像是逐渐粉碎消逝吧。石壁变成砂土、化为尘埃,散失在虚空之中。 『下次选个更合适的时机来找我吧。例如……对了,像是在遍布尸骸的闇夜之中。我很期待你能完全掌握那把弓喔。』 堤格尔紧抱着蒂塔,保护她不受伤害,屏气凝神地注视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突然有道微弱的阳光洒落而下。 堤格尔一手拿着弓,另一手紧抱着蒂塔,就坐在荒凉的草原中间。 他转头环顾四周,再也看不到那像是神殿的建筑物。漆黑的神殿在开始崩塌后,不到十秒便消失得不见踪影。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连串超乎常理的事情,几乎冲昏了堤格尔的脑袋,甚至觉得自己作了一场梦。 ——话又说回来,那真的是女神吗? 只要一提起神,就会联想到其庄严肃穆的气氛,但他在那声音中完全感受不到一点神圣肃穆的气质。所谓的神不都是仅听见其声,便让人感到惶恐敬畏,并当场趴伏在地的存在吗? 难道他只是被传说中的妖精或妖魔蛊惑了吗? 「不过……」 堤格尔抬头望向蓝天,想起了其中一句无法自脑海抹灭的话。 也就是『完全掌握那把弓』。 认真地推敲起来,即便他施展出如此惊人的力量,但自己仍不算是完美地驾驭着这把弓。 黑弓并未传来任何讯息。虽然这说法有些吊诡,但它始终沉默无语。 「『我很期待』吗……」 堤格尔试着复诵女神说过的话。换雷之,她是要自己怨办法掌握这把弓吧。虽然不知道她是基于何种感情才会提出这个要求。 「那我就做给你看看吧。」 对于弓的自信使堤格尔燃起了熊熊斗志。虽然他对这把弓一无所知的事实并未改变多少,但至少掌握了一些线索。 ——不过……我的祖先究竟是什么来历呢? 这同时也隐含了另一个疑问。体内流着祖先之血的他又是什么人呢?对于自己被评为和祖先很像这件事,让堤格尔相当在意。 这时他怀中的蒂塔突然动了一下。她睁开双眼,慌张地惊叫出声。堤格尔温柔地呼唤她的名字。 「堤格尔少爷?那个……咦?」 蒂塔说到最后,声音变得有些僵硬,大概是察觉到腰部以上传来的异样感吧。毕竟她上半身仅披了一件堤格尔的斗篷。堤格尔实在不知该如何说明,只好老实地向她道歉。他以盘腿而坐的姿势对她深深地低下头,前额几乎快碰到地面。 「对不起。」 「……堤格尔少爷?」 「这说来话长……总之我用弓对你射出了一箭。」 蒂塔将盖在身上的斗篷拉至陶前,遮住自己的肌肤,满脸困惑地低头看着堤格尔。 「就算你要对我发脾气,要用力揍我都没关系。我已经尽了全力,但还是无法避免这样的结果。」 「请少爷抬起头来吧。」 堤格尔上方传来蒂塔冷静的嗓音,他这才直起身子。只见蒂塔不仅没有发怒,脸上的表情也仍旧堆满了疑惑,但她闭起双眼微笑着说道: 「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我想起来了。我和堤格尔少爷一起走进蒂尔·纳·法的神殿,在看到刻有女神的墙壁时,我感觉到某个东西进入了我的体内……接下来我的意识就中断了,不过——」 然后她张开眼睛,轻笑了一下。 「我知道堤格尔少爷为了我而相当努力,只有这点我很明白。所以请您别向我道歉……不,应该是我要对您道谢才是。」 谢谢您。 蒂塔并不是体谅堤格尔才这么说的,而是打从心底向他道谢。堤格尔轻轻地抱住她,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这个动作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后,堤格尔才极其自然地松开手,蒂塔也静静地离开他身边。 堤格尔紧握着黑弓站了起来。 「我接下来还要去一个地方,助我一臂之力吧,蒂塔。」 ◎ 纳瓦拉骑士团在追击银色流星军之前,将部队分为三组。第一部队有两千人,第二、第三部队则各有一千五百人。 然后第一部队展开行军,与南下的银色流星军相互对峙。在此同时,第二、第三部队则绕着大圈沿着战场前进。 率领第一部队进攻的人是奥利维。他高举长枪的英姿虽不及罗兰威风,却也具备了领导数千名骑士的风范和威严。 「新月!」 随着他一声令下,骑士们纷纷高举标枪,发出震天战吼。马蹄所发出的轰然巨响剧烈地撼动了大地与苍穹。 数十年前,布琉努的某个骑士团长发明了「新月」战法。 首先将部队分成三组,趁着第一部队与敌方对峙之时,第二、第三部队则大幅度地沿着战场迂回前进。 第一部队首先发动突击,削弱敌军的前锋,但随后并不杀入敌阵,而是自左或右方采取圆弧状的路线暂时撤退。 紧接着第二部队朝敌方侧面展开猛攻,而且完全沿着第一郡队撤退的路径逆向策马前进,同样是摧毁一部分敌军后就撤离,但不会逃出敌军的可追击范围外。 而敌方在遭受两次挑衅式的攻击后,又看到对手的后方完全暴露在眼前,势必会立即展开反击。 但这时发动攻势的敌人,便会被迂回绕至后方的第三部队偷袭。 想从背后攻击,却反而遭受来自后方的偷袭,敌军顿时陷入混乱,已重整队列的第二部队则趁机掉头反攻敌人。 敌军被第三和第二部队前后夹击,掉转返回的第一部队 也加入攻击行列,同时来自三方向的砍杀使敌人毫无招架之力、瞬间瓦解。这就是所谓的「新月」阵型。 当上游的战法成功时,每支部队的行动都将包含攻击、诱敌和支援我方的功能,因此能发挥出惊人的破坏力。 布琉努的各骑士团便是靠着此阵型赢得了多数战争。 更别说纳瓦拉骑士团还有罗兰这个强大的助力,这场战争可说是十拿九稳。 另一方面,银色流星军的战力分配则是将四千三百名士兵分为中央三千、左右各五百,以及后方的预备军三百左右。这是战争中常见的标准阵型。布琉努士兵全部集结在中央,除此之外全都是吉斯塔特士兵。 艾莲和苏菲两人则蓄势待发地准备迎战罗兰的来袭。 为此,指挥军队的任务便落到了莉姆头上。而马斯哈则以副官身分跟随着她。奥杰子爵则早已率领伤者或非战斗人员脱离战场。 所有的人都认为总帅莉姆之所以会选择马斯哈作为副手,是为了顾及布琉努士兵们的感受——就只有当事人不这么认为。 「马斯哈卿,敌人攻来了。」 一听到敌人这两个字,马斯哈皱起眉头,同时抚摸着灰色的胡子,点了点头。 「他们果然没有选择追赶堤格尔,而是朝我们发动攻击。」 堤格尔负伤的情报,是艾莲等人故意放出的.用意是让罗兰误以为那是陷阱,尽可能地将他的注意力导向我方。 「从他们的装备和布阵看来,果然是『新月』吗……」 他们吹响号角,敲击战鼓。 纳瓦拉骑士团将枪尖整齐划一地对准银色流星军,同时策马展开突击。但奔驰在队伍最前头的骑士们,手中握着的枪却比一般长枪来得短。 银色流星军的前锋手持长枪与大盾,并架设了拒马以阻挡突击。盾牌是以前后贴有厚木板的铁板所制,沉重而坚固。他们的作战计划是以栅栏和长枪牵制敌军战马,以抵御骑士团的突击。 但两军并未如预期地展开激烈交锋。纳瓦拉骑士团一靠近堤格尔军,就立刻改变了前进方向。他们沿着平缓的曲线向左弯,同时水平举起手上的枪,朝堤格尔军掷去。 原来纳瓦拉骑士团所持的并非突击用的重枪,而是标枪。越过栅栏飞向银色流星军的无数标枪,有的刺入盾牌,有的则贯穿士兵们的身体,使军队的一部分出现些微混乱。但纳瓦拉骑士团并不恋战,在发动第一波攻击后便继续奔驰离去。 看到敌军接连将侧面和背后毫无防备地暴露在眼前,莉姆立刻下令严禁追击。 片刻之后,眼前的局势证明了她的判断是正确的。方才敌人撤退的方向,竟然又有一支纳瓦拉骑士团的部队攻了过来。若是他们选择追击,恐怕这支部队就会趁他们队列混乱之时击溃他们了。 这支部队也与方才的队伍相同,手上举着标枪。他们一面对堤格尔军侧面掷枪,一面转向右方。换句话说,他们是沿着一开始攻来的部队所行经的路线逆向前进的。 「——开始后退。」 莉姆远望着敌军离去的背影,在此时下达全军后退的命令。 敌人的后方已经暴露在我军眼前,即使他们现在开始掉头重整队列,应该也要花上不少时间。为什么不趁机追击破绽百出的敌人,而是选择后退呢? 但士兵们对莉姆的信赖压过了不满和质疑的情绪。吉斯塔特士兵听从命令整齐地后退。莉姆身旁的马斯哈脑中浮现数个曾运用「新月」战术的战争纪录。 「接下来是第三部队吗……」 而「新月」阵型则因为敌人后退,改变了攻击方式。 第三部队自敌人右侧突击,第一部队则同时从正面攻击,最后第二部队再绕到敌方左侧,将对手围困在内。 银色流星军仿佛失去了战意似地不断往后退。转眼间,他们的背后已紧邻河岸,无路可退。 率领纳瓦拉骑士团的奥利维理所当然地对敌人的行动感到不解。 「他们之所以后退,或许是有什么计谋也不一定。应该要撤掉『新月』阵型吗……」 但他深思了一会儿,决定还是继续维持「新月」阵型。 ——冯伦伯爵负伤的消息千真万确,且敌人经过昨天的败仗后,体力应该也尚未复原。他们会战意低落也是因为如此。 另外,透过第一、第二部队的行动,奥利维确定地表已经变得乾硬稳固了。即便对方打算采取什么计谋,只要运用突进力和机动力就能突破。 更何况「新月」阵型从未被人攻破过。 于是奥利维下令发动攻击。 当莉姆和马斯哈收到纳瓦拉骑士团从右侧方展开猛攻的消息时,态度仍旧十分泰然自若。 「敌人数量约有一千五百……他们沿着河岸逐渐逼近我方。而且位于敌军前锋的即是那名黑骑士。」 传令兵的神色充满浓浓的紧张与恐惧,并将这情绪感染给所有听到报告的人。历经昨日那一战,对于罗兰的惧怕早已深植在众人心中。 「——他来了吗?」 但有个人仅凭一句话,便将军中恐惧的情绪吹散了大半。她正是手持长剑的银发战姬,其沉着的姿态让周围的士兵们恢复了往常的神色。 「艾蕾欧诺拉大人,苏菲亚大人。」 马斯哈有礼地呼唤艾莲和苏菲。 「将最艰钜的任务交由两位实在让我相当过意不去,但还是拜托你们了。」 「没问题,放心吧。」 艾莲轻描淡写地接下了对付罗兰的艰难任务。苏菲也带着和战场格格不入的温柔微笑点点头。 不久之后,他们便接到了敌军自正面攻来的消息。 「……果然攻来了。既然采用了后发先制的『新月』阵型,就无法再采取其他行动了呢。」 马斯哈的喃喃自语中带有浓浓的苦涩。 纳瓦拉骑士团紧邻着在冬阳的照射下波光荡漾的河面,与银色流星军短兵相接。纳瓦拉骑士团的标枪与吉斯塔特军的箭雨覆盖天空,划过空气,士兵和骑士在枪箭攻击下相继倒地,但双方都末出现足以使部队瓦解的损伤。 接着纳瓦拉骑士团从右方和正面对银色流星军发动猛攻。 特别是在来自右方的第三部队中,位于最前线的罗兰挥舞着杜兰达尔,在吉斯塔特军中击倒众多士兵,并杀出一条血路,不断往前挺进。吉斯塔特军虽试图抵抗,却如同被雨水冲刷的泥人般,毫无招架之力地节节败退。 纳瓦拉骑士团击溃了银色流星军的右翼。 但就在他们开始与中央部队进行近身战时,骑士团的动作突然变得迟钝,而自正面攻来的第一部队也出现了同样的情况。 训练有素的马儿纷纷发出混杂哀号的嘶叫声,在原地裹足不前。 骑士们这才终于惊觉,脚下的土地竟是一片泥泞。 随后骑士团立刻沐浴在来自两侧的箭雨之中,而这些箭正是由被他们从中一分为二的吉斯塔特士兵射出。人与马接连倒下,摔入泥沼中。即便他们想团结起来以盾牌防御,但若不下马便无法动弹。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侦察兵的报告可不是这么说的!」 奥利维对骑兵们大声喝斥,同时焦躁地紧咬嘴唇。他不认为是侦察兵的数量不足造成的误判,而且若从他们方才的行动来看,地表的确是已经变得乾硬了。 为什么只有这里的地面还是一片泥泞呢? 「——这就是所谓的及时雨啊。」 另一方面,位于银色流星军中的艾莲如此低喃道。 这项策略实行起来其实不难。奥杰子爵只是以堆起的沙包 阻断河川的水流罢了。因为是沿用与葛雷亚斯特侯爵对战时的那一批沙包,所以只需要思考该在何处阻绝水流即可。 即便如此,正常来说,河水应该也不至于溢出河道,因为现在是冬季的枯水期。 但由于昨日的那场雨,使得河川的水量增加了。于是自河川溢出的河水在短时间内便渗入岸边的地面,使土壤变得泥泞。而纳瓦拉骑士团当然不会察觉到这点,因为那是在即将开战前所发生的事情。 战况与昨日呈现明显的对比,吉斯塔待军以压倒性的气势扑向纳瓦拉骑士团。鲜血混入泥水之中,人与马的尸体渐渐堆积成山,并被泥沼缓缓吞噬。 相较于一面防御敌人的攻击,一面奋力挣脱泥泞的纳瓦拉骑士团,身着轻装的吉斯塔特军则纷纷举起长枪刺向他们。士兵们将昨日的败北所燃起的复仇怒火宣泄在敌人身上。 纳瓦拉骑士团就这样被对方压制住,不断损失战力,溃败在即。然而原本自左右夹攻骑士团的吉斯塔特军,其阵型的一角却突然出现破绽。 是罗兰。他舍弃战马,在泥水中奔驰,以凌厉的劈砍突破吉斯塔特军的重围。 他四周的空间简直就像是重演昨日的惨剧。 只要黑骑士大剑一挥,便会有一两名士兵发出哀号,伴随着喷溅而出的鲜血登时殡命。每当他往前一步,士兵们就慌张地后退两步,来不及逃走的士兵则被无情地夺走性命,死亡的时候不但武器被打断,铠甲也被劈成碎屑。 罗兰在泥地上杀出一条以血和尸体堆积而成的道路,并踩着它以高速疾驰,不断地挥舞大剑,完全无法想像他身上穿着厚重的铠甲。他夺走吉斯塔特兵的座骑,如同挥舞着巨大的镰刀般,在马上收割敌人的生命。 沾满泥土的草地上散落着无数的尸体,汨汨流出的血液混入了污水。在震耳欲聋的武器碰撞声与怒吼之中,能阻止罗兰攻击的人依旧与昨日相同。 在迎风飞舞的银发衬托下袭来的长剑,在一道尖锐的摩擦声下击退了罗兰的宝剑。 「又见面了呢。」 艾莲昂然挺立于罗兰面前,嘴角浮现一抹无畏的笑容。苏菲也紧跟在后。 「是你啊……冯伦伯爵呢?」 「他现在忙得很,所以由我这『银闪的风姬』代他与你交手。」 艾莲伸手示意苏菲退下,向前冲去。龙具和宝剑反射阳光,展开猛烈交锋。面对罗兰的强力斩击,艾莲也毫不示弱地弹了回去。 紧咬着对手的剑身激散出蓝色火花,两人四周的强风化为漩涡,使泥水飞溅而起。 第一次交手时,罗兰暗自惊讶地咽了口气,第二次交手时脸上则难掩讶异神色。 ——她比昨天更强了……! 从艾莲的剑势传来其决心与觉悟。虽说单靠气势无法填补实力差距,但仍让罗兰明白此次战斗绝不轻松。 剑压数次拂过两人皮肤,但剑身却从未碰触到对方。两人都很清楚,只要武器稍微擦过身体,就意味着死亡。 在几次交锋与对峙之下,虽然局势已几乎陷入混战,但在艾莲和罗兰周遭仍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圆形空间。 部下们并不是为了顾及主帅的面子,才没有插手两入的战局,他们是为了活命而退开的。 偶尔会有几名英勇的纳瓦拉骑士为了帮助罗兰而闯入其中,但有的在接近前便被苏菲的锡杖击退,有的则被包围两人的斗气震慑住而无法靠近。至于吉斯塔特士兵也在苏菲的制止下被挡在外头。 艾莲等人在与罗兰展开激烈冲突的期间,也逐渐地将他拖离混战的中心。 罗兰明白自己正不断远离战场,但也深知眼前的战姬不会错失他转身返回战场的那一刻。而且他早已将骑士团的指挥权交由奥利维掌管。 两位战姬与黑骑士离开兵器、鲜血与泥水飞散的世界,在草原上策马奔驰。当他们来到距战场约两贝鲁斯塔(约两公里)之处时,苏菲催促马匹与艾莲并骑。 「黑骑士阁下,从现在开始,让我们两人来当你的对手吧。」 艾莲对她投以担心的眼神,光华的战姬则轻轻点头以示回应。 艾莲之所以到目前为止一直独自战斗,原因有二。 其一是为了向罗兰展现自己的决心。 其二则是考量到苏菲的体力。虽然苏菲的实力也不容小觑,但相较于自己或琉德米拉,她的持久力则明显不足。对上罗兰这等强敌,艾莲不能让苏菲从一开始就加入战局。 「——来吧!」 罗兰简短地回答,三道人影同时展开死斗。 长剑与锡杖,还有大剑发出的炫目光芒,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耀眼的轨迹。即使对上艾莲与苏菲两人的联合攻势,罗兰仍旧与她们打得难分难解。他接下斩击、挡下突刺,弹开劈扫。 艾莲等人无法仿效罗兰的作战方式,如果正面接下他的攻击,即便龙具不毁,也可能折断手臂。 话虽如此,罗兰也绝非轻松迎战。毕竟他正同时与两位武技极强的战士交手。即使是在稍纵即逝的瞬间打乱呼吸,也可能为自己带来败北的结果。 历经一番激烈对战后,罗兰的大剑攫住了艾莲的座骑。艾莲和昨日一样再次失去了马匹。 然而之后发生的景象却与昨日大相迳庭。 ——黑骑士啊,就让你稍微见识一下战姬之名的来由吧。 「——风影!」 艾莲在马身倒下前,便抽出踩着马铠的脚,在马鞍上用力一蹬,飞向天空。白银秀发随风飘扬,举剑自空中杀向罗兰。但罗兰仅以一击便将她连人带剑弹开来。 然而艾莲并未就此摔落地面,而是在空中重整姿势,如滑翔的猛禽般迅速又凌厉地砍向罗兰。那动作根本不是人类得以施展出来的。 「又想要什么诡异妖术了吗!」 大气以肉眼可见的姿态扭曲翻滚,卷起一股旋风。在高低音相互鸣响的钢铁敲击声中,宛如披上一层风之衣的艾莲飞向高空,从罗兰视野的死角袭向他。 艾莲每挥出一击,就会刮起暴风,撼动大地。面对在空中来去自如地飞舞,不断砍向他的艾莲,罗兰只能一味地防御。艾莲趁势砍倒了罗兰的马,但黑骑士立刻毫无破绽地跳下地面。 然而艾莲的猛攻并未停止,不论是其惊人的高速,或是如翻腾的狂风般难以捉摸的动作,若是普通人类,大概早就一剑毙命了吧。 不过,罗兰最终还是掌握了艾莲的动向。他不是以双眼目测,而是用肌肤感受空气的流动;不是以剑术判断出手时机,而是凭着直觉挥舞大剑。 在一声怒吼之下,罗兰以几乎能斩断暴风的强烈一击迎向艾利菲尔。两剑交锋掀起的冲击将艾莲抛往高空。 接着罗兰举起大剑,准备迎战在空中重整姿势后再次攻来的艾莲,但就在此时,一旁的苏菲动了起来,手中的锡杖发出清脆的声响。 自从艾莲开始施展「风影」后,苏菲便一直旁观两人的战斗,藉此默默地等待罗兰出现破绽。 「闪耀飞沫疾走于前!」 只见锡杖对罗兰射出无数的光粒子,虽然这道光雨没有温度也不会造成痛楚,但已足以迷惑罗兰,使他的防御出现空隙。 艾莲在空中高举长剑,口中轻喃艾利菲尔的名号,银闪随即像是在回应般,发出了蓝白色的光晕。带有热气的血风缠绕在剑身上,使空气为之震动,并描绘着螺旋形的轨迹,形成一道光芒四射的龙卷风。 ——这男人是人类。他的确拥有超越人类的力量和技巧,但他既非战姬也不是龙。 她该对区区人类使用龙技吗?虽然罗兰的大剑能摧毁龙技,但这算是个正当 的理由吗? 艾莲的心中仍然存有疑虑。但探病时堤格尔的睡脸,以及苏菲的那番话给了她动力。艾莲的意志已变得极为坚定。 ——莎夏,若你得知这件事,或许会痛骂我一顿吧。当面对无法以一名战士的能力将其打败的对手时,或许的确是该坦然地奋战至死才对。 然而艾莲已经下定决心,要为了堤格尔使用这股力量。她绝不容许任何事物动摇其决定。 ——看我打碎你那把碍眼的剑! 「横扫大气!」 被浓缩的暴风发出如猛兽般的咆哮,自用力挥下的长剑前端释放出来。狂风的余波以看不见的獠牙刺穿大地并刨起土壤,伴随着轰隆巨响将砂土撒向空中。龙技朝罗兰——正确地说应该是其手上的宝剑逼近,丝毫不给他闪避的机会。 罗兰仅轻轻地挑了挑眉,验上看不到任何动摇与狼狈。他高举杜兰达尔、以凶狠的目光瞪视着朝他袭来的风之猛兽。 他以震天骇地之势使劲一劈。 因爆炸而产生的轰隆声震动空气,拥有超常破坏力的浓缩暴风,竟被杜兰达尔与狂风一同弹开,骇人的风压无情地掀翻地表。罗兰被这股风压逼得逐渐后退,身上的漆黑铠甲在冲击波的侵袭下不停振动着。 然而,当暴风逐渐消失后,罗兰依旧手持宝剑,傲然地屹立不摇。虽然他的黑发凌乱、手脚也感到麻木,但还是笔直地凝视降落地面的艾莲。 「真是惊人的力量,不……应该说你的决心更是了不起。」 罗兰将宝剑靠在肩上,再次拉近他与艾莲等人的距离。 「但——你还是赢不了我。」 两名战姬也紧盯着黑骑士,但却无法掩饰刚才的龙技所造成的疲倦。 就在这时,一道尖锐的破空声传进三人耳中。 那是一支箭。罗兰不费吹灰之力地将飞向自己的箭击落。他朝箭矢飞来的方向看去,露出了佩服的表情。 「——竟能从那么远的距离射来。」 一个骑着马的身影逐渐靠近他们。 他有着一头深红色的头发,身穿随处可见的麻布衣,手持黑弓,腰上挂着箭筒。 那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堤格尔……」 艾莲哑口无言地注视着朝他们奔驰而来的年轻人。与堤格尔前来营救自己相比,她更为堤格尔活着站在那里的事实感到喜悦。她一直担心堤格尔是否能顺利清醒过来,是否有办法起身走动。但艾莲嘴里吐出的却是情绪化的怒骂。 「你为什么要来啊,笨蛋!」 「不可以骂人笨蛋,艾莲。」 苏菲忍不住轻斥道,她也以带着一丝安心,却仍是有些生气的眼神看着堤格尔。 「——战姬。」 罗兰以低沉的嗓音说道: 「给我点时间,我要与伯爵谈谈。」 堤格尔和蒂塔离开神殿后,就立刻返回伤兵的营地,要求士兵备马,并准备前往战场。 而蒂塔毫无疑问地强烈反对,堤格尔则费尽唇舌地说服她。 他以强烈的话语和眼神表达自己非去不可的决心。 最后就连蒂塔也不得不退让。 因为堤格尔的伤口并未完全愈合,所以无法穿着皮甲,蒂塔只好在他身上缠绕更多布巾和绷带,并在不会妨碍他射箭的情况下用力捆紧。 「堤格尔少爷,请您一定要平安归来。」 「嗯,那我出发了。」 在苏菲的信中,早已写明艾莲他们会如何迎战罗兰,所以接下来堤格尔只需要专心赶赴战场即可。 看到独自骑着马出现在战场的弓兵,让双方阵营都大吃一惊,而莉姆在认出堤格尔的身影后,便随即冲出重围将他救出。 堤格尔简短地向莉姆和马斯哈表示歉意,并向他们打听莉姆和苏菲离开的方向,然后再度策马赶了过去。 倘若现在他们不是身处战场,那两人的训斥应该还会持续更久吧。马斯哈简直想把堤格尔绑起来交给随侍,直到这场战争结束前都不放他走;但他实在是禁不住已故亲友的儿子——这名红发少年的恳求,并在莉姆再三衡量情势后的劝说下:心不甘情不愿地告诉他艾莲的去向。 ◎ 在弓箭手与黑骑士相互对峙时,银色流星军和纳瓦拉骑士团的战争也逐渐接近尾声。 纳瓦拉骑士团的第一与第三部队在敌方追击下已濒临瓦解,而赶来救援的第二部队也因为泥地的干扰而无法充分发挥原有的机动力。 负责指挥他们的奥利维可说是用尽了一切方法,他下令将马尸堆成护栏,以并排而成的盾墙阻挡箭雨攻势,彷佛地上爬行的虫子般缓慢地在泥水中挣扎前进。 经过一番苦战,他们才总算突破重重包围。 但当他们逃离敌兵攻击时,原本多达五千骑兵的纳瓦拉骑士团只剩下三千多人。这可说是前所未有的惨败。 而在银色流星军的本营内,莉姆简短地对马斯哈表达赞扬之意。 「你的表现真是太出色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为何你会知道他们采取什么样的阵型呢?」 「我今年就要五十五岁了。」 马斯哈如此回答莉姆的询问: 「既然我活了那么久,总会有各式各样的东西透过眼耳,记忆在我的脑海中。就如此罢了。反倒是莉姆亚莉夏大人的表现才更令人惊艳呢。」 突然被人这么称赞,莉姆歪了歪隐藏在头盔下的脑袋。 「即使掌握了必胜的计策,即使拥有人数众多的大军,若士兵不能依照自己的指令行动,那就没有任何意义。没想到你一个年仅十九岁的少女,竟能展现出如此漂亮的用兵手腕。想当年我十九岁的时候,还以父亲老当益壮为由,沉溺于玩乐之中呢。」 「像是占卜之类的吗?」 「是堤格尔告诉你的吗?那个死小子……」 「我的确觉得有些意外,但我并不认为这是个羞于示人的兴趣。」 莉姆对粗暴地抓着自己的灰色胡子、一脸难堪的马斯哈解释道。他们现在能轻松地谈起这类话题,也是因为现在的银色流星军获得了些许喘息的时间。 「……堤格尔那家伙最好给我平安回来,我一定要对他说教到他发誓再也不敢任意行动为止。」 「若你不介意的话,请务必算上我一份。我也觉得他实在是太乱来了。」 两人心中只有一个共同的愿望,那就是希望堤格尔能平安归来。 ◎ 在远离战场的草原上,堤格尔翻身下马后,来到罗兰正前方与他四目相对。艾莲则和苏菲一起站在堤格尔身后,但嘴里仍不停地暗骂着堤格尔。 「真是的,那个笨蛋……身为主将就应该在后方老实待着才对吧。」 「哎呀呀,艾莲你明明就很高兴,还嘴硬呢。」 被一如往常的沉稳嗓音一语道破心思,艾莲顿时语塞。 「而且你应该没什么立场叫人老实待在后方吧?要不要下次也问问莉姆对于主帅的配置呢?」 艾莲避开苏菲的视线,紧盯着堤格尔的背影。刚才堤格尔的脸色苍白得令人瞠目结舌。不但脸上满是冷汗,而且还连皮甲都无法着上,其身体状况之糟可想而知。 但堤格尔仍坚持要与黑骑士对峙。 「冯伦伯爵!」 罗兰叫道: 「据传你之所以将吉斯塔特军引进我国,是为了守护领土亚尔萨斯,请问此事当真?」 「没错。」 堤格尔答道,他笔直地注视着罗兰,继续往下说: 「你要派人调查真伪也行, 但至少和我同行的吉斯塔特军从未掠夺或对人民施以暴行。他们是受雇于我,为了守护亚尔萨斯的和平而奋战至今。」 「这我早已知情,不过!或许在某一天他们会显露出侵略者的本性。例如在结束这场战争后,他们可能会立即掠夺邻近的村落或城镇。到时你该如何处置他们?」 堤格尔毫不迟疑地迅速回答: 「我会为了守护布琉努的人民,和你口中的侵略者战斗。」 罗兰一听,瞪大了双眼。即使这是谎言,但现在吉斯塔特的战姬就在堤格尔身旁。若他不是真心为人民着想,和吉斯塔特也没有深厚的信赖关系,他还有可能说出刚才那句话吗? 「若你对堤格尔的话有所怀疑,那索性与我们一同行动如何?」 艾莲以桀骛不逊的态度笑着说道: 「我们的目标是击败泰纳帝公爵,在让他为其罪行接受惩罚,并得到应有的报酬后,我们就会举兵返回东北国境的另一侧。你认为如何?」 罗兰在心中轻笑了起来。若此事真能成功,将会是多么振奋人心的消息啊。 「我无法接受你的邀请。能够驱使我们的只有国王的命令,这是身为骑士的规范——也是信条。我们的剑是为了国家与人民的和平而挥舞。纳瓦拉骑士团没有理由和权限讨伐泰纳帝公爵。同时……也无法纵容身为反叛者的你。」 罗兰静静地举起杜兰达尔,彷佛在表示自己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在开战之前,我想给你看样东西。」 堤格尔紧握黑弓,搭上箭矢并拉开弓弦。他的身体顿时被一股强大的压力笼罩,肌肉发出哀号,伤口剧烈疼痛,并开始渗出鲜血。同时箭身周围也凝聚起不祥的黑色光束,隐含着能搅乱空气的异常力量。 苏菲惊讶地瞪大双眼,艾莲的脸上也写满了讶异神情,但她惊讶的原因和苏菲有些不同。 堤格尔松开弓弦射出箭矢,在罗兰右方数步之遥的土壤立刻被刨起、飞溅至空中,大地也随之震动。待扬起的沙尘被风吹散之后,眼前便出现了一个骇人的圆钵状坑洞。 堤格尔以这支箭,展现了能与方才艾莲的「横扫大气」匹敌的破坏力。 「你也会使用咒术一类的技巧吗?」 罗兰的感想只有这么一句话。堤格尔强忍着剧痛,双眼紧盯着黑骑士。 「能请你就此离去吗?」 「你是在警告我吗?」 「没错。」 「——我明白了。」 原本以右手持剑的罗兰,将左手也握上剑柄。他以双手紧握杜兰达尔,高高举起。这时艾莲才第一次察觉到,昨日和今日的对战中,罗兰从未以双手握剑迎战。就连他在摧毁龙技时,也只以单手挥舞宝剑。 「我也会使出全力迎战。」 堤格尔紧张地吞下一口气。他刚才赶到现场时,艾莲和苏菲脸上都显露出明显的疲态。在他尚未抵达此处前,就连两位战姬合力奋战都无法打倒罗兰,其布琉努最强骑士之名可谓当之无愧。 若无法在此以一箭击败他,不只是堤格尔,就连两位战姬也可能就此殡命。 堤格尔将箭矢搭上弓,但体内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使他忍不住弯起身子。他感到一股温热的液体涌上喉咙,鲜红的血液从紧咬的牙关之间渗出,滴落地面。 他眼前的景象开始摇晃,连意识也逐渐变得朦胧,全身上下都在警告他已撑到了极限,并渴望休息。 以他现在受了重伤又疲惫不堪的身子,就连射出一支箭都相当困难。 ——但是…… 他不能在这里退缩。罗兰还没有放弃战斗,自己必须打倒他。这是为了能继续前进,为了守护人民。 堤格尔再次搭箭上弓,这时他察觉到后方的气息,便转头一看,只见原本退至一旁的艾莲和苏菲就站在那里。 艾莲对堤格尔露出充满怒气却又不便发作的复杂表情。苏菲也同样以安慰中带着责备的眼神看着他。 「我不是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吗?你是我的人,不准你随便送死。」 艾莲的手贴上堤格尔的后背,而苏菲也跟着伸手撑住他的身体。 「拜托你,请不要做出让艾莲悲伤的事情。」 两名战姬维持这样的姿势举起各自的武器,既像在诉说自己仍未丧失战意,也像在展现守护堤格尔的决心。 堤格尔迟疑了一瞬间,接着便看向罗兰。 黑骑士的身体一动也不动,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于是堤格尔也因此下定决心。他将箭尖对准罗兰,用力拉开弓弦。 艾莲的银闪与苏菲的光华各自发出了蓝白色的光芒。 自光华释放出的无数光粒子飘零落下,乘着风势形成一股漩涡,聚集在堤格尔的箭上,使箭镞闪耀着黄金光辉。 而这股庞大力量的余波也让空气产生逆流,在四人周围掀起阵阵狂风。 堤格尔的双脚用力地踩着地面,带有蓝白色光芒的风以箭镞为中心划出螺旋,其中再镶以无数的闪烁粒子,静静地扩大波纹。 自弓箭溢出的冲击波撼动地面,使空气出现扭曲,艾莲和苏菲的身子都被迫向后仰。 「……真令人叹为观止。」 苏菲如绿宝石般的双眸充满惊愕,不自觉地流露出感叹之声。听到这句话的艾莲一边用手压住乱舞的银发,一边得意地笑道: 「还不错吧?但我是不会让给你的。」 另一方面,罗兰也感受到对准自己的箭镞上有一股超乎寻常的力量。艾莲或苏菲所施展的龙技——虽然罗兰认为那只是妖术等伎俩——也使他不禁发出赞叹,但眼前的箭矢所隐含的力量则远远凌驾其上。 ——不对,应该说那力量与战姬的招式有着根本上的不同…… 罗兰凭藉直觉明白这股力量与龙技的差别,但也仅止于此。况且他是名骑士,对这方面的东西知之甚少。 最后罗兰决定停止猜测。对方已经拉开弓弦,而自己的剑也高举过肩。他深吸了一口气,像要在地面扎根似地劲贯双腿。 「——放马过来吧!」 罗兰全身释放出几乎能吹散暴风的气势,弛高声怒吼。 「为了守护我的人民!我要战胜你!」 在松开弓弦的那一刻,堤格尔的右手因冲击而麻痹,强烈的风压击打着他的全身。但堤格尔仍旧纹风不动地站在原地。 箭矢拖着一条发光的尾巴,如同一道细长的光束向前推进。即便蓝色与金黄色的炫目光辉在空中乱舞,夹杂着土砂的狂风猛烈地吹在罗兰的身上,他依旧紧盯着朝他飞来的箭矢。 他准确地掌握了让人误以为是闪电的轨道,挥起宝剑用力砍下。 双方展开激烈冲突。 如山峰崩毁的巨响强烈地撼动了空气与大地。杜兰达尔精准地砍中了箭镞。但箭矢不仅没有折断,反而继续停留在空中,像是要贯穿宝剑似地继续逼近。 眼前的景象可说是相当奇特。布琉努最强的骑士以双手紧握着剑施展出的一击,竟和一支箭僵持不下。而双方在对峙过程中消耗的力量则化为光芒,从两者相接的一点向外飘散。 罗兰紧咬牙关,毫无保留地用尽全身的力气想击碎这支箭。他的双眼已饱受强光摧残、耳朵也因为碰撞瞬间的巨响而麻痹,但他还是能透过宝剑将感觉传至全身,剑尖丝毫没有出现动摇。 ——我……我是获陛下赏赐宝剑的骑士罗兰! 罗兰在心中如此叫道之时,却莫名地回想起方才堤格尔说过的话。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来了。 为了守护我的人民。 为了守 终章 某个天空布满灰色云朵的寒冷冬日早晨里,在等待罗兰归来的堤格尔等人之处,出现了一名士兵。 「是战姬亚莉莎德拉大人派我前来的。」 士兵这么说着,将一封信交给艾莲。艾莲沉默地接过信并拆开阅读。 那天艾莲始终一脸阴沉,沉默不语,任凭堤格尔怎么询问,都只得到相当敷衍的回答。 一直到了翌日,艾莲才主动找堤格尔说话。 「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骑马郊游?」 「你说在这附近郊游?」 堤格尔下意识地这么回答后,才猛然回过神来看着艾莲。银发战姬嘴边忍不住露出微笑,但她那殷红的双眼却是无比认真。 此时罗兰尚未抵达王都,没有人知道未来局势将会如何演变。不论是堤格尔或艾莲,光是要掌握我方周遭的动向便已费尽全力。 「呃……好吧,我知道了,偶尔也得放松一下心情嘛。」 于是堤格尔和艾莲策马离开了营地。 他们并不确定自己究竟骑马走了多远。毕竟特里托尔的地形大多是荒凉的草原,在看不见远山或森林的地方,景色可说是十分单调。 就在堤格尔仰望灰白色的天空,茫然地猜着此行的目的地时,艾莲突然掉转马首,回过身来。堤格尔吓了一跳,但除此之外,艾莲的表情也让他把想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那是张充满苦恼又阴郁的脸庞,就像在黑暗的迷宫中走累了似的。 「——堤格尔。」 艾莲开口呼唤堤格尔的名字,但在与他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又急忙撇开视线。接着她又重复了一次刚才的举动,而堤格尔也仍旧充满耐心地等待她。 堤格尔所知的艾莲——战姬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是个有话直说的人。在相处了半年之后,堤格尔对她的这项特质可说是非常了解。 终于,在两人视线第三次相会时,艾莲并未移开视线。她紧咬嘴唇,像在强忍什么似地注视着堤格尔,好不容易开口之后,说出的却是极为震撼的内容。 「……能让我暂时回一趟吉斯塔特吗?」 原本在看到艾莲如此难以启齿的模样时,堤格尔也跟着作好了心理准备,认为自己无论听到什么都不会感到惊讶。但在听到这句话后,堤格尔还是无法在短时间内反应过来。 动摇、不安与挫败的情绪在胸中剧烈地扭曲翻腾,就在堤格尔即将失去控制,打算顺着冲动口不择言时—— 位于艾莲腰间的艾利菲尔突然对堤格尔的脸送了一阵风,在极为巧妙的时间点抿住了他的嘴,并让他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堤格尔不明白银闪为何这么做。它或许只是跟平常一样想开个小玩笑,但这个动作却冷静了堤格尔的脑袋,也让艾莲稍微放下了心。 堤格尔抓了抓暗红色的头发,皱起眉头。这里和吉斯塔特的距离相当长,而且艾莲要去的地方应该也不是在国境附近,想必会是一趟跋山涉水的远行。 而这点艾莲肯定比任何人都还要明白。 想必她对此也相当烦恼,才会在终于下定决心要开口呼唤自己时,又陷入了犹豫之中。 ——也就是说这件事情相当棘手吗? 堤格尔才冷静地思考了一会儿,心中的情感便又再次掀起激流。光是要往返两地,可能就得花上超过一个月的时间。而且既然艾莲如此为难,想必那也不是什么只需两三天就能解决的问题。 假设最短得耗费两个月,在这段没有她的期间内,堤格尔的负担会变得极为沉重,甚至连堤格尔军的主方——吉斯塔特军也可能因此瓦解。 随着他拉扯头发的动作,有几根发丝被他拔了下来。 ——但是…… 自己现在还能像这样站在此处,都是多亏了艾莲的帮助。否则,堤格尔就只能待在莱德梅里兹里头,并靠着传闻得知泰纳帝军烧劫亚尔萨斯的消息。 堤格尔做了一次深呼吸,才终于作好听艾莲解释的准备。他以眼神示意艾莲说下去。 「……谢啦,我原本以为你会发飙呢。」 艾莲带着有些苦涩的微笑说道,看起来连眼角都噙着泪水。 「公国在莱德梅里兹附近的战姬有两位。一位是你也知道的琉德米拉,而另一位则是莎夏……亚莉莎德拉——她是我的恩人,同时也是好友。」 她们在两年前相遇,当时艾莲才刚成为战姬不久。 两人从第一次见面交谈起就一见如故,艾莲也从莎夏那学会了各式各样的知识。 「莎夏所治理的莱格尼察被其他战姬入侵了,我必须去保护她。」 堤格尔一听忍不住皱起眉头。他虽然能够理解艾莲所说的话,但那位名叫莎夏的战姬难道不能靠自己战斗吗? 艾莲似乎是从堤格尔的表情看出了他的疑惑,她苦着脸点点头。 「莎夏自从和我认识之后,就染上了疾病。我今年夏天去见她的时候,她还是无法靠自己的力量下床行走。尽管如此,莎夏的龙具依旧没有舍弃她,即使她早巳无法战斗了……」 堤格尔想起他们在塔特洛山的对话,感到一阵战栗。 ——对喔,只要龙具一离开,她就不再是战姬了…… 相反地,只要龙具一天不舍弃她,就算她卧病在床,还是得继续以战姬的身分活下去。 「我们曾对彼此发过誓。只要有一方陷入危机,另一个人就必须抛下一切赶到对方身边。」 那是她们两人之间绝对不可违背的神圣誓言。 「——我明白了。」 堤格尔缓慢但确实地点了点头。 「你不在的这段期间,我会尽量想办法撑过去的。」 若不是他们现在彼此都身在马背上,艾莲或许就会情不自禁地紧抱住堤格尔了。她低下头掩饰自己哭泣的模样,压抑着内心的激动,诚挚地向堤格尔道谢: 「谢谢你,堤格尔。真的……很谢谢你。」 艾莲留下包括卢里克在内的一千名骑兵后,便带着莉姆和其余士兵离去了。而与艾莲同行的苏菲也即将踏上返回母国的归途。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我们下次再会了。」 光华的耀姬微笑着说道,手中还抱着路尼耶。即使明白堤格尔的艰难处境,她仍旧回以温柔的笑容。而且,他们还拥有能够保持乐观的消息。 「虽然吉斯塔特军离开了,但这次将会有布琉努的骑士来帮助你。所以请你暂时忍耐一下吧。我其实也有很多话想跟你好好谈谈呢。」 「谢谢你,我们一定还会再相逢的。」 堤格尔也露出笑容回握苏菲的手,同时顺便摸了摸路尼耶的头,但幼龙只是觉得很痒似地眯起眼睛,没有其他反应。 至于站在另一边的莉姆,态度则更加冷淡。 「我和艾蕾欧诺拉大人很快就会回来,在这段时间里,请你务必注意自己的言行,切勿冲动行事。」 她的表情和声音始终一如往常,只有在握手时比平常用力许多,甚至让堤格尔感到疼痛。她完全没发现堤格尔正忍耐着痛楚,直到艾莲出声呼唤她之前,都一直注视着这名年轻的弓箭手,丝毫不打算放手。 就像手掌传来的疼痛一般,堤格尔的心也为这次的分别感到难受。 在目送她们离开后,堤格尔好奇地询问留下来的卢里克。 「为什么你不跟他们一起走呢?」 秃头骑士笑了笑,以理所当然的口气答道: 「因为布琉努的冬天比我国的冬天要温暖得多了。自从我理了这颗头之后,就变得特别怕冷呢。」 艾莲向士兵们宣布,他们将 赶回吉斯塔特展开救援,并从自愿留在堤格尔军的人中选出一千名骑士,将他们留在此处。 而残存的布琉努士兵也有将近一千人,这些士兵交由马斯哈来指挥。 就在他们忙着调整部队配置的数日问,堤格尔得知了罗兰的死讯。 「罗兰他……?」 堤格尔难以置信。没想到如此强大的骑士竟会死在战场之外。 紧接着,在他的情绪尚未自惊讶中平复时,又传来了新的噩耗—— 「墨吉涅的两万大军已经突破东南方的国境,请立即前往支援。」 和艾莲所率领的吉斯塔特军不同,真正的侵略者出现了。 布琉努王国的冬天即将笼罩在新的战火之中。 后记 初次见面——至于已经阅读过前一集的读者,我们四个月不见了。而阅读过我在其他出版社的作品的读者,则是三个月不见了吧。 在此感谢各位拿起本书阅读,我是川口士。 我在上一集的后记曾经提到,若一切顺利的话,将会在年末(此为日本出版时间)出版续集,但……其实之后进行得并不是很顺利,也是多亏了来自各方的帮忙,才能够将续集呈现在大家眼前,希望各位能看得开心。 话说回来,我想应该有人已经知道了,这次本作竟然获得了漫画化的机会!目前正在月刊コミツクフツパー上好评连载中。 而负责作画的则是柳井伸彦老师。在我第一次看见所谓的漫画分镜时,当下只说得出「喔喔」或是「哇」或是「哦~」这样的话,甚至发出感动的叹息。 现在所连载的内容相当于本作第一集的剧情,呈现的媒体虽然变了,不过读起来还是一样有趣,也请大家务必找来一读。 不论是活跃在漫画中的艾莲、堤格尔、蒂塔、莉姆,还是硬派的马斯哈,甚至连萨安都很有看头。 而我也要藉此后记再次感谢柳井老师,真的很谢谢您,今后也请多多指教。 接下来是谢辞。还是一样乱来地跟我说:「无论如何都删减不了啊?那在增加页数的同时,也请您将这个战姬写得更可爱一点。」,并愿意让我增加页数的编辑i,以及用美丽的插画诠释随着故事推进一一登场的战姬英姿的yoshi☆wo老师,还有与本书相关的人士,在此向各位致上诚挚的谢意。 若一切顺利的话,我想第四集应该可以在春天(此为日本出版时间)左右出版。 那么就让我们在其他地方再次相会吧。 川口士 初次见面——至于已经阅读过前一集的读者,我们四个月不见了。而阅读过我在其他出版社的作品的读者,则是三个月不见了吧。 在此感谢各位拿起本书阅读,我是川口士。 我在上一集的后记曾经提到,若一切顺利的话,将会在年末(此为日本出版时间)出版续集,但……其实之后进行得并不是很顺利,也是多亏了来自各方的帮忙,才能够将续集呈现在大家眼前,希望各位能看得开心。 话说回来,我想应该有人已经知道了,这次本作竟然获得了漫画化的机会!目前正在月刊コミツクフツパー上好评连载中。 而负责作画的则是柳井伸彦老师。在我第一次看见所谓的漫画分镜时,当下只说得出「喔喔」或是「哇」或是「哦~」这样的话,甚至发出感动的叹息。 现在所连载的内容相当于本作第一集的剧情,呈现的媒体虽然变了,不过读起来还是一样有趣,也请大家务必找来一读。 不论是活跃在漫画中的艾莲、堤格尔、蒂塔、莉姆,还是硬派的马斯哈,甚至连萨安都很有看头。 而我也要藉此后记再次感谢柳井老师,真的很谢谢您,今后也请多多指教。 接下来是谢辞。还是一样乱来地跟我说:「无论如何都删减不了啊?那在增加页数的同时,也请您将这个战姬写得更可爱一点。」,并愿意让我增加页数的编辑i,以及用美丽的插画诠释随着故事推进一一登场的战姬英姿的yoshi☆wo老师,还有与本书相关的人士,在此向各位致上诚挚的谢意。 若一切顺利的话,我想第四集应该可以在春天(此为日本出版时间)左右出版。 那么就让我们在其他地方再次相会吧。 川口士 初次见面——至于已经阅读过前一集的读者,我们四个月不见了。而阅读过我在其他出版社的作品的读者,则是三个月不见了吧。 在此感谢各位拿起本书阅读,我是川口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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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莲朝这名可靠的副官瞥了一眼。她的神色严峻依旧,但却是以昵称呼唤并询问她。莉姆对艾莲行了一礼后,面无表情地开口说道: 「我认为该是时候休息一会儿了。在寒风中行军便士兵和马匹们都疲惫不堪。」 吹过山道的寒风刺骨得彷佛能将人冰冻。士兵们虽已将毛毯披在铠甲上,或是穿着毛皮制的防寒装备,却还是有许多人冻得双耳通红,猛吸鼻子。 而在军队中只有艾莲一人没有穿上厚重的防寒衣物,仅潇洒地在绢服上披了一件军服。她之所以能如此从容,全都是多亏了系在腰上的长剑——战姬独有的龙具能保护她不受寒风侵袭的缘故。 「若现在休息半刻左右,有办法在日落前离开这条山道吗?」 「可以。」 眼见莉姆不假思索地回以简短的答覆,艾莲的表情才终于放松下来,露出了苦笑。莉姆是经过周全的思量才会对她提出此一建议的。 「好。那就传令下去,叫他们挖洞并在里面生火,也可以饮用少量的酒来暖和身子。」 若是不这么生火,就算能顺利点燃火苗,也会立刻被强风吹灭。 莉姆前去向士兵们传达命令后,艾莲一脸心不在焉地仰望天空。太阳的身影隐没在无边无际的灰色云朵走后,使她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不安。 ——只要通过这条山道,吉斯塔特王国……我的莱德梅里兹就近在眼前了。 但那并不是艾莲此行的目的地。她要前往的是可称为她好友的战姬亚莉莎德拉——亦即莎夏所治理的莱格尼察,位于莱德梅里兹北方。 直到数天前,艾莲都还待在布琉努王国的一个名为特里托尔的地区,原因是为了帮助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堤格尔。 而她之所以与堤格尔分别,踏上穿越孚日山脉的路途,则是因为听闻莎夏身陷险境的关系。艾莲与莎夏曾经互相发誓,只要其中一方遭遇危机,无论如何都会立刻赶去营救对方。 艾莲直到前一刻都还满脑子想着莎夏,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思考其他事情,但因为稍事休息而放松下来后,堤格尔的身影便突然跃入她脑海中。她忍不住掉转马首,朝着西边的天空——布琉努所在的方位看去。 「……堤格尔。」 艾莲下意识地低声呼唤他的名字,但在察觉到自己的举动后又立刻甩了甩头。 她安慰自己,堤格尔不会有问题的。 艾莲离开前不仅留下一千名骑兵给堤格尔,赫赫有名的黑骑士罗兰也表明会给予协助,而堤格尔的大敌泰纳帝公爵,也不太可能在短时间内采取什么行动。因此就算她先赶去拯救自己的好友再回来,在时间上应该还是绰绰有余。 ——艾莲并不知道罗兰已经被谋杀身亡,也不知道墨吉涅大军已经攻破位于东南方的国境,踏上了布琉努的国土。 她也不可能知情,因为那是在她启程离开布琉努途中所发生的事情。虽然以战士或军队的指挥官,甚至是公园的统治者身分来说,艾莲的能力都相当优秀,但她终究不是个全知全能的人,无法料事如神。 艾莲缓缓低下头,在心中向战神特里格拉夫祈求堤格尔平安。吉斯塔特与布琉努所信仰的神只几乎都是相同的。 若要祈求平安,应该还有其他更合适的神只,但对艾莲来说,特里格拉夫是她最为熟悉的心灵寄托。 在其红色双眼所注视的前方,天空依旧被灰白色的厚实云朵覆盖,连一道光也无法穿透至地面。 简直就像是布琉努国内的现况写照。 ◎ 菲利克斯·亚伦·泰纳帝公爵自王都返回自己的宅邱当天,便得知了墨吉涅军入侵的消息。 「……竟然来了这么棘手的家伙。」 公爵在摆满奢华家具的房间里发出了响亮的咂舌声。而前来报告的侍从一听到这个声音,便反应灵敏地立刻趴伏在地。他们这些仆人都非常明白,在主人发怒时不惹祸上身的方法,便是摆出服从的姿态,同时尽可能地远离主人的视线范围。 「给我拿地图来。」 泰纳帝顶着一张因愤怒变得更为凶险的刚硬脸孔命令道。他今年四十二岁,高大的身躯仍维持久经锻链,即使穿着绢服也难掩其壮硕,从他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强烈怒气,几乎能吓哭胆小的人。 侍从慌张地离开房间后,泰纳帝的视线转而投向铺设在地上的绒毯,盯着毯上的精细刺绣,一言不发地陷入沉思。这时他的情绪早已冷静下来。 「不久前萨克斯坦才蓄意进犯,这次换成墨吉涅了吗……」 但两者的规模却是天壤之别。 相较于萨克斯坦那只有三千兵马,像是来刺探敌情的骚扰,墨吉涅可是派出了两万大军,突破东南方的国境大举入侵。 这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 泰纳帝最初并不打算让国内的混乱局势延续下去。 他原本的构想是先迅速铲除政敌嘉奴隆公爵,然后拥立身为国王侄女的妻子,使自己的支持者占据朝廷要职。 接着再以流有王家血脉的理由让嫡子萨安登基为王,或是选择某个与王家血缘相近的贵族之女赐予儿子为妻,让两人所生的孩子登上王位。 ——但这全都被那个叫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臭小子给搞砸了。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先是将吉斯塔特军引进国内,接着又在对战中杀死了萨安。泰纳帝虽然派出了刺客想除掉他,却以失败收场,就连战姬琉德米拉也无法阻止战姬艾蕾欧诺拉的行动。 不只如此,他还损失了驻守西方国境的大将——黑骑士罗兰。虽然罗兰对自己怀有强烈的反感,但泰纳帝相当了解他的性格,只要自己手中还握有国王这个王牌,这名国内最强的黑骑士就绝不会对他轻举妄动。 对泰纳帝来说,罗兰是个非常容易操弄且无可替代的优秀棋子。在他殒命之后,西方国境的情势只怕会比之前更加动荡不安吧。 一想到这里,焦躁的情绪再度涌上他心头,不自觉地又露出凶恶的表情来。这时侍从正好拿着地图返回房问,一看到 主人的怒颜便吓得浑身发抖,呆立原地。 「——怎么,还杵在那干嘛?」 泰纳帝以彷佛要捏碎人脏腑的低沉嗓音一喝,侍从才慌慌张张地把地图摊开在黑檀木制成的大桌上,然后退至房间一角待命。泰纳帝毫不理会那名侍从,以冰冷锐利的眼神全神贯注地紧盯着地图。 ——那些家伙究竟是为何入侵? 墨吉涅王国的难缠在诸国之间可说是众所皆知。 这是因为他们会以他国难以想像的理由发动战争。数年前墨吉涅的五千大军也曾突然越过东南方的国境入侵布琉努,而其理由竟是—— 「因为我们需要奴隶,所以来抢点人回去。」 当然布琉努在准备军队迎击的同时,也派遣使者向对方抗议,但他们却高傲地如此回答: 「在烧火的柴薪不足时,你们不也会进入森林砍伐木材吗?」 在与布琉努王国接壤的诸国中,墨吉涅是唯一还保留奴隶制度的国家。为了获取奴隶而发动战争,对墨吉涅来说再理所当然不过。 他们过去也曾数次越过国境侵略布琉努或吉斯塔特,袭击对方的村落、掠夺财物或人民。甚至派出船队渡海攻击萨克斯坦或亚斯瓦尔等国。 值得一提的是诸国从未谴责过奴隶制度,因为无论是哪个国家,都在利用着这项奴隶制度。像是无法透过战俘获得赎金时,就会将他们当成奴隶卖掉。 再加上墨吉涅所生产的纸或绒毯品质优良,还有其他国家所没有的红茶等商品。即使他们的行径令人感到有些头痛,仍是个无法轻易断绝往来的对手。 「若墨吉涅的目标是为获取奴隶,应该只会像以往那样,在国境附近进行掠夺后就撤退吧……」 但从两万这个数字来看,实在很难想像对方是只为奴隶而来。他们很可能是为了掠夺领土、都市或城砦而来,最糟的情况则是意图进军王都。 「纵然万般不愿……也只能和嘉奴隆联手了吗?」 在泰纳帝如此低语之时,脑中早已拟定好自己的战略了。 首先透过宰相玻德瓦下令,将布署在东南方的骑士团全部撤回王都。接着泰纳帝会将己军一分为二,一部分留在王都待命,另一部分则由他亲自领军前往南方。 「墨吉涅肯定也会派出船队从南海攻来,要是不击退他们就太说不过去了。」 况且领地位于王国南部的贵族们,多半都是泰纳帝旗下的追随者,身为盟主的泰纳帝有义务要守护他们。 至于墨吉涅军目前所在的东南方国境一带,他决定直接放弃——泰纳帝就是个能毫不犹豫地作出如此冷酷判断的男人。 「在固守王都的同时观察敌人的动向。若墨吉涅军往东方或南方前进,便从他们的侧面或背后发动突袭。若他们直接朝着王都而来,就采取正面迎战的策略,藉此给因长途远征而疲惫不堪、补给线也过长的敌军一点教训。」 值得注意的是在国内兴起的第三势力。 杀了泰纳帝之子的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以及其所率领的布琉努与吉斯塔特的联军。他们的正式名称为「银色流星军」,但泰纳帝尚未知晓此事。 ——据说他们的人数不足五千,而且才刚与罗兰率领的纳瓦拉骑士团交战过,现在想必是极为疲惫,根本不是墨吉涅两万大军的对手。若不是逃往东方,就是在与吉斯塔特接壤的国境附近观察局势吧。 「如果他有身为反叛者的自知之明,应该是不至于向我方求援才是……」 倘若他来投靠自己,就让他们到前线与墨吉涅军对战,藉敌人之手彻底击溃他们。若侥幸存活了下来,便限制他们的行动,断绝其生路,并由泰纳帝亲自处决。 泰纳帝沙盘推演至此,判断这么做已足够对付他们,便停止了思考。 「幸好我现在能立即出兵。」 泰纳帝早在离开王都前便对自己的领地和邻近的贵族下令,要他们集结兵力。此举原本是为了对付嘉奴隆公爵,但局势演变至此,也不得不改变方针。 随后泰纳帝便写了封给嘉奴隆的信,内容是呼吁对方和他联手击退墨吉涅大军,并派遣使者骑着快马送出信。 「接下来……就看嘉奴隆那家伙会出什么招了。」 数日后,在泰纳帝的领土涅梅塔库,集结了近二十名贵族,以及他们所率领的两万多名大军。 蔚蓝天空晴朗无云,朦胧的白色太阳在地上洒下微弱的光线。时值隆冬,穿着铠甲的士兵们无不披着毛皮或厚厚的披风,而他们所吐出的气息也让周围像是蒙上了一层白雾。 泰纳帝将这两万大军分为两队,自己率领了大约七千兵力朝南方出发。 而前往王都的其余一万三千名士兵,则交由泰纳帝所信赖的男人——斯堤德指挥。他的作风踏实不浮夸,同时也是名身经百战且很少失败的武将,不仅武艺高强、善于指挥,对泰纳帝也是忠心耿耿。 「听好了,避免无意义的战事,在我前往会合前坚守住王都。还有——若演变成和嘉奴隆交战的局面时,就算暂时撤退也无妨,要把减少兵力损失视为第一优先。」 「遵命,公爵阁下。」 斯堤德现年三十三岁,顶着一头金色短发,苍白的脸上长着细小胡渣,拥有一副中等身材,穿戴着铁灰色的铠甲。从他那如蜡像般面无表情的模样,丝毫看不出率领大军之人会有的紧张或迟疑。 「最理想的情况是让嘉奴隆的军队和墨吉涅军爆发正面冲突,在双方都耗去不少兵力之时,再一一击溃他们。虽然局势不太可能尽如我意,还是要把这个目标放在心上。」 即便是泰纳帝,也无法轻易看透未来的局势发展。 能够因应当时的状况下达正确的判断,灵活运用这一万三千大军的,也只有斯堤德一人,因此泰纳帝才会将兵权交付予他。 「公爵阁下,该不会是嘉奴隆公爵将墨吉涅大军引进国内的吧?若真是如此,他杀害罗兰大人一事也就说得通了。」 听到斯堤德的疑问后,泰纳帝从容地摇摇头表示否定。他之所以表现出游刃有余的态度,也带有让在场士兵心安的目的。 「那是不可能的。若他真的这么做,现在墨吉涅军应该会在一路上高声宣扬这件事,迫不及待地想与嘉奴隆会合,而嘉奴隆也会到处大肆炫耀吧。」 若嘉奴隆这般的上流贵族真与他国军队联手,在国内引起的冲击将远超过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和吉斯塔特军联手的消息。 不仅王都的大部分机能会因此停摆,贵族诸侯们也会陷入恐慌之中吧。而拥护泰纳帝的贵族之中,也一定会出现倒戈投奔嘉奴隆的人。因此对嘉奴隆与墨吉涅军而言,他们根本没有必要刻意隐瞒这件事。 「所以你的推测只是杞人忧天。不过以嘉奴隆的个性,他一定会采取些许手段来利用现在的情况。你绝不可轻匆大意。」 「属下必定恪遵阁下指示。」 看着在原地跪下表示遵从的斯堤德,泰纳帝从容不迫地点了点头。 就这样,在他们自涅梅塔库出发后数天,泰纳帝接到了一项消息。 「——哦,嘉奴隆出兵了吗?」 泰纳帝之前寄出的信没有得到回音,但嘉奴隆却主动出兵,这似乎表示他不打算协助自己。 「嘉奴隆那家伙,之前他杀死罗兰时我就觉得不太对劲了,看来真是如此……」 泰纳帝脑中浮现布琉努与周边诸国的地图。 ——那家伙是在等待萨克斯坦或墨吉涅其中一方对我国展开侵略吗? 在西北方与布琉努接壤的亚斯瓦尔王国应该与嘉奴隆有私交,想与他们 缔结休战条约纵然不易,却也不是毫无可能。 若是萨克斯坦或墨吉涅举兵来袭,就彼北所统治的领土位置看来,泰纳帝将会比嘉奴隆早一步与敌军开战。 「算了,当务之急是要先把墨吉涅这头饿狼赶出我国。」 泰纳帝如此低喃着,嘴角勾起一抹如肉食野兽般的狰狞笑容。 在主人离去后的泰纳帝公爵宅邸深处,有一间笼罩在阴暗下的房间,房内有一名全身被黑色长袍包覆的矮小老人,正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定晴凝视着某个物体。 那是具尸体。 沾满了泥泞且开始腐烂的尸体原本是头巨兽,但现在却成了一堆堆被压碎或是被撕裂的肉块、骨头和脏腑,正散发出阵阵强烈恶臭。 但老人丝毫不在意几乎充斥整个房间的剧烈臭味,神色自若地观察着这座被随意地堆在眼前,宛如小山一般的尸骸。 只有这名老人与带来尸体的人知道,这是龙——飞龙的尸体。 老人名为多勒卡伐克,长期担任公爵家的占卜师一职,深受公爵重用。 「果然……是不同的。」 片刻之后,多勒卡伐克喃喃自语道。他随意将手伸进尸体中,挖出一团带骨的肉块。 「虽然的确有风的力量,但除此之外还有别的。」 他因为心中的猜测获得证实而欣喜不已,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扭曲的笑容。多勒卡伐克细小的眼睛发出金色的光芒,视线朝房内的角落看去。 「渥加诺伊,你可以再帮我办一件事吗?」 「——还来?」 在老人视线所及之处,一个黑影发出声音并晃动起来。 只见一名带着爽朗笑容的年轻人正背靠着墙坐在地上,他拥有一副中等身材,穿着衣领和袖口以毛皮装饰的厚实大衣,短短的黑发则用绿色布巾随意缠起。他像在吃糖般不断地啃咬着手中的金币。 「只会使唤年轻人,年长者自己却坐享其成?我觉得这有点不太好喔。」 「我还得忙着照料那些即将送来这里的龙呢,要不你跟我换吧?」 「真拿你没办法。好了,你要我做什么?」 名为渥加诺伊的年轻人以手指将金币弹向空中,站起身子。金币划出一道俐落的抛物线后准确地落入他口中,并直接吞下肚。 「——『弓』的使用者出现了。」 多勒卡伐克那彷佛能冻结空气的嗓音让渥加诺伊敛起笑意,惊讶地瞪大双眼凝视着老人。 过了一会儿,渥加诺伊才又像刚才那样眯起眼睛,恢复满脸笑容。 「那你想怎么做?杀了他?」 「他和战姬不同,不会一代代传承下去,杀掉他太浪费了。虽然我的目标是生擒……不过现在只要先确认身分就行了。」 在老人如此吩咐的同时,渥加诺伊的身体早已逐渐融入暗色之中,不消须臾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多勒卡伐克注视着眼前的黑暗,状似满意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我也该动身了。能撑到最后的会是谁呢……」 老人以仿佛乐在其中的口吻低吟着,接着转身背对龙的尸体,踏步走向房门。 ◎ 冬天的寒气吞噬了大地的温暖,在早晨的草原洒上一层薄薄的白霜。士兵们甚至可以说是被这酷寒给冷醒的,即使已经用配给的毛毯将身体裹住,还是不停地搓着手脚,一面看着自己吐出的白气一面发抖。 如果可以的话,他们很想就这样裹着毛毯发愣,但现况不允许士兵们这么做。于是他们用冷水洗脸让自己彻底清醒,并走出营帐来到篝火边取暖。 不久后其他士兵也一个接一个众集过来,在相互轻声打过招呼后,也跟着将手凑向火光,在辅以人群聚集所产生的热气后,他们的身体总算取回可以自由活动的温度了。 「快点跟我换班啦。」 负责站岗的士兵充满倦意地催促道,因为现在轮到他休息了。在篝火旁伸手取暖的人们只能万般不愿地离开,回到营帐内穿戴铠甲和武器,提振精神后再前往换班。 在布琉努东部的特里托尔地区西侧,有将近两千名兵马正驻扎于此地。由双层栅栏围起的营地中搭设了数百顶营帐,营地中央则竖立着迎风飘扬的布琉努王国军旗红马旗与吉斯塔特王国军旗黑龙旗。 这是一支由布琉努士兵与吉斯塔特士兵所组成的联军,名为「银色流星军」。 率领这支军队的总帅则是一名年约十六岁的少年,名叫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和他亲近的人都会以堤格尔来称呼他。 他原是负责治理布琉努王国的领地——亚尔萨斯的伯爵,但与吉斯塔特王国的战姬艾莲相遇,使他的人生为之巨变。 为了守护白己出生成长的土地亚尔萨斯,也为了打倒威胁故乡和平的泰纳帝公爵,堤格尔凭藉着艾莲的帮助,在数次征战中赢得了胜利。 堤格尔不仅击毙了袭击亚尔萨斯的泰纳帝公爵之子萨安,还与阻挠艾莲行动的战姬琉德米拉交战,甚至在被冠上反叛者污名后,击退前来讨伐他的黑骑士罗兰与纳瓦拉骑士团。 就在他的军队已来到距泰纳帝治理的涅梅塔库不过数天路程之处,而罗兰也愿意提供协助之时—— 他先是得知了罗兰死在王都的消息,还来不及感到震惊,就又收到墨吉涅的两万大军已经攻破东南方国境的报告。 现在堤格尔正独自坐在总帅专用的营帐内,周围凌乱地散落着十余张地图。 ——究竟该怎么办……? 堤格尔粗暴地抓了抓深红色的头发,瞪着地图沉吟着。他自昨天就没有歇息过,不仅脸色难看,气色也显得有些憔悴。 这是因为他一直在思考,想着该对发动侵略的墨吉涅大军采取什么行动。 ——我方只有两千兵力,对方却有两万,真要开战的话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要是艾莲或莉姆在这里的话,或许…… 他叹了口气,开始想起不切实际的事情来。艾莲和莉姆都是优秀的将领,无论是要迎战或是避战,都肯定能给予堤格尔自己想不到的适当建议。 其实他还是找得到其他能寻求建议的对象。 例如既是堤格尔父亲的好友,又对他百般照顾的马斯哈·罗达特;还有爽快地前来协助他的奥杰·雨果。这两位都是经验丰富的有力长辈。 但只有这回,堤格尔刻意不去寻求他们的意见。 ——最妥善的方法大概就是坚守特里托尔,让居民逃往北方的亚尔萨斯或奥德,并等待骑士团或其余诸侯的救援吧。 再怎么说,优先考虑自己领土的和平本来就是领主的责任。所以堤格尔、马斯哈和奥杰都必须保护各自的领土——亚尔萨斯、奥德和特里托尔。 ——正因如此,才更不能徵詾那两位的意见。 这等于是要马斯哈他们向堤格尔提议放弃东南部。 即使作出如此决定,应该也不会有人责备他吧。因为这本就不是堤格尔等人应当担负的责任。在没有国王命令的情况下,他们并没有理由出兵保护自己领土以外的地区。 但堤格尔已经知道国王现在无法下令,而且明知其他地区已陷入危机,却仍旧坐视不管,往后只会徒留遗憾。 这时堤格尔忽然转过头,视线看向放倒在旁边的一把剑。那是把剑柄和剑锷都以黄金装饰的华丽大剑。 此剑名杜兰达尔,拥有「不败之剑」的别名,是布琉努王国的宝剑。原先是国王赏赐给黑骑士罗兰的佩剑,随后被罗兰暂时交给堤格尔保管,以视为他认同堤格尔的证明。但没有人料到这把剑再也无法回到原本的主人手上。 堤 格尔回想起他之前与罗兰的对话。 罗兰曾经质问他,若某天艾莲率领的吉斯塔特军显露出侵略者的面貌时,他将采取什么行动。当时堤格尔的回答是——「我会为了布琉努的人民而战」。 ——我的话是不是说得太满了呢? 堤格尔不是勇者也非英雄,只是一个在边境拥有小小领土的贵族罢了。 他们目前的兵力连要与泰纳帝公爵交战都很勉强,但自己现在思考的却是—— 「——我可以进来吗,堤格尔少爷?」 营帐外传来堤格尔十分熟悉的少女嗓音,他不禁露出了讶异的神情。来者是服侍自己的侍女蒂塔。 「是蒂塔吗?都这么晚了……」 堤格尔说到这里,才惊觉太阳早已升起。营帐外头隐约可听见士兵们交谈的声音。 他一眼扫向放在身旁的油灯,发现虽然灯还亮着,但原本装满的灯油已几乎燃烧殆尽,可见他烦恼和沉思得太专注,完全没注意到时间。 「进来吧,有什么事吗?」 堤格尔对着外面温柔地说道,只见门口的帷幕自外头被掀开,冬季的阳光射进营帐内。 一名绑着栗色双马尾的少女踩着安静无声的步伐走进营帐内。她穿着黑色的长袖上衣和下摆长至脚边的长裙,上头再套上一件白色的围裙,双手恭敬地端着陶制的碗。 「堤格尔少爷,早安。」 蒂塔低头向堤格尔行礼,栗色头发也随之晃动起来,但她一看到堤格尔的脸,原本明亮的笑容随即蒙上一层阴影。 「……您昨晚没有休息吗?」 堤格尔虽然立刻就想好了藉口,但最后还是选择沉默,只露出尴尬的表情。蒂塔从小就一直跟在他身旁,无论他说什么应该都会被看穿吧。 「因为要忙的事情挺多的嘛,偶尔也会有这种情况的。」 蒂塔先是扬起眼尾,以带刺的锐利视线看向他,接着又放弃般地轻轻垂下双眼,踩着轻柔的脚步走到堤格尔身边,将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拿着的陶碗递给他。 碗里装满了热气蒸腾的汤,熏肉薄片和随意切碎的高丽菜和胡萝卜在其中载浮载沉,浓烈的香气撩拨着堤格尔的鼻腔。他的肚子催促似地咕噜噜叫了起来,使蒂塔忍不住轻笑出声。 「请您先喝点汤暖暖身子吧。我会立刻拿其他食物过来。」 「谢谢。」 即使身上裹着毛毯,还是能感觉到寒意逼人。堤格尔欣喜地接过碗凑到嘴边,一面喝着汤,一面拿木匙舀取汤里的蔬菜。空空如也的胃仿佛发出了欢呼声般,开始活动起来。 「您这样有失礼节喔,堤格尔少爷。」 蒂塔虽然摆出一副严肃的脸孔,伹口气却如同斥责宠儿的温柔母亲般,不带半点魄力。至于堤格尔则是红着脸吸着鼻子,正沉浸于享受热汤和恰到好处的调味之中,只含糊地随口应答了几句。 但蒂塔看到堤格尔这副模样,反倒因为他食欲旺盛而转怒为喜。她带着放心的微笑走出营帐,片刻后又立即返回,手上提着小小的篮子。她在堤格尔身旁坐了下来,轻轻将篮子放到地上。 篮子里放满了面包、起司、切成薄片的熏肉和炖熟的马铃薯。蒂塔拿起放在那些食物上的青铜杯,为堤格尔盛了一杯葡萄酒。此时堤格尔已经将陶碗里的汤喝个精光了。 接着他在食欲的驱动下拿起面包和起司交互送进嘴里,并拿起葡萄酒往胃里灌,又或者是大口咬下还冒着热气的马铃薯,享受它松软绵密的口感。 等到全部吃完后,堤格尔才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我吃饱了,很好吃喔。」 「在说这句话前,请您先将嘴巴擦干净。」 蒂塔的语气虽然依旧严厉,但脸上却露出了温柔的苦笑,伸出手指替堤格尔拭去嘴角边的马铃薯碎屑。 随后蒂塔先是凝视着指尖犹豫片刻,最后才鼓起勇气舔了一下,同时小脸瞬间变得通红,害羞地赶紧低下头来。 「你这样不也有失礼节吗……开玩笑的,谢谢你帮我擦掉。」 即使对栗发侍女的反应感到既欣慰又有些不好意思,堤格尔依旧不忘向她道谢。总觉得只要她待在自己身边,就好像回到了故乡亚尔萨斯一般安心。 蒂塔以细小的音量回覆并点点头,接着就将陶碗和篮子叠在一起,准备离开营帐。 「——蒂塔。」 堤格尔突然出声叫住背对着他的蒂塔。她先是露出有些尴尬的纳闷表情回过头,但一看到主人严肃的态度、感受到紧绷的气氛后,便立刻收起轻松的态度,在堤格尔面前正襟危坐。 堤格尔一时犹豫着该如何开口,两人就这么动也不动地僵持了五秒钟。 「蒂塔,我接下来会暂时和你分开行动,你就跟着马斯哈留下来吧。」 「……这是怎么回事?」 即使堤格尔的决定早已在蒂塔的预料之中,但她开口时还是止不住颤抖。 「我是为了照顾堤格尔少爷的起居才会跟来的,为什么还……」 「接下来的行勋很危险,而且也没有多余的心力保护你。」 「但是……」 蒂塔还想开口继续反驳,但看到堤格尔注视着她的黑色双眼,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的视线落在自己的鞋子上,陷入了沉默。而堤格尔也一言不发地维持原本的姿势,静静地等待这名如同自己妹妹的侍女回答。 最后,蒂塔喃喃自语似地问道: 「您能保证会平安回来吗?」 「我保证。」 堤格尔以强而有力的平稳嗓音这么回答。于是蒂塔抬起头来,泫然欲泣的脸上故作坚强地挤出扭曲的笑容。堤格尔则温柔地对她笑了笑,站起身子轻轻地抱住蒂塔,并再次开口: 「我跟你保证,绝对会平安无事地回来。就算再晚——也会在春天之前结束。」 「我等着您。」蒂塔哽咽地低语道。而堤格尔则像是在回应她,又像是在安慰她似地轻拍了拍她的背。 蒂塔离去之后,堤格尔也拿起弓,步出营帐。 现在士兵们几乎都已经轮流用完早餐,有些人正就着剩余的火堆暖手,有些人则在保养武器,甚至还有人愉快地玩起赌博游戏。堤格尔随意地挥手回应他们的行礼,并朝着马斯哈和奥杰所在的营帐走去。 「您醒啦,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一名年轻骑士大步跑向堤格尔,其端正的五官看起来威风凛凛,但头上却连半根头发都没有。不过他丝毫不引以为耻,反而对此相当自豪。 「早安,卢里克。我现在正打算去找马斯哈卿,要一起来吗?」 骑士——卢里克立刻点了点头。 「请务必让我同行。对了,我刚才看到蒂塔小姐似乎正在哭泣……」 堤格尔随即露出苦涩的表情,粗鲁地搔着头发,心情相当沉重。 「这跟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有关。我问你,若是我要吉斯塔特士兵们……和两万敌军交战,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一听到堤格尔的问题,卢里克便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他的双眸充满神采,脸上浮现无畏的笑容。 「您有胜算吗?」 「我不知道。」 「这种时候无论如何也得说有,否则是难以说服我和士兵们的。」 卢里克顿时一脸丧气地垂下肩膀,套在修长身躯上的铠甲也随之铿锵作响。堤格尔扯了扯嘴角,回答道: 「我方只有两千,敌人则有两万,就算我说有胜算,也没人会相信。」 「人们可不是凭藉可行性来选择相不相信,而是以自己的意愿来决定的。」 就在两人交谈的期间,目的地也已近在眼前。堤格尔和卢里克向外头看守的士兵确认过后,便一同走进营帐内。 但眼前的景象却让两人同时哑口无言。 两位老人弓着背坐在营帐内,在他们的周遭则散乱着数张地图以及模拟战术用的棋子,旁边还摆了一个似乎是用来驱除睡意的桶子,里面装满了水。 「……哦,是堤格尔啊。」 顶着招牌灰发和胡须的老人——马斯哈摇晃着他矮胖的身躯,嘴里咕哝了一声。他的头发和胡须都相当凌乱,眼睛下方还浮现深深的黑眼圈。 而另一位转过头来的消瘦老人——奥杰情况也差不多,完全没注意到身上宽松的衣服已经变得歪七扭八。 原来这两名老人也与堤格尔相同,为了应付突如其来的危机而彻夜未眠,不断地绞尽脑汁苦思计策。 「我有事情想与两位谈谈……但你们身体都还好吗?」 堤格尔战战兢兢地问道,两位老人连忙异口同声地要他稍待片刻。 接着两人便猛地将头埋进水桶内,并在发出含糊的呻吟和溅起无数水花后抬起头来,用拿在手里的厚布擦乾滴着水的脸,然后以如恶鬼般气势惊人的表情仰首盯着堤格尔他们。 「好了,说吧。」 现在不仅是堤格尔,连卢里克也不免有些踌躇,但都来到这里了,总不可能什么都没说就打退堂鼓。于是堤格尔鼓起勇气走到马斯哈和奥杰面前,然后坐了下来。 「我接下来——会率领愿意跟随我的士兵前往东南方。」 堤格尔一口气说完后,双眼紧盯着马斯哈和奥杰。两名老贵族先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接着马斯哈便一脸阴郁地开口说道: 「……我早就料想到你会这么说了。」 他无奈的表情和语气中,尽是藏不住的慈爱之情。 「先告诉我们你决定这么做的理由吧。」 「我这么做是为了活下去,以及保护我必须保护的人们。」 「既然如此,不是更应该固守在特里托尔吗?」 奥杰以严峻的表情如此说道。平常那张如和蔼老人般的笑脸已不复见。 堤格尔也是这么觉得。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连远方那些跟自己毫无瓜葛的人民也要守护的念头,只不过是个美好的理想——不对,根本是一桩愚蠢的笑话。 「就算坚守在此……若是两万大军真的袭来,我们有办法抵挡得住吗?」 「这是为了争取时间,等待骑士团或其他贵族的援军出现。而且墨吉涅很有可能不会攻墼这里,而是转往涅梅塔库之类的地方进攻。」 「但也很有可能在援军抵达前,我们就惨遭击溃了。」 堤格尔甚至已经料想到更严重的情况,但实在是说不出口。 「又或者援军可能根本不会帮助我们?」 听到马斯哈的自言自语,堤格尔忍不住对他投以惊讶的眼神。因为他所说的正是堤格尔最担忧的情况。连奥杰也一面玩弄着手中的棋子,一面讽刺地笑了笑。 「多亏了泰纳帝的陷害,我们目前已经等于是反叛者的同伙,就算对我们见死不救,也不会遭受任何谴责吧。而且要是墨吉涅大军能因为歼灭我们而显露出些许疲态的话,对他们来说更是求之不得。」 「原来两位也早已料想到了。」 堤格尔顿时感到相当惭愧,自己绞尽脑汁才得出的预测,这两人其实早就已经想到了。 「想是想得到,但更重要的是接下来所要采取的判断和行动。」 马斯哈的手轻轻地搭上堤格尔的肩膀。 「你都已经考虑到了这点,却还坚持要守护人民,这让我感到很欣慰,但——」 马斯哈的「你办得到吗?」还没说出口,堤格尔便笑着对他用力地点点头。 「关于这点,我有件事情想请两位帮忙。」 堤格尔在当天下午召集了所有的布琉努士兵们。 顶着朦胧的白色太阳所发出的微弱阳光照射,堤格尔在位于左右两旁的马斯哈和奥杰陪伴下,向士兵们公开墨吉涅大军已经突破东南方国境的消息。 惊愕和不安的情绪以惊人的速度在士兵们之间蔓延,堤格尔一面观察他们的反应,同时尽可能地隐藏内心的紧张,佯装平静地继续往下说: 「敌军有两万人,而我方如你们所知,则是两千。而东南方虽说是在布琉努国内,但其实距离我们相当遥远,所以听起来似乎和你们没什么关系。但……要是放任不管,即使距离遥远,敌军仍会逐渐逼近,最后威胁到各位所居住的村落或城镇。」 士兵们个个表情凝重,到处都可听到他们细微的耳语声。以恐惧为首的各种情绪在他们之间渲染开来。 「虽然我已想出孜胜的计策,但你们必须将恐惧抛诸脑后全力奋战,才有成功的可能。」 其实他根本没有什么计策。给予士兵们虚幻的希望让堤格尔感到一股彷佛内脏被碾压的罪恶感,但除此之外他没有更好的方法。若士兵们因为沉浸在绝望的情绪中而失去动力的话,在开战之前他们就会自取灭亡了。 最后,堤格尔对他们说出了为预防万一而事先想好的关键台词。 「吉斯塔特士兵全都表示愿意战斗——你们呢?」 就在那一瞬间,布琉努士兵因为恐惧和战栗而低迷不振的战意,全都燃起了名为竞争意识的火光。 「我们的家园由我们自己守护!」其中一名士兵激昂地呐喊着。以他的呼声为首,其他士兵也纷纷高举手臂或发出如野兽般的咆哮,展现出他们强烈的战斗意愿。不只是堤格尔,就连站在他身后的马斯哈和奥杰,也忍不住激动地暗自紧握拳头。 ——这反应真是超乎我想像…… 堤格尔盯着布琉努士兵们的举动,内心不禁百感交集。 虽然关系已经略有改善,但这种「银色流星军」特有的布琉努人与吉斯塔特人的对立意识,至今仍根深蒂固地存在于士兵们心中。这曾是堤格尔一直烦恼的问题,没想到现在却成为点燃战意的火种,抹减了他们内心的恐惧。 顺便一提,堤格尔在对布琉努士兵演说前,曾先向卢里克确认吉斯塔特士兵的情况。当时这名光头骑士拍拍自己的圆脑袋,这么说道: 「虽然无法百分之百确定,但我想应该没问题吧。」 目前留在这里的一千名吉斯塔特士兵,全都是艾莲为了堤格尔而仔细挑选出来的。 他们不仅对堤格尔保持友善的态度,同时也会为了回应艾莲将他们留在这里的信赖而努力奋战吧。而卢里克更是会想尽办法去说服他们。 待士兵们热烈的耳语声稍稍平息后,堤格尔才大声地对他们宣布: 「那现在就各自遵照指示,立刻开始行动!」 在那之后,所有能行动的人全都忙着进行行军的准备。士兵们携带了数天份的粮食和燃料,并调来货车,里面装满十余人份的铠甲。至于营帐则一一分给数个士兵共同搬运。 等到其他琐碎的工作都结束,「银色流星军」总算完成准备时,太阳已逐渐西沉,天空也染上一片朱红。 这时堤格尔、马斯哈和奥杰也各自骑着马前来会合。 马斯哈身土已套上铠甲,奥杰也已经打点好仪容,至于堤格尔则依旧是一身皮甲,腰上挂着箭筒、马背上则插着家传的黑弓。 三人脸上都写满疲态,同时也充满了非比寻常的斗志。 一千七百多名士兵在堤格尔身后蓄势待发。其中骑兵占了八成、步兵则是两成,也就是将「银色流星军」全部的骑兵都派上战场。 堤格尔 原本打算只带走骑兵,但这么一来不仅原本就很吃紧的兵力将变得更少,而且亚尔萨斯的步兵全都会被留下来,在其他士兵的眼中,或许会认为堤格尔偏袒自己领地的士兵,刻意让他们远离战场。 再加上堤格尔也想把能信赖的人带在身边。 马斯哈和奥杰各自都带着数十名到近百名士兵,但那些几乎都是负伤者或非战斗人员,其中也包含了堤格尔的随侍巴多兰和蒂塔。 巴多兰原想随堤格尔一起前往战场,但考量到他年事已高和体力不足的问题,最后还是决定将他留下。 「少主,真的很对不起,要是我能再多点体力就好了……」 老侍从垂着肩膀,沮丧地说道,堤格尔则摇了摇头,笑着对他说: 「蒂塔就拜托你了,巴多兰。正因为有你照顾蒂塔,我才能安心地前往战场。」 听到这句话,老人的表情和声音才总算恢复活力,气势十足地要堤格尔放心。 「蒂塔也一样,接下来可能会有事情要忙,所以千万别太勉强自己喔。」 「这句话我要原封不动地还给您,堤格尔少爷。请您……请您一定要平安归来。」 蒂塔虽然故作强势地答道,但显然成效不彰,眼里立刻盈满了泪水。 「那他们两人就麻烦你了。」 看到堤格尔对自己点头示意,马斯哈一边摸着灰色的胡须一边说道: 「包在我身上,堤格尔你也要多加小心啊。」 「没错,虽然我不会叫你别乱来,但也别太勉强自己了。」 奥杰也亲切地提醒道。于是堤格尔又再次满怀感谢地向他们行礼。 之后堤格尔便率军朝墨吉涅大军所在的东南方进军,马斯哈和奥杰则前去投靠附近的骑士团或贵族们。 「虽然仅凭两千兵力无法与两万大军抗航,但应该可以稍微减缓他们的行军速度。在我们阻止墨吉涅大军的期间,希望马斯哈卿和奥杰子爵能帮忙劝说骑士团或贵族,请他们出兵。」 这便是堤格尔想出来的计策。 以他年仅十六岁又被人视为反叛者的身分,恐怕没有人愿意倾听他的诉求,但若是换成像马斯哈或奥杰这种经验丰富的长辈出面,或许还有一丝转机。 而堤格尔之所以选择前去阻止墨吉涅大军进攻,也有几个理由。 最主要的目的当然是守护无辜的人民。除此之外,若他主动出兵,在说服骑士团或贵族出动时就会变得相对容易,同时也藉此绊住墨吉涅大军的行动,将他们困在国境附近。 ——以前莉姆曾这么跟我说过呢。 「请你听好了,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第一,减少对手的行动选择、第二,扰乱对手,便他失去判断能力。只要做到这两件事,战况将会变得对我方非常有利。」 当秋天的脚印还满布山野林问时,莉姆以冷淡的表情和声音对堤格尔这么说。 「但减少对手的选择方向,不会反而让他们更容易下判断吗?」 「举例来说,倘若让对方陷入只剩下三种选择的情况,我方在思考对策时就会更容易了。而且如果还能进一步扰乱对手,引诱他们选择三者之中最不应该选的选项,我方获胜的机率将会大增。」 「原来是这样啊。」 看到堤格尔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本态度冷淡的莉姆在一瞬间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但她再次开口时,语气仍旧相当严厉。 「我现在告诉你的虽然只是最基础的战术,但你务必要谨记在心。」 堤格尔几乎不记得父亲乌鲁斯曾教导他战略或战术方面的知识。 虽然这是因为堤格尔当时还必须学习很多事物,但也可能是父亲认为还有时间可以慢慢教导他吧。毕竟堤格尔是因为父亲生病倒下,才会在年仅十四岁时继承冯伦家的爵位。 ——我要在国境附近阻止墨吉涅大军继续入侵…… 目送马斯哈和奥杰等人的部队离开后,堤格尔也跟着宣布出发。而在带着强烈决心策马前行的堤格尔后方,则跟着两名年轻人。 其中一人是统领一千名吉斯塔特士兵的光头骑士卢里克。 另一人则是年近三十的青年,他有着凌乱的揭发和青铜色的双眼,名为杰拉尔。他是奥杰子爵的儿子,负责统帅其余七百名布琉努士兵。 「我儿子就托付给你了,你就视情况需要使唤他吧。」 当奥杰正将杰拉尔介绍给堤格尔时,堤格尔虽然笑着请对方多多指教,站在一旁的卢里克表情却很难看。待奥杰父子双双离去后,他才一脸不悦地向堤格尔表达自己的不满。 「我没记错的话,在我们击退那个叫葛雷亚斯特的侯爵时,就是这个无礼的男人完全无视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的存在,只顾着称赞战姬大人。」 「……是谁告诉你这件事的?」 堤格尔虽然面带困惑地询问卢里克,但其实也只想得到两个人选。因为当杰拉尔夸张地赞扬艾莲时,同在现场的只有堤格尔和莉坶两人而已。 「是莉姆亚莉夏大人告诉我的。她离队时曾要我特别注意那个男人。」 「呃,他的个性的确是莉姆会讨厌的类型……但我不认为奥杰子爵是出自偏袒,才会将军队交给他统帅。我不会强迫你一定要和他相处融洽,但至少别把关系弄僵。」 再怎么说也是是奥杰的儿子,是以堤格尔并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才会选择如此委婉的说法。 一想起当时的这段对话,堤格尔就忍不住回过头,隔着肩膀悄悄地观察卢里克的样子。而结果也的确如他所料,卢里克正以充满警戒的眼神瞪着杰拉尔。 虽然堤格尔很担心这样下去会不会有问题,但事到如今他也无计可施,毕竟现在人力不足,又必须和时间赛跑。 「银色流星军」在兼程行军的同时,也不忘派遣布琉努士兵向邻近的村落告知墨吉涅军来袭的消息,并呼吁他们尽速前往特里托尔避难。 除此之外,他们也会在那些村落稍作休息,向居民们索取周边的地图,并收购避难的民众带不走的粮食或其他必需品。 数日之后,堤格尔的军队抵达了位于布琉努东南方的阿尼亚斯地区。 2 二千对二万 阿尼亚斯地区有一半以上的土地,都是缺乏水源的贫脊之郊。植物很难在这里生长,空气也非常干燥,总是尘土飞扬。 这里耸立着许多砂岩峭壁和山丘,让人联想到崩塌的塔。它们彼此相连,形成了歪斜的断崖,荒凉的风不断地自其缝隙呼啸而过。 虽然肇于此地位于吉斯塔特与墨吉涅两国国境上的理由,布琉努王国在这里兴建了防御用的堡垒,但并未积极地进行开发。这里的村落不仅数量稀少,也因为畏惧掠夺商队的野盗,所以都零星分布在堡垒附近。 数十天前,墨吉涅大军突然出现在此地。 他们杀向守护国境的堡垒,并在仅仅两天内便攻下了它。堡垒内虽有三千名骑士驻守,但他们的抵抗却只是徒劳无功。守军被打得落花流水,绝大多数的人都死于敌军剑下。据说侥幸躲过墨吉涅士兵的攻击、成功逃离堡垒的残兵尚不满一百人。 在那之后,墨吉涅军便逐一攻向位于堡垒附近的村落。 他们以令人畏惧的残酷作风发动袭击。 像是在攻击村落时,他们不会放火焚毁建筑,而是采取人海战术,以怒涛之姿进行猛攻,在摧毁或击破栅栏及墙壁后,直接入侵村落内部。接着再一个接一个地捉住村民,并掠夺他们的财物。 只要不是具有政治价值的高官贵族,这些村民在被墨吉涅士兵俘虏的那一刻起,便成了那名士兵的所有物——也就是奴隶。因此士兵们纷纷竭尽所能地追捕村民,并无情地砍杀无法当作奴隶使唤的老人或小孩。 最后他们抢走所有储藏在村里的粮食,在掠夺殆尽后便开始破坏房屋,将其残骸当作柴薪让奴隶扛在背上,然后才扬长而去。 他们留下来的只有石造的房屋,以及老人、小孩或反抗者的尸体,全都是在敌军眼中毫无价值,最后弃置在此处的残骸。 他们就这样接连袭击、破坏、掠夺、搜刮、摧毁了超过二十个村落。 墨吉涅的军旗以绯红色为底,图案则是长了角的金黄头盔和剑。据传这两项物品象征的是他们崇敬的战神乌鲁夫拉。 他们的军旗整整比他国的大上一圈,旗杆也使用了较粗的铁棒并贴上金箔。他国士兵通常先是被这面自远处就能瞧见的旗帜惊吓到,随后在近距离目睹时又震慑于其压迫感而士气大减。 墨吉涅军头顶着冬季的灰色天空,高举战神的军旗行走在满是砂砾的荒野上。 一身褐色皮肤的士兵们全都在厚重的衣服外套上皮甲,腰间挂着弯刀,有的手上拿着弓,有的手持比超过自己身高一倍以上的长枪以及椭圆形的盾牌。 士兵们头部都缠着黑色的布巾,部队的队长则戴着铁制的头盔。他们绝大多数都是步兵,骑兵只占了总数的两成不到。 在两万大军的后方还跟着一群双手被绳索捆绑的人,数量约为两千。 他们几乎都是少男少女,全身上下布满了瘀青和伤痕,衣服也破烂不堪。甚至有很多女性的衣服被撕裂,呈现衣不蔽体的状态。 这些人是被墨吉涅军所俘虏的奴隶们,背上扛着捆成一束的碎木板,脸上全都写满了绝望,脚踩着无力的步伐跟在墨吉涅军后方。 「那就是墨吉涅军吗……」 有一群人隐身在砂岩断崖中,远远地观察墨吉涅军行军的情况。他们是堤格尔和数名吉斯塔特士兵。 堤格尔身为总帅,本不应如此轻率行动,但他硬是说服了表示反对的卢里克和杰拉尔,以仅此一次为条件参与侦察部队的行动。他身穿麻衣,外面再套上皮甲,腰挂箭筒,手持黑弓。 「他们的肤色真的和我们不同耶。」 「这感想真是单纯明快.很有堤格尔的风格哪。」 位于堤格尔身旁,和他一样藏起身影并开口揶揄他的人是亚拉姆。他留着一头如廉价毛刷般的茶发,圆圆的脸和身材看起来就像只水獭。他是在堤格尔身为俘虏时便结识的吉斯塔特侦察兵。 「这又不能怪我,毕竟我之前从没看过墨吉涅人。」 「他们不会到亚尔萨斯做生意吗?我听说墨吉涅人大多从商。」 「……就算来到我那地方,只怕也做不了什么生意。」 堤格尔语带幽默地答道,但神情却未见丝毫松懈。他黑色的双眼始终停留在墨吉涅军的后方——也就是奴隶们身上。 ——不能只是将敌军驱逐出境。就算无法救下所有奴隶,还是希望能尽量帮助他们逃脱。 「所以您要从这里进行狙击吗?若是堤格尔出手,一定能准确命中吧?」 亚拉姆以开玩笑的口吻怂恿堤格尔,但他却摇了摇头。 「不可能的,因为这里的风太强了。」 自断崖上朝着街道吹下的风不仅十分强劲,而且毫无规则和路径可言。就算高明如堤格尔,也很难在初来乍到的土地上完全掌握风向的变化。 ——又或者是要使用那个力量呢……? 他的视线落在手里的黑弓上。这是把拥有神秘力量的弓,曾经击坠在高空飞舞的飞龙、射穿坚固厚实的城门,甚至击退了黑骑士罗兰。 只要以此弓直接攻击,别说是对方的总帅了,就连周遭的士兵也会被波及,一次就能击杀数十名墨吉涅士兵。 ——不…… 堤格尔摇了摇头。这把弓的谜团太多了。而且它和司掌夜晚与黑暗的女神蒂尔·纳·法有关这点也让他心生抗拒。一想到那女神曾把蒂塔当成人质,堤格尔就很难对这把弓有什么好感。 况且他每次使用这把弓的力量时,艾莲总是在他身边。而在与罗兰对战时,身旁还多了战姬苏菲亚·欧贝达斯。他只有一次成功地独自施展出这把弓的力量,且当时他身在女神的神殿中。因此他还没有自信能一个人驾驭这把弓。 ——若这次又像与罗兰对战时那样失去意识的话…… 如此一来,「银色流星军」可能会在开战前便陷入混乱,最糟的情况则是导致军队分崩离析。 ——而且就算在此射死总帅,顶多只能造成敌方一时混乱罢了。 等到混乱平息,他们很有可能会将怒火发泄在奴隶身上,堤格尔并不希望这种情况发生。 「我们先撤退吧。卢里克他们应该也已经在备战了。就算今天赶不上,也要在阴天对那些家伙展开攻击。」 吉斯塔特兵纷纷遵从堤格尔的指示,谨慎地踩着无声的步伐离开断崖。堤格尔是最后一个踏上地面的人,亚拉姆看到他敏捷又轻巧的身手,忍不住露出夹杂了佩服和惊讶的笑容。 「真是的,难不成你的双亲之一是山猫的化身吗?」 「那你的父母应该就是水獭了吧。」 堤格尔也立刻以戏言回敬他,其他士兵听到后都轻声笑了起来。 「堤格尔大人,您一定要见见这家伙的父母,简直就像是水獭变成的人啊。」 「而且他们还是一对夫妻脸,让人深切地体会到有其父必有其子呢。」 堤格尔等人在确定自己已完全远离墨吉涅大军行进的街道后,便一面低声交谈着,一面回到拴着马匹的地方。 当堤格尔正拉住自己座骑的缰绳,准备踏上马镫时,却突然停下动作,并命令亚拉姆等人噤声。 ——好像有什么声音……是脚步声吗? 堤格尔等人目前所在的位置,其地形与山中野兽行走的小径类似。路面崎岖不平,四周还矗立着许多已经开始风化崩毁的岩石,视野极差。就连岩石的形状也是千奇百怪,有的看起来像颗圆球,有的则呈现柱状,且表面千疮百孔。 堤格尔先拍了拍马背安抚座骑,接着又再次竖耳倾听。 —— 我没听错,的确有脚步声。 这很有可能是墨吉涅军队的侦察兵在调查周遭的地形。堤格尔以手势向亚拉姆等人说明自己的推断后,便带着两名士兵前往查探,其他人则在原地守着马匹。 堤格尔搭弓上箭,藉着岩石阴影隐去自己的行踪,一步步朝声音的来源前进。他躲在断崖后,悄悄地探出一张脸窥视前方。 只见一位打扮像是旅行者的人正在被四名墨吉涅士兵追逐着。他们高举弯刀,嘴里不知道以墨吉涅语在喊些什么。堤格尔虽然听不懂他们话中的意思,但从声音和表情便可明白那绝非温和的话语。 这时旅人突然双脚一软跌倒在地,紧追在后的墨吉涅士兵立刻将他团团包围。 说时迟那时快,一支凭空飞来的箭射中了一名墨吉涅士兵的脑袋,使他当场瘫倒在地。 射箭的人当然就是堤格尔了。 趁着墨吉涅士兵们因为突如其来的攻击而愣在原地,堤格尔再次射出箭矢,一人一箭精准地夺去他们的性命。两名部下虽然也在同一时间跟着架起弓,伹因为担心射中旅人,便转而注意周遭的动静,由堤格尔负责攻击。 待墨吉涅士兵全都倒在地上动也不动,也确定没有其余敌人后,堤格尔便命令两位部下继续保持警戒,自己则爬下断崖,朝着瘫坐在地上的旅人走去。 「没事吧?」 等到两人的距离已近在眼前,堤格尔才发现旅人其实是名少女。因为她身上披着厚厚的斗篷,并在胸前牢牢系紧,连眼睛也以兜帽盖住,所以先前在断崖上时没能看出来。 少女原本茫然地看着墨吉涅士兵的尸体,但一察觉到堤格尔靠近,她立刻紧绷身体,碧蓝双眸流露出警戒的神色。为了安抚她的情绪,堤格尔友善地张开双臂,对她笑了笑。 「我不是你的敌人喔,我的名字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是布琉努人。」 听见堤格尔的话,少女的眼睛眨了几下,这时突然刮起一阵风,将盖在她头上的兜帽微微掀起,隐约可见其憔悴的脸庞和沾满沙尘的金发,但这些都无法掩饰她的美貌。少女的年龄看起来和堤格尔差不多,又或者是小他一岁。 但在惊艳于她的美貌前,堤格尔的内心却先闪过一丝疑惑。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她……是在哪呢?总觉得应该是不久前的事情。 「你是一个人吗?有没有其他同伴……」 少女只是无力地摇摇头。 「站得起来吗?」 堤格尔对少女伸出手想拉她起身。少女正想抓住他的手,身体却突然重心不稳地摇晃了一下,眼看就要跌倒在地,堤格尔赶忙蹲下来扶住她。 少女似乎是昏了过去。堤格尔先将耳朵凑到她嘴边确认其呼吸,接着又轻触她纤细的脖子检查脉搏,最后摸了摸她的额头,并感觉到些许热度。 ——看样子暂时是没有生命危险,应该只是过度疲劳…… 堤格尔看着少女,露出了困扰又不知所措的表情。他当然无法对她置之不理,但若带她回去,等于是尚未与墨吉涅军开战,就多了一件不必要的行李。 「这女孩挺可爱的嘛,只要把脏污洗净,肯定是个美人胚子。」 一名爬下断崖的部下看到少女的脸后率直地说出感想,另一个也颇为赞同地点点头。 「不知道她是从哪逃到这来的呢,该怎么安置她比较好?」 「我看也只能带回去了吧。」 堤格尔如此回答,并伸手抱起少女。她的体重比想像中来得轻,身材相当纤细。士兵们帮助堤格尔背起少女,并用绳子将两人绑在一起,避免她摔落地面。等完成这些事情后,堤格尔才低头看向倒在地上的四具尸体。 「查看他们身上是否有任何重要物品,然后把他们的武器全部带走。」 虽然这种近似打劫的行为让人心里不太好受,但他们现在根本没有余力管这些。堤格尔等人分工合作,在死去士兵的衣物上一阵摸索,却没发现什么重要的物品。 最后他们将士兵尸体藏在岩石阴影处,以免被敌军发现,接着便回到了阵地。 「这可真是一份大礼啊。」 此为前来迎接堤格尔的卢里克在惊愕下吐出的第一句话。 ◎ 墨吉涅的两万大军正带着两千名奴隶行走于阿尼亚斯的荒野上。 他们的行军速度相当缓慢。这是因为墨吉涅军大多为步兵,身处敌方领土的他们必须一面仔细注意周遭的情况一面前进,且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小村落,一旦发现就会立即摧毁。 话虽如此,他们的行军可说是相当顺利,没碰上任何足以绊住他们的阻碍。 「话又说回来了……这还真是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哪。」 墨吉涅军的总帅卡西姆在干燥又带有沙尘的风中策马前进,满脸不悦地嘟嚷着。 「虽然我们的任务本就是在前进的同时彻底摧毁所有村镇……但依照这种情况来看,就算抵达目的地,我们掠夺的东西大概也所剩无几了。」 他们的目的是占领布琉努王国南部。墨吉涅向来对那里肥沃富饶的广大土地和紧邻南海的港口城市虎视眈眈,现在正是他们得以如愿的大好机会。 而墨言涅所想出的计谋,便是趁着布琉努国内陷入混乱的迷沼时进行掠夺。 卡西姆今年即将满三十岁,他是个拥有墨吉涅人特有的褐色皮肤,眼神如刀刃般锐利的男人。他不像一般士兵戴着头盔,而是缠着一条白色的头巾,并以镶有宝石的银饰固定住。 他曾是一名奴隶,因为能力受到认可才得以恢复自由,并在战场上立下许多功绩,最后晋升将军。 ——曾沦落为奴隶的我,现在已是一名将军。若这次的远征行动能成功,或许还能继续往上爬。但要是不幸失败…… 卡西姆急忙摇头甩去刚才浮上心头的负面想法。觊觎更高地位的野心,和只要失败就可能再次回归奴隶身分的恐惧,在他心里占据的份量几乎是不相上下。 他转头往后看,那里有一群彼此以绳索相连的布琉努人,在刺骨的寒风下垂头丧气地走着。虽然在刚掳获他们时有不少人反抗,但现在几乎都已经变得相当服从。 ——我死也不要再过那种生活。 他在心中如此低语,接着便抬头看向天空。虽然距离日落还有段时间,但逐渐往西倾斜的太阳早已隐没在被夕阳染成红棕色的砂岩断崖后。原本淡蓝色的天空转为较深的群青色,使四周的景色变得有些昏暗,吹来的风也逐渐带有寒意。 ——差不多该准备扎营了吗? 他才刚这么想,走在前方的部队就传来了报告。 「将军阁下,有敌人出现了,看起来应该是布琉努军。」 听到「敌人」这个词汇,让卡西姆不自觉地皱起眉头。自己的确是策马走在两万大军的后方,但也不至于完全无法掌握前方的情况。 「敌人的数量有多少?」 「目视约有一百至两百人,全都是骑兵。他们自远处以石头或箭矢对我军右侧展开攻击。虽然我们立刻举盾防御,但还是有几人负伤……」 据士兵的报告来看,损伤并不严重,就像是在抱怨身旁飞舞的苍蝇有多烦人似地。 「人这么少,直接用箭驱散他们不就得了?」 「我们确实这么做了……但他们先是被我们赶跑,接着又立刻掉头回来,而且不断地重复上述的举动。」 卡西姆这才恍然大悟。原以为可以轻易地驱逐他们,却发现对方意外地缠人,怎么样都甩不掉,只好前来报告吗?他眯起双眼开始思考。 ——显然他们并不是堡垒里 那群守军的幸存者,而且也不可能只靠一两百人就大胆攻过来。所以这些家伙大概只是诱饵。 换句话说,这是个若他们认真追击,就会有更多敌军埋伏在前方的计策. 「率大约三千名士兵去追他们,一个活口也别留下。」 「派出三千人是否有些小题大作?也许五百左右就……」 「彻底击溃碍事的家伙是我们的任务,还不快去,别让我说第二遍。」 卡西姆万般不耐地催促一脸惊讶的部下前去执行命令。 ——若这附近真有大军埋伏,我方的侦察部队也能凭藉他们留下的痕迹嗅出其行踪。既然没发现大军,从诱饵只有一两百人来推断,他们的主力部队最多也就两千人上下吧。 于是他派出由一千名弓兵和两千名枪兵所组成的墨吉涅部队前往迎敌。而布琉努士兵们见状便立刻转身拔腿就跑。他们骑着马穿梭在高耸的砂岩之间,墨吉涅士兵则气势汹汹地紧追在后。 片刻之后,布琉努士兵逃进左右都是高耸峭壁的狭窄小径,三千名墨吉涅士兵随即如细长的蛇股排成一列,将这狭隘的空间挤得水泄不通。 这条窄路并不长,位于前方的墨吉涅军已率先抵达较为宽广的地方。虽然是条正面和左右都被砂岩山丘包围的死胡同,不过看起来还足够让三千名士兵在此列阵。 但他们却在那里看到了惊人的景象。只见三面山丘全都飘起了无数的旗帜,山顶上更是黑影幢幢,几乎占据了整座山丘。 「五千……不,应该有六千人!」 其中一名士兵被吓得忍不住喃喃自语。不管怎么看,对方人数都超出我方许多。 墨吉涅军这才明白自己中了敌军的陷阱。但他们就算明白,却也失去了思考能力,无法作出任何反应。 在染成一片朱红的西方天空衬托下,三个方向同时发出高昂的呐喊。震耳欲聋的马蹄声足以撼动大地,如黑影般的军团沿着斜坡俯冲而下,刚才还四处逃窜的那一百多名士兵也跟着掉头攻了过来。 墨吉涅军的指挥官立刻大声喝令士兵后退,但这个命令却没能顺利地传递出去。因为绝大多数的墨吉涅士兵都还排成纵队挤在狭路上,后方的士兵根本不知道前线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撤退的士兵和前进的士兵纷纷在狭路各处撞个正着,四周的昏暗更加深了事态的严重性,使混乱永无止境地继续扩大。看到他们动弹不得的敌人则毫不留情地以箭雨和石头展开攻击。 那些如拳头般大的石头只要一砸到脸或手便非常疼痛,甚至会造成骨折。不久之后,连声嘶力竭地指挥军队的部队长也相继中箭倒下。 几近瓦解的墨吉涅军早已丧失战意,他们抛下同伴,互相推挤踩踏,毫无秩序地四处逃窜。 他们沿着来时的狭路反向撤退,在完全脱离狭路后又过了一段时间,才终于冷静下来。 他们在半刻之内便损失了超过一千兵力。 「首战算是漂亮地打赢了吗……」 堤格尔望着在狭路中层层倒卧、几乎要将路面填满的墨吉涅士兵尸体,以充满倦意的表情喃喃自语道。 回头一看,只见无数黑影仍在山丘上盘据不去,旗帜也依旧迎风飘扬。 那些都是欺敌的假象。在亚尔萨斯对付萨安时也运用了相同的手法。他以货车、柴薪和营帐为材料,尽可能地使我军看起来人多势众,而且为了让墨吉涅士兵只看得见一团黑影,连角度和时间都计算得恰到好处。 「他们很有可能又折返回来。尽速完成手上的工作,我们要撤退了。」 卢里克则忙着对士兵抛出命令,要他们夺取墨吉涅军的武器装备,并回收还能使用的箭矢和石头。 待这些事情都完成后,「银色流星军」便融入夜色之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山丘的另一端。 虽然堤格尔向马斯哈等人表示要迎战墨吉涅军,但他其实并不打算与这支多达两万人的大军当面对峙。 他的构想是像这次一样以奇计绊住他们的脚步,同时逐渐削弱其军力。 在他们回到距离墨吉涅军通行的街道较遥远的据点后,堤格尔便下令士兵搭建营帐和休息。等到扎营工作完成时,太阳已经完全没入地平线下了。 在总帅营帐里的绒毯上,堤格尔、卢里克和杰拉尔三人围着数张地图坐了下来。 「总之先恭喜您打赢了第一仗。」 「这句话等之后的也打赢了再说吧。」 卢里克才刚说完,杰拉尔就立刻不着痕迹地从旁插了句风凉话。吉斯塔特的光头骑士随即没好气地摆出臭脸,但碍于堤格尔在场,只能暂且忍下心中的不满。堤格尔先对卢里克点了点头,才开口询问杰拉尔: 「战死和负伤人数各有多少?」 「这次没有士兵死亡,伤者则有二十七人。其中有三人的伤势会影响到行动自由,除此之外都是轻伤。」 听完杰拉尔的报告后,堤格尔和卢里克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箭矢和石头的数量呢?」 「每个弓兵可分配到五十六支箭。石头则是一名骑士十一颗、一名步兵五颗,已经依照上述的数量确认并分配好了。」 杰拉尔没有依靠任伺笔记,却回答得相当流畅。紧接着他又说明了粮食和柴薪的剩余量和分配方式,以及武器装备的使用状况。 「这是以能回收使用量的一成、并再次使用为前提。但只要在其中一次战斗时无法顺利取得资源,我们就只能再进行两场战事。若不幸碰上规模较大的战斗,那恐怕连一次也撑不了。特别是箭矢的数量对吉斯塔特兵影响甚巨,布琉努士兵则因为使用的人不多,暂时没有问题。」 见识到这名揭发年轻人正确且快速的计算能力及恰如其分的处事手腕后,不仅是堤格尔,连卢里克也赞叹不已。 他们两人当然也具有这方面的能力,但在速度上却差了杰拉尔一截。因此只要把这类事务全交给杰拉尔打点,堤格尔等人就能专注于运筹帷幄和指挥军队,可说是帮了堤格尔一个大忙。 ——补给真的是件很重要的事呢。 堤格尔再次深刻地体会到这点。之前在特里托尔还有艾莲可以提供资金,粮食和柴薪也可以轻易地自邻近村落采买,就算装备或马蹄铁出现毁损,也不用担心没有材料修理。 但现在不同了。他们连一支箭都不能浪费,所以才让士兵们带上石头,以弥补箭矢的不足。 ——没想到现在连要取得那些感觉路边随处可见的石头部有困难…… 「接下来该怎么办?」 卢里克双手环抱胸前,对堤格尔问道。堤格尔并未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一脸严肃地盯着地图。这张地图画有阿尼亚斯一带的地形,是他们来到这里之前,在路过的村落和人交涉换来的,并根据侦察部队的报告加以修正。 若没有这张地图,别说是设置今天所使用的陷阱了,他们恐怕连作战的方式都想不出来。 「你觉得对方的前进速度变慢了吗?」 面对堤格尔的问题,杰拉尔以慎重的口气回答: 「若光凭侦察兵的报告来推断,他们的行军速度并未减慢。」 堤格尔苦恼得想抱住自己的头。就算敌方多少有损失一些兵力,但这对两万大军来说根本是不痛不痒。接下来堤格尔转而询问卢里克,问他对敌军的将领有何看法。 「能力相当优秀。」 卢里克先是简洁地说出感想,接着补上理由: 「从他派出三千兵力来对付区区两百名的部队来看,怨必已经大致预测出我方的实际兵力,为了彻底击溃我方,才会采取这 样的行动。而他们的行军速度并未减弱,应该也证明了他们能在短时间内重整军队吧。不过——」 卢里克说到这里便暂时停下来,并疑惑地歪了歪头。 「该说是他的作风相当一板一眼吗?总觉得有些神经质呢。根据侦察兵的报告,那些人连很小的村子也绝不放过,只要发现了就彻底捣毁。今天这场战斗,他们的反应也异常地快速。」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 或许可以从这点找出什么破绽。 既然无法拖住他们的脚步,就势必得改变目标。根据情势演变,或许还必须策划以人数不多的兵力击败压倒性多数的敌人的战术。 「若情况允许……我希望能在那些人离开阿尼亚斯之前再战上一两场。」 今日这一战并不全是为了拖延对方的行动,另一个目的是动摇他们的军心。若要让此一策略发挥作用,无论如何都必须再打一场。 「冯伦伯爵,你认为我方和敌人之间差距最大的是什么?」 听见堤格尔无意间显露出内心苦恼的低语,杰拉尔板起脸来,以充满疑问的眼神看向他。堤格尔虽对他的态度有些讶异,还是诚实地说出回答: 「真要说的话应该有很多……但最明显的还是兵力的差距吧?」 「虽然你说的也没错……但我想告诉你的是,敌方就算再打几场败仗也不成问题,我方则不然。我们连一场只有几十人互相冲突的小对战也输不起。」 杰拉尔的壁吾让营帐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即使说得好听一点,现在的败北是为了达成最终的胜利,但这仍旧是个荒谬的想法。因为战斗次数增加也意味着『或许会吃败仗的可能性』增高。」 「那,只要打赢不就得了?」 卢里克不太高兴地啐了一声。堤格尔为了缓解紧绷的气氛,赶忙以和善的表情对杰拉尔说: 「杰拉尔,你有听过兔和熊的故事吗?就是弱小的兔子运用机智打败力量强大又凶暴的熊的故事。」 这故事可不能说给莉姆听。堤格尔一边在脑中的某个角落模糊地想着,一边继续说下去: 「若把我正在思考的事情说得单纯点,就跟这故事是一样的。兔子在躲过熊挥来的巨掌的同时,也藉由一次次的扎实攻击削弱对手的体力。最后让熊无力动弹,只能乖乖投阵。」 「这故事我早就知道了。」 杰拉尔露出有些轻蔑的笑容,撇撇嘴继续说道: 「但故事的结局可不只一个。其中一种便是得意忘形的兔子觉得稍微休息一点也没关系,便不断地挑衅熊,结果不幸被抓住,被熊一掌打死,然后一口吞下——因为觉得稍微休息一下也没关系呢。」 杰拉尔像是看不下去似地两手一摊,随后便露出了严峻的表情。 「就算你掌握了必胜的策略,一旦运气不好还是会输。在你决定交战的瞬间,落败的可能性也随之诞生。况且我刚才也说过了,我们的战力已经所剩不多,即便能顺利离开阿尼亚斯这个地方,在短时间内也只看得到无人的村落。不过我们其实已经面临了这样的状况呢。」 听到杰拉尔的话,卢里克的反应比堤格尔还激烈。他以手掌拍了拍自己的头,脸上的表情比杰拉尔还难看。 「你要卖弄口才是无所谓,但能不能别一直抱怨,多说点有建设性的意见?」 「我的意见就是对你们究竟明不明白现况感到质疑啦,吉斯塔特的光头。」 「……注意你的说话态度,杰拉尔。否则我就得在这忙到焦头烂额的时候让你变成布琉努的光头了。 堤格尔语带威吓地斥责口出恶言的杰拉尔。即使自离开特里托尔以来,这已经不是堤格尔第一次听到杰拉尔口出恶言,他还是难以相信这些话是出自平常待人温厚的奥杰子爵之子口中。 杰拉尔低下头来并说了声抱歉,但他的表情和态度却没有丝毫歉意。 ——不过除此之外,倒是没有出现什么大问题…… 布琉努士兵虽然是由杰拉尔统帅,但若仔细观察这支部队,会发现其中不只有亚尔萨斯的士兵,还有马斯哈自领地奥德带来的士兵以及奥杰麾下的士兵,实际上与联合军队差不多,就连使用的装备也各有不同。 话虽如此,在杰拉尔的率领下,士兵之间并未发生冲突。 看来他那些酸言酸语,只冲着堤格尔和卢里克两人而来。 当杰拉尔再次抬起头来,又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地谈起方才的话题。 「棘手的问题除了我们的续战力之外,还有一个。那就是墨吉涅军还带着捉来的奴隶——也就是我国的人民。只要敌方拿他们当挡箭牌,我军就会立即垮掉。」 布琉努士兵不太可能对自己国家的人民见死不救。所以,如果吉斯塔特军毫不犹豫地向前冲锋,那「银色流星军」就会当场一分为二。 「……这我明白。」 堤格尔以认真的视线注视着地图,彷佛要在上头钻出一个洞似地,同时以苦涩的嗓音对杰拉尔答道。 虽然他很想早日解救那些奴隶,但若与墨吉涅军正面交锋,只怕「银色流星军」会瞬间被对方吞噬并歼灭。他们不能草率行动。 「话又说回来……」 或许是想摆脱帐内沉重的气氛,卢里克话锋一转,像是想起什么似地说道: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那女孩的状况如何?」 他指的是堤格尔前几天自墨吉涅兵手中救下的少女。堤格尔一听便摇了摇头。 「她的身体似乎相当虚弱,虽然没有性命危险,但到目前为止好像还是睡睡醒醒的,据说她醒来时就连要喝碗汤都得费上一番力气。」 由于堤格尔忙得抽不出空,便将少女交给能够信赖并略懂药学的士兵照顾。 虽然他曾在空闲时去探望过几次,但正好都碰上她在睡觉,完全没有机会和她交谈,而且堤格尔也不想刻意唤醒她。 「我光要应付墨吉涅军就已经一个头两个大了,她还是暂时继续睡一阵子比较好。」 ◎ 焦点转向墨吉涅军。 看到满身血污和沙尘,垂头丧气地悄然归来的部队,令卡西姆怒不可遏。但他握紧拳头,硬是忍下了想迁怒他人的冲动。 当他听到敌军有五六千人的报告时,曾一度怀疑自己的耳朵,直到得知详细战况后才接受这个事实,不过他的内心已经燃起一股与方才截然不同的怒火。虽然他并不知道敌方名为「银色流星军」,但卡西姆几乎已经看穿对方使用的障眼法了。 「还真有一套哪,该死的布琉努军……」 卡西姆认为对方巧妙地利用了天候和地形。虽然一千名死者的确有点多,但还不及全军的一成,今后还有许多能挽回局势的机会。 在那之后,卡西姆又收到了侦察部队的回报,他们在距离街道相当遥远的地方发现了还很新的夜营痕迹。 「从痕迹推断,敌方的人数不满两千。他们很可能每隔一两天就更换一次据点。」 「干得好。」 卡西姆开口表扬这支侦察部队,并赐给他们装满了金币的袋子作为奖赏。 在这种时候他从不吝于慰劳士兵。这也是他能够从一介奴隶晋升为将军的原因之一。 等待黎明到来的同时,卡西姆改变了军队的编制。他将一直以来都位于主力两侧的三千名骑兵调动到主力的正前方。因为这附近除了街道以外的地方,全都林立着奇形怪状的砂岩,无法充分发挥骑兵的机动力。 而原本骑兵所在的侧翼则由步兵取代,并命令他们特别注意侧面的防守。 另外,他也告诉士兵们敌方人数不满两千,但会使用各种手段让自己看起来人多势众,绝对不可被他们迷惑。 ——无论如何,我方可是人数比对方多十倍的大军。只要别中了他们的小花招,就一定能赢。 但此时卡西姆并不知道,自己已经一脚踏进了敌方的圈套之中。 「银色流星军」在这天的傍晚发动奇袭。 当墨吉涅行经两侧耸立的断崖和山丘较少、道路逐渐变宽的街道时,一支藏在岩石阴影处的骑兵团,趁着夜色昏暗悄悄接近墨吉涅军,自他们的斜后方展开突击。其数量约有五百人。 「迎击。」 卡西姆泰然自若地下令开战,墨吉涅军的步兵纷纷举起长枪和弓箭。他们将长枪紧密地排列成一道锐利的护墙,并从其后方射出无数的箭矢。 「银色流星军」的骑士则举起盾挡下箭雨,并以弓箭和石头对墨吉涅发动猛烈攻击,然后趁队伍出现破绽时骑马杀进敌阵。 但他们激烈的攻势并未持续太久。因为走在大军前方的墨吉涅骑兵开始折返并朝着两军交战之处奔来。但他们并未对「银色流星军」展开突击,而是绕到对手后方,想切断其退路。 「他们大概又想像昨天那样把我们引进狭路吧,但我可不会再被相同手法欺骗。」 卡西姆正得意洋洋地想命令军队将「银色流星军」层层包围,并彻底歼灭他们,但此时战场上却出现了新的变化。 从岩石阴影处又窜出近一千名骑兵,并袭击墨吉涅骑兵。卡西姆看到他们的模样后大为震惊,顿时哑口无言。 这是因为敌方这支生力军的外观竟跟墨吉涅军如出一辙。他们在厚实的衣服外套上皮甲,头上也缠着黑色的布巾。虽然能以肤色分辨敌我,但此时已是日暮西沉,又位于视野瞬息万变、令人眼花撩乱的战场,难以在一瞬间作出判断。 堤格尔等人之所以在昨天的战争中剥走墨吉涅兵尸体上的装备,就是为了这一刻。只要能在此时使对手混乱,他们的目的就达成了。 假扮成墨吉涅骑具的「银色流星军」无情地砍杀敌人。而为了避免误击同伴,他们也在事前便准备了暗号。 问题是「熊」,答案则是「兔」。 「竟然参考童话,这实在是有点……」 「这种时候需要的是易懂又简洁的暗号。」 卢里克和堤格尔在思考暗号的过程中曾出现了这样的对话。 在暗号此起彼落的战场上,墨吉涅军还未自混乱中冷静下来,便有许多人落马,最后再也没有站起来。 再加上最一开始发动突击的布琉努骑兵们也纷纷举枪冲了过来,才刚完成的包围网立刻脆弱地瓦解,墨吉涅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银色流星军」突破重围,以这股气势顺利脱离战场。 卡西姆虽然想下令追击,但却还是作罢。 步兵无法追上他们,但若派出骑兵,则有可能在难分敌我的状态下而误杀同伴。他只能束手无策地目送敌军逐渐隐没在黑暗之中。 卡西姆用力地紧握拳头,几乎要渗出血来,并以布满血丝的双眼瞪视着黑暗。他低声呼唤在一旁踌躇着是否该上前报告的随侍。 「——奴隶。」 卡西姆对不明白他的用意,一脸困惑的随侍满怀厌恶地呼出一口气。 「传令给士兵,要他们帮我准备奴隶——就这样吧,我要男女各十人,一共二十个奴隶。想用奴隶换取金钱的人就快点提出申请,先抢先赢。」 这天墨吉涅军损失了步兵和骑兵合计一千人。在不到两天的时间内,他们就损失了全军一成的战力,且没有获得任何战果。 卡西姆已经不想再思考其他战术,或许该说他也无法选择了。 隔天早晨,卡西姆将自士兵们买来的奴隶配置在军队最前方。并聚集嗓门较大且会说布琉努 语的士兵,让他们对着断崖转违自己的话。 「你们这些躲在岩石阴影下、鬼鬼祟祟地像虫子般四处爬窜的胆小鬼布琉努兵!快现身于街道上吧!如果你们真有所谓的勇气,就展现出战士的风范,堂堂正正地出来迎战!我们可没那么多闲工夫陪你们玩那些无聊的小把戏,若你们还是继续躲在砂岩后方,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如此喊道的卡西姆将十名男奴隶的首级依序砍下。女奴隶们看见地上那些血如泉涌的头颅,纷纷发出凄惨的尖叫声。 「现在开始,要是你们不在一刻钟内滚出来,就轮到这些女人了。我们这里有得是奴隶可以跟你们这些胆小鬼耗!」 这是对敌军的挑衅、胁迫,同时也是对奴隶们的威吓。 奴隶们其实也已稍微察觉到,这两天来墨吉涅军都被敌军打得毫无招架之力。为了避免奴隶们再次燃起希望,并让他们顺从地跟随墨吉涅军,这种杀鸡做猴的处刑是必要的。 墨吉涅军将奴隶的尸体抛在身后,又继续开始行军。 这天他们将主力部队调动到前方,不过并没有冲到第一线。然而,他们派出的先遣部队只有三千人,以比例来说实在是算不上高。 之所以会采取这样的配置,是因为卡西姆认为敌军兵微将寡,不太可能从前方直接进攻。而实际上也正是如此,敌方前天是从侧面攻来、昨天则是从斜后方发动突袭。下次大概也会采取类似的行动。就算敌人真的从正面进攻,前线的三千兵力也足够挡下他们。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为了保护运送粮食和柴薪的部队。 ——烧毁或抢夺粮食是战场上极为常见的策略,更何况敌方人数不多,就算到今日为止他们都不这么做,也无法保证下次不会。 就在太阳即将爬升至他们头顶时,在街道上笔直前进的墨吉涅军面前出现一队骑兵,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但卡西姆听到士兵们的报告后,却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只有五、六百人……?」 即便墨吉涅军已经损失了近一成兵力,一万八千人仍是压倒性的多数。但正前方的敌军却最多只有六百人。 「若其余一千多人是潜伏在他处的话,就跟计算的结果吻合了……」 但和能将街道塞满的大军相比,无论六百或一千都只能坐以待毙。 ——还是他们拥有我方没掌握到的其他伏兵? 卡西姆说服自己这是不可能的。夜营的痕迹便足以证明他们的人数,而且若敌方还有多余兵力,前天或昨天的追击或奇袭应该会更加猛烈才是。 「敌军的指挥官是谁?」 「看样子应该是位于最前方的红发男人。」 在约莫六百名的骑兵团最前方,有名留着深红色头发的年轻人正策马奔驰而来。他身着皮甲,手持弓箭,怎么看都不像是身为一军之将的人。 ——而且布琉努人根本不可能让一名弓手担任将领。 布琉努王国厌恶、轻视弓术的观念连在墨吉涅也广为人知,卡西姆当然明白这件事。 ——敌人肯定有伏兵潜藏在附近,不过…… 正前方的敌人和伏兵,究竟哪一边才是主力?卡西姆陷入沉思。 ——只要看到那个红发男,无论是谁都会以为伏兵才是主力吧。但要是这么想就正中他们下怀了。敌方必定是想以伏兵先吸引我方注意,再让正面的军队以某种战略攻来。 卡西姆认为自己已经看穿敌人的策略了。他决定不再放过敌人,并下令军队继续前进。而位于前方的敌人则在原地停下,像在等待他们前来似地。 「野蛮而残暴的墨吉涅士兵们!」 红发少年高声喊道。卡西姆虽然听得懂布琉努语,却置若罔闻,没有停止进军。 「你们夺走无辜百姓的生命,其所作所为可说是罪不容诛,但在取下你们的首级前,我想问清楚一件事。你们蛮横地穿过国境,以肮脏的双脚玷污我国领土,其原因何在?」 「要我回答你的问题也行,但这取决于你的态度。」 卡西姆嘲弄地说道: 「现在就舍弃你手上的武器,跪伏在地成为奴隶。这样宽大的主人或许会亲切地告诉你们,之后也会尽量替你们找个温柔的买主。」 墨吉涅士兵们将总帅的话以两国语言复诵,嘲笑对方。接着他们便将箭矢搭上弓,并摆出攻击的姿势。因为敌方已逐渐逼近弓箭的射程范围内。 就在此时,从断崖上传来了震天的呐喊声。早已料到会有伏兵的卡西姆带着从容微笑抬头一看,却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双眼。 跃入其眼帘的并非布琉努王国的红马旗,而是吉斯塔特王国的黑龙旗。 卡西姆曾耳闻布琉努有支纳入了吉斯塔特军的部队。 但他始终深信那支军队不会来到此处。因为他们没有理由前来。即便吉斯塔特军有此意愿,也不可能仅为了保护布琉努而流血作战。 这便是卡西姆所得出的结论。 因为过度震惊而停下动作的不仅是卡西姆,几乎所有的墨吉涅兵部张口结舌地呆站在原地,脸上写满了惊愕。 吉斯塔特就位于墨吉涅北方,就算偶有小冲突也不稀奇。士兵们对黑龙旗的模样相当熟悉,而它在记忆中代表的也绝非好事。 「开始突击!」 率领吉斯塔特军的卢里克和率领布琉努士兵的堤格尔几乎是同时呐喊出声。 「银色流星军」发出激昂的怒吼,自两个方向袭击墨吉涅军。墨吉涅军活像是被泼了一桶冷水般狼狈,且不慎让敌人拉近了双方的距离。 在正午的太阳反射下熠熠生辉的白刃,转瞬间便染上了鲜血和污泥,连长枪和铠甲也不例外。双方挥舞的剑将对手的头盖骨劈开,长枪则深深地贯穿腹背。 如雨般落下的箭矢射穿敌兵的眼球或脸颊,使战场上哀号四起,马蹄也毫不留情地践踏倒在地上的士兵。原本满是砂砾的干涸荒野,在霎那间便被大量的鲜血和尸体覆盖。 「银色流星军」虽在短时间内给予墨吉涅的先遣部队严重打击.但还是无法成功突破三千士兵组成的厚实防线。 卡西姆面露满足地看着战场上掀起一阵阵染血的沙尘。虽然未能即时对敌方的奇袭作出反应,算是有些美中不足,但战局走向最终还是如他所料。只要继续保持现状,等待后方的部队赶上即可。 若能将敌人一举包围,胜利即为墨吉涅军的囊中物。 就在卡西姆脸上逐渐浮现满意的笑容时,他的背部突然闪过一道恶寒。那是一种可称为直觉的警告,曾在过去数次拯救他脱离危机。 卡西姆突然觉得敌人近在身旁,但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 就算是离自己最近的敌人,也远在三百阿尔昔(约三百公尺)之外。 而这三百阿尔昔放眼望去全都是墨吉涅士兵,即使再勇猛的战士也难以突破其防线,就算用箭也无法伤及他。 ——箭已经来罗。 卡西姆耳中响起一道嗓音,彷佛恶灵在对他低语似地。 就在此时,有一支箭瞄准了卡西姆的额间,笔直地朝着他飞过来。 一般来说,总帅战死时会尽可能地封锁消息,避免风声走漏,因为那就意味着败北。所以必须立即找一位身形与其相似的人来假扮他,以瞒过我方及敌人的眼目并争取时间,等到战争迅速结束且顺利撤退后,才能公开这个讯息。 但这次他们无法这么做了。 天空晴朗无云,又适逢日正当中,总帅的位置也相当接近主战场。 再加上箭射穿的是卡西姆只裹着布巾的头部,完全没有掩饰的机会。 他的死讯就仿佛在水面上扩散的波纹,先是在墨吉涅士兵问掀起一阵冲击,紧接着恐惧的情绪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蔓延开来。 而「银色流星军」就像是在等待这个反应似地,在此时发出了战吼。 面对不满两千的敌军,近两万名墨吉涅兵竟面露惧色,丧失了战意。 随侍率先自震惊与愕然中回过神来,正想喝令士兵冷静,却被紧接而来的另一支箭击毙,墨吉涅军的士气就此完全崩溃。 最先开始瓦解的是尚未参与战斗、便猝然得知总帅死讯的后方士兵。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往后退,然后转过身背对战场、扔下武器,跌跌撞撞地在街道上奔逃。 墨吉涅军就如同逐渐溃散的泥人般彻底瓦解。 方才还与「银色流星军」激烈交锋的士兵们,也在得知后方的行动后开始动摇。想逃跑的人被敌方自背后一击毙命,继续奋战的人则被一涌而上的敌军乱剑砍杀。 即便是在最前线守护亚尔萨斯士兵的堤格尔,也没有对他们手下留情。因为今天早上那十名被斩首的人民,已化为他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 「全军展开追击!一定要彻底击溃他们!」 堤格尔在持续射箭的同时严厉地命令道。但这并非一时冲动所发出的怒吼。 虽然现在墨吉涅军已完全陷入溃散状态,但再怎么说还是一万八千人的大军。等到他们恢复冷静,选出新的指挥官卷土重来时,堤格尔等人大概就只能坐以待毙了。 必须将他们惨败的事实以及恐惧感深深地刻划在其心中才行。 「——现在回头想想,还真是千钧一发呢。」 卢里克策马靠近因为箭矢用尽而呆坐马上的堤格尔。堤格尔脸上仍旧带着严峻的表情,只沉默地点点头。 卡西姆绝不是个愚蠢的人,只是一时轻匆大意罢了。正确来说应该是到死都没发现自己被敌人影响而松懈。 堤格尔透过第二次的战斗,刻意让卡西姆认为己方人数很少,所以才会装出人多势众的样子,又或者是利用变装来诱使敌人陷入混乱。 因此,卡西姆为了防御左右和背后,便将前方的士兵数减少,让他自己所在的位置往前移动,改为迎战少数敌人时的阵型。但他这么做可说是正中堤格尔下怀。 但即便如此,假设堤格尔是名剑士,卡西姆还是能以士兵们组成的人墙保护自己,并顺利存活下来吧。另外,若堤格尔的箭矢无法射中三百阿尔昔以外的目标,他可能也会侥幸逃过一劫。 不仅是卡西姆,就连其他人也没料想到会有擅长弓术的布琉努人——而且还能让箭穿越三百阿尔昔的距离,准确命中目标。 堤格尔之所以会刻意站在最前线,不只是为了让卡西姆的戒心松懈,也是因为他无论如何都想发泄心中的怒火,否则难以消气。目睹无辜人民惨遭杀害却无动于衷,可不符合堤格尔的作风。 不过这仍旧是一场在非常艰困的情况下取得的胜仗。因为堤格尔能够缩短将与卡西姆之间的距离拉近至三百阿尔昔的时间非常短暂,几乎只有一两秒。若在这时稍缴吹起一点微风,就有可能落败。 「卢里克,后续的追击能麻烦你吗?」 确认到战场正逐渐往东南方——也就是墨吉涅方向推移的堤格尔轻声问道。卢里克从他的表情和声音察觉到他的意图和情绪。 「包在我身上。」 堤格尔向光头吉斯塔特骑士表示谢意后,便与杰拉尔以及数名亚尔萨斯士兵离开了战场。他们的目的地是那些被迫成为奴隶的人们所在之处。 为了躲避如雪崩般溃逃的墨吉涅士兵,以及追赶他们的「银色流星军」,奴隶们纷纷蜷缩着身子趴伏在地上。不断洒下的血沫、接连倒下的尸体、凄厉的 哀号和惨叫,以及轰然作响的马蹄声,都使他们惊恐不已。 堤格尔翻身下马,朝他们走去。 「放心吧,已经没事了。」 他以平稳的嗓音向他们搭话。「你是来救我们的吗?」身旁一位女性这么问道,堤格尔便露出温柔的笑容,对她点点头。 惊慌、猜疑和喜悦的情绪混杂在一起,笼罩在他们之间。有人大声地喊着「我得救了」,也有人一脸不敢置信地摇着头。还有人尚未明白现况,失神地愣在原地。 「……为什么你们不早点来!?」 突然有名男人发出了斥责般的叫声。 虽然男人还被绳索绑着,身体无法动弹,但泪如泉涌的他仍以充满激昂情绪的双眸瞪视着堤格尔。 「为什么今天早上的时候你不现身帮助我们!你就在附近对吧!如果那时候你出面的话,那家伙就不会死了!结果你却……」 堤格尔被那男子说得瞠目结舌,只能呆站在原地。 杰拉尔和亚尔萨斯的士兵们率先反应过来。 「这是——」 这是受到救助的人该说的话吗?杰拉尔原怨这么说,但却没能说出口。 因为堤格尔伸手制止了杰拉尔。堤格尔示意围在他身旁护卫的亚尔萨斯士兵们退下,面带沉痛地对男子低下头来。 「对不起。」 堤格尔的态度和话语让男子惊讶地倒吸一口气。千言万语化作急流,在他脑内横冲直撞,但最后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能颓丧地瘫坐在地。 堤格尔先命令士兵解开奴隶的绳索,并替女性准备替换的衣物。而堤格尔自己也拿着短剑一一割断绑住他们的绳索。 「那个……」 当堤格尔正在割断不知是第几十人的绳子时,一名少女战战兢兢地呼唤他。少女的年纪看起来与堤格尔差不多,外表给人一种朴素的印象。她一面用手按着被无情地撕成碎布的衣服来遮掩自己的身体,一面对堤格尔深深地低下头。 「谢谢您救了我们……也感谢您替我报了杀父之仇。」 堤格尔隐隐约约地听懂了她话中的含义。今天早上被处死的那些男人之中,或许有一位便是这女孩的父亲吧。 「真的很抱歉,刚才那个人……那个……我并不认为他说的是错的。我能明白他的心情。但是……即便如此,我还是想向您道谢。」 女孩真挚的言语,让堤格尔露出了像是困惑又像是迷惘的复杂表情。 虽然他感觉自己从少女那毫无矫饰的纯真话语中获得了救赎,但他的心中也同时对这样的自己涌现苛责的情绪。 堤格尔顿时对自己的感情感到无所适从,他的肩膀微微颤抖着,但却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并向少女道谢。 「不,该道谢的人是我。」 「银色流星军」参与追击战的士兵有一千数百人,可以说全军都出动了。 他们一回来,便再也承受不住笼罩全身的疲劳,即便地面散乱着近数千具尸体和无数的血水滩,还是当场瘫坐在地。甚至有人直接打起鼾来。若是猛然一看,还真分不出他们无力地躺在地上的模样与倒在地上的尸体有何分别。 但只要一想到他们是远从特里托尔赶到阿尼亚斯,便会发现他们其实是牺牲休息时间,艰难地越过一座座砂岩断崖与山丘而来,而且还经历了连续三天与墨吉涅军对战的艰困行军。 堤格尔虽已尽可能地让士兵有时间休息,但这和充足的休息比起来,更近似于最低限度的喘息。 而在这之后,他们又赶忙参与追击战,等于是挥着武器从战场的这一头跑到那一头,看到他们累得扮下武器当场倒下的模样,也只能说是无可奈何。 墨吉涅军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了超过三千名士兵。若和前几天的损失合计,他们死亡的士兵已经超过五千人,全军的四分之一都埋没在阿尼亚斯这片地区之中。 但相反地,「银色流星军」死亡的士兵却只有两百名。 「存活下来的人共有一千五百零三人。其中受了轻重伤的人总计是四百六十二人。虽然就数字上来看是险胜,但考量到我们所处的现况,这次的战果堪称奇迹。」 杰拉尔向堤格尔这么报告时,脸上忍不住露出了难得的佩服之意。就击败了两万敌军的成果来说,他们牺牲的士兵其实并不多。 但堤格尔听到这报告后,表情却充满苦涩,心情沉重,一点也不像打了胜仗的将领。而这绝不仅是身体的疲劳所致。 尽管如此,堤格尔、卢里克和杰拉尔并没有时间休息。他们该做的事情堆积如山,还得聚集能自由行动的士兵进行战后的收拾工作。 败退的墨吉涅军不只留下了粮食与燃料,还有他们掠夺来的财物,于是堤格尔便将这些东西平均分给了士兵和民众。 杰拉尔在战场上几乎没有任何亮眼的表现,但却在此时完美地发挥了他的才能。他从这些物资中保留了「银色流星军」所需的部分,同时计算并分配好能让民众顺利抵达特里托尔的粮食与燃料。 「果然还是得将他们送到特里托尔安置吗?」 听完褐发青年的报告后,堤格尔这么问道。杰拉尔点了点头。 「冯伦伯爵,你应该也听到他们的情况了,他们所居住的村落已经被摧毁殆尽,现在要他们回到自己住过的家,等于是叫他们在寒冬中露宿荒野,自己想办法重建家园。」 「这我知道……不过特里托尔能收容这么多民众吗?」 已经有许多村落的居民为了躲避战火而前往特里托尔,堤格尔会担心也是在所难免,不过特里托尔领主的儿子却耸耸肩这么答道: 「现在也没什么地方能收留多达两千人的难民了。」 堤格尔顿时无话可说。他已经可以预见若自己的领土亚尔萨斯收容这些人民,将会面临破产的局面。但马斯哈治理的奥德距离这里又太遥远。 「我明白了,就这么办吧。」 当他这么说时,正好看见卢里克朝这里走过来。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我有话要对您说。」 虽然他仍和平常一样露出爽朗的笑脸,但总觉得有些僵硬。堤格尔虽已相当疲倦,还是没有看漏这细微的异状。他先对士兵们吩咐了几句,接着便在卢里克和杰拉甭的陪同下离开。他边走边问道: 「怎么了?」 「在追击战的时候,我俘虏了几名墨吉涅士兵……」 这也是堤格尔所下的命令之一。因为他认为必须弄清楚敌人进犯的目的,以及墨吉涅王国内的现况。卢里克这时已敛去强装的笑容,露出一副让堤格尔和杰拉尔都大为吃惊的阴郁表情。 「他们口径一致地表示——『自己只是先遣部队,是负责开路的』。」 堤格尔不由得停下脚步,因为震惊而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布满卢里克脸上的深刻阴影,在一瞬间便传染到堤格尔和杰拉尔的脸上。 他们在这几天不眠不休地绞尽脑汁,甚至付出了巨大牺牲才打倒的对手,竟然只是前来开路的先遣部队。 「若他们是先遣部队的话……」 堤格尔硬是撑起摇摇晃晃的身体,并对发软的双脚施加力量,好不容易才站稳脚步。未曾经历过的紧张使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主力部队呢?」 「据他们所言应该有三万人。我已经派出侦察部队前往确认了。」 ——三万…… 无声的呐喊在堤格尔的体内不断回响着。 「……不,应该不只三万吧。」 杰拉尔以像被勒住脖子似的苍白面容摇了摇头。堤格尔闻声,立刻沉着脸 点头同意。他们虽然击败了两万敌军,但并没有彻底地斩草除根。 「虽说不是所有败逃的士兵都会归队,但最起码会有一万名士兵与主力部队会合吧。」 「……两万之后是四万大军吗……既然如此,敌军也势必要重整队伍,至少今明两天还不会攻过来吧。」 墨吉涅将带着四万大军,在数日内再次出现于阿尼亚斯。 而且我方士兵已经疲惫不堪,至少今天得让他们好好休息,否则军队根本无法动弹。再加上就算要撤离,也不能对两千名难民弃之不顾,行军速度势必会下降。以最糟的状况来说,他们还可能在离开阿尼亚斯前就被敌军追上。 苦闷的沉默笼罩在三人之间。而将这气氛打破的是杰拉尔。 「冯伦伯爵,你打算怎么办?」 听到这问题,堤格尔只是茫然地注视着褐发的青年。 「我说的是之后的行动。若我们抛下累赘,以轻装逃跑的话,或许还有可能逃过一劫。」 堤格尔明白杰拉尔话中的意思后,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愤怒,坦白地质问他: 「……你这话是认真的吗?」 「——不,我失言了,抱歉。」 杰拉尔深深地低头致歉——但对这句话产生反应的并不是堤格尔,而是卢里克。他看准杰拉尔抬起头的瞬间,朝他的脸颊揍了一拳。褐发青年顿时失去平衡,后退了一两步。 堤格尔讶异地看了卢里克一眼,但并未立刻责怪他,而是等待他说出理由。虽然这或许也是因为堤格尔现在相当疲倦,不过他知道刚才那很明显地是手下留情的一击。若卢里克真的想痛殴他,杰拉尔绝对不会只踉跄一下就了事。 「……你究竟还想测试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几次才肯罢休?」 依然紧握拳头的卢里克狠狠地瞪着杰拉尔。杰拉尔一手捣着红肿的脸颊,扬起嘴角勉强露出笑容。 「我不会再测试了啦,因为我已经决定刚才那句话就是最后一次了。」 听到他这么说,就连堤格尔也很难摆出好脸色。这是因为杰拉尔爽快地承认自己一直在测试堤格尔。 「所以你那些恶言恶语也是故意的?」 「不,那是我的本性。」 堤格尔伸手制止了额头浮满青筋、正一步步逼近杰拉尔的卢里克,同时有些夸张地叹了口气。虽然他们的处境相当紧迫,但正是这种时候,才更应该彻底明白杰拉尔真正的想法。 「我还以为你的父亲一直很信赖我呢。」 「父亲是父亲,我是我。」 杰拉尔摸着脸颊,满不在乎地答道: 「我担心的是你会为了守护亚尔萨斯,而做出舍弃特里托尔的行为。你就是会将亚尔萨斯的安危放在第一优先也不奇怪,所以我想尽可能地明确掌握你的为人。」 「既然如此,你更应该收起那些恶言,努力获得他的信赖才对吧?」 在卢里克严厉的瞪视下,杰拉尔耸了耸肩。 「我父亲早已获得他的信赖了。如此一来,就算我惹火冯伦伯爵,只要事后让父亲杀了我便可一笔勾销。因为你不可能对以坚毅的态度处决自己儿子的父亲弃之不顾吧。」 这男人远比外表和口气所表现出来的更难缠。堤格尔再次叹了口气——但这次是在心里。 「冯伦伯爵,虽然现在这么说有些不妥,不过,我认为你应该稍微想想自己在他人眼中的印象。」 「他人眼中?」 「明明是个布琉努人却擅长弓术;才听到你成为吉斯塔特的俘虏,却又在对方的资助下率领军队归国;而且不过只是个边境的小贵族,竟然敢与上流贵族泰纳帝公爵为敌……若是不明白你为人的家伙听到这些叙述,你认为他们会怎么想呢?」 「是他们先上门滋事的。」 堤格尔忍不住冲动地回嘴,杰拉尔却只是轻描淡写地笑了笑。虽然这些话对堤格尔来说前不中听,但他也不得不认同僳拉尔的想法。毕竟自己的行径的确很难不让人心生警戒。 「好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会注意的。」 「很感谢你愿意听取我的意见。最后再补充一点,这个头顶跟光秃秃的荒野没什么两样的吉斯塔特人实在太倾心于你,所以他的意见完全没有参考价值喔。」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关于之后的行动……」 卢里克发挥出最大的自制力,才将对谈转回正题并继续进行。堤格尔也打起精神点了点头,杰拉尔也不例外。 「先不说士兵,那些民众还不能动身吗?我希望能够逃得愈远愈好。」 「他们一直被绳索捆绑着,又不停地赶路,都已经筋疲力竭,今天大概是没办法了。」 「……那就先调查一下男女的人数各有多少吧。虽然这么做有些残酷,但也只能要他们自己保护自己了。我会让他们采取男人保护女人的队形回到特里托尔,武器就用从墨吉涅士兵的尸体夺来的长枪吧。」 这是个很无情的决定,但目前「银色流星军」的状况已经不容许再为此浪费一兵一卒了。 而且其多达两千的人数便可成为强力的武器。就算只有半数是男人,只要让他们拿着枪走在街道上,至少能够避免强盗等危险靠近。 三人决定好方针后,便立刻着手进行自己该做的工作。 待黎明到来,这两千名难民和「银色流星军」随即开始移动。 他们怀抱着前所未有的紧张感,踩着沉重的脚步行走在两旁都被单调的断崖包围的街菹上。所有人都明白墨吉涅军正再度逼近他们,但身体却不听使唤。仅凭一晚的休息,实在无法消除积累至今的疲劳。 ——这下糟了…… 堤格尔和卢里克相视一眼。虽说他们早已预料到行军速度有可能减缓,但没想到会这么严重,且就算催促他们只怕也无济于事,因为他们并不是出于怠惰才会放慢脚步。 此一情况在接近正午时出现了变化。不断地前往调查墨吉涅军的位置与动向的侦察部队传来报告。 「墨吉涅军的骑兵部队突然开始行动,数量约有三、四千。」 堤格尔当机立断地下令: 「卢里克,士兵就交给你指挥了。还有,把剩下的所有箭矢都给我。」 「您又要冒险了吗?」 这位吉斯塔特骑士露出了半是无奈半是担心的表情。不过堤格尔只是耸了耸肩。 「无论如何都得尽量拖住对手脚步才行,而且我们现在是逆风前进。」 这也是民众和士兵之所以行进缓慢的原因之一,但同时也有利于射箭击退后方的追兵,可谓是绝佳的良机。 「那请您多带几位擅长弓箭的士兵吧。」 这个条件是卢里克作出的最大让步。堤格尔向他道了声谢,便率领十名左右的骑兵脱离队伍。他们奔驰在街道土,扬起阵阵沙尘。 约半小时后,在他们的前方出现了骑兵的身影,以及战神乌鲁夫拉——墨吉涅军的军旗。堤格尔立刻举起弓箭并停下马匹,然后迅速地搭弓射箭。 箭矢在空中描绘出又长又大的抛物线,划破空气往前飞去。它准确地将位于最前线的墨吉涅骑兵射下马,结束了他的性命。吉斯塔特士兵们也纷纷仿效堤格尔,射箭击落数名敌人。 墨吉涅军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而暂时停下脚步,但随即又踩着如地鸣般更加猛烈的马蹄声继续挺进。他们虽然也跟着放出箭矢,却因为距离较远且处于逆风,没能射中堤格尔他们。 堤格尔等人策马奔驰,与敌方保持一定的距离射箭攻击,但不论击落多少人,对手仍毫无惧色地紧追不舍,堤格尔的双鬓 不由得渗出冷汗。 ——再这样下去,他们就会一举击溃我们,追上卢里克率领的本队了…… 就在这个时候,马蹄的轰鸣声突然变得更大了。堤格尔焦急不已,以为是敌方的增援出现了,但墨吉涅军前进时掀起的土烟却没有明显的改变。 墨吉涅军也察觉到此一情况而停下马匹。轰然的马蹄声自上方和左方的断崖传来,且逐渐朝着这里逼近。堤格尔惊讶地抬头往声音的方向看去。 ——黑龙旗……? 在风中飘扬的正是吉斯塔特王国的黑龙旗。而与黑龙旗并列的则是一面白底上斜斜地绣着蓝枪的军旗。堤格尔记得那面旗帜。 这支骑兵团轻巧地冲下陡峭的斜坡,像是要隔开堤格尔等人与墨吉涅似地在两队人马中间停了下来。 位于最前方率领这些骑兵的是一位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女。她掉转马首,策马走到呆立原地的堤格尔面前。 她拥有一副娇小的体型,留着长度齐肩的蓝色头发。或许是因为长时间骑马的缘故,她的双颊微微泛红,一对如宛若寒冰、兼具锐利与冷酷的双眼在她可爱的脸庞上绽放出耀眼的神采。她身穿与其发色甚是相称的蓝色绢服,手里握着一支短枪。 少女一看见堤格尔的脸,便露出了有些不怀好意的笑容。 「这还真是久违了呢,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她正是统治奥尔米兹的战姬。 「冻涟的雪姬」琉德米拉·露利叶。 3 「异彩虹瞳」 天空开始降下片片细雪。干燥的风使得气候更显严寒,无声无息地折磨着行走在冬季荒野的人们。在灰色的天空下,眼前的景色也传来些许寒意。 已经越过孚日山脉的艾莲等人,正试图横越莱德梅里兹,朝着莱格尼察笔直前进。 「艾蕾欧诺拉大人,有雪……」 一旁的莉姆在开口提醒的同时,也伸出手轻轻地拂去落在艾莲发上的雪花。在莉姆眼中看见担忧神色的艾莲,为丁让她安心而微微一笑。她的双颊因为寒冷而泛红,吐出的气息让她的视野在瞬间蒙上一层白雾。 「谢谢你,莉姆。我不要紧。」 说完这句话后,银发战姬又立刻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 「——有多少人脱队?」 「人数不少,毕竟我们在踏入莱德梅里兹后就一直进行强行军。」 「就算人数超过一千人也无所谓,维持目前的速度继续前进。」 这在穿越孚日山脉前是很难办到的事,不过一旦进入自家领土莱德梅里兹,就算出现些许脱队者,也能以战姬的名义拜托附近的村落保护他们。 对艾莲来说,当务之急便是尽可能地加快脚步。 这时艾莲眺望着灰色风景的视线突然晃了一下,彷佛在寻找某样东西。但她立刻苦笑着摇摇头。 「……您是想到了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吗?」 将艾莲的动作尽收眼底的莉姆试探性地问道,艾莲还来不及否定,脸颊便害羞地梁上红晕。莉姆忍不住一脸无奈地叹了口气。 「您是在算自己与他分别后已经过了多少天吗?这里已经是吉斯塔特国内了喔。」 听到长年追随自己的副官的建言,艾莲却没有一丝反省之意,反而噙着不怀好意的笑容说道: 「你还有脸说我,你打算怎么解释在昨天的军议上出糗的事?不过是短短半小时的简短会议,你却连两次都差点脱口询问『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的意见不是吗?要不是当时只有我们两个……」 被人一语戳中痛处,莉姆蓝色的双眼瞪得如铜铃般大。她想开口解释,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只能涨红着脸低下头来。 痛快地出了一口气的艾莲不再继续捉弄莉姆,而是戴着惆怅的微笑轻叹了一口气。 「真是的……明明在秋天与他相遇之后,还过不到半年呢。」 而且当时两人还处于在战场上敌对的立场,绝对算不上是友善的相遇。 然而,堤格尔的存在在艾莲和莉姆心中却变得愈来愈重要. 「莉姆,你认为他的缺点是什么?」 「缺点……吗?」 艾莲如红宝石般的双眼闪耀着神采,对一脸纳闷的莉姆点了点头。 「这倒是不少呢。他早上总是赖床、想叫他练枪练剑时总是找各种理由逃避、在教授军事战略时,只要过了半小时就分心,开始讲起笑话来……」 莉姆一面扳着手指一面举例,但说到这里便突然停了下来。因为她发现艾莲露出乐在其中的表情,正笑盈盈地看着她的脸。 「……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啊,只是你明明在说他的缺点,却好像很愉快的样子。」 艾莲的感想让莉姆不满地抿起嘴。绑在左侧的金发晃动了一下。 「我完全不觉得愉快。只是希望他能再更积极一点。除了武艺之外,他在其他方面可说是只要有心就能做得很好,所以我认为应该用力地拍着他的屁股督促他才是……」 「说到屁股,你到现在还是只有胸部被他看过对吧?」 「……您这是什么意思?」 「嗯……不知道该说那家伙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也不清楚他是不是表面装傻,其实骨子里还挺精明的,总之,他老是在别人沐浴时闯进来。而且不只是我,就连苏菲也……这么说来,琉德米拉好像也被他看光了。」 艾莲解释时表现得并不是特别在意,但莉姆听到这些话后,先是羞得满脸通红,接着便被涌上心头的怒火惊醒,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原来是这样啊。看来等我们回去之后,有必要请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好好解释一番了。根据他的回答,可能得从一般的讲课改成管教——不,或许该纠正一下他的家教才行……」 莉姆一面在脑中构思不久之后的教育计划,一面对主子提出了她有些在意的疑问: 「艾蕾欧诺拉大人,您认为他的缺点是什么呢?」 「这个嘛……」 艾莲的视线在灰色的空中旁徨不定,像是在统整脑中的思绪。 「我想不太到他有什么缺点。并不是说没有半点头绪,只是换个角度来看,那或许也算是一种优点。」 虽然后来莉姆不禁担心这或许是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但此时她并未想到这一点。毕竟她们的对话只进行到这里便结束了。 因为在视野中纷飞的雪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增加了。 「——莉姆,马匹前进的速度不能再加快吗?」 艾莲迅速地切换思考模式,似认真的表情问道。莉姆也立刻在脑中计算起来。 到目前为止,艾莲一直压抑着焦急的情绪,仅让马匹以快走的方式赶路。 虽然只要催促马儿加快速度,就能在当日拉近与目的地的距离,但到了隔天,马匹就会因为想休息而无法奔跑,甚至还可能因此累倒,艾莲担忧的正是这点。 但他们距离莱格尼察已经很近了。而且比起马匹的状况,艾莲更担心大雪会将道路封住,所以也只能稍微冒点险了。 「若从现在开始策马奔驰,我想只要再过半小时多一点就能抵达莱格尼察。但不论是士兵或马匹,都已经在先前的路途中累积了不少疲劳,或许会出现更多脱队者……」 「无所谓,反正我们又不是不能在莱格尼察的村落稍作停留。」 艾莲立刻作出决断,她停下马匹并转过身子,以严厉的口气在马上对士兵们下令: 「由于雪愈下愈大,我们必须快马加鞭,尽速抵达莱格尼察!无法跟上脚步的人将会被暂时抛下,明白了吗!」 士兵们像是为了不被风雪掩盖住似地,以高声呐喊回应自己的主子,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显露出不同程度的疲倦。 艾莲踢开积雪、扬起沙尘,率领着莱德梅里兹奔驰在荒野上。 ——要是莎夏没有因病倒下的话…… 艾莲一直认为,即便是在七名战姬中,莎夏的实力仍是数一数二的。因为她的确拥有能对此当之无愧的强大力量——正确来说是「曾经」如此强大。 若是莎夏的身体很健康,那即使其他战姬入侵莱格尼察,艾莲也不需要因为担心她的安危而奔波了吧。 但现在的莎夏却饱受病魔所苦,一天里有一半的时间都必须在床上度过。 要这样的她率兵征战,实在太强人所难了。 ——既然那家伙明知如此却还出兵进犯……就给我做好觉悟吧! 红宝石般的眼瞳因激昂的怒火而闪烁,艾莲不断地催促身下的马匹向前疾驰。 当他们抵达莱格尼察时,艾莲所率领的兵马已经只剩下一千数百人了。 艾莲在此让士兵们暂时停下来休息,但过了半小时后又立刻策马赶路。 最后,在太阳逐渐西沉之时,他们终于抵达了莎夏的公宫,但跟随艾莲的士兵仅剩下五百余人。 现在当艾莲和琉德米拉出现纷争时,主要都是苏菲在替她们进行裁决,但真要说的话,在两年前这曾是莎夏的工作。不过后来因为她的病情恶化,几乎无法离开莱格尼察,所以她 负责进行裁决的期间并不长。 莎夏的做法是先将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人分离,并各自聆听她们的理由,接着在隔天两人都稍微冷静下来之后,莎夏再陪着她们一起沟通,最后达成和解的共识。 但只有一次,她破例使用武力介入她们之间的纷争。 在王都席雷吉亚的王宫外不远处,有个没什么人来往的广场,艾莲和琉德米拉就在那里拿着自己的龙具相互对峙。她们这样的争吵几乎可以用「家常便饭」来形容,也没有人记得是为何而吵。 艾莲所拿的艾利菲尔卷起一阵风,琉德米拉手中的拉斐亚斯也冻结了周遭的空气。当她们以骇人的视线瞪着彼此、拉开距离寻找攻击的时机时,一道严厉的嗓音突然插入两人之间。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当时艾莲和琉德米拉都只有十四岁,而莎夏则是十九岁。另外,和甫成为战姬还不到一年的两人相比,莎夏自十五岁那年被龙具选上后,已经有了四年的资历。 她所展现出来的威严和魄力是两人无法抗衡的。 「还不是这家伙……!」 艾莲和琉德米拉异口同声地指着对方。莎夏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吧,那就由我来当你们的对手。」 莎夏的龙具是挂在腰间两侧的双剑,剑身比一般的剑短了两个拳头长,分别闪耀着金色和朱色的光辉。她无声地拔出了这两柄剑。 莎夏虽拥有「煌炎的胧姬」、「刃之舞姬」等别名,但她给人的第一印象却是恬静、温厚且冷静的。 她留着一头修整得相当整齐的及肩黑发,修长的脸型则给人中性的感觉,再加上独特的说话方式,就算被误认为美男子也不奇怪。她的肌肤白皙,身形则略显单薄。 她说话的口气也相当温和稳重,不像是会给对方带来压力的人。 但艾莲与琉德米拉却仍是对握着双剑的她感到恐惧,表现出退缩的模样。 「怎么了?你们不是很想拔出长剑、以枪尖指着对手,尽情大闹一场吗?」 「这、这和你没有关系吧?」 琉德米拉忍不住反唇相讥,艾莲也激动地拚命点头。 「这纯粹只是我和这家伙的私事,莎夏你别插手。」 但莎夏理所当然地没有因此而退让。 「有句话说,对于不听话的孩子,必须以力量让他们就范,否则是不会乖乖听话的——你们说是吧?」 莎夏将金色的刀身对准艾莲,朱色的刀身则对着琉德米拉,静静地往下说: 「一个个来太麻烦了,你们两个一起上吧。只要你们其中一人的武器能碰到我,我就认输,不会再插手你们之间的纷争,同时也会答应你们今天对我提出的任何要求。」 可说是相当有诚意的丰厚条件。 艾莲和琉德米拉的战意彷佛被火点着似地熊熊燃烧了起来。 这两人都是在年仅十四岁便被龙具选为战姬,因此对自己的武技很有自信。而莎夏所说的话更是强烈地撩拨着她们的自尊心,总而言之就是惹恼了她们。 直到刚才都还互不相让的情景顿时烟消云散,两人迅速地互看一眼,接着便一跃而起,自左右两方同时展开袭击,莎夏则仍旧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说时迟那时快,虚空中响起一道声响,在消逝之前又叠上了第二道。 莎夏冷冷地俯视前方,只见艾莲和琉德米拉双双跌落,狼狈地趴伏在地。她们的攻击被莎夏弹开,因为失去平衡而重重地跌了一跤,又或是膝盖直接着地。 两人握着龙具的手传来阵阵酥麻感,光是要避免武器落地便已费尽力气。 「——还要继续吗?」 艾莲和琉德米拉都无力地摇了摇头。因为两人用尽全力使出的攻击竟然被轻易地弹开了。这压倒性的实力差距,彷佛在两人面前筑起一道难以跨越的高墙。 「这样啊。」莎夏轻叹道,将双剑缓缓收入鞘中,接着伸手依序拉起艾莲和琉德米拉,并替她们拍去身上的尘土。 「你们两个还年轻,就算偶有纷争也是在所难免,但千万不能以武器对着彼此,这可是会造成难以挽回的局面喔。更何况你们拿的又是龙具……」 这段话所展现的睿智,完全不像是出自一名十九岁的少女口中,但莎夏说着这些话时的摸样,便是两人平常所熟悉的她,让人不由得怀疑前一秒的莎夏是不是一场幻觉。 话虽如此,两人右手的麻痹感却仍是如此鲜明。 事后艾莲向苏菲转速这件事时,苏菲眯起眼睛,露出了像是在强忍笑意般的微笑。 「这么说来,我好像没跟你或米拉说过呢。一年前莎夏曾在练习赛中同时迎战三位战姬,结果大获全胜喔。」 苏菲还表示其中一人就是自己,并晃了晃她如波浪般卷曲的金发。 「虽然就年龄来说,你们的确是实力不俗,但莎夏可是远在你们之上。毕竟在同为战姬的战斗中,即使是一对一也很难打赢对方。」 莎夏的公宫是由土黄色的石材建造而成,并在各处装饰白色的大理石,别有一番风味。公宫本身的设计相当坚固朴实。虽然没有特别出众的巧思,但反而能让人在这里安心地生活。 这里有许多人认得艾莲,于是她很快地便获得进宫的许可。 由于外头正在下雪,艾莲借用了中庭和公宫外的神殿,将马安置在中庭,士兵则在神殿休息,然后在莉姆的随侍下穿越以等间隔摆放着篝火的回廊,来到了莎夏的房间前。 「莎夏的身体状况如何?」 「实在算不上是好。」 比主人莎夏更早在这座公宫任职的老侍从如此回答,他的声音虽然有些沙哑,咬字却非常清晰。 「我想您一定有很多话想说,亚莉莎德拉大人想必也很高兴看到您,但请于一小时后暂时结束交谈,让亚莉莎德拉大人稍作歇息,于晚餐结束后再前来探望。」 艾莲点头表示同意后,老侍从便先行进入房间,」在取得允许后又立刻走出来,对两人行了一礼。 「不需要寄放剑吗?」 艾莲为了慎重起见问了一句,但老侍从却摇摇头。 「我明白龙具无论何时都必须位于战姬身旁,更何况您是亚莉莎德拉大人相当重视的友人,而莉姆亚莉夏大人也同样值得信赖。」 他的话语拥有不容忽视的份量。因为这名老人不仅经历了多于艾莲三、四倍的岁月,也曾侍奉过在莎夏之前的战姬。于是艾莲向侍从道了声谢,从善如流地推开房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问简朴的房间。房内几乎只摆放了最基本的家具,只有装饰在窗边的冬堇为室内增添些许色彩。其中一面墙壁设置了红砖砌成的壁炉,红色的火焰在其中燃烧。 「——好久不见了。」 「煌炎的胧姬」莎夏自床上坐起身子,以微笑迎接艾莲等人。在莎夏的腿上放着两柄短剑,剑身闪烁着金色与朱色的光芒,是成对的双剑。 其名为煌炎巴尔格雷,是别名「讨鬼之双刃」的龙具。 「真不好意思,还麻烦你特地前来。」 艾莲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这句话,而是直接踏进房间,大步走到床边,在莎夏眼前停了下来。 「这还用说吗?我怎么可能不来帮你呢?」 艾莲的怀念和安心转变为单纯的喜悦,也跟着露出率直的笑容说道。 ——身体没有恶化……吗? 她们两人上一次见面是在初夏时分。莎夏齐肩的黑发没有光泽,还有些凌乱;肤色感觉也比以前更增添了几分病态的惨白。 莎夏自宽松的白色衣服中伸出的手相 当瘦削,艾莲有一瞬间犹豫着是否要伸手去握,但最后还是以双手包住了莎夏的手,轻柔得像是在对待贵重物品一般。 「你的喜好还是跟以前一样没变。」 莎夏的服装总是以黑色或白色为主。艾莲曾数次看见她穿得一身黑或是上下皆白。虽然本人说自己只是随心情选择穿着的颜色,但据艾莲的观察,莎夏上战场时会穿黑色服装,其余场合则多是一身白。 「因为部下表示睡觉时穿白衣能让人放松心情,便为我准备了这套衣服,所以我一直心怀谢意地穿着它。」 莎夏指了指椅子,艾莲和莉姆便在床边并排坐下来。为了不打扰两位战姬交谈,莉姆坐下后只沉默地行了一礼,未再开口。 「虽然想说的话实在太多了,但还是先从要事谈起吧。擅自踏进这片土地的无礼之徒究音是——」 艾莲的双眸充满了强烈的战意,闪烁着无所畏惧的光采。她当然不打算放过意图加害自己眼前这名好友的家伙,但还是得先听莎夏说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莎夏并没有立刻回答艾莲的问题。她以与其说是在踌躇,不如说是在等艾莲稍微冷静下来的口吻缓缓地说道: 「是伊莉莎维塔。」 在听刭这名字的瞬间,艾莲的脸上立刻充满了怒气。就在这位拥有如红玉股双眸的战姬几乎要自椅子上一跃而起时,一旁的莉姆轻轻地伸手制止了她。 「艾蕾欧诺拉大人,亚莉莎德拉大人的话还没说完呢。」 莉姆冷淡的嗓音反而清楚地传达了想遏止激动的主人失控的心情。艾莲晃了晃白银色的头发,又坐回了椅子上。 「该说是不出我所料吗……」 「你早就知道了?」 莎夏微微瞪大了双眼,艾莲却摇摇头,板着脸重重地叹了口气。 「距离这莱格尼察较近的战姬公国有两个,一个是我统治的莱德梅里兹,一个则是那家伙的路伯修。其余的就用消去法判断,苏菲在回到吉斯塔特前一直和我在一起,琉德米拉若要踏进这里,就一定会先经过我的领土。」 艾莲摊开右手,一面数着战姬的名字,一面扳着手指。 「奥尔嘉据说已经离开自己的公国,且行踪不明,凡伦蒂娜不仅和你的公国相距较远,彼此又没什么交集。这样看来,就只剩下伊莉莎维塔了。」 艾莲说完后便扬起嘴角,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其实艾莲会这么推测,还有另外一个理由,只是她选择不告诉莎夏。 ——据传伊莉莎维塔和泰纳帝与嘉奴隆都来往甚密…… 举例来说,也有可能是其中一方为了让自己不得不返回吉斯塔特,才说服伊莉莎维塔出兵。 若是其他战姬的话,不是选择按兵不动,就是只会采取不违背人道的行动吧。 ——但伊莉莎维塔……那名「异彩虹瞳」的战姬的确拥有对我不利的理由。 但艾莲丝毫没有将内心的想法表现在脸上,她开口对莎夏问道: 「那家伙不可能没有任何正当理由就随意出兵吧?她对你说了什么?」 莎夏露出微微的苦笑,悄悄看了莉姆一眼。莉姆也带着歉意对她点了点头。这或许也是无可奈何,毕竟艾莲脑中早已先人为主地认定莎夏是对的,所有的过错都是伊莉莎维塔造成的。 「艾莲,接下来的事情我希望你能冷静听我说。」 莎夏事先提醒她一句后,便望着暖炉的火焰开始说明: 「——这是在夏季中旬时发生的事。我和伊莉莎维塔合力出兵讨伐沿岸的海盗。」 莎夏所治理的莱格尼察和伊莉莎维塔所治理的路伯修,都位于吉斯塔特王国的西北方,且与大海接壤。 在这种情况下,非常需要双方的互助合作,因为若是只有一方出兵讨伐海盗,海盗便很有可能逃到没有出兵的另一方,潜伏在其领土内伺机而动。所以为了完全铲队海盗的势力,双方势必得合作。 「讨伐海盗的行动其实很顺利,毕竟我和她都曾经为了这问题而伤透脑筋。不过因为我的身体状况欠佳,当初并未亲自上前线作战……」 而问题就是在进行事后处理时发生的。 「当时她来找我表达抗议,说我的军队刻意将海盗引诱至伊莉莎维塔军所在的方向,使得她的军队承受了莫大的负担。」 「真有此事?」 「我的部下们当然是一口否认这件事。但仅凭报告书上的资讯,实在很难判断谁对谁错。」 莎夏伸出手指,开始在空中比划概略的地形和军队的动线。艾莲和莉姆纷纷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她们虽然没有讨伐海盗的经验,但却非常熟悉战争的流程和士兵的动向。 正因为如此,她们才能明白莎夏为何会说出「难以判断对错」的话来,也无法否定伊莉莎维塔的主张。 「为了这次讨伐海盗的行动,她曾在事前来找我商量,并拟定了一份契约书。但我和她都没预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但她也没有明确的证据能证明我方带有恶意吧?虽然这么说听起来有点像风凉话,但这种局势变化在战场上并不稀奇。」 「嗯。我也向她表明自己并无恶意,但她却无法认同。」 「除此之外是否还出现了其他纷争呢?像是战利品的分配等……」 考虑到对方是亲自率领大军发动攻击,或许还有其他理由,莉姆便这么问道。但莎夏却摇了摇头说: 「我已再三确认过,并没有发现其他的问题。毕竟除此之外,她也没有对我抗议过其他事情。就在夏天即将结束时,我的身体状况突然恶化,从那之后双方改以信件往来,但这也在进入深秋时便中断了。」 接下来伊莉莎维塔便直接率军攻向这里。 「看来也不能说她是一时性急呢。」 所以我才讨厌那个女人——眉头紧皱、双手环胸的艾莲其实话中还隐含了这一层意思。 「由于事情是这样发生的,因此我也不是无法理解她的主张。不过就我的立场,其实比较希望能和平地解决这次的问题。」 莎夏以沉痛的表情回答艾莲,同时将手轻轻地放在腿上的双剑上。 「若是当时我的身体还能自由行动的话就好了,又或者——」 她脸上浮现有些黯淡的微笑,怜爱地轻抚着其剑鞘、剑锷与剑柄。 「这两个孩子能判断我失去担任战姬的资格,而离开我的话,就不用麻烦你前来相助了。但它们却怎么样都不肯离开我呢……」 在她说出这段仿佛在谈论调皮孩子的话时,煌炎的剑锷瞬间闪烁了一下,就像是在回应她似地。虽然外表看起来并无异状,但艾莲知道它们正散发着热度以温暖主人。 「能被它们如此喜爱不也挺好的吗?」 艾莲才刚开口安慰莎夏,挂在她腰间的银闪随即无声地吹起微风,轻轻地掀动她的银发,应该是在诉说「我也不输给对方」吧。艾莲则轻敲了一下长剑的剑鞘,对自己的龙具表达感谢之意。 「现在伊莉莎维塔已经来到哪里了?」 「根据最新的消息来看,应该是在布洛斯洛吧。她在东北国境附近攻下一座堡垒后,并没有再继续往内部深入,也没有占据那座堡垒,而是直接撤退的样子。目前我也没有收到她攻击村落的报告。」 听完一脸纳闷的莎夏说明后,艾莲和莉姆疑惑地看了看彼此。 「……那家伙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就算只是假设,莱格尼察的士兵也不可能在奋战之下击退伊莉莎维塔的军队。除非他们在人数上拥有压倒性的优势,或是祭出巧计,否则没有战姬的军 队是无法阻止战姬率领的军队进攻的。 「依照常理来判断,应该会以夺取的堡垒作为交换条件,来进行交涉吧?」 「但根据莎夏所言,即便在堡垒沦陷后,那家伙也没有派出使者前来不是吗?既然如此,这怎么看都只像是癫痫发作的孩子在到处发泄而已。」 艾莲抱着手臂对莉姆的意见表示疑惑。听到艾莲的说法,莎夏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她像是在开导这名银发好友般,用温柔的口吻说道: 「我知道艾莲你会有这种想法。虽然你对她的评价实在不高……但就算考虑到伊莉莎维塔只有十七岁,她也已经是个能够审慎思考的孩子了。」 「也就是说,她这么做是因为还有其他目的?」 「我也无法断定,只是觉得有这个可能。」 看到她满面愁容的样子,艾莲便以充满气势和战意的脸对她笑了笑。 「放心吧,莎夏。既然我已经来到这里,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我会把那个笨蛋赶出莱格尼察,并让她与你再次展开协商的。」 追根究柢来说,战争的原因和理由大多很单纯。像是为了横越国境的山脉发生崩塌而开战,又或是为了争夺冻结的河川的使用权而爆发流血冲突。 偶尔也会有学者对这类荒唐的理由感到错愕或发出哀叹,但对生活在当地的居民来说,这可是攸关生死的大事。艾莲早已透过亲身经验清楚得知,就算只是为了一粒麦子或一滴水,也会引起战争。 伊莉莎维塔或许也有她个人的理由,但无论如何,既然她已出兵攻过来,我方也只能率兵击退她。 「虽然觉得很过意不去,但还是拜托你了。」 或许是顾虑到艾莲,不忍让她担心,莎夏也跟着露出微笑点点头。随后她话锋一转,提起了另一件事。 「对了,最近你好像在做什么有趣的事情对吧?苏菲的信里提到你去了布琉努?」 「嗯。因为有个让人不太放心的男人在那里,我觉得就这样抛下他怪可怜的,就出手帮助他了。」 「但总觉得您似乎偶尔会站在被帮的那一方呢。」 莉姆立刻从旁插了一句话,艾莲便如孩童般鼓着双颊闹起别扭。 「别说的好像事不关己一样,你自己不也曾被他所救吗——像上次被吸胸部的事情。」 听到最后那句话。莉姆反射性地遮住自己的胸部,满脸通红瞪着拥有一头银发的主子。 「这……您为什么要突然提起这个啊?」 莉姆发挥了最大的自制力,才不至于在病人面前大喊出声。 「我说的有错吗?仔细想想,在那之后,你对堤格尔的态度就突然软化下来了呢。」 「才、才没这种事呢……我只是那个……以我自己的方式来赞许他的努力罢了。」 「毕竟你还积极地特别抽空教导他呢。若是没有投入足够的情感应该办不到吧?」 「……我有时也会想,若艾蕾欧诺拉大人在接受我的指导时,能有那个人一半的热忱就好了呢。因为只要我一个不注意,您就会立刻偷溜到城下去玩耍。」 听到莉姆毫不留情的反击,艾莲顿时哑口无言。莎夏又再次露出苦笑。 「艾莲爱偷懒的习惯还是一点也没变呢。」 「视察人民的生活可是相当重要的政务。」 艾莲立刻理直气壮地回嘴,似乎完全不觉得羞耻。 「您该不会真的认为调查哪间店的串烧比较好吃,或是面包究竟该涂草莓酱、葡萄酱还是蜂蜜酱是件很重要的事吧?」 「我的话比较喜欢葡萄。」 「我喜欢的是蜂蜜。至于堤格尔——啊,就是我出手协助的那家伙,则说他喜欢草莓。说到这个,最好的方式就是带着面包等食物进山,将在山上剐采到的草莓捣碎,与蜂蜜一起涂上去,草莓的酸味和温润的口感就——」 「两位大人,该讨论正题了。」 眼见莎夏兴致盎然地听着艾莲的叙迤,莉姆只好一脸无奈地制止她们。艾莲虽然看起来有些不满,但纵然有再多话想说,时间却相当有限。于是她抓了抓自己的银发,将遇见堤格尔后发生的所有事情依照时间顺序告诉了莎夏。 但只有关于黑弓一事她暂且隐瞒不谈,因为她不希望怀着病体的莎夏为此心烦。 「……真佩服你肯把军队借给他呢,艾莲。」 莎夏的第一个反应便是语带讶异地这么说道。 「一开始,我只是想在驱逐泰纳帝公爵的军队时顺便了解布琉努国内的情势,不过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情,最后就演变成这样了。」 「虽然待知布琉努的局势也很重要……但你真的对那孩子如此中意?」 「只要见了面你就会明白了,他是个挺有趣的人。你如果有机会和他见面交谈的话,一定也会欣赏他的。」 艾莲开心地答道,话中还隐含着一丝骄傲。莉姆也跟着点头认同,并以冷淡的口气说出辛辣中又带有些许好感的回答: 「他的缺点不少,又经常做出惊人之举,不过也是个让人忍不住想帮他一把的人。虽然有一部分是出于无奈就是了。」 「原来如此,感觉是个挺有趣的人,真想见见他。」 听完艾莲的叙违和两人的评论后,莎夏似乎也对堤格尔感到好奇了。 「我会在春天之前结束与布琉努的战事,到时候我再带着堤格尔过来,要借你一阵子也行。你们一定会相处得很愉快的。」 艾莲像是在谈论自豪的玩具般挺起胸膛说道。言语中同时也带有期许和鼓励好友能快快痊愈的心情。 「你说的对……那我就再加把劲看看吧。」 就在莎夏带着微笑回答时,门外传来了敲门的声音。这代表会客的时间结束了。接下来要再见这位黑发战姬,只怕得等到艾莲离开公宫、前去迎战伊莉莎维塔之时了。 「……才说能交谈的时间很短,还真的是一眨眼就结束了呢。」 艾莲小心翼翼地轻握莎夏伸出来的手。或许是因为一直放在煌炎上,她的手还带着些许热度。虽然单薄的手掌和纤细的手指使艾莲有些在意,但同时也隐约感受到她仍在跳动的生命力,让她在内心松了口气。 「托你的福,让我度过了一段愉快的时光。谢谢你,艾莲,还有莉姆。」 「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那你就好好休息吧。」 艾莲缓缓地放开她的手,莉姆也慎重地向她行礼道别。 接着两人便离开了莎夏的房间。 在艾莲和莉姆离去后,莎夏的视线转而看向腿上的龙具——总是散发着热度的双剑。 「……你们也真是不死心呢。」 莎夏脸上浮现充满苦涩的微笑,握住了双剑的剑柄,然后往前伸出手臂。因为肌肉的力量已经衰退,使得这两把剑握来格外沉重。 她过去曾能自由自在地操控这对被称为「讨鬼之双刃」的双剑。只要她愿意,甚至连续挥动个一、两晚也没问题。 但现在却连半小时也撑不下去。 「要是你们能早点放弃我的话……」 她喃喃抱怨着。艾莲并不是因为莱格尼察遭受攻击才前来帮忙,而是因为自己无法离开床铺才飞奔过来的。 龙具并没有匆略她所说的丧气话,一股温热感自剑柄传至莎夏手中。莎夏确实地感受到,这并非为了灼伤她,而是龙具对她的斥责和激励。 「我知道啦。我也不想这么年轻就离开人世。先让身体好好休息,再稍微挣扎一会儿吧。」 她将双剑再次放到腿上,龙具彷佛在鼓励黑发的主人似地,又再次传来一道和缓的暖意。 ◎ 在布琉努王国东南方的阿尼亚斯地区,出现了让「银色流星军」和身为侵略者的墨吉涅军都倍感惊奇的状况。 这是因为突然现身的四千名吉斯塔特军骑兵,竟然与「银色流星军」会合了。而且他们就这么挡在街道上停滞不前,墨吉涅军逼不得已,只好暂时撤退。 这支墨吉涅军总计四万人,其中一万为先前战败的军队所剩下的士兵。其总帅名为克雷伊修·沙辛·帕拉米尔。他是墨吉涅国王的胞弟,别名「赤胡」。 「……吉斯塔特军?」 今年即将满三十七岁的国王胞弟,在以金银装饰的奢华帐篷里收到了这项消息。 虽然他生得一副中等身材,但隐藏在色彩鲜艳的绢服下的体态却相当结实,缠在头上的绢布还插着一支巨大的七彩羽毛。他拥有一对深迁的大眼,鼻梁和耳朵都很长,红色的胡须布满整个下巴,一路延伸至胸膛,这也是他之所以被称为「赤胡」的由来。 他的外表虽称不上丑恶,但的确非常奇特,再加上那与众不同的奇妙服装,使他与其说是王族,更像个小丑。 但他绝不是个能以外表判断的男人,也不像一般的王族指挥官只是个「花瓶」。士兵们都相当信赖他,随侍们则对他怀抱着尊敬和畏惧,还有些许的不安。 「我是听说过布琉努有哪个小贵族和吉斯塔特军结盟的传闻,不过……哼,这还真是令人意外呢。」 克雷伊修所设想的结盟,指的是嘴上称自己为友军,其实行径与盗贼没什么两样、在国内积极地展开掠夺行动,同时尽可能地避免棘手的战斗,最后带着抢夺来的财物满载而归。而过去的吉斯塔特军也是属于这类型的。 所以当墨吉涅军大举入侵时,克雷伊修原以为他们会很有默契地避开彼此侵略的地区,各自尽情地蹂躏布琉努王国。这对墨吉涅或吉斯塔特来说,都是一条收获颇丰的方案。 ——但卡西姆率领的先遣部队,却被布琉努和吉靳塔特的联军打败了。 接着是今天出现的四千名吉斯塔特骑兵。虽然从其怪异的举动无法判断这是否为援军,但他们的确占据了阿尼亚斯的街道,展现出阻止对方进攻的态度。 「吉斯塔特之所以投注数千兵力,理由究竟为何?是意图独占布琉努拥有的财富吗?又或者是想卖给布琉努一个巨大的人情……」 就算想破头也得不到明确的答案。于是克雷伊修只好下令暂停行军,并派遣使者前去与吉斯塔特军接触。 「我们的目标是布琉努南部,以及统领这一带的涅悔塔库。若你们的目标是其他地区,希望彼此能尽量避免不必要的干涉;若双方的目的一致,何不共饮着马乳酒,坐下来好好谈谈呢?」 克雷伊修让使者拿着写有上记内容的书信,一边摸着红胡子一边说道: 「若那个叫战姬的女人如传闻中那般貌美的话,就顺便拉拢她吧。如果那家伙长得不怎么样,你直接空手而归也无妨,哈哈哈!」 但愉悦地哈哈大笑的只有克雷伊修一人,随侍和士兵的表情都相当严肃。王族所开的玩笑,只要一不小心应对失误便与死无异。虽然克雷伊修以其宽容的性格为人所知,但一想到万一坏了他的心情恐怕会不得好死,便无法作出轻率的回应。 于是,使者就这样朝着吉斯塔特军的营地出发了。 另一方面,「银色流星军」虽然因为吉斯塔特军的出现而免去穷途末路的情况,但任何人都明白这只是稍作喘息而已。 现在,在设置于两军之间的营帐中,双方的总帅正坐在椅子上,隔着桌子大眼瞪小眼。而这两位总帅,就是堤格尔与琉德米拉。 琉德米拉所准备的营帐是由两层缝有羊皮的布搭建而成,将充斥阿尼亚斯街道的寒气完全阻隔在外。营帐内铺设的绒毯也是选用上级品,彻底隔绝自地面传来的冷意。 温暖的环境甚至让堤格尔的身体开始发痒。 营帐中一片寂静,只听得见琉德米拉冲泡红茶的声响。 「——请用。」 伴随着喀当一声,冒着热气的白瓷杯出现在堤格尔眼前。在把手伸向红茶前,堤格尔对琉德米拉深深地低下头。 「首先,我必须感谢你出手相助。」 「——扣一分。」 自堤格尔头上传来琉德米拉冷淡的嗓音。堤格尔诧异地看着她,这位蓝发碧眼的战姬便一脸不满地对他投以无情的话语: 「和你没什么交情的我,可没有说是特地前来救你的,你却先人为主地向我道谢,真是太失败了。你这样很有可能会立刻被对方索讨回报喔。」 「没什么交情……?但你现在不是还泡了红茶给我吗?」 「在会谈的时候,即便是讨厌的家伙,也会视情况请对方喝茶——这样在谈判破裂时,还可以拿来泼在对方脸上。你觉得自已会是哪一种呢?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啊,你可是有爵位的人,我该叫你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才对吧?」 琉德米拉在修正嘴上称谓的同时,也在自己面前的白瓷茶杯中注入红茶。她脸上浮现可称之为冷酷的笑容,缓慢地摇晃着手中的茶杯。堤格尔也回以微笑,但连他自己也明白,自己脸上的一定是非常僵硬的笑容。 「……谢谢你让我上了一课。」 「我可不是为了要替你上课才在这里会见你的。」 就连谢意也被无情地打了回票,堤格尔脸上满是藏不住的困惑,伸手搔了搔深红色的头发。 「那请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而且还带着四千名骑兵……」 「你觉得是为什么?」 堤格尔的问题被回避了。很明显地,琉德米拉对眼前的现况乐在其中。堤格尔抱着胳臂歪了歪头,绞尽脑汁地思考着。 ——阿尼亚斯地区位于布琉努、墨吉涅和吉斯塔特三国的交界处。既然墨吉涅派出大军来到此地,那她会因为警觉而前来查看也是在所难免。 但若是如此,琉德米拉率领的人马会更少,并会选择在远处旁观墨吉涅挺进布琉努国内的情景。 毕竟她带着四千兵马前来,反而会刺激到墨吉涅,再加上她这么明显地与堤格尔接触,更让墨吉涅军质疑她是否有敌意。 最后,堤格尔实在想不出她是来帮助自己以外的答案。 ——但这时间也未免太过巧合了…… 见堤格尔没有答腔,琉德米拉一面啜饮着红茶,一面抬眼看向堤格尔。 「——想要吗?」 她突如其来的疑问让堤格尔这次陷入了不知所措的窘境。他的身体开始发热,满脸通红。琉德米拉带着恶作剧的心情享受着他的反应,然后才缓缓地补充道: 「我是在问你想不想要我和我麾下的四千兵马喔?」 「想。」 「扣两分。」 他不假思索地迅速回答,却立刻被驳回。 「虽然我明白你的处境,但表现得太露骨了,会被对手捉住把柄的喔——话先说在前头,我可不想跟笨蛋合作。」 堤格尔的脸上渗出了汗水,而这不仅是营帐内的温暖空气和热红茶造成的。 扣两分。也就是说,若堤格尔再继续失去分数,琉德米拉对他的好感大概就会彻底用尽,带着部下消失在满是砂岩的悬崖后方。 而「银色流星军」和两千难民则会像被马车辗过的鸡蛋般,被再次展开行军的墨吉涅军粉碎殆尽。 话虽如此,堤格尔却是个始终与花言巧语无缘的无趣男人。他当然不可能在短时间内作出圆滑的应对。 结果他还是想不出除了低头请求以外的方法。他放下手中的茶杯, 以端正的姿势再次低下头。 「请你帮助我吧。」 接下来,他便针对墨吉涅军进攻、艾莲暂时离队和自己军队的行动和现况一一进行说明。 「现在的我无法拿出等价的报酬,但若你愿意等到我与泰纳帝公爵的战争结束,我或许能支付这笔报酬。」 「那你本人呢?」 「……我的所有权是属于艾莲的。」 堤格尔犹豫片刻,还是选择诚实回答这件事。他低垂着头,自额上渗出的汗水滴落在桌面上。最后他还是无法说出琉德米拉想要的回答。 苦涩感充斥嘴里,头也隐隐作痛。堤格尔的全身都因为自责而饱受折磨。 「——抬起头来吧。」 自堤格尔头上传来像是松了一口气的声音。一开始他还没察觉对方是在跟他说话,当他缓缓坐直身子后,才发现琉德米拉脸上浮现无奈的苦笑,正看着自己。 「真不知道该说你是死脑筋还是蠢呢。虽然感觉没有半黠成长,但也不至于变得更糟吗……不过我本来就是欣赏你的诚实,就赏你个及格分数吧。」 「……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吗?」 堤格尔还搞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琉德米拉便笑着对他点点头。 「其实用不着听你说明,我也大概知道你的情况。不过若是你随口谎称能拿出多少报酬,想以拙劣的手腕游说我的话,我就会立刻打道回府。」 堤格尔的后背又再次渗出汗水。虽然她在说这些话时带着愉快的笑容,充满了魅力,但却让人完全不敢直视她。 「现在要放心还太早喔,我们的交涉还没结束呢。我只是请你开出能支付的报酬罢了。」 琉德米拉一面在空了的茶杯里再次注入红茶,一面淡淡地说道。堤格尔也伸手擦去汗水,等待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你还记得塔特洛山吗?」 堤格尔点点头。为了阻止出兵牵制艾莲行动的琉德米拉,堤格尔和艾莲曾在那座山上与她一战。在山顶上有座坚固的堡垒,让堤格尔和艾莲陷入了苦战。 「那你们绕到堡垒后方,破坏城门的事呢?」 堤格尔暗吃一惊,因为他已经隐约察觉到琉德米拉将会提出什么要求,但现在他也只能点头。 看到堤格尔的反应,琉德米拉露出了艳丽的笑容,轻轻地说了一句:「就是你想的那样。」她还留有几分稚气的脸庞和那笑容莫名地相称,带给堤格尔超乎寻常的紧张感。 「那道城门啊,不知道是谁用了什么方法破坏的,竟然整个被贯穿了呢。那可是用上三块铁片,中间还夹了橡木板的城门喔。现在上面多了个可让人轻易钻过的大洞呢。」 现在的情境就像是猫儿正一步步将老鼠追上绝路。名为堤格尔的老鼠已经被逼到房间的小角落里,所有的去路都被琉德米拉这只猫给断绝了。 「那时候实在是太匆忙了,等我察觉到时,你们已经离去了。后来我修好城门,回到公宫调查了一下,想知道用银闪究竟能不能做出那种事。因为我的母亲也是战姬,也经常和艾蕾欧诺拉前一任的战姬交战,所以留下来的资料相当丰富呢,而且我也找来当时驻守城墙的士兵问话。」 堤格尔的膝盖不自觉地颤抖起来,连椅子也跟着摇晃。 琉德米拉所说的话彷佛一句句都带有强大的魔力,使堤格尔觉得自己就像被一条看不见的绳索紧紧勒住一般。 他脑中隐约浮现艾莲愤怒的脸孔。要是知道他把黑弓的事情告诉他人,艾莲一定会大发雷霆吧?更何况那个他人还是琉德米拉。 「那是你的杰作吧?艾蕾欧诺拉是不是不准你说出去?」 「我是有看到城门被开了个大洞啦……」 虽然堤格尔不觉得自己能躲过琉德米拉的追问,但还是试着拚命抵抗。 「但你所说的我大概只听得懂一半……我以前也说过了,我不过是个领土在布琉努边境、弓术比一般人还要稍微好一点的乡下贵族。」 堤格尔将杯里剩余的红茶一口饮尽,以冷静的态度和口气回答后耸了耸肩,打算就此一笑置之。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琉德米拉轻笑了一下,在堤格尔的空杯里又注入红茶。这时,放在她身旁的冰枪——拉斐亚斯突然释放出一股寒气,并飘散在空中,一路轻拂过堤格尔的脸颊直至耳后。 这和艾莲的艾利菲尔为表示友好而吹出的风完全不同,是带有威吓意味的冷冽空气。若堤格尔的感觉再敏感一点,或许就会察觉其中还混杂了些许对引起主人兴趣的男人的嫉妒。 琉德米拉故作可爱地歪了歪头,笑着给予堤格尔最后一击。 「之前我曾经对你的诚实表示认同,希望你这次也务必在我面前展现你的诚实……你觉得呢?」 堤格尔彻底投降了。 堤格尔唤来卢里克,请他把自己的黑弓拿来。 「请容我提醒您,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您没有必要如此低声下气地请求那些奥尔米兹人的支援,只要骄傲地挺起胸膛,说句『我给予你们帮助的权利』就行了。」 「要是真的这么做,被泼得满脸红茶的人就是我了啦。」 卢里克似乎听不太懂堤格尔的意思,疑惑地歪了歪头。堤格尔没有多说,只是默默地接过黑弓。 他不是无法理解卢里克的心情。综合艾莲和琉德米拉她们的说法,莱德梅里兹和奥尔米兹之间的对立,是从上一任战姬或更久之前就存在了。 现在这种不借助他们的力量便无法突破难关的情况,对身为莱德梅里兹骑士的卢里克来说,想必是非常难以忍受的吧。 堤格尔向卢里克道谢并返回营帐后,便将那把弓拿给等待他的琉德米拉看。 「真是一把和精致两个字无缘的弓呢。」 这是蓝发碧眼的战姬所说出的第一个感想。 「这基本上也算是我家族的传家之宝,虽然我不要求你对它带有敬意,但至少请你稍微斟酌一下用词吧。」 之所以使用「基本上」这个字,是因为堤格尔的脑海中闪过了与蒂尔·纳·泫有关的回忆。他不禁怀疑自己的祖先究竟是捡了何等危险的东西来当传家宝。 琉德米拉没把堤格尔的提醒放在心上,而是仔细地观察起黑弓,还拿起她的龙具冻涟试着靠近它。 「虽然的确是可以隐约感觉到一股诡异的气息……但怎么看都只是一把普通的弓。」 「我之前也这么觉得。」 直到他在秋天时借用艾莲银闪的力量,以这把弓射穿了飞龙,他才彻底改观。 堤格尔仔细地向琉德米拉说明使用这把弓后所发生的每一件怪事。琉德米拉也相当认真地聆听着,偶尔针对她在意的地方提出疑问。 堤格尔一想到艾莲会如何看待这件事,内心便被沉重的罪恶感和排山倒海的歉意折磨着,但他现在急需琉德米拉的兵力,也只能忍痛妥协了。 琉德米拉似乎是从堤格尔的表情察觉到他的挣扎,忍不住轻笑了一下。 「要是艾蕾欧诺拉抛弃你的话,我可以让你暂时在我这边生活喔。不过我想这种事应该不太可能发生吧。」 「……是吗?」 堤格尔有些讶异地看着琉德米拉。他的确认为艾莲可能会原谅他的决定,但没想到这句话会从眼前的战姬口中说出来。 「若你所言皆为事实,那你的实力便与战姬无异喔。只要拥有你,在对上其余六名战姬时,就等于具有压倒性的优势。所以如果是我的话,就不会选择抛弃,而是在其他战姬抢走你之前杀了你。」 堤格尔听到她以稀松平常的口吻说 着相当可怕的事情,遂一脸苦涩地凝视着手中的黑弓。 但只要一想起他在蒂尔·纳·法神殿所目睹的神秘景象,以及自己用这把弓射穿的物体,便忍不住豁达地觉得这或许是在所难免。 于是堤格尔重整自己的情绪后,直视着琉德米拉说道: 「我能够给你的真的只有这么多,你愿意帮助我吗?」 「这点东西根本不够呢。你现在就离开艾蕾欧诺拉的麾下,转而追随我吧。若你愿意的话,我就帮你。」 「——连我积欠艾莲的借款,你也要一并帮我扛下吗?」 堤格尔故意以挑衅的口气试探琉德米拉,但她却觉得很有趣似地笑了起来。 「损失那点小钱根本不算什么。但相对的,你必须对我宣示忠诚.」 她连金额也没问便若无其事地答道,堤格尔忍不住目瞪口呆。接着琉德米拉露出仿佛姊姊在替惹麻烦的弟弟善后的表情,无奈地笑了笑。 「指挥一百名士兵时的感觉,和指挥一万名士兵是截然不同的。在驱使大军时,必须具备更高规格的敏锐度。驾驭力量也是一样的道理。只要你还继续打算使用那把贵重的传家宝,就再次仔细地思考它的价值吧。」 ——这把弓的价值…… 堤格尔凝视着黑弓,便立刻明白了这段话的意思。琉德米拉已经明确地告诉他,自己等于是另一位战姬,但他方才却还是一头雾水的样子。 「真的很抱歉,不好意思,请让我更正刚才所说的话吧。」 「很好。」 琉德米拉满足地点点头,并从椅子上缓缓站起身子。 「那么这次的条件就是酬劳、经费和你欠我的一次人情。如果你死了,就视为无法履行义务,我会立刻收兵回国。努力保住你的命吧。」 ——接下来才要开始打仗,别提出这么强人所难的要求啊…… 他才在心里这么抱怨着,又马上浮现别的想法。也就是说,只要活下来就好了。虽然这在战场上是很难做到的事情,但和其他难题比起来感觉算是相对简单。 「那就再一次——请你多多指教了。」 堤格尔也站了起来,对琉德米拉伸出手。但他们却只是很快地紧握了一下对方的手,便立刻开始讨论起实际的战术了。 在只有两人的军事会议结束后,堤格尔便离开了营帐。 虽然他没什么感觉,不过两人似乎谈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太阳早已隐没在断崖后方,正逐渐向西沉入地平线,飘浮在天空中的夜色也逐渐转浓。各处的营帐都已亮起点点篝火。 或许是由于方才一直待在暖和的营帐内,所以感觉室外空气特别冷冽,抬头一看,白色的月亮正渐渐地染上银色的光辉。 堤格尔直到离开营帐数十步远后,才终于自紧张中解脱,垂下肩膀叹了口气。但一想像和艾莲重逢时的情景,他的胃便又开始隐隐作痛。 话虽如此,若是他刚才拒绝了琉德米拉伸出的援手,无论是士兵或民众都肯定只有死路一条。他除了这样安慰自己之外别无他法。 当堤格尔回到「银色流星军」的营帐时,看见他身影的杰拉尔立刻快步走向他。 「结果如何?」 他连招呼都没打,一开口便直接询问重点。从饱那失去从容的表情看来,想必是非常在意吧。 「对方姑且算是愿意提供协助了。」 听到堤格尔这么回答,杰拉尔才总算放松下来,安心地叹了口气。接着便以像是看到什么珍奇动物般的眼神看着堤格尔。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究竟是何方神圣啊?」 「何方神圣……你在说什么?」 堤格尔百思不解地回问他,杰拉尔这次则发出了无奈的叹息。 「就连我也知道战姬在吉斯塔特王国的地位仅次于国王。不论是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还是那名蓝发战姬,她们为什么都愿意协助你呢?」 「是因为我的人望吧。」 堤格尔大言不惭地说着自己也难以置信的话,并耸了耸肩。杰拉尔随即露出像是听见了无聊笑话般的表情,但似乎也明白就算继续追问也问不出所以然。所以他也只能讽刺地回道:「真是个令人称羡的家伙。」 「对了,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吗?」 「是啊,正是如此。」 堤格尔这么一问,杰拉尔便彷佛对此期待已久似地用力点点头。 「在和墨吉涅军开战前,你不是在侦察时捡回了一个女孩吗?」 「哦,那女孩啊。怎么了?她醒了吗?」 杰拉尔口中所说的,是那名被墨吉涅军追赶、看起来像是旅行者的女孩。她的身体似乎相当虚弱,数天来几乎都处于沉睡状态。 话虽如此,「银色流星军」本身也为了避开墨吉涅军的耳目而必须经常迁移,所以的确不是什么可以好好静养的地方。 忙碌的堤格尔也只能趁着空闲去探望她,频率大约是一天一次,所以连对方的名字也还没问清楚。 「是的,不过才刚醒来不久。而这也是我想问你的问题之一,你究竟是在怎样的情况下救了那女孩的?她看起来似乎对我们充满了戒心,而且畏惧的程度有些异常……」 「畏惧?」 「现在她所造成的损失有一碗热汤,以及我拇指和食指的烫伤。」 堤格尔像是陷入沉思般歪了歪头。 「为了慎重起见,我先问你一件事,应该没有士兵对她做了什么事吧?」 虽然他不想这么问,但军队毕竟是男人组成的群体。而且这几天他们一直处于相当紧绷的情绪下,就算出现几个行为失序的人也不奇怪。 让堤格尔感到庆幸的是,杰拉丽摇了摇头。 「负责照顾她的人都是人品可以信赖的士兵。而且因为你经常去探望那位女孩,让士兵们都对她相当敬畏,不敢靠近她。更何况他们现在也没这个闲情逸致。」 或许只要实际和那女孩见一面,就能明白她充满戒心的原因。堤格尔迈出脚步,决定直接去看看那女孩,慢了一步的杰拉尔也紧跟在后。 堤格尔首先前往的地方是后勤部队,在那里拿了葡萄酒,然后用小篮子装了些面包、起司和水果。 「有热汤吗?」 「汤已经变凉了,请您稍后一会儿,我立刻以篝火加热。」 「在这种情况下还为难你,真是不好意思,但能多给我一些吗?」 「我想应该是没问题的。墨吉涅军的粮食几乎都被我们接收了,还可以再多拿一点。」 负责炊事的士兵随口答道,堤格尔向他道谢后,便拜托杰拉尔稍后带着两人份的热汤来找他。 「总之先让我单独和她谈谈吧。」 「那就麻烦你了。虽然她怎么看都只是个普通的旅行者,应该问不出什么情报,但我个人还是希望能得到与那碗汤等值的收获。即便我们接收了敌方的物资,但在战场上连一颗豆子都是很珍贵的。」 堤格尔对语气严肃的杰拉尔耸耸肩,便抱着装满食物的篮子走向女孩休息的营帐。 在营帐前站着一名看起来很冷的士兵。他一认出堤格尔的身影,便露出像是等待许久了的表情。他便是负责照顾女孩的士兵。 「她的情况如何?人醒着吗?」 「是的。她不知道在害怕什么,一直对我们相当警戒,为了不刺激她,我才到外头来的。」 年约四十五岁且身材微胖的士兵吐着白雾笑道,肚子也跟着轻晃了一下。 「不好意思让你费心了。我会照顾她的,你就先下去休息吧。」 堤格尔告诉那名士兵在后勤部队应该有热汤可喝,他便踩着愉快的步伐离开了。堤格尔目送他离去后,就掀开帷幕走了进去。 那名金发少女就坐在营帐中,虽然她有一瞬间绷起脸并瞪了过来,但一发现对方是堤格尔,表情便安心地放松下来。 ——是因为她还记得自己被救时的情形吗? 在微弱的灯光下,营帐内只有自己和那名少女。放置在一旁的物品也只有装着药草的袋子和煎煮的用具,以及装满水的水桶和手巾。 少女所睡的是在饔秆上铺上毛皮,然后盖上厚绒布的床,虽然称不上高级,但在战场上应该算是相当舒适的了。 「我拿了食物来,你要吃吗?」 堤格尔笑着问道,少女点了点头。 看样子应该是不会咬人,堤格尔心里这么想着,同时走到少女身旁蹲了下来。他从篮中拿出石榴的果实,切开后递给少女。少女伸手接过果实,却只是觉得很稀奇地盯着它看。 ——她没有吃过吗? 「直接咬下去就行了。不过里面红色的种子会喷出果汁,要小心一点。」 堤格尔在说明的同时,还从她手上剥下一块吃给她看。看到他的示范,少女才小心翼翼地将石榴送进口中。她的脸因为觉得很酸而皱了起来,但似乎还在接受范围内,像小动物那样小口小口地啃着。 虽然她的脸上依旧看得出疲倦的神色,不过与第一次见面时相比,感觉已经好转不少。即便精神还有些恍惚,但碧蓝的眼中已经燃起生命和意志的光辉。 「我这里还有面包、起司和葡萄酒。不过你吃的时候不要太勉强,一点一点慢慢吃吧。」 堤格尔将篮子推到少女眼前,她一面咬着石榴一面点点头。因为她的反应跟杰拉尔所叙述的相差甚远,表现得非常温顺,堤格尔不禁暗自感到疑惑。 ——而且我在第一次见到她时也觉得似曾相识,我们果然曾经在哪里见过面。 但无论他再怎么努力搜寻自己的记忆,浮现在脑中的却尽是模糊的印象。 「你叫什么名字?」 虽然他打算从比较无关紧要的问题问起,但少女却还是以咬着石榴的姿势停下动作,蓝色双眸紧盯着堤格尔。 过了一会儿,她的嘴巴才离开石榴,以呓语般的细微音量回答: 「蕾……蕾琪。」 「蕾琪啊。请多指教,我是——」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蕾琪抢在堤格尔报上名号前开口答道。看来那时她的确有听到自己的名字呢,堤格尔在感到欣慰的同时也对她点头表示赞赏。 「没错,如果觉得太冗长,叫堤格尔就行了。」 「……堤格尔。」 不知为何,她的反应有些迟钝。蕾琪含糊地动着嘴巴,像反刍一般喃喃地念了堤格尔的名字好几次。或许她的身体还没完全复原吧,堤格尔这么想着。 「谢谢你,堤格尔。」 蕾琪迅速地低头向堤格尔行礼。散乱的金龟短发随着她的动作晃了一下。堤格尔打从心底松了口气,心想「这下总算能好好交谈了」,并对蕾琪露出笑容。 「至少在你待在这里的期间,我都会保护你的安全,所以你尽管放心吧。」 蕾琪听到他的话便点了点头,然后又继续咬起石榴。但她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堤格尔身上。她脸上的表情难以捉摸,看不见任何情绪波动,只有碧蓝的双眼显露出像是小孩单纯地向母亲求助的神色,让堤格尔感到困惑。 ——虽然我的确是这女孩的救命恩人…… 但一般人会因为这样就如此亲近对方吗?堤格尔不仅脸和手臂都有细小的伤口,全身上下满是沙尘和污垢,衣服上还沾有飞溅的血迹,看起来与一般士兵相差无几。但比起这个问题,堤格尔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 「蕾琪,能够告诉我你是从哪里来的吗?你之前住的地方是哪里?」 「……是从很遥远的地方来的。」 虽然无法断定她在说谎,但不论是她的表情还是回答前的短暂停顿,都能明显看出她很谨慎地在选择使用的词汇。 「既然是很遥远的地方,那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呢?」 蕾琪一听到这个问题,便低下头陷入沉默。堤格尔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她却低声说了句「对不起」,并无力地摇摇头。 「呃,如果你不想说的话,不用勉强自己说出来。我想你应该也有一些难处吧。」 堤格尔连忙开口安慰蕾琪,她依旧低垂着头,却抬眼看着堤格尔。 「那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堤格尔以为她是在询问自己「为何会有军队出现在阿尼亚斯」,便像在对小孩子说明似地将前因后果简单地解释给她听。 「墨吉涅——一个位于东南方的国家率兵进攻这里,为了赶走他们,我们才会来到这里的。」 「身为亚尔萨斯领主的你?」 营帐内瞬间陷入沉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感,两人几乎是同时瞪大了双眼,但蕾琪是对自己的失言感到错愕,堤格尔则是对她所说的话感到惊讶。 虽然堤格尔的喉头已经涌上许多追问蕾琪的话语,眼看即将脱口而出,但他还是硬生生地将它吞了回去。从她到目前为止的反应来析,堤格尔不认为她会诚实回答自己的问题。甚至有可能因此表现出更强硬的态度。 「……我们以前是不是曾经见过面呢?还是说你曾经来过亚尔萨斯?」 苦思片刻后,堤格尔只好硬是挤出笑脸,对蕾琪这么说道。或许是察觉到他的体贴,蕾琪先是惊讶地双眼圆睁,接着便露出了有些迷茫的微笑。 「是在完全不同的地方见过——那时候的你也跟现在一样温柔呢。」 看来他们的确见过面。但麻烦的是堤格尔对此完全没有印象。 「冯伦伯爵,我拿汤来了。」 营帐外传来杰拉尔的声音。堤格尔对蕾琪笑了笑,接着便站起身子问道: 「虽然不是什么东西都准备得到,但你还需要什么吗?」 蕾琪听到他的疑问后,思索了一会儿,便低着头害羞地说: 「那……就请你帮我准备一桶热水和毛巾吧。」 堤格尔立刻明白她是想擦拭身体。虽然他和士兵们就算不洗澡也没关系,但蕾琪毕竟是个女孩子,会有这种需求也是理所当然的。看到堤格尔将头和手探出营帐,杰拉尔便将两碗冒着热气的汤递给他,并一脸严肃地问道: 「情况如何?有没有被咬或是被抓?」 「她的确是对人有戒心,但态度跟长年饲养的狗一样温顺喔。你啊,是不是一开始就问得太深入,吓到人家了啊?」 堤格尔笑着挖苦他,杰拉尔却纳闷地歪了歪头。 「虽然现在说这话有些不恰当——但或许这是你的一种才能。」 「才能?」 「就是哄骗美女的才能啊。这个能力远比什么人望来得珍贵多了,但请尽量避免争风吃醋的情况。因为英雄为女性葬送自己生命的事迹并不罕见。」 「……我们的客人想要一桶热水和毛巾,能麻烦你快点送来吗?」 看着褐发青年说完想说的话就想逃跑的背影,堤格尔立刻回以反击。杰拉尔背对着他挥了挥右手,像是在说他知道了。 堤格尔回到蕾琪身边后,便将其中一碗汤放到她的面前。 「汤很烫,喝的时候要小心。」 他这么说着,自己也喝起汤来。毕竟是士兵们剩下来的食物,汤里几乎没有什么配料,但在如此寒冷的天气里,能吃点温热的东西也好,肉 的脂肪和煮得软烂的蔬菜使汤喝起来别有一番风味。适当的盐分所引出的美味随着热度扩散到全身。 正当堤格尔准备以汤匙舀起第二口时,他发现蕾琪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汤。 「怎么了?」 「我可以喝你的那碗汤吗?」 她的声音不大,却说得相当明白。这下子连堤格尔也忍不住感到困惑。 他原以为是她的汤有什么问题,但其实她从一开始就没碰自己的汤。 「但我已经喝过一口了喔?」 蕾琪像在说没关系似地点点头,堤格尔拿她没办法,只好将两人的汤交换。蕾琪毫不犹豫地喝起了那碗汤。 「好温暖……」 蕾琪脸上绽放出集可爱于一身的娇羞笑容,满足地叹了口气。她频繁地以木匙将热汤送入口中,比堤格尔还要早喝完手中的汤。 「不知道已经有多少年没吃过这么温暖的东西了呢。」 ——多少年!? 堤格尔吓得差点抓不稳木匙。从刚才开始,这位少女的言行便不断出现可疑之处。 这碗汤并不是什么珍馑美锲,只是将随意切成块的马铃薯、洋葱和盐渍的猪肉全放进锅里熬煮成的大锅汤。无论在军队里或是一般平民的家庭中都是随处可见的菜色。 ——原来她过着这么贫困的生活吗?等等,但是她的态度…… 她说话时不仅声音轻柔,用词也相当有礼端庄。蕾琪并没有察觉堤格尔的惊愕,对着他笑了一下。 「真的很谢谢你,让我想起了往事。」 「那真是太好了。」堤格尔勉强挤出了笑容。接下来两人并未多作交谈,只是默默地吃着面包或起司,并喝了葡萄酒。 因为堤格尔不知道该问她什么才好,而且蕾琪虽然好几次以碧蓝的双眼看向他,却没有积极地找他攀谈。当篮子里的食物几乎被一扫而空时,两人不约而同地以满足的表情看着对方,宣告用餐时间结束。 「我送热水来罗。」 这时外头突然有人冷淡地唤了一声。原来是杰拉尔。 于是堤格尔和方才一样只将头手伸出营帐外,从杰拉尔手中接过毛巾和木桶。连续两次被人要求跑腿,他的表情看起来很不满。 「有什么进展吗?」 堤格尔摇了摇头。虽然蕾琪的言语和态度的确让他感到震惊,但那根本称不上是什么进展。 「那请你转告她一声,请她至少安分一点吧。」 堤格尔答应了杰拉尔的要求,目送他离开后,便将装满热水的木桶和毛巾放在蕾琪面前,就在堤格尔拿起篮子打算离开营帐时,蕾琪叫住了他。 「那个……」 蕾琪一开始还有些踌躇,但在停顿了约两次呼吸的时间后,便像是下定决心似地抬头看向堤格尔。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可以帮我擦拭身体吗?」 「……你说什么?」 堤格尔一瞬间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但蕾琪却羞怯地涨红着脸,以比刚才还要微弱的音量又复述了一次。 「那个……我并不是要你帮我擦拭全身,只有像是背部等我的手擦不到的地方而已。」 「既然如此,还是请别人……」 堤格尔话说到这里,才想起现在的「银色流星军」根本没有半个人能帮这个忙。他们现在是一个为了与墨吉涅交战而组成的集团,成员全都是男人。 话虽如此,一想到从特里托尔来到阿尼亚斯的路途,以及隐身于断崖后的这几天,堤格尔还是认为自己没有让蒂塔随行是正确的。他无论如何都不想让那名等同于自己妹妹的开朗少女置身于如此严苛的环境之中。 琉德米拉的军队或许会有负责服侍她生活起居的仕女随行也不一定,但即使是这样的琐事,一想到会欠她人情,还是让堤格尔感到恐惧。 ——对了,还有那两千名住在阿尼亚斯的男女…… 就在他的思绪终于想到这一步时,蕾琪突然以令人惊讶的强硬口气说道: 「我、我只……我只愿意被你触碰。」 她脸上的红晕比刚才更明显,像是要表现坚决的意志般紧抿着唇,以充满强烈情感的碧蓝双眸抬头看着堤格尔。 「为什么是我?」 就算堤格尔这么问,蕾琪也默不作声。堤格尔感到困惑的同时,也在脑中的某个角落思考了一下。 ——这女孩其实还是会觉得害羞的呢…… 这少女认识堤格尔,所以才会不顾害羞也要拜托他吧。就连刚才喝汤时,也是因为那是堤格尔喝过的,她才觉得可以信任吧。 最后堤格尔叹了口气表蚕妥协,并转身背对蕾琪。 「等你把衣服脱好,转过身之后再叫我吧。」 一句小声的「对不起」从堤格尔背后传来。 片刻之后,他的耳朵便听到一阵衣服摩擦的声响。在堤格尔觉得事情的走向非常奇妙的同时,也因为身处于年龄相近的美少女正在背后脱衣的情况,而难以掩饰心中的紧张。在周围相当安静,没有任何杂音的环境下,更催化了他焦躁的情绪。 「麻烦你了……」 听到蕴含着害羞的颤抖嗓音,堤格尔转身看向她。 在油灯的照明下,蕾琪单薄又洁白的背部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堤格尔眼前。她的体型和当初抱起她时给人的印象一样纤细,肩膀和隐隐可见的臀部也十分娇小。 她的美丽和娇艳让堤格尔情不自禁地吞了吞口水,似乎听到这声音的蕾琪羞得连脖子也红了,紧张地缩起身子。堤格尔看到她的反应才回过神来,踩着慎重的步伐慢慢走到她身后坐下。 总觉得他最近老是在极近的距离目睹女性的裸体,但无论看过多少次,都难以保待冷静。堤格尔脑中隐约闪过以前曾看过的艾莲裸体,但他随即慌张地摇头将它甩开。 ——别再胡思乱想了,现在只要专心帮蕾琪的忙就好。 话虽如此,他还是希望对方至少能将腰部以下遮住。但若这么建议,恐怕让彼此更加尴尬,所以他只好尽量小心不往下看。 堤格尔以热水弄湿毛巾并拧乾,然后轻轻地贴上蕾琪的肩膀。蕾琪的身体震了一下,但还是以纤细的嗓音要求堤格尔继续。 堤格尔一边小心控制着手的力道,一面仔细地擦洗蕾琪的背部,拭去上面的脏污。 我现在的表情一定很古怪吧——堤格尔胡思乱想着。他的脸有如火烧般滚烫,鼻子和脸颊的肌肉也莫名紧绷。实在是不想让人看到现在的自己。 即使隔着毛巾,蕾琪肌肤的柔软触感还是忠实地传了过来,堤格尔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紧张和兴奋正联手想击溃他的理性。堤格尔的左手紧握成拳,拚命地压抑着冲动,但也因此没掌控好擦拭的力道,蕾琪的嘴里立刻吐出了混杂着痛楚和妩媚的喘息。 在接下来的五秒钟之间,堤格尔暂时停下手里的动作,并转头避免直视蕾琪的背部,用尽全力压抑自己的欲望。至于身体过度反应的某一部分则是干脆放弃不管了。反正只要待会儿走出室外就会因为寒冷而恢复原状。 在跟自己的内心苦战过后,堤格尔总算完成了替蕾琪擦背的任务。 「……这样就行了吧?」 他基于男人的虚荣心,刻意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那个……再往下一点的地方也麻烦你了。」 他的虚荣心在转瞬间瓦解了。蕾琪所说的位置是堤格尔尽可能避开目光的腰部以下。 于是堤格尔趁着自己的自制力尚未用尽时,照着蕾琪的指示移动双手,即使蕾琪在过程中又再次发出甜蜜的呻吟,还是勉强完成了工 4 集结 「——一战喔。」 琉德米拉对堤格尔竖起食指,以险峻的表情如此说道。 「我要一战击败墨吉涅军。」 此处为「银色流星军」阵营里的总帅营帐中。堤格尔、琉德米拉和卢里克三人围坐在数张地图旁进行讨论。 琉德米拉会特地前来这里,主要的目的是为了让堤格尔的部下们放心。毕竟莱德梅里兹的士兵多半对她没有好感,布琉努士兵们也因为她突然出现而难掩疑惑。 「办得到吗?」 「不是办不办得到的问题,而是非这么做不可。」 面对光头骑士怀疑的目光,蓝发战姬高傲地答道。 ——跟艾莲还真像。 堤格尔对琉德米拉的态度和神情产生了这样的感想。虽然无论是琉德米拉还是卢里克,听到这句话大概都会生气,但她能以大胆来形容的决断力和意志确实跟艾莲相似。接着,堤格尔便突然想起了艾莲和莉姆。 ——不知她们两人是否平安无事。艾莲已经顺利拯救自己的好友了吗? 就如同连锁效应一般,他的脑中接连浮现蒂塔、侍从巴多兰、马斯哈,甚至是奥杰的脸。他其实并不期待邻近贵族会给予援助,很担心他们是否已平安前往避难。 这时,艾莲的笑脸又再次闪过他脑内。若现在她能陪在自己身旁,将会是多么令人安心的一件事啊。以战力来说当然是个坚强的后盾,但更重要的是—— 「——扣分。」 在话声响起的同时,一阵冷风喷向堤格尔的脸,使他立刻回过神来。只见琉德米拉脸上写满了不悦,手持冻涟怒视着自己。 「我知道你现在相当疲倦,但你竟然在重要的军事会议上发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在想什么?」 若他老实回答自己是在想艾莲,琉德米拉肯定会在听到的瞬间当场拂袖而去吧。于是堤格尔诚恳地深深低头,请求她的原谅,卢里克则以颇不是滋味的表情看着这一幕。值得庆幸的是琉德米拉只夸张地叹口气,便原谅了他。 「我们回到正题吧——你们的军队其实也只能再撑一战吧?」 听到这句提醒,堤格尔露出了苦涩的表情。琉德米拉则一脸严肃地继续说下去: 「我并不是在责备你。凭一支不满两千人的军队要击败两万大军,原本就是个有勇无谋的行为。只休息一天……而且还是在战场上稍作喘息,根本无法恢复疲劳。」 「不过……既然你说要一战解决,想必是有什么计策吧?」 堤格尔以毫不掩饰困惑的表情问道。因为他已经束手无策了,现在的情况逼得他必须考虑是否在危急时倚赖弓的力量。 而那也正是堤格尔自己已经身心俱疲的证据。 「基本上来说,就和你面对两万敌人时所做的事一样。」 琉德米拉以蔚蓝的双眼像是在打量似地看着堤格尔。 「亦即无视士兵,只攻击将领。毕竟在面对压倒性多数的敌人时,除了从粮食或总帅其中之一下手外别无他法。」 「为何不选择粮食呢?」 「因为若选择粮食,必须做得非常彻底。」 卢里克双手抱胸地问道,琉德米拉则以「你连这也不知道吗?」的表情冷哼了一声。 「首先是要诱敌深陷我们的陷阱中,接着将位于敌人行进路线上的村落烧毁,让他们连遮蔽夜晚寒风的地方都没有。即便对手是疏于确保粮食的蠢蛋,也必须做到这种地步才能见效。更何况我们的对手并不傻。」 「你已经调查过对方的底细了吗?」 看到琉德米拉显得有些紧张,堤格尔率直地问道。冻涟的雪姬便极为不耐地板着脸答道: 「克雷伊修·沙辛·怕拉米尔。是别名『赤胡』的墨吉涅国王之弟。」 堤格尔和卢里克纳闷地看了看彼此。 「……他很有名吗?」 「从她的口气听来,应该是吧。」 「是你们太无知,才会没听过他的名字。」 被琉德米拉以蕴含了怒气和寒气的视线瞪着,堤格尔有些困扰地抓了抓头,向她解释: 「因为亚尔萨斯是个与这类话题沾不上边的地方,不好意思,能请你告诉我吗?」 「真是的……艾蕾欧诺拉到底教了你什么啊?」 琉德米拉露出了傻眼的表情,不满地嘟囔着,但还是说明给他们听。 「大概在十年前吧,萨克斯坦军派出多达一千般船酌舰队进攻墨吉涅。那时克雷伊修仅率领两百艘船舰,便前去迎战了。」 「根据你刚才说的话来推测,是克雷伊修获胜吗?」 「还是压倒性的胜利喔。随后,害怕他实力的萨克斯坦军便充满敬畏地称他为『赤胡』。用萨克斯坦语来念就是『巴巴罗萨』,在墨吉涅语中则因为带有地方口音,而变成『巴巴罗斯』。」 堤格尔和卢里克泄气地面面相觑。虽然他们两人几乎可说是相当缺乏海战相关的知识,但一想到自己的对手是名与兵力相差五倍的敌人交战,却还能获得压倒性的胜利,甚至让敌人替他取了别名的男人,胃就忍不住隐隐作痛。实在是个不能等闲视之的强敌啊。 但他们不能在此退缩。不能抛下人民和自己的士兵不顾。 「无论如何,我们是不可能在阿尼亚斯交战的,先撤退吧。」 蓝发战姬取过一张地图,在堤格尔和卢里克面前展开。地图上显示的地区是比阿尼亚斯更深入布琉努领土的奥尔梅亚平原。 此处为地形平缓的辽阔草原,只有一条绵延横跨其中的街道。这条街道在中间有个朝向西北的大弯道,旁边有两座丘陵。除此之外都是乏善可陈的平坦土地。 「这种地形不是比充满断崖的阿尼亚斯更有利于大军作战吗?」 卢里克话中带剃地说道。堤格尔立刻像是在安抚他般拍拍肩膀,尽可能地以温和的口气询问琉德米拉: 「你会特地选择这里,想必是有什么理由吧?」 琉德米拉以理所当然的表情点点头。 「要我解释给你们听也可以……不过在这之前,我要你们两个先说明看看,这次的四万大军和你们所打败的两万敌军有何不同?」 琉德米拉挺起胸膛傲视着两人,娇小的身体散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堤格尔衷心地感到佩服,卢里克虽然震慑于其气势,却依然一脸不悦。 「首先在人数上就差距甚远,所以军队的防御力也不同。」 堤格尔因应她的要求,开始扳着手指一一举例。卢里克也跟着陷入思考,不过与其说是听从琉德米拉的命令,更像是为了堤格尔才这么做。 「还有一点是先遣部队与主力部队的不同。先遣部队收集到的情报,应该已经几乎全数由主力部队接收了吧。」 所以还是假设他们已经充分掌握阿尼亚斯的地形条件比较好。也就是说,堤格尔曾经使用过的计策,或许从一开始就无法套用在他们身上。 「先这样吧,光是这两点就已经很足够了。」 琉德米拉的蓝色双眼锐利地盯着两人。 「敌人已经掌握地形资讯和我方大概的人数了。再加上他们现在相当警戒,所以在这里使些小手段是无法引诱他们上钩的,而即便发动奇袭,也很难取下敌将的首级。」 「所以若是在奥尔悔亚平原,或许还有可能办到?」 「我现在有个计策,但单凭我们人数不够。我记得你那边还有两千多名难民吧?让他们也一起帮忙。」 听到这句话,堤格尔不禁倒吸一口气。他凝视琉德米拉那无法窥见任何情感的脸片刻,才以仿佛喝了苦 药般的表情问道: 「……你想让他们做什么?」 「当诱饵。」 琉德米拉一边指出地图上的几个地方一边说明,让堤格尔和卢里克大为惊讶。 ——这么做的确有胜算,但…… 将蓝发战姬提出的计划在脑中重新审视后,堤格尔表情僵硬地注视着她。感谢与紧张、困惑与疑问,还有其他各式各样的情绪全混杂在一起,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 「……这是步险棋呢。」 「你怕了吗?」 冻涟的雪姬以带着挑衅的嗓音问道,堤格尔缓慢地摇了摇头。事到如今,他早已无所畏惧。只是有些事让他感到在意。 「你为什么愿意帮我这么多?」 琉德米拉的回答相当简洁。 「因为你之后欠我的人情值得我这么做。」 原来如此,堤格尔明白了。看来这会是一个相当大的人情。堤格尔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转而望向放在营帐角落的黑弓上。仅凭这把弓的力量,就能偿还这份人情吗? ——不,既然如此,就应该以我自己的力量来弥补才对。 「你就以你自己的做法来满足我吧。我很期待你的表现。」 在堤格尔想到这点的同时,琉德米拉也带着淘气的笑容如此说道。堤格尔忍不住凝视着她,接着便露出重拾活力的笑容,点了点头。 「嗯,谢谢你。」 结束军事会议后,堤格尔目送琉德米拉返回奥尔米兹军,便准备前往安置难民的地方。因为他必须拜托那些人民帮忙。 「我也和您一起去吧,虽然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是抱着沉重的心情去向他们说明这件事,但也无法保证他们不会因此暴动。」 「不,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堤格尔拒绝了卢里克的提议,只带着黑弓便出发了。虽然卢里克的陪同能让他心里较为踏实,但他担心这会让难民们觉得他在威胁自己。 而且堤格尔想尽可能地独自承担这件事的责任。 ◎ 墨吉涅军的总帅克雷伊修·沙辛·帕拉米尔并没有安分地等待他派往吉斯塔特军的使者归来。所谓的军队,即使一日不行动,也同样会耗费一天份的粮食、水和燃料。 于是他毫不踌躇地下令,让军队在被砂岩断崖包围的阿尼亚斯街道上继续前进。 他所率领的四万大军并非全体共同行动,而是以五千五百人为一个军团,中央有三千人、左右则是各一千,再加上后方的五百名预备兵力。 这么一来,即便是在比街道更狭窄的地方,他们也能畅行无阻,可说是行动相当灵活的阵型。这是克雷伊修根据先遣部队总帅卡西姆制作的地图构思出的行军方式。 按照这种编排方式组成七个军团后,留着红胡子的国王胞弟就让他们以一定的间距在街道上前进。至于剩下的士兵则当成预备兵力安排在最后方。 其实克雷伊修最一开始曾打算替这七个军团取名。 「反正只是暂时性的名字,就叫赤牛军、青牛军、绿牛军……之类的吧。」 「既然是暂时性的,或许直接改用数字来称呼,士兵们会比较好记忆。」 部下恭敬地答道,克雷伊修也从善如流地接受了他的提案。刚才的名称似乎只是他随口说说,并未特别放在心上。 就道样,从第一水到第七军都分配好之后,克雷伊修便将第七军设为本队。 ——好了,不论是吉斯塔特还是布琉努都好,看他们舍怎么应付。 但克雷伊修的预测落空了。在墨吉涅军穿越阿尼亚斯街道的途中,并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在耗费近一日后,他们便抵达街道的尽头,眼前出现了一片有着平缓起伏的辽阔草原。因为目前是冬季,草原大多呈现没有植被的土壤颜色,但等到春天来临,植物便会开始萌芽,最后呈现出彷佛铺着草绿色绒毯的美丽景色吧。在草原的远处还可以望见一座小山丘。 当克雷伊修以手掌接住从灰色天空飞舞而下的雪花时,部下慌忙地前来向报告,原来是派往吉斯塔特军的使者回来了。 「身为吉斯塔特军总帅的战姬琉德米拉·露利叶大人作出了回覆,由于对方要求以口头传达,接下来我将在此复述内容。」 使者擦着汗水这么说道。克雷伊修则泰然自若地点头催促他。 「……我等远离国土来到此处,是出自于布琉努王国的要人所托,与阁下非法入侵他国土地的军队不同。若有任何疑虑,可迳自向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求证。我等虽没有主动与阁下争斗的意图,但若阁下妨碍我方行动,我等也只能迫于无奈地宣布开战。愿阁下能平安地循原路踏上归途。」 使者说完后便轻轻地呼了口气,并向克雷伊修行礼。 「也就是说……如果不想付出惨痛的代价,就快点打道回府,是吧?」 将琉德米拉的话大略总结一过后,克雷伊修瞪大了深邃的双眼。 ——竟然叫我有疑问的话,就去问布琉努的弱小贵族…… 就算去问堤格尔,想必也只会得到有利于琉德米拉的回答。麻烦的是我方的侵略行动并非出自于大义等正当的理由。琉德米拉以非法入侵他国土地的罪名指责我方,但确实如她所言,毫无辩解余地。 ——但布琉努人也就算了,被吉斯塔特人如此指责,真让人感到恼火。 「我方可是还有四万大军。怎能因为被战姬威胁就收兵折返,简直是笑掉人的大牙。我知道琉德米拉·露利叶这号人物……好吧,就让我们看看到底是谁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克雷伊修笑着说完这番话,便命令使者退下休息。 片刻之后,返回阵营的侦查部队前来报告。 「从我方现在的位置沿着街道往西直行,便会看见两座小山丘。敌方似乎已在较靠近我方的山丘布下阵型,也同时目击到布琉努和吉斯塔特两国的军旗。」 「在西北方发现了约两千人的队伍。从他们的穿着研判,应该是之前先遣部队所掳获的奴隶们。」 克雷伊修和他的亲信一边听着报告,一边在地图上作记号。看来街道往西笔直延伸一段距离后,就会在有山丘的地方缓缓转向西北方。 在那附近除了两座山正外,并无其他特殊地形。不只没有森林、山地或沼泽,连河川也非常窄小。 在掌握到这些情报后,克雷伊修便征求亲信们的意见。 「他们应该是先让绊手绊脚的奴隶逃走,再于山丘上布阵,牵制我方的行动吧。」 「若我们前去追赶奴隶,他们就可以冲下山坡,一举截断我方退路。」 「我想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也只能想出这种策略吧。根据侦查部队的报告,他们只有五千余人。我不认为他们能在一天之内想出什么出奇制胜的计策。」 克雷伊修的想法也和他们略同。 「很好。那就派出第一到第四军包围敌人所在的山丘吧。然后剩下的三军再追上奴隶,一口气掳获他们。」 他之所以坚持追捕奴隶是有理由的。一来,以这些奴隶为人质来威胁山丘上的布琉努士兵,应该可以达到不错的成效。二来,让捉来的奴隶就这么逃走,也有损墨吉涅军的颜面。 更何况对他们来说,在战场上捕获奴隶是极其自然的行为。 其实克雷伊修这么做还有另一个目的,但他并未告诉将领们。 「据传琉德米拉·露利叶非常擅长防守战,所以我们没有必要积极进攻,只要封住他们的行动即可。」 在天空飘下片片雪花,要称为早晨稍嫌太晚,但又尚未接近中午的时候 —— 被后人命名为「奥尔梅亚会战」的战役正式展开。 墨吉涅军的行动相当迅速,展现出绝佳的默契。由四个五千人以上的军团组成、合计超过两万人的大军,彼此维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朝山丘前进。其余三个军团则远远看着他们的行动,继续行走在街道上。 「山丘上的情况如何?」 在行进于街道上的三军团中央,克雷伊修向亲信问道。这个男人编制了比平常还要多上一倍的侦查部队,并频繁地派他们前往四面八方,以便逐一了解战况,掌握战场上的任何变化。 「已经确认过的军旗有四种。分别是红马旗、黑龙旗,还有……」 接着士兵又列举出琉德米拉的军旗和冯伦家的军旗。 「他们在山丘各处设置了栅栏或壕沟,也观察到枪尖反射的亮光以及马匹的嘶鸣声,宛如一座小型堡垒。只要有部队靠得太近,就会遭到投石或箭矢攻击。」 「那些部队的士兵有受伤吗?」 「不,很幸运地,那些攻击都没有命中他们。」 克雷伊修对士兵说声「辛苦了」,以慰劳他们的辛劳。 「那另一个位于后方的小山丘呢?」 「该处则是被雪覆盖,一片白茫茫地,并未发现类似敌军的身影。」 「哦。那再一次传令给包围山丘的军队,只要困住他们的行动即可,绝对不可深入。」 虽然被厚重的灰云阻挡,以人类的眼睛无法看见,但太阳还是缓缓地朝着天空正中央爬升。在接近中午的时候,两千名难民的身影已经进入墨吉涅军的视野中,双方相隔仅大约一贝鲁斯塔(约一公里)。 「山丘上是否有动静?」 克雷伊修确认敌方没有任何动作后,便命令旗下的三军团加快脚步。 「看来即便是闻名遐迩的战姬,也无法应付数量如此庞大的敌人。还是只要像那样站在山丘上,就算履行了与布琉努之间的约定?所谓的战争,终究只是一种政治手腕……」 但克雷伊修的预测落空了。一名士兵慌张地前来报告。 「阁下,敌人出现了!数量约有三千!」 「让距离敌军最近的军队去迎战。还有——他们是从哪出现的?」 克雷伊修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惊慌,仅是冷静地问道。敌人不可能凭空涌出,肯定是事先隐藏在某个地方。 综合士兵的报告,克雷伊修推断三千名敌人应是潜伏在那座看似无人的山丘阴影下。 ——原来如此,士兵们的注意力都过度集中在敌人盘据的那座山丘上了。 想当然地,他们应该不至于匆略那座无人山丘,但也没有人鼓起勇气接近该处吧。因为要是过于深入,很可能会被山丘上的敌人攻击。敌军也是考虑到这点,才会选择潜藏在阴影处,而非直接占据山丘。 ——看来我是被琉德米拉·露利叶擅长防守战的资讯误导了。 克雷伊修虽已思考过数种可能性,但还是认为琉德米拉会如同传言一般守在山丘上。 ——不过,没关系,就算他们主动进攻,我也自有对策。更别说我方的兵力超过一万六千,仅三千人的小部队根本不可能扭转局势。 就在此时,又传来了新的战况报告。 「那些逃跑的奴隶们突然掉头袭击我们!」 克雷伊修身旁的亲近们全都面面相觑,议论纷纷。反观墨吉涅王弟则摸着自己的红胡子,悠哉地抬头看向军旗。绣着金色头盔与剑之战神乌鲁夫拉的旗帜正随风飘扬。 「好了,究竟是战神将征服顽劣的龙与马,还是被马蹄和龙爪践踏呢?」 墨吉涅军派出第一到第四军团包围山丘,第五、第六和第七军团则沿着街道追赶奴隶。第五军团位于最前方,紧跟在后的第六和本队所在的第七军团则是并排前进。 而原本藏身于山丘阴影下的「银色流星军」和奥尔米兹军,则踩着脚下的积雪攻向第五军团。奥尔米兹军由琉德米拉领军,堤格尔则策马与她并骑。 墨吉涅军举起长枪、使出箭雨攻势迎击敌人。雪花飞舞的天空顿时混入了数千支箭雨。 但没有一支箭能命中琉德米拉。逼近她的箭全都在射中前被冻结粉碎,并坠落地面。这超乎常理的画面在墨吉涅士兵间引起一阵阵惊叫。 「那就是……龙具的力量吗?」 目睹飞来的箭矢如纸片般崩毁,堤格尔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可别大声张扬喔。」 琉德米拉轻笑着肯定了他的猜测。堤格尔点点头,接着抽出几支箭矢架在手里的黑弓上。这次换成琉德米拉瞠目结舌了。 堤格尔用力拉紧弓弦,将手中的箭矢同时射向举着长枪和盾牌的墨吉涅士兵。箭群化作黑影飞了过去,无一例外地命中褐色皮肤的士兵头部或手臂。原本整齐划一的长枪阵型随即出现破绽。 「挺有一手的嘛。」 琉德米拉仅抛下一句简短的赞美,便勇猛地策马一跃而起,她以双手挥舞着彷佛由冰块和水晶雕琢的短枪,不断劈倒墨吉涅士兵,堤格尔则趁机冲进她强行辟出的血路。 喷溅而出的鲜血在呼吸之间便被冻结,雪一落在接连倒下的尸体堆上,立即溶化消失无踪。折断的剑、毁损的枪和无法使用的弓不是散落在尸体和尸体之间,就是竖立在地面上。 虽然墨吉涅兵是身着轻装,但即便套上厚重的铁铠甲,也无法抵抗她猛烈的攻击。 枪兵们自四面八方一齐冲向琉德米拉,但半数都被她手中的冻涟击飞,剩下的则是藉由在马上巧妙地转换姿势闪躲而过。而在下一个瞬间,她便舞动着枪,以让人联想到闪光的速度接连刺穿墨吉涅士兵。 墨吉涅军中掀起一阵呐喊和怒吼。没想到这名以目不暇给的动作不断击败他们队友的人,竟是一位不满二十岁的少女。 而在她身旁的则是一位年龄相仿的少年,以手里漆黑的弓射出箭矢,像是刻意瞄准远处的部队长似地将他们一一击落。 「你不会害怕吗?」 琉德米拉一脸吃惊地问道,双手依旧不停挥舞着短枪。 「如果你担心的话,就保护我的安全吧。」 堤格尔以有些粗鲁的口气回答,像是连多说一句话也觉得浪费似地,从挂在腰间的箭筒里抽出新的箭矢。当他发现箭矢数量所剩无几时,仅着皮甲的杰拉尔便心领神会地从后方悄悄接近堤格尔,将他腰间的箭筒换下,系上新的箭筒。 堤格尔轻敲新的箭筒表示道谢。 「在这种情况下,真亏你能瞄准敌方的部队长呢。」 琉德米拉对堤格尔投以充满佩服的眼神。战场上总是一片混乱,眼前的景物也不停跳动,无法轻松地锁定目标。而且现在还飘着雪,要认出敌方部队长所戴的铁盔相当困难,更别说以箭狙击了,简直是难如登天。 但堤格尔却轻描淡写地答道: 「头上没有缠黑布的就是指挥官,只要明白这点就很容易了。」 其他人若是听到这个说法,恐怕只会觉得他脑筋有问题吧。事实上就连卢里克如此优秀的射手,也必须在歪着头思考并想像片刻后,再要求他解释一次。 在历经阿尼亚斯的几场战役后,堤格尔已经正确地掌握墨吉涅士兵的军装构造了。此外,他也拥有能实践自己想法的技巧和辽阔的视野。 敌人意想不到的奇袭、原以为是猎物的难民们的反击,再加上琉德米拉的猛攻和堤格尔的狙击,使墨吉涅的第五军团在短时间内便遭到瓦解。 堤格尔和琉德米拉所率领的奇袭部队一面铲除陷入溃败的第五军团,一面和难民们会合。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您没事吧!」 卢里克嘴里这么喊着,同时策马靠近他们。堤格尔一面调整呼吸一面对他露出笑容。 「看来我们彼此都没什么大碍呢。」 沿着街道逃跑、被墨吉涅军所追赶的并非难民。 他们其实是伪装成难民的「银色流星军」和奥尔米兹士兵。他们藏起武器并不断逃跑,等到堤格尔和琉德米拉袭击第五军团时,再配合两人转而展开攻击。 至于真正的难民,则位于被两万墨吉涅军包围的山丘上。 前天夜晚——也就是堤格尔结束与琉德米拉的军事会议,并来到难民所在的地方时,他还是没有想出能说服他们的理由。 因为他的目的是要求难民们在几乎确定会被包围的山丘上待命,只要一发现敌人,就作作样子地以箭矢和石头攻击对方。 唯一能确定敌人不会踏进山丘上的根据,就只有琉德米拉所说的战略分析。 「若是墨吉涅军真的对山丘上的人发动攻击,也是在他们掳获难民之后了。这样他们才能以人质要胁我们就范,是吧?而且若考量到未来的战事,他们应该会尽可能避免交战才对——尤其面对非布琉努军的敌人更要小心。」 但早已精疲力竭的难民们能明白这段说明吗?而就算他们能够明白,又是否愿意接受这个要汞呢? 在不报什么希望的情况下,堤格尔造访了难民们的营地。他们现在的情况和一般士兵没两样,既筑起了营帐,也在各处生起了篝火。不过似乎还没有多余的体力可以架设栅栏或壕沟。 「——伯爵大人。」 一名发现堤格尔身影的难民少女小跑步接近他。在难民们得知堤格尔拥有伯爵身分后,便一直这么称呼他。堤格尔搔着暗红色的头发对少女点点头,并拜托她召集难民的代表们。 虽然这群人以难民统称,但也多达两千人。堤格尔要求他们以十人或百人为单位分成数个集团,并自行选出十名代表,负责统领他们。虽然堤格尔的领地很小,但终究是一名领主,这类型的工作倒还算是得心应手。 堤格尔借了一座营帐,找来这些代表后,并未告诉他们事情的细节,只说明了大概的情况。也就是为了对抗逐渐逼近的敌人,他会率领军队与其战斗,但因为人手实在不足,所以希望难民们能助他一臂之力。具体来说,便是要求他们听从我方指示,聚集在山丘上待命。 正如堤格尔所料,难民们听完后纷纷面有难色。 「我们从来没有打过仗,一直过着平凡的生活。你突然要我们战斗,这实在是强人所难啊。」 「而且你的话究竟有几分可信呢?该不会其实是打算将我们留在山丘上,趁敌人包围我们时自己逃走吧?」 「我们已经无家可归,连财产也没了。连续好几天都没吃什么像样的食物,每天都必须忍受着刺骨的寒风。现在你还要我们做什么?」 ——但要是你们被敌人捉住,就会再次沦为奴隶。 堤格尔差点就要脱口说出这句话,但最后还是忍了下来。自己并不是为了胁迫这些人而来的,他的目的是说服他们。 代表们开始七嘴八舌地诉说自己的不安和疑虑,堤格尔等他们情绪缓和下来,营帐内也恢复安静后,才开口说道: 「我明白你们的担忧,但能否请你们听我说几句话呢?为了帮助更多人,这是我无论如何都必须要做的事……也是我希望能做的事。」 「那你也跟我们一起在山丘上待命吧。没错,只要你答应跟我们一同行动,我们倒是可以相信你。」 察觉到难民话中的意图,堤格尔的表情夹杂着一丝苦涩。 「这我办不到。既然要迎战数万人的大军,就算只有一个人,也是宝贵的战力。」 「既然这样,能不能考虑别的方案呢?像是和敌人进行协商等等。我们虽然做不到这种事,但若是实力强大的伯爵大人出马,敌人应该会接受协商的耍求吧?」 ——如果有用的话,我早就做了。 虽然是透过琉德米拉得知的,但他明白敌人的主要目的是掠夺。 而且从对方只派遣使者与琉德米拉接洽,对自己这边却没有任何表示的行为看来,墨吉涅军的总帅是个一丝不苟的聪明人。要是贸然提出交涉,甚至可能藉由双方交涉的机会,被对方直接带着军队攻过来。 「真要说起来,国王陛下、骑士团和其他贵族们到底在做什么啊?难道不能请伯爵大人拜托他们帮忙吗?」 就在堤格尔开始对他们的抱怨感到厌烦,正打算回嘴时—— 「——我愿意听从伯爵大人的指示。」 一道低沉的嗓音伴随着不怒自威的气势在营帐内响起。 说出这句话的是其中一名代表,是个还很年轻的男人。堤格尔对他的脸有印象。 在击破卡西姆的先遣部队,替难民们解开束缚他们的绳索时,那个男人曾经激动地谴责堤格尔。记得这件事的几个人纷纷以惊讶的眼神看着男人。堤格尔也难掩讶异地凝视着他。 「伯爵大人应该是从距离这里很远的地方来的吧?」 「但也无法确定他是专程为了救我们而来的,不是吗?」 虽然有别的难民激动地反驳,但男人以凶狠的目光扫了过去,便立刻让对方安静下来。确认没有人插嘴后,男人继续说了下去: 「你救了我们,并将我们带来这里,是显而易见的事实。而且我们到目前为止,都还找不到机会反击那些杀了我们家人、摧毁我们家园的家伙。」 男人说到这里便暂时停了下来,以略带怒意的眼神环顾其他代表。 「我们没有战斗的能力。要是直接正面交锋,应该马上就会身首异处吧。但是,只要听从伯爵大人的指示——不仅可以帮助伯爵大人,还能给那些家伙一点颜色瞧瞧,对吧?」 男人的声音因为带着愤怒、紧张和恐惧而微微颤抖。堤格尔像是在肯定他的意思般用力地点点头。 「我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护你们的。」 ◎ 墨吉涅军的侦察兵之所以无法看穿山丘上的军队为难民假扮,其实是有原因的。因为琉德米拉耗费近半天的时间替他们进行了完美的伪装。 「一般来说,要准确地调查出堡垒的坚固程度和防御力是不可能的。所以侦察兵都必须拥有很好的观察力,要能在迅速地观察堡垒的几个地方的状况下,掌握其防御强度……相反地,只要将那些地方做得相当坚固,最起码可以瞒过他们一天.而且这么做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和工夫。」 于是他们发挥了琉德米拉擅长防守战的长才,成功骗过了墨吉涅军的耳目。 即便听到第五军被歼灭的报告,「赤胡」克雷伊修脸上仍是毫无惊惧之色。敌人确实近在眼前,但克雷伊修身边不仅有五千名士兵,在本队旁还有另外五千名士兵。 克雷伊修周遭的亲近们虽因为敌人逼近而一时陷入惊惶,但看到克雷伊修泰然自若的神情,便立刻恢复冷静了。 「传令给第四军——依照原先的计划,改由第一军到第三军包围山丘,第四军则尽快返回援助本队。」 克雷伊修早在开战前便考虑过各种状况,并从其中挑出可能性较高的拟定对策,分别传达给各军团的指挥官。 「银色流星军」与奥尔米兹军的联军和克雷伊修本人指挥的第七军团展开剧烈冲突。红马旗和黑龙旗并列奔驰,眼看即将攫住身穿黄金武装的战神。 克雷伊修看准了那一瞬间,下令第七军团向后撤退。 为了不让后退的第七军团逃脱,「银色流星军」和奥尔米兹军立刻紧 追上去。而墨吉涅军的第六军团也正巧在这时改变方向,朝着他们急远前进。 「果然使出这招了吗……!」 堤格尔瞪着在远方蠢动的第六军团,愤恨地啐道。他已经没有余力伸手擦拭汗水和飞溅到身上的鲜血。血液、汗水和冷空气使他深红色的头发呈现相当奇特的形状。 堤格尔下令「银色流星军」中皆由布琉努士兵组成的千人部队迎击第六军团。因为第六军团的行动也在他预测的范畴内。 不过,他并非让军队从正面挡下踏着积雪朝他们冲来的第六军团,而是稍微转个弯,从侧面突击。然后趁敌军停下脚步时,由琉德米拉和堤格尔指挥剩余士兵,讨伐敌方总帅克雷伊修。 但事情并未如堤格尔所愿。 一千名布琉努士兵在即将扑向第六军团之际,突然溃散了。 「……怎么回事?」 琉德米拉和堤格尔都在极短的时间内愣在原地,注视着眼前的景象。堤格尔先是在心中感到不可置信,但下一秒便不得不承认这项事实。 ——他们已经撑不住了…… 这些布琉努士兵是从特里托尔便一路追随堤格尔的人们。也是琉德米拉口中「只能再撑一战」的部队。 堤格尔判断他们应该还有办法应战,而他们也几乎一点不剩地挤出残存的体力。但从今早便未曾停歇的降雪所带来的寒气,以及地面上令人寸步难行的积雪,都不断地削弱他们几乎已到达极限的体力。 布琉努士兵的攻击行动只有数百人成功,而且仅止于相当零散的攻击,无法得到他们所预期的成果。 于是墨吉涅的第六军团轻松地弹开他们微弱的攻击,开始侵略「银色流星军」和奥尔米兹军的侧面。即便是琉德米拉和堤格尔,也不得不暂时停下手中的猛烈攻击。 「就只差那么一步……!」 琉德米拉挥舞着冰枪,将杀向她的墨吉涅兵连同皮甲贯穿,或是直接击落马上的敌人,同时心有不甘地怒骂着。她的蓝发变得相当凌乱,肌肤和绢服也沾上了飞溅而起的血沫,不仅气喘吁吁,也早已分不清自己究竟屠杀了多少敌人。 而在她身旁不断拉响弓弦射倒敌人的堤格尔,情况也和她差不多。 他握着弓的左臂和拉弓的右臂都像是麻痹了一般毫无知觉,连自己换过多少次箭筒都不记得。 反观墨吉涅军的总帅克雷伊修,脸上则挂着满足的笑容:他深邃的双眼神采飞扬,甚至轻拍着膝盖替未曾谋面的敌手喝采。 「哈哈哈!虽然战况在短时间内不断变化,但琉德米拉·露利叶果然有一手。以防守战闻名的战姬,竟会如猛将般勇敢地主动攻来,要是再差那么一点,现在我的脑袋和身体可能已经分家了呢。」 为了以防万一,克雷伊修让自己的位置退到第七军团后方,此时他突然假装恍然大悟地叫了一声。 「对了对了,敌人可不是只有战姬哪。还有那个能从三百阿尔昔的距离杀死卡西姆的可怕弓箭手。」 接下来只需要让第七军团和第六军团自左右包抄敌人,并将其歼灭就行了。 「就把在邻近诸国间赫赫有名的战姬带到我面前吧。不过她毕竟是地位仅次于国王的人物,当然不能让她蒙受沦为俘虏的屈辱,我会把她奉为上宾,恭敬地招待她的。」 克雷伊修会摆出胜利者的姿态也是在所难免。因为不论是「银色流星军」或奥尔米兹军,都确实被逼入绝境了。 总计超过一万的我方部队,自两个方向夹击六千以下的敌人,甚至逐渐形成半包围的局势。无论是谁都会认为墨吉涅军胜券在握吧。 琉德米拉接连打倒高举长剑、挥舞长枪杀向她的墨吉涅士兵。她砍下他们的头、贯穿其胸膛,并策马高高跳起。雪和泥土以及土兵的尸体相互堆叠并逐渐冻结,使地面呈现相当诡异的景象。 堤格尔也用光了数个箭筒,他回首望向位于身后的杰拉尔。 奥杰子爵的儿子已经连开口咒骂的力气也没有,顶着一头乱发的他将两个装满箭矢的箭筒塞给堤格尔。褐发青年露出未曾见过的苦涩表情说道: 「我现在就去找其他箭给你……」 意思是他现在只剩下手上这两个箭筒了。而且战况已经恶化到让他无法掌握确切的数据了。 堤格尔简短地对他说了声「拜托了」,便抽出箭矢,转头看向琉德米拉。 「琉德米拉,这里由我来挡住,你——」 「闭嘴。」 蓝发战姬挥着枪让眼前的敌人陷入长眠,同时打断了堤格尔的话。虽然脸上已经露出明显的疲倦,但眼中却闪烁着强烈的生命力和战意。 「只不过是敌人的数量稍微多了一点,你就要说丧气话了吗?」 堤格尔在回答之前,就先将手中的箭快速射出。箭矢俐落地划破空气,打穿了盯上琉德米拉的士兵头部。 「要一个已经相当疲倦的女孩快去休息,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虽然堤格尔努力挤出笑容,但显然是失败了。应该说他的呼吸已经紊乱得连要说话都有困难,根本无法立刻放松紧绷的脸部肌肉。 「……你的脸色很糟糕喔。」 琉德米拉看起来似乎比堤格尔还从容,露出了有些无奈的苦笑。不过下一秒她就立刻换上认真的表情,继续说道: 「我身上背负着战姬的骄傲,那是从母亲和祖母……不,从所有使用冻涟的战姬身上继承而来的骄傲。」 一名体格壮硕的墨吉涅兵猛然举起巨斧逼近琉德米拉。她以如同闪光般的一击葬送对手后,手中的枪便呼应主人的战意,释放出白色的寒气。 「现在需要休息的应该是你才对喔,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你就放心把背后交给我吧。」 琉德米拉的表情和口气一点也不激昂,反而像是她所操纵的寒气般平静。但墨吉涅士兵却被她的气势震慑住,开始退缩。 堤格尔也愣住了,但接着这名深红色头发的少年便重新握紧黑弓,策马来到蓝发战姬身旁。 「你有你的骄傲,我也有我的坚持。」 「坚持?」 「是从父亲……还有许许多多的人身上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男人的坚持。」 自己的父亲乌鲁斯、马斯哈、巴多兰,以及领民们、奥杰和黑骑士罗兰。除此之外,还有他到目前为止所过过的人们。像是说要帮助自己的难民代表、向堤格尔道谢的少女,以及不在此处的蒂塔和莉姆。 最后是艾莲。 「我之前所做的,并非全都是能骄傲地向他们报告的事……但我不想做绝对无法在他们面前抬起头来的事情。」 「…………笨蛋。」 琉德米拉的低语小声得只有她自己才听得见。但那声音却让她确实地明白自己现在怀有的感情。难以形容的喜悦从内心深处涌出,给予蓝发战姬疲倦的身体全新的活力。 「好吧,既然这样,就战斗吧,在我身边和我一起战斗。」 冻涟的战姬高举冰枪,手持黑弓的少年则将箭矢搭上弓。 这时战况又再次出现巨变。从远处传来阵阵呐喊声。从声音的大小来判断,应该有数千人的规模。 「……是敌方援军吗?」 脸上闪过一丝紧张,看向声音来源的堤格尔,不禁怀疑起自己的双眼。 那的确是援军。但他们高举的军旗却是布琉努王国的红马旗。 「展开突击!将墨吉涅的饿狼们赶出我们的国土!」 策马奔驰的五千大军身穿铁灰色铠甲,左右手分别举着长枪和大盾,让人以为他们像是突然踢开积雪,从地面冒出 来似地,发出怒吼声朝这里冲了过来。 而且他们出现的位置是在奥尔梅亚平原的北方,也是克雷伊修为了以防万一而派出侦察兵——但却判断不可能会有伏兵,所以决定放任不管的方向。 于是克雷伊修用尽心机一步步构筑起来的包围网,彷佛柔软的雪被一脚踢散似地,在瞬间就被粉碎了。 「……这是怎么回事?」 听到琉德米拉的惊呼,堤格尔也陷入茫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两人虽然依旧挥舞着枪、射出箭矢打倒逼近自己的敌人,但头脑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而一时无法思考。 「冯伦伯爵!冯伦伯爵身在何处!?」 自战场某处响起充满年轻活力的呼唤声。琉德米拉比堤格尔先反应过来,她呐喊着「在这里!」同时高举冻涟,以闪闪发光的寒气告知对方位置。 回过神来的墨吉涅士兵立刻杀向他们,但却被揍连来袭的枪和箭一一打倒。骑士团也趁机对此处展开突击,将周遭的墨吉涅兵无情地歼灭。 在铁灰色的铠甲所组成的队伍中,有三名骑士策马赶到堤格尔面前。 他们的铠甲全都因为寒气而失去光泽,血迹和泥水在卜头留下了奇怪的花纹,这是他们英勇奋战的证明。比堤格尔年长约十岁的骑士喘着气向他行礼。 「我的名字是埃米尔,从马斯哈·罗达特伯爵那里明白事情经过后,便立刻率领一千五百名佩尔许骑士团团员赶来这里。恳请您允许我们在您的指挥下作战。」 接着在埃米尔身旁的骑士也策马前来。他的穿着与埃米尔略同,但并非举着长枪,而是手持长剑,五官充满威严,声音也相当浑厚,就连身材也比埃米尔壮硕。 「因是在战场上,请您允许我不下马行礼。卢特司骑士团的夏耶和旗下的一千五百名骑士,在雨果·奥杰子爵的请托下前来支援。在即刻起听候阁下指挥。」 最后,一位蓄胡的中年骑士带着与战场格格不入的温厚笑容报上名号。堤格尔对他的脸有印象。 「我是卡尔瓦多斯骑士团的奥古斯特,请让我和旗下的两千名骑士助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一臂之力吧。」 接连听到如此惊人的消息,使堤格尔顿时不知该如何回应他们。 「感谢……你们的到来……」 他们似乎从堤格尔的声音和表情明白了他的心情。埃米尔和夏耶转身背对他,奥古斯特则像要守护他似地站到他身旁。 「那我们现在就去给那些家伙一点颜色瞧瞧。」 「祝各位好运。」 埃米尔和夏耶踢了一下马腹,溅起带着雪的泥水奔向战场。目送他们离开后,堤格尔才终于回过神来,他叹了口气,看向奥古斯特。 「……你是奥古斯特吗?」 「您还记得我啊,堤格尔少爷。」 堤格尔以颤抖的声音确认道,奥古斯特的表情立刻放松下来,露出了笑容。这名男人出身于亚尔萨斯,在成为骑士前,曾担任过堤格尔的父亲乌鲁斯的部下,也和堤格尔相当熟识。 「我怎么可能忘了你呢?看到你这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先前我因为骑士的身分而无法帮助您,实在是万分抱歉。正当我暗自焦急时,纳瓦拉骑士团的罗兰阁下和奥利维阁下便捎来了一封关于您的信。」 「……罗兰?」 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名字,堤格尔不禁愣住了。奥古斯特肯定地点点头。 「当您为了布琉努、为了人民而战时——他希望我能立刻率领部队加入您的阵营。所以当我从马斯哈大人那儿得知您的情况后,便立刻带着部下赶来这里。佩尔许和卢特司这雨个骑士团也和我一样。」 生者和死者的话语,成为了驱使他们聚集于此的动力。 「谢谢……谢谢你,奥古斯特。」 感动得无以复加的堤格尔,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但他立刻张大眼睛忍了下来,因为自己现在还位于战场上。不过,奥古斯特却是甩了甩头,眼角有些湿润。 「堤格尔少爷,您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呢,就如同当年的乌鲁斯老爷一样。」 堤格尔没有回答他,只是假装抓着浏海,揉了揉眼睛。骑士团的参战让他有多余的心思可以做出这些动作。 「——你们谈完了吗?」 琉德米拉骑着马靠过来,似乎是一直在等待他们结束对话。堤格尔带着笑脸对她用力地点点头,琉德米拉也回以灿烂的笑容。 「多亏他们的帮忙,可以暂时喘口气了。你要不要先退下休息?」 「不,我的手还拉得动弓。」 斗志从筋疲力尽的身体深处不断涌上。那些支持着自己的人,成为了让他前进的动力。 「把事情全交给帮手处理,在面子上的确是挂不住呢。我会再努力一下的。」 「这样啊,但你可别因为冲过头而丑态毕露喔。」 两人像是理所当然似地并骑着马。少年紧握着弓并搭上箭矢,少女则再此举起冰枪。虽然两人因为身上沾满汗水、血渍、雪花和污泥,模样相当狼狈,但他们的眼中却不约而同地闪烁着强烈的意志。 调整好呼吸之后,堤格尔和琉德米拉又再次冲进墨吉涅军的队伍中。 ◎ 「骑士团?原来是骑士团啊……」 当克雷伊修明白唾手可得的胜利就这么飞了,终于忍不住发出愤怒的吼声。但那也仅是短短的一瞬间,他很快地便恢复冷静。 「但再怎么说,也不过只有区区的五千人。」 而且克雷伊修还不算是彻底落败,他手上仍有许多计策可用。更何况,为了以防万一而唤回的第四军团,也正好抵达了。 克雷伊修一面设法填补本队所在的第七军团被敌军攻破的漏洞,一面巧妙地往后撤退。接着他对第六军团下令,要他们对骑士团视而不见,专心应付「银色流星军」与奥尔米兹军即可。 「面对拥有那种机动力和推进力的怪物,直接迎战是赢不了的。」 克雷伊修充分运用其惊人的指挥能力,不懂巧妙地避开骑士团的猛攻,还让第七军团与第四军团从骑士团的侧面展开截击。 「从开战以来就一直战斗的敌人,现在肯定相当疲倦劳累了。就算得到骑士团的助力,也只是暂时恢复斗志罢了。看我将他们一举歼灭。」 于是,克雷伊修在以第六军团压制堤格尔等人的同时,也命令第七军团和第四军团从骑士团的侧面和后方展开攻击。 就算骑士团能以猛攻粉碎来自正面的敌人,但对上从侧面或后方的攻击,却无法以同样的方式应付。无数的箭矢和锐利的枪尖扑向骑士们。 敌人利用长枪绊倒马匹,或是将骑士从马上拖到地面,并针对他们铠甲的隙缝攻击。至于顶着沉重的铠甲奋力站起来的人,则以包围歼灭的方式打倒他。 「银色流星军」和奥尔米兹军则因墨吉涅的第六军团阻碍而无法前去救援。 双方不断重复着被对手逼入绝境,接着又反过来围困他们的情况。若是平凡的指挥宫,恐怕在最一开始的猛烈奇袭时就承受不了了吧。即便是极为优秀的将军,在得知骑士团参战后,也肯定会心甘情愿地接受败北的事实。 但「赤胡」却运用他杰出的判断力和可怕的指挥,逐渐将骑士团连同堤格尔等人歼灭。 不过,就在此时,又传来了已经出现数次的新报告。 「……西北方出现敌人的援军?」 那是由马斯哈和奥杰率领的邻近小贵族的军队。两人成功说服的并非只有骑士团。 这支三千人的军队由步兵和骑兵组成,战力虽比不 上骑士团,但已经足够逼退压迫堤格尔等人的第六军团。 而他们的存在是决定此战胜败的关键。 克雷伊修在脑中描绘出数个未来的战况演变,深深地苦恼不已。 ——不是无法打赢。虽然我办得到,但是…… 他可以击退新出现的三千贵族军,并歼灭骑士团、堤格尔和琉德米拉等人。就算其他人办不到,对他来说却是有可能的。 ——问题在于……那是不是最后一批敌人。 当初克雷伊修推测敌军兵力为六千以下。这几乎是正确的数字,同时也显示出这名红胡子王弟的能力之高。 但在他即将获得胜利前,却突然冒出了五千名骑士。当他使出计策应对,眼看即将铲除他们时,敌方又突然加入了三千名新战力。现在的敌人数量已经比开战前要多出一倍以上了。 ——为什么侦察部队没有发现那些敌人的存在?是他们判断失误了吗? 克雷伊修对于自己领导的侦察部队拥有绝对的信赖。向来都是根据他们获得的情报决定战术,并指挥士兵赢得战争。 ——不,他们这次的表现相当完美。这么说来……只能归咎于运气太差吗?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让克雷伊修感到担忧的要素。 那就是眼前的敌人并非泰纳帝公爵或嘉奴隆公爵。 ——……那家伙是叫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吗?明明是布琉努人,名字还真长,随便缩写成堤格尔之类的不是更好吗? 克雷伊修一边埋怨着敌人的名字,一边指挥军队,同时在脑中一角继续思考。 即便在这里打倒了堤格尔,王弟的任务却还没结束。 他的目的是进军布琉努南部,以夺下充满活力的港口都市、肥沃的土地和大量的奴隶,甚至趁机攻占南部的枢纽——涅梅塔库。 只要能攻陷包含港口都市在内的布琉努南部,即可获得庞大的财富,也能藉由船只与本国联系,亦可将他们夺来的布琉努人奴隶经由海路遣送回国。 ——就算在这里拚命将他们打倒,若是残余的兵力不足以击败泰纳帝公爵,那一切都毫无意义了。 连续两次出现援军的情况,使克雷伊修心中浮现强烈的迟疑。 「赤胡」又苦思了大约三十秒之后,才勉为其难地命令全军后退。他试着假装露出破绽,然后对穷追不舍的敌人给予强烈的反击,但却没有一个敌人被他的小手段引诱上钩。 「真是无聊,就不能来一两个把无谋当成勇敢的蠢蛋吗?」 克雷伊修露出了像是小孩找不到玩伴似的表情,命令包围山丘的三个军团与本队会合,并询问他们的伤亡情况。 一听到战死者竟有六千人,克雷伊修顿时眉头深锁。人数比他预估的来得多。 ——先遣队两万再加上本队三万……五万大军已经损失超过三成了啊。 「不过这也代表还有三万四千人,比目前的敌人多出近三倍。」 但这天,克雷伊修便没有再采取进一步的行动,而是让军队沿着栅栏和壕沟筑起营帐,命令士兵进行疗伤和休息。 他并未丧失战意。只是根据他的计算,能决定今后方针的报告也差不多该传来了。 翌日早晨,克雷伊修收到了自本国快马送来的传令。 「我国从海上进攻布琉努南部港口的船队,被泰纳帝公爵击败了。」 「这样啊,也就是说,我必须以三万四千人的军队打败眼前的敌人和泰纳帝公爵,并占领南部一带的港口都市,努力支撑到本国援军抵达才行吗?」 克雷伊修在营帐内放声大笑,毫不犹豫地下达撤退的命令。 ——只要这次战役不是只有我失败,那就无所谓了。 「啊,对了。必须调查一下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哪,然后再夸大地赞赏他的表现。」 克雷伊修一边指示士兵们撤退,一边这么想着。先不论调查堤格尔的事情,克雷伊修会赞赏他有两个理由。 其一是藉此引出嫉妒堤格尔的势力。因为就克雷伊修的立场,他很希望能心无旁骛地和泰纳帝或嘉奴隆好好打一场。 其二便是为了自己的面子。 「即便损失了黑骑士罗兰,还有着丝毫不逊色于他的年轻英雄——也就是说,布琉努如今依旧强盛。嗯,这样一来,也可以降低我的名誉损失吧。」 墨吉涅军沿着阿尼亚斯的街道井然有序地缓缓撤退。 「奥尔梅亚会战」就此终结。 5 被揭露的真相 堤格尔衷心地对能与马斯哈和奥杰重逢感到喜悦,但环绕着他们周遭的现况让他依旧无法放松。就如同克雷伊修所计算的,只比较数量的话,墨吉涅军的人数还是将近堤格尔等人的三倍。 他们让伤者退居后方,难民们则在其后面保护伤者,努力重组阵型。当他们正在揣测敌方的行动时,只见墨吉涅军沿着街道不断往后退,最后消失在阿尼亚斯的砂岩另一头。 尽管如此,堤格尔等人还是没有放松警戒,但就在此时,出现了一名墨吉涅军的使者。堤格尔考虑了一会儿,决定由自己、琉德米拉和马斯哈三人接见那名使者。 因为若是琉德米拉也在场,便能让使者产生他们有吉斯塔特军支援的印象,而若是交涉过程陷入瓶颈,马斯哈或许可以给予建言。 而卢里克和杰拉尔两人都已相当疲倦,奥杰也必须负责统合贵族们,是以无法抽身。 结果,被迎进营帐里的使者却是这么说的: 「在此谨代表墨吉涅王国王弟克雷伊修·沙辛·帕拉米尔,向诸位传达其旨意——冯伦伯爵,对于您英勇奋战的态度、统帅诸贵族和骑士们的人望,以及守护人民的气魄,我打从心底感到钦佩。原以为布琉努是个轻视弓箭的国家,看来是我大错特错了。您那足以越过布满战场的众多士兵头顶、准确地射穿目标的弓术,与我国自古流传的『流星落者』之名极为相称……」 所谓的流星落者亦即「连流星也能射落之人」,在墨吉涅是用来赞誉优秀弓箭手的称号。但知道这件事的堤格尔,内心却五味杂陈。 ——身为「银色流星军」的指挥官,却获得了这样的称号…… 这时使者依然继续吐出赞扬的话语,罗列许多让听者也不禁感到厌烦的华丽词藻,甚至以承认自己的失败来称赞堤格尔,并在说完这些话后便立刻离去了。 琉德米拉虽然在心里冷冷地痛骂着,但表面上还是相当有礼地应对。他们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和墨吉涅军再战了,不能逞一时的口舌之快。 「——堤格尔。」 在使者离去后过了约二十秒,马斯哈轻拍了一下堤格尔的肩膀。 「你赢得胜利,成功保护人民了。」 「……他们的话可以相信吗?」 「应该错不了吧。就算是陷阱,敌人也离得太远了。」 看到老伯爵的笑容,堤格尔才终于放下心中的大石。 「马斯哈卿,不好意思,我可以稍微休息一下吗?另外,我也想拜托您在我休息时,代我处理各项事务。」 「嗯,你的确是一直不眠不休地在战斗呢……包在我身上吧,好好休息。」 马斯哈摸着灰色的胡须点点头,愉快地踏出营帐。 站在堤格尔身旁的琉德米拉也打算向他告辞,返回奥尔米兹军的阵营,但她甫一开口——便惊讶地瞪大双眼。 只见堤格尔的身体突然一歪,就这么倒在琉德米拉身上。 「等……怎、怎么了!?」 娇小的琉德米拉根本不可能支撑住突然将全身重量压在她身上的堤格尔。在一道小小的惊呼声后,琉德米拉便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值得庆幸的是地上铺着绒毯,所以她几乎感觉不到疼痛。 「你这家伙在干什么啊——」 琉德米拉抓着堤格尔的肩膀,想把他推开并臭骂他一顿时,耳里却突然传来阵阵打呼声。 堤格尔已经完全进入梦乡了。 ——要不要用冻涟戳醒他呢? 琉德米拉心里这么想着,偷看了堤格尔的睡脸一眼。她脸上的怒火逐渐消失,转以认真的神色审视着堤格尔。他的头发相当凌乱,脸上布满细小的伤口和冻伤的痕迹,眼睛周围和脸颊都带着浓浓的倦意。 「……因为你一直在战斗呢。」 从特里托尔带着军队快马加鞭地赶了十几天的路,潜入满是砂岩的阿尼亚斯继续战斗,即便战场转移到奥尔梅亚,这名少年依旧奋战到最后一刻。而且,他总是面对着数量以万人为单位的敌军,其压力之沉重想必非同小可吧。 「怎么了吗?」 从营帐外传来士兵询问的声音。应该是听到了堤格尔倒下时造成的声响吧。琉德米拉向士兵表示没什么事,士兵便不疑有他地退下了。 即使在他的耳边大声说话,堤格尔也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琉德米拉微笑了一下,便换了个姿势紧抱住堤格尔。 「你所谓的坚持,我确实见识到了。」 琉德米拉这时打从心底觉得帮助堤格尔是正确的。 从两人这次见面起,她就开始在心里盘算卖他人情,所以一直在思考着该如何牵线。之后堤格尔毫无疑问地会拥有庞大的势力,而就他为人诚实守信这一点看来,这次卖给他的人情应该很快就能得到回报了吧。 但对琉德米拉而言,就算没有这层考量,堤格尔还是侗让人颇有好感的对象。她打从心底为这点感到高兴。 「你已经非常努力了,表现得很好喔……堤格尔。」 最后的「堤格尔」这个称呼,是因为她想起艾莲都是这么唤他的。实际说出口之后,感觉比想像中要来得让人心情愉快,但另一方面也因为莫名的害羞而双颊泛红,胸口热了起来。 回想起来,即使是同为战姬的苏菲或莎夏,她也未曾以昵称呼唤她们。更别说是亲密地与异性以昵称互相称呼了。这在她十六年的人生中是从未曾有过的。 从小,人们就因为她身为战姬之女的身分而对她表现得毕恭毕敬,而在成为战姬之后,他们的态度也没有改变。琉德米拉自己也理所当然地接受了。 ——不过……偶尔为之或许也不错。 堤格尔手上有着能与龙具抗衡的神秘黑弓。从这点来看,他其实可说是与战姬对等的存在。 琉德米拉露出浅浅的微笑,温柔地抚摸堤格尔的头发。 「好好休息吧,堤格尔。」 片刻之后,琉德米拉也全身放松,跟着堤格尔躺下来,没多久就传出平稳的呼吸声。 过了约半小时后,杰拉尔为了征求堤格尔的意见而来到营帐,却看到两人抱着彼此在绒毯上熟睡,便决定装作没看到,离开了营帐。 不仅如此,杰拉尔还告诉看守的士兵堤格尔正在休息,直到明天早晨前都严格禁止让其他人进去,若是无论如何都要求见,必须先通知自己,补充完这句后,他就神情愉悦地离去了。 ◎ 或许该归功于杰拉尔的贴心,堤格尔醒来时已经是隔天凌晨了。他隐隐约约察觉自己摸到了某个温暖的东西,但因为周围光线昏暗,堤格尔自己的意识也还有些模糊。 于是他有好一阵子只是无意识地抚摸着那个物体,觉得它摸起来真是柔软。他的意识还在半梦半醒之间。直到一股甜腻的香气钻进他的鼻子,耳边传来夹杂了细微声响的叹息时,他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堤格尔睁开双眼,过了一段时间才习惯笼罩在营帐内的黑暗,也同时让他的意识逐渐清醒过来。 ——这温热的东西究竟是……? 堤格尔已经习惯黑暗的眼睛认出了依偎在自己身旁的人是琉德米拉,而且自己的左手不仅环抱住她的后背,右手还正在揉捏她的胸部。所以堤格尔脑中才会浮现「好柔软啊」这种没有任何意义的想法。 「……你要摸到什么时候?」 喘息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突如其来的说话声。堤格尔口中发出了如打嗝般的惊叫声,抚摸着她胸部的右手被一把抓住。 琉德米拉缓缓睁开双眼。 「原以为你睡迷糊了所以不想跟你计较……但你为什么摸得这么起 劲?」 「因、因为觉得很柔软……?」 他的脑袋顿时反应不过来,在回答时不由得提高声调,反而像是疑问句。 但他的确只想得到这个理由。虽然他想到可以把自己的行为比喻成长毛狗的身体摸起来很舒服,会让人忍不住将脸埋进去的情况,但感觉这种话只要一说出口,自己就会立刻倒大楣,所以最后还是选择沉默。 「那——你身体的反应又是怎么一回事?」 琉德米拉冷冷地看向堤格尔的腰部以下。眼前的情景就算如实说明,想必对方也绝对无法理解,更遑论接受了。 「……可、可以稍微等一下吗?只要吹点冷风就会恢复正常了。」 「需要我帮你一把吗?用冻涟的话,只要一瞬间就能解决了,虽然可能会冻到坏死而直接断落也说不定。」 堤格尔对此没有任何回应,只是缓慢地坐起身子不停地向她道歉。 「——唉,算了,睡在你身旁的我或许也有错吧。」 从堤格尔开始道歉算起,大约过了一千秒后,琉德米拉才这么说道。总而言之就是只要反省和道歉就能获得原谅,要说这处罚很轻微也没错。 「你愿意原谅我吗?」 堤格尔一脸惊讶地问道,琉德米拉则一边叹气一边点点头。 「就如同我刚才所说的那样啦。本来是想砍断你一只胳臂的,这次就姑且原谅你吧。」 堤格尔立刻向她道谢。琉德米拉漫不经心地听着,然后站起身来拿着冻涟往营帐外走去。此时她突然回头看向堤格尔。 她的脸看似浮现一抹红晕,但他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毕竟营帐内没有点灯,或许只是堤格尔的错觉。 「去喝红茶吧,你也跟我一起来。」 于是堤格尔也站了起来,拿着黑弓跟在她身后。 当他们走出营帐,在微暗的天空下,映入堤格尔眼帘的便是近百座营帐和星星点点的篝火。冰冷的空气使呼出的气息在黑暗中变得雪白。 堤格尔唤来在一旁守卫的士兵,问起目前的情况。 「您问在您休息后有没有发生仟么事吗?不,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因为大部分的士兵也同样累倒了,所以顶多就是让还能行动的士兵在营帐集合并重组阵型吧。」 堤格尔再次体认到自己经历了一场激战。琉德米拉询问了奥尔米兹军扎营的位置后,便朝着那里走去,并理所当然地要求堤格尔同行,堤格尔也顺从地跟在她身旁。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在冷风飕飕的黑暗中,堤格尔一边走着一边对琉德米拉问这。 「首先是确认我的军队的情况。毕竟艾蕾欧诺拉还没回来,如果你愿意接受我提出的几个要求,也是可以再帮你一下——」 琉德米拉的话说到一半便硬生生地打住,锐利的眼神朝某个方向射去,堤格尔也跟着看向该处。 ——那是什么……? 在绵延不绝的营帐之间有个人影。但堤格尔一看到他,背后便有一股强烈的恶寒窜过,全身笼罩着彷佛在黑暗中窥伺的感觉,让他顿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那是个比其他士兵或篝火的影子要来得更加深沉,且截然不同的存在。 「……据说黎明前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 即使目睹怪异的景象,琉德米拉表现出来的态度似乎还是比堤格尔要来得冷静沉着。不过只要仔细一瞧,就会发现她的神情并不轻松,额头也布满汗水。 那个人影无声地冷笑了一下,接着就突然转过身,踩着安静的步伐逐渐远去。琉德米拉随即追了上去,眼神带着一丝紧张。堤格尔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但还是加快脚步紧跟着琉德米拉。 「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以前母亲曾对我提过,那是类似死灵、怪物、魔物一类的东西……不过其实我也是第一次看到。」 琉德米拉手中的冻涟释放出白色的寒气,像是要保护主人般缠绕在她身上。 「总之不能放着不管……你也跟我来吧。」 她之所以停顿了一会儿才呼唤堤格尔,是因为在心里还有些顾忌。堤格尔也终于冷静下来,对她点了点头。 ——怪物、魔物……我还以为那只会出现在传说里面呢。 他用力地握住手里的黑弓。现在堤格尔手中就有一把与传说无异的东西。更何况这番话是出自身鸿战姬的琉德米拉口中,倒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可信度。 不知道为什么,士兵们全都对那个人影视若无睹,他踩着轻快的脚少,不断地往前走去。 ——只有我们两个察觉到的话……代表他的目标不是琉德米拉就是我吗? 从琉德米拉所说的话来判断,对方很有可能是冲着身为战姬的她而来。但也不能完全屏除目标是自己的可能性。 堤格尔暗自下定决心,若真有什么万一,就算必须使用这把弓的力量,也一定要帮助她。 并不是为了守护她,而是要与她一同战斗。 堤格尔等人追在人影身后,不知不觉地离开了营地,来到了黎明前的草原上。 就在此时,人影突然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们。随着黑影逐渐转淡,眼前浮现一名年轻人的身影。他以绿色的布巾随意绕着黑色短发,生得一副中等身材,穿着一件衣襟和袖口都镶有毛皮的厚重大衣。 「——冻涟的主人也在啊。算了,无所谓。」 年轻人带着开朗的笑容喃喃自语道,并摆出了极为奇特的姿势。他的双脚张得开开的,身体尽可能地向前倾。 「跟我来吧,少年。」 年轻人对堤格尔笑了笑,以不自然的姿势往地面用力一蹬,下一秒,他的身体就飞到了空中。那是人类无法仿效的跳跃能力。 「快退下,堤格尔!」 琉德米拉大喊一声,举着冰枪摆出迎战对手的姿势。 「你太碍事了,冻涟之主。」 男人露出了浅笑。琉德米拉瞄准随着重力落下的男人,狠狠地刺出冰枪。但男人竟以空手弹开了那足以轻易贯穿铁胄的一击。而且还利用弹开时的反作用力在空中改变姿势,朝琉德米拉的头部踢去。 蓝发战姬立刻转动手里的冰枪挡下男人的踢击。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堤格尔用弓射出了箭矢,琉德米拉也像在呼应他似地以冰枪扫向对手。 令人震惊的情景再次出现了。男人不仅空手挡住冻涟的枪尖,还张开大嘴并伸出舌头,将射向自己的箭矢击落。在那一瞬间,男人的舌头竟变得比堤格尔的手臂还长。 「什么嘛,真是有够普通的。」 男人语带遗憾地低喃着。他轻踢琉德米拉的枪尖,在空中转了一圈,降落在距离两人稍远之处。堤格尔和琉德米拉都顿时无法动弹。不论是他的手还是舌头,方才出现在眼前的景象都远超过人类的想像,带给他们极大的冲击。 「你……究竟是什么人?」 堤格尔以沙哑的声音阀道,男人笑了笑,毫不犹豫地报上名号。 「渥加诺伊。我的同伴们都是这么称呼我的。」 堤格尔听过这个名字。那是个出现在传说中的怪物名称。 「根据我听过的古老故事,渥加诺伊指的是一种状似青蛙的魔物……」 琉德米拉谨慎地和渥加诺伊保持距离,同时这么说道: 「无论是你那非比寻常的跳跃力还是伸缩自如的舌头,都跟青蛙颇为相似呢。」 拥有魔物之名的年轻人并未回答她的猜测,只是耸了耸肩。 「冻涟之主,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 「哎呀,是吗?真不巧 ,我倒想跟你谈谈呢。」 「哦?要跟我谈什么?」 面对琉德米拉打趣似地口气,渥加诺伊也语带轻松地回道。琉德米拉露出无畏的笑容回答他: 「我手中的拉斐亚斯也被称为『破邪的穿角』,根据上一代战姬所言,这是用来讨伐魔物的武器。而现在我的眼前就有一只『魔物』。」 「哦,是吗?那你就试试看吧。」 渥加诺伊带着嘲讽的笑容对琉德米拉挑衅。堤格尔也跟着把箭放在弓上,但决定暂时保持沉默,仔细观察情况。 ——那家伙要我跟他走,所以他的目标是我。 毫无道理可言的现况让他的思绪陷入混乱。他不记得自己有什么值得被这个彷佛披着人皮的怪物盯上的理由。真要说的话…… ——就是这把弓了。 自从堤格尔和艾莲合力射穿飞龙的那天起,堤格尔便一直觉得被手中的黑弓卷进一个无法理解的世界。还是说,这是在更早之前就已经决定的命运呢?是从自己使用这把弓的那一刻起?或者是从他诞生在这世上时就已经无法改变了? ——冷静一点。 他在心中责备自己。他是出于自己的意愿而选择这把弓的,并非因为这把弓是传家之宝,也不是在父亲的逼迫下接受的。而且,自己虽然在接触到这把弓的力量时感到震惊,却没有因此舍弃它。或许正因为有这把弓,才能让他克服许多困难吧。 在堤格尔陷入两难的同时,琉德米拉和渥加诺伊的战斗依然持续着。 琉德米拉施展着精妙的枪技,但却全被渥加诺伊空手挡下、弹开或是闪过。虽然他的脸因为枪尖释放出的寒气而有些扭曲,但除此之外,不论是神情还是态度依旧一派从容,手上也没有出现任何明显的伤口。 另一方面,琉德米拉却显得气喘吁吁,肩膀剧烈地起伏着。 虽然一部分也是因为前阵子的疲劳尚未恢复,但比起体力上的消耗,与来路不明的对手交战更是大大削弱她的精力。 双方再次展开激烈冲突。琉德米拉和渥加诺伊双双后退,拉开距离。就在这个瞬间,堤格尔从箭筒抽出三支箭,一起用力拉弓射出去。三支箭全都准确地往渥加诺伊逼近,不只是琉德米拉,连被瞄准的魔物也对他俐落的技巧目瞪口呆。 不过,渥加诺伊的钦佩也只维持了一瞬间,他轻轻吸了口气,从口中吐出了某种东西,看起来像是有毒的紫色液体。这些液体飞散至空中,命中了所有射向渥加诺伊的箭。 在一阵彷佛水蒸发的恐怖声音响起后,堤格尔射出的箭矢全都被溶化瓦解,坠落地面。堤格尔和琉德米拉顿时明白他吐出的是带着强烈酸性的液体。 堤格尔一边拿出新的箭矢,一边奔向琉德米拉。她的呼吸依旧有些紊乱。 「你还好吗?」 「你现在还有空担心我吗?他的目标可是你喔。」 「看你还能说这些话,应该是没问题吧。」 即便相当勉强,他还是硬挤出笑容。 他们好不容易才击退了墨吉涅,没有多余的空间在这里和怪物之类的东西缠斗,他也不想让琉德米拉和这怪物继续僵持下去。 堤格尔一面将箭搭上弓,一面对蓝发战姬低声说道: 「你有办法暂时让那家伙动弹不得吗?只要一瞬间就行了。」 「……你想试着用那把弓对付他?」 琉德米拉立刻明白堤格尔这么说的用意。这名冻涟之主本就是考量到堤格尔的黑弓隐藏着某种力量,才会特地来到这里的。 「好吧,我就相信你。」 得到琉德米拉的首肯后,堤格尔只简短地道了声谢,便朝着渥加诺伊射出箭矢。但渥加诺伊一脸不耐,仅仅用手就把他的攻击弹开了。 「……你该不会用不了那把弓吧?」 对方一脸怀疑地审视着他。堤格尔的额头渗出了汗水。 「你应该至少曾经使用过一次……该不会是还没掌握诀窍吧?如果无法使用的话,干脆把你的手脚砍断带走好了。反正只要别弄死你就行了。」 「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堤格尔为了不泄漏过多讯息而谨慎地询问着。若是对方以为自己无法使用这把弓——反而有利于自己。 「是你和那把弓。」 渥加诺伊带着爽朗的笑容干脆地回答。 「不如这么办好了,如果你愿意跟我走,我就放过冻涟之主,如何?」 「——我拒绝。」 但回答他的人并非堤格尔,而是琉德米拉。她垂下冰块与水晶之枪,并朝地面一蹬,以惊人的高速拉近与渥加诺伊之间的距离。原来她是以龙具的力量冻结地面,踩着冰直接滑向对手。 她丝毫没有减缓速度,压低姿态逼近渥加诺伊,用上全身的力量使出刺击,但渥加诺伊却以异常的跳跃力躲开了。不过,琉德米拉并不打算让这披着人皮的怪物溜走。 「——冻结苍穹!」 竖立在地面的拉斐亚斯释放出庞大的寒气,在琉德米拉周围描绘出六角形的结晶。覆盖着冰的地面顿时冒出无数锐利的冰枪,朝空中刺去。 自交战以来,这是渥加诺伊第一次失去从容的表情。他以拳头击碎几根刺向自己的冰枪,并以其为立足点改变姿势,打算逃离现场。 这时堤格尔射出了箭矢。这是支没有使用黑弓力量的普通箭矢,也毫无速度可言。因此渥加诺伊并未将此箭放在眼里,随意地伸手将它拂去。 但紧接着便传来一道坚硬的声响,渥加诺伊的动作在一瞬间停了下来。只见一支箭并非瞄准怪物,而是穿透他的衣服下摆,钉进了冰上。 这支箭同样出自堤格尔之手。他刻意以不同的速度连续射出两支箭,以第一支箭引开怪物的注意力。 接着琉德米拉便以类似滑行的方式冲上自己变出的冰枪,迅速拉近与渥加诺伊的距离。渥加诺伊立刻从嘴里吐出紫色的酸液,但在碰到琉德米拉之前便被冻结且彻底粉碎。 冻涟和怪物的拳头猛烈地相互撞击,一道闪光夹带着彷佛两块铁彼此碰撞的轰鸣声炸裂开来,但伴随着小小的尖叫声被弹飞的却是琉德米拉。 「冻涟之主!你就在这里——!」 渥加诺伊还没来得及说出「结束性命」,就因为全身都感受到一股力量而咽下声音,双眼圆睁地盯着另一个方向——也就是堤格尔所站的位置。 堤格尔紧握着黑弓,一支箭已蓄势待发地对准渥加诺伊。 而其箭镞则正不断凝聚着力量,散发出黑色的光芒。 和感到焦急的渥加诺伊相比,堤格尔觉得自己的情绪出乎意料地平静。是因为蓝发战姬相当信赖自己吗?还是因为习惯了这把弓的力量呢?无论如何,现在堤格尔清楚地明白了一件事。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任何踌躇地以自己的意愿使用这把弓的力量。就连袭向全身的沉重压力,他也成功地忍了下来。 琉撼米拉降落在地面上后,手中的冻涟便发出了光芒。从枪尖冒出的白色寒气形成六角形的结晶,无声无息地被箭镞吸收。箭镞逐渐变得像冰雕般尖锐冰冷,彷佛封印了黑暗水晶一般,透着寂静而混浊的光。 这时渥加诺伊才终于察觉到,连琉德米拉方才使出的龙技都只是个幌子。 ——给我消失吧……! 堤格尔带着强烈的意志射出箭矢。凝聚了冻气的漆黑之箭以令人难以与箭联想的速度袭向渥加诺伊。 怪物的双眼看准了逼近自己的箭矢,挥出拳头想将它击落。 霎那间,渥加诺伊的右臂——手肘以下的部分立刻冻结,然后粉碎四散。在他 认知到这件事时,带着庞大寒气的箭镞早已插进了怪物的胸口。 位于空中的渥加诺伊连想变换姿势都办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体以箭镞为中心迅速地结冻,最后无声无息地飞向远方。 身体化作一团冰粒的魔物,仿佛被朝日瓦解的雾气般,在空气中逐渐散去。 ——成功了……!? 这时一股强烈的无力感突然袭向堤格尔的身体,使他因为无法站立而跪倒在地。琉德米拉急忙赶到堤格尔身旁,并难掩惊讶地低头看着他。 「……刚才的那个就是你这把弓的力量?」 堤格尔露出有气无力的表情,勉强点点头。琉德米拉担心地皱起眉头,对堤格尔伸出手。 「站得起来吗?」 「……上一次是直接昏了过去,相较之下……」 他并未接着说出「还有意识已经算是万幸了」这句话。因为他现在连要思考和说话都觉得很麻烦,身体也感到无比沉重,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立刻在这里躺下。 「真拿你没办法。」 琉德米拉以肩膀撑起堤格尔的身体。因为她的体型较娇小,使堤格尔的脚看起来有点像是在地上拖行。堤格尔苦笑着对她说了声谢谢。 「小事一桩,没什么好谢的。倒是刚才发生的事情,实在很难想像是发生在现实呢……」 「就算告诉其他人,他们可能也不会相信呢……而且最后还是没弄清楚那家伙的来历。」 「若只有我一人……假如没有你的力量,我是无法打倒他的。」 琉德米拉轻瞥了一眼堤格尔近在咫尺的脸,双颊浮现微微红晕,正打算开口道谢之时,一阵足以使大地为之震动的马蹄声几乎同时传进两人耳里。他们抬头一看,便发现北方出现了骑兵的身影。那可不是只有一两个人,而是多达数百的大军。 「……是敌人?」 「不、不对。」 堤格尔以温和的口气拂去了琉德米拉的不安。若是人数如此众多,又发出此等巨响的军队,营地里的人应该会更早察觉,但事实却是一片宁静。 最后,堤格尔的预测果然成真了。终于自东方天际探出头来的太阳光照亮了他们的身影。在远方随风飘扬的军旗是黑龙旗。 两名骑士的身影脱离有如巨大乌云的骑兵团,朝堤格尔奔驰而来。 「堤格尔!」 让堤格尔心中涌现怀念之情的银发和红色双眸。是艾莲。而在一旁与她策马并行的少女,则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孔,朴素的金发在左侧绑成一束马尾。是莉姆。堤格尔也挤出仅存的力气对她们挥着手。 「我回——」 认出挥手的人是堤格尔后,艾莲笑着策马奔向他,但她下一秒就突然收起开朗的笑容,同时催促脚下的马匹加快速度,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悦表情逐渐靠近堤格尔。 当艾莲距离堤格尔只剩下数步之遥时,她先是停下马匹,接着便在马上以严厉的视线瞪着堤格尔。堤格尔对她的态度感到困惑不已。 「……你这家伙究竟想干嘛啊?」 堤格尔瞬间歪了歪头,但立刻就明白艾莲并不是在对自己说话。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呢。」 琉德米拉的声音极为冰冷,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寒气,使堤格尔觉得自己撑在对方肩上的右臂似乎瞬间结冻了。 「那我就用连你都能理解的方式慎重地询问你吧。为什么堤格尔会靠在你肩上?还是说,你其实正打算半拖半哄地要他跟你一起回去?」 堤格尔顿时有种她们每说一句话,周遭的气温就逐渐降低的错觉。琉德米拉则以甚至让人感到爽朗的笑容答道: 「我只是把肩膀借给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堤格尔靠一下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吗?」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亲密地叫他堤格尔的?还有,非常重要是怎么回事?你的脑袋终于因为太冷而失去思考能力了吗?」 至于堤格尔,则因为被随着每一秒过去而变得更加紧绷的气氛震慑住,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若他在这时开口说话,无论是怎样的内容,恐怕都会触怒这两名战姬吧。一想到那将会造成多么恐怖的后果,他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你不在的时候,我和他之间发生了各式各样的事呢——各式各样喔。」 琉德米拉说到最后还刻意强调了一递,意图挑衅艾莲,并在堤格尔的耳畔低声说道: 「堤格尔,以后就让我这么叫你吧。还有,你可以叫我米拉没关系。」 「米、米拉……?」 堤格尔下意识地以正常的音量重复了一遍。艾莲当然不会听漏这句话。她动作粗暴地翻身下马,带着充满杀气的表情走向堤格尔他们。 「堤格尔,我一直以为能够笑着和你重逢……看来是办不到了。」 「放心吧,堤格尔,我会保护你的。」 琉德米拉——米拉轻轻将他推开,堵在艾莲的正前方。 堤格尔顿时只能以无所适从的表情望着剑拔弩张的两位战姬,这时突然有人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转头一看,便发现蹲在地上的莉姆正以食指抵着自己的嘴巴。 堤格尔沉默地对她点点头,莉姆随即轻轻地背起有着一头红发的少年。身材高挑的她毫不费力地背着堤格尔站起来,踩着迅速且没有多余声响的步伐离开了现场。至于艾莲和米拉则依旧动也不动地瞪着彼此,完全没有发现两人离去。 他们走了一会儿,直到莉姆觉得已经离两位战姬够远了,才终于开口说道: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能请你说明一下吗?」 从她不容拒绝的强硬口气中,可隐约窥见一丝怒火。即便是早已习惯被她责骂的堤格尔,也不由得感到畏惧。话虽如此,他还是感受到自己有必要说明情况。 于是堤格尔开始阐述墨吉涅军自展开侵略到决定撤退的事情经过,虽然因为疲劳而说得断断续续的,但莉姆却始终很有耐心地聆听着。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听完他的说明后,莉姆像是终于理解似地点了点头。当他们走到已经可以看见营地的地方时,堤格尔便拜托莉姆放他下来,因为他的脚总算可以勉强使得上力了,而且若是被士兵们看见自己被莉姆背在背上,实在是有失体统。 「虽然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莉姆先是这么说着,然后转身面对堤格尔,露出了温暖的微笑。 「首先还是得向你说声辛苦了,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当堤格尔在莉姆的陪同下回到总帅的营帐时,出来迎接他们的人是马斯哈。 「大清早的就闲晃到哪去了啊?」 「……对不起,虽然的确是很疲倦,但我好像太快睡着,所以很早就醒了。」 马斯哈之所以会板着脸斥责面露愧疚的堤格尔,是因为他打从心底担心着这名少年的身体。训斥完堤格尔后,老伯爵便和莉姆互相打了声招呼。 「战姬大人也回来了吗?不过双方能平安地重逢,真是太好了呢。」 「我们不会这么轻易地丧命的。毕竟还有几个无法置之不理的人呢。」 听到莉姆的回答,马斯哈也笑着表示赞同。 「对了,马斯哈卿。您这么早就来拜访,是为了什么事呢?」 「唔,这个嘛……」 马斯哈顿时含糊其词起来,但看到两人疑惑的视线后,便像是下定决心似地开口了。 「我接到报告,说在这军营里看见了长得与王子殿下十分相似的人。根据目击者表示,那人和王子简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 的。所以才想来问问你的意见。」 「王子殿下?」 堤格尔皱起了眉头。在这座军营里真有这样的人物吗?虽然在两千多名难民中,的确可能出现这种偶然的情况。 「是啊,据说那人有着金色的短发和天蓝色的眼珠……」 听到马斯哈的叙述,堤格尔忍不住看向站在一旁的莉姆。虽然长度不符,但她的头发也是金色的;虽不至于像天蓝色那般明亮,但也的确有着一对蓝色眼珠。马斯哈所形容的发色和眼珠,无论在布琉努人或吉斯塔特人之中都很常见。 「只有这些线索的话实在是毫无头绪……没有问出那人的名字或其他特徽吗?」 「嗯,这个嘛,对方似乎是趁着目击者大为吃惊的时候混进了士兵当中,所以才会不小心跟丢了。」 马斯哈语带惋惜地叹了口气,一旁的莉姆忍不住插嘴说道: 「可是,王子殿下不是已经过世了吗?」 马斯哈虽然点了点头,但动作中却充满了犹疑。堤格尔也苦恼地歪着头陷入沉思。 这时,一名士兵走进了营帐中。 「抱歉打扰诸位,有一位名叫蕾琪的少女希望能和伯爵会面。」 ——蕾琪……? 她雪白的后背冷不防地跃进堤格尔脑中,他连忙摇摇头甩去这个画面,然后在莉姆和马斯哈疑惑的视线下请士兵带少女进来。 ——不过,她这么早来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总不可能是来闲聊的吧? 在士兵走出营帐后,蕾琪便走了进来。马斯哈当场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的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嘴巴也张得开开的,让人忍不住担心他的下巴是否会掉下来,他试图抚摸自己的胡子,却只能以指尖摩挲着,双眼紧盯着少女。 蕾琪困惑地看了惊讶的马斯哈和冷淡地站在一旁的莉姆一眼,随即以眼神向堤格尔求助。堤格尔虽然也想听听马斯哈的解释,但还是暂时以若无其事的态度对她笑了笑。 「你看起来有精神多了,有什么事吗?」 蕾琪听到他的询问后,才像是回过神来似地对堤格尔行了一礼,并以严肃的表情说道: 「抱歉在各位忙碌的时候打扰你们……能否让我和你单独谈谈呢?」 「单独……」 听到她的要求,堤格尔难掩困惑地看着蕾琪。她的脸上写满了可称之为悲壮的决心。 「我知道你似乎有你的苦衷,但若你想说的话事关重大,我会跟这两位能够信赖的人寻求意见。」 堤格尔的话让蕾琪的视线不安地左右游移。莉姆和马斯哈看了彼此一眼,就在莉姆正想提议让她和马斯哈暂时回避,蕾琪却在同时间以下定决心的表情开口了。 「……我明白了。但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你们能向我保证,无论你们是否相信我接下来要说的内容,都能替我保密吗?」 蕾琪蔚蓝的双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强烈情感。堤格尔对她的态度感到有些惊讶,但还是答应了她,然后看向马斯哈和莉姆。 「两位,她接下来要说的事情——」 「我明白了。」 莉姆抢在堤格尔说完话前点了点头,马斯哈也答应了。看到他们两人的反应,蕾琪似乎才放下心来,盯着堤格尔说这: 「其实……我在不久之前,都是以雷格那斯这个名字活在这个世上的。」 正确来说,是雷格那斯·艾斯帝尔·卢瓦尔·巴斯堤安·多·夏立尔。 当她说完这句话后,现场立刻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 堤格尔和马斯哈就不用说了,甚至连身为外国人的莉姆也知道这个名字。 雷格那斯是名,艾斯帝尔则是意思为星星的尊称。卢瓦尔和巴斯堤安都是继承自先祖的姓氏,最后的多·夏立尔则是向布琉努的开国君主夏立尔致敬。 就算是开玩笑,也不能随便以这个名字自称。若是被人听到,即是难逃一死的重罪。 ——不过,经她这么一说…… 怪不得堤格尔从墨吉涅军手中救出她时,一直觉得自己曾经见过她。因为最初见到她时是女儿身,所以没想到还有雷格那斯这个人选。 「……那我们就暂时将您视为蕾琪殿下吧。」 最先开口的人是莉姆。马斯哈则因为过于震惊,嘴巴不停地重复着开阖的动作。看来在他冷静下来之前,还是先别去叨扰他比较好。而且现在蕾琪的事情才是相对优先的。 「既然您说出了这个名字,是否有任何能够证明您是本人的证据呢?」 蕾琪摇了摇头。莉姆则露出期待落空的表情歪了歪头。 「虽然对您感到很抱歉,但这样我们是无法相信您的。更别说您还是位女性……」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蕾琪将视线从莉姆身上移开,转而盯着堤格尔。 「你还记得六年前在文森的狩猎场发生的事情吗?」 「文森……」 堤格尔不自觉地咀嚼着这个单字。文森的狩猎场指的是位于王都尼斯东部的地区。那里不只有草原和河川,还有森林,历代国王总是在这里举办狩猎祭,招待国内的贵族或国外的宾客,以增进彼此的交情。 六年前国王法隆也曾举行狩猎祭招待国内的贵族,当时堤格尔是随着父亲乌鲁斯一同参加。 「我记得那时你曾经请我品尝你猎到的野禽呢。那是我第一次吃到以烧烤调理的热食。」 听到蕾琪带着微笑说出的话,堤格尔的呼吸漏了一拍。这件事除了他和雷格那斯之外,应该没有任何人知道才对。 在布琉努王国的狩猎祭上,都会固定使用枪或老鹰等猛禽打猎。弓箭顶多就是在男仆要将野兽赶到主人面前时才会使月。 所以堤格尔在晋见国王和王子之后,便脱队独自行动了。对他的父亲乌鲁斯来说,之所以带着儿子参加狩猎,似乎也不是为了展现儿子的弓箭技巧,顶多只是为了让他和王族打个招呼罢了。 而漫无目的地沿着森林边缘行走的堤格尔,正好碰上了背着护卫偷溜出来的雷格那斯。 因为方才才打过招呼,雷格那斯对堤格尔还有印象,再加上这名十岁的王子,似乎对红发少年手中的弓很有兴趣,更何况拿着弓的贵族子弟只有堤格尔一人。 雷格那斯问他是否会使用弓,堤格尔便轻易地射下了一只鸟给他看。 接着,这名使弓的少年便无视王子双眼圆睁的模样,以熟练的动作生起火,开始清理、调理那只被打下来的鸟禽。于是,雷格那斯便一边以手捣着脸,一边从指缝间注视着这一连串的作业程序。 当少年问王子是否要尝尝味道时,王子虽然露出了犹豫的样子,但看到堤格尔津津有味地大啖烤得恰到好处且洒上了调味盐的肉,他的食欲似乎战胜了理性。 王子一边咬着鸟肉,一边兴奋地说着——这是自己第一次吃到以烧烤料理的热食。 「……你……」 堤格尔的声音是颤抖的。六年前的记忆在脑里苏醒,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站在眼前的蕾琪。这件事情他连在父亲鸟鲁斯面前也从未提起。虽然有一部分也是因为雷格那斯要求他保密,但最大的原因却是他在狩猎祭结束后突然心生惶恐。 毕竟一个边境贵族的儿子,不仅以身分对等的口气和一国王子交谈,还射了只鸟向他炫耀,并当场调理起来,使对方惊吓不已,最后虽然是由自己先品尝,但却还是给王子吃了无法确认是否安全的食物。 若是王子对其他人说出这件事,不只是堤格尔个人,甚至连冯伦家族都很有可能因此瓦解。万一王子出现腹痛等症状,冯伦家族将 会毫无疑问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吧。 「我再一次吃到温热的食物,是前几天你拿浓汤来给我之时。虽然那时我做了有些对不起他人的事情……」 听到这句话,堤格尔才明白蕾琪当时的举动,是在注意食物里有没有下毒。所以她才会要求食用堤格尔喝过一口的汤。 「你愿意相信我说的话吗?」 听到蕾琪的话,堤格尔也只能点头了。马斯哈或许也从她的叙述中推测出事情的概要了,不只顶着一张惨白的脸,还痛苦地用手压着胃。如果在这时轻推他一把,说不定就会口吐白沫当场昏倒了。 虽然堤格尔也想一不做二不休地昏死过去,但眼前的情况不容许他这么做。他先是摇摇头恢复冷静,然后又再度看向蕾琪。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呢?」 堤格尔一度犹豫着究竟该将她视为男性或女性,以及是否该以接待王族的态度来面对她,但最后还是用一如往常的口气询问她。蕾琪也从善如流地接受了他的态度,没有刻意纠正他。 「因为我想寻求你的协助。」 她带着让人感受到强烈意志的表情干脆地说道。 ——其实就现在的情况来看,反而是我方比较需要帮忙吧…… 这时艾莲和米拉掀开营帐的门帘,双双走了进来。两位战姬依然瞪着对方,但在察觉到笼罩着营帐的诡异气氛后,便纷纷皱起眉头。 艾莲先是环视了营帐一圈,然后才以有些无礼的眼神看着蕾琪说道: 「这女的是谁啊?」 马斯哈终于忍不住昏了过去,堤格尔和莉姆则面有难色地看着彼此。 堤格尔一面拜托莉姆帮忙照料马斯哈,一面对艾莲和米拉说明了蕾琪的情况。两名战姬的反应可说是如出一辙,都对蕾琪露出了看到可疑的麻烦人物的眼神。 「你不是在迪南特一战杀死王子了吗?」 「应该说是我击溃敌人之后,才听到这样的传言呢……若是我或我的部下杀死了王子,那家伙应该会变得更有名才对。毕竟没有取下首级,因此在向国王陛下报告时,也只能说『似乎是』战死了。」 「这倒是……这么说来真的很不自然。若真的战死,应该会尽可能隐瞒这个消息才对。」 莉姆也歪着头表示同意。于是三人的视线全部看向蕾琪,寻求她的解释。但蕾琪在得知艾莲是曾在迪南特与自己交战的战姬后,便紧抓住堤格尔的袖子,肩膀不停地颤抖着,像小动物般畏惧着对方。 「放心吧。既然你都愿意相信我了,就以同样的方式相信她吧。因为就如同你信赖我一样,我也很信赖艾莲。」 在堤格尔开口安抚蕾琪时,在他身后的艾莲也无声地对米拉炫耀自己的胜利,莉姆则像是感到很丢脸似地望着主子。 蕾琪顿时陷入了两难,但与艾莲相比,她似乎更相信堤格尔所说的话,于是她挺起胸膛,转身面对艾莲等人及其视线,开口说道: 「……那是泰纳帝公爵和嘉奴隆公爵合力设下的阴谋。因为就算在战场上离奇死亡,也能以战死当理由说服众人。」 「话说回来,为什么你是女的啊?如果说你是王子同父异母的妹妹,我还比较相信呢。」 艾莲一手撑着脸颊,姿势有些不雅地问道。而那也是堤格尔和马斯哈亟欲得知的事情。蕾琪犹豫了片刻,才低着头答道: 「这是为了母亲和我自己。在布琉努王国,没有生下儿子的王妃是会被轻视的。而且公主的王位继承权非常低……甚至可以说是没有。」 「所以你才假扮成王子?真是个荒唐的计策呢。」 「没错,虽然或许真能瞒得了一时,但要是胸部发育得像莉姆或苏菲那么雄伟的话,可就麻烦了呢。总不能割掉吧?」 「请勿离题,艾蕾欧诺拉大人。」 听到艾莲的感想,莉姆立刻涨红着脸斥责她。米拉露出了不悦的表情,堤格尔则决定当作什么都没听到。 「不过泰纳帝和嘉奴隆明明没有杀死你,却对外宣称你战死,还挺粗心的嘛……」 艾莲说到这里,突然恍然大悟地敲了下手。 「只要能让人误以为王子死了,就可以暂时高枕无忧了吗?我可以叫你蕾琪吧?就你所知,还有多少布琉努人知道王子其实是女儿身?」 「应该只有我、母亲和陛下而已,不过从他们两人的做法来推测,我想泰纳帝公爵和嘉奴隆公爵也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堤格尔一开始还对银发战姬与公主的对谈内容感到一头雾水,但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原来如此,只要先放出王子已死的消息,就算事后蕾琪现身,也能以她是冒用王子名号招摇撞骗的少女为由解决她。即便她身上带着可以证明身分的信物,也可以辩称那是在迪南特的战场上捡到的吧。 凭泰纳帝或嘉奴隆的权势,这种事对他们来说并不困难。 「当吉斯塔特军在迪南特发动奇袭时,有数十名刺客偷袭了我的营帐。在护卫们的保护下,我好不容易才跟着贞德——她是负责保护我的人——逃出了迪南特。」 蕾琪的肩膀因为愤怒和悲伤而不停地颤抖。 「我后来曾经考虑过返回王宫,但却因为嘉奴隆公爵的阻碍而无法踏进王都一步,甚至因此失去了贞德。就如同你所说的,无论我想找谁求助,大概都无法获得他们的信任吧。」 「就算他们愿意相信你,也会因此与泰纳帝公爵或嘉奴隆为敌。若不是相当值得依靠的人,恐怕就会直接捉住你,把你卖给其他人了吧。」 听到艾莲如此直率的推测,堤格尔和好不容易恢复意识的马斯哈都忍不住皱起眉头,但却无法否定姑说的话。 「从刚才的话来推断,嘉奴隆公爵已经知道你还活着了?」 堤格尔像是突然想起来似地问道。但回答他的人并非蕾琪,而是马斯哈。 「这么说来,在王都举办王子的葬礼……抱歉,假葬礼的也是嘉奴隆公爵呢。所以……」 「是的,他已经得知我还活在世上了。虽然他除了阻碍我踏进王都之外,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不过,为什么你会千里迢迢自迪南特来到这里呢?」 对于这件事情,堤格尔始终难掩惊讶。她这趟路途几乎是直线穿越了布琉努东部。就算是习惯旅行的人,应该也是趟不轻松的旅程,更别说是娇生惯养的公主了。 「这是因为贞德的故乡就在阿尼亚斯。即便我无法踏进王都,只要抵达阿尼亚斯,就能暂时放心了。而且布琉努的北方、西方和南方都有嘉奴隆公爵或泰纳帝公爵的眼线,实在很难相信那些地方是安全的。」 「但既然你认识堤格尔,为什么不到亚尔萨斯——」 「当时他已经成为敌方的俘虏了。」 留着金发的公主打断艾莲的话,并以责怪的眼神瞪了银发战姬一眼。但这句话并未在艾莲身上发挥其原本的效果,反而让堤格尔露出了充满歉意的表情。 「那个……真的很抱歉。」 「别、别这么说,那不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的错……」 看见堤格尔对自己深深地低下头,蕾琪立刻慌张地想要安慰他,但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两人之间弥漫着让旁人难以打人的气氛,艾莲、莉姆和米拉不悦的眼神全都集中在公主身上。 「殿下,请您继续说下去吧——」 最后是好不容易才理解现况的马斯哈以沉着冷静的口吻化解了尴尬的气氛。马斯哈轻拍堤格尔的肩膀安慰他,同时对公主展现出恭敬的态度。这种身段是年仅十几岁的艾莲等人怎样都学不来的。 于是蕾琪也打起精神开口说道: 「多亏贞德教了我许多事情,我才能勉强独自一人踏上旅程。当我好不容易抵达阿尼亚斯,在她出生长大的村落安定下来时……墨吉涅军就攻了过来。」 村民们早已事先决定该如何面对这种情况,于是便舍弃村落,各自朝着四面八方逃命去了。蕾琪虽然也跟着他们这么做,但因为对当地的路况不熟悉而迷失方向,最后被墨吉涅军的侦察兵发现了。 「在那之后所发生的事情……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应该都知道了。」 蕾琪说完后便闭上了嘴巴。堤格尔则用难以启齿的表情看着公主。 相较之下,艾莲的神情只能以相当不耐烦来形容,而且不只是她,连米拉也一样。 「……好了,堤格尔,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 堤格尔一时没弄懂她为何这么问,便反过来询问她。 「虽然她刚才的确是要你协助她,但说得明白一点,这人完全是个累赘。」 米拉直截了当地说道,艾莲也对此表示认同,并接续她的话往下说: 「你应该是想昭告世人,说其实王子还活着,而泰纳帝和嘉奴隆则试图谋害他吧。但只要这名王子仍是女儿身,别说大家不会相信了,我方还有可能被视为无礼之人或反叛者喔。」 但听到艾莲的意见后,堤格尔却一脸疑惑地歪了歪头。 「我能理解艾莲和米拉所说的话……但只要亲自向国王陛下说明原委,还是有转圜的余地吧?虽然我听说国王目前卧病在床。」 但堤格尔说出这句话后,坐在他身旁的马斯哈却突然震了一下。只见老伯爵露出了前所未有的严肃表情,满头大汗地低喃着。 「马斯哈卿?」 堤格尔有些担心地呼唤他,马斯哈则顶着疲惫不堪的老脸奋力挤出声音。 这名留着灰色胡子的老将一边挑选着适当的词汇,一边断断绩绩地说出国王得知王子战死后,精神状况随即变得非常不稳定的事实。 「这……这是真的吗?」 蕾琪因为过于震惊而脸色铁青,身体也跟着摇摇欲坠。堤格尔立刻伸手扶住她,蕾琪紧抓住他的手臂,才勉强避开了当场昏倒的命运。 「我感到很抱歉……」 马斯哈说到这里便低下了头,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他已经无话可说了。 反观吉斯塔特的少女们,则理所当然地表现得相当冷静。艾莲沉默地摇摇头,米拉也冷淡地作出了无可奈何的结论,莉姆则一脸苦涩地保持缄默。 这对堤格尔来说是相当两难的情况。 堤格尔知道她就是王子本人。但唯一能证明这件事的只有两人的记忆,没办法与他人共享,进而说服对方。 蕾琪沉默地端坐着,像是无论发生任何事,她都能坦然接受似地。 在苦思许久后,堤格尔开口问道: 「……为什么蕾琪你愿意对我坦白呢?为什么选择相信我?」 他打算视蕾琪的回答来决定是否答应她的要求。 蕾琪缓缓抬起头,双眼注视着堤格尔。 「因为你完全没有非分之心。」 「是吗?」 堤格尔疑惑地歪了歪头。顺便一提,坐在蕾琪对面的三名少女也对她的话深感认同地点着头。公主也跟着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在今天决定对你坦白之前,我曾向这里的士兵和布琉努的人民打听过你的事情。虽然不见得都是正面的评论……但你为了想守护的事物而持续奋战的理念,我已经确实感受到了。」 蕾琪彷佛在回想当时的情况似地用手贴着胸口,继续说了下去: 「面对这种处境,就算帮助了阿尼亚斯或奥尔梅亚的人民,你也得不到任何好处。更别说这是一场没有十足把握的战争。但是你仍旧赶来这里和敌人交战。不论是在你救了我的时候,还是你……答应我的要求的时候,你都没有因此做出无礼粗暴的行为。」 在说到要求这两个字的时候,蕾琪的双颊泛起一抹红晕。明白她为何脸红的理由后,堤格尔的脸也跟着涨红了。 「……所谓的要求究竟是什么啊?」 艾莲敏锐地看出两人在态度和表情上的变化,疑惑地皱起眉头。 虽然蕾琪说得有些吞吞吐吐的,但还是诚实地说出请堤格尔替自己擦澡的事情。堤格尔猜想艾莲可能会勃然大怒,便立刻摆出防御的姿势,但艾莲的反应却出乎他意料之外。 「你的行径还真是大胆呢。」 艾莲以半是佩服、半是无奈的表情看着蕾琪。 「要是堤格尔真的对你做出无礼的行为,你就会不发一言地离开这里吧?」 蕾琪以悲壮的表情轻轻地点点头。 「我知道这么做有些卑鄙……但当时的我已经想不出其他方法了。」 ——所以她那时才会对我致歉吗? 堤格尔这才终于明白,蕾琪也是以她自己的方式在努力着。虽然莉姆和米拉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但也没有表现出责备她的样子。 堤格尔抬头望向营帐上方有些脏污的油灯,暗自叹了口气。 因为听完她的话之后,堤格尔心里实在无法对她见死不救。 「蕾琪,无论是什么线索都行,再细微的小事也没关系,你……那个……还有没有其他能证明你是国王陛下的子嗣的事情呢?」 只要找到这样的证据,蕾琪应该就能光明正大地返回王都了。 就像是堤格尔在艾莲的帮助下回到亚尔萨斯一般,堤格尔也希望能帮助蕾琪回到王宫。 蕾琪拚命地搜索着自己的记忆,最后像是想起什么似地惊呼了一声。 「卢堤西亚……」 「……那是嘉奴隆公爵的领地呢。在那里能找到什么线索吗?」 马斯哈谨慎地问道。蕾琪点了点头。 「在卢堤西亚的核心都市亚尔堤西姆……那座城市的地鹰下有扇只有王族才能开启的门。这件事在王宫里也有相关纪录,宰相玻德瓦也知悉此事。若他愿意以审查者的身分出面……」 「如果是这样的话,情况就不一样了。」 艾莲似乎被勾起了兴致,她探出身子说道: 「若这件事属实,就能在大肆宣扬这件事的同时朝亚尔堤西姆前进了。倘若有人意图阻挡,还可以反过来指责对方是反叛者。因为我们只不过是想证明这名少女是否为王族罢了。」 「确实如此。而且,只要结果证明她的确是王族,其言论的可信度就会大大提升。」 莉姆也点头表示同意。 「堤格尔,你觉得呢?」 艾莲红宝石般的双眼闪烁着愉快的神采,开口询问堤格尔的意见。 「是要往西进入涅梅塔库,讨伐泰纳帝公爵呢?还是往北方的卢堤西亚前进,和嘉奴隆交战?」 堤格尔没有立刻给予答覆,而是按照顺序环视在场的所有人。 艾莲、莉姆、米拉、马斯哈和蕾琪。 他觉得事情好像变得愈来愈难以形容了。大家都帮助他、支持他,或是有求于他。就连不在场的蒂塔、卢里克、奥杰和杰拉尔也不例外。 这些人究竟能与他并肩作战到何时呢?他有办法在跟大家同行的这段时间里,回报他们教导他的各种事物吗? 但他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自己必须尽快改变眼前的现况。 「——我们去卢堤西亚吧。」 在一阵思考过后,堤格尔明快地作出了这样的回答。 ◎ 泰纳帝公爵在树木相当稀疏的荒野上设 置了营地。 在击退袭击布琉努南边港口的嘉奴隆军船队后,他没有立刻前去援救己方的军队,而是立刻进军这片无名的荒野。 他在此处扎营后已经过了五天。虽然他逐一派人打听王国内部的情况,但得到的尽是不怎么乐观的消息。 他之前推测的不好预感成真了,深受他信赖的斯堤德果然与嘉奴隆公爵的军队展开冲突。虽然顺利阻止了嘉奴隆的进攻,但泰纳帝的军队却被逼得不断后退,现在已经来到涅梅塔库附近了。 ——若再等一天,那家伙还是没出现的话,就不得不采取行动了吗? 就在此时,传来了士兵的报告。泰纳帝立刻欣喜地站起身子,迫不及待地策马赶往现场。 就算不向士兵询问确切的位置,只要一眼望去便一目了然。在几乎没有什么遮蔽物的荒野上,即便踞离相当遥远,还是可以很明显地看见那五头龙的身影。 泰纳帝兴奋地催促脚下的马匹,很快地便来到了龙的身边。 「……让您久等了,阁下。」 站在五头龙面前的老人恭敬地行了一礼,他即是多勒卡伐克。 「是啊,不过——」 泰纳帝将视线从老人身上移开,抬头看向那些龙。 「你似乎带来了超乎我期待的东西呢。」 这五头龙里有三头是之前曾见过的地龙。另外一头全身都覆盖着鳞片,鳞片与鳞片之间长满了细长体毛的火龙。它主要的食物是灰、碳和矿物,呼出的气息带有火焰,是能够将猎物彻底烧毁的龙。 接着是最后一头,它比其余的龙都还要大上两圈,彷佛一座会移动的小山般散发出强烈的压迫感。它的鳞片很厚,而且还拥有两个头部。 「这是双头龙吗……」 即便是胆大如泰纳帝,也被它的气势震慑住而不禁倒吸一口气。双头龙在各种龙中算是相当特异的存在。不仅体型巨大、性情凶暴、坚不可摧,甚至会攻击并咬死身为同类的龙。 突然,一阵沉闷的锁链撞击声传进了泰纳帝耳中。只见双头龙的脖子上套着以不像钢铁的黑色金属打造的项圈,从项圈延伸出去的粗大锁链则紧紧地缠着龙的身体。 「……这个锁链是特别打造的吗?」 泰纳帝也只能作出这样的猜测。虽然他曾经看过象这种仅生长在遥远异国的生物,但眼前的锁链比用来束缚它们的更大更粗。 「是的。如果是这头龙的话,应该可以轻易地咬死那名战姬吧……」 多勒卡伐克那平板且嘶哑的嗓音,反而加深了泰纳帝对他的信赖。 「辛苦你了。」 确定自己稳操胜券后,泰纳帝露出了足以使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多勒卡伐克默默地目送泰纳帝公爵带着加入五头龙的军队朝北方离去。他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一名学者正在观察实验动物的行动。 「竟然派出双头龙,真是大手笔呢。」 伴随着突然响起的年轻人嗓音,一个影子凭空出现在老人背后。 「结果如何?」 多勒卡伐克蓝没有回头看他,只是简短地问道。影子逐渐膨胀扩大,开始描绘出人类的形体和轮廓。过了约数十秒后,应该已经被堤格尔和米拉打倒的渥加诺伊就站在那里。 「不是什么好消息。我被打败了,因为冻涟之主在他身边。」 渥加诺伊轻松得像是在报告游戏结果似地口气说道,朝老人的后脑勺笑了笑,然后从袖中取出一枚金币啃了起来。 「我知道你输了,快告诉我你对『弓』的使用者有何感想吧。」 「他很弱。啊,不过若单纯以用弓的技术来说,在历代使用者中应该能列入前两名吧。如果他能完全掌握那股力量的话,或许会有点棘手。所以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渥加诺伊一面咬着金币,一面用毫无危机意识的表情和口气问道。 「就暂时观察一下情况吧。因为嘉奴隆那家伙似乎又在策划什么鬼主意了。」 多勒卡伐克定睛凝视着荒野的尽头,缓缓地迈出步伐。 终章 在太阳隐没于天际彼端、夜幕开始低垂之时,奥尔梅亚的平原上,搭起了数以千计的营帐。 「银色流星军」、奥尔米兹军、三个骑士团,再加上贵族的军队和阿尼亚斯的难民,不只数量庞大,人种也相当繁杂。 月亮早已高悬空中,几乎所有的人都裹着毛毯,一边忍受着寒意,一边进入梦乡,但肩负重责的人们却还无法尽情地休息。 「我说啊,分配食物应该是由你负责的没错吧?用你擅长的算术快点解决吧,布琉努人。」 「如果你闲到可以跟我要嘴皮子,怎么不干脆去附近巡逻呢?既然没办法靠头脑工作,就请贡献双倍的劳动力吧,吉斯塔特人。」 就在卢里克和杰拉尔语带厌恶地不断催促对方处理杂务时,夜晚也不知不觉地结束了。这对两人来说都是极力想避免的情况。 但他们的主子却更是忙得不可开交。激战后的疲劳都还没完全恢复,便有数名认为打个招呼也好的贵族和骑士接踵前来拜访堤格尔。那些人都曾经帮助过堤格尔,基于这样的立场,他实在无法拒绝对方的拜访。 若是没有马斯哈、奥杰和奥古斯特负责维持现场秩序,并限制会客的人数,堤格尔恐怕会在中途就昏过去了。就算他好不容易才与蒂塔和巴多兰重逢,光是要对他们说句「我回来了」,或是听他们说声「欢迎回来」、「您没事真是太好了」,就毖须耗费极大的心力。 结束当天的会面后,堤格尔夸张地叹了口气并直接瘫坐在地。两位美少女——艾莲和米拉居高临下地俯瞰着筋疲力竭的红发少年。 「堤格尔,来我的营帐休息吧。我会请你喝能消除疲劳的美味红茶。」 米拉露出与其说是美丽,倒不如说是可爱的表情,以半是调侃半是慰劳的口气说道,并对少年伸出了手。至于艾莲则是将想法化作实际的行动,二话不说地拉住堤格尔的手臂,想直接帮助他起身。 「那还真是可惜,堤格尔现在有话要跟我说——走吧。」 但米拉的心胸并没有宽大到能沉默地容忍这件事。于是她侧身踏出半步,挡在艾莲面前,两名战姬都恶狠狠地瞪视着对方。 「你这女人明明在最关键的时刻没陪着堤格尔,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我才想问你是不是算准了能透过这个人情获得更庞大的利益,才会前来帮助堤格尔呢。」 「你不也是因为有利可图,才会效命于他吗?」 「但我可没有藉机哄抬价位喔?跟某个家伙可差得远了呢。」 她们每说出一句话,嘴角就变得更加狰狞,眼神也愈来愈凶恶。堤格尔虽然认为自己应该出面缓颊,但由于强烈的精神疲劳使他完全提不起劲。 当米拉想开口反驳摆出挑衅态度的艾莲时…… 一名奥尔米兹士兵正巧走进了营帐,并表示在统率军队和管理物资等作业上需要仰赖琉德米拉的决定。 「我知道了,这里的事情也已经处理完了,我马上回去。」 琉德米拉不假思索地答道。她不喜欢为了私人理由而怠慢公事。不过,即便她的心情没有表现在脸上,堤格尔和艾莲还是捕捉到闪过她蓝色双眼的遗憾。 「……那个……我很高兴你愿意邀请我。米拉,若你不介意的话,我们下次再好好聚聚吧。」 堤格尔的话有一半是出自于真心,剩下的则是在安慰她,但琉德米拉听到后,却仅是友善地微笑了一下,像是请他别放在心上似地点点头。 艾莲一度以像是捡到了什么稀奇物品似的困惑表情目送琉德米拉离去,但她随即回过神来,拉着堤格尔的手臂走出营帐。 「你要去哪?」 「别那么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 两人离开营帐后,便踩着悠闲的步伐走在吹着风的草原上。直到远处的篝火已经化为光点时,艾莲才停了下来。 「——嗯,这里就行了吧。」 艾莲轻轻地放开堤格尔的乎臂,示意少年席地而坐,然后自己也在他身旁坐了下来。一阵轻盈的风飞过两人周遭,应该是艾莲手上的艾利菲尔吹起的吧。 「我不奢求能偷得一小时的空闲,因为你我都相当忙碌。但就算只有半小时也好,像这样什么也不做地待在这里,也挺不错的对吧?」 堤格尔终于明白了。她所谓的有话要谈,便是将自己带到远离营地之处,让他能稍作喘息。 艾莲露出温柔的微笑,举起了右手。她的手上拿着一个酒瓶。 「这是我偷藏在营帐旁的,刚才带你离开的时候就顺手拿来了。」 「……我都没发现呢。」 并不是堤格尔的反应太迟钝,而是因为他消耗了太多体力,再加上艾莲又在身旁,使他的注意力松懈了。 「看你这个样子,应该也没注意到营帐外的情况吧?现在还有好几个没顺利见到你的人在营帐外绕来绕去呢。」 艾莲拿起手里的酒瓶豪迈地喝了一口。她吐出带有酒气的气息,有些不满地眯起眼睛,轻佻地瞪了堤格尔一眼,以粗鲁的口气继续往下说: 「其实我原本想用更温柔的方式带你出来的,但你这家伙竟然被那种无趣的女人诱惑,还没出息地露出色眯眯的样子……那女的可是比我还矮,胸部也比我小喔。」 看到堤格尔不知该如何回应自己,艾莲硬是将酒瓶塞给他。 堤格尔因为困惑和紧张而红着脸看向酒瓶。光是想到要用她喝过的酒瓶喝酒,就让他有种难以言喻的羞耻感。 但艾莲却正以乐在其中的眼神看着自己。 在反覆犹豫数次后,堤格尔才接过酒瓶,并喝了一口。先是一股温润的甜味滑进他的嘴里,接着便是清爽的酸味充斥着鼻子和喉咙。 「……这酒真好喝。」 「对吧?」 堤格尔对露出得意笑容的艾莲道了声谢后,便将酒瓶还给她。艾莲正打算再喝一口,却突然目不转睛地瞪着酒瓶看。她的表情变得相当奇怪,脸颊也浮现红晕。 现在才发现吗——堤格尔瞥了她一眼,心里这么想着,但却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尽可能地不去看艾莲,将视线集中在黑暗之中。他以余光观察着她的动作,隐约看见她喝了一口酒。 紧接着,她又把酒递了过来。堤格尔顺从地接下,喝了一口。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从内侧热了起来。是因为酒的关系吧? 于是两人就这样交替地暍着,酒瓶很快就空空如也。 「真好喝,谢谢你。」 堤格尔向她道谢后,便带着有些正经的表情连同身体一起面对艾莲,然后以正襟危坐的姿势呼唤她的名字。 「——对不起。」 他深深地低下头,额头几乎快碰到地面。 「因为我的关系,有很多人牺牲了。」 堤格尔指的是「银色流星军」的士兵们。 他们是由布琉努士兵和吉斯塔特士兵组成的军队。吉斯塔特的士兵是艾莲的部下,也是一群只要堤格尔改变决策,就可能不用送死的人。 对于以堤格尔为首的布琉努人来说,墨吉涅的侵略行动与他们息息相关。但吉斯塔特军则非如此。 至于奥尔米兹军,则是跟随着他们的主人琉德米拉而战。但像卢里克这些在堤格尔麾下战斗的莱德梅里兹士兵,就算他们是经过艾莲的挑选而留下来的人,又是如何看待这场战斗的呢? 「——抬起头来,堤格尔。」 听到艾莲的声音,堤格尔挺直身体。只见银发少女脸上绽放出前所未有的温柔微笑,正注视着堤格尔。 「躺下来吧。」 艾莲一边说着,一边仰 躺在地上。堤格尔虽然不明白她的用意,还是跟着她做出一样的动作。他的背部感受到地面传来的寒意,但体内和头部却是无比温暖。 不过堤格尔很快地便遗忘了体内的热度,忘我地看着展现在自己眼前的景象。 映入眼帘的是满天的星斗。恐怕耗费一生也数不尽的无数星星在黑暗中闪烁着冷冽的光芒。明明是早已看惯的景象,现在却觉得莫名新奇。 他的手上突然传来温柔的触感。原来是艾莲的手。既纤细又柔嫩的手,让人完全无法想像它曾挥舞着长剑。堤格尔轻轻地回握她的手。 「你会对目前为止的战斗感到后侮吗?」 艾莲以彷佛一说出口就会消逝在黑暗中的细微声音低喃道。 「不会,我不后悔。」 「那就保持现状吧。接下来,你只需要对你信仰的神祈祷,让那些勇敢战死的人能够获得安息就行了。」 堤格尔在心中反覆咀嚼着艾莲所说的话,最后才回答「我明白了」。 「谢谢。」 他下意识地在握着艾莲的手上施加力道,接着便感觉对方以更强大的力气回握他。 堤格尔看了艾莲一眼,她也正歪头望着自己。在她鲜红的双眼中,寄宿着身为战士的威严、开朗,以及像是在期待什么的感情。 「……老实说……」 艾莲以像是在诉说秘密般的口气轻轻地对堤格尔坦白。 「在赶往莱格尼察的途中,我有好几次都忍不住想起你。」 她的声音在这里便戛然而止,但堤格尔知道她想说什么。 艾莲是在询问自己是否也有同样的想法。 他并非未曾想起过她,但那真是想与她见面的思慕吗? 「……我的确是有几次觉得,要是你待在我身边的话,那会是多么让人心安的一件事。」 他一说出口,便感觉放在艾莲掌中的手指被扭了一下。因为他早已作好心理准备,所以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疼痛。 「从你经历的战争来考量的话,倒也算是情有可原……但你就不能换个说法吗?难道你一点都不担心我?」 刚才的平静登时消失无踪,艾莲不满地眯起双眼,以闹别扭的比例大于生气的口气抱怨着,堤格尔只好诚恳地向她道歉。只是——或许这样的想法有些天真,但在面对艾莲的时候,堤格尔希望可以不去修饰自己所说的话。 「我只是觉得你应该不会有问题的。不论是怎样的对手,既然你说你会回来,那就一定会遵守诺言。」 「要是我真的被敌人捉走,你会怎么做?」 面对少女闹着别扭的态度,堤格尔以连自己也感到诧异的速度立刻回答。与其说是思考过后所得出的回答,不如说这个问题只会有一个答案。 「当我一得知这个消息,就会立刻前去救你。」 这必非虚张声势,也并非为了虚荣,而是他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就连说出这句话的本人,也在说完的当下反射性地眨了眨眼。 「……哦,这样啊。」 艾莲先是专注地盯着堤格尔,又转头看了看天空,然后才终于挤出这么一句话。堤格尔也跟她做了同样的动作。 风在两人之间轻快地飞舞着。那并不是自然的风,而是出自喜欢恶作剧的龙具之杰作。 「这么说倒也没错呢……你都已经成功击退五万大军了,这点小事应该难不倒你吧。」 因为风的阻挠,艾莲这句带着开心的表情和声音所说出的低语并未传进堤格尔耳中。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两人始终维持手牵手的姿势,仰望着夜晚的天空。 银发少女的脸透着些许红晕,而且看起来相当满足。 后记 初次见面。读了前面一卷的各位是时隔4个月不见了。有机会看到在其他出版社出版的作品的大家有一个月不见了吧。 这样的问候终于来到了第四次了。我是川口士。再次让我感谢您购买本书。 就如前卷的后记里面提到的一样,终于赶在春天之前完成了。虽然新增了出场人物,世界也扩大了,也为此而大忙特忙了一番,但是能让各位高兴的话那就好了。 好了,请让我继续接着上一卷的宣传,在月刊漫画pper上面连载的由柳井伸彦主笔的漫画版《魔弹之王与战姬》的单行本终于开始发售了。 由原作者亲自过目,但是跟よし☆ヲ先生的插画对比起来却是别有一格地发挥出漫画好处。一想到这会成为一本书,说实在真的感触很深。如果对此感兴趣的话,不妨入手一本。 接下来是道谢。不如说这次也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受到关照完成的,给编辑的i先生添麻烦了、在武器跟服装设定上陷入麻烦,但是仍然能保持很高质量的よし☆ヲ先生,然后还有关于将本书呈现在各位读者眼前的各位工作人员。在这里表示深深的致谢。 下一卷将会是夏天的时候出吧。虽然作品的季节也终于来到了春去冬来的季节,但是由败北开始的泰格勒的故事也暂且能休息一会了。 就是这样,让我们在下一次再见吧。 川口士 初次见面。读了前面一卷的各位是时隔4个月不见了。有机会看到在其他出版社出版的作品的大家有一个月不见了吧。 这样的问候终于来到了第四次了。我是川口士。再次让我感谢您购买本书。 就如前卷的后记里面提到的一样,终于赶在春天之前完成了。虽然新增了出场人物,世界也扩大了,也为此而大忙特忙了一番,但是能让各位高兴的话那就好了。 好了,请让我继续接着上一卷的宣传,在月刊漫画pper上面连载的由柳井伸彦主笔的漫画版《魔弹之王与战姬》的单行本终于开始发售了。 由原作者亲自过目,但是跟よし☆ヲ先生的插画对比起来却是别有一格地发挥出漫画好处。一想到这会成为一本书,说实在真的感触很深。如果对此感兴趣的话,不妨入手一本。 接下来是道谢。不如说这次也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受到关照完成的,给编辑的i先生添麻烦了、在武器跟服装设定上陷入麻烦,但是仍然能保持很高质量的よし☆ヲ先生,然后还有关于将本书呈现在各位读者眼前的各位工作人员。在这里表示深深的致谢。 下一卷将会是夏天的时候出吧。虽然作品的季节也终于来到了春去冬来的季节,但是由败北开始的泰格勒的故事也暂且能休息一会了。 就是这样,让我们在下一次再见吧。 川口士 初次见面。读了前面一卷的各位是时隔4个月不见了。有机会看到在其他出版社出版的作品的大家有一个月不见了吧。 这样的问候终于来到了第四次了。我是川口士。再次让我感谢您购买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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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昨晚彻夜未眠。因为昨天和前天都埋首于公务,身体实在是快累垮了。他深红色的头发以奇怪的角度乱翘着,眼睛下方还挂着淡淡的黑眼圈。 「堤格尔,中午过后还有军事会议要开,你还是先睡一下吧。」 在一旁帮忙的马斯哈实在看不过去,忍不住开口关心他。堤格尔也不再硬撑,疲倦地揉着眼皮站了起来。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马斯哈卿的身体不要紧吗?」 「我晚上有小睡一下了,再忙一会儿就去休息。」 自从堤格尔等人击退举兵入侵的墨吉涅军后,带着私人军队前来表示协助意愿的贵族或想与堤格尔交易的商人并不少。和他们见面或交涉,还有组织军队、收集各方面的资讯和处理与其相关的事务实在是劳心费力,不论有再多时间都不够用。 若是没有马斯哈,以及目前不在场的莉姆亚莉夏和杰拉尔等人辅佐堤格尔,他早就因为过度劳累而倒下了吧。 堤格尔踩着蹒跚的步伐正想走出办公室,马斯哈却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叫住了他。 「不好意思,堤格尔。你回去房间时能顺道替我唤醒露利叶大人吗?」 马斯哈口中的露利叶大人指的是琉德米拉·露利叶。她是吉斯塔特王国仅有七人的战姬之一,昵称是米拉。 在与墨吉涅军的战争中,行事精打细算的她,最后还是率领手下的士兵协助堤格尔。因为在那之后米拉也继续和银色流星军同行,所以便在这座堡垒替她准备了一间客房。 堤格尔回头看向老伯爵,一脸疑惑地询问理由: 「您找她有什么事吗?」 「我想和她谈谈分配营帐的问题,刚才差点就忘记了。」 位于佩尔许堡垒四周的兵马和营帐,其实都是用来安置住不进这座堡垒的人。其中不仅有相互对立的贵族们,也有不论对谁都可以公然表示自己厌恶贵族的骑士,又或者是对吉斯塔特军大抱反感的士兵。 若是让关系并不融洽的人共处,只会成为冲突的火种。堤格尔等人也为了安置他们而伤透脑筋。 ——还是得去吗…… 堤格尔勉强压下正侵蚀着意识的睡魔,对马斯哈说了句「明白了」便走出办公室。如果可以的话,他其实很想请其他人代劳,但米拉不仅是宾客,还是名女性。若不是有非常紧急的要事,是没办法把这工作交给别人的。 ——而且我已经把照顾蕾琪的工作全权交给蒂塔负责了。 他实在不想再让那位栗发的能干侍女增加负担了。 ——至于艾莲就别指望了。如果拜托莉姆的话,感觉艾莲知道后的反应会很可怕…… 而且米拉的房间就位于从这里通往自己房间的路上,所以马斯哈才会拜托他吧。 看到站在一旁守卫的骑士们对自己敬礼,堤格尔随意地挥手回应他们。自从银色流星军驻扎在这座堡垒后,佩尔许骑士团的团长雷奥纳尔便增加了警卫的人数。因为随着士兵人数突然增加,陌生人在堡垒中到处行走的机会也提高了。 堤格尔来到米拉的房间时,看见房门前站着一位吉斯塔特士兵。那是她的部下。 「她还在睡吗?」 士兵先是请堤格尔稍等,接着朝门的另一边告知堤格尔前来的事情。在士兵说完后,房内便传来冷冷的嗓音,要堤格尔进入房间。虽然感到有些犹豫,堤格尔还是打开门走进了房内。 因为天才刚亮,房间里还有些许阴暗。堤格尔在房内看见一抹外型像床的模糊影子,上面有什么东西在动的样子。 「不好意思这么早来打扰你。但让我进来不会有问题吗?」 「那当然。就算只是不重要的小事,也不能在走廊土谈吧。要是有人将你的话断章取义地传出去造成误会,岂不是件很麻烦的事吗?」 她说的一点也没错。堤格尔走近床边,眼睛逐渐适应昏暗的光线后,他看见了蓝发战姬的身影。 堤格尔惊讶地瞪大双眼,困窘地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睡意全消。 坐在床上的米拉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睡衣。从纤细的脖子到光滑的肩膀和胸前都暴露在空气中。 她一伸懒腰,被艾莲嫌太小的胸部便微微地晃动起来。从盖住腰部以下的毛毯边缘可隐约窥见她的大腿,看起来莫名地娇艳。 「怎么了?」 米拉抬头看向堤格尔,大惑不解地问道。如果堤格尔这时能再冷静一点,或许就能察觉她的口气带有几分捉弄吧。但堤格尔并没有注意到这点,他一边不自然地撇开视线,一边口是心非地问道: 「你、你不会冷吗?」 「不会呀。因为我有拉斐亚斯嘛。」 米拉伸手拿起靠在床边的短枪,爱怜地摸了摸它的枪尖。那是一柄彷佛由冰块和水晶雕刻而成的枪,笼罩着神秘的气息。 名为冻涟的这把枪,是仅有战姬才能持有的武器——龙具之一,具备操纵寒气的能力。 「不过,如果我的穿着看起来有这么冷的话,你要替我暖暖身子也行喔?」 这次堤格尔总算听出她在揶揄自己了,他维持看向一旁的姿势回答她: 「如果我答应你,你能让我睡在这里吗?」 这句话其实有一半是真心的。他现在很想立刻躺上床,直接熟睡到中午。 「我无所谓喔。反正我们之前才一起睡过嘛。」 听到她立刻轻笑着回答,堤格尔迅速地投降了。他先向米拉道声歉,然后简单扼要地说明自己的来意。而她也换上认真的表情听着,并告诉他待会儿会去找马斯哈处理这件事。 「谢谢你特地来通知我。那就晚安了,堤格尔。」 堤格尔也回了句晚安,然后转过身背对米拉。或许是因为刚起床的关系,她方才的笑容看起来有些稚气,而胸口和大腿的曲线也都深深地烙印在堤格尔眼里。 「对了,堤格尔。」 听到米拉叫住自己,堤格尔心头一惊。虽说是难以避免的情况, 但他毕竟是看到了米拉穿着睡衣的摸样。他在心中升起防线,准备面临米拉向他索讨代价的状况。但从她嘴里说出的内容却完全出乎堤格尔的意料之外。 「我听士兵们说,最近这座堡垒有鬼魂出没。」 听到这个他事先没有预想到的词汇,让堤袼尔皱起了眉头。倒也不是说他完全不相信这类的东西,因为他以前去山林里狩猎,也曾经在晚上露宿的时候遇见无法以常理解释的现象。 但他很意外在人这么多的堡垒里竟会出现这种传闻。 「据说是个穿着纯白裙子的女鬼喔。虽然我没看过就是了。」 堤格尔疑惑地歪了歪头。 住在这座堡垒里的女性有五位,分别是艾莲、莉姆、蒂塔、米拉和蕾琪。她们当然都没有纯白的裙子。 ——会不会是把从邻近村镇雇用的女性错认成鬼魂了? 这是很有可能的。随着住在这里的人变多,像洗衣或打扫这类的杂务需求也会增大,在亚尔萨斯也很常发生类似的事情。 「谢谢你的提醒,我会先调查看看的。」 堤格尔向米拉道谢后,便离开了她的房间。 米拉凝视着轻轻关上的门,过了大约三秒才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 ——也真不知道这算是优点还是缺点,他果然很纯朴呢。不过,或许我也表现得有点太大瞻了吧…… 事实上,蓝发战姬是想用这身打扮来测试堤格尔会有什么反应,然后藉此得知他和自己之间的距离,以及他和艾莲的亲密程度。 而她所测试的结果,虽然算不上满意,但也没有什么好不满的。以现况而言,维持现在这样子也不错吧。 考虑着接下来该如何行动的同时,米拉也开始准备更衣。她打算把堤格尔拜托的事情先解决再说。 当堤格尔回到自己的房间时,米拉的身影已经完全从他的脑海中消失了。因为在穿越走廊时,黎明的低温已经让他冷静下来,睡意也再次猛烈地袭向他。 堤格尔连衣服也没换,只脱下鞋子便倒向床铺。在拉过毛毯包住自己的身体后,这名少年发出了平缓的呼吸声。 之后过了半刻钟(约一小时),堡垒外开始冒起几缕炊烟,士兵的喧闹声包围了无数的营帐。而在堡垒之中,身负要事的士兵们开始忙碌地四处奔走。 至于堤格尔,则依旧睡得不醒人事。 此时,堤格尔的身旁突然发生了异样的变化。若此时这里还有其他人,应该会看见堤格尔身旁的一片空间宛如向外扩散的水波,无声地扭曲起来。 但此时房内只有堤格尔一个人,早已熟睡得不省人事,毫无清醒的迹象。就连在房间外看守的士兵们,也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个异象。 空荡荡的扭曲空间中,浮现出一具白色的人影。随着人影将周围的空气缓缓卷人其中,其轮廓和颜色也逐渐显现出来。最后变成了一个人型。 那是一名女性,年龄约在二十岁左右,留着一头带有些许蓝色的黑长发,将头上的白色玫瑰衬托得更加鲜艳。包覆住纤柔身体的纯白礼服分别在胸前及腰部装饰着鲜红和紫色的玫瑰。美丽的五官兼具温柔和柔弱感,给人纤细又惹人怜爱的印象。 但她的手中却握着与上述印象截然不同的东西。 那是一把长柄的巨大镰刀。又长又大的弯曲刀刃闪烁着漆黑和鲜红的色彩,再加上让人联想到龙爪的精巧造型,散发着教人不寒而栗的魄力与神秘气息。 她温柔婉约的外在形象的确很不适合拿着这种武器,但当镰刀落在她的手中时,却又调和成一股如梦似幻的气息。 她的裙摆轻盈地飘起,彷佛随风飞舞的妖精般静静地降落地面。就连装饰着红色玫瑰的鞋子踩到地上时,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她带着纯真的微笑一步步往前走,在堤格尔熟睡的床前停了下来。堤格尔依旧没有醒来。 无论再怎么疲惫,堤格尔只要感觉到杀气或敌意,一定会立刻惊醒。就算杀气或敌意不是针对自己而来,但只要察觉到身边有危险的气氛,他马上会有所反应。这是肇于长年累积下来的狩猎经验以及在战场上千锤百链磨出的本能。 但这名黑发美女却完美地隐藏了自己的气息,连堤格尔也无从察觉。她将拿着与纤细手臂很不相称的巨镰的手放至身后,仔细地观察起堤格尔的睡脸。 黑发美女定睛注视了堤格尔熟睡的脸庞一会儿,突然莫名地涌上一股想戳他脸颊的冲动。但她若是这么做,堤格尔肯定会醒过来吧。那样一来就会引起大骚动了。 思考至此,这名黑发美女决定默默地离去。现在这座堡垒里有两名战姬,若是被她们发现的话,情况将会变得十分棘手。 她其实有点玩过头了。 黑发美女耗费了数天,才掌握这座堡垒的构造和堤格尔未来的动向,导致堡垒中盛传有白衣女鬼出没的谣言。看来还是应该在堤格尔察觉到不对劲之前离开比较好。毕竟她想近距离窥看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脸庞这个目的已经达成了。 就在这时,堤格尔突然翻了个身,伸长的手先是碰到黑发美女的脸颊并摸了几下,接着他的手向下一拂,将她包覆在礼服里的丰盈胸部一把摸过,这才又放回床上。 黑发美女忍不住轻笑了起来。她确定堤格尔还熟睡若,因此并未特别提防他。但没想到堤格尔竟然在睡梦中抚摸了自己的脸颊和胸部。 「——如果你现在是清醒的,我可是会以大不敬的罪名赐你死刑喔。」 她一边举起左手作势要挥下巨镰,一边伸出右手食指戳了戳堤格尔的脸颊。 紧接着,就如同她无声无息出现在这个房间时一样,空间又产生扭曲了,她的身影也开始变得朦胧,轮廓和颜色都急速消逝。 不消片刻,黑发美女一点痕迹也不留地消失了。 而堤格尔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只用手抓了抓被戳的脸颊,就这么睡到了中午。 ◎ 随着太阳升起,云层也渐渐散开,冬天的阳光虽然有些微弱,但依旧照耀着大地。 时间近中午时刻,环绕佩尔许堡垒的城墙下出现了两名少女的身影。两人都年仅十六、七岁且身穿军服,一位腰间系着长剑,另一位则抱着枪,双手环抱在胸前。 抱着枪的少女是米拉,而另一位腰间系着长剑的少女,也是吉斯塔特王国的战姬之一。 这名少女留着及腰的白银色长发,她充满活力的红色双眸,足以让看过的人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她叫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堤格尔等和她较亲近的人则称呼她为艾莲。 两名少女正俯瞰着堡垒外那片忙进忙出的无数兵马和营帐。 「现在这么一看,我再次体会到我吉斯塔特的期间发生了不少事情呢。」 「你就算继续待在吉斯塔特也没关系幄。都离开莱德梅里兹好几个月了,人民也快无法忍受公主不在国内这件事了吧?」 看到艾莲带着些许不甘的心情叹了口气,米拉反而露出嘲讽的笑容,对她抛出挑衅似的话语。 其实,原本只效忠于吉斯塔特国王的战姬们之所以会待在这里,当然是有各自的考量和理由的。 若是要求她们说出一个理由,不论是艾莲或米拉,应该都会异口同声表示「是为了帮助一名年轻人」吧。 话虽如此,艾莲还是决定回应米拉的挑衅。她看着下方士兵的表情浮现出几分敌意。 「……劳烦你替我担心,真是不好意思。我的部下皆属有能之士,我对莱德悔里兹并无后顾之忧。倒是你,应该已经犯了思乡病,开始过着躲起来哭泣的生活了吧?」 「…… 哎呀呀,竟然反过来担心我,你很得意嘛,艾蕾欧诺拉?真希望你对于没赶上关键性的战争一事表示反省呢。」 由于米拉的身高比艾莲还娇小,所以她想斜眼瞧艾莲的时候脖子难免要稍微往后仰。也因为米拉相当介意这点,冻涟的雪姬露出了凶狠的眼神,并以比平常更尖锐的口气反讽银闪的风姬。这两人从第一次见面以来,便始绦维持着这样的恶劣关系,还被其他人形容为「狼与狐狸的感情都比她们还好」。 由于她们说话的音量都轻得只有彼此才听得见,再加上表情和态度充满了威严感,因此这些情况看在远处的士兵们眼里,只会觉得她们的互动就像是身经百战的将军正在为了今后的战略交换彼此的意见。 其实这也不能算是错觉,除了言语表达以外,艾莲和米拉都会避免在士兵面前展现出带有情感的态度。因为她们都很清楚,不管是眼前的情况或者是大敌当前的时候,统帅全军队的将领若彼此起了争执,将会影响到士兵们的士气。 「关键性的战争吗……是啊,我的确没赶上。」 艾莲的声音突然失去力气,变得无精打采。原本以为她会反击而绷紧神经的米拉顿时扑了个空,忍不住转头看向银发的战姬。 「据我所知,就连布琉努的贵族和骑士们也没有出手帮助堤格尔吧。关于这件事,我必须向你道谢——谢谢你,琉德米拉。」 听到最后那句道谢,米拉的态度显得有些无措。因为艾莲的声音听起来是如此的真挚。当她顿时想不到该如何回应,还在脑中思索合适的话语时,艾莲又再次开口了: 「所以说啦,这里已经没有可以让你表现的地方了。快点回去奥尔米兹,一边喝着你最爱的红茶,一边怀抱着这份回忆度过余生吧。快滚、快滚。」 她像是在驱赶野狗似地挥了挥手,以冰冷的嗓音说道。而且还不忘若无其事地侧了侧身子以遮掩手上的动作,避免被士兵们看见。 于是米拉的表情从愕然骤变为愤怒。 「在、在一瞬间期待你有颗常人之心的我真是太愚蠢了!你贵为战姬,心智和道德竟比幼儿还不如,实在是太不知羞耻了!」 米拉尽可能地压抑着声音怒骂艾莲。而艾莲也压低声音,将愤怒的情感一吐为快。 「我要原封不动地把这句话还给你!你还是先反省一下自己的话,想想你能不能抬头挺胸地说自己有优于幼儿的心智吧!——啊,抱歉,你的胸部没大到可以挺胸呢。」 艾莲的语气突然冷静下来,以泛着温柔神色的殷红双眼看着米拉——正确来说应该是她的胸部。当然米拉的胸部绝对不能算小,但相较之下还是没有艾莲那么雄伟。 「就、就是让已经够大的胸部继续发育,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吧?」 「可以让心胸更宽大喔?至少不会像某人一样只懂得计较利益得失。」 艾莲耸耸肩,对满脸通红的米拉冷笑道。蓝发战姬在心里气得咬牙切齿。虽然她脑中瞬间浮现二、三十句可以批评艾莲胸部的话,但她却无法畅所饮言。 因为和艾莲及米拉都很亲近的战姬苏菲亚·欧贝达斯,胸部比艾莲还丰满。要是一不小心说错话,艾莲说不定会在告诉她这件事时故意加油添醋。 「对了……堤格尔还没醒来吗?」 米拉将视线转回挤满了无数兵马和营帐的街道,以及开始升起的炊烟上,不自然地换了个话题。艾莲也重整情绪,以认真的表情回答: 「差不多该醒了吧。刚才莉姆已经去确认了……若情况允许的话、还真想偶尔让那家伙尽情地懒散几天呢。」 米拉的蓝色双眼中浮现些许惊讶的神色。她微微转头偷看了一下艾莲的表情。这名银发战姬的侧脸比平常要温柔许多,而且看似有些愧疚。 艾莲不仅打从心底关心这名有着深红头发的少年,同时也对几乎无法替他分担沉重责任的自己感到悔恨。 米拉正打算说些什么安慰她,却在即将开口的瞬间闭上了嘴。 只见一对男女正朝着这里走过来。他们和艾莲等人的眼神对上后,男方——堤格尔便露出笑容,轻轻地举起手。 他深红色的头发已经大致整理过,黑色双眼里没有留下一丝疲劳。温和的脸庞加上麻布衣和皮甲的穿着,带给人一种朴素的印象。他的左手拿着一把漆黑的弓,腰上挂着箭筒。 而紧跟在他身旁的少女则是艾莲的副官莉姆亚利夏。 莉姆亚莉夏,昵称莉姆。今年十九岁的她此堤格尔年长三岁。朴素的金发在头部左侧绑成一束,秾纤合度的修长身体穿着铠甲。和米拉的双眸有些不同,表情冷淡的莉姆脸上有着一对稳重的蓝眼。 莉姆看到主子仍不改严谨的表情。她对艾莲行了一礼,接着对米拉也态度恭敬地点头致意。 「辛苦你了,莉姆。」 艾莲先开口慰劳个性死板的副官,然后带着笑脸看向堤格尔。 「怎么样?有稍微休息过了吗?」 「是啊。而且莉姆还帮我准备了热汤。多亏了它,我现在精神好得很。」 艾莲语带佩服地「哦」了一声,以别有意图的视线看向副官。莉姆则避开了她的注视,看着地板迅速地答道: 「因为待会儿就要开军事会议了,我只是想尽早让他清醒过来罢了……而且要是他又像昨天那样拚命忍着不打呵欠,也会造成大家的困扰。」 莉姆这些话的前半段和后半段中间有着不自然的停顿。堤格尔的确是在昨天的军事会议上精神不济,但莉姆的说法听起来却像是随手捻来的藉口。 「热汤啊,真不错。我看下次换我来做,做好了再去叫堤格尔起床吧。」 艾莲带着分不出是正经还是玩笑的笑脸这么说道,却被恢复平常的冷淡表情的莉姆无情地断然否决了。 「如果艾蕾欧诺拉大人这么做,导致城内出现谣言的话可就糟了。这种事情还是交给我处理吧。」 「这样啊。虽然我是觉得有点可惜啦,但如果莉姆这么想让堤格尔喝自己煮的汤,我就把这个机会让出去吧。维护部下的面子也是主子的工作之一嘛。」 「没、没这回事……」 莉姆察觉自己被调侃之后,冷淡的表情出现些许变化,脸颊染上一抹红晕。 「艾莲也会做汤啊?」 堤格尔带着好奇和替莉姆解危的心态询问银发战姬。艾莲则挺起胸膛得意地回答: 「以前常做喔。虽然味道普通,但我保证不难吃。」 「堤格尔,汤虽然不错,但你要不要试试红茶?在红茶的香气和味道中优雅地醒来——」 「你这个人真是一点也不了解堤格尔呢。起床之后第一件事当然就是填饱肚子了。所以一定是吃自己习惯又清淡的东西比较好。」 米拉插嘴表示意见,却被艾莲不以为然地打断了。但米拉并未因此退让,她带着充满挑战心的表情反驳道: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让堤格尔来决定是你那不难喝的汤好,还是我的红茶好吧。只要能让堤格尔说出好喝两个字,以后就能一直做给堤格尔喝。」 「就这么办吧。我和堤格尔可是一起用餐过好几次了,我不认为自己会输给一个连厨房都没踏进去过的人。」 艾莲以少见的从容态度答道,米拉则陷入了沉默。她的确没进过厨房,而在另一头被当成局外人的堤格尔和莉姆则面面相觑。 「……我该怎么办才好?」 对堤格尔来说,莉姆不仅是可靠的副官,也是教导他各种知识的老师。这名年长他三岁的老师一脸苦涩地勉强说道: 「我想是阻止不了的。首先请尽量别让 她们找到机会比赛。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最近分身乏术,这点我想应该没问题吧。接下来,就算真的喝了那两人的杰作……也请你将答案放在心中就好,别伤了这两位的心。」 「无论如何就是不能让她们分出高下吗?」 「就我个人的立场,当然是希望艾蕾欧诺拉大人能赢,但此时此刻实在不适合比较这个。最理想的情况是在一切事情都解决之后再来比。」 虽然不知道米拉有几分认真,但艾莲的态度却相当正经,这点莉姆看得出来。而且,只要艾莲愈是认真,其结果对她的影响也会更大。 就连莉姆刻意没有说出口的考量,堤格尔也都明白了。 「——我知道了。虽然我觉得不说出答案有点卑鄙……不过目前就先这么做吧。」 莉姆侧眼看着艾莲,轻轻地叹了口气。银发战姬是最她最重视的主子,而基本上,艾莲是个对自己很有信心的人,只是她很少会像这样逞一时之快。 ——果然是为了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吗…… 一想到这里,莉姆摇了摇头。除了这件事,目前还有很多必须烦恼的问题。 比起热汤和红茶的输赢,战争能否得胜更为重要。 堤格尔是布琉努贵族的弱小贵族。 正确来说,或许应该用「曾经是」才对。因为他被冠上将邻国吉斯塔特的军队引进自己国内的罪名,所以爵位和领土都被褫夺了。 但堤格尔并没有因此退缩,因为他有着必须这么做的理由。 初秋之际,布琉努军和吉斯塔特军在迪南特发生了战争。堤格尔当时兴艾莲正面交战,并且败在她手下,成为了她的俘虏。 根据大陆诸国的条约规定,想要让俘虏重获自由,就必须支付赎金。但布琉努却完全没有要赎回堤格尔的意思。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堤格尔就会被当成奴隶卖掉了。 事情之所以没有演变成那样的结果,是因为泰纳帝公爵起兵攻打领主不在的领土——也就是亚尔萨斯,而堤格尔得知了这项消息。 于是堤格尔借助艾莲的力量和人马,将泰纳帝公爵的军队赶出自己的领土亚尔萨斯,同时也杀死了身为指挥官的公爵长子萨安,从此过着不得不投身战事的生活。 ——没错,从那件事以来还不到半年…… 堤格尔一边走在佩尔许堡垒的城墙上,一边让思绪沉浸在到目前为止所经历的回忆中。虽然这段时间还不满半年,但却感觉比他所活过的十六年来得更充实忙碌,同时也是一段染血的时光。 他只是个统治着多为山林地形的小领土领主,就连要募集到一百名士兵都很困难。 相较之下,泰纳帝公爵不仅是足以代表布琉努王国的强大贵族,所拥有的力量更是能轻易凑足上万大军。 若以常理来判断,堤格尔的力量根本无法与他抗衡。而且泰纳帝公爵绝对不可能原谅杀害自己儿子的仇人。堤格尔要不是死,要不就是逃,除此之外别无选择。就算是从中选了一项,最后自己的故乡亚尔萨斯一定还是会惨遭敌人蹂躏。 而如今,堤格尔已经拥有足以和泰纳帝公爵抗衡的力量了。 那是因为初冬时,东南方的王国墨吉涅挟大军进攻,在邻近的贵族或骑士都无法立刻采取行动的情况下,只有堤格尔带着不到两千人的军队迎击墨吉涅军。 历经一番迂回曲折的过程,堤格尔借助战姬琉德米拉的力量,再加上为数不多的盟友马斯哈和奥杰子爵帮忙游说周遭的贵族和骑士,才终于成功击退墨吉涅军。而这不过是十天前所发生的事。 「我们佩尔许骑士团驻守的堡垒,只要从这里往北行军数日就可抵达。虽然说不上非常舒适,但我想应该比露宿草原要好上几分吧。」 堤格尔欣然接受了率领着佩尔许骑士团赶来的埃米尔的提议。 于是堤格尔所领导的「银色流星军」、吉斯塔特军以及前来协助的贵族们和其他骑士团,便来到了佩尔许堡垒。 ◎ 在堡垒深处的一个房间内,有六名男女正围坐在桌旁。 他们分别是堤格尔、艾莲、莉姆、米拉和马斯哈。 至于第六人,则是一名有着及肩淡金色头发和清澈蔚蓝双眼的少女。她端正的脸庞因为紧张而变得僵硬,和其他女性相比,看起来有些缺乏自信。 她名叫蕾琪,之前一直以「雷格那斯王子」的身分被抚养长大,是布琉努王国的公主。 但知道她身分是公主的人非常少。这也是让银色流星军相当烦恼的原因之一。 「——出兵的准备已经完成了。只要一声令下,明天就可以出发。」 以铠甲包住矮胖身躯的马斯哈环视在场众人,口气严肃地说道。这名老骑士一手包办了统整前来协助堤格尔的贵族和骑士的工作。 正确来说,应该是只有他能胜任这项工作。毕竟这是一支急就章的联军,其成员中有无法对国内乱象坐视不管、挺身而出的骑士团;也有打着反泰纳帝或反嘉奴隆的旗帜,率领私人军队前来会合的贵族。 反泰纳帝或反嘉奴隆的贵族,大约可以分为二种。一种是不想与强大贵族结盟,所以才协助堤格尔的人。另一种则是曾向强大贵族请求协助却被拒绝,便顺势来到这里的人。 这个阵营不仅由布琉努人组成,还有吉斯塔特人的军队,其中还分为艾莲率领的莱德梅里兹军以及琉德米拉所率领的奥尔米兹军。 但负责统领他们的人,却是一名年仅十六岁的小伙子。而且还是个在短短半年前顶多只率领过百人军队的边境伯爵。 当然,除了马斯哈以外,也有因欣赏堤格尔个人的见识和勇气而愿意跟随他的人。像是奥杰子爵、卡尔瓦多斯骑士团的奥古斯特、卢特司骑士团的夏耶,以及这座佩尔许堡垒的骑士团成员埃米尔和团长雷奥纳尔。 就现况来说,像这样的人只占了少数。 正是多亏了像马斯哈这样年长有见识,又具备威严的人,人数迅速成长的银色流星军才不至于瓦解。 「士兵的人数总共有多少呢?」 「如果只计算布琉努人的话,约有四千名骑士和六千名步兵。除此之外再加上三千名吉斯塔特军的骑兵。」 马斯哈以臣子的态度恭敬地回答蕾琪的疑问。 听到老伯爵列举的数字后,艾莲诧异地看着米拉。骑兵三千是只计算莱德梅里兹军的数量里。 「我只留下大约三百人,其余的都让他们返回奥尔米兹了。因为我本来就不打算进行长期远征啊。」 听到米拉一脸理所当然地补述,艾莲不禁皱起眉头。只有三百人的话,感觉就像是守在米拉周围的亲卫队一样。 「那你干嘛不干脆一起回去算了?」 听到艾莲话中带刺的回应,米拉冷笑了一声,不怀好意地勾起嘴角。 「这可不行,我还要负责监视你呢。」 「我不记得自己有拜托你这么做喔。」 艾莲虽然不满地答道,但除此之外并未再多说什么。她环抱着手臂闭上了嘴巴。因为猜不出两人话中的含义,堤格尔便以眼神向坐在旁边的莉姆求助。莉姆悄悄地在堤格尔耳畔说道: 「当艾蕾欧诺拉大人向国王陛下禀报这场战争的经过时,若是有任何遗漏或与事实不符之处,将会由监视者负责确认和纠正。因为琉德米拉大人平常就和艾蕾欧诺拉大人交恶这件事可说是众所皆知,所以很适合这项任务。」 「为什么交恶反而适合?」 「要是关系亲密的话,会被人质疑有失公允。毕竟以前曾有过数次类似的例子。」 若要用简单易懂的例子来说明的话,便是私 吞战争费用了。统帅与监视者暗中勾结,私吞一部分战费的事情时有所闻。所以监视者必须是行事公正的人,又或者是与统帅没有私交的人。 堤格尔恍然大悟地表示理解,而坐在他右边的蕾琪疑惑地歪了歪头。 「总共是一万三千人吗……我以为这座堡垒内的士兵比这个数字还多呢。」 即便蕾琪因为有些吃惊而瞪大双眼,马斯哈还是对公主点点头。 「正如殿下所言,这座堡垒里约有两万名士兵。就算扣除琉德米拉大人的人马,也有将近一万七千人吧。但若考虑到堡垒的守备、食粮、柴薪、武器……还有士兵的强弱等问题,想带走所有士兵是不可能的。」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请继续讨论吧。」 马斯哈将地图摊开在桌上。那是张画有布琉努王国全境的地图。 「虽然我方才说明天就可以出发,但其实我们是预定七天后离开这座堡垒。」 「这么做有两个理由。」 莉姆接在马斯哈之后开口说道: 「其一是为了让泰纳帝公爵和嘉奴隆公爵自相残杀。根据我们搜集到的情报,两位公爵的军队在王都附近激战后,泰纳帝公爵因为居于劣势而不断向南撤退,两军现在位于涅梅塔库附近。」 「两军的统帅分别是谁?两名公爵有亲自出马吗?」 艾莲盯着地图上莉姆所指的一点开口问道。马斯哈摸着灰色的胡须摇了摇头。 「率领泰纳帝公爵军队的人名叫斯堤德,是公爵的亲信。而嘉奴隆公爵的军队则由葛雷亚斯特侯爵领军,他也是被称为嘉奴隆公爵心腹的男人。」 「葛雷亚斯特……那个男人啊。」 堤格尔和艾莲的记忆里浮现了令人不快的景象。因为两人想起了在与黑骑士罗兰对峙前,那个男人以嘉奴隆的使者身分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事情。 特别是艾莲对这件事感到相当不愉快,她的表情闪过一阵厌恶。 「墨吉涅之前才攻过来而已,他们可真悠闲。还是说嘉奴隆早就预料到这点才会动兵的呢?」 米拉蓝色双眼浮上一层寒气,冷哼了一声。马斯哈也点了点头。 「或许是吧。墨吉涅军同时白海陆两方进军,陆上是由堤格尔……冯伦伯爵和你击退的。至于海军——舰队则似乎是泰纳帝公爵出兵迎击的。」 「泰纳帝公爵的势力范围是以涅梅塔库为中心往布琉努王国南部延伸的。他不可能在即将与嘉奴隆公爵展开大战前放任墨吉涅军大举入侵吧。嘉奴隆公爵应该就是看准了这点。」 莉姆明白了马斯哈的说明,而堤格尔则是心情复杂地看着地图。 ——也就是说我在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下,和泰纳帝公爵站在同一阵线一起奋战了吗…… 我方将墨吉涅陆军击退的事实,和海战的结果不能说毫无关系。而且正是因为我方的军队阻止了墨吉涅陆军的进攻,泰纳帝公爵才能专注在海路与墨吉涅军交战吧。 「既然墨吉涅军已经撤退了,泰纳帝公爵应该就会急着想和嘉奴隆公爵决一死战。我们没有理由在此时现身瞠这摊浑水。」 马斯哈一边说明,一边将棋子放在地图上。主要的战术是先按兵不动,等待其中一方落败,再出兵讨伐幸存但负伤累累且疲惫不堪的另一方。 「那第二个理由是?」 莉姆回答了堤格尔的疑问。 「墨吉涅军撤退时,曾大肆赞扬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对吧?他们在那之后似乎也一直在布琉努王国内四处吹捧你的功绩。」 「他们应该是想在泰纳帝和嘉奴隆的争斗之间再加上堤格尔这个第三势力,好让国内的乱象继续延烧吧。」 对墨吉涅过于露骨的企图感到不满的马斯哈绷着脸说道。现在这种明知有陷阱却不得不往内跳的情况,让老骑士感到相当气愤。 虽然堤格尔的确是迅速地建立了第三势力的形象,但这还必须加上将吉斯塔特军引进国内的恶评,以及自己身为边境贵族的身分所散发出来的弱小氛围。 另一方面,泰纳帝和嘉奴隆两人皆出身名门,他们所治理的涅梅塔库和卢堤迪亚以丰衣足食而众所皆知,能够动用的兵马也远胜堤格尔的势力。 堤格尔费尽千辛万苦才凑齐一万兵力,但他们却可以轻易地备妥比这多一倍的人马。 「就算报上我的名字,也帮不上什么忙吗?」 蕾琪以带有些许不甘心的表情问道。知道蕾琪并未在迪南特一战中死亡,以及她一直以王子的身分隐瞒身世——真实性别其实是女性的人,只占了极少数。 「是有想过这样的提议,但我要求他们别这么做。」 艾莲一脸无趣地回答她。蕾琪则感到诧异地问道: 「我还以为你打算大肆宣传我是王族这件事呢。」 在蕾琪表明自己是公主,并说出在亚尔堤西姆有足以证明她身分的东西时,考虑将这件事广为宣传的人正是艾莲。 「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艾莲露出不悦的表情,回答时的口气也很冷淡。蕾琪困惑地皱起眉头,向堤格尔投以求助的眼神。马斯哈看到她的举动,便轻咳了一声说: 「不好意思,这件事就由我来向殿下说明——」 「马斯哈卿,还是让我来说明吧。」 堤格尔打断了老伯爵的话,刻意用比平常还要开朗的表情看向蕾琪。虽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但他认为正是因为如此,才更必须由自己亲口说出。 「在击退墨吉涅军后从奥尔梅亚平原来到这座堡垒的路上……不,就算来到这里之后,我也和许多贵族、骑士和商人们见面交谈过。」 堤格尔一边小心不让这些话听起来像在挖苦自己,一边似平淡的声音继续往下说。 「他们聚集在这座堡垒的理由各不相同。有的人是认同挺身迎战墨吉涅的我,也有人是因为不想协助两位公爵才转而投靠我方。而从这点就可以明白……我尚未取得他们的信任。」 「信任……?」 蕾琪蔚蓝的双眼顿时蒙上一层阴影。 「无论理由为何,都难以改变我将吉斯塔特军引进国内,以及我被剥夺爵位的事实。这点他们都很清楚,甚至还有几个人是想探我的底细才会来的。」 不过,堤格尔一开始并没有察觉到这件事。是在结束面谈后与他同时在场的马斯哈和莉姆告诉他,他才知道的。自从得知这件事后,堤格尔便很谨慎小心地回应对方的言行,不过…… 「在这种情况下,若我公开殿下的身分,并表示要前往亚尔堤西姆的话,他们或许心里便会产生动摇,甚至以疑惑的眼光看待我们,认为我们图谋不轨。如此一来,我们也不可能前往亚尔堤西姆了。」 艾莲所说的「想得太简单」便是这个意思。 而她所思考的战术大致如下。 首先是一边大肆宣扬蕾琪的存在,一边朝亚尔堤西姆前进。这样泰纳帝和嘉奴隆应该就会暂时休兵结盟,为了消灭蕾琪而攻来。 但是这两人的军队之前已经交战过了,双方之间不可能产生信赖关系,所以其行动一定会有破绽。就算泰纳帝和嘉奴隆联手后的兵力是堤格尔的两倍甚至三倍,只要看准其破绽攻击就能得胜。艾莲是如此判断的。 但这个战术的大前提,是我方必须团结一致。 贵族或骑士们有各自的打算或想法是无所谓,只要他们能信赖并追随堤格尔即可。 但现状并非如此。 据说把吉斯塔特军引进国内的反叛者,这次想利用去世的王子的名号,找来了一个身形和外表都很像王子的可疑女孩…… 要是这样的谣言在军中传开,那仗也不用打了。 「因为这些事情的关系,殿下的名号将会留到之后的阶段再加以运用。」 「……之后的阶段?」 蕾琪原本失望地低下头,但听到堤格尔的话后又瞪大双眼抬起头来。 「就是在我方取得胜利之时。为了更加巩固我们胜利的事实,我们正在考虑借助殿下的名号。」 蕾琪盯着少年的脸看了好一会儿,但最后还是无力地垂下双盾,坐回了椅子上。 「我明白了。毕竟我原本就是接受你保护的人,就交给你处理吧。」 「关于这点我深感抱歉,殿下。不过——这听起来或许会与我刚才所说的有所矛盾,但我们也正试图释出某种程度的消息……比方说是『我们正在保护一名与王室有关联的女性』之类的。」 这是为了应付泰纳帝或嘉奴隆公开蕾琪身分的情况所设的保险。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将某位王室成员藏匿起来,而他之所以保密,当然是为了自己的私欲。』如果这样的流言蜚语传了出去,就算事后再怎么努力辩驳,恐怕也没有人会相信吧。 「不能直接公开身分,但隐瞒消息也很危险。真是为难呢……」 「为了保护殿下不受伤害,我会克尽微薄之力的。」 马斯哈知道堤格尔是因为不想让公主担心才会硬挤出笑脸,所以他也露出担心的表情默默地看了过去。其实关于不能明确公开公主身分这件事,堤格尔还有另一个无法说出口的理由。 那就是蕾琪的影响力实在太薄弱了。 ——她其实是个公主,只是因为某些理由而必须以王子的身分生活。如果这位殿下拥有公开此事,就能够平息众人不安的力量的话,事情就会好办许多…… 比方说,她在政治或军事上拥有非凡的能力,或曾经缔造某种功绩。又或者是有实力强大到连泰纳帝或嘉奴隆也不容小觑的人士效忠于她—— 假设此刻罗兰能活着出现在蕾琪身边的话,马斯哈应该就会力荐蕾琪公开身分。而得知事实的人们也会因为罗兰表示忠诚而不至于失去冷静。 ——别说我或奥杰了,就连击败墨吉涅军的堤格尔都办不到。若非我方立场如此狼狈,应该可以让局面变得更加有利吧。 缘木求鱼也无济于事。他们只能尽可能地活用手上的棋子。和数个月前相比,目前的情况已经算是值得庆幸了。 于是军事会议就在这样的结论下解散了。 为了隐瞒蕾琪的身分,当然会希望她尽可能避免和其他人接触。 佩尔许堡垒里住着骑士和贵族等各式各样的人。其中当然有人会记得雷格那斯的面孔,如果这些人看到蕾琪的长相,说不定会察觉出什么端倪。 蕾琪现在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不曾离开自己在佩尔许堡垒内的房间。而且她似乎也没有积极地想与他人接触的意愿。 话虽如此,但她毕竟还是位公主,所以也不能置之不理。于是负责照顾她生活起居的任务,就落到了蒂塔头上。 在得知蕾琪的身分后,蒂塔非常地惊讶,所以当堤格尔拜托她照顾蕾琪时,她全身上下都被不安和紧张所笼罩。 「堤格尔少爷……您要将这么重要的工作交给我来做吗?」 「虽然我很想说『那是当然的』,但或许这对你而言的确有些困难吧。毕竟与我们家往来的贵族用手指数就数得完,也没什么机会见到王室成员。」 堤格尔苦笑着摸了摸无精打采的蒂塔的头。他温柔地看着栗发侍女,继续往下说: 「不过,我想我可以放心把这件事交给你。虽然她贵为公主,但其实你不需要表现得特别恭敬。只要像平常照顾我那样打理殿下的生活起居就行了。如果有任何问题的话,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堤格尔为了让蒂塔放心而轻轻地抱住她,并拍了拍她的背。于是蒂塔便决定接下这项工作了。 事实上,自从他们开始在堡垒生活后,蕾琪并没有惹过任何问题。蕾琪就像人偶一样乖巧听话,几乎没有提出过什么要求。而蒂塔也相当谨慎地尽量不去打扰她的生活,并诚心诚意地用心照顾她。 现在蒂塔正在替蕾琪擦拭身体。蕾琪一丝不挂地坐在铺着绒毯的地上,蒂塔则拿着拧干的热毛巾,以恰到好处的力道擦拭她的后背。 房间内的家具除了床铺,就只有简朴的桌椅和照明用的烛台。如此单调的室内摆设,实在很难想像是准备给一国公主居住的房间。 ——虽然我已经看惯这样的房间了,可是…… 蒂塔不由得担心公主殿下是否会介意。 对市井小民来说,所谓的泡澡或进浴场都需花费一些金钱,所以顶多只会用浸过热水的毛巾擦拭身体。蒂塔因为是侍女,所以都会采取淋浴的方式让身体保持清洁,但她却很少泡澡。 因为泡澡必须在浴缸里放入大量的水,还要准备足够能把水烧热的柴薪。如此奢侈的洁净方式,顶多在一年一、两次的祭典期间才有机会享受。 但蒂塔曾听说大都市有名为公共澡堂的设施,能让众人一起入浴,而富裕的商人和贵族几乎每天都会泡澡,想必王宫里当然也是如此吧。 「——你……是叫蒂塔对吧?」 蕾琪突然叫了自己的名字,让蒂塔的肩膀不禁微微一震。她原本想回答「是」,但因为担心是自己做错了事,最后从嘴里说出来的居然变成了「四」。 但在满脸通红且尴尬不已的蒂塔面前,蕾琪雪白的后背却轻微地颤动着。看来公主正在笑着。 「你别那么紧张,我只是想谢谢你而已。现在的我无以回报,真的很对不起。」 「这、这没什么好对不起的……」 这话实在是出乎意料,让蒂塔激动地摇了摇头。她本来还想多说些什么,但更烦恼该怎么说才不会对王族失礼,结果就是什么也说不出口。蕾琪似乎察觉到她内心的挣扎,以冷静的声调问道: 「我听说你已经侍奉冯伦伯爵好几年了?」 「啊,是的。呃……我从十一岁开始从事这份工作,已经服侍堤格尔少爷四年了。」 「堤格尔……?这么说来,其他人也是这么称呼他的……」 蕾琪疑惑地歪着头,蒂塔便对蕾琪简单说明了这个昵称的由来。其原因不过就是堤格尔觉得别人若叫他全名很麻烦,但蕾琪却似乎听出了兴致。 「如果方便的话,能请你多说一点关于他的事情吗?就算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也没关系——我想更了解愿意助我一臂之力的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后半段听起来像是藉口,但蒂塔并不在意。她只单纯地认为是公主殿下欣赏堤格尔而感到高兴罢了。 「我明白了。这个嘛,虽然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就在谈论这些话题的过程中,公丰和侍女间的隔阂逐渐消失了。 ◎ 嘉奴隆公爵所治理的卢堤迪亚位于布琉努王国北部。 这里的气候凉爽,所栽种的作物是以苹果为主,而不是一般的葡萄。 布琉努酿造的葡萄酒滋味香醇,连邻近诸国也不得不甘拜下风。卢堤迪亚所产的苹果酒也不遑多让,果实的甘甜再加上些许酸味,在喉间留下清新而凉爽的滋味。甚至有人认为苹果酒比葡萄酒还好喝。 凯伦·安格蒂尔·葛雷亚斯特拿起卢堤迪亚酿造的苹果酒轻啜一口,轻叹了口气。 他的年纪约二十出头,如贵族少爷般的脸上显露疲倦神色,平常总是仔细打理的灰发也凌乱不堪。就连华贵的绢服也有几处被泥水溅到的痕迹。 「老实说,要在十天内从战场赶回这里真是累人,但只要有这么一杯,就觉得自己的辛劳获得些许回报了。」 与葛雷亚斯特隔着胡桃木制桌子面对面坐着的,是一名会让人误以为是十四、五岁孩童的矮小男人。光秃秃的头上戴着丝质帽子,从华服伸出的手脚也相当细瘦,脸上厚重的眼皮让人几乎无法分辨他到底有没有睁开眼睛。 这名矮小男人的名字是马克西米利安·班奴萨·嘉奴隆,在布琉努王国是权势与泰纳帝公爵不相上下的公爵。 这里是卢堤迪亚的核心都市亚尔堤西姆,嘉奴隆的宅邸就座落于此。装饰在房间内的众多摆饰品皆出自名工匠之手,即便是对这类物品没什么兴趣的葛雷亚斯特,也忍不住发出赞叹。 就连葛雷亚斯特和嘉奴隆手里拿的杯子,也是镶有宝石的水晶杯。 「虽然你说相当累人,但其实你一直在马车里呼呼大睡吧?」 嘉奴隆自己也喝着苹果酒,脸上露出浅笑。葛雷亚斯特对此只回以苦笑,将苹果酒瓶放在桌上,从端正的脸上收起笑意。 「居然发布了紧急命令要我赶回来,究竟有什么事?」 葛雷亚斯特在数天前都还待在布琉努南部的涅梅塔库。 负责指挥嘉奴隆手下士兵的他,自从与泰纳帝的军队在王都附近展开激战后,就积极地持续进攻,逼得敌人一路撤退,最后追到了涅梅塔库。 他已经大致掌握泰纳帝军的统帅斯堤德的性格和用兵习惯,打算在下一战葬送他们。 但就在他准备对士兵下达进军的命令时,嘉奴隆派来的使者却告诉他「让士兵们在原地待命,自己单独快马赶回亚尔堤西姆」。 虽然这个时间点对葛雷亚斯特来说是正准备欣赏好戏的时候,但他毕竟是在嘉奴隆的允许下才得以指挥士兵,而且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违逆这位矮小的公爵。 「因为发生了许多有趣的事情。」 嘉奴隆一边将水晶杯中的苹果酒送入口中,一边继续说道: 「首先是我找到『弓』了。似乎是在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手上。」 听到这句话,就连葛雷亚斯特也只能讶异地轻声惊呼。 ——虽然我曾听说过,在这国家有个十分罕见的弓箭手…… 葛雷亚斯特并没有亲眼见过堤格尔的弓。在之前那场劝堤格尔归降嘉奴隆的会谈上,堤格尔也理所当然地没有带弓。即便之后两军交战,葛雷亚斯特也早早就撤离战场了。 ——我听说他仅凭少数兵力就击退了从东南方国境攻来的墨吉涅军……难道是用了「弓」的力量吗? 但这个想法才闪过葛雷亚斯特脑中,又立刻被他摇头否定。 ——若真是如此,那个克雷伊修也不会大肆宣扬他在战场上的活跃了吧。假如认为他是依靠弓的力量才能往上爬,或许反而正中对方下怀。在没有亲眼见识到弓的力量之前还是先继续观望吧。 这名灰发侯爵也已经从嘉奴隆口中得知「弓」的资讯。但这不会对他的判断造成影响。 「第二件事是……那个女孩被冯伦伯爵收留了。」 他口中的「那个女孩」所指的便是蕾琪。葛雷亚斯特歪了歪头。 「看来还是应该杀了她,或是把她安置在身边才对吧?」 「要是安置在身边,现在早就被泰纳帝给看穿了吧。那个男人的鼻子灵得很,正因为没把她放在身边而是置之不理,那家伙才没发现那女孩还活着。不过我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玩过头了。」 嘉奴隆把手放在脖子上,让脖子喀喀作响。他的态度和语气仿佛在说自己犯了一个微不足道的错误似的。 能够证明蕾琪是国王法隆之子——应该说是国王之女的方法,就在这个亚尔堤西姆里。这也是嘉奴隆之所以没有杀她的原因,他认为蕾琪也许还有利用的价值。 蕾琪在嘉奴隆眼中是个毫无可取之处的人,这也是嘉奴隆轻蔑蕾琪的理由。她算不上平庸,但也没有特别可取的地方。再加上她的出身同时也是束缚她的巨大枷锁,才导致嘉奴隆看轻她。 不只如此,当时的局势太糟也是原因之一。如果墨吉涅军没有在那时进犯,嘉奴隆的部下们也不会因此跟丢在外流浪的蕾琪吧。 「话又说回来,法隆这着棋下得可真讨厌。」 嘉奴隆直呼国王的名讳,并因为这个男人而罕见地露出苦笑。 「他应该不打算让蕾琪继承王位吧。先藉由迪南特之战帮她累积战绩,然后再……对了,就以患病为由将她安置在修道院等地方。这么一来,就能守住蕾琪与其母的名誉。」 「冯伦伯爵会如何处置那个女孩呢?」 「就让我们看看他能要出什么花样吧。而且我想你在赶回这里的路上应该已经耳闻这件事了,据说多勒卡伐克把龙交给了泰纳帝。」 这次他的口气听起来就像是在游说远行时的见闻似的,一点也没有事态严重的感觉。葛雷亚斯特则歪着嘴角,稍稍阐述了内心的不悦: 「是在我离开之后才发生的事吧?没机会亲眼见到真是太可惜了。毕竟我只有在传闻里听过双头龙嘛。」 「这还真是抱歉啊。你有什么能屠龙的好计策吗?」 「方法可多了,那阁下您呢?」 葛雷亚斯特态度从容地答道,并反问嘉奴隆。光头的矮小公爵便将水晶杯放在桌上,先张开右手再缓缓地握紧。 「会像这样子五次——不,因为有双头龙,所以是六次吧。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听到他带着笑容的回答,葛雷亚斯特的后背传来一阵恶寒。这名灰发侯爵正确地掌握了嘉奴隆的动作代表的意义。 他要将龙的头彻底捏碎。嘉奴隆是这么说的。这并不是在开玩笑,葛雷亚斯特很清楚,只要他有那个意思,随时都可以实行。同时葛雷亚斯特也察觉到今后的行动将完全由嘉奴隆决定。 「阁下今后决定怎么做?」 「该怎么办才好呢?现在的状况看起来虽然像是三强鼎立,但泰纳帝有龙、冯伦有『弓』和战姬,而我什么也没有。」 「不过,就算同时对付那两个人,阁下也有胜算吧?」 这并不是奉承或盲从,而是葛雷亚斯特的真心话。只要给他充足的兵力,他有自信可以打赢堤格尔或泰纳帝这样的对手。 「先不说泰纳帝了,冯伦这边……」 嘉奴隆一口饮尽水晶杯里的苹果酒,像是感到棘手地摇摇头。 「我们无法保证不会有万一。我可不是那只只会吃钱的青蛙,要是我被那把『弓』或是龙具毁灭,就再也不能复活了。而且现在我们也无法掌握冯伦的动向。要是可以活捉他,连同『弓』一起安置在身边的话——」 嘉奴隆一边在空空如也的水晶杯里注入新的酒,一边语带遗憾地继续说道: 「我们在这里的目的几乎都达成,已经没有必要久留了。」 这时葛雷亚斯特终于恍然大悟。对嘉奴隆来说,就算是王位,他也丝毫没有兴趣。这虽然和他本人的嗜虐性格有关,但说得明白一点,他之所以和泰纳帝竞争,只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罢了。 「我已经知道那把『弓』在谁的手上了。所以也能理解多勒卡伐克为什么会说杀掉他很可惜,我想暂时观察他一阵子。而且,杜兰达尔的使用者也已经除掉了,既然如此,就算继续留在这里,也只会引来麻烦。」 「会不会出现杜兰达尔的继承者呢?」 「如果只是单纯把它当剑来使,或许还有可能,但足以引出它力量的人,最起码这一、两年内不会出现的。我也不觉得他国的人能办到这件事。」 葛雷亚斯特再次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并猜出嘉奴隆的下一句话。 「就全烧了吧。这项任务交给你负责。」 「和罗兰那时一样呢。故意把事情闹大,隐藏真正的目的。」 灰发侯爵说出了这样的感想。嘉奴隆利用蜂牢这种残酷的处刑法将罗兰处死,但其实真正的目的是要消灭杜兰达尔的持有者。 若罗兰并非杜兰达尔的使用者,嘉奴隆或许还不至于要杀他灭口。嘉奴隆为了彻底根绝这件事被他人发现的可能性,还故意让人误以为他是在一时失控下杀死罗兰的。 嘉奴隆以微笑肯定葛雷亚斯特的话。 「我接下来是这么打算的——你先将我所有的财产运出亚尔堤西姆,然后我在南方的士兵,应该会被泰纳帝的那些龙杀得片甲不留吧。而知道这件事的我便患了失心疯,最后放火烧了亚尔堤西姆。」 「失心疯啊……他们会相信吗?」 葛雷亚斯特疑惑地歪着头。嘉奴隆的古怪个性在贵族间是众所皆知。 「这样的藉口已经足以成为谣言了。就算有人起疑,也查不出真相。反正,这座城市就算被焚毁,蕾琪还是会前来,因为那东西是藏在地下的。如果泰纳帝也知道那女孩还活着,肯定会赶来这里阻止她。他非来不可。」 ——数以万计的双方大军,将以被焚毁的都市为背景展开激战吗…… 一想到那凄惨又丑恶的景象,葛雷亚斯特的嘴角忍不住浮现蕴含兴奋和激动的笑容。 「而我们则隐匿行踪,静待双方分出胜员对吧。在那之后呢?」 「之后得看胜负的结果来决定。若是泰纳帝赢,就把那家伙杀了,以取回杜兰达尔跟『弓』为优先。如果冯伦赢了,我们就潜逃到其他国家去。现在的话有亚斯瓦尔跟吉斯塔特可以选择……总之,这件事还可以慢慢考虑。」 现在的嘉奴隆看起来与方才兴致缺缺的态度截然不同,像是个愉快地谈论旅程安排的孩童似的。 「对了,地底下的那东西也先动点手脚吧。毕竟诱饵是多多益善,而且我也想看看,蕾琪的好运是不是已经在被冯伦所救时用尽了。」 嘉奴隆若有所思地拍了拍自己的小手,葛雷亚斯特则疑惑地歪着头。 「要重新启动设置在那里的陷阱吗?」 「那样太费事了,我自己来处理吧。该怎么做才好呢……」 葛雷亚斯特在听着嘉奴隆说话的同时,内心浮现了些许不满。 ——这是这位阁下的坏习惯。为了获得乐趣,甚至会故意采取欠缺实际作用的行动…… 但这也可以说是很符合嘉奴隆的作风吧。葛雷亚斯特开始在脑中逐一构筑能实现嘉奴隆计划的步骤。 「对了——」 葛雷亚斯特想起了某件事。在他构思行动顺序之时,有件被遗忘的事情冒了出来。 「您要怎么处置法隆王?」 葛雷亚斯特并不像嘉奴隆那样省略对国王的敬称,但这并不代表他对国王怀有敬意。 「自从阁下离开王都后已经有一阵子了。药效差不多要……」 「——别管他。」 嘉奴隆的声音听起来彷佛在谈论一个坏掉的玩具似的。 「我已经下达指示,让他把留在王宫的药全服下了。不过那个剂量其实也没多少,就如你所说,药效最多只能再撑个十来天吧……但已经太迟了。那不只扩散至血肉,还渗透进骨头了。」 嘉奴隆的嘴角浮现相当骇人的笑容。 「如果他醒过来了,我倒想知道他还能撑几天。那个男人原本的目的应该是打算铲除棘手的强大贵族吧,但他实在太天真了。」 嘉奴隆玩弄着手上的空水晶杯,看着自己映照在杯里的脸笑了。 「我是不会放过对自己刀刃相向的人的。」 ◎ 就在嘉奴隆和葛雷亚斯特愉快地交谈之际—— 位于亚尔堤西姆往南约十余日路程的蒙托邦草原上,泰纳帝军正展开局势一面倒的虐杀行动。 蒙托邦是位于涅梅塔库北部的宽广草原。虽然地势平坦,但也有河川和丘陵,是最适合双方人马都超过万人的大军交战之地。 斯堤德所率领的泰纳帝军自从在王都郊外与嘉奴隆军开战以来,就被逼得不断往后退。现在他们终于在此处展开反击,为数两万五千人的泰纳帝军,和超过三万人的嘉奴隆军在广大的草原上进行激战。 结果嘉奴隆军惨遭蹂躏,队形溃散,尝到了压倒性的败北。 火舌纷纷从草原各处窜出,那是出自于火龙所喷出的火焰。生长在冬末荒原上的野草和人类一同被燃烧殆尽,若现在是春天或夏天,整片蒙托邦草原或许都会笼罩在火海当中。 有五个如小山般的巨物正立于这片草原上,混在人群中缓缓移动。 那是全身被角和鳞片所包覆、长着尖锐的牙齿和利爪、足以凌驾万物的强大巨兽——龙。这五头龙凶猛地袭向嘉奴隆军,毫不在意枪剑的存在,将人类一一碾碎、撕裂并吞噬,直捣敌阵核心。 在前线士兵的血与脑浆将地面染成一片红黑色、化为无生命的肉块之际,嘉奴隆军也跟着全面溃散。就是再锋利的刀剑,也难以伤及龙强韧的鳞片一分一毫。相反地,只要龙的前脚随意扫过,人类的血肉、骨头和铠甲就会极为可笑地化为碎块。 就连被训练得不畏战吼的战马,也在濒死的嘶鸣声中遭到大口吞噬。尸体在转瞬间堆积成山,又颓然崩塌,散落在整片草原上。 属于胜利者这方的泰纳帝军兵将,也因为眼前残酷的光景而背脊发凉。正视这样的景象,迄今还能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的,就只有统帅泰纳帝公爵与他的心腹斯堤德。 菲利克斯·亚伦·泰纳帝在军队中央骑着马,露出锐利的目光关注着战况。他的身材高大、肩膀宽阔,胸膛也相当厚实。历经锻链而结实的巨大身躯上,顶着一张眼神锐利的严峻脸庞。他今年四十二岁。 直到十天前,泰纳帝都还在南方的海上击退渡海攻来的星吉涅军。在结束这场战事后,他未经歇息便直接北上,向多勒卡伐克接收五头龙后与斯堤德会合,然后在这片蒙托邦草原上迎击嘉奴隆军。 在冬末早晨开始的战争,不到中午便宣告结束。 整片大草原沐浴在尚未升至天空正中央的阳光下。而无数的尸体、鲜血和微弱的火焰以及黑烟正为它染上点点色彩。 泰纳帝沉默地眺望着这幅光景。 他的脑中已经开始策划下一场战争。 有约三千名嘉奴隆军在这场战争中战死。 「一千名是被龙吞食而死,另一千名则是在双方交锋时战死,最后的一千人则是被逃跑的同伴践踏而死。」 这听来略显夸张的报告,其实和事实相去不远。那群龙的确是咬碎了穿戴盔甲的敌兵并狼吞虎咽地吃下。而在龙还没出现前,也早就死了不少士兵。 而在龙群参战后,嘉奴隆军的队形便彻底瓦解,士兵们溃逃的模样让人不忍卒睹。 最后逃走的士兵约六千人。向泰纳帝军投降的士兵则超过两万。 反观泰纳帝军的损伤可说是微乎其微。战死者不到五百人,就连伤者也顶多只有三千人。 当天晚上,他们在蒙托邦北边的某座山丘上举行了庆功宴。跟随泰纳帝的贵族们接二连三地造访统帅的营帐表达祝贺之意。泰纳帝态度从容地点头回应他们的祝贺后,一定会反问这么一句话: 「——你觉得这次战胜的原因为何?」 而这个问题的答案大致上分成两种。 「除了阁下精湛的用兵外,应 该没有其他原因了吧。」 「果然还是因为有龙吧?那巨大的野兽——不,那怪物前进的模样,就连处于同阵营的人看了也忍不住浑身发抖呢。」 贵族们一边极尽夸张之能事地夸赞泰纳帝,一边阐述龙的可怕。照理说,他们不该在泰纳帝面前谈论这些无意义的话题,但这也代表那五头龙在诸侯的心中所埋下的印象有多么强烈。 最后到了半夜——宴会结束之时,泰纳帝走出了营帐。银色的新月在黑暗的天空中明亮地照耀着,迎面而来的风带有一丝暖意。 「阁下,请问您要去哪呢?」 听到负责看守的士兵一脸惊讶地问道,泰纳帝便以冷淡的语调表示要去看龙。士兵们慌张的神情在夜间也看得一清二楚。 「找必须冒着被您训斥的后果向您提出忠告。阁下,请您避免这种危险的行为。」 「恳请您回到营帐休息吧。」 泰纳帝冷哼一声,看也不看士兵们一眼,迳自往前走去。几位负责守夜的士兵看见了泰纳帝的身影,但他们也只能不安而困惑地目送主子离去。 泰纳帝穿过无数的营帐走出了营地,又往前走一小段路后,看见一道壕沟。 这条壕沟是为了在龙突然不受控制时,尽可能争取时间而建造的。五头龙由两道壕沟和栅栏所包围。这不是为了保护它们,而是为了保护壕沟和栅栏外的人。 当壕沟上架起便桥时,拿着火把的斯堤德也正好从黑暗中现身。他身着轻装,只在腰间配了一把剑,和往常一样面无表情。 「有什么事吗,阁下?」 「只是想看看龙的状况。」 他这么回答后,斯堤德便理所当然地跟上前去,而泰纳帝也没有命令他退下。 泰纳帝和斯堤德越过两道壕沟和册栏,在黑暗中前进。在月光、星光和斯堤德手中火把的火光照耀下,他们毫无滞碍地走着。 就在越过两道壕沟后不久,坐落在他们眼前的,便是由粗大的木材作为基底、上头覆盖了厚布所制成的龙舍。 壕沟内没有士兵看守。所以现在这里只有泰纳帝与斯堤德两人。 双头龙原本就系着锁链,其他四头龙也被深入地面木桩上的锁链牢牢锁住。但这当然无法限制龙的行动,只是为了让士兵们安心而做的表面工夫。 这顶帐篷相当大,大约有二十个人类用营帐连结起来的尺寸。而每一头龙都被分别关在盖得相当坚固的栅栏中。它们全都醒转过来,直盯着踏进龙舍的泰纳帝和斯堤德。 「斯堤德,把它们当成猫就好。」 泰纳帝突然这么说道。始终面无表情的斯堤德立刻脸色铁青,露出惊讶的神色。公爵没有回头看他,继续往下说: 「别畏惧,不然你可是会在那一瞬间被吞掉的。」 「……多谢阁下的关心。」 泰纳帝走向被安置在最深处的双头龙。它那极具压迫感的巨大身躯,让人类体认到自己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存在。在黑暗中闪烁着白光的四只眼睛,无情地俯视着泰纳帝等人。 双头龙只消朝泰纳帝轻轻地挥动四肢,公爵应该就会在瞬间变成染血的肉屑吧。就算斯堤德挺身阻挡,也只是增加残缺的肉块数量罢了。 泰纳帝明白这点,但还是走向双头龙,站到了它的脚边,把手放在它厚实坚硬的鳞片上。双头龙的身体动了一下,漆黑粗重的大锁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斯堤德啊,你认为今天战胜的原因为何?」 泰纳帝一边以手掌感受龙鳞粗糙的触感,一边问道。 「应该是因为龙强大的力量,加上敌人的行动破绽百出吧。」 泰纳帝的忠臣如此回答。 「虽然不知道哩由,但自从敌军统帅葛雷亚靳特侯爵突然返回卢堤迪亚,敌军的行动就变得非常松散且无序。」 斯堤德一边回想今天战场上所发生的事一边说明。 嘉奴隆军在蒙托邦平原上的阵型,分别为中央一万三千人及左右翼各七千人,并在后方设置候补部队约三千人,算是相当基本的阵型。 这样的阵型倒也不能说是错的。毕竟是人数占上风的情况下,在平缓的草原上战斗。靠着人数优势从正面击溃敌人,是很理所当然的想法。 另一方面,泰纳帝军也是分为中央、左右翼和后方的候补部队,几乎和嘉奴隆军采取同样的阵型。但数量分配上却是中央五千、左右翼各七千。至于候补部队则是六千,且离主要部队相当遥远。 然后再将五头龙安置在中央部队的后方。 双方一开战,嘉奴隆军便凶猛地往泰纳帝的中央军冲去。毕竟是一万三千对上五千,既然左右部队数量相同,自然会希望左右两翼能拖延对方的行动,并趁机捣破敌军的大本营。 片刻之后,泰纳帝军中央的五千人禁不住嘉奴隆军的攻势,开始丢下武器四散奔逃。嘉奴隆军挟着这股气势,立刻派出候补部队,打算一口气分出胜负。 自从在王都附近发动第一场战斗后,嘉奴隆军总是处于不断进攻的一方。他们紧迫着狼狈地不停后退的泰纳帝军——嘉奴隆军早已习惯不断往前冲了。 在他们攻破中央的瞬间,收到命令的龙便袭向嘉奴隆的士兵,六道咆哮声盖遇上万人所发出的怒吼和哀号。 一万三千——再加上候补的三千名嘉奴隆士兵顿时陷入恐慌,高昂的战意瞬间消失无踪,士兵开始不顾一切地逃跑。左右翼的士兵看到眼前的景象,也只能乖乖投降。 此时,泰纳帝军的六千人候补部队突然挡住了嘉奴隆士兵的退路。他们在开战之时听从斯堤德的指挥,从战场外绕到嘉奴隆军的后方。 泰纳帝比嘉奴隆军还要更早用尽手上能调度的士兵。就算是有龙相助,这也依然是一步险棋。 「如果今天是葛雷亚斯特侯爵指挥嘉奴隆军的话,落败的或许就是我方了。」 斯堤德这么说道。如果是葛雷亚斯特所指挥的嘉奴隆士兵,行动应该会更加谨慎吧。就算得在知道有龙的状态下突袭,也不至于演变成在撤退时被泰纳帝军阻断退路的惨况。 「若是葛雷亚斯特负责指挥,你也不会提出一开战就断绝敌人后路的计策了吧。」 斯堤德沉默了。虽然这话对斯堤德是种肯定,但泰纳帝仍对这名亲信的谦虚态度感到不太满意。他已经比那些看不出胜因的贵族或部下们优秀太多了。 「斯堤德,我就再说一次老是挂在嘴边的那些话吧——优秀的人或强者理应凌驾在他人之上,这样才能打造这个世界的秩序。而且,强者有时必须展示出自己的优秀或强大之处。」 「属下明白。」 斯堤德淡淡地回答。这对主从间经常出现这样的对话。泰纳帝在内心对斯堤德一如往常的回答叹了口气,然后重新回到正题。 「如果由你来指挥的话,你会怎么应付龙?」 「让两军陷入混战。」 斯堤德简洁地回答了泰纳帝的疑问。所谓的混战,就是一种让敌我双方的士兵混杂在一起,让龙无法攻击的手段。 「如果这样还是无法逼退龙呢?」 「就算龙不撤退,敌军的队形也会出现破绽。这样我们便能趁机拿下统帅的性命。」 「如果你是我军的指挥官,遇到敌人使用这个计策时,该如何应对?」 听到这个问题,就连斯堤德也无法立即回答,他陷入了短暂的沉思。泰纳帝依旧抚摸着龙鳞,静静地伫立在原地。 泰纳帝的脸上不带丝毫恐惧,他不是在虚张声势。就是极厌恶泰纳帝的人,也不得不佩服他大胆的气魄。 「我的儿子带着两头 2 火龙与双头龙 「……要我担任特使吗?」 苏菲亚·欧贝达斯维持着屈膝的姿势露出讶异的表情,疑惑地微倾着头。 艾莲或米拉等与她亲近的人都称呼她为苏菲。她身材高挑,留着一头微卷的淡金色秀发,双眼如绿宝石般翠绿。优雅稳重的举止和包裹在浅绿色礼服下的丰满身材,就连同性也会为之倾倒。 她的手中握着一柄散发出柔和的金色光辉的鍚杖——她是别名「光华的耀姬」的战姬。年仅二十岁,却已经是在战姬中年龄排行第三的前辈。 这里是吉斯塔特王国的王都席雷吉亚。在王宫深处的谒见厅内,苏菲跪在延伸至王座前的深红色绒毯上,看着坐在王座上的老人。目前谒见厅里只有苏菲和这名老人在场。 「没错。虽然你才刚在秋末的时候去过布琉努……」 这名老人是吉斯塔特的国王维克特。他灰色的头发和胡鬓使他显得苍老,而暗沉的肤色和缺乏活力的蓝眼更让人印象深刻,从华丽的绢服中伸出的手臂细瘦得只剩下皮包骨。 「由于墨吉涅军的侵略,布琉努国内的局势似乎又产生变化了。而且从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前往征战以来过了将近半年,假如战况接近尾声,那倒是无妨,但若是延长下去,就非得召回她不可。」 ——这才是最主要的理由吧,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 苏菲在心里如此低语着,她不得不承认国王的想法确实有其正确性。 即便已经把公国内的政事委托能够信赖的人去处理,但战姬整整半年都不在自己的公国内,仍旧不是件好事。 这对国王来说,虽是个削弱战姬权力的大好时机,但同时也得避免带给全吉斯塔特王国不良影响的可能性。 「我谨代表不在场的战姬向陛下的关心表示感谢。但艾蕾欧诺拉目前已经由琉德米拉·露利叶负责监督。考虑到两人的交情,我想艾蕾欧诺拉应不至于做出未经思考的行动才是。」 艾莲和米拉关系之恶劣在王宫内人尽皆知。正因为如此,苏菲才会对国王先是突然传唤她,接着又说出这些话感到不可思议。 「你说的没错,那两人的确不能算是感情融洽。」 老国王彷佛枯木互相摩擦般的嗓音显露出些许无奈。 「但这也可能成为本王无法得知某些情报的原因。关于这点,苏菲亚,本王知道你和艾蕾欧诺拉交情匪浅,前些日子又去过布琉努,所以才会命令你去办这件事。」 「……谨遵陛下旨意。」 既然是命令,那苏菲便无法再对此事多加置喙。她低垂着头,反覆思索着国王这么做的用意。 ——竟然反过来利用艾莲和米拉感情不好这点…… 国王之所以选择任命苏菲,或许正如他所说,是因为苏菲才刚以特使的身分从布琉努回来。 其实公国内有设置专门与布琉努王国接洽的外交官,但因为战姬的地位仅次于国王,受接洽的国家也不至于随意敷衍,所以战姬比任何人都还要适合担任使者。 苏菲离开谒见厅后,在走廊上缓慢步行,同时陷入沉思。 ——陛下是想以我和艾莲交情好为藉口,来插手战争的善后事宜吧…… 苏菲看穿了维克特国王的目的。 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不只维克特国王,吉斯塔特的历代诸王也经常这么做。 有的国王会处心积虑地想削弱战姬的权势,但也有国王是表面上相当宽容,心中却有一条绝对不能跨越的底线。 ——维克特陛下明显是前者。 苏菲不明白国王想介入到什么程度。她虽然打算将事情办至最妥,但同时也只能向诸神祈祷,希望国王不会干预得太深。 「——这不是苏菲亚·欧贝达斯吗?」 一道温和的声音打断了苏菲的思绪。她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看,只见一位女性正朝着自己走过来。 带有一抹蓝色的黑发搭配雪白的玫瑰,营造出了清纯的形象。红色与紫色的玫瑰替纯白的礼服增添了些许色彩。再加上感觉与这身装扮格格不入、却又与其融为一体,还增加了神秘感的一把长柄巨镰—— 苏菲瞪大了她那翠绿色的双眸,惊讶地脱口而出: 「凡伦蒂娜……」 「好久不见了,苏菲亚。」 名为凡伦蒂娜的美女微笑着说道。而她的笑容也带着一抹纤细易碎的娇弱咸。苏菲愣了一下,也跟着露出笑容。 「是啊,好久不见了。你怎么会来王宫?」 「一直闷在自己的公国里,总是会有些资讯掌握不到嘛。不论是王都还是王宫,对我来说都太热闹了,让我觉得很疲倦。」 她一边用手遮住自己的嘴角,一边疲惫地叹了口气。 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和苏菲同样是战姬之一,别名为「虚影的幻姬」。凡伦蒂娜之所以会有两个姓,是因为她出身于贵族之家。 她所统治的奥斯特罗德位于吉斯塔特王国的东北方,平常凡伦蒂娜总是以健康状况不佳为由不常出国。 就算她偶尔出现在众人面前,也会因为身体不适等理由,很快就回去了。 「真是辛苦你了。要是你的身体状况再好一点,就可以更自由地使用那把龙具了。」 苏菲绿宝石般的双眼望向凡伦蒂娜手中的巨镰。 这是龙具虚影艾萨帝斯。拥有「封妖之裂空」的别名,其能力据说可以一瞬间前往任何地方,连苏菲也感到难以置信。无论距离多远、前方有多高多厚的墙,艾萨帝斯都可以将使用者传送到目的地。 「没办法呢。」 听到苏菲的话,凡伦蒂娜带着柔弱的微笑缓慢地摇摇头。 「只要目的地愈远,使用龙具时所耗费的体力就愈多。像我这种没什么体力的人,使用起来就更吃力了……前阵子我从自己的房间移动到隔壁房间后,还昏睡了三天才恢复精神呢。」 凡伦蒂娜一边疼惜地抚摸着巨镰,一边感叹道:「为什么这孩子会选上我呢?」 苏菲此时改变了话题。 「你会来王宫真是难得呢,如果不急着离开,要不要一起喝杯茶?」 「嗯……」 凡伦蒂娜低头考虑了一会儿,立刻就抬起头来,脸上浮现微笑。 「要是你不介意,请务必让我参加。」 ——我能够从这个人口中问出什么消息呢…… 苏菲和凡伦蒂娜并肩走着。苏菲的脸上依然挂着笑容,但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她之所以邀请不是特别亲密的凡伦蒂娜,是有原因的。 首先,苏菲一直对凡伦蒂娜这副体弱多病的模样感到怀疑。虽然没有明确证据,但她认为这只是一种伪装。其次,关于凡伦蒂娜的目的,她也想尽可能地掌握多一些情报。因为凡伦蒂娜不怎么在众人前露面,所以能摸清她底细的机会非常少。 看在苏菲眼里,凡伦蒂娜简直就像是内心怀着某种不为人知的野心、伺机而动的谋略家。 ◎ 天亮之后,佩尔许堡垒的会议室内笼罩着紧张和不安的气氛。围坐在桌子旁的成员有六人,分别是堤格尔、艾莲、莉姆、马斯哈、米拉和蕾琪。 「所谓的城市烧了起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艾莲率先开口。她神情凝重,抱着胳臂焦躁地晃动椅子。回答她的人则是马斯哈。 「似乎就是字面上所说的那样,嘉奴隆公爵放火烧了自己的城市……」 「确定不是误传吗?比如说城市某处发生小火灾,却夸大灾情等等。」 米拉歪着头问道。马斯哈一边摸着灰色的胡须,一边以严肃的表情回答 : 「这个季节的确很容易从小火演变成火灾。更别说卢堤迪亚位于布琉努北方,吹来的风又乾又冷……就算如此,还是很难想像嘉奴隆公爵管辖的领土会发生这种事情。」 「如果是大都市发生火灾,可以推测有可能是敌军所放的火……但泰纳帝公爵的军队应该还在王都尼斯以南的地方吧?」 莉姆点点头,对艾莲的疑惑表示认同。根据派往该地的侦察兵所舌,泰纳帝公爵的军队在攻破嘉奴隆军后,目前正缓馒地往北前进中。 ——不是泰纳帝公爵下的手吗?那会是谁呢……? 堤格尔一脸严肃地陷入沉思,但一看到脸色苍白的蕾琪自方才就闷不吭声的模样,堤格尔立刻恢复为平常的神态。和自己与其他人相比,蕾琪所遭过的打击更大。 「殿下,我们接下来的行动并不会因此改变,总之还是先去亚尔堤西姆一趟吧。」 堤格尔为了让她安心而笑着说道,但内心却不由得感到讽刺。就算蕾琪是公主,但在场众人都没有要完全倚赖她的意思。而这也无意间让在场所有人感受到的打击稍稍减弱些。 「谢谢你,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蕾琪打起精神露出笑容,轻轻地点头致谢。 泰纳帝军队在接收了近两万名降兵后,变成了超过四万人的大军。但在远离涅梅塔库,来到王都附近时,外表严峻的黑发公爵便开始无情地削减兵力。 「我不需要贫弱的士兵。但一一处死他们只会浪费我的时间,任由他们逃往远方就好。」 他处死了旗下士兵超过一千人的指挥官,以及拥有爵位和领土的贵族。从剩下两万名的士兵手中夺走其武器和铠甲,没有给予任何粮食便放逐了他们。 泰纳帝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收留他们的意思。 他已经拥有两万五千名士兵和五头龙。现在人数又扩增将近一倍,这代表所需的粮食和燃料也会随之增倍。他并非无法负担,只是并未在那些降兵身上找到必须这么做的价值罢了。 但泰纳帝依旧假装收容他们,带着军队来到这里,其实是有其原因的。 首先是因为他们投降的战场距离涅梅塔库很近。这些士兵一旦失去武器和粮食,恐怕会沦为盗匪。泰纳帝可无法容忍他们在自己的领地内作乱,所以把他们带到较远的地方。 其次,对泰纳帝来说,我方同伴增加太多并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因为他必须将夺取的领地再分配给跟随他的同伴。 再者,他希望这些士兵投奔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这会让堤格尔的兵力暂时增加,但这些士兵的忠诚度并不高,而且对龙的恐惧感还深植心中,这些人在战场上应该无法发挥太大的作用。 更何况只要一收留他们,堤格尔所率领的银色流星军所耗费的粮食和燃料,必然会一口气暴增许多。 然而,最主要的理由,还是泰纳帝告诉士兵们的这句话。 最让他深恶痛绝的,便是软弱或无能的人。 但只有他的儿子例外。 「银色流星军」于翌日自佩尔许堡垒启程。原订三天后出发,但他们决定提早动身。 主要部队是由堤格尔、马斯哈和奥杰子爵所率领的士兵,再加上艾莲的莱德梅里兹军与米拉的奥尔米兹军所组成的联军。让外国军队担任主要部队的作法曾在内部引起一阵不满,最后由马斯哈出面说服了其他人。 除了这些军队外,还有之前与墨吉涅军交战时加入阵营的骑士团与贵族率领的士兵。 在银色流星军沿着通往卢堤迪亚的街道前进的同时,堤格尔也不时地朝各个方向派出侦察兵。有些部队的任务只是为了制作附近地区的地图,有些部队则是负责探查泰纳帝军的动向。而其中当然也有调查卢堤迪亚现况的部队。 天上覆盖着一层薄云,风依旧寒冷,但已经不再像刀割般刺骨。路旁不时可看见淡红色的花朵绽放,仿佛在诉说着冬天即将结束。 随着他们一天天地前进,得到的情报就愈多,准确度也逐渐提高。如果偶然在路上遇见商队或旅行者,堤格尔便会在营帐内招待他们,一边用餐喝酒,一边向他们打听消息。 艾莲、米拉和巴多兰在这种场合也会一同出席。 毕竟马斯哈忙着统帅整支军队,莉姆和卢里克必须指挥莱德梅里兹军,杰拉尔也因为要管理后勤部队而无法离开自己的岗位。 而蕾琪之所以没有一同出席,则是出自于堤格尔的体贴。目前他最想得知的是关于卢堤迪亚的详细情况,既然不确定会得到怎样的回答,那就无法让她出席。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呢?」 「哦,我们是从卢堤迪亚来的。」 看起来似乎是商队领袖的中年男子,在回答时竭尽所能地表现得深藏不露。他会这样虚张声势是很正常的,因为在旅途中碰上军队或佣兵团的商队和旅行者,都必须作好可能会被洗劫一空的觉悟。 但就军队的立场来说,这些商人也许是敌人的密探,既然碰上了可疑人士,岂有视而不见的道理。另外,要是遇上所谓素行不良的军队或佣兵团,就绝不只是问话跟调查行李这么简单了+。 堤格尔也派人调查他们的私人物品,但都是在彼此的见证下进行,他就连一枚铜币也没有私吞。这么做很耗费时间,但他已经命令大部分的士兵继续前进,所以并未造成什么问题。 「我听说卢堤迪亚的亚尔堤西姆发生火灾,你们知道详情吗?」 「其实这也是我听别人说的。」 男人为了保险起见先说了这么一句,才吞吞吐吐地开始说道: 「好像是领主大人战败之后就发疯了,不只是自己的宅邸,还在城市各处放火……亚尔堤西姆外围的城墙有五道门,但据说那些门全都被封住了。」 听到这句话后,不只是堤格尔,连坐在一旁的艾莲等人也脸色丕变。接下来的内容恐怕都不是什么好消息了。 堤格尔仍立刻重整情绪,在连番询问下得知了更详细的情况。 问完话让男人离去后,堤格尔轻轻地叹了口气。 「如果刚才的内容属实,那还真是不寻常呢……」 艾莲厌恶地冷哼一声。米拉也皱起眉头。 「两天后我们就会踏进卢堤迪亚了,泰纳帝公爵的军队也会经过王都尼斯持续北上……」 正当众人陷入苦思之时,原本一脸忧愁默默伫立在一旁的巴多兰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走到堤格尔面前。 「少主,虽然我不是很懂这些复杂的事情,但所谓的抢地盘战争,在还没踏上敌人根据地之前是无法分出胜负的。」 「抢地盘战争吗……」 老随侍的用词让堤格尔的嘴角忍不住上扬,但随即一脸认真地思考起来。 ——要踏上敌人的根据地,这么说倒也没有错…… 无论是不是已经毁于火灾,亚尔堤西姆依旧是卢堤迪亚的核心都市,也是嘉奴隆公爵的宅邸所在地。若是能在该处升起「银色流星军」的军旗,确实是有政治性的效果。 堤格尔在脑中想像整个布琉努王国的地图。亚尔堤西姆正好位于布琉努北部与中央之间,只要能拿下这里,就等于是掌控了北部绝大部分的贸易活动。 ——况且,如果城市被烧毁的消息属实,在那里一定会有旁徨无助的居民。我想尽可能地帮助他们。 堤格尔转头看向艾莲和米拉,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但两人的反应看来并不赞同。艾莲眉间深锁,米拉则眯起眼睛抬头看着堤格尔。 「老实说,这是步险棋。是个赔率很高的赌注喔。」 「这次我也不 得不认同这家伙的意见。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比较好。」 「……我的提议有这么糟糕吗?」 身经百战的两名战姬都表示反对,让堤格尔内心也不禁有些动摇起来。 「那是能代表布琉努的贵族所居住的北部最大都市吧?那里的居民应该多出我们人数一倍以上,这实在不是我们能应付得来的。」 「假设烧毁的部分占整座都市的一半,那肯定堆满了成千上万的尸体,这代表将会有爆发瘟疫的隐忧。但最让人担心的,其实是泰纳帝公爵的军队有可能趁我们忙于安置居民时突然现身。」 艾莲和米拉两人说的都很有道理。更何况银色流星军本身的粮食和燃料也并非十分充裕。 「那透过殿下或马斯哈卿上报王都,请他们送些粮食或水、柴薪等必要物资过去怎么样?」 眼见堤格尔拚命地思考替代方案,艾莲耸耸肩,夸张地叹了口气。 「唉。什么都不做的话,我们也会觉得良心不安呢。向王都申请支援是个不错的点子。对了,呼吁治理附近地区的贵族或驻守在堡垒的骑士团前往救援如何?」 「真难得你竟然会提出这个不错的想法。这么一来,也可以从他们的反应判断要不要邀请他们加入我方吧。」 「哟,没想到你的嘴还吐得出落水狗吠以外的声音啊。这该不会是要发生什么大天灾的前兆吧?」 「如果真的发生大天灾,那一定是你想了什么鬼主意造成的吧。外表看起来虽然很完美,但没多久就漏洞百出,很符合你的作风嘛。」 两位美少女的表情在转瞬间便失去了活泼可爱的气质,互相用手肘顶撞对方,狠狠地瞪着彼此。两人的龙具所释放出的风和寒气互相交缠,营帐内顿时笼罩在足以便人发抖的冰冷空气中。 「拜托你们别吵了,你们的意见对我来说都很有帮助喔。」 堤格尔拚命地想劝架,但这句话却造成了反效果。 「应该是我的意见比这家伙有用吧?要是对新来的太好,她可是会得寸进尺的喔!」 「对于这个只能拿资历稍长来吹嘘的老人家,你可别费太多心思喔,堤格尔。」 知道接下来铁定没完没了的堤格尔,用眼神示意强忍室内寒风的巴多兰到外面稍等。然后堤格尔再次打起精神应付这两个人。 最后他花了将近四分之一刻钟,才让两人的争执告一段落。 翌日,银色流星军在距亚尔堤西姆一天半步程的草原上停止行军。原因是他们自侦察部队的报告得知,泰纳帝军也同样在这附近朝亚尔堤西姆挺进。 「泰纳帝公爵的军队目前位于距离我方五、六十贝鲁斯塔(约五、六十公里)之处。如果双方再继续前进的话,恐怕今日内两军就会碰头了……」 堤格尔此时下令停止前进,并在原地扎营。他必须让士兵纡解一下长时间行军所累积的疲劳。 除此之外,他得重新整编军队。大约三天前开始,他们不断在路途上遇到原本跟随嘉奴隆公爵的士兵们,这些士兵表示想要加入堤格尔的军队,而今其人数增加到了七千人。 现在的银色流星军已经是支两万人的大军了。 「再多一个人也不行。别说是士兵,连猫狗都无法收容了。请把加入我军须满足的条件设定为一百柄长枪、五十匹马和五十天份的粮食择一。」 负责分配粮食或调配武器的杰拉尔,奥杰在向堤格尔报告时,耳边的太阳穴还因为愤怒而不停跳动着。虽然其凶狠的态度让堤格尔有些畏缩,但他还是瞪大双眼对这名褐发青年问道: 「有必要这么严格吗?」 「因为根据我的粗略估算,人数增加了五成。士兵这种生物,对于自己的食物是否减少可是超乎想像地敏锐。就拿蔬菜汤来比喻——」 杰拉尔的眼里多了几分严厉,口气也更加咄咄逼人。 「假设那是加了胡萝卜、豆子跟马铃薯一同熬煮,再用盐调味的汤好了。光是少了豆子,就会让两成士兵心生不安。如果只是盐放少一点,因为每个人的味觉感受不同,所以还能蒙混几天,但也只要四、五天就会被发现。」 杰拉尔猛然弯腰探出身子,即使手里卷成一捆的文件已经被捏得扭曲变形,他还是滔滔不绝地往下说: 「士兵之间的耳语增加了。像是『粮食怎么了,是被敌人抢走了吗?』『是因为没用的同伴拖累我们吗?』『明天我们该吃什么啊?』之类的话。而且逼近眼前的敌人愈是强大,士兵们就愈容易出现逃避的想法!」 杰拉尔连珠炮似地说了这么多,逼得堤格尔也只能不断地承诺会严格执行。只要泰纳帝军还在附近,他们就无法再收容更多的士兵。因为谁也无法保证那些人不是泰纳帝军的士兵所伪装的。 在竖立着布琉务王国的红马旗、吉斯塔特王国的黑龙旗,还有冯伦家跟莱德梅里兹军旗的统帅营帐内,堤格尔等人召开了军事会议。 「泰纳帝公爵对外宣称自己拥有四万大军,这应该是在虚张声势吧。」 宣称自己的兵力比实际数量还多的情况,在战术运用上并不罕见。 如果敌军相信了,就会对双方的兵力差距感到害怕。实际交战时,也会疑神疑鬼地担心对方是否将部分兵力埋伏在某处。当然,为了骗过敌方的侦察兵,增加军旗让人数看起来比较多的小手段也是多有所闻。 「或许有夸大之嫌……但综合侦察兵的报告和传言,看来兵力确实是有两万以上。」 马斯哈抚摸着灰色的胡须,露出前所未见的为难表情。还因为手劲太大,马斯哈看来都快把胡子给拔下来了。 堤格尔内心也是忐忑不安。因为银色流星军的两万大军组合只是一群乌合之众。 相较于我方局势,泰纳帝公爵还能游刀有余地返回涅梅塔库补给或重新编制军队。 「事到如今我已别无所求。亏我们能把双方的兵力差距缩短到这种程度。」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难道泰纳帝公爵的军队在与嘉奴隆军交战后,几乎没有耗损兵力吗?」 莉姆面无表情思考着,马斯哈则回答了她的问题。 「泰纳帝公爵的军队里有五头龙。似乎只让军队一直进攻就结束战争了。」 提到龙这个单字时,只有堤格尔、马斯哈和蕾琪三人的身体轻颤了一下。艾莲和米拉的态度相当从容,莉姆虽然也紧张地板起脸,却没有显露一丝惊慌。 「哦,那个就让我和这家伙来解决吧。士兵们拿那种东西可没辄呢。」 艾莲轻描淡写地说道。堤格尔一脸苦涩地将手放在膝盖上,对战姬低下头。 「不好意思,麻烦你们了。」 「这没什么好介意的,不过是适才适用罢了。还有,话先说在前头,你是统帅,不可以随便出手喔。」 米拉以近似闲聊的口气这么说,堤格尔只好苦笑着点点头。 「嘉奴隆公爵已经不在了,不论对泰纳帝公爵还是对我们来说,这应该都是最后的决战吧。」 蕾琪以充满紧张的神色凝视着地图。她的视线停留在亚尔堤西姆上,在场的所有人都想像得到发生在那座都市的是怎样的惨剧。 那是一幅足以让人作呕的恐怖景象。 若真要说有任何徵兆的话,只有两个。其一是不断往返嘉奴隆公爵宅邱与北门的马车,其二则是嘉奴隆手下的士兵在亚尔堤西姆各处设置了数十座燃料仓库。 这两件事都持绩了四、五天。这几天之内,有些直觉比较敏锐的人早已收拾好所有家当,带着整个家族离开这座城市。但这些人只占了极少数,绝大多数的居民还是过着一成不变的日 子。 当然一股的居民心里也深威不安。毕竟嘉奴隆是位残虐无情的领主,只要他高兴,不论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虽然只是谣言,但嘉奴隆军在遥远南方被泰纳帝军打败的消息,已经传进了居民的耳中。 居民们就算感到不安,还是无法轻易地离开自己长年定居的城市。 如果真有人能看出这个城市的领主的心思,知道他想把连同自己居所在内的城市整个化为火海,那或许已经算是先知了。 第一把火是在深夜凌晨点燃的。地点是嘉奴隆那栋三层楼的宅邸。它盖在居高临下、饱览街景的位置。整座豪华宅邸就这样被火焰吞噬,摇曳的火舌以暗夜为背景熊熊燃烧。 接着,彷佛以此为信号般,其他设置在城市各处的燃料仓库也全都着火了。放着成堆柴薪与装满油脂的木桶的仓库立刻化为一团火球,在北边吹来的夜风煽动下,火苗飘向四方,火势在一瞬间蔓延开来。 亚尔堤西姆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城市。早在布琉努王国崛起之前,这里就已经是个小城镇了。 亚尔堤西姆纳入布琉努王国的版图并逐渐开发,在原有的城镇外围接二连三地出现了住宅区与店家,但在中心附近的景观却仍是一如往昔。 换言之,以石块堆砌的部分顶多只有房子的外墙。绝大部分的房屋,其天花板、梁柱、地板、大门和窗户全都是木造的,再加上以前住宅之间几乎未留间隙,只一眨眼的时间,火势便延烧到隔壁的屋子。 时间正值深夜,大部分的人都来不及逃生。就算想从屋内飞奔而出,大多数人也都被大火挡住了去路,几乎没有人能够幸运地抵达城门。 亚尔堤西姆的中央和东北部各有一条河川,很多人为了逃离火舌而跳进河中,但最后幸存的人少之又少。 虽然已是冬末时节,但深夜里的河水相当冰冷。火焰乘着乾风,在河岸旁筑起一道又高又长的火墙,压缩了逃生的路径。大部分的人不是溺死,就是因为吸入过多浓烟或热气窒息而死。 从北方吹来的寒风成为了助长火势的最大推手,使亚尔堤西姆东南方的街区几乎彻底被烧毁。 负责维护城市治安的卫兵们努力地想扑灭火势,居民也加入了帮忙的行列,但大火还是将整座城市吞噬般不断延烧。从日出到日落,在高挂天空的明月也逐渐没入西方地平线之际,这场大火才终于平息。 侥幸逃离火场的人们,必须面对的是与废墟无异的城市,以及数也数不清的焦黑尸体。 在此同时,嘉奴隆已死的消息传递了整个布琉努王国北部。不只是卢堤迪亚境内的各个城市,其他追随嘉奴隆,却没有参加这场战争的贵族们也深受打击,全都陷入不安与慌乱的窘境之中。 另一方面,在先前的战争中败给泰纳帝军的嘉奴隆军士兵们,则完全四散瓦解了。 这些没被泰纳帝军或银色流星军收容的人们,可说是彻底失去能够依靠的领导者,只能在布琉努的大地上到处游荡。 「……还是先跟泰纳帝公爵提出休战的要求吧?」 堤格尔环顾在场的同伴后,说出了这样的提案。率先反应过来的人是艾莲,她鲜红的双眼目光锐利地看着堤格尔。 「这么做是为了拯救亚尔堤西姆吗?」 堤格尔点了点头,在混沌的思绪中寻找适当的词汇,谨慎地说道: 「在墨吉涅军越海入侵我国时,我听说是泰纳帝公爵率领军队保护沿海都市的。」 若泰纳帝的目标是掌握布琉努王国的霸权,那亚尔堤西姆势必会成为他的囊中物。要是能够早日重建这座城市,他应该不至于拒绝才对吧。 堤格尔如此解释,在场的人却没有给他正面的回应。 「你的想法很正确,但泰纳帝公爵恐怕不会接受。」 艾莲这么说道,米拉也摇了摇头。 「堤格尔,就算你现在提出这个要求,对方也只会怀疑这是你在争取时间的手段。因为你可以透过击退墨吉涅军树立起的声望来招募人马啊。」 听到两位战姬都表示反对,堤格尔便转头看向莉姆和马斯哈。但还是没有得到自己所期待的回答。 「如果我站在泰纳帝公爵的立场,也会选择优先歼灭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对现在的他来说,重建都市不是什么非得立刻处理的问题。只要他赢得这场战争,也可以说是你出手妨碍,藉此规避一切责任。」 「堤格尔,你为人民着想的心情固然呵贵,但这不代表对所有的事情都行得通。还是等打赢泰纳帝公爵再来考虑吧,或许到了那时情况又会有所改变。」 「……我知道了。」 每个人所说的都很有道理,是堤格尔的要求太强人所难了。若是在此坚持己见,只会让追随自己的两万名士兵暴露在危险之中。这么一来就本末倒置了。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一道冷静的嗓音传进堤格尔耳中,原来是一直安静坐在一旁的蕾琪开口了: 「应该承担责备的人是我,请你不要为此而过度苛责自己。」 「但是,殿下……」 当堤格尔正想对雷琪说「错不在你」时,营帐外传来了士兵要求会见的声音。于是马斯哈站了起来,走向外头回应。老伯爵很快地回到营帐,面色凝重地说道: 「看来泰纳帝公爵派出使者向我们接洽了。」 泰纳帝公爵的使者捎来的讯息,是在这样的战争中相当常见的要求。 简单来说,只要献上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项上人头,他便会宽恕其他贵族们,保证他们的领土和爵位都不会遭受影响。 『另外,我对于干涉吉斯塔特王国内政一事毫无兴趣,希望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与琉德米拉·露利叶两位战姬能尽速率兵返回吉斯塔特王国。』 ——对于蕾琪只字未提吗…… 「堤格尔,你打算怎么做?」 当使者还在别的营帐等待时,艾莲对堤格尔这么问道。 「干脆趁这个机会,向他提出你刚才所说的休战要求吧?」 马斯哈说话时脸上还写满了不悦,看得出来正压抑着怒火。 事实上,他们无法判定泰纳帝的承诺有几分可信。就算他说会保障贵族们的领土或爵位,但对于一开始便支持堤格尔的马斯哈或奥杰,泰纳帝恐怕是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即便泰纳帝现在不会对他们下手,也无法保证一两年后仍是如此。 另外,他很有可能打算直接让蕾琪从这个世上消失。毕竟泰纳帝的妻子是国王法隆的侄女,虽不算是直系血亲,他手中也已捏有具备王家血统的人物。若是在这里除掉堤格尔,公爵便再无他虑。 堤格尔不认为他会在蕾琪身上多费心思。 「照这情况看来,感觉他会以接受休战为由提出其他要求呢……」 「对方应该只是想营造出曾劝过我们投降的事实。既然如此,就向他们提出在气势上不会输给他们的强硬要求吧。」 于是堤格尔便接受了艾莲这项充满挑衅的提议,让使者带着以下的回覆离开。 『你还不打算为自己的儿子以铁靴践踏亚尔萨斯一事致歉吗?』 铁靴为铠甲的一部分,在此指的是率领军队的意思。 于是,双方的谈判彷佛早已注定好似地宣告破局。 自亚尔堤西姆往东南方前进,可以看到一片名为维莱克雷纳的平原。平原的南北两侧皆为森林,中间有一条连接两片森林的河川,东方则有一座小山丘。 两万人的银色流星军与两万四千人的泰纳帝军,在此展开对峙。 银色流星军的阵型分为中央部队与左右翼, 后方则是候补部队。 中央部队几乎都是前嘉奴隆军的士兵,由堤格尔亲自指挥,身旁则跟着马斯哈和莉姆。右翼是艾莲与米拉所率领的吉斯塔特军,左翼则是在与墨吉涅军交战时便跟随堤格尔的贵族军队或骑士团。 堤格尔希望能和艾莲或米拉一同对付龙,但统帅的身分却不允许他这么做。 「如果用上你的弓,确实可以更快收拾那些龙。但你位于前线所造成的不利因素更大。」 在率领吉斯塔特军前往右翼时,艾莲笑着这么安慰堤格尔。米拉也露出可爱且无所畏惧的笑容说: 「别这么愁眉苦脸的。明明不是在吉斯塔特国内,两名战姬却还破例一起战斗呢,这怎么可能会输嘛。」 「嗯。我还是要照例提醒两位,千万要小心喔。」 在她们的鼓励之下,堤格尔也笑着目送两人离开。内心却感到不安。 他早已深切地见识过龙那让人畏怖的强大力量。 第一次是因为狩猎而在深山中迷路,碰上了野生的龙。第二次则是与萨安交战的时候。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当堤格尔因为囤想起过去而板起脸孔时,一旁的莉姆出声呼唤他。 「请你放心吧。艾蕾欧诺拉大人和琉德米拉大人是不可能会输的。」 「也是……」 堤格尔紧握着挂在马鞍上的黑弓,点了点头。 「马斯哈卿。敌人的情况看起来如何?」 「他们相当冷静呢。虽然现在龙被安排在后方……但听说他们在与嘉奴隆公爵的军队交战时也是这样,所以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刻意让敌人击溃自己的中央部队,再将龙引至前方,一口气粉碎敌军。这就是泰纳帝军策划的战术。 而泰纳帝军在兵力分配上几乎与银色流星军如出一辙。 中央是一万名步兵。左右翼各五千。中央部队后方稳坐着宛如攻城武器般的五头龙,再后方则是泰纳帝公爵本人所在的本队四千人,其中有三千人是骑兵,同时也是候补部队。 之所以不在阵型上出奇招,是因为公爵那可称为狂妄高傲的自信。他们的人数原本就在敌军之上,没有必要使出奇招。只要从正面进攻,直接摧毁敌军即可。 时间来到早晨与中午之间,太阳正朝着头顶的天空缓慢爬升,盘据在地上的寒气也逐渐散去。两军发出了铠甲碰撞的声音,开始往前移动。 银色流星军这边是由吉斯塔特军率先冲出,朝着敌军一齐射出箭雨。泰纳帝军停止前进,举起大盾防御攻击。 无数道划破空气的尖锐声响便士兵们缩起身子,数十人被箭射中而倒下。但泰纳帝军本身的队形丝毫没有出现破绽。 用尽箭矢的吉斯塔特军往后撤退,随着号角声响起,两军的中央部队怒吼着陷入激战——步兵之间的战斗乍看之下平分秋色。 举起大盾防御刺来的长枪、因而动弹不得的士兵,被冲上前的敌人一剑砍倒。但杀死对手的士兵还来不及品尝胜利的滋味,头颅便被战斧劈成两半。举着战斧的士兵在找到下一个目标前便被三方包夹,在一阵砍杀之后也倒卧地面。 杀与被杀的连锁效应在战场各处不断发生。每传出一道惨叫声,地上就多一具尸体,红黑色的鲜血逐渐染红了野草。 被开膛剖肚的士兵眼神空洞地瘫坐在地上,拚命地想把掉出来的内脏塞回体内,但手中拿的却是附近尸体的内脏。 战斗的理由不是为了正义的大旗而屠戮对手,也不是因为敌人残暴无情才挥动武器,他们就只是为了要活下去而已。不管是谁都举剑劈砍、用枪突刺,或是挥舞斧头与铁锤。 他们当然知道自己的统帅所坚持的正义,以及与敌人交战的理由。可是一旦拿着染血刀刃的对手站在自己眼前、以血洗血的厮杀就要爆发之际,那些事情就变得一点都不重要,他们的脑中只想着要活下去。 在两军的中央部队正重复上演激烈的攻防战时,右翼的吉斯塔特军仿佛抵挡不住敌军的攻势般缓缓后退。发现到这点的泰纳帝军左翼趁势往前逼进,但此举正中吉斯塔特军下怀。 避开敌人的注意力、带着五百人脱队的米拉,在此时对泰纳帝军左翼展开强烈的侧攻。 而吉斯塔特军也像在配合米拉的攻击似地,展开了猛烈的反击。泰纳帝军的左翼前线几乎在一瞬间瓦解,被敌方压制的他们,不得不暂时退开一大段距离来重整队形。 ——很好。 艾莲一边在吉斯塔特军后方指挥士兵,一边满足地笑了起来。这时银色流星军在堤格尔的指挥下正缓慢地引诱敌军转移战场。吉斯塔特军的位置紧邻着河川和森林,让敌军认为他们行军的动线受到了环境阻断。 这正是他们想要的结果。艾莲一和米拉会合,便沿着森林外侧在战场上绕了一大圈,来到泰纳帝军的侧面。这样的战术会让右翼破绽百出,可说是相当鲁莽,却暗藏胜算。 此时泰纳帝军的左翼正忙着重整队形,也因为中间挡着森林和河川而难以突击吉斯塔特军。再加上莉姆在堤格尔的指示下率领候补部队,移动到了右翼后方,只要有敌人硬是发动攻击,她的部队就会给予敌军强烈的反击。 除此之外,堤格尔还对莉姆下了另一道命令。正因为如此,莉姆才会与堤格尔分开,转而指挥候补部队。 「马斯哈卿。您那边的左翼情况如何?」 听到堤格尔的询问,老骑士晃了晃矮胖的身躯,开口纠正这名年轻人。 「统帅大人,现在您是不能对我使用敬称的。」 「您所说的我当然明白,可是……」 才刚被纠正,却又立刻用了敬称,堤格尔露出了愧疚的表情。马斯哈苦笑着摇了摇头。 「那里有佩尔许、卢特司和卡尔瓦多斯骑士团守着,若非相当顽强的对手,我想是不会输的。」 「……听到你跟我说话的口气这么恭敬,总让我觉得耳边痒痒的呢。」 「请您快点习惯吧。只要想到这样的时间不会维持多久,不也是一种有趣的经验吗?」 随侍巴多兰带着微笑看着两人交谈的情景。 过了半刻钟(约一小时),太阳更接近天空中央时,战场上起了变化。因为泰纳帝军的左翼部队,开始紧迫着艾莲与米拉所率领的吉斯塔特军发动攻击。 「你如果落后了,我会一辈子拿这件事耻笑你喔。」 「这句话我要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即便身为指挥官与其监视者,两人却都站在队伍最前头,把指挥全军的任务交给后方的卢里克。 这名光头骑士难得离开堤格尔身边,便扛下了这般重责大任,穿着铠甲的身体笼罩在紧张的情绪之中。 两名战姬一个挥着操纵风的长剑,另一个举起带有寒气的短枪,毫无迟疑地冲进了敌阵。泰纳帝军的左翼虽然对突然出现在侧面的敌人感到惊讶,还是将大盾排成一列,从缝隙刺出长枪迎击。 但长枪的尖端无法伤及艾莲和米拉一丝一毫,不消一眨眼功夫,艾莲与米拉已经粉碎了大盾,连人带马跃进敌军中央。艾莲一挥下长剑,便掀起一阵血岚;米拉一舞动短枪,便喷溅出冰冻的脑浆。 泰纳帝的士兵以三人或四人为一组,以枪剑攻向她们,但所有攻击都被弹开,只消一个反击便让他们魂归西天。在士兵的眼里,两位战姬看起来就像是拥有美丽身影的死亡女神。 吉斯塔特军视泰纳帝军的左翼如破布,狠狠地从中撕为两片,冲进阵中尽情肆虐。跟随两位战姬的骑士们也以不输指挥官的气势英勇奋战。他们在马上挥舞着长枪,击落、打倒和刺穿 敌人。 「……是援军啊……」 就在吉斯塔特军即将攻破左翼时,艾莲突然皱起眉头。或许是对手动用了候补部队吧,敌人的兵种变得不一样了。 他们的铠甲显得笨重,但因为将全身包得密不透风,所以相当坚固。他们的武器也并非随处可见的枪剑,而是统一使用一种名为斧枪的长柄武器。 斧枪是为了对付马上的敌人而制造的武器。在枪尖两侧加上有如小小斧头般的尖锐突起,可以用它施展出突刺、挥砍以及拖倒敌人的勾击等三种战法。 至于这种武器的缺点,应该是因为又长又重且难以操控,所以有能耐使用的战士不多。 既然能够使出三种攻击方式,那同时也代表若无法精通这三样,还不如使用单纯的长枪来得轻便有效。但泰纳帝却能够集合使用这种困难武器的人,组成一支专属部队。 「不过,可别以为用这种东西就能阻挡我们了。」 「——是啊。至少我是如此。」 听见艾莲无意间使用了「我们」这个词汇,一旁的米拉语带嘲讽地补充道。红眼与蓝眼的目光在一瞬间交错,激荡出充满敌意的火花。 事实证明,就连拿着斧枪的士兵也无法阻止艾莲和米拉。他们一刺出枪斧,斧柄便被砍断,又或者是被猛然冒出的寒气之枪连同铠甲贯穿身体。 「打完这批之后,龙也该出来了吧。只要解决那些龙,本队就近在眼前了。」 「敌人的龙鳞片是什么颜色?」 「放心,没有黑色。」 艾莲简短地回答米拉的疑问。吉斯塔特有个规定——不得杀死幼龙或拥有黑色鳞片的龙。这不仅是出自于吉斯塔特的建国神话,对于她们来说也是极为理所当然的观念。 现在她们两人已经可以看到山丘般遥遥矗立在敌军后方的五头巨兽。 其中三头有着土黄色的鳞片,还有一头是让人联想到砖瓦的砖红色鳞片。 而比它们大上一圈的最后一头,则是铁灰色的。一眼望去似乎还混杂了些许黑色,那是锁住那头龙的巨大锁链。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双头龙呢……」 米拉难掩厌恶之情地低喃道。艾莲虽然没有开口,但也有同样的感受。 双头龙是畸形种,在吉斯塔特甚至被视为凶兆。虽然不知道是在哪里驯服它的,但实行者的思考模式应该不太正常。 另外,艾莲还发现了一个令人在意的地方。 ——只有火龙和双头龙身上缠着锁链,但看起来并不像是用锁封住它们的行动。不对,照理说根本没有锁能够束缚住龙啊。那究竟是什么……? 「话说回来,它们表现得真的很安分呢。就连我国也看不到这样的情景……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啊?」 「虽然我也很好奇,但应该不是什么正当的方法吧。」 刹那间,一道奇异的声响传进两名战姬耳中。这近似耳鸣且让人感到极为不快的金属声,让艾莲等人皱起眉头面面相觑。但敌方并未给她们对这个声音发表意见的机会。 就在只差数十阿尔昔便能突破敌兵防御之时,龙群们发出了咆哮声。这六道咆哮淹没了所有怒吼、尖叫和武器碰撞声,敌我双方的人马全都震惊地伫立原地。 艾莲和米拉仅微微仰身往上看,但两人的座骑却不如她们镇定,纷纷瞪大双眼,一边发出嘶鸣声,一边轻颤着身体。 风伴随着臭气开始流动。五头龙之中的三头——拥有土黄色鳞片的地龙率先动了起来。 一旦开始前进,对龙来说便无敌我之分。让人联想到神殿大柱的粗壮前脚高高抬起,像击打股用力踩下。站在该处的泰纳帝士兵连逃都来不及逃,便连同铠甲被踩个粉碎,化作红黑色的肉饼。 不想无辜惨死的泰纳帝士兵互相推挤着朝左右逃窜。三头地龙踩上士兵们清出的笔直道路,一边咆哮一边往前走。它们每踏出一步大地便剧烈摇晃,掀起一阵阵带血的土烟。 「——时间宝贵,就一起上吧。」 「是啊,毕竟龙有五头,可没时间一个个奉陪。」 就算逼近自己的巨大怪兽已经来到眼前,艾莲和米拉仍旧面不改色。银发战姬高高举起长剑,将风卷起形成漩涡。米拉则压低短枪,让不断从枪尖冒出的寒气缠绕在自己身上。 她们的时间确实很宝贵。若是在此与龙缠斗太久,泰纳帝公爵本人便会趁机逃走。但除此之外,艾莲等人还有另一个目的。 自泰纳帝军与嘉奴隆军的战况听来,可以明显得知这些龙是相当宝贵的战力。泰纳帝军的士兵应该也很清楚这点才对。 她们想藉由一击彻底粉碎这些龙,重创泰纳帝军的士气。 风逐渐形成一道看不见的利刃,寒气也化为冰之结晶飘浮在大气中。 在龙群即将冲向战姬之时—— 「横扫大气!」 「冻结苍穹!」 艾莲用力挥下艾利菲尔,米拉则将拉斐亚斯往前一刺。两把龙具相互交错,卷入寒气的风到处肆虐,寒气也紧紧缠绕在风中的利刃上。 那等于是重现了偶尔在吉斯塔特北方刮起的冬季龙卷风。寄宿着寒风的暴风袭向只有龙群的空间。它在地面划出极深的裂痕,蹂躏着空气,龙群还来不及避开,便全身笼罩在冰刃的攻击下。 连铁制刀刃都无法刺穿的龙鳞被砍出无数伤口,接着在一瞬间冻结并破裂。土黄色的鳞片彷佛枯萎的花瓣一片片凋零,从伤口流出的血冻结成血块,化为装饰龙躯的红黑色斑点。 而它们的爪子、牙齿和角都被寒气冻成一片雪白,在风的切割下折断碎裂。 从龙身旁逃开的泰纳帝军士兵虽然免去了被直接命中的危机,但就算只被寒气余波扫过,他们还是承受了非比寻常的巨创。只见士兵的铠甲结了一层冰霜,身体因为过度寒冷而不停发抖,双脚如生根般动弹不得。 三头地龙还来不及发出咆哮便丧命倒下,充满裂痕并结冻的地面重重地晃了一下。泰纳帝军的士兵们只能哑口无言地伫立原地。 艾莲和米拉并未表现出炫耀胜利的态度,因为还有两头龙等着她们。两人拉起缰绳策动马匹,跨过龙的尸体向前奔驰。 「……你应该还能再战吧?」 「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两名战姬嘴上毫不留情,继续往前方挺进。终于回过神来的吉斯塔特士兵则高呼口号跟在战姬后方。另一方面,泰纳帝士兵们则完全陷入恐慌,就连握着武器的手也抖个不停,完全无法动弹。 黑发公爵在泰纳帝军本队里面色凝重地观望着战况。 ——那就是战姬的力量吗…… 他内心的惊愕丝毫没有表现在脸上。在场的除了他以外,大概只有斯堤德能依旧保持脸色不变,两人极为冷静的态度让幕僚们的情绪稳定了下来。 「果然还是应该让中央部队使用四枪之阵进攻吧。」 斯堤德顶着一如既往的苍白脸孔咕哝道。四枪之阵是泰纳帝公爵所发明的阵型,此阵以步兵为主力,在之前的战争中屡屡创下辉煌的战果。 而他之所以没有运用这个阵型,则是为了让龙退至后方,当作让战姬深入敌阵的诱饵。公爵认为若战姬有打倒龙的实力,应该会优先攻向龙才对。 所以他的计策是设置一批松散的部队,让战姬萌生讨伐龙的念头,然后再用五头龙和大量兵力粉碎、灭杀突破敌阵的战姬。只要能完全击溃战姬,就算五头龙全部失去也无妨。 因为这个计策必须在大本营与中央部队间安置龙,所以军令无法快速地传递给中央部队。这便是他没有使用需要高度指挥能力的四 枪之阵的原因。 一旦失去战姬,吉斯塔特军一定会瓦解。我方和敌军的士气也会产生落差,而就人数来说依然是我方占上风,胜率自然也会跟着提升。 不过,现在泰纳帝和斯堤德不得不更动这个计划了。虽然他们不明白战场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至少以结果来看,两名战姬确实毫发无伤地击败了三头地龙。 「赶紧重整部队。算准那些战姬打倒龙的瞬间围上去歼灭她们。」 虽说是战姬,但终究与人无异。总会有体力用尽的时候吧。 「就算派出六千名士兵对付两名战姬也无妨,一定要确实地葬送她们的性命。」 泰纳帝毫不留情地下达了如此冷酷的命令。 另一方面,艾莲和米拉正迅速逼近剩下的两头龙。刚才的地龙群几乎是挤成一团往前猛冲,所以相当容易对付,但火龙和双头龙却是各自位于左右两边。 因为双头龙的身躯庞大,火龙的嘴里会喷出火焰,所以这两头龙才需要更宽广的空间。 「那边的就交给你了。」 艾莲和米拉几乎异口同声抛下这句话,接着便自然而然地朝自己锁定的敌人策马奔去。艾莲是双头龙,米拉则是火龙。 「方才的地龙也是如此,我知道你们不是自愿来到战场的。但既然你们已经出现了,我就必须歼灭你们。」 才刚说完这句话,那道如耳鸣般令人不快的声音又再度传进耳朵深处。这是一种战场上的呼喊和喧骚绝不可能盖过的尖锐怪声。 但她们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思索这件事。 双头龙扬起两颗脑袋,居高临下地看着艾莲。艾莲也不甘示弱地狠瞪着它的两对眼珠,高举长剑。虽然不久之前才使出同样的攻击,但她的体力还足以负荷。 发出低鸣的空气逐渐往艾利菲尔集结,形成累积了无数道风刀的龙卷风。 「横扫大气!」 艾莲大喝一声,将龙卷风击向双头龙。即便是拥有庞大强韧身躯的双头龙,遭受到这样的直击,应该连骨头都会彻底粉碎,就此消逝在空中吧。 但挟着猛烈气势劈开大地、撕裂空气的暴风之刃竟然在双头龙面前停了下来,彷佛撞上一堵看不见的墙壁般,狂暴地在原处肆虐—在有如互相拉扯似的激烈震动后,只留下像是被弹开的声响,就此烟消云散了。 「……什么?」 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光景让艾莲茫然地仰头看向巨龙。但在连一次呼吸都不到的时间内,回过神来的战姬又再次挥下艾利菲尔。 「——风影!」 她的双脚抽出马监,往上一跳,而双头龙也几乎是同时驱动两颗头从左右攻向她。艾莲所骑的马分别被咬住马首和臀部,随着龙抬起头的动作被撕裂成两半。在一道沉重的闷响过后,便是一阵鲜血自空中撒向地面的单调声音。 不只是吉斯塔特士兵,就连泰纳帝士兵也被眼前的景象吓得面色铁青,浑身发抖。中央部队的前线依旧与银色流星军浴血激战,但站在龙四周的士兵却在这极短的时间内,忘记了自己正身处战场的事实。 自巨龙嘴里逃开的艾莲降落地面后,便定睛观察起双头龙的头部。方才她以「风影」逃脱的瞬间,也趁机挥剑砍向龙的额头,但龙的额头却毫发无伤。 ——虽然是在闪避时勉强使出的回击,但没想到艾利菲尔的刀刃竟没有对它造成任何损阳。 艾莲的视线移向与火龙对峙的米拉。 此时米拉正巧对着火龙使出了龙技。 「冻结苍穹!」 自米拉的冻涟释放出的庞大寒气转瞬间便冻结了大地。从地面上穿出的无数冰枪眼看即将在火龙身上钻出一串血洞。 但与艾莲那时一样,龙技也被某种东西挡下而停止动作,并逐渐消失无踪。火龙对着震惊地呆立原地的米拉张开血盆大口,而黑暗的口腔深处则闪起红莲之火。 艾莲立刻往前奔驰,以疾风般的速度冲向米拉,使出用全身撞击的气势抱住她,然后滚向地面。 说时迟那时快,从火龙嘴里吐出的猛烈火焰溶化了米拉制造出来的冰晶,有如舔舐大地般延烧起来。火焰的热气烧伤了艾莲的肩膀和背部,但并没有碰触到她。若是直接被这道火舌缠上,恐伯烧伤的部分会当场炭化崩解吧。 ——总算是勉强赶上了吗…… 因为两人原本打算各自解决掉一头龙,所以彼此之间隔了很大一段距离。就算借助了「风影」的高速,要避开火焰的攻击仍旧相当吃力。 「艾蕾欧诺拉!你在做什么……!」 米拉露出骇人的神情,瞪着因为保护自己而惨遭火吻的艾莲。艾莲忍着痛楚抬起头,对她露出带着嘲讽的笑脸。 「还不是因为你……做出了有违战姬身分的无能举动的关系……」 「你给我住口!」 米拉的枪释放出寒气,在艾莲的伤口覆上一层冰之薄膜。这时,火龙又再度朝着两人吐出火焰。 呈放射状喷来的红色火焰吞噬了两名战姬。不只如此,还继续延烧至附近一带。想帮助战姬的数十名吉斯塔特骑士便被火焰包围,在转眼间丧失性命。恶火在地面上留下黑色烧焦的痕迹,尸体也被烧得炭化,野草则化为灰烬在空中散去。 跟在后头的吉斯塔特士兵们迫于火势无法靠近,只能一脸悲痛地目睹自己的主子被火焰吞噬的情景。就连身为敌人的泰纳帝士兵们也没有高呼痛快的心情,而是屏息凝视着龙与火焰。 「——原来如此。」 当火焰中传出一道冷冽无情的嗓音之时,一阵夹带着寒气的风在火中卷起,吹散了燃烧的烈焰。有的人认为眼前的景象是奇迹,也有人相信这是梦境或幻觉,就连不相信的人们也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眼睛和眼下的光景。 米拉像是为了保护艾莲而举起冰之枪,脸上带着坚毅的表情站在原地。拉斐亚斯释放出大量的寒气,艾利菲尔也同样塑造出数层空气薄膜,保护两人免于火焰、热气和浓烟的侵害。 「所以说,就只有龙技对你无效吧。」 火龙一脸惊讶地低头看着安然无恙的两位战姬。到目前为止,只要是被这火焰吞噬的东西,全都无一幸免地化作灰烬和焦炭,成为它的粮食。但这两人却连一根头发都没烧焦,让这头巨兽感到相当诧异。 另一方面,米拉以漾着蓝冰色彩的双眸抬头看着火龙。她正冷静地在脑中构思能够屠杀这头龙的计策,但却来不及在此时施行。 因为随着大地开始摇晃,双头龙正朝她们的方向奔来。即便是身为战姬的米拉,也很难在龙技没有效用的情况下同睛对付两头龙。 这时突然传来一阵由数千马蹄所发出的巨响,以惊人的气势逐渐逼近。远远地可以听到混入了砍断筋肉、劈裂铠甲、哀号和惨叫等战场上的声音。 在泰纳帝士兵们之中杀出一条血路的,正是莉姆所率领的骑兵部队。 「艾蕾欧诺拉大人、琉德米拉大人,两位没事吧!」 米拉正准备将拉斐亚斯用力刺向地面,却因为听到这声叫喊而停下手上的动作。她回头看向莉姆。 「你……你为什么在这里?堤格尔呢?」 「正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命令我赶来的。他拜托我协助两位撤退——」 骑在马上的莉姆立刻回答,但她一看到坐在米拉身旁的艾莲,立刻惊讶地瞪大双眼。 「艾蕾欧诺拉就交给你了。她不要紧,只受了轻伤。」 米拉话音未落,艾莲的身体便动了起来。拥有一头银发的战姬以长剑撑着身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虽然身体还有点痛……不过我可以自 己走啦。」 「那请您坐到我身后吧。」 艾莲握住莉姆伸出的手,骑到了马背上。见艾莲上马后,米拉也随手抢来一匹敌兵的马骑了上去,而火龙的烈焰正逐渐逼近她们。 「冻结苍穹!」 米拉第三次使出龙技,从被刺穿并撕裂的大地中冒出数根冰柱,形成了一面比龙还高的冰墙,阻挡了火焰。 暴怒的火龙用身体朝着冰墙猛烈撞击,在经历两、三次几乎要撼动大地的冲撞后,终于在第四次打破冰墙,冰块碎片随即四处飞散。 但此时吉斯塔特军早已撤退离去。 在泰纳帝军阵营后方,泰纳帝公爵与其副官斯堤德正冷静地眺望着目前的战况。令人惊讶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但他们依旧面不改色、神色自若。 「——被摆了一道呢。」 泰纳帝公爵愤恨地啐道。站在他身旁的亲信们全都惊恐地全身发抖,只有斯堤德语气平淡地回覆他: 「失去了三头地龙的确是很大的打击。」 「这当然也是原因之一,但损失了龙却还是无法掌握他们的动向,真是太失策了。」 泰纳帝难掩内心的焦躁,死命地握紧自己的拳头。他应该在艾莲等人上钩时便当机立断地让龙退至后方,并运用大量兵力歼灭她们。 「早知道应该让龙群去对付敌兵,尽可能派出我方士兵去牵制战姬的。」 泰纳帝之所以没有这么做,除了这是他第二次让龙参与战争之外,还必须归咎于他们对战姬了解得太少了。而我方士兵因为怕龙而不愿意遵照命令突击一事,更是令泰纳帝感到非常不偷陕。 现在我方不仅友翼部队半毁,还失去了三头地龙,却依旧无法杀死战姬。 「中央和右翼的情况如何?」 「右翼的战况几乎是平分秋色,中央则是我方占上风。」 斯堤德立即回答。这样的战况早在预料之中。因为敌方左翼有骑士团,本来就不会轻易被击败。接着再看中央部队,我方为一万人,对手只有七千人。反而该佩服敌人能撑到现在。 「不过——也已经到落幕的时候了。」 目送莉姆离去后,堤格尔忍受着不安和焦虑的煎熬,等待前线回报战况。 ——没什么好担心的,艾莲在之前与萨安的战争中不是也轻易地打倒龙了吗?更何况这次还有米拉相助。 但就算堤格尔如此安慰自己,还是无法拭去内心的不安。或许是因为回想起之前与龙对峙时的恐惧了吧。 但在派出莉姆之后,堤格尔现在已经帮不上任何忙了。而且身为统帅又不能满脑子都想着这件事。 目前最重要的是必须打破中央部队被敌人压制住的僵局。 「马斯哈卿,您有什么好计策吗?」 「这可为难了……毕竟我方比敌军少三千人,若是考虑到这点,我们已经算是很能撑了。现在嘛……我想也只能相信吉斯塔特军了。」 老伯爵回答时的口气相当沉重。他们只能期待艾莲等人能击溃敌军的左翼部队,并回头包夹中央部队,又或者是成功歼灭在中央部队后方待命的龙群。 这么一来,敌方的气势必然会大减。唯有如此,银色流星军才有获得胜利的机会。考虑到吉斯塔特军——艾莲与米拉——的实力,这是可能成功的计策。 ——变化……我们需要变化。 堤格尔紧握黑弓,苦恼地咬紧牙关。没想到身为统帅,只能站在后方默默观望,这让他感到无比煎熬。 就在此时,变化出现了。 最一开始听到的只有大喊「背叛」的叫声。但堤格尔和马斯哈仅凭着这句话便明白了一切。在这个中央部队的前线出现了背叛者。 「——马斯哈卿,接下来就交给您了。」 堤格尔已经仔细确认过弓的状况和箭矢的数量。他握紧了黑弓。 「……你打算做什么?」 马斯哈铁青着脸以平时的口吻问道。 「我不会勉强自己,只是去稳定军心罢了。统帅的职位就暂时交给殿下了。」 他的声音充满了不分由说的魄力。马斯哈原想劝他打消念头,但话到了嘴边却成了相反的意思。他唤来自己的部下,命令对方紧跟在堤格尔身旁。 「不准死。听到了吗?绝对不准死。」 堤格尔举弓作为回应,在我方人马簇拥下上马向前奔驰。现在的情况刻不容缓,只要稍微落后一眨眼的时间,银色流星军可能就会面临瓦解。毕竟现在周遭的士兵们早已开始感到不安。 ——是我当初没看出来吗? 所谓的中央部队,其实也就是原嘉奴隆军所凑合成的军队。他们在投降泰纳帝公爵时,很有可能被灌输了什么不好的想法。堤格尔和马斯哈当然也对此进行了调查,但在时间仓促的情况下,还是难免有疏漏。 堤格尔带着弓箭,在军队中有如破浪般前进。有个人发现了堤格尔的身影,便急忙赶了过来。他的年纪约三十岁,特征是人中留着又细又卷翘的短胡子,手里拿着长柄钉锤和盾牌。 ——我记得这个人是迪涅男爵。 在布琉努王国里,男爵的等次为五爵之末,是没有资格获得领土的。他们每年只会收到王国给予的些许俸禄,其他福利必须靠自己争取。大部分的男爵都是依附在身为贵族的亲戚之下,负责管理小镇或村庄。 不过,西蒙·迪涅却是个只对精进自身和旅行感兴趣的男人。但马斯哈看上他的实力与能在逆境中处之泰然的优点,而将他引荐给堤格尔。堤格尔便把大约五百名士兵交给他指挥。 「统帅大人,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背叛者是谁?」 堤格尔没有回答迪涅的疑问,直接了当地只问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迪涅的双眸虽隐隐闪过像在审视堤格尔的目光,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毫不迟疑地答道: 「是夏托尔子爵与凡唐伯爵。他们突然回头向我方大喊『我要投靠泰纳帝公爵』……」 「谢谢你。那就麻烦你尽可能帮我稳定军心吧。」 堤格尔向他道谢后,便骑着马继续前进。堤格尔虽然只在夏托尔和凡唐希望投靠自己时见过他们一面,但还记得他们的脸。因为马斯哈和莉姆不厌其烦地提醒他一定得记住每个人的容貌特征。 ——当时的努力居然得用在这种地方。 当他发现其中一人的身影时,便立刻用力拉开弓弦,射出箭矢。箭矢以划破空气的速度从距离士兵头顶有段高度的空中飞过,准确地贯穿前一秒还在对友军挥剑的叛将——夏托尔子爵的头部。 堤格尔看也不看倒在地上的夏托尔,搭起第二支箭时往后望去。如同他所预料的,老随从就站在自己身旁。堤格尔对紧握长枪的巴多兰点点头,巴多兰立刻明白了堤格尔的意思,转头看向士兵们。 「你们几个快点大喊!用可以盖过任何声音的力气不顾一切地喊出来!」 巴多兰从他那矮小的身躯中,发出令人难以想像的宏亮音量大声吼道。跟着堤格尔前来的士兵们立刻领悟到他的用意,纷纷高举枪剑放声大吼。在他们呐喊的声音包围下,堤格尔拉紧弓弦寻找凡唐的身影。 堤格尔很快地发现了凡唐。他正逃向泰纳帝军,连自己率领的士兵都抛下不管。堤格尔不禁对眼前的情景哑口无言,但并未因此放过凡唐。 就在这时,堤格尔的专注力因为愤怒、兴奋与紧张而升至最高点。首先他同时射出三支箭,一齐射倒挡路的三名泰纳帝士兵。接着在弓弦的震动尚未停歇时再次上弦,并张满弓放箭。 当凡唐的身体无力地倒在地面上时, 战场上出现了奇妙的寂静。才刚背叛的夏托尔的士兵和凡唐的士兵呆呆地伫立原地,泰纳帝军的士兵和银色流星军的士兵也对堤格尔的神技感到目瞪口呆,无法动弹分毫。 在这段时间内,堤格尔挺起胸膛,以让人感到高傲的态度往前走。他对着自己的士兵们喊道: 「继续撑下去!要是在这里退缩,不仅会一无所获,甚至连我们目前拥有的都会失去!想想你们是为了什么才站在这里的!」 堤格尔再次抽出新的箭矢。这次的目标是距离自己最近——但其实还是有两百阿尔昔之遥的泰纳帝军指挥官,他只凭军装的差异就分辨出来了。 在一道划破大气的声音后,响起了血肉被刺穿的单调声响。那位指挥官所率领的士兵不过数百名,在战场上的地位也并非特别重要。 但这一击却改变了战场上的气氛。巴多兰等人再次发出怒吼,士兵们获得激励后,四肢又再度恢复了力气。 只要再遭受一次打击,恐怕就注定瓦解的银色流星军,在走到那一步前及时停了下来。他们紧握着沾满血的剑或枪冲向泰纳帝军。夏托尔和凡唐的士兵们瞬间便被吞没,消逝在人海中。 毕竟统帅现在就在战场之中,士兵的士气高昂。中央部队顿时充满活力,彷佛要颠覆之前的劣势般猛烈地反击。但泰纳帝军也毫不逊色,他们举起大盾、刺出长枪,甚至丢掷石头,顽强地抵抗着。 堤格尔虽然被困在混乱的战场中无法离开,但他却无法展现出一如既往的凌厉弓术。 现在一边保护堤格尔一边战斗的,并非艾莲或米拉这类拥有卓越武艺的战士。如果保护他的士兵倒下,逼近身旁的敌兵举起枪剑刺向他的话,堤格尔势必得专心回避攻击。 在激战之中,堤格尔的手臂和脚都被武器砍伤,鲜血染红了衣服,连皮甲也满是伤痕。在这期间,有数名士兵挺身保护堤格尔,并接连倒下。 就在太阳来到天空中央时,泰纳帝军开始缓慢地向后撤退。但他们并不是被银色流星军的气势所压制,而明白这点的堤格尔也同样命令士兵们后退。 ——他们肯定只是暂时性撤退,所以我们也得快点重新整军才行…… 抬头望向冬末的太阳,堤格尔抓了抓深红色的头发,叹了一口气。 暂时撤退之后,士兵们开始轮流休息和处理伤口。受了重伤的士兵全都远离战场,为剩下的士兵补充武器以及提供粮食和饮水,但连一滴酒都不准饮用。因为酒精会使出血情况加剧,而他们马上就要面对下一场战斗了。 士兵们的食物是乾硬的薄面包、炒豆子和切碎的蔬菜,而且没有鱼或肉。这样的菜单与其说是为了顾虑他们的健康和身体状况,倒不如说是为了激励他们生存和求胜的意志。 士兵们自战场退下后,紧张和兴奋情绪仍未平息,他们狼吞虎咽地吃着食物,大口喝水。 堤格尔虽然亲自前去迎接归来的艾莲等人,但看到她们的身影时也不免倒抽一口气。米拉和莉姆脸上难掩疲态,艾莲甚至还受了自肩膀延伸至后背的烧伤。 「抱歉,我们只除掉了地龙。」 但银发战姬脸上并未失去笑容,反而以开朗的口气这么说道。 堤格尔将重整军队的工作委任马斯哈处理,然后向艾莲等人询问详细的事情经过。因为没有多余的时间搭设营帐,所以就让士兵们在一旁看守,大家各自坐在地上,围着地图开起了军事会议。 虽然歼灭三头龙已算是战果丰硕,但堤格尔没预料到火龙和双头龙还活着。而战姬们也同样在听到中央部队所发生的状况后露出凝重的表情。 「我不是要你别乱来了吗?」 艾莲心痛地看着堤格尔手臂和脚上的伤。现在堤格尔正脱下衣服,让蒂塔尽全力地替他包扎。 「虽然要化解那种紧急状况,或许是没有其他办法,不过……」 米拉也一边担心地说着,一边对堤格尔投以责备的眼神。最后是莉姆介入其中,让会议回归正题。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的事之后再谈吧。现在必须先讨论关于这场战争的事情。」 听到她冷静的声音,艾莲和米拉立刻重整情绪。堤格尔默默地在心里向莉姆道谢,但她却露出极为冰冷的眼神,居高临下地瞪了过来。 「先澄清一点,我只说等之后再谈,不代表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意思就是若时间充裕的话,她一定会训斥他。堤格尔顿时后悔没有让马斯哈来参加这场会议,改由自己去重整军队,但就算这么做也无法化解她的怒气。于是堤格尔老实地耸肩,表示自己会反省。 「话又说回来了,为什么龙技对那些龙无效呢?」 米拉手擦着腰疑惑地歪着头。而回答她的人是艾莲。 「我猜原因恐怕是缠在那些龙身上的锁链。是那个东西消灭了我们的龙技。」 「消灭?」 米拉吃惊地复违这两个字,并以不解和愤慨的眼神抬头看向艾莲。 「你说得还真直接呢。更何况消灭龙技这种事根本就……」 「很不巧地,我并不是空口无凭。」 艾莲的双眼看向堤格尔。 「这个布琉努王国的宝剑杜兰达尔就有能消灭龙技的神秘力量。不只是我,连苏菲的龙技也对它无效。」 在与率领纳瓦拉骑士团的黑骑士罗兰战斗时,便曾发生类似的事情。而且不只是如此,就算接下了堤格尔的弓的力量再加上龙具力量的一击,杜兰达尔也没有半点损伤。 「我不知道那是以什么东西制造的。但如果这世上存在着用那种金属制成的剑,那么就算有用同样金属打造出来的锁链也不奇怪吧。」 是因为这对艾莲来说算是第二次经历了,所以她能够如此冷静地观察出这点。也因为这样,她才能推测米拉的反应,并及时赶去救她。 「如果你猜的没错,那就麻烦了……」 米拉不悦地叹了口气。 虽说是战姬,但其实身体还是与活生生的人类无异。只要龙的大爪一挥,应该就会当场变为一具看不出原本样貌的尸体吧。 「方法有两个。」 艾莲带着充满了自信的笑容这么说道。 「别卖关子了,快点告诉我们。现在时间可是比黄金还珍贵呢。」 「以目前的情况来说,琉德米拉大人的话非常正确,艾蕾欧诺拉大人。」 同时被两个人训尿的艾莲以眼神向堤格尔求助,但这次堤格尔也坚决地摇摇头。而在一旁缠着绷带的蒂塔则微微地歪了歪头。艾莲只好夸张地叹了一大口气,无奈地说: 「好吧,我说就是了。第一个方法是直接攻击龙或锁链。虽然不知道那锁链是什么做的,但只要把它斩断,应该就能施展龙技了。如果没办法弄断锁链,就把目标改成龙。虽然那些家伙出乎意料地耐打,但我的银闪或你的冻涟应该不至于伤不了它们吧。」 「那第二个方法呢?」 「杀死操控那些龙的家伙。」 艾莲的笑容中透露出无所畏惧的战意。 「在靠近龙的时候,我多次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我想那个声音应该就是用来对龙下令的。除此之外我没找到其他发号施令的东西。」 莉姆颇为认同地点点头。既没有看见任何人骑在龙背上指挥,也没看到龙的身旁紧跟着看似发号施令的人。 可是那些龙直到吉斯塔特军攻上来之前,就算处于战场的紧张气氛中,也安分地在原处待命,更没有试图攻击泰纳帝士兵们。 「一边对付龙,一边用艾利菲尔找出声音的来源,然后除掉那家伙。如果毁了能操控龙的 3 插曲 火堆所发出的啪叽啪叽的爆裂声中混杂着水花溅起的声音。 在隐身于云雾后的朦胧月光下,可以看见少女们在河岸边尽情放松的身影。 河边有四个正熊熊燃烧的火堆,每一个火堆上方都悬挂着装满水的锅子,正咕噜咕噜地烧着水。少女们有的用浸过那些热水的湿布擦拭身体,有的在冰凉的河水里洗澡。这些少女们分别是艾莲、米拉、莉姆、蕾琪和蒂塔。 冬季已到了尾声,但晚风依旧相当寒冷。艾莲的艾利菲尔和米拉的拉斐亚斯发挥了力量,将夜晚的空气调整得较为温暖了些。 若是想让暖化效果持续生效,有效的范围也会随之缩减,因此五名少女便聚集在一起。艾莲和米拉在河边铺上羊皮绒毯坐了下来,莉姆则在她们后方不远处用浸过热水的乾布擦拭身体。 蕾琪坐在距离她们最近的火堆旁伸手取暖,蒂塔则细心地替她擦背。自从在佩尔许堡垒畅谈堤格尔的话题后,两人的隔阂便消失了,现在这名公主已十分信赖蒂塔。 火堆的照明范围外一片漆黑,不过,看向距离一百阿尔昔左右的远处,还是能发现点点火光和喧闹声。那便是银色流星军露宿的营地。 当他们结束与泰纳帝公爵的战争时,太阳已经几近西沉了。 银色流星军埋葬了战死者后,一边提防敌方的动向,一边沿着河川行军,然后决定扎营的地点。 接着,艾莲召集了所有女性,一起来到河边沐浴。明明是在战时却还生起四个火堆,确实是有些奢侈,但毕竟他们好不容易打赢了泰纳帝军,所以堤格尔也以庆功为由说服了杰拉尔。 而艾莲和米拉这两位战姬经历了一番激战,如今也不想只用浸过热水的布擦拭疲惫的身体,于是便从善如流地接受了堤格尔的好意。 夜晚的河水实在太冷,无法全身都浸泡在水中。艾莲将脸庞浅浅地沾入水面,并随着甩动头部的动作仰起身子;随着水滴溅起,濡湿的发丝贴上裸露的肩膀与胸口,数道细小的水流也沿着肌肤缓缓流下。 艾莲忍不住轻呼一口气,这冰凉的感触让她浑身舒畅。 「艾蕾欧诺拉大人,您还好吗?」 莉姆语带关切地向艾莲搭话。她指的是艾莲从肩膀延伸至后背的烧伤。艾莲一边甩动浸泡在河川里的双脚,一边豁达地露出笑容。 「要说不痛是骗人的,不过那只是轻伤。待会儿再涂点药,过几天就会好了。」 一旁的米拉面露歉意,侧眼看着艾莲。那道烫伤是为保护米拉而付出的代价。 「话说回来——莉姆,你的胸部是不是又变得更大啦?」 「您没头没脑地在说什么啊?」 莉姆露出相当难堪的表情,用手臂遮掩自己的胸部。接着,她察觉有好几道视线都朝这边射来。她猛然回头一看,只见蕾琪和蒂塔正以相当好奇的眼神看着自己的身体。 「那个……的确是很惊人呢。」 「身材又高又修长,所以整体看来相当匀称喔。」 说完后,她们不由自主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蕾琪历经长途跋涉,蒂塔是因为平常工作上的锻链,两人身上都没有多余的赘肉,身体的曲线仍旧带有女性独特的圆润感。 不过蕾琪和蒂塔的身材终究还算是纤瘦。两人和莉姆站在一起,看起来或许是有些逊色。 艾莲突然转过身,伸手摸向莉姆的胸部。莉姆反射性地后退,但这时艾莲却发出了痛苦的呻吟,貌似难受地蹲了下来。 「艾、艾蕾欧诺拉大人?」 应该是她转身时不小心触到烫伤的部位了——担心的莉姆连忙看向艾莲的脸,就在这个瞬间,银发战姬猛然伸出手,一把抓住金发心腹的胸部。 「唉,经过实际这么一摸,我这下可全都明白了,堤格尔果然也喜欢大胸部吧?」 「才、才没这回事呢。」 虽然说话有些吞吞吐吐的,不过米拉还是以强硬的口气反驳这句话。蒂塔点头表示「我也是这么认为」地同意这个论点。蕾琪则是沉默不语,从她不满的表情中可以明确看出,她并不认同艾莲的发言。 主子的恣意妄为把莉姆吓儍了片刻,但她马上回过神来。她轻轻地以拳头敲了艾莲的头。 「——就算是玩笑话,也请注意分寸。」 「抱歉、抱歉。哎呀,换句话说,我还是有这点力气的,是你太操心了。这下放心了吧?」 艾莲对板着脸的莉姆露出毫无悔意的笑容,轻轻地挥挥手。她这番话不只是说给重要的部下听,同时也是说给身旁态度冷淡的蓝发战姬听的,而感受到对方用意的米拉则一脸不悦地轻哼了一声。 艾莲等人沐浴完并回到营地后,动身前往统帅专用的营帐。营帐和营帐之间堆起了土制的火炉,上面放有煮着食物的锅子。迎面而来的酒和羊奶香味刺激着少女们空荡荡的胃。 「是乳酪的味道啊。跟吉斯塔特的乳酪闻起来有些不同……」 「布琉努境内的乳酪种类之繁多,甚至可以用每个村落的作法都不同来形容。不过这是我听马斯哈大人说的。」 听到艾莲下意识的低喃,蒂塔如此回答。蕾琪也跟着点点头。 「虽然说每个村落都不同,或许有些夸大,但我国是真的有数百种乳酪。香气和味道各臭特色……我也曾经吃过好几种。」 出征时当然不可能带上所有的粮食。所以肉、鱼和乳酪等食物几乎都是在当地准备,而这些自然都得用钱去买。 锅子里装有煮得软烂的高丽菜、马铃薯、盐渍的鱼或肉等食材,有些士兵围在锅边取暖时就当场吃了起来,还有些士兵一边看着锅子一边赌了起来。当然也有些士兵注意到艾莲等人,对她们几位美丽的外表露出着迷的表情。 少女们来到统帅用的营帐,这座营帐上头升着四面迎着晚风飘动的军旗,而帐外站着两名看守的士兵。一问之下,才知道堤格尔正在里面休息。 「如果人在里面的话,我们应该可以进去吧。」 艾莲说完也不等士兵回答,迳自踏进了营帐。一看到点着烛台的营帐内的景象,银发战姬不禁惊讶地瞪大双眼。 堤格尔正躺在地面的毛毯上熟睡着,还发出了打呼声。 「艾蕾欧诺拉大人,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的情况如何?」 莉姆轻轻地掀起帷幕弯腰走进来,米拉、蒂塔和蕾琪也紧跟在后。堤格尔依旧沉睡着。 「那个……还是让少爷继续睡吧?」 「我也很想这么做,不过现在的情况实在是不允许啊。」 艾莲对蒂塔试探性的询问摇了摇头。 「我可不是想欺负他才这么说的喔。我们虽然在今天的战争中击退敌人,但并不是彻底击败对方。不论是要先下手为强,还是刻意等对方找上门,都必须快点决定才行。」 艾莲在解释的时候,还像是在开导她似地,将手放在蒂塔的头上。莉姆和米拉彷佛看到相当稀奇的东西般望着她的动作。因为这名银闪的战姬很少会如此直接地展现出温柔的一面。 蒂塔表示明白了,但还是有些沮丧地低下头。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叫醒这家伙呢?用一般的方法可是行不通的喔。」 莉姆、米拉和蒂塔听了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只有蕾琪一个人仍是一头雾水。 「要是太大声的话,恐怕会惊动外头的士兵。你们有什么好点子吗?」 艾莲转头看向其余四人,少女们纷纷陷入沉思。蕾琪对蒂塔问道: 「蒂塔,你遇到叫不醒他的情况时都是怎么做的呢?」 「其实有很多种方法……像是把毛毯整个 翻过来之类的。」 蒂塔一脸害羞地回答后,米拉在一旁提议道: 「你有试过直接捣住饱的鼻子和嘴巴吗?这样马上就会醒来罗。」 「这、这会不会……有点太粗暴了呢?」 「你以前还不是直接把剑塞进他嘴里。」 艾莲调侃似地看向莉姆,原本面无表情的副官一脸尴尬地避开了视线。而就在她们七嘴八舌地讨论时,打呼声仍旧没有停止。 「——我想试试看一个方法。」 艾莲似乎想到了什么鬼点子。她先将腰间的长剑交给莉姆保管,然后走近睡成大字型的堤格尔身边,跪在毛毯上,将手放在堤格尔两边腋下,摆出即将扑向他的姿势。 她挂着纯真的笑容俯视发出规律呼吸声的堤格尔——接着猛然露出凶狠的表情瞪着他。红色双眸中充满了非比寻常的杀气。 刹那间,堤格尔的身体猛地弹了起来。虽然艾莲已经小心提防他的一举一动,但这个速度和力道还是让她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下一个瞬间,堤格尔压倒了她,右手一把抓住她的胸部,左手则伸向腰间的短剑。不只是艾莲,其他少女也惊讶地瞪大双眼,张口结舌地看着这幅情景。 察觉到针对自己的杀气瞬间消失,而对手也没有任何抵抗,再加上充斥现场的诡异气氛后,堤格尔才终于回过神来。 自己的身体下方,正躺着带着满满惊讶和疑惑的表情看着自己的艾莲。右手传来某种相当柔软的触感,只要动动手指,便会感觉到一股让人心荡神驰的绝妙弹力。 「回想起来,在很久以前你好像也曾经像这样把我推倒,还摸了我的胸部呢。」 艾莲的声音和表情感觉反而对现在的状况乐在其中。堤格尔急忙放开艾莲的身体向后跳去,但却失去平衡,就这么跌了个四脚朝天。直到这时,他才终于发现莉姆等人也在现场。 米拉一脸无奈地耸耸肩,莉姆则像是对如此失态的行为感到羞愧似地用手捣住自己的脸。至于蒂塔和蕾琪似乎还没弄懂发生了什么事,不停地眨着双眼。 「……这种叫醒人的方式还真过分呢。」 听完事情经过的堤格尔将手肘顶在盘起的双腿上,用手撑着脸颊叹了口气。艾莲则一边搔着头一边笑着说: 「我承认,这的确是我的不对。所以对你推倒我又摸我胸部这件事,我就不去追究了。」 「这次应该是艾蕾欧诺拉大人自作自受所导致的结果吧?」 莉姆以严厉的口气从旁插嘴道。毛毯已经摺好放在营帐一角,蒂塔正忙着将食物摆放在众人面前,蕾琪也在一旁帮忙她。 「什么嘛,莉姆,连你都不帮我说话吗?」 「我也觉得那种叫人起床的方式不太好。如果我是被叫醒的那方,一定会直接用拉斐亚斯刺穿你的。你自己好好想想,如果今天换成你,你会怎么做?」 米拉的态度也相当冷淡。愈是经验丰富的战士,就愈会对艾莲的危险行为皱起眉头吧。接连被两人纠正自己的鲁莽,总是老神在在的艾莲也不禁露出愧疚的表情。 实际上莉姆和米拉的态度中还混入了些许可说是嫉妒的情绪,但在这座营帐内只有蕾琪一个人察觉到这点。 「……对不起,我不会再做出刚才的举动了。」 「若能这样真是再好不过了。虽然这么做的确是可以马上叫醒我,但实在太刺激了。」 看到艾莲沮丧地低垂着头,堤格尔也觉得自己话说得有点重了。于是他拍了拍艾莲的肩膀要她别在意,而在这段时间里,晚餐也已经准备好了。 切成细丝后再加入葡萄酒炖煮的乳酪,比处理前散发出更浓郁的香味,强烈地挑起众人的食欲,锅中还放了芜菁和盐渍的肉等食材。 一起端上来的食物,还有黑麦面包及用葡萄叶包起来蒸煮的鹿肉。葡萄叶包鹿肉是一道很费工夫的栗肴,除了堤格尔等将领,只有战功特别显薪的人才能享用。除了这些之外,还有淋上糖蜜的苹果等食物。 「真是丰盛呢。」 看到艾莲有些惊讶的反应,堤格尔温和地说明道: 「因为邻近的村落送了各种食物过来,应该是想在被我们掠夺之前贡献出来,好讨我们的欢心吧……」 亚尔堤西姆是座颇具规模的大城市,其外围也有几个以百人为单位生活的小镇和村落。嘉奴隆放火烧掉亚尔堤西姆,等同是毁灭了一座都市和其应有的机能,其他村落会为了保命而使尽浑身解数,也是理所当然的。 「那你就这么直接收下了?」 「虽然有付钱给他们,但还是无法摆脱低价收购的事实。」 一想到负责监价和交涉的杰拉尔,以及跟在他身旁的卢里克那满足的笑脸,堤格尔便不由得露出苦笑。他们收购的不只是粮食,还有柴薪、牧草等燃料和皮革等物品。 听到堤格尔的答覆后,艾莲一脸严肃地啃着面包,换了个话题。 「所以你已经想好下一步该怎么走了吗?要趁这个机会彻底铲除泰纳帝吗?」 艾莲这么问完后,莉姆、米拉和蕾琪的视线都转到了堤格尔身上。她们正是为了这个问题才硬把他挖起来的。 「不——」 堤格尔放下手里装了食物的盘子,摇了摇头。 「等天一亮,我们就率兵前往亚尔堤西姆。」 「你想去帮助那里的居民吗?但我们的物资应该不够吧?」 「虽说是往那里前进,但其实也只是比现在稍微靠近一点而已啦。就在距离亚尔堤西姆……我想想……大概两天路程的地方设置营地吧。」 见米拉疑惑地歪着头,堤格尔如此解释道: 「在那之后我想潜入亚尔堤西姆,寻找能证明蕾琪殿下是王族的证据。」 堤格尔以诚挚的表情环顾少女们。 「我的目的是为了保护亚尔萨斯的安全,还有取得殿下身为王族的证明。我们不见得一定得和泰纳帝公爵分出胜负。」 「是啊,用来当杀手锏的龙全都没了,泰纳帝公爵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进一步的动作吧。只要证明蕾琪殿下是王族,也能向王宫举报公爵曾预谋暗杀殿下的罪证了。」 莉姆简单扼要地解释了目前的现况。 「殿下,关于藏在亚尔堤西姆地下的那个东西,能请您再告诉我们一次吗?」 听到堤格尔的要求,蕾琪轻轻地点了点头。 「不过,我也只是把这当成知识记在脑中而已,并没有亲自走过。那里被称为『夏立尔的圣窟宫』,据说在布琉努王国尚未建立前,建国君主夏立尔曾在那里获得天启,立下了成为国王的誓言。」 「圣窟宫这名字还真夸大啊。那里是座洞窟吗?」 「根据夏立尔所遗留下来的语录,那里以前曾经是神殿或宫殿吧。不仅仅是个洞穴,内部好像也有经过一定程度的装修和整顿。」 针对艾莲挽着手臂提出的疑问,蕾琪拚命地搜索着脑中的记忆。 「有三条路径可以通往圣窟宫。一条位于亚尔堤西姆中心,一条是在亚尔堤西姆东南方的大地母神莫西亚的神殿。最后一条是在亚尔堤西姆东北方的公墓。」 「距离我们最近的是莫西亚的神殿呢。」 米拉看着地图这么说道,蕾琪点头表示同意。 「这里我以前也曾经去过。从亚尔堤西姆的东门往东南方步行约一个时辰,会看到一座看起来与猎人小屋无异的小神殿。附近村落的居民每个月都会前去祈祷,其余时间都不会有人到访。」 蕾琪结束说明后,堤格尔再次环顾众人。 「我打算带大约十个人前往 那里。」 「成员已经决定了吗?」 「目前只确定有我和殿下。另外因为巴多兰和卢里克表示想同行,所以我会带着他们。其余的我决定让马斯哈挑选。」 马斯哈、莉姆和奥杰会留下来在自己脱队的期间统领士兵。杰拉尔感觉不太适合这种行动,所以也留下。米拉是客将,考虑到她的身分,也不方便带她去。 先不论卢里克,对于是否答应让老随从同行这点,堤格尔一度相当为难。但巴多兰却露出了一如往常的开朗笑容,对他这么说: 「少主,在这场战争结束后,您就要前往吉斯塔特了对吧?」 堤格尔实在无法对这名自他年幼时便视如己出地照顾自己的老人撒谎。在他点头承认之后,巴多兰便带着笑容继续说道: 「那在这场战争结束前,能让我尽量待在少主您身边吗?」 矮小老人的笑容中带着一丝阴霾。他交叠着布满皱纹的双手说话的身影,飘荡着一股只有活到那把岁数的人才会拥有的哀愁感。 「我年纪也大了,虽然我已经决定只要是少主想去的地方,无论是布琉努的哪里……不,就算是世界的尽头我也要跟随您……但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巴多兰寂寞地笑了。他今年即将满五十岁,自堤格尔的父亲乌鲁斯那一代便侍奉冯伦家,若过着一般人的生活的话,早该是退休的年龄了。而且一如堤格雨的预料,他无法跟着堤格尔前往吉斯塔特。 ——直到这场战争结束前吗…… 这便是他选择巴多兰的理由。 话虽如此,他也并非全凭个人情感来决定人选。虽然他的体力确实与其年龄相符,已经开始衰退,但巴多兰用枪的技巧相当精湛。即便他的枪术只能算是从鸟鲁斯那里学了些皮毛,所以个人风格重了些,但他能在这个年纪继续担任乌鲁斯和堤格尔的随从,靠的并不只是资历而已。 而且堤格尔也觉得有他跟在身边比较踏实。毕竟巴多兰从他年幼时就一直照顾着他了。 当堤格尔正在回想自己与巴多兰的对话时,艾莲突然开口说道: 「那我也一起去吧。」 对这句话大吃一惊的不只是堤格尔,连莉姆和米拉也瞪大了双眼。艾莲露出「你们也太大惊小怪了吧」的眼神环顾四周,露出了充满自信的笑容。 「这次的探索行动也攸关我的未来啊。我说要一起去有什么好奇怪的?」 「请您别忘了自己的身分。艾蕾欧诺拉大人您可是战姬,要是那里设置了险恶的陷阱,或是藏有传说中的猛兽,那该怎么办?」 「对啊,这本来就不是居上位者会有的行动,与战姬这个身分也不相称。」 面对以惊人的气势滔滔不绝地说教的两人,蕾琪的态度反而比艾莲更消沉。毕竟她无法确定圣窟宫究竟有没有陷阱,米拉那句「这并非上位者应有的行为」也说中了她的痛处。 但艾莲却以增添了一抹嘲讽神采的红色双眼迎接两人的视线。 「莉姆,既然这样,你能够从我军之中找出五个比我还强的人吗?如果你办得到,我就认同你所说的话。还有,琉德米拉,现在我们可是面临了相当重要的转折点,能不能获得胜过一切的大义都要取决于这次的行动,你觉得这哪里和战姬身分不相称了?」 莉姆和米拉当下部无法反驳艾莲的话。虽然她年仅十六岁,但毕竟也是个出色的莱德梅里兹战士,手中还握有银闪艾利菲尔。在这支军队里能和艾莲战得平分秋色的人,恐怕也只有米拉了吧。 在成功说服部下和另一位战姬后,艾莲看向堤格尔。 「话虽如此,这支军队的统帅是你,要不要带我去,还是得由你来决定。」 突然被逼着作出决定,让堤格尔一时之间也陷入沉默。艾莲说的没错,最终决定权是在自己手里。但这才是最让他感到困扰的。 除了艾莲之外的少女们都屏气凝神地观望堤格尔会如何回答。只有银闪的风姬本人静静地闭上眼睛等待堤格尔的答覆。 如果艾莲待在他身边的话,确实能让他感到安心。但正如莉姆她们所言,她也是莱德梅里兹的领主,不能让她暴露在不必要的危险环境之中。 「……若有什么万一……」 苦思良久后,堤格尔总结了自己的想法,挤出声音说: 「当碰上危险时,希望你能优先保护你自己,然后才是蕾琪殿下。如果你做得到,我就带你去。」 「嗯,我知道了。」 艾莲爽快地答应了。 4 圣窟宫 堤格尔等人在天空由黑转蓝的清晨来到了莫西亚的神殿。队伍成员有堤格尔、艾莲、蕾琪、巴多兰和卢里克,再加上马斯哈选出的五名布琉努士兵以及莉姆选出的两名吉斯塔特士兵,总计十二人。 神殿周围放眼望去都是占地辽阔的葡萄园,平坦的大地看不见尽头。虽说是葡萄园,在冬末的时候也只看得到等间隔地种植的枝干这种寂寥的景色,必须再等上数个月才会被一片绿意覆盖。 「这神殿的确很小呢。」 艾莲骑在马上抬头看向神殿,颇为认同地自言自语道。 神殿是由灰色的石砖堆砌而成,门的上半部刻着莫西亚的名字。 这是一座小巧的建筑物,堤格尔打从心底觉得蕾琪用猎人小屋来比喻它倒是相当贴切,墙壁和柱子的装饰在数百年的岁月中已经毁损不堪,到处都爬满了细小的裂痕。 在神殿入口系好马匹后,以堤格尔和蕾琪为首的十二人便穿过了神殿的门。出乎意料之外地,面积并不大的神殿内部其实打扫得相当整洁。 神殿深处有座祭坛,在朴素的巨大台座上有座气质清纯脱俗的美女雕像正看着这里。那是莫西亚女神的雕像。她的头上戴着一顶用结有白色果实的槲寄生树枝所编成的头冠。应该是造访这座神殿的小镇或村落的居民奉上的吧。 「干脆顺便祈祷一下好了,拜托她保佑春天栽种的作物能够丰收。」 艾莲抬头望向槲寄生头冠,轻笑了起来。布琉努和吉斯塔特人民所信仰的神只几乎是共通的。 「你要是这么做,战神可能会闹别扭喔。」 「唔,那可就糟了。」 在艾莲和堤格尔说着玩笑话的时候,蕾琪绕到了女神雕像的后方。 「请两人或三人到这里来一下。还有,能让几个人帮忙撑住莫西亚女神的雕像吗?」 听到蕾琪的话,堤格尔、艾莲和巴多兰便走到她身旁。然后布琉努士兵们则伸手扶着女神雕像的手臂和腰。卢里克和吉斯塔特士兵一边守着神殿入口,一边观望着蕾琪等人的一举一动。 蕾琪拔出插在腰间的短剑,朝紧邻台座后方的地上——也就是台座与地面的接缝刺进去。接着以杠杆原理使力一顶,一小块地面便掀了开来,露出一个小小的空洞。接着她毫不犹豫地将手伸进洞里,过了一秒之后,便传出一个沉闷的声响。 蕾琪轻轻地呼了口气并站起身子,然后将手放在女神雕像上。 「接下来——要把这座女神雕像弄倒。」 士兵们负责支撑,堤格尔和巴多兰则帮忙以不会破坏雕像的方式谨慎地放倒女神雕像,最后将女神雕像连同台座搬离地面。 「……有阶梯?」 台座下不是地面,而是个巨大的洞穴,石板阶梯一路延伸至地下。在场的每个人都紧张地绷紧身子,屏住呼吸。 「我们走吧。」蕾琪以冷静的声音这么说道。士兵们这才回过神来准备火把。三名布琉努士兵率先走下阶梯。片刻之后,从黑暗中传来了暂时没有危险的回应。 「我们也下去吧。蕾琪就排在我和堤格尔中间,可以吗?」 艾莲说完之后,没等到回答就蹬了一下地板跳下阶梯。蕾琪紧盯着阶梯,因为紧张和不安而浑身僵硬,堤格尔为了让她放心,便拍了拍她的肩膀。 「殿下,就如同刚才艾莲所说的,她和我都会陪着您的。」 听到堤格尔这么说,蕾琪才像是鼓起了勇气,就这么绷着脸拿着燃烧的火把走下阶梯。 堤格尔在检查过弓的状况后,便回头对两名布琉努士兵说: 「你们留在这里负责看守,马也拜托你们了。如果有附近村落的居民靠近,还是请他们离开吧。若是敌人出现的话就别管我们,快点逃走。」 接着堤格尔踏进了黑暗之中。巴多兰、卢里克和吉斯塔特士兵们尾随其后。 在阶梯尽头的前方是一条笔直延伸的走道。 「有点凉呢。」 卢里克皱起眉间,摸了摸自己的光头。飘荡在黑暗中的空气像是在这里沉淀了好几十年,显得既冰冷又干燥,蕾琪的身子也微微打颤。 「……这里建得还挺坚固的嘛。」 艾莲语带佩服地环顾四周。地面的土被踏得紧实而平坦,两边的墙壁则以灰色的石砖密不透风地堆砌而成。天花板并不高,与地面相同,都是用夯实的土建成,但天花板为了避免崩塌,还嵌上了粗大的木框作为支撑。 走道的宽度即便是两个大人并排行走也绰绰有余,于是蕾琪走在艾莲身边,堤格尔也和巴多兰并肩行走。而手上拿着火把的分别是走在前头的一名布琉努士兵、位于队伍正中央的巴多兰和位于最后的一名吉斯塔特士兵。 接下来有好一阵子,黑暗中只听得见火把燃烧的劈啪声和脚步声。 「这条道路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建的啊?从位置跟坚固的程度来推断,感觉好像是逃生密道呢。」 「恐怕就是如此吧。在布琉努王国形成前的亚尔堤西姆,据说曾经是治理这附近地区的豪族根据地。」 蕾琪带着苦笑回答了艾莲的疑惑。艾莲听完之后却歪着头问道: 「这我就不明白了,这条道路不是通往能够证明你是王族的圣窟宫之类的地方吗?」 「因为在建国始祖夏立尔来到这里之前,圣窟宫只不过是条地下道路罢了。而且,夏立尔好像也曾经试着利用过这条地下道路。」 蕾琪给了个听起来有些隐晦的回答。这条密道不见得是为了单一目的而建造的,就如同艾莲所说,这可以成为从亚尔堤西姆逃往城市外的逃生路径,但若反过来说,这也可以作为入侵都市内部的战略要道。 「所以……我想这条道路不会这么简单就崩塌的。」 她的声音隐含着想让大家放心的心情。这时艾莲半开玩笑地问道: 「不过,既然这样,会不会出现为了阻挡追兵而设置的陷阱或机关?」 「我想应该不用担心这点。因为这种东西必须定期检查和维护,如果会对通过这里的人进行不分敌我的攻击,对于逃走的人也会造成麻烦。当然了,谨慎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蕾琪语气坚定地答道,艾莲不禁以有些佩服的眼神看着她。虽然她一直给人软弱的印象,但若把复杂身世带来的影响放到一边,就能看得出她有受过正统的王族教育。 当然不能光靠她的反应来判断其身分,但现下的目的毕竟是要证明她的王族地位,而她还能够表现得如此稳重,确实值得赞赏。 道路并不是只有一条,中途也出现分为左右边的岔路或是通往更深的地下的阶梯。有些路段狭窄得让一个人通过都很冈难,还有必须攀着绳索前进的陡坡。 除此之外,在墙壁上发现了可能会飞出箭或枪的小洞,还有吊挂着巨大岩石的天花板。 但正如蕾琪所说的,那些机关都没有启动,堤格尔等人维持着走一段路就稍事休息的步调,不断在这条被冰冷的空气和黑暗笼罩的道路中前进。 最先注意到这件事的人是艾莲。 「墙壁上好像刻着什么东西喔。」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原本走在队伍前方的布琉努士兵们似乎是因为专注于探索前方的黑暗道路,是以没有察觉。 「……是古代的壁画呢。」 站在艾莲身旁抬头看着墙壁的蕾琪这么说道,堤格尔也跟着望向墙壁。 乍看之下是一幅难以理解的绘画,但只要仔细观察并发挥想像力,便能模糊地看出上面画的是一匹三头怪物和类似人类的物体互相对峙的情景。 「你如果知道任何关于 这幅画的事情……方便的话,请告诉我。」 艾莲侧眼看了看一旁的蕾琪后开口问道。就连堤格尔也忍不住对出现在这种地方的壁画感到好奇。但目前在场的人并非只有艾莲、蕾琪和堤格尔,还有巴多兰、卢里克以及数名士兵。 「……这是描绘诸神与龙之间的战争。」 在犹豫了数十秒之后,蕾琪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 「这是神话时代的故事。虽然不清楚原因,但当时龙与诸神起了冲突,试图毁灭诸神。地上、天上、冥府……存在于各种世界的生物中,只有龙是唯一能伤害神的存在,所以诸神都很畏惧龙。」 「对于在吉斯塔特长大的我来说,这故事让我的心情有点复杂呢。」 艾莲一脸困惑地看向壁画。不只是她,卢里克和其他吉斯塔特士兵也露出了莫名尴尬的神情。至于煶格尔则是带着惊叹的表情仰望着壁画。 ——这个三头怪物就是龙吗? 「龙的力量非常强大,也有好几位神只被它击败。就在这时,诸神决定不再与龙交战,而是打算说服它。于是三位女神便前往拜访龙了。」 蕾琪一边说明一边向前走了几步。前方的墙壁上描绘着三位女神各自将手放在三头龙脖子上的图画。堤格尔脑中浮现了布琉努所信仰的各种神只。 ——在十神中有四名女神。分别是风与暴雨的女神依莉丝、大地母神莫西亚、丰饶和爱欲的女神雅里德,还有……掌管夜晚、黑暗与死亡的女神蒂尔·纳·法。 堤格尔猜想壁画中的这些女神应该是依莉丝、莫西亚和雅里德。或许是因为掌管领域的关系,蒂尔·纳·法与其他众绅处得并不融洽。 但这三名似乎正在安抚龙的女神却有一点让堤格尔感到纳闷。那就是其中一位女神的腰上挂着弓,背上背着类似箭筒的东西。 ——依莉丝带在身上的东西是号角;莫西亚会用花装饰自己,有时候身旁还会跟着驯养的犬兽;雅里德则是只缠着一块薄布…… 诸神的外表打扮和手里拿的东西基本上都是固定的。 堤格尔没看过身上带着弓箭的女神。 ——只是因为我没看过吗? 也有可能是布琉努王国在开始不认同弓的功用时,便将之前所有拿着弓的女神雕像都破坏了。无论原因为何,堤格尔都不知道这名女神的存在。 「据说开国始祖夏立尔在亚尔堤西姆收到了自立为王的启示,随后又在柳贝隆山上得到诸神派遣的精灵所授予的杜兰达尔和贝亚德——目的是为了与将来可能出现的龙战斗。」 「嗯,如果是那把剑的话,或许真有与龙一战的力量。」 和蕾琪带着一丝紧张的声音相比,艾莲的感想则相当平淡自然。这反而让负责说明的蕾琪感到惊讶,不过她立刻就向银发战姬点了点头表示感谢之意。 对吉斯塔特人来说,如果遇上野生的龙,他们当然也会选择交战或逃跑。但吉斯塔特人基本上还是对龙有一种亲近感。所以在吉斯塔特人耳里,与龙交战并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话题,甚至有人会因此勃然大怒。 正因为如此,艾莲那丝毫不介意的态度确实缓和了现场的尴尬气氛。 「而既然看到了这面壁画,就意味着——」 蕾琪的视绿移向黑暗深处。看来圣窟宫就快到了。 这时视野中突然出现模糊的亮光。堤格尔等人来到了一个相当宽广的地方,高耸的天花板透着朦胧的光线照亮了这个空间。 这里的面积大得足以完全容纳堤格尔等人先前走进的莫西亚女神神殿,其中一面墙上还有扇彷佛为了巨人而建造的巨大门扉。此门以金属制成,高度和宽度都有五阿尔昔(约五公尺)。而且在堤格尔等人来到这里的道路对面还有两个看似通道的空洞。 不过,除此之外,这里还出现了更让堤格尔等人感到惊讶和紧张的人物。 「——果然来了吗?」 在门前站着近二十个男人。所有人都穿着铠甲,手上拿着长剑。位于其中心的是一位外表约四十岁,浑身散发出沉重的威严和压迫感的男人。 「泰纳帝公爵……」 蕾琪瞪大双眼,嘴里吐出了惊人的低语。听见这个名字后,艾莲皱起眉头看向泰纳帝。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公爵本人。 「真的是他吗?如果是那样,还真是位手脚迅速的总帅呢。」 艾莲一边嘲讽着,一边把手伸向腰间的长剑。拿着火把的士兵们移动脚步,保护蕾琪和堤格尔,带着长剑的士兵则挺身走向前方。巴多兰在堤格尔身旁举起长枪,卢里克也紧跟在艾莲身边。 「我究竟是不是本人,等你出手之后便会明白了。」 泰纳帝高傲依旧,回答艾莲的疑问。接着这名黑发公爵将脸面向蕾琪。 「原来如此,你真的还活着啊。」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蕾琪咬紧牙关,抑制住几乎要当场爆发的激烈情感,双眼狠狠地瞪着泰纳帝。他是想要杀掉自己的男人之一,实在很难保持冷静的情绪。但公爵的回应却相当冷淡。 「就算告诉一个即将丧命的人,也没什么意义吧?」 泰纳帝拔出了腰问的长剑。仿佛以此为信号似地,除了其中一人之外,公爵手下的士兵全都动了起来。只有仅存的一人——有着金色短发和苍白脸庞的男人例外,他为了保护泰纳帝而垂手握着剑站在一旁。 泰纳帝公爵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有几个理由的。 他一直认定嘉奴隆公爵才是他最大的敌人。这不是最近才有的想法,而是从数年前便这么觉得。他曾经缜密地思考该用什么方法进攻亚尔堤西姆。除了进行过多次侦察和拟定各种策略之外,他也早就如道圣窟宫的存在。 不过,之前泰纳帝一直认为圣窟宫不过是个可让人在危急时逃脱的密道。因为在非王族的人眼中,圣窟宫除了用来逃生之外,这条地下通路是没有其他价值的。 听到蕾琪的传闻后,泰纳帝想起了圣窟宫的存在。同时也推测堤格尔会把这里的重要性排在与自己交战之前。 在收到银色流星军开始朝亚尔堤西姆方向移动的报告时,泰纳帝认为时候到了。而他之所以亲自出马,是为了洗清之前没有成功杀死蕾琪的耻辱。 他原本打算让斯堤德在自己离开军队的这段期间掌管军队,但这名平时总是对他唯命是从的男人,这次却罕见地以坚决的态度要求同行。 这名面色苍白的随侍甚至表示,若不愿意让他同行,就会阻止公爵前往圣窟宫。如果公爵坚持出发,就会当场自尽。 看到斯堤德表现出如此深厚的忠诚心,泰纳帝也答应了他的要求,挑选了二十名士兵然后离开军队。 而他们能够抢先堤格尔等人一步来到这里,可说是出自于好运。 ——距离太短了……! 堤格尔迅速地往后退了一步,制造出可以发挥箭矢威力的距离,并搭上箭矢拉紧弓弦。他瞄准泰纳帝之后,箭矢伴随着尖锐的声响射出。 但紧接着却响起一道清脆的声音,箭矢硬生生地碎裂了。用剑击碎箭矢的人正是泰纳帝的随侍斯堤德。 「堤格尔、蕾琪,快退下!」 艾莲这么一喊,堤格尔便保护着蕾琪往后退开。泰纳帝的士兵人数几乎是我方的两倍。他们应该先暂时退到通道里重新迎击敌人,并利用狭窄的通道尽可能地削弱敌方的人数优势。 伴随着一道闷响,微暗的通道上下起了血雨。艾莲一剑砍倒了朝着她笔直冲过来的泰纳帝士兵。当那名士兵倒卧在地上时,泰纳帝手下的士兵正与银色流星军的士兵展开激烈的战斗。 马斯哈和莉姆所选出的当然是武艺高超的士兵,但泰纳帝这方也不遑多让。通道中接连响起武器交锋的铿锵声。惨叫声四起,血沫也相继飞散开来。 随着艾莲挥动长剑的风声,第二个敌人也倒下了。紧接着是三名敌人一同围攻她。艾莲避开袭向她的白刃,或是将其挡下并反击,和部下并肩往后撤退。她迅速擦去汗水,调整呼吸的节奏。 ——敌方不只人数多,实力也很高强。看来没这么容易逃脱。 若不慎露出破绽,可能连艾莲也无法全身而退。虽然敌方已经减少数人,但我方在逃进通道前,就已有三名士兵倒下。 「——斯堤德,追上去。」 泰纳帝简短地命令道。斯堤德显露出一丝迟疑,还是沉默地接下命令。 「……卢里克,你还撑得下去吗?」 「只要战姬大人一声令下,我随时奉陪。」 被点名的光头骑士双眼仍紧盯着敌人,脸上露出毫无畏惧的微笑。 泰纳帝士兵们一点一滴地拉近双方的距离。不仅如此,他们还谨慎地计算着发动突袭的时机。若他们抱着必死的决心一次又一次地攻过来,人数较少的我方必败无疑。 即便如此,卢里克仍旧以一名吉斯塔特骑士的身分如此回答。 「拜托你了。」 艾莲迅速地答道,话音刚落,她便往地上一踢,轻盈地飞上了空中。她紧贴着长剑碰不到的天花板,一口气从泰纳帝士兵们的头顶上飞过。 泰纳帝的士兵们惊讶地张大嘴巴,眼前的情景让他们愣怔了一个瞬间,而那正是不该在此时露出的破绽。 卢里克和吉斯塔特士兵发出咆哮,举剑杀向敌人。反射出模糊亮光的刀刃一闪,便滑过敌人的铠甲划破喉咙,随即喷出混入空气的鲜血。 当泰纳帝的士兵们回过神来时,卢里克等人已经迅速地撤退,堤格尔则抓紧时机射出箭矢。箭头直接贯穿了泰纳帝士兵的眉心。 这在泰纳帝士兵们之间造成了小小的骚动。在他们眼里,这支箭怎么看都像是从空无一物的黑暗中飞过来的。 银色流星军的士兵们全都是身材高大、体格壮硕的战士,能够把位于后方的堤格尔和蕾琪的身影完全隐藏起来。 卢里克算准敌人陷入恐慌的时机,一个箭步抢了上去,当头猛砍。 就在这个瞬间,斯堤德从泰纳帝士兵之中一跃而出,在一阵金属摩擦的声响过后,光头骑士的一击被弹开了。斯堤德强劲的剑势让卢里克踉跄地后退了几步。 斯堤德的攻击并未就此打住,他踏步向前,打算一举终结卢里克的性命。堤格尔只好仓皇地射箭阻止斯堤德。 此时,令人惊讶的情景在眼前上演了。面色苍白的剑士丝毫不改其冷淡的表情,举起左手随意地在眼前一挥,有着铁灰色光泽的护手将堤格尔的箭矢弹开了。 趁着斯堤德被箭矢分散注意力的瞬间,卢里克重新站稳身子,但脸上的表情却失去了方才的从容。他亲身体会到眼前的敌人有多么强悍。 「……真是了不得的身手啊。」 斯堤德一边拉近双方距离,一边低声说道。 「被身材高大的同伴阻挡了视野、绝对算不上明亮的环境、低矮的天花板和距离极近的敌人——身处于这样的险境中,还能精准地瞄准我的额头射出强劲的一箭。看来『流星落者』并非虚有其名。」 但对堤格尔来说,他更惊讶对方居然能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弹开他的箭。他自己也曾经在亚尔萨斯徒手接下敌兵射出的箭矢,但那时自己眼前并无其他敌人,而箭矢的速度更是天差地别。 斯堤德虽然对堤格尔的攻击发出钦佩的感叹,但那也不过只是一瞬间的事。当他再次看向卢里克等人时,仅淡然说道: 「无名小卒都给我退下,我的目的只有冯伦伯爵与蕾琪公主的性命。」 卢里克冷哼一声,回绝了这名实力明显比自己高强的人所提出的要求。 「要是我听你的话乖乖退下,可就没资格当一名骑士了。」 另一方面,降落在泰纳帝士兵们后方的艾莲,朝着泰纳帝公爵笔直地冲了过去。几名泰纳帝士兵连忙追在她身后,却没有半个人能追上她。 ——看来,这家伙果然是冒牌货吗?要不然…… 泰纳帝公爵就算看到笔直冲来的艾莲也毫不胆怯,不改其高傲的态度,仅是从容地抽出腰间的长剑。 只见一道不同于火光的闪光飞散开来,紧接着便是金属相互摩擦的尖锐声响。泰纳帝用猛烈的一击弹开了艾利菲尔袭向自己的剑身。 艾莲虽惊讶地双眼圆睁,但战意反而更加高涨。她向前跨出一大步,舞出了一道道锐利的剑光。但其猛烈的斩击却被泰纳帝一一地挡下来,银色的剑身始终无法触及泰纳帝。 艾莲为了调整凌乱的呼吸而后退半步,而泰纳帝像是在等待这一刻似地,展开一轮猛攻。公爵的身材高大、而且久经锻链,他挥出的每一剑都带着骇人的劲道,虽然速度略逊艾莲一筹,却能以精准无比的剑技弥补短处。 泰纳帝凌厉的剑技是他不断努力的结晶,在本质上和艾莲有着绝对的不同。他自七岁开始握剑以来,持续不断地精进自己的技巧,可说是将剑技渗透到了每一根手指里,那是现在的艾莲绝对不可能获得的技术。 ——若他不是冒牌货,那就是对自己的技术太有信心吧…… 他使出的每一击都溅起火花,所造成的冲击使空气为之扭曲,就像是被一股铁灰色的旋风袭击一样。艾莲转攻为守,扎实地接下泰纳帝的每一次攻击,她不得不承认这男人是个远超过她想像的强敌。 ——虽然不至于打不赢……但绝非是能以寻常打法解决的对手。 只要稍一闪神就有可能会被杀。 「我记得你还未满二十岁吧……以女子来说能锻链出这等身手,也算是了不起了。」 额头渗出一层薄汗的泰纳帝对艾莲的善战表示钦佩。艾莲也轻喘了一口气,语带讽刺地回道: 「你才是呢,都一把年纪了,亏你还能追到这个不见天日的洞穴来。」 「因为上一次被她给跑了呢。所以这次当然要亲眼看到才罢休,不是吗?」 他这句话很明显地是指蕾琪。 话一说完,双方的剑又再次激烈碰撞,并迅速分离。就在这时,从远处传来了奇妙的声音。艾莲和泰纳帝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士,不会被这点小事动摇心神,但两人却同时停下挥剑的动作,对于眼前的敌人以外的未知事物提高警觉。 离这两人有一段距离的堤格尔等人同样感觉到了。斯堤德已经击倒了两名银色流星军的士兵,还让卢里克身上多处负伤,但他敏感地察觉到某种东西正在逼近,立刻和残存下来的部下一同后退。 卢里克没有对斯堤德展开追击,固然是因为斯堤德没有露出丝毫破绽,但卢里克也同样察觉到状况不对劲,而堤格尔和巴多兰从方才就一直有种不祥的预感。 天花板上掉下了些许土砂,散落在地面各处。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到地面正在摇晃。 ——地震?不对…… 伴随着一道近似雷鸣的巨响,天花板开出了一条巨大的裂缝。这次从裂缝中落下的已经不是土砂,而是数颗小石子。艾莲立刻转身背对泰纳帝,朝堤格尔等人的方向跑去。 泰纳帝并未追击,因为每一秒都在增强摇晃力道的地面以及从天花板爬至墙壁的裂痕,让他决定放弃眼前的敌人,以保全自己的性命为优先。他必须在道路全被封死之前脱身。 「撤退!」 泰纳帝对部下这么喊道,接着便转 身举步,往他们来时的通道冲去。 「你们快跟阁下一起逃走吧。」 在愈来愈激烈的震动中,斯堤德镇定地催促陷入混乱和慌张的部下们。在泰纳帝率领的士兵们之中,只有他一个人还能够保持冷静。 泰纳帝的士兵们在频频剧震的地面上连滚带爬地往前逃去,甚至无暇顾及与他们擦身而过的艾莲。 另一方面,堤格尔等人也扶着墙壁拚命往外逃。地面上一阵阵的摇动毫无停止的迹象,身处地底的情况更增添了众人的焦虑。匆地,一个约有人头般大的石头掉了下来,并在砸到地面后碎成粉屑。 「卢里克!殿下就拜托你了!」 堤格尔让卢里克等人先行离开,自己留在最后。虽然这样很危险,但不能抛下艾莲不管的心情驱使他挺身涉险。巴多兰也弯腰忍受着剧烈的摇晃,没有离开堤格尔身边。 这时艾莲终于回来了。两人连交谈的时间都没有,看了彼此一眼并点点头后,堤格尔就让她先走,自己也跟上去——正确来说是打算跟上去。 因为就在这个瞬间,堤格尔突然察觉有道杀气从背后传来,因此立刻闪身跳向一旁。下一个瞬间,一道银色的轨迹与他擦身而过。原来是不知何时欺近的斯堤德朝他砍了过来。要是没有激烈的摇晃和落石,现在堤格尔应该已经背后中刀,倒卧地面了吧。 「冯伦伯爵,你就死在这里吧。」 脸色苍白的骑士用足以让人背脊发凉的冰冷嗓音这么说道。堤格尔不禁为之骇然——这个男人居然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只以达成任务为优先。 斯堤德的第二击仍旧落空。这是因为震动和落石妨碍了他的攻击,再加上堤格尔猛力扑向地面的缘故。但他的好运就此用尽,就在堤格尔挣扎着想站起身子的时候,斯堤德无视落下的石子走了过来。 泰纳帝的心腹高举长剑,朝堤格尔用力挥下。 就在白刃即将落在堤格尔头上的那一刻,一个矮小的人影冲进两人之间。 堤格尔呼唤巴多兰的叫声,就这么消失在土石嶎塌的巨响之中。 艾莲也察觉到斯堤德的袭击,但因为地面晃得太剧烈,无法立刻赶过去。 她紧握着艾利菲尔想往前冲,但眼前却突然掉下一块巨大的基岩。轰然巨响和冲击让艾莲停下脚步。 若是她的动作再快一步,现在可能已经成了巨石之下的亡魂。这个得由数名成人才能环抱的大岩块,正好阻挡在圣窟宫和通道之间。 「可恶……!」 艾莲激动地举起艾利菲尔——这时有人从背后架住了她的双手,那是一名吉斯塔特士兵。 「你在干什么!」 「战姬大人!拜托您先离开这里吧!」 这名吉斯塔特士兵看出艾莲打算使用龙技,但他的疾呼却几乎被震动和巨响所掩盖。对吉斯塔特士兵来说,堤格尔的性命的确很重要,但银发战姬在他们心目中更是至高无上的主子。 部下的喊叫声成功地让艾莲激昂的情绪平静下来。艾莲停止挣扎,这时再次落下一堆瓦砾,前方已完全成了一片漆黑。 「堤格尔!」 艾莲这声凄厉的呐喊,被土砂和岩石不断落下的声音淹没了。 当堤格尔恢复意识时,地震早已停止。视野并未完全陷入黑暗,几道朦胧的光线从各处照了进来。不过要让眼睛习惯阴暗的环境还是需要一些时间。 堤格尔全身上下隐隐作痛,他看着昏暗的四周,慢慢地回想失去意识前所发生的事情。 ——对喔,我被斯堤德…… 「——巴多兰?」 他隐约记得在斯堤德挥剑砍向他时,巴多兰飞身扑了过来,让自己从刀刃下死里逃生。 ——等等,难道说……不,不可能? 一时眼花?还是出现错觉?又或者是失去意识时作的梦?堤格尔拚命地用这些说词说服自己,但他的心脏却像在否定这些想法似地开始激烈跳动,全身上下冒出了大量的汗水。 ——拜托你一定要平安无事啊,巴多兰……! 他对只能如此祈祷的自己感到无比窝囊。 ——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既然能够恢复意识,应该是顺利从方才的坍方存活下来了。他开始对四肢施力,确认身体的状况,试着一根根地活动手指。幸运地,他的手指并未丧失知觉,弓也完好地躺在自己左手上。 眼睛逐渐习惯阴暗的光线后,堤格尔伸出右手,缓慢地在地面上模索。他发现粗糙冰冷的地板突然向上弯曲,就这么向上延伸而去。 ——高度太低了……连要站起身子都很困难啊。 刚才的基岩砸出了一个小窟,而他似乎是摔进这个洞里并昏厥过去,这时他的眼睛慢慢地适应了黑暗。 这个空间之所以并非漆黑一片,是因为有个让天花板发出朦胧光晕的东西并未消失。堤格尔以指尖一摸,发现上面似乎涂了一层类似粉末的东西。虽然是感觉不太可靠的光源,但总比伸手不见五指来得好。 堤格尔转头环顾四周,一个上下颠倒的人脸冷不防地跃入眼帘,他顿时吓得瞪大双眼,倒抽一口冷气。 那个人是斯堤德。经过数秒死寂,从震惊的情绪中平复过来的堤格尔谨慎地观察他的样子。这名脸色苍白、曾是泰纳帝随侍的骑士,面无表情地断送了性命。他有一半的身体被巨岩碾碎了。 曾经将自己逼入生死绝境的人,竟落得如此平凡的死法。 堤格尔沉思片刻后,轻轻地替斯堤德阖上圆睁的双眼。他知道这么做只是徒增伤感,但还是想藉此向他表达些许敬意。 ——其他人不知道怎么样了?似乎只有这座圣窟宫的天花板塌了下来…… 虽说现在不是担心他人的时候,堤格尔仍旧感到相当不安。当时通道也跟着摇晃,但并没有感觉到天花板崩塌,照理说其他人应该是平安的,只是…… ——总而言之,必须想办法离开这里。 他小心翼翼地转动身体。若是随便乱动,导致岩石再度崩落的话,他可是必死无疑。但也不可能一直在这里坐以待毙,首先还是得确认这个洞穴究竟有多大。 堤格尔一转动身体,就看到了比刚才更令他震惊的景象,甚至连呼吸都停止了。 「……巴多兰?」 他颤声说道。在模糊的光线照射下,他的双眼看到的,是一直担任堤格尔随侍的矮小老人孱弱的身影。 「巴多兰——!」 堤格尔无视自己的处境,大喊着巴多兰的名字,匍匐到巴多兰身旁。他的头和背部在途中不断撞到岩壁,但堤格尔不觉得痈。老人似乎听见了他的叫喊,身体微微地动了起来。 「……少主……」 巴多兰的嘴里发出了有如呻吟般的沙哑声音。堤格尔很高兴他还能开口回答,但这份喜悦在下一瞬间烟消云散。 巴多兰的身上有一道深深的刀伤,长度自肩头延伸至腰部。堤格尔所看到的根本不是什么梦境,而是残酷的现实。由于身处暗处,所以一直看不太清楚,但其实老随侍已经躺在血泊当中好一段时间了。 「您没事吗……少主……」 「嗯。我没事,因为你救了我,我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堤格尔紧抓住巴多兰勉力抬起的手,连点了好几次头。堤格尔拚命地回答他,想让他放心、让他高兴,但握到的那只手却冰冷得令人心惊。 「……少主的手真暖和啊,看来是真的平安无事……那么我这副老骨头,也算是……拚得有价值了。」 巴多兰的声音愈来愈虚弱,句子也说得断断绩绩。或许是因为生命即 将走到尽头,再加上得知堤格尔平安无事,所以紧绷的意识也跟着放松了吧。 堤格尔用力握紧老人的手,以急切的口气努力地对他说话,宛若想拦下那即将逝去的灵魂。 「不行啊,巴多兰!你不可以死在这里!你要回亚尔萨斯对吧?你不是这样跟我说的吗!」 「亚尔……萨斯……」 巴多兰仰望着堤格尔的脸。他的眼神十分空洞,连看不看得见堤格尔的身影都无法判断。 「是啊……春天马上就……就快到了……植物也……」 「没错,再过不久就是春天了,所以——」 「……乌鲁斯老爷……」 巴多兰的这句话让堤格尔大为吃惊,话声陡然中断。 老人绞尽剩余的力量,用力反握住堤格尔的手,即使痛苦地喘着气,还是露出笑容继续往下说: 「小少爷……小少爷他表现得很好,也非常努力。为了保护乌鲁斯老爷留下的亚尔萨斯、为了和平……就连那些吉斯塔特人,也成为我们的同伴。当然了,那群家伙应该是为了某种目的才帮助我们的。不过,也有一些人不是这样的。这让我觉得很高兴……很骄傲……」 堤格尔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巴多兰的脸。小少爷——当乌鲁斯还在世之时,巴多兰曾有一段时期是这么称呼堤格尔的。 或许是意识在弥留之际陷入了混乱吧。老侍从的眼里所看见的、嘴里倾诉的对象并非堤格尔,而是堤格尔已经不在这世上的父亲。 「乌鲁斯老爷倒下的时候,我什么忙也帮不上……虽然我什么忙也帮不上,却还是觉得很不安。我很担心年仅十四岁的小少爷究竟能不能顺利地治理亚尔萨斯。毕竟马斯哈大人也有自己的领土和事务要处理,不能够凡事都依赖他……不过,现在看来,那完全都是杞人忧天啊……」 堤格尔默默地倾听着巴多兰所说的话。 他实在无法叫巴多兰别再说了。从堤格尔出生以前、父亲那一代便一直侍奉着他们家族的这名老人,已经没有机会获救了。即便他再怎么不情愿,那逐渐变浓的血腥味和紧握的手传来的冰冷触感,都不断地要他认清现实。 堤格尔不愿意打断巴多兰所剩无几的时间。他觉得自己不该那么做。 「小少爷他……不,少主他是个好了不起的领主呀。我原本想代替乌鲁斯老爷,尽可能地做些父母该做的事……但少主的表现,甚至让有过这种念头的我……感到惭愧……」 巴多兰想笑出声来,却不小心被呛到,嘴角冒出了鲜血。堤格尔立刻把弓放在地上,用衣袖轻轻地擦拭巴多兰的嘴边。 「所以,乌鲁斯老爷担心的事情……也是杞人忧天啊。虽然老爷您担心少主只会将目光放在亚尔萨斯上,但是,少主他在关心亚尔萨斯的同时,目光也开始往外看了……」 老人又再度咳了起来,他吐出一口带有血丝的唾液后,毫不在意地继续往下说。但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比方才微弱许多。 「所以……没什么……好担心……」 他说的声调变得断断续续,声音也愈来愈小。堤格尔拚命忍着想要大喊的冲动,咬紧牙关并将耳朵凑到巴多兰嘴边,避免听漏一字一句。 「我应该是个很幸福的人吧,乌鲁斯老爷、少主。我能够跟到如此贤明的主人,实在是……」 「——巴多兰!」 他的话声轧然而止。堤格尔再也无法抑制激昂的感情,呼唤了老人的名字。巴多兰有好一阵子只能痛苦地喘着气。但突然之间,他空洞的瞳孔恢复了神采,注视着堤桩尔,然后欣喜地露出了微笑。 接着老人彷佛想说些什么而动着嘴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堤格尔认为他是在呼唤自己以及蒂塔。 最后巴多兰脸上挂着微笑,缓缓地阖上了双眼。 堤格尔紧握着忠心的巴多兰的手。他的背部不停地颤抖,正无声地哭泣着。 ——而黑弓也仿佛在呼应主人的心情,轻轻地振动着。 5 决战 当艾莲等人回到莫西亚神殿时,人数已经只剩下四人,还不及出发时的一半。四人分别是艾莲、蕾琪、卢里克和一名吉斯塔特士兵。 艾莲在回程中数次萌生想以龙技打穿天花板的冲动,但都在心里告诫自己要忍耐、不能这么做。要是因为一时冲动,害得自己也被活埋,那就别想救堤格尔了。 艾莲能够保有几分冷静,除了上述原因之外,其实另有两个理由。 其一是为了蕾琪。她的反应比艾莲还要无措。 她一边走一边不停抽泣着,连责备自己的话语都说得含糊不清。她一路上走得跌跌撞撞,在狠狠地摔了一跤后,便由一位士兵负责背着这位布琉努的公主往前走。艾莲注视着她的举止,并一点一滴地恢复了冷静。 其二是因为卢里克。当他们在地下通道中前进时,只要艾莲一激动起来,这名光头骑士便会这么叫道: 「战姬大人,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一定会平安无事的!擅长弓箭的人是有其应得的死法和葬身之地的!绝不会在这种时候死在这样的地方……!」 这句话与其是在激励艾莲,更像是在说给他自己听的,但这话或多或少还是让焦急的艾莲获得了慰藉。卢里克也是个弓箭好手,所以艾莲才会相信他的话语。 「我们要往亚尔堤西姆前进了。」 一回到神殿,艾莲连呼吸都还没调整好便回头看向蕾琪等人,以清晰的嗓音宜布。 「那个崩塌意外的损害范围非常小。实际上,这场意外并没有在我们返回这里时所走的通道上造成任何影响。虽然不知道这是谁动的手脚,但那人引起坍塌的目的,就只是为了要摧毁圣窟宫而已。」 「您是说,要到崩塌的位置附近把人挖出来……吗?」 卢里克露出了不安的表情,吉斯塔特士兵也以怯弱的语气提出反驳。 「可是,这么做的话,即便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恐怕也……」 艾莲杀气腾腾地瞪向两人。不过她立刻就摇摇头,收起锐利的眼神。 「……我想应该不太可能,不过若真有万一,就算是死了也必须带走他的尸体才行。因为对方也可能想找到他的尸体。」 一听到这句话,好不容易止住哭泣的蕾琪惊讶地瞪大双眼。堤格尔的死将会导致银色流星军瓦解,而且,泰纳帝还是有可能派出数十名士兵前往现场挖掘堤格尔的遗体。 「——是啊,就算他死了,也不能让他们找到尸体,绝对不能。」 没错,她没有时间在这里哭泣。现在他们需要的并不是空泛地说着「对不起」或「抱歉」,而是必须运用自己的手脚采取行动。 蕾琪也重新燃起坚强的意志,对艾莲点了点头。相信堤格尔平安的想法和难以掩饰的不安相互交缠,在她碧蓝的双眼中摇曳着。 「我明白了。那么我们该怎么做才好呢?」 打起精神的卢里克带着谨慎的表情问道,而艾莲的回答也不带任何犹豫——银发的战姬对着卢里克和吉斯塔特士兵高声命令道: 「你们两个现在立刻返回本队,只向罗达特伯爵和莉姆亚莉夏两人详细说明事情经过,让他们带着两千名士兵火速前往亚尔堤西姆。」 接着她看向先前负责看守的布琉努士兵们。 「我、蕾琪和你们现在就直接前往亚尔堤西姆。详情等骑上马之后再说明。」 她的声音铿锵有力,带着绝对不容拒绝的强势,即使是他国人民也只能心服口服。艾莲等人不想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连拭去刚刚奔跑时所沾的脏污的时间都没有。艾莲一行人迅速地开始行动,由于人数缩减至六人,变得能够一个人轮流骑两匹马行进,算是相当讽刺的幸运。 他们离开神殿后,便兵分二路朝披此的目的地前进。艾莲等人以亚尔堤西姆为目标,在冬末的草原上策马奔驰。 太阳高挂在晴朗蔚蓝的天空中,已经接近中午了。艾莲和蕾琪都相当疲倦,却没有任何一人提出休息的要求。 要从莫西亚神殿到亚尔堤西姆,快马奔驰的话不需四分之一刻钟便可抵达,而且他们还有多余的马匹可替换,所以围绕在城市外的城墙很快地便出现在他们眼前。 「我们进入亚尔堤西姆之后要做什么呢?」 蕾琪策马靠近艾莲身旁。 「总而言之,先前往圣窟宫正上方之处吧,接下来等看到现场情况再作定夺!」 艾莲回答的口气相当粗鲁,但蕾琪不在意地表示明白了。两名少女注视着逐渐靠近的亚尔堤西姆城墙。 接着——两人同时瞪大了眼睛。 从城墙另一侧、靠近亚尔堤西姆中心的地方,突然窜出了一束漆黑的光柱。看到这道光的两名少女,心中同时浮现了「黑龙」这个词汇。 黑色的光束有如一根连结天与地的梁柱,笔直地射向天空,吹散飘浮在正上方的云朵,最后消失在虚空中。看起来就像是一条直升天际的黑龙。 一眨眼之后,让人误以为是远方雷击的巨响在空气中震荡。 黑色的光束无声地逐渐变细,最后完全消失了。 「刚才那是……?」 似乎是因为太过震惊,蕾琪只说得出这句话。但和表情难掩紧张与不安的蕾琪相比,艾莲的嘴角却露出了乐观的笑容。在她脑中浮现的,是红发少年堤格尔手里拿的黑弓。 「我不知道!总之快走吧!」 艾莲等人一踢马腹,朝着亚尔堤西姆外围城墙的东门加速前进。 目的地已近在咫尺,他们抬头一看,发现亚尔堤西姆的城墙有半数已被烧毁。 穿过城门之后,展现在眼前的光景只能以凄惨来形容。即便明白自己必须加快脚步,艾莲等人还是忍不住停了下来。 曾经是建筑物的残骸,沿着沾满煤灰的道路两旁一直向前延伸。烧剩的漆黑梁柱和墙壁像是被胡乱扔弃似地,被建筑物的残骸吞没大半,这幅崩毁的光景令人触目惊心。 道路上穿梭的人们外表看起来十分肮脏。但与瓦砾中或坐或躺的人们相比,却又会让人觉得他们还算是干净的。在断壁残垣中,有的人不断在瓦砾中翻找着可用之物,有人则是双眼无神地四处游荡。 整座城市彷佛深陷在无底的绝望之中。 满是煤灰的瓦砾甚至堆到了街上,蕾琪哑口无言地看着彻底改变的街道,跟在她身旁的两名布琉努士兵也因为眼前这幕景象的巨大冲击而颤抖着肩膀。 看着公主颓丧地伫立在原地,战姬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这的确让人感到愤怒,但现在的我们对此无能为力——走吧。」 蕾琪无力地点了点头。这是他们以前就谈过的话题——他们没有余力插手管这件事。 这条街上根本看不见旅行者的踪迹,来往的行人也大多衣衫褴褛,因此他们四人的身影变得十分引人注目,但艾莲对此毫不在意。 「——再往前走就是市中心了。」 照着蕾琪的指引走过一个弯道后,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情景令所有人惊讶地瞪大双眼。 在他们前方数步的地面凭空消失了。 正确来说,是该处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钵状坑洞。 坑洞的大小足以容纳一座小巧的屋子吧。原本是两条大道的交叉口,现在道路已经彻底被截断,曾经是石砖和土壤的东西化为残骇,堆满了坑洞。 坑洞周围站着几名像是来看热闹的城市居民,大家全都顶着一张难掩震惊的苍白脸孔往坑洞里看。 而有个人就倒在坑洞的正中央。 「……堤格尔!」 看到那个人似乎留着红发,左手拿着黑弓的瞬间 ,艾莲便毫不犹豫地纵身跳进了坑洞。她以惊人的气势滑下斜坡,冲向坑洞中央。 那个人的衣服和皮甲都破烂不堪,深红色的头发也相当凌乱,而且背上还背着一个人,所以很难一眼看出身分。即便如此,艾莲还是认出了堤格尔。她不可能认不出来的。 「你没事吧,堤格尔!」 艾莲冲到他身边抱起他,那人沾满煤灰的脸微微动了一下,开口说道: 「……艾莲?」 虽然声音有气无力,但艾莲听到他的回答后露出了放心的笑容。这时,堤格尔的身体突然失去了力气,艾莲立刻伸手扶住他。 她担心地看着堤格尔,这才发现他昏了过去。 「真是的……就会让人操心。」 她的眼角顿时浮现一抹泪光。但银发战姬立刻用力地眨眨眼,硬是将泪水收了回去。 艾莲此时才注意到堤格尔身上所背负的,是一具老人的尸体。他的衣服比堤格尔的还要残破,脸和身体全都沾满了血,已经断气多时了。老人的背上还有一道足以致命的巨大伤口。 ——我记得他是巴多兰吧。 是担任堤格尔随侍的老人。从他们出发前往圣窟宫时,这名老人就一直跟随在堤格尔身旁。 ——他是在那阵剧烈的崩塌之中,为了保护堤格尔才丧命的吧。 艾莲轻轻闭上眼睛,在心中短暂地为他祝祷。她在向巴多兰献上感谢之意的同时,也向谙神祈求这位老人的灵魂能获得安息。现在回想起来,就是这名老人奋不顾身地跨越国境,前来寻找当时身为俘虏的堤格尔,才造就了一切故事的开端。 是巴多兰替她做到了当时她没办法做的事情。 这个时候,艾莲的脚边垂下一条绳索的尾端。她抬头一看,发现蕾琪和布琉努士兵们正紧握着那条绳索。应该是在她奋不顾身冲下坑洞的时候,从某个地方翻出来的吧。 艾莲让堤格尔躺在地上,她先背起了巴多兰,再搀扶堤格尔、令他站起身子。她一抓住绳索,蕾琪等人便一点一点地将他们控出坑洞。 银发战姬环视四周,发现居民们开始陆陆续绩地靠了过来。应该是看到那束冲向天际、势若黑龙的光芒后,判断目前已经没有任何危险,所以才会战战兢兢地前来看热闹吧。 从艾莲等人到达这里时就一直站在坑洞旁观看的人们,开始对战姬和公主投以疑惑的眼神。 不过,没有任何人敢上前向他们搭话。不知是因为觉得不要随意攀谈比较好,还是因为城市被烧毁而没有多余的力气理会他们。 事实上,还留在这座城市里的都是已经筋疲力竭的人们。他们因为大火失去了原有的生活,就算泰纳帝军或银色流星军逐渐逼近亚尔堤西姆,他们也没有能力逃离这里。 不管怎样,对艾莲等人来说,只要这些居民不妨碍他们的行动,就已经是相当值得感激的事情了。 ◎ 太阳往西倾斜,使天空的蓝色产生了难以言喻的变化。 银色流星军在距离亚尔堤西姆三十贝鲁斯塔的草原上搭起了营地。 在统帅用的营帐中,艾莲、蕾琪、莉姆、米拉、马斯哈、卢里克和杰拉尔围成圆圈坐了下来。 艾莲与蕾琪向众人说明他们前往圣窟宫所发生的一切经过。但听完这件事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浮现苦涩的表情。 「首先……殿下和艾蕾欧诺拉大人,两位都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马斯哈这么说着,并深深地向她们低头行礼,额头几乎要贴到地面上了。 离开地下通道,并在莫西亚神殿与艾莲他们分头行动的卢里克等人,一回到银色流星军的扎营处,便立刻向马斯哈报告事情经过。于是马斯哈一边下令军队拔营,一边带着能立刻出动的两千名骑兵赶往亚尔堤西姆。 「不过,我们也太倒霉了。没想到竟然会在那个时候发生崩塌。」 艾莲叹了一口气。得知堤格尔没有性命危险而感到放心后,她的情绪也放松了下来。 「这该说是倒霉吗……?」 听到艾莲不假思索地说出这段结论,蕾琪这么回答。她将手抵在嘴边,露出了沉思的模样。 「我们一踏进圣窟宫的瞬间,圣窟宫的正上方就出现崩塌……真的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就算你不相信,但现实的确就是如此吧?把泰纳帝也在场这点考虑进去的话,那应该也不是他引起的意外。那本来就不是能够以人为的力量办到的事情吧?」 艾莲这么反驳道。这时突然传来一句语气有些阴沉的「打扰了」。只见蒂塔拿着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和现场人数相符的陶杯。 她脸上的表情阴郁,看到她的人都不禁静默了下来。马斯哈等熟识她开朗模样的人们,现在无一不强忍着心中的愧疚感。 栗发侍女以谨慎但有些僵硬的动作将陶杯一个个放到众人面前,里面盛有白烟袅袅的热茶。 「……蒂塔。」 艾莲犹豫了一会儿,代表众人向她问道: 「堤格尔的情况……还好吗?」 「他现在在自己的营帐内休息。只有几处擦撞伤,不是太严重的伤害。」 蒂塔用比莉姆更冷淡的口气这么回答。 「我知道了。麻烦你待在堤格尔身边吧。」 蒂塔轻声说了句谢谢,点头行礼之后就离开了营帐。众人先是低头看向陶杯,接着便有口难言地面面相觑。 「罗达特伯爵,在我们之中,你应该是最了解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的人吧?我就单刀直入地问了,他能在今晚振作起来吗?」 杰拉尔一如预料地以毫不客气的语气提出毫不客气的问题。米拉和莉姆皱起眉头,卢里克更是直接垮下脸来。但谁也没有开口责备他,因为马斯哈的回答更重要。 「——老实说,我不知道。」 马斯哈以沉痛的表情这么回答,使现场的气氛变得更加凝重。 「他迄今几乎都是只需一晚就能打起精神了,堤格尔就是如此坚强的男人。不过……」 至今为止的战斗中,也有几名亚尔萨斯的士兵死亡。但他们与堤格尔的交情,都比不上与巴多兰长久建立下来的羁绊。因为这位机灵又勇敢的矮小老人,从堤格尔之父乌鲁斯那一代起,便一直服侍着他们父子了。 而蒂塔大受打击的态度,也表现出其内心的悲痛和失落。 「堤格尔他那时……除了巴多兰的事情之外一个字都没提,对吧?」 听到马斯哈确认性的提问,蕾琪点了点头。 就在他们即将离开亚尔堤西姆时,堤格尔醒了。艾莲问他身体情况如何,他沉默不欣,一直到提起关于埋葬巴多兰的话题时,他才终于开口。 「将他全身都裹上蜜蜡,然后放进棺材里。现在这个季节应该可以维持一个月——我会把巴多兰葬在亚尔萨斯。」 当时堤格尔以不容反驳的强硬口气说完后,又再度失去了意识,沉睡至今。 「不过,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不是已经针对巴多兰先生的后事明确表达自己的意见了吗?」 「那是基于想好好安葬巴多兰的心情才有办法做到的吧。因为在说完这件事后,他就又变回那个样子了。」 艾莲冷冷地否定了蕾琪仍怀有一丝希望的疑问。金发公主忿忿地瞥了艾莲一眼后,手便在膝盖上紧握成拳,仿佛在抑制自己心中的无力感似的。 「既然堤格尔和你们都平安回来了,那就算放着亚尔堤西姆不管也行……但泰纳帝公爵那里的状况呢?」 米拉为了一扫现场的沉重气氛,便转移话题提起他们目前遇到的问题。而 回答她的人是马斯哈。 「目前为止倒是没有什么明显的动作呢。根据殿下和艾蕾欧诺拉大人的话来推断,出现在圣窟宫的应该是本人吧。我想他现在或许已经返回自己能军队,正在思考下一步棋。」 「……被愤怒冲昏头的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有可能下令突击敌军吗?」 莉姆这么问道,表情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僵硬。她暗自下定决心,若堤格尔真的这么做,自己无论如何都得阻止他。 堤格尔会将怒火的矛头指向妨害他们、导致巴多兰死亡的泰纳帝是人之常情,但重点在于他是否会因此无谋地发动战争。银色流星军若是在此时落败,恐怕将会面临瓦解的命运。 「别担心,莉姆。」 艾莲对金发在左侧绑成一束的副官答道。 「若是他真打算这么做,就是得把他揍昏,我也会拦下开战的命令,这我可以保证。」 「——总而言之……」 马斯哈环顾众人,说出这场会议的结论。 「不论泰纳帝军何时展开行动,都请各位作好随时迎击的准备。至于堤格尔——冯伦伯爵,至少今晚就别去打扰他了吧。」 于是会议到此结束。艾莲、莉姆、米拉和杰拉尔离开了营帐,只剩下马斯哈与卢里克。 「……有什么事吗?」 马斯哈一脸纳闷地问道。到目前为止,他都没有什么机会和这名光头骑士交谈。虽然耳闻他很仰慕堤格尔,但也仅止于此。卢里克将陶杯内的剩茶喝光后,站起身子说道: 「罗达特伯爵,您也稍微休息一下吧。」 「你的关心我心领了,不过……」 在马斯哈的眼中,他终究是名外国来的骑士。老伯爵以带着些许疑惑的眼神盯着卢里克。卢里克耸耸肩答道: 「因为我跟随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参战后,曾与巴多兰大人交谈过几次,除此之外也会一起下棋或玩牌。」 巴多兰因为介意蒂塔的感受,所以对艾莲抱持着些许疏离感,但和身为士兵的卢里克倒是处得还算融洽。马斯哈对此露出了「那又怎么样」的疑惑表情。 「而对您来说,即便两位的身分地位不同,巴多兰大人也是与您相当亲近的人。我当然不至于请您休息一整晚,但休息个一刻钟(约两小时)应该不要紧吧。」 若是超过一刻钟,马斯哈应该会因为责任感而无法接受。马斯哈沉默地摸着灰色的胡子考虑卢里克的提议。过了一会儿,才简短地向卢里克道了声谢。 卢里克对着马斯哈的背影行了一礼,便离开了营帐。但他立刻就停下脚步。 「竟然偷听别人说话,真是低级的兴趣。」 「好说好说,我只是没想到你也有如此贴心的一面,觉得有些讶异。」 杰拉尔从营帐的阴影处走了出来,脸上露出与其说是佩服,倒不如说是感到稀奇的表情。不过卢里克并未对杰拉尔发怒,因为他早已察觉到对方的存在了。 「算了,快来帮我吧,因为接下来这一刻钟内,我得连布琉努人的军队也一起管理。」 「为什么我非得帮你不可啊?」 「如果我直接对布琉努人下令,只会让他们心生反感吧?」 卢里克用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回答。杰拉尔在转瞬间闪过一丝讶异,但接着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明明才表现得一副天塌下来也愿意扛的态度,结果还没开始做就找人求助……不愧是吉斯塔特人,真是有够难看啊。」 「你只需要代替我传达我下的指示就行了。马斯哈卿也亲口建议我找你帮忙喔。」 「真拿你没办法,毕竟我更不想帮你收烂摊子……给我吉斯塔特的伏特加一桶。这样就算扯平了。」 杰拉尔爽快地答应了。他其实也想替马斯哈出点力气,毕竟他的父亲雨果·奥杰和马斯哈也是好友。 于是吉斯塔特人与布琉努人一边斗着嘴,一边在士兵们与营帐之间并行。 ◎ 堤格尔默然地坐在自己营帐的中央,身体的伤口早已经过治疗,也换上了新的衣服。 他左手紧握着漆黑的弓,有如一座石像般一动也不动。 而蒂塔则在他身旁静静地陪着他。营帐内一片黑暗,连蜡烛也是熄灭的。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语,营帐内的气氛显得黏稠而沉重。 这幅景象简直就像在诉说堤格尔的心境似的。 『——做得不错嘛。』 突然响起了一道声音。虽说是声音,却与藉由让空气震动、从人的嘴里发出的声音有着本质上的不同。这个声音只有堤格尔一个人听得见。 『你终于能够只靠自己的力量来使用它,而不需借助我或其他人的帮忙。』 堤格尔一口气射穿了那块厚实的基岩。 这声音虽然传进了堤格尔耳中,但这名年轻人却没有一丝反应。他只是笔直地注视着空无一物的前方。之后的整整半刻钟内,『声音』仍不断向堤格尔搭话,但最后还是死心了。 『竟然连话都不肯跟我说,看来病得不轻啊。算了,等哪天你心情好转的时候,我会再来找你的。』 即使声音消失了,堤格尔仍旧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愤怒、后侮、仇恨、惭愧、失落与无力感在内心肆虐,使他的心湖染成了一片漆黑。 巴多兰被泰纳帝的手下斯堤德杀死了。 但其实那等于是他亲手杀死的。 复仇的心情和自责的念头在心中化为两匹激烈缠斗的猛兽。 他在脑中反覆思考了一次又一次,思索着当时该如何反应才会有最好的结果。 如果没有泰纳帝等人的存在……不对,只要他不带巴多兰去圣窟宫就行了。也不对,如果他当时闪过斯堤德的攻击就好了。不,要是没有发生那起崩塌意外……不,如果……不对,要是……也不对,应该是…… 这么做根本没有意义。现实是巴多兰已经死了,再也无法复活。即便他知道这点,却还是无法停止这愈想愈愤怒、愈想愈悔恨的行为。 堤格尔自己其实很明白。 他现在没有多余的时间停下脚步。他必须继续往前进。 明白归明白,但思绪却还是不停地空转,除了紧握黑弓的手,他全身上下逐渐失去了活力,腰部以下彷佛被某种东西缠上般沉重,甚至连活动身体都觉得麻烦。 无论他再做些什么,巴多兰也不会再表现出喜悦、悲伤或愤怒了。 晕染成橘黄色的天空转变为群青色,外头升起无数道炊烟,也听得见士兵们喧闹的声音,但堤格尔仍旧毫无反应。 蒂塔也陪同主人沉默地待在一夯,堤格尔非常感谢蒂塔愿意像这样陪伴,却又不出声打扰他。 直到士兵们轮流用完餐,夜幕低垂,星星和月亮都高挂空中时,堤格尔还是坐在营帐内一动也不动。 之后又过了大约一刻钟,自营帐外头的来访终于打破了这场僵局。 「打扰罗。」 一名少女手上拿着点燃的烛台,以极为自然的口气和脚步走进了营帐。她有着一头白银色的头发和红色的双眼,身上穿着以蓝色为底的军装,腰上系着长剑。此人正是艾莲。 堤格尔微微抬起头看向艾莲,但没有说出像是「出去」之类的话。艾莲将烛台放在营帐入口处,然后在原地坐了下来。 「我就直接问了——你究竟想怎么做?」 「……不能明天再说吗?」 堤格尔以疲惫又不带感情的声音答道。蒂塔则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瞪向艾莲,黄棕色的双眼强烈表明了希望艾莲能让堤格尔独处的想法。 但银发战姬不 仅没有因为她的眼神而退缩,也理所当然地不愿让堤格尔独处。 「如果等到明天,你也不得不作出决定吧?那时便不是出于自己的意志,而是被时间逼到无路可退。所以我现在就要知道你的决定。你想怎么做?」 见堤格尔没有回答,艾莲又继续说下去: 「要在这时放弃交战倒也不是不行,毕竟泰纳帝公爵的兵力应该在至今的战争中元气大伤。所以如果双方都能提出不错的条件,并不是没有和平收场的机会,这样就能保住亚尔萨斯了。」 「……若演变成那样的情况,你原本的目标该怎么办?」 「我的目标我自己会想办法处理,这选用问吗?」 对于堤格尔以沙哑的声音提出的问题,艾莲回答的口气相当无情。这句话其实隐含着要堤格尔别把她的目标当成藉口的意思。她说的确实没错,堤格尔完全无法反驳。 当堤格尔因为自我厌恶而陷入沉默时,艾莲露出了严肃的表情,笔直地看着堤格尔继续说道: 「不过——无论我最后决定怎么做,我都会以『能打上一场值得骄傲的战争』作为行动的准则。」 「骄傲……?」 这句听来极为平凡的话语,却以意外强劲的力道打响了堤格尔的心。堤格尔嘴里低声重复这个词汇,艾莲轻轻地点头说道: 「没错。在尚未成为战姬之前……当我还是一名佣兵时,战士的骄傲就长存在我的心中。」 艾莲的视线始终锁定在堤格尔身上,只用手握住了腰间的长剑。 「佣兵没有所谓的归宿,全凭战斗的内容和报酬来选择雇主,而且也没有可以回去的故乡,只是为了寻求战场而不停地四处徘徊。不管是想一夜致富或是出人头地都只是痴人说梦,也不知道身边的同伴何时会丧命,真的是一无所有。所以——我告诉自己不能忘记骄傲。这是为了让我能维持自我,也为了我战士的身分。」 堤格尔又再一次在嘴里喃喃念出「骄傲」这个词汇。总觉得自己前一阵子曾经在哪里听过,但说话的人并非艾莲。 ——啊,我想起来了。 是在与米拉一同对抗墨吉涅军的时候。那时她说过自己背负着骄傲。那是从所有使用冻涟的人身上继承而来、身为战姬的骄傲。 而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呢? 「是坚持吗……」 他的心境就像是终于找到了自己即将失去的东西。 重要的并非已死之人的思绪。 而是自己要用什么样的表情和心情面对死去的人们。 「——蒂塔。」 他突然呼唤蒂塔的名字,在那之前都像雕像般待在他身旁的栗发侍女这时抬起头来。 堤格尔以同时带有感谢和歉意的双眼凝视着蒂塔。 他没有发现蒂塔对自己的体贴,只是一味地顾影自怜,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之中。他可不想让巴多兰看到这样的自己。 「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堤格尔说出这句话时,已经恢复成平常蒂塔所熟悉的温和嗓音了。在这个声音传进耳中,看到堤格尔温柔的笑容时,蒂塔心中一直紧绷着的情绪终于溃堤了。 「堤格尔少爷!」 蒂塔泪流满面地扑向堤格尔,将脸蛋埋进他的胸膛放声哭泣。 堤格尔轻轻地抱紧蒂塔,摸了摸她的头,又轻拍她的后背。 「等这场战争结束,回到亚尔萨斯……安葬巴多兰之后,就来聊聊他的事吧。到时候再好好地告诉我——你所知道的巴多兰的事情。」 蒂塔一边哭着,一边不停地点着头。 当夜色渐深,缺了一角的弦月高挂天空之时,蒂塔因为哭累而睡着了。堤格尔让脸上还留着泪痕、发出平稳呼吸声的她在绒毯上躺好,轻轻地盖上毛毯后,便转头面对艾莲。 「谢谢你。」 他简短地说道,对艾莲深深地低下头。 「有什么好道谢的?」 「因为你当时救了我,我还没向你道谢。」 堤格尔带着真挚的神情回答疑惑地歪着头的艾莲。 「如果是那件事,我也得向你道歉才行吧,是我把事情想得太单纯了。而且,救了你的不只是我,当时蕾琪和卢里克也在喔。」 「我当然也很感谢殿下,也决定待会儿要亲自向她道谢,还有卢里克也是。不过……当时你扶起无法动弹的我,我真的很高兴,甚至觉得松了一口气——然后,还有另外一件事。」 堤格尔回过头看着沉睡的蒂塔,一边摸着她柔软的秀发,一边像是自言自语似地开口说道: 「父亲……我的父亲和巴多兰,似乎担心我只会将目光放在亚尔萨斯上。」 堤格尔想起了巴多兰在弥留之际所说的话。他之前完全没有发现这件事,而且更重要的是,他过去一直认为自己只要有亚尔萨斯就足够了。 「不过,最后巴多兰似乎是感到放心了,他说我的目光已经拓展到亚尔萨斯以外的地方了。」 「就算你能够注意到亚尔萨斯以外的地方,那也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并不是我的功劳。」 真要说的话,艾莲也只是给了他这样的机会而已。顶多就是把他带回莱德梅里兹当俘虏,并给予他些许自由的程度罢了。 「……算了,既然你都特地向我道谢,那我就接受吧。」 艾莲露出略显腼腆的笑脸,补上了这么一句话。 「那我先去和大家见个面吧,毕竟这段期间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 堤格尔为了不吵醒蒂塔而轻轻地站起身子,艾莲也将长剑挂回腰上,走到堤格尔身旁。 「我陪你一起去吧。虽然不会帮你多说几句好话,但总比让你一个人去挨骂好吧?」 她说的一点也没错。两人对彼此苦笑一下,便走出了营帐。 一踏出营帐,他们便不约而同地瞪大了双眼。因为营帐旁竟站着莉姆、米拉和蕾琪,甚至连卢里克和杰拉尔都在。 「……你们是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 艾莲满脸讶异地问道。堤格尔虽然没有出声,但也和她一样惊吁。 「还不是因为这个布琉努人一直在分神。」 「还不是因为这个吉斯塔特人一脸焦躁地频频出错。」 卢里克和杰拉尔各自臭着脸用大拇指比着对方。 「有几件事情必须请艾蕾欧诺拉大人裁决,因为两位正在交谈,所以就决定直接在这里等待。」 莉姆语气平淡地回答,蕾琪则带着一脸歉意缩了缩脖子说: 「那、那个……因为有重要的事情要谈,既然都要等了,那就……」 「我必须根据堤格尔的判断来决定怎么行动,所以在这里等是最快的吧?」 抱着冻涟站在一旁的米拉也像是恶作剧般轻笑了一下。堤格尔环视众人,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自己深红色的头发后,便分别向每个人道谢。 ◎ 隔天早晨,堤格尔等人齐聚在总帅用的营帐内。 「有两件重要的事得跟你报告。」 老伯爵以这句话宣告会议开始。因为昨夜临时有要事必须处理,马斯哈没机会前去探望堤格尔。但他在这场会议上看见堤格尔的情况后,放心地松了口气。 另一方面,堤格尔倒是很在意蕾琪的脸色看起来有些古怪。 「在场的人之中有几位应该昨晚就知道了,第一件事是吉斯塔特王国派来了使者。不过严格来说,应该是路伯修公国的使者才对。」 听到这个名字,艾莲惊讶地瞪大眼睛。那是最近才与她交战的战姬伊莉莎维塔·法米那所治理的 公国。 「对方表示想与堤格尔缔结友好关系,送来了以油腌渍的鱼和猪肉各五百桶,再加上伏特加三百桶。目前暂放在北边的港口都市克罗图瓦,若我方有意收下,似乎可以立刻送过来。」 看着马斯哈露出询问他意见的表情,堤格尔一脸为难地歪着头。 「所谓的友好……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不觉得自己很有名啊。」 堤格尔对艾莲、米拉和莉姆投以求助的视线。因为艾莲带着愤怒的表情默不作声,米拉只好无奈地耸耸肩,开口说道: 「我想你的活跃表现还不至于连远在路伯修的人都有所耳闻。大概是因为艾蕾欧诺拉协助你,对方才会对你感兴趣,又考量到你赢了战争后的局势演变,所以希望能和你打交道吧.」 说到这里,米拉的嘴角浮现有些不怀好意的笑容。 「不过,她和艾蕾欧诺拉的关系可说是差到了极点喔。」 明白了冻涟的雪姬的话中含意后,堤格尔看向艾莲。艾莲闪避着堤格尔的目光,以相当不悦的语调回答: 「前阵子我不是暂时返回吉斯塔特吗?原因就是那个女人。而且,那家伙应该跟泰纳帝公爵或嘉奴隆公爵都有来往。」 「既然这样,是不是回绝她比较好呢?」 「如果是送给我的,我当然是直接退回去给她了——」 艾莲带着深恶痛绝的眼神吐出这句话后,又摇了摇头想甩去这种情绪。 「不过,那毕竟是送给你的。总之,既然是对方免费奉送的,你就收下吧。反正里面应该也不至于下毒吧。」 艾莲嘴上说着恐怖的假设,露出了狰狞的笑容。莉姆则似乎是基于对艾莲的忠诚而不便发表意见,所以面不改色地保持沉默。 堤格尔在无奈之下只好转而询问马斯哈。 「马斯哈卿,您认为呢?」 「若是因为拒收而招致对方不快,恐怕会酿成后患,从这次对方送来的数量来看,应该不会造成大问题吧。即便收下之后对方提出什么条件,也不至于无法应付。除此之外,不妨在仔细检查以防万一之后,再送个致谢信之类的吧。」 堤格尔点点头,命令杰拉尔负责接收和检查的工作。另外还吩咐他若是有多余的物资,就送往亚尔堤西姆。 比起上战场杀敌,他是个更适合调度后勤的男人,应该可以处理得很完美吧。 「接着是第二件事情。」 马斯哈说到这里便暂时停了下来,并深呼吸一口气。这让堤格尔感到有些讶异。从这位老将的态度来看,他要说的内容似乎比刚才的事情更棘手。 「玻德瓦从王宫来到这里了。」 马斯哈面色凝重地这么说道,堤格尔听完却疑惑地歪着头。他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那究竟是谁呢?当他还在搜寻记忆时,马斯哈带着苦笑告诉了他。 「是我国的宰相,皮埃尔·玻德瓦啦。」 堤格尔忍不住惊讶地「咦」了一声。 「宰相阁下亲自来到这里……?」 「是啊,而且据他所言——国王陛下似乎清醒过来了。」 布琉努王国的宰相在杰拉尔的带领下踏进营帐,他是名有着一副中等身材、穿着灰色宫服的老人。他那微微上吊的双眼、圆润的脸庞以及长至两颊的灰色八字胡,不禁让人联想到猫。 堤格尔低头封他说了句「初次见面,您好」,玻德瓦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很久以前,你曾陪着你父亲造访王宫过。好久不见了,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才说第一句话就被纠正的堤格尔困惑地抓了抓深红色的头发。 「……我已经从罗达特伯爵口中得知国王陛下清醒的消息了。您是为了告诉我们这件事才来到这里的吗?」 堤格尔认为他此行应该别有目的。若只是为了告诉他们这件事,这名老人根本不必大费周章地亲自前来。而玻德瓦果真摇了摇头。 「我的目的是见你一面,好厘清你真正的想法。」 玻德瓦笔直地注视着堤格尔,以清晰的声音开始叙述: 「你在迪南特之战中成为吉斯塔特王国的俘虏,然后借助吉斯塔特国王的兵力,击退了侵略你的领土亚尔萨斯的军队——亦即泰纳帝公爵的私人军队。」 堤格尔点点头。 「你笼络了特里托尔的奥杰子爵及治理奥德的罗达特伯爵,即便被剥夺爵位、收回领土,仍不愿解散军队,并击败了嘉奴隆公爵的私人军队和纳瓦拉骑士团——我说的没错吧?」 「这样听起来,简直就像个穷凶极恶的贼首嘛。」 在一旁聆听的艾莲开玩笑地说道,莉姆立刻低声斥责她。 「关于我迄今的行动,确实正如阁下所言。」 堤格尔以相当认真的表情肯定了玻德瓦的叙述。玻德瓦摇了摇头,又长又翘的灰色胡须也随之颤动,并眯起了一对猫眼。 「你之后有何打算?」 「目前的计划是与泰纳帝公爵交战并击败他。」 堤格尔以极为自然的语气这么回答。猫脸宰相的表情更加凝重了。 「然后,你会就此取代泰纳帝公爵和嘉奴隆公爵的地位吗?」 「不。一旦确定亚尔萨斯平安了,我就会以俘虏的身分被遣送至吉斯塔特。」 听到堤格尔若无其事的回答,玻德瓦惊讶地半张着嘴,双眼也瞪得如铜铃般大。 「我说,你也该稍微斟酌一下用词吧?」 「这样子也不错啊。如果是我的话,会以贵宾待遇迎接你的喔。」 艾莲和米拉不知为何吵了起来,玻德瓦也因此恢复镇定。 「……你的意思是要离开布琉努吗?」 老宰相询问时的表情和声音显露出为难之意。堤格尔虽然对他的反应感到讶异,还是点了点头。 「关于今后的安排,我希望能召开协商审慎讨论,但我最终的去向的确是这么打算的。」 「……那你会怎么处置罗兰殿下交给你的杜兰达尔?」 「我会将它归还王室。」 堤格尔不假思索地回答,玻德瓦的额头冒出汗水,露出难以理解的神情,接着他转头看向马斯哈。而马斯哈脸上则挂着看好戏的笑容——很难与他向来稳重严肃的形象联想在一起。 「我早就说过了吧,玻德瓦。堤格尔毫无野心,就算真的有,也不会想在这场战争中搭顺风车。」 堤格尔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玻德瓦是担心堤格尔会利用这场战争扩大自己的势力。 猫脸宰相一脸困惑地再次看向堤格尔。 「这么说来,你的目的真的只是为了保护亚尔萨斯……?」 「是的。不过,我必须先声明一点,只要亚尔萨斯能维持和平……即便它成为吉斯塔特的国土,我也无所谓。」 马斯哈惊讶地瞪大眼睛,艾莲露出赞赏他胆识的豪迈笑容,米拉露出一抹混杂了佩服和傻眼的苦笑,蕾琪则是双眼圆睁,莉姆也一脸尴尬,不知道是该出言夸奖还是斥责。 而玻德瓦听到这句话,却只用指尖弹了弹如猫般又长又卷的胡子。无论何种情绪在他的内心激荡,这名猫脸宰相也完全不会表现出来。 见对方没有反应,堤格尔便换了个话题。 「关于蕾琪殿下的事情……」 从蕾琪有些沮丧的神情来推断,堤格尔认为他们应该早就谈过这件事了。玻德瓦轻瞥蕾琪一眼,神色自若地看向堤格尔。堤格尔以谨慎的口气问道: 「您相信蕾琪殿下所说的事情吗?」 「与其说相信,倒不如说我也只能承认了。她不仅知道只有我和 殿下才知道的事情,而且就算她之前从未向人谈起这件事,但我也曾两度怀疑过殿下的性别。」 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让堤格尔惊讶地瞪大眼睛。据蕾琪所言,这件事应该只有她的母亲和国王法隆,以及泰纳帝和嘉奴隆等人知情。见堤格尔露出如此反应,玻德瓦淡淡地补充道: 「应该不会有其他人这么想吧。毕竟那是件知道实情才会觉得合理的事。不过——」 玻德瓦像是闻到讨厌味道的猫般皱起眉头。 「就算我大声宣布她正是王子,应该也是无济于事吧。我能够肯定她是殿下的几项事证,就只有我和殿下知道,再说那也不是能随意公开的事情。」 「关于这件事,难道不能再去一次圣窟宫吗?」 艾莲从中打岔道。 「那应该只是上方的地面崩塌而已吧?如果把瓦砾清除干净,我想应该还是能进去的。」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殿下能先返回王都见陛下一面。」 听到玻德瓦的提议,蕾琪紧张地探出身子询问: 「陛下他……父王的身体还好吗?」 「情况并不乐观。」 玻德瓦以认真的表情这么回答,接着继续说道: 「这是连殿下也不知情的事……其实在迪南特之战前,陛下便已患病了。而迪南特之战落败与殿下的死讯,更是让他的病情急速恶化。」 蕾琪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她印象中的国王虽然还不至于能用精力旺盛来形容,但也是个健康强壮的四十一岁男人。马斯哈忆起隔门探听时带来的冲击,露出了苦涩的表情。 「他衰弱的身体已经影响到精神状况……宫中的医师们开了无数的药方,神官长与巫女长也连日为陛下祈祷,但病情还是逐渐恶化。」 「我明白了,我们就去王都一趟吧。」 率先做出回答的是堤格尔。在众人目光注视下,堤格尔带着诚挚的表情继续说道: 「若陛下与殿下见面后病情能稍微好转的话,那我也没有理由拒绝这项要求。不过——在前往王都之前,还是无法避免与泰纳帝公爵一战吧。」 只要恢复意识的法隆国王正式承认蕾琪为公主,那泰纳帝公爵就会当场成为意图谋杀国王之女的反叛者。他应该会不计一切代价阻止蕾琪——甚至是银色流星军前往王都。 而在场的人都深信,这将会成为最后的决战。 玻德瓦在当天便离开了银色流星军的营地。猫脸宰相表示他得绕路而行,但还是得尽快赶回王都。 「我是个文官,在战场上帮不了任何忙。与其待在这里,我更希望能尽早向陛下报告蕾琪殿下的消息。」 堤格尔听他这么要求,便派约五十名骑兵负责护送他,就此与宰相告别了。 ◎ 菲利克斯·亚伦·泰纳帝在十岁之前曾面临三次致死的危机。到了二十岁之前又增加为五次。即便是二十六岁继承公爵爵位后,也不时会遭遇袭击。 「凡是继承泰纳帝之名的人,必须始终维持强悍的身心,绝不能输给任何人。」 自公爵年幼时父亲便每日对他如此耳提面命。但公爵的父亲却与这句话叙述的完全相反,是个体弱多病又驽钝的人。虽说就能力而言,他的父亲表现得像个中上水准的统治者,但泰纳帝认为他可能从未彻底展现出他的实力。 「一旦变得软弱,就会被实力较强的人吞食和取代,这就是人类社会的运转模式。你们也要谨记在心,若是仗着血统而不改变自己的懦弱,总有一天会被他人吞噬。」 泰纳帝拥有三个同母兄弟。若加上异母所生的孩子,人数应该会是其五、六倍吧。但他并没有血缘相通的姊妹。 父亲总是会在谈论其他话题时重复提起这句话,并且实际执行。其中最让泰纳帝感到不寒而栗的,是父亲竟煽动爱妾之子去谋害正妻之子。 在知道这件事时,泰纳帝不禁想起,有位云游四海的吟游诗人曾告诉过他,在遥远的国家,流传着一个将数十条蛇放进一个壶中,让它们彼此厮杀,最后仅有一条存活的骇人故事。 泰纳帝相当积极地锻链自己。他不断精进使枪、用剑和骑马的技术,也从年轻时便开始学习处理政事,并同时接连铲除试图见缝插针、取他性命的爱妾的孩子们。至于那些被他击败后哭着讨饶的人们,他则面不改色地通通斩首。 在泰纳帝二十岁那年,他的手足仅剩下一名弟弟,异母的兄弟姊妹也减少至五人以下。 就在那时,泰纳帝心中的某个想法正逐渐确立成形。 「一旦变得软弱,就会被实力较强的人吞食和取代。所以强者必须时常锻链自己,让自己永远是个强者,而所谓的强者,便是吞食弱者之人。」 泰纳帝对待弱小且无能的人十分冷酷无情,甚至认为他们没有存在的价值。其中唯一的特例,便是他的儿子萨安。或许,这也是他至少还留有一丝人性的证明。 对于自己认为是强者——也就是展现出绝佳能力的人,他虽然会予以重用,但能够满足他这个极高的衡量标准,包含随侍斯堤德在内的人,几乎是寥寥可数。 在他的眼中,这片大地上充斥着弱者。 他在自己的领土涅梅塔库施行相当苛刻的政策。 而这个政策实行的基准也十分符合他的作风。他仔细查阅至今五十年的纪录,根据这个地区能培育出多少人才,来决定施政的苛刻程度。比方说,若是这五十年内只出现一名引人注目的人才的地区,便会被无情地课徵重税。 「弱者与无用者都该死。只要那些人消失了,就能够找来有才能的人让他们住进去。如果那些人活了下来,或是出现更珍贵的人才,就可以立刻调整政策了,不是吗?」 他这句话并非谎言,有些地区的确施行了大幅度的减税政策。不过,这种好运当然不可能降临在每个地方,大部分的居民仍旧饱受暴政摧残。 他一直持续着这种恐怖又暴力的统治方式。 这是有几个原因的。 首先,是因为没有人能够阻止泰纳帝的暴政。 只有国王法隆能够对泰纳帝的施政提出意见。但这名公爵却以自治权为由,对国王的话充耳不闻。 泰纳帝光是在自己统治的涅梅塔库上已经拥有极大的权势,而那些与他关系密切的贵族们更使他在国王面前占尽优势。 假设泰纳帝登高一呼,这些贵族们便会一齐举兵叛乱,布琉努王国将会被非同小可的战祸笼罩,即便是国王法隆也无法强硬地干预他的行动。但也是因为国王始终不敢硬来,才会更助长了泰纳帝的气焰。 泰纳帝对于与自己为敌的人绝不会施予任何同情。 假设他的领地出现了约三百人的盗贼集团,他会派出三千兵力彻底击溃对手,而被捕的盗贼将无一幸免地沿着街道处以磔刑。泰纳帝也曾经亲自率领军队挥枪杀敌。讽刺的是,他严厉的施政手段,居然使得涅梅塔库的治安呈全国之冠。 泰纳帝十分擅长贸易与外交。他不仅与吉斯塔特的战姬来往,也帮忙保护邻近南海的各个城市。那些所谓出现大量人才的城市不仅税率很低,也都是繁荣之地。 但他们在泰纳帝眼里当然还是弱者,若是不慎坏了主人的心情,便会在一夜之间成为暴政下的受害者,不过这类例子并不常见。 涅梅塔库是以相当恐怖且扭曲的方式维持繁荣的。 过了十年、十五年,泰纳帝开始有一些想法。 他必须继续往上爬。换言之,他想夺取王位。 以一名臣子来说,他几乎是地位最崇高的。若想获得更高的地位,顶多也就是担任宰 相了,但泰纳帝的目标却还在其之上。 公爵相当轻视国王。国王或许并非弱者,但也不是强者。至少他认为国王的能力在自己之下。 弱者会被比自己更强的人吞食并取代。 当时,泰纳帝认为实力足以与自己匹敌的人有两位。分别是宰相玻德瓦与嘉奴隆公爵。之后,他也认同黑骑士罗兰的骁勇是在自己之上,但那必须耗费数年才足以与他抗衡。 他一边关注着玻德瓦与嘉奴隆的动向,一边策划着该如何谋取王位。同时在过程中得知了王子其实是公主的事实。他是在距离迪南特之战约莫一年前与嘉奴隆公爵暂时联手的。 距离银色流星军的营地六十贝鲁斯塔(约六十公里)远之处,便是泰纳帝军的营地。 泰纳帝正独自待在由双层编织的绢布搭成的奢华营帐内。在毫无照明的黑暗中,他坐在以宝石装饰的椅子上静静地沉思着。只有他的双眼彷佛饥饿的野兽般射出白色的精光。 ——战争应该会在几天内爆发吧。 方才玻德瓦派遣的使者来到泰纳帝的营地,向他报告国王已恢复意识的消息,同时要他停止战争、解散军队,到王宫晋见国王。 泰纳帝杀了那名使者,并命人秘密埋葬他的尸体,伪装成从未出现过的样子。 ——蕾琪应该还活着。 既然如此,要是前往王宫,等待着泰纳帝的仅有毁灭一途。为了化解这个危机,他必须除去国王法隆或蕾琪其中一人的性命,而且得赶在这两个人相见之前。 ——法隆目前的身体应该非常衰弱,但还不至于在今明两天撒手人襄。还是将蕾琪与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势力一同铲除才是较确实的方法。 但这么做并非毫无风险。虽说在兵力上仍是他占上风,但现在泰纳帝不仅没有龙,甚至还失去了身为自己左右手的斯堤德。 若是在此先返回自己的领土涅梅塔库一趟,招募新的士兵的话,应该还是能备妥比敌人多出一倍的兵力吧。 但泰纳帝现在没有多余的时间这么做。他必须在蕾琪抵达王都前拦下她。 其实泰纳帝有一个几乎可以百分之百击败堤格尔的计策。 那就是现在立刻赶往王都,以讨伐拥立假王族、意图谋反的堤格尔的理由关闭所有城门,固守在王都内。 接下来只要一边争取时间,一边派使者前往涅梅塔库准备新的军队就行了。也可以派刺客暗杀堤格尔,或是雇用萨克斯坦的佣兵。 一旦泰纳帝占领了王都,堤格尔和蕾琪就会前往挖掘亚尔堤西姆的圣窟宫,在该处证明蕾琪为王族吧。 但就算证明她是真的王族,蕾琪的发言份量和影响力都不可能超越自己。在短时间内应该会有不少人对她的身分抱持怀疑的态度。 相较之下,泰纳帝公爵的妻子是国王侄女的事实众所皆知。就王室血脉的存续这点,泰纳帝也并非没有胜算。 既然嘉奴隆早已从舞台退场,接下来只要赢得这场战争,他就能以泰纳帝公爵家的权势压下所有不利于他的言论。 若斯堤德现在还活着,肯定会如此建言。而泰纳帝也可能会采用这个提议吧。 但泰纳帝考虑到这一步时,却放弃了这个计策。因为若要完美地实行这个计划,至少需要一名能力被泰纳帝认可的帮手。 他对在之前的战斗中落败的屈辱尚未释怀,以强者身分走到这一步的霸气也并未衰退,更重要的是因为失去了儿子和心腹,使他的复仇之火燃烧得更加炽烈。他下定决心,一定要亲手葬送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性命。 隔天早晨,泰纳帝军与银色流星军几乎同时展开了行动。双方都朝着王都开始南下了。 过了中午之后,银色流星军搭起休息用的营帐,在那时召开的军事会议中,马斯哈看着地图向众人报告现况。 「他们的脚步并不仓促,但也不算缓慢前进,可说是毫无破绽的行军方式,很难拉近彼此的距离。」 泰纳帝军与银色流星军之间隔着五、六十贝鲁斯塔的距离。要缩短距离进行攻击十分困难。 这附近一带尽是广大的平缓草原。对方应该也和他们一样派出了侦察兵,所以若是随意拉近距离,立刻就会被敌方发现。如果我方为了接近敌人而让士兵加快脚步,敌方就能在这段期间内好整以暇地准备迎击。 「但也不是没有缩短距离的机会吧?」 同样看着地图的艾莲质疑道。若是以从双方和王都的相对距离作为考量,泰纳帝军和银色流星军的距离可说是相差无几。在抵达王都之前,必定会产生冲突。 「说的也对。恐怕泰纳帝公爵便是打算在这里迎击我们吧。」 马斯哈以手指指着地图上的一点。那里是梅勒维尔草原,位于王都尼斯北方约四十贝鲁斯塔之处。 那里的地形极为平缓,没有丘陵或森林,距离河川也有一段距离,是难以运用地利的区域。这对人数占优势的一方有利得多,而且若是从这里继续往南前进,便会碰上许多森林或丘陵。 于是在三日后的黄昏,泰纳帝军抵达了梅勒维尔草原。银色流星军也在不久之后踏进梅勒维尔。 那天晚上双方都在该处扎营,让士兵们休息准备明日的决战。 昼夜更替,在覆盖着厚重的灰色云层的天空下,梅勒维尔草原上正飘着冰冷的细雨。虽不至于干扰视野,但打在身上的细小雨滴和寒意却还是让双方士兵感到不安。 不过,统帅即使在心中提高警戒,却没有将情感表露在脸上。双方迅速地布阵完毕,隔着数百阿尔昔的距离互相对峙。相较于泰纳帝的一万六千大军,银色流星军的人数根本不足一万五千人。 泰纳帝军与银色流星军皆是采取中央部队再加上左右两翼的阵型,但泰纳帝军的中央部队前线是将长枪排成纵队,队形并不整齐。银色流星军则是让中央部队往后退了一大段距离,形成一个凹字形。 「果然还是用上四枪之阵了吗……」 马斯哈站在统帅身旁,摸着灰色的胡子低哺道。 让士兵排成纵向细长的部队,不断以强烈的突击和像是退潮般的急退来攻破敌阵,是泰纳帝家族的必胜阵型。 这个阵型会让我方不知道是由哪个部队发动攻击,而且要是被他们撤退的举动诱惑而往前挺进,就会被敌人包围击溃。 「——没问题的,罗达特伯爵。」 统帅回头看向马斯哈,露出了轻柔的微笑。但今天站在那里的人并非堤格尔,而是蕾琪。她现在是银色流星军的统帅。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一定会成功的。」 她的声音绝不算是强而有力,却温柔地拭去了马斯哈的不安。虽然她没有在圣窟宫得到想要的东西,但还是在无意识之中获得了成长。马斯哈察觉到这点后,脸上的表情也放松许多。 「是啊,我这把老骨头也会克尽绵薄之力的。」 堤格尔现在正位于后方的候补部队中,而米拉也是。 「直到最后还让你陪我涉险,真是不好意思。」 堤格尔一边确认黑弓的状况一边回头看向米拉。米拉则把冻涟靠在肩上轻笑了一下。 「我会全部记在帐上的,所以你不用介意。反正之后会请你慢慢还清的。」 「……我要以什么方式偿还呢?」 「方法就交给你想吧。如果我觉得不错就会采用,觉得不好就驳回。而最简单的偿还方式就是效命于我罗。」 「那可不行,艾莲会生气的。」 实际上应该不只是生气这么简单吧。米拉对耸了耸肩的堤格尔笑着回答: 「只要变装不 就好了?在艾蕾欧诺拉面前披上熊皮,说你的名字是乌鲁斯就行了。」 堤格尔被她说中痛处,只能搔着深红色的头发掩饰尴尬。 宣告开战的号角声响起,冷风在被雨淋湿的大地上呼啸而过。 双方都举起了红马旗,而贵族们的无数军旗也在士兵们头上飘扬。在其中绽放异彩,格外引人注目的则是这个国家没有的黑龙旗。 吉斯塔特军在这场战争中仍是位于银色流星军的右翼。而与他们对上的泰纳帝军左翼,已经可以看出士兵们恐惧不安的神情。 由于是布琉努军队之间的战斗,前哨战并未派出弓兵,只有举着长枪和盾牌的两军士兵缓缓拉近彼此距离。 自己身上的铠甲所发出的碰撞声,让他们心中的兴奋和恐惧不断膨胀,甚至涌起想落荒而逃的冲动,但位于前后左右的同伴使他们忍了下来。 泰纳帝军举起长枪,发出雳天战吼。热气和呐喊声煽动空气,使大地猛然刮起疾风,稍微吹散了绵绵细雨。步兵们踏过被雨淋湿的杂草,踩着令湿地为之震动的步伐迅速挺进。 银色流星军中有的人举起盾牌防御,也有人投掷事先准备好的标枪,数百柄标枪划过空中朝泰纳帝士兵们倾注而下。即便以盾牌抵挡,只要不小心因为重量而失去平衡、不慎跌倒,就会被一旁的同伴践踏至死。 标枪虽然看似缓住了泰纳帝军的突击,但还是无法阻止他们继续前进。 泰纳帝士兵彷佛要将敌人连同盾牌贯穿似地向前猛冲,举起长枪刺向敌阵。有的士兵攻击失败,反而被敌人刺穿身体,也有人从盾牌之间的空隙击碎了敌兵的头部。折断的长枪和破碎的盾牌混着鲜血散落地面,战场上充斥着怒吼和呐喊声。 细雨能冲淡鲜血,却无法洗净血腥味。 当双方的中央部队开始浴血奋战时,银色流星军的左翼也与泰纳帝军的右翼展开激战。 以骑士团为主的这支部队,以枪和剑发动锐不可挡的猛攻,但敌人也似乎预料到这点,于是架起了滴水不漏的防御。士兵们围成人墙并叠起盾牌,躲在盾后以丢掷标枪、石头或是泥巴的方式来妨碍攻势。 另一方面,位于右翼的吉斯塔特军则因为泰纳帝军左翼前进的幅度有限,所以比其他部队迟了一些与敌人接触。 艾莲一如往常地站在最前线杀敌,挥舞着艾利菲尔接二连三地砍倒敌人。她银白色的长发随风飘扬,掀起染血风暴往前挺进的战姬身影,让敌人为之胆寒,跟随她的士兵则士气高涨。 「吾主可是有着『银闪的风姬』与『剑之舞姬』的别名,能够一骑当千的战姬!你们这些杂牌军就是来再多,也只会一一死在她的剑下!」 泰纳帝士兵虽然十分惧怕艾莲,却仍旧拚死抵抗。他们从两个方向或三个方向同时策马逼近,不仅是使用盾牌,甚至连剑和枪都拿来防御,使出浑身解数想阻止艾莲前进。这样一来,即便艾莲想杀出一条血路,也得花上一番功夫。 ——这群人究竟有何目的? 艾莲挥舞着银闪的剑身,在脑中思索着。敌军之所以在战场上想办法拖延时间,可以归咎出两个原因。其一是他们在等待援军,其二则是等待其他部队与敌人分出胜负。 ——所以他们是在等待中央部队获胜吗?就算是这样,也不至于一直往后退才是。 若是左翼再继续后退下去,中央部队的侧面就会毫无防备,极有可能导致他们加速瓦解。当艾莲正想暂时后退观望敌情时,一名士兵上气不接下气地前来报告。 「战姬大人!新的敌人出现了!」 吉斯塔特军的右侧突然出现了一群敌方的步兵,并从旁发动强烈的攻击。艾连得知此事时也大吃一惊,但她在转瞬间便冷静了下来。 ——可恶的泰纳帝公爵,竟然早在两军开战之前就设下陷阱了。 这群步兵恐怕是在昨夜就脱离主要部队,一直潜伏在战场外围吧。而且中央部队的部分士兵还配合这组独立部队的行动,将枪尖对准艾莲的军队,之前一直采取守势的泰纳帝军左翼也像是等待着这一刻似地开始反击。 若是遭到敌军自三个方向围攻,即便是吉斯塔特精兵也撑不了一时半刻。 艾莲仍旧站在最前线奋勇杀敌,一边大声激励我方士兵,一边缓慢往后撤退,但吉斯塔特士兵依然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泰纳帝士兵趁势朝着艾莲一涌而上。光是战场上出现少女就已经够引人注目了,这名少女还是敌方的主将,无论是生擒还是拿下她的首级,都肯定能获得莫大的奖赏。 而艾莲当然不可能如他们所愿地乖乖就擒,她将长剑舞成无数幻光,连同敌人的头盔一剑劈裂头颅、砍下首级,或是连枪带柄将敌人一刀两断。只要她一挥舞长剑,便会迅速闪过一道与其名号相符的银色亮光,狂风无情地带来死亡,接连夺走敌人的性命。 但泰纳帝士兵们即便目睹同伴的尸体堆积成山也毫不畏惧,奋不顾身地向前冲锋。 泰纳帝公爵曾向他们保证,只要拿下堤格尔与艾莲的首级,便可得到莫大的奖赏。即便是平民也能获得爵位与领土并成为贵族,还有足以挥霍一生的金钱,就连女人也可恣意挑选,可说是相当慷慨。如果成功活捉的话,还会追加奖赏。 这虽然是因为堤格尔和艾莲是银色流星军的灵魂人物,以及能藉此提升士兵的士气,但最大的理由还是出自于复仇之心。对泰纳帝来说,这两个人才是杀死他儿子和心腹的仇敌。 ——情况不妙…… 即便是艾莲也开始喘不过气来了。绵绵细雨正逐渐增强,虽然洗去了汗水和沙尘,但银发吸收水分后重量增加,紧贴在她的脸上。溅到军服上的血也滴落而下,将地面染成一片红黑邑。 但她脑中担忧的却是目前的战况。 ——要是在这里被敌军击败并攻破我们的防守,我方的中央部队就会瓦解.敌人将趁势直接攻击本队,那就是我们输了。 她忍不住咬牙切齿,以愤恨的眼神瞪着在远处飘扬的泰纳帝军的大军旗。 说时迟那时快,那面旗帜突然像是被某个物体勾住似地倒了下来。原来是一支箭射倒了它。 看到大军旗被人击倒,泰纳帝军顿时笼罩在惊慌与不安之中。因为那面旗帜是竖立在接近泰纳帝军中央的位置。在深陷混乱漩涡的战场上,光是要让箭矢射中目标,就已经是相当困难的任务了,更遑论准确地射中固定军旗的钩子,这需要神乎其技的身手。 泰纳帝军不由自主地停下动作。这时,突然有一群扬起水雾而非沙尘的骑兵自后方出现,对他们发动猛烈的攻势。那是银色流星军的个别行动部队,由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与琉德米拉·露利叶领军。 米拉站在前线挥舞冻涟,接二连三地将敌兵击倒在地。而其后方的堤格尔则在她的保护下不断地以黑弓射出箭矢。他每射一箭,空气便会发出尖锐的声响,带走一名泰纳帝士兵的性命。 泰纳帝军所筑起的包围网缺了一角,让吉斯塔特军得以喘口气并成功地后退。 「艾莲,你没事吧!」 堤格尔策马奔向艾莲,在他身旁的米拉虽然不满地鼓起双颊,但并未对此表示怨言。 艾莲虽然对他露出了微笑,但因为疲倦而没有立刻开口说话。她轻轻地抬起剑尖后,明白主人心思的长剑便朝着堤格尔的脸送去一股温柔的微风。 「……嗯,还好啦。」 艾莲调整呼吸后,才终于有办法说话。虽然很难判定这句话究竟算不算回答,但堤格尔也笑着对她点点头。 正因为泰纳帝士兵们始终相信自己占有优势,所以银色流星军的援军才会攻得 他们措手不及。狼狈的泰纳帝士兵们陷入恐慌,完全被敌人压制住了。 堤格尔收起笑容,露出认真的表情看着艾莲。 「你已经帮了我这么多,我实在是不想这样强迫你……但你还撑得下去吗?」 「那还用说。」 银发战姬带着无所畏惧的笑容迅速答道。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中央部队的战况出现了变化。 负责指挥部队的马斯哈和莉姆貌似完全无法抵抗四枪之阵的攻击,只能勉强防止军队瓦解。敌方采取的行动的确难以捉摸,银色流星军曾经数次被敌军后退的行动引诱,导致队形变得松散,敌军便从该处突破他们的防线。 每当遇到这种情况时,马斯哈和莉姆便会让部队后退,或者是迅速地将后方的部队调至前方来应对。话虽如此,这种方法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在无法有效地削弱敌方兵力的情况下,中央部队看起来就像是流血不止的伤口,正面临溃败的命运。堤格尔之所以到了最俊一刻才带着备用兵力前往营救艾莲,也是因为他完全无法预测中央部队的战况会如何演变。 就在战争开始后过了近两刻钟,雨势开始变强的中午时分—— 莉姆不耐地拨起濡湿的头发后,便以一如往常的冷淡表情开口对马斯哈说道: 「……我大致上都明白了。真的很抱歉,耽误了不少时间。」 「真了不起……我还没弄懂呢。」 马斯哈有些不太舒服地摸着湿透的胡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两人的声音都带着浓厚的倦意。 「负责指挥中央部队的那个人……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无论做了什么事情,都可以从中看出那个人的习惯——即便是战场的阵型也如此。」 马斯哈只笑着告诉她那人是索尼埃尔侯爵。 若单论其构造,四枪之阵其实是极其单纯的阵型。以四支长枪队的其中一支发动突击,再迅速后退;接着,再利用退后时露出的破绽诱出敌人,将其拉进阵内击溃;与此同时,又有另一支枪队再次突击敌人,也一样在攻破敌人防线后便往后退,将敌人引入阵内。 就算敌人想对被拉进去的同伴伸出援手,也会被其他的长枪阻碍。 当然也可以采用专注于防守的策略,挡下每支部队的来袭,但这么一来只会让敌人改以标枪或掷石削弱兵力,同时挑衅我方罢了。如果我方接受挑衅展开攻击,就会被等着这一刻的敌人拉进阵中。 莉姆当然没有见过索尼埃尔侯爵。但她已经看出对方会怎么指挥四枪之阵的行动了。 「我们该怎么做?」 「当然是把他们刺出的枪——给拉过来。」 莉姆会告诉马斯哈是哪支枪会发动攻击,马斯哈便根据她的推测下达命令。银色流星军的中央部队逐渐改变了队形。 泰纳帝军虽然看出了这项变化,却仍旧使用四枪之阵。在我方占上风时,要毅然决然改变阵型是很困难的。索尼埃尔侯爵下令第二支枪队发动突击。 泰纳帝士兵们激昂地吼着,溅起泥水进行突击。而银色流星军则配合他们整齐地往后退,有如从海岸上退去的浪潮。 但泰纳帝士兵们并未立刻看出端倪。莉姆和马斯哈的巧妙指挥拖延了他们发现的时间,而当他们察觉时,早就为时已晚。 随着左右两方传来呐喊声——布琉努士兵对完全被包国的敌人露出了利牙。长枪戳进铠甲的缝隙中挖出血肉,击落敌人的盾牌,无情的利刃扫过了他们的脸颊和手臂。 泰纳帝士兵彻底失去突击时的气势,自左右两方攻来的枪剑无情地袭向他们。 在远处眺望这幅情景的索尼埃尔侯爵急忙下令另一支枪队展开攻击。只要能先击溃敌军的一部分,杀得他们措手不及就行了,也能够救出被引进陷阱的同伴。 但莉姆也已经看穿了这点。 「如果他派出第二支枪队,接下来不是第一就是第三。第四支枪队会暂时按兵不动。」 既然都说明得如此详细了,马斯哈当然能够应对。 「若碰上在第二支枪队行动前就派出第四支枪队的情况,那下一步就是派出第一支枪队了。在四支枪队中,他们突击和后退的动作都是最杂乱的。」 地面逐渐变得泥泞不堪,士兵们的反应也跟着慢了下来。 但无论如何,索尼埃尔终究无法如泰纳帝或死去的斯堤德那般灵活指挥四枪之阵。不仅是枪的攻击顺序,甚至连突击和后退的时间点也被看穿了。 话又说回来,若没有莉姆或马斯哈,银色流星军也没办法撑到看穿敌人动向并露出破绽的那一刻吧。 泰纳帝军如莉姆等人所料地派出第一支枪队发动突袭。而马斯哈也同样将他们引进我军的阵内深处。完全与同伴分离孤立的泰纳帝士兵们在敌军包围下逐渐被歼灭。 索尼埃尔侯爵忍不住向泰纳帝公爵要求支援,却被拒绝了。这不是因为泰纳帝厌恶他,而是预备兵力早已派去对付吉斯塔特军了。 但即使用上所有预备兵力,吉斯塔特军仍然没有瓦解。不,应该说是在即将瓦解的时候,因为银色流星军派了预备兵力过来会合,而成功重振旗鼓。 「不过……这还真是场势均力敌的苦战啊。」 在一步步削弱敌人的第一支队与第二支枪队的同时,马斯哈这么低喃道。我方的备用兵力也早已不剩一兵一卒,全都交给堤格尔和米拉了。 若马斯哈等人再晚一步掌握敌军的动向,银色流星军的中央部队恐怕已经被攻破,陷入崩毁局面,最后彻底溃败了。 泰纳帝军的中央部队处于半毁状态,左翼也逐渐被敌人攻破,只剩下右翼还在持续奋战。而对他们持续进行一进一退的攻防战的,正是构成银色流星军左翼核心的骑士团。 骑士团虽然没有打下特别辉煌的战果,但无论遭受何种攻击,他们都不会退缩,而且还会适时给予敌方强烈的反击,可说是表现得可圈可点。 最后,在卡尔瓦多斯骑士团的奥古斯特与佩尔许骑士团的埃米尔等人的英勇奋战下,他们终于成功地取得优势。 雨势终于逐渐增强,狂风吹得军旗剧烈地翻动着。 「——阁下,请您快逃吧!」 在泰纳帝军的大本营中,一名随侍带着沉痛的表情如此进言。 公爵的身旁仅剩下不到十名随侍与近百名士兵。 现在泰纳帝军的左翼因为遭受吉斯塔特军的攻击,已经逼近瓦解。虽然目前还勉强抵挡得住,但距离溃败应该也不远了。 他的视线扫向中央部队,有半数士兵也已经被敌人包围,正逐渐被击溃。而前去支援他们的士兵们也被巧妙地击退了。 右翼的战况虽然没有什么变化,但很明显地并非处于优势。若是从这里拨出约五百名士兵,应该会立刻被敌方压制并攻破吧。 这是一场显而易见的败仗。 「只要退回涅梅塔库,还能再次备妥万人大军的。请您定夺吧——!」 随侍抱着被处死的觉悟挺身死谏。这类建议向来都是由斯堤德提出的,但他现在已经不在了。泰纳帝公爵沐浴在大雨之中,低垂着头看向随侍,同时仰望黑灰色的天空。 ——若是斯堤德还活着的话…… 若是他还活着,或许得胜的就是他们了——泰纳帝能够如此断定。但现在思考这件事也已经毫无意义了。 而且泰纳帝很清楚,即便在此时逃往涅梅塔库也无济于事。 「随便你们怎么做吧。看是要投降、自杀或是继续战斗都好。」 公爵的表情变得比平时严肃的模样更骇人。他虽然这么宣布,但随侍 终章 在布琉努王国的北端,有两名男子来到了春天的脚步尚未造访的港口都市。 他们身上穿着有些脏乱的旅行装扮。其中一人如孩童般矮小,以帽子完全遮住没有头发的头颅。另一个人则体型修长,散发出有如贵族公子般的气质。 他们是嘉奴隆与葛雷亚斯特。自从两人放火烧毁亚尔堤西姆后,就一直藏身在这座无名的港口都市里,因为听到这几天陆续传来的消息,两人才决定离开布琉努。 只见一艘前往吉斯塔特的船只漫无目的地停留在遥远的海面上,接着便有人从两人后方呼唤他们。从声音听来是名女性。 转头一看,眼前站着一位打扮得与有些寂寥的港口都市毫不相称的女性。年龄看起来大约二十岁左右。这名美丽女子留着一头长度及腰的蓝黑色长发,身穿玫瑰装饰的纯白礼服。 细致的五官和白皙的肌肤充满了虚幻的美感,但握在手中的长柄巨镰却彻底颠覆了这个印象。 「嘉奴隆公爵、葛雷亚斯特侯爵,让两位久等了。」 「好久不见了,凡伦蒂娜·埃斯堤斯大人。」 嘉奴隆笑着回应对自己打招呼的美女。站在两人面前的是别名「虚影的幻姬」的战姬,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 「那我们就出发吧。吉斯塔特的冬天还要一段时间才会结束,得请两位多担待了。」 凡伦蒂娜这么说道,对两人露出了温和的微笑。 堤格雨维尔穆德·冯伦在梅勒维尔之战近十天后,以救国英雄的身分穿过了王都尼斯的城门。 他的服装已非平时所穿的麻布衣和皮甲,而是肩膀和袖口装饰着银色丝线的绢服,上面再披着白色的披风。那是王宫为他特地赶工准备的衣物。 顺便一提,觉得这件衣服非常适合他的人只有蒂塔和蕾琪而已。 艾莲、米拉和马斯哈脸上带着苦笑,莉姆欲言又止地沉下脸,而卢里克只说了句「毕竟是临时准备的嘛」,杰拉尔则说「简直就是教人如何浪费钱的活教材」。每个人都是这种一针见血的感想。 从南边的大门笔直通往王宫的道路上,首先是乐队在最前头领队前进,紧接在后的是堆满了自战场上收回的墨吉涅军旗和铠甲的马车。 因为只有在打败外敌时才能举行凯旋仪式,所以就形式上来说,这是一场赞颂击退墨吉涅军的功绩而举办的凯旋仪式。 随后缓缓穿过道路的,是乘坐在豪华的四马马车上的堤格尔等人。 在道路两旁挤满了想一睹救国英雄风采的王都居民。他们以抛撒花朵和热烈的欢呼声迎接堤格尔等人。这既是恭贺堤格尔的胜利,也是庆祝国内终于回归和平的欢呼声。 堤格尔的身旁坐着换上正式服装的蕾琪,那是一件胸前和袖口都装饰着珍珠的纯白礼服。蒂塔则以公主的贴身侍女身分在一旁待命。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蕾琪轻声呼唤紧张得全身僵硬的堤格尔。因为身穿礼服的她美得令人炫目,堤格尔实在无法直视她。 「真的非常感谢你。这一切都是你的功劳。」 看见堤格尔只能不断重复「不会啦、嗯、呃」这种无法成句的回答,蒂塔不悦地微微鼓起脸颊。 跟在三人后方的则是艾莲与米拉。两人都在军服上披着典礼用的披风,更突显出她们平常威风凛凛的模样,不论男女都对她们投以热烈的喝采。 两人带着坚毅的神情策马前进,但不满的情绪却在内心发酵。她们其实都希望是自己坐在堤格尔身旁,最好还能身穿正装,而非现在的军服。 艾莲心想反正堤格尔过不久就会前往莱德梅里兹,因此忍下了心中的不满。米拉的理由也和她大同小异,只是把莱德梅里兹换成吉斯塔特而已。 在两位战姬后方并排前进的,是莉姆和马斯哈。 莉姆从主子的背影便能大致猜出她的想法,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马斯哈则以带着同情和笑意的视线看着她。 在她们之后的队伍则是有名的贵族和立下功勋的骑士及勇士。曾经协助堤格尔的各个骑士团与贵族们、卢里克、杰拉尔和奥杰也都位在其中。 皮埃尔·玻德瓦在堤格尔打败泰纳帝公爵的隔天才抵达王都尼斯,因为他绕了一大段远路以避开战场,所以花了不少时间。他还没换下沾上脏污的官服,便立刻将堤格尔和蕾琪的事情禀报给法隆王。 国王听完宰相的报告后,随即在当天正式承认蕾琪为公主,甚至告诉他要举办堤格尔的凯旋仪式。于是猫脸宰相不慌不忙地马上公布这项命令,然后派出使者与银色流星军接洽。 得知这项消息后,堤格尔等人吓得日瞪口呆。而包括马斯哈在内的一些人甚至震惊到站都站不稳。 但他们不可能一直茫然地杵在原地。当国王和玻德瓦在王都准备迎接银色流星军时,堤格尔等人忙着收拾战后的残局,包括给予手下士兵们赏赐、安置投降的敌兵,以及埋葬死者等事务。 接着银色流星军便赶往王都,参加这场举办得极为盛大的凯旋仪式。 由于国王仍然卧病在床,凯旋仪式的一切细节都是用玻德瓦代为执行。 首先堤格尔赶赴柳贝隆山的神殿,向诸神及建国君主夏立尔的英灵禀告赢得战争的消息,并感谢他们的守护。之后玻德瓦会在王宫的大厅内表扬堤格尔等人的功绩,并告知每个人应得的奖赏。待完成这些程序后,凯旋仪式便转为庆祝胜利的宴会。 但是以堤格尔为首的数人并未参加这场宴会。他们在玻德瓦的带领下来到了另外一个房间。 过了半刻之后,堤格尔等人已经站在卧病国王的房间前。除了堤格尔之外,还有蕾琪、艾莲、米拉、莉姆和马斯哈。站在房门前的玻德瓦向他们行了一礼后,便以严肃的语气说道: 「陛下的病情并不乐观,再加上房内尚有一位来自国外的使者,还请各位务必轻声细语。」 玻德瓦恭敬地推开房门,堤格尔等人走进了房间内。 在宽广的房间中央有位坐在床上看着堤格尔等人的男子,其身旁还站着一名留着金色波浪卷的长发女性。 「……苏菲?」 艾莲惊讶地瞪大双眼。不只是她,米拉、莉姆和堤格尔也有同样的反应。而马斯哈虽然也大吃一惊,却还是先对坐在床上的国王行臣子之礼,堤格尔也急忙仿效他的动作。 苏菲的脸上完全看不到她平常露出的温柔微笑。众人很快地便明白了理由。 国王对着猫脸宰相缓缓地点点头。堤格尔在玻德瓦的引领下走到了床前。 ——国王陛下他……? 走向床前时,堤格尔充满了惊讶和冲击。 国王法隆今年四十一岁,照理来说比在战场上见到的泰纳帝公爵还要年轻一岁。 但现在坐在堤格尔眼前的这名男人,全身的肌肉都几乎萎缩了,皮肤是极为衰弱的土黄色,连头发也有一半变成了灰色。这已经不只是能用卧病在床可以形容的了。 他的外表看起来有如深陷死亡深渊般憔悴,甚至让人讶异他竟然还有意识。 「父王……」 蕾琪的唤声几乎与悲叹无异。虽然只睽违半年,但她的父亲简直与半年前判若两人。 「父王……为什么您会变成这样?」 蕾琪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情况,瞪大双眼颤声问道。 其实她已经从马斯哈和玻德瓦口中得知国王的健康欠佳了。 但坐在她眼前的国王却比想像中来得更憔悴。连堤格尔和艾莲的反应都如此惊讶了,对于亲生女儿蕾琪来说更是难以形容的巨大打击。 「……详情我已 经从玻德瓦那里听说了。」 国王以乾枯的嗓音这么说道。法隆转动纤细的脖子先看向蕾琪。 「对不起,蕾琪。都是我这个身为父亲和国王的人实在太过无能,才会让你如此不幸。」 蕾琪拚命压抑着慌乱的情绪,轻轻地握住父亲的手。但她的手一碰到父亲,内心更是战栗不已。因为父亲法隆的手瘦削得只剩下皮包骨,彷佛稍微一用力就会折断般脆弱,几乎感觉不到生命的活力。 法隆缓缓道出了为何要将蕾琪当成王子抚养的理由。 国王深爱着蕾琪的母亲,也就是前王妃。因为她在生下蕾琪后不久便去世了,所以法隆很想好好补偿她。 「那时的我还非常年轻。一直认为这么做就能同时守护蕾琪与尼娜的名誉……」 尼娜是蕾琪母亲的名字。当时法隆才二十五岁,年轻让他坚信自己无所不能。 只产下蕾琪便撒手人寰的尼娜,将会被屈辱地视为是只能生下公主的王妃,而年轻的法隆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为了牵制泰纳帝与嘉奴隆,这个国家必须拥有一位王子。」 国王表示他打算让蕾琪在初战获得胜利的名誉,之后再找时机将她送进修道院。虽然在场的众人都不知道这件事,但那与嘉奴隆之前在亚尔堤西姆对葛雷亚斯特所说的推测几乎是一样的内容。 法隆的目光从女儿转移至堤格尔身上。 「你就是冯伦吗……」 国王以颤抖的嗓音对跪在地上的堤格尔继续说道: 「本来应该由我承担的责任,最后竟全部都让你一肩扛下……我只能在此向你致上诚挚的歉意。我该如何回报你的功劳呢?无论是爵位也好、领土也好,尽管开口吧。」 堤格尔顿时不知道该如何答覆。他并不是为了得到这些才一路奋战至今的。只有一件事情是他一直想在有机会见到国王时当面问清楚的。 为什么您不出面阻止泰纳帝公爵与嘉奴隆公爵的恶行? 如果你在年轻时便除掉他们,就有很多人能够存活下来了。巴多兰应该也可以在亚尔萨斯安稳地度过余生——堤格尔很想对国王这么大喊。 但看到国王濒死的模样,让他无法将这份激昂的情感呐喊出声。 「能够得到国王您的赞美,让我实在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谢之意。我不奢望能获得领土、爵位或官位,但若陛下不介意的话……我有件事情想恳请陛下答应。」 堤格尔一字一句地将从迪南特之战直至今日所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法隆。因为顾虑到国王的病情,他尽可能以简单扼要的方式向他说明。 国王沉默地聆听堤格尔的叙违,并拒绝了玻德瓦要他暂时休息的要求,继续听下去。 当堤格尔说完后,他先深呼吸一口气,接着抬起胸膛说道: 「我的愿望是——」 首先,布琉努王国为了感谢吉斯塔特王国的协助,将支付五万枚布琉努金币作为战争费用。 第二,布琉努王国将会代替吉斯塔特王国支付在这次的战争中所需的一切花费。 第三,布琉努王国将会把阿尼亚斯地区割让给吉斯塔特王国。 第四,布琉努王国将会向吉斯塔特王国提出三年内互不侵犯的条款。 布琉努王国与吉斯塔特王国签订了这四项协议。 而除了互不侵犯条款必须获得吉斯塔特国王的认同,所以无法立刻签订之外,其他三项都在苏菲和法隆的交涉下顺利地完成签订。如果只有艾莲与米拉在场,恐怕会顾虑到权限,而无法这么迅速地解决。 「苏菲亚小姐,接下来的事情,我想请你替我转告吉斯塔特国王……」 法隆以虚弱的嗓音对苏菲说道。上述协议之中,割让领土这一项还必须加上「由法隆决定,并由王位继承者蕾琪承认」的条件。 也就是说,只要吉斯塔特国王不承认蕾琪为下任布琉努王国统治者,割让领土的协议便算是无效。法隆这么做的用意是为了让吉斯塔特王国成为蕾琪的后盾,这当然并非长久之计。 「我定会将蕾琪殿下的事情禀告陛下的。」 苏菲也如此回答。这句话也代表吉斯塔特王国承认了蕾琪的身分。 虽然割让阿尼亚斯是个相当沉痛的决定,但对布琉努来说并非毫无益处。只要有了这项协议,墨吉涅王国在短时间内就不可能从陆路侵略布琉努王国。另一方面,对吉斯塔特来说,得到了阿尼亚斯地区,便意味着他们可以自由前往南边的海洋。 而且这样就能再次正式地承认蕾琪的公主身分,并确立下一任统治者的人选。 法隆之所以举办凯旋仪式,虽然是为了尽可能回报堤格尔等人的功劳,但另一个目的则是趁着大部分的贵族因为强大贵族接连死亡而陷入混乱的期间,让他们来不及反对,强硬地要求他们承认蕾琪的身分。 而蕾琪之所以被当成王子抚养的理由,则变成了「神明的旨意」。 在上述事项几乎都讨论出结果时,法隆对堤格尔说道: 「冯伦伯爵,我想要送给你一样东西……」 堤格尔内心虽然感到有些纳闷,但还是向国王表示感谢之意。 「我想将『月光骑士』的称号赏赐给你。」 这里的骑士代表的是勇者或英雄的意思。听到「月光骑士」这个称号时,玻德瓦又长又卷的胡子微微抖动了一下,但没有人察觉到这细微的变化。 「你不仅救了我的女儿、击败了外敌,还让国内重返和平,我希望能以此对你表示些许谢意。请你务必收下这个称号。」 堤格尔诚惶诚恐地接受了这个称号,艾莲等人也轻拍他的肩膀或后背表示祝贺。玻德瓦在形式上祝贺他之后,静静地思考着国王的用意。 他只知道「月光骑士」是个在很久以前便存在的称号。但实际上却被其他更有名的多数称号埋没,被人所遗忘,甚至让人怀疑过去是否曾经有人获得这个称号。 但玻德瓦知道,过去只有一个人曾经被册封这个称号,而那个人最后娶了国王的女儿,成为下一任国壬。 玻德瓦没有将这件事说出口。因为他认为既然国王不愿明说,那自己也不该谈起这件事。 而关于亚尔萨斯的统治权,最后决定由蕾琪公主与莱德梅里兹领主艾蕾欧诺拉共同管理。不是以国家和国家的立场,而是单纯由公主与一名公国之主所签订的契约。 契约内容也避免使用「割让」这个字眼,而是强调着蕾琪释出的善意。 「那关于开发和修建孚日山脉的山道一事,今后也要麻烦你了。」 看过契约书之后,艾莲愉快地笑了。毕竟她的愿望终于实现了,会如此高兴也是理所当然的。但蕾琪却露出了相当严肃的表情。 「这份契约书只有在布琉努与吉斯塔特遵守互不侵犯条约的情况下才算生效,这一点请你务必铭记在心。还有——三年之后,请你一定要归还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说什么归还,真是容易让人误会的说法。堤格尔只是以友好条约的关系人身分暂时由我方照顾罢了。」 堤格尔的人身自由,在本人毫无插嘴余地的情况下就这么定案了。 堤格尔的俘虏契约到现在仍然具有效力。但布琉努是不可能让举办过凯旋仪式、还受封称号的救国英雄遭受这等待遇的。 于是艾莲便故意提出了这个能让局面双赢的方法。 那就是让堤格尔在莱德梅里兹暂住三年。 然后当三年的期限一过,俘虏契约就一笔勾销。 艾莲其实也有她自己的考量。虽然她还没决定要如何运用堤格尔的才 能,但若未来需要重用堤格尔,银发战姬担心这俘虏的身分反而会成为一个阻碍。 说得难听一点,她有信心能在这三年内让堤格尔心甘情愿地效忠于她。 ——等到三年后,如果堤格尔还想继续追随我的话,蕾琪就算是说破了嘴也无可奈何。 蕾琪虽然对此颇为不满,但还是接受了。 其一是因为她推测现在布琉努国内对堤格尔抱持恨意或敌意的人应该不少。那些原本追随泰纳帝公爵或是之前轻视堤格尔的人,极有可能想除掉堤格尔这个眼中钉。 而以目前蕾琪的力量,并不足以保护堤格尔免于受到他们的迫害。 其二则是只要堤格尔待在吉斯塔特,便能藉此向邻近诸国展现布琉努与吉斯塔特的友好关系。因为蕾琪自己也得应付许多敌人,虽然吉斯塔特不是个能够依靠的对象,但仍是相当宝贵的盟友。 当王宫内外部沉浸在宴会的喧嚣声中时,堤格尔借用了一个房间来整理行李。 因为过去多次遭逢奚落,让他对王宫实在没什么好感。而且自己再过不久便必须前往吉斯塔特,很难向众人解释,是以他其实不想参加宴会。 ——唉,不过我好想品尝王宫的餐点啊…… 正当他这么想着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他以为是蒂塔来找他,便走过去打开了门。 但站在他眼前的却不是蒂塔,而是三名战姬。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辛苦你了。」 苏菲微笑着开口慰劳他的辛劳。接着便极为理所当然地走到堤格尔身旁,温柔地抱紧了他。堤格尔的脸就这么埋进她丰满柔软的胸部里,连道谢的话都说不出口,只能满脸通红地呆站在原地。 「喂、喂,苏菲?」 「你、你怎么突然……」 艾莲和米拉因为友人突如其来的举动而双眼圆睁,露出相当难看的表情。看到她们的反应,苏菲立刻放开堤格尔,吐了吐小巧的舌头,向三人低头道歉。波浪似的金发随之晃动起来。 「对不起,因为和堤格尔实在太久不见,忍不住就这么做了。」 她的理由不只如此,因为她更想知道银发战姬和堤格尔的感情进展到什么程度。不过结果却令她感到意外。 ——哎呀呀,艾莲也真是的,看起来比之前更不想放手了。而且没想到连米拉也有这种反应……看来今后可有好戏看了。 苏菲的内心顿时对堤格尔更加感兴趣了。 艾莲虽然露出了不悦的表情,但立刻转换了心情。她对堤格尔笑了笑,然后开口呼唤抓了抓深红色的头发、像是要屏除杂念似地甩着头的少年。 「——我们回去罗,堤格尔。」 堤格尔转头看向艾莲,露出温和的笑容对她点了点头。 ——在凯旋仪式结束的数天后,法隆国王安祥地去世了。 ◎ 留着一头银白长发的少女兴致盎然地看着一份文件。 「——堤格尔还没回来吗?」 在她身旁辅佐政务的莉姆歪着头答道: 「他是在四天前入山的,应该今天或明天就会回来了吧。」 表情冷淡的副官以眼神对主人的问题表示疑惑。但艾莲却只是点了点头,将手上的文件递给莉姆,然后望向窗外。 吉斯塔特短暂夏季的阳光耀眼地照了进来,在地板上投射出影子。 「看来——那家伙得去一趟亚斯瓦尔了。」 堤格尔已经在莱德梅里兹生活了半年。 在未知的异国之地上,又即将掀起全新的战争—— 后记 大家好。像这样打招呼也终于来到第五次了,总觉得应该不会有人从系列作品的第五集开始看起吧。不过也有可能是被可爱的封面吸引也说不定。 再次向第一次阅读的读者说声初次见面,而阅读过我在其他出版社的作品的读者,则是快有一个月不见了吧。我是川口士。感谢各位拿起本书阅读,希望各位能看得开心。 本作品的第一部终于完结了,而且马上就要开始继续第二部,让我觉得有些兴奋的同时,也感到松了一口气。 毕竟这本书的名称是「魔弹之王与战姬」,但这样下去很有可能只有一半的故事符合书名。 「要是真的没办法的话,就说『魔弹之王其实就在我们心中』好了。」 「你应该不会真的写出这种结局吧?」 没错,不会这样的。我可以肯定现在正按照当初的构想进行。 而这也全都是多亏了各位的支持,真的非常感谢大家。希望我能够经由写出有趣的续集来回报各位的支持。 接下来是谢辞。这次在截稿期限以及活动行程上比以往添了更多麻烦,真的对编辑i感到很抱歉。虽然身体状况不佳,但还是画出新的可爱战姬的yoshi☆wo老师。另外,每次都要求得相当紧急,还是替本书画出美丽的内页插图的柳井伸彦老师。真的非常感谢大家。柳井老师所绘制的漫画版「魔弹之王与战姬」目前正在月刊コミツクフラツパー上好评连载中哦。 最后,我要向参与本书制程、将本书送到读者手上的各位相关人士致上最诚挚的谢意。 那么,就让我们在其他地方再次相会吧。 川口 士 大家好。像这样打招呼也终于来到第五次了,总觉得应该不会有人从系列作品的第五集开始看起吧。不过也有可能是被可爱的封面吸引也说不定。 再次向第一次阅读的读者说声初次见面,而阅读过我在其他出版社的作品的读者,则是快有一个月不见了吧。我是川口士。感谢各位拿起本书阅读,希望各位能看得开心。 本作品的第一部终于完结了,而且马上就要开始继续第二部,让我觉得有些兴奋的同时,也感到松了一口气。 毕竟这本书的名称是「魔弹之王与战姬」,但这样下去很有可能只有一半的故事符合书名。 「要是真的没办法的话,就说『魔弹之王其实就在我们心中』好了。」 「你应该不会真的写出这种结局吧?」 没错,不会这样的。我可以肯定现在正按照当初的构想进行。 而这也全都是多亏了各位的支持,真的非常感谢大家。希望我能够经由写出有趣的续集来回报各位的支持。 接下来是谢辞。这次在截稿期限以及活动行程上比以往添了更多麻烦,真的对编辑i感到很抱歉。虽然身体状况不佳,但还是画出新的可爱战姬的yoshi☆wo老师。另外,每次都要求得相当紧急,还是替本书画出美丽的内页插图的柳井伸彦老师。真的非常感谢大家。柳井老师所绘制的漫画版「魔弹之王与战姬」目前正在月刊コミツクフラツパー上好评连载中哦。 最后,我要向参与本书制程、将本书送到读者手上的各位相关人士致上最诚挚的谢意。 那么,就让我们在其他地方再次相会吧。 川口 士 大家好。像这样打招呼也终于来到第五次了,总觉得应该不会有人从系列作品的第五集开始看起吧。不过也有可能是被可爱的封面吸引也说不定。 再次向第一次阅读的读者说声初次见面,而阅读过我在其他出版社的作品的读者,则是快有一个月不见了吧。我是川口士。感谢各位拿起本书阅读,希望各位能看得开心。 本作品的第一部终于完结了,而且马上就要开始继续第二部,让我觉得有些兴奋的同时,也感到松了一口气。 毕竟这本书的名称是「魔弹之王与战姬」,但这样下去很有可能只有一半的故事符合书名。 「要是真的没办法的话,就说『魔弹之王其实就在我们心中』好了。」 「你应该不会真的写出这种结局吧?」 没错,不会这样的。我可以肯定现在正按照当初的构想进行。 而这也全都是多亏了各位的支持,真的非常感谢大家。希望我能够经由写出有趣的续集来回报各位的支持。 接下来是谢辞。这次在截稿期限以及活动行程上比以往添了更多麻烦,真的对编辑i感到很抱歉。虽然身体状况不佳,但还是画出新的可爱战姬的yoshi☆wo老师。另外,每次都要求得相当紧急,还是替本书画出美丽的内页插图的柳井伸彦老师。真的非常感谢大家。柳井老师所绘制的漫画版「魔弹之王与战姬」目前正在月刊コミツクフラツパー上好评连载中哦。 最后,我要向参与本书制程、将本书送到读者手上的各位相关人士致上最诚挚的谢意。 那么,就让我们在其他地方再次相会吧。 川口 士 大家好。像这样打招呼也终于来到第五次了,总觉得应该不会有人从系列作品的第五集开始看起吧。不过也有可能是被可爱的封面吸引也说不定。 再次向第一次阅读的读者说声初次见面,而阅读过我在其他出版社的作品的读者,则是快有一个月不见了吧。我是川口士。感谢各位拿起本书阅读,希望各位能看得开心。 本作品的第一部终于完结了,而且马上就要开始继续第二部,让我觉得有些兴奋的同时,也感到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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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像这样打招呼也终于来到第五次了,总觉得应该不会有人从系列作品的第五集开始看起吧。不过也有可能是被可爱的封面吸引也说不定。 再次向第一次阅读的读者说声初次见面,而阅读过我在其他出版社的作品的读者,则是快有一个月不见了吧。我是川口士。感谢各位拿起本书阅读,希望各位能看得开心。 本作品的第一部终于完结了,而且马上就要开始继续第二部,让我觉得有些兴奋的同时,也感到松了一口气。 毕竟这本书的名称是「魔弹之王与战姬」,但这样下去很有可能只有一半的故事符合书名。 「要是真的没办法的话,就说『魔弹之王其实就在我们心中』好了。」 「你应该不会真的写出这种结局吧?」 没错,不会这样的。我可以肯定现在正按照当初的构想进行。 而这也全都是多亏了各位的支持,真的非常感谢大家。希望我能够经由写出有趣的续集来回报各位的支持。 接下来是谢辞。这次在截稿期限以及活动行程上比以往添了更多麻烦,真的对编辑i感到很抱歉。虽然身体状况不佳,但还是画出新的可爱战姬的yoshi☆wo老师。另外,每次都要求得相当紧急,还是替本书画出美丽的内页插图的柳井伸彦老师。真的非常感谢大家。柳井老师所绘制的漫画版「魔弹之王与战姬」目前正在月刊コミツクフラツパー上好评连载中哦。 最后,我要向参与本书制程、将本书送到读者手上的各位相关人士致上最诚挚的谢意。 那么,就让我们在其他地方再次相会吧。 川口 士 大家好。像这样打招呼也终于来到第五次了,总觉得应该不会有人从系列作品的第五集开始看起吧。不过也有可能是被可爱的封面吸引也说不定。 再次向第一次阅读的读者说声初次见面,而阅读过我在其他出版社的作品的读者,则是快有一个月不见了吧。我是川口士。感谢各位拿起本书阅读,希望各位能看得开心。 本作品的第一部终于完结了,而且马上就要开始继续第二部,让我觉得有些兴奋的同时,也感到松了一口气。 毕竟这本书的名称是「魔弹之王与战姬」,但这样下去很有可能只有一半的故事符合书名。 「要是真的没办法的话,就说『魔弹之王其实就在我们心中』好了。」 「你应该不会真的写出这种结局吧?」 没错,不会这样的。我可以肯定现在正按照当初的构想进行。 而这也全都是多亏了各位的支持,真的非常感谢大家。希望我能够经由写出有趣的续集来回报各位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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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如在斜坡上滑行的风从山脊吹向岩石堆,选择在此处的优点是行踪不会被公鹿察觉到,但若是箭无法射中的话也就失去意义了。 不过,年轻人却不为所动,神情相当冷静。他态度从容地拉开弓弦,彷佛对眼前的情况已经司空见惯。 从山脊吹下的风只停了一个瞬间——但少年似乎早已算准这个时机,手指极其自然地放开箭矢和弓弦。 呈抛物线飞行的箭矢有如受到磁铁吸引般,迅捷无伦地没入了公鹿的脖子。 但公鹿并未发出悲鸣,而是迅速地转过身子,朝与少年躲藏的位置相反的方向往下冲。少年直到这时才首次露出惊讶的神色。 「体型庞大还是有点用处的嘛。」 他离开方才藏身的岩石堆,把新的箭架在弓上,快步冲上斜坡。这支箭并不是用来瞄准公鹿,而是为了在预料之外的东西现身时能够自保用的。对年轻人来说,这场狩猎在他找到公鹿之后,就几乎等于结束了。 彷佛挥扇的拍翅声传进年轻人耳里。在此同时,一道大小有如肥猫的黑影从他上方掠过。 那不是猫,是龙。它拥有与蜥蜴相近的身形,头顶长着尖角,牙齿又粗又锐利。背上的翅膀让人联想到蝙蝠,鳞片的颜色则是类似青铜般的绿锈色。 这头龙似乎完全不把和自己同行的年轻人放在眼里,兀自飞向空中。如果他们身处平地,年轻人可以轻易地追上它,但他目前不仅站在斜坡上,脚边还尽是难以行走的岩石群,只能苦笑着目送龙先走一步的背影。 少年一边保持呼吸的节奏,一边爬上山脊。眼前的景色让他不禁瞪大双眼。 年轻人藏身的这一侧是地面满布石块的荒地,但越过山脊之后的另一侧,却被辽阔的茂密树林所覆盖。 ——虽然应该是找得到……不过这家伙还真有一套。 他感到有些不耐,但又不能就此掉头下山。如果只是口头告知村民害兽已经铲除,还是会让他们心存不安。 ——而且,也不能放着路尼耶不管。 他指的是刚才丢下自己飞走的龙。既然在这里看不到它,应该是追着公鹿进入森林了吧?值得庆幸的是它体型虽小,但终究是龙,不用担心遭到野兽袭击。 他走下斜坡,小心翼翼地步人树丛。因为林间可能潜藏着毒蛇,而且也要小心衣服别被细小树枝勾住。 当年轻人穿过树丛,走进苍郁的森林时,他感觉自己被冰冷的空气包围。树叶遮蔽了阳光,使森林内有些阴暗,还有好几棵树沿着山坡歪斜地生长。延伸至四面八方的杂草掩盖了树根,没有比这更窒碍难行的道路了。 他谨慎地往前走,突然听见了翅膀拍动的声音。路尼耶自微暗的树林里现身,来到停下脚步的年轻人面前。拥有绿锈色鳞片的幼龙一认出年轻人的身影,就在空中灵巧地转向后方,再次飞进树林中,年轻人见状,便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 走了十多步之后,眼前出现了倒卧在地上的公鹿。它早已气绝身亡,从脖子流出的鲜血弄脏了毛皮。 但年轻人并未因此放松警戒——猎人以为野兽已经死去而毫无警觉地靠近,结果被野兽起身攻击,用其尖角或利爪扑倒的案例可说是不胜枚举。 此外,从山脊到这里的距离推断,也许还会有野兽被这头公鹿的鲜血味道吸引而来。 路尼耶却彷佛对年轻人的谨慎态度嗤之以鼻似地往前飞,降落在已死亡的猎物上,并转过头来催促年轻人。 他苦笑了一下,却没有快步追过去,而是缓慢地接近。确定周遭没有野兽之后,才收起放在弓上的箭,然后在公鹿尸体前蹲下来。 「真有你的,路尼耶。」 年轻人脸上终于露出欣喜的笑容。 他的名字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与他熟识的人都唤他堤格尔,他今年将满十七岁。 自从他离开故乡亚尔萨斯,在邻国吉斯塔特的莱德梅里兹公国定居以来,已经过了半年。 如果情况允许,堤格尔其实很想把公鹿的尸体运下山,但因为它的身体比预估中的还要庞大笨重许多,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用事先准备好的绳子绑住公鹿的脚,再倒吊在树上,然后动作迅速地开始支解。 路尼耶原本蹲在堤格尔脚边,但当堤格尔一把公鹿的内脏丢到它面前时,它就迫不及待地大口咬下。 「能带回去的顶多只有毛皮吧……」 首先,他一定得把能当作讨伐证据的巨大鹿角带回去,光这个就是很沉重的累赘了。不只是骨头,连肉或内脏也是一大负担。除了能在这里食用的部分,其他的都直接弃置比较好。 当他正思考该如何剥下毛皮时,路尼耶抬起沾有血和内脏的脸,在他的裤子上磨蹭,表示还想再吃。堤格尔看着自己被弄脏的裤子,轻叹了一口气,但还是用匕首随意切了些肉扔给它。 堤格尔支解完公鹿时,太阳早已没入西方地平线。因为鹿角实在太大,费了不少时间才切下它。 毛皮的内侧还黏着肉和脂肪,所以他先卷成一捆后再以草绳绑紧,并固定在背包上。堤格尔用水壶的水稍微清洁双手后,便在原地升起火堆。 接下来,他在地面挖出坑洞,把公鹿的尸体切成适当的大小并埋进地下。路尼耶填饱肚子之后,就在火堆旁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半年前——当春天的脚步悄悄靠近时,堤格尔来到了莱德梅里兹。不过,吉斯塔特和堤格尔的故乡布琉努王国不同,春季开始的时间较晚,所以野外的气温还是很低。 在群山的积雪溶化到一定程度之后,堤格尔才开始前往莱德梅里兹山区。表面上是说想用自己的眼睛和双脚认识今后所居住的地方,听起来是个正当的理由,其实真正的原因是他迫不及待地想在陌生的环境里狩猎。 他第一次狩猎时的同伴,就是路尼耶。 之前堤格尔沦为俘虏时,就经常在公宫中见到这头龙,但它却从来不亲近自己。就算他以客 人的身分在公宫中住下来,情况也没有任何改变。这头幼龙亲近的是他的侍女蒂塔。 不过,当堤格尔前往狩猎时,路尼耶就会突然出现在堤格尔身边,或者是赖在堤格尔预定的坐骑背上不走,沉默地要求同行。 关于这件事,身为它饲主的银发战姬是这么回答的—— 「这家伙一直待在石墙内,应该觉得很无聊吧。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带它一起去吧?」 说着,战姬还开玩笑地提醒他「别随便把这家伙放生了。」 她轻抚幼龙时,宠溺的表情中带着一丝无法让龙在空中尽情驰骋飞翔的歉意。或许也因为她自己并非自由之身的缘故吧。 看到她以这样的表情拜托自己,堤格尔也不好拒绝。原则上,他的目的只是熟悉莱德梅里兹的地理环境,不是去打猎的。 由于上述原因才会带它上山,但路尼耶的表现却比堤格尔想像中更好,更像个打猎助手。从这次的公鹿狩猎行动表现,即可见一斑。 不过,除了狩猎之外,路尼耶对他还是一样不理不睬。这次应该也是在下山后,它就会把堤格尔视为路边的小石子般不屑一顾吧。 虽然堤格尔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感到有些遗憾,却从未试图改善。若对手是人类也就算了,它虽然体型小,但毕竟是龙。更何况自己连它为什么要跟来打猎的原因都不清楚,还是保持现在的距离比较好。 以公鹿的肉填饱肚子后,堤格尔一边看着在火堆旁熟睡的路尼耶,一边回想至今所发生的事情…… 堤格尔出生于布琉努王国东北方的亚尔萨斯,是该地领主冯伦伯爵家的儿子。父亲在十四岁时因病过世,他便继承伯爵的爵位与小小的领地,以位居布琉努贵族底层的身分生活至今。 然而,一场发生在去年夏末的战争改变了堤格尔的人生。 布琉努王国和吉斯塔特王国为了国境附近的河川使用问题,在迪南特地区交战。堤格尔也率领近百名士兵参加这场战争,但布琉努军却因为遭受奇袭而落败。 堤格尔在战场上发现了吉斯塔特军的总帅。她是吉斯塔特王国的七战姬之一,别名「银闪的风姬」和「剑之舞姬」的银发战姬——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 堤格尔想用自己的弓射下她,结果却失败了。由于艾莲——也就是艾蕾欧诺拉对他的弓箭技巧深感兴趣,便将堤格尔收为自己的俘虏。 之后布琉努王国的两大贵族——泰纳帝公爵和嘉奴隆公爵的对立日益激化,堤格尔的故乡亚尔萨斯也受到波及,眼看即将遭受战火肆虐。 堤格尔经由自父亲那代便一直服侍冯伦家的巴多兰口中得知这件事后,便决定向艾莲借兵赶回亚尔萨斯。 在历经多次殊死战后,堤格尔终于成功地打败宿敌泰纳帝公爵,但所有问题并未因此解决。 虽然亚尔萨斯暂时重获和平,但堤格尔仍是艾莲的俘虏,而且她毫无撤回决定的意思。 蕾琪公主代替已故布琉努国王法隆,成为新统治者,在她用尽全力讨价还价之下,双方最后签订了条约,让堤格尔在莱尽梅里兹作客三年,期满后归国。 于是堤格尔与布流努的人们告别,约好三年后再会。他越过国境,踏上吉斯塔特的国土。跟着他离开的人只有常年服侍他的侍女蒂塔。 已经过了半年。迟来的春天转眼结束,就连夏天也已经迈入尾声。吉斯塔特的夏天比布琉努还短,所以堤格尔对季节的变化特别有感触。 虽然已经预设了实际情况,也作好了心理准备,但他在莱德梅里兹的生活并不悠闲。 堤格尔必须学习吉斯塔特的语言、文字与风俗习惯。对堤格尔感兴趣的王国要人也接二连三地前来拜访。虽然大部分并非本人直接来访,而是派遣部下代替,但堤格尔还是得接待这些人。 堤格尔若是应对失当,会让自己及提供他生活环境的艾莲颜面尽失,因此他可是处处如履薄冰。 除此之外,艾莲的副官莉姆——莉姆亚莉夏也几乎每天都会开给堤格尔堆积如山的功课。其内容包含政治和军事,而且政治还是从内政到外交都有涉猎,也经常让他辅佐自己的工作。 堤格尔偶有怨言,但还是拚命地跟上进度。这多少也是为了将来返回亚尔萨斯后能把领地治理得更完善,所以他觉得自己必须努力学习许多知识。 莉姆虽是个很严厉的老师。但她偶尔也会藉着视察或巡视的名义,给堤格尔喘息的空间。 天色渐亮,夜晚终于结束了。 堤格尔用沙土熄灭火堆后,便背起行李,右手拿着公鹿的角,左手握着弓继续前进。路尼耶依旧沉默地拍着翅膀跟在他身旁。 堤格尔在中午过后抵达位于山麓的村子,他把鹿角和毛皮拿给村民看,让他们放心。村民高兴地大声欢呼,但有几名猎人惊讶地瞪大双眼。 「怎么可能……已经杀死了?」 负责领导猎人们的村长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哑口无言。 堤格尔是在三天前的清晨入山的,没有任何人陪同。村长提议让村里的猎人替他带路,也被他拒绝了。 「这种规模的森林,我一个人应付得来。」 堤格尔从村子眺望山脚,对村长如此说道。 「而且人一多,声音或气味也容易被对方察觉。」 堤格尔绝非对自己的打猎技术太过自信。虽然他婉拒了村长的好意,但还是钜细靡遗地询问了村长和其他猎人有关山区的地理环境相关细节。 村长看到他的态度,一方面对这位来自公宫的骑士大人心生佩服,另一方面又觉得只有十七岁的他,看起来不太可靠。 但是,堤格尔独自入山之后,成功地带着公鹿的尸骸回来了。之前村长组成的六人队伍展开讨伐行动,但即使耗上了五天,最后还是落得让公鹿逃走的下场。 堤格尔对自己的狩猎成果淡然处之,只借了村长家的一个房间便早早就寝。当他醒来时,距离早晨还有一小段时间,天空显得有些昏暗。连要出门务农的人可能都才刚起床。 堤格尔唤醒村长,带着歉意说:「这么早吵酲你真是不好意思。」他告诉村长他必须要离开了。睡意顿失的村长露出惊讶和失望的表情,再次开口拜托他。 「若骑士大人不赶时间的话,能否在我们村子再多待一天呢?村里的人们也很想知道您是如何杀死公鹿。虽然没什么好东西款待,但我们会准备好酒席来谢谢您的。」 堤格尔感谢村长的请托,但还是态度温和地拒绝,悄悄地离开了村子。 天空开始逐渐染上明亮的蓝色,他骑着从公宫带来的马儿跑过街道。除了堤格尔之外,连路尼耶也毫不客气地坐在马上,因此他们前进的速度并不快。 「挺可惜的呢,其实我没什么必须马上离开的急事……」 堤格尔抬头仰望天空如此自言自语。他指的事是村长的请求。 如果这是在自己治理的亚尔萨斯发生的事情,堤格尔应该会答应村长的请托,在村子多住一晚吧。他之所以婉拒,是顾虑到艾莲的立场。 只是在小村落接受村民款待,她应该不会多说什么吧。但她的部下肯定会产生反感——特别是那些对不认同堤格尔的人们。自己遭受批评倒是无所谓,但他不希望艾莲因此落人口实。 ◎ 当夕阳已大半沉入地平线之时,堤格尔回到了公国的都城。他没有往行人众多的城下前进,而是策马走向宫廷工作者专用的小径,直接前往公宫。因为他带着路尼耶,穿越城下时会变得非常引人注目。 「堤格尔少爷!」 一穿过围绕在公宫外的城门,就听见一道熟悉的 嗓音呼唤少年的名字。堤格尔和路尼耶立刻反应过来,幼龙离开马背,拍着翅膀飞向声音的来源。 只见一位栗色长发束在脑后的少女正跑向他们。她穿着一身标准的侍女装扮,黑色的长袖上衣和长及脚边的裙子,再套上白色围裙,脸上则露出灿烂的笑容。堤格尔也笑着回应她: 「我回来了,蒂塔。」 少女——蒂塔接住飞向她的路尼耶,以双臂抱着它走到堤格尔面前。龙收起双翼,安分地待在蒂塔的怀中。 「欢迎回来,堤格尔少爷。」 「你的手支撑得住吗?如果很重的话不用勉强抱着它啦。」 「感谢您的关心,路尼耶没有看起来那么重喔。不过会弄脏衣服这点是有些麻烦。」 嘴上这么说,但蒂塔的表情看起来一点也不为难,反而是像在安抚幼儿般地摸着路尼耶的头。 她在亚尔萨斯出生长大,从十一岁起就担任堤格尔的侍女,今年即将满十六岁。她在亚尔萨斯时一直绑着双马尾,现在则改成束在脑后的单马尾。堤格尔认为这个发型很适合她。 半年前,当堤格尔决定在莱德梅里兹生活时,蒂塔毅然决然地表示要跟随他。堤格尔当然也希望她待在自己身边,于是艾莲笑着答应了。 堤格尔原本担心这名有如自己妹妹的侍女是否能适应新环境。幸好是他多虑了,蒂塔才在莱德梅里兹生活数天,就已经和好几位侍女和女官相处得十分融洽,而且受到她们疼爱。 「堤格尔,你适应环境的速度已经算很快了,但蒂塔也不遑多让呢。真是让我惊讶呀。」 听到消息的艾莲苦笑着对堤格尔说,这话也让堤格尔松了一口气。 「对了,堤格尔少爷。艾蕾欧诺拉大人和莉姆大人似乎有事找您喔。」 「有事?找我?」 蒂塔像是突然想起来似地说道,爬下马背的堤格尔疑惑地歪了歪头。明明人才刚回来,都还没向她们打声招呼呢。栗发侍女点了点头。 「是的。昨天她们吩咐我,如果堤格尔少爷回来,就把刚才那句话告诉您。」 了解情况的同时,堤格尔感到有些奇怪。他回来之后当然会先向艾莲报告此行的状况,但专程派蒂塔提醒他,应该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吧。 「是不是想警告堤格尔少爷不可以在路上耽搁太久呢?」 看到堤格尔纳闷的样子,蒂塔带着淘气的笑容打趣道。她应该不是真的如此认为,只是想要让年轻的主人放轻松吧。堤格尔也明白她的用意,轻轻地摸着栗发侍女蒂塔的头。 「这个嘛,也不是不可能啦。」 他曾经好几次在前往艾莲办公室的途中遇到卢里克,才不小心聊得久一点,就被莉姆叫住训斥个没完。也曾经和讨厌堤格尔的官吏狭路相逢,听了一堆刻意挖苦他的话。 「总之还是先过去找她吧。谢谢你的提醒,蒂塔。」 堤格尔向栗发侍女道谢后,把路尼耶和马交给她,便前往办公室了。这个时间艾莲应该会待在那里。 堤格尔穿越随着天色渐暗而点起墙上火把的走廊,来到了办公室的门前。他轻轻敲门并报上名号。几秒钟后,里头传来唤他入内的声音。 一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如他所想像的眼熟景象。 不算宽敞的房间内摆着黑檀木制的桌子,上面如一座小山似地堆满了文件,两位少女正与一堆文件们搏斗着。 其中一人是留着长度及腰的银发,红色双眼充满活力的少女。年龄和堤格尔一样是十七岁。她身穿以蓝色为底的绢服,一柄长剑靠在她触手可及的墙壁上。 从她美丽的五官很难想像,她是个身经百战的战士,具有能轻易击退成人的实力。她正是这座公宫以及莱德梅里兹的主人、吉斯塔特仅有的七名战姬之一,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 另一人则是将朴素的金发在左侧绑成一束的少女,今年将满二十岁,拥有高眺匀称的身材,脸上面无表情,和银发少女呈现明显对比。她正安静地处理菩文件。 她的名字是莉姆亚莉夏。既是艾莲的副官,也是她的好友。艾莲和堤格尔都称她为莉姆。 「你平安回来啦。」 艾莲的眼睛迅速地扫过堤格尔全身,接着放心地露出笑容。莉姆也以嘴角的微笑向他致意。堤格尔回答两人「我回来了」之后便关上门,拉过手边的椅子坐下来。 堤格尔受命于艾莲和莉姆的请托才会离开都城前去处理公鹿危害的问题。遭受公鹿侵扰的村子向艾莲诉说了他们的困境,因此派遣堤格尔前去解决。 「公鹿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堤格尔简单地向眼里满是期待的艾莲说明了村子和山区的情况。莉姆则趁着空档离开座位,准备了三人份的陶杯和葡萄酒。 他们暂且停下手中的工作,举杯庆祝了一下。叙述完狩猎公鹿的事情后,堤格尔换了个话题。 「对了,我听蒂塔说你们有事情要找我?」 这对顶着银发和金发的主仆沉默地看了看彼此。艾莲像是在思考该如何开口似地看向手里的陶杯,但随即一脸认真地抬起头来。 「堤格尔,你听过亚斯瓦尔王国吗?」 堤格尔对她突兀的疑问感到惊讶,表示自己只有听过名字而已。说到他对这个国家认识多少,顶多只能列举出四、五项资讯而已吧。 「亚斯瓦尔王国应该是位于布琉努西北方……从吉斯塔特出海,向西航行后之就会抵达的国家。虽然是海岛国家,但从数代之前,该国的女王便进军大陆,不断地扩大领土的样子。」 这是堤格尔从帮过他好几次的马斯哈口中听来的事情,因为是个和位于布琉努东北部的亚尔萨斯毫无关联的国家。所以在堤格尔的印象中,它就像是童话故事里才会出现的、位于世界尽头的国家。就连扩大领土这点,也是因为隐约记得他们是由女王统治才有印象的。 听到堤格尔的回答,艾莲和莉姆交换了一下视线。两人的眼里带着少许不安。 艾莲一口饮尽陶杯里的葡萄酒后,以苦涩的口气说道: 「有个必须前往亚斯瓦尔的任务找上你了。」 「……是谁提出的?」 堤格尔在惊讶之前先感到疑惑,皱起了眉头。从艾莲的说明来看,似乎是个很难拒绝的对象。能让吉斯塔特王国的战姬如此重视的人应该不多。 「是国王陛下。」 莉姆以平静的语调回答。堤格尔忍不住瞪大双眼。 他只谒见过吉斯塔特国王维克特一次。当时布琉努的内乱已经结束,他才刚来到这个国家不久。 因为要在吉斯塔特生活三年,所以不能免去这项礼仪。艾莲也说过维克特国王想和堤格尔见面。 不过,明明是吉斯塔特国王主动要求见面的,他却什么也没问堤格尔,仅徒具形式地定完谒见的流程。老国王夸赞堤格尔的英勇,表示会让他在这三年内过得舒适自在,便结束了谒见。 堤格尔至今对老国王的眼神记忆犹新。维克特看着自己的眼神平静、冰冷又深沉。让人联想到位于昏暗森林深处,数十百年都不曾沐浴在阳光下、没有任何气味和声音的无底沼泽。 堤格尔在国王身上感觉到长年稳坐王位之人特有的威严、威信和严厉,但最令他印象深刻的还是老国王的双眸。堤格尔当然不能让任何人得知他对一国之主怀有这样的感想,只能将这句话埋藏在自己心里。 ——真是个很难对他有好印象的人啊。 这个老者让人摸不清底细。这是堤格尔在谒见国王时萌生的第一个感想。现在这个人似乎想命令他去亚斯瓦尔。 「维克 特陛下想让我去那里做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密使。他希望你能和第一王子杰梅因殿下秘密会面。」 艾莲把空陶杯放在桌上,抱着胳臂露出为难的表情。 「虽说从刚才的回话,我就大概知道你掌握的资讯了,不过……堤格尔,你对亚斯瓦尔的国情了解多少?」 「大概可以想像到那里也住着人。还有大家喝酒、唱歌、跳舞和打猎的情景吧。」 「是啊。而且还会挥舞刀剑斧头,进行血腥的厮杀。」 虽说是不太意外,但那里似乎是跟平静无缘的地方。莉姆把尚未喝完的陶杯放在桌上,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一张纸。 「我之前并没有向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解释亚斯瓦尔的国情对吧?现在就简短地说明一下吧。」 「拜托你了,老师。」 「麻烦罗,老师。」 堤格尔装模作样地对莉姆低下头,艾莲也笑着学他喊老师。莉姆轻叹了一口气,拿起笔在纸上画出简单的地图。 「亚斯瓦尔直到半年前,都是由一位名叫撒迦利亚的国王统治。根据我们获得的情报,他似乎曾经企图侵略布琉努,但因为自己的健康状况欠佳,所以一直停留在观望情势的阶段。」 堤格尔紧张地咽了一口气。半年前的布琉努简直就像是被扔进饥饿狼群中的猎物。虽然黑骑士罗兰击退了萨克斯坦军,墨吉涅则被堤格尔击溃,但如果那时亚斯瓦尔又从西北方攻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后来,在布琉努的内乱即将平息之前,撒迦利亚国王驾崩了。听说是因为食物中毒还是意外而死,详情我也不太清楚。」 国王光是亲生子嗣就有七人。根据临死前的遗言,是属意让长男杰梅因继承王位。 但国内局势也在此时陷入混乱。 「就在登基典礼数天前,杰梅因王子将自己的弟妹们召来王宫,然后将他们以有谋反嫌疑为理由一个个杀害。」 「我也是事后才知道,杰梅因似乎原本就是个傲慢又多疑的男人。他的父王在世时还稍微安分一点,等到国王一死,见王位近在眼前,就忍不住采取行动了吧。」 艾莲以百般无趣的口气补充莉姆的说明。堤格尔只觉得这是个令人反感的话题,所以沉默地点点头,催促她们继续说下去。 「但是,也有人逃过了杰梅因的毒手。那就是第二王子艾略特和第一公主桂妮薇亚。」 艾略特一确定自己平安逃过一劫,就发起了军事政变。虽然不能违背先王的遗言,但很多诸侯也对杀害四名王子公主的杰梅因心生不满,所以政变成功了。杰梅因因此逃出了王宫。 「结果,现在亚斯瓦尔分裂成了两派——又或者说是三派势力。杰梅因王子雇用萨克斯坦的佣兵部队来解决兵力不足的问题,艾略特王子也笼络了在北海肆虐的海盗,使目前亚斯瓦尔的局势更加混乱了。」 「那桂妮薇亚公主呢?」 因为发现公主的名字没有被提及,堤格尔觉得奇怪地问道。 「听说她没有和任何一方合作,远离纷争隐居起来了。至少在杰梅因和艾略特分出胜负前都不会有危险吧。」 「而关于那两人的纷争……我们吉斯塔特目前是支持艾略特的。」 「亚斯瓦尔的话题暂时到此为止,我们来谈谈别的事情吧。」 听到艾莲的指示,莉姆便拿出了一张新的纸,用笔在上面沙沙地画出整块大陆的地图。以吉斯塔特为中心,西边是隔海相望的亚斯瓦尔,南边是国土相邻的墨吉涅,西南方则是布琉努。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你觉得现在可能威胁我吉斯塔特安宁的国家是哪一个呢?」 堤格尔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口气像是一位老师在对学生提问,要是答错了肯定会被骂。 「是墨吉涅吧。」 「没错。」 莉姆笑也不笑地表示肯定。她的表情彷佛在说「如此简单的问题岂有不答对的道理」。 「亚斯瓦尔现在的情况就如同我方才说明的。布琉努在半年前因内乱造成的损失几乎尚未恢复,即使时间估算得快一点,距离完全复兴也必须花上两年至三年的时间。」 墨吉涅则不然。虽说在去年入侵布琉努时被击退,不过真正损失惨重的只有从海路进攻的舰队,走陆路的步兵和骑兵部队在胜负底定之前便迅速撤退,将损失减至最小。 因此墨吉涅和吉斯塔特还结下了梁子。阻止他们侵略布琉努的人是堤格尔,而帮助堤格尔的则是吉斯塔特军。 除此之外,吉斯塔特还得到了原本是布琉努领土的阿尼亚斯地区。墨吉涅今后若想攻打布琉努,势必得经过吉斯塔特的领土。 墨吉涅的舰队尚未从去年的打击中振作,所以没有多余的兵力自海上进攻。光是击退侵略自己的敌人就已经疲于奔命。所以墨吉涅目前只能心痒难耐地看着布琉努的国力逐渐复苏。 「总有一天我国会与墨吉涅开战。虽然不知道那场战争何时会到来,说不定是三年后,也有可能是十年后。」 艾莲一脸严肃地转头面向背后的墙壁,仰望着装饰在上头的两面旗帜。一面是黑底银剑的莱德梅里兹国旗,另一面则是象征吉斯塔特王国的黑龙旗。 「换句话说,如何和邻国打好关系是我们必须深思的问题。无论亚斯瓦尔王国选择跟我国还是墨吉涅结盟,都会让现况出现极大的变化。」 堤格尔总算明白了。 亚斯瓦尔若与我方为同一阵线,那吉斯塔特就可以无后顾之忧地全力对付墨吉涅。 但是,如果亚斯瓦尔表态支持墨吉涅,那吉斯塔特就等于是被西方和南方的敌人包围,战力当然也会因此一分为二,陷入极为不利的情况。艾莲说道: 「因为如此,就算我们很想让能帮助我国的王子成为下一任的亚斯瓦尔国王,但现在我国支持的艾略特却出现了亲近墨吉涅的倾向。我国决定转而支持杰梅因。」 「那所谓的密使……该不会是……」 听到这里,连堤格尔不禁哑口无言。艾莲露出充满歉意的表情,不知该如何开口。于是莉姆便代替银发战姬以冷淡的口气回答: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我方才也说过了,这并非艾蕾欧诺拉大人的主意,而是国王陛下的要求。」 「这我知道。因为艾莲不会拜托我做这种事情。」 堤格尔态度明确地回答,并露出笑容好让两人放心。飘荡在办公室内的紧绷气氛缓和了几分,艾莲松了口气地拍着胸口,充满歉意地低头说道: 「对不起,堤格尔。」 「你不需要为此感到抱歉啦。不过话说回来,维克特国王为什么会选上我?」 这才是他感到纳闷的地方。堤格尔不仅未曾去过亚斯瓦尔,也对该国环境一无所知。他完全不懂维克特有何打算。 「若是用最常见的想法来看,应该是为了拉拢你吧。他想藉由赐给你得到战功和名誉的机会来卖你人情,把你拉进自己的派系中。不只是吉斯塔特,这在布琉努也是时有所闻。」 艾莲一边把陶杯递给莉姆一边回答,但堤格尔彷佛难以接受似地歪了歪头。 「但我是布琉努人啊。我是以客人的身分滞留在吉斯塔特,并不是维克特国王的臣子。而且三年后我就会回布琉努了喔?」 「所以才更要拉拢你啊。你该不会以为等你三年后回到布琉努,还能像以前那样在亚尔萨斯悠哉度日吧?布琉努肯定会立刻让你接下国家要职的。要是我的话,就会随便安插个顾问的位子给你,让你几年内都离不开王宫。」 见艾莲口气严肃地说着,堤格尔一脸为难地叹气。 他无法断定这种事绝对不会发生,因为这位有着暗红发色的年轻人确实立下了能胜任这类职位的功绩。 「你赢得的胜利和战功,足以让敌将赠与你『流星落者』的称号,连自己国家的国王也封你为『月光骑士』,所以,当然要趁现在卖人情给几乎是一回国就会担任要职的人。陛下的想法很正确。」 在主子的陶杯注入葡萄酒后,莉姆冷静地说道。 艾莲拉开办公桌的抽屉,拿出一封信和两枚戒指,还有一个细长的封筒,长度大约是从她的手掌到手肘那么长,用暗沉的黑色丝绸包裹,封盖上还有吉斯塔特国王御印的黄金雕饰。 「这个封筒里装着要交给杰梅因王子的秘密书信。戒指则是证明身分用的。我想让你看的是这封信——国王陛下写给你的。」 堤格尔接过信件,以谨慎的态度恭敬地阅读内容。这是一国之主所写的信,绝不能漏看任何一个字。 信件以司空见惯的问候语开场,先称赞堤格尔在布琉努的活跃表现,并对布琉努和吉斯塔特的友好关系表示欢迎,然后切入正题。 ——你的存在证明了吉斯塔特和布琉努之间坚不可催的情谊。不只能够胜任吉斯塔特使者一职,也能代表布琉努与杰梅因王子会面。除了你以外,应该没有人可以同时具备这两个条件…… 接下来的内容则指出吉斯塔特能够协助的范围、最多可以提供多少金钱和士兵人数,以及出借兵力的期限。另外,虽然出借的资源可以适度转作他用,但若是大幅超支,就必须暂时回国。 ——要我拿这些条件当筹码,去跟杰梅因交涉吗…… 信件最后还详细地指示堤格尔该如何前往亚斯瓦尔。 从莱德梅里兹出发,北上进入莱格尼察,然后在一个叫布榭普斯的港口都市和国王准备的侍从会合,一起前往亚斯瓦尔。连他们要走哪条街道都决定了,细心的程度令人咋舌。 维克特国王的策略是正确的。藉由暗示对方别忽略吉斯塔特和布琉努的友好关系,来当作交涉的手段,这是很合理的想法。 堤格尔将视线从信上移开,对艾莲等人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布琉努知道这件事情吗?」 「应该是不知情。」 艾莲摇摇头。莉姆也表示同意地冷静回答: 「若布琉努王国知情的话,应该是由蕾琪公主对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下令才说得通吧。」 完全没错。堤格尔是客人,并非维克特国王的臣子。这封信最后也是以「吉斯塔特国王诚挚地拜托你」作结尾。不是命令,而是请托。 堤格尔无法轻易地回绝这项任务。毕竟这是一国之主的请托。 「……除了我之外,没有其他人能担任密使了吗?」 「应该不至于没有,但我想是因为国王陛下觉得如果要卖人情给你,需要一个重要性够高的任务吧。」 堤格尔一时之间不明白艾莲的意思,歪着头思考了起来。片刻之后他垂下肩膀,双手挥啊挥地宣告投降。莉姆先是小声地提醒他正经一点,接着开始说明。 「像讨伐山贼之类的任务,是没办法卖人情给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的。既然你让布琉努的内乱划下终止符,就代表你已经充分展现出你的英勇和智慧了。」 「若想得到更多名誉,其实还有向国王提出建言这种方法。但这对你来说是非常危险的行为,重臣或贵族可能会认为这样是布琉努人干预我国内政而产生反感,同时也有损国王的权威。因此才会决定先从外交着手。」 艾莲轻叹了一口气。让堤格尔担任密使的好处,维克特在信中已经写得很清楚。就这点来说,吉斯塔特国内应该是没有人比堤格尔更适合这项任务了。 「——不过,刚刚的推论是以国王陛下对你没有丝毫恶意为前提。」 艾莲稍微改变了语气,彷佛感到很棘手似地说着,身体往后靠向椅背。她的态度稍稍缓和了堤格尔的紧张,年轻的弓箭手对她露出了相当好奇的笑容。 「我可不记得自己有做什么让维克特国王怨恨或造成反感的事情。」 「光是邻国有个能干的将领,就能让其周遭诸国倍感威胁了。就算在我国,对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心存不满的人也不少……不过这并不代表陛下也是这样想的。」 莉姆一脸淡漠地说道。就算艾莲和堤格尔都松懈下来了,她还是挺直背脊,姿势端正。 「但如果这次谈判失败,将会替吉斯塔特带来很严重的问题吧?真要把这件事情交给我这个难以信任的外国人吗?」 「若他已经事先备妥挽回局面的计策,那就有可能交给你负责。」 艾莲一边压着椅子往后倾,一边不悦地回答。接着一脸严肃地往下说: 「如果事情一切顺利当然是最好,若不幸失败,只要处决你就能斩断后顾之忧了吧。还可以视情况把责任推给布琉努。」 艾莲说到这里便顿了一顿,碰地一声让椅子归位。莉姆在一旁皱了皱眉头,但银发战姬视若无睹地继续说下去: 「说来说去,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为什么要用写信的?如果是我的话,就会随便编撰理由举办筵席邀请你参加,然后再直接拜托你。而筵席的主角当然会请别人顶替,藉此吸引参加者的注意。」 艾莲说得没错。堤格尔和维克特国王只见过一次面。至少也该办场筵席来加深彼此的友好关系吧。 「只要稍微调查一下,他应该就会知道你根本没去过亚斯瓦尔。这等于是派一个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孩子去隔壁城镇跑腿。而且,虽然他在港口都市准备了侍从,但并没有提及那名侍从的来历,要让人不怀疑也难。」 经她这么一说,的确是有几个蹊跷之处。很难想像国王是看中堤格尔的能力才拜托他的。 「……维克特国王尚未明确表示他对我的看法吧?」 堤格尔谨慎地确认。艾莲和莉姆各自点了点头。 「现在我能想到的有三个可能性。一是想藉由成功的外交谈判让你多添一笔功绩,进而卖你人情;二是提出不合理的难题来击溃你;三是为了测试你的能力。」 「测试?」 堤格尔看着艾莲竖起的手指皱眉。 「你究竟是个空有武力的勇者,还是具备了其他优秀的能力?他是想先从外交领域来试探你的能耐吧。若是这种情况,老实说,我不确定他是想拉拢你还是想击溃你。不过倒是可以确定他想利用你吧。」 见银发少女饶富趣味地笑着,堤格尔不禁在心中哀号。她所说的三个推论全都不值得高兴。艾莲收起笑意,恢复严肃的表情后低声说道: 「真要说陛下还有什么想法的话,大概就是想藉由你的行动来观察我和其他战姬,还有布琉努的蕾琪公主会有什么反应吧,特别是我……」 若是艾莲直接对此表达愤怒或不满,维克特国王应该会责备她的态度吧。他一定会质问艾莲是否对一个外国人投入过多情感。这么一来将不仅是艾莲自己的问题,也会给莱德梅里兹公国的立场带来不好的影响。 「艾莲,我究竟该——」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请您别这么做。」 当不知如何抉择的堤格尔正想开口求助时,莉姆口气强硬地打断了他。艾莲也一脸苦涩地摇摇头。 「无论你接受或拒绝这项要求,我都会尊重你的决定,也会尽可能地协助你。但作决定的人是你啊,堤格尔。」 堤格尔恍然大悟。这突如其来的要求确实让他陷入两难,但堤格尔差点就想把这件事情交给艾莲来决定了。于是他向艾莲致歉,并重新思考。 不是不能拒绝,但一定会 让维克特国王留下不好的印象,甚至影响到艾莲或布琉努王国吧。 他的视线看向莉姆画的地图。若只凭刚才听到的内容判断,他实在不喜欢杰梅因这个男人。但吉斯塔特却想转而支持他。 不过,当他的政敌艾略特登上王位,与墨吉涅结盟之时,就换成吉斯塔特和布琉努的人民深陷险境了。布琉努原本就和亚斯瓦尔接壤,而且又是吉斯塔特的同盟国,不能放着不管。 ——为了布琉努和吉斯塔特,必须帮助他国拥立一位暴君吗? 一想到这点,他就觉得心情无比沉重。 虽然也是可以让杰梅因知道吉斯塔特支持他,并藉这份恩情劝他改恶向善,但堤格尔并非吉斯塔特国王,应诙不会有多大的效果。 更进一步思考之后,堤格尔突然抬头询问两人。 「与杰梅因敌对的艾略特王子又是怎样的人?」 「根据传言所叙述,他的为人和杰梅因似乎相差无几。但至少艾略特王子没有狠心杀害手足,所以我国之前才会支持他。」 「我方才说过,他为了解决兵力不足的问题,便将海盗纳入自己旗下,但也因此让他的军队陷入有如盗贼团的惨况。」 ——我必须独自前往这么危险的地方吗? 维克特国王或许希望自己就此从地表消失。 「……要拒绝吗?」 艾莲忍不住问道,鲜红的双眼泛着关心的神色。莉姆的蓝眼也变得有些黯淡。 堤格尔刻意挤出开朗的笑容并摇摇头。 「我会去的,这也是个能实地造访亚斯瓦尔的机会。」 这虽然是他的真心话,但更重要的是堤格尔不想给眼前与自己同龄的战姬增添负担。 「话说回来,这还真是个麻烦的策略呢。既然要找我当密使,就代表吉斯塔特短期内还是会支持艾略特王子对吧?」 「这没什么好稀奇的,在半年前的战争中,琉德米拉那家伙也是类似这样不是吗?」 「……是吗?米拉的作风感觉更直率一点。」 堤格尔听到艾莲的话后纳闷地歪了歪头。米拉——琉德米拉是和艾莲同为战姬的「冻涟的雪姬」琉德米拉·露利叶。她所治理的公国是位于莱德梅里兹南方的奥尔米兹。 不知是因为对堤格尔的回答感到不满,抑或是觉得他说出米拉这个昵称很刺耳,银发战姬扬起眉毛,忿忿地说道: 「那家伙当初是站在泰纳帝公爵那边,所以才会出兵牵制我们的行动对吧?就算我们叫她退兵也不从,才会演变成战争的。她不只用这种方式遵守与公爵的情义,还藉由和我单挑向士兵展现自己的自尊。」 「当时挺身而出,替艾蕾欧诺拉大人挡下刺客凶刀的人似乎也是她呢。」 莉姆若无其事地提起艾莲自动省略的部分。艾莲一脸难堪地反驳她: 「那次是她想让我欠她人情,就算当时她没这么想好了,等之后发现可以利用,那家伙一定会拿出来说嘴的。」 「这在谈判时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莉姆像是在教导她似地以冷静的口吻回答,被堵得无法回嘴的艾莲只好绷着脸看向堤格尔。 「就连墨吉涅军攻来的时候也一样。她并没有马上帮助你,而是等到最后一刻才现身对吧?那不是因为她在犹豫要不要帮你,而是算准了什么时候现身才能让你欠下最大人情的行动。而且她也是在那场战争之后才与泰纳帝决裂,转而支持你的。」 艾莲说完之后,便豪气地喝了一大口葡萄酒。至于堤格尔则是听到她的说明才总算恍然大悟。 虽然她的态度充满算计,却感觉不到卑鄙或奸诈,这或许得归功于米拉的为人吧。话虽如此,被逼迫开战的艾莲会如此愤恨不平也是在所难免。 ——如果换成米拉的话,她会如何回应这个要求呢? 堤格尔住在莱德梅里兹的这半年来,琉德米拉·露利叶曾三度造访这座公宫。 第一个目的是为了获取有关孚日山道和布琉努国内情况的消息,第二个目的是要让外人认为艾莲和米拉来往密切,第三个目的则是拢络堤格尔。 每次只要接到她要来访的通知,艾莲总会冷淡地骂道:「叫她别再跑来了!」但根本没有人敢对战姬说这些话。 艾莲其实也是希望她来的,因为她必须定期向米拉打听墨吉涅的动向。就算彼此都不想和对方打交道,总还是得交换一些必要的资讯。 米拉在和艾莲彼此交换完相关资讯后,就会用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去找堤格尔。第一次米拉曾试着以金钱诱惑堤格尔,但立刻明白这个方法行不通。第二次和第三次就只是单纯聊天。米拉也曾试着邀请堤格尔一起打猎,但此举被艾莲拒绝了。 若是米拉接到这样的请托,可能会先表示服从,但却把答覆的时间拖延至最后一刻,并在这段期间内尽量收集资讯。若情势真的太过不妙,她应该就会直接回绝吧。 ——从今以后,我就得面对这类需要反覆思量才能做出决断的状况吗? 虽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就算不喜欢,还是暂且记在心上比较好。 ◎ 堤格尔离开房间后,艾莲盯着他关上的门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莉姆在一旁帮忙处理文书工作,连手也没停下来便向艾莲问道: 「这样好吗?」 「我也莫可奈何吧?」 艾莲不悦地回答,露出难以释怀的表情。 在告诉堤格尔密使的事情之前,她心中就已经作好要让他前往亚斯瓦尔的准备了。如果堤格尔态度坚决地拒绝前往,她也作好了死心的准备。可是堤格尔居然如她所料地答应了。她对此感到欣喜,也觉得懊恼。 「莉姆,刚才真是抱歉啊。」 艾莲脸上浮现带有歉意的温柔笑容,对比自己年长的部下道歉。艾莲指的是堤格尔征求她的意见时,莉姆从旁制止的事情。 「我那时……应该没办法回答他吧。」 艾莲其实很不希望堤格尔前往亚斯瓦尔。若是艾莲这么说,就必须提出能让国王接受的替代方案。其一是拟出能让吉斯塔特和亚斯瓦尔今后的关系更密切的方法,其二就是举派一个比堤格尔更适合担任密使的候补人选。 艾莲想不出这两种方案的任何一种。正如吉斯塔特国王在信里所言,堤格尔具备了独有的价值,要找到比他条件更好的人并不容易。 半年前干涉布琉努内乱时,她有自信能靠战争获得的利益让维克特国王无法发难。 因此艾莲才会积极地四处奔走,最后吉斯塔特王国要求布琉努王国支付大部分的战争费用,还获得了南方的阿尼亚斯地区,并与布琉努共同治理亚尔萨斯,更是成功地延揽堤格尔成为吉斯塔特的客将。 但是这次她拿不出那些东西。所以战姬只能听从国王的命令。 她希望堤格尔别去,但却无法说出口。艾莲能提供的最大协助,就是尽可能地支持堤格尔的决定。 艾莲面向窗户,遥望窗外的风景。天空已是一片漆黑,只剩下太阳的余晖还在西方的天空发出微弱的光芒。艾莲所在的位置看不到上方的天空,但星星应该已经在空中闪烁了吧。窗户迎面而来的夏末微风和缓又怡人。 「那家伙来到这座公宫时,雪花莲还到处盛开呢……」 据说雪花莲象征春天的到来,是吉斯塔特国内随处可见的白色花朵。 就在艾莲埋首政务,堤格尔手忙脚乱地努力适应环境时,春天已悄悄逝去,夏天也即将接近尾声。 艾莲突然用力地甩了甩头,转身看向莉姆。这时的她已经调适好情绪,脸上带着一如往常的爽朗 笑容。 「既然他已经答应担任密使,那我们也必须帮助他,让他这趟旅程能够一切顺利。莉姆,又要麻烦你了。这可是国王陛下的要求,不能让其他人逮到机会挑毛病。」 金发副官接下命令时的声音比平常更激昂,表情淡漠的脸上也浮现微笑。紧接着,她的蓝眼蒙上一层阴影,似乎不安此刻才涌上心头。 「话虽如此,但还是觉得前途堪虑呢。不仅要到从未去过的国家当密使,还只能有一位侍从同行……」 「相信堤格尔吧。」 艾莲的红眼充满光采,带着自信的笑容应道: 「我们和堤格尔相遇已经快一年了,他让我们见识了不少奇迹。这或许也能称之为幸运,只要活用幸运就会出现奇迹。这就是他拥有的东西。」 艾莲之所以说得有些夸大,是因为她也微微感到不安。她怎么可能不担心。当时她会问堤格尔要不要拒绝这项命令,也是因为她心里其实有一部分希望堤格尔这么做吧。 为了消除心中的不安,艾莲很有精神地继续说道: 「他会成功完成谈判,平安归来。我们只要笑着送堤格尔离开,然后笑着迎接他回来就行了。因为是担任密使,所以没办法在出发前替他饯别。而且他是布琉努人,要赏赐他东西还得费尽心思,所以这样就够了。」 「您说的是。」 莉姆轻笑着向主子行礼。因为艾莲的话,她的不安也一扫而空。 两人再次埋首政务。艾莲处理文件时,突然想起一件事。 ——我和堤格尔的关系应该多少有些拉近了吧? 艾莲和堤格尔彼此都很忙碌,而且堤格尔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在公宫任职已久的官吏们的锐眼,但两人还是经常把握零碎的时间忙里偷闲。 时而在天气晴朗的日子里一起躺在屋顶上睡个午觉。有时躲过莉姆和官吏们的耳目溜出公宫,一起在城下游荡。还曾经在处理政务的空闲时间叫来莉姆和蒂塔,愉快地享用四人份的点心和红茶。这些事看起来是那么地平凡无奇,却是她相当重要的回忆。 ——这么说来,我们去城下的市区时,还一起跳过舞呢。 那是吉斯塔特自古流传的舞蹈。一开始是一群人一起唱歌跳舞,并在其中选出一位异性,最后两人单独跳舞。这种舞蹈是以前小村镇用来选亲用的,现在已不再使用,只留下片段的相关纪录和歌曲舞蹈。 那时艾莲和堤格尔一起加入了跳舞的行列,跳到一半才知道习俗舞蹈其中的典故,最后两个人都满脸通红并离开现场,但没有放开牵着彼此的手。但因为这件事实在太让人害羞了,他们二人都没有再对任何人提起过。 艾莲和堤格尔十分清楚彼此的立场,并没有逾越分寸。不过,一天天累积下来的回忆此时此刻温暖了银发战姬的心。 ◎ 堤格尔的房间位于公宫深处。即使夜幕低垂,公宫的走廊上仍看得见忙碌地穿梭而过的官吏或侍女身影,但堤格尔的房间附近则是格外地安静。 这样的安排其实是出自艾莲的体贴。因为和身为俘虏时相比,正式成为客人的堤格尔实在太引人注目了。 房内的摆设没有特别豪华,铺在地上的深绿色绒毯、砖造的暖炉和橡木制成的桌椅却有一种让人相当安心的感觉。墙边放着爬满葡萄藤的柜子和长桌,所有生活必备的东西都准备得很齐全。 堤格尔走进房间,点亮挂在墙壁上的油灯后,便摇了摇放在桌上的铃。经过片刻,一阵脚步声从屋外接近,然后便听见蒂塔的说话声。 「堤格尔少爷,我方便进去吗?」 「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你不用那么拘谨啦。」 堤格尔以温和的声音回答,栗发侍女椎门走进房间。她向堤格尔行了一个礼,抬头对他轻轻地吐了吐舌头。 「不知不觉就养成习惯了,而且我现在又寄住在这里。」 在亚尔萨斯的宅邸时,两人的互动比较自然一些。堤格尔不喜欢用摇铃,直接大喊还比较省事,所以总是这么做。蒂塔在进堤格尔房间时虽会告知,但态度也不会如此恭敬有礼。 但是,这里并不是亚尔萨斯。长期任职于公宫的官吏们,对于堤格尔这个外国人和艾莲、莉姆及卢里克等人的亲密互动可说是非常看不惯。所以他们在公开场合尽量谨书慎行为佳。 「您和艾蕾欧诺拉大人谈完了吗?」 蒂塔在接过堤格尔脱下的上衣时问道。听到这句话,少年脸上立刻蒙上了一层严肃的阴影。 「关于这件事,我想跟你谈谈……蒂塔,你现在有空吗?」 她感到有些困惑,但还是点头同意,堤格尔走到墙边的柜子,拿起酒瓶和两个玻璃杯。堤格尔知道这件事会让她担心,但还是想先告诉蒂塔实情。 堤格尔请蒂塔坐下,把玻璃杯递给她,并制止她起身帮忙,然后接连在杯里倒酒。他喝了一口之后,便开口对蒂塔说: 「我可能要出一趟远门,拜托你暂时留在这里等我。」 蒂塔先是瞪大双眼,接着低头注视玻璃杯内,杯里的淡红色液体映照出她沮丧的神色。 「……应该不是要去打猎吧?」 若只是为了打猎或到邻近的城市巡察,堤格尔的表情和声音应该不会如此沉重。虽然堤格尔尽可能表现出平静的样子,但脸上仍难掩即将前往未知地区的不安,这点瞒不过长年服侍他的蒂塔。 堤格尔决定不再隐瞒实情。他在蒂塔面前稍微弯下腰,让自己的眼睛平行地注视着她。 「我知道你不会跟任何人多说闲话,但我还是要拜托你保密。」 蒂塔答应了。堤格尔便对她说明了自己将前往亚斯瓦尔所有的事情。 「我没办法多告诉你详情,总之这是一件不能让外人知道的麻烦任务。在我出门的这段期间,你就当作我是有事前往王都席雷吉亚。还有,路尼耶也拜托你照顾了。」 「我会照顾路尼耶的,但是……要用去王都当作理由吗?」 蒂塔可爱地歪了歪头。 「艾莲或莉姆应该会替我随便编个理由吧,你只要配合她们的说法就好。我也曾经考虑过假装卧病在床,所以不能会客,但这种藉口好像太烂了。」 「这完全不符合堤格尔少爷的作风喔,很难想像寒冬也披着毛皮出外狩猎的人会卧病在床,而且我也没那个自信能替您一路掩饰到底。」 蒂塔婉转地吐槽堤格尔,害他一时语塞。栗发侍女抬头看着感觉很伤脑筋地抓着暗红色头发的少年,忍不住轻笑出声。 「……堤格尔少爷,亚斯瓦尔这个国家距离吉斯塔特有多远呢?」 「我也不清楚。因为我也是第一次去啊。好像是要从这里往西北方走,然后搭船渡海的样子。」 搭船、渡海,蒂塔双眼圆睁地喃喃自语。无论哪一项都是和堤格尔及蒂塔至今毫无关系的词汇。这些彷佛只能从来到亚尔萨斯的核心都市榭雷斯塔的流浪艺人口中所说的故事,或是从吟游诗人口中所唱的歌才能一窥其面貌。 蒂塔紧抓着围裙、用力咬住双唇,似乎想压抑涌上内心的不安。她拿起玻璃杯,一口饮尽葡萄酒。 她轻喘了口气,把空玻璃杯放在桌上,迅速地站了起来。黄棕色的眼睛盯着堤格尔。 「我不知道堤格尔少爷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有多重要,但是——请您一定要平安归来。」 「我答应你。」 堤格尔也把玻璃杯放在桌上,轻轻地抱住蒂塔。栗色的发丝飘来一阵甜香,撩拨着堤格尔的鼻腔。 ——她长高了一点点呢。 他这么想着,又复述了一次: 「我答应你,一定会平安回来。」 ◎ 翌日,堤格尔在破晓之前离开了公宫。现在的他不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而是莱德悔里兹的一名士兵。他还来得及能向蒂塔和莉姆告别,但来不及找到艾莲,只好死了心。 ——原本还想跟卢里克他们打声招呼的…… 这点让他感到有些遗憾。因为是担任密使,别说是谈起这件事了,就连出发的日子也不能告诉他们。不过卢里克或许早已隐隐约约察觉到了。 因为是密使,所以不能直接从正门出发,而必须走后门。 门旁系着一匹已套上马鞍的马,应该是莉姆事先准备的。堤格尔一边揉着快要闭上的眼睛,一边把黑弓固定在马鞍上,并把放有箭矢的箭筒挂在下方,后面则载着行李。 虽说是行李,其实只有一个上头绑着熊布偶的行囊罢了。布偶大约手掌大小,是莉姆给他的东西。 昨天深夜莉姆来到堤格尔的房间,确认和检查他这趟旅行的行李。 「接下来,请把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吧。」 她的声音一如往常地严肃,堤格尔照她所说的把所有物品在桌上一字排开。数天份的粮食、水壶、打火石、装了油的陶瓶、小巧的短剑和装有金银币的钱包。 除此之外还有艾莲写给战姬莎夏——亚莉莎德拉·阿尔夏芬的信。为了在堤格尔经过莱格尼燊能顺便把信交给她,艾莲匆忙地写了这封信。 「关于这次的任务,莎夏能够给你比我说的更有用的建议。即使晚了一两天也没关系,你一定要去见她,知道了吗?」 艾莲说完之后,便把这封信交给了他。 最后则是代表身分的两枚戒指和装有维克特国王亲笔书信的封筒,并以黑色丝绸包裹。封筒的外层贴有上漆的皮革,稍微进水也不会毁损内容物。 莉姆一一检查这些东西后,便要堤格尔等她一会儿,然后走出房间。 她片刻之后就回来了,怀里却多了装有药草的小袋子、装有软膏的瓶子、麻绳、稻草绳、针线和小镜子等东西。 「你把这些东西都带去吧。」 莉姆一边让堤格尔帮忙把东西放在桌上,一边以理所当然的口气说道。红发少年不禁吓了一跳。 「……这会不会有点太夸张了啊?」 这些东西确实都是旅行时的必需品。但是堤格尔并不想带着所有必需品启程,只要能先抵达莱格尼察的港口都市就足够了。关于剩下的零碎物品,他打算到那个港口都市再采购。 「从这里往莱格尼察的路上几乎没什么危险吧?就算是紧急启程,我也不会漏夜赶路啦。」 「那如果在前往莱格尼察的路上发生了什么意外呢?」 堤格尔的意见立刻就被莉姆驳回了。因为他知道莉姆是在担心他,所以也不好继续反驳。堤格尔不小心吐露出内心的感想。 「总觉得你好像妈妈。」 「妈、妈妈……?」 莉姆双眼圆睁,冷淡的面具顿时瓦解,一脸难堪地盯着堤格尔。看到这意料之外的激烈反应,堤格尔以为自己惹她生气了,便老实地向她道歉。 「如果惹你不高兴的话,我跟你道歉。因为蒂塔的母亲也是这样子……在我离开城镇的时候,她也会很仔细地检查我的行李。我看到你的动作就想起她了。」 他说到一半时稍微停顿了一下,因为他差点就脱口说出「唠叨」两个字。 「……我知道了。不过就算如此,也该注意你的说话方式吧。」 片刻之后莉姆才冷静下来,板着脸说道。称呼一位未满二十岁的妙龄女性为妈妈,确实是件很不得体的事情,他感到很抱歉。 「还有,这个也带着吧。」 莉姆把拿在手上的某个物体直接塞进堤格尔手里,而不足放在桌上。定睛一看,原来是个熊布偶。 「这是护身符。母亲常常会让出门旅行的孩子带着这种东西吧——但会不会送给这么大的孩子,我就不清楚了。」 莉姆撇开视线,口气僵硬地回答,堤格尔则一脸惊讶地来回看着布偶和她。如果房间里的光线更明亮一些,堤格尔或许就会发现她的脸有些泛红。 在行李上绑着熊布偶确实有点丢脸。不过考虑到她的心情,又没办法把它拿下来。 堤格尔骑上马,往街道前进数步。接着他突然转头往后一看。天色依旧昏暗,只能在黑暗中勉强看见公宫以及外围城墙的模糊轮廓。 堤格尔的眼睛往城墙上方看去,因为他感觉到一道视线从那儿投来。 他定睛凝视了一会儿,看到上面有什么东西在动。 ——有人站在那里……? 站在岗哨上的人并非士兵。如果是士兵,在这个时辰应该还拿着火把才对。但他也不认为那是入侵者,因为他感觉对方无意隐藏自己的行踪。 一阵风毫无预兆地吹来。 那不是从右方吹来的微风,而是突然自上方灌下的强风,吹乱了堤格尔暗红色的头发,使他不自觉地眯起眼睛。 在强风之中,他看到有个反射着微弱光芒的物体朝他飞来。其大小跟虫子差不多,速度也不快。堤格尔伸手抓住了它。 那是一枚银币。仔细一看,上面还用类似墨水的东西写着字。 「祝好运。」 当他再次抬头看向城墙时,人影已经消失了。堤格尔望着掌中的银币,小心翼翼地把它放进腰包里。 接着他握紧缰绳,在天色微暗的街道上奔驰。 堤格尔明白站在城墙上的人是谁了。是能操控风的银发战姬。 她不能亲自来送行,所以用这种方式目送自己出发。 堤格尔的睡意一扫而空。他的身体微微发热,涌出源源不绝的力量。 ——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然后亲手奉上能让她高兴的成果。 堤格尔下定决心后,便继续在即将天明的街道上策马前进。 2 碧绿的世界与旅行的少女 吉斯塔特的秋天不长,或者该说是冬天的脚步比较快吧。 夏日时沐浴在耀眼阳光下的青翠草木,在受到失去热度的秋风吹拂下,也显得有些褪色。 除了这般景致之外,秋天也是收获的季节。 在蓝天之下,街道旁尽是一望无际的金色小麦田。风一吹,沉重饱满的麦穗随之摇摆,沙沙作响。还可以看到下田割麦的农夫们因为丰收而喜悦的表情。 青苹果树也和小麦田同样引人注目,数颗圆滚滚的青苹果沉甸甸地垂挂在枝头间。 举目眺望着如此祥和的风景,使堤格尔的心情十分平静。迎面吹来的风既舒服又凉爽,他不禁想上前向农夫们攀谈,但还是压下这个念头,骑着马继续前进。 有人旁观的情况下,他不会策马疾走,因为会很显眼。如果只是骑在马上缓步前进,堤格尔的装扮会让人以为他是某个远行打猎的贵族之子。他的穿着干净简便,马鞍上还插着弓。 只要一接近日落时分,他就会在附近的村落或小镇借宿一晚,并添购粮食。 旅行了数天之后,堤格尔离开莱德梅里兹,穿越国王直辖的领土,来到莱格尼察。 在那之后过了三天,堤格尔才抵达战姬莎夏的公宫。他递交艾莲的书信并得到见面的机会,但实际相见时已经是两天后了。 ——两天啊,勉强还来得及…… 他已经事先听艾莲说过莎夏身染重病,银发战姬把信交给堤格尔的时候曾提醒他: 「如果莎夏的身体状况没有恶化,你递交书信的那天应该就能见到她了。但要是信交出后等了三天还是见不到面,那就直接前往亚斯瓦尔吧。」 这座公宫是以土黄色的石砖搭建而成,并在各处装饰白色的大理石,外观别致,建筑物本身则非常坚固朴实。 堤格尔寄放好黑弓后,便在老侍从的带领下穿越公宫的走廊。 ——真是座让人心情平静的宫殿啊。 堤格尔眺望着天花板和墙壁,心中浮现如此感想。 这是他第一次走进莱德梅里兹之外的公宫,对所有的事物都充满好奇心。墙壁融合了白色的大理石而不是一片灰泥,让堤格尔觉得这种避免观赏者看腻的巧思非常有趣。 ——以前我还以为只能用雕刻或壁画来装饰墙壁,原来还有这种设计啊…… 当他心生佩服的时候,也正好抵达了莎夏的房间前。 侍从向莎夏请示完毕后,堤格尔便打开了房门。 ——总觉得是个很寂寥的房间呢。 完全敞开的窗外洒下的阳光和放在床边的烛台灯光照亮了室内,但房间里只放了最基本的家具,颜色也是朴素且不奢华。只有摆在窗边的紫苑花为室内增添些许色彩。 「——你好。」 一道咬字清晰的声音传进堤格尔耳中。 床上坐着一名女性,齐盾的黑发觖乏光泽,身上穿着宽松的白衣。她脸型瘦削,皮肤白得吓人,身材也相当纤细,即使穿着衣服也看得出她身形单薄。 她盖着厚重毛毯的大腿上放着两把剑。剑柄是白色的,拥有华丽装饰的剑锷则分别是以黑色为底的金色和红色。剑身略短,颜色各是金色和朱色。 从它的设计来看,堤格尔明白这是两把成对的剑。 ——那就是眼前这个人的龙具吗…… 即便是接见客人的时候,手边仍放着武器。 但堤格尔并不觉得她这么做很突兀或有失礼仪。因为艾莲工作时也总是把银闪艾利菲尔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所以堤格尔自然会认为她应该也是基于同样的理由。 堤格尔行了一礼后便踏进房内,然后走到床边并再次低头致意。 「我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你好。」 「我是亚莉莎德拉·阿尔夏芬。虽然很想快点和你见面,但因为有病在身,不得不让你等到现在,真的很抱歉。」 堤格尔毫不介意地对恭敬道歉的黑发美女摇了摇头。 「你不需要顾虑我,请多多保重身体,亚莉莎德拉大人。」 他一这么说,莎夏便露出微笑请堤格尔就座。 「你叫我莎夏就行了,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谢谢,那也请你叫我堤格尔吧。」 堤格尔在椅子上坐下来,也以笑容回覆她。拉近距离一看,更让人发自内心惊叹她的美貌。 不过,她的美和艾莲那充满活力的艳丽不同,是有如窗边随风摇曳的紫苑花般沉静又飘渺的美感。 ——既然身体状况不佳…… 堤格尔正想这么说,却即时改变想法。 他早已耳闻莎夏的病情,究竟能不能亲自和客人交谈,她应该比任何人都还清楚。而且替堤格尔带路的侍从也很注意莎夏的情况。即使难免会担心,但太过在意却又显得失礼。 「堤格尔,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莎夏带着充满微笑的表情轻轻地歪了歪头。她的动作如少女般惹人怜爱,使堤格尔忍不住心跳加速。但他藏起内心的悸动,笑着点点头。 「请说。」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希望能像与亲密的友人交谈般跟你直话直说。我明白礼仪的重要性,但这不仅会让肩膀僵硬,一直维持紧张的情绪也对身体不太好。」 说着说着,她的用字遣词也不再拘谨。堤格萧只好苦笑着答应她。 ——我记得这个人今年是二十二岁吧。 这是艾莲告诉他的。换句话说,莎夏其实比堤格尔还大上五岁,但从刚才的举止和态度很难让人联想到她的年龄。虽不至于看起来同年,但感觉只比自己大了一两岁。不过,莎夏会这么说也有可能是她顾虑到堤格尔是第一次和她见面,年纪又比她小的关系。 莎夏对堤格尔伸出了右手。堤格尔小心地拿捏力道,轻轻地回握她的手,掌中传来柔软又带着些许暖意的触感。 「——原来你真的不用剑啊。」 莎夏盯着堤格尔的手,一脸讶异地说道。听到这句话,堤格尔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便惊讶地瞪大双眼。或许是从手上肌肉的分布情况、硬茧和水泡疤痕的触感判断出来的吧。不过明明没有握得很紧,真亏她能知道这么多。 「能不能请你聊聊和艾莲相遇的经过呢?」 黑色双眼显露出强烈好奇的莎夏开口询问,堤格尔疑惑地歪了歪头。 「艾莲没有告诉过你吗?」 「她有说过,但那是以艾莲的观点叙述的内容,所以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堤格尔在内心思考该怎么做才好。他没有理由拒绝,却怀疑自己是否该把时间花在这些事上,因为他必须尽快赶往亚斯瓦尔。 他只犹豫了大约五秒钟。莎夏应该已经看过艾莲写的信,不可能不知道堤格尔的情况。所以她提出的要求或许是带有某种含意。 「我知道了。不过我的口才不太好,可能会说很久。」 「没关系,我不介意。」 于是堤格尔尽可能简洁地说明了大约一年前他们在迪南特之战相遇,他成为俘虏后的生活,还有之后在布琉努进行的战争。 他之所以想简述此事,除了心中有些焦急之外,另一个原因则是,每次只要一回想起当时的事,就会出现剧烈的情绪起伏——尽管从那场战争告一段落后只过了短短半年的岁月。 莎夏时而赞赏地点头,时而开口附和,深感兴趣地聆听堤格尔的叙述。 当堤格尔暂时停下来休息时,莎夏摇响放在枕边的摇铃呼唤侍从,命令准备葡萄酒。不断说话而口干舌燥的堤格尔心怀感激地接受了她的好意。侍从在桌上放了两个银 杯,无声地倒入葡萄酒。 「谢谢你。你的经历非常有趣,有不少值得参考的地方呢。」 「能听到你这么说真是太好了。」 「对了,你和艾莲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她冷不防地抛出这个问题,害堤格尔险些把侍从交给他的银杯摔到地上。莎夏则神情愉悦地继续往下说: 「根据你刚才的叙述,感觉你们的关系似乎没有超出同盟伙伴的范畴……不过,你说的和我从艾莲那听到的有点出入呢。」 煶格尔感到背脊传来一阵紧张。艾莲究竟跟她说了什么? ——就算你问我是什么关系…… 要说两人之间没有特殊的情愫是骗人的。 前阵子两人偷溜去城下玩耍,还一起跳舞。当堤格尔的手搂住她纤细的腰,他不由自主地满脸通红,艾莲的脸颊也浮现红晕,还被其他一起跳舞的人们调侃。 但这并非能公诸于世的感情。堤格尔和艾莲有各自的立场,不允许他们以感情为优先。即使偶尔会有情感激昂的时候,也必须把它当作一时的情绪失控。 堤格尔拿起银杯喝酒来争取时间,并窥探莎夏的表情。黑发战姬脸上仍挂着微笑,堤格尔看得出她的双眼充满了真挚的神情。 他不得不认真回答了。堤格尔喝完酒放下银杯,开口答道: 「艾莲她……是我很重视的战友。她曾经救了我好几次。所以如果她遇到什么困难,我也会尽全力帮助她。这是我的想法。」 「……这样啊。」 莎夏的反应十分简短,但她的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原本紧绷的气氛也逐渐缓和。堤格尔在隔了一段时间后谨慎地问道: 「话说回来,你所谓的和你听到的有些出入,是指哪些事情呢?」 「哦,好像是你偷看艾莲洗澡,还把嘴巴贴在莉姆胸部上的事情……」 莎夏毫不害躁地直接回答,完全没预料到她会这么说的堤格尔连耳朵都红了,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艾莲和莉姆似乎都很欣赏你的样子,但我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所以也想了挺多的。究竟是因为你可爱到能让人允许你稍微胡来,还是你太过古怪,让人傻眼到连气都气不起来呢?」 「……所以我在你眼中又是怎样的人呢?」 堤格尔勉强抚平情绪,正襟危坐地问道。莎夏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着空中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对年轻人露出有些顽皮的笑容。 「让你尽情地想像一番倒也不坏吧?不过,一直卖关子也挺没意思的,等你从亚斯瓦尔回来后,我再告诉你吧。」 听到她的回答,堤格尔忍不住眨了好几次眼睛,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他没想到莎夏竟然也会有这种表情,难掩脸上的讶异。 ——我或许是被病人这个先人为主的词句过度影响了。 虽然只和莎夏聊了四分之一刻钟,但他觉得刚才的笑容比一开始刻意做出来的稳重微笑更符合她的个性,总觉得她跟艾莲有几分相似。不过或许是艾莲受到莎夏的影响比较多才对。 「我知道了,那我就期待那个时刻的到来吧。」 堤格尔笑着回答。他感觉到莎夏刻意岔开话题,但若从亚斯瓦尔回来后就能得知期待已久的答案,那倒也没什么不好。 「好了,那我们进入正题吧。」 莎夏的嘴角仍挂着微笑,但黑色双眼却再次浮现严肃的神采。她将银杯交给侍从,并以眼神对他示意。侍从收到她的命令后便静静地离开房间。等到房门关上,黑发战姬才开口说道: 「艾莲写给我的信里表示希望我协助你。你似乎要出发前往亚斯瓦尔,能告诉我详细的情况吗?」 已调适好情绪的堤格尔开始尽可能如实地说明维克特国王的要求、艾莲和莉姆对此事的看法,以及自己成为密使的经过。 这次莎夏不仅没有出声附和,身体还像座雕像一样动也不动,沉默地倾听他的叙述。只有黑色的双眼闪烁着蕴含强烈意志的光芒。 听完堤格尔的说明后,她全身放松,轻轻地叹了口气。 「真是辛苦你了。」 「这个嘛,必须神不知鬼不觉地越过海洋,把信送给深陷血腥争斗中的人,确实挺辛苦的。」 堤格尔刻意以幽默的口吻说着,并耸了耸肩。他的话有一半是当真的,而另一半则是为了向莎夏套话而编的拙劣玩笑。拥有双剑的战姬轻笑出声,但随即又换上正经的表情。 「你现在知道自己在吉斯塔特是处于怎样的立场吗?」 「我想是客人吧,应该也是布琉努的人质。」 堤格尔的答案或许是正确的,但似乎没让莎夏感到满意。她摇了摇头。 「肯定有人是对你抱持好感的,像是艾莲或米拉。根据我所听到的,苏菲似乎也是其中之一喔?但是对你怀恨在心、想方设法除掉你的人,或是一心想利用你的人也不少。」 「我的确是感觉得到有人想利用我……」 堤格尔皱起眉头。她是指在莱德梅里兹生活的半年内来找堤格尔的人吧。不过,他不记得有人对自己表现出明确的敌意。见堤格尔疑惑地歪着头,莎夏以严厉的口气向他说明: 「你彻底改写了布琉努王国的势力版图,吉斯塔特贵族因此而遭受的损失有大有小,人数也相当可观。不过足以代表布琉努的两大贵族同时消失,会造成这种后果也是理所当然的。」 堤格尔发出痛苦的低吟,完全无法应话。 如果是泰纳帝公爵的属下对堤格尔怀恨在心,那还有点道理。因为他和泰纳帝在战场上对峙,并击毙了泰纳帝公爵。 但嘉奴隆公爵败给泰纳帝之后,却是因为放火烧毁自己的都市而死的,与堤格尔毫无关系。因此而怪罪堤格尔,可说是找错对象了。 或许是从少年的表情祭觉到他的想法,莎夏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同情。 「我方才也说过了,重要的是改写了国内的势力版圃。毕竟他们遭受的损失中,甚至还包括了失去对布琉努的影响力这一项。而你早就和艾莲及米拉建立起稳定的关系了,现在要把你抢过来也很困难。」 「但这次要求我去亚斯瓦尔的人是维克特国王啊。」 小国的国王就算了,但身为大国吉斯塔特国王的维克特,也会因为堤格尔而蒙受什么损失吗? 「无论在哪个国家,臣子向国王进言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吧。」 堤格尔差点就惊呼出声。他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但经莎夏一说便觉得十分合理。堤格尔自己在统治亚尔萨斯或指挥银色流星军时,也数次徵询过领民或部下的建议。 「我想陛下应该也很烦恼该派哪个人担任密使吧。选择身为外国人的你,对行事谨慎的陛下来说也未免太大胆涉险了。」 「维克特国王是个很谨慎的人吗?」 堤格尔对她的想法感到很新奇。因为艾莲或米拉等人曾经相当尖锐地批评维克特国王。莎夏苦笑着说: 「说得难听一点,是位作风消极的人,也会耍些小手段。像是不阻止战姬之间的争斗,只顾着保全自己的行为。不过,他毕竟是稳坐在王位上数十年,一直统治这个国家的人,既然没爆发什么大战争,给他一点好的评价也不为过吧。」 堤格尔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正因为维克特国王不阻止战姬之间的争斗,所以去年冬天,战姬伊莉莎维塔·法米那才会进军莱格尼察不是吗?而艾莲和米拉之所以开战,不也是因为他袖手旁观吗? 但堤格尔苦思了一番,最后还是把这些话吞回肚子里。 自己并非这个国家的人民,也不是维克特国王 的臣子,只要三年一过就会返回布琉努。基于这种立场,他无法恣意批评他国的国王。 「——回到正题吧。派你担任密使的效果确实很显着。正如陛下所书,能让对方以为吉斯塔特和布琉努两国都会援助自己。除此之外,既然国王不是派出可牺牲的小卒,而是让重要的英雄前往内乱尚未平息的危险地区,那就表示——」 「原来如此,能让对方认为吉斯塔特很重视杰梅因王子。」 堤格尔接在莎夏之后说的这句话让黑发战姬满意地点头。 「嗯。如果是这样,今后在和亚斯瓦尔交涉时,我国将掌握主导权,除非我方出现极为重大的失败,或是杰梅因王子比我们想像中的还要难对付。这就是你担任密使的优点。」 「那缺点呢?」 「若是你发生任何不测,事情将会变得难以收拾。」 莎夏以几乎是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 「首先,吉斯塔特与布琉努的关系会变得紧张。最糟的情况下,连亚斯瓦尔也会成为我们的敌人。若只关注国内的局势变化,至少艾莲和米拉是不会原谅陛下的吧。虽然不可能当面反抗他,但国内会因此而动荡不安。」 莎夏看向窗边的紫苑花,继续往下说: 「我并不打算否定艾莲的推测。因为陛下应该也是想测试你是怎样的人。他之所以不与你见面,而是透过信件要求你,可能是为了避免在和你交谈时不慎泄漏过多情报,让你察觉他的想法,进而提防他吧。不过,我想这次的任务除了陛下自己的意思之外,应该还受到了某个人的影响。」 真是个棘手的任务。堤格尔露出苦涩的表情,粗暴地抓乱深红色的头发,但随即就轻呼了 一口气调适心情,挤出了笑脸。 「我会小心的,谢谢你。」 他的态度让莎夏的神情出现一丝讶异。明明想陷自己于险境的人就在这个国家,堤格尔的脸上仍不见丝毫惧色。 「你已经想到什么方法了吗?」 「没有。」 堤格尔露出即使天塌下来也不怕的表情,若无其事地答道: 「毕竟我现在也没办法抛下这个任务不管。如果连那个某人的真实身分和目的都不知道,那就算害怕也无济于事吧。而且——我已经作好觉悟了。」 那当然不是丧命的觉悟,而是无论如何都要活下来,以及达成这项任务的觉悟。 他在莱德梅里兹答应这个委托、和艾莲等人告别的时候,就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完成任务平安归来。 若那个某人的目的是想夺取他的性命,那就想办法打倒他。 莎夏似乎从堤格尔的表情看出了他的意思。她放心地叹了一口气。 「难怪艾莲会如此信任你。」 接着她再次看向窗边的紫苑花。但这次她不是在眺望花朵,而像是在思考些什么。 过了约十秒钟,莎夏的视线回到堤格尔身上。 「根据艾莲在信中所说的,你接下来将前往港口都市布榭普斯对吧……能否请你改去利普诺这个港口都市呢?」 听到这突兀的要求,堤格尔不禁皱起眉头,但随即恍然大悟。 「是为了骗过某些人吗?」 他接下来之所以要前往布榭普斯,是维克特国王事先决定的。如果莎夏的想法没错,几乎可以确定想陷害堤格尔的人会知道他接下来的行踪。所以才要趁现在瞒过对方的耳目。 「陛下那边就由我来说明吧。我会告诉他因为事关重大,必须以防万一。等你到了利普诺之后,我想请你去拜访一位名叫马特维的男子。你只要到港口说要找白海豚的马特维,对方应该就会知道了。」 「感谢你的提醒,不过这样没问题吗?」 堤格尔接下来要见的侍从手上说不定握有能帮助他和杰梅因谈判的消息。但堤格尔一说出心中的疑虑,莎夏便摇了摇头,叫他尽管放心。 「陛下不会让其他人得知太多讯息,因为这只会导致谈判复杂化,使你的价值降低而已。 他应该已经把谈判前能告诉你的事情全告诉你了。侍者也应该很清楚,如果故意恶作剧来扰乱谈判,有可能会赔上自己的小命吧。」 「你说的也对,谢谢。」 堤格尔笑着向她低头致谢后,突然露出难以启齿的表情开口问道: 「对了,你说的白海豚是什么啊?」 黑发战姬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这个问题的意思。莎夏凝视着少年困惑的表情,思考片刻之后才一睑难以置信地反问他: 「你不知道海豚是什么吗?」 堤格尔点点头。 「……那有看过海吗?」 堤格尔则摇摇头。莎夏惊讶地瞪大双眼,以彷佛无法接受的表情凝视堤格尔。接着露出苦笑,有些担忧地喃喃低语。 从没看过海的人,竟然要到位于海洋另一端的国家担任密使,就连她也没想到会有这种事。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年老的侍从以沙哑的声音说了句「打扰了」后走进房间。看到他的身影,莎夏的黑眼浮现意犹未尽的神色。 「时间到了,战姬大人。」 「……不能再一下子吗?我今天状况还不错。」 莎夏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小孩子明知无法如愿,却还是不肯放弃想要的东西一样。侍从面不改色地迅速回答: 「正因为状况不错,才更不能勉强自己。」 堤格尔自两人的对话察觉到他该告别了。他静静地从椅子上站起,向莎夏低头致意。 「那我今天就先告辞了,真的很谢谢你。」 「……不,该道谢的人是我,我聊得很开心喔。」 莎夏对他伸出手,两人轻轻地握了握彼此的手。 当堤格尔正打算走出房间时,黑发战姬倏地叫住了他。他回头看向莎夏,但她的脸因为窗外照进来的阳光而处于逆光,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堤格尔,艾莲就拜托你了,请你成为她的助力。」 「我会竭尽所能帮助她的。」 堤格尔为了让她放心而笑着同答,莎夏也似乎露出了微笑。 堤格尔在隔天早上启程离开莱格尼察的公宫。他跨上马背,朝着通往利普诺镇的街道笔直奔驰。 ——结果在那之后就没机会再见到莎夏了呢。 他想至少能说几句道别的话,但考虑到莎夏的病情,他最后无法如愿,只能拜托年老的侍从替他传话。而这名侍从也同时抱如何前往利普诺的地图以及马特维的外表特征告诉堤格尔,并交给他一封写给马特维的信。 ——我们还能再见吗? 虽然她是战姬,不可能死于病榻上,但回想起和她握手时的触感,不仅手掌单薄,手指也很纤细,完全就是病人的手。 当堤格尔离开公宫时,他在心里默默向众神祷告。布琉努和吉斯塔特信仰的神大致相同,所以祷告应该没什么问题,但堤格尔并不像蒂塔那样虔诚。 堤格尔多半是吟诵风与暴雨的女神依莉丝之名,当他即将出外打猎时,会到神殿祈祷箭矢能射得更远更准确。但依莉丝并非治愈疾病的女神,这应该是属于家畜之神佛洛斯或大地母神莫西亚的管辖才对吧。 ——算了,现在还是先专心把自己该做的事做好吧。 堤格尔摇了摇头,藉此挥去心中的不安。若这次的任务失败,就会让莎夏的一番好意付诸流水。如果顺利达成任务,就能让她听到一路上有趣的旅行见闻。 于是堤格尔再次握紧缰绳,策马奔过街道。 当莎夏醒来时,太阳已经高挂头顶了。 她 感觉身体很疲倦,似乎发烧了。等御医诊治过她的病情后,便告诉她稍微吃点东西并服药之后就得好好休息。 她遵照御医的嘱咐躺在床上休息,恍神地看着天花板时,侍从走进了房间。 「您的身体状况还好吗?」 「可能是有点太累了吧……昨天难得有客人拜访,好像太勉强了,虽然我自己没有感觉。」 莎夏维持躺在床上的姿势,苦笑着回答侍从。她原本想游说与堤格尔的会面经过,最后只说了一半不到。 「冯伦伯爵有话要留给您,他说,感谢你的盛情相助,待我自亚斯瓦尔归来后再相见吧。我会祈求众神祝福你早日康复』。」 老侍从板着脸转告堤格尔的话之后,莎夏轻笑了起来。——,裔纤浏踯愚蝴镙一纤彰一‘ 「在我看来他只是一位外表与年纪相符的少年,不过战姬大人的感想似乎和我不同。」 他的用词应该没有恶意,但莎夏听到少年这个单字时还是觉得很奇怪。在这位老人眼里,即使是二十二岁的自己,看起来也像是个少女吧。 「我不敢说我能从那么简短的对谈中彻底了解他的鸿人……不过我的确很清楚他是个诚实的人,以及他拥有坚强的意志。」 堤格尔究竟是如何和艾莲相遇,又是如何平息布琉努的内乱,关于其中的经过,艾莲已大致告诉了她,但她还是刻意询问堤格尔这方面的事,目的是为了得知堤格尔的人品。 若他是个爱慕虚荣的人,应该会夸大自己的战功;如果对自己感到自卑,就可能会强调是出自好运,把叙述重点放在艾莲或其他人身上。 假设他看穿莎夏的目的,忠于事实地阐述当时的情况,也会让莎夏认为他是个城府颇深的人。 ——不过,看起来他并没有想那么多。 他的个性确实是很诚实正直。 「只要你实际和他交谈就会知道了,算是个有趣的家伙吧……我可以体会艾莲为什么想帮助他。」 「莱德梅里兹的战姬大人很欣赏像他那样的人吗?」 「我也不讨厌喔。有他这样的人陪在艾莲身边,不只是莱德梅里兹,甚至连我的莱格尼察都会很安全吧。」 领土位置邻近莱格尼察的战姬有艾莲和伊莉莎维塔·法米那两人。莎夏曾在去年与伊莉莎维塔有过纷争,最后虽然经由艾莲的协助击退了她,但与她的关系直到现在都尚未改善,仍旧处于互相交恶的状态。 如果莱德梅里兹局势稳定的话,伊莉莎维塔也不会对莎夏的领土出手才是。虽然没办法每次遇到困难就向艾莲求助,但至少还可以请艾莲牵制她。 「既然如此,请您早点休息吧。」 侍从温柔地说道。 「冯伦伯爵已说过会再和您见面。等他从亚斯瓦尔归来后应该已经是冬天了,为了不让他在那时等太久,请您好好休息。」 「……嗯,谢谢你。」 莎夏微笑着说道,静静地阖上双眼。 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过要是在气候还不算严寒的秋天病倒可就麻烦了。为了能顺和度过今年冬天,必须从现在就开始好好调养身体。 侍从向她行了一礼,离开了房间。 片刻之后,莎夏的薄唇便传出了规律的呼吸声。 ◎ 当太阳愈来愈靠近头顶,日照也逐渐增强的时候,堤格尔终于抵达了利普诺。在晴朗无云的蓝天之下,低矮的城墙朝南北向不断延伸,城墙的另一边看得见栉比鳞次的建筑物。 堤格尔拭去额头渗出的汗水,让马匹放慢步伐,缓缓地走向城门。自他离开莎夏的公宫已经过了两天。到目前为止一路上都还算很顺利。 当堤格尔穿过城门,进入城镇的瞬间,便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拥有各式各样肤色和脸孔的男女在街道上穿梭来往,好几种国家的语言交错飞舞。 ——这里不只有吉斯塔特人和布琉努人。还有褐色皮肤的墨吉涅人、萨克斯坦人和亚斯瓦尔人。 不同国家的人们很自然地交谈着,若遇到语言无法沟通的时候就用画的,或是以肢体动作来传达自己的想法。 即使惊讶的情绪已经平复,堤格尔还是深感佩服地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最先吸引他目光的,是酒馆或旅馆用图画来表现的招牌。 ——在这样的城镇里用图画表达,感觉确实比文字来得好懂。 另一个引起他注意的则是味道。在街上往来的墨吉涅人身上闻得到香油和香料的味道,布琉努人和萨克斯坦人是起司味,亚斯瓦尔人则是类似烟熏肉的味道。 ——不过,这里还真是个热闹的城市。 这里与莱德梅里兹城下的市区相同,甚至还比它更有活力。墨吉涅商人在街道两旁铺着简陋的毛毯,然后在上面摆满装饰品,向路人兜售。 在他身旁可以看到歌颂着英雄事迹的布琉努吟游诗人,紧接着则是萨克斯坦的工匠在贩售大大小小的镜子。堤格尔一边走一边觉得很新奇地看着街景,此时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了拍他。 他回头一看,发现眼前站着一位红发长及腰部的亮眼美女。她的年龄目测约有二十五岁,穿着强调丰满胸部的性感服装,猛然把脸凑到他面前。 「你是第一次来这座城市吧?怎么样,要不要我来替你介绍一下啊?」 她的声音带有萨克斯坦的口音。堤格尔吓了一跳,但立刻就回过神来。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已经有明确的目的地了。」 「哦,这样啊。真可惜呢。」 「对了,你知道哪里有不错的餐厅吗?最好是离港口比较近的。」 他一开口询问,女人便歪了歪头,愉快地眯起眼睛。 「你这是在邀请我一起用餐吗?」 「我并不讨厌和人一边聊天一边用餐。如果味道值得的话,就算稍微贵一点也没关系。」 听到堤格尔的回答,女人笑着耸了耸肩。 「我刚才已经吃饱了啦,不过倒是可以告诉你几间我知道的餐厅。」 她告诉堤格尔靠近港口的三间店之后,堤格尔便给了她一枚面值较大的铜币当谢礼。女人笑着收下铜币,向他挥了挥手,然后钻进人群之中。堤格尔目送她的背影离去后,便重新背好行李继续往前走。 ——她是出于善意吗? 突然自告奋勇地想担任向导的不一定都是像她那样的人。其中也有用花言巧语把旅行者骗到小巷子里,然后抢夺他们钱财和行李的家伙。 像这样的人,堤格尔在亚尔萨斯或莱德梅里兹都看多了。所以这次的情况也一样,如果她继续纠缠不休,他也有想过自己必须表现出强势一点的态度。 ——不过……这里的一切都让人觉得很新鲜,但可能是我太兴奋了吧。 他在心里提醒自己一切都要谨慎一点。 他在路途中走向一个摊贩,买了水果。老板将巨大的木桶装满水,然后将苹果、石榴、无花果等水果浸入水中冷却。朝木桶内一瞧,还有几个陶制的瓶子沉在底部,恐怕是酒吧。 明明夏天已经结束了,今天却非常炎热。堤格尔用衣袖擦了擦买来的彍果,边走边啃。 看了一下街景,堤格尔再次体会到这个城市充满着形形色色的人物。 不只是种族差异,连职业也是形形色色。既可以看到穿着肮脏的皮甲、腰间佩剑,像是佣兵的人,也有打扮和堤格尔差不多的旅行者。偶尔还会听见自己不知道的语言,看到完全不认识的文字。 ——这就是港口都市吗…… 堤格尔突然停下脚步。走在他正后方的男人一脸纳闷地从旁和他擦身而过。堤格尔 站在原地,觉得很可疑地用鼻子闻了闻。空气中有股奇怪的味道。不,不只是味道,好像连吹来的风都带着湿气。 ——是从对面吹来的风吗……?这股奇怪的味道也是? 他原本以为是有什么异状,但观察周遭人的反应后,发现城镇里的人似乎对这股味道见怪不怪。 ——早知道就让刚才那个人替我介绍了。 堤格尔一边想着,一边穿过人群抵达了港口。 他再次停止脚步,但这次却是出于震惊。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数艘巨大的船只。每一艘都像神殿或宅邸般大,有的停在码头,有的则是正准备启航。 除了船腹排列着数十支巨大船桨的桨帆船,还有鼓着大小白帆的帆船。 堤格尔以前曾经看过船。但他记忆中的船是用来渡过火河或湖泊的,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如此巨大的船。 停靠在码头边的船只四周,皮肤被太阳晒黑的壮硕水手们正忙碌地到处走动。 他们有的在打扫船只、有的在搬运货物、有的在检查梯子,也有人看起来像在休息,架起简易的火炉烤着贝壳或海鱼,负责的工作各不相同。 堤格尔目瞪口呆地仰望着船,过了一会儿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加快脚步往前走。他在距离码头有段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 「……这就是海吗……」 这是他唯一的感想。堤格尔彷佛入迷似地凝视着眼前辽阔的蔚蓝海洋。拍打着平缓波浪的海面反射阳光,看起来炫目极了。浪涛声不停地响着,海鸟在空中飞舞。自港口出发的船只逐渐远去,变得愈来愈渺小。 堤格尔这时发现,刚才他一直感到纳闷的气味,其实就是海水的味道。是穿过海洋吹向陆地的风让他察觉到的。 陆地的尽头一望即知。反正只要一出海,就是来到了陆地的尽头。很笼统的说法,但别人是这么告诉他的。 而在水平线的另一端——这片海洋的对岸就是亚斯瓦尔。 那从亚斯瓦尔继续往前走的话,会看到什么呢?是未知的大陆和数个国家吗?还是有龙盘据在无人的土地上呢?是海的尽头吗?还是说海洋是没有尽头的?那这一片汪洋究竟会延伸到哪里呢? 堤格尔伫立在原地凝视着海洋,直到四分之一刻钟(半小时)之后才因为肚子饥饿的咕噜声回过神来。他回想了一下,他进入这个城镇以后就只吃了苹果。 他向附近烤食鱼贝的水手们攀谈,以铜币换得他们部分的食物。 用竹签沿着鱼嘴贯穿至尾巴再火烤的鱼肥美又巨大。堤格尔学着水手大口咬下去,酥脆的鱼皮和柔软的鱼肉让人齿颊留香。 而贝类也十分美味。虽然被刚烤好的贝类烫到嘴巴差点灼伤,但洒上焚烧海藻制成的灰盐之后再吃,带着咸味的汤汁便在口中扩散开来。 堤格尔津津有味地品尝新鲜的美食,不忘向水手们打听马特维的消息。几个人像是不知情似地歪了歪头,其中一个人恍然大悟地大喊出声。 「是白海豚马特维吗?那家伙平常都待在北侧的另一个码头,你去那边问问好了。」 利普诺的港口呈现几近椭圆形的平缓曲线,从北到南共设置了五个大小不一的码头。根据水手们所言,进港后的船如果没什么特殊情况,一般都会停泊在同一个地方。 堤格尔向他们道谢后,便向他们告别,独自前往位于北边的码头。他一填饱肚子,就注意到从海上吹来的海风,下意识地看向手里的黑弓。 ——这把弓应该不至于受到盐分影响…… 这并非普通的弓,堤格尔到现在还不明白它的来历,但它不仅是冯伦家的传家宝,也是可能与诸神有渊源的物品。堤格尔甚至觉得就算它不小心掉进海里应该也不会怎么样。 ——上船之后还是比平常多做点保养工作吧。 一番思索之后,堤格尔这么打算着。不是出自于对黑弓的敬畏和恐惧,而是基于对传家宝的重视与身为猎人的本分让他如此决定的。 之后堤格尔又拦住几位水手询问了一阵子,才终于见到马特维。 「有事情想找我的人就是你吗?」 他看起来约莫三十五岁上下。堤格尔之前见过的水手们个个体型壮硕,但马特维的身形比他们都还要大上一圈。 他留着短发,皮肤是经过日晒的红铜色,细小的眼睛锐利有神。从他顶着黑色丝绒帽和穿着绣有金边的大红上衣的外表来看,似乎是个莽汉,但壮硕的体型使他光是沉默地站着就充满压迫感,有礼的说话态度反而更让人恐惧。 「你好,我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堤格尔完全没有被他的气势吓倒,先是把行囊放在地上,然后拿出了莎夏的信。马特维收下信后当场拆开,迅速地看完了内文。 「——哦。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你知道这封信里写了什么吗?」 堤格尔摇摇头,马特维露出了笑容。因为他吓人的外表,使脸上的笑容有如发现了猎物的海盗一般。 「信里写着要我和你同行,并且尽可能地协助你。既然亚莉莎德拉大人是我的大恩人,可不能拒绝她的要求。请你搭乘我最满意的船『荣耀白海豚』号吧。」 堤格尔在感谢他的提议之前,就已经对他的态度深感佩服。即使他应该明白亚斯瓦尔的现况有多危险,脸上却看不到半点退缩的样子。不愧是莎夏信赖的男人,让堤格尔感到踏实许多。 「那就劳烦你多多关照了。对了,这艘船什么时候会离开港口呢?」 听到马特维表示再半刻(一小时)后就出发,堤格尔的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 「荣耀白海豚号原本就预定要前往亚斯瓦尔了。你运气很好,要是再迟一些,我们说不定连面也见不到了。」 马特维像在公开内情似地笑着说明,接着又说: 「虽然荣耀白海豚号是艘商船,但是也会有各式各样的旅客搭乘,所以你上船的时候应该不会引起他人注意才对。船舱上画有一只披着披风的白海豚,你就以这个特征来寻找吧。」 「不好意思,我没有见过你口中所说的白海豚……」 堤格尔感觉有些抱歉地回答。马特维倏地转过身来,在他穿着大红上衣的背上,有个可爱画风的白海豚图案。堤格尔觉得这和壮硕的马特维一点也不相称,但聪明的他并没有对此发表任何感想。 「基本上就是长这个样子,但荣耀白海豚号上的图案还披着白色披风。」 「……我明白了。」 「我还要再四分之一刻钟才能离开这里,如何?你要待在这里等我,和我一起上船吗?」 「非常感谢你的好意,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希望能先上船,因为我不想打扰你工作。」 堤格尔对他行了一礼后答道。马特维笑着点点头,伸手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某个东西递给堤格尔。 那东西乍看之下是一枚银币,但设计得和堤格尔所知的布琉努或吉斯塔特的银币不太一样,上面刻着画在马特维背上的那只白海豚。 「请你拿着这个吧。它跟乘船许可证差不多,只要把它拿给船上的人看,他们会很乐意让你上船的。」 堤格尔谢过马特维之后,便收下这枚银色的许可证,离开了那里。他一边看着并排在码头的船只一边走着,心情既紧张又兴奋,因为接下来真的要搭船出海了。 「——不好意思。」 突然有人从旁叫住了他。堤格尔觉得自己今天一直被人搭讪,他看向声音的来源。只见一名手里提着小小的行囊,打扮得像旅人的少年站在他眼前。 他纤细的身体披着有点肮脏的斗篷,兜帽几 乎盖住了他的脸,只看得见一部分五官。他的黑色双眼笔直地仰望堤格尔。 「……我在找一艘叫荣……荣耀白海豚号的船,请问你知道要怎么走吗?」 他的声音带有堤格尔不熟悉的口音,在说话之前还停顿了片刻,似乎是为了想起船的名字。 堤格尔一脸讶异地低头看着少年。他的身高大约只到自己的胸口,如果是出外旅行的人,这个年纪应该还是需要父母陪同的吧。 「我也会搭那艘船,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一起走吧?对了,你是一个人吗?有没有其他——」 未说出口的同伴两个字被突如其来的怒吼声盖过。堤格尔皱着眉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只见三名还不满二十岁的男人气呼呼地朝这里走来。 「喂,我们都已经说要帮你带路了你还逃跑,搞什么鬼啊!」 其中一人狠狠地瞪着少年,指着他破口大骂。这群年轻人无论表情还是态度,都跟流氓没什么两样。 即使听到怒吼声,少年脸上也毫无惧色。他冷静地回答: 「你们很碍事,请不要一直追着我。」 「……你、你这臭小鬼!」 男人一时气不过,便涨红着脸挥起拳头。堤格尔左手仍旧握着弓,右手把行囊放在地上,挺身挡在少年和男人之间,以右掌接下男人的拳头。 「他是我的同伴。能请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群人说好要带我去找船,却想把我带到港口外面。」 堤格尔原本只是为了让场面暂时冷静下来才这么问,但少年立刻抢着回答。男人没有开口反驳,连在后面观望的两人也啧了一声,展开了行动。其中一人猛然抓住堤格尔,另一个人则冲向少年。 堤格尔的反应相当迅速。他才刚松开最光发动攻击的男人的拳头,随即迅捷无伦地抓住男人的手臂,毫不留情地用力一扭。男人立刻发出痛苦的惨叫。 接下来他以这个男人为盾,牵制第二个人的行动,同时用力地推开对方,两名流氓撞在一起,狼狈地倒在地上。 ——必须去帮那个少年…… 当他想到这里转头一看,另一边的危机也正好结束了。流氓的拳头只掀开了少年的兜帽,而少年则冲进对手怀里,朝他的腹部施以猛烈的一击。 男人还来不及哀号就当场倒下了。堤格尔以惊讶和佩服的眼神看着少年。 「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呢?」 堤格尔转头看向倒在他脚边的流氓们,冷淡地说道: 「我们可是很忙的,如果你们肯乖乖地离去,我就放过你们。」 男人发出悔恨的呻吟声,恶狠狠地瞪着堤格尔,不得不承认自己完全赢不过堤格尔。刚才不仅是二对一,堤格尔还只以单手迎战,却轻松地打倒了他们。 男人们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按着肚子并以肩膀撑起蹲在地上的同伴,转身背对堤格尔。他们边走边咒骂着看热闹的民众,最后消失在人群之中。 在一旁围观的人们眼见骚动平息,便纷纷散去,港口也恢复了平常的喧嚣。堤格尔和少年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彼此。 ——是女孩子……? 堤格尔惊讶地瞪大双眼。原本还以为对方是名少年,没想到其实是少女。 她的年纪大约十三、四岁吧。有着一头稍嫌凌乱的粉红色短发,一双大眼则是让人联想到缺乏光泽的黑珍珠。她的脸上沾有沙尘,圆润的脸部轮廓与她的年纪相符,但仔细一看便会发现她拥有让人惊艳的美貌。虽然面无表情的模样给人心不在焉的印象,却有种新鲜感且惹人怜爱。 「感谢你救了我。」 她以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说着,对堤格尔微微低下头。 「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你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大碍,有没有受伤?」 堤格尔拿起自己的行囊时随口关心了几句,少女便抬起头来,一脸奇怪地歪着头问道: 「我没有受伤——为什么你要帮助我这个素昧平生的人呢?刚才那些人也有可能是对的啊?」 「因为无论去哪个城镇都免不了会碰上像他们那样的家伙。只要见过几次就能感觉得出来。就算不是基于这个原因,在路上看到三个高大的成年人追赶一个小孩,还二话不说就出拳揍人,怎么想都有问题吧?还有,刚才我挡在你们之间时,你也没有逃跑啊。」 听到堤格尔的回答,少女像在思考什么似的眯起眼睛。她动了动黑色的眼珠,看向堤格尔手上的黑弓。 「为什么你不惜冒险用单手迎战敌人,也不愿放下那把弓呢?」 「这毕竟是我的传家宝,虽然也会有无法顾虑的时候,但我并不想粗鲁地对待它。」 堤格尔一边回答,一边觉得这女孩充满了谜团。她看起来虽然呆呆的,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态度却冷静得不像个小孩,而且她提出的问题也很明确。少女状似认同地点点头,接着报上自己的名字。 「刚才来不及自我介绍,我的名字是奥尔嘉。所以那个荣………呃……荣耀……海豚?白……」 她说到一半就结巴了。奥尔嘉撑开几乎半闭着的眼睛,拚命地复诵着几个单字,支支吾吾的样子很符合她这年纪的少女应有的举止,堤格尔忍不住露出微笑。他弯着膝盖微微蹲下,让自己的视线与她平行。 「是荣耀白海豚号。我们一起走吧,我的名字是堤格尔维尔穆德。」 他之所以没有报上姓氏,一方面是为了以防万一,另一方面则是顾虑到她的感受。 既然奥尔嘉只说了自己的名字,代表她很有可能是平民而非贵族。他是为了避免吓到她才这么做的。当然了,奥尔嘉也有可能是跟他一样出于谨慎才不报上姓氏。 「堤格尔维尔……堤格、维尔穆……」 「觉得很拗口的话,就叫我堤格尔吧。」 见奥尔嘉吞吞吐吐地不停复诵,好像很吃力的样子,堤格尔的微笑变成了苦笑。 ◎ 一站到甲板上,就觉得海风似乎变强了。 「摇晃得比我想像中还厉害呢。」 船身随着海面晃动平缓地载沉载浮。对堤格尔来说是很新鲜又奇特的感觉。他想自己应该要花上一些时间才能适应。 停泊在港口的船只中,荣耀白海豚号是属于体积较大的类型。船上竖立着两根撑起船帆的粗大桅杆,甲板下包括船底共有三层船舱。 甲板不仅比想像中狭窄,水手们还在成堆的木桶和错综复杂的绳索之间忙碌地穿梭。因为每个人的身材都高大健壮,堤格尔和奥尔嘉好几次都差点撞上他们。 「我们快点到船舱去吧。」 堤格尔小声低语道,走在身旁的奥尔嘉也轻轻地点了点头。她在上船之前就又把兜帽戴上,看不到脸上的表情。 在那之后,她几乎没说过几句话。堤格尔猜想她是因为没办法流利地说出堤格尔的名字或者是因为说话带有口音,所以不好意思说话。但看她的口气和态度又觉得不太对。 她完全不和堤格尔聊天,在介绍自己时也只说是独自一人出门旅行。 他们爬下船尾的梯子来到甲板下方,穿过充满了海风和木材味道的通道,走到了上船时水手告诉他的房间前。 打开门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个狭小的房间。如果扣除固定在墙壁和地板上的床所占的空间,房内只能让人走个三、四步。除了把衍李放在地上然后睡觉之外,什么也不能做。而用来锁上房间的,则是上船时拿到的粗重锁头。 奥尔嘉以缺乏抑扬顿挫的语气对呆立原地的堤格尔说道: 「那我先走了。」 她 的话让堤格尔回过神来。奥尔嘉和受到莎夏及马特维关照的自己不同,是以普通的乘客身分支付船费上船的。上船时她交给水手的乘船许可证在设计上和堤格尔的相同,但颜色是红铜色的。 「可不可以让我看看你的房间呢?」 堤格尔好奇地开口拜托,奥尔嘉垂着头动了动脖子表示同意。 堤格尔走过狭窄的通道时还不忘东张西望地观察四周。这一层是客房和水手们的房间,除此之外好像还有武器库。 他们来到船首附近,便藉着梯子走到下一层,感觉光线更昏暗,也多了一股奇特的臭味。通道仍旧相当狭窄。走了十几步之后,奥尔嘉停了下来,站在一扇门前。 他们打开门,走进一间面积宽广但空无一物的房间。假设堤格尔的房间是旅馆里的单人房,那这里就等于是让许多人共同使用的通铺吧。 房间里有十二、三个男人,近半数都带着剑或穿上铠甲,不是坐在地上就是靠在墙边。剩下的人虽然没有武器,仍然可以感觉到笼罩他们全身的危险气息。 他们彼此都保持一定的距离,互相警戒着对方,带有敌意的视线也理所当然地射向开门进来的堤格尔和奥尔嘉。 ——这也不能怪他们…… 虽然没有显露在表情和声音上,堤格尔却能够理解眼前的情况。这艘船的目的地是深陷内乱局势的亚斯瓦尔。会前往这种战乱地区的人只会有几种身分。除了眼前的佣兵之外,大概就只剩下商人或像堤格尔这种具有特殊原因的人了吧。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要不要来我的房间?」 他对站在自己身旁的奥尔嘉低声问道。她抬头看向堤格尔的脸,除了呆滞的表情外还多了几分惊讶。 「可以吗?」 「你刚才也看到了,我的房间空间不大,但至少是安全无虞的,也可以上锁。」 堤格尔并不知道她为何要前往亚斯瓦尔。他觉得很好奇,但并不打算询问她。因为他自已也不喜欢别人问个不停。 堤格尔对她可说是一无所知,但让比自己年幼的女孩睡在那种地方又不免有些担心。 过了不久,荣耀白海豚号便从和普诺的港口出发了。 白帆鼓满了风,荣耀白海豚号在碧蓝海上悠然前进。堤格尔和奥尔嘉站在甲板上,远眺一望无际的海洋和远处的鸟影。 「我的船搭起来还舒服吗?」 马特维走了过来,大红色的上衣随着海风不停飘动。他细小的双眼看向奥尔嘉,眼神相当锐利。 「是你认识的人吗?」 堤格尔笑着表示肯定,奥尔嘉则沉默地点了点头。即使看到长相凶恶的马特维仍旧泰然自若,真是了不起。堤格尔暗自感到佩服。 「大约要几天才会抵达亚斯瓦尔呢?」 「如果接下来也像现在一样是顺风的话,应该七、八天就会到了。现在这个季节还不至于完全无风,所以迟一些的话也不会超过十天吧。」 听到这个回答,堤格尔心中松了一口气。他正打算让奥尔嘉睡在房内唯一的床上,自己则睡在地板,如果只有八天的话,应该还撑得下去。 「马特维先生,你是从几岁开始当水手呢?」 「我成为水手时比现在的你还要年轻喔。在利普诺出生并决定与大海为伍的人,最先想到的都是拥有一艘自己的船。所以会想办法在熟人的船上工作赚钱,学习操控船只或交易的技巧。」 「你不会害怕出海吗?」 老实说,堤格尔有些害怕。马特维挺起胸膛,笑着答道: 「这点就要想办法习惯了。我因为小时候常把漂流到村镇外围的遇难船当成游玩的地方,所以早就习惯了,但还是有很多人第一次搭船时会觉得紧张,而大家也是经历过各式各样的困境才克服恐惧的。」 「各式各样的困境?」 奥尔嘉歪了歪头。 「像是暴风雨、船难和海盗……甚至曾在小船上遇到和厮杀没两样的争执,陷入无法继续航行的情况。除此之外还有鲨鱼——或是海龙等等。」 「海龙?」 马特维的最后一句话听起来有些夸大,但堤格尔还是忍不住对龙这个字感到好奇。他提出反问之后,马特维苦笑着回答: 「我以前曾在渊触看到过一次。它的身体像蛇一样是细长形的,可是比这艘船的桅杆还要粗上许多。它大概是一时心血来潮或肚子并不饿,并没有袭击我的船,所以我们就拚命逃走了。」 「海里竟然还有那种东西……」 「还好啦,连在海上生活四、五十年的水手之中也没几个人看过。很少见的,应该不太可能碰上吧。」 马特维开口安抚堤袼尔,他才放心地叹了一口气。 接下来堤格尔又问了各种关于船或海的事情,然后突然问起了一件他很在意的事。 「马特维先生对亚斯瓦尔很熟悉吗?」 「他们可是我重要的客户来源,你想知道什么事情呢?」 「我想问的问题有些笼统,请你见谅……请问那究竟是怎样的国家呢?因为我连亚斯瓦尔信仰何种神只都不知道。」 他原本想询问莎夏,却来不及问。他知道亚斯瓦尔是个国家,也知道王子们互相争夺王位,但对于除此之外的事情,堤格尔几乎可说是一无所知。 「我明白了。现在船上也没什么问题需要处理,就让我来告诉你吧。」 ◎ 亚斯瓦尔是个浓雾与森林之国。 它曾经是个位于北海的小岛——领土只有亚斯瓦尔岛的岛屿国家,而且还有五个部族在岛上争夺统治权。这个国家的名称是从岛名而来,地形平坦,但丘陵、河川和森林很多。 自西方海洋不停吹来的温暖海风,在到达岛屿中央前便被陆地冷却,所以岛上几乎一年四季都笼罩在雾气之中。 「——话虽如此,并没有夸张到几乎一年四季都有雾,也会根据地区不同而有差异。只能说那是个无论何时起雾都不奇怪的地方。」 这岛上总是纷争不断。不只是五个部族间的争斗,想占领这座岛的大陆诸国也不时派遣舰队展开侵略战,海盗在沿岸为非作歹也是家常便饭。 「这不是什么令人高兴的事情,但只要有人就会发生纷争,这是常识。据说亚斯瓦尔每天都会发生流血冲突,但这个情况因为一位英雄而改变了。他名叫亚特留斯,是亚斯瓦尔的开国君主。」 据说亚特留斯偶尔会梦见自己化为一头红色的龙。 红龙是统帅五部族之王的象徽。至今一直是个平凡战士的亚特留斯相信这是神的启示,便下定决心要成为王。几乎所有人都嘲笑亚特留斯,但仍有十二名伙伴愿意追随他。 在那之后,亚特留斯总是站在最前线挥剑杀敌,在许多战争中赢得胜利。他让各部族皆归顺于他,还铲除了海盗、击退派兵侵略亚斯瓦尔的各国军队。而跟随亚特留斯的十二人则被称为圆桌骑士。 「……总觉得跟布琉努或吉斯搭特的神话故事有点类似。」 堤格尔插嘴表达自己的感想。在布琉努的神话中,也有一位自称黑龙化身的男人出现在各部族前,率领追随者们赢得战争。 马特维并未对堤格尔的感想感到任何不悦,他笑着答道: 「我并不熟悉各国的神话故事,但也觉得总是会有些共通的地方。」 堤格尔坦率地表示赞同后,马特维又继续往下说: 「在亚斯瓦尔,人民信仰的不是诸神,而是亚特留斯和十二名圆桌骑士。因为他们认为亚特留斯的胜利全都是来自于神的庇护。圆桌骑士们似乎也是类似天使——追随神明的 精灵的存在,但在传说中则是获得了天使们的守护。」 亚特留斯死后,亚斯瓦尔王国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战争,持续了一段平稳安逸的日子,但和平的局势却因为突如其来的战乱而划下休止符。位于大陆的加帝斯王国派出了大量舰队,渡海侵略亚斯瓦尔。 「亚斯瓦尔虽然拚死抵抗敌人,但在具有压倒性人数优势的大军之前仍是节节败退,可以说将近一半的国土都被敌人侵占了。国王因此卧病不起,劝谏国王投降或企图逃跑的人相继出现,王国的命运有如风中残烛。」 但是有个人却挺身训斥胆怯的臣子或士兵,展现出坚毅的态度。她便是公主瑟菲莉亚。 「瑟菲莉亚公主拥有稀世的美貌,但可以说是一位女中豪杰,自己持剑投身战场,奋战的英姿让人不敢相信她是女性,而且获得了足以和开国君主亚特留斯匹敌的辉煌战绩。据说她的口头禅是『铠甲即是我的夫君,战场便是我的宫殿』。」 后来,国王就此死于病榻前,经过一年的协商之后,瑟菲莉亚登基成为亚斯瓦尔王国的第一位女王。这件事对诸国造成了不小的冲击。因为女王在布琉努或吉斯塔特根本是天方夜谭。 「瑟菲莉亚女王也是位优秀的统治者。她成功地安抚国内因国王去世和女王登基而不安的民心,讨伐了沿岸的海盗,让国内外的局势都稳定下来——而且还展开反击,出兵攻打加帝斯王国。」 最后,加帝斯王国灭亡了。 「将势力版图延伸至大陆,这是开国君主亚特留斯一直挂念在心却未能实现的夙愿。而达成这个大业的瑟菲莉亚女王获得了『霸主』的称号,一直统治着亚斯瓦尔,终生未婚。她选定一位与父王血缘相近的继任者之后便过世了。」 「女王啊……」 堤格尔百感交集地叹了口气。脸被压低的兜帽盖住的奥尔嘉提出疑问。 「我曾经听说瑟菲莉亚女王其实有个情人。」 「这类佚闻的确非常多,我也听过好几个。像是默默支持她的臣子、流浪的骑士、四处旅行的吟游诗人或侍奉她的猎人等等……正因为这名统治者始终与这类话题无缘,才会让大家产生各种想像吧。」 堤格尔对马特维的话颇为认同,但奥尔嘉却像是在思考什么似地默不作声。 「在这之后发生的事情就没什么好谈的了。亚特留斯和瑟菲莉亚直到今天仍是代表亚斯瓦尔的英雄,连当地的农夫也以他们为荣。」 「谢谢你。那么……目前内乱的情况是怎么样呢?」 堤格尔以严肃的口气问道。 「我知道的资讯已经是十天前的了——虽然频频爆发零星冲突,但都不是大规模的战争,似乎陷入了胶着状态。」 ——所以受害最大的是亚斯瓦尔的人民吗…… 堤格尔的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怒火。所谓的胶着状态,就代表结束的日子遥遥无期。若双方士兵一直没有明显的行动,只是互相瞪视对方的话倒还好,但现在却是纷争频传,情况完全不同。 这并不是人民期望的战争,却不知道自己何时会被战乱波及,也不知道何时战乱才能结束。 或许是察觉到堤格尔的心情,马特维刻意用公事化的口吻继续往下说: 「就兵力来说,似乎是艾略特王子较占上风,但杰梅因王子则拥有一名极为出色的将领,经常逆转局势反败为胜。所以双方才无法轻易分出高下。」 「原来还有这样的人啊,他的名字是?」 「我记得他是叫塔拉多·格拉墨。甚至还有传言指出,若杰梅因王子没有这名男人帮助,或许早就在这场战争中落败了。」 堤格尔虽对塔拉多这个男人产生了些许兴趣,但还是暂且放下这件事,继续思考。和艾莲当初告诉他的讯息相比,现况似乎没有太大的改变。 自己和杰梅因王子相见后,能够改变眼前的僵局吗? 堤格尔面色凝重地伫立原地,奥尔嘉则不知道在思考什么,一脸淡漠地看着他发怔。 ◎ 当太阳西沉时,船暂时停靠在一座小岛上。 堤格尔坐在自己房间的床上保养弓箭。室内的照明只有垂挂在天花板的油灯,随着船身浮沉左右摇晃。 这时房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堤格尔把弓放在床上,起身应门。只见奥尔嘉一脸呆滞地站在门外,两手拿着大汤锅,锅中不断冒出白色的热气。原来她在回房间之前到厨房买了热水。 「这些水多少钱啊?」 「铜币两枚。」 锅里只装了大约一半的热水,就算船稍微摇晃也不会洒出来才是,堤格尔认为两枚铜币有点贵。 奥尔嘉把汤锅放在地上之后,便脱下了斗篷。她穿的衣服下摆很宽松,衣襟和袖口都有精巧细致的刺绣。她的腰上缠着腰布,在布琉努或吉斯塔特都很少看到这样的穷着。 但是最吸引堤格尔目光的还是垂挂在她腰间的斧头。小巧的灰色刀刃再加上短短的握柄,连体型娇小的奥尔嘉也能毫不费力地挥舞。 它精致的装饰更令堤格尔目瞪口呆。刀刃和握柄接合处镶着一个拳头大的黄玉,连刀刃上也刻有十分细致的花纹。说这把斧头是富裕贵族宅邸的装饰品,应该也不会有人怀疑吧。 但堤格尔却有不同的想法。当他看到这把斧头时,脑中闪过的是数把武器。有艾莲的长剑、米拉的短枪、苏菲的锡杖和莎夏的双剑。它们像浮现在暗夜中的雷电般一闪即逝。 ——难道……这是龙具? 七名战姬独有的武器,具有超乎常理的力量。 「你很好奇吗?」 这句话让堤格尔顿时回过神来。或许是因为他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斧头,奥尔嘉看着他的表情虽然呆滞又平板,黑色的双眼却带着一丝警戒。 「嗯,这把斧头做得真精致。」 堤格尔抓着深红色的头发答道。他否定了内心的疑问。这确实是把装饰得很华丽的斧头,但战姬不可能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因为这是我的传家宝。」 奥尔嘉以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回答,然后将斧头靠在墙边,接着解开腰带,脱下衣服。 她赤裸的上半身相当苗条,身形单薄,胸前一片平坦。柔软又健康的身体虽然很美,却还称不上成熟。 奥尔嘉当着哑口无言的堤格尔面前坐在地上,从行囊中拿出麻布,用热水沾湿后拧乾,仔细地擦拭自己的身体。 「……在男性面前毫不避讳地袒胸露背不太好吧。」 堤格尔带着傻眼的表情委婉地提醒粉红色头发的少女。奥尔嘉停下擦拭身体脏污的手,看了堤格尔一眼,把麻布再次浸入热水中后开口回答: 「因为没有其他地方了。」 「就算是这样,也可以事先叫我转身背对你啊……」 「这里是你的房间,你只是基于好意才让我共用而已。」 ——她的个性还真是一板一眼啊。 堤格尔叹了口气,转身背对奥尔嘉。他很庆幸她的年纪还小。若她与艾莲或米拉同年,自己应该会更不知所措吧。 堤格尔结束弓箭的保养工作后又等了一会儿。最后,拧乾热水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衣物摩擦的细微声响。 「你可以转过头来了。」 他听到这句话后回头一看,奥尔嘉已经穿好衣服,披着斗篷坐在地上。她指着汤锅说道: 「水已经没那么热了,你要用吗?」 「说得也是,那我就先感谢你的好意了。」 因为在甲板上站久了,堤格尔被海风吹得又湿又黏,但现在去厨房买热水又很麻烦。 于是堤格尔和奥尔嘉互换位置,迅速地擦拭自己的身体。他穿好衣服后也学奥尔嘉披上斗篷,把汤锅放在房间的角落。 「那我们早点休息吧。我睡地上,床就给你睡吧。」 「我不能让你为我这么做。」 堤格尔原本已经在地上躺下来,听到奥尔嘉的拒绝后,又一脸困惑地坐起身子。留着粉红色头发的少女依旧面无表情,但她的声音却带着些许愤怒。 「我知道你是看我年纪小,才会以长辈的态度待我。但是……我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奥尔嘉说到一半就支支吾吾地低下头,但随即抬起头斩钉截铁地说道。堤格尔发现自己似乎伤到她的自尊心,便抓了抓头说: 「对不起,我没有顾虑到你的感受,不过我会这么做不只是因为你说的理由。虽然你看起来似乎已经习惯旅行的生活了,但是这个房间其实很冷喔……」 或许是因为航行在海上的关系,船内的气温一到夜晚就急速下降。这也是堤格尔和奥尔嘉披着斗篷的原因。 「那我们两个人一起睡床上吧。」 奥尔嘉毫不犹豫地说道。 「房间里只有一条毛毯,睡在地上的话,身体感受到的寒意和船的晃动会更明显,所以虽然有点窄,还是这么做比较好吧——而且你的个性又出乎意料地顽固。」 堤格尔觉得她顽固的程度其实和自己差不多,但他不想扯开话题,所以没有说出口。而且他还想提醒她一件事。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该说是你缺乏羞耻心,还是行为举止应该再谨慎一点……」 「如果你觉得我好像在诱惑你,答案是否定的。若你想非礼我,我会立刻把你推下床。」 「……我明白了,就一起睡吧。」 堤格尔之所以接受她的提议,是因为再这样下去,她可能会坚持不睡床铺,直接躺在地上。刚才堤格尔看见她的裸体时,除了觉得她的体态很健康之外并无其他想法,因为奥尔嘉的年纪太小,不会让他产生非分之想。 两人并排躺在床上,熄掉油灯之后慢慢转身背对彼此。 不知是因为第一次搭船的紧张或兴奋,他很快就感到昏昏欲睡。 片刻之后,两人便同时传出平稳的呼吸声。 在堤格尔原本预定前往的布榭普斯镇里有位战姬。 她数天前就停留在这个城市,假扮成出外旅游的贵族千金,在某间旅馆租了一个房间住下来。虽然住宿费比其他旅馆贵上许多,但这是一间特别的店家,不只以马车接送,房间更是用厚实的石墙筑成,店长口风也很紧,还能提供高级料理给客人享用。 贵族、富裕的商人和各国大使都会在这里停宿,也是因为布琉努或亚斯瓦尔的商船频繁来往布榭普斯,这间旅馆的生意才如此兴隆。 现在这名战姬——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正在聆听部下报告的一件坏消息。 「……原来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不在布榭普斯,而是去了利普诺啊。」 这里是位于旅馆最深处的房间,室内的照明只有从天花板垂挂而下的油灯。因为光线微弱,无法照亮房间的角落,只能任凭黑暗侵占,而一把巨大的镰刀就靠在其中一个阴暗处。 凡伦蒂娜倚在垫了大量棉花和羽毛的柔软椅子上,听着部下的报告。她拥有彷佛与黑暗合为一体的黑长发,美丽的脸庞挂着能让所有人为之倾倒的娇柔微笑,身穿以玫瑰装饰的纯白礼服,腿上放着一本摊开的书。 部下跪在距离她很远的门前,语气平淡地继续报告: 「因为冯伦伯爵是布琉努人,我曾经猜想是他走错了路,但他最后却直接前往利普诺,所以我觉得应该是他自己改变了计划。」 「辛苦你了。我本来希望至少能和冯伦伯爵见上一面,向他打声招呼的……真是可惜。」 「要继续跟踪他吗?」 「不必了。他现在应该已经搭上前往亚斯瓦尔的船了吧。看来得等到冯伦伯爵回国才能和他见面了。」 凡伦蒂娜示意部下离开房间后,便凝视着阴暗处轻叹了一口气。 ——被他给溜了。 建议维克特国王选择堤格尔秘密出使亚斯瓦尔的人正是凡伦蒂娜。不过她并未亲自出面,而是透过两名重臣传话,让人无从得知这个方案是自己构思的。 她这么做的理由有好几个,但最主要的原因是她想在没有其他战姬的地方和他见一次面。 基于身分因素,如果没有特殊理由,堤格尔是无法离开莱德梅里兹的。若她想在莱德梅里兹和堤格尔见面,又必须依照正式手续申请,如此一来绝对会引起艾莲的怀疑,而她想避免这种情况。 ——本来还想和他聊聊各种话题,藉此摸清他的个性和为人的。 如果彼此利害关系一致,能互相合作的话,就拉拢他;如果他会阻挠她的野心,就趁隙除之。若答案是前者,她原本还打算帮助他平安完成密使任务的,结果竟事与愿违。 ——会是爱蕾欧诺拉吗……应该不是,我不认为她对莱格尼察的地理情况如此了若指掌。那就是亚莉莎德拉了吧,我听说冯伦伯爵曾在旅途中顺路造访她的公宫。 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凡伦蒂娜心想,若堤格尔披亚斯瓦尔的内乱波及而丧命的话,她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因为目前和他来往密切的人是艾莲、米拉和莎夏。 所以他的死会直接带给她们打击,甚至让布琉努和吉斯塔特的关系恶化,连维克特国王也难辞其咎。 ——不过,如果他平安归来,就会出现在王宫…… 堤格尔必须禀报任务的结果,维克特国王也得慰劳他的努力,论功行赏。 ——只要我趁着那时前往王宫,应该就能见到他了吧。 她可以评估对方的态度和个性,看是要表明自己就是那个建议他担任密使的人,藉此卖他人情,或是反过来批评维克特国王,让他以为自己是同伴。 看来她必须事先调查堤格尔的行程,并找个理由在当天造访王宫才行。毕竟她目前对外宣称自己体弱多病,没办法如苏菲亚·欧贝达斯那般频繁地前往王宫。 这些事虽然得费点工夫,但凡伦蒂娜并不讨厌思考,甚至对此乐在其中。而且伪装成身体虚弱反而更利于行动。 例如接获出兵命令时,可以用生病为由,拖延至最后一刻,开战没多久就立刻退兵,能够彻底控制兵力的损失。 即使国王传唤她前往王宫,也能回报自己卧病在床来拖延时间,尽可能地收集情报之后再从容应对。她一直都是如此面对任何困难的。 这一切全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值得畏惧,使对方轻匆大意。 凡伦蒂娜在脑中整理了几个想法之后,转而将视线落在腿上摊开来的书。书的封面以金色的字写着书名「瑟菲莉亚战记」。 这本书记录着瑟菲莉亚女王使亚斯瓦尔的国土大为扩增的奋战经过,在亚斯瓦尔,它就和亚特留斯的传记一样畅销。 自从凡伦蒂娜年幼时在自己的宅邸偶然发现并读了这本书后,她就爱上了它。这本书不只带给她阅读的乐趣,还让她萌生了无法以梦想或野心来定义的想法。 她未来也想成为女王,统治整个吉斯塔特王国。 根据她的调查,她自己身上流着王室的血脉。只不过那只是上一代或上上代的旁系血亲,血统薄弱到根本无法拥有王位继承权。所以她并不打算依靠血缘关系往上爬。 她想利用自己的才能和抚育她的埃斯堤斯家的权力——以及被选为战姬的幸运来夺得王位。虽然不知道还需要多少时间,但是总会有成功的一天 3 异国 当堤格尔搭的船还在海上航行时,杰拉尔·奥杰来到了莱德梅里兹的公宫。 他的年纪约二十五岁左右,是一名拥有凌乱褐发、青铜色双眼,以及穿着红黑二色官服的青年,他身上穿的是布琉努王国书记官的官服,胸襟的部分还绣有象征布琉努的红马图样。 「虽然来了三次之后,想不习惯也难……」 在正门前等待守卫通报艾莲的期间,杰拉尔抬头仰望高耸的公宫,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 他在一年前,完全想不到自己竟会成为要定期造访吉斯塔特的书记官。他原本以为自己会继承父亲的领土特里托尔,在满是葡萄园的安闲土地上度过平凡又无波无浪的一生。 他现在之所以站在这里,全是因为认识了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布琉努爆发内乱时,杰拉尔在堤格尔的军队中负责管理物资,展现出调配粮食、燃料和武器的优秀能力。他的才能获得极高的评价,在内乱结束后便任职于布琉努王国的宫廷。 杰拉尔的工作之一,就是每两个月前往莱德梅里兹,向艾莲报告孚日山脉的工程进度。这回已经是第三次了。守卫们也早就记住杰拉尔的外表和名字,片刻之后就准许他进入公宫了。 杰拉尔被带到办公室检查行李和服装。他带来的行李是个装有纸笔和一捆书信的麻布背包。 虽然在正门前也会进行检查,但因为这次他带着行李,所以应该是为了以防万一吧。结束检查后,杰拉尔便走进了房间。 「好久不见啦,书记官大人。」 艾莲穿着蓝色的礼服坐在办公桌前,莉姆则面无表情地站在她身旁。 「战姬大人和莉姆亚莉夏大人,好久不见了,真高兴看到两位身体安康。」 杰拉尔露出客套的友善笑容,夸张地弯腰行礼。艾莲从容地颔首,莉姆则沉默地低头回礼。 杰拉尔的笑容基本上都是出于礼貌,但也参杂了几分发自真心的笑意。因为他在艾莲面前不用维持恭敬严肃的态度。若对方是布琉努的权贵或重臣,他就必须特别注意言行举止。 「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开始报告孚日山脉山道的工程进度。」 这是吉斯塔特和布琉努半年前签订互不侵犯条约时一起订定的合约。只要山道修整完毕,就会成为来往两国王都的最短路径。商人和旅行者一定会使用这条道路,所以位于道路途中的莱德梅里兹也会因此受益。 但之所以至今都没有修建山道,是因为孚日山脉正巧位于吉斯塔特和布琉努的国境上。若在国境附近进行大规模的工程肯定会引来邻国警戒,修整街道也会让人联想到是为了更便于入侵。 其实就算签订了互不侵犯条约,这项工程也很难获得邻国认可,但因为布琉努曾接受吉斯塔特的帮助,基于各种情况和考量才得以签订契约。 杰拉尔熟稔地读出事先准备好的报告书,连艾莲不时抛出的疑问也能应对如流。他从布琉努来这里的路上已看过街道的现况,所以回答得毫不迟疑。 听完杰拉尔的报告后,艾莲露出满意的笑容。 「嗯,看来工程进行得很顺利,太好了。辛苦你了,书记官大人。」 「能听到战姬大人这么说,我也放心了。我也会如此转达给我国君主。」 杰拉尔和进入办公室时一样夸张地弯腰行礼,转而谈起日常琐事。 虽说是日常琐事,其实还是以各国的情势为主。绝大多数部是国内的哪位贵族说了什么话、又和谁起了纷争,或是墨吉涅和亚斯瓦尔的动向等内容。 「你们布琉努是怎么看待亚斯瓦尔内乱的呢?」 「我国决定在战火延烧到我方之前都静观其变。值得庆幸的是,现在萨克斯坦对亚斯瓦尔比较感兴趣,布琉努也能暂时免于西侧的威胁。」 「目前亚斯瓦尔的势力分成三派,分别是杰梅因王子、艾略特王子和桂妮薇亚公主……若其中一人向布琉努求援的话,蕾琪公主殿下打算怎么处置呢?」 「插手他人的争执能获得好下场的情况,只会出现在英雄传说或戏剧里吧。更何况我国半年前损失的国力到现在都还没完全恢复。」 杰拉尔语带讽刺地勾起嘴角、耸了耸肩。看到他稍嫌失礼的举动,莉姆不悦地皱起眉头,但立刻被艾莲以视线安抚,只好沉默地忍了下来。 「是啊,请你替我转告蕾琪殿下,请她一定要保重身体。」 「非常感谢您的关心,我定会一字不漏地转告殿下。」 双方结束闲聊后,杰拉尔在离开房间前提出了一项要求。 「我待会儿能向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打声招呼吗?」 杰拉尔每次来到莱德梅里兹都会提出这个要求。堤格尔现在是这里的客人。虽然只是件小事,但直接拜托艾莲许可,相对地比较省事。 杰拉尔原以为艾莲会一如往常地准许他去见堤格尔,但这次却扑了个空。艾莲的表情变得有些黯淡,带着歉意摇了摇头。 「抱歉,堤格尔维尔穆德目前不在这里。他在大约十天前接到国王陛下的传唤,已经前往王都席雷吉亚了。」 「是维克特国王的命令吗……请问是为了什么事情呢?」 杰拉尔深感困扰地说道,眉头也明显地皱了起来。但艾莲又摇了摇头说: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不过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是陛下很重视的客人,杰拉尔卿应该不需要太过担心才是。」 「这样啊……没机会见到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真是太可惜了。」 杰拉尔露出了失落的表情,没有再追问下去,顺从地接受了这个答案。因为他不认为艾莲会因为他继续询问而说出更多消息。 「对了,我有些东西想交给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能拜托战姬大人在他回来后代为转交吗?」 「没问题,是什么东西?」 艾莲一问,杰拉尔便从背包中取出一堆足以塞满两手的书信,把它放在办公桌上。艾莲和莉姆都瞪大了双眼。书信的数量将近二十封。 「……这是什么?」 「总共有十七封信。其中三封是要求相亲的,另外十四封则是希望把女儿或侄女送到他身旁担任见习侍女的请托信。」 「相亲?而且竟然还有请托信?」 艾莲大感冲击地瞪着这堆信。莉姆也一改冷淡的态度,语带困惑地询问杰拉尔: 「恕我冒昧……蕾琪公主殿下或马斯哈卿知道这些信的内容吗?」 马斯哈是堤格尔父亲乌鲁斯的好友,乌鲁斯亡故后,他一直在各方面协助堤格尔。他在布琉努内乱时挺身支持堤格尔,负责辅佐红发少年的莉姆也很信赖他的为人。 内乱结束后,马斯哈让儿子继承爵位和领地,自己则接受蕾琪和玻德瓦宰相的请求到王宫任职,怎么想都不觉得他会对这些信坐视不管。 「那是当然的。正因为他们两位都对此表示认可,我才把信带来这里的。」 杰拉尔不假思索地答道,艾莲和莉姆顿时面面相觑。 艾莲知道蕾琪无视自己的身分和地位,对堤格尔怀有淡淡的恋慕之情。连莉姆也隐约察觉到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贵族诸侯们还会送来这些信呢?是因为他们没有察觉到蕾琪的感情,还是明知道却故意无视呢? 「……书记官大人。」 艾莲轻咳了一声勉强恢复冷静,以指尖抵着书信严肃地问道: 「这些人是怎么看待蕾琪公主和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的呢?」 「他们当然是发誓效忠公主殿下,对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的评价也绝对不低。毕竟他是之前那场战争中的英雄,也深受公主 殿下、马斯哈卿和骑士团的信赖。而且他和吉斯塔特的友好关系也值得期待,自然会想和他打好关系吧。」 褐发书记官露出假惺惺的笑容,说出符合布琉努官员身分的标准答案。艾莲顿时明白她询问的方式错了,应该问得更直接才对。 「我还以为蕾琪公主不太能接受这种要求呢,看来书记官大人的国家的诸侯贵族们对此另有见解?」 「……公主殿下的确是因为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舍命相助才获救的,也继承逝去的法隆国王成为一国的统治者。至于这份恩情是否升华为爱恋,而殿下会像陷入爱河的少女般思慕着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的可能性——」 杰拉尔说到这里,脸上的表情顿时多了几分严肃。 「——他们认为根本是零。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是位于边境的伯爵家之子,除了弓术之外并无其他长处,这样的人一点都不适合成为下一任国王。殿下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艾莲没有答覆,只是板着脸凝视那些信件。 对堤格尔的评价不低这点应该是真的。如果公主把他视为好友也就罢了,但是绝不允许他坐上王位。而且他们也相信蕾琪拥有一样的想法。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 因为艾莲、莉姆和杰拉尔都是「银色流星军」的一份子,所以明白蕾琪是全心全意信赖堤格尔的。但是绝大多数的诸侯贵族并不知道这件事。就算他们曾经听说过在王都尼斯举办的凯旋仪式的传言,恐怕是怎样也料不到这点的吧。 这时莉姆似乎想起了什么事,便对杰拉尔问道: 「那蕾琪公主有没有说过任何关于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的话呢?」 「殿下始终挂念着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甚至在臣子面前表示堤格尔的恩情是无法用金钱、领土和地位来衡量的,一旦他回到布琉努,定会赐予和他的功劳相称的待遇。」 「这、这是当然的啦。要是没有堤格尔……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的帮助,也不会有现在的她了。」 艾莲的表情变得僵硬,差点就以平常的语气说话,最后银发战姬勉强修正了自己的用词,对杰拉尔点点头。 无法用金钱、领土和地位来衡量的恩情——那她究竟想用什么来偿还呢? 「真要说的话,公主殿下赐给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的只有『月光骑士』这个称号而已,连继承自父亲的领地亚尔萨斯也被徵收,现在由公主殿下和战姬大人共同治理,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自己则离开祖国前往吉斯塔特……」 杰拉尔说到这里就故意停下来,表示自己不小心说出了心里的抱怨,并动作夸张地行礼致歉。从他可以满不在乎地说出等于在批评艾莲的言论来看,他那喜欢挖苦人的个性和大胆的作风一点也没变。 艾莲立刻明白杰拉尔应该已经听堤格尔解释过大致的情况,却刻意这么说的用意。这也和诸侯贵族深信蕾琪不可能爱慕堤格尔的理由有关吧。 ——虽然当初是我们共同作出这样的决定,堤格尔也表示接受了: 艾莲抱着胳臂再次看向那堆书信,接着叹了一口气。 基于战姬的立场,艾莲无法将自己的感情公诸于世,即使明白贵族诸侯的想法,也没有理由阻止他们,她能够体会蕾琪阅读这些信的心情,当时蕾琪的表情应该相当不悦吧。莉姆也忍着露出苦笑的冲动,想像马斯哈一脸为难地筛选书信的模样。 「……我明白了。等到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回来,我就会把这些信交给他。在他回来之前,我向你保证会谨慎保管它们,不会让任何人阅读。」 「非常感谢您。」 杰拉尔带着卸下重担的轻松神情离开了办公室。而艾莲和莉姆则在关上房门之后一脸困扰地瞪着那堆信。 杰拉尔一走出办公室,就对送他前往正门的士兵提出一项请求。 「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烦你再陪我一下子呢?我想向一个人打声招呼,而且也已经获得战姬大人许可了。」 他这些话的后半段是假的。因为他认为士兵应该没办法马上确认真伪,所以才说了谎话。他告诉士兵自己想见面的人是谁后,士兵毫不迟疑地答应了他。 ——就算无法向战姬大人或莉姆亚莉夏大人打听,我也有其他办法。 杰拉尔无论如何都想知道堤格尔最近过着怎样的生活。虽然一部分是基于自己的好奇,但除此之外还有更重要的理由。 只要一谈起堤格尔,蕾琪和马斯哈就会很高兴,尤其是蕾琪。她蔚蓝的双眼会像小孩般充满兴奋的神采,夸张的表情变化让看的人也觉得有趣。 对于和常人一样想出人头地的杰拉尔来说,为了让主子留下好印象,当然要带一些堤格尔的消息回去邀功。 杰拉尔和负责带路的士兵一起穿遇走廊,马上就找到了他想见的,按是一名穿着黑色长袖上衣,裙子围着围裙的侍女,头上绑着栗色的双马尾。杰拉尔带着和蔼的笑容呼唤她。 「蒂塔小姐,好久不见了。」 那名少女——蒂塔也发现了杰拉尔的身影,笑着跟他打招呼。 「你到吉斯塔特来了啊,杰拉尔先生。」 「是啊,才刚和战姬大人谈完话。」 接下来杰拉尔和蒂塔闲聊了一会儿,谈起几个她感兴趣的话题,像是亚尔萨斯的情况或对宫中的事务伤透脑筋的马斯哈等等。蒂塔也高兴地告诉他堤格尔近来做了什么,还有公宫发生了什么事。 「马斯哈大人还是一样很有精神吗?」 「他和宰相阁下——玻德瓦大人经常互相指责对方的不是呢。」 「就像杰拉尔先生和卢里克先生一样吗?」 蒂塔毫无心机的疑问让布琉努的书记官顿时哑口无言。如果是其他人说这句话,他会以为对方是在调侃或讽刺他,但他明白少女并不是这个意思,所以才不知该如何回应。 杰拉尔陡然移开视线,转而看向默默地站在一旁的士兵。因为他必须带领杰拉尔从正门离开,所以才会努力挤出笑容,安分地等待杰拉尔和蒂塔说完话。 「对不起,我还要再跟她说一下话,不好意思让你继续等下去,所以想请她直接带我去正门就好。」 士兵立刻露出了犹豫的表情,但蒂塔是客人堤格尔的侍女,也受到艾莲和莉姆信赖,又在这里生活了半年之久。于是士兵简单扼要地向蒂塔说明情况之后,便问她是否愿意帮忙。 「我知道了,那就由我负责送杰拉尔先生到正门吧。」 于是杰拉尔和蒂塔一起目送士兵离开,同时在心里满足地窃笑。到目前为止他的计划都进行得很顺利。 「对了,蒂塔小姐。我想问你一件关于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的事情……」 杰拉尔带着和蔼的笑容改变话题。蒂塔一脸错愕地看向杰拉尔。 「你想问堤格尔少爷的什么事呢?」 「我听战姬大人说他去王都席雷吉亚了……请问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有向你透漏任何详细情况吗?」 「……不,他没有跟我说什么。」 蒂塔虽然摇了摇头,但是杰拉尔敏锐地发现她的眼神出现一丝游移,声音也变得有些低沉,他以直觉判断出事有蹊跷,便猛然探出身子,直盯着蒂塔的脸。 「——真的吗?」 蒂塔因为杰拉尔突如其来的举动而吓得身子抖动了一下,忍不住往后退。杰拉尔立刻往前踏出一步,缩短自己和她的距离。 「那、那个……」 蒂塔怯弱地不断摇头否定,就算是杰拉尔也难免心生踌躇,但是为了问出她想隐瞒的事情,他不得不这么做。 「还不住手!」 杰拉尔背后突然响 起一道怒喝,接着便感觉到头部传来一阵冲击和剧痛,害他差点跌倒在地。他按着头往后一看,只见眼前站着一位身穿铠甲的青年。 他端正的脸庞和没有半根毛发的光滑头顶令人印象深刻,手里还握着一把收进剑鞘的长剑。那应该就是用来猛敲杰拉尔后脑勺的凶器。 「竟然敢威胁过去主帅的侍女,你这阴险的布琉努人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啊?如果你的回答无法让我满意的话,头上可能会再多个包喔。」 「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啊……」 杰拉尔愤恨地呻吟道。这位男人名叫卢里克,和杰拉尔认识的时间不长,却结下了不解之缘。 「说我在威胁人未免太难听了,我怎么可能对她做这种事情呢?」 「就算是五岁小孩也会认为你是在恐吓她吧。你到底想对她做什么?」 卢里克挺身挡在两人之间保护蒂塔,以锐利的眼神盯着杰拉尔。布琉努的书记官无奈地叹息。 「虽然我觉得眼睛被愚昧遮蔽、脑袋又不灵光的阁下恐怕听不懂我的解释,但我只是在跟蒂塔小姐谈论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罢了。因为对某件事情有些在意,所以才会不自觉地激动起来。」 「……这个狡猾又阴沉的男人说的是真的吗,蒂塔小姐?」 卢里克转头看向蒂塔,以无比认真的表情和口气问道。蒂塔一脸为难地来回看着卢里克和杰拉尔。 「呃,那个……杰拉尔先生说的是真的。我们原本是在聊堤格尔少爷的事情,一不小心就聊得太激动了。」 听到栗发侍女毫不心虚的回答,杰拉尔在心中默默地松了一口气,但这个理由似乎无法彻底化解卢里克的疑心。 「蒂塔小姐,你不需要勉强自己替这个男人辩护,如果你害怕他事后对你怀恨在心,我会代替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保护你,绝不让他碰你一分一毫。」 「你以为自己是骑士吗?」 「我的确是骑士啊。」 卢里克不假思索地回答杰拉尔的嘲讽,接着看向蒂塔。蒂塔轻笑了起来,微微地点头表示谢意。 「谢谢你,卢里克先生。但是他真的没有威胁我啦。」 「……好吧,既然蒂塔小姐你都这么说了。」 虽然难以接受,但她都已经这么回答,卢里克也无法再继续深究下去。不过这名光头骑士似乎认为有必要警告一下卢里克,便转身对褐发书记官说: 「为了以防万一,我会把我刚才看到的事情向莉姆亚莉夏大人报告。」 「等一下,这种事情没什么好报告的吧?」 杰拉尔的声青多了几分焦急。莉姆和马斯哈来往密切这点对他很不利。她甚至可能用信件或其他方式把这件事告诉马斯哈。 「在城里看见怪事的时候,当然要向上头报告啊。」 卢里克抱着胳臂,理所当然地答道。因为他说得没有错,所以杰拉尔也无从反驳。他以眼神向蒂塔求助,却只得到一个充满歉意的笑容。 ——看来只能就此放弃了…… 就算他想继续问下去,卢里克也肯定会从中阻挠。而且他刚才和蒂塔闲聊时就已经得知一些堤格尔的近况了。虽然算不上成果丰硕,但这些话题在数量和内容上都能让蕾琪和马斯哈满意。 ——接下来还是自己想办法追查吧。必须先派个人前往王都席雷吉亚,调查吉斯塔特国王究竟是为了何事传唤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那我也差不多该告退了。因为若是继续待在这里,某个讨人厌的面孔可能会阴魂不散地跟着我们。」 「啊,那让我送你到正门吧。」 蒂塔像是突然想起来似地说道,杰拉尔便在她与卢里克的陪伴下前往正门。他走过走廊时还不停地和卢里克斗嘴,不过因为还有蒂塔在场,并未演变成激烈的谩骂,在有些不尽兴的情况下结束了。 「愿众神的庇护与杰拉尔先生同在。」 蒂塔挥手向杰拉尔道别,他也挥手回应她,并刻意无视卢里克的存在,就此离开了公宫。 ◎ 堤格尔搭上荣耀白海豚号后七天,他们经过位于布琉努王国西北方的布勒顿半岛,抵达了亚斯瓦尔。 当他们在远方看到预定前往的港口都市时,马特维松了一口气,水手们也流露出放心的神情,自两天前就笼罩着整艘船的紧张感终于消失了。 「看来这趟航行是平安无事地度过了。」 马特维在甲板上转头对堤格尔和奥尔嘉露出微笑,但他的微笑看起来就像在盘算什么计谋一样,很容易让人误会。不过堤格尔在这趟航行中已经习惯了,所以也笑着对他点点头。 自从两天前经过半岛之后,水手们就变得沉默寡言,言行举止总带着一股杀气,仿佛置身于战场之中。乘客们似乎也感受到船上的气氛,无论在船内何处都随身带着武器。 仍旧泰然自若的人就只有堤格尔、奥尔嘉和马特维而已。 「因为附近有海盗出没。」 堤格尔对船上诡异的气氛表示好奇,马特维便不悦地答道: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应该也知道吧,目前争夺亚斯瓦尔的两值王子之中,艾略特王子选择笼络海盗为部下。而艾略特王子的根据地就在亚斯瓦尔岛,所以这附近就像他们的后院一样。」 马特维伸出手指在空中描绘出大略的地理位置,以严肃的表情向堤格尔说明。 「但是他们应该不会攻击吉斯塔特的商船吧?」 提出这个问题的人是奥尔嘉。她来到甲板时披着斗篷,用兜帽遮着自己的脸。 「很不巧地,这世上有个叫『搞错了』的万用理由。」 马特维耸了耸肩,说要去巡视周遭的情况后就离开了。堤格尔转而眺望起逐渐靠近他们的小港口的景致,但奥尔嘉却拉住了他的衣袖。 「堤格尔,你有办法把那个射下来吗?」 奥尔嘉伸长手臂,用手指着在灰蒙蒙的天空下优雅飞舞的海鸟。堤格尔看了看海鸟,对她摇摇头。 「就算射下来也没有意义。」 奥尔嘉似乎不明白堤格尔的意思,疑惑地歪了歪头。 「就算射中,也只是掉进海里罢了。虽然这艘船上备有小艇,但总不能为了取回一只海鸟就特地借来用吧。」 堤格尔看着海鸟向奥尔嘉说明,但她似乎把这番话解读成是堤格尔不想出糗。她眯起藏在兜帽下的眼睛,状似无趣地说道: 「因为我看你只带着弓箭出门旅行,又很重视那把弓,还以为你对自己的技巧很有信心呢……你该不会认为我是为了刁难你才这么说的吧?」 「我并不觉得你是在刁难我喔。虽然这项要求确实有点难度。」 堤格尔以温和的表情和语气回答奥尔嘉。因为他知道她提出这项要求并非只是一时兴起。 他们暂住于这艘船上时聊了很多话题,当奥尔嘉得知堤格尔身上除了弓箭之外,最多只会携带短剑之类的武器时,她感到相当震惊。 「这有那么稀奇吗?」 奥尔嘉惊讶傻眼的程度甚至让堤格尔好奇地反问她。 「绝大多数的人都是拿剑或柴刀,其次则是长枪或巨斧。虽然有的人除了这些武器外还会多带上弓箭,但我从没看过只携带弓箭的人。」 「柴刀感觉挺实用的,以后我身上也带一把好了。」 外出打猎的时候,堤格尔也会携带柴刀。在砍除长得太高的杂草和碍事的枝叶时非常方便。不过他倒是没想到能在旅行的时候派上用场。 奥尔嘉见堤格尔一睑赞同的样子,忍不住问道: 「你对自己的弓箭很有信心吗 ?」 「至少比剑或枪好。」 他只是在阐述事实,奥尔嘉却以不知道该说什么似的眼神看着他。 就这样,堤格尔回想着数天前的对话,并再次观察起海鸟。 虽然速度不快,但海鸟飞得很高。海上吹着风,自己又在船上,没办法站得很稳。如果不是技巧相当高明的人,要射中海鸟应该很困难吧。 ——话说回来,那能吃吗?毕竟我是第一次看到这种鸟…… 堤格尔暗自决定待会儿再去问马特维,又把视线转回港口都市。在紧邻海岸的地方有个小山丘,街景便顺着平缓的斜坡向外延伸。在山丘上有座类似宫殿的建筑物,只要站在那里就能将这片海洋尽收眼底。 船长以怒吼般的宏亮嗓音下达命令,荣耀白海豚号便收起船帆,开始缓缓减慢速度,并改用船桨提供动力,在拖船的引导下朝港口前进。 马利亚由是个在亚斯瓦尔王国很常见的港口都市。 码头挤满了忙着搬运货物的人,还有商人、旅行者和外出购物的主妇穿梭在分散各处的摊贩之间,充满了杂畓的气氛。 足足有一个成人的身高那么长的大鱼当场被切块卖出。笼子里装满了刚补上岸的小鱼,正充满活力地跳动着。堆在木桶上的贝壳山也不停地滴下海水。除此之外,还有人把菇类、甘蓝菜和山菜摆在草席上贩卖。 「虽然这里很热闹,但活力还是不如利普诺。是因为内乱的关系吗?」 堤格尔诚实说出自己的感想后,一旁的奥尔嘉也点了点头。 「明明港口规模差不多,船只的数量却不一样呢。」 听到这句话,堤格尔一脸讶异地看着她。当两人谈论弓箭的话题时也是,这名少女虽然很年轻,却已经很习惯旅行,态度相当沉稳。堤格尔离开利普诺时看见太多令他讶异的事物,所以并没有仔细地观察港口和船只。 荣耀白海豚号停泊在码头旁,乘客们一个个走下船。堤格尔和奥尔嘉则在船上等待马特维,所以最晚下船。 堤格尔踏上久违了的坚硬地面之后,身体还一时无法适应,在原地多踩了好几下。奥尔嘉带着好奇的表情问道: 「你在做什么啊?」 「应该只是有点累吧,总觉得身体好像还在晃动。」 「……其实我也是呢.这是为什么呢?」 两人看着对方的脸疑惑地歪了歪头。马特维便简单扼要地解释给他们听: 「我们都把这叫作晕浪,就是身体太习惯船上摇晃的情况了,一般来说,就是放着不管也会自己痊愈。」 「所谓的放着不管大概是多久呢?」 奥尔嘉感觉很不舒服地问道,马特维皱着眉头回答: 「大概活动个一刻(两小时),身体就会适应坚硬的地面了。虽然有极少数的人会恶化成疾病,但你们也没有晕船或其他症状,应该没问题。总之我们先去吃东西填饱肚子吧。」 他们在马特维的带领下离开港口,走过街道。 ——这里果然和布琉努或吉斯塔特不一样。 虽然房屋外的栅栏所使用的木材和组装方式、墙壁的花样以及屋顶构造等的差异并不大,但隐约传进耳中的行人对话,就让堤格尔强烈地意识到自己正身处异乡。不仅如此,就连偶尔瞥见的文字也都已经完全看不懂了。 最后马特维选了一间店走进去,堤格尔和奥尔嘉也跟着他。食物的香气在踏进店门的瞬间扑鼻而来,客人的吵闹声刺激着耳膜。 这蔺小店已经有一半能位子坐涛了人,不只是当地既居民,还有旅行者杠水手。三人围坐在店内深处的圆桌旁,担任服务生的女孩像是推开人群似地走过来,马特维向她点了酒和食物。 堤格尔举目环视店内,这种场所不管在哪个国家都大同小异。 「关于之后的行程——我们已经约好要和人见面了。」 堤格尔看着在店里也没有脱下兜帽的奥尔嘉说道。她的装扮很难不让人起疑,但其他客人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他决定对此不予置评。 「如果动作可以快一点,我们或许今天就会离开这个城镇。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奥尔嘉听到这个问题后,便垂下视线陷入思考。大约过了三秒她才开口说道: 「能请你们在抵达目的地前让我同行吗?我会自己解决三餐和住宿,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那请你先告诉我们你旅行的目的吧。」 堤格尔的回答让奥尔嘉再次陷入沉默。或许是为了避免气氛尴尬,他制止了正想开口的马特维,继续往下说道: 「我不会要求你解释得非常详细。只要跟我刚才说的『和人见面』差不多的理由就行了。我不会过问你的身家背景,但是希望你至少能告诉我这些事情。」 在船上旅行时,堤格尔曾趁菩空间推测奥尔嘉的来历,但一直没有结论。 她的态度和年龄实在太不相称了,不仅看起来很习惯旅行,腰间又挂着一把精致的斧头,而且在自己和马特维面前完全不会紧张害怕,表现得落落大方。 说她是旅行的表演者或吟游诗人,但身上没带表演道具这点未免太过奇怪。但若说是匿踪的罪犯,她的言行又显得很随兴。就算堤格尔什么都没有问,她也实在太少透漏自己的事情了,简直就像在拜托别人怀疑她一样。 他脑中曾经闪过奥尔嘉可能是哪里来的密探的极端想法,但就年纪来说她太小了,反而会引人注目。 她这次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当服务生送来装满啤酒的大陶杯并把它放在桌上时,奥尔嘉才终于开口说: 「……我有想看的东西,这个理由可以吗?」 马特维看向堤格尔,露出了不反对也不赞成的表情。 「所以,你究竟打算去哪里呢?」 奥尔嘉听见堤格尔的询问后摇了摇头。 「我只是想在这个国家随意游览,在借宿的城市或村落听听各种见闻罢了。没有特别想去哪个城镇或村落。」 她的理由让人更摸不着头绪了。如果是去目前没有战乱的布琉努或吉斯塔特就算了,但这里是亚斯瓦尔啊。 堤格尔烦躁地抓着深红色的头发,叹了一口气,然后看向马特维。 「我的任务就是负责协助你罗。」 他的意思似乎是要堤格尔自己决定。堤格尔以视线徵询他的认可,面貌凶恶的水手马特维遂露出愉快的笑容说道: 「在海上航行的时候无论发生多少不测都是很正常的,如果我放任这么小的女孩在外头四处游荡,可是会被背上的白海豚嫌弃的。」 堤格尔不仅很感激他,也对他感到抱歉。他并不是堤格尔的部下,只是基于莎夏的委托才会协助堤格尔,但他还是选择尊重这名年纪还不及他一半岁数的年轻人的意见。 「那我想请问这位和白海豚合作无间的男人,我们今后的行程要怎么走呢?」 「如果能筹到马匹的话,就直接离开这个城镇,预定两三天后抵达我们要去的城市。今天晚上虽然得露宿野外,但明天就能找个在街道附近的小村落借住。」 或许早已料到堤格尔会这么问,马特维回答得相当流畅。堤格尔刻意摆出严肃的表情,转头看向奥尔嘉。 「我们不打算在亚斯瓦尔久留,任务结束之后就会立刻返回吉斯塔特。所以在抵达那个城市之后我们就必须和你分道扬镳,不知你的意愿如何?」 让奥尔嘉同行对堤格尔他们来说并非毫无益处。因为带着小孩旅行,应该比较不会被认出他密使的身分。 「……好吧,就到那个城市为止。」 奥醺嘉动了动娇小的身体,分别向堤格尔和马特维低头致意。 「希望这趟在亚斯瓦尔的旅程能够一切顺利,我们来乾杯吧。」 三人各自拿起杯子轻轻相碰,然后大口喝下啤酒。堤格尔喝完半杯后停了下来,皱着眉头说道: 「这酒还真苦。」 他在布琉努或吉斯塔特都喝过啤酒,但从未在舌尖上留下如此强劲的苦味。奥尔嘉似乎也有同样的感觉,兜帽下的五官变得有些扭曲,只有马特维仍旧满脸笑容。 「有的人会加入水、葡萄酒或香料稀释后再喝。还是你们要喝其他的酒?」 当堤格尔还在犹豫不决时,服务生正好送上了食物。不只是红酒炖牛肉和燕麦粥这些亚斯瓦尔的风味餐点,还有很多可能是港口都市才会看到的海鲜料理。像是以鲑鱼、贝类和甘蓝菜熬煮的汤,或是挖空内脏后再塞进香料和蘑菇烘烤的鳍鱼。 除了上述菜肴之外,餐桌上还摆满加了马铃薯泥的面包以及黄豆炒羊肉等食物。每一道菜都冒出热腾腾的蒸气,飘散着诱人的香味,光是看着嘴里就不停分泌唾液,甚至让人不知道该先品尝哪道菜。 燕麦粥的香味和口感非常独特,味道浓厚的红酒炖牛肉正适合配着面包享用,汤里的鲑鱼事先盐渍过,而融入汤里的盐就成了绝佳的调味料。 堤格尔等人一边津津有味地品尝各式佳肴,一边谈起之前搭船旅行的事情和自己对这个城镇的印象,同时也不忘竖耳倾听别桌客人闲聊的内容。 「……跟我们从吉斯塔特出发之前相比,局势似乎没什么改变呢。」 这句话指的是杰梅因王子和艾略特王子的纷争。虽然不时发生零星战斗,但双方似乎都没有因此取得优势。 「接下来的局势应该会有所变化吧。因为艾略特王子好像离开根据地亚斯瓦尔岛,朝我们所在的大陆前进了。」 马特维转速同样是从旁人口中听来的消息。 「是为了激励自己旗下的士兵吗?」 「也有可能是想亲自指挥军队呢。毕竟现在仍是艾略特王子的兵力占上风。」 马特维一边说着一边夹起鳄鱼肉送进口中。奥尔嘉放下手里的啤酒问道: 「我听说艾略特王子的军队主要由海盗组成,真的有那么多人吗?」 「半年前布琉努不是发生了内乱吗?我听说那时逃向北方的残兵败将中,有数千人沦落为海盗了。」 马特维的这句话害堤格尔差点呛到。 「除了海盗之外,还有萨克斯坦的佣兵以及海洋民族的人,可说是一支成员复杂的军队。这种动荡不安的情况持续愈久,就会出现愈多因为失业而陷入困境的人。占斯塔特也免不了会受到影响。举例来说——」 马特维停下用餐的手,脸色突然变得相当凝重。 「如果有些人是霏着与亚斯瓦尔的商人交易来谋生,但那位商人却死于内乱,导致他失去了交易对象的话,那该怎么办呢?或许你会认为只要找到新的交易对象就没问题了,但如果能这么容易找到,大家的日子也不会过得如此辛苦了。」 堤格尔一边听着他们的对话,一边粗鲁地撕下面包放进嘴里。 虽说是为了免于饥饿,但成为海盗仍是无法允许的行为。绝不能因为自己的不幸而掠夺无罪之人。既然如此,与其沦为海盗,还不如活活饿死吗?不,这种时候应该要——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堤格尔在不知不觉间一脸严肃地陷入沉思。马特维顶着一张吓人的凶脸安慰堤格尔。 「是搭船旅行太累了吗?桌上的菜都要冷掉了喔。」 「啊,我不累,只是在想今后的行程而已。」 「这里对我们来说是外国,总会遇到一些无可奈何的事情,希望你不要觉得太沮丧。」 「……你说的对,谢谢。」 堤格尔对马特维的体贴表示谢意。因为马特维知道这名年轻人是为了何事生气和烦恼,才会以委婉的方式关心他。 堤格尔用力地把手伸向桌上剩下的料理,提醒自己必须趁现在努力填饱肚子,才能以充足的体力和精力和杰梅因王子谈判。 ◎ 他们走过夹在略高的山丘之间的道路,穿越森林之后,一座小小的村落便出现在眼前。这时他们已经离开马利亚由港口都市两天了。 堤格尔他们三个人都骑在马上,行李也用绳子垂挂在马鞍旁。前进时由马特维带头,接着是堤格尔,奥尔嘉殿后。 堤格尔原本就觉得奥尔嘉很习惯旅行,而她的行动也证明了他的直觉正确。因为她只用了大约半刻钟就猎到了两只野兔。 堤格尔也同样射下了两只野鸟,当天的晚餐菜色相当丰盛,而且奥尔嘉处理野兔和野鸟的手法也相当熟练。不论放血、剥皮还是拔毛都难不倒她,令堤格尔深感佩服。 「虽然离太阳下山还很久,但我们今天还是先在这个村子休息吧。」 带头的马特维看着耀眼的太阳和晴朗无云的天空说道。 「若明天一大早就启程,过了中午应该就能抵达目的地——巴尔韦德吧。」 结束收割的田野随处可见枯草色的麦秆,农夫们或坐或卧各自休息。农田的对面则有一排用泥灰上墙和石板屋顶搭建成的简朴房子。堤格尔想起了故乡的村子,眼里浮现怀念的神色。 这时突然有一位农夫转过头来,发现了堤格尔等人。本来一脸悠哉的他立刻露出惊恐的表情,一边呼唤其他农夫,一边慌张地跑走了。 「……怎么了吗?」 村民对外来的陌生人有戒心并不稀奇,但是堤格尔觉得农夫刚才的态度不太一样。 「虑该是马特维先生的脸吓到他们了吧。」 一听到奥尔嘉的低语,马特维便夸张地露出哀伤的表情,堤格尔也被他们逗得笑了起来。这名少女很难得开玩笑,原本紧张的气氛也因此缓和下来。 「总而言之,还是不要太惊动他们比较好。我们下马吧。」 如果骑在马上和人说话,会让对方心生畏惧。于是三人便下马牵着缰绳走进村子。这时有一名男子朝他们走来,他身上的麻布衣沾着泥土,脸上还有擦拭汗水的痕迹,一看就知道他直到刚才都还在耕作。 「三位旅行者来我们村子有什么事呢?」 「我们想在这里用餐和借宿一晚,马匹也是。」 马特维以流利的亚斯瓦尔语回答,并从怀中取出数枚银币交给男人。男人仔细端详银币之后,又瞥了一眼堤格尔和奥尔嘉。堤格尔为了让他放心,便笑着说: 「在我的故乡也有像你们这样的村子,我们不会在村子里随便走动,妨碍你们工作的。」 马特维把这句话用亚斯瓦尔语告诉男人,他放心地松了口气,感觉稍稍解除了戒心。 男人带着堤格尔他们来到自己的家,他似乎是村长,住的房子是这座村子里唯一的两层楼建筑。在房子旁边还设有家畜小屋和谷物仓库,男人请自己的家人帮忙把马牵到那些地方安置,并安排堤格尔等人住在位于房子二楼的空房间。 房间里什么都没有,但男人表示如果有任何需要,他会尽量帮忙准备。堤格尔把沟通的工作交给马特维,漫步到房间的窗户旁。 从窗户可以一览村子全貌,也能看见自己进村时的入口。孩子们相当好奇地抬头看着站在窗前的堤格尔,但他一挥手便有几个人一溜烟地躲了起来或快跑离开,只有少数人动作僵硬地也向他挥手。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我跟他们谈完了。」 听到马特维的呼唤,堤格尔转身看向他。 「他们没办法替我们 准备床,但可以给我们每个人一条厚毛毯。用餐时间是一个时辰后,有面包、热汤和一只鸡,还有三桶热水。」 马特维说到这里突然压低声音,以期待的语气询问堤格尔是否再多要求一只鸡。堤格尔苦笑着摇了摇头。 与其说是不想村子的居民添麻烦,倒不如说是有点在意一开始看到村民时他们害怕的样子,所以想避免刺激他们。 堤格尔把村民送来的毛毯铺在地上,然后就直接躺了上去。他自在地伸展手脚,心情看起来十分舒畅,奥尔嘉忍不住露出傻眼的表情。当村子里的人离开房间后,她就脱下戴在头上的兜帽了。 「你也未免太随兴了吧……」 「因为最近没什么机会能让我这么做嘛。」 「这倒是。那我也来享受一下全身放松的感觉好了。」 马特维对堤格尔的举动表示赞同,也跟着躺在毛毯上。奥尔嘉面无表情地低头俯视两名男人,最后自己也躺了下来。 三个人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地就这么躺着。 大约半刻钟之后,堤格尔突然皱起眉头。他好像听到远处传来有人尖叫的声音。 堤格尔和奥尔嘉几乎同时坐起身子,马特维也在一秒后猛然起身。堤格尔拿起放在手边的黑弓,把放有箭矢的箭筒拉到自己身旁,然后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窥探外面的情况。 ——那些家伙是…… 村子里出现了大约三、四十个男人,一看就知道他们绝非善类,虽然带着武器,种类却没有统一。有的人穿着钉上铆钉的皮甲,有的人则是穿锁子甲,武器也有剑、枪、斧头和矛锤等等。 村子里的每一户人家都紧闭着门窗,简直就像在屏气等待暴风雨平患一样。只有到田里工作的数人牵着马或牛呆站在原地。 男人们锁定其中一间房子后,便开始大声怒吼,并用长枪或矛锤对着门又敲又打,其中数人穿过被敲坏的门走进房子,接着就传出数道尖叫声。 「他们……是强盗吗?」 「也有可能是盘据在这附近的山贼。」 马特维隔着窗户从相反方向观察情况,以冷静的口气回答。 ——不过,如果他们是山贼,感觉也不太对劲。 堤格尔狐疑地皱起眉头。若这些男人是来洗劫的,也未免太悠哉从容了。村民们也没有逃跑,只是关紧门窗躲在家里。 当他在沉思的时候,又有其他男人闯进别的房子,或是走向田里围殴农夫。还有人愉快地笑着屠杀村里的家畜。 瞻子较小的人肯定会吓得浑身发抖,光是看到这凄惨的情景就觉得不舒服。当堤格尔怒不可遏地将右手伸向箭筒时,突然有人敲了敲房门,马特维立刻上前应门。 站在眼前的是一位年约四十五岁的女性,原来是村长的家人。她虽然害怕得脸色发自,还是表示只要待在房内就不用担心,希望堤格尔等人把窗户关紧安静地等待。 「那些家伙是什么人?山贼吗?」 听到堤格尔的问题,女性一脸疲惫地摇摇头。 「那些人是杰梅因殿下的士兵。」 不仅是堤格尔,连马特维和奥尔嘉听到这回答也惊讶地瞪大双眼。 「杰梅因王子的士兵……?那种人吗?」 一时之间难以置信,但这名女性没有理由对他们说谎。而且这么一来就能解释他们的态度和村人的反应了。 这时,女性的视线突然集中在堤格尔的手上——看着他握着黑弓的左手和准备拔出箭矢的右手。 「你、你想干什么?」 女性的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堤格尔还来不及回答,她就快步走过来,像是要阻止少年似地抓住他的手,并以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和声音恳求他: 「拜托你,请不要轻举妄动好吗?求求你……!」 「但是……总不能放任他们继续为非作歹吧?」 堤格尔痛苦地挤出这句话后,女性的眼角噙着泪水,表情扭曲地说道: 「你们几位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吧?但我们不只是明天而已,在往后的日子也都要住在这个村子里过活啊。」 堤格尔感觉有一股苦味在口腔里扩散开来,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悲痛的哀求。 就算堤格尔在这里赶跑了那些士兵,也无法改善村子的现况。因为那些士兵不久之后就会对这个村子展开报复。甚至可能以反抗杰梅因王子为由烧了整座村庄。 即使必须有所牺牲,也要在他们的暴行结束之前继续忍耐着。 这便是这个村子所选择的路。 女性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突然传来的尖叫声打断了。 堤格尔转头看向窗外,发现许多士兵押住了几位女孩,拖着她们走向村子中央。想阻止士兵的村民们则被狠狠地殴倒在地。 「——马特维。」 堤格尔冷不防地呼唤白海豚的水手。隐含的声音中的魄力让马特维的肩膀震了一震。 「帮我把这个人绑住……不,把这间房子的所有人都绑起来,暂时安置在一楼。还有,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行,把一楼的进出口封住,包括大门和窗户。」 女性和奥尔嘉的脸上顿时浮现惊愕神情。马特维则立刻明白堤格尔的意思,把女性的双手紧紧锁在背后。 「你打算做什么?」 堤格尔没有回答马特维的问题。他把箭筒挂在腰上,一脚踩上了窗框,一眨眼就灵巧地攀上屋外的墙壁,迅速地爬到屋顶上。位于地面的士兵没有半个人发现他。 他在屋顶上站稳了之后,就举起黑弓,把箭矢架在弦上,瞄准了正想扑向女孩的士兵。距离不到一百阿尔昔,对他来说是易如反掌。 他射出的箭破风飞行,像被磁铁吸引般贯穿男人的头部。男人断了气的身体往旁边一歪,倒在女孩的身旁。几名士兵一脸纳闷地看向同伴,当他们发现其头上的箭矢时,堤格尔已经射出了第二支箭。 箭矢刺进第二人的脖子,从喉咙穿出,露出一截染血的箭镞。男人当场倒下,无声地在她上痛苦打滚。 直到这时士兵们才终于注意到敌人的存在。但堤格尔仍旧不改淡漠的表情,射出第三箭击倒第三个人。他的脑海闪过一年前的记忆。 在他出生的故乡亚尔萨斯的首都榭雷斯塔,泰纳帝公爵的儿子萨安率兵攻击,摧毁并焚烧数间民宅,杀死了不少人民。 现在那些女孩被士兵们压在身下的模样,让少年想起了之前萨安袭击蒂塔时的记忆。 一想到那时亲眼目睹的光景,堤格尔实在无法保持缄默。 当堤格尔射死第三人时,位于二楼的马特维已经动作俐落地把女性的双手绑在身后,为了保险起见,还用布塞住她的嘴巴,并取出短剑抵着她的脖子。马特维当然没有做出会让她受伤的事,但由于他长相凶恶,所以看起来格外有压迫感。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下的命令也真狠。可能会觉得有点不舒服,但还是请你忍耐一下了。」 「……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默默地旁观一切经过的奥尔嘉对马特维问道。她黑色的双眼写满了不解和疑惑的情绪。 「你不明白吗?哎呀,真是抱歉,我现在抽不出空来,待会儿再跟你说明吧。若是你肯帮忙,就不用等那么久了。」 听到马特维似乎乐在其中的回答,奥尔嘉淡漠的表情出现些微动摇,皱了皱眉头。她像是陷入沉思似地环视房内一圈,接着看向窗外。 「解决那些家伙也算帮忙吗?」 马特维正想和自己制伏住的女性一起走出房间,却因为她的问题而停下脚 步。 奥尔嘉那不如平常恭敬的口气让马特维感到讶异,但她极为冷酷的嗓音才是让长相凶恶的水手忍不住回头的原因。当他正想开口询问她话中的意思时,对方却抢先说道: 「你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就行了,你现在不是忙得抽不出空来吗?」 「……希望你至少能留一个活口,因为我们还要利用那些士兵。」 马特维好不容易才挤出这个回答,当他说完的时候,奥尔嘉已经开始行动了。她拔腿跑过马特维等人身旁,冲向走廊的另一头。 马特维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离去,直到察觉女性的视线才终于回过神来。 这时,堤格尔正好在房屋外射倒了第六个人。 ——真是太失算了…… 还有半数士兵尚未从被偷袭的震惊中恢复冷静,慌张地到处乱窜。伹剩下的一半则在疑似副官的男人指示下试着展开反击。 至于原本负责指挥他们、看起来像是队长的人,则在一开始就被堤格尔击毙了。 先解决指挥官让敌人陷入混乱,然后再逐渐减少他们的人数,逼他们撤退。 堤格尔的这个策略,到前半段为止都还很顺利,但是很快便逃到建筑物后方的副官拚命地怒斥士兵,使他们逐渐恢复士气。 指挥官阵亡时由副官代为指挥是很理所当然的行为,但他们出色的应对能力简直可以说是奇迹。即便是正规军队也很难这么快就恢复士气。 ——现在该怎么击溃他们才好呢? 堤格尔一边把新的箭矢架在黑弓上,一边冷静地思考下一步行动。他知道自己乍看之下是处于绝对有利的一方,但事实并非如此。 只要杰梅因的士兵躲到建筑物后方,并以村民为人质的话,堤格尔就不得不投降了。即使堤格尔不顾人质的安危,士兵们也可以直接把村民当成挡箭牌。若他们用这种方式保护自己,并包围这栋房子,堤格尔恐怕就会陷入苦战了。 「敌人只有一个人啊!你们到底在害怕什么!」 「你以为只凭我一个人能做到这些事吗!我才想叫你别躲在安全的地方,只会叫部下战斗,有本事就出来应战啊!」 为了盖过男人的怒骂声,堤格尔也发出了足以传遍整座村子的怒吼。他已经射死了第八人。因为敌人是从高处狙击,杰梅因的士兵部感到害怕,堤格尔原本是想就此击溃他们的。 这时一名士兵突然扔出短斧,堤格尔立刻转身躲过,却还是失去平衡滑了一下。虽然不至于摔下屋顶,但副官没有放过这个机会,放声叫道: 「冲啊!」 一听到这个命令,四名士兵立刻拔腿跑向堤格尔所在的房子。 ——糟了……! 堤格尔迅速地射箭击倒其中一人,但剩下的三人仍以原本的速度冲到门前。 说时迟那时快,门突然从内侧被用力打开,一名身穿斗篷的娇小少女飞奔而出。是奥尔嘉。杰梅因的士兵下意识地摆出防御架式,但看到对手是个小孩后,就毫不留情地挥下手里的武器。 沉闷的撞击声接连响起,鲜血四散飞溅。堤格尔大吃一惊,正想呼唤她的名字,但紧接着发出哀号倒地不起的,竟是杰梅因的士兵。 奥尔嘉仍旧以兜帽遮住五官,不发一语地站在逐渐扩散的血泊之中。她的手里握着因为刚才的战斗而染成一片红黑色的斧头。 ——一击?不,是两击吗? 不只是堤格尔,无论是躲在建筑物后方的杰梅因士兵,或是村子里来不及逃走的女孩们,全都一脸错愕地盯着少女。 她所展现的身手实在太吓人了。刚才攻击她的三人士兵里,有一人穿着镶嵌铁片的皮甲,另外两人则是穿着锁子甲。但少女的斧头却连同装备一起劈裂了他们的腹部,而且她的年纪才只有十三、四岁。 奥尔嘉无视周遭众人惊愕的眼神,观察起那些男人的情况。杰梅因的士兵们纷纷对这名新出现的诡异敌人感到恐惧。其中有几个人以眼神要求副官下达指示。 奥尔嘉等的就是这一刻。她先是若无其事地跨过脚边的尸体,接着便猛然冲向副官。副官立刻焦急地大喊: 「快、快杀掉她!」 两名士兵听到命令后,便立即扑向奥尔嘉。但其中一人被堤格尔射穿了脖子,就这么倒地身亡;另一个人也被奥尔嘉砍飞了前臂,当场发出惨叫在地上打滚。 或许是明白自己无法全身而退,副官压低身子摆出迎战的架势。因为他手中的武器是长枪,在距离上比斧头有利许多。 副官刺出长枪,铁灰色的枪尖逼近奥尔嘉,但她只是举起斧头轻轻一挥,长枪的前端就这么消失了。 粉色头发的少女的行动尚未结束。她从变成一根木棍的长枪旁擦身而过,一口气拉近距离。副官的首级飞向空中,划出一道染血的抛物线。 奥尔嘉看也不看尸体一眼,用斧头指着刚才冲过来保护副官的男人说道: 「放下你的武器。」 男人立刻明白自己若轻举妄动就会丧命。他打从心底恐惧这名年纪只有自己一半的少女,顺从地抛弃武器,把手放在脑后表示投降。 其他士兵见状纷纷害怕地放声大叫,扔下武器头也不回地逃走了。随着副官死亡,他们也失去了能统帅他们的人。 ◎ 堤格尔立刻就释放了奥尔嘉抓来的士兵,并对他下达简短的命令。 「你回去之后替我传达一件事,说外国的使者想见杰梅因王子。」 说完之后,堤格尔就在面对街道的村子入口坐了下来。因为杰梅因的士兵们是从这个方向逃走的,只要在这里等待,他们的同伴迟早会现身吧。 过了一会儿,马特维牵着马和奥尔嘉一起走了过来。堤格尔回头看向两人,以带着些许忧郁的温和表情问道: 「村子里的情况怎么样?」 「有个地主刚好来到那间房子,我就让他看了看里面的情况,顺便解释一下事情的经过。」 或许是为了避免狐狸或野猪闯入,村庄外有用高大的木头围起的简陋栅栏。马特维把马系在栅栏旁,以爽朗的声音向堤裕尔说明。 「房子里的所有人都绑起来了吗?」 「是的。那位地主应该不久后就会来找我们,到时候还请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再向他说明一次。除此之外,村民们似乎愿意帮我们埋葬那些恶徒的尸体。」 「那真是帮了我大忙了,非常感谢你。」 堤格尔低头致谢后,马特维便苦笑着挥挥手。 「你不用放在心上。看到眼前发生那种事情,我却狠心见死不救的话,也没脸见我的主人了。还有,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我希望你不要再用如此恭敬的口气跟我说话了。这样子对你来说也比较轻松吧?」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堤格尔有些伤脑筋地抓了抓头,便一脸正经地看向奥尔嘉。 「我也必须向你道谢才行,谢谢你替我解危。」 若没有这名少女的大力相助,虽然不至于落败,但肯定免不了一场苦战吧。不过,奥尔嘉却像是在说这些事不重要似地摇了摇头。 「我比较希望你能给我个解释,为什么要把房子里的人绑起来呢?」 堤格尔忍不住凝视着她。仍是面无表情,但可以从她冷静的声音中感觉到坚强的意志。或许这才是奥尔嘉真正的个性。 堤格尔想了想,决定不把她当成小孩,而是视为一个平等的对象来进行说明。 「明明受到如此不合理的对待,这个村子的居民却毫不抵抗。从士兵们的态度和村民的反应看来,这应该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吧。那些人说不定还为了杀鸡做猴而摧毁其他村子。」 奥尔嘉的冷淡表情蒙上一层阴影。堤格尔以正经的口吻继续说道: 「这个村子的应对方式就是不反抗。一日一忤逆那些家伙,他们很有可能愤而报复。不只如此,那些被牵连的其他村子的人也会埋怨他们。更别说是由村长或地主这种地位的人挺身反抗,肯定会变成混乱的源头。不过……如果是我们为了不被干扰而绑住他们的话,就有藉口能说服其他村民了。」 堤格尔想起了当时抓住自己的女性所说的话。即使到了明天或后天,他们还是必须继续在这个村子生活。 奥尔嘉低下头来,有些不满地嘟囔道: 「他们难道不能抛下这个村子逃走吗?只要逃到没有暴政和高压统治的地方……」 「你以前有耕过田吗?」 堤格尔带着和蔼的笑容温柔地问道。奥尔嘉先是眨了眨眼,然后对他摇摇头。堤格尔移动视线,看向位于远处的田地。 「虽然我也只有拿过一次锄头,但我知道耕田是很辛苦的。耕田的时候必须先把小石头、杂草和碎木尽可能地清除,是很耗费体力的工作。接着则是把泥土翻开,如果不用锄头挖到很深的地方是办不到的,这也同样很耗费力气。」 堤格尔脑中浮现了故乡的田野,那是他曾和已逝的父亲一起欣赏的景致。 「用锄头翻土的时候,如果撞到埋在土里的石头,刀片就会弯曲或缺角,必须经过修理才能使用。如果找不到铁匠,只能改用木制的锄头的话,耗费的时间和体力就会更庞大。」 「……为什么不用牛或马来犁地呢?」 「不是每一户人家都有能力饲养牛马,家畜可是很贵的。」 听到堤格尔的回答,奥尔嘉一语不发地陷入了沉默。为了缓和变得沉重的气氛,马特维开口说道: 「那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呢?」 「当然是在这里等杰梅因王子的部下了,动作快的话应该明天就能见到人了吧。虽然遇到了一些突发状况,但还在我预想的范围之内。」 「你是为了见杰梅因王子才来到这个国家的吗?」 奥尔嘉的黑眼浮现讶异的神色。 「是啊,所以我和你的旅程也要就此结束了。」 没想到两人会以这种方式道别,但堤格尔深信这女孩就算一个人旅行也不会有问题了。无论从骑乘马匹的技术、打猎的技巧或是出色的战斗技巧表现来看,奥尔嘉的实力都是货真价实的。 但是粉红色头发的少女却说出了让堤格尔出乎意料的回答。 「堤格尔,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能让我以侍从的身分和你同行吗?」 「……为什么?」 堤格尔需要两次呼吸的时间才能说出这个问题。 「我想亲眼见见那个叫杰梅因的人——不行吗?」 原本以为她会立刻回答,但她却突然脸色一变,带着宛如小孩般温顺的表情问道。堤格尔抱着胳臂陷入苦思。他认为奥尔嘉应该明白要和杰梅因见面的危险性,所以完全无法理解她在想什么。 「你究竟是什么人?」 犹豫片刻之后,堤格尔决定直接问她。 「到目前为止我们彼此都没有问过对方的身分,因为要在这里告别,所以我原本也不打算问。但是既然你决定跟我们走,那情况就不同了。告诉我吧。」 奥尔嘉有一瞬间撇开了视线,但随即摇摇头改变想法,正面承受堤格尔的视线。 「你或许会觉得难以置信,其实——」 她凛然的表情和蕴含强烈意志的冷静嗓音,和两人所认识的那位旅行的少女截然不同。 「我是吉斯塔特的七名战姬之一,拥有别名『崩咒之弦武』的龙具姆玛以及领地布列斯待的『罗轰的月姬』——奥尔嘉·塔姆。这就是我的身分。」 堤格尔和马特维顿时瞪大双眼哑口无言。现在站在两人面前的已经不是那位面无表情又冷淡的少女,而是受到龙具肯定、一骑当千的战士,是只要靠近一看就会让人颤栗不已的战姬。 4 塔拉多·格拉墨 明月高挂天空,村子几乎笼罩在一片黑暗的夜色之中。只有在面对街道的入口燃烧的火堆,照亮村子的一隅。 堤格尔、奥尔嘉和马特维三人围坐在火堆旁,他们采用轮班的方式守夜,现在奥尔嘉身上盖着斗篷和厚毛毯,正躺下来休息。 毛毯是方才数名村里的女孩偷偷送来的。除了毛毯之外,她们还准备了面包和起司块,把这些东西放在离堤格尔等人稍远的地方后就急忙离去了。应该是想答谢堤格尔等人救了她们吧。 马特维在劈啪作响的火堆里放入树枝,开口说道: 「现在该怎么办?」 他指的是奥尔嘉。堤格尔咬着村里的女孩们送来的面包,摇了摇头。 「你对战姬奥尔嘉·塔姆了解多少?」 马特维耸耸肩表示否定。 「我发誓效忠的是亚莉莎德拉大人,虽然也很敬佩和亚莉莎德拉大人亲近的艾蕾欧诺拉大人,但对其他战姬就没什么兴趣了。就跟一介村民不会对远方的权贵感兴趣一样。」 「好吧,谢谢你。」 堤格尔仰望繁星闪烁的天空,无奈地叹息。 他不认为奥尔嘉在说谎。她看起来并不像个会在这种情况下开玩笑的少女,而且如果她说的不是真的,这个谎也未免太古怪了。 再加上她的战斗实力和那把斧头,也让她的说词可信度更高。 ——我记得其中一人是在十二岁时成为战姬后,就立刻离开国内了…… 在莱德梅里兹生活的畴候,他曾经向艾莲询问过其他战姬的事情。 但是她也几乎对奥尔嘉一无所知。应该说她们只见过一次面,而且彼此治理的领土又离得很远,所以艾莲才会对奥尔嘉不太感兴趣的样子。而且艾莲也说过她不知道奥尔嘉踏上旅程的原因。 就算当面询问奥尔嘉为何来到这个国家,她也只会回答是基于个人因素。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时,出现在远方的物体让堤格尔立刻中断思考。他看到黑暗中有三个小小的红光。 「从大小来看,应该是火把的亮光吧?」 从堤格尔的表情察觉出异状的马特维也跟着望向前方。像是火把的亮光正朝着他们靠近。 「如果是杰梅因的士兵的话,他们动作还真快呢。」 「不过,若是刚才那群家伙的同伴就在附近,为了报复和杀鸡儆猴,再加上隐瞒同伴的犯行而来的话……火把的数量也太少了吧?」 正在检查黑弓情况的堤格尔,听到马特维的推测后点点头。如果他们打算发动夜袭,就不可能拿着火把,如果是要警告村民,也会利用人数优势来示威才对。 原以为已经睡着的奥尔嘉突然爬了起来。她脸上仍旧面无表情,但神智看起来很清醒。 「……有敌人?」 「向神明祈祷他们不是吧。」 片刻之后,三个火把中有两个停止前进,只有一个在黑暗中摇曳着靠了过来。堤格尔把箭矢放在弓上,朝火把叫道: 「不准动!」 火把立刻停止前进。从黑暗中传来年轻男人的说话声。 「我可以走到你们那里吗?我们只有两个人,会把武器放在这里再走过去。」 真是个大胆的家伙,这是堤格尔对声音的主人的印象。堤格尔的脚边有火堆,对方应该看得到他举起弓箭才对。即便如此,对方的声音却相当沉着冷静。 堤格尔确定奥尔嘉和马特维都各自拿起武器之后,便准许对方走近他们。铠甲碰撞的声音愈来愈近,最后如对方所说的出现了两名男人。 其中一人年纪约二十五岁,是名有着金色短发和清澈蓝眼的年轻人。他历经日晒的脸俐落又结实,看起来英气逼人,眼神同时带有霸气和好奇心,是个身材中等但非常适合穿铠甲的青年。 另一位则是看起来比青隼要年长几岁的瘦削男子。他灰色的长发用绳子随意束起,穿在身上的铠甲显得有些沉重。瘦长的脸型和细小锐利的眼睛让人联想到狐狸。 「你们其中的哪一位是外国来的使者?」 青年带着满面笑容环视他们。堤格尔确定这两个人的腰上都没有佩剑之后便放下了弓。但他的右手仍架着箭矢。 「是我。至于名字……就叫我堤格尔吧。」 「堤格尔吗?我是塔拉多·格拉墨。这位身材瘦削的人是我的部下格雷迪尔。那两位是你的随从吗?」 「你是塔拉多·格拉墨?」 堤格尔还来不及回答,马特维便难掩惊讶地看着青年。 「原来你就是那位战无不胜的杰梅因王子的部下塔拉多卿啊。」 这时堤格尔才想起他们之前曾在船上聊过这个话题。塔拉多的双眼顿时高兴地亮了起来,笑着对站在斜后方的格雷迪尔说: 「你听到没,格雷迪尔?连外国人也知道我的名字呢。」 「在这种时局下来到我国的人们,会知道你的名字也不奇怪。」 反观格雷迪尔则板着脸回答,细小的双眼看向堤格尔。 「堤格尔大人,你说你是为了见杰梅因王子才来到我国,能否在此请问你究竟有何要事呢?」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确认一件事情。」 堤格尔严肃地问道。他必须先弄清楚几个疑点。 「可以请问两位的身分地位是属于哪个阶级吗?」 堤格尔和奥尔嘉击退杰梅因王子的士兵时已经过了中午。从那之后到现在,才经过半天的时间而已。虽然这里距离杰梅因王子的所在地巴尔韦德很近,但他们的脚程也未免太快了吧。 除此之外,堤格尔也觉得塔拉多没有表现出愤怒或敌意这点很奇怪。虽然我方握有正当的理由,但还是无法改变杀害十几名士兵的事实。 「我只是个百骑长,其实并不是什么伟大的人物。」 塔拉多手叉着腰并挺起胸膛,神色自若地答道。顾名思义,百骑长指的就是统帅一百名骑兵的职位。堤格尔皱起眉头,马特维一脸惊讶,奥尔嘉则感到不可思议地歪了歪头。他战无不克的威名和实际地位简直判若云泥。 「不过呢,虽然听起来像是自夸,但我对自己的人脉很有信心喔?若真有要事的话,我可以替你引荐,只要等上两三天就能见到杰梅因王子。」 堤格尔在心中默默沉吟。他开朗爽快的言行确实讨人喜欢,但不可能只凭这点就相信他。 ——还是由我方先试着坦白吧。 「在讨论这件事之前,我想先把一件事说清楚。我用弓箭射死了你们袭击这个村子的同伴,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这么说来,我还没向你道谢呢。」 塔拉多突然露出正经的表情,他站直双腿、端正姿势,和格雷迪尔一起低头行礼。他说的话和态度反而让堤格尔吓了一跳,不知该如何回应。奥尔嘉和马特维也难掩惊讶。 「我要感谢你救了这里的村民,还帮我们铲除了恶人。」 金发的百骑长说完后便抬起头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们其实也一直在想办法消灭他们,但因为杰梅因王子放任他们恣意妄为,所以才会接二连三地犯下恶行。」 他一边抓着头一边抱怨,堤格尔和马特维不禁以充满惊叹的视线看了彼此一眼。他刚才所说的话很明显地是在责怪杰梅因王子。但是他的部下格雷迪尔却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没有制止塔拉多。 「想办法消灭……具体来说是怎么做呢?」 「一开始先试着说服他们,如果不听劝的话就当作盗贼直接铲除。」 塔拉多露出大 胆的笑容,以理所当然的口气回答,堤格尔顿时哑口无言。他笑了一会儿,又再次恢复一本正经的表情。 「事先跟你声明,我可不会随便在别人面前谈论这些。是因为想对你们挺身保护外国村民的行为表示敬意,才会和你们说实话的。」 「我们很可能不是为了拯救村民,只是单纯地想保护自己喔?」 堤格尔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还没对塔拉多解除疑心。堤格尔打算视他对这句话的回答来决定是否相信他。结果塔拉多脸上浮现天不怕地不怕的笑容,说出了这样的回答: 「若真是如此,你应该早就离开这里了。你之所以像这样坐在村子的人口,是想保护村民免于可能出现的报复行动……我没说错吧?」 堤格尔有好一阵子只能无言地看着塔拉多。如果只是为了让自己落入圈套的演技,这名百骑长的态度和言词也未免太出人意料了。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请你回答。我们是在今天中午赶走袭击这个村庄的士兵的。为什么你们能这么快就赶来这里呢?」 「这可以说是个幸运的偶然啊。我目前正在巴尔韦德周围巡逻维持治安,路过这附近的时候刚好遇到那些逃跑的人,听他们说了事情的经过。不过那些家伙遇到我,应该算倒了大楣吧。」 「此话怎说?」 「如果队长或副官还活着的话,我也会处罚他们。最后,我决定让那些家伙五六个人一组,送到边境的村落当农奴。若他们在一年内安分守己,就免除他们的罪名。」 堤格尔这才恍然大悟。这对那些人来说确实是场灾难。 「好吧,我就相信你。」 马特维向堤格尔投以担忧的眼神,堤格尔轻轻地点了点头。他从行囊中拿出两枚戒指,把它们交给塔拉多。 「我是来自吉斯塔特王国的使者,但是我不能公开表明自己的身分。」 塔拉多收下戒指后,便让在一旁待命的格雷迪尔检查它们。格雷迪尔有如狐狸般的双眼眯成了一直线。 「……没有错,这是吉斯塔特王国的印章。」 「很好,那我就以解释在这个村子发生的事件为由请你们来巴尔韦德吧。堤格尔大人可以接受吗?」 堤格尔没有马上答覆塔拉多的提议,而是转头看向奥尔嘉。粉红色头发的少女沉默地点了点头。 「那就麻烦你了。」 等到天亮之后,塔拉多和村长以及受害的村民见面,询问他们详细的情况,并保证会补当村子的损失。他的态度完全没有以权力压迫村民的意思,话也说得很明白易懂,村民们似乎感到很放心。 之后堤格尔等人便和塔拉多他们一起离开村子,到了黄昏时才抵达巴尔韦德。 ◎ 以塔拉多为首的八人小队行走在巴尔韦德的大道上,堤格尔等人也位于其中。他们的目的地当然就是杰梅因的宅邸。 巴尔韦德的街景只能以朴素一词来形容。 城墙高耸厚实,主要道路密不透风地铺满石板,供水和下水道设备也很完善,拥有一座都市必备的所有机能,但城市景观却相当单调。 「感觉是个灰色的城市呢。」 马特维看着街景,忍不住说出内心的感想。整排建筑物的墙壁都是灰色的,屋顶则使用暗褐色的瓦片砌成。零星分布在街道两旁的摊贩也是如此。这座城市的灰暗印象可能也得归功于这些建物的配色吧。 「这样子才好,要是变得太热闹,可是会让杰梅因王子忙不过来的。」 塔拉多走了过来,似乎是听见了马特维的话。他的手里拿着弓,左腰佩挂长剑,右腰则系着箭筒。 「话说回来,我一直很想问一件事情……堤格尔大人。」 塔拉多走到堤格尔身旁,以蓝眼好奇地看着黑弓问道: 「那把弓是用什么制造的呢?自从在那个村子看到之后我就一直很在意了,看起来不像红豆杉也不像榆树。」 他所说的树种都是常见的制弓材料。堤格尔摇摇头说: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因为这是我家代代相传的宝物。」 堤格尔不打算炫耀这把弓拥有的神秘力量。因为就连堤格尔自己也还没彻底弄懂它的来历。 「这样啊。不过我看你只带着弓,感觉对自己的技巧很有自信呢。真要说的话,和长剑比起来,我也是比较擅长使用弓箭。」 塔拉多这么说着,还作势轻弹了一下手上的弓弦。 「因为你是吉斯塔特的使者,我想不太可能如愿以偿。但是如果真有机会,我很想和你比划一下。」 「说得也是,如果有机会的话就来比一场吧。」 堤格尔觉得有些遗憾地笑着回答。他很久没遇见擅长弓箭的人了,说不定从认识卢里克以后就没见过了。 接下来他们聊起自己至今射下的最大猎物,也比较自己能让箭矢飞得多远,针对弓箭的话题畅谈了一会儿之后,塔拉多突然改变了话题。 「堤格尔大人,你觉得这个城市怎么样?」 「若仅以在大道上看到的东西来判断的话,其实没什么好说的。不过四周有森林和山丘环绕这点还不错。」 巴尔韦德的北方至东方有一排小山丘,西边则是一片广大茂密的森林,南边还有河川。堤格尔随口回答之后,不仅是塔拉多,连走在前面的格雷迪尔的眼神也变得相当锐利。 「哦,你看出这是个易守难攻的城市啦。」 塔拉多语带佩服地说道,堤格尔却在心中感到疑惑。但他立刻就领悟这句话的意思,同时察觉到对方误会了。如果就战略地位来看,他说的确实没错。 「不,刚才我纯粹是以猎人的角度……」 「你就别谦虚了。不愧是能被选为使者的人。」 塔拉多的第二句话刻意压低声音,并友善地拍了拍堤格尔的肩膀。堤格尔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但他搔着深红色的头发犹豫片刻之后,便放弃纠正他了。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话说回来,为什么杰梅因王子要选择这座都市为据点呢?」 在和塔拉多闲聊时,堤格尔脑中突然浮现这个疑问,便直接说了出来。这座城市确实固若金汤,但是考虑到它和海岸的距离,又不能说是绝对安全。一旦艾略特王子率兵攻向大陆,这里就会立刻成为战场。 「答案很简单。据点愈靠近大陆深处,就会离亚斯瓦尔的中心愈远。」 塔拉多以理所当然的口气回答。堤格尔纳闷地歪着头,走在身后的奥尔嘉便拉了拉他的衣袖。她仍旧把兜帽拉低遮起自己的脸。使斧的战姬轻声低话道: 「……亚斯瓦尔的中心其实只是一座岛屿。」 「看来小不点很清楚我的意思。换句话说就是这么一回事。」 塔拉多深感佩服地笑道,这下子堤格尔也明白了。 「也就是说杰梅因王子无法接受自己离开亚斯瓦尔的中心对吧?」 杰梅因王子坚信自己才是下一任亚斯瓦尔国王,他的自尊心不仅无法容许自己被赶出主岛,也无法接受必须在大陆深处建立据点的事实吧。 「理由有两个。其一是因为距离这里两天路程的西北方有座路克斯堡垒。跟随王子的莱斯特将军就带着三千兵力驻守在那里。」 「即便艾略特王子的军队渡海而来,也必须先攻破马利亚由港口都市和这座路克斯罗垒。」 堤格尔一边在脑中想像地图一边点头说道。 「就是如此。其二呢,则是因为巴尔韦德是瑟菲莉亚女王进攻大陆时最先占据的城市。代就是想仿效『霸主』的伟业的意思。」 听到塔拉多 说出霸主这个字时,堤格尔不自觉地瞪大双眼。因为他在金发青年的眼中看见了充满强烈情感的目光。 「……但是,这里离萨克斯坦王国的国境也很近。」 奥尔嘉对塔拉多的解释提出质疑。当她的声音让堤格尔回过神来时,塔拉多眼里浮现的野心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是啊,不过这数十年来巴尔韦德周遭并未成为和萨克斯坦交战的战场。因为他们没有攻打的理由。」 塔拉多用手指在空中画出假想的地图,感觉很乐在其中地说明着。看到他的态度,堤格尔改变了想法,认为刚才的眼神应该只是错觉。塔拉多继续往下说: 「连接萨克斯坦和亚斯瓦尔的主要街道是在距离巴尔韦德很遥远的南方,如果要争夺国境附近的土地,主战场总是在那条街道上。而且要攻陷这座都市可没有那么简单,所以这里正适合当作据点。」 就在这个时候,从街道上传来呼唤塔拉多的声音。塔拉多也很有精神地向对方打招呼,并笑着走了过去。马特维在堤格尔耳边轻声说道: 「看起来是个很受民众欢迎的男人。」 堤格尔也有同感,轻轻地点了点头。 自从他们踏进这个城市以后,已经有好几个人叫住塔拉多了。他们有的是酒馆的姑娘,有的是看起来像工匠的中年男子,还有在市区巡逻的士兵等各式各样的人,跟塔拉多交谈的内容也大多是进了好酒或在哪间店吃的菜肴这种日常琐事。 ——虽然知道他给人的印象很好……还是觉得有点古怪。 看到塔拉多开朗又自在的态度之后,别说是百骑长了,甚至会以为他才是这座城市的统治者。 当堤格尔思考这些事的时候,宅邸也正妤近在眼前了。虽然占地不大,建筑物的外观却很庄严,尖塔上还竖立着随风飘扬的亚斯瓦尔国旗红龙旗。 「终于来到这一步了……」 堤格尔呼了一口气之后立刻换上严肃的表情。因为接下来才是真正的难关。 在城门前等了大约半刻钟之后,堤格尔三人便被带到了杰梅因王子所在的谒见室。长方形的大厅也建造得坚固又朴实,墙壁和地板的装饰都很少。 其中,只有垂挂在天花板的豪华吊灯和摆在室内最深处的王位闪耀着美丽夺目的光辉。 吊灯以两个重叠的银环组成,内侧镶有宝石,排列在银环上的蜡烛烛光经过宝石反射,在地上洒下如梦似幻的光芒。王位也使用了大量的丝绢,以珍珠和珊瑚等各种宝石装饰得十分华丽。 而坐在王位上的男人便是杰梅因,今年二十七岁。 堤格尔对他的第一印象是「圆滚滚」。无论是脸部的线条还是凸出的肚子都很圆。 他的五官可以说是眉清目秀,但或许是因为赘肉太多,感觉只剩下以前还很英俊时的轮廓而已。他的身高和体型都是中等,让肥胖的肚子显得更不自然。 杰梅因身旁站着一位像是随从的老人,两边还各有五位拿着枪、穿着铠甲的骑士整齐地站成一排。因为黑弓和奥尔嘉的斧头都放在城门保管,若堤格尔有任何奇怪的举动,应该会立刻被包围吧。 「我听说你是来自吉斯塔特的使者。」 杰梅因以浑厚的嗓音说道。堤格尔为了奉上事先准备的书信而往前踏出一步之后,就在原地跪了下来。奥尔嘉和马特维也仿效他的动作。 「吉斯塔特国王维克特·阿图尔·沃克·崔·埃斯堤斯·吉斯塔特陛下委托在下出使贵国,在下的名字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因为不太擅长说亚斯瓦尔语,还请您允许我透过口译和您交谈。」 马特维以流畅又恭敬的语气传达堤格尔所说的话。随从走上前来收下书信之后,又快步跑回亚斯瓦尔王子身旁。 比起堤格尔带来的书信,杰梅因王子似乎对堤格尔本人更有兴趣,他勾起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容问道: 「抬起头来吧。你刚才说……你是接受委托而来,不是听从国王的命令吗?」 「我宣示效忠的是布琉努王国以及其公主蕾琪殿下。目前是基于一些因素才暂时滞留吉斯塔特王国。」 在他回答之后,杰梅因才终于看完随从手里的书信。 「信上写着会提供协助,但具体来说是怎样的协助呢?这两个字听起来确实很诱人,但如果只是嘴上说说,我们也会很头疼的。」 「只要您愿意和我国缔结友好关系,一个月之后应该就能看到东边的海上出现吉斯塔特王国的海军舰队了。而布琉努也会利用国境和亚斯瓦尔接壤的优势来协助殿下获得胜利。」 后半段的内容听起来煞有其事,实际上并非如此,堤格尔在说明时适度地加油添醋了。 「原来如此。不过吉斯塔特王国一直都是支持艾略特那家伙的吧?贵国的七战姬之一也以官方使者的身分前往访问,现在还待在他那里才对。」 或许是难掩心中的怒火吧,亚斯瓦尔王子一说出弟弟的名字,表情就因为愤怒而扭曲,声音中带有明显的攻击性,充满恶意。堤格尔既不焦急也不惊慌,虽然没什么好得意的,但他早已习惯这种程度的恶意了。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没有公开使者身分,而是秘密地来到贵国。」 「是啊,因为是秘密前来,还不得不杀死我的士兵。」 王位上传来不怀好意的讽刺。堤格尔隔了约一秒钟之后,才平静地答道: 「我们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安全罢了。」 这时,没有人察觉到杰梅因圆脸上的双眼浮现残暴的目光。因为堤格尔等人全都低着头,站在一旁的随从也没有发现。不过,只有堤格尔和奥尔嘉的肌肤在一瞬间感觉到王座上传来强烈的敌意。 「说到战姬……其实我们也有一位战姬。」 奥尔嘉听到堤格尔这么说,立刻站了起来在原地行礼。 「我是受维克特陛下册封布列斯特之地的战姬奥尔嘉·塔姆。今后还请不吝指教。」 奥尔嘉向王子自我介绍时,堤格尔非常庆幸自己正低着头。因为他实在无法掩饰紧张的表情。虽然从表情看不出来,但她说话时的语气很恭敬,也有情绪起伏,应该没问题吧。 提议表明自己是战姬的人其实正是奥尔嘉自己。当堤格尔问她为何愿意这么做时,她表示自己想亲眼看看杰梅因王子是怎样的人。 「哦,你就是战姬啊,我还以为是娈童呢。」 杰梅因脸上浮现嘲讽的笑容后,又刻意改口说道: 「抱歉,我失言了。不过你的年纪会不会年轻了一点呢?如果要上战场的话……」 「既然如此,能请您将我入城时寄放的斧头暂时归还给我吗?」 「你要斧头做什么?」 杰梅因在王座上不以为然地问道,奥尔嘉一边环视左右一边回答: 「请站在那里的其中一位骑士和我切磋一下武艺吧——要一对十也没问题。」 此话一出,就连堤格尔也忍不住焦急地抬起头,站在左右两旁的骑士们也露出不安的神情。如果只听前半段,还能当成是逞强的少女所说的大胆挑衅,一笑置之,但是一对十这句话可就不能当成玩笑了。 其中一名骑士把枪塞给身旁的伙伴,走上前来。他的体格在骑士们之中是最健壮的。就算穿着铠甲,也能看出他的身材有多结实。 「殿下,请恕我失礼,但我认为有必要在此时让他国的人见识我们的武力……!」 即使是与杰梅因说话的时候,骑士的目光也没有离开奥尔嘉。头盔下的脸因愤怒而发白,双拳也握得死紧。 「好了,战姬大人,既然你夸下海口说要一次对付十人, 那只有一名对手的话,就算赤手空拳也能轻易战胜吧?」 「请等一下,我愿意替她的失言致歉——」 堤格尔急急忙忙地想出来打圆场,奥尔嘉却抬起手制止了他。面对身高比自己高上一倍,还穿着铠甲的男人,她冷静的态度让堤格尔和马特维都深感佩服。 「杰梅因殿下,您认为呢?」 她甚至还能从容地向坐在王位上的亚斯瓦尔王子寻求许可。奥尔嘉如往常一样面无表情,没有表现出丝毫畏惧。除了堤格尔和马特维之外,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她是在虚张声势。 杰梅因其实也有自己的打算。如果想以低廉的代价换取吉斯塔特的协助,这是个绝佳的机会。虽然是自己先质疑战姬的能力,但先挑衅骑士们的人可是奥尔嘉。 目前在这里一字排开的骑士全都是杰梅因认同的人,实力不在话下。因此会在接待外国密使的时候安排他们在场,而且他们全都是血气方刚的人,即使对手是小孩子也会毫不留情地给予痛击,绝不手下留情。 杰梅因带着轻蔑的笑容叫住骑士。 「既然战姬大人都这么说了,你可要遵守骑士的礼仪,务必全力以赴。」 他心想这场战斗应该只须一拳就能结束,便如此说道。如果她比想像中更耐打的话,就不得不制止了,但目前还是暂时静观其变。 堤格尔和马特维听从奥尔嘉的要求远离两人,决定只要她遇到任何危险就立刻介入。 「你随时都可以开始攻击。」 奥尔嘉的话还没说完,骑士就行动了。他握紧戴着铁制护手的拳头朝奥尔嘉用力挥下。但是奥尔嘉不仅轻易地看穿并躲开骑士的攻击,还抓住他的手臂往后一拉。 简直要刺破耳膜般的尖锐巨响顿时传遍整间谒见室。杰梅因和骑士们露出错愕的表情,堤格尔和马特维则松了一口气。 奥尔嘉静静地站在原地,骑士则狼狈地仰躺在她的脚边。 原来她先利用拉住男人手臂的方式让他失去平衡,再藉着他的体重把他摔出去。奥尔嘉以手指轻轻地抵住一脸惊愕的骑士的眉间。 「战斗结束——还要继续吗?」 「当、当然了!」 骑士愤怒地站了起来,再次向奥尔嘉挥拳。这次奥尔嘉并未闪过他的拳头——而是以单手挡了下来。 正值壮年的男子对上年仅十四岁的少女。而且男人身上还穿着铠甲。不仅是杰梅因和骑士们,连见识过奥尔嘉身手的堤格尔和马特维也忍不住瞪大双眼。 骑土咬着牙在右手和双腿施力。但奥尔嘉的身体却如岩石般文风不动。 就在这时,奥尔嘉的手突然扭了一下。谒见室再度响起金属撞击声,男人被狠狠地摔倒在地。粉红色头发的少女连一滴汗都没流,冷冷地俯视着骑士。 「还要继续吗?」 虽然她只是重复一次刚才说的话,但在听者耳中却觉得多了几分冷酷。骑士羞愤地颤抖着,但他知道无论说什么都只是徒增自己的难堪。 「——哎呀,真是身手了得啊。不愧是吉斯塔特王国引以为傲的战姬。」 杰梅因拍着手称赞奥尔嘉。不过他的笑容有些僵硬,声音也有气无力。亚斯瓦尔的王子还无法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情景,但是他必须以眼前所见的现实来继续进行交涉。 奥尔嘉走回原来的位置后,彷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似地对着杰梅因跪下,堤格尔和马特维也仿效她。骑士则从地上站起来,感到十分羞耻地缩着肩膀走回队伍。其他的骑士们也一脸同情地迎接他归队。 「……在我们继续协商之前,我想知道一件事。为什么你们不选择艾略特,而是来找我呢?你们前一阵子还是支持他的对吧?」 杰梅因立刻挥去尴尬的气氛,开口问道。堤格尔则冷静地回答: 「因为艾略特王子的士兵绝大多数都是海盗。」 受到海盗侵扰的地区并不局限于亚斯瓦尔,在北海全境都看得到他们肆虐的踪迹,所以布琉努和吉斯塔特也是受害者。在去年秋天的时候,战姬莎夏和伊莉莎维塔还曾经合作讨伐海盗。 杰梅因抱着胳臂冷哼了一声。他这个亚斯瓦尔王子当然很清楚海盗有多么棘手。 「这理由还真是简单易懂呢。啊,我并不是在挑毛病,反而是感到佩服呢。若刚才你们提起政权正统性之类的话题,我现在已经把你们给撵出去了。」 杰梅因一边抚摸着肌肉松弛的下巴,一边慎重地继续说道: 「吉斯塔特和布琉努帮助我的条件,就是等我登基之后,和两国签订友好及互不侵犯条约、共同歼灭海盗,并协助对抗墨吉涅吗……当然了,我和那个有如海盗头头的艾略特不同,很希望能和两国建立更密切的关系。为此我必须早日解决那家伙,回到王都举行登基典礼才行。」 杰梅因说到这里暂时打住,并摇了摇头。 「两天……不,我希望你们能等我三天。我知道现在局势刻不容缓,但如此重要的大事必须和数人商量才能决定。在这段期间我会安排你们住在这栋宅邸附近的房子,请各位暂且在那里消除一路上累积的疲劳吧。」 堤格尔一边听着杰梅因说明,一边如释重负地轻吐一口气。这样他的任务就几乎算是结甫了,但只有一件事情他无论如何都想说出来。 「我们在此向殿下的关心表达诚挚的谢意。话说回来,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补充。」 马特维动了动脖子和双眼,惊讶地看着堤格尔。坐在王位上的杰梅因也疑惑地歪了歪头。 「什么事?你说吧。」 「是关于殿下的士兵欺凌人民一事。」 众人纷纷陷入沉默。堤格尔刻意忽略现场紧张的气氛。他说的事情当然不是维克特国王的指示,而是密使的个人判断。深知这一点的堤格尔继续说道: 「不久之后,吉斯塔特和布琉努两军都会为了帮助殿下而来到此地,若是民众将愤怒和积怨发泄在我方士兵身上,会对我们造成些许困扰……虽然这片土地的人民都是属于殿下的,还是让他们懂得分辨不同国家的士兵比较好。」 堤格尔必须压抑内心的痛苦才能说出这些话的后半段。但是他当时之所以在那个村子射箭攻击士兵,就是因为想到了这个说法。为了保护这块土地的人民,他不得不这么说。 「……你说的没错。我们也不希望其他国家的士兵危害这里的居民和村落。」 从古至今,明明是来帮助自己的「友军」,却侵略和战乱无关的城镇和村落、杀害人民,并将此视为战果的情况并不罕见。 甚至还有敌人烧毁城镇之后再散布谣言,将恶行嫁祸给友军的策略,只要没有明确的讲据,就很难替自己的清白辩驳。若考虑到这些情况,堤格尔的要求也颇有几分道理。不过这些话却也毫无疑问地成为触怒杰梅因的导火线。 「我明白了。待会儿我会派人警告他们避免这类行为的。」 「我在此真诚地感谢殿下的体谅。」 堤格尔与杰梅因的会面就此告一段落。 ◎ 堤格尔等人借住的房屋虽然不大,却建造得相当坚固。 房屋共有两层楼,房间很多,每一间都打扫得非常干净,感觉相当清爽。朴实的内部装潢和家具也深得堤格尔所好。杰梅因的宅耶距离这里也近在咫尺,省去了不少麻烦。 真要说的话只有一个缺点,那就是禁止外出。 「虽然城里的治安滴水不漏,不过还是得以防万一。更何况各位并非公开参访的使者,所以还请各位在屋内静候殿下的答覆。」 负责服侍堤格尔等人的仆人恭敬地说道。事实确是 如此,堤格尔等人也只好接受。 他们在二楼最深处的房间放好行李后,堤格尔便和马特维及奥尔嘉一起在屋内到处走动。他们从走廊或房间的窗户往外一看,穿着皑甲的土兵身影便映人眼帘。现在已是黄昏时分,他们在地上的影子被拉得又细又长。 「……跟软禁没两样。」 「哎呀,虽然身为密使的我们确实应该尽量避免和民众接触,不过……」 奥尔嘉不耐地眯起眼睛,马特维也皱着他恐怖的脸低喃。堤格尔带着恶作剧般的笑容对两人说: 「如果偷溜出去会怎样吗?」 「当然会怎样吧。不过办得到吗?」 负责口译的男水手露出诧异的表情,堤格尔兴奋地对他点点头。他自小就经常瞒过父亲的耳目溜出自己出生长大的宅邸。最近也曾经好几次籼艾莲一起偷偷离开莱德梅里兹的公宫。 「在这栋房子稍微逛个一圈之后,我想,只要有绳索就能从二楼的窗户离开。除此之外应该还有其他路径。不过现在已经很晚了,明天再试试看吧。」 「我也要去。我的行李中有绳索。」 奥尔嘉立刻要求同行。马特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很难得地露出落寞的表情,可怕的五官也为之扭曲。先不论他的容貌,其高大的体型和晒成古铜色的皮肤,就算脱掉背后绣有白海豚的大红色上衣,也还是很引人注目吧。 「那我就负责留守吧。必须有个人来瞒过仆人的耳目才行。」 堤格尔向他道谢之后,便轻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 「不好意思,不过明天还是麻烦你了。如果我们能顺利溜出去的话,我会找个让马特维也能够离开这里的方法的。」 翌日,堤格尔和奥尔嘉一过了中午就开始行动。他们躲过看守房屋的士兵的耳目,非常成功地逃了出来。两人都穿着有点肮脏的外衣,乔装成旅行者,而黑弓和龙具当然是随身携带。 「总之先去填饱肚子吧。」 堤格尔选了个小摊贩走过去,摊贩卖的是串烧鳗鱼和水煮马铃薯,他各买了两人份,和奥尔嘉平分。 「……亚斯瓦尔也有鳗鱼和马铃薯啊。」 奥尔嘉盯着串烧鳗鱼说出心里的感想。这两种食材在吉斯塔特或布琉努都很常见。 「先吃饱比较重要嘛。你也不希望在这里吃的第一样东西就不合胃口吧?」 堤格尔一边回答她,一边咬下马铃薯,随即露出惊喜的神情。因为马铃薯里挖空的部分放了乳酪。马铃薯的热度让乳酪很快就融化了,两者交融成一股美妙的滋味。 反观奥尔嘉,则是咬了一口鳗鱼就暂时停下动作,然后面无表情地以失望的口气说道: 「只有鳗鱼的味道。」 「你们是旅行者吗?」 卖马铃薯的小贩一边把马铃薯加进装有沸腾热水的大锅中,一边开口询问。堤格尔点了点头。 「我们是兄妹。是来这个城镇探望熟人的。」 「难怪你们会不知道。如果想吃经过调味的东西,除了面包之外,都必须到港口都市才看得到喔。这里的习惯是自己调味。」 卖马铃薯的小贩用下巴比了比,指着一个在地面铺上草席,摆着几个小瓶子的摊位。堤格尔表明自己看不懂亚斯瓦尔文字之后,小贩便贴心地向他们说明。 「从左到右分别是盐、醋、鱼露、乳酪、辣椒、动物油脂和蜂蜜。可以随你们的喜好自由添加。」 堤格尔买了一小撮盐之后就离开了那个摊贩。如果是自由旅行的话还无所谓,以他们目前的身分实在没勇气尝试其他味道。 以鳗鱼和马铃薯填饱肚子之后,两人终于露出彷佛重获新生的满足表情。除了主要道路之外,他们还走进小巷去观察或品尝各种事物。还在街角聆听吟游诗人吟唱叙述壮阔战争的歌曲,观赏萨克斯坦的小丑表演人偶剧。 除此之外,他们还看到了穿着全副武装的士兵和佣兵,其中还有一些才过中午就顶着一身酒气到处行走的人。 ——看来还是不要走到太偏僻的小径比较好…… 或许会有浑身杀气的佣兵前来找麻烦也说不定。虽然对手不强的话他还有自信能应付,但也没必要主动前往危险的地方吧。 堤格尔找了一间店家,和奥尔嘉一起走进店里。这里正是所谓的工具店或杂货店,主要贩卖旅行时会用到的物品。 店里摆着大衣、裁缝工具、药用软膏、装有生火道具的盒子和小刀等各式各样的东西,但堤格尔的目标却是箭和箭筒。离开马利亚由港口都市后,沿路打猎和在村子里战斗时都消耗了不少箭矢。奥尔嘉见状也跟着买了一筒箭。 「你也会使用弓箭吗?」 「没有你那么厉害就是了。」 堤格尔好奇地看向奥尔嘉,她便冷淡地答道。这句带有些许不服气的话让人感觉到她孩子气的一面,堤格尔不禁露出微笑。 「你们来这里的路上都还好吧?不过只要来到这附近应该就能放心了。」 店长一边收下箭矢的钱,一边以温和的口气问道。堤格尔隐瞒了士兵作乱的事情。 「我们还算幸运,一路上都很平安喔。不过你说只要来到这附近是什么意思呢?因为王子殿下本人就在这里,所以警备特别森严吗?」 「不是的。」 店长苦笑着对堤格尔提出的疑问摇摇头。 「塔拉多将军……现在好像变成什么队长了,是因为他在这座城市附近巡逻的关系啦。虽然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要离开这里,但在回去的路上可要多加小必啊。只要走出距离这个巴尔韦德大约两、三天路程的范围,过上官兵就等于遭遇强盗一样。」 「谢谢你的提醒,我们会小心的。不过那个叫塔拉多的人真的那么厉害吗?」 「是啊,就算敌方的人数占上风,只要是搭拉多将军领军就一定能获胜。不仅如此,他还不会像其他将军那样掠夺村落或对人民施暴。」 店长愉快地笑着说了几句之后,突然缩起脖子压低声音。 「接下来的事情不能大声张扬……听说塔拉多将军就是因为建议王子殿下别让其他士兵掠夺人民,才会惹王子不高兴,遭到贬职的。你们还是不要到处提起他的话题比较好。」 两人向店长道谢,离开了商店。走着走着,他们在街上发现一间小酒馆,便踏了进去。虽然是间小店,但他们挑上这里的原因是客人多为城市的居民,没有佣兵或士兵。 他们选了个位于角落的桌子,面对面坐了下来。听说这里提供水果酒,他们便叫了两人份。除此之外还点了酸白菜以及香草烤鳍鱼。 店内的气氛还算热闹,堤格尔觉得其他客人应该听不见他们交谈的声音,便对奥尔嘉间道: 「你见过杰梅因殿下之后有何感想?」 「单凭那次谒见实在很难下定论……对我来说是没什么参考价值。」 「参考价值啊……」 少女面不改色地冷淡回答,堤格尔忍不住抓了抓暗红色的头发。就某方面来说,她的个性算是非常直率。还是说,她只会回答堤格尔所问的问题,虽然不主动开口,但其实没有隐瞒心思的意思? 「那堤格尔——」 奥尔嘉正想说些什么,水果酒就送来了。圆筒状的粗糙大酒杯里装满了酒。 堤格尔先举起杯子乾杯,然后以温和的语气慰劳她的辛劳。粉红色头发的战姬也举起杯子回应,却愣愣地盯着自己倒映在水果酒上的脸。 「总觉得你刚才问我对杰梅因王子的感想时,是你第一次对我提出疑问。」 「昨天中午我不是问了你的身分 吗?」 所以他才会知道奥尔嘉是战姬。 「我还以为你知道我是战姬之后会更刨根究底呢。」 堤格尔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喝了一口水果酒,整理思绪后才开口说道: 「我听过有句话叫作『就算催促母鸡也不会比较早生出鸡蛋』。」 这是他以前的侍从巴多兰告诉他的。奥尔嘉冷淡的表情出现些微变化,像闹别扭的小孩般噘起嘴来。 「母鸡总有一天会生下鸡蛋,但我无法保证自己一定会开口吧?」 「不过,我觉得你至少会透漏一些事情喔。」 堤格尔又喝了口水果酒,弄湿嘴唇后继续说道: 「无论过程如何,至少最一开始的谈判已经结束了。我必须向吉斯塔特——向维克特国王报告这件事。所以你的名字也会出现在报告中。这并不是因为我无法隐瞒,而是因为你帮了我大忙。」 战姬的存在应该会在杰梅因心里造成不小的影响吧。虽说主动挑衅算是她有错在先,但这位娇小的少女表现得十分神勇,只靠赤手空拳就连续击倒一个大男人两次,这样的功绩应该足以抵销掉她的冲动之言。 「根据我的观察,你是个很厉害的女生。你不仅听得懂我刚才的话中涵义,似乎也没有想一走了之的意思,既然如此,我就只要等到你自愿开口的时刻到来就可以了。虽然不知道那是何时,但我还有时间。」 「……你太看得起我了。」 奥尔嘉摇了摇头,嘴角浮现落寞的笑容。 「我只是个胆小鬼罢了。话说回来,你究竟知道多少关于我的事情呢?」 「这个嘛,是叫布列斯特对吧?我只知道你是统治那里的战姬,而且在大约一年前离开自己的国家。」 她只留下「战姬奥尔嘉·塔姆去旅行了」的字条,便拿着龙具消失无踪。这件事堤格尔曾听艾莲说过。奥尔嘉露出自嘲的笑容。 「已经快两年了吗……虽然没有调查过,但像我这样的战姬应该是前所未见吧。」 这时服务生送来了菜肴。香草烤鱼的热气立刻吹走了刺鼻的酸味。目送服务生走开后,奥尔嘉又开口说道: 「我也知道一些关于你的事情。你是统治位于布琉努东北方的亚尔萨斯的贵族,爵位为伯爵。向莱德梅里兹的战姬艾蕾欧诺拉借兵,漂亮地平息祖国的内乱,现在以客人的身分待在艾蕾欧诺拉身边。而且跟奥尔米兹的琉德米拉以及莱格尼察的亚莉莎德拉也有来往。」 「你真的很清楚耶。」 奥尔嘉对双眼圆睁的堤格尔笑了笑,老实地告诉他: 「我是听马特维说的。他知道我是战姬之后,便爽快地告诉我了。」 堤格尔不禁在内心埋怨留在房子看守的那位口译。要告诉别人是无所谓,但好歹也跟自己说一声。以他的个性应该不是忘记或刻意这么做,或许是想今晚再告诉堤格尔吧。 「我在旅行时就经常听到你的传闻。像是以寡击众逼退墨吉涅大军的『流星落者』,还有帮助公主登上王位的『月光骑士』,可说是现代的英雄。我应该在听到堤格尔维尔穆德这个名字的时候就察觉到的……」 「但那个英雄的真面目却是这副德性呢。」 堤格尔一边剔除鳕鱼的骨头,一边露出有些困扰的笑容。被人当面称为英雄果然还是会不好意思。 「如果要再加上我个人在旅途中得知的印象的话,就是没想到你如此乐于助人,还有弓箭技术比传言说的更精湛。之前一直没机会说,不过我要针对自己在船上的失言向你道歉。」 奥尔嘉轻轻地低下头,但堤格尔一时想不起来她所谓的失言是什么。看到堤格尔的表情后,战姬便解释是关于海鸟的话题,堤格尔这时才想起来。 奥尔嘉一口气喝光陶杯里的水果酒后,擦了擦嘴继续说道: 「我并不打算向你隐瞒自己的过去,我已经知道这么多你的事情,你对我的了解却仅有少许,老实说并不公平……我不知道这么无聊的话题能不能成为你的下酒菜,你愿意听听吗?」 虽然觉得她的表达方式有点难懂,但也代表她为此感到困惑迷惘吧。她毕竟是个在十二岁就离开自己的国家,流浪了整整两年的少女。堤格尔带着微笑缓缓地点头同意。 即便如此,奥尔嘉还是没有立刻开口。她像是在思考什么似地凝视着空了的陶杯。或许是在犹豫该从哪里说起吧。 堤格尔也喝光自己陶杯里的酒后,又加点了两人份的水果酒。服务生拿着装在大瓶子里的水果酒走过来,分别倒进堤格尔和奥尔嘉的杯中,然后迅速地转身离去。当服务生的气息融入店内的喧嚣后,奥尔嘉才终于开口: 「堤格尔……你曾经想过要成为王吗?」 堤格尔一时无法回答这出乎意料的问题。他皱着眉头,呆滞地张着嘴巴,凝视粉色头发的战姬。看到他的反应后,奥尔嘉又露出了刚才那有些落寞的笑容。 「我也没有想过。」 ◎ 奥尔嘉的故乡是在吉斯塔特东部,位于布列斯特东方的广阔草原。 「堤格尔听过马上民族吗?」 「是指靠打猎和放牧维生的人民吗?他们饲养着大量的羊、马和骆驼……」 奥尔嘉点点头。 「我就是马上民族的人,是现任族长的孙女。」 在近百年前,吉斯塔特王国和东方的马上民族交战,征服了他们。王国赋予骑马民族放牧用的土地,但每年都会收取一定数量的羊和丝绸作为租税。 「我总有一天会负责辅佐下一任族长,或是成为下下任的族长……周遭的人和我自己都这么认为,所以我学习了许多相关知识。」 但这个想法却在她十二岁时瓦解了。 「在某个夏末的夜晚,我在睡觉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一阵亮光,就张开了眼睛。」 奥尔嘉看向用布包起来放在一旁的斧头。 「结果就看到了这个。我一拿起它,就知道自己被选为战姬了。」 奥尔嘉向家人说明后,便遵循龙具姆玛的指示,头一次离开了自己成长的草原。马上民族祝贺奥尔嘉被龙具选上,目送她离开。 接着奥尔嘉来到王都席雷吉亚,获得维克特国王的认可,正式成为战姬,并前往她的领地布列斯特。 「上一代战姬似乎是在龙具来到我面前的两个月之前过世的。我原本以为其他人可能对自己的主人是个年仅十二岁,又是马上民族的女孩而感到不能接受,结果是我想太多了。众多文武官员都亲切地欢迎我的到来,于是我成为了『崩咒之弦武』姆玛的战姬——也是布列斯特公国的主人。」 虽然感到不安,但是这里有许多愿意辅佐她的人。只要运用为了统治马上民族而学习的思想和方法,再加上他们的辅佐,一切应该都会很顺利的吧。 一想起家人祝贺自己成为战姬,目送自己离开的脸,奥尔嘉决定成为一名统治者。 「官员们先让我看了地图。那是我将来要统治的布列斯特的地图,以及吉斯塔特王国全国的地图。那时我才深深体会到自己有多天真。」 甫成为战姬的少女看着两张地图惊愕不已。 「没想到我生活了十二年的草原……竟是如此的渺小。」 奥尔嘉凝视着自己倒映在陶杯里的水果酒上的脸庞,自嘲地笑道: 「我心中对于王或统治的想法或理想,都是以草原这个小小的世界为舞台的。而且我刚才也说过了,我从没有主动想过要成为王。这种小孩子的梦想是不可能在辽阔的布列斯特实现的。我一想到这点,就忍不住害怕起来——于是我逃走了。」 她留下纸条,说是要为了成为称职的战姬而出门旅行,只带着龙具就离开了。 堤格尔恍然大悟。这名少女实在是太不服输了。 他茫然地回想自己继承父亲爵位时发生的事。 那时的他是十四岁。父亲的死来得突然,但他身边还有蒂塔和巴多兰。马斯哈也在各方面都很照顾他。 反观奥尔嘉,不仅当时才十二岁,还必须和至今一起生活的家族分开,在陌生的公宫开始新的生活。虽然官员们都很亲切地欢迎她,但内心的压力恐怕还是相当沉重吧。 「我也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带着姆玛离开。说起来有些丢脸,但我没办法干脆地抛弃它。从另一方面来看,我想姆玛要是离开我……舍弃我的话,应该会感到轻松很多吧。这都是我的真心话。」 少女的嗓音带着一丝苦涩,并且微微颤抖。 「即便战姬失踪,布列斯特的政治体系还是能正常运作。」 ——布列斯特果然也有这种机制啊。 堤格尔无声地点点头。他在莱德梅里兹生活的这半年来,曾经听艾莲籼莉姆谈论过战姬制度的缺点。 ——其一,现在的战姬连自己何时会失去战姬身分都不知道。其二,战姬是由龙具选出,无法指定继任者。其三,在新的战姬出现之前必须经过一段空窗期……大概就是这样吧。 据说当龙具判断这名战姬无法继续担任战姬时,就会离开战姬的身边。但是也有像选择莎夏为战姬的「讨鬼之双刀」巴尔格雷这样的龙具,直到现在还是不愿意离开她。 除此之外,艾莲的上一任战姬和艾莲并没有任何关系,她们甚至连见都没见过。像米拉这样自己的母亲和祖母接连被选为「破邪的穿角」之主的情况才是特例。 为了避免这些问题,战姬们统治的各个公国都是采用所谓的官僚制。虽然曾有人提出在没有战姬的期间由王国派遣代理人的方案,却在多方反对之下遭到否决,没有一个公国成功执行过。 「我不太明白什么才是王。一个王究竟该如何进行统治呢……我的旅行就是为了思考并追求这些东西。」 「你没有去拜访其他战姬吗?像是艾莲等人。」 堤格尔随口问道,奥尔嘉便苦笑着摇摇头。 「这样就会变成战姬与战姬之间的对谈了。若不是互为友好关系,就不能让其他战姬掌握自己的弱点。话虽如此,如果隐藏自己的身分,又很难见到她们。」 粉红色头发的少女说到这里,像是顾虑到堤格尔似地补充道: 「其实我很尊敬艾蕾欧诺拉。她年仅十四岁便成为战姬,虽然原本只是个佣兵,却把莱德梅里兹治理得相当繁荣,有很多地方值得我学习。」 「你直接跟本人说吧,她一定会很高兴的。还会因为不好意思而脸红。」 堤格尔脑中浮现抱着胳臂的银发战姬脸红地移开视线的表情,突然想到某件事情。 「你要不要假扮成旅行者跟艾莲见面呢?我可以帮你喔。」 他这个半开玩笑的提议似乎让奥尔嘉吃了一惊,十四岁的战姬双眼圆睁地盯着堤格尔。 「这真是太感谢你了……不过没问题吗?」 「应该没关系吧。只是因为你要隐瞒真实的身分,所以当然不是什么话题都能谈就是了。但是我想你还是能听听艾莲对政务的看法或是治理莱德梅里兹的方针。」 奥尔嘉抿着嘴露出认真思考的表情。堤格尔继续说道: 「艾莲的统治政策或许不能算是完美无缺。就我所知,她也曾经犯下错误或失败,但是她不会置之不理,而是从失败中记取教训并纠正自己的错误,希望能做得更好。所以有很多人帮助她、支持她。」 「……你也是其中的一人对吧?」 奥尔嘉轻笑了起来,堤格尔这才猛然回过神。他太过投入,不小心变成像在说教的口气了。看到堤格尔为了掩饰害羞而抓了抓头,奥尔嘉一边将陶杯放到嘴边,一边低声表达自己的羡慕。因为她的说话聱实在太小,没有传进堤格尔耳中。 「你说的对。等目前的事情办妥之后就这么做吧。」 奥尔嘉看向放在一旁的龙具,以充满期待的口气说道。 隔天,堤格尔和奥尔嘉留在屋内。由马特维一个人偷溜到城镇查探情况。虽然堤格尔他们在前一天找到了逃脱的路径,但是当这名面目狰狞的水手口译成功逃出房屋时,两人还是觉得既惊讶又佩服。 房屋的佣人每过半刻或一刻钟就会来敲堤格尔他们的房门,问他们需要什么东西。 堤格尔他们总是对着房外回答不需要,不让佣人走进房间,即使佣人站在窗口,也想办法让他们看不见室内,或是伪装成马特维在床上睡觉的样子,平安地度过了一天。 马特维回来时太阳已经西下,地上也逐渐被黑暗笼罩。他离开的时候看起来心情还很好,现在脸上却写满了紧张。 「我在街上听到了很多不太好的消息啊。」 为了保险起见,马特维先确定房外没有任何人之后,便告诉堤格尔和奥尔嘉自己打听的消息。夕阳的余晖照亮了房内的一隅。 「我听到了驻守路克斯堡垒的莱斯特将军转而投靠敌人艾略特王子的传言。若这是事实的话,情况可就不妙了。」 马特维用手指在桌上画出简单的地图。 「如果马利亚由被攻陷的话,敌人抵达巴尔韦德只需要两天。而路克斯堡垒的作用就是阻挡他们,可是一旦传言成真,那敌人就可以长驱直入了。我也听到传闻说有人在港口都市附近的海上,发现了艾略特王子所率领的舰队。」 三人顿时面面相觑。奥尔嘉提出疑问: 「杰梅因王子也明白路克斯堡垒的重要性吧。我认为他应该不会让一个这么容易就叛变的人驻守那里才对。」 「我也有同感,但是我们很难肯定杰梅因王子的军队有多么可靠。因为据说让我们得以见到杰梅因王子的塔拉多卿,以前其实是率领五千兵力的将军。」 「这我也有听过。好像是因为建议王子制止士兵们掠夺和对人民施暴,所以就被贬职了。」 堤格尔插嘴说道,马特维心情沉重地点点头。 「这似乎是事实。塔拉多卿在战场上被称为是战无不胜,也深受士兵们爱戴,这可能也是他被贬职的原因之一……」 堤格尔的背脊突然传来一股冰冷的紧张感。若这两个传言都是真的,杰梅因王子的军队可以说是前途堪虑。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让堤格尔等人悠闲地谈判。 「虽然等到明天应该就能得到回应了,不过……我们要不要明天天一亮就离开这个城市?」 「这个提议不错,不过往北走太危险了,不知道艾略特王子的军队何时会出现。往东边虽然可能会脱离街道,但只要一直往东走就会进入布琉努的国土。」 远离街道代表的不只是会迷失前进的道路,连遭遇兽群和强盗的机率也大大提升。但是,如果一直在这个城市按兵不动,更有可能面临比野兽和强盗更可怕的危险。 「还有别的消息吗?希望是值得高兴的好消息。」 为了缓和气氛,堤格尔刻意用轻松的口气询问马特维。白海豚号的水手露出近似猛兽的狰狞笑容。 「要说有的话还是有的。那就是艾略特王子跟墨吉涅结盟了。」 「……这是好消息吗?」 「若这个消息传进杰梅因王子耳中,他或许就会积极和我国合作了。」 堤格尔在心中叹了一口气。马特维脸上的笑容看来比较接近苦笑。当这个传言成真的那一刻,一切应该都为时已晚了。 「这些消息不一定都是事实。其实我到处打听之后,也有听到完全相反的消息。像是艾略特王子个性谨慎,所以暂时不会攻过来、莱斯特堡垒的防御机能很完善、塔拉多将军是因为野心才被贬职等等……」 马特维说到这里就沉默了。奥尔嘉也不发一语地看着堤格尔,看来是想交给他定夺。 堤格尔看着笼罩室内的黑暗,陷入了沉思。 ——在这种情况下,最糟糕的结果会是什么? 当堤格尔终于想出结论之后,便告诉两人: 「麻烦两位整理好行李,以便随时能离开。还有——」 ◎ 杰梅因待在宅邸的时候几乎不会踏出谒见室一步。 正确来说是很少离开王位。 他在这里处理政务,连接受陈情时也是坐在王位上。不只是用餐,连沐浴时也是叫人把装满热水的浴桶搬进房间。除了上厕所和睡觉之外几乎不离开谒见室。 「他对王位还真执着啊。」 「听说殿下在把巴尔韦德设为据点的时候,第一个派人准备的就是这个王位跟吊灯。」 他的臣子们虽然都这么窃窃私语,但只有年老的随从明白事实并非如此。这名随从拖着如枯木般的老迈身体,代替年轻的君主在宅邸内忙碌地四处奔走。 在大地即将迎接夜晚的前一刻,随从来到谒见室向杰梅因报告。当他大略禀报完政务和自己觉得重要的资讯之后,便直言不讳地问起突然涌上心头的疑问。 「殿下,您明天就必须答覆吉斯塔特王国的使者了。」 从王位上只传来了一句简短的「这样啊」。窗外的夕阳即将没入地平线,朱红色的阳光从位于高处的窗户照进室内。但王位附近则显得有些阴暗,看不见杰梅因脸上的表情。 随从说完之后便沉默地站在一旁,杰梅因低声呼唤老人的名字。 「你替我准备五十名士兵,把那三人拿下。在今晚——半夜的时候行动。直到成功拿下他们之前,都不要让其他人知情。」 这道命令让随从也忍不住哑口无言。看到上次会面结束不久主人便浑身杀气的样子,让他隐约察觉到杰梅因并不喜欢堤格尔。但是这个决定实在太不寻常了。这么做将会同时与吉斯塔特和布琉努两国为敌。 「等拿下他们之后,就叫来墨吉涅的使者,把那三人引渡给对方。条件是和艾略特断绝往来,与我结盟。」 「……墨吉涅会接受这个条件吗?」 「艾略特那家伙虽然也有一名战姬,但我们除了战姬之外,还有个叫什么『月光骑士』的布琉努英雄。说穿了,墨吉涅的目标根本不是艾略特。他们想要的是当墨吉涅对付吉斯塔特时,有个能从背后威胁吉斯塔特的帮手。」 亚斯瓦尔王子随兴的口气就像在自嘲「就算是我这样的货色他们也会接受」。随从满是皱纹的脸露出非常严肃的表情陷入沉思。 若是照杰梅因的指示去做,我方将会以获得墨吉涅协助的状态和失去支援的艾略特交战。我方绝对是处于优势的。 「但如果和吉斯塔特以及布琉努为敌……」 「布琉努半年前才结束内乱,应该没办法出兵吧。而吉斯塔特在对付我国之前,必须先解决墨吉涅才行,所以也对我们束手无策。」 「但是,殿下如果和吉斯塔特以及布琉努结盟,确实会比只有墨吉涅支援的艾略特王子来得有利。而且也必须考虑地理位置的问题。」 在墨吉涅和亚斯瓦尔之间隔着吉斯塔特和布琉努。墨吉涅若想帮助杰梅因,势必会遭遇其中一方,甚至是两方的阻挠。 随从建议杰梅因,与其将目光放在墨吉涅,不如藉由吉斯塔特和布琉努的协助,这样就能快速并确实地获得后援。 「……这样一来,就会有三国的士兵踏上我亚斯瓦尔的国土了。」 听到杰梅因停顿了片刻后说出的回应,让随从感到意外。 「那名『月光骑士』大人似乎不允许自己国家或吉斯塔特的士兵进行掠夺或施暴的样子。不对,或许是基于使者的立场,刻意装作有这种想法吧……」 亚斯瓦尔王子以充满恶意的声音驳斥他的想法。 「你知道艾略特旗下的海盗是来自哪个国家吗?亚斯瓦尔就不用说了,还有吉斯塔特、萨克斯坦和墨吉涅……!甚至连更遥远的南方或东方的人都有!」 随从对主人激昂的怒火感到讶异,但还是沉默地等待杰梅因冷静下来。大约过了不到十秒钟的时间,侍从静静地问道: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原因吗?」 「我讨厌那个年轻人。」 「我们确实无法左右自己对他人的观感,但也无法以此为理由说服对方。」 随从委婉地纠正杰梅因露骨的措辞。这件事从王子年幼时就一直是这位老人的职责。所以才能始终担任他的随从,而且得到他的信赖。 「一看到那个男人,我就会想起父王,忍不住怒火中烧。」 这次随从没有马上回答。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 「先王陛下是一位心胸宽大的君主。我认为他是一位很适合明君一词的国王。」 「我无意否定你对他的评价——我要告诉你的命令已经说完了。」 听到他毫不掩饰恶劣心情的粗暴口气,随从便恭敬地低头退下了。他心里想着,接下来可有得忙了。 首先,他必须先去准备五十名士兵,而且不能让其他重臣知道才行。 在随从离去之后,杰梅因在仅剩下自己一人的谒见室里,不悦地仰望天花板上的吊灯。 「父王的心胸很宽大吗……确实是如此。」 他也对随从说了,自己并不打算否定。但是,杰梅因认为这份宽大是不适合亚斯瓦尔的。 撒迦利亚国王还在世的数年前,杰梅因辅佐父亲处理各项政务。就一个未来将继承父亲王位的王子来说,他觉得自己必须趁现在就精通政务,而他的能力也足以胜任。 就在当时,杰梅因调查出某个贵族从领土收取的税金并未上缴给王国,而是谎称收成情况不佳或发生饥荒,私吞了税金。 年轻的王子虽然要求给予这名贵族严厉的处罚,但撒迦利亚国王除了要求对方上缴应该缴纳的税金之外,只命令他支付占税金一成的罚金,处罚相当轻微。 两年后,该名贵族又重蹈覆辙。不仅如此,在杰梅因的详细调查下,他还发现了数名确定犯下相同罪行的贵族。 杰梅因专断独行地找到那名贵族,在逮捕他之后便处死了他所有的家人,并烧了他的宅邸。 「我允许你建立新的家族,也允许你建造新的宅邸。但是,今后你若敢再做出任何坏事,就会像今天这样失去一切。别忘了,就算只是一枚铜币也不能占为己有。」 杰梅因背对着被大火吞噬烧毁的宅邸冷冷地说道。他一返回王宫,便请求无奈又愤怒的父王原谅自己的专断,但是他也毫无歉意地说: 「这样一来,类似的犯行在这一阵子应该会收敛不少吧。」 于是在一个月之内,其他贵族们都急忙带着尚末缴纳的税金来到了王都,就如同年轻王子所预测的一样。 从那之后,杰梅因便认为应该用恐惧来让他人遵守法律。他之所以放任士兵们为非作歹,也是基于以恐惧来让人民服从的想法。但人民却对此感到苦不堪言。 因此,杰梅因领悟到自己和想保护人民的堤格尔是绝对无法相容的。 ——关于这一点,当时让艾略特逃走真是太失策了。 他指的是自己虐杀弟妹们的那一天。撒迦利亚国王过世之后,想推举杰梅因以外 的王子和公主的贵族并不少。 和弟妹相比,杰梅因更不能原谅那些贵族。虽然他明白失去父亲后,自己的精神枷锁也解开了,但他相信自己并不只是为了守护王位而做出这件事的。 关于另一位逃过一死的桂妮薇亚,他其实并不想多费心思去对付她。只要她继续安分下去,杰梅因打算让她自生自灭。 ——若今晚的行动能顺利成功……与墨吉涅结盟的话,就出兵讨伐艾略特。 杰梅因静静地闭上抬头仰望吊灯的双眼,决定暂时休息一会儿。 当硕大的新月高挂天空时,五十名士兵在杰梅因的命令下前往堤格尔等人暂住的房屋。他们全都穿着铠甲,腰间挂着长剑,每五个人共用一支火把,十道火苗在黑暗中随风摇曳。 「虽然王子的命令是要活捉,但没有说不能伤到他们。如果他们敢反抗的话,就算砍下一只手臂也没关系。」 指挥这五十名士兵的队长带着残酷的笑容对部下们说道,接着还以开玩笑的口气提醒了一句: 「他们之中好像有个能把全副武装的骑士击飞的小女孩,要特别小心她。」 队长先派出十人绕到房屋后方,然后让二十名士兵守在正面。虽然觉得有点劳师动众,还是让剩下的二十名士兵攻进屋内。 他们早就从仆人口中打听到堤格尔等人住在二楼最深处的房间。二十名士兵举着长剑,勇往直前地冲上楼梯。他们跑过走廊,用肩膀撞开最靠近自己的门,成功地闯进室内。 但是最前方的士兵们才走不到三步就脚下一绊,狠狠地摔倒在地。他们在黑暗中抬起头,最后看到的是少女举起斧头的身影。 当两条生命随着接连响起的沉闷声音逝去时,士兵们才终于发现另外两个房间已经空无一人。他们的目标早已聚集到同一个房间了。 两名士兵立刻举起长剑,另一人则拿着火把守在门口。说时迟那时快,在一道划破夜色的尖锐声响过后,士兵们的脸上已经多了一支箭矢。 虽然射出三支箭,弓弦却只响了一次。 其中一人当场倒下,另外两人则因为剧痛和惊愕而大声惨叫。这时,一道娇小的黑影突然冲向他们,那是身处险境却能够面不改包的战姬,「罗轰的月姬」奥尔嘉。她手中的斧头反射火把的火光,闪烁着让人联想到半月的光芒。 十几名士兵在狭窄的走廊上挤成一团,无法自由行动,而且同伴的死亡和传进耳里的惨叫让近半数的人都失去了冷静。 奥尔嘉有如袭击羊群的狼般挥舞着龙具,毫不留情地击倒他们。士兵们的头颅连同头盔一起被劈开,腹部也随着铠甲一起撕裂成两半。 在惨叫和血沫四处飞散的漩涡中,奥尔嘉舞动自己的斧头,不断地吞噬士兵们的鲜血和生命。在她纤细的体内同时存在着凌厉的攻击和娇柔的气质。 但是并非所有士兵都只能狼狈地遭受攻击,也有几人用壮硕的同伴当挡箭牌,试图砍伤奥尔嘉。但是他们全都被朝着自己飞来的箭矢射中眼睛或喉咙,有的人当场倒下,有的人则在停止动作的时候就被奥尔嘉砍倒。 那些箭矢全是来自躲在门口旁的堤格尔。少年认为就算冲出走廊也只会妨碍奥尔嘉攻击,便选择躲在室内射箭掩护少女。 ——虽然艾莲或米拉也很厉害,不过…… 堤格尔一边抽出箭矢,一边为奥尔嘉的英勇表现发出赞叹。 她确实是名战姬,强大的力量不可等闲视之。 「哎呀,这简直就是最糟糕的情况啊。」 站在窗边的马特维以故意装傻的口气喃喃抱怨。他的双手正拿着一把椅子,因为找不到其他武器。堤格尔一边看着奥尔嘉战斗,一边问道: 「你那边情况如何?」 「可能是听到这边的吵闹声,全都陷入恐慌了呢。因为没看到梯子或绳索,我看他们应该是从后门潜入,再沿着楼梯跑上来的吧。」 杰梅因或许会派人追捕他们——这就是堤格尔所设想的最糟糕的情况。这么做有很多好处,其中之一就是向艾略特王子公开堤格尔等人的存在,藉此牵制他。不过倒是没料想到他会把这当成和墨吉涅谈条件的筹码。 为了防范杰梅因王子的行动,堤格尔等人全都聚集在同一个房间。当他们从声音和气息得知杰梅因的士兵出现时,便立刻从床上跳起,一边准备武器,一边将椅子和床铺移动到门边,等待他们闯入房间。 在堤格尔和马特维短暂交谈的期间,走廊上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 士兵们看到浑身沾满鲜血和内脏的伙伴一个个倒下,便顿时失去战意,吓得双腿发软动弹不得,奥尔嘉则无情地拿起斧头挥向他们。即便已经击倒超过十名士兵,她的身上却完全没有沾到血迹,顶多只渗出一层薄汗,连气息都相当平稳。 「这是谁的命令?」 士兵们泪流满面地跪地求饶,立刻就说出这是杰梅因的指示。奥尔嘉眯起双眼,用斧柄打昏了士兵。她韩头看向堤格尔,以黑色的眼瞳询问他接下来该怎么办。 堤格尔一时之间也无法作出决定。驻守在包围这个城镇的城墙上的士兵应该都接获了不能让他们逃走的命令。况且就算要逃走,也不知道该逃往何处。 「我有个提议。」 奥尔嘉擦去龙具上的血迹,冷静地说道: 「我们主动袭击杰梅因,把他当成人质。」 「你是认真的吗!?」 马特维吓得瞪大双眼,堤格尔的反应则相对冷静。 「这个主意不错。杰梅因应该也没料到只有三个人的我们会发动反攻吧。而且他的宅邸距离这里很近,也没有设置壕沟。问题在于我们该如何翻越围住宅邸的城墙。」 堤格尔刻意提出疑问,用意是想知道奥尔嘉会如何回答。这名少女不可能没想到这个问题。结果粉红色头发的战姬立刻答道: 「我会想办法解决。」 堤格尔决定采用她的提议。他确认了箭筒里箭矢数量。虽然没想到会用在这种地方,但他很庆幸自己添购了箭矢。应该还算够用吧。 ◎ 他们逃出房屋的过程比想像中还顺利。窗户下虽有十名士兵,但堤格尔以他们手中的火把为标记射箭攻击,奥尔嘉则藉机从窗口放下绳索,迅速地降落地面。接下来就是由她以压倒性的实力击溃士兵们了。 解决士兵之后,奥尔嘉负责注意周遭的动静,先让马特维抵达地面,堤格尔再抓着绳索离开二楼。 之所以让马特维先走,是以为他魁梧的身躯会耗费不少时间,结果是堤格尔白操心了。这名水手灵巧地攀住绳索降落地面,速度比堤格尔还快。 「嗯,让我想起了以前的往事呢。这在船上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马特维似乎已经作好觉悟,狰狞的脸露出笑容。他的腰间挂着从士兵身上夺来的长剑。 堤格尔垂降到地面时,二楼突然变吵杂了。应该是守在房子正面的士兵冲进去了吧。简直是千钧一发。 堤格尔等人凭藉着月光在笼罩漆黑夜色的街道上奔驰。虽然他们可以把士兵们手中的火把抢来使用,但在这种情况下,手里拿着火把只会更引人注目。 「……话说回来,还真是吵啊。」 马特维朝前方的黑暗瞥了一眼,忍不住低声说道。宅邸就在他们正前方,路上没有任何遮蔽物。唯一必须注意的只有偶尔出现的小台阶,于是三人立刻就来到了城墙下方。 「你们先退下。」 奥尔嘉仰头凝视高耸的城墙,在调整自己的呼吸后,举起手中的斧头。形似半月的刀片顿时浮现一层淡淡的磷光。 位于奥尔 5 路充斯堡垒侵略战 琉德米拉·露利叶来到莱德梅里兹和堤格尔愉快地交谈时,曾经提起关于攻城的话题。 「若要用一句话来解释何谓攻城,那就是心理战。」 她在公宫的会客室喝着自己带来的红茶,蓝色的双眼神采奕奕,得意地高谈阔论起来。 「就算能在城墙上开个大洞,也无法破坏整座城墙。不论是派出大军包围堡垒,或是掠夺敌军的粮草,都是为了提高我方士气,重创敌方的战意。」 「但是也有凭着人数优势翻越城墙,入侵敌阵并歼灭所有敌人,然后占领堡垒的战术吧?」 堤格尔觉得米拉挺着胸部(明显比艾莲的贫瘠)的模样相当逗趣,同时也觉得有些可爱,便试着提出反驳。但冻涟的雪姬并未勃然大怒。 「但你所说的也不过就是偶发的案例罢了。听好了,堤格尔。无论是杀死敌将、烧光敌军粮食或是唤来援军,都只是为了让敌军士气大幅下降的手段之一。」 听到琉德米拉如此温柔地纠正自己,堤格尔也只能抓了抓头,为自己的天真感到羞愧。虽然莉姆也是如此,不过米拉似乎也相当享受教导堤格尔的过程。 「你和某人不一样,不会逞口舌之快呢。真希望你也能坦率地接受我的邀请。」 奥尔米兹的战姬轻笑着说道。以堤格尔的身分来说,其实他从未考虑过攻城这件事。所以就算只是基本的知识,他也很感谢琉亿米拉愿意告诉他。 ——那这次的情况又该如何应对呢……? 堤格尔一边回想之前和米拉谈论的话题,一边策马前进。奥尔嘉跟在他的身旁,正前方则是塔拉多的部下路特拉,两人都各自骑着马。 而在他们身后则跟着发出马蹄声和铠甲碰撞声的三千名士兵。其中有三百人是萨克斯坦的佣兵,行军时刻意和正规军拉开一小段距离。 这三千名士兵的总帅是路特拉,既不是堤格尔,也不是奥尔嘉。 虽然塔拉多确实把士兵交给堤格尔领导,但年轻人却主动拜托路特拉担任总帅。堤格尔、奥尔嘉和马特维三人则宣称是塔拉多的好友,以副官的身分负责辅佐路特拉。 堤格尔等人沿着连接巴尔韦德和路克斯堡垒的街道朝堡垒前进。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若能一直维持现况,应该明天中午前就能抵达堡垒附近了。 堤格尔的手上拿着几张纸,上面描绘着路特拉堡垒的详细构造。这是他在巴尔韦德的宅邸时塔拉多交给他的。 ——虽然没有壕沟,但是城墙又高又厚,而且没有水井,是从下水道取水的。 这些地图甚至把地下道的位置都清楚地画出来了。若堡垒落入敌人手中,巴尔韦德将会处于极端危险的情况,所以当然会准备得如此周全。 ——如果使用那个力量,要攻陷堡垒应该不是难事,不过…… 一想到这里,堤格尔立刻打消这个念头。若是使用黑弓的力量或奥尔嘉的龙技,要攻下路克斯堡垒并不难。只要在城墙上开个大洞,让士兵们从那里进攻就行了。 但是堤格尔决定至少在攻略这座堡垒时要避免使用黑弓的力量。而且他也事先提醒奥尔嘉,若非遇上紧急状况,就尽量不要使用龙技。 因为这里不是吉斯塔特,而是亚斯瓦尔。堤格尔真正的同伴只有奥尔嘉和马特维两人。 要是让他人见识到黑弓的力量或龙技的威力,以他们目前的立场,不仅会让他人觉得受到威胁、对他们怀有戒心,一旦在战场上被敌方发现,说不定还会被当成歼灭的目标,或是被敌人活捉囚禁,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至少在救出苏菲之前,他必须尽量避开太过显眼的行动。 再者,先不论奥尔嘉的情况,他还不认为自己能够完全掌握黑弓的力量。 堤格尔摇头甩去心中杂念。这时马特维正好骑着马靠近他。方才堤格尔请能够以流畅的亚斯瓦尔语沟通的他去打探士兵们的情况了。 「你有想到什么好策略吗?」 马特维看向堤格尔手中的那些纸,以乐观的口气问道,堤格尔摇了摇头,摆出一点头绪都没有的动作。 「士兵们的情况如何?」 「士气很高昂呢。看来都是习惯战斗的士兵,有很多神情镂定的人,几乎没有人感到不安。」 「他们对莱斯特将军有何看法?他们直到几天前都还是站在同一阵线的吧?」 「他们大多认为莱斯特将军是叛徒。虽然塔拉多卿也背叛了杰梅因王子,但还比不上莱斯特将军投靠敌军的行为。而且他们也知道塔拉多卿厌恶莱斯特将军。」 堤格尔露出无话可说的表情抓着深红色的头发,抬头仰望天空。总觉得夏末秋初的蓝色天空看起来少了些许彩度。 「战意和熟练度都很充足啊。那他们是怎么看待我们的呢?」 「应该是当成外国的客人吧。因为已经事先告知我们是塔拉多卿的友人,所以应该没什么好担心的,但他们是否能全盘信任我们……那可就很难说了。话虽如此,他们都很信赖塔拉多卿和路特拉,也向他们宣誓效忠了。只要我们别惹出什么麻烦,我想就不会有问题吧。」 听到马特维的回答和自己预料的一样,堤格尔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正是他要求路特拉担任总帅的原因。虽然他们还有塔拉多的友人这个头衔,但终究不是亚斯瓦尔人,也不确定士兵们是否愿意听从这些来历不明的人的命令。 换作是堤格尔,假设今天也有一个自称是艾莲友人的陌生人来指挥亚尔萨斯的士兵,他也一定会感到不安吧。 塔拉多将军队交给堤格尔来当作互信的证明,而且为了让堤格尔顺利指挥,还要求路特擅担任副官,但是堤格尔认为从巴尔韦德启程之后,就没有必要维持这个形式了。 让路特拉担任总帅不仅能安抚士兵,也能多少减轻他们对堤格尔等人的戒备。而且这是亚斯瓦尔人的战争,堤格尔不希望自己太过出风头。 「谢谢你的报告,那就麻烦你继续调查吧。」 堤格尔向马特维道谢后,他便点头示意,并掉转马首,再次走进队伍之中。堤格尔目送他离开后,便再度埋首苦思能拿下路克斯堡垒的策略。 ——当务之急是必须解决双方兵力相同的问题。接着是愿意听从我命令的部队。亚斯瓦尔士兵是不可能的。我和他们之间几乎没有所谓的信赖关系。还是得拜托路特拉…… 由于他太专注于思考,似乎无暇顾及马匹的前进方向,于是他的马愈走愈偏,当堤格尔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的马紧贴在奥尔嘉身旁。粉红色头发的战姬以淡漠的表情抬头看着堤格尔。 「有什么事吗?」 堤格尔露出苦笑,抓了抓深红色的头发想敷衍她的问题,但随即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便改变了想法。 「我有事情想问你,可以吗?」 原本他想更早问的,但是他率兵自巴尔韦德出发后有太多事情必须先厘清状况,就不小心拖到现在了。 「应该是从我们在谒见室看到塔拉多以后就这样了吧,我注意到你一直将决定权交给我,让我有点好奇。」 其实堤格尔总览得是自己顺势把奥尔嘉也卷进这场麻烦的,始终对她心怀歉意。虽然很感谢她愿意帮忙,但是不希望她因此而勉强自己。 「因为我觉得没什么问题,所以才没有开口的。」 奥尔嘉的回答十分简洁明了。不过这名十四岁的战姬似乎又觉得这样不太够,所以便补充说: 「如果我认为你的判断有问题,我也会直接提出意见的。不过目前我还没有这种感觉。」 「但是没必要连你也跟着参加这场战争吧 ?」 堤格尔深知奥尔嘉的实力有多强大。若她愿意参战的话,将会成为最可靠的战友。话虽如此,堤格尔却对是否带她上战场一事存有疑虑。 「虽然这不是一个自称战姬的人该说的话,但是从自己应该统治的领地逃走的我没有资格担任战姬吧。不过,既然知道苏菲亚·欧贝达斯有难,我就无法袖手旁观。」 「你曾经见过苏菲吗?」 「我去王都的时候曾见过一次,对她的印象并不差。」 奥尔嘉如此回答,并转动眼睛看向堤格尔。 「苏菲是她的昵称对吧?堤格尔和她很熟吗?」 「与其说熟,不如说她是我的恩人。之前在布琉努的时候她真的帮了我很多忙。」 听到堤格尔的答覆,奥尔嘉只冷淡地哼了一声。过了三、四秒之后,她才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 「堤格尔,我其实是以我自己的方式在信赖着你,不管是向你表明战姬的身分,又或者是跟着你来到这里,都可以视为是其证明。所以——」 奥尔嘉害羞地以略快的说话速度和有些尖锐的音调继续说: 「你在呼喊我的名字的时候,可以再表现得更亲密一点。」 堤格尔一时无法理解她的意思,直盯着奥尔嘉的侧脸。当她的脸颊微微泛红的时候,少年才终于明白了。他脸上浮现苦笑,温柔地拍了拍奥尔嘉的肩膀。 「我也很信赖你喔。」 但是奥尔嘉似乎觉得只凭这句话还无法让她认同,不悦地微微翘起嘴唇。 ◎ 在塔拉多军的三千名士兵之中,有三百人是萨克斯坦的佣兵。统领这些佣兵们的男人名叫赛门。今年正好三十岁,是获得所有部下尊敬的老练佣兵。 他的身高和年龄一样,都可用中等来形容,身体因为佣兵生活而锻链得相当结实。他留着黑色短发,有着锐利的目光,和他那张娃娃脸组合在一起理应会显得十分年轻,但左脸颊的巨大疤痕却让他看起来苍老不少。 只要把左脸遮起来就很可爱——这是曾经跟他发生关系的妓女们的感想。 现在他的佣具队长营帐内来了一名年轻访客。那便是堤格尔。 「有什么事吗?」 赛门故意装出凶恶的表情瞪着堤格尔,以不耐烦的口气问道。除了他之外,还有两名佣兵也在有些脏乱的营帐内,三个人全都穿着铁制的铠甲,腰间挂着长剑。 反观堤格尔,则只在麻布衣上套上皮甲,穿得十分轻便。他手里拿着一把外观很奇特的黑弓,但是在营帐中绝对是使用长剑比较有利。 话虽如此,堤格尔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畏惧,还以若无其事的表情任凭赛门盯着他看。他没有虚张声势,反而是看似相当满意。 「佣兵队长赛门先生,我有话想和你谈谈。」 ——哦…… 赛门仍旧不改凶恶的神情,沉默地瞪着年轻人,但内心却感到佩服。赛门对堤格尔的背景一无所知,只听说他是塔拉多的客人。 ——衣服和皮甲看起来都是上级品。感觉像是个在打猎时迷失方向的贵族少爷……不过在这么紧张的气氛之下竟然没有被我的声音吓到,倒是挺有勇气的。 赛门会露出凶恶的表情,以带有威严的声音和堤格尔说话是有原因的。他并不是真的感到不耐烦,也不是对眼前的年轻人怀有敌意。 除了佣兵痛恨被看扁的自尊之外,也能藉此观察对方的举止;若是运气不错,对方露出了畏惧的反应,那更是在交涉上的一大利多。事实上,他现在也在心中冷静地对堤格尔品头论足。 因为赛门没有答腔,堤格尔便继续往下说: 「我希望你和你率领的三百名佣兵能直接听从我指挥,路特拉也已经答应了。报酬除了目前塔拉多卿所支付的金额,一天会再多一枚银币。统帅五十人以上的是两枚银币,百人以上是三枚。至于你的话则是五枚。不知你意下如何?」 赛门并未立刻回答他,而是如野生的猛兽对突然出现的对象隐去气息并上下打量一般,坐在设计简朴的椅子上直盯着堤格尔。 「你比较擅长哪个国家的语言?」 片刻之后,赛门说出了这句话。堤格尔虽然感到讶异,还是回答自己擅长布琉努语。 「那你就用布琉努语和我谈吧。我实在受不了你那口破吉斯塔特语。」 「抱歉让你见笑了。」 堤格尔带着笑容有礼地低下头,然后用布琉努语将方才的条件又说了一次。赛门看到眼前的年轻人并未被自己激怒,才稍微有意愿听堤格尔说明。 「为什么会找上我们?你大可以直接向路特拉大人借正规兵不足吗?」 你不是塔拉多的朋友吗?赛门带着这样的弦外之音提出质疑后,堤格尔摇了摇头。他敛起笑意,认真地说道: 「我需要的士兵,是那种只要认为命令正确,就愿意冒着些许风险往前冲的士兵。」 「我觉得他们的忠诚度还满高的啊。」 赛门以带着讽刺的声音答道。他并不是在胡说八道,这里的士兵们知道己方的人数少上许多,却还是相信并追随塔拉多及其部下路特拉。 赛门也是将希望寄托在身为一军之将的塔拉多上才会来到这里的。 堤格尔故意装出沉思的模样,但是只维持了仅仅两秒钟。 「你看得出来我是布琉努人吗?」 「从你的口音和相貌大概能猜到。」 「我是个只不过因为和塔拉多卿熟识,就能加入这支军队的外国人。就算有路特拉替我说服士兵,我还是不认为他们会把自己的性命托付给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赛门的内心认为他说得很有道理,也感到佩服。虽然年纪轻轻,却看得十分透彻。 若指挥官是外国人,就必须具备极高的声望和名气,或者是能让士兵们佩服的强大实力。赛门率领的佣兵几乎都是萨克斯坦人,但其中也有亚斯瓦尔、布琉努或吉斯塔特的人。而他们的向心力是来自赛门的实力和名望。 「……所以你认为我们比较有可能听从你的命令吗?」 「和正规士兵相比,你们更容易用金钱买到信赖,而且比较不会在意我是个外国人。我是这么想的。」 赛门的嘴角浮现笑意,对堤格尔的回答感到满意。他要部下搬来放在营帐角落的椅子,请堤格尔坐下。 「那我就姑且听听你的想法。如果你的提议能让我认同,就按照你刚才说的酬劳合作。」 但堤格尔没有在椅子上坐下来。 「在那之前,我还有另一个提议。」 赛门沉默地点点头,催促堤格尔开口。年轻人以充满善意的口气说道: 「我擅长的武器是弓箭,要不要来比一场?找你部队里擅长弓箭的人……我看就挑五个人吧。使用的是弓箭而不是弩。只要其中一人的箭矢能射得比我远,刚才开出的金额就每一项都追加十枚铜币,可以吗?」 赛门凶恶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看好戏的神情。 「好,就这么办。」 佣兵基本上是奉行实力至上主义,会毫无怨言地服从才能出众的人。 告诉堤格尔这件事的人是艾莲。虽然她说完后就轻吐舌头,表示「当然也有例外」。 年轻人赌的就是这个。为了在短时间内得到佣兵们的信任,他打算使出浑身解数。 堤格尔的目的是用自己的弓术让佣兵们——特别是队长赛门认同自己。即使出现比自己还优秀的弓箭手也不会有太大问题。因为若是真有实力如此高强的人,他早就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了吧。 而且 ,堤格尔现在强烈地想和其他人比赛弓技。 ——能把箭射得比我还远的人说不定就在某处。 他的内心一角始终藏着这个想法。和实力与自己匹敌的弓箭手塔拉多相遇,让年轻人感受到不小的冲击和紧张。 趁着行军时的休息时间,堤格尔和佣兵们进行了比赛。 最后,堤格尔赢得了佣兵们的信赖。 ◎ 到了隔天的中午,路特拉所率领的塔拉多军三千人,在路克斯堡垒的南方完成布阵。 路克斯堡垒是由黑色的花岗岩堆砌而成,是一座看外观就知道很坚固的堡垒。 虽然没有壕沟,但城墙高耸厚实,北边和南边各有两个和一个城门。南侧是正门,城门是用极厚的铁板挟着橡木板制成,相当坚固。 而位于北侧的后门则比正门小上一圈,且只用一块铁板制成。至于紧邻后门的第二扇门,它的大小与其说是城门,倒不如说是扇铁制的房门。这扇门是在正门和后门都不得不关闭时使用的。 堡垒北边紧邻着一片茂密的森林,不太可能在那里布下阵型或设置攻城武器。所以北门的体积才会比较小。 反观南方则是一望无际的平坦草原。这座堡垒背后耸立着高大的森林,看起来就像黑色的巨人挡在眼前,具有让敌军进攻的气势减弱的效果。 塔拉多军的士兵也差点因为堡垒的外观而乱了阵脚,但在路特拉不慌不忙的指挥下恢复了冷静。 路特拉在堡垒的南边完成布阵。虽说是南边,但也并非堡垒旁,中间还隔着大约五百阿尔昔(约五百公尺)的距离。 「不是要攻城吗?」 奥尔嘉纳闷地喃喃自语。堤格尔虽然也感到疑惑,但立刻就明白了。因为他得知路特拉将带着数十名骑兵前往堡垒。堤格尔等人也要求同行。 就算看见路特拉等人的身影靠近,堡垒内也没有出现明显的反应。路特拉在差不多进入弓箭射程时停下马匹,对着堡垒大声喊道: 「莱斯特将军及追随他的士兵啊!你们或许已有耳闻,你们所背叛的杰梅因王子已经死了。现在塔拉多·格拉墨将军是巴尔韦德及附近地区的统治者。你们何不省去无谓的纷争,和我方互相合作呢?」 他的音量绝不算大,却相当清晰。他的部下们也对着堡垒呐喊同样的话,片刻之后,莱斯特将军便在城墙上现身了。 他是一名头发几乎秃光的男人,仅在左右耳附近留有茶色的头发。年龄应该和路特拉一样不超过三十五岁,但是气质完全不同。他的身高和体型都是中等,却能若无其事地穿着看似相当沉重的铠甲,显然锻链得相当结实。 「不过是个来自渔村的猎人,竟敢自称将军,真是笑掉人大牙。我们将支持拥有王室血脉的艾略特王子。你们如果不想被冠上带头反叛的罪名,现在就舍去武器,在城门前跪地投降吧。愿意献上妻子或女儿的人,我会依序禀报给艾略特王子。」 站在城墙上的士兵们大声复诵莱斯特的话。马特维恐怖的脸皱了起来,无奈地摇摇头。堤格尔的心情也蒙上阴霾。 「原来是这种男人,跟塔拉多叙述的一模一样呢。」 只要是看上眼的年轻姑娘,就会掳走带回堡垒。对于为了人民的和平生活而战斗的塔拉多来说,就算能够暂时携手合作,也不可能和他维持长期的友好关系吧。 路特拉等人没有再继续劝说下去,露出像是已经尽了人事的态度返回军队。堡垒上的人则沉默地目送他们离去。 当两军维持对峙状态时,太阳也逐渐西倾,第一天平安无事地划下句点。 路特拉、堤格尔、奥尔嘉和马特维四人待在指挥官用的营帐中,围着堡垒的构造图和附近地区的地图坐了下来。 亚斯瓦尔秋季的夜晚虽然相当寒冷,但毕竟是指挥官专用的营帐,所以用了许多厚布阻挡夜晚的寒气,地上也铺着兽皮。所以四个人只需要在铠甲上披着斗篷就能继续讨论战术。 「那么,堤格尔大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路特拉问道,脸上仍旧挂着稳重的笑容。堤格尔反问他: 「敌人没有被激出堡垒,对你来说是出乎意料之外吗?」 「这其实是在我预料之中。我方的兵力和敌人相同,所以我原本也期待他们会仗着优势攻过来,但莱斯特将军也不是省油的灯呢——话虽如此,我也因为这样明白了一些事情。」 太阳完全没入地平线后,营帐内只有烛台的灯光照亮四人。堤格尔等人觉得路特拉的笑容似乎多了几分压迫感。 「我今天的挑衅其实是为了试探莱斯特将军的行动。若他们打开城门走出来,我是打算直接进攻,以陆地战的方式攻破他们的。但是他们却把城门关得死紧。恐怕在艾略特的军队现身之前都不打算出来吧。」 「所以我们就趁敌人死守在堡垒时,挖一个通往下水道的洞穴……也就是地下通道,并从那里述攻吗?」 听到堤格尔的话,路特拉忍不住发出佩服的感叹声。 「只看了构造图就能想到这个计策啊。」 堤格尔笑了笑,并未答腔。他是根据以前米拉告诉他的知识,并拜托马特维对这三千兵力的阵容详加调查,才得出这个结论的。而听到我方只带了少许破城槌或投石机等攻城武器之后,又更加深了他的肯定。 「正如您所言,我们凿出洞穴与下水道相连后,便假装发动激烈的攻城战,趁隙派出另一队人马潜入堡垒内部,打开城门。」 「成功的机率高吗?」 马特维忍不住表示疑惑。奥尔嘉虽然没有说出口,但也和他有同感。路特拉以带有沉着自信的态度温和地点点头。 「我们从巴尔韦德出发前,塔拉多阁下就在这附近散播一个谣言,内容是只要阁下召集足够的兵力,就会先和我们会合,一起攻下路克斯堡垒。所以我们只是在正式发动攻城之前的先遣部队罢了。」 若莱斯特相信了塔拉多放出的情报,应该会希望趁现在击溃这三千名士兵才对。而且我方除了呼吁投降之外并无其他行动,军队的位置也和堡垒保持距离,看起来就像在静待塔拉多的主要部队抵达一样,一点战意都没有。 但是莱斯特并未上钩。看来若是战况没有出现巨大变化,他都决定专心防守堡垒。以路特拉的角度看来,等于是只利用劝降宣言和布阵就让莱斯特放弃了出击的念头。 「地下道预计四天后凿通。在那之前我们便密切注意敌军的动静,同时装出正在等待主要部队到来的样子——有任何问题吗?」 「……你愿意听听我的想法吗?你别在意,我并不是要否定你的计策。」 堤格尔看着堡垒的构造图这么说道。堤格尔认为路特拉的计策很高明,但并非完美无缺。 路特拉听了堤格尔的提醒和修改后的方案后,一瞬间哑口无言,但立刻就一脸欢喜地拍了拍膝盖,接受了他的意见。 塔拉多军在路克斯堡垒前布下阵型后过了四天。 在这几天里,三千名士兵便依照计划,拿着木盾和弓箭,进行零星的攻击来消耗时间。 而敌人也同样只用弓箭对我方的攻击展开微弱的反击。路克斯堡垒应该也拥有投石机之类的武器,却没有使用它的意愿。 「他们应该是相信我军放出的假消息,正在准备迎战塔拉多阁下不知何时才会出现的主要部队吧。」 对于路特拉的见解,堤格尔等人也表示认同。 塔拉多军虽然有数十人受到轻伤,但堡垒那方则几乎没有出现伤者。因为能越过高耸城墙的箭矢实在太少了。 当天傍晚,堤格尔他们四人聚集在 指挥官用的营帐内。 「总算凑齐了。」 路特拉笑着对堤格尔说道,堤格尔也对他点点头。 「那就按照我们的计划,在清晨展开行动。」 路特拉的手指在描绘着堡垒周遭地形的地图上游走。 「首先由我指挥部队从正面发动攻击,另外五百名士兵再同时沿着下水道展开奇袭。接着——」 路特拉的指尖指向地图上的堡垒西侧。 「等到堡垒内陷入混乱,堤格尔大人和奥尔嘉大人再与佣兵部队三百人一同从此处翻越城墙。」 路特拉以半是佩服半是讶异的表情看着堤格尔。 「虽然现在问这个有点迟了,但城墙可是有十二阿尔昔(约十二公尺)高喔?」 高度超过十阿尔昔的城墙并不常见。随着高度增加,建造的时间和寻找材料的难度也会增加,稳定性也会降低。所以基本上都是以五、六阿尔昔为主。 路克斯堡垒不只增厚城墙,还将内侧设计成具有些许倾斜度,同时解决了这两个问题。 「总会有办法的。佣兵们也说包在他们身上啊。」 「为了拿到报酬,他们也不得不维持平常的水准呢。」 路特拉苦笑着说道,然后转头看向地图。 「最后——由堤格尔大人的部队爬下城墙并打开位于北侧的后门,事先潜伏在森林里的部队就从那里展开突击。」 「要把和对方相同的兵力一分为四吗……」 「正因为兵力相同,才更要这么做。若要抵销对方拥有城墙的优势,就必须扰乱他们来制造空隙。」 马特维抱着胳臂担心地低喃,堤格尔便以乐观的口气回答。虽然他率领的部队是最危险的,但年轻人的脸上却看不到有如从容就义般的悲壮神情。 当他们再次确认攻击的顺序,军事会议也即将结束时,奥尔嘉突然举手说道: 「我有一个提议。」 「……请说。」 原本已经打算站起身子的路特拉又坐回毛毯上,露出了讶异的表情。在这三天里,他们虽然为了确认局势而每天都召开军事会议,但奥尔嘉从来没有发言过。 堤格尔也一直以为她会默默接受自己的策略,所以惊讶地注视着奥尔嘉。只有马特维凶恶的脸上露出一丝焦虑。 「在发动攻击之前,我想以使者的身分前往堡垒。」 「使者……想再劝降一次吗?」 奥尔嘉摇头否认路特拉的疑问。 「在这四天内,我拜托马特维调查了一件事。那就是莱斯特将军喜欢的女人类型。他似乎軎欢像我这个年纪的女孩。」 堤格尔立刻明白奥尔嘉想说什么。她想装成使者接近莱斯特,然后再暗杀他吧。少年以严肃的表情率先反对。 「不行。」 「……我明白了。」 令堤格尔感到意外的是,奥尔嘉很干脆地放弃了。 而军事会议也到此结束。 军事会议结束后,堤格尔等人来到佣兵部队的营地,替从西方进攻的部队进行调整和准备作战的用具。 这时夜晚早已来临,只有开始在空中闪烁的星星和营火的火焰能提供照明。他们是为了避免堡垒察觉异状,才会在这时开始行动。 攻城梯的长度最多只有六阿尔昔。面对十二阿尔昔的城墙根本束手无策。所以堤格尔和赛门等人便准备了前端绑上钩爪的绳索。 如果只是单纯地把它丢出去的话还是构不着城墙,所以必须将它绑在弩用的粗箭上,再由堤格尔和擅长使用弩的佣兵射出,这才有办法登上城墙。 堤格尔是在两天前想到这个计策,也在距离堡垒很远的地方实验过,结果还算满意,所以赛门等人也顿时充满干劲了。 当准备工作结束时,堤格尔才察觉到异状。 他遍寻不着说有事要和马特维商量后就不见人影的奥尔嘉。就算询问赛门,也只得到不知情的回答。 堤格尔心里暗叫不妙,便把现场的指挥工作交给赛门负责,自己则飞奔出营地。 堤格尔等人休息的营帐就在指挥官用的营帐旁。 虽然堤格尔曾经提议让奥尔嘉睡在别的营帐,但奥尔嘉本人却拒绝了。考量到他们三人的安全,堤格尔也觉得待在一起比较好,于是并未再多说什么。 当他踏进营帐内之时,堤格尔明白自己的不安成真了。虽然看不到奥尔嘉的身影,却一眼就发现她留下的字条。 『我要潜入堡垒,希望你不要生马特维的气。』 ——竟然做出这种事……! 一看到这句话,堤格尔就紧握着黑弓冲向指挥官用的营帐。士兵们虽然对他露出惊讶的目光,但他现在没有多余的心思理会他们。 当堤格尔氯喘吁吁地跑进营帐时,里面只有路特拉一人。他可能是在重新确认这次的策略吧,坐在垫子上看着地图和堡垒的构造图。他虽然被突然出现的堤格尔吓了一跳,但立刻就露出总是挂在脸上的稳重笑容。 「……你早就知道了吗?」 「我是方才才知道的,并且希望我向你保密。」 堤格尔的问题相当简短,路特拉却准确地明白现况,如此回答。 奥尔嘉假扮成艾略特王子的使者,去找莱斯特将军了。 「你没有阻止她吗?」 「对于必须攻下这座堡垒的我来说,她的提议令人难以抗拒。」 路特拉淡淡地回答,堤格尔心中顿时涌现一股无处发泄的怒气,忍不住握紧拳头。但是他知道就算在这里痛殴路特拉也无济于事。 「她说她想助你一臂之力。」 堤格尔当然知道。正因如此,才不希望她做这种事。以她的身手来说应该不会有问题吧。而且马特维也陪着她。 ——但是…… 在一段漫长的沉默之后,堤格尔的怒气化为一声叹息。 「……一切按照计划进行,没问题吧?」 堤格尔最后只问了这么一句话,确定路特拉点头之后,便无奈地离开了营帐。 ◎ 当月亮斜挂在天空西边,步哨们也开始觉得气温明显骤降,黎明即将到来之时,路克斯堡垒的北门出现了两个人影。 「咱们是艾略特王子派来的使者,能请你们开一下门吗?」 马特维故意装出带有口音的声音朝城门喊道。他身旁站着奥尔嘉,两个人穿的衣服都和平常不同。 马特维穿着让人联想到海盗的肮脏麻布衣和皮甲,腰上挂着弯刀。虽然他或许不会感到高兴,但具备水手的壮硕身材和黝黑皮肤的他实在很适合这身装扮。 至于奥尔嘉呢,也同样打扮成衣服有些脏乱的乡村女孩,手上拿着拥有细致装饰的小斧头,看起来格外沉重。 因为他们只有两个人,所以路克斯堡垒的士兵们虽然心怀戒备,还是打开后门旁的第二扇小门,让马特维他们进来。两人被六名士兵簇拥着带到位于堡垒最上层的指挥官室——也就是莱斯特的房间。 「你们就是艾略特王子的使者吗?」 「是的。使者是咱,旁边的这位小不点则是礼物。」 若是让熟人看到相貌凶恶的马特维以带有口音的声音说话的模样,肯定会忍不住放声大笑吧,不过对于不认识他的人来说,只会觉得他是倜坏事作尽的海盗。 奥尔嘉脸上仍旧面无表情,马特维刻意把她粗鲁地推到莱斯特面前。 光头将军的双眼以带着情欲的目光俯视少女。无论是隔着衣服也能看到的平坦胸部或纤细的身体,都非常符合他的喜好。 而直到这时,莱斯特 才终于发现少女身上还带着一把小巧的斧头。因为体积比单手斧还小,从它美丽的装饰来看,会让人以为是类似美术品的东西。 莱斯特沉默地盯着那把斧头整整三秒钟。因为这个男人感觉到斧中隐藏着特殊的力量。 「……算了,这个之后再调查吧,有些东西必须先监定一下才行。」 但是莱斯特不假思索地以自己的欲望为优先,用好色的眼神看着奥尔嘉。 「你先把那个斧头随便放在墙边。」 奥尔嘉默不作声地照办。莱斯特的目光紧盯着红色少女的背影,只有让声音恢复几分威严,对马特维问道: 「对了,艾略特王子有说什么吗?」 「是的,他说再三天左右就会带着两万兵马来到这里。希望您在那之前绝对不能让这座堡垒被敌人攻陷。」 「哦,三天啊,还真快呢。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方法攻下马利亚由的。」 马特维假装毫不知情地摇摇头。 「咱只是和这家伙一起被扔到小船上,然后叫咱们沿着街道走来这里……」 莱斯特也认为应该是如此。王子不可能把重要的情报告诉一个只是负责送礼物的海盗。 ——换句话说,艾略特王子其实也不得不重视我和这座堡垒吧。 莱斯特身为统帅一军的将领,自然明白这座堡垒的重要性。所以他采信了马特维的话。 对莱斯特来说,最重要的其实是自己的欲望能否获得满足。 换言之,就是看到喜欢的女孩便掳走,尽情地凌辱她们,一旦厌倦了就毫不留情地抛弃,再去找下一个猎物。只要对方允许他这么做,无论国王是艾略特还是杰梅因都无所谓。 ——撒迦利亚国王在位的时候还得假装成强盗所为呢……现在这个时代真是太美好了。不过,只要再忍耐一阵子,就可以彻底地为所欲为了。 「辛苦你了。我会准备一间房间给你,你就在那里好好休息到天亮吧。」 莱斯特命令一位士兵替马特维准备房间,还不忘小声地提醒道: 「为了避免有什么万一,你替我仔细观察他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举动。」 士兵们离开后,指挥官室里只剩下奥尔嘉和莱斯特两人。因为士兵们都明白自己主人的兴趣,所以就算听见些许哭叫声也不会在意吧。 莱斯特穿着铠甲直接坐在床上,笑着对奥尔嘉说道: 「来,把衣服脱了,到我这里来。」 此时奥尔嘉承认自己其实有点预料错误了。看来这个男人似乎打算穿着铠甲侵犯自己。但是现在还不是发动攻击的时候。应该老实顺从他的命令才对吧。 奥尔嘉谨慎地衡量彼此之间的距离,缓缓走到莱斯特身旁,正想脱去衣服。但突然浮现心头的厌恶感却让她停下动作。 ——对方是堤格尔的时候,自己明明就不放在心上的。 「你不用害怕,我会尽量温柔一点的。」 莱斯特误会了奥尔嘉的疑虑,露出好色的笑容轻声安抚她。奥尔嘉害羞地低下头,脱去了上衣,露出纤细又美丽的裸体。在她可爱的容貌衬托下,就算对方不是莱斯特,也会觉得她美得像是妖精吧。 奥尔嘉在此时又犹豫了片刻,但随即像是下定决心似地抿起嘴唇,把手放在遮住她下半身的衣服上。 「有敌袭!」 门外传来的大喊,将莱斯特一口气拉回了现实。 ◎ 路克斯堡垒侵略战按照计划,在黎明前由南方的攻击揭开序幕。 近两千人的呐喊声划破了夜晚的寂静,有的人举着木制的大盾,有的人则抱着以粗木补强的破城槌冲向巨大的城门。还有人拿着弩朝城墙射出粗箭来掩护同伴。 交战的冲击在接近黎明的天空中轰然响起,使城门和城墙为之震颤。 城墙上的士兵们并排着射下箭雨。地面上顿时传出无数的哀号声,有几个人影应声倒下。 「别害怕!他们才刚从梦中惊醒!在这么昏暗的天色下是不可能瞄准目标的!」 路特拉举着大盾放声喊道。他手中的盾牌被数支箭矢射中,发出轻脆的声响。 ——还不够,必须继续进攻,吸引敌人的注意才行。 城门内侧恐怕已经加上门闩,还堆起木头和石块支撑着门板吧。这都在路特拉的预料之中。既然敌人决定死守堡垒,当然会采取一些手段来应敌。不过,即使路特拉已经预测到了,还是必须多次下令使用破城槌突击。 来自堡垒的攻击中选出现了火箭。地面上到处都看得见窜起的火苗。那些火焰是为了让我方的身影暴露在敌人的视野中。 看着同伴接二连三地倒下,变成一动也不动的黑影,路特拉开始感到焦急了。 ——这里的士兵们还能撑多久……?能在这段期间拿下莱靳特将军的首级吗? 虽然这里有将近两千人,但是参加攻城战的只有大约五百人。 剩下的大约一千五百人其实是附近城镇雇来的普通领民。只是为了让他们在后方大喊来虚张声势才雇用的。 这是堤格尔为了使敌人认为我方人数较多而想出的策略。 领民们都待在弓箭的射程范围外,在黑暗中无法分辨士兵和领民的区别,火箭的亮光也不足以暴露他们的身分。 最后,堡垒内部终于传出了骚动声。是从下水道入侵的士兵们。 路特拉得知情况后,便命令士兵撤退。但他们的任务当然尚未结束,而是将还能战斗的士兵重新组成队伍,打算隔一段时间后再次进攻城门。 不过,那些从下水道入侵的士兵们并未成功潜入堡垒。 地下道连接着蓄水槽,堡垒里的士兵都是从那个蓄水槽汲取所需的水,但是那个蓄水槽和下水道的连接处却设计了铁栅栏。 这是莱斯特驻守在这座堡垒后自行下令设置的,没有标示在塔拉多他们手中的构造图上。 塔拉多军的士兵们试着用剑或斧破坏铁栅栏,却成效不彰,还反过来被防守堡垒的士兵隔着铁栅栏射出的粗箭一一击倒在下水道中。 下水道和蓄水槽都被鲜血染红,连负责防守的士兵们也对这骇人的情景颤栗不已。 就在这时,堡垒出现了第三次的骚动。原来是城墙西侧被数百名士兵入侵了。他们正是堤格尔和赛门率领的佣兵部队。 「你们不需要再畏缩地隐藏自己的身影了!给我尽情地喊!用吼声吓破他们的胆!」 随着赛门放声大喊,佣兵们纷纷举起武器,发出了此起彼落的怒吼声。赛门等人并未遗漏守备军的慌张神情。他们勇敢地往前冲,接二连三地砍倒敌人。 对堤格尔来说,手里拿着长枪在城墙上奔跑的士兵是最容易瞄准的靶子。城墙上设置了等距离的营火也反而成为年轻弓箭手的助力。 他一次射出两、三支箭矢,全都命中敌人,超乎想像的绝技让守备军们感到颤栗。怒吼、哀鸣和凄惨的尖叫声在城墙上回荡,入侵者和防守者举起武器接近彼此,在看不清敌人脸孔的情况下展开厮杀。 城墙上的狭窄步道不消片刻便堆满了尸体,还被活着的人粗鲁地踢落地面。又或者是活人被尸体绊倒而摔下城墙,加入死者的行列。 在同伴一一阵亡的情况下,堤格尔等人一边杀敌一边从城墙上缓慢地往北移动。 ——就算再怎么容易瞄准,敌人的数量也太多了…… 东方的天空终于开始呈现鱼肚白,虽然空气还相当冷冽,但堤格尔的额上已经流下数道汗水。他最一开始的箭筒早就空了,连现在使用的第二筒也撑不了多久。 「赛门,还好吗?」 堤格尔在架上新的箭矢时,还不忘询问脸颊有伤疤的佣兵队长。赛门一边将单手斧扔向敌人,一边以怒吼般的声音回答: 「别担心,小子!还有这么多人,没问题的!」 彷佛在附和他的话似地,有几名佣兵发出了无畏的呐喊。但是他们也确实有愈来愈多同伴死去。 为了爬上城墙,所有的人都是轻装打扮,甚至还有人连皮甲都没穿。这样的人只要被长枪一刺就几乎会丧命。就算能承受住攻击,也会因为剧痛而失去平衡,摔落城墙。 没有人从十二阿尔昔的高度坠落还能毫发无伤的。就算运气好逃过一死,也会被敌军包围,无一幸免地殒命。连守备军也难逃被错杀的命运。 我方的人数以极快的速度不断减少,当人数只剩下一半时,堤格尔等人终于全都爬上了北门,守备军的攻击也暂时告一段落。 「准备降落!」 堤格尔把弓套在肩上,抓住绳索率先往下跳。虽然他知道指挥官不该这么做,但仍坚持身先士卒。 他在同伴的掩护下勉强平安地抵达地面之后,便迅速地架好弓,接着射出一箭。最靠近他的敌兵的人中立刻被贯穿,当场丧命。 另一名敌人则举起长枪试图刺向堤格尔,却被自城墙上掉落的尸体击倒,和尸体一样再也站不起来。堤格尔抬头一看,便和赛门四目相对。似乎是他急忙将尸体扔下来的。 ——该说真不愧是佣兵吗…… 堤格尔对他回以尴尬的一笑,挥了挥手之后又再次拉弓射箭。 待他接连射死几名敌兵之后,周遭已经暂时看不到守备军的身影了。这时赛门才领着数名同伴降落地面,一半的人负责注意周围的动静,另一半的人则将小门砸破踹开。 此时位于堡垒北方的森林突然传来震天战吼。上千名塔拉多军的士兵拿着剑或长枪如狂浪般一拥而上。 因为堤格尔让领民伪装后混入设置在正门的士兵中,所以多出来的一千多名士兵便转而埋伏于此。 塔拉多军在这四天内安排与雇来的领民同样人数的士兵潜伏在森林里。他们绕远路来到堡垒后方,并使用骑兵的马来缩短移动时间。 大军无法在北边的森林中列阵,也不可能设置攻城武器,却可以让士兵们以数十人为一小队埋伏其中。这是连莱斯特都没有想到的盲点。 守备军的阵型已经因为来自各方向的攻击而完全分散。此时又有一千名敌方援军加入战场,更加速了他们的混乱。 堤格尔和赛门率领佣兵们一路朝堡垒最上层——也就是指挥官的房间奔驰。不过在即将抵达最上层时,守备军也追上来了。 因为敌方已经攻入核心,他们也豁出性命了,嘴里发出毫无意义的呐喊,疯狂地挥舞长剑或以长枪猛刺。赛门见状忍不住啧了一声。 「小子,你先走吧。」 堤格尔惊讶地看着脸颊上有伤疤的佣兵队长。 「但是拿下指挥官首级的奖赏,可要留给我啊。」 「如果没被奥尔嘉抢走的话。」 他们互相调侃对方之后,便各自朝着相反的方向奔跑。堤格尔沿着通往最上层的楼梯往上冲,赛门则指挥手下的佣兵们迎战守备军。 堤格尔将刀剑交锋的声响抛至脑后,专心地往前跑。 当他抵达最上层的那一刻—— 一阵有如暴风吹倒树木般的惊人咆哮声撼动了大气,使堤格尔全身感受到一股微弱的冲击。他的脸和手都传来阵阵麻痹感,挂在墙上的火把的火焰也如舞动般剧烈摇晃,有些甚至还掉落地面。 ——刚才那是……? 完全无法想像是出自人类的咆哮声从最上层深处——也就是指挥官室传来。堤格尔脑中闪过奥尔嘉的身影,他按撩着内心的不安,迅速地穿越走廊。 接下来的轰然巨响让整座堡垒都为之动摇,堤格尔看到位于深处的墙壁被击飞。那里正是指挥官室。还有一道娇小的人影自指挥官室滚到外面的地板上。是奥尔嘉。 「奥尔嘉……!」 堤格尔正打算奔向她,却倏地停下脚步。他从被击飞的墙壁那里窥见了某个白色的物体。同时左手也传来一阵刺痛。 他忍不住低头一看,只见手里拿着的黑弓上笼罩着一层不知是黑雾或沙尘的物体。简直就像在呼唤使用者一般。 ——待会儿再细想吧……! 堤格尔抽出箭矢,拉紧弓弦。他射出的箭有如划开黑暗般飞翔,准确地刺中了白色的不明物体。原本想走向奥尔嘉的他停了下来。 ——是人类吗?不,要说是人类又…… 堤格尔一边从箭筒中抽出新的箭矢,一边谨慎地往前走。那个不明物体在目前看得到的范围内还有张人脸。但是那张脸却位于几乎能够顶到天花板的高度,而且仔细一看,还发现他额头上长着类似角的东西。 『虽然曾经听那个男人和多勒卡伐克说过……但没想到「弓」真的存在。』 那张脸发出了模糊的笑声。堤格尔不禁咽了一口气。 少年走到距离不明物体只剩数十步之处,终于看清他的全貌。 那是个全身雪白的巨人。 时间回溯到稍早之前。 莱斯特将军一收到敌袭的报告便立刻恢复严肃的态度。虽然充满情欲的视线依旧紧盯着奥尔嘉,但他没有脱下铠甲,接连下达了几个精准的指示。 这对粉红色头发的战姬来说是个意料之外的失误,她在原地呆站了一会儿,静待莱斯特出现破绽的那一刻。 当士兵们报告塔拉多军自下水道入侵的消息时,情况产生了变化。莱斯特认为自己看穿了塔拉多军的计谋。 「先制造骚动引起我方注意,再趁隙从下水道入侵吗……我等着看你们失败的惨状。」 莱斯特早已利用在下水道加装铁栅栏的方法来防堵他们。他放心地转身面向奥尔嘉。 「让你久等了,我们——」 奥尔嘉在这时行动了。 她拔腿冲向靠在墙壁旁的罗轰,在拿起它的同时迅速地转过身。随着大气产生振动,刮起了一阵风,奥尔嘉对莱斯特使出必杀的一击。 她的攻击无论是距离还是速度都掌握得相当完美,但透过龙具传来的冲击却和她预想的截然不同。 『原来如此……是龙具啊……』 从莱斯特嘴里吐出的声音听起来莫名地混浊。简直就像野兽硬是模仿人类说话似的。 奥尔嘉惊愕地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连铠甲都能轻易斩断的这一劈,竟然被莱斯特空手接下了,而且他的手掌还滴着黑色的血液,眼前的情景只能以怪异来形容。 『看来不能用之前都在休眠当藉口呢。或许是披着人皮的时间太长了,也有可能……是你看起来实在太美味了。』 莱斯特的手抓住了罗轰的刀刃。他的双眼射出红色的光芒,三只螺旋状的角倾斜着自他的额头钻出。他的皮肤变成令人作呕的惨白,身体不断膨胀,挤压着他身上所穿的铠甲。 原本身材中等的莱斯特,瞬间变成高度超过二十切特(约两公尺)的巨人,铠甲的扣环发出尖锐的碰撞声弹开来。铠甲的零件纷纷掉落地面,响起了刺耳的声音。 奥尔嘉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目瞪口呆地看着莱斯特的变化。虽然她长时间在外旅行,却从未见过此番情景。莱斯特的四肢比堡垒的梁柱还粗壮,体毛也纷纷脱落,巨大的身体还在继续膨胀。 『战姬……我族的敌人、永远的女武神啊,我要彻底地凌迟你,让你后悔生在这个世上。然后连你的骨头也一起吞入肚中,就像那些人类一样。 』 「——牙崩之壹!」 奥尔嘉在此时终于回过神来,放声大叫。一听到她的命令,其手中的龙具便无声地弯曲,刀刃上下拉长,变成了一把巨大的锯子。 奥尔嘉捣向莱斯特的左手,化身为怪物的莱斯特也同时以右手向少女挥拳。奥尔嘉虽然立刻以龙具抵挡,但接下怪物拳头的娇小身体还是飞向空中,用力撞上了房门。 「发生什么事了吗,将军!」 在走廊上防守的士兵们对刚才接连传出的奇怪声响感到可疑,便以像是要踹破门的气势冲入房间。 而他们看到的,是一个额头长角的白色巨人怪物——这也是最后烙印在他们眼中的东西。 莱斯特用力踏出一步,伸出左臂一扫,有如装满空气的皮囊破裂的声音在房内响起,走进指挥官室的士兵们登时被震飞。他们的身体喷出鲜血,手脚弯向诡异的方向,就这么撞上墙壁,无一幸免地断气了。 墙壁因为鲜血和内脏而染成一片暗红色,穿着破损铠甲的尸体应声摔落地面。 莱斯特看也不看那些死去的士兵,低头望着奥尔嘉。奥尔嘉也同样没有多余的心思注意他们,因为只要稍微露出一丝破绽,她的下场就会和那些士兵们一样。 雪白的怪物停下动作,深吸了一口气,涨成圆形的脸就跟一颗皮球一样。奥尔嘉提高警觉,把龙具当成盾牌挡在面前。 说时迟那时快,莱斯特吐出的气息形成了一声咆哮。在下一个瞬间,怪物的全身释放出肉眼看不见的冲击波,将天花板和墙壁全都破坏粉碎。奥尔嘉虽然早有防范,但还是无法站稳脚步,随着身后的门一起被刮走,摔落地面。她的背部受到猛烈的撞击,痛得她倒抽一口气。 就在这时,堤格尔出现了。 堤格尔的箭矢所剩无几。正确来说是只剩下四支。若是现在立刻回去和赛门等人会合,应该有几名弓箭手跟着他,所以也能补充箭矢吧。 但是堤格尔明白这大概是不可能实现的。 ——我记得这个感觉…… 堤格尔紧张地咽下一口唾沫。在超过半年之前,他击退侵略布琉努的墨吉涅军之后发生了一件事。一个名叫渥加诺伊的怪物出现在堤格尔和米拉面前,并和他们发生了战斗。那是个若当时只有自己或只有米拉在场,一定会死于他手的恐怖敌人。 ——这家伙和那个渥加诺伊很相似。 这指的并非外型,而是笼罩在他全身上下的凶恶杀气。那是非人的怪物特有的气息。 ——但是相较之下,那家伙的外型还保有人类的姿态。 眼前的这个怪物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才好。 弯曲的角、红色的双眼、惨白的皮肤和恶心的庞大身体。无法以这世上的任何一种生物来形容。只是和他互相对峙就足以让双腿发软。堤格尔感觉到一股彷佛迷失在异世界般的不安,甚至想坞住自己的双眼和耳朵,然后趴伏在地上。 自己的心跳声和紊乱的呼吸声都变得无比清晰。 「……你究竟是谁?」 堤格尔动着已经快打结的舌头,从腹部勉强挤出不至于颤抖的声音问道。其实他根本不应该和怪物说话,而是立刻拔腿就跑才对吧。还要通知位于楼下的赛门等人,即使抛弃堡垒也无妨,尽可能远离这里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堤格尔却决定与怪物正面对峙。 原因之一是他无法对还倒在地上爬不起来的奥尔嘉见死不救。 至于另一个原因则是他紧握在手中的黑弓。它从方才就一直让堤格尔的左手感觉到有如火烧般的疼痛。 不过,也正是这个痛楚让堤格尔回过神来,能够冷静地思考,告诉他眼前的情况确实发生在现实。 此外,它还给了堤格尔些许希望和勇气。若用这把黑弓,说不定有机会击败眼前的怪物。 『斧的话就算了,弓的问题可不能拒绝回答呢。』 长着角的白色巨人面向堤格尔,以咬字不清的声音报上名字。 『熟识我的人都称我为托尔巴兰。』 ——果然……! 那是出现在童话故事里的怪物,最喜欢诱拐年幼的少女。在堤格尔的印象中是母亲在斥责调皮的小孩时会挂在嘴边的名字。像是「如果一天到晚恶作剧,托尔巴兰就会来把你抓走」。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件令人在意的事。托尔巴兰从方才就一直称呼堤格尔为「弓」。 ——渥加诺伊当初也是为了这把弓而来的。 换言之,这把始终查不到来历的弓和怪物们有某种关联。但是现在堤格尔可能没有多余的心力询问他关于这把黑弓的秘密了。 『我和其他人可是不同的——去死吧,弓。』 莱斯特,不,托尔巴兰猛然袭向堤格尔。他飕地一声挥下白色的巨大手臂,堤格尔急忙跳开闪避他的攻击。墙壁被击出了一个大洞,四处飞散的碎片朝着倒在地上的堤格尔落下。 托尔巴兰毫不留情地抬腿踹向想爬起身子的堤格尔。但是他的攻击却即时被铁灰色的刀刃挡下。原来是奥尔嘉。 「你没事啊?」 堤格尔以沙哑的声音对她还活着一事感到高兴,但奥尔嘉并未回应他。因为她用尽了所有力气才挡下托尔巴兰的脚。曾经单手接下成年骑士的拳头的少女,现在脸上布满了汗水,双手双脚都徽微颤抖着,被逼得缓缓往后退。 堤格尔甫一起身,便瞄准托尔巴兰的双眼同时射出两支箭。巨人没有试图避开箭矢,而是从口中吐出无形的冲击波,打碎了位于空中的箭矢。 不仅如此,托尔巴兰还举起了左臂准备攻击。堤格尔当机立断地抱着奥尔嘉跳了起来。 在不知是第几次的巨响过后,地板碎裂开来,被击出一个布满无数裂痕的钵状洞穴。托尔巴兰屹立不摇地站在扬起的沙尘之中,低头看着堤格尔他们。 「……你知道那家伙的来历吗?」 奥尔嘉站了起来,一边调整呼吸一边快速问道。堤格尔也抽出新的箭矢并回答她: 「是怪物。」 目前只要回答这一句就够了。 「不好意思,能请你替我争取时间吗?」 堤格尔咬着牙,忍受必须让少女挺身而战的无力感,同时开口拜托她。奥尔嘉什么也没问地默默点头。箭矢只剩下两支。 他现在已经顾不得会被其他人看到了。如果不使出全力,自己和奥尔嘉都会被怪物杀死。 奥尔嘉猛然往前冲。托尔巴兰脸上浮现充满愉悦之情的笑容。 堤格尔架好箭矢,对着怪物拉开弓弦,他维持这个姿势呼唤手中的弓,黑弓便如同在回应他似地发出黑色的光芒,并聚集在箭镞上。 年轻人感觉全身笼罩在一股超乎寻常的沉重压力之下。即使他现在能够稍微控制黑弓的力量,还是必须承受这股重压。在黎明前奋力翻越城墙,持续战斗且筋疲力竭的身体正在向他抗议,但堤格尔硬是忍了下来。 拜托了。奥尔嘉在这种情况下还是相信我,愿意为我挺身战斗。我不想让她失去性命。我不能让她死……! 他不需要环顾四周,也明白这附近已成了宛如地狱般的光景。 即使刚才这里确实是名为战场的地狱,但是现在这附近呈现的又是另一种层面的地狱。托尔巴兰毫不留情地施展超乎人类认知的力量,轻而易举地破坏石造的天花板、墙壁和地板,士兵们也如蝼蚁般遭到屠杀。 堤格尔必须摧毁眼前的地狱,让它恢复成一般的战场。 奥尔嘉一心一意地保护自己,一边闪躲托尔巴兰的攻击,一边顺利地替堤格尔争取时间。而聚集在堤格 尔的箭镞的黑光也逐渐增强。 堤格尔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在吐出的同时放开了手指。他瞄准的是怪物的脸。因为怪物的体积庞大,奥尔嘉体型娇小,所以很容易瞄准。 托尔巴兰原本持续对粉红色头发的战姬进行猛烈攻击,但还是即时注意到堤格尔所射的箭。箭矢以惊人的高速逼近怪物。 当托尔巴兰明白自己已经来不及闪避时,他便在原地停下了脚步。他深吸一口气,红色双眼紧盯着黑色的箭矢,并从笔直挥出的右手放出冲击波,将奥尔嘉击飞至后方。 大气开始发出低鸣,狂风形成了一道漩涡,怪物的冲击波将堤格尔射出的黑色箭矢挡在空中。双方僵持不下,产生了尖锐的风声,黑光也在它们的激烈对峙下逐渐飞散。 『你只有这点能耐吗——』 托尔巴兰大声耻笑堤格尔,但随即惊讶地张着嘴停止动作。因为怪物看见堤格尔拿出新的箭架在黑弓上。 最初的一箭已经让堤格尔疲倦得连要站立都很困难,握着弓的手也麻痹了,没办法使出力气。他不仅头痛欲裂,视野也变得模糊。即便如此,年轻人选是用颤抖的手指抓住弓弦,拚命站稳双脚,用尽全力拉开它。箭镞和刚才一样开始凝聚黑光,但是堤格尔脸上却写满了惊讶。 以肉眼就能看得出来,箭镞凝聚黑光的速度变慢了。 『太慢了!』 托尔巴兰大吼一声,用力地甩了甩头,长在额头上的螺旋状的角便化为鞭子,伸长了好几倍。鞭子划破空气朝堤格尔落下,堤格尔现在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闪避他的攻击。 这时响起了数道清脆的撞击声。三支角在碰到堤格尔之前便在空中受阻,深深地刺在天花板上。 「我跟你……说好了……要争取、时间……」 奥尔嘉因尘土而弄脏的粉红色头发变得相当凌乱,她把罗轰靠在肩上,以锐利的目光瞪着托尔巴兰。她使出全力的一击,让三支角弹开并改变方向。 托尔巴兰的红眼浮现愤怒的神色,白色巨人举起左手,意图对奥尔嘉施以痛击。奥尔嘉也挺起娇小的身体,灌注了所有的力气挥下斧头。斧柄顿时伸长,让人联想到半月的厚重刀刃变得又大又锐利。 「——角贯之贰!」 高速挥下的罗轰之刃粉碎了魔物的左手,连同左脚也一起砍断,刀刃深深地陷入地面。从伤口喷出的黑色鲜血令人作思地洒向空中,托尔巴兰惨叫着往后倒下。 就在这时,斧型的龙具突然发出了淡红色的光芒。 红光沿着双刀斧头的轮廓化为新月状,并在空中画着螺旋,流进堤格尔拿着的箭镞中。连散落在地上的细小灰尘和石块也混入了这道光流,融进了箭矢之中。 奥尔嘉目瞪口呆地伫立着,像是着迷似地望着这幅情景。 「——我真的老是被你所救呢。」 堤格尔的低语并非自嘲,而是带着感谢之意的感叹。他的手放开了箭矢。 箭矢离弦的瞬间便改变了形状。箭上的尘土化为龙型,箭矢的冲击波刮碎了地板,并吸收着碎石块,让体积不断增大,笔直地冲向托尔巴兰。龙的双眼闪烁着淡红色的光芒,全身覆盖着一层黑光。 灰色的龙画出一道弧线,猛然扑向怪物。 托雨巴兰发出了愤怒的咆哮,以三支角迎击,但在下一个瞬间,他的角便同时被龙的突击粉碎。灰色的龙追上和冲击波僵持不下的第一箭,像是将它吞噬般地纳入自己体内。笼罩着黑龙的黑色光芒变得更强烈了。 和龙接触之后,冲击波只发出空气爆裂的声音便立刻消散,龙不仅没有减弱速度,反而以更猛烈的气势咬向托尔巴兰。 极为剧烈的爆裂声袭向堤格尔和奥尔嘉的耳朵。两人的耳膜在短时间内部失去了听觉,眼前的景物也不停地晃动,让他们连整座堡垒也跟着摇晃的现象都没有察觉到。 雾茫茫的沙尘笼罩着指挥官室,完全遮蔽了两人的视线。等到烟雾缓缓飘散,视野恢复清晰时,灰龙已经打穿数层天花板,凿出了一个巨大的破洞,能够从中窥见逐渐变亮的天空。 堤格尔和奥尔嘉有好一阵子只能目瞪口呆地伫立在原地。 路克斯堡垒侵略战缔造了一个传说。敌我双方都有许多士兵不约而同地表示: 「一道比夜空还要漆黑的光线破坏了指挥官室,笔直地飞向天空之后就消失了——」 终章 「请你解释清楚。」 这是奥尔嘉的视觉和听觉终于恢复正常后所说的第一句话。两人都已经筋疲力竭,连要开口说话都很困难。他们并肩靠着没被破坏的墙壁旁,直接瘫坐在地上。 「在那之前,你要先道歉。」 堤格尔一脸愤怒地低头看着身旁的少女。奥尔嘉哼了一声,将头撇向一边,以沉默来坚持自己并未犯错。 堤格尔茫然地抬头从开了个洞的天花板眺望着早晨的天空。 ——感觉好像比之前更失控了…… 大洞几乎是从指挥官室直线往上延伸,这是闪烁着黑光的灰龙在吞噬怪物之后便冲向天空所致。 ——是因为我勉强连续射出两箭的关系吗? 「我——」 奥尔嘉有些别扭的声音将堤格尔拉回现实。 「我只是想帮你的忙。」 堤格尔茫然地搜寻脑中的记忆,想起路特拉也说过同样的话。 ——不过,这孩子的本性的确很率真呢…… 她闹别扭的神色没维持很久,就说出了自己的理由。就算和十四岁——三年前的自己相比,他也觉得当时的个性应该更冲动。堤格尔勉强举起已经疲弱得使不上力的手,拍了拍奥尔嘉的头。 「我很高兴你为了我这个努力,但是……我还是会担心啊。」 在堤格尔说完后过了大约三秒钟,奥尔嘉才轻声地说了句「对不起」表示歉意。 堤格尔轻抚她的头之后,奥尔嘉的身体便放松地往旁边一歪,靠在堤格丽身上。堤格尔没有推开,任凭她这么靠着。从少女的身体传来的暖意让他再次放心地叹了一口气,总算觉得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了。 「能够向你坦白的部分我待会儿再告诉你。还有,刚才发生的事情请你别对任何人说。」 「……连马特维也不行?」 堤格尔对奥尔嘉的疑问点了点头。他知道马特维不仅是个能干的男人,口风也很紧。即便如此,不,正因如此,堤格尔才不希望他知情。 「我知道了。我……因为是你,我才会答应的。」 「谢谢你。」 堤格尔向奥尔嘉道谢后,她便有些害羞地垂下双眼。 「必须道谢的是我才对。」 「——喂!你们还活着吗?」 突然从远处传来了呼唤声和铠甲碰撞的声音。两人往声音的方向一看,只见赛门领着近十名佣兵正走向他们。他们对现场一片狼藉的惨状感到惊讶不已,甚至忘了警戒敌人,东张西望地走了过来。 赛门走到坐在地板上的堤格尔等人面前,有些难以接受地环视被大肆破坏的现场,对堤格尔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 堤格尔摇了摇头。奥尔嘉虽然一瞬间像在沉思似地停下动作,但最后也点点头认同年轻人的回答。 堤格尔决定假装他和奥尔嘉什么都不知情。 因为若是真要说明,就不得不从莱斯特将军其实是怪物这件事说起。虽然他们可能只要看到天花板和墙壁的惨状就会相信了,但是一问到堤格尔怎么打败怪物时,就会变得非常难以启齿。 「话说回来,楼下的情况怎么样了?战争结束了吗?」 堤格尔改变了话题。虽然感觉很刻意,但被半毁的指挥官室夺走目光的赛门并未察觉到这点,老实地回答道: 「早就结束了喔。因为不管站在哪里都几乎看得到指挥官室被奇怪的黑光炸开嘛。你们有看到莱斯特将军吗?」 「……我们好不容易抵达这里时,就被黑光占据了注意力,一回过神来就变成这样了。根本没注意到莱斯特将军在哪里。」 「这样啊。总之这场战争是我们赢了。先让所有还活着的士兵投降,至于这座堡垒嘛……虽然有一部分毁损得很严重,但现在是我们的了。别忘了之前说好的报酬喔?」 堤格尔借助赛门的肩膀站起来时,赛门才像是终于恢复思考能力似地笑着说道。其他佣兵也帮忙背起了奥尔嘉。 「对了……万一莱斯特将军突然现身该怎么办?」 堤格尔心中浮现一抹不安,忍不住询问赛门。如果他真的因为黑箭而灰飞烟灭的话也就算了,若是他运气好逃脱了,可是会演变成相当棘手的情况。因为堤格尔和奥尔嘉已经连一点战斗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当然是由我们一拥而上,砍下他的首级啊。」 赛门豪爽地笑着说道,扶着堤格尔走过布满裂痕的走廊。他的部下们以及被背着的奥尔嘉则紧跟在后。 赛门和其部下一边走一边大喊莱斯特将军已死,所以原本还有意抵抗的守备军也纷纷扔下武器投降了。他们的士气如照射到阳光的冰粒般逐渐溶解消失。 路克斯军成功地攻陷了路克斯堡垒。三千名士兵之中有五百名阵亡,还出现了比死者多出一倍的伤兵,但考量到这是一场攻城行动——而且还遇上怪物的话,损失其实并不惨重。 贝尔德·路特拉正因为两个烦恼所苦。 其一是他不知道该如何报告攻陷路克斯堡垒的过程。战争的前半段还容易说明,但进入尾声时却发生了连他都完全无法理解的情况。 指挥官室简直像被童话里登场的巨人从内部尽情破坏过,他究竟该怎么跟塔拉多报告这人类不可能造成的惨状呢? 再加上路特拉也亲眼目睹的那道贯穿指挥官室后消失在空中的黑色光芒,想到要向塔拉多解释这些事,就让路特拉感到头痛不已。 至于他的另一个烦恼,则和堤格尔有关。而且这个问题说不定更加棘手。 在离开巴尔韦德的前一天,塔拉多趁着告诉路特拉攻城的计策时给了他一项任务。 那就是测试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能力。 塔拉多想知道堤格尔会提出什么策略来攻陷堡垒。若堤格尔没有任何点子,就遵照塔拉多的计策来攻打堡垒。 结果堤格尔替他们构思了非常出色的计策。 先是雇用领民伪装我方的士兵,然后派出部队潜伏在北边的森林,接着在黎明前从日光照不到的西侧展开奇袭,从内部打开北方的城门引同伴进攻。 以上这些都和塔拉多告诉路特拉的计谋几乎一样。不过在塔拉多的计策中,因为堤格尔可能无法自由指挥亚斯瓦尔士兵,所以是由他所信赖的人带兵从城墙西侧发动奇袭。 ——堤格尔大人……不,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对指挥士兵的看法超越了塔拉多阁下的预测。 路特拉不禁发出钦佩的叹息。经过这次的测试,堤格尔的能力确实值得称赞。 ——他虽然是布琉努人,却是一位能替他国人民着想的人物。为了不让雇来的领民受伤,也下了不少工夫。 但是路特拉认为这正是问题所在。当堤格尔得知塔拉多的谎言时,他愿意原谅塔拉多吗? 若堤格尔无法原谅塔拉多,选择与他一战时,塔拉多就必须面对有史以来最棘手的强敌吧。 ——如果情况允许的话,真希望这样的未来不会到来啊。 路特拉虽然一如往常地微笑着指挥士兵,但表情却蒙上了一层苦恼的阴影。 堤格尔、奥尔嘉和马特维齐众在路克斯堡垒的一间房间。 堤格尔笑着原谅了低头谢罪的马特维,虽然他确实不该帮助奥尔嘉,但是堤格尔自己就没有责备年幼战姬,他自然也无法怪罪这位面目狰狞的水手。 顺便一提,马特维当时是被敌军监视着,所以才能平安地活下来。他乔装成使者时带在身上的弯刀,也在见到莱斯特之前就被没收了。 马特维虽 然是个勇敢的男人,却没有赤手空拳冲进战场的莽撞个性,也正是这点救了他的性命。 路特拉将在投降的士兵中选出愿意归顺的人,重新组织军队,至于不愿意追随塔拉多的人,则送给他们数天份的粮食后让他们自由离去。 士兵们将所有尸体不分敌我地聚集起来一同埋葬,用水刷洗沾染上血迹的堡垒。这不仅是为了预防传染病,也是为了减少投降者和我方之间的芥蒂。堤格尔等人也一起帮忙这些工作。 他们耗费近一天处理善后工作后,在堡垒收到了一项紧急消息。 「艾略特王子率领三万名海盗登上陆地了。虽然不清楚他的目标是这座堡垒还是巴尔韦德,但他们目前的所在位置距离我们只有两天的路程。」 所有人都感到一阵颤栗。他们还没有收刭马利亚由港口都市已经沦陷的消息。路特拉尽可能地掩饰焦躁的情绪,对传递讯息的士兵问道: 「马利亚由沦陷了吗……?」 那名士兵摇了摇头。 「敌人是袭击位于沿岸的数个渔村之后,再从那些地方登陆的。」 「怎么可能,小小的渔村应该没有让大船停泊的港口才对……」 路特拉一说到这里,就像是察觉到什么似地按住自己的嘴角。堤格尔也以视线询问似乎想到什么事情的马特维。 「艾略特王子恐怕是准备了大量的小船吧。他先让大船靠近到不能再继续前进的距离,然后用小船载着海盗快速地往返岸边和海上。」 「用这个方法的话,小船就必须返回大船的位置才行……」 「先在海上放置十艘小船,其中九艘载着海盗上岸,再用剩下的那一艘把九艘空船牵引回去就行了。这种工作对海盗来说应该是司空见惯了吧。」 奥尔嘉听完马特维简洁易懂的说明后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路特拉也一脸凝重地点点头。 塔拉多尚未对他们下达任何指示。 但是这三万敌军再过一至两天就会攻向他们。 「——冷静下来,总之先把我们能做的事情都完成吧。」 堤格尔以冷静的嗓音安抚焦急的三人。 「……你有什么计策吗?」 马特维问道,相貌狰狞的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神情。堤格尔神色自若地摇摇头,带着笑容继续说道: 「暂时还没有,不过我已经也经历过类似的困境,而且成功克服了。」 所以总会有办法解决,也一定会想出办法。 当堤格尔说完这句话后,奥尔嘉、马特维和路特拉都冷静了下来。他们在这时都感觉到了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这位年轻人所拥有的器量,认为这个人的话具有可信度,让他们顿时豁然开朗,得到了继续前进的动力。 「那我就先去安抚士兵们吧。」 路特拉一如往常地露出微笑,然后走出会议室。他踩着迅速但不会让旁观者感到不安的稳重步伐离去了。至于留下来的两人,奥尔嘉双眼圆睁地以佩服的语气说道: 「我觉得好像在你身上看到了王者的从容。」 「拜托你别取笑我了。」 「我是认真的。」 听到奥尔嘉认真地说着,堤格尔耸了耸肩,他觉得自己并没有说出违背自己个性的话。他是真的没有计策。而且在敌人抵达这里之前,他无论如何都必须想出迎敌的方法。 ——我一定会办到的。 堤格尔并非有勇无谋,也不是太过自负,只是非常自然地下定了决心。 秋阳发出和煦的日光,自窗外照进了室内。 后记 「既然是第二部,干脆让故事的时间往前推进三年好了。」 「三年吗?感觉突然让主角和女角们增加岁数好像有点……」 「不只增加岁数,还会变老呢——」 「还是算了,就半年吧,过半年就好。」 老实说我已经不太记得是否说过这样的话了,总之确定第二部开始的时间点是第一部的故事结束后半年。本作的角色中虽然有好几位老爷爷,但他们基本上都还是很健康的。 好久不见了,我是川口士。 「魔弹之王与战姬」第六集顺利地呈现在各位读者面前了。 第二部的开端,将以第一部只出现过名字的亚斯瓦尔为故事舞台,故事的世界变得愈来愈庞大了。同时,第七名战姬也终于登场了。希望各位能尽情地享受这一集的故事。至于第五集和第六集之间的半年内所发生的故事,说不定哪天能有机会在某处告诉大家。 接下来,由柳井老师所绘制的漫画版「魔弹之王与战姬」(目前正在月刊コミックフラッパー上好评连载中)的第二集将在本月(此为日本出版时间)发行。也衷心期望各位能找来一读。 最后是谢辞。因为故事的世界变得更广大的关系,在截稿日和地图等方面都给编辑i添了许多麻烦,真是抱歉,下次我会多加注意的。而本次登场的第七名战姬在角色类型上也和以往截然不同,在此也非常感谢将她美丽垃描绘出来的yoshi☆wo老师。 同时我也要向帮助这本书在书店上市,让读者们得以阅读购买的相关人士致上谢意。 那就让我们在其他地方再次相会吧。 川口 士 「既然是第二部,干脆让故事的时间往前推进三年好了。」 「三年吗?感觉突然让主角和女角们增加岁数好像有点……」 「不只增加岁数,还会变老呢——」 「还是算了,就半年吧,过半年就好。」 老实说我已经不太记得是否说过这样的话了,总之确定第二部开始的时间点是第一部的故事结束后半年。本作的角色中虽然有好几位老爷爷,但他们基本上都还是很健康的。 好久不见了,我是川口士。 「魔弹之王与战姬」第六集顺利地呈现在各位读者面前了。 第二部的开端,将以第一部只出现过名字的亚斯瓦尔为故事舞台,故事的世界变得愈来愈庞大了。同时,第七名战姬也终于登场了。希望各位能尽情地享受这一集的故事。至于第五集和第六集之间的半年内所发生的故事,说不定哪天能有机会在某处告诉大家。 接下来,由柳井老师所绘制的漫画版「魔弹之王与战姬」(目前正在月刊コミックフラッパー上好评连载中)的第二集将在本月(此为日本出版时间)发行。也衷心期望各位能找来一读。 最后是谢辞。因为故事的世界变得更广大的关系,在截稿日和地图等方面都给编辑i添了许多麻烦,真是抱歉,下次我会多加注意的。而本次登场的第七名战姬在角色类型上也和以往截然不同,在此也非常感谢将她美丽垃描绘出来的yoshi☆wo老师。 同时我也要向帮助这本书在书店上市,让读者们得以阅读购买的相关人士致上谢意。 那就让我们在其他地方再次相会吧。 川口 士 「既然是第二部,干脆让故事的时间往前推进三年好了。」 「三年吗?感觉突然让主角和女角们增加岁数好像有点……」 「不只增加岁数,还会变老呢——」 「还是算了,就半年吧,过半年就好。」 老实说我已经不太记得是否说过这样的话了,总之确定第二部开始的时间点是第一部的故事结束后半年。本作的角色中虽然有好几位老爷爷,但他们基本上都还是很健康的。 好久不见了,我是川口士。 「魔弹之王与战姬」第六集顺利地呈现在各位读者面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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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吗?感觉突然让主角和女角们增加岁数好像有点……」 「不只增加岁数,还会变老呢——」 「还是算了,就半年吧,过半年就好。」 老实说我已经不太记得是否说过这样的话了,总之确定第二部开始的时间点是第一部的故事结束后半年。本作的角色中虽然有好几位老爷爷,但他们基本上都还是很健康的。 好久不见了,我是川口士。 「魔弹之王与战姬」第六集顺利地呈现在各位读者面前了。 第二部的开端,将以第一部只出现过名字的亚斯瓦尔为故事舞台,故事的世界变得愈来愈庞大了。同时,第七名战姬也终于登场了。希望各位能尽情地享受这一集的故事。至于第五集和第六集之间的半年内所发生的故事,说不定哪天能有机会在某处告诉大家。 接下来,由柳井老师所绘制的漫画版「魔弹之王与战姬」(目前正在月刊コミックフラッパー上好评连载中)的第二集将在本月(此为日本出版时间)发行。也衷心期望各位能找来一读。 最后是谢辞。因为故事的世界变得更广大的关系,在截稿日和地图等方面都给编辑i添了许多麻烦,真是抱歉,下次我会多加注意的。而本次登场的第七名战姬在角色类型上也和以往截然不同,在此也非常感谢将她美丽垃描绘出来的yoshi☆wo老师。 同时我也要向帮助这本书在书店上市,让读者们得以阅读购买的相关人士致上谢意。 那就让我们在其他地方再次相会吧。 川口 士 「既然是第二部,干脆让故事的时间往前推进三年好了。」 「三年吗?感觉突然让主角和女角们增加岁数好像有点……」 「不只增加岁数,还会变老呢——」 「还是算了,就半年吧,过半年就好。」 老实说我已经不太记得是否说过这样的话了,总之确定第二部开始的时间点是第一部的故事结束后半年。本作的角色中虽然有好几位老爷爷,但他们基本上都还是很健康的。 好久不见了,我是川口士。 「魔弹之王与战姬」第六集顺利地呈现在各位读者面前了。 第二部的开端,将以第一部只出现过名字的亚斯瓦尔为故事舞台,故事的世界变得愈来愈庞大了。同时,第七名战姬也终于登场了。希望各位能尽情地享受这一集的故事。至于第五集和第六集之间的半年内所发生的故事,说不定哪天能有机会在某处告诉大家。 接下来,由柳井老师所绘制的漫画版「魔弹之王与战姬」(目前正在月刊コミックフラッパー上好评连载中)的第二集将在本月(此为日本出版时间)发行。也衷心期望各位能找来一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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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你曾经看过焚村吗?」 听到对方以冷淡的嗓音提出这出乎意料的问题,年轻人愣住了。他忍不住凝视起隔着桌子坐在他对面的金发女性——莉姆亚莉夏。 熟识的人都会以昵称「莉姆」称呼她,这位女性比年轻人年长三岁,今年二十岁。虽然她的蓝眼里浮现一抹罪恶感,但还是继续往下说道: 「这是个让人感到不快的问题,我在此向你致歉。但是如果可以的话,还是请你……」 「啊,不是的,我没有觉得不高兴,只是稍微吓了一跳而已。」 年轻人挥了挥手表示自己不在意。他并不讨厌莉姆这种严肃正经的个性。 年轻人的名字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与他熟识的人都以名字的简称「堤格尔」称呼。 堤格尔目前正在听她授课。 莉姆是银发战姬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的副官,同时也是她的好友,在政务和战术方面都具备相当渊博的知识。最近她默默地将自身所学传授给这名学生一事当成了一种乐趣。 虽然堤格尔想以平时的表情和语气回答她的问题,眼睛却没有盯着她,声音也多了几分苦涩。 「我有看过被烧掉将近一半的村落,那是在之前疾病蔓延的时候……」 那是好几年前,年轻人的父亲还在世时发生的事情。在遇到不仅是无药可治,连如何治疗都不清楚的疾病时,人们唯一能做的措施便是把患病的人隔离,并烧毁建筑物。 「……对不起。」 知道自己让对方想起了痛苦的往事,莉姆低头致歉,绑在左侧的一束淡金发辫也随之摆动。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话说回来,为什么你会问这个呢?」 堤格尔的视线看向了桌子。桌面上散乱地摆放了几张地图,还有近二十个大小差不多能以两指抓起的小棋子。 今天的课程是战术模拟。莉姆在地图上摆放棋子并说明战况,堤格尔则要在限制时间内回答出最完善的对策。 虽然她是个很严厉的老师,但是只要堤格尔绞尽脑汁推论出最完善的策略,她冷淡的表情就会变得柔和许多,并以简短的字句称赞堤格尔。他们不断地改动着地图和棋子的位置来进行模拟,就在稍微停下来休息的时候,莉姆忽然向他提出了方才的问题。 「我当然知道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所以,我才想请你在目前尚能放松心神的时候思考这件事。」 莉姆把一张地图放在桌面,然后抓起几个棋子摆在地图上。 「你现在率领着一百名士兵在某个小村庄休息。村子里……假设有五十名村民好了。」 年轻人心想,这不是一个很大的村落,然后点了点头。堤格尔以前治理过的领土亚尔萨斯拥有许多山地和森林,但城镇或村庄的数量用单手就数得完,所以要想像这样的村落并不难。莉姆又继续往下说。 「而在距离这座村庄徒步一天路程的地方,出现了敌军,其数量是五百。至于我方的援军,就算是距离最近的部队,也要两天后才能抵达。」 莉姆以眼神询问堤格尔该怎么做。年轻人抓了抓深红色的头发,一脸苦恼地凝视着地图和棋子。 敌军人数是我方的五倍。援军无法及时赶到。 ——别搞错了,莉姆希望我回答的并非战胜敌人的方法,而是最完善的策略。 最一开始上课的时候,堤格尔有好几次都会错意而被她斥责,但他现在已经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了。 「驱散村民,让他们去避难,我方也跟着撤退,只有这个办法了吧。」 「让他们避难是很好,但他们走了之后,村子该怎么办呢?」 堤格尔皱起眉头。当他正想询问这句话的意思时,忽然明白了她话中的含意。 「……是要考虑烧毁村子的意思吗?」 年轻人一脸严肃地开口确认,莉姆冷淡地点了点头。 「敌人徒步一天就能抵达我方所在的位置,撤退的时间不足半日,连收拾行李的时间也很有限。留下来没带走的东西自然会被敌人夺取并利用。反过来说,若是把那些东西烧毁,也能够削弱敌人的战力。」 村落是一种拥有许多优势的据点,若能在空屋过夜,恢复疲劳的效果会比在营帐中休息或直接打地铺更为显著。 不仅能补充粮食和饮水,士兵的士气说不定也会因为获得战利品而上升——当然,占领村落时也要怀疑这是敌方刻意布下的圈套。 「虽然必须依照现场局势来判断,不过若是碰上最坏的情况,甚至必须作出把房屋烧毁,在井里下毒的决定。」 堤格尔愤慨地瞪着地图和棋子。他一直认为焚村等行为是山贼才会做的勾当。但是,先不论传染病的情况,他从没想过自己可能必须在战争时下令焚村。 他拼命地思考是否还有其他办法,却怎样也想不到。 「你的意思是……要我在那种时候狠下心来动手吗……」 堤格尔心不甘情不愿地死了心,但是莉姆说了声「不」,否定他的话。 「你没有必要自己动手。如果那时我在场的话,请你对我下令就好。」 堤格尔倒抽一口气,双眼圆睁地盯着莉姆。即使说出这种话,她仍旧面不改色,挺直了背脊接受堤格尔的注视。她并不是因为两人只是在讨论假设的情况,而是早已作好执行命令的觉悟。 「虽然这是必要的措施,但也确实会背离村民的信任。你身为一军之将,必须顾虑战争结束后的人民观感,所以——」 「不行。」 堤格尔以强硬的语气打断莉姆的话,并瞪着她说: 「当我觉得必须这么做的时候,我会自己动手。我不想让别人代替我扮黑脸。」 「这可是攸关全军士气的大事。」 开口反驳的莉姆像是随时会站起来斥责,但是堤格尔没有因此退让。 「就算会影响士气也一样。我们确实是有可能遇到必须下达引人反感的命令的时候——但是为了顾虑观感而将责任易手他人……这样是不对的。」 「平息民众的抱怨或愤怒也是将领的责任之一。」 「名誉受损了,用其他事情挽回就好。你的疑虑是正确的,但是我们根本无法避免民众有所不满。虽然凡事都要以避免失败为大前提,但若太过小心的话,就会变得绑手绑脚、什么事都不用做了吧?」 堤格尔自己在担任亚尔萨斯领主的时候,或许是因为只有短短的两年半,所以并没有犯下太严重的失误。不过他倒是曾数次目睹父亲乌鲁斯为政事烦恼的样子。 一直很照顾堤格尔的父亲好友——马斯哈也说过,世上没有能让所有民众满意的统治政策。 堤格尔和莉姆瞪着彼此,僵持了一阵子之后,率先屈服的是莉姆。她轻叹一口气,坐回椅子上,先是语带惋惜地说了句「我明白了」,接着又补充道: 「……不过,还是要请你把我说的思考方法也放在心上。」 「那我也要拜托你一件事。如果真的遇到这种状况,不得不焚村的话……就请你和我一起思考,事后该用什么方法才能挽回人民的信任吧。」 当堤格尔笑着这么说后,虽然很不明显,但莉姆的嘴角也跟着泛起了笑意。 这是堤格尔已经以宾客身分在莱德梅里兹的公宫生活了数个月、时序即将进入夏天前所发生的事情。 ◎ 堤格尔 正一脸严肃地看着摊开在桌上的几张地图,回想起数个月前莉姆授课的内容。 这里不是莱德梅里兹的公宫,应该说,他现在根本不在吉斯塔特王国境内。 这里是路克斯堡垒的会议室,位于大陆西方的亚斯瓦尔王国境内。 堤格尔抬头看向微暗的天花板,突然不由自主地纳闷起自己为什么会待在这里。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并非吉斯塔特人,而是统治位于布琉努王国边境的地区——亚尔萨斯的小贵族,爵位则是伯爵。他勉强可算是特长的只有射箭技术,但是在轻视弓箭的布琉努国内根本得不到他人的认同。 为年轻人的命运带来巨变的,是去年发生在布琉努与吉斯塔特之间的战争。 堤格尔当时被吉斯塔特的七位『战姬』之一——艾莲俘虏,在历经一番波折之后,又被卷入了布琉努的内乱风波中。 最后,堤格尔救出了众人认为下落不明的蕾琪公主,成功地让内乱划下句点。但是内乱结束的布琉努在与吉斯塔特谈判后,却要求堤格尔必须以艾莲宾客的身分在莱德梅里兹生活。 当堤格尔在莱德梅里兹度过了春天,连夏天也即将进入尾声之时,他收到了吉斯塔特国王——维克特的一项委托,要他秘密前往亚斯瓦尔王国,向杰梅因王子表达支持的立场,并与他结盟。 因为自从亚斯瓦尔国王驾崩后,两名王子就一直在争夺王位。堤格尔无法拒绝一国之君的委托,只好启程前往亚斯瓦尔。 但是堤格尔见到杰梅因王子之后,竟差点遭其谋杀,当他企图逃脱的时候,却发现王子已经被发动叛乱的部下杀害了。那位名叫塔拉多·格拉墨的部下对堤格尔这么说: 「我要成为国王——请你务必助我一臂之力。」 堤格尔之所以决定协助塔拉多,有几个理由。 首先,这名青年打算与吉斯塔特缔结友好关系,相较之下,敌方艾略特王子则已经和墨吉涅王国联手了。此外,代表吉斯塔特出使亚斯瓦尔的战姬苏菲亚·欧贝达斯,目前也遭到艾略特王子囚禁,而堤格尔也对塔拉多坦荡公正的为人很是欣赏。 于是堤格尔向他借了三千兵力,对路克斯堡垒发动攻击。那是发生在昨夜至今晨之间的事。 至于现在的情况…… 已经成为堤格尔等人据点的路克斯堡垒正笼罩在一股凝重的气氛中。 在堡垒外可以看到西方的天空闪耀着金色的光芒,太阳正逐渐落入地平线。堡垒的西侧因为夕阳的照射而染成一片殷红,相较之下,东侧则被厚重的黑影所覆盖。 在城墙上巡逻或在中庭休息的士兵们,脸上充满了难以言喻的不安。那不是在激战中得胜、夺得堡垒的一方该有的表情。 让他们面露惧色的,是方才某个士兵捎来的一项消息。 「艾略特王子率领三万名海盗登上陆地了!他们目前的位置距离这座堡垒只有大约两天的路程!」 这项消息让士兵们陷入莫大的恐慌,堤格尔当然也不例外。因为人数整整比我方多出十倍的敌人,距离此处只有两天的路程。 「——总之,先把我们能做的事情都完成吧。」 虽然堤格尔嘴上如此安慰同伴,但是当他请人拿来地图,再次确认目前的情势后,还是忍不住对严峻的现况连声哀叹。 「有什么事情是我能帮忙的吗?」 顶着一头淡红色短发的美少女,以有如黑珍珠般的大眼看向堤格尔。她的年纪约莫十三、四岁,不仅面无表情,缺少同年龄的人应有的孩子气,口气也相当老成,但是这种气质反而莫名地惹人怜爱。 她的名字是奥尔嘉·塔姆,和艾莲等人同样都是吉斯塔特的战姬。她原本是基于某些理由而独自旅行,在遇到堤格尔之后便和他一起行动。虽然纤细的身体看起来好像稍微碰一下就会折断,却拥有能把一个大男人轻易地摔出去的怪力。 这间会议室里除了堤格尔和奥尔嘉之外,还有一个人。 他是一名年约三十五岁的壮汉,皮肤呈现经过日晒的红铜色,名叫马特维。他是深受莱格尼察的战姬莎夏——亚莉莎德拉·阿尔夏芬信赖的前水手,在这趟旅途中也给予堤格尔许多协助。 「你不要客气,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只要是你的命令,我大致上都会遵从的。」 马特维环抱着他粗壮的胳臂,露出有些吓人的笑容。因为五官看起来有点可怕,就算是善意的笑脸,看起来仍旧很凶狠,这或许可以算是他的缺点吧。 若是没有这两人的帮忙,堤格尔可能就无法克服在异国土地遇到的各种困境了。他们是堤格尔最可靠的同伴。 年轻人并未说出方才闪过的回忆,只是苦笑着敷衍过去。因为堤格尔直到现在都还没作出决定,而且参与讨论的成员也尚未到齐。 房间外传来了互相重叠的脚步声和铠甲碰撞声,正逐渐靠近。随后,两名男子打开房内唯一的门,走了进来。 其中一名男人的身材和相貌都很平庸,脸上稳重的微笑却让人印象深刻。他没有穿戴铠甲,而是一身轻装,只在腰间佩挂了长剑,但是从他毫无破绽的举止可看出他是个身经百战的战士。 男人名为贝尔德·路特拉,是塔拉多的下属,也是驻扎在此地的三千名士兵的总帅。塔拉多原本有意让堤格尔担任总帅,但是堤格尔却拒绝了他,转而屈就于路特拉副官的身分。 和路特拉一比,另一位男人身上的气质就显得较为粗野了。他今年正好满三十岁,但是因为拥有一张娃娃脸,如果没有左脸颊那道巨大的伤疤,就算说他不到二十岁,或许还有人会信以为真。 这位名叫赛门的男人是统领近三百名佣兵的队长。既然能让崇尚实力和名利的佣兵们追随他,也证明了他是一名实力和名望兼备的老练战士。 「士兵们的情况还好吗?」 堤格尔等两人在椅子上坐下后便开口问道。佣兵队长赛门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不悦地回答: 「糟透了。所有人都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虽然目前士兵们是暂时冷静下来了,不过还是必须快点下达新的指示才行。」 路特拉也以含蓄的语气表达了自己的担忧。他们两人方才正是前去安抚和训斥因敌军登陆而陷入恐慌的士兵们。 ——这也不能怪他们,毕竟我们好不容易才获胜,正觉得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就又收到了这样的消息…… 马特维把几个装了水的铜杯放在桌上,正好是一人一杯。 「怎么,不是酒啊?」 赛门往铜杯里一看,笑着说道,但他并非真的不满,只是在开玩笑。他当然也知道目前的情况不可能让他们悠哉地一边喝酒一边讨论。 堤格尔把一张以路克斯堡垒为中心、描绘出周遭地形的地图放在桌上。 「我们来确认一下情况吧。首先,艾略特王子的军队现在的位置是?」 「在这附近。」 路特拉探出身子,用手指着地图上的一点。其他人也跟着站起来审视地图。他指的地方是距离这座堡垒北边约两天路程的海岸,上面以有些模糊的文字写着「洛尔卡」三个字。 「这附近有两、三个渔村,而洛尔卡是其中规模较大的村子。我原本以为敌人是想要攻陷马利亚由,没想到……」 路特拉沉重地叹了口气。他们完全被敌人摆了一道。 「告诉我们这项消息的是哪里的士兵?我应该没有派侦察兵到这里才对。」 听到堤格尔的疑问,路特拉抵着地图的手指便往左下移动,停在洛尔卡的西南方——也就是路克斯堡垒的西北方。 「这 里有个叫萨利梅的小城镇。有村民被敌人袭击后逃到这里,事情就传了开来,城镇里的士兵听到之后,就快马赶来通知我们。」 接下来路特拉详细地叙述了海盗们袭击渔村的情况。 「据说他们是在清晨天刚亮的时候袭击渔村的,和我们进攻这座堡垒的时间相同,或者是再晚一些吧。这附近的渔村都设有简易的码头,海盗们应该是从船上派出大量的小船,再从那里登陆的吧……」 在夜色仍未散去的天空下,上演了一出令人不忍卒睹的惨剧。海盗毫不留情地挥舞着长剑和斧头,砍杀因为事发突然而来不及反应的村民们。入侵民家的海盗夺走或破坏眼前看到的任何物品,强暴村里的妇女,最后放火烧了村子。 据说侥幸逃过一死的村民不到十人。 堤格尔脸上浮现了愤怒和苦恼的神色。他出生成长的故乡在去年也曾遭到泰纳帝公爵的军队袭击。 他忆起这件事,又想到那些被迫过着流浪生活的村民,明知道自己的确爱莫能助,内心仍是饱受无力感折磨。 奥尔嘉和马特维的心情虽然不像堤格尔那么激动,却同样对海盗的行径感到愤怒。现场能够维持冷静态度的,大概只有明白这种事在战争时是司空见惯的赛门,不过他也只嘲讽地说了句「手法还真高明」就不再开口。 堤格尔深呼吸一口气,调适好心情,环视同伴们的脸说道: 「你们认为艾略特王子接下来会怎么做?」 「应该会沿着街道直接往巴尔韦德前进吧。」 路特拉如此断言。 「如地图所示,洛尔卡村旁边的街道往东方及西南方延伸,朝西南方前进的话会通往名叫萨利梅的城镇,往东走的话街道会一分为二,分别通往马利亚由和巴尔韦德。无论选择哪一条路,都没有直通这座路克斯堡垒。」 因为巴尔韦德是被塔拉多设为据点的都市,所以对艾略特而言,先攻下巴尔韦德是迈向胜利的第一步。 「艾略特王子应该还不知道我们已经攻陷这座堡垒了。就算他想与莱斯特将军的军队会合,也会从左右两条街道中选择其中一条前进。既然如此,朝巴尔韦德前进会比较省时。」 当莱斯特的名字被提起时,原本沉默地盯着地图的奥尔嘉稍微转动脖子,朝堤格尔瞥了一眼。堤格尔察觉到她的视线后,便摇了摇头。 莱斯特是原本负责驻守这座堡垒的将军,但他其实并非人类,而是身形诡谲、名为托尔巴兰的怪物。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实际与他战斗过的堤格尔和奥尔嘉两人。因为向大家说明的话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所以他们决定继续保持沉默。 ——艾略特王子知道莱斯特将军其实是个怪物吗? 堤格尔将浮上心头的疑问暂时抛至脑后,因为他现在还有好几个必须思考的问题。 「不过,这座堡垒已经落入我们手中这件事,艾略特王子迟早会知情吧?如果他知道了,会不会因此改变计划呢?」 听到路特拉的话,奥尔嘉歪着头提出问题。红发骑士以沉稳的语气肯定她: 「你说得没错。至于他会采取的策略,有可能是一边减缓全体军队的行军速度,再派出大约五千人的侦察部队,先前往街道探路……」 「或者是另外组成一支部队,让他们来对付我们。」 堤格尔一这么说,路特拉便以有些紧张的眼神看着他,点了点头。 艾略特不可能放任路克斯堡垒被敌人占领。若他无视这座堡垒,直接朝巴尔韦德前进的话,堡垒里的敌人很有可能会从他们的侧面或后方发动突袭。 这也是他在登上陆地前就教唆莱斯特倒戈的原因吧。若是堤格尔等人没有迅速攻下这座堡垒,他们肯定会遭到莱斯特及艾略特王子的军队夹击而被迫撤退。 「如果他选择另组部队,说不定会脱离街道攻向我们,那可就麻烦了。」 路特拉盯着地图喃喃自语。奥尔嘉如黑曜石般的双眼疑惑地看向亚斯瓦尔的骑士,然后对堤格尔问道: 「若是脱离街道前进的话,应该会让脚步放慢,行军速度也大幅减缓,他们有可能这么做吗?」 如果艾略特选择从他们登陆的洛尔卡村直接朝这座堡垒南下,必须先经过草原,再越过绵延相连的好几座大小丘陵,最后穿过辽阔的森林,才能抵达这里。因为路克斯堡垒就耸立在那座森林旁。 先不论在草原和丘陵地上行军的困难,想让军队穿越森林,应该会很费事吧。 「是啊。如果打算阻止敌军前进的话,一般来说都会派兵驻守在街道上。」 堤格尔伸手指着地图,在渔村和堡垒之间的空白处画了个圈。 「我们没办法连街道外的地方也拨出兵力防守,顶多只能派出侦察兵前往该处警戒。毕竟敌人很有可能会从那里发动突袭。」 在一脸恍然大悟的奥尔嘉身旁,原本一直保持沉默的马特维开口说话了: 「路特拉大人,你知道任何与艾略特王子的为人有关的事吗?说不定可以当作我们推断他今后行动的参考依据。」 堤格尔惊讶地看着这位前水手。虽然敌人的行径让他相当愤怒,也对现况感到焦虑,但是他竟然连这一点都没想到。 路特拉面有难色地歪着头。 「我并没有见过艾略特王子本人,但是我曾经听塔拉多阁下谈论起他。据说他是一位非常自大又多疑的人。」 ——与艾莲当初告诉我的内容如出一辙。 堤格尔想起了之前银发战姬在莱德梅里兹的公宫里告诉他的事情。根据艾莲所言,艾略特王子的个性与杰梅因王子一样傲慢,而且疑心很重。 「不过,阁下也曾说过,他的作风胆大心细,是绝对不能等闲视之的对手。」 「胆大心细?」 马特维皱着眉头反问,路特拉便点了点头。 「是杰梅因王子传唤自己的弟妹们进宫,以怀疑谋反的罪名杀害他们时发生的事——艾略特王子在察觉到不对劲之后,就先留下了在紧要关头能逃离险境的后路,然后才前往宫廷。」 结果艾略特顺利地逃出了杰梅因的魔爪。而桂妮薇亚公主也利用艾略特逃脱时造成的混乱,成功地逃出了宫中。 「至于胆大的部分,我想应该是没有必要说明了吧。一国王子竟然去和海盗结伙,还把他们当成部下来指挥,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寻常的事了。」 「而且还出乎我们预料地从渔村登陆,这位王子殿下真是喜欢出奇招啊。」 赛门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一边把玩着铜杯,一边对路特拉问道: 「总而言之,光靠我们是没办法打这一仗的。塔拉多还要几天才会到这里啊?」 塔拉多这时应该正在亚斯瓦尔国内到处奔走,忙着招募士兵。按照他们先前的计划,只要募集到一万兵力,他就会和堤格尔等人会合,一起率兵北上与艾略特交战。而从堤格尔他们离开巴尔韦德的日子算起,已经过了将近十天了。 「非常抱歉。」 路特拉面有难色地低头致歉。这代表他也不知道答案。 从塔拉多告诉堤格尔的战略计划来看,艾略特应该要花上很多时间才攻得下马利亚由。结果艾略特的行动力可说是凌驾了塔拉多的预测。 「如果现在派人传令的话,最快也要明天下午才能抵达巴尔韦德。而且我们无法保证阁下会在那里,他很有可能为了募集士兵而离开巴尔韦德了……」 「那就无法可想了嘛。」 赛门用指尖转动着空了的铜杯,以开玩笑的口吻说道,并耸了耸肩。这个男人只要一笑,左脸颊的伤疤便会跟着扭曲。看到他 轻浮的态度,奥尔嘉露出不悦的表情,堤格尔和马特维却苦笑着敷衍过去。他们可以理解赛门的心情。 毕竟他们这里只有大约三千兵力,却必须面对敌人的三万大军。 但是堤格尔并不怎么生气。因为他在布琉努陷入内乱时早已深切地体会到招募士兵有多么辛苦了。 ——那么,现在该怎么办呢? 「还是冷静下来,先把该做的事情做好吧。」堤格尔向他们呼吁道。他们现在该做的事情是什么?是思考如何打倒三万敌军的妙策奇计吗? 不对。堤格尔朝桌子伸出手臂,拿起另一张地图放在最上面。 那是一张以路克斯堡垒为中心,标示出周遭村落位置的地图。如果把只住了十几人的小聚落也计算进去,村子的数量其实多达十个。 从洛尔卡村的惨况来推断,艾略特王子的军队显然跟慈悲或宽大是八竿子打不着边。所以这些村子肯定也会沦为他们无情掠夺的目标。 「现在我们该做的事情是确保村民的安全。为此我们要采取两项行动。其一,编派大约两千名骑兵,对敌人发动夜袭。」 「考虑到敌军的数量,只有两千人的话,成效实在是……」 「我一开始就不期待他们能立下多大的战果,只要能延缓敌人前进的速度就足够了。」 堤格尔对提出质疑的路特拉如此回答。他在打算说出第二项行动时,眼里顿时闪过了一丝迟疑。他在犹豫要不要开口。不过他立刻就甩去迟疑,以不带私人情感的语气说道: 「至于其二,则是让村民们去避难。考虑到村子和敌军的位置,应该会先让他们离开村子去避难之后再发动夜袭。如果他们能顺利逃进巴尔韦德当然是最好,不行的话,至少要让他们逃到堡垒以南的地方。」 堤格尔抬起盯着地图的视线,转而看向路特拉。年轻人的脸上闪过充满严肃和沉痛的神情。 「他们会愿意遵从吗?」 「村民们已经很习惯战争了。只要说有海盗逼近,要他们逃走的话,他们大概会答应吧。等天亮之后,就派士兵去通知他们……」 听到正在整理思绪的路特拉的喃喃自语,奥尔嘉一脸惊讶地问道: 「不是今晚就出发吗?现在的情况应该是分秒必争吧?」 「现在太阳已经下山了,若是此时自堡垒启程,士兵抵达村子时将是半夜,领民们早就熄灯就寝了吧。在这种情况下召集领民发布通知的话,只会让他们陷入混乱而已。所以等天亮之后再行动比较不会出错。」 夜晚的黑暗很容易助长混乱。肯定会延误避难的速度,或者是接连出现迷路和跟不上队伍的人。 「而且我们又已经让那些为了攻打这座堡垒而雇用的领民回去了……」 路特拉叹了口气,忍不住抱怨起他们的不走运。 「话说回来,要让他们逃走是没问题,但是事情应该还没完吧?」 这时身经百战的佣兵队长插嘴说话了。 「等到村里没有半个人了,就把房屋全烧掉,然后在井里下毒,这样可以吧?」 听到赛门理所当然地开口确认,奥尔嘉、马特维和路特拉都各自皱起眉头。只有堤格尔的反应与他们不同,只是放弃似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粗暴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因为当他在地图上看到那些村子时,就已经预料到这个结果了。 ——莉姆真的是个好老师啊…… 他脑中浮现了将金发绑在左侧、表情淡漠的她。他在会议开始前回忆起和莉姆讨论过的内容,现在的情况便与当时讨论的完全吻合。如果让村民们去避难,留下来的房屋和水井就会被海盗占为己有。 若是水井无法使用,敌人就必须从别处获取饮水。而设法让敌人疲于奔命,正是战争中再基本不过的道理。 不过,这是身为佣兵的赛门才能毫不犹豫地说出口的策略。堤格尔可以理解他提议的正确性,却无法接受这种做法。 ——如果在井里下毒的话,战争结束后,那口井还是无法使用。 这么做等于是在毁灭村子。被烧毁的房子还可以再重建新的,但是没有水的话,人类就无法存活。 「……暂且不提烧掉村子好了,非得在井里下毒不可吗?如果改成用石头把井埋住,让敌人得不到水呢?」 堤格尔以恳愿般的口气问道。他实在不想摧毁整座村子。但是赛门却近似无情地摇了摇头。 「敌方人多势众,行不通的。石头马上就会被他们移除。」 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这代表没有人能提出更好的替代方案。 堤格尔的视线回到了地图上,以仿佛看到仇敌般的眼神瞪着它。 ——那时我对莉姆说过,我会自己动手。 当初的假设成了现实。他当然可以选择不要焚村,水井也放着不去处理,但是如果不趁机稍微削弱敌方的战力,别说是和他们战斗的士兵,连村民的安全也可能受到威胁。 艾略特的军队最快大约二至三天就会抵达这座堡垒了吧。无论采用何种策略对付他,都需要准备和实行的时间。现在的堤格尔连思考策略的时间都所剩无几。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这支军队的总帅并不是你,而是我。」 虽然路特拉的眼神充满了同情,但他还是刻意用纠正错误般的口气说道。 「要决定该怎么做,并命令士兵执行的人是我,你不需为此感到内疚。」 堤格尔「嗯」了一声并点点头。这不代表他释怀了,只是顾虑到体谅自己心情的路特拉,所以假装已经明白了而已。 路特拉说的话并不算错。但是堤格尔的身分并非只能听命行事的一介士兵,而是能对路特拉提出建言的副官。若是考虑到塔拉多一开始是属意堤格尔担任总帅的话,他们的地位可以说是相同的。 而且,这名年轻人终究是无法欺骗远在吉斯塔特的莉姆和自己的心。 「路特拉,该怎么发放给予村民的补偿,就拜托你想办法了。」 「我以自己的名字发誓,就算牺牲生命,也必定完成这项任务。」 红发骑士立即以真挚的口吻回答,替堤格尔带来了些许的安慰。 ◎ 月亮朝西方天空大幅倾斜,夜晚的黑暗正逐渐转淡。看到夜色的浓淡在空中细分为数段,便可得知夜晚即将迈入尾声。 近三千人的军队中,有大约一千人和路特拉一同留在堡垒内,由堤格尔率领其余两千名骑兵离开了堡垒。虽然在黎明到来之前还有一刻钟以上的时间,但是要率领骑兵穿过森林相当费时,所以他们选择提早行动。 当他们穿过森林时,天色已经变得湛蓝又澄澈,太阳正在地平线附近闪耀着白色的光芒。 堤格尔按照预定计划,将两千名骑兵分为十支部队,让他们分别前往各个村落。堤格尔自己也率领着不到三百名的骑兵,朝其中一个村子前进,而奥尔嘉和马特维也陪在他的左右。 士兵们皆身着皮甲,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手持长枪之余,又另外携带了弓箭。这是堤格尔和路特拉根据洛尔卡村被袭击的消息推测了敌人的装备之后,所下的命令。 堤格尔等人抵达村子时,已经可以看到几个村民开始进行农忙的身影。这个村子的居民约有七十人。主要是依靠村子周围的燕麦田的收成和一贝鲁斯塔(约一公里)远的森林里的资源来维生。 他们的房屋全以木墙涂上灰泥搭建,再铺上茅草编成的屋顶,构造相当朴素。 堤格尔找来村长等村里的有力人士,让他们全聚集在村长家里之后,就直接把此行的目的告诉了他们。 海盗们就快 攻过来了,请他们在中午前整理好行囊,尽快逃离这里。 村长等人理所当然地露出为难的神情,面面相觑。 「要在中午前离开吗?」 「这也未免太赶了吧?而且我们根本不知道能逃去哪……」 「逃往巴尔韦德。」 堤格尔刻意以不带私人情感的语气回答他们。他说话时使用的是方才请马特维教导的亚斯瓦尔语,因为说得不太流畅,或许会让听者更觉得冷淡吧。 即使堤格尔已经在离开堡垒前作好觉悟,但一旦要自己狠下心来,还是忍不住对自己说的话感到作呕。 他知道自己是因为这个村子位于异国——而且在昨天之前,他连村子的名字都不知道,才能如此无情地对待那些村民。而这样的想法正无声地挤压着年轻人的心。如果换成是他故乡亚尔萨斯的某个村子,自己还能够毫不犹豫地下定决心吗? 「从这里逃到巴尔韦德,要花上两天以上的时间啊!」 其中一名有力人士发出了近似惨叫的声音。他是一名年约五十五岁的男人,头发和短短的胡须都已经出现明显的花白。堤格尔倏地想起了人在布琉努的马斯哈。他们已经半年以上没见了,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 「我希望你们能先往路克斯堡垒南方逃跑。如果能躲进那附近的村庄或城镇的话当然是很好,要是没办法的话,就转而往东前进,逃到巴尔韦德。」 若要说比较长的句子,堤格尔会先用吉斯塔特语回答,再由马特维以亚斯瓦尔语转述。堤格尔冷酷严肃的态度,再加上马特维凶狠的五官及魁梧的高大身躯,对在场的人来说简直和恐吓没两样。 「我们这里还有女人、小孩和老人啊……也有生了病的人……」 其中一位男人喃喃自语地低声抱怨着。堤格尔听出男人的话里提到了小孩或老人等单字,明白他要说什么之后,仍旧以冷淡的态度和语气回答: 「我们会提供两台板车,让小孩和老人搭乘。这个村子里应该也有类似的工具吧?」 「——燕麦……」又有一位有力人士开口了。 「我们好不容易才完成打谷,把燕麦都放在共用的仓库里,打算过几天就要运往巴尔韦德的……」 堤格尔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他的脑中浮现了之前从马利亚由前往巴尔韦德的途中曾见过的麦田景象。 结实的小麦收割完之后必须先进行打谷,把麦穗放进从中剖成两半的木棒之间来回拉扯,让麦粒从麦秆上脱落,是非常需要耐心的工作。 打谷完成的麦粒要用麻布袋装好,再放进共用的仓库里保存。其中的几成会在之后放在板车上当成税金,运往最靠近村子的城市。村民们则靠着剩下的谷物度过下次收获来临前的日子。这是无论在哪个国家都看得到的景象。 「我们会替你们申请补偿措施。」 虽然明白这不是他们要的,年轻人还是只能如此回答。 对他们而言,税金当然也是个伤脑筋的问题。不过,更让村民们感到悲伤愤怒的,是他们舍弃历经播种、耕种等过程,还得担心日晒或大雨,烦恼虫鸟的危害,辛苦了好几个月才终于收成的作物。 「你们不能在海盗来到这里之前想办法阻止他们吗?」 其中一位有力人士对堤格尔投以责备的目光。这名男人大概是一时无法控制情绪,等不及堤格尔回答,就激动地继续往下说: 「我要留在这里。说真的,我根本不相信海盗会跑到这种地方来。我已经在这个村子活了超过四十年,盗贼和山贼的话还有见过,倒是从来没看过什么海盗。」 堤格尔刻意露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盛气凌人地说道: 「既然如此,你大可去萨利梅镇上找人问问看。目前还有几个好不容易逃过海盗追杀的人待在那里。听完他们亲口叙述之后,你们也比较容易下定决心吧。不过,到那时或许已经来不及了。」 现场陷入了一片沉默。那是一种带着严肃和冷淡,不允许有人随意发言的气氛。村长等人虽然不安地看了看彼此,却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 堤格尔将视线自男人身上移开,转而看向村长。 「——村长,如果有人不愿离开村子,就把他们绑起来,和行囊一起用板车运走。虽然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不过还是要再跟你们强调,现在时间非常紧迫。而我们会留在这里抵御敌人。」 接着堤格尔便表现出「言尽于此」的态度站了起来。他方才的冷酷话语,好像成功压制了村长等人的不满。 不过,事实并非如此。一位应该是村里最年长的老人动着满是皱纹的脸,断断续续地说道: 「我们……我们一直很安分地活着。就算杰梅因殿下的士兵对我们施暴、践踏我们我的田地、破坏我们的栅栏或木桶,甚至没来由地殴打村里的年轻人,我们也从未反抗过,一直咬牙忍耐。」 老人以充满怨恨的眼神抬头看向堤格尔。 「现在还要叫我们舍弃自己的村子吗?」 当村民们收拾好行囊,离开村子的时候,太阳已经高挂空中了。 堤格尔毫不掩饰脸上的不悦表情,仰望着天空,烦躁地叹了一口气。虽然比预定的时间多花了半刻钟,不过总算是让村子净空了。 他们没带走的衣服、锅碗和农具被随意弃置在村内的道路上。再过半刻钟之后,堤格尔就会放火,把这些东西和房屋田地一起焚烧掉。 为了以防万一,堤格尔也命令士兵们在村里检查有没有来不及逃跑的人。他自己则与奥尔嘉和马特维一起待在中央的广场等士兵回报。 「真是件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啊。」 忍不住喃喃自语的马特维,正看着士兵们接连走进空无一人的房屋内的身影。他们的动作都相当迟缓,还有几个人以极为不友善或不带任何情感的眼神看着堤格尔等三人。 这些士兵几乎都是平民,如果没有战争的话,他们也和村民一样在城镇或村落过着平凡的日子。虽然路特拉已经事先向他们解释过了,但是焚村对他们而言仍是一项难以忍受的任务,会对负责指挥实行的堤格尔投以责难的目光也是在所难免。 「因为这种事情……让不是本国人的我动手会比较好。而且——我也和你有同感。」 当堤格尔开口回答时,他黑色的眼里闪过一丝自责又忧郁的神色。如果自己和那些人站在同样的立场,一定也会对下达这项命令的人感到愤怒吧。 但是,身为指挥官的自己在心中冷冷地说着:无论多么难过,都必须做下去,否则将会面临比现在更严苛的情况。届时,他们碰上的敌人将会在空屋里充分休息过,还拥有充足水源,以绝佳的状态朝我方杀来。 「对不起,马特维,如果我会说亚斯瓦尔语的话……」 「你已经说了你应该说的话了,别放在心上。」 前水手豁达地笑着说道,堤格尔点点头向他表示谢意。同时也在心中再次感谢身在莱格尼察的莎夏引荐了马特维。 士兵们充满疑心的视线也射向了奥尔嘉和马特维。因为他们把这两个人当成了堤格尔的同伴。不过马特维对此只是冷笑了一声,奥尔嘉也丝毫不改其冷淡的神情,表现得相当从容。 这时,奥尔嘉突然骑着马走到了堤格尔身旁。淡红色头发的战姬虽然一句话也没有说,却能从她坦荡荡的态度感受到一股想守护堤格尔的沉稳气势。 「谢谢你,不过我没问题的。」 堤格尔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抚摸少女的头。 不久之后,士兵们告知村里已经没有任何人了,年轻人便下令放火焚村。 堤 格尔亲手把毒丢进了村里的两口水井。为了不让士兵们看到自己的手在颤抖,他只让奥尔嘉和马特维陪在身旁。 当堤格尔注视着被火舌吞噬的房屋时,脸上没有显露出任何感情。 但是他自始至终都紧握着拳头,指尖以几乎要渗出血来的力道深深地埋入掌中。 ◎ 堤格尔等人离开村子后,再往北走一贝鲁斯塔(约一公里),便会抵达一处草原,那是他们预定会合的地点。 当堤格尔等人到达该处时,已经有近一千名骑兵集结在现场了。率领各部队的队长一看到领着士兵的堤格尔,就快步走了过来。 数名队长一脸苦涩地报告结果,但堤格尔仍旧不改冷静的态度,依序聆听他们的报告。先不论内心的感受,他们似乎都遵照命令让村民们前去避难了。 堤格尔连一句道歉或安慰的话也没说。因为他知道这么做只会反过来触动那些人的情绪。所以他能做的只有专心地倾听报告,以态度表示自己也同时承受着他们的愤怒和悔恨。 听完全部的报告后,堤格尔召集了每支部队的队长。 「我要派出侦察兵。替我准备八十名较不疲倦的骑兵,以十人一队,组成八支队伍,然后往北方和东方各自派出四支部队。」 从此处往北望去,可以看到远方的平缓丘陵;若将视线转往东方,则可看到混杂了枯草色地面的辽阔草原。只要越过草原,就能抵达街道。 虽然无论敌军走哪个方向都毫无遮蔽,但是这块地区实在太广了。为了不看漏敌人的行踪,堤格尔让八支部队全往不同方向出发。 派出侦察兵后,堤格尔便下令在原地扎营,用意是让士兵们趁这时好好休息,以准备晚上的夜袭。 虽说是扎营,但是因为会增如行李负担,所以他们没有携带营帐。而是在营地四周围起木栅栏,然后派人看守军事重地,让士兵们轮流休息和进食,躺下来睡觉的时候,也是只简单地在地面铺上几层外衣而已。 堤格尔在距离士兵们稍远的地方,与奥尔嘉和马特维他们讨论了一阵子。因为没有营帐阻隔,所以他们必须和士兵们保持一段距离,以免让士兵们听到不该听的事情。由于奥尔嘉几乎不开口,所以这段讨论其实是两名男人之间的交谈。 「你认为艾略特王子已经知道路克斯堡垒被攻陷了吗?」 「还是假设他已经知道了会比较好吧?」 包括沿岸附近那些因为距离堤格尔等人太远,所以没办法通知他们避难的村子、在道路撞上海盗的倒楣旅行者或旅行商人,还有畏惧艾略特而派出使者前去示好的弱小贵族等等,敌人能获取情报的管道多不胜数。 「虽然我不喜欢想得太悲观,不过还是以最坏的情况为前提来思考吧。先假设敌人已经知道堡垒被攻陷,先遣部队有七千人,然后现在已经越过草原,来到丘陵地区的中段好了。」 「七千人感觉有点太多了,不过现在这种情况还是估计得多一点比较好呢。」 结果实际情况竟完全出乎两人的预料。 在日落时分返回营地的侦察兵急急忙忙地赶到堤格尔面前,连汗也来不及擦,上气不接下气地向他报告: 「我发现了疑似敌人的一支军队,就在从这里徒步约两刻钟的地方,是人数至少有两万的大军!」 不仅是堤格尔,连奥尔嘉和马特维也惊讶地瞪大双眼。 ——两万!?而且徒步只需两刻钟? 徒步一刻钟所前进的距离约是十贝鲁斯塔(约十公里)。艾略特军队的行军速度远远超过了堤格尔他们的预料。 「这样啊。那么,能请你详细地叙述敌军的情况给我听吗?」 堤格尔立刻收起惊讶的表情,尽可能以从容的语气询问侦察兵。可能是因为目击到具有压倒性人数的大军,侦察兵目前的情绪很激动,不能让他变得更加混乱。 「敌人举着绣有红龙的军旗,队形相当杂乱松散……」 根据侦察兵的叙述,艾略特的军队完全不在意队形,所有人都以最快的速度爬上丘陵地区的平缓斜坡。至于武器和装备,则多是手持棍棒、单手斧或柴刀;不是没有穿铠甲,就是只有穿皮甲等简陋的防具,而且似乎没有任何人骑马。 「你确定他们真的有两万人吗?既然敌军的队伍那么散乱,要计算人数应该很困难吧?」 已恢复成冷漠表情的奥尔嘉冷淡地提出质疑。要掌握数千、数万名敌军的人数并不容易。但是传令的士兵却斩钉截铁地回答: 「我长期负责传令工作,所以知道一千名步兵组成的队伍有多大。而且,正如我刚才所说的,敌军之中没有人骑马,队伍长度又拉得很长,所以能以一千人为单位分开计算。」 「原来如此,抱歉,我不该怀疑你的。」 奥尔嘉直率地开口道歉。在她身旁的堤格尔趁着传令的士兵解释时,推敲了一下报告的内容,当他察觉到敌人的意图时,差点就情不自禁地大叫出声。但是他并没有把情绪表现出来,只冷静地笑了笑,对士兵说出慰劳的话: 「辛苦你了,下去休息吧。虽然不能喝酒,但是你可以稍微吃点东西。」 士兵自堤格尔面前离去后,奥尔嘉和马特维纷纷以讶异的眼神看向这名年轻人。堤格尔的脸上浮现了相当紧张不安的神色。他匆忙地伸手自怀中拿出了地图。奥尔嘉见状便问道: 「你明白什么了吗?」 「敌人率领全军直接南下了,而且还是速度极快的※强行军。」(译注:部队因战略上的需要或执行紧急任务时,所进行的快速行军方式,基本上采取几乎不休息的持续移动。) 方才,堤格尔想起有人曾对他说过,艾略特是个行事相当大胆的人。 亚斯瓦尔的二王子并未采用另组部队的策略,而是决定优先进攻路克斯堡垒,所以改变了全军前进的方向。 「……意思是说,敌方因为强行军而脱队的人多达一万吗?」 马特维一脸惊愕地说道。艾略特的军队应有三万人,所以代表已经足足减少三分之一了。 「敌人应该是这么想的吧——就算有一万人脱队,也还有两万人。」 以目前的局势来说,这是很正确的想法。假设艾略特的军队持续出现脱队者,最后减少了一万五千人,剩下的兵力仍是堤格尔他们的五倍。就算塔拉多的一万援军及时赶到,艾略特的军队仍然在人数上占了上风。而且随着时间经过,落后的那些士兵也会慢慢加入战场。 「不过,如果他们硬是以那么快的速度行军,士兵也会筋疲力尽,根本无法开战吧?」 奥尔嘉皱着眉头问道,马特维便轻轻地摇了摇头。 「敌人大概是认为我们不可能在这里布署兵力,或者是觉得应该只会布署少量兵力,所以能轻易地攻破吧。老实说,就算告诉我『敌人因为强行军而相当疲惫,所以一定能获胜』,我也不会想和比己方多上十倍的敌人交战。」 如果误判了敌人疲惫的程度,就会轻易地被击败,也有可能一不小心就被敌人包围,最后惨遭歼灭。这个赌注实在太冒险了。 艾略特肯定是如此判断之后,预料到他们前进的路上不会出现人数超过一万的敌人,才会命令士兵以快到令人惊讶的速度不断往前突进。堤格尔忍不住感到一阵颤栗。虽然两军尚未正式对峙,更遑论短兵相接,战争却已在不知不觉间揭开序幕了。 堤格尔命人准备纸笔,迅速地写了封信,并唤来传令兵。 「现在立刻赶往路克斯堡垒,把这封信交给路特拉大人。」 传令兵接过信件之后,便慎重地把它收进怀中,向堤格尔 行了一礼便离去了。 站在堤格尔身后的奥尔嘉和马特维看了彼此一眼。堤格尔不采用口头传令,就代表是不能让一般士兵知道的内容。奥尔嘉想到那或许和接下来预定进行的夜袭行动有什么关系,便委婉地问道: 「夜袭该怎么办?」 「按照原定计划进行。」 堤格尔简洁有力地说道,仿佛在表示自己坚定的决心。 「虽然只能争取到大约半天的时间,但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在这里拖延敌人的脚步。」 要与兵力是自己十倍的敌军交战固然令人畏惧,但是堤格尔很清楚,再这样等待下去,村民将会来不及撤离战区。 堤格尔等人从今天早上忙到中午,好不容易才让村民们开始避难。那些村民不仅背着家当,还带着老人和小孩一起行动。堤格尔根本无法保证他们现在已经抵达堡垒了。 如果海盗们看到焚村的痕迹而心生警戒,决定谨慎行事的话也就算了,要是他们明天仍旧以同样的速度继续行军,肯定会追上那些避难的村民。堤格尔绝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否则就枉费他今天下令焚村,又在井里下毒的苦心了。 「我认为马特维说得很对,不过,如果换个角度来想,就代表敌人没有在戒备我们,而且目前也没有派出侦察兵的迹象——这是个好机会。」 「要赌看看吗?这可是孤注一掷啊。」 马特维宽大的肩膀上下震动,得意地笑道。那是一名水手想挑战暴风雨时的笑声。奥尔嘉虽然不发一语地注视着堤格尔,却也没有对此表达反对之意。 派出去侦察的部队全部回来后,堤格尔自他们口中得知敌人已经停止行军了。敌军目前已通过丘陵地区,只要再徒步前进约一刻钟,就会抵达堤格尔等人所在的位置。同时,堤格尔也收到了对方并未派出侦察兵的消息。 为了以防万一,堤格尔下令拔营,并让部队往南后退。因为营地只架了栅栏,所以拔营没有耗费太多时间。 堤格尔等人一直退到可以看见森林的地方才停下来。然后背对着森林重新设置营地。 等到他们结束扎营工作时,太阳已即将落入地平线了。落日的余晖把挂在天上的云朵都染成了朱红色。森林里的茂密枝叶也形成巨大的阴影,将一部分的地面染黑,藏起了士兵和马匹的身影。马特维见状便深感佩服地说道: 「这样一来只要不生火,敌人就无法从远处看见我们了呢。」 「待会我就会禁止士兵们用火,我想让他们的眼睛从现在开始慢慢习惯夜里的黑暗。」 接着堤格尔找来各部队的队长,对他们下达了几项指示。 「请你们让士兵制作投石索,石头就到森林里去捡。还有……」 投石索是一种利用离心力把石头抛向远处的工具。只要有绳子和布条就能轻易地制作出来,堤格尔在打猎的时候也曾使用过一两次。虽然要命中目标有点困难,这种工具却能让石头飞到一百阿尔昔(约一百公尺)外。 在这里的两千名士兵之中,只有将近一半的人携带着弓箭。投石索便是用来弥补这方面的不足。 堤格尔说完所有指示之后,便稍微叹了一口气。他觉得肩膀很沉重,虽然没有做什么会让身体相当疲倦的事情,却耗费了不少心神。 「——暂时休息半刻钟。」 堤格尔抛下这句话后,就披上有些肮脏的外衣,转身背对马特维等人。 「你该不会是要去解手吧?」 身为前水手的男人打趣似地问道,堤格尔头也不回地说: 「我只是想去远一点的地方休息而已,如果有什么状况,我会马上回来。」 马特维抬头看看天空,便答了一句「我知道了」,目送年轻人离去。 因为天上的云朵遮住了月亮和星星,使秋季的夜色变得比平常更昏暗,所以即使堤格尔独自离队去休息,也不会引起敌人的注意吧。 先是不得不做有违自己原则的事情,接着又要面对人数是自己十倍的敌军,而且还是在外国的土地上率领外国人组成的军队。马特维也希望堤格尔在能休息的时间好好养足心神。 堤格尔离开部队之后,就在森林里的其中一棵树旁靠着树干坐了下来。虽说离士兵们有段距离,一般音量的说话声应该是无法传递,但是只要音量放大一点就没问题了。而现在的情况也不允许他再走得更远了。 堤格尔试着闭上眼睛,却因为情绪无法平复而难以入睡。 ——该如何迎战才好? 去年墨吉涅的两万大军攻进布琉努时,堤格尔曾率领两千名士兵迎击。当时士兵们士气高昂,还有卢里克等值得信赖的部下辅佐他。 当时堤格尔的军队也占了地利之便。因为墨吉涅军是在两侧都有断崖耸立的狭窄峡谷中前进,所以无法充分发挥两万大军的实力,再加上他们带着奴隶,行军速度相当缓慢,让堤格尔有充足的时间思考对策,而且还能期待马斯哈或奥杰率领援军前来助攻。 那么现在的情况又是如何呢?虽然奥尔嘉和马特维是很可靠的战力,但两人都没有指挥军队的经验和权力。堤格尔不确定士兵们是否会遵从自己的命令,也还没有掌握此地地形的优势,而且他现在最缺乏的就是时间。 「……总会有办法的。」 堤格尔以小声到听不见的自言自语,逃避着施加在身体和内心的沉重压力。这时,他突然感觉到有人走近,便不耐烦地抬起了头。 站在他眼前的是奥尔嘉。虽然视线昏暗到他连几步外的前方都看不清楚,但是他不可能错认那淡红色的头发和娇小的身体,以及她手上那把灰色刀刃的斧头。 堤格尔正纳闷她来这里的目的,淡红色头发的战姬便弯下她纤细的身躯,滑进了堤格尔的怀内。 「我也要休息。」 「喂!」堤格尔皱起眉头,斥责了一声。但奥尔嘉却冷淡地回答他: 「我听马特维说不能用火,这样子就可以保持身体温暖了。」 「可是……」 堤格尔欲言又止。他现在是真的想暂时独处一阵子。当他正想随便说个理由拒绝时,奥尔嘉抢先开口: 「不行。」 她说得很短促,而且口气比平常还强硬。接着奥尔嘉静静地对惊讶的堤格尔说: 「我没有办法完全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我知道一件事——那就是现在不能让你一个人独处。」 这句话的后半段一点也不像她的口气,非常地孩子气,但是却不可思议地渗透进堤格尔的内心。 「我会陪在你身边。」 堤格尔不清楚奥尔嘉对他做的事情有什么想法。但是,她没有开口鼓励或安慰,也没有肯定或否定堤格尔,只是告诉他「自己想怎么做」。她的话里隐含着一股强烈的意志,却又神奇地不会让人产生压迫感。 堤格尔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目不转睛地看着少女。虽然他希望别人不要搭理自己的心情并未完全消失,但是确实不像之前那么强烈了。最后他只以如低语般的声音向她说了句谢谢。 直到这时,年轻人才终于察觉到少女身体的温度隔着有些脏污的衣服传了过来。这份温暖具有某种能让人心情平静下来的功效,堤格尔很快地就感觉到睡意,不由自主地把身体靠在她纤瘦娇小的背上。 奥尔嘉并未对此表现出厌恶的态度,反而改变姿势,让彼此的身体贴得更紧密。最后堤格尔便在淡红色头发的甜香撩拨下,逐渐坠入了梦乡。 听到堤格尔发出平稳的呼吸声后,奥尔嘉才终于放下心来。 她对于堤格尔焚村的决定和行动并不是毫无想法。 但是看到刻意不在村民和士兵们面前露出痛苦表情的堤格尔,她实在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才好。虽然脑中浮现了几句安慰的话,却觉得没有任何一句能完整表达自己的感情。 所以奥尔嘉希望自己至少可以待在他身边,成为他的支柱,助他一臂之力。 堤格尔趁着夜深人静时展开了行动。他们让马咬着木头削成的板子,还用布包裹马蹄,避免发出声音。 「原来还有这种方法,真亏你想得出来。」 马特维一脸佩服地说道。对一个大半人生都在海上度过的男人来说,这似乎是很稀奇的事。堤格尔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 「这不是我想的方法啦。是一个很擅长骑兵奇袭战和夜袭战的熟人教我的。」 他说的那个人,现在应该正在吉斯塔特王国的莱德梅里兹等待堤格尔归来。就算是为了她,堤格尔也一定要救出苏菲——苏菲亚·欧贝达斯,然后两个人一起平安地回去。 马特维从年轻人的口气察觉到他的心情似乎变好了,便轻笑着说道: 「看来你有好好休息过了。」 「这是托大家的福。」 在堤格尔身旁牵着马的奥尔嘉,脸上露出了带有些许喜悦和骄傲的表情。 天上的云并未散去,星和月几乎都藏在云后,正适合夜袭。 两千名士兵全都没有骑马,而是牵着马在被黑暗笼罩的草原上前进。因为没有照明,所有人的步伐都相当缓慢又谨慎。 虽然他们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夜色,但也只是能分辨黑暗的深浅而已。即使踩着草地的触感会透过鞋子传到脚上,他们的脚边仍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因为掌握不到距离感,很快就会觉得疲倦。 为了不让士兵们太疲劳,堤格尔好几次停下来,让他们休息。 「别急,我们的时间很充裕。不要开口说话,也不要发出任何声响。还有,小心别跌倒。」 当他们走了大约半刻钟之后,就看到远处出现了点点火光。那是海盗生起的篝火。 「他们连营帐也没搭,直接露宿野外啊。」 站在堤格尔身旁的马特维以呢喃般的声音笑道。虽然他的身体在黑暗中变成了一团黑影,但是年轻人的脑中却浮现了一张只有表面上看起来很凶狠的笑脸。 ——敌人没有搭建像是营地的东西,也没有聚集在一起休息。和侦察兵的报告内容一致。 他们以篝火为目标,靠近到双方距离大约三百阿尔昔的地方时,堤格尔对各部队的队长下达了指示。因为在离开营地时已经事先说过要怎么行动和进攻,所以只要对队长们说一句「按照计划行动」就行了。 ——我会朝天空射出燃烧的箭矢当作信号,当你们看到信号,就以弓箭和投石索进行攻击,扰乱敌人,然后展开突袭,只要击溃敌人的前锋,就马上撤退并离开战场。 之所以只攻击前锋,是因为堤格尔认为在黑暗中随便深入敌阵会很危险。如果不小心被重整队形后的海盗们包围,很可能全军覆没。 可称为堤格尔部队的两千名士兵吞声屏气,静静地朝左右两边散开。如果从上空俯视的话,他们移动的方式看起来就像只展开翅膀的鸟。 士兵们一步步地朝海盗靠近。堤格尔的额头满是汗水。自己和士兵们的呼吸声、马匹的脚步声,还有鞋子擦过野草的声音,在他耳里听来都特别响亮。不知道会不会被直觉较敏锐的敌人发现的不安,使心脏激烈地跳动着。 ——要让箭矢和石头能伤到敌人的话,必须在一百阿尔昔以内…… 不能保证绝对命中也没关系,但是一定要能够碰到敌人。虽然堤格尔可以在这样的距离下狙击敌人,不过士兵们当然是没有如此高超的技巧。 要以最弱小的士兵为基准思考——这是莉姆和马斯哈告诉他的知识。 他们终于靠近到距离海盗只剩一百阿尔昔的位置了。堤格尔转头看向马特维。身材高大的前水手便拿出了两根木棒,木棒前端呈现烧焦后的黑色。 身旁的士兵们站在马特维四周,围成一道人墙后,马特维便用力地摩擦两根木棒,前端随即冒出了火花,接着堤格尔便取出事先准备好的箭矢,箭镞已经涂上了油。 堤格尔把箭靠向马特维手上的火把,在一道轻响过后,箭镞燃烧了起来。 接着堤格尔迅速地把箭搭在黑弓上,朝高空射了出去。燃烧的箭矢笔直地划过夜空,看见这副情景的海盗们发出了喧闹声。 但是他们的声音随即被别的声响所覆盖过去。 数量将近一千的弓弦在空中发出声响,石头和箭矢破风贯去。在被篝火照亮的夜空中出现了无数的黑影。惨叫与哀号声此起彼落,通报敌袭的叫喊连堤格尔他们都能听到。 堤格尔虽然把箭放在黑弓上,却没有立刻发箭。他必须先掌握士兵的情况。到目前为止,我方还没有出现混乱。 士兵们结束第二波投石攻击后,便准备发动突击;他们把马嘴咬着的木板取下、拆去包裹在马蹄上的布,并收起或抛下手中的投石索,换成了长枪。 这时他们又再次拉弓射箭,数百支箭矢有如黑针构成的暴雨,在夜空中描绘出抛物线,朝海盗们落下。海盗们陷入混乱的声音又比方才大了一些。 堤格尔暂时放下黑弓上的箭矢,骑上了自己的马。身旁的奥尔嘉沉默地跟着跨上马背。士兵们也把弓挂在马鞍上,拿着长枪坐上了马匹。 「——开始突击!」 堤格尔高声呐喊后,他的部队便策马奔驰,像是要把敌人团团围住似地冲向海盗们。篝火燃烧得愈来愈猛烈,清楚地映照出在前方慌乱奔逃的好几个人影。 海盗们的武器都放在手边,身上也还穿着皮甲,却尚未从被偷袭的震惊中恢复冷静。堤格尔的部队突然自黑暗中现身,让他们大吃一惊,反射性地丢下武器到处逃窜。虽然也有一些人试图拿起武器抵抗,却被骑兵轻易地踹飞了。 火焰和鲜血分别将天空和地面染成一片赤红。 骑兵们毫不留情地攻击海盗。因为几乎没有人能好好消化把村民们赶走、烧毁空无一人的村子,然后在井里下毒的行为。于是他们把这股愤怒全发泄在海盗身上。士兵先以马蹄踢散他们,再以长枪击打、绊足,刺而杀之。 堤格尔也以黑弓射倒了两名敌人。奥尔嘉则一直紧跟在堤格尔身旁,所以还没有挥动斧头攻击。 海盗们不是逃进黑暗之中,就是成为无法言语的尸体倒向地面,当周遭的战斗逐渐变成零散的攻击时,堤格尔抬起了头。 他看向黑暗处,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只见点点篝火在黑暗中形成一支细长扭曲的队伍,绵延不绝地通向远方。 那些全都是敌人——数量超过一万的敌军就在黑暗的另一边。堤格尔脸上浮现僵硬的笑容。如果他们手持武器群起围攻,堤格尔等人瞬间就会被吞噬,陪着躺在脚边的浴血尸体们作伴了吧。 他们已经给予敌人一次痛击了,是不是该撤退了呢? ——不,还能继续打……! 堤格尔如此判断。敌军因为太执着前进的速度而忽略了其他问题。他们连休息的时候都如此疏于防备,当然要在破绽百出时乘胜追击。 马蹄声的主人报上了某位队长的名字。他不仅气喘吁吁,声音也有气无力。 黑暗中出现了一群未满十人的骑兵。每个人都受伤了,血腥味透过夜晚的冷空气飘了过来。最前方的士兵身体靠在马脖子上,背部插着一支又细又长的物体。 ——那是……箭吗?而且好长啊。 堤格尔在黑暗中定睛一看,发现那个物体 的确是箭。但是那支箭比堤格尔或士兵们所使用的多出一个拳头的长度。 「我们队和杰瑞米队遭到敌人反击……」 克里夫和杰瑞米都是堤格尔部队中的左翼部队队长。堤格尔明白情况之后,便回头看向马特维,表示要再出动一次。他一边命令其他人替伤者包扎,一边询问克里夫队的士兵: 「你们是怎么受伤的?」 马特维帮忙翻译了士兵的回答。一听到长弓这个字,堤格尔便低声说了句「我就知道」。 这种武器他以前只见过一次。他父亲还在世的时候,马斯哈曾得手这种武器,便拿来给他看,说是来自外国的稀有长弓。 它的长度比当时堤格尔的身高还长,说不定有二十切特(约两公尺)。因为长度的关系,光是要拉开弓弦就需要极大的臂力,别说是堤格尔了,连他父亲和马斯哈也无法完全拉开那把弓。 『虽然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拉开,但是箭也因此可以飞得很远。据说能轻松地把箭射到三百阿尔昔外。』 堤格尔记得很清楚,马斯哈曾经说过这句话。 ——还在想敌人怎么那么快就振作起来,原来是长弓部队! 他顿时感到不寒而栗。从士兵的伤势和叙述的内容来推断,使用长弓的敌人或许不只一两人。那应该是一支数十人、甚至数百人的部队。他们恐怕得赶过去救人才行。 「我方还有人留在那里吗?」 堤格尔透过马特维提出询问,士兵便虚弱地点了点头。 「辛苦你了,我们会去救剩下的人。选三个伤势比较轻的人带路,你们就先退到森林里吧。」 在克里夫队的士兵引路下,只剩下九百人的堤格尔部队在黑暗中前进。当战场的喊叫声愈来愈大时,年轻人把箭矢放上了黑弓。 「马特维,部队就交给你指挥了。」 这时他已经大略掌握我方和敌方的位置了。在篝火附近整齐列队的是敌人,在篝火照不到的暗处蠢动的,则是我方的人。 在堤格尔等人发出的马蹄声中,还夹杂了数十、数百道一同响起的嗖嗖声,一一刺激着耳膜。那是长弓射出的箭矢划破夜空、正在袭击远处同伴的声音。 堤格尔痛苦地咬紧牙关。敌人发现他们之后,逐渐把目标转了过来。虽然双方之间的距离还有大约三百阿尔昔,但是这对敌人来说应该不成问题吧。 堤格尔在踩着马蹬的脚上施力,拿着黑弓的左手往前伸直,用力拉开弓弦。他在双方距离比刚才缩短了一百阿尔昔时,射出了箭矢。 箭矢画出一道山丘般的圆弧轨道,仿佛被握着长弓的敌方部队吸引似地飞过去,然后射穿了其中一名士兵的额头。当这名士兵倒下时,敌兵之间便出现了一阵骚动。 堤格尔没有露出欣喜的表情,而是像默默地继续工作的工匠一样,又把新的箭矢搭在弓上。他并不是随便挑一个敌人放箭,而是早已锁定目标。 他射出了第二支箭。因为距离比刚才又近了一些,所以要命中目标并不难。拿着长弓的敌军部队再次愣了一下——这在目前的战局中会造成致命的影响。 虽然敌人再次以长弓射出了箭矢,但数量却连对方队伍的一半都不到。 堤格尔部队的士兵接二连三地被箭射中而坠马,但是突袭的气势并未因此减弱,最后数百名骑兵直接冲进了长弓兵的部队中。 敌人的弓兵个个人高马大,但也无法弥补他们身为弓兵的缺点——一旦对方拉近距离,他们就无法战斗,只能丢下长弓拔腿就跑。堤格尔一边把箭放在黑弓上,一边大声叫道: 「别去追敌人!先帮助我方的人!」 马特维用亚斯瓦尔语重复堤格尔喊出的命令。他们不能在这里待太久。如果敌人还有其他长弓兵部队的话,肯定会从我方攻击不到的距离一齐射箭反击。 大声叫喊引来了敌人的注意。终于恢复冷静的海盗们挥舞着棍棒或斧头扑向堤格尔。 但是奥尔嘉却在这时骑着马闯入了双方之间。而且淡红色头发的少女早已将手中的手斧变成了长柄斧。 她的龙具「罗轰」具有可随着使用者的意志改变形状的能力。奥尔嘉是在战场的混乱和昏暗的夜色掩饰下变换斧头的。 奥尔嘉举起了少女纤细的手臂应该无法拿起的双刃斧,像木棒般轻松地挥舞。她朝着一群敌人的头部用力砍下,将敌人的手臂连同武器一同击飞,有如在黑暗中掀起了一股暴风。 被撕裂的肉块和被击碎的骨头混着鲜血四处飞散。脑浆和内脏也全都喷溅而出。敌方完全想不到一名少女竟有如此怪力——只要一被那把斧头碰到,灰色的双刃便会扫飞一切。 即使毫不停歇地挥舞着巨斧,奥尔嘉的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漆黑的眼眸中充斥着不让一兵一卒靠近堤格尔的意志,敌人的尸体不断在罗轰的月姬身边堆叠起来。看到她战斗的模样,就连海盗们也忍不住感到退缩。 过了大约四分之一刻(三十分)之后,堤格尔率领士兵们脱离了战场,迅速返回森林。确认目前的状况之后,得知克里夫虽然还活着,但杰瑞米则已不幸阵亡了。 「……非常抱歉……」 克里夫无力地低头致歉,他的脸上写满了疲倦,而且浑身是伤。 回到森林后,堤格尔命令士兵前去休息,并要他们点起超出所需数量的火把。 「敌人说不定会来查探我们的情况,要让他们以为我方还有许多兵力。」 堤格尔下令时的口气很平淡,像是个冷静的指挥官,但他其实是藉此来掩饰内心的焦急。 ——有一个战术无法使用了…… 当初堤格尔率兵击退进攻布琉努的墨吉涅军时,采取了强行突袭的战术。他在距离拉近到三百阿尔昔之后,以弓箭一击射死了先遣部队的指挥官卡西姆。 但是这次他无法再使用同样的策略了。若是艾略特的周围有长弓兵部队,当堤格尔瞄准指挥官的时候,敌人大概就会趁机对他使出箭雨攻势。如此一来,他根本就无暇进行狙击。 ——总而言之,只能尽力争取时间了…… 在黎明即将到来时,堤格尔等人返回了堡垒。 ◎ 听到近两千人死亡,还有比这数字多出一倍的伤者的报告时,亚斯瓦尔王国二王子艾略特虽然一瞬间露出惊讶和愤怒的表情,却没有怒斥前来禀报的海盗。 此处是艾略特军的营地。虽说是营地,却没有设置壕沟或栅栏,营帐的数量也远少于士兵的人数。 海盗们三三两两地众在一起,升起火堆之后就直接躺在地上休息。虽然有几个人身上披着从村里夺来的毛毯或外衣,但是人数非常地少。与其说他们是军队,还不如说是一群山贼比较贴切。 在这个营地的中心有两顶营帐,其中一顶便是军队总帅艾略特专属的营帐。帐内放着作工简陋的桌椅,桌上还有葡萄酒瓶和银制的酒杯。 艾略特让前来报告的海盗退下后,便啧了一声,伸脚往地面猛踹。五官端正的清秀脸庞因为情绪激动而扭曲。 「先是夺走堡垒,现在又发动夜袭啊。这个来自渔村的平民尽耍些惹恼人的小花招!」 来自渔村的平民指的就是塔拉多。原本就口无遮拦的王子,在海盗们的影响下,开始会冒出一些与王族身分格格不入的用字遣词。 到今天中午为止,一切都顺利地按照他的计划进行。他们烧毁了洛尔卡村等数个渔村,把捉来的村民们中能当成奴隶贩卖的人囚禁在船上之后,艾略特便率领着海盗,意气风发地在街道上快速前进。 邻近街道的村落当然也遭到他们袭击了,但是当他们向村 2 追与被追 堤格尔他们回到路克斯堡垒时,东方的天空已浮现鱼肚白了。因为他们花费了很多时间才穿过夜晚的森林。 在面向森林的后门迎接他们的路特拉,立刻下令将伤者送至房间,剩下的人则到空房间休息。在所有士兵都进入堡垒后,就立刻在后门内侧堆起装满砂土的麻布袋。 「奥尔嘉和马特维也趁现在去休息吧。」 一听到堤格尔这么说,马特维行了一礼便先行离去,但奥尔嘉却沉默地站在原地。她如同黑珍珠般的双眼像在说「我不打算离开你的身边」。堤格尔苦笑了一下,决定尊重她的意志。 堤格尔一边和路特拉走过堡垒内的走廊,一边向他确认。 「你看完我的信了吗?」 「看过了,我一看完信就立刻进行准备,约半数的粮食、备用武器以及其他物资都已经运到堡垒外了。前方正门的机关在日落前也可以完成。」 堤格尔难掩脸上的惊讶神情,目不转睛地看着露出稳重微笑回答的路特拉。红发骑士则对他的反应感到疑惑。 「怎么了吗?」 「……没事,只是你动作这么快,我吓了一跳。谢谢你的帮忙。」 在开始夜袭前,堤格尔送了一封信给路特拉,内容写着不要固守城池、准备放弃路克斯堡垒。所有物资也理所当然地要运到城外。 ——不过…… 他们并不是在毫无折损的情况下夺得这座堡垒,而是与驻守在此处的三千名士兵进行血战,牺牲了数百人才终于攻陷这里。所以堤格尔推测路特拉不会心甘情愿地放弃这座堡垒,甚至认为要费一番唇舌才能说服他。 但是路特拉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堤格尔的建议。因为他太快下定决心,又表现得毫不眷恋,反而让年轻人觉得有些不自然。 ——不,他应该只是和我一样,没有太多时间可以考虑而已吧。 堤格尔摇头拂去涌上心头的想法后,便提出第二个问题。 「村民们逃到哪里了?」 「走得最慢的人大概是……从这座堡垒往南走不到半天的地方。虽然带着行李也有影响,不过他们好像费了一番工夫才穿越森林。」 「不到半天啊……」 堤格尔沉吟道。如果考虑到村民们是昨天中午离开村子的话,倒也不算太慢,不过,他个人还是希望那些人能再逃远一点。 「不多争取一点时间不行啊。塔拉多那边有消息了吗?」 路特拉收起笑容,带着歉意摇了摇头。 「我今天会派人再传令一次。毕竟我们也得向他报告现况和今后的预定计划。」 堤格尔对路特拉说了一句「那就拜托了」之后,便开始谈起夜袭。 「有很多人受伤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在今天把他们送往巴尔韦德。」 「我明白了,虽然有点困难,但我会想办法。」 路特拉虽然面有难色,还是答应了这项要求。他们今天或明天又会面临战斗,如果不打算固守堡垒的话,他也觉得应该先让伤者逃至城外。 当堤格尔提及长弓部队时,路特拉露出了严峻的表情。 「那大概是汉米许卿的部队吧。他是艾略特王子的亲信,虽然在这次内乱中宣称中立,不过这两人一定一直在暗地里保持联络。」 「他们能让箭矢飞多远呢?」 「每个人都能把箭射到三百阿尔昔外。至于他们的队长汉米许卿,据说甚至能狙击距离四百阿尔昔的目标。」 「四百……」 堤格尔忍不住倒抽一口气。虽然这是他也办不到的技巧,不过也可以说是理所当然。即使还得考虑到拉开弓弦的臂力问题,但最大的原因是在于弓的大小差距。不过,因为需要相当大的臂力,所以再次上弦的速度劣于普通的弓。看来他只能从这个方向寻找获胜的机会了。 「话说回来,除了汉米许卿之外,艾略特王子还有其他信赖的将军吗?」 「虽然有几个我知道名字的人,不过几乎都在这半年的内乱中战死了。如果他们是以海盗为主战力的话,还活着的将领应该都驻守在本岛吧。」 两人讨论过今后的计划后,堤格尔也打算去休息,便跟路特拉分开了。他和方才就一直沉默地跟在身旁的奥尔嘉并肩走过堡垒内的走廊。虽然分配给奥尔嘉的房间比较远,但堤格尔还是送她到房间前。 奥尔嘉打开自己房间的门,在正要进入房间时,突然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年轻人。 「怎么了?」 堤格尔一脸纳闷地问道,奥尔嘉迟疑了一瞬间,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开口了: 「堤格尔,我认为你替自己揽下太多责任了。」 在她尚有一丝稚气的脸上,如黑曜石般的双眼带着沉稳的意志凝视年轻人。 「如果情况危急的话,只要我、堤格尔和马特维三人一起潜入敌阵,救出苏菲亚·欧贝达斯就行了。因为我们除了救她以外,没有其他目的。」 堤格尔有些惊讶地低头看着十四岁的战姬。接着他露出笑容,把手放在她小巧的头上,以温柔的抚摸表示谢意。 「谢谢你,不过我觉得我维持现在这样就够了。」 如果他放下目前在烦恼的问题,确实是能获得短暂的解脱吧。 但是,他马上就会尝到代价。比他眼下的任务更为沉重的悔恨之情,将会把堤格尔的心拉进黑暗的最深处。 而且,堤格尔自己也有不能妥协的原则。这名年轻人相当清楚,自己的内心有个不允许他逃避目前状况的自己。 「与其担心我,我才想问你是不是真的无所谓呢。这场战争接下来会变得更棘手喔。」 「我无所谓。」 原本面无表情的奥尔嘉稍微露出微笑之后,便闪过堤格尔摸着她头顶的手,钻进了房间,在一句简短的「晚安」之后,房门也随之关上。 堤格尔也隔着房门说了句「晚安」,然后就前去休息了。 一直到他走进房间后,堤格尔才发现自己因为和她交谈而稍稍感到放松了。 或许是因为夜袭再加上焚村的计划奏效了吧,艾略特的军队并没有在当天抵达。 直到翌日早晨,他们才终于穿越堡垒北侧的森林,现出身影。 他们虽然放慢了行军速度,却统一了前进的步伐,海盗们以仿佛被森林推挤而出的模样接连出现,人数已经突破两万。士气高昂的他们发出如野兽般的呐喊包围堡垒,但立刻就发现了异状。 因为城墙上竟然没有敌人的身影。而且堡垒上应该会挂着军旗,现在也不翼而飞。整座堡垒都太安静了。 位于堡垒正门附近的海盗们更是惊愕不已。 堡垒的城门完全敞开,可以从门口看到内部的中庭。这下子连他们也感到十分可疑,便隔着一段距离包围堡垒,然后由几个人前去向艾略特报告。 但是率领海盗的王子却冷淡地下令: 「准备特别奖赏,募集五十个自愿者,让他们发动突击。」 艾略特一点也不想在这种陷阱上浪费时间。 「敌人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让我们起疑,好争取更多时间。这种小把戏马上就能破解。」 在大约半刻钟后就募集到了五十人。他们一开始还谨慎地走了几步,之后就鼓起勇气一口气往前冲。他们穿过城门,眼看就要成功闯入堡垒。 说时迟那时快,在一阵闷响后,他们脚边的土地就随之下沉。当他们惊呼出声时,已经太迟了——海盗们全掉进巧妙隐藏起来的坑洞中。 虽然坑洞的深度只到他们的腰部,但在他们摔落的同时,还有数十根粗大圆木自他 们头上砸下。坑洞底部布满了绳索,只要一受到重压,就会启动让圆木掉落的机关。 当圆木互相碰撞时,也传来好几道人体被碾压的刺耳声音,掩盖了他们发出的悲鸣。他们连头骨和手骨都被压碎,被撕裂的身体喷溅出鲜血和体液。勉强逃过一死的人也在摇摇晃晃地爬出坑洞时,被躲藏在一旁的士兵以长枪刺杀。 待在堡垒外旁观事情发展的海盗们根本来不及帮助同伴。因为藏匿在城门内侧的塔拉多军士兵立刻就关上了城门。 在正式开战之前,艾略特的军队就损失了五十名海盗。 当堤格尔、奥尔嘉和马特维三人收到发动突袭的五十名敌人已全部杀死的消息时,他们正在城墙上用餐。 他们吃的食物有面包、水、晒干的鳄鱼肉片、有些烤焦的豆子以及醋腌胡萝卜。因为晒干的鳄鱼肉太咸了,必须搭配其他东西一起食用。 目送士兵奔回自己的岗位后,堤格尔吞下吃到一半的面包,带着有些懊恼的表情抓了抓深红色的头发。 「还是不该做自己不熟悉的事啊,莉姆还真是说对了。」 堤格尔方才尝试的,是他在吉斯塔特生活的半年间从古老书籍上看到的策略。方法是让士兵藏起身影,并将所有军旗撤下,然后再打开城门,装出设有陷阱的模样。这样来敌人就会因戒心而撤退,或是不敢贸然靠近。 顺便一提,当堤格尔知道这计策时,曾与莉姆讨论过,结果担任教师的她反应相当冷淡。 「如果不是让相当有名的大人物来实行,这种策略的效力就非常薄弱。」 而他实际施行后,结果也完全如她所言,只能争取到大约半刻钟的时间。和设置机关所费的工夫相比,获得的成果可说是十分有限。 奥尔嘉和马特维各自坐在堤格尔身旁。 淡红色头发的战姬是第一次吃醋腌胡萝卜,才咬下第一口就厌恶地皱起脸来。虽然她很想马上吐掉,却不小心和堤格尔四目相对,只好忍耐着勉强吞下去。相较之下,马特维则是喀滋作响地大嚼特嚼。 「奥尔嘉大人是第一次吃这种东西吧?」 「……我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要用醋去腌它。生吃还比较好吃。」 「大概是我已经吃惯了吧,我现在反而觉得生吃太没味道,而且还有胡萝卜的臭味。不过,你应该很快就会习惯了吧。」 奥尔嘉虽然颇有怨言地抬头看了露出开朗笑容的马特维一眼,但是他们目前只有这种食物,所以抱怨也没用。而且考虑到接下来还得和敌人战斗,也不能不吃。 「堤格尔,你喜欢哪一种?」 奥尔嘉吞下醋腌胡萝卜后便看向堤格尔。年轻人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 「没有特别喜欢哪一种,不过我比较习惯生吃。」 他的理由其实很普通——就只是因为住在亚尔萨斯时比较有机会生吃而已。在季节由秋转冬之际,他前往领地内的村落视察时,经常会拿到村民送的现采胡萝卜,而他当然是在场就直接啃起来。 听到堤格尔的回答后,奥尔嘉脸上浮现放心的笑容。年轻人看着她这副让人忍不住微笑的模样,脑中浮现了侍女蒂塔的身影。蒂塔也不太喜欢用醋腌制的蔬菜。 ——艾莲、莉姆和米拉过得好吗?还有卢里克跟其他人…… 他思念的朋友们一个个浮现出面容。一定要平安回去,堤格尔心想。他不能一直被困在这种地方。 「话说回来,这还真是壮观啊。」 躲在城垛后方的马特维吃完胡萝卜后看了看地面的情况,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在阳光下看到的两万人以上的大军相当惊人,连勇敢的前水手也不禁被其气势震慑住。城墙外的东、西、南方全都挤满了海盗。 就连北方一望无际的茂密森林中也散布着他们的身影。 目前海盗们光是包围着堡垒并向城墙发出怒吼,就足以让士兵们感到退缩。只要往中庭一看,就会发现士兵们的动作非常僵硬。 ——毕竟现在堡垒里只有两百名士兵。 既然对手有两万人,就等于是和人数比我方多一百倍的敌人对峙。虽然之前的夜袭也必须攻击人数有十倍之多的敌人,是相当危险的作战计划,但与现在的情况根本无法比拟。 堤格尔他们会选择在这种地方用餐,也是为了让士兵们看到指挥官游刃有余的样子而故意演出来的。 身为总帅的路特拉目前不在这里,因为他去调查堡垒的下水道,以及从下水道连结到城外的地下道。那条地下道是他们之前攻打这座堡垒时命令士兵挖掘的。 现在堤格尔等人必须代替路特拉的位置,在士兵面前展现从容自若的样子。 「话说回来,你们有什么好办法吗?」 堤格尔想不出能打破僵局的策略,便转而向左右两人寻求建议。奥尔嘉举起手说道: 「让我去跟艾略特王子一对一单挑。」 「马特维有什么想法吗?」 堤格尔对十四岁战姬的提议充耳不闻,向缩起高大身躯、挤在狭窄空间里的前水手问道。马特维抱着胳臂沉吟了一会儿。 「先假装投降,然后尽量拖延谈判的过程,好争取时间?」 「这应该行不通吧。如果对方想谈判的话,应该会先派人过来劝降才对。」 堤格尔如此回答后,在他身旁的奥尔嘉便轻轻地拉住他的衣摆。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不接受我的提议。」 「我才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被灌输那种观念呢。」 堤格尔露出为难的笑容耸了耸肩。在攻打这座堡垒的时候也是如此,这名少女似乎有喜欢独自一人把所有问题解决掉的习惯。 ——是因为她一直都是一个人旅行吧。 或许也跟部分士兵看着她的眼神改变了有关。 在夜袭时看见奥尔嘉奋战英姿的人,如今全都对她彻底改观了。他们原本只把奥尔嘉当成堤格尔的随从,现在则将她视为一名战士。奥尔嘉似乎也察觉到这点,所以也提起干劲了。 「我们并不是在批评奥尔嘉大人的计策。」 马特维对她露出了安慰般的笑容。看在不知情的人的眼里,大概会以为是恶棍在恐吓一名可爱的少女吧。 「即使你一个人走到堡垒外,艾略特应该也不会当你的对手吧。」 「那我们就主动杀进去,随便大闹一场之后再撤退。」 奥尔嘉忿忿不平地紧握着自己的龙具。以她的武技和「崩咒之弦武」姆玛的力量,或许真的能够成功。 「如果这么做的话,他们接下来就会对我们洒下箭雨吧。」 堤格尔收起笑容,露出严肃的表情,并转身正对奥尔嘉。因为这名少女的个性太一板一眼了,所以他也必须认真回答。 「我很高兴你有这份心,但是现在不能这么做,因为这样子只会害你身陷危险之中。」 奥尔嘉原本不满地嘟着嘴,抬头凝视堤格尔,但在听完他的解释后便心知理亏,转而一脸消沉地垂下头。 「……对不起。」 堤格尔拍了拍她的肩膀,表达安慰之情。 这时,他们听见一道刺耳尖锐的声响,夹杂在海盗的呐喊中从远处传了过来。堤格尔、奥尔嘉和马特维僵着身子,纳闷地看了看彼此。 大约一秒钟后,他们又听见了同样的声音。不仅如此,声音的数量也增加了,还一层层地重叠在一起。堤格尔疑惑地歪了歪头。与其说他曾经听过这个声音,不如说对这种声音感到很熟悉。 堤格尔和马特维躲在城堞后方,小心翼翼地窥视海盗们的举动。 靠近堡垒的敌人们仍旧 充满戒备地盯着他们,但位于前线后方的人却好像吃起食物来了。堤格尔等人看到好几个由五六人组成的群体,在冒出热气的大锅旁围成一圈,正大口吃着类似面包或鱼干的食物。 「我们完全被看扁了呢。」 「这也不能怪他们。不过,那些人跟我们现在听到的声音好像有关系。」 就连两人对话的时候,也能听到尖锐的声音以一定的间隔持续地传过来。话虽如此,却没有任何一个海盗把注意力放在那个声音上,这代表他们知道那声音的意义为何。 「……声音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 奥尔嘉侧耳倾听一阵子后,便转头看向北边。堤格尔一脸怀疑地凝视着同样的方向。如果说起堡垒北边有什么东西的话,他只会想到森林。 「难道他们……!」 马特维突然高声惊呼,而且忍不住想站起身子——但马上就装作若无其事地坐了回去,免得被士兵们发现他惊讶的样子。因为一旦指挥官表现出惊慌失措的态度,士兵们就会立刻感到不安。 马特维一脸紧张地对露出讶异神情的堤格尔说道: 「我们太大意了。那是砍树的声音。他们打算做出梯子,一口气攻进这座堡垒。如果他们动作够快的话,应该中午过后就会开始攻击了。」 堤格尔差点就大叫出声,但他用力握紧手里的黑弓,勉强忍了下来。奥尔嘉好像还听不太懂,疑惑地歪了歪头。 「攻城用的梯子,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做出来吗?」 「如果是正规军队用正常的方法制作的话,我想还会再多花一点时间吧……首先是把一棵树砍倒,然后把那些碍事的树枝去除,还得调整长度。长度差不多七、八阿尔昔就够了吧……到这里算是完成一半了。」 但是奥尔嘉听了马特维的说明后却愈来愈迷糊,还皱起了眉头。前水手见状便苦笑了一下,轻轻地低下头。 「不好意思,我说明得太复杂了。至于接下来的流程,则是准备两根用上述方式处理过的圆木,再用绳子把两端紧紧地绑在一起。这样子就完成一根长度大约十五阿尔昔的圆木了。然后,再把其中一端削成能轻易勾住城墙的形状。」 「要把那根圆木挂在城墙上,然后再爬上来吗?」 奥尔嘉终于听懂了,但是她黑色的双眼却浮现怀疑的神情。因为她认为要沿着一根圆木往上爬并非一件简单的事。马特维察觉她心里的想法后,便开口说明: 「他们会在圆木上以固定的间距缠上绳子。要用较粗的钉子代替也可以。这样一来,只要抓着绳子或钉子往上爬就行了。因为节省了制作时间,所以梯子会非常重,但是我们的敌人拥有足以搬运它的人手。」 听完马特维的说明,连堤格尔也忍不住低声呻吟起来。那东西根本不能称作梯子。连莉姆、马斯哈和琉德米拉这些教导他各种战争知识的人,也没有提过关于这种梯子的话题。不过,这是个很有效的办法。 「你这些事情……是当水手时知道的吗?」 堤格尔开口向马特维确认后,他便以严肃的表情点点头。 「因为这和爬上桅杆的工作没什么差别。对在海上生活的人而言应该是习以为常的事吧。从我们听到的声音的间隔来推断,他们大概是采取频繁更换人员的方式在进行作业。」 「他们攻城的时候应该也会使用同样的方法吧。因为圆木也可以用来制作破城槌……他们是想趁着攻击城门的时候,一口气从三个方向架起数十根圆木梯子吧。」 堤格尔缓慢地站起身子,俯视那些包围住城寨、挤满整片草原的海盗。那是一道厚实的人墙,如果没有作好心理准备,就会被他们吓得顿失战意。在人墙的另一侧有两顶营帐,那应该就是艾略特王子所在的主阵营吧。 ——虽然在之前强行军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但他也未免太擅长运用人数优势了。 堤格尔在心中咒骂了几句后,突然想到一件令人在意的事,便疑惑地歪了歪头。 ——如果真的如此擅长,又为何会…… 堤格尔在心中默默思考着,开始踩着从容的步伐往前走。他一边搔着深红色的头发,一边呼唤奥尔嘉和马特维。 「叫士兵们集合吧,虽然比预定的时间早了许多,但我们该撤退了。」 过了半刻钟之后,原本留在堡垒里的两百名士兵正默默地在水深达小腿的下水道中前进。因为手上拿着点燃的火把,所以不需担心下水道一片漆黑的问题。 这条下水道和他们攻打堡垒时挖掘的地下通道是相连在一起的。出口位于和堡垒有段距离的小山丘的山脚,路特拉方才已经检查过了,出口附近没有艾略特军的士兵。 当他们确定所有士兵都离开下水道后,路特拉便将事先准备好的毒药扔进了水道中。他原本还考虑过在堡垒内放火,不过因为担心这会让艾略特军放弃夺回堡垒,所以最后没有实行。 堤格尔等人就此撤离了路克斯堡垒。 ◎ 一直到堤格尔等人离去后过了四分之一刻(半小时),海盗们才开始攻击已空无一人的路克斯堡垒。 他们同时在东方、西方和南方的城墙架上了梯子,总数超过三十根,还以破城槌撞击南方的正门。 结果海盗们完全没碰上他们所预期的抵抗,轻而易举地爬上城墙,闯进了堡垒。 但是他们并未在那里发现敌人的身影。战意无处宣泄的海盗们感到不太对劲,但还是从内侧打开城门,招呼同伴进入城内。 峰拥而入的海盗们尽情地在堡垒内到处奔走,寻找他们要打倒的敌人和能够抢夺的东西,却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看到。虽然有找到被弃置的日用品和衣服,但这和他们原先设想的情况有着天壤之别。 连存放粮食的仓库也空无一物,只找得到疑似在运送途中不慎掉落地面的少许燕麦,以及过期枯萎的蔬菜水果。 海盗们继续往堡垒深处探索,发现下水道被人下了毒,还有应该是敌人用来逃走的地下通道——只是在半途就崩塌了。 艾略特原本在距离堡垒稍远的主阵营等待部下回报成果,但听到报告之后,他端正的脸庞因为愤怒而变成红紫色,并将手中的银杯丢到地上用力践踏。 「那些混帐竟然丢下堡垒逃走了!而且不仅是粮食,连水都……!」 他一脚踢翻了放在一旁的桌子。桌上的葡萄酒瓶坠落地面,发出有如哀鸣般的声音,被摔成了碎片。 ——该放着堡垒不管,朝巴尔韦德前进吗?不,不能这么做。还是要兵分二路……那也不行。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海盗们猛烈的战意也顿失方向,逐渐转变为不满的情绪。他必须想办法解决这方面的问题。粮食和水也得从别的地方筹措。 艾略特勉强理清了思绪,便唤来汉米许,对他命令道: 「立刻派出侦察兵。那些家伙应该还没逃远,把他们给我找出来,我要让他们尝尝愚弄我的代价!」 这是他现在最应该做的事,亚斯瓦尔的二王子如此告诉自己。这不仅是为了发泄自己的怒火,也是因为他对这名未曾谋面的敌手抱持着强烈的警戒心。 ——不能让这家伙和塔拉多会合。一定要趁现在赶尽杀绝。 接着,艾略特命人将梯子和破城槌等攻城武器运进堡垒中。虽然是临时制造出来的东西,但他认为这在攻打巴尔韦德时也能派上用场。 片刻之后,侦察兵回来了。当艾略特听到南方有大约两千五百人的军队时,不禁皱起眉头。因为他没想到让自己吃了这么多苦头的敌人,人数竟然才这么一点点。 他对站在一旁的汉米许 提出内心的质疑后,身材高大的长弓手便歪着头回答: 「应该是因为接连战斗导致他们人数减少了吧。我不认为他们攻陷路克斯堡垒时没有损失一兵一卒。而且在之前的夜袭中,我方也回敬了对手的攻击。」 「是这样吗……」 虽然艾略特对这个理由不甚满意,还是姑且点了点头。他转念一想,更详细的原因等打倒敌人之后再追问存活下来的人即可,不必急于一时。 「那我们就快点击溃他们吧。」 于是艾略特便倨傲地下令往南方进军了。 从路克斯堡垒往南方徒步约一刻钟,就会踏入赛连堤斯草原。 这一带的地形都是起伏平缓的草原,在这个季节呈现出由褪色的绿色、枯草的黄色和泥土颜色交织而成的朴素斑纹。除此之外还有仿佛想填补仅存空隙的番红花、红花石蒜和波斯菊,替草原点缀了些许色彩。 草原东边零星分布着几个略高的丘陵,如果在晴天时站到山丘上眺望北方,应该就能看到宏伟地耸立在森林前的路克斯堡垒吧。 这里的地形可以让大军轻易地扩展阵型,换句话说就是有利于艾略特军,但堤格尔却刻意选择此处作为战场。 理由有两个。第一个是为了引诱艾略特军来到这里。 艾略特夺回路克斯堡垒之后,恐怕会挥军往巴尔韦德前进吧。这样一来,朝巴尔韦德逃走的村民们就有可能会被追上。为了牵制他们,让他们认为一旦轻举妄动,敌人就会从侧面或背后发动攻击,堤格尔选了这里作为战场。 至于第二个理由,则是因为堤格尔不想在距离巴尔韦德太远的地方交战。虽然他不认为塔拉多的援军能及时赶到,但是有必要制造出「我方的背后有援军」的氛围。 堤格尔和路特拉率领的塔拉多军就位于零星分布在东方的其中一座山丘上。这座山丘由一大一小的两个山丘相连而成,他们在面积较大的山丘上布下了阵型。士兵数是两千五百多人,几乎所有人都受了伤。 当艾略特军举着随风飘扬的红龙旗出现时,距离堤格尔结束布阵,已经过了将近半刻钟了。 艾略特军的士兵约有两万六千人。其中有将近两万五千人是海盗。他们因为遭受夜袭而损失两千人,又在行军时抛下了伤者中伤势特别严重的人。 除了海盗之外,剩下的一千人中,约有四百人是汉米许所率领的长弓兵部队。他们都待在后方的主阵营待命,负责保护艾略特。 至于最后剩下的六百人,则是在艾略特军抵达战场后不久才出现的,而且还以牛马拉着数十台装满粮食、饮水和武器等杂物的巨大板车。 这一群人并不是亚斯瓦尔人,但也并非海盗。 在艾略特军的主阵里,亚斯瓦尔的二王子正以百无聊赖的眼神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青年。 青年的皮肤是褐色的,头上缠着白色的布。他有着细长的脸型,眼神相当锐利。他身上穿着造型与亚尔萨斯不同风格的皮甲,腰上则系着弯刀。 这名青年是墨吉涅人。艾略特没有实际造访过墨吉涅,不过墨吉涅的贸易商人或海盗倒是见过几次。现在站在他眼前的人并不属于这两种,而是墨吉涅王国派来的使者。 「我已经把足够两万名士兵食用三天的粮食和水送来了。」 那名男人以有些口齿不清的亚斯瓦尔语说道。他率领着六百名士兵,选择与艾略特登陆时不同的地点成功进入大陆,再把粮食、水和杂物运到此处。 「除此之外,我们还在阿维莱斯准备了足够两万名士兵食用十日的粮食。」 阿维莱斯是位于北部沿岸的小渔村。从艾略特袭击的洛尔卡村徒步约两日便可抵达。 「我们已经履行契约了,现在我要带走吉斯塔特的战姬。」 艾略特稍微皱了皱眉头。因为他不喜欢青年说亚斯瓦尔语时的口音。不过他立刻就换上了一张和善的笑脸。 艾略特军的粮食和饮水即将耗尽,而且他往后还必须和墨吉涅维持良好关系,所以不能怠慢了这位贵客。 「关于这件事,能否请您再稍待一下呢?如您所见,这里即将成为战场。我希望你们在战争结束前能暂时待在这里。啊,我并不是要你们加入战斗的意思。不过你们仅仅是待在这里,就能够大大影响敌方的士气了。」 只要艾略特有心,也是能以不失礼节的恭敬态度接待对方。他露出和蔼友善的笑容,带青年来到位于主阵的营帐,并伸手示意他观看营帐内的景象。 青年探头往里面一看,只见里面有位身穿略显肮脏的礼服的金发美女,正无力地躺在地上。那正是苏菲。她雪白纤细的双手被黑色的铁枷束缚,枷锁上的铁链尾端还系着铁球。 「如您所见,我们确实捉住了战姬,绝无欺骗诸位的意思。」 墨吉涅的青年将脸自营帐内缩回后,锐利的双眼便射出凶狠的目光,仿佛对艾略特的话充耳不闻似地说道: 「你们太宽待她了。」 「……你说什么?」 艾略特毫不掩饰怒意地瞪着墨吉涅青年。如果是平常的他,听到有人敢用这种态度说话,早就下令处决对方了。但墨吉涅的青年却以「我才该生气」般的激动语气说道: 「把她的脖子和脚也装上枷锁,最好连衣服也扒了,让她无法轻易逃走。然后应该要想办法让她睡着,彻底封住她的行动。」 「不过是个小姑娘,有必要这么大费周章吗?难道你们墨吉涅都是这么做的?」 恢复往常态度的艾略特冷笑了一下,语带嘲讽地说着。 「我可没有如此胆小。人已经让你看过了,就等战争结束后再交给你吧。因为我们也还没有用到你们运来的粮食和水!」 「……愚蠢的男人。」 青年以讥讽的语气喃喃说道,但他说的是墨吉涅语,所以艾略特并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 塔拉多军在山丘上集结,摆出了圆阵。他们将大约五百名骑士设置在阵型中央,手持长枪或弓箭的两千名步兵则围着骑兵排成圆形。 因为他们推测敌人会包围山丘,然后一口气发动攻击,所以采用了能应付这种情况的阵型。总帅路特拉、堤格尔、奥尔嘉和马特维也位于骑兵部队中。佣兵队长赛门也离开自己的战斗位置,选择待在这里。 「他们真如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所言,派出全部兵力了。」 路特拉对士兵们下达指示后,便一脸不悦地俯视着挤满整片草原的艾略特军。这名男人平常总是表现得很沉稳,现在却一反常态,显得怒气冲冲。因为海盗们正高举着象征亚斯瓦尔王国的红龙旗。 当堤格尔表示要在山丘上布阵时,路特拉忍不住提出了质疑。他认为敌军不一定会动用全部兵力来追捕他们。 虽然选择在山丘上布阵将有利于防守战,却会让他们无法自由移动。若是艾略特将军队一分为二,其中一部分负责牵制堤格尔等人,另一部分则朝巴尔韦德进攻,堤格尔的部队将对前往巴尔韦德的敌人束手无策。 听到路特拉的质疑后,堤格尔直接了当地回答: 「艾略特王子绝对不会分散军队,一定会以全部兵力追过来。」 于是路特拉相信了堤格尔的保证,在山丘上布下阵型,但看到眼前的景象时,他还是忍不住感到惊讶。这名亚斯瓦尔的骑士以眼神询问堤格尔为何能预测敌人的行动,堤格尔便以若无其事的口气回答: 「你不是也说过那个王子的疑心很重吗?他不是不想另外编组部队,而是没办法这么做。」 为了编组另外一支部队,艾略特需要一位能率领这些士兵的指挥官— —也就是能力和人格都深受他信赖的人。在疑心病比常人还严重的艾略特眼里,他能信任的部下应该只有驻守在主要部队的汉米许而已吧。 「如此一来,艾略特王子会采取的战术自然有限——他会以庞大的兵力直接朝目的地挺进。如果敌人不只一个,他就先从势力较弱的开始铲除。他会动作迅速,且毫不留情地歼灭。」 「他的用兵方式相当正确呢。」 路特拉叹了一口气。他不是在讽刺,而是真心感到佩服。不管是掌握正确情报、比敌人聚集更多士兵、准备充足的粮食和武器,还有选择有利的地形来击溃敌人,都是战争的基本道理。毕竟,以寡击众的战术终究是违背常理的。 「我也认为这是正确的。如果要说艾略特的做法有什么问题的话,应该就是他无法预料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吧。」 这时,士兵们前来报告圆阵已布置完成。路特拉点点头,以怀着期待的眼神看向堤格尔。年轻人露出有些紧张的神情,伸手抓了抓深红色的头发。原来是路特拉希望他在开战前对士兵们说点训示,或激励士气之类的话。 虽然堤格尔反驳「这是总帅该做的事」并一度拒绝,但亚斯瓦尔的骑士态度十分坚决,他只好无奈地接下这项差事。而且堤格尔其实也有话想对士兵们说。 堤格尔骑着马来到军队中心,举起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我有些话想告诉你们。」 虽然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原本交头接耳的士兵们立刻停止交谈,将注意力转移到年轻人身上。 他们看着堤格尔的眼神还是带有些许敌意和厌恶,但是也能感觉到一丝敬意或信赖。在他们看到堤格尔于夜袭时挺身帮助同伴,又和两百名士兵一起留在堡垒中的行为后,便对堤格尔产生了认同感。 堤格尔确定山丘上已经完全安静下来后,便打破沉默开口说道: 「我摧毁了人民的生活。」 一听到这句话,有几名士兵露出了僵硬的表情。 「我焚毁村庄,还在井里下毒,但我对此并不后悔。因为若是不这么做,那些海盗可能就会追上逃走的村民。这里应该也有当初负责焚村的人吧?但是下命令的人是我,而不是你们。」 他说不后悔是骗人的,但是他必须在这里演一场戏——要让士兵们见识到自己毫不动摇的强烈意志,让他们能放心而冷静地战斗。 「这场战争还没有结束。」 堤格尔提高音量,并尽可能排除个人情感。 「如果我们在此落败,海盗这次就真的会追上那些村民,其他村落或城镇也会被他们彻底蹂躏。你们想让这种事情发生吗?当然不想。那我们该怎么做呢?我们只能战斗,然后赢得胜利。这是为了坚守我们应该守护的事物,坚守我们的家人和伙伴,还有我们自己。」 某位士兵在此时发出了沙哑的呐喊声。一开始只有几个人附和他,后来逐渐演变成数十人、数百人一起高举拳头大声呼喊,山丘上顿时笼罩在狂热的欢呼声中,仿佛可以看见他们高昂的士气直窜云霄。 路特拉骑马来到堤格尔身旁,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屑膀。 「我早说了,应该一开始就让你当总帅才对。」 「我可是个外人啊。而且,这支军队不是『塔拉多军』吗?」 堤格尔苦笑着摇了摇头。虽然本人目前不在这里,但眼前的士兵和路特拉,确实都是塔拉多的兵卒和将领。 奥尔嘉、马特维和赛门也骑马靠了过来。 奥尔嘉虽然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却充满了喜悦,马特维则低下头说了句「你辛苦了」,赛门也调侃似地笑道: 「表现得还算不错嘛。看到对面敌人的粮食送达时,我还在想这下子他们的士气应该会提升不少,但你激励大家的口才也很不错。看来这应该会是一场相当精彩的战争。」 堤格尔看着这位左颊有伤疤的佣兵队长,以讶异的表情问道: 「我一直觉得很好奇,你为什么会留下来呢?」 佣兵只会为了利益而战斗。也就是说,一旦局势演变成让他们觉得拿到的报酬不划算的情况,就会干脆地离开战场。他们不需像贵族或骑士一样为了维护名誉而战,也不会对土地有所留恋,更不会对人民产生同情心。即使他们转而投靠敌人,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在这种被敌人逼入绝境的情况下,这些佣兵根本没有必要和堤格尔他们一起出生入死。 「那还用说,当然是因为有钱拿啊。」 赛门摸着脸颊的伤疤咧嘴笑道。他只要一把伤疤遮住,就会因为娃娃脸的关系,让人误以为他是十几岁的年轻人。 「我已经和路特拉达成共识,除了现有的报酬之外,还会追加特别奖金。只要每砍下两颗人头,就能拿到五枚银币。」 「这个金额值得你们涉险吗?」 堤格尔没有亲自雇用过佣兵,所以不太了解行情,但从赛门的表情来看,应该是相当丰厚的奖金吧。话虽如此,若是在战场上阵亡,那有再多钱也没意义。 「那当然。」赛门露出让人捏把冷汗的狰狞笑容点点头后,便朝着他率领的佣兵们走去。当堤格尔目送赛门转身离去时,原本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的奥尔嘉突然开口唤他,然后以低语般的声音问道: 「我还是不能使用龙技吗?」 「尽量等到情况危急的时候再用。」 堤格尔带着有些严肃的正经表情回答她。他这么说是因为两个理由。 其一是为了避免亚斯瓦尔士兵看到她超乎人类常理的力量后,对她产生恐惧和戒备。其二则是为了防范可能出现的魔物。 异形魔物——托尔巴兰的出现实在太过突然了。 而且不仅是路特拉,连后来投降的士兵们都不知道有魔物的存在。他们一直认为莱斯特只是个普通人类。 姑且不论托尔巴兰那特殊的癖好,他已经完全融入人类的社会了。 堤格尔实在无法断言会不会有化身成人类的魔物隐藏在附近。 「敌人好像开始行动了。」 马特维以带着一丝紧张的声音说道,堤格尔遂朝敌军所在的方向看去。 艾略特军刚抵达这里时,简直就像一群盘据在草原上的虫子一样毫无秩序,现在却已经排好队伍,稍微看得出阵型了。 艾略特所在的主要部队位于后方,由长弓兵部队负责防守。因为设置了两顶营帐,所以一下子就认出来了。在主要部队的后方则是待命中的墨吉涅士兵们。 两万五千名海盗被分成了五支部队。其中只有一支部队在主要部队旁待命,其余四支部队则听从主要部队传出的号角声,缓慢地朝堤格尔他们前进。 「不准退缩!踏上陆地的海盗根本没什么好怕的!而且他们无法同时进攻!」 路特拉在圆阵中央对士兵们喝斥。即使是胆大如斗的人,在面临人数比自己多十倍的敌人逐渐逼近自己的景象,也会忍不住感到恐惧吧。海盗们手中的柴刀或单手斧在秋阳的照射下闪烁着黯淡的光辉。 堤格尔一边睥睨着这两万多名敌兵,心情冷静得连自己也有些意外。这或许是因为艾略特如自己预料地指挥海盗行动的关系。 因为疑心重而让兵力集中、因为集中兵力才有办法残酷地以极快的速度行军,甚至不顾脱队的人,以及因为兵力庞大,所以能在极短时间内攻打堡垒。 艾略特的能力让人既畏惧又惊讶。但是,他并非没有缺点。 不久后,塔拉多军就被海盗们团团包围了。其中三支部队占据了山丘的山脚,另外一队则爬上了与塔拉多军所在的山丘相连的小丘。因为 一座小山丘要容纳五千名海盗实在太过拥挤,所以队列混乱的情况是一目了然。 当太阳即将爬升至头顶时,艾略特军主阵营吹响了号角。其声响越过了草原传进海盗们的耳中。他们露出狰狞的笑容,挥舞着武器放声大叫。山丘上的塔拉多军也不甘示弱地大喊: 「开国君主亚特留斯啊!女王瑟菲莉亚啊!圆桌骑士们啊!请见证我们的战斗吧!」 海盗们发出仿佛要抹灭士兵声音的怒吼,开始前进了。点缀斜坡的花草立刻遭受他们无情的践踏,而且塔拉多军似乎也将跟着化为残屑。 这时塔拉多军中央的士兵,在路特拉的命令下升起了青色的旗帜。紧接着,如狂浪般逼近的海盗们便冷不防地跌了个大跤。原来是塔拉多军在斜坡上事先铺设沾有泥土的绳索,绊倒了海盗们。这是以前莉姆教导堤格尔的计策。 虽然有些海盗踩着那些狼狈地摔倒的人继续往上冲,却也有不少人被倒在地上的友军绊住而落得同样下场。所以就整体情况来说,他们的速度还是变慢了。塔拉多军也趁机对他们施以无情的投石或箭雨攻击。 从高处射下的石头和箭矢划破空气,落在海盗们身上。山坡上此起彼落地传来短促的惨叫声。以塞满斜坡的气势挤成一团往上爬的他们无处可躲,在这波攻击之后,又有数十人失去平衡,接连滚落斜坡。 但是这支海盗大军足足有两万人。数十、数百名海盗踩过倒在地上的同伴,躲过箭矢和飞石形成的暴风雨,挥舞着武器冲上了斜坡。看到他们的身影之后,塔拉多军便举起了长枪。 名为圆阵的密集阵型便登时化为长枪之壁。没有多少人能攻进闪烁着黯淡光芒的无数枪尖中。 后方是不断逼近的同伴,贸然停下脚步的话随时会有箭矢或石头飞来,但是一口气闯进敌阵又会被长枪刺中,滚落斜坡。 「我们能一直撑下去吗?」 额头冒出汗水的马特维看着士兵们拼死奋战的模样问道。堤格尔没有开口,只轻轻地点头回应他。 堤格尔当然也正以黑弓放箭,接连射倒海盗,但是看到以覆盖整面斜坡的气势逼近的海盗后,他不知道这能发挥多少效果。 正如路特拉所言,他们不会一次面对所有敌人。堤格尔选择此处为战场也是基于这点。不过,这同时也会让敌人的阵型变得厚实,无论打倒了多少人,后方还是会无止尽地冒出新的敌人。 海盗最终还是突破了塔拉多军的防线。并且不仅是一两处,而是整个圆阵几乎同时有数十处被攻破。这是因为箭矢和石头的数量减少,导致攻势减弱,以及手持长枪的士兵们开始感到疲倦的缘故。 海盗们累积至今的愤怒和战意终于爆发了。他们发出如猛兽般的嘶吼,恣意挥舞着单手斧和柴刀。撕裂血肉的沉闷声音与惨叫声重叠,飞溅而出的血沫染红了大地,空气因血腥味而变得混浊。 「这应该是一座看不到尽头的银币山才对啊。」 佣兵队长赛门胡乱擦拭着脸上的汗水,叹了一口气。他手里拿着的武器并不是剑,而是染血的锤矛。那是一种可以称为铁棍棒的武器,前端连着一颗拥有无数尖刺的铁球。只要被这种武器击中,身体就会立刻被撕裂,骨头也会被打碎。 它不会因为沾上鲜血和脂肪而变钝,也不会有刀锋出现缺口的问题。赛门在这类型的战争中经常使用锤矛,也会让部下们带着锤矛或斧头上战场。 赛门转头望向自己的佣兵部下们,大声吼道: 「你们这些家伙到底有没有在赚钱啊!把那些敌人当成一群自动找上门来的银币,给我振作一点!」 或许是他的叫声引来了敌人的注意吧,一把高速回转的单手斧朝赛门飞了过来。有着娃娃脸的佣兵队长立刻举起锤矛弹开它。两把武器撞击时火花四散,在响起一道刺耳的金属声后,单手斧便刺进了地面。 赛门口齿不清地咒骂了几句,伸手拾起单手斧,往它原本飞来的方向用力扔了出去。其中一名海盗当场头颅破裂,无声地滚下斜坡。佣兵队长获得了佣兵们的喝采。 但是,无论士兵们多么努力奋战,海盗的攻势仍旧没有减弱的迹象。原本待在斜坡下的人,把同伴的尸体当成盾牌爬了上来,还有人拾起掉落地面的单手斧或短剑投掷,打倒了一些小兵。 沾满鲜血和泥土、一动也不动的海盗尸体和无法再言语的士兵尸体层层堆叠,使山丘的斜坡看起来仿佛增厚了一层。 如果海盗们的攻击再持续四分之一刻(半小时),堤格尔等人说不定就会挡不住攻击,渗遭敌人蹂躏了。幸好这种情况并未发生。 该说是这一刻终于到来了吗,海盗们开始上气不接下气了。他们和左右两旁的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就如同退潮般地开始后退了,尸体则弃置不顾。 这些人白天一亮就开始行动,穿过森林、砍倒数十根圆木攻打堡垒后,又一路赶到这里。虽然他们前一天已充分休息过了,体力还是无法支撑那么久。而且他们也因为敌人被包围而产生了安心感。 堤格尔和路特拉等的正是这一刻。 路特拉拔出腰间的长剑高高举起,圆阵的一部分便以此为信号瓦解了。路特拉的剑,指着和他们所在的山丘相连的小山丘。 「开始突击!」 之前一直在圆阵中央待命的五百名骑兵一齐放声大喊——他们从圆阵瓦解之处往外冲,以撼动大地之势猛然奔下斜坡。 位于冲锋路径上的海盗立刻想挺身应战,但却是力有未逮。 其中一个原因,是他们在撤退时遭受攻击;再加上位于大小两座山丘间的他们,队伍原本就乱成一团,无法灵活地移动。而且要五千名海盗挤在小山丘上,本来就是个强人所难的指示。 塔拉多军的骑兵轻而易举地击溃了到处逃窜的海盗。他们撞开或踢散眼前的敌人,一口气突破对方的防线。步兵们则是看也不看海盗一眼,迅速地跟在骑兵后方。海盗们因为骑兵的突击而陷入混乱,根本无法阻止步兵前进。 塔拉多军完全摆脱了海盗们的包围。在其余三支海盗部队中,有两支必须绕过或翻过山丘才逮得到塔拉多军——这得要花上不少时间。所以只好由剩下的那一支部队展开迎击。 海盗们虽然也相当疲倦,但他们还能仰赖人数优势。更重要的是,他们有必须抢夺的东西,却不需要保护任何事物。而且他们也明白,只要被捕就是死路一条。所以只能任由战意和欲望驱使,发狂似地不断前进。 塔拉多军的士兵也同样是疲惫不堪,先是攻打路克斯堡垒、让村民们去避难,又经历夜袭和逃离堡垒,无论是谁都没有时间好好休息。他们的体力也快到极限了。 在塔拉多军前方奔驰的骑兵群里,有三个人脱离了队伍。他们掉头自步兵旁擦身而过,朝海贼大军的方向前进。是堤格尔、奥尔嘉和马特维。马特维身上也带着弓箭。 「堤格尔和马特维待在后面就好。」 当奥尔嘉抛下这句话时,她的马匹也跟着加快了速度。她紧握在手中的斧柄早已变长,好让她能在马上自由挥舞。 淡红色头发的战姬没有表现出一丝迟疑,策马冲进了气势汹汹地紧追在后的海盗大军中。只见空中闪过一道灰色的亮光,最靠近她的海盗的头颅登时被剖成了两半。 海盗的脖子和手臂在空中飞舞,画出一条血红色的抛物线,被击碎的斧头和柴刀则刺进了地面。 奥尔嘉手上的美丽巨斧,在刀刃和握柄的接合处镶着硕大的黄玉,前端和柄头还刻有淡色的花纹,看起来就像个艺术品。但是奥尔嘉却毫不费力地挥舞着它,在地面上制造出无数滩血水,尸体也愈堆愈高。 「看她那个样子,冲上去和她并肩作战的话,反而会妨碍到她吧。」 马特维在距离奥尔嘉数十步的位置停下马匹,喃喃自语道。堤格尔和他小心地避开奥尔嘉,只瞄准朝他们扑来的人,然后射箭击倒。顺便一提,马特维在弓箭方面的造诣大概是三箭中一箭的程度。 ——差不多该撤退了。 堤格尔一边确认残存的箭矢数量一边思考。奥尔嘉的体力也不是永无止境的,必须在她耗尽力量之前带着她一起逃走。 从太阳的位置来推算,他们已经争取够多时间,士兵们也快撑不下去了。接下来只要小心别在逃往巴尔韦德的路上被敌人击溃就好。 但在这时却发生了一件出乎堤格尔预料的事情。 「怎么能让那么小的女孩替我军殿后呢!」 自堤格尔后方传来了这句叫喊。是我方士兵的声音。 「我要去救那位勇敢的少女!还有良知的人就跟着我们一起上吧!」 堤格尔顿时哑口无言。近两百名骑兵跟方才的堤格尔三人一样朝这里冲了过来。他完全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 马特维也露出仿佛老师看到问题学生耍起性子时的表情,抬头仰望天空。 「夜袭的时候也是如此,真是一群给人找麻烦的家伙。」 但是又不能放着他们不管。而且海盗们都是徒步前进,我方则是骑兵。如果顺利的话,说不定能在撤退前再给敌人一击。 「马特维,你帮我去跟路特拉骂个两句,我去帮奥尔嘉。」 堤格尔抛下这句话后便骑着马前进,但前水手却立刻策马与他并骑,然后放下手里的弓箭,拔出了腰上的剑,那把剑和柴刀很像,一部分刀身是弯曲的。 「只排挤我一个人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要多小心啊。」 后方的骑兵们很快就追上来了。堤格尔领着他们冲进了血烟之中。马特维和骑士们自堤格尔的左右方窜出,各自拿着剑和长枪砍倒海盗们。吹过身旁的风中夹杂着血腥味和呻吟声。 堤格尔朝着远处的海盗射出早已架在黑弓上的箭矢。在那名海盗的额头被箭矢贯穿而倒地的同时,奥尔嘉骑着马靠了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 「你奋战的样子好像打动了他们。」 他说话的时候很难克制调侃的语气。不过,他们的突击行动也并非毫无意义,惊慌失措的海盗们停止前进了。这时,奥尔嘉自马鞍上纵身一跳,用力举起双紧握的巨斧。 「——角贯之贰!」 少女手中的巨斧随着她的这一喊改变了形状。虽然仍是维持长柄,刻着细致花纹的灰色刀刃却大了两圈。 奥尔嘉将巨斧奋力地击向地面。大地伴随着闪光隆起爆裂,从地底窜起的大量砂土朝正上方喷出,仿佛出现了一根土色的柱子。数名海盗转眼间便被那些砂土吞没,并远远甩向后方。 看到这突然出现的神奇现象,海盗们都停下了脚步。虽然喷出的砂土只维持了一瞬间就落下,但是在他们眼里看来,那就像是眼前的少女所引发的现象。 虽然他们看到的是事实,不过这对他们来说是不可能发生的。他们无法理解自己看到的景象,仿佛失了神似地呆站原地。 不过,塔拉多军的反应也跟他们一样。突如其来的地面的震动和冲击使马匹受惊,有好几个人因而坠马。勉强控制住马匹的人也惊愕不已。 只有堤格尔和马特维两人始终表现得很镇定,他们对骑兵们下令,让他们稍微恢复了冷静。当奥尔嘉骑着马和那些骑士一起奔回来时,年轻人板着脸训斥道: 「我不是叫你尽量别用吗?」 「刚才那一下没费我多少力气。」 奥尔嘉立刻面无表情地回答,堤格尔便一脸困扰地低头看着她。这名少女之所以使用龙技,是为了让那些骑兵尽可能平安无事地撤退吧。她只是想用蛮力解决眼前出现的突发状况而已,不能太过苛责她。 (插图121) 既然敌人已经停止动作了,他们应该趁现在尽早离开此地。 两百名骑兵在堤格尔的指挥下迅速集结,和海盗们拉开距离。 不过,他们还是没办法就此顺利撤退。因为位于两座山丘间的海盗部队好不容易摆脱混乱的局面,发出勇猛的呐喊对堤格尔他们发动了攻击。堤格尔率领的两百名骑兵连闪避都来不及,就这样直接和海盗们撞上了。 双方军队仿佛混合了两种不同色彩的颜料般互相交缠,陷入了混战。 这对堤格尔他们来说是非常危险的情况。 他们在人数上原本就处于压倒性的劣势,又在打算撤退时遭到敌人攻击,根本无法冷静又有效率地进行反击。当一名骑兵挥起长枪打倒一名海盗时,也有数名骑兵被超出他们数量的海盗击溃。 奥尔嘉忍不住咬牙切齿。无论她砍倒多少人,那些发狂似的海盗还是接二连三地扑向他们。就算想以龙技一口气铲除,那些海盗也已经深入我方队伍,再怎么小心都会波及自己人。 尚有一丝稚气的脸庞流下数道汗水,淡红色的头发湿淋淋地贴在额头和脸颊上。 堤格尔也是因为同样的理由而无法使用黑弓的力量。虽然现况已经不允许他迟疑了,但是看到敌我双方陷入如此混战,还是没办法下定决心使用力量。 ——但是,不能再让奥尔嘉使用龙技了。 就在堤格尔重新握紧黑弓,终于坚定决心之时…… ——怎么了……? 堤格尔感觉空气似乎产生变化,便将视线转向南方。一名海盗趁机袭击年轻人,但被马特维挡了下来,由奥尔嘉一斧砍死了。淡红色头发的战姬一脸纳闷地抬头看着堤格尔。 「堤格尔……?」 说时迟那时快,从远处传来的呐喊声使空气出现了激烈的震荡。敌我双方都惊讶地停止动作,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南方看去。 他们的视线前方出现了数千个骑影。那些人的军旗在空中随风飘扬,旗上描绘着象征亚斯瓦尔王国的红龙。 形成一片黑影的骑兵们在草原上奔驰,以仿佛要撼动大地般的气势逐渐靠近。他们的长枪和铠甲在太阳照耀下,反射着刺眼的亮光。 「塔拉多……?」 堤格尔以惊讶的眼神看着在骑兵们前方领队的男人。因为他没有戴头盔,所以一下子就认出来了。那人有着金色的短发和精悍的面容,绝对没错。 ——他赶上了吗? 直到这时,海盗们才终于发觉突然出现的骑兵团是敌人。不过,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塔拉多率领的骑兵们举起长枪,展开了突击。 骑兵们骑着马踢散海盗们的队伍,以长枪击溃他们,让他们彻底陷入混乱。这些骑兵和他们之前交战的对手不同,体力十分充足。即使海盗拼死抵抗也是徒劳无功,他们不出片刻就被打得落花流水,即使想转身逃走,却又立即被追上。 塔拉多眼尖地在战场上看到堤格尔,随即策马赶了过来。 「我还担心你们有个三长两短,看来挺有精神的嘛。」 因为塔拉多带着爽朗的笑脸说出这种话,堤格尔除了苦笑之外,还真不知怎么回答。他脸上沾满了汗水、尘埃和血沫,胳臂和手指因为射太多箭而发麻,臀部也因为一直骑着马而隐隐作痛。就连衣服也有好几处破损,被汗水和沙尘弄得狼狈不堪。 「对你来说,人要变成什么样子才叫没有精神啊?」 「一言以蔽之,就是眼神如一滩死水。现在你眼里还充满干劲,我没说错吧?」 「你还是把条件放宽一点比较好,这是我的 忠告。」 堤格尔露出正经八百的表情说道。如果这名男人方才说的是认真的,他的部下肯定会过劳而死。 这时,路特拉率兵掉头回来了。之所以晚了一些,是为了配合步兵的步伐吧。塔拉多点头回应红发骑士简单的敬礼,然后以理所当然的口气说道: 「路特拉,你先暂时退到东南方,伤者交给赛门处理,把还能动的人聚集起来后就带到我这里。对了,这家伙我就借走了。」 听到这道不容违抗的命令,路特拉一脸为难,堤格尔也叹了口气。这里是混乱又狂热的战场中心,堤格尔和路特拉都知道现在没什么空档,但即便如此,应该还是要有最低限度的说明吧。 「我明白了。但是奥尔嘉和马特维也要跟我走。」 「嗯。只要一开始配合我做做样子,之后就可以休息了。」 听到塔拉多回答得这么轻浮,堤格尔皱了皱眉头,不过还是决定听从他的指示。堤格尔只对赶到自己身边的奥尔嘉和马特维说了一句「你们也一起过来吧」,路特拉则统整士兵往后撤退。 塔拉多带着堤格尔三人移动到骑兵团的后方。堤格尔侧眼看着那些骑兵,简短地问道: 「大约有多少人?」 塔拉多说出七千这个数字后,终于开始说明了。 「我是在今天清晨的时候,知道你在赛连堤斯与敌人战斗的。那时我还在比这里更南边的地方——差不多是巴尔韦德的西南方附近。真是千钧一发。」 路特拉派出的传令兵似乎是昨天夜里才抵达巴尔韦德。后来又继续骑马赶往西南方,才终于见到塔拉多。 堤格尔也说明了目前的情况。 「敌军有近两万人,在山丘另一侧的敌方主阵营则是五千至六千人。」 堤格尔正想对他说出自己的担忧,但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因为塔拉多的蓝眼中充满了无畏的神采,嘴角则浮现带着战意的笑容。 「你好好看着吧。如果是海上也就算了,但海盗上陆之后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这时,将海盗们打得落花流水的七千名塔拉多军的士兵突然停止前进,在整好队伍后就开始后退了。海盗们原先还感到纳闷,但立刻就察觉到原因——因为海盗们在山丘另一侧的同伴终于绕到这里来了。 因为塔拉多军没有多加阻挠,海盗部队顺利地会合了。即使已经有近四千人死亡,剩余的士兵数量仍超过一万六千人。 海盗们狠狠地瞪着塔拉多军,心想方才一直被敌人压着打,绝不能就此撤退。 以他们的立场来看,眼前有两个敌人。一个是一直交战至今的路特拉指挥的两千余人,另一个则是后来才出现的塔拉多率领的七千人。照理说,他们应该先把那两千人击溃,但是这么一来,肯定会受到另外七千名敌人攻击。 「先把那些家伙解决掉!」 几个具备领导能力的海盗用武器或手指着塔拉多率领的骑兵队大叫。那两千名敌人应该已经疲惫不堪,就算想援助友军也力不从心。既然如此,当务之急就是先葬送那七千名生力军。 一万六千名海盗化为杀意和暴力的急流,在大地上尽情冲窜。原本与他们互相对峙的塔拉多军仿佛感到惧怕似地,竟掉转马首,开始逃跑。 堤格尔一边策马跟在塔拉多身旁,一边深感佩服地望向左右及后方。明明是在逃跑,骑兵的队伍却看不出丝毫乱象,总是和海盗保持一定的距离,证明了塔拉多的统帅能力实在高明。 这时,堤格尔突然皱起眉头凝视前方——正确来说,是左前方。 在前方三百阿尔昔之处有好几台大板车一字排开,周围则放着好几个需要数人才能扛起的大袋子。 一开始堤格尔还以为那是装着粮食或各式消耗品的后勤部队,不过他马上就知道自己猜错了。因为远远看去只知道是由木材组成,又附有车轮,便以为是板车,事实上并非如此。 「你的眼睛还真尖啊。」 大概是察觉了堤格尔的表情变化吧,塔拉多脸上浮现充满战意的笑容,一边放慢马匹的速度,一边举起长剑。跟在他后方的骑兵们也同样减缓前进速度。 「那是投石机。我从萨克斯坦买来,再由兰弗尔——我的部下进行改良。」 ——竟连那种东西部…… 自塔拉多现身以来,堤格尔就不时处于惊讶的情绪中。 「包括那七千名骑兵在内……真佩服你能找来这些东西。」 「我没有做什么了不起的事,只是拉拢一个女人罢了。」 青年的口气十分谦虚,脸上却藏不住得意之情。 塔拉多军来到投石机附近后,就停下了马匹。仿佛正等着这一刻似地,站在投石机旁的士兵们急急忙忙地开始操作。 装满石头和砂土的麻布袋接二连三地被抛出,朝着空中飞去。它们越过堤格尔等人头上,在空中画出一道抛物线,砸向追着堤格尔等人过来的海盗们。 极为沉重的麻布袋压碎了海盗,或是利用冲击的余波炸飞他们。地面发出的巨响,让远离着陆地点的骑兵们的皮肤也感觉到些微震动。 砂土飞溅而起,尘土在空中飞舞。血肉和碎骨和泥土交融,化为地表的一部分。手臂和双腿变得粉碎,身体被压得几乎看不出原形。受创的海盗部队都发出了可以用绝望的呻吟来形容的惨叫声。 因为投石机而丧命的人虽然还不满两百,但这波攻击却造成他们精神上的打击,吓得他们缩成一团,忍不住想逃跑。塔拉多的七千大军便趁隙统整队伍,掉转方向,将枪尖再次对准海盗,马蹄发出声响,猛力往地面一蹬。 位于最前方的海盗们早已丧失战意,大叫一声后便往左右逃散了。 后方没有遭到投石机攻击的人还残留着一些战意,但是还能保持冷静的人寥寥可数,也几乎没有能抵抗骑兵突袭的力量了。他们的队伍也拉得又细又长,毫无秩序。 单方面的虐杀情景在眼前上演。塔拉多军仿佛切开熟透的水果般,轻易地将海盗们撕裂成两半,并杀向他们的后方部队。 大概是塔拉多事前已经嘱咐过了,骑兵们动作流畅地往左右散开,疾驰到因为队伍被冲散而陷入混乱的海盗们旁边,自侧面吞噬他们。 塔拉多的用兵,可以说是跟教科书一模一样——先从中央突破敌人分散敌军,再进一步地分割得更细碎。不过,他的用兵手腕相当精湛,只要是曾经指挥过士兵的人,都会看得目瞪口呆。 被长枪猛刺或是被砍倒的海盗们数量逐渐减少。一万六千多名的海盗,竟被不到半数的敌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投石机开始前进了。虽然光是前进十阿尔昔并重新完成装填,就得耗上将近一百五十秒的时间,却是破坏力惊人的兵器。 因为塔拉多军的骑兵位于敌军后方到中央一带,投石机便瞄准海盗部队的前线和前方攻击。即便没有命中也无妨,因为光是看到巨大石头从天而降,就足以吓得敌人无心交战。 「毁了那个投石机!」 海盗之中传来一声叫喊,听到那句话后,数百人便踩着尸体往前冲。 他们和投石机只距离不到两百阿尔昔,那种武器的前进速度又很缓慢,只要一起发动突击,应该可以轻易地破坏掉吧。 不过,他们的期望落空了。操作投石机的士兵们一察觉敌人接近,就拿起地上的弩,摆出射击的姿势。这是为了防范敌人朝他们接近,所以事先准备好并放在地上的武器。而且弩上早已装填好弩箭了。 数百道射出箭矢的机械声同时响起,空气顿时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直接遭受弩箭风暴袭击的海盗们全都向后翻倒在地。 跟在他们后方的人忍不住停下脚步——但这样不过只是给予塔拉多军装填新箭矢的时间罢了。 第二波射击再次让新的牺牲者摔向地面。看到眼前的情势,海盗们终于放弃了战斗的念头,转身背对敌人逃走的数名海盗,在转眼间就以数十、数百人的速度不断增加。他们有如被风撕裂得破烂不堪的腐朽帆布般瓦解了。 「别去追那些海盗,战争还没结束!」 塔拉多禁止士兵追击,命令他们别理会逃跑的海盗,并重整队列。塔拉多、堤格尔、奥尔嘉和马特维加快马匹的速度,自骑兵部队旁擦身而过,再次来到他们前方。塔拉多抬头望向耸立在左手边的两座山丘,问道: 「艾略特就在那座山丘的另一头对吧?」 「那是我们还在山丘上的时候的情况了。现在少说已经过了四分之一刻。」 堤格尔谨慎地回答。塔拉多像是要他放心似地笑了笑。 七千名骑兵沿着山丘的山脚前进,绕了一圈后来到另一侧。远处便是艾略特军的主要部队,位置和堤格尔最后确认时几乎没有改变。 ——虽然我不认为他们会直接正面和我们交战…… 正前方约有五千名海盗。如果不击败他们,就无法靠近艾略特所在的主阵营。而且,就算顺利击败了海盗,也还有汉米许率领的长弓部队在等着。 不仅如此,塔拉多军的士兵虽然士气高昂,但一直和人数比我方多出一倍的海盗交战,终究是会疲倦的,眼下也已经有数十人负伤。 这时,塔拉多仿佛看穿了堤格尔的疑虑般,突然看了过来。碧蓝的双眼充满神采,笑得像个正在思量如何带来惊喜的魔术师。 「我不会发动突击,不过,我要将双方距离拉到最近。」 当他们前进到和海盗只相隔约三百阿尔昔时,塔拉多猛地抬起手。塔拉多军便放慢速度,停止进军。 堤格尔难掩惊讶地看着塔拉多。在敌人面前停下马匹,简直就是自杀行为。就连身为敌军的海盗们也忍不住对他们投以疑惑的眼神。 命令军队停止前进后,塔拉多便从容地骑着马往前走。他这举动就像是信号一样,骑兵团里立刻有数十个身材高大的人离开队伍、跟在他后头。 ——真是搞不懂,塔拉多到底想做什么? 堤格尔没有理会从额头流到脸颊的汗水,从箭筒里抽出了箭。他没有把箭矢搭在黑弓上,只维持着可以随时射箭的姿势。 塔拉多在距离与海盗们接触只剩下一百阿尔昔的位置让马匹停下。壮硕体格与马特维相差无几的骑兵们则在他身后一字排开。 塔拉多深吸一口气后,放声大喊: 「艾略特二王子殿下!我有话要告诉艾略特·布鲁姆·戈德温·纳撒尼尔·加拉哈德·亚斯瓦尔!」 直到这时,堤格尔才第一次听见艾略特的全名。 亚斯瓦尔王族的男性会拥有三个名字,女性的话则是两个。依照第一个名字、姓氏、第二个名字、第三个名字、圆桌骑士的名字、国名的顺序排列。之所以加上圆桌骑士的名字,是基于希望能得到他们庇护的愿望。 站在塔拉多身后的高大骑兵们大声复诵金发青年所说的话。只有塔拉多一个人大喊的话,顶多只能让海盗们听见,但是当那些骑兵齐声朝空中大吼时,声音便会乘着风传到艾略特所在的主阵营。 「我的名字是塔拉多·格拉墨!奉第一公主桂妮薇亚·可尔契肯·奥菲莉亚·贝德维尔·亚斯瓦尔殿下之命来到此地!要将第一公主殿下的旨意传达给你!」 塔拉多这段话的对象并不是海盗,而是位于更后方的艾略特。 「差点被兄长杀害的你会心有不平也很正常,但是,难道你忘了先王撒迦利亚陛下留下的遗言——为了国家和平和安宁效命吗!率领海盗在海上作乱、加害人民,无法无天的你,没有资格高举红龙旗!王族的罪过由王族惩处,我将负起讨伐你的责任,让亚斯瓦尔的政事回归正途!」 塔拉多的话说完后,战场便陷入了沉默。几乎所有人都被这名金色短发的青年释放出的气势震住了。 ◎ 在艾略特军的主阵营里,总帅艾略特目瞪口呆地伫立在原地。 「桂、桂妮薇亚?竟然是桂妮薇亚……?」 在塔拉多现身这个最令人恐惧的情况发生后,又突然冒出艾略特想都没想过的名字,让他大为震惊,一直喃喃自语地复诵着妹妹的名字。 虽然是同父同母,但两人的关系并不算特别亲密。艾略特之所以没把她放在眼里,是因为还有杰梅因这个必须优先铲除的敌人。 所以他现在才会如此震惊。艾略特的身体晃了一晃,险些失去重心,站在一旁的汉米许连忙伸手扶住了他,听到敌人接着说出父亲的名字,他才终于回过神来。端正的脸庞因为愤怒而变成红紫色,气得双肩颤抖,紧握拳头。 「那、那个不要脸的女人!不隐姓埋名去过安稳的日子,竟勾搭上那个渔村出生的平民!身为王族之耻,还有脸敢叫我逆贼!」 艾略特以有失王族风范的下流词汇激动地怒骂自己的妹妹。没有资格高举亚斯瓦尔王国的旗帜——对亚斯瓦尔第二王子而言,这句话恐怕是最刺耳的批评了。 在艾略特勃然大怒的期间,塔拉多的宣告已经结束了。但是金发青年并未就此闭嘴。虽然塔拉多看不见艾略特,还是以一双蓝眼笔直地注视着正前方的海盗们。 「海盗们啊!」 该说是理所当然吗,这道叫喊也经过骑兵们的复诵,确实传进了艾略特耳中。海盗们仿佛忘记了战斗,只是等待着后续。 「至今不断烧杀掳掠的你们,罪孽相当深重,即使投降也是死路一条。」 在海盗们激昂的情绪爆发之前,塔拉多再次大吼道: 「但是!只要将艾略特的首级带来,我就特别宽恕你们的罪行。好好选择吧,是要像你们的同伴一样,死在这片草地上!还是被捕之后在城镇或乡村面临斩首示众的命运!或者是罪行获得宽恕,能够继续活下去!」 艾略特也不甘示弱地叫道——他的五官因为过度盛怒而丑陋地扭曲了。 「把塔拉多的首级带到我面前来!谁能办到这件事,我就提供你想得到的任何报酬!无论是金钱、爵位还是美女,想要的话就靠你们的实力来拿吧!」 海盗们受到欲望煽动而鼓噪起来,呐喊着举起武器冲向塔拉多军。艾略特稍微松了口气,对一旁的汉米许低声说道: 「如果看到那些家伙做出任何想攻击我的举动,别手下留情,全部射死。」 汉米许一脸惊愕地看向主子。艾略特嘴角浮现冷酷的笑容,眼里尽是饱含猜疑的阴郁神色。 「他们终究只是海盗。或许会有一些愚蠢之人被塔拉多的煽动迷惑。如果他们知道自己会被射杀的话,应该就会奋不顾身地为我战斗了吧。」 难道不会招致相反结果吗?汉米许虽然心里这么想,却没有说出口。如果反驳现在的艾略特,他的疑心就会转移到自己身上——哪管这只是一小段发自内心的建言。 汉米许抬头望向天空。红龙旗在蓝天下迎风飘荡着。 他只能祈祷海盗们能顺利压制住塔拉多军了。 堤格尔看着对海盗提出艰难选择的塔拉多背影,在感叹的同时也忍不住感到颤栗。因为他已经明白这名金发青年的目的了。 塔拉多原本想从容地返回队伍,但是察觉到背后的海盗开始行动后,他就和骑兵们策马跑了起来。他脸上完全看不到一丝慌张,甚至还挂着游刃有余的笑容。 「后退吧!」 塔拉多向正在待命的士 4 刃之舞姬 某天夜里,莎夏——亚莉莎德拉·阿尔夏芬梦到了母亲。 醒来之后,她露出了五味杂陈的微笑。她已经多少年没有梦到母亲了呢? 当莎夏把这件事告诉前来唤她起床的侍从,忠心耿耿的老人似乎显得有些迟疑。他皱着脸回了一句「这样啊」,没有说「您作了个好梦」。 「话说回来,我听说亚斯瓦尔王国的内乱已经结束了。」 「真的?」 莎夏的表情顿时明亮了起来。她知道这名老侍从是刻意改变了话题,但她觉得自己很久没听到如此令人振奋的消息了。 她所治理的莱格尼察十分仰赖贸易收入,亚斯瓦尔的内乱也会对他们造成很大的影响。 ——苏菲和堤格尔处理得很顺利吧? 明知道是多管闲事,她还是派马特维与堤格尔同行,不知道那个长相凶恶的前水手有没有帮上忙。既然已经恢复和平,苏菲他们也该回来了吧。等他们来到公宫的时候再问一下好了。一想到这里,莎夏便高兴了起来。 这时,她突然感觉脊椎传来一阵疼痛。黑发战姬顿时呼吸困难,剧烈地咳了起来。正打算退下的侍从脸色大变,急忙跑到莎夏身旁。 「亚莉莎德拉大人!」 「……我没事,我没事的……」 光是要说出这句话就得耗费极大的力气。咳嗽停止后,她轻喘一口气,在床上躺了下来。侍从随即摇铃,传唤医生。 ——就算让医生看诊也是无济于事。 在房间内外响起的铃声让她感到非常烦躁。 她抬眼看向枕边,那里放着让她成为战姬的两把剑。那是一对长度比短剑还要多出一个半拳头的双剑,上面刻着神秘的纹路,一把是金黄色的剑身,另一把则是朱色。只要伸手触摸就能感觉到些许温度。 ——你还能陪在我身边多久呢? 莎夏在心里默默地对双剑这么说道。这个名为煌炎的龙具,在她染病之后仍旧没有离开,一直守在她的身旁。 你大概无法活太久吧。 莎夏十岁那年的某个夜晚,她的母亲突然以像是谈论明天的天气似的口吻,干脆地告知她这样的事实。 「我们家的女人全都很短命。据说是因为一种叫『血之病』的疾病。你的曾祖母、祖母和祖母的妹妹,全都在大约三十岁的时候过世了。」 当时,她们正躺在村外的小房子里的坚固宽敞的床上。和母亲一起就寝的莎夏听到这段突如其来的话后相当震惊,说了声「咦?」之后脑中便一片空白,什么也无法思考。 她的母亲露出微笑,静静地等待女儿自震惊中回过神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总算镇定下来的莎夏目不转睛地看着母亲。 她的母亲还不到三十岁,她年轻又健康,总是很开朗,看起来实在不像是生了病的人。 但是她现在的眼神跟在教导女儿时一样认真。 莎夏自懂事以来,便在母亲的教导下学习了许多事情。裁缝、洗衣和打扫的方法就不用说了,钻木取火的方法、如何分辨森林里的草和蘑菇是否有毒的方法、设置简单陷阱的方法,甚至是短剑的握法和战斗方法都教给她。 平常总是很温柔的母亲,只有在教导她的时候特别严格。在学会之前必须一直重复同样的事情,这让莎夏每次都忍不住埋怨母亲。不过,只要她能不靠指示完成那些事,母亲就会大方地给予奖励,所以她的不满很快就会消褪。 察觉到母亲绝不是在说谎或开玩笑后,莎夏立刻吓得背脊发凉。她不安又紧张地按着自己的胸口问道: 「……那是治不好的病吗?」 母亲点头时的微笑看不到一丝阴影。她的表情和恐惧与悲凄等神色相差甚远,让莎夏有些惊讶。母亲温柔地抚摸莎夏的黑发。 「莎夏,你总有一天也会喜欢上某个人,然后生下孩子的。到时候你要好好地告诉你的孩子,把你知道的所有事情都教导给他,让他能选择自己要走的路。」 到了隔年,母亲就去世了。 原本以为只是得了风寒,躺在床上休息几天,结果却就此一睡不醒。过世时的表情如睡着般安祥。 莎夏既惊讶又悲伤,但村里的成年人们恢复镇定的速度更是让她吃了一惊。原来他们早就知道总会有这一天。 莎夏的亲人只有母亲,她听母亲说,父亲在自己出生前就不在了。她不知道父亲是死了还是离开了村子,因为只要母亲能待在她身边就足够了。 村子里的大人们帮莎夏埋葬了母亲后,村长便传唤她。 「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今年将满五十三岁的村长直接了当地询问她。在这个村子里,没有亲人的孩子会由村长或村里的有力人士领养。村长的意思是在问她希望被谁领养。 「我要去旅行。」 当她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时,连她都感到有些意外。 莎夏在处理母亲后事的期间稍微思考了一下子,然后她明白了一件事。 她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村子里的其他小孩也会跟父母学习裁缝和洗衣等技能,但是为什么自己身为女人,却必须学习陷阱和战斗相关的知识和技术呢?那明明是到村外狩猎的男人们该学的事情。 不知自己何时会死亡的母亲,为了替莎夏做好准备,才会教导她这些事情。 这都是为了让她一个人也能活下去。 「旅行吗……」 村长的声音里同时出现了歉意和放松的情绪。为了不让气氛太尴尬,莎夏刻意以开朗的表情回答: 「是的。我要去寻找愿意和我结婚的好丈夫。」 村长大概会觉得这句话很刺耳吧。村子里的人不可能不知道「血之病」,应该没有人会自找麻烦地和这种女孩结婚吧。 莎夏收下微薄的饯别礼后,便离开了村子。 十一岁的女孩独自旅行比她所想的还要困难。女扮男装变成是理所当然,说话的口气也在不久之后变得男性化,如果母亲没有教导她各式各样的知识和技术的话,她恐怕连一个月都撑不下去吧。她甚至曾沦落到必须向人乞讨。 不过,只有卖身这件事永远在她的选项之外。理由虽然是因为害怕传染疾病,但是更重要的原因是,她当时对村长说的理由几乎是真心话。莎夏想找到一个能接纳自己的「血之病」,愿意和她生下孩子的人。 要是生下女儿的话,她会像母亲一样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教给她、锻炼她。就算生下的是儿子,她也会做同样的事情,即使儿子不会发病,但是无法保证他与其他人生下的女儿不会遗传下去。 她能够左右手各持一把短剑战斗,也是在漫长的旅途中学会的。为了在惯用手无法使用的时候还能战斗,她训练自己,让非惯用手也能挥剑攻击。为了不被武器妨碍行动,她选择了刀身较短的短剑。 她在开始旅行第四年时被龙具选上,当年她才十五岁。 她不知道为什么患病的自己会被龙具选上,但是莎夏认为自己总有一天会明白,便握起金色和朱色的双剑,获得了『煌炎的胧姬』的称号。 莎夏在王都席雷吉亚接受维克特正式认可,成为了战姬,她得到阿尔夏芬这个姓氏,并前往自己的领地莱格尼察。 当文官和武官向莎夏屈膝跪拜时,她开口说的第一件事,便是关于血之病的话题。 她询问官员们,自己大概无法活太久,这样子也没关系吗?如果他们无法认同的话,她愿意放下龙具自行离去。 她在谒见维克特国王的时候也提起了血之病的事,但是年老的国王却不耐烦地挥挥手,告诉她「只要龙具认同就 没问题了」。 莎夏有些坏心眼地期待着眼前的这些人会怎么回答。 其中一名文官抬起头来,是个表情严肃的老人。他的年纪显然比十五岁的莎夏多了三倍以上吧。说不定其实是四倍。 「我们明白了,还有其他事情吗?」 「……真的没关系吗?」 觉得很意外的黑发战姬有点惊慌失措地又问了一次。 「我在三年前开始有腰痛的毛病,几乎没办法跑步,冬天也经常染上风寒。但我现在仍在这座公宫里任职。虽然我得的病和战姬大人的病是根本无法相比的。」 老文官一说完话,另一位武官也抬头对莎夏开口了。他结实的身体穿着铠甲,是一名脸上有许多细小伤痕的年轻男子。 「如果选择战姬的是龙具的话,那否定战姬的仍是龙具。只要战姬大人还是战姬,我们便会毫无怨言地辅佐您,没有人会拒绝。」 或许是因为年纪较轻,他说的话比老文官来得更直接——而且听来也有几分挖苦龙具和战姬制度的味道,有几个人因而露出吃惊的表情,却没有人开口责备他。 莎夏也没有训斥那名男人,只是苦笑了一下。知道下一任战姬是由龙具选择时,她的心里也产生了某种安全感。 莎夏对比自己年长的他们低下头。 「——还请各位多多指教。」 在那之后,平稳的五年过去了。莎夏以前当然是没有处理政务的经验,但足在支持她的人们帮助下,她听从他们的建言,专心致志地治理莱格尼察。 她认识了艾莲、米拉、苏菲和莉莎等其他战姬,而且特别和艾莲合得来,甚至还交换过誓言。艾莲和莎夏一样都出身平民,从小就一直到处流浪,这或许是让她们的感情比其他人更亲密的原因。 莎夏十九岁了。 距离死亡来临剩下十年。当她回忆起母亲,并想起自己剩余的寿命时,她在公宫的办公室昏了过去。 当莎夏恢复意识时,人已经躺在自己的寝室,而且换上了宽松的衣服。替她更衣的人是在公宫服侍她的侍女长。 她觉得脊椎隐隐作痛,浑身无力,手脚如铅块般沉重。 她知道「血之病」发病了。 莎夏唤来侍从,聚集了负责重要职位的文官和武官,冷静地告诉他们。 「时候好像已经到了。」 他们全都脸色苍白,甚至有人发出了呻吟。黑发战姬环视他们的脸,向他们表示谢意。 接着,莎夏便看向自己大腿上金红双色的双剑。并不是哪个人帮她送过来的,而是煌炎以自己的意志穿越空间来到了莎夏身边。和当初选择她为战姬的时候一模一样。 「你们也看到了,它们现在还在我的手边。我也不是一发病就会马上过世,所以希望你们照常处理自己的工作,不要有所延滞了。」 在那之后又过了两年,也就是现在。 连莎夏也很讶异自己竟然还活着。她几乎都躺在床上睡觉,只利用休息的空档处理政务,目前并未卸下战姬的身分。 她原本打算在煌炎离开自己的时候立刻离开公宫,但是这个龙具到现在还是不肯离开她身旁。她已经对龙具劝说过好几次,却是一点效果也没有。 窗外的景色已是日落时分,夜色渐浓。 莎夏茫然地望着有些微暗的天花板,叹了一口气。结果她今天听完侍从捎来的消息后,还是昏睡了一整天。 ——原本想找个人问问亚斯瓦尔内乱的情况呢。 还是等之后再谈吧,最好是等身体状况比较没有问题的时候再说。 「……我什么时候才能解脱呢?」 她明白自己早晚会死。那么,是什么时候死呢? ——曾祖母、祖母和祖母的妹妹全都在三十岁左右过世了……母亲也在三十岁之前就死了。 最糟糕的情况,是她必须持续这个状态将近九年。一想到这里,心情就变差了。 死亡是很可怕、很恐怖的。伹是莎夏已经厌倦一整天的大半时间都躺在床上的生活,长期的病榻生活令身心逐渐枯萎、变得愈来愈软弱,这让她感到痛苦万分。 ——不行,变得太灰暗了。 莎夏并不是在说窗外的景色,而是自己的内心。或许是因为梦到母亲的关系。温柔又坚强的母亲无疑是黑发战姬的骄傲,却也是死亡和疾病的象征。 她脑中突然浮现堤格尔的脸。上次和他见面说话,应该是上个月的时候吧。 ——他和我完全相反呢。 莎夏很自然地露出微笑。她很欣赏堤格尔诚实的个性,不过更让她印象深刻的,却是他不轻言放弃的强烈意志,以及绝对要活下去的决心。 ——艾莲、米拉和苏菲其实也有一点类似的特质,不过堤格尔感觉比她们更强烈。因为是男孩子的关系吧。 她想要以他为榜样。虽然要活下去有点困难,但是她希望直到最后都能活得毫不后悔。 她感觉到睡意袭来。母亲、亚斯瓦尔、堤格尔和艾莲他们的事情在莎夏的脑中奇妙地混在一起。 「好想要孩子啊……欸,艾莲,如果你也像我这样的话——」 她的话只说了一半,嘴里很快传出了平稳的呼吸声。 到了隔天,莎夏的身体似乎有些好转了。 她稳重地回应一如往常地前来叫醒她的侍从,并询问亚斯瓦尔的内乱是否还有后续消息。 「不,没有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 老迈的侍从恭敬地低着头说道,但是莎夏却像在怀疑他的态度似地眯起眼睛。因为她确实在开口询问的时候,看到他微微撇开了视线。如果换成其他人,大概无法察觉到如此细微的变化吧。 莎夏在床上坐起身子后,便以规劝的口气对侍从说道: 「虽然我不喜欢这种说法,但是我认为有事情瞒着我,对我的身体并无助益。」 「亚莉莎德拉大人……」 比主人年长近三倍的侍从口中发出了恳求般的声音。他以眼神强烈地请求莎夏就此打消继续追问的念头。他并不是害怕受到惩罚,而是因为担心莎夏的身体状况。 「告诉我吧。」 虽然莎夏很感激老人的体贴,但还是以平稳的语气催促他。侍从带着充满苦涩的表情回答了。 「这是昨天发生的事。一艘带着苏菲大人的讯息的船,出现在港口都市利普诺。」 因为侍从方才试图隐瞒报告,所以莎夏察觉到这不是什么好消息,也已经作好心理准备了,但是常她听到侍从接下来所说的话时,还是难掩脸上的惊讶之情。 「海龙……?」 莎夏虽然没见过海龙,但是她曾遇过地龙,所以并不怀疑其真实性。但是实际听到的时候还是会觉得震惊。 「苏菲大人离开亚斯瓦尔时,有一艘主船和三艘护卫船,但是遇上海龙后,主船与其中一艘护卫船遭到击沉,剩下的两艘护卫船正载着生还的水手们往这里前进。」 认为必须尽快报告情况的苏菲,将伤者和货物集中在其中一艘船,由另一艘负重较轻的船先赶往吉斯塔特。而那艘船在昨天清晨抵达了利普诺。 利普诺的市长收到消息后,便立刻命人传令至公宫,然后准备载满了医师和药物的救援船。公宫的侍从便是在昨夜收到报告的。 莎夏轻轻地晃动齐肩的头发,满意地点了点头。 「苏菲的判断是正确的,利普诺市长的处理方式也很妥当。」 既然有两艘船沉没,受伤的人应该很多吧。苏菲认为,即使让载着他们的船先走也争取不了太多时间,便干脆让减轻货物的船先 走,请人送来医师和药物。 侍从看到莎夏的反应后松了口气,继续进行报告。 在听到堤格尔落海失踪的消息时,黑发战姬这下子也忍不住面色凝重。她当然也担心年轻人的安危,不过更重要的是,这件事肯定会给吉斯塔特这个国家带来不小的影响。 一旦吉斯塔特派堤格尔担任密使的事情曝光,布琉努一定会表达强烈的抗议吧。而在吉斯塔特国内,艾莲和米拉等战姬以及对维克特国王有所不满的贵族,也不可能保持缄默。 即便情况不会发展成战争或内乱,但是因此事而造成的内忧外患,很可能延烧到墨吉涅等国家。 「总而言之,必须先将这件事禀报王都,然后把军舰集合在利普诺的港口。虽然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已经打倒了海龙,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我也想跟亚斯瓦尔打听一下消息……但是必须先取得陛下许可才能行动吧。」 莎夏说到这里时迟疑了片刻,接着以沉稳的嗓音补充道: 「派人传令给路伯修的伊莉莎维塔,让她也知道这件事。」 侍从深深地低下头。战姬伊莉莎维塔·法米那与莎夏的关系并不算和睦,去年甚至还为了讨伐海盗的事情而举兵开战。当时莎夏因为生病而无法出战,只好向艾莲请求救兵。 人民们对那场纷争仍记忆犹新,因此对路伯修及其领主伊莉莎维塔抱持反感的莱格尼察居民并不少。莎夏便是在知情的情况下,命人把这项消息也通报至路伯修。 「好了,现在要怎么对艾莲开口呢……」 她回想起去年见面时,银发战姬很高兴地笑着谈论堤格尔的模样。表面上堤格尔和艾莲是宾客和接待者的身分,但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很明显地不只如此。 ——她会很难过吧…… 一想到这件事将带给艾莲怎样的打击,她的胸口就隐隐作痛,但是身为艾莲的好友、同时身负战姬责任的她,必须把这件事告诉艾莲。她仰头看着天花板,迅速地统整思绪后,便对侍从说道: 「帮我准备纸笔,我要写信。」 「可以请书记官代笔……」 「不,如果不是我亲笔写的话就没有意义了。」 莎夏以强硬的口气打断侍从的建议,并摇了摇头。艾莲或许能体谅她的状况,但是她不想太过依赖这一点。而且就连莎夏也无法预测堤格尔的事未来会如何发展。 身为统治莱格尼察的战姬,她必须作好万全的准备。 ◎ 苏菲等人搭乘的船,比先走的护卫船晚两天抵达港口都市利普诺。 「苏菲大人、奥尔嘉大人,你们能平安归来真是太好了。」 光华的耀姬郑重地感谢前来港口迎接苏菲等人的利普诺市长。 「我在此衷心感谢你们的帮忙,多亏你们迅速得宜的处置,许多人都脱离了生命危险。」 奥尔嘉也在苏菲身旁跟着开口道谢。 随后,当利普诺市长见到马特维时,便露出笑脸互相拍打对方的肩膀。他们两人原本就是旧识,这小小的举动便足以表达重逢的喜悦。 利普诺市长和苏菲一边走过港口,一边讨论今后的打算。 「我知道战姬大人相当忙碌,但还是希望您今天至少能在这里稍微休息一天。虽然没办法完全满足战姬大人的需求,但是我已替两位准备好旅馆了。」 她们长时间坐船旅行,又是搭乘满载伤者的船只,想必已相当疲倦;但是苏菲带着稳重的微笑婉拒了利普诺市长的建议。 「我们十分感谢你的好意。但是就像你所说的,我们有些事情必须尽快处理。所以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唔,这样的回答好像有点装模作样呢。」 金发战姬俏皮地笑了笑,然后继续说道: 「能请你借我们大约七、八匹马吗?还有从这里到公宫所需的粮食和水。」 其中苏菲、奥尔嘉和马特维一人一匹,其余的马匹则是载运货物。利普诺市长明白她的意思,便表示会立刻准备。 奥尔嘉在两人身后一脸认真地听着他们交谈。身为一名战姬,她要学的事情数也数不完。马特维则欣慰地默默看着专心聆听的奥尔嘉。 过了一刻钟之后,苏菲、奥尔嘉和马特维便离开了利普诺。至于护卫船和伤者则交给利普诺的市长处理。 他们沿着通往公寓的街道快马奔驰,途中,苏菲对马特维轻轻地低头致意。 「还麻烦你陪我们走这一趟,真是不好意思,马特维大人。」 「别放在心上,向亚莉莎德拉大人报告也是我的工作之一嘛。」 面目狰狞的前水手诚挚地回答她,能让苏菲这样的美女开口体谅自己,他的心情感到一丝愉快。但说完之后,他又立刻恢复严肃的神情。 「话说回来,也不知道我们能不能顺利见到亚莉莎德拉大人……」 苏菲应该知道莎夏现在正卧病在床。马特维开口向她确认后,金发战姬的表情便覆上了一层阴影。 「真的见不到的话也没办法,我会请人转交信件给莎夏,然后和奥尔嘉一起前往王都。有些事情必须向陛下报告才行。」 一说到这里,苏菲便带着困扰的表情看向后方。她看的不是奥尔嘉,而是由她手中的缰绳系着的驼货马匹。这些行李还包括了堤格尔在亚斯瓦尔买的土产,因为它们都是放在护卫船上,所以幸运地免于沉入海底的命运。 堤格尔的脸在脑中一闪而过,苏菲如绿宝石般的双眼因泪水而湿润,但她硬是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她还有事情得在思念他而哭泣之前完成,她不是那种什么也不做,只顾着伤心哭泣的女性。 「那些东西就交给我吧,我会帮他送给他想送的人……」 「——等一下。」 大概是察觉到苏菲的视线了,奥尔嘉策马与她并行。 「那件事由我来处理,不,是希望你能让我处理。」 淡红色头发的少女露出了不逊于苏菲的严肃神色,脸上写满了认真和诚实。因为她也强烈地希望自己能为堤格尔做点事情,但是,苏菲却对她摇了摇头。 「接下来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虽然这种说法有些卑鄙,但是你认为堤格尔会希望你这么做吗?」 奥尔嘉皱着脸低下头,无法帮助堤格尔,让她的脸上浮现出不甘心与悲伤的神色。苏菲虽然对她感到很抱歉,但是只有这件事绝对不能交给她去办。 ——首先是莎夏,接着是艾莲、莉姆、米拉,然后是蒂塔吧。好像还有艾莲的部下,似乎是叫卢里克……找莉姆确认一下应该就知道是谁了。 想到她们会有什么反应,即使是和她们亲近的苏菲也不免心情郁闷。既然奥尔嘉接下来将以战姬身分生活,应该尽量避免让艾莲和米拉对这名十四岁的少女留下不好的印象。 奥尔嘉仍是一副不死心的样子,马特维便开口向她劝说。 「奥尔嘉大人,这件事还是交给苏菲大人吧。」 他毫不掩饰的话语中埋藏着庞大的感情。这位前水手也同样想为堤格尔做些什么,但他决定把这件事委托给苏菲。奥尔嘉察觉到他的意思后,也跟着让步了。 所幸,苏菲他们还是幸运地见到了莎夏。 莎夏居住的公宫主要是以土黄色的石砖搭建而成,并在各处装饰白色大理石,是一栋坚固朴实的建筑物。苏菲、奥尔嘉和马特维被带到莎夏位于公宫深处的房间。马特维把腰上的剑寄放在房外,苏菲和奥尔嘉则各自拿着光华和罗轰。 莎夏一如往常地坐在床上,她一看到苏菲,双眼便充满神采,露出腼腆的笑容。苏菲也微笑着走向莎夏,轻轻地抱住她的身体。 「你是不是又变瘦了啊?有好好吃饭吗?」 「还在正常范围内,没问题。我才想问你是不是吃太多好吃的东西,稍微发胖了呢。」 「还真敢说呢。不过,看你还能说这种话,应该是没什么问题吧。」 苏菲今年二十一岁,莎夏则是二十二岁,比她年长一岁。除了她们之外,超过二十岁的战姬就只有凡伦蒂娜一人。或许是因为年龄的关系,苏菲和莎夏之间的友情和艾莲她们的形式有点不大一样。 接下来苏菲向莎夏介绍了奥尔嘉。这是奥尔嘉第一次和莎夏见面,黑曜石般的眼中流露出一丝紧张,但她还是坦然地报上自己的名字。 「我是为罗轰所选,受陛下册封布列斯特领主的奥尔嘉·塔姆。」 莎夏说了声「请多指教」,并对奥尔嘉伸出手,奥尔嘉则低着头握住了她的手。 随后马特维在莎夏面前跪了下来。黑发战姬微笑着说了句「辛苦了」表达慰劳之意。画在壮汉后背上的白海豚也随着他的喜悦而微微颤动。 结束寒喧之后,苏菲把堤格尔买的礼物交给了莎夏。虽然她有想过礼物不一定要现在转交,但是考虑到莎夏的病情,她认为目前已经没办法悠哉地先观察她的状况再找时间送礼了。 莎夏收到绣着亚斯瓦尔独特花纹的抱枕,立刻把它靠在背部后方,连枕头也一并替换了。 「谢谢,我会好好爱惜的。」 莎夏没有提起堤格尔,脸上的微笑也看不到一丝阴影。奥尔嘉和马特维明白她是顾虑到客人的感受,纷纷沉默地低下了头。 苏菲仿佛在向诸神祈祷似地轻轻闭上眼睛,过了一秒钟之后,脸上便露出了一如往常的微笑。她以平常说话的口气叙述了在亚斯瓦尔发生的事与回程时在船上的战斗。 在叙述亚斯瓦尔的内乱时,莎夏仅偶尔回应个几句,但是一谈到海龙与托尔巴兰,她便皱起眉头,开口问道: 「所以是那个魔物操控海龙发动袭击的吗?」 「那个魔物叫我斧,叫堤格尔弓。」 曾于路克斯堡垒与托尔巴兰交手的奥尔嘉在说明时,眼中闪动着强烈的战意。 「我认为这或许跟龙具有什么关系。」 「那和亚斯瓦尔有关系吗?」 「虽然无法肯定,但是我觉得那个魔物只是碰巧待在亚斯瓦尔罢了。」 苏菲回答了莎夏的问题。 「因为不自然的地方太多了。他一开始明明是和艾略特王子联手,但是王子落败时却没有想办法救人,而是直接抛下不管。连他操控海龙攻击我们的时候,也不像是在替王子复仇。」 「会不会是因为……他其实是站在桂妮薇亚公主或塔拉多卿那一边的呢?」 「如果是这样,就无法解释塔拉多卿攻打路克斯堡垒的理由了。若他们已暗中联手,攻打的时候应该只要装装样子就行了。他好不容易以人类的姿态在亚斯瓦尔这个国家闯出一番成绩,根本没必要揭露自己的真实身分。」 莎夏难得地皱起眉头,抱着胳臂陷入沉思。苏菲便开口安慰她: 「目前能让我们推测事实的情报太少了。下次找艾莲或米拉谈谈吧。」 「……说的也是。如果是米拉的话,说不定会知道些什么。」 米拉——琉德米拉·露利叶的母亲和祖母都是能操控冻涟的战姬。母女三代都成为战姬的例子在吉斯塔特是前所未闻,所以那些没有传承给其他战姬的事情,她很有可能曾听母亲或祖母说过。 当他们正好谈到一个段落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那代表黑发战姬与人会面的时间结束了。苏菲遗憾地低喃道: 「时间过得还真快呢。」 「不过重要的事情也差不多谈完了,谢谢你。」 莎夏向金发战姬道谢后,视线便看向了奥尔嘉。 「有一件事情我觉得很好奇,可以请你回答我吗?」 奥尔嘉点了点头,这名比她年长八岁的黑发战姬便露出像是姊姊在对妹妹说话的表情,温柔地问道: 「我听说你独自旅行了很长一段时间,为什么会突然想回来呢?」 现场顿时陷入尴尬的沉默。苏菲瞪大双眼,用手捣着嘴角,马特维则哑口无言地静观其变。 至于问题的当事人——奥尔嘉,则是五官在一瞬间扭曲,似乎泫然欲泣,但随即又变回原本面无表情的样子,双眼凝视着莎夏。黑发战姬脸上带着微笑,静静地等待她的回答。 ——她说是因为好奇才问的…… 奥尔嘉判断她所说的好奇应该不是自己讨厌的那个意思后,便开口说道: 「……在亚斯瓦尔的战争中,我一直观察着堤格尔。」 方才奥尔嘉之所以露出快哭出来的表情,是因为想起了堤格尔。 「堤格尔说要做他能做的事情,而且也真的贯彻到底。我想要站在堤格尔身边。」 奥尔嘉挺直背脊,努力以成熟的口吻阐述自己的想法,但在一旁聆听的苏菲和马特维则露出非常焦急的表情。 因为她的说明实在太简短了。能从这段话语察觉到她的心思的,大概只有从利普诺港口都市开始,就一直与她同行的马特维了吧。 淡红色头发的少女或许是从两名大人的视线中察觉到这一点,又或者是想到自己解释得还不够清楚,所以在过了大约五秒钟之后,才又补充道: 「我所说的站在他身旁,并不是想让堤格尔认同我的意思。无论挡在自己面前、逼迫自己的问题有多困难,就算情况有多么绝望,也不能害怕、不能逃避,要把自己能做的事情做好。我想要成为这样的人——而且……」 奥尔嘉伸出双手,抱住了刀刃往下摆的罗轰。 「姆玛一直很有耐心地等待着我。虽然对领民们来说可能已经太晚了……」 淡红色头发的战姬将之前对苏菲说过的话语,以坚定不移的口气重复了一遍。 莎夏带着微笑向奥尔嘉道谢。 「谢谢你,虽然问得很突然,但是我很庆幸自己有问你。」 苏菲等人与莎夏立下再会的约定后,便离开了她的房间。 ◎ 翌日,莱格尼察的公宫收到了一项坏消息。 「自利普诺往西航行约五、六日的海面上,出、出现了大规模的桨帆船船团。其数量应该在七十到八十艘之间。」 收到这项消息的文官似乎相当惊慌,不仅面色苍白,向侍从报告时还上气不接下气。而听到这件事的侍从也哑口无言,说不出半句话来。 所谓的桨帆船是以人力划桨来前进的船,也是海盗经常使用的船种。虽然需要人力才能航行,但是与容易受风向影响的帆船不同,桨帆船能够自由地在海上移动。 大部分领土都与海洋相邻的莱格尼察从以前就经常受到海盗袭击。 不过数量多达八十艘的海盗船简直是前所未闻。这个数字与小国的海军舰队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确定那不是我国、布琉努或亚斯瓦尔的船团吗?」 侍从带着一丝希望开口确认,但文官却以能把脸上汗水甩开的力道拼命摇头。 「他们的船上没有任何国家的国旗或军旗,一发现商船就展开掠夺,光是我们目前所知的范围里就已经有许多船只遇害了……」 目前布琉努和亚斯瓦尔都没有余力侵略其他国家。而那些船上也是龙蛇杂处,什么样的人都有,所以对方不是墨吉涅,而是海盗。 苏菲和奥尔嘉前往王都了,马特维正好在一刻钟前出发前往利普诺,老侍从一回过神来,便因为敌人来得实在太不凑巧而忍不住跑了起来,完全不 顾身为年长者的形象。 这么重大的消息一定要向莎夏报告,而且愈快愈好。现在已经不是犹豫或烦恼的时候了。 究竟是为什么啊?他很想如此大喊。海龙袭击的事情也是一样不巧,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接连发生那么多麻烦事啊? ——为什么不肯让亚莉莎德拉大人好好休息呢? 他拍打自己不停颤抖的膝盖,用衣摆擦去额头的汗水,决定要努力装出冷静的样子。如果连自己都惊慌失措的话,只会让主人更操心罢了。 侍从平常总是会在固定的时间叫莎夏起床,结果今天比平常早了大约半刻钟。他满怀歉意地敲了敲门,报上自己的名字。 「——怎么了吗?」 莎夏立刻回答,让他吓了一跳。她什么时候醒来的呢?侍从对于自己不必打扰到她的睡眠而稍微松了口气,接着便打开了房门。 映入眼帘的是他每天都会看到的房间,莎夏也一如往常地坐在位于房内一角的床上。但是看起来不像是直到方才都在睡觉的样子。侍从恭敬地行了一礼,踩着安静的步伐走进房间。 他告诉莎夏海盗出现的消息后,因为顾虑到房间主人而把采光弄得较阴暗的房间,顿时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帮我叫侍女长过来,请她帮我更衣。」 黑发战姬开口说道,与其以打破沉默来形容,说成是静静地消除沉默会更贴切。 「无论派出多少人都没关系,向沿岸的所有港口都市通知这件事,还要派人去王都一趟。另外,把军舰集中在利普诺,负责划桨的人和士兵也都带上。因为发生了海龙事件,他们应该也正好聚集在一起了吧。」 她的声音充满了活力。侍从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他已经多久没听到莎夏以这种声音说话了呢? 「两天的时间能准备多少船只?」 莎夏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从公宫到利普诺需要两天的路程。侍从以严肃的口气回答: 「依照我的推测,应该是三十到四十之间吧。」 「我想也差不多就这么多了吧。替我传令到路伯修,让他们召集能立刻出发的军舰。这件事应该比海龙更让她无法置身事外吧。」 「我们如此频繁地传令,他们应该会对我们嘲讽个几句吧。」 看到侍从叹气的模样,莎夏便露出安慰他的微笑。 「发生火灾或暴风雨的时候,就算彼此讨厌,也会互相合作不是吗?你就这么解读这件事吧。」 侍从苦笑着说了句「我明白了」,却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平常莎夏在下达这些命令之前,都会先传唤指派为总帅的人才对。 但是她迟迟没有说出那句话。侍从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么……要由谁来指挥呢?」 「由我指挥。」 莎夏理所当然地答道,侍从的面孔像是快哭出来似地变得扭曲,抱住了自己的头。 「——亚莉莎德拉大人!」 黑发战姬毫不闪躲地与斥责她的侍从四目相对,开口说道: 「没错,我是战姬,是守护莱格尼察、守护吉斯塔特的战姬。所以我希望你能让我走这一趟。」 放在大腿上的双剑仿佛在欢迎她的战意似地,浮现金色的光芒。 莎夏的语气并未充满激情,而是相当稳重冷静,不过自她双眼中散发出来的强烈意志却让人无法闪避。 但是,老侍从仍旧不死心地往前走了一步。即使会遭受一时的怒骂,他也绝不让莎夏上战场。 「您这副身子,就算去了又能做什么呢?」 「至少我还能待在战场上。」 「您的病……」 「我迟早会死的。」 莎夏打断侍从的话,露出了微笑。如果世上真有完全不含杂质、澄澈透明的微笑,那一定就是她现在脸上的表情了。侍从差点就想往后退,但他隔着衣服拍了拍发抖的膝盖,凝视着自己的主人。 「你觉得战姬该做的事情是什么呢?」 莎夏冷不防地问道。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问题,侍从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黑发战姬温柔地看着手上的双剑,继续往下说。 战姬是龙具选择的。不像王公贵族是以血缘继承。 莱格尼察与领民,是她成为战姬时,国王委托她治理的。 难道上一任的战姬没有留下任何能继承的东西吗? 没有任何东西能传给下一任战姬吗? 「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罢了。我最后要做的事,并不是躺在床上在睡梦中断气,而是展现给下一个挥舞这对煌炎的人——让她知道战姬是什么、上一任战姬做了什么,以及有没有贯彻自己的使命。」 颜色不同的两把短剑发出了光芒,仿佛在呼应主人的意志。明明莎夏脸上的微笑和方才并无不同,侍从却被她的气势震慑住,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所以——我要战斗。」 侍从痛苦地咬紧牙关,拼命思索能说服她的理由。但是,他隐约觉得现在的莎夏不会因为他所说的任何理由而回到床上。 他甚至考虑让强壮的士兵坚守在房门外,不让她出去,但他马上就知道这么做是徒劳无功。因为士兵们的主人是莎夏,而不是他这个侍从。 而且那些士兵说不定还很乐意在她的指挥下战斗。他知道有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而且也曾也因为某种原因而调查过这些人。 最后,侍从妥协了。但他提出了一项条件。 「必须请路伯修的战姬大人也一起负责指挥。」 为了不让士兵们的士气下降,就某方面来说,这是个很理所当然的措施。 既然敌人是拥有八十艘船的海盗,那就已经不是讨伐行动,而是发动战争了。若是莎夏在中途有什么不测,将会动摇士兵们的军心,甚至可能导致落败。 不过,如果伊莉莎维塔也在战场上的话,就能避免这种惨事吧。无论她与莎夏之间有什么过节,伊莉莎维塔终究是一位战姬。 莎夏仿佛觉得这个要求很简单似地,微笑着点点头。 「我明白了。因为她的个性很一板一眼,就算不拜托她应该也会主动现身,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拜托她一下好了。」 听到这句话后,侍从一脸讶异地望着主人。待收到命令的文官带着兴奋的表情退下后,侍从便直接了当地询问他所想的事情。 「您是在称赞路伯修的战姬大人吗?」 「她也有属于她自己的优缺点喔,该承认的地方还是得承认。」 说完之后,莎夏又以恶作剧般的口吻补充道:「不可以告诉她喔。」 片刻之后,侍女长便抱着替换的衣服走过来,侍从向莎夏行了一礼后便退下了。 「把自己能做的事情做好……吗……」 莎夏一边穿上黑底的军装,一边低声自言自语。她对一脸讶异的侍女长露出笑容,摇摇头表示没什么。 方才,黑发战姬想起了堤格尔。她很希望能再跟他多聊聊。 莎夏来到公宫的中庭后,已经有五十位骑士排好队伍等着她了。所有人身上都穿着皮甲,头上戴着以铁片补强的帽子,手持长枪,腰间插着短剑。这是适合在海上交战的装备。因为到了海上之后,沉重的铠甲和长剑都会变成累赘。 站在他们前方的人是方才的侍从。他对吃了一惊的莎夏行礼,然后开始说明。 「这些是我希望战姬大人务必带上战场的人们。」 「你真是能干。」 莎夏轻笑了起来。距离她宣布要上战场为止,只过了大约一刻钟.考虑到还要筛选士兵,如果没有事先决定的话 ,他们不可能临时整好装备站在这里待命。 「因为战姬大人还年轻啊。」 侍从满是皱纹的脸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我梦想着战姬大人有一天能率领这支部队上战场,便与骑士队长们立下协议,每隔一年就会重新选拔成员。」 这次莎夏真的被吓到了。她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件事。她抬起头来一一审视这五十名男人,每个人的脸看起来都是精明又强悍。 「真的要让我来指挥吗?」 莎夏不自觉地以非公务的口气说话。其中一名骑士的眼里浮现期待的神情。 「我们知道战姬是龙具选择的,但是我们追随的是人。」 就某种意义来说,站在这里的骑士正是战姬亚莉莎德拉·阿尔夏芬的象征。 这是她即使身染疾病,却仍绞尽脑汁、费尽心力统治莱格尼察所得到的回报。 一阵风吹乱了莎夏的浏海,掀起了她的军装。黑发战姬低下头来,装出梳理浏海的动作,迅速地抹了抹脸。 (插图268) 当她再次抬起脸时,笑容已自她脸上褪去。她的双眼充满了不逊于与骑士们的昂然气势,以无法想像是从那纤细身体发出的宏亮声音喊道: 「我们现在便启程讨伐海盗!为了保护这片土地、保护人民,我期待诸位的奋战能带来胜利!」 五十人的欢呼声回答了战姬的呐喊。 莎夏与骑士们一同离开公宫,策马前往利普诺。 ◎ 至于这时的艾莲,只能以颓丧两字来形容。 原本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的银发失去光泽,变成了暗沉的灰色,发丝有如用旧了的扫帚般凌乱,表情更是阴沉至极。 一开始出现变化是在五天前,但是当时还没有如此严重。 三天前,她的情况突然急速恶化,再来是昨天和今天,随着日子一天天经过,银发战姬的外表变化,让长年跟随她的骑士和侍女也不禁倒抽一口气。那对令人联想到最上等的红玉的双眸丧失了神采,变成如干涸血迹般的暗红色,眼皮下方还有淡淡的黑眼圈。 她向士兵跟侍女打招呼时的声音依然开朗如昔,外表却是一点也不从容。 在接待王都来的使者或前来陈情的领民时,她会整理好仪容、抬头挺胸并换上正经的表情,以符合战姬身分的态度应对。但是,当她身边只剩下知道内情的人时,就会立刻变得像是一只疲惫不堪的老猫。 在公宫任职的人们都向艾莲的副官莉姆亚莉夏询问原因,但是莉姆的答案并未满足他们的疑惑。 「艾蕾欧诺拉大人在治理公宫时遇到了棘手的情况,不过问题并不会持续太多天,请各位一如往常地专心处理自己的职务即可。这也是艾蕾欧诺拉大人的希望。」 虽然莉姆对于自己只能说出这种敷衍回答的自己感到相当愤慨,但她也的确是无计可施。 就连服侍堤格尔的侍女蒂塔也很担心艾莲,只好尽她所能地做了一些点心交给莉姆,说要给艾莲吃。虽然莉姆的内心怀抱着复杂的苦恼,还是向她道谢并收下那些点心。 这一切要从五天前说起。王都席雷吉亚和南方的奥尔米兹各自派来了使者。他们诉说的内容基本上相差无几,都是要艾莲注意南方动静,作好随时出兵的准备。 吉斯塔特南方有一个名为墨吉涅的国家,他们的人民拥有褐色的肌肤,而且在邻近诸国中,只有他们至今还维持奴隶制度。现在的国王登基后,墨吉涅变成一个十分好战的国家,吉斯塔特和墨吉涅之间已经发生过数次战争。 根据使者所言,现在墨吉涅派出了十万大军,在两国的国境附近活动。吉斯塔特立刻派遣使者询问他们的目的,但是只派出使者还不够,必须在南方设置兵力警戒,避免敌人突然发动袭击。 领地位于吉斯塔特南方的战姬有两人,分别是治理奥尔米兹的琉德米拉·露利叶以及治理波利西亚的苏菲亚·欧贝达斯。但是苏菲目前正从莱格尼察前往王都席雷吉亚。 所以莱德梅里兹的艾莲就收到了国王的要求——如果十万大军越过国境展开侵略的话,将由米拉和艾莲先后进行迎击。 艾莲虽然一脸不悦,还是命令莉姆和骑士们作好随时能出兵的准备。老实说她根本不想答应这个要求。叫她和关系水火不容的米拉并肩作战,实在是让她一肚子闷气。 但是面对敌人的十万大军,她当然无法说这么任性的话。这点程度的常识艾莲还是懂的。 接着是三天前,从莱格尼察寄来了一封莎夏写的信。 收到这封慎重地用封蜡密封的信件时,艾莲只觉得莎夏也未免太小题大作了。她在只有她跟莉姆两人的办公室里拆开信封,读起里面的信。 银发战姬顿时脸色大变。 「艾蕾欧诺拉大人……?」 莉姆察觉到艾莲的变化,便开口关心她。艾莲一句话也没说,只把读完的信塞给她。莉姆虽然一头雾水,还是接过了信。 这次换成她惊愕不已了。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在从亚斯瓦尔返国的途中落海失踪。 莎夏在信中安慰、勉励艾莲,并告诉她事情还有希望,但是银发战姬光是要阻止自己激动大喊就已经用尽全力。 「这是怎么一回事……!」 艾莲用力地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埋入掌中,几乎要渗出血来,她在心里不断地痛骂着大约一个月前的自己——让堤格尔前往亚斯瓦尔的自己。 让她冷静下来的,是莉姆拼命劝说她的声音。 「艾蕾欧诺拉大人,虽然我并不是对亚莉莎德拉大人的信件内容有什么意见,但是只靠一封信实在是难以作出判断。而且,说不定现在情况又出现新的变化了。」 堤格尔对莉姆而言,就像是个期待他成长的弟子,听到这项消息时,她也受到了相当大的打击,但是艾莲情绪失控的情况比她还夸张,反而让她能够保持冷静。 最后,当艾莲终于冷静下来,稍微恢复思考能力后,她拜托莉姆替她拿饮料过来。 「帮我拿烈酒来。」 「现在还是白天。」 莉姆简洁地反驳艾莲的声音相当冷淡,因为她的内心也和艾莲有同样想法。但是公宫之主与其副官若在大白天喝得烂醉,即使用成何体统也不足以形容。 莉姆替艾莲准备了稀释葡萄汁并加入蜂蜜的饮料。艾莲喝了一口便叹了一口气,露出前所未有的忧愁表情对莉姆说道: 「这件事……该怎么告诉蒂塔才好?」 一听到这句话,正在替自己准备饮料的莉姆便张口结舌呆站在原地,虽然不至于让手里的蜂蜜瓶掉到地上,却不小心倒了太多蜂蜜,结果作出一杯甜得要命的饮料。 蒂塔不是一位普通的侍女。她和堤格尔一起度过童年生活,在年轻人成为领主之后,蒂塔便以侍女的身分服侍他,当堤格尔决定搬到莱德梅里兹时,她也毫不犹豫地跟了过来,是负责照顾他生活起居的少女。 艾莲和莉姆都知道她对堤格尔怀有超越主从关系的情感。自从堤格尔前往亚斯瓦尔后,每次蒂塔因为担心主人而胸口隐隐作痛时,艾莲和莉姆都会安慰、鼓励她。 所以她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艾莲和莉姆绝非优柔寡断的庸才,思考的层面也很广泛,但她们就是想不出具体的方案。 「……要不要先暂时静观其变呢?」 最后莉姆提出了一个不符合她的作风、只能暂时拖延时间的建议。艾莲也一脸苦涩地答应了。看过莎夏寄来的信的人只有她们两个,因为担心走漏消息,她们不能告诉任何人。 「也好,不过亚 斯瓦尔的内乱已经结束这件事,迟早会被大家知道吧……」 「没错。总而言之,在那之前,都对外宣称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还没结束旅途……」 两人暂且达成了共识,但是当天根本无法专心工作,就算手里拿着文件也无心阅读,还不时会走错地方。命人准备食物却没胃口吃,等到回过神来时,汤和其他食物都已经凉了。 结果今天她们又收到了信,这次是服侍莎夏的侍从寄来的。 ——会是与堤格尔有关的后续报告吗?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若是真是如此,为什么莎夏没有亲笔写信,而是由侍从代笔呢?艾莲虽然感到有些疑惑,仍拆开了信封。 艾莲便是在此时,得知了海盗率领规模八十艘的大船团朝吉斯塔特而来,还有莎夏亲上战场迎战的消息。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可没听说莎夏的病情好转了。 侍从在信中表示自己是瞒着莎夏寄出这封信的。而且还告诉艾莲,虽然是他个人的请求,但还是希望艾莲能到战场上见证莎夏战斗。 『亚莉莎德拉大人似乎打算在战场上就此长眠,我们虽然是她的臣子,却不是她的友人。我想在此请求身为她友人的艾蕾欧诺拉大人,能否劳驾您走一趟利普诺呢?』 侍从应该是怀着悲痛欲绝的心情写下这封信的吧。信件最后的文字扭曲得很厉害。 不是希望她去帮助莎夏,而是去见证这场战争。 「艾蕾欧诺拉大人。」 继艾莲之后看完这封信的莉姆,以艾莲听惯了的冷淡嗓音说道: 「请您去利普诺吧。」 「莉姆,你在说什么——」 艾莲正欲反驳,但看到莉姆的一对蓝眼,便不禁把接下来的话咽了回去。 「请您允许我的僭越,让我代替您到南方去处理警戒工作吧。因为没有人比艾蕾欧诺拉大人更适合在这时赶往亚莉莎德拉大人身边。」 听到莉姆用比平常更果决的口气这么说,艾莲顿时不知所措。她当然想立刻赶到莎夏身边,但是,如果墨吉涅在艾莲离开的期间展开行动,将会影响吉斯塔特这个国家的命运。 艾莲那双总是明朗无比的红眼,此时因为踌躇和不安而出现动摇。莉姆便继续鼓吹她: 「您若一直待在这里没有行动,然后收到了亚莉莎德拉大人的讣报,届时会如何呢?您现在光是听到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生死不明的消息,就已经如此心慌意乱了,到了那时,您还有办法作出冷静的判断吗?」 「……你有资格说这句话吗?」 这下子就连艾莲也忍不住动怒,狠狠地瞪了既是好友又比自己年长的副官一眼,但随即放松地垂下肩膀,露出了傻气的笑容。 「——那我走了。」 只要斩断迷惘,很快就能作出决定。听到这个回答,莉姆满足地点了点头。 「请您多加小心。」 艾莲当天就策马离开公宫,往北前进了。她专注忘我地在街道上奔驰,不断地祈祷自己能赶上莎夏的战斗。 ◎ 从莱格尼察沿着街道往北前进,搭船渡过宽广的维塔大河后,就会进入路伯修境内,也就是战姬伊莉莎维塔·法米那统治的领地。目前莱格尼察境内还充满了秋天的气息,相较之下,冬天的脚步则早已来到路伯修。 在莎夏出发前往利普诺后数天,伊莉莎维塔将重臣召集到公宫的会议室里,对他们宣布出兵的命令。 设置在墙壁一角、以红砖堆砌的壁炉里燃烧着熊熊火焰。为了避免热气散去,每扇窗户都紧紧关闭着,所以室内实在称不上明亮。伊莉莎维塔和近十名部下齐聚一室,围坐着巨大的胡桃木桌进行讨论。 「您要答应莱格尼察的要求吗?」 部下大感意外地说道,伊莉莎维塔一脸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领地内的某个港口都市,不也传来目击到海盗大军的报告了吗?我们当然要在人民受害之前先击溃海盗。」 路伯修的领主晃了晃长度及腰的红发,微笑了一下。她今年将满十八岁,和其他战姬一样,她也拥有『雷涡的闪姬』、『鞭之舞姬』等别名,但也常有人用另一个别名称呼她。 那就是『异彩虹瞳』。住在吉斯塔特的人都会如此称呼双眼颜色相异的人。 伊莉莎维塔的右眼是金色,左眼则是蓝色。无论是她那丰满的身材,还是使用了多层布料并绣满荷叶边和蕾丝的华丽礼服,在那双眼睛面前都会显得极不起眼。 关于数天前收到的海龙现身的消息,伊莉莎维塔只交代领地内的港口都市要提高警觉,但如果对手是海盗大军,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海龙出现在港口都市附近一事可以置之不理,海盗却会袭击港口都市,威胁人民安全。无论是基于路伯修领主还是基于战姬的立场,伊莉莎维塔都必须击退海盗。 ——而且,还有一件令我在意的事。 伊莉莎维塔再次阅读莎夏寄来的信,信中确实写到莎夏将亲自率兵搭船出征。 信件内容带给伊莉莎维塔的震惊绝对不小。因为那个疾病缠身、无法离开房间的亚莉莎德拉·阿尔夏芬竟然会亲自出战。 ——我根本没听说她恢复健康的消息。如果她的身体状况已经好转到足以在战场上指挥,应该会有类似的谣言传进我耳中才对。 伊莉莎维塔认为,亲眼确认莎夏的状况是眼下的当务之急。 「但是总不能毫无条件地同意他们的要求吧?」 其中一名部下不满地说道,将沉浸在思绪中的伊莉莎维塔拉回现实。路伯修的人民也对莱格尼察的民众没什么好感,还有不少人在背地里批评莎夏,认为她这个病人竟敢以战姬自居。 「既然莱格尼察的战姬大人都亲自出战了,就让他们苦战个一两天吧。」 「我也赞同,虽说战争是骑士的荣耀,但是我们没必要给自己增添负担。」 当部下们打算顺势继续说服主人时,先是传来一道划破空气的声音,接着便是某种硬物猛烈拍打石砖地板的刺耳声响。暖炉里的火焰也随之晃动。 部下们立刻明白这是伊莉莎维塔挥动手中长鞭的声音。 红发战姬不知何时已自椅子上站起,居高临下地睥睨着部下们。她手中的漆黑长鞭冷冷地散发出金色光芒,散发着生人勿触的危险气息。 那正是让伊莉莎维塔成为战姬的龙具。这条名为雷涡的长鞭只会对敌人挥舞,但是所有部下都深知其恐怖之处。 方才的热烈气氛有如一场幻觉,会议室瞬间变得鸦雀无声。伊莉莎维塔以她的双色眼瞳扫视几乎同时沉默不语的部下们,露出满意的微笑。 「我最喜欢把麻烦事推给讨厌的人了。不过——我也最讨厌看到病人无法好好休息。」 伊莉莎维塔这番话的后半段其实说出了她毫无虚假的真正心声,只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未能察觉。部下们被她声音中那如雷般的威严所震慑,纷纷站起身子朝她屈膝跪下。伊莉莎维塔大方地点头原谅了他们。 「既然是亚莉莎德拉亲自出战,莱格尼察的士兵们想必是士气高昂。我们也该展现一下路伯修的军威才对吧?至少我是这么打算的。」 (插图279) 这段话激起了部下们的竞争意识,点燃了他们的战意。伊莉莎维塔从部下的表情看出这一点,便下令在一刻钟后出兵。 部下们慌慌张张地退下后,会议室里只剩下伊莉莎维塔一个人。她看着壁炉中的火焰,冷不防地说出了浮上心头的疑问。 「……如果亚莉莎德拉亲自出战,艾蕾欧诺拉会采取什么行动呢?」 复杂的情感在伊莉莎维塔的双色眼瞳中交错闪烁。每当她想到艾莲,总会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往事。回想起八年前两人在贫困乡村初次相遇的那天,回想起两人都还不是战姬时的遥远过去,以及两年前发生的那些事情。 当伊莉莎维塔回过神来时,虽然她知道会议室里只有自己一人,仍举目环视四周,然后露出严肃锐利的神情。她摇了摇头,甩去内心的疑问和乡愁。 因为她很清楚,自己只要一沉浸在回忆里,就会露出有如孩子找不到母亲般的无助表情。 ◎ 莱格尼察拥有的军舰可分为两种。两种都是桨帆船,但是大小不同。 其中一种是名为「枪」的细长形桨帆船。船上只有一根桅杆,可以容纳一百二十名划船手和八十名士兵。总之是以行动灵活为长处的船种。 另一种则是被称为「弩」的大型桨帆船。船身共有三层,船上有两根或三根桅杆。这种桨帆船可以容纳两百八十名划船手和一百五十名士兵。虽然船身体积庞大,行动相当缓慢,却能装载投石机等武器。 不过「枪」和「弩」这种称呼只有骑士或道地的水手才会使用。一般人在谈论时大多是随口以「大的」、「细长的」来代称。 顺便一提,莱格尼察的军舰里没有帆船。因为以风向来决定前进方向的帆船不适合海战。 不仅是莱格尼察,路伯修和布琉努、亚斯瓦尔等王国的军舰也是以类似的基准来分类。虽然有制造出各种构造的船只和武器的工匠,但他们制造出的东西都没有在战场上大放异彩。 当莎夏抵达利普诺时,港口已有超过三十艘军舰正在等待出航。看到身穿军装的莎夏,利普诺市长的脸上难掩讶异,但他立刻恢复镇定,恭敬地向莎夏行礼。 黑发的战姬以微笑回礼,接着便发现利普诺市长身边站着一个熟悉的脸孔。他留着一头短发,皮肤被阳光晒成红铜色,头上戴着黑色绢帽,高大的身体穿着大红色的上衣。不过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张只要看一眼就能让小孩子吓得大哭的脸庞。 「战姬大人,我并非士兵,只是一名前水手,若您不嫌弃的话,能否允许我也加入战斗的行列呢?」 这名夸张地行礼的男人正是马特维。莎夏走到他身旁耸了耸肩,开口问道: 「你不是才刚结束长途旅行吗?应该已经很疲倦了吧?」 「您说的没错,但是总觉得有股还不够尽兴的感觉啊。」 「……还有呢?」 莎夏察觉到马特维幽默的语气里带有一丝正经,便简短地问了一句。这时马特维收起了笑容,静静地补充道: 「在成功讨伐海盗后,我想向您借一艘船,还有粮食及水。」 马特维是想去找寻堤格尔吧。或许他其实现在就想立刻出海,但终究是无法随意靠近有多达八十艘海盗船徘徊的海域。在莎夏的军队里战斗应该是最有效率的办法。 「我明白了。那就破例让你在这场战争中担任我的随从吧。」 虽然莎夏爽快地答应了,但不仅是身为当事人的马特维,连站在一旁的利普诺市长也大吃一惊。莎夏对两人微微一笑后,随即换上严肃的表情,确认起重要事项来。例如船只数量、划船手人数、士兵人数、粮食与水、今后的天候及风向预测,以及最后发现敌人的海域。在战争开始前有许多情报必须掌握清楚。 半刻钟后,莱格尼察的海军正式启航。此次的军队阵容有三十一艘『枪』和三艘『弩』,状况最好的『弩』则是莎夏的旗舰。 虽然船只数量不及报告中的海盗船数量的一半,但是莎夏对此并未特别介意。 「首先沿着大陆北上,和伊莉莎维塔的海军会合吧。虽说海战比陆战更强调军队数量,但是要等待莱格尼察凑齐八十艘以上军舰,只会让人民受害情况更加严重。」 莎夏站在旗舰的甲板上,一边吹着海风一边对部下们说明。除此之外,若是沿着大陆北上,她相信莱格尼察军会比海盗们更熟悉岩礁位置与潮水流向。 三十四艘军舰组成的船团在碧蓝的海面上朝着北方破浪前进。 莎夏命人在甲板上备好椅子,她便坐在椅子上指挥军队。虽说是指挥,但只要行军情况顺利,她也不会多说什么,只要静静地坐着,让船上的人见识总帅的的英姿即可。 蔚蓝的天空晴朗无云,直射而下的阳光相当刺眼毒辣,莎夏却丝毫没有进入船舱的意思,始终坐在甲板上。 虽然她会像这样尽可能地展现战姬的尊严是基于几项考量,不过待在阴暗的船舱会让她想起公宫的房间,她自己也喜欢迎着海风远眺大海。而且自从离开公宫之后,她的身体状况并没有出现明显的恶化。 由战姬担任总帅让士兵和划船手的士气相当高昂,莱格尼察军在海面上顺利地前进着。 莱格尼察海军出港后过了三天,前往侦察的船只传来回报,表示发现了类似海盗船的集团。海盗船的数量约有十艘,对方发现莱格尼察军船只的身影后,就立刻拉开距离了。 莎夏听到报告时,虽然表现得还算平静,表情却变得凝重。 「接下来的这几天,我方和海盗应该都会互相探查彼此的兵力吧。」 莱格尼察军预定明天与伊莉莎维塔率领的路伯修海军会合。虽然无法大肆宣扬,但是知道伊莉莎维塔答应出兵,还是让莎夏相当高兴。 ——路伯修海军也会派出约三十艘军舰吧。若加上我军的话约是六十艘。和海盗船的数量相差近二十艘,我和伊莉莎维塔有办法弥补这个的差距吗…… 到了日落时分,军舰便降下船锚停止前进。虽然部下劝莎夏返回船舱,但她仍披上厚外衣留在甲板上,表示想再待一阵子。 除了莎夏之外,目前留在甲板上的人只有几个负责巡逻的士兵。洒下金色光辉的月亮高挂空中,和群星一同隐隐照亮海面。虽然海上的空气变得相当冷冽,但莎夏腰间的两把短剑主动散发热度温暖主人,所以她并不觉得相当寒冷。 「虽然早就知道你们的脾气,不过你们两个还真的是完全不肯听我的话呢。」 莎夏苦笑着看向金色和朱色的短剑。 若说得好听一点,这两把短剑就像火焰一样活泼,但它们也经常任性地行动(尽管都是出自善意),几乎不把主人的要求放在眼里。像现在这样还留在莎夏身边,就是最好的证明了。 「艾莲的艾利菲尔和米拉的拉斐亚斯比你们听话多了……将来你们可好好听从下一位战姬的指示——」 莎夏说到这里便突然噤声不语。当她抛下外套从椅子上站起来时,双手早已紧握着腰间的双剑。她察觉到一股诡异的气息。 她手中两把短剑的剑身也各自凝聚起赤红与金色的火焰,发出明显的警告,表示某种超乎想像的危险物体正在接近。 ——是在船首吗…… 确定过手脚没有变得僵硬后,莎夏朝船首走去。虽然是在摇晃的船上,但她平稳的步伐却是如履平地。 她果然在船头看到了一个影子,在月光照耀下隐约浮现出人类的轮廓。虽然无法确定其年龄,但从浑圆的头部可推测出他应该没有头发,体格则属于中等身材。 让人觉得不太对劲的,是那个人影正散发出一股黏稠的敌意,明显不属于人类,但也并非野兽。莎夏顿时有种自己迷失在不属于这世间的某处的错觉。 滴滴答答的细小声音以不规则的节奏传进莎夏耳中。仔细一看,那名男人全身上下都湿透了。那奇妙的声音便是来自男子的衣摆和指尖滴下的水珠。 ——他是游上船的吗?游过这片深夜的大海? 「…… 你是谁?」 莎夏猛然以尖锐的语气质问他的身分,对方却没有回答,于是莎夏又抛出另一个问题。 「在这里的男人到哪里去了?」 基本上船首一定会有一个人负责巡逻,如果发现可疑人物,不可能不出声警告。那个人影听了,似乎露出了笑容。 「与其担心死人,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双剑。」 听到这奇怪的称呼,莎夏忍不住皱起眉头,但她随即想起一件事,迅速地举起双剑摆出迎战姿势。她瞪着人影问道: 「——你是托尔巴兰吗?」 奥尔嘉曾经说过,托尔巴兰称呼她为斧,称呼堤格尔为弓。 迎面吹来的海风混杂着与其不同的温热空气。莎夏与人影之前还有十几步的距离,却感受到仿佛与野兽对峙的紧张与沉重压力。 「是斧还是锡杖告诉你的吗?不过这样就不用多费唇舌了。」 男人手无寸铁,也没有穿戴铠甲,带着愉快的笑容从容地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男子踩着强而有力的脚步,碰地一声踏上甲板。这时莎夏也压低重心,在甲板上跑了起来。 「虽然与我的喜好相距甚远……不过战姬啊!你就乖乖地变成填饱我肚子的祭品吧!」 男人在大喊的同时也释放出惊人的瘴气。他的双眼射出满是杀气的红光,身上穿的麻布衣无法承受他膨胀的身躯,被撕裂成无数的碎片。 男人的身躯在转瞬间膨胀成莎夏的两倍大。在月光照耀下,他的肌肤苍白得让人作呕。男人身上没有体毛,额头上长着三根螺旋状的角,右半边的脸有着丑陋的烧伤,还有一道仿佛被某物刨开的伤痕,自右肩延伸至右胸。 ——这就是魔物……! 莎夏惊讶地瞪大双眼,但是她伫立原地的时间仅维持了不到一瞬间。男人对准莎夏挥下苍白的巨臂,但是只将甲板粉碎,打破一个大洞。在随着巨大声响四处飞散的木片中,只看得到零星飞散的火花。 莎夏将双剑交叉挡在胸前,站在距离托尔巴兰只有数步远的地方。甲板下的人们发出了惨叫声,但黑发战姬对此充耳不闻。在这种状况下,无论对他们说什么,都只会让混乱的局势恶化。 双方有如在甲板上滑动般缓缓拉近距离。莎夏冷不防地用力蹬地,一瞬之后,怪物的全身便释放出人眼无法辨识的冲击波。 为了不破坏自身脚边的立足点而调整过力道的冲击波,无情地击碎船首和船缘,木桶和可容纳数人的小船也被打得灰飞烟灭。就连莎夏双剑上的残火也被吹散,融入黑暗之中。 托尔巴兰脸上写满了疑惑,他的攻击似乎没有命中目标。 「——在上面吗!」 怪物举起巨臂朝头上挥去。有个人影在闪过攻击后,轻盈地落在甲板上。那个人影正是莎夏。黑发战姬打算利用落地时的反作用力一口气拉开距离,托尔巴兰则间不容发地再次释放出冲击波。 但是,莎夏的速度在他之上。 她以舞蹈般的轻巧动作避开冲击波,在距离魔物十步之处重新举起双剑。包围剑身的火焰在空中划出发光的线条,稍稍驱散了黑暗。 托尔巴兰不禁发出了赞叹声。只要从莎夏所站的位置再往前一步,就会进入冲击波的范围。换句话说,她在第一次攻击时就掌握了冲击波的攻击距离。 即使她已经事先听奥尔嘉等人叙述过他能释放冲击波,但是要在漆黑又不断摇晃的船上估算出冲击波的范围,而且在最近的距离闪避,就必须具备非比寻常的战斗技巧。 「看来我专程来到这里是对的。真是一场愉快的——」 这时,托尔巴兰的右手出现了异状。 只见魔物手臂的手肘附近好像断了开来,旋即便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他的前臂应声断落,掉在甲板上。被砍断的地方烧得焦黑,连一滴血都没溅出来。 莎夏手上的双剑猛烈地燃烧着两道不同颜色的火焰,仿佛在展现主人心中的熊熊战意。 「——下一次落地的,将是你那令人作呕的头。」 刃之舞姬手持笼罩着双色火焰的双剑,冷冷地向他宣告。 (待续) 后记 首先,我要在此向各位致上最深的歉意。 本书原本预定于※五月发行,但因为我的身体出状况,而延期两个月之久,直到七月才问世。(编注:此为日本出版时间。) 而且还因此迟迟无法确定正式发行日,造成各位读者及各方面相关人士的混乱及困扰,真的非常抱歉。 这是发生在春天即将结束时的事情。 「不好意思,我的身体好像出了点状况……」 「没事吧?请好好休息。对了,请问稿子的进度还好吗?考虑到您的身体状况和稿子的进度,是否需要延期——」 「啊,没事没事,我马上就会恢复健康了。」 正在看这段对话的读者想必已心知肚明,我并没有马上恢复健康。 在写这篇后记的此时,我已完全康复,身体相当健康。但是考虑到生病期间比我想像的还长,为了慎重起见,便请编辑将出版日期延后至七月。健康真的是很重要啊,而且不能对自己过于自信,也不能随便乱开空头支票。 在此再次向大家自我介绍,我是川口士。这本书是『魔弹之王与战姬』第七集。和前几集相比,第七集的内容和下一集关系更加密切,将会发展成横跨两集的故事,各位读完之后感想如何呢? 下一集别让大家等太久……我很想这么说,总而言之,下一集预定在今年内出版,敬请期待。 最后是谢辞。这次不仅是本文内容,连工作进度和其他方面都给编辑i添了许多麻烦,我下次一定会注意健康的,真的。接着是画出多位相继登场的美丽战姬的yoshi☆wo老师,真的非常感谢您。 在拙作陈列在书店前的每个工作阶段,都承蒙许多相关人士帮忙,在此也向各位致上谢意。 期待我们能在其他地方再次相会。 川口士 首先,我要在此向各位致上最深的歉意。 本书原本预定于※五月发行,但因为我的身体出状况,而延期两个月之久,直到七月才问世。(编注:此为日本出版时间。) 而且还因此迟迟无法确定正式发行日,造成各位读者及各方面相关人士的混乱及困扰,真的非常抱歉。 这是发生在春天即将结束时的事情。 「不好意思,我的身体好像出了点状况……」 「没事吧?请好好休息。对了,请问稿子的进度还好吗?考虑到您的身体状况和稿子的进度,是否需要延期——」 「啊,没事没事,我马上就会恢复健康了。」 正在看这段对话的读者想必已心知肚明,我并没有马上恢复健康。 在写这篇后记的此时,我已完全康复,身体相当健康。但是考虑到生病期间比我想像的还长,为了慎重起见,便请编辑将出版日期延后至七月。健康真的是很重要啊,而且不能对自己过于自信,也不能随便乱开空头支票。 在此再次向大家自我介绍,我是川口士。这本书是『魔弹之王与战姬』第七集。和前几集相比,第七集的内容和下一集关系更加密切,将会发展成横跨两集的故事,各位读完之后感想如何呢? 下一集别让大家等太久……我很想这么说,总而言之,下一集预定在今年内出版,敬请期待。 最后是谢辞。这次不仅是本文内容,连工作进度和其他方面都给编辑i添了许多麻烦,我下次一定会注意健康的,真的。接着是画出多位相继登场的美丽战姬的yoshi☆wo老师,真的非常感谢您。 在拙作陈列在书店前的每个工作阶段,都承蒙许多相关人士帮忙,在此也向各位致上谢意。 期待我们能在其他地方再次相会。 川口士 首先,我要在此向各位致上最深的歉意。 本书原本预定于※五月发行,但因为我的身体出状况,而延期两个月之久,直到七月才问世。(编注:此为日本出版时间。) 而且还因此迟迟无法确定正式发行日,造成各位读者及各方面相关人士的混乱及困扰,真的非常抱歉。 这是发生在春天即将结束时的事情。 「不好意思,我的身体好像出了点状况……」 「没事吧?请好好休息。对了,请问稿子的进度还好吗?考虑到您的身体状况和稿子的进度,是否需要延期——」 「啊,没事没事,我马上就会恢复健康了。」 正在看这段对话的读者想必已心知肚明,我并没有马上恢复健康。 在写这篇后记的此时,我已完全康复,身体相当健康。但是考虑到生病期间比我想像的还长,为了慎重起见,便请编辑将出版日期延后至七月。健康真的是很重要啊,而且不能对自己过于自信,也不能随便乱开空头支票。 在此再次向大家自我介绍,我是川口士。这本书是『魔弹之王与战姬』第七集。和前几集相比,第七集的内容和下一集关系更加密切,将会发展成横跨两集的故事,各位读完之后感想如何呢? 下一集别让大家等太久……我很想这么说,总而言之,下一集预定在今年内出版,敬请期待。 最后是谢辞。这次不仅是本文内容,连工作进度和其他方面都给编辑i添了许多麻烦,我下次一定会注意健康的,真的。接着是画出多位相继登场的美丽战姬的yoshi☆wo老师,真的非常感谢您。 在拙作陈列在书店前的每个工作阶段,都承蒙许多相关人士帮忙,在此也向各位致上谢意。 期待我们能在其他地方再次相会。 川口士 首先,我要在此向各位致上最深的歉意。 本书原本预定于※五月发行,但因为我的身体出状况,而延期两个月之久,直到七月才问世。(编注:此为日本出版时间。) 而且还因此迟迟无法确定正式发行日,造成各位读者及各方面相关人士的混乱及困扰,真的非常抱歉。 这是发生在春天即将结束时的事情。 「不好意思,我的身体好像出了点状况……」 「没事吧?请好好休息。对了,请问稿子的进度还好吗?考虑到您的身体状况和稿子的进度,是否需要延期——」 「啊,没事没事,我马上就会恢复健康了。」 正在看这段对话的读者想必已心知肚明,我并没有马上恢复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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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待我们能在其他地方再次相会。 川口士 首先,我要在此向各位致上最深的歉意。 本书原本预定于※五月发行,但因为我的身体出状况,而延期两个月之久,直到七月才问世。(编注:此为日本出版时间。) 而且还因此迟迟无法确定正式发行日,造成各位读者及各方面相关人士的混乱及困扰,真的非常抱歉。 这是发生在春天即将结束时的事情。 「不好意思,我的身体好像出了点状况……」 「没事吧?请好好休息。对了,请问稿子的进度还好吗?考虑到您的身体状况和稿子的进度,是否需要延期——」 「啊,没事没事,我马上就会恢复健康了。」 正在看这段对话的读者想必已心知肚明,我并没有马上恢复健康。 在写这篇后记的此时,我已完全康复,身体相当健康。但是考虑到生病期间比我想像的还长,为了慎重起见,便请编辑将出版日期延后至七月。健康真的是很重要啊,而且不能对自己过于自信,也不能随便乱开空头支票。 在此再次向大家自我介绍,我是川口士。这本书是『魔弹之王与战姬』第七集。和前几集相比,第七集的内容和下一集关系更加密切,将会发展成横跨两集的故事,各位读完之后感想如何呢? 下一集别让大家等太久……我很想这么说,总而言之,下一集预定在今年内出版,敬请期待。 最后是谢辞。这次不仅是本文内容,连工作进度和其他方面都给编辑i添了许多麻烦,我下次一定会注意健康的,真的。接着是画出多位相继登场的美丽战姬的yoshi☆wo老师,真的非常感谢您。 在拙作陈列在书店前的每个工作阶段,都承蒙许多相关人士帮忙,在此也向各位致上谢意。 期待我们能在其他地方再次相会。 川口士 序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sarika 扫图:touhuan 录入:touhuan 修图:revo 初校:朱月 他醒了过来,同时感受到一阵寒意。牙齿不停打颤,喀喀作响。 他的身体也在颤抖,他弓起背部,紧紧地环抱住自己的身体,他必须先想办法御寒才行,自己的身体好像要冻成冰了。 当他的情绪终于冷静下来时,已经过了大约一千秒的时间了。拂过身子的空气虽然不甚温暖,但至少不像夜晚的冰冷海水那般冻人。年轻人渐渐取回暖意,最后终于坐起身子。 他的视野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他把一直紧握着的弓搁在身旁,脱下已经被海水浸湿的冰冷衣服。他脱下裤子和内衣,拧了几下。但他实在使不出多少力气,所以无法拧干衣物。 头上传来阵阵刺痛,他伸手一摸,发现似乎有伤口。虽然没有摸到湿滑的触感,但头发也被海水弄湿了。他闻了闻碰触伤口的手,判断血应该已经止住了。 一直赤裸着身体也挺不自在的,所以他只好把仍旧湿透的冰冷衣服穿回去。接着年轻人察觉到自己正站在坚硬的地面上。 「……这里是哪里?」 虽然是个有点傻气的问题,但他本人却是相当认真的。年轻人名叫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和他熟识的人都会省略他的全名,称他为堤格尔。堤格尔抓了抓暗红色的头发,拼命地回想他失去意识前的记忆。 堤格尔虽然是布琉努王国的贵族,但因为种种原因,目前滞留在吉斯塔特王国作客。而且还担任吉斯塔特的使者,直到前阵子都待在亚斯瓦尔王国。 当他搭乘的船从亚斯瓦尔出发,再过几天就能返抵吉斯塔特时,船却遭受魔物的攻击,堤格尔在与魔物交战时坠海,失去了意识。 堤格尔回想到这里之后,又低声重复了方才的疑问。 这里究竟是哪里? 他不认为是搭乘同一艘船的苏菲——苏菲亚·欧贝达斯、奥尔嘉·塔姆或是马特维救了自己。他们应该会让自己接受更完善的治疗和照顾才对。 不可能连衣服都没换、连一条毛毯也不给,把浑身湿透的他放在这里不管。 换句话说,从夜晚的海中救了自己的是其他人。 堤格尔拿起了放在脚边的弓。虽然这把弓是他的家族宝物,但他却直到大约一年前才知道这把弓拥有某种来路不明的力量。而这种力量也屡次拯救年轻人脱离险境。 他转头环顾四周,看到距离约数十步的前方有道亮光。堤格尔踩着不稳的步伐朝那里走去。他的脚还是使不出多大的力气。 当堤格尔看到发出亮光的是何种物体时,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那里有三个方向都被墙壁围住,从天花板和地上分别窜出了数根有如短小石柱的物体。这些石柱全都只有堤格尔的膝盖那么高,表面像是被刨削的岩石般凹凸不平。 这些石柱几乎都是漆黑色的,只有其中几根散发出白色的光芒。那正是堤格尔所看到的亮光。 『好久不见了。』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女性的说话声。堤格尔紧紧握住手上的弓,警戒地来回巡视四周。但他却看不到说话的人的身影。不对,堤格尔心想。或许这个笼罩在黑暗中的空间就是声音的主人。于是他对眼前的黑暗喊道: 「救了我的人是你吗?」 『没错。』 声音的主人表示肯定。 「……首先,我要感谢你救了我。」 堤格尔对着眼前的黑暗恭敬有礼地低头致谢。 「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之前已经说过了吧?「在暗夜之中的无数骸骨上」。因为满足了这项条件,所以我才稍微帮了你一把,就这么简单——反正位于休眠期的那孩子应该是不会注意到的吧。』 她这段话的后半段感觉像在喃喃自语,所以堤格尔没有听得很清楚。 ——这么说来,她以前好像曾对他说过这种话。 那已经是近一年前的事了。当时因为还发生了更多夸张的事,所以堤格尔完全忘记了。 『你忘记了对吧?』 「才没……呃,那个,对不起。」 被对方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说中自己的想法,堤格尔下意识地想反驳,但他最后还是摇摇头,老实地道歉了。他听见黑暗中传来窃笑声。堤格尔恢复冷静,继续问道: 「对了,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我之前搭的船怎么样了?」 『第一个问题我不想回答你,第二个问题我不知道答案。』 她回答得很直接。堤格尔叹口气,又抛出了疑问。 「你说第二个问题你不知道答案,那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出手救了你而已,对其他事情没有兴趣。』 「你能不能把我送回那个地方呢?」 『送回夜晚的海上?』 恐怖与寒冷的感觉在脑中复苏,堤格尔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如果再回到海里,这次一定会没命。但是他也不能一直待在这种地方。于是他恳求道: 「不能送我到除了海以外的地方吗?」 『要送到哪里?』 听到这个简洁有力的问题,堤格尔露出了被戳中痛处的表情。自己到底想回去哪里呢? 亚尔萨斯?莱德梅里兹?布琉努?还是吉斯塔特呢? 他出生成长的故乡的悠闲安宁的景象,和银发少女的笑脸同时闪过脑海。无论哪一边都是年轻人无法割舍的事物。紧接着,他所重视的人们的脸一一在脑中浮现。 『对了,如果是接壤着海面的地方应该就可以喔。』 这是因为她在堤格尔落海时救了他吗?堤格尔考虑片刻后,说出了自己的愿望。 「——送我到吉斯塔特。」 这是他现在该去的地方。他目前的立场不允许自己回到心爱的故乡。 『那我就送你过去吧。』 声音的主人笑了笑,又补充了一句话。 『不过,会被送到吉斯塔特的何处,连我也无法决定喔。』 在明白这番话的意思之前,堤格尔的意识就急速地远离他了。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sarika 扫图:touhuan 录入:touhuan 修图:revo 初校:朱月 他醒了过来,同时感受到一阵寒意。牙齿不停打颤,喀喀作响。 他的身体也在颤抖,他弓起背部,紧紧地环抱住自己的身体,他必须先想办法御寒才行,自己的身体好像要冻成冰了。 当他的情绪终于冷静下来时,已经过了大约一千秒的时间了。拂过身子的空气虽然不甚温暖,但至少不像夜晚的冰冷海水那般冻人。年轻人渐渐取回暖意,最后终于坐起身子。 他的视野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他把一直紧握着的弓搁在身旁,脱下已经被海水浸湿的冰冷衣服。他脱下裤子和内衣,拧了几下。但他实在使不出多少力气,所以无法拧干衣物。 头上传来阵阵刺痛,他伸手一摸,发现似乎有伤口。虽然没有摸到湿滑的触感,但头发也被海水弄湿了。他闻了闻碰触伤口的手,判断血应该已经止住了。 一直赤裸着身体也挺不自在的,所以他只好把仍旧湿透的冰冷衣服穿回去。接着年轻人察觉到自己正站在坚硬的地面上。 「……这里是哪里?」 虽然是个有点傻气的问题,但他本人却是相当认真的。年轻人名叫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和他熟识的人都会省略他的全名,称他为堤格尔。堤格尔抓了抓暗红色的头发,拼命地回想他失去意识前的记忆。 堤格尔虽然是布琉努王国的贵族,但因为种种原因,目前滞留在吉斯塔特王国作客。而且还担任吉斯塔特的使者,直到前阵子都待在亚斯瓦尔王国。 当他搭乘的船从亚斯瓦尔出发,再过几天就能返抵吉斯塔特时,船却遭受魔物的攻击,堤格尔在与魔物交战时坠海,失去了意识。 堤格尔回想到这里之后,又低声重复了方才的疑问。 这里究竟是哪里? 他不认为是搭乘同一艘船的苏菲——苏菲亚·欧贝达斯、奥尔嘉·塔姆或是马特维救了自己。他们应该会让自己接受更完善的治疗和照顾才对。 不可能连衣服都没换、连一条毛毯也不给,把浑身湿透的他放在这里不管。 换句话说,从夜晚的海中救了自己的是其他人。 堤格尔拿起了放在脚边的弓。虽然这把弓是他的家族宝物,但他却直到大约一年前才知道这把弓拥有某种来路不明的力量。而这种力量也屡次拯救年轻人脱离险境。 他转头环顾四周,看到距离约数十步的前方有道亮光。堤格尔踩着不稳的步伐朝那里走去。他的脚还是使不出多大的力气。 当堤格尔看到发出亮光的是何种物体时,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那里有三个方向都被墙壁围住,从天花板和地上分别窜出了数根有如短小石柱的物体。这些石柱全都只有堤格尔的膝盖那么高,表面像是被刨削的岩石般凹凸不平。 这些石柱几乎都是漆黑色的,只有其中几根散发出白色的光芒。那正是堤格尔所看到的亮光。 『好久不见了。』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女性的说话声。堤格尔紧紧握住手上的弓,警戒地来回巡视四周。但他却看不到说话的人的身影。不对,堤格尔心想。或许这个笼罩在黑暗中的空间就是声音的主人。于是他对眼前的黑暗喊道: 「救了我的人是你吗?」 『没错。』 声音的主人表示肯定。 「……首先,我要感谢你救了我。」 堤格尔对着眼前的黑暗恭敬有礼地低头致谢。 「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之前已经说过了吧?「在暗夜之中的无数骸骨上」。因为满足了这项条件,所以我才稍微帮了你一把,就这么简单——反正位于休眠期的那孩子应该是不会注意到的吧。』 她这段话的后半段感觉像在喃喃自语,所以堤格尔没有听得很清楚。 ——这么说来,她以前好像曾对他说过这种话。 那已经是近一年前的事了。当时因为还发生了更多夸张的事,所以堤格尔完全忘记了。 『你忘记了对吧?』 「才没……呃,那个,对不起。」 被对方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说中自己的想法,堤格尔下意识地想反驳,但他最后还是摇摇头,老实地道歉了。他听见黑暗中传来窃笑声。堤格尔恢复冷静,继续问道: 「对了,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我之前搭的船怎么样了?」 『第一个问题我不想回答你,第二个问题我不知道答案。』 她回答得很直接。堤格尔叹口气,又抛出了疑问。 「你说第二个问题你不知道答案,那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出手救了你而已,对其他事情没有兴趣。』 「你能不能把我送回那个地方呢?」 『送回夜晚的海上?』 恐怖与寒冷的感觉在脑中复苏,堤格尔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如果再回到海里,这次一定会没命。但是他也不能一直待在这种地方。于是他恳求道: 「不能送我到除了海以外的地方吗?」 『要送到哪里?』 听到这个简洁有力的问题,堤格尔露出了被戳中痛处的表情。自己到底想回去哪里呢? 亚尔萨斯?莱德梅里兹?布琉努?还是吉斯塔特呢? 他出生成长的故乡的悠闲安宁的景象,和银发少女的笑脸同时闪过脑海。无论哪一边都是年轻人无法割舍的事物。紧接着,他所重视的人们的脸一一在脑中浮现。 『对了,如果是接壤着海面的地方应该就可以喔。』 这是因为她在堤格尔落海时救了他吗?堤格尔考虑片刻后,说出了自己的愿望。 「——送我到吉斯塔特。」 这是他现在该去的地方。他目前的立场不允许自己回到心爱的故乡。 『那我就送你过去吧。』 声音的主人笑了笑,又补充了一句话。 『不过,会被送到吉斯塔特的何处,连我也无法决定喔。』 在明白这番话的意思之前,堤格尔的意识就急速地远离他了。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sarika 扫图:touhuan 录入:touhuan 修图:revo 初校:朱月 他醒了过来,同时感受到一阵寒意。牙齿不停打颤,喀喀作响。 他的身体也在颤抖,他弓起背部,紧紧地环抱住自己的身体,他必须先想办法御寒才行,自己的身体好像要冻成冰了。 当他的情绪终于冷静下来时,已经过了大约一千秒的时间了。拂过身子的空气虽然不甚温暖,但至少不像夜晚的冰冷海水那般冻人。年轻人渐渐取回暖意,最后终于坐起身子。 他的视野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他把一直紧握着的弓搁在身旁,脱下已经被海水浸湿的冰冷衣服。他脱下裤子和内衣,拧了几下。但他实在使不出多少力气,所以无法拧干衣物。 头上传来阵阵刺痛,他伸手一摸,发现似乎有伤口。虽然没有摸到湿滑的触感,但头发也被海水弄湿了。他闻了闻碰触伤口的手,判断血应该已经止住了。 一直赤裸着身体也挺不自在的,所以他只好把仍旧湿透的冰冷衣服穿回去。接着年轻人察觉到自己正站在坚硬的地面上。 「……这里是哪里?」 虽然是个有点傻气的问题,但他本人却是相当认真的。年轻人名叫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和他熟识的人都会省略他的全名,称他为堤格尔。堤格尔抓了抓暗红色的头发,拼命地回想他失去意识前的记忆。 堤格尔虽然是布琉努王国的贵族,但因为种种原因,目前滞留在吉斯塔特王国作客。而且还担任吉斯塔特的使者,直到前阵子都待在亚斯瓦尔王国。 当他搭乘的船从亚斯瓦尔出发,再过几天就能返抵吉斯塔特时,船却遭受魔物的攻击,堤格尔在与魔物交战时坠海,失去了意识。 堤格尔回想到这里之后,又低声重复了方才的疑问。 这里究竟是哪里? 他不认为是搭乘同一艘船的苏菲——苏菲亚·欧贝达斯、奥尔嘉·塔姆或是马特维救了自己。他们应该会让自己接受更完善的治疗和照顾才对。 不可能连衣服都没换、连一条毛毯也不给,把浑身湿透的他放在这里不管。 换句话说,从夜晚的海中救了自己的是其他人。 堤格尔拿起了放在脚边的弓。虽然这把弓是他的家族宝物,但他却直到大约一年前才知道这把弓拥有某种来路不明的力量。而这种力量也屡次拯救年轻人脱离险境。 他转头环顾四周,看到距离约数十步的前方有道亮光。堤格尔踩着不稳的步伐朝那里走去。他的脚还是使不出多大的力气。 当堤格尔看到发出亮光的是何种物体时,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那里有三个方向都被墙壁围住,从天花板和地上分别窜出了数根有如短小石柱的物体。这些石柱全都只有堤格尔的膝盖那么高,表面像是被刨削的岩石般凹凸不平。 这些石柱几乎都是漆黑色的,只有其中几根散发出白色的光芒。那正是堤格尔所看到的亮光。 『好久不见了。』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女性的说话声。堤格尔紧紧握住手上的弓,警戒地来回巡视四周。但他却看不到说话的人的身影。不对,堤格尔心想。或许这个笼罩在黑暗中的空间就是声音的主人。于是他对眼前的黑暗喊道: 「救了我的人是你吗?」 『没错。』 声音的主人表示肯定。 「……首先,我要感谢你救了我。」 堤格尔对着眼前的黑暗恭敬有礼地低头致谢。 「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之前已经说过了吧?「在暗夜之中的无数骸骨上」。因为满足了这项条件,所以我才稍微帮了你一把,就这么简单——反正位于休眠期的那孩子应该是不会注意到的吧。』 她这段话的后半段感觉像在喃喃自语,所以堤格尔没有听得很清楚。 ——这么说来,她以前好像曾对他说过这种话。 那已经是近一年前的事了。当时因为还发生了更多夸张的事,所以堤格尔完全忘记了。 『你忘记了对吧?』 「才没……呃,那个,对不起。」 被对方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说中自己的想法,堤格尔下意识地想反驳,但他最后还是摇摇头,老实地道歉了。他听见黑暗中传来窃笑声。堤格尔恢复冷静,继续问道: 「对了,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我之前搭的船怎么样了?」 『第一个问题我不想回答你,第二个问题我不知道答案。』 她回答得很直接。堤格尔叹口气,又抛出了疑问。 「你说第二个问题你不知道答案,那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出手救了你而已,对其他事情没有兴趣。』 「你能不能把我送回那个地方呢?」 『送回夜晚的海上?』 恐怖与寒冷的感觉在脑中复苏,堤格尔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如果再回到海里,这次一定会没命。但是他也不能一直待在这种地方。于是他恳求道: 「不能送我到除了海以外的地方吗?」 『要送到哪里?』 听到这个简洁有力的问题,堤格尔露出了被戳中痛处的表情。自己到底想回去哪里呢? 亚尔萨斯?莱德梅里兹?布琉努?还是吉斯塔特呢? 他出生成长的故乡的悠闲安宁的景象,和银发少女的笑脸同时闪过脑海。无论哪一边都是年轻人无法割舍的事物。紧接着,他所重视的人们的脸一一在脑中浮现。 『对了,如果是接壤着海面的地方应该就可以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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堤格尔拿起了放在脚边的弓。虽然这把弓是他的家族宝物,但他却直到大约一年前才知道这把弓拥有某种来路不明的力量。而这种力量也屡次拯救年轻人脱离险境。 他转头环顾四周,看到距离约数十步的前方有道亮光。堤格尔踩着不稳的步伐朝那里走去。他的脚还是使不出多大的力气。 当堤格尔看到发出亮光的是何种物体时,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那里有三个方向都被墙壁围住,从天花板和地上分别窜出了数根有如短小石柱的物体。这些石柱全都只有堤格尔的膝盖那么高,表面像是被刨削的岩石般凹凸不平。 这些石柱几乎都是漆黑色的,只有其中几根散发出白色的光芒。那正是堤格尔所看到的亮光。 『好久不见了。』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女性的说话声。堤格尔紧紧握住手上的弓,警戒地来回巡视四周。但他却看不到说话的人的身影。不对,堤格尔心想。或许这个笼罩在黑暗中的空间就是声音的主人。于是他对眼前的黑暗喊道: 「救了我的人是你吗?」 『没错。』 声音的主人表示肯定。 「……首先,我要感谢你救了我。」 堤格尔对着眼前的黑暗恭敬有礼地低头致谢。 「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之前已经说过了吧?「在暗夜之中的无数骸骨上」。因为满足了这项条件,所以我才稍微帮了你一把,就这么简单——反正位于休眠期的那孩子应该是不会注意到的吧。』 她这段话的后半段感觉像在喃喃自语,所以堤格尔没有听得很清楚。 ——这么说来,她以前好像曾对他说过这种话。 那已经是近一年前的事了。当时因为还发生了更多夸张的事,所以堤格尔完全忘记了。 『你忘记了对吧?』 「才没……呃,那个,对不起。」 被对方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说中自己的想法,堤格尔下意识地想反驳,但他最后还是摇摇头,老实地道歉了。他听见黑暗中传来窃笑声。堤格尔恢复冷静,继续问道: 「对了,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我之前搭的船怎么样了?」 『第一个问题我不想回答你,第二个问题我不知道答案。』 她回答得很直接。堤格尔叹口气,又抛出了疑问。 「你说第二个问题你不知道答案,那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出手救了你而已,对其他事情没有兴趣。』 「你能不能把我送回那个地方呢?」 『送回夜晚的海上?』 恐怖与寒冷的感觉在脑中复苏,堤格尔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如果再回到海里,这次一定会没命。但是他也不能一直待在这种地方。于是他恳求道: 「不能送我到除了海以外的地方吗?」 『要送到哪里?』 听到这个简洁有力的问题,堤格尔露出了被戳中痛处的表情。自己到底想回去哪里呢? 亚尔萨斯?莱德梅里兹?布琉努?还是吉斯塔特呢? 他出生成长的故乡的悠闲安宁的景象,和银发少女的笑脸同时闪过脑海。无论哪一边都是年轻人无法割舍的事物。紧接着,他所重视的人们的脸一一在脑中浮现。 『对了,如果是接壤着海面的地方应该就可以喔。』 这是因为她在堤格尔落海时救了他吗?堤格尔考虑片刻后,说出了自己的愿望。 「——送我到吉斯塔特。」 这是他现在该去的地方。他目前的立场不允许自己回到心爱的故乡。 『那我就送你过去吧。』 声音的主人笑了笑,又补充了一句话。 『不过,会被送到吉斯塔特的何处,连我也无法决定喔。』 在明白这番话的意思之前,堤格尔的意识就急速地远离他了。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sarika 扫图:touhuan 录入:touhuan 修图:revo 初校:朱月 他醒了过来,同时感受到一阵寒意。牙齿不停打颤,喀喀作响。 他的身体也在颤抖,他弓起背部,紧紧地环抱住自己的身体,他必须先想办法御寒才行,自己的身体好像要冻成冰了。 当他的情绪终于冷静下来时,已经过了大约一千秒的时间了。拂过身子的空气虽然不甚温暖,但至少不像夜晚的冰冷海水那般冻人。年轻人渐渐取回暖意,最后终于坐起身子。 他的视野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他把一直紧握着的弓搁在身旁,脱下已经被海水浸湿的冰冷衣服。他脱下裤子和内衣,拧了几下。但他实在使不出多少力气,所以无法拧干衣物。 头上传来阵阵刺痛,他伸手一摸,发现似乎有伤口。虽然没有摸到湿滑的触感,但头发也被海水弄湿了。他闻了闻碰触伤口的手,判断血应该已经止住了。 一直赤裸着身体也挺不自在的,所以他只好把仍旧湿透的冰冷衣服穿回去。接着年轻人察觉到自己正站在坚硬的地面上。 「……这里是哪里?」 虽然是个有点傻气的问题,但他本人却是相当认真的。年轻人名叫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和他熟识的人都会省略他的全名,称他为堤格尔。堤格尔抓了抓暗红色的头发,拼命地回想他失去意识前的记忆。 堤格尔虽然是布琉努王国的贵族,但因为种种原因,目前滞留在吉斯塔特王国作客。而且还担任吉斯塔特的使者,直到前阵子都待在亚斯瓦尔王国。 当他搭乘的船从亚斯瓦尔出发,再过几天就能返抵吉斯塔特时,船却遭受魔物的攻击,堤格尔在与魔物交战时坠海,失去了意识。 堤格尔回想到这里之后,又低声重复了方才的疑问。 这里究竟是哪里? 他不认为是搭乘同一艘船的苏菲——苏菲亚·欧贝达斯、奥尔嘉·塔姆或是马特维救了自己。他们应该会让自己接受更完善的治疗和照顾才对。 不可能连衣服都没换、连一条毛毯也不给,把浑身湿透的他放在这里不管。 换句话说,从夜晚的海中救了自己的是其他人。 堤格尔拿起了放在脚边的弓。虽然这把弓是他的家族宝物,但他却直到大约一年前才知道这把弓拥有某种来路不明的力量。而这种力量也屡次拯救年轻人脱离险境。 他转头环顾四周,看到距离约数十步的前方有道亮光。堤格尔踩着不稳的步伐朝那里走去。他的脚还是使不出多大的力气。 当堤格尔看到发出亮光的是何种物体时,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那里有三个方向都被墙壁围住,从天花板和地上分别窜出了数根有如短小石柱的物体。这些石柱全都只有堤格尔的膝盖那么高,表面像是被刨削的岩石般凹凸不平。 这些石柱几乎都是漆黑色的,只有其中几根散发出白色的光芒。那正是堤格尔所看到的亮光。 『好久不见了。』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女性的说话声。堤格尔紧紧握住手上的弓,警戒地来回巡视四周。但他却看不到说话的人的身影。不对,堤格尔心想。或许这个笼罩在黑暗中的空间就是声音的主人。于是他对眼前的黑暗喊道: 「救了我的人是你吗?」 『没错。』 声音的主人表示肯定。 「……首先,我要感谢你救了我。」 堤格尔对着眼前的黑暗恭敬有礼地低头致谢。 「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之前已经说过了吧?「在暗夜之中的无数骸骨上」。因为满足了这项条件,所以我才稍微帮了你一把,就这么简单——反正位于休眠期的那孩子应该是不会注意到的吧。』 她这段话的后半段感觉像在喃喃自语,所以堤格尔没有听得很清楚。 ——这么说来,她以前好像曾对他说过这种话。 那已经是近一年前的事了。当时因为还发生了更多夸张的事,所以堤格尔完全忘记了。 『你忘记了对吧?』 「才没……呃,那个,对不起。」 被对方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说中自己的想法,堤格尔下意识地想反驳,但他最后还是摇摇头,老实地道歉了。他听见黑暗中传来窃笑声。堤格尔恢复冷静,继续问道: 「对了,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我之前搭的船怎么样了?」 『第一个问题我不想回答你,第二个问题我不知道答案。』 她回答得很直接。堤格尔叹口气,又抛出了疑问。 「你说第二个问题你不知道答案,那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出手救了你而已,对其他事情没有兴趣。』 「你能不能把我送回那个地方呢?」 『送回夜晚的海上?』 恐怖与寒冷的感觉在脑中复苏,堤格尔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如果再回到海里,这次一定会没命。但是他也不能一直待在这种地方。于是他恳求道: 「不能送我到除了海以外的地方吗?」 『要送到哪里?』 听到这个简洁有力的问题,堤格尔露出了被戳中痛处的表情。自己到底想回去哪里呢? 亚尔萨斯?莱德梅里兹?布琉努?还是吉斯塔特呢? 他出生成长的故乡的悠闲安宁的景象,和银发少女的笑脸同时闪过脑海。无论哪一边都是年轻人无法割舍的事物。紧接着,他所重视的人们的脸一一在脑中浮现。 『对了,如果是接壤着海面的地方应该就可以喔。』 这是因为她在堤格尔落海时救了他吗?堤格尔考虑片刻后,说出了自己的愿望。 「——送我到吉斯塔特。」 这是他现在该去的地方。他目前的立场不允许自己回到心爱的故乡。 『那我就送你过去吧。』 声音的主人笑了笑,又补充了一句话。 『不过,会被送到吉斯塔特的何处,连我也无法决定喔。』 在明白这番话的意思之前,堤格尔的意识就急速地远离他了。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sarika 扫图:touhuan 录入:touhuan 修图:revo 初校:朱月 他醒了过来,同时感受到一阵寒意。牙齿不停打颤,喀喀作响。 他的身体也在颤抖,他弓起背部,紧紧地环抱住自己的身体,他必须先想办法御寒才行,自己的身体好像要冻成冰了。 当他的情绪终于冷静下来时,已经过了大约一千秒的时间了。拂过身子的空气虽然不甚温暖,但至少不像夜晚的冰冷海水那般冻人。年轻人渐渐取回暖意,最后终于坐起身子。 他的视野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他把一直紧握着的弓搁在身旁,脱下已经被海水浸湿的冰冷衣服。他脱下裤子和内衣,拧了几下。但他实在使不出多少力气,所以无法拧干衣物。 头上传来阵阵刺痛,他伸手一摸,发现似乎有伤口。虽然没有摸到湿滑的触感,但头发也被海水弄湿了。他闻了闻碰触伤口的手,判断血应该已经止住了。 一直赤裸着身体也挺不自在的,所以他只好把仍旧湿透的冰冷衣服穿回去。接着年轻人察觉到自己正站在坚硬的地面上。 「……这里是哪里?」 虽然是个有点傻气的问题,但他本人却是相当认真的。年轻人名叫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和他熟识的人都会省略他的全名,称他为堤格尔。堤格尔抓了抓暗红色的头发,拼命地回想他失去意识前的记忆。 堤格尔虽然是布琉努王国的贵族,但因为种种原因,目前滞留在吉斯塔特王国作客。而且还担任吉斯塔特的使者,直到前阵子都待在亚斯瓦尔王国。 当他搭乘的船从亚斯瓦尔出发,再过几天就能返抵吉斯塔特时,船却遭受魔物的攻击,堤格尔在与魔物交战时坠海,失去了意识。 堤格尔回想到这里之后,又低声重复了方才的疑问。 这里究竟是哪里? 他不认为是搭乘同一艘船的苏菲——苏菲亚·欧贝达斯、奥尔嘉·塔姆或是马特维救了自己。他们应该会让自己接受更完善的治疗和照顾才对。 不可能连衣服都没换、连一条毛毯也不给,把浑身湿透的他放在这里不管。 换句话说,从夜晚的海中救了自己的是其他人。 堤格尔拿起了放在脚边的弓。虽然这把弓是他的家族宝物,但他却直到大约一年前才知道这把弓拥有某种来路不明的力量。而这种力量也屡次拯救年轻人脱离险境。 他转头环顾四周,看到距离约数十步的前方有道亮光。堤格尔踩着不稳的步伐朝那里走去。他的脚还是使不出多大的力气。 当堤格尔看到发出亮光的是何种物体时,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那里有三个方向都被墙壁围住,从天花板和地上分别窜出了数根有如短小石柱的物体。这些石柱全都只有堤格尔的膝盖那么高,表面像是被刨削的岩石般凹凸不平。 这些石柱几乎都是漆黑色的,只有其中几根散发出白色的光芒。那正是堤格尔所看到的亮光。 『好久不见了。』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女性的说话声。堤格尔紧紧握住手上的弓,警戒地来回巡视四周。但他却看不到说话的人的身影。不对,堤格尔心想。或许这个笼罩在黑暗中的空间就是声音的主人。于是他对眼前的黑暗喊道: 「救了我的人是你吗?」 『没错。』 声音的主人表示肯定。 「……首先,我要感谢你救了我。」 堤格尔对着眼前的黑暗恭敬有礼地低头致谢。 「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之前已经说过了吧?「在暗夜之中的无数骸骨上」。因为满足了这项条件,所以我才稍微帮了你一把,就这么简单——反正位于休眠期的那孩子应该是不会注意到的吧。』 她这段话的后半段感觉像在喃喃自语,所以堤格尔没有听得很清楚。 ——这么说来,她以前好像曾对他说过这种话。 那已经是近一年前的事了。当时因为还发生了更多夸张的事,所以堤格尔完全忘记了。 『你忘记了对吧?』 「才没……呃,那个,对不起。」 被对方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说中自己的想法,堤格尔下意识地想反驳,但他最后还是摇摇头,老实地道歉了。他听见黑暗中传来窃笑声。堤格尔恢复冷静,继续问道: 「对了,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我之前搭的船怎么样了?」 『第一个问题我不想回答你,第二个问题我不知道答案。』 她回答得很直接。堤格尔叹口气,又抛出了疑问。 「你说第二个问题你不知道答案,那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出手救了你而已,对其他事情没有兴趣。』 「你能不能把我送回那个地方呢?」 『送回夜晚的海上?』 恐怖与寒冷的感觉在脑中复苏,堤格尔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如果再回到海里,这次一定会没命。但是他也不能一直待在这种地方。于是他恳求道: 「不能送我到除了海以外的地方吗?」 『要送到哪里?』 听到这个简洁有力的问题,堤格尔露出了被戳中痛处的表情。自己到底想回去哪里呢? 亚尔萨斯?莱德梅里兹?布琉努?还是吉斯塔特呢? 他出生成长的故乡的悠闲安宁的景象,和银发少女的笑脸同时闪过脑海。无论哪一边都是年轻人无法割舍的事物。紧接着,他所重视的人们的脸一一在脑中浮现。 『对了,如果是接壤着海面的地方应该就可以喔。』 这是因为她在堤格尔落海时救了他吗?堤格尔考虑片刻后,说出了自己的愿望。 「——送我到吉斯塔特。」 这是他现在该去的地方。他目前的立场不允许自己回到心爱的故乡。 『那我就送你过去吧。』 声音的主人笑了笑,又补充了一句话。 『不过,会被送到吉斯塔特的何处,连我也无法决定喔。』 在明白这番话的意思之前,堤格尔的意识就急速地远离他了。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sarika 扫图:touhuan 录入:touhuan 修图:revo 初校:朱月 他醒了过来,同时感受到一阵寒意。牙齿不停打颤,喀喀作响。 他的身体也在颤抖,他弓起背部,紧紧地环抱住自己的身体,他必须先想办法御寒才行,自己的身体好像要冻成冰了。 当他的情绪终于冷静下来时,已经过了大约一千秒的时间了。拂过身子的空气虽然不甚温暖,但至少不像夜晚的冰冷海水那般冻人。年轻人渐渐取回暖意,最后终于坐起身子。 他的视野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他把一直紧握着的弓搁在身旁,脱下已经被海水浸湿的冰冷衣服。他脱下裤子和内衣,拧了几下。但他实在使不出多少力气,所以无法拧干衣物。 头上传来阵阵刺痛,他伸手一摸,发现似乎有伤口。虽然没有摸到湿滑的触感,但头发也被海水弄湿了。他闻了闻碰触伤口的手,判断血应该已经止住了。 一直赤裸着身体也挺不自在的,所以他只好把仍旧湿透的冰冷衣服穿回去。接着年轻人察觉到自己正站在坚硬的地面上。 「……这里是哪里?」 虽然是个有点傻气的问题,但他本人却是相当认真的。年轻人名叫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和他熟识的人都会省略他的全名,称他为堤格尔。堤格尔抓了抓暗红色的头发,拼命地回想他失去意识前的记忆。 堤格尔虽然是布琉努王国的贵族,但因为种种原因,目前滞留在吉斯塔特王国作客。而且还担任吉斯塔特的使者,直到前阵子都待在亚斯瓦尔王国。 当他搭乘的船从亚斯瓦尔出发,再过几天就能返抵吉斯塔特时,船却遭受魔物的攻击,堤格尔在与魔物交战时坠海,失去了意识。 堤格尔回想到这里之后,又低声重复了方才的疑问。 这里究竟是哪里? 他不认为是搭乘同一艘船的苏菲——苏菲亚·欧贝达斯、奥尔嘉·塔姆或是马特维救了自己。他们应该会让自己接受更完善的治疗和照顾才对。 不可能连衣服都没换、连一条毛毯也不给,把浑身湿透的他放在这里不管。 换句话说,从夜晚的海中救了自己的是其他人。 堤格尔拿起了放在脚边的弓。虽然这把弓是他的家族宝物,但他却直到大约一年前才知道这把弓拥有某种来路不明的力量。而这种力量也屡次拯救年轻人脱离险境。 他转头环顾四周,看到距离约数十步的前方有道亮光。堤格尔踩着不稳的步伐朝那里走去。他的脚还是使不出多大的力气。 当堤格尔看到发出亮光的是何种物体时,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那里有三个方向都被墙壁围住,从天花板和地上分别窜出了数根有如短小石柱的物体。这些石柱全都只有堤格尔的膝盖那么高,表面像是被刨削的岩石般凹凸不平。 这些石柱几乎都是漆黑色的,只有其中几根散发出白色的光芒。那正是堤格尔所看到的亮光。 『好久不见了。』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女性的说话声。堤格尔紧紧握住手上的弓,警戒地来回巡视四周。但他却看不到说话的人的身影。不对,堤格尔心想。或许这个笼罩在黑暗中的空间就是声音的主人。于是他对眼前的黑暗喊道: 「救了我的人是你吗?」 『没错。』 声音的主人表示肯定。 「……首先,我要感谢你救了我。」 堤格尔对着眼前的黑暗恭敬有礼地低头致谢。 「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之前已经说过了吧?「在暗夜之中的无数骸骨上」。因为满足了这项条件,所以我才稍微帮了你一把,就这么简单——反正位于休眠期的那孩子应该是不会注意到的吧。』 她这段话的后半段感觉像在喃喃自语,所以堤格尔没有听得很清楚。 ——这么说来,她以前好像曾对他说过这种话。 那已经是近一年前的事了。当时因为还发生了更多夸张的事,所以堤格尔完全忘记了。 『你忘记了对吧?』 「才没……呃,那个,对不起。」 被对方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说中自己的想法,堤格尔下意识地想反驳,但他最后还是摇摇头,老实地道歉了。他听见黑暗中传来窃笑声。堤格尔恢复冷静,继续问道: 「对了,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我之前搭的船怎么样了?」 『第一个问题我不想回答你,第二个问题我不知道答案。』 她回答得很直接。堤格尔叹口气,又抛出了疑问。 「你说第二个问题你不知道答案,那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出手救了你而已,对其他事情没有兴趣。』 「你能不能把我送回那个地方呢?」 『送回夜晚的海上?』 恐怖与寒冷的感觉在脑中复苏,堤格尔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如果再回到海里,这次一定会没命。但是他也不能一直待在这种地方。于是他恳求道: 「不能送我到除了海以外的地方吗?」 『要送到哪里?』 听到这个简洁有力的问题,堤格尔露出了被戳中痛处的表情。自己到底想回去哪里呢? 亚尔萨斯?莱德梅里兹?布琉努?还是吉斯塔特呢? 他出生成长的故乡的悠闲安宁的景象,和银发少女的笑脸同时闪过脑海。无论哪一边都是年轻人无法割舍的事物。紧接着,他所重视的人们的脸一一在脑中浮现。 『对了,如果是接壤着海面的地方应该就可以喔。』 这是因为她在堤格尔落海时救了他吗?堤格尔考虑片刻后,说出了自己的愿望。 「——送我到吉斯塔特。」 这是他现在该去的地方。他目前的立场不允许自己回到心爱的故乡。 『那我就送你过去吧。』 声音的主人笑了笑,又补充了一句话。 『不过,会被送到吉斯塔特的何处,连我也无法决定喔。』 在明白这番话的意思之前,堤格尔的意识就急速地远离他了。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sarika 扫图:touhuan 录入:touhuan 修图:revo 初校:朱月 他醒了过来,同时感受到一阵寒意。牙齿不停打颤,喀喀作响。 他的身体也在颤抖,他弓起背部,紧紧地环抱住自己的身体,他必须先想办法御寒才行,自己的身体好像要冻成冰了。 当他的情绪终于冷静下来时,已经过了大约一千秒的时间了。拂过身子的空气虽然不甚温暖,但至少不像夜晚的冰冷海水那般冻人。年轻人渐渐取回暖意,最后终于坐起身子。 他的视野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他把一直紧握着的弓搁在身旁,脱下已经被海水浸湿的冰冷衣服。他脱下裤子和内衣,拧了几下。但他实在使不出多少力气,所以无法拧干衣物。 头上传来阵阵刺痛,他伸手一摸,发现似乎有伤口。虽然没有摸到湿滑的触感,但头发也被海水弄湿了。他闻了闻碰触伤口的手,判断血应该已经止住了。 一直赤裸着身体也挺不自在的,所以他只好把仍旧湿透的冰冷衣服穿回去。接着年轻人察觉到自己正站在坚硬的地面上。 「……这里是哪里?」 虽然是个有点傻气的问题,但他本人却是相当认真的。年轻人名叫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和他熟识的人都会省略他的全名,称他为堤格尔。堤格尔抓了抓暗红色的头发,拼命地回想他失去意识前的记忆。 堤格尔虽然是布琉努王国的贵族,但因为种种原因,目前滞留在吉斯塔特王国作客。而且还担任吉斯塔特的使者,直到前阵子都待在亚斯瓦尔王国。 当他搭乘的船从亚斯瓦尔出发,再过几天就能返抵吉斯塔特时,船却遭受魔物的攻击,堤格尔在与魔物交战时坠海,失去了意识。 堤格尔回想到这里之后,又低声重复了方才的疑问。 这里究竟是哪里? 他不认为是搭乘同一艘船的苏菲——苏菲亚·欧贝达斯、奥尔嘉·塔姆或是马特维救了自己。他们应该会让自己接受更完善的治疗和照顾才对。 不可能连衣服都没换、连一条毛毯也不给,把浑身湿透的他放在这里不管。 换句话说,从夜晚的海中救了自己的是其他人。 堤格尔拿起了放在脚边的弓。虽然这把弓是他的家族宝物,但他却直到大约一年前才知道这把弓拥有某种来路不明的力量。而这种力量也屡次拯救年轻人脱离险境。 他转头环顾四周,看到距离约数十步的前方有道亮光。堤格尔踩着不稳的步伐朝那里走去。他的脚还是使不出多大的力气。 当堤格尔看到发出亮光的是何种物体时,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那里有三个方向都被墙壁围住,从天花板和地上分别窜出了数根有如短小石柱的物体。这些石柱全都只有堤格尔的膝盖那么高,表面像是被刨削的岩石般凹凸不平。 这些石柱几乎都是漆黑色的,只有其中几根散发出白色的光芒。那正是堤格尔所看到的亮光。 『好久不见了。』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女性的说话声。堤格尔紧紧握住手上的弓,警戒地来回巡视四周。但他却看不到说话的人的身影。不对,堤格尔心想。或许这个笼罩在黑暗中的空间就是声音的主人。于是他对眼前的黑暗喊道: 「救了我的人是你吗?」 『没错。』 声音的主人表示肯定。 「……首先,我要感谢你救了我。」 堤格尔对着眼前的黑暗恭敬有礼地低头致谢。 「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之前已经说过了吧?「在暗夜之中的无数骸骨上」。因为满足了这项条件,所以我才稍微帮了你一把,就这么简单——反正位于休眠期的那孩子应该是不会注意到的吧。』 她这段话的后半段感觉像在喃喃自语,所以堤格尔没有听得很清楚。 ——这么说来,她以前好像曾对他说过这种话。 那已经是近一年前的事了。当时因为还发生了更多夸张的事,所以堤格尔完全忘记了。 『你忘记了对吧?』 「才没……呃,那个,对不起。」 被对方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说中自己的想法,堤格尔下意识地想反驳,但他最后还是摇摇头,老实地道歉了。他听见黑暗中传来窃笑声。堤格尔恢复冷静,继续问道: 「对了,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我之前搭的船怎么样了?」 『第一个问题我不想回答你,第二个问题我不知道答案。』 她回答得很直接。堤格尔叹口气,又抛出了疑问。 「你说第二个问题你不知道答案,那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出手救了你而已,对其他事情没有兴趣。』 「你能不能把我送回那个地方呢?」 『送回夜晚的海上?』 恐怖与寒冷的感觉在脑中复苏,堤格尔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如果再回到海里,这次一定会没命。但是他也不能一直待在这种地方。于是他恳求道: 「不能送我到除了海以外的地方吗?」 『要送到哪里?』 听到这个简洁有力的问题,堤格尔露出了被戳中痛处的表情。自己到底想回去哪里呢? 亚尔萨斯?莱德梅里兹?布琉努?还是吉斯塔特呢? 他出生成长的故乡的悠闲安宁的景象,和银发少女的笑脸同时闪过脑海。无论哪一边都是年轻人无法割舍的事物。紧接着,他所重视的人们的脸一一在脑中浮现。 『对了,如果是接壤着海面的地方应该就可以喔。』 这是因为她在堤格尔落海时救了他吗?堤格尔考虑片刻后,说出了自己的愿望。 「——送我到吉斯塔特。」 这是他现在该去的地方。他目前的立场不允许自己回到心爱的故乡。 『那我就送你过去吧。』 声音的主人笑了笑,又补充了一句话。 『不过,会被送到吉斯塔特的何处,连我也无法决定喔。』 在明白这番话的意思之前,堤格尔的意识就急速地远离他了。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sarika 扫图:touhuan 录入:touhuan 修图:revo 初校:朱月 他醒了过来,同时感受到一阵寒意。牙齿不停打颤,喀喀作响。 他的身体也在颤抖,他弓起背部,紧紧地环抱住自己的身体,他必须先想办法御寒才行,自己的身体好像要冻成冰了。 当他的情绪终于冷静下来时,已经过了大约一千秒的时间了。拂过身子的空气虽然不甚温暖,但至少不像夜晚的冰冷海水那般冻人。年轻人渐渐取回暖意,最后终于坐起身子。 他的视野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他把一直紧握着的弓搁在身旁,脱下已经被海水浸湿的冰冷衣服。他脱下裤子和内衣,拧了几下。但他实在使不出多少力气,所以无法拧干衣物。 头上传来阵阵刺痛,他伸手一摸,发现似乎有伤口。虽然没有摸到湿滑的触感,但头发也被海水弄湿了。他闻了闻碰触伤口的手,判断血应该已经止住了。 一直赤裸着身体也挺不自在的,所以他只好把仍旧湿透的冰冷衣服穿回去。接着年轻人察觉到自己正站在坚硬的地面上。 「……这里是哪里?」 虽然是个有点傻气的问题,但他本人却是相当认真的。年轻人名叫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和他熟识的人都会省略他的全名,称他为堤格尔。堤格尔抓了抓暗红色的头发,拼命地回想他失去意识前的记忆。 堤格尔虽然是布琉努王国的贵族,但因为种种原因,目前滞留在吉斯塔特王国作客。而且还担任吉斯塔特的使者,直到前阵子都待在亚斯瓦尔王国。 当他搭乘的船从亚斯瓦尔出发,再过几天就能返抵吉斯塔特时,船却遭受魔物的攻击,堤格尔在与魔物交战时坠海,失去了意识。 堤格尔回想到这里之后,又低声重复了方才的疑问。 这里究竟是哪里? 他不认为是搭乘同一艘船的苏菲——苏菲亚·欧贝达斯、奥尔嘉·塔姆或是马特维救了自己。他们应该会让自己接受更完善的治疗和照顾才对。 不可能连衣服都没换、连一条毛毯也不给,把浑身湿透的他放在这里不管。 换句话说,从夜晚的海中救了自己的是其他人。 堤格尔拿起了放在脚边的弓。虽然这把弓是他的家族宝物,但他却直到大约一年前才知道这把弓拥有某种来路不明的力量。而这种力量也屡次拯救年轻人脱离险境。 他转头环顾四周,看到距离约数十步的前方有道亮光。堤格尔踩着不稳的步伐朝那里走去。他的脚还是使不出多大的力气。 当堤格尔看到发出亮光的是何种物体时,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那里有三个方向都被墙壁围住,从天花板和地上分别窜出了数根有如短小石柱的物体。这些石柱全都只有堤格尔的膝盖那么高,表面像是被刨削的岩石般凹凸不平。 这些石柱几乎都是漆黑色的,只有其中几根散发出白色的光芒。那正是堤格尔所看到的亮光。 『好久不见了。』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女性的说话声。堤格尔紧紧握住手上的弓,警戒地来回巡视四周。但他却看不到说话的人的身影。不对,堤格尔心想。或许这个笼罩在黑暗中的空间就是声音的主人。于是他对眼前的黑暗喊道: 「救了我的人是你吗?」 『没错。』 声音的主人表示肯定。 「……首先,我要感谢你救了我。」 堤格尔对着眼前的黑暗恭敬有礼地低头致谢。 「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之前已经说过了吧?「在暗夜之中的无数骸骨上」。因为满足了这项条件,所以我才稍微帮了你一把,就这么简单——反正位于休眠期的那孩子应该是不会注意到的吧。』 她这段话的后半段感觉像在喃喃自语,所以堤格尔没有听得很清楚。 ——这么说来,她以前好像曾对他说过这种话。 那已经是近一年前的事了。当时因为还发生了更多夸张的事,所以堤格尔完全忘记了。 『你忘记了对吧?』 「才没……呃,那个,对不起。」 被对方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说中自己的想法,堤格尔下意识地想反驳,但他最后还是摇摇头,老实地道歉了。他听见黑暗中传来窃笑声。堤格尔恢复冷静,继续问道: 「对了,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我之前搭的船怎么样了?」 『第一个问题我不想回答你,第二个问题我不知道答案。』 她回答得很直接。堤格尔叹口气,又抛出了疑问。 「你说第二个问题你不知道答案,那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出手救了你而已,对其他事情没有兴趣。』 「你能不能把我送回那个地方呢?」 『送回夜晚的海上?』 恐怖与寒冷的感觉在脑中复苏,堤格尔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如果再回到海里,这次一定会没命。但是他也不能一直待在这种地方。于是他恳求道: 「不能送我到除了海以外的地方吗?」 『要送到哪里?』 听到这个简洁有力的问题,堤格尔露出了被戳中痛处的表情。自己到底想回去哪里呢? 亚尔萨斯?莱德梅里兹?布琉努?还是吉斯塔特呢? 他出生成长的故乡的悠闲安宁的景象,和银发少女的笑脸同时闪过脑海。无论哪一边都是年轻人无法割舍的事物。紧接着,他所重视的人们的脸一一在脑中浮现。 『对了,如果是接壤着海面的地方应该就可以喔。』 这是因为她在堤格尔落海时救了他吗?堤格尔考虑片刻后,说出了自己的愿望。 「——送我到吉斯塔特。」 这是他现在该去的地方。他目前的立场不允许自己回到心爱的故乡。 『那我就送你过去吧。』 声音的主人笑了笑,又补充了一句话。 『不过,会被送到吉斯塔特的何处,连我也无法决定喔。』 在明白这番话的意思之前,堤格尔的意识就急速地远离他了。 1 奥尔席纳 皎洁明亮的秋月,静静地照亮在夜晚的海上载沉载浮的船队。 他们都是莱格尼察的军舰。由名为「枪」的三十一艘细长形桨帆船,和名为「弩」的三艘大型桨帆船组成。所有船只的船首和船尾都挂着点燃的灯笼,借由火光来测知自己与其他船只的距离。 他们的目的是讨伐逼近吉斯塔特王国的海盗。 现在,在船队的旗舰「铁狮」号的船首上,有一名年轻女子正在和一只怪物对峙。 女子今年二十二岁,富有光泽的及肩黑发剪得相当整齐,瘦削的身体穿着黑底的军装。 虽然拥有美丽的五官和苗条的身材,却不会给人娇柔纤细的印象,这大概是因为她的左右手分别握着一把短剑,漆黑的双眼还闪烁着战意的关系吧。 她的名字是亚莉莎德拉·阿尔夏芬。与她熟识的人都用昵称「莎夏」称呼她。她是这个船队的总帅,也是吉斯塔特的七战姬之一。 莎夏手里的两把短剑分别拥有金色和朱色的剑身,上面缠绕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她并没有焚烧任何物体,这是短剑本身冒出的火焰。 这两把拥有神奇力量的短剑,正是莎夏的龙具煌炎巴尔格雷。别名「讨鬼之双刃」。 站在她眼前的怪物正露出浅笑俯视着黑衣战姬。其巨大的身躯比莎夏大上一倍有余,肩膀和胸膛高高隆起,魁梧的身材甚至让人觉得他能单手捏碎人类。他的右肩有一道延伸至右胸的丑陋伤痕。 没有体毛的雪白皮肤让人感到恶心不快。额头上长了三根螺旋状的角,狰狞的脸孔令人联想到童话故事里的鬼怪,其右半边被烧得焦烂变形。 怪物的右臂被人从手肘附近砍断了,手肘以下的部分变成白色的肉块掉落在甲板上。 怪物称自己为托尔巴兰。莎夏虽然听过这类魔物的传闻,却还是第一次实际见到。 但是莎夏并未因此退缩。她举起双剑,谨慎地缩短彼此的距离。怪物脸上和肩膀的伤是之前就存在的,但方才砍断托尔巴兰右臂的人却是莎夏。既然能以刀刃伤害对方,就没有必要害怕。 ——他会采取什么攻击呢……? 她在先前的攻防战中得知托尔巴兰拥有惊人的怪力,还会以全身释放出肉眼不可见的冲击波。况且他是怪物,无法保证他只有这些能力。即使是莎夏,也无法预测他还拥有何种攻击方式。 ——奥尔嘉之前还说过什么呢? 虽然莎夏试着回想曾与这只魔物交战过的战姬——奥尔嘉说过的话,却只记得他会释放冲击波这件事。情况对她相当不利。 「你的身手还挺俐落的嘛。」 托尔巴兰拾起自己掉落在甲板上的手臂。其断面虽然被短剑的火焰烧得焦黑,但怪物却若无其事地把它贴在伤口上。 伤口随即冒出了白烟,在一脸惊讶的莎夏的目光之下,托尔巴兰松开了手。 他的手臂没有掉落。魔物原本被砍断的右臂竟然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地接合起来了。就连莎夏也不禁对眼前的景象哑口无言。这已经不是伤口的治愈速度快不快的问题了。 ——这样一来……就算砍断他的头,或许也无法结束他的性命。 一道冷汗自黑发战姬的额边缓缓流下。托尔巴兰挥动着右臂,确认它活动的情况。 当空气中的紧张感逐渐攀升时,一阵骚动突然穿过夜色传进了她的耳中。距离此处稍远的地方出现点点亮光,朝这里靠近的同时,还不规则地晃动着。 莎夏立刻明白那是士兵和水手们的身影,他们应该是听到了托尔巴兰以冲击波破坏船缘和船头的声音,才会过来查看情况吧。 莎夏脸上浮现一抹焦虑神色。虽然她所搭乘的旗舰上尽是精锐,但敌人是不属于人类的怪物。这与和龙交战无异。 当莎夏明知危险,却仍旧打算挺身一战时—— 「——现在应该先暂时撤退吗……」 怪物口中吐出了令人大感意外的话。托尔巴兰乐在其中地远眺着那些缓缓靠近的火把,退后了一步。莎夏皱起眉头,以双剑摆出防守的架势。这或许是陷阱,她不能放松警戒。 一道沉重的冲击使甲板产生晃动,托尔巴兰朝甲板一踢,跳了起来。 但是他这么做并不是为了攻击。怪物的庞大身躯越过船缘,朝夜晚的海面往下跳。片刻之后,便传来了巨大的落水声。 ——难道他真的逃走了……? 又或者是故意让我们这么想,意图引诱我们上钩? 莎夏忍不住想冲到船缘旁,但她最后还是停了下来。她的身体一动也不动,笔直地凝视眼前的黑暗,并持续了大约十秒。 ——缓和下来了吗…… 莎夏轻轻吐出一口气。她之所以停下脚步,并不是在警戒怪物,而是因为来自体内的疼痛。虽然还不到剧痛的程度,只是让动作变得稍微迟缓而已,但她对此等闲视之。 手拿熊熊燃烧的火把聚集过来的士兵和水手们,在看到周遭的惨况后,纷纷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直到发现莎夏的身影才回过神来,脸色大变地赶到她身旁。 「战姬大人,您没事吧!」 「……我没事,你们不必替我操心。」 虽然莎夏回答时迟疑了一个瞬间,但在现场的慌乱气氛下,没有人注意到这件事。黑发战姬一边将火焰已褪去的双剑收回腰间,一边继续说道: 「刚才有某种生物袭击我们的船,被我砍伤后就逃走了。因为光线昏暗看不太清楚,或许是海龙。」 考虑到即使说出托尔巴兰的事,也只会造成不必要的恐慌,莎夏在向部下说明时只好在事实里加入几个谎言。 这艘船上的人,全都知道有船队从亚斯瓦尔返回这里时在途中遭到海龙袭击,所以应该会比「出现怪物」这个说法可信一些。 「说不定有人掉进海里,你们稍微搜索一下船的四周吧。」 「遵命,请战姬大人先到船舱里等待我们的报告吧。」 恭敬地向她行礼的人是这艘铁狮号的船长。这名男人既是个出色的水手,也是个优秀的战士,所以莎夏才会选择由他担任船长的这艘船为旗舰。 但是莎夏摇头拒绝了船长的建议。 「直到搜索告一段落之前,我都要待在这里。如果海龙又现身的话,还得由我对付它。」 船员们不禁面面相觑,但是她说的没错,除了黑发战姬之外,或许真的没有人能与海龙抗衡。 「战姬大人,请用。」 马特维自一群船员中走出,把一条毛毯递给莎夏。和周围的水手相比,他高大的身材相当突出,凶恶的长相和身上那件背部绣着白海豚的大红色上衣,是这个男人的注册商标。他是一名前水手。 他深受莎夏的信赖,是自愿参加这场战争,才跟着搭船出海的。 「谢谢。」 虽然腰间的龙具不会让莎夏受寒,但她还是感谢马特维的体贴,道声谢后收下了毛毯。披上毛毯的黑发战姬一边观看船员们工作,一边思考那个怪物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马特维,我有事情想问你。」 莎夏以耳语般的音量呼唤有着凶恶脸孔的巨汉,又用眼神向船长示意后,便若无其事地离开现场。周遭的船员们正慌张地到处走动,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莎夏和马特维消失了。 绝大多数的船员都被调至船首工作,所以来到船尾后就看不到什么人了。莎夏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开门见山地问道: 「你能和我谈谈那个骑着海龙攻击你们的怪物吗?」 听到这句话,马特维脸色一变。他立刻吞下差点脱口而出的大叫,压抑激动的情绪,低声 向莎夏确认。 「那家伙出现了吗?」 「应该是,因为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他。」 马特维听懂莎夏的回答后,又重新叙述了一次自己看到的怪物的外观。莎夏听完之后,确定了她的推测是对的。 「那家伙现在就在这附近……」 马特维高大的身体微微颤抖,双眼瞪视笼罩在夜色中的海面。夹杂了愤怒和恐惧的情绪在男人眼里摇曳晃动。等到他冷静下来后,莎夏便开口说道: 「我希望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我们即将与海盗开战,我不想让士兵和水手的情绪受到影响。」 「不过,战姬大人,也有可能就是托尔巴兰率领海盗进攻……」 「那个怪物吗?」 莎夏疑惑地歪了歪头,但她马上就想到了奥尔嘉他们说过的话。托尔巴兰曾经变身为名叫莱斯特的人类,潜伏在亚斯瓦尔王国,还率领士兵驻守堡垒。 思索片刻后,莎夏摇摇头说: 「还是先保密吧。就算要向各船的船长说明这件事,我们也没有足以让他们相信的证据。不过,这个嘛……我们先决定遇到特殊情况时该如何指示吧,例如旗舰升起黄色旗帜时就要立刻后退等等。」 「属下明白了。」 马特维松了口气,点头答应了。如此一来,就能够以「遇到海龙」这种简单明了的比喻向其他人解释了。 两人回到船头时,大概是作业进度已经接近尾声,船员人数变少,吵杂的情况也缓和下来。船长看到莎夏他们,便走了过来。 「战姬大人,不好意思,还是请您选择另外一艘船当旗舰吧。」 「受损情况很严重吗?」 莎夏皱起眉头。船长露出难以压抑悔恨的沉痛表情点点头。能够担任规模如此庞大的船队的旗舰,对船员而言是相当大的荣誉。更何况总帅还是战姬莎夏。他肯定是经过再三考虑后才这么决定的。 「虽然航行和战斗都没有问题,但要在一个晚上修好是不可能的。若让这种状态的船继续担任战姬大人的旗舰,将是我们的耻辱。」 黑发战姬看出了船长心里没有说出口的想法。莎夏他们预定在明天与路伯修的船队会合。船长是不想让路伯修的人看到主子搭着一艘毁损的船吧。莎夏露出一抹苦笑,接受了他的建议。 「那么,我该选择哪艘船当新的旗舰呢?让我听听你的意见吧。」 铁狮号是「弩」型的桨帆船,同类型的船只还有两艘。 船长推荐了一艘名为「甲胄鱼」号的船。甲胄鱼号的船长是个名叫保罗的男人,据说以前曾经是铁狮号船长的部下。 听到自己的船要担任旗舰的命令时,保罗先是惊讶大于喜悦,接着在明白事情经过后,揣测到过去上司心中的遗憾,又深深地叹了口气。不过,他马上就换上认真的表情,指挥船员并现身迎接莎夏。 保罗听铁狮号的船长再次说明情况,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后,便走到了莎夏面前。 「您选择这艘船担任旗舰,属下深感荣幸。虽然属下不才,但今后必定会为战姬大人克尽绵薄之力。」 保罗今年四十五岁,比一般人略嫌矮胖的身体上,套了一件将大量铁片像鱼鳞一样缝在表面的皮甲。他在对莎夏行礼的时候,皮甲上的铁片便互相碰撞而发出了声音。虽然在礼仪规矩上有些草率,他的表情和口气却相当真挚。 「不好意思,提出这么匆促的要求,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就在莎夏移动到新的旗舰上时,搜索工作也结束了。 虽然发现三名水手失踪,但即使他们努力搜索,却还是连尸体也找不到。 翌日,莎夏按照原订计划与路伯修的船队会合了。 ◎ 在晴朗清澈的蓝天与闪烁着灿烂光芒的太阳下,海水的颜色如溶入了碧玉般鲜明,一路拓展到远方。路伯修的船队便是从海的另一端现身的。 路伯修的军舰部队也和莱格尼察一样,是由细长形桨帆船和大型桨帆船这两种船组成。虽然在细部构造上有些差异,但船只的性能其实相差无几。 路伯修军的旗舰是一艘名为「玛格丽塔」号的细长形桨帆船。相较于多以动物替船只命名的莱格尼察,路伯修几乎都是以女性名来为船只命名。 高挂在桅杆上随风飘扬的,是吉斯塔特王国的黑龙旗与代表路伯修的大军旗。即使从远处眺望,也能看到以紫色为底的旗帜上画着拥有优美曲线的金色鞭子,象征着伊莉莎维塔的龙具「碎祸之闪霆」沃利兹夫。 路伯修军的总帅是别名「雷涡的闪姬」的伊莉莎维塔·法米那。这名天生左右眼瞳孔颜色相异的「异彩虹瞳」战姬,这天现身时,也穿着装饰了许多荷叶边和蕾丝的华丽紫色礼服。 她腰上系着捆成一圈的黑鞭——沃利兹夫,站在玛格丽塔号的船头上,红发与裙摆随风舞动。 看到她充满自信的态度和美貌,连对路伯修没有好感的莱格尼察士兵也不禁发出赞叹。路伯修军为了不与莱格尼察军的船只相撞,已经开始后退,只有玛格丽塔号继续前进。 甲胄鱼号悬挂起代表旗舰的莱格尼察大军旗,让对方得知总帅的位置。 军旗的图样是黄底再加上两把互相交叉的金色与朱色短剑,也是不逊于路伯修军旗的显眼设计。 路伯修的士兵和水手在玛格丽塔号的甲板上排列成整齐的队形,以挑衅的眼神看着莱格尼察军。 不过莱格尼察军的士兵和水手也不甘示弱地在甲板上列队,承受着对手的视线并反瞪回去。双方都怀着「休兵合作也只有这一次了」的想法。莎夏看到这幅情景也只能苦笑以对。 玛格丽塔号与甲胄鱼号接舷了,伊莉莎维塔在两名船长陪同下,换乘到甲胄鱼号上。本来莎夏打算到伊莉莎维塔的旗舰上进行今天的军事会议,但异彩虹瞳的战姬却拒绝了她的提议,亲自过来找她。 没有人知道伊莉莎维塔这么做是因为顾虑到莎夏的身体状况,还是因为不想让莱格尼察的士兵进入自己的军队中。也有可能两者皆是。 莎夏走到她面前,伸手表示欢迎。 「欢迎,也谢谢你愿意特地前来。」 但是伊莉莎维塔并未伸手握住莎夏的手。她挺起胸膛,双手环抱胸前,朝站在莎夏身后的莱格尼察士兵们不屑地瞥了一眼,便一脸无趣地说道: 「时间宝贵,我们快点开始吧。」 军事会议在甲胄鱼号的船舱里进行。除了莎夏和伊莉莎维塔之外,还有四名男性在场。分别是路伯修军的两名船长、莱格尼察军的一名船长,以及马特维。 被固定在地板上的大型工作台上放着好几张航海图和几枚棋子。六个人围在工作台旁,低头看着那些东西。伊莉莎维塔说道: 「我们有三十一艘船,大型船五艘,小型船二十六艘。」 「我们这边有三十四艘,大型船三艘,小型船三十一艘。」 敌人的船只数量大约是八十艘。虽然早就得知这项资讯,但两军的船只加起来还是比海盗少。 一般来说,海战比陆战更重视军队的数量。除了因为战场面积辽阔之外,也是因为敌我双方的船只性能没有太大的差别,所以攻击方法受到限制的关系。 「关于敌人的动向……我方的侦察船昨天发现了大约十艘海盗船。」 听到莎夏的话后,莱格尼察军的船长便把棋子放在航海图上。伊莉莎维塔以她颜色相异的双眼看向自己军队的两名船长。 「我们派出去的侦察船也在昨天下午发现了敌人。数量同样是十艘左右,好像一察觉到侦察船就往西逃走了。」 航海图上出现了新的棋子。船长们低吟了一声。只靠这两项资讯还不足以锁定敌人的确切位置。伊莉莎维塔抱着胳臂,对莎夏投以挑衅的眼神。 「亚莉莎德拉,能说说你的看法吗?」 「他们一边朝吉斯塔特前进,一边打探我们的位置和数量。」 莎夏则以宽容的态度承受红发战姬的视线,并开口回答: 「假设海盗的船只数量有八十艘好了,我认为他们是以十艘为一队,共分为八队,事前决定好会合的地点之后,就各自朝不同的方向前进。我们的侦察船发现的敌人和你们看到的敌人,应该是不同船队的。」 马特维佩服地点点头。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拥有八十艘船的大军无论是移动或停泊都很麻烦,但如果只有十艘左右的话,要随便找个小岛停靠就简单多了。」 吉斯塔特和亚斯瓦尔之间的辽阔海域里有非常多的小岛,有好几个曾经被海盗当作秘密基地。不仅是吉斯塔特,连布琉努或亚斯瓦尔也多次派出军船扫荡那些小岛上的海盗。 但是不消一两年,又会有新的海盗占据那些小岛。 如果要个别管理那些小岛的话,不管有多少人手和金钱都不够,所以只能消极地等到小岛被海盗占领时再派兵处理。 「他们有可能躲在小岛上不出战吗?」 伊莉莎维塔盯着航海图抛出疑问。莎夏摇了摇头。 「我不认为他们的粮食足以撑过整个冬天。」 冬天的海面上终日刮着寒冷刺骨的风,海浪也变得更汹涌。除了容易翻船之外,还有可能冻死,连商船都不会在冬天出海。这对海盗而言,代表猎物减少了,一旦存粮吃完,就只能挨饿。 「战姬大人,假设真如您所言,海盗们以十艘船为一组分别前进,那他们是否有可能忽视我们,直接朝大陆进攻呢?」 其中一名路伯修军的船长毕恭毕敬地询问莎夏。 「如果风向对了,他们或许会这么做吧。」 莎夏会如此回答其实是顾虑到对方的立场。若非她认为这时要顾及这位船长的面子,大概早就干脆地回答「不可能」了。 「不过,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将会丧失军力上的优势,而且对反过来追赶他们的我方而言,他们等于是把侧面和后方暴露在我们眼前。如果敌军的船只有十艘左右的话,港口都市应该还是能挡下他们的攻击吧。我们只要一边前进一边分别击溃他们就行了。」 路伯修军的船长摇晃着高大的身体沉吟着,伊莉莎维塔便从旁打岔道: 「海盗会先击败我们,然后再趁势袭击港口都市,你是这么想的吧?那在数量上居于弱势的我们该采取什么战术呢?」 「你说的对,那我们就先从你的提议开始听起吧。」 莎夏对伊莉莎维塔露出淘气的微笑。伊莉莎维塔不悦地眯了眯眼,但还是挺起胸膛回答了。 「我认为我们应该将敌人打散后个别击破。或是避开数量较多的敌军,突破敌阵后直接攻击旗舰。目前的情况就只有这两种选择了吧?我个人比较想采取攻击敌人旗舰的战术。」 「那就这么办吧,假设我们的阵型是以中央、右翼、左翼,以及后方的预备兵力所组成的……」 莎夏拿起几个棋子排列在航海图上。 「莱格尼察军负责中央和左翼,右翼和后方则由路伯修军负责。之后就看敌人会怎么进攻,如果敌人右翼兵力较薄弱的话,莱格尼察军就会集中攻击敌人右翼,打散他们的阵型。如果兵力较薄弱的是敌人左翼的话,就由路伯修军采取同样行动。」 「……你所说的集中攻击,意思是如果由莱格尼察军行动的话,中央和左翼会联合展开攻击吗?」 伊莉莎维塔颜色相异的双眼分别浮现惊讶和警戒的神色,开口提出质疑。而莎夏回答时仍旧不改沉稳的表情。 「没错,当然了,如果是由路伯修军攻击的话,莱格尼察军会负责抵挡敌军攻势。」 只要稍有失误,就可能让敌人获得个别击破的机会。这不像是个性稳重的莎夏会提出的强攻手段,让其他船长因紧张与惊讶而哑口无言。没有为之动摇的人大概只剩下伊莉莎维塔吧。 「如果敌人左右翼的兵力一样多呢?」 「那就请路伯修军负责进攻吧,因为我们的军队能支撑敌人的攻击较久。」 「要是我们行动了,你们就会失去后方的预备兵力喔?」 预备兵力,其实本来是为了应付必须正面对决的状况时预留的部队。 「我们的人数比敌人少,稍微吃点苦也是应该的。」 莎夏轻描淡写地回答,伊莉莎维塔便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我听说你目前是大病初愈,不过照这样看来应该不需要太担心吧。」 后来他们的讨论重点便转往攻击暗号等细节了。这些事情在四分之一刻(半小时)后讨论完毕,当伊莉莎维塔他们正准备离开船舱时,莎夏叫住了她。 「伊莉莎维塔,我有话跟你说。」 红发战姬一脸讶异地回过头来,她看出莎夏的神色严肃,便叫两名船长在外面稍等片刻。莎夏也以眼神示意自己军队的船长到外面待命。 现在室内只剩下莎夏、伊莉莎维塔和马特维三人了。比军事会议时更浓厚的压迫感笼罩室内,让伊莉莎维塔觉得有些困惑。 「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是认真的。」莎夏说完这句话后便开口问道。 「你曾经看过魔物吗?」 船舱里持续了足足有一次呼吸那么长的沉默。 「啥?」 打破沉默的是伊莉莎维塔毫不掩饰内心惊愕的反应。莎夏和马特维面面相觑,露出了这也难怪的表情。但是,他们不能让这个话题就此结束。 「我们不是想吓你或是骗你才这么说,虽然你听完会有这种反应也是很正常的,但这些事情都是真的。」 莎夏对身旁的马特维使了个眼色。就是为了这件事,才会让他从军事会议一开始时就一直待在这里。 马特维一边注意不让自己太情绪化,一边说出他们的船在从亚斯瓦尔返回吉斯塔特的途中遭遇托尔巴兰和海龙袭击的事。伊莉莎维塔直到这时,才终于知道堤格尔坠海以及之前行踪不明的奥尔嘉的消息。 「哦,奥尔嘉回来了啊。」 伊莉莎维塔脸上露出了轻蔑的笑容。虽然不知道奥尔嘉是基于何种理由才失踪,但是对伊莉莎维塔而言,她只觉得奥尔嘉逃避了自己应该背负的责任,所以非常瞧不起她。 马特维皱了皱眉头,隐忍着没有开口反驳。他知道就算在这时候谈论奥尔嘉的为人也是无济于事。 「不过,亚莉莎德拉,你前几天寄来的信里好像只提到海龙而已喔?」 「关于这件事,我感到很抱歉。那时就连我自己也对魔物是否存在感到存疑。我虽然知道苏菲……苏菲亚不是会编出这种谎言的人。总之,我没想到之后他会亲自找上门来。」 莎夏坦率地承认过错,低头道歉。伊莉莎维塔怀疑地眯了眯双眼,但她针对的并不是黑发战姬的态度,而是她话中的内容。 「你说他亲自找上门来是什么意思?」 「昨天晚上,我的船遭到了袭击。」 莎夏以平淡的口气告诉瞠目结舌的伊莉莎维塔,昨夜她在铁狮号船头碰上托尔巴兰时发生的事,并叙述了怪物的外表和其违反常识的能力。 「托尔巴兰之前一直伪装成人类,潜伏在亚斯瓦尔王国。似乎还负责驻守堡垒,拥有能指挥三千士兵的能力。海盗们的首领很有可能就是托尔巴兰。」 「……除了他袭击你们的船之外,还有其他证据吗?」 「以海盗的船只有八十艘这点来看,他们的人数保守估计大概超过一万人。要聚集这么多人,还要求他们朝着我们吉斯塔特前进,而不是亚斯瓦尔或布琉努,你不觉得这需要相当大的力量才办得到吗?」 伊莉莎维塔看向工作台,仿佛在确认莎夏的话似地陷入沉思。片刻之后,她轻声问道: 「那个怪物的目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但是根据苏菲亚和奥尔嘉所言,他好像知道一些与战姬有关的事。总而言之,在这场战争中,托尔巴兰说不定会突然从某处冒出来攻击我们,我希望你可以记住这件事。」 「谢谢你的忠告,我会放在心上的——你想说的话说完了吗?」 莎夏点点头后,伊莉莎维塔便裙摆一掀,转身面对后方。马特维动了起来,想为她送行,但她已经抢先一步自己打开门了。 「那我们明天见了。」 她抛下这句话后就径自离去了。马特维一脸无奈,莎夏则是带着苦笑目送她离开。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我们已经把能说的事情都告诉她了,现在也只能希望她听得进去了。」 莎夏以不带情绪的声音说道。虽然她不讨厌伊莉莎维塔,但也不会抱着对方可以绝对信赖的期望。 ◎ 从莱格尼察和路伯修的船队聚集的海域往西航行约一天半的距离,有个名叫奥尔席纳的小岛。 没有人知道这个名字的由来,大家从很久以前就这么称呼它,所以据说这个名字是来自发现这座岛的人。这是一座除了岩石外什么也没有的无人岛,所以顶多只有一些正好经过附近的商船会停泊在这里休息或躲避风雨。 而这座无人岛上目前足足停泊了八十艘船。收合起来的船帆全涂成黑色,船头画着十分吓人的巨大眼珠。 这些全都是海盗船。在托尔巴兰率领下从亚斯瓦尔渡海来到这里。他们原本和莎夏预料的一样,以十艘船为一队,一边查探敌人的动向一边分开前进,不过现在则是听从首领托尔巴兰的命令在这座岛上集合。 托尔巴兰把各分队的船长找来,在岛中央召开了军事会议。他藏起自己的真面目,伪装成名为莱斯特的人类,和他潜伏在亚斯瓦尔时一样。 托尔巴兰坐在部下搬来的木椅上,船长们则直接席地而坐,呈现出仿佛国王与臣子们的景象。 「现在有多少人?」 托尔巴兰开口问道,船长们便依序回答他。海盗的数量和从亚斯瓦尔出发时相比已经减少了大约三百人。有些人是因为伤势恶化和在航行中遇到意外而死,有些人则是在途中逃跑了。 对托尔巴兰来说,这样的结果还在他的预料之内。 「武器、粮食和饮水呢?」 海盗们在飘着冬天气息的冷风中瑟瑟发抖地回答他。武器很充足,粮食和饮水也还有两天份的库存。 托尔巴兰满意地点点头,以开朗的笑脸和声音向他们宣布: 「我们后天早上就从这座岛出发,和吉斯塔特军正式开战。」 紧张和颤栗的情绪在这些船长们之间蔓延,他们全都是身经百战的海盗,但是他们从来没有直接和一个国家的军队——而且还是如此大规模的海军交战过。对商船或其护卫船发动奇袭,然后掠夺、烧毁船只才是他们熟悉的作法。 「敌人大约有六十艘船。和我所预料的一样,比我们的船还少。只要能攻破这六十艘船,就没有人能阻止我们前往沿岸的那些港口都市了。你们可以尽情地烧杀掳掠。」 有几位海盗的脸上冒出了冷汗。托尔巴兰的声音相当有活力,但听在他们耳中却像是童话故事里的怪物在引诱他们踏进黑暗深渊一般。 在童话故事里,被怪物引诱的人会在黑暗中渐渐地失去视觉、嗅觉和听觉,所有的知觉在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往前走还是往回走的情况下逐渐变得迟钝,最后被潜伏在黑暗中的怪物一口吞掉。 海盗们想像的事情就某方面来说是正确的。因为现在坐在他们面前的并不是人类。但是没有任何人发现这件事。 「——格哈德、莫里茨、艾伯特。」 被叫到名字的三个人从坐在托尔巴兰前方的船长们之中站了起来。 格哈德是个脸孔有一半被红发和胡须遮住的高大男人。他的身材相当魁梧壮硕,使用的武器是双刃战斧与插在腰间的短剑。 莫里茨是个矮小的男人,与格哈德截然不同。他留着金色的短发,没有蓄胡,使用的武器是挂在腰间的两把短剑。 艾伯特长得很阴沉,平常也不太说话。不过只要一开战,他就会抢在最前头进行突击,是个相当勇猛的男人。放在脚边的长枪则是他的武器。 「格哈德负责后方、莫里茨负责左翼,艾伯特则负责右翼。」 托尔巴兰之所以把八十艘船分为八个分队,并不只是为了让他们进行大范围的侦察,也是为了看清各队船长有多少本事。这三个人通过了这项审查。他们同时都具备了身为战士和船长应有的能力。 「你们在明天晚上之前好好休息,养精蓄锐。酒和水想喝多少尽管喝,也别忘了填饱肚子。」 船长们低头对托尔巴兰的指令表达感谢。但是他们盯着地面的脸上看不到喜悦,而是带着一抹夹杂着畏惧的绝望。 他们清楚地察觉到,总帅并不是想借此提高我方的士气,而是要断绝粮食和水,斩断他们的退路。 这些船长心里明白,除了服从之外,他们别无选择。 ◎ 莱格尼察与路伯修的联军派出的侦察船,在隔天下午发现了奥尔席纳岛上停泊的八十艘海盗船。 收到报告之后,莎夏和伊莉莎维塔为了让士兵和船员轮流休息,便以低于一半以下的速度缓慢地朝着奥尔席纳岛前进。既然已经知道敌人的位置,就更没有必要急着过去。而且莱格尼察军其实还因为另一个理由而必须放慢速度。 因为莎夏从今天早上就开始发烧,一直躺在床上。幸好她的意识很清楚,也能稍微吃点东西,才让陪着她一起搭上旗舰的医师、船长保罗和随从马特维松了一口气。 「虽然在前往战场途中不该说这些,但还是请您务必保持心情平静,让身体好好地休息。」 留着白色长胡的老医师虽然露出了微笑,但他对于自己只能说出这种话的焦虑感,可从他不停游移的双眼里窥知一二。马特维和保罗并排站在医师后方,也以悲壮的神色低头看着莎夏。 「战姬大人,请您绝对不要勉强自己,只要您待在这艘船上,就等于是和我们一样位于战场了。这就足以激励士兵的士气了。」 保罗开口安慰莎夏,马特维也笑着说道: 「如果真有什么万一,拜托路伯修的战姬来处理应该也可以吧?虽然能明白您的心情,但还是请您别太勉强了。」 马特维口中的万一指的就是托尔巴兰出现的情况。因为连甲胄鱼号的船长保罗也不知道这件事,所以只能说得很隐晦。 「嗯,谢谢你。」 莎夏回答时额头浮现一层薄汗,上面还黏着几缕黑发。老医师以干净的手帕轻轻地替她擦拭汗水。 把莎夏交给医师照顾后,保罗和马特维便离开房间,接着看了看对方。 「士兵们知道这件事了吗?」 听到马特维的问题,保罗摇了摇头。 「不过,从我们自利普诺港口都市出发以来,战姬大人总是尽可能地让士兵们看到自己的身影,所以感觉较敏锐的人说不定已经察觉到了。」 「就用战姬大人 今天一整天都在开军事会议的说法瞒过他们吧。考虑到敌人的动向和双方的距离,明天我们就要开战了。只要这么说明,他们就不会起疑了。」 「话说回来,这样子实在很麻烦啊,因为是联军的关系,又不能紧急停止前进。」 保罗焦躁地摇晃身体,身上的鳞甲便互相摩擦,发出了奇怪的声音。他们两人都希望莎夏能一直休息到身体状况好转为止,但是目前的情况却不容许他们这么说,所以他们虽然对此感到相当懊恼,却也别无他法。 第二天早晨,海盗们终于离开奥尔席纳岛了。 漆黑的船影以朝阳的白光还照不到的西方天空为背景缓缓现身。一开始只看得到一艘,但转眼间就两艘、四艘地逐渐增加,在碧蓝的海面上扩散开来。 位于奥尔席纳岛附近的侦察船立刻与莱格尼察和路伯修的联军会合。这时联军的位置大约是在距离奥尔席纳岛东南方十贝鲁斯塔(约十公里)的海域上。士兵和水手都处于随时可以出动的状态。 「——出发。」 莎夏站在甲胄鱼号的船头上冷静地发号施令。她发烧的情况很幸运地在休息一晚后便痊愈了,现在正泰然自若地待在甲板上。这让士兵和船员们士气高昂,不畏清晨寒意地卖力工作。马特维和保罗也放心地松了一口气。 而在路伯修军这边,伊莉莎维塔也威风凛凛地站在玛格丽塔号的船头上。由三十一艘船组成的船队快速地破浪前进,仿佛不想让莱格尼察军抢尽风头。 当敌我双方看到彼此身影时,已经过了大约一刻钟了。太阳的高度只稍微爬升了一些,对住在都市或城镇的人而言可能已经是吃完早餐的时间。 天空布满薄薄的云层,天色算不上明亮,风向和风速也很不稳定,因此无法靠风力前进。联军和海盗都早早收起船帆,只以船桨来操控船只。 敌我之间的距离虽然约有二贝鲁斯塔(约两公里),但双方都没有立刻让船冲上前展开激战。因为目前双方加起来共有近一百五十艘船浮在这个海域上。大鼓和号角的声音在天空和海面之间回荡,光是要摆好阵型就不是件容易的事。 细长形桨帆船——玛格丽塔号的航速比大型桨帆船甲胄鱼号还快,率领着联军的船队持续前进,并在所经之处留下白浪形成的轨迹。这么做除了确认阵型,也是为了激励士兵的士气。 当站在玛格丽塔号船头的伊莉莎维塔正要经过甲胄鱼号前方时,她突然移动视线,和站在甲胄鱼号船头的莎夏四目相对。 莎夏脸上露出微笑,拔出腰间的双剑高高举起。伊莉莎维塔也跟着以右手紧握束成一捆的黑鞭,像是将拳头伸向天空似地举起了右手。目睹这一幕的士兵和船员们纷纷发出了类似战吼的欢呼声。 当玛格丽塔号驶离甲胄鱼号时,伊莉莎维塔放下了右臂。她的双颊之所以透着红晕,并不完全是因为受到冰冷海风吹拂的关系。 莱格尼察与路伯修的联军摆出了与他们的预定计划相差无几的阵型。 中央的本队和左翼由莎夏率领的莱格尼察军负责。分配成中央二十艘与左翼十四艘。指挥左翼的人是名叫萨乌鲁的骑士,讨伐海盗的经验相当丰富,能力足以担起一部分战场的指挥工作。 右翼和后方由伊莉莎维塔率领的路伯修军组成,右翼二十艘,后方十一艘。 海盗们也已经让八十艘船摆好阵型了。巨大的旗帜高挂在托尔巴兰搭乘的旗舰「恶鬼」号的桅杆上。图案是白底红眼,让人看了相当不舒服。 托尔巴兰所指挥的中央本队有三十五艘船,艾伯特的右翼和莫里茨的左翼各有十艘,格哈德的后方部队则有十五艘。除此之外,在中央本队的前方还设置了十艘海盗船。 「我们要负责挡住敌人的攻击吗……」 在莎夏身旁待命的马特维紧张地喃喃自语。 原本覆盖着天空的薄云逐渐扩散增厚,灰色的云块遮住了太阳。托尔巴兰在恶鬼号的甲板上抬头看着天空,轻笑了一下。 虽然联军背对着太阳,海盗则受到阳光直射,但他们的眼睛必须承受刺眼阳光照射的不利情况已经因为阴天而解除了。他原本还在思考该怎么撑过太阳爬升至头顶前的时间,但现在已经没有必要这么做了。 「我们开战吧。」 海盗船上响起了大鼓与号角的声音,十艘前卫船开始前进。 因为这片海域没有名字,所以便借用了位于附近的奥尔席纳岛之名,以「奥尔席纳海战」或是单纯以「奥尔席纳」来称呼现在开始的这场战役。 风虽然不强,却相当寒冷,碧蓝海面上的白浪开始变得显眼。海浪的声音、划桨的水手们摆动数十支巨大船桨的声音、士兵的交谈声和船员的怒吼全混杂在一起,使甲板上的吵闹声变得非常惊人。 ——冷一点也没关系,只要能吹起强风就好。 莎夏抬头看向天空,忍不住这么想。只要把云都吹走,太阳就能照亮海面了。 莎夏的旗舰甲胄鱼号的位置只比本队还要再往前一些。 黑发战姬本来是想让旗舰待在队伍最前方的,但是马特维、船长和船员们全都强烈反对,所以才打消这个念头。他们原本还要求让旗舰待在本队后方,最后在双方各退一步的情况下选择了现在的位置。 莎夏在战斗开始前一直站在船头上,现在则退到了甲板中央。这是因为船头上整齐地站满了手持弓弩或防御敌人箭矢的大盾的士兵们,而不是因为马特维等人特别要求她这么做。 马特维随侍在莎夏的斜后方。他并未忘记这场战役结束后还要去找堤格尔,却仍作好了随时舍命替莎夏阻挡攻击的觉悟。 「排成横列的敌船正朝着我们靠近,数量约为十艘。」 船长保罗现身向莎夏报告。虽然甲板上相当吵杂,他的声音却出乎意料地清晰。 「从数量来看应该是负责开道……也就是弃子吧。他们的船有装冲角吗?」 所谓的冲角,就是设置在船头正下方的武器。最简单的制作方法就是使用前端削尖的粗壮圆木。把它装在船头下方之后,就可以借由撞击敌船,在其船舱打出破洞,使船只沉没。保罗一脸严肃地回答: 「虽然无法肯定,但我认为应该是有。」 「那就按照预定计划进行,麻烦你了。」 对海战经验丰富的莱格尼察而言,如果不是情况相当棘手,只要下达这类简单的指令就行了,不然时间再多都不够用。 因为船身左右各有数十支船桨,所以船只之间很难不留空隙,不过那十艘海盗船还是维持一列横排的阵型,缓缓地加速逼近莱格尼察军。画在船头下方的巨大眼珠,让莱格尼察士兵觉得相当晦气。 海盗船的甲板上也和莱格尼察军一样,站着手持弓弩或大盾的海盗,不过真要说的话,其实是拿着大盾的人比较多。莱格尼察军的船长听到船员报告此事后,便确定敌人打算使用冲角来攻击。 正对着这十艘海盗船的莱格尼察军也同样派出了十艘船,开始缓慢地往前航行。这些船全部都是名为「枪」的细长形桨帆船,但是没有像敌人那样在船头装上冲角。至于其他的船则反转划桨往后退。 海盗船和莱格尼察军的距离逐渐缩短。 双方的船一齐射出箭矢和弩专用的粗箭。 乘着风在空中描绘出抛物线的箭矢落在他们头上,粗箭撕裂空气,笔直地逼近对手,粉碎大盾,深深刺进体内。皮甲无法抵挡粗箭的威力,而被箭矢射中脸的话也会受重伤。甲板各处都传来了痛苦的呻吟和哀号声。 在毫不停歇且交错飞舞的箭雨中,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大鼓和号角的声音。这些声音来 自于莱格尼察军。船长们以近似怒吼的宏亮嗓门发号施令,莱格尼察军的十艘船便微微偏离前进的方向以避开敌人的冲角,同时迅速地把右侧或左侧的船桨收进船内。 领悟到莱格尼察军的目的后,海盗船的船长们慌了起来。他们急急忙忙地命令船员收起自己指挥的船只的船桨,不过已经太迟了。 刹那间,数道坚硬物体被破坏的巨大撞击声一齐响起,几乎震破耳膜。 莱格尼察军的船避开海盗船的冲角后就继续前进,把敌船船舱伸出的数十支船桨全部撞断了,海盗船内接二连三地传出划桨船员们的惨叫。 因为一旦行动失败,就会被冲角一击击沉,所以如果没有高超的技巧和非比寻常的觉悟的话,就无法执行这种战术。 实际上莱格尼察军的十艘船也并非全都成功迎击,有三艘船因为行动失败,船头附近被冲角撞出大洞,船身很快地就倾斜了。 而被撞破一个大洞的船上,顿时陷入如地狱般的惨状中。 待在甲板上的人虽然明显地感觉到船在下沉,却还是得忙着对付身旁的敌人,至于其他人则全都聚集到破洞旁,拼命地阻止船只进水。 为了把破洞塞住,他们把布条、帆布和修补用的木材等等能用的东西全都用上了,还站在及膝的海水中用水桶把海水一桶一桶地舀出去。 不过,当他们明白这艘船已经救不回来时,全都急急忙忙地从甲板逃离。这时船身倾斜的程度已经变得十分严重,待在甲板上的人也无心战斗了。 海盗船因为怕被翻覆和沉没的船波及而逃开了,士兵和船员都抛下武器跳进了海里。哀号声和咒骂声此起彼落,根本没有人听从命令,混乱的情况一发不可收拾。 有些运气不好的人被倒在甲板上的木桶或是船只倾斜而飞来的绳索等物体绊倒,走向与船同归于尽的命运,那些人甚至还来不及向神祈祷,或在最后低语自己所爱之人的名字。 而那些逃到海上的人其实也不算完全脱离险境。因为船沉没时会形成漩涡,把周遭的东西一起拖进海里。一旦被卷进漩涡,就是经验再丰富的水手也没办法浮上海面。 拼命地从沉没的船上游入海中的人们,只能抓住从船上掉落的木片等残骸,一边小心从上方落下的箭矢和人员,一边在海面上载沉载浮。 即将入冬的海水相当冰冷,同伴们又正与敌人激战,无暇拯救他们,因此这三艘船上的人们几乎都没有任何人生还,这或许可以说是始料未及的结果吧。 莱格尼察的一艘「枪」型桨帆船乘坐了八十名士兵、二十名船员和一百名划桨的水手。既然有三艘船沉没,就代表在这短短几分钟之内已经有将近六百人丧命了。 即使失去了三艘船,这场战役也没有因此而中断。剩下的七艘莱格尼察军船从海盗船旁边经过后,就立刻在浪花四起的海面上画出一道曲线,朝左右两方散开。 海盗船没办法追上莱格尼察军,因为他们没有受损的船只有击沉莱格尼察军船的那三艘,其他船不是左侧就是右侧的船桨被撞断,因此陷入无法行动的状态。 就在这个时候,因为刚才的突击而暂时后退的十艘船只重新驶向了海盗船。其中有三艘船是大型桨帆船「弩」,甲胄鱼号就是其中之一。 「敌人本队的动向如何?」 莎夏在甲胄鱼号的甲板上对保罗问道。身材微胖的船长向桅杆上观察辽阔战场的船员打了手势,在确认动静后,应答道: 「目前好像没有前进的迹象。」 「一开始那十艘船果然是弃子啊。」 莎夏的脸上露出了冷酷的表情,不过只维持一下子就消失了。托尔巴兰是为了刺探我方实力,同时达到稍微减弱我方战力,才会派出十艘船进行牺牲攻击。结果我方在战争开始没多久后就损失了三艘船。 「保罗,关于敌人的战斗能力,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虽然只靠这十艘船无法作出准确的判断……」 船长先以谨慎的语气说出这句前提,然后就一边摇晃穿着鳞甲的身体一边回答: 「但我认为这次的敌人不太好对付。他们的本队说不定速度比我们还快。」 「这样啊。敌人的数量还很多,记得把这点放在心上。」 莎夏的意思就是不能大意,要彻底击溃敌人。 莱格尼察军靠近到一定距离,便毫不留情地以箭矢和粗箭攻击那七艘无法动弹的海盗船。 海盗们虽然使出全力应战,但是和能够一边在海盗船周围自由活动,一边对他们使出箭雨攻势的莱格尼察军相比,海盗船根本是左支右绌。因为他们只能靠单边船桨往左或往右旋转,没办法前进。 而且莱格尼察军甚至架设投石机,以石弹攻击他们。 这种投石机比在陆地上使用的小了一圈,射程范围也只有一百阿尔昔(约一百公尺),而且因为颇具重量,所以只有「弩」型船才能搭载。 不过它的破坏力远远凌驾了箭矢和粗箭。 所谓的石弹就是装满拳头大的石块的木桶,被这个东西直接击中的海盗,瞬间就变成了血肉模糊的肉块。而且当木桶因为撞击而裂开时,里面的石块也会跟着飞溅四射,波及位于附近的海盗。 石弹压扁他们的身体、打碎他们的骨头,四溅的血沫夹杂着惨叫声,使混乱不断扩大。 能够自由活动的三艘海盗船并没有对陷入困境的同伴伸出援手。而是以冲角瞄准新的猎物猛烈地冲刺。 离冲来的海盗船中最近的三艘军船,立刻改变方向往前航行,这些船都是「枪」型的细长形桨帆船。 双方拉近距离后,互相射出箭矢和粗箭。虽然双方都没有放慢速度,但莱格尼察军稍稍改变前进方向,试图避开冲角。不过,海盗们已经看穿了这个伎俩,所以也跟着改变前进角度。 伴随着一道轰然巨响,莱格尼察的军船正面撞上了海盗船。士兵和海盗都跪下来忍耐激烈的摇晃。莱格尼察军的船勉强避开了冲角。 停顿了大约两秒钟后,双方的战斗便在呐喊声中进入下一个阶段——也就是登舰战。莱格尼察士兵和海盗分别聚集在自己船只的船头上,抛下手中的弓弩,换上手斧或短剑,争先恐后地朝着敌人的船只移动。 他们挥舞着短剑和柴刀,刺出长枪,或是投掷手斧。距离船头较远的人,则举起装上粗箭的弩狙击远处的敌人。 这已经不是船与船,而是人类与人类之间的冲突,战场上刀光交错,血流成河。以单手斧劈开对方头颅、用大盾把人推进海里、举枪刺破腹部、挥舞柴刀击碎下颚。所有人都被后面的人推挤,被人从旁撞飞,或是被人抓着脚用力拉向地面。 惨叫声盖过了怒吼,然后又被其他叫声打断。数十人流下的鲜血染红甲板,被人踩过之后出现了无数的红色鞋印。尸体、肉块和内脏掉入海中,消失在白浪之间。 双方的士气都很高昂,聚集在船头的战士数量相差无几,看起来好像要演变成延长战,但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莱格尼察军的其他船只从海盗船的左右及后方围了上来,箭矢、粗箭和石弹无情地射向海盗。莱格尼察军的士兵和水手全都毫不犹豫地包围海盗船,群起围攻。 海盗船上到处都插着箭矢,桅杆也沾上了鲜血,甲板上的尸体愈堆愈高。就在这个时候,莱格尼察的士兵开始接二连三地爬上海盗船的船头。 在海盗船上,连负责划桨的水手也离开了工作岗位,拿起武器加入战局,但还是无法扭转劣势。最后他们放弃抵抗,跳进了海中。 有些人丢下武器投降,但还是被士兵用枪尖或短剑抵着推落海中,连划桨 的水手也不例外。因为和人员区分为士兵和船员的莱格尼察军不同,在海盗船上,负责战斗和负责船内作业的人清一色都是海盗。 如果还有余力的话,其实可以趁现在把空船夺过来当战利品,但莎夏毫不犹豫地下令放火烧船。 当莎夏收到敌人的中央部队开始行动的消息时,她突然抬头看了看天空。灰色的云层仍旧盘据不去,遮住了阳光。 「我方有十七艘船,敌人则有三十五艘吗……」 如果一切按照计划进行,负责右翼的伊莉莎维塔所率领的路伯修军大概已经和后方部队会合,正绕过大半个战场,准备从敌人侧面进行突击。而负责左翼的十四艘莱格尼察军船现在应该也与敌人右翼的十艘海盗船陷入激战了。 「情况很严苛呢,不过也只能继续打下去了。」 其实莎夏还留了一手。 不过那个策略不适合现在马上使用,如果可以的话,她想避免使用这类策略。 ◎ 与伊莉莎维塔·法米那率领的右翼路伯修军对峙的,是由莫里茨指挥的十艘海盗船。 当中央的部队开始战斗时,伊莉莎维塔便按照计划,和配置在后方的十一艘船会合。如此一来,路伯修军的战力就有三十一艘船,是对手的三倍之多。 但伊莉莎维塔并没有仗着数量优势正面攻击敌人,而是让船队排成两列纵队,像是描绘弧线般往西北方前进。因为他们要绕到敌人左侧来攻击。 虽然现在吹着北风,但是还不至于影响他们操控船只。路伯修军的前列以极快的速度破浪前进,但后列的船只却显得有些拖拖拉拉,速度感觉只有前列的一半左右。 至于旗舰玛格丽塔号则是位于纵队的最后一列。旗舰没有在军队最前方领队也是件相当奇怪的事,不过伊莉莎维塔并没有因为玛格丽塔号行动缓慢而斥责士兵,而是一直盯着不断传来浪涛声的碧蓝海洋。 注意到路伯修军的行动后,莫里茨也对旗下的船只发出号令。这些海盗船原本是排成一排横列的,现在最右边的船先开始前进,旁边的船再一一跟上。当同样的行动重复几次后,十艘海盗船便以惊人的速度变成了一排纵队的阵型。 如果路伯修军往西北方移动,他们和莎夏指挥的中央本队之间就会出现巨大的缺口,莫里茨的策略就是让海盗船冲进去,从侧面攻击中央本队。 「——和我预测的情况一样呢。」 伊莉莎维塔看到海盗船的行动后,便露出有如猎人看着落入陷阱的猎物般的眼神微微一笑。这时玛格丽塔号已经开始往后回转了。 如果因为采取迂回战术而出现空隙的话,敌人一定会趁虚而入。 伊莉莎维塔考虑到这一点之后,便下令包括旗舰在内的一部分船只慢速前进,还把玛格丽塔号配置在队伍的最后一列。 路伯修军的船只有十六艘继续采取迂回战术,其余十五艘则攻击朝他们而来的敌人。而引领这十五艘船的正是玛格丽塔号。数十支船桨同时划动海水,发出响亮的水声。路伯修军以锐不可挡的气势破浪发动突击。 海盗船察觉到他们的行动后,便立刻转而朝路伯修军前进,在海面上留下歪七扭八的曲线。似乎是因为他们和原本的目标——中央本队还有一段距离,所以决定先解决路伯修军。 双方之间的距离一分一秒地逼近。站在玛格丽塔号船头的伊莉莎维塔,因为鲜艳红发和紫色礼服的关系,马上就引来了海盗们的注意。他们在海盗船上发出粗鄙的嘲笑声,甚至还有人轻薄地吹起口哨。 伊莉莎维塔不仅没有因为他们的挑衅而胆怯,反而露出冷笑,提起裙摆优雅地行了一礼。海盗们粗鄙的讥笑声更刺耳了,不过那些声音在下一秒就变成了惨叫声。 无数的箭矢穿过灰蒙蒙的天空,从伊莉莎维塔背后射向海盗。双方的距离已经进入弓箭的射程范围了。觉得自己的主子受到侮辱的玛格丽塔号士兵气得面红耳赤,纷纷拉弓射箭攻击海盗。 海盗们虽然立刻射箭反击,但是因为被对方先发制人而乱了手脚,气势弱了一截。后来当他们注意到伊莉莎维塔还站在船头时,连他们也忍不住觉得可疑了。 一名看起来还不满二十岁的年轻女子,竟然连铠甲都没穿就想参加战斗。而且船长和士兵都没有要阻止她的意思。 其实船长和士兵对于伊莉莎维塔的行为已经差不多死心了,但海盗们当然不可能知道详情。呐喊声在空中互相重叠,每个人身上散发的热气和战意交缠在一起,逐渐取代战场上的空气。 海风的风势突然增强,伴随着风声刮向所有站在船头上的人,害得双方的船桨缠在一起无法动弹。在一阵激烈的冲击和晃动过后,一条通往敌船的通道出现了。 在玛格丽塔号的船头率先冲阵的,正是伊莉莎维塔。原本挂在腰间的雷涡已经移动到她手上了。 发光的黑影由右至左一闪而过。随着一道让人联想到「巨人甩人耳光」的刺耳爆声响起,溅起了许多血沫,余音则被数道重叠在一起的惨叫声掩盖。 伊莉莎维塔的这一鞭打掉好几名海盗的半张脸,头骨裸露在外,也有人手臂上的肌肉整个刨去,肩膀连同皮甲一起遭到撕裂。没有人能想像到她那洁白小巧的手挥起细细的鞭子,竟可以产生如此巨大的破坏力。 好几个人摇摇晃晃地坠落海中,还有几个人倒在自己的血泊中,神志不清地发出意义不明的叫声。 伊莉莎维塔完全不理会那些人,抬起手腕使出了第二击。中心呈黑色的雷光在空中疾驰,有如闪电劈裂树木的轰然巨响压迫着大气。 短促的尖叫和哀号声接连响起,又有六名海盗因为失去了身体的一部分而倒在甲板上。他们按住满是鲜血的头部、腹部或少了手指的手,身体因为剧痛而颤抖。 原本高举武器、试图登上敌船的海盗们全都错愕地呆站在原地,以像是看到怪物般的眼神盯着伊莉莎维塔。红发战姬露出优雅的笑容,环视这些海盗后说: 「——你们不过来我这里吗?」 伊莉莎维塔在旗舰的船头上使力一蹬,礼服的裙摆随风飘起,轻盈地跳到了海盗船上。 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的海盗们举起手斧或柴刀,从左右两方扑向伊莉莎维塔。然后在雷涡一闪而过后,随着四处飞溅的鲜血和肉块倒在甲板各处。 只要伊莉莎维塔一挥动手里的黑鞭,闪光和雷击就会疯狂地大肆破坏,海盗们接二连三地在血雾中倒下。双方的战力差距实在过于悬殊,在逐渐被尸体掩盖的甲板上傲然前进的伊莉莎维塔,完全符合了「雷涡的闪姬」这个称号的形象。 「箭!快放箭!」 有个人惊恐地叫道,位于后方的海盗们便开始用弓弩射出箭矢和粗箭,丝毫不顾这么做是否会波及同伴。还有人把短剑、手斧扔了出去。 伊莉莎维塔完全没有要闪避攻击的意思,她轻轻地转动手腕,沃利兹夫便以流水般的动作旋转起来,围住了红发战姬。黑鞭变成带电的防御墙,不仅是箭矢,连粗箭和手斧也全被弹飞。 海盗们害怕地退缩了。他们脸上血色尽失,双眼紧盯着伊莉莎维塔,身体却拼命往后退,尽可能地远离她。 就在这个时候,路伯修的士兵呐喊着冲了过来。海盗们的战意终于彻底瓦解,连一直硬撑着不肯后退的人也再也承受不了,大家争先恐后地转身逃跑,或是直接跳进海中。投降的人也被推落海里。 伊莉莎维塔把镇压这艘船的工作交给士兵,自己则转头环顾四周确认情况。 不仅是她所在的位置,其他船上也同样正爆发冲突并演变成战斗。因为路伯修军从笔直前进的海盗船队旁 边撞上去,挡住了他们,会演变成混战是理所当然的结果。不过,此时伊莉莎维塔却觉得有些不太对劲,警觉地眯起眼睛。 当她正在思考的时候,一名士兵在甲板上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溅到他的脸和铠甲上的血被汗水和浪花晕染成一块块斑点。 「划桨的水手都投降了,除此以外的人都被我们推进海里,镇压工作几乎都完成了。」 「很好,既然如此——」 伊莉莎维塔目光一转,以鞭子指向紧邻着这艘船的海盗船。那艘船也和这里一样,海盗与路伯修军的士兵正在甲板上展开激战。 「这次我们要登上那艘船,用这艘船撞上去吧。」 虽然是相邻的两艘船,但为了不让彼此的船桨缠在一起,还是保持着一定距离。就算是伊莉莎维塔也无法直接跳到那艘船上。 船上负责划桨的水手也是海盗,他们拿着武器跑到甲板上的行为,在此时反而替他们带来了麻烦。相当畏惧伊莉莎维塔的他们听到只要让船移动就能被释放,便立刻顺从命令让船回头。 海盗船掉头时,把友船船舱伸出的数十支船桨全撞断了。刺耳的噪音胡乱敲打着耳膜,断裂的船桨碎片在甲板上弹跳或撞上桅杆,士兵们下意识地抱住了自己的头。 海盗船前进之后冲撞了同伴的船,造成的震天巨响盖过了喧闹声和刀剑撞击的声响,使人们的耳朵感到一阵疼痛。伊莉莎维塔抢先往前冲,从船头跳进了一群海盗之中。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和方才差不多,都是伊莉莎维塔以沃利兹夫毫不留情地虐杀海盗。然而这里的海盗先前和路伯修的士兵交战过,所以等于是遭到双面夹击。 伊莉莎维塔挥舞着黑鞭,在甲板上掀起一阵阵血风,看到这副景象后,路伯修士兵的士气更加高昂,海盗的人数也很明显地正逐渐减少。 不过,和镇压海盗的相比,伊莉莎维塔其实更在意另外一件事。她从左舷上船之后便一边驱散海盗,一边笔直穿越甲板朝右舷前进。 她的目的地前方是一片碧蓝海洋,有一些木片和人在海浪间载浮载沉。远处则是排成一列的海盗船,数量有五艘。 ——是敌人的援军吗?不,不对。 伊莉莎维塔立刻就否定了浮现心头的质疑。因为那群海盗船正缓缓地远离他们。 此时她突然听见有人愤恨地大喊「可恶,竟然逃走了!」,声音是从远处的某艘海盗船上传来的。 伊莉莎维塔惊讶地瞪大颜色相异的双眼,站在原地发愣了两秒左右才回过神来。红发战姬咬着下唇压抑激昂的情绪,但这么做似乎还不足够,连空着的手也用力地抓住了船缘。 「亏他们能做出这种事……」 伊莉莎维塔瞪着那群逐渐远去的海盗船,愤恨地啐道。 那些其实是突袭路伯修军的一部分敌人。他们根本没有和我方交手,就抛下同伴撤退了。 伊莉莎维塔终于知道一直盘旋在心头的异样感是什么了。因为敌人数量减少的关系,使她的肌肤感觉到战场的热气和喧嚣急速地减弱。 伊莉莎维塔将手持武器一拥而上的海盗们一举击毙,或是直接把他们扫落海中,不急不徐地走回玛格丽塔号。一直焦急地等待总帅归来的船长立刻跑到了她身旁。 「战姬大人,您的强大力量众所皆知,但还是请您别做这么危险的事。」 「要抱怨的话待会再说吧,先告诉我目前的情况。」 伊莉莎维塔冷淡地回应有点年纪的船长的苦劝,直接了当地问道。 根据船长的报告,突击路伯修军的十艘敌船中,只有位于前排的五艘留在现场和路伯修军交战,剩下的五艘在遇上我方之前就开始撤退了。 「我们正在观察敌人是否可能绕到我方侧面或后方偷袭,但是目前还没有看到这种迹象。当然我们也可以派出几艘船去追赶他们,但我认为在掌握敌人意图前不该轻举妄动……」 「你做得很好。」 伊莉莎维塔开口称赞船长的判断。路伯修军已经把部队分成两组了,如果在此时继续分散队伍的话会很危险。 当雷涡的闪姬正在确认战况的时候,五艘海盗船一艘接一艘地被压制住了。目前在这里的路伯修军有十五艘船,可以用三艘军船围攻一艘海盗船。而且伊莉莎维塔在战场上的活跃表现也展露了以一挡千的威势。 过了四分之一刻(半小时)后,路伯修军击沉两艘海盗船,并俘虏了另外三艘。不过路伯修军也不算是毫无损伤,除了有一艘船被击沉之外,还有另一艘船毁损严重,无法再继续战斗。 「还能行动的人跟着我继续前进,动不了的就留在这里做好你们该做的事。」 伊莉莎维塔发布这道命令后,船长便召集船员下达了各项指令。过了不久,大鼓和号角的声音乘着海风响起,将雷涡的闪姬的命令传达给每一艘船。 毁损的那一艘船升起了蓝色的大旗,代表他们会留在原处。但他们不会在这里什么也不做地等到战斗结束。他们的工作是尽量救起掉进海里的人,之后再牵引被俘虏的三艘海盗船离开战场。 伊莉莎维塔率领剩下的十三艘船往西前进。他们必须尽快和先行的十六艘船会合,一起攻打敌人本队。 片刻之后,他们看见了数道船影。路伯修军的士兵和水手发出了惊呼,伊莉莎维塔也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采取迂回战术的十六艘路伯修军船,竟处于被一群海盗船半包围的状态。就算在远处也看得出来他们身陷危机。敌船数量绝对超过十艘——说不定多达二十艘。 伊莉莎维塔原想叫士兵动作快点,但在即将脱口而出之际忍了下来。她用力地握紧沃利兹夫,几乎要弄痛自己的手。她一边告诉自己要冷静,一边在脑海中模拟战场的情况。 ——他们不太可能分散本队的战力,应该是把后方的预备兵力全部用来对付我们了吧。敌人的左翼之所以主动出击,也是为了让我们远离敌人的本队…… 伊莉莎维塔看穿了托尔巴兰的战术。他的中央本队有三十五艘船,几乎占了全军半数,他肯定是想在短时间内击溃中央的莱格尼察军,然后再分别击败其他部队。 在这种情况下,右翼和左翼的任务就是负责不让敌人的迂回部队靠近本队。 当展开突击的海盗部队左翼被路伯修全军围堵的时候,海盗的预备兵力便跟在左翼后方,让战斗队伍的厚度增加,拖延战斗的时间。 如果路伯修军让一部分战力绕过左翼部队的话,后方的预备兵力就直接攻击那支迂回部队。而之前发动突击的左翼便牺牲数艘船,拖住敌人主力,剩余的船则尽量后退,和预备兵力会合,最后在靠近本队的地方歼灭敌人。 虽然这个计策必须让同伴担任诱饵,莫里茨却没有任何迟疑,也没有对自己打算舍弃的同伴透漏半点消息。这便是托尔巴兰选择让他负责左翼的原因。 不仅如此,率领预备兵力的格哈德的指挥技巧也相当高明。他没有直接从正面挡下路伯修军的迂回部队,而是先从右侧发动攻击,再慢慢地让旗下的海盗船绕到敌军前方。 最后莫里茨率领的五艘海盗船再趁机从迂回部队的左侧展开突袭,半包围状态就完成了。若是没有这两人的指挥,海盗部队恐怕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包围路伯修军迂回部队的十六艘船吧。 伊莉莎维塔站在玛格丽塔号的船头,瞪着逐渐靠近的敌我双方的船只咒骂道: 「完全被他们摆了一道,竟然毫不犹豫地舍弃同伴,还真是符合海盗的作风。」 他们正逐渐拉近与敌船的距离。如果以目前的方向继续前进,应该会撞上莫里茨部 队的侧面或后方吧。不过,伊莉莎维塔在此时下达了前进以外的命令。 「——转向西南方。」 也就是朝左前方前进的意思吧。位于队伍最前方的玛格丽塔号转向西南方,跟在后方的十二艘船也仿效它改变了方向。刀剑碰撞声、怒吼声、水声,还有船只互相撞击的声音。海风把战场上的各种声音传到伊莉莎维塔耳中。 伊莉莎维塔努力压抑着涌上心头的怒火,举起雷涡,让自己的呼吸稳定下来。 虽然觉得疲倦,但她还能战斗。 莎夏虽然说过要她保留体力,但目前应该还不用担心。 他们和海盗船的距离只剩下数百阿尔昔了。海盗发现他们之后就开始射箭攻击,但因为绝大多数的海盗都正专心攻击迂回部队,所以人数不多。 路伯修军从莫里茨的部队旁边经过,接近格哈德率领的部队。 伊莉莎维塔以手指指向其中一艘船。 路伯修军开始加速,海风的风势增强,而且变得更寒冷。玛格丽塔号无视接二连三地朝他们射来的箭矢,劈开汹涌的浪涛往前冲。 因为海盗船都面对着迂回部队的方向,玛格丽塔号等于是瞄准船尾进攻。数十名海盗举起武器并露出凶恶的笑容聚集在船尾,打算等玛格丽塔号一碰到他们就跳上船攻击。 但是他们期待的那一刻永远都不会到来。 当玛格丽塔号再前进大约十阿尔昔(约十公尺)就会撞上海盗船时,伊莉莎维塔将手里的沃利兹夫往上一挥。 劈开空气往上飞的黑鞭自握把处分裂成九条,每一条都被白色的雷光包围。因为实在太过耀眼,甚至连手持鞭子的伊莉莎维塔的身影都快看不到了。因为放电而膨胀的空气发出爆裂声,扎着吓得呆站在原地的海盗们的耳朵。 金色与蓝色的眼里闪烁着强烈的破坏欲望,异彩虹瞳的战姬高声叫道: 「——击溃天地的灼碎之爪!」 九道闪电轰的一声在海盗船上炸开,雷光照亮了四周。巨大的水柱伴随着爆炸声高高喷起,夹带着大量木片的海水如大雨般落在玛格丽塔号和海盗船上。海盗船上顿时传来哀号声,还有数道水声紧跟在后。 当雷光消失在空气中,人们的眼睛终于能看清周遭景色时,海盗船的船尾已经被严重破坏,船身正以极快的速度不断往下沉。 与其说船上被打了个洞,更贴切的说法应该是船尾整个被挖穿了吧。聚集在船尾的海盗全都掉进海里,海水化为异常湍急的强烈水流不断灌入船中。伊莉莎维塔的目标并非海盗,而是船尾的正下方。 一名持盾的士兵跑向轻喘着气的伊莉莎维塔,这种情况下不能保证不会有箭矢飞来,他必须保护自己的主人。 雷涡的闪姬走到船长身旁后,便下令军队接下来朝格哈德的部队进攻。船长并没有立刻接下命令,而是愁眉苦脸地说道: 「能请您接下来稍微安分一点吗?」 「我从刚才就一直很安分喔?」 伊莉莎维塔一边拨开垂落至额头的发丝一边回答他。她现在相当疲倦,如果之后还要与托尔巴兰交战的话,最好别再继续使用龙技。 路伯修军趁着海盗因打在海面上的闪电而惊慌失措时,绕到了格哈德部队的侧面。他们像袭击猎物的鲨鱼般勇猛地撞上海盗船,然后呐喊着冲到对手船上。 海盗们虽然奋力抵抗,但没见识过龙技的他们没办法忘记刚才看到的景象,士气低迷不振。海盗船一艘又一艘地被制伏或击沉,数量不断地减少。有的船还被放火焚烧,一边冒着黑烟一边往下沉。 如果莫里茨和格哈德的部队互相配合的话,或许还能采取稍微有点效果的对策来牵制伊莉莎维塔。不过,既然他们之前的联系已经被完全斩断,那就不可能再采取这种对策了。 因为伊莉莎维塔以龙技击沉的,正好就是负责将莫里茨和格哈德的想法互相传达给对方的海盗船。这并不是所谓的歪打正着,红发战姬早就锁定了那艘船,才会故意不攻击莫里茨的部队,而是直接从旁边经过。 连教导莫里茨等人使用这个策略的托尔巴兰,也没料到伊莉莎维塔会如此准确地斩断他们的联系管道。 托尔巴兰原本预测路伯修军会为了拯救被敌人包围的同伴而直接攻击莫里茨的部队,所以打算让莫里茨假装被他们突破,把路伯修军引进包围阵中,连迂回部队一起歼灭。 这也许是伊莉莎维塔唯一一次在托尔巴兰手中占了上风。 路伯修军的迂回部队脱离被敌人半包围的情况后,便将位于右侧的格哈德部队交给友军对付,然后对左侧的莫里茨部队展开反击。 对他们而言,伊莉莎维塔的龙技是他们很熟悉的东西。 白色的雷光和轰隆作响的雷鸣,是他们效忠的战姬在箭矢交错、刀剑乱舞的最前线战斗的证明。所有的路伯修士兵都在明白这一点后感到振奋不已。就连受了重伤跪倒在地的人也拿着沾满鲜血的武器,站起来攻击海盗。 没有武器的话,就用盾牌猛敲,或是好几个人一起抬起作业用的小船砸向敌人。有些人夺走地上尸体的武器砍杀海盗,还有人以身体直接冲撞,和海盗一起掉进海中。 他们凌厉的攻势,就连习惯斗争的海盗们也不禁脸色发白。 原本莫里茨的部队在这时还剩下四艘船,但有两艘在不久后就沉入了海中。路伯修军的迂回部队刚才一直被来自正面和左右两方的敌人夹攻和追赶,现在他们将之前累积的怒气毫无保留地发泄在敌人身上。 莫里茨放弃抵抗敌人,他把一艘海盗船当成盾牌,然后让自己的船掉头撤退。 他抛下同伴,自己逃走了。 连迂回部队也被他的行动吓了一跳,但和海盗们受到的打击相比则是小巫见大巫。被当成挡箭牌的海盗船上不断出现自暴自弃地跳进海里的人和丢下武器投降的人。有些人还是继续战斗,但他们的战意也正明显地衰退。 格哈德的部队收到了莫里茨逃走的消息后陷入了恐慌。同样有人抛下武器投降,或是搭乘小船逃走,部队变得四分五裂。 格哈德原本还在旗舰上拼命地指挥着,直到他看见路伯修的士兵接二连三地从船头和船尾跳上来后,才终于放弃了指挥,拿起放在手边双刃战斧,发出如野兽般的咆哮声,开始攻击敌人。 路伯修士兵举起枪剑迎击格哈德,但是这名经过骇浪和激战锻炼的高大红发海盗,却强悍得非比寻常。 他以粗壮的手臂举起战斧一挥,便将路伯修士兵的头盖骨连同头盔一起击碎,喷出的鲜血和脑浆泼洒在甲板上。他一脚踹倒尸体,使劲拔出沾满鲜血的斧头,然后往旁边一扫,又有两个人顿时身首异处。 海盗们看到指挥官勇猛奋战的样子后又萌生了战意,路伯修的士兵则震慑于其魄力,纷纷后退了几步。格哈德一边在涂满敌我双方鲜血的甲板上制造出新血,一边往前猛冲。 他的视线锁定在挥舞着雷涡打倒海盗的战姬——伊莉莎维塔身上。 她的黑鞭不规则地甩动着,因为攻击范围很广,所以路伯修的士兵都和她保持着三到四步的距离。艳丽的红色长发和紫色的礼服连远处的士兵也看得一清二楚,带给他们持续奋战的勇气。 只要杀死敌人的指挥官就能逆转战况,就算是海战也不例外。格哈德推开或是以战斧砍倒路伯修士兵,一步步逼近伊莉莎维塔。他原本以双手挥手战斧,现在松开了右手,只以左手高高举起它。 伊莉莎维塔朝红发海盗一瞥,沉默地转动右手。 只听见一道清脆的破裂声响起,战斧的斧柄从中间断成两半飞了出去,铁灰色的斧刃在空中 2 火鸟 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抵达港都利普诺时,正是莎夏等人与海盗在奥尔席纳岛附近展开激战当天的早晨。 略显肮脏的长袍将她的身体包得密不透风,长袍的兜帽盖住了她的眼睛。长袍下的衣服被汗水和泥土弄脏,隐藏在兜帽下的银发也蓬乱如麻。 她的脸颊因为极度疲劳而消瘦憔悴,只剩下红色的双眼散发出混浊的神采。如果被那些习惯以艾莲称呼她的友人们看到她这副模样的话,肯定会吓得目瞪口呆。 艾莲四天前从莱德梅里兹的公宫出发,她不眠不休、快马加鞭地赶来这里。她手中牵着的马匹也和主人一样相当疲倦。鬃毛干如杂草,马身也明显地消瘦了。 艾莲其实带了两匹马。她从莱德梅里兹出发的时候原本只骑了一匹马,但在进入莱格尼察的领地内时,那匹马已经疲惫不堪,所以在途中又准备了另一匹马来替换。 她将马匹寄放于城门处。待在门口的守卫收下当作寄放费的银币时,以狐疑的眼神看着艾莲。实在很难想像一个穿着肮脏衣服的旅人身上会带着银币。不过守卫一看到她的身分证,便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你是在莱德梅里兹公宫任职的侍女艾蕾诺吗?」 艾莲以无精打采的声音回应了声「是」。她不能以战姬的身分前来这里,所以才准备了伪造的身分证。即便是伪造的,但是这张身分证上的所有细节和戳印都是真的。 守卫把身分证还给艾莲时,又以像是在强调以防万一似的口气说道: 「不好意思,能请你把头上的帽子脱下来吗?」 艾莲顿时犹豫了起来,但她认为对方应该不可能认出她的长相,便一脸不耐地将兜帽往后拉下。可能因为彻夜未眠的呆滞神情令守卫皱了皱眉头,但守卫仔细一瞧,发现眼前的少女有着一张美丽的脸庞。 「好了,你可以过去了。」 艾莲把兜帽戴回头上,一边低头行礼一边穿过城门。此时守卫又对她说了一句话: 「虽然听起来像是多管闲事,不过等你找地方安顿下来后,还是去浴场把身体洗干净比较好。」 艾莲虽然没有回答他这句话,但她在市区里走了十几步后突然停下来,把自己的手臂凑到脸旁边闻了闻,并疑惑地歪了歪头。 「……我身上很臭吗?」 她应该听从守卫的建议,先随便找个浴场清洗身体吗?她心里一度曾这么想,但最后还是嫌麻烦地摇摇头叹了口气。她之所以牺牲休息时间策马赶来这里,是因为有比洗澡更优先的事情要处理。 她重新扛好肩上的行李,把龙具长剑艾利菲尔插在腰上。为了不引人注目,剑柄和剑锷都用脏布缠了起来,连剑鞘也故意抹上了泥巴,但艾利菲尔似乎觉得不太高兴,吹起了表示抗议的微风,轻抚艾莲的脸。 「再稍微忍耐一下吧。你也不想惹上麻烦吧?」 艾莲笑了笑,隔着剑鞘轻拍长剑。这把名叫银闪的长剑仍旧感觉不太满意,却还是愿意让步,不再继续吵闹。 艾莲在路上找了几个行人,询问市长的宅邸位于何处,然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朝目的地前进。 利普诺市长名叫德米特里,宅邸就在港口附近。以铁栏杆围起的庭院占地广阔,但宅邸本身的面积却不大。那是一栋两层楼的建筑物,有许多上半部呈拱形的窗户,墙壁上装饰着人鱼或海豚的雕刻。 艾莲来到宅邸后,一样自称为莱德梅里兹的侍女艾蕾诺,虽然她有点肮脏的模样非常可疑,但在出示身分证之后,对方还是让她进入了宅邸。不过她一直随身携带的艾利菲尔还是得暂时寄放在其他地方。 「不好意思,我们家主人现在非常忙碌。」 带领艾莲前往客房的人是一位四十几岁的侍女。她露出有些为难的笑容,带着歉意耸了耸肩。 「听说好像有数量庞大的海盗正朝着这里逼近的样子,战姬大人也在前天就从这个城市出发去讨伐海盗了喔。」 ——还是没赶上吗……! 虽然已经作好心理准备,但艾莲的身体还是因为震惊而摇晃了一下。侍女似乎误解了她的反应,挥挥手要她别担心。 「放心吧,战姬大人一定会想办法解决的。不过,我家主人现在也忙着协助战姬大人,所以实在很难抽出时间见你。我已经把你的事通报给主人了,请你在这里稍等一下吧,主人忙完之后我会再来叫你。」 「麻烦你了。」 艾莲顺从地低头说道。虽然侍女的口气听起来像是在安抚小孩子,让她有点在意,但这或许是因为自己目前假扮成侍女的关系。 客房的暖炉里点着火相当温暖。艾莲坐在沙发上等待侍女传唤,但身体一放松,睡意便急速地袭向了她。 艾莲感觉到有人温柔地摇着她的肩膀,立刻睁开了眼睛。她以几乎要把沙发撞倒的气势站了起来,与一脸惊讶的侍女四目相对。 艾莲花了大约三秒钟才明白自己不知不觉间睡着了。她尴尬地低下头,侍女露出了和蔼的微笑。银发少女的耳里只听得见暖炉的火燃烧的劈啪声。 「那个……我睡了多久,不对,请问我睡了多久呢?」 她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是侍女,随即改口使用敬语。侍女回答时感觉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大概半刻钟左右吧。我家主人现在还抽不出空来,但是洗澡水已经准备好了,所以我才来这里叫你的。」 听到洗澡水这个字,艾莲一时还没会意过来,直到她低头看见自己的身体,才终于明白侍女的意思。她在抵达这栋宅邸之前根本没心情想这种事,但现在可就另当别论了。 「我怎么好意思让你们特地为了我使用柴火烧水……」 「既然我家主人要我带你到这间房间,就代表你是主人的贵客。将身上的脏污洗净之后再去见我家主人,不也是你的职责吗?」 她说得很有道理。于是艾莲点点头表示同意,并请她带自己前往浴室。不过这里所说的浴室,其实只是在什么也没有的房间里摆了个形状像是小船的浴缸罢了。 浴缸里已经装满了热水,隐约带着香气的花瓣在水面上漂浮。浴缸旁放着用来擦拭身体的厚毛巾、以兽脂制造的肥皂以及替换衣物等物品。 艾莲向侍女道谢后便脱下了衣服,把脚轻轻地浸入浴缸。接着慢慢地让身体沉入热水中,直到盖过自己的肩膀。她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 艾莲在浴缸里把脚伸直,享受了一下热水的温暖后,便开始搓洗身体,慢慢地洗去身上的脏污。 艾莲在半刻钟后,穿着对方事先准备好的替换衣物走出了浴室。她平常不会花这么多时间洗澡,但这次却忍不住在热水里多泡了一会儿。 她穿的衣服是随处可见的麻布衣,虽然尺寸大了一号,但穿起来很舒服。她以这副打扮回到客房后不久,侍女便前来传唤艾莲,带着她前往德米特里所在的会客室。 看到银发少女走进来后,坐在沙发上的德米特里微微动了动眉毛。但是在侍女静静地关门离开前,他都没有开口说话。 「德米特里大人,初次见面,您好,我的名字是艾蕾诺。对于您今日愿意特地抽空与我见面,我打从心底感谢您——」 艾莲双脚并拢,伸直背脊,打算摆出侍女该有的态度,但德米特里却摇了摇头,以纠正的语气说道: 「您打算以侍女艾蕾诺的身分和我交谈吗?」 艾莲双眼圆睁地盯着德米特里。他是个看起来年纪肯定有四十岁的长脸男人。这间会客室里当然也点燃着暖炉,应该非常温暖才对,但他却穿着领口和袖口都绣有毛皮的上衣,还有裤管长达脚踝的皮长裤。 「……我应该是第一次见到你才对吧?」 「我们的战姬大人之前就曾提过您的银发和红眼了。」 他口中的「我们的战姬」指的正是莎夏。德米特里板着脸继续说道: 「再加上您进入我的宅邸时寄放的那把作工精细的长剑,就算刻意以泥土弄脏也是极为出色。若要继续举例的话,无论情况有多么十万火急……不,正因为情况十万火急,才更不可能让年轻的少女不带任何随从,独自一人到这种会被海盗攻击的城镇办事。」 「既然你都明白,那事情就好谈了。」 艾莲朝德米特里行了一礼后,便走向摆在他对面的沙发坐了下来。德米特里仍旧一脸不悦地看着艾莲。 「请问您今日前来是为了什么呢?」 「首先,我想请你看看这封信。」 艾莲从衣服底下取出了一封信。她泡完澡回到客房后,便把这封信放进了衣服里。德米特里默默地收下并拆开那封信。 那是长年侍奉莎夏的老仆人寄给艾莲的信。 信中提到了由八十艘船组成的海盗大军正朝着吉斯塔特而来,而莎夏率领军队前去讨伐他们的事,并请求艾莲能以莎夏好友的身分见证她的战斗。 读完信之后,德米特里的表情变得更不悦了。利普诺市长仔细地把信折好,然后还给了艾莲。 「请容许我假装自己没看过这封信吧。」 「……为什么?」 由于太过震惊,艾莲愣了一秒钟才开口说道。银发战姬顿时有种室内的温度一瞬间降低的错觉。 「维尔塔利亚大人,您很想搭着军船替亚莉莎德拉大人增加战力,就算没办法战斗也要在一旁守着她,我说的没错吧?」 德米特里以严肃的表情问道,艾莲点了点头。他摸着上衣袖口的装饰用毛皮,表情变得更严肃了。 「海上的情况变化莫测,如果维尔塔利亚大人您有什么万一的话,我们也会被追究责任的。」 「我不会做出必须让你们负责的事——」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艾莲拼命地反驳,但德米特里以一个人名打断了她。艾莲惊呼一声,注视着德米特里。 「我记得他好像是平复了布琉努内乱的少年英雄,虽然没有见过他,但我认识的人给予他相当高的评价。不过他掉落海中行踪不明,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他之所以使用行踪不明这个说法,应该是顾虑到艾莲的感受吧。艾莲一句话也无法反驳,放在大腿上的双手紧握成拳,陷入了沉默。 「我再强调一次,没有人能保证海上会发生什么事。亚莉莎德拉大人出征是为了保护莱格尼察,但您则没有考虑过自己的立场,只是依循情感而行动。请您务必谨慎考虑,不要忽略了自己治理的领地。」 「我可没有忽略自己的领地,这次出发之前也把领地托付给值得信赖的人……」 虽然缺乏自信的口气很不像她,但艾莲还是开口反驳了。不过,德米特里的态度仍有如长年忍受风雨吹袭的岩壁般坚决。 「虽然我不知道您是托付给谁,不过要是您有什么万一,那个人是不可能取代您成为战姬的。」 艾莲又说不出话来了。战姬是由龙具决定的。虽然不知道德米特里对这件事了解多少,但艾莲托付的对象无法成为战姬的这件事却是千真万确的。 「您连一位随从也没带,独自骑着马从莱德梅里兹来到这里也很容易出问题吧?现在已经是秋末了,正是必须特别小心野兽和盗贼的时期。即使您对自己的剑术很有自信,但这么做难道不会太大意了吗?」 艾莲露出了像是嘴里含着醋般的表情。虽然艾莲很想说「我这不是平安抵达了吗」,但德米特里全身上下都散发出让她难以开口的氛围。 「从一国之君到村子的村长,只要身为一个地区的统治者,都会尽可能地待在安全的地方,受到许多人保护,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我承认其中有一些统治者是为了私欲,但最大的原因还是在于失去了统治者会引起混乱,无法维持秩序。」 艾莲露出难以忍受的表情并低下头,视线落在位于两人之间的桌子上。 她并不是没有理由反驳他。 她大可以用「我亲自前来这里,正好可以向国内外证明莱德梅里兹与莱格尼察的友好关系是多么稳固」这个说法来反驳他。 她也可以说「我是为了确认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的详细情况而来,他的人身安全目前是由莱德梅里兹保护,考虑到我们与布琉努之间的关系,我亲自前来确认他的安危是很合理的事吧」,搬出堤格尔的名字来当理由。 而且堤格尔的名字在这里又是特别强力的武器。因为要求堤格尔前往亚斯瓦尔的不是别人,正是维克特国王。对于知道内情的人而言,就算不用开口说明,应该也知道目前的状况是谁造成的。 但是艾莲并没有使用这些理由。 正如德米特里所言,艾莲是为了莎夏而来到这里的。她不想让这个动机混入杂质。 会客室里陷入了沉默。经过大约十几秒后,德米特里开口说道: 「我这个利普诺市长要说的事情就是这些了,请问维尔塔利亚大人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艾莲默默地摇了摇头。 「我没有话要说了,感谢你在百忙之中特地抽空和我见面。」 照理来说他们的对谈应该就此结束了,但艾莲正想从沙发上站起来时,却发现德米特里的表情多了几分柔和,心想他应该还有话要说,便又坐了回去。而德米特里接下来所说的也确实不是在向她道别。 「那么,接下来我想单纯地以个人身分对您说几句话。对于您为了与亚莉莎德拉大人之间的友谊而赶到这里,身为一名敬仰她的属下,在此向您致上诚挚的谢意。」 德米特里把手放在大腿上,深深地低下头来,艾莲则以惊讶和困惑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她费了一些时间才明白这个男人的意思。 「这没什么好道谢的,莎夏是我的朋友,虽然是因为战姬的身分才认识的,但即使今后其中一人不再是战姬,我相信我们的友谊也会继续维持下去。」 听到艾莲这么说,德米特里抬起头来。虽然仍旧眉头深锁,但他的双眼却流露出温柔的目光。 艾莲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在她甫成为战姬时教导她礼仪规矩的男人也拥有类似的气质。 「莎夏是个很好的统治者对吧?」 艾莲高兴地说道,德米特里便用力地点了点头。他的视线移开了银发战姬身上,转而望向桌子。但是利普诺市长的目光焦点似乎不是桌子,而是浮现在他脑中的令人怀念的过去。 「那位大人是在七年前以战姬的身分来到莱格尼察的吧……距离公宫较近的港口都市除了利普诺之外还有布榭普斯,而这两个都市她每年都会来视察一次。不过她患病的事情则是过了很久之后,我才知道的。」 莎夏定期视察利普诺和布榭普斯的理由之一是维持海上的治安。因为对莱格尼察而言,他们与各国交易所获得的利益——无论是有形还是无形——都是非常重要的。 而且莎夏很喜欢看海,也喜欢欣赏各种来自于海的另一侧的东西。当长年担任利普诺市长的德米特里和因为曾担任水手而见多识广的马特维谈论这些话题时,莎夏总是愉快地聆听着。 「您一直以亚莉莎德拉大人的友人自居。」 德米特里以真诚的口吻继续说道: 「我愿意帮助那位大人的朋友,但就是要展露应有的礼节,我也不想为了其他领土的战姬效力。」 ——这个男人还真诚实。 艾莲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却在心里苦笑了起来。如果不是莱德梅里兹的战姬艾蕾欧诺拉,而是莎夏的朋友——艾莲的话就愿意帮忙,他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谢谢你。」 艾莲简短地道谢后,就立刻询问目前的情况。但是当她得知莎夏率领莱格尼察军离开这个城市的日子是五天前时,还是忍不住露出僵硬的表情。 「那他们和海盗的战争已经结束了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他们在两天前顺利和路伯修的战姬大人会合,这是我所知道的最新情报。」 路伯修的战姬指的就是伊莉莎维塔。艾莲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但随即收起了不必要的情绪。 「虽然我没有海战的经验,但你们和莎夏的军队并未保持密切联系吗?」 「请您以讨伐盗贼为例子,稍微想像一下,假设在距离这个城市五天路程的地方有一座废城被盗贼占领,并且已经派出军队前去讨伐。那在这段期间内,城市和军队之间会频繁地传递消息吗?」 不会。除非战况出现了相当巨大的转变。艾莲虽然接受了他的说法,但表情还是很凝重。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连莎夏现在人在何处也不知道吗?」 「光是能推测出大概的位置就是极限了。不过已经过了好几天,所以他们也有可能主动和我们联络。以目前的情况来说,或许已经和海盗开战了。」 艾莲先是感到惊讶,接着便露出了失望和气馁的神情。不过,她还没有死心。不能忘记自己是为了什么才拼命策马从公宫赶到这个城市。艾莲探出身子紧盯着利普诺市长。 「我想在一旁见证莎夏的战斗。不,是一定要这么做才行。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吗?绝对不行?就算只有我一个人也行——」 「我可以明白您的心情,但马和船是不一样的。如果是一个人划桨的小船,顶多只能让您抵达近海而已。要前往更远的地方需要大船和许多人力,即使您是战姬,也无法一个人出海的。」 德米特里的口气冷静到令人不快,但他解释得条理分明,艾莲再次词穷了。 「就算您真的雇用到足够的船员和划桨的水手,也掌握了亚莉莎德拉大人的位置,但那附近还有海盗啊。如果您碰上他们的话,我想肯定会遭到袭击的。请问您作好让船员和划桨的水手处于这种危险的心理准备了吗?」 艾莲用力咬紧牙关,拼命地忍住想呐喊的冲动。激情在体内疯狂乱窜,催促着她的身体。她的脑里先是闪过了莎夏微笑的脸,接着便是寄信给她的侍从和莉姆目送她出发的脸。 她觉得眼睑发热,眼眶也变得湿润,却忍着没有哭出来。她无法压抑自己的声音。 「难道我只能在这里等莎夏回来吗!」 「我也和您一样。」 极为短促的回答,有如在艾莲那带着强烈热度的感情上泼了一盆冷水。艾莲眨了几次眼后,便愕然地注视着德米特里。 利普诺市长那张不悦的脸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比刚才严肃了许多。 「我无意比较您对亚莉莎德拉大人的友情以及我对她的忠诚心。不过,我希望您能明白,五天前送那位大人出征时,我也是在心中流下血泪的人之一。」 德米特里的声音并未受到情感影响,让艾莲更冷静了一点。艾莲尴尬地坐回沙发上,粗暴地抓了抓银色的头发。 「……抱歉,我失态了。」 「我派人送点喝的东西给您吧。」 德米特里拿起放在桌上的铃铛摇晃了两三下。过了大约十几秒后,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应该是德米特里的侍从吧。利普诺市长命令对方准备蜂蜜酒后,便对艾莲说道: 「您今后有什么打算呢?」 艾莲没有办法立刻回答德米特里的问题。她抱着胳臂沉吟起来。 要在这里等个几天吗?她该等几天呢? 「你们不知道莎夏何时会回来对吧?」 「如果他们今天遇上海盗,并在战争中获胜的话,最快也要两天后才能回到这个城市吧。 说不定还会再多花一天。当然了,他们也有可能到现在都还没遇上海盗。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会花上更多时间了。」 艾莲有自己的领地要治理,也有必须要处理的事情。虽然莎夏总有一天会回来,但艾莲无法一直在这里等下去。 艾莲望着暖炉的火焰陷入了沉思。就在这个时候,一名侍女以托盘端着两个装满蜂蜜酒的陶杯走进了房间。 不知道为什么,艾莲看着侍女的侧脸,突然想起了蒂塔。想起了那名一直跟随着堤格尔的栗发侍女。这名侍女长得和蒂塔一点也不像,或许是她的气质和工作的模样让艾莲回想起来的吧。 ——蒂塔每次目送堤格尔离开后,也必须天天忍受这种像是胸口被紧紧勒住般的思念吗? 等到侍女离开房间后,艾莲便呼唤了德米特里的名字。 「我会先在这个城市停留四天,如果这四天内有新的情报的话,再来思考下一步行动。」 「既然如此,那我就提供一间客房给名为艾蕾欧诺拉的旅人吧。」 德米特里的嘴自陶杯挪开后,露出了微笑。莎夏讨伐海盗结束归来时,这间宅邸应该会是最早收到消息的吧。  「那我就心怀感激地接受您的好意了。接下来要暂时在这里叨扰几天,还请多多关照。」 艾莲把手伸向了陶杯。杯里的蜂蜜酒还带着些许温度。 离开会客室的艾莲拿回艾利菲尔后,又被带到了客房。这间客房位于二楼,并不是她最一开始进入的房间,房间内侧还设置了阳台。 她一走到阳台上,海水的味道便扑鼻而来,海风吹拂着她银白色的头发。 宅邸的位置紧邻港口,碧蓝的宽广海洋占据了艾莲的视野。天空晴朗无云,蔚蓝的天空和碧绿的海洋在遥远的彼端互相融合,还能看到海鸟在远处飞翔。 艾莲沉默地看了一会大海,最后叹了口气,转而看向已经擦去泥土又重新磨亮的长剑,嘴角浮现一抹苦笑。 「你的力量应该无法让我飞到莎夏身边吧,艾利菲尔。」 剑锷的形状有如翅膀的长剑,从剑身根部吹出旋风,轻轻地卷起艾莲的头发。银发战姬知道这是龙具在安慰和鼓励她,便稍微点点头,轻轻地拍了拍长剑的剑柄头。 接着她视线一转,看到港口停泊着数十艘军船和商船,它们的船帆都收了起来,或是连同桅杆一起拆下摆在船上。 因为颁布了禁止出港的命令,所以商船周围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相较之下,军船附近则可以看见许多水手和士兵的身影。因为只要情势一有变化,军船就必须立刻竖起桅杆,扬帆出港。 「如果现在停泊在港口的军船出港的话,代表亚莉莎德拉大人战败了,目前正在撤退,或者是海盗避开了亚莉莎德拉大人的军队,已经来到这附近了。大概就这两种可能吧。」 德米特里曾这么跟她说过。同时也严禁她随意出港。 艾莲以她如红玉般的双眼再次看向大海。让许多人感到舒畅爽快的蔚蓝和碧绿的颜色,在艾莲眼中却变成了不祥和厌恶的象征。 「我跟海好像很合不来啊。」 堤格尔掉进海里下落不明,莎夏现在也在这片海上的某处,可能正一边航行一边寻找敌人,也可能早就和敌人开战了。 ——莎夏,哪怕只有你也好,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艾莲取下腰间的长剑以双手环抱,向众神祈祷。 接着她犹豫了片刻,又再次对众神许下愿望。无论是偶然还是奇迹都行。曾有在遥远 南方的国家有个在海上漂流,最后抵达异国岛屿的英雄的故事;也有在海上漂流了好几天,最后存活下来的水手、冒险者或海盗的故事。 既然如此,帮忙救救堤格尔,应该也不为过吧? 堤格尔落海后已经失踪将近二十天,应该是凶多吉少了。 但是看到眼前的茫茫大海,少女还是忍不住祈祷他能平安归来。 ◎ 数十艘船拥挤又吵杂地聚集在这片海域上。 即使大海相当辽阔,但在这片海域里,船和船之间拥挤得只能稍微窥见几道缝隙。怒吼声在这些船上交错飞舞,还不时传来刀枪交锋的声音。每艘船的船缘都插着箭矢,甲板都被鲜血染红。 伴随着黑烟的火舌也开始到处窜出。易燃物实在太多,即使旁边就有大量的水,但还是离火太远了。所有人都忙着拼命斩杀眼前的敌人而无暇灭火。 这些人们简直就像在比谁能发出更多种怒吼和惨叫声,表示疼痛的惨叫声掩盖了临死之前的短促呻吟声。而那些发出惨叫的人最后也失去发出声音的力气,变成了无法言语的尸体。 嗅觉在不知不觉间麻痹了,甚至连船只烧焦的臭味和血腥味都无法分辨。被呐喊声和爆炸声摧残的耳朵也丧失正常的听力。眼前的景物一直在摇晃,不知道是因为待在不停晃动的甲板上,还是因为双脚失去力气正在发抖的关系。 亚莉莎德拉·阿尔夏芬一言不发地站在莱格尼察军的旗舰甲胄鱼号的甲板上。血腥的杀戮场面正在她身旁理所当然地重复上演。 莎夏的军队正受到敌人的追击。莱格尼察军本队原本有十七艘船,现在已经剩下不到一半了。残存的船包括旗舰在内,没有一艘是毫发无伤的。 但是莱格尼察军也并非一声不吭地任凭敌人攻击。托尔巴兰率领的海盗本队也损失了超过十艘船。 莎夏的指挥风格相当踏实且顽强不屈。 举例来说,只要知道某艘军船的右侧船舱受到损伤,莎夏就会巧妙地改变其方向,并调整阵型配置,让受伤的部位朝向我方。而且还会让士兵和划桨的水手慢慢地移动到其他船上,在攻击敌人侧面等行动时把空船当成障碍物来活动。 而在甲板上的近身战中,她会命人使用木桶、绳索或木材等东西设置数个障碍物,让进攻到船上的海盗们无法自由行动,并打散他们的队伍。如果放弃登上敌船,决定贯彻防守策略的话,就可以使用这类战术。 其中最巧妙的战术是以行动较灵活的「枪」引诱海盗船,再让两艘大型桨帆船「弩」一起迎击。 「弩」不会从正面冲撞敌船,而是移动到海盗船的左右两侧,把海盗船夹在中间,再各自收起单边的船桨。海盗看到之后会以为莱格尼察军船打算折断他们的桨,所以也同样把桨收进船内。 接着两艘「弩」便像是在等待这一刻似地以灵活的操控技巧将船身靠过去,自海盗船的两侧用力挤压其船身。 细长型的桨帆船「枪」无法执行这个战术。因为在夹住海盗船并用力挤压的时候,可能会反过来害自己的船受损。只有大型桨帆船「弩」和擅长操控船的莱格尼察水手才能使出这种技巧。 被挤压的海盗船嘎吱嘎吱地发出了恐怖的悲鸣。船身各处都开始龟裂,海水灌进了船内。虽然不至于整艘船解体,但已经陷入完全无法继续战斗的状态了。 即使莎夏用尽策略,士兵和船员也不停奋战,但他们的船只数只有敌人一半。在这样的不利情况下,随着时间流逝,沉重压力不断地压向莱格尼察军。 就算击沉一艘海盗船,又会立刻出现一艘新的船来填补空缺,莱格尼察军却办不到。莱格尼察军从一对二变成了一对三,甚至还有一对四的情况。 当莱格尼察军前后左右都被海盗船包围后,海盗们便从船头和船尾处源源不绝地跳上船来。 在甲板上所上演的已经不只是战斗,而是虐杀了。三名海盗一同袭击一名士兵,手持柴刀和手斧用力劈砍。或是五、六个海盗围着一名士兵用棍棒猛打。还有一名士兵被十名海盗用长枪猛刺,刺死之后尸体还被高高地举到空中。 现在莱格尼察军只剩下七艘船,却被整整二十二艘敌船包围。旗舰甲胄鱼号也正在与三艘海盗船交战。 托尔巴兰的指挥能力绝对不会比莎夏逊色。如果指挥海盗的人不是托尔巴兰的话,即使在数量上居于劣势,莎夏也不会让自己的军队受到敌人的包围。我方损失的船只肯定可以再减少两到三艘。 不知道右翼的路伯修军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至于左翼的十四艘船,则在不久前捎来了战败的消息。 「这样啊,他们已经表现得很好了。」 莎夏以冷静的嗓音这么说着,对萨乌鲁等莱格尼察士兵和水手的死表示哀悼。 因为艾伯特也有可能在大败萨乌鲁之后,又带着数艘船加入敌人的中央本队,所以萨乌鲁可以说是非常地克尽职责了。 ——我也必须完成自己的任务才行。 她抬头看向天空。灰色的云层绝大多数都飘到了远方,露出闪耀着白光的太阳。 我方的船又有一艘遭到击沉,敌人的动向也随之改变。 莎夏眯起了眼睛。因为敌人的旗舰恶鬼号已经进入她的视野内了。桅杆上可以看到象征旗舰的白底红眼旗。 但是那艘船并非近在咫尺。因为有一艘海盗船露出船身横挡在甲胄鱼号与恶鬼号之间,堵住了前进的路。 即使已经占了上风,托尔巴兰也没有轻忽大意。他绝对不让旗舰与莱格尼察军的船只直接接触,一定会派一艘海盗船挡在中间。如果莎夏想直捣旗舰,他打算让同伴当盾牌来拉开距离,逼迫莱格尼察军耗损更多战力。 「这艘船感觉真是讨厌啊。」 马特维走近后便瞪着敌人的旗舰说道。他一边说一边喘着气。因为他跑去和士兵们一起击退爬上这艘船的海盗,然后又跑了回来。 莎夏看到这名前水手的模样后惊讶地瞪大双眼。因为马特维的左手拿着染血的长枪,左手也紧握着沾满血的手斧,腰上挂着柴刀,皮带上插着两把短剑,脚上还绑着另外一把短剑。这些武器有一部分是从敌人那里夺来的吧。 虽然黑发战姬觉得他这副模样简直就像是个海盗,但她并没有把这句感想说出口。 「情况如何?」 「虽然我暂时把他们打退了,但应该马上又会有新的敌人出现吧。路伯修的那些人到底在搞什么……」 负伤的人并非只有马特维,连船长保罗和从公宫跟随莎夏来到这里的五十名骑士也全都受伤了。甚至还有人已经离开了人世。 目前站在甲板上的人里只有莎夏还毫发无伤。煌炎的胧姬一边将视线转回恶鬼号上,一边对马特维说道: 「帮我叫保罗过来,我有事情要拜托你们两位。」 马特维虽然一脸纳闷,但还是立刻拔腿狂奔,拉着身穿鳞甲的船长回到莎夏身旁。保罗的鳞甲也已经有几处破损,露出了穿在鳞甲底下的衣服。 前水手和船长听到莎夏的话后,都惊讶地说不出话来,然后互相看了看对方面无血色的惨白脸孔。彼此的表情让他们知道自己的耳朵没有听错。 「太乱来了。」 保罗回话时连敬语都忘了,马特维则叹了一口气。 「没有其他办法了。现在只能这么做了,也只有我才能使用这个办法。」 莎夏一脸严肃地断言。让人联想到黑曜石的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两个比自己还要年长许多的男人。她的眼里看不见一丝犹豫,充满了不容忽视的坚决意志。 「这不是总帅该做 的事。」 保罗龇牙咧嘴地提出反驳,但莎夏也坚持自己的看法。 「总帅的使命就是竭尽全力。如果有必要的话,即使是总帅也要挥剑杀敌,流血奋战。」 「您所谓的竭尽全力,就是使用这种赌博似的战术吗?」 马特维的双眼也流露出激动的情绪,痛苦地喘着气。 想不出扭转局势的策略让这两个人相当难受。保罗和马特维都知道我方军队已经快撑不下去了。活到这把年纪所累积的经验告诉他们,我方大概只能再支撑四分之一刻左右。 他们因为被海盗包围,无法轻易地逃脱,也认为路伯修的军队不可能即时赶到。两人都已经体认到自己正一步步迈向死亡。 海盗应该不会让他们活下来吧。如果还有余力的话,或许会捉住他们然后卖到墨吉涅当奴隶,但考虑到目前的季节已邻近冬天,应该会尽量避免麻烦才对。 最大的问题在于莎夏,他们根本不敢想像一个年轻女子落入海盗手里会有什么下场。 「……我知道了。」 片刻之后,马特维以压抑着自己情感的声音说道。保罗惊讶地睁大双眼瞪向这名曾是水手的巨汉,但马特维拍了拍船长的肩膀,像是劝说他似地点点头。 保罗握紧拳头,仿佛想避免泪水流出般猛然抬头望向了天空。当他的视线回到莎夏身上时,脸上已经写满了非比寻常的决心。 「战姬大人,这是我的船,若真有什么万一,请您只要责备我一个人就好。」 「你只是遵照我的命令行动而已,我不会怪你的。」 莎夏回答他的时候,露出了与战场极不相称的温婉笑容。 「谢谢你们,保罗、马特维。」 她分别呼唤两人的名字,微微低下头。当莎夏抬起头来时,她的脸已经换上了战士般的神情。身旁的两个男人也再次打起了精神。 「船长,我想跟你借几个人用用。」 「想借多少就借多少吧。」 保罗一边转头面对船头,一边回答马特维率直的要求。马特维回首对莎夏点点头,接着便抬头看向了竖立在他身旁的桅杆。 桅杆是由数条分别来自船首、船尾、右舷和左舷的绳索——索具所固定,而在右舷和左舷的索具上还绑了好几条垂直的绳索,形成了一条绳梯。当船员要爬上桅杆的时候,都会利用这条绳梯。 「从右舷上去好了。」 两人所站的位置距离右舷的索具比较近一些。 「请您稍等一下。」 马特维抛下这句话后便冲向了船尾。莎夏目送他那道画着白海豚的背影离去后,便将视线转向了船头。 只见一群约有十人的骑士朝这里走了过来。他们是听从保罗的指示在船头与海盗奋战的人。每个人身上都沾满了鲜血和汗水,气喘如牛。 莎夏命令他们调整自己的呼吸,然后等待马特维回来。身材高大的前水手立刻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近十名骑士。 「跟着他行动。」 莎夏对来自船头的骑士们说道,马特维则环顾这群总计二十人的骑士们。他们身上都具备了两项条件。其一是跟随莎夏从公宫来到这里,其二则是他们身上都带着弓或弩。 「现在战姬大人要开始爬上桅杆,我们要在这段时间内死守右舷索具周围。」 以目前的情况而言,这是个很难立刻理解的命令。有好几名骑士一脸纳闷地回头看着莎夏。黑衣战姬则以像在说「一切交给你们了」的表情点点头。 「我当然不是疯了才会说这种话,导致你们陷入险境的我或许没有资格这么说,不过我希望你们能相信我。」 骑士们沉默地看了看彼此,接着便迅速地整队,然后向莎夏敬礼。他们都一直期盼着能在这名黑发战姬的指挥下战斗。既然自己的主人都这么说了,那他们也只能为此而行动。 马特维与二十名骑士冲向了右舷。右舷那一侧虽然也有海盗船,但因为彼此的船桨互相碰撞的关系,所以两艘船之间大约有十阿尔昔(约十公尺)的距离。 不过,因为这里的守备比其他地方薄弱了一点,所以把附有挂钩的绳索抛过来勾住甲胄鱼号的船缘、沿着绳索爬过来的海盗也不少。还有人射出火箭想让船失火。 成群的箭矢和粗箭发出勇猛的低鸣射向那些海盗。它们撕裂大气,其密度之高仿佛要用箭矢在两艘船之间搭起桥梁。马特维挥舞着单手斧和柴刀接连砍断那些钩绳,一边以近似怒吼的大嗓门下达指令。 「手不要停下来,继续射击!不要让对手有机会射箭!如果箭矢用完了,拿木桶或木材扔他们也行!」 海盗们开始退缩了。有的人躲在船缘后方,有的人则试图以同伴的尸体挡住箭矢形成的暴雨。还有好几个人从船上摔落,发出响亮的水声。 莎夏并未错过敌人攻势衰退的这个机会,她迅速地跳上船缘抓住索具,然后以熟练的动作爬起了绳梯。海盗们想攻击毫无防备的她,却被马特维和骑士们射出的箭雨阻挡,只好放弃这个念头。 莎夏从索具跳到桅杆上,然后爬到了桅杆的顶端。 冷冽的强风吹过黑衣战姬的身体。桅杆愈靠近顶端就愈细,最上面的面积小到无法让莎夏坐下来。往上看的话是高耸的天空,往下看则是令人两眼昏花的高度,胆小一点的人应该会吓到昏倒吧。 但莎夏既没有因为寒冷而发抖,也没有因为无法固定姿势而左右摇晃。她以单脚站在顶端保持平衡,齐肩的黑发随风飘扬,冷静地看向战场外那片无边无际的蔚蓝海洋。 她在西北方的海面上发现了她一直期盼着的物体。于是她朝着下方使劲大喊: 「各位!路伯修军马上就会赶到这里了!拜托你们再坚持一下子!」 船上仍旧此起彼落地传来战斗的声响,吵闹到连位于桅杆顶端的莎夏也听得见。 即便如此,底下的人们还是听到了黑发战姬的叫喊。原本气喘吁吁的莱格尼察士兵恢复了活力,相较之下,惊慌不安的情绪则在海盗们之间蔓延。 莎夏移动视线,锁定了海盗船的旗舰。 她刚才所做的并不是她的主要目的。她不会勉强同伴保护自己,只为了让自己爬到这里寻找友军。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一道不同于呐喊声和刀剑碰撞声的尖锐声响透过空气传了过来。那是厚实的刀刃刺进巨大木头的声音。细微的震动沿着桅杆传过来。 船员们正拼命地想以斧头和柴刀砍断莎夏爬上去的那根桅杆。 航行时遇上暴风雨的时候,为了尽量减少船的重量,其中一个方法便是砍断桅杆。这些船员里也有好几个人曾经历过类似的事情。 不过,即使是拥有类似经验的船员,也没有进行过如此充满紧张感的工作。因为莎夏就在他们以斧头劈砍的桅杆上头。他们涨红着脸不断地挥动斧头,心里只希望能快点结束这项工作。 马特维命令骑士们用钩绳拉住桅杆,让桅杆朝船头的方向倾倒。保罗也一边率领部下们战斗,一边注意不让我方的人手受到波及。 桅杆开始倾斜了。 被斧头砍了十几下的裂痕发出尖锐的悲鸣,缺口逐渐扩大。 这时莎夏已经不在桅杆顶端,而是稍微往下移动了一些。 她漆黑的双眸盯着位于甲胄鱼号前方的海盗船。其桅杆上半部架着与桅杆垂直的细长横梁。 桅杆继续往下倾倒。 莎夏上半身往前倾,弓着身体开始冲刺。 ——高度不是问题,不能往上,要往前……! 在短短三步的助跑后,她朝桅杆一踢,跳了起来。 黑发战姬飞向了空中。她拔出插在腰间两侧的煌炎,如鸟儿展翅般高高举起。金色和朱色的刀刃呼应主人的战意,各自从刀身冒出了与刀刃颜色相同的火焰。 「……火鸟……」 马特维抬头看着莎夏的身影,发出了感叹的声音。 那是源自比墨吉涅更南方的古老王国的灵鸟传说。火鸟是拥有红色和金色的翅膀,全身被火焰包围的大鹫。 红莲之火能烧死敌人,黄金之火则能唤醒死者,当这种鸟死去时,身体会被自己的火焰烧成灰烬,然后在灰烬中重生,故又称为不死鸟。 黑发战姬右手的剑燃烧着金色的火焰,左手的剑则放出朱色的火焰,她在空中飞舞的身影,让马特维联想到以前曾在故事里听过的灵鸟。 莎夏的鞋底踩上了海盗船桅杆的横梁。被牢牢固定住的横梁连晃都没有晃一下。当煌炎的胧姬踏出第二步时,她改变了姿势,在细长的横梁上猛然往前冲。 黑发战姬离开后,甲胄鱼号的甲板便随着桅杆倒下的轰然巨响而碎裂,冲击的余波击飞了数名海盗,但莎夏看也不看他们一眼。 即使马特维和保罗他们因为莎夏成功降落在海盗船桅杆的横梁上而高兴欢呼的声音,以及海盗们吵闹的声音都传进了莎夏的耳里,也无法吸引她的注意力。 莎夏走到横梁的末端后又跳了起来。 黑衣的火鸟在蓝天下飞舞。身后还拖着由双色火焰形成的尾巴。 莎夏轻盈地跳向海盗船旗舰「恶鬼」号中央的桅杆,翩然落在桅杆上半部的横梁上。紧接着,她又从横梁上一跃而起,在索具和桅杆上交互跳着移动,最后降落在甲板上。 海盗们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傻傻地看着黑发战姬。所谓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是在形容这种情况。别说是从桅杆跳到其他船只的横梁上了,连从横梁上跳下甲板的方法也不像是人类办得到的事。 眼前这位体型纤细的年轻女子,在他们眼中却像是违背了常理的怪物。 莎夏站了起来,确定自己的身体没有任何异状后,便举起了双剑。 「煌炎的胧姬,亚莉莎德拉·阿尔夏芬——参见!」 海盗们被她身上释放出的沉稳战意所震慑,甚至忘了要举起武器。 「快点攻击!」 突然间,一道有如雷鸣般的大喝响遍了整艘船。那是托尔巴兰的声音。海盗们的身体全都震了一下,想起了自己该做的事情。 看到海盗们恢复士气,莎夏嫌麻烦地眯了眯眼。在自己和托尔巴兰之间还挡着一道由数十名海盗组成的人墙。 ——如果是这么大的船,划桨的水手应该有两百人,战士则有一百人吧。 托尔巴兰的目的应该是要消耗她的体力吧。虽然照着他的计划走有违莎夏本意,但她必须尽可能地减少海盗的数量。 「要上啰。」 莎夏对手中的双剑说道,自甲板一跃而起。站在这群海盗最前方的十个人举起了斧头和柴刀,呐喊着朝黑发战姬砍去。凶猛的杀意和成群刀刃毫不留情地扑向这名落单的年轻女子。 身上缠绕着红莲与黄金之火的黑影舞动了起来。 双色的火焰各自画出弧形的轨迹,形成一个圆圈。虽然火圈在一两秒之间就会融入空气中消失,但是同时也有某种东西接二连三地倒在甲板上发出闷响,仿佛在等着火圈的到来。 那些东西是人类的头或手臂。而那些掉落在甲板上的东西之所以没有流出很多血,则是因为其中有好几个的断面都被火焰烧焦了。 莎夏不发一语,睥睨着海盗,身体完全没有被他们的血溅到。 海盗们虽然面露惧色,但来自他们身后的那股怪物般的压迫感,让他们别说是逃跑,连停下脚步都办不到。在恐惧的驱使下,与刚才同样人数的海盗对莎夏发动了攻击。 黑影再次挥动着两道火焰,在甲板上舞动起来。莎夏除了「煌炎的胧姬」,还有个「刃之舞姬」的别名,这时的她简直就像是替靠近她的人带来死亡的舞姬。 莎夏的动作俐落又简洁,她手里的双剑在虚空中描绘出鲜明的轨迹,割伤海盗的脸,划开他们的喉咙,刺穿他们的心脏,海盗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站在海盗们后方观看莎夏战斗的托尔巴兰感叹地「哦」了一声。他露出愉快的笑容,并大声喊道: 「十个人不行的话,就派十五个人上;十五个人不行的话,就让二十个人一起攻击她!紧紧抓住她的手或脚,封住她的行动!只要能成功压制住她,之后就可以对她为所欲为啦!」 对托尔巴兰来说,这些海盗只是用完就丢的棋子,就算他们全都死了,他大概连眉头也不会皱一下吧。只要能稍微耗减莎夏的体力,即使牺牲他们的性命也值得。 海盗们的刀剑连莎夏的黑衣也砍不到,但是只要莎夏的双剑一挥,就会有海盗失去性命。 头颅被砍断,拿着武器的手自手肘处断落,失去了身体某些部位的海盗呻吟着倒在甲板上。 但这些海盗仍旧踩过同伴的尸体,或是把还活着的同伴推开,不断扑向莎夏。托尔巴兰的存在让他们展现出不顾生命的疯狂攻势。 ——都已经杀了这么多人,还是不退缩吗…… 在砍杀数十人之后,莎夏改变了战斗方针。她钻过海盗形成的人墙,冲到船缘旁边。她敏捷地闪过追上来的海盗,伸脚猛踹他的臀部。被她往前推的海盗失去了平衡,身体翻过船缘,头上脚下地落人海中。 当海上传来响亮的水声时,莎夏跳上了船缘。她抛下那些被吓傻的海盗们,一口气跑过狭窄的船缘,朝托尔巴兰逼近。 托尔巴兰轻笑了一下,从最靠近自己的海盗手里夺过战斧,在莎夏自船缘一跃而起的瞬间把战斧用力地扔向她。 一道刺耳的金属声响起,战斧裂成三大块飞了出去。原来是莎夏的双剑砍断了战斧。不过莎夏也因为想跳跃却被阻挡,而降落在距离托尔巴兰还有十步远的地方。 「好几天不见了,双剑。厉害,真是太厉害了。」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黑衣战姬无视托尔巴兰的话,举起双剑直接了当地问道: 「你明明不是海盗,为什么要率领海盗进攻吉斯塔特?」 莎夏锐利的眼神仿佛能把她注视的对象射穿,但托尔巴兰并没有因此感到退缩,带着浅笑答道: 「这个嘛,若要用一句话来解释的话,是因为愉悦。」 「愉悦……?」 托尔巴兰对皱起眉头的莎夏肯定地点点头。 「在战场上像战士一样疯狂战斗,是一种愉悦;掳走女童侵犯之后再吃掉,是一种愉悦;与敌将斗智、让人们在我的指挥下互相残杀,也是一种愉悦。」 莎夏的表情多了几分严峻。现在站在她眼前的是货真价实的怪物。托尔巴兰的双眼射出了可怕的红光。 「和身为我们敌人的你们战斗,也是一种愉悦呢。虽然我们和你们之间的确是有什么古老的契约或因缘,但是我没有必要把这当成唯一的生存意义。」 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的莎夏觉得很困惑,而她的情绪似乎不小心表现在脸上了。托尔巴兰发出了含糊不清的闷笑。 「你想知道吗?」 莎夏摇了摇头,以嘲讽的语气回答: 「我想知道的事情,你不一定知道。我反而觉得你是为了让我分心才故弄玄虚的可能性比较大,而且——」 黑发战姬收起脸上的笑意,漆黑的双眼静静地燃起斗志。 「我并不擅长用言语来打击对手。」 「我喜欢这个回答 。」 托尔巴兰双眼的光芒变得更耀眼,全身释放出的压迫感也更庞大了。 这时连海盗们也察觉到异状,难掩紧张与不安地后退远离两人。托尔巴兰看都不看他们一眼,莎夏就更不用说了。因为两人都没有余力注意别人。 托尔巴兰浑圆的头部开始扭曲,从内侧长出了螺旋状的角。嘴里也看得到不像是人类所拥有的粗大牙齿。中等身材的身体也急速膨胀,撕裂了他所穿的衣服,甲板也像是无法承受其重量般嘎吱作响。 那超过二十切特(约两公尺)高的巨大身躯不只是体积庞大而已,肌肉不正常地高高隆起,仿佛以岩石雕刻成一般壮硕无比。皮肤在微弱的阳光照射下白得令人作呕。 他数天前和莎夏战斗时,右半边的脸被烧焦,还有一道从右肩延伸至右胸的伤痕,但现在都已经看不到任何痕迹了。 莎夏将力量聚集在紧握着巴尔格雷的手上。和当时还有月光,但几乎被黑暗笼罩的夜晚相比,对手的模样在太阳照射下清晰可见,足以勾起人们心中最原始的恐惧感。 黑衣战姬一边说服自己习惯眼前的景象,一边紧盯着魔物。 但是海盗们却无法克制地发出惨叫声。他们和莎夏不同,直到现在才知道自己跟随的男人的真实样貌,有些人双腿发软,跌坐在地,有些人则一边哭喊一边跳进海里,完全失去了斗志。 在紧邻这艘船的海盗船上,海盗们也看得到露出真面目的托尔巴兰。在恶鬼号两侧待命的船只原本必须在包围网快被突破时赶去支援,但他们现在连确认战况都忘了,只是呆若木鸡地看着托尔巴兰。 他们无法相信自己双眼看到的景象。 而位于恶鬼号前方的海盗船也发生了同样的情况。 这艘船原本就是为了不让甲胄鱼号靠近恶鬼号才挡在两艘船之间,所以一直都在和莱格尼察军激烈交战。 但是他们看到托尔巴兰的真面目后,无论是莱格尼察士兵或海盗都停止了战斗。所有的人都露出了仿佛踏进未知世界般的困惑表情。 保罗在甲胄鱼号上一脸惊愕地注视着恶鬼号。他在过去的人生中遭遇的风暴和海盗数也数不清,甚至曾经碰上比人类庞大许多的鲨鱼或鳄鱼。但他从未见过像托尔巴兰这样的怪物。 他目瞪口呆地转头面向身旁的马特维。甲胄鱼号的船长立刻恢复了理性。因为马特维看着托尔巴兰和莎夏的脸上浮现冷静与沉痛的神情,这让保罗觉得很疑惑。 「你……难道你早就知道了吗?」 保罗询问时的声音因为不安而微微颤抖。马特维的视线仍旧盯着怪物和战姬,但他点了点头。保罗顿时激动起来。 「你知道?你明明知道,却还让战姬大人去那艘船……!」 「因为那是战姬大人的决定。」 马特维低头看向保罗,轻轻地拉开激动地质问他的战友的手。 「如果我能代替她的话,我早就去了。但是,船长,你觉得我们需要几百名士兵才能杀死那个怪物呢?不对,你曾想过有多少士兵敢挺身与他战斗吗?」 「人数不是问题!如果士兵们不敢行动的话,要我打头阵也行……」 「战姬大人就是因为不想让你这么做才一个人过去的。」 保罗还想继续反驳,但他察觉到马特维按住自己手臂的手正在颤抖后,又把话吞了回去。他抬头一看,前水手心中难以掩饰的激情化为满满的苦涩,表现在他的脸上。 保罗看向托尔巴兰,咬牙切齿了一会儿后,便粗暴地甩开马特维的手,背对着他说道: 「还有很多海盗船没看到那个怪物,去解决那些家伙吧。」 这句话让马特维也稍稍打起了精神。因为海盗船正包围着莱格尼察军的关系,将近半数的船距离恶鬼号相当遥远。这些船上的人并不知道托尔巴兰的真面目,士兵与海盗的战斗仍旧持续着。 「知道了。船头就交给你,我去船尾。」 马特维重重地吐了一口气,转身背对保罗,开始冷静地思考。 ——既然海盗船的旗舰上如此混乱,应该已经无法继续维持包围网了吧。 包围网策略一旦成功,产生的效果将非常强大,但是要包围敌人是很困难的事,而要在歼灭敌人之前维持包围网更是难上加难。因为敌人不可能乖乖地被歼灭,会朝着兵力较薄弱的地方突击,试图瓦解包围网。 其实当莎夏爬上桅杆顶端时,托尔巴兰曾犹豫是否该让自己的旗舰后退。他也知道路伯修军正逐渐靠近这里。 但是,托尔巴兰知道,如果让旗舰后退,就无法快速地传递命令,包围网可能会因此瓦解。所以他最后选择维持包围网,任由莎夏靠近旗舰。 ——海盗们的混乱即使放着不管,应该也会扩散到其他船上。所以我方现在要安抚士兵的情绪,同时让海盗们更加混乱,分散他们之后再个别击溃。 战争尚未结束,马特维鞭策自己疲惫不堪的身体,握紧手上的武器,朝着仍在混战中的船尾走去。 ◎ 托尔巴兰自全身释放出肉眼不可见的冲击波。将倒在甲板上的木桶、索具和海盗们掉落的武器一一震碎、刮飞。 但是其中并没有黑衣战姬的身影。托尔巴兰没有环顾四周寻找敌人身影,而是凭借着自己感觉的气息,水平挥出了右臂。 随着风声响起,刚才被粉碎的物体的残骸在空中飞舞,但是他的手并未传来打中目标的感觉。 一道黑影在空中飞舞。是莎夏。她往旁边一跳躲过了冲击波,然后又往上跳跃,避开了粗壮手臂的攻击。而且还在空中扭转身体,以双剑砍向魔物的手臂。 当莎夏降落在甲板上时,托尔巴兰的右臂流出了黑血。莎夏的双剑分别砍中了手肘的上方与下方。 「这种程度的攻击是没用的。」 托尔巴兰露出愉快的笑容,从容地转身面对莎夏。黑发战姬没有回答他。不仅是因为她觉得没有必要回答,也是因为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魔物手臂的伤痕转眼间就变浅消失这件事上。 ——这种程度的攻击果然没用吗…… 托尔巴兰连被砍断的右臂都能轻而易举地接回去,只是随便乱砍的话,大概无法打倒他吧。 托尔巴兰张开右手,朝正前方用力一推。莎夏察觉到危险后,立刻往左一跳——魔物的手掌也同时放出了冲击波。冲击波经过方才莎夏站立的位置,击飞了前方的海盗。 海盗的身体有如被踢飞的小石头般弹跳了好几下,最后头上脚下地重重砸在甲板上。他的右臂和左脚不自然地弯曲,骨头和内脏似乎受了重伤,嘴里不断冒出鲜血,目光涣散。他的身体抽动了几下,很快地就断气了。 「前几天和你交手的时候我就在想了……」 托尔巴兰皱起眉头,对莎夏说道: 「你其实还挺会闪躲这些没有形体、人眼也看不到的东西的嘛。」 「你的意思是,之前都没人能躲过你的攻击吗?」 莎夏语带挑衅地反问。但是托尔巴兰并未被她激怒,而是以真的觉得很纳闷的态度歪了歪头。 「不,普通的人类也就算了,但在你们之中确实有几个人躲开过。」 他口中的「你们」,指的应该是至今曾与这个魔物战斗过的战姬吧。 「你好像已经和不少战姬战斗过了,我是第几个呢?」 「谁知道呢,我又没有认真计算过。我和其他家伙不一样,有好一阵子过着耽溺玩乐的生活。总而言之,大概是在四十到四十五这个范围内吧。」 听到托尔巴兰以故作糊涂的口气如此回答,莎夏好不容易才压 抑住内心的激动。 这个魔物说的恐怕是实话。 他究竟已在这个世上存活几百年了呢? 「不过,能像你这样在最后一刻以准确的身法险险闪躲的人,我到目前还没碰上半个。虽然你的技巧和胆量确实很了得……但你难道不怕吗?只要有一步,不,是半步失误,就会招致死亡喔。」 「我没必要害怕打不中我的东西。」 莎夏冷淡地回答后,便自甲板上一跃而起,笔直地冲向托尔巴兰。白鬼魔物则摆好架势准备迎击。根据他的判断,即使以目前的距离发动攻击,还是会被躲过,所以打算尽可能地引诱她靠得更近。 莎夏在只差一步就会遭到冲击波攻击的位置停下脚步。这也在托尔巴兰的预料之中,他举起了几乎与莎夏的身体一样粗的手臂。 「——突火枪列!」 在托尔巴兰粗壮的手臂落下之前,莎夏把手里的双剑交叉挡在胸前,然后朝左右两方用力挥出。 下一个瞬间,战姬与魔物之间突然冒出了数道火炷。整齐地排成一列的火焰之枪比托尔巴兰还高,仿佛要突破天际般激烈地往上喷发。 「想以火焰遮蔽我的视线吗?」 即使身体遭到热气烧灼,托尔巴兰也没有停止行动。他以将火柱整个击飞的气势,将拳头从侧面扫向火焰。 火焰剧烈晃动,大量的火星飞散开来,但还是没有打中目标的感觉。 就在这个时候,莎夏从托尔巴兰的脚边冒了出来。白鬼魔物完全没有料到她会使出这一手。虽然他知道火焰是用来遮蔽他的视线,但他没想到莎夏会从自己制造的火焰中穿过来。 带着火焰的双剑闪烁着耀眼光芒,朱色与金色的刀刃如旋风般祭出一阵刀闪。托尔巴兰的左脚被砍得支离破碎,留下了无数被烧灼的丑陋伤痕。 托尔巴兰发出痛苦的呻吟,身体摇晃了一下。甲板上之所以没有滴下许多黑血,是因为伤口被火烧焦,而不是因为他只受了轻伤。 当莎夏也在托尔巴兰的腹部留下较浅的伤口后,便在原地蹲了下来,接着在下个瞬间高高跳起。白鬼魔物释放出的冲击波晚了一步抵达,连战姬身上的黑衣也没碰到,燃火的双剑砍向了托尔巴兰的头部。 虚空中响起了一道坚硬的金属碰撞声。 黑发战姬纤细的身体飞向了空中。莎夏勉强在空中改变姿势,平安地降落地面。但她胸前的黑衣却被割开来,雪白的肌肤上出现一道血痕。虽然是放着不管就会自动止血的小擦伤,却是她在这场战争中所受的第一道伤。 莎夏并未理会自己的伤口,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托尔巴兰额头上的那三只角上。 她黑色的双眼确实看见了。那只角像鞭子般弯曲之后,挡下了煌炎的二连击,并且甩动着攻击莎夏。 如果莎夏没有以巴尔格雷防御攻击,同时利用那股推力逃向空中的话,她现在已经被那只角贯穿身体了吧。 「我应该是第一次对你使出这招才对,你竟然挡下来了。」 托尔巴兰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佩服,又有些感到遗憾。他转了转粗壮的脖子,将扭曲的角变回原来的长度并收进头里。看来那是可以伸缩自如的。 「因为我已经觉得不管出现什么东西都不奇怪了。」 莎夏一边调整呼吸一边回答他。这是为了让他无法察觉到她心中已经获得证实的猜测。 ——行得通。 托尔巴兰腹部的伤口已经愈合了,但左脚还有几个尚未完全痊愈的伤口。 那些正是莎夏刻意砍了好几次的地方。她原本猜想只要用煌炎的斩击和火焰集中攻击,或许能超越魔物那惊人的再生能力,结果证实她的推测是对的。 即使知道了这点,莎夏还是没有取得多少优势。因为要先避开托尔巴兰放出的冲击波,再躲过他头上的角,拉近彼此的距离,并施以白鬼魔物的再生能力追不上的猛烈斩击,这仍然是极为艰难的一场战役。 相较之下,考虑到冲击波和角的破坏力,托尔巴兰只要命中莎夏一击或两击,应该就能获胜了。况且,既然托尔巴兰已经展现了角的攻击方式,接下来应该会积极地以角进行攻击,其攻势想必会变得更加猛烈。 莎夏并没有因为体认到这项事实而感到焦虑或哀叹,她默默地接受了事实,像个准备干活的老练工匠般举起了双剑。 巴尔格雷晃动刀身上的火焰,仿佛在激励她并煽动她的战意。煌炎的主人发现这点后,嘴角一瞬间浮现微笑,再次握紧了龙具。 她趁思考的时候调整好呼吸,双剑也带给她了勇气,是行动的时候了。 「——阳炎。」 莎夏的身影开始晃动,变得模糊不清。缠绕在双剑上的火焰出现某种指向性,以极快的速度加热莎夏周围的空气。 托尔巴兰大吼一声,双手接二连三地发出冲击波,同时挥舞长度变得和自己身高差不多的锐角打向莎夏。 但是这些猛烈的攻击都没有打中黑衣战姬。冲击波破坏了船缘,尖角不仅破坏了甲板,连下方的天花板也打碎,露出了划桨水手所在的船舱。 划桨的水手们直到这时,才终于看到托尔巴兰这个怪物的真面目。因为甲板上的海盗都争先恐后地逃走了,所以没有人告诉他们甲板上发生什么事,他们一直以为先前的骚动只是船上的气氛比往常慌乱而已。 虽然得知甲板情况的只有位于前方的划桨水手,但是他们的混乱和惊慌很快地就传到了后方。当托尔巴兰的角再次打碎一部分甲板时,他们终于彻底陷入恐慌状态,争先恐后地往船尾方向逃跑。 而在他们上方展开的战斗则演变得更加激烈了。 船缘、木桶和作业用的小船几乎都变成木片飞散到海上,甲板上出现了好几个大洞。随处可见的血迹和肉块原本都是海盗的尸体,都是被托尔巴兰的角和冲击波打得支离破碎的。 托尔巴兰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他用力挥舞双臂使出冲击波,不断甩动头上的角,将碰到的东西全部扫落,惊人的力量就是把这艘船轰沉也不奇怪。 但是莎夏躲开了全部的攻击,并钻进魔物怀里挥斩附着火焰的刀刃,又迅速地拉开距离。魔物的雪白身体出现了无数道黑色的斩击痕迹。他的再生能力完全赶不上伤口增加的速度。 划桨水手逃走后经过的时间还不到四分之一刻的一半。但是白鬼魔物却陷入了困境。 ——为什么? 连托尔巴兰也开始焦急了。正如莎夏所想的,这个魔物使出的攻击只要能准确命中,无论是何种攻击,应该都能够葬送黑发战姬的性命才对。 但是那些攻击连碰都碰不到莎夏。莎夏钻过他粗壮的手臂、避开冲击波,看穿头上的角的攻击并闪躲。脸上没有一丝惧色,动作也毫无迟疑。 托尔巴兰犹豫了一瞬间,决定专心保护自己的身体。他缩起庞大的身躯,以健壮的双臂遮住胸口和脸,还把自己的角当成盾牌。虽然这样的耻辱让他咬牙切齿,但是总是比被打败来的好些,所以他才会下此决定。 即使托尔巴兰专心于防御,也不代表莎夏就转有优势,因为魔物已经决定只要一看到她露出些许破绽,就会立刻展开反击。而莎夏也明白这一点。 话虽如此,黑发战姬还是无法停止攻击。因为托尔巴兰的伤口会自动痊愈,她只能在魔物死亡之前不断地攻击他。 托尔巴兰在等,等待莎夏因为体力不支而出现破绽的瞬间。只要有一次攻击打中她,应该就能逆转目前的劣势。 但是托尔巴兰的期待落空了,她的凌厉攻势毫无减弱的迹象。朱色和金色的双剑撕裂、削落并灼烧魔物的 皮肤。托尔巴兰的手臂和脚上不断出现新的伤痕,没有被烧焦的伤口流出黑血,弄脏了他的身体和脚边。 托尔巴兰沉默地忍耐着。即使手臂被砍断、头上的角被击碎,只要他还活着,身体就能随着时间再生。 不久,莎夏攻击的精准度降低了,虽然还不至于露出破绽,但是大动作的攻击明显增加了。 莎夏暂时拉开距离。只见她一边调整呼吸,一边将手臂交叠在前方,挡住自己的脸。这是她之前从未使出的架势。黑衣战姬以这个姿势直接往前冲刺,托尔巴兰站在原地,两人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 突然间,莎夏的膝盖冷不防地往下一跪。托尔巴兰的红色双眼当然没有错过这一幕,但心中却闪过一丝疑惑。 莎夏失去平衡的位置对魔物来说实在太有利了。虽然在魔物的攻击范围内,却在黑发战姬的攻击范围外,她还需要再往前两步才能攻击。即使托尔巴兰攻击莎夏,她的反击也碰不到他。让人觉得这个机会似乎出现得太凑巧了。 托尔巴兰挥去迷惑,两手向前伸出,释放了冲击波,同时扭动脖子,用自己的角从另一个方向攻击莎夏。 随着一阵破坏声响起,甲板碎成了木片,夸张地朝四面八方飞散,但托尔巴兰的手并未感觉到他所期待的触感。 高举双剑的莎夏逼近到他的眼前,方才看到的破绽果然是假的。 但是莎夏的双剑并未触及托尔巴兰。 就在莎夏正要挥剑砍下的瞬间,好像有个看不见的东西抓住了她,让她停止动作。她脸上先是浮现错愕的表情,接着双唇便痛苦地颤抖,然后跪在了甲板上。 这并不是假的破绽。托尔巴兰在不满一瞬的时间内作出如此判断,并同时自全身释放出肉眼不可见的冲击波。 莎夏被击飞了。虽然手里还握着巴尔格雷,但背部却撞上了桅杆,像断了线的人偶似地缓缓滑落地面。 「是生病了吗……而且还是不治之症啊。」 自惊讶中回过神来的托尔巴兰说道。不治之症指的就是致死的疾病。 莎夏无法回答。她现在全身都剧痛不已,意识变得模糊,说不出话来。 她目光涣散,眼神空洞,沙哑的声音伴随着鲜血从半张开的嘴里流出。黑发凌乱不堪,黑衣也被撕裂了。而她之所以在这么近的距离被冲击波击中还能保全四肢,是因为煌炎保护了她。 「因为生病——因为总是在生死边缘徘徊,才让你拥有那种洞察力的吗……是因为具备卓越的技巧和不屈不挠的精神才能到达那种境界吧。」 托尔巴兰露出嘴边的牙齿,脸上浮现残忍的笑容。他站了起来,迈步走近莎夏。 「不过,那也到此为止了。双剑啊,我会把你连同骨头一起啃蚀殆尽——」 就在这个时候,船上突然传来了爆炸声和一阵冲击。托尔巴兰停下脚步,把接下来的话咽回去,看向了船尾。 「……我太专心对付双剑了吗……」 在魔物的视线前方停着一艘敌船。正是因为它猛然撞上这艘船,才会使这艘船剧烈摇晃。 而且还有一个人从那艘船上跳了过来,落地时发出响亮的声音。 那是个外表看起来还不满二十岁的少女。她留着一头红发,身穿紫色的礼服,手里拿着黑色长鞭。是雷涡的闪姬伊莉莎维塔·法米那。 路伯修军总算抵达这个战场了。 当伊莉莎维塔跳到海盗船的旗舰恶鬼号时,仍旧难掩紧张的情绪。 ——那个东西……就是魔物? 即使莎夏已经事先向她说明,也亲眼看到了魔物,但她还是很难接受这项现实。 不过,迎面吹来的海风、莎夏与魔物的战斗、鲜血和汗水的味道,还有战场上的喧嚣,都告诉她这就是现实。既然如此,她就不能逃避眼前的情况,必须采取战姬应有的行动。 恶鬼号因为莎夏与托尔巴兰展开激斗的关系,有许多部件都被轰飞,甲板也充满了破洞,不过伊莉莎维塔轻盈地跳过一个又一个立足点,朝魔物逼近。看到异彩虹瞳的战姬,托尔巴兰欣喜地说道: 「这次是鞭啊!」 魔物的双眼并未看向伊莉莎维塔,而是停留在她手中的黑鞭上。他一眼就看出那是龙具了。 「——钢鞭!」 鞭子握柄以上的部分在伊莉莎维塔手中迅速收缩,变成了棒状的武器。红发战姬举起这把长度与长剑相仿的武器,伴随着快速挥动所发出的呼啸声打向魔物。白鬼魔物则以左臂接下了这一击。 一道令人不快的沉闷声音响起,托尔巴兰的左臂以不合理的角度弯曲了。魔物脸上浮现痛苦和惊讶的神色,但他马上就从嘴里放出了冲击波。 但伊莉莎维塔抢先了一步,她朝托尔巴兰的左臂一踢跳向后方,躲开了冲击波的攻击,拉开与魔物之间的距离。 伊莉莎维塔其实看不见冲击波,是因为她刚才一直在远处观望莎夏战斗,所以才能预测魔物会如何攻击。不过她不像黑衣战姬已经看穿敌人的攻击范围,而是凭直觉跳开的。 「先是动作迅速得不像人类的双剑,再来是拥有超常怪力的鞭吗……」 托尔巴兰低头看向弯曲成奇怪形状的左臂,语带佩服地说道。 伊莉莎维塔惊讶地瞪大双眼。因为她看到魔物的左臂发出了类似折响关节的声音,并逐渐恢复原状。那些应该是莎夏造成的斩击的伤痕,也慢慢地变淡消失。 「原来如此,果然是怪物。」 红发战姬的笑容显得有些僵硬。 ——事先严禁士兵靠近真是个正确的决定。 她心里这么想着,额头冒出了一层薄汗。战场上到处都是坑洞,行动受到限制,再加上看不见的攻击和可怕的再生能力。她该如何与拥有这两种能力的怪物斗? ——钢鞭是无法追上他的速度的。 唯一的办法是使出超越他再生能力的强烈一击,直接结束他的性命。伊莉莎维塔的结论和莎夏所想的一样。她的龙技「击溃天地的灼碎之爪」威力强大,连桨帆船也能轻易破坏。 ——但是…… 伊莉莎维塔看了一眼靠着桅杆瘫坐在甲板上的莎夏。毁损得如此严重的船有办法承受龙技的攻击吗? 如果她成功打倒托尔巴兰,结果不小心连船也破坏了,她能够救起莎夏后再返回玛格丽塔号吗? 不仅如此,伊莉莎维塔自己的情况也不太好。她与直到跳上这艘船前都没有参加战斗的莎夏不同,自从战争开始后就一直站在最前线挥舞着雷涡。 即使是在赶往这里的时候,她也对战况感到不安,同时又顾及着指挥官的形象,一直无法放松心情。所以几乎没有时间消除之前累积的疲劳。 ——以我现在的体力,只能使用一次龙技。不,勉强一点的话可以使用两次。不过,这样一来,别说是救出亚莉莎德拉了,连让我自己逃脱的体力都…… 当伊莉莎维塔正在犹豫的时候,托尔巴兰并未发动攻击。他疑惑地皱起眉头哼了一声,然后低声自言自语道: 「你身上有雅加大人的味道呢。」 托尔巴兰的声音乘着海风传入伊莉莎维塔耳中,雷涡的闪姬忍不住肩膀一震。看到她的反应,魔物露出了嘲笑的表情。 「原来如此,你和雅加大人缔结契约了吧。虽然不知道契约维持多久了,但是鞭竟然到现在还没有抛弃你,看样子它很欣赏你啊。」 「住口!」 伊莉莎维塔举起雷涡,黑鞭立刻就从棒状变回了鞭状。她很清楚托尔巴兰话中的意思,所以无法置若罔闻。 黑鞭发出白色的雷光,迅速地飞 3 继承者们 伊莉莎维塔·法米那搭乘的船在莎夏过世的隔天抵达了利普诺。虽然是凯旋归来,但伊莉莎维塔并没有出现在利普诺的居民眼前。 利普诺的居民尊为主人的战姬是莎夏,若是路伯修的战姬在这里骄傲地大声宣布胜利,应该会让他们心里很不是滋味吧。伊莉莎维塔是这么想的。 顺便一提,莎夏已经过世的消息尚未公诸于世。因为利普诺市长认为这件事应该由公宫负责宣布,所以先派使者前往公宫了。目前则暂时对外宣称莎夏病倒,所以无法公开露面。 伊莉莎维塔只带着一名随从下船来到了港口。不过这个港口其实只是停泊了许多军船的一个区域,并禁止城市的居民靠近的地方。 随侍在她身旁的是一名三十几岁的骑士,名叫那姆,在伊莉莎维塔成为战姬前就任职于路伯修的公宫了。虽然脸上满是代表操劳的皱纹,但胡子刮得相当干净,所以看起来离苍老的印象还有段距离。 两人离开港口后,便前往利普诺市长德米特里的宅邸。被接待至会客室的红发战姬随意地寒暄了几句后,便问起莎夏的情况。 因为当时医师的诊断是莎夏撑不了几天了,所以她早已作好心理准备,但是当两人在海上告别时,莎夏还是活着的。伊莉莎维塔想以自己的眼睛和耳朵确认情况。所以才会特地前来此处。 「亚莉莎德拉大人在昨天去世了。」 德米特里以平淡的口气答道。伊莉莎维塔简短地低声说了句「这样啊」,然后就露出了不悦的表情。她双色的眼中浮现没有即时赶到的懊悔与对死者的哀悼,但脸上的表情却好像不想让人看出自己的情绪。 顺便一提,艾莲已经在昨天离开利普诺,匆匆赶回莱德梅里兹了。至于没有让这两个人见面,对双方而言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目前则无法断言。 伊莉莎维塔在吟诵主神佩尔克纳斯等神祇的名字,替莎夏祈福后,便以有些生硬的口气说道: 「如果没有亚莉莎德拉的话,我们现在已经落败了,我只是想告诉你们这件事。」 虽然这句感谢的话说得有点太婉转了,但德米特里还是一板一眼地点了点头。 「我会把战姬大人您说的话如实转达给公宫的人。」 「不用了,我之后会再以路伯修战姬伊莉莎维塔·法米那的身分送上吊辞。」 伊莉莎维塔气冲冲地拒绝德米特里的提议后,便不再提起这件事。她和德米特里讨论完几件公事后,就告辞离开宅邸了。她对那姆问道: 「船还需要多久时间才能出发?」 「一刻半后。」 既然事情都已经办完了,她很想快点出发离开,但她必须让划桨的水手与船员休息。她不想待在狭窄的船舱里打发时间,但也没有心情去街上看看这个还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城市。 「帮我准备马匹,只要不是极差的劣马就好。」 片刻之后,那姆便牵来了两匹马,也没有忘记要替它们套上马鞍。伊莉莎维塔对他说了句「辛苦了」慰劳他的辛劳,然后就和他一起骑马出城了。骑着马的战姬立刻就离开街道,漫无目的地沿着海岸前进。 一种难以形容的失落感在伊莉莎维塔的心上挖了一个洞。她并不是想在莎夏临终时陪在身边,因为她们之间也不是那种关系。如果莎夏还活着的话,要想像她们各自以莱格尼察和路伯修的领主身分争斗的画面并不困难。 ——我明明已经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了,但是…… 即便如此,伊莉莎维塔还是觉得有些孤寂。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和她说过的话是不是有哪边出了问题。她对有这种想法的自己感到生气,但是又没办法无视这种感情。 因为她的目的是散心,所以没有让马走得很快。那姆也默默地跟随着她。 潮水声与马蹄声混杂在一起,撩拨着她的耳朵。偶尔还会听见海鸟鸣叫的声音。 他们骑着马走了大概四分之一刻时,回头一看,发现已经距离城镇很远了。四周的景色也变成了坚硬粗糙的岩石堆。 「战姬大人,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 大概是因为已经看不到所谓的道路了吧,默默跟在伊莉莎维塔身后的那姆劝道。伊莉莎维塔没有回答他,而是在岩石堆的边缘让马停下来。 从她站立的岩石堆沿着斜坡往下走,可以看到一小片沙滩。沙滩的另一头同样是平缓的斜坡,与岩石堆相连。 在被岩石堆包围的沙滩上有几位村民。 几乎所有的人都在采集贝类。伊莉莎维塔也对这幅情景有印象。 其实最理想的采集期间是春夏两季,但是在冬季将至、担心存粮不足的情况时,还是会有人在现在的季节去采集贝类。这个时候采到的贝类都很小,不过有总比没有好。 除此之外,沙滩上还有一艘大小能让五、六人乘坐的船。他们刚才应该也开着船去钓鱼了吧。而之所以把船身翻过来,让船底朝上,也是为了晾干船身。 伊莉莎维塔移动了视线。那群村人之中只有一个年轻人拿着弓。他没有看沙滩也没有看海,而是抬头注视着天空。伊莉莎维塔顺着年轻人的视线抬头望向天空,看到天上有几只海鸟在飞翔。 明白年轻人在看什么后,伊莉莎维塔无意间把视线转回年轻人身上,接着便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因为年轻人把箭矢放在弓上,并拉开了弓弦。 「他打算射下海鸟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位置有点太高了呢。」 听到伊莉莎维塔诧异的询问,那姆如此回答。海鸟现在飞得相当高,不可能用箭射中它。两个人都认为年轻人是在等待海鸟降低飞行的高度。 但是他们的预料都落空了。过了大约五、六秒后,年轻人随意地射出箭矢,而那群海鸟飞行的高度并未降低多少。 但是年轻人的箭却轻而易举地飞到和海鸟一样高的位置,准确地射中了海鸟。伊莉莎维塔和那姆都看得目瞪口呆。 很快地,年轻人又架上第二支箭,然后射出,击落了第二只海鸟。第二只海鸟飞行的高度与第一只差不多,而且还在第一只海鸟中箭时急速回旋试图逃走。 伊莉莎维塔终于明白了。年轻人等待的是能连续射下两只海鸟的时机。他从一开始就没把高度当成问题。 伊莉莎维塔的异色双眼一直盯着年轻人,并对身后的那姆问道: 「在我的公宫里有人办得到这种事吗?」 「……没有。」 那姆回答时语气也带着一丝惊愕,即使是训练有素的弓兵也很难办到。若非亲眼所见,根本无法相信有人具备如此高超的技巧。 「那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伊莉莎维塔说到这里就被打断了,因为她听见了刺耳的怒吼声。 在两人站立的位置另一侧的岩石堆后冒出了数十个人影。他们冲下斜坡,包围了村民。所有人都是男性,身上穿着有点肮脏的衣服,手里拿着斧头或柴刀等武器。伊莉莎维塔低头看着他们,不悦地皱起眉头。 「这世上也是有讨人厌的偶遇呢。」 那群男人的打扮和她数天前击败的海盗们一模一样。当时并非所有的海盗船都被击沉或逮捕。换句话说,他们是海盗的余党吧。 伊莉莎维塔没有义务帮助眼前的这些村民。她应该保护的是自己治理的路伯修,而不是莱格尼察的人民。 如果有人发现她对村民见死不救的话,或许会引发问题,不过,无论是村民还是海盗,好像都没有注意到她和那姆的存在。话说回来,仅凭一名不满二十岁的少女和一名骑士,要对抗一群超过十人的海盗,本来就是件不合理的事情。 不过,伊莉莎维塔却紧握着挂在腰间的雷涡,策马冲下了斜坡。她这么做并不是出自正义感,而是因为难以饶恕这些逃走的海盗们在自己眼前作出野蛮粗暴的行为。 海盗们因为轰隆作响的马蹄声而看向伊莉莎维塔。村民们因为被海盗包围,被武器抵着身体,所以没有多余的心力回头查看发生什么事,但这或许可以用幸运来形容。 伊莉莎维塔在马上毫不留情地挥起了黑鞭。带着白色雷光的鞭子将位于附近的海盗的头颅击飞,喷出大片血雾。 海盗们立刻脸色大变。伊莉莎维塔猜得没错,他们正是在前几天的战争中败给路伯修军,逃到这里的人。 他们逃离战场后用尽办法才抵达大陆,却对这附近的地理环境一无所知。当他们走投无路时,正好发现了搭船到近海钓鱼的村民们,便跑到这里想抓住这些人。 穿着与战场格格不入的礼服,只要挥舞黑鞭就会制造出成堆尸体的红发战姬,在那场战争中变成了海盗们的梦魇,一直残留在他们的记忆之中。当伊莉莎维塔又以黑鞭葬送两名海盗的性命时,剩下的人就发出惨叫开始逃跑了。 雷涡的闪姬并不打算放过他们。她策马奔驰,一个接一个地击倒海盗。 但是,当海盗们爬上岩石堆逃走时,她就算想追也追不上。因为她现在骑乘的并不是经过训练的军马,而是旅行用的普通马匹。 伊莉莎维塔只好跳下马匹,拎起礼服的裙摆避免被岩石勾住,然后以自己的脚慢慢爬上岩石堆。只有那姆一个人跟在她身后。村民们看到变成尸体的海盗,全都呆滞地瘫坐在原地。甚至还有人吓得血色尽失,不断地发抖。 爬上岩石堆后,伊莉莎维塔忍不住啧了一声。海盗们早已冲下岩石堆另一侧的斜坡了。那里也有一片沙滩,还有两艘足以乘坐五、六人的小船。海盗们扛起那些船,急急忙忙地把它搬向海上。 「给我站住!」 伊莉莎维塔忍不住大声怒吼,但海盗们当然不会因此停下来。他们让船下水之后便爬上船,握紧船桨开始划离海岸。 伊莉莎维塔转身面对另一侧——也就是村民所在的沙滩。她以惊人的气势冲下岩石堆,双眼瞪向村民,以拿着鞭子的手指着那艘船身被翻过来的船。 「把那艘船借我,害有,找几个人上船帮忙划桨。」 她以专制且不容反驳的口气说完后,突然转头看向拿着弓的年轻人。 「你有带箭吗?」 年轻人点点头,伊莉莎维塔皱了皱眉。因为其他村民都被这件突如其来的事情吓到,纷纷大声哭喊,惊慌失措,但只有这名年轻人仿佛习以为常,相当冷静。 他的年纪看起来和伊莉莎维塔差不多,留着一头蓬乱如杂草的深红色头发和疏于修整的胡子。他的身材中等,但是从麻布衣服下伸出的手脚可以看出他曾经受过充分锻炼。 「你也一起上船。」 接着伊莉莎维塔又选出了三位村民,把船送进海里后搭上了船。伊莉莎维塔坐在最前方,后面则是那姆、持弓的年轻人和三位村民。 他们出海之后,马上就发现了海盗们搭乘的那两艘船。海盗一发现伊莉莎维塔,便更加用力地划桨,拼命逃跑。红发战姬难掩不耐地回头对村民们说: 「你们只有三把船桨吗?」 其中一位村民满脸通红地一边划桨一边点头。因为海盗也同样只有三把船桨,如果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想缩短和海盗之间的距离应该是不可能的吧。 就在这个时候,留着深红色头发的年轻人站了起来。他把膝盖靠在船上,举起手里的弓,把箭矢架了上去。伊莉莎维塔和那姆都皱起了眉头。 虽然只是目测,但海盗搭乘的船和他们相隔了超过两百阿尔昔(约两百公尺)远。再加上船一直在摇晃,以及虽然微弱却是逆风的风向,他是不可能射中的。 年轻人拉响了弓弦。然后,箭矢似乎射中了一名海盗。可以看到一个人影握着船桨往旁边一歪,就掉进了海中。 年轻人又射出了一支箭,这次换成另一位划桨的海盗身体一晃,船桨顺势掉进了海里。只剩下一支船桨的话,前进速度也没多快了,那艘船转眼间就开始慢了下来。 年轻人并未向同伴炫耀自己的表现,而是瞄准了另一艘船。然后也让那艘船上的两个划桨的海盗落海了。 完成这些事后,年轻人又坐回了船上。他接过村民手上的船桨,代替对方划船。伊莉莎维塔有些不满地转头对年轻人说: 「你为什么不继续射了?」 年轻人默默地把背后的箭筒给她看。里面是空的,箭全都射完了。伊莉莎维塔虽然明白了,肩膀却因为年轻人的态度而颤抖。她原本在想那个人是不是无法说话,但是因为他会跟村民叽叽咕咕地低声交谈,所以看起来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伊莉莎维塔以煽动村民欲望的方式来发泄自己的焦躁。 「给我用力地划!如果能顺利追上那些家伙,我会给每个人两枚银币的奖赏!在沙滩那里等待的人也有份!」 一听到有钱可赚,村民们看了看彼此,露出和刚才截然不同的眼神。先前把船桨交给年轻人的男人抢走他手上的船桨,使劲地划动船桨,溅起阵阵水花。那姆则以诧异的眼神来回看着他们和自己的主人。 伊莉莎维塔的船很快地就追上了海盗的船。 红发战姬在狭窄的船上俐落地甩动裙摆,挥了两次鞭子,将绝大部分的海盗都打落海中。之所以说是绝大部分,是因为只有一个人把同伴当成盾牌,逃过了雷涡的攻击。那是个弓着背部的矮小男人,腰上挂着两把短剑。 这名海盗的名字是莫里茨,曾在奥尔席纳海战时担任海盗左翼部队的指挥官,但他一发现情况不对,就立刻抛下同伴逃走了。 灵巧地躲过黑鞭攻击的莫里茨朝船缘一蹬,扑向了伊莉莎维塔。只要能钻进对手怀中,这个男人就会挥舞两把短剑,无情地撕裂对手。而且鞭子应该是无法应付贴身肉搏才对。 但是当莫里茨的短剑把伊莉莎维塔逼入绝境时,却突然被一道白光弹开了。一种近乎疼痛的麻痹感在莫里茨体内乱窜,使他失去平衡,头上脚下地落入海中。 莫里茨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勉强活动的手指不断颤抖,身体在海面上载浮载沉。伊莉莎维塔对面色惨白的海盗冷酷地说道: 「你还有意识对吧?但是你的手脚必须等上半天才能动。不过,别说是半天了,你可能连四分之一刻都撑不下去吧。」 莫里茨因为恐惧而瞪大了双眼。如果他的身体被浪涛翻转过来,变成无法呼吸的姿势,他就必死无疑。除非他的运气好得不得了,否则这一刻迟早会来临吧。而且在此之前,他必须一直沉浸在恐惧之中。 海面因为反射雷光而在一瞬间发出了白光,空中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雷声。伊莉莎维塔用力挥下雷涡,将海盗们搭乘的两艘船击碎了。 「——呼。」 伊莉莎维塔轻轻地喘了一口气。心里的失落感当然并未因此消失,但是比起漫无目的地骑马游荡,这么做确实让她的心情舒畅许多了。虽然只有一点点,但她也觉得自己好像在跟莎夏饯别。 她没有再多加理会莫里茨,转头看向村民们,理所当然地命令道: 「我们回去吧,快点划船。」 村民们原本被伊莉莎维塔恐怖的行为吓得哑口无言,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听到她的声音后便回过神来,急忙划动船桨。 他们当然不知道伊莉莎维塔是战姬,但是从她的打扮和带着随从这两点,看出了她应该是身分和贵族差不多的人。不过,对现在的他们来说,伊 莉莎维塔更像是令人畏惧的统治者,而不是他们应该跪拜行礼的贵族。 不过,似乎只有深红色头发的年轻人并未对她感到恐惧。他以呆滞的眼神看了一眼伊莉莎维塔,然后又转回去看着不时掀起白色浪花的海面。 伊莉莎维塔立刻就察觉到他是对自己的异彩虹瞳感到好奇,虽然年轻人的态度让她有些恼怒,但她也对这名年轻人起了兴趣。 「你叫什么名字?」 一开始年轻人似乎以为伊莉莎维塔不是在问自己,直到被村民用手肘顶了一下,才终于抬头看向伊莉莎维塔。 「我叫……乌鲁斯。」 乌鲁斯如此回答后,一位村民抓住他的后脑勺硬是往下压。村民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抬头看着伊莉莎维塔。 「不、不好意思,这家伙的头稍微撞到了,请……请您原谅他的无礼。」 村民按着乌鲁斯的头,自己也满头大汗地深深垂首。伊莉莎维塔则简短地说了句「无妨」。 虽然村民的态度看起来很卑微,但这么做是正确的。如果伊莉莎维塔是个暴君的话,现在乌鲁斯说不定已经被推进海里了。 ——话说回来,他的口音真奇怪。是布琉努的口音吗? 伊莉莎维塔看着乌鲁斯的后脑勺,心里浮现了这个感想。于是她故意对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的村民提出了一个坏心眼的问题。 「喂,你看到我的眼睛有什么感想?把你心里想的老实说出来。」 金色的右眼和碧蓝的左眼冷淡地俯视着村民。那姆假装撩起刘海,以手按着额头,露出一副「又开始了」的疲惫表情。刻在他脸上的皱纹变得更深了。 「那、那当然是,那个,跟宝石一样美丽啊!」 村民硬挤出灿烂的笑容这么回答。伊莉莎维塔以满意的表情点了点头。这是她已经听腻的乏味回答。 之所以询问对方这个问题,其实和伊莉莎维塔沉积已久的自卑感和优越感同时有关,硬要说的话,这样的「嗜好」其实有些病态。无论听到什么回答,她都不会处罚对方。只会带着和蔼的笑脸说「这样啊」。 异彩虹瞳,这是伊莉莎维塔与生俱来的异色双眼。有些地方将它视为吉兆,有些地方则视为凶兆,没有固定的解释。 伊莉莎维塔自幼就因为这双眼睛而吃了不少苦头。她的双眼并不是像童话故事里说的那样,拥有奇特的能力。但是看到这对异色双眼的人们都觉得她很恶心,把她当成笑柄,想要赶走她。 虽然她既悲伤又不甘心,但她没有勇气把其中一只眼睛弄瞎,只好戴着眼罩过日子。不过,因为大家都知道她拥有异彩虹瞳,所以她还是一直被欺负。 当时光流逝,伊莉莎维塔成为路伯修的战姬时,公宫的人反而很高兴她拥有异彩虹瞳。这也是她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双眼会随着地区不同而有不同的解释。 在那之后,异彩虹瞳的战姬便养成了只要心血来潮就会找人询问的习惯。 询问对方对自己的眼睛有什么看法。 像现在跪伏在眼前的村民那样,将她的眼睛比喻成宝石的人是最多的,除此之外,还有将金色的眼睛比喻成太阳,蓝色的眼睛则比喻成天空或大海的人。 也有人把她的双眼比喻成黄金和水晶,或是比喻成花或鸟,也经常有人将它比喻为她不知道的传说故事里的武器。单纯地称赞她的眼睛很美的人也不少。 如果知道伊莉莎维塔是战姬,就只能赞美,只能比喻为美丽的东西。她很清楚这点,所以才会发问。 「乌鲁斯,你呢?」 乌鲁斯没有立刻回答。他盯着伊莉莎维塔的脸,歪了歪脖子,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似地敲了一下手。 「我觉得很像猫。我以前曾经看过这种猫。」 乌鲁斯的脑里浮现了一名身材矮胖的老人抱着小猫,脸上的表情写着「我带了好玩的礼物回来了」的情景。老人的五官很模糊,乌鲁斯想不起他的名字。 村民尖着嗓子发出怪叫,把乌鲁斯推落海中,大量的水花随之溅起。另外两个人的脸色则比海水还要铁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连那姆也因为太过震惊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视线忙碌地在村民、伊莉莎维塔和落海的乌鲁斯之间游移。 伊莉莎维塔则一脸目瞪口呆地低头看着把脸探出海面的乌鲁斯。年轻人的话虽然没有恶意,但要说是赞美又太牵强。村民们的反应也证明了这点。 虽然过去也有几个人用鸟或花来比喻,但那些都是以美丽为前提而说出的夸赞。伊莉莎维塔不喜欢,但倒也不讨厌猫,更没有想过那和美丽是否有关。 伊莉莎维塔沉默了大约十秒钟后,突然用手捂住嘴巴,弯着腰发出了愉快的笑声。因为这个答案实在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伊莉莎维塔笑够了之后,便命令村民把乌鲁斯拉上船,然后直接了当地问道: 「乌鲁斯,你有亲人吗?」 正拧着湿衣的乌鲁斯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和村民们面面相觑。于是村民们便代替乌鲁斯恭敬地回答了。 「乌鲁斯没有亲人,不对,应该说不知道究竟有没有亲人。」 「乌鲁斯……并不是我们村子里的人。他之前倒在小姐您帮助我们的地方,被我们救了起来。」 乌鲁斯在十二、十三天前被人发现倒在那片沙滩上。村民们之所以发现他,倒也不是完全出自于偶然。因为他们的村子就在沙滩附近,为了采集贝类或钓鱼,他们每天都会前往沙滩。 倒在地上的乌鲁斯穿着破烂的衣服又全身冰冷,村民们以为他已经死了,但靠近观察之后才发现他还活着。因为不忍心放着他不管,村民们就把乌鲁斯带回村子治疗了。 「村长说他有可能是从经过这附近的船上掉进海中,漂流到这里来的。」 三天后,年轻人恢复了意识,再过两天之后也可以说话和走路了。但是村民询问他的身分时,他却完全想不起来。 在透过各种方式询问他是否还记得什么事情后,年轻人嘴里总算吐出了乌鲁斯这个单字。于是村民们就以乌鲁斯来称呼他了。 既然失去了记忆,乌鲁斯就没有地方可去,而他身上也没有钱。 「据说在王都席雷吉亚有各式各样的人事物。现在就先待在这里帮大家工作,慢慢存钱,等待记忆恢复的那天再动身,这样好吗?」 就算村长问他这样好不好,乌鲁斯也没有其他方法可选。而且他必须报答村民们救了他的命,替他疗伤的恩情。于是他低下头说了声「今后请多多指教」,就在这里展开了新的生活。 当村民说完整件事情的经过时,已经可以看见他们让船只下水的沙滩了。在沙滩上等待的村民们察觉到他们,纷纷高兴地挥起手来。 但是,伊莉莎维塔仍旧目不转睛地低头看着乌鲁斯。 「那真是太好了。」 如果乌鲁斯是莱格尼察的人,情况或许会变得有些麻烦。不过,既然他丧失记忆,那就没有任何问题了。伊莉莎维塔如此判断后,便对乌鲁斯说道: 「我决定收留你,乌鲁斯,你从今天开始就是我的属下了。」 村民们全都吓得张大嘴巴,那姆也惊讶地双眼圆睁。 至于乌鲁斯本人,则以呆滞的表情和悠哉的口气说了声「是」。 伊莉莎维塔顺利地收留了乌鲁斯,没有碰上任何阻碍。 虽然在村子滞留只有几天的时间,乌鲁斯也相当勤奋,但仍旧无法改变他的可疑形象。村民没有一定要留下他的理由,而且乌鲁斯说话时的布琉努口音,反而引起了他们的不安和警戒。如果这位兴趣古怪的贵族小姐愿意 收留他的话,村民们当然是求之不得。 「太好了,乌鲁斯。」 村长这么说道,拍了拍乌鲁斯的肩膀。 「虽然这位贵族小姐有可能只是心血来潮,不过我看她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人,如果你认真地替她效命,或许总有一天能回到布琉努。」 「你说的也对,谢谢你的提醒。」 乌鲁斯也笑着向村长道谢。 接着乌鲁斯便逐一拜访在村子里认识的人,向他们道别,并感谢他们照顾自己。在沙滩发现乌鲁斯的村里的姑娘虽然露出依依不舍的表情,但还是笑着对他说「要保重喔」,目送他离开了。 这名村里的姑娘直到最后都没有告诉乌鲁斯,当她发现倒在沙滩上的乌鲁斯时,他手上握着一把黑弓,而且她觉得那把黑弓有点古怪,所以忍不住把它扔进了海里,以及她在这几天的相处下对他产生了淡淡的爱慕之情。 总而言之,乌鲁斯就这样成为了伊莉莎维塔的属下。 ◎ 当艾莲在莱格尼察陪着莎夏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时,莉姆亚莉夏则代替离开公宫的主人在莱德梅里兹公宫里,处理着办公室中堆积如山的文件。 她今年二十岁,比自己的主人年长三岁,身材苗条修长,穿着厚实的衣物,朴素的金发在左侧绑成一束,腰带上则以其他人看不见的角度挂着一个小熊的人偶。 她是艾莲的副官兼好友,和她亲近的人都称她为莉姆。她拥有一张端正的脸庞,表情却非常冷淡,但她既不是心情不好,也不是个性冷漠,这有一半是出自于她天生如此,另一半则是因为她现在正努力保持冷静。 而在这天傍晚,莱德梅里兹突然出现了一位访客。 「是尤金大人——帕耳图伯爵?」 尤金·舍巴林是位于莱德梅里兹东方的帕耳图地区领主。在布琉努,称呼贵族时是家族姓氏加上爵位,而在吉斯塔特则是领地加爵位。 「先请他到会客室稍等,我马上就过去。」 莉姆表现出有些惊讶的态度,并作出这项指示后,便暂停工作,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虽然对方不是那种会因为等待而不高兴的个性,但也不能让他等太久。 莉姆在走廊上快步走向会客室时,蒂塔正好跑了过来。她穿着黑色长袖上衣,和裙摆直到脚踝的长裙,然后再套上白色的围裙,打扮成熟悉的侍女模样,栗色的头发绑成束在脑后的马尾。 蒂塔是堤格尔在亚尔萨斯的时候就担任他侍女的布琉努少女,即使工作场所换成了这座公宫,她仍旧坚强又努力地工作着。现在她已经在这里工作半年了,不仅是艾莲和莉姆,也获得许多人的信赖。 「会客室的暖炉已经点火了,但是在房间暖和起来前还需要一点时间。我正在想要不要准备一点温热过的葡萄酒。」 「那就麻烦你准备了,伯爵阁下带了几名随从?」 「只有一名侍从,已经让他在别的房间休息了。」 虽然目前莱德梅里兹的气候仍属于秋天,但是天色暗下来的时候还是会感觉到寒意。莉姆看了一眼走廊外的夕阳,对蒂塔说道: 「我想伯爵阁下应该没有那么怕冷,但还是请你准备能披在身上的毛毯以备不时之需。只要跟侍女长说一声,她就会拿给你的。」 蒂塔说了句「我知道了」,向莉姆行了一礼,然后就沿着走廊快步离去了。 莉姆抵达会客室的房门前,朝房间内呼唤了一声后,便轻轻地打开了房门。室内的暖气迎面吹来,轻抚她的脸颊。房间里有个男人正坐在沙发上休息,但他一看见莉姆,就带着微笑站了起来。 「好久不见了,莉姆亚莉夏,你最近还好吗?」 「我很好,尤金大人看起来也很健康,真是太好了。」 莉姆也放松脸部线条,向男人打招呼。尤金可说是她的老师,在大约三年前,艾莲刚成为战姬时,尤金曾接受莱德梅里兹的文官请托,来到这座公宫,教导战姬学习吉斯塔特贵族应遵守的礼节和规范。 他现年四十四岁,留着深灰色的长发和灰色的长胡须。虽然其稳重的气质和有些瘦削的身材会让人以为他是个文静的人,但是和艾莲一起向他学习了许多事物的莉姆,知道他其实有不同于其外表的另一面。 「对了,维尔塔利亚大人呢?」 他指的是艾莲。莉姆顿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尤金便豁达地笑了起来。 「嗯?她又偷偷溜出公宫,跑到街上还是哪里去了吗?」 莉姆忍不住红着脸低下头。艾莲是在尤金教导她各种知识的时候才开始乱跑的。 蒂塔正好在这个时候以托盘端来了装满葡萄酒的银杯。莉姆便趁机调适好情绪,请尤金在沙发上坐下。 「很高兴看到您前来拜访。」 等到尤金坐回沙发上后,莉姆也在沙发前的桌子对面的另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接着蒂塔便把银杯放在桌子上。栗发侍女向两人行了一礼后,就走到走廊上,并关上了房门。尤金一脸好奇地对莉姆问道: 「刚才那位侍女,三年前还不在这里吧?」 「她的名字是蒂塔,是布琉努人,基于某些原因才会暂时待在这里工作。」 「布琉努吗?虽然已经听说过传闻,不过真的改变了不少呢——没想到你竟然拥有这么可爱的兴趣。」 听到这句话,莉姆愣了一下,便沿着尤金的视线往下看。映入眼帘的是还挂在自己腰带上的人偶。明明已经提醒过自己离开办公室的时候要记得拿下来,但是因为赶着接待尤金,不小心就忘记了。 「不,您误会了,这是……那个……是类似护身符之类的东西……」 「你也不用这么害羞吧?有人说熊是家畜之神韦洛斯的化身,人偶也是很女性化的东西。你有爱慕的人了吗?」 虽然莉姆在解释的时候表现得很慌张,但是她听到尤金半开玩笑的询问后就恢复了冷静,以有些寂寞的表情短促地说了声「没有」表示否定,接着就露出微笑改变了话题。 「我现在就请人替您准备热水和食物。您今天前来是为了什么事呢?」 根据莉姆的了解,尤金是个在来访前会派出使者告知的男人。所以她以为是发生了什么紧急事件,但这名教导她礼仪规范的老师听到她的问题后,却笑着摇了摇头。 「你不用太操心,我只是正好经过,所以过来打个招呼而已。」 「正好经过?」 尤金对着歪头表示疑惑的莉姆点点头,拿起了桌上的银杯。银杯的表面在暖炉中的赤红火焰照射下闪烁着黯淡的光芒。 「国王陛下传唤我,所以我要去王都一趟。」 莉姆明白他的意思了。要从尤金治理的帕耳图前往王都席雷吉亚,的确是从莱德梅里兹的街道经过会比较快。 「太阳快下山了,您今晚就在这里住下来吧。我刚才也说过了,会替您准备热水和食物。」 「可是……」 尤金的态度有些犹豫,莉姆一边注意不让自己的口气听起来像在强迫人,一边补充道: 「如果我用一杯葡萄酒把尤金大人打发走,会被艾蕾欧诺拉大人责怪的。臣子的耻辱就是主人的耻辱,我一直没有忘记这句话。」 听到莉姆这么说,尤金露出了苦笑。那是尤金三年前教导艾莲和莉姆礼仪时一直挂在嘴上告诫她们的话。虽然要说得更正确一点的话,应该是「我们的耻辱是主人的耻辱,主人的耻辱则是国家的耻辱」才对。 「别紧张,考虑到维尔塔利亚大人平常的行径,她根本没办法责怪你。」 尤金一边说着一边喝了一口葡萄酒,脸上的苦笑变成温暖 的微笑,接着又说道: 「话虽如此,你都说这么多了,我如果还拒绝,就显得失礼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于是莉姆先请尤金沐浴,然后再让蒂塔带他到客房。客房和会客室一样,都已经事先点燃暖炉,让房间暖起来,莉姆和尤金则在房内隔桌而坐。 莉姆替尤金准备的晚餐都是些很清淡的食物。 桌上摆满加了许多温牛奶的麦片粥、掺了胡桃和香草的煎蛋、放上咸味十足的起司后烤至融化的马铃薯薄片和鱼肉豆子汤等等,一盘盘料理传来让人食指大动的香味,冒着热气。 这些菜肴是记得尤金喜好的莉姆特地吩咐的。而幸运的是,从尤金的反应看来,他的喜好似乎和三年前一样没有改变。 「您的夫人和孩子都还好吗?」 「嗯,我女儿根本就变成了一个野丫头呢。听到维尔塔利亚大人在战场上的英勇事迹后,就说自己也想趁现在开始学习剑术和马术,从此身上每天都会出现新的伤口。虽然我把她教导成和妻子个性完全相反的人,不过女儿好像反而过得很开心,所以我并不打算阻止,而是默默地守望着她。」 尤金和妻子结婚后育有一个女儿,虽然话中夹杂着叹息,但这名身材瘦削的伯爵的口气还是充满了对女儿和妻子的关爱。 而明白这件事之后,莉姆又再一次地敬佩起尤金了。 因为他的妻子并不是平民的女儿,而是个王族。她是维克特国王的侄女。 据说尤金过去曾经是维克特国王的亲信,但他毫不畏惧地向国王建言的刚正个性很受国王赏识,所以国王便提议要把自己的侄女许配给他。这是发生在十五年前的事情。 根据吉斯塔特的法律,王族的女性结婚时,其王位继承权会转移到丈夫身上。这表示如果尤金和维克特国王的侄女结婚,就会变成第八顺位的王位继承人。对国王而言,这应该是他能给予的最大的赏赐了吧。 尤金感谢国王的好意,和她结婚了。接着国王又把位于王国南部的帕耳图地区赐给他当领土,他便带着妻子移居到该地。在那之后,除了祝贺新年等例行活动之外,他几乎没有再踏进王都一步。这是他对国王表示忠诚的方式。 顺便一提,当艾莲从尤金口中得知这件事时,她只「咦?」了一声便哑口无言,并且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位有些瘦削的伯爵。得知维克特还有这样的一面让银发战姬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毕竟是睽违三年的重逢,莉姆和尤金在用餐时互相谈论着彼此的近况,但是当尤金一提及去年发生在布琉努的内乱,莉姆的表情就蒙上了一层忧愁的阴影。 注意到这一点的尤金原想改变话题,但莉姆却露出下定决心的表情,双眼笔直地看着灰发伯爵。 「不,您不需要顾虑我的感受,而且,我认为还是让尤金大人知道这件事会比较好。」 看到她碧蓝的双眼充满认真和殷切的神情,尤金也换上了认真的表情。 「……愿闻其详。」 「那么,接下来就让我来说明布琉努的内乱吧。」 莉姆从迪南特之战——俘虏了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那场战争开始叙述,尽可能地以简单扼要的方式说明了莱德梅里兹帮助亚尔萨斯并介入内乱,拯救了蕾琪公主,最后打败了泰纳帝公爵的经过。 「在那之后,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便以客人的身分开始在这座公宫里生活。他对于我国的文化表现出积极的学习态度,我也以自己微薄的力量帮助他学习。」 莉姆教导了堤格尔各式各样的知识,有时候艾莲也会加入他们的行列。例如吉斯塔特的礼仪规范、在宫廷里使用的措辞、习俗,还有自古流传下来的传说故事等等。堤格尔偶尔也会告诉艾莲和莉姆有关布琉努的习俗或谚语。 他们也曾经为了解决出现在当地村落的难题,而三个人一起抱头苦思。 莉姆之所以对堤格尔的表现感到惊讶并燃起尊敬之心,是因为他认真和公平的处事态度。即使是对莱德梅里兹或吉斯塔特有利的事情,堤格尔也会认真地思考。 不过,如果碰上了莱德梅里兹和亚尔萨斯出现利益冲突的情况,他虽然会稍微退让,却绝不会完全妥协。而他的态度反而让莉姆更信赖他,也对他更有好感。 他们曾经在让蒂塔准备了简单的餐点后,邀她一起加入茶会,度过只有闲聊的一天;也曾经以了解民情为借口,四个人乔装前往市区游览。 「虽然这么说有些逾矩,但我认为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不仅是来自外国的客人,也是艾蕾欧诺拉大人很重视的朋友。」 莉姆说到这里便暂时停了下来。要是她不休息片刻,继续说下去的话,总觉得会无法压抑心中激昂的情感。 尤金原本一直默默地聆听着莉姆的叙述,但或许是因为她突然停了下来的关系吧,他缓缓地开口说道: 「那位客人现在是不是前往其他地方了呢?」 「……您为何这么说呢?」 「如果他现在在公宫里的话,你一定会介绍他给我认识。虽然你说他是维尔塔利亚大人的朋友,但你自己似乎也很在意他。」 莉姆忍不住低下头来。她原本打算冷静地叙述这件事,但是似乎被尤金察觉了。还是说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说得太忘我了呢?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他……」 莉姆暗叫不妙。她明明一直告诉自己要冷静一点,但她的口气却已经表现出一丝消沉。但是,不小心失去的冷静是不会再回来的。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之前因为某件事,前往亚斯瓦尔王国了,但是在回国途中船遭到袭击,掉进了海里……」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尤金的脸因为紧张而绷起,这名瘦削的贵族立刻就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了。 来自布琉努的客将不可能随意地前往其他国家。这应该是出自于吉斯塔特的意思。 既然如此,关于堤格尔坠海这件事,即使只是一场意外,吉斯塔特也难辞其咎。布琉努恐怕不会轻易原谅吉斯塔特吧。 而且,一旦布琉努和吉斯塔特之间出现摩擦,墨吉涅和萨克斯坦等邻近国家一定会表现出侵略的野心。 尤金过去曾负责吉斯塔特与布琉努之间的外交工作将近十年。根据今后的情况发展,国王很可能会派给他相当困难的任务。不,说不定他这次被传唤前往王都,就是想交办这方面的事情。 莉姆也是因为考虑到这一点,才会即使知道会让自己难过,还是选择告诉他。 「莉姆亚莉夏。」 尤金温和地笑着说道: 「我以前应该说过,哭泣绝对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如果你心里正挂念着某个人的话,更不应该这么想。」 尤金的话还没说完,莉姆的泪水便夺眶而出,沿着脸颊流下。 一旦意识到了,就怎么样都停不下来。代理战姬职务的少女低下头开始抽泣,肩膀不停颤抖。这是莉姆得知来自布琉努的年轻人失踪后第一次在人前哭泣。 经过大约四分之一刻的一半时间后,莉姆停止了哭泣。 「你其实不必这么勉强自己。」 尤金温柔地对擦拭着红肿的眼睛四周的金发少女说道。 「即使你休息个一两天,这座公宫应该也不会出现乱象吧。」 「感谢您的关心,不过我没问题的。」 莉姆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抚摸仍旧挂在腰带上的熊人偶,然后又继续说道: 「虽然这么说可能会被人讥笑死不了心,但我仍相信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还活在世上。我相信那个人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丧命。」 虽然碧蓝的双眼有些 湿润,但她的口气却相当坚毅。看到她似乎已经恢复冷静,尤金也一脸放心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莉姆说出了艾莲之所以不在公宫的埋由。听完她的说明后,尤金的表情变得很严肃。 「亚莉莎德拉·阿尔夏芬大人吗……不过,我只和她见过一次面就是了。」 「尤金大人,您认为我这么做是错误的吗?」 莉姆不安地问道。正因为对象是自己尊为师长的尤金,她才敢提出这个问题。灰发伯爵露出温和的笑容,摇了摇头。 「我不会说这么做是正确的,但我觉得你没有错。我听说阿尔夏芬大人是个很贤能的莱格尼察统治者。维尔塔利亚大人如此重视自己和她的友谊,莱格尼察的人民应该是不会忘记的吧。而且啊——」 尤金露出正经的表情,压低声音继续说道: 「其实我不认为墨吉涅军会在近期发动侵略。」 「我也这么觉得。」 听到莉姆的回答,尤金的双眼浮现一丝喜色。 「你能说明这是为什么吗?」 他的态度和口气变回三年前教导艾莲和莉姆各种知识时的样子了。莉姆也被他影响而露出了微笑。或许是因为她一直对堤格尔摆出教师的态度,所以对回归学生立场的自己感到很怀念。 「因为我想不到他们现在攻过来有什么意义。」 「是吗?布琉努因为去年的内乱而元气大伤,我也听说萨克斯坦的国内情势不太稳定,墨吉涅目前和东方诸国关系稳定,这样不会让他们有意骚扰我国吗?」 「如果是零星的小冲突的话,我想目前在国境附近就已经频繁发生了。但是如果要出动十万大军,一定是因为那里有他们想侵略的目标。」 「我国南部的土地相当丰饶繁荣,而且现任墨吉涅国王好像是个对扩张国土很积极的人。」 「是的,所以墨吉涅采取的手段是和亚斯瓦尔联手。这样一来就能同时从南方和西方压制我国。虽然我听说他们好像失败了。」 莉姆先提醒尤金不可向人泄漏这项消息,然后就把亚斯瓦尔的内乱已经结束,以及吉斯塔特与桂妮薇亚结盟的事情告诉了他。尤金毕竟是第一次得知这个消息,顿时双眼圆睁,恍然大悟。 「这样一来,墨吉涅的目的应该就是用十万大军来吸引我们的注意吧。他们肯定是想利用这段时间召回之前和亚斯瓦尔接触的人,或是潜伏在我国国内的人。」 「没错,不过,如果我们这边露出破绽的话,他们可能会用更明显的方式挑衅我们。」 听到莉姆的回答,尤金满意地点了点头,但随即又绷紧了脸。 两人就这样结束了几个严肃的话题,接着便像是要将沉重的气氛一扫而空似地畅谈起其他事情。他们能聊的事情要多少有多少。 到了隔天早晨,尤金便遵守自己说过的话,带着随从一起离开了莱德梅里兹。莉姆则在公宫的城墙上目送他渐行渐远的背影。 ◎ 伊莉莎维塔·法米那从莱格尼察返回位于遥远北方的路伯修之后必须处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她不在公宫的期间所累积的那些政务。 虽然其中有几成已经交给留在公宫的官员们处理了,但是需要这个公国的统治者——伊莉莎维塔亲自裁决的事项还是很多。即使是从走廊走到办公室的这段时间,她也聆听了好几项报告,或是下达指示。 她走进办公室,书桌上放着堆积如山的文件。当她处理完政务方面最紧急的事情后,接下来便轮到了这次海战的善后工作。 「虽然我们拿到了一些战利品,但这其实是一场毫无收获的战争呢。」 在下达支付士兵和水手报酬、安排给死者家属的抚恤金、修理军舰和补充各种装备的指示后,伊莉莎维塔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从海盗那里夺来的大约二十艘船等各种战利品,她都和莱格尼察平分了,但这次讨伐海盗所造成的战争费用和损失确实多于收获。 虽然他们已经把逮捕到的海盗都卖给港口的墨吉涅商人,但是对方却用海盗为由而把价钱压得相当低廉。大概是因为那些商人也看得出来我方想早点脱手吧。 ——不过,说到最大的损失…… 伊莉莎维塔脑中闪过了莎夏与托尔巴兰交战的情景。如果考量到整体情况的话,毫无疑问地,莎夏的死才是最严重的损失吧。 ——亚莉莎德拉会把她和魔物战斗的经过告诉谁呢? 说到与莎夏亲近的战姬,大概就是艾莲、米拉和苏菲这三位吧。苏菲和奥尔嘉曾在自亚斯瓦尔返国的途中遭到托尔巴兰袭击,所以应该知道这个魔物的存在。 伊莉莎维塔的脑海里浮现出艾莲的脸。应该向她知会一声,让她明白莎夏经历了什么样的战斗吗? ——我何必做这种事?莱格尼察那里应该会有人告诉她吧。 伊莉莎维塔甩了甩头,挥去脑中的杂念。接着便眯起眼睛瞪向在办公桌上堆成一座小山的文件。她不打算草率地敷衍过去,不过,希望能放空脑袋、再发呆个四分之一刻的念头,难道真是个奢侈的愿望吗? 这时,门外突然有人敲门,并传来了侍从的声音。 「战姬大人,比多格修公爵阁下前来拜访您。」 伊莉莎维塔愣了大约一秒才反应过来。这不仅是因为疲劳,也是因为前来拜访的是个足以让她感到意外的人。 「——伊尔达大人……不对,公爵阁下吗?」 伊莉莎维塔猛然自椅子上站起,快步走向门口。她一打开房门,就看到侍从站在眼前。 「带我过去吧。公爵阁下带了几个随从?必须准备足够人数的客房、食物和洗澡的热水才行。」 「他带了三名随从,其他人已经带他们到会客室了。」 听到侍从的回答,伊莉莎维塔松了一口气。如果是包括伊尔达总共四人的话,应该还有办法好好接待他们而不至于失礼。 「辛苦你了,做得很好。」 伊莉莎维塔夸奖侍从的辛劳后,便命人准备白绢制成的披风,把它披在身上,让自己的装扮看起来稍微正式一点。她其实很想换上正式的礼服、整理好头发,化个妆之后再去见客,但这样就要让客人等了,因此只好作罢。 抵达会客室门前的伊莉莎维塔敲门报上名字,等听到对方的回应后便推开了门。 「好久不见了,公爵阁下。」 伊莉莎维塔带着友善的笑容向客人行了一礼。被称为公爵阁下的男人原本坐在沙发上休息,现在则站了起来。男人精明干练的脸孔看向伊莉莎维塔,对她点头示意。 「在这种场合的话,叫我伊尔达就行了。你看起来也挺有精神的,真是太好了,战姬大人。」 比多格修公爵伊尔达·克鲁堤斯今年三十四岁,体型修长,身体因为历经锻炼和战斗而晒得黝黑,肌肉相当结实。轮廓深邃的脸显得既威风又强悍。 他是维克特国王的侄子,也就是国王弟弟的儿子。他是第七顺位的王位继承人,被王国册封为公爵,负责治理的领地——比多格修领距离路伯修很近,所以两人目前的关系可以说是相当融洽,毫无芥蒂,双方都曾经帮助过彼此。 伊尔达是个能力优秀的统治者,但也以专精武艺,英勇作战为人所知。他本人也认为自己具备英勇战士的资质。 实际上,他的剑术、马术和指挥作战的能力都很优秀,甚至还有人暗地里流传着在吉斯塔特北部或许无人能出其右的说法。 「听说您这次讨伐蛮族的结果相当顺利,真是太好了。」 「我也听说你这次在讨伐海盗时表现得相当活跃啊。」 「不过,因为我的能力不足,也导致战友不幸牺牲了。」 伊莉莎维塔低声说道。但她并未提及自己对于损失了许多士兵也感到自责。因为她听说伊尔达在讨伐蛮族时亦牺牲了许多士兵。 在大约一个月前,伊尔达奉了维克特国王的命令,率领三千兵力出发讨伐在王国北部作乱的蛮族。 根据他们当初的预估,如果包括事后处理的时间,这次的行动应该可以在二十天之内结束,但是蛮族的数量比他们收到的报告多很多,而且抵抗的程度比他们预期的还强烈,导致伊尔达陷入了苦战。最后他们在数天前完全铲除蛮族势力,兵力则损失了将近两成。 虽然讨伐行动成功了,伊尔达却对这个结果相当不满。 为了一扫室内沉重的气氛,伊莉莎维塔刻意用轻快的语气问道: 「对了,请问您今天特地来拜访是为了何事呢?」 「没什么事,我只是刚好路过这里而已。因为觉得没有过来打声招呼就离开有点说不过去,所以才会前来拜访,我待会就要离去了。」 「别这么说,您要不要在我们这里多休息一会儿呢?公爵阁下,不,伊尔达大人,虽然您看起来还很有精神,但您的随从们却是一脸疲惫喔。不过,如果您有急事要处理的话,我也不会勉强您的。」 「唔,既然你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我就心怀感谢地接受你的好意了。」 伊尔达笑着对伊莉莎维塔的提议表示感谢。 因为伊尔达来访得相当突然,所以伊莉莎维塔准备的食物也都是一些临时凑合出来的菜肴,不过使用的食材仍然相当昂贵精致。 桌上摆满了料理,有稍微烤过之后再放上鲟鱼卵的面包、混入碎鲑鱼肉的煎蛋、串了牛肉与山菜的烤肉串、盐烤虹鳟鱼、加入小虾、贝类和蘑菇并洒上许多香料的炖菜,以及使用海藻煮成的汤等菜肴。 因为路伯修的土地紧邻大海,所以汤和炖菜经常使用海里采集到的食材。每一道菜肴都尽量煮得热腾腾的,不断冒出的热气甚至让伊莉莎维塔快看不到坐在桌子另一侧的伊尔达。 除了这些菜肴之外,桌上还放着葡萄酒和伏特加的酒瓶。伊莉莎维塔知道伊尔达喜欢喝伏特加。至于伊尔达带来的随从则是在其他房间用餐。 「希望这些菜肴能符合伊尔达大人的口味。」 「战姬大人,您太爱操心了。我明明是突然来访,您却这么用心地款待我。怎么可能会不好吃呢,更何况几天前我人还在战场上。」 伊尔达一边笑着说,一边把餐桌上的菜肴一道又一道地吃个精光。伊莉莎维塔在对他大得惊人的胃口感到佩服的同时,也不忘以若无其事的口吻询问他此趟旅程的目的地。 「陛下传唤我,所以我要去王都一趟。」 伊尔达一边拿起装满伏特加的酒杯饮用,一边回答她。吉斯塔特北部酿造的酒比其他地方还要辛辣,但是伊尔达一脸若无其事地一口饮尽,并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对了,你目前还有持续练剑吗?」 伊莉莎维塔曾经向伊尔达学了一阵子的基础剑术。是伊莉莎维塔主动拜托他教导自己的。 虽然她的龙具沃利兹夫是带有雷光的黑鞭,但是可以随着使用者伊莉莎维塔的意志变成棍棒状的武器。虽然伊莉莎维塔已经能熟练地使用鞭子型态的沃利兹夫,但是她认为这样还不足够。 「没想到使用鞭子的战姬竟然会对剑有兴趣。」 虽然伊尔达嘴上如此调侃她,但还是把长剑和短剑的基本技巧传授给伊莉莎维塔。 而伊尔达也是从这时开始允许伊莉莎维塔在私底下以名字称呼他。伊莉莎维塔原本以为伊尔达是在追求自己,不过当她明白这只是伊尔达不拘小节的一种表现后,便从善如流地以名字称呼他了。 「嗯,和之前相比,我觉得自己的剑术进步很多了。」 「那真是太好了。虽然这么说感觉像在说教,但你今后也要继续勤奋地练习,别懈怠了。」 到了隔天早上,伊尔达就按照预定计划离开公宫,继续朝王都前进了。 目送国王的侄子和其侍从们离去后,伊莉莎维塔便继续在办公室里默默地处理工作。到了刚过中午的时候,公宫里的一名文官来到了伊莉莎维塔的办公室。 该名文官今年五十三岁,在任职于公宫的文官里算是年纪相当大的人。这名男人从前任战姬在世时便在公宫里服务,工作能力也值得信赖。 「请问那个叫乌鲁斯的男人究竟是什么身分呢?」 听到文官一脸严肃地质问自己,伊莉莎维塔愣住了。她打算在政务处理到一个段落之后再来好好思考如何安排乌鲁斯的待遇,所以暂时先给了他一间客房,而且已经命令一个侍从负责他的伙食等生活琐事了才对。 「他闯了什么祸吗?」 「不、不。」 上了年纪的文官摇了摇头。在表示否定的时候重复说「不」是这个男人的习惯。 「他非常地安分老实,不过战姬大人什么也没跟我们说,所以……」 这么说来,她好像真的没有特别说明过。 回到公宫的伊莉莎维塔要处理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再加上伊尔达突然来访,所以她一不小心就忘了这件事。 虽然心里有点紧张,但伊莉莎维塔还是尽量以理所当然的口吻回答他: 「我会让乌鲁斯担任我的侍从。」 「……请问那个男人究竟是什么人?」 当伊莉莎维塔老实地告诉文官,因为乌鲁斯丧失记忆,所以她不知道的时候,文官立刻就露出了不悦的表情。 「这件事情和想要饲养被抛弃的野猫的情况是不一样的。」 「是啊,他比野猫有用多了。」 伊莉莎维塔表面上一脸平静,内心却掀起了不安和紧张的漩涡。 这件事情对红发战姬来说是一种冒险。 伊莉莎维塔本来就和文官们有些生疏,因为这些文官全都不是她任命的。 伊莉莎维塔是在四年前的时候成为路伯修的战姬,但是当时负责政务的官吏、统帅士兵的将军和骑士的数量都没有缺额,他们是上一任战姬费尽心思招募和培养的精英。 多亏了他们的帮助,伊莉莎维塔免去了自己寻找人才的麻烦。虽然红发战姬非常感谢他们,但彼此之间还是存在着隔阂。 因为他们会拿上一任战姬的表现来和伊莉莎维塔比较。包括了她的言行举止、政治手腕和作战指挥的能力。 伊莉莎维塔并未花费太多时间就能强硬地命令将军和骑士们了。 因为她在战场上发挥了非凡的才能,并以战士的身分勇敢杀敌,让他们完全信服于自己。红发战姬很清楚在战场上感到迷惘和退缩的危险性,所以偶尔也会以高压的态度迫使部下听从她的命令。 话虽如此,伊莉莎维塔目前对于处理政务还是不太有把握。虽然不至于犯下明显的失误,但是不管怎么看都比不上前任战姬。而文官们也没有忽略这一点,所以伊莉莎维塔在仰赖他们辅佐的同时,也变得很不擅长应付他们。 「乌鲁斯的弓箭技巧相当高超,提拔优秀的人才也是统治者的义务。这可是你之前告诉过我的。」 虽然伊莉莎维塔试图以这句话阻止文官反对,但上了年纪的文官并未因此而沉默。 「战姬大人,我的确曾说过这种话,但是,难道只要有一项擅长的技能,就可以忽略其他问题了吗?这种提拔方式根本是错误的。上一任战姬还在的时候……」 「我可不是上一任战姬喔?」 她这么反驳后,文官惊觉自己失言, 立刻闭上嘴,恭敬地低下了头。 「对不起,我失言了。不过,即使会让战姬大人感到不快,我还是要规劝您,无论能力多么优秀,让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担任随从绝不是一个贤能的统治者该有的行为,请您务必三思。」 「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吗?」 伊莉莎维塔皱起眉头,以恳求般的口气说道。这次她无法强硬地反驳文官,其实还有另一个理由。 她之所以想让乌鲁斯担任侍从,除了她刚才跟文官说的优秀弓箭技巧之外,也是因为她很喜欢乌鲁斯听到她的问题后说出的答案。射箭技术姑且不论,但想用「我喜欢他的回答」当成理由说服他人是很困难的。 文官则以一筹莫展的表情看着仍旧不肯罢休的伊莉莎维塔。 「……您无论如何都想让那名年轻人担任随从吗?您是否对现在服侍您的人选有什么不满呢?」 「我并没有觉得不满,因为路伯修的和平正是你们竭尽心力的成果。但我只是想让乌鲁斯担任我的随从,和你们没有关系。」 伊莉莎维塔说完之后便目不转睛地看着文官。文官也闭上了嘴巴。 两个人沉默地互相看着对方。 就这样僵持了将近一千秒之后,文官终于让步了。 「既然如此,可以暂时先观察情况吗?」 「观察情况?」 「首先让他担任马夫两到三年,如果他的工作态度很认真的话,再来考虑是否提高他的待遇,我认为会比较好。」 所谓的马夫,就是负责照顾马匹的人。 「我不是说过了吗?乌鲁斯擅长的是弓箭喔?应该让他担任公宫专属的猎人这种能够活用他特殊技能的工作吧?」 「公宫已经有一位专属的猎人了,不需要第二位吧?」 目前公宫专属的猎人是一位名叫安东的老人。他也是从前一任战姬在位时就在公宫任职,伊莉莎维塔并不讨厌这名个性稳重的男人。看来只能让乌鲁斯负责其他工作了。 「既然如此,让他担任公宫专属的小丑如何?」 「乌鲁斯拥有能带给别人欢笑、娱乐别人的才能吗?」 「他确实让我难得地发自内心笑出来了啊。」 虽然伊莉莎维塔认真地答道,但文官脸上仍旧挂着无法认同的表情。 「战姬大人,能在这个公宫工作的人,无论是士兵、文官还是侍女,每一个都是达到严苛的标准、通过严格的考验之后被选上的人。若您忽略了他们,让一个来历不明又没有实际经历的人待在您身边的话,会让他们心生不满吧?」 ——原来如此。 伊莉莎维塔明白了,只要是公宫专属的职位,他好像都会反对。这名文官之所以推荐马夫一职,也是因为只有马夫长会进入公宫。 虽然伊莉莎维塔觉得有些失望,但也认为这应该是文官作出的最大让步了。 她知道自己提出了一个有些孩子气的任性要求,也能够认同文官的主张的正确性。 如果是艾莲的话,这时应该会说「不过是多个人而已,有那么严重吗?我又没有说要减少你的薪俸」,并坚持自己的决定吧。但是伊莉莎维塔无法这么做。 ——现在我应该要暂时满足于这个结果吗? 「我明白了,那就让他担任马夫的工作吧。毕竟我们也需要让他先熟悉这个公宫。」 就这样,乌鲁斯成为了马夫。正确来说,是被分配到马夫的工作了。 在公宫外围有用来让马活动的牧场和马厩,旁边则是马夫们居住的宿舍。二十名马夫要负责照顾上百匹的马。 还有好几间类似的马厩和牧场建筑在距离公宫不远的地方。之所以分散在各处,是因为这样子比较有效率。 乌鲁斯被人带到了距离公宫最近的马厩。牧场占地辽阔,角落则有一栋石砖砌成的宿舍。在距离宿舍十几步远的地方,建了一座比宿舍大上两圈的木造马厩。 掌管这个马厩的马夫长是个四十几岁的冷淡男人。即使乌鲁斯低下头对他说请多指教,他连一句话都没有回答。 「跟我来。」 他抛下这句话后便背对着乌鲁斯迈步往前走。一脸困惑的乌鲁斯跟着他走进了马厩里,忍不住皱起眉头。 因为马厩里的空气混杂了令人作呕的野兽气味和干草味,还有让人差点发出哀号的马粪臭味。 「首先是清理马粪和马尿。」 马夫长眉头皱也不皱一下地说道。 「接着是打扫马厩,换水和喂食的工作其他人会处理,你就在旁边好好看清楚他们是怎么做的。保养马匹身体时也是一样。因为你现在是见习的,所以没有我的允许不准碰触马匹。完成这些工作后就是马镫和马具的保养,保养结束后就再去清理马粪和马尿。」 ——看来我被带到一个很不得了的地方了。 乌鲁斯一边捏着鼻子忍耐恶臭,一边在心里嘟囔道。 ◎ 苏菲亚·欧贝达斯在艾莲从利普诺归来的数天后,造访了莱德梅里兹。 她原本为了向国王报告发生在亚斯瓦尔的事情而前往王都,但是因为维克特国王受了风寒,身体状况欠佳,是以在王都滞留了几天,直到现在才造访莱德梅里兹。 「苏菲,真高兴看到你,我已经听人说过你在亚斯瓦尔遇到的事情了,不管怎么样,你能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 对艾莲来说,这是两人久违的重逢。她以笑容迎接光华的耀姬,没有请侍女接待,而是亲自带她前往会客室。苏菲也微笑着说了声谢谢。 但是两人的表情和口气仍旧带着一丝阴霾。因为她们接连失去了堤格尔和莎夏这两位重要的朋友。尤其是莎夏过世后到目前为止才经过了十天左右。 艾莲回到莱德梅里兹之后,就立刻派人送了追悼文到莱格尼察。 『对于这天的来临,我感到无限悲伤与愤慨。我在此请求莱格尼察的人民,希望你们能让我分享你们深切的哀伤。即使我与她相识仅仅三年,但她却是我能够无视彼此的立场,互相信赖的好友及战友。是她告诉我何谓战姬应有的姿态,而她自己也从来没有违反这些原则。其为人多次拯救了我,我一直打从心底祈祷她的病痛能够康复。我在最后见到她的那一天,她仍然和往常一样聪明、冷静和勇敢。即使在她即将长眠的最后一刻,我相信她依然没有改变。她并不是因为疾病而倒下,而是像煌炎的胧姬那仿佛直达天际的剧烈燃焰般,度过了精彩的一生。虽然那段时光相当短暂,但我并不认为她因此而心存遗憾。现在,我要再一次向神祈祷。希望亚莉莎德拉的灵魂能够获得真正的平静。请为她深爱的土地和居住在那里的人民带来和平与安宁吧。』 而且以上的内容只占了全文的五分之一左右。虽然不能写出自己见证了莎夏咽下最后一口气的事,但她仍以非比寻常的热情振笔疾书。 因为莎夏那仿佛熟睡般的安详神情,至今仍清晰地浮现在艾莲的脑海中。 然后,因为苏菲之所以来到这座公宫,最大的目的是要转交堤格尔的土产。因此她们根本不可能轻松愉快地畅谈。 苏菲依序把把土产交给艾莲、莉姆和特地被叫来的蒂塔,但是随着大家一个个地收下礼物,忧郁的气氛也难以避免地变得愈来愈浓厚。 蒂塔更是当场就流下了斗大的泪珠,莉姆只好慌慌张张地安慰她,并让她暂时退下了。 「对了,艾莲,虽然对你感到很抱歉,但我有件事情想拜托你……」 苏菲所说的委托,就是问艾莲能不能帮忙把堤格尔买给米拉的土产转送给她。 苏菲原本是打算亲自把土产送过 去的,但是她在王都席雷吉亚逗留太久,打坏了她的预定计划。如果还要从这里南下到米拉治理的奥尔米兹的话,苏菲返回自己的公国波利西亚的时间就会更晚了。 而且目前南方还有墨吉涅的十万大军正威胁着国境周遭的和平。 「我知道了,我会负责把东西送给那家伙的。」 艾莲笑着答应了,苏菲则露出了相当诧异的神情。 其实艾莲并不是很想帮这个忙,但是苏菲都特地把土产送到这里了,她也无法开口拒绝。再加上她想起了莎夏曾对她说过的话,也觉得如果不好好完成这件事的话会对不起堤格尔。 在那之后两个人还讨论了几项公事。关于魔物托尔巴兰的事情,虽然两人最后得出了要找时间聚集所有的战姬来讨论的共识,但她们都缺乏实际执行的动力。所以只好把这件事暂且搁下,等春天来临时再重新考虑。 接下来苏菲很快地就表示要离开莱德梅里兹,因为再继续待下去会让她觉得更难过。 「你不去看看路尼耶吗?」 艾莲半开玩笑地问道,但苏菲却摇了摇头。 「这次就算了吧。艾莲,你知道吗,我啊,希望自己每次和路尼耶见面的时候,都能够专心地看着它,专心地想着它。但是……我现在实在是办不到啊。」 看到友人忍住悲伤笑着说道,艾莲除了回答她「这样啊」之外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苏菲,等过一阵子我们都能打从心底笑出来的时候再见面吧。因为我们接下来应该都会忙上一阵子。」 「好,艾莲,你也要多保重。」 就这样,光华的耀姬离开了莱德梅里兹。 在苏菲离去后不久,艾莲传唤了在莱德梅里兹最尊崇堤格尔箭术的卢里克。 艾莲把堤格尔准备的土产交给他之后,也拜托他代为转交要送给亚拉姆等人的土产。 「你可以选择拒绝,我会破例原谅你。」 虽然艾莲这么说道,但是一根头发也没有的光头反射着黯淡光芒的卢里克还是恭敬地接下了要给其他人的土产。然后他在公宫内到处行走,默默地把土产交给大家。 除了卢里克之外,公宫里和堤格尔特别亲近的人就是亚拉姆了,但亚拉姆在收下土产后和同伴们赌博,却在大约一刻钟之内输掉了相当于一个月薪俸的银币。平常总是赌运很好的他,直觉竟然完全失准了。 得知事情经过的同伴们甚至表示赌局可以当作无效,但亚拉姆还是默默地把输掉的银币放在原地,不顾自己还在工作,直接回到房间倒头就睡。老是被人形容为海狸的逗趣脸庞,据说在那一天变得非常无精打采。 到了隔天,他因为在工作时擅离职守而被惩罚无饭可吃。 卢里克的情况则和亚拉姆完全相反。他一如往常地勤奋工作,在日落时结束工作后,便开始在中庭进行每天必做的弓箭训练。 但是那天的训练在他射出第一支箭后就被迫结束了。因为他拉紧弓弦后,弓弦竟啪地一声断裂。卢里克的手指则受到了轻伤。 「好像不小心用力过度了……」 卢里克看着因为弓弦断裂而失去弧度的弓,无力地笑了。他已经整整三年没有犯下类似的失误了。 卢里克包扎好手指的伤之后,那一天就不再继续训练,直接回到自己的房间了。 虽然当天夜里有人听到他的房间里传来疑似呜咽的声音,却都当作什么也没听到,默默地走开了。 ◎ 在寒冷的天空下,人类、牛马和白色的营帐挤满了连杂草也长得很稀疏的土黄色荒野。这里是吉斯塔特王国与墨吉涅王国的国境附近。冬天的脚步已经悄悄地靠近此地了。 目前有整整十万人聚集在这里。他们的皮肤都是黄褐色,大部分的人身材都又高又瘦。他们在厚实的布衣上套上皮甲,腰间挂着弯刀。士兵会用黑布包住头部,部队的队长则是戴着铁制的头盔证明他的身分。头盔在阳光反射下呈现黯淡的光泽。 马匹是骑兵的座骑,牛则是属于货车队的。营帐呈相当特殊的圆形,帐顶也是圆拱形的,一顶营帐可以容纳五到十人。 在营帐上飘扬的旗帜是深红色的,上面画着有角的黄金头盔和长剑。那是墨吉涅的战神乌鲁夫拉的象征。金红二色的军旗受到奔驰过荒野的秋末干燥的风吹拂而不停地飘动着。 他们是墨吉涅军,总帅是克雷伊修·沙辛·帕拉米尔。他是墨吉涅国王之弟,别名「赤胡」的男人。 他们已经在这里扎营布阵超过三十天了。从这片荒野往北步行两天之后,就会抵达吉斯塔特的国境。而克雷伊修当然知道战姬琉德米拉·露利叶所率领的奥尔米兹军已经在那里布阵,防范他们进攻。 这名总帅现在正在自己的营帐里聆听士兵的报告。顺便一提,克雷伊修的营帐和其他人的不同,整座营帐都是红色的。 这并不是基于某种信念或目的,纯粹是心血来潮。顺便一提,他的营帐昨天是纯绿色,在这之前则是纯蓝色。也有几天是混杂了好几种颜色。 总而言之,克雷伊修正待在今天是纯红色的营帐里,躺在叠了好几个丝绢靠枕的床上,聆听士兵的报告。 虽然他拥有一副肌肉结实的中等身材,但身上穿的衣服的衣摆太宽大,所以从外表看不太出来。包住头部的布巾上插着彩色的巨大羽毛。 他的眼睛相当深邃,鼻梁和耳朵都很长,招牌的红胡须绑成了麻花辫。这个胡须的样式也会随着他的心情而改变。 亲信们虽然每次报告时,都会露出仿佛吃了黄连般的苦涩表情,但对方既是总帅,又是国王的胞弟。更重要的是克雷伊修拥有凌驾众人的才能,也立下了数项功绩。再加上他的奇特行径并不是现在才开始的,所以也没办法苦劝他改过。 听完年轻士兵的报告后,克雷伊修坐起了身体。 「也就是说,我们在亚斯瓦尔的行动完全失败了吗?」 「是的。现在亚斯瓦尔王国是由桂妮薇亚公主与一个名叫塔拉多·格拉墨的男人统治。」 那名士兵一脸失望地回答。虽然这一介士兵不该在总帅面前表现出这种态度,但是克雷伊修很信任他,所以允许他这么做。 「杰梅因王子和艾略特王子都死了,我们这些渗透部队也只有五个人活着回来。」 「既然五个人都生还了,那就算了吧。而且也听到了几个挺有趣的消息。」 克雷伊修一边玩弄着绑成麻花辫的红胡须,一边以不觉得惋惜——就和他说话的内容一样的口气说道。 在大约两个月之前,亚斯瓦尔王国因为杰梅因和艾略特两位王子争夺王位的关系,而几乎被撕裂成两半。 墨吉涅王国在支援艾略特王子的同时,也在等待能接近杰梅因王子的机会。他们打算营造出无论哪一位王子胜利,墨吉涅都能干涉亚斯瓦尔内政的情况。 克雷伊修率领十万大军来到这里的理由之一,是为了吸引吉斯塔特的注意力,并且早一步得知他安排在亚斯瓦尔的人的动向,然后根据情势决定何时让那些人回来。 对克雷伊修而言,这个目的基本上已经达到了。 「不过,要干涉那么遥远的国家的大小事果然很麻烦,指示完全跟不上情势变化的速度。话虽如此,就算事先考虑到会有十种变化,并给予应对的策略,又会遇到没有人能够执行的情况。」 「说到应付局势变化,我记得那个人是叫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吧,那个男人表现得真是精彩,不过他在回国途中落海死亡了。」 听到士兵这么说,克雷伊修得意地笑道: 「达马德,为什么你能 4 暗中活跃 在冬天的脚步也开始悄悄靠近这个国家的这一天,吉斯塔特王国的使者在接近傍晚时来到布琉努王国谒见蕾琪公主。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坠落海中,行踪不明。 听到这个消息时,蕾琪当场哑口无言,甚至因为太过震惊而向使者又确认了一次。要不是她现在正坐在王位上,说不定早就昏过去了。站在她身旁的宰相玻德瓦也一度犹豫要不要暂时停止这次的谒见。 「这是怎么一回事?」 蕾琪端正的脸庞因为愤怒而发白,在使者传达吉斯塔特国王的讯息后过了两秒钟,她才压抑着自己颤抖的声音质问使者。齐肩的淡金色头发微微地摇晃了一下。但使者回答时并未因为蕾琪的态度而表现出畏惧的样子。 「正如在下方才所言,冯伦伯爵从亚斯瓦尔归来的途中遭到海龙袭击,不幸坠落海中。只能说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也觉得很遗憾……」 「他前往亚斯瓦尔这件事,我可是现在才第一次听到。」 「因为这件事情必须快速且秘密地进行,所以维克特陛下和堤格尔维尔穆德卿都来不及事先告知,在此向蕾琪公主殿下致上诚挚的歉意。」 虽然这些话的后半段完全就是捏造的,但使者仍旧面不改色地说道,好像自己确实听过这件事一样。如果他不这么做的话,就无法担任执行这次任务的使者。 蕾琪的指甲刺进了王位的把手,借由用力抓住把手来压抑涌上心头的怒火。如果不这么做的话,现在她恐怕已经忍不住对使者破口大骂了。因为已是日落时分,王位周围的光线有些昏暗,所以使者并没有看见蕾琪的反应。 「使者大人,你知道吗?」 虽然蕾琪没办法立刻挤出笑容,还是故作镇定地说道。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不仅是拯救布琉努免于恶人危害的救国英雄,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在下知道。」 使者的态度变得更坦然了。这个男人很清楚自己背负了多么重要的任务。 毕竟当初维克特是亲自命令他担任使者,而且还开口保证会好好安置他在王都的家人。他离开王宫时已经作好丧命的觉悟了。 所以他并未表现出卑怯的态度,而是勇敢地直接承受蕾琪咄咄逼人的眼神。话虽如此,使者的后背还是因为大量的汗水而早就变得湿淋淋的。 布琉努和吉斯塔特之间的关系是平等的。虽然在平定内乱时曾借助吉斯塔特的力量,但布琉努并未因此而成为吉斯塔特的属国。 堤格尔也只是以客人的身分暂时借给吉斯塔特而已。所以即使不考虑蕾琪个人的情感,目前的情况也早就足以激怒她了。 ——看来他已经作好丧命的觉悟了。 蕾琪的碧眼瞬间染上一丝残酷的色彩。她恢复公主的身分已经将近一年了。虽然仍需借助宰相玻德瓦和负责辅佐的马斯哈的力量,但她也在这段期间内学到了各式各样的事物。 「为了表示我国与吉斯塔特的友好,必须送点礼物回报想让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有事情可做的维克特国王才行呢。」 蕾琪微微一笑,继续说道: 「不过,如果只是普通地以言语表示感谢,维克特国王应该会觉得很失礼吧?所以在我们准备好谢礼之前,就请使者大人暂时留在王宫吧。你觉得如何呢?」 蕾琪说话的声音非常轻快开朗,但使者心里却冒出了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怖感。他下意识地伸手抚摸自己的胃部,并深深地低头鞠躬。 「那在下就心怀感激地接受公主殿下的好意了。对了,请问在下何时能收到回覆呢?」 「这种事情需要花点时间处理,等我准备好的时候会再传唤你。」 「……等您准备好的时候吗?」 「没错,等我准备好的时候。维克特国王那边我会派使者转告的。」 既然要派遣使者,直接请那个人传达谢意不就好了吗? 但是使者当然不可能把这句内心话说出口,最后被走到他身旁的禁卫骑士左右簇拥着,无奈地退下了。 当使者的身影消失后,蕾琪便看向玻德瓦。 「——我要休息大约四分之一刻。之后再继续进行谒见。请让其他人在这段时间内也去休息吧。」 于是玻德瓦对她行了一礼后,便命令在一旁待命的官员和禁卫骑士们都去休息。确认他们都离去后,蕾琪从王位上站了起来,走向与王位后方相连的露台。 在朱红色的天空下,露台上只看得见包围王都的城墙和城墙另一侧的宽广草原。蕾琪抬头看向天空,颤抖着肩膀,拼命忍住想哭泣的冲动。就在这个时候,玻德瓦出现了。 「您忍下来了,表现得很好。」 他只简短地说了这句话。这名猫脸老宰相已经察觉到蕾琪对堤格尔的感情——虽然是直到最近才发现的。 淡金色的头发随风飘扬,蕾琪转身看向玻德瓦。这时她甚至已经可以保持微笑了。 「谢谢你,宰相大人。」 虽然对方是经验丰富的长辈,但是对于臣子仍旧相当有礼,这或许可以说是蕾琪的美德吧。虽然玻德瓦想了一些安慰或鼓励的话,但老宰相最后还是决定把这些话都锁进内心深处。 这并不是他的职责,而是能够更深入蕾琪内心的人该做的事。玻德瓦现在该做的是让这名年轻的公主去面对现实中的问题。 「不过,刚才您回答吉斯塔特使者的话只能算是正好及格。因为我们必须从他口中套出更多细节才行。他应该还隐瞒了一些事情没有告诉我们吧。」 蕾琪听到玻德瓦的话之后点了点头,表情也认真了起来。 「你觉得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才好?」 「我们要尽可能掌握最真实的情况。先各自派人前往吉斯塔特和亚斯瓦尔,收集更详细的情报吧。最重要的是找到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落海时正好在现场的人。」 即使吉斯塔特没有说谎,也有可能隐藏了一些对他们不利的事实。所以必须亲自搜集情报。 「除此之外,也必须特别注意国内的局势变化。」 蕾琪听到玻德瓦的话后疑惑地歪了歪头。 「你的意思是有人会趁机开始行动吗?」 「可能会有人把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失踪这件事,视为布琉努失去了吉斯塔特这个后盾,除此之外,无论公主殿下您最后如何应对,都会有人把您处理这件事的方式当作批评您的借口吧。」 「我明白了,关于这件事,就交给你处理吧。还有,我们该如何向罗达特伯爵解释这件事呢?」 原本一直坚强地聆听着玻德瓦说话的蕾琪,突然显露出软弱的一面。 马斯哈·罗达特是曾为堤格尔亡父乌鲁斯好友的男人。他在各方面都相当照顾堤格尔,连之前堤格尔平定布琉努内乱时也亲自给予协助。内乱结束后,他在蕾琪拜托下,接受了辅佐她的职务。 他今年五十六岁,虽然目前还在第一线活跃,但已经是可以考虑退休的年龄了。或许是因为这样,在蕾琪邀请他进宫的时候,马斯哈原本是不太想答应的。 但是蕾琪亲自前往他位于王都的宅邸说服他,最后他说「那我就把这当成是最后一次替国家效劳吧」,并答应了蕾琪的要求。 「由我去告诉他吧。因为我也打算请他协助我们。」 马斯哈一直把堤格尔当成自己的儿子般疼爱。他应该会比任何人都积极地调查这件事吧。而且他也是玻德瓦能够信赖的人。 蕾琪点头肯定了玻德瓦的话后,便露出微笑,掀起了肩上的披风。 「虽然现在距离四分之一刻还很早,但我们差不多该回去 了。」 蕾琪对向她说了声遵命的老宰相轻笑了一下。 「宰相大人。刚才听到消息时,我确实是很惊讶,但我不认为那个人已经死了。」 听到这句话,玻德瓦稍微皱起眉头,但蕾琪的表情看起来相当冷静。 「他被吉斯塔特俘虏,却能够借到对方的兵马平安归来。又击退了以压倒性的庞大兵力侵略我国的墨吉涅军。即使被圣窟宫的塌陷意外波及,他也活了下来。虽然这么说有点夸张,但我认为那个人拥有能引发奇迹的力量。」 「奇迹……吗?」 玻德瓦只说得出这句话。奇迹。玻德瓦是从何时开始不再相信奇迹的呢?当他不断累积功绩,成为王国的重臣时,他已经不相信奇迹之类的东西了。这是理所当然的。处理政务的人不应该相信那种东西。 但是玻德瓦并没有纠正蕾琪的说法。只要它能够成为支撑公主的力量,那不管是什么东西都无所谓。而且,堤格尔之前的活跃表现确实能以奇迹来形容。 「现在还是先把我们能做的事情做好再说吧。」 蕾琪说出这句话后,双眼突然看向正朝着西方地平线落下的太阳。她默默地对着众神祈祷。 ——请保佑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平安吧。 然后,公主和宰相便一同回到谒见室了。 ◎ 在接受伊莉莎维塔款待后过了十几天,伊尔达·克鲁堤斯越过维塔大河,抵达了吉斯塔特王国的王都席雷吉亚。 「明明已经是冬天了,这里还是相当繁华热闹呢。」 厚实的大衣包住了伊尔达历经锻炼的高大身体,他一边快步走过街道,一边小声地发出感叹。 无数条街道自这个有着超过百万名居民的都市向外延伸,其他都市在冬季时都很少看到商人在街上穿梭,但在这里的冬天,仍旧可以看见许多商人和工匠在街道上行走,城里依然充满群众散发的热气。 载着各种商品的马车穿过王都的大门,红茶、香料、葡萄酒、伏特加、盐渍鲑鱼和野兽的毛皮在人们面前一字排开,商人们则大声地叫卖着。 吟游诗人为了挣得过冬的钱而弹奏竖琴,小丑也在空中挥舞着各种颜色的彩带。 伊尔达侧眼看着这些热闹的景象,笔直地朝王宫前进。头顶上的天空呈现晴朗无云的蓝色,太阳也还未爬升至可以称为中午的位置。 他抵达王宫后报上姓名,守门的侍卫立刻就呼唤了在王宫里待命的人。片刻之后,侍从长出现了。他是负责管理各种政务的人,所有的文官都听命于他。 「欢迎您来到王宫,比多格修公爵阁下。」 五十几岁的侍从长恭敬地低头行礼。伊尔达也以端正的姿势向他回礼,然后便在侍从长的带领下踏进了王宫。 「公爵阁下上次来到王都,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呢。」 「因为我一直在北方的领地里到处奔走嘛。对了,我在来到这里的路上一直听人提起一个名字,请问侍从长大人知道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这个男人吗?」 伊尔达一边看着装饰得相当华丽的墙壁和柱子一边问道。 「去年布琉努王国不是发生了内乱吗?在那个时候救了公主,并讨伐泰纳帝公爵的军队的男子,就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他原本是莱德梅里兹的战姬大人的俘虏,最后却向她借了兵马,威风地回到了祖国,是个很有趣的男人。」 接下来侍从长一边提醒伊尔达不可泄漏秘密,一边简略地把堤格尔因为国王的密令而前往亚斯瓦尔,但在回程途中遭遇海龙袭击而落海的事情告诉了伊尔达。 而伊尔达对此也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发表任何感想。因为要是他不小心说错话,很可能会被人曲解成对国王的批评和不满。 他们走了一会儿之后,伊尔达发现侍从长并不是要带他前往谒见室。 ——是要去陛下的办公室吗? 已经来过王宫好几次的伊尔达马上就明白了。最后,他们确实看到了国王的办公室,但那里还站着另一个男人。那个人身材瘦削,年纪应该比伊尔达还大吧。他转头看向伊尔达的脸也很细瘦,下巴留着长长的灰色胡须。 伊尔达知道他是谁。他是帕耳图伯爵尤金·舍巴林。他是伊尔达的妹婿,年纪却比伊尔达还大,也是个伊尔达不知该如何相处的人。 「这不是帕耳图伯爵吗?我们上次见面应该是在去年的太阳祭吧?你看起来还是一样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伊尔达开口寒暄后,尤金也一脸意外地向他回礼。 「比多格修公爵也是看起来相当健壮啊,你在北方的活跃表现,连我也有所耳闻。」 「你过奖了,对了,我妹妹最近过得还好吗?」 这对伊尔达而言只是个礼貌性的询问罢了。他已经超过十五年没和自己的妹妹见面了。因为父亲较重视身为嫡子的伊尔达,对于女儿并不怎么关心,所以虽然不至于交恶,但关系也不怎么亲密。 「是的,领民们都很仰慕她,她也在各方面帮了我许多忙。回去之后我再请她写封信给公爵吧。」 接下来两个人便一起对侍从长投以疑惑的视线。但是侍从长假装没有察觉到他们的眼神,夸张地低了低头。 「请两位在这里稍等片刻。」 侍从长转身面对办公室的门,然后轻轻地敲了敲门。把伊尔达和尤金都已经抵达的事情告诉了位于房内的人。 等到侍从长确认里面传来小声的回应后,便再次转身面对伊尔达他们。 「陛下正在等两位。」 侍从长说完这句话后就退到了房门旁,伊尔达敲了敲门,等到应该待在房内的国王回答后,便打开了门。 毕竟是国王的办公室,房间相当宽敞。地毯和窗帘的装饰虽然很朴素,但伊尔达知道光是这里的一块绢布刺绣,其价值就足以买下一栋房子。 左右两边的墙壁放着用来收纳书信和卷宗的架子,正前方的墙壁则挂着代表吉斯塔特的黑龙旗。 办公桌上几乎看不到任何文件,桌子前方放着两张椅子。椅子不仅看起来很坚固,上面还铺着软垫。伊尔达心想,那应该是为了他们而准备的。 至于国王维克特·阿图尔·沃克·埃斯提斯·崔·吉斯塔特,则坐在办公桌的另一侧。 他今年六十一岁,头发和胡须都是缺乏光泽的灰色,有着黯淡的肤色和一对缺乏活力的蓝色双眼。虽然身上穿着用上许多金线和银线装饰的宽松绸衣,但从衣袖下伸出的手臂却细得让人联想到枯木。 伊尔达和尤金各自跪在地上低头行礼。 「你们两个都抬起头来吧,这里并不是谒见室。」 维克特国王说完这句话后,便示意两人在椅子上坐下来。伊尔达他们再次恭敬地向国王行礼,然后就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等待国王开口说话。 过了大约十秒之后,国王慢慢地开口了。 「本王前阵子得了风寒。」 这对坐在办公桌对面的两人而言是个完全预想不到的话题。 「请问陛下现在身体状况还好吗?」 尤金战战兢兢地问道。国王点了点头。 「我昏睡了好几天,现在就是你看到的这样了。」 「那就好,不过还是请您务必保重身体。」 从惊讶的情绪中回过神来的伊尔达说道,但维克特国王摇了摇头。 「我之所以把你们找来,就是为了和你们讨论今后的事。」 老国王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寒气,两人立刻正襟危坐。今后的事——换句话说就是下一任国王将由谁担任的话题。 吉斯塔特 的王位继承方式和其他国家差不多,都是世袭,而且由较年长的男子优先。除此之外,获得国王指名的王储也有优先继承权。虽然女性也能继承王位,但考虑到吉斯塔特王国从未出现过女王,机会可以说是非常渺茫。 第一顺位的王位继承人,是国王的儿子卢斯兰王子,但他在数年前罹患了心病,在王宫外围的离宫纵火。据说当卫兵们注意到浓烟而赶到现场时,看到了手持火把的王子被熊熊燃烧的离宫烘出身影。 数日后,王子便以养病为由被幽禁在某间神殿里。因为他的父王还怀着一丝期待,认为他的病或许有一天会痊愈,所以并未剥夺他的王位继承权。 至于他罹患心病的原因,直到现在都没有人知道。有人说是因为心爱的妻子因病过世,也有人谣传他在处理政务时遇到了让他罹患心病的棘手问题,或是被某人下了毒,甚至连被恶灵附身这种不堪入耳的谣言都出现了。 在罹患心病之前,王子在政务和军事上的表现都相当出色,重臣们也认为他会成为下一任国王,对他感到相当放心。 第二顺位是卢斯兰王子的儿子,也就是维克特国王的孙子。虽然年仅九岁,但身为维克特国王直系血亲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这名少年一直住在王宫的某个房间里,据说过着近似被幽禁的生活。自从发生卢斯兰王子的事件后,这名少年就未曾公开露面过了。 第三顺位是维克特国王的长女婿。长女的王位继承权因为结婚的关系,转移到丈夫身上。但是她的丈夫因为数年前发生意外而失明了,虽然在妻子和女儿无微不至的照料下能够如往常一般正常生活,但要治理一个国家基本上还是不可能的吧。 第四顺位是长女的女儿。但是她今年才十一岁,要当下一任国王还太年幼了。 第五顺位是维克特国王的胞弟。既是伊尔达的父亲,也是尤金的岳父。今年五十五岁,比兄长小了六岁。他一直深受剧烈腰痛所苦,一天内有将近一半的时间都必须躺在床上。除此之外大致上还算健康,但要亲自处理政务就很困难了。 第六顺位是维克特国王的妹妹,到目前为止已经结过两次婚,但两任丈夫都早逝,所以目前王位继承权又回到了她身上。而她并没有子嗣。 同情妹妹的维克特国王多次劝她再婚,但她都拒绝了,并选择在第二任丈夫的故乡奥斯特罗德过着宁静的生活。奥斯特罗德位于吉斯塔特王国东北方,是战姬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治理的领地。 以上这些事情伊尔达和尤金也都知情。 而且伊尔达是第七顺位,尤金则是第八顺位。 他们可以说是现在距离王位最近的人。 「帕耳图伯爵。」 维克特呼唤了四十多岁的瘦削男子。 「本王指名你为下一任的国王。」 无声的冲击顿时充斥了室内。因为维克特国王并未选择伊尔达,而是指名尤金继任王位。 「……陛下,我想冒昧地请问您一件事。」 在经过十秒的死寂后,尤金开口了。即使是不会因为小事而慌张的他,在面临自己的命运突然出现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时,也很难冷静下来。 「为什么您会选择我呢?」 维克特国王似乎已经料到他会这么问,以极快的速度简短地反问他: 「你有什么不满吗?」 「我岂敢不满,但是,我身上并没有王家的血统。」 「你的妻子是本王的侄女,她身上不是就有王家的血统了吗?」 「陛下,就算只是您一部分的想法也好,请您务必告诉我您这么做的原因。我因为资质驽钝,现在只觉得脑袋一片混乱,不知道该如何回覆您。」 当尤金正在重复询问国王时,一旁的伊尔达则是一动也不动地保持沉默。过了大约两秒钟之后,维克特说道: 「帕耳图伯爵啊,本王不是曾经让你担任与布琉努交涉的职位近十年吗?本王认为你当时表现得相当出色。」 那是尤金仍担任维克特王亲信时发生的事。 虽然当时他才二十几岁,但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是个面对国王也不会胆怯的男人了。即使对方是其他国家,他也仍然维持这种态度,他稳重且不会给人压迫感的举止,以及必要时一步也不退让的坚毅作风,连布琉努也给予他极高的评价。 多亏了尤金那坚毅又踏实的外交交涉,吉斯塔特才能和布琉努签订互不侵犯条约等多项协定。 在那之后,即使吉斯塔特和布琉努之间发生了小冲突或对立,只要两国互相派出使者,最后都能以谈判的方式来解决纷争。 直到导致堤格尔和艾莲第一次相遇的迪南特之战爆发前,两国之间都没有发生过规模大到必须实际派兵互相交战的纷争。 维克特国王之所以指名尤金为下一任国王,也代表今后吉斯塔特将朝着与布琉努维持友好关系的方针努力。伊尔达虽然在吉斯塔特北方拥有一定的影响力,却从来没去过布琉努。 虽然尤金的表情看起来并未被国王说服,但他胆子再大也不敢再继续质问国王。这和进言的情况是不一样的。 「本王又没有叫你明天或后天就戴着王冠坐上王位,要等到本王离开人世你才会继位。不过,距离这一天的到来应该也不远了吧。」 「我会比以前更加努力,尽可能让那天晚一点到来的。」 接下来,维克特国王终于看向伊尔达了。 「比多格修公爵,辅佐新王一事就拜托你了。当帕耳图伯爵继位为王的时候,你要好好地帮助他。」 「遵命。」 伊尔达默默地低下了头。 但他的拳头却在国王看不见的地方握得死紧,并且微微颤抖着。 为什么?他在心中不断地这么呐喊。 伊尔达并非从未觊觎过王位。他是国王胞弟的儿子,三十几岁,正值壮年,不仅武艺高强,也具备了统治者应有的能力。他也知道发生在卢斯兰王子身上的悲剧。 而且,他从来没把尤金当成自己的竞争对手过。 他绝对不是瞧不起尤金,听到尤金即使面对国王也能毫不胆怯地进言,伊尔达甚至萌生了想向他学习的想法。 但是伊尔达的王位继承顺位是第七,尤金则是第八。 就算两人拥有一样的统治才能,但尤金已经四十几岁,伊尔达才三十几岁。而且伊尔达的骁勇善战已经获得许多人认同,尤金的功绩却只有将近二十年前和布琉努缔结互不侵犯条约这一项。 伊尔达的继承顺位较前,前途光明,又具备武艺长才,累积了许多功绩。虽然国王很欣赏尤金,但尤金对王位没有野心是众所皆知的事。 伊尔达没有理由视他为竞争对手,也没有理由提防他。 所以伊尔达受到的打击才会这么大。 他简直就像被雷打中般震惊。如果国王说的是国王的孙子等其他人选的话,他还有办法压抑自己的惊讶。 自问的声音并未从伊尔达心中消失,反而变得愈来愈响亮。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是尤金? 伊尔达和尤金并没有特别因为什么事情而起过争执。 他们是亲戚关系,所以当然知道对方的长相和名字。但是伊尔达和妹妹的关系并不亲密,所以从没想过要积极地和尤金互相来往。 他们彼此的势力范围几乎没有重叠,伊尔达治理的比多格修在吉斯塔特北部,所以他的活动范围也以北方为中心。 相较之下,尤金治理的帕耳图则位于吉斯塔特南部。而且尤金因为顾虑到国王,连造访王都的次数都寥寥可数。 既然势力范围没 有重叠,就不太会发生让对方利益受损的情况,也没有理由起冲突。 但是伊尔达现在开始强烈地在意起尤金了。 「我想两位应该都知道,这件事情务必要保密。本王会找个合适的机会公布这件事。对了,差不多是太阳祭的时候吧。」 太阳祭的目的是庆祝冬天结束,春天来临,也是吉斯塔特自古以来就有的祭典。 随着春天的到来,王都也会因为人多而变得很热闹。 为了问候国王而来的地方领主和邻近诸国的王侯贵族、为了享受祭典而大老远从村镇前来的民众、为了寻找能赚钱的工作而来的佣兵,以及看上这些人带来的商机而出现的贸易商人、吟游诗人和小丑,据说在祭典期间,就连夜晚也明亮得如同白昼。 如果国王在这种场合宣布下任国王的人选,效果将大到难以估计。尤金的名字应该会一口气传遍邻近诸国吧。而国王的这句话也有暗示尤金要在太阳祭之前作好准备——包括调适心情等各种必要措施的意思。 一旦那个时刻到来,尤金就要离开自己熟悉的宅邸、卸下领主身分,搬到王都来了吧。他必须从现在就开始整理行李,并寻找能在自己离开后统治领地的人。 根据情况,连伊尔达也有可能要和尤金一样搬来王都。 于是这场在办公室进行的谒见就此结束了。 离开办公室之后,伊尔达脸上猛然冒出了大量的汗水。他感到呼吸困难,浑身发热,脑袋变得一片空白,简直就像一口饮尽浓烈的伏特加一样。 「比多格修公爵?」 大概是察觉到伊尔达的样子有点奇怪,尤金语带关切地问道。伊尔达则以缓慢的动作转身面对尤金,一边用手擦拭脸上的汗水,一边笑着说道: 「帕耳图伯爵,真的是恭喜你了。虽然陛下开口的时候我吓了一跳,但你确实是个适合王位的人选。」 「谢谢你,比多格修公爵。」 尤金不改沉稳的表情,朝伊尔达深深低下头。 「由于我长时间远离王都,到时候还请公爵阁下多多关照了。」 「嗯,陛下也已经命令我辅佐你了,我会尽我所有的力量帮助你的。」当伊尔达开口回答的同时,他感觉到自己的话里充满了难以掩饰的虚假。 在进入办公室之前还不存在的诡异紧张感,一直在两人之间徘徊不去。 伊尔达在办公室前和尤金道别后,便默默地沿着走廊往前走。 他知道自己现在相当焦躁,想尽快离开这座王宫。 因为他浑身上下都散发出非比寻常的凝重气氛,就连认识他的人也不太敢随意地向他搭话。如果维克特国王看到这幅情景,恐怕会批评他不该把情绪表现出来。 为什么是尤金?为什么不是自己? ——陛下确实很欣赏帕耳图伯爵。但是陛下也不可能只因为这点就决定让他继任。虽然他在与布琉努交涉时表现出色,但这都是二十几年前的…… 这时,伊尔达突然想起侍从长曾和他说过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这名年轻人的事情。平定布琉努内乱的英雄因为吉斯塔特的失误而死,这不只会让两国关系恶化,即使演变成战争也不足为奇。 ——但是,我听说布琉努因为之前的内乱元气大伤,较有势力的贵族也被打倒了,有必要那么在意他们的一举一动吗? 伊尔达本来就对布琉努不甚了解,所以思考马上就遇到瓶颈了。 ——看来最近还是找个对布琉努和那个什么冯伦伯爵较熟悉的人打听一下比较好。而且,也不能断定布琉努的事情就是陛下选择尤金的理由啊。 伊尔达陷入了沉思。会不会是自己犯了什么过错呢? 他随即想到了之前讨伐蛮族的事情。以骁勇善战闻名的伊尔达陷入了苦战,讨伐行动所耗费的时间也比他原先预计的天数还多,而且还损失了不少兵力。或许有人认为这在他的英勇战绩上留下了一个污点。 他离开了走廊。左侧是装饰华丽的墙壁不断往前延伸,右侧则没有墙壁,取而代之的是一根根以同样间隔排列的柱子,可以欣赏户外的风景。 他进宫的时候太阳尚未到达天空正中央,但现在则已经越过半空了。晴朗无云的蓝天变得有些阴暗。 「哎呀,这不是公爵大人吗?」 后方突然传来少女开朗的声音,伊尔达便停下了脚步。他转头一看,只见一位年约二十岁的美丽女性就站在自己眼前。伊尔达知道她是谁。 「原来是战姬大人啊。没想到我们竟然会在这里巧遇。」 被称为战姬大人的女性带着微笑向他点头致意。长度及腰的蓝黑色头发和随意点缀着红色或紫色玫瑰的纯白礼服,散发着清纯秀气的印象。 看到她的人,首先都会因为她的美丽和楚楚动人的气质而忍不住发出感叹,接着他们的视线便会被靠在她纤细肩膀上的长柄巨镰所吸引。 之所以没有最先注意到那把巨镰,是因为那把由漆黑和鲜红两色构成的巨镰看起来好像与她融为一体,而且很神奇地不会给人突兀的印象。 但是,这或许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那把巨镰正是为了战姬而存在的龙具。 她的名字是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别名「虚影的幻姬」的战姬。 吉斯塔特虽然有七名战姬,但与伊尔达来往较密切的,大概就是统治东北方的奥斯特罗德的她和伊莉莎维塔这两人了。 「好久不见了,没想到竟然会在王宫见到公爵大人。」 「但我觉得自己来到王宫的次数比你多上许多就是了。你最近身体还好吗?」 伊尔达听说凡伦蒂娜身体虚弱,很少离开自己治理的奥斯特罗德。他也确实很久没在王宫遇见凡伦蒂娜了。 「虽然我很喜欢奥斯特罗德,但这个季节还是王都比较暖和一点。」 凡伦蒂娜带着无忧无虑的笑容回答后,又像是察觉到什么异状似地皱起眉头。她往前踏出半步,一脸担忧地抬头看着伊尔达。 「我反而觉得公爵大人您好像心情不太好呢……发生什么事了吗?」 一无所知的清纯少女,正打从心底替眼前的人担忧——凡伦蒂娜这时的动作和表情会让对方产生这种感觉。 伊尔达顿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知道这件事必须保密,但是,他的心里也同时存在着想找某个人倾诉这件事的矛盾心情。 「不,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伊尔达藏起心里的想法,挤出笑容摇了摇头。 「我刚才去问候陛下的时候,听说了陛下得了风寒的事情。虽然他说现在已经好很多了,但我们听到之后还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凡伦蒂娜惊讶地瞪大双眼,「哎呀」地轻呼一声。 「我去问候陛下的时候也听到了同样的事情,我也吓了一跳呢。」 「那么我们算是同病相怜呢。」 看到黑发战姬的反应,伊尔达忍不住笑了出来。而且想起了她也有王位继承权的事。这阵笑声似乎也让他原本打结的一部分思绪豁然开朗了。 「战姬大人,你有听说任何关于陛下的消息吗?」 是因为他的问题太抽象了吗?凡伦蒂娜好像听不太懂的样子,疑惑地歪了歪头。因为她继承王位的机会太渺小,所以没有让她知道吗?还是说,国王真的只把这件事情告诉自己和尤金而已呢? 「难道——」 凡伦蒂娜突然用可以说是耳语的细小声音轻轻地低语。 「你说的是狼的继承人是谁……之类的话题吗?」 伊尔达吓了一跳,忍不住转头环顾四周。王宫的壮丽走廊上 只有他们和禁卫兵。但那些禁卫兵都没有离开自己的岗位,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因为凡伦蒂娜刻意压低声音,应该没有其他人听见吧。 维克特·阿图尔·沃克·埃斯提斯·崔·吉斯塔特这个名字里,「沃克」是表示狼的词汇,是上一任国王替儿子取的昵称。 吉斯塔特自古以来,就有国王会以野兽的名字当作王子的昵称的习俗。至于公主的话则多以花卉的名字当作昵称。 狼的继承人,即是维克特的继承人,也是下一任国王。从凡伦蒂娜因为担心隔墙有耳而压低声音的举动来看,她肯定知道这件事。 「……为了保险起见,我想问你一件事,是谁告诉你这个消息的?」 「是陛下告诉我的。虽然他提醒我不能说出去,但是看这情况,他果然已经告诉一小部分的人了呢。」 伊尔达认为这么做也有道理。如果真的只告诉自己和尤金的话,会导致比国政混乱更严重的后果。国王应该已经把这件事告诉那些与王国的政治核心关系密切的人了。 连这点程度的事情都没想到,代表他其实还没有从震惊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吧。 「对了,公爵大人,我想到了一件事。」 凡伦蒂娜后退半步,与伊尔达拉开距离后,便亲切地微笑了一下。 「我认识的人给了我一些伏特加,公爵大人今晚要不要来我的宅邸小酌一下呢?而且我也想和很久没见面的公爵大人聊聊天。」 即使不考虑王位的事情,这对伊尔达而言仍是个值得高兴的邀请。因为他不仅嗜饮伏特加,也已经好几个月没和凡伦蒂娜见面了。 「那我就半刻之后,在日落前上门拜访,可以吗?」 考虑到彼此的身分,伊尔达如此提议道。目前才刚过中午,如果现在开始派人整理宅邸,准备招待伊尔达,时间上并不会太仓促。 而且,一个单身的年轻男子在晚上拜访同样单身的女性的话,也不知道那些喜欢说长道短的人会编出什么难听的谣言来。 「我知道了,那我就静待公爵大人的莅临了。」 和凡伦蒂娜道别后,伊尔达又走回了走廊。但他的表情已经比刚才明亮了几分。 ◎ 凡伦蒂娜的宅邸,位于贵族宅邸群集的其中一个街区里。 涂在墙壁上的灰泥有如新漆过一样雪白,黑褐色的屋顶也一尘不染,看得出来有人相当细心地在维护这栋宅邸。但是宅邸本身的面积并不大,装饰也有些过时。庭院也是小巧玲珑,看起来就像是被周围耸立的其他宅邸包围了一样。 不过,对凡伦蒂娜来说,她原本就是住在奥斯特罗德的人,所以这样的宅邸已经很足够了。 而且,在王都拥有宅邸的战姬本来就不多。艾莲和米拉若想在王都长住的话,通常得向王宫借用一间房间,或是住在专门服务王侯贵族或富商的旅馆里。 伊尔达按照自己所说的,在蔚蓝的天空开始转暗时上门拜访了。凡伦蒂娜亲自迎接他,并带他前往会客室。 房间里的暖炉早已点燃,室内相当暖和。房内放着两张大沙发,还有一张圆形小桌隔在沙发之间。 窗帘是双层的,分别使用了白色和黑色的布料,但上面都绣着蔷薇的图案,伊尔达看到之后忍不住轻笑了一下。 桌上放着伏特加的酒瓶和银杯,还有两个盘子。其中一个盛着水果,另一个则放着起司和切成薄片的面包。 伊尔达在沙发上坐下来后,凡伦蒂娜便亲自把伏特加倒进银杯里。然后自己也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对了,我听说前阵子讨伐蛮族的行动已经顺利结束了,恭喜你。」 凡伦蒂娜说完这句话后就举起了银杯,伊尔达一边露出苦笑,一边配合她的动作举起了银杯。虽然他不认为这是值得夸赞的战果,但他并非不识风趣之人,不会出口纠正她。 伊尔达拿起银杯喝了一口,随即惊讶地瞪大双眼。虽然他至今已经喝过了各式各样的好酒,但他知道自己现在喝的伏特加,正是所谓的极品。 酒液如清流般澄澈,流过喉咙时也几乎感觉不到苦味。他的身体由内而外地温暖了起来,精神也变得亢奋。 在前往王都途中所累积的疲劳,仿佛随着身上散发的热气一起离开体内了。 「你看起来似乎很满意,真是太好了。」 凡伦蒂娜微笑着说道,她已经把银杯放在桌上,伸手拿起了苹果。 「请你别客气,尽量喝。」 恭敬不如从命的伊尔达,便继续喝了起来,偶尔拿起起司放进嘴里嚼食,同时和凡伦蒂娜愉快地闲聊。 伊尔达谈起了讨伐蛮族的话题和自己领地内发生的大小事,也说了一些从吟游诗人口中听到的谣言,凡伦蒂娜也说了一些在王都和自己的领地奥斯特罗德看到或听到的事情,不过基本上还是扮演聆听者的角色。伊尔达心想,她还是那么擅长倾听别人说话。 比多格修公爵一点也不觉得无聊。因为黑发战姬总是在他聊到话题的重点时抛出「那公爵大人之后怎么处理这件事呢?」之类的问题,引导伊尔达继续往下说。凡伦蒂娜自己也在不知不觉间专注地倾听着,几乎不再开口了。 伊尔达只要说话说到口渴,就会继续喝酒。虽然他为了好好品尝伏特加,已经喝得很缓慢了,但是大概过了半刻钟之后,酒瓶里的伏特加还是已经减少到一半以下了。 「——话说回来。」 在伊尔达暂时停止说话的时候,凡伦蒂娜像是突然想起来似地问道: 「王宫的事情,公爵大人打算怎么办呢?」 听到王宫这个字,伊尔达想起了白天发生的事情。如果他现在头脑很冷静的话,或许会反过来请她把这个暧昧不清的问题解释得稍微清楚一点。 但是他的脑袋已经因为伏特加而变得醉醺醺的,马上就把王宫这个字和脑中的记忆连结起来了。虽然身为臣子的理智让他立刻想起自己必须保密,但想到凡伦蒂娜也知道这件事之后,他就把国王的提醒抛到了脑后,以有些粗野的口气答道: 「陛下都已经下令了,我这个帕耳图伯爵……不对,尤金国王的第一位臣子当然要尽力辅佐他了。没错,这个称呼也必须趁现在快点习惯才行。」 只要是在王宫工作的人,都会知道王位继承权的顺位。如果尤金继承王位的话,以前顺位在他之前的伊尔达等人,反而要率先向他下跪行礼。 「这样一来,公爵大人就会变成下任国王的伯父了呢。说到国王的伯父,就让我想起了『艾弗兰与伊凡』的故事。」 凡伦蒂娜好像完全没注意到伊尔达的苦恼,竟在这时提起了童话故事的名字。「艾弗兰与伊凡」,是很久以前就在吉斯塔特流传的童话故事。 聪明的王子艾弗兰被邪恶的侍从长伊凡赶出王宫后,在隐居于森林深处的伯父帮助下讨伐了伊凡,最后凯旋回宫。而那名伯父则成为新的侍从长,尽心尽力地帮助艾弗兰治理国家。 据说「艾弗兰与伊凡」的故事在吉斯塔特就有五十种以上的版本。大概是因为故事内容非常单纯吧,吟游诗人们都随兴地替这个故事添加了许多角色和夸张的情节,所以每个地区的「艾弗兰与伊凡」的内容都不尽相同。 在某个地区流传的版本中,艾弗兰并不是被赶出王宫,而是为了寻找自己的结婚对象才出门旅行。还有一些地区认为这一切都是伯父的阴谋,侍从长其实是个好人。 也有一种版本,是主张艾弗兰的故事其实只是名叫艾弗兰的村民所作的一个梦。 「——『艾弗兰与伊凡』啊,真令人怀念呢。」 伊尔达虽然对凡伦蒂娜露出笑容,内心却是波涛汹涌。 ——战姬大人之所以提到「艾弗兰与伊凡」,是出自于体贴吗? 如果是在自己治理的领地比多格修流传的「艾弗兰与伊凡」的话,伊尔达也知道内容。在这个比多格修版的故事里,取代伯父登场的是艾弗兰的大舅子,也就是艾弗兰妻子的哥哥。 艾弗兰和这名大舅子遇到每一件事情都互相唱反调,有时候甚至会演变成刀剑相向的局面,但是每次艾弗兰的妻子都会站出来劝两人和解,他们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收起了刀剑。 「既然是你的请求,那就没办法了。因为即使是那么讨人厌的男人,对你而言还是很重要吧。」 艾弗兰和大舅子都对她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这个版本的结局和其他故事一样,最后两个人互相合作,取得了胜利,大舅子当上了侍从长。 伊尔达听说凡伦蒂娜从小身体就很虚弱,所以一直待在宅邸里,读遍了各式各样的故事。 她肯定是知道比多格修版的内容才会刻意提起这个故事的。 ——但是,我和妹妹的关系,并不是像那个故事中的那对兄妹那般融洽。 这件事情连凡伦蒂娜也不知道吧。这也难怪。如果不是感情特别好或关系特别险恶,大家是不会特地把兄弟姊妹之间的关系当成谣言四处流传的。 「——为什么?」 他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心声。为什么自己必须对尤金屈膝下跪呢? 坐在王位上的人应该是自己才对。自己到底是哪一点不如他呢? 「公爵大人。」 一道非常温柔的嗓音传进了伊尔达耳中。是凡伦蒂娜的声音。 「你要不要先试着取得帕耳图伯爵的信任呢?」 黑发战姬在微暗的光线下微笑着说道。 「我可以明白公爵大人的心情。陛下是不是只因为对方曾是自己的亲信,就把王位让给了帕耳图伯爵呢?甚至因此无视了王位继承权的顺位和你这几年累积的所有功劳。」 「……我并没有这么想……」 「这个房间里只有我和公爵大人,陛下和帕耳图伯爵都不在这里喔。」 伊尔达那缺乏说服力的反驳立刻就消失在温暖的空气中了。 「不过,陛下也有可能是基于某种我们没有想过的考量,才会把王位让给帕耳图伯爵。」 凡伦蒂娜所说的一字一句都正确地表达了伊尔达的内心。 身为国王臣子的伊尔达想要一个能让他认同的解释。 如果有这种理由的话,他可以接受国王选择了尤金而非自己。他一直在追求可以让他产生这种想法的理由。 「我想陛下应该是有某种考量的。虽然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沮丧失望的情绪在伊尔达心里不断扩散。凡伦蒂娜继续说道: 「所以,还是先试着取得帕耳图公爵的信任吧。」 伊尔达因为伏特加而变得朦胧的意识,在花了大概三秒钟后,才勉强想起凡伦蒂娜不久前说过的话。 「……嗯,是啊。」 虽然他们两人是大舅子和妹婿的关系,却从来没有和对方认真地交流过。伊尔达知道尤金的长相和名字,也知道他在担任国王亲信的时候能够毫不犹豫地向国王进言。 但是,他所知道的也只有这些。 如果能相他建立信赖关系,持续地和他互相交流,或许能够找到那个足以说服自己的理由。 「战姬大人说得没错,除了伏特加之外,我今天似乎还得到了另一项宝贵的收获。」 伊尔达吐出混杂着酒精的灼热气息,小声地喃喃自语。 半刻钟之后,当天色已经覆上一层微暗时,伊尔达离开了凡伦蒂娜的宅邸。他带着随从朝自己的宅邸走去。虽然心里的疙瘩并未因此消失,但她的一番话让他能够比较正面地思考事情了。 ◎ 凡伦蒂娜在以伏特加招待伊尔达后的隔天中午,派了使者前往尤金位于王都的宅邸。黑发战姬的使者简洁但有礼地问候了尤金之后,便说出了主人命他转达的话。 「我听说帕耳图伯爵阁下极少来到王都,虽然我想伯爵阁下目前应该相当忙碌,但还是希望能前来向阁下打声招呼。」 尤金虽然认得凡伦蒂娜的长相,却几乎没和她说过话。因为她所治理的领地奥斯特罗德位于东北方,所以两人根本没有什么机会交流。话虽如此,因为双方并未交恶,所以尤金也没有理由拒绝。而且他认为和她见面或许可以让心情轻松一点。 其实尤金原本打算在谒见国王结束后,就马上启程回到自己的领土帕耳图。连行李也在抵达王都的那一天就整理好了。 但是国王告诉他的事情却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 于是他决定改变计划,想在王都多留几天,整理自己的思绪。他给了陪他前来王都的侍从几枚银币,让侍从自由地游览王都。 侍从也察觉到主人似乎背负了某些不能告诉自己的任务,所以他老实地收下银币,告诉主人会在日落前回来后,便离开了宅邸。 所以尤金没有和任何人有约,甚至还在考虑要不要去王都的大街随意地散步。因此凡伦蒂娜的来访请求可以说是来得再凑巧不过了。 「我知道了,如果她今天黄昏时有空的话,我很乐意和她见面。」 到了傍晚的时候,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便穿着以玫瑰装饰的纯白礼服来到了尤金的宅邸。龙具艾萨帝斯则在踏进宅邸的大门后交给随从保管了。 「好久不见了,帕耳图伯爵。」 「彼此彼此。」 简单地互相寒暄后,尤金便带着凡伦蒂娜来到了会客室。 两人从王都最近的情况开始聊起,接着又谈到了彼此治理的领地。当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比较轻松时,凡伦蒂娜突然改变了话题。 「对了,虽然我一度犹豫是否该在这种场合说这些话……但是佯装不知反而更失礼,所以还是向您祝贺一声。关于王位继承的事情,真的是恭喜您了。」 灰发伯爵立刻明显地皱起眉头,因为他平常的表情相当温和稳重,所以一旦露出这种神情,便具有能让看到的人畏惧的魄力。尤金以前所未有的严厉声音,质问惊讶地不断眨着眼的凡伦蒂娜。 「你是从哪里听到这件事的?」 凡伦蒂娜露出吓了一跳的表情,立刻闭上了嘴巴,但最后还是打破沉默开口回答: 「……是比多格修公爵告诉我的。」 尤金的表情变得更严峻了。愤怒的情绪在他的心中发酵。 ——陛下不是说过要保密了吗? 「凡伦蒂娜大人,这件事情目前是对任何人保密的,虽然我不认为你会把这件事情告诉侍奉你的侍从或女仆等不相干的人……」 凡伦蒂娜一脸沮丧地摇了摇头。 「真的很抱歉。」 「……不,如果只有你知道的话倒是无妨。」 尤金顿时恍然大悟。对凡伦蒂娜来说,知道这件事之后,来打声招呼是应该很正常的。因为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反而会像她所说的失了礼节。 「你明明知道我会成为国王,而且当时我人就在王都,却故意不来问候吗?」 如果尤金事后这么追问她的话,她就没办法替自己辩解了。虽然根本不合理,但身为国王的确可以这么做,所以才更让人觉得可怕。 ——王座、权力。真佩服陛下能背负着它们活到现在…… 尤金用手指揉着自己的额头,同时叹了一口气。曾经是维克特国王亲信的他,一直在极近 的距离旁观着国王的权力。但他也同时看到了国王的劳苦、矛盾和绝望。 但他并不打算怜悯国王。不过,他决定即使只有自己一个人,也要说出该说的事情,并开始替维克特国王效命。他当时尚未结婚,双亲也早就过世了。 而且,虽然维克特国王确实有些急躁和易怒,但如果他认为这是应该倾听的意见,就会真诚地回应对方。 尤金认为这个国王值得自己效命,便继续向国王进言。 结果国王竟然非常欣赏他。当国王想替他指婚的时候,他打从心底吓了一大跳。虽然他高兴地接受,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担任国王的亲信了。因为有个王族妻子会让尤金的建言带来不必要的影响力。 尤金很怕自己成为一个滥用权势的外戚。而维克特国王似乎也能够体谅尤金的想法,便给了他爵位和领土。 然后,到了现在,维克特国王打算赐给尤金足以让他以前获得的赏赐相形失色的东西。 那就是王冠、王位和吉斯塔特这个国家的全部国土。 尤金认为自己无法拒绝国王。并不是因为这是国王的命令。 而是因为维克特国王认为尤金应该会珍惜这些东西,所以才会说要把王位让给他。就像从前国王赏赐妻子、爵位和领土给尤金时那样。所以尤金没办法辜负国王的期待。 ——但是,比多格修公爵似乎并非如此。 尤金一边看着一脸愧疚的凡伦蒂娜,一边感到相当厌恶。 但是,尤金的这种情绪却以出乎意料的形式消失了。因为凡伦蒂娜带着下定决心似的表情开口说道: 「那个,伯爵大人,不好意思,我想告诉您一件事。」 尤金点了点头。 依照凡伦蒂娜的说法,伊尔达并没有直接明确地告诉她这件事。凡伦蒂娜是自己根据他含糊其词的回答察觉到这件事的。 「比多格修公爵大人并没有违背陛下的禁止泄密命令。」 尤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正如凡伦蒂娜的姓名所示,她其实是王族的旁系血亲。这代表她拥有的知识比其他人还要丰富。 既然如此,她会不小心察觉到这件事,或许也是无法避免的。 凡伦蒂娜又继续劝说尤金: 「而且,公爵大人其实心情一直非常沮丧……所以我才会想到至少可以听听他说话来安慰他。」 听到她这么说,尤金就算想生气也气不起来了。毕竟连尤金自己也对国王为何选择自己而不选择伊尔达感到百思不解。既然连自己都是如此了,伊尔达应该是比他更加失望和愤慨吧。 「伯爵大人,若您不介意的话,能请您找机会和公爵大人谈谈吗?」 「和比多格修公爵吗?」 即使凡伦蒂娜没有要求他,尤金也早就想找机会和伊尔达单独谈谈了,但她诚挚的眼神却在催促着他的回答。 「公爵大人除了相当沮丧之外,似乎也对自己的危险立场感到不安,因为他将成为国王的大舅子。」 尤金并未对伊尔达的想法感到惊讶,反而忍不住同情起他来。所谓的国王的外戚,虽然只要一切顺利,就可以掌握庞大权势,但要是不小心被国王视为隐忧的话,马上就会被铲除。这就是他将来会面临的立场。 「谢谢你的意见,战姬大人。对了,请问你知道伊尔达喜欢的东西是什么吗?」 「说到公爵大人喜欢的东西,应该就是伏特加了吧?」 凡伦蒂娜尽可能地仔细说明了伊尔达的喜好,并提议在两人见面交谈之前先送伏特加给他,因为先稍微放松伊尔达的不安和警戒心之后再见面应该会比较好。 尤金也赞成她的提议,表示会按照她所说的安排。 后来两个人又聊了各式各样的话题,最后凡伦蒂娜在夜深之前离开了尤金的宅邸。 ◎ 乌鲁斯已经在路伯修的公宫里当了十几天的马夫了。 他在太阳尚未升起前便醒来,一边因为充斥宿舍内的冰冷空气而发抖,一边离开床铺。他吐出的气息是白色的。不过,冰冷的空气反而能让他清醒。 他在眼睛习惯黑暗之前,拼命搓着身体取暖,以和摸索无异的方式离开宿舍。因为这里几乎没有任何照明。 他走到户外一看,天空仍是一片漆黑,甚至还有星星在天上闪烁着。他用宿舍旁的水井洗洗脸后,便朝着马厩走去,并在这时遇到了其他马夫。 「早安。」 他开口打招呼后,对方也简短地应了一声。他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大家都只用狐疑的眼神看着他,连和他打招呼都不肯,直到最近才终于愿意回答他了。 他继续朝着马厩走去。虽然恶臭到了早上还是一样强烈,但乌鲁斯现在也已经几乎不在意了,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他一如往常地开始处理马粪和马尿。先以专用的铲子铲起,运到指定的场所,然后再打扫马厩内部,换上干净的水和饲料。 乌鲁斯已经完全适应马夫的日常生活了。 不过,他并不只是因为习惯了才适应的。像是他照着马夫长的指示第一次喂马的时候,他的身体好像早就记得那些步骤似地,相当熟练地完成了那项工作。就连保养马镫和马鞍的方法也是不用人教就知道怎么做了。 ——失去记忆前的我好像曾经从事照顾马匹的工作。 他在救起自己的那个渔村第一次摸到弓的时候也是这样。马厩里的各种工作,让乌鲁斯有种相当怀念的感觉。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让我当马夫,不过…… 他在这里既有地方睡觉,也有食物可吃,听说还有薪俸可领。虽然乌鲁斯仍然觉得这个工作很累人,但他也开始萌生先在这里工作一阵子再说的想法了。 当他被那个渔村的人救起,明白自己什么也想不起来时,乌鲁斯也没有感到非常不安,始终抱持着船到桥头自然直的乐观态度。而村民们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甚至对他露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 即使成了马夫,他的态度也没有改变,他甚至怀疑失去记忆前的自己是不是一个个性相当随兴悠哉的人——又或者是他的本能让他知道轻举妄动反而更危险吧。 工作大致结束后,乌鲁斯便和其他马夫一起回到宿舍吃早餐。 当他穿过宿舍大门时,正好和一名马夫擦身而过。那是个比乌鲁斯年长两到三岁的男人。他一看到乌鲁斯的脸,就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说道: 「喂,乌鲁斯,我听说你的工作是战姬大人特别指定的,那是真的吗?」 「嗯,没错。」 乌鲁斯觉得这没什么好隐瞒的,便老实地回答了。下一个瞬间,那名马夫便收起笑容,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他以不悦的眼神朝乌鲁斯瞥了一眼,冷冷地哼了一声后便走开了。乌鲁斯则一脸呆滞地看着那名马夫离去的背影。 「他是怎么了……?」 虽然那名马夫突然改变态度让乌鲁斯有些纳闷,但他一大早就起床工作,肚子早就饿坏了。所以他并未追上去找那名马夫问个究竟,而是决定先吃完早餐再说。 他一吃完黑麦制成的坚硬面包,以及用马铃薯及高丽菜炖煮成的汤之后,就必须立刻开始处理接下来的工作了。 当乌鲁斯再次回到宿舍时,已经是快要日落的时候了。他拖着因工作而相当疲倦的身体走向自己的房间。 虽说是自己的房间,但他住的当然不是单人房,而是四个人共用的房间。面积不是很宽广的房间里的四个角落,各摆了一张床,房间中央还留有一点空间。根据规定,私人物品全都要放在自己的床上,不可以随意使用他人的床铺。 乌鲁斯并没有私人物品。如果硬要说的话,大概就只有当他确定获得马夫这份工作时收到的两套衣服、厚毛毯两条,还有一个硬邦邦的枕头而已。而这些东西当然都放在他自己的床上。 当乌鲁斯打开房门走进房间时,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他的床在空无一人的室内被整个掀翻了。替换的农服和毛毯都被扔到地上,衣服还被撕得破破烂烂的。枕头也是一样。 「这是怎么一回事……」 因为情况实在太夸张,乌鲁斯只说得出这句话。如果说是恶作剧的话,这种作法也未免太恶毒了。其余三人的床铺完全没有被破坏的痕迹,这很明显地是针对乌鲁斯个人而来。 乌鲁斯惊愕地呆站在原地,片刻之后,他听到了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是和乌鲁斯住在同一间房间的马夫马尔克,他正好结束工作回来了。 马尔克虽然已经十七岁了,但矮小的身高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了两岁,他皮肤白皙,四肢纤细,比起粗重的体力活,他更擅长修理马具等要求手巧的工作,在所有共用这间房间的人之中,他是和乌鲁斯最亲近的。 马尔克看到乌鲁斯的样子后一脸疑惑,但他朝房间里看了一眼,便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你知道这是谁做的吗?」 自怅然若失的情绪中振作起来的乌鲁斯,难掩焦急地对马尔克问道。但马尔克瞥了乌鲁斯一眼,摇了摇头。 「你还是放弃找出犯人比较好。」 「为什么?」 「因为你找不到的。」 马尔克走进房间后,便伸手扶住了乌鲁斯的床。 「你去抬另一边。」 听到他的话之后,乌鲁斯也踩着慢吞吞的步伐走向自己的床。他们两个人合力把被翻倒的床恢复了原状。乌鲁斯目不转睛地盯着被他捡起的毛毯和衣服,个子瘦小的马夫则以同情的眼神看着他。 「你是被现在的战姬大人捡回来的对吧?大家私底下都在讨论这件事喔。」 乌鲁斯猛然抬头看着马尔克。房间里有扇小窗,红橙色的夕阳从小窗户照了进来。光线在马尔克的脸上形成了形状古怪的阴影。 「换句话说,就是这么一回事了。因为现在的战姬大人从来没有亲自任命谁在公宫里工作过。而且,我不知道你自己有没有察觉到,你在工作时表现得很好。老大从来没有私下找过你吧?」 他口中的老大指的就是那个态度冷淡的马夫长。乌鲁斯一脸困惑地点点头,马尔克便耸耸肩,苦笑了一下。 「那个人是不会当着大家的面骂人的。他会等到那天的工作结束后,再把你叫到自己的房间稍微训斥一下。这个马厩的马夫全都在开始工作后的几天内被叫去训斥过,除了你之外。」 这么说来,乌鲁斯确实没看过马夫长正在斥责谁的样子。他一直以为那个人只是不太会生气,看来是他误会了。 换句话说,自己是被人嫉妒了,才会遇到这种事情。乌鲁斯咬牙切齿地用力握紧了他怀里的毛毯和衣服。这实在太不讲理了。乌鲁斯难以释怀地对坐在自己床上的马尔克问道: 「我该怎么做才好?」 「你要找人商量的话就去找老大吧。不好意思,我实在是帮不上忙。」 他得到了一个明显不想和自己有所牵扯的冷淡回答——甚至让乌鲁斯觉得,自己成为马夫后和马尔克相处的这十几天交情都成了一场空。 ——只能放弃了吗? 乌鲁斯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再次检查自己被破坏的东西后,觉得马尔克不想被自己拖下水是很正常的。而且,换句话说,这也是因为乌鲁斯才当了十几天马夫的关系。 ——不过,可别以为我会老实地任凭你欺负。 乌鲁斯开始默默地构思起反击的方法。 ◎ 从最一开始被恶意捉弄的那天后,又过了几天,但是类似的事情仍旧不断发生。 今天早上,乌鲁斯发现自己的汤里被放了虫。他结束早上的工作,正要吃早餐时,却被马夫长找去,虽然只离开餐厅一下子,还是给了对方下手的机会。 因为实在很不甘心,他把虫子扔掉后还是把汤喝完了。 乌鲁斯早就找马夫长商量过了,虽然他为自己管理不周而向乌鲁斯道歉,但他也想不到解决的办法。他把每个人都叫来质问,却还是无法锁定犯人。 乌鲁斯压抑着内心的愤怒,表面上还是若无其事地继续工作。虽然不知道这算不算幸运,但是他在工作的时候倒是没有任何人捉弄他。 ——是因为很容易被老大发现吗…… 在工作方面,马夫长总是能正确地掌握每个人何时会在什么地方,如果有人擅离职守,被发现的可能性很大。 乌鲁斯吃完这顿心情恶劣的早餐,回到马厩后不久,又被马夫长叫了出来,他一边纳闷地想着马夫长是为了什么事找他,一边加快脚步前往宿舍。他走到宿舍后,看到了马夫长和马尔克的身影。 「你今天和马尔克一起出门采购。」 原来是要他去街上采买需要的东西。之所以让马尔克同行,是因为只有乌鲁斯一个人的话根本不知道路怎么走,也不知道商店的位置。 马夫长和马尔克确认过购物清单后,便离开宿舍走向马厩了。现场只剩下乌鲁斯和马尔克两个人。 「那我们走吧。」 马尔克有些生疏地说道。自从有人开始恶意捉弄乌鲁斯,他们两个就不太说话了。因为马尔克心里对他有些内疚,乌鲁斯也觉得如果不会害马尔克被波及的话,维持现状或许比较好。 「马尔克。」 所以当乌鲁斯开口呼唤马尔克时,他吓得抖了一下肩膀。乌鲁斯脸上浮现苦笑,并继续说道: 「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三名马夫踏进乌鲁斯居住的房间时已经是下午了。他们是趁着工作空档的休息时间急忙赶回来的。 「那家伙出去采买了对吧?」 「嗯,我看到他离开牧场了。今天要做什么?把他的床直接扔了?」 其中一人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对同伴问道。 「今天是这个。」 另一个人以左手捏住自己的鼻子,举起了右手拿着的袋子。一闻到这个臭味,另外两人立刻明白袋中装了何物。是马粪。应该是在工作时准备的吧。 「把这东西涂到他床上,就算拿去洗应该也没办法洗掉臭味吧。」 他们稍微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看见之后,便走进了乌鲁斯住的房间。他们马上就认出了乌鲁斯的床。因为其他马夫都有私人物品,只有乌鲁斯没有。 他们把马粪全倒在毛毯上之后,便一脸满足地离开房间,回到了走廊上。 不过,他们能够得意洋洋的时间很快就结束了。 「——你们玩够了吗?」 因为乌鲁斯就站在他们的眼前。三人脸上的表情立刻变成了惊愕,呆呆地站在原地。 「你、你不是去采买东西……」 其中一个人以颤抖的嗓音说到这里,又突然像是察觉到什么似地噤口不语。乌鲁斯若无其事地回答他。 「是啊,但我没去。」 因为乌鲁斯在前天事先拜托马夫长,请他几天后以不打草惊蛇的方式派自己外出办事。 之所以故意隔了好几天,是为了让对方大意。因为乌鲁斯认为,既然那些人一直在捉弄他,他的一举一动可能都被监视了。 他今天出去采买东西时,就跟着马尔克一起走到牧场外,确定跟在他们后头的人不见了,便把采买的工作交给马尔克负责,自己则 急忙赶回了宿舍,接着就一直埋伏在走廊的阴影处。 那些马夫也只能确认乌鲁斯离开了牧场,没办法继续跟踪下去。因为他们要是离开工作场所太远,一定会被马夫长发现。 「你在这里躲了两刻钟以上吗?」 其中一名马夫喘着气说道。虽然要在这附近躲起来并不困难,但是要动也不动地在原地埋伏超过两刻钟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了。 不过,乌鲁斯却一脸稀松平常地回答: 「这和狩猎时的埋伏比起来只是小事一桩。毕竟这里没有碍事的杂草,也没有虫子和蛇……」 乌鲁斯说到这里,突然对自己的话感到疑惑。 他刚才很自然地脱口说出了「狩猎」这个词。考虑到他善于使用弓箭,看来他在失去记忆之前应该是个猎人吧。从身上留下的疤痕来判断,他也很可能是个弓兵。 其中一个人咒骂一声,挥拳揍向乌鲁斯。另外两人像是受到他的动作影响,也分别从左右两方扑了上来。 但是乌鲁斯一点也不害怕,冷静地看清他们的动作后,便闪躲或接下了他们的拳头。当乌鲁斯判断出这些马夫不太习惯打架之后,就迅速地绕到其中一个人的背后,抓住他的手臂往上一扭。马夫嘴里立刻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不管你们想动什么手脚,我都会告诉老大,听到了吗?」 乌鲁斯抛下这句话后便松开男人的手臂,并踹了他一脚。那名被往前推的男人和另外两个人撞在一起,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从这天开始,就没有人敢再捉弄乌鲁斯了。 ◎ 伊莉莎维塔在那天的傍晚,命令亲信那姆向她报告乌鲁斯的工作情况。 「已经过了十五、六天了吧?我希望明天就能收到报告。」 金色和蓝色的眼里充满期待的伊莉莎维塔说道,那姆则觉得相当困惑。 因为在那姆心中,无论是过了十天还是二十天,马夫的工作都只是在重复同样的事情而已。 话虽如此,亲眼目睹乌鲁斯的弓箭技巧,又知道他疑似丧失记忆的那姆,也想知道他在新的环境过得怎么样。于是那姆便带着伊莉莎维塔的命令,在当天晚上去找马夫长问话了。 隔天,那姆在接近中午时来到办公室向伊莉莎维塔报告。 「他和其他马夫之间发生了争执。」 伊莉莎维塔先是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但在听完那姆的报告后,她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应该早点让他们向我报告的。 她后悔地叹了一口气。她之所以没有这么做,第一个原因是担心文官们对自己的关心态度感到不悦,第二个原因则是她觉得过一阵子再报告比较好。 虽然不至于和那姆有一样的想法,但伊莉莎维塔原本也认为马夫的工作内容每天都差不多。 「那姆,乌鲁斯一定要继续当马夫吗?」 「虽然您这么说……但我认为要让他改做马夫以外的工作反而很困难。」 那姆一边摸着平日的辛劳在他脸上刻下的皱纹,一边向伊莉莎维塔说明。 「无论出于何种理由,乌鲁斯和人起争执是不争的事实。而他从事马夫的工作还不到一个月,就算被人撵出去也很正常——」 那姆说到这里就闭上了嘴巴。因为他发现伊莉莎维塔的双眼充满了怒火。 「所以说,乌鲁斯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必须默默地忍耐,你的意思是这样对吧?」 「虽然我知道这么说会让战姬大人生气,但我的确是这个意思。」 那姆默默承受着红发战姬的注视,又接着说道: 「战姬大人主动和乌鲁斯说话,还把他带来公宫,这件事已经是人尽皆知了。一个受到战姬大人喜爱后就得意忘形的新人,还没有熟悉自己的工作就和其他人起了争执——几乎所有的人都会这么想吧。这件事也关系到战姬大人的名誉。」 伊莉莎维塔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他,失望地垂下了肩膀。那姆不忍地看着相当沮丧的主人,继续往下说: 「即使让乌鲁斯去做其他工作,只要他还待在公宫,就会一直被他人嫉妒吧。」 会对他产生嫉妒和偏见的不会只有马夫而已。 「既然如此,让他继续当马夫或许还比较好。至少他已经向其他马夫证明了他并不是一个会屈服于恶意捉弄的男人。」 「但是,他这样不会被孤立吗?」 伊莉莎维塔还是有些闷闷不乐。红发战姬轻轻地闭上了左眼。 片刻之后,她张开了左眼,换成右眼闭上了。用单边眼睛以固定的节奏轮流看东西是她的习惯。 伊莉莎维塔还小的时候,因为拥有异彩虹瞳,总是被村民们欺负。虽然在十岁的时候认识了艾莲,让她拥有了挺身对抗欺凌的意志,不过之前经历的灰暗过去变得更深沉,至今仍在记忆底层徘徊不去。 「在某些情况下,被孤立反而还比较好。」 虽然那姆这么说道,但伊莉莎维塔还是无法立刻作出结论。于是她暂且搁下这件事,让那姆继续报告乌鲁斯的工作情况。 听到乌鲁斯似乎曾经照顾过马匹的报告时,伊莉莎维塔疑惑地歪了歪头。不仅如此,他保养马具的动作好像也很熟练。 「他会骑马吗?」 伊莉莎维塔想了一下之后这么问道。会不会骑马是用来推测乌鲁斯身分的重要线索。因为如果不是骑士阶级或贵族,通常是不会接受马术训练的。 这感觉是个好点子。毕竟连乌鲁斯本人都不知道自己究竟会什么。如果能弄清楚他的能力,应该就能安排他从事更适合他的工作了吧。 「如果战姬大人有这个意思的话,要不要让他试试看呢?」 那姆这么说道。虽然他一直表示让乌鲁斯继续从事马夫工作比较好,但这只是因为「让乌鲁斯去做其他工作不会比较好」,所以才会提出这个消极的建议。那姆心想,如果乌鲁斯有能力从事其他工作,进而突破目前的僵局的话,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更重要的是,如果这么做能让主人心情好转的话,就有一试的价值。 「这个提议不错。我还想让他试试各式各样的事情呢。他和人起冲突的时候,明明是一对三,但他成功压制了对方对吧?也让他操作武器看看……接下来再加上阅读和书写好了。先测试这三个方面的能力,然后根据结果改变他的待遇吧。」 「遵命。」 那姆笑着恭敬地行了一礼,但也不忘提醒伊莉莎维塔一句: 「不过,战姬大人,乌鲁斯终究还是个新人,即使真的要改变他的待遇,也请您别忘了考虑这一点。」 他的意思是如果给乌鲁斯太好的待遇,可能会招来比现在更强烈的嫉妒和反弹。虽然那姆觉得乌鲁斯很有趣,但他知道其他亲信并不这么想。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让那姆有些担心。那就是伊莉莎维塔和乌鲁斯都很年轻。 如果她太在意乌鲁斯的话,说不定会有人看破其中的深意,所以他实在很难不担心。 当那姆结束报告,正打算离开时,伊莉莎维塔叫住了他。 「我啊,最讨厌欺凌别人的行为了。」 红发战姬以特别强调「最讨厌」这三个字的口吻,对一脸纳闷的那姆说道。 「你能够帮我把这件事情传下去,让公宫里的人知道吗?我知道这在世上是很常见的事情,但应该能维持一阵子的效果吧。」 那姆再次深深地低下头表示对主人的敬意,然后就沉默地退下了。 ◎ 三天之后,那姆就前来向伊莉莎维塔报告了。就连红发战姬 后记 上一集的后记是以道歉开头的,这一集的后记依然是从道歉开始。 我在上一集里写到「※下一集预定在今年内出版」,但这一集还是拖到了过年后才发售。对于期待这部作品的各位读者,实在是感到非常抱歉。(编注:皆为日本的出版状况。) 再次向大家自我介绍,我是川口士。在此向各位献上迟来的《魔弹之王与战姬》第八集。 本集故事的舞台回到了吉斯塔特,也出现了新的登场人物,或有角色在本集退场,随着各式各样的角色在四处活动,故事也不断地往前推进。名为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男主角只有在故事开头短暂出现,但还是希望各位能喜欢这次的故事内容。 话说回来,我一直在烦恼,既然有这么多登场人物了,是不是该让配角们的名字出现在故事里呢? 虽然并非全部,但我几乎替所有的登场人物都取了名字。 但是,如果连在剧情发展上不是那么重要的角色都有名字,在阅读的过程中会不会觉得不太流畅或难以理解故事内容呢?考虑到这些之后,我大致上还是以士兵、村民或村子里的姑娘之类的称呼带过了。就算是这样,登场人物还是很多,而且还在不断增加中……虽然也有减少啦。 不过,部分配角到了后面集数,出场次数和台词都增加了,这时候还是用士兵或村民来称呼,反而可能造成阅读上的困难,这时我就会改变想法,让他们的名字出现在故事里。这一集也有这种情况。 我有想过将来是否该写一本只有这些配角登场的短篇集……但是必须以长篇故事来处理的情节实在太多了。基于时间、距离、篇幅和视角等因素,也有一些角色因此无法登场。真是为难啊。 话说回来,我想有些读者已经得知这个消息了,那就是这部作品决定要改编成电视动画。 话虽如此,目前还无法在书中提及详细资讯,我想今后会一点一滴地不断发表消息的,还请耐心等候后续的相关告知。 「这部作品说不定可以动画化喔。」 「不不不,这么冗长又血腥的故事是不可能动画化啦。」 编辑i和我还曾经拿这件事来说笑,没想到竟然成真了。在谈到动画化这件事的时候,我根本没想过这部作品可以写到第八集,甚至还会继续下去。 这一切都多亏了各位读者对这部作品的支持,真的很感谢大家。 接下来是谢辞。因为编辑i转换工作跑道的缘故,我们的合作关系只到这一集为止,一直以来都深受编辑i各方面的照顾,非常感谢你。 现在回想起来,三年前承蒙编辑i的邀约,才有机会动笔写下这个故事,也多亏他的帮助,这部作品才得以改编成漫画,甚至改编成动画,成长到令我难以想像的地步。祝福你在新的工作领域也能充分发挥所长。 再来是新任编辑n,应该有种自己突然被丢进混乱战场里的感觉吧,今后还请多多指教了。 封面的战姬们也顺利轮完一轮,由相较于第一集成长许多的艾莲当上本集的封面人物。替我描绘过许多登场人物的yoshi☆wo老师,非常感谢您的协助。 在拙作陈列在书店前的每个工作阶段都承蒙许多相关人士帮忙,在此也向各位致上谢意。 最后,老实说,我很害怕提到下一集的预订出版日期,但目前是预定于初夏时期出版。故事中的季节已经正式进入冬季了,也请各位读者耐心等候。 那么,期待我们能在其他地方再次相会。 川口士 上一集的后记是以道歉开头的,这一集的后记依然是从道歉开始。 我在上一集里写到「※下一集预定在今年内出版」,但这一集还是拖到了过年后才发售。对于期待这部作品的各位读者,实在是感到非常抱歉。(编注:皆为日本的出版状况。) 再次向大家自我介绍,我是川口士。在此向各位献上迟来的《魔弹之王与战姬》第八集。 本集故事的舞台回到了吉斯塔特,也出现了新的登场人物,或有角色在本集退场,随着各式各样的角色在四处活动,故事也不断地往前推进。名为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男主角只有在故事开头短暂出现,但还是希望各位能喜欢这次的故事内容。 话说回来,我一直在烦恼,既然有这么多登场人物了,是不是该让配角们的名字出现在故事里呢? 虽然并非全部,但我几乎替所有的登场人物都取了名字。 但是,如果连在剧情发展上不是那么重要的角色都有名字,在阅读的过程中会不会觉得不太流畅或难以理解故事内容呢?考虑到这些之后,我大致上还是以士兵、村民或村子里的姑娘之类的称呼带过了。就算是这样,登场人物还是很多,而且还在不断增加中……虽然也有减少啦。 不过,部分配角到了后面集数,出场次数和台词都增加了,这时候还是用士兵或村民来称呼,反而可能造成阅读上的困难,这时我就会改变想法,让他们的名字出现在故事里。这一集也有这种情况。 我有想过将来是否该写一本只有这些配角登场的短篇集……但是必须以长篇故事来处理的情节实在太多了。基于时间、距离、篇幅和视角等因素,也有一些角色因此无法登场。真是为难啊。 话说回来,我想有些读者已经得知这个消息了,那就是这部作品决定要改编成电视动画。 话虽如此,目前还无法在书中提及详细资讯,我想今后会一点一滴地不断发表消息的,还请耐心等候后续的相关告知。 「这部作品说不定可以动画化喔。」 「不不不,这么冗长又血腥的故事是不可能动画化啦。」 编辑i和我还曾经拿这件事来说笑,没想到竟然成真了。在谈到动画化这件事的时候,我根本没想过这部作品可以写到第八集,甚至还会继续下去。 这一切都多亏了各位读者对这部作品的支持,真的很感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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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回想起来,三年前承蒙编辑i的邀约,才有机会动笔写下这个故事,也多亏他的帮助,这部作品才得以改编成漫画,甚至改编成动画,成长到令我难以想像的地步。祝福你在新的工作领域也能充分发挥所长。 再来是新任编辑n,应该有种自己突然被丢进混乱战场里的感觉吧,今后还请多多指教了。 封面的战姬们也顺利轮完一轮,由相较于第一集成长许多的艾莲当上本集的封面人物。替我描绘过许多登场人物的yoshi☆wo老师,非常感谢您的协助。 在拙作陈列在书店前的每个工作阶段都承蒙许多相关人士帮忙,在此也向各位致上谢意。 最后,老实说,我很害怕提到下一集的预订出版日期,但目前是预定于初夏时期出版。故事中的季节已经正式进入冬季了,也请各位读者耐心等候。 那么,期待我们能在其他地方再次相会。 川口士 上一集的后记是以道歉开头的,这一集的后记依然是从道歉开始。 我在上一集里写到「※下一集预定在今年内出版」,但这一集还是拖到了过年后才发售。对于期待这部作品的各位读者,实在是感到非常抱歉。(编注:皆为日本的出版状况。) 再次向大家自我介绍,我是川口士。在此向各位献上迟来的《魔弹之王与战姬》第八集。 本集故事的舞台回到了吉斯塔特,也出现了新的登场人物,或有角色在本集退场,随着各式各样的角色在四处活动,故事也不断地往前推进。名为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男主角只有在故事开头短暂出现,但还是希望各位能喜欢这次的故事内容。 话说回来,我一直在烦恼,既然有这么多登场人物了,是不是该让配角们的名字出现在故事里呢? 虽然并非全部,但我几乎替所有的登场人物都取了名字。 但是,如果连在剧情发展上不是那么重要的角色都有名字,在阅读的过程中会不会觉得不太流畅或难以理解故事内容呢?考虑到这些之后,我大致上还是以士兵、村民或村子里的姑娘之类的称呼带过了。就算是这样,登场人物还是很多,而且还在不断增加中……虽然也有减少啦。 不过,部分配角到了后面集数,出场次数和台词都增加了,这时候还是用士兵或村民来称呼,反而可能造成阅读上的困难,这时我就会改变想法,让他们的名字出现在故事里。这一集也有这种情况。 我有想过将来是否该写一本只有这些配角登场的短篇集……但是必须以长篇故事来处理的情节实在太多了。基于时间、距离、篇幅和视角等因素,也有一些角色因此无法登场。真是为难啊。 话说回来,我想有些读者已经得知这个消息了,那就是这部作品决定要改编成电视动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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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拉留着一头长度齐肩的蓝发,娇小的身体穿着以同样染成蓝色的绢布制成的衣服。虽然拥有一张可爱的脸孔,但她的行为举止确实具备了统治者应有的威严。而她的龙具——冻涟拉斐亚斯就放在她伸手可及的地方。 使者向她行了一礼之后,便小心翼翼地把抱在怀里的袋子放在地上,然后才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室内的光线算不上明亮,因为房内的照明只有放在桌上的烛台火光和暖炉的火焰而已,窗户旁的厚重窗帘也为了保暖而拉上,不过,因为已经是日落时分了,所以就算拉开窗帘也没什么意义吧。 米拉伸手拿起桌上装满热水的铁茶壶,开始冲泡两人份的红茶。其中一杯是给使者的。 这种事情原本是由侍从或侍女负责的。不过,要是对方让她觉得应该这么做,她就会亲自替对方冲泡红茶。 她把冒着热气的白瓷茶杯轻轻地放在使者面前。茶杯旁的小盘子里则装着草莓果酱。 「谢谢您的款待。」 使者一边擦拭着脸上因为室内温暖的空气和紧张情绪而流下的汗水,一边诚惶诚恐地拿起茶杯,先喝了一口之后,再加入少许果酱搅拌均匀。 「感谢您在百忙之中特地抽空接见在下。对了,听说在在下前来这里的路上,南方国境附近的墨吉涅军已经撤退了……」 「这是真的,我的部下也已经确认过了。」 米拉一边以自己的红茶冒出的热气轻拂下巴,一边语带不悦地回答。 「他们这一个多月来就只是驻扎在国境上而已,连一点小冲突都没发生过。不只是我这边的领地,连其他贵族也是看到一样的情况。你就这么告诉你的主人吧。」 她口中的「你的主人」,指的是莱德梅里兹的战姬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使者把白瓷茶杯放在桌上,向米拉道谢。 米拉一边优雅地品尝着红茶,一边等待使者接下来要说的话。他应该不可能只是为了打听墨吉涅军的消息就特地顶着寒风来到这里,而且米拉也很好奇他放在脚边的袋子里装了什么。侍从应该已经检查过内容物,所以不太可能是危险物品。 使者一脸严肃地看着米拉,然后开口说道: 「今日在下前来拜访战姬大人,是为了通知您有关暂居于我们莱德梅里兹的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伯爵的消息。」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米拉的蓝眼浮现惊讶的神色。她差点就脱口而出「堤格尔」这个昵称,幸好最后即时改口瞒混了过去。无论是身为一名战姬还是一名少女,她对堤格尔都抱持着好感。 要是那名年轻人陷入困境的话,米拉应该会尽可能地帮助他吧,虽然因为顾及战姬的立场,她从没在公开场合表态过。 「他怎么了吗?」 米拉故作镇定地问道。不过,她冷静的态度却随着使者的叙述而逐渐瓦解。使者虽然察觉到她的表情变化,却还是继续往下说。 在夏季即将结束的时候,堤格尔接受吉斯塔特国王维克特的要求,前往了位于西方、与吉斯塔特隔海相望的亚斯瓦尔王国。 当时亚斯瓦尔有两名王子和一名公主在争夺王位,吉斯塔特决定协助其中一位名叫杰梅因的王子。堤格尔的任务正是以使者的身分前去拜见那位杰梅因王子。 后来,杰梅因在一连串的混乱之中死亡,堤格尔便改为协助一位名叫塔拉多·格拉墨的年轻将军,最后辅佐了桂妮薇亚公主,在内战中获得了胜利。桂妮薇亚很乐意和吉斯塔特维持友好关系,就结果来说,堤格尔算是完成了他的任务。 但是后来却发生了问题。 堤格尔搭乘的船,在返回吉斯塔特的途中遭到了不明人士的袭击。 「根据搭乘同一艘船的战姬苏菲亚·欧贝达斯大人所说,袭击他们的好像是一头与船一样巨大的海龙。」 海龙破坏了他们搭乘的船,船上有许多人都掉进了夜晚的海中。 而其中也包括了堤格尔。 「苏菲亚大人虽然拼命地搜索冯伦伯爵的下落,但最后还是没有找到他。」 「——这样啊。」 米拉只轻声说了一句话,便把白瓷茶杯放在桌上。因为她的手有些颤抖,所以发出的声响比想像中还大。 使者将视线自蓝发战姬身上移开,小心翼翼地拿起放在脚边的袋子。然后从里面拿出了某个以丝绢包起来的东西,放在桌上。 把外面丝绢拆开后,露出了四个小巧的陶瓶。瓶身是圆筒形,瓶盖的形状和颜色各不相同。使者看着瓶子,以不带私人情感的口气说道: 「这似乎是冯伦从亚斯瓦尔买回来的东西,说是要送给战姬大人的礼物。」 「送给我……?」 米拉拿起其中一个瓶子,打开瓶盖。一股让人心情平静的独特香气便钻进了她的鼻腔。她立刻明白里面装的是红茶茶叶。 「那我就心怀感谢地收下了。」 米拉笑着说道,但使者却仍旧盯着桌子,没有抬起头来。蓝发战姬并未责怪他,而是改变了话题。 「对了,你知道国王陛下在堤格尔维尔穆德卿遇到意外后是否有说些什么吗?」 「不,在下不知道。」 ——国王究竟想怎么做呢? 米拉在心里感到有些疑惑。发生了这么严重的意外,是不可能永远隐瞒下去的。虽然布琉努的国力因为之前发生的内乱而减弱,但他们应该不会对这件事默不吭声。 ——一定会有人必须承担这项责任。虽然我不认为国王会怪到艾蕾欧诺拉身上,不过…… 后来米拉又针对吉斯塔特的情势打听了几件事,也回答了使者的问题,然后就唤来侍从,吩咐对方带使者前往客房。使者起身恭敬地道谢后,便离开了接待室。 米拉在只剩下自己一人的房间里看着摆在桌上的瓶子。然后拿起了其中一个,像是要把它抱在怀里般紧紧握住。 「虽然我不认为你已经死了——但是……」 她颤抖的双唇吐出混杂着愤慨和悲伤的低语。只要离开这间接待室,她就必须表现出奥尔米兹之主——琉德米拉·露利叶的风范,所以她在这仅有的短暂独处时间里让所有的情感宣泄而出。 「要送礼物的话就亲自拿来啊,笨蛋……」 接着,米拉想到了某位远在莱德梅里兹的战姬。 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她现在是否也和自己一样,或者是比自己更觉得痛苦和难过呢? 在安静的接待室里,只听得见暖炉中焚烧柴薪的劈啪声。 ◎ 片片雪花无声无息地自灰白混浊的天空飘落。 这些雪一碰到地面就会立刻融化消失,但士兵们还是意志消沉地叹着气。因为雪让吹到脸上的风变得更寒冷,甚至能冻结吐出的气息,而且这些士兵还必须在这里就地扎营。 他们只能一边搓着手一边和战友们互相发牢骚,并向众神祈祷这场雪不会愈下愈大。 这里是位于吉斯塔特王国中央稍微偏南的拉多姆平原。在这片面积不算太辽阔的平原上,目前聚集了大约两千名士兵。 他们分别是莱德梅里兹的战姬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所率领的约一千名士兵,以及同样是大约一千人的路伯修的战姬伊莉莎维塔·法米那所率领的士兵。士兵们一边竖起黑龙旗及自己公国的军旗,一边忙着设置营帐。 数天前,吉斯塔特国内的上流贵族——比多格修公爵伊尔达因为某个理由而出兵,意图攻打帕耳图伯爵尤金。 两位战姬收到阻止伊尔达的王旨后,便各自率领士兵从自己的领地出发。然后为了交换情报而在拉多姆平原这个地方会合。 不过,这两位战姬现在却狠狠地瞪着对方,眼里充满了明显的战意。两个人都已经拿出自己的龙具,现场的气氛正是一触即发。就连缓缓飘下的雪花也完全没被双方放在眼里。 和艾蕾欧诺拉熟识的人都会以艾莲这个昵称来称呼她。虽然她年仅十七岁,是个及腰银发让人为之一亮的美丽少女,但同时也是拥有「银闪的风姬」、「剑之舞姬」等别名的优秀战士和指挥官。 艾莲身穿蓝色军装,手上握着长剑,红色的双眼因为足以将和她对视的人轰飞的怒气而充满斗志。 而和艾莲对峙的伊莉莎维塔也同样拥有令人屏息的美貌。 不过,让看到她的人觉得印象最强烈的,并不是她鲜艳的红发或穿在其丰满身体上的紫色礼服,而是那对颜色相异的双眼——「异彩虹瞳」吧。 蕴含着锐气的金色右眼和带着斗志的蓝色左眼,都让人联想到只要加热就会激起细小雷光的电气石(碧玺)。 伊莉莎维塔的手里握着黑色的长鞭。和艾莲的长剑一样,这根黑鞭正是她的龙具,名为雷涡。 虽然这两个人之间有过不少恩怨,可以说是交恶的状态,但也不会随便掀起争端。所以她们之所以像这样充满敌意地对峙是有原因的——而原因就是坐在伊莉莎维塔身旁的马匹背上的年轻人。 这名年轻人身材中等,充满英气的脸上还留有几分纯朴气息。他穿着毛皮上衣,背着弓,腰间则挂着箭筒。 年轻人名叫乌鲁斯。但这应该不是他的本名。因为他失去了记忆。 大约在一个月前,乌鲁斯被人发现他倒在吉斯塔特西部的海岸上。虽然被路过的村民救起,但他醒来后却完全想不起和自己有关的事。 乌鲁斯这个名字是村民们在不断询问他是否能想起什么之后,才终于说出口的单字。 后来经过几番波折,乌鲁斯被伊莉莎维塔看中,成为了她的部下。既然让乌鲁斯以随从的身分跟在身旁,代表伊莉莎维塔相当欣赏他。 而乌鲁斯也不讨厌伊莉莎维塔。 ——虽然有时候会做出令人头痛的事,但似乎并不是个坏人。 伊莉莎维塔让他有这种印象,而且也收留了无处可去的自己,是他的恩人。所以他原本想在自己恢复记忆之前都一直为她效命。 但是艾莲却以不一样的名字称呼乌鲁斯。 她说,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才是你真正的名字。 她身旁的光头骑士也涨着秀气的脸,以不逊于其主人的激动语气喊着「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当乌鲁斯正因为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而愣住时,伊莉莎维塔像是终于忍受不了似地挡在双方之间,并大喊乌鲁斯是自己的部下,她根本不认识什么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然后就演变成目前的情况了。 艾莲和伊莉莎维塔都没有要退让的意思,笔直地注视着对方。艾莲手上的长剑吹起阵阵微风,伊莉莎维塔握着的黑鞭也闪烁着些许雷光。 看来两人之间的激战已经是无法避免的了。两位战姬调整呼吸,计算距离,寻找能抢先攻击眼前的敌人的机会。 然而,有人却比她们还要早采取行动。是乌鲁斯。他以极其自然的态度挡在两人之间。 「堤格尔……」 银发战姬稍稍放松了因为紧张而绷起的脸部线条。相较之下,红发战姬则是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双手紧紧地握着黑鞭。 乌鲁斯向艾莲行了一礼之后,便以平静到甚至让人觉得冷漠的声音告诉她: 「很抱歉,我想不起任何和你们有关的事情。」 漫天飞舞的白雪仿佛让时间也为之冻结了。 艾莲惊讶地瞪大双眼,哑口无言,连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光头骑士也震惊到说不出话来。年轻人对这两个人深深地低下头。 「不过,我想拜托你们一件事。请你们不要欺负我的主人。」 乌鲁斯说完后便抬起头,掉转马头回到伊莉莎维塔身旁。 现场顿时陷入沉默。除了乌鲁斯以外的三个人都因为过于震惊而脸色铁青。就连身为乌鲁斯主人的伊莉莎维塔也不例外。 最后是银发战姬以冷静的嗓音打破了持续长达十秒的死寂。 「——抱歉,伊莉莎维塔。」 艾莲将长剑收进剑鞘,翻身下马。然后对着红发战姬深深地低下头,行动之谦卑和方才的乌鲁斯相比毫不逊色。 「看来是我太武断轻率了。针对自己刚才失礼的态度,我在此向你道歉。」 艾莲的双拳握得死紧,声音也有些颤抖。她正在压抑心中随时都会溃堤的庞大情感。 伊莉莎维塔沉默地低头看着她被银发覆盖的头。这并没有什么用意,只是一时说不出话来罢了。乌鲁斯的行为和艾莲的话都出乎她意料之外。 「……你能够明白真是太好了,艾蕾欧诺拉。」 她放松握着黑鞭的力道,一边叹着气一边缓缓地说道。明明天气寒冷到正下着雪,她的额头上却浮现一粒粒汗珠。 她也把黑鞭卷起来挂回腰上,以表示自己没有要继续交手的意思。 「我也不打算在这里进行不必要的战斗。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谢谢你,伊莉莎维塔。」 艾莲抬起头来。虽然她的脸上并未浮现愤怒或感慨的表情,已经冷静了下来,但她的声音却显得缺乏活力。 「话说回来,军事会议可以在半刻后正式开始吗?」 「也好,我没有意见。」 伊莉莎维塔点点头。两人之间的气氛还是有些尴尬。她们需要一点时间让彼此冷静下来。 「那我会在这里设置营帐。毕竟半刻后太阳可能已经下山了。」 「需要我们提供烛台或桌子吗?」 「如果因为分摊准备而少了什么东西的话会很麻烦,还是由我们来准备吧——那就半刻后见了。」 艾莲跨上马背,向两人行了一礼。光头骑士虽然以感觉有话想说的视线看着乌鲁斯,但银发战姬掉转马头后,他也跟着离去了。 等到这对莱德梅里兹的主仆渐行渐远之后,伊莉莎维塔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接着她转头看向乌鲁斯,露出了像是小孩子在赌气的表情。 「我才没有被欺负呢。」 她一开口就以有些强硬的语气对眼前的侍从这么说。乌鲁斯眨了几次眼睛后,才迟钝地「喔」了一声。虽然这种反应原本是非常不敬的,但伊莉莎维塔也没有特别纠正他,就掉转马头离去了。乌鲁斯急忙跟了上去。 伊莉莎维塔在骑马前往自己军队的营地时,呼唤了乌鲁斯的名字。 「我必须感谢你刚才的担心——谢谢你。」 因为她背对着乌鲁斯,所以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不过,战姬乘着冬天的寒风传来的声音里混合了喜悦和害羞的情绪。 当两人回到营地时,雪已经停了。 一回到莱德梅里兹军的阵营,踏进总帅用的营帐,光头骑士便忍不住对艾莲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战姬大人,您为何那么做呢?那名年轻人毫无疑问就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啊。」 「冷静一点,卢里克。」 艾莲语气平稳地制止了他。名为卢里克的骑士虽然一脸无法接受的样子,还是先搬来椅子让主人坐下。那是一张不用的时候可以折叠收纳的简便椅子,会先垫上软垫再坐下。 「有劳了。」 艾莲开口感谢他,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她看向自己的右手掌心,上面隐约渗出血丝。那是指甲刺进肉里的伤痕。要是她不那么用力地握紧拳头,就无法抑制自己激昂的情感。 「『请不要欺负她』吗……真是令人难以忍受的一句话啊。在他眼里看来,我的行为像是在欺负伊莉莎维塔吗?」 「那句话应该只是为了避免纷争而采取的权宜之计吧。」 卢里克把点了火的烛台放在艾莲旁边,并开口安慰她。他并不是一个能言善道的男人,必须绞尽脑汁才说得出这句话。艾莲虽然点了点头,但这并不代表她认同他的说法,而是体谅到部下的担心才会如此。 营帐内笼罩着沉重的气氛。 就在这个时候,封闭的营帐里吹起了一阵风。 微风轻抚过艾莲的脸颊,烛台的火焰也跟着摇曳晃动。吹起微风的是她腰上的长剑。名为银闪的龙具拥有操控风的力量。 「艾利菲尔……」 艾莲双眼圆睁地惊呼长剑的名字,并轻笑了起来。红眼里充满神采,恢复了活力。她轻敲了一下长剑的剑鞘,感谢它鼓励了自己。 ——没错,现在不是沮丧的时候。 打起精神的艾莲抱着胳臂抬头看向卢里克。 「卢里克,我也和你抱持相同意见。我认为那家伙就是堤格尔。」 「既然如此,为什么……」 「很简单,我们没有证据。」 艾莲不假思索地答道。 「就算那个说自己叫乌鲁斯的家伙真的是堤格尔,我们也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点。更何况,他现在还失去了记忆。」 「但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确实对我们说的话有反应。如果能和他说更多事情的话,一定……!」 「就算我们要求和他说话,伊莉莎维塔也不会答应吧。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她似乎很袒护堤格尔。如果我强硬地逼迫她的话,这次她真的会和我互相厮杀。」 「要不要向王宫报告这件事呢?」 卢里克的表情像是想到了什么妙计似地明亮了起来。连他那没有毛发的头也因为反射烛台的火光而泛着光泽。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是布琉努王国借给我们的贵客,这起事件应该会让王宫陷入大骚动才对。如果我们向王宫报告这件事,就可以让局势变得对我们有利了不是吗?」 「我也有想过这个方法,但是——」 艾莲一脸严肃地说出她最不乐见的预测。 「万一……万一他恢复记忆之后,证实是我们搞错了,他真的不是堤格尔的话,该怎么办?」 卢里克本想一笑置之地说这是不可能的,但他办不到。就算他试图说些什么,不安的情绪也让他觉得胃仿佛被紧紧勒住,说不出话来。 艾莲同情地看了目光游移的光头骑士一眼,继续说道: 「有人曾说过这样的话:世界上可能存在着两、三个长相完全一样的人。说不定只是他的脸和身材刚好和堤格尔一样罢了。之所以对我们说的话有反应,也可能只是对某个无关紧要的单字有些在意而已。或许我们是因为听到他失去记忆,才会下意识地对他产生了某种期待。」 这样的猜测并非完全不可能。毕竟堤格尔是在冬天的深夜时掉进海中,无论怎么拼命搜索都找不到他。会觉得他还活着反而才是不合常理。 「如果那家伙真的不是堤格尔的话,伊莉莎维塔这次绝对不会原谅我吧。莱德梅里兹和路伯修的关系会恶化到极点,甚至有开战的可能。要是没有处理好,还会波及到莱格尼察。」 莱格尼察的地理位置,正好是在吉斯塔特东南方的德梅里兹和东北方的路伯修之间。也是战姬亚莉莎德拉·阿尔夏芬之前所治理的领土。 别名「煌炎的胧姬」的她因病过世后,目前还没有出现接替她的新战姬。要是在这种情况下掀起纷争的话,莱格尼察在战争中受到的损失应该难以估计吧。 「王宫那里大概也正为了如何给布琉努一个交待而苦恼不已吧。因为我们向邻国借来的客人,竟然在执行国王要求的任务时死了啊。」 艾莲的声音在一瞬间流露出愤怒的情绪。她以短暂的沉默抑制自己激昂的情感之后,脸上又浮现了嘲讽的笑容。 「如果我们把他带到那种地方,结果发现他不是堤格尔的话,可没办法只说一句『我们搞错人了』就了事。布琉努大概会以为我们是找人冒名顶替堤格尔来欺骗他们吧。」 卢里克忍不住发出低吟。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们很可能和布琉努爆发战争。 艾莲敛住了怒意,转而露出温柔的笑容,并以冷静的语调说道: 「待会儿就要召开军事会议了,还是先忘了堤格尔的事,专心处理比多格修公爵的问题吧。虽然我当时比你还激动,说这种话没什么说服力就是了。」 「没……」 卢里克原本想说「没这回事」,但他重新思考了一下,一脸正经地改口说道: 「我明白了,那我先去外面吹吹风,让头脑冷静一下。」 「我允许你可以喝一杯葡萄酒驱寒。外面那么冷,伊莉莎维塔应该不会有意见吧。」 艾莲如此回答他之后,卢里克便向她行礼,然后离开了营帐。 现在营帐里只剩下艾莲一个人。 「银闪的风姬」一直抱着胳臂,一脸严肃地注视着眼前什么也没有的空间。 ◎ 而在路伯修军的营地,则是担任战姬亲信的骑士那姆在总帅的营帐里迎接伊莉莎维塔和乌鲁斯的归来。 他的年纪大约三十五岁,但头上的黑发里却夹杂了许多白发,胡子剃得很干净的脸上刻着感觉历经风霜的深邃皱纹。 那姆愿意以友善的态度对待来历不明的乌鲁斯,这在伊莉莎维塔的阵营里算是少数派。 伊莉莎维塔在进入营帐之前一直维持高傲的态度,但是等到只有乌鲁斯和那姆看着自己的时候,她脸上就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愉快笑容。 「乌鲁斯,在军事会议开始之前,你先休息一下吧。」 「……让我同行不会有问题吗?」 乌鲁斯有些迟疑地问道。因为自己显然就是差点造成两位战姬起冲突的原因。伊莉莎维塔一脸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要是带其他人去的话反而很奇怪,你只要以我的侍从的身分堂堂正正地跟在我身边就行了。」 「谢谢您。」 乌鲁斯 一边为她准备椅子,一边有些困惑地表示谢意。替烛台点火的那姆则对红发战姬问道: 「需要为您送些果汁(克瓦斯)过来吗?」 「不必了,反正我待会儿休息一下之后又要再出去。」 「明白了。那么,我就在外面待命,若有任何要求请您尽管吩咐。」 那姆朝乌鲁斯使了个眼色后便离开了营帐。 「那我也稍微离开一下子吧。」 乌鲁斯原本也想跟着那姆离开营帐,但是当他转身背对主人时,伊莉莎维塔却突然叫住了他。他转过头,发现异彩虹瞳的战姬正一脸难为情地看着自己。现在她的身上已经感觉不到那种接连对士兵下令的指挥官威严了。 「不许告诉别人我们和艾蕾欧诺拉说了什么喔。」 乌鲁斯露出了有些为难的笑容。因为那姆大概就是想询问自己这件事吧。但他看到主人那近似恳求的眼神时,觉得对方虽然是在命令他,却显得有点可怜,所以实在是无法拒绝。 「我只说明大致内容,但是关于我们交谈的内容等细节绝对不会透漏,这样子可以吗?」 「就这样吧。」 虽然伊莉莎维塔露出了有些不满的表情,但她的声音听起来并没有那么不悦。她好像总算想到要维持自己的威严了。乌鲁斯忍着苦笑行了一礼,总算是离开了营帐。 他一踏出营帐,就有一阵寒风猛然吹过他的身体。他一边发抖一边抬头看向天空,只见天色已经变得有些昏暗,月亮和星星的光芒也变得愈来愈明显。 营地各处都点着营火,士兵们正开始准备晚餐。他们把锅子放在用土堆起的炉灶上,锅子里冒出的白色热气和夜色融为一体。 有些士兵围在锅子四周,把双手靠近炉灶的火来取暖,有些士兵则以分配给众人的伏特加酒擦拭手脚,让身体暖和起来。还有士兵看到之后感叹这么做太浪费了。 ——我记得今晚的晚餐是鱼汤吧。 这是在锅子里装满水,再把切成块的鱼肉和蔬菜放进去炖煮的料理,是吉斯塔特的家常菜之一。今天的鱼汤使用的材料是盐渍的鳕鱼、洋葱、马铃薯和胡萝卜。虽然只靠用来腌鳕鱼的盐调味,但是因为盐渍鳕鱼本来就很咸,所以也不需要再另外调味了吧。 乌鲁斯出神地眺望着他们,直到听见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才回过头。只见那姆用双手抱着装果汁的瓶子和两个大黑麦面包,就站在他眼前。 「军事会议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虽然都不是热食,还是先吃一些吧。」 「谢谢你。」 乌鲁斯收下了面包。因为他确实饿了,所以很感谢对方替他准备食物。 「话说回来,真的挺冷的,我们边走边说吧。」 「不守在主人身旁没问题吗?」 「反正有士兵负责看守,只离开一下子没关系的。而且距离军事会议开始也没多少时间了。」 两人一边啃着面包一边并肩往前走。 「虽然我已经猜到发生什么事了,但还是请你告诉我吧。为什么军事会议会延到半刻钟之后才开始呢?」 乌鲁斯简单扼要地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包括艾莲和卢里克称呼自己为堤格尔、伊莉莎维塔否认他们说的话,并和他们争吵起来,以及乌鲁斯出面劝和,说自己是伊莉莎维塔的侍从等事情。 「——所以莱德梅里兹的战姬大人就向主人谢罪,并要求军事会议重新开始。」 乌鲁斯一脸愧疚地抬头看向可能比自己年长超过十岁的骑士。因为他在叙述的时候,那姆一直维持严肃的表情,脸上的皱纹也变得愈来愈深。原本就不少的白发说不定又要变多了。 那姆听完事情经过之后,一边用手指抚摸着脸上的皱纹,一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原来是这样啊。不,你做得很好。至少你避免了最糟糕的情况发生。」 当伊莉莎维塔说要带乌鲁斯一起参加军事会议的时候,那姆费尽唇舌地表示反对。因为他最恐惧的就是两名战姬有可能正面冲突这件事。 「那姆先生,我想问你一件事。」 乌鲁斯吞下面包,接过装果汁的瓶子润润喉之后,便以严肃的表情看向那姆。那姆因为嘴里正塞满了面包,所以沉默地点了点头。 「我真的长得很像那个叫堤格尔维尔穆德的人吗?」 「……我不知道。」 终于吞下面包的那姆擦着嘴回答。 「我和战姬大人都没有见过那个叫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人。但我们曾听说过他的事迹。既然莱德梅里兹的战姬大人都那么说了,至少可以确定你和他非常相像吧。」 那姆对乌鲁斯说了一些与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有关的事迹。他不仅成功地平定了去年发生在布琉努王国的内乱,还以仅仅两千人的军队,击退了侵略布琉努的墨吉涅两万大军。 「最特别的是,我听说他拥有超乎常人的弓箭技巧,只要是被他盯上的猎物,不管距离多远都能够一箭击杀。还有人谣传他射死了龙。」 「这好像不是我能办到的事呢。」 乌鲁斯苦笑着耸了耸肩。连他也知道龙鳞是极为坚硬之物,就是以钢铁制造的利剑劈砍,也无法伤其一分一毫。那姆也笑了一下,但马上就恢复严肃的表情。 「说不定你只是忘记了而已。」 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那姆以平稳的口气说道: 「如果你觉得有必要的话,等这次的事情结束后,要不要和莱德梅里兹交涉一下呢?你可以去他们那里,调查一下你的身分来历。莱德梅里兹就在吉斯塔特和布琉努王国的国境线旁,应该会比路伯修知道更多那个国家的消息才对。」 乌鲁斯并未立刻回答,而是低头陷入沉思。 「虽然我还有其他事情想问你,不过,我可以请你先告诉我一件事吗?」 那姆一边接过果汁的瓶子一边点点头。乌鲁斯的黑眼里浮现纯粹的好奇,开口问道: 「主人为什么会这么欣赏我呢?」 之前他询问那姆的时候,那姆告诉他是因为伊莉莎维塔很欣赏他出色的弓箭技巧,还有他是伊莉莎维塔自己挑选的第一位部下。 不过,伊莉莎维塔在和艾莲争论的时候,却如此叫道: 「我的乌鲁斯。」 就算她当时情绪相当激动,也不太可能说出那种话吧?这让乌鲁斯觉得很不可思议。更别说他在路伯修的公宫工作的时间说不定还不满一个月。 听到这个问题之后,那姆惊讶地瞪大双眼,哑口无言地看着乌鲁斯。他的问题有那么奇怪吗?乌鲁斯不禁在心里感到疑惑。 那姆一脸为难地摇摇头,先是摸着脸上的皱纹,嘴里念念有词,然后又叹了一口气。 「有人曾经跟你说你很迟钝吗?」 「迟钝……?」 「你很迟钝,迟钝透了。不过,就当作是因为你失去了记忆才会这样吧。」 乌鲁斯愣了一下,呆站在原地,那姆不断地强调他很迟钝,然后无奈地笑了笑。 「因为很欣赏你的弓箭技巧,还有你是战姬大人自己挑选的第一位部下。这两个原因我以前跟你说过吧?」 乌鲁斯点点头。这时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了一位少女的身影。 是不久前才见过面的银发战姬。她露出即使是第一次见面也会觉得她很亲切的开朗笑容,开口说道。 ——你是我的俘虏。这么说来,你是我第一次抓到的俘虏呢。 ——我对你的弓箭技巧一见钟情。 「……乌鲁斯?」 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年轻人 回过神来。那姆正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怎么了?我看你一直在发呆。」 「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主人时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乌鲁斯觉得自己不该在此时说出艾莲的名字,所以在情急之下随便找了个理由。那姆听到之后苦笑了一下。 「哦,那次还真惨啊。」 乌鲁斯第一次见到伊莉莎维塔的时候,正好在海边和村民们受到海盗的袭击。海盗人数很多,若非出来散心的伊莉莎维塔碰巧经过,他们恐怕就没命了吧。 话虽如此,但遇到伊莉莎维塔也很难说是件幸运的事。伊莉莎维塔挥舞着龙具击垮海盗之后,为了追赶逃走的海盗而命令乌鲁斯等人提供小船,还要求他们负责划桨。对当时跟在伊莉莎维塔身边的那姆而言,这是一段让他想起来就感到胃痛的回忆。 「乌鲁斯,你第一次见到战姬大人的时候,她曾经问你对她的眼睛有什么看法对吧?你还记得自己回答了什么吗?」 爱操心的骑士收起笑意,指着自己的眼睛问道。乌鲁斯眨了几次眼睛,回想一下后点点头。 「我应该是回答『像猫一样』。」 当时他还因为这个回答而被搭乘同一艘小船的村民推下海。再加上之前和之后所发生的事,让乌鲁斯难以遗忘这段经历。 那姆露出有些苦涩的笑容,视线离开乌鲁斯身上,转而看向远处围在锅边的士兵。他们愉快的说话声连这里也听得到。 「就算去问在这里的士兵们……不,就算是问遍在公宫里工作的所有人,也不会有人说出和你一样的回答吧。」 那姆看向远方,喝了一口果汁。 「战姬大人的那种眼睛叫异彩虹瞳,在路伯修是一种吉兆,备受尊敬——但是在战姬大人出生长大的地方却是完全相反。」 骑士的话说到一半,语气里便出现了痛苦和愤怒的情绪。 「是不吉利且会招来灾祸的象征。那个地区似乎到现在仍拥有这个观念……听说那位大人原本是某个贵族的私生女,却因为那对与生俱来的眼睛,而被当成是不知道双亲是谁的弃婴,在某个贫寒的小村子被抚养长大。」 这代表伊莉莎维塔被自己的父母抛弃了吗?乌鲁斯不禁倒抽一口气,五官因愤怒而扭曲。头发斑白的骑士继续说道: 「只不过是因为双眼的颜色不同,就遭到旁人轻蔑、辱骂和殴打。无论是老人、成年人还是小孩,都没有人愿意替她说话。那位大人在十岁之前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虽然那位大人没有对我们说过当时发生的事,但那肯定是一段让她不愿对别人提起的艰苦日子吧。」 「既然主人没有告诉过你们,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那是我调查到的。」 那姆不假思索地答道。他看到年轻人带着责备之意的眼神后无力地笑了笑。 「别露出那种表情。我刚才也说了,那位大人是某个贵族的私生女。身为一个在路伯修的公宫任职,并为她效命的人,我不可能不去调查这些事。」 「……你说得对,抱歉。」 乌鲁斯立刻改变想法,向神情疲倦的骑士道歉。虽然他只在路伯修工作了将近一个月,还是能明白这么做的必要性。那姆并没有表现出很介意的样子,拿起装果汁的瓶子喝了一口。 「当然了,我们不可能对战姬大人说『我们已经调查过了』。而是表面上装成不知道详情的样子。你也在那位大人面前维持这种态度吧。」 「我明白了。对了,那个村子的人知道主人的身分来历吗?」 乌鲁斯一开口询问,那姆便像是要藏起表情似地伸手遮住自己的脸。 「你的直觉还真准……村长和村里的重要人士都知道那位大人是贵族的女儿。所以还是有多加留意,避免让她丧命的样子。虽然这会让人想问『那揍她就没关系吗?』,但如何判断这方面的轻重程度只有当事人才会知道。」 乌鲁斯感觉自己的后背一阵发凉。这应该不是天色昏暗和寒风所造成的。 「我们回归正题吧——那位大人在十岁的时候被自己的父亲接了回去。」 ——应该不是基于什么令人愉快的理由吧。 看到那姆的侧脸,乌鲁斯这么想,但他并未说出口,而是选择默默地聆听。 「听说是因为原本预定要继承爵位的儿子因病去世,与战姬大人的父亲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就只剩下她了。而且也有一些地区像路伯修那样视异彩虹瞳为吉兆。战姬大人的父亲大概是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这件事吧。」 ——不想要就抛弃,需要的时候又捡回来吗? 听见这段自私到了极点的叙述,乌鲁斯忍不住感到愤怒,甚至觉得头脑一阵发热,连晚风也没有那么寒冷了。那姆似乎看出他的心情,便沉默了一阵子。过了整整十秒之后才继续往下说。 「她被父亲接回去之后,好像并未受到很好的待遇。这也难怪,她父亲本身还是无法接受异彩虹瞳嘛。然后在三年前,也就是那位大人十五岁的时候,她成为了战姬。」 「三年前……?」 乌鲁斯惊讶地转头看向那姆,他脸色凝重地点点头。 「那位大人第一次出现在路伯修的时候,无论是谁都看得出来她非常彷徨无措。尤其是在知道大家都很高兴她拥有异彩虹瞳的时候,更是惊讶得不得了。」 这对颜色相异的眼睛是不吉利的,是导致自己的遭遇如此悲惨的可恨东西。她一直是抱持着这种想法生活,现在却突然改变了。对伊莉莎维塔而言,这肯定是足以颠覆世界的巨大冲击。 「等到她已经习惯在公宫的生活后,便经常询问我们一个问题。」 你对我的眼睛有什么想法?把你心里想的直接说出来就好。 「——当时我的回答是『像宝石般美丽』。」 那姆一边摇晃装果汁的瓶子,确认是否喝完了,一边扯着嘴角说道。 「虽然我想不出太多词汇来形容,但我认为自己回答得还算诚实,不过,我的确是考虑到身为臣子的立场才会那么回答的。不只是我,凡是被问到的人都是如此。战姬大人应该也明白这一点吧,她每次听到答案的时候都会露出觉得很无趣的表情。不过——」 那姆突然一改先前的表情,露出了仿佛很高兴的笑容看着乌鲁斯。但他的眼神仍旧相当正经。 「你出现了。老实说,你的回答让人吓了一大跳,但我从没看过战姬大人露出那种笑容。我想那应该就是她真正想听到的答案吧。」 即使看到那对异彩虹瞳,也不会联想到吉凶。 不会特别在意一看就知道身分高贵的伊莉莎维塔的感受,以坦然自若的态度毫不忌惮地说出自己的感想。 正因为乌鲁斯失去记忆,所以不知道伊莉莎维塔的来历,不会被多余的知识和偏见影响,也不需要顾虑她的立场,才能说出如此直接的回答。 那姆伸手抓住乌鲁斯的肩膀,笔直地盯着吓了一跳的乌鲁斯。 「刚才我问你要不要去莱德梅里兹对吧?我不打算收回这个提议。如果你真的想去的话,我会用尽办法帮助你,也会设法说服战姬大人。不过,如果你问我的真正想法,我会希望你继续留在路伯修替战姬大人效命。虽然我很清楚这是个自私的要求……」 那姆像是要把储存在肺里的空气全部吐出来似地,一口气讲了许多话。乌鲁斯不仅是肩膀被抓,那姆用尽全力请托的眼神也让他倍感压迫,无法闪避这位骑士的注视。 「——但是,那位大人很需要你。」 那姆抓着年轻人肩膀的手加重了力道。乌鲁斯忍不住 皱眉呻吟。那姆听到他的声音才猛然回过神来,慌张地松开手,并低声说了句抱歉。 乌鲁斯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之后,便低头看向地面,然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没想到会听到这么惊人的内幕…… 他没有要责怪那姆的意思,这原本就是乌鲁斯自己想打听的事情。多亏了那姆的说明,他总算明白为什么伊莉莎维塔会对自己这样的人如此执着了。 不过,他怎么样也没料到这竟然牵涉到如此严重的问题。 ——现在该怎么办呢? 他并不讨厌伊莉莎维塔,而且伊莉莎维塔也是收留了自己的恩人。如果她没有在一个月前要求他追随自己的话,乌鲁斯现在应该还待在那个渔村里,靠着替村民做些杂务,一点一滴地赚取旅行的费用吧。 ——可是…… 他脑中浮现了银发少女与她身旁的光头骑士的身影。他们呼唤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拼命而殷切,可以感受到他们内心的真挚情感。 ——我记得主人是以「艾蕾欧诺拉」这个名字来称呼她。 乌鲁斯试着低声呼唤了这个名字好几次。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名字的发音听起来很舒服,而且直达他的内心。如果有人说他们曾经和自己关系匪浅,他可能会毫不犹豫地相信吧。 乌鲁斯正在烦恼犹豫的时候,那姆一动也不动地默默站在一旁。他在昏暗的夜色中静静地等待年轻人的答覆。 片刻之后,乌鲁斯抬起头,以愧疚的表情向他道歉。 「对不起。」 那姆没有立刻反应过来,而是过了大约五秒之后才垂下双肩,叹了一口气。 「不,没关系,反而是我要跟你道歉,说了让你觉得困扰的话。」 「没这回事,我很高兴你愿意告诉我这么重要的事。另外,我还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那姆听到乌鲁斯的话后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他以眼神示意年轻人往下说。 「你能够帮我调查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这个人吗?我想知道他的为人和他所处的身分立场。主人说他坠海身亡了,那是事实吗?那个人……真的是我吗?」 乌鲁斯像是在细细琢磨每个字似地说出自己的要求,最后以这番话作为结论: 「在弄清楚这些事之前,或者是我恢复记忆之前,我会继续追随主人。我不想因为主人而随便许下承诺。」 那姆瞪大双眼,一脸呆滞地低头看着年轻人。过了大约一秒钟之后,他回过神来,带着有些不怀好意的笑容问道: 「这样好吗?我刚才已经告诉你我的想法了。就算查到了什么,我说不定也不会告诉你。不对,或许我根本就不会帮你调查。」 「没关系。」 乌鲁斯轻笑着回答。那姆刚才也因为相信自己而跟他说了伊莉莎维塔的过去。所以他决定也相信那姆。 那姆看了他好一会儿,露出了放弃般的笑容。 「那今后就请你多多指教了,我会尽可能地帮助你的。」 「我才要请你多多指教。」 这两位男人在闪烁着星光的夜空下紧紧地握住彼此的手。乌鲁斯一边用另一只手不好意思地抓着脸颊,一边说道: 「对了,我可以再请你告诉我另一件事吗?」 「什么事?」 那姆一边松手一边反问。乌鲁斯皱起眉头,以仿佛在烦恼该怎么出下一步棋的表情问道: 「我们的主人和莱德梅里兹的艾蕾欧诺拉大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吗?」 「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我看到主人和艾蕾欧诺拉大人交谈的时候,忍不住有这种感觉……」 乌鲁斯抓着深红色的头发,支支吾吾地说道,但他看到那姆立即回问的反应,就知道自己的推测应该没错。 这个推测并不是偶然想到的。在出发前往参加军事会议的时候,他觉得伊莉莎维塔的侧脸看起来没有平常那么从容。艾莲的态度也很古怪。只因为看到了乌鲁斯,就让她情绪变得那么激动吗? 「……也好,在军事会议开始之前,有必要让你先知道一些和对方有关的事情。」 那姆仰起头,将瓶子倒过来,饮尽最后一滴果汁之后,便再次看向年轻人。他的眼里充满了幽暗的神色,让人觉得仿佛看见了一片沼泽。 「正如你所推测的,这两人之间确实有些恩怨。在大约两年前的秋天,王室直辖的领地内的某个村子爆发了瘟疫。那个村子就在路伯修的边境附近。战姬大人下令将那个村子连同病死的人一起烧毁,并将没有染病的村民暂时隔离起来。」 乌鲁斯一脸严肃地点点头。乍看之下,伊莉莎维塔的做法似乎相当残忍,但他认为这么做是正确的。如果换成是自己,为了防止疾病蔓延,他应该也会采取同样的行动吧。 「那个村子对莱德梅里兹的战姬而言似乎是块充满回忆的土地。所以她便提出要求,表示想帮忙照顾那些被隔离的村民。」 「那不是一件美谈吗?」 「但是,我们的战姬大人却拒绝了。她的理由是『王室直辖的领地内的村落不适合复数战姬同时介入干预』。实际上,王室似乎也对我们战姬所采取的各种政策感到不满,认为战姬大人并不信任国王陛下。」 那姆语带讽刺地笑着说道,乌鲁斯则是哑口无言。 处理瘟疫其实就是在跟时间赛跑。速度愈慢,损害就会愈大。当时只是由能够最快展开行动的人负责处理这件事罢了,和是否信任国王毫无关系。 「战姬大人并未对那些被隔离的村民见死不救。她准备了各种物资和粮食,并安排医师诊治,让那些村民能撑过严冬,也承诺会帮助重建村落。别忘了,那可不是她自己的领地,而是王室直辖领地内的村子。但是,那些村民几乎都没有撑过那年的冬天。」 乌鲁斯听到这里也忍不住紧咬双唇。光是想像当时伊莉莎维塔和艾莲的心情,就觉得苦闷的声音快要从齿缝间钻出。 「莱德梅里兹的战姬大人对我们的战姬大人很不谅解。这也难怪,虽然已经尽了全力,但我们先前拒绝对方的协助,后来却落得这样的下场……这就是她们之间的第一个恩怨。」 听到那姆的最后一句话,乌鲁斯的表情变得有些难看。 「……还发生过其他事情吗?」 「没错,而且还是几乎在同时期发生的。」 那姆露出疲惫的笑容,开始往前走。他们差不多该回去营帐了。乌鲁斯也跟在他身旁。 「我刚才说过,战姬大人的父亲是一位贵族。这位名叫罗吉翁·阿伯特的贵族惹了一些麻烦。他侵吞了人民缴交的税金,并向王都提出造假的报告,谎称那一年作物歉收,或是为了修桥耗费了不少经费等等。不仅如此,还伙同领地内的盗贼,对邻近诸侯的村落城镇发动袭击。」 那姆说到这里就暂时停了下来。两人看着彼此,脸上写满了不快。没想到伊莉莎维塔的父亲竟然是这种人。那姆一脸不悦地继续说道: 「而这位罗吉翁卿的领地正好就在莱德梅里兹附近。国王陛下想也不想就命令莱德梅里兹的战姬大人前往讨伐,但我们的战姬大人却表示希望让自己负责这件事,说会想办法说服罗吉翁卿,让他赎罪。莱德梅里兹的战姬大人也接受了这项要求——」 「那后来怎么样了呢?」 「罗吉翁卿根本没有前往事先约好要谈判的地方,而是直接逃跑。所以莱德梅里兹的战姬大人就出兵讨伐他了。」 因为事情的发展实在是太过荒唐,乌鲁斯顿时哑口无言。 「后来,我们的战姬大人便向对方提出决斗 的要求,结果她输了,而且是惨败。」 那姆之所以语气平淡,是因为他正压抑着内心的情感吧。而乌鲁斯则是痛苦得想抱住自己的头。这已经不是能用恩怨两个字来形容的关系了。 乌鲁斯为了平复心情,便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所以阿伯特家最后是由主人继承吗?」 他记得好像有一位战姬名叫凡伦蒂娜,因为她出生于贵族家庭,所以拥有两个姓氏。伊莉莎维塔应该也是那样吧? 「阿伯特家因为违反国王命令等原因而被取消了爵位。战姬大人也没有要替阿伯特家求情的意思。我可以明白她的心情。接下来是去年秋天发生的事——」 更恐怖的是,那姆的话还没有说完。乌鲁斯露出像是在说「怎么还有啊?」的表情看着他,但头发斑白的骑士却不以为意地继续说下去。 「你应该知道路伯修的南方有个叫莱格尼察的公国吧?治理那里的战姬亚莉莎德拉大人好像和莱德梅里兹的战姬大人是好友……而我们的战姬大人在去年秋天出兵攻打了莱格尼察。」 虽然乌鲁斯在心里哀叹着「快放过我吧」,但是都已经说到这里了,他也无法阻止对方,只能在有些发软的脚上施力,让自己能在冰冷的地面站稳一点。 「当时莱德梅里兹的战姬大人人在布琉努,但她后来以惊人的速度赶回国内,并代替卧病在床的亚莉莎德拉大人阻挡我们进军。」 「主人为什么要攻打莱格尼察呢?」 「是基于政治上的考量。想知道详细原因的话可以找机会去问战姬大人。」 那姆给了一个避重就轻的回答。他不是不知道原因,只是说出来后又需要进一步说明,怎么想都觉得时间不够用。 「我们的主人和莱德梅里兹的战姬大人的恩怨大概就是这些了吧。总算是在军事会议之前说明完毕了呢。」 「那个,可以请你代替我出席军事会议吗?」 乌鲁斯以无比认真的表情恳求道。就算伊莉莎维塔很赏识他,但是去参加这两人一起出席的军事会议,根本就和抽到下下签没两样。乌鲁斯心想,真佩服这两个人刚才没有当场打起来。 骑士和年轻人停下了脚步。沉默笼罩在两人之间。那姆一边摇晃着已经喝光的果汁瓶子,一边夸张地耸了耸肩。 「抱歉,乌鲁斯,我也很想代替你出席,但是我完全想不到能说服战姬大人的理由。」 「呃,刚才你不是说会尽可能帮助我吗?」 「所以我才说是『尽可能』啊。这件事有点超出我能力范围。」 「但是你的声音听起来还是挺从容的啊。」 正如乌鲁斯所言,那姆的语气直到刚才都还有种令人觉得喘不过气来的严肃感,现在却像是如释重负般地沉稳平静。 「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必须累积经验。祝你好运。」 「我总觉得已经预见会有起争执的场面,这更需要经验丰富的老手出面吧?」 「就算你逃过了这次,以后应该还是会被赋予重任喔。而且这次的情况怎么想,我都觉得你是最适合的人选。你已经填饱肚子,养足精气了吧?放心,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我要跟主人说我吃了那姆先生给的面包,结果肚子痛喔。」 两人就这样互相瞪着对方,但是过了不久就不约而同地苦笑起来。虽然觉得很傻眼,不过乌鲁斯并不讨厌那姆这种顽固的个性。 那姆把手放在乌鲁斯的肩膀上,弓着背对他深深地低下头。 「拜托你了,就接下这个任务吧。军事会议可以说是让战姬大人一个人大显身手的舞台,她不会向亲信征求意见,要让你说些什么话的时候,也会事先给你指示。你只要像战姬大人说的安静站在一旁就行了。」 「可是,如果主人和对方的战姬大人起冲突的话该怎么办呢?」 「那你就想办法安抚战姬大人吧。真的没办法的话,要把她当成无理取闹的小孩子,训斥她几句也没关系。一切由我负责。」 「……请你替我向神明祈祷,让事情不会演变成那样。」 乌鲁斯忍不住想像起伊莉莎维塔被训斥之后跟小孩一样垂头丧气的样子,好不容易才一脸疲惫地挤出这句话。 ◎ 艾莲在两军阵营的正中间设置了一顶营帐。 目前这顶营帐里有四名男女正隔着一张老旧的桌子面对着彼此。烛台的火光照亮了四人的脸庞以及好几张摊开在桌上的地图。 路伯修阵营由伊莉莎维塔和乌鲁斯、莱德梅里兹阵营则由艾莲和卢里克出席军事会议。 「——再重新自我介绍一次,我是路伯修的战姬伊莉莎维塔·法米那。」 「我是莱德梅里兹的战姬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 两位战姬都表情冷若冰霜地紧闭着嘴,挺直背脊,抱着胳臂,以充满敌意的眼神眼神看着对方。丰满的胸部也挑衅似地向前挺起。 ——简直就跟蜂窝一样。 站在伊莉莎维塔身旁的乌鲁斯紧张地绷紧身子,在心里如此低语。待在旁边很危险,可是伸手去碰的话更危险。 站在艾莲身旁的卢里克好像也有一样的感觉,他的脸上写满了不安,表情也很僵硬。乌鲁斯忍不住担心起他来。 在主人自我介绍之后,乌鲁斯和卢里克也各自报上名字并互相打招呼。乌鲁斯直到这时才知道卢里克的名字。听到这个名字时,乌鲁斯觉得脑中的某个角落好像起了令人在意的反应,但是因为军事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他只能先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件事上面。 军事会议进行得相当顺利,乌鲁斯的担心简直就是多余的。 伊莉莎维塔和艾莲把她们各自带来的地图摊开来放在桌上,用木制的小棋子说明自己至今为止的行军路线和侦察的情况。两人都不愧是身经百战的指挥官,不需要详细说明就能立刻明白对方的想法。 「如果骑马从比多格修沿着主要街道前往帕耳图的话,大概要花费十天左右的时间吧。」 「不过,比多格修公爵很明显地是远离主要街道前进的。所以实际上还要再多花几天才会抵达帕耳图吧。」 艾莲从叠在桌上的好几张地图中抬起头来,看向红发战姬。 「伊莉莎维塔,你认为比多格修公爵率领的士兵大约有多少人呢?先假设他募集了一两天内所能募集到的士兵人数吧。」 「一千五百到三千人吧。而且全都是骑兵。不过我当然会以他募集了三千人的情况来做打算。」 「三千吗……不愧是公爵呢。」 「就算我们双方的军队加在一起也只有两千人,很吃力呢。」 卢里克一脸苦恼地低吟道。不过他的主人却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 「虽然不该大意,但只差了一千兵力的话,我和伊莉莎维塔两个人还能够想办法弥补。」 「帕耳图伯爵有多少兵力呢?」 「应该只能凑出大约一千兵力吧。不过,我不太想让尤金大人——帕耳图伯爵的士兵参与战斗。」 「为什么?这是比多格修公爵和帕耳图伯爵之间的问题吧?」 伊莉莎维塔不太谅解地皱起眉头,艾莲便以有些冷淡的语气回答: 「正如你所言,应该让伯爵的士兵参战才是合情合理。不过,老实说,伯爵的士兵战力并不强,伯爵本人也不擅长战斗。要是他们输了,会让我方士气下降,而比多格修公爵的军队则士气大增,这样子就麻烦了。」 虽然艾莲说的是事实,但伊莉莎维塔并未因此改变自己的看法。 「就算是这样,帕耳图还是应该出兵。不过 ,如果伯爵不介意自己的名誉受损,就算被说是『不肯自己派兵保护领土,只会依赖他人军队的男人』也无所谓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伊莉莎维塔的话也有一番道理。虽然不知道这件事会如何收场,但是邻近的贵族肯定会以此嘲笑、羞辱尤金。 艾莲也明白这件事,但她打算在比多格修公爵进入帕耳图之前让事情结束,所以并未要求伯爵派兵协助。 如果在帕耳图以外的地区开战的话,尤金就没有理由出兵了。因为这件事最后会以「艾莲和伊莉莎维塔奉国王的命令,阻止了比多格修公爵引起的骚动」来划下句点。 艾莲以严肃的眼神看向桌上的地图。她和伊莉莎维塔到现在都还没掌握比多格修军的行踪。所以她也不得不先设想最糟糕的情况——也就是会在帕耳图境内开战的可能性了吧。 艾莲叹了一口气之后,便以无奈的表情回答: 「我知道了,不过,我有个条件。我只会请伯爵提供三十名骑兵,而这些骑兵会加入我的部队。伯爵则在自己的领地里等待消息。就这样。」 「你可以告诉我理由吗?」 「我和你的军队都是骑兵组成的,加入只有步兵的部队反而会碍手碍脚。话虽如此,要求伯爵立刻准备大规模的骑兵部队也是强人所难,所以三十人应该是刚刚好吧。而且,我的军队很熟悉伯爵的士兵的习性,你的军队却并非如此。」 「那为什么不让伯爵自己指挥这三十名骑兵呢?」 听到伊莉莎维塔的询问,艾莲诧异地笑了起来。 「我刚才说过了,伯爵不擅长战斗。而且,要是战场上同时存在着你、我和伯爵的军队的话,就必须找人负责指挥协调。我先声明,我不想负责这件事。伊莉莎维塔,你愿意当总帅吗?」 「……我知道了,就让伯爵在帕耳图等待消息吧。」 伊莉莎维塔也不想连弱小的部队都要自己来指挥,因为可能会让自己的军队陷入不利的局势。交给艾莲负责才是比较聪明的做法。 「不过,如果公爵的军队多达三千人的话,我和你的侦察队应该会发现他们的行踪才对。但他们也不可能还在北方游荡吧。」 艾莲看着地图说道,伊莉莎维塔也歪了歪头。 「他说不定把部队分成好几个小队,分别沿着不同街道前进了。毕竟公爵是个很擅长打仗的人。」 「你和公爵很熟吗?」 艾莲的红眼中流露出讶异的神情,看着伊莉莎维塔问道。异彩虹瞳的战姬则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公爵在王国北部拥有很大的影响力,在北方拥有领地的贵族应该都和公爵有来往吧。」 「原来如此……那王都以南的地区呢?」 伊莉莎维塔摇摇头。 「公爵拥有王位继承权,应该不至于没有熟识的贵族……」 听到王位继承权这个单字,艾莲皱起眉头。她记得尤金也拥有王位继承权。 「当初知道他去了王都的时候,就应该联想到这点了吗……」 艾莲忍不住喃喃自语了起来,伊莉莎维塔听见之后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你在说什么?希望你没有什么事情瞒着不告诉我。」 艾莲以一副嫌麻烦的表情看了伊莉莎维塔一眼,然后才无奈地开口说道: 「比多格修公爵想攻打的帕耳图伯爵也拥有王位继承权。所以我只是在猜测这会不会就是起因罢了。」 艾莲的意思是拥有王位继承权的贵族互相争斗,但这番话似乎引起了伊莉莎维塔的反感,她不悦地眯起了眼睛。 「我没记错的话,这件事的起因应该是帕耳图伯爵送给比多格修公爵的伏特加才对吧。」 帕耳图伯爵赠送的伏特加有毒,害死了伊尔达的侍从。那是伊尔达出兵的理由。 「伏特加里放了毒,只是比多格修公爵的片面之词而已。」 艾莲立刻开口反驳。帕耳图伯爵尤金是教导银发战姬礼仪规矩的老师。她很清楚其为人,所以不可能对伊莉莎维塔的指控默不吭声。 「两位,这些事情还是之后再讨论吧。」 乌鲁斯敏感地察觉到气氛开始变得有些紧张,便急忙介入两位战姬之间。卢里克也大声地对乌鲁斯表示赞同。 「一点也没错,现在找到比多格修军的下落才是最优先的。对了,请问侍从先生是否有什么好点子呢?」 卢里克的问题只是为了拉回正题,并不是真的想要知道答案。乌鲁斯虽然明白这一点,但若是回答「我没有任何想法」的话,又会害伊莉莎维塔颜面无光。为了争取时间,他只好这么说道: 「不好意思,能不能告诉我一些有关比多格修公爵的事情呢?」 「说得也是,我也不太了解公爵是个什么样的人,希望你能够说明一下。」 艾莲同意之后便不再与伊莉莎维塔互瞪,并朝乌鲁斯瞥了一眼。乌鲁斯和她四目相对时,不自觉吓了一跳,心脏也用力地跳了一下。 自从进入这顶营帐之后,艾莲就没有正眼看过乌鲁斯。甚至连乌鲁斯报上名字的时候也是看都不看一眼。至于卢里克则是担心地看了他好几次。 不过,艾莲仿佛没有察觉到乌鲁斯的慌张,随即将视线转回伊莉莎维塔身上。红发战姬也冷静下来,开始说明。 「公爵是一个作风相当正派耿直的人。虽然他曾经说过,与其坐在办公桌前工作,率领士兵在原野上奔驰还比较符合他的个性,但他并不是凡事都会诉诸武力的人。」 艾莲好像深感佩服地「哦」了一声,似乎对这番话颇有同感。伊莉莎维塔继续说明下去。 「公爵很擅长用兵,但他自己也是一位优秀的战士。无论是剑术或马术,在王国北部应该都没有人能赢过公爵吧。」 「这样的男人想必很受到士兵们爱戴吧。他最近有什么实绩吗?」 「他在大约两个月前奉陛下的命令讨伐了一直在北方作乱的蛮族,应该有不少贵族对此相当感激吧。」 盗贼和蛮族永远都是拥有领地的贵族的共同烦恼。 就算铲除了领地内的盗贼,还是会有其他盗贼从领地外潜入。犯了重罪而被村庄或城镇放逐的人,以及无以为生的佣兵,都有可能沦落为盗贼。就算派遣士兵驱逐他们,还是会在风头过了之后又回来袭击村落或城镇。 对那些兵力不足或战力不够强大的贵族而言,拥有许多精锐士兵,本身也是一名优秀指挥官的伊尔达是非常可靠的存在。 「所以公爵也有可能借由穿越和自己关系良好的贵族的领地来躲过我们的侦察,并朝着帕耳图前进吗?」 「虽然我无法否定,但这个方法不会太冒险了吗?」 伊莉莎维塔歪了歪头。艾莲和伊莉莎维塔都曾经派出士兵向领土位于主要街道旁的贵族打招呼,顺便探听消息。如果有人稍微透漏了一些伊尔达的消息,他马上就会被发现吧。 艾莲似乎没有要坚持己见的意思,在听到伊莉莎维塔的质疑后就干脆地点了点头。 「你说得没错。既然如此,他究竟在哪里呢……」 「是否能让我说说自己的意见呢?」 乌鲁斯看着伊莉莎维塔和艾莲这么说道。在两位战姬交谈时,他一直看着地图在思考,结果发现了一件事。 确认两位战姬都点头之后,乌鲁斯伸出手指指向了地图上的某一点。 接着他的手指一步步地往地图上的南方移动。 「我在想,比多格修公爵会不会是沿着这个路径南下的呢?」 乌鲁斯的手指指的是由北至南零星分布的山脉和丘陵。他的手指 沿着那些地方画出了一条从比多格修通往帕耳图的线。 这当然不是直线,而是一条蛇行的路径,但是只要照着这条路走,就能够避开艾莲或伊莉莎维塔的军队,也不太可能被她们派出的侦察队发现。因为她们两人几乎没有派侦察队去调查那些山脉或丘陵。 「这个想法真有趣。」 艾莲的红眼兴奋地闪动着,愉快地笑了。 「不过,要在这个季节穿越山脉或丘陵可是很困难的喔?我和伊莉莎维塔之所以没有派侦察队前往那里,也是因为这个理由。」 在平地会马上融化的雪,在山上或丘陵却会残留下来。这些雪一点一滴地累积起来,覆盖住地面,使人与马难以行走。因为雪而变得冰冷的空气也会夺走士兵的体温,而且还会遮住重要的路标,并让人产生错觉,误以为有路可走。 像吉斯塔特这样的严寒国家,精锐部队在冬季时入山后集体遇难的事情可说是不胜枚举。擅长打仗的伊尔达不可能不明白这点,所以艾莲和伊莉莎维塔都不认为他会冒这种险。 「就算尽量选择较低矮的山,沿着积雪较少的地方前进,士兵还是会感到疲倦。行军速度也会减慢吧。」 「乌鲁斯,比多格修公爵应该是打算迅速行动,一气呵成地分出胜负喔。否则他只要正大光明地沿着主要街道前进就行了。」 伊莉莎维塔以谆谆善诱的口气对乌鲁斯说道。她并没有想要斥责他胡乱说话的意思,她那对颜色相异的双眼正充满了一心想安慰这位失去记忆的侍从的情感。但是乌鲁斯却摇了摇头。 「只要使用雪橇就没问题了吧?」 银发战姬惊讶地瞪大双眼,红发战姬也忍不住低头看向地图。在一旁默默看着三人交谈的卢里克则发出了感叹的低吟。 「如果是比多格修公爵的话,应该可以马上准备一、两千架雪橇吧。」 「是啊。如果把武器、粮食和柴薪放在雪橇上,刻意走雪路的话……」 两位战姬看着地图交谈起来。 即使使用雪橇,在山地或丘陵行军还是辛苦又危险。不过,前进的速度会和一般的行军差很多吧。乌鲁斯说道: 「就算是在平地上,只要没有遮蔽物,就能够看见远处的火堆或炊烟。在山丘上的话视野应该会更好吧。特别是在现在这个季节。」 现在是冬天,为了不让士兵冻僵,无论如何都需要生火。生火不只能提供照明,还让士兵取暖。在伙食方面,如果不能提供温热的汤或炖菜的话,士气也会明显下降。 「相反地,在平地上就很难看见山里的情况。而且对方还可能为了不让我们发现而藏在树林里,并选择在山的背侧生火,这样子就更难发现他们了。」 艾莲和伊莉莎维塔听完乌鲁斯的话后面面相觑。原以为是很荒唐的想法,现在却觉得可行性很高。 「还确实是个盲点。不过,真亏你想得到可以使用雪橇。」 艾莲脸上浮现像是在说他做得很好的笑容,坦率地称赞了乌鲁斯。他则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自己暗红色的头发。 「因为我不久前还在当马夫,所以除了马铠和马鞍等马具之外,还要负责保养雪橇——」 「马夫!?」 打断乌鲁斯的话的两道惊呼声完美地重合了。那是艾莲和卢里克的声音。银发战姬哑口无言地看着伊莉莎维塔。异彩虹瞳的战姬虽然态度有些畏缩,但还是噘着嘴说道: 「你、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也没有什么意见啦……」 艾莲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来回看着这对路伯修的主从的脸。 「但你这样是不是拔擢过头了?士兵们不会感到不安吗?」 「……没问题的。」 伊莉莎维塔挺起胸膛这么回答,但她的声音听起来却不怎么有自信。 「算了,我没有对别人的人事安排插嘴的兴趣。」 艾莲并未继续追问,转而讨论起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我……我赞成刚才的意见。我想以比多格修军利用雪橇穿越山地为前提来继续思考策略。」 听到艾莲的语气有些迟疑,伊莉莎维塔登时眯了眯眼睛。不过因为银发战姬若无其事地继续往下说,所以她便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接下来会派出侦察队前往山区,同时朝帕耳图前进。这是为了向伯爵借兵。你呢?」 「我也会南下,不过我会选择其他道路。为了找到比多格修公爵的军队,这么做应该会比集体行动来得有效率吧。而且——」 伊莉莎维塔犹豫了一会儿,又说道: 「如果我先找到比多格修公爵的军队的话,我想说服公爵收兵。」 伊莉莎维塔和伊尔达有私交,而且王宫的命令是阻止公爵。所以她的要求很理所当然。 「……我明白了。如果真的找到他的话,就交给你处理。」 后来两人又讨论了联络方式等细节,顺利地结束了这场军事会议。 2 黎明之前 在帕耳图北方有个稀疏地长了几棵树的小山丘。 伊尔达·克鲁堤斯所率领的三千名比多格修士兵就藏身于此。大约五十名骑兵在山丘上警戒着四周,其余的士兵则在山脚下休息。 正如乌鲁斯所推测的,他们并未选择主要街道,而是利用雪橇穿越山脉或丘陵来到这里的。 在他们的头顶上,发出模糊白光的冬季的太阳正缓缓地向着西边下沉。映衬着太阳的则是几乎没有云朵的清冷蓝天。 「距离日落还有大约一刻半吗……」 位于军队最前方的伊尔达仰望天空,一脸不悦地喃喃自语。他高大的身体穿着铠甲,腋下挟着头盔,腰间则挂着长剑。晒得黝黑且五官深邃的脸上充满了非比寻常的愤怒和决心,同时也显得有些疲倦。 自从十天前自比多格修出发以来,伊尔达就让士兵们在途中频繁地停下来休息,但他自己则几乎没有阖眼。他原本是个胆量过人,即使身处战场也能安心熟睡的汉子,这次却怎么样都睡不着。 对死去的侍从的哀惜和自责、对帕耳图伯爵的愤怒,以及对国王的不信任。这些情感融合在一起,让伊尔达的情绪相当激昂。 伊尔达一边看着以微弱的光线照亮地面的太阳,一边思考了起来。 ——如果就这样继续南下,就会进入帕耳图了。 到目前为止,他们行军的路上并未遭遇任何阻碍。但是,接下来大概就无法这么顺利了吧。尤金的士兵应该会为了保护主人而挺身阻挡他们。 不仅如此,邻近的贵族也一定会奉国王的命令率兵现身阻止自己。实际上他派出去侦察的士兵已经目击到沿着街道前进的军队了。 ——根据士兵的报告,那个军队似乎是举着黑龙旗和路伯修的军旗。 只要是王国北部的士兵,都认得出这面以鲜艳的紫色为底,描绘着金色曲线的路伯修军旗。所以侦察兵不可能会看错。 ——这代表奉命追赶我的是战姬大人吗…… 这时伊尔达还没有察觉到艾莲率领的莱德梅里兹军的存在。 他们虽然在山丘上看到火堆和炊烟,大致掌握了敌人的数量和位置,但伊尔达以为那些全都是路伯修军。莱德梅里兹军和路伯修军的人数几乎相同,让他们误判了。 如果侦察队更靠近敌军的话,或许就可以发现莱德梅里兹那面画着银色长剑的黑色军旗了。 但是,和收集敌人的情报相比,伊尔达更着重于赶路以及避免被敌人发现。而且现在的他还因为疲倦而有些失去冷静。 他根本没想到除了伊莉莎维塔之外,还有另一位战姬也派出了军队。 伊尔达命令身旁的侍从唤来三位部下。这三人不仅都具备了出色的战斗技巧,也拥有足以指挥千人部队的能力。伊尔达将麾下的士兵分成三支部队,分别交给他们指挥。 等到部下们都到齐后,伊尔达便将接下来的计划告诉了他们。 「我们今天先在这里扎营露宿,等天一亮就前往距离最近的主要街道,从那里朝帕耳图伯爵所在的利托米什尔城前进。」 他们之前为了避免遭遇敌军,所以刻意远离街道,沿着山脉和丘陵前进。不过,在经过整修的街道上行军,速度还是比较快,也不会让士兵过于疲惫。 而且,尤金的宅邸所在的利托米什尔附近并没有醒目的山脉或丘陵。所以一定要沿着街道才能抵达。 「阁下,我们今晚是不是该彻夜行军呢?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士兵掉队,大家的精神也还不错。就让那个下毒的卑鄙小人见识一下我们的意志吧。」 其中一名部下以强而有力的声音提出了较积极的意见。即使刻意沿着山脉或丘陵前进,也没有人脱队,行军速度还是一样迅速,算是证明了伊尔达的能力之强大吧。 伊尔达的视线看向其余两人。感受到他的眼神后,其中一人开口说道: 「我也赞成。虽然都是在吉斯塔特境内,但是这附近的气候没有我们所居住的北部那么寒冷,就算太阳下山了应该还是可以行军。」 另一个人虽然没有说话,却明确地点了点头。这代表他的想法和其余两人一样。 但是总帅伊尔达却摇头否决了部下的建议。 「这里已经算是在伯爵的领地内了。我们对这附近的地理环境不熟悉,不该勉强行动。」 「但是我听说帕耳图伯爵是个作战经验并不丰富的人。即使他设下了什么圈套,我们也不可能居于下风。」 「敌人并非只有帕耳图伯爵。」 伊尔达的尖锐声音让部下们全都吓得倒抽一口气。因为「雷涡的闪姬」伊莉莎维塔·法米那率领的路伯修军就在附近。 因为是以骁勇善战颇富盛名的伊尔达担任总帅,比多格修的士兵们对征战已是习以为常。即使对手是路伯修军,他们也已经作好奋战到底,绝不退让的觉悟了。 但是,对他们而言,战姬仍旧是个不容忽视的强大存在。战姬率领着队伍,尽情地挥舞龙具,横扫千军的模样,让他们既畏惧又崇拜。 伊尔达也很清楚伊莉莎维塔的力量有多么强大。因为他以前曾替她指导过剑术。 那位异彩虹瞳的战姬一个人就足以应付一千名士兵。她所率领的士兵也能发挥出比平常更大的实力吧。虽然人数只有自己军队的三分之一,但是绝对不能轻忽大意。 「我可以明白你们焦急的心情。因为帕耳图已经近在眼前了。但是,正因如此,我们才更应该谨慎行动。」 伊尔达的这番话与其像是在开导部下,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让士兵们现在立刻准备扎营。然后派侦察队前往四周探查。在太阳完全下山之前要确定附近是否有敌人。」 三名部下一起向他敬礼之后,便为了执行总帅的任务而快步离去了。 过了半刻钟之后,当比多格修军架设好营帐时,侦察队传来了报告。伊尔达便在总帅的营帐里聆听报告。 「报告阁下!我们在距离这里约五贝鲁斯塔的北方发现了人数约一千人的军队。他们举着黑龙旗和路伯修的军旗!」 「战姬大人已经距离这么近了吗……!」 伊尔达的后背感觉到一阵颤栗。他在脑中迅速地勾勒出周遭的地图。 五贝鲁斯塔(约五公里)。如果是骑兵的话,不到半刻就能抵达了。 伊尔达站了起来,踩着悠哉的步伐走出营帐。为了不让士兵们感到不安,他必须让自己的言行举止维持从容不迫。 他抬头一看,只见天空已逐渐被夕阳染红。蓝色和朱红色将天空一分为二,愈靠近西边就愈是红得刺眼;愈靠近东边则愈显昏暗。 绵延相连至遥远西方的山脉棱线正闪烁着金黄色的光芒,山体则有如剪影般漆黑。他转而看向东方,只见被枯草覆盖的平原沐浴在落日余晖下,呈现出偏红的色泽。 「这天空真是美得说不出话来啊。可惜能陪我欣赏这幅美景的只有男人。」 伊尔达随口开了个不怎么有趣的玩笑,身旁的部下立刻幽默地回答他: 「恕我多言,阁下,会想要欣赏夕阳的女性基本上是很少见的。大部分的女性看到夕阳时,只会想到晚餐和明天的天气而已吧。」 「就是因为这样子,你才会快三十岁了还是单身。」 伊尔达耸了耸肩,笑着说道。在附近听着两人交谈的士兵们也不客气地笑了出来。 在场的人之中没有人对这次的出兵有所不满。他们全都是相当敬爱伊尔达,会乐意地遵从其命令的人。所以即使在这种严寒季节里,他们仍旧不畏艰辛地穿越群山来到此地。 伊尔达 观察着士兵的样子,脑中所想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事情。 ——再过大约半刻钟太阳就完全下山了。就算路伯修军拉近距离,也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开战。不过…… 若路伯修军驻扎在北边的话,对比多格修军来说是个麻烦。要是他们继续按照预定计划朝帕耳图前进的话,就会让自己背对着敌军。 ——要是帕耳图伯爵也派兵攻击我们的话,我们就等于是被前后包抄。必须想办法避免这种情况。 伊尔达立刻就作出了结论。他将士兵们的笑声抛在脑后,一边走回营帐,一边向侍从下令。 「派使者与路伯修军接洽。同时让士兵们作好随时开战的准备。」 ◎ 在与艾莲召开军事会议后过了四天,路伯修军掌握到了比多格修军的行踪。顺便一提,这是发生在比多格修军发现他们数刻钟前的事。 「竟然已经来到这么近的地方了,该说真不愧是伊尔达大人吗……」 听到侦察队的报告后,伊莉莎维塔语带感叹地低喃着。要是再晚一天,比多格修军恐怕就已经进入帕耳图境内了吧。情况可说是千钧一发。 「这是你的功劳喔,乌鲁斯。」 伊莉莎维塔在马上转头看向跟在自己身边的乌鲁斯。年轻人听到她的称赞后只低调地行了一礼。因为现场还有其他士兵,他不想做出太引人注目的反应。伊莉莎维塔也明白他的想法,所以她并未继续理会乌鲁斯,而是将身体转回前方。 ——话说回来。 虽然乌鲁斯说他是从马夫的工作内容联想到的,但事实真是如此吗?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是个打败泰纳帝公爵,在布琉努王国的内乱中赢得最后胜利的男人。或许即使失去了记忆,他的能力仍旧健在。 伊莉莎维塔用力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 他不是堤格尔,是乌鲁斯。 如果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又要怎么让别人相信呢? 「战姬大人,要派使者和公爵阁下接洽吗?」 「不急,我们还有其他事情要先处理。」 伊莉莎维塔如此回答那姆的询问,并命令自己的军队重新整队,派出侦察队调查周遭的地形。 「我们会和对方开战吗?」 「我不知道。」 伊莉莎维塔一脸严肃地回答了那姆的疑问。 「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战场不就是这样吗?」 无论她背负着怎样的过去、即使她私底下与同年龄的少女无异,伊莉莎维塔仍旧是一名战姬。那姆掉转马头,去向士兵们传递伊莉莎维塔的指示。 伊莉莎维塔目送头发斑白的骑士离去后,嘴里喃喃自语地说道: 「不过,如果是平常的伊尔达大人,就不需要烦恼这些问题了……」 根据前来要求自己出兵的王宫使者和艾莲的叙述,伊尔达是在自己位于王都的宅邸收到加了毒药的伏特加。而他在失去侍从之后,就急急忙忙地赶回自己的领地比多格修,集结士兵和准备武器、粮食和柴薪。 ——从王都席雷吉亚到比多格修需要几天时间呢?如果骑马需要十天左右,那准备替换用的马匹,加快速度的话,或许可以缩短到三、四天吧。 拥有公爵爵位的人,其领土和王都之间的街道一定都会定期整修。伊尔达擅长马术,又拥有过人体力,财力也很充足,可以立刻准备复数马匹。只要他有心赶路,就算骑马奔驰一整天也没问题吧。 让伊莉莎维塔觉得奇怪的是,为什么伊尔达明明就在王都,却还要特地赶回自己的领地。照理来说,他应该直奔帕耳图伯爵的宅邸兴师问罪,或是向王宫里的国王申诉才对吧。 但是伊尔达却没有选择上述的任何一种方法。 他返回领地,集结士兵,即将攻打帕耳图伯爵的领地。这么做不仅旷日费时,而且无论结果如何,让王国陷入混乱的伊尔达都会遭到谴责吧。 ——他已经没办法冷静判断了吗?还是另有其他理由呢? 伊莉莎维塔不知道伊尔达现在的想法。就算他把伊莉莎维塔视为敌人,突然出兵攻击她也不奇怪。 正因为不知道会采取什么行动,伊莉莎维塔才会和比多格修军保持五贝鲁斯塔的距离,观察他们的情况,并让士兵们作好准备,以便随时开始战斗。 在距离太阳完全下山的时间已经不到半刻钟的时候,比多格修军的使者来到了路伯修军的阵营。 路伯修军这时正忙着设置营帐。因为会妨碍可能会到来的战斗,所以他们一直拖延设置营帐的时间,直到看见天色已经开始变暗,不得不扎营了,才无可奈何地开始作业。 使者交出武器之后,就被带到了仍骑在马背上的伊莉莎维塔面前。 「比多格修的使者,欢迎你的拜访。」 在夜色逐渐变浓的天空下,伊莉莎维塔骑在马背上,低头看向使者,露出了艳丽的微笑。至于乌鲁斯则在她身旁举着点了火的火把。那姆之所以没有负责这项工作,是因为他必须在情况危急时挥剑保护主人。 比多格修军的使者恭敬地行了一礼,说了些老套的问候语之后,便转述了伊尔达的要求。 「我的主人,也就是公爵阁下希望能和战姬大人谈谈,恳请战姬大人同意……」 伊莉莎维塔从容地点点头,然后提出了两个条件。其一是双方都只能带两名随从,其二是交谈的地点必须位于两军的正中间。 使者暂时返回比多格修军的阵营,然后在半刻钟之后又来到了伊莉莎维塔面前。 「公爵阁下同意在您提议的地点进行交谈。不过,关于随从的人数问题,阁下希望至少能让五十名骑兵陪同。」 这时伊莉莎维塔已经进入了营帐内,随侍在侧的乌鲁斯听到这项要求后顿时瞪大双眼。公爵警戒的程度令人惊讶。不过,站在乌鲁斯身旁的那姆却好像已经料到了这项要求,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他所侍奉的战姬也带着优雅的笑容回答: 「好啊,没问题。」 伊莉莎维塔请比多格修军的使者回去后,便转头看向两位随从。 「乌鲁斯、那姆,你们和我一起去。」 「您要说服公爵阁下吗?」 乌鲁斯确认似地问道,异彩虹瞳的战姬便露出了有些寂寞的笑容,一头红发在带着寒意的风中飘扬。 「如果能成功当然是最好,不过,既然他们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到达此地,伊尔达大人应该是心意已决。还是不要抱持太大的希望比较好吧。」 对谈在两军阵营的正中间举行。但是并未像伊莉莎维塔和艾莲召开军事会议时那样特地架设营帐。所以能照亮视野的就只有士兵们手上的火把,以及点缀夜空的月光和星芒了。 伊莉莎维塔前往赴约时只让乌鲁斯和那姆两人随行。当然有许多士兵对此表示反对,但是红发战姬亲自出面说服了他们。 「伊尔达大人一定会带着五十名骑兵前往赴约。如果我们也带着同样人数的士兵出现的话,应该会有人因为无法忍受紧张的气氛而失去理智,让场面失控吧。所以,为了不刺激对方的情绪,我们三个人前去赴约就好。明白的话就安静地替我们送行吧。」 不过,还是有几个人异口同声地表示至少让自己同行,不肯就此退让,直到伊莉莎维塔以她那对颜色相异的眼睛一瞪,那些人才终于乖乖放弃——不过这其实近似于威胁而不是说服。 当伊莉莎维塔等人抵达双方约定的地点时,伊尔达已经率领着五十名骑兵在那里等着他们了。他们手上举着的火把火光,让五十名骑兵的人影在 黑暗中隐隐浮现。 乌鲁斯忍不住绷紧身体,那姆若无其事地策马靠近,对他低声说道: 「你还记得战姬大人在出发之前跟我们说的话吧?」 乌鲁斯转动眼珠看向那姆,点点头。 如果情况危急,你们就先逃走,不要管我。这是伊莉莎维塔对乌鲁斯他们说的话。因为无论是五十名还是一百名士兵,她都能独自应付。 乌鲁斯认为她这番话并不是在说谎。第一次见面时,伊莉莎维塔那几乎在一瞬间击倒数名海盗的身影,迄今仍清楚地残留在他的记忆里。 那姆把嘴巴凑到乌鲁斯的耳边,继续说道: 「听好了,要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事,你就直接往我们的阵营逃,不要管战姬大人和我的安危。」 「可是我……」 「基于我的立场,如果你不先逃走的话,我也没办法逃跑。而且,战姬大人在挥舞她的鞭子时,四周还是不要有自己人会比较好。」 那姆以半开玩笑的口气说道。当乌鲁斯还在思考他这番话有几分真实性的时候,伊莉莎维塔和伊尔达正隔着一小段距离互相对峙。 「战姬大人,感谢你在这么晚的时间还愿意和我对谈。那我就不客气地问了,为什么战姬大人会来到这里呢?」 公爵的眼神带着仿佛想砍杀对方的凌厉气势。不过,伊莉莎维塔毫不畏惧地承受伊尔达的注视,开口回答: 「伊尔达大人应该很清楚吧,我是来阻止你的。」 「……你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吗?」 伊尔达停顿了一秒钟后问道。伊莉莎维塔点点头。 「我可以明白你的心情。」 伊莉莎维塔向伊尔达询问了死去侍从的名字后,便立刻向众神祈祷,希望死者的灵魂能安息。伊尔达则一脸沉痛地深深低下头。 「感谢战姬大人为我的侍从祈福。」 当伊尔达说完这句话并抬起头时,他的双眼已经充满了激昂的战意。 「战姬大人。虽然你说你是来阻止我们的,不过我仍旧想拜托你一件事。能否请你当作没有在这里看到我们呢?」 正值壮年的公爵颤抖着声音叫道: 「我们好不容易才来到了这里!我们不会袭击不相干的村落和城镇,只会打倒挡在我们面前的人,而不会伤害无意抵抗的人。我以自己的名誉在此发誓,绝不食言。所以——」 「我拒绝。」 伊莉莎维塔像是在表示没有商量余地似地立刻回答。 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让人喘不过气。好几道铠甲碰撞的声音在伊尔达背后重叠着响起。五十名比多格修的骑兵身上散发出仿佛随时会往前冲锋的气息。 乌鲁斯咽了咽口水,和身旁的那姆互看一眼。那姆虽然皱起眉头,但立刻就放弃似地点了点头。 虽然伊莉莎维塔曾说过他们可以逃跑,但是乌鲁斯和那姆都没有抛下主人自己逃走的意思。乌鲁斯握紧火把,笔直地注视着五十名骑兵。 这时,伊尔达突然举起了手。他转头看向自己率领的士兵,严厉地大喝一声。 「你们之所以来到这里,是为了以人数优势胁迫手无寸铁的年轻人吗!战姬大人是因为相信我们,才会只带了两名随从前来赴约!你们已经遗忘了先人和战友建立起来的比多格修的英勇精神吗!」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充满了威严且十分清晰。骑兵们仿佛遭到雷击般僵立原地,原本笼罩着他们身体的危险战意立刻烟消云散。 伊尔达转身面对乌鲁斯,向他低下了头。 「刚才是我的部下失礼了。他们因为长途跋涉来到这里,情绪有些浮躁。虽然这并非道歉就能了事的问题,但能否请你原谅他们呢?」 乌鲁斯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一脸惊讶地一直看着伊尔达。 如果是伊莉莎维塔也就算了,但自己只不过是伊莉莎维塔的一名随从。但是这位公爵却还是对自己低头谢罪。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 乌鲁斯调整自己的呼吸,谨慎地选择用词,缓缓地开口说道: 「那个,我能否请问公爵阁下一个问题呢?我是侍奉主人……战姬大人的随从,名叫乌鲁斯。」 伊尔达沉默地点点头,催促乌鲁斯继续往下说。年轻人又咽了咽口水。除了伊尔达和士兵们的目光,他也感觉到伊莉莎维塔和那姆正看着自己的脸。 「感谢公爵的首肯,那我就说了。公爵阁下的愤怒应该是要用在请王都的王宫还您一个公道才对吧?国王陛下也对您的行动相当困扰,甚至不惜命令战姬大人前来阻止您。您应该先请伯爵到王宫和您当面对质,若是他不予理会的话,到时再发兵也还不迟——」 「这我办不到。」 伊尔达只用短短一句话就驳回了乌鲁斯的苦劝。 「……能否请您告诉我原因呢?」 「这也办不到。」 所谓的无所适从,指的恐怕就是这种情况吧。伊尔达冷酷的表情和冷淡的声音和他先前的态度判若两人。 ——为什么? 乌鲁斯既焦躁又着急。伊尔达看起来不像是个性好战的人,但是他现在似乎无意选择开战以外的道路。 乌鲁斯还想继续说服伊尔达,但有一只手伸到他面前,制止了他。 「够了,乌鲁斯。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是伊莉莎维塔。异彩虹瞳的战姬让乌鲁斯退下后,便露出傲慢的笑容瞪着伊尔达等人。 「如果伊尔达大人无论如何都不肯退兵的话,那我们也只能与你的军队一战了。」 伊尔达从战姬的高压态度中,确实地感受到了她拜托自己退兵的意思。但他仍旧以如同冰块般平静又冷淡的语气回答她。 「我说过了,战姬大人。我们是为了战斗才手持剑与枪,身穿铠甲策马来到这里的。我们会打倒阻挡我们的所有人,即使是战姬大人也不例外。」 「……就算除了我的军队之外,还有五千名士兵正朝着这里而来也一样?」 听到伊莉莎维塔的话,伊尔达顿时瞪大双眼。五千确实是个无法忽视的庞大数字。不过他立刻就又恢复了冷静的表情。 「无论是五千还是一万,我要做的事情都不会改变。」 现场顿时陷入沉默。两人都已经放弃再和对方进行交涉。现在的沉默便是在确认这一点。只有乌鲁斯一个人仍旧焦急地看着两人。 伊尔达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笑着说道: 「祝你好运,战姬大人。」 「谢谢你的祝福。我会毫不留情地击溃你,取得胜利的。」 伊莉莎维塔也笑着回答。接着,她掉转了马头。 「乌鲁斯、那姆,该走了。」 两人一边感受着背后射来的尖锐视线,一边紧跟在主人身后。 这场对谈就在一无所获的情况下结束了。 ◎ 目送伊莉莎维塔等人离去后,伊尔达也率领着五十名骑兵返回了自己的阵营。 正值壮年的公爵在返回营帐的路上,始终带着相当苦涩的表情。而让他露出这种表情的正是乌鲁斯所说的话。 ——叫我说出理由?怎么可能说得出口呢? 伊尔达其实并不信任吉斯塔特国王维克特。 他早就考虑过乌鲁斯所提议的方法了。但他所面对的是维克特亲自指定的继任者尤金。 即使他向国王申诉,国王也肯定会偏袒尤金。即使他前往尤金的宅邸兴师问罪,结果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变吧。 这样的疑惑驱使伊尔达赶回了自己的领地比多格修。而他之所以打算攻打 尤金的领地帕耳图,也是想在维克特国王介入之前了断这件事。 伊尔达返回营地之后,便在总帅的营帐内唤来三位部下,命令他们准备桌子和地图之后,就告诉了他们即将与路伯修军开战的消息。 「要和那位『雷涡的闪姬』交战吗……!」 这三位部下绝不是胆小之人,却像是受到寒冷夜风吹拂似地微微发抖。为了安抚他们的紧张,伊尔达笑着说道: 「要和战姬大人交战的是我,你们尽管放心。」 「阁下的意思是要亲自率领士兵迎战吗?」 其中一名部下惊讶地瞪大双眼,像是觉得很荒谬地摇摇头。 「阁下,我们的目标应该只有帕耳图伯爵而已。和战姬大人交战的任务还是由我们——」 「你们是赢不了战姬大人的。」 伊尔达打断部下激动的劝说,毫不犹豫地说道。但是他的表情相当正经。 「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赢过她。如果是比剑术的话我还有自信能赢,不过……」 伊莉莎维塔的武器是长鞭,是只有战姬才能使用的龙具。只要她一挥动纤细的手臂,就能发挥出足以轻易击碎盾牌、劈开头盔,或是将铠甲连同里面的血肉之躯一起打飞的威力。 伊尔达的剑则是请在萨克斯坦王国享誉盛名的铁匠打造的钢铁之剑,是一把即使将铠甲砍成两半也不会伤到刀刃的刚剑。不过,如果对上伊莉莎维塔的话,他实在没有绝对能获胜的自信。 「总而言之,战姬大人由我来对付。相对地,希望你们能把注意力集中在指挥士兵上。」 伊尔达命其中一名部下拿来地图,开始说明策略。 「等到夜深之后,我们就先放着营地不管,直接往南朝帕耳图进军。」 伊尔达环视部下们的脸,继续说道: 「这是佯攻。路伯修军是为了不让我们进入帕耳图才来的。如果我们向南前进的话,他们就不得不采取行动。」 之所以把营地放着不管,是为了让敌人以为比多格修军假装露宿野外,然后趁着夜色昏暗时进军。 伊尔达的手指在地图上画出一条弧线。 「只要路伯修一行动,我们就往后绕一大圈,在不让他们察觉的情况下绕到他们背后。」 「是要发动夜袭吗?」 其中一名部下带着紧张的表情看着自己的主人。为了训练士兵,比多格修军曾彻夜行军过好几次。他们早已习惯在黑暗中行动。 但是,伊尔达却摇了摇头。 「不,很可惜地,我们要等到黎明时才发动攻击。」 伊尔达其实也很想发动夜袭。但是比多格修军并不熟悉这附近的地理环境。 如果只是行军的话也就算了,若是要发动攻击,情势就很容易陷入混乱。如果是在不确定周遭地形的情况下发动夜袭的话,那失败的可能性就更大了。别说是被敌人发现、遭到击退了,迷失方向而遇难,或因为视线不清误杀同伴,最后自取灭亡的情况也是时有所闻。 「让第一部队、第二部队和第三部队分开行动,引诱路伯修军攻击其中两支部队。剩余的一支部队就当作预备兵力,暂时待命。」 「预备兵力吗?」 部下们纷纷皱起眉头。伊尔达则一脸为难地点点头。 「帕耳图伯爵的军队说不定会在我们交战时突然出现。而且敌人也不一定只有路伯修军和帕耳图伯爵的军队。战姬大人说有五千大军正朝着这里而来……」 「那会不会只是想吓唬阁下才这么说的呢?」 伊莉莎维塔的任务是阻止伊尔达进入帕耳图境内。以我方拥有大军来威胁对方是很常见的交涉手段。 「我也这么认为,不过,我们无法确定他们没有援军或别的部队。就算五千这个数字是他们虚构的,我们的目的只有帕耳图伯爵,虽然战姬大人和路伯修军是强敌,但我还是想尽可能地保留兵力。」 为了激励部下们的士气,伊尔达以开朗的语气说道: 「不过,和路伯修军的大约一千人相比,我们则有两千人。你们就趁战姬大人忙着与我交战时击溃他们。一旦军队死伤过半,战姬大人也只能乖乖撤退了。」 三名部下向主人鞠躬敬礼。既然身为总帅的伊尔达已经决定了作战策略,那他们也只能服从了。而且他们也有着不想输给战姬军队的自尊。 为了准备战斗,他们快步离开了营帐。既然要在半夜行军,那就必须趁现在让士兵们轮流休息才行。除此之外,也有一些必须事先完成的工作。 独自留在营帐里的伊尔达则默默地凝视着桌上的地图。 在月亮爬升至头顶时,比多格修军已经迅速完成了准备工作。 他们让马咬住木板,马蹄也用布包起来,并故意以泥土弄脏铠甲与长枪,让它们不会反射月光。士兵们还在弄脏的铠甲上又披了更脏的外衣。 除此之外,他们以十人为一组,一组以一条长绳连接在一起。因为没有火照明,所以他们一边抓着绳索一边行军,避免队伍乱掉或有人掉队。 在营地留下少数的侦察队员之后,比多格修军近三千名士兵便全部离开了。有几个人在出发时还不舍地盯着熊熊燃烧的火堆。 在月光和星光的照明下,比多格修的士兵牵着自己的马无声地走在草原上。但是无论他们走了多远,月亮和星星都没有改变位置,位于远处的山影也毫无变化。 他们能够感受到的,就只有右手握着的缰绳、左手抓着的绳索的触感,以及细微的呼吸声和脚步声。 每默数五百秒,比多格修军就会暂时停下来。这并不是为了休息,只是重整队伍,让士兵们静静地深呼吸而已,然后再继续行军。 其实队伍不会这么容易就乱掉,伊尔达这么做,是为了不让士兵的感觉在夜晚的黑暗中逐渐麻痹。 他们重复着进军和停止,并在途中休息了好几次,就这样持续走了半刻钟左右。走在队伍最前方的伊尔达在这时收到了侦察队的报告。虽然侦察队是徒步行走,但是因为比多格修军的前进速度相当缓慢,所以他们很快就追上了。 「路伯修军开始行动了。」 伊尔达的双眼里闪烁着战意,但还不到高兴的时候。 「他们拔营了吗?」 「不,营帐还都在原地。」 ——虽然这有可能是他们察觉我方开始行动后,就慌慌张张地追上来,连营地也不管了,不过…… 也有可能是为了误导我们而故意放着不管的。 「总而言之,路伯修军开始行动了。那我们也按照计划行动吧。」 伊尔达让士兵们停止进军,并改变队形,顺便让士兵们休息。他们先前一直往南前进,但是接下来必须转向西北方。如果是不习惯在一片漆黑下行动的军队,难免会出现混乱,不过这支军队并未出现类似的情况。 「我们要开始加快速度了。大家的身体都已经暖和起来,眼睛也已经适应黑暗了。」 比多格修军在草原上画出一道平缓的弧线,缓缓前进。在耗费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后,他们抵达了目的地,也就是路伯修军的阵营。 伊尔达先派出侦察队前往路伯修军的阵营。同时让另一支侦察队前往南方。 较早回来的是前往路伯修军营的队伍。根据侦察兵的报告,营帐里没有任何人。 「他们好像完全没有整理就动身了,连围在营地周围的栅栏都没有拆除,营帐也全都维持原状,还有好几个正在燃烧的火堆。」 过了不久,前往南方的侦察队也回来了。 「我们发现了正在行军的路伯 修军,就在距离这里约二贝鲁斯塔的南方。」 伊尔达抬头看向天空。覆盖着东方天空的黑暗已经开始变淡了。 他唤来三名部下,命令他们让士兵休息四分之一刻。 「用不到的东西就全部扔掉。排好队伍,已经快要天亮了。」 ◎ 伊莉莎维塔早就知道伊尔达想从自己的军队后方发动突袭了。 她会让军队在半夜抛下营地直接往南前进,也是为了让对手以为自己中计了。她也向各部队的指挥官说明了这一点。 「比多格修军不会在我们的正前方迎战,一定会绕到我们后方。所以大家都先作好心理准备,只要一发现敌人的身影就立刻掉头迎击。」 所以,即使在东方的天空开始泛白时,伊莉莎维塔收到了比多格修军出现在自己军队后方的报告,也没有表现出惊慌失措的态度。至少在表面上是如此。 ——应该说真不愧是伊尔达大人吗…… 她不寒而栗地在心里喃喃自语。即使是在熟悉的城镇里,只要到了夜晚,方向感和距离感就很容易错乱。如果是人数众多的军队就更不用说了。 在应该是第一次前往的地区进行深夜行军,而且在天亮前就顺利抵达目的地。伊莉莎维塔忍不住佩服起能办到这些事的伊尔达。 不过,她也不能只顾着佩服。伊莉莎维塔按照计划命令全军掉转方向。因为她之前一直骑着马在最前方领军,所以掉转方向之后,就变成是在后方指挥军队了。 就在这个时候,路伯修军出现了混乱。 黑暗让士兵们的行动失去了秩序。到处都可以看见士兵和马匹相撞,武器和铠甲互相擦撞的情况。不是不小心推开前方的某个人,就是被后方的某个人撞开。诉说疼痛的哀号声和有人倒在地上的声音此起彼落,在草原上形成了吵杂的合奏。 「怎么会这样……」 伊莉莎维塔惊愕地看着眼前的惨况。乌鲁斯和那姆也脸色惨白地倒抽一口气。虽然不如比多格修军,但路伯修军应该也很习惯在夜晚的黑暗中行军才对。 但是他们的队伍现在却完全陷入混乱,根本没办法准备战斗。 伊莉莎维塔在马上忙着发出各种指示。那姆也让身旁的士兵前往各处传令,努力地想收拾这场混乱。 虽然对无法帮忙这两人的自己感到懊悔,但乌鲁斯还是默默地跟在伊莉莎维塔身旁。他在内心安慰自己,他也有任务要执行,不能自作聪明,扯她的后腿。 路伯修军好不容易才在黑暗中重整队形并反转方向。虽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重组阵形,也代表伊莉莎维塔拥有相当出众的指挥能力,但是比多格修军这时也已经近在眼前了。 在一片漆黑的草原上,一团黑色骑影伴随着马蹄的轰鸣声逐渐浮现。士兵们勇猛的呐喊声顿时吹散了黎明前的寒冷空气。 伊莉莎维塔转头看向乌鲁斯。 「乌鲁斯,快射出信号!」 年轻人点点头,在那姆的帮助下将事先准备好的三支箭矢点火。以沾满油的布缠起的箭镞发出爆裂声,燃烧了起来。 这就是伊莉莎维塔让他负责的任务。 乌鲁斯拿起背上的弓,紧紧握住,把点了火的箭矢搭在弓上,朝天空一一射出。箭矢飞到高度令人惊讶的空中后,便呈抛物线坠落,并渐渐燃烧殆尽。 当乌鲁斯向天空射出第三支火箭时,比多格修军展开了攻击。 几百颗石头如冰雹般划过昏暗的天空,朝路伯修军落下。这是比多格修军的投石攻击。 这些石头虽然比拳头还要小一点,但砸到盾牌和头盔之后弹起的声音却能让士兵们失去冷静。有几十个人不是被砸中脸和手,痛得倒在地上,就是失去平衡从马上摔下来。这些石头当然也攻击马匹,所以不断有马匹吓得把骑兵甩落在地,或者是因为疼痛而失去控制。 就在这个时候,比多格修士兵将手中的武器换成长枪,猛然冲向路伯修军。 激情和疯狂取代了紧张和恐惧。长枪与长枪互相交错、马匹互相撞击、怒吼声和咒骂声在战场上交错飞舞。路伯修士兵挡下了比多格修士兵的猛烈突击。他们举起盾牌、刺出长枪、发出咆哮声,一边鼓舞自己,一边在原地抵抗攻击。 在一开始的激烈冲突之后,血战开始了。士兵们以极近的距离刺出长枪、用盾牌殴打敌人、拔剑砍杀目标,或是连人带马直接撞上去,让敌人落马。覆盖着地面的杂草在被朝露濡湿之前就已经被鲜血染成红色。冰冷的大地毫不留情地将堆叠在地上的人与马的体温一举夺去。 驱使他们战斗的情感并不是憎恨或敌意。而是敌人眼里的凶光、剑戟碰撞的声响,震耳欲聋的呐喊,手上拿着的长枪或长剑的重量、马匹的嘶鸣声,以及鲜血和泥土的气味。这些东西全部融为一体,让士兵们杀红了眼。 两军的队伍最前方已经分不出敌我,呈现混战的情况。先发制人的比多格修军并未将对手冲散,而挡下突击的路伯修军也无法将对方击退。 这时,陷入胶着的战况出现了变化。东方疑似出现了比多格修军的其他部队,发出宏亮的呐喊攻向路伯修军的右侧。 这是比多格修军的第二部队。他们等待第一部队和路伯修军开启战端后才开始行动,虽然现在已接近黎明,但天空仍然相当昏暗,几乎看不到身侧同袍的脸,不过,只要仔细聆听声音,就可以大致掌握敌人的位置和情况。 同时遭受两个方向的夹击,路伯修军顿时陷入劣势。伊莉莎维塔在收到传令兵的报告前就已经预料到战况会如此变化了。 ——他果然使用了那一招。 比多格修军的人数占了优势。异彩虹瞳的战姬事先就猜到对方一定会将士兵分散来,进行分头夹击。 ——要开始了,沃利兹夫。 骑在马上的伊莉莎维塔握紧卷成一圈后挂在腰间的黑鞭,开口说道: 「那姆,部队就交给你指挥了。」 「主人,我也——」 『雷涡的闪姬』摇头制止了想策马跟上来的乌鲁斯。 「你待在那姆身旁。」 伊莉莎维塔抛下这句话之后,就骑着马钻进了自己的军队中。乌鲁斯只能无奈地目送她离去,并看向远处的战场。虽然天色感觉比开战前明亮了一些,但还是无法洗去黑影在暗夜中蠕动的印象。 「那姆先生,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乌鲁斯思索片刻后,便下定决心,呼唤了头发斑白的骑士。 当伊莉莎维塔突破敌我双方互相推挤的战场时,她的手上已经握紧了雷涡。感受到主人的战意后,黑鞭也浮现了让人联想到闪电的白光。 「——是战姬!」 这是某位比多格修士兵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扫向他的雷鞭将他的头连同头盔一起击飞,混杂着脑浆的红黑色血液直接喷向空中。伊莉莎维塔看都不看坠落在地面上的尸体,以手中的雷涡击向敌兵们。 在空中乱舞的光芒灼伤了士兵们的双眼。伊莉莎维塔每次挥动长鞭,一道闪电就会划过微暗的天空,将比多格修士兵们变成一具具沉默的尸体,倒向地面。 虽然比多格修士兵成群结队地对伊莉莎维塔发动攻击,但是战姬的长鞭却比他们的长剑或长枪更快。而且就算仅是轻轻擦过下巴,也会轰掉士兵的半张脸。 把头部连同头盔一起劈开、将手臂连同盾牌一起击飞,打碎铠甲,将敌人击落马背。长鞭的轨道如雷光般自由变化,没有人能够躲开。别说是以武器攻击了,连要挡住她的去路都相当艰难。 比多格修军顿时被颤栗和恐惧的情绪笼罩,路伯修军则是发出了欢 呼声。伊莉莎维塔精采的表现不负战姬之名,在转眼间恢复了我方即将溃堤的士气。 当她打算顺势攻入敌阵时,比多格修士兵之中突然有个骑马的人影率先冲了出来。伊莉莎维塔惊讶地瞪大双眼。 「比多格修公爵!?」 那名举着剑的骑士毫无疑问地就是比多格修军的总帅伊尔达。对于把伊莉莎维塔视为目标的伊尔达来说,雷涡将黑暗打散的耀眼白光是非常明显的标示。 伊尔达毫不畏惧异彩虹瞳的战姬和雷涡,骑着马拉近距离,然后一边发出充满气势的大吼,一边使出锐利的斩击。 「钢鞭!」 伊莉莎维塔手中的长鞭回应主人的意志,变成了棒状的武器。 龙具和刚剑剧烈碰撞,火花和闪光四处飞散。伊莉莎维塔和伊尔达都瞬间领悟到自己正面对着一个大意不得的强敌。 伊莉莎维塔侧身躲过了刺向自己脸部的长剑。而伊尔达也用剑挡开伊莉莎维塔的钢鞭。 两人都无法对对方造成任何伤害,就这样交手了数十回合。若是以一击的力量来说,是伊莉莎维塔胜出,但如果论剑技的话,还是伊尔达占上风。于是伊莉莎维塔将战斗方式转换成以防御为主。 察觉到这一点之后,伊尔达脸上闪过一丝怀疑。 他的目的是要阻止伊莉莎维塔前进。因为只要能屏除战姬这个要素,让双方单纯地以兵力较劲的话,那人数较多的比多格修军就会比较有利了。对伊尔达而言,他和伊莉莎维塔的单挑能够持续愈久愈好。 伊莉莎维塔也很清楚这一点。不过,她也知道要是自己表现出想要快点分出胜负的样子,那就正中对方下怀了。 就在这个时候,西方突然传来了呐喊声。 「是敌人!」 比多格修的士兵发出了近乎悲鸣的大喊。从西方出现的骑兵团凌厉地突破了比多格修军的右侧。伊尔达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低声说道: 「战姬大人等的就是这个吗?」 伊莉莎维塔并未作声。她没有回答的必要。 突袭比多格修军右侧的骑兵团正是由艾莲率领的莱德梅里兹军。正确来说,应该是莱德梅里兹和帕耳图的联合军才对。这是一支由大约一千名莱德梅里兹骑兵和三十名帕耳图骑兵所组成的队伍。 站在队伍最前方的,是兼具美貌和威严的银发战姬。 在四天前的军事会议结束后,艾莲就派使者与尤金接洽,向他说明了情况,并借了三十名骑兵。然后就定期和路伯修军互相派出传令兵交换情报,确认彼此的位置。 艾莲认为比多格修军应该已经离帕耳图很近了,所以一直小心不让军队远离帕耳图,结果确实被她猜中了。 她在半夜时经由路伯修的传令兵得知,伊莉莎维塔并未成功说服伊尔达。艾莲答应了伊莉莎维塔提出的要求,愿意在中途加入战局,并告诉对方联络方式后,就命令士兵立刻拔营,率领军队在黑暗中谨慎地前进。 乌鲁斯在战争开始时向空中射出三支点火的箭矢,就是为了通知藏身于战场西方的艾莲等人。顺便一提,这是艾莲所想的方法。 现在,莱德梅里兹军正紧紧地咬住了比多格修军的侧面。 每当艾莲手中的银闪在微暗中画出一道白色轨迹时,就会有比多格修士兵沾满自己的鲜血坠落马背,然后再也站不起来。 艾莲挥洒白银之剑,掀起一阵阵血雨,傲然地策马前进。虽然比多格修的士兵们勇敢地上前挑战,但是没有人能够和她过招超过两个回合,全都接二连三地被她砍倒,从马上摔下。 紧跟在她身后冲进战场的莱德梅里兹和帕耳图的士兵,也挥舞着长枪或长剑,打倒比多格修的士兵。 莱德梅里兹军以如同风暴般的气势一路突进,最后在比多格修第一部队的侧面挖穿了一个大缺口。 「——卢里克!」 艾莲继续挥舞着银闪,呼唤身后的光头骑士。卢里克方才也在以不逊于主人的气势奋战着。他手里的长枪枪尖沾满鲜血,身上的铠甲也被敌人溅起的血浸湿。 「这里就暂时交给你了。记得要注意敌人的预备兵力。」 「遵命!」 听到身后卢里克的回答,艾莲便一边砍杀敌兵,一边在战场上奔驰。片刻之后,她就发现了伊莉莎维塔的身影。是艾莲手中的龙具默默地将对方龙具的大致位置告诉她的。 「做得好,艾利菲尔!」 只见红发战姬正和一位骑士展开激战。艾莲一挥银闪,甩去沾在剑身上的鲜血后,就骑着马跑向他们。 伊莉莎维塔和伊尔达察觉到艾莲靠过来时,不约而同地向她瞥了一眼。银发战姬露出了和战场不太相称的开朗笑容,对伊尔达问道: 「你就是比多格修公爵吗?」 「没错。你是谁?——战姬吗?」 他的反应真快。艾莲在感到佩服的同时,红眼里也浮现战意,点了点头。 「我是莱德梅里兹的领主,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希望你能和我交手。」 「你就是那位『银闪的风姬』吗?我听说过你的传闻。」 这句话的语尾被武器碰撞的声音盖过了。两把互相冲突的剑在半空中爆出火花,剑身也因为反射其光芒而闪闪发亮。刺耳的金属声音蹂躏着在场所有人的耳朵。 发现眼前的对手是个强敌后,艾莲和伊尔达都惊讶地睁大了双眼。天色已经明亮到可以让他们看清彼此表情了。 银发战姬和公爵自马上跳起,白刃与白刃互相砍击。艾莲的剑势如疾风般锐利,伊尔达的斩击也十分猛烈。 伊莉莎维塔原本想助艾莲一臂之力,但她发现位于远处的我方部队已经开始溃败了。是比多格修军的预备兵力——也就是第三部队开始行动了。 艾莲也注意到敌方动向的变化,红眼和异彩虹瞳的视线在一瞬间交会。 「快去!」 「这里就交给你了!」 两人几乎同时向对方喊道。伊莉莎维塔抛下身后的艾莲和伊尔达,挥舞着龙具策马离去。在这段时间内,艾莲和伊尔达的攻防战也仍旧持续进行着。艾莲的数根银发散落在地,伊尔达的铠甲也被刻上了几道新的裂痕。 这场战斗看似会陷入持久战,却很快地就分出了胜负。 伊尔达的剑突然间从中间折断了。刀身一边旋转一边飞向空中,消失在战场上。 「那是把好剑。」 艾莲一边喘着气,一边说出毫无讽刺之意的真诚感想。先是和伊莉莎维塔的雷涡互相击打,又和艾莲的银闪互相碰撞,如果是普通的剑,早就已经粉碎了吧。 艾莲正想将银闪的剑尖指向伊尔达,却在此时受到了预料之外的阻挠。比多格修的士兵从旁举起长枪,对她发动了攻击。 「阁下,请您快逃!」 阻挡艾莲的不是只有一个人。附近的比多格修士兵全都挡在战姬与公爵之间,以自己的身躯筑起一道肉身和铁片的厚墙。还有人骑着马直接撞向艾莲。 艾莲只得挥舞银闪,将这些比多格修士兵一一砍倒,但他们就算已经浑身是血,还是伸手想抓住银发战姬;就算已经倒在地上,还是紧抓着她的马匹的脚不放,想阻止她前进。 「真是伟大的忠诚心。」 艾莲焦躁地低喃之后,就毫不留情地击倒了那些前来迎战或是挡住自己去路的敌兵。不过,当她能够自由行动之时,伊尔达却早就已经逃远了。 她环视了战场,发现比多格修军的阵形已出现多处破绽。虽然他们拼命地抵抗,但距离全军溃败应该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看来交 给卢里克是对的。」 艾莲朝马腹一踢,决定亲自去追伊尔达。 虽然伊尔达在士兵的保护下回到了比多格修军的第二部队,但部下还是要他快点逃走。 「阁下,我会安排十名骑兵跟着您,在我们挡住敌人的期间,请您快点逃走吧。」 「别说傻话了!」 伊尔达忍不住脸色大变地叫道: 「带你们来到这里的人是我。如果要撤退的话,也应该由我来指挥……」 「如果在此丧命的话,那阁下就不能证明自己的正义了。但是,若您回到比多格修,就能再集结新的军队。现在请您以自己的性命为重。」 部下也是坚持不肯退让。他也是拼了命地在劝阻自己的主人。敌方有两位战姬的可怕事实,已经将比多格修军的精神状况逼进绝境了。 如果不让伊尔达逃走的话,他或许就会死在敌方手上——这般疑虑正在比多格修士兵们之间蔓延开来。因为伊尔达已经拒绝了伊莉莎维塔的善意。 「阁下。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但我军目前正处于劣势。」 第一部队在莱德梅里兹军的奇袭下已遍体鳞伤,第二部队也无法承受路伯修军的攻击,正节节败退。至于身为预备兵力的第三部队,则正在努力地支援第一部队,防止其彻底瓦解。 让仍旧不肯逃走的伊尔达终于死心的,是远处传来的士兵惊呼声。 「后方有敌人出现!」 伊尔达和他的部下几乎是同时倒抽一口气。敌人不是只有路伯修军和莱德梅里兹军。这下正值壮年的公爵终于妥协了。 因为失去了爱剑,伊尔达接过预备用的剑,对部下说道: 「听好了。一旦看到我脱离战场,你们就立刻投降。」 「知道了。我们也不打算在这种地方丧命。」 在蓝紫色的天空下,伊尔达带着十名骑兵离开了战场。 虽然不久后就是黎明了,但地上仍旧十分昏暗,战场上也依旧充斥着怒吼和惨叫声。当伊尔达怀疑自己真能够混入人群脱身时,他突然察觉到有人正在后面追赶着自己。 几个疑似火把的火光在微暗之中摇曳着。 当伊尔达正想加快速度时,他们听到了箭矢破风飞来的声音。 那对他们来说是非常新奇的声响。因为在这场战斗中,双方都没有使用过弓箭。比多格修军为了减少行李的重量,原本就没有准备弓箭,路伯修军也无暇在战斗中使用它。莱德梅里兹军也担心会误射友军而尽量不使用。 箭矢准确地掠过伊尔达身旁,射中了一名比多格修士兵的战马。那匹马发出痛苦的嘶鸣,在背上的士兵甩向地面,自己也翻倒在地。紧接着又有三名骑兵被他们波及而坠落马背。 回头看着这一切的伊尔达感到背脊一阵发冷。刚才的箭矢究竟是碰巧射中,还是早已瞄准好目标了呢? 那支举着火把追上来的部队,现在离他们约有三百阿尔昔(约三百公尺)远,而且双方都正在骑马奔驰,所以是不太可能瞄准目标的。肯定是运气好碰巧射中。 然而,伊尔达仍旧无法抑制内心的恐惧和紧张。他有一种自己的后方正被那支部队里的弓箭手瞄准的感觉。 或许是和伊尔达有同样的想法,其余六名比多格修骑兵纷纷掉转了马头。 「阁下,我们负责阻挡他们,请您趁这段时间……!」 这时,伊尔达察觉到某种异样感而试图阻止部下们。但在他说话之前,骑兵们已经朝着追兵前进了。 说时迟那时快,第二支箭矢飞了过来,刺中了伊尔达的座骑臀部。 马匹因为突如其来的剧痛而直立起来,伊尔达的视野也因此空转。在即将被马匹抛下马背的瞬间,正值壮年的公爵终于察觉到了刚才那股异样感的真面目。 箭矢为什么只有一支呢?不是因为对方部队里只有一人能把箭射过来吗?那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应对方式不就是让包含自己在内的七个人一起分散开来,让敌人不知该瞄准谁吗? 后背摔在地上的伊尔达痛苦地呻吟了一声。虽然他立刻起身,但还跑不到十步,就听到逐渐靠近的马蹄声。他知道自己被包围了。 「您是比多格修公爵对吧?」 站在伊尔达面前的年轻人以带有布琉努口音的声音对他说道。伊尔达见过这个人。他是伊尔达和伊莉莎维塔对谈时陪在伊莉莎维塔身旁的年轻人。 「能请您和我的主人……战姬大人见一面吗?」 伊尔达记得这位持弓的年轻人名叫乌鲁斯。 乌鲁斯拜托那姆的事情,是向他借用三十名骑兵。他让每名骑兵手持两支火把,率领他们出现在敌人的后方,扰乱敌人。 「在这种情况下,三十名骑兵可是很宝贵的兵力呢。而且,要是你发生了什么意外,我说不定会被战姬大人勒死。」 那姆抓了抓头发斑白的头,一边叹气一边替乌鲁斯安排了三十名骑兵。 接着,乌鲁斯等人就沿着战场东侧绕了一大圈,潜到了比多格修军第二部队的背后。在确认敌军产生动摇之后,他原本打算折回原处,但是当他看到十名左右的骑手自比多格修军中里冲出时,他改变了想法。 比多格修军还没有完全瓦解。在这种情况下脱离战场的敌人,身分一定非比寻常。 「……然后,他说他们追上去抓住对方,才发现竟然是公爵。」 伊莉莎维塔一边听着那姆的报告,一边看向战场。 接到她命令的路伯修士兵们一边大叫着伊尔达被俘,一边在战场上奔驰。 混杂在刀剑声中的这句话逐渐传进了比多格修士兵的耳中。他们一个又一个地舍弃手中的长剑和枪,下马投降。 看着这副情景,伊莉莎维塔向站在身旁的那姆说道: 「老实说,我还真不知道是该责备你们还是夸奖你们。」 「由我来接受责备,您去夸奖乌鲁斯吧?」 「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呢?」 伊莉莎维塔板着脸转过身背对那姆,停顿了一下之后,她问道: 「你觉得他只是运气好吗?」 「就算我采行了相同的策略,也顶多只能吓吓敌人而已吧。」 那姆淡漠地如此回答。他并不是在表示谦虚,而是陈述事实。 伊尔达的部下为了不让主人落入敌人手中,在伊尔达逃走时也顾虑到很多细节。就连伊莉莎维塔和艾莲也没有察觉到伊尔达逃离了战场。即便是发现这一点的乌鲁斯等人,若只靠马匹的话也是无法追上对方的。 「虽然这么说不太好听,但他的弓箭技巧简直就跟怪物没两样。」 正是因为乌鲁斯的手里有弓箭,他们才能获胜。 战争在太阳升起时宣告结束。 比多格修军出现了近四百名死者,以及人数比这多一倍的伤者。至于路伯修军和莱德梅里兹军的死亡人数则都没有超过一百,但伤者较多。因为大多是在黑暗中的混战时摔倒后被敌兵或同伴踩伤的。 三支军队各自扎营,忙着埋葬死者及治疗伤兵。 然后,在路伯修军的总帅营帐里,艾莲和伊尔达正式会面了。 「请容我再次向您自我介绍,比多格修公爵。我是莱德梅里兹的战姬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 银发战姬恭敬地向伊尔达行了一礼,伊莉莎维塔则表情凝重地站在一旁。因为艾莲坚决要求,所以伊莉莎维塔才让艾莲在自己陪同下和伊尔达会面,但她还是忍不住担心艾莲会不会和伊尔达爆发口角。 伊尔达虽然已经不再被绳索捆绑,但所有的武器都被没收,身上连一把 短剑也没有,铠甲也脱下了。现在他的脸上正浮现着毫无敌意的微笑。似乎是觉得自己既然已经战败,那就干脆地接受事实,堂堂正正地面对敌人。 「刚才在战场上对您失礼了。我是受封比多格修领地的伊尔达·克鲁堤斯。艾蕾欧诺拉大人,您的剑术比传闻中厉害多了。」 「您过奖了。对了,公爵,请问您为何出兵呢?像您这样的高贵人物,只要向国王陛下提出申诉不就好了吗?」 这正好是昨晚乌鲁斯询问公爵的问题。伊尔达露出了有些讽刺的笑容。 「对不起,恕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不过,您早晚会知道答案的吧。」 「……公爵。虽然这么说可能会让您不快,但是据我所知,帕耳图伯爵并不是个行径卑鄙之人。我不奢望您能理解,但是只有这件事,我希望您能放在心上。」 艾莲的意思是,若伊尔达以后还想攻打帕耳图,那她将会亲自出面对付他。艾莲原本打算依据他的回答来决定如何替尤金说话,但在判断这么做只会造成反效果后,就改变了方针。 凭战姬的骁勇善战,应该足以牵制对手吧。 「战姬大人和帕耳图伯爵是熟人吗?」 「他是我的恩人。」 「明白了。我会记住的。」 即使艾莲立刻回答,伊尔达也没有露出惊讶神情,而是深深地点了点头,像是在下次会多加留意似地。 ◎ 将死者埋葬在山丘的山脚下后,艾莲便把伊尔达和比多格修军交给伊莉莎维塔处置,然后就和他们分开了。 「你不见见帕耳图伯爵吗?」 艾莲虽然试探性地提议道,但伊莉莎维塔却摇了摇头。 「我和你不同,并不信任伯爵。而且我来到这里,只是为了阻止比多格修公爵而已。」 「我知道了。不过我会把你的事情转告给伯爵。」 听到艾莲这么说,伊莉莎维塔不悦地哼了一声,然后就率领路伯修军和比多格修军离开了。艾莲则默默地目送着他们离去。 随后,艾莲一边命令士兵拔营,一边从军队里募集了约三十位自愿者。在结束撤退准备时,银发战姬唤来了卢里克。 「卢里克。我要去向帕耳图伯爵报告,也必须把借来的士兵还给他。你就和其他士兵先回莱德梅里兹吧。」 如果带太多士兵进入帕耳图境内,只会让看到的人心生不安吧。因为今天才刚发生了一场血战。 而且,从这里先绕到尤金所在的利托米什尔,再返回莱德梅里兹公宫的期间内,也必须替士兵们准备粮食。既然如此,那还是只在身边留下需要的人,然后让其他人快点回去比较好。 「……明白了。」 卢里克如此回答后,仍旧以一副想说些什么的表情看着自己的主人。不过,他可能是觉得现在不该开口吧,所以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3 出发 位于帕耳图中心的都市利托米什尔,是尤金的宅邸所在地。 和伊尔达交战后过了两天,艾莲抵达了这个城镇,并带着分别属于自己和尤金的六十名骑兵。帕耳图的士兵中虽然有人负伤,却无人死亡。 利托米什尔是个给人朴素农村印象的城镇。 并排建造的房子以木造的居多,外墙再涂上灰泥以抵挡寒风。只有从最深处的尤金宅邸通往城镇外的主要道路铺设了石板,其他的道路都只有将地面的土壤压实而已。 之所以用石板铺设主要道路,用意并不是突显领主的地位,而是为了骑马或搭乘马车前来的客人所准备的。 有一条宽敞的河流自北向东流过城镇,在天气好的日子,会有许多露天摊贩在河岸旁贩卖鱼、果实和山菜之类的东西,但今天却完全看不到这些摊贩。 因为光顾那些摊贩的居民全都挤在城镇主要道路的两侧。 合计六十人的骑兵对他们来说是很难见到的情景。而且走在最前面的还是吉斯塔特仅有七人的战姬之一。城镇里的人们几乎全都聚集在这里,想一睹战姬的风采。 这也是艾莲之所以只带了三十名骑兵的理由。若是莱德梅里兹士兵比帕耳图士兵还多的话,会让帕耳图士兵很没面子。所以必须让两军人数相同,而且分别站在左右两边,让民众认为双方是平等的。 「好久没来这里了呢……」 骑马走在最前方的艾莲一边挥手回应民众们的欢呼声,一边观赏着利托米什尔的风景。 ——总觉得这里和榭雷斯塔有点像。 榭雷斯塔位于亚尔萨斯中心,也是堤格尔出生成长的城市,他的宅邸也位于那里。那里和利托米什尔的街景当然是截然不同,但城镇里的气氛却有些类似。 跟在艾莲身后的莱德梅里兹和帕耳图的士兵们不时害羞地转过头去,不时又用力向民众们挥手。他们的脸上全都写满了自己保护了此地的自信和骄傲。 尤金就站在自己的宅邸前方。他脸型细长,下巴留着长长的灰色胡须,有些瘦削的身体穿着一件宽松的麻布衣。 艾莲在尤金面前让马匹停下,迅速地翻身跳下马背。尤金带着稳重的微笑看着她。艾莲注意到他的眼睛下方浮现了黑眼圈。 ——他变得有点憔悴呢。 艾莲知道这不能怪他。毕竟他被怀疑毒杀了伊尔达的随从,又差点被伊尔达率领大军攻进自己的领地。虽然艾莲和伊莉莎维塔合作击退了比多格修军,但这并不代表事情已经全都解决了。 艾莲刻意露出开朗的笑容,对眼前这位教导自己礼仪规矩的老师行了一礼。 「尤金大人,好久不见了。」 「艾莲,啊,失礼了。应该是维尔塔利亚大人才对。这次真的是麻烦你了。」 尤金也走上前握住了艾莲的手。年过四十的伯爵的手虽然有些干枯,却很温暖。 骑兵们在尤金的宅邸里整齐地排好队伍。尤金先慎重地向莱德梅里兹的士兵们表达感谢,并宣布会为他们安排住宿与食物。接着他开口慰劳自己的士兵,承诺会给予他们奖赏后,就命令所有人各自离去。 然后他就请艾莲进入了自己的宅邸。 这栋两层楼的建筑,虽然外表十分朴素且没有什么装饰,但只要走进大门,就会发现墙壁上挂了几张颜色鲜艳的挂毯,走廊上也放着昂贵的壶和大理石雕像。 据说这些东西都是尤金担任维克特国王的亲信时收到的礼物。而且其中好像还有维克特国王亲自赏赐给他的东西,不过尤金却从来没说过那是哪一样。 以前艾莲曾经问过他,既然是如此贵重的东西,应该要好好收藏起来才对。但尤金却以老师在教导学生的表情摇了摇头。 「别人送给我这些东西时,肯定是希望我能好好爱惜它们。不过,他们应该也不想看到我把这些东西都收藏起来吧。把它们装饰在房子里,反而更能让赠送的人感到高兴。」 尤金说完之后,还不忘在最后补上「这也是礼节之一」这句话。 「好久不见了,维尔塔利亚大人!」 迎接走进宅邸的艾莲的是尤金的妻子和女儿。 尤金的妻子虽然不至于长得和丈夫相似,但身材同样是纤细又苗条。她穿着一件下摆很长的衣服,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让人联想到春天透过树叶缝隙洒下的阳光。这位女性同时也是维克特国王的侄女。 「好久不见,维尔塔利亚大人!」 尤金的女儿站在一旁,充满活力地向艾莲打招呼,并恭敬地低下头。和尤金的妻子相比,她则是一位精神饱满到令人困扰的少女。虽然身上穿着长袖上衣和长及脚踝的裙子,却很不可思议地散发出活泼的气质,眼里则因为坚强的意志而充满神采。 艾莲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我听你父亲说了喔,说你好像一直学我在练习剑术呢。」 今年即将满十三岁的少女抬起头来,高兴地点点头,然后在胸前握紧双手。 「是的!维尔塔利亚大人以后能陪我练习吗?」 「这个嘛,如果三年后你还继续练习剑术的话,那我就答应你的请求吧。」 「维尔塔利亚大人现在已经很疲倦了,你不要太勉强她。」 尤金训斥了女儿之后,便转身看向艾莲。 「请你先到房间里休息吧,我现在就派人准备食物和热水给你。」 伯爵派人准备的食物有放入少量奶油和鲑鱼的粥、和香料一起焖煮的鸡肉、放了乳酪的煎蛋以及马铃薯胡萝卜汤。 这些食物放在橡木桌上,正不断地冒着热气。虽然算不上豪华,但是每一道菜都散发着窝心的氛围,艾莲忍不住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如果尤金派人在桌上摆了极为奢华的菜肴的话,艾莲反而会担心他吧。 用餐完毕后,尤金派人送来葡萄酒和蜂蜜酒,再让侍从退出了房间。现在餐厅里只剩下艾莲和尤金两人。葡萄酒是为了艾莲准备的。 艾莲先和尤金谈起了这一次的事件。她从王宫派遣使者来到莱德梅里兹说起,叙述了自己和伊莉莎维塔率领的路伯修军会合,再和伊尔达指挥的比多格修军交战,最后俘虏了壮年公爵的事情经过。 「我借用了那座山丘山脚下的土地来埋葬死者。」 「对不起,艾莲,我一直没有和你说明详情。」 尤金私底下也会以艾莲来称呼银发战姬。明白教导自己礼仪规矩的老师并未改变,艾莲暗自感到欣喜。 「看样子是很重要的事呢,究竟是怎么了?虽然伊尔达卿曾说过我迟早会知道是什么事。」 听到艾莲的问题,尤金眯起眼睛,皱了皱眉头。他伸手抚摸自己长长的灰色胡须,低头看向了桌子。 艾莲很有耐心地等待陷入沉默的伯爵。在足足过了差不多一百秒之后,尤金开口了。 「本来……本来这件事是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的。连我的妻子和女儿都不知情。所以也没有办法写信告诉你。不过——」 尤金将自己盯着桌子的视线移到了葡萄酒瓶上,然后笔直地看向艾莲。 「这里只有我和你两个人。而且,不管怎么说,你都拯救了帕耳图。不只是我的领民,还有我的妻子和女儿……不过,我希望你能保证绝对不把我说的话告诉别人。」 ——简直就是千叮咛万嘱咐呢。 艾莲心想,点了点头。 这里现在只有艾莲和尤金两个人,侍从们也因为尤金的命令而全都远离餐厅。但是尤金说话时仍旧压低了声音。 艾莲忍不住皱起眉头,但听了这位瘦削伯爵所说的话之后,她顿时惊愕不 已,差一点就大喊出声。她慌慌张张地闭上嘴巴,又一口气饮尽银杯中的葡萄酒之后,才稍微冷静了一点,并和尤金一样压低声音确认道: 「尤金大人将成为下一任国王……?」 尤金一脸疲惫地点点头。这下子就连艾莲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了。因为和自己如此亲近的人竟然将会成为国王。 足足过了十几秒之后,她才以颤抖的声音说道: 「这该怎么说呢……总之,恭喜你了。」 「谢谢。」 尤金落寞地笑了笑。他拿起葡萄酒瓶,替艾莲的空杯倒酒,然后也替自己斟了一杯蜂蜜酒。艾莲一边道谢一边接过银杯,同时好奇地歪了歪头。 「尤金大人表现得还真冷静呢。」 「毕竟陛下和我说过这件事之后,已经足足过了一个月了。」 艾莲顿时恍然大悟,然后她又想起了一件事。 「这就是比多格修公爵攻打尤金大人的理由吗?」 刚才艾莲并没有立刻想起这个自己曾经思考过的问题,大概是因为尤金说的话让她太震惊了吧。尤金一脸为难地答道: 「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因为这次发生的事,我最晚必须在后天启程前往王都报告。伊尔达卿还有说其他事情吗?」 艾莲摇摇头。关于她和伊尔达的谈话内容,她已经全部告诉他了,就算翻遍了记忆也想不到有什么地方遗漏。 「对不起,没帮上你的忙。」 「不,我才是在这次的事件里让你帮了我很多忙。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当初我应该多花点时间练习剑术才对。」 「尤金大人,恕我直言,人可是有擅长和不擅长的事情的喔?」 艾莲说完这句话后便淘气地笑了起来。尤金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说的没错。当初要教会你宫廷的礼仪规矩,真的是让我费尽苦心呢。」 「是啊。所以要用到剑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谢谢你。对了,艾蕾欧诺拉。」 尤金改变了话题。他以像是老师默默守护着学生的眼神平静地问道: 「你是不是有什么烦恼呢?」 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问题,艾莲顿时瞪大了双眼。看到她露出好像很讶异尤金会知道这件事的表情,尤金脸上浮现了温柔的微笑。 「你和莉姆亚莉夏不同,心里想的事情很容易表现在脸上。如果不介意的话,要不要和我谈谈呢?」 莉姆亚莉夏既是艾莲所信赖的副官,也是自己的重要好友。现在她正代替艾莲留在莱德梅里兹的公宫里。她也向尤金学习过礼仪规矩。 「——不,你的心意我心领了,谢谢。」 艾莲恭敬有礼地拒绝了老师的提议。尤金也没有继续追问她。不过,他还是基于关心学生的立场对艾莲说道: 「虽然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烦恼,但希望你绝对不要勉强自己。毕竟你还年轻。」 「谢谢你。」 艾莲再次向他道谢。 隔天,艾莲就率领着士兵离开利托米什尔了。他们打算沿着主要街道往西前进,直接返回莱德梅里兹。 尤金亲自送他们到城镇门口。 「多多保重,艾蕾欧诺拉。」 「尤金大人也是,请你多保重。」 「我的事情你就别担心了。艾莲,虽然你或许会觉得我很啰唆,但你别太勉强自己啊。」 骑在马上的艾莲行礼向老师道谢后,就对士兵们发出了号令。队列整齐的莱德梅里兹军就此离开了利托米什尔。 七天后,他们顺利回到了莱德梅里兹的公宫。 ◎ 率领路伯修军的伊莉莎维塔在分别通往北方和西方的主要街道的岔路上,和率领着比多格修军的伊尔达告别了。从这里沿着街道往北前进三天左右,就能抵达王都席雷吉亚;往西的话就是路伯修和莱格尼察。 「我还以为你会亲自带我回王都呢。」 自战斗结束后已经过了好几天,伊尔达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虽然战败了,但他并未埋怨伊莉莎维塔或艾莲。 「如果伊尔达大人相信自己的行为是正确的,那到这里就已经足够了吧。陛下或许会因为您擅自出兵而给予处罚,但在接受处罚之后,只要您能够堂堂正正地主张自己的立场,我想就没问题了吧。」 虽然伊莉莎维塔的语气毫不留情,但伊尔达好像反而很满意地笑了笑。 「战姬大人说得一点也没错。而且,我必须接受这场败仗,就当作是为了比多格修的士兵们吧。」 他必须负起失败者的义务,前往王宫接受处罚。对这位行事风格较强硬的公爵而言,这似乎是他最能接受的想法。 跟随着他的比多格修军大概也是同样的想法吧,一路上几乎没有表现出反抗的意思。不过,他们仍旧努力地维持着坚毅不屈的态度。 虽然伊莉莎维塔严格禁止士兵们争吵也是原因之一,不过到目前为止,路伯修军和比多格修军之间虽然多少有些小摩擦,却没有发生过激烈的争吵。而那些小摩擦也很快地就平息了。 「感谢你陪我们同行至此——对了,有一句话我忘了告诉你。」 伊尔达露出爽朗的笑容,继续说道: 「战姬大人身边有一位厉害的弓箭手呢。当时我一直以为自己能成功逃脱,结果是我太自负了。连我的部下中也没有人能拥有那么高超的技巧吧。」 虽然自己是因为那位弓箭手而坠马,进而演变成现在的情况,但是伊尔达对此毫无怨言,只是单纯地以身为战士的立场称赞乌鲁斯。伊莉莎维塔与其说是感到高兴,不如说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便轻轻地低下了头。 「谢谢你的称赞,我会转告他,让他知道这对他来说是相当光荣的事。」 接着伊尔达就率领着比多格修军,朝着前往王都的街道离去了。 「这样好吗?」 待在伊莉莎维塔身后的那姆问道。 「我们没有必要特地去王都一趟。」 伊莉莎维塔已经在几天前派出使者,向王都报告关于与伊尔达交战的始末了,所以她现在没有其他事情必须向国王报告。 如果伊尔达并未前往王都,或是返回自己的领地比多格修,又或者是直接逃亡的话,那就会变成伊莉莎维塔的责任,但她还是选择相信这位正值壮年的公爵。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若她陪同伊尔达前往王都的话,返回路伯修的日子就必须延后六天左右。自己已经离开公宫将近二十天,她不想再绕道去别的地方了。 伊莉莎维塔在马上稍微转动身体,偷偷看向后方。或许该说是理所当然吧,除了那姆之外,乌鲁斯也待在她身后。 这名年轻人在战争结束后并没有夸耀自己的功绩,而是继续努力执行随从的工作。乍看之下好像没什么变,不过总觉得他和那姆开玩笑的次数变得比较多了。根据那姆所言,好像也有几个士兵已经能和他亲切地交谈了。 「——乌鲁斯。」 听到伊莉莎维塔的呼唤,乌鲁斯歪了歪头,策马靠了过来。 「请问有什么事吗?」 伊莉莎维塔并未马上回答,而是一直盯着乌鲁斯。 如果她真的替乌鲁斯着想的话,是不是应该派几个人陪他一起去王都呢? 或者是由伊莉莎维塔亲自带着他前往王宫? 她在自己的内心深处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是乌鲁斯毫无疑问地就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不,说不定是别人。最重要的就是没有那个「明确的证据 」啊。艾蕾欧诺拉不也拿不出明确的证据吗?那一定是别人。乌鲁斯就是乌鲁斯。 伊莉莎维塔一边拼命说服着自己,一边开口说道: 「你再把马靠过来一点。」 乌鲁斯愣愣地「喔」了一声,让自己的马靠了过去。 异彩虹瞳的战姬环顾周围。士兵们都没有看向这里,那姆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而转头看向后方。 伊莉莎维塔带着微笑说道: 「伊尔达大人对你的弓箭技巧可是赞赏不已喔。」 「这、这样啊……」 乌鲁斯露出了既像是困惑又像是害羞的笑容。因为害伊尔达坠马的就是自己,所以他很难直接表现出高兴的情绪。 「你可以表现得更开心一点。那位大人很难得称赞别人的武艺,所以——我也要给你一点奖励。把头低下来。」 伊莉莎维塔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骑着的马靠到乌鲁斯的马旁边。然后对一脸讶异地低下头的乌鲁斯伸出了手。 她像是母亲对待孩子般,温柔地抚摸乌鲁斯深红色的头发。 过了约十秒左右吧,伊莉莎维塔才红着脸拿开了手。 「好、好了。」 乌鲁斯抬起头时仍旧一脸讶异地看着自己的主人。他先是露出仿佛在思考什么的表情,然后又恍然大悟地说道: 「谢谢您。」 摸他的头就是所谓的奖励,他花了一些时间才明白这件事。至于被乌鲁斯道谢的伊莉莎维塔,则是连耳朵都红了,害羞地撇过头去,然后正好和一脸惊愕地看着他们的那姆四目相对。 不用说也知道,她在之后传唤那姆,不断地叮咛他绝对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 数日后,路伯修军平安地返回了领地。 ◎ 伊尔达和伊莉莎维塔互相道别的时候,战姬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正好在王都席雷吉亚的王宫里请求晋见吉斯塔特国王。 当天傍晚,国王维克特在谒见室接见了凡伦蒂娜。 谒见室里除了维克特国王和凡伦蒂娜之外,只有侍从长随侍在侧。不过,还有十位禁卫兵在谒见室外待命。只要一听见国王或侍从长的声音,他们就会立刻冲进去吧。 国王穿着使用了大量金线和银线装饰的华丽绸衣,正坐在王位上。 凡伦蒂娜在国王面前屈膝跪下。她今年二十二岁,别名「虚影的幻姬」,与苏菲亚·欧贝达斯同为最年长的战姬。 长度及腰的黑色长发、包裹着纤细身体的纯白礼服、装饰在头发及礼服上的玫瑰、优雅的举止,还有柔弱的美貌,让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位清纯娇弱的深闺大小姐。 唯一让人感到突兀的是放在她身旁的长柄巨镰。这把巨镰由鲜红和漆黑两色构成,弯曲的巨大刀刃几乎和她的身体一样长。 一般来说,这么大的巨镰放在她身旁,只会给人一种像是没有咬合的齿轮般的异样感。不过,这把巨镰却成功地给予凡伦蒂娜一种虚幻飘渺的气质。 或许是因为这把名为虚影的巨镰是她的龙具,才会赋予主人这样的印象吧。 国王冷酷严肃的视线并未看着凡伦蒂娜,而是停留在那把龙具上。 本来在晋见国王时是严禁携带武器的。若说得极端一点,别说是短剑了,就连一根针都不能扩带。如果被发现的话,甚至可能被当场处以极刑。 不过在吉斯塔特却有一项例外。那就是战姬的龙具。 只有龙具能够带进谒见室。自从吉斯塔特王国诞生以来,这一点从来没有改变,也无法改变。 「身为一名臣子,在此打从心底感谢陛下愿意接见我。」 凡伦蒂娜以跪地低头的姿势静静地说道。 「我已经听说比多格修公爵和帕耳图伯爵之间发生的事了。」 「他们都是本王难能可贵的优秀臣子,发生了什么事吗?」 年过六十的老国王彻底装起了糊涂,如果是知道实情的人听见了,可能会忍不住哑口无言。站在一旁的侍从长也仍旧面不改色。凡伦蒂娜背着国王和侍从长偷偷地露出微笑。 「我听说这次比多格修公爵之所以出兵攻打帕耳图,是因为帕耳图伯爵赠送给公爵的酒里下了毒,结果害公爵喝了酒的侍从因此丧命。」 「本王已经命令其他人去阻止比多格修公爵的军队了。」 「我想说的并非此事。」 凡伦蒂娜抬起了头。她楚楚可怜的脸上写满了真诚和严肃的情绪。不过,老国王并未表现出被她打动的样子,连脸上的皱纹也纹风不动。 「我想替公爵和伯爵进行调停。」 「不准。」 维克特王以冷淡的口气驳回了黑发战姬的要求。 「你或许是和比多格修公爵挺熟的,毕竟他的领地和你治理的奥斯特罗德很近。不过,你和帕耳图伯爵应该没什么交情,这样一来,你的判断就会有偏颇。」 「我当然会慎重地裁决这件事。不过,陛下,这次的事情对调停者而言,最重要的应该是对这件事了解多少吧?」 「……你的意思是你知道一些内情吗?」 「帕耳图伯爵为什么会赠送伏特加给比多格修公爵呢?」 谒见室瞬间变得鸦雀无声。维克特王脸上有几条皱纹微微抽动,眼里也射出一抹凶光。 「对比多格修公爵而言,帕耳图伯爵算是他的妹婿。送酒给自己的亲戚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建议伯爵赠送伏特加的人就是我。」 凡伦蒂娜再次垂下头。 「所以,事情居然会演变成这样,让我觉得十分遗憾。」 老国王以让人联想到冬天寒冷彻骨的沼泽的眼神,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一头黑发。 「抬起你的头。」 维克特王过了几秒后才说出这句话。凡伦蒂娜抬起了头。 「本王会亲自进行调停。因为比多格修公爵和帕耳图伯爵都是我国不可或缺的人才,而且调停并不是只要听听两人的解释就行了。身体孱弱的你没办法胜任这项任务。」 这些话的后半段很明显地是在讽刺她。不过凡伦蒂娜仍旧面不改色,她并不是会因为这点程度的讽刺就失去冷静的战姬。 「既然如此,至少请陛下允许我在一旁见证吧。」 「随便你吧。」 「非常感谢陛下的厚意。」 谒见就此结束了。 离开谒见室的凡伦蒂娜把巨镰靠在肩膀上,一边穿过走廊,一边静静地思索着。 ——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应该是没办法再让场面变得更混乱了。不过,既然已经获得了能够旁观调停的许可,那就先到此为止吧。 帕耳图伯爵和比多格修公爵。吉斯塔特的下一任国王和负责辅佐他的男人。她已经成功地和这两个人都搭上线了。 ——接下来就是陛下究竟怀疑我到什么地步了……这个目前还不太清楚。虽然被陛下怀疑这件事本身是肯定没错的。 下毒的人就是凡伦蒂娜。但她并不是直接把毒加进酒里。 虽然凡伦蒂娜的龙具拥有在空间中自由移动的能力,但她从来没有把力量用在这种阴谋上。 她使用的是更单纯的方法。就是收买在伊尔达宅邸里工作的佣人。 凡伦蒂娜掌握了王位继承权顺位较高的那些人在王都的生活习惯。例如他们的宅邸在王都的何处、在宅邸里工作的佣人有几人,甚至是他们经常光顾的店家。 所以她当然也很清楚在伊尔达的宅邸里工作的是什么样的人。 她选择买通其中一个不是很喜欢伊尔达,只是为了赚钱才在宅 邸工作的人。当然了,凡伦蒂娜并未亲自与那个人接洽,而是透过好几人转述自己的要求。 毒并不是直接下在酒里,而是在酒杯上动手脚。虽然这种方法不一定会毒死伊尔达,但凡伦蒂娜对此并不在乎。 因为她的目的并不是杀害伊尔达,而是要引起混乱,让自己获得有利的立场。 顺便一提,那个佣人已经不在王都了。他收下一袋满满的金币后就消失了。 ——话说回来,伊尔达大人的行动还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根据凡伦蒂娜的推测,伊尔达应该会非常愤怒,不过仍会选择在王宫解决这件事。所以她原本打算在此时亲自为两人进行调停,让双方都欠自己人情。 ——他们在太阳祭开始前应该就会起冲突,所以暂时维持现状吧。 凡伦蒂娜穿过走廊,来到能欣赏庭园的柱廊。她停下脚步,看向庭园。虽然冬季能欣赏的花朵种类较少,但是报春花和待雪草还是开着白色及紫色等颜色鲜艳的花朵,让人大饱眼福。 凡伦蒂娜在庭园里的一张长椅上坐了下来。当她嘴角浮现微笑,眺望着花朵时,看起来就像是一位正在赏花的纯真千金。然而,她脑中所想的却和花朵没有任何关系。 ——真希望这个国家能分裂成两个或三个势力呢。就像去年的布琉努或之前的亚斯瓦尔那样。 (插图127) 凡伦蒂娜的想法其实算不上独特。在国内制造对立,让国家分裂成两派或三派,从中取得主导权。然后逐渐掌握权力,最后登上王位。 她已经制造出对立了。虽然目前暂时平息了下来,但是比多格修公爵和帕耳图伯爵都各自拥有友人和支持者。当事者渴望和平,周遭的人却擅自引发纷争,造成混乱的例子并不少见。 ——不过,要是卢斯兰王子神智还很清楚,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吧。 凡伦蒂娜突然想起了过去的事。 维克特王有个儿子名叫卢斯兰。据说这名王子精通政事及军务,深受重臣信赖,极为聪明。维克特王也十分喜爱这名王子。 但是在几年前,王子突然得了心病,在位于王宫外围的离宫纵火。几天后,国王便以养病为由将卢斯兰幽禁在某间神殿里。 凡伦蒂娜在成为战姬之后曾见过卢斯兰王子一次。那是她正好经过那个神殿时发生的事。 王子的年纪约三十五岁左右,任凭淡金色的头发胡乱生长,脸的下半部也满是胡渣。 他身上邋遢地穿着一件上等绸衣,右脚虽然穿着皮靴,左脚却是打赤脚。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他的五官相当端正,但是目光无神,嘴巴半开地哼着走调的歌声,口水还流到了下巴。 他就以这副模样在神殿四周游荡,并踩着有如醉汉般的步伐。 凡伦蒂娜曾觉得好奇而调查过王子为何得了心病。因为如果王子是受到阴谋所害,那策划这起阴谋的人也会成为自己的敌人。 但是凡伦蒂娜花费了近一年的时间调查后,却没有发现任何阴谋诡计。最后她只能以王子确实是生病的结论结束调查。 黑发战姬暂时抛开过去的回忆,再次思考起现状。 ——如果这个国家分裂了,最大的问题就是除了我之外的战姬了…… 在吉斯塔特有一群人具备能够平息混乱的力量。那是一群权威胜过贵族,拥有强大武力的人。 ——亚莉莎德拉过世后,除了我以外还有五名战姬。就算没办法牵制住所有人,至少也要让半数的战姬无法自由行动。 其中比较好牵制行动的,应该是治理莱德梅里兹的艾莲、治理奥尔米兹的米拉,以及治理波利西亚的苏菲吧。因为这三个人治理的公国都与其他国家接壤。 ——布琉努陷入混乱的话,艾蕾欧诺拉就不得不戒备。而墨吉涅目前蠢蠢欲动,琉德米拉和苏菲亚也无法离开自己的领地才对。 伊莉莎维塔暂时先放着不管。如果伊尔达和尤金对立的话,她应该会支持伊尔达吧。只要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 奥尔嘉则充满了谜团,还无法下判断。因为凡伦蒂娜只知道她曾有将近两年的时间都过着流浪的生活。 根据她在王都收集到的情报,奥尔嘉似乎协助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参与了亚斯瓦尔的内乱,但详细情况还不清楚,需要更多情报。 除此之外,继亚莉莎德拉之后被煌炎巴尔格雷选上的战姬也还没有出现。或许巴尔格雷还没有找到适合的人选。 失去战姬的龙具不一定会立刻选出下一位战姬。在吉斯塔特王国约三百年的历史中,没有战姬的时期并不罕见。 当有半数战姬无法行动的时候,就是自己该行动的时候了。 ——现在必须先让事情告一段落,然后快点返回奥斯特罗德才行。 凡伦蒂娜一边轻抚花朵,一边想起了自己的领地奥斯特罗德。 奥斯特罗德位于吉斯塔特的东北方。 她是在五年前,也就是十七岁时成为战姬的。 当时奥斯特罗德是战姬治理的七个公国中最弱小的。 北方是漂着浮冰的极寒海洋,东方则是高耸入云的险峻山脉和辽阔的针叶树森林。很难说这是一块经过开发的土地。 附近既没有可以互相贸易的邻国,也没有肥沃的土地。和莱格尼察及路伯修相比,在一年中可以使用港口的时间也不长。所以雅法等遥远东方国家的船只也几乎不会来到这片海域。 而且奥斯特罗德的上一任战姬是个对自己的公国毫不关心的人。 「奥斯特罗德是战姬的领地,不是我的。如果我不再是战姬,那奥斯特罗德就不再属于我了。」 据说她曾经这么说道,而且几乎不关心政事。虽然在征战的时候她总是发挥出鬼神般的强大力量,立下显赫战功,却从未积极地想让奥斯特罗德变得更丰饶。 但是对凡伦蒂娜而言,奥斯特罗德却是她无可替代的宝物。 养育她长大的埃斯堤斯家是个除了历史悠久之外毫无可取之处的弱小贵族。从埃斯堤斯这个姓可以看出这是王室的旁系家族,但他们没有代代相传的领地,只在王都拥有一栋小小的宅邸而已。 虽然每年王宫都会提供足够让整个家族衣食无忧的金钱,但也仅此而已。 身为一名女性,她想获得权力的话,只能设法获得拥有权力的王公贵族的喜爱。但是埃斯堤斯家没有力量。 但是凡伦蒂娜并未放弃,她一直努力加强自己的教养,也勤于练习武艺。宅邸里有许多书籍卷轴,她虽然喜欢阅读那些东西,却不打算一辈子都埋首其中。 就在这时,她突然获得了领地和军队。虽然是公国中最贫瘠的。 「——艾萨帝斯。」 那时候,她握住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这把由鲜红和漆黑组成的巨镰,对它说道: 「如果你愿意借给我力量,让我实现自己的愿望,就留在我身边。如果你认为我的愿望是痴心妄想,那你就去找其他人吧。」 虚影并未从凡伦蒂娜的手中消失。 在凡伦蒂娜成为战姬后的这五年,她想尽办法想让奥斯特罗德变得更富庶。她发现岩盐矿脉并进行开发还能归咎成运气好,但是除此之外,她也推动了扩大耕地并调降租税等政策,在政务方面也费尽了心思。 而她之所以对外宣称自己体弱多病,也是基于这个原因。 维克特国王经常命令战姬领兵出征。去年的迪南特会战就派了莱德梅里兹的军队出阵,这次的事件也要求莱德梅里兹和路伯修出兵解决。 因为对王室而言,设法削弱身为臣子的战姬与贵族的财力和兵力是理所 当然的。 凡伦蒂娜则以各种理由默默地反抗国王的命令。 假借自己身体状况欠佳,延迟出征、就算抵达战场,也会宣称自己受了伤,马上就退兵。甚至把只受了轻微擦伤的士兵也当成伤者对待,夸大自己军队的损伤情况。她只有面对在自己领地内肆虐的盗贼时才会迅速且毫不留情地派兵镇压。 在她的努力之下,现在奥斯特罗德富饶的程度是五年前所不能比的。凡伦蒂娜甚至觉得奥斯特罗德不会比其他战姬的公国逊色。 不过,现在高兴还太早了。凡伦蒂娜很清楚,现在的自己别说是伸手抚摸王位了,连一根手指都够不到它。无论他人如何看待自己,她都打算一步一步地朝着自己期望的道路前进。 「——你也不是一开始就能绽放这么美丽的花朵呢。」 凡伦蒂娜露出微笑,用指尖轻轻地戳了戳待雪草的白色花瓣。开着向下垂的花朵的待雪草摇晃了一下。 ——再来就是那些来自布琉努的客人了…… 想到这里,凡伦蒂娜带紫的黑色双眼蒙上了一层阴影。 大约在半年前,她偷偷地收留了来自布琉努王国的贵族。 分别是马克西米利安·班奴萨·嘉奴隆公爵以及凯伦·安格蒂尔·葛雷亚斯特侯爵。 嘉奴隆原本是能够代表布琉努王国的强大贵族,但在去年的内乱中败给了泰纳帝公爵,最后放火烧了自己的宅邸。在烧毁的宅邸中并没有发现他的尸体。他这么做是为了让人以为他战败之后受不了打击而发疯,最后结束了自己性命。 葛雷亚斯特侯爵可以说是嘉奴隆的心腹,他也在败给泰纳帝公爵后就销声匿迹,大家都以为他战死了。这个男人当然也活了下来。 当布琉努的内乱以拥护蕾琪公主的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胜利划下句点时,这两人秘密地和凡伦蒂娜见面,逃到了奥斯特罗德。这件事应该连布琉努的蕾琪公主和吉斯塔特的维克特国王都不知道。 然后在几天前,这两人离开奥斯特罗德,前往布琉努了。 这是为了在布琉努引发新的混乱。 说不定他们的目的是要在布琉努再次夺取霸权,不过凡伦蒂娜并不在乎这些。只要能在布琉努引起混乱就好。反正布琉努的混乱也不会波及到远在吉斯塔特东北方的奥斯特罗德。 他们会为了自己的野心而奋战吧。那也会让凡伦蒂娜离胜利更近一步。 ◎ 和伊尔达交战后过了七天,艾莲在下午时分和三十名骑兵一起抵达了公宫。 命令参加了这次战斗的士兵们先行在中庭集合,迎接艾莲归来的是她的副官莉姆亚莉夏。 她今年二十岁。艾莲等亲近她的人都用莉姆这个昵称来称呼她。她朴素的金发在左侧绑成一束,是一位身材修长的美女,但脸上的表情却非常冷淡。 但她绝不是个无情的人。她是为了自己的主人兼好友艾莲才会总是努力保持冷静,一直维持这种表情。 她今天也一脸冷淡地对艾莲行了一礼。 「卢里克已经告诉我您获胜的消息了。恭喜您,艾蕾欧诺拉大人。您没有受伤吧?」 「就你所见,我没事,莉姆。尤金大人也没事。」 听到艾莲的话后,莉姆碧蓝的双眼浮现了放心的神色。因为那位有着令人印象深刻的灰色长须的伯爵,也是莉姆的老师。 艾莲面对着中庭,开口慰劳集合在这里的士兵们。 「你们这次做得很好。虽然有人牺牲,但我们还是成功捉住比多格修公爵,也保护了莱德梅里兹的盟友帕耳图伯爵。希望你们能为此感到骄傲。」 艾莲承诺会给予士兵们奖赏之后,便要求他们各自解散了。因为这次的战斗是王宫提出的请求,所以会由王宫提供赏金。虽然能俘虏公爵是路伯修军的功劳,但因为他们成功地活捉了伊尔达,所以艾莲打算向王宫多要求一些奖赏。 银发战姬直到此时仍维持着从容的态度,也对士兵们露出开朗的笑容。 但是,当士兵们离去,现场只剩下她和莉姆两人时,她便收起笑容,露出了严肃的表情。莉姆看到自己的主人快步走向办公室的样子,惊讶地眯起眼睛。 「艾蕾欧诺拉大人,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错,而且还是一件大事。」 急忙跟上来的莉姆开口问道,艾莲立刻这么回答。莉姆随即察觉到这不是可以在走廊上谈论的话题,就跟着战姬一起走进了办公室。粗暴地在椅子上坐下的艾莲叹了一口气后,便抬头看向同时也是自己好友的副官。 「我其实很想在换过衣服和沐浴之后,一边和你用葡萄酒干杯一边谈这件事,不过我没办法忍这么久。听好了——堤格尔还活着。」 听到艾莲说的话,莉姆顿时目瞪口呆地伫立在原处。过了几秒之后,她才回过神来,并一反常态地露出不悦的表情,向艾莲抱怨: 「艾蕾欧诺拉大人。您又想吓我一跳了吧,但有些玩笑话是开不得的——」 「我没有在开玩笑。」 艾莲站了起来,朝着办公桌探出身子,开口说道。看到她认真的态度,莉姆把即将说出口的话咽回去,闭上嘴巴,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位比自己年幼三岁的主人。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莉姆质问艾莲的声音有些颤抖。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也是她很重视的人,但是她一直认为堤格尔已经死了。她在自己的老师尤金面前痛哭失声的记忆还历历在目。虽然是自己最信赖的艾莲所说的话,但她会无法立刻相信也是很正常的。 艾莲详细地叙述了待在伊莉莎维塔·法米那身边的名叫乌鲁斯的年轻人的事情。还提到那个人在黑夜中准确地射箭击中伊尔达战马的事。 「连卢里克也大吃一惊,真的长得一模一样。声音也是堤格尔的声音。而且,他说自己叫乌鲁斯,这也让我很在意。」 「……那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过世的父亲之名对吧。」 艾莲对着因沉思而眯起眼睛的莉姆用力地点点头。不过,莉姆立刻就露出苦恼的表情,疑惑地歪了歪头。 「可是,如果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是坠海后,漂到了路伯修的某个海岸的话,可能性不会太小了吗?」 距离堤格尔落海的地点最近的海岸,就算搭船也要花上两三天才能抵达。即便是运气好,能顺着海潮漂到岸边,但在抵达海岸之前,也会先冻死或溺死吧。 「照理说的确是这样。不过,说不定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艾莲紧握拳头,拼命想说服莉姆。 「话说回来,那家伙落海时的情况实在是太特殊了。是骑着海龙的魔物袭击他们,破坏了船只耶。要不是苏菲亲口告诉我,我早就把这当成是无稽之谈,挥拳揍向对方了。」 虽然莉姆认为这么做太过火了,不过她也觉得自己说不定会做出相同的事情,所以便选择保持沉默。 「而且,堤格尔还有那把神奇的黑弓。」 养育堤格尔长大的冯伦伯爵家有一把家传的黑弓。虽然外表看起来只是非常平凡的长弓,却能和龙具互相呼应,充满了谜团。在去年布琉努的内乱中,艾莲也被其力量帮助过好几次。 「那个叫乌鲁斯的人拿着那把黑弓吗?」 「不。我稍微观察了一下,那只是一把随处可见的弓。」 艾莲摇摇头。但她那对红眼里仍旧闪耀着不屈的神采。 「但我无论如何都不认为那家伙是别人。虽然我无法完全否定这种可能性……」 他其实是别人的可能性。卢里克也说过的这句话,让艾莲好不容易才能 压抑住内心激动的情感。如果没有这种可能性的话,银发战姬可能早就已经毫无顾虑地表现出心中的喜悦,甚至高兴地流下眼泪了吧。 「那您现在打算怎么做呢?」 乌鲁斯现在侍奉的是伊莉莎维塔,这一点很棘手。即使艾莲主动向对方提起此事,也会被随便找个理由回绝掉吧。 艾莲顿时陷入了犹豫,但她随即像是要挥去迷惘似地摇了摇头,以真挚的表情抬头看向比自己年长的部下。 「你可以代替我去路伯修看看情况吗?」 莉姆目瞪口呆地看着艾莲。连在头部左侧绑成一束的金发也因为太过惊讶而轻微晃动。 「要我去吗……?」 「说到和堤格尔的关系亲近到能分辨他是不是本人的人,其实在这座公宫里并不多。对方已经见过卢里克了,所以我不能派他去。」 乌鲁斯和伊莉莎维塔应该很难忘记这个在自己面前激动地长篇大论的男人。而且根据当时他的表现,卢里克很可能因为感情用事而作出错误的判断。 「但是只靠我一个人的话……」 「话虽如此,但又还有谁能胜任呢?如果真要找一个比你我还了解堤格尔的人,就只剩蒂塔——」 当艾莲说到这里时,突然有人敲了敲办公室的门,并传来了侍女的说话声。 「布琉努王国的马斯哈·罗达特大人来访。表示想与战姬大人会面……」 艾莲和莉姆看了看彼此。两个人都面色凝重。艾莲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恢复平静后,便朝门外说道: 「先带马斯哈大人到暖炉已经生好火的接待室休息,我马上过去。」 马斯哈·罗达特今年五十六岁。矮胖的身体穿着黑色的毛衣,腋下挟着一顶有羽毛装饰的帽子。灰色的胡须打理得很干净,即使面对艾莲和莉姆,也是彬彬有礼地和她们寒暄。 就算被带到接待室,房内只剩下他、艾莲和莉姆,他也没有改变这种态度。 「战姬大人和莉姆亚莉夏大人看起来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你也没有太大的改变呢。不好意思,让你在这么冷的季节特地从布琉努来到这里。」 艾莲深深地低头致歉,接着便邀请马斯哈入座。 房间的天花板吊着青铜制的吊灯,上面插着十几根蜡烛,将房间里照得十分明亮。墙壁上设置了以红砖砌成的暖炉,熊熊燃烧的火焰不断地替室内带来暖意。 房间中央有一张小桌子,旁边则放了三把有扶手的椅子。马斯哈在其中一把椅子坐下后,艾莲和莉姆也跟着坐了下来。 「虽然我想应该是发生了不少事情,但是能不能请你们告诉我堤格尔……抱歉,是冯伦伯爵所遇到的事情呢?」 马斯哈抱着帽子,直接了当地问道。他的表情看起来相当温和平静,但是艾莲和莉姆都捕捉到了他眼中那深不可测的愤怒。 对马斯哈来说,堤格尔是他的好友的儿子,在这位好友过世后,他把堤格尔当成有如亲生儿子般照顾有加。而堤格尔也十分尊敬马斯哈。所以现在演变成这种情况后,他不可能默不作声。 「不只是我而已,除了蕾琪公主殿下之外,在布琉努还有许多人都很担心他。为了给这些人一个交代,我必须知道整件事的详情。」 艾莲轻轻地点点头,从国王委托堤格尔前往亚斯瓦尔这件事开始说明。马斯哈听着听着,表情愈变愈凝重,最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虽然不该向战姬大人抱怨这件事,但是,冯伦伯爵何时变成吉斯塔特王国的臣子了呢?」 「他是我国的客将,这种立场从未改变。所以国王陛下也能够对他提出要求。」 身为吉斯塔特的战姬,无论艾莲的内心是怎么想的,她都必须先向对方说明自己国家的原则——即便对方是和自己来往密切的马斯哈也不例外。 「我们目前还在寻找冯伦伯爵的下落,如果一直找不到的话,就只能判定他已经死亡,并支付赔偿金给贵国了吧。」 艾莲说到这里又再次深深地低下头。莉姆也立刻仿效主人。 「真的很对不起。要是我当时拒绝国王陛下的要求……」 「战姬大人、莉姆亚莉夏大人,请你们抬起头来。」 马斯哈不改沉稳的嗓音,对两人静静说道。不过他手中的那顶有羽毛装饰的帽子却因他难以压抑的愤怒而扭曲。 「看来我必须去见吉斯塔特国王陛下一面了。能请你安排我前往王都,并向陛下表达此事吗?」 「这件事我当然会替你安排。」 艾莲说到这里暂时停顿了一下,以认真的表情看着马斯哈。她正在犹豫是否要把得知他来访时所想到的事情告诉他。 「——马斯哈卿。我知道这么说很厚颜无耻,但是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马斯哈转动眼睛,盯着艾莲。他的手放开帽子,摸了摸嘴边的灰色胡须。 「说来听听吧。」 艾莲在心里默默松了一口气,然后就先向马斯哈说明了有关乌鲁斯这位年轻人的事。 「我认为那个人就是堤格尔。」 马斯哈听见艾莲不是用「冯伦伯爵」,而是用「堤格尔」这个昵称后并没有纠正她。他夸张地叹了一口气之后,便伸了伸懒腰,把身体靠在椅背上。 「虽然我不认为战姬大人会说这种谎话,不过……」 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用半信半疑来形容。 如果那是一个毫无关联的名字的话,就算艾莲再怎么强调那个人长得很像堤格尔,马斯哈也会一笑置之吧。但是乌鲁斯这个名字对他而言有着特别的涵义。因为那是他的好友,同时也是堤格尔父亲的名字。 艾莲以诚恳的态度继续往下说。在暖炉的火焰映照下,她的侧脸被染成了朱红色。 「我打算让莉姆去看看情况。因为这座公宫里比较熟悉堤格尔的人,除了我之外就只有莉姆和卢里克了。不过,如果你也能同行的话,我认为会更为慎重。」 马斯哈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低声沉吟了一会儿。他转头凝视着暖炉,仿佛在思考些什么,然后又像是作出了结论似地再次看向白发战姬。 「我想带蒂塔同行,可以吗?」 这个回答让艾莲和莉姆都大感意外。两人以难掩困惑的表情看着马斯哈。 「能请你告诉我理由吗……?」 「与其让我判断那个年轻人是不是堤格尔,还不如拜托蒂塔,她应该可以正确地辨认出他来吧。」 马斯哈回答时的口气就像是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而且也和艾莲一样使用「堤格尔」这个称呼。 艾莲和莉姆顿时面面相觑。 蒂塔是堤格尔的侍女,今年即将满十六岁。她从小就一直待在堤格尔身边,在十一岁时正式成为了他的侍女。在去年布琉努王国的内乱中,她也一直跟着堤格尔,直到内乱结束。就连堤格尔以客将的身分来到吉斯塔特时也不例外。 在听说堤格尔坠海下落不明的时候,她难过消沉的样子连旁人看了都觉得不忍心。虽然她还是很认真地从事侍女的工作,但原本很有精神的笑脸却变得有些空洞,完全失去了开朗和积极的部分。 自从她来到莱德梅里兹后,每天都会前往公宫外的神殿。不过,根据神殿里的巫女所言,这两个月来,她经常在祈祷时流下眼泪。她是在思念谁,又是在为谁祈祷,不用说也知道。 虽然有着一张还留有稚气的可爱脸庞,内心却隐藏着坚强的意志。不过,蒂塔其实还是和与她同龄的少女没什么两样。 艾莲在与莉姆说明乌鲁斯的事时之所以没有让蒂塔在场,就 是担心会让她空欢喜一场。 马斯哈看到艾莲并未立刻回答,又继续说道: 「是否能向蒂塔说明详情,让她自己作决定呢?我不会说如果她不去的话,那我也不去,但是,如果想让事情万无一失,就必须带她去。」 艾莲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向莉姆点了点头。莉姆向马斯哈行了一礼后,就离开了接待室。老伯爵一边抚摸自己灰色的胡须,一边冷静地说道: 「如果那个年轻人不是堤格尔,那我就直接前往王都席雷吉亚吧。不过,如果那个年轻人就是堤格尔的话,那该怎么办呢?」 「虽然我很想说『就算用蛮力也要把他带回来』,但是那样子就会演变成莱德梅里兹和路伯修的战争了。虽然有点麻烦,但也只能透过国王陛下来要求伊莉莎维塔放人了。」 马斯哈点了点头。看样子,无论那位名叫乌鲁斯的年轻人是不是堤格尔,自己都必须跑一趟吉斯塔特王国的王都。 片刻之后,莉姆就带着蒂塔进来了。她栗色的头发绑成双马尾,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袖和长及脚踝的裙子,上面还套着白色的围裙。 她看到马斯哈后,表情顿时亮了起来。艾莲和莉姆也很久没看到她像这样子发自内心地露出笑容,而不是强颜欢笑了。 「马斯哈大人,好久不见了!」 「嗯。蒂塔看起来也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马斯哈也自然而然地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如果说堤格尔就像是他的儿子一样的话,那蒂塔就像是女儿了。 莉姆站了起来,请蒂塔在自己原本坐着的椅子上坐下。栗发侍女虽然愣了一下,但还是对莉姆道谢,坐了下来。 艾莲十分严肃地看着她。 「蒂塔,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并不是无稽之谈。而是我亲自见到、听到的事情。」 银发战姬说完这段话之后,就告诉了她有关乌鲁斯的事。蒂塔的淡茶色双眼逐渐染上惊讶的神色。她往前探出身子,喘着气问道: 「真、真的吗?堤格尔少爷真的还……」 「如果大家的反应都像你这么直接的话,那我也轻松多了。」 看到蒂塔毫不掩饰的态度,艾莲忍不住露出苦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艾莲抽回手之后,便收起笑容,表情严肃地继续说道: 「听好了,我无法向你保证一定是对的,也有可能是我弄错了。但我觉得那个男人就是堤格尔,希望你能够代替我确认这件事。这不会是一趟轻松的旅程,你愿意吗?」 「我要去!请让我去!」 蒂塔握紧小小的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大声说道,而且态度没有一丝迟疑。其余三人看了看彼此后,便互相点了点头。 艾莲再次低着头向蒂塔和马斯哈说道: 「那就拜托你们了。」 ◎ 当天晚上,蒂塔和莉姆两人一起进行了旅行的准备工作。这是蒂塔自去年内乱结束后第一次长途旅行,所以莉姆替她准备了防寒衣物。 吉斯塔特的冬天比布琉努的冬天还要严寒。日照微弱、冷风刺骨。如果不穿上防寒衣物就外出的话,只要稍微走一段路,身体就会冷得不断发抖。 「不过,像莱德梅里兹等位于吉斯塔特南部的地区,还算是比较温暖的吧。」 莉姆对蒂塔说明道。等穿越王都席雷吉亚北方的维塔大河,继续往北走之后,就会立刻变得非常寒冷。 住在那里的父母会教导孩子「尽量不要流汗」。因为汗水冷却后会夺走人的体温,甚至可能因此致命。 路伯修就位于维塔大河北边。虽然西方海洋吹来的海风让它在北部算是比较温暖的地区,但还是无法大意。 因为她们要去的地方气候条件如此严苛,所以莉姆在准备时也毫不妥协。 她准备的帽子不只能保护头部,连耳朵和脸颊也能全部覆盖住。也选择了缝上毛皮内里,下摆长达膝盖,衣襟和袖口也装饰了毛皮的大衣。而且还仔细地检查手套和长靴有没有破洞磨损的地方。 顺便一提,她们并未在莉姆的房间进行准备,而是选择了蒂塔的房间。 这是因为莉姆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房间的摆饰。她一直对别人隐瞒自己的房间里有好几个熊玩偶的事。不过还是有包括艾莲在内的几个人知道她的秘密。 蒂塔的房间虽然不是很宽敞,但她整理得很整齐,也经常打扫。椅背的套子和床上的枕头似乎也是她亲手制作,上面还有让人看了会感到窝心的刺绣图案。 她们准备的东西几乎都是公宫里现有的物资,只有手套是蒂塔自己的。那是一双使用兔子毛皮制成的手套,内侧也铺有毛皮。虽然有几处缝补的痕迹,但莉姆检查过后认为不影响其防寒效果。 「这双手套是堤格尔少爷送给我的。」 蒂塔紧抱着这双有点脏的白色手套,露出了微笑。之所以有脏污,是因为她经常使用这双手套。与其因为担心弄脏而小心翼翼地使用,还不如别在意这些,尽情地随意使用。这是堤格尔的想法。 「堤格尔少爷每年都会替我做一双兔皮手套。」 「每年吗?」 莉姆不禁觉得有些羡慕。 「之所以每年都做,是因为随着年纪增长,手套会戴不上去,以及差不多使用一年之后,手套就会出现明显破洞的关系。只要莉姆亚莉夏大人开口要求,堤格尔少爷一定也很乐意替您做一双的。」 看到蒂塔笑着这么说,莉姆也点点头表示「你说得对」。 真是头痛。这位栗色头发的少女一直相信堤格尔还活着,但是莉姆却没办法像她那样完全相信艾莲的话。 片刻之后,换好衣服的蒂塔站到了镜子前面。她戴上帽子、围上围巾、穿上大衣和长裤,并用厚布裹住脚,然后再套上长靴。手上则戴着手套。 终于,换好行头的蒂塔站在了镜子前面。她现在正头戴帽子、脖子上缠着围巾、身上穿着外套、腿上穿着长裤、脚在裹上厚布后穿上了长靴。手上则是戴着那副手套。这些衣物几乎都是褐色的,只有那双手套是白的。 「总觉得有点热呢。」 「在屋里觉得热的话就代表刚刚好喔。」 莉姆也一边换着衣服一边回答。她的衣服使用了熊的毛皮,看起来几乎都是黑色系的。确认自己的衣服没有异状后,她看向蒂塔。虽然表情依旧很冷淡,但蓝色的眼里却浮现一抹担忧。 「蒂塔,你真的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莉姆和马斯哈很习惯长途旅行,但这位勇敢的侍女却不是如此。 虽然艾莲是那么说的,但他们还不知道那个叫乌鲁斯的人是不是真的就是堤格尔。他们可能一边在寒风中颤抖,一边大老远地穿过街道,结果抵达目的地之后,却发现其实不是同一个人。 蒂塔愣了一下,抬头看向莉姆,又随即露出温和的笑容,低下了头。 「谢谢您,莉姆亚莉夏大人。」 蒂塔把脸抬起来之后摇了摇头。 「没事的。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确是会害怕,不过这次还有马斯哈大人和莉姆亚莉夏大人啊。」 她淡茶色的眼里流露出信赖而非依赖的神色。莉姆的嘴角也隐约露出了微笑。她决定改变自己的想法。 「我明白了。我会为了马斯哈卿和你克尽绵薄之力。」 隔天的早晨天气晴朗到令人讶异。 虽然寒风依旧刺骨,但天空蔚蓝到仿佛能把人吸进去,太阳也对着大地洒下微弱但耀眼的白光。 「是个适合启程的日子呢。」 马斯哈一边在公宫的后门旁确认马匹的状况,一边愉快地说道。他 们要从这扇后门离开公宫。 他们准备了三匹马,不过其中一匹是负责载运行李和预备用的马。因为蒂塔不擅长骑马,所以莉姆和马斯哈决定让她轮流共乘自己的马。 至于蒂塔则正在让莉姆替她身上穿的防寒衣物进行最后的检查。 「之后就要一直穿着这些衣服吗?」 「是的。请你趁现在快点适应,因为在旅途中是不能脱下来的。」 检查完毕后,莉姆便再次马斯哈确认他们事先想好的说词。 「我们在前往路伯修的路上会伪装成到处旅行的表演者。马斯哈卿是父亲,我是长女,蒂塔则是次女。我们的母亲是吉斯塔特人,已经过世了。应该没有问题吧?」 这样子就能够大致解释为何蒂塔是布琉努人,但莉姆却是吉斯塔特人的问题了。顺便一提,之所以假扮成到处旅行的表演者,是因为马斯哈能够表演一些简单的魔术和替人占卜。不过这位布琉努的老伯爵并未提及这件事。 「那我就想成自己过世的妻子是一位绝世美女好了。然后,我们这次就是为了见我过世妻子的家人才会去路伯修,对吧?」 「是的。为了以防万一,也准备了莱德梅里兹官方发行的通行证。」 这是由莱德梅里兹的领主艾莲亲自核准的,并非伪造。 「离开莱德梅里兹之后,我们就一路北上,然后先去莱格尼察。虽然现在莱格尼察没有战姬,但他们曾说过会协助艾蕾欧诺拉大人。我不会过度信任他们,但是他们至少可以保证我们在旅途中一路平安吧。」 之前莱格尼察的战姬莎夏过世时,艾莲曾在港口都市利普诺陪伴她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虽然艾莲知道当时自己不该轻举妄动,但她还是拼命地策马赶到了莎夏身边。 后来,艾莲收到了一封来自莱格尼察的信。信中用了很长的篇幅感谢艾莲在莎夏临终时赶来陪伴她,而且还不忘表示若将来有困难的话一定会尽力帮忙。 那并不是一封正式的官方信件。而且这世上没有比贵族和战姬之间的「会尽量帮忙」的承诺更不可靠的话了。不过,艾莲和莉姆还是很重视这封信。她们决定相信隐含在这封信中的诚意。 自古以来就有很多警告人不可感情用事的警句。但是,这也反过来证明人类是一种情感丰富的生物。 「那么,假设我们能平安通过莱格尼察好了,但那之后该怎么办呢?」 「我们会直接进入路伯修,然后暂时在公宫外围的城镇里观察一下情况。根据艾蕾欧诺拉大人所言,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现在好像是伊莉莎维塔大人的侍从。我会详细地调查他现在的身分立场,看能不能找机会和他见面。」 「我们还不能确定他就是堤格尔喔。」 被马斯哈这么提醒,莉姆忍不住脸红了。看到她的反应,马斯哈露出了捉弄的笑容,灰色的胡须也随之晃动。 「不过,如果没办法见到堤格尔的话,又该怎么办呢?」 「马斯哈卿,您刚才不是说他不一定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吗?」 莉姆如此反驳后,老伯爵便低吟一声,晃了晃矮胖的身躯。莉姆脸上的冷淡表情顿时变得柔和几分,不过随即又露出严肃的表情。 「没办法见到的话……我还没想到该怎么办。我会在到达公宫外围的城镇之前想点办法的。」 「唔,如果真的不行的话,要不要让我试试看呢?」 「您有什么好办法吗?」 莉姆睁大眼睛看着马斯哈。马斯哈则若无其事地回答: 「我想只要说游历骑士马斯哈希望能拜见战姬大人就行了。」 「……游历骑士吗?」 莉姆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所谓的游历骑士,基本上就是指得到主人许可,在周游各地的同时累积经验的骑士。不过也同时是在形容那些没有主人的流浪骑士。 除非是很有名望的人,否则大家多半把游历骑士视为拥有骑士称号却无法谋生的佣兵,对他们没什么好印象。 但是马斯哈一点也不在意莉姆充满不安的反应,愉快地笑着说道: 「无论那个乌鲁斯是不是堤格尔本人,他们应该都很需要来自布琉努的情报吧。如果像我这样一看就知道见多识广的布琉努贵族在此时出现,我认为他们一定会想和我谈谈的。」 莉姆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相当严肃地沉吟起来。她觉得他的话有些道理,但也觉得这个方法很荒谬。 「等我们抵达目的地之后再来考虑吧。」 最后他们决定先不去想这件事。 三人穿过了后门。四周连负责看守的士兵都没有。因为艾莲已下了命令,不准其他人在这段时间内出现在附近。至于其他地方则依旧布下了层层警戒。 前来替莉姆等人送行的是艾莲和卢里克,以及一只生物。 「路尼耶!」 蒂塔露出笑容,高兴地呼唤了一声。拍着小小的翅膀扑向她的是一只大小和肥胖的猫差不多的龙。那是一只幼龙。 它的外型类似蜥蜴,背上有一对酷似蝙蝠羽翼的翅膀。覆满小小身体的鳞片呈现青铜般的蓝绿色。虽然是只幼龙,但头上已经长出角来,嘴里的牙齿也又粗又锐利,眼神也很凶恶。 不过,蒂塔却一点也不害怕地呼唤幼龙的名字,并向它伸出手。而幼龙也仿佛觉得依依不舍似地扑进了她的怀里。它甚至从未对身为饲主的艾莲表现出这种态度过,却相当亲近蒂塔。 「苏菲要是看到了,不知道会有多羡慕呢。」 艾莲看着少女和幼龙之间令人感到温馨的互动,忍不住露出了苦笑。苏菲很喜欢龙,只要来到莱德梅里兹,几乎是一定会找路尼耶玩。但路尼耶却总是躲着她。 艾莲收起笑容,露出严肃表情看向莉姆,并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之后就拜托你了」。莉姆也以点头回应艾莲。这两个人只需要几个小动作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卢里克则以带着悲壮感的表情对马斯哈低下头。 「拜托您了,请一定要把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带回来。」 「我知道、我知道了,好好的大男人不要随便向人低头。」 马斯哈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老伯边对抬起头来的光头骑士露出笑容,心里却觉得有些沉重。 如果那个叫乌鲁斯的年轻人真的是堤格尔。 而且能平安地把他带回来。 事情真的就能圆满落幕吗? ——现实可不像童话故事那么美好啊…… 布琉努王宫里的蕾琪公主一定会马上要求吉斯塔特让堤格尔归国吧。而吉斯塔特也会因为这次的疏漏而无法直接拒绝。到时候,现在在这里的艾莲、莉姆和卢里克又会有什么反应呢? 马斯哈肯定会被派来交涉这件事。 ——还是应该带杰拉尔来才对吗…… 他的友人奥杰子爵的儿子杰拉尔是布琉努王国的书记官。 在数个月之前,杰拉尔的工作是不断地往返莱德梅里兹的公宫和布琉努王都尼斯。 他来到莱德梅里兹之后,会向艾莲报告孚日山脉的工程的施工进度,并听她和堤格尔叙述吉斯塔特国内发生的大小事。 结束这些工作后,他就会返回布琉努,前往王都尼斯的王宫拜见蕾琪公主,将在吉斯塔特得到的各种消息和堤格尔的现况告诉她。然后接受新的指示,再次准备前往吉斯塔特。 这次的事件之所以命令马斯哈前来而非杰拉尔,是因为马斯哈的经验和实绩较丰富的关系。杰拉尔虽然很有才华,但他担任书记官的时间还不满一年。独自负责交涉的实绩远不如马斯哈。 所以才 会改派累积了多年经验,又和堤格尔很熟的马斯哈。杰拉尔目前应该是待在布琉努南部执行别的工作吧。 ——好吧,如果知道堤格尔平安无事的时候,杰拉尔的工作也正好告一段落的话,就让他来帮忙好了。这对他来说应该会是个很好的经验。 马斯哈擅自决定了杰拉尔的命运后,心情也变得比较轻松了 「那么,艾蕾欧诺拉大人,我们要出发了。」 莉姆骑上马,向艾莲行礼。让蒂塔先上马之后再骑上马背的马斯哈也默默地行礼告别,蒂塔也一边坐稳身子一边低头。 艾莲和卢里克沉默地点头回应他们。路尼耶也像是在鼓励他们似地拍了一下翅膀。 莉姆和马斯哈策马前进。蒂塔则紧紧地攀附着马背。 这时,一阵风吹过了三人的后背。 察觉到这件事的只有艾莲和路尼耶。路尼耶没什么兴趣地飞走之后,艾莲便低头看向系在腰间的银闪,轻轻地抚摸羽翼形状的剑锷。 「你也在替莉姆他们加油打气吗?艾利菲尔。」 艾莲心想,那三人的旅程一定会很顺利的。 ◎ 布琉努王国南部有个名叫普拉爵的港口都市。不仅是萨克斯坦和墨吉涅,连遥远的亚斯瓦尔及南方诸国的商船也会在这里停泊,是个相当繁荣的城镇。 码头上并排停靠着各种船只,有船腹画着黑鬃红马的布琉努船、打造得很厚重坚固的萨克斯坦船、船身细长的墨吉涅船,还有船头特别高耸的南国船只和用半球型来形容比较贴切的平底船。 城镇街道上的行人也是形形色色。既可以看到皮肤被晒得发红的布琉努商人,也可以看到一脸凶恶地走在路上的萨克斯坦佣兵。 特征是褐色皮肤的墨吉涅舞娘跳着热情的舞蹈,让男人们痴迷不已;亚斯瓦尔的吟游诗人则以竖琴的乐声和美妙的歌声迷倒年轻女性。 露天摊贩上摆满了只有遥远的南方国度才摘得到的水果,旁边则用绳子系着羽毛颜色相当鲜艳的大鸟。从未见过的食物吸引了人们的目光,不管走到哪一条街上,在白天的时候都热闹得不得了。 在城镇里的某一个地区,有间豪华的酒馆。这不是任何人都能随意进入的店家,在踏进店里的时候就会筛选客人。所以内部装潢得相当完善,店员的服务水平也很高。 这间酒馆共有两层楼。一楼看起来就是一般的酒馆,二楼则有好几间大小不同的房间。房间的石墙很厚,如果不是以非常大的声音说话,基本上是不会被外面的人听到的。 其中一间房间里现在聚集了七名男人。这是一间提供给多人使用的房间,所以就算房内有七个人,也完全没有拥挤的感觉。 由萨克斯坦名匠制作的橡木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肴,却几乎没有人动过。桌上还按照人数放了七个装满葡萄酒的银杯,同样是一口都没有减少。 「——王都那边的情况如何?」 其中一人以冷静的嗓音问道。 「风平浪静的,什么事也没有。那个公主虽然没有什么显赫的功绩,但也没有犯下明显的过错。考量到她年仅十六岁,而且只接手政务近一年,可以说是表现得非常好。」 另一个男人以不得不佩服的口气回答之后,也有别的男人点头认同。 「毕竟她逃过了差点被残暴贵族杀害的危机,又击退了侵略我国的墨吉涅军,并以正统的名义夺回了王位。再加上她有一张漂亮的脸蛋,会受到人民欢迎也是很正常的。」 又有一个男人摇头表示否定。 「只是受到欢迎的话是无法主持政务的。在背后辅佐那个公主的是玻德瓦和罗达特伯爵。我们完全忽略了那个伯爵。」 「他有那么棘手吗?已故的泰纳帝公爵当初也没把他放在心上吧。」 「那个老人的人面出乎意料地广。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也没什么好提防的,但他现在拥有了公主和宰相这两个强大的后盾。现在他正一个个拉拢那些爵位是男爵或子爵的贵族,而且还不过问他们之前追随的是泰纳帝公爵或嘉奴隆公爵。」 「男爵或子爵又没有多大的影响力,你会不会太紧张了啊?」 其中一个人嘲讽似地说道,但他身旁的男人则冷静地纠正他。 「不能只凭爵位来判断。罗达特和之前那个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都是伯爵,罗达特伯爵大概是想等拉拢足够势力之后,再向国内的公爵和侯爵进行交涉吧。」 「那些承诺会协助我们的贵族中,难道就没有能对抗罗达特,或者是想要反抗他的人吗?」 其中一个人焦躁地拍了一下桌子,环视在场的所有人。 「如果只符合一项条件的话,其实倒还不少。不过,如果要同时符合这两项条件的话……还有余力的人都因为害怕不知何时会被责问『为何当初没有帮助公主』而退缩了。至于那些桀傲不驯的人,则都只是嘴上说说,根本没有力量煽动周遭的家伙。」 其中一个人一边叹着气一边以讽刺的口吻说道。 「可能是泰纳帝公爵和嘉奴隆公爵之前的势力都太庞大了吧。」 泰纳帝和嘉奴隆都是以不容反抗的威严和恐怖来统领众多贵族。 当他们都不在了,就没有第三个人能站出来接替他们领导贵族。 曾被视为接班人的泰纳帝心腹——斯堤德在内乱中丧命,拥有嘉奴隆左右手之称的葛雷亚斯特侯爵听说也已经死了。 目前除了追随蕾琪的人以外,布琉努的贵族和有力人士可以说是全都顿失靠山,不知道该投奔何处。 「还是别想得那么悲观吧。换个角度想,这代表那群人很容易掌控。话说回来,骑士团呢?我不认为骑士团的所有人都对那个曾经伪装成王子的公主相当忠诚。」 「确实是有人对此感到排斥,不过纳瓦拉骑士团已经公开宣誓会效忠公主了,没有多少人敢当面和他们作对。虽然目前已经有两个骑士团表示会在我们开始行动时协助我们了。」 「你说的纳瓦拉就是那位黑骑士罗兰的骑士团吗?不过,罗兰已经死了。」 说是这么说,男人的声音却显得有些怯弱。看来罗兰这个名字在他死后仍足以让某些人害怕。 「那个叫奥利维的男人原本是副团长,目前代理团长率领纳瓦拉骑士团。这个男人也很棘手。而且,除此之外,佩尔许和卡尔瓦多斯等骑士团也都是拥护公主的。」 「还是干脆就以少数人采取行动吧?拖得愈久,公主的政权就愈稳固。吉斯塔特也迟早会在阿尼亚斯兴建城镇啊。」 其中一人身体稍微离开椅子,力劝其他人。在场有几个人听到阿尼亚斯这个名字后就低声沉吟起来。 刚才发出低吟的人,都是布琉努南方的某个港口都市的有力人士。他们是透过和墨吉涅、萨克斯坦或大海另一侧的南方诸国贸易而累积大笔财富的富商。 他们都支持泰纳帝公爵,憎恨着除掉了公爵的蕾琪。 泰纳帝公爵并非对他们特别宽容,但他明白贸易带来的各种有形或无形的利益,所以一直以强硬的态度对待墨吉涅或萨克斯坦的商船。 而且泰纳帝也会借由收受贿赂对他们做的一些坏事或违法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泰纳帝这么做应该也有想掌握商人的弱点的目的吧。如果国王怪罪下来,泰纳帝自己也拥有足够的权力和武力来对抗。 再加上去年墨吉涅分别自海陆两方入侵的时候,击退来自海上的墨吉涅军船队的正是泰纳帝公爵。 对商人们而言,泰纳帝是个既可怕又可靠的避风港。 相较之下,目前统治着布琉努的蕾琪公主又是如何呢? 4 在路伯修的生活 伊莉莎维塔·法米那现在正板着脸瞪着站在办公桌对面的老人。这位老人身材偏瘦,但后背挺得很直,满头白发也打理得很整齐。眼里则充满了绝不退让的强烈决心。 「拉扎尔,真的不行吗?」 「请您务必打消这个念头。」 名叫拉扎尔的老文官深深低下头,额头几乎都要贴在办公桌上了,这让伊莉莎维塔噘起了嘴。 她今天早晨才率领士兵回到路伯修的公宫。她慰劳士兵并承诺会给予奖赏之后,就先去沐浴并用餐了。 接着,她在办公室传唤几名部下,打算就这次的战斗论功行赏,却在讨论乌鲁斯的赏赐问题时与拉扎尔意见相左。 「乌鲁斯确实立下了大功,但是这么做还是有些问题。」 在这次的战斗中,乌鲁斯立下了两个功劳。分别是看穿伊尔达的行军方向,以及让逃走的伊尔达落马。 「无论是哪一项,都是毋庸置疑的大功劳。」 那姆和率领各部队的队长们则对乌鲁斯赞赏不已。因为他们很清楚掌握敌人位置的重要性。而且这次只要再晚个一天,帕耳图就肯定会受到伊尔达的袭击了。 虽然乌鲁斯是从马夫的工作联想到敌人的行军方式,但这仍然是值得赞赏的功劳。 至于让伊尔达落马这件事,也只有乌鲁斯那精湛的弓箭技巧才能做得到。而且他并未杀了伊尔达。 王宫的要求是「尽可能生擒」。既然他完美地达成了这个目标,就应该获得丰厚的奖赏才对。 但是这位老文官却坚决不肯答应。 「乌鲁斯是战姬大人特例让他与军队同行的,他在出征前几天还只是一个马夫。更别说他来到这个公宫根本还不满两个月。」 此时,拉扎尔停顿了一下,喘口气后,便握紧拳头再次强调: 「乌鲁斯确实是立下了大功,不过,要是大大地犒赏他,会被其他人认为战姬大人是在偏袒他吧。这对战姬大人和乌鲁斯而言都不是一件好事。而且这件事与比多格修公爵也有关系。公爵在吉斯塔特北部是个以显赫战绩闻名的人。若他是被曾是马夫的侍从射下马的消息传开,那他身为战士的名声将会一落千丈。」 「可是公爵阁下也称赞了乌鲁斯的弓箭技巧喔。」 虽然伊莉莎维塔如此反驳,但是拉扎尔并未因此退缩,态度仍旧相当坚决,就像是一面在风雪中屹立不摇的岩壁。 「公爵阁下当然会那么说吧。但是,跟随公爵阁下的人会怎么想呢?如果公爵阁下是在和战姬大人一对一决斗时落马的话也就算了,但是实际上却是一个身分不明的男人做到了这件事。」 伊尔达的部下们不仅不会称赞乌鲁斯,还会因为他让自己的主人蒙羞而敌视他。这就是拉扎尔的看法。 「乌鲁斯只是凑巧让比多格修公爵落马而已——还是用这样的理由来解释比较好。毕竟开战的时候天才刚亮,视野不清,这样的说法就不会对公爵的威严造成太大的伤害了。」 伊莉莎维塔和伊尔达的关系并不差,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友好。所以伊尔达当初前往王都前才会顺道造访公宫,伊莉莎维塔也热情地款待了他。 目前还没有人知道维克特国王会如何处置伊尔达。拉扎尔的看法也有几分道理。 拉扎尔说完后,其他文官们也表示赞同地不断点头。虽然这里除了文官之外还有几名骑士,但他们似乎也抱持相同意见,一直沉默不语。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骑士发出了声音。 「拉扎尔大人的话虽然很有道理……」 那姆含蓄地提出了不同意见。 「但是乌鲁斯确实立下了功劳,参加这次战斗的士兵们都很明白这点。如果不给予他任何奖赏的话,才是有损战姬大人尊严的决定吧。这个道理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我并没有说不给他任何奖赏。」 「那你认为要给他多少奖赏才适合呢?」 「一百枚银币吧。」 拉扎尔随即说出应该是早就已经想好的答案,那姆顿时愣住了。 「拉扎尔大人,你说的数字没错吗?我觉得就算给他一千枚银币都还算少了。」 「这么做的话会让很多在公宫里工作的人心生不满。对他们而言,乌鲁斯仍是个曾当过马夫,而且来历不明。等他再工作一段时间,许多人都认同他的时候再给他奖赏就行了。」 「虽然你说他来历不明,但这并不是乌鲁斯的错吧?很多人都知道他相当认真地从事马夫的工作,他在这次的战斗中也没有引起任何麻烦。」 那姆激动地拼命解释,但拉扎尔仍旧没有改变态度的意思。头发斑白的骑士便改变了做法。他露出带着讽刺的笑容,环视除了伊莉莎维塔以外的人。 「以出身和立场为借口,不给予立下功劳的人肯定。要是这件事被邻近的贵族和战姬知道了,他们会怎么想呢?路伯修的人好像都是一群嫉妒心很重的胆小鬼。他们应该会这么嘲笑我们吧?」 听到那姆的话,有几个人忍不住脸色一变,怒瞪着他。不过头发斑白的骑士却不改其从容的态度,也看向了他们。 「——那姆,你说得太过分了。」 伊莉莎维塔的冷静声音让现场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那姆转身面对她,深深地低下头。她看到那姆的反应后,便转而望向其他文官及骑士们。 「就给乌鲁斯一百枚银币吧。」 伊莉莎维塔一脸正经地说道,但她的话还有下文。 「然后让他以见习骑士的身分担任那姆的部下。」 「您要让他当见习骑士?」 老文官顿时露出为难的表情。伊莉莎维塔脸上浮现危险的笑容,问道: 「拉扎尔,我已经算是让步了喔?考虑到他所立下的功劳,就算给他两千枚银币和骑士的身分也还嫌太少呢。」 要是那时让伊尔达顺利逃脱的话,比多格修兵是不会轻易投降的吧。而且伊莉莎维塔和艾莲为了追捕伊尔达,说不定到现在都还没办法返回自己的领地。 「……战姬大人说得是。」 虽然一脸不情愿,但对拉扎尔而言似乎还在能够接受的范围内。他恭敬地行了一礼。 接下来,他们就转而讨论其如何赏赐其他人了。 这时,乌鲁斯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呼呼大睡着。对他来说,成为侍从的好处或许就是能拥有专属的房间和床铺、三条厚毛毯和替换的衣服吧。 虽然乌鲁斯也拿到了长剑,但他把长剑靠在墙边之后就没有再理会它了。伊莉莎维塔送给他的弓也放在旁边,但是可以从表面的光泽和缠在握柄处皮革的磨损程度,得知乌鲁斯一直很仔细地保养它。 「能够不用烦恼工作好好休息,真是太幸福了。」 因为他还是马夫的时候,每天都要从天亮前一直工作到太阳下山为止。 而且随着他愈来愈熟悉工作,工作量还会不断增加。睡午觉根本是一项奢侈的要求。 乌鲁斯裹着毛毯,抬头看向有些肮脏的天花板,突然想起了艾莲和卢里克。就是称呼自己为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那两个人。 「记忆吗……」 乌鲁斯摇摇头闭上眼睛,静静地陷入熟睡。 直到当天的傍晚,他才被那姆叫醒,前往办公室领取见习骑士的职位和一百枚银币的奖赏。 ◎ 在成为见习骑士七天后,伊莉莎维塔传唤了乌鲁斯。 「你总算来了,乌鲁斯。」 伊莉莎维塔把双手的手肘靠在旁边放满文件的办公桌上,并将形状姣好的下巴抵在交叠的手上,带着愉快的微笑看 向乌鲁斯。 跟着那姆来到这里的乌鲁斯恭敬地行了一礼。这是站在身旁的头发斑白的骑士教导他的礼仪规矩。 「这几天你都做了些什么呢?」 「那姆卿教了我很多事情。」 「因为乌鲁斯丧失记忆,所以我教了他我国的文字和生活习惯。」 乌鲁斯回答后,那姆以恭敬有礼的态度补充道。 他们说的是实话。乌鲁斯确实向那姆学习了吉斯塔特的文字和生活习惯。 不过,那姆和乌鲁斯不同,工作量相当庞大。除非是伊莉莎维塔的命令,否则他基本上没有时间一直照顾乌鲁斯。所以他只能每天抽出一刻钟的时间来教导乌鲁斯各种知识。 「我不觉得你有办法从早到晚都一直在教导他呢。」 看到伊莉莎维塔疑惑地歪了歪头,那姆连忙回答: 「其他时间他好像都在练习弓箭和睡午觉。」 「睡午觉?每天吗?」 被伊莉莎维塔浮现疑惑神色的双眼一看,乌鲁斯顿时有些慌张。他的确练习了弓箭和睡午觉,但实际上还做了其他事情。 乌鲁斯每天都会去公宫外围的城镇逛逛。虽然是因为想自己调查有关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事,但他对城镇本身也很有兴趣。 只要花费一枚银币,就能买下一大袋必须用双手才抱得动的燕麦,或是一瓶品质优良的蜂蜜。也能在酒馆享受美酒和佳肴。 乌鲁斯穿着厚实的大衣逛遍了城镇。不是随便找间酒馆进去喝酒用餐,就是在路边聆听弹着三弦琴的吟游诗人唱歌,甚至还曾经在暗巷里迷路,差点被其他人的斗殴波及。 很可惜地,乌鲁斯一直没有打听到什么关于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资讯。看来这位布琉努的英雄在吉斯塔特的地方上不怎么有名,连四处旅行的吟游诗人也只有听过他的名字而已。 不过,虽然乌鲁斯对此有些失望,但在想起伊莉莎维塔的脸时,又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正如他曾对那姆说过的,他不打算一直待在路伯修。不过,他知道伊莉莎维塔很关心他。如果现在自己恢复记忆,离开路伯修的话,她一定会很难过吧。他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 「睡午觉啊……算了,就这样吧。」 伊莉莎维塔这么说道,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乌鲁斯同时露出了困惑和抱歉的表情,对主人微微低下头。因为要是她继续追问的话,自己可能就会直接说出答案了,所以他没有多说什么。 伊莉莎维塔的下巴离开双手,抬头看向乌鲁斯,改变了话题。 「不好意思,你在之前的战斗中立下的功劳,我没办法给你太多奖赏。你是不是也觉得很不满呢?」 「不,没什么好不满的。」 「我要你觉得不满。」 伊莉莎维塔像是在闹别扭似地噘起嘴,稍微瞪了他一眼。乌鲁斯原本想告诉她自己已经得到摸头这个奖赏了,但是他随即料到伊莉莎维塔会生气地涨红脸,所以还是没有说出口。 伊莉莎维塔似乎没有察觉到乌鲁斯的内心想法,从办公时坐的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要给你一项任务。」 红发战姬挺起胸膛,以炫耀似的态度说道。平常她命令部下时态度都相当严厉,不过她似乎觉得没有必要对乌鲁斯这么做。 「有两个村庄起了纷争,你替我去调停一下。」 「……调停吗?」 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命令,乌鲁斯难掩困惑地反问。至于站在年轻人旁边的那姆则早就露出了相当疲惫的表情。 ——我没有处理过调停,也没看过别人是怎么处理的耶。 虽然他这么想,但看到伊莉莎维塔高兴的笑容后,他实在没办法说自己办不到。 从公宫沿着街道往东步行大约三天之处,有两个分别叫萨布尔和塔尔纳巴的村庄。两个村庄之间隔着一条河川,村民们经常因为河川的使用问题发生争执。 在冬季缺水期会因为用水问题争吵;在夏末河水泛滥的时候又会互相推卸责任,说是对方使用不当。每年两个村子的※名主都会向公宫陈情,而公宫也每次都派文官前去处理。(译注:地方上的基层公务员,负责处理向领主缴纳税收、管理户口等行政工作,相当于里长。) 明明只是村庄之间的纷争,为什么要由公宫派人处理呢?因为这两个村庄位于战姬的直辖领地内。 和吉斯塔特国内的其他公国一样,路伯修也是由被战姬任命的人担任首长或领主,负责治理各地的都市和城镇的。 不过,如果这些领主的领地边界上发生了纷争,战姬有时会将附近地区划为直辖领地,以防止纷争再次发生。也就是战姬亲自介入调停,避免领主之间直接爆发冲突。 乌鲁斯听完以上说明后,疑惑地歪着头问道: 「为什么这两个村庄会起争执呢?」 伊莉莎维塔从堆在办公桌旁的文件里抽出几张递给那姆。头发斑白的骑士迅速地看过之后,便代替主人说明了起来。 「好像是萨布尔村在夏天和秋天的时候增加了村中大麦田的面积。耕地面积增加的话,需要的河水量也会增加。就是这件事引起了塔尔纳巴村的不满。」 而且萨布尔村的态度也不太友善。听到塔尔纳巴村的抱怨后,据说萨布尔村的村长这么说道: 「你们还可以靠山维生,又不会怎么样。」 塔尔纳巴村后方的确有一条高耸的山脉。村民们会在气候温暖的时候到山里采集山菜、果实或进行狩猎。 他们也会在萨布尔村的人想进山的时候同行带路,从对方的收获中收取一至两成作为报酬。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因为对村民们来说,山是相当珍贵的收入来源。就算是邻近的村子,他们也不可能让外来的人破坏山林。 不过,村子靠近山脉也并非只有益处。如果在山脚下种植农作物的话,经常会被鹿或野猪啃食或破坏。寒冬的时候还会有野狼或错过冬眠时机的熊跑到山下来。 所以萨布尔村的理由激怒了塔尔纳巴村的村民。 虽然想避免纷争的村民建议先请战姬大人裁决,但是据说两个村庄的情况就算用一触即发来形容也不奇怪。 「两个村庄的人口都是一百人左右。而且都是战姬大人的直辖领地。如果调停失败的话,将有损战姬大人的威望。」 那姆一脸严肃地说道。 「一定要让我去处理吗?」 乌鲁斯第一件事情就是确认这一点。虽然那姆教了他许多知识,但他根本没有进行调停的经验。突然要他负责这件事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 坐在办公用的椅子上的伊莉莎维塔从容地点点头。 「对,这是命令。如果你失败的话,我会亲自出面处理。你就好好加油,别让情况恶化到那种地步吧。」 看来只能遵从了。乌鲁斯说了句「我知道了」,接受了命令。 「你准备好之后,就在四天内出发吧。有什么不明白的就去问那姆,需要什么东西也可以跟他说。」 其实乌鲁斯现在就想立刻请教那姆,不过他之后好像还有其他工作。所以他只能先向伊莉莎维塔行礼,暂时离开。 直到当天的傍晚,乌鲁斯才见到了那姆。 他们决定到位于公宫一角的小训练场一边练习弓箭一边商量。 所谓的训练场,其实只不过是分别在距离一百阿尔昔、一百五十阿尔昔和二百阿尔昔的地方竖立了圆靶而已。 训练场有一项规矩,就是在训练弓箭的时候,如果有其他人进入训练场,一定要先向已经在训练场里的人打声招呼。 这对乌鲁斯来说是件好事。 虽然这项规定的目的是为了防止弓术较差的人误射进入训练场的人,但这样一来,要和那姆密谈就容易多了。 那姆一边朝一百阿尔昔的箭靶射出箭矢,一边说明了起来。 「是那些资深文官想要刁难你,才会提出这个建议的。战姬大人则为了让你立下功劳而接受了这件事。战姬大人应该是认为就算你失败了,只要自己出马就能解决这件事吧。」 不愧是那姆,已经在这段时间内把事情调查清楚了。站在他身旁的乌鲁斯朝着距离两百阿尔昔的箭靶射出箭矢,叹了一口气。 「不过,如果我失败的话,事情会变得很糟糕吧。」 「战姬大人一定会觉得很失望。而那些文官们也会趁这个机会让你眨职。所以我其实是希望你能尽量把这件事办好。」 那姆一边半开玩笑地说道,一边拉动弓弦,乌鲁斯对他露出苦笑,思考了一下之后问道: 「既然你说他们是为了刁难我才会这么提议,代表这件事很难处理啰?」 「我刚才也说过了,这两个村庄每年都会向公宫陈情。去年和前年派去处理的文官没有好好协调,反而让情况恶化了。最后是战姬大人立刻亲自出面调停才解决了这件事。从那之后,村民们就有些轻视文官。」 乌鲁斯顿时恍然大悟。文官们不只是想让乌鲁斯失败出糗,也想制造让民众明白伊莉莎维塔的威严的好机会。 「怎么样,你能做到吗?」 那姆的声音显得有些焦躁。这位骑士似乎不太擅长使用弓箭。他瞄准的箭靶上只有五、六支箭矢,相较之下,乌鲁斯瞄准的箭靶已经插了将近二十支箭了。光是要在一个箭靶上插上这么多箭矢,就需要相当高超的技巧了吧。 乌鲁斯放下弓,看着箭靶说道: 「你也不能告诉我该怎么解决这件事,对吧?」 「抱歉啊。」 那姆苦笑道。 「其实也不是不能这么做,仿效前人的成功案例没什么好丢脸的。不过,这一次如果因故让人知道我给了你提示,事情就会变得很棘手。」 对乌鲁斯抱有反感的人应该会以此为理由批评他吧。于是乌鲁斯转而问道: 「主人觉得我能办好这件事吗?」 「她应该很期待你的表现吧。」 乌鲁斯听到那姆的回答后耸了耸肩。如果连他都是这么想的话,那大概就是如此吧。伊莉莎维塔说如果乌鲁斯失败,她会亲自出面处理的时候,应该也是认真的吧。至少她没有表现出不负责任的态度。 ——而且我这几天都只顾着游玩…… 为了恢复记忆,他或许应该什么事情都尝试看看。 乌鲁斯把放在弓弦上的箭矢放下来,看向那姆。 「那两个村庄是叫萨布尔和塔尔纳巴对吧?我想再多了解一些关于这两个村庄的事情。只要是关于这两个村庄的纪录,不管什么小事都行,可以让我看看吗?」 听到乌鲁斯这个突然的请求,那姆以混杂了好奇和惊讶的视线看向他。 「你说得倒轻松,你打算把几十年的纪录全都看一遍吗?光是要准备那些资料就需要很多时间喔。」 「如果是到明天的这个时间为止的话,大概能准备几年的资料呢?」 「……顶多三、四年吧。而且必须花上整整一天。」 眉头深锁的那姆一边摸着脸上的皱纹一边回答。他现在肯定已经在想像自己和大量文件奋斗的样子了。乌鲁斯面对着他低下头。 「拜托你。因为我想先看过那些资料再决定如何回答主人……」 「我知道了。」 那姆答应之后便将手里的弓箭交给乌鲁斯,然后对愣在原地的他笑着说道: 「你帮我收拾一下。这点程度的回报不算过分吧?」 乌鲁斯点点头之后,那姆就转过身,快步离开了训练场。 直到那姆的身影远去后,乌鲁斯才察觉到一件事。他转头看向箭靶。若要把这个训练场收拾干净,就意味着必须把箭靶上和地上的箭矢全都捡起来。而冬天的天色暗得特别快。 看来这会是一项十分累人的工作。 那姆遵守了自己的诺言,在隔天的傍晚就替乌鲁斯准备了必要的资料。虽然他的脸看起来有些憔悴,但乌鲁斯装作没看到,接过了资料。 乌鲁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点亮借来的烛台,开始阅读资料。他查阅了两个村庄的人口、年轻人的人数,以及到目前为止的灾害损失,好厘清状况。 当乌鲁斯发现了自己最想知道的资料时,他不自觉地看向了靠在墙上的弓。他想到解决这件事的办法了。 第二天,乌鲁斯告诉了那姆自己需要的东西。 二十位上了年纪的士兵、要让他们穿戴的充足装备和防寒衣物,还有粮食。最后,乌鲁斯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补充道: 「对了,能帮我准备五支……不,十支箭头由铁铸成的箭矢吗?」 到了隔天的早晨,乌鲁斯就带着二十名老兵离开公宫了。 伊莉莎维塔原本想替乌鲁斯送行,但是她没有这么做。如果身为战姬的自己替特定部下送行,以后其他人因为公务离开公宫时,她都必须这么做才行。不过,如果乌鲁斯不是她的部下,那事情就又另当别论了。 ——加油啊,乌鲁斯。 红发战姬一边在办公室里处理政务,一边在心中鼓励他。 「对了,那个年轻人曾说过他会在几天内结束调停,返回公宫吗?」 在乌鲁斯离开公宫的当天午后,来到办公室的拉扎尔向伊莉莎维塔这么问道。他口中的「那个年轻人」指的当然就是乌鲁斯了。 「你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真是难得呢,拉扎尔。」 「因为这件事情已经在文官和骑士们之间传开了。」 老文官露出像是看不下去的苦涩表情,如此回答。 「而且还是那种猜测他会多么辛苦、会惹出什么麻烦之类的无聊好奇心。大家究竟把政务当成什么了啊?」 拉扎尔的额头浮现青筋,一脸不悦地看着自己的战姬主人。 「虽然没有察觉并阻止大家的愚蠢行径,我也有责任,不过,这也可以说是战姬大人您造成的。您为什么要让那个年轻人处理这件事呢?」 「当然是因为我认为乌鲁斯办得到啊。」 「就算他擅长弓术,这一次也派不上用场啊。所谓的调停,就是努力安抚对立的双方,仔细聆听他们的要求,并深思熟虑且理性地说服他们,最后在说明利益和损失之后,要求对方妥协和接受。偶尔也会出现不接受调停的人、集结同党威胁的人,或是前来贿赂的人。再加上那两个村落的陈情又特别棘手,对那个没有调停经验的年轻人来说,会不会太困难了呢?」 伊莉莎维塔以有些诧异的眼神看向这位滔滔不绝地苦劝自己的老文官。因为她觉得拉扎尔的这些话听起来好像在同情乌鲁斯。 「可是,乌鲁斯好像胸有成竹喔。他说十天后就会回来了。」 伊莉莎维塔以逞强的口气回答后,拉扎尔惊讶地眯起了眼睛。 要从公宫走到那两个村子,必须花费三天时间。来回的话就是六天了。 也就是说,乌鲁斯打算在四天内完成交涉。 「他太小看调停的工作了。希望他能把这次的失败当作教训。」 拉扎尔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乍看之下,四天的时间好像非常充足,实际上并非如此。因为如果只要交涉几天就能让双方接受的话,就不需要向伊莉莎维塔提出陈情了。 「我相信乌鲁斯。如果他真的十天就能解决调停,回到公宫,那我这次一定会依照我的想法给予他奖赏。」 「若他真能成功,那我们也只能承认他的实力了。」 拉扎尔离开办公室后,还是觉得有些不安的伊莉莎维塔传唤了那姆。 「听说公宫里现在正为了乌鲁斯去调停的事情议论纷纷?」 「是的,我和其他人打赌他能在十天内解决问题,返回公宫。」 头发斑白的骑士毫不犹豫地回答,身为主人的伊莉莎维塔顿时哑口无言。 「你们还拿这件事来打赌?」 「只是几个人以一两杯伏特加在打赌而已。就现况来说,认为他能够解决问题的大概只有我一个人吧。」 「……你认为乌鲁斯会成功?」 伊莉莎维塔一脸担心地问道,那姆则歪着头思索了起来。 「虽然我也无法保证……不过乌鲁斯没有像大家所想的那样轻视调停这个工作。我认为他是根据明确的想法在行动的。」 这并不是为了让伊莉莎维塔放心而说的权宜之计。而是那姆和乌鲁斯交谈后得到的感想。和伊尔达交战的时候也是如此,那个年轻人表现得实在太冷静了。简直就像是一位经历过许多严苛战场的将领。 那姆心想,据说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是位拥有领地的贵族。那么,身为领主的他肯定经历过好几次类似这样的调停吧。 如果乌鲁斯就是那个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而且那种经验仍然残留在他的记忆一角的话…… 「既然他已经出发了,我们就静静等待结果吧。乌鲁斯不会让战姬大人您失望的。」 那姆隐藏了内心的想法,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十天后,乌鲁斯真的如他预料的率领二十名老兵回到了公宫。 ◎ 现在公宫的某处正沉浸在惊愕的情绪之中。 除了那姆以外,文官和骑士们都没有想过乌鲁斯真的会如期归来。就连那姆自己也在听见他顺利解决调停时,还吓得松手让文件掉到地上。 「辛苦你了,乌鲁斯。快告诉我们你是怎么解决这件事的吧。」 伊莉莎维塔在办公室里以灿烂的笑容欢迎乌鲁斯归来。她的身旁站着拉扎尔和那姆。此时老文官正以难以置信的表情盯着乌鲁斯,那姆也是一脸佩服的样子。 乌鲁斯行了一礼后,就开始叙述他调停的经过。 率领着士兵的堤格尔最先前往的地方不是那两个村庄,而是流经村庄之间的河流。他之所以选择待在那里,是为了同时观察两个村庄是否有人情绪失控。 接着,他各派三名士兵前往村庄,唤来了村长和担任首长的名主。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不管先去哪个村庄,都有可能让另一方感到不满,或是怀疑自己是否和对方签订了什么密约。所以他这么做是为了让两个村庄明白自己的中立立场。 等两个村庄的村长和名主都到齐后,乌鲁斯便开始进行调停。 和互相对立的另一方见面时,他们脸上都露出了明显的厌恶表情,但碍于多达二十人的士兵(虽然是老兵)的压迫感,他们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听从了乌鲁斯的指示。 乌鲁斯仔细聆听双方的主张,并让他们纠正对方说错的地方。 「全都说完了吗?」 乌鲁斯等双方把自己的主张全都说出来,并再三确认之后,便如此宣布: 「萨布尔村必须将扩大农田面积后收割的所得让出一成给塔尔纳巴村。塔尔纳巴村也必须把带萨布尔村民进山时获得的猎物抽成降低到一成以下。至于河川的使用方式,难道连每天捕几条鱼、打多少桶水都要由我们帮忙决定吗?」 双方都摇了摇头,表示遵守乌鲁斯的裁决。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塔尔纳巴村的村民对乌鲁斯说道: 「官员大人,能请您听听我们的一项请求吗?」 村民的要求是希望他能铲除山里的熊。据说这只熊身躯庞大,不时会到山脚下大肆破坏田里的作物之后再扬长而去。 「虽然目前只损失了作物,但村子里的人都很害怕它哪天会吃掉家里养的鸡和猪,或是袭击自己。既然现在这里有这么多英勇的士兵,您自己也背着一把好弓,应该可以帮我们这个忙吧?」 村民的口气相当挑衅。眼里充满了「怎么能被这种年轻小伙子看扁」的想法。萨布尔村的人也愉快地看着这一幕。他们大概也对乌鲁斯有同样的看法吧。 乌鲁斯并未表现出退缩的样子,爽快地答应了这件事。 「那就告诉我详细的情况吧。」 乌鲁斯具体询问了熊的体型以及村民们发现它的地点之后,便在当天进入山里,花了三天就杀死那只熊——而且是一个人办到的。 他之所以让那姆帮忙准备资料,就是因为想了解靠近山脉的塔尔纳巴村受到野兽侵扰的情况。正如他所推测的,塔尔纳巴村每年都会受到野猪或熊的侵袭好几次。 所以他在进行调停的时候故意把弓背在背上,好让这些村民看见。 这些村民都很瞧不起文官。他们看到弓之后,一定很想确认乌鲁斯是不是在虚张声势吧。更何况乌鲁斯带来的还是一群老兵。 乌鲁斯认为对方一定会提出类似测试他实力的要求,结果他猜中了。 他请塔尔纳巴村的人帮忙把熊从山上拖下来,又请萨布尔村的人来协助支解熊尸。等这些事情都处理完之后,他们脸上的不满也消失了。 塔尔纳巴村的村民早已透过平时的生活充分明白野猪和熊的恐怖之处。萨布尔村的村民也经常进山打猎,所以这件事也与他们的生活息息相关。 所以这位独自消灭熊的猎人便成了他们尊敬和畏惧的对象。年轻和立场在此时都不是问题了,甚至让他们觉得那些老兵看起来有些吓人。 隔天,乌鲁斯让村民们发誓会遵守自己说过的话之后,就带着士兵离开了此地。 「——事情就是这样。」 乌鲁斯以这句话作结后,拉扎尔忍不住发出感叹的低吟。 听完乌鲁斯的报告之后,会让人有一种这次的任务简直是为他量身打造的感觉。 不过,事实并非如此。这名年轻人只是以自己较拿手的方法解决了这件事而已。如果他擅长的不是弓箭,而是长剑的话,那他就会去思考能够活用剑术的解决办法吧。 伊莉莎维塔露出满意的笑容,用力地点了点头,并高声宣布: 「那么,就赏给乌鲁斯一千枚银币,并让他搬到我的卧室旁边的房间来吧。」 办公室里顿时一阵哗然。不只是拉扎尔,连那姆也瞪大了双眼。 把自己卧室旁边的房间赐给对方,是展现出对这个人最大的信赖的奖赏。除了能力之外,人格也必须受到极大的肯定,否则主人是不可能把距离自己最近的房间赏赐给那个人的。 「战姬大人,这实在是太——」 拉扎尔脸色苍白地表示反对。但是伊莉莎维塔却摇了摇头,驳回了他的意见。 「我已经说过了,如果他在十天内回到公宫,那我就会依照我的想法给予他奖赏。你也答应了不是吗?现在又表示反对的话,是不是太狡诈了呢?」 「我的确是错看了这位年轻人的能力。我也没有忘记战姬大人与自己说过的话。但是您刚才说的奖赏实在是太夸张了,请您务必重新考虑。」 老文官拼命地低头恳求,额头上浮现苦恼的汗水。伊莉莎维塔的异彩虹瞳看向沉默地站在他身旁的头发斑白的骑士。 「……那姆,你怎么看?」 那姆 一脸为难地摸了摸脸上的皱纹。其实他也认为这样的赏赐太夸张了。 不过,他也能够明白伊莉莎维塔的心情。 为了留下乌鲁斯,她也用尽了全力。 而且她也按照了「先给予任务,再针对立下的功劳给予赏赐」的顺序来拔擢乌鲁斯。 最重要的是,这次很明显地是文官们输了。连拉扎尔也认定调停绝对会以失败收场,他们甚至没有为了以防万一,先和伊莉莎维塔商量该给乌鲁斯什么赏赐。 不过,若真的照伊莉莎维塔所说的执行也不太妥当。所以那姆尽可能地以平稳的口气说道: 「战姬大人您想肯定和赞扬部下功劳的心情是很难能可贵的。不过,我也认为这样的赏赐有些不妥。」 伊莉莎维塔听到这段话之后,表情顿时暗了下来。那姆继续说道: 「所以我有个提议。给乌鲁斯一个适合他的职位,并以三个月为限,让他住在战姬大人卧室旁的房间,您觉得如何呢?」 「三个月……」 伊莉莎维塔陷入了沉思。看到主人的反应,那姆心想,这应该就是结论了吧。之后他只要再和拉扎尔商量好,在这三个月内让乌鲁斯负责各种工作,几乎没有时间待在房间里就行了。 伊莉莎维塔或许会生气,但是,只要乌鲁斯能顺利完成许多工作,获得大家肯定的话,她的不满总有一天会消失吧。那姆自己也希望乌鲁斯能在公宫留下来,虽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伊莉莎维塔的关系,但他也不讨厌这名年轻人。 最后,伊莉莎维塔像是作出了决定似地看向乌鲁斯。 「既然如此,乌鲁斯,从今天算起的三个月内,你就住在我卧室旁边的房间里。至于你的工作,也就是职位……就担任战姬的顾问好了,你觉得呢?」 那姆和拉扎尔顿时面面相觑。公宫里的顾问职位基本上只是挂名,没有固定的工作,等于是没有实权。不过,相对的,任命他为顾问的人在每次谘询的时候会给予他必要的权限。以目前的情况来说,给予他权限的人就是战姬。 至于当事人乌鲁斯,则在报告完毕后就默默地站在原处。因为他是接受奖赏的人,所以一直很努力地不随便插嘴,不过他看着三人的视线还是显得有些无奈。他很希望这三个人可以事先商量好再告诉他。 不过,当乌鲁斯听到伊莉莎维塔的这句话后,还是忍不住犹豫地看向那姆,并沉默地用眼神询问他是否该接受这个奖赏。 那姆以夸张的动作向伊莉莎维塔行了一礼,来表示他要告诉乌鲁斯的答案。拉扎尔模仿了他的动作。 「我们认为这么做没什么问题。」 「……我有种上了当的感觉。」 伊莉莎维塔瞥了两人一眼,自言自语地吐出这句话后,便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笑着看向乌鲁斯。年轻人诚惶诚恐地低下头。 「非常感谢主人的赏赐。」 就这样,乌鲁斯变成了见习骑士兼战姬顾问。这可说是前所未有的大拔擢。 ◎ 这天,乌鲁斯快速地吃完早餐,打算到公宫外的城镇逛逛。他变成战姬顾问已经过了好几天,还是一样没有什么正式的工作可做。 当他走在通往公宫外的走廊上时,伊莉莎维塔叫住了他。 「哎呀,乌鲁斯,你穿着大衣是想去哪里呢?」 他听到熟悉的声音,转头一看,就发现穿着紫色礼服的红发战姬正站在他眼前。她身旁没有随从,只有她一个人。乌鲁斯正想找个借口蒙混过去,伊莉莎维塔就抢先他一步,笑着说: 「对了,听说你好像每天都会去公宫外的城镇呢。」 原本想瞒着她的,看来是被发现了。主人的眼里毫无笑意。 「因为我认为去公宫外看看,说不定能找到恢复记忆的线索。」 听到乌鲁斯的解释,伊莉莎维塔沉默了。她比任何人都不希望乌鲁斯恢复记忆。因为一旦恢复了记忆,乌鲁斯就再也不是乌鲁斯了。但她一直无法说出这个想法。 乌鲁斯将主人的沉默误解为生气了。他稍微想了一下后,提议道: 「主人要不要也到公宫外的城镇看看呢?」 「是视察吗?我才不要。」 调适好心情的伊莉莎维塔不欣赏这样的提案,摇头拒绝了。 「我一开口说要去视察,公宫就一定会派二十名护卫跟着我。只能见事先安排好行程的人,我自己不能主动跟其他人说话。我当然知道视察的重要性,不过这样子实在是让人喘不过气来。还不如去散散步就好。」 只要带上一两名骑兵去散步,公宫的人就不会有意见了。明明是到城镇外面,却比视察自由多了。这是因为上一任战姬喜欢独自骑马出去散心,也是伊莉莎维塔少数感谢上一任战姬的地方。 看到主人一脸不悦,乌鲁斯便露出像是想到了恶作剧的孩子般的表情,说道: 「那要不要偷偷溜出去呢?」 伊莉莎维塔顿时惊讶地瞪大她那对颜色相异的双眼。 这天,伊莉莎维塔从早上就在办公室里处理各种文件。顺便一提,今天是那姆在一旁协助她。 中午时,她说要稍微休息一下,就回去卧室了。 「我明白了。这段时间的事情就由我来处理。」 那姆恭敬地目送主人离开。 回到卧室后,伊莉莎维塔虽然钻进了附有床帐的床上,却没有直接躺下休息。她的眼里闪烁着期待、兴奋和紧张的情绪。 她直接在床上换上了事先准备好的衣服。 那是一套由黑色长袖上衣、长及脚边的长裙,再加上白色围裙所构成的侍女服。接下来只要将防尘用的布包在头上,最基本的伪装就完成了。 伊莉莎维塔把她的黑鞭龙具紧紧地缠在大腿上后,就离开了床铺。她走到门边,谨慎地聆听外面的动静。当她判断外面没有任何人之后,就离开房间走到了走廊上。 她保持低垂着头的姿势,快步穿过走廊。虽然在半路上和士兵和侍女擦身而过,但都没有被他们叫住。 当伊莉莎维塔走到包围公宫的城墙附近时,她暂时停下了脚步。她现在呼吸相当急促,心脏跳得飞快。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发现脸颊有些发烫。 她抬头往上看,蔚蓝的天空只看得到几片稀疏的云朵。虽然冷风还是有些刺骨,但天气相当晴朗。感觉好像耀眼的太阳和蔚蓝的天空正在鼓励自己溜出去一样。 这是她第一次假扮成侍女偷偷溜出公宫。除了自己以外,知道这件事就只有提议的乌鲁斯和负责协助的那姆两人而已。 乌鲁斯建议伊莉莎维塔偷溜出去的时候,她并没有立刻答应。 「可是,这样子我会被骂的。」 当时她说的话听起来非常孩子气。乌鲁斯便笑着回答:「那到时候就让我代替您挨骂吧。」 她没有选择正门,而是改走在公宫工作的侍女使用的小门。 乌鲁斯早就在那里等着她了。看到他之后,伊莉莎维塔忍不住松了一口气。乌鲁斯笑着说: 「那我们出发吧。」 乌鲁斯带她去的第一个地方是一间小旅馆。 「虽然必须靠那件侍女服才能溜出公宫,不过到了街上之后,穿成那样反而会很显眼。」 伊莉莎维塔在旅馆的房间里换上了乌鲁斯替她准备的衣服。 她穿上这件双面编织的麻衣之后,发现胸口的地方有点紧。接着,她在麻衣外披上衣襟和袖口装饰了毛皮的白色大衣。脚上穿的长靴也同样以毛皮装饰。 ——好久没穿这种衣服了呢。 在她成为战姬之前, 这样的衣服对她来说可以说是相当理所当然。她看着那姆事先替她准备好的镜子,替自己的左眼戴上眼罩。为了配合大衣的颜色,眼罩也是白的。因为异彩虹瞳实在太显眼,所以在商量过后,决定还是让她戴上眼罩。 她戴上羊毛制的白帽,把红发盘起藏在里面。帽子上有个用小珠子串起来的吊饰,大概是为了让眼罩看起来不会太醒目吧。 「……这是我吗?」 伊莉莎维塔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禁如此喃喃自语。或许是看惯了自己穿着华丽的紫色礼服的样子吧,像这样朴素的打扮反而让她觉得很新鲜。 她走出了房间。乌鲁斯看到她的模样后,便露出了微笑。 「还合身吗?」 「嗯,虽然有点紧,不过还能够忍耐。」 至于是哪里有点紧,因为太害羞了,她没有说出口。 「这样的话就看不出您是战姬了对吧?」 乌鲁斯说完这句话后就转身背对伊莉莎维塔。红发战姬觉得有些不高兴了。 「你没有其他话要说吗?」 她直接说出了心里的不满。乌鲁斯纳闷地转过头,百思不解地歪了歪头。伊莉莎维塔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她快步追过乌鲁斯,然后回头说道: 「快点带我走吧。」 他们观看了从手中喷出彩色烟雾的街头表演,也听了吟游诗人吟唱关于村民和妖精的温馨故事,还吃了露天摊贩卖的清蒸马铃薯和熏肉。 在主要道路上,主妇们来来往往,小孩和狗嬉闹奔跑。看起来像工匠的男人在路边喝着伏特加。民宅的庭院里有一名老人正在保养翼弦琴。商人在两旁都是摊贩的街道上大声叫卖,可以看到只是来随意逛逛的情侣,也可以看到认真地挑选商品的年轻人。 既热闹又和平的景象。 「你之前真的逛过很多地方呢。」 正如惊讶的伊莉莎维塔所言,乌鲁斯带她去了各式各样的地方,也看了许多东西。而且费用全是由乌鲁斯负担。 伊莉莎维塔扬起嘴角,心情相当雀跃。无论看到什么东西,她都觉得很新奇。只要喝一碗装在陶碗里的热汤,就连寒冷的风也没那么刺骨了。 最让她开心的是乌鲁斯正陪在她身边,和她吃着同样的东西、看着同样的事物。 过了大约一刻半之后,两人随便找了块空地稍微休息一下。被树丛包围的圆形广场上,放着许多经过仔细刨修后用来代替椅子的树桩。 「我去买点喝的东西。」 伊莉莎维塔目送乌鲁斯快步离去后,就靠在距离自己最近的树上,小声地叹了一口气,并轻轻地抚摸盖住左眼的眼罩。 ——暂时拿下来好了。 虽然她知道自己必须戴着这副眼罩,但还是很碍事。 她想用双眼欣赏这附近的风景。 ——没问题的,乌鲁斯也在。 伊莉莎维塔拿下了眼罩。这时,她突然听见有人正以粗鲁的声音对自己说话。 「喂,你要不要跟我去喝一杯啊?」 随着脚步声逐渐靠近,一位陌生男人出现在红发战姬面前。他的年纪看起来差不多二十五岁,披着一件有些肮脏的大衣,腰间的皮带上挂着好几个小袋子。他说话的时候带有亚斯瓦尔的口音,应该是一位旅人。 愉快时光被打扰的伊莉莎维塔愤怒地回答他: 「我现在心情很好。劝你在我生气之前快点离开。」 男人似乎把这句话当成她在虚张声势吧。他露出下流的笑容,朝伊莉莎维塔伸出手。红发战姬粗暴地把他的手推开。 但是男人的手指被推开的时候,却不小心撞到伊莉莎维塔的帽子,害帽子掉到了地上。 盘在帽子里的红发瞬间散开来,颜色相异的双眼也暴露在男人面前。男人以像是看到了奇怪东西的眼神盯着伊莉莎维塔,并发出了小小的惊呼。 伊莉莎维塔的愤怒瞬间爆发出来,她左手紧紧握着眼罩,右手则抓住男人的脸,毫不留情地把他拽在地面上。 「主人!?」 一道惊讶的叫声让喘着气的伊莉莎维塔瞬间回过神来。双手拿着陶杯的乌鲁斯冲了过来。他看了看伊莉莎维塔和倒在地上的男人,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或许该说是幸运吧,那名男人只是失去了意识而已。 乌鲁斯把陶杯放在一旁的树桩上,捡起帽子并拍去上面的灰尘,替伊莉莎维塔戴上了帽子。然后伸手扶着她的背,和她一起离开了这里。因为走在街道上容易引人注目,所以他们选择了一条狭窄的岔路。 「……为什么?为什么非得遇到这种事不可呢?」 异彩虹瞳的少女捂着左眼流下了泪水。灰暗阴郁的情绪笼罩了她。因为是在她沉浸于幸福中,毫无防备的瞬间发生的事,所以更让她大受打击。 「什么吉兆都是骗人的,根本是胡说八道。干脆把这种东西挖掉算了……」 或许是因为情绪相当激动,伊莉莎维塔开始胡言乱语。乌鲁斯一边制止她一边说道: 「我很喜欢主人的眼睛喔。」 伊莉莎维塔顿时沉默了。 片刻之后,伊莉莎维塔战战兢兢地问道: 「……为什么喜欢?」 「我认为,正是因为有这对颜色不同的眼睛,主人才会是主人。」 乌鲁斯对一言不发的伊莉莎维塔说道: 「我之前说主人的眼睛像猫一样的时候,主人您笑了。要不是有这双眼睛,我是不会说出那种感想的吧。当然了,这双眼睛肯定给您带来了许多不愉快的回忆。不过……」 乌鲁斯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因为伊莉莎维塔正以认真的眼神抬头看着他。她的脸颊上还留着泪痕,眼睛四周也有些红肿,但她已经不再哭泣了。 「乌鲁斯,你为什么要叫我『主人』呢?」 「您不喜欢这个称呼吗?」 伊莉莎维塔突然问道,乌鲁斯疑惑地歪了歪头。她面不改色地回答: 「如果不喜欢的话,我早就跟你说了——其他人都不会这样叫我不是吗?」 就连那姆也是以「战姬大人」来称呼伊莉莎维塔。之前和他们交战的那些比多格修的士兵也是如此,反而是乌鲁斯的称呼方式比较独特。 不过,乌鲁斯称呼伊莉莎维塔为「主人」的时候,并没有那种仆人对主人的谦卑态度。 「我这么做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和主人相遇的时候,我不知道『战姬』是什么而已。」 伊莉莎维塔听到这句话后,颜色相异的双眼顿时浮现失望和沮丧的神色。年轻人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又继续说道: 「而且,虽然我现在是侍奉您的人,但还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我之所以使用这么称呼,是因为我完全没有考虑到立场的问题,只是单纯地表示自己侍奉这个人而已。这个称呼我只会对主人一人……」 乌鲁斯的话又中断了。因为伊莉莎维塔突然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年轻的战姬顾问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不敬的话而感到不安。虽然当事人曾说过不讨厌这个称呼,却不代表她知道理由后仍会抱持着一样的态度。 乌鲁斯不知道该不该问她怎么了,只好默默地看着她,结果伊莉莎维塔沉默一阵子之后,突然夸张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就用大衣的袖子使劲地擦起脸来。 当伊莉莎维塔再次抬起头来时,她的脸上已经恢复了笑容。虽然泪痕已经消失,但大衣的袖子却害她的脸颊有些泛红。 「我们该回去了,乌鲁斯。」 「好的。」 看到伊莉莎维塔恢复了好心情,乌鲁斯松了一口气, 笑着回答她。现在离日落还有一点时间,不过,既然她已经满足,那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两人回到大街上,准备走回公宫。但是才走了不到十步,伊莉莎维塔就看向某间摊贩,似乎觉得很好奇地走了过去。无可奈何之下,乌鲁斯只好也跟着走向摊贩。 这是一间贩卖饰品的店。不过他贩卖的饰品没有使用金银,只是将木片削薄,再以仔细打磨的石头和少量的铜装饰而已,所以价格并不贵。 代替衬布的毛毯上排列着发夹、项链、戒指和手镯等饰品。一名男性店员亲切地对伊莉莎维塔露出笑容,并看向站在一旁的乌鲁斯。 「这位小姐真是可爱呢。身为一个男人,应该趁现在买点什么东西送给她才对吧?」 乌鲁斯对店员笑了笑,然后向伊莉莎维塔点点头。 「请挑一样您喜欢的东西。」 「那、那就这个……」 伊莉莎维塔有些迟疑地指着由橡实和小石头串成的项链。橡实和小石头都打磨得很光滑,还分别涂成了蓝色和黄色。 「谢谢惠顾。快点替小姐戴上吧。」 店员收下银币后,把项链交给了乌鲁斯。乌鲁斯认为店员应该是误会了,但伊莉莎维塔却并没有否认,只是默默地看着乌鲁斯。 「……我帮您戴上吧。」 乌鲁斯诚惶诚恐地说道,伊莉莎维塔沉默地伸直后背,挺起了胸膛。乌鲁斯拿着项链的伸向她的脖子,雪白的颈部看起来相当娇媚。他在她的脖子后方把小小的锁扣扣了起来。 「您戴起来很好看。」 乌鲁斯笑着说道。这并不是在恭维她。当他把项链绕过她的脖子时,他觉得项链的光泽看起来比放在毛毯上时灿烂多了。 但伊莉莎维塔却不悦地转头看向旁边。 「我穿上这套衣服时,你明明什么话也没说。」 直到这时,乌鲁斯才察觉到自己当时是多么失礼。而在一旁听他们说话的男性店员则早就不客气地捧腹大笑了起来。 在太阳即将西沉时,伊莉莎维塔已经回到公宫中自己的卧室了。那姆事先打开了公宫的后门,让他们能够顺利回来。也多亏乌鲁斯引开士兵们的注意力,让她不至于被任何人发现。 她告诉侍女今天自己会早点休息后,就钻进了附有床帐的床。 ——好累。 那是一种伴随着喜悦,让心情很愉快的疲劳感。伊莉莎维塔把那条由橡实和石头制成的项链拿到眼前观看,然后用双手温柔地拿着它,放到自己怀中。 片刻之后,她就幸福地陷入了熟睡。 ◎ 太阳已没入地平线,天上闪烁着星光。 在一间酒馆的角落里,五名男人表情阴沉地围着一张老旧的桌子。其他桌子的气氛都非常热闹,只有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桌上放着四瓶葡萄酒,但其中三瓶已经见底。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装着鱼干、起司和猪肉薄片的大盘子。 「对了,你们听说了吗?那个家伙这次好像变成顾问了。」 其中一人握着酒杯,吐出带有恶意的话。几个人听了也跟着露出冷笑。 「只不过解决了一项调停任务,就当上了顾问吗?一定是献了不少殷勤。」 「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就能获得这种赏赐,如果是我去调停的话,肯定能当上千骑部队的队长吧。」 「之前明明还只是个马夫,竟敢这么嚣张。真不知道那些上了年纪的骑士和文官在想什么。」 他们粗鲁地饮尽杯中的葡萄酒,一边嚼着鱼干和起司,一边咒骂乌鲁斯。 他们是任职于公宫的骑士,而且都是勤于练习剑术和枪术,克服了许多磨练之后,才以二十几岁的年纪获得现在身分的年轻人。所以他们都对自己相当自负,他们看到乌鲁斯没吃过相同苦头就受到战姬赏识,自然是感到嫉妒又厌恶。 顺便一提,那姆其实知道有些人抱持着像他们这样的想法,但是只要当事人没有对此提出抗议,他就不会去责备这些人,采取放任不管的态度。因为他知道不管乌鲁斯立下了多么显赫的战功,这些人都不会因此改变想法。 「擅长弓箭又怎样?他的剑术和枪术根本比幼儿还糟嘛。」 「看他那张感觉就是个乡下人的脸,想必也不是来自什么身分高贵的家族。」 他们借着醉意不断地抱怨和发牢骚。当他们又喝了一些酒,尽情地咒骂乌鲁斯时,旁边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既然你们这么讨厌那个男人,为什么不干脆除掉他呢?」 他们狐疑地看向说话的人。 那是一名身材娇小的老婆婆,她身上披着宽松的黑色长袍,以同样颜色的兜帽将脸遮住。她的身高和孩童差不多矮,长袍的下摆也拖到了地上,长相则被帽子遮住,只露出长长的鹰勾鼻,手里还拿着一支简陋的扫帚。 「有什么事吗,老婆婆?」 一名骑士以厌恶的眼神看着老婆婆。就算他们喝醉了,也能察觉到这名老太太身上散发出一股来历不明的可疑气氛。老婆婆发出了模糊不清的笑声。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们这么讨厌那个叫乌鲁斯的人,就干脆杀了他吧。」 听见老婆婆竟然若无其事地怂恿他们去杀人,骑士们顿时面面相觑。虽然他们确实对乌鲁斯怀有敌意,希望他能遭遇不幸,但还没有痛恨到想杀了他。 然而,这名老婆婆的话却有种让人想仔细聆听的神秘力量。他们就这样坐在椅子上盯着老婆婆,一直听着她说话。 当他们回过神来时,老婆婆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 偷偷溜出公宫后过了几天,乌鲁斯被命令在晚上的时候负责看守伊莉莎维塔的卧室。不过,也只有今晚而已。这是那姆和老文官拉扎尔的安排。 「为什么要找我呢?」 这是乌鲁斯询问提出看守命令的那姆的第一个问题。 连乌鲁斯都知道,只有身分背景和能力都无可挑剔的人才有资格看守伊莉莎维塔的卧室。 这位爱操心的骑士以前所未有的认真表情回答乌鲁斯: 「虽然这件事不能大肆宣扬,不过,听说战姬大人最近这几天都睡得很不好。根据侍女的叙述,好像是作了什么梦,一直在呻吟。」 乌鲁斯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他也注意到伊莉莎维塔最近脸色不是很好看。不过,他试着询问伊莉莎维塔,却得到了敷衍的回答,所以他只能在一旁默默地观察她的情况。 「虽然我们准备了药,但战姬大人连一口也没喝。我们想在战姬大人真的病倒之前采取一些措施。如果让你来看守的话,说不定战姬大人就能安心熟睡。当我跟拉扎尔大人这么说之后,他就表示愿意替我安排。」 「我懂了。不过,不会用剑的我能胜任这份工作吗?」 乌鲁斯疑惑地问道,那姆则以像是在说没问题的表情回答他: 「如果是短弓的话,在狭窄的走廊上也不至于施展不开吧?若有可疑人物靠近,你就先出声叫住对方,要是他不肯听你的话,就别管那么多,直接射箭吧。」 虽然这项指示不合理的程度让乌鲁斯有些不知所措,但或许所谓的看守就是要做得这么冷酷才叫称职。 总而言之,乌鲁斯现在正拿着短弓,站在深夜的走廊上。因为走廊很冷,所以他并未套上铠甲,而是穿着毛皮帽子和大衣。这件大衣因为有三层布料,所以有点笨重,不过防御能力比劣等的皮甲还要好。 一旁的墙上架着点了火的火把。不让火熄灭也是看守的工作。 虽然根据他收到的指示,如果真有什么事 情,或是伊莉莎维塔叫他的时候,必须联络在其他房间待命的侍女,不过随着时间不断流逝,并没有发生什么异状。夜晚的寒意逐渐让人难以忍受,四周也变得愈来愈寂静。 究竟已经过了多少时间了呢? 这时,乌鲁斯突然皱起了眉头。他好像听到哪里传来了声音。 ——是什么……? 他下意识地压低身子,竖起耳朵。然后马上明白了。那个声音是从自己后方——也就是伊莉莎维塔的卧室里传出来的。 奇妙的是,他听不清楚那个声音在说什么。如果她是在半夜醒来,打算呼唤侍女的话,应该会是更清晰的说话声才对。 但他现在听到的声音却像是在呻吟,而且还断断续续的。 乌鲁斯脑中闪过那姆说过的话——伊莉莎维塔作梦的时候一直在呻吟。 他顿时犹豫了起来。他该呼叫侍女进去看看房间里的情况吗?但是,他立刻就放弃了这个想法,而是点起备用的火把,以左手握着。 他用右手打开房门,悄悄地钻进房内。 卧室中间有张附有床帐的床。旁边放着烛台,蜡烛正发出微弱的火光。 「——主人。」 但回答乌鲁斯的并不是斥责或怒骂,而是不成声的呻吟。乌鲁斯迅速地走到附有床帐的床旁边。 「请原谅我的失礼!」 乌鲁斯掀起床帐的布帘之后,吓得瞪大双眼。 伊莉莎维塔正按着自己的胸口,露出难受的表情。她的嘴里传出了呻吟声和痛苦的喘息。美丽的脸庞和身体都布满汗水,几根红发黏在她的脸颊上。睡衣的衣襟敞开来,雪白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之中。 乌鲁斯把火把靠在烛台上,抓住伊莉莎维塔的肩膀摇晃起来。 「主人!」 乌鲁斯拼命地呼唤她。伊莉莎维塔的双手在半空中胡乱挥舞,然后紧紧抓住了床沿。一道诡异的声响自床边传来。乌鲁斯过了一会儿才明白那是床沿碎裂的声音。 伊莉莎维塔的右手碰到了乌鲁斯的脸颊。同时,她的双眼也微微睁开了。 片刻之后,红发战姬发出了带着困惑的喘息声。她神情恍惚地以金色和蓝色的眼睛抬头看向乌鲁斯。 「乌鲁斯……?」 「您醒了吗?」 乌鲁斯松了一口气。接着,他注意到自己还抓着伊莉莎维塔的肩膀,便急忙松开了手。但是当乌鲁斯打算向尚在发愣的战姬说明缘由时,他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一直盯着伊莉莎维塔。 烛台上的火光朦胧地隔着床帐照亮床铺。以蕾丝装饰的黑丝绸睡衣半掀开来,让伊莉莎维塔丰满的胸部露出一半,并因为被汗水濡湿而黏在身体上。 她的呼吸还很紊乱,慵懒的表情蕴含着娇媚的气息,雪白的肌肤留有汗渍,看起来十分煽情。纤细的腰勾勒出玲珑曲线,形状姣好的大腿也让人移不开目光。 直到伊莉莎维塔抓起睡衣一角遮住自己,乌鲁斯的身体才终于动了起来。他满脸通红地急忙转过身,把床帐放下。 「那个……您还好吗?」 虽然他好不容易挤出了这句话,但心里其实恨不得立刻逃出房间。她好像真的只是因为作梦在呻吟。他应该一开始就让侍女来处理的。 伊莉莎维塔并未回答。但乌鲁斯也不能二话不说地直接离开,只好站在床帐旁边,静静地等待。片刻之后,伊莉莎维塔开口呼唤乌鲁斯。 「……乌鲁斯,我刚才有说什么话吗?」 「没有。听起来像是在呻吟,不是有意义的句子。」 「真的吗?」 乌鲁斯吓了一跳,忍不住看向床帐。他没想到伊莉莎维塔竟然会再次确认。 「是真的。」 他听到伊莉莎维塔以细微的声音说了声「这样啊」。虽然觉得很纳闷,但他还是主动问道: 「需要我请侍女为您准备水或葡萄酒吗?」 「不用了。话说回来,那里有条毛巾对吧?帮我擦一下背。」 伊莉莎维塔以理所当然的口气命令道,乌鲁斯傻傻地「喔」了一声。当他眨了几次眼睛,确实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之后,才战战兢兢地再次确认: 「是要请侍女替您擦背对吧?」 「你来就可以了,我很冷,快点动手吧。」 乌鲁斯顿时哑口无言,但他立刻明白若是走出房间,主人肯定会大发雷霆。无可奈何之下,他拿起放在桌上的毛巾。这时,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桌上会有毛巾呢? 如果不是可能会用到的话,是不会刻意放在这里的吧?乌鲁斯说了句「失礼了」之后,就轻轻地掀起了床罩。 伊莉莎维塔已经转过身子背对他了。睡衣似乎也脱了下来,露出白皙的背部。连及腰的红色长发也被她从肩膀拨到前方了。 乌鲁斯因为紧张和些许兴奋而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随即担心起伊莉莎维塔是否听见了这个声音。 接着他就对伊莉莎维塔背对着自己感到庆幸。至少这样子就不会被她发现自己身体的反应了吧。要是被察觉的话事情就麻烦了。 乌鲁斯一边注意力道,一边替她擦拭肩膀。在毛巾接触到的瞬间,伊莉莎维塔颤抖了一下,但随即就放松了肩膀的肌肉。 「——乌鲁斯。」 伊莉莎维塔突然呼唤他。 「不准对任何人提起我说梦话的事。虽然好像已经有几个人知道了。」 乌鲁斯有些犹豫,并未立刻回答。他继续擦拭,稍作思考之后才开口答道: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是否能告诉我理由呢?」 他手上的毛巾正沿着腰部到臀部的线条擦拭。为了不碰到不该碰的地方,他也没办法一直移开视线。所以乌鲁斯很想专心和伊莉莎维塔交谈以转移注意力。 「因为这样子会引来不必要的担心。更重要的是,我身为战姬,竟然会在梦中发出呻吟……」 「谁都会作梦,如果很疲倦的话,会在梦中呻吟也不奇怪吧?」 乌鲁斯以安慰似的口气说道。但他的内心却浮现了一个推测。 ——难道她每次在梦中呻吟的时候都会流这么多汗吗? 这样就能解释她为什么会在桌上准备毛巾了。 她的态度也有点奇怪。看起来很冷静,却有种异样感。 当乌鲁斯告诉她背已经擦好后,红发战姬便将侧脸对着他,说道: 「……要不要顺便擦一下前面呢?」 她的声音混杂着娇艳和羞怯,不过乌鲁斯现在没有心情注意这些。伊莉莎维塔的脸颊之所以有些泛红,究竟是因为光线微弱的关系,还是因为…… 她轻笑起来,转过头,不再看着乌鲁斯。 「我是开玩笑的。辛苦你了,乌鲁斯。接下来我自己可以处理。」 乌鲁斯听到这句话后松了一口气,将毛巾放在伊莉莎维塔旁边,并放下床帐。他的心脏还在激烈地跳动着。 「那我就先退下了。」 「或许你会觉得我有些啰唆,不过你绝对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喔。知道了吗?」 乌鲁斯忍不住觉得好奇。她究竟在担心什么呢? 「主人,如果您有什么烦恼的话……」 「我没有什么烦恼。」 伊莉莎维塔立刻回答。不过她的口气显得有些焦躁。 乌鲁斯决定暂时离开。无论是谁都有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吧。当他对着床帐行了一礼,准备离开卧室时,他听到了伊莉莎维塔的声音。 「——谢谢你刚才立刻赶过来,乌鲁斯。」 她的口气并不 像刚才那么强势,而是像个符合年纪的妙龄少女。 「无论何时,我都会立刻赶来的。」 乌鲁斯离开卧室,轻轻地关上了门。 ◎ 黑暗中有两个人影。 其中一人是个全身都被黑色长袍罩住的矮小老人。他手上拿着一颗儿童头颅般大的水晶球,正发出淡淡的光芒。他一直沉默地盯着这颗水晶球。 还有一名年轻人正无聊地看着老人的背,坐在地上咬着金币。他拥有一副中等身材,穿着衣襟和袖口都装饰了毛皮的厚衣,头上缠着一条绿色的布巾,垂落在肩膀旁。 这里是一座古代时兴建的神殿的地底。唯一的光源只有老人手上拿着的水晶球的光芒,空气窒碍沉闷,以石板铺成的地面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老人名叫多勒卡伐克,年轻人则是渥加诺伊,都是在古代传说中出现的怪物和魔物的名字。事实上,他们的确不是人类。 多勒卡伐克突然动了动身体。渥加诺伊也转动了眼珠。 什么都没有的黑暗中猛然冒出小小的火焰。这团火焰迅速膨胀,无声地爆开来,随着火星四散,一名矮小的老婆婆从火中走了出来。 她穿着将整个身体盖住的漆黑长袍,拖着一支简陋的扫帚。兜帽几乎遮住了她的脸,只能勉强看见她蓬乱的白发和鹰勾鼻。 「好久不见了呢,雅加婆婆。你怎么会来这里呢?」 渥加诺伊把嘴里咬着的金币吞入腹中,以愉快的声音对老婆婆打招呼。被称为雅加的老婆婆则不悦地冷哼一声。 「我是来拜托多勒卡伐克一件事的。对了,托尔巴兰好像死了。」 「是啊,被煌炎的主人杀了。不过煌炎的主人好像过不久也死了。」 渥加诺伊以不怎么感到遗憾的口气答道。 托尔巴兰是他们的同伴,之前一直假扮成人类,潜伏在亚斯瓦尔王国。但在奥尔席纳海战中被战姬莎夏杀死了。 「少了一个可用之材,真是可惜。那家伙虽然贪玩又懒惰,但是比你有礼貌多了。」 「芭芭·雅加,你想找我帮什么忙?」 多勒卡伐克看着水晶球问道。芭芭·雅加轻轻地点了点头。 「多勒卡伐克,你能借一只龙给我吗?我想去见一个战姬。」 「哦,是以前你曾借给她力量的战姬吗?」 渥加诺伊像是想起什么似地插嘴说道。 「没错。已经两年不见了,所以必须带点礼物去。」 长得像老婆婆的魔物在兜帽下发出诡异的笑声。 「但在办完这件事之后,你也要陪我一起寻找『弓』。自从托尔巴兰把他打落海中之后就完全找不到了。」 听到多勒卡伐克说的这句话,芭芭·雅加皱起眉头。 「连你都找不到的话,应该已经死了吧。不过,只要能立刻还你人情,那我倒是无所谓。」 话音刚落,芭芭·雅加的身影就消失在黑暗中了。和她来到这里之前一样,又只剩下多勒卡伐克和渥加诺伊两人。 多勒卡伐克继续盯着水晶球,渥加诺伊则再次咬起了金币。 5 芭芭·雅加 灰色天空已经开始飘起片片细雪。即使过了中午,太阳依然隐藏在云朵底下。 「马斯哈卿,我们到那里面去休息一下吧。」 策马的莉姆伸出手,指着距离道路稍远处一栋像是神殿的建筑物。马斯哈一边把马骑到莉姆旁边,一边点头回答: 「也好。明天应该就能到达公宫了,现在不用勉强赶路。」 接着老伯爵便用担心的视线看着和他同乘一匹马的蒂塔。 「蒂塔可以再忍耐一下吗?」 「我不要紧,马斯哈大人、莉姆亚莉夏小姐。」 蒂塔抬起头来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声音虽然有精神,黄褐色眼睛也带着活力,但鼓起的脸颊已经不再圆润。长途跋涉果然让她感到疲劳,但她到现在都不曾喊苦过。 莉姆等人进入路伯修已经过了好几天,到目前为止旅途都相当顺利。除了天候相当好之外,获得其他人帮助也有很大的关系。 离开莱德梅里兹进入莱格尼察后,三个人顺便经过了莱格尼察的公宫与港口都市利普诺。而利普诺的首长德米特里、水手马特维与公宫的许多文官都热情地招待他们。 其中马特维更是抓住蒂塔的肩膀,深深低头致歉。当堤格尔到亚斯瓦尔时,他是以协力者的身分与提格尔同行,而且也一起在回航的船上。说起来应该是要由莉姆等人分别慰劳他的辛苦才对。 「蒂塔小姐、莉姆亚莉夏小姐还有罗达特伯爵。或许我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不过还是要请你们让我向众神明祈求你们旅途顺利。虽然我很想请你们让我同行,但是现状却不允许。」 长相凶恶的前水手这么说完,就目送三人离开了。在他们的帮助下,莉姆等人没有碰上什么困难就通过了莱格尼察。 路伯修虽然没什么可以提供帮助的人,但估计明天应该就可以到达公宫。在没有碰见任何强盗与野兽的情况下,三人就按照计划策马前进。 那栋建筑物果然是神殿,看来相当老旧。屋顶与墙壁等地方都可以看见龟裂与崩塌的痕迹。为了慎重起见,莉姆与蒂塔先在外面等待,由马斯哈拔剑进入里面探勘。因为这种建筑物很容易成为盗贼的巢穴。 查明神殿里空无一人后,三个人便牵着马进到里面。 「没有使用者也没有管理者,就这样被丢下不管了吗……」 马斯哈随手扫开堆在地上的灰尘坐了下来,这么呢喃着。 「听说吉斯塔特北部也有几座这种被舍弃的神殿。其中也有地方祭祀着古代神明与妖精……」 莉姆一边把点着的火把固定在地板上一边这么回答。而马斯哈则是看着天花板说道: 「唔。虽然有点破烂,不过已经可以躲避目前的风雪了。」 这时放下行李、脱下帽子的蒂塔站了起来,而她的双马尾也跟着一起晃动。 「我可以去祈祷吗?」 马斯哈刚才有看到神殿深处有一座老旧的祭坛。 蒂塔身为巫女的女儿,在成为侍女之后也会定期造访神殿并且在里面祈祷。既然祭祀着同样的神明,那么尽管已经朽圮,她也想要献上自己的祝祷。当然,其中也包含了想祈求堤格尔平安无事的心情。 「里面很暗,小心不要跌倒了哦。」 马斯哈与莉姆也了解少女的心情,所以也没有特别担心,就点头答应了她的要求。 蒂塔低头向两人行了个礼,接着便向祭坛跑去。 祭坛确实相当老旧了,但没有什么缺角或是龟裂。祭坛左右并排着上方呈拱门状的窗户,可以看见微弱的光线从这些地方照射进来。 确认祭坛深处有十尊神像的雕刻后,蒂塔就在祭坛前跪了下来。接着又脱下手套,双手合十并且闭上眼睛。 「天上的众神啊——」 做完身为巫女时学来的正确礼拜后,蒂塔便对着神像祈祷。 「请救救堤格尔大人吧。然后,请务必、务必……让我们遇见他。」 不知道祈祷了多长的一段时间,忽然觉得寒冷的蒂塔睁开了眼睛。 她立刻屏住了呼吸。因为周围已经笼罩在一片黑暗当中了。 那是和神殿内的黑暗完全不同的异样漆黑。 当蒂塔惊讶到发不出声音来时,黑暗已经透过外套侵蚀她的身体。背部被一阵恶寒贯穿的同时,蒂塔的意识里也响起一道女性的声音。 『借我一点力量吧。』 蒂塔无法出声,也无法起身。这时她放弃逃跑,也放弃向马斯哈与莉姆求救,选择加强双手的力道,并且把意识集中在祈祷上。 但是蒂塔并没有支撑太久。她的身体先是一阵剧颤,接着就倒了下去。 『太好了。幸好之前也进入过这个身体……』 这道声音依然只有蒂塔听得见。 在因为祈祷时间太长而感到讶异的另外两个人来到现场前,蒂塔都一直没有睁开眼睛。 ◎ ——把时间拉回到蒂塔昏倒的两刻前。 伊莉莎维塔只带着乌鲁斯一人来到外面散步。天空虽然是灰色,但还没有下雪。红发战姬穿着紫色为基调的礼服,将雷涡卷成环状后挂在腰部,然后策马往前跑着。乌鲁斯也背着弓骑马跟在她身边。这时他身上没有穿戴铠甲。 两人离开街道,直接驰骋在草原上。天气虽然不是很好,但这个季节通常都是这样。只要没有风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乌鲁斯原本以为伊莉莎维塔只是策马随意奔驰,不过看来不是这么回事。她似乎有明确的目的地。 最后伊莉莎维塔终于在某座老朽的神殿旁停下马儿的脚步。 那是一座没有屋顶的小小神殿。虽然是石头建造,但不论是墙壁或者地板,都因为经历漫长的岁月而有了严重磨损。 「跟我来吧。」 伊莉莎维塔背对乌鲁斯,朝老朽神殿内部走去。她完全没有警戒的模样,直接就往深处前进。乌鲁斯当然也跟在她身后。 深处可以看见一尊高度到乌鲁斯腰部的石像孤零零地放在那里。 ——这尊石像给人很不舒服的感觉。 低头看着石像的乌鲁斯皱起眉头。并不是石像造型丑陋或者让人有不快感,而是光看着它,胸口就会有一股莫名的骚动。 异彩虹瞳的战姬以阴郁的表情凝视着石像,并且对乌鲁斯说道: 「这附近的人都称呼这座石像为雅加大人。」 「雅加大人……?」 「正式的名称好像是芭芭·雅加。是会在童话里出现的角色。你可能不知道……应该说,可能已经不记得了。」 根据伊莉莎维塔的说明,芭芭·雅加是一名拿着扫帚,身穿长袍的老婆婆。只要有人在没有月亮的夜晚持续祈祷,她就会给予那个人力量。 红发战姬以不带霸气的声音继续说道: 「之前我不是因为做恶梦而发出呓语吗。我当时就是做了雅加大人的梦。」 ——就是因为在意这件事,才会到此一探究竟吗…… 乌鲁斯交互看着伊莉莎维塔的侧脸与芭芭·雅加的石像。她那时候所说的呓语绝对不寻常。而且据那姆所说,她还不只是那一晚做恶梦而已。 「做了好几天同样的恶梦吗?」 「——果然是我想太多了。」 伊莉莎维塔不回答乌鲁斯的问题,唐突地以自言自语的口气这么说道。她接着又笑着对乌鲁斯说: 「抱歉让你听了这么无聊的话题。我们走吧。」 看见她的态度后,乌鲁斯才注意到自己有多粗心。这时贴心的伊莉莎维塔反而不希望他替自己担心了。 「主人,请等一下。」 乌鲁斯虽然想阻止伊莉莎维塔,但她一背对石像,立刻就大步走出神殿。不过她忽然在神殿外停下脚步,然后眺望着远方。 有十名以上的人影骑着马,正朝着这里跑过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 伊莉莎维塔露出疑惑的表情。那些人全都是路伯修的骑士,而且还都是在公宫里服务的人。伊莉莎维塔不记得曾做出派遣十多名人马到这里来的命令。 ——我出来散步的期间发生了什么事,然后那姆就派遣他们出来吗? 这确实是最有可能的情况,但不可思议的是,这些人全都笔直地朝这里前进。自己明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今天要去哪里散步啊。 走出神殿的乌鲁斯也注意到骑马的人影,并且因此而绷起脸来。伊莉莎维塔就站在那里不动,直接观察着骑士们的情况。 与骑马人影之间的距离缩短后,伊莉莎维塔随即皱起了眉头。来到这个地方,他们应该已经看见主人的身影才对,但是脸上却完全没有对主人的敬意。 当这些骑士来到伊莉莎维塔与乌鲁斯的面前时没有下马,就直接把两个人包围起来。对方共有十五组人马。而且还不只包围他们,甚至连剑都拔出来了。 「你们想做什么?」 已经隐藏不住怒火的伊莉莎维塔逼问着众骑士。而骑士们则是用酒醉般的兴奋声音回答: 「战姬大人,请把那个男人交给我们。」 骑士们从马匹上粗暴地对伊莉莎维塔这么说道。他们的视线都看向伊莉莎维塔身后的乌鲁斯。 「来历不明,甚至连名字都想不起来的小鬼,只是因为得到战姬大人的欢心就得意忘形。我们现在就来看看你这家伙适不适合担任战姬大人的心腹。」 「你还要在女人后面躲到什么时候?这个卑鄙小人!」 他们全都怒骂着乌鲁斯。在发怒前先产生危机感的乌鲁斯,直接就紧握背上的弓,而且准备离开伊莉莎维塔身边。 但伊莉莎维塔却在乌鲁斯前面伸手制止了他的行动。 「你待在那里就可以了。」 颜色各异的瞳孔里已经充满战意。伊莉莎维塔不只是担心乌鲁斯,身为主人的她也必须纠正臣子的愚蠢行为。 而且伊莉莎维塔也注意到他们的样子有点奇怪。异彩虹瞳的战姬瞪着骑士们,充满气势地说道: 「没办法接受也没关系,但你们应该先下马来向我申告吧?不这么做就聚集起来诉诸武力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让路伯修的骑士之名蒙羞了!」 骑士们并没有回答。他们举起剑,像是要连伊莉莎维塔一起攻击般朝两人逼近。这时伊莉莎维塔也握紧住雷涡。 从左往右扫的黑鞭让大气发出悲鸣,然后将骑士们从马上击落到地面。虽然已经手下留情,威力依然不容小觑。 伊莉莎维塔又挥舞了两、三次龙具后,只剩下一名骑士还坐在马上。红发战姬的异色瞳带着怒气瞪着那名骑士。 「你就是主谋吧。」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一边吼叫一边用剑展开突击。伊莉莎维塔再次挥动手里的鞭子。 剑与鞭子猛烈撞击,尖锐的金属声撕裂大气。男人的剑折断碎裂,并且从马上滚了下来。头直接撞上地面后,脖子便扭向不自然的方向。 同一时间,伊莉莎维塔也因为反作用力而往后倒。在后面看着这一切的乌鲁斯立刻帮忙撑住她的身体。 「主人,您不要紧吧……」 乌鲁斯话还没说完,声音就变得有些沙哑。而伊莉莎维塔也屏住呼吸。两人的视线没有看向对方,而是望着刚才坠马的骑士。那个骑士竟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而且脖子依然是维持扭曲的状态。 「……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只能用诡异来形容的光景,立刻让两人感到一阵狼狈,而且其他骑士也纷纷站了起来。虽然已经手下留情,怎么说也是吃了雷涡的一击。 「——小女孩,下手也太狠了吧。」 突然听见一道老太婆的沙哑声音,声音来自于老朽神殿深处的黑暗当中。虽然像是随时要消失在风中般细微,但不知为何能清晰地传到耳边。 「这些人也跟过去的你一样,都是希望得到力量的人。如此残忍地对待他们实在太可怜了。」 伊莉莎维塔的动作停了下来。已经把箭架在弦上的乌鲁斯,直接对逼近的骑士射出弓箭。现在已经没有手下留情的余地,箭立刻就贯穿一名骑士的额头。但那名骑士还是没有倒下,而是在额头淌血的情况下继续往前逼近。 「主人。这些家伙的目标应该是我。请您快逃吧!」 听见乌鲁斯拼了命的请求后,伊莉莎维塔才回过神来。但她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别说傻话了。你是要我当一个舍弃部下的战姬吗?」 「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 乌鲁斯话还没说完,伊莉莎维塔的雷涡就已经横扫出去,靠近的骑士们全都被轰飞。接着她便拉着乌鲁斯的手回到神殿里。 神殿外面没有什么树木。要以寡击众的话,就只能逃进屋内了。而且伊莉莎维塔也必须找出刚才那道声音的主人。 冲进神殿之后,两人就被一股冰冷的异样空气包围住了。 乌鲁斯的身体因为紧张而僵硬——刚才进入神殿时没有这样的空气。伊莉莎维塔倒是没有害怕的样子,随即朝着深处走去。 黑色石像跟刚才一样坐镇在原来的位置上。 伊莉莎维塔站到石像前面,举起雷涡往下挥落。 原本以为一击就能粉碎石像,但快命中的瞬间,石像忽然自己往旁一倒,躲过了黑色鞭子。雷涡在石头地板上轰开一个洞后停住了势头。 「怎么这么粗暴呢……」 声音是来自于石像。这时一把扫帚从微微震动的石像阴影处弹出,接着就是长袍的衣摆在地板上摊开。伊莉莎维塔也不再挥动雷涡,只是以警戒的眼神注视着石像。乌鲁斯虽然架上箭,不过没有放弦。 石像也不隐藏内含的不祥气息,甚至像是故意要展向给两个人看一样。此时乌鲁斯心中只出现了自己看见恐怖事物的意识。 不久之后,石像变成了裹着长袍的矮小老太婆。头上的斗篷完全盖住她的脸部,只有抓住扫帚的手露在外面。那只手只有皮包着骨,而且还异样白皙。 「两年不见了,小女孩。我给你的力量怎么样啊?」 老婆婆这么嘲笑着。而伊莉莎维塔只是默默站在那里。 ——这就是芭芭·雅加……! 虽然模样正如童话所描述的一般,但伊莉莎维塔依然记得从她娇小身体散发出来的异样气息。那就跟在船上战斗的怪物托尔巴兰十分相似。 「可惜,那和我希望的落差太大了。我很想把它塞回给你。」 「呵呵呵……不可能的。」 老婆婆在斗篷底下笑了起来。笑声就像带着黏性一样。 「两年前,你独自来到这里,对我许下了想要力量的愿望不是吗?」 「嗯。我是许了,那时候的我太过软弱无力了。」 这时骑士们终于追了上来。他们甚至毫不迟疑地对伊莉莎维塔发动攻击。 红发战姬的视线往骑士们一瞄,接着便全力挥出了手里的黑色鞭子。立刻有红黑色的血喷出,头盔、甲胄以及肉体都被击碎的骑士们一一颓倒在地。 伊莉莎维塔咬紧牙根,用力朝地板踏去。只要手下留情,他们就可能会再次爬起来发动攻击。所以她认为给予这些人无法动弹的一击是正确的选择。 但他们都是伊莉莎维塔的部下。 「竟然把我的骑士们弄成这样。」 「这你就错了,小女孩。我只是实现这些人的愿望,就像当初的你一样。他们憎恨、忌妒那个年轻人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就像你想要力量也是事实一样。」 「……给我闭嘴!」 极为愤怒的伊莉莎维塔举起雷涡。雅加即使看见了也毫不胆怯,直接用手上的扫帚柄敲了一下地板。 下个瞬间,铺着石头的地板就一分为二。失去立足地的伊莉莎维塔与乌鲁斯随即往下掉,只有芭芭·雅加还浮在空中。 发出悲鸣的两个人随着落石被黑暗吞没。 伊莉莎维塔是在两年前向「雅加」祈祷。 那一年的她可以说是又忙又倒楣。除了要处置在王国直辖领土的村落发生的瘟疫之外,也得处理她的父亲所犯下的罪行。 伊莉莎维塔并不喜欢自己的父亲。父亲曾经一度舍弃自己,又因为单方面的利益而把自己捡回去,自己怎么可能会喜欢他呢。但是听见父亲被艾莲杀死后,她便决定对有着银发的战姬提出决斗申请。 提出决斗不是因为觉得「再怎么样也是自己的父亲」。 大概是因为,伊莉莎维塔希望有一天父亲能够承认自己的实力吧。所以她只能把怒气发在永久夺走这个机会的艾莲身上。 但开战之后却被打得体无完肤,让她了解到自己的实力不足。 而她就是在那个时候向「雅加」祈祷。 战败后回到自己领地的她,不时趁着处理政务的空档出门散步,结果某一天,她就发现了一座老朽的神殿。虽然成为战姬已经有一年的时间,但也没听过这里有一座这样的神殿。让随从在外面等待后,伊莉莎维塔就进到神殿里面。 就算已经成为盗贼的巢穴,她手上还是有龙具可以依靠。只要不是像艾莲那样的强敌,光是挥动一下雷涡应该就能赶走了。 结果里面没有任何人在。神殿本身相当小,也没有长期受到使用的痕迹。 深处可以看到一尊黑色石像。 『想要力量吗?』 当时石像没有直接发出声音,而是直接呼唤伊莉莎维塔的意识。石像就这样持续对感到惊讶的伊莉莎维塔输送可以称为意念的东西。 石像自称是「雅加」。 『我只会出现在求取力量的人面前。你想要力量吗——』 「力量……?」 『能够折服你敌人的力量啊。』 伊莉莎维塔在朦胧的意识中点了点头。 她还是想赢过艾莲。 还是想证明自己并不弱。 根据随从的证言,伊莉莎维塔从神殿里出来,已经是四分之一刻之后的事情了。 「您在这么小的神殿里做些什么呢?」 「我在祈祷啊。」 伊莉莎维塔只这么回答了担心的部下。 散步完回到公宫的伊莉莎维塔,随即命令随从把一套甲胄搬到自己房间。等到剩下自己一个人后,马上就试起得到的力量。 这时伊莉莎维塔光是用右手的力量,就可以把沉重的甲胄举起来。那可是足足有一个大人那么重的铁块啊。而且她用右手拿起护手捏动,铁制的护手就这样被她轻松地捏扁了。 伊莉莎维塔的右臂没有任何变化。不但肌肉没有隆起,也没被刻上什么奇怪的纹章。虽然手指的关节因为持续握剑与鞭而长了茧,但还是相当细长、白皙而纤弱。 这不是童话故事里「从妖精那得到力量啦」之类的情节。而是令人惊恐的现实。这种特异的力量要是被知道了,人们将会用什么样的眼神来看自己呢。 她在无意识中用手划过自己双眼的眼睑。从出生开始就持续显示她特异性的存在就在这对眼睑下方。 伊莉莎维塔这时就决定不对任何人提起这股力量。幸好自己也是战姬。这样应该能瞒过众人的眼睛才对。 只在需要的时候用上这股力量吧——她这么许下承诺。 从那时候开始,她就经常因为做恶梦而发出呓语。神殿深处的那座石像,会要求她多多使用这股力量,并且呢喃着要她冀求更多的力量。 伊莉莎维塔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因为她从懂事起,就知道表现出特异性会带来什么样恐怖的后果。 我是战姬伊莉莎维塔·法米那。她就是一边这么对自己说,然后一边维持着战姬的身分。 ◎ 清醒过来后,乌鲁斯发现自己倒在黑暗当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上面压着自己。那东西相当柔软、温暖,而且还有一定的重量。 ——这是什么? 乌鲁斯首先为了把那个东西推开而动起手来。结果却碰到了更柔软的物体。那是个圆形且带有重量感的东西,大概是一只手无法掌握的尺寸。 试着动了一下手指,结果被不可思议的弹力推了回来。年轻人的耳朵也同时因为细微的鼻息而觉得痒。动了一下脸部后,随即又有物体轻碰脸颊的触感。 这时他的意识逐渐清醒,身体也开始把感觉传向脑部。背部透过衣服传过来的触感是来自冰冷的石头。那么自己身上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乌鲁斯刚想撑起身体,上面的物体便靠在年轻人身上慢慢滑落。乌鲁斯随即用右臂支撑住那个物体。 忽然有模糊的光线进入视界,乌鲁斯这才注意到物体究竟是什么。 原来是伊莉莎维塔。 「主、主人!」 同时感到惊讶的乌鲁斯,声音已经变得沙哑。他把手绕到似乎失去意识的伊莉莎维塔身后,以抱住她一般的姿势撑住她的身体。接着把脸靠近耳朵旁确认呼吸,习惯光线的眼睛也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脸庞与身体,不过看起来应该没有受伤。 「太好了……」 因为放心而松了口气后,乌鲁斯把视线移向朦胧地照着两个人的光线。结果光源是伊莉莎维塔紧握的雷涡。黑色鞭子的下半段已经带着白光。 「对了。我们——」 乌鲁斯终于想起来,已经是废墟的神殿地板崩坏,两个人就掉到这里。 抬头往上看的他,发现天花板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根本看不出来有多高。而且连雷涡的光芒也没办法照到那里。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脑袋里重新浮现出那个老太婆——雅加的身影,这令乌鲁斯忍不住就发起抖来。他的本能告诉他,那绝对不是人类。那么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看起来也完全不像妖精。我想不是怪物,就是妖怪…… 还是这种称呼比较适合她。 乌鲁斯摇了摇头,把老太婆的模样从脑袋里赶走。虽然不知道她是什么人,但再也不想遇见她了。目前得尽快从这里逃出去才行。 重新打起精神后,他便用左手抚摸着自己所坐的地板。手指可以感觉到平坦的石头触感。虽然有连接线,但紧密排列在一起的石头可以说没有任何缝隙。至于滚落在地上的大小石块,应该是神殿地板崩塌时掉下来的瓦砾吧。 ——神殿底下竟然有通道? 这时从伊莉莎维塔嘴里发出低沉的呻吟。吓了一跳的乌鲁斯立刻叫着她。 「主人!」 像是要回应他的声音般,红发战姬睁开了眼睛。茫然的表情在认出乌鲁斯的脸后就变成了困惑的模样。 「您不要紧吧?有没有什么地方觉得疼痛?」 伊莉莎维塔无法立刻回答。虽然试着想说些什么,但半张的嘴里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脸变得愈来愈红。她似乎注意到自己被乌鲁斯抱住了。 「 乌、乌鲁斯。我可以自己站了,快放开我。」 好不容易挤出这样一句话,但声音却异常高亢。乌鲁斯虽然觉得不放心,还是静静地把绕过她背部的手臂收了回来。 伊莉莎维塔把手撑在地上来抬起身体。虽然有些摇摇晃晃,不过还是站了起来。而乌鲁斯也一边注意她的动作一边站起身子。 看了一下雷涡光芒照耀的地板,发现细长通道上到处都散落着瓦砾。 乌鲁斯的弓也在瓦砾当中,不过已经折成两半。乌鲁斯内心虽然觉得沮丧,还是没有表现出来,直接笑着对伊莉莎维塔说道: 「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说完之后,乌鲁斯忍不住看向自己的左手。想到伊莉莎维塔是以什么样的姿势倒在自己身上后,才终于发现奇妙的触感究竟来自什么部位。 「我才想问你有没有事呢?没受伤吧?」 伊莉莎维塔没有注意到乌鲁斯的狼狈模样,一脸担心地看着年轻人。 「谢、谢谢您如此替属下着想。我也没有受什么伤。」 迅速回答完的乌鲁斯,就像是要隐瞒心情般抬头看向天花板。从那样的高度掉下来,两个人竟然都没有受伤。 这时伊莉莎维塔注意到黑色鞭子带着跟平常不同的光芒。 「——原来如此。是你在保护我们吧,沃利兹夫。」 微笑着对龙具道谢的伊莉莎维塔重新打起精神,举着雷涡往前走去。 「我们走吧,乌鲁斯。」 「——我不知道那座神殿底下还有这样的通道。」 伊莉莎维塔把雷涡变成棒状,用它来照亮前方,然后一边往前走一边这么说道。 虽然不知道天花板的高度,但墙壁是由排得相当紧实的石头所叠起。道路的宽度也能足够让三个大人并排行走。至于空气则是又冷又干。 「神殿有地下室其实不是太稀奇,但这条通道看起来绝不寻常。」 乌鲁斯这么回答。年轻人恢复冷静后,已经走在伊莉莎维塔身边。虽然表现出只要有什么东西冒出来就要保护主人的心意,但是和只拿着一块瓦砾的乌鲁斯比起来,伊莉莎维塔的实力可以说强太多了。 「是这样吗?」 「通常是做为存放食粮的仓库,或者是埋葬重要人士的场所……」 乌鲁斯对露出意外表情的伊莉莎维塔这么说明。但两个人正在行走的通道,应该不符合这两种情况。 ——那个叫什么雅加的,是在引诱我们往里面走吗? 还是说从伊莉莎维塔做恶梦开始,就已经布好了这样的陷阱?不论如何,把这里当成敌境就对了。 ——但从刚才就没有任何动静。难道让我们掉下来就结束了吗? 实在不清楚芭芭·雅加的目的。想要杀害他们的话,在他们失去意识时早就可以下手了。 通路虽然左弯右拐了好几次,但完全没有分岔,一直就只有一条路而已。不过光是这样就让人觉得心情轻松了不少。 想说些正面话题的乌鲁斯以轻松的口气表示: 「真想早点离开这种地方。」 原本想继续说「出去之后……」的乌鲁斯把话吞了回去。 因为从这里出去后,伊莉莎维塔与乌鲁斯必须做的是埋葬尸体。而且还是那些想杀害自己的家伙的尸体。 这下子一定会引起骚动。 问题是只有自己和主人知道是他们主动发动攻击。就算陈述事实,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相信。外界应该会认为是伊莉莎维塔要铲除那些忌妒乌鲁斯的人吧。 伊莉莎维塔应该也想到这些事了。但她不像乌鲁斯那样感到烦恼,反而傲然挺起胸膛说: 「乌鲁斯,你没什么好担心的。那些人想夺走我们的性命,我们只是保护自己。就这么简单。」 凛然的声音里,带着不向任何人屈服的霸气。接着她又用柔和一些的口气表示: 「但还是要为把你卷进这样的事情里道歉。真的很对不起。」 「不,因为我是您的臣子兼顾问啊。」 乌鲁斯也打起精神,笑着对主人行了个礼。身处敌境还轻松以对,乍看之下相当危险,不过实际上正好相反。 正因为处于这种状况,才更需要自信、从容与决心。 这时走在通道上的乌鲁斯提出内心的疑问。 「那个叫雅加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魔物、怪物……应该就是这一类的东西吧。」 「那为什么要这样对付我们?」 「我也不知道。总之她似乎不打算立刻杀掉我们。」 提到芭芭·雅加时,伊莉莎维塔的声音果然有些紧张。不只是因为曾经做过亏心事,同时也有与她战斗时不知道能不能获胜的不安。 但伊莉莎维塔没有表现出自己的内心,只是对乌鲁斯露出娇艳的微笑。 「乌鲁斯。我会保护你的。」 这是没有一丝虚伪的真心话,伊莉莎维塔也的确因为保护别人而有了充实感。 不知道走了多久,两人忽然停下脚步。 「好像有什么东西。」 伊莉莎维塔的金色与蓝色眼睛看着通道前方——雷涡的亮光也无法到达的黑暗深处。 前面似乎有什么东西。而且还是带着危险气息,让人忍不住背脊发冷的东西。 乌鲁斯侧眼看了一下伊莉莎维塔手里的雷涡。对方应该也借由这道亮光注意到了吧。 ——目前为止都只有一条通道而已…… 年轻人因为紧张而绷起脸。这时他非常希望能够有武器。 不是像现在握在手里的小瓦砾,而是熟悉的弓箭。 「放心吧,乌鲁斯。」 嘴角还能露出笑容的伊莉莎维塔这么说道。 「有我和沃利兹夫在,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像是要回应她的话一样,黑色鞭子的光芒爆出白色火花。 红发战姬以龙具摆出备战姿势,然后笔直往前走去。黑暗当中,一股带着狰狞杀气的混浊空气吹了过来。甚至还可以听见类似低吼的声音。 「看来确实有东西在了,你可别跑到我前面呀。」 踩着慎重的脚步前进了一阵子,两旁的墙壁倏然消失,两人来到一个宽广的空间。 「乌鲁斯!闭上眼睛!」 伊莉莎维塔一边这么大叫一边挥起龙具。黑色鞭子上的白光也变得更加明亮。伊莉莎维塔身后的乌鲁斯听见了空气被烧焦的声音。 「——撕裂暗夜的刹那之牙!」 红发战姬笔直地挥落雷涡。这时从鞭子前端爆发出让大气震动的巨响,以及足以烧伤眼睛的强烈闪光。闪光一面照耀整个空间,一面像闪电一样撕裂黑暗往前突进。最后击中深处的某样巨大物体。 「在那里吗……」 伊莉莎维塔的呢喃声里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栗。刚才施放的龙技,特性是能够攻击远方的敌人,以及借由猛烈闪光来夺走敌人的视觉,至于破坏力并不是那么突出。就威力来说,远远不及另一招龙技『击溃天地的灼碎之爪』。但还是足以一次扫倒数名人类了。 伊莉莎维塔之所以感到惊讶,是因为她借由一瞬间的闪光知道了物体的真实身分,同时也确定龙技对对方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巨大的物体缓缓撑起身体,然后用四只眼睛往下瞪着伊莉莎维塔与她身后的乌鲁斯。而且也呼出带着热气的鼻息。 「……龙?」 感到愕然的乌鲁斯如此呢喃着。他说的一点都没错。 体型虽然像蜥蜴,但大小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如同一座 小山的巨大躯体覆盖着铁色鳞片,四只脚虽然短,但足足有城堡或宫殿的柱子那么粗,可以感受到足以支撑巨大身躯的强健力量,脚掌前端的爪子也相当锐利。 一分为二的脖子十分细长,而且也有两个头部。相对的,尾巴则相当短。 「双头龙……」 空气明明相当冰冷,伊莉莎维塔头上却冒出冷汗。双头龙在龙里面算是异类,而且是个性非常凶暴的龙。这时两人根本没有时间去考虑这种地方为什么会有龙。 巨兽开始吼叫。广场的大气发出悲鸣,乌鲁斯与伊莉莎维塔的肌肤也跟着震动。 双头龙用力踩着石头紧密排列的地板,朝两个人冲过来了。 「乌鲁斯,快退下!」 伊莉莎维塔握紧雷涡并这么大叫。刚才的龙技让她知道这里是足以容纳一座小村庄的宽广空间。只要她吸引双头龙的注意力,乌鲁斯应该就不会被卷进战局里了。 乌鲁斯先抬头看着双头龙,然后看向伊莉莎维塔的背部,最后低头看着自己握住的瓦砾。了解自己无论怎么拼命都只会拖累对方后,年轻人只能带着苦涩的表情退开。在这样的巨兽面前,自己甚至连肉盾都当不成。 双头龙的眼睛发出凶光,朝着伊莉莎维塔前进。雷涡的光芒是整个空间唯一的光源,这对她相当不利——因为这样很难抓住与对方的距离感。如果不是身陷这样的困境,应该就还有从容应战的余地吧。 ——再忍耐一下…… 雷涡虽然是攻击范围相当广的武器,但双头龙也不是省油的灯。想给予它有效的一击,就必须有自己也得承受攻击的觉悟。 双头龙露出锐利的牙齿,同时动着两颗头颅。异彩虹瞳的战姬在地上一个打滚,躲开了一边撕裂大气一边从左右袭来的利牙。 伊莉莎维塔在起身的同时挥动雷涡,瞄准左边的头部扫去。但双头龙却扭动身躯,用脖子的鳞片挡下攻击。发出划过铁块般的刺耳声响后,鳞片表面随即爆出蓝色火花。 双头龙虽然发出痛苦的叫声,但伊莉莎维塔本人相当清楚这一击只能造成浅浅的伤口,毕竟虽然划破了龙的鳞片,但却没有将其击碎。 ——如果是『击溃天地的灼碎之爪』的话…… 那是伊莉莎维塔所擅长的龙技中,破坏力最为强大的一招。一旦中招的话,哪怕是双头龙也难逃一死。 问题是,这招龙技的发动需要一点时间。若以呼吸次数来算,约是两到三次的呼吸。然而这点时间应该就足以让双头龙轻易地把伊莉莎维塔撕碎了。 ——只能使其受伤吓吓它,或者设法让它别轻举妄动…… 重新面对伊莉莎维塔的双头龙又开始逼近。伊莉莎维塔抓稳龙具,定睛瞪视。 「——雷刃!」 转眼间,黑色的鞭子变化成拥有无数锐利突状物的巨大单面刃。看似巨型柴刀的刀身虽是漆黑色的,可是上头的突状物不仅喷溅出火花,还有雷光缠附在上。虽然比钢鞭重,而且持续时间不够长,但破坏力相当强大。 双头龙高高扬起两条脖子后,右边的头分飞快地发动了攻势。伊莉莎维塔没有逃开,而是将龙具由下往上一捞。 剧烈到差点震掉手中武器的冲击透过龙具,传向伊莉莎维塔的手臂。那同时也是击碎龙的下颚的证明。只见双头龙右边的头发出悲鸣向后仰,鼻头到下颚的部分变得溃烂,肉片和暗红色的鲜血也四下飞溅。 可是伊莉莎维塔没能再乘胜追击——因为痛苦挣扎的龙猛然伸出左脚反击。 只要被轻轻擦到,恐怕就会打烂半副身躯的粗壮龙爪横扫而过。伊莉莎维塔立刻弯下身子闪躲,同时用钢鞭砍向那副龙爪。 鞭子扎实地命中,成功打断了一只爪子。可是那对双头龙而言似乎没什么大碍,它紧接着挥出前脚攻击,没有一丝畏缩。伊莉莎维塔急忙再次翻滚躲避。 双方持续进行攻防。 伊莉莎维塔慎重地计算双方的距离,时而以钢鞭攻击,时而使其恢复成鞭状的雷涡挥舞。而效果虽然不大,不过能瞬间施展的龙技她全都用上了。只不过,要一边闪避双龙头的爪牙,一边设法给予致命一击,果然不是简单的事。 双头龙用仅剩的另一颗头和两只前脚,向伊莉莎维塔发动凌厉的攻击。或许是有一颗头被打伤让它气极发狂,即便牙齿、爪子和鳞片受伤,双头龙也丝毫不引以为意,速度也没有变迟缓的迹象。 伊莉莎维塔的呼吸开始变得紊乱。要在幽暗的光线下持续精准地计算双方的距离,使她精神上的消耗相当剧烈。因为只要稍有闪失没抓好距离,红发战姬必死无疑。 大片红色头发黏在额头上,整张脸汗如雨下。即便如此,伊莉莎维塔还是目不转睛地直视双头龙,试图抓住眨眼即逝的胜机。 双头龙左边的头部发动了第十几次的攻击。伊莉莎维塔以雷涡迎击。 刹那,双头龙迅速缩回了脖子。不仅如此,还大动作地扭转爬满了鳞片的巨大身躯。 「可恶……!」 看出自己上当的伊莉莎维塔,用雷涡抵御以惊人的速度撞上来的那面鳞墙。 强烈的冲击震撼了伊莉莎维塔的全身,双头龙的悲鸣与年轻人的喊叫声在天井回响缭绕。战姬的身体腾空飞起,以背部着地的姿势硬生生重摔在地。舌尖尝得到鲜血的味道,可能是嘴巴破了吧。 刚才双头龙以佯装头部攻击的方式声东击西,真正的目标是以侧腹撞击。判断来不及闪避的伊莉莎维塔借由雷涡的强烈一击减弱了撞击的威力。惊险地只有受到被撞飞的伤害。 伊莉莎维塔拼命想从地上爬起。她急促地喘着气,虽然全身又痛又麻,所幸意识还很清楚。只见双头龙在她面前扭着身子。左边的头上下张开了血盆大口。 ——我必须设法接近再使出龙技…… 伊莉莎维塔从地上站起,这时她才注意到衣服的胸口裂开了一个大洞,以及右手臂血流不止的事。试图移动脚步时,身体不稳地晃动了起来。 「主人!」 伊莉莎维塔知道乌鲁斯赶上前。 我不是命令你退下了吗—— 伊莉莎维塔想提出警告,却发不出声音来。 双头龙正从旁边逼近。乌鲁斯却连看也不看一眼。他的眼中现在只有红发战姬——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主人。 他整个人扑向愣在原地的伊莉莎维塔,将她紧紧抱住,然后顺势在地上打滚。下一秒,双头龙的嘴咬上了她先前所站立的位置。 乌鲁斯破口大骂,掷出手中的瓦砾。瓦砾砸中双头龙的前脚后掉在地上,并在下个瞬间被一脚踩碎。 乌鲁斯咬紧牙根,放开伊莉莎维塔,一如要保护她不受巨兽伤害般挺起身子。 「你想做什么……?让开,乌鲁斯!」 伊莉莎维塔发出痛苦的声音大喊。但乌鲁斯还是站在她的面前。 「主人,请调整好您的呼吸!」 乌鲁斯背对着主人,一边瞪视盯着他不放的双头龙一边大喊。他全身冷汗直流,膝盖频频发抖,仿佛随时都会摊坐在地——但他却没有想逃走的意思。 「如果只是一两次呼吸的时间,我还能帮您争取。」 「你这是要我牺牲你吗?」 乌鲁斯身后的伊莉莎维塔试图想要站稳,两只脚却使不上力气。乌鲁斯紧握拳头,向她怒吼: 「我手无寸铁。可是主人您有武器!要怎么做才能打败敌人,眼下该采取什么行动才好,请您想清楚!」 或许是对突然冲进来的乌鲁斯怀有戒心,双头龙以缓慢的步伐往两人逼近。 乌鲁斯想要武器—— 为了伊莉莎维塔,他打算尽量多争取时间。他是真心想帮助主人,可是如果有武器在身、如果自己力量更强的话,就有更好的方法可行了。 双头龙踏出沉重的一步,乌鲁斯和伊莉莎维塔透过地板感受到了震动。乌鲁斯绷紧全身,抵抗着它的威势。 ——弓……不。我需要的是力量。 『——你想要力量?』 有个声音唐突地在脑海里响起。一如在回应他内心的呼喊般。 乌鲁斯大感吃惊,脑袋一片空白,那个声音又再次于脑海中响起。 『——你想要吗?』 那声音听似年轻女性,不过不是伊莉莎维塔的声音。那个声音的腔调黏腻,混有几分娇媚,听起来十分奇妙。 双头龙逐渐逼近。乌鲁斯闭上眼睛,回答那个声音。 ——我想要。 他知道自己正在做着可笑的事情,因为双头龙已经快逼近到他的眼前了。这里除了他和伊莉莎维塔以及这头巨兽之外一个人也没有,讲白了,那就是幻听吧。 但乌鲁斯还是诚实地说出了自己的愿望。因为一无所有的他已经束手无策,而他也不打算移开脚步。所以他回应了那个声音的主人。 一道轻笑声撩过了乌鲁斯的心思。和刚才的声音一样,话语不是传到耳里,而是在年轻人的脑海里跟他嗫嚅,或者说就像直接在跟他的灵魂对话一样。 『——还好赶上了呢。』 乌鲁斯发现紧握的左手开始强烈地发烫。 他吓得睁开眼睛,抬起左手一瞧。 只见有个像是黑暗团块的物体包覆住了他的左手。那个东西一边在乌鲁斯的左手燃烧,一边活生生地蠢动着,接着慢慢变细拉长,变成某个物体的形状。 「……弓?」 『感谢那孩子吧。』 留下这句话后,突然冒出在脑海里的声音消失了,可是乌鲁斯没空理会。左手的黑暗当着年轻人的面形成了一把如假包换的弓。那是一把细长又弯曲的弓。甚至连弓弦都有了。 ——怎么回事? 乌鲁斯不敢置信地注视着漆黑的弓。 无论是那个不可思议的声音,还是这把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都是超乎理解能力的现象。感觉近在眼前的双头龙还比较有现实感。 不过乌鲁斯没有抗拒,选择接受了它。一如从以前就知道有它的存在般。看着手上的弓,内心却没有丝毫的恐惧。 ——箭…… 乌鲁斯知道使用的方式。又或者说,或许是他回想起来的。 「主人。请借我暂用一下。」 乌鲁斯将站姿改成侧身,面对双头龙。踏在石头地面上的两只脚使劲踩稳,握弓的左手笔直挺出,一边瞄准双头龙,一边用右手拉满漆黑的弓弦。 伊莉莎维塔一脸茫然地抬头仰望,手中的雷涡绽放出淡淡的光芒。白色的火花在空气中迸射,无数的光之粒子无声无息地飘散在空中。只见光画出雷光般的弧线,往乌鲁斯的右手注入。 汇集在年轻人右手中的光芒形成了箭——一支从箭头到尾羽都是由雷光形成的箭矢。 随着震动,弓弦放出了箭矢——当箭射出的那一瞬间,整片空间被刺眼的闪光笼罩,随着让人产生天崩地裂的错觉的雷鸣,光之箭一边冒出无数的分枝,一边用闪电般的轨迹和速度向龙射去。 双头龙似乎也察觉到了危险——即便如此,它的反应还是太迟了。 只见弓箭射进了龙的口中——接着,脖子以上的头部整个被轰成了碎片。双头龙还来不及发出哀号,便被葬送了性命。雷光之箭继续炸开双头龙的庞大身躯,然后一如耗尽火力般消散殆尽。 隔了一回呼吸的空白,黑暗重新降临。出现在乌鲁斯左手上的黑暗之弓也无声无息地烟消云散。只在左手掌心和右手手指上留下宛如烧伤般的皱巴巴痕迹。乌鲁斯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看着自己的手。 「我……」 一名栗发少女的面孔浮现在乌鲁斯的脑海中。然后是一个发色与他相同,身材结实、气质稳健的男子。站在男子身旁的是灰色胡须的老人——总是在他身旁的矮小老人。 那三人站在一块绿意盎然的大地上。远方有山丘与森林,也有河川与湖泊。 「亚尔……萨斯?」 接着浮现出来的,是一名白银色头发的少女、把一头金发绑在左侧的女性、五官端正的秃头骑士等等,许多面孔陆陆续续浮现在乌鲁斯的脑海中,随即又消失。 ——对了。我不是乌鲁斯。乌鲁斯是我父亲的名字…… 「……乌鲁斯?」 发现年轻人有异状的伊莉莎维塔忐忑不安似地向他话。她到现在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眼前的年轻人救了她一命。不过,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可是乌鲁斯没有理会伊莉莎维塔。从刚才就不断浮现在年轻人脑海里的人物使他陷入混乱。 从地上站起来的伊莉莎维塔,马上扶住了失去平衡的乌鲁斯。 「乌鲁斯。振作点——」 红发的战姬话只说到一半。她颜色相异的眼眸在这时燃起了战意,重新用力握紧雷涡。因为她感应到空中有奇妙的气息。 「——哎呀。竟然赔上了贵重的双头龙。看来得跟多勒卡伐克赔罪了。」 只见黑暗之中出现了不自然的扭曲,然后一个身穿长袍手拿扫帚的老婆婆出现了。原来是芭芭·雅加。于盖住半张脸的兜帽里闪耀着白光的眼珠,正直勾勾地盯着乌鲁斯。 「可是也不是没有收获。『弓』啊,随我走吧。」 芭芭·雅加转动扫帚后,用尖端指着乌鲁斯。与此同时,伊莉莎维塔也将雷涡高高举起。切开空气的黑鞭从握柄前端分裂成九条。每一条上面都缠附着白色的雷光。 虽然对乌鲁斯的异状感到吃惊,可是她没有忘记调整呼吸养精蓄锐。 芭芭·雅加的眼珠骨碌碌地转动后,注视着伊莉莎维塔。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出冷笑。 伊莉莎维塔的美丽脸孔扭曲成了一团。她的右手一阵剧痛,仿佛被扎了无数的针似的。战姬停止动作,张开嘴巴痛苦地喘息着。 「此乃力量的代价。」 丢下这句话后,老太婆魔物没继续理会伊莉莎维塔,把视线投向呆若木鸡地杵在原地的乌鲁斯。 年轻人四周的空间出现了扭曲。一如芭芭·雅加突然出现时的状况一样。 「告辞了——」 就在魔物打算离去的时候。伊莉莎维塔展开了行动。她流了满脸大汗,高高举起光是动一根手指都会痛彻心扉的右手。 「——击溃天地的灼碎之爪!」 九道闪电轰轰作响,每道闪电都怀着猛烈的破坏欲袭向芭芭·雅加。掉以轻心的妖婆完全来不及防备。 冲击与巨响撼动了空间,粉碎万物的光将四周染成白茫茫的一片。漆黑的长袍被撕碎,魔物脱口发出鸡鸣般的惨叫。 「可恶的东西,给我记住……」 下个瞬间,芭芭·雅加和乌鲁斯的身影凭空消失不见。 唯独伊莉莎维塔被留在渐渐化开的残光之中。 「……乌鲁斯?」 伊莉莎维塔左右转动颜色相异的眼珠,呼喊着乌鲁斯的名字。 可是却不见有人回答。 「乌鲁斯!乌鲁斯……!」 伊莉莎维塔失去了冷静,在黑暗中不断声声呼唤乌鲁斯的名字。一如和父母走散的幼小孩童般。 乌鲁斯自眼前消失后过了半刻钟,伊莉莎维塔才回到地表。 寻找出口并未花上她太多时间。空间 深处有一条狭窄通道,尽头可见一座通往地表的长长楼梯。实际上她花不到四分之一刻便成功逃了出来。 但另外的四分之一刻,她则是在坐地发愣上度过的。她手握雷涡,碰上了足以让她忘却全身上下的痛楚的强大打击,整个人失去了气力。碰上这一连串的状况,即便她是战姬,也是脑子一团混乱,动弹不得。 后来之所以能重新振作,是因为她想起了乌鲁斯那不惜舍命保护她的背影。 「该怎么做,该采取什么行动才是对的……」 伊莉莎维塔一边在口中嘟囔着这一段话,一边爬完了楼梯。 出口离那座神殿将近一贝鲁斯塔(约一公里)的距离。位在一块除了附近有一片森林外,四周没什么明显地标的草原上。依稀可以看见那座神殿就立在远方。 明明抵达神殿的时候都还不到中午,现在天色却整个暗下来了。 伊莉莎维塔那默默走向神殿的身影,一如民间故事里的幽鬼。红色的头发杂乱不堪,皮肤肮脏污秽且遍体鳞伤,衣服也变得破破烂烂的。唯有颜色相异的一双眼睛绽放着激情的光芒。 伊莉莎维塔边走边在脑子里安排今后的计划。 那群骑士一定得埋葬起来,此外还得去找出乌鲁斯的下落。 在返回公宫前,先去附近的村子一趟吧。不知马是否平安无事,如果有所不测的话,必须去借匹马才行。 ——你一定要平安无事,乌鲁斯。这次换我去救你了。 伊莉莎维塔使出吃奶的力气挪动仿佛快萎缩的双脚,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前走。 ◎ 蒂塔恢复意识时,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 发现栗色头发的少女昏倒在祭坛前面之后,莉姆和马斯哈拿外套和毛巾铺在地上,方便蒂塔躺在上头休息,然后轮流照看她的情况。 马斯哈见少女呼吸还算平稳,所以没有将她带离神殿,如今看来这个决定似乎是正确的。 「不好意思,给马斯哈大人和莉姆亚莉夏小姐添麻烦了。」 蒂塔醒来后抬起身子向两人低头道歉。笑容满面的马哈斯和浅浅微笑的莉姆都左右摇了摇头。 「请别放在心上,你的身子好了点了吗?」 「嗯。简直好极了。」 蒂塔笑着想站起来证明,结果却脚步踉跄,两人赶紧帮忙扶稳身子。 「今晚我们要在这座神殿过夜了,你好好休息吧。明天我们会抵达公宫,并在城外市区找旅店投宿,到时就有卧床可睡了。」 马斯哈一边扶着蒂塔躺下,一边晃着灰色胡子向她打气。 「虽然这趟旅途非常漫长,可是终点就近在眼前了。」 莉姆也如此说道。他们以为蒂塔之所以会昏倒,是因为长途旅行的疲劳所造成。因为不见她有发烧,身体也看不出有什么明显异状,所以想不出其他的可能。 蒂塔以躺在地上的姿势轮流仰望坐在左右侧的莉姆和马斯哈。 她记得很清楚,自己是在祈祷到一半的时候身体被黑暗缠上。而且她也猜得到原因。 ——蒂尔·纳·法…… 蒂尔·纳·法乃十柱神之一,专司夜与黑暗还有死亡的女神。她既是诸神之王佩尔克纳斯的妻子,同时也是她自己的姊姊和妹妹,是一尊有三相的神秘神祇。 在将近一年前,蒂塔曾遭遇疑似蒂尔·纳·法的存在。当时堤格尔投身参与布琉努的内乱,蒂塔也是拼了命地跟随着他。 有一次,堤格尔像受到什么指引般骑马在草原奔驰,放心不下年轻人的蒂塔也请堤格尔载她同行。 然后,蒂尔·纳·法的神殿忽然出现在两人的背后。 在神殿里头,蒂塔被某个东西附身了。 蒂塔在祭坛前面被黑暗缠上时所感受到的感觉,就跟当时如出一辙。那是一种好像有东西钻进自己体内的不可思议感觉。 可是蒂塔决定保密,不把这件事告诉马斯哈和莉姆。毕竟蒂塔自己也不是很清楚那是怎么一回事,只怕会徒使他们两人感到担心而已。 所以她决定只聊开心的话题。蒂塔笑眯眯地向两人说道: 「对了,我刚才梦到堤格尔少爷呢。」 马斯哈被勾起了兴趣。 「哦,是什么样的梦?」 「我梦到堤格尔大人提着一把黑色的弓,与有两颗头的龙打斗呢。身后还护着一个女生。虽然那个梦有点可怕,不过堤格尔大人还是那样……看起来十分的帅气,我好开心……」 蒂塔认为那并不是在作梦。以梦境来说,也未免太写实逼真了。 「龙吗。毕竟先前的内乱是有发生过那样的事情嘛。」 马斯哈温柔地摸摸蒂塔的头莞尔一笑。莉姆也面露笑容在旁聆听着。 神殿外的天色慢慢地昏暗了下来。 ◎ 地面的冰冷触感令乌鲁斯醒了过来。 他立刻一跃而起伸手一抓。然而他却没抓到想抓的弓箭,只空虚地抓到一无所有的空气。 「这里是……?」 乌鲁斯抬起头东张西望。映入眼帘里的只有成片叶子掉个精光的萧瑟树林,从错综复杂的树枝缝隙可见灰色的天空。太阳离地平线已相当接近。 ——这里是某处的森林吗……? 不,那不打紧。发现四处不见伊莉莎维塔的身影,乌鲁斯吓得面色苍白。 「主人!您在哪儿!」 乌鲁斯朝着林子里头大声呼喊。但只闻声音空虚地回响,没收到任何回应。叫累了停下来喘气后,四下静得鸦雀无声。 「这是怎么一回事……?」 乌鲁斯叹了口气。他至今仍不敢相信自己遭遇的事情。 不但被一群应该是同伴的骑士袭击,自己和伊莉斯维塔还因为一个诡异老婆婆的缘故,坠落到神殿地下。在地下遭遇到龙,最后是自己用莫名其妙的不可思议力量将其打倒,这回又置身在一片陌生的森林里……感觉就像做了一场恶梦,一点现实感也没有。 他举起左手一瞧,上面有一道类似烧伤的皱巴巴伤痕。 在脑子里响起的女性嗓音。以及仿佛将黑暗浓缩制作而成的弓。 从伊莉莎维塔的鞭子吸出力量制作而成的箭。 他一如理所当然地使用了那副武器。他熟知那武器的使用方式。 脑袋里面隐隐作痛,同时某一幅画面在脑海中浮现。 画面里他提着黑色的弓。站在身旁的则是手持长剑的银发战姬。 「……艾莲?」 自己不自主地脱口说出了她的昵称。喃喃自语后,乌鲁斯皱起了面孔。 全名是艾蕾欧诺拉,所以昵称叫作艾莲。原来如此。为什么自己会知道这种事情?为什么这个名字会仿佛再熟悉也不过般,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那是当然的。我怎么可能会忘记。 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后,乌鲁斯眼睛眨个不停。为什么不可能会忘记? 意识的角落有个声音随着头痛响起。原本沉睡的那些慢慢地醒来了。 蒂塔。已故的父亲乌鲁斯。巴多兰。马斯哈卿。这些名字都很耳熟。 「亚尔……萨斯?」 那是什么地方?这还用说,是自己应该回去的地方。 「回去的地方……?」 乌鲁斯像是要把头痛甩掉般用力摇头,用空洞的眼神向林子望去。 「对了。我必须回公宫去……主人一定也平安回到公宫了。」 冬天的寒风穿过树林,打在乌鲁斯的身上。年轻人一边缩着身子一边摇摇晃晃地举步前行。身体沉重到像 得了感冒一样,头痛不已。每当有画面在脑海浮现,脑子就会隐隐作痛,然后想出似曾相识的名字。 乌鲁斯被地上突起的树根绊倒在地。他一边痛苦呻吟一边挺起身子后,紧张地抬起了脸。他听到林子的另一头传来复数的脚步声和交谈声。 他本打算躲到树后,可是身体不听使唤。就在他慢吞吞地拖着身子之际,对方似乎察觉到动静,只闻脚步声和交谈声一路朝乌鲁斯接近。 出现在乌鲁斯面前的是四名男子。其中三人身穿肮脏的皮甲,腰上悬挂着佩剑,另一人则是身穿锁子甲,腰际插着一把手斧,手里握着一把宽刃大剑。这四人不管横看竖看,俨然就是强盗。从他们打量乌鲁斯的眼神来判断,不可能会是一般的旅人。 乌鲁斯一脸呆滞地抬头看了那四名男子。男子们面面相觑。 「遇难者吗?怎么办?要不要把他拖进市区里卖掉?」 「你看他像卖得出去的样子吗?不如在这里杀了他,剥光他身上的家当。」 「横竖要他死,我可以从头开始砍吗?最近好久没尝到这种滋味了。」 其中一人用阴险的眼神睥睨乌尔斯,脸上挂着嗜血的笑容。不过身穿锁子甲的男子露出傻眼的表情劝他打消念头。 「要是鲜血的味道引来野兽怎么办?」 说完男子走上前,用宽刃大剑的剑尖指着乌鲁斯。 「你身上有带钱吗?」 乌鲁斯没有回答。他回答不出来。男子用冷冷的眼神睥睨年轻人,接着说道: 「好,那你去死吧。你的衣服和靴子我们就收下了。」 瞬间,乌鲁斯往旁边放倒身体在地上打滚。男子笔直刺出的剑刺穿了空无一物的空间。 侧身翻滚对乌鲁斯来说虽是为了保命,不过此举却也惹毛了那四名男子。年轻人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被持宽刃大剑的男子狠踹了一脚。年轻人忍不住缩起身体,男子举起剑,一如这次一定要置他于死般。 这时,一支箭冷不防射来。随着一记沉闷的声响,暗红色的箭头从男子的后脑刺入,并自前额穿出。死得不明不白的男子维持举剑的姿势向后倒下。 「是、是谁!搞什么啊!」 剩余的三人面露惊恐的表情往箭射来的方向望去。对方丝毫没有躲躲藏藏的打算,脚步声愈来愈近。 一名年轻人现身了。年纪跟乌鲁斯相差无几,褐色肌肤让人印象深刻,是名一看就知道是墨吉涅人的男子。他套着厚重的斗篷,头上缠着橘色的布,悬挂在腰部的是一把有弧度的剑,腰带上绑着好几个小袋子。左手则提着一把弓。 「——你们应该是盗贼或强盗之辈吧?」 年轻的墨吉涅人用视线扫过男子们一遍后,用斩钉截铁的语气下了定论。使用的语言是口音很重的吉斯塔特语。 三名强盗没有回话,而是露出凶神恶煞的表情拔出剑来。一如要夹攻般从三方同时发动攻击。 年轻人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他冷静估算和敌人的距离,冷不防刺出提在左手上的弓,用弓的尖端刺破了从左边接近的男子的一只眼睛。同时,他抽出悬挂在腰际的剑,以电光石火的速度挥击。只见从正面来袭的男子的头颅喷着血飞了出去。 瞎了一只眼的强盗捂着脸蜷缩成一团,另一个没了脑袋的则倒在地上血流成河。 剩下最后一个的强盗因为饱受惊吓,目瞪口呆地杵在原地。然而这样的反应也只是平白给年轻的墨吉涅人调整姿势的时间罢了。 喉咙被切开的第三人最后也血如泉涌地倒下。年轻人对他不屑一顾,用冷冷的眼神睥睨蜷缩在地的强盗,然后毫不犹豫地赏了他一剑。 乌鲁斯一边从地上爬起来,一边茫然地看着三个盗贼被一一解决的过程。这一连串的行动不仅无懈可击,而且还冷血无情。 墨吉涅人望向了乌鲁斯。在充满了血腥味的空气中,两人四眼相对。 「你和他们是一伙的吗?」 墨吉涅人用染血的剑指着乌鲁斯问道。乌鲁斯睁大眼睛,拼命摇头否认。墨吉涅人用剑指着乌鲁斯观察了一会儿后,终于垂下了武器。 「说得也是。你身上不但没佩带武器,就连护甲也没穿。」 说完,墨吉涅人蹲下来,割开尸体的衣服,用切下来的布料擦掉黏在剑上的血液。他看着不知所措而一动也不动的乌鲁斯说道: 「别发呆了,你也来帮忙翻找能用的东西吧。」 「……我也要?」 「虽然尸体还可以喂狼或乌鸦饱餐一顿,但钱留下来对它们也没用处吧?」 乌鲁斯一脸错愕地注视着年轻男子。他这才终于明白,原来眼前这名年轻男子不是为了救他才出手,只是选择杀了也不怕会有问题的强盗为目标下手行抢而已。即便如此,无论是弓术或剑术,他的实力都堪称一流。 乌鲁斯先是脑袋一片空白地眺望强盗们的尸体,叹了一口气之后,这才忍着止不住的头痛和寒意往尸体靠近。 ——无论如何,至少他救了我一命。 况且乌鲁斯本身也需要粮食和生火用的工具。因为他才刚来到一处陌生的地方,而且手无寸铁。尽管知道这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行为,乌鲁斯还是硬着头皮把手伸进尸体里面摸索。 不经意抬头仰望天空,发现夜晚悄悄地降临了。 乌鲁斯将用布包起来的肉干和面包、水壶、几十枚铜币和银币,以及生火工具箱为主的旅行必要物品抱在怀里后,和年轻人一起离开了这个地方。 强盗们的尸体就丢在原地不管。血的腥味会引来野兽,所以没有多余的时间帮他们埋葬。 「你是这附近的村民吗?」 被墨吉涅人这么一问,乌鲁斯露出纳闷的表情。 「我也不太清楚。醒来时就发现自己躺在这里了。」 「什么啊。你不会是遭人绑架了吧?」 「差不多那样吧……」 乌鲁斯一脸困惑地回答道。如果说自己碰到了魔物和龙的攻击,这名年轻男子会相信吗。想到这,乌尔斯发现自己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对了,还没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呢。我叫乌鲁斯。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说得救或许还太早呢。我叫达马德。」 语毕,自称达马德的年轻人露出了挖苦的笑容。 篝火熊熊燃烧着。架在火堆上烧烤的,是达马德猎捕到的兔子。 夕阳西下,森林被夜幕笼罩。空气虽然冰冷,不过至少还有林子里的树木帮忙挡风。 「没想到你手还挺巧的嘛。」 达马德定睛打量自己的弓,一边拉弹弓弦,一边语带佩服地说道。刚才乌鲁斯毛遂自荐要帮他保养武器,替他重新调整了弓弦。 「我对弓还算小有自信。」 乌鲁斯笑着回答。虽然还是一样感到头痛和恶寒,至少减轻到可以忍耐的程度。 乌鲁斯努力不让痛苦的表情浮现在脸上,正色说道: 「我在路伯修的公宫工作。我想回去,你知道路怎么走吗?」 这话让达马德起了疑心,视线也对上了乌鲁斯的目光。 「公宫不是战姬的宫殿吗?像你这种看起来没啥出息的家伙有办法在那种地方工作?」 虽然乌鲁斯觉得这话有点过分,但却没有感到不快,应该是年轻人的态度直率的关系吧。 「基本上我的工作是当战姬大人的随从。」 怕会加重达马德的疑心,乌鲁斯刻意隐瞒了自己还身兼骑士实习生和顾问的事。达马德用鼻子发出闷哼声后,一脸麻烦地点点头。 「你打 算出多少谢礼?」 「五十枚银币如何。」 「一百枚。」 达马德面不改色地喊出两倍的金额。乌鲁斯苦笑着点头答应。 「好吧。平安抵达后我会立刻筹钱给你。」 「骗我的话,别以为我会轻易放过你。从这里出发差不多要走上一天才能抵达公宫。天亮立刻出发的话,傍晚应该就可以到了。」 乌鲁斯闻言讶异地睁大了眼睛。虽然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什么地方来,不过离那座神殿似乎有一点远的样子。 达马德用短剑粗略地把烤好的兔肉切成块状。然后插在树枝上递给了乌鲁斯。乌鲁斯道过谢收下兔肉后,询问了挂念已久的问题。 「话说回来,你是什么人呢?」 「我是墨吉涅的商人,正确而言还是实习的身分。来这个国家是为了修行。」 「来异国修行?」 「这种事情在我的祖国算是很稀松平常。既然你在公宫工作,应该有在城下市区看过墨吉涅的商人吧?」 乌鲁斯相信了他的说法。以为他是来探访先人的足迹。 但那是骗人的。达马德生来从没立志要当商人。 他是墨吉涅国王的胞弟克雷伊修·沙辛·帕拉米尔的部下。虽然地位还不到侧近那么高阶,不过克雷伊修认得他的面孔和名字,对他寄予厚望。尽管年纪轻轻,却是身经百战的战士,同时也是将领之才。 这样的人会出现在路伯修自然不会没有原因。克雷伊修派他来这里调查堤格尔维尔穆德·玛伦的生死。 克雷伊修暗地里计划要攻打布琉努,而堤格尔是生是死会严重左右战局的发展。所以提格尔的生死对克雷伊修而言,是开战前必须弄清楚的重要事项之一。 奉命出任务的达马德伪装成商人潜入了吉斯塔特。首先他前往莱格尼察,详细调查了提格尔落海的事件。随后他来到路伯修,搜集不同观点的情报。 他之所以会出手搭救乌鲁斯,有一半原因是一时兴起,另一半则是为了打发无聊。在路伯修不仅没能打听到什么有关堤格尔的情报,甚至连能刺激兴趣的话题也没有,所以达马德的心情简直闷透了。 而且从这里走到公宫不过一天的距离,帮乌鲁斯一个忙花不上太大的麻烦。所以达马德心想干脆现在卖他一个人情,说不定以后能派上用场。 「是说,你吉斯塔特话也讲得太糟糕了吧。你是哪个乡下地方的人啊。」 达马德一边大口咬下兔肉一边不客气地讽刺后,乌鲁斯也不甘示弱地回呛道: 「跟我讨论这个,你根本是五十步笑百步吧。」 「我是墨吉涅人,吉斯塔特语说不好也无所谓。」 「要拿出身当借口的话,我也可以说我好像是布琉努人。」 「连自己是哪里人都不确定?」 乌鲁斯把自己丧失了记忆的事告诉了一脸惊讶的达马德。年轻的墨吉涅男子的眼神愈来愈显狐疑。 「你是不是从头到尾都在跟我瞎掰啊?」 「如果我要骗你的话,我干嘛告诉你我在主人……战姬大人手下工作的事情呢。我就住在路伯修城下市区,这你应该可以相信了吧。」 「反正我本来就要去公宫一趟了。可恶,早知道就应该开价一百五十枚银币的。」 达马德牢骚发到一半,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般看了乌鲁斯。 「对了。既然你是布琉努人,那你知道名叫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家伙吗?虽说丧失了记忆,不过你可有什么头绪?」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乌鲁斯惊讶得向前探出了身子。 「大概……不,那一定就是我了。」 「……嗄?」 沉默了足足十秒后,达马德睁大眼睛瞪着乌鲁斯不放。乌鲁斯鼓起勇气拼了命解释。 「我刚才不是说过我丧失了记忆吗?丧失记忆前的我,很可能就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把想法实际说出口后,乌鲁斯愈来愈有自信。名叫亚萨尔斯的土地、名叫蒂塔的侍女、为了保护他而牺牲了自己的性命的巴多兰、对他疼爱有加的马斯哈。 乌鲁斯应该是自己的父亲的名字。 使用那把漆黑之弓时,许多情报如溃堤洪水般灌爆了乌鲁斯的脑海。每一件情报都在在指出「你就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不过有些地方还是暧昧不清,感觉就像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一样。 「你愿意告诉我吗。你所知道的堤格尔——」 乌鲁斯话说到一半就打住了——银色的刀子在眼尾闪耀着光芒。达马德突然拔剑指着乌鲁斯。墨吉涅人的双眼满是疑惑与杀意,乌鲁斯因事发突然脑袋一片空白,不敢轻举妄动。 唯独篝火燃烧的声音静静地回响着。 后记 各位读者大家好。从上一集算起我们有四个月没见,如果您有阅读笔者在其他出版社推出的作品的话,那就是一个月吧。 我是川口士。承蒙各方大德鼎力相助,『魔弹之王与战姬』第九集总算得以堂堂上市了。如果把小配角也列进去的话,光是登场人物一览就要用上好几页的篇幅,所以少不了去芜存菁的筛选工作,希望在读者阅览本书的时候能发挥参考的效果。 虽然提这个有点突然,不过负责插画工作的老师因故换人了。 直到上一集为止,堤格尔和艾莲等众多登场人物都是由yoshi☆wo老师辛苦绘制,不过yoshi☆wo老师因个人因素,今后无法再继续为本作绘制插图了。 这样的结果对各位读者感到抱歉,对我个人而言也非常遗憾,不过最后决定由片桐雏太老师接任今后的插图绘制工作。 片桐老师笔下的堤格尔和艾莲,诚如各位读者在本集中所看到的,一方面遵循yoshi☆wo老师的设计,一方面又能依照片桐老师自己的画风将堤格尔画得更帅气,众女角们也呈现出时而勇敢、时而可爱的风貌。 魔弹的故事还会继续发展下去,希望读者们也能喜欢跟故事内容一起呈现的片桐老师的插画。期待下一集能在约莫秋天的时候推出。 接下来致上谢辞。 编辑n先生,明明我们从这一集才开始合作,我马上就挑东捡西地提出一堆无理的要求,抱歉给您带来困扰了。 还有片桐雏太老师,再次感谢您绘制出许多充满魅力的插图。 拙作能在书店上架,我要在此借这个机会向所有辛苦的相关工作人员说声谢谢。 最后有几个告知。目前由柳井伸彦老师在月刊コミックフラッパー连载中的漫画版『魔弹之王与战姬』第五集已在※上个月发售了。有兴趣的读者请多多支持。(编注:指日方出版的状况。) 至于动画版,还是一样用心制作中。详细的发表应该会在夏季的时候准备完成才是,请各位再耐心稍候一段时间。 那么,我们有缘再见了。 川口士 各位读者大家好。从上一集算起我们有四个月没见,如果您有阅读笔者在其他出版社推出的作品的话,那就是一个月吧。 我是川口士。承蒙各方大德鼎力相助,『魔弹之王与战姬』第九集总算得以堂堂上市了。如果把小配角也列进去的话,光是登场人物一览就要用上好几页的篇幅,所以少不了去芜存菁的筛选工作,希望在读者阅览本书的时候能发挥参考的效果。 虽然提这个有点突然,不过负责插画工作的老师因故换人了。 直到上一集为止,堤格尔和艾莲等众多登场人物都是由yoshi☆wo老师辛苦绘制,不过yoshi☆wo老师因个人因素,今后无法再继续为本作绘制插图了。 这样的结果对各位读者感到抱歉,对我个人而言也非常遗憾,不过最后决定由片桐雏太老师接任今后的插图绘制工作。 片桐老师笔下的堤格尔和艾莲,诚如各位读者在本集中所看到的,一方面遵循yoshi☆wo老师的设计,一方面又能依照片桐老师自己的画风将堤格尔画得更帅气,众女角们也呈现出时而勇敢、时而可爱的风貌。 魔弹的故事还会继续发展下去,希望读者们也能喜欢跟故事内容一起呈现的片桐老师的插画。期待下一集能在约莫秋天的时候推出。 接下来致上谢辞。 编辑n先生,明明我们从这一集才开始合作,我马上就挑东捡西地提出一堆无理的要求,抱歉给您带来困扰了。 还有片桐雏太老师,再次感谢您绘制出许多充满魅力的插图。 拙作能在书店上架,我要在此借这个机会向所有辛苦的相关工作人员说声谢谢。 最后有几个告知。目前由柳井伸彦老师在月刊コミックフラッパー连载中的漫画版『魔弹之王与战姬』第五集已在※上个月发售了。有兴趣的读者请多多支持。(编注:指日方出版的状况。) 至于动画版,还是一样用心制作中。详细的发表应该会在夏季的时候准备完成才是,请各位再耐心稍候一段时间。 那么,我们有缘再见了。 川口士 各位读者大家好。从上一集算起我们有四个月没见,如果您有阅读笔者在其他出版社推出的作品的话,那就是一个月吧。 我是川口士。承蒙各方大德鼎力相助,『魔弹之王与战姬』第九集总算得以堂堂上市了。如果把小配角也列进去的话,光是登场人物一览就要用上好几页的篇幅,所以少不了去芜存菁的筛选工作,希望在读者阅览本书的时候能发挥参考的效果。 虽然提这个有点突然,不过负责插画工作的老师因故换人了。 直到上一集为止,堤格尔和艾莲等众多登场人物都是由yoshi☆wo老师辛苦绘制,不过yoshi☆wo老师因个人因素,今后无法再继续为本作绘制插图了。 这样的结果对各位读者感到抱歉,对我个人而言也非常遗憾,不过最后决定由片桐雏太老师接任今后的插图绘制工作。 片桐老师笔下的堤格尔和艾莲,诚如各位读者在本集中所看到的,一方面遵循yoshi☆wo老师的设计,一方面又能依照片桐老师自己的画风将堤格尔画得更帅气,众女角们也呈现出时而勇敢、时而可爱的风貌。 魔弹的故事还会继续发展下去,希望读者们也能喜欢跟故事内容一起呈现的片桐老师的插画。期待下一集能在约莫秋天的时候推出。 接下来致上谢辞。 编辑n先生,明明我们从这一集才开始合作,我马上就挑东捡西地提出一堆无理的要求,抱歉给您带来困扰了。 还有片桐雏太老师,再次感谢您绘制出许多充满魅力的插图。 拙作能在书店上架,我要在此借这个机会向所有辛苦的相关工作人员说声谢谢。 最后有几个告知。目前由柳井伸彦老师在月刊コミックフラッパー连载中的漫画版『魔弹之王与战姬』第五集已在※上个月发售了。有兴趣的读者请多多支持。(编注:指日方出版的状况。) 至于动画版,还是一样用心制作中。详细的发表应该会在夏季的时候准备完成才是,请各位再耐心稍候一段时间。 那么,我们有缘再见了。 川口士 各位读者大家好。从上一集算起我们有四个月没见,如果您有阅读笔者在其他出版社推出的作品的话,那就是一个月吧。 我是川口士。承蒙各方大德鼎力相助,『魔弹之王与战姬』第九集总算得以堂堂上市了。如果把小配角也列进去的话,光是登场人物一览就要用上好几页的篇幅,所以少不了去芜存菁的筛选工作,希望在读者阅览本书的时候能发挥参考的效果。 虽然提这个有点突然,不过负责插画工作的老师因故换人了。 直到上一集为止,堤格尔和艾莲等众多登场人物都是由yoshi☆wo老师辛苦绘制,不过yoshi☆wo老师因个人因素,今后无法再继续为本作绘制插图了。 这样的结果对各位读者感到抱歉,对我个人而言也非常遗憾,不过最后决定由片桐雏太老师接任今后的插图绘制工作。 片桐老师笔下的堤格尔和艾莲,诚如各位读者在本集中所看到的,一方面遵循yoshi☆wo老师的设计,一方面又能依照片桐老师自己的画风将堤格尔画得更帅气,众女角们也呈现出时而勇敢、时而可爱的风貌。 魔弹的故事还会继续发展下去,希望读者们也能喜欢跟故事内容一起呈现的片桐老师的插画。期待下一集能在约莫秋天的时候推出。 接下来致上谢辞。 编辑n先生,明明我们从这一集才开始合作,我马上就挑东捡西地提出一堆无理的要求,抱歉给您带来困扰了。 还有片桐雏太老师,再次感谢您绘制出许多充满魅力的插图。 拙作能在书店上架,我要在此借这个机会向所有辛苦的相关工作人员说声谢谢。 最后有几个告知。目前由柳井伸彦老师在月刊コミックフラッパー连载中的漫画版『魔弹之王与战姬』第五集已在※上个月发售了。有兴趣的读者请多多支持。(编注:指日方出版的状况。) 至于动画版,还是一样用心制作中。详细的发表应该会在夏季的时候准备完成才是,请各位再耐心稍候一段时间。 那么,我们有缘再见了。 川口士 各位读者大家好。从上一集算起我们有四个月没见,如果您有阅读笔者在其他出版社推出的作品的话,那就是一个月吧。 我是川口士。承蒙各方大德鼎力相助,『魔弹之王与战姬』第九集总算得以堂堂上市了。如果把小配角也列进去的话,光是登场人物一览就要用上好几页的篇幅,所以少不了去芜存菁的筛选工作,希望在读者阅览本书的时候能发挥参考的效果。 虽然提这个有点突然,不过负责插画工作的老师因故换人了。 直到上一集为止,堤格尔和艾莲等众多登场人物都是由yoshi☆wo老师辛苦绘制,不过yoshi☆wo老师因个人因素,今后无法再继续为本作绘制插图了。 这样的结果对各位读者感到抱歉,对我个人而言也非常遗憾,不过最后决定由片桐雏太老师接任今后的插图绘制工作。 片桐老师笔下的堤格尔和艾莲,诚如各位读者在本集中所看到的,一方面遵循yoshi☆wo老师的设计,一方面又能依照片桐老师自己的画风将堤格尔画得更帅气,众女角们也呈现出时而勇敢、时而可爱的风貌。 魔弹的故事还会继续发展下去,希望读者们也能喜欢跟故事内容一起呈现的片桐老师的插画。期待下一集能在约莫秋天的时候推出。 接下来致上谢辞。 编辑n先生,明明我们从这一集才开始合作,我马上就挑东捡西地提出一堆无理的要求,抱歉给您带来困扰了。 还有片桐雏太老师,再次感谢您绘制出许多充满魅力的插图。 拙作能在书店上架,我要在此借这个机会向所有辛苦的相关工作人员说声谢谢。 最后有几个告知。目前由柳井伸彦老师在月刊コミックフラッパー连载中的漫画版『魔弹之王与战姬』第五集已在※上个月发售了。有兴趣的读者请多多支持。(编注:指日方出版的状况。) 至于动画版,还是一样用心制作中。详细的发表应该会在夏季的时候准备完成才是,请各位再耐心稍候一段时间。 那么,我们有缘再见了。 川口士 各位读者大家好。从上一集算起我们有四个月没见,如果您有阅读笔者在其他出版社推出的作品的话,那就是一个月吧。 我是川口士。承蒙各方大德鼎力相助,『魔弹之王与战姬』第九集总算得以堂堂上市了。如果把小配角也列进去的话,光是登场人物一览就要用上好几页的篇幅,所以少不了去芜存菁的筛选工作,希望在读者阅览本书的时候能发挥参考的效果。 虽然提这个有点突然,不过负责插画工作的老师因故换人了。 直到上一集为止,堤格尔和艾莲等众多登场人物都是由yoshi☆wo老师辛苦绘制,不过yoshi☆wo老师因个人因素,今后无法再继续为本作绘制插图了。 这样的结果对各位读者感到抱歉,对我个人而言也非常遗憾,不过最后决定由片桐雏太老师接任今后的插图绘制工作。 片桐老师笔下的堤格尔和艾莲,诚如各位读者在本集中所看到的,一方面遵循yoshi☆wo老师的设计,一方面又能依照片桐老师自己的画风将堤格尔画得更帅气,众女角们也呈现出时而勇敢、时而可爱的风貌。 魔弹的故事还会继续发展下去,希望读者们也能喜欢跟故事内容一起呈现的片桐老师的插画。期待下一集能在约莫秋天的时候推出。 接下来致上谢辞。 编辑n先生,明明我们从这一集才开始合作,我马上就挑东捡西地提出一堆无理的要求,抱歉给您带来困扰了。 还有片桐雏太老师,再次感谢您绘制出许多充满魅力的插图。 拙作能在书店上架,我要在此借这个机会向所有辛苦的相关工作人员说声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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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先向神官长打了招呼,但没特别交谈,便一同离开神殿。三名来访者的目的不在神殿之内,而是神殿之外。 「这个季节格外寒冷,您不先到神殿内取暖一下吗?我们可以为您准备葡萄酒……」 尽管神官长这么说,但年轻女子却礼貌地回绝了。一如神官长所说,山顶上寒风刺骨,但她没有休息的余裕。 女子年纪约十六、七岁,一头浅金色头发切齐肩膀。怀里小心地抱着一束白布包裹的花束。她有着一张中性的五官,丰润的脸颊散发着女性特有的柔嫩感。 加上言行举止均给人一种高贵的印象,在在显示出她美丽的特质。 女孩名叫蕾琪。 蕾琪的全名是——蕾琪·艾斯帝尔·卢瓦尔·巴斯堤安·多·夏立尔。是布琉努王国的公主,目前正代理去年驾崩的父王治理国政。 跟在蕾琪身后的两人是负责护卫公主的骑士。他们穿着白银胸甲,腰上配着长剑;男的名叫克罗德,女的名叫瑟蕾娜,均未满三十岁,相当年轻。 两名骑士一脸紧绷的表情,原因不只来自于护卫公主的责任,也是因为他们的目的地,是对他们来说极为重要的场所…… 蕾琪在距离神殿十余步之外的地方驻足,这里有一座墓碑。 这是一座没有多余雕饰的朴素新立墓碑。石碑上仅刻着『罗兰』这个名字,以及简短的一句话:『骑士中的骑士』。 要描述罗兰这名男子,只需要这么一句话就够了。 骑士罗兰拥有『黑骑士』之别称,在极为年轻的岁数便就任纳瓦拉骑士团的团长,他只要现身于战场,便能让邻国士兵闻风丧胆。然而,这位骑士团长在去年的布琉努王国内乱之中辞世。其原因并非战死,而是遭到嘉奴隆公爵谋杀。 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都以为罗兰的遗体会遭到弃置,但老宰相玻德瓦偷偷接过了遗体并葬在此处——因为罗兰是个孤儿,曾由任职于这座神殿的巫女收容,在此将其扶养长大,而这便是基于这段情分所做的安排。 蕾琪口中呼出白烟,低头凝视着墓碑。她将花束放在墓前,双手合十向诸神祷告。 蕾琪对罗兰这个人的印象不是特别深刻,只听闻他刚毅忠勇,但蕾琪也知道,这份忠诚只属于她的父王法隆。 直到去年迪南特一役之前,父王与罗兰之间的关系对蕾琪来说始终无关紧要。因为当时父王法隆仍以健康的体态维持着治世,而蕾琪伪装成王子,不敢积极与臣子、贵族,还有王国的骑士们建立关系。 然而,她现在必须带着花束前来慰问。其中一个原因,是父王也一定会这么做。 至于另一个原因,则是蕾琪在开始治理国政后,才深刻感受到罗兰对布琉努王国来说究竟是何等可靠的存在,并燃起了对他的敬意。 西方国境近期的情势极为动荡。萨克斯坦王国不断派出一千至两千的兵力骚扰着国境。看来一方面是在打量年轻公主的治国能力如何,同时也刺探着失去罗兰之后,布琉努王国西部的国境守备能力。 关于罗兰的事,蕾琪曾与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谈过一些。这位有着一头暗红色头发,昵称为堤格尔的年轻伯爵曾如此称赞着黑骑士罗兰: 「他很强……非常强。而且是位相当了不起的骑士。」 这句话带有相当深刻的感触。因为堤格尔曾在泰纳帝和嘉奴隆两位公爵的计谋陷害之下,被贬为叛国贼,并与罗兰率领的纳瓦拉骑士团交过手。这让堤格尔以亲身体验的方式品尝到与罗兰为敌究竟是何等恐怖的一件事。在布琉努人之中,拥有这番体验的人可是少数中的少数。 对堤格尔来说,罗兰不只是一名强敌,同时也是他的恩人。 在墨吉涅大军攻入布琉努境内之时,国内各地的骑士团纷纷聚集到了堤格尔旗下。能成就这个局势,一方面是因为马斯哈·罗达特伯爵和雨果·奥杰子爵的游说,而另一方面则是多亏了罗兰的号召。 现今负责辅佐蕾琪的宰相玻德瓦,以及马斯哈都曾说过,要是罗兰还活着,对于她的政权肯定会有相当大的帮助。 ——我不会奢望你还能活着为国效力。 人死不能复生,无论是罗兰或蕾琪的亡父皆然。 她和她的臣民只能代替已逝之人,继续守护这个国家。 ——谢谢你守护了这个国家。 她对着罗兰的墓碑深深地一鞠躬,随后回头。两名护卫谨守规范地站在她的身后三步,丝毫不敢大意地警戒着四周。 「你们不为罗兰祷告吗?」 蕾琪知道这两名骑士都很尊敬罗兰,因而开口询问。然而瑟蕾娜却不为所动,带着近乎无情的冷静语气回话: 「殿下,承蒙您的体恤,但臣等若是为此而疏忽了护卫工作,恐怕只会让黑骑士卿之灵为之震怒吧。」 一旁的克罗德没有回话,看来他的态度似乎也和瑟蕾娜一样。 「我了解了,那么我就连你们的份一并祷告吧。」 蕾琪苦笑着说完,再次面向罗兰的墓碑合起双手。 结束献给诸神的祈祷之后,蕾琪在两名骑士的守护之下离开山顶,沿着山路朝着王宫移动。克罗德走在前方,瑟蕾娜则陪在蕾琪身侧。两名骑士自始至终没有开口说话。 蕾琪的浅金色头发在冬季寒风中摇曳着,她侧眼窥探瑟蕾娜。 ——贞德还比较平易近人呢。 她尽管知道不该这么比较,但脑子里却仍不由得浮现出这番感想。 贞德是蕾琪在隐瞒性别、化名为雷格那斯时的一名护卫。她教导了蕾琪许多事,包括如何生火、眺望夜晚的繁星以辨识方位的方法,甚至是宫廷里的导师们绝不会告诉蕾琪的——一些庸俗的故事。 这位贞德于迪南特一役之后,为了守护蕾琪而在旅途中殒命。 「殿下,臣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瑟蕾娜察觉到蕾琪的视线,带着疑惑的眼神回望着她。蕾琪摇摇头说: 「瑟蕾娜,今后也要仰赖你们了。不过也希望你们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 包含瑟蕾娜在内的这些护卫,其职责就是即使牺牲性命也要保护蕾琪。而蕾琪 虽然知道,却仍旧忍不住这么开了口。 听到这句话,始终面无表情的瑟蕾娜也忽然显出惊讶的反应。她接着微微一笑,对着蕾琪微微低了头说: 「很抱歉,让殿下操心了。臣等没有过度勉强自己,但今后一定会更积极锻炼,不让殿下为了臣等烦心。」 尽管这番话被微妙地曲解了,但蕾琪仍笑着点点头,结束这个话题。 不久之后,蕾琪带着两名护卫回到王宫,出来迎接的人是宰相皮埃尔·玻德瓦。这位穿着一身灰色官服的老宰相对着蕾琪恭敬地低头行礼。 「殿下,您平安归来了。」 如果要形容玻德瓦的容貌,说他长得像猫是相当贴切的比喻;一张圆润的脸庞嘴边长着两撇灰色的胡须,加上一对上吊眼等特征,都让他看起来像极了一只猫。 「我只是到柳贝隆山顶上去而已。再说,还有克罗德跟瑟蕾娜陪在身边呢。」 看到蕾琪笑着回话,猫脸宰相也随之将目光投射到两名护卫身上。克罗德和瑟蕾娜摇摇头,表示没有什么需要回报的。 「玻德瓦卿,我有话要跟你说,可以请你到办公室来一趟吗?」 尽管蕾琪唐突地提出这个要求,玻德瓦也丝毫没有惊讶的反应。 「臣了解了。对了,需要臣帮殿下备个温葡萄酒吗?」 玻德瓦也去过柳贝隆山上的神殿不少次,非常清楚这个时节的山顶上有多么寒冷。 「谢谢你,不过酒就不用了,可以麻烦你帮我准备红茶吗?」 这意味着蕾琪与玻德瓦接下来要谈的是不是闲聊,而是更严肃的话题。于是玻德瓦跟在蕾琪身后,路上吩咐了侍女一会儿端红茶进办公室来。 他们抵达办公室之后,留下护卫守在门外,只有蕾琪和玻德瓦两人单独进了办公室。 蕾琪是这座王宫的主人,王宫里有好几间房间都是专属于她一个人的;包含休闲用的起居室、游戏间、私人房、寝室、书房等等。其中大小和装潢设计风格各异其趣的起居室跟私人房当然不只一间。 不过这位公主却独偏好这间说不上宽敞,室内也只有简单几样摆设,以及加挂了一张红马旗帜的办公室。就算没有需要紧急处理的事务,她也多半都会待在这间办公室内。这里对蕾琪来说,是最能够让她觉得平静而舒适的地方。 她在办公桌前的椅子坐着,让玻德瓦入座。而这位老宰相行了礼之后也照着做。 「殿下,您找臣这一副老骨头有什么事吗?」 「是关于嘉奴隆跟圣窟宫的事。」 蕾琪很快切入正题。 嘉奴隆公爵是过去统领布琉努王国北部卢堤迪亚的贵族,其家系始源可追溯至开国之君·夏立尔先王时代,是一支足以代表布琉努王国的贵族家系。 去年,嘉奴隆公爵与泰纳帝公爵共谋欲暗杀蕾琪。同时又让国王法隆服用了诡异的毒药,致使法隆王的健康急转直下,减损其寿命。若非如此,蕾琪的父王理当还活在世上。 然而,嘉奴隆公爵已经不在了。 他在败给泰纳帝公爵后,连同他的官邸一起放火烧掉了亚尔堤西姆城。这座拥有数百年历史的城市就此葬送在火海之中,而公爵官邸亦躺了无数漆黑的焦尸,无法辨别哪一具是嘉奴隆公爵的尸体。 而圣窟宫就位在亚尔堤西姆的地底下。 据说这是开国之君夏立尔先王接受神谕之地。这个令人联想到古代宫殿或神殿的广大地底建筑之中,有一扇只有王族才能开启的大门。 去年内乱之际,蕾琪为了证明自己的王族的身分,带领堤格尔等人一同前往圣窟宫。 然而,他们在抵达那扇门前,便遭到泰纳帝公爵设下的埋伏阻挠,更令圣窟宫内的天花板大举崩塌,致使这座地底建筑就此埋没。 「为什么圣窟宫会建造在亚尔堤西姆城——建造在嘉奴隆居城的地底下呢?」 蕾琪带着几分不安情绪,对玻德瓦宰相开口询问。 直到今天为止,她从未对这件事有过太深入的思考。她没有忘记这件事,只是作为一名统治者,在庞大的责任压迫之下,她始终没有时间好好思考这件事。而今天之所以会想起来,是因为杀害罗兰的人就是嘉奴隆公爵。 玻德瓦感受到蕾琪真挚的目光,像在搜索记忆般沉默了一阵子。 「根据建国神话及古文献记载,我国的开国之君夏立尔先王,非常信赖嘉奴隆公爵家的鼻祖——初代的嘉奴隆公爵。对于先王夏立尔来说,初代的嘉奴隆公爵几乎可以说是他的挚友。而嘉奴隆公爵家受封于圣窟宫所在之地,亚尔堤西姆也说明了夏立尔新王与初代嘉奴隆公爵之间的关系吧。」 「光是这个原因,就足以使先王夏立尔将卢堤迪亚——将亚尔堤西姆城和圣窟宫托付给嘉奴隆公爵家?」 看到蕾琪公主一脸不解,老宰相用手指理着胡须说: 「根据一份文献记载,初代的嘉奴隆公爵似乎是一名神官。也许这也是先王夏立尔将卢堤迪亚赐给他的原因之一吧。」 听到玻德瓦这么说,蕾琪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神官……是吗?我身为王族,也读过建国神话,但这还是我第一次听说初代嘉奴隆公爵是位神官呢。」 「殿下,您没有遗漏疏忽。关于初代嘉奴隆公爵与先王夏立尔的关系,建国神话之中确实只记载了他同时身为先王夏立尔的重臣,以及是先王至交的部分。」 玻德瓦没有否定蕾琪所说的话,缓缓点头。而他这样的态度,也让蕾琪公主无法理解地蹙起了眉头。 「这是有什么缘故吗?」 「初代的嘉奴隆公爵虽说是神官,但其实身分跟现今的神官完全不一样。据说初代嘉奴隆公爵不只接受诸神的神旨,还会进入森林深处或积雪的深山之中,与精灵和妖精交谈,借重他们的智慧。同时也擅长咒术。」 「这样的话,与其说初代嘉奴隆公爵是神官,不如说他是咒术师或是祈祷师更为贴切吧……」 蕾琪不自觉地吐露出了这番感想,让玻德瓦眯细了眼睛苦笑。 「臣也颇有同感,但当时的人们确实是称呼初代嘉奴隆公爵为神官。臣以为,当时神官的责任范畴恐怕与现在截然不同吧。」 「所以建国神话才没有提及这个部分吗?」 蕾琪这才能够理解。也许是编纂这个建国神话的人认为,开国之君的挚友能与精灵沟通并长于咒术,这件事会给人不好的观感,所以才会省略了吧。玻德瓦接着说: 「而且,嘉奴隆家作为神官的历史,自初代嘉奴隆公爵开始只延续了三、四代的样子。之后大概是习惯了布琉努贵族的身分,作为神官的知识、戒律,以及仪式作法,就没有继续传承下来了。」 玻德瓦进一步解释,随着布琉努王国的国家组织、政治形态趋渐完备,贵族之间也形成了诸多礼仪规范。而嘉奴隆家也许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逐渐抛弃身为神官的身分吧。 「臣所知道的就只有这样了,不知道是不是多少能为殿下带来一点帮助。」 「这样啊,谢谢你,玻德瓦卿。」 蕾琪面带微笑地道了谢。虽然还是有一些让她在意的部分,但至少表面上的疑惑是解开了。于是她接着也将话题带到另一个方向: 「这么说起来,亚尔堤西姆城的情况怎么样了?」 内乱平息后,蕾琪成为布琉努王国的统治者。而她也理所当然地着手亚尔堤西姆城的复兴工作。不仅派兵进驻,也运送资材,力图重建这座王国北境的重要都市。 「根据上个月得到的报告,亚尔堤西姆城各方面都已经恢复以往三分之一的风 光了。该座都市原本就是连结北部与中央的要冲,往来的人潮繁多,相信假以时日,它一定会取回往日荣景的。臣以为若要着手修复圣窟宫,现在差不多是时候了。」 蕾琪在决定重建亚尔堤西姆城的时候,下令先不管埋没在瓦砾堆中的圣窟宫。毕竟圣窟宫与亚尔堤西姆城的居民生活无关,她作为执政者,认为复兴的首要工作应该摆在城市本身。 因此,听到玻德瓦的提议,蕾琪摇摇头。 「时候尚早,圣窟宫不急于修复。玻德瓦卿,麻烦你春天的时候再汇整一次亚尔堤西姆城的复兴工程进展,届时我们再来讨论这件事。」 「臣了解了。」 无意间,蕾琪将目光从玻德瓦身上挪开,落到了眼前的办公桌上。她想起了堤格尔。对她来说,圣窟宫不仅是她让许多士兵平白牺牲之处,同时也是她思念对象的伤心之地。 这人原本始终都以客将的身分待在异国,但据闻他之前坠入冬海,目前不知去向。而这个消息正是吉斯塔特王国的使者带来的。 蕾琪以询问详细内容为由,将这名使者暂留在王宫之中,就这样过了几十天。这个处置实质上形同监禁,但也许这位使者早已做好面对这种待遇的准备,是以没有提出任何怨言。 另一方面,蕾琪也派遣马斯哈·罗达特伯爵前往吉斯塔特王国,以确认详情。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蕾琪由衷祈祷着,无论堤格尔现在是什么模样、什么身分,她只希望他能够平安无事。而有朝一日当堤格尔回到布琉努王国,蕾琪也深深盼望能以最大的礼数迎接他。一如他曾经守护过蕾琪,蕾琪也想要尽可能守护他。 蕾琪一对青碧色眼眸中,流露出不安的心绪和殷切的企盼,口中吐出喃喃低语,向天上诸神祈祷。 玻德瓦从这位公主的表情中察觉了她心里大概的想法,默默坐在一旁守候着。 这位猫脸宰相也非常清楚,堤格尔就各种层面而言,对蕾琪公主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离开蕾琪公主的办公室后,玻德瓦回到他位在王宫内的私室。 这间宰相专用的私人房,内部陈设与蕾琪的办公室没有太大差别。左右墙壁各设置了摆满各类文件和书信的书架,中央墙上挂着一面红马旗帜。墙前有一套老旧的办公桌椅,烛台桌上待处理的公文堆积如山。 玻德瓦亲手点燃了烛台,绕过办公桌,坐到桌后的椅子上。当他从先王法隆手中获赐宰相的职务之后,这个动作就成了他每日必行的职务之一。 然而,正当他准备拿起待处理的文件时,门外传来一阵叩门声。猫脸宰相捻了一下嘴边的胡须,出声要门外的人进来。 走进来的是一名文官,他带着一封信,上前将信交给玻德瓦。 「这是来自涅梅塔库的信。」 听到文官这句话,玻德瓦忍不住眯细了眼睛。他再次捻了一下胡须,接过信件,而文官则行礼之后告退。 玻德瓦确认房门关上之后,默默地翻开了手中的书信。 涅梅塔库位于布琉努王国南部,过去曾是泰纳帝公爵统治的领地,但去年泰纳帝公爵和其子萨安双亡之后,这个领地便由王族接收,现由蕾琪指派官员代为管理。 泰纳帝公爵谋害了国王,亦试图杀害蕾琪公主,蕾琪作为一国的统治者,理应即刻废除泰纳帝家的爵位及名分,但现在因为诸多缘故,仍保留了这个家系跟爵位。 其中一个原因,是废除泰纳帝家的名分和爵位需有缓冲期,否则将会有为数众多的人在一夜之间失去工作、流浪街头。为了避免这个情况出现,蕾琪和玻德瓦商讨之后,编出了几个理由暂让泰纳帝家保存家族名分和爵位。 而另一个原因则是作为统治者的蕾琪生性软弱。当先王法隆还在世时,蕾琪在政治领域的存在感就相当薄弱,也没有什么实绩。而她之所以会被以王子的身分养大,王室对外声称的理由则是源自于『神谕』而做出的决定。 内乱终结,重拾平静的贵族诸侯中,其实有不少人都对蕾琪是否够格主持国政都感到怀疑。甚至有人认为,这位公主可能会是受到吉斯塔特王国控制的傀儡。 尽管玻德瓦宰相和马斯哈伯爵四处奔走,暗中进行交涉,说服他们向王室宣示忠诚,但形势仍是相当扑朔迷离。 而蕾琪若是在这时候废除了泰纳帝家的名分跟爵位,就算理由再正当,恐怕还是会对这些人造成过大的刺激。 事实上,现在泰纳帝家的封地由王族接收,家族中亦没有人能够继承爵位。就算蕾琪对他们置之不理,这个家系迟早会消灭的。因此,他们判断,只要日后再找适当时机处理这件事即可…… 然而,现在泰纳帝家族之中却传出了可疑的动静。 ——他们在探询公主殿下身边的情况……? 玻德瓦手中的信上简短地写了这样的内容。 捎来这封信的人是杰拉尔·奥杰,是统领王国东侧特里托尔的雨果·奥杰子爵之子,在王宫之中担任书记官。 这位杰拉尔现在正受玻德瓦之命潜伏于涅梅塔库,随时观察泰纳帝公爵家的遗族是否有出现可疑之举。而他也不负所托,详细掌握了他们的动向,并将调查的结果回报给玻德瓦宰相。 根据杰拉尔信中所述,行为有异状的人是泰纳帝公爵遗孀·梅莉桑德。她是先王法隆的侄女,换句话说,也是蕾琪的表姊。 她是泰纳帝公爵之妻,在夫婿谋反的罪证确凿之后,理应同被问罪判刑,但因其身上流有王族血脉而免于受罚。事实上,对蕾琪来说,看到这位同时经历丧夫及丧子之痛,又失去封地的表姊,她也没有想要将这位表姊处刑的念头。 然而,以蕾琪和玻德瓦的立场来说,他们也不可能就这么放任这位谋反者的遗孀不管,因此将她安置在涅梅塔库的一座神殿之中。他们原希望梅莉桑德能够在此静静度过余生,不要再滋生事端。但现在看来,这个希望是不可能实现了。 玻德瓦看完了手中的信后,目光盯着空中的一点,开始沉思了起来。 ◎ 有两名青年的身影出现在夜色笼罩的森林一角。 这是非比寻常的情景。两人都坐在地上,但其中一青年举剑直指着另一名青年。紧绷的空气之中,他们脸上映曳着冬季寒风吹抚之下轻轻摆荡的营火火光。 这里是吉斯塔特王国西北方境内的路伯修公国。从公都到这两名青年所在的森林,大约是步行一天的距离。在夕阳沉入西方地平线下后,已经过了一刻钟以上的时间。 被举剑指着脸的人,是顶着一头暗红色头发,年纪大约十六、七岁的年轻人。他身上的衣物多处破损,脸上的表情看来也显得极为疲惫。 这名青年名叫乌鲁斯,是路伯修公国的领主——战姬伊莉莎维塔·法米那身边的随从。但其实他脑中仅有这几十天以来的记忆,而乌鲁斯则是他搜索丧失的记忆片段后,最终浮现的单字。 而他的面前——举剑抵着他的青年是一名拥有褐色肌肤的墨吉涅人。这人的年纪看来则大约是二十岁左右;身材高挑,有着锐利的鼻子和下颚线条,眼神宛如凶猛的野兽。跟乌鲁斯不同的是,他穿着一身旅行者的装扮。 这名墨吉涅人名叫达马德,是当乌鲁斯遭遇强盗袭击时出手营救他的人。然而,在围绕着火堆交谈的过程中,达马德却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事似地,拔剑举向乌鲁斯。这情况让乌鲁斯觉得非常莫名其妙。 ——这是怎么回事……? 乌鲁斯凝视着眼前的剑尖,忍不住在心里叫苦。 「你说你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达马德口中透露出了敌意和些许惊讶的反应。短暂地犹豫之后,他挥动手中举起的剑,迅速地刺向了乌鲁斯的脸庞。乌鲁斯反射性地向后倒,一把白刃随即间不容发地从他的头上划过。 达马德没给对手逃命的机会,顺势将剑向下一劈。乌鲁斯铁青着脸,拼命伸出左脚踢向营火,将火堆中的木柴全部踹飞。 木柴堆崩塌,火星四溅。火焰一晃烧向了达马德的脚。年轻的墨吉涅人发出短促的痛吼,劈向乌鲁斯喉头的剑则挥了空。 乌鲁斯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在地上打了个滚,避开了对方的剑。接着他起身背对着达马德,拔腿冲进了树林间的黑暗之中。 乌鲁斯带着急促的呼吸,几度几乎要被绊倒地拼命奔跑。没撞到树干应该算是幸运了。 但最后脚还是被树根绊了一下,他连觉得不妙的时间都没有,便整个人翻了一圈摔倒在地上。肺里残存的空气和不成声的哀嚎同时从咽喉中挤了出来。 「呜哇……」 他没有余力马上从地上起身,一时之间还喘不过气来。全身上下的筋骨都在哀嚎。夹在冰冷的空气和地表之间,他只能茫然地凝视着眼前漆黑的世界。 今天一天发生的事宛如接连造访的恶梦,没有一件带有那么一点点真实感。 他白天陪着伊莉莎维塔一同前往古代神殿,这座神殿对伊莉莎维塔来说似乎代表了一段忌讳的记忆。 而就在他们要离开神殿的时候,一群路伯修的骑士现身。他们指称其主对乌鲁斯的评价名过其实,因而拔剑攻击乌鲁斯,甚至连伊莉莎维塔都卷了进去。这群骑士的表现显然不太正常。 随后,一位名为芭芭·雅加的可疑老妇出现,让已然陷入混乱的场面更是急转直下。 伊莉莎维塔不得已,只好将几名手下打倒,带着乌鲁斯一同遁入神殿之中。然而,神殿的地板却忽然崩塌,两人跌落地底。 幸亏有伊莉莎维塔的龙具·沃利兹夫保护,才使得他们只受了点皮肉伤。但出乎意料的异常事件却没有就此结束—— 他们在地底下遭遇了一只身上长了两个头、外型诡异的龙——双头龙。 伊莉莎维塔为了保护乌鲁斯而奋力迎战。但双头龙的实力非同小可,加上地底下几乎没有光源,视觉受限的情况下,让他们陷入无比的劣势。 这时候,乌鲁斯忽然发挥出不可思议的力量。 漆黑的弓——加上伊莉莎维塔所持龙具的雷涡之力所形成的箭矢。 乌鲁斯借此一举击溃了双头龙。 然而,他们才放心没多久,芭芭·雅加又再次现身,让乌鲁斯被黑暗所吞噬。 而当他清醒后,便发现自己一个人倒在森林里。黑弓从手里消失,同时伊莉莎维塔也不见踪影。 乌鲁斯因身上各处传来的疼痛、寒冷和疲惫而无法动弹,却在这时候遇上了盗匪。在这个危机之中拯救他的,就是方才那名自称商人的达马德。 他们升起了营火。两人一边吃着达马德猎到的野兔,乌鲁斯一边道出自己的身分。在对话中,对方忽然问起了一件事 『你知道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这个人吗?』 ——对,问题就出在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这个人身上。 乌鲁斯在回首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时,呼吸也平稳下来,这才终于取回冷静,得以开始思考。 当时听到达马德的询问,乌鲁斯回答「我也许就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而这个答案让达马德有所反应。现在回想对方举剑指着他的时候脱口说出的话,这么判断应该没错。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乌鲁斯试着将这个名字轻轻念了一遍,一阵轻微的头痛即刻随之而来。然而,这次的头痛没有像稍早之前以黑弓打倒双头龙之际,带来诸多片段的影像画面。 「——好了,我该怎么办呢……」 他让冰冷的身躯勉强挤出力气,从地上爬起来。回过头可以看见树丛中有一道微弱的火光静静地杵在暗夜的森林中。那是之前他和达马德升起的营火。尽管他拼命跑,但实际上似乎只跑了三十阿尔昔(大约三十公尺)远。 他拍了拍身上沾的泥沙开始思索,为什么对方没有追来?而他接下来又该怎么办才好…… 他没有太多时间。因为他现在仍是遍体鳞伤,而且达马德仍保有相当充足的余裕。时间拖得愈长,夜愈深,夜里的寒气就会让他更加难受。 「今天遇到的,真的全都是些令人费解的事。」 然而,他没打算在这里倒下。无论如何,他都得回到公宫,回到伊莉莎维塔的身边。 他做了一次深呼吸,凝视着远方的营火,确认了手脚都还能动,没有问题。 这名青年的一对黑眸浮现出坚强的意志。 他抓起衣服的袖子,用力扯下一块布料。尽管他因为受伤的关系,身上没有多少力气,但因为与双头龙交战时,身上的衣物就算没破也留下许多伤痕,让他现在可以轻易撕开。 为了保险起见,他藏到树干后面,开始准备反击。 达马德定睛直视着乌鲁斯跑走的方向——树林间的深邃夜色之中。 「本来以为那家伙呆呆的,没想到还满机灵的嘛。」 这声嘟哝的语气中可以听出他内心的焦躁。但这份焦躁与其说是针对乌鲁斯,不如说是针对他自己。因为他在这个极短的时间内犯下了两个错误。 其一是他在还没有确认乌鲁斯就是堤格尔的情况下便拔剑。 再者,当他拔剑指着乌鲁斯时,要杀他却显得犹豫。 他不应该在那时候拔剑,但若是拔剑,就一定要立刻解决。 但他没能够做到,因此犹豫之中露出了破绽,不仅给了乌鲁斯反击的机会,也让他逃走。 「这可真是搞砸了……要是让王弟殿下知道了,可不是挨骂就能了事的。」 达马德并非商人,而是墨吉涅王国的王弟,克雷伊修·沙辛·帕拉米尔的近侍。墨吉涅的赤胡王弟对于这位年轻近侍在战士以及指挥官的能力都有着相当高的评价,并且对他抱以期待。 而这次他被任命前来确认堤格尔的生死——若目标还活着,就杀掉他。 达马德乔装商人潜入吉斯塔特王国,迄今已经过了几十天时间,但一直以来都得不到堤格尔这个人的消息——也许这个人真如传闻所说的坠海死亡了……他一边带着这样的感想,一边持续旅行。 「……不过就是听到一句『那个人大概是我』,我竟然这么轻易就做出反应……看来我也真的是急坏了。」 他一边嘟哝着,一双黑色眼眸也同时持续紧盯着暗夜中的森林深处。手里紧握那把剑有着墨吉涅特有的弯月形刀刃。 他认为乌鲁斯一定会折回来。 ——他逃往森林里面终究不是办法。这么冷的暗夜,若没有照明工具是不可能穿出森林的。他绝对撑不了四分之一刻的时间。 现在达马德穿着外套,站在营火前面,冬夜的寒气仍旧透过细缝钻了进来。尽管他身为耐热怕冷的墨吉涅人,但就算是习惯生活在寒冷气候的民族,面对这片冬日森林里夜晚的寒气恐怕也是难以承受,更遑论现在身体状况显得极其虚弱的乌鲁斯。 ——要是他不折返回来,而就此死在森林里面,那也没办法了,这代表他这人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蛋。问题是如果他真的回来的话…… 这时候,某个物体划破黑夜和空气飞了过来,打断了达马德的思考。 不明物体冲进营火之中打飞一根木柴,发出一声干涩的撞击声,让火焰为之晃荡。 达马德察觉危险,赶紧趴到地上。地面冰冷的气息骚扰着他的下颚。 在过了数到五的时间后,空气再次传来一声呼啸,声音落在他右腕的附近,激起另一声硬物碰撞声响。而这个硬物又弹了一下之后,在地上滚动着。 ——是石头! 达马德感到一阵颤栗,而这并非源自于地面传来的寒冷。他的额头甚至冒出了冷汗。身为一名墨吉涅战士,他很肯定这是来自乌鲁斯的攻击。 ——糟糕…… 乌鲁斯潜伏于黑暗之中,处在营火边的达马德对对手来说,可是无比显眼的攻击目标。 然而,达马德却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扑灭身旁的火堆。这里是森林,林里想必有凶猛的野兽到处活动。要是附近有狼之类的野兽,那可说是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了。 再说,就算扑灭了营火,达马德也无法借此确保自己的优势。漆黑的森林对双方来说都不利于行动,因而得在寒冷的低温之中摸索彼此的位置迎战。这对怕冷的达马德来说是希望极力避免的情况。 又一颗石头飞过来击中火堆,溅出一堆火星。 ——石头飞的速度真快。而且瞄得也很准……我还以为他其实已经相当虚弱了呢。 乌鲁斯出手要是扔不准,石头恐怕会打在身边的树干上还会反弹砸伤己身,但他却仿佛完全不把这种危险性放在眼里,不断展开攻击。 ——他不是用手。是撕下衣服做出了简易型的投石索吗? 要是用手投掷,这几颗石头飞行的轨道绝不会这么直。 「真有一手。」 达马德颇为佩服地叹了一口气。 乌鲁斯虽然出其不意地踹翻营火,遁入森林之中。但如果他的能耐只有这样,那么达马德应该也不会对他有太好的评价。 然而,这名丧失记忆的青年却即刻展开反击。而且在对手持剑的情况下,他也刻意避开有利于对手的肉搏战方式,选择潜行于黑暗中,以投掷石块的方式攻击。 ——在他被强盗包围的时候,我还以为他只是个走投无路的普通人呢。 这名墨吉涅青年一对黑眸之中透露出来的战意逐渐缓和下来。 他判断乌鲁斯毫无疑问是个骁勇的战士,而达马德从不讨厌这样的人。 ——要是我跟他消耗下去,赢的人应该是我吧,不过…… 不过这不是能力或技术差距的问题,而是乌鲁斯累积了远高于达马德的疲劳,同时也缺乏御寒装备。就算只是待着不动,森林里的寒气也会让身体持续失温。 然而,对方仍会持续进攻,这么一来达马德也不可能全身而退。达马德判断,若是为了这场无谓的纷争而受伤,就实在太愚蠢了。毕竟就算赢了,对他来讲也是一点好处也没有。 第四颗石头仍旧击中了营火的火堆,达马德等对手做完这次攻击之后,即刻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来到营火前方十步左右,举剑指向漆黑树丛的深处说: 「乌鲁斯!我有话要跟你说!我把剑放下当作证明!你回来吧!」 他大喊了一声,将剑插入地面,随后便退回到营火旁,等待乌鲁斯现身。 达马德知道是他先举剑指向对手的,现在又说这种话,实在没什么立场。不过他认为乌鲁斯会接受这个提议。毕竟在这个情况下该如何权衡得失,乌鲁斯应该不会不懂。 随后,五十秒、六十秒的时间过去,森林中的暗处缓缓浮现一幢人影。 「再十步……不,五步就好,请你向后退,然后张开手掌,把两只手举起来。」 这幢黑影带着紧绷的语气提出要求,而达马德也照做。对方要他举起手,恐怕是害怕他使用石头或短剑之类进行投掷攻击吧。 一阵踩在土壤上的脚步声传来,乌鲁斯这才从林间现身。他右手缠着一块沾满泥土的布,左手紧握着一颗小型的石块。看来是打算在对手有任何可疑之举时即刻攻击对手。 他带着警戒的眼神凝视着达马德,同时捡起插在地上的剑,整理过呼吸之后,带着冷静的语气说: 「告诉我,为什么忽然攻击我?」 这个问题早在达马德的预料之中,于是也即刻以脑中准备好的答案回话: 「因为你说你可能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乌鲁斯听了不禁屏息。他担心堤格尔跟眼前这个名叫达马德的青年之前是不是有什么过节。隔了一个呼吸之后,乌鲁斯再次开口询问: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做了什么会招致你怀恨在心的事吗?」 「没有。详细原因我不能说,不过因为种种缘故,我得生擒他,或者杀了他。」 这名墨吉涅人挺着胸膛,双手仍举在头上地回了话。他这样的反应让乌鲁斯听傻了。乌鲁斯恐怕完全没料到对方会答话答得这么坦率。不过他也即刻调整心绪,接着丢出下一个问题: 「那你为什么把剑放下,还叫我回来?不论你要杀我还是要抓我,你只要等到我不能动就好了。还是你以为只要我听你说完你的目的,我就会乖乖跟你走?」 「这个嘛。」达马德刻意表现出了怀疑的表情说: 「你真的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吗?」 这个反诘对于丧失记忆的乌鲁斯来说,似乎是有些出乎意料的问题,因而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愣了一下。 「……你想说什么?」 「就你听到的意思。你确实是说你可能就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而我一时也相信了。不过仔细想想,你这么说可没有任何证据呀。」 乌鲁斯不为所动,屏息持续聆听达马德接下来想说什么。而对方也接着继续开口: 「我说,乌鲁斯,你有什么东西可以证明你真的就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吗?只要你回到路伯修公国的公宫,你就找得到证据吗?」 听到这声质问,乌鲁斯登时沉下脸来。他无力地摇摇头。而他这样的反应倒是让达马德心里松了一口气。毕竟要是对方说有,他就又得改变自己的决定跟想法了。 「也许你真的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但也许你不是。而且你这人还失去了以前的记忆。要是我光听你的一面之词就妄下判断而行动,这简直就像是骑着蒙了眼睛的骆驼走进一片沙漠一样,实在太危险了。」 这般语带讽刺的说法,似乎让乌鲁斯听来觉得非常不是滋味,因而瞪了达马德一眼。 「你刚刚还想杀我,现在却说这种话也未免太奇怪了。」 「那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吗?」 听到达马德这么说,乌鲁斯无言以对地低下头。他的脸庞显露出不安和疑惑的神色。而达马德看到他这样的反应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随后对着乌鲁斯笑着说: 「我说得太过火了呀?其实我没有想要吓唬你的意思,只是如果你不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而我却不分青红皂白地杀了你,那我也实在太蠢了。我可不想这样。」 看到对方丝毫没有歉疚的反应,乌鲁斯叹了一口气。随后仿佛嫌这个情况麻烦似地,不耐地随口问了一句: 「那你想拿我怎样?」 「我会带你回路伯修的公宫。」 面对仍摆出警戒态势的乌鲁斯,达马德明快地回了话说: 「既然没有证据证明你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那么你就是路伯修公国的乌鲁斯。我会带你回公宫领取百枚银币,作为报酬。」 乌鲁斯听了,带着一脸目瞪口呆的反应望着眼前这名墨吉涅青年,随后不太能理解地左右摆了一下脑袋。 「你都出手要杀我了,为什么你会觉得你一定拿得到报 酬?照常理来说,我肯定会告诉我的长官你做了什么,直接让你被关进监牢里去吧。」 「那我就会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你就自己回公宫去吧——若是你办得到的话。」 达马德说完不忘哼笑一声。这句话似乎戳到了乌鲁斯的痛处,让他咕哝了一声。 这片森林距离公宫似乎只有一天的路程,但现在所处的地方对乌鲁斯来说,却是完全陌生的环境。他根本不知道该往哪个方位移动。 加上身上也没有水跟粮食。而若要说武器的话,现在也只有手上的简易型投石索。光靠乌鲁斯一个人,别说是回公宫,能不能出得了这片森林都是个问题。 然而,乌鲁斯仍旧摆出一脸不满的表情,以猜忌的眼神凝视着达马德。 「你就没想过我回到公宫会翻脸不认人吗?」 「这种事到时候再想要怎么办吧——怎么样?你接受我的提议吗?」 此时一阵风吹来,撩拨着营火,火光从下方照出了两人的脸庞。 乌鲁斯没有马上答应,但他思考了不到十秒就得出了结论。他双眼直视着达马德,带着当晚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的叹息说: 「我知道了,就请你帮我带路吧。」 「那就成交喽。」 听到达马德笑着回话,乌鲁斯则带着挖苦的眼神扫向这名墨吉涅青年。 「这么说来,你之前说过你是商人?那是骗人的吧。」 「只要有买有卖,交易成立,就是商人了呀。」 这人还真是能说……乌鲁斯苦笑着心想,欲将手中的剑交还给达马德,但这名黑发墨吉涅人不仅不收,还将剑鞘递给了乌鲁斯。 「那把剑你带着吧。那是我们之间信赖的象征。」 就算没有剑,达马德身上还有弓与短剑。他这么做不是因为肉搏相对是他的弱项,而是因为就算遭遇什么意外事故,他都有自信可以应付得来。 「好吧。那在抵达公宫之前,这把剑我就收着了。」 其后,两人捡了捡地上散落的木柴,轮流看守四周状况,度过了这个夜晚。 由于夜晚的森林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凶猛的野兽靠近,若是要在森林里过夜,就绝对不能让营火熄灭。因此,不论乌鲁斯和达马德彼此对对方怀抱着什么样的想法,现在都必须通力合作。 ◎ 就在乌鲁斯和达马德达成暂时的合作协议时,于路伯修公宫的角落,却有两名男子铁青着脸。 其中一人是身上散发着劳碌命气质的壮年骑士·那姆。而另一名身材瘦弱,身上穿着官服,一头白发梳理得整齐的老人则是拉扎尔。两人都是伊莉莎维塔身边的亲信。 「战姬大人还没有回来呀?」 拉扎尔带着苍白的脸庞开口询问。一旁的那姆则带着苦涩表情点头。 伊莉莎维塔出外散步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直到月亮高挂天空却没回来,而且连个口信都没有,这就是头一次发生的事了。 而且这次还是带着乌鲁斯一起出去。这件事要是让公宫里值勤的士兵或是侍女们知道了,肯定会掀起一波无聊的流言蜚语。一想到那幅光景,拉扎尔和那姆就忍不住想抱头叫苦。 「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确切知道这件事的人,目前应该只有拉扎尔大人和我而已。其他人还不知道,我们目前是可以试着敷衍过去……」 听到拉扎尔开口询问,那姆面色凝重地回了话。 关于应付的方法,比方说,这两位战姬身边的亲信只要告诉门前的守卫,战姬大人已经从另一道门回来了,这样暂时可以掩饰一段时间。 而面对负责照顾伊莉莎维塔的侍女们,只要说战姬大人今天有事,在另一间房里休息即可。由于伊莉莎维塔身为战姬,经常会遇到一些紧急情况,宫里的侍女们其实也早就习惯了。 「问题是,我们现在要怎么找到战姬大人呢……」 伊莉莎维塔出门前,没有交代过她跟乌鲁斯会去哪里。 事实上,这位战姬散步总是想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比较多,所以那姆和拉扎尔也不会强问她去处。 「要是进行大规模搜索,战姬大人不在宫里的事一定会惊动许多人,这个情况非避免不可。」 听到那姆这句话,拉扎尔点头回应。 「而且还是在这个时间。」 现在月已高挂空中,城门已经全放下来。多数家庭都已吃完晚餐,要是现在派兵外出搜索战姬,那可不只是引人注目而已。 「那姆,你可以在不惊动大众的情况下派出多少士兵进行搜索?」 「如果要大家安静小心地行动,大概顶多五十人左右。」 「那也无妨,麻烦你让他们做好出动的准备。」 要是那姆和拉扎尔知道伊莉莎维塔人在哪里,肯定会即刻派兵前往。但现在的问题就是战姬大人行踪不明,这两人非常清楚,若是等到大半夜再派兵搜索,结果很可能也是徒劳无功。 「要等到天亮再行动吗?」 「我看我们只能先到邻近的村落打听一下了。理由就说战姬大人正长期外出视察,但公宫内有事,必须要大人紧急回宫处理好了。」 「看来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那姆轻抚着脸上的皱褶叹了一口气。 「话说……拉扎尔大人,您认为战姬大人身边发生了什么事?」 那姆带着极为认真的语气开口询问。这么问不只是想借重这位老文官的智慧,也是为了以备万一,先行整合彼此的意见。对此,拉扎尔也格外严肃地皱起了眉头。 「我想,很多人都会认为是乌鲁斯把战姬大人拐跑了吧。」 「这么说,拉扎尔大人不这么认为了?」 那姆试着用这句话强迫拉扎尔表态。这让这位老文官不悦地撇了嘴。 「那当然。战姬大人确实是对乌鲁斯太关照了,但战姬大人虽然年轻,却是个思虑极为清晰的人,绝对不会不知道事情的底线在哪里。无论乌鲁斯对大人说了什么,她都不可能走偏的。」 「听到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那姆轻抚着胸口应了一声。这是他的真心话。毕竟要是战姬失踪的情况真的发生,而他的意见又与身旁这位统御所有文官的老人相左,那么路伯修公国肯定是不得安宁了。 如此这般,这两位忠臣就在整夜没有阖眼的情况下迎接隔天的清晨。 而他们的主君——『雷涡的闪姬』归城,也是破晓之后的事。 伊莉莎维塔没有从四面城墙围绕的公宫正门——通往城前市街的城门进门,而是低调地从后门现身。 接到报告的那姆和拉扎尔立刻赶到后门,迎接他们的战姬大人。但当他们看到伊莉莎维塔的模样时,两人都说不出话来。 他们的主君回来时顶着一头蓬乱的红发;一身紫色洋装破了好几个洞,袖子跟衣摆都扯得烂烂的。身上白皙的肌肤沾满了泥沙,留下好几道伤痕。她甚至赤着脚,连鞋子都没穿,手中紧握着龙具雷涡,将鞭头拖在地上。 这位战姬脸上一对金青两色的『异彩虹瞳』尽管流露出疲惫的神情,但其中却也夹杂着激动的心绪。要是生性懦弱的人,恐怕还不敢与她四目相望。 对这两位忠臣来说,他们的主君此时落魄的丑态,在过去任何一场激战之后都不层出现过。 伊莉莎维塔另一手牵着的马匹身子也同样脏乱不堪,蓬乱的马鬃看来就好比破旧的扫把一般。背上的马鞍用细绳子绑了十余顶头盔,这些头盔仿佛是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废铁,又破又脏。其中甚至有几顶还像是遭到铁锤轰击一般,被捶 成了饼状。 除此之外,她是一个人回来的。乌鲁斯没有跟在身边。 看到『雷涡的闪姬』如此壮烈的模样,两人都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我回来了。」 伊莉莎维塔带着极为冰冷的语气开了口,这才让眼前的两位忠臣回过神来——其实不只那姆和拉扎尔,就连公宫城墙后门的守卫看到这位红发战姬进门时的模样,也都表现出了同样的反应,没有人不为之惊恐。 「我马上去叫医生过来!」 那姆一脸苍白地喊了一声,急忙跑出去找医生。其实他没必要自己去,只要交代身边的部下跑腿即可,但此时他已经完全慌了,脑子一片混乱。 「大人,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拉扎尔开口询问主君的声音中夹杂着颤抖。伊莉莎维塔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就有如一头负伤的野兽,不允许身旁的人开口说话。然而,老文官作为臣子的责任感和疼惜其主的心念,还是战胜了内心的恐惧。 不过伊莉莎维塔没有直接回答拉扎尔的问题,而是单方面撂下了一句话: 「让我的马休息。然后——把这些头盔擦亮。」 这位战姬的目光落到头盔上时,眼神中流露出了复杂的情感。但这件事只有拉扎尔一个人察觉到。这名瘦弱的老文官对着主君恭敬地行了礼答道: 「马上照您的吩咐去办。」 他心想,就算他心里怀抱着无数疑问,但当主君浑身是伤时,绝不是追问这些问题答案的时候。 再说,此时的伊莉莎维塔似乎没有失去理智。拉扎尔很清楚地看见,他的主君凝望着那些头盔时,眼神中流露出了哀怜。 这位老臣随即对一旁的门前守卫和在场士兵们下达了指示。伊莉莎维塔瞥了赶来的这些部下们一眼,随即挺起胸膛,带着傲然的姿态迈步向前走了出去。而拉扎尔也跟在她的身后移动。 这位红发战姬走进了公宫。拉扎尔看她行进的方向,判断应该是要回寝室。这时候,这位忠臣也忽然想起了乌鲁斯的事。 「大人,请问乌鲁斯怎么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乌鲁斯没有跟着回来。 「他不见了。」 伊莉莎维塔冷冷地回了话之后——忽然改变了话题。 「那些头盔——」 她背对着拉扎尔又开了口。而拉扎尔为了避免听漏,加紧脚步赶紧跟上。 「那些头盔的主人,是在公宫里面任职的骑士。虽然总共有十五人,但我没办法把头盔全带回来。」 拉扎尔一脸呆滞地看着伊莉莎维塔,一时之间无法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回到伊莉莎维塔的寝室。这位战姬一进门就抓起桌上的铃铛,粗鲁地猛力摇晃。 一名侍女吓得赶紧快步跑来,准备进门就即刻行礼,但却没能做到——她看到主人一身宛如鬼魂的模样,吓得险些昏厥过去。拉扎尔对她的反应打从心底感到同情,于是代替主君开口: 「战姬大人累了,请你帮忙准备葡萄酒、一桶满满的热水、擦拭身体用的毛巾,然后帮大人更衣好吗?医生有人去叫了。」 拉扎尔说话时冷静的语气和态度,让她总算是回过神来。 「我、我马上去准备。」 这名侍女结巴地应了一声,深深一鞠躬,随即离开了寝室。 「辛苦你了。」 伊莉莎维塔对着身旁的老文官吐出一句慰劳之后,便拉了一张椅子坐下。 「我知道你会觉得焦虑,不过再等一下。等那姆来了,我再一起解释比较不会费事。」 不久之后,那姆带着医生过来。这名医生是个身形娇小的老妇人。她和那姆来得相当匆忙,上气不接下气地整张脸都是汗。不一会儿之后,方才的那名侍女也提着装满热水的桶子和毛巾赶到。 「要帮战姬大人处理伤口,得先换好衣服。拉扎尔大人、那姆大人,很抱歉,要请两位先到门外等候了。」 「没关系,我不会介意。」 听到医生这么说,伊莉莎维塔眯细了眼睛补上一句。身为战姬,在臣子面前更衣不会感到害臊——拉扎尔身为臣子,知道主君想表达的意思。他面不改色,恭敬地行了礼。 「战姬大人,您看到那姆跑得都喘不过气来了。不如在您更衣的时候先让那姆休息一下吧。」 伊莉莎维塔看了一眼提起袖子擦汗的那姆,对他投以一个微笑。 「好吧,那就请你们到外面稍歇一会儿吧。」 听到主君这么说,拉扎尔随即对那姆使了一个眼色。两人行了礼,离开了伊莉莎维塔的寝室。出了寝室之后,他们彼此对望一眼,深深地叹了口气。 坦白说,他们非常需要时间喘口气,冷静一下情绪的时间。 伊莉莎维塔回到公宫不过半刻钟,但他们两人却是惊吓连连。原本已经是整夜没有阖眼了,现在更是不堪负荷。而且他们的主君接下来还要告诉他们外出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对他们来说,这个时间至少可以让他们先做个心理准备。 拉扎尔看向身旁站着的壮年骑士。 「那姆,你认为战姬大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是什么样的状况才会让那位大人伤成那样?」 那姆带着一脸苦涩的表情摇摇头。 伊莉莎维塔·法米那——这位战姬就是在战场上被一、两百名士兵包围,也只要挥挥手中的龙具「沃利兹夫」,就能轻易将对手悉数扫倒。 而那姆更是无数次看着她领军冲锋陷阵,但却从没有看过敌人的一把剑、一把枪、一根箭矢或石块在战争中伤到她。 ——不,只有一次…… 那姆忽然想起那一段有如恶梦般的记忆。 秋天,与莱格尼察的舰队场军合力迎战大批海盗的海战之中,一只巨大的白色怪物忽然出现在海盗大军的旗舰上。(朱月:别问我“场军”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伊莉莎维塔与昵称莎夏的莱格尼察战姬——亚莉莎德拉·阿尔夏芬两人联手,好不容易打倒这头怪物。那一战结束后,抱着莎夏回到己方船舰上的伊莉莎维塔身负前所未有的重伤。 能够伤及战姬的,大概就只有那种程度的怪物了。 「怎么了吗?」 听到拉扎尔开口询问,那姆这才回过神摇摇头说: 「说来惭愧,我实在想不出来可能的情况。这件事恐怕只有等待战姬大人亲口告诉我们了。」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害怕再次提起跟那头怪物有关的事。不只是他,凡是有参加那场海战的莱格尼察和路伯修士兵,也都有同样的感受。 而这样的感受也让那姆铁青着脸赶紧扯开话题。 「话说,系在战姬大人马鞍上的那几顶头盔……那是我们公国骑士的头盔呀。全部都是。」 「你都确认过了吗?」 拉扎尔确认性地追问着。那姆点点头。 「对,我已经派人去调查有哪些人联络不上,但今天之内恐怕很难得到答案。」 「现在能做到这点也就够了。我想,关于这件事待会战姬大人也会一并告诉我们的。」 就在这时候,寝室内传来了呼唤。看来伤口已经处理完了。于是那姆谨守礼仪地敲了敲门,等待主君回应之后才开门进房。 伊莉莎维塔换上了一件新洋装坐在椅子上。她的脸颊上贴了一小块白布,肩膀和手腕上也缠了绷带。那张脸仍旧显露出十足的斗志,但也无法掩盖身上怵目惊心的伤势。 此时这位战姬将黑鞭龙具卷起来挂在右侧腰际。那姆察觉的同时有些惊讶地眯细了眼睛。由于伊莉 莎维塔是右撇子,因此总是把龙具挂在身体左侧。虽然像现在这样挂在右侧也不是不能用,但应该不太好用才对。 然而,那姆没有开口询问这件事的余裕。因为其他还有太多事情该问了。 「战姬大人,伤口虽然处理完了,但不代表它马上就会好。请您暂时休息一阵子。若伤要痊愈,休息是不可或缺的。」 这位老医师说完行了礼,跟着侍女一同退出了寝室。 于是,寝室里只剩下伊莉莎维塔、那姆和拉扎尔三人。 「很抱歉,我回来晚了,让两位担心了。」 伊莉莎维塔开了口。但她尽管嘴里说抱歉,脸上却没有半分歉疚的意思。但这样的表现,反而让两位忠臣觉得安心。 「战姬大人,可以请您告诉我们,您这次出门的目的是什么,又发生了什么事吗?」 听到拉扎尔这么说,伊莉莎维塔便开始解释她昨天和乌鲁斯出门散步,以及所有事情的经过。 当他们正要穿过老旧荒废的神殿前方,一群公国的骑士忽然现身,对着乌鲁斯拔剑相向。异彩虹瞳的战姬继续说道: 「他们认为我对乌鲁斯的评价名不符实,想动手杀掉乌鲁斯。而我和乌鲁斯试着说服他们,但无论怎么说都说不通……结果我们只好逃进荒废的神殿之中,但却在神殿里面遇到了龙。」 「您说……龙,是吗?」 拉扎尔瞪大了眼睛反问了一句。这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他活了将近伊莉莎维塔三倍的岁数,却从没有见过龙。但这位老文官也同时想到,若不是真的有龙,这位战姬绝不可能伤成这样。 「我们打倒了龙,但神殿的地板或许是不堪负荷而崩塌了。那间神殿的地板崩塌之后,底下还藏有地底建筑,而我跟乌鲁斯落入其中……我找到地底建筑的出口,自己一个人出来了,但却没找到乌鲁斯。」 从神殿地底建筑中逃脱的伊莉莎维塔找到了自己的马。所幸她的马没有逃走,也没有成为野兽的晚餐。 随后伊莉莎维塔先到了邻近的村落一趟,命令村长召集人手,带着一群人回头寻找被她杀死的骑士尸体。尽管当时天色已黑,视线昏暗,但这位红发战姬仍应许了报酬以动员村民帮忙。 而她之所以如此焦急地召集村民,是有原因的。 在她带领村民赶到神殿时,那群骑士们的尸体几乎都已经被野地里的鸟兽啃食得不成人形;除了狼群之外还有黄鼠狼、狐狸、乌鸦和秃鹰,全都毫不留情地大啖着她那群手下的尸体。 伊莉莎维塔请村民协助搬运尸体,等到天亮后,才将那群骑士在村庄附近集体下葬。 而她则取走这群骑士们的头盔当作遗物,绑在马鞍上带回公宫。不过其中有些头盔在交战时遭到破坏,无法搜集到原有的人数。 这位领主以平淡的语气吐出的这些话,让两名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臣子听得目瞪口呆。 她叙述这件事时的声音平淡,但听在两名臣子耳中,却不自觉地感受到了这位战姬心里压抑的怒气。伊莉莎维塔隔了几秒钟之后接着又再开口: 「那姆,你知道我国的骑士之中,有哪些人是昨天中午过后忽然失去踪影的?应该有十五个人才对。」 「我正在调查,今天一定会掌握这些人的名单。」 那姆压抑着内心惊讶的反应回了话。刚刚拉扎尔这么问他时,他回话时的反应相对显得很没把握。但听闻了这件事背后的真相后,情况则不可同日而语。他得尽早查明这几名骑士的名单。 「掌握到名单之后,战姬大人打算怎么做呢……?」 拉扎尔带着谨慎的语气询问——若是伊莉莎维塔叙述的遭遇属实,那么这些骑士就是对着主君拔剑相向的反贼了,不仅该立刻处死他们,视情况的严重程度,甚至还得降罪于他们的遗族。 听到这位老文官的询问,伊莉莎维塔别过头。她看着自己的右手说: 「对外就宣称他们是在与龙交战的时候丧生的吧。名单掌握到了之后,就把他们的头盔交还给他们的遗族,然后再致赠一些慰问金给他们。」 「这……」 拉扎尔有些说不出话来。他认为这位领主的处置方式太天真了,但他没有插嘴。因为眼前这位主君正带着锐利的视线,以她那一对独特的异色双眸凝视着他。 「有谁对于这样的处置方式感到不满吗?」 「对于那些企图弑君的谋反者要是开了先例赦免,只怕会种下祸害的种子。」 拉扎尔尽管害怕,但仍试着努力反驳。但这位有着异彩虹瞳的战姬却冷淡地摇摇头。 「拉扎尔,你说的没错,不过你想想,尽管我国的骑士们多少都对乌鲁斯受到的礼遇感到不平,但这几名骑士为什么会挑他在我身边的时候袭击乌鲁斯呢?」 听到伊莉莎维塔这句话,拉扎尔和那姆同时蹙起眉头思索了起来。这情况确实诡异。毕竟他们可以挑乌鲁斯一个人单独行动的时机下手。而且这样的机会绝对不少。 「我认为这几名骑士的情况不太正常。而且,他们的行动背后应该是有人指使的。」 如果这几名骑士的行动是有人唆使,倒是一个合理的解释。那姆带着严肃的表情凝视着他的主君。 「我一定会找出背后的主使者。」 「拜托你了,那姆。拉扎尔,这个决定你也可以接受吧。」 拉扎尔听了点点头。骑士们遭人指使——这件事的事实真相如何,只有伊莉莎维塔一个人清楚。而这么一来,他也没有理由反对现在这个决定。 随后,伊莉莎维塔也下令要他们出动搜索乌鲁斯。 「我认为乌鲁斯还活着。」 「是。我会派兵以废弃神殿为中心搜寻乌鲁斯的下落的。」 那姆回了话。而这么做并非来自于他身为臣子的义务。事实上,这位壮年骑士跟乌鲁斯也有私交。 「那么,战姬大人,今天就请您休息吧。之后的事情就交给我们来处理吧。」 那姆说完,正准备和拉扎尔一同退出伊莉莎维塔的寝室,但这位战姬却开口叫住了拉扎尔。这位老文官觉得有些诧异,但也只能留下。 其后,伊莉莎维塔显露出些许犹豫的反应,但马上摆脱了内心的纠结,抬头凝视着拉扎尔。 「拉扎尔,你可听过芭芭·雅加?」 「……您是指口传历史和神话故事中出现的那个芭芭·雅加吗?」 这个问题实在唐突,也难怪拉扎尔会显露出惊讶的反应。 早在吉斯塔特建国之前,芭芭·雅加的存在便已广为人知。 关于芭芭·雅加的传说,有部分认为她是精灵,有部分认为她是妖精或怪物,也有人说她以老妇人的外型现身,搜集着死者的魂魄…… 据说芭芭·雅加在上古时代也曾经是受人崇拜的诸神之一,不仅会赐与信徒力量,也会施以诅咒。总之,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芭芭·雅加是一种非人的存在。 听到拉扎尔询问,伊莉莎维塔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就是那个芭芭·雅加。我们路伯修公国之中不是就有好几座主要供奉芭芭·雅加的古老神殿吗?可以麻烦你尽快帮我调查一下这些神殿吗?」 这位战姬的要求更让老文官拉扎尔觉得困惑了。他不认为这是现在应该花时间去做的事。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伊莉莎维塔似乎从拉扎尔脸上的表情摸透了他的想法而开了口: 「不过这件事对我来说是必要的。而且,我没有办法拜托其他人去做。」 尽管这位战姬大人说话时夹带着高压式的语气,但拉扎尔听得 出来,伊莉莎维塔话中的意涵其实是请托而非命令。同时,他也看得出来,主君眼中正流露出气愤、焦虑和懊悔。 他感觉到有必要认真面对这位战姬的请托,于是端正了脸上的表情和姿势。 眼前这位红发战姬的要求绝非一时兴起,而是迫切的需要。 「既然战姬大人这么说,那我这就即刻去办。不过供奉芭芭·雅加的神殿不在少数,所以是不是将调查结果统整到一定程度再向您报告呢?」 听到拉扎尔这么说,伊莉莎维塔这才松了一口气地说: 「这个嘛……麻烦你明天晚上先跟我汇整一次报告,接着再看调查结果决定。」 「遵命。」 拉扎尔行了礼,原本打算退出主君的寝室,但却又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而回头。 他对于伊莉莎维塔的行为和想法怀抱着疑问,而接下来要说的话多少也含有内心的疑惑无法释怀而感到焦躁的成分。但他个人的感受并不重要——重点是,这句话他非得告知他的主君不可。 「战姬大人,不用我提醒,您知道我在这座宫里任职,是始自前一位战姬大人的时代。」 这句话让伊莉莎维塔蹙起了眉头,但她的臣子仍接着开口: 「我知道作为一名统治者,心里一定藏着无法对任何臣民吐露的秘密。因此,我不要求您对属下坦白。不过,希望战姬大人不要忘记,包含属下在内的所有臣子,都是为了战姬大人而存在的。」 伊莉莎维塔带着惊讶的表情,凝视着眼前低头行礼的老文官。红发战姬也放松了紧绷的表情,展露微笑。 「谢谢你,拉扎尔。」 这次行礼之后,这位白发的老文官真的离开了主君的寝室。这一连串的事件让他身心俱疲,但他伸了一个懒腰,仍迈步向前走了出去。他所服侍的君主远比他年轻,作为一名臣子,不能在这么一位主君面前表现出懦弱的一面。 ——现在刻不容缓必须处理的问题还是…… 拉扎尔的心里泛起苦意。他心想,作为公国的骑士却忽然出手袭击其主和乌鲁斯,这件事有必要想个办法处理掉。 毕竟没有战争,却因为公国领主一个人的私事起了冲突,而且一死就是十五人。尽管这件事眼下还瞒得了几天,但迟早会走漏消息。而就算宣称他们是被龙所杀,会有多少人相信也是个大问题…… 拉扎尔最担心的,还是那几名骑士是因为伊莉莎维塔对于乌鲁斯过于倾心,因而想取乌鲁斯性命的这个消息流出去。 对事实有兴趣的人永远是少数。多数人只要听到投其所好的流言蜚语就能得到满足……长期待在公宫的拉扎尔对此非常清楚。 ——其他人怎么样都无所谓,唯独损及战姬大人名誉的结果,说什么都得避免。 这位老臣认为,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得先制造一个更容易为大众所接受的剧本,并且散布出去。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刻意将问题指向乌鲁斯与这十五名骑士之间的私人恩怨,但这个说法就实际情况而言,却会显得很不自然。毕竟乌鲁斯擅长的是弓箭,要是同时面对十五名骑士,他绝对没有胜算。 ——再说,这么一来,乌鲁斯也不可能继续再待在路伯修了…… 乌鲁斯在路伯修生活的这几十天内,公宫里没有人把他当成自己人。因此,拉扎尔所想的这个说法一旦成立,舆论会倾向支持哪一方可说是不言自明。 这位老臣心想,他制造出来的说法绝不能让丧命骑士的遗族和公宫内的官员们,以及职员对他们的主君和乌鲁斯产生反感。 「不过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得把乌鲁斯舍弃掉呀。」 他下定决心,要是情况失控,致使群众的批判方向指向伊莉莎维塔,那么他就要设法让乌鲁斯成为挡箭牌。 伊莉莎维塔一定无法狠下心做出决定,而那姆想必也会有所犹豫。因此,这个责任非得由他扛下来不可。拉扎尔不讨厌乌鲁斯,但若是为了伊莉莎维塔,必须牺牲这位暗红色头发的青年,这位老臣绝不会有半分迟疑。 ——可能的话,我当然不乐见这个情况发生,但……乌鲁斯真的还活着吗?如果他还活着,他现在人又在哪里呢…… 拉扎尔将这番思考与烦恼深埋心里,不露于脸上,迈步走在公宫内的走廊。 当所有人退出了寝室,伊莉莎维塔这才一个人躺到房间里挂着纱帐的床铺上。 身为战姬在臣子面前必须表现出来的威严,此时已然从她的脸上消失。现在的她看来就只是一个脸上写满了疲惫的少女。 「——要用谎言掩盖另一个谎言,真是麻烦至极的事。」 她想起前一刻拉扎尔脱口说出的那句话,心里便不由得一阵揪痛。 而她之所以在整个事发经过的叙述之中抽掉芭芭·雅加的存在,固然是她认为说了拉扎尔和那姆也不会相信,反而只会让他们脑中一片混乱——但这不是唯一的原因。 她已经下定决心要亲手除掉芭芭·雅加,这位拥有一对异彩虹瞳的战姬眼中仍旧充满了坚毅的斗志。 至于另外的一个原因是……她微微扭动了颈子,将那一对左眼右眼呈现不同眸色的眼珠移向右臂,眼神中流露出畏惧、气愤和懊悔的情绪。 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右臂的秘密。 当她得到这股力量的当下,这股来历不明的力量让她感到害怕。 然而,若要说这股力量对她完全没有助益,那倒也不尽然。 因为无论是之前与莱德梅里兹的战姬,艾莲——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交手的时候,或是与托尔巴兰那样的魔物交手,她都相当仰赖右手的力量;尤其是面对艾莲的时候,伊莉莎维塔甚至有信心只靠右手的强大威力,便足以让她立于不败。 然而,她从没想过这股力量竟是如此令人忌惮。 她曾经一度想要砍断这只右手,但最后还是作罢。毕竟这么做不能保证她一定能够从这个诅咒之中解放。而要是这股力量在砍断右手之后转移到左手上,她甚至连能挑战芭芭·雅加的机会都会失去。 此时,她的右手不自觉地伸向挂在腰上的龙具。这个动作让她恍然回神,赶紧转以左手抓住那把短鞭·雷涡。 ——话说回来,为什么芭芭·雅加这时候却完全没有任何动作呢? 伊莉莎维塔心想,若是对方想要杀掉她,在她遍体鳞伤、精疲力竭的时候,应该是最好的机会才对。但那只以老妇作为外型的魔物,却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 昨晚她在神殿附近的村落中,整夜没有阖眼,等天亮回到公宫的路上,这名红发战姬心里始终怀抱着不安。 她总是担心对方会如同操控她手下的骑士一样,再以操控村民和公宫的士兵的方式袭击她,这让她丝毫不敢松懈。 其实现在也是。明明她已经疲惫不堪,就算立刻陷入昏睡都不奇怪,但意识却极为清醒,情绪显得相当亢奋,仿佛随时准备应付破门而入的敌人。 而她虽然带着对人如此严重的戒心,却仍不惜绕到神殿附近的村落一趟,并且事后再回到这座公宫,这是因为她始终保有她是路伯修公国领主的——战姬的意识。 她无法不凭吊那些可怜的骑士们,也不能避着那姆和拉扎尔。甚至,若他们被那个老婆婆魔物操控,她也做好了亲手肃清的觉悟。 所幸目前还没发生这种事。 难道是因为在地道的战斗中,自己给了敌人一击的缘故?虽然那一击没救下乌鲁斯,但当时她使出的龙技确实传来了击中敌人的手感。尽管太过乐观的思考方式非常危险,但也许芭芭·雅加也受了重伤,尚未痊愈…… 2 乌鲁斯 乌鲁斯与达马德茫然地站在一处断崖前方,带着困扰的表情凝望着三十阿尔昔(约三十公尺)外的断崖彼岸。 对岸的崖边垂挂着残破的吊桥。 两人天亮时出发,大约走了半刻钟左右的时间穿出森林,来到这里。 他们站在悬崖边,小心地探头望向断崖下方,同样也看到和彼岸一样的吊桥挂在崖壁上。看来吊桥的绳子是断在吊桥中央而崩塌的。 断崖下方是一条结冻的河川。 「看来我们只能绕路了。」 听到达马德带着一副不耐的语气这么说,乌鲁斯歪着头——他现在腰上挂着剑,背上背着一捆木材。这捆木材昨晚放在营火旁烘干,相当易燃。是达马德要他多少帮忙分担一点行李而要他扛的。 「不过这个断崖不是很高耶,河川也冻结了。我们不能直接攀下断崖,穿过河面,直接到对岸去吗?」 这座断崖目测大概五、六阿尔昔高。尽管崖面是垂直的,但其实有很多地方可以用手脚攀行。 然而,达马德却颇为嫌弃地摇摇头。 「河面虽然结冻了,但不能保证一定就能踩着走过去。要是走到一半冰裂了掉到水里,那可是会死人的。」 「那我们试试看吧。」 乌鲁斯左顾右盼,随后抱了一块一颗人头大的石头走回崖边,朝着下方的河川扔了下去。 石头落在结冰的河面发出一声浑厚的撞击声,在河面滚了几圈。乌鲁斯笑着望向达马德。 「你看,没问题啦。」 「一点也不。你刚刚扔那颗石头,搞不好就让冰面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裂开了。」 看到达马德如此顽固地拒绝,乌鲁斯忍不住带着傻眼的眼神看着他。随后脑中浮现一个揣测性的想法,遂面露坏心眼的微笑,开口对着他问: 「你不会是害怕吧?」 「我怎么可能害怕。」 这声询问让眼前的墨吉涅青年板起脸赶紧反驳。然而,下一刻他也即时恢复冷静,作势咳了一声,带着说教般的语气说: 「我国有句古话说:『走在冰层上面的人全都是呆子』。」 「这句话也说得太直白了吧。」 「毕竟每年冬天都会有笨小鬼在结冰的河川上乱跑,跑到河面的冰块碎了,掉进河里呀。上了年纪的男人每年还会打赌看看今年是谁先掉下去呢——走了啦。」 达马德沿着崖边边走边说。乌鲁斯只好跟在他的身后,听着他的碎念。 墨吉涅的冬天很短,相较于四周的其他国家也不算冷。当然,墨吉涅也会下雪,也会有凛冽的寒风,但真的冷起来的,其实也没几天。跟一到冬季就完全埋没在雪堆之中的吉斯塔特王国相比,可说是小巫见大巫。 在这样的墨吉涅王国,河川跟湖面即使结冰也只有表面薄薄一层。因此,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达马德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会想在冬天穿过结冰的水面。 「总之你就是怕吧。」 「我这是小心谨慎。」 听到达马德这么说,乌鲁斯也不再取笑他。 想想,就算河面的冰冻得结实,走起来安全,但河川的两侧都是断崖,走在上面要是像昨天一样遇上强盗,那可是无处可躲的。就这点而言,也许像达马德一样谨慎一点并没有错,就算多绕一点路,也不应该冒这个风险。 再说,乌鲁斯的身体状态还没有复原。他的身上仍有浓浓的倦怠感,用手贴着额头,也可以感觉到身体仍微微发烫。因此,现在还是不要过度勉强自己来得好。 「距离我们抵达公宫大概还需要多久?」 听到乌鲁斯这么问,达马德从行李袋中取出地图。 「我们沿着河川北上,就可以找到地方过河,然后在河川彼岸再循着河岸南下……抵达公宫应该是明天中午左右吧。」 「这样会让我的主人担心呀……」 「这也没办法。毕竟我们又不像老鹰一样可以在天空飞——别担心,你那位主人只要看到你活着回去,就会开心得喜极而泣,所以你可千万小心别感冒了。我可不想被你传染。」 今天的天候一改昨天的阴郁,忽然间完全放晴了。温度不至于说冷,四周也感觉不到有猛兽活动。两人沿着河岸前进,偶尔闲聊些有的没的打发时间——当然,乌鲁斯话不多,多半都是达马德一个人叨念个没完。 「来到吉斯塔持王国后,最让我觉得惊讶的还是这里的天气怎么这么冷。让我甚至觉得,我们人类只要有那个意愿,不管什么地方都能住呀。」 「墨吉涅有这么温暖吗?不也会下雪?」 「就算下雪,平地再冷也鲜少积雪超过一天。虽然境内也有终年积雪的高山,但那都只是王宫贵族为了避暑而去的,就连猎人都不会进去。」 对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旅行的达马德来说,尽管再多大概也不过两天,但有人陪在身边的感觉似乎让他觉得新鲜。走在身边的明明是昨天还拔剑相向的对手,但今天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地,让他带着轻松的姿态不断开口攀谈。 至于乌鲁斯,尽管有昨天的那一场意外,但他也不想和达马德打冷战,进而制造出尴尬的气氛。更遑论现在回到公宫又要多花上一天路程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加上两人年纪相近,因此还满能搭得上话的。 「我是贫穷农家的四男。」 「四男?」 看到乌鲁斯瞪大了眼睛显露出惊讶的反应,达马德笑着说: 「穷人家的小孩子都生得很多呀。我家虽然有一片大麦田,不过田地是由家里的大哥继承;二哥、三哥什么都没分到,顶多就是帮忙大哥工作,家里有余裕才会拨一些给他们。」 「所以你才会从军吗?」 农家子弟除了长子之外,求生手段其实相当有限。 要不是帮忙长子下田,然后靠着打猎、钓鱼勉强糊口之外,就是在村长的许可之下自行开辟田地。再不然就是从军或加入佣兵团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当然也不要想结婚了。毕竟自己一个人能不能温饱都是问题,除非哪个女人喜好比较特殊,不然根本不可能看上这样的男人。 因此,农家的次男或三男多半都会从军,以期能有一获千金的机会。 然而,这样的人多半都是在初战时就被派到前线当肉盾,但也有一些人命比较硬,不仅活了下来,之后还立下一些战功。达马德就是一例。 「我的梦想是拥有一栋装满了黄金跟宝石的豪宅,并有数不尽的美女左拥右抱,还有聪明的奴隶可以帮我做好所有事。」 「奴隶?」 乌鲁斯不自觉地反刍吐出了这个词汇之后,他也即刻想到,墨吉涅王国还有奴隶制度。而达马德也稀松平常地——就像闲聊一般接着开口: 「说是说奴隶,但其实奴隶也有很多种。有人是靠着蛮力干活,但也有脑袋很好可以担任教师工作的奴隶;其他还有专门做饭的,也有园丁,若有了地位之后,好像还能有帮忙更衣的奴隶呢。」 「真难以想像……」 乌鲁斯心想,换个衣服还要特地让别人帮忙,这不是反而麻烦嘛。然而,他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想法,应该是因为他不是墨吉涅人。 随后,乌鲁斯也谈论起了自己的情况……他倒在海边,被一名邻近渔村的女孩救起,随后也遇见了伊莉莎维塔。 他避开伊莉莎维塔身上的异彩虹瞳不提,只说他使弓的技巧得到肯定,因此受雇于公宫内。这番话让达马德提起了兴趣。 「你可以展现一下你使弓的能力给我看吗?」 这位墨吉涅 青年说完,便把自己身上的弓跟箭递给乌鲁斯。 「我刚好想在这里猎一顿饭来吃,不然抵达公宫——公都最快也是明天的事。」 「食物跟水都还有吗?」 暗红色头发的青年接过弓和箭问了一句。 他倒在森林里的时候,身上当然不可能有水跟食物,因此达马德分了一些给他。这名墨吉涅青年若是没有像个小心谨慎的旅行者一样多带些食物跟水,他恐怕根本不会提议要带乌鲁斯回公都。 「再撑个一天没有问题,所以现在一定要多弄到一些水跟肉品。」 达马德耸耸肩,凝望断崖底下结冻的河川说: 「水用火把冰跟雪溶掉就有。我们必须另外张罗的是肉品。」 「我可是大病初愈呀。」 乌鲁斯尽管嘴里这么说,但其实有一半是开玩笑的。毕竟之前吃的东西全都是达马德提供的,欠了人情就得还。 「我又没说你没打到猎物就不准回来,就半刻钟就好。如果你猎不到就换我来。」 「我知道了,我试试看。」 随后乌鲁斯猎到了一只鹌鹑跟一只野兔回来。 ◎ 马斯哈·罗达特等人离开留宿的荒废神殿时,天已经亮了。夜里飘的雪已经停歇,朝阳高高地挂在天空。 尽管阳光有些微弱,不是那么耀眼,但总是放晴了,这点让马斯哈觉得相当愉快。他们的目的地——路伯修公都已经近在咫尺。大概中午过后就可以抵达了。 「虽然我从没想过所有事情可以在莱德梅里兹解决,不过现在竟然穿过莱格尼察,来到了路伯修呀……这路途也真是太远了。」 马斯哈望向前方稀疏地长着几棵树的平原喃喃说着。 他今年五十六岁。矮小而结实的身躯包裹着厚厚的茶褐色外套,头顶上戴着镶了一根羽毛的帽子,腰上还挂着一把剑。外套内铺了一片厚厚的毛皮,活动起来不是很方便,但也多亏了这件外套,让他在开口呼出去就是白烟的寒冬之中仍能泰然处之。 马斯哈是布琉努王国北方领土奥德的领主,受封伯爵。以他的年纪其实差不多也该把爵位跟领地传给儿子隐居了,但目前看来时间可能还要延后好一阵子。 他现在受了蕾琪公主和宰相玻德瓦之托,正担任着相当于国策顾问的职位。 而当他听闻身为客将寄居于吉斯塔特王国的堤格尔意外坠海,目前行踪不明,随即为了确认这个传闻的真伪,造访了吉斯塔特王国,并且从莱德梅里兹公国的战姬——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口中听到了详细的事发经过。 夏末,堤格尔以吉斯塔特王国的使者身分前往亚斯瓦尔王国。 他们完成任务准备返回吉斯塔特时,搭乘的船只遭到海龙袭击而坠海。 然而,这件事没有到此结束。 莱德梅里兹公国的银发战姬,之后竟在毫不相干的地点看到了堤格尔。 他在路伯修公国的战姬伊莉莎维塔身边,作为这位战姬的侍从。堤格尔丧失了记忆,以乌鲁斯之名生活。 乌鲁斯是堤格尔的父亲的名字。而马斯哈为了确认侍奉伊莉莎维塔的这名青年是否真是堤格尔,于是启程前往路伯修的公宫。 他不是一个人旅行,而是另外有两人同行。 「马斯哈卿,这边准备好了。」 其中一人开口呼唤,让马斯哈回头。那是一名有着浅金色头发的女孩,碧蓝的眼眸有如湖底般沉郁而清澈。她站在马斯哈的身后,身上穿着和马斯哈同样铺着厚毛皮内里的外套,腰上配着剑。年纪大约二十岁左右。 她的表情冷淡,但这样的表情不代表她对马斯哈缺乏信赖。基本上,她对任何人都是这副模样。 这个女孩的名字叫做莉姆亚莉夏,关系亲密的人都叫她莉姆。她是艾莲的副官,也是艾莲最信赖的挚友。 莉姆身后有三头马匹。另一名少女——蒂塔跨坐在其中一匹马上。她是堤格尔的侍女。 蒂塔身上穿着一件褐色外套,头顶上戴着一顶帽子围着围巾。双手一对兔毛制的白色手套略显破旧。这个身形娇小的女孩加上一张稚嫩的容貌,让她看来约莫只有十四、五岁,但其实她已经十六岁了。 蒂塔看着马斯哈,带着一张苍白的脸庞扬起了微笑。马斯哈轻抚着在漫长旅途折腾之下变得又干又硬的胡须,也回以了微笑。 当他们昨天在形同废墟的神殿休息时,蒂塔晕倒了。马斯哈和莉姆觉得她应该是受不了如此漫长的旅程,而过于疲惫。 「蒂塔,我们今天大概过了中午就会抵达公都了。你再忍耐一下。」 马斯哈开口替她打气。而这个女孩点头应了一声「好的」。带着一对栗色的双马尾轻轻晃荡地点点头。 马斯哈等人踏进路伯修公国的公都时,大概是中午过后不久。他们牵着三头马匹走在大街上。 「我原以为太阳升上天空会比较暖和些,但结果竟然没有。」 「是吗,我觉得已经满暖和了呢。」 马斯哈抬头凝望着天空嘟哝了一声。莉姆听了歪着头回应。 「喔,也许身为布琉努人的我,跟身为吉斯塔特人的莉姆亚莉夏大人耐寒的能力似乎不太一样呀。」 「跟性别、年龄不同也有关系吧。」 不论他们两人的感想如何,对路伯修公都的居民来说,这里的天气似乎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戴着帽子穿着外套的孩子们开心地在大街上跑来跑去,一对对情侣彼此相依地走着,还有好几名家庭主妇站在摊贩前谈笑着。 除此之外,摊贩紧紧相邻的大街上,每个店老板都扬起了宏亮的嗓音大声揽客。 「真不愧是公都,好热闹呀。」 蒂塔看到这样的景象,忍不住扬起嘴角笑了起来。看来她在进了公都之后疲惫紧绷的心情似乎已经得到舒缓。尽管脸上仍可以看出些许疲倦的神情,但一对茶色眼眸已经闪耀着开朗而明亮的光彩。看到她这副模样,马斯哈和莉姆这才终于觉得放下心来。 「蒂塔说的是真的呢。」莉姆说。 他们三人从莱德梅里兹公国出发,一路上经过不少城镇和村庄,但都没有这等活泼热闹的气息。 这条大街地上铺着石板,马车载着各式各样的货物来来往往。十字路口可以看到吟游诗人唱着诙谐的戏剧,还有小丑戏弄着路人,摊贩上摆着作为商品的各类食物、用木头雕刻出的人偶,还有玻璃工艺品。 就连莉姆也被这喧闹的景象夺去了目光。即使同为吉斯塔特境内,此地与她生活的莱德梅里兹还是大相径庭。 远方可以看到一座以灰色石砖砌成的大型宫殿,想必那就是公宫了吧。 那座宫殿的每扇窗都开得很大,以褐色的窗框装饰。还有倾斜度相当大的屋顶也是一样。尽管为了遮风避雪而重视坚固耐用的特质,但在设计上也不忘多添加几分迷人的色彩。这是这座宫殿外观给人的印象。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人就在那里面吗……? 莉姆甩了甩头重新振作了一下精神,对着两名同伴提议: 「我们先找间今晚要住的旅馆吧。毕竟我们要办的事情在一、两天内应该是办不完的。」 「也对,这些家伙也是该休息了。」 马斯哈回头望着手里牵着的马匹回了话。他和莉姆一样,尽管嘴上没有说,其实心里都是为蒂塔着想。 「不过要找到能够收容这三匹马的旅馆,似乎就会多花上一些时间了。」 「嗯,抱歉,莉姆亚莉夏大人,能请你稍微帮忙看管一下这些家伙吗?」 马斯哈忽然仿佛看到什么吸引他 注意的事物,将马交给莉姆,径自走向了一间摊贩。 那是间热饮摊贩,老板将大锅子烧的热水倒入盛着葡萄果酱和蜂蜜的陶杯中,把溶开的果酱水作为热饮贩卖。为了保持锅里的水温,这间摊贩准备了简易的碳火炉,不断燃放着柴火。 马斯哈从这间摊贩买了三人份的热饮。他两手各抓着两个杯子,另一个则是用手臂撑着,就这么灵巧地将饮料端了回来。 「先喝点这个暖暖身子吧。」 两个女孩各自道了谢,从老伯爵手中接过冒着热气的热饮。她们为了避免烫嘴,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饮料中的果酱和蜂蜜香味随即涌入鼻腔,在嘴里留下淡淡的甜味。同时,一股温暖的热意也在体内蔓延开来。 马斯哈一边啜着热饮,一边若无其事地说: 「有附设马厩的大型旅馆附近好像有三间。我们从最近的地方开始看吧。」 莉姆听了瞪大了眼睛,望着这位老伯爵。 「您这是从哪里听来的呢?」 马斯哈继续啜着手里的饮品,一边伸手指向刚才的摊贩。莉姆颇为惊讶地来回望着摊贩和眼前的老伯爵。 她没看到马斯哈与摊贩老板闲聊,明明很快地买了三杯饮料就回来了。但这位老伯爵却在简短的交谈中,扼要地问到了他们需要的情报。 此时蒂塔微微打了一个呵欠。看来身体暖了,整个人也一下子完全放松了开来。马斯哈伸手放到蒂塔的头顶上。 「想睡觉就说,不用忍呀。我背你吧。」 「我、我没事啦。马斯哈大人,我可以自己走的。」 蒂塔红着脸回了话,但才说完就又打了一个呵欠。马斯哈和莉姆看到栗发少女羞愧地低下头,脸上也不自觉地扬起了微笑。 他们没多久就找到了合适的旅馆。很幸运地,旅馆还有两间空房,于是三人便决定下榻在这里。租下来的两间房间里,由马斯哈睡一间,莉姆和蒂塔睡一间。三人有事要一起商量的时候,就会聚集在马斯哈房里。 蒂塔和莉姆的房间不大,天花板上挂着的一盏油灯也显得有些破旧。屋里只有一扇小窗,窗帘的大小只能刚好遮住整面窗户。没有桌子也没有椅子。 不过屋里有两张床,墙壁很厚。而且两张床上各有三床厚厚的棉被。 「这样至少晚上不用穿着防寒衣物睡觉了。」 蒂塔确认着被子的状况,脸上安心地扬起了笑容。 他们身上穿的厚外套虽然能够抵御寒冷,但其实还满重的。虽然这等重量对于穿惯了铠甲的莉姆和马斯哈来说不算什么,但蒂塔穿着就觉得相当沉重。 再者,这些防寒衣物穿了这么多天,头跟脖子都觉得痒了。莉姆和蒂塔更是担心帽子戴了这么久,不知道发流会不会被帽子弄乱。 莉姆将行李放到床边,回过头来望向蒂塔。 「蒂塔,这漫长的旅程对你来说一定累了吧。请你先休息吧。」 「可是莉姆小姐,您要先去找马斯哈大人谈论接下来的计划吧?这样的话我也要去——」 蒂塔一对茶色眼眸努力地收起了疲劳的神色,勉强表现出有精神的模样。然而,莉姆摇摇头,接着像是对着妹妹说教的姊姊一般,以委婉的语气说: 「我可以了解你的感受,毕竟我们都来到这里了。不过也因为这样,所以你现在不可以过度勉强自己。充分休息、尽快消除疲劳感,这才是你现在该做的事。」 蒂塔听了不愿放弃,她揪紧了两只手的手心,显露出恳切的眼神凝望着莉姆。莉姆不得已,只好端出杀手锏说: 「在我们见到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的时候,你应该不会想让他担心吧?」 这句话效用十足。蒂塔随即带着快要消失的声音应了一声「是」。接着便卸下沉重的御寒衣装,解开发带,钻进了被窝之中。 莉姆蹲到蒂塔的床边,伸手轻轻抚摸她的栗色头发说: 「我在这边陪你入睡。马斯哈卿应该会愿意多等一些时间的。」 蒂塔微笑地道了谢,接着便轻轻阖眼,没多久便发出鼾息。 ——看来她真的累了。 莉姆悄悄地从地上站起来,避免吵醒蒂塔地轻声走出房间, 莉姆来到马斯哈的房间,看到这位蓄着灰色胡须的老伯爵也已经脱掉防寒衣物,他坐在床上,那一副矮小而结实的身躯上正裹着三层棉被。 「你来啦?你也坐到这里来吧,不然地板实在太冷了。」 听到马斯哈非常自然地这么说,莉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这名老伯爵脖子底下全包裹在棉被中的模样,看起来就好比童话故事中的矮胖小精灵……她当然没把这句话说出口,只是带着严肃的表情坐到床的另一头。 「一如我之前跟您提过的,我想试着搜集在进入公宫之前的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不对,应该说那个叫做乌鲁斯的人的相关消息。」 乌鲁斯——这人亦有可能不是堤格尔。因此莉姆刻意改口,希望自己不要过度揣测。而对于这样的意见,马斯哈也同意地点点头。 「搜集情报当然好,问题是我们该怎么做呢?」 「我们要先乔装成旅行者,看看能不能找到在公宫任职的人,并向他们询问有关乌鲁斯的事。」 莉姆的想法是以此为根据地,再去搭讪下班离开公宫、结伴去酒吧喝酒的文官或骑士,或是外出购物的侍女和女官,又或者为了转换心情出外散步的人,向他们探问乌鲁斯的事。 莉姆一边说,心里也同时涌上一股难以压抑的不安情绪。马斯哈似乎察觉了她脸上微微的表情变化,在等待这个浅金色头发的女孩把话说完后,便缓缓开了口: 「莉姆亚莉夏大人,你是不是也比起我想像中来得疲惫呀?」 「……我看起来像很疲惫的样子吗?」 莉姆回话时的语气和反应不如以往那般平淡而冷静。马斯哈看了,也显露出了温柔的笑容点点头——只是他裹着厚厚的棉被的模样,看来实在有欠稳重。莉姆看着这位老伯爵的模样,轻轻地笑出声来。不过她笑的方式也不怎么健康。 「也许就如马斯哈卿您说的,我真的累了吧。脑子里面总是无法摆脱那些负面的想像……」 昨天以前,她的脑子里只需要想着该如何抵达目的地;但当她真的踏进了公都,许多忧心的猜测便开始萦绕在她的脑中。 如果那个乌鲁斯不是堤格尔该怎么办呢?又如果他真是堤格尔,但却说他什么也不记得了,莉姆又能否冷静地面对呢? 听说堤格尔丧失了记忆,若果真如此,那么莉姆、马斯哈和蒂塔又能做什么呢?同时,要是被伊莉莎维塔发现他们来到路伯修公都,也不知道这位战姬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莉姆心想,无论如何这些想像都不能发生。因为她是得到艾莲的信赖而被指派处理这件事的,所以她无论如何都得想办法解决。 然而,就算她想要坚定这样的想法,却仍旧无法摆脱那些负面的想像。 马斯哈双手裹在被子里面搓揉着。他看到莉姆失落的反应,于是扬起了微笑。 「那么我们今天还是先休息,来想想真的发生这些负面状况的时候该怎么因应吧。」 「您说该怎么因应,是吗?」 莉姆的碧蓝双瞳中显露出困惑的神情,眼前的老伯爵接着也点点头说: 「假设那名叫乌鲁斯的青年真的不是堤格尔,那么,莉姆亚莉夏大人要怎么跟艾蕾欧诺拉大人解释呢?想想她当初拜托我们时的态度,若我们回去告诉她『我们确认过了,但那名叫做乌鲁斯的青年不是堤格尔』,这样还真不知道她能不能 接受呀……」 「真是这样的话,那就——要让艾蕾欧诺拉大人她……」 莉姆反射性地开了口,但随后却觉得话说不下去。 艾莲肯定不会怀疑她回报的内容。然而,问题是之后她会陷入何等失落的情况,一想到该怎么安慰,莉姆就觉得头痛。这跟刚刚盘据在心里的不安又是另一回事。 马斯哈确认着莉姆脸上的表情变化之后再次开口: 「艾蕾欧诺拉大人那边应该不需要对她说什么。毕竟有你陪在她身边,她迟早会振作起来的。不过要解释的对象,恐怕就不只是艾蕾欧诺拉大人了。像是我该怎么跟公主殿下报告,现在就得开始烦恼了呢。」 马斯哈说完露出苦笑。尽管他看来似乎有一半是在开玩笑,但莉姆却不得不打从心底对他感到同情。因为如果换成是她,她甚至根本开不了口。光是想着该怎么启齿恐怕就要想破头了。这时候马斯哈忽然板起了脸,显露出严肃的表情说: 「我不能不做出报告,也不能请别人代劳。要是考虑得太多而延误了回报,反而才是最糟糕的情况。但我又不能信口胡诌,毕竟公主殿下肯定会一眼看穿我在说谎,而我自己也会感到羞愧。」 「——谢谢您,马斯哈卿。」 莉姆恳切地低头道谢——的确,其实现在多往这方面思考,反而可以让自己不至于被早先的不安压垮。这对她来说倒是不错的做法。 「那承蒙您的好意,我今天就先休息了。明天我们再跟蒂塔三个人一起开始行动吧。」 「就这么办吧。我也早早休息好了,这么冗长的旅途真的是比起想像中要劳累呀。」 马斯哈裹着棉被的身躯夸张地打了一个哆嗦。莉姆看了噗嗤地笑了一声,随后便从床上起身,对着这位老伯爵点了头,离开了房间。 她回到自己房间,听到蒂塔正发出和缓的鼾息,同时也看到她身上的被子没盖好。于是她走向这个栗发女孩的床边,轻轻帮蒂塔把被子盖上。 随后莉姆也钻进了自己的被窝,带着脑中各式各样的想法入睡。 在莉姆走出房间约莫四分之一刻时间过去,马斯哈拨开身上的被褥,穿起厚厚的外套,把剑配在腰上离开房间。 他走出了旅馆,先在旅馆外绕了一圈。他觉得待在这个城镇,有必要事先调查一下附近的店家以及街道的规划方式。同时,也必须知道哪些店可以在紧急的时候派上用场。 ——这里的战姬是叫……伊莉莎维塔·法米那吗?连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都还没有弄清楚呢。 马斯哈认为,若是交涉破裂,他们甚至可能会被这位战姬禁锢在这座公都里面。 毕竟如果那个名叫乌鲁斯的人真的是堤格尔,而这名路伯修战姬希望隐瞒这件事,那么马斯哈等人的处境就不只是危险两个字可以形容的了。 这位老伯爵认为他一个人倒还没什么关系,但现在他可是背负着蒂塔和莉姆——这两个很重要的女孩的性命。为了她们的人身安全,马斯哈非得小心行事不可。 「另外也得找找看有哪些好吃的餐馆呢。」 这么做则是为了在那两个女孩睡醒之后能让她们开心。 如此这般,这位老伯爵便在太阳西斜、轮廓开始变得朦胧的天空下,漫步在摊贩林立的街道上。 ◎ 满天星斗的夜空逐渐褪去,东侧的地平线上泛起了一片白霞,悄悄地预告着天明。要不了多久,早晨的阳光就会散洒在这片大地上了。 这时候,伊莉莎维塔从位在公宫深处的寝室里走了出来。她遍体鳞伤地回到公宫已经是两天前的事。 这位红发战姬,穿着一身一贯以紫色作为基调,镶满荷叶边和蕾丝的洋装,她将黑鞭——龙具挂在右侧腰际,以傲然的姿态走在公宫里的走廊上。 尽管她的脸颊贴着药布,右手包裹在三角巾之中,但一对异色双眸仍带着凛然的神采,丝毫不会给人伤残的印象。负责巡逻和站岗的士兵对她行礼,她也轻轻挥了挥手予以回应。 也正是因为她这般器宇轩昂的模样,使得公宫内的士兵没觉得有任何异状。他们没向那姆和拉扎尔报告,全都带着赞叹的观感目送着他们的主君离开。 那姆发现伊莉莎维塔从公宫消失,大约是半刻钟之后的事。 这位壮年骑士慌忙赶到主君房里,看到桌上留了一张字条,随后收到部下的报告,说马厩里有一匹马失踪了,这让他无奈地仰头长叹。 伊莉莎维塔出了公宫之后,驾马奔驰在黎明时分的昏暗街道上。 她在那一身紫色洋装外加了一件白色外套,头上戴着一顶羊毛帽。外套和帽子都是跟乌鲁斯悄悄溜出公宫、在市区散步时穿戴的。 这身洋装就连看不到的地方都处理得相当讲究,让她可以直接跨坐骑在马上,不用撩起裙摆,也不用侧坐。马鞍上绑了一大袋的行李,里面装了食物、水,还有地图。 这是她吩咐口风很紧的女官,事前在公宫外帮她调度来的。 ——没想到之前跟乌鲁斯偷偷溜出公宫时准备的东西,竟然会在这时候派上用场。 黎明时分的空气冷得叫人几乎要冻僵了,但对伊莉莎维塔来说,这样刚好可以让她保持清醒。 两天前回到公宫后,她的意识就一直维持在相当紧绷的状态。她害怕公宫里有人又受到芭芭·雅加操控,出手袭击她。所幸,最后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而昨天,伊莉莎维塔听取了拉扎尔的报告。这位老文官奉命前往调查过去各地供奉芭芭·雅加的神殿遗迹。 ——十处……总之先锁定这十座神殿。 行李装的地图记载了这些神殿的位置。顺利的话,只要花个九至十天,就可以全部跑过一遍。 这时候,伊莉莎维塔的左手忽然松开缰绳,伸手摸了摸卷在腰上的黑鞭。 「对不起喔,沃利兹夫。」 雷涡的闪姬心怀歉疚地垂下目光。 「我真是不够格作为一名战姬,是吧?」 一名称职的战姬理应撇除私情,只为了路伯修的利益而行动。 然而,她没打算舍去作为一名战姬的矜持和责任。而且她也确信,打倒芭芭·雅加对路伯修这块土地绝对有正面的助益。 只是,她虽然明白这点,却刻意将之抛诸脑后,只以私怨作为动力追击那只老妇魔物,驱策着脚下的马匹狂奔着——这是为了平息心里一股疯狂肆虐的怒火,以及遭受挑战的自尊心。同时,也为了解开右手令人忌惮的诅咒。 「我明明没打算以战姬的身分行动,却仰赖着象征战姬身分的龙具,真是有够自私的——不过,我还要拜托你,接下来也要助我一臂之力,沃利兹夫。」 她以左手紧握着雷涡。 「绝不能放过那家伙——」 举在腰上的黑鞭听到主人的声音,仿佛欲予以回应,握柄开始泛出了微光。光芒化成电流烧焦了空气,迸出白色火花,仿佛在勉励伊莉莎维塔,在她身后推她一把。 「谢谢你。」 这一瞬间,伊莉莎维塔脸上的表情微微泛起了笑容。然而,这抹笑容也随即从脸上消失。她抽回了手,再次以双手握紧着缰绳,将视线重新拉回到前方。 ◎ 伊莉莎维塔溜出公宫一刻钟之后,两名青年穿过正门——是乌鲁斯和达马德。 此时天空已经全亮了。商人们正忙碌地在大街上准备开店营业,其他像公职人员、工匠,还有士兵们也全都快步朝着工作场所移动。此外,也有正要去神殿上学的小孩身影。 看到熟悉的街景,乌鲁斯这才因安心和疲惫叹了一口气。 「没想到这趟路程花了两天以上。」 达马德比肩走在乌鲁斯身边,不快地哼了一声。 「你自己还不是走错路了都没发现。」 他们两人应该昨天就要回来了。 不过乌鲁斯跟达马德都不熟悉这一带的地理环境,虽然找到桥也过了河,但反而是朝公都的反方向走去。而当他们发现不对时,已经是两刻钟过后的事。 「不过这里还真是热闹,真不愧是公都。」 达马德看着往来的人群,颇为感动地说。而乌鲁斯开口对着他问了一句: 「我们要先找地方吃点东西吗?我想了想,你要领到报酬搞不好要花上好一段时间呢。」 「嗯,的确,公宫里的手续似乎是挺麻烦的……不对,等一下,我可是救了你的恩人,理应是你要带我去公宫接受款待吧!」 「你要是太嚣张的话,我就把你要杀我的事也一并向上报告。」 就在乌鲁斯刺了厚颜无耻的达马德一句之后,他忽然感受到有一道异样的眼光正凝视着他,因而驻足回头。 那是一名穿着厚外套,全身上下包得密不透风的老人。老人瞠目结舌地带着惊讶的眼神凝望着乌鲁斯。 乌鲁斯也无法将自己的视线从老人身上抽开。他在看到这人的同时,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熟悉感,打从心底漾出了笑容,想开口呼唤那名老人。 「啊……」 然而他却僵住了,仿佛空气在转瞬间凝固,卡住了他的喉咙一般。他张阖着下颚,却发不出声音。同时,脸上的喜悦也随即消失,转而化成疑惑和焦虑在心里回荡。 他不知道这位老人的名字。 脑中片段的记忆带出了几许老人的身影。他知道这人是救过他好几次的恩人,也是对他而言非常重要的人。 然而,记忆中没有提到这位老人的名字。他想不起这人的名字。 「那个、呜……啊……」 口中呼出的尽是些不具意义的声音,他的脸庞开始浮现出焦虑和苦涩。此时,那位老人先开了口。 「堤格尔!你是堤格尔吧!」 这声呼唤让乌鲁斯肩膀狠狠抖了一下,同时两脚向后退了半步。老人没有察觉到乌鲁斯的反应,带着又惊又喜的模样朝着乌鲁斯冲过来,一把将他抱住。 「太好了!虽然之前就有听说过,不过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呀!」 乌鲁斯无法回话,同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带着一脸困惑的表情凝望着天空。 「——喂,老爷爷。」 这时候介入其中的,是一直冷淡地站在一旁观看的两人互动的青年——达马德。这名墨吉涅青年揪起了老人的手腕,硬将他从乌鲁斯身上拉开。 乌鲁斯安心地呼了一口气,同时在心里感激着达马德出手相助。否则他恐怕只能呆站在原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办法动弹。然而,老人因为这感动的重逢遭人打断,露出气愤的眼神瞪视着达马德。 「你搞什么!我很忙啊!」 「这是我要说的话啦。你是怎样?忽然大声嚷嚷着冲过来……大家都在看你呀。」 老人听到这句话,左顾右盼了一会儿,看到路上有相当比例的行人停下脚步凝视着他。有妇人对于眼前的情况蹙起了眉头,小孩带着不可思议的眼神凝望着他,甚至还有人的目光流露出希望看到什么争执似的期待。 这副景象让老人拾回了冷静,作势咳了一声之后,跟乌鲁斯拉开了距离。 「这样不行,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你不要自作主张,我们有事要办的。怎么能随便让你一个来历不明的老头——」 「达马德,你等一下。」 乌鲁斯先开口打断了黑发的墨吉涅人的话,正面凝视着眼前的老人。 「我也有话想要问你。我们换个地方吧,不过——」 乌鲁斯话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他咬着下唇犹豫了,但随即也冷静下来。 「我的名字叫乌鲁斯。」 于是,乌鲁斯、达马德和这名灰发灰须的老人,一起移动到一处没有其他人影的小巷。听到乌鲁斯方才的反应,老人似乎相当震撼,此时丧气得肩膀都垂下来了。 看到老人这副模样,两名青年彼此对望了一眼。他们尽管心里有些同情,但现在也没时间等这名老人调整情绪重新振作。于是乌鲁斯果断地开了口: 「抱歉,可以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吗?」 老人抬起头,显露出一副头痛难耐的表情。 「欸,对呀,听说你失去记忆了。」 老人浓密的灰色络腮胡在他的嘟哝声中跟着抖动了两下,随后抬起头来凝视着乌鲁斯。 「我的名字叫马斯哈·罗达持,治理着布琉努北方的奥德领地。」 「马斯哈……」 乌鲁斯板起了脸垂下头,将耳边听到的名字在口中反刍了几次。马斯哈带着期待的眼神凝视着眼前的青年,开了口问: 「怎、怎么样?你想得起来吗……?」 乌鲁斯没有即刻回话,拼命地试着搜寻脑中的记忆。他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但脑中片段的画面却无法将这个名字与老人的形象连结在一起。他觉得自己好像知道这个人,但却又觉得这可能只是个误会。 约莫数到一百的时间过去,乌鲁斯对着马斯哈低下头。 「对不起……」 马斯哈将手放在额上,仰头望天。他花了好几十天从布琉努来到路伯修公国的公都,原本以为终于重逢了,却得到这样的结果。 然而,马斯哈仍旧勉强振作起来,把目光挪回到乌鲁斯身上。毕竟对方在看到他的时候有所反应,从这个情况来看还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抱歉,可以请你跟我来一下吗?我想让你见两个人。」 「喂,我们去公宫吧?你跟这个老爷爷去了,一时半刻铁定回不来的。」 达马德带着厌烦的语气插了嘴。这名墨吉涅青年明显表现出一副对于马斯哈敬谢不敏的态度。然而,乌鲁斯却反过来拜托他: 「虽然这么说对你很不好意思,不过可以麻烦你再陪我们多耗一下吗?」 乌鲁斯想不起这个名字,但这位老人的模样确实出现在他脑中片段浮现的画面之中。这样的事实让乌鲁斯积极想要了解这个情况。 「麻烦你带我过去吧。」 「好,我们往这边走。那两人跟我一起暂住在同一间旅馆。」 趁着这名叫做乌鲁斯的青年还没改变主意,马斯哈赶紧迈开了脚步。乌鲁斯与这名老伯爵比肩同行,而达马德则显露出一脸没趣的反应跟在他们身后。 马斯哈侧眼偷瞄着乌鲁斯,隔了两个呼吸之后开了口: 「你说你叫乌鲁斯是吗?这个名字是哪里来的?你没有过去的记忆对吧?」 「是的,在我什么都想不起来的时候,有人一次问了我许多问题……」 乌鲁斯顺势道出了自己昏倒在海岸边,被人救起带回渔村照顾的事,以及他想起乌鲁斯这个名字,当成自己名字使用的经过。 马斯哈听完这件事,抖动着下颚的灰色胡须,并叹了一口气说: 「乌鲁斯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父亲的名字……」 这名老伯爵说着,忽然对着身后瞄了一眼。 「刚刚忘了问你,那位墨吉涅人是什么人?」 「他叫做达马德……简单来说,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在被盗匪袭击的时候为他所救。」 「这样啊,那我待会还得对他道谢呢。」 听到马斯哈这么说,乌鲁斯的 心情显得有些复杂。他没把自己差点被达马德杀掉的事说出口。不过要是说了,真不知道这位老伯爵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他和马斯哈比肩走着,忽然有种不可思议的熟悉感。他确定自己曾经见过身旁这位老人。也许再多跟他说些话,失去的记忆也都能想起来也不一定——或者见到这位马斯哈的两名同伴的话。 乌鲁斯心里盘据着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模糊不安,尤其是黑弓带来的异样体验,更加深了这样的感受。 终于,三人来到了一栋两层楼旅馆前方。旅馆外观看来颇为结实,一旁还设有供马匹休息的马厩。 进了旅馆,右手边可以看到通往二楼的阶梯,左手边则是柜台。中央有一条走廊笔直延伸出去。 「你的同伴在哪间房间呢?」 「上了楼的第一间。」 马斯哈才说完,乌鲁斯便即刻跑上了楼梯。「你等一下!」马斯哈在后头唤了一声,但乌鲁斯理都不理,一股脑儿地冲上二楼。 之前遇到马斯哈时带来的冲击,此时仍残留在乌鲁斯心里。尽管最后他什么也没想起来,但也许看到其他两人,他就能再拾回部分的记忆。 他在遇到马斯哈,并与马斯哈对话之后,脑中的几幕景象随即变得鲜明。不过因为这些景象缺乏连贯性,因此他还是不知道那些片段的记忆究竟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发生的事。而这让他觉得焦虑,也驱策着他的脚步。 ——要是看到那两个人的话……! 他跑上楼梯,即刻用手敲了敲眼前一间木质房门,没等门内回应就推门进去。 「——咦?」 一个栗发女孩惊呼了一声。房里还有另一名淡金色头发的女孩。 两人瞪大了眼睛凝视着推门而入的乌鲁斯。乌鲁斯也愣在原地,呆望着眼前的两个女孩。 在油灯昏暗的光芒之下,他看见两个女孩身上只穿着内裤,袒露着雪白的肌肤。她们手里抓着无袖的薄裳,看来是正在更衣。 蒂塔的体态纤细,没什么多余的赘肉,四肢也显得细瘦,但胸线和腰线却散发出了微微的艳色,昭示着她正从女孩长大成为女人的事实。 而身形高挑的莉姆有着一副均匀的体态,手脚也同样细长,却有柔美的曲线。尽管作为一名战士,结实的锻炼之下完全没有不必要的赘肉,但看来不仅一点都没有粗犷感,身材线条也相当美丽。 莉姆一对丰腴的酥胸露出了上半部。下半部和腰线则被她手上的那一件薄裳遮住。不过光是看到上半部的乳房,就可以想像它的大小跟重量。 此外,还有一对结实大腿自腰部向下延伸…… 「……堤格尔少爷?」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两个女孩各自吐出了一声呢喃,她们在惊讶之余,手中的衣服也不自觉地从指间滑落——同时,莉姆丰腴的酥胸大大地弹动了一下。 衣服掉到地板上的声音,让乌鲁斯恍然回神。他赶紧转身跑出房门,但随即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这一摔轰然作响,连蒂塔和莉姆的房间也听得见。这时候两人才倒抽了一口气,彼此对望了一眼。蒂塔满脸通红地蹲到地上,而莉姆同样也红着脸,用左手遮住胸部,急急忙忙跑到门前猛力一甩把房门关上。 这下冲击性的重逢感受全都飞到九霄云外,直到马斯哈敲门之前,两人都不发一语地坐在房里。 距离马斯哈等人下榻的旅馆几步路之外,就有一间酒吧。这间酒吧从上午就开始营业。店里不只卖酒,也提供许多餐点。 乌鲁斯等五人来到这里,围坐在一张方形的大桌上。乌鲁斯用手搓揉着还留有痛楚的脸颊、蒂塔则羞赧地低着头、莉姆显露出一脸不悦的反应,而达马德和马斯哈则对此显得有点无奈。 「就由我们随便点几道菜吧?」 「交给你们了。还有,付账的时候,我的份我自己出。」 达马德怀着戒心这么说。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跟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有来往的人,原以为就算真会遇到,也是在到了公宫之后的事。 现在这个情况不知道会如何演变,这点让达马德不想让对方请吃饭——不想跟对方有太深入的瓜葛。 随后,马斯哈等人开始自我介绍,向乌鲁斯和达马德简单地表明身分。而这时候这位老伯爵也想起之前的事,对着达马德低头道谢。 「听说你从强盗手中解救了堤格尔……你身边这位青年的性命,容我在此向你道谢。」 同桌的墨吉涅青年没有回话,而是显露出有些不是滋味的表情。面对这个情况,乌鲁斯的心境也显得有些复杂。 不久,料理一一送上桌。 有一整篓的面包、以深盘盛装的热腾腾炖肉、大块的起司、红甜菜和菠菜混合的沙拉等等,菜肴堆满了桌面。这让乌鲁斯和达马德的肚子同时传出了声响。 然而,这用餐的气氛却说不上是和乐融融。 达马德默默地开动,马斯哈一副搞不清楚状况的模样,而蒂塔现在仍红着脸、不敢抬起头来面对乌鲁斯,莉姆也同样不发一语。 几个盘子清空了之后,乌鲁斯毅然决然地开了口: 「请问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是什么样的人?」 听到他这么问,马斯哈和蒂塔忍不住彼此对望了一眼。此时先开口的人是莉姆。 「要回答你的问题是可以,不过……」 她带着一贯沉稳的气质说: 「在此之前,可以请你稍微谈一下你之前的经历吗,乌鲁斯先生?」 乌鲁斯听了忍不住眨了眨眼睛,两眼直视着莉姆。莉姆的话让他产生了些许的异样感。对此,眼前的女孩带着一对冷淡的蓝色眼眸默默地看着他。 ——喔,是这么回事呀。 乌鲁斯这才发现,那股异样感是来自于对方很自然地喊了他的名字。相较于此,马斯哈在和他相遇直到现在,都没有开口称他『乌鲁斯』过。 而莉姆这样的表现,让他此时的心情变得稍微轻松了些。乌鲁斯整理了心情,便开口讲述自己这一路下来的境遇。 从他昏倒在海岸边,被一名渔村的女孩救起,朦朦胧胧地记起了乌鲁斯这个名字。后来在渔村生活,村子里却遭遇了海盗袭击。路伯修的战姬伊莉莎维塔击退了海盗,之后也要求乌鲁斯担任她的侍从。 这些话让莉姆听了瞪大了眼睛,而马斯哈也摸着下颚灰色的胡须叹了一口气。蒂塔则张着嘴呆望着乌鲁斯。 「先是马夫,再来是侍从,接着又是顾问呀……」 「如果是因为使弓的技术得到肯定,这可说不过去呀。没有其他原因吗?」 马斯哈重拾活力,凝望着乌鲁斯,而乌鲁斯则对此表现出了些许畏缩的反应。 的确如马斯哈所说,他有话没说。他看了马斯哈和莉姆的模样,心知应该是瞒不住了,他搔了搔暗红色的头发说道: 「可以请大家不要说出去吗?」 询问之后,乌鲁斯确认了大家全都点头,才又接着开口: 「因为我对主人——伊莉莎维塔大人坦率地表露出了我对她那一双眼睛的看法,让她对我非常欣赏。」 「眼睛……?」 除了莉姆之外,其他在场的三人均忍不住蹙起了眉头。唯独莉姆是面有难色地点点头。 「你说的是异彩虹瞳对吧。」 「哦,是说左右两只眼睛颜色不一样吗……我之前在猫身上看过呀。」 马斯哈这才理解是怎么回事,想起之前看到的事嘟哝了一声。而这句话也挑起了蒂塔的记忆,让她也点了点头。 「很多地方都将异彩虹瞳视为禁忌。因此伊莉莎维塔大人想必经历了不少辛苦的遭遇。」 莉姆说着,想是要甩开内心同情的心理似地摇了摇头,随后抬头凝望着乌鲁斯。 「你在被渔村的人搭救了之后,就没有再发生丧失记忆的情况了吧?」 「是啊,在那之后的记忆我都还记得。而只要一试着回想在那之前的事时,虽然脑袋会一片茫然,但没有再丧失记忆。」 「谢谢你的回答,这样我大概知道你过去这段时间的经历了。在这个前提下,我想问你……」 莉姆话说到一半,稍稍顿了一下,她先是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但随后心里做出的决定也凝缩呈现在那一对蓝色眼眸之中。她说: 「你满意现在的生活吗?」 「……这是什么意思?」 乌鲁斯不解她为何这么问,因而反问了一句。对此,莉姆带着平淡的语气开口: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如果对你来说,侍奉伊莉莎维塔大人是很重要的事,那我们会就这样回去。」 这句话让马斯哈和蒂塔同时从椅子上站起来,带着惊愕的表情凝视着莉姆。 「您、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蒂塔铁青着脸大叫了一声。而马斯哈尽管没有开口,但内心的感受想必和蒂塔一样。他那一副灰色的胡须正不断地发出颤抖。然而,莉姆丝毫不改其冷静的态度开口: 「我们现在应该可以确定,这位乌鲁斯先生身上只拥有作为乌鲁斯时期的记忆,没有作为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记忆了。」 「这点艾蕾欧诺拉大人已经说过了……」 「对,不过面对这个情况,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做。而我们、还有艾蕾欧诺拉大人,都不知道如何让记忆失而复得。」 尽管蒂塔拼命想要试着反驳,但莉姆却淡淡地开口盖过了她的声音。这句话让蒂塔和马斯哈同时屏息。而达马德倒是显露出些许期待的反应。 「要把乌鲁斯先生当作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并带回莱德梅里兹公宫并不难,但这么做真是为了他好吗?」 莉姆的蓝色眼眸直视着乌鲁斯。 「要是乌鲁斯先生的记忆一直没有恢复,而我们却强要他接受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这个人的人生,周围的人也会硬是称他为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并把他当作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并对于他没有作为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的记忆感到失望,同时抱予同情……完全不把他身为乌鲁斯的事实当一回事……」 「可、可是……」 蒂塔欲开口反驳,但却想不出具体的方式。而莉姆接着说: 「乌鲁斯先生,我想你这段时间的生活应该还满充实的,不仅得到伊莉莎维塔大人的肯定,还有关系亲密的同僚。尽管有些争执,但这不是只有你才会遇到的事,而是要融入异国的环境都会遇到的。」 乌鲁斯大幅度地点了点头。在这个国家,无论是在渔村或者公宫的马夫宿舍,始终都有人带着疏离的眼光凝视着他。但这点一定会随着时间而得到舒缓。 莉姆又再开口: 「我们认为你就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不过我们不知道如何帮你取回记忆;甚至有可能用尽了各种方法,最后还是无法让你恢复记忆。」 这不是不可能的事。事实上,乌鲁斯脑中不时浮现出片段的画面,在在都告诉他,他就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而这时候,莉姆带着严肃的表情说: 「所以我们要请你做个选择,看你要选哪一条路……」 要作为乌鲁斯,留在路伯修公国生活。 抑或者作为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离开这里…… 在这声询问之下,四周忽然弥漫起了一股沉重的静默气息。约莫数到十的时间过去,乌鲁斯带着苦涩的表情说: 「如果我说我要留在这里呢?」 「正如我刚才所说,我们会离开这里。」 莉姆不慌不忙地回了话: 「一副剑鞘容不下两把剑。你不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已经坠海死亡了,就这么简单。而艾蕾欧诺拉大人一定也是怀抱着这样的想法,才会派我过来这里的。」 马斯哈不发一语地凝视着莉姆和乌鲁斯两人的互动。 莉姆刚刚撒了一个谎。事实上,如果她真是为了艾莲,那么现在应该把乌鲁斯给拖回去才是。而对马斯哈来说,若是为了人在布琉努王宫的蕾琪着想,那么她也应该要把乌鲁斯带回去。 然而,莉姆尽管明白这点,但仍带着严肃的表情询问了乌鲁斯本人的意愿。她认为,如果是要为眼前这位青年着想,那么她们应该要这么做。 ——我真的有为堤格尔着想吗…… 马斯哈忍不住在心里扪心自问……不,他有思考过。蕾琪知道堤格尔身上发生的事,肯定会觉得惊讶,但一定也会接受这人就是堤格尔。同时,她一定会等着他恢复记忆——等他走回属于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人生。 然而,这其中无法容纳乌鲁斯这名青年的人生。 同时,这对马斯哈和蒂塔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而对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来说,作为乌鲁斯的记忆,却只是其中的杂质。 但对莉姆来说却不是这么回事。她尊重堤格尔身上作为乌鲁斯的人格跟记忆,并要他选择自己的道路。不过,莉姆自己应该也非常想见堤格尔才对。 至于乌鲁斯,此时的他心里非常困扰。 ——就算要我选择…… 要选择的话,他会希望以乌鲁斯的身分继续活下去。堤格尔也许是个英雄,蒂塔和马斯哈也从遥远的布琉努王国来到这里,因此他们一定是真的非常重视堤格尔。而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堤格尔一定也是很受其他人爱戴吧…… 然而,这个人对乌鲁斯来说却是个陌生人。 之前他曾经听那姆提过,但无论脑中浮现出多少记忆片段形成的画面,他就是不觉得自己就是堤格尔。 沉默的气息再次笼罩在五个人身上。乌鲁斯手握着拳头放在膝上,目光低垂地落在餐桌桌面。莉姆等人没有开口催促,而是静静等待眼前的青年开口。 经过了大约数到三十的时间后,乌鲁斯轻轻呼了口气,抬起头说道: 「可以请你们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思考一下吗?很抱歉,我现在只能做出这么优柔寡断的回答……」 乌鲁斯带着严肃的表情开了口。但那一双黑色眼眸之中显露的,不是想要逃避的念头。 「莉姆亚莉夏小姐,一如你说的,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能取回记忆,甚至可能一辈子都无法恢复。而且,我对于以乌鲁斯的身分所活过的这段日子并无不满……但是——」 乌鲁斯接着说道: 「但是我一点也不想因为我丧失了记忆,所以就此抛下过去曾经围绕在我身边的那一切。我想我应该是要试着去了解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这个人,真正去面对他。」 他又说: 「接下来的事必须要得到我的主人——战姬大人的许可,不过我想试着去一趟布琉努王国,站在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出生长大的土地上,试着努力地取回记忆。」 不过,他想了想,又继续说道: 「但就算我取回了记忆,我也不能跟你们保证我一定会变回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并以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身分生活。」 「我不介意。」 莉姆默默地回了话,随后转头望向马斯哈和蒂塔。 「我、我了解了。」 蒂塔先开了口。她紧握着 那一双小巧的掌心说: 「最重要的还是堤格尔少爷……不对,是乌鲁斯先生能不能取回记忆。请让我帮忙。」 马斯哈尽管一脸凝重地凝视着蒂塔和莉姆,但仍叹了一口气点点头。 「好吧,我也觉得莉姆亚莉夏大人提出的意见是对的。」 「那么,我们去一趟公宫吧。」 乌鲁斯尽管心里仍带着模糊的不安,却也表现出一副毅然的表情说道。坦白说,他不知道伊莉莎维塔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但就算他决心今后要以乌鲁斯的身分而活,他也不能放着失去的记忆不管。为此,他还是希望能够获得他的主人——那位红发战姬的理解跟认同。 随后,五人一齐出了店。 而这时候马斯哈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开了口: 「莉姆亚莉夏大人,抱歉,我想去看一下马匹的状况,可以请你跟我一起来一下吗?」 他们将骑过来的三匹马寄养在旅馆的马厩之中。然而,听到马斯哈这么说,不只是莉姆,就连达马德也蹙起了眉头。 「这种事晚一点再说吧。我们现在不是应该先去一趟公宫吗?」 「我可以理解你为什么这么说,不过对我来说恰恰相反。毕竟去了公宫,见了战姬大人后,今天能不能出得了公宫还是问题。届时我也不能说我们担心马匹的状况,得暂时离开吧。这些琐事还是先处理掉比较好。」 「也对,我知道了。蒂塔,你要一起来吗?」 莉姆说完,望向身旁的栗发少女。蒂塔看了乌鲁斯一眼,随后摇摇头说: 「我留在这里跟堤……跟乌鲁斯先生在这里等你们。」 「我们会尽快回来的。」 莉姆说完便留下乌鲁斯、达马德和蒂塔,转身跟着马斯哈一同返回旅馆。 「——喂,可以麻烦一下吗。」 达马德目送着马斯哈和莉姆离开之后,转头对着蒂塔唤了一声。蒂塔吓得整个肩膀抖了一下,挺直了身子仰头凝视着达马德。 「什、什么事?」 这有如小动物般的反应,让达马德不由得扬起嘴角笑了笑。 「不是什么大事啦,我只是想跟这个家伙借一步说话。」 说完,这位墨吉涅青年便拉起了乌鲁斯的手。他完全无视于乌鲁斯脸上困惑的反应,拖着乌鲁斯离开了大约十步左右的距离,留下蒂塔一个人呆愣地站在原地。 「怎么了吗?」 乌鲁斯撇头看了蒂塔一眼,随后把头转回来面向达马德问。 「我要在这里跟你分开了。」 达马德忽然扬起了脸上的笑容说。乌鲁斯听完蹙起了眉头,而达马德则接着说: 「我不是说过,我是为什么旅行到这里来的吗?」 为了杀死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这是达马德说过的。 「从那个老爷爷跟他两个伙伴的话听来,你应该就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没错了。这样的话,我就不能再继续跟你一起行动了。」 「……那你把我带回来这里的报酬怎么办?」 这番话听得乌鲁斯忽然觉得有些落寞。尽管眼前的这人差点就要杀了他,实在很难说他是个好人。但现在就要分别,也真的太突然了。 「就让你欠着吧。」 达马德说完,转身背对着乌鲁斯。而乌鲁斯赶紧对着达马德唤了一声: 「谢谢你把我带回来这里。」 对此,达马德背对着乌鲁斯,吐出了干涩的声音说: 「你听好,乌鲁斯,你可别忘记我被派来的工作是什么。」 乌鲁斯目送着达马德离开,随后回到蒂塔身边。 「那个人怎么了吗?」 蒂塔小心翼翼地询问,乌鲁斯则带着有些僵硬的笑容说: 「他说他刚好有事情,要在这里跟我们分开了。」 回到旅馆的马斯哈先确认了一下马匹的状况,随后也向旅馆主人付了钱,请他这三天先帮忙照顾马匹。这些手续办完之后,老伯爵对着莉姆开了口: 「抱歉,莉姆亚莉夏大人,可以麻烦你写封信给人在莱德梅里兹的艾蕾欧诺拉大人吗?」 马斯哈说话时,显露出了极为严肃的表情。而他解释说: 「这位战姬是叫做伊莉莎维塔·法米那大人吧。我不知道她的个性如何,但若是状况破局,我们可能会被囚禁在公宫之中,并且被当作我们从没有来过路伯修公国。」 「这个……」 莉姆想开口否定这样的假设,但她办不到。因为不论她还在莱德梅里兹听艾莲谈论这件事时,或者刚才听到乌鲁斯提起时,她都可以清楚知道伊莉莎维塔对身旁这名暗红色头发的青年怀有强烈好感。 而且现在还有蒂塔在。要是发生了什么意外状况,莉姆可以拔剑抵抗,而她的身手并不弱,马斯哈也是一样。 但蒂塔没办法使剑——她只是个普通的侍女。因此莉姆和马斯哈不能只为自己,还得为了蒂塔打算。 莉姆点点头,但也随即将脑中浮现出来的问题吐出了嘴边: 「说要写信,可是我们没有时间去找有能力帮我们送信的商人呀……」 要送信到远方的时候,贵族会派遣侍从,军方会统一由传令兵送信,而平民就需要拜托商人——而且是在当地城镇或都市拥有雄厚实力,人面广阔的商人。唯有这样的商人,才拥有足够的份量商请不断在城镇间移动的旅行商人帮忙。 毕竟也只有这样的商人才会清楚知悉哪一名商人接下来会往哪个城镇或村落移动。而他们会从顾客手中接过信件,收取报酬之后将信件委托给这些商人。 另外,拥有这等人面的商人本身也就拥有许多负责跑腿的侍从。因此,当若有顾客需要送信,但近期之内没有旅行商人经过目的地的话,他们也可以直接派遣侍从帮忙跑腿。 当然,在这座公都一定也有这样的商人。不过马斯哈等人也不过才来到这里几天,根本没时间寻找这样的商人。就在莉姆那一对蓝色眼眸显露出焦虑的神色时,马斯哈摇摇头说: 「这没有问题,我已经找到了,也已经问到这封信多久可以送达。」 莉姆难掩惊讶地凝视着马斯哈,随后带着确认性的语气询问: 「您是在我们抵达公都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吗?」 「就只有这种需要送信的紧急情况有想过啦。毕竟我可是游历骑士,只要搬出自己的名字,要怎么花钱请人代送紧急信件都不会遭人怀疑的。」 听到马斯哈这么说,莉姆忍不住苦笑。她没想到『游历骑士』这个假身分竟然会在这时候派上用场。 「我知道了。不过这样的话,这封信送到莱格尼察的公宫去比较好。然后我们再多附一封信,请莱格尼察公国派出传令代为送信到莱德梅里兹。」 莱格尼察位在路伯修和莱德梅里兹公国的中间,而且莱格尼察公宫对莱德梅里兹公国的战姬——艾莲怀有相当程度的好感。 毕竟这位银发战姬曾经驾着快马,甚至不惜隐姓埋名,只为了赶来为莱格尼察的战姬·莎夏送行。莱格尼察公宫始终心怀感激地惦记着这份温情。而这点马斯哈和莉姆在这趟旅行的过程中行经莱格尼察时,也清楚地感受到了。 「也对,莱格尼察公宫应该是可以信赖的才对。」 「是。话说,我们这封信件该怎么写呢?」 「先写乌鲁斯就是堤格尔的事,然后是堤格尔失去记忆,再来是——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艾蕾欧诺拉大人可以派个人过来。毕竟要是我们被幽闭在公宫之中,那就说什么都需要与外界联络的手段了。」 如此 这般,莉姆写完信后,就和马斯哈一同离开了旅馆。 离开旅馆之后,马斯哈只看到乌鲁斯和蒂塔两人,觉得奇怪地摸了摸下颚灰色的胡须。 「那位墨吉涅青年怎么了?」 「他把我送回到这里之后,在这里跟我分别了。」 乌鲁斯带着几分落寞的神情说。 「嗯,他是你的恩人,那么我还是该好好向他道个谢才对。」 这位老伯爵毫不怀疑地吐露出了这番感想,让身旁的青年只能苦笑。他不由得心想,还好没把和达马德在森林的那一场纷争告诉这位老伯爵。要是他知道了,肯定不会就这么放过达马德。 在马斯哈的请托之下,他们先行绕到某位商人的宅邸,随后再朝向公宫出发。 ◎ 看到乌鲁斯满身脏污地回来,公宫城门扬起一片喧嚣。 许多人知道这位青年几天前才从公宫内消失,也知道在伊莉莎维塔的命令下,那姆派兵正在搜索他的下落。 此时,乌鲁斯不仅带着凄惨的模样回宫,身旁还有三名从没有见过的男女,也难怪现场会一片骚动了。 「光是看你这副模样,就已经有太多问题让人想问了,不过……你后面这三人是谁呀?」 一名认识的守卫带着狐疑的眼神对着乌鲁斯问。乌鲁斯苦笑着说: 「三位是那姆卿的客人。不好意思,可以麻烦帮我通报一下吗?」 他认为,要是搬出伊莉莎维塔的名字会引发太大的骚动,因此想先请那姆来到城门前。以他的历练,应该有办法解决眼前的状况。 四人在城门前等着,不久便看到那姆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过来。他接到士兵的报告之后,马上就从办公室赶了过来。 不过他还保持着几分冷静。才来到乌鲁斯身边,他便发现马斯哈等人的存在。 这位壮年骑士调整了呼吸,很快地整理了衣服和头发。他没摆出乌鲁斯上司的架子,而是展现出了一副路伯修骑士应有的凛然姿态。 「请问几位是?」 听到这声询问,马斯哈上前一步开了口: 「在下是布琉努王国公主殿下敕封的奥德领主,马斯哈·罗达特伯爵,此次前来有要事要与路伯修公国的领主商量。」 那姆听到布琉努王国的名字即刻显露出脸色苍白的反应。马斯哈彬彬有礼、一丝不苟的态度,给了人一股意志坚定的印象。 然而,那姆也是长期服侍于公宫的人,他轻轻地呼了一口气,也扬起一抹温和的微笑以礼相待。 「在下失礼了,欢迎您远道前来,罗达特伯爵阁下。在下名叫那姆,是这座公宫的主人,伊莉莎维塔·法米那战姬大人的骑士。很抱歉,我们主君恰巧不在公宫内,请容在下代替主君迎接各位。」 随后,众人在那姆的带领下穿过公宫城门。看来那姆是打算把大家带到接待室去。乌鲁斯加大步伐,走到那姆身边。 「那姆,我——」 「待会再说吧,乌鲁斯。」 那姆的反应让乌鲁斯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这位骑士的侧脸看起来比起以往都来得严肃。 「这几位访客是你带回来的,我大概可以猜得到是怎么回事。虽然听你说可能会比较好,不过我有话想先跟罗达特伯爵说。待会儿希望你尽可能不要说话。」 「……我知道了。」 那是一股沉静的压力,逼得乌鲁斯只能点头。 那姆领着马斯哈等人,来到位在公宫深处的接待室。 室内地板上铺着墨吉涅制的地毯,角落摆着银质的水瓶,中央两张沙发中间摆了一张黑檀制成的桌子。装潢豪华,但不会过于高调,给人一种沉静的印象。 那姆请马斯哈等人坐下,待三人就座之后,自己也坐到对面的沙发上。而乌鲁斯则和那姆并坐在一起。 「我现在这个样子,坐在这里好吗?」 乌鲁斯拉着自己的衣摆对着那姆小小声问了一句。而这位壮年骑士头也不回地说: 「没关系,弄脏房间的话再打扫就好了。现在时间紧迫。」 那姆召唤了侍从进来,吩咐侍从为客人准备饮料。接着再以从容的语调交代道: 「话说,拉扎尔卿现在人在哪里?可以帮我告诉他,我们现在有要紧的事,得处理一下吗?」 「遵命。」 侍从恭敬地行了礼,转身离开接待室。 「请问您提到的拉扎尔卿是……?」 「没什么啦,只是一位同僚而已。」 听到马斯哈佯装自然地开口询问,那姆也以同样的方式回了话。随后也接着赶紧开口: 「好了,罗达特伯爵阁下,请问您来到路伯修的公宫有什么事呢?就麻烦您先跟我说,我再帮您转达给我们主君——战姬大人吧。」 「那姆卿,您知道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这个人吗?」 马斯哈毫不避讳地直接切入了重点。这间屋子的暖炉才刚升起火,尽管也没多冷,但实在说不上暖和。而那姆的背部却已经开始冒着冷汗了。 「知道,他的名声相当响亮呀,既是平息布琉努王国内乱的英雄,其后更以客将的身分于莱德梅里兹公宫——」 「那么您知道这位乌鲁斯……」马斯哈没等那姆把话说完,便赶紧插话: 「……就是您口中的那位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吗?」 这句话让莉姆、蒂塔和乌鲁斯同时倒抽了一口气。接待室内的气息顿时变得紧绷。 「……这真是个有趣的说法呀。在下还是头一次听说呢。」 那姆隔了一个呼吸之后从容地开了口。 「喔,您是第一次听说呀?」 对方的回话让马斯哈的眼中流露出了战意。一副灰色的络腮胡正因为主人内心激荡的心绪而发出微微颤抖。然而,那姆却面不改色地正面承受着这位老伯爵的怒气。 「罗达特伯爵阁下,您知道乌鲁斯丧失记忆的事吧?」 「有听他提过了。」 「那么请容在下反问您,您是从哪里判断乌鲁斯就是您说的那位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呢?」 这简直是明知故问……对于那姆的反诘,马斯哈沉默不语。于是那姆接着开口: 「在下与乌鲁斯相遇大约是六、七十天前的事。在下陪着战姬大人一同在海边散步时遇见他。」 那姆简短地叙述了当时乌鲁斯正混在一群村民之中,举着弓箭猎海鸟,但随后忽然遭到突如其来的海盗攻击的事。 「这件事伯爵阁下有听乌鲁斯提起过了吧?」 马斯哈点点头。而那姆确认了之后接着继续说: 「在我和战姬大人遇见乌鲁斯的时候,他已经失去记忆,除了知道自己的名字叫做乌鲁斯、有着卓越的御弓技巧,还有坦率的性格之外,其他一无所有。而我主——战姬大人非常欣赏他的后两项特质,于是将他收为身边的侍从。」 说到这里,侍从正巧端了饮料进来。有泡了香草的葡萄酒,和用蜂蜜水稀释的葡萄酒两种。由于来访的访客之中有两名女性,于是那姆特地做了这样的吩咐。 「这个浸泡了香草的葡萄酒比较呛,但喝了可以暖和身子。至于两位女士喝这个加了蜂蜜的葡萄酒应该比较合适。」 「谢谢您的体贴。」 马斯哈殷勤地低头道谢,随后也抬起头接着说: 「这么说来,我还没有向您介绍呢。」 他望向莉姆说: 「这位是莉姆亚莉夏,是鼎鼎大名的『银闪的风姬』——莱德梅里兹战姬,艾蕾欧诺拉大人的副官。」 听到莉姆 3 魔女 这座荒废的神殿,与公宫相距了要策马跑上一日的距离。 宫殿外的墙壁和支柱都已爬满了裂纹,外表满布着黑色的苔藓。宫殿外观的装饰全都已经在长年的风雨中受蚀,看不清原本的面貌,甚至无法辨别这座神殿原本供奉的主神是谁。神殿的大门没有门板,俨然就是一处四角形的洞穴。 这座神殿光看外观给人的印象,直叫人联想到有山贼或是鬼魂栖息。 神殿距离城镇非常遥远,附近也没有村落。当然,也有可能是曾经存在,但后来因故而消失了。 一名女子来到这座没有人靠近的荒废神殿面前。 她骑在马上。一顶帽子遮住底下一头鲜红色的头发,以及一对眸色彼此迥异的眼珠。一袭紫色洋装上披着一件外套,腰上挂着捆起来的黑色短鞭。 她就是『雷涡的闪姬』伊莉莎维塔。 「看来就是这里没错了。」 她抬头凝望着荒废神殿嘟哝了一声,下了马,以左手紧握着黑鞭,毫不畏惧地走入了神殿。神殿中凝浊的寒气飘了过来,贴在伊莉莎维塔的脸颊上。 她手里的黑鞭泛出了白光,驱走了一部分黑暗。此时她不自觉地望向自己的右手,现在还无法感觉到任何异象。 伊莉莎维塔将发光的黑鞭甩了一圈,确认着四周的情况。这座荒废的神殿内部和外观同样腐朽严重,爬满了裂痕的狭窄走廊到处都散落着碎瓦砾。没几步路,她便来到一处宽阔的空间。 这个大约能容纳二、三十人的空间深处,摆了一尊矮小老妇人模样的石像。 「芭芭·雅加!」 伊莉莎维塔瞪着这尊石像,发出足以摇撼整座神殿的呐喊声大叫着: 「快给我出来!芭芭·雅加!」 然而,这位红发战姬的叫唤却无人回应。待这声呼唤的残响隐没在空气中,她便大步走近石像,猛力挥出黑鞭。一声撕裂空气的呼啸和硬质的迸碎声中,石像即刻被打成细小的碎块。 伊莉莎维塔抽回黑鞭重新摆开架势,视线扫向室内各处警戒着四周的情况。但她的期待落空,在数到一百的时间之中,什么事也没发生。 她默默地转身背过石像的残骸,一步步离开了神殿。 「我简直就像是个疯子……」 只身闯进几十年没有人来过的废弃神殿大声呼喊,随后破坏石像离开……要是她听到有人做过这种事,她大概也会觉得这人的脑袋有问题。 然而,现在没有其他办法了。 她和乌鲁斯一同造访的废弃神殿之中,芭芭·雅加就是化身成为石像——抑或者是借由石像作为媒介显形的。 因此,要找芭芭·雅加,她唯一想得到的方法,就是对着路伯修境内所有的芭芭·雅加石像呐喊,并且破坏石像挑衅。除此之外,无论是找其他人商量,或者请国内的学者详加调查都太花时间了。 她将黑鞭卷起来挂回腰上,低头凝视着自己的左手。 她是右撇子。尽管为了以防万一而刻意训练以左手使鞭,但相较于惯用的右手,两者能带来的信赖感仍有一段不小的落差。她担心在与魔物交战时,不知能否自在地挥舞雷涡。 ——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她试着这么说服自己,随后跨上了乖乖等在神殿门外的马匹,她握紧缰绳,踢了一下马腹,驾马飞奔了出去。 过去用以供奉芭芭·雅加,但如今已然荒废的神殿,目前还有九处没看过。现在还是得先继续行动。而这样的作法究竟有没有意义,她决定等剩余的这九座神殿全都绕过一遍,再回头去想。 于是,这片荒凉的大地上持续回响着阵阵奔驰的马蹄声。 ◎ 人在莱德梅里兹的艾莲收到信,是在莉姆等人与乌鲁斯相遇之后七天的事。若是考量到路伯修公都和莱德梅里兹公宫之间的距离,这送信的速度快得吓人。 收到信的当下,艾莲正在办公室处理政务,但接过信看了一眼,便随即蹙起了眉头。 「从莱格尼察寄来的信……?」 信上的封蜡盖的是莱格尼察的印玺。艾莲觉得疑惑,但还是仔细地割开了信封,很快地浏览了一遍信上的内容。 信上的笔迹可以看出这封信是莉姆亚莉夏的手笔。是路伯修公都透过商会送信到莱格尼察,随后再转送至莱德梅里兹。 这位莱德梅里兹战姬一边阅读信的内容,一对红色眼眸也一边焕发出明亮的光彩。看完之后,她极为感动地掐紧了手中的信件。 「太好了……」 这声嘟哝是她发自内心的感慨。眼眶泛泪的同时,一股暖意在胸中漫开,「太好了……」这位银发战姬忍不住又重复了一次。 「他果然是堤格尔。」 在送走莉姆、马斯哈和蒂塔之后,艾莲就尽可能不让自己去想这件事。 她脑中一浮现堤格尔的脸庞,她就会即刻想起现在人在伊莉莎维塔身边的乌鲁斯,心情也会顿时变得低落。不过她觉得,这件事交给莉姆和马斯哈处理应该没问题才对。 「可是他的记忆还没有恢复……」 艾莲向后靠到椅背上,抬头仰望着天花板。她也不知道该帮助堤格尔拾回记忆的方法。她挪动目光,将视线聚焦到挂在墙上的一把长剑。 「艾利菲尔,你知道方法吗?」 收在鞘里的银闪送出一道宁静的徐风回答主人的问话。艾莲脸上的表情温和,但嘴角却扬起了苦笑。 「不知道呀……不对,是我问了一个怪问题。」 艾莲说完,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她抓起银闪,摇了摇桌上的铃铛叫文官进来。 文官进门之后,艾莲脸上扬起已然消失好一段时间的笑容说: 「我要外出一阵子。这段期间这里就交给你了。」 「请问大人有什么事吗?」 这位文官看到艾莲脸上许久不见的开朗笑靥,觉得有些反常,因而带着怯懦的语气询问。 「我要去一趟路伯修。莉姆亚莉夏找到冯伦伯爵了,他是我们莱德梅里兹的客将,我要去把他带回来。」 这位文官听了,口中扬起一声惊叹。他对堤格尔这个人没有特别的感触,但很清楚一个公国收容着另一个公国的客将,是何等程度的大事。 「这是说,冯伦伯爵被囚禁在路伯修吗?」 「不是。冯伦伯爵遭逢意外而失去记忆,随后受到路伯修的战姬赏识,目前寄居在路伯修公宫之中。」 事实上堤格尔不是寄居,而是受聘为伊莉莎维塔身旁的顾问。但艾莲为了方便解释而使用了这样的说法。 「需要兵马吗?」 艾莲的文官带着确认性的语气询问,而这位战姬则摇摇头。 「我不是要去打仗,一个人去就够了。」 「但至少请带些人马与您同行吧……」 「你会担心也是当然的,不过我有他陪我。」 艾莲边说边用手拍了一下长剑的剑鞘。 「虽然麻烦,不过这里就拜托你了。」 听到主君这么说,这位文官似乎是死了心,于是恭敬地行了礼——其实他应该是在听到这位战姬开口告诉他这件事的当下,就已经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了。 这天,艾莲便从公宫动身启程。 ◎ 柴火熬煮的大锅之中炖的鱼汤正发出白色的蒸气。锅中装满了水,切成块状的鱼和蔬菜在其中熬煮着。 今天的食材是盐渍鲑鱼、马铃薯还有芜菁,而每一锅也都分配到了少量的胡椒跟香草。而除了鱼汤之外,还有黑麦面包跟一整个陶杯的伏特加。 莉姆接 过一盘鱼汤,带着新鲜的语气说: 「原来路伯修会把马铃薯跟芜菁切成细条状呀。」 「这么说来,在莱德梅里兹切得更粗些呢。」 马斯哈也同样捧起一盘鱼汤,一边啜着一边回话。这是在吉斯塔特王国各地都可以吃得到的料理,但各地仍会有些许不同的调理方式。 ——原来是这么回事呀。 乌鲁斯看着大锅里的鱼汤,闷不吭声地在心里点头附和。他就觉得跟这个有点不太一样的鱼汤之前曾在哪里看过。看来是他在丧失记忆之前,曾在路伯修之外的吉斯塔特王国境内吃过吧。 他环顾了四周,看到各处柴火上,大锅子里都冒着蒸气。锅子周围也都回荡着士兵们的谈笑声。 太阳正准备没入西方的地平线下。逐渐变暗的天空已经有许多星星高挂在天空中闪耀。空气中开始增添了几分寒意,所有人也都紧紧披上了外套。 乌鲁斯带着莉姆、马斯哈,还有百名路伯修骑兵抵达这座荒废神殿已是几天前的事。他们在神殿附近扎营,等待不知何时会来到这里的伊莉莎维塔。 而乌鲁斯和莉姆、马斯哈三人一同围绕在一锅鱼汤前面一起用餐,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毕竟乌鲁斯是指挥官,而莉姆和马斯哈也是客将,当然是乌鲁斯得陪着他们。 莉姆是莱德梅里兹人,而马斯哈则是布琉努王国人。起初部队里的士兵还都带着怀疑和警戒的眼神凝视着他们。但不要多久,马斯哈就和这群路伯修士兵打成一片。 现在他们三人正在用餐,此时有一名路伯修士兵朝他们走来。这人大约二十岁前后,是名相当年轻的士兵,下颚不修边幅的胡须已经开始冒出来了。 「罗达特伯爵,今晚也可以麻烦您吗?」 「喔,我吃完就去,想听我说话的人,就请你事先帮我召集起来吧。」 马斯哈一边吃着鱼汤里的鲑鱼,一边悠然地回话。这名年轻士兵听了显露出颇为开心的笑容对着马斯哈,之后他对着乌鲁斯行了礼,便转身离去。 ——这不是比我还有人望吗? 乌鲁斯看着身旁这位老伯爵的侧脸,心里不由得产生这番感想。但这不是出于嫉妒,而是对于这位老伯爵的钦佩。 马斯哈之所以能和士兵们打成一片,是因为他每晚都召集了一群士兵,对他们讲述他各式各样的人生经验。 乌鲁斯也曾混在士兵们之中一起听这位老伯爵说话。其中包含了布琉努和萨克斯坦等其他国家的事;有美食、有酒、有旅行的趣闻,还有从吟游诗人口中听来的古代英雄谭,闹了鬼的荒废豪宅的逸闻等等……马斯哈能聊的话题真是无奇不有,无穷无尽。 这次那姆下的命令之中,有许多士兵们无法认同的部分。毕竟他们必须大老远跑来距离城镇相当遥远的废墟神殿,在这里等候他们的战姬大人。 不过,那姆其实也不需要解释伊莉莎维塔前往这些荒废神殿的理由。一方面,他们全都了解指挥官不会将作战的意图一一向士兵们解释。而这些士兵们其实也都对伊莉莎维塔怀有相当程度的忠诚和尊敬。 然而,来到一处距离村落遥远而寒冷的地方,从早到晚守候着一座宛如废墟的神殿,这实在也是无聊至极的任务。 因此,马斯哈跟士兵们之间的闲聊就变成重要的娱乐。就某些层面来说,这些士兵们和这位老伯爵的交情,甚至比乌鲁斯还来得好。 「罗达特伯爵,谢谢您。」 乌鲁斯对着马斯哈深深点头行礼。乌鲁斯尽管拥有实际的功勋,但他在路伯修服勤的日子尚浅,实在不能说他真的得到了士兵们的信赖。而现在这支部队之所以能够维持着高昂的士气,无疑是多亏了马斯哈的交际手腕。 「小事一桩。再说,我也从这些士兵们身上听到很多有趣的事呀。」 马斯哈用黑麦面包沾着鱼汤放进嘴里,面带笑容地回了话: 「好了,今天要跟他们说什么呢?就说一头小熊被猎人所救,为了报恩而假装成猎人的女儿出嫁的事吧?」 「马斯哈卿,我也可以一起听这个故事吗?」 就在身旁的老伯爵吐出这声呢喃的同时,莉姆迅雷不及掩耳地开口搭了话。乌鲁斯颇为意外地凝视着她。 「你对熊有兴趣呀?」 听到乌鲁斯这么问,莉姆先是觉得有些惊讶,随后即刻转而落寞地微微笑了笑。而在这一瞬间的变化之后,又收拢成她脸上一贯的冷淡表情,并开口说道: 「嗯,有一点。」 她这样的反应让乌鲁斯疑惑着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因而暗自反省着。心想,也许待会应该找个没人看见的场合跟她道歉。 自他们从公都出发之后,莉姆几乎从头到尾都维持着那一贯冷淡的表情,也鲜少开口说话。她从不和路伯修士兵打交道,几乎都待在马斯哈身边。甚至有许多士兵误以为她是老伯爵的侍从。 然而,莉姆对这支部队的观察相当深入。只要行军中队伍一有混乱的情况出现,她马上就会告诉乌鲁斯。其他像是部队的编制调整,还有扎营的地点,她都会带着谨慎的态度向乌鲁斯提供意见。 她是这支部队里唯一的女性,因此待在部队之中应该相当辛苦。但她却从没有吐出一句不满,也没有诉苦过。 而她这一切都是为乌鲁斯所做的考量——和路伯修士兵打成一片的工作交给马斯哈,她则担任辅佐指挥官的职务,退居于部队中不显眼的位置。 乌鲁斯原本就对这个女孩颇有好感,这几天下来则是更感谢她所做的一切。 ——不过,主人不知道现在人在哪里呀…… 乌鲁斯一边咬着手里的黑麦面包,一边抬头望向远方。几幢帐棚林立的彼方,耸立着一座腐朽的神殿。 他知道芭芭·雅加似乎对他这个人有兴趣,但他也觉得,现在这头魔物的目标应该是伊莉莎维塔。否则若是对方想杀他,他和达马德回归公都的那一趟路程上多得是机会。 乌鲁斯原本认为,他其实不应该加入那姆的编队,而是该自己一个人借匹马,独自绕遍所有神殿。不过他不熟悉路伯修的地理环境,这么做肯定迷路。 因此,他告诉自己不要焦急。现在这是最好的处置方式。 ——请您一定要平安无事。 乌鲁斯在心里这么祈愿着。此时入夜的天空夜色也愈来愈浓。 而这时候,他忽然发现一件任何人都没有察觉的事。 他们所在的地点,和地图上所标示的荒废神殿遗址是不相符的。 当然,这不是乌鲁斯等人的错。 而是那姆和拉扎尔看漏了这件事。他们没想过部队接到指示待命的目标神殿遗迹附近,还会有另一间过去同样为了祭祀芭芭·雅加所造的神殿。 这十处神殿遗址是拉扎尔在伊莉莎维塔的嘱咐之下,花了整整一天调查出来的。同时,这位红发战姬也害怕臣子再次遭受芭芭·雅加操控出手袭击她,因此尽可能提早出发,于是就先针对这十个地点进行调查。 当然,拉扎尔接着也继续进行调查作业,察看是否还有其他供奉芭芭·雅加的废弃神殿。 然而,随着伊莉莎维塔从公宫之中消失,加上乌鲁斯也回到了公宫,让他被这些事情绊住,忽略了现在乌鲁斯的部队遇到的这个问题。 事实上,如果神殿遗址的地点辨识度能再高一点,乌鲁斯等人也不会弄错。然而,这十座神殿全都位在距离村庄和城镇甚远的郊外,而且能用以定位的象征地标又少,光看地图实在不容易辨认。 此外,那姆对于这次任务的指示,就只有这么一句: 「每支部队各自 前往目标神殿遗迹,在遗迹旁扎营待命,直到见到战姬大人为止。然后一旦发现战姬大人,就请那位大人与你们一起返回公宫。」 在种种原因下,乌鲁斯等人现在扎营的位置,距离他们原本接到任务所指示的目标神殿遗迹大概相隔了五贝鲁斯塔(约五公里)远。 ◎ 成堆的木柴上点了火。 火堆旁用树枝串着马铃薯插在地上。马铃薯一共三颗。 「虽然我比较喜欢煮的,但我没办法准备锅子,所以只好这样了。反正像这样直接用烤的也挺有趣的。」 坐在火堆旁的女孩看着马铃薯,颇为开心地说。伊莉莎维塔微微转动了颈子,望向身旁的这个女孩。 她的年纪大概跟伊莉莎维塔一样,都是十岁左右。而那一头银色长发和带有活力的闪亮红眸令人印象深刻;她穿着以蓝色为基调的衣装,而自袖口和裙摆下伸出的四肢也和伊莉莎维塔同样纤细,但却也同时具有十岁孩子特有的活力和柔软的触感。 附带一提,马铃薯是这个女孩带来的——据说是悄悄从主厨那里偷摸出来的。伊莉莎维塔疑惑地问: 「你说烤马铃薯很有趣?」 「听说会有烤得很漂亮的部分跟没有熟透的部分,味道层次似乎很丰富呢。」 银发女孩回话的同时扬起嘴角。而她这样的反应也牵动了伊莉莎维塔脸上的笑容。 她是昨天遇上这位银发女孩的。 当她一如往常地被村子里的孩子们欺侮的时候,就是这个银发女孩出面救了她。事情发生在一间房舍背后——一处没什么人会来的地方。皑皑白雪覆盖在地上、房舍的屋顶上,还有村庄周围的树上。 「你们几个!聚集起来欺负一个女生不觉得可耻吗!」 欺侮她的一共有四个人。其中甚至有人块头比起这位银头发的小女生还来得高大。但这个女孩丝毫没有显露出任何惧色,她将双手盘在胸前,带着一副傲然的姿态瞪视着这四个孩子。这四个孩子先是蹙起了眉头,但随后却发出了哼笑。 「跟你没关系吧!你一个外来人少管我们的闲事!」 听到对方这么说,银发的女孩迈步向前一步步走来,站在身材最为壮硕的孩子面前,然后瞄准他的脸部揍了下去。 这突然的光景,让包含伊莉莎维塔在内的所有人都看傻了。而这个银发女孩则显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瞪着在场的几个孩子说: 「这样我跟你们就不是没关系了吧?」 被揍的孩子气得胀红了脸,挺起身子就扑向那个银发的女孩。而其他孩子们也为了不让对方逃跑,因而将她团团围住。 面对这样的情景,伊莉莎维塔只能蹲在一旁的地上观看。在那几个孩子的拳打脚踢下,伊莉莎维塔早已浑身是伤,她现在全身上下都觉得疼痛,根本没有余力介入。 这场群架形成一面倒的情况——由那个银发女孩单方面痛揍着那几个村子里的小孩。 那几个村子里的小孩其实不弱。他们从小就在田里面帮忙,因此不但体力好,臂力也够强。而打架在那群孩子们之间更是家常便饭,早就习以为常。 然而,要说打架,这女孩却比他们更习惯而擅长。双方的动作流畅度有如天壤之别,银发少女不只是专注于眼前的对手,更是眼观四面,耳听八方。 她先是看准了四人之中最弱的一个孩子下手,一脚迅速地踢向他的要害。趁着这个男生抱着跨下蹲到地上之际,女孩也随即穿出了四个孩子形成的包围网,然后依序将剩下的孩子全部撂倒——出手就是瞄准头、脚等等要害,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你给我记住……!」 四个孩子哭着撂下狠话逃跑,只留下这个银发女孩和伊莉莎维塔两人留在原地。 伊莉莎维塔瞪大眼睛,凝望着眼前的银发少女。 这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光景。对于从小一直被村里的孩子们欺负的伊莉莎维塔来说,她一直都认为那几个孩子很强。而她想都想不到跟她一样年纪的小孩——而且还是个女生——竟然可以打赢他们。 「你站得起来吗?」 女孩面带笑容地对着伊莉莎维塔伸出手。而伊莉莎维塔尽管肩膀抖了一下,但仍畏畏缩缩地搭上银发女孩的手。她的手非常温暖。 「你这张脸也太惨了吧?都肿了。冰敷一下会比较好吧。」 银发女孩对着伊莉莎维塔傻眼地说。伊莉莎维塔听了蹲到地上,捧起一把雪敷在脸上。发烫的脸颊接触到冰雪,让她觉得受用了些。 这个银发女孩名叫艾蕾欧诺拉。 「你叫我艾莲就好。」 听到对方带着笑容这么说,伊莉莎维塔于是有些僵硬地动起嘴巴,缓缓喊出她的名字。 附带一提,伊莉莎维塔为了遮掩她那一对异彩虹瞳,现在右眼正戴着眼罩。她是因为左右眼睛的眸色不同,而受到村里的孩子们欺负,她才想到了这个方法。然而,村民原本就知道她相貌的特征,因此这么做一点意义也没有。 「我是佣兵团的人——说是这么说,其实也只是在里面打杂就是了。」 这句话的前半段在伊莉莎维塔的预料之内。因为要说在这个穷酸的小村落会出现哪些陌生面孔,那就是昨天来到这个村庄的——一支名为『白银疾风』的佣兵团了。不过当然,她想都没想过这样的佣兵团里会有小孩。 「像你这样的小孩也可以成为佣兵吗?」 伊莉莎维塔好奇地开口询问。这支『白银疾风』佣兵团一共有四十个人左右,除了上阵打仗的三十多名男性之外,另外还有厨师、铁匠,和几名年轻女人。而像艾莲这样的小孩,伊莉莎维塔就只有看到她一个了。 「我不知道。」 听到伊莉莎维塔这声询问,艾莲答话答得相当干脆: 「听团长说,我是他们是在战场上捡到的婴儿。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把我养大,但在他们捡到我之后,我就一直待在这个佣兵团里面。我从没有看过团长他们雇用年纪跟我差不多大的小孩。」 伊莉莎维塔瞪大了眼睛,听艾莲说话听出了神。那对她来说是个陌生的世界,而她似乎也可以理解为什么艾莲打架这么强了。毕竟每天生活在那般粗暴的人群中,不管她愿不愿意,都会变得很强吧。 「话说,你为什么会被他们欺负呢?」 听到艾莲这么问,伊莉莎维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她不想提起自己那一对异彩虹瞳的事,因此谎称自己的右眼失明,并将自己是弃婴的身世告诉艾莲。 艾莲毫不怀疑伊莉莎维塔的话语。 「原来如此,不过你不能因为这样就闷不吭声让他们欺负。你应该要还手的。」 听到艾莲这么说,伊莉莎维塔吓得整张脸失去血色,连连摇头。同时忽然又觉得,这人果然是外地来的人。毕竟她要是真的还手,搞不好在这个村子就待不下去了。 「我没有要你一定要打扁他们,不过打不还手,就只会让他们愈来愈嚣张而已。你要让他们知道你也有拳头,会踢人,会咬人。」 伊莉莎维塔手上的雪块松手落地。她摸了摸脸颊,脸颊上的痛楚没有消失。而且不只脸颊,其他像是手臂、侧腹部、背部还有大腿,都还觉得疼痛。 刚刚艾莲打跑村子里的孩子时的印象,此时又浮现在伊莉莎维塔的脑中。 「我也办得到吗……?」 脑中的这般情景,彻底粉碎了伊莉莎维塔一直以来的成见。 对她来说,能打赢那群小孩的,就只有村子里的大人们。 尤其是带头欺侮她的那个大块头。她从没有 想过那个小孩竟然会打输一个女生。 「当然可以。」 艾莲笑着点头。 「我们预计会在这个村子里面住三、四天。你要是有时间就来找我,我教你所有我会的打架方法。」 其后,『白银疾风』佣兵团在这个村庄停留了四天。据艾莲说,他们是受雇于当地的领主,为了讨伐这个村庄附近的盗匪而来。 「这里的领主跟附近的贵族打了一场,结果打输了,他手边的兵员不足,所以雇用了我们佣兵团。」 在许多人眼中,佣兵团就跟强盗集团没什么两样。然而这其实也不全然是他们的偏见,毕竟就是有一些佣兵团为了取得食物或燃料,而袭击他们原本受雇而应该保护的村落,或者以武力威胁一些小镇,逼他们就范。 和那些佣兵团相比,这个『白银疾风』就显得正派多了。除了艾莲之外,佣兵团的人完全没有对村民出手;就算要找女人,也会在好好协商之后乖乖付钱。需要调配食物和燃料的时候也是一样。 不过就算肯付钱,这个小村庄要提供四十人的寝食需求也不容易,他们得到邻近的村庄或城镇采买,才勉强能够补足。 至于艾莲和村子里的孩子们打架的事,由于那几个孩子没有向大人们打小报告,所以事情就这么平息了。倒是艾莲似乎还挨了佣兵团的团长一顿揍。 总之,伊莉莎维塔在这四天内跟艾莲学习了打架的方法。就这么四天。而且,自幼以弃婴的身分被收养于这个村落的她,在家里得负责打水、洗衣、织布等繁重的工作,只能利用工作中的闲暇时间学习。 艾莲教导她打架中基本的身体活动方式,还有要求她在打架时一定要看清楚四周的情况。 「你听好,就算我离开了,你也要每天抽空练习。这四天我教你的,都是你日后练习的基础。」 「只要我每天练习,就会变强吗?」 「只练个十天半个月是不行的;要一个月,甚至两个月……你可以办得到吗?」 伊莉莎维塔点点头。这位银发女孩的锻炼方式非常严厉,但伊莉莎维塔仍不断驱策着疲惫的身躯,拼命跟上她的训练。她当然想打破现在的境遇,但心里更强烈的想法,是想更接近艾莲。 「就你的情况来说,也许要先想着你不能输。虽然想赢是很重要的事,他们也是教我不可以舍弃这样的想法,不过……」 「嗯——我不会输的。」 四天,一晃眼就过去了。 这天早晨,伊莉莎维塔为了向艾莲道别,而去了她住的地方,但却看不到任何人的人影。『白银疾风』佣兵团已经离开了。 伊莉莎维塔因为无法向艾莲道别而丧气地垂下肩膀。随后,她摸了摸右眼的眼带。 ——这件事也没办法告诉她…… 她始终瞒着艾莲自己拥有异彩虹瞳这件事。过去几天,她有好几次鼓起勇气,想对艾莲开口,但对这个十岁的小女生来说,要真正坚定起这样的意志,四天实在太短了。 这天,村子里的孩子们再度开始欺负伊莉莎维塔。 她和以前一样单方面遭到殴打,被踢倒在雪地里,但她没有因此而绝望。艾莲也说过,如果只练习了十天或半个月,是不足以变强的。 ——就一个月。你们在一个月后等着瞧吧。 那个在她和艾莲相遇之前——对于一切都死了心的女孩已经不存在了。伊莉莎维塔自幼被素未谋面的双亲抛弃,因此而遭到大家轻视,而那对异彩虹瞳更是惹人嫌恶。不过,这些对现在的她来说都已经不是这么在意了。 那些欺侮她的孩子们绝不是打不赢的对手。虽然被揍很痛,但她现在已经不需要一味地惧怕他们。 也许是心里开始产生了余裕,让她的视野变得开阔。 村里的大人们总是对于那几个孩子欺侮伊莉莎维塔的事闷不吭声,还不时助长这样的行径,但当那几个孩子欺侮得太过火时,村里的大人们都会介入制止。这让伊莉莎维塔开始觉得,这件事背后一定有什么特殊原因。 三个月后,一名男子造访,她才终于知道理由何在。 这时候的她,已经可以毫不留情地对那些欺侮她的孩子们展开反击,而且不是只有还手。如果需要的话,她会选择逃走,或是捣毁对方的工作成果,又或是撒谎离间那几个孩子;她也因而在村子里面被视为麻烦。 来访的这名男子对伊莉莎维塔说: 「您的父亲要您过去见他。」 她这才知道自己是某一名贵族的私生女。而村里的大人们会对孩子们霸凌她的举动有所箝制,也是因为他们知道这件事。 随后,她也知道身为私生女的她为何会在这个村子里被当作弃婴收养,甚至被其他孩子们霸凌——原来是伊莉莎维塔的父亲罗吉翁·阿伯特因为女儿拥有异彩虹瞳,因而随便在领地里挑了一个村子,将女儿丢过来。 然而,罗吉翁得以继承家位的儿子病死了,他没办法,只能将女儿伊莉莎维塔接回来。 自此,伊莉莎维塔便开始以贵族千金的身分展开新的人生。 她离开了那一座寒酸的小村落、与艾莲重逢,则是五年后的事。当时伊莉莎维塔十五岁,而艾莲十四岁;两人各自带着战姬的身分再次聚首。 伊莉莎维塔一看到艾莲,即刻就想起了那段过往。然而,这位银发战姬却没发现伊莉莎维塔就是当时那个孩子。 伊莉莎维塔心想,毕竟她当时隐瞒了艾莲异彩虹瞳的事,因此也难怪艾莲想不起来。再说,无论是艾蕾欧诺拉或伊莉莎维塔,都不是太稀奇的名字。 莱德梅里兹与路伯修两公国之间距离甚远,鲜少有机会交流。而伊莉莎维塔原本打算一边尽自己身为战姬的职责,一边等待有机会再将这件事告诉艾莲。但不知不觉之中,她们彼此之间已经产生了难以修复的裂痕。 ◎ 眼前的柴火火光摇曳着。伊莉莎维塔恍然回神抬起头来。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眼前的营火旁用树枝插着一颗马铃薯烘烤着。 这颗马铃薯是一刻钟前在行经的村庄买的。 「真是令人怀念的梦呀……」 身上累积的疲惫让她不自觉地打了盹,而地上的柴火和马铃薯则唤起了她过去的记忆。 忽然间,一股烧焦味撩拨着她的嗅觉,让她惊慌地抓起马铃薯的树枝,但树枝太烫,令她不小心松了手,马铃薯也随之滚到地上。 仿佛像在责备她似地,烧焦的部分正朝着上方。 伊莉莎维塔叹了一口气,隔着外套捡起了马铃薯。她用外套的袖子拍掉马铃薯沾染上的泥土和烧焦的部分,毫不犹豫地便放入口中咬了一口。 她现在位在一条远离城镇、没什么人烟的小径上。枯草覆盖了大部分的路面,但四处仍有泥土外露。这一带没有半棵树。天空一片灰蒙蒙的云层,连太阳的轮廓也看不见。 她离开公宫已经十二天过去,一共去过了九座荒废的神殿,将所有芭芭·雅加的石像全部破坏。 然而,这一路上却没有看见那个魔物。 过程中,她遇见了几次那姆派来的路伯修骑兵队,她试着说服了一些部队,若他们不从,就以高压的姿态下令要他们离去,甚至还假装听从,然后伺机偷偷溜走。这一趟旅程无论说什么都不能让他们同行。 一次失去十五名骑士带来的冲击实在太过强烈。在打倒芭芭·雅加之前,她打算从头到尾一个人行动。就连刚刚绕到一处村庄,她也只买了必要的食物跟燃料就离开。 过去十二天,她没有借住在城镇或村落的空屋,全都是野宿在外。只要一想到身 边的人都有可能会被芭芭·雅加操控,她就难以忍受。 ——接下来是最后一座废弃神殿了…… 要是芭芭·雅加没有现身,她就只能返回公宫了。因为她不知道其他神殿遗址的位置。 为什么那只魔物没有出现呢?这么做到底有没有意义呢…… 「无论如何,还是先去一趟最后的那座神殿再说吧。」 伊莉莎维塔吃掉最后一口烤马铃薯后,用土扑灭了柴火。那双彼此颜色迥异的眼眸之中。透露出了旅途中累积的疲惫和内心的焦虑。她的意识始终处在紧绷状态,无法放松;而露宿野外的日子更是让她身心俱疲。 她牵起一旁休息的马匹,一脚跨到马背上。 于是,这位雷涡的闪姬再次启程奔向第十座荒废的神殿遗址。 这座神殿四周是一片荒凉的大地,除了眼前这幢腐朽的建筑之外,眼中只看得到灰色的砂砾和些许的雪泥。铅灰色的天空之中看不见太阳的身影。此时应该已经接近日落时刻。 伊莉莎维塔下马,带着愤恨的表情抬头凝望着眼前的神殿。这座荒废的神殿和之前看到的九座没有太大的差别,外墙和支柱在细微处呈现多处破损,上面爬满了裂痕。涂抹在墙壁上的一层灰泥剥落,只剩下少部分还留在墙上。 她左手握着沃利兹夫走到神殿前方。这座神殿同样没有门板,敞开的大门门边还挂着铰链在风中摆荡。 这位红发战姬朝着阳光照不进去的神殿内部大喊着: 「芭芭·雅加!你听到的话就快点出来!」 这声怒吼的残响还没有消失,黑暗中随即传来一股温热的风。接着,一声沙哑的老妇人声音也飘了出来。 「——你不要太大声,要是这座神殿崩了可怎么办才好?」 这声音让伊莉莎维塔瞪大了眼睛,随即向后退跳开。那一对金色和碧色的眼眸充满了怒气和杀气,握着龙具的手更是加足了力道。同时,黑鞭的持柄也发出白光。 随后,一名身材矮小的老妇人拖着扫帚自黑暗中现身。她身上罩着一件比起身体还大的黑色长袍,黑色的帽子深深盖住脸庞,只露出一副长长的鹰钩鼻,全身上下散发出一股令人屏息的凶恶瘴气。 「你竟然一口气捣毁了九尊供奉我的石像……『鞭』呀,看来我得给你一点教训——」 这头魔物这句话的语尾,淹没在横向吹来的一股暴风之中,伊莉莎维塔向前跨出一步,挥出手上的龙具,夹带着电光的黑鞭划出一道锐利的弧线,扫向芭芭·雅加。 对于对手的攻势,老妇魔物不闪不避,任由沃利兹夫由左向右地划破她的一身黑袍。瞬间,破败的黑袍大大敞开,遮住伊莉莎维塔的视线。 这位红发战姬抽回了黑鞭向后跳开,然而背上却撞到了东西。一股战栗的冲击之中,伊莉莎维塔仍向后挥鞭攻击,同时顺势倒地在快速爬起,抬头看看自己究竟撞到了什么。 那是穿着粗质外衣的四个小孩。伊莉莎维塔记得他们的长相。那是小时候欺侮她的四个小孩。 ——这是怎么回事……? 这四个孩子看到伊莉莎维塔带着惊愕的表情凝视着他们,脸上全都露出令人胆寒的微笑。 「为什么像你这种这么恶心的女生会在我们村子里呀?」 「左右眼睛颜色不一样,你其实是妖怪的小孩吧?」 「臭妖怪!看我惩罚你!」 这副景象让红发战姬的脸庞在盛怒中扭曲。那是她小时候每天都会听到的咒骂声。 ——竟然耍这种卑鄙的手段…… 那群孩子们蹬地朝着伊莉莎维塔扑了上来。 这群孩子肯定是芭芭·雅加制造的幻影,但伊莉莎维塔就算心里知道这点,还是得先做好心理建设,才能痛下杀手。 「消失吧!」 一声嘶吼声中,手中挥出的龙具划出一道锐利的轨迹。几个孩子脸上挂着残虐的笑容,拦腰断成两截。然而,他们身上一滴血也没流。而手握着雷涡的伊莉莎维塔左手则没有打中物事的手感。 他们的身影即刻变得稀薄,隐没消失在空气中。 「——喂!」 身后传了一声呼唤。伊莉莎维塔回头,看到一名银发红眸、年约十岁的女孩。 ——艾莲……? 这小女孩毫无疑问就是她小时候遇见的艾莲。小艾莲左手藏在身后,带着当时那般开朗的笑容凝视着伊莉莎维塔。 「为什么像你这种这么恶心的女生会在这个村子里呀?」 艾莲口中吐出了和刚才那群村庄小孩一样如出一辙的言语。伊莉莎维塔呆愣着站在原地,而小艾莲仍旧面不改色地带着方才的笑容,又是一字一句重复着方才那些孩子们对她的辱骂。 「你也是……幻觉吧!」 伊莉莎维塔的咆哮声中明显表露出了怒意。她猛力朝着眼前的女孩挥出雷涡。但这次的动作却慢了半拍,而且动作有些僵硬。 银发女孩轻盈地向后一跳,闪过了对手这记鲁莽的攻击。夹带着电光的黑色旋风凿开了地面,掀起一波砂砾和泥土向外四溅。 「真是充满威力的一击呀。好吧,我就用这个当作给你的奖赏好了。」 小艾莲对着剧烈地喘着气的伊莉莎维塔笑了笑,随后,她从容地将藏在身后的左手向前一抛——那是一颗沾染着鲜血和泥沙的首级。 伊莉莎维塔看到这颗首级在地上滚动,整张脸顿时失去血色。 那是这位红发战姬的父亲,罗吉翁·阿伯特的脑袋。罗吉翁在两年前畏罪潜逃,事后遭到艾莲制裁。 而此时让伊莉莎维塔无法抽离目光的,是这颗脑袋此时正张口如哀嚎般,吐出了话语: 「为什么你没有救我?」 当时伊莉莎维塔原想拯救她的父亲,但罗吉翁却丝毫不听女儿的劝说,一味企图逃亡。但这个颗脑袋接着又继续开口: 「为什么你不为我报仇,杀了那个取我性命的战姬?」 罗吉翁被杀之后,伊莉莎维塔曾与艾莲决斗。但她完全不是艾莲的对手,最后以惨败收场。 这颗首级淡淡地持续吐出内心的愤恨。这些言语化为无形的毒物,钻入了伊莉莎维塔的耳中,撕扯着她的心房。 「——不要说了!」 伊莉莎维塔大叫了一声,同时紧闭着双眼别过头去。她同时挥出手中黑鞭,以撕裂空气之势划出弧光,粉碎了那颗首级。 每次挥舞龙具,她就必须使尽浑身的力气。而她没有调整已然紊乱的呼吸,猛一抬头,她又看到不知何时堆积在眼前的无数尸体。每具尸体都已经浮肿起来,表皮上爬满了异样的黑色斑纹;指尖沾满了血迹,脸上全都显露出痛苦的表情。 「你……为什么没救我?」 其中一具尸体出声,对伊莉莎维塔发出了责难。随后,其他的尸体也全都开口责备着这名红发战姬。他们是罹患瘟疫而死的。伊莉莎维塔没能够拯救他们。 ——我不能听他们说话。 伊莉莎维塔欲将目光从这些成堆的尸体上抽离,但一转回正面,却又看到艾莲就站在眼前——此时的艾莲不是小时候的模样,而是现在的艾莲。这位银发战姬穿着一身以蓝色作为基调的衣装,腰上挂着一把长剑,两眼直视着伊莉莎维塔。 「玩得还开心吗,『鞭』?」 一声沙哑的老妇问话声之中,艾莲的脸庞扭曲。左眼膨胀到几乎要占据半边脸庞,随后整颗眼球从脸上滑落。这般骇人的情景,让伊莉莎维塔忍不住大叫了一声。 艾莲空洞的眼窝淌出黑色的粘液,粘液爬满了她的脸庞,将整张脸塑形成阴险的 老妇人笑脸。 伊莉莎维塔反射性地欲挥出雷涡,却在出手之前即时停止。她停下了手边的动作。 ——冷静,这也是幻觉。 她看着用艾莲的身子寄生着老妇人脸庞的丑恶生物,在心中说服自己。现在就算打碎她,它也会像之前的幻觉一样消失无踪,然后再变成其他东西出现。 「沃利兹夫……」 她调整了呼吸,同时开口呼唤着手中的龙具。而沃利兹夫也呼应着主人的呼唤,鞭头几度释放出白色的电光明灭。 每当雷涡闪烁,鞭头便释放出数十颗、上百颗砂粒般大小的光子飘散到空气中。那是电光,是就算碰到也只会觉得痒而不会痛的微弱雷电。但伊莉莎维塔这么做的目的不是为了攻击对手。 成簇的雷电光子默默地飘向了四周空无一物的空间,她要用这个掌握魔物的气息——不是眼前假冒艾莲的幻影,而是她的右侧十步之外,空无一物的地方。伊莉莎维塔毫不犹豫地朝向该处挥出雷涡。 「——撕裂暗夜的刹那之牙!」 随着一道有如雷鸣一般的轰然巨响,黑鞭的前端迸发出强光。这道光以闪电般的速度划破空气,贯穿了潜伏在虚无空间之中的魔物。一股扎实的手感透过龙具,传入伊莉莎维塔的掌中。 下一刻,假冒的艾莲和地上成堆的死尸全都如蒸发般,没入了空气中。 披着黑袍的老妇由伊莉莎维塔驱使龙技攻击的地点现身。她的帽檐底下显露出一副鹰钩鼻,手上拖着一把粗陋扫帚——是芭芭·雅加。 「我才在想你可以陪我玩到什么时候……唉,差不多就这样吧。」 帽檐底下传出老妇魔物的嗤笑声。伊莉莎维塔带着凶狠的目光瞪视着冷笑的芭芭·雅加。 「看你的样子还满悠哉的嘛。你还有什么把戏吗?」 「是呀,比方说这个。」 这头魔物带着一派轻松的语气回了话,随后双手举起扫帚,开始咏唱咒语。 随后,老妇手中的扫帚前端迸出一道拳头般大的火焰,令伊莉莎维塔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火焰在摇曳中膨胀,变成一颗人头大的火球,随着芭芭·雅加的扫帚一挥,火球登时拖着长长的火焰扑向伊莉莎维塔。 ——这也是幻觉吗! 红发战姬咬着牙,挥舞雷涡挡开火球。 然而,由于挥动的不是她惯用的右手,致使雷涡的轨迹稍微偏离了她的预期。雷涡和火球在近乎于预期的距离相冲。火球被雷涡击碎,巨响、狂风和高热同时在空气中迸散。 沉重的冲击透过龙具传回到手上,火球迸出的火星溅到伊莉莎维塔身上,烙出一小块灼伤。 ——不对,这不是幻觉…… 「挡得好。那么接下来这招如何?」 芭芭·雅加带着愉悦的笑容转动了手中的扫帚,同时将帚头指向伊莉莎维塔。帚身即刻迸出白光—— 「沃利兹夫!」 伊莉莎维塔察觉危险而急忙大叫,而对方扫帚亦同时闪耀出白色电光。这道电光与黑鞭发出的金色电光两相冲突,在空中迸出耀眼的火光。 两色的电光交缠狂舞,遮蔽了伊莉莎维塔的视线。轰然的巨响夹带着庞大的空气震荡,让这位异彩虹瞳战姬的肌肤直打颤。四散的雷电烧伤了伊莉莎维塔,而她也必须使尽双脚的力气稳住身子。 两道电光产生的爆炸在空气中造成强大的推挤力量,化成强烈的冲击力道扑来。电光没有分出高下,同时在冲突中消失,而为强光所遮蔽的视线也逐渐恢复。 ——我该怎么应战才好? 伊莉莎维塔身上发出了止不住的战栗。 她有和人、兽、龙,甚至于像托尔巴兰这类魔物交手的经验。 但打倒托尔巴兰的人不是伊莉莎维塔,而是莎夏。要是她一个人与托尔巴兰交手,她肯定会败下阵来。 而芭芭·雅加和托尔巴兰截然不同,她能够催眠人类,释放幻觉,还能自在地操控火焰和雷电,简直就是古老传说故事中的可怕魔女。 她完全无法预料对手会如何出手。 还不止如此——她现在使用非惯用的左手,无法确切挥鞭击中目标。挥鞭的速度稍慢,而且挥出的轨迹还会产生偏斜。如果对手只是普通人,这等程度的差距尚可以忽略不计,但若是面对如同芭芭·雅加这样的怪物,这就成了致命的缺陷。 芭芭·雅加看着手足无措的伊莉莎维塔,从盖住双目的袍子下发出了轻笑。 「怎么啦?你不攻过来,我就要先动手喽?」 老妇魔物由右至左挥动扫帚,发出一道狂风,卷起地上的碎石和尘土扑向伊莉莎维塔。这位红发战姬反射性地举起左手遮住脸。 ——竟然耍这种小伎俩! 尽管狂风撼动了伊莉莎维塔的重心,但她仍举起了手中的龙具准备反击。 然而,眼前的魔物竟忽然消失——遮住视线的短暂瞬间产生了破绽,让对手隐去了身形。 「在上面。」 一声沙哑的笑声撩拨着伊莉莎维塔的听觉。这位雷涡的闪姬反射性地挥出了手中的龙具,以沃利兹夫撕裂了蓦然出现在她头顶上的黑影。 但这一击没有传来击中目标的手感。黑影在这位红发战姬的眼中有如雾散一般消失。同时,伊莉莎维塔脚上忽然传来一股冲击力道,让她顿时失去重心。 她忍不住屈膝跪地,却在这时候看到一把倒持的扫帚以帚柄朝她扫了过来。她没有余力闪避,在脸颊一股炽烈的痛觉之中遭到轰飞,滚倒在地上。 随后,芭芭·雅加的扫帚前端再次出现火球,并掷向伊莉莎维塔。这位红发战姬原本欲以翻滚的方式闪避,但右手却忽然如同铅块一般沉重,而且传出剧痛。她别无选择,只好维持着原本倒在地上的姿势挥出雷涡。 这一记反击让让她免于直接遭受火球伤害。但火球在极近距离爆炸掀起的暴风,仍将她再次轰飞。热波烧灼着她的身体,冲击力道扯裂了她身上的衣装。 伊莉莎维塔仰躺着倒在地上。 她的视线朦胧摇晃,身上传出剧痛。她想试着起身,但却无法使力,也无法出声。沉重的右手臂连一根指头都无法动弹。 她不想输,但此时脑中却完全想不到该怎么做。 「差不多该给你最后一击了吧。」 芭芭·雅加拖着长长的袍子走来。伊莉莎维塔紧握着手中的龙具,但却无力反击,只能懊悔地瞪着对手。 眼前的老妇魔物举起了扫帚,但她没有即刻朝伊莉莎维塔劈下来。 「说起来,我有事想问你呢——『弓』在哪里?」 这头魔物帽檐底下的双眼发出异样的白光。尽管伊莉莎维塔无从得知,但芭芭·雅加之所以到今天才出现在她的面前,为的就是这个。 芭芭·雅加至今始终都注视着伊莉莎维塔,同时也在寻找乌鲁斯的下落。不过她始终找不到乌鲁斯,于是前来清理伊莉莎维塔。 「……我就算知道,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 伊莉莎维塔呛了一声。即使面对死亡的危机,她也维持着傲然的气质。 「那好吧——」 芭芭·雅加回话的同时,一道撕裂空气的呼啸声传入伊莉莎维塔的耳中。一支箭矢射中了这头魔物的帚头,并在被弹开之后落在地上。 这位红发战姬惊讶地凝视着眼前的箭矢。随后,耳边再次传来马蹄的阵阵骚动,笔直朝着她的方向奔来。 伊莉莎维塔那一双颜色彼此迥异的眼眸泛出了泪光。 这支箭矢是从三百阿尔昔远的地方射出来的。 而放箭 的人是一名有着一头暗红色头发的青年。 他的名字叫做乌鲁斯。 4 冬季结束 乌鲁斯大约是在半刻钟前察觉到情况不对。前往侦察的骑兵传来回报,他们发现了另一座废弃神殿。随后,前往村庄搜集情报的部队也报告村里来过一名年轻的女性旅行者。 乌鲁斯接到这两个报告之后,即刻下令要部队撤营,率兵奔向新发现的该座神殿。随后在还只是朦胧看得见伊莉莎维塔和魔物对峙的情况下放出一箭,将那头魔物的目光吸引过来。 这情况可谓千钧一发。 「你们在这里待命!」 乌鲁斯对着身后的士兵们大叫了一声,随即驾马冲了出去。他从挂在马鞍旁的箭筒中再抽出一支箭矢,搭上弓,拉弦,整套动作完成时,敌我双方的距离已经缩短到两百阿尔昔。 与此同时,芭芭·雅加则带着疑惑的眼神凝望着乌鲁斯。 「那确实是『弓』,但还是感觉不到『弓』的气息,又不像是刻意隐藏……」 乌鲁斯放出第二支箭,精准地狙击芭芭·雅加的头部,但却被对手一帚扫掉。 「普通的箭矢呀……一点该有的力量也没有。」 这头魔物遮蔽在帽檐底下的一双眼眸显露出不解的神情。 「……来试探他一下吧。」 一声呢喃之中,芭芭·雅加有如滑行般直直向后退开。随后她举起始终遮蔽在袖子底下的左手,伸手指向倒在地上的伊莉莎维塔。 同时,伊莉莎维塔的右腕忽然向上举起。这位红发战姬看到自己的右臂完全不顾自己的意志行动,惊讶得忍不住瞪大眼睛。 她在自己的右手拖行之下,从地上站了起来。 「主人!」 乌鲁斯带着开心的呼唤,骑马急奔向伊莉莎维塔。在这位青年眼中,雷涡的闪姬看起来就像是靠着自己的力量起身的。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这是他的误解。伊莉莎维塔背对着魔物,用右手抢过了原本持在左手上的沃利兹夫。 「乌鲁斯!快躲开!」 这声呼喊的同时,她在重心完全倾斜的情况下挥出黑鞭。鞭头没有夹带着闪耀的电光,但却仍发出撕裂空气的强大力道奔向乌鲁斯。 乌鲁斯惊讶地趴伏在马背上。一道炙热的触感掠过耳边,他随即看到马头被轰成碎片。大量的血肉散洒在半空中,迎面浇在他的脸上。 断了头的马匹身子一歪,将背上的骑手甩到了地上。乌鲁斯背部重重地撞了一下,但在顺势滚了一圈后,马上从地上站了起来。他不顾脸上沾满了马血,而是带着惊愕的表情凝视着他的主人。 伊莉莎维塔从地上站起身子,以左手拼命地试着压制紧握黑鞭的右手。她的一头红发显得蓬乱,呼吸急促,表情苦涩。凝望着眼前这位青年的金色右眼流露出安心,但碧色的左眼则显露出哀伤的心绪。 「主人?」 「乌鲁斯,你快逃……」 伊莉莎维塔拼命地挤出声音,而她的右手撵开了左手,再次甩出雷涡。乌鲁斯惊讶地在地上翻了一圈,勉强避过黑鞭的攻击。 黑鞭打在地上,凿出一道犹如马车车轨般的痕迹。那黑鞭的一击,甚至能斩断有人体那么粗的马首,要是正面挨了一下,乌鲁斯肯定是即刻变成一团肉糊。 乌鲁斯拉开与伊莉莎维塔之间的距离,同时转动了视线,瞪视着躲在主人身后十步之遥的黑袍老妇。 ——是她干的好事吗? 那头魔物肯定对伊莉莎维塔动了手脚。乌鲁斯调整了呼吸,瞥了一眼倒在身旁的马匹。那匹无头马的颈部渗出鲜血染红了地面。而马匹周围散落着从箭筒洒出来的十余只箭矢。 他紧盯着芭芭·雅加,而自己则缓缓朝着马尸移动,同时开口对着老妇魔物大声质问: 「你这家伙对我的主人做了什么!」 「唉呀呀,你怎么说得好像我对这个小妞儿做了什么坏事一样?」 乌鲁斯和芭芭·雅加之间大约相距十阿尔昔(约十公尺)远。这是以正常音量开口时,对方不容易听清楚的距离。然而,这名老妇魔物沙哑的声音尽管不怎么大声,却仍清楚传入了乌鲁斯的耳中。 「我只是把力量借给她而已呀。」 「力量……?」 「是呀,只要她有那个意图,空手就可以击碎铠甲,将人撕成碎块。你们要也是该感谢我,埋怨我可没道理呀。」 话说到这里,芭芭·雅加顿了一下,将目光投射到乌鲁斯身后的莉姆、马斯哈,还有路伯修的士兵们身上。 乌鲁斯下令要他们在原地待命,因而暂时停止前进。但眼见前方的情况异常,整批部队又再次驾马狂奔了过来。 「要操控他们的心智不是这么容易呀……」 芭芭·雅加拥有之前操控十五名骑士的魔术。而要行使这种魔术,得要对方身上表现出强烈的情绪反应才行。当时那十五名骑士因为喝醉酒,对乌鲁斯显露出了负面情绪,致使这头老妇魔物能够轻易使唤他们。 然而,这群迎面赶来的路伯修骑兵心里带着要挺身救助主君的意念,却也对眼前异样的情况感到疑惑。这时候若要施展操控人心的魔术,恐怕无法发挥完整的效果。此外,芭芭·雅加也想专心面对乌鲁斯和伊莉莎维塔。 「——那就用军队对付军队吧。」 妖妇挥帚,扫过脚边的地板。同时,乌鲁斯和莉姆等人之间的地面忽然出现异样的变化。 地上的泥土和砂砾向上隆起,在长至人头高度之后,缓缓化成了人形。 骑在部队前方的莉姆和马斯哈看到这一幕,惊讶地赶紧拉缰勒马。身后的路伯修骑兵也打算煞住,但由于状况过于唐突,许多骑手撞在一起摔下马背。 泥土凝聚成人形的人偶有着圆圆的头,上面没有脸孔;具备魁梧高壮的身材,外观看起来十分光滑,就好比制作中的石像。但肩膀、手肘,还有膝盖等关节却如同真人一样活动自如。 这群泥土人开始缓缓移动。数量大约一百。 路伯修的骑兵看到眼前这样的景象,第一时间无法意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因而带着茫然的眼神凝望着这些泥土人。这情况实在太过异常,他们的理智无法跟上。 其中一名士兵口中扬起不成句的哀声,接着其他士兵也开口向左右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甚至有同僚拼命念诵着诸神的名字,试着压抑自己内心的慌乱情绪。 士兵们狼狈的反应,清楚地传到骑马站在部队前方的莉姆和马斯哈身上。但就连他们要接纳眼前的现实也需要时间。 这群泥土人偶逐渐拉近和这支路伯修骑兵队之间的距离。一名士兵耐不住紧张和恐惧的感受,终于忍不住发出哀嚎。这般情绪如同涟漪一般向外扩散,感染到了其他士兵们身上。 这群路伯修骑兵看似就要在战前溃败瓦解,然而—— 「别慌!」 一声尖锐的嗓音怒斥,冲击着士兵们的听觉。这声怒斥来自于莉姆。她收起了平时那般冷淡的表情,显露出锐利严肃的一面。 「看仔细了!对方不过就只是普通的泥土而已!你们路伯修军全都是面对这些泥土就会害怕的家伙吗!你们主君就近在眼前!你们作为战士的尊严到哪里去了!」 其实对莉姆来说,这些泥土人同样令她感到害怕,要不是现在身边还有其他人在,她早就勒马掉头逃走了。 然而,她稳住了自己的脚步。为了艾莲,为了堤格尔,加上她锻炼出来的责任心,让她克服了恐惧。 而她的斥责发挥了效果。始终表现得低调的莉姆此时忽然开口大吼,这样的反差似乎镇住了士兵的心神;而这名来自莱德梅里兹的女性,居然能毅然地面对眼前的怪物,这也被士兵们看 在眼里。 这些因素,让这群自始至终都跟随着伊莉莎维塔在战场上穿梭的路伯修士兵拾回了他们的骄傲和强韧的意志,致使他们振作。 接着,马斯哈又是一声大喊: 「这么说来,我之前在萨克斯坦见过这些东西!这些玩意儿是奇形怪状没错!但不过就是街头表演的小把戏!尽管近距离接触是有它的危险性,但只要跟他们保持距离,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这位老伯爵开口的同时,一把灰色的络腮胡也跟着抖动,喊话时的模样就和以往一样泰然自若。而他的呼喊随风飘到了后方骑兵们的耳中。 连这位来自异国的老贵族都能够如此从容应对,这也让路伯修士兵们再次提起了士气。 「部队朝左右两侧散开!」 莉姆眼见部队的士气恢复,立刻发号司令。而路伯修骑兵队的队长听到这声指挥,也即刻下达了命令。这支部队很快重整了队伍,举起手中的长枪摆开架势,保持着距离呈散开队形,包围眼前这群泥土人。 「不要马上进攻!我们现在只要把敌人的注意力吸引住就好!」 莉姆谨慎地做出了这样的指示。骑兵的优势是机动力,若有需要,他们大可迂回地绕过这群诡异的泥土人,直奔向堤格尔和伊莉莎维塔协助他们。 她这时才安心地松了口气,并转头望向身旁的马斯哈。 「真叫人感到惊讶,没想马斯哈卿居然见过这种怪物。」 「不,我没见过。」 马斯哈的目光始终不敢从眼前的泥土人身上抽开,他直视着前方,带着冷静的语气回话。这句话出乎莉姆的意料,让她一时之间哑口无言。而马斯哈则接着说: 「坦白说,现在真的是还好我们身边只有一百名骑兵。要是有五百甚至一千士兵,混乱的情况肯定是无法收拾,终至整支部队四散逃命。」 马斯哈轻抚着下颚的灰色胡须叹了一口气说。而莉姆这时回神开了口: 「您刚刚是骗人的吗……?」 「想在短时间内镇住这些士兵,大概也就只有这个方法了。不过也只有暂时性的效果就是了。」 马斯哈一派轻松地说。这种别说是莉姆、恐怕就连乌鲁斯或伊莉莎维塔都无法稳定军心的情况,这位布琉努老伯爵却成功地办到了。 芭芭·雅加瞪大了眼睛,凝视着她创造出来的泥土人军队和路伯修骑兵队。她听得见莉姆和马斯哈之间的对话。 扣掉莉姆以斥责的方式达到激励的效果不说,马斯哈信口开河的哄骗方式更是让这个老妖妇整个人听傻了。但这名老妇魔物没有生气,反而是压抑着内心的笑意用扫把敲了一下地面。 「真是有趣的人类,要在这里杀了他们实在有些可惜呀。」 芭芭·雅加边说,边冷静地观察着眼前的状况。要对付那群骑兵,方才召唤出来的这些泥土人偶应该已经够用了。而且就算那一百骑兵忽然杀过来,她也有自信可以笑着全身而退。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先对付眼前这对男女。 暗红色头发的青年目露凶光地瞪着芭芭·雅加。那一对黑眸之中夹带着强烈的敌意、疑惑,以及些许的不安。而伊莉莎维塔已经连撑起身体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你说你给了主人力量,那是什么意思?」 乌鲁斯吐出了质问。 芭芭·雅加对于这名青年内心的想法了若指掌——他当然想知道眼前这头老妇魔物方才那句话的意思,但他的目标却不是这个。他想制造机会让他能够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箭矢,也想为伊莉莎维塔争取恢复体力的时间。 「真能干呀。」 这头老妇魔物在帽檐底下扬起冷冷的笑靥。对她来说,她想试着迷惑乌鲁斯的心。因为这人毫无疑问就是『弓』,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显露出原本该有的气息。而这点让芭芭·雅加觉得非常在意。 ——渥加诺伊…… 她没有出声而暗自呼唤着她的同伴。隔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一声觉得无趣的回应也即刻传入她的耳中。 『怎样?』 ——你有从这个人类小鬼身上感受到『弓』的气息吗? 『你都感觉不到了,我能感觉到什么?』 渥加诺伊带着没干劲的语气回了话。此时的他潜伏在地底下,当芭芭·雅加决定要面对伊莉莎维塔时,她为了保险起见,也让渥加诺伊陪同。而对这位魔物伙伴来说,只要能遇到『弓』,他就没有意见。 然而,这个结果让他非常失望。 芭芭·雅加用扫帚持柄敲了两下肩膀,凝视着乌鲁斯说: 「那个小妞儿呀,向我许了愿望——她说她不想输给任何人。」 这句话让乌鲁斯听了蹙起眉头。而芭芭·雅加一边窥探着乌鲁斯的反应,一边接着说—— 一年前,伊莉莎维塔在与艾莲的决斗中败下阵来,随后在出外散心的时候找到了一座荒废的神殿。那时候伊莉莎维塔在心里怀抱着一股强烈的愤恨之意。而芭芭·雅加感受到了这股意念,于是开口呼唤她: 『你想要力量吗?』 伊莉莎维塔听到这声呼唤觉得疑惑,但也即刻回答:我想要。于是芭芭·雅加实现了她的愿望,赐与了她力量…… 说完之后,芭芭·雅加显露出嘲讽的笑容,将目光投射到乌鲁斯身上,随后也看了看伊莉莎维塔。 「你不相信我说的话?欸,也难怪你不信——不过小鬼,你要不要自己问问那个小妞儿?自己问清楚最实际了对吧?」 乌鲁斯愕然地呆站在原地。他知道自己应该要相信伊莉莎维塔,但面对主人的眼神却无法保持冷静。 伊莉莎维塔蹲在地上以左手按住右手,此时也抬起头来。 她的视线和乌鲁斯对上,随后也即刻显露出泫然欲泣的神色别开了视线。那张脸上写满了羞愧和屈辱的心绪,仿佛心里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忽然被揭穿了一般。 ——主人…… 乌鲁斯发不出声呼喊伊莉莎维塔。事实上,芭芭·雅加刚刚所说的一切应该也都确实传入了这位红发战姬的耳中。那么,为何主人不否认这老妇的胡言乱语?为何她没有坚定地摇头否定? 「我要继续说吗?」 乌鲁斯和伊莉莎维塔的反应,似乎让这头老妇魔物觉得有趣而接着开口。而光是这句话就足以让伊莉莎维塔又吓得颤起肩膀。这完全正中了芭芭·雅加的下怀。 然而,这时候伊莉莎维塔忽然抬起头来。 「我……我从没有因为得到这股力量而感到开心过!更没有随便滥用这股力量!只有非用不可的时候,我才会……!」 她拼命地大叫着,但在乌鲁斯听来,这声音却显得有些心虚。对此,芭芭·雅加弓起了背,显露出一副觉得滑稽的反应笑着说: 「用说的谁都会呀。但无论你如何隐瞒,我都知道,我赐给你的力量,你可是一点都不想放手呀。」 「我才没有……」 「我知道的可清楚了。毕竟那是我赐给你的力量嘛。再说,要是你真的不想要的话,把右手砍下来就好了,不是吗?」 老妇魔物开口打断了伊莉莎维塔孱弱的反驳,带着笑声继续说: 「你这个小妞儿终究还是想要力量想要得不得了呀。你刚刚说,你只有在必要的时候才会使用,这句话反过来说,就是你把我赐给你的力量当成最后的王牌吧。」 听到芭芭·雅加这么说,伊莉莎维塔一张脸顿时失去了血色。她无法否认。而乌鲁斯也是一样。不能再让这头魔物继续说下去了……乌鲁斯尽管知道得先救助主人,但双脚 却怎么也不听使唤。 「你没有在施展别人无法拥有的力量时得到快感吗?愈是努力修行的人,就愈明白这股力量绝非努力修行就可以获得……期望力量、渴望力量、执着力量——小妞儿,你就是这样的人呀。」 芭芭·雅加说完轻轻挥动了左手,而这个动作让伊莉莎维塔好比受到丝线牵引一般从地上站了起来——不对,应该说她是被右手硬生生从地上拉起来的。 「好了,来施展一下你期望得到的力量吧。只要有这股力量,你就不会输。就算你认为自己输了,但绝对不会一蹶不振。要是你真的想放手的话,那你就否定这股力量呀——用实际行动告诉我你不想要这种力量呀?虽然不管你怎么挣扎都没有用就是了。」 伊莉莎维塔拼命地试着压制自己的右手,但她的右手却忽然传出剧痛,这令她哀号一声,瘫坐到地上。 ——我能做什么?我能做什么帮助主人? 乌鲁斯握紧拳头,带着凶狠的视线紧盯着眼前身形矮小的妖妇。 芭芭·雅加究竟为何要做出这么仔细的说明呢?因为这头老妇魔物非常清楚,详细叙述这件事情的始末,是带给乌鲁斯和伊莉莎维塔冲击和绝望最有效的方法。 而令人气愤的是,她成功了。此时伊莉莎维塔垂着头,肩膀微微发出颤抖,面对芭芭·雅加的嘲弄,她一句话也无法反驳。 ——想要拥有不会输给任何人的力量……? 乌鲁斯无法否定伊莉莎维塔的这般渴望。毕竟他在与双头龙对峙时也希望得到力量。 ——但是,绝对不能从这种家伙的手中取得力量! 乌鲁斯想开口大声喊出这样的想法,其实伊莉莎维塔一定也知道这点。 「不想输给任何人……」 乌鲁斯开口吐出一声呢喃,同时拼命地思索着。 ——不想输,不想输给任何人,芭芭·雅加说这是伊莉莎维塔的愿望。 而且这头老妇魔物则是听到伊莉莎维塔这样的愿望,而赐与她力量。 要怎么才能让伊莉莎维塔否定这股力量?浮夸的道理跟方法是没有用的,而且芭芭·雅加应该也会以更为义正辞严的话语反驳吧。 这位老妇魔物最骇人的地方,是她会将人的感情玩弄于股掌之间。相较之下,使役龙跟使用诡异的魔术都是小事。 乌鲁斯拼命地思索着能够说服伊莉莎维塔的说法。 没有人不会输,或者该说,失败的人能得到更多的东西—— 这样的说法不行,这点程度的道理伊莉莎维塔一定也知道。 告诉她,她身边有那姆和拉扎尔等许多部下支持她—— 这也不行。据芭芭·雅加所说,伊莉莎维塔渴望得到力量是在一年前,也就是她已经成为战姬之后的事。当时那姆跟拉扎尔已经跟在她身边了。她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仍旧希望得到力量的。 乌鲁斯无法否定她渴望变强的执着和希望。 他看着左手的弓。 ——要是我现在有黑弓的话…… 既然是不会输给任何人的力量,那么只要以更强的力量加以否定即可。要是有当时一箭轰飞双头龙脑袋的黑弓,乌鲁斯就可以办得到了。 ——不对!我在想什么! 他猛力地甩头欲摆脱这样的想法。要是有那把黑弓,他的实力确实有可能凌驾于芭芭·雅加之上,但那可是伤害了伊莉莎维塔的凶恶力量,要是有个什么差错,搞不好这位主人的性命就没了。 面对眼前窘迫的情况,乌鲁斯内心无比焦虑。 他甚至没有时间去思考该怎么做才是对的。他必须将手边有限的情报串联起来,就算没有办法确信他必须采行的作法是正确的,他也必须去做。 「乌鲁斯,你快逃……」 伊莉莎维塔开了口。她被右手的动作牵引着,开口吐出有气无力的声音说: 「我至少可以……为你争取让你逃跑的时间……」 这句话让乌鲁斯胸口一阵揪痛。伊莉莎维塔即便想试着让乌鲁斯逃走,她还是没打算否定芭芭·雅加给予她的力量。 此时,乌鲁斯试着回想那姆之前告诉他的——关于伊莉莎维塔过去的境遇。她渴望得到力量,并且说什么也不肯放手,这是可以理解的。然而,乌鲁斯仍非得将伊莉莎维塔得到的这股力量从她身上抽去不可。 忽然间,乌鲁斯脑中闪过一个想法。 这是危险的赌注。但他认为,要是顺利的话,这个赌注比起无谓的道德劝说或是黑弓的力量都更能说服伊莉莎维塔。 乌鲁斯直视着伊莉莎维塔,对着她开了口: 「——主人,我们来打个赌吧。」 「打赌……?」 伊莉莎维塔一脸呆愣地凝望着乌鲁斯——眼前这位青年脱口说出的话就是如此出乎她的意料。状况都如此危急了,他到底还在想什么?难不成是耐不住现实的冲击,忽然脱口说出了自己脑中完全没有思考过的话吗? 然而,乌鲁斯极其冷静。他默默地点头之后对着伊莉莎维塔解释: 「内容很简单,由我射箭,如果主人挡下来了,就是您赢,而要是主人没挡下来,就是我赢,可以吗?」 「这有趣呀,小鬼。」 芭芭·雅加笑着说: 「你是要让那个小妞儿比输之后,否定我赐给她的力量吗?凭你短时间内想到的把戏来说,是挺不错的,不过凭你一个普通人办得到吗?」 乌鲁斯掩饰着内心的紧张和焦虑,摆出从容的姿态凝视着芭芭·雅加。 「你刚刚说我是一个普通人?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是再清楚不过了吗?」 他摆出了傲然的姿态,笑着用力地握紧手中的长弓。事实上,他的内心也在疑惑着不知道这究竟是否是正确的方法。 不过他也没有时间进一步思考了。 同时,现在只有乌鲁斯和伊莉莎维塔在场。莉姆、马斯哈还有路伯修骑兵们全都遭到芭芭·雅加创造出来的泥土人偶绊住,无法靠近解围。 乌鲁斯必须放手一搏。机会只有这一次。 眼前的老妖妇没有回话,但却也没表现出任何动作。看来她打算放任乌鲁斯与伊莉莎维塔之间的这场打赌。 ——好! 最困难的关卡解决了,乌鲁斯心里忍不住为此欢呼。他最担心的就是芭芭·雅加插手阻扰。要是这头魔物对于乌鲁斯的提议一笑置之,并继续指挥伊莉莎维塔的右手行动,那么这场打赌肯定是要破局了。 乌鲁斯从地上捡起一支箭矢,仔细地用袖子擦拭箭镞和箭羽。这一箭绝不能射偏,因此必须谨慎再谨慎。 他举起弓搭上箭,弓弦只拉了一半。 ——你对我警戒过头了。 这名老妇魔物非常清楚乌鲁斯拥有一股超乎常人所及的力量。同时,她也对乌鲁斯为何不使用这股力量感到疑惑。因此她才创造出一群泥土人挡下了莉姆、马斯哈,以及路伯修的骑兵队,只允许乌鲁斯一个人靠近。 尽管她揭露了惊人的事实,但却也只出手攻击过一次,然后持续观察乌鲁斯的情况。乌鲁斯也观察到了这点,而对方采取旁观的态度,更是正中他的下怀。 ——另一个担心的地方是…… 当这个念头浮现在他脑中的这一刻,他便随即摇头甩开这样的想法。现在去想这些也无济于事,他只需要坚信不移地放出这支箭矢即可。 乌鲁斯面对着伊莉莎维塔,而这位红发战姬垂着双臂,紧闭着双眼杵在原地。这模样看来好似对乌鲁斯怀抱着绝对的信赖,但也像是放弃一切希望的消极反应。 我得让主人知道,她一点都不需要这股力量。 一阵徐风吹起。乌鲁斯屏住呼吸,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到了指尖上。 紧绷的气息盘据着现场。风停了。这一刻,持弓的青年随即松弦放箭。 与其说箭矢破风而行,不如说这支箭驰风飞翔——它的目标是伊莉莎维塔的右手。 「搞什么呀……」 老妇魔物口中发出一声失落的叹息。 「不过就是没有半点力量的一箭嘛。」 伊莉莎维塔以右手举起雷涡,准备一鞭将迎面而来的箭矢击碎——无论乌鲁斯的箭多么准确,但终究只是普通的箭矢,只要黑鞭一闪就能粉碎。 然而,结果却不是如此。 沃利兹夫在空中忽然诡异地扭动起来,以自然的弧形轨迹缠住伊莉莎维塔的右手。这情况让伊莉莎维塔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雷涡持柄泛出白光,释放出微弱的电击冲击了其主人的右臂。红发战姬吃痛,忍不住发出哀嚎。 随后,乌鲁斯放出的箭矢击中了她的上臂。伤口溅出了血花,让伊莉莎维塔顿失平衡,摇晃了一下。 乌鲁斯看到这一幕,脸上的汗水大量从皮肤底下冒了出来。隔了一次呼吸之后,他放下手中的弓,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指尖还发出微微颤抖。 比起开心,更多的是安心的感受。 「你说过吧,你是因为主人不想输的期望,所以给了她力量。」 他调整了呼吸,凝视着芭芭·雅加说: 「不过你给的力量,没办法满足主人的期望——不对,只要主人持续拥有这股力量,主人就不会赢。」 只要伊莉莎维塔持续使用芭芭·雅加赋予她的这股力量,恐怕她的龙具就会让她尝尽所有败绩。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若是她仍执着于这股来自于魔物的力量,她就必须做出选择——是要继续成为战姬,抑或者舍弃身为战姬的身分。 乌鲁斯深信,她绝不会放弃战姬的身分。 同时,只要她继续作为战姬,那么她的龙具就不会离开她。 对沃利兹夫来说,只要伊莉莎维塔手握着龙具,并以伊莉莎维塔自身的意志挥舞他,他应该就不会拒绝。但这把龙具却在伊莉莎维塔身上感觉到主人以外的意志,因此擅自做出了有违主人意志的行动。 伊莉莎维塔理解这个情况是怎么回事,因此用左手按着黑鞭缠绕的右腕瘫坐到地上。那一对彼此颜色迥异的眼眸洒出了斗大的泪珠。 「……对不起,对不起……沃利兹夫。」 她的龙具没有回话,而是仿佛要安慰主人似地泛出了白光。 沃兹利夫恐怕就是在等这一刻吧。 芭芭·雅加给予的力量,伊莉莎维塔始终都只是在必要的时候使用。换句话说,那都是她陷入危急情况的时候。 也因为这个缘故,雷涡从没有阻止她。因为要是制止,他的主人恐怕就会有生命危险。 此时,伊莉莎维塔拔出刺进右臂的箭矢。洒出的鲜血溅湿了地面。而她的脚边则淌了一滩她洒落的眼泪。 「我好害怕,我一直好害怕。所以我不想输给任何人。」 以至于她依赖起错误的力量。 她以左手握着雷涡从地上站起来,带着一双澄澈的眼眸凝视着芭芭·雅加。 「沃利兹夫,如果你还愿意承认我是战姬的话,就请你把你的力量借给我。」 这声询问,让手中的黑鞭鞭柄仿佛开口回话一般,泛出了白色的电光。 对此,芭芭·雅加不快地哼了一声。 伊莉莎维塔收回了原本的祈愿,致使芭芭·雅加对她的干涉能力减弱,这点当然也让这头老妇魔物觉得不快。但更令他觉得不爽的是,乌鲁斯没有施展黑弓的力量。她的目标是乌鲁斯,而伊莉莎维塔只是她耍弄的对象罢了。 「好吧,『鞭』已经没有用了。我就杀了你,把『弓』掳走吧。反正让多勒卡伐克看看,搞不好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这头魔物丢出这句话的同时,身上随即放出骇人的浓烈杀气,让乌鲁斯和伊莉莎维塔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这头老妖妇黑色的帽檐底下一对眼睛放出白光,握着扫帚的手也染成黑色,矮小的身体忽然膨胀撑起了那一身袍子。 「这次我可不会像之前那样大意了!」 她的额头长出尖锐的犄角,撕裂了斗篷的帽子钻出。一副鹰钩鼻变得更尖,更弯。嘴角绽裂,延伸至耳畔。口中露出白色的獠牙,和变成黑色的皮肤成了醒目的对比。她的眼尾以极大的幅度上扬,耳朵变得细长,那张脸看来已经完全没有人类的影子。 这头魔物身上一件黑袍被它撑破,原本看来远比伊莉莎维塔矮小的老妇身躯,现在已经膨胀成一般成年人的体态。在干涩的声音中,魔物一手捏碎了它的扫把。 这一身漆黑的表皮细得就有如皮包骨,同时背上长出一对如同蝙蝠般的翅膀。仿佛脱去一身穷酸的外衣而得到喜悦一般。 它——芭芭·雅加仰头对着天空吐出有如黑雾一般的瘴气。 ——这就是那个老婆婆的真正模样吗……? 乌鲁斯瞠目结舌地呆站在原地。面对魔物变身时这般冲击性的景象,他震惊得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弓』呀,你觉悟吧。我至少要取走你一只手臂。」 芭芭·雅加头顶上冒出一颗火球,砸向了乌鲁斯。然而,这颗熊熊燃烧的火球却在击中这位暗红色头发的青年之前,遭到另一股蛮力冲散。轰然的巨响摇撼了四周的空气。夹带着高热的风暴和火星烘烤着乌鲁斯的肌肤,让他恍然回神。 「乌鲁斯!你振作一点!」 伊莉莎维塔怒斥了一声。这位雷涡的闪姬左手紧握着黑鞭,一对异彩虹瞳释放出高昂的战意瞪视着眼前的魔物。 「唉呀呀,直到前一刻都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缩在地上的小妞儿,现在竟然摆出一副一流战士的样子呀。」 面对芭芭·雅加的挑衅,伊莉莎维塔哼笑了一声。 「你说的一点都没错,我真是让你看笑话了。」 这位战姬手中的黑鞭仿佛辉映着她的怒气似的,鞭头闪耀出激动的电光。 「所以,我决定要消灭你,把我的丑态全部葬送掉。」 正对付着一群泥土人偶的骑兵们,无法像他们的主君般冷静地面对眼前的情景——一名矮小的老妇人竟忽然变成了古老传说中的凶恶怪物。 而视线一转,一群没有五官容貌的人偶又闷不吭声地朝着他们逼近。这情境就好比他们忽然误入了恐怖骇人的童话故事。 有人怀疑自己的眼睛而呆站在原地,有人吓得从马上摔下来,亦有人大喊了一声「怪物」,随即晕倒在马背上。这群路伯修骑兵在本能的恐惧驱策之下丢下武器,将马匹掉头,争先恐后地准备逃跑。 而这时候,芭芭·雅加创造出来的泥土人群起对着他们展开攻击。一阵混乱之中,一群泥土人出现在莉姆和马斯哈的面前,让他们不得不拔剑应战。 莉姆一剑砍掉了前排人偶的脑袋,而马斯哈也同样劈下了另一只泥土人的手臂。透过剑传回来的手感告诉他们,这群泥土人大概比起黏土来得硬一些。 ——这样的话…… 莉姆调整了呼吸,在心里怀抱着些许希望。然而,这股希望却随即遭到新的冲击吞没——这群泥土人就算被砍掉头、手,动作仍没有任何迟钝的反应。它们有些伸长了残存的手臂,有些则是直接撞了上来,欲将目标拖入地中。 一名路伯修士兵遭到一群泥土人围攻,在混战中被拉下了马匹。这名仰躺着倒 下的士兵吸引到一群泥土人包围——而他口中扬起的哀嚎忽然中断而消失。 泥土人偶的手和指头钻进士兵的铠甲接缝,撕裂了猎物的身体。 它们如同石头般的手击碎了这名路伯修士兵的颜面,捏烂了他的眼睛和鼻子,撕裂了他的嘴,消灭了他最后一口生气。这具尸体的手脚上的肉也被撕开,染血的肉块之中露出了白骨。 这般残忍的场景同样出现在其他的路伯修士兵身上。 这支部队中仍有人挺住了身子挥剑迎战,但面对这群过于异质的对手,士兵们无法发挥原有的实力,逐渐被泥土人群压制。 莉姆和马斯哈也打算后退,但同时面对的泥土人实在太多,让他们根本无法动弹。 他们各自挥剑,朝着左右两方最靠近他们的泥土人偶展开攻击,而被拦腰展成两截的泥土人偶虽然倒到了地上,但下半身却又站了起来,撞向面前的猎物。而被截断的上半身也以爬行的方式伸手欲绊住敌人的马脚。 「面对这些家伙,用战锤搞不好比剑还有效。」 马斯哈带着急促的呼吸抱怨了一句。面对断了头,断了手,却不畏剑刃的威胁而持续扑上来的泥土人偶,马斯哈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迎战才好。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莉姆紧咬着牙关,从眼前这群怪物中挪出视线,看向彼方的乌鲁斯和伊莉莎维塔和他们面前的怪物。跟那头怪物比起来,眼前的泥土人偶应该是好对付得多。而他们应该远比莉姆等人更需要人帮助。 然而,问题是莉姆等人连甩开眼前这群泥土人偶的能力都没有。 「莉姆亚莉夏大人!让我来争取时间,你带着残存的兵力先退下吧!」 马斯哈忽然喊了一声。这位老伯爵灰色的头发和胡须都已经被汗水濡湿,手上的剑刃也出现破损。但他仍持续地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对付着眼前的泥土人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听到马斯哈这么说,莉姆一反常态地显露出怒意。她的一头浅金色头发显得蓬乱,一头刘海也因为沾染了汗水而紧贴在额头上。 「您在说什么!您可是我们莱德梅里兹公国的贵宾呀!」 仅仅是这两句话的时间,眼前的泥土人又簇了上来。莉姆拼命地挥剑,但剑身终于应声折断。 ——到此为止了吗…… 就算要逃现在也为时已晚。 「——莉姆!退下!」 就在这时候,一声唐突的呼唤,让莉姆仿佛觉得自己听见了幻听。 她带着惊愕的表情回头,看到一头银发迎风飘荡。一对坚毅的红眸锐利的目光投射在眼前一群泥土人身上。她的手中握着银白色长剑,剑身缠绕着无形的气流。 她迎上前来穿过莉姆和马斯哈,笔直劈出手中的长剑。 「——横扫大气!」 长剑放出的狂风如同野兽一般灌进了泥土人偶群中,一口气撕裂了十余具泥土人偶。 挥剑的女孩重新持剑摆开架势,眯细了一只眼睛。 「这些泥人的人数也太多了吧。」 听到这句话,莉姆这才得以回过神来开口呼唤: 「艾蕾欧诺拉大人……!」 前来搭救的人,是莱德梅里兹公国的战姬,『银闪的风姬』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 ◎ 对艾莲来说,乌鲁斯等人所在的地点很幸运地位在路伯修的东南方。这里距离莱德梅里兹比起到路伯修公都少了两天路程。 此外,也幸好伊莉莎维塔在场。因为艾利菲尔能够感觉到沃利兹夫的存在,并且告诉艾莲沃利兹夫的确切位置。 这位银发战姬挥舞着长剑,接连劈碎了成群包围过来的泥土人偶。莉姆和马斯哈只能目瞪口呆地凝视着这一幕——被艾利菲尔砍到的泥土人偶全都瘫软在地,没有再出现任何动作。 艾莲没有停止挥舞手中的长剑,以带着怒气的眼光短暂地瞟向远方的芭芭·雅加。 那东西明显不是什么野兽,也不是龙——而是全身上下散发着邪气的怪物。 「那就是魔物……」 艾莲口中的吐出了一声不寒而栗的呢喃。她握着缰绳的手也因汗水而濡湿,要是不刻意控制,紧张的情绪几乎就要乱了她的呼吸。 她之前已经从莎夏和苏菲口中听闻到魔物的存在。 而听说得来的震撼力仍旧远不如亲眼目睹。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到魔物的长相。 「莉姆、马斯哈卿,我待会再询问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群士兵可以交给你们整顿吗?」 若莎夏之言属实,那能与魔物抗衡的,就只有战姬而已。 「遵命!」 「我尽力而为吧!」 此时,莉姆和马斯哈终于调整好呼吸,重新振作起来回了话。而艾莲也面带微笑地点点头,骑马冲了出去。 她连人带马一跃跳入了泥土人偶群中,左劈右砍。每当艾利菲尔划出银白色的弧形轨迹便激起一道旋风。艾莲将扑上来的人偶群全部铲倒,果敢地杀入敌阵。芭芭·雅加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乌鲁斯和伊莉莎维塔身上,完全没有打算对这头的敌人采取任何行动。 于是这位银发战姬便骑马杀出了周围的人偶群。 「——站住。」 忽然间,一道黑影横过来扑向艾莲。这位银发战姬反射性地挥出长剑应对。 艾利菲尔仿佛劈到岩石般,传来一声铿响。来袭的黑影向后跳开,拉开了与艾莲之间的距离。而艾莲也勒住缰绳,正面瞪视着眼前这幢黑影。 那是一名年轻男子。他一头短短的黑发外缠了一圈圈绿色的布条,身上穿着一件衣领和袖口镶了皮草的厚外套。 艾莲蹙起眉头看着他。艾利菲尔不是普通的剑,这把龙具别说是厚重的铠甲,就连龙鳞也可以撕裂。要挡下来应该是极其困难的事。 ——这人看起来像是用手拨开我的剑的…… 要是正常人这么做,手臂肯定已经飞了出去。不过如果对手不是人的话,情况当然就另当别论。艾莲手里握的艾利菲尔严正地发出警告。说起来,这名男子给人的感觉与芭芭·雅加极为相似,身上都散发着一股令人感到忌惮的气息。 「你不是人吧。」 「你看得出来呀,银闪之主?」 这名男子如此称呼艾莲,让这位银发战姬脸上的表情更显得严肃。 虽然艾莲不知道,但这人其实就是渥加诺伊。 「要是一次出现两名战姬情况就不太妙了。再说,『弓』也还弄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实在不想让你加入那边的战局呀。」 「虽然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 艾莲举起长剑面对着渥加诺伊摆开架势——由于这名对手身上释放出一股非人的异质气息,让艾莲不得不提高警觉。 「我知道你是敌人。」 艾莲跃下马。她知道,如果对手是普通人情况当然另当别论,但如果对手不是人,那么骑在马上反而会让自己陷入劣势。而她这样的举动让渥加诺伊眯细了眼睛。 「真是个聪明的判断。」 说完,渥加诺伊随即蹬地冲了过来——这一蹬即刻就缩短了他与艾莲之间长达十步左右的距离。这让艾莲觉得惊讶,但没有因此而感到害怕。她向后跳的同时一剑挥了出去。 一声剑光交错的铿锵声中,艾莲的银闪和渥加诺伊的右手同时夹带着强大的反作用力向后方弹开。 「果然是用手……!」 「不只是手而已喔。」 渥加诺伊张口吐出了舌头,那根暗红色的舌头飞快地向前延展,如同长 枪一般刺向艾莲。这位银闪的风姬瞪大了眼睛,瞬间扭过身子闪开对方的攻击。但渥加诺伊的舌头却忽然划出一道弧线,缠住了艾莲的右臂。 随后,一股强大的拉力将艾莲猛力拉向渥加诺伊。然而,艾莲没有抵抗,反而轻轻蹬地,加速缩短了双方之间的距离——她同时伸出左手,接过了右手上的艾利菲尔,扭动了身子。 一道剑光闪烁。尽管渥加诺伊察觉到了艾莲有所动作,但来不及抽回舌头,他那一副暗红色的舌头便被艾莲的长剑一剑斩断。就算是魔物,挨了这一下也忍不住捂着嘴整个人向后仰。 「——风影。」 艾莲毫不犹豫地蹬地跃起,在艾利菲尔的风之力加速中,她两手握着银闪,一口气拉进了她和渥加诺伊之间的距离。 一声气势磅礴的呐喊声中,艾莲祭出一剑。对此,渥加诺伊猛力地抬起右脚抵挡。 强烈的冲击之下,艾莲和渥加诺伊同时大大地向后弹开。而艾莲在银闪的风之力加持之下,并没有失去平衡。至于渥加诺伊尽管身体重心大幅度偏移,但仍以右脚踹了一下地面稳住身子,拉开了和艾莲之间的距离。 随后,渥加诺伊举起右脚频频审视着。 「亏我很喜欢这鞋子的。」 在方才的冲突之中,渥加诺伊的鞋底完全被削掉了。至于艾莲则根本没心情管这个。她要是再继续跟这名男子纠缠下去,理智都要断线了。 「你这家伙的身体到底是什么东西做的?」 从刚刚开战到现在已经过了不少时间,艾莲脸上流下了几道汗水,呼吸开始变得紊乱。 从她还是佣兵的时候开始,一直到成为战姬,她都经历过了无数战场,但从没有遇见过像眼前这样的怪物。 渥加诺伊没有回话,一张嘴阖起来嘴里径自搅动着。随后再张开嘴又吐出了舌头。 原本被艾莲切断的舌头,此时又重生了。 他用手指轻抚着舌头,颇为满意地点点头。 「舌头刚再生出来,感觉还有点迟钝呀。」 看到这一幕,艾莲又一次觉得不寒而栗。 ◎ 芭芭·雅加张开双翼腾向空中。 她高举双手,双掌之间生出一道火焰。火焰瞬间膨胀成一颗火球,席卷着四周的空气朝着伊莉莎维塔疾射而去。红发战姬挥舞着雷涡,作势迎击。 黑鞭一甩撕裂了火球,打散的火星洒在伊莉莎维塔的头顶上。而乌鲁斯捡起箭矢射向空中,但芭芭·雅加却丝毫没有闪躲的打算。这支箭矢在魔物的表皮上被弹开,落回地面。 芭芭·雅加再一次以双手召唤出白色的电光。 「——雷刃!」 在伊莉莎维塔的呼喊声中,黑鞭化成了剑的形状,一剑劈开了对方祭出的闪电。白色带电的光粒在空中飘散。 然而,芭芭·雅加丝毫不给任何空档,以高速从天而降,直扑向伊莉莎维塔。魔物的利爪和伊莉莎维塔的雷剑正面交锋,漆黑的老妖妇在这股冲击之下借力使力地飞回到了空中。 伊莉莎维塔为了抵销冲力而翻了一圈,也即刻重整态势而向头顶上的魔物。看来双方的激烈交锋,不过就只是在对方手上留下冲击的力道罢了。 「我真是被人耍着玩呀……」 才以为芭芭·雅加飞回到了空中,她却即刻放出了火球和雷电,以火电交织的攻击袭向伊莉莎维塔。但一波攻击之后,她却又即刻逃回空中。不断重复同样的模式进攻。 对此,一旁的乌鲁斯只能带着绝望的表情凝视着伊莉莎维塔和这头老妇魔物之间的对决。他什么也办不到。 环顾着四周,远处还有艾莲在与渥加诺伊交战,以及莉姆和马斯哈率领残存的路伯修骑兵一同对付剩余的泥土人偶。人类的一方全都屈居劣势,但却也都奋力地继续迎战。 唯独乌鲁斯一个人束手无策。 ——我该怎么办? 乌鲁斯用力地握紧手中的弓,暗自祈祷着。 一如他在荒废神殿遗迹地底下与双头龙交手时一样渴求着力量。 现在的这名青年,对伊莉莎维塔来说只是碍手碍脚的存在。他手上的箭矢数量不多,而且就算射出去,也伤不了眼前的魔物一根汗毛。 「——乌鲁斯。」 伊莉莎维塔挥舞着雷涡,对着她的侍从唤了一声。此时她的身体已经沾满了煤灰,顶着一头蓬乱的红发,身上的洋装已经脏得看不出原来的形貌。然而,那一对金色和蓝色的眼眸却充满了生气,在飞窜的蓝白色电光中凛然而立的站姿,显得非常美丽。 「你快逃!」 「可是主人……」 乌鲁斯原欲反驳,但这位红发战姬却毫不犹豫地接着开口: 「这是命令。你不听我说的话了吗?」 乌鲁斯从那一对异彩虹瞳深处看出了她内心的思绪,让他甩开了胸中的迷惘。毕竟就算他现在继续留在这里,也只是成为主人的绊脚石而已。他得尽快赶回莉姆和马斯哈的身边去。 「我知道了。」 「——乌鲁斯。」 在乌鲁斯临走之前,伊莉莎维塔对着这名青年的背影唤了一声: 「你已经很努力了。你要以此为傲。」 乌鲁斯听了即刻迈开脚步飞奔出去。芭芭·雅加看到这一幕,立刻朝着伊莉莎维塔放出火球,同时在空中划出弧线急冲而下。 伊莉莎维塔猛力扭过身子,侧身一跳。她于扑倒在地的同时甩出雷涡。 「——撕裂暗夜的刹那之牙!」 一阵轰然巨响摇撼了整片空气。黑鞭前端放出耀眼的闪光,让四周全部没入这一道强烈的白光之中。芭芭·雅加被这道出其不意的强光闪得睁不开眼。 伊莉莎维塔就是为了等待这个瞬间,才假装任由对手玩弄的。若她不知道这头魔物对乌鲁斯有着异常的执着,就无法设下这个圈套。 方才那贴地的一跃让她避过了芭芭·雅加的火球攻击。乌鲁斯则背对着她,因此不受她的龙技影响。 她拉近与芭芭·雅加之间的距离,挥舞起黑鞭。沃利兹夫身上缠绕的电流即刻膨胀,释放出无数道电光。这条黑鞭夹带着耀眼的白光,化成九道窜动的闪电。 「——击溃天地的灼碎之爪!」 沃利兹夫释放出的雷槌烧焦了芭芭·雅加的左臂,并继续向前朝着残存泥土人偶群的背影奔窜。包裹着雷击的冲击波将轨道上的人偶全部粉碎,辟出一条通往莉姆和马斯哈等人的道路。 这是伊莉莎维塔为乌鲁斯辟出的小路。而艾莲和渥加诺伊正在这条路旁展开厮杀。 乌鲁斯忍受着龙技余波传来的震荡,继续向前飞奔。 「——别想逃!」 芭芭·雅加气愤地吐出一句咒骂,同时以烧焦的左臂重重地甩向伊莉莎维塔。连续使用龙技的伊莉莎维塔透支了体力,在无力闪避的状态下被芭芭·雅加一臂击飞。这漆黑的老妖妇没有继续理会伊莉莎维塔,而是单膝跪地,开始咏唱咒文。 瞬间,芭芭·雅加头顶上出现一道暗影。这道暗影出现的同时随即膨胀,化成一条比起城堡支柱更粗的黑蛇。 「看招!」 那是芭芭·雅加召唤出来的瘴气。 这道有如蛇形的巨大黑影扭动着身躯,无声无息地夹带着骇人的气势奔向乌鲁斯。它张开了血盆大口,露出一对黑色的利牙瞄准猎物。 ——会被追上……! 就在这时候,一头银发晃入了乌鲁斯的视线之中。 「——堤格尔!」 是艾莲。这位银发战姬在弹开渥加诺伊后,利用双方碰撞的 反作用力在空中转身,一跃落到了乌鲁斯的身后。 她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一对红眸瞪视着朝乌鲁斯飞奔而来的黑色巨蟒。这一刻,银闪的剑身开始席卷周围的空气,在身上同样创造出一道有如蟒蛇般凶猛的暴风。 「——横扫大气!」 白银剑身放出的涡流化成一把无形巨刃,冲向迎面而来的黑色巨蟒。冲击波凿开了大地,空气发出了悲鸣,狂风大作。 这一幕令艾莲看得瞪大了眼睛。她的龙技确实轰散了瘴气形成的黑色巨蟒,但原以为芭芭·雅加的瘴气将就此无声无息地消散,却在下一个瞬间又恢复成原样。 惊讶的不只是艾莲,还有从头到尾看着她出招的乌鲁斯。同时,这位暗红色头发的青年也发现她正一脸茫然地呆站在原地。 「你在干什么!」 那是施放龙技之后必然会露出的短短破绽。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知道这件事,但乌鲁斯不知道。 头部被击碎的黑色巨蟒恢复了原样,继续追向它的猎物。而乌鲁斯从艾莲身后抱住她,赶紧将她扳倒在地上。 这条黑蛇窜过了两人上方。 但这只是延缓了他们被黑蛇吞噬的命运——黑蛇在空中扭动了冗长的身子,向上方划出一道弧线,朝着勉强起身的乌鲁斯和艾莲头上扑了下来。 芭芭·雅加飘在空中扬起一张狞笑。 「没关系,你就连战姬一起吞掉吧。」 乌鲁斯和艾莲的膝盖仍贴在地上,这下恐怕是无法闪避黑蛇的攻击了。面对这样的绝境,暗红色头发的青年暗自诅咒着自己实在太过大意。 就在这时候,艾莲从旁伸手,一把将乌鲁斯抱住。她以左手搂住乌鲁斯的头,右手挥舞银闪,打算施展龙技。 然而,空中那条黑色巨蟒却快了一步,已经准备要将艾莲和乌鲁斯连同地面一起吞没。 「乌鲁斯!艾蕾欧诺拉!」 目睹这一幕的伊莉莎维塔,其惨叫响彻了淡蓝色的天空。 ◎ 取回意识的乌鲁斯被包裹在一股奇妙的触感之中,同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他的视线一片漆黑,整张脸仿佛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紧紧贴着。但很奇怪的是,这样的感觉不会让他觉得不快。 ——这是……什么? 他伸出右手摸了摸堵在他眼前的物体。有温度,而且是球状。他的指尖一下子就陷进那颗柔软的球体,但柔软中却又带有奇佳的弹性。 「——喂!」 耳边传来一声女孩的斥责。声音就近在咫尺,乌鲁斯惊讶得僵住身子。他的手被另一只手从柔软的球状物体上轻轻剥开。 「拜托,你也看一下情况吧……你这样摸我这到底是第几次了?就只有你摸过而已耶。」 这声不耐的抱怨声中,还夹带了些许羞赧的语气。乌鲁斯这才发现自己的脸究竟是贴在什么东西上。 「艾蕾欧诺拉……大人?」 「……对啦。」 听到这声呢喃,艾莲的回话迟了半拍,语气中也显得有些落寞。 漆黑的视线之中,乌鲁斯被艾莲抱在怀里。而他的脸庞正是埋在艾莲丰满的胸部里头。乌鲁斯吓得赶紧想从她的身上离开,但后脑勺却被艾莲的左手臂紧紧扣住,无法如愿抽身。 「你不要乱动。若你从我身边离开,我可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听到这位银发战姬这么说,乌鲁斯这才回过神来。 ——这么说起来,我们被那条大蛇吞进肚子里去…… 他想起了失去意识之前的情况。而这么一来,难道他们现在是处在那条黑色巨蟒的身体里头吗? 乌鲁斯的双手轻轻绕过艾莲的腰际,抬头看了看四周。 但他的视线之中除了黑暗之外什么也看不到。这里没有任何光线,甚至让人误以为自己根本没把眼睛张开。黑暗中的空气带着一股让人不快的温润感。 除了艾莲之外什么也碰不到这点,也让乌鲁斯觉得焦虑。他拼命地伸长四肢,但无论他如何伸展,别说是墙壁和地面,他什么也碰不到;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飘在空中,抑或是向下沉。 艾莲察觉到乌鲁斯正在扭动身子,因而开口安慰他: 「我已经让艾利菲尔调查过了,以我们两个人为中心的周围十阿尔昔之内,可是什么也没有。」 尽管乌鲁斯看不见,不过艾莲的右手仍握着银闪。而艾莲则是让银闪唤起了微风查探四周。 「虽然那头大蛇看起来就不像生物,但它的体内似乎也不是普通的环境……好了,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你为什么要救我?」 乌鲁斯抬头望向正陷入沉思的艾莲,带着责难的语气说: 「要是使用那把剑的力量,你明明就可以逃走的。」 当时艾莲为了保护乌鲁斯,而用手搂住他准备使用龙技,但也因此迟了半拍,导致两人一同被芭芭·雅加释放出的黑色巨蟒吞入腹中。而艾莲要是舍弃乌鲁斯,她应该来得及逃走的。 艾莲没有马上回话,但是抱着乌鲁斯的左手却加重了力道。 乌鲁斯的脸被推挤得更贴近那一对丰满的胸部,让他忍不住觉得紧张。不过,他已经没有表现出慌乱的反应,而是带着真挚的表情抬头,凝望着眼前的银发战姬。 「对呀,你说得对。我确实应该那么做的。」 艾莲冷冷地说。但这句话听来却不像是回应乌鲁斯,而是乌鲁斯以外的另一个人。一股温热的空气摇晃着拂过乌鲁斯的脸颊,是艾利菲尔在安慰他的主人。 「我把你的安危摆在任何人——甚至是任何事情前面,我还真是不够格当一名战姬啊。」 说完,周围弥漫着一阵沉默。 乌鲁斯凝视着黑暗中的艾莲。他无法开口回话。因为方才那一句话的强烈心绪,早已经透过艾莲的左手臂和胸中的悸动传递了过来。 「不过,如果我当时对你见死不救,我恐怕会从此变了一个人。也许到了某天,我可以收起悲伤,展开笑容,也许可以继续前进。但那个人就算仍是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也不再是我了。」 乌鲁斯紧咬着牙,握紧拳头。他的指尖刺进掌心渗出了鲜血。然而,即使这么做却也无法压抑内心疯狂涌出的情感。 ——我……我到底在做什么呀! 那是一直以来从未出现在乌鲁斯身上的怒气。 艾莲对他怀有如此深重的感情,但他却想不起与艾莲之间的记忆。 想不起曾经身为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时的自己。 艾莲舍身守护了他。 但她救到的人,其实是乌鲁斯。 这一股满腔的怒火透过身体传到了艾莲身上,艾莲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开朗的语气说: 「你别放在心上,那是我自己想做的事。再说,我们得尽快从这里出去……」 这位银发战姬没把话说完,她轻轻噫了一声,像是在承受着苦楚。乌鲁斯听到她的反应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但也随即理解倒是怎么回事。 此时四周的黑暗忽然变成细碎的粒子,包覆在他们身上。这些粒子无声无息地烧灼起乌鲁斯的身子。这恐怕也是艾莲感觉到疼痛的原因。 现在最令人感到害怕的是,他们没有抵御的手段。 黑暗的粒子由各个方向、各个角度朝他们逼近,约有指尖大小的黑粒一点一点烧灼着他们的身躯。他们无法回避也无法防御,而且也逃不出这个空间。 头、脸、脖子、肩膀、手臂、腹部、双脚全都传来疼痛,让乌鲁斯和艾莲忍不住持续扭 动自己的身子。艾莲虽然让艾利菲尔掀起强风,刮走这些黑暗粒子,但它们随即又回到两人身上。银闪的努力只是暂时拖延受害的情况而已。 ——从那家伙对我的执着情况来看,她应该还不会杀我…… 这想法也许过于天真,但乌鲁斯认为芭芭·雅加只是想折磨他们,不至于要取他的性命。 「到此为止了吗……」 艾莲忿忿不平地吐出一声呢喃。尽管她嘴上这么说,语气中似乎还没有全然放弃,但那终究也只是时间问题。毕竟她和乌鲁斯没有脱身的手段。 这时,两人头顶上的黑暗忽然蠢动起来。乌鲁斯和艾莲在惊愕之下赶紧抬头。此时周围依然一片漆黑,但他们可以很清楚感受到头顶上方有了动静。 一条由黑暗粒子形成的巨蛇正缓缓朝着他们逼近。 「艾利菲……」 不死心的艾莲原欲举起长剑,但口中的声音却只喊了一半。而乌鲁斯怀里的她,身体也忽然变得沉重……看来她是晕过去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她才历经一场激战,加上现在又遭受黑暗粒子折腾,就连乌鲁斯也几乎要失去意识。 为了不让这位银发战姬从身边离开,乌鲁斯用力地紧抱着她。 这位暗红色头发的青年也和艾莲一样,没有放弃求生的希望。然而,当他在思索该如何突破眼前这个困境的同时,体内却也浮现出一股异样的感受。 ——这是怎么回事……?这个状况是…… 他仿佛觉得以前也遭遇过极为类似的状况。 虽然不是完全一样,但有相当多相似的征兆。 各种情感在转瞬间奔窜全身,又在转瞬间悉数消褪。这名暗红色头发的青年为了不要重蹈覆辙,暗地里做出了决定: ——对,我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再次发生……! 你有办法不让这种事情发生。 忽然间,他的意识深处传来一声呼唤。男子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同时朝着这股声音源头伸出手。 他要保护怀里的这位银发少女。 并不是因为她救了自己,而是因为他也对这名银发少女怀有深挚的情感。他不想失去她。 青年的意识深处有一滩泥沼。他将手伸进这滩深邃浑浊的泥沼之中。 他将身体后倾,以上身支撑着艾莲的身体。维持这样的动作还难不倒他——为了让两手能够自由活动,这是必要的姿势。 在他的视线彼方,那条黑暗粒子形成的大蛇提高了奔驰的速度。 青年高举已能自由活动的左手。 「——来吧!」 这都是为了不要让那时的悲剧再度上演。 他的左手泛出了热意,一道有别于四周漆黑空间的『黑暗』在男子手中向上下两端延伸,大幅弯曲的两端以一条弓弦连结。 出现在他左手上的,是一把由『黑暗』生成的弓。 同时,无数情节也在他的脑中复苏。每当这些曾经出现在他生命中的熟悉人影浮现,他一双黑眸凝缩的战意也变得更为强烈。 一张老人的脸庞忽地浮现在脑海之中,让他的眼中流露出哀伤的神色。这位老人名叫巴多兰,是长年服侍在他身边的侍从。 这位巴多兰在圣窟宫的一场战斗中为了保护他,而在黑暗中死去了。 这一刻,这位青年的右手又多出一道以『黑暗』形成的箭矢。 他将箭搭上弓,而艾莲手中的艾利菲尔也随即卷起一道旋风。这情况让银发战姬忽然清醒并瞪大了眼睛——她的龙具竟在没有她命令的情况下动了起来。 这道旋风流向漆黑箭矢的箭镞,汇集成一道涡流,缠绕在这支箭上。 「我们要从这里出去。」 青年用力拉弓,对准迎面袭来的黑蛇怒喝: 「——你少来碍事!」 弓弦震荡。 射出的箭矢不作声地粉碎了这条黑蛇,并继续向上飞驰。 他狙击的目标不是黑蛇,不是眼前的黑暗。 而是远方的魔物——芭芭·雅加。这支『箭矢』肯定能够贯穿一切、飞越重重阻碍,贯穿那头魔物。 隔了几拍的空白,一声哀嚎传了过来——那音质听来既像老妇,又像是某种野兽。同时,包围在青年和艾莲身边的黑暗也随即崩溃消散。 首先,他感觉到靴底传来硬质地面的触感,也感觉到一阵徐风掠过。 头顶上是一片黄昏天色。 他左手握着漆黑的弓,右手抱着晕厥的艾莲,毅然站在荒凉的大地上。 「堤……格尔?」 这嘶哑的声音搔弄着青年的耳膜。他转动了视线望向声音源头,看到清醒过来的艾莲正微睁着眼望向他。 青年面带微笑地回了话: 「艾莲,我回来晚了。」 这句话让银发战姬忍不住瞪大了眼睛,随后也展露了笑靥。 这位青年如此称呼她,代表他真的就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堤格尔。」 艾莲再次开口呼唤了他一声。其实她心里还有好多话想说,但最后却只吐出了这声呼唤。 遮闭着天空的灰色云层退去,露出几道日落时的余晖洒向大地。 伊莉莎维塔背对着夕阳。接连发生的异常事态,令她呆愣着站在原地。 她原以为芭芭·雅加的那条黑蛇吞掉了艾莲和乌鲁斯,但才经过数到十的时间,那条黑蛇的头就忽然炸了开来。 那一刻,黑蛇的内部迸出一道漆黑的光芒。那光芒带着冲势直窜半空,一股作气地贯穿了芭芭·雅加。 那道光芒毫无疑问是瞄准芭芭·雅加而去的。 黑色的老妖妇在空中失去平衡,却随即像是之前在废弃神殿之中的情况一般,无声无息地从空中消失。同时,与莉姆、马斯哈和路伯修骑兵交战的泥土人偶也接连崩溃倒地。一如细沙堆起的人偶被风吹散一般。 方才还在与艾莲交战的渥加诺伊,此时也没了踪影。 随后,当那条黑色巨蟒消失,一对男女的双脚踏回了大地上。而这对男女简短的对话,也乘着风送到站在一旁的伊莉莎维塔耳边。 这一刻,这位红发战姬意识到一切都结束了。 无论是美梦还是恶梦,一切的一切都随着这片黄昏一同消失。 ◎ 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上,一块黑影攀附在雪地上蠢动着。这块黑影不是野兽,也不是人。 芭芭·雅加带着痛苦的呼吸步履蹒跚。她用尽剩下的最后一股力气,才勉强逃离了战场。 她的左手烧焦宛如成了枯木,头上的犄角折断,半边脸被撕裂,加上背上的翅膀留下了好几道裂痕,完全看不出来原本是什么模样。她的身上到处都是伤痕,黑色的血水从每一处伤口中淌出。 在这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之中,这头怪物留下的脚印除了踩出的泥土之外,上面也都沾染了黑色的污渍。 「真是恐怖的力量。我还以为这条命都会被那支箭夺走了……不过,呵,那好像真的能成为理想的『弓』呀。」 芭芭·雅加停下脚步,探询着四周的气息。只要能够察觉『弓』和龙具的位置就好了。 『弓』和龙具距离这头老妇魔物至少有一贝鲁斯塔以上。这么一来,他们应该追不上来了。 然而,芭芭·雅加却又忍不住蹙起眉头。她感觉到了同为魔物的气息,而且距离非常近。 ——是渥加诺伊吗? 如果是渥加诺伊的话,他没马上现身又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耳边传来脚步声。芭芭·雅加扭动了满身 痛楚的身子,望向声音源头。 一个人站在那里——至少外表上是。 这人身形矮小,手掌小,腿短,无发的头顶戴着帽子,身上穿着一件厚厚的外套。他眼睛虽大,但眯得既细又长,让人看不出来他究竟有没有睁开眼睛。 认得他这副长相的人,会称他为『嘉奴隆公爵』。 但芭芭·雅加则如此称呼他: 「柯契意……」 柯契意,这是和托尔巴兰与芭芭·雅加一样,都是古老传说中提到的名字。 「——你搞错了。」 然而,嘉奴隆却面带笑容地否认,同时没有显露出半分惧色地走向眼前的魔物。芭芭·雅加动着身子,试图转身逃走,但却在下一个瞬间被忽然出现在面前的嘉奴隆挡下。她和嘉奴隆之间明明至少有十步之远。 嘉奴隆伸出小小的手掌,一把揪住这头魔物的脸庞。 「我是马克西米利安,是嘉奴隆家的马克西米利安。你说的那个叫做柯契意的人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这句话中夹带着怒意。 老妇魔物的颅骨被捏得变形,让她痛得忍不住发出哀嚎。她的颜面扬起一阵宛如黑雾般的瘴气——是嘉奴隆正在吸取这头魔物的生气。 「托尔巴兰死在海上,让我没办法吃掉它。不过我不会让你逃走的,你就成为我的粮食吧。」 「你、开什么……」 老妇魔物试图挣扎,但芭芭·雅加的躯体至少有嘉奴隆一倍大,却是无法挣脱。她就好比遭到天敌捕食的可怜昆虫一般,眼见就要成为对方的食物。 老妖妇拼命地挥舞着右手,打算撕裂嘉奴隆的身躯。而嘉奴隆则伸出空闲的左手抓住她的右手。他的身手奇快无比,但却显得极为流畅而自然。 忽然一声干涩的声音响起,嘉奴隆一把捏碎了芭芭·雅加的右腕,让她短促地尖叫了一声。 这是芭芭·雅加最后表现出来的反应了。嘉奴隆的右手掌中飘出了黑色如细沙般的崩落物。 芭芭·雅加这类魔物在生气被吸食殆尽之后,就会无法继续维持原本的身体,然后产生这般崩塌的反应。 不只是脸,还有肩膀手臂、双脚、翅膀……她的身体各处都开始化成细沙崩塌。这头魔物如此折腾着人类,即使挨了堤格尔强力的一击仍能苟活,但这头原本还要继续威胁着人类的魔物,现在却濒临死亡的深渊。 另一方面,这个身形矮小,看来孱弱无力的男子眼中却放出了强烈的邪气。 他手中的魔物右臂失去力量,垂到地上,同时就如同枯枝剥离树干一般,上臂自肩头崩落,化成一堆灰烬。 约莫数到三十的时间过去,原本名为芭芭·雅加的魔物已经不留半点痕迹,只剩下一滩黑灰没入雪堆之中。 嘉奴隆颇为满意地点点头,但忽然又察觉到某人的气息,而将目光移向一旁高耸的树顶。 一名老人穿着一身黑袍,无声地站在那儿。 嘉奴隆知道这名老人名叫多勒卡伐克,也知晓他和芭芭·雅加一样都是魔物,甚至知道他曾在泰纳帝公爵手下工作。 多勒卡伐克出现在此处,让嘉奴隆觉得惊讶,但嘉奴隆却是不动声色,只是蹙着眉头凝视着这头魔物。毕竟,多勒卡伐克要是想出手拯救芭芭·雅加的话,那么此时他的脸上早该表现出浓浓的怒意和懊悔了。 「你来拯救你的同伴吗?看来你来晚了呀。」 嘉奴隆带着悠然的姿态开口询问。而多勒卡伐克则是淡淡地开口回话: 「我不是来救她的。也不觉得有这个必要。」 嘉奴隆听了歪起了头。他原本就觉得这群魔物彼此之间的同伴意识不强,但也不觉得这头老人魔物此时还有这样的余裕。 「这么一来,你们就失去三个伙伴了。柯契意、托尔巴兰,还有芭芭·雅加……现在加上你,你们的人应该一只手数得出来吧?」 听到嘉奴隆这么说,多勒卡伐克帽檐底下的脸庞勾起了一抹冷笑。 「你似乎误会了。我们只要达成目的,就是有牺牲也无妨。我们之中只要有一个人在必然的时候站在必然的位置即可……柯契意,就算那人是你也没关系。」 嘉奴隆听了,眼中流露出杀气。这位前公爵在右手上施加了力道,身体微微前倾,作势蹬地跃起。 「你居然把我当成你们的同类,我看你是老糊涂不中用了吧。」 嘉奴隆话说得尖锐,但却没有即刻行动——多勒卡伐克虽然只是站在原处,但却没让对手有任何可乘之机。而他也没有受到嘉奴隆的挑衅妄动。 「一个普通人类不可能吸食魔物。就算你乔装成这个名叫马克西米利安的人类,你终究不是人类。」 多勒卡伐克说完转过身去。他的声音不大,但却一字一句清楚地传入了嘉奴隆的耳中。 「就算最后活下来的人是你,我也无所谓。只要我们能够颠覆这个世界就好。」 他迈开脚步的同时消失在树丛之中。这片雪地上只剩下嘉奴隆一个人。这位前公爵解开原本摆出的架势呼了一口气,随后颇为不悦地哼了一声。 「最后活下来的人吗……好吧,反正我原本也就是这么打算的。」 嘉奴隆咕哝着,悠然地走在雪地上。他至少完成吃掉芭芭·雅加的目的了,那就暂且收手吧。 「差不多也该回去布琉努了。不过实在觉得有些遗憾,毕竟这个雪国好不容易要迎来春天了呢。唉,就当作是跟辛辣的火酒缘分尽了,该回布琉努去喝香醇的葡萄酒了吧。反正迟早还是要再回来的……」 嘉奴隆穿着黑靴踩在白色的大地上留下足迹,一步步缓缓离开此地。 ◎ 结束激战的荒废神殿旁,路伯修的骑兵们正为了埋葬战死的同僚们而忙碌着。但说埋葬,其实不是挖洞将尸体埋起来,只是搬到同一个地方,然后把死者的头盔和护手收回来,刻上死者的名字。 伊莉莎维塔、堤格尔、艾莲、莉姆和马斯哈也跟着士兵们一起帮忙。这些死状凄惨的尸骸,在在昭示着他们方才体验到的一切全都是现实。而这幅情景也让不少士兵们忍不住呕了出来。 现在还活着的路伯修骑兵人数不到六十人。而眼前的尸体不到二十,因此约有二十名骑兵逃离战场。但想想刚才面对的对手是什么模样,也只能说是无可厚非。 「在十贝鲁斯塔远的地方应该还有另一支部队。我们在搜寻逃亡者的时候也请他们帮忙吧。」 一名老兵提出建言,而伊莉莎维塔也采纳了。伊莉莎维塔不打算对逃亡的士兵问罪——原本阵前逃亡必须接受军法制裁,而制裁这些逃亡者不但是为了保全部队的士气,同时也为了避免让留下来死战的士兵们心生不满,这是必要的处置。 但伊莉莎维塔这次的网开一面,也得到了士兵们的赞同。 在埋葬告一段落后,伊莉莎维塔背对着余晖,开口慰劳着在场的士兵们: 「谢谢你们努力奋战,也撑过来了。」 此时这位红发战姬的模样看来相当凄惨,一头蓬乱的红发加上身上多处残破的洋装、一副白皙的肌肤遍体鳞伤,还沾满了泥土。 然而,她的脸上浮现出开朗的笑容——金色的眼眸表现出内心对士兵们怀抱的骄傲,而蓝色的眼眸则流露出对士兵们的体恤。这些意念透过她的声音传递出去,让士兵们也对其敬爱的主君挺起胸膛行礼回应。 伊莉莎维塔留下一半的兵力休息,并下令让另一半的士兵们前往搜索逃兵,各自散开行动。 在这一切结束之后,她才回头面对堤格尔。 她避开了士兵们的视 终章 距离比尔锲湖一役之后过了四天,堤格尔等人随着伊莉莎维塔一同返抵路伯修公都。伊莉莎维塔向那姆等人解释了整件事情的经过之后,正式对外发表了路伯修庇护了堤格尔的消息。 而当他们返回公都之后,迎接他们的一名栗发少女,在看到堤格尔后显露出一脸困惑的神情。这名暗红色头发的青年则温柔地伸手将她拥入怀中。她靠在这名青年的胸膛上放声大哭。 而在这天晚上,一名墨吉涅青年也悄然离开了路伯修公都。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是吗……你已经不再是乌鲁斯了啊。」 这名来自墨吉涅的旅人语带叹息地嘟哝了一声。尽管时间不长,但对他来说,和那名暗红色头发的青年一同前来路伯修公都的这趟旅程,实在是一段颇为愉快的回忆。而如果那位青年仍是乌鲁斯,这位墨吉涅青年肯定会邀他到自国仕官吧。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离开这个寒冷的国家,到我的国家去?凭你的弓术,多少弓手趋之若鹜而不可得的称号——『流星落者』,你大概不要多久就可以到手了…… 然而,离开公都走了四分之一刻钟后,这名墨吉涅青年随即抛下了这份感伤。他必须尽快赶回故国,向主君报告这件事——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还活着,而且他的弓术比起传闻中更加精湛。 堤格尔站在半圆形的露台上仰望着星空。 地点是在路伯修公都的一间旅馆。 尽管伊莉莎维塔开口邀他们留宿公宫,但堤格尔还是客气地拒绝了。 那间公宫留有太多他作为乌鲁斯时的回忆。而且,他留在公宫里面肯定会让许多人感到困惑吧。听到他这么说,伊莉莎维塔也只能笑着表示「那就没办法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伊莉莎维塔为他们安排的这间旅馆是公都内水准相当好的旅馆。旅馆内甚至设有蒸气澡堂。对于这位红发战姬这样的安排,艾莲、莉姆、马斯哈以及蒂塔都感到相当满意。 这里的晚餐也相当豪华。 「如果可以的话,我跟大家其实很想要通宵庆祝你的归来呀。」 马斯哈苦笑着说。但这对已经疲劳困顿的他们来说,实在是太累人了。毕竟才与魔物交战完,又和卡萨柯夫的军队打了一场硬仗,大家身上都还有伤没好。 「无妨。等春天一到,你就回布琉努来吧。公主殿下也很希望看到你平安无事的模样呀。」 「也对。不过我真的有办法回到布琉努去吗……」 堤格尔现在是吉斯塔特王国的客将。这是为期三年,白纸黑字的契约。然而马斯哈却摇摇头,要他无须在意。 「这次事件的问题太大了。我要去一趟吉斯塔特王都席雷吉亚,找吉斯塔特王好好谈谈。不然如果我只是来看你是不是平安,然后就这么回去,那简直就是出来跑腿的小孩子。」 马斯哈说得没错,让艾莲和莉姆也只能坐在一旁闷不吭声。这次事件险些造成布琉努王国和吉斯塔特王国之间难以修补的裂痕,对马斯哈来说,他若是不以使者的身分向吉斯塔特国王抱怨两句,实在是无法善罢甘休。 吃完晚餐之后,那姆和拉扎尔来到了他们留宿的这间旅馆。他们大概已经听伊莉莎维塔详述过前因后果了,而他们看着堤格尔时,脸上也露出了带着尴尬和困扰的笑容。 「请你们就用跟之前一样的说话方式面对我吧。」 听到堤格尔的体恤,两人同时对着堤格尔道了谢,然后跟堤格尔握了手。除此之外,其实也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 堤格尔目送两人离开之后,没有回到自己房间,而是来到旅馆二楼外的露台。 夜深了,公都以外只看得到连绵的夜色。 除了月亮和星光,放眼望去的景象中没有任何光源。但今晚没有云层遮蔽,对这位青年来说,这样就够了。 「——真是一趟漫长的旅程。」 他带着深深的感慨,回想着过去几个月间发生的事——他先是作为使者前往亚斯瓦尔王国,然后与莎夏碰面,在港都又遇见了奥尔嘉和马特维。 ——这么说起来,莎夏去世了呀…… 当堤格尔从艾莲口中听闻莎夏过世的消息,一时之间愣得说不出话来。他非常后悔没有多跟莎夏多聊聊,现在只能祷颂着风与暴雨的女神依莉丝之名,为她的灵魂祈福。 堤格尔在亚斯瓦尔王国遇到许多人和事;包含欲擒拿他们的杰梅因王子,以及与这位王子对立的艾略特王子。还有拉拢了桂妮薇亚公主,赢得了内战的塔拉多·格拉墨和他的部下路特拉等人。此外还有佣兵赛门。 后来他还遇到了白鬼魔物托尔巴兰。虽然这头魔物被莎夏打倒了,但它实在是非常可怕的对手。 ——我得进一步弄清楚那把黑弓究竟是什么来历才行。 想想托尔巴兰和芭芭·雅加说过的话,这两头魔物应该是同伙的。堤格尔不知道它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但肯定跟他与家传的黑弓有关。看来他有必要为了这件事跟包含艾莲在内的几位战姬商量一下。 在他成为乌鲁斯的这数十天之间,也发生了很多事。他成了马夫,成了伊莉莎维塔的侍从,最后被升为这位战姬大人身边的顾问。 他离开莱德梅里兹是夏末的事,原以为秋天结束就可以回到莱德梅里兹。 然而,秋天已经过去,现在冬天都要结束了。这段期间令人目不暇给的过往,就连在亚斯瓦尔王国发生的几场激战都成了令他怀念的回忆。 对堤格尔来说,能够认识伊莉莎维塔、那姆和拉扎尔是让他觉得非常幸运的事。 「乌鲁斯吗……」 如果他决定以乌鲁斯的身分活下去,结果又会如何呢。 堤格尔对他不去选择的这条路漠然地思索着。 伊莉莎维塔是个值得尊敬的主君,而那姆和拉扎尔也是可靠的上司。他在这里拥有好几个见了面会打招呼的朋友;迟早也会交到关系亲密的友人、恋人,也会组织一个家庭。 他摇摇头。现在的他已经走在完全不同的另一条人生路上。 方才的那一切都只是一场美好的白日梦。 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 「——怎么啦?」 身后传了来一声呼唤。同时,一阵徐风轻轻掠过了他的肩颈。 一个银发女孩站在他的身后。 「你穿这样跑出来会感冒的。」 「我想冷却一下自己的心绪。倒是艾莲,你还好吗?」 堤格尔带着一半认真的心情询问。你也经历了一场严苛的激战,现在是不是先就寝休息比较好——他对着艾莲这么说,但艾莲摇摇头,走到了堤格尔的身边。 两人默默地仰望着夜空。他们彼此心里都有许多话想说,只有一个晚上,实在是太不够了。 然而,艾莲和堤格尔两人都没有开口。因为他们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说起。 于是他们就这么一起眺望着星空。 好一阵子之后,艾莲才忽然想起来问了一句: 「话说,我给你的银币哪里去了?」 那是一枚上面写着『祝好运』字样的银币。是堤格尔夏末离开莱德梅里兹的时候,艾莲交给他的。对此,堤格尔苦笑着摇摇头。 「应该是沉到海里去了。」 隔了一会儿之后,他才又开口: 「也许就是它代替我承受了那场灾厄吧。」 听到堤格尔这么说,艾莲一愣一愣地呆望了他一眼,随后脸上也泛起了微笑说: 「如果你这么说的话,那就当成真是这样好了。反正你也平安回来了嘛。」 此时,他们才终于将 仰望着星空的视线抽回来,放到彼此的身上,开始天南地北地聊了起来。 聊之前的事,也聊之后的事。 这是一段非常幸福的时光。 第二部 完 后记 各位好,距离上一集已经五个月了。对于有看我在其他出版社发行的作品的读者,我们是一个月没见。 我是川口士,在此为各位读者献上《魔弹之王与战姬》第十集。哎呀,这次真的是很危险。我是在非常非常勉强的情况下向编辑争取到时间,赶着写完这本书的。虽然很赶,但如果各位读者能看得愉快,那就是我的荣幸。 这本第十集,是从第六集开始的第二部故事尾声。在第二部故事里面,我想把主要焦点集中在第一部故事中几乎没有提到的几位战姬身上。 至于黑弓跟魔弹之王嘛……呃,这个嘛,就下次再说吧…… 第三部故事将从春天开始动工,各位读者敬请期待堤格尔和几位战姬们的活跃喔!依现在的情况,※希望第三部故事能在新年的冬末初春开始出版。(编注:皆是指日方出版的状况。) 好了,让我们来做一下宣传吧—— 由柳井伸彦老师执笔的《魔弹之王与战姬》漫画版第六集即将在十月二十三号发行。内容是小说第三集到第四集的故事。柳井老师的漫画非常能够撼动人心,而且画工细腻。请有兴趣的读者一定要看看! 然后,《魔弾の王と戦姫 アンソローコミック》也将在同日出版。这本书是由诸多漫画家和作家撰写绘制,以「因为不是本传故事,所以请随便发挥」为宗旨的一册作品,内容真的是五花八门呢。这么劳师动众真是让我觉得有些惶恐,但也希望大家能够一并关注本书! 另外,在这本《魔弹之王与战姬》第十集陈列于书店架上的同时,本系列的改编动画也将在各大电视台开始播映!堤格尔跟艾莲将在电视里面又动又吃又胡闹!如果各位读者也有兴趣看看,请各位千万不要错过喔! 最后是身为作者的感谢辞——谢谢n编辑为我争取时间,也谢谢您仔细确认了动画部分的各个环节。希望我们下一次可以在比较有余裕的情况下完成这份工作。 还有,谢谢片桐雏太老师将堤格尔和艾莲等诸多本书中的登场角色画得这么迷人!谢谢您!也多亏有您,这个系列的第二部故事才能有这么完美的结束。 除此之外,也要谢谢协助本书能够陈列于书店架上的各位工作伙伴,还有各位翻开本书的读者们。谢谢大家。 那么我们下次再会了。 川口 士 各位好,距离上一集已经五个月了。对于有看我在其他出版社发行的作品的读者,我们是一个月没见。 我是川口士,在此为各位读者献上《魔弹之王与战姬》第十集。哎呀,这次真的是很危险。我是在非常非常勉强的情况下向编辑争取到时间,赶着写完这本书的。虽然很赶,但如果各位读者能看得愉快,那就是我的荣幸。 这本第十集,是从第六集开始的第二部故事尾声。在第二部故事里面,我想把主要焦点集中在第一部故事中几乎没有提到的几位战姬身上。 至于黑弓跟魔弹之王嘛……呃,这个嘛,就下次再说吧…… 第三部故事将从春天开始动工,各位读者敬请期待堤格尔和几位战姬们的活跃喔!依现在的情况,※希望第三部故事能在新年的冬末初春开始出版。(编注:皆是指日方出版的状况。) 好了,让我们来做一下宣传吧—— 由柳井伸彦老师执笔的《魔弹之王与战姬》漫画版第六集即将在十月二十三号发行。内容是小说第三集到第四集的故事。柳井老师的漫画非常能够撼动人心,而且画工细腻。请有兴趣的读者一定要看看! 然后,《魔弾の王と戦姫 アンソローコミック》也将在同日出版。这本书是由诸多漫画家和作家撰写绘制,以「因为不是本传故事,所以请随便发挥」为宗旨的一册作品,内容真的是五花八门呢。这么劳师动众真是让我觉得有些惶恐,但也希望大家能够一并关注本书! 另外,在这本《魔弹之王与战姬》第十集陈列于书店架上的同时,本系列的改编动画也将在各大电视台开始播映!堤格尔跟艾莲将在电视里面又动又吃又胡闹!如果各位读者也有兴趣看看,请各位千万不要错过喔! 最后是身为作者的感谢辞——谢谢n编辑为我争取时间,也谢谢您仔细确认了动画部分的各个环节。希望我们下一次可以在比较有余裕的情况下完成这份工作。 还有,谢谢片桐雏太老师将堤格尔和艾莲等诸多本书中的登场角色画得这么迷人!谢谢您!也多亏有您,这个系列的第二部故事才能有这么完美的结束。 除此之外,也要谢谢协助本书能够陈列于书店架上的各位工作伙伴,还有各位翻开本书的读者们。谢谢大家。 那么我们下次再会了。 川口 士 各位好,距离上一集已经五个月了。对于有看我在其他出版社发行的作品的读者,我们是一个月没见。 我是川口士,在此为各位读者献上《魔弹之王与战姬》第十集。哎呀,这次真的是很危险。我是在非常非常勉强的情况下向编辑争取到时间,赶着写完这本书的。虽然很赶,但如果各位读者能看得愉快,那就是我的荣幸。 这本第十集,是从第六集开始的第二部故事尾声。在第二部故事里面,我想把主要焦点集中在第一部故事中几乎没有提到的几位战姬身上。 至于黑弓跟魔弹之王嘛……呃,这个嘛,就下次再说吧…… 第三部故事将从春天开始动工,各位读者敬请期待堤格尔和几位战姬们的活跃喔!依现在的情况,※希望第三部故事能在新年的冬末初春开始出版。(编注:皆是指日方出版的状况。) 好了,让我们来做一下宣传吧—— 由柳井伸彦老师执笔的《魔弹之王与战姬》漫画版第六集即将在十月二十三号发行。内容是小说第三集到第四集的故事。柳井老师的漫画非常能够撼动人心,而且画工细腻。请有兴趣的读者一定要看看! 然后,《魔弾の王と戦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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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川口士,在此为各位读者献上《魔弹之王与战姬》第十集。哎呀,这次真的是很危险。我是在非常非常勉强的情况下向编辑争取到时间,赶着写完这本书的。虽然很赶,但如果各位读者能看得愉快,那就是我的荣幸。 这本第十集,是从第六集开始的第二部故事尾声。在第二部故事里面,我想把主要焦点集中在第一部故事中几乎没有提到的几位战姬身上。 至于黑弓跟魔弹之王嘛……呃,这个嘛,就下次再说吧…… 第三部故事将从春天开始动工,各位读者敬请期待堤格尔和几位战姬们的活跃喔!依现在的情况,※希望第三部故事能在新年的冬末初春开始出版。(编注:皆是指日方出版的状况。) 好了,让我们来做一下宣传吧—— 由柳井伸彦老师执笔的《魔弹之王与战姬》漫画版第六集即将在十月二十三号发行。内容是小说第三集到第四集的故事。柳井老师的漫画非常能够撼动人心,而且画工细腻。请有兴趣的读者一定要看看! 然后,《魔弾の王と戦姫 アンソローコミック》也将在同日出版。这本书是由诸多漫画家和作家撰写绘制,以「因为不是本传故事,所以请随便发挥」为宗旨的一册作品,内容真的是五花八门呢。这么劳师动众真是让我觉得有些惶恐,但也希望大家能够一并关注本书! 另外,在这本《魔弹之王与战姬》第十集陈列于书店架上的同时,本系列的改编动画也将在各大电视台开始播映!堤格尔跟艾莲将在电视里面又动又吃又胡闹!如果各位读者也有兴趣看看,请各位千万不要错过喔! 最后是身为作者的感谢辞——谢谢n编辑为我争取时间,也谢谢您仔细确认了动画部分的各个环节。希望我们下一次可以在比较有余裕的情况下完成这份工作。 还有,谢谢片桐雏太老师将堤格尔和艾莲等诸多本书中的登场角色画得这么迷人!谢谢您!也多亏有您,这个系列的第二部故事才能有这么完美的结束。 除此之外,也要谢谢协助本书能够陈列于书店架上的各位工作伙伴,还有各位翻开本书的读者们。谢谢大家。 那么我们下次再会了。 川口 士 各位好,距离上一集已经五个月了。对于有看我在其他出版社发行的作品的读者,我们是一个月没见。 我是川口士,在此为各位读者献上《魔弹之王与战姬》第十集。哎呀,这次真的是很危险。我是在非常非常勉强的情况下向编辑争取到时间,赶着写完这本书的。虽然很赶,但如果各位读者能看得愉快,那就是我的荣幸。 这本第十集,是从第六集开始的第二部故事尾声。在第二部故事里面,我想把主要焦点集中在第一部故事中几乎没有提到的几位战姬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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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射著阳光闪著亮光的长发。有著可爱面貌的同时,那赤红的双眸,带著明确的知性与爽朗,并且有著凛凛威严。 艾莲——这是她的爱称,这位可爱动人的少女正是这莱特梅利兹公国的公主。 不过,侍奉于这个宫殿的人没有不知道的吧。 向著那少女所在的屋顶,堤格尔从道路的边缘沿著墙壁爬了上去 「然后呢?上来是没关系,可是要做什么呢」 「稍微陪我一会。差不多也该对一个人默默读书感到厌烦了」 艾莲指著层层叠叠的古书说道。 「你以前也应该有过被书库里的书本所吸引而不由自主地开始读书吧?」 「说起来还真有过,不过你那边没问题吗?身为战姬,这么大白天的就开始读书」 艾莲是吉斯塔特所自豪的七战姬之一。 率领著莱特梅利兹的军队的战女神兼军师,她本身也是稀世的剑士。平常的话比起读书还是剑术的训练更符合她的形象吧。 「剑术的训练和部下的指导如何了?」 「今天白天的课已经结束了。然后作为事情的起端,这本古书好像是书库的管理员整理书本的时候发现的。想要让莉姆来阅览一下而让她保管的,可是不巧的是刚才,我去厨房偷吃午饭的时候被莉姆发现了…」 「被她说了有偷吃的闲工夫还不如读点书学习一下」 「就是那么一回事了」 艾莲手里拿著打开的书苦笑说著. 「不过,这本书开始读起来的话就觉得还是挺有趣的。所以也把你喊住了。」 「那么古旧的历史书会有趣吗?」 以前被作为俘虏带来莱特梅利兹的时候,堤格尔最先做的事情,就是拜读在这个宫殿的书库里的历史书。 …那个时候是想要了解关于战姬的事情来著。 …用艾利法尔的风将我的箭吹开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不过艾莲就是那个战姬本身。莱特梅利兹公国的历史也好吉斯塔特的历史也好,就算现在不靠书本来复习,也应该比任何人都熟悉才对。 「顺带一提这不是历史书也不是学术书哦」 「咦不是吗?公国之主在读的我还以为肯定就是那一类的呢」 「不是那么死板的东西。要说的话,就是某个狂放的诗人留下来的故事那样的东西吧。我也只是读了一半左右。」 「故事是?」 「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英雄传。记载的内容真伪也无从判断,只是作为读物来说很有趣。而且,世界可是很大的。作为战姬的其中一人,学习未知之地的英雄行为也是很重要的吧?」 艾莲抚摸著灰尘如山一般堆积的古书说著. 「不过,那么残旧古老的东西还真亏它能留下来啊」 「因为是公馆的书库啊。而且只要知道龙具的传说的话,过去的书物好好保管也是当然的吧。只是,有一个问题就是关于解读。首先是文字不通。由于它用的是旧吉斯塔特语而不是现代吉斯塔特语所以动词的句尾变化就不用说了,单词本身也有所不同。将塔与现代语比较之后再推测内容才能继续解读。所以我想堤格尔也一起解读如何所以喊住你。」 「我的话要读一本感觉要花十年的时间所以还是算了」 投降,堤格尔耸肩苦笑。 「不过对内容很感兴趣所以想要听呢。那个英雄传,举例说一下是怎样一个故事。」 「对了,就是那个!」 艾莲举起刚才在读的书,露出一副“问得好”的表情。 「现在读到的是新锐的年轻使枪者为了成为骑士而奋斗的故事。那可不是普通的骑士哦。这个故事里,如果在骑士的录取考试里合格的话就会被授予骑士勋章,这个勋章很特别。好像说是可以随意召唤龙这个传说中的圣兽,并且还能让它听令于所有者。不过这个勋章,其实隐藏有他国以及权力者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想法为之争夺的秘密,主人公虽然不由自主地被卷入那争斗的漩涡之中,但也一直怀著信念朝著自己目标中的骑士形象突进。」 「然后怎么样了呢」 「结局就让你自己来看吧。因为很有趣,所以有著自己拜读的价值。」 露出试探的笑脸的少女如此应答道。 「其他的还有…对了。这里有个稍微有点特别,虽然也当做英雄传来记载,被称作主人公的是一国的公主。但并不是第一公主的门第,而是优秀的王族。可是这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呢。」 「说起很奇怪的公主的话,我的面前就有一个相当奇怪的…不,我什么都没说」 堤格尔及时阻止了默默地把手伸向艾利法尔的艾莲。 「继续说吧」 「呼姆。然后这个公主,有著奇怪的兴趣。那就是“星图咏”,也就是创造世界地图。用自己的双腿走遍世界,创造属于自己的地图。我也有作为公主的立场,只要一想到还有这种生存方式的公主就心生向往。」 艾莲自顾自地点头说道。 「其他的也还有很多哦。这边的书里写了,作为人形的挑剔的书的精灵,和风来坊的星导师一起探寻被称为“五贤七书”的秘文书的故事。还有这边是,挥舞著被唤作魔剑的古旧之剑,将人类的仇敌击杀的剑士的故事。这个故事特别是,那个挥舞著魔剑的剑士的率直的气质让人心生好感。我想著也要给部下们作为启蒙书让他们读一下。向莉姆说了,她却说部下们比起读书也应该先专注于剑技和马术」 「嘛…眼前有更优先的事情呢」 对于莉姆想要说的事情堤格尔也没有异议。 莱特梅利兹公国也是,经常会受到战火的洗礼。 在那之中,作为战姬守护国家是艾莲的使命。 持续战斗的意志。正是被那样的艾莲的凛然的生存方式所感化,对她宣誓效忠的莉姆以及,堤格尔自身也想要助她一臂之力。 但是,现在的她带著某些期待的视线向著这边。 「对了堤格尔,你也去成为这样的英雄吧!」 「哪有想像的那么简单啊。明明我只会使用弓箭。」 「真没出息。要用那一把弓使名号响彻世界,这类的说说看看。」 「要是说了的话,反正你也会说“既然已经宣言了就去把它实现吧”」 「那是当然」 艾莲笑容满面地说道。 但是那样小孩子的表情也没有维持多久。这位银发飘飘的女性,突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 一脸严肃地仰望苍穹—— 「嘛…你就算不说那种话,感觉也会成为不输于书上所描写的剑士和骑士呢」 「诶?」 「好好想一下吧。你以为你面前的这位战姬,到底是谁」 害羞地笑出声来的艾莲如此说道。 我期待著。 少女用让人感觉到澄澈高雅的声音如此说到。 「真期待啊,堤格尔。凭你和我,到底能到底这个世界的哪里呢。我还会不断地奔跑。所以你也给我跟上。约好了哦?」 冷静透彻的副官的愿望 作者:壱日千次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我有话要说。请随我来。」 莉姆的冷漠的声音,使正在进行弓箭锻炼的堤格尔背后一冷。 (偷吃暴露了吗?还是说前些天提出的功课不行?) 一边流著冷汗怀揣著小心思,堤格尔跟在她身后走著。 从莱特梅利兹公馆的城壁外出下了坡道,进入了城外市街。道路上有很多的小摊。 走在人们的喧哗之中…突然莉姆停了下来。在她的视线的前方,是一个射击的小摊。用玩具弓将箭射出,击倒奖品就能取走。 莉姆的脸变得通红,稍微轻咳了一下之后,指著摆著二十个左右的奖品的架子的一角。 「我我想要…你帮我拿那个.」 在那里,堤格尔看见一个很可爱的小熊玩偶。 这个冷酷的女骑士有著,收集熊的玩偶的可爱兴趣。到了给自己房间的每一个都取像是古拉纳德,阿雷酷瑟之类的名字的程度。 莉姆双颊绯红,看著奖品的熊玩偶,细声细语 「…啊啊,尼奇塔…」 「已经取名了啊!?」 走到射击场的前面已经有先来的客人。是莱特梅利兹首屈一指的弓箭手,秃头的骑士卢里克。 「你好啊两位」 说著双手拘礼示意,无畏地笑著,递出玩具弓。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要来比试一下,哪边获得更多的奖品吗?」 堤格尔回想起了,当时作为俘虏来到莱特梅利兹的时候,卢里克为了侮辱自己而给了破烂的弓的事情。 稍微变得有点坏心眼,用接过来的弓,假装做出凝视的动作。 「真凄惨的弓啊…并没有使用适合的弓的素材制造。弦的张力也不好,反弹力度也太轻了」 「卢里克,你,又…」 「喂,不是那样的莉姆艾莉莎殿下!这个,不是这个射击场的弓吗!」 卢里克的光头上流著冷汗。堤格尔拍著他的背在笑。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请加油」 莉姆在堤格尔的耳边轻语道。没有光泽的金发传来香味。 「那就由先来的我开始吧」 卢里克张弓引箭…熊玩偶被一发射倒。 莉姆张开嘴,咬牙切齿,像是看著杀父之敌一般 「可可恶的卢里克…」 「玩偶已经没有了啊…那那莉姆,要射点什么做为替代?」 「卢里克」 「不是奖品的话可不行啊!」 莉姆一副令人心酸的神情看著卢里克从店主那接过的玩偶 「啊啊,可怜的尼奇塔。居然被箭射倒带走了…」 因为没有办法,堤格尔把箭射向其他的奖品。缎带,木雕的人偶,发饰…尽量选大概会受女性喜爱的东西,但莉姆还是一直低著头。 两名使弓的能手,没有一箭射空。聚集围观的人们,不断传来感叹的声音。 奖品越来越少,架子也开始变得寂寞。 「大爷们,请绕了小的吧。这样下去就没得活路了。」 射击场的店主露出死灰一般的表情。的确继续下去的话令人感到凄惨。 卢里克也并不是想要奖品的。那样的话… 「呐卢里克。我们轮流放箭,哪边先没有射倒奖品就算输。然后胜者,只得到最开始的奖品熊玩偶,这样如何?」 一直低头的莉姆,立刻就抬起头来。卢里克「嗯嗯,这样可以」地回到,于是胜负再开。 心情低落的店主立刻就变得有精神起来,作为这场赌注的裁判。 围观两人的绝技的人们热情高涨,莉姆像是在祈祷一般看著战况。 然后…二十个奖品只剩下了一个,到堤格尔的回合。要是这个射倒了,就进入延长战了。 (要上了…) 堤格尔放箭的瞬间——突然响起噗咚!一声,箭完全偏离了轨迹飞出。 「胜利者是,卢里克!」店主大声地宣布,迎来围观的人们一阵喝彩。 堤格尔感觉没脸见人,低头看弓。弦已经完全断掉了。莉姆的双唇哆嗦。 「卢里克!果然你又是,给他粗劣的弓!」 「所以说那是店里的弓!?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你也来说点什么啊!」 「我明明那么相信你…」 「不要顺著那个话啊!」 三人吵吵嚷嚷的时候,围观的人们已经散去。 卢里克用手抚摸把玩著熊玩偶。 「可是啊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你还真是对这个特别执著呢」 堤格尔为难地看著莉姆。知道她喜欢玩偶这件事的,只有少数几个人。 「啊啊,想著送给蒂塔大概会开心吧」 「是这样啊。那请收下吧」 实在是过于轻描淡写,直接就将玩偶递给了堤格尔。 「哈哈哈,虽然是店里的东西,就把这个当做交给你粗劣的弓的赔罪吧。因为已经没有作为赔罪的能剃的头发了」 开玩笑地敲敲自己的光头,卢里克就此离去。 莉姆的冰冷脸容瞬间崩解,用犹如母亲一般的目光看著玩偶…然后轻咳整理了一下,在附近的小摊买了两杯葡萄酒,递出一杯。 「这是回礼」连耳朵都变得赤红,用快要消失的声音说到,「十,十分感谢」 堤格尔收下葡萄酒,碰杯,一饮而尽。莉姆轻声地笑了起来。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我有话要说。请随我来。」 莉姆的冷漠的声音,使正在进行弓箭锻炼的堤格尔背后一冷。 (偷吃暴露了吗?还是说前些天提出的功课不行?) 一边流著冷汗怀揣著小心思,堤格尔跟在她身后走著。 从莱特梅利兹公馆的城壁外出下了坡道,进入了城外市街。道路上有很多的小摊。 走在人们的喧哗之中…突然莉姆停了下来。在她的视线的前方,是一个射击的小摊。用玩具弓将箭射出,击倒奖品就能取走。 莉姆的脸变得通红,稍微轻咳了一下之后,指著摆著二十个左右的奖品的架子的一角。 「我我想要…你帮我拿那个.」 在那里,堤格尔看见一个很可爱的小熊玩偶。 这个冷酷的女骑士有著,收集熊的玩偶的可爱兴趣。到了给自己房间的每一个都取像是古拉纳德,阿雷酷瑟之类的名字的程度。 莉姆双颊绯红,看著奖品的熊玩偶,细声细语 「…啊啊,尼奇塔…」 「已经取名了啊!?」 走到射击场的前面已经有先来的客人。是莱特梅利兹首屈一指的弓箭手,秃头的骑士卢里克。 「你好啊两位」 说著双手拘礼示意,无畏地笑著,递出玩具弓。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要来比试一下,哪边获得更多的奖品吗?」 堤格尔回想起了,当时作为俘虏来到莱特梅利兹的时候,卢里克为了侮辱自己而给了破烂的弓的事情。 稍微变得有点坏心眼,用接过来的弓,假装做出凝视的动作。 「真凄惨的弓啊…并没有使用适合的弓的素材制造。弦的张力也不好,反弹力度也太轻了」 「卢里克,你,又…」 「喂,不是那样的莉姆艾莉莎殿下!这个,不是这个射击场的弓吗!」 卢里克的光头上流著冷汗。堤格尔拍著他的背在笑。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请加油」 莉姆在堤格尔的耳边轻语道。没有光泽的金发传来香味。 「那就由先来的我开始吧」 卢里克张弓引箭…熊玩偶被一发射倒。 莉姆张开嘴,咬牙切齿,像是看著杀父之敌一般 「可可恶的卢里克…」 「玩偶已经没有了啊…那那莉姆,要射点什么做为替代?」 「卢里克」 「不是奖品的话可不行啊!」 莉姆一副令人心酸的神情看著卢里克从店主那接过的玩偶 「啊啊,可怜的尼奇塔。居然被箭射倒带走了…」 因为没有办法,堤格尔把箭射向其他的奖品。缎带,木雕的人偶,发饰…尽量选大概会受女性喜爱的东西,但莉姆还是一直低著头。 两名使弓的能手,没有一箭射空。聚集围观的人们,不断传来感叹的声音。 奖品越来越少,架子也开始变得寂寞。 「大爷们,请绕了小的吧。这样下去就没得活路了。」 射击场的店主露出死灰一般的表情。的确继续下去的话令人感到凄惨。 卢里克也并不是想要奖品的。那样的话… 「呐卢里克。我们轮流放箭,哪边先没有射倒奖品就算输。然后胜者,只得到最开始的奖品熊玩偶,这样如何?」 一直低头的莉姆,立刻就抬起头来。卢里克「嗯嗯,这样可以」地回到,于是胜负再开。 心情低落的店主立刻就变得有精神起来,作为这场赌注的裁判。 围观两人的绝技的人们热情高涨,莉姆像是在祈祷一般看著战况。 然后…二十个奖品只剩下了一个,到堤格尔的回合。要是这个射倒了,就进入延长战了。 (要上了…) 堤格尔放箭的瞬间——突然响起噗咚!一声,箭完全偏离了轨迹飞出。 「胜利者是,卢里克!」店主大声地宣布,迎来围观的人们一阵喝彩。 堤格尔感觉没脸见人,低头看弓。弦已经完全断掉了。莉姆的双唇哆嗦。 「卢里克!果然你又是,给他粗劣的弓!」 「所以说那是店里的弓!?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你也来说点什么啊!」 「我明明那么相信你…」 「不要顺著那个话啊!」 三人吵吵嚷嚷的时候,围观的人们已经散去。 卢里克用手抚摸把玩著熊玩偶。 「可是啊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你还真是对这个特别执著呢」 堤格尔为难地看著莉姆。知道她喜欢玩偶这件事的,只有少数几个人。 「啊啊,想著送给蒂塔大概会开心吧」 「是这样啊。那请收下吧」 实在是过于轻描淡写,直接就将玩偶递给了堤格尔。 「哈哈哈,虽然是店里的东西,就把这个当做交给你粗劣的弓的赔罪吧。因为已经没有作为赔罪的能剃的头发了」 开玩笑地敲敲自己的光头,卢里克就此离去。 莉姆的冰冷脸容瞬间崩解,用犹如母亲一般的目光看著玩偶…然后轻咳整理了一下,在附近的小摊买了两杯葡萄酒,递出一杯。 「这是回礼」连耳朵都变得赤红,用快要消失的声音说到,「十,十分感谢」 堤格尔收下葡萄酒,碰杯,一饮而尽。莉姆轻声地笑了起来。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我有话要说。请随我来。」 莉姆的冷漠的声音,使正在进行弓箭锻炼的堤格尔背后一冷。 (偷吃暴露了吗?还是说前些天提出的功课不行?) 一边流著冷汗怀揣著小心思,堤格尔跟在她身后走著。 从莱特梅利兹公馆的城壁外出下了坡道,进入了城外市街。道路上有很多的小摊。 走在人们的喧哗之中…突然莉姆停了下来。在她的视线的前方,是一个射击的小摊。用玩具弓将箭射出,击倒奖品就能取走。 莉姆的脸变得通红,稍微轻咳了一下之后,指著摆著二十个左右的奖品的架子的一角。 「我我想要…你帮我拿那个.」 在那里,堤格尔看见一个很可爱的小熊玩偶。 这个冷酷的女骑士有著,收集熊的玩偶的可爱兴趣。到了给自己房间的每一个都取像是古拉纳德,阿雷酷瑟之类的名字的程度。 莉姆双颊绯红,看著奖品的熊玩偶,细声细语 「…啊啊,尼奇塔…」 「已经取名了啊!?」 走到射击场的前面已经有先来的客人。是莱特梅利兹首屈一指的弓箭手,秃头的骑士卢里克。 「你好啊两位」 说著双手拘礼示意,无畏地笑著,递出玩具弓。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要来比试一下,哪边获得更多的奖品吗?」 堤格尔回想起了,当时作为俘虏来到莱特梅利兹的时候,卢里克为了侮辱自己而给了破烂的弓的事情。 稍微变得有点坏心眼,用接过来的弓,假装做出凝视的动作。 「真凄惨的弓啊…并没有使用适合的弓的素材制造。弦的张力也不好,反弹力度也太轻了」 「卢里克,你,又…」 「喂,不是那样的莉姆艾莉莎殿下!这个,不是这个射击场的弓吗!」 卢里克的光头上流著冷汗。堤格尔拍著他的背在笑。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请加油」 莉姆在堤格尔的耳边轻语道。没有光泽的金发传来香味。 「那就由先来的我开始吧」 卢里克张弓引箭…熊玩偶被一发射倒。 莉姆张开嘴,咬牙切齿,像是看著杀父之敌一般 「可可恶的卢里克…」 「玩偶已经没有了啊…那那莉姆,要射点什么做为替代?」 「卢里克」 「不是奖品的话可不行啊!」 莉姆一副令人心酸的神情看著卢里克从店主那接过的玩偶 「啊啊,可怜的尼奇塔。居然被箭射倒带走了…」 因为没有办法,堤格尔把箭射向其他的奖品。缎带,木雕的人偶,发饰…尽量选大概会受女性喜爱的东西,但莉姆还是一直低著头。 两名使弓的能手,没有一箭射空。聚集围观的人们,不断传来感叹的声音。 奖品越来越少,架子也开始变得寂寞。 「大爷们,请绕了小的吧。这样下去就没得活路了。」 射击场的店主露出死灰一般的表情。的确继续下去的话令人感到凄惨。 卢里克也并不是想要奖品的。那样的话… 「呐卢里克。我们轮流放箭,哪边先没有射倒奖品就算输。然后胜者,只得到最开始的奖品熊玩偶,这样如何?」 一直低头的莉姆,立刻就抬起头来。卢里克「嗯嗯,这样可以」地回到,于是胜负再开。 心情低落的店主立刻就变得有精神起来,作为这场赌注的裁判。 围观两人的绝技的人们热情高涨,莉姆像是在祈祷一般看著战况。 然后…二十个奖品只剩下了一个,到堤格尔的回合。要是这个射倒了,就进入延长战了。 (要上了…) 堤格尔放箭的瞬间——突然响起噗咚!一声,箭完全偏离了轨迹飞出。 「胜利者是,卢里克!」店主大声地宣布,迎来围观的人们一阵喝彩。 堤格尔感觉没脸见人,低头看弓。弦已经完全断掉了。莉姆的双唇哆嗦。 「卢里克!果然你又是,给他粗劣的弓!」 「所以说那是店里的弓!?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你也来说点什么啊!」 「我明明那么相信你…」 「不要顺著那个话啊!」 三人吵吵嚷嚷的时候,围观的人们已经散去。 卢里克用手抚摸把玩著熊玩偶。 「可是啊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你还真是对这个特别执著呢」 堤格尔为难地看著莉姆。知道她喜欢玩偶这件事的,只有少数几个人。 「啊啊,想著送给蒂塔大概会开心吧」 「是这样啊。那请收下吧」 实在是过于轻描淡写,直接就将玩偶递给了堤格尔。 「哈哈哈,虽然是店里的东西,就把这个当做交给你粗劣的弓的赔罪吧。因为已经没有作为赔罪的能剃的头发了」 开玩笑地敲敲自己的光头,卢里克就此离去。 莉姆的冰冷脸容瞬间崩解,用犹如母亲一般的目光看著玩偶…然后轻咳整理了一下,在附近的小摊买了两杯葡萄酒,递出一杯。 「这是回礼」连耳朵都变得赤红,用快要消失的声音说到,「十,十分感谢」 堤格尔收下葡萄酒,碰杯,一饮而尽。莉姆轻声地笑了起来。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我有话要说。请随我来。」 莉姆的冷漠的声音,使正在进行弓箭锻炼的堤格尔背后一冷。 (偷吃暴露了吗?还是说前些天提出的功课不行?) 一边流著冷汗怀揣著小心思,堤格尔跟在她身后走著。 从莱特梅利兹公馆的城壁外出下了坡道,进入了城外市街。道路上有很多的小摊。 走在人们的喧哗之中…突然莉姆停了下来。在她的视线的前方,是一个射击的小摊。用玩具弓将箭射出,击倒奖品就能取走。 莉姆的脸变得通红,稍微轻咳了一下之后,指著摆著二十个左右的奖品的架子的一角。 「我我想要…你帮我拿那个.」 在那里,堤格尔看见一个很可爱的小熊玩偶。 这个冷酷的女骑士有著,收集熊的玩偶的可爱兴趣。到了给自己房间的每一个都取像是古拉纳德,阿雷酷瑟之类的名字的程度。 莉姆双颊绯红,看著奖品的熊玩偶,细声细语 「…啊啊,尼奇塔…」 「已经取名了啊!?」 走到射击场的前面已经有先来的客人。是莱特梅利兹首屈一指的弓箭手,秃头的骑士卢里克。 「你好啊两位」 说著双手拘礼示意,无畏地笑著,递出玩具弓。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要来比试一下,哪边获得更多的奖品吗?」 堤格尔回想起了,当时作为俘虏来到莱特梅利兹的时候,卢里克为了侮辱自己而给了破烂的弓的事情。 稍微变得有点坏心眼,用接过来的弓,假装做出凝视的动作。 「真凄惨的弓啊…并没有使用适合的弓的素材制造。弦的张力也不好,反弹力度也太轻了」 「卢里克,你,又…」 「喂,不是那样的莉姆艾莉莎殿下!这个,不是这个射击场的弓吗!」 卢里克的光头上流著冷汗。堤格尔拍著他的背在笑。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请加油」 莉姆在堤格尔的耳边轻语道。没有光泽的金发传来香味。 「那就由先来的我开始吧」 卢里克张弓引箭…熊玩偶被一发射倒。 莉姆张开嘴,咬牙切齿,像是看著杀父之敌一般 「可可恶的卢里克…」 「玩偶已经没有了啊…那那莉姆,要射点什么做为替代?」 「卢里克」 「不是奖品的话可不行啊!」 莉姆一副令人心酸的神情看著卢里克从店主那接过的玩偶 「啊啊,可怜的尼奇塔。居然被箭射倒带走了…」 因为没有办法,堤格尔把箭射向其他的奖品。缎带,木雕的人偶,发饰…尽量选大概会受女性喜爱的东西,但莉姆还是一直低著头。 两名使弓的能手,没有一箭射空。聚集围观的人们,不断传来感叹的声音。 奖品越来越少,架子也开始变得寂寞。 「大爷们,请绕了小的吧。这样下去就没得活路了。」 射击场的店主露出死灰一般的表情。的确继续下去的话令人感到凄惨。 卢里克也并不是想要奖品的。那样的话… 「呐卢里克。我们轮流放箭,哪边先没有射倒奖品就算输。然后胜者,只得到最开始的奖品熊玩偶,这样如何?」 一直低头的莉姆,立刻就抬起头来。卢里克「嗯嗯,这样可以」地回到,于是胜负再开。 心情低落的店主立刻就变得有精神起来,作为这场赌注的裁判。 围观两人的绝技的人们热情高涨,莉姆像是在祈祷一般看著战况。 然后…二十个奖品只剩下了一个,到堤格尔的回合。要是这个射倒了,就进入延长战了。 (要上了…) 堤格尔放箭的瞬间——突然响起噗咚!一声,箭完全偏离了轨迹飞出。 「胜利者是,卢里克!」店主大声地宣布,迎来围观的人们一阵喝彩。 堤格尔感觉没脸见人,低头看弓。弦已经完全断掉了。莉姆的双唇哆嗦。 「卢里克!果然你又是,给他粗劣的弓!」 「所以说那是店里的弓!?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你也来说点什么啊!」 「我明明那么相信你…」 「不要顺著那个话啊!」 三人吵吵嚷嚷的时候,围观的人们已经散去。 卢里克用手抚摸把玩著熊玩偶。 「可是啊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你还真是对这个特别执著呢」 堤格尔为难地看著莉姆。知道她喜欢玩偶这件事的,只有少数几个人。 「啊啊,想著送给蒂塔大概会开心吧」 「是这样啊。那请收下吧」 实在是过于轻描淡写,直接就将玩偶递给了堤格尔。 「哈哈哈,虽然是店里的东西,就把这个当做交给你粗劣的弓的赔罪吧。因为已经没有作为赔罪的能剃的头发了」 开玩笑地敲敲自己的光头,卢里克就此离去。 莉姆的冰冷脸容瞬间崩解,用犹如母亲一般的目光看著玩偶…然后轻咳整理了一下,在附近的小摊买了两杯葡萄酒,递出一杯。 「这是回礼」连耳朵都变得赤红,用快要消失的声音说到,「十,十分感谢」 堤格尔收下葡萄酒,碰杯,一饮而尽。莉姆轻声地笑了起来。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我有话要说。请随我来。」 莉姆的冷漠的声音,使正在进行弓箭锻炼的堤格尔背后一冷。 (偷吃暴露了吗?还是说前些天提出的功课不行?) 一边流著冷汗怀揣著小心思,堤格尔跟在她身后走著。 从莱特梅利兹公馆的城壁外出下了坡道,进入了城外市街。道路上有很多的小摊。 走在人们的喧哗之中…突然莉姆停了下来。在她的视线的前方,是一个射击的小摊。用玩具弓将箭射出,击倒奖品就能取走。 莉姆的脸变得通红,稍微轻咳了一下之后,指著摆著二十个左右的奖品的架子的一角。 「我我想要…你帮我拿那个.」 在那里,堤格尔看见一个很可爱的小熊玩偶。 这个冷酷的女骑士有著,收集熊的玩偶的可爱兴趣。到了给自己房间的每一个都取像是古拉纳德,阿雷酷瑟之类的名字的程度。 莉姆双颊绯红,看著奖品的熊玩偶,细声细语 「…啊啊,尼奇塔…」 「已经取名了啊!?」 走到射击场的前面已经有先来的客人。是莱特梅利兹首屈一指的弓箭手,秃头的骑士卢里克。 「你好啊两位」 说著双手拘礼示意,无畏地笑著,递出玩具弓。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要来比试一下,哪边获得更多的奖品吗?」 堤格尔回想起了,当时作为俘虏来到莱特梅利兹的时候,卢里克为了侮辱自己而给了破烂的弓的事情。 稍微变得有点坏心眼,用接过来的弓,假装做出凝视的动作。 「真凄惨的弓啊…并没有使用适合的弓的素材制造。弦的张力也不好,反弹力度也太轻了」 「卢里克,你,又…」 「喂,不是那样的莉姆艾莉莎殿下!这个,不是这个射击场的弓吗!」 卢里克的光头上流著冷汗。堤格尔拍著他的背在笑。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请加油」 莉姆在堤格尔的耳边轻语道。没有光泽的金发传来香味。 「那就由先来的我开始吧」 卢里克张弓引箭…熊玩偶被一发射倒。 莉姆张开嘴,咬牙切齿,像是看著杀父之敌一般 「可可恶的卢里克…」 「玩偶已经没有了啊…那那莉姆,要射点什么做为替代?」 「卢里克」 「不是奖品的话可不行啊!」 莉姆一副令人心酸的神情看著卢里克从店主那接过的玩偶 「啊啊,可怜的尼奇塔。居然被箭射倒带走了…」 因为没有办法,堤格尔把箭射向其他的奖品。缎带,木雕的人偶,发饰…尽量选大概会受女性喜爱的东西,但莉姆还是一直低著头。 两名使弓的能手,没有一箭射空。聚集围观的人们,不断传来感叹的声音。 奖品越来越少,架子也开始变得寂寞。 「大爷们,请绕了小的吧。这样下去就没得活路了。」 射击场的店主露出死灰一般的表情。的确继续下去的话令人感到凄惨。 卢里克也并不是想要奖品的。那样的话… 「呐卢里克。我们轮流放箭,哪边先没有射倒奖品就算输。然后胜者,只得到最开始的奖品熊玩偶,这样如何?」 一直低头的莉姆,立刻就抬起头来。卢里克「嗯嗯,这样可以」地回到,于是胜负再开。 心情低落的店主立刻就变得有精神起来,作为这场赌注的裁判。 围观两人的绝技的人们热情高涨,莉姆像是在祈祷一般看著战况。 然后…二十个奖品只剩下了一个,到堤格尔的回合。要是这个射倒了,就进入延长战了。 (要上了…) 堤格尔放箭的瞬间——突然响起噗咚!一声,箭完全偏离了轨迹飞出。 「胜利者是,卢里克!」店主大声地宣布,迎来围观的人们一阵喝彩。 堤格尔感觉没脸见人,低头看弓。弦已经完全断掉了。莉姆的双唇哆嗦。 「卢里克!果然你又是,给他粗劣的弓!」 「所以说那是店里的弓!?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你也来说点什么啊!」 「我明明那么相信你…」 「不要顺著那个话啊!」 三人吵吵嚷嚷的时候,围观的人们已经散去。 卢里克用手抚摸把玩著熊玩偶。 「可是啊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你还真是对这个特别执著呢」 堤格尔为难地看著莉姆。知道她喜欢玩偶这件事的,只有少数几个人。 「啊啊,想著送给蒂塔大概会开心吧」 「是这样啊。那请收下吧」 实在是过于轻描淡写,直接就将玩偶递给了堤格尔。 「哈哈哈,虽然是店里的东西,就把这个当做交给你粗劣的弓的赔罪吧。因为已经没有作为赔罪的能剃的头发了」 开玩笑地敲敲自己的光头,卢里克就此离去。 莉姆的冰冷脸容瞬间崩解,用犹如母亲一般的目光看著玩偶…然后轻咳整理了一下,在附近的小摊买了两杯葡萄酒,递出一杯。 「这是回礼」连耳朵都变得赤红,用快要消失的声音说到,「十,十分感谢」 堤格尔收下葡萄酒,碰杯,一饮而尽。莉姆轻声地笑了起来。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我有话要说。请随我来。」 莉姆的冷漠的声音,使正在进行弓箭锻炼的堤格尔背后一冷。 (偷吃暴露了吗?还是说前些天提出的功课不行?) 一边流著冷汗怀揣著小心思,堤格尔跟在她身后走著。 从莱特梅利兹公馆的城壁外出下了坡道,进入了城外市街。道路上有很多的小摊。 走在人们的喧哗之中…突然莉姆停了下来。在她的视线的前方,是一个射击的小摊。用玩具弓将箭射出,击倒奖品就能取走。 莉姆的脸变得通红,稍微轻咳了一下之后,指著摆著二十个左右的奖品的架子的一角。 「我我想要…你帮我拿那个.」 在那里,堤格尔看见一个很可爱的小熊玩偶。 这个冷酷的女骑士有著,收集熊的玩偶的可爱兴趣。到了给自己房间的每一个都取像是古拉纳德,阿雷酷瑟之类的名字的程度。 莉姆双颊绯红,看著奖品的熊玩偶,细声细语 「…啊啊,尼奇塔…」 「已经取名了啊!?」 走到射击场的前面已经有先来的客人。是莱特梅利兹首屈一指的弓箭手,秃头的骑士卢里克。 「你好啊两位」 说著双手拘礼示意,无畏地笑著,递出玩具弓。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要来比试一下,哪边获得更多的奖品吗?」 堤格尔回想起了,当时作为俘虏来到莱特梅利兹的时候,卢里克为了侮辱自己而给了破烂的弓的事情。 稍微变得有点坏心眼,用接过来的弓,假装做出凝视的动作。 「真凄惨的弓啊…并没有使用适合的弓的素材制造。弦的张力也不好,反弹力度也太轻了」 「卢里克,你,又…」 「喂,不是那样的莉姆艾莉莎殿下!这个,不是这个射击场的弓吗!」 卢里克的光头上流著冷汗。堤格尔拍著他的背在笑。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请加油」 莉姆在堤格尔的耳边轻语道。没有光泽的金发传来香味。 「那就由先来的我开始吧」 卢里克张弓引箭…熊玩偶被一发射倒。 莉姆张开嘴,咬牙切齿,像是看著杀父之敌一般 「可可恶的卢里克…」 「玩偶已经没有了啊…那那莉姆,要射点什么做为替代?」 「卢里克」 「不是奖品的话可不行啊!」 莉姆一副令人心酸的神情看著卢里克从店主那接过的玩偶 「啊啊,可怜的尼奇塔。居然被箭射倒带走了…」 因为没有办法,堤格尔把箭射向其他的奖品。缎带,木雕的人偶,发饰…尽量选大概会受女性喜爱的东西,但莉姆还是一直低著头。 两名使弓的能手,没有一箭射空。聚集围观的人们,不断传来感叹的声音。 奖品越来越少,架子也开始变得寂寞。 「大爷们,请绕了小的吧。这样下去就没得活路了。」 射击场的店主露出死灰一般的表情。的确继续下去的话令人感到凄惨。 卢里克也并不是想要奖品的。那样的话… 「呐卢里克。我们轮流放箭,哪边先没有射倒奖品就算输。然后胜者,只得到最开始的奖品熊玩偶,这样如何?」 一直低头的莉姆,立刻就抬起头来。卢里克「嗯嗯,这样可以」地回到,于是胜负再开。 心情低落的店主立刻就变得有精神起来,作为这场赌注的裁判。 围观两人的绝技的人们热情高涨,莉姆像是在祈祷一般看著战况。 然后…二十个奖品只剩下了一个,到堤格尔的回合。要是这个射倒了,就进入延长战了。 (要上了…) 堤格尔放箭的瞬间——突然响起噗咚!一声,箭完全偏离了轨迹飞出。 「胜利者是,卢里克!」店主大声地宣布,迎来围观的人们一阵喝彩。 堤格尔感觉没脸见人,低头看弓。弦已经完全断掉了。莉姆的双唇哆嗦。 「卢里克!果然你又是,给他粗劣的弓!」 「所以说那是店里的弓!?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你也来说点什么啊!」 「我明明那么相信你…」 「不要顺著那个话啊!」 三人吵吵嚷嚷的时候,围观的人们已经散去。 卢里克用手抚摸把玩著熊玩偶。 「可是啊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你还真是对这个特别执著呢」 堤格尔为难地看著莉姆。知道她喜欢玩偶这件事的,只有少数几个人。 「啊啊,想著送给蒂塔大概会开心吧」 「是这样啊。那请收下吧」 实在是过于轻描淡写,直接就将玩偶递给了堤格尔。 「哈哈哈,虽然是店里的东西,就把这个当做交给你粗劣的弓的赔罪吧。因为已经没有作为赔罪的能剃的头发了」 开玩笑地敲敲自己的光头,卢里克就此离去。 莉姆的冰冷脸容瞬间崩解,用犹如母亲一般的目光看著玩偶…然后轻咳整理了一下,在附近的小摊买了两杯葡萄酒,递出一杯。 「这是回礼」连耳朵都变得赤红,用快要消失的声音说到,「十,十分感谢」 堤格尔收下葡萄酒,碰杯,一饮而尽。莉姆轻声地笑了起来。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我有话要说。请随我来。」 莉姆的冷漠的声音,使正在进行弓箭锻炼的堤格尔背后一冷。 (偷吃暴露了吗?还是说前些天提出的功课不行?) 一边流著冷汗怀揣著小心思,堤格尔跟在她身后走著。 从莱特梅利兹公馆的城壁外出下了坡道,进入了城外市街。道路上有很多的小摊。 走在人们的喧哗之中…突然莉姆停了下来。在她的视线的前方,是一个射击的小摊。用玩具弓将箭射出,击倒奖品就能取走。 莉姆的脸变得通红,稍微轻咳了一下之后,指著摆著二十个左右的奖品的架子的一角。 「我我想要…你帮我拿那个.」 在那里,堤格尔看见一个很可爱的小熊玩偶。 这个冷酷的女骑士有著,收集熊的玩偶的可爱兴趣。到了给自己房间的每一个都取像是古拉纳德,阿雷酷瑟之类的名字的程度。 莉姆双颊绯红,看著奖品的熊玩偶,细声细语 「…啊啊,尼奇塔…」 「已经取名了啊!?」 走到射击场的前面已经有先来的客人。是莱特梅利兹首屈一指的弓箭手,秃头的骑士卢里克。 「你好啊两位」 说著双手拘礼示意,无畏地笑著,递出玩具弓。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要来比试一下,哪边获得更多的奖品吗?」 堤格尔回想起了,当时作为俘虏来到莱特梅利兹的时候,卢里克为了侮辱自己而给了破烂的弓的事情。 稍微变得有点坏心眼,用接过来的弓,假装做出凝视的动作。 「真凄惨的弓啊…并没有使用适合的弓的素材制造。弦的张力也不好,反弹力度也太轻了」 「卢里克,你,又…」 「喂,不是那样的莉姆艾莉莎殿下!这个,不是这个射击场的弓吗!」 卢里克的光头上流著冷汗。堤格尔拍著他的背在笑。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请加油」 莉姆在堤格尔的耳边轻语道。没有光泽的金发传来香味。 「那就由先来的我开始吧」 卢里克张弓引箭…熊玩偶被一发射倒。 莉姆张开嘴,咬牙切齿,像是看著杀父之敌一般 「可可恶的卢里克…」 「玩偶已经没有了啊…那那莉姆,要射点什么做为替代?」 「卢里克」 「不是奖品的话可不行啊!」 莉姆一副令人心酸的神情看著卢里克从店主那接过的玩偶 「啊啊,可怜的尼奇塔。居然被箭射倒带走了…」 因为没有办法,堤格尔把箭射向其他的奖品。缎带,木雕的人偶,发饰…尽量选大概会受女性喜爱的东西,但莉姆还是一直低著头。 两名使弓的能手,没有一箭射空。聚集围观的人们,不断传来感叹的声音。 奖品越来越少,架子也开始变得寂寞。 「大爷们,请绕了小的吧。这样下去就没得活路了。」 射击场的店主露出死灰一般的表情。的确继续下去的话令人感到凄惨。 卢里克也并不是想要奖品的。那样的话… 「呐卢里克。我们轮流放箭,哪边先没有射倒奖品就算输。然后胜者,只得到最开始的奖品熊玩偶,这样如何?」 一直低头的莉姆,立刻就抬起头来。卢里克「嗯嗯,这样可以」地回到,于是胜负再开。 心情低落的店主立刻就变得有精神起来,作为这场赌注的裁判。 围观两人的绝技的人们热情高涨,莉姆像是在祈祷一般看著战况。 然后…二十个奖品只剩下了一个,到堤格尔的回合。要是这个射倒了,就进入延长战了。 (要上了…) 堤格尔放箭的瞬间——突然响起噗咚!一声,箭完全偏离了轨迹飞出。 「胜利者是,卢里克!」店主大声地宣布,迎来围观的人们一阵喝彩。 堤格尔感觉没脸见人,低头看弓。弦已经完全断掉了。莉姆的双唇哆嗦。 「卢里克!果然你又是,给他粗劣的弓!」 「所以说那是店里的弓!?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你也来说点什么啊!」 「我明明那么相信你…」 「不要顺著那个话啊!」 三人吵吵嚷嚷的时候,围观的人们已经散去。 卢里克用手抚摸把玩著熊玩偶。 「可是啊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你还真是对这个特别执著呢」 堤格尔为难地看著莉姆。知道她喜欢玩偶这件事的,只有少数几个人。 「啊啊,想著送给蒂塔大概会开心吧」 「是这样啊。那请收下吧」 实在是过于轻描淡写,直接就将玩偶递给了堤格尔。 「哈哈哈,虽然是店里的东西,就把这个当做交给你粗劣的弓的赔罪吧。因为已经没有作为赔罪的能剃的头发了」 开玩笑地敲敲自己的光头,卢里克就此离去。 莉姆的冰冷脸容瞬间崩解,用犹如母亲一般的目光看著玩偶…然后轻咳整理了一下,在附近的小摊买了两杯葡萄酒,递出一杯。 「这是回礼」连耳朵都变得赤红,用快要消失的声音说到,「十,十分感谢」 堤格尔收下葡萄酒,碰杯,一饮而尽。莉姆轻声地笑了起来。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我有话要说。请随我来。」 莉姆的冷漠的声音,使正在进行弓箭锻炼的堤格尔背后一冷。 (偷吃暴露了吗?还是说前些天提出的功课不行?) 一边流著冷汗怀揣著小心思,堤格尔跟在她身后走著。 从莱特梅利兹公馆的城壁外出下了坡道,进入了城外市街。道路上有很多的小摊。 走在人们的喧哗之中…突然莉姆停了下来。在她的视线的前方,是一个射击的小摊。用玩具弓将箭射出,击倒奖品就能取走。 莉姆的脸变得通红,稍微轻咳了一下之后,指著摆著二十个左右的奖品的架子的一角。 「我我想要…你帮我拿那个.」 在那里,堤格尔看见一个很可爱的小熊玩偶。 这个冷酷的女骑士有著,收集熊的玩偶的可爱兴趣。到了给自己房间的每一个都取像是古拉纳德,阿雷酷瑟之类的名字的程度。 莉姆双颊绯红,看著奖品的熊玩偶,细声细语 「…啊啊,尼奇塔…」 「已经取名了啊!?」 走到射击场的前面已经有先来的客人。是莱特梅利兹首屈一指的弓箭手,秃头的骑士卢里克。 「你好啊两位」 说著双手拘礼示意,无畏地笑著,递出玩具弓。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要来比试一下,哪边获得更多的奖品吗?」 堤格尔回想起了,当时作为俘虏来到莱特梅利兹的时候,卢里克为了侮辱自己而给了破烂的弓的事情。 稍微变得有点坏心眼,用接过来的弓,假装做出凝视的动作。 「真凄惨的弓啊…并没有使用适合的弓的素材制造。弦的张力也不好,反弹力度也太轻了」 「卢里克,你,又…」 「喂,不是那样的莉姆艾莉莎殿下!这个,不是这个射击场的弓吗!」 卢里克的光头上流著冷汗。堤格尔拍著他的背在笑。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请加油」 莉姆在堤格尔的耳边轻语道。没有光泽的金发传来香味。 「那就由先来的我开始吧」 卢里克张弓引箭…熊玩偶被一发射倒。 莉姆张开嘴,咬牙切齿,像是看著杀父之敌一般 「可可恶的卢里克…」 「玩偶已经没有了啊…那那莉姆,要射点什么做为替代?」 「卢里克」 「不是奖品的话可不行啊!」 莉姆一副令人心酸的神情看著卢里克从店主那接过的玩偶 「啊啊,可怜的尼奇塔。居然被箭射倒带走了…」 因为没有办法,堤格尔把箭射向其他的奖品。缎带,木雕的人偶,发饰…尽量选大概会受女性喜爱的东西,但莉姆还是一直低著头。 两名使弓的能手,没有一箭射空。聚集围观的人们,不断传来感叹的声音。 奖品越来越少,架子也开始变得寂寞。 「大爷们,请绕了小的吧。这样下去就没得活路了。」 射击场的店主露出死灰一般的表情。的确继续下去的话令人感到凄惨。 卢里克也并不是想要奖品的。那样的话… 「呐卢里克。我们轮流放箭,哪边先没有射倒奖品就算输。然后胜者,只得到最开始的奖品熊玩偶,这样如何?」 一直低头的莉姆,立刻就抬起头来。卢里克「嗯嗯,这样可以」地回到,于是胜负再开。 心情低落的店主立刻就变得有精神起来,作为这场赌注的裁判。 围观两人的绝技的人们热情高涨,莉姆像是在祈祷一般看著战况。 然后…二十个奖品只剩下了一个,到堤格尔的回合。要是这个射倒了,就进入延长战了。 (要上了…) 堤格尔放箭的瞬间——突然响起噗咚!一声,箭完全偏离了轨迹飞出。 「胜利者是,卢里克!」店主大声地宣布,迎来围观的人们一阵喝彩。 堤格尔感觉没脸见人,低头看弓。弦已经完全断掉了。莉姆的双唇哆嗦。 「卢里克!果然你又是,给他粗劣的弓!」 「所以说那是店里的弓!?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你也来说点什么啊!」 「我明明那么相信你…」 「不要顺著那个话啊!」 三人吵吵嚷嚷的时候,围观的人们已经散去。 卢里克用手抚摸把玩著熊玩偶。 「可是啊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你还真是对这个特别执著呢」 堤格尔为难地看著莉姆。知道她喜欢玩偶这件事的,只有少数几个人。 「啊啊,想著送给蒂塔大概会开心吧」 「是这样啊。那请收下吧」 实在是过于轻描淡写,直接就将玩偶递给了堤格尔。 「哈哈哈,虽然是店里的东西,就把这个当做交给你粗劣的弓的赔罪吧。因为已经没有作为赔罪的能剃的头发了」 开玩笑地敲敲自己的光头,卢里克就此离去。 莉姆的冰冷脸容瞬间崩解,用犹如母亲一般的目光看著玩偶…然后轻咳整理了一下,在附近的小摊买了两杯葡萄酒,递出一杯。 「这是回礼」连耳朵都变得赤红,用快要消失的声音说到,「十,十分感谢」 堤格尔收下葡萄酒,碰杯,一饮而尽。莉姆轻声地笑了起来。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我有话要说。请随我来。」 莉姆的冷漠的声音,使正在进行弓箭锻炼的堤格尔背后一冷。 (偷吃暴露了吗?还是说前些天提出的功课不行?) 一边流著冷汗怀揣著小心思,堤格尔跟在她身后走著。 从莱特梅利兹公馆的城壁外出下了坡道,进入了城外市街。道路上有很多的小摊。 走在人们的喧哗之中…突然莉姆停了下来。在她的视线的前方,是一个射击的小摊。用玩具弓将箭射出,击倒奖品就能取走。 莉姆的脸变得通红,稍微轻咳了一下之后,指著摆著二十个左右的奖品的架子的一角。 「我我想要…你帮我拿那个.」 在那里,堤格尔看见一个很可爱的小熊玩偶。 这个冷酷的女骑士有著,收集熊的玩偶的可爱兴趣。到了给自己房间的每一个都取像是古拉纳德,阿雷酷瑟之类的名字的程度。 莉姆双颊绯红,看著奖品的熊玩偶,细声细语 「…啊啊,尼奇塔…」 「已经取名了啊!?」 走到射击场的前面已经有先来的客人。是莱特梅利兹首屈一指的弓箭手,秃头的骑士卢里克。 「你好啊两位」 说著双手拘礼示意,无畏地笑著,递出玩具弓。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要来比试一下,哪边获得更多的奖品吗?」 堤格尔回想起了,当时作为俘虏来到莱特梅利兹的时候,卢里克为了侮辱自己而给了破烂的弓的事情。 稍微变得有点坏心眼,用接过来的弓,假装做出凝视的动作。 「真凄惨的弓啊…并没有使用适合的弓的素材制造。弦的张力也不好,反弹力度也太轻了」 「卢里克,你,又…」 「喂,不是那样的莉姆艾莉莎殿下!这个,不是这个射击场的弓吗!」 卢里克的光头上流著冷汗。堤格尔拍著他的背在笑。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请加油」 莉姆在堤格尔的耳边轻语道。没有光泽的金发传来香味。 「那就由先来的我开始吧」 卢里克张弓引箭…熊玩偶被一发射倒。 莉姆张开嘴,咬牙切齿,像是看著杀父之敌一般 「可可恶的卢里克…」 「玩偶已经没有了啊…那那莉姆,要射点什么做为替代?」 「卢里克」 「不是奖品的话可不行啊!」 莉姆一副令人心酸的神情看著卢里克从店主那接过的玩偶 「啊啊,可怜的尼奇塔。居然被箭射倒带走了…」 因为没有办法,堤格尔把箭射向其他的奖品。缎带,木雕的人偶,发饰…尽量选大概会受女性喜爱的东西,但莉姆还是一直低著头。 两名使弓的能手,没有一箭射空。聚集围观的人们,不断传来感叹的声音。 奖品越来越少,架子也开始变得寂寞。 「大爷们,请绕了小的吧。这样下去就没得活路了。」 射击场的店主露出死灰一般的表情。的确继续下去的话令人感到凄惨。 卢里克也并不是想要奖品的。那样的话… 「呐卢里克。我们轮流放箭,哪边先没有射倒奖品就算输。然后胜者,只得到最开始的奖品熊玩偶,这样如何?」 一直低头的莉姆,立刻就抬起头来。卢里克「嗯嗯,这样可以」地回到,于是胜负再开。 心情低落的店主立刻就变得有精神起来,作为这场赌注的裁判。 围观两人的绝技的人们热情高涨,莉姆像是在祈祷一般看著战况。 然后…二十个奖品只剩下了一个,到堤格尔的回合。要是这个射倒了,就进入延长战了。 (要上了…) 堤格尔放箭的瞬间——突然响起噗咚!一声,箭完全偏离了轨迹飞出。 「胜利者是,卢里克!」店主大声地宣布,迎来围观的人们一阵喝彩。 堤格尔感觉没脸见人,低头看弓。弦已经完全断掉了。莉姆的双唇哆嗦。 「卢里克!果然你又是,给他粗劣的弓!」 「所以说那是店里的弓!?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你也来说点什么啊!」 「我明明那么相信你…」 「不要顺著那个话啊!」 三人吵吵嚷嚷的时候,围观的人们已经散去。 卢里克用手抚摸把玩著熊玩偶。 「可是啊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你还真是对这个特别执著呢」 堤格尔为难地看著莉姆。知道她喜欢玩偶这件事的,只有少数几个人。 「啊啊,想著送给蒂塔大概会开心吧」 「是这样啊。那请收下吧」 实在是过于轻描淡写,直接就将玩偶递给了堤格尔。 「哈哈哈,虽然是店里的东西,就把这个当做交给你粗劣的弓的赔罪吧。因为已经没有作为赔罪的能剃的头发了」 开玩笑地敲敲自己的光头,卢里克就此离去。 莉姆的冰冷脸容瞬间崩解,用犹如母亲一般的目光看著玩偶…然后轻咳整理了一下,在附近的小摊买了两杯葡萄酒,递出一杯。 「这是回礼」连耳朵都变得赤红,用快要消失的声音说到,「十,十分感谢」 堤格尔收下葡萄酒,碰杯,一饮而尽。莉姆轻声地笑了起来。 序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a8901566 录入:a8901566 修图:ale 校对:tabithahinagiku 月儿高高攀上了清澈的冬季夜空。这一轮边缘缺了一大块的银色圆盘,洒下温润的光芒辉映著大地。 月光下,有三幢黑影刻意躲在阴暗处活动。然而,并非深夜将他们隐没于黑暗,而是他们三人均身著黑色衣装。除了眼睛和鼻子之外,整张脸都缠著黑布。 这三人潜行在布琉努王宫——确切地说,是王宫中庭之中。他们完美地隐身于华丽雕像与花坛的阴影处,窥探著王宫走廊的情况。 其中一名文官困倦地揉了揉眼睛走在走廊上。三名黑衣人熟知这名文宫连日都工作到很晚,正等著他离开王宫的这一刻。 三人彼此使了个眼色,足不出声地离开了中庭,踏进走廊。 走廊上各处都摆了火炬,有士兵看守。这三人有时攀附在走廊高高的天花板上,有时则在柱子的阴影间小心翼翼地移动著。 他们的目标是这个国家的公主——即这个国家目前的统治者,蕾琪.艾斯帝尔.卢瓦尔.巴斯堤安.多.夏立尔的寝室。 大约二十天前,这三人各自以贵族侍从、侍女以及新人士兵等身分潜入王宫,彻底调查过通往公主寝室的路径,以及卫兵站岗位置等等状况。 这都是为了暗杀蕾琪。 不久,这群暗杀者已经来到公主的寝室门前。 门前站著负责看守的骑士。人数只有一名。他身穿铠甲,手持著剑垂在身侧。剑身浑厚的金属光泽映照出火炬上的炯炯火光。这名骑士跟之前被他们杀掉的人不一样,身上感觉不出破绽。 其中一名暗杀者取出了一根短棒,摘下了遮住半张脸的黑布,将短棒一头衔在嘴前。另外两名暗杀者蹲低了身子朝负责守门的骑士靠近… 这名骑士似乎感觉到了异样的气息,因而将头转向暗杀者方向。他打开面罩在昏暗的光线中眯细了眼睛—— 手持短棒的的暗杀者抓紧了这个瞬间,朝短棒中轻轻吹了一口气。随后,负责守门的骑士便瞪大了眼睛,带著苦闷的语气轻轻呻吟了一声…… 这名暗杀者使用的是施有毒药的吹箭。那有如指甲般细小的箭矢扎中了那名骑士的脸颊,让他瞬间全身麻痹。 他的脚步大大地晃了一下,但仍使尽全力撑住了身子,勉强站住。然而,这却正中了这群暗杀者的下怀。因为他要是倒下,铠甲摔在地上清亮的声音将会响彻整个走廊。 于是,正朝著骑士潜行而去的暗杀者飞奔了出去,藏在手中的短剑以极快的速度晃了一下。那名骑士还来不及举起手中的剑,只能瞪著袭来的暗杀者。 暗杀者手中如同粗大针头般的短剑钻入了骑士铠甲的缝隙中,深深刺进他的胸口。这名暗杀者同时还伸手捂住了骑士的嘴,让他无法出声喊叫。 这时候,另一名暗杀者也赶过来,一把夺走骑士手中的剑。而这名骑士也在同时失去力气,全身松弛瘫软…… 两名暗杀者撑住了骑士的尸体,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倒在地板上。使用吹箭的同伙也走了过来,三人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一人伸手贴在公主房门的门板上。他以手势告诉另外两人,门锁著。 于是,其中一人从衣物内侧取出一根弯曲成异样形状的长针,将其插进了锁孔之中。不到数到五的时间,门锁便‘喀啦’一声被撬开。 三名暗杀者拔出短剑,在门还没完全打开的同时便一齐冲了进去。 瞬间,一道道撕裂空气的锐利物飞向了三名暗杀者。其中一人被轰倒在地上。他的头部、胸部都渗出了大量鲜血——是十字弓射出的粗大箭矢刺穿了他的身体。 剩下两人也随即发现他们中了埋伏。 昏暗的室内,三幢人影如同守护著身后一张罩著纱帐的床架一般站在床前。他们身穿铠甲,手持十字弓。铠甲左胸上刻画著一道卡尔瓦多斯骑士团的徽章。 “这些偷偷潜入公主殿下房里的不法之徒,一个也别让他们逃掉!” 其中一名骑士大喊了一声——他顶著一副遮盖了脸颊和下颚的浓密络腮胡,是一名壮年男子,名为奥古斯特。其余两人则是他的部下。 就在奥古斯特大喊的这个瞬间,另外两名骑士也即刻扔下手中射击过的十字弓,捡起置在地上的剑与盾——他们从两刻钟之前就待在这里了。已经习惯黑暗的眼睛也清楚捕捉了两名暗杀者的身影。 然而,这两名暗杀者的瞬间反应及判断力也不逊于眼前的骑士们。他们蹲低了身子,挥出短剑割破倒地的伙伴咽喉。黑暗中血花四溅,成簇的暗红色血液化成一道道拋物线洒出。这是为了封口。 其中一名暗杀者奔向三名骑士,而另一人则杀向了罩著纱帐的床架——他们现在肯定是逃不掉了。因此他们需要人质。 但奥古斯特举著剑与盾挺出,挡在到达目标床架的暗杀者面前。这名暗杀者向前翻滚了一圈,朝著对手下盘祭出短剑……然而奥古斯特的盾击快了一步,带著浑厚的冲击声将这名暗杀者轰飞出去。 这名暗杀者强忍著疼痛起身,歪著头瞪著奥古斯特——同时取出一根短棍,将一头贴到嘴边朝奥古斯特喷出吹箭。但奥古斯特很快地举起盾牌挡住了自己的脸庞。吹箭打中盾牌掉落在地面上。 事实上,奥古斯特并非看穿对手持有吹箭,而是早有戒备对方可能使用射击武器——毕竟是意图偷偷潜入公主寝室的不法之徒,绝不能轻匆大意。 这名暗杀者起身以右手握持短剑,左手仍持著吹箭筒与奥古斯特对峙。现在的他除了摆脱奥古斯特、擒住蕾琪之外,没有其他选择。 卡尔瓦多斯骑士团是在十天前受命保护蕾琪公主。这天奥古斯特为了回报王国西北部领地状况,而率领三十名部下返回王都,随后便接到宰相皮埃尔。玻德瓦的传唤。 忽然接到守护公主殿下的命令,让奥古斯特疑惑地歪起了头……蕾琪公主身边应该有直属的护卫队才对呀?为什么不让他们来做这份工作呢?对于这个疑问,老宰相明快地给了答案: “殿下清醒的时间交给他们。而殿下休息的时间就拜托你们。另外,这件事只有必要的人知道。” 听到这段话的最后一句,奥古斯特即刻意会老宰相的意思。玻德瓦的意图是要表面上一切情况一如往常,没有任何变动。因为若是公然增派蕾琪公主的护卫,或是更替护卫人员的值勤时间,要取蕾琪公主性命的人就会产生戒心。 奥古斯特恭敬地接过这个任务。这天,他和三十名骑士们佯装启程离开王都。随后便躲在王宫的其中一间房里,掩人耳目地度过这段时日。 一场短暂却激烈的战斗结束。三名暗杀者全数丧命在骑士们的剑下,倒卧在自己身上淌出 的血泊之中,然而,奥古斯特也失去一名部下。这三名暗杀者的短剑似乎涂抹了毒药,奥古斯特的这名部下中刀后,很快就失去了性命。 他让这名部下的尸体躺好在地板上,用手抚下他的眼睑。他随后带著一脸苦涩的表情低头凝视著三名暗杀者的尸体。这三人实力强劲,让奥古斯特没有生擒对手的余裕。 “这下没办法让他们供出是谁雇用的了……” 不久之后,近十名骑士来到了蕾琪公主的寝室。他们是听到奥古斯特的吶喊声而赶来的。他们看到寝室内外瘫倒的五具尸体,忍不住屏息。而奥古斯特只是淡淡地说: “殿下安然无恙,我等已经将来袭的刺客全数击毙。不过入侵者未必只有这三个。你们去通知其他人,并且搜查整座王 宫。” “遵命。” 于是十名骑士中一部分的人出来将消息传递出去,而剩余的人则将同伴和暗杀者的尸体搬离公主的寝室。 此时,蕾琪公主自罩著纱帐的床台内开口唤了一声: “奥古斯特卿,可以麻烦你把详细情况告诉我吗?” 奥古斯特听到呼唤愣了一下,随即转头向公主殿下行礼。在场的几根火把照亮了寝室,也映出纱帐内蕾琪的朦胧身影。 蕾琪明明隔著一层纱帐目击了一场残虐的厮杀,但她的说话声尽管听来有些紧张,却也没有半点怯懦的反应。 奥古斯特对于蕾琪公主这般气度感到佩服,同时也开口将整件事情的经过向公主殿下叙述了一遍。 “非常抱歉,臣将如此血腥的场面带到了殿下的寝室之内。” “没关系。麻烦你告诉我,死去的两名骑士叫什么名字。” 听到蕾琪这么问,奥古斯特觉得有些诧异,但还是报上了两名骑士的名字。 随后,这位公主殿下便为了安抚两名逝去的亡魂,开口向神灵为他们祈祷。 “请你代为转告他们的遗族,说我绝不会忘记他们两人英勇奋战的模样。” “臣绝对一字不差地转达。” 奥古斯特脱下头盔,深深地对蕾琪公主行了礼。 “另外,殿下您是不是需要移驾到其他地方歇息呢?毕竟这里就算现在马上清扫,血腥味都还会残留一阵子。” “如果我留在这里不会打扰到诸位的职务,我可以留在这里。” “臣了解了。” 要守护蕾琪公主,请她留在这间寝室内还是最恰当的选择。这个意外的结果让奥古斯特感到开心。 ——如此镇定的表现真是不得了呀。而且公主殿下还为了他的部下们祈福…… 坦白说,这位壮年骑士听到法隆王辞世之后,将由蕾琪公主承接布琉努的治理工作的消息时,让他很不放心。 毕竟这位年轻公主之前并没有什么施政的成绩。而光看她那般纤细优雅的姿态,加上柔软的身段,实在不像个可靠的统治者。 然而,奥古斯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印象错了。蕾琪公主虽然温柔,却也同时拥有强韧的意志。 在场的骑士们清理完寝室内遗留的血迹后,便各自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奥古斯特下令要先前生还的一名部下休息,从负责待命的骑士之中另外挑选了两名接掌任务。 ——虽然今晚应该不会再有其他袭击行动了,不过…… 世事无绝对。为了蕾琪公主,该做的防范工作还是得做。 “这东西用起来怎么样?” 一名骑士捡起地上的十字弓,装上新的弩箭低声询问。对此,奥古斯特回话时也压低了音量,避免打扰纱帐中的公主殿下休息,他压低声音开了口: “威力很强。用起来固然麻烦,不过效能极佳。” “可是这也是一种弓箭吧?我觉得我们应该不需要使用这种东西才对。” 布琉努王国有轻视弓箭的倾向。 这种武器被评为只有猎人、农夫、胆小鬼以及不善使枪剑之人才会使用。无论弓术如何出色,都得不到应有的评价。而奥古斯特所属的卡尔瓦多斯骑士团也怀有这样的观念。 然而,奥古斯特自己倒是不会特别歧视弓箭这种武器。 一方面他是平民出身,而另一方面他的家乡。亚尔萨斯对于弓箭也没有这等严重的偏见。甚至该地的领主,堤格尔——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还是个弓术超凡、就连邻国都激赏不已的卓越弓手。 在从宰相玻德瓦手中接过守护蕾琪公主的命令时,奥古斯特提出了一个条件。他希望由这位宰相下令让他的部下们使用十字弓。 “在这种公主殿下需要护卫的场合,敌人不可能光明正大地攻过来。比起殿下的安危,我等骑士的名誉根本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奥古斯特以这样的说法说服了玻德瓦。 而他之所以想导入十字弓的原因有以下几点…… 经历了墨吉涅王国挥军进犯,以及布琉努王国自身的内乱,卡尔瓦多斯骑士团出现近两成的战死者。即便得到国家的褒奖,但新进骑士无法这么快补充到位。要将一名见习骑士培育成能够独当一面的精锐需要时间,因此奥古斯特必须尽快补充骑士团的战力。 另外,十字弓相较于弓箭,不需要太多训练;说得极端一点,要学会使用十字弓只需要学习拉弦,装上弩箭,然后发射即可。 最后,奥古斯特还有一个期望——这些骑士们若是熟悉了弓箭类武器,也许也可以让堤格尔的弓术得到公众的认可。 毕竟即使堤格尔身为终结王国内乱的英雄,但众人对他的弓术还是不愿给予正面的评价。 “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这时候公主殿下会成为暗杀的目标呢?” “应该说,现在正是有人会暗杀的时间点吧。” 听到一名部下喃喃开口询问,奥古斯特简短地应了一声。 光轮祭——庆祝新年到来的庆典将在几天之后展开。而届时将会有大批人潮——诸如地方领主、邻国贵族、旅行艺人、旅行商人、神官、流浪骑士,以及佣兵等等大举来到布琉努王国的王都·尼斯。只不过,随著新年庆典将近,和这些暗杀者同伙的不轨人士也是与日俱增。 在这样的状况下,若是蕾琪公主有个闪失,布琉努王国肯定会陷入一场大混乱。届时真相与流言将在国内四处流窜,而距离王都愈远的地区,将会受到愈大的负面影响。 奥古斯特与部下们一起为十字弓上箭,随后将剑与盾摆在地上,吹熄了火炬。 但他们没有察觉到,这座王宫还有其他潜入者存在。 就在多数士兵在王宫中慌忙地四处奔走时,四幢人影顺利地离开王宫脚下的柳贝隆山麓,来到城前市镇的街道上。 这四人早先潜入王宫,现在已经完成目的并成功脱身。他们每个人的装扮都是从头到脚一身黑,只有眼睛和鼻子露出一点小缝。 其中两人走在前方警戒著四周的状况,而剩下两人则搬运著手中以黑布包裹的物体。这个棒状物很大,很重,非得两个人搬运不可。 计划进行得非常顺利。四人在黑暗中躲入了一栋老旧民宅。这间民宅屋内一片漆黑,但可以感觉到有其他人的气息。 “——辛苦了。” 漆黑的屋内深处传来一声低沉的嗓音。同时一盏火光也亮了起来——是声音的主人点了油灯。四名入侵者没有回话,默默地向前将手中的物体摆到地上。 火光映曳,照出了声音主人的模样。他是一名容貌端整,灰发及肩的年轻男子,手上拿著油灯。 这人名叫凯伦.安格蒂尔.葛雷亚斯特,曾以嘉奴隆公爵心腹的身分打响名气,原本也具有布琉努王国的侯爵身分。这次策划主导这起行动的人,就是这名男子。 葛雷亚斯特走向置在地上、以黑布包裹的物体。他蹲下身子将油灯摆到地上,以谨慎的举止撤下黑布。 黑布底下包裹的,是一把收在剑鞘里的巨剑—— ‘不败之剑杜兰达尔’,这是布琉努王国的宝剑,曾赐给有黑骑士称号的罗兰。但在罗兰辞世之后,这把剑就成了王宫王座旁的装饰。 ——原来如此,这就是…… 葛雷亚斯特忍不住屏息。过去的他曾经目睹过不少名剑,但他的心从没有被打动过。他也曾经看过罗兰手中的杜兰达尔,也没感受过有什么不同。 然而,如此亲手握著这把宝剑,并在近距离下端视,他竟被杜兰达尔传来的不可思议力量所震慑 。 “据说杜兰达尔拥有驱邪的能力,这也许是真的啊。” 他叹了口气,再次以黑布将宝剑包裹住。在擦去额头上的汗水之后,葛雷亚斯特抬起头,凝视著眼前的几名黑衣男子。 “诸位辛苦了,已经帮你们准备好替换的衣服以及谢礼。你们就在这里休息到早上吧。” 葛雷亚斯特伸手指向屋内的方向。对于有所表现的人,他总是诚心以待。而这几名黑衣男子也没多说什么话,默默地朝著屋内的隔间走去。他们打算天一亮就搭乘葛雷亚斯特准备的马车,载著杜兰达尔离开布琉努王都。 ——大概不会有人想到狙杀蕾琪公主只是个幌子吧。 葛雷亚斯特真正的目的是杜兰达尔。当然,为了不让这个目的被拆穿,暗杀公主计划准备得相当周到——足以替这个真正的目的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与这群暗杀者之间有联系的人是葛雷亚斯特,但出资推动这次行动的人却是一群以布琉努南端港都为活动据点的商人们。这群商人不满蕾琪公主揽政,因而想要除之而后快。 不过,对蕾琪来说,失去杜兰达尔应该是相当沉痛的打击。 “除了那群商人之外,还有梅莉桑德。另外也还有萨克斯坦王国……这下可有趣了。” 梅莉桑德是泰纳帝公爵的遗孀,也是王族之一,在辈分上是蕾琪公主的堂姊。 葛雷亚斯特双手环抱著包裹在黑布底下的宝剑,喃喃自语了起来,。 “不过,嘉奴隆公爵是怎么啦……之前才说过春天来临前会回来一趟的。” 王宫人士察觉到杜兰达尔不翼而飞,已经是天亮以后的事。他们的反应之所以这么慢,是因为宫廷里的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蕾琪公主身上。 尽管知道为时已晚,蕾琪还是发布了搜索窃贼的命令。然而,这件事无法公诸于世,想找回宝剑恐怕也是难如登天。 除此之外,蕾琪公主还得面对另外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 不败之剑杜兰达尔过去总是经常置在王座后方,如今宝剑忽然消失,恐怕所有人都会感到不对劲吧。而这不对劲的念头,想必要不了多久就会转变成猜忌…… 蕾琪在国内还有许多政敌,届时一定会有人对她提出质疑。 要是在这方面的应对不当,她的政权恐怕难以避免一阵剧烈的动荡。 “只有一个办法了……” 蕾琪在办公室与玻德瓦商量时,发抖的肩膀颤出了屈辱和怒意,她像是要咳出血般挤出声音开了口。她在心里呼唤著堤格尔的名字,默念这位红发青年的名字,总能为她带来勇气。 “准备一把假的杜兰达尔摆在王座后面。” 蕾琪一对蓝色的眼眸在紧绷的神情之中流露出她的决心。 第一章 太阳祭 所谓太阳祭,即是吉斯塔特王国自古以来流传的庆典。 每当冬末春初之时,为了庆祝新的一年,王都席雷吉亚的民众都会配给到抹了蜂蜜的面包和火酒伏特加,以及足量的蜡烛。 “面包消解饥饿——伏特加化解乾渴——蜡烛驱走黑暗——” 王都的公仆如同歌唱般哼著古老传承的辞句,同时为众人分配面包和伏特加——附带一提,不喝酒的人可以领到被称为克瓦斯的果汁。 太阳祭虽然只举行三天,但这段期间,王都人口将增加为平时的两倍以上。有许多来自偏乡城镇的居民、国内外的商人、旅行艺人、舞者等等,都会专程前来参与庆典。 大街小巷都可以看到吟游诗人和小丑的表演。他们彼此互不相让地载歌载舞,展示著独门伎俩,引来满街的掌声喝采,银币铜币也随之在空中飞舞。 在这里回荡的不只有吉斯塔特语,还有布琉努语,以及邻近诸国的语言。更有来自远方国度的雅法语。 褐色肌肤的墨吉涅人口操腔调颇重的吉斯塔特语;红发碧眼的萨克斯坦人同时使用著几种拙劣的异国语言。随处可见有人一言不合地吵了起来,也有人光是比手画脚,就意气相投地凑在一块儿变成朋友。 此时的席雷吉亚,摊贩比起平时来得多上许多。四处飘著鸟肉鱼肉的串烧炭香,铺在地上的地毯摆著五花八门的小型商品及各类工艺。这里有摊贩摆出西洋棋盘,以下注对奕的方式换得摊上商品—亦有桌上摆了水晶球的占卜师铁口直断。 王宫前庭正举行著比武大会,分项别类以剑、枪、弓箭、马术较劲,吸引了各式各样的参赛者。举凡闻名遐迩的骑士、老练的士兵、旅行的佣兵,甚至一般市民都慕名前来。 骑士们为了不在士兵和佣兵面前败下阵来而努力奋战;士兵们为了闯出名号而英勇抗敌;佣兵们则为了丰厚的奖金以及一举成名的机会而狠咬著其他对手。 王都的人们纷纷为场上拚斗的战士们献上喝彩。一部分人甚至参与了赌局助兴,让这场比武大会显得更热闹非凡。 王宫内聚集了国内的贵族、骑士及其家眷、侍从,还有知名的学者专家,以及邻国的大使等等。有人在宾客休息室里休息,等待宴会开始。也有人在又宽又长的走廊上谈天,或者忙著到处交际。 “这真是让人安不下心啊……”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站在走廊底端凝望著大厅,内心一阵坐立难安的感受怎么也挥之不去。要不是有约在先,他早就离开这里了。 与这位青年熟识的人都称他为堤格尔。新的一年到来之后,他也将满十八岁。 现在的他穿著一身黑色的礼服,一头暗红色的头发整理得非常整齐。只要适度展露风范,看来肯定像个端庄高雅的贵族青年。 然而,此时的他显露出茫然窘迫的表情凝望著大厅,让他看起来就只是个平凡的乡下贵族。 事实上,两年前的他的确就只是个乡下贵族。当时的堤格尔具有布琉努王国的伯爵身分,统领著亚尔萨斯这个边境领地。 两年前的布琉努王国发生一场内乱,代表布琉努王国的两大贵族——泰纳帝公爵与嘉奴隆公爵企图杀害国王法隆,从其手中夺权,但他们的企图却遭到堤格尔阻挠。 堤格尔得到吉斯塔特王国七战姬的其中之一,艾蕾欧诺拉.维尔塔莉亚的协助,击溃了泰纳帝公爵的军势,收容守护了失踪的布琉努王国公主蕾琪,为布琉努王国取回了和平。 在布琉努王国与吉斯塔特王国的交涉之下,堤格尔需以客将的身分在吉斯塔特王国滞留三年。于是,他暂时来到艾莲统治的莱德梅里兹公国生活。 然而,他作为客将的身分只维持了半年。他受到吉斯塔特国王维克特王的请托,以吉斯塔特王国使者的身分远赴亚斯瓦尔王国。 造访亚斯瓦尔王国的堤格尔,被卷入该国王子争夺王位的纷乱之中。在错综复杂的事态发展之下,堤格尔得到一位名为塔拉多.格拉墨的年轻将军协助,终结了该国的内乱。于是,他得以带著伙伴们一起返回吉斯塔特。 想不到,他们所搭乘的船只居然遭受魔物袭击,堤格尔在夜晚的汪洋之中从船上坠海。尽管他得到超乎常理的神秘力量协助捡回一命,从海上漂流回到了吉斯塔特王国,却因此失去记忆…… 直到最近,他才取回记忆并与艾莲重逢。 然而,堤格尔只是吉斯塔特王国的客将,并非吉斯塔特国王的臣子,若国王以使者的身分令他出使他国,却因而身故的话,问题将非同小可。因此,身为布琉努王国贵族的马斯哈.罗达特为了质问此事而求见维克特王。 对此,维克特王承认他在联系布琉努王国方面有疏失,没有提供堤格尔充分的协助,并向马斯哈道歉。除了提供赔偿金之外,也答应堤格尔毋须等待约定的三年期限即可返回布琉努王国。这已是吉斯塔特王国展现十足诚意的赔偿方式。 然而,维克特王在此提出了一个建议: “冯伦伯爵返国一事,不妨延到太阳祭结束之后如何?朕希望诸位能够享受这个庆典,也希望在太阳祭期间能有机会与伯爵聊聊。” 马斯哈接受了这个提议。毕竟现在布琉努王国仍有其他必须警戒的对手,若是在此让吉斯塔特王国赔了颜面,转而致使两国关系交恶,那就是最糟糕的处境了。 堤格尔对此没有异议。因为他正好也必须留在吉斯塔特王国处理一些事情。 于是,在目送马斯哈先行归国之后,堤格尔也协同艾莲、艾莲的副官莉姆亚莉夏,以及堤格尔的侍女蒂塔,一起来到了王都。也许是堤格尔表现得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让几名贵族青年与千金数次找上他攀谈。但他都只是简短地寒暄几句,带著亲切的笑容回应,便看著他们离开。 当他来到这里,在心里数了约一千的时间后,他等待的人才终于出现。 从远方忽然传来一阵吵杂的谈话声,随后一个女孩拨开人群朝他走了过来。她凝望著堤格尔,展露了灿烂的笑容开口: “久等了,堤格尔。” 堤格尔见状,只能呆愣地“喔”上一声。因为眼前这个女孩的模样让他看傻了眼,根本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事实上,就连在场的男女贵族们都忍不住发出赞叹。 这个女孩将她一头及腰的银色长发端整地盘了起来,美丽的脸蛋上化了一点淡妆,艳丽的嘴唇散发出女性特有的性感。一对有如红宝石般的眼眸显得神采奕奕,更进一步烘托出了她美丽的模样。 她穿著一身以蓝色作为基调的丝绢露肩洋装;尽管衣著的剪裁设计让她露出了些许的乳沟,但由于胸前挂著一条形状如同鹏鸟展翅般的首饰,因此仍给人一种气质恬静的印象。 她没有戴手套,左手上有一只刻了猎人浮雕的手环闪闪发光。她的手臂尽管锻炼得相当结实,看来却不粗壮,反而还带有一种柔软而高雅的氛围。这件宫廷礼服的三层裙用了大量的荷叶边点缀,裙长贴地。腰部还系著一条银色的皮带,皮带延伸出两条蓝色的吊带,挂著一把收在鞘里的长剑。 基本上,在这样的场合里,除了负责担任王宫警备工作的骑士和士兵之外,其他人是不可以配戴武器的。就只有她和腰上的这把长剑例外。银闪艾利菲尔——这把又称为龙具的长剑,代表了这个女孩拥有吉斯塔特王国引以为傲的战姬身分。 她的名字叫做艾蕾欧诺拉.维尔塔莉亚,昵称艾莲。她的年纪与堤格尔一样,随著新的一年到来而变为十八岁。她目前正值持续成长的年纪——无论是战士的技艺或是女性的魅力皆然。 “没有啦……我没等很久。” 堤格 尔这才回神开了口,吐出这般毫无情调的回应。这时,他发现艾莲左手戴的手环,是他去亚斯瓦尔王国时买给艾莲的土产。 “谢谢你。” 堤格尔下意识地开了口。艾莲似乎从他的视线中察觉了他为何这么说,因而红著脸,显露出有些羞赧的笑容。 “这时你应该要说:‘你戴起来很好看喔——’才对。第一次参加太阳祭的感想如何呀?” 堤格尔没有参加去年的太阳祭。 他原本受到维克特王的邀请准备出席,但由于他必须整顿长时间滞留在莱德梅里兹生活的各项准备工作,因此比艾莲和莉姆晚一天出发,加上通往王都的街道被大雪阻断交通,让他不得不死了心。 “我现在还说不出什么感想,不过比起留在王宫里面,我其实对城镇里的活动比较感兴趣。” 在进入王宫之前,王都充满活力的模样被收入堤格尔的眼底,让他受到相当大的震撼。由于王宫里的宴会从没给他什么好印象,这让他觉得,自己应该更适合街上摆满了摊贩、有许多街头杂耍,还有成群享受庆典的人们烘托出来的节庆氛围。 “虽然今天恐怕没办法,不过明天或是后天,我会带你到城镇里面去逛逛——好了。” 艾莲走向堤格尔,拉住了他的手。 “我们走吧,堤格尔。” “走?去哪里?” 听到艾莲这么说,堤格尔颇为疑惑地凝视著身旁这位银发战姬。他原以为在宴会开始之前要一直待在这里呢。而艾莲拉著他的手边走边说: “那边有几间提供宾客休息的房间,莉姆跟蒂塔都在那里等我们。” 堤格尔理解他们这是要去接那两个女生,因而点了点头。 莉姆全名莉姆亚莉夏,是艾莲的挚友,也是艾莲的副官。对堤格尔来说,她不仅是政治和军事方面相关知识的老师,除此之外莉姆也教导他许多东西。他和莉姆并肩作战的机会很多,是个在他心里几乎和艾莲同等重要的女孩。 至于蒂塔,她是长年侍奉堤格尔的侍女。在堤格尔必须以客将身分来到莱德梅里兹生活时,她也自告奋勇地表示要跟在堤格尔身边。这个女孩对堤格尔来说同样是非常重要的存在。 堤格尔和艾莲走在又宽又长的走廊上,来到一间房门前停了下来。在艾莲的视线催促之下,堤格尔轻轻敲了敲门。门内随即传来蒂塔的回应。 他打开门,看到莉姆和蒂塔都在这个宽广而摆了许多家具和饰品的房间之中。 莉姆今年二十一岁,一头浅金色头发在左侧绑了个马尾。平时总是带著一张冷冰冰的表情,但堤格尔知道,她是一个外表看起来严肃,内心却相当温柔的女性。 她的个头颇高,穿著一身以蓝色为基调的礼服。衣著形式不同于艾莲的宫廷礼服,而是偏向堤格尔的礼服形式。这件衣服的胸口绷得有些紧,而她之选择裤装而非裙装,大概是因为这样比较方便行动。 蒂塔今年十七岁,平时那一头栗色的双马尾今天扎成了单马尾,搭配一件艳黄色的洋装。这件洋装没有多余的装饰,只在胸口袖口绑了靛青色锻带的蝴蝶结,但却反而更能衬出她朴实可爱的气质。 “今天的打扮很适合你们。” 蒂塔听到堤格尔的赞赏,羞赧地红著脸低下头。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蒂塔就算了,你面对我的时候该说的不是这个吧?” 莉姆开口的反应听来就像是老师在教训一个犯错的学生似的。她倒不是觉得堤格尔说的话让她心里不舒服,而是提醒堤格尔说话时应该挑选一下适当的形容方式。 堤格尔摇摇头,“如果是其他人,我会小心挑选该说的话。不过我真的觉得你穿这样很好看。我想,你应该是那种穿什么都会很好看的类型吧。” 听到这样的回话,莉姆默默地对眼前这位青年行了礼。对此,艾莲则是扬起一张恶作剧的笑容说: “莉姆,你都听到人家称赞了,如果觉得开心,是不是应该要直接说出来呀?” 这位金发副官听了抬起头,瞪了消遣她的主子一眼。但其实艾莲说的没错。莉姆想了想之后淡淡地开了口: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你的打扮也很好看。” “啊、人家也觉得堤格尔少爷今天很帅!” 此时受到堤格尔称赞而沉醉在幸福气息之中的蒂塔,也赶紧回神高喊了一声。 “谢谢你们。” 堤格尔展露了笑容回应。想想,能听到这两个女孩这么说,今天做出这么拘谨的打扮也不全然是坏事了。这时候,艾莲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询问道…… “话说,莉姆,苏菲她们来了吗?” “我刚刚已经跟苏菲亚殿下还有琉德米拉殿下碰过面了。” “什么?琉德米拉也来了?” ——苏菲亚,欧贝达斯和琉德米拉.露利叶,两人同与艾莲一样,都是吉斯塔特王国的战姬。堤格尔称苏菲亚为苏菲,称琉德米拉为米拉。对他来说,这两人也是他非常重要的战友。 然而,艾莲与米拉水火不容,银闪的风姬是绝不会这么亲昵的方式称呼对方的。对米拉来说也是一样。 艾莲回过头望向堤格尔,带著戏谑的笑容询问: “堤格尔,你想先去跟谁打招呼呀?” 自从堤格尔取回记忆返回到莱德梅里兹公国之后,他已经先写信告知了米拉等友人自己平安无事的消息。不过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机会与这些朋友们碰面。 —如果问谁该被摆在前面,那么被摆在后面的人很可能会因此觉得不开心……堤格尔察觉艾莲的意图,苦笑著开了口: “从距离我们比较近的人那边先去拜访吧。” “如果是房间距离我们最近的,应该是琉德米拉大人了。” 莉姆回了话。而艾莲听了尽管嘟起嘴表示不悦,但也即刻收起了情绪。 “没办法了。毕竟也不能不去嘛。我们还是赶快去打完招呼就算了吧。” 于是,在莉姆和蒂塔同行之下,四人动身朝著米拉的宾客休息室走去。 ◎ 米拉使用的宾客休息室在莉姆等人的隔壁算来第三间。说是隔三间,但每间休息室都相当宽广,因此也有一段距离。 堤格尔敲了敲门,报上自己的名字之后,传来一声冰冷的声音回应: “进来吧。” 堤格尔推开门,看到有三人处在屋内——是站在休息室深处镜子前的蓝发女孩米拉,以及她身边的两名女官。这面全身镜旁立著米拉的枪型龙具。冻涟拉斐亚斯。 堤格尔站在门前,忍不住看傻了眼。米拉也和艾莲同样穿著宫廷礼服,这美丽的模样让堤格尔望得出神。 米拉盘起了一头蓝发,头上戴著红白相间的花冠;由水蓝和纯白两色构成的宫廷礼服大胆露出了肩膀,但比起艳丽的印象,却更有一种纯洁无垢的气质。而身上各处戴满红与金色的饰品,也进一步突显出礼服洁白的印象。 她戴了一副长及手肘的白色手套,袖口镶著金边;裙长及地的两层裙摆也是采用水蓝和白色两色相间的搭配设计。礼服的腰部缠了一条白色粗腰带,直叫人联想到一对白色羽毛翅膀。 “好像童话故事里面出现的雪妖精喔……” 蒂塔站在堤格尔身后忍不住嘟哝了一声。堤格尔也有同感,但却觉得有些困惑。 ——此时的米拉脸上带著有些不悦的表情凝视著他。然而,他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让米拉不高兴的事。毕竟过去的半年来,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堤格尔走向米拉,而艾莲等三人也跟在他的身后。 “好久不见。” 堤格尔边说边展露了一张亲切的笑脸。但米拉没有回话,而是从头到脚仔细地打量著他。大约隔了数到三的时间之后,她微微点点头。 “看你连手臂都没少一只,原来没受什么重伤呀。” ——原来如此……堤格尔这才了解是怎么回事。 “嗯,一如你看到的,我四肢健全,身体健康……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我才没有为你担心呢。” 米拉刻意表现出冷淡的语气,别过头去接著说: “我很清楚,你这个人不会么轻易死掉的。只是觉得有点在意而已。” “什么嘛,我还以为这人会大哭大叫地跑过来缠著堤格尔不放呢。” 艾莲站在后面看著堤格尔和米拉的反应,刻意放大了音量说。这让米拉随即满脸通红地瞪向银发战姬。 “有、有人在的时候,怎么可能做出这么丢脸的事!” “你这人的缺点就是会觉得这种事情丢脸……不对,等一下,你是说,要是没有人在的话,你就会哭著跑上来抱住堤格尔了吗?” 艾莲忽然皱起眉头,紧咬住米拉的其中一个词汇质问。对此,米拉则瞪大了眼睛察觉不妙,赶紧闭上嘴巴,视线犹疑著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她和一旁的堤格尔目光对上,反射性地赶紧改变话题。 “——红茶!” 对于米拉不明究理地红起了一张脸,堤格尔觉得疑惑地盯著她瞧,这让她颇为不满地嘟起嘴。 “我是说,你从亚斯瓦尔买回来的礼物啦。那个还挺好喝的,不过若有下次,还是希望你能亲自把礼物交给我。” 堤格尔前往亚斯瓦尔王国的期间,特地买了一些礼物要给他的朋友们。但由于他后来坠海失踪,因此这些礼物最后是由苏菲和艾莲转交的。对此,堤格尔尽管觉得米拉这番话也未免太强人所难,但心里仍觉得开心。 “下次有机会的话,我会亲自拿给你。很高兴你能喜欢。” “嗯,下次你来我们奥尔米兹公国的时候,我再泡茶招待你。” 此时米拉似乎终于恢复原本的模样,而莉姆和蒂塔也趁著这个机会向眼前这位蓝发战姬打了招呼。米拉对莉姆以平常的方式回应,但却对另一位栗色头发的女孩表现出了有些异样的反应。 “话说,堤格尔的信上提到……你到路伯修去把堤格尔接回来啦?” 听到米拉这么问,蒂塔显露出一脸疑惑的反应点点头。 蒂塔和米拉是在布琉努王国内乱的时候认识的。但这位蓝发战姬从没有如此亲密地对她说过话,毕竟战姬与侍女的身分不同,而米拉也因为这层顾虑,没有特别留意蒂塔的存在。这点蒂塔也能明白。 然而,现在米拉却带著慰劳般的笑容称赞了她。 “这么一趟就连成年人都觉得严苛的冬季旅行,你竟然成功完成了,真了不起。” “谢、谢谢您!——不过,这是因为有马斯哈卿跟莉姆亚莉夏小姐陪在我身边的关系,不然我一个人……” 蒂塔尽管羞赧地满脸通红,但仍坦率地展露了笑容,低头向米拉的赞扬道谢。如此温馨的场面让堤格尔也忍不住扬起了微笑。他对于米拉能够认可蒂塔这件事戚到非常开心。 接著,艾莲也跟米拉打了招呼。她的招呼礼数讲究,但不只莉姆,就连米拉身边的女宫们也都忍不住对于这般徒具形式的问候方式皱起眉头。 “招呼打完了。那们我们去苏菲那边吧。” 艾莲说完回过头望向堤格尔、莉姆和蒂塔,但原本巴望著艾莲赶快离开的米拉,听到艾莲说的话却有所反应。 “苏菲也来了吗?那我也要去。” 艾莲与米拉虽然彼此交恶,但却拥有苏菲这位共同的朋友。这句话让艾莲显露出一副有苦说不出的表情,不过她没有拒绝。 米拉取起了立在墙边的拉斐亚斯,让身旁的两名女宫休息,随后便跟著堤格尔等人一同离开了这间客房。 据莉姆所说,苏菲使用的宾客休息室在米拉的隔壁两间。短暂的移动时间之中,一下子增加到多达五个人的阵容,让堤格尔感觉到他们成了众多视线的焦点。因为身边的战姬一下子变成两人,受瞩目的程度也因而提升。 莉姆跟蒂塔从穿著打扮,就可以辨认出她们分别是侍从和侍女的身分,但这么一来,大家便理所当然会产生一个疑问——那位跟两名战姬走在一起的男子是谁? “我们要不要乾脆挽著手走呀?” 走在堤格尔身边的艾莲开了一个玩笑。而这时候米拉也稀奇地答了腔: “这个主意不错。毕竟你看起来就是一副需要人家紧紧抓住的样子。” “你们饶了我吧。这样我会担心踩到你们的礼服裙摆,根本一步都不敢动了。” 就在他们如此闲聊的过程中,一行人已经来到苏菲的房门前。 ——我和苏菲也很久没见了呢…… 堤格尔与苏菲曾经一起行动,直到从亚斯瓦尔王国返回吉斯塔特的航程为止。与他们两人一同乘船的还有另一位战姬奥尔嘉.塔姆,以及莱格尼察公国的前水手马特维。那是去年秋末的事了。 当时那艘船遭受魔物袭击,堤格尔因而坠海,就此失去记忆。 取回记忆的堤格尔非常在意同船的三人是否平安。而当他从艾莲口中听到苏菲没事后,心里登时卸下了一块沉重的大石。 另外,他则是在之前返回莱德梅里兹公国的路上,在莱格尼察和马特维见上一面。马特维看到堤格尔后,那张长相凶恶的脸庞扭曲出愉悦的笑容。是夜,两人痛快地聊了个通宵。 堤格尔在苏菲的客房前敲了敲门,同时报上自己的名字。这和拜访米拉时一样,都是出自艾莲的提议。因为艾莲认为,堤格尔应该先报上姓名,让这些友人安心才对。 “门没有锁,大家请进。” 门内传来了苏菲的回话,堤格尔于是开了门。 这间客房飘著一股恬适的氛围。墙边立著苏菲的锡杖型龙具,光华萨德。置在房间中央的一张椅子上,坐著一名美丽的女性——她就是苏菲亚.欧贝达斯。 苏菲将一头金色长发编成了单边麻花辫,头上戴了一顶以树叶形饰品编织而成的头冠。一对如同宝石祖母绿般的绿眸,显露出了惊讶及喜悦的神情。 这位拥有‘光华的耀姬’别名的她,和其他两位战姬同样穿著一身宫廷礼服。礼服以绿色为基调,在胸口处开了衩,背部大片面积裸露。同样长及地面的裙子,在深绿和纯白两色交叠之下,直叫人联想到覆盖在白雪之中的森林景象。 她戴了一副长及手肘的蕾丝手套,白皙的颈子上挂著一条锡杖形的金色项链坠熠熠生辉。 此时她从椅子上起身,缓缓走向来访的几位宾客。她在堤格尔面前停下脚步,带著一对湿润的眼眸凝望著堤格尔,随后便伸手将他紧紧抱住。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堤格尔吓得整个人愣在原地。艾莲、米拉,以及蒂塔也都呆愣地看著他们。五人之中站在最后面的莉姆赶紧将蒂塔推入房门内,在自己也进门之后,即刻把房门关上。 从堤格尔和苏菲所站的位置来看,若没有人刻意窥探休息室内的景象的话,应该是没有人看得到他们才对。不过现在走廊上聚集了许多人,不得不慎。 苏菲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其他女性的视线,自顾自地将堤格尔紧紧搂在怀里。 “——太好了。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苏菲的心绪连同呜咽的声音一起传入了堤格尔耳中,让他即使显得有些狼狈,却也感受到心里涌出一股热意。他 衷心地觉得,当初能救出苏菲真的是太好了。 然而,此时他的胸口不断受到苏菲宫廷礼服底下一对丰满的酥胸挤压,他觉得当下怎么说都不是沉醉在感动气息之中的好时机。苏菲一头金色的头发搔弄著他的脸颊,金发女子身上甜甜的香气伴随著淡淡的脂粉气息,挑逗著堤格尔的嗅觉。 他开始觉得身上的某个部位逐渐发热,但仍佯装冷静的模样。他试著委婉地将苏菲拉开。然而,这位看来纤细高雅的女子,抱紧他的力道却太得出奇,只是轻轻推动根本拉不开她。 ——我是不是只能缓缓移动一下身体,等她冷静下来让她松手……? 就在堤格尔这么想的时候…… “——苏菲,你也差不多抱够了吧?” 米拉带著一副冷澈的语气开了口。她走向堤格尔,拉住了他的左手臂将他往后用力一拉。感受到怀里的男子一阵踉跄,这才让苏菲恍然抬头。这位金发战姬仍不放手地搂著堤格尔,不太高兴地眯细了眼睛瞪著米拉。 “好不容易才跟堤格尔再见面,米拉,你就不能再多给我一点时间吗?” “你所谓的一点时间是多久?” “这个嘛,就一个晚上好了。虽然我其实是希望整个太阳祭都可以跟堤格尔在一起呢。” 听到苏菲的回话,米拉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她很清楚,苏菲这么说不是开玩笑,而是认真的。随后,这位金发战姬带著沉静的语调接著说: “米拉,我被堤格尔救了好几次。不只是性命,就连我的尊严也都被他给救了。可是,我却从没有机会帮助他。当时我看到他坠海,在海上消失不见的时候,我甚至想就这么跟著他一起跳进海里算了。” 苏菲仿佛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表情蒙上了一层阴霾。还好,她下一刻便随即恢复成原本认真的表情,将堤格尔的脸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所以,当我看到堤格尔写给我的信的时候,真的觉得很惊讶,开心得几乎要喜极而泣了。所以,我想借此传递我感谢的心情——” 苏菲吐露出这番话时的眼神,流露出真挚的心绪。不过米拉的反应却显得颇为冷淡。这位蓝发战姬搂住了堤格尔的左手臂说: “你的想法我是可以体会,不过堤格尔好像不太喜欢这样呢!” “是吗?” 苏菲那一对祖母绿般的眼眸投射到了堤格尔身上。这位暗红色头发的青年被这一对眼眸直视著,犹豫著不知道该如何回话。而这时候米拉开口道…… “苏菲,你这种要人家配合你回话的问法,实在是很糟糕耶! ” “我可是在跟堤格尔说话喔,米拉。” 两名战姬的视线将堤格尔夹在中间隔空交火,让这位红发青年一脸困扰地抬头仰望天花板。 虽然他很感谢苏菲的心意,不过也不能让苏菲这么继续抱下去……况且,身旁还有艾莲等人。除此之外,再这样抱下去,会让他想起之前在亚斯瓦尔一座大澡堂内发生的事。因此他稍微深呼吸了一下,平复自己的心绪之后,伸出右手搭住了苏菲的手臂。 “苏菲,我也有话想跟你说。” 看到这位金发战姬瞪大了眼睛发愣的反应,堤格尔则露出有些尴尬的笑容。他说什么也不可能跟苏菲拥抱她一样,将苏菲拥入怀里。因此他觉得自己应该一字一句好好地对苏菲说话。 “对不起,让你难过了。谢谢你之前尽全力帮助我,很高兴我们能面带笑容地站在彼此面前。我也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不过我现在还得先去跟其他人打招呼才行。” 堤格尔诚恳地说完这番话后,苏菲从他身上抽回了手,对著眼前这位红发青年微微一笑。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没办法坚持什么了。那就期待我们找个时间好好聊聊啰。” 她微微歪著头,带著些许撒娇的模样对堤格尔说著。这位金发女子带著笑容的请托,总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异样魔力。堤格尔被这么一瞧,登时有些害羞,忍不住将目光挪开,并回答:“我会尽量空出时间。” 趁著莉姆和蒂塔迅速地帮堤格尔整理头发和服装之际,艾莲和米拉也向苏菲打了招呼。艾莲拚命忍住笑意,而米拉则是显露出一脸失落的表情。 当蒂塔表现出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对抗意识向苏菲低头行礼时,苏菲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让她瞬间丧失斗志。苏菲比蒂塔年长五岁,对他来说,蒂塔就像自己的妹妹一样。 莉姆慎重地行了礼,用若无其事的口吻问道: “苏菲亚卿,您没有带女官或侍女同行吗?” “当然有喽。在你们来之前,我刚好请她们去休息了。” 要是女官在的话,苏菲应该就不会这样大胆地拥抱堤格尔了吧?莉姆想到这里,忽然又觉得,这位金发战姬说不定就是为此才要女官们休息,因而抬起头来窥探了一下苏菲。 然而苏菲只是露出微笑,莉姆看不出来她心里的想法。 堤格尔也称赞了苏菲这身宫廷礼服装扮,让她开心地在堤格尔面前转了一圈。 “你待会要跟我一起跳支舞吗?” 这可是战姬的邀请,一般不会有人拒绝。然而堤格尔搔了搔他那一头暗红色头发,颇不好意思地婉拒了邀请。 “对不起,我不擅长这方面的活动。” 堤格尔过去几乎从没有离开过他的故乡亚尔萨斯,也因此跟宫廷舞蹈之类的场合无缘。他既没有机会学习,也没特别想学三个过,苏菲却面带微笑地牵起了这位红发青年的手。 “现在学就好啦,毕竟你以后搞不好非会不可呢——而且,如果舞伴是你,我就算一起跟你被笑,也不会放在心上喔。” “也、也对,我考虑一下。话说,奥尔嘉有来吗?” 堤格尔赶紧改变话题,否则再顺著苏菲的话题聊下去,他搞不好就真的得答应苏菲的舞约了。 “喔?你说要去打招呼的对象是奥尔嘉呀?我听说她刚刚进王宫……我也想去找她,可以跟你们一起去吗?” 堤格尔没有马上回话,因为他想起了之前亚斯瓦尔王国一行的过程中,苏菲与奥尔嘉之间的互动——奥尔嘉面对苏菲的态度说不上敌意,但也明显地并不友善。 堤格尔随后又想,也许他不在的这段期间,两人之间的关系有正面的进展吧……毕竟苏菲跟艾莲与米拉不同,是少数能够理解奥尔嘉想法的人。 “也对,那我们就一起去吧。” ◎ 阵容扩增为六人的堤格尔一行人,朝著奥尔嘉使用的宾客休息室移动。走廊上谈笑风生的贵族、骑士,以及巡逻的士兵们看到这个大阵仗时,纷纷显露出惊叹的眼神。 这个阵容之中,光是代表吉斯塔特王国的战姬就有三人;每个人都穿戴著华丽的衣饰,美丽的模样令人屏息。另外,尽管身为侍从与侍女的打扮不如三名战姬来得华贵,但莉姆和蒂塔也是相当标致的美人。堤格尔在这五位女性的簇拥下,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存在,其实在吉斯塔特王国的贵族和诸侯之中并不算出名,就连与布琉努和亚斯瓦尔王国有来往的上流贵族,大概也都只知道这个人的名字,却从没有人见过他的长相。 虽说是英雄,堤格尔终究是布琉努王国的人,吉斯塔特王国的贵族诸侯不会直接与这个人接触。 走在这位红发青年身边的三名战姬似乎都与他打成一片,脸上自然而然显现著笑容。堤格尔也没显得见外,就这么跟这三位战姬闲聊著。 “你还是稍微习惯一下该怎么跟女生相处比较好……不对,这样的话就不有趣了。” “你要觉得什么情 况有趣我是无所谓,不过拜托你多少帮我一点忙嘛。” “你要是不能试著让自己脱身,就一辈子不能自救了吧?不过刚刚那情况还真是让我见识到了。苏菲居然会带著那样的眼神瞪著米拉,那情况还是我第一次看到呢。” “所以你才没有插手呀?” 艾莲回想起刚才的情况而笑了出来,这样的反应让堤格尔看傻了眼。 “苏菲很少这么强烈表示自己的意见呢。就我所知,之前大概也就只有要抢路尼耶的时候会露出这种眼神。” 路尼耶是莱德梅里兹公国饲养的一头幼龙。它的大小就像只吃胖的猫,因为放养的关系,它可以任意在公宫中走动,偶尔也会到处飞。 在所有公宫里服勤的人员之中,路尼耶最黏蒂塔。堤格尔之前去打猎时,也曾让它同行过。苏菲非常喜欢路尼耶,但由于她的情感表现有些过度,让这头幼龙频频避著她…… 此时,堤格尔忽然停下脚步。他发现走廊彼方有一名女性正朝著他们走来。艾莲等人看到她也纷纷驻足。 “——好久……好像也没有这么久不见嘛,艾蕾欧诺拉。” 这名女性有著一头红发,一对各自呈现金、蓝两色的眼眸——她是‘雷涡的闪姬’,伊莉莎维塔.法米那。 今天的她,身穿一袭露出整个肩膀和大半胸口的紫色宫廷礼服。左肩上的肩带延伸向右侧腰际,以一只蝴蝶形的饰品收束。一条黑鞭捆起来挂在左侧腰上。这是她的龙具,雷涡沃利兹夫。 她的裙长及地,右侧开了很深的衩,大胆露出整只右脚。靴子上别了一个小巧的十字型装饰。华丽的打扮非常有她的个人风格。 “之前谢谢你帮忙了,伊莉莎维塔。” 艾莲看到她,尽管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复杂,但还是礼貌性地回了话。她们彼此之间似乎都显得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对方。 这两位战姬日前才一起并肩作战,而当时的经历确实让她们对彼此有较深入的了解。然而,那次经验却没有拉近她们彼此之间的距离。因为她们两人之间还有些化不开的心结。 米拉与苏菲倒是颇为意外地凝视著艾莲和伊莉莎维塔。她们很清楚这两位战姬死不相让的硬脾气,要是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太糟糕,她们便会将艾莲与伊莉莎维塔拉开。 “伊莉莎维塔大人,很高兴能再见到您。” 对于艾莲与伊莉莎维塔两人僵硬的互动,莉姆实在看不下去,于是她向前跨出一步站了出来,向这位红发战姬行了礼。蒂塔也跟著仿效了一递。这位拥有一对异彩虹瞳的战姬带著她一贯傲然的姿态点头回应。 在莉姆和蒂塔问候完之后,堤格尔也站了出来。 “真高兴看到你这么有精神。那个,你的右手……” 当他开口慰问伊莉莎维塔时,伊莉莎维塔也苦笑著走上前来,对著堤格尔伸出右手。 “你摸摸看。” 听到伊莉莎维塔这么说,堤格尔摸了摸她的手。伊莉莎维塔也回握住堤格尔的手。感觉到她的手掌用力到已经泛白,堤格尔却只从她的手掌中感觉到和小孩子没两样的握力。 这位红发战姬的右手一度遭受魔物的诅咒。在那头魔物死后,这个诅咒也随之解除了。然而她的手也因此完全使不上力气,和当时的状况相比,现在她的右手应该算是恢复得相当好了。 一会儿之后,伊莉莎维塔抽回了手。她轻叹了一声,对堤格尔展露微笑。 “差不多就是你感觉到的这个程度。已经可以提笔写字,拿汤匙、叉子吃饭了。不过也只有这样了。” “不要这么说嘛,能恢复真的是太好了。” 堤格尔回话的同时摇摇头,他伸出双手温柔地握住伊莉莎维塔的手。这位红发战姬随即露出腼腆的笑容。 两人这般互动,让米拉和苏菲觉得非常惊讶。在伊莉莎维塔和莉姆与蒂塔交谈的时候,米拉碰了碰堤格尔的袖子,语气尖锐地质问他: “堤格尔,这是怎么回事?我知道你之前在路伯修公国受她的庇护,不过你们之间的互动也太亲密了吧?” “这么说起来,我还没跟你还有苏菲提起过这件事。”堤格尔说。 由于之前写信的时候,若是提到他待在路伯修的事,内容将会变得冗长,而且还有其他更重要的内容要写进信里面,因此关于伊莉莎维塔的事,就几乎全都被他省略了。他原本就打算等到了太阳祭再详聊此事。 “我丧失记忆的那段时间,受了伊莉莎维塔的照顾。大概有四、五十天吧。” 苏菲听了,惊讶地“哎呀”一声,而米拉则是狐疑地蹙起眉头,跟著苏菲一同将目光挪到伊莉莎维塔身上。她们这样的反应让这位异彩虹瞳的战姬疑惑地耸了耸肩,但她也有在意的事情想问。 “我说,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这位红发战姬将脸凑到堤格尔的耳边,小小声说: “你怎么都直接用昵称称呼她们?然后她们也是……” 对此,堤格尔似乎没搞懂伊莉莎维塔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疑问。他短暂地思索了一会儿之后,即刻反应过来,敲了一下手心。 “我跟她们说过,请她们直接叫我堤格尔就好。而她们也要我直呼她们的昵称呀。” 堤格尔这番话,让眼前这位异彩虹瞳的战姬顿时显露出惊讶的表情,来回看了看堤格尔、米拉以及苏菲等人。这情况令她觉得难以置信。 艾莲让堤格尔以‘艾莲’这样的昵称称呼她,这是因为她的行事作风本就不拘小节,而苏菲也是一样。但她实在不敢相信琉德米拉.露利叶这么一个自尊心强的战姬,竟然容许堤格尔这个外国人以昵称称呼她,而她居然也同样以昵称称呼对方…… “怎么了吗?” 堤格尔的询问,让愣在原地的伊莉莎维塔恍然回神。对方还带著一脸担心的表情凝视著她。 “你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 “我、我没事。” 伊莉莎维塔带著一张红通通的脸颊轻啐一声,并伸出左手掐紧堤格尔的手臂。她确认艾莲等人没有站在身边后,用只有堤格尔才听得见的音量小小声说: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她开口的同时,紧紧盯著堤格尔不放。那一对彼此眸色回异的眼眸中流露出了紧张的神色,掐住堤格尔的左手接著又更进一步加强了力道。 “你可以让我也直呼你堤格尔吗?还、还有……我希望你也直呼我莉莎。” 这是她头一次做出这样的请托,堤格尔对此感到惊讶。他看著伊莉莎维塔,随即展露笑容点点头。 “我知道了,以后在适当的场合,我会用莉莎来叫你的。” 听到堤格尔这么说,伊莉莎维塔——莉莎的脸瞬间笑开。也许是心情变得愉悦的关系,她接著用比刚才更为亲密的语气,对堤格尔开口询问: “你们要去哪里?这个方向不是往大厅去吧?” “我们要去找奥尔嘉,你也要一起来吗,莉莎?” 堤格尔之所以这么问,其实是为了奥尔嘉著想。奥尔嘉三年前当上战姬之后,一直都在各国流浪,因此和其他战姬不熟。堤格尔想藉著这个机会,让奥尔嘉能与其他几位战姬碰面。 莉莎听到奥尔嘉的名字,忽然显露出锐利的眼神,脸上的表情也沉了下来。她不知道奥尔嘉是为何离开自己必须治理的布列斯特公国,但就莉莎的角度来看,奥尔嘉这样的行为形同拋弃她身为战姬的义务。 “——嗯,我也要去跟她打个招呼。” 她以充满针对性的语气回应。 堤格尔等人 的阵容一下子变成七人,为了避免打扰到其他宾客,他们排成队伍在走廊上移动,但宾客问的议论声却比刚才更大。走在队伍最前端的依旧是堤格尔跟艾莲。 “居然有四名战姬。大概就算面对敌人的十万大军也可以轻松击退吧。” “艾莲,你这话听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啊……” “我可不是在说笑喔。不过,基本上也没有机会让这么多战姬一起战斗啦。” “我也觉得战姬没有联手作战的必要性。” 吉斯塔特王国的这七位战姬都拥有一骑当千的实力。不过她们不只是骁勇的战士,同时也是部队的指挥官,也是各公国的领主。 因此若不是面对敌人压倒性的军势,或是龙群、魔物这等特殊情况,多位战姬聚集在同一个区域协力作战是很没有效率的事。 然而,艾莲之所以这么说的原因倒不止如此,她扬起嘴角,笑著对堤格尔开口询问: “你觉得是为什么?” 堤格尔提起目光飘向走廊的墙壁和天花板,在思索了一会儿之后说: “是因为各公国的位置问题吗?” “没错。比方说,我所治理的莱德梅里兹位在吉斯塔特王国的西南方,若是面对来自西方或南方的威胁也就罢了,但若是面临来自东方或北方的侵略,距离就太远了。另外,西方的敌人若是来自海上,我也没办法应对呢。” 莱德梅里兹公国并不面海,因此没有海军。若要在境内的湖泊或河川航行,若非自行制造小船,就是得从其他地方借调船只。 “再说,我们国家也不可能所有战事都派战姬出战。因为若是不给其他贵族在战场上有活跃的机会,他们会心生不满的。”艾莲说。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觉得不打仗是好事。任何一个国家,都有渴望率兵打仗,以期立功晋爵的贵族。他们可以藉著战场上的活跃谋得与其他贵族交流的机会,更有可能因此获得国王的注目。 “而且,最重要的是没有人可以统率我们。你想,就算一支军队之中有四名战姬,但这四个人却都各自为政,那就根本一点意义也没有吧?” “不过要是真的实现的话,那光景一定很可观吧。”堤格尔说。 就在他们闲聊著的时候,一行人已经来到奥尔嘉的房门前。堤格尔叩门报上自己的身分之后得到了回应,于是打开房门。 这间屋内有两名侍女和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孩,她们身上穿著布琉努王国从没有见过,甚至连莱德梅里兹公国也看不到的奇装异服——其中那位身形娇小的女孩就是奥尔嘉.塔姆。而一把立在墙边、雕饰精美的战斧即是她的龙具,罗轰姆玛。 奥尔嘉身上穿著一袭以粉红色为基调的礼服,其设计强调了可爱的特质,一对大蓬袖加上包裹了整只手臂的手套,圆莲蓬的裙子上刺了颇具匠心的花朵刺绣。 头顶上白色的发饰与那一头粉红色短发搭配起来相得益彰。肩膀和腰部则缠了印有异样纹饰的锻带。 她是善于骑马,以狩猎和游牧为生的骑马之民。那身洋装与女官们衣著上绘制的彩绘,应该就是骑马之民特有的绘画风格吧。 “——堤格尔。” 这位即将届满十五岁的女孩见到堤格尔,随即开口唤了一声他的名字,然后呆愣著站在原地。她有如黑珍珠般的眼眸中流露出惊讶和喜悦的神色。 堤格尔走向前,稍微蹲低了身子,让自己的视线与奥尔嘉平齐。 “好久不见。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听到堤格尔这么说,奥尔嘉没有回话,而是一把扑上来,紧紧抱住堤格尔的腰部。堤格尔也张开双手回抱著她,轻轻抚摸著她的背部。而他之所以没有摸奥尔嘉的头,是因为奥尔嘉那一头浅粉红色的头发梳理得很整齐,还戴了发饰,要是弄乱就糟了。 另外六个女孩目睹了这一幕,不知道是谁开口嘟哝了一声“好羡慕”。但那声音实在太小,无法辨认说话的人是谁。 过了约莫数了二十的时间后,奥尔嘉还是没打算放开堤格尔,这让艾莲等人开始觉得焦躁。于是艾莲领头走了出来,米拉也跟在她的身后。 “堤格尔,我是可以理解你想沉浸在重逢的感动气氛的心情,不过你差不多也该向我们介绍一下奥尔嘉了吧?” “是啊,毕竟在场的人很多是第一次跟她见面嘛。” 听到这两人说话带刺的语调,堤格尔终究还是忍不住尴尬,赶紧将手从奥尔嘉身上抽回来。奥尔嘉也从堤格尔身边离开,面对著几名战姬开了口: “抱歉,初次见面。在此问候各位——我是布列斯特公国的领主,战姬奥尔嘉.塔姆。” 那一句“初次见面”是针对艾莲和苏菲以外的几个女孩。她几年前跟艾莲见过一次面,不过由于她们双方都不是这么有兴趣了解对方,因此两人对彼此的印象都不怎么深刻。 奥尔嘉脸上的表情显得冷淡,说话时的语气也缺乏抑扬顿挫,让米拉蹙起了眉头,伊莉莎维塔也以眼神徵求著堤格尔的意见。 这位红发青年为了让艾莲安心而对她点点头。奥尔嘉并非因为面对几位年长的战姬前辈而感到紧张,也不是刻意摆出公事公办的架子,而是她平常就是这个个性。 “我们几年前见过一次,你记得吗?我是艾蕾欧诺拉.维尔塔莉亚,莱德梅里兹公国的战姬。” 艾莲向前跨出一步,带著昂然的姿态向奥尔嘉报上自己的名字。随后,米拉和莉莎尽管稍有犹豫,但也跟著眼前这位银发战姬做出了同样的举动。 接著苏菲、莉姆,和蒂塔三人也先后向奥尔嘉打了招呼。听到苏菲面带微笑地开口:“好久不见。”奥尔嘉冰冷的脸庞微微扬起了嘴角。 礼貌性的寒喧结束,米拉随即吐出了冷淡的语气询问: “我听说这两年,你一直丢著你应该治理的布列斯特公国不管到处流浪……可以请问一下你都在做什么吗?” “我想知道何谓理想的王,因而周游各国。” 奥尔嘉毫不掩饰地回了话。对此,不仅是米拉,就连艾莲、莉莎,还有莉姆也都忍不住皱起眉头。 ——这么说起来,之前好像有听她提起过这件事。 堤格尔想起他和奥尔嘉在亚斯瓦尔王国行之中的谈话,登时涌上一股怀念之情,而苏菲脸上也跟著扬起了微笑。至于蒂塔则是瞪大了眼睛,一脸困惑地凝视著在场的几名战姬。 米拉半是好奇,半是调侃地又问了一句: “真是有趣的理由……结果你想了解的问题得到答案了吗?” 奥尔嘉听了点点头,同时拉起身边堤格尔的手。 “我认为,堤格尔就是理想的王。” 这话语惊四座,一阵沉默登时弥漫著整间休息室。在场除了奥尔嘉之外,所有战姬——以及莉姆——全都将目光集中到堤格尔身上,就连苏菲也是愣愣地凝视著身旁这位红发青年。在场只有奥尔嘉和负责侍奉她的女官们显得泰然自若。至于蒂塔则是歪著头显露出不解的反应。 “堤格尔少爷……是理想的王……?” 被点名的堤格尔,面带苦笑地低头看著奥尔嘉。他已经很习惯这个女孩直来直往的说话方式了。若是莱格尼察公国的马特维也在场,他肯定也会同意堤格尔这样的想法,豪放地大笑出声。 然而,奥尔嘉的下一句话,终于让堤格尔彻底哑口无言了。这位粉红色头发的战姬抬头凝望著堤格尔,开了口: “堤格尔,我想要你的孩子。” “咦!” 这让蒂塔忍不住惊呼一声。 “堤、堤格尔少爷的——孩、孩孩、孩子……?” 蒂塔大受惊吓,一头栗色头发的马尾剧烈一晃,她本人差点就要瘫坐到地上,幸好莉姆即时搀住了她。堤格尔像是在强忍头痛般,苦著脸低头看著奥尔嘉。 “你给我等一下!你这个小鬼——不对,奥尔嘉.塔姆!” 艾莲带著满身怒火,大步走向奥尔嘉。米拉和莉莎尽管没有表示,但脸上的表情也明显表露出不悦。苏菲则是叹了一口气,默默注视著眼前的事态发展。 “你说你想要堤格尔的孩子,这是什么意思?” 尽管面对这位年长的战姬带著慑人威势质问,奥尔嘉却丝毫没有显露出惧色。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堤格尔是布琉努王国的亚尔萨斯伯爵,虽然现在是我莱德梅里兹公国的客将,但迟早会回到他的故乡。而你也不可能离开布列斯特公国……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所以我才说我想要他的孩子。不然的话,我就会要他跟我结婚了。” “——结婚!?” 蒂塔和莉姆同时喊道。艾莲忍不住握紧拳头;米拉嘴角抽动;而莉莎则是气得肩膀发抖。倒是苏菲显露出颇为欣赏的表情,看来她还打算继续维持著旁观者的立场,没想要介入制止。 堤格尔对此极为困扰。他想不出适当的方式向身边这三位气得发抖的战姬解释,只好站出来挡在艾莲等人的面前,背对著她们蹲低了身子,极力以平静的语气对奥尔嘉开口询问: “奥尔嘉,可以请你说清楚一点吗?不然你光是这么说我听不懂呀。” 无论在布琉努还是吉斯塔特,于十五岁的年纪结婚不是令人惊讶的事。就算生小孩算是稍微早了点,倒也不怎么稀奇。 只是奥尔嘉这番话实在过于突然。这位粉红色头发战姬脸上的一对黑眸显得有些困惑,但随即点点头。 “一如艾蕾欧诺拉卿所说,我跟你彼此都受限于自身的身分地位,不可能结婚。而我们也不打算舍弃自己的身分。” 对于奥尔嘉这番话,堤格尔点头表示同意。奥尔嘉接著继续说: “我们骑马之民,相当重视结婚双方的门第关系,有一句古谚提到,‘家族的牵绊更胜一万只羊’。但我们族人也鼓励引入拥有优秀技能的血缘;举凡同一个部落的人、旅行者,或是佣兵都可以。” ——原来如此。 堤格尔这才理解为何奥尔嘉会有这样的想法。他以前曾经听父亲还有马斯哈等人提过,虽然亚尔萨斯没有这类风俗,但布琉努王国某些地区的民族确实拥有这样的文化习惯。 堤格尔大概可以想像,奥尔嘉回到布列斯特公国之后,应该是将他的事告知部落的人,并提及了他卓越的射箭技巧,才会导出这样的结论。 “不过,这样一来,孩子不就没有父亲了吗?就你刚刚说的话来看,那些孩子的父亲,应该不会全部都滞留居住在部落之中吧?” “当然,以这种方式生下来的孩子不会拥有父亲。不过他会被家族郑重养大,由祖父、祖母、叔叔、婶婶拉拔,也不会因为没有父亲而受到鄙夷的眼光。” 在回答堤格尔的疑问后,奥尔嘉接著更进一步解释: “希望你不要误会,我想要你的血缘,不光只是因为你拥有超凡的技术。” 她带著有些羞赧的红润脸颊,犹豫了一会儿之后,才又继续开口…… “我刚刚说过,我们族人非常重结婚的双方是否门当户对,因此相爱的人不能结合是常有的事。因此,有些女孩会以承继优秀男性血缘的名目,为自己的爱人生下子嗣……总之,就是这么回事。” 话没说完,奥尔嘉已经满脸通红地别过头去。堤格尔听完后整个人吓傻了。艾莲等人也瞪大了眼睛愣在原地。 这是堤格尔头一次听到如此坦率的告白。然而,这个对他告白的对象大有问题。若奥尔嘉只是一介骑马之民的女孩也就罢了,但她可是吉斯塔特王国的战姬,这可不妙。 堤格尔看了看奥尔嘉的两名女官。她们尽管表现出一副泰然处之的反应,却也显露出锐利的眼神打量著堤格尔。 沉默再次笼照著整个休息室,但这次的沉默比起前一次更显得尴尬。堤格尔凝视著奥尔嘉,试著整理一下思绪。大约过了数到十的时间之后,他默默地呼了一口气。 “奥尔嘉,这番话你还有跟其他人说过吗?” 奥尔嘉点点头,随后点出了布列斯特公国公宫中服勤的两位文官,以及两名骑马之民的居民。这些都是她所信赖的人。 “部落里的人都为我高兴。不过公宫里的两名文官,则是要我尽可能在非公开场合中跟你好好谈谈。” 堤格尔听了,打从心底感谢这两位文官。这情况令他捏了把冷汗,但仔细听完奥尔嘉所说的话,堤格尔觉得这很像是她的作风。这位红发青年面带苦笑地将手放到奥尔嘉肩膀上。 “奥尔嘉,听你这么说我很开心。不过我不能接受你的请托。” 若两人都同属于骑马之民也就算了,但对吉斯塔特王国来说,若是负责统领一个公国的战姬未婚怀孕,这可是非常骇人听闻的消息。要是被查出孩子的父亲是身为外国人的堤格尔,那这两人恐怕都不会好过。 “说什么都不行吗?” 奥尔嘉眯细了眼睛,显露出一脸困惑。堤格尔看到她露出这样表情,实在很难说服自己脱口说出‘没办法’这样的答案。他知道这个女孩只是欠缺人生经验,毕竟她直到十二岁之前都只跟著部落过著骑马之民的生活。 “那,你可以等我五年吗?” 听到堤格尔这样说,奥尔嘉歪著头。 “如果五年之后你的想法没有改变,到时候我们再好好针对这件事情谈一次。” 堤格尔的提议是非常可耻的逃避行为。除了拖延时间,没有任何意义。 不过他认为,这是现在最好的办法。毕竟有这五年时间,奥尔嘉一定能以布列斯特公国的领主身分学到很多事,也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邂逅,为她的生理和心理带来成长,让她改变想法。 不过,堤格尔处心积虑的提议没有让奥尔嘉点头。 “三年的话我可以等。” “……我觉得三年有点太短了。” “那,四年。” 再继续这个话题,就会变成在讨价还价,于是堤格尔答应了。他深深期望未来四年内能够出现让奥尔嘉改变想法的契机。而在他身后,有好几个人也因为听到这样的答案而松了一口气,按著自己的胸口。 ◎ 阵容扩增为八人的堤格尔一行人开始朝著大厅移动。再过不久,维克特国王便会来到大厅,开始太阳祭的庆祝午宴。 一进入大厅,厅堂内王宫贵族们喧噪的声音和人潮带来的热气全都朝著堤格尔等人涌来,将他们团团包围。 大厅的天花板很高,窗子很小,天花板上垂坠著好几盏雕饰华丽的吊灯,以无数支蜡烛照亮了整个空间。 许多人围成一圈相谈甚欢,也有人向贵妇和贵族千金搭话,以求共舞一曲。大厅角落摆了伏特加、葡萄酒,还有蜂蜜酒等酒瓶,也有人已经显得有点醉了。 这些宾客们看到堤格尔一行人,全都不约而同地放下手边的动作,将目光凝聚到了同一个地方。这让堤格尔有些困扰地露出苦笑,但也不能转身就走,因此他试著以眼神向艾莲求助。 “你大方一点好不好?你可是其中一位主宾耶。” 艾莲以别人看不见的角度轻轻拍了一下身旁这位红发青年的背。堤格尔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在布琉努的宫廷中从没有承受过这么多人的眼光。 “你最好赶快习惯喔。 毕竟之后你可是会经常碰到这样的场合嘛。” 米拉站在与艾莲相对的另一侧笑著对堤格尔说。她在众人的瞩目之下仍显得泰然自若,看来已经习惯了。 这时候,堤格尔不经意地望向大厅深处,看到墙上挂著八面旗帜——是代表吉斯塔特王国的黑龙旗,以及七位战姬统领的公国军旗。 这是吉斯塔特王国建国神话的象徵。 一名自称黑龙化身的男子,得到七个民族的协助,驱逐其他民族建立起这个国家。而这位吉斯塔特王国的开国之君遂敕封了这七个民族,赋予其公国地位。 艾莲望向莱格尼察公国的军旗。那一对红宝石般的眼眸显露出了些许忧郁的神色。莱格尼察公国的战姬,亚莉莎德拉。阿尔夏芬去年因病辞世。她是艾莲的挚友,而艾莲也陪在她身边,看著她咽下最后一口气。 至今,继任的莱格尼察战姬还没有现身。 堤格尔看著她,心里想著该如何安慰她……这时候,一名男子从在场的诸侯贵族之中走了出来。堤格尔认得这名男子——他是比多格修公爵,伊尔达.克鲁堤斯。 “好久不见,艾蕾欧诺拉卿、伊莉莎维塔卿。” 伊尔达开口就对著艾莲与莉莎打了招呼。这是因为在场的几位战姬之中,他只认得艾莲与莉莎。莉莎扬起了嘴角,微微笑著对他行了礼。而艾莲也即刻收拾好了情绪,正面回覆了伊尔达的招呼。随后这位公爵将目光挪到堤格尔身上。 “我现在应该称呼你为冯伦伯爵没错吧?” 伊尔达过去曾见过堤格尔一次。当时的堤格尔丧失记忆,自称乌鲁斯,侍奉著莉莎;之后艾莲与莉莎率领了部队挡下了伊尔达的大军,激战之中,就是堤格尔一箭将他射下马的。 此时的伊尔达表现出来的态度爽朗,看起来没把那场败战放在心上,于是堤格尔也面带微笑地向他打了招呼。 “是的,比多格修公爵。” “谢谢你。话说,你的弓术真的是相当了得呀。在我们比多格修里头,绝对没有人射箭能像你这么精准。如果将来有机会,还请你传授几招。” 伊尔达这番话让堤格尔觉得惊讶,同时也对他产生了好感。因为他很清楚地感觉到,这番话不是装出来的,而是源自于他的真心。艾莲与莉莎接著也向伊尔达介绍了另外三位战姬,而这位公爵也以严谨的礼仪应对。 此时,又有一位女性拨开人群走了过来。 “想不到诸位都众在一起呢。” 这名女性的声音听来温柔而沉稳,尽管与苏菲有著类似的印象,却又带著明显的差异性。 她有著一头艳丽的黑发,是吉斯塔特王国的其中一位战姬,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这位战姬满不在乎地扛著一把大镰刀,这镰刀带有鲜艳而耀眼的红色,与深沉浓烈的黑色 ——当然,这把名为虚影艾萨帝斯的镰刀未必有外表看来那么沉重,因为它是凡伦蒂娜的龙具。 这位战姬穿著一身纯白色的宫廷礼服。礼服的剪裁和艾莲与米拉相似,都露出了整个肩膀和大片胸口。此外,她身上还披著一片精工刺绣的薄纱。 她将那一头黑发盘在后头。除了头上一朵白色的玫瑰之外,胸口和腰际也各别了一朵红色和蓝色的玫瑰。裙子左右两侧长及脚踝,正面的裙摆以打折的方式上提,露出了小腿。另外,她的鞋子上也别了一朵红玫瑰花。 她的美貌丝毫不逊于其他几位战姬,甚至还带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妖艳气质。真要说的话,她就好像一抹能够吞噬各种光芒的黑色漩涡一般。 而那把杀气腾腾的巨型镰刀,在扛上她的肩后,却神奇地与她这身宫廷礼服装扮融为一体,看起来丝毫不显突兀。 “好久不见了,凡伦蒂娜,你今天身体状况还好吗?” 艾莲以有些疏远的语气回了话。她只见过凡伦蒂娜一、两次,对这位黑发战姬的认识差不多就只是名字跟长相对得起来的程度。毕竟她跟米拉和莉莎不同,跟凡伦蒂娜之间不曾有过事务上的接触。 莱德梅里兹公国在吉斯塔特的西南方,而凡伦蒂娜统治的奥斯特罗德公国则位在东北,两国之间根本没有交流。 “是的,毕竟是难得的太阳祭,就算得勉强身子,我也应该参加才是。幸好今天早上,我觉得自己身体状况还不错。” “那真是太好了。” 回话的人是苏菲。她尽管面带微笑,但一双有如祖母绿一般的眼眸却显露出了警戒的眼神。凡伦蒂娜不知道是没有察觉,抑或是佯装不知,依旧维持著脸上的微笑对著苏菲点点头,随后,凡伦蒂娜便把目光移到堤格尔身上。 “您就是冯伦伯爵呀?我的名字叫做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今后请多指教。” 她说完便伸出右手,堤格尔也点点头,回握了她的手。 “您为布琉努王国拯救了蕾琪公主,讨伐了泰纳帝公爵,是布琉努王国的英雄。向来不谙传闻的我也得知了您活跃的事迹,一直想亲眼目睹您的英姿,现在终于如愿了。” “不敢当。” 堤格尔看到她微微倾著头展露微笑,尽管觉得有些不自在,但也还是以笑容回应。这不是第一次有人当面称赞堤格尔了,但他就是无法习惯这样的场面。况且,现在赞扬他的还是像凡伦蒂娜这样的美女,他就觉得更难以自处了。 这位黑发战姬温柔地握著堤格尔的手,微微挺出了身子,带著只有堤格尔才听得见的音量轻声说道: “其实,这是我们第二次见到喔——” 这句话让堤格尔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惊讶地凝视著她,心里为他们何时见过面而大感不解。话又说回来,两人若曾经见过面,又为何要用这种悄悄话的方式告知? 就在堤格尔想详细询问这件事的时候,一名男子来到大厅最里侧的一座讲台上。这人约莫四十五岁,有著一张细瘦的脸庞,下颚生著灰色的长胡须。 “尤金卿……” 艾莲看到那名男子,不自觉地轻声说道,而堤格尔也惊讶地抬头。 —那人就是尤金·舍巴林吗? 对艾莲和莉姆来说,尤金是教导她们宫廷礼仪的老师。她们非常尊敬尤金。 站在堤格尔身边的伊尔达看到尤金的瞬间,脸上闪过了一丝复杂的表情,但很快就恢复成原本庄重的模样。 对于在场的所有人来说,尤金伯爵是维克特国王相当信赖的地方领主。不过伊尔达、堤格尔、艾莲、莉莎、莉姆,以及凡伦蒂娜等六人知道—— 这位帕耳图伯爵尤金。舍巴林,将会成为下一位吉斯塔特国王。 “请大家安静,不久维克特国王陛下就要驾临了。” 听到伯爵这番喊话,在场的交谈声即刻沉寂了下来。台上两旁抱著乐器的乐师们开始奏出优雅的音乐。随后,一位身著豪华斗蓬的老人现身台上——他即是吉斯塔特国王,维克特王。 尤金退到台边,让出讲台中央的位置给维克特王。同时,两侧乐队的演奏也停了下来。 这位国王一头灰发和胡须梳理得整齐,装饰得雍容华贵的外袍中伸出一双满布著黑斑的手臂,看起来相当消瘦。也许是因为新年即将到来的气氛提振了他的精神吧,他那一对蓝色眼眸流露出些许轩昂的气息。 “——诸卿,有劳各位今天远道而来。” 这位年迈国王居高临下地望著在场的王宫贵族,他没有特别放开嗓门,但声音却传递到了大厅的每个角落。 尤金从侍从长手中接过一只黄金杯,单脚屈膝跪到维克特王身边,恭敬地呈上金杯。杯里盛满了水——那是流经王都北方的河流,维塔大河的河水。 维克特王接过金杯高高举起。 “诸位神灵——天上神佩尔克纳斯、名誉之神洛吉加司特、畜牧之神沃罗斯,以及多位天上诸神灵和剿灭敌人安定大地的黑龙,请您们一如往常,继续在新的一年为我吉斯塔特王国带来荣耀与繁盛、胜利与丰收!” 这一声祷颂之下,在场的贵族与诸侯也齐声唱和。此时艾莲等人尽管看维克特王不顺眼,但也跟著这位国君一同念诵这句祈祷。等待宾客覆颂完毕,维克特王便将金杯贴到嘴边喝了半杯,并将另外半杯洒了出去。 黄金杯象徵著太阳,而此举则代表了太阳带来的恩惠一半由吉斯塔特国王代表国家领受,另一半则洒向大地。这即是太阳祭的主要仪式。 仪式结束之后,众人高呼著新年的祝福。然而众人的呼喊却被维克特王举手制止。 “抱歉,打断一下诸位喜庆的心情。朕有件事情要在此向大家宣布。” 这位年迈的国君说完,原本站在身后尤金随即向前跨出一步,来到维克特王的身边。维克特王看了他一眼,随后向在场的宾客们开口: “朕在此宣布——帕耳图伯爵,尤金。舍巴林成为吉斯塔特王国的新任王储。请诸卿为此作证。” 整个大厅顿时沉寂了下来。在场所有宾客全都难掩惊讶地望向维克特王及尤金伯爵。其中有几个人倒是显得颇为镇定。而另外也有部分人士听到此事后松了口气。 维克特王有一个儿子,其名为卢斯兰。若没有特殊原因,他应该要继承维克特成为继任的吉斯塔特国王……但他罹患了心病。 其后,维克特王没有废黜嫡子,也没有另立王储。这点让诸多吉斯塔特的王宫贵族相当介意。 此时,不知道由谁开始先拍了手,有几个人随之跟进,接著又有更多的人响应。一阵宏亮的掌声有如洪水般涌入整个大厅。对此,尤金仅仅行礼回应。 随后,维克特王等待掌声结束补上一句: “那么就请各位尽情享受这场午宴吧。” 说完,维克特王便在尤金伯爵的陪同下离开了大厅。 不久,大厅内嘈杂的谈笑声又再次响起。乐师们也为了不打扰大家的兴致,静静地窝在角落演奏。大厅角落有一排并排的圆桌,侍从接连端出许多珍肴置于桌上—— 有以多种香料调味的烤乳猪、以香菇丁和马钤薯为馅的炸面包、整锅飘著袅袅热气的红甜菜牛肉汤、有成人手臂大小的蒸明虾、包了肉乾和起司的煎蛋卷,以及醋渍鲑鱼块冷盘等等,每样都让人食指大动。 此时,堤格尔几乎是下意识地望向站在远处的凡伦蒂娜。 当维克特王宣布尤金伯爵成为新任王储时,最先给予掌声的即是这位战姬……不知为何,这点让堤格尔印象深刻。 一直到日落之前,堤格尔都在享受这场午宴。 他和几位战姬品尝著宴会上的料理,对此赞不绝口。他们一起跳舞,谈天。每当艾莲和米拉起了摩擦,苏菲和莉姆即会出面协调。而堤格尔询问莉莎路伯修的近况时,也积极地把无法融入大家的蒂塔和奥尔嘉拉了进来。 让人感到意外的是,奥尔嘉和蒂塔很快就打成了一片。 似乎是蒂塔身为堤格尔家侍女的身分,让奥尔嘉觉得自己不用那么拘谨。而对蒂塔来说,奥尔嘉虽是吉斯塔特王国的战姬,怎么说也是小她两岁的女孩,让她不会觉得这么紧张。 总之,两人打开了话匣子,甚至谈论起双方的家乡。当苏菲加入对话后,奥尔嘉虽然即刻燃起了敌对意识出言挑衅,但全数被苏菲轻松化解掉了。 米拉和莉莎过去鲜少有机会说话,彼此都想藉著这个机会多聊聊,因而打开了话题。然而,她们之间却没有萌生友情。虽然彼此一直都有话题聊,但她们在对话中,感觉到彼此的思维模式简直是天差地远。 两人领地的地理环境原本就南辕北辙——米拉统治的奥尔米兹公国位在吉斯塔特王国的南方,境内山多。与布琉努王国和墨吉涅王国之间多有交流。 另一方面,莉莎所统治的路伯修公国则位在吉斯塔特王国西部,境内多为平地且面海,多以海路与布琉努王国和亚斯瓦尔王国往来。 米拉出生在奥尔米兹公国。她的母亲是战姬,父亲则是在公宫任职的文官。母亲因病过世之后,米拉继承了战姬的身分。父亲则离开公宫,在城外镇开了一间旅馆——这是他顾虑自己的立场可能会为米拉带来一些负面影响所做的决定。 至于莉莎,她并非出生于路伯修公国,不清楚母亲的身世,而父亲更是背叛了国家的贵族……莉莎还是在十岁才得知这件事。在此之前,她都一直都是个在穷苦村落中长大的孤儿。如此一来,两人之间当然是搭不上话了。 另外,一谈到堤格尔,她们彼此心理也产生了异样的感触—— 这两位战姬为了刺探对方与堤格尔之间的亲疏关系,提起了这个话题。她们彼此都对堤格尔的个性、弓术,以及黑弓的事非常清楚……至于其他战姬对这些事情知道多少,对米拉和莉莎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事。 “我跟堤格尔曾经一起偷溜出路伯修公宫,在公都里面散步。” “是吗?我也跟堤格尔一起吃过麦片粥,也请他喝过好几次红茶。” 到这里都还是无关紧要的闲聊。 “我可是跟堤格尔并肩作战过呢——我说的不是乌鲁斯,而是堤格尔喔。” “我虽然没有跟他并肩作战过,不过我有为了保护他而战,还曾经被他救过。他现在也还记得的。” “堤格尔送我的红茶很好喝呢。” “我之前偷偷溜出公宫的时候,变装用的衣服是堤格尔帮我准备的呢。” “听说你把堤格尔当成马夫使唤呀?虽说当时他丧失记忆,不过你也见识过他使弓的技术了吧?这样的决定真令人难以置信。” “你好像也曾因为不打算和堤格尔深交,就对他冷嘲热讽吧?虽说别人家的事情我是不应该管太多,不过应该还有其他的应对方式吧?” 这两位战姬显露出了凶恶的笑容瞪视著彼此。她们不是真的生气,也不是讨厌对方。她们还是可以一起吃饭一起闲聊,不过此时这两人也同时确信,彼此是不可能成为无话不聊、不用顾忌对方的挚友了。 于此同时,她们却也同时感觉到,两人在某方面的思考模式是相当接近的。 比方说,她们现在都已经了解奥尔嘉拋下领地外出流浪的原因,但她们也部觉得这不是作为一名战姬该有的行为。而她们在面对苏菲时,也同样都没办法表现出强硬的态度。 而且一提到堤格尔,两人的话匣子就打开了。这点也是无法否认的默契。 附带一提,在这阵对话中,米拉刻意避开了艾莲不提。因为她才稍稍说了句那位银发战姬的坏话,莉莎便明显流露出不悦的神色。然而,这位拥有异彩虹瞳的战姬尽管表现出这样的反应,却也没有开口为艾莲说话。 话说回来,堤格尔和几位战姬其实也不是一直在吃喝玩闹,因为每隔一会儿,他们就得应付吉斯塔特的贵族前来问候。 对这些王宫贵族来说,掌管国内几个公国的几位战姬说什么都得寒暄一下。而堤格尔与几位战姬都有相当深厚的交情,这些贵族们自然也不能失礼。 此外,他们对堤格尔这个人非常感兴趣。毕竟整个吉斯塔特王国找不出一个人能与这么多的战姬结为至交——比方说,领地位在王国南方的贵族,的确可能会与艾莲、米拉和苏菲打上交道;但由于距离和莱格尼察,以及奥尔嘉的布列斯特相对距离较远,和这两位战姬自然也没有交流的机会。莉莎的路伯修和奥斯特罗德 第二章 返乡 夜空泛白,默默领著吉斯塔特进入第二天的太阳祭庆典。 堤格尔在自己分配到的休息室里醒了过来。他在昏暗的房里换好衣服,套上礼服外套走出了房间。今天早上有一个预定的会面,而昨天也已经知道确切的位置跟方向。 堤格尔来到这次会面对象的房门前,由于时间尚早,让他犹豫著不知道会不会打扰封方。敲了门之后,门内传来一声沉稳的回话。 他关了门,这间屋子大概只有他所使用的宾客休息室一半大小。这间房里的家具也少,整体而言给人一种朴实的印象。 房间中央有一张小桌子,桌子两侧各选了一张椅子。一名原本坐在椅子上的男子看到堤格尔,随即站起身子。他是尤金˙舍巴林伯爵。 “很抱歉,这么早把你请过来。因为我实在抽不出时间了。” “请不要介意,我已经很习惯早起了。” 尽管这只是在寒喧,但堤格尔的回话要是被蒂塔听到,肯定会傻在当场。 在尤金的邀请之下,堤格尔坐到了对面的椅子上。他先恭喜尤金伯爵成了王储,尤金笑著答谢之后,随即板起了脸。他看起来似乎不是很开心。 ——听艾莲说,这位尤金伯爵似乎是希望能继续当他的地方领主…… 这时候,堤格尔忽然想起昨天维克特王说的话。于是便好奇起尤金伯爵究竟是下了什么样的决心,才会拋弃了以地方领主身分终老的希望,接受王储的身分。 ——这个问题不能问呀…… 堤格尔在心里摇摇头,判断这样的问题不适合在一个这两天才认识的对象面前提起。而且,就连跟尤金伯爵关系较为亲近的艾莲,这样的问题若不是在特殊情况之下,应该也是不好问出口的。 尤金提起茶壶,将红茶倒入了桌上事先准备好的两只银杯之中。他放下茶壶之后缓缓开口: “虽然是很久以前的事,不过我曾经与你的父亲见过几次面。” 尤金过去经常以吉斯塔特王国的使者身分出使布琉努。 从吉斯塔特前往布琉努有三种方式。其一是走海路,其二是从南方绕过横亘在两国国境上的孚日山脉山麓,其三则是穿过孚日山脉而行。 若选择跨越孚日山脉这条路,则必定会经过亚尔萨斯。而尤金总是选择这条路前往布琉努王国。 “请容我在此为你的父母在天之灵祷告。” 尤金说完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地祷颂著诸神之名。堤格尔也为此深深地向他低头道谢。 “谢谢您。” “还有,艾蕾欧诺拉和莉姆亚莉夏的事,我也要向你道谢。” 看到堤格尔对这句话显露出一脸疑惑的表情,尤金笑著接著说…… “我国的战姬基于她们的立场,很难与他人成为朋友。而莉姆亚莉夏总是以艾蕾欧诺拉为优先,因此这方面也总是表现得较为收敛。我没办法为她们做什么,不过你出现了。” 这位伯爵说话时的口气,有如一位老师在谈及他极为疼爱的学生一般。 “你的事,我从她们口中都有听说,其中也包含了你的坚毅和温柔。她们说你是个值得信赖的男人。我昨天在大厅亲眼看到你,真的松了一口气。因为她们说的都是真的。” “对我来说,她们也是我无可取代的好友。” 听到堤格尔这么说,尤金脸上绽露了微笑。也许他还更进一步察觉到了眼前这位青年没有脱口说出的情感,但他也没有进一步深究。 “你有你的立场,请容我在尊重你的立场之下提出这样的要求——她们今后也麻烦你多多照顾……不对,应该说彼此互相扶持才对。” 堤格尔听了毅然点头。随后,尤金也改变话题开口询问: “话说,在你回到布琉努王国之后,打算做什么呢?” 堤格尔想了想,遂将之前与维克特王谈话的一部分告知尤金。 他也告诉尤金,维克特王认为他不可能继续留在亚尔萨斯的事。 “真像是陛下会说的话呀。” 尤金苦笑著点点头。 “也许陛下这么说会让你听了觉得不舒服,不过能否请你将陛下的话当成一种激励呢?” “您说激励……是吗?” 堤格尔听了微微蹙起了眉头。他实在无法这么看待维克特王昨天所说的话。尤金于是收起了笑容,显露出严肃的表情开口: “冯伦伯爵,我能想见在你回到布琉努王国之后,一定会被卷入政争之中的……很抱歉,说这样的话也许会让你觉得不快,不过在贵国之中,还有许多人对蕾琪公主的执政有所不满呀。” 堤格尔听了一脸苦涩,双手握拳抵膝。这个问题他很清楚,因为在布琉努王国的内乱之中,他没有将泰纳帝公爵和嘉奴隆公爵的党羽一网打尽。此外,对于一个从没有任何实际绩效的公主执政,宫廷和民间都怀有许多不满和怀疑,甚至有人起身发难。 对这些人来说,堤格尔肯定是最为碍眼的存在。因此,就算他静静待在亚尔萨斯,这些反对势力也可能会出手设计他。 而马斯哈也说过,现在支持蕾琪公主的人就算多一个也好。至于堤格尔自己也打算在能力范围之内协助蕾琪公主。 ——就算如此,要我成为国王,这样的作法也实在太极端了…… 然而,昨夜维克特王说的话若果真如尤金伯爵所说,是为了激励堤格尔而说的,那么也许维克特王其实是要他怀抱这样的觉悟回国也不一定。 “感谢您的忠告。” 堤格尔这么回应,并对著尤金伯爵深深地低下头。 ◎ 这天清晨,堤格尔与尤金在宫廷内的一间宾客休息室中会面的消息,传入了维克特王的耳中。 这位年迈国王面不改色地聆听这个报告,吃完早餐之后协同侍从一起步向王宫大厅。而这时候堤格尔也结束了与尤金伯爵的会面,与艾莲等人会合之后一起步入大厅。 维克特王现身于王宫大厅的同时,堤格尔等人正被成群前来打招呼的贵族团团包围,显得疲于应付。其中有昨天还没有说到话的人,以及不少今天早上才赶到王都的人。 众人看到这位年迈的国王突然出现在王宫大厅,全都难掩惊讶停下眼前的交谈声,用餐到一半的手也停止动作,将目光挪到台上的国王身上。 基本上,当国王要来到大厅前一定会事先通报,就像昨天一样。然而,今天却没听到传来通知,在场的人心里都浮现出了疑惑。 尤其是堤格尔,此时他的脑中不由得浮现出昨晚与维克特王之间的对话。他板起了脸没有说话。站在他身旁的艾莲带著一脸疑惑的表情看著他,但接下来国王要开口说话,因此没办法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维克特王没有即刻开口,而是缓缓看了看在场的众多宾客。堤格尔接过目光,觉得视线似乎与这位年迈的国王对上,因而皱起了眉头。 ——他看著我……? 堤格尔随即调整过自己的想法,认为是他多心。毕竟身边除了他之外还有艾莲等等战姬们,以及伊尔达为首的大贵族。维克特国王没理由独独注视他一个人。 “很抱歉,打扰诸各位愉快的宴会时光,朕有件事想告诉在场的各位。” 维克特王带著没有半分喜悦情绪的脸庞睥睨看著台下的诸位贵族,淡淡地开了口: “对我国来说极为亲切的比邻友邦——布琉努王国正遭受萨克斯坦王国举兵进犯。” 这句话在大厅中掀起一阵夹带著紧张气息的议论。堤格尔一脸愕然地抬头望向那位年迈的国王。看来方才他与维克特王目光对上,并不是他多心 了。 “萨克斯坦王国?好像在哪里听过……” “唉呀,就是布琉努王国西方的那个——” “听说这个国家与亚斯瓦尔王国和布琉努王国常有纷争……” 在场的贵族们传来了这般议论。他们对于这件事的认知大概就只有这个程度。看来维克特王是真的刻意说给堤格尔听的。 而且,萨克斯坦举兵进犯的消息甚至传人了吉斯塔特王国,代表这次的战事不是边境的小型纷争,而是大型的战争。此时,堤格尔脑中浮现出了布琉努王国的好友们的脸庞。 由于亚尔萨斯位在布琉努王国的东北部,因此暂且应该还安全。然而,所谓战争就如同野火一般,随时都可能燎原扩散。 再者,堤格尔也很挂心蕾琪和马斯哈。他认为自己应该尽早赶回布琉努。 堤格尔拨开在场的众多贵族,走向维克特王。这位年迈的国王低头凝视著眼前的红发青年开了口: “冯伦伯爵,朕允许你在此发言。要是你打算在我国滞留到你的祖国恢复和平之日,朕可是欣然接受呀。” 对此,堤格尔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地。 “感谢陛下您的温情,不过请恕我在此先行退席。” “退席之后,你打算怎么做呢?” “我要回布琉努。回去对抗萨克斯坦的侵略。” 他那一对黑色眼眸中显露出了他坚毅的决心。年迈的国王看了满意地点点头。 “不愧是布琉努王国的年轻英雄。朕对你的勇气表示敬佩,让朕在这里给你一点赠礼吧。” 维克特王在这里顿了一下,将目光移到艾莲身上,随后带著充满威严的语气开了口: “艾蕾欧诺拉.维尔塔莉亚,朕令你带著两千兵马协助冯伦伯爵,发兵前往布琉努王国。莱德梅里兹公国军自去年迪南特一役以来,始终都在战场上奔波……你没问题吧?” “臣将竭尽绵薄之力。” 艾莲尽管今天也穿著礼服,但仍毫不犹豫地单脚屈膝跪到地上,低头领命。 尽管维克特王这么做的意图,也许是为了削弱莱德梅里兹公国的实力,但这对艾莲来说却是求之不得的命令。如果维克特王没有开口,她也会自己请命出兵。虽然两千兵马数量有点太少,但至少聊胜于无。 “陛下,比邻的友邦陷入危机,只派两乾兵马援助有损我国的形象。请陛下也下令让臣出兵。” 带著这番话走上前来的人是琉德米拉.露利叶.然而—— “不行。” 维克特王明确地拒绝的同时也开口告知了原因: “这阵子墨吉涅的动向相当可疑。奥尔米兹公国与波利西亚公国的两位战姬必须针对墨吉涅王国展开戒备。而布列斯特公国的战姬也得协助这两位战姬。” 一道无形的打击打在苏菲和奥尔嘉的脸上。三名战姬全都只能带著内心焦躁,咬著牙单脚屈膝领命。 维克特王说的话非常正确,她们身为战姬,得以吉斯塔特和自己统领的公国利益和安危作为第一要务行动。然而,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帮助堤格尔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了。年迈的国王继续说: “路伯修公国对亚斯瓦尔做好戒备。毕竟萨克斯坦一有什么动作,亚斯瓦尔也有可能展开行动。” “……谨遵陛下的命令。” 莉莎压抑著心里的感情,单脚跪在国王面前领命。 接著,维克特王的目光移到了剩下的那位黑发战姬身上。 “奥斯特罗德就会同莱德梅里兹一起协助冯伦伯爵吧。带领三千兵力前往布琉努支援。” 这句话带来了另一波震撼。堤格尔和几名战姬的目光全都聚集到了凡伦蒂娜身上。这位黑发战姬默默屈膝跪地,低下头回应: “谨遵陛下的命令。” “陛下,请容臣说句话——” 此时苏菲站了起来,向前跨出一步,带著花容失色的神色说: “奥斯特罗德距离布琉努王国是否过于遥远?当然陛下您自有考量,但您能否透露一下您的想法,让臣等了解呢?” “奥斯特罗德眼下没有显著的威胁,这个理由不是已经足够了吗?——凡伦蒂娜,你觉得如何?” “陛下说布琉努王国是我吉斯塔特的友邦,臣也这么认为。” 凡伦蒂娜带著沉静的语气回了话,看来是没有拒绝的意思。 “感谢陛下厚爱。” 堤格尔慎重地向维克特王道谢。吉斯塔特王国派出了两名战姬及五千兵马,以援助邻国来说,这已经是超乎一般情况的优待了。 然而,堤格尔心里却涌现了一股不祥的预感,因而将目光挪到单脚跪在身边的凡伦蒂娜身上”。 ——为什么是她? 堤格尔完全无法理解维克特王究竟在想什么。 “那么请容我先失陪了。” 堤格尔起身离开大厅,艾莲、莉姆和蒂塔跟随在后。接著其他几位战姬也快步步出了大厅。在维克特王若无其事地离开之后,王宫大厅恢复了先前的喧闹。 离开大厅之后,堤格尔等人在长廊中聚集。他看向凡伦蒂娜说: “凡伦蒂娜卿,感谢您为了我国的危机而出兵协助。” 堤格尔以端正的姿态向凡伦蒂娜道谢。身著白色礼服的黑发战姬,也展露了一抹艳丽的笑容摇摇头说: “这一方面也是陛下的命令,您别放在心上。” “有您这么说我就比较安心了。我接下来要先跟艾蕾欧诺拉卿一同前往莱德梅里兹公国,再从莱德梅里兹公国带兵前往布琉努,您打算怎么做呢?” 这是必须先问清楚的事。尽管堤格尔没打算依靠凡伦蒂娜带领的军队,但若是不先询问这位黑发战姬的预定行程,当她的部队抵达布琉努时,堤格尔就会没办法向国家方面交代。若没办法好好处理,凡伦蒂娜的兵力甚至有可能被当成另一波来犯的军队。 这位黑发战姬的一对眼眸漫无目的地转了转,像是在思考一般。约过了数到二的时间后,她将那一对紫色眼眸聚焦到堤格尔身上。 “我想经由带兵海路,循著我国沿岸于布琉努王国的北方登陆。我的奥斯特罗德公国现在应该有几座港口可以用才对。” 凡伦蒂娜统治的奥斯特罗德公国里,能在冬季启用的港口只有一到两座。其他港口和海面会结冻,因此无法出船。不过,随著春天来临,这些冰封的港口也慢慢开始恢复机能。 只要备好船队,一口气就能输送三千兵力到布琉努王国。这么做比起陆路穿过吉斯塔特王国内陆要快。 “我知道了,那么我会将这个消息传递给我国。那么我们就在布琉努再会吧。” “好的,那么各位,我先失陪了。” 凡伦蒂娜优雅地行了礼,随后转身背向堤格尔等人,朝著走廊另一端走去。堤格尔目送著她离开,随后转头望向苏菲。 “苏菲,你对萨克斯坦王国有研究吗?” “这个嘛,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不过这个国家非常习惯打仗。平时也经常和布琉努王国与亚斯瓦尔王国有零星的冲突。” 萨克斯坦和吉斯塔特没有接壤,但也多少有些交流。 “现任国王名叫奥古斯都。该国的地方领主被称为土豪,在国内的地位相当强势。而这位奥古斯都能够统领这群土豪,应该是相当优秀的国王吧。除此之外,该国出产强韧的弓箭还有投石机,这些都有相当程度的名声。” “这个国家的佣兵也很有名。大家都说以佣兵为业的萨克斯坦人都非常善战。我之前也过过好几个萨克斯坦籍的佣兵,他们都长于掌握应 对进退的时机。” 艾莲插了嘴。听到她说的话,堤格尔也想起自己在亚斯瓦尔王国遇到的萨克斯坦佣兵赛门。他是个经验老道的佣兵,在战场上非常可靠。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您先不要想太多,我们现在应该尽快赶往布琉努才是。毕竟我们现在连萨克斯坦国王出兵的目的,还有发兵的规模都还不清楚。” 莉姆在这时候开了口。而她说的一点都没错。 于是,堤格尔对著米拉伸手,欲与这位战姬握手。 “我们要在这里分别了,后会有期了。” “嗯,我等著你带伴手礼过来。” 米拉也伸手回握。随后,堤格尔也和苏菲、莉莎,以及奥尔嘉握手,并从她们口中得到了几句打气的话语。 “有艾莲在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过你还是不要勉强喔。” “这世上应该没有人可以打倒你,不过无论如何还是不能大意。” “要打赢喔。” ——苏菲对堤格尔投以温柔的笑餍,而莉莎则像是姊姊面对弟弟一样耳提面命,至于奥尔嘉则只是简短带了一句话。堤格尔接著望向蒂塔,他那一对黑色眼眸短暂地流露出了不安的神色。 蒂塔不会用剑,只是个普通的侍女。堤格尔担心,在这样的情况下带她回到陷入战乱之中的布琉努,会不会是个错误的决定。 然而,他随即改变了主意。因为他从蒂塔那一对浅褐色的眼眸之中看到了坚毅的决心。 现在的蒂塔身形同样纤细娇小。尽管和前年第一次来到吉斯塔特王国时相比,她多少长高了些,但她看起来仍是比堤格尔与艾莲矮了一截。 不过堤格尔非常清楚,这个女孩有著非常强韧的心灵。在之前布琉努国内发生的内乱之中,她自始至终都紧跟在堤格尔身边,前阵子,她还在隆冬之中与莉姆和马斯哈一同从莱德梅里兹公国长途跋涉,抵达了路伯修公国。 “蒂塔,我们这趟回国的行程会非常赶,也会很辛苦,你要忍耐。” “……好的!” 听到堤格尔这么说,这位栗色头发的女孩即刻显露出安心的笑容,带著充满活力的声音回话。她最怕的情况就是堤格尔要把她留在这里,而堤格尔也很清楚这点,所以决定带著她一起走。艾莲脸上流露出满意的笑容,将手搭到蒂塔肩膀上。 “好,蒂塔,你来帮我换衣服——莉姆,你去备马。另外也派出传令,要莱德梅里兹尽快准备好两乾骑兵。” “遵命。” 莉姆在答话的同时敬了一礼。那张冷漠的脸庞上充满了对艾莲的敬意。 在过了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后,堤格尔等四人便离开了王都。 四人全都换上了旅行装扮,骑在马上。艾莲和莉姆各自骑乘一匹马。而蒂塔则坐在堤格尔身后,紧紧抱著堤格尔。 天空呈一片清澈的蔚蓝色。太阳正爬上东方的天空,绽放出白色的光芒。 太阳祭的活动依旧持续著,其喧嚣声甚至传到了城墙外头,而堤格尔等人则是背著这阵喧闹声策马奔腾。 ◎ 自王都出发五天后,堤格尔等人抵达了莱德梅里兹。 “久候诸位驾临。” 卢里克站在公都外侧的城墙门外,迎接堤格尔等四人的到来。卢里克现年二十三岁,穿梭过诸多战场,无论武艺或指挥能力都有相当历练。尽管年轻,但在莱德梅里兹公国已是出类拔萃的骑士。 他擅长弓术。尽管箭矢的飞行距离目前还是停留在二百七十阿尔昔(约莫两百七十公尺)前后,但精准度却有大幅提升。而一般大陆弓箭手放的箭最远大概也只有两百五十阿尔昔远,卢里克的弓箭射程已经是相当吓人了。 附带一提,在新的一年到来之后,这位年轻骑士依旧维持著光头的造型。 让他把头剃光的契机是堤格尔,但堤格尔也不只一次问他“你差不多可以留回原本的头发了吧?”而卢里克最近一次的答案是—— “我也这么想过,于是找了亲近的女孩商量,但那女生却说‘你维持现在这个样子比较好看’。而这个女生其实还满清楚我在把头剃光之前是什么样子……” 说到与卢里克‘关系亲近的女生’一共有四位,所以如果不仔细问他对方姓名,根本不知道他在说谁。 “兵马准备好了吗!” 艾莲骑在马上带著充满威严的语气开口询问,而卢里克则冷静地回了话: “已经准备妥当两千名骑兵。” “布琉努方面有传来什么新的消息吗?” “目前没有特别值得一提的消息……” 卢里克回话的模样显得有些尴尬。不过,莱德梅里兹公国虽与布琉努接壤,但也不是对邻国的消息了若指掌,更何况这次的战事发生在布琉努王国西部。而艾莲也知道这点,因此没有苛责卢里克。 “我知道了。半刻钟后,我要在公宫中庭看到所有部队的队长。” 艾莲以极短的时间冲了澡,请莉姆帮忙换上军装,穿上镗甲。这身镗甲是只有肩甲、胸甲,以及护手和脚部锁甲的轻装。而莉姆也同样穿上了镗甲,堤格尔则在麻布织成的外衣上套上皮甲后,三人一同往公宫中庭移动。 中庭有卢里克为首的二十名士兵列队等候。这些全都是统领超过百名骑兵的队长。其中也有与堤格尔关系不错的亚拉姆。 堤格尔一直觉得亚拉姆的长相很像水獭,最近是愈看愈像。当他和堤格尔目光对上的同时,亚拉姆便扬起嘴角回以微笑。 艾莲站在这群骑兵队长列队的阵前,神情严肃地对这些士兵开了口: “我想诸位都已经听说过了——萨克斯坦王国发兵攻打布琉努王国。而我等在国王陛下的命令之下,现在要动身前往布琉努支援。” 说到这里,艾莲先是顿了一下。她观察著在场二十名队长们的表情,看到每个人都紧闭著双唇,没有显露出明显的情绪直视前方。艾莲于是接著说: “也许诸位之中有人对此感到不满,认为我们是莱德梅里兹的战士,不是布琉努王国的佣兵,没有要为他国卖命流血的必要。” 虽说这次出兵是来自国王的命令,但为了援助他国而与另一个国家战斗,应该有不少士兵们对于这样的命令感到难以接受吧。 不过,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只要艾莲一声呼唤,莱德梅里兹公国的将士们还是会全力追随她。因为她在将士们之中就是拥有这样的人望。 然而,光靠人望是不行的。像这种单单只倚靠将士忠诚蛮干的作法,久了迟早会出现问题。而艾莲最讨厌用这种方式带兵出征。 “原因是——出兵协助布琉努王国,能为我们莱德梅里兹公国带来正面助益。” 艾莲斩钉截铁地说: “两年前,我们参与了布琉努王国的内乱,而我和布琉努王国订下了几个盟约;诸如由布琉努王国出面整顿孚日山脉的山路等等,这些盟约都会丰饶我莱德梅里兹公国的土地。” 她不做具体而详细的说明。尽管这群骑兵队长之中有人也拥有如同莉姆那般足以辅佐艾莲的能力和知识,但若非如同堤格尔一般作为领主,他们是不会理解这其中真正的利害关系的。现在最重要的是要让在场的人明白,布琉努王国落难不是事不关己的事。 “然而,萨克斯坦却打算破坏我们之前的成果。” 艾莲看著在场的骑兵队长们,以锐利的语气说: “如果布琉努王国灭亡,萨克斯坦王国成为我们吉斯塔特的邻国,像现在这样安逸和平的日子也会消失不见。届时,以孚日山脉为中心的小规模争端会增加,甚至也会引发大规模 的战争。” 这么说也许有点过度夸张渲染,但并非没有根据的说法。一如苏菲所说,萨克斯坦王国与邻国经常在边境上爆发零星的冲突。而现在这位萨克斯坦国王肯定怀有扩张领土的庞大野心。 以艾莲来说,她绝不希望自己的公国跟如此麻烦的国家接壤。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我要前往布琉努,你们有意愿跟我一起去吗?你们有将我们莱德梅里兹公国战士的武勇宣扬到他国的气概吗?” 听到艾莲这么问,在场的队长们全都同时敬礼回应。这个整齐划一的动作没有半分紊乱。银发战姬看了,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很好,那么就请各位回到自己的岗位,我们即刻出阵。” 于是,莱德梅里兹公国的两千骑兵随即朝向布琉努进军。 堤格尔委托艾莲派遣一名骑兵,先行将他的手书送往亚尔萨斯。他希望亚尔萨斯的领民在堤格尔等人在抵达之前为某件事情准备。 ◎ 从莱德梅里兹动身启程之后的几天过后,他们穿过孚日山脉,来抵了亚尔萨斯境内。 连结亚尔萨斯和莱德梅里兹的山路有一段是经过整理的。尽管只有全长的三分之一左右,但整理得非常仔细。小石头和岩石都已经除去,路面的土被压得紧实平整,路旁还设置了栅栏,以及在重点处将雨水导流到路面之外的设计。 这三成整修过的山路,确实让莱德梅里兹的行军速度大幅提升。 “看来蕾琪有好好遵守约定呀,很好很好。” 艾莲颇为开心地笑著,同时下令要部队在穿过孚日山脉之后稍事休息。 在这四分之一刻钟的休息时间里,堤格尔带著蒂塔一同骑马离开了部队。 展露在红发青年眼前的,是一片广阔的大草原,以及远方近乎黑色的森林。而眼前的草原其实并非整片绿色。草原上到处零星地长著黄水仙和蓝色的勿忘草,让人感觉到春天的气息。天空一片蔚蓝,太阳正高挂在天空中央。 后方吹来了一阵风,刮动了地上的成片草原。堤格尔在风中聆听著草原发出的窸窣声,凝视著眼前的大草原。 “我们回来了呀。” “我们回来了呢。” 听到堤格尔的一声呢喃,坐在他身后的蒂塔也跟著应了一声。蒂塔的马尾在风中摇曳著,她的内心也和堤格尔一样充满感慨。 堤格尔离开布琉努已经超过一年了。然而,离开亚尔萨斯又是更久以前——应该是他决心与泰纳帝公爵一战的时候吧。 当然,在内乱终结之后,他以莱德梅里兹公国的客将身分离开布琉努时,曾一度经过亚尔萨斯,特地绕到他出生长大的榭雷斯塔镇晃了一下。 他只是绕道经过而已。因为当时已是冬季,要穿过孚日山脉得趁著天气好的时候赶路,不能在榭雷斯塔逗留个几天几夜。 而堤格尔虽然经历了大小战场、他国的生活,以及一趟未知大地的旅程,但唯有眼前这一幅景象是永远不会褪色的。 不管是这片天空、草原,还有远方的森林,以及森林彼方的河川、湖泊和动物们栖息的山脉,还是他出生长大的这个小镇皆然……这是他的故乡。 “蒂塔,我们明天就会抵达榭雷斯塔,不过……” 堤格尔背对著蒂塔开了口,但他却没办法把话说完。 蒂塔从后方紧紧抱著堤格尔。尽管她的体温受到皮甲阻绝,没有传到堤格尔身上,但堤格尔仍可以从她娇小的身体重量,以及她那一头栗色头发搔弄著堤格尔颈部的触感中,感觉到她的思绪。 他们在榭雷斯塔只会停留一晚。堤格尔没打算抱怨什么,甚至心里还怀抱著感谢。能让行军中的部队在榭雷斯塔留住一晚,已经是艾莲和莉姆刻意为他们所做的安排了。 毕竟部队若是在穿过孚日山脉之后笔直朝向布琉努王都尼斯移动,根本不会经过榭雷斯塔,而是会穿过榭雷斯塔西边的街道。 为此,艾莲和莉姆刻意调整了行军路线和行程,让部队在抵达尼斯的时间没有延迟的情况下绕道,并且留宿于榭雷斯塔。 因为有那两人的帮助,堤格尔和蒂塔现在才能站在这里。 ——我们还会再回来这里吗…… 堤格尔望著眼前的这片草原,心里不由得思索著——当他击退外侮,稳固了蕾琪的政权之后,他是否能够再回到这个亚尔萨斯呢…… “我们差不多该回去艾莲他们那里了。” 堤格尔让脚下的马匹掉头,朝著莱德梅里兹军的方向迈步走了出去。而这时候蒂塔再一次将身体紧紧贴到堤格尔身上,搂住了堤格尔说: “堤格尔少爷,不论您到哪里,我一定都会跟在您的身边。” 她搂紧了堤格尔,拚命地想要将这样的心情传递给主人。堤格尔笑著点点头,接著也伸出左手盖在蒂塔的手背上。 “谢谢你,蒂塔。” 于是,两人骑乘的马匹缓缓朝向莱德梅里兹部队的方向移动。 翌日,莱德梅里兹公国军抵达了榭雷斯塔。 这个小镇没有收容两千兵马的空间。因此,堤格尔和艾莲带领著由她直接统领的五十骑兵一同朝向榭雷斯塔移动,而其余的士兵则在镇外五百阿尔昔(约莫五百公尺)的地方扎营。 另外,蒂塔也同样坐在堤格尔身后的马背上。 “堤格尔大人回来了!” 敞开的城门前站著守卫。他在领军的阵容之中发现了堤格尔,马上大声朝著镇上方向通报,对于这支张著黑龙旗的部队丝毫没有戒心。 这也难怪,毕竟前年萨安率领泰纳帝公爵军袭击这个城镇的时候,就是莱德梅里兹军为他们驱走这支侵略者的。而现在堤格尔也在队伍里头,就更没有理由怀抱戒心了。 守卫的叫唤声乘风传入了堤格尔等人耳中。艾莲骑著马走在堤格尔身边,嗤嗤地笑了一声,同时用手肘轻轻抵了一下这位红发青年的侧腹部。 “你还是这么受欢迎呀。” “我明明就是个丢下自己领地不管的领主呀。” 堤格尔耸耸肩回了话,这语气带有些许自嘲的意味。身后的蒂塔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个部分,从身后紧紧勒住了堤格尔。 “堤格尔少爷,您讲这种话不太好。” “好啦好啦,是我错了,蒂塔。拜托你放开我吧。” 堤格尔慌忙投降。要是再继续被蒂塔这么勒著,作为领主的威严可就荡然无存了。尽管他平时不会介意这种事,但好久没有回来了,多少也想表现得体面一点。因此在这窘迫的模样被人看见之前,他得尽快想办法处理。 “蒂塔,我准你这么做。在入镇之前,你就继续勒著他吧。” “拜托你饶了我吧。” 堤格尔对艾莲的调侃表达了抗议,同时也策马继续前进,抵达了城门前方。他看到城门内的风光和一年前几乎没什么改变。 然而,他却无法继续沉浸在这份乡愁之中,镇上的居民已经朝他聚集过来了。这群榭雷斯塔镇民少说也有二、三十人。 堤格尔赶紧下马,随后也搀著蒂塔让她下来。这对年轻领主和女仆在此受到了领民的包围。 “堤格尔大人,您终于回来了!” “我听到领主大人您回来了,马上就赶过来了!” “欢迎您回来,堤格尔大人!要是乌鲁斯大人还在世,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这些镇民都为堤格尔和蒂塔的返乡感到开心,纷纷开口献上了欢迎和祝福;甚至有人还为此喜极而泣。 “大家看起来都还满好的嘛。真抱歉,我这么久没有回来。” “大 家好久不见!谢谢你们来接堤格尔少爷!” 堤格尔和蒂塔各自和围上前来的镇民握手寒暄,或者拥抱庆祝这次的重逢。艾莲也面带微笑地站在远处观看这副景象。 此时,一名男子从镇民之中站了出来。 这人看来消瘦,将一头黑发捆在脑后。从他的外貌看来年约三十,但一张宽阔的脸庞却已经长出了几条皱纹。 堤格尔记得他,他是蕾琪指派的代理领主,艾尔班。 “冯伦伯爵阁下,看到您平安归来真是太好了。” 艾尔班彬彬有礼地低下头,而堤格尔也点点头对他开口询问: “亚尔萨斯有没有什么变化?” “在下一直以来都尽力维持著这个领地的安逸氛围,不致使产生波动。如果您方便的话,就请您到处看看吧。您的领民看到伯爵阁下归来,一定会倍感安心才是。” 说完,艾尔班挪动了视线,望向站在二男的艾莲等人——对这支莱德梅里兹公国的部队流露出了戒心,让他眉心的皱纹此刻更显得深邃。 “艾尔班,他们是自己人。这个城镇的居民也这么看待这支友军的。” 堤格尔尽可能以沉稳的语气说服这位黑发代理领主。他没想要苛责艾尔班的态度,毕竟站在治理地方领地的代理领主立场,看到异国军队就出现在城镇外围,当然会觉得不安,何况这位代理领主并没有经历过萨安带兵突袭的情况。 艾尔班听了堤格尔的话后,旋即改变了态度。 “抱歉,在下是有听说他们是前来为了协助布琉努对抗外来侵略的。” 当他坦率表现出歉意的同时,眉心皱纹也随之消失。尽管这人有些古板,但也给了堤格尔一种诚恳的印象。 随后,艾尔班为了安排五十名莱德梅里兹骑兵的下榻处,于是向堤格尔行了礼便快步离开。在他离去之后,镇民代表也即刻出现在堤格尔和蒂塔面前。 他们向堤格尔恭敬地行了礼,并对站在一旁的蒂塔投以微笑。 “堤格尔大人,真的是整整一年不见了,看您别来无恙呀。” “你们也都没什么改变呀,这真是太好了。” 堤格尔看著这几位镇民代表,脸上展露了笑容,而蒂塔也笑著向他们问候。这些人大概都是五十岁左右,在堤格尔和蒂塔出生前就一直生活在这个镇上。 在这几位镇民代表的带领之下,堤格尔穿过大道前往自己的宅邸。他边走边对领民们挥手,并对眼前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的的城镇风光感到怀念和安心。 “军队呢?有办法准备吗?” 听到堤格尔这么问,其中一名镇民代表带著脸上深邃的皱纹点头。 “是,持枪或持弓的士兵共有六十人,大家都抱著为堤格尔大人卖命的觉悟来到榭雷斯塔了。” 堤格尔之所以拜托艾莲在出发前派遣一名骑兵先行来到亚尔萨斯,为的就是这个。尽管这与命令他的领民去送死无异,但他仍咬牙下达了这样的命令。 “谢谢你们。真是麻烦你们了……” 堤格尔道谢的同时,语气中夹杂著微微苦涩。一方面是愧对这六十位领民,也愧对于莱德梅里兹公国的两千骑兵和艾莲。对于堤格尔的谢意,这位镇民代表笑著要堤格尔不要放在心上”。 “这哪有什么?吉斯塔特的士兵们还为了我们国家卖命呢,我们如果没有人跟著堤格尔大人一起去,这还像话吗?我们说什么都不会让堤格尔大人您丢脸的。要不是我身为镇民代表,我也一定要跟您一起去。” 堤格尔听了脸上浮现出苦笑。这位镇民代表已经年过五十了,就跟之前随侍在他身边的巴多兰同样年纪。 “榭雷斯塔就拜托你们了。有人能代为守护这个城镇,我们就能安心作战了。” 听到堤格尔这么说,镇民代表开心的笑容之中也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这天,城镇的广场上举办了一场小型的宴会。一方面是为了庆祝堤格尔返乡,一方面欢迎吉斯塔特军来访,同时也是为了六十名亚尔萨斯士兵送行。 镇民送了酒到莱德梅里兹公国军在城镇外设置的营帐,但这支部队毕竟多达两乾人,要不是莉姆说了一句“每个人只能稍微喝一点”,不然根本不够喝。 堤格尔不太喝酒,始终专注于和艾尔班及镇民代表们谈话。艾尔班可能不是个非常能干的代理领主,但一如堤格尔之前得到的印象,是个非常诚恳的人。因此,他认为亚尔萨斯应该可以放心交给艾尔班管理。 中央广场架起了大型营火,居民围绕著营火载歌载舞。蒂塔也去看了她的亲人和神殿的人们,今晚似乎要跟家人一起过夜。 在月亮高挂之际,宴会终于结束。所有人都返家就寝。 此时,堤格尔和艾莲来到城外的草原上坐下,眺望星空。两人身边摆了一瓶酒,还有两只青铜酒杯。 现在虽说是春天,夜晚仍相当寒冷。不过若是穿了外套,就不用担心会著凉。而且艾莲还有艾利菲尔,只要这把龙具还在她的身边,这把长剑便可以藉助风的力量缓和夜晚的寒气。 “好久没有这么参与这么令人开心的宴会了。” 艾莲颇为满意地说。此时她的脸颊泛红,应该是喝葡萄酒喝得很开心吧。堤格尔的脸庞没有她那般红润,但呼出的气息也夹带著酒气。 “能听你这么说,我也很开心呀。” 到宴会告一段落为止,堤格尔甚至没有时间和艾莲碰面。因为他都以跟自己的领民交谈为优先,而艾莲也知道这点,所以没有去打扰他。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听到这位银发战姬有这样的感想,堤格尔真的觉得非常欣慰。 “我可不是说客气话喔。毕竟没什么地方会用这么温暖的情谊招呼外国军队的。” 艾莲边说边倚到堤格尔身上。她的体温透过外套传来,让堤格尔也把身体的重量一部分交给艾莲,相互倚靠,彼此依偎。 “故乡真的是一个很棒的地方。” 听到这位银发战姬喃喃吐出这么一句话,堤格尔忽然想起这件事,因而开口询问。他之前就觉得在意,但总是错过开口询问的时机。 “艾莲,你的故乡在哪里?” 堤格尔曾经听说艾莲在成为战姬之前是一介佣兵,不过关于艾莲的过去,他也就只知道这么多了。 “我不知道。” 艾莲毫不犹豫地答了话。她侧眼瞄了一下一脸疑惑的堤格尔,对他笑著说: “在我还是婴儿的时候,就被当时收留我的佣兵团捡走。在我懂事之后,我有询问收留我的佣兵团我是在哪被捡到的,但每个人给出的答案都不一样,所以我就放弃了。” 一般佣兵团若非参与长期战事,他们便不会固定留在同一个地方。团员需要休息,也需要补充新的团员,还需要购买食物及其他物资,因此会造访各地的城镇,但他们的生活基本上都还是在战场间打滚。 “我深爱我的莱德梅里兹公国,也深爱那里的居民。不过,我应该没办法把那边视为我的故乡。因为我成为战姬也不过是四年前的事,作为佣兵的时间还比较长一点。” 艾莲说话的语气相当洒脱,但堤格尔仍没有听漏那字句中流露出些微晦暗的心绪。 如果有一天,艾莲不再是战姬了,她打算怎么办呢?在莱德梅里兹公国找个地方住下来吗?还是漫无目的地到处旅行…… “艾莲,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要不要来亚尔萨斯?堤格尔打算这么说,但这句话却无法脱口而出。因为艾莲抬头仰望著星空,先一步改变了话题: “明天开始你打算怎么做?” 凭她敏锐 的洞察力,她已经猜到身旁这位红发青年开口要说什么了。隔了一个呼吸的空档之后,堤格尔搔了搔他那一头暗红色头发,转换了一下思绪说: “我们要南下往特里托尔移动,马斯哈卿好像待在那里。” 他在宴会中询问过艾尔班国内现在的状况,但没打听到够具体的消息。亚尔萨斯这个边境领地,并没有收到像样的消息。 不过艾尔班提到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距今数天前,马斯哈派出的传令一度来到这座城镇。这名传令提到马斯哈正带领数百人的部队前往特里托尔,交代完后便随即离去。 “马斯哈卿深信我一定会赶回来,所以我们要先和马斯哈卿会合。” “这也对,毕竟就我们甚至连敌人在哪里都不知道。我可不要在布琉努境内漫无目的地到处徘徊,然后把粮饷吃光。” 特里托尔是奥杰子爵的领地。两年前的内乱之中,这位子爵是继马斯哈之后第二位表示愿意支持堤格尔的贵族。另外,这位子爵的儿子杰拉尔,更是以他惊人的计算能力为堤格尔带来不小的帮助。 因此,若是能先与马斯哈和奥杰子爵会合,这对堤格尔来说无疑是一剂强心针。 “对了,你打算挑谁当老婆呀?” 这时候,艾莲忽然想起了这件事而开口改变了话题。而这个话题,让堤格尔纠结地“呃”了一声。 宴席上,镇民代表和艾尔班都带著委婉的语气提醒堤格尔,他差不多该是考虑生个继承人的时候了。 艾莲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这件事。 堤格尔今年十八岁,已经到了适婚年龄。在布琉努王国和吉斯塔特王国,许多贵族都在十岁前后就已经决定婚约。有些家庭更极端一些,甚至在小孩平安出生,才看一眼小孩的性别便为他决定婚姻对象。 堤格尔生在边境领地,虽然具有伯爵的身分,但其实家世说不上尊贵。加上没有经常来往于王都尼斯,向来与这类话题无缘。 要是他的父亲还在世,那情况可能还好。然而,现在已经非得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如果可以的话,还得尽快著手解决才行。 艾莲喝乾了一杯酒,开了口说: “他们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毕竟你前年一整年都在战场上奔波,去年作为客将不在领地内。你在亚斯瓦尔王国大出风头的事好像还没有传回来这里,但一下子完全没有消息,他们更会觉得不安吧。” 若是堤格尔死了,冯伦家就绝后了。这么一来,亚尔萨斯就会由王家任命新的贵族和骑士赴任,作为代理领主。 和领主不同,代理君主是有任期限制的,只要任期届满,就得离开领地。因此,有不少代理领主为了在任期内拿出治理的成绩,而对领民们施以暴政。 代理领主当中,当然也有像艾尔班这样能为领民著想的好人,但若遇到恶官上任,就会成为那个领地的灾难。 基本上,只要地方能够正常纳税,国家的管理阶层根本不会插手过问代理领主在地方上的行径。尽管偶有中央派出的巡察前来调查代理领主的执政情形,但那真的是少数中的少数。另外,也不是没有巡察受到代理领主拉拢,成为一丘之貉的情况。 在这类实际案例一再出现的情况下,再加上一些夸张的叙违,于是就有隐居贵族带著随从周游各地,惩治邪恶代理领主的故事流传于世。 “我可以理解他们的想法,而家父也教导过我,身为贵族的义务,就是延续家族的血脉。” 堤格尔刻意不把目光挪到艾莲身上,径自喝起了酒。 “只是,我身上一直没有这样的境遇啊。” 他窝囊地想要闪躲话题,但艾莲却没打算放过他。 “不是有布琉努的贵族透过蕾琪,跟你提起婚约的事吗?” “我是有看过相关信件,不过全都是些我不认识的人……” 那是在太阳祭之前,堤格尔从路伯修公国返回莱德梅里兹时的事。艾莲跟莉姆带来了大量信件交给堤格尔。这些信件是他人在亚斯瓦尔王国时,由杰拉尔.奥杰为他送过来的。 直到冬季结束后,堤格尔才第一次看到这些信件。 这些信件全都是希望能在堤格尔返抵布琉努之后能够与他深交的请愿,而且希望堤格尔先来和该些贵族家里的千金打个照面…… 虽然‘千金’二字可以替换成妹妹或者侄女等等其他角色,但信件内容几乎是如出一辙,让堤格尔在读到第五封信就开始觉得头痛。 其实他也了解这类贵族间交流的重要性,不过当对方大剌剌地表现出别有意图的模样,还是让他看了觉得厌烦。 “看来我得花上好些时间来应付他们了。我想先跟马斯哈卿还有奥杰子爵商量。另外寻问一下殿下的意见,好像也是个办法。” “真要这么做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了……蒂塔怎么样?那女孩之所以能成为你的贴身侍女,难道不是一开始就有这方面的打算吗?” “应该有吧。虽然我之前是想都没想过就是了。” 若是堤格尔能跟蒂塔生个孩子,冯伦伯爵血脉断绝的危机至少可以解除。日后再寻找作为正室的妻子也是一种手段。不过当然,这么一来蒂塔就成了情妇,而堤格尔跟她生的孩子就会成为没有名分的私生子…… 一想到这里,堤格尔脸上的表情显得苦涩纠结。尽管这不是身为贵族之人该有的行为,但他一直以来也没有认真思考过结婚这种事。而这其中有几个原因…。 事实上,直到前年的迪南特一役之前,他从没想过自己有可能会死。在此之前他只上过一次战场,而且那时候还有父亲陪在他的身边。 当时的他只要骑在马上,待在父亲身边即可。而且说也奇怪,他当时完全没有感受到任何死亡的威胁。 另外,其实堤格尔身边的人也不怎么催他结婚。在乌鲁斯病逝的时候,亚尔萨斯的领民就该要求堤格尔尽快留下后代才对,但他们没有这么做。 一方面是亚尔萨斯的领民本来就生性悠哉,加上有蒂塔陪在堤格尔身边,大家也都不担心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蒂塔对她的年轻主人怀有淡淡的情意。 在堤格尔成长的过程中,从没有人告诉他身为贵族必须和贵族之女结婚。毕竟从堤格尔的父亲乌鲁斯来看,他的妻子虽是王都出身,但也只是一位园丁的女儿。 此外,堤格尔身边还有马斯哈。马斯哈是乌鲁斯的挚友,这位无论大事小事都尽力照顾堤格尔的长者好几次告诉过亚尔萨斯的领民,他一定会为堤格尔找到合适的结婚对象。而这个领地的领民和马斯哈的关系也很亲近,非常相信他说的话。 这位年迈伯爵有著丰沛的人脉,因此这也并非信口开河。经历了布琉努前年的内乱,加上堤格尔必须以客将的身分移居吉斯塔特王国的契约,让堤格尔的婚事一延再延。而且最重要的是,堤格尔自己也没有积极请求马斯哈帮忙。 “我很重视蒂塔,不过……” 堤格尔开了口,却在这里打住。若要将蒂塔摆在情妇的位置上,他会非常犹豫。尽管情妇在贵族间一点都不稀奇,不过在还没有迎娶正室之前就有情妇,这样的情况让他觉得不是很自在。 “所以你意思是说,就算要将蒂塔当成情妇,至少也要在娶了正室之后再从长计议是吗?” 艾莲将堤格尔没有开口的心里话正确无误地解读出来,让堤格尔惊讶地看著她。这位银发战姬于是得意地笑著说: “我早就看透你的想法了。那莉姆怎么样呢?” 听到艾莲举出自己身边亲信的名字,堤格尔呆愣著望向艾莲。 “就你开玩笑的能力来说 ,这个玩笑实在不怎么高明。如果我要娶莉姆为妻,她可是要来亚尔萨斯呀?” “我当然知道呀。莉姆已经二十一岁,不能不考虑结婚的事了。不过就我来说,我可不想把莉姆让给随便哪个不三不四的家伙。如果是你的话,我就可以接受。 “要挑谁作为丈夫,这是由她决定的吧。” “如果对象是你,我不觉得莉姆会不愿意呀。还是你不愿意?” 听到艾莲这么问,堤格尔没有回话。莉姆虽是平民,但也是位骑士,而且还是战姬的副官。以堤格尔来说,若将她娶为正室,反而对莉姆有些失礼。而她虽然是吉斯塔特人,但也不是没有贵族娶外国人为妻的情况。 再说,如果她是堤格尔的妻子,让蒂塔成为堤格尔的情妇就不是问题了。 “我怎么可能不愿意,我是担心你呀。” 堤格尔带著半开玩笑的语气回了话: “没了莉姆,你有办法好好生活吗?” “唉呀呀,你瞧不起我呀?” 艾莲稍微佯装出生气的反应。然而,她随即恢复成认真的表情说: “所谓人际关系,真的是很麻烦的东西。” “战姬不用考虑人际关系这种事吗?” 堤格尔不经意地随口询问,而艾莲则抬头仰望著星空点点头。 “毕竟一名战姬就只有一次任期嘛。若是我们有那个意思,其实也可以不去思考卸下战姬这个身分之后的事。不过,原本就没有人知道战姬的身分什么时候会结束就是了。” “那结婚怎么办呢?” “可以结婚呀,也可以以战姬的身分怀孕生子。像琉德米拉的母亲跟祖母就是很好的例子。另外,我们也不会成为政治婚姻的考虑对象。因为一旦我们卸下了战姬身分,就只是个普通的女人了。毕竟我们这些战姬,平民出身的人还是占了多数嘛。” “是吗?” 堤格尔对此表现出了颇为意外的反应。而艾莲则丝毫不以为意地回了话: “像我就是佣兵,而琉德米拉的曾祖母应该也是平民出身。苏菲的父亲是骑士,莎夏则说她是在一个小村庄里面出生长大的。我们几个战姬之中拥有贵族身分的人,大概就只有伊莉莎维塔跟凡伦蒂娜而已了……奥尔嘉不知道是怎么样。” “奥尔嘉是骑马之民族长的孙女。” “喔,这就很难界定了。她是出身在地位崇高的家系中没错,但应该算不上贵族吧。把话题拉回来,我们战姬的婚姻,比起贵族要来得自由多了。不过作为我们夫婿的人要移居公宫生活就是了。但反过来说,要成为我们的夫婿,条件也就只有这一项而已了。” 这恐怕也是战姬难以成为政治婚姻考虑对象的原因之一吧。一方面,贵族男子必须入赘到战姬家中,但战姬的身分又不是永续不变的。若非无路可选,或者为了一时性的特殊利益,不然不会挑选战姬作为政治婚姻的对象。 “欸,我的事情就不用管了。毕竟我的继承人,这家伙会自己去找嘛。” 艾莲笑了笑,轻轻用手敲了敲置于身边的艾利菲尔剑锷。而这把收在剑鞘内的长剑似乎也为了予以回应,在两人身上撩起一阵微风,拨动了他们的衣摆。 “不过,要是你可以帮我照顾莉姆,就真的太好了。毕竟她那个样子,根本就没有男人缘。要由我来帮你斡旋也是可以,不过我不希望别人认为我独厚她一个人,这样可是很麻烦的。” “也对,我会考虑。” 就堤格尔来说,这是他现在唯一能给出的回话。当然,他不是不喜欢莉姆,只是他不喜欢在本人不知情的情况下擅自决定这种事。 隔天早上,堤格尔和艾莲带著莱德梅里兹部队加上亚尔萨斯的六十名士兵,在艾尔班和镇民的目送之下离开了榭雷斯塔。 ◎ 他们从亚尔萨斯出发的三天后,便与马斯哈会合了。进入特里托尔不久,先遣的侦察部队便发现了一支数千人规模的部队。 “有看到这支部队举的军旗颜色跟军徽吗?” “是绿色的军旗上画了褐色的野猪军徽,另外也还有一些其他的旗帜。” 听到侦察兵这么回话,堤格尔顿时精神一振。这是罗达特伯爵家的军旗。 堤格尔和艾莲即刻派出传令,与人在特里托尔西方布滋尔大草原上的马斯哈联系,并顺利会合了。堤格尔看到对方阵前领头的灰须骑士,忍不住扬起了嗓音高声呼喊: “马斯哈卿!您没事呀!” “彼此彼此。堤格尔,多亏你赶回来了。” 马斯哈面带笑容地对著堤格尔点点头。他那身偏矮的身躯穿著铁灰色的铠甲,腰上挂著长剑。尽管已经颇有年纪,脸上那一对黑眸仍是意气风发。 这位老骑士和堤格尔等人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太阳祭十天前左右的事。他谒见了维克特王,得到维克特王允诺让堤格尔在太阳祭结束便即刻返回布琉努王国之后,这位老骑士便先行启程返国。 马斯哈来到艾莲面前,以贵族的礼仪对她行了礼。 “没想到这么快就能与您再次碰面,多亏您特地赶来。请容老夫代替蕾琪公主在此向您道谢。” “没什么啦,别放在心上。毕竟我们也不是为了什么大义名分而来,是在国王陛下的命令之下为了协助堤格尔而出兵的。” 听到艾莲笑著回话,马斯哈倒是显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他无法理解为何一国之君会下令要派出军队协助一个外国人。为此,艾莲向马斯哈解释,维克特王经常为了削弱战姬的实力而频频派遣七大公国出兵。 “这还真是棘手呀……不过话说回来,我们这次倒是因为这个原因而蒙受不小的帮助,实在也不能多做批评。” 其后,艾莲把莉姆和蒂塔找了过来。马斯哈轻轻拍了拍莉姆的肩膀,和她握了手。对蒂塔则是温柔地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他还提起了蒂塔换成马尾的发型,称赞这样的装扮很适合她。 对马斯哈来说,蒂塔就像她的女儿一样。而莉姆则是忘年的战友,两年前布琉努王国的内乱中,他曾与莉姆一同指挥作战。 三人曾为了与失去记忆的堤格尔相见而远道前往路伯修公国,而这还是不久前才发生的事。 马斯哈带领著三千人的部队,其中有他的奥德士兵五百人,以及邻近贵族领地徵调借来的军队。 由于众人现在身在特里托尔,堤格尔原以为奥杰子爵也在马斯哈带领的部队之中。但堤格尔没有看到他。询问之下,才知道奥杰子爵跟其子杰拉尔一同待在王都尼斯。 “奥杰似乎很想退位,将爵位让给杰拉尔,但玻德瓦却不想把杰拉尔这个人才绑在领地上……总之他们现在有很多事情正在商讨。” 玻德瓦是效忠于蕾琪公主的宰相,同时也是马斯哈的旧识。 没办法见到奥杰父子让堤格尔觉得遗憾,但只要击退来犯的萨克斯坦军回到王都,就可以再见到他们。堤格尔于是重新调整了思绪。 另外,马斯哈身边有一名长相精悍的男子陪伴。堤格尔看到他,脸上即刻浮现出怀念和喜悦的笑容。 “葛斯伯卿!好久不见!” “别来无恙,冯伦伯爵。” 这位名叫葛斯伯的男子也绽露了笑容对著堤格尔行礼。这情况让艾莲和莉姆看得一脸疑惑,而马斯哈也赶紧向这两人做起介绍: “这是老夫的其中一个儿子——葛斯伯,这位是吉斯塔特王国的战姬,艾蕾欧诺拉.维尔塔莉亚卿,以及她的副官,莉姆亚莉夏卿。” “我是奥德伯爵家的次男,葛斯伯。由于家兄尤尔潘需代父守护领地,因此由我担任父亲的随从 。两位请多指教。” 葛斯伯彬彬有礼地向艾莲和莉姆行了礼,而艾莲与莉姆也同样以礼回应。 “不过堤格尔——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您真的是长大了呀。前一次和您见面应该是四年前的事了。” 葛斯伯差点脱口唤出堤格尔的昵称,赶紧改口。这让堤格尔脸上短暂显露出一丝落寞的情绪,但随即展露了笑容点头。 “是呀,那是我刚接掌亚尔萨斯时候的事呢。” 一旁的艾莲和莉姆看了葛斯伯和堤格尔之间的互动,大概了解了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在堤格尔成为冯伦伯爵之前,这两人应该是可以不计礼数,无话不谈的朋友。而现在堤格尔之所以使用较为恭敬的说话方式面对葛斯伯,大概是因为葛斯伯比他年长的关系吧。 “很抱歉,前年的内乱中我什么忙也没帮上。我会在这次的战争中竭尽所能,为冯伦伯爵效力。” “要仰仗您了,但也请您不要勉强。” 由于没有得到马斯哈的允许,他的两个儿子便没有参与两年前的内战。这是马斯哈顾忌到自己要是有个什么万一,需要家中长子尤尔潘继承血脉,因此没让他参战。 另外,葛斯伯为了因应必要时需有相应地位的人在场,也因此在奥德待命。 随后,堤格尔和艾莲带领的部队便在布滋尔大草原上扎营驻留。堤格尔看著士兵们挖掘壕沟,设置栅栏,感慨颇深地开了口: “这情景直叫人联想到‘银色流星军’的那个时候。” 只是,他现在没有时间沉浸在令人怀念的往事之中。现在部队的管理工作暂时委托于卢里克,堤格尔和艾莲,还有莉姆三人正一同前往马斯哈的所住的军帐。 帐棚中已经有几名男子聚集,这些人都是和马斯哈有交情,也带领私人军队参与这次国家保卫战的布琉努贵族。堤格尔等人向他们打过招呼后,也跟著大家一起围成一圈坐下。其中,率先开口的人是艾莲。 “话不多说,请问现在的状况如何?” “坦白说,不太好。” 听到马斯哈这么说,其他的贵族们均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和艾莲。他们没想到会议中率先开口的人,竟是来自吉斯塔特王国的艾莲,而更没想到马斯哈会如此坦率地吐露实情。马斯哈轻抚著下颚一片灰色的胡须,笑著对这群贵族们说: “他们是友军,有话直说岂不是理所当然?” 这些贵族们听了虽然点头,但没有一个人脸上的表情是打从心底接受这种说法,这些人同时对堤格尔投以异样的眼神。看来堤格尔能得到吉斯塔特王国的军队为他效力一事,仍让众人觉得不可思议。 马斯哈接著摊开了好几张地图给所有人看,同时开始为堤格尔等人说明状况: “萨克斯坦是在光轮祭——也就是我国的新年庆典中渡海从南部发兵攻过来的。他们的军队有两万,目前正穿过海岸线上的港口市镇,以缓慢的步伐北上。” 马斯哈特地在光轮祭之后补上新年庆典这样的叙述,应该是特地为了身为吉斯塔特人的艾莲和莉姆所做的考量。他接著说: “蕾琪殿下下令,要位在南方的骑士团和拥有领土的贵族们将之击退,不过这已经是十天前的事了。而现在西方国境也有萨克斯坦军队出现,这边有五万兵力。” 他在布琉努王国全境的地图上摆了两颗棋子。看来萨克斯坦军队正从布琉努王国的西方和南方境内直指王都尼斯进军。 “这时候,敌人的动向产生了变化,原本从南方进攻的部队忽然开始后退。而自西方进军的部队则持续前进。尽管领土位在我国西方的贵族和骑士团出面迎击了,但就老夫所知,目前是两战两败。” 堤格尔听完马斯哈的叙述忍不住屏息。光是听到敌人的兵力就已经够吓人的了,但接著提到二连败的状况更是让堤格尔觉得胃痛。看来目前的事态远比想像中来得严重。 “所以他们是先派军队从南方进军,引起我国的注意之后,再由主力部队从我国西侧杀进来……是这样吗?”堤格尔问。 “应该是。也因为这个缘故,现在我国的骑士团还有贵族的军队几乎全都集中到西部地区去了。由于联络起来相当不易,因此没办法确认具体的兵力状况。” “那么现在南方的敌人是由谁去应付的呢?应该不会只有马斯哈卿的三千人部队吧?” 听到艾莲的质问,马斯哈用力地点了点头。 “当然不是了,现有卢特司骑士团,以及布鲁烈克伯爵为首的贵族军队,总计大约一万。虽然兵力只有对手的一半,不过牵制对方应该还不成问题。” 尽管堤格尔不认识这位名叫布鲁烈克的伯爵,但听到卢特司骑士团的名字,他也终于安心地松了一口气。 卢特司骑士团,是两年前墨吉涅大军进犯的时候,赶来协助堤格尔的其中一支骑士团。他们还加入堤格尔的麾下与泰纳帝公爵军作战。堤格尔记得这支骑士团阵中一位名叫夏耶的男子。 “好了,那么我们该怎么行动呢?是往西,还是往南?” “我们往南去吧。” 堤格尔即刻回了话。随后指向地图中的一点。 目前两支部队会合之后勉强凑到了五千兵马。而面对敌方多达五万和两万人的部队,应该选择人数较少的敌手。再者,考量到敌方两支部队之间的距离,对手不可能没在敌方境内布置联络方式。而在这样的情况下,若是能够给予敌方两万大军一定程度的损害,也许状况将会有所改变。 “如果能够与卢特司骑士团会合的话,我方的兵力总数就可以到达一万五千了。应该可以维持住战线才对。” 艾莲像是解决了一件麻烦事般,露出了爽朗的笑容。一说起战争,她那一对宛如红宝石般的眼眸便充满了生气和战意。 现在来自西方的威胁既然有其他贵族军队和骑士团出面抵挡,那么他们便只要全力应付南方的敌人军队即可。 堤格尔坐在艾莲身边,一边听她这么说,一边仔细地观察地图。其实就刚刚听到的内容,堤格尔仍觉得有些费解之处。 这时候,他突然抬头转动了目光,眼神和莉姆对上。这个平常总是面无表情的女孩嘴角微微扬起。她似乎察觉到堤格尔内心的疑问,以眼神示意要他试著自己解决。 堤格尔搔了搔他那一头暗红色头发,再仔细地看了一次地图……但还是看不出关键。对此,莉姆用手在地图上布琉努南方的沿岸轻轻划了一下。这个动作看来就好像在抹去地图上的灰尘,没有人斥责她。 堤格尔瞪大了眼睛凝视著地图。他这才搞懂是什么原因让他对于眼前的状况感到难以释怀,于是,他抬起头对著在场的贵族们开口询问: “马斯哈卿刚刚说,萨克斯坦王国的大军是穿过港口向北进军的。那么这些港口城镇现在怎么样了呢?” 照一般情形来看,这些主要港口应该会有两、三座遭到敌人占领,成为敌方进军的基地才对。但想想刚才马斯哈提到的情况,敌人打下这些港都的时间实在是快得异常,仿佛只花一天就打下来了。 “这个嘛……” 马斯哈带著有些难以启齿的语气说: “有几座港都似乎有协助敌人部队的情况出现。” 说完,整个帐棚内瞬间一阵战栗。堤格尔、艾莲,以及莉姆三人忍不住对望了一眼。 “难道说这些港都倒戈叛变了吗……?” “根据侦察队的报告,被萨克斯坦军夺走的拉梅尔、阿古德、马希利亚等港都,全都没有出现什么损伤。该地区的商人们也都积极协助萨克斯坦军,就连通报敌军来犯的消息都慢了。” “难道不是看到敌方大军压境,害怕得不战而降吗?” 对于马斯哈的解释,艾莲忍不住歪起了头询问。组织大军出征,其中一的一个目的就是要威吓对手,致使对手丧失战意。 “这个可能性也不是没有,不过刚刚列举出来的三座港都情况都一样,这就有点奇怪了。再说,敌军已经滞留在我国境内将近二十天。不仅完全没有饥饿的情况出现,甚至也没有为了掠夺而袭击城镇村庄的情况。” 马斯哈带著有些不快的语气说。 萨克斯坦王国若要喂养两万大军,其食物、燃料究竟如何调度?就算进军途中沿途袭击城镇村庄,也未必能够取得足够的物资。再者,这类都市村庄也会出现抵抗的情形,得考虑掠夺之下产生的损害。 其实萨克斯坦的大军也不是完全没有袭击布琉努王国境内的城镇村庄,他们还是打下了几个在攻守方面会成为要害的据点,只是这些遭受攻击的城镇屈指可数。 堤格尔心里觉得疑惑。因为马斯哈似乎是一口咬定南方的港都叛变倒戈了。 ——他是不是掌握了其他消息没告诉我们呢? 堤格尔这么想,但也没把话问出口。毕竟马斯哈不说,一定有他的理由。 “若应对不慎的话,这支两万大军甚至比起来自西方的五万大军来得棘手呀。” 艾莲将手盘在胸前哼了一声。和准备接近万全的敌人开战,是一种相当不智的选择,只是现在这个状况也不能挑三拣四了。 堤格尔将目光从地图上挪出来,开口询问另一件事: “蕾琪殿下没事吧?” “殿下人在王都。现在接连都有部队朝王都聚集,所以没有问题。” 马斯哈回话的同时转动了颈子,以极快的速度向堤格尔使了一个眼色。其他几名贵族由于处在死角没看到这个动作,只有堤格尔和坐在他身边的艾莲察觉到。 “艾蕾欧诺拉卿,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否告知吉斯塔特王国对此事的应对方式?” 马斯哈这么说的用意,大部分是为了要让在场的贵族们安心。这些贵族虽然始终没有提起,但其实仍对艾莲和莉姆抱持戒心,所以会议始终都交给与这两位吉斯塔特女性军官有私交的马斯哈代表发言。 艾莲对此也有体认,因而看著在场的人笑著说: “我王维克特陛下对于我国友邦——布琉努王国的危机无法视而不见,因此派遣我莱德梅里兹的两乾兵马前来救援——当然,这也不是平白无故帮忙的,等我们赶走那些恼人的老鹰之后,我会亲自跟蕾琪殿下谈这件事。” 所谓恼人的老鹰即是指萨克斯坦军。艾莲不谙萨克斯坦王国的国情,但好歹知道这个国家的国旗上面画了一只白色的老鹰。这是她对这个国家的揶揄。 “除了我们之外,另外还有一支部队会赶来支援,只是会多花一点时间。” 莉姆淡淡地补上一句。她所说的是凡伦蒂娜率领的奥斯特罗德公国军。此时莉姆开口说话的语气只是顺便提及,似乎没打算仰仗凡伦蒂娜的这支部队。 事实上,奥斯特罗德距离布琉努王国路途遥远,也真的不知道得花多久才赶得到。更何况这支部队的指挥官是身体病弱的凡伦蒂娜,她向来以出兵延宕、早早撤退闻名。 “没关系、没关系,对老夫来说,光是有你们率军支援就已经很感激了。将来得好好谢谢维克特陛下——话说堤格尔,我们现在的这支部队,老夫想请你担任总指挥官,你愿意接下这个位子吗?” “我吗?” 堤格尔难掩意外反应地看著马斯哈。今天聚集在这里的都是他不认识的贵族,因此他原以为部队的总指挥官工作应该是由马斯哈出任。 “你的名字应该连萨克斯坦人都有耳闻吧。我们来吓吓他们。” 马斯哈嘻嘻笑著,而堤格尔听了也用力地点点头。 军事会议告一段落之后,马斯哈以有话要对堤格尔说为由,请堤格尔留在军帐中。而艾莲和莉姆也随便找了个理由一起留下。之前马斯哈之所以刻意对堤格尔使了眼色,为的就是这个。 “你知道梅莉桑德这个女人吗?” 马斯哈单刀直入地开口询问,让堤格尔歪著头想了想。他没听过这个名字。马斯哈一边晃著他那一副矮胖结实的身躯,一边带著严肃的表情开了口说…… “她是泰纳帝公爵夫人。不过现在只是个寡妇就是了。” 听到马斯哈这么说,不只是堤格尔,就连艾莲和莉姆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泰纳帝公爵是非比寻常的强敌,让艾莲等人想忘也忘不掉。 “这个寡妇怎么了?泰纳帝做出了如此大逆不道的事,作为他的妻子,应该也不可能全身而退吧?”艾莲说。 “老夫是想这么说,不过梅莉桑德拥有王家的血脉,对她不能有太严苛的惩罚呀。在内乱终结之后,公主殿下将她安置在涅梅塔库的一座神殿里。由于梅莉桑德一直以来都很安分,所以殿下也没箝制她,不过……” 涅梅塔库位在布琉努王国南方,曾是泰纳帝公爵的领地。在内乱终结之后,涅梅塔库的管辖权由王家收回,并派遣代理领主治理。 “萨克斯坦这次的侵略行动,很可能是梅莉桑德招来的。” 马斯哈这句话让堤格尔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这可是连泰纳帝公爵都没有干过的荒唐之举。莉姆带著平淡的语气开口询问: “马斯哈卿,您认为南部港都群起倒戈的情况,很可能是出自梅莉桑德的指使?” “不愧是莉姆亚莉夏卿。” 马斯哈回话的同时苦笑著叹了一口气。然而,这位老伯爵接著也即刻恢复成原本认真严肃的表情,将一旁的地图拉到身边。 “泰纳帝公爵还在世的时候,其势力和影响力都极为强大,尤其是以涅梅塔库为中心的布琉努南部地区,几乎都是那家伙的势力范围。沿岸的港都也是,对这些港都来说,泰纳帝公爵是强大的庇护者。” 这位公爵守护著依赖海路致富的南部港都,就连墨吉涅大军自海路侵攻时,也是他亲自指挥舰队将敌人击退的。 “老夫刚刚在军事会议中讲过,萨克斯坦的大军从海路上岸,穿过港都北上直指王都。根据调查,敌人在北上的过程中经过了涅梅塔库。经过倒不是问题,问题是涅梅塔库似乎提供了萨克斯坦军需要的粮草。” “可是,现在涅梅塔库不是由蕾琪殿下派遣的代理领主治理的吗?” 堤格尔忍不住歪头问。然而,他也随即想出了答案。 也许就像南部沿岸的港都那样,涅梅塔库的人民或许仍尊敬著泰纳帝公爵——也可能是反对蕾琪政权之人占据了要职,若是只有代理领主一个人坐镇的话,是不可能压制住这些势力的。 “现在要派人前往涅梅塔库侦察有它的困难度,因此无法断言,不过情况应该就如同老夫的揣测那样。” “换句话说,我们眼前的敌人不只萨克斯坦王国的大军,很有可能也必须与涅梅塔库和南部沿岸港都的势力为敌是吗?那个梅莉桑德现在人在哪里?也在涅梅塔库吗?” 听到艾莲这么问,马斯哈摇摇头说: “她人在王都尼斯,目前被软禁在王宫的一间房里。” “这样的话,这个部分倒是还好。不过这个女人因为手上没有军队,就召集了国内反对蕾琪政权的人士向他国调借呀……就策略来说的确不是不可行……” 艾莲双手盘在胸前点了点头,那一对宛如红宝石般的眼眸流露出了怀疑的眼神。堤格尔语带叹息地接了话: “应该是谈好交换条件了吧。” “没错,以对 第三章 侵略者 萨克斯坦王国境内山多平原少,国土多为森林覆盖。邻近诸国因此称其为‘山与森林的国度’。 在这片乡镇之间难以联系的地形之中,在古代曾诞生出许多小国。若是翻过一两座山,就可能来到另一个国家。这个地区内有许多支配者,他们将仅有的几处平原、即使白昼也显得一片昏暗的森林地带,以及外围绵延的山脉划为领土,成为该地的王。 而萨克斯坦则是将这些小国一个个并吞掉之后形成的国家。 由于这样的历史背景,这个国家即使建国超过两百五十年,各地土豪对于中央统治阶层的忠诚心依然很低。这些土豪相当于布琉努王国或吉斯塔特王国之中的地方领主,但他们却都认为自己是曾经存在于萨克斯坦境内的各个小国的国王末裔,并引以为豪。 而这个萨克斯坦的现任国王——奥古斯都.班尼迪克.冯.罗德梭特.萨克斯坦,时年四十二岁,有著一副有如岩石般深邃而充满威严的相貌。就是他统领著境内的诸侯贵族以及这些棘手的土豪们。 众所皆知的是,他是一位不笑的国王。就连迎娶王妃和王子平安出世的时候,他的嘴角也不曾扬起过。 “陛下您不开心吗?” 王妃抱著刚出世的婴儿,语带不安地开口询问。对此,奥古斯都面不改色地回说:“怎么可能不开心。” 而这位国王,据说两年前的某天脸上曾经有过笑容满面的时刻——那是在布琉努王国内乱终结,泰纳帝公爵及法隆王殡命的消息传入奥古斯都耳中的时候。 他长期觊觎布琉努王国的国土,对于泰纳帝、法隆王以及黑骑士罗兰等人的愤恨,可不是一句眼中钉即可形容。 罗兰在世时,一直为布琉努驻守西方国境,无论奥古斯都如何发兵,总是落得屡战屡败的下场。而当他打算诉诸武力之外的手段时,却总是遭到法隆王和泰纳帝的阻挠。 泰纳帝是个就连自国国王都不放在眼里的狂傲之人,但对于守护自己的势力范围却是不遗余力。而法隆王也清楚这点,因此也有好几次与泰纳帝联手挡下了萨克斯坦的计谋。 奥古斯都曾试著想要离间法隆和罗兰,但终究以失败收场。罗兰的忠义与法隆对这位黑骑士的信赖根深蒂固,无论奥古斯都使出什么样的谋略都无法撼动。 而两年前,听到这三人同时从这个世上消失,也难怪奥古斯都会破颜为笑。然而,他没有即刻筹备兵力发兵攻打布琉努。 “朕听说罗兰遭到谋杀,法隆病逝,而泰纳帝战死沙场……换句话说,布琉努王国之中,出了个能够打倒泰纳帝的人才。” 若是以为布琉努王国之中再无强敌而贸然发兵,结果却反遭痛击,可就得不偿失了。再说,继承法隆之后成为布琉努掌权者的蕾琪,也是让奥古斯都感到相当在意的存在。 这位国王一边整顿军备,一边查探布琉努的内情。在深入调查了蕾琪公主和堤格尔维尔穆德这两个人之后,他最后决定发兵。 “时候到了。我们要猎捕红马作为白鹰的食物!” 红马和白鹰分别是布琉努王国与萨克斯坦王国的国徽。而据说白鹰弗勒司贝尔格是护送死者魂魄前往天国的神兽。 奥古斯都于是从他最信赖的三名将军之中挑选出其中两人——分别是雷翁哈特.冯.施密特以及汉斯.冯.克吕格,让他们率兵进军布琉努。 而两人亦恭谨领命。 ◎ 张开双翼的白鹰旗帜在风中翻飞。 汉斯.冯.克吕格率领的两万萨克斯坦军,在布琉努的普莱恩维尔一带摆开布阵。 普莱恩维尔位在涅梅塔库北方步行约一至两天左右的距离。这一带只有一座小丘陵,其余全是广阔的大草原。萨克斯坦大军在丘陵地上沿著山坡布阵待命。 这支军队在萨克斯坦军中,以南攻军或者克吕格军称之,军队几乎都是由步兵构成,骑兵人数不满百人。只有指挥官克吕格以及他的贴身侍卫、侦察兵与传令兵骑马。 克吕格现年三十一岁,有著一头灰发和蓝色眼眸,以及一张充满萨克斯坦人风格的深邃五官和精悍脸庞。他是平民出身,因此受到部将的爱戴。 “到目前为止都相当顺利。” 克吕格站在设置于山丘顶上的营帐外头,手握著两颗骰子转呀转的。这两颗石头刻成的骰子是他十五岁时得到的,现在边角都已经磨平,变得相当圆滑。 这是他寸步不离地带在身上的宝贝。 此时,他将骰子扔到地上。 骰出了两点和四点,让他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过去,每当他像现在这样心血来潮地掷出骰子时,若是合计点数为奇数,就总会得到好的结果。但若是两个骰子合计得出偶数,便会有棘手的问题挡在他的面前。 当然,并非每一回的状况都是如此,只是以克吕格个人的感受来说有这样的倾向。就算是合计出现奇数的时候,他也有失手过,也在出现偶数时成功过。但无论如何,看到骰子掷出的数字,便能让他的行事转为谨慎。 此时这支军队滞留在普莱思维尔已经超过十天以上。在这段期间,他与布琉努军仅仅对阵过一次。当时他们击退了布琉努派来的大军,使之败逃撤退。 “也许第二战要来了。” 以布琉努王国的立场来说,他们也不可能自始至终放著克吕格军滞留在自己国家境内不管。 克吕格传唤了部下,下令增派侦察部队戒备。 此时,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与艾蕾欧诺拉.维尔塔莉亚率领的军队,已经来到两天路程之遥的地方了。 自布滋尔大草原起兵之后相隔一日,由堤格尔担任总指挥官的两国联合军,成功与卢特司骑士团和布鲁烈克伯爵率领的军队会合。 堤格尔等人看到这支友军后全吓了一跳。因为这支部队的每个人身上都沾满了泥土和血水,有人缠著绷带,有人失去武器防具,看起来相当褴褛……最重要的是,这支部队的人数远比之前听到的少。 ——打过一仗,然后战败了吗? “这输得也太惨了吧?” 堤格尔没有开口,但艾莲却坦白说出辛辣的评论。此时马斯哈和莉姆也在现场,但没有人开口苛责身旁这位银发战姬。他们一直以为两军会合后会壮大军势,因此这时也露出了显而易见的失落反应。 “马斯哈卿,我们有足够的药品跟绷带……和预备的武器防具能分给他们吗?” “这件事由老夫负责吧。你就先去跟他们的指挥宫碰面好了。” 马斯哈抚摸著下颚的灰色胡须,板起了脸说。 堤格尔于是下令要部队休息半刻钟,并趁著这段时间询问这支友军遭遇的情况。这批部队没有扎营,因为他们打算休息结束之后就继续移动。 不久之后,在卢里克的带领之下,两名男子骑著马来到堤格尔等人的面前。其中一人穿著骑士铠甲,年约三十。这人是卢特司骑士团的夏耶,堤格尔记得他那一副壮硕的身躯和充满威严的脸庞。 “夏耶卿,是您指挥卢特司骑士团的吗?” 看到堤格尔一脸惊讶的反应,夏耶带著一张沾满了泥沙和血渍的脸庞显露出一副豪迈的笑容。在这样的状况下还能展现出这样的笑容,足以证明此人的意志十分强韧。 “好久不见了,冯伦伯爵。只可惜我这身模样有点难看,没办法和你好好叙旧。” “不,彼此都能平安才是最重要的。” 另一名男子年约二十五至三十岁之间,有著一副端整的容貌和一头自然卷曲的栗色头发。这人的发型有点怪,但却意外地非常适合他。这名男子身上穿戴著 铁灰色的铠甲,腰上挂著有如柴刀一般的巨剑。此人应该就是布鲁烈克伯爵了。 布鲁烈克伯爵始终表现出一副坚毅的模样,鲜少开口说话。 “初次见面,我是布鲁烈克。” 这声问候之中夹带著愤怒和屈辱。看来他对于之前吞败一事感到相当懊悔。堤格尔想了想,决定不以言语安慰他。一方面两人初识,而另一方面堤格尔稍事观察后,也认为应该让他自己处理这份内心的纠葛。 接著,马斯哈、艾莲以及莉姆也纷纷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布鲁烈克听到堤格尔率领的军队阵中有吉斯塔特王国的部队时,明显蹙起了眉头,但夏耶出面打了圆场,向艾莲行了礼。 “事不宜迟,可以请诸位先把情况告诉我们吗?”堤格尔说。 “那么就由我来说明吧。”夏耶随即带著那一副浑厚的嗓音说。 “从这里朝东南方步行一天路程,即是普莱恩维尔地区,萨克斯坦王国的部队在该处丘陵展开了布阵。” 堤格尔和站在一旁一起聆听的艾莲同时点了点头。 布琉努王国境内的草原几乎都相当平坦,没什么地形上的起伏。也就是这般平坦的草原地形孕育出了布琉努王国强大的机动力和突击力。而这么一来,萨克斯坦大军在丘陵地上展开布阵就是相当合理的事了。 夏耶说到这里顿了一下,重重地哼了一口气,似乎在想该怎么说明,并在整理思绪后再次开口。而一旁的布鲁烈克伯爵则显露出一脸苦闷的表情,缄口不语。 “萨克斯坦的大军在山丘四周挖设了壕沟,张开了栅栏——还不只这样,他们将整座山丘改造成了堡垒。我们俘虏到的敌兵称之为‘山丘要塞’。” “山丘要塞……?” 听到这个陌生的词汇,堤格尔忍不住蹙起眉头,艾莲也同样歪著头表示不解。夏耶没将两人的反应放在心上,接著继续说: “我军与敌人交战是昨天的事,但在此之前已经与敌军对峙了八天。” 夏耶收到击退萨克斯坦军的命令,于是卢特司骑士团率领四千骑兵出击。他们在路上与布鲁烈克伯爵担任总指挥宫的贵族联军六千骑会合,一同朝著涅梅塔库进兵。 于是,这支联军与在普莱恩维尔一地,与在丘陵地形上展开布阵的萨克斯坦军对阵。 尽管夏耶和布鲁烈克都对萨克斯坦军的侵略行径抱持强烈的愤怒,但没有一开始就积极展开进攻。因为他们看到丘陵四周埋下的壕沟和栅栏,都认为不宜抢攻。 最重要的是,夏耶和布鲁烈克都非常清楚,自军的人数远远不及敌军。 他们于是在距离萨克斯坦大军五百阿尔昔(约五百公尺)距离的平地上扎营,等候援军。就算没有援军赶来,只要能以一万兵力牵制两万大军进攻,也会是一种胜利。 萨克斯坦大军判断夏耶等人打算进行长期抗战,当天便积极开始派遣小规模的部队与这支布琉努军周旋。他们以十字弓和投石器从远距离展开攻势,当布琉努军打算迎击的同时便即刻撤退。 萨克斯坦军有时也收起武器,以言语羞辱夏耶和布鲁烈克率领的部队,称骑士团除了突击之外没有其他能耐,更以下流猥亵的词汇嘲弄蕾琪公主。其中,最令卢特司骑士团感到愤怒的是对手对于黑骑士罗兰的侮辱,但他们还是强忍下来了。 如此这般,在两军对峙的第八天,萨克斯坦大军杀出了山丘。 这支军队戴著半球形的头盔,并在锁子甲上罩著外套或铁甲,腰上挂著短剑,手持长枪和圆盾,亦有未持枪盾者提著十字弓出征。 他们并非全军出动,而是派遣了一万多人的兵力出征。这支队伍带著整齐的队形朝夏耶和布鲁烈克率领的部队逼近。 当对手前进到距离山丘要塞超过三百阿尔昔之处,这支布琉努的军队也开始展开行动…… “我万万没想到,我们就连在平原上的一战也会败北。我原以为就算他们逃入山丘要塞,我们只要一气呵成地追击杀进去剿平他们的要塞即可。就算埋了壕沟,设置栅栏,那也不过是一座小丘陵罢了……但我错了。” 夏耶自嘲地扬起了嘴角。 卢特司骑士团策马挥舞著长枪冲向对手。八天以来,他们一直不断忍耐,累积的愤怒终于在此刻爆发。而布鲁烈克率领的贵族联军也是如此。 这支联合部队终日遭受敌军投石放箭,以及言语嘲弄进攻骚扰。 而且对手还是步兵。若是现在凭藉骑兵的机动力,直接绕到对手背后阻断对手的退路也是可行的。 这支布琉努军遂以马蹄掀起了尘烟,急驰于布滋尔大草原上,凭藉著愤怒挥舞著长枪。长枪贯穿敌人的颜面,以马身冲撞对手,并趁著对手倒地之际以马蹄踩死敌人。 哀嚎在剑戟交锋的铿锵声中遭到淹没,飞溅的鲜血洒在地上,掩盖了已然氧化的血泊。锁子甲的碎片散落一地,折断的枪弩被弃置在地上。 然而,萨克斯坦军并非单方面遭受布琉努军压制。他们以长枪掀起了马脚,将马上的骑士拖下马匹,以短剑撕裂了对手的身躯;或是以三、四人一组,同时瞄准布琉努骑士的脚部或腹部攻击。另外,十字弓射出的箭矢更能一箭凿穿骑士身上的铠甲,给予对手致命打击。 萨克斯坦王国的部队守备能力很强。就算有人倒下,列队的空位很快就有后排的士兵补上。就算遭受骑兵的突击,他们也会挺身承受,绝不会让队伍出现严重的缺口。 但即便如此,布琉努的部队依旧还是压过了萨克斯坦大军,逐渐逼退了这支侵略者。情势明显倒向布琉努军一方。 此时,夏耶等人惊觉自己的部队已经太靠近对手的山丘要塞。尽管敌人在面对骑兵突击时会后退,但过程中仍让他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劲。 再者,无论夏耶率队如何积极进攻,敌军的队形也绝不会出现崩溃。然而,两军交战没多久,萨克斯坦军却已经向后退了几百阿尔昔远。 夏耶也尝试著要把队伍向后拉回,但敌人却不给他机会。当布琉努军一退,萨克斯坦军便仿佛像是填满双方之间的空档一般冲上来,紧咬著布琉努军不放。但若是布琉努军展开反击,萨克斯坦军却又再次后退,将他们拉向后方的山丘要塞。 此时布鲁烈克伯爵向夏耶提议直接发动突击。他认为,既然都已经这么靠近山丘方要塞,不如活用骑兵的突进能力,一口气把山丘方面的敌人全部驱逐。 夏耶决定接受这个提议。眼前有一万敌军,代表山丘方面也有一万。不过若是依照现在部队的气势,应该可以顺利突破才对。 夏耶和布鲁烈克下令要部队组成‘长枪’——布琉努的骑兵部队依照现况和地形有几个可用的阵形,而枪阵即是从上空来看,领头部队呈三角椎列队,整体部队有如长枪一般的阵形。 “突击——” 布琉努军采行了几次突击战术。他们以部队的突击力冲散、踏碎了萨克斯坦军的士兵,或以长枪挥倒挡路的敌军,一口气冲入了敌人搭起的山丘要塞之中。 “那真的是一座要塞。” 此时,布鲁烈克伯爵初次在与堤格尔等人的会面中代替夏耶开了口—— 萨克斯坦军使用挖掘壕沟剩余的土壤,在山丘上筑起了一座要塞。他们搭建了阶梯,砌起了城墙,铺设了陡峭的斜坡,创造出有利于他们作战的空间。 布琉努军的突击受阻,面对眼前的要塞束手无策。 在山丘要塞中,萨克斯坦国王军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布琉努军的队形被栅栏阻断,在弯曲的通道中被撕裂,还遭受死角掷出的长枪和箭矢,以及头顶上推下来的落石攻击。 布琉努军奋勇 抗战,分别组成了十人左右的小队进行突击,但回过神却发现四周已经没有其他队友。有人遭到长枪刺穿、脑袋遭到落石击中,亦有人遭到十字弓射伤落马。 “他们在我方攻击时退后,是为了吸引我军落入陷阱的圈套。” 当夏耶察觉这点已经为时已晚。在几乎不可能继续前进的情况下,只能选择后退。他下令要后方的五百骑兵绕路,从另一个方向攻向山丘要塞,让萨克斯坦军回防的同时,布琉努的主力部队趁势撤退。 然而这个计划也失败了。萨克斯坦军守候在山丘要塞中的兵力快速转移,一口气以十字弓放箭洒向那支五百人的骑兵队。同时,他们也没有放松对于夏耶和布鲁烈克部队的攻击。 当两名布琉努将领带领生存的士兵和骑士撤出山丘要塞时,部队已经剩下不到七千人。 “我们彻底大败了一场。” 夏耶简短一句结论让当下笼罩起了一阵低迷而沉重的沉默气息。 ——将山丘改造成要塞……? 堤格尔发出了呻吟。这跟以泥土搭起堡垒、或是让部队盘据在高处的战术思维都不一样。敌人的指挥宫只要找到一定程度大小的丘陵地形,即可搭起简易要塞。 艾莲对此也显得面有难色。她低著头,一句话也没说。看来是无法即刻想出因应之策。此时,堤格尔佯装出平静的表情对著夏耶和布鲁烈克说: “感谢两位提供如此重要的情报。” “这个情报有帮助吗?” 夏耶张露出牙齿放声大笑,但堤格尔却是点点头。 “我会活用这个情报的。” 其后,夏耶和布鲁烈克也承诺并入堤格尔的指挥旗下。尽管他们的部队尚有七千人,但其中多人负伤,能作战的实际人数只有五千。 “加上我们的部队只有一万兵力吗?唉,至少比起五千人是要好上一些啦。” 艾莲带著轻松的态度笑著说。堤格尔则带著苦笑表示同意。 “毕竟我们的人数虽然增加了,但并不需要烦恼食物跟燃料的问题嘛。” 因为若有必要,他们便可以到邻近的都市或城镇购买。而这点在两年前的内乱中,对堤格尔领导的部队来说可是相当折腾。 “话说,堤格尔……” 休息结束,部队准备再次进军的同时,艾莲忽然板起了脸对著堤格尔说: “你打算让这支部队继续维持‘布琉努吉斯塔特联军’这样的称呼方式多久?” “正式名称是‘布琉努诸侯及吉斯塔特战姬率领的联军’,我也是思考过才使用这种称呼方式的呀……” 听到堤格尔带著严肃的表情回话,艾莲则耸耸肩说: “你就只是把这支部队里面带有的名词叠在一起,这样也算是思考过呀?” 艾莲说的没错,让堤格尔只能搔著他那一头暗红色头发打起哈哈。 他没打算继续使用‘银色流星军’这个名称。这会让他想起前年的那起内乱,再者,布琉努人应该也不是全部都对吉斯塔特王国军队怀有好感。 然而,以堤格尔贫瘠的词汇量实在想不出适合的名称。 “真拿你没办法。在真正与敌人展开作战之前,我们还是想个正式名称吧?最好是能让对手听了就觉得害怕而发抖的名字。” “就叫‘银闪的风姬’如何?” 堤格尔半开玩笑地回了话,却挨了艾莲轻轻以手肘祭出的一个拐子。 在落日余晖的时刻,他们来到已经可以远眺普莱思维尔地区的地方。堤格尔下令部队在此驻扎搭营。 部队的晚餐是加了许多野草熬煮的小麦粥、起司块以及盐渍鲑鱼,加上一杯葡萄酒。鲑鱼可以直接吃,也可以加进小麦粥里。只是有些鲑鱼吃起来会特别咸,吃之前需要注意。 部队中有人将鲑鱼放到火边烘烤,扑鼻的香气传出来,让周围的人也跟著效法;其中甚至有人已经开始吃起了火烤鲑鱼,抱怨著想喝伏特加。 这天晚餐时间,堤格尔找了众人商讨这支混合部队的新名称。在场的一共有艾莲、莉姆、卢里克、马斯哈、葛斯伯,以及蒂塔六人。 “那么就以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的黑弓作为象徵,取名‘黑色流星军’如何?” “如果要长一点的名字,也可以取名叫‘红马与黑龙军’吧?” 卢里克与葛斯伯竞相举出了自己认为合适的部队名称,而艾莲和莉姆还没开口,便遭到马斯哈不以为然地开口驳回。 “那么,‘月光骑士军’如何呢?” 这时候,为大家准备食物的蒂塔随口提了一个意见。马斯哈听了,灰色胡须抖了一下,登时出声叫好;莉姆点点头表示并不反对;葛斯伯也颇能接受地以身子轻轻晃了两下;卢里克则将手拍在他剃光的脑袋上。 此时,众人的目光同时聚集到蒂塔身上,让她红起了脸慌乱地挥手。 “咦?没有啦,那个……我觉得月光这个词汇还满好听的……再说,蕾琪公主殿下好像也还满喜欢这个名字的,所以就……” 听到这个栗色头发的女孩提起了蕾琪公主的名字,堤格尔觉得颇为开心地展露了笑容。 前年的内乱中,蒂塔也担起了照顾蕾琪公主的责任。因为当下没有人比她更适合这份工作了。由于蒂塔是堤格尔的贴身侍女,所以蕾琪公主也接受了。这个短暂的相处期间,让两个女孩彼此建立了情谊。 “我们不久之后就会谒见殿下了,殿下一定会很开心的。” 堤格尔说完,蒂塔的脸颊又变得更加红润地低下头,在为大家备完餐便赶紧离开营帐。艾莲目送著蒂塔离开,随即带著颇为愉悦的表情望向堤格尔。 “说起来,这个称号也颇有历史了嘛。不错呀,就月光骑士吧?” “嗯,是啊。那就用这个名字吧。” 堤格尔也颇为乾脆地接受了这个提议,于是‘月光骑士军’就此诞生。 ◎ 隔天早上,月光骑士军正式与普莱恩维尔平原山丘上的萨克斯坦军展开对峙。堤格尔下令要全军在距离对手的营地五百阿尔昔处待命,随后便只身策马接近山丘。 山丘周围是广阔的草原,无处藏身,也因此几乎无法进行侦察。于是堤格尔心想,既然如此,不如就自己出来亲眼看看状况。 ——对方备有十字弓,因此必须谨慎行事。 其实若有艾莲同行,他们便可以仰仗银闪的力量挡下对手的箭矢。不过堤格尔希望尽可能不要仰仗艾莲龙具的力量,因为他不想太早露出己方的底牌。 堤格尔以他的视线测量,在距离山丘要塞四百阿尔昔远的地方勒马停了下来。据说十字弓的箭飞行距离有三百五十阿尔昔,尽管能否精准命中目标是一回事,但若是再靠近就危险了。 堤格尔聚精会神地观察著宏伟的山丘要塞,不久后忍不住叹了一口佩服的气。 敌军在该座丘陵地外围挖设了壕沟,立起了栅栏。而壕沟单单不是横向包围在丘陵地外侧,而是纵横交错地分布著。说到栅栏,也有几处的栅栏看似只有一道,但其实筑起了两、三道。 而负责看守的萨克斯坦军士兵则躲在栅栏和掩体的阴影处,观察著堤格尔的举动。 “原来如此,要塞啊。” 堤格尔没有遭受敌人的攻击或叫嚣,看来应该是因为他只有一个人,所以只打算观察他的举止。 在紧张的空气包围下,堤格尔仍是装出从容的姿态返回了自军阵营,而马斯哈也出来迎接他。 “你是不是太靠近敌营了?我们在后面看了都忍不住要冒冷汗了呢。” 这位老伯爵在慰劳他的同 时,话语中也忍不住带了点斥责之意。堤格尔笑著要他放心,但接著又面有难色地摇摇头。 “虽然看不到那座山丘要塞的全貌,但结构似乎相当复杂呢。加上从夏耶卿等人的描述来看,应该不是想办法冲进要塞里面就能扭转情势的情况。” “所以我们是得认真思考攻城战略了吗?” “不过我们没有攻城兵器呀,也没有充裕的时间。” 堤格尔一边回话,一边思索著。这应该就是敌人将领想要的结果吧——让布琉努方面带著平原战的准备而前赴战场,却被迫必须面临攻城战,若非备有足够人数的大军,根本就无从应付起。 ——攻城战啊…… 堤格尔马上想到的攻城战法有二:其一是备齐大军包围城塞,实施歼灭包围战——或是进行长期抗战以耐心取胜。其二则是准备攻城兵器积极进攻,他们可以用投石机震慑对手,再以破城锤破坏栅栏,杀入敌人的城塞之中。 然而,现在这支月光骑士军却是两种手法都无法使用。一方面部队的兵力只有对手一半,粮草、资金也说不上充裕。再加上手边没有攻城兵器,要准备也花时间。 “怎么办?就算加上夏耶卿的兵力,我们能作战的人数也只有一万。不过,滞留在这里继续牵制敌军,等待援军到来也是一种作法就是了。” 马斯哈表现出了谨慎的姿态。先前的友军阵营已经经历过一次大败,这个消息不只会传到王都尼斯耳中,王国西侧的敌人和友军亦将有所耳闻。 一想到此时的任何轻举妄动都会影响到整个布琉努军的士气,堤格尔认为马斯哈的看法也有其道理。 “那么,我们试著绕到敌人这座山丘要塞的南侧看看吧。” 萨克斯坦军的粮食补给若是倚靠涅梅塔库和南方的几座港都,那么月光骑士军现在就应该试著阻断对方的补给线。尽管光靠一万兵力无法完全断绝对方的补给,但应该足以让对方的补给线采行迂回绕道的方式,延迟得到补给的时间。 “对了,这座丘陵的南方有一条小溪,我们就将阵地转移到哪里去吧。” 堤格尔下达了命令,于是这支月光骑士军在与敌方要塞保持一定距离的情况下开始行军。马蹄和铠甲震荡的声音间歇地摇撼著这片大草原上的空气。 当敌人月光骑士军抵达普莱恩维尔地带时,克吕格在山丘要塞中摊开了一张羊皮纸绘制而成的地图。这张地图说是说羊皮纸,但其实是由好几张纸拼凑起来的大型地图,足足有一个人横躺下来的大小。 他右手手持的笔是晒乾变硬的芦苇茎,前端沾上了以水将煤炭化开制成的墨水,左手转著骰子,心想能否进一步强化这座要塞…… 汉斯.冯.克吕格,这个名字并非他与生俱来。小时候的名字只有汉斯二字,周围的人或称他为‘工匠保罗的儿子’。 他是平民出身,出生在一个小镇里。 在萨克斯坦王国,平民百姓没有姓氏,只有骑士以上的阶级才会被授与姓氏。另外,在姓与名之间加入‘冯’这个称谓,则是只有土豪、贵族,以及王族才有的尊称。 汉斯的母亲是一位个性很好的家庭主妇,经常带著年幼的儿子来到丈夫的工房,为他送面包和水。丈夫的工作地点附近有一口井,有几位家庭主妇经常会聚集在该处,很适合让主妇们彼此闲聊。 当汉斯的母亲在井边与其他主妇聊天的时候,父亲的同事都会帮忙照顾他。他们教导汉斯两件事——工作和兴趣,即建筑结构和赌博。 汉斯以小石头和橡树果实代替钱币,兴致勃勃地参与大人们的博奕游戏。尽管父亲完全不碰赌博,但也没有制止同僚拉著自己儿子一起玩,对于汉斯也只叮咛了一句:‘不要赌钱。’ 十五岁时,汉斯第一次踏上战场。但说是说战场,其实也只是剿平盗匪而已。该地区的领主为了讨伐以邻近山区作为根据地、袭击小镇和村落的盗匪,徵募了兵马。 汉斯生长的小镇派出他和其他十四名镇民从军,由最年长的男子担任这十五人小队队长。 父亲的同事们把小石块削成了两颗骰子,送给汉斯当礼物。 被迫从军未必是一件不幸的事,要视当时的情况而定。从军期间部队将会配给粮食,还有少许的薪俸,甚至还可以期待立功得到奖赏。事实上,就是有许多人耐不住贫困以及没有未来的生活,梦想著在战场上一跃成名而选择从军。 汉斯家没有穷到这种地步,而大家也期待他长大之后可以继承父业。尽管他作为工人的技术普普通通,但他在工程计划、应变以及下达指示的能力却相当优秀。相较之下,战争对汉斯来说应该就只是拚苦工而已。 然而,汉斯却在战场上展现了天赋。他明确指出了己方营地外围壕沟和栅栏的埋设搭建问题,甚至找出固守山寨的敌人其防守上的漏洞。 队长听了汉斯的话,将此事报告给领主旗下的士兵。该名士兵也将消息传达给了领主。听闻此事的领主不仅没有觉得不快,反而还对阵中有这样一名少年感到钦佩,对他产生了兴趣。 领主招募的部队轻松写意地歼灭了盗匪集团,夺得了胜利。领主下令强攻由汉斯发现的敌人防御漏洞,将盗匪们打得落花流水。 其后,汉斯便被该位领主召了过去,在领主的宅邸工作。 他学习建筑城堡,除了在战场上的功绩,在修建房舍方面也立下不少成就,不仅获得骑士称号,更受封克吕格这个姓氏。几年之后,他在与布琉努王国和亚斯瓦尔王国等邻国之间的战争中立下武功,晋升贵族之列的同时,也得到了‘冯’的称谓。 克吕格有个梦想。他要搭建一座所有敌人都无法靠近的城塞。 而这座山丘要塞即是他梦想的一种具体呈现。以纵向横向的壕沟切断敌人的阵形,或是设置两重、三重栅栏阻挠敌兵进军,并为了提升作战成效,要塞内也设置了墙壁和阶梯。 克吕格仅仅花了一个晚上,就将普通的丘陵地形化成一座坚固的要塞,创造出敌人意料之外的战场。接下来他只要等著敌人进攻,然后将敌军一一击退即可。 当副官带来敌人开始动作的消息,克吕格折起了羊皮纸。 沉浸在梦想中的时间结束了,他得恢复成部队指挥官的身分。 “布琉努与吉斯塔特的混合军似乎打算绕到这座要塞的南方。” “这是满正确的判断。” 克吕格应声之后,接著也对著他的副官说…… “实事求是是好事,不过你其实可以直接称呼他们为布琉努军没关系。毕竟根据报告,吉斯塔特的部队只有两千左右嘛。” 听到副官回答遵命,克吕格于是开始思考。他走向能俯视山丘要塞南方山坡之处。 ——吉斯塔特军啊……那么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也在这支部队之中喽? 萨克斯坦王国决定在这个时期发兵有几个原因,而其中之一就是针对堤格尔所做的考量。 这人是打倒泰纳帝公爵的年轻英雄,其后以客将身分前赴吉斯塔特王国已经一年。根据萨克斯坦王国的调查,堤格尔将在吉斯塔特滞留三年。而他必定会成为布琉努王国与吉斯塔特王国深入交流的桥梁。 ——如果是布琉努将我国发兵侵略的消息传递给吉斯塔特,而吉斯塔特接到消息之后也决定出兵……总觉得这一切发展得也太快了。 克吕格一边思考,一边来到山丘要塞顶端,面向南方。草原的另一端聚集了强盛的铠甲武装士兵部队,以及数千战马。这支部队高揭著布琉努王国的红马旗以及吉斯塔特王国的黑龙旗。他们背对著溪流展开布阵。 从敌人军旗的数量 判断,吉斯塔特军的确是约有两千的数量。 “而且来自吉斯塔特的部队还摆在右翼,这支部队也未免太积极了。我原以为吉斯塔特王国的部队会像我军的佣兵一样,能避战就避战,尽量只在能够立功的时机出手。不过看来……” 这点对克吕格来说相当意外。吉斯塔特王国的援军加入敌方事小,但他原以为这支部队不会积极参战,而是将战局危险的地方全部推诿于布琉努王国的部队,只参战胜算较高的小规模战斗。毕竟来自他国的援军总是如此。 但既然吉斯塔特的部队是真的打算奋力作战,那么克吕格军便免不了与这支部队正面冲突。 “要趁早开战吗?” 他喃喃自语地嘟哝了一句。截至目前为止,他从未与吉斯塔特王国的军队交手过。 若是放著这支部队不管,来自涅梅塔库和布琉努沿岸港都的粮饷就会延迟送达。再者,在我方援军赶到之前,要尽可能减少敌军的数量——这也是战场上最基本的观念。 克吕格于是招来了副官,下令要带领一万兵力出征。 “我带五千人绕到敌人的左侧,剩下五千人在山丘要塞中待命,等我将敌人拖过来之后,就一口气夹击他们。” 敌军之中混杂著吉斯塔特的军队,不能大意。 侦察部队传来了报告,指出山丘要塞开始有了匆忙的动作。 ——他们要打过来了吗? 堤格尔确认著现在的阵容。中央有堤格尔和马斯哈率领的主力四千;右翼有艾莲和莉姆指挥的两千,加上布鲁烈克伯爵和卢特司骑士团的夏耶带领三千兵马,然后是后方待命的一千。 右翼部队的兵力之所以相较于中央主力及左翼部队都来得薄弱,是因为那是只有吉斯塔特军的编制。 草原上刮起一阵风,吹动草群摩擦发出乾涩的声响。太阳高挂于天空中央,飘浮的云朵被风吹动,暂时遮蔽了阳光。 就在这时候,要塞南侧出现了萨克斯坦军。他们接连从山丘要塞中涌出,很快地排出了整齐的阵形。 这是堤格尔第一次见到萨克斯坦军。 萨克斯坦军有别于布琉努的军队,士兵们头顶上戴著半球形的头盔,锁子甲上罩著外套或铠甲,而腰上则配了短剑。持有的武器均是枪与盾,或是双手持十字弓。 四分之一刻钟后,萨克斯坦军完成了布阵,兵力大约一万。从军旗判断,中央主力有四千,左右两翼各有三千。 “原来如此,这是要引诱我们突击的阵形呀。” 马斯哈骑马站在堤格尔身边,轻抚著下颚的灰色胡须大剌剌地开了口。而堤格尔也有同感。 两人处在月光骑士军主力部队的正中央。 在这片完全没有遮蔽物的平坦地形上,敌人全都是步兵,而布琉努王国的骑士团则擅长突击。他们早已经习惯在大草原上急驰,以部队的矛尖攻向敌军。 号角声四起,两军缓缓前进。 月光骑士军中只有右翼来自吉斯塔特的部队持有弓箭。至于布琉努王国的部队则几乎全都手持大盾,或者将盾牌高举。他们不打算以弓箭迎战对手的弓兵,决定正面承受萨克斯坦军的弩箭箭雨。 布琉努军的大盾以厚实的橡木制成,中间夹有薄铁板,还敷以皮革作底。虽然颇有重量,但十分坚固,要挡下一般的箭矢绰绰有余。 另一方面,萨克斯坦军则有五、六千人手持十字弓。 此时,月光骑士军的进军方式有所改变。中央和左翼继续前进,但右翼的吉斯塔特军则停下脚步。 这是事前便商议好的。而艾莲和莉姆也不会让没有携带盾牌的部队冲入敌人的十字弓射程范围之内。 就在双方距离缩短的同时,萨克斯坦军发动了攻击。数千把十字弓放箭的声音摇撼著大气,飞出的弩箭破风而出,以飞快的速度袭向月光骑士军。 宛若狂风刮在冗长峭壁上的巨响回荡著整个战场。萨克斯坦军的十字弓弩箭在长距离的影响之下,几乎全都被布琉努军的大盾挡下。然而,仍有数百枝箭矢击碎了盾牌,贯穿锁甲刺穿了布琉努军战士们身体。四处扬起了哀声和吶喊。 “前进!” 此时,统领月光骑士军右翼部队的艾莲举起手中的长剑高呼一声。尽管吉斯塔特军也遭受敌人的弩箭齐射而出现一些伤患,但由于双方之间的距离较长,再加上艾莲以艾利菲尔制造出了风墙防御,是以受伤的人数极少。 吉斯塔特军于是大举突进,飞快地与敌军缩短到只有一百五十阿尔昔的距离。部队急停的同时搭起了弓箭,放出箭矢还击。 箭雨洒向萨克斯坦军。阵中士兵们举起圆盾,但却无法悉数挡下这波攻击。萨克斯坦军四处传来哀嚎;有人用手捂著脸,有人掐住了盾膀和手臂,士兵们接连倒下。 “第二波——预备!” 艾莲再次呼喊。一般弓箭有别于需要花时间上弦的十字弓,有著可以连续射击的优势。 在艾莲的命令下,吉斯塔特军甚至施放出第三波箭雨洒向萨克斯坦军的部队。吉斯塔特军的人数为两千,而眼前的敌军左翼部队数量有三千,在弓箭战的阶段,必须尽可能减少敌军的数量。 “到这个阶段都还是传统而单纯的作战方式呀。” 艾莲站在自军前方,一边观察著战况,一边颇为不悦地眯细了眼睛。两军军势于广阔的草原上正面交锋,就看是人数多的一方还是士气较为高昂的一方取得优势。 “不过……” 站在莉姆身边的莉姆遥望向萨克斯坦军后方的延伸处——敌军背后有一座经过重重设计的山丘要塞坐镇,严阵以待。 此外,艾莲心里还有另一个令她觉得不安的要素。她举起右手的长剑,将目光移到剑上,随即安心地呼了一口气。 ——没有在这里呀…… 她所担心的是魔物会否出现。 之前听闻托尔巴兰化身成人类行动。而渥加诺伊遭堤格尔和米拉击退的时候,据说也是在军队营地附近。 这群魔物不会畏惧人类,不会只出现在人烟罕至的荒野。 只要它们有那个意图,随时随地都会出现。 为了因应魔物出现的情况,艾莲必须尽可能节省龙具的力量。 不过,这位银发战姬本来也就不打算对人类使用龙技,只有黑骑士罗兰是唯一的例外。 然而,现在这份觉悟便必须执行得更加彻底了。此时的她顶多只能使用广域的风墙,减弱敌人箭雨的力道。 “艾蕾欧诺拉大人?” 莉姆带著一脸疑惑的表情,凝望著身边这位既是主君亦是挚友的战姬。艾莲重新振作望向敌军。而这时候,吉斯塔特军已经将弓箭收起来,改举起枪剑。 领头银发战姬高举起手中的长剑,驾马向前冲出去的同时高喊了一声。 “——突击!” 于是,一阵高呼之中,吉斯塔特军的马蹄声便大举摇撼了整片草原。 在自军右翼展开突击的同时,堤格尔也配合著下令要中央部队和左翼部队冲入敌阵,他别无选择,只能采取这样的战术;若想要派遣其中一支部队绕到敌军背后,则该处还有山丘要塞阻挠碍事。 月光骑士军的中央和左翼部队与萨克斯坦的大军正面交锋。 他们以长枪的枪柄猛力冲击敌人的头部,以长剑刺入敌人的颜面,让对手还来不及发出哀嚎便先吐出鲜血。这一片蔚蓝的天空下,原本大地应是一望无际的盎然绿意,但这片大草原上如今却有一处淌满了鲜血和泥水,加上散落的尸体变成丑陋的颜色。 一名布琉努军士兵扬起了野兽般的哀嚎,祭出 长剑直指敌人的颜面。但这一招并非砍劈,而是乘势挥下的殴击。浑厚的撞击声响起,萨克斯坦军士兵带著满脸鲜血倒下。 然而,这名士兵没有失去意识,伸手抓住了眼前的布琉努士兵,蛮横地将他撂倒。其他萨克斯坦军的同僚更是趁势祭出长枪,连续刺向该名布琉努士兵。然而,他也遭到其他布琉努士兵挥剑砍杀,化成另一具尸体叠到了旧的尸体上。 两军冲撞,乍看似乎势均力敌,但萨克斯坦军却开始节节后退。他们的移动方式极为巧妙,在堤格尔察觉的时候,布琉努军的部队已经从最初和敌军冲突的地点向北方移动了两百阿尔昔(约两百公尺)。 敌人的山丘要塞已经比起刚刚看起来大上许多。 “不妙。” 堤格尔下令要全军后退。然而,当气势偏向自军阵营,要退防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而布琉努军有“将侵略者击退”这个明确的理由,致使他们士气高涨。加上担任部队左翼的卢特司骑士团和布鲁烈克伯爵军亦还有复仇这个动机。 同时,萨克斯坦军在后退的过程中仍不忘展开微弱的反击。他们扔掷石头,以十字弓施放弩箭挑衅,吸引著布琉努军挺进。堤格尔眼见无可奈何,只好亲自出马。他手握著黑弓,确认著系在马鞍上的箭筒。 “马斯哈卿,这里可以暂时委托给您吗?” “没办法了……你可千万不要勉强。还有,箭矢的射程也要稍微控制一下。” 马斯哈的意思,是要堤格尔隐藏自己能够射中三百阿尔昔外目标物的实力。 就在这位老伯爵吐出这句话的当下,堤格尔已经穿过列队,策马前驱。他高举著黑弓回应了马斯哈的叮咛。 不要多久,堤格尔便来到可以看见自军主力部队的最前排的位置。他将箭搭上黑弓。 他仔细地观察了一下萨克斯坦军的领头集团,确认了敌军之中是由哪个人下达指示,随后便提起弓箭瞄准对手。 松弦放箭的弹射声隐没在剑戟碰撞的声音中,而这枝箭矢则仿佛被目标吸引过去一般,笔直射穿了一名萨克斯坦军人的颈部。这名士兵发出宛如野兽般的哀叫声倒地。而堤格尔于是再次举起黑弓搭上箭矢。 他的狙击精准得令人害怕。要是有那么一点偏差,即会射伤友军,但他放出的三枝箭矢却不偏不倚地射杀了三名萨克斯坦军的队长。萨克斯坦军的步伐开始变得迟钝,骤生混乱。 ——是时候了! 堤格尔策马冲了出去,跑到自军阵营的最前端,调头对著队伍高喊: “后退!后退!” 就在他高举著黑弓下达命令的同时,萨克斯坦军的部队之中飞出一枝弩箭。堤格尔发现视线角落有东西飞过来,反射性地扭动了身体。 这把弩箭撕裂了大气,划破堤格尔的外衣,继续沿著原本的行径方向飞了出去—大概只要再向左偏三根指头的位置,堤格尔现在就是身受重伤了 忽然听到后退的命令,加上部队总指挥官遭到十字弓狙击,顿时让周围的士兵们冷静下来。这群领头的士兵们开始后退,接著这样的动作也让其他士兵跟进。 夏耶和布鲁烈克率领的左翼部队原本仍在前进,使得他们突出于全军整体,但察觉到自军中央主力部队的动作之后也赶紧停下脚步,硬是转攻为守,向后撤退。 堤格尔调头之后缓缓前进,折回到了马斯哈身边。他才遭到敌人的十字弓狙击,其实应该以最快的速度撤离现场,但身为部队的总指挥宫,在士兵们面前不得不维持指挥者的威严,也不能躲在马头后面。 在两方阵营拉开足够的距离之后,堤格尔紧绷的情绪才终于缓和下来。 然而,就在他回到马斯哈身边的同时,又传来了新的报告。 “右方出现敌军!人数大约五千!” 那是克吕格率领的另一支分队,堤格尔忍不住轻声叫苦。敌人善用著他们在人数上的压倒性优势持续进逼,若是不加以因应,艾莲指挥的吉斯塔特军就危险了。 “让后方待命的队伍出动,攻击敌人分队的侧面!” 堤格尔不能直言要部队前往搭救吉斯塔特军,这是率领两国混合部队的难处。 令一方面,指挥右翼部队的艾莲听到敌人分队出现的消息时,也没有出现惊慌失措的反应。她将部队的指挥工作交给莉姆,自己几度冲入敌人左翼部队阵中,重复著撂倒敌军后再次折回部队的打法。 光是她一个人已经砍倒了敌方三、四十名士兵。那一头白银色的头发沾了许多汗水,而胸甲和护手更是沾满了敌人身上喷出来的鲜血,活灵活现地展现了她身为一骑当千的战姬美名。 在艾莲的活跃之下,萨克斯坦军的左翼部队大幅后退。而这不是为了吸引敌人前进的战术移动,纯粹是警戒于敌方的将领。 “莉姆,我再去冲杀一轮。” “您该不会想要杀入敌人五千兵力的分队之中吧?” “你猜对了。你不觉得这么做可以大大出乎敌人的意料吗——当然,我会等到那支分队靠得更近的时候,才会杀进去吓吓他们。不过,我总觉得那支分队应该不会再靠过来了。” 艾莲带著充满战意的眼神提出她的看法,但即使此,她仍没有忘记要冷静地观察整个战局。莉姆带著不太开心的表情叹了一口气,还是点头附和了主君的意思。 “如果敌人的分队发现主力部队的左翼没有动作,应该就不会展开攻击才对。而我们则需要配合己方的部队一起退防。” “好,那为了保险起见,我们就面向敌人的分队后撤吧。” 莉姆指挥的吉斯塔特军于是一点一点向后退。而克吕格率领的萨克斯坦军分队则一如艾莲和莉姆的预期,没有贸然进攻。 月光骑士军整体退防到原本待命的溪流前方,随即停止,而萨克斯坦军看到这样的状况,也跟著开始撤回到山丘要塞之中。 “第一战结束了呀……” 堤格尔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随即开始确认部队整体遭受的损伤。在这一场约一刻钟的短暂交锋过程中,部队中央的主力阵营死了两百人。马斯哈听了带著苦涩的表情摇摇头。 “被敌人战术过度吸引造成的损伤比想像中多。在退防的时候死了很多人。” 右翼的吉斯塔特军战死者不到百人,而夏耶和布鲁烈克伯爵率领的左翼则出现超过三百人的死亡人数。敌人的死伤情形应该也差不多。 现在两军对峙,敌人的兵力较多,但若是每场交锋双方的死伤情形相当,持续下去将对月光骑士军不利。因此堤格尔非得思考进一步的因应手段才行。 他先是安排人手回收遗体,埋葬,然后观察周边的情况,再下令扎营。这件事得在天黑之前做好。 就在营地设置完成的时候,艾莲、莉姆、马斯哈、夏耶,以及布鲁烈克等部队指挥官都来到了堤格尔的营帐。夏耶和布鲁烈克明显显露出了疲惫的神色。 “抱歉,我们让部队死了这么多人。” 夏耶那张充满威严的脸庞做出了苦涩的表情低下头。而布鲁烈克也跟著向堤格尔谢罪。而堤格尔摇摇头,慰劳性地拍了拍两人的肩膀。 “还有机会。” 他只简短说了这么一句话——的确,失去三百名士兵是很沉重的损失,但若是两位指挥官就这么陷入意志消沉的局面,情况就更麻烦了。同时,这句话堤格尔也是对自己说的。 营帐内六人围成一圈席地而坐。蒂塔用托盘为大家端来了六人份的陶杯,将杯子放到六人面前。杯中盛满了加了蜂蜜并稀释过的葡萄酒。 堤格尔端起陶杯啜了一口,随后对著艾莲和莉姆开口询问: “跟萨克斯坦军的部队交手之后有什么感想吗?” “他们是很麻烦的对手。我们在一旁看著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与马斯哈卿指挥的中央部队被对手以漂亮的手法吸引过去,很清楚地明白了这点。” 莉姆淡淡地回了话。她在指挥部队的同时也随时留意著友军的动向,很快地便发现到中央部队在战场上一直缓缓前进——不对,应该说是被敌人吸引著不断前进。 “方便请教一下,吉斯塔特军面对这种情况打算如何因应吗?” 夏耶带著严肃的表情开口询问。对此,莉姆没有开口,显得有些犹豫。然而,艾莲则举杯啜著蜂蜜葡萄酒,满不在乎地开了口: “由我重复冲进敌人阵营,逼使得敌人快速退防。” 堤格尔和马斯哈听了面露苦笑,而夏耶和布鲁烈克则忍不住彼此对望了一眼。隔了两个呼吸之后,布鲁烈克拉了拉自己头上的卷发,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 “这是吉斯塔特式的作战方式吗?” “不过仔细想想,这真的是满有效的方法。吓唬敌人,让敌人因畏惧而后退。” 夏耶颇为佩服地用手抵住下颚,似乎在思索著什么。堤格尔看了看大家开口询问: “各位觉得敌人今后会如何行动呢?” 就他的预期,对方应该会再使出同样的方式才对。 “会故技重施吧。一样是守在那座山丘要塞上,然后派兵把我们的部队引诱过去。我方的兵力若一直没办法增加到比对方还多,这就会是很有效的作战方式。” 艾莲回了话,而马斯哈也点点头。夏耶和布鲁烈克则蹙起眉头地也表示同意。倒是布鲁烈克颇为气愤地用手拍了一下膝盖。 “要是能把对手拉入平原战的话,我们绝不会输给萨克斯坦那群野狗的。” “看来如果不能想办法把敌人从那座山丘要塞拖出来,恐怕是没办法短期内结束这场仗了……”堤格尔说。 对此,艾莲、莉姆和马斯哈也没能提出有效的办法。 此时,营帐外传来一声呼唤。 “非常抱歉,属下有事情要找战姬殿下!” 堤格尔和艾莲听了彼此对望一眼,这是卢里克的声音。艾莲带著诧异的表情从地上站了起来。她不能要卢里克在这里有话直说。 “我马上回来。” 艾莲说完离开了营帐。而营帐内剩余的五人则继续开始思考对策。他们各自提了许多意见,但也都被其他人指出了其中的缺点,因此会议没有结果。 一阵子之后,大家决定今晚先解散,等天亮后观察敌人的动静再行开会。 另一方面,山丘要塞中的克吕格这边。 他们出现了大约千人阵亡的情况,和堤格尔等人的推算相符。 “这场仗打得真糟糕。也是是因为之前所有情况的发展都太过顺利,所以我军放松大意了。” 他以左手把玩著两颗石骰叹了一口气说。他率领多于对手的兵力出征,却得到与对手同样的死伤人数。尽管谈不上战败,但这个结果还是令他感到相当不快。 “不过话说回来,那就是传说中吉斯塔特王国的战姬啊……” 克吕格一边对一旁的士兵下达指示,一边吐出了混著感叹和忌惮的语气嘟哝了一声。他在战场上亲眼看到艾莲单骑突入自军的左翼阵营,如入无人之境、恣意挥舞长剑的模样。 这位银发战姬面对萨克斯坦士兵的枪剑毫不畏惧,每当她挥出一剑,就会让一名士兵变成无法言语的尸体。 在发兵攻打布琉努之前,克吕格曾经针对战姬调查过。 ‘所谓战姬,是一群无与伦比的美丽少女,她们在战场上以一敌千,挥著武器,以华丽的姿态葬送对手。’ 当他听到这样的描述时心想,这也未免太夸张了。 “毕竟在战场上争斗的都是男人,会把老太婆看成美女的人也不在少数。而关于武术,女人光是能照本宣科地挥动武器,就足以获得赞美了。” 当时的他带著开玩笑的口吻这么说,让部下们听得哄堂大笑。 “如果黑骑士罗兰是将一切扫荡殆尽的暴风,那么那个女孩就是锐利的疾风了吧……这可真是误会大了。所谓百闻不如一见,就是这么回事吧。” 令克吕格感到惊讶的还不只战姬,敌人的中央主力部队还有一名男子接连放箭射杀了萨克斯坦军的士兵。 说到擅长弓箭的布琉努人,除了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之外应该没有别人了;根据士兵们的报告,该名男子的的外貌也与克吕格事前打探到的情报吻合。 “真是个强敌……好了,他们会怎么行动呢?他们会继续守在这座山丘要塞旁边吗?” 若真如此,那可是正中克吕格的下怀。因为他的目的就是要率军停留在这里把强敌绊住。 之后要是施密特将军率领的五万大军逼近布琉努王都尼斯,他再弃守这座山丘要塞,前往与施密特军会合即可。克吕格手中还有十天份的粮饷、水和燃料。就算涅梅塔库和港都送来的补给延迟,他们也还挺得住。 然而,此时这位将军的胸口却涌现了一股纠结的情绪。 ——堤格尔和艾莲,面对布琉努王国的年轻英雄和吉斯塔特王国的战姬,究竟是要在战场上打倒他们,还是活捉他们,才能取得更为耀眼的武勋?另外,这也毫无疑问将对今后的战局出现庞大的影响。 克吕格出身平民而爬到了现在这个地位,除了梦想建造一座没有人能攻陷的城塞,也有著想出人头地的野心。 他有自信,现在这座山丘要塞有如铜墙铁壁一般坚固,但若是固守在山丘要塞之中,要打倒堤格尔和艾莲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了。 克吕格心想,也许该看准一个时机出击,与布琉努吉斯塔特联军分个高下。而这时候,他看了看左手握的骰子,犹豫了一会儿之后没有掷出,而是直接收进了口袋之中。 他打算再稍微观察一下情势。 第四章 虚影的幻姬 在那场没有结果的会议结束的半刻后,艾莲把堤格尔找来自己的营帐。此时夜色已经攀上天空,一轮明月和满天星斗在夜空中闪耀。 当时的堤格尔刚和蒂塔、马斯哈以及葛斯伯等人吃完晚餐,他在卢里克的带领之下来到艾莲的营帐。营帐内铺了地毯,摆著一盏精雕细琢的油灯。除了艾莲和莉姆之外,在场还有另一名女性。 “让您久等了,冯伦伯爵。” 这名女性蓄著一头及腰而带著靛色光泽的黑发,与头顶上一朵白玫瑰发饰相得益彰。一身纯白色的洋装上也别了红色和紫色的玫瑰增添色彩,再加上她那抹如梦似幻的笑容映衬,为其主人烘托出了一副楚楚可人的印象。 她是别名为‘虚影的幻姬’的战姬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她的手里握著一把由红黑两色构成的骇人长柄镰刀,但却令人意外地和她非常相称。 “她好像是刚搭马车来的。” 坐在凡伦蒂娜身边的艾莲板著脸为堤格尔做了解释。莉姆则距离两位战姬身后一步,默默守候著。三人面前各摆了一只陶杯,杯里盛著葡萄酒。 堤格尔一脸疑惑地望向卢里克,这位光头骑士也显露出苦笑,对众人行了礼之后便退出了营帐。尽管他的行为一点都没错,但堤格尔却觉得他根本就只是想逃开这个场面而已。 ——原来驸刚的军事会议中,艾莲中途离席就是为了这个原因呀。 战姬驾临,理当由具有相应身分的人出来迎接。 总之,堤格尔现在不可能折回自己的营帐了。他调整了一下心态,正面面对凡伦蒂娜坐下,然后对她点了头问候: “凡伦蒂娜卿,再次感谢您前来支援。” “我们是战友,请不要这么多礼。如果我们可以稍微放松一点说话,我会觉得很开心的。另外,请您直呼我凡伦蒂娜就好。” “好……”堤格尔带著一副无从使力的回应方式抬起头,看著凡伦蒂娜脸上愉悦的微笑,却摸不透这人心里在想什么。 “话说,你为什么会知道我们的部队驻扎在这里呢?” 总之,堤格尔开口先提出了他觉得在意的问题。对此,凡伦蒂娜微微歪著头说: “这是偶然。其实我不知道诸位带兵驻扎在这里。” 凡伦蒂娜简单解释了她来到这里的原委。 从王都席雷吉亚一别之后,凡伦蒂娜随即发了一道命令给她所统领的奥斯特罗德,同时只身前往莱格尼察。 “我在普榭布斯这座港都搭船,来到布琉努王国的北方,在那里调借到了马车走上大道。由于我知道萨克斯坦王国从布琉努西侧和南侧发兵进攻,所以打算先前往敌人数量较少的南方。” 她听说这片普莱恩维尔平原上,各有一支萨克斯坦军和布琉努王国军正彼此对峙,因而便搭乘马车来到这里。 在她谈论这件事的时候,莉姆拿起另一只陶杯,从营帐角落取起一瓶置在该处的葡萄酒瓶,斟满了葡萄酒后,摆到堤格尔面前。 堤格尔道了谢之后端起陶杯,同时也对著凡伦蒂娜接著开口询问。这位黑发战姬叙述的情况他大致了解了,但还有一点令他觉得在意的是—— “那个,你的部队呢……?” 凡伦蒂娜提起副纤细的手指,贴到她外型姣好的下颚上,让视线在半空中飘移了一会儿后,开口说: “现在应该正搭船,准备前往布琉努王国吧?” 听到这个答案,堤格尔傻眼地望向凡伦蒂娜。他想都没想过凡伦蒂娜竟会单独一个人先来到布琉努。尽管吉斯塔特的战姬向来以一骑当千闻名,但堤格尔听说这位黑发战姬向来体弱多病,就连在太阳祭期间也几乎没怎么看到她现身。 ——毕竟她跟艾莲不同,终究只是听奉维克特国王的命令而来的…… 从这个角度来看,堤格尔决定换个角度思考,也许光是能看到她出现在这里,就已经该觉得感激了。 “我知道了,你今天应该也累了,就先休息吧。”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如果方便的话,可以请诸位先把现在的状况告诉我吗?” 听到凡伦蒂娜这么说,堤格尔觉得相当意外,因而转头望向艾莲。而艾莲则盘起手,显露出一脸有气无处发的表情说: “总指挥官是你,你觉得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说完,艾莲便举起陶杯,一口将葡萄酒给乾了。她这话听起来是没什么问题,但那口气似乎也对凡伦蒂娜的现身感到傻眼。堤格尔点点头,随后正面面向一旁的这位黑发战姬,将他们知悉的萨克斯坦军相关情报叙述给凡伦蒂娜听。 “我们现在陷入苦战。敌人很强,却找不出活路。” “那可真是糟糕呢。” 凡伦蒂娜用一点都不带紧张感的温婉语气回了话。这样的反应让堤格尔瞬间觉得有些脱力。他强忍著内心疲惫接著说: “如果你方便的话,可否请你提供一些建议跟想法?” “与其说建议跟想法,不如把你的龙具力量借给我们吧。” 艾莲带著充满针对性的眼神从旁插了嘴: “凡伦蒂娜,你的龙具好像拥有瞬间移动的能力嘛?那你可以用龙具的力量飞到敌人将军面前,去把他的首级提回来吗?” 这位银发战姬带著挑衅的语气对著身旁这位黑发战姬笑著说。由于在场只有堤格尔、艾莲、莉姆和凡伦蒂娜四人,艾莲才会用这样不客气的口吻讲话;但其实目的也是为了试探凡伦蒂娜的虚实。 艾莲一直以为凡伦蒂娜不会来布琉努。这里距离她的奥斯特罗德公国如此遥远,事后要找理由推托,绝对不愁没有藉口。再者,凡伦蒂娜初次与堤格尔碰面是在不久前的太阳祭,没有积极协助堤格尔的理由。 艾莲想知道,对于支援布琉努抵抗萨克斯坦的侵略,凡伦蒂娜究竟想出几分力。另外,她也想确认凡伦蒂娜的龙具是否真有如此骇人的力量。 对此,凡伦蒂娜表现出可爱的反应歪著头说: “的确,我的龙具——艾萨帝斯是有这种能力没错,不过很遗憾,我没有办法依照你的希望去做这件事。” “喔?为什么?” 堤格尔和莉姆默默关注著两位战姬之间的互动,因为他们很清楚艾莲对话中的意图。再者,他们也很在意凡伦蒂娜的能力究竟是什么模样。 “因为这股力量每使用一次,都会让我陷入极为疲惫的状态,连站都站不稳呢——艾蕾欧诺拉,你不也是如此吗?” “的确,我也是有这种类型的龙技没错。” 艾莲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了。这位银发战姬的龙技‘横扫大气’就是会消耗大量体力的能力。要是连续使用两次、三次,马上就会累得站不起来。 “不过办法倒是有,诸位要听听看吗?” 凡伦蒂娜边说边带著别有深意的眼神望向堤格尔。而这位红发青年尽管一脸诧异,但还是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首先,我们可以冯伦伯爵之名向敌军提出会谈的要求。” 堤格尔看到她说话时,那一对紫色眼眸闪过一道危险的气息。这位黑发战姬用手轻抚著身旁那把巨型镰刀的长柄,带著颇为愉悦的语气接著说: “而会谈是有条件的——会谈双方,各自都只能带两名护卫或随从。” “真是严格的条件,这样会挑起对手的戒心吧?” 堤格尔蹙起眉头询问。这样的会谈提议,提议方指定的地点和人数都会遭到放大检视。因为以会谈名目行暗杀之实的手段一直都没少过。 “会吧,但您觉得对方会拒绝吗?” 听到凡伦蒂娜如此反问,堤格尔稍微思索了一会儿。 “这个嘛,如果对方也有意进行交涉的话,应该会接受吧。不过对方应该会提出地点由他们决定之类的追加条件。” “没错,那么如果对方无意交涉呢?” “那要看对手是谁,还有当下的状况又是如何了,不过我想萨克斯坦军的部队应该有可能接受我们会谈的提议才对。像是想借此拖延时间……” “或者,对方也有可能想利用会谈的机会杀掉我们。” 堤格尔犹豫著不知道该不该把话说完的时候,凡伦蒂娜先一步接过了这句话。仿佛身旁这位红发青年在想什么,她早就摸得一清二楚似的。 堤格尔惊讶地望著她,艾莲和莉姆也露出了讶异的反应。堤格尔板著脸承认了凡伦蒂娜的看法。 “确实,对方是有可能背弃两个人的条件限制,派出多名士兵埋伏吧。” “对,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点。” 凡伦蒂娜颇为开心地点点头。堤格尔看到她的反应不禁一愣,他完全不知道这位黑发战姬想说什么。而艾莲则是耐不住焦躁地开口插了嘴…… “你少吊人家胃口。堤格尔可是很认真的。” “我知道,艾蕾欧诺拉。那么我就直接说答案吧——我们就以对方提的条件接受会谈,而假设对方也答应了,真的只带了两名随从赴会,那么我们就将那三个人全部杀掉。” 凡伦蒂娜面带微笑,以若无其事的语气说完。 这番话让当下的空气凝结。堤格尔屏住气息,脸色发白地凝望著眼前这名黑发战姬。而一旁的艾莲和莉姆也显露出一脸苦涩的表情。 凡伦蒂娜仍带著脸上那张微笑,接著继续开口: “此外,如果对方答应了,但却带了多名士兵赴会,那么届时我们就杀死敌人的将领,再以我的龙具逃离现场。其后,我们便可以进一步针对对方没有遵守条件的部分斥责对手——这就是……” 这位黑发战姬伸手用指尖划过镰刀弧形的刀刃。刀刃反射著油灯的光芒,映照出浑厚的金属光泽。 “这就是我的龙具能提供您的助益,冯伦伯爵。” “……如果对方遵守我们提出的条件,那我们该如何自圆其说呢?” 堤格尔勉强挤出了声音开口询问。 “对方派来的人全部都被我们杀掉了,接下来的理由就随便我们说了。比方说,谈判中对方情绪过于激愤,以至于拔剑相向,而我们也迫不得已,只能应战。” “不过,我们真的有办法轻易杀掉对手吗?” “我方就由冯伦伯爵、我,还有艾蕾欧诺拉三人赴会,而艾蕾欧诺拉的剑术应该是无人能敌的吧?再者,我也听说您的御弓技术闻名遐迩,就连三百阿尔昔远的目标都能百发百中。” 凡伦蒂娜回完话,当下再次陷入沉默——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 约莫过了数到十的时间后,堤格尔才终于开口: “凡伦蒂娜,这件事你跟其他人提过吗?” “这是第一次。” 听到这位黑发战姬微笑著回话,堤格尔于是叹了一口气。 “那就好。” 他先是短短应了一句,随后摇摇头,以此表示他无法接受凡伦蒂娜的提议。 “虽然是我要你提出建议的,不过,这样的力量不应该使用在战场上,应该全部用于守护自己。就好像我们在吉斯塔特王宫里谈论到的一样。” 听到堤格尔这么说,凡伦蒂娜瞪大了眼睛愣愣地凝视著堤格尔。 “您真是个奇怪的人。您应该已经思考过各种可能,而知道没有其他更有效的办法了呀?” “我不擅长把思考用在这个方向。” 堤格尔半开玩笑地笑著说。 他一边笑,一边扪心自问——是我太天真吗?为了打赢战争,真的该不择手段吗? 他带了一群来自亚尔萨斯的士兵,一群来自莱德梅里兹的部队,还有为了守护布琉努王国、从各地聚集而来的人们。 若有办法藉著弄脏自己的手来保全他们的性命,那不才是对的方法吗? 堤格尔想了想,但还是摇摇头。 ——还是不行。 他曾对琉德米拉.露利叶说过,他不想在自己最重要的人面前抬不起头。 这也许是他的任性,不过为了把持住自己所认同的自己,这是无法跨越的底线。 “——那么,让我提出另一个提案吧。” 凡伦蒂娜微微笑著开了口,让堤格尔颇为意外地看著她。 四人谈话结束,凡伦蒂娜优雅地对著众人行礼,随后便离开回到自己的营帐——事实上,她连自己的帐棚都没有准备,因此是艾莲把备用的帐棚借给她使用。 艾莲把目光挪到堤格尔身上,面带苦笑著问: “堤格尔,你为什么没有接受他最初的那个提议?” 堤格尔板起了脸,望向身旁这位银发战姬。 “我怎么可能接受那种提议?” “不过那可是相当有效的办法呀。对方可能也只是为了摸清楚我们的意图而同意与会吧。” 堤格尔听了蹙起眉头,心里也认同著艾莲的说法。同时,也因为如此,所以他才觉得非常气愤。 然而,这位银发战姬似乎没打算让话题就此打住,一对宛如红宝石般的眼眸笔直凝视著堤格尔,让这位红发青年忍不住对莉姆投以求助的眼神。但莉姆也以视线回应,希望得到堤格尔的解释。于是,堤格尔万不得已,只好开口: “因为我不喜欢这种作法,这不是我的行事风格……这样不可以吗?” “不,够了。” 艾莲听到这个答案,似乎颇为满意地点点头,起身绕到堤格尔身后,背对背地靠在他的身上坐下。她的体温和重量透过衣料传到了堤格尔身上。 “我也不喜欢她的提议。那不合我向来的处事原则,但更重要的是,我没办法相信她。比方说,如果敌人准备了一百人的兵力埋伏,我杀了敌人的将领,但之后她不见得真的会带著我跟你一起逃走。” “她再怎么样不值得信任,也应该不需要做出这么拐弯抹角的事吧?” 堤格尔试著开口回了话,但其实他也没有自信主张自己说的是对的。毕竟他根本不认识凡伦蒂娜这个人。 “若是事迹败露,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和艾蕾欧诺拉大人的名誉都会扫地。尽管短时间内还能用‘这是为了胜利而采取的必要手段’作为主张,也会有人为我们说话,但很快就会失去支持的。” 莉姆以高于平时的嗓音开了口,那一对蓝色眼眸流露出了内心的愠怒。 “恶名最令人忌惮的,不是出现在赢得胜利的时候,而是会在我们出现破绽的时候趁虚而入,成为我们的致命伤。就我而言,我说什么都不希望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和艾蕾欧诺拉大人背负恶名。” 就在莉姆说完这句话的同时,艾莲也在堤格尔的身后顶了他的背一下。 “坦白说,还好你驳回了她的提议。” 艾莲说完对身旁的金发副官笑著开了口: “莉姆,你也稍微用行动表示一下如何?要说的话刚刚已经说够了吧?” 莉姆没有回话,而是默默起身走到堤格尔身边,屈膝蹲跪在他的身旁,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仿佛赞许著他做得好。 堤格尔红著脸,就这么任由这对战姬主仆摆布。 ◎ 隔日的太阳升起,月光骑士军没有拔营,也没有任何要展开行动的意思。 丘陵顶上,克吕格得到副官带来的消息,于是陷入思考。 ——他们是一边让部队休息,一边等待援军赶来吗? “我们要出面试著引诱敌人看看吗?” 一旁的副官开口询问,亦即投掷石块,使用十字弓射击,借此挑衅对手。然而,克吕格摇摇头。 “我们还是先静观其变吧。盯紧各部队,不要怠忽设备检查跟戒哨工作。” 所谓设备检查,即是针对山丘要塞内的各项设施进行维护。副官行礼接下了命令。 此时,克吕格还无法下定决心。 而今天直到日暮时分,两军之间甚至连小规模的冲突都没有发生。 太阳即将沉入西方地平线时,堤格尔离开营帐,来到邻近的溪流边。 他想在这里冲个澡。昨晚听到凡伦蒂娜提出的建议,现在心里还留有些许沉重的压力——尽管其后凡伦蒂娜也提出了另一个替代方案,而他也接受了。 其实多喝点酒也许可以化解内心的纠葛,不过他身为这支部队的总指挥官,面对大批敌军时不能带有醉意。因此,他想也许冲冲水会比较好,也先行知会过了蒂塔和马斯哈。 ——如果我能找马斯哈卿商量就好了…… 凡伦蒂娜的另一个提议也只有堤格尔、艾莲以及莉姆三人知道。这个以藉助龙具的力量为前提的议案,不是谁都可以商量的。 此时堤格尔已经来到可以看得见溪水的地方。尽管普莱恩维尔地区是一片广阔的草原,但河边还是长了茂密的灌木丛。堤格尔为了避开他人的视线,因而走进了灌木丛中。 此时他听到了水声,让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如果是动物拨弄溪水的声音倒还好,但也有可能是有人跟他一样,想来溪边冲冲水。 他于是悄然离开,继续往下游处走了二十阿尔昔(约二卡公尺)左右。 在他确认四周没有其他不自然的水声之后,便脱下身上的衣物,裸身坐到溪边。他舀起水泼向自己的胸口。水很冷,但不至于无法忍耐。 他泼了几次水到身上后,也将脚伸入了溪里,然后慢慢蹲下去,让溪水淹到肩膀。他在亚尔萨斯也经常在河里潜水游泳。 他让溪水浸到头顶上,伸直了身体开始游泳,这才觉得心里畅快许多。 他准备从溪里起身。虽然泡到溪水里面还数不到数到一千的时间,但若是考量到现在的情况,这样已经够了。 这时候,忽然一阵强风袭来拨动了水面,同时也让他冷不防打了一个寒颤,缩起了身子。而他忽然察觉到有东西从上游漂了过来。那东西比一颗拳头还小了些。 当东西漂到眼前,堤格尔便很自然地将它捞起。 “玫瑰……?” 他觉得稀奇,仔细端详了一下,才发现那是人造花——那是一朵以扁石为底,再以丝绢之类的布料制成的重瓣玫瑰。 “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堤格尔歪起了头,为一朵假花从上游处漂过来觉得疑惑,但更令他觉得奇怪的是,这朵假花是以他不知道的方式制作的。之前他曾经看过蒂塔制作假花,但不是这种方式。这朵假花虽然是以扁石为底,但却轻得能让它漂浮在水上。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因而姑且捧著这朵假花沿著溪流上游走去。就在这时候,一阵快步奔跑的脚步声传来—— 灌木丛的阴影处忽然冒出名一女性,让堤格尔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呆站在原地——这人是凡伦蒂娜。而更令他觉得惊讶的是,此时这位黑发战姬身上竟是一丝不挂。她赤裸的白皙身躯就这么袒露在堤格尔的眼前。 凡伦蒂娜一头湿润的长发顺著肩膀贴在她的胸部上,一对丰腴的乳房轻轻晃荡。她有著纤细的腰线、圆润的臀部,以及细长的双腿。 匀称的体态给人一股柔和美丽的印象。 “哎呀?” 凡伦蒂娜也对堤格尔出现在此处感到惊讶。然而,她在感到羞赧之前:一双黑色眼眸竟先是流露出了颇为欣赏的眼神凝视著堤格尔的体格。因为此时堤格尔也同样赤裸著身子。 这位红发青年慌忙地赶紧转过身去。然而,就各方面来说已经为时已晚。此时的他脑海中清楚烙印著那位黑发战姬美丽的裸体,说什么也不肯褪去。同时,他的身子对凡伦蒂娜赤裸的体态产生的各种自然反应,也已经让这位黑发战姬尽收眼底。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 在他把话说完之前,颈边已经传来一股冰冷的金属质气息。他转动了眼珠望过去,看到一把红黑两色相间的巨型镰刀刀刃,就贴在他的胸口上。 “……你看到了吧?” 一声低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是……”堤格尔说。说到底,他的身体已经很诚实地产生了反应,不承认也不行了。 “很好,你很诚实。好了,我们该怎么处理呢?” 堤格尔胸口的大镰刀始终维持著几乎要接触到身体的距离,一点一点往下移动——在他的腰部停了下来。 “不论原因为何,该罚的还是要罚……把它切下来好吗?” 这句话让堤格尔顿时觉得身上的血液仿佛被抽乾了一般,但身上的其中一个部位却仍带著热意。 要是他一个不小心轻举妄动,可能就真的被镰刀刮下来了。就在他一动也不敢动的时候,凡伦蒂娜忽然将镰刀抽了回去。 “我开玩笑的。你把手上拿的东西给我吧。” 一声快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堤格尔于是将右手捧著的假花小心翼翼地朝身后递了出去。 假花被取走之后,堤格尔此时的心情也稍微平复了一些,因而开口询问: “那花是你的吗?” “是的,一个不小心被风吹走,落入了溪里……所以我赶紧想要把它拿回来,却没想到你也在这里。” “对不起。”堤格尔道了歉之后,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而又开了口: “那个,你的龙具是从哪里拿出来的呀……?” 凡伦蒂娜听到这个问题,隔了一会儿才开口回话。而这段空白与其说是她在思考,不如说她不知道堤格尔为什么会这么问。 “我不是在军事会议中说明过了吗?我们战姬的龙具只要主人呼唤,不论原本距离多远都会瞬时出现在我们手上呀。” 这么说起来,堤格尔也才想起这件事。另外,也是因为有艾莲从旁为凡伦蒂娜的说法作担保,才会让堤格尔接纳了她的第二个建议。 “不过,看来那朵人造花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 话没说完,堤格尔便感觉到身后的气息逐渐远去,因而将话吞了回去。 “看来晾乾就没问题了。这次的事,因为你帮我捡回了玫瑰,所以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堤格尔听到凡伦蒂娜的说话声和她的脚步声一同逐渐远去,因而带著有些怯懦的语气开口询问: “你不介意我是很感激啦,不过这样真的好吗……?” “彼此都不要对外提起这件事,这样不就行了吗?毕竟你这个人就跟你的身体一样,不会撒谎的嘛。” 凡伦蒂娜的揶揄让堤格尔顿时红起了一张脸。 “之后的事情就请你加油喽。” 这位黑发战姬带著若无其事的开朗语气缓步离去。在她的气息完全消失之后,堤格尔忍不住再次泡进了溪里。 ◎ 日暮时分,月光骑士军的使者来到山丘要塞。此时克吕格正吃著略早的晚餐,晚餐的内容是面包、肉乾、蔬菜乾及麦片粥。 他的麦片粥吃了一半,握在手里的木质汤匙不由得顿了一下。 ——真是好吃。 这碗麦片粥是以布琉努产的小麦熬 煮的。初入口时,其新鲜的口感让他惊讶不已。 萨克斯坦王国几乎不产小麦,是以燕麦作为主食。 燕麦粥尝起来略苦,口感也不好。就算檮碎制成面包,同样也无法除去其夹带的苦味。然而,在此之前克吕格一直都是习以为常地以燕麦为食。 盛著麦片粥的木碗喝乾了的时候,副官来了报告。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得知敌军的部队名称。 这种事对他来说根本无关紧要。相较之下,副官还带来了另一个真正让他觉得无比惊讶的事—— “你说是战姬……?” 副官说,对方派来的使者是一位年轻的美丽女孩。她有著一头及腰的黑色长发,身著一袭与战场显得非常不搭调的白色洋装。而这位女孩的肩膀上还扛了一把红黑两色相间的巨型镰刀。 “除了肩上那把光看就觉得不舒服的镰刀之外,这个女孩看起来就像是一位贵族千金。” 副官转述了负责接应的士兵的说法,让克吕格听了忍不住蹙起眉头。 “另外没有一位银发的女孩随行吗?” “是有没错……” 副官回话时的声音明显听得出他内心的困惑。 士兵回报,两个女孩骑马出现在距离山丘要塞两百阿尔昔远的地方。萨克斯坦军的士兵们看到这两个女孩无不觉得惊讶。 部队中有许多人已经亲眼在战场上目睹了艾莲的身影,但另外那个黑发女孩则没有人见过。 相较于艾莲的轻装镗甲,凡伦蒂娜则是穿著一身白色洋装。这位黑发战姬侧坐在马上,而肩膀上扛的一把外型骇人的镰刀,更是令人忍不住歪起头觉得疑惑。 艾莲骑马滞留在原地,而凡伦蒂娜则单独下马,朝著萨克斯坦军阵营走了过来。她告诉萨克斯坦军的士兵,她是月光骑士军派来的使者。 ——所以那个银发女孩是负责监视的吗? 战场上经常听闻有部队偷偷做掉会破坏己方计划的使者,埋葬尸体,然后主张对方根本没有派遣使者前来。而克吕格认为,布琉努军之所以派遣那位银发女孩在远方守候,为的就是防止他们出手杀掉来到山丘要塞的这位使者。 ——要是我们轻率杀掉这个使者,恐怕会造成我国与吉斯塔特王国之间的对立关系。 克吕格转动著手中的骰子思索著。他犹豫著是否避不见面,直接将这位使者赶回去。主战的布琉努军竟会派遣吉斯塔特人作为使者,而非自己国家的布琉努人,这点让他觉得非常在意。同时,他对于吉斯塔特的战姬对于他国之间的战争会脱口说出什么样的话颇戚兴趣。 “好吧,先把对方的武器收起来,然后把她带来见我。” 克吕格说完,继续待在丘陵顶上的营帐中等待对方。 不久之后,作为对方使者的黑发战姬,便现身克吕格的营帐。克吕格不由自主地紧盯著她——著迷于这位战姬的美貌是一回事,但没想到对方真的穿著洋装出现在战场上。 “你不是从舞会现场溜出来的吧?” “也许这会让你觉得意外,不过这就是我的军装。我会穿更华丽的衣服参加舞会。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还满想让你亲眼看看的。” 凡伦蒂娜报上自己的名字,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作为战姬的身分。包含在回话在内过程,她的脸上始终挂著微笑。另外,双方对话过程是以布琉努语进行的。 ——我听过这个名字。 克吕格没有亲眼见过吉斯塔特的战姬。 而他之所以会认为艾莲是其中之一,是因为他看到了艾莲在战场上杀敌的模样。然而,眼前这位凡伦蒂娜却丝毫没有散发出她身为一名战士的气息。而且,艾莲手持的武器是长剑,而这位黑发战姬则是镰刀。 ——镰刀不是农具吗? 克吕格收起内心的疑惑和怀疑,佯装出若无其事的笑容开口询问: “这么说起来,日前我在战场上也看到一位银发的美丽女性呀……” “她也是我国的战姬,名叫艾蕾欧诺拉.维尔塔莉亚。” “那么,吉斯塔特引以为傲的七位战姬之中,就有两位来到了布琉努王国喽?” “这里是有两位没错。” 克吕格听了刻意表现出了惊讶的反应,而凡伦蒂娜则是仍带著脸上的微笑,没有特别理会。 —来到敌人阵中却始终面带笑容,丝毫不失那一副冷静的姿态,这还真不简单。 先不论凡伦蒂娜是否真是吉斯塔特的战姬,克吕格暗自称许著眼前这个黑发女孩的表现。 “这里是战场,所以很抱歉,恕我没办法予以款待。请容我直问,你来到我军阵营有什么事吗?” “我是来劝降的。” 凡伦蒂娜回了话,同时指责萨克斯坦军失当的行径,并声称布琉努阵中充满了热爱正义与和平的英勇战士,劝诫克吕格即刻退兵。 对此,克吕格尽管没将他心里的感想写在脸上,但其实对于凡伦蒂娜这样的说法颇为不屑,也相当失望。 他暗自嘲笑著凡伦蒂娜竟是为了发表这般无聊的宣言而来,甚至认为她是个除了美貌之外一无可取,天真而无知的贵族千金。 待凡伦蒂娜说完,克吕格面带微笑地开口: “谢谢你这番宝贵的建议,不过我军身负大义,不会轻易退兵。你请回吧。” “所谓大义又是怎么回事呢?” 凡伦蒂娜听了反问。这样的反应与其说是不肯就此轻易打道回府,看起来更像是听不懂这句话中的含意。然而,克吕格没有即刻回话,而是稍微顿了一下之后才开了口。 “布琉努王族中有位名为梅莉桑德的公爵夫人。布琉努王国的国情若非出了乱子,这位公爵夫人应该要继承前任国王法隆的王位,治理这个国家。” “你是说梅莉桑德卿吗?她跟蕾琪公主是什么关系?” 这番问话让克吕格蹙起眉头。看凡伦蒂娜天真的反应,似乎是真的不知道梅莉桑德和蕾琪之间的关系。 她这样的反应反而更唤起了克吕格的戒心。他怀疑凡伦蒂娜这身白色洋装以及说话的方式也许全都是装出来的。 “她是蕾琪公主的堂姊,亦是已逝的泰纳帝公爵之妻。” “是这位公爵夫人出面请托萨克斯坦王国出兵的?” “没错。这位公爵夫人认为蕾琪公主的政权存在著一些令人难以苟同的疑点。比方说,这位蕾琪公主直到前年都还是王子,而她凭藉著这样的假身分以及所谓的神谕承认了她身为公主的身分,才得以继承前任国王法隆的王位。” “既然都有了神谕,那旁人也不能说什么了。尤其我国与布琉努王国还具有同样的信仰。” 克吕格听到这样的回答,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这般回避问题重点的方式还不坏,如果克吕格与对方的立场对调,应该也会这么说。这世上没有比起信仰更有力的藉口了。 “然而,梅莉桑德卿质疑这个神谕的真实性。而我刚刚也说过,梅莉桑德卿宣言自己具有继承布琉努王位的正当性,而我国也是基于对她的信赖而答应为她发兵。我们要协助梅莉桑德卿驱逐蕾琪公主,协助她取回布琉努王国王位。”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呀。” 凡伦蒂娜回话的同时拍了手,表现出理解其中原委的反应。克吕格于是准备呼叫士兵,遣送凡伦蒂娜离开。然而,在此之前这位黑发战姬却先一步开口: “我另外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你愿意听吗?” 克吕格眯细了一只眼睛,将目光挪回到凡伦蒂娜身上。 “什么事?” “这次是 以吉斯塔特王国使者的身分提出的议案。” 凡伦蒂娜自始至终不改她脸上的笑容,让克吕格再次蹙起了眉头。 这位黑发战姬脸上的笑容始终如一,但表现出来的气息却明显跟前一刻大相径庭。克吕格假装没有察觉这个部分,打算先看看对方会怎么回应。 “如果你想要劝降,这件事我们刚刚已经说过了吧。” “那是作为月光骑士军使者的说词。” 听到凡伦蒂娜的回答,克吕格端正了姿势,直视著眼前这位黑发战姬。 “请说。” “那我就直说了——请问贵国是否愿意与我国一同瓜分布琉努王国的土地呢?” 这句话让克吕格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尽管他曾想过对方不是没可能做出这样的提议,但没想到这位吉斯塔特战姬真的端出了这样的说法。 “吉斯塔特王国不是布琉努王国的友邦吗?” “那当然。只是友情有分长久的,也有不那么长久的。而国与国之间的关系更是偏向后者。” “那么贵国希望与我国联手的原因是什么?” “凭我吉斯塔特一国想要豪取布琉努王国的领土有太多阻碍,不只布琉努王国会抵抗,包含贵国、墨吉涅王国、亚斯瓦尔王国等邻近诸国也会出面阻挠吧。这样的话,不如找个国家联手才是上策,不是吗?” “那么为什么不是找墨吉或是亚斯瓦尔,而是找上我国呢?” “我国与墨吉涅王国在陆路、与亚斯瓦尔王国在海路都有纷争。所幸,我国与贵国没有对立的情况。当然这一方面也是因为我国与贵国国境没有接壤的关系吧。” 克吕格轻轻地呼了一口气。他接著继续提出了几个疑问,但凡伦蒂娜都答得毫不犹豫,并以流利的语句提出充满说服力的答案。 ——她这身有违战场氛围的洋装跟那把镰刀,是为了掩饰其真实面貌所做的装扮吗。 “所以贵国是打算背叛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了是吗?” 克吕格确认性地补上这句话之后,凡伦蒂娜摇摇头说: “不,冯伦伯爵已经是我吉斯塔特王国的人了。” 这个答案让克吕格听了颇为意外。 “哦?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呀。” “因为冯伦伯爵表面上还是布琉努王国的贵族呀。而我现在也无法提出确切的证据,不过我能告诉您其中的原委。” 克吕格点点头,请凡伦蒂娜继续说。 “两年前,这个国家的内乱结束时,冯伦伯爵依约以客将身分来到我吉斯塔特王国,而他所统治的亚尔萨斯更是成了我国与布琉努共同治理的土地……这点您清楚吗?” 克吕格点点头。这种程度的事他事前都已经调查过了。 “当时我国就已经准备好要将他据为已有,让他成为我吉斯塔特王国的子民,就好像贵国坐拥梅莉桑德卿这个冠冕堂皇的名义出兵一样,而我国亦将冯伦伯爵视为蚕食布琉努王国领土的重要棋子。”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是一位重视正义、深爱自己国家的人。只要布琉努王国陷入危机,他说什么都会挺身而出。 吉斯塔特王国也早就做好准备,只要他有求于吉斯塔特,吉斯塔特便愿意作为他的佣兵行事……不过既为佣兵,当然就不会平白无故为他奉献。 凡伦蒂娜滔滔不绝地叙违完后,接著还补上一句: “我国正计划性地将亚尔萨斯一步步纳入我国领土。说计划性是因为,要是一开始就这么做,亚尔萨斯一定会有所反弹。而冯伦伯爵终究也深爱著他出生长大的故乡嘛。” “原来如此,这真是有趣的说法。” 这样的说法克吕格可以接受。 两年前,吉斯塔特王国的战姬居然会愿意协助一位领土在布琉努王国边疆地区的小贵族,这一直是个令人费解的问题。除了吉斯塔特需要一个介入布琉努王国内乱的藉口之外没有其他可能。而事实上,事后吉斯塔特王国也从布琉努王国手中得到了阿尼亚斯一地,以及与布琉努王国共同治理亚尔萨斯的管辖权。 另外,吉斯塔特王国要求堤格尔作为客将前往吉斯塔特的要求,若说是要将他收为吉斯塔特王国子民的布局,这样的解释也就可以理解了。 “不知您是否有听说,去年冯伦伯爵曾在我王维克特陛下的请托之下,出使正处在内乱情势之中的亚斯瓦尔王国。” 这点克吕格也清楚。毕竟亚斯瓦尔王国与萨克斯坦之间因缘匪浅,而这个国家发生内乱,萨克斯坦王国的将军们当然会派间谍查探该国的情势。 “尽管这是我王维克特陛下的请托,但冯伦伯爵可是一个外国人,您以为他为什么会接受呢?因为冯伦伯爵想要证明自己对于吉斯塔特王国的忠诚。为此,愈危险的任务愈是合他的心愿。而冯伦伯爵一直都渴望能够肩负起这样的任务。” 凡伦蒂娜说完,营帐内陷入一片短暂的沉默。这段时间之内,克吕格——这位一头灰发的萨克斯坦将军定睛直视著眼前的黑发战姬。 他在脑中一句句检视著凡伦蒂娜说过的话。而这位吉斯塔特战姬叙述的内容与他听闻到的事实之间皆没有矛盾——甚至这样的说法还更能够合理解释吉斯塔特之所以愿意出兵协助堤格尔,以及堤格尔愿意作为吉斯塔特王国的使者,前赴亚斯瓦尔王国等等情事。 堤格尔作为吉斯塔特王国的使节投身于国情不稳的亚斯瓦尔王国,为其内战奔走……若是做到这种程度,确实更能让吉斯塔特王国上下认同堤格尔这个人。而且甚至有传闻指出,他在亚斯瓦尔王国期间还从中救出了吉斯塔特的战姬。 “所以你是说,吉斯塔特想趁这个机会抢下一部分布琉努王国的领土是吗?” 这么一来,为何萨克斯坦军阵前会一口气冒出两名吉斯塔特王国的战姬,也就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释。 “一如我先前提到的,要怎么做就看贵国的意思了。” 凡伦蒂娜微微笑著。 “如果您接下来只派出小规模的部队,与眼前与我月光骑士军周旋,那么就是施恩于布琉努王国。但若是贵国此次发兵,其实是意图侵略,认为布琉努王国无力抵抗,就请考虑我国的提议。” 克吕格犹豫了。凡伦蒂娜的提议相当诱人。的确,若是能够得到吉斯塔特王国的协助,今后的战局应该会变得相当顺利。 “请容我再确认一次,贵国是打算灭掉布琉努王国吗?” “一如我刚刚说的,我国是打算一点一点慢慢并吞布琉努王国。我想贵国此举也没有消灭布琉努王国的意图吧。” “我国打算是先夺取布琉努王国西方和南方的土地。” 若是萨克斯坦取走布琉努王国东北两侧的领土,将与吉斯塔特和墨吉涅的国境接壤。这对萨克斯坦王国来说不是好事。在萨克斯坦能够确实压制亚斯瓦尔王国之前,他们不想增加太多敌人。 “我国想要的是布琉努王国东北两侧的土地。” 要是能得到布琉努王国北方的领土,吉斯塔特便能得到冬季海水也不会结冰的港口,这是他们垂涎已久的东西。而布琉努王国东部肥沃的土地对吉斯塔特王国来说也是一块宝地。 “只要我国与贵国留下些许布琉努王国的土地作为我国与贵国之间的缓冲,这应该是最理想的作法吧?而这么一来,贵国也可以对梅莉桑德卿交代了。” “这个提议很值得玩味。” 克吕格答话的同时发出了低沉的笑声。然而,他也随即板起了脸。 “不过,你的话语是否值得信赖又是另一回事。毕竟我无法分辨卿提出的说法究竟是否属实呀。” 如果凡伦蒂娜所言属实,那么克吕格接受这个提议,便可以成为他的一大战功。但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他必须审慎考虑。 “那么,这样如何——明晚月光骑士军的营地将会出现一波骚动,您就趁势发兵如何?” 凡伦蒂娜言下之意,即是她将在月光骑士军阵营掀起一波混乱。 “我可以再提出一项要求吗?” “请说。” “在这起骚动发生之前,能否劳驾你,或是另一位战姬和冯伦伯爵前来我军阵营坐镇?” “那么就由我来担任这个职务吧。” 凡伦蒂娜非常乾脆地答应了克吕格的要求。 其后,这位黑发战姬便返回布琉努王国月光骑士军的营地。 ◎ 隔日,两军阵营没有出现大规模的战争。只有克吕格军派出小规模的部队挑衅。而月光骑士军也即刻派兵迎战,但克吕格军不一会儿便撤退,目的只是挑起对手内心的焦躁。 至于月光骑士军也没有明显引人注目的行动,只有为了侦察而派遣的骑兵在山丘要塞外围绕了一圈,目的应该只是为了寻找对手的破绽。 太阳绕过中天,沉入了西方,天色一点一点转暗。在夕阳沉入地平线下的一刻钟过后,凡伦蒂娜来到了山丘要塞。 “久等了。” “你累了吧。请到丘陵顶上休息。” 克吕格这下才真正对对这位黑发战姬投以信赖。就算此次的夜袭失败,他的手边也还有这位吉斯塔特战姬,已经是相当不错的收获了 此时克吕格不经意地从衣服袖子里取出两颗骰子。 他犹豫著是否该在这时候将骰子掷出。他知道骰子掷出的结果未必准确,但这是心情的问题。 克吕格忍不住屏息。内心的悸动声音大得甚至透过身体传入了他的耳中。 于是他心一横,将骰子扔到了地上。得出的数字是二和三,是奇数。 克吕格轻轻地呼了一口气,回过神来,他的额头冒足了冷汗。看来他现在相当紧张。 ——这样的话,情况应该会很顺利才对。 克吕格将骰子收回到袖子里去。他传唤了副官,要副官加派人手看紧凡伦蒂娜所在的营帐。 “派个一百人看守吧。另外也在各个要点布兵,不要让她有机会逃走。” “她的武器已经交给我们保管了,不需要做到这种程度吧?” 副官对于克吕格的命令疑惑地歪起了头。凡伦蒂娜穿著一身镶有玫瑰花的洋装,加上副官没有亲眼看过她作战时的模样,让这名副官认为,就算发生了意料之外的情况,而这位黑发战姬意图抵抗,我方也只需要十名士兵就可以压制她了。 “这只是为了保险起见。搞不好那位吉斯塔特战姬就跟另外一位银发战姬一样,都是非常优秀的战士。就算不是,她也有让我们这么做的价值。” 其后,克吕格的部队趁著夜色起兵。除了看守凡伦蒂娜的兵力之外,另外也留了五百人分布在山丘要塞内较为显眼的位置,以防月光骑士军察觉。 他们花了半刻钟部署。总数超过一万八千人的萨克斯坦部队在山丘要塞之外展开了布阵。他们的头盔、锁子甲、长枪和短剑都涂上了泥土,脸部也抹了泥。 锁子甲行动时会发出声音,因此不利于夜袭。克吕格熟知这点,但还是让士兵们穿上了锁子甲。原因是他没打算在这个时间点出征。 月光骑士军营地应该会出现一起混乱,萨克斯坦军打算趁势发兵攻击。克吕格的盘算是,届时就算锁子甲发出声音,也只会徒增敌人的恐惧。 约莫再半刻钟过去,月光骑士军的营地忽然亮了起来。那是火灾。营地中甚至传来好几声惊叫,以及慌乱的人影。 “全军突击!” 克吕格在萨克斯坦军的中央高呼了一声。要是一切顺利,这一晚即可消灭敌军。这么一来,他们便可以放弃这座山丘要塞,与施密特军会合。 萨克斯坦军高声吶喊,手持长枪和短剑奔驰在夜晚的草原上。一万八千名士兵身上的锁子甲摩擦碰撞发出齐奏,想必是能为月光骑士军营地带来新一波恐惧和混乱的情况。 但这时候,他们的视线中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对方营地里也传出一阵丝毫不逊于己方阵营的咆哮。理应陷入一片混乱的布琉努军竟也举起长枪和盾牌起兵迎击。 地上挖了坑洞,洒了油,让争相驰骋在前线的萨克斯坦军士兵面临出乎意料的惊吓而陷入恐慌。 “放箭!” 吉斯塔特军埋伏在营地之外,在一片漆黑草原上朝著萨克斯坦军洒下箭雨。为了不误伤友军,他们刻意放低了箭矢的飞行轨道,因此相较于命中敌人的情况,落在地上的箭矢更多了些。但光是这样已经足以让萨克斯坦军的士兵一片慌乱。 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中,布琉努军的士兵们猛然朝著萨克斯坦军的部队扑了过去。他们以长剑挥砍,以长枪突刺,以战锤轰击对手,其中甚至有人以燃著火的木棒作为攻击武器。 萨克斯坦军的士兵们也拚命抵抗,但全军的士气尚无法从惊慑之中重新振作,因此无力做出有效反击。每当双方交起了剑,萨克斯坦军总是落于下风,而敌人的箭雨也不断从侧面和背后飞来。 火光之中,萨克斯坦军的士兵们接连倒下 “我们中计了吗……!” 克吕格看到眼前部队的惨状忍不住叫苦。他这才发现凡伦蒂娜骗了她。 战场上的怒吼、哀嚎,以及剑戟擦撞发出的声响,随著袅袅黑烟一同被黑暗的夜空吞噬。火光之中,一个银发女孩勇敢地骑在马上,接连砍倒了萨克斯坦军的士兵。是艾莲。 ——战姬…… 艾莲挥舞著长剑,眼观四面地盯紧了整个战场。此时,克吕格和她的目光对上。而这位银发战姬遂即刻策马冲了过来。 艾莲没有见过克吕格。但她从士兵们赌命守护其主的情况已经足以发现,这人在萨克斯坦军中拥有相当崇高的地位。 “阁下!请您快逃!” 当克吕格的副官喊出这句话的同时,艾莲已经拉进了双方之间的距离。在她凌厉的剑技之前,所有长枪和锁子甲都只是小孩子的玩具。她将枪尖砍飞、连同锁子甲一起劈裂敌人的躯体。以她这身突击的气势,恐怕谁也挡不了她。 克吕格只得拔剑应战。而艾莲则是更进一步缩短了双方之间的距离。 冲击声中,银色的火光迸发。克吕格挥出长剑挡下对手来自马上的一记砍劈。这位灰发将军带著手中麻痹的手感和紧绷的意志,对著艾莲高喊了一声: “看来吉斯塔特战姬的性命不怎么宝贵呀!竟然会在这样的战场上被当成弃子!” “这是你自以为是的看法。” 艾莲不为所动地笑著面对克吕格的恫吓。 “萨克斯坦人!我的名字叫做艾蕾欧诺拉·维尔塔莉亚!你就带著我的名字和我莱德梅里兹公国军威猛的名声,逃回你的国家吧!” 两剑再次交锋,高亢的金属碰撞声撼动著克吕格耳管深处。他不得不承认艾莲的剑技相当高明。 此时,一名萨克斯坦军士兵扬起一声嘶吼杀向艾莲。而克吕格便趁势抽离战局,在黑暗中拚命逃跑。 忽然间,一枝箭矢飞来击中了克吕格的头盔,让他忽然一个踉跄,但没有倒地。 他继续跑,这才终于逃离了战场。 萨克斯坦军在受到前后包抄的情况下,阵形四分五裂,大败而走。尽管前后两侧的布琉努军加起来数量远比自军来得少,但只有极少数人还记得这点。 而就在艾莲与克吕格交锋,让敌将败逃的时候,堤格尔也带著夏耶的骑士团两千骑兵杀向了山丘要塞。 他们得赶往营救作为人质的凡伦蒂娜。 “突击!” 在堤格尔一声吶喊之下,卢特司骑士团的骑兵随即发出了咆哮回应。带著轰然的马蹄声急驰狂奔向敌人的山丘要塞。 守在要塞的敌人只能做出零星的抵抗。尽管堤格尔率领的骑兵队伍亦有人遭十字弓射中而落马,但大批部队还是撞毁了栅栏,冲进了敌军营地。在友军的保护之下,堤格尔也杀了进去。 营地各处燃著营火,到处都可以看见慌忙移动的人影。这对堤格尔来说是狙击的极佳目标。每当放弦的弹动声响起,就有一名萨克斯坦军士兵倒地。 夏耶的骑士团也得以一解这几天累积下来的怒火,他们下了马,对于沉重的铠甲丝毫不以为意,挥著手中的长剑奔驰在敌人占据的丘陵地中,接连砍倒敌人的士兵。 “看来敌人已经陷入混乱了。” 堤格尔踩著泥土砌成的阶梯走向丘陵顶端,登时眉头一紧——他看到上方的营帐正在起火燃烧。 “凡伦蒂娜!” 他赶紧呼唤著被敌人囚为人质的战姬之名。 “我在。” 他的呼唤即刻传来回应,让堤格尔吓了一跳。他回过头,看到一身洋装沾满了泥土的凡伦蒂娜就站在身后。 凡伦蒂娜不仅平安逃出了被囚禁的地方,而且已经下了山丘来到这里。 “你该不会是使用了龙技吧……?” 堤格尔压低了音量小小声询问,但凡伦蒂娜却以可爱的动作歪著头。 “我不是说过,使用龙技很消耗体力的吗?不是啦。” 她凑到堤格尔耳边,小小声说: “我只告诉你唷,其实我放了火。” “放火?你怎么有办法放火?” 萨克斯坦军说什么都不可能允许她身上携带引火的工具。 “你看了我,没发现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听到凡伦蒂娜这么说,堤格尔一愣一愣地看著她,但还是摇摇头。而凡伦蒂娜则嗤嗤地笑了一声,再次开口: “请留意我的全身。” 堤格尔于是从头到脚仔细地审视了凡伦蒂娜。尽管现在的他已经适应漆黑的夜色,但光靠月光、星光还有火光这等光源,实在很难看出什么——不过堤格尔还是发现了,凡伦蒂娜那身洋装上没有她一贯别在身上的玫瑰花。 “你该不会是用那几朵人造花生火吧?” “答对了——” 凡伦蒂娜笑著指著自己的洋装说: “只要用那朵花的两根花蕊夹著花瓣摩擦,很快就能生火喔——” 堤格尔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试著回想之前捧著那朵假花时候的触感,根本不觉得有什么异状。 凡伦蒂娜来到萨克斯坦军中,将她的那把镰刀形龙具交给萨克斯坦军的部队保管,然后被带到了山丘要塞顶端的一顶营帐内。她没有遭到捆绑以箝制行动,不过只能在营帐内等待克吕格带兵凯旋。 营帐内只有一对桌椅及桌上的葡萄酒等少许物事。而营帐之外则有十名士兵轮流看守,并有九十名上兵在山丘要塞中的各个要点待命。凡伦蒂娜取下玫瑰,在裙子里摩擦。 “营帐里摆了枕头和椅子这类容易燃烧的东西,我利用这些东西烧出浓烟,接著就趁乱溜出了营帐来到这里。虽然我可以把我的龙具召唤过来,不过这么一来就真的必须杀出一条血路了。” 对方派了百人看守凡伦蒂娜,反而变成一场灾难。营帐忽然起火,呛出浓烟的情况让士兵们内心的混乱加剧。 解释完之后,凡伦蒂娜带著疑惑的表情望向堤格尔。 “不过话说回来,你真的赶来救我了呀?” “这不是当然的吗?” 堤格尔答应凡伦蒂娜,只要他们击溃萨克斯坦军,他便会赶来救援。此时,这位黑发战姬说话时尽管笑著点头,但似乎根本没打算倚靠堤格尔。 而她嘴上扬起令人难以摸透的笑容之后,接著更是将身子靠到堤格尔身上,让堤格尔慌张地开口询问: “你怎么了吗?是哪里受伤了吗——” “我累了。” 她带著微弱得几乎要听不见的声音说: “我不是说过我体弱多病吗?可以请你背我吗?” “……可以等一下吗?” 堤格尔带著有些困扰的表情询问。他的箭筒还留有箭矢。而现在卢特司骑士团也还正与萨克斯坦军的士兵作战。在让敌军投降——或者将他们全部扫荡殆尽之前还不能休息。 “一位好的指挥官,是不会抢走部下的战功喔。” 凡伦蒂娜伸出纤细的手腕搂住了堤格尔的颈子。事实上,现在的战局情势确实是偏向卢特司骑士团这方没错。 “……好啦。” 堤格尔没办法,只好背起了凡伦蒂娜。虽然他觉得凡伦蒂娜看起来还很有精神,但也许真的累了。他同时也心想,应该要先把她带到安全的地方去。 ——距离这里最近也最安全的地方,应该是丘陵顶端了吧。 丘陵顶端虽然还有敌人,但友军也多。而另一方面,要是离开山丘要塞,四周都是一片漆黑,甚至有可能有尚未丧失战意的萨克斯坦军士兵埋伏。 凡伦蒂娜身上只穿著一件洋装,柔软的身躯直接贴在堤格尔的背上。虽然堤格尔身上穿著皮甲,但也能厩觉到背上充满弹性的触感。 在快要抵达丘顶的时候,凡伦蒂娜突然问道: “欸,你为什么会采纳我提出的第二个提议呢?” “因为我觉得这个提议可行。” 堤格尔带著严肃的表情回了话。但随后也显露出有些为难的神色说: “不过如果我不知道你的龙具所拥有的能力,应该也不会采行这样的作战方式。” 这个作战的问题点在于,若是萨克斯坦军希望能够得到值得信赖的担保,凡伦蒂娜便需要成为人质,滞留在萨克斯坦军的营地。而在这场仗结束之后,她绝不可能平安无事。她不只会丧命,在遭到杀害之前肯定也会受尽凌辱。 然而,凡伦蒂娜拥有能让她瞬间移动到他处的龙具。虽然这也不能保证她绝对安全,但至少是值得一试的赌注。 “不过这样的作战方式只有这一次了。你逃离敌营的方式实在太危险了。” “你这么说很失礼耶。” 凡伦蒂娜不悦地举起右手拧了一下堤格尔的耳朵。 他不由得哀叫了一声。 ◎ 笼罩著大地的夜色逐渐变得稀薄,黎明很快就要来临。 蓝色的天空下,拖著疲惫身躯移动的萨克斯坦军士兵就有如一幢幢黑影。 克吕格一面重新整编部队,一面让还有余力的士兵组成侦察部队,一一派遣出去。尽管此时这位灰发将军身上也是沾满了鲜血和泥土,疲惫不堪,但在休息之前还有许多的事情非做不可。 现在克吕格军来到战场以南的十贝鲁斯塔(约十公里)处,旗下的士兵约一万三千人。单就一个晚上就损失了三成以上的士兵。 ——不对,部队总数应该再多估一千才对。 一场夜战败逃,加上漆黑和混乱之中走失的士兵应该也不在少数。不过由于这一带是地形起伏比较平缓的草原,失散的士兵要找到克吕格率领的部队应该不是难事。 一场大败之后,这群士兵仍愿意跟从克吕格的指挥。这支部队置身异地固然是原因之一,但这位出身平民的将军拥有相当的人望才是主因 。 不久之后,侦察队回来了。根据报告,月光骑士军几乎没有离开战场。克吕格望向东方泛白的天空,脑中开始思索。 “好了,敌人会怎么行动呢……会追击我军吗?还是会往布琉努的王都移动?抑或者是为了迎击施密特卿的部队朝西方去呢……” 这位灰发将军判断,敌人应该会前来追击他们。毕竟这支萨克斯坦部队虽然人数大减,但仍有超过一万名兵力,不可能放著不管。 而面对自己率领的部队该如何行动,克吕格也早已经决定好了。 “我们往南去吧。” 这支克吕格军原本就是为了留在南方吸引敌人部队的存在。而月光骑士军若是为了追击他们南下,也可以达到让月光骑士军远离施密特军的目的。 而克吕格身上另外还有一个无法忽视的问题——他部队的粮食和燃料全都遗留在山丘要塞。现在要塞沦陷,这些粮食和燃料也就全部没有了。 若要填饱一万大军的肚子,光是袭击城镇和村庄是不够的。尽管这么做可以撑个一、两天,但马上就会面临物资匮乏的情况。他们唯一的选择是等待涅梅塔库和南方港都运送补给,或是击破月光骑士军取回那些物资。 克吕格军抬头仰望著缓缓爬向天空中央的太阳,逐渐往南方的城镇移动。 这支部队在进入波瓦尔平原时停了下来。这片平原除了一处隆起的小丘陵之外,放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他们准备在这里等候月光骑士军的追击。 清查之下,部队中的长枪和短剑都还够用,但十字弓的数量则不满一千;就连弩箭也少了许多,总量甚至不到五百。在败逃之际,重量较重的十字弓经常会被士兵们拋弃。 这情况难免让克吕格觉得失望,但现在不可能回去拿回来了。毕竟能用的武器应该都会被敌人捡走,他们只能思考在这个情况下的作战方式。 小丘陵上能够配置的部队顶多五百人。克吕格在丘陵顶端和底部各设置了几个营帐,同时向南北两方各派出了一批侦察部队。 ——来自涅梅塔库的补给,应该明天就会运到山丘要塞了。 这里距离山丘要塞南方二十贝鲁斯塔(约二十公里),照距离和时间推算,这批运送食物和水的运输队,在今天应该会抵达这个位置。 这位灰发将军没将这件事告知旗下的将士。因为若是运输队遇到了什么意外而有所延迟,这情况将会大幅减损部队的士气。 他让士兵们在丘陵底部休息,同时叫来了两名部下。 “你们带著一部分资金跟粮食,然后各带两名士兵。” 他要其中一人赶往施密特军所在的位置,将他们所遭遇的情况告知施密特军。 “听清楚了,吉斯塔特王国派遣两名战姬以及部队支援布琉努王国的事,一定要告知施密特卿。” 而他则要另一人前往王都尼斯。 “无论用什么手段都无所谓,一定要设法让这个留言传递整个王都——‘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其实是吉斯塔特王国的傀儡,他是带领吉斯塔特的军队前来瓜分布琉努王国的土地的’。所有尼斯的王宫贵族以至于平民百姓,全都要知道这个消息。” 凡伦蒂娜提出的计策给了克吕格灵感,若是让王都方面与堤格尔之间产生嫌隙,这情况将能为萨克斯坦王国带来有利的局面。 而这位灰发将军在派遣了这两名部下带队赴任之后,抬头仰望清澈的蓝天,喃喃自语了起来: “一天……” 他渴望能够得到一天份的部队粮食和时间,以及充足的物资。只要一天就好。 若是他的期望能够实现,眼下的这座小丘陵也可以变成坚固的要塞。此时他脑中已经浮现出几张符合这座丘陵地形及大小的要塞平面图。只要能在这里搭起山丘要塞,那么不论对手是布琉努王国的骑士团或是吉斯塔特王国的部队,他都有自信不会输。 然而,现在没有足够的物资。就算有,他也不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动用手边的这支部队筑城。因为若是因此消耗掉精力,真正打起仗来却无法做出有效的行动,那就是本末倒置了。 半刻钟过去,朝南方出发侦察的部队回来了。 “来自涅梅塔库的运输部队载运著粮食和水朝这边过来了。” 做出回报的士兵脸上扬起了充满喜悦的笑容。克吕格尽管也只是傲然地点点头,但他心里的感受其实就和这名士兵一样。 然而,他们收到的不尽然是好消息。朝北方前去的侦察部队回来之后,做出了以下报告: “敌人正朝著我们这边过来了。根据估计,数量应该不到一万。” 站在丘陵上的克吕格,在接到报告后眯细了眼睛,朝著远方望去。他看到不远的地方有一团如同黑色棉絮般的物体,那应该就是月光骑士军了。 “来了呀。不过这倒不是怀事。” 克吕格嘟哝了一声,随后告知部队食物跟水不久就会送到。但同时也告知他的部属们,敌人正在逼近。 “布琉努人与吉斯塔特人似乎是不打算给我们吃饭的时间——告诉所有士兵,为了待会填饱肚子,解饿解渴,也为了洗刷前一战的屈辱,一定要打赢并活下来。” 不久之后,克吕格军阵营中便传出声声雄壮的吶喊。 萨克斯坦军的战吼乘风传入了月光骑士军的耳中。 堤格尔带著部队夺下山丘要塞之后,安排将士们轮流休息吃饭。随后重新调整部队编制,安排了一千兵马看守山丘要塞,其余便对败逃的萨克斯坦军部队展开追击。这支部队说是说已经轮流休息过,但其实众人连冲澡擦拭身体的时间都没有,月光骑士军的将士们身上依旧满布著血渍、汗渍和泥沙。 “敌人的士气还真是高昂呀。” 堤格尔骑著马带领著部队走在最前方,看到眼前的状况忍不住蹙起眉头。敌人还有这么高昂的士气,实在不是他乐于看到的。而且现在就双方的兵力来说,敌人还是高出一截。 骑马与堤格尔并行的艾莲看著他问: “感觉不像是因吞败而激动的样子……现在怎么办?” “我们要在这里跟他们对决。” 堤格尔的回话的声音中夹带著坚毅的决心。他不能再多给克吕格多余的时间跟余裕。 月光骑士军在夺得山丘要塞,看过整座要塞的结构之后,就连马斯哈和夏耶都忍不住为之惊叹。 “拥有这样一座要塞,我们若非想出奇策,根本打不赢他们。” 马斯哈带著一副颤动的灰色胡须吐出了呢喃。而夏耶那张充满威严的脸庞也眉头深锁,身子微微打颤。 “虽然很不甘心,但这座山丘要塞真的建得很出色。” 为了有利于部队迅速从丘陵上方往下方移动而铺设的阶梯、为了阻断敌人行动而搭起的墙壁、为了分断敌人的部队而设置的栅栏跟通道……这处要塞就连细节都十分讲究,让面对这座山丘要塞陷入苦战的布琉努战士们不得不承认它的优异之处。 “这些设施能为我们带来正面助益吗?” 听到堤格尔开口询问,卢特司骑士团的指挥官摇摇头。 “不行,这座丘陵地上的墙壁以及阶梯等等设施,若不维持现在这个结构就无法有效利用。我们只能放弃这些东西了。” 月光骑士军得到的这座山丘要塞,毫无疑问就是由克吕格这位萨克斯坦将军设计出来的。而他们作为抵御萨克斯坦军侵略的布琉努王国部队,接下来非得在克吕格搭建出一座新要塞之前将之击破不可。 此时堤格尔下令要部队止步,同时重新整理编队,将总数不满八千人的部队 区分成了中央军及左右两翼等三个阵营。 中央的主力部队由布琉努贵族的四千军队构成,右翼是来自古斯塔特的两千大军。而左翼则是卢特司骑士团的两千骑兵。 中央的主力部队由堤格尔担任指挥官,而马斯哈负责辅佐。右翼的吉斯塔特军由艾莲指挥,莉姆从旁协助;左翼的骑士团则是由夏耶指挥。 “马斯哈卿,为了以防万一,我有件事情想请您帮忙准备。” 堤格尔将他想到的事解释给马斯哈听,而马斯哈则蹙起了眉头,但没有拒绝。敌人的兵力较多,该做的准备还是要有。 于是,就在堤格尔整军备战的时候,艾莲骑著马从部队中穿出来。她的银发随风飘逸,来到了堤格尔面前。 “我们准备好了喔。” 看到她带著灿烂的笑容这么说,堤格尔脸上不由得露出了苦笑。报告这件事是传令兵的工作,不是身为指挥官的她该做的事。艾莲明明清楚这点,却还是亲自跑了一趟。 “谢谢你。” 堤格尔也对著艾莲投以笑容回应,同时也对艾莲的心意感到开心。 “话说,我有件事想提醒你一下……” 此时,艾莲的笑容中浮现出了些与阴郁的神情,靠到堤格尔身边说: “凡伦蒂娜那家伙,她说她身体不舒服,要在右翼部队后方待命——而且还是坐在她那台双头马车里面。” 堤格尔一时之间听傻了。他两刻钟前才和黑发战姬碰过面,当时的凡伦蒂娜怎么也看不出来有身体不舒服的样子。 不过现在也不好质问她。一方面没有时间这么做,再者,如果凡伦蒂娜真的不舒服,届时可不是道个歉就可以了事的。 “唉,算了,她已经帮了很大的忙了。” 堤格尔借由这样的说法试著安抚艾莲。然而这位银发战姬却半眯起了眼睛瞪著他。 “听说你在山丘要塞里面背著她走啊?” 堤格尔听了瞪大了眼睛。大概是卢特司骑士团的人说的吧。看到他慌张的模样,艾莲毫不掩饰地表现出了愠怒的反应。 “你该不会也被她笼络了吧?” “我对天上诸神跟你发誓,绝对没有这种事。” 听到堤格尔回话回得这么干脆,艾莲不由得显露出混杂了敬佩和无奈的表情看著他。 “你也太夸张了吧?为这种事情劳驾诸神奉陪,可是会让祂们很困扰的。” “只要能博得你的信任,就算惹得天上诸神不开心也是值得的嘛。” 看到身旁这位红发青年耸了耸肩这么说,艾莲也笑了。看来她不生气了。 “堤格尔,右翼部分就交给我跟莉姆,你就专心指挥全军。有马斯哈卿协助,我想应该没问题。不过你可不要过度勉强自己喔。” 听了艾莲的话,堤格尔也笑著开口: “你才是,不要太轻率地把指挥工作丢给莉姆,然后就冲出去呀。” “这什么话,我只是无论何时都不会放过掌握到的胜机而已。” “我也是。” 堤格尔对著艾莲伸出手,而艾莲也伸手回握。这位银发战姬由于总是手握长剑,因此触感偏硬,但这样的触感同时也带著让堤格尔觉得安心的体温。 他很希望自己的手也能给艾莲这样的感受。 一会儿之后,双方不约而同地抽回了手。堤格尔一对黑色的眼眸与艾莲的红眸彼此四目交会。 “等会见。” 两人吐出同样的词句之后,艾莲便勒马调头离去。 当月光骑士军完成部队重新整编的工作时,萨克斯坦军也完成了布阵。 在昨天的战役中走失的士兵们与部队会合之后,克吕格将这支总数约一万四千人的部队分成了五支部队。丘陵顶端的指挥群五百,丘陵前方的中央部队七千,右翼三千,左翼三千。另外再在后方配置五百人的预备兵力。 月光骑士军于是开始朝向山丘,及四周按兵不动的萨克斯坦军缓缓前进。万里无云的天空下,三国军旗在风中翻飞。太阳逐渐攀向中天时,两军展开对峙。 “诸神之王佩尔克纳斯、战神特里格拉夫,请守护我等的这场战役!” “雷神索尔、智慧之神佛旦,拥有羽翼的少女们呀!请守护我等!” 于是,月光骑士军与萨克斯坦军各自开始前进。 吉斯塔特军率先朝著敌军洒下箭雨,而布琉努军的士兵们也持著弓箭朝敌方放箭,或者以投石的方式攻击。对此,萨克斯坦军的士兵举起了圆盾抵挡。 当弓箭战告一段落之后,萨克斯坦军的中央阵营开始前进——这种前进的方式确切地说应该是突击。 他们发出宛如野兽般的怒吼。握紧手中的长枪和短剑,凶猛地扑向布琉努军。 月光骑士军的中央阵营在对方夹带骇人的气势冲撞之下,队形差点崩溃。毕竟敌人的数量原本就多过月光骑士军,而月光骑士军的中央阵营只能承受著损伤逐渐后退。 堤格尔咬著牙待在中央阵营后方,观察著部队前方的战况。尽管麾下的士兵们英勇奋战,但在对方骇人的气势之下,接连有士兵带著狂喷的血雾而倒下。 “堤格尔,快了。” 待在一旁的马斯哈开了口。堤格尔点点头,同时下达了命令。 中央阵营后方待命的两百名士兵接到命令,于是开始动作。他们没有穿戴镗甲,而是手持十字弓。负责指挥这支部队的人是马斯哈的儿子葛斯伯。 葛斯伯率领这两百名士兵划出了一道弧线,移向敌军敌军右侧。身为部队长的葛斯伯身上也配戴了十字弓。 “放箭!” 弓弦弹射,两百枝弩箭飞向空中,让萨克斯坦军的部队发出了哀嚎。 “……这东西真不得了!” 葛斯伯感受到十字弓击出之后在身上留下的反作用力,不由得发出了感叹。 山丘要塞一役结束之后,葛斯伯向堤格尔提出建议,希望堤格尔能够考虑使用萨克斯坦军逃亡时遗弃的十字弓和弩箭。由于他和堤格尔有交情,对于弓箭和十字弓也没有偏见,因此才能提出这样的建议。 在得到堤格尔和马斯哈的许可之后,葛斯伯于是兴致勃勃地展开了行动。他只花了半刻钟的时间便召集了一群愿意使用十字弓的将士,于是组织出了这支部队。 葛斯伯率队放出的十字弓齐射短暂地制止了萨克斯坦军的猛攻。十字弓放出的弩箭击中了萨克斯坦军士兵的手脚,让他们纷纷倒地,发出了痛苦的哀嚎。但这些伤患的哀嚎丝毫没有传入任何人的耳中,就连同部队的同僚也满不在乎地踩过他们的身子继续前进。 而这时候,布鲁烈克伯爵率领的两乾骑兵趁势发起突击。这支骑兵队同样也是事前在后方待命的部队。而葛斯伯的部队展开行动,也是布鲁烈克伯爵的骑兵队行动的信号。 “不要让吉斯塔特人出尽风头!看我们让对手见识一下布琉努人的厉害!” 这支骑兵队杀向了萨克斯坦军的左侧。布鲁烈克的栗色自然卷发在风中晃荡,他挥舞著宛如柴刀般的巨剑,接连砍倒了萨克斯坦军的士兵。 忽然遭受正面及左方两方的攻击,萨克斯坦军的中央阵营终于停止突击。对堤格尔来说,双方中央阵营交锋的场面只要维持胶著状态即可。他要让自军左翼与右翼部队击溃对方左右两翼阵营,最后以包围歼灭战的方式消灭对手。 然而,战况出乎他的意料。萨克斯坦军的左翼与右翼部队展现了非比寻常的韧性。一旦卢特司骑士团进攻,他们便向后退去,在重新调整队形之后再次前进。而右翼的萨克斯坦军在面对艾莲率领的吉斯塔 后记 各位好,我是川口士。在此为各位献上《魔弹之王与战姬》第十一集。 在多方协助之下,这本书终于能一如之前的预告在春天发行。在第三部的开头之中,故事里亦有充满了许多春天的气息。希望下一集能在夏天刊行。 另外,柳井伸彦老师的漫画版《魔弹之王与战姬》第七集将于三月二十三日发售,内容是小说的第四集。如果各位读者想一睹柳井老师笔下的蕾琪公主、莎夏、伊莉莎维塔和‘赤胡’克雷伊修的风采,敬请不要错过本书。(编注:指日本的出版状况。) 接下来是谢辞——感谢n编辑,谢谢您连日帮我商借了编辑部的会议室。这次也多方受您照顾,下次应该也会需要请您帮忙调度。 另外,也谢谢片桐雏太老师,不只为琉德米拉设计了新装,还答应我诸多无理的要求,画了所有战姬穿著洋装的模样。真的谢谢您。 最后也要感谢协助本书成书的诸位伙伴,以及购买本书的各位读者,谢谢大家。那么,让我们有机会再见了 川口 士 各位好,我是川口士。在此为各位献上《魔弹之王与战姬》第十一集。 在多方协助之下,这本书终于能一如之前的预告在春天发行。在第三部的开头之中,故事里亦有充满了许多春天的气息。希望下一集能在夏天刊行。 另外,柳井伸彦老师的漫画版《魔弹之王与战姬》第七集将于三月二十三日发售,内容是小说的第四集。如果各位读者想一睹柳井老师笔下的蕾琪公主、莎夏、伊莉莎维塔和‘赤胡’克雷伊修的风采,敬请不要错过本书。(编注:指日本的出版状况。) 接下来是谢辞——感谢n编辑,谢谢您连日帮我商借了编辑部的会议室。这次也多方受您照顾,下次应该也会需要请您帮忙调度。 另外,也谢谢片桐雏太老师,不只为琉德米拉设计了新装,还答应我诸多无理的要求,画了所有战姬穿著洋装的模样。真的谢谢您。 最后也要感谢协助本书成书的诸位伙伴,以及购买本书的各位读者,谢谢大家。那么,让我们有机会再见了 川口 士 各位好,我是川口士。在此为各位献上《魔弹之王与战姬》第十一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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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短促的惨叫传来。壮汉的右手和皮甲没覆盖到的腹部被血染红,并晕眩了一下。菲尼莉雅再往前踏了一歩,让短剑剑刃滑过他的喉咙。壮汉像在咳嗽般吐出鲜血,接着滚倒在地,就这么一动也不动了。 持枪男子愣愣地看儍了眼。他还抓不到时机出手,同伴就这么被干掉了,会有这样的反应也是无可奈何。 而菲尼莉雅没放过这个破绽。她之所以先挑壮汉下手,就是为了用他巨大的身体当盾,封住持枪男子的攻击。 她迅速拉近距离,扔出左手的短剑。男子反射性地挥舞长枪,打算将短剑打落。 随着“铿”的一声响起,短剑被打落在地的时候,菲尼莉雅已经整个人贴上那名男子展开肉搏了。 由于刀刃刺不进锁子甲里面,于是她将右手的短剑刺向男子的脸部。男子瞪大了眼睛,仰倒在地。 菲尼莉雅握着沾满血和脂肪的短剑,面无表情地俯视着男人们。在确定他们死透之后,她才捡起另一把短剑环顾四周。 天空被暗灰色的云层覆盖,显得十分黑暗。地面则是被数十具尸体掩盖。有些是装备不统一、穿戴皮甲,看似是佣兵的尸体,也有些是身穿甲胄的尸体。 “——真是场糟糕的战斗啊。” 听到有人自身侧搭话,菲尼莉雅反射性地挥舞短剑向后飞退。她朝声音的来源看去,看到有名男子站在那儿。 他的年纪应该在三十五岁左右,身材中等,手中握着长剣,身上穿的盔甲被血和泥巴弄脏。他左脸上的白色伤痕相当引人注目,但更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张和战场显得格格不入的重笑容,是个给人深刻印象的男子。 “你是被哪一边雇用的?” 男子用像是在聊天一般的口吻说着,并垂下手中的剑表示自己没有敌意。菲尼莉雅并未放松戒心,一边估量着与男人的距离一边短短地回应。男子听了,吐出了安心的叹息。 “那要不要一起逃呢?反正这场仗是输定了。” 菲尼莉雅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将视线投向远方。 两军正激烈地交锋着。怒吼、惨叫、铁与铁的交击声和肉被压扁的声音全混在一起——战场特有的喧闹声甚至连在这里都听得见。 正如男子所说,落入下风的是雇用菲尼莉雅的那一边。 败军的佣兵落入敌方手中时,被卖给奴隶商人还算是运气好的。大部分的状况下,对方会连花这点时间都嫌浪费,就这么直接杀掉俘虏。而菲尼莉雅因为身为女性,想必会遭遇更悲惨的下场吧。 菲尼莉雅和男子保持着距离问道: “你还有其他同伴吗?” “是啊,我找到的那些人都已经成功逃掉了。我是为防万一才会跑到这里,不过嘛……” 男子露出了为难的神色。站在这里的就只有菲尼莉雅一人,而他们实在没空去检视那些尸体里面有没有男子的伙伴。 菲尼莉雅犹豫着,不知该不该相信这名男子。她迄今都不属于任何一个佣兵团,不管是胜仗还是败仗,她都是孤身离开战场的。 “——要上啰。” 突然间,男子背对着她向前冲出。菲尼莉雅虽然还未给予回应,但却受到男子的动作牵引而跑了起来。 一名敌方的骑兵冲了出来追赶两人,不过两人轻轻松松地解决了这名骑兵。 他们抢了马,就这么逃离战场。 男子名为韦沙隆,是『白银疾风』这个佣兵团的团长。 “你身为团长,居然还为了找寻部下而徘徊在战场上?” 菲尼莉雅露出傻眼的神色看向韦沙隆,这名佣兵团团长随即露出了开心的笑容用カ点了点 头 “这是我的作风,毕竟我们这团人不多嘛。” 菲尼莉雅目前人在『白银疾风』的营地里面。在和韦沙隆一同逃出战场后,菲尼莉雅受到他的邀请,于是便跟了过来。菲尼莉雅想趁机打听战争的状况,同时也需要和他谈谈该如何瓜分唯一的战利品——也就是抢来的马。 不过,她原本以为一进营地就会直接谈这件事,但事情却没这么简单。 因为这是一场败仗。小小的营地里塞了满满的伤患,几乎要挤到外面去了,喊痛的呻吟声或是不成声的悲鸣也从各处传了过来。 而女人们则是手拿绷带或是葡萄酒瓶,穿梭在蜷缩而坐、或是在地上铺了外套便睡的男人之间。 ——包含不上战场的人在内,总数大概三十出头啊。 菲尼莉雅眺望着佣兵们治疗伤势的光景这么想着。虽说规模不大,但经营佣兵团所需的人才倒是都凑齐了。 佣兵团里面有女人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因为团里需要会煮饭、洗衣、裁缝和去城镇购物的人手。和在每天的生活中习以为常地做家事的女人相比,生性邋遢的男人们可没办法像她们那么能干。 此外,她们也有身兼军妓的职责。毕竟只有女人才能和血气方刚的男人们共枕,有时也要聆听他们的抱怨或是自豪的事迹,并安慰、鼓励他们。 过了约半刻后,伤患的包扎几乎都告一段落,营地的氛围也缓和许多。这时,菲尼莉雅感受到有好几道视线朝自己投来。 那并非敌意一类的视线,而是女性的佣兵不多见的关系。此外,菲尼莉雅的服饰也相当特别——她的衣服以黑色为基调,无袖上衣和长及脚踝的长裙几乎融为一体。衣服上所绣的老鹰图案也因此显得相当醒目。 此外,菲尼莉雅本身也具备着受人瞩目的要素。即使穿着衣服,也能看出她拥有相当优美的身体曲线,而浏海盖住左眼的黑色长发也带着一股性感魅力。 即使被这些好奇的目光注视,菲尼莉雅仍是连眉头也不皱一下,显得泰然自若。她已经很习惯这类视线了。不过,她打算要是有人心怀不轨地缠上来,就会把对方痛揍一顿。虽然她的蓝色腰带上插着短剑,但她终究没打算在这边亮刀。 然而,率先和她搭话的,却是意料之外的对象。 “你是佣兵吗?” 那是混了紧张、兴奋和期待的稚嫩话声,菲尼莉雅闻声看去,登时眯起眼睛,代表她稍稍感到一阵困惑。 站在那儿的是两名孩子。声音听起来很稚嫩也是当然的。 其中一个有着白银色的头发和红色的眼睛,看起来是个活泼的少女,年纪应该在十岁上下吧。她身穿粗陋的麻衣和短裙,背上背着一把剑。 另一名则是将淡淡的金发系在头发左侧的高个子少女。她看起来比银发少女年长个两、三岁,不知是不是出于紧张,她的表情相当僵硬。少女的蓝色眼睛并非看着菲尼莉雅,而是银发少女。 “艾莲,应该要先打招呼才对吧?还有,不先报上自己的名字的话,对对方会很失礼的。” 听到金发少女的话语,被称为艾莲的银发少女轻轻“呃”了一声,接着她打直背脊,再次正眼看向菲尼莉雅低头行礼。 “初次见面,客人。我是艾蕾欧诺拉。这位高个子是莉姆亚莉夏。呃……请多多指教。” 菲尼莉雅一时之间说不出话,露出困惑的神色俯瞰着两名孩子。那名叫莉姆亚莉夏的少女姑且不论,但艾董欧诺拉——艾莲显然相当突兀。她年纪太小,看起来不像是来打杂的,而且背着剑这点也相当奇怪。 “——感谢你的介绍,我是菲尼莉雅。” 隔了数到三的时间,菲尼莉雅才终于开口回了话。得到回应似乎让艾莲获得了勇气,她睁着闪闪发亮的一对红眼,用力探出了身子。 “菲尼莉雅,你是佣兵对吧?我虽然现在只是个实习员,但总有一天会成为佣兵的。可以多告诉我一些事吗?像是当佣兵的心得啦,或是打斗的方法之类的……” 被这么兴致勃勃地要求,让菲尼莉雅伤透了脑筋。 活到现在,她总是把不怀好意地靠近过来的男人们无情地打倒在地,至于投来厌恶或侮辱视线的人,则被她当成空气看待。 然而,这还是她第一次被小孩子拜托。菲尼莉雅没办法把两人当成空气,而且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就这么无言地俯视她们。 至于莉姆亚莉夏,则是带着一半死心的表情看着艾莲,看来,只要艾莲没做出什么过火的事,她就不会出手制止的样子。 “喂,你们两个,别给我的客人添麻烦啊。” 听到这沉稳的声音,菲尼莉雅抬起了脸,艾莲等人也朝着声音来源看去。 韦沙隆正朝着这里走了过来。菲尼莉雅暗自松了口气,而艾莲则是不满地鼓起脸颊,形成了明显的对比。 “我才没添麻烦呢。只是想和她探听一些事……” “这样啊,那就下次再说吧,我现在和她有重要的事要谈。莉姆,找个地方把她带开,别让她偷听到了。” 韦沙隆向莉姆亚莉夏——莉姆说完,便打了个手势要菲尼莉雅走入营帐里面。这时,黑发的女佣兵轻轻拍了艾莲的头顶。 “下次再说吧。” 她没察看艾莲的反应,就这么走进了营帐,之后才对自己反常的表现感到有点后悔。 交涉很快就结束了。他们决定了一个马匹能换到的价钱,并将一半的金额分给菲尼莉雅,而马则是由韦沙隆拿走。 之后,两人交换了许多情报,并相互告知哪边有可能爆发战争,以及哪个领主的出手比较大方。在谈话告一段落后,菲尼莉雅突然问了一件她很在意的事。 “那个叫艾蕾欧诺拉的女孩,是你的女儿吗?” “你突然胡说八道些什么啊。” 韦沙隆傻眼地盯着菲尼莉雅。黑发女佣兵虽对这样的反应感到有些不快,但还是说明了自己的疑点,包括艾莲看起来不是打杂的,还有背着剑、自称是实习员等事情。 “我没看过哪个佣兵团会让那种小孩子以实习员的身分待着。” “嗯,也是啦。” 韦沙隆搔了搔自己的短黑发,露出苦笑。 “别看她还是个孩子,艾莲可是这边的资深成员喔,毕竟她从十年前就在这里了。” 据韦沙隆所言,他似乎是在十年前捡了还是个婴儿的艾莲。由于他不忍心抛弃艾莲,于是就决定让她在佣兵团里长大了。 “大概是因为她从小就和一群大老粗混在一起的关系吧,虽然也不是不能打杂,但我还是把她养成了一个喜好挥剑的坏小孩了。” 即使嘴上说她是坏小孩,从韦沙隆的话语中仍能听出她对艾莲怀抱着货真价实的爱情。显然,他对自己身为养育者一事感到骄傲,也为此感到开心。 这是发生在菲尼莉雅十八岁,而艾莲十一岁时的事。 之后,菲尼莉雅仍是没加入任何一个佣兵团,继续一个人行走在各个战场之间。每经历一次战斗,她的剑就变得更为凌厉,也打倒愈来愈多的知名佣兵或是骑士。 从某个时期开始,她开始被人称为『乱剑菲尼莉雅』。 她和『白银疾风』常有碰面的机会,也会互相协助彼此的工作。韦沙隆是个出色的佣兵团团长,同时也是个出色的战士,而且他也深得佣兵们的信赖。 菲尼莉雅也意外地和他意气相投,甚至成为能一同喝酒互开玩笑的交情。不过,她还是没成为『白银疾风』的一员。 某天,菲尼莉雅得知韦沙隆有个不像佣兵的梦想——不过这不是他亲口说的,而是在庆功宴上由他的养女说溜嘴的。 “韦沙隆他啊,想建立一个国家呢。” “……国家?” “他说,他要打造一个国家,那里无人挨饿,无须担心盗贼和野兽,能熬过寒冷的日子,人们熙来攘往,每个人都能笑着度日。” 建立国家。 这样的梦想实在太过远大,只能用滑稽来形容。即使是对韦沙隆投以全面信任的『白银疾风』成员,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曾认真听进去过,只是把这件事当成笑话看待。 正确来说,相信他打算实现梦想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艾莲。 她虽然没公开表示过,但她之所以锻炼剑术并学习识字,就是为了想帮助韦沙隆完成梦想。 菲尼莉雅头一次听到这件事时,露出了和『白银疾风』其他成员如出一辙的反应——也就是张大了嘴愣在当场。 “虽说是梦想,但就不能选一个听起来比较有机会实现的吗?” “我可是认真想实现的啊。” 听到韦沙隆的回应,菲尼莉雅想以笑声回应,但却做不到。佣兵团的团长虽然脸上挂笑,但他的双眼之中却寄宿着沉静的决心。 之后,菲尼莉雅出于无奈,好几度奉陪韦沙隆听他畅谈梦想。因为会听他谈论梦想的,除了艾莲和莉姆之外,就只有菲尼莉雅而已了。 当然,菲尼莉雅不具备建国相关的知识,因此她基本上只是聆听,偶尔会对感兴趣的部分提出问题而已。不过,有这么一个珍贵的倾诉对象,似乎让韦沙隆感到相当满足。 然而,韦沙隆的梦想永远都不会实现了。 因为将他的梦想和他的生命斩断的,就是菲尼莉雅。 在某个战场上,她和『白银疾风』成了敌对的立场。在战争中,菲尼莉雅和韦沙隆展开单挑,并砍倒了他。 对佣兵团来说,统率者——也就是团长的地位相当重要,而『白银疾风』也不例外。在战争结束后,许多佣兵在那天便退出了佣兵团。至于女性们,则是有些和佣兵结伴离去,有些说着要返回故乡,就此不见踪影。 佣兵团就这么如融雪般静静消灭了。 那是发生在菲尼莉雅二十岁,而艾莲十三岁时的事。 谒见 凉爽的春风吹过了坡度和缓的草原。天空的云朵不多,盛开的花朵和在花间飞舞的蝴蝶,被阳光照得明艳动人。 横亘草原的长长街道,被大量的铁具、人与马给淹没。他们沿着街道北上,朝着布琉努王国的王都尼斯前进。 迎风飘扬的军旗种类五花八门,有布琉努王国的红马旗,也有邻国吉斯塔特的黑龙旗。此外,地方领主和骑士团的军旗也在夸示着自己的存在。 士兵们的武器和铠甲都被血和泥土污染,而其中又以伤兵的存在显得显眼——因为他们才刚结束一场战争。 这支联合军名为『月光骑士军』,总数约一万。 担任总指挥官的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今年十八岁,是治理边境领地亚尔萨斯的伯爵,与他交情较为亲切的人们都叫他为堤格尔。他那头深红色的头发看起来未经整理,黑色的眼眸中闪耀着一抹沉稳光辉,让人能从中感受到他敦厚的个性。 如果他只是一介乡下领主也就算了。但以一名统帅一万大军的总指挥官来说,他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太可靠。而麻衣上套着皮甲的打扮,以及沉浸在温暖的春天空气中、在马背上大大地打着呵欠的模样,都在在强调了这样的印象。 不过,就立下的功绩来说,布琉努人之中可是无人能出其右。两年前,堤格尔率领少数的军队,击退了侵攻布琉努的墨吉涅王国大军。而且,他也在会战中打倒了企图暗杀蕾琪公主的泰纳帝公爵,收拾了这场内乱。 此外,他因为诸多原因而介入了邻国亚斯瓦尔的内战,并协助名为塔拉多·格拉墨的将军击垮艾略特王子军。 而在七天前,堤格尔与侵攻布琉努的萨克斯坦王国军交战,并获得了胜利。萨克斯坦兵分两路,分别从西方和南方展开侵略。虽然西方的敌军尚存,但对于连战连败的布琉努来说,堤格尔这场仗可是一场宝贵的胜利。 在还差一刻太阳就会升到最高点的时候,他们看到了被灰色城墙所包围的王都尼斯。 堤格尔在距离王都约五百阿尔昔(约五百公尺)处让军队停了下来。因为他顾虑到军队靠得太近,可能会造成市民们的不安。 “在这边扎营,然后就轮流休息吧。” 向士兵们下达命令后,堤格尔转身看向在身旁待命的马斯哈·罗达特。他是堤格尔已故的父亲乌鲁斯的至交,也是这位青年极为仰仗的男子。他现在负责整顿布琉努的贵族们。 “马斯哈卿,依你所见,该派谁担任前往王宫的使者比较好呢?” “只要在这边等待,对方应该就会派使者过来了吧。毕竟我们已经做完战胜的报告了。” 今年五十七岁的老伯爵抚着灰色的胡子说道。 七天前的战事中,在击杀萨克斯坦的将军克吕格后,堤格尔等人马上就派了传令兵前往王都。这是为了用胜利的情报拭去王都市民的不安,并提高己方士气的缘故——因为这场战争还没打完。 正如马斯哈所言,才过不到半刻的时间,堤格尔就收到了士兵的报告。 “打扰了,伯爵阁下。有一位杰拉尔·奥杰自称是王宫派来的使者,希望能与阁下见上一面。” “立刻把他带来。” 堤格尔欣喜地说。对堤格尔来说,杰拉尔是他最信赖的战友之一。过不多时,一名男子穿过了人、马与盔甲现出身形。 偏瘦的身材被灰色的官服所覆,青铜色的眼睛闪着挖苦他人的神色。他随手抚了一下有些翘起的褐色头发,以恭敬的态度向堤格尔行了一礼。 “好久不见了,冯伦伯爵。公主殿下有令,要我带您入宫,因而前来造访——我听到许多消息,但看到您别来无恙,着实让我放心许多。” “看到你平安如昔,我也很高兴。奥杰子爵是否依旧硬朗?” “父亲他实在是太有活力,实在想叫他想想自己的年纪呢。” 杰拉尔的话语虽然辛辣如常,但口气中可听出对父亲的敬意。之后,他向站在堤格尔身旁的马斯哈点头行礼。这时,马斯哈开口问道: “杰拉尔啊,你既然特地跑了这一趟,是否代表谒见公主殿下的手续可以交给你们处理呢?” 布琉努王国现在的统治者是一名公主。这位公主的名字是蕾琪·艾斯帝尔·卢瓦尔·巴斯堤安·多·夏立雨。虽是暂代因故身亡的先王法隆,但对于布琉努来说,让公主坐上王座可是相当不寻常的事态。 然而,在场的三人都以布琉努臣子的身分向她宣誓了忠诚。即使说出公主的名字,也不会对他们造成任何影响。 “基本上是如此。不过,关于这件事,我有些部分想拜托两位。” 杰拉尔脸上仍挂着笑容,但语调却低了几分,这让堤格尔和马斯哈迅速互看了一眼。马斯哈唤来一名士兵,向他简单交代了几句,随即,那名士兵便向其他士兵们搭话,并踩着极为自然的步伐缓缓远离堤格尔他们。 ——如果是要讲重要的事,是不是该把艾莲也叫来呢? 目前,月光骑士军里面有两名战姬。 分别是有着『银闪的风姬』之名的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和有着『虚影的幻姬』之名的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身为邻国吉斯塔特要人的她们,受吉斯塔特王维克特之命,一同协助堤格尔。 艾蕾欧诺拉会让亲近之人叫她的昵称艾莲,而堤格尔也是获得许可的人之一。对于青年而言,她不单只是一名战友,而是无法取代的重要人物之一。而艾莲想必也对堤格尔抱持着同样的感情。 另一方面,堤格尔在不久前才第一次见过凡伦蒂娜,对她的为人尚有许多不明之处。不过,她确实也以她自己的方式协助着堤格尔。 对于月光骑士军来说,这两人的立场几乎是完全对等的,若在谈论要事时只让艾莲参与,而不让凡伦蒂娜列席,恐怕会传出不平之声吧。 堤格尔想了想,认为等听完来龙去脉后,再判断是否有必要让她们加入其中。 三人在确认周遭无人之后,杰拉尔才开口说道: “我已从两位派来的传令兵口中听过战争的详细过程了。而为了宣扬这场胜利,公主殿下和宰相阁下希望冯伦伯爵能带约五十名人穿过王都大门——也就是一场小小的凯旋仪式。” “这五十人里面应该也包含了吉斯塔特人吧?” 听到堤格尔像是在确认般的口吻,杰拉尔点了点头。 若只让这场胜利作为激励都市居民的手段,那未免太过浪费。有必要让市民们得知吉斯塔特军正与自己站在同一阵线。否则其他国家的军队光出现在国内,就会让大多数的人民抱持警戒。 “晚上将会召开庆功宴,因此在结束谒见后,我们会让您在准备好的房间休息。话说回来……现在的王都里,正流传着会让您听了心烦的谣言啊。” 杰拉尔没掩饰脸上的不悦,扭曲着嘴角继续说明: “谣言指出,冯伦伯爵背叛了布琉努,已成了吉斯塔特的走狗呢。” “真是让人无法一笑置之的谣言啊。” 马斯哈忿忿地皱起了眉间。堤格尔虽然没有发言,但却无法让自己不在脸上浮现出厌恶的神色。 “就老夫猜测,这肯定是梅莉桑德那帮人放出的无稽之谈。他们肯定是在听说堤格尔获得艾蕾欧诺拉卿等人的协助后,就开始散播这些空穴来风的谣言。” 马斯哈气呼呼地粗声骂道。 梅莉桑德是流有布琉努王家血脉的女性,对蕾琪来说辈分等同堂姐。而她,也是意欲窜位和暗杀蕾琪而采取行动的泰纳帝公爵的妻子。 在两年前的内乱失去儿子和丈夫的她,在表面上是进了过去泰纳 帝公爵治理的涅梅塔库的一座神殿中平静度日。然而,那终究只是掩人耳目的手段,她私下拉拢人手,静待着推翻蕾琪的机会。 有这样心怀不轨的女性存在,马斯哈会这么认定也是情有可原。不过杰拉尔却摇了摇头。 “我和父亲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但似乎并非如此。他们的确积极在散播这则谣言,但谣言的来源却是来自远方。接下来说到关于这则谣言的反应,王宫外面——也就是市民们几乎都不当一回事。” “是因为打赢萨克斯坦军造成的正面影响吗?” 堤格尔这么一问,杰拉尔马上就露出了贼笑。 “是的,毕竟战胜的事实比任何传闻都还要有力。我们也积极地散布着这类消息——也就是『冯伦伯爵肯定会击败萨克斯坦军,像过去平定内乱般,让布琉努重拾和平』。不过,要是战胜的消息再晚到一点,那可就危险了。” 听到杰拉尔这么说,堤格尔忍不住吸了 一口气。那时要是没能击毙克吕格,整场战事便会陷入胶着,说不定会酿成无可挽回的结果。 不过,现在安心似乎还太早了。杰拉尔脸上浮现出“接下来才要请重点”的严肃表情。 “就当作王宫外头已经平息下来好了,但问题出在宫内。除了梅莉桑德的党羽外,还有一些人相信这番谣言喔。” 杰拉尔青铜色的眸子带着强烈的轻蔑之意,继续说了下去。 “那些人是警戒吉斯塔特和战姬大人的家伙,以及对冯伦伯爵看不顺眼的家伙。而这些人讨厌您的理由可真是多采多姿,包括轻视弓的人、因为冯伦伯爵是低阶贵族而产生鄙视的人、嫉妒您立下了汗马功劳的人……要列举的话可真是没完没了。” “看来在我离开布琉努的这段期间,我变得很受欢迎啊。” “只是您承受的不会是热情的视线,而是轻蔑、嫉妒和猜忌的视线喔。” 一句玩笑话却被杰拉尔以讽刺回敬,这让堤格尔耸了耸肩。青年不经意地将视线从杰拉尔身上挪开,看向他放置在略远处的弓。 布琉努注重剑术、枪术和马术,对弓有极为轻视的倾向。在战场上使弓之人,会被视为不敢使剑舞枪的胆小鬼,甚至被讥笑为猎人或是罪犯。也存在着弓兵部队明明立下大功,却不被世人接受的例子。 堤格尔虽然在弓术上有卓越的造诣,但对剑和枪却是一窍不通。而且他虽为贵族,但绝非名家出身,领地也只是位于边陲的亚尔萨斯。 愈是尊敬家世与血统、重视剑与枪的布琉努人,想必就愈难以理解、接纳堤格尔这名男子的存在。 虽然他曾想像过这样的光景,但被深谙宫内大小事的杰拉尔亲口这么一说,还是让他受到了一股冷冰冰的冲击。 ——不,是我的认知太天真了。 吉斯塔特王维克特不也说过了吗?布琉努的人们即使不愿认同堤格尔的弓技,也无法忽视他所立下的功绩。 “为了都市的居民,殿下希望堤格尔和战姬大人能穿过王都的大门,然而,王宫里面有许多人对堤格尔和战姬大人感到不满——就是这么回事吧?” 马斯哈晃着他矮胖的身躯做出了归纳。而褐发书记官则是露出了像在强忍痛苦般的表情点了点头。 “是的。不过,冯伦伯爵和战姬大人若不进王都并拜谒公主殿下的话,恐怕很难平息那些和背叛有关的谣言。而且,公主殿下也非常想见冯伦伯爵一面,所以,您要是在这时掉头走人的话,我的首级恐怕就有危险了。” “你这话也太夸张了吧。我是也很想见公主殿下一面啦……” 堤格尔这么说完,杰拉尔便用力摇了摇头。 “我可没有要夸大其词的意思。您在从亚斯瓦尔回吉斯塔特的路途中落海一事,可是让殿下相当担心呢。” 站在堤格尔身旁聆听的马斯哈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情。蕾琪担心堤格尔虽是事实,但对于她向吉斯塔特表现过前所未见的怒火一事,这名书记官却面不改色地避而不谈。 “而就公主殿下的立场来说,她也得向协助我国的两位战姬大人说些话才行。而且,若是殿下接见战姬大人,却没接见您的话,也会让战姬大人对公主殿下抱持疑心吧。” 在吉斯塔特,战姬的权势只在国王之下,是众人之上的存在。而且,虽说是受了维克特王的命令,但她们仍是率兵为了布琉努而战,并为此流了血。 若是对艾莲等人有失礼节,那可不只会影响到今后的外交而已,蕾琪想必也会被周遭的人认为是个不合格的统治者。 “——我知道了。我会去说服艾莲她们的。” 堤格尔搔了搔深红色的头发回应。蕾琪应该会保障艾莲等人的安全吧。如果这样的安排会对她们造成不快,也只能请她们见谅了,因为要是回避这次的谒见,将会惹出许多麻烦。而两人肯定也明白这一点。 看到杰拉尔低头拜托堤格尔的模样,马斯哈像是突然想起了某件事般开口问道: “对了,杰拉尔卿,梅莉桑德的状况如何?” 马斯哈的话声低沉,而抬起头来的杰拉尔那对青铜色眸子中也带着敌意。 “关于她掀起不必要的骚动一事,目前表面上是正在商议该如何惩处,因此她现在仍在客房生活。” 在庆祝新年开始的光轮祭上,梅莉桑德打算动摇蕾琪的威信。知道王宫里的『不败之剑』是假货的她,命令了阿尔曼子爵破坏假的不败之剑。 根据传说,不败之剑是开国君王夏立尔的配剑,也是王国的宝剑,若弄丢了这把剑,肯定会对蕾琪的治理造成重大的震撼。然而,在蕾琪的计谋奏效下,梅莉桑德不仅没能完成目的,反而成了颜面尽失的一方。 “阿尔曼子爵也比照办理,当然,他们被安置在不同的房间。他被赋予了能在王宫内行走的自由。” “你是在放线钓鱼吗?” 被堤格尔这么一问,杰拉尔面露不满地回应道: “他好像多少也变得慎重了些,目前是一无所获啊。” 王宫里面有一些贵族是支持梅莉桑德的,他们原本接受着泰纳帝公爵的庇荫,但在泰纳帝公爵死后,便转而聚集在梅莉桑德身边。 对于他们的存在,蕾琪反而不加干渉。若是用他们不支持自己为由,做出流放之类的处分,肯定会对其他贵族造成不好的影响。蕾琪目前的政治势力还不能说是稳如泰山,因此时常得提醒自己不可树敌。 此外,蕾琪并不喜欢以恐怖钳制他人的作法。她虽然知道有时也该以铁腕治世,但仍想在事情演变到那种地歩前多想点办法。 “对于梅莉桑德引萨克斯坦军入境一事,公主殿下和宰相打算怎么应付?” 马斯哈低声问道。梅莉桑德的行为显然是伤国损民之举,即使是王家血脉也保不了她才对。 “公主殿下的结论是,目前是想处理但却无法动手的状况。” 杰拉尔苦着一张脸,话声中听得出焦虑。 “因为公主殿下担心,在这个时候出手,可能会被人认为是拿萨克斯坦军攻打本国作为借口,趁机处决梅莉桑德。” 蕾琪和梅莉桑德的对立,在那场真假杜兰达尔的骚动后便浮上台面。 若马上处理梅莉桑德的举动被人视为是蕾琪的阴谋,那便会让她的声望扫地。而萨克斯坦说不定会在内心拍手叫好,同时在表面上切割与梅莉桑德之间的关系,并斥责蕾琪的手段卑鄙,借以让自己的侵略行动正当化。 “不过,也不能一直放着她不管吧。” 堤格尔这么一探问,杰拉尔就耸了耸肩。 “目前殿下认为,此事应当等到把那群 在我国境内大摇大摆地阅步的萨克斯坦军驱逐回去后再行处理。” 若能击退萨克斯坦军,蕾琪的声望将会提升,若趁着这股气势做个了断,即使多少会造成一些反弹,应该也还压制得住。到时候,她将不会把梅莉桑德接应萨克斯坦一事公诸于世,好将混乱的规模降到最低。 “确实是只能如此了。那么,驱逐萨克斯坦军的任务是由谁来办呢?” 马斯哈的这番质问,让杰拉尔动起食指,依序指向堤格尔和老伯爵,脸上还露出“不然你们以为还会有谁”的表情。 “公主殿下已经向其他的军队和部队下令,让他们纳入您的指挥之下。能让殿下名声再创新高的,除让殿下坐上王位的冯伦伯爵之外再无他人。而且就如我刚才所言,类似的谣言已经传开了。” “能増加兵力是好事啦……但会有多少人啊?”堤格尔问。 “约会增加两万至三万之间,粗略估算的话,总数会是四万人。虽然消息指出对方的数量高达五万,但经历两场战役之后应该多少有所折损,我想数量上应该是势均力敌吧。” 这回则是轮到堤格尔和马斯哈耸了耸肩。 ◎ 在杰拉尔离开,马斯哈也跑去向部队下达指示后,堤格尔遣了一名士兵前往吉斯塔特军的营地,要艾莲、莉姆和凡伦蒂娜过来。在与杰拉尔谈话的这段时间内,营地设置得相当顺利。 过不多时,三人便出现在堤格尔的营帐里面。 艾莲——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和堤格尔一样十八岁,银色的头发长及腰间,红宝石般的眼眸带着活力与霸气。她身着以蓝色为基调的军装,腰上挂着一把有着翼形剑锷的长剑。 她的美貌和那潇洒的态度,光是走在营地里面就会引来许多视线的关注。而艾莲不仅是一名优秀的战士,更是一名出色的指挥官,也深得士兵的爱戴。 而莉姆从过去就一直担任着艾莲的副官,年纪比主君大三岁(二十一岁)。她将淡金色的头发绑在头部左侧,以蓝色的军服包覆着高姚的身材。虽然那端正的五官上总是板着一丝不苟的严肃脸孔,但与她亲近之人,都明白莉姆是个情感丰富的女孩。 而凡伦蒂娜则是比莉姆大上两岁(二十三岁),她穿着和战场一点也不相称的纯白礼服,这件各处施有蔷薇装饰的礼服,将她的黑色长发衬托得十分动人。 由于她脸上总是挂着柔和的微笑,想必很多人都认为她是一名清纯的大小姐吧。她虽然扛着一把外形骇人的巨镰,但巨镰却惊人地与她身上的气质合而为一,让人感受不到突兀感。 而这把巨镰正是她的龙具艾萨帝斯。 凡伦蒂娜与艾莲不同,她并没有率兵前来,她是一个人先行出发踏上布琉努国土的。 虽然还不知道她身为战士和指挥官的能耐,但在与萨克斯坦的战争中,的确是因为有她的计谋,才能让月光骑士军赢得胜利。 “抱歉,在正忙的时候叫你们过来。” 堤格尔问候三人后,转身看向在他身旁待命的少女。少女将栗色的头发绑成马尾,穿着黑色长袖上衣与长及脚踝的长裙,并在上头套了一件白色的围裙。 “蒂塔,拿些喝的过来。” 被称为蒂塔的少女睁亮了那对茶色眸子,活力十足地回了声“遵命”。 她是从小就侍奉着堤格尔的侍女。她仰慕着堤格尔,在青年以客将身分前往吉斯塔特时,她也坚强地随着他一同前去。虽然今年十七岁,但可爱的脸庞上还残留着些许稚气。 蒂塔灵巧地将蜂蜜和果汁加入葡萄酒,并在倒入四个陶杯后放在四人面前。堤格尔向少女道谢后,随即看向艾莲等人,说明杰拉尔委托他们的事项。 “唔嗯,明明知道我们必须承担让人不快的视线,还要让我们进王宫啊。” 艾莲喝了一口葡萄酒,冷笑着说出这般感想。 “真的很抱歉,但可以请你们一起来吗?” 堤格尔将陶杯挪到身旁,并深深低下了头,眼看额头就要触地了。然而,艾莲和莉姆是以友军的身分来到此地,即使堤格尔头垂得再低,这样的要求还是显得有点过分。 艾莲和莉姆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看着身旁一脸悠哉地喝着葡萄酒的凡伦蒂娜。两人心里打算笑着答应堤格尔的要求,但却不知身旁这名黑发战姬是怎么想的。 “这真好喝呢,能再来一杯吗?” 凡伦蒂娜露出甜美的微笑对蒂塔说道。趁着栗发侍女慌忙处理的这段期间,身着纯白礼服的凡伦蒂娜看向了堤格尔。 “要承担的,只有视线而已吗?” 不满吉斯塔特介入此事的人们,会不会在一时冲动下危害艾莲等人——凡伦蒂娜的弦外之音即是如此。 堤格尔抬起头,面露难色地看向三人。 “我很难保证绝对不会有事。不过,我愿意以我的性命和名誉发誓,我一定会守护吉斯塔特的人们。我想,公主殿下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如果艾莲等人真的在王宫遇袭,那布琉努就会让吉斯塔特也成为敌人,蕾琪想必会致力回避这般事态。而堤格尔刚才的宣言也不是信口开河,他是真的不想让这几位他所重视的女子受到伤害。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我们预计会在王都尼斯待上几天?” 一直闭口不语的莉姆,在这时以冷淡的口吻询问道。 “我和马斯哈卿谈过了,包含今天在内,合计会停留三天。” 这是考虑过补给武具和粮食,以及重新编队和收集情报后所得出的数字。 对堤格尔来说,他很希望能再多待一天,但只要多耗上一天,就得多消耗一天份的粮食和物资。此外,考虑到敌人自西方入侵的事实,他也不能再多浪费时间。 “我不介意喔。反正在外国的土地上,是怎样也避不开这类视线的,我没打算一一计较。而且,身为吉斯塔特的战姬,我也有必要和蕾琪公主见上一面。” 艾莲将陶杯中剩下的葡萄酒一口喝干并这么表示。而凡伦蒂娜像是在等她这句话般,马上接口说道: “我也去吧。被年轻的英雄这么拜托,我可狠不下心拒绝呢。” “你要不要待在营地里休息算啦?进宫拜谒公主可是很累人的,对体弱多病的你来说想必会很辛苦吧。” 艾莲交抱双臂,对黑发战姬投以锐利的视线。这话表面上是在体恤对方,但明显听得出对凡伦蒂娜所抱持的戒心。至于凡伦蒂娜本人,则是露出了笑容接下了艾莲的目光。 “我很想听从你的好意,但我也是一名战姬。此外,我也还没拜见过蕾琪殿下的尊容。 艾莲像是在思考凡伦蒂娜的企图般眯细了眼睛,但她并没有继续追究下去,而是将视线转回堤格尔身上。 “好啦,堤格尔,快点决定人选吧。” 在一阵商议后,进入王都的五十名人选如下:由堤格尔和马斯哈率领的布琉努人二十八人,以及由艾莲和凡伦蒂娜所率领的吉斯塔特人十八人。 吉斯塔特人全都是艾莲麾下的莱德梅里兹士兵,由莉姆和卢里克领队。卢里克是堤格尔在莱德梅里兹的骑士之中最为信赖的男子,而卢里克也信頼着堤格尔,甚至觉得与他一同作战是一种荣幸。 而布琉努人之中,则包括了马斯哈的儿子葛斯伯,以及率领卢提司骑士团的夏耶。此外,蒂塔也以堤格尔的随从身分同行。 “冯伦伯爵,您就只带一名侍女作为随从吗?” 一脸讶异地询问堤格尔的,是布鲁烈克伯爵。他是一名布琉努贵族,在与萨克斯坦的战争中加入月光骑士军并竭力奋战。他以加入月光骑士军的众贵族代表的身 分,带领五名随从同行。 堤格尔露出苦笑回答: “我是有从亚尔萨斯带人前来,但他们皆未受过成为随从的训练。” 从小就担任堤格尔侧近的巴多兰,在两年前的内乱之中丧命了。当然,除了他以外,也有好几人受过成为侧近的训练。然而,有能耐进宫的人们都在内乱等事件之中死去了。 而这之所以一直没有成为问题,是因为堤格尔一直到最近都以客将身分待在莱德梅里兹,若是碰上需要随从的状况,莉姆和卢里克等亲近之人便会伸出援手的縁故。 “原来如此,但这似乎仍嫌不够体面,不如我借几位随从给您吧?” 堤格尔知道布鲁烈克是出于好意,但仍在道谢后慎重地推辞了。若只要待三天的话,他只要有蒂塔在身边就够了。 穿过城墙、进入主街道的瞬间,堤格尔等五十骑立刻收到了让他们大吃一惊的欢呼声。 主街道的两侧每隔一段距离就安排了一名士兵,让满满的人潮不至于跑到主街道上。萨克斯坦的侵略果然还是让他们感到害怕。此外,杰拉尔等人放出的风声,也煽动了他们期待的心情吧。 堤格尔因为紧张而僵着脸,紧盯着前方笔直前行。只有他身穿杰拉尔提供的礼服。 堤格尔虽不是很喜欢这个安排,但因为被说“您想以这身寒酸的打扮拜谒公主殿下吗?”,因此他也拒绝不了。 而骑马与青年并行的杰拉尔看到他的反应,虽然露出了坏心眼的笑容,但要是在这时惹得堤格尔做出奇怪的反应,难保不会粉碎民众对于年轻英雄的幻想,因此他努力板着脸孔,专心扮演好引路人的角色。 虽然也有民众对身为吉斯塔特人的艾莲、莉姆和凡伦蒂娜露出复杂的眼神,但那些人只是极为少数的一部分,大多数的民众都欢迎她们这些盟友,也有人对她们的美貌投以憧憬和赞叹的眼神。 总算没那么紧张的堤格尔,向身旁的杰拉尔低声说道: “看来这里的人都对我没有敌意啊。” “毕竟在这边发难也没有意义,那样只会变成在泼庆祝胜利的冷水,并反过来招致人们的敌意。” 堤格尔听着杰拉尔的回应,并将视线投向主街道外侧。他隐约在欢呼声之中,听到了类似歌声的声音。 当流星的军旗飘扬战场之中 风与暴雨的女神便会微笑与共 无论身在何种季节,无论顶着哪片天空 只要月光骑士拉满弓 就无人能从箭下逃脱 再坚固的铠与盾,也无法阻挡矢见红 逞威恶贼被攻破 降临的灾厄被驱走 拯救受敌囚公主 射出箭矢必胜夺功 喔喔,月光骑士呦 他为正义现武勇 他为人民展慈心 他为公主誓忠诚… “——那是什么啊?” “用那种方式宣传才会有效嘛,很受市民欢迎喔。” 杰拉尔一脸不在乎地对抽搐着脸颊的堤格尔说道。 “这可花了我们不少工夫啊,因为在这个国家里,赞扬弓箭的诗歌全都是相当久远的作品呢。” 堤格尔不再说话,而是拼了命不让感情表现在自己的脸上。从杰拉尔的话语听来,那首诗歌肯定散播到了各个地方,而且他根本没有阻止的手段。看来,他顶多就只能在稍后要求修改一下诗歌的内容吧。 堤格尔的视线移往主街道前方——耸立于王都中央的柳贝隆山。王宫就位于这座山的山腰处,而蕾琪肯定就在那边等着他们。 ◎ 在与龙具相遇后又过了七天,菲尼莉雅造访了吉斯塔特王国的王都席雷吉亚。 王都被春天的暖意包覆着,温暖阳光从午后的天空洒了下来。即使庆祝新年的太阳祭已经在十几天前结束,这波余温似乎遗留存在王都的各个角落。 菲尼莉雅今年二十五岁,虽然她目前以佣兵为业,但已不像以前那样追求着战场了。顶多就是行之所处若有战场,便会挥刀战斗的程度。 她的身材高姚,比例良好,在以黑色为基调的衣服上,套着一件久经旅行而满是脏污的外套。长长的黑发遮住了她的左半张脸,只以细长的右眼冷冷地眺望着活力十足的王都市容。 她的腰间左右各插了一把施有华丽雕饰的短剑。 那是煌炎巴尔格雷——拥有『讨鬼之双刃』的别名,以金刃和红刃组成一对的这把龙具,正是将菲尼莉雅引领至王都的存在。 ——我果然在这种热闹的地方会待不住啊。 她在内心嘟嚷着这番感想,在通往王宫的主街道笔直前行。对从十年前便在战场之间打滚的菲尼莉雅来说,城镇和都市不过就是让身体休息、补给武具和粮食,以及收集情报的地方罢了。 走没多久,王宫便出现在眼前了。菲尼莉雅停下脚步,看着自己沾满尘土的身子,这样的打扮可没办法拜谒国王。 不过,她像是在告诉自己没问题般甩了甩头,将视线再次投向王宫。反正她也没带替换用的衣服,更何况她也非为此而来。 在王宫前止步的菲尼莉雅,将双剑现给一脸困惑的门卫看。随后,门卫的表情转为惊愕,直盯着她看。 “我这就去报告,请您在此稍候。” 菲尼莉雅虽然不懂门卫的态度为什么会转变得这么剧烈,但还是点了点头。 对于生为贫民,为了糊口而当上佣兵的她来说,她从未被人用这样的态度对待过。在战场上,有时在她统率之下的年轻佣兵们会以尊敬的眼光看她,但那又是不同类型的情感。 她原本以为起码得等上一刻钟,想不到才等不到四分之一刻钟,身着官服的人们便现了身,向菲尼莉雅恭敬地行了一礼。 “双剑的战姬大人,感谢您远道而来。我们已经准备好房间,请您先移驾一趟。等我们准备完毕后,便会引领您前往谒见大厅。” 在谒见大厅等待菲尼莉雅的是两名男子。一个是坐在王位上的老人,另一个则是站在旁边待命的男人。王座的主人想必是吉斯塔特王维克特吧。 没看到近卫兵的身影,菲尼莉雅原本怀疑他们藏起身形,因而慎重地探查了一下周遭的气息,但却察觉不到类似的人物存在。 ——是把人都支开了吗? “战姬啊,来到我面前。” 维克特王向菲尼莉雅呼唤道。他的声音不大,但却不带老人特有的沙哑声,显得相当宏亮。菲尼莉雅走在红色的地毯上,在离王座约十步远的地方单膝跪下。虽然她微微感到不快,但没有表现在脸上。 和骑士或贵族不同,佣兵并不侍奉王国或是王家——虽然不受任何人的庇护,但却因而换得了自由之身,这就是所谓的佣兵。对于一直抱持这种观念活到现在的菲尼莉雅来说,要对自己并不认同的对象下跪,实在不是什么有趣的事。 不过,她还是能明白这样的形式有所必要。她抬起不带感情的脸庞,仰望着国王。 ——就近一看,他看起来就是个像棵枯树的老爷爷嘛。 这就是菲尼莉雅对国王的第一印象。不过,她也非常明白以貌取人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危险。 “我名菲尼莉雅。我受这对剑的指引,来到此地。” 虽然女佣兵的敬语说得不太灵光,但不管是维克特还是他身旁待命的男子都未出言斥责。 老国王睥睨着菲尼莉雅,静静地开口道: “很好,朕就认定你为巴尔格雷的战姬。朕将赐你『煌炎的胧姬』的称号、阿尔夏芬的姓氏以及莱格尼 察公国。你就前往莱格尼察,以公王的身分统领臣子,并治理该地吧。” 维克特的口吻极为公事公办,完全感受不到他为新战姬的诞生有任何欣喜之情。菲尼莉雅虽然对此感到有些不解,但却对他对于自己的说词深信不疑感到疑惑。 “你相信……您相信我说的话吗?这把巴尔格雷可能是冒牌货啊。” “若这是假货,真正的巴尔格雷绝不会坐视不管。你确实就是战姬。” ——说得好像龙具是生物一样。 菲尼莉雅皱起眉头。不过,她也知道巴尔格雷并非寻常的双剑。毕竟它以不是语言,而是类似意念的特殊感觉,向她的意识表明意志,并将她带到了这座王都。 “朕期待你以战姬的身分做出活跃的表现。” 这是催促她退下的话语。黑发女佣兵错愕地看着老国王的脸孔。她没料到这样就结束了。 她期望的对谈,不是像部分的诸侯贵族常有的、徒具礼节的空泛交谈,这样简洁明快的形式比较符合她喜欢的作法。 不过,对方居然连自己的来历都不过问一句,这实在是出乎意料。 菲尼莉雅对着一派轻松地坐在王座上的维克特,直接提出了她这几天来抱持的疑问。 “我想请陛下指教,为什么我会被选为战姬?” “朕不知道。因为选你当战姬的并不是朕,而是龙具。” 老国王用一副不当一回事的口吻说道,让菲尼莉雅大惑不解。她原本以为是维克特向龙具下令,才会让自己成为战姬的。若非如此,那这件事不是很奇怪吗?因为国王是统治吉斯塔特的存在啊。 然而,若维克特所言为真,那就代表龙具是以自己的意志挑上菲尼莉雅成为战姬了。而且,个中理由就只有龙具知情而已。 维克特王转动脖子,向身旁待命的男子看去。 “这名男子是尤金·舍巴林,是朕所信赖之人,亦是下一任的国王。关于你之后该做的事,可以向舍巴林询问。” 待维克特说完之后,尤金便向前迈步,他在谒见大厅里静静地走着,站到了菲尼莉雅的面前。 “请站起来吧,战姬大人。” 他看起来年约四十五岁,身材偏痩的他穿着白色官服,是个给人沉稳印象的男子。他有张细痩的脸,下颚生着长长的灰色胡须。菲尼莉雅站起身子凝视着他。黑发女佣兵的身高比尤金更高上一点。 “我会在稍后造访战姬大人的房间,详情届时再谈吧。若是我能回答的部分,我就会据实以告。” “那可真是感激不尽啊。” 抓回自己原本感觉的菲尼莉雅这么回应道。 于是与国王的谒见就这么结束了。 结束谒见后回到客房的菲尼莉雅并不打算坐在椅子上,而是倚在墙上。她实在是很想和铺在地上的地毯和装饰房间的摆设品保持一点距离。 自己似乎是正式当上了战姬,但她却一点真实感都没有。即使是会见国王,在近距离的观察之下,她也只得出了“只是个普通老人”的感想而已。即使现在突然有个小丑推门现身,告诉她这一切都是一出安排好的戏码,她都比较还能够接受。 当然,结果小丑并未出现,在过了四分之一刻后,尤金前来拜访客房。看到菲尼莉雅倚墙而立,尤金似乎觉得有些奇妙,但他并未出声询问,而是行了一礼。 “我要不要去拿些饮料过来呢?” 菲尼莉雅暗自感到有些佩服。尤金的态度固然庄重,但却不给人难以相处的印象,带着一股易于谈话的气质。而他看自己的眼神也并没有带着猜忌或侮辱,这也让她产生了好感。 “好意心领了,但我在谈要事时向来是不喝酒的。虽然有些直接……但我之后该做些什么?” “治理你的公国,若陛下有令时便动员兵力。这便是战姬应尽的义务。就您的状况来说,请依陛下所言,前去治理位于西方的莱格尼察公国。” “将一座公国拱手让人,这出手还真是大方啊。但很抱歉,我不仅没治理过国家,连镇长或村长都没当过,让我这种女人治理真的不要紧吗?” “我认识几名战姬,但她们几乎都在那之前没有治理国家的经验。而且,不管是哪个公国都有协助战姬大人的文官与武官,莱格尼察当然也不例外。” 尤金的回答相当明快,而且毫无停滞。菲尼莉雅决定试着表现得强硬一点。 “如果我不打算经营那个叫莱格尼察的地方,而是任性妄为的话,你要怎么办?” “那可伤脑筋呢。” 由于尤金是以认真的表情这么说,害得菲尼莉雅差点笑出声来。 “就只是伤脑筋而已?比方说……我如果率军反叛的话,应该会卸除我身为战姬的职务吧?” 听到菲尼莉雅语带挑衅,尤金首次沉默下来。不过,黑发女佣兵很快就明白,他并不是因为接不了话而静默的。 在过了缓缓数到五的时间之后,尤金才开口道: “也许您不会相信……但能卸除您战姬职务的,就只有您的龙具而已。即使是陛下,也办不到这种事。” 菲尼莉雅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她原本想把这当成笑话一笑置之,但却笑不出来。 龙具不会听从国王的命令——尤金是这么说的。看他认真的表情,实在不像是在说笑话。 “国王说他不懂这家伙挑上我当战姬的理由,这是真的吗?” “战姬大人。我也是陛下的臣子之一,能请您说话的口吻再自重一些吗?” 尤金以沉稳的口气提点后,便回答了黑发女佣兵的问题。 “据说,只有龙具之主才能接收到龙具的意志。” 菲尼莉雅像是不败相信般摇了摇头,并叹了口气。 由于国王被推上了至尊的地位,王国才得以成立。若是在众神居住的天上也就算了,但在地上,应该不能存在着比国王更崇高的存在才对。即使是身为佣兵的菲尼莉雅,也清楚这样的道理。 这个叫龙具的东西,岂不是会动摇国本的存在吗? 她明白心底窜上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与紧张。菲尼莉雅轻轻以双手按住腰间双剑,并开口问道: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在吉斯塔特建国以来,它便选出一代又一代的战姬。就我所知,它有着童话故事里才会出现的神奇力量,并有着自己的意志。” 童话故事这个用词让菲尼莉雅不禁莞尔。她认为这样的比喩相当恰当,比起“奇迹”或“众神的庇佑”之类怪力乱神的字词,这种说法还比较能让人接受。 她不打算否定龙具拥有神奇力量的这个部分。 菲尼莉雅忍不住回想起七天前的光景。当时,她正在荒野之中旅行。 她的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奇妙的声响,然后眼前的空间突然发光——接着,这对双剑就出现了。而在龙具的意志引导下,菲尼莉雅来到了王都。 “我懂你说的意思了……但真亏你们没毁掉这东西。” “战姬大人,您听过建国神话吗?” 尤金严肃地这么一问,菲尼莉雅便点了点头。 “一名自称黑龙化身的旅人男子,在七支部落的协助下建立了这个国家,对吧?” 建国神话被改编为无数的诗歌与故事,以各种形式传入人们的耳中。即使是没出过村子的乡下孩子,也听过菲尼莉雅所说的这类内容。 “正是如此。龙具是开国国王赠送给妃子们的礼物,我们当然不会破坏它们了。若想成龙具是为了国王而选出战姬的话,那就更是不应该这么做了。” “即使挑上我这 种人当上战姬也一样?” “——虽然我并不是很清楚。” 在稍事思考之后,尤金以这句话为引子继续说道: “但我不认为龙具是随随便便挑选战姬的。此外,也有龙具突然从战姬身边消失,使她无法继续担任战姬的例子。龙具也有挑选战姬的基准,它正是因为有这套基准,才会选上菲尼莉雅卿为战姬的吧?” “你看过其他战姬之后,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被菲尼莉雅这么一问,尤金静静地回了句“是呀”。 “我还真想和其他战姬讨教看看呢。” 菲尼莉雅呢喃着,想起了其中一名战姬。 “你知道一个叫做艾蕾欧诺拉的战姬吗?” “我是知道……您认识她吗?” 被这么回问,菲尼莉雅突然接不了话了。她确实是认识对方,但同时也希望能与对方避不见面。 菲尼莉雅认为,杀死韦沙隆是情非得已的决定。 他们在战场上以敌方的身分兵戎相见,两人都无法回避这场战斗,只能拼个你死我活。 然而,这只是就菲尼莉雅的立场来说是如此而已,艾莲可不见得能接受这种说词。况且,菲尼莉雅自己也没有让这件事成为过去。『情非得已的决定』既是她对于现实的看法,同时也是企图说服自己的话语。 “因为我是佣兵呀。” 她这么开口后,尤金就露出了理解的表情。这名男子似乎知道艾莲过去曾当过佣兵。 “艾蕾欧诺拉卿治理着莱德梅里兹,是位于您治理的莱格尼察南方的公园。” 菲尼莉雅还是觉得腰上的双剑不是什么好东西。 ——干脆别去莱格尼察,远走高飞到其他国家算了? 若是这么做,龙具也会放弃她并离去吧。 ——不过…… 菲尼莉雅将视线落在双剑上,陷入了沉思之中。 这大概是唯一的机会了。要是错过这次机会,身为一介佣兵的自己,肯定再也不会有治理国家的机会。 菲尼莉雅的脑海中,浮现了韦沙隆露出沉稳微笑的模样。 在听他诉说梦想的过程中,菲尼莉雅曾一度想过,若是要让自己治理国家,会让这个国家朝什么样的方向发展。 她先宣称这绝不是受到韦沙隆的影响,只是在陪他商量的过程中无意间想到的,才向他讲述了这个念头的内容。虽然这与韦沙隆的梦想并不相同,但佣兵团团长却饶富兴味地洗耳恭听。 菲尼莉雅并没有忘记这件事,只是将之置在记忆的角落而已,她从没想过会再想起这个记忆。 菲尼莉雅的眼睛眯了起来。这对龙具该不会是被她的记忆吸引而来的吧?她很想说“这太蠢了”并大笑几声,但在听过尤金的话语后,她的确是没有其他的线索。 ——这算是对他的吊唁吗? 这并不是要继承韦沙隆的遗志,亲手杀死他的自己并没有这样的资格。不过,应该可以把这件事当成说给他听的奇闻轶事吧。 ——但还不是现在。 “舍巴林……卿,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在生涩地加上敬称后,菲尼莉雅看向尤金。在成为战姬之前,她必须先以战士的身分确认一件事。 “这里应该有练兵场吧?可以告诉我在哪边吗?” “我是可以带您过去……您有什么打算呢?” 对于一脸讶异的尤金,菲尼莉雅以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回答: “我只是想稍微挥一下这家伙。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菲尼莉雅被带到了离客房最近的一处中庭。 这是个被柱廊环绕的狭小空间,一次顶多只能让十余人在这里训练吧。角落竖着六把木剑和六柄取下枪头的长枪。 这时刚好没人在练习,中庭空无一人。 “在这边可以吗?” “够大了,谢谢你。” 菲尼莉雅向尤金道谢后,便走到了中庭的中央一带。 她的两手探向腰际,轻轻拔出了双剑。 自七天前与它相遇至今,菲尼莉雅还未曾挥舞过这把龙具。她并不是有所敬畏或顾虑,而是还没信頼到能把它当成自己的武器使用。 ——让我试试身为武器的你吧。 即使煌炎认同了自己,但自己能不能认同煌炎就又是另一回事了。菲尼莉雅打算在这里测试这把龙具,看它够不够资格配上自己。 有着平滑表面的白色剑柄,像是被吸住了一般贴在手掌上——仿佛是为了菲尼莉雅量身打造的一般。而左右手的短剑既不会过重,也不显得过轻。 打磨得光亮的红色刀身与金色刀身,照出了菲尼莉雅惊讶的脸孔。她以佣兵的身分挥舞过各种武器,但这样的体验还是头一遭。 她沉下腰架好双剑,在轻轻吸气后吐气。 右手握住的红刃之剑向上挥去,而左手的金刃之剑像是在配合一般横扫而出。时而向上戳刺,时而向下劈砍。每每出刀,划破空气的声响便会搔过耳畔,让她感到一阵畅快。 她的长裙翻飞,像是在跳舞般往前一蹬。她在斩击之中加入踢击,并朝侧面跳去。她扫击,挥击,在用力踏步后祭出凌厉的刺击。 菲尼莉雅用全身上下告诉了这对双剑————纵横战场的自己,迄今是以什么样的方式挥动武器。 她曾对上优秀的剑士、曾与将巨斧举重若轻的战士交过手、曾被持枪的士兵们包围,也曾与突击而来的骑兵正面交锋过。 在荒野、在草原、在昏暗的堡垒、在积雪的深山——菲尼莉雅在这些地方一路战斗着。 双剑贪婪地吸收着菲尼莉雅的体验,顺着她的心思描绘轨迹,一次也没有失手过。 菲尼莉雅无意识地扬起嘴角。她的眼神就像个找到宝物的孩子般炯炯有神。若世上存在着所谓理想的武器,那对她来说,肯定是这对龙具了。 突然间,双剑的刀刃绽放出红色光辉。被红莲之火包覆的两把刀身漏出火星,烧灼着大气。这回轮到龙具测试菲尼莉雅的技术了。 菲尼莉雅嘴角露出的微笑,在这时转为傲然的笑容。她当然收下了来自煌炎的挑战。 菲尼莉雅的动作变得如同围绕火焰的舞蹈一般,红与金的火焰有时会化为一条光带,也有时会化为花瓣交叠的花朵,在她的身旁点缀着色彩。 在过了四分之一刻后,菲尼莉雅终于停下了动作。 她晃着肩膀气喘吁吁,脸上满是汗水。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让菲尼莉雅不悦地皱起脸庞。 “——我知道了啦。” 菲尼莉雅嘟嚷着。这不是认输,而是接受了它。 双剑刀刃上的火焰已然退去。菲尼莉雅将龙具入鞘,而她的双眼则浮现出有如火焰般的沉稳决心。 “我会尽我所能的。” 菲尼莉雅·阿尔夏芬自此踏上了战姬之路。 蠢动 数名男子聚集在王宫的一个房间里。 他们围着房间中央的大桌而坐,交换着认真的眼神。他们的年龄层并不统一,有年约二十的青年,也有看似三十来岁的男子。 说到他们的共通之处,就是他们都是布琉努贵族,而且轻蔑蕾琪、憎恨堤格尔,甚至到了想杀害他们的地步。在这个全是自己人的空间里面,没必要掩饰自己的负面情绪。男人们的双眼浑浊,脸庞也用力皱起。 里面看似最为年长的男子,以冷淡的口吻开了口: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似乎抵达王都了,吉斯塔特军也在。” “英雄大人的凯旋啊。这条吉斯塔特的走狗还真风光啊。” 另一名男子苦着脸唾骂道。 “听说那个小鬼与泰纳帝公爵单挑,并打赢了他,但我现在都还无法相信。依我看,应该是躲在暗处以毒箭暗杀他的吧?” “有可能啊。弓那种东西,哪能与那个罗兰和泰纳帝公爵一战啊。” “也可能是把吉斯塔特军出手救援的过程当成自己的功劳啊。” 约有两、三人说着堤格尔的坏话并嘲弄他。对他们来说,堤格尔不仅是个无能的边境小贵族,也是个被吉斯塔特操控的傀儡,更是个谄媚蕾琪的无耻之徒。他们当然不会认可青年的弓术,甚至也不想承认他所立下的功绩。 开启话题的最年长男子虽对他们投以冰冷的视线,但没有出声责备。他看向其他的男子,以冷静的语调开口问道: “听说冯伦伯爵和吉斯塔特军将在王宫待上三天,此事为真?” 最年长的男子这么一开口,刚才还在冷嘲热讽的男子们同时闭上了嘴。被问到的男子点点头说: “肯定没错。我听说捕给武具和粮食会花上这么多时间。” 听完这席话,最年长的男子环顾同伴们,气定神闲地说: “依照预定行事。看到冯伦伯爵入宫,蕾琪公主肯定会放下戒心,而冯伦伯爵一定也会因为入宫而安心。” 他们有三个目的。其一是救出被关在王宫客房里的梅莉桑德,其二是暗杀堤格尔,而其三则是绑架蕾琪作为人质,并在事成之后杀掉她。 他们完全没有一丝歉疚感。对他们来说,蕾琪只是个冒牌公主,真正的主君则是梅莉桑德。他们深信。和拥有曾被当成王子养育这段奇妙过去的蕾琪相比,确实流有王家血脉的梅莉桑德才称得上是真正的公主。 而他们也不能放着堤格尔不管。他们担心若是只杀掉蕾琪,堤格尔便会大举引入吉斯塔特军,彻底出卖布琉努王国。 “我们的目标就只有冯伦和蕾琪对吧?马斯哈·罗达特、雨果·奥杰和皮埃尔·玻德瓦则是置之不理。” 其中一人举起手,像是在确认般发问,而回答这个问题的则是另一人。 “他们之所以能够恣意妄为,都是仗着蕾琪和冯伦存在才能狐假虎威,只要除去祸根即可。” “吉斯塔特的那帮家伙怎么办?蕾琪似乎有意留下他们并举办宴席呢。” “别管他们。只要冯伦伯爵一死,吉斯塔特军就没有留在我国的理由了。在事情结束后,梅莉桑德大人应该会向他们透过正式的流程交渉吧。” 最年长的男子这么回答后,一名男子点点头表示赞同。 “我们的人手不多,只能集中在少数目标上面。” 听到这番话,另一名男子一脸不满地抱怨道: “虽然现在说这个也没用,但我们的人数就不能再増加一点吗?不想让蕾琪和冯伦存在于这个世上的,应该还有很多人才对啊。” “不可能的。若人数再多一点,肯定会被玻德瓦察觉的。我们现在的人数其实也很危险,是因为他们正忙于应对萨克斯坦,我们才能继续潜伏的。” “若是要成事,以我们现在的人数并不是做不到。” 最年长的男子以沉静的话声打了岔,压下了两名男子的激动之情,令他们坐回椅子上。在隔了一次呼吸的时间后,最年长的男子开口问道: “不过,应该有一个人还没给我们答覆吧?” “我会让他在今天傍晚前给个答案。” 被问的男子回答后,方才抱怨的男子狐疑地开口道: “这没问题吗?那人会不会跑来这边后,将我们的计划泄漏出去……” “我还没和他说得那么详细。就算他被逼问,也不会泄我们的底。还有,阿尔曼子爵该怎么办?我们也还没和那个男的说明计划。” 阿尔曼子爵是在光轮祭上协助梅莉桑德,破坏了假的不败之剑的男子。最年长的男子摇了摇头。 “阿尔曼被他们当成诱饵了,一直到计划即将实行之前都不能和他接触。那个男人已经向梅莉桑德大人宣誓了忠诚,只要我们告知计划,他肯定二话不说就会加入我们的。” 围着桌子的男人们听了点点头。他们虽然不认为阿尔曼子爵是个人物,但子爵对梅莉桑德的忠诚心,他们倒是有目共睹。梅莉桑德也因为明白这点,才会特别照顾他这个小小的子爵,并让他在光轮祭上与自己同行。 “说到人数,涅梅塔库那边有传来联络吗?” “嗯,科提亚尔伯爵好像招募到了一万兵力。” 最年长的男子这么一说,其中几名男子便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笑容。 他们这些拥护梅莉桑德的人士会先压制王宫内部,并挟持蕾琪为人质。而科提亚尔则会呼应他们的行动,率领一万兵力前往王都。在这个阶段,萨克斯坦军也会公开表示支持梅莉桑德——这就是他们的计划。 之后,梅莉桑德会成为新的公主,而他们则会获得权势。即使有人试图反抗,只要一万兵力在手,要镇压对方就不会是难事。 此外,根据他们的估算,原本追随泰纳帝公爵的人,应该也会在这时向他的遗孀梅莉桑德表现归顺之意。 “关于吉斯塔特的那些家伙——” 刚才提到这个话题的男人再次开了口。 “他们有可能会护卫冯伦,而冯伦也可能会逃去找他们求救。我希望能先决定好遇到这种状况时的应对。” 男人们面面相觑。对他们来说,这确实是有可能发生的事。 “没办法了,若状况如此的话,只好连吉斯塔特人也砍了。” “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罪行推在冯伦身上算了。即使把他的首级吊在王都示众,脖子以下的部分也可以送给吉斯塔待。” “有风声说,冯伦和吉斯塔特签了密约。虽然只是风声,但若非如此,一个无力的小毛头怎么可能两度获得吉斯塔特的帮助?就说那些吉斯塔特人是因为密约的事情,才会和冯伦起冲突吧。” “这是无妨,但切记,这是在得把吉斯塔特人卷进来的时候的处置。” 再次叮嘱完后,最年长的男子再次环顾同伴。 “我重复一次,在王宫的同志数量不多。况且,若要在短时间完成目的的话,就得分头同时进行才行。我们的目的是拯救梅莉桑德大人,以及抹杀蕾琪公主和冯伦伯爵,要确实完成这些事项。” 这席话成了这次会议的收尾,男人们就此散会。 ◎ 前来迎接堤格尔等人入宫的,是一位名为赛沛特男爵的年轻贵族。他的年纪应该在二十五岁上下,虽是宫中的文官之一,但晒得黝黑的精悍脸庞,使他看起来更像个战士。 “初次见面,冯伦伯爵。能见到战功显赫的您是我的荣幸。” “不敢当。” 堤格尔回握赛沛特伸出的手点头回礼。据杰拉尔所说,赛沛特是所谓的中立派,他虽没有积极地 支持蕾琪公主,但也没有表现出不满或反感。 采取这种立场的人不在少数。事实上,在布琉努王国里面,公主的王位继承权相当低。若同时存在直系的公主和旁系的王子,只要没有什么意外,通常都是由旁系的王子获得继承权,公主的继承权之低可见一斑。 此外,蕾琪也隐满了自己的性别。一直到两年前,她都是以雷格那斯王子的身分生活。这也招致了部分贵族的不信任。 想拉拢这些人,就只能让蕾琪以布琉努统治者的身分不断展露她的实力,并花上时间说服他们。 堤格尔等人将武器交给了赛沛特,而艾莲与凡伦蒂娜也向他交出了龙具。在从堤格尔手上接过黑弓时,赛沛特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但并没有开口表示意见。 来到谒见大厅前方时,赛沛特在行了一礼后离开。蒂塔和莉姆、卢里克等人在此待命,只由以堤格尔为中心的六人走入其中。 站在门扉两旁的士兵们缓缓将门打开。感到有点紧张的堤格尔随即穿门入厅。 大厅的左右两侧站著文武百官,而底侧的王座上则坐着一名女孩。她是蕾琪公主。而她的两侧分别站着脸形让人联想到猫的老人,以及穿着银色护胸、腰间佩剑的女子。他们分别是宰相玻德瓦和蕾琪的护卫瑟蕾娜。 在朝廷众臣的注视之下,堤格尔举步直行。 忽然间,他在众臣之中认出了奥杰子爵的身影,登时安心不少。这位老人是杰拉尔的父亲,和马斯哈一样,是堤格尔相当信赖的人物。他虽是特里托尔的领主,但在蕾琪的请托之下,目前在宫中任职。 堤格尔遵照礼仪,在适当的距离处跪了下来。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自吉斯塔特归来。” 过了约呼吸三次的时间后,蕾琪的话声才传了过来。 “——首先,让我们为能平安地再会一事感到开心吧。我已从宰相那儿听闻你在亚斯瓦尔的事迹,以及在与萨克斯坦军的战争中获胜的事了。感谢你对我国所付出的辛劳。让我们为生者祝福,并为死者祈祷吧。” 公主的声音相当冷静,甚至还带着一丝不苟的冷漠。感到有些意外的堤格尔悄悄抬头,但却没在她脸上看得到类似感情的东西。 ——应该是硬生生把心情压抑下来了吧? 他不认为蕾琪变了,若真是如此,那应该是马斯哈或杰拉尔交代她这么做的吧。由于心想可以事后再询问,因此堤格尔默默地垂下了头。 “月光骑士军,是个不错的名字呢。” 突然间,蕾琪以若无其事的口吻这么说道。此话一出,众臣之间随即掀起了一阵小声的议论。不过这阵骚动并未扩大,谒见大厅很快就回归宁静。 接着,马斯哈、布鲁烈克和夏耶也在蕾琪面前跪下。和方才堤格尔谒见的时候相同,蕾琪也向他们说了些慰劳的话语。 而艾莲与凡伦蒂娜也跪了下来。两人虽非她的臣子,但都明白尊重对方的必要性。虽然艾莲照本宣科地问候完后就安静下来,但凡伦蒂娜在问候结束后,依然有话要说。 “我想趁这个机会向公主殿下请教一事。在这次与萨克斯坦的战争中,殿下期望着什么样的结局呢?” 凡伦蒂娜不带惧色,以优雅的态度询问道。众臣之中也有几人对蕾琪投以饶富兴味的目光。黑发战姬继续说道: “我们受吾王命令,为协助殿下而来到此地。然而,若不知目的为何,我们就难以采取行动。只要将萨克斯坦军赶出布琉努的土地,就算是完成任务了吗?还是说——您想举兵攻入萨克斯坦呢?” 堤格尔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以惊愕的眼神看向黑发战姬。凡伦蒂娜则是面不改色,甚至在嘴角泛起微笑——仿佛是在期待蕾琪的回应似的。 “也是,不向盟军说明的话的确有失礼敷。” 蕾琪以平稳而宏亮的声音回应。 “我并不打算进攻萨克斯坦,并非我国没有余力,而是别有考量。这涉及我国内政,因此暂时还无法向您公开,不过……” “不,听到您这么说就够了。感谢您。” 凡伦蒂娜恭敬地行了一礼。蕾琪在扫过堤格尔等人一眼后,开口说道: “今晚将会摆设迎宾宴会,还请各位在房间稍事等待。” 结束谒见后,堤格尔在赛沛特男爵的带领下来到了客房。蒂塔的房间就在隔壁。而艾莲等吉斯塔特军则是被带往其他楼层的客房。 在赛沛特离去后,堤格尔就这么穿着礼服躺到宽敞的床上了。他有股累积许久的疲劳一口气爆发出来的感觉。虽然明白这么做会弄皱衣服,但他不以为意,连头发乱了也不打算整理 他歪着头看去。太阳应该已过中天,但自窗户射入的阳光还相当明亮,应该是下午时分吧 这时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接着传来蒂塔的声音。堤格尔躺着回应后,栗发的侍女便开门进来。在看到青年的模样后,她随即出声叮嘱: “堤格尔少爷,这样子是不合礼仪的喔。” “礼仪等明天再说吧。今天就让我这么睡吧。” “那么,在您就寝之前,要不要来杯红茶呢?热水已经备妥了喔。” 她应该是在堤格尔等人前去拜谒蕾琪的这段期间,请人准备了热水吧。青年一边感激她的贴心,一边坐起身子,向蒂塔投以笑客。 “好啊,就帮我倒一杯吧。” 蒂塔应了声“是”后,先回去了自己房间一趟,在备好用具后随即回房。没过多久,注满了红茶的陶杯便递到了堤格尔面前。 堤格尔道了谢,接过陶杯。他不经意地嗅了嗅袅袅升起的茶香,旋即露出讶异的神色。 “这和平常泡的茶不一样啊。” “是我在日前从琉德米拉大人手中受赠的。” 听到蒂塔开心地这么说,青年随即回想起蓝发战姬的温柔笑颜。 她以从曾祖母一路传承下来的战姬血脉感到骄傲,为了能独当一面,琉德米拉——米拉经常会以严格的态度与他人针锋相对。 然而,她绝非如此浅薄的人。她也有着能打动对方的温柔之心——就像这杯红茶一样。 堤格尔觉得自己不只受到蒂塔的鼓励,还感受到了米拉在为他打气,脸上的肌肉登时放松下来。看到主子的表情,蒂塔也露出了笑容,房内回荡着温馨的气氛。 “对了,蕾琪大人……公主殿下她身子可好?” 蒂塔慌张地把称呼改成“公主殿下”并这么问道。过去,蒂塔曾有一小段时间跟在蕾琪身旁照顾她的起居。而蕾琪也没对蒂塔摆出达官贵人的架子,两人于是逐渐化解了彼此的心防。 “虽然只问候了几句,但她看起来满有精神的。” 堤格尔啜着红茶,面不改色地说道。他不打算说出实情,因为那只会徒增蒂塔的不安。而且,晚宴上也许能稍微探听出一些端倪。 ——干脆就这样悠哉地待到晚宴开始吧。 在他闪过这个念头没多久,就响起了像是在粉碎这项计划的敲门声。他举手制止打算应门的蒂塔,并站起身子。堤格尔将还剩下半杯红茶的陶杯放在桌上,走向房门。 打开门一看,只见一名身穿灰色官服的男子站在眼前。他是在宫廷任职的侍者之一。 “抱歉,打扰您的休息,阁下。公主殿下要接见您。” 既然是蕾琪约见,他就无法拒绝了。堤格尔搔了搔深红色的头发,转换现下的心情。 “我这就去。殿下人在何处?” 在青年这么询问的时候,他发现侍者皱起了眉头。看来他是在意堤格尔衣服上的皱褶和乱七八糟的头发。不过 ,侍者并未把话说出口,而是转过身子。 “殿下在谒见大厅。我带您去吧。” 堤格尔歪起了头。谒见大厅不就是刚才去过的地方吗?不过,看侍者的反应,似乎也不像是搞错了。 总之,既然受到召见,那就得尽快出发了。堤格尔请侍者稍待一下,并转身看向蒂塔。蒂塔似乎听到了他们的交谈,只见她虽然露出了感到遗憾的表情,但她随即露出笑容走到堤格尔身边,迅速为他整理乱掉的衣服和头发。 “堤格尔少爷,请不要对公主殿下做出失礼的事喔。” “我会注意的。我也会代你向她问好。” 他轻抚蒂塔的头代替道谢后,便走出了房间。 堤格尔侧眼看着装饰在柱廊外头的花坛和庭园,在侍者的带领下漫步宫中。这段期间里, 青年已经恢复了冷静,开始思考蕾琪的事。 他想起蕾琪在谒见大厅时那公事公办的模样。堤格尔所认识的蕾琪,是不会做出这种应对的。现在召见他,说不定就是为了说明其中的原因。 他抵达了谒见大厅的门前,在打开对开的大门后,里面却是空无一人。侍者不以为意,在穿过门扉后继续向前走去,而堤格尔也跟在后头。 从旁穿过王座前行后,侍者在底侧的一座门前停下脚步。 “殿下在这里面等您。” 这道门应该是通往能眺望王都西北侧景致的露台。堤格尔在向侍者道谢后打开了门。他走过了细长的走廊,抵达了露台。 在万里无云的蓝天之下,红色与橘色的屋顶受着春天阳光的照射,显得熠熠生辉。 在这里可以瞧见提供王都用水的上水道、祭拜天上神佩尔克纳斯的神殿、中央则是设有开国君王夏立尔石像的广场。若是定睛凝视,或许还能看到走在主街道上的人群、傩贩和吟游诗人的身影。 这时,随风飘起的金色头发捎进了堤格尔的视线一角。原本站着眺望王都喧闹街景的少女,在这时拨着头发转过身来,而她当然就是蕾琪了。 她蓝色的双眸似乎在一瞬间绽放出光采,但那有可能只是堤格尔的错觉。在她转身面对青年的同时,蕾琪脸上的神色就和在谒见大厅时一样面无表情。这让堤格尔忍不住暗自感到一阵失落。 金发公主以有些公事公办的口吻开了口: “真抱歉,特地把你召来至此。因为我有事情想问你。” “是什么事呢?” “你在亚斯瓦尔所达成的事,还有数天前与萨克斯坦军战斗的过程。就如我在谒见大厅时所说的,宰相卿已经向我报告过了,但我还是想听你亲口叙述。还有……我也想听听你在吉斯塔特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蕾琪的声调就像在处理公事一样毫无起伏,但在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却稍稍颤抖起来。原本直视着堤格尔的蓝色双眸,也在说完话后转而看向露台的灰色地板。她看起来就像在强忍些什么似的。 “殿下……您该不会是贵体欠安吧?” 堤格尔虽然出言关心,但蕾琪却摇了摇头。 “没这回事。总之,请你开始说吧——” “好的” 虽然他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但总不能对着公主追问下去。于是,堤格尔一边回想在亚斯瓦尔经历的种种,一边开口述说。 从与马特维和奥尔嘉的相遇、遇见名为塔拉多的男子、夏梅因王子和艾略特王子,到拯救苏菲亚——也就是苏菲的经过。在开口之后,许多回忆登时涌上了心头,远超过他所想像的,而堤格尔也一一将这些回忆如实说出。 蕾琪基本上都是默默地聆听,只在听到在意的部分才会开口提问。而她特别感兴趣的话题,则是塔拉多和桂妮薇亚公主的部分。 “我也听说过塔拉多卿这个人。听说他是个优秀的将军,同时也是个杰出的统治者呢。” “是呀。他对于往上爬这件事带有强烈的企图心。在下认为,他一定会成为亚斯瓦尔不可或缺的存在。” 塔拉多有着想成为王的野心。堤格尔不知道该不该提及这件事,因此用了比较迂回的说法。不过,这显然是多虑了。 “我听说他与桂妮薇亚公主相恋,似乎总有一天会成为国王呢。” 听到蕾琪的话语,堤格尔愣愣地盯着她瞧。金发公主看到青年的反应后,像是感到无趣般眯细了眼睛。 在又问过关于塔拉多和桂妮薇亚的几件事后,蕾琪随即换了个话题。 在讲述与萨克斯坦军的战事之前,堤格尔先提及了吉斯塔特的维克特王要以金币和马车奖励他一事。之所以未在谒见大厅提及此事,是为了避免招来不必要的猜忌。 蕾琪轻侧着头,让双眼在空中逡巡一会儿后,用极为理所当然的口吻说道: “那么,我国也赠与你与吉斯塔特相同——或是更多的奖赏吧。” 堤格尔登时哑口无言。光是想像载满了装着金币桶的马车包围着自己宅邸的光景,就让他背脊发寒。 金币也就算了,马势必得有人照料,而马车也得保养维护。 因为是国王和公主的赠礼,当然不能轻率以对。光是维克特王的奖赏,对他来说就已经是难以消受了,若是蕾琪再给予同样的奖赏,堤格尔肯定会因为心力交瘁病倒的。 “殿下,这对我来说是莫大的荣幸,但在下之所以赶赴亚斯瓦尔,是因受到维克特王的请托。当然,在下也认为这么做对布琉努会带来益处……” “你的活跃提升了我布琉努的名声,这是不争的事实。若我不因此给予回报,想必会被人质疑我这个统治者的器量吧?” 蕾琪的说法十分正确。若不给予有功的人应得的奖赏,那肯定会产生龃龉。换成堤格尔的立场来说,若他带来的亚尔萨斯兵立下了功绩,那他当然也得给予奖励,而钱这种东西永远是多多益善的。 不过说到这里,蕾琪似乎也察觉到这样的作法会让青年很伤脑筋。在隔了一次呼吸的空档后,她继续开口道: “……不过,你还有击退自南方攻来的萨克斯坦军的功绩。关于具体的奖励内容,就让我们日后再议吧?那么,我能听听与萨克斯坦之间的战事吗?” “遵命。” 在暗自感到安心的同时,堤格尔很快就将脑子里的想法理出头绪。他将事情从自吉斯塔特归来、与马斯哈会合的地方开始讲述。而在与敌将克吕格交手之际,他向凡伦蒂娜求计的过程,也完完整整地交代了一遍。 蕾琪若有所思地皱起了脸庞。 “对于艾蕾欧诺拉卿的为人,我自认有一定的了解,不过,凡伦蒂娜卿的为人如何呢?” “在下也对她了解不深……若是存在有效但激烈的手段,她也会毫不犹豫地采用,是一位有着强大判断力的人物。” “吉斯塔特真是人才济济呢。” 蕾琪看着王都的街景叹了口气。堤格尔虽然也有同感,但还是按捺住说出口的冲动。毕竟公主看起来显得十分沮丧。 “就在下所见,诸位战姬皆是通情达理之人,若真有什么需要的话,只要将在下遣为使者——” 堤格尔打算借此为蕾琪打气,但说到一半便把话吞了回去。因为蕾琪看着自己的表情明显地转为不满。 “冯伦伯爵,你似乎认为众位战姬都很喜欢你,而且对此相当有自信呢?” “因为发生过不少事,这个,多少算是……” 听到他唯唯诺诺地这么回应,蕾琪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请你思量一下用字遣词。这种说法,难保不会在王宫内外产生空穴来风的谣言。” “是在下太轻率了,非常 抱歉。” 青年深深地垂下了头。蕾琪的说法虽然严厉,但却相当正确。毕竟,这种谣言可是会延烧到艾莲等人身上的,他应该再小心一点,让自己别落人口实。 “——请你之后注意一些。”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蕾琪这么说道,而堤格尔也诚惶诚恐地抬起了脸。 “我已经明白与萨克斯坦军交战的来龙去脉了。至于在那之后——” 蕾琪换了个口气,跳到了下一个话题。 “在这场战争结束后,能请你到王宫任职吗?” 蓝色的双眸静静地凝视着堤格尔。堤格尔暗付:“果然要谈这件事了吗?” “这对在下来说是莫大的荣幸,但在下对王宫的规矩一无所知,只是一名乡下出身的小小贵族。让在下这种人到王宫就职,恐怕会让已在宫中任事的贵族诸侯们不太开心吧。况且,在下更深爱自己的故乡亚尔萨斯。” 虽然他事前已做过推演,但因为这也是他最真实的心情,因此堤格尔才能流畅地说出这番话。然而,蕾琪却没有就此打退堂鼓。 “若有人表示不快,就由我出面协调吧。此外,我也不是让你就此和亚尔萨斯断绝往来。一年之中,你可以选择在夏季——或是冬季回领地治理。” “——公主殿下。” 堤格尔有意识地压抑着声调,向蕾琪问道: “我能询问殿下是出于何种念头,才会希望我前来王宫吗?” 能想到的理由有好几个,包括布琉努之中,没有人的战功能和堤格尔相比,以及堤格尔是与吉斯塔特关系最密切的贵族。 况且,蕾琪的侧近之中,也有马斯哈和奥杰等与堤格尔交情甚笃之人。若堤格尔能在宫中任职,想必也能巩固他们的立场。 在前往王都的路上,堤格尔曾和马斯哈谈论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事。而灰胡的老伯爵也并未否定堤格尔可能会被要求离开亚尔萨斯,并到王宫任职的可能性。而做出这番推论根据的正是刚才所提的理由。 然而,那就只是堤格尔他们自己设想的理由而已。 堤格尔想听蕾琪亲口说出自己的想法。 结果,金发公主所说的想法,并没有超出青年的想像。 她一一列举了堤格尔打下的胜仗——包括两年前的布琉努内乱、在那段期间里与墨吉涅的战争、去年的亚斯瓦尔内乱,以及前些日子与萨克斯坦军的战事。 此外,她又加上了几个理由——像是堤格尔与吉斯塔特和亚斯瓦尔皆有来往、并受到这些人们的赞赏,以及行事公私分明,对人民和士兵都十分寛容等等。 “我想将你这样的人才安置在身边。” 听到蕾琪以这句话作为结语,堤格尔以困惑的神色凝视着她。 她说的并没有错。但是,在青年听来,蕾琪的话语就像是在朗读一篇平淡无趣的文章一般,显得有些空虚。 “……能让我考虑一阵子吗?” 堤格尔将视线从蕾琪身上撇开,看着露台的灰色地板说道。冷冷的风吹过了两人之间的空间。金发公主以不带感情的语调说了声“我明白了”,接着又像是觉得这样稍嫌不足般,再次开口说道: “对不起,你明明才刚回来布琉努,我却提出了这样的提议,这似乎是有些操之过急了呢。” 接着,蕾琪表示会在与萨克斯坦军的战争结束后再听他的回覆,而堤格尔也点头同意了。 ◎ 在堤格尔于谒见大厅外头的露台和蕾琪交谈之际,待在客房里的艾莲很快就感到无聊了起来。 若是在一般状况下,她只要觉得有必要,就可以乖乖地待上一整天。然而,艾莲现在却怎样都静不下来——她先是在床上滚了几下,随即又坐起身子,在房间中无意义地踱起方步。 她朝着竖在墙边的穿衣镜看去,结果看到了一张面露不悦的臭脸。 成为王宫的客人,就得承受让人不快的视线,也会失去自由行动的权利。她虽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才接受的,但自由受限的程度超乎了她的想像。 现在若是打算去找堤格尔,那光是这个举动就会招致猜忌。即便她只是想和堤格尔闲话家常,也会有部分人士不相信这种说词吧。 她原本想找人送来棋盘,并请人在隔壁房的莉姆过来下棋,但一直处于兴致缺缺的状态。 要莉姆陪伴现在的自己,对她来说实在是太可怜了。 这时,艾莲的嘴角突然闪过了像是孩童打算恶作剧般的笑容。银发战姬拿起了放在桌上的摇铃轻摇了几下,将侍女唤了过来。过了一会儿,一名身材发福的中年女性便现身了。 “公主大人,请问有何吩咐?” 艾莲忍不住露出苦笑。虽然她说的不算错,但“公主大人”这样的称呼还是让她感到怪异。 在看到侍女露出讶异的神色后,艾莲像是要她别在意般露出了笑客。 “老是在这儿发呆也无聊,我听说这座王宫里面有许多视野不错的庭园和花坛,能帮我带个路吗?” “好的。在现在这个季节,每一处庭园都是花团锦簇,想必能让您度过一段愉快的时光。” 看起来相当和善的侍女露出笑容,像是在领路般跨出走廊。艾莲跟在她的后方,心中暗自感到抱歉。因为银发战姬并不是想要赏花,而是别有目的。 两人走在长长的走廊上,弯过好几处转角,并穿过了柱廊。艾莲与侍女一一逛过了设有历任国王石像的庭园,以及被花坛点缀得美不胜收的中庭。侍女认真的说明几乎都被艾莲当成了耳边风,她装作欣赏石像和花朵的样子,实则在探查气息。 正如她所预测的,有人隔着一段距离跟在她们后面。 ——看来有两个人啊。不过,他们似乎不是一起行动的。 看似是在监视自己的两人之中,其中一个在跟踪术上的造诣并不高。艾莲若无其事地侧着头将视线扫去,便看到对方藏身到掩蔽物后方的模样。 不过,另一人却完全没有犯这类失误。明明有感受到视线,但却无法锁定此人的位置。 ——是刻意让比较拙劣的那人吸引我的主意,好让矫捷的那人完成目的吗? 艾莲一直在观察对方的动向,但他们迟迟没有离去的迹象。看来是时候直接和他们接触了。 艾莲小心翼翼地估量着自己与躲藏者的距离。她向侍女要了朵花,作势嗅着花香步入走廊,缩短与对方的距离。对方似乎以为艾莲没有发现,并没有移动位置。 这时,艾莲猛地一蹬,以猛禽捕兽之势冲到了对手的正前方。 她对这张脸孔有印象。记得这人是带他们到谒见大厅的男子,名为赛沛特。那晒得黝黑的脸庞被这出其不意的举动吓到,脸颊抽搐了起来。 “你从刚才就一直偷偷摸摸地跟在我后面,到底是有何贵干呢?若是被我的美貌给迷住的话,何不光明正大地从正面看呢?” 艾莲赏了他极具压迫感的冷笑,并将手中的花朵戳向赛沛特的鼻尖。狼狈不堪的赛沛特发出了闷哼,用力摇了摇头。 “不,您误会了,战姬大人。我这是有理由的……” “你是赛沛特男爵对吧?那我就听听你的理由吧。我会根据你的理由来决定要不要向蕾琪殿下报告。当然,如果你试图含混带过也不例外。” 赛沛特擦着额头上的冷汗,说明自己是为了守护艾莲才会跟在后头的。 “让您窥探到我国不名誉的一面,实在是令我汗颜万分……我国有部分人士对于吉斯塔特人过度警戒,若是那些人打算向您说些无稽之谈,我便打算出面制止,所以才会跟在后面的” “原来如此,那可真是感激不尽啊。不过,我没从蕾琪公主殿下那儿听到类似的消息,你是奉谁的指示过来护卫我的?” “当然是我自己的意思。吉斯塔特是布琉努珍贵的友邦,我当然得避免让有损两国信赖关系的事态发生。况且,守护像您这样美丽的女子,当然是男人应尽的义务呀。” 赛沛特似乎冷静下来了,只见他比手画脚地以流畅的口气这么说道。艾莲那对红色双瞳浮现出儍眼的神色,看向这名年轻的男爵。即使听起来就是虚与委蛇的谎言,但他能这样口若悬河也算是不简单了。 “但可真不巧,你说的事情我都早已知悉,而且是在做好心理准备的状况下出现在这里的。我难得前来赏花,可以请你别做出扫我兴致的举动吗?” 冷冷地说完后,艾莲便转身朝着庭园走去。这时,赛沛特对着她的背影说道: “战姬大人,若您不嫌弃的话,能请您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艾莲停下脚步,转动脖颈,只以目光看向这名男子。赛沛特没擦拭满头的大汗,而是以紧张的神色提出疑问。 “两年前,您为什么愿意协助身为外国人的冯伦伯爵?” “你知道了又如何?” “我真的很想知道。我听说战姬在吉斯塔特王国是仅次于国王的存在,能以一己的意志出动数千大军。若没有您的协力,冯伦伯爵应该也不会有今日的成就了吧。然而……” 赛沛特在此停了一下,想看看艾莲是否有所反应。但艾莲只是无言地接下他的视线,催促他说下去。赛沛特舔了一下嘴唇后,继续开口道; “我不明白您为何愿意帮助他。您第一次和冯伦伯爵碰面,是在两年前的迪南特战场上,而在此之前则是全无交流。也就是说,在短短的几十天内,您和伯爵之间发生了某些事——而且是让您愿意出动数千大军的事。” 说着,赛沛特男爵的眼中展露出了热意和某种异样的光辉。艾莲则是面露不悦的神色,以感到厌烦的口吻说道: “所以,你觉得我和他是发生了什么事?” 察觉到艾莲的话中带有怒意后,赛沛特慌张地挥动双手。 “正因我不明白,才希望您能赐教。冯伦伯爵就只是个统治边境领地的贵族而已,是他提供了您什么东西吗?还是说,他具备着让您能够满意的东西?若他不具备这些东西,那是不是 透过话语或是感情打动了您呢?” 在赛沛特把话说完的这段期间,艾莲一直强忍着把手上的花朵捏烂的冲动。简单来说,这个男人怀疑堤格尔和自己有着男女之间的私情。 ——不对,也可能是刻意讲这种话,借以达成挑衅我的目的。 不管对方的目的为何,艾莲和这种人已经交手过很多次了。她刻意露出甜美的微笑,转头看向赛沛特。 “若你如此在意的话,我就告诉你吧。我是被冯伦伯爵想拯救领民的真挚请求打动的。由于我也从维克特陛下手中获赐一座公国,所以很能明白他想守护人民的心情。” 有着精悍脸庞的青年贵族露出了有些失望的表情。对于脸上写着“这不是我想听到的答案”的男子,艾莲不以为意地继续说了下去: “追根究底,我可没打算让全天下的人都理解我的动机喔?毕竟在那个时候,受到泰纳帝公爵和嘉奴隆公爵的威势所慑,因而不敢有所作为的人相当多嘛。” 听到这狠辣的讽刺,赛沛特吊起了眉毛。艾莲不知道赛沛特在两年前的内乱是追随何人,但可以确定他不在『银色流星军』里面。因此只要把话说到这里就够了。 看到赛沛特一时无从反驳,艾莲这回真的转过了身子。 “具备好奇心是一件好事,但时间是有限的。不如多花点时间磨练自己,成为一个即便陷入困境,周遭也愿意伸出援手的人吧?” 艾莲不再理会他,迳自踏着悠哉的脚步走向庭园。而赛沛特的脚步声则在她的背后逐渐远去。 虽然赶跑了讨人厌的家伙,但艾莲的心情却是愈来愈糟。这时,另一个一直在观察艾莲的人物轻拍着手,缓缓走了过来。 “我都听得出神了呢。你这番演讲可真出色呀,艾蕾欧诺拉。” 对方有着长长的黑发,身穿有着玫瑰装饰的礼服。是凡伦蒂娜。 “我这下很能明白,你到底有多喜欢冯伦伯爵了。” 艾莲停下脚步,以吓人的眼神瞪向凡伦蒂娜。她不知道凡伦蒂娜有何打算,但她有必要让对方好好明白,自己绝非是被感情冲昏头才决定帮助堤格尔的。 “凡是拥有领地之人,在自己的领地遭到贼人作乱、践踏时,自然会感到极度的愤怒和悲伤。你身为战姬,不可能不明白这点。” “是呀,我是很明白。不过,他的疑问也相当合理。光是这股义愤之情,就足以让你下达出兵拯救亚尔萨斯的命令吗?” 凡伦蒂娜轻轻歪着脖子,以纯真的口吻问道。而艾莲则是交抱双臂,像是在表示“你想说的只有这些吗”似地露出笑客。 “不久之前,我用这双眼睛确认过,我的决定是有回报的。” 浮现在她脑海里的,是数天前行经亚尔萨斯时,受到镇民们款待的光景。 之后,只要莱德梅里兹的人们前往亚尔萨斯,肯定都会受到当地居民的友善应对吧。 而对于莱德梅里兹人来说,只要他们有了“在穿越孚日山脉后,就会受到亚尔萨斯人的温情对待”的认知,之后肯定也会积极前往亚尔萨斯。 艾莲知道对于旅人来说,能有安心休息的地方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而且,这和艾莲修筑孚日山脉的道路,好促进两国交流的目的也不谋而合。 不过,她没有义务向凡伦蒂娜解释得这么详细。艾莲换了个话题,直率地对她问道: “话又说回来,你为什么跟踪我?” “因为我很无聊呀。” 凡伦蒂娜将手指交握在丰满的胸前,一副不觉得自己有错的样子。 “我偷偷溜出房间,想说在王宫里散个步,结果就看到你走在走廊上的背影,一不小心就跟踪起来了。” 艾莲抖着肩膀瞪向凡伦蒂娜。她好不容易才压抑住想对黑发战姬放声大吼的怒火。 “要是布琉努的人看到你举止可疑,担心你图谋不轨的话,你要怎么负责啊?可别做些会给堤格尔添麻烦的事啊。” “艾蕾欧诺拉,你真的很喜欢冯伦伯爵呢。” 即使艾莲压抑着声音斥责,凡伦蒂娜也只是微笑着带过而已。她以手抵颊,看似开心地盯着银发战姬看。艾莲并没有马上回话,而是交抱双臂,将视线从凡伦蒂娜身上挪开。 “你就是要把我喜欢堤格尔当成既定事实就对了?” “你在太阳祭上不是表现得很亲密吗?甚至还搂住他的手臂呢。” “琉德米拉那小妮子不也搂了他的手臂吗?我所想的一直都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别扯友军的后腿。” “若你真的是这么想的,那就不该对冯伦伯爵多方包容,而是该打开天窗说亮话——应该要向他说『你们布琉努少惹事,最好别扯我们的后腿』才对吧?” 艾莲露出一副有苦难言的表情。她很清楚凡伦蒂娜说的才是正确的,但还是勉强挤出话来反驳。 “被不相干的人厌恶本来就是常有的事,反正我也没打算在这里多待几天。” “这种消极的思考方式真不像你的作风呢。不如就把刚才的事情告诉冯伦伯爵,顺便向他撒撒娇吧?” “……凡伦蒂娜,你好像有些误会了啊。” 虽然心底的焦躁让她有些难以自制,但艾莲还是佯装平静 说了下去。 “我和堤格尔是战友。我虽然信赖他的技术和人格,但却不是你所想像的那种关系。” “哎呀,那么身子被他看个精光、甚至被他碰触的我,岂不是和他有更深的交情吗?” “那是怎么一回事?” 艾莲的声音无意识地变得低沉。她知道堤格尔有时会在不太凑巧的时间点做出糗事,若只是出于偶然或是无意,那她也打算不予追究——但他居然对凡伦蒂娜也出手了? 黑发战姬夸张地耸了耸肩,往后退了一步。 “艾蕾欧诺拉,你的表情很恐怖喔。” “我的表情怎样不重要,快告诉我详情吧。我也是堤格尔的协助者之一,有必要知道他做了哪些不像样的事。” “也没有到要以『不像样』来形容的地步呀,就只是一丝不挂的男女凝视彼此,并触碰了对方而已。请你别放在心上呀,艾蕾欧诺拉。” 看着凡伦蒂娜轻轻嗤笑,艾莲这才明白对方是在调侃自己。她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把实情说出口。 ——我不需要逼她说出内容,晚点再问堤格尔就行了。 艾莲叹了口气,将视线投向庭园,并和把艾莲带至此地的中年侍女对上了视线。侍女露出像是在表示“请两位随意无妨”的微笑,向两人点头行礼。 凡伦蒂娜向她报以注目礼,并对艾莲说道: “你不打算利用这样的情势吗?” “什么意思?” 突然被这么话中有话地一问,艾莲皱起了眉头,黑发战姬则是轻笑着说: “我是指你极为在意的冯伦伯爵。在这个布琉努里面,应该有人想把他排除掉吧?若是利用这些人,你岂不就能把冯伦伯爵带回你治理的公国了?” 利用布琉努的贵族把堤格尔赶出这个国家——凡伦蒂娜的言下之意就是如此。艾莲眯细了眼睛,露出轻蔑的笑客。 “你还真喜欢谈这些阴谋诡计呢。不过我可不喜欢啊。” “这样的气节固然崇高,但你若是这么坚持,不就会被那些喜好阴谋诡计之人抢走重要的人吗?毕竟他似乎很受欢迎呢。” 凡伦蒂娜这句话戳中了艾莲的痛处。银发战姬的脑海中,浮现了在太阳祭时,其他战姬和堤格尔亲密互动的光景。 在谒见蕾琪的时候,她那对蓝眸中所蕴含的好感也没逃过艾莲的眼睛。她虽只短短称赞了月光骑士军的名称,但这句话却藏不住对堤格尔满溢而出的情感。 也许是看到艾莲闭口不语的关系,黑发战姬又继续说道: “为了把想要的东西弄到手,我是会不择手段的。因为我很清楚,我并没有万能到可以选择手段。” 从庭园吹来的风轻抚着两人的头发。 在艾莲打算开口的那个瞬间,凡伦蒂娜先有了动作。 “我差不多该回去了,毕竟这真的有点累呢。” 黑发战姬掠过银发战姬,步入了走廊。 艾莲不想特地叫住她,于是闭上了原本打算开口的嘴巴,无言地看着她的背影逐渐远去。 在和艾莲分开后,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在走廊上走着,并思考今后的发展。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凡伦蒂娜不出声地呢喃着她现在最感兴趣的人物之名。 在与克吕格将军所率领的萨克斯坦军交手之际,凡伦蒂娜一直对于某件事感到失望。 那就是堤格尔未使用黑弓的力量——若是用上那股力量的话,别说是克吕格了,应该连那座山丘都会被轰得灰飞烟灭吧。 对凡伦蒂娜来说,她想趁这次与堤格尔一同行动的机会,亲眼见识一下黑弓的力量到底强 大到什么程度。 ——看来得再把他逼得更紧一点才行呢。 若是遇上生死一线的致命关头,堤格尔肯定会毫不犹豫地使出黑弓的力量。而对她来说相当好运的是,这个王宫里面有能让她达成目的的材料。 ——那个男人是叫赛沛特男爵对吧? 凡伦蒂娜回想起带领他们来到谒见大厅,以及刚才被艾莲训得满头包的青年贵族的脸孔。 赛沛特既然受托引领他们前往谒见大厅,那平时的他,肯定是表现出对堤格尔和吉斯塔特人都怀有好感的态度。 然而,黑发战姬看出来了——举止有礼的赛沛特,在一瞬间以带有强烈负面情绪的目光看向了堤格尔。而有捕捉到这一瞬间的,就只有佯装若无其事、实则仔细观察赛沛特一言一行的凡伦蒂娜而已吧。 ——而他也向艾莲质疑了她与冯伦伯爵之间的交情。 那段话实在是表现得太过露骨。考量到赛沛特曾对冯伦伯爵露出过那种视线,他恐怕是在怀疑那名红发青年已经沦落为吉斯塔特的爪牙了吧。 ——不如再稍微施压一下吧? 凡伦蒂娜在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叫来侍女,请她准备饮料,并和她畅聊了起来。在谈笑风生之际,凡伦蒂娜巧妙地带动话题,让侍女说出哪位贵族被分到了王宫哪一带的房间。 凡伦蒂娜在脑海中慢慢勾勒出王宫的地图,她之所以跟踪艾莲,其实真正的目的也是为了多了解王宫的构造一些。 在过了快半刻钟后,黑发战姬以“我度过了一段愉快的时光”作结,在向侍女道谢后给了她一枚金币,随即将她遣了出去。 一个人待在房里的凡伦蒂娜取出了纸与笔,以优美的布琉努语写下了这类文章。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和吉斯塔特签订了割让布琉努领土的密约。而吉斯塔特之所以愿意出兵,是为了得到第二个阿尼亚斯。应当在冯伦离宫前诛杀之。』 阿尼亚斯是位于布琉努东南方的土地。在蕾琪于两年前的内战胜利后,法隆王以自己的名义把阿尼亚斯割让给吉斯塔特。这不光是为了答谢吉斯塔特的协助,也是为了让吉斯塔特成为和墨吉涅之间的防线。 吉斯塔特虽然看穿了这样的意图,但还是收下了阿尼亚斯。因为只要获得阿尼亚斯,吉斯塔特就能将版图扩张到南海,这样的吸引力相当诱人。 然而,并非所有布琉努贵族都察觉了法隆王的意图。也有人认为割让土地是国耻,并借此对蕾琪产生猜忌。 接下来,只要把这封信送到赛沛特手里即可。 即使赛沛特真的成功杀掉了堤格尔,那倒也不成问题,因为这样就不用去思考黑弓的事情了。而且,布琉努若是因为失去堤格尔而产生内乱,凡伦蒂娜也乐见其成。 “就让我见识一下梅莉桑德的手腕吧。” 她综合了从堤格尔听来的资讯、王宫酝酿出来的氛围和她在踏入布琉努前所收集到的情报,认为梅莉桑德和她的党羽似乎仍有图谋,而且尚未死心。 ——既然她和萨克斯坦互通声息,那应该会在这几天内采取行动吧。目的应该是蕾琪殿下 的性命吧? 凡伦蒂娜思索起梅莉桑德可能会采取的行动,并一一思考自己届时该如何因应。黑发战姬虽然认为梅莉桑德等人成功达成目的的机率不高,但世事无常,谁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事。 在思考完一轮后,凡伦蒂娜唤了侍女过来,请她准备一些故事书。即使是以布琉努语写成的作品,她也能毫无窒碍地阅读。 刻意叫人送书本来是有理由的。这当然和她喜好阅读有关,但只要让人得知她正在看书,那就算一个人长时间待在房间里面,也不会让人起疑。 凡伦蒂娜的龙具艾萨帝斯,有着在瞬间跳跃到另一处空间的能力。 只要不是发生紧急状态,基本上不会有人随意开启客人的房门。即使有人在自己没待在房内的时候敲门,也可以 说是自己看书看得太入迷、或是太过疲惫而睡着了等理由来回应。 将信件递给赛沛特的时机,看来是挑在日落天黑、众人忙于准备晚宴的时间点为佳。 在这么决定后,凡伦蒂娜坐在椅子上,露出微笑打开书本。她愉快地享受了阅读故事所带来的乐趣。 凡伦蒂娜绝非全知之人,因此,她并没有料想到与她目的相同之人,已经在暗中展开了行动。 ◎ 在太阳西斜之际,设在大厅堂的晚宴正开席。这是为了欢迎盟军吉斯塔特,以及庆祝在和萨克斯坦的战事中告捷。大厅堂已经聚集了许多贵族诸侯,而乐师们也在角落做好准备,菜肴与美酒也一一被运了进来。 天花板上挂了好几座银色的吊灯,墙壁上也等距离地放置了烛台,每个台座上都插了长长的蜡烛,在烛光的照耀下,大厅堂显得亮如白昼。 “抱歉啊,堤格尔。” 马斯哈看着并排在桌上的一盘盘料理,叹了口气说道: “这场晚宴原本也是为了庆祝你重返故国……” “不不,这对我来说反而刚好。因为我很不擅长对一群人说话……” 堤格尔要老伯爵别放在心上。老实说,他是真的感到庆幸,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在这种场合上聊些什么。 “在亚尔萨斯的收获祭上做敬酒致词,或是在战场上激励士兵时,我倒是能自然而然地开口呢。” “这都怪我教育无方,真是没脸见乌鲁斯啊。” 在大厅堂的底侧设有会客用的王座,而旁边则装饰着不败之剑杜兰达尔。在看到不败之剑后,许多贵族诸侯们应该都会想起光轮祭上发生的事情吧。当然,蕾琪正是为了这个目的,才会选在这边开宴。 ——那就是假的不败之剑啊。 堤格尔远眺着杜兰达尔。之所以没在自己拜谒时拿出来示人,似乎是为了不想让它太显眼的关系。 似乎是因为知道这是假货的关系,剑锷和剑鞘的光辉看起来十分不自然。更重要的是,真货所散发的庄严之气,在这把剑上丝毫感受不到。 这并非堤格尔的错觉,由开国君王夏立尔传承下来的真正杜兰达尔,的确具备了不可思议的力量。 不管是由战姬的龙具所施放的龙技,或是堤格尔的黑弓所放出的一步——对于这些超越人类范畴的力量,杜兰德尔竟能以刀刃将之抵销。 这时,青年突然涌上了一股疑问。 ——为什么要偷走杜兰达尔……? 马斯哈推测,偷走杜兰达尔的不是梅莉桑德,就是与她有来往的同伙,目的是用来伤害蕾琪的权威,使她的颜面扫地。而宰相玻德瓦也有同感。 堤格尔在看到假货之前,也认为马斯哈的推论是正确的。毕竟偷的是王国宝剑,应该也没有其他用途了吧。 然而,真的是如此吗?这难道不是知悉杜兰达尔力量之人刻意偷走的吗? 堤格尔的脑中虽然浮现了这些想法,但他摇了摇头,把这些揣测驱到脑海的角落。这种胡思乱想也该有个限度。 这时,蕾琪在玻德瓦的陪伴下,于王座旁边现身了。堤格尔的反应和其他贵族一样——同时朝着她看了过去。 玻德瓦将饰有宝石的银杯交到了蕾琪手上。杯子里已经盛满了葡萄酒。 在吊灯和烛台的照耀下,蕾琪果然还是和之前一样,脸上浮现着冷漠的表情。堤格尔认为,在露台聊天时闹起别扭的模样反而还好多了。 在堤格尔请马斯哈帮他准备银杯和葡萄酒的这段期间,蕾琪开口说道: “我们击退了自南方来袭的萨克斯坦军,现在仅剩下自西边侵略的敌军了。我们可以承认他们是一支强敌,但他们并非无敌不败。我期待着众卿的活跃——愿众神看顾我们。” 蕾琪举起了饰有宝石的银杯,而大厅堂里的人们也纷纷举起杯子。 “祝我等胜利!” 堤格尔也举起了银杯。这时,他忽然将视线投向站在远处的艾莲和莉姆。他们之前就商讨过,在王宫里面要尽量保持一点距离。 青年虽然感到有点寂寞,但在他将杯中物一饮而尽的期间,他就把这念头给驱到了九霄云外。在这场宴会上,他有许多非见不可的人物。 “喔喔,你在这里啊。” 搭话声从身侧传来,让堤格尔转头看去。只见一名身穿袍子的矮小老人站在不远处。他是雨果·奥杰。堤格尔脸上立刻展露出欣喜的笑客。 “奥杰子爵,好久不见了。” “嗯,我听说你不只去了吉斯塔特,连亚斯瓦尔都走了一遭啊,还好你平安回来了。杰拉尔应该也在这座大厅堂里面吧。” 奥杰满是皱纹的脸激动地扭曲着,并握住了堤格尔的手。青年的心中涌起了一股暖意。光是能与这位老子爵重逢,就让他觉得不虚此行了。 马斯哈也和奥杰握了手。一直到两年前,两人都和王宫毫无瓜葛,马斯哈觉得会在自己的奥德领地安养天年,而奥杰则认为自己会在特里托尔治理到人生的最后一刻。 两人脸上同时露出苦笑,想必这是他们对命运的安排最直率的感想吧。 对奥杰来说,马斯哈仅是数十天不见,但和堤格尔则是一年不见的重逢。两人想必有说不完的话题,但他们却都事务繁忙,没有那么多时间能够好好叙旧。 马斯哈被其他贵族搭话,随即露出笑容给予回应。而奥杰则是说着“想介绍个人给你认识”,拉着堤格尔拨开人群前进。 忽然间,堤格尔在谈笑的人群中看到了一张熟面孔,不禁出声打了招呼。 “这不是奥古斯特吗!你也来啦!” 留着一把落腮胡的壮年骑士静静地展露微笑点头行礼。即使胡须让压迫感显得更为强烈,但他的微笑却神奇地带着一股憨态。 “好久不见了,堤格尔少爷——不对,伯爵阁下。” 奥古斯特虽然是卡尔瓦多斯骑士团的骑士,但他的故乡是亚尔萨斯,而他当然也是从小就和堤格尔与蒂塔认识。 “都在宴会上了,就别用那么拘谨的叫法吧。看你安好真是太好了。” “我也听说堤格尔少爷在各地立下了汗马功劳。这次的征战,请您务必向我和卡尔瓦多斯骑士团说一声。我们肯定都会乐于加入您的麾下。” “真可靠啊。那我就答应你啦,到时候我一定会通知你的。” 之后,堤格尔说了亚尔萨斯的近况,而奥古斯特也开心地聆听。身为骑士团一员的奥古斯特,已经有好几年没回到故乡了。 奥古斯特说,自己是因为某些原因而和部下们一起前来王宫。说到这里,他的视线一瞬间闪了一下——他所看的人是蕾琪。金发公主被担任护卫的骑士和许多贵族包围,而她则是面带毫无温度的表情,有礼地一一应答。 在堤格尔和奥古斯特闲聊之际,奥杰带着几名贵族回来了。那是曾经加入银色流星军、在堤格尔的指挥下作战的人们。 “这次的名字是月光骑士军啊。我们当然也会在您的指挥下作战了。” “我虽然已经一度败给了萨克斯坦军,只是一名败军之将,但您若愿意指挥我的话,那便是我的荣幸。” 他们纷纷表达了想协助青年的意思。对堤格尔来说,这些曾与他齐心聚力过的人们的加入,也让他感到安心。堤格尔说着“那就麻烦你们了”,并一一与他们握手。 然而,他们却只能把话说到这里为止——因为这时又有一群贵族前来和堤格尔搭话。在堤格尔人在吉斯塔特的时候,他们曾寄了信件,希望堤格尔能收他们的女儿或堂妹为侍女。 由于现场的氛围让他 无法当面拒绝,只能姑且表示“请容我在这场战争结束后再给予答覆”来逃避这个话题。这时,奥杰露出了贼兮兮的笑容插话道: “冯伦伯爵,你何不设个条件,把在战场上表现得最为杰出之人的女儿收为侍女呢?”虽然这明显是在开玩笑,但听到这句话的贵族们全都露出了严肃的神色,并纷纷说出告别的话语 堤格尔苦笑着向奥杰答谢,这时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于是便向奥杰和奥古斯特询问——是关于他母亲的事。 堤格尔问他们“知不知道些什么讯息”,但两人都歪起了脖子。 “我记得是位文静又温柔的夫人啊。乌鲁斯老爷和我说过,夫人是宫廷园丁的女儿。” “和乌鲁斯相遇的时候,她已是举目无亲的状态了。当然,我想他们是相爱的,但乌鲁斯应该也是对她放心不下吧。不过你突然这么问,是不是有什么挂心的事啊?” “不,只是因为很久没来王宫,所以才想起了母亲的事。” 堤格尔这么回应后便带过了话题。结果,他并没从两人身上打听出什么不一样的资讯。 ——我妈妈难道和这把弓一点关系也没有吗?说起来,爸爸好像也是这样呢。 堤格尔的父亲乌鲁斯的使弓技巧不像儿子那么优秀,也对弓的事情不怎么关心。关于黑弓,他也只留下“只能到了紧要关头的时候再使用”的讯息而已。 推敲这句话的意思,似乎也只是将之视为单纯的传家之宝而已,并未蕴含着什么重大的意义。事实上,一直到两年前为止,堤格尔也只是把黑弓看成有点诡异的传家之宝而己。 “对了,我有件事想麻烦奥杰子爵。” 堤格尔交代了他的要求后,矮小的老子爵随即露出笑容点头。 “我知道了,马上就帮你处理。” “感谢您。” “别放在心上,自己的身子自己保护本是天经地义,而在现在的状况下更是如此。” 之后,依然有许多贵族出现在堤格尔面前。幸亏有马斯哈、奥杰、奥古斯特和杰拉尔轮番在堤格尔身旁提出建言,堤格尔才能在没出糗的状况下熬了过去。 至于艾莲与莉姆,堤格尔就只是对她们做了形式上的问候而已。艾莲则是露出了像是在说“我们都辛苦了”般的苦笑。 蕾琪也过来向堤格尔搭了话,但她只是以公事公办的口吻说了句“期待你之后在战场上的活跃”,而这句话之中也感受不到丝毫的情感。堤格尔暗自提醒自己别让失望的神情表现出来,并向她行了一礼。 卢里克被杰拉尔搭话的时候,他正在大厅堂的一角畅饮葡萄酒并大啖美食。 洒上了大量辛香料的烤鸭肉散发着诱人香气,也能品尝产自布琉努各地的多种起司。若是在嘴里残留香浓起司味的状态下灌下一口葡萄酒,那便会化出一股妙不可言的酸味。 轻啜洋葱丁和马铃薯丁熬成的汤,便能冲走口中的油脂。香草烤鹌鹑可以尝到肉与香草的美妙搭配。而以红酒熬炖的柔软羊肉也相当美味。正因为还年轻,所以卢里克根本无法阻止自己不去拿肉。 而看到忙于应付贵族的艾莲、莉姆和堤格尔,更是让卢里克心中升起了“得连他们的份也一起吃了”的奇妙使命感。 “你就不能吃得更有品味一点吗?” “在细细品尝后,直率地赞美美味的料理,这才是用餐该有的礼仪吧。” 对于杰拉尔一如以往的冷嘲热讽,卢里克则是一边啃着炸虾一边回应。而杰拉尔则是拿了一小盘莓子小口吃着。 “看来『品尝』这个字的用法在布琉努和吉斯塔特并不相同啊。我看你只是把手边的食物通通塞进嘴里而已吧?” “你要我对每一道菜一一做出评论也行啊,就怕你不是抱着正经的心情来听而己。” “那敝人就正经地说吧——我可没有聆听别人发出杂音的兴趣。” 简短地交互酸了几句之后,杰拉尔便切入主题。他压低了声音,告知卢里克王宫的气氛并不平静,以及存在着仇视堤格尔的团体。 乍看之下,四周并没有特别注意着他们的人物,但杰拉尔是明确支持着蕾琪的一方,而卢里克则是这边罕见的吉斯塔特人,绝对不能大意。 这虽然不是适合在宴会场合说的话题,但杰拉尔若是特地前来找卢里克谈话,又会显得相当突兀。最后,杰拉尔只想得到在谈笑中夹杂正经事的作法。 “我虽然认为吉斯塔特人不会受到袭击,但凡事皆有万一。若方便的话,可以麻烦你和战姬大人知会一声,即使她在晚宴结束后立刻离开王宫也没……” “我说的话若是会被采纳的话,那位大人肯定就不会为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如此赴汤蹈火了吧。” 卢里克摇了摇头。 “无论如何,我还是得感谢你一下。毕竟能事先知道该做好准备,以便在事件发生时毫不犹豫地行动,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是呀。那就麻烦你了。若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找我或是我父亲说一声。” 两人每次见面,虽然总是会相互数落对方的态度或是用字遣词,但他们同时也是在堤格尔的麾下闯过无数硬仗的战友。而且,他们也对危险的气味相当敏感。 在结束必要的对话后,杰拉尔便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离开现场,而卢里克则是继续吃了起来。 ◎ 从宴会开始已经过了一刻半钟。王宫外头已经被夜幕包围,月亮则是在低空露脸,并慢慢向上升去。 堤格尔告知马斯哈自己要回房后,便一个人走出了大厅堂。现在,还待在大厅堂的宾客已经剩下不到一半。蕾琪和艾莲似乎都已回房,在大厅堂看不到她们的身影。 堤格尔走在昏暗的走廊上,他的目的地并非房间,而是澡堂。这是他离开大厅堂之际,马斯哈劝他这么做的。由于心理上的确是有些累了,因此他很感激老伯爵的贴心。 澡堂距离大厅堂相当遥远。马斯哈似乎已经派人来知会过了,堤格尔向站在澡堂门口的侍者报上姓名后,便被带了进去。 一踏入澡堂,首先看到的便是宽阔的脱衣间。虽说是脱衣间,但也并非只是用来脱衣服的地方。并排的棚架上摆放了酒和棋盘等娱乐品,也有让侍者按摩身体用的躺床。 “那么,请您进入浴室吧,我们已安排专人为您洗涤身子。” “不不,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堤格尔摇了摇头,侍者虽然露出了感到意外的神色,但并未追问下去,就这么离开了澡堂。 在随意脱下衣服后,堤格尔只拿了一块厚毛巾就踏入了浴室。 比脱衣间更宽敞的浴室显得昏暗,袅袅蒸气遮蔽了视野。堤格尔走到浴池边跪了下来,掏起热水泼向自己的身体。 ——这种设施就只有王宫才有吧。 为了泡澡,势必需要焚烧大量的柴火加热这么多的水,即使是富有的贵族或是巨贾,也很难享受如此奢侈的行为。像堤格尔这样的小贵族或平民,就只能趁天气暖和的时候冲澡,到了天气变冷时,就只能用泡过热水的毛巾擦拭身体了。 堤格尔进了好几次浴池泡澡,让身体充分流汗。突然间,他停下了手边的动作,看向后方。 他看到有个人影站在出入口处。堤格尔以为是侍者没把他的交代听进去,还是找了人为他清洗身体。 “是谁?” 虽然他出声搭话,但人影没有回应,而是朝这里走了过来。对方步伐缓慢,看起来十分慎重,也像是有点胆怯的样子。 在终于辨识出对方是谁的瞬间,堤格尔惊愕得瞪大了眼睛。 是蕾琪 。她以厚毛巾包裹住自己纤细的身子,但这样似乎还是让她很害臊,只见她的脸颊染上了红晕,还垂着头让自己的视线不与堤格尔相交。蕾琪没有开口说话,但也没有就此离去的意思。 至于堤格尔则是被这出乎意料的状况吓傻了,只能愣愣地抬头看着她。虽说身体被毛巾遮住,但那白而纤细的肩膀、胸口以及修长的美腿,已经足以让青年升起下流的思绪,而身体也自然地有了反应。 蕾琪稍稍抬起了脸庞,看着他的眼睛。堤格尔这才终于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转身背对她,而呼吸也变得急促。 青年看向左右,抓住了洗身体时所用的毛巾,以粗暴的动作将之绑在腰间。堤格尔回想起蕾琪刚才看他的方式,应该是没被瞧见才对。 轻吐了口气、多少冷静下来之后,堤格尔感觉到蕾琪仍在他的背后。 ——她是不是走错澡堂了……? 他在内心暗自感到不解,也犹豫着该不该出声搭话。这时,蕾琪先开口了: “——冯伦伯爵。”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顚抖,而这想必不只是因为浴室构造所造成的回音的关系。堤格尔紧张地应了声“是”,又过了好几秒后,蕾琪才再次叫了青年的名字。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不……堤格尔。” 这回堤格尔迟了一拍才出声回应,听到她特地称呼自己的昵称,让堤格尔感到困惑。而且,总觉得这次的说话声离自己好近。 下一瞬间,堤格尔的背部感受到湿润肌肤贴附上来的触感——蕾琪在青年的背后跪了下来,并像是靠上自己的身子般抱住了他。由于太过震惊,堤格尔整个人僵在当场。 背上有两团软绵绵的东西抵着,而在兴奋的催化下显得更为灵敏的触觉,也感受到了有两粒稍硬的突起物。炽热的吐息拂过脖颈,而金色的头发则搔着青年的后颈。 堤格尔虽然想开口说话,但下颚却只是不灵光地颤抖,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堤格尔没能把她推开,因为他光是掐住腰间毛巾,借以压抑住翻腾涌上的冲动,就已经耗尽了他的心力 蕾琪以带着少许羞赧之情的声调,在堤格尔的耳边呢喃: “总算……总算能叫你堤格尔了。” 心神尚未镇定下来的堤格尔对她的话语有些不解,只能勉强明白她似乎有话要对自己说。 “在谒见大厅迎接你的时候,我就好想这么做了。” 蕾琪抱住堤格尔的纤细双臂这时加强了力道。堤格尔以沙哑的声音喃喃地说了“谒见大厅”这几个字。青年的意识虽仍被兴奋和混乱所攻占,但大脑总算是开始运作,能把公主的话语听进去了。 蕾琪以混杂着开心与不甘的话声继续说道: “我想笑着迎接你,并握住你的手……” 话语在途中就被泉涌而上的情感淹没,无法成句。然而,青年却明白了。蕾琪是想抱住他,并为他平安归来一事表达欣喜之情吧。 ——原来是这样啊…… 堤格尔回想起蕾琪在谒见大厅、露台和大厅堂所露出的表情。之所以看起来显得冷漠,是因为她拼了命地压抑着内心的思念。 堤格尔在心中反刍着蕾琪的话语,并低下了头。他对自己没能察觉这份心思感到惭愧。 有好一段时间,蕾琪就这么倚靠在堤格尔的背上,沉浸在宁静的喜悦之中。而堤格尔也没有开口,让沉默笼罩了澡堂。 最后,先耐不住沉默的是堤格尔。虽说现在是沉浸在感慨之中,但眼下的状况实在是太过刺激了。要是再这么抱下去,不断膨胀的欲望恐怕会支配理智,而如警铃般大响的心跳声也没有安静下来的迹象,肉体更是嚷嚷着想要“大展身手”。 即使打算想些其他的事情转移注意力,也会被刚才烙印在眼皮底下的蕾琪身体给掩盖过去。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和蕾琪说些话还比较好。 “殿、殿下……是不是差不多该……” 堤格尔还没说完“该请您松手离开”,蕾琪就先开口了: “堤格尔,现在可以不要称我为殿下,而是蕾琪吗?不要加上其他称呼。” “蕾琪、是吗……?” 蕾琪对着困惑的青年以略显严肃的口吻回应。不过,她的话声之中其实带了点撒娇的情绪,只是堤格尔没能察觉。 “我希望你能这么叫我。来,请用这个名字叫我吧。” 虽然有些犹豫,但堤格尔还是叫了她一声“蕾琪”。蕾琪在堤格尔的背上轻笑出声,双峰也弹跳了一下,再次刺激着堤格尔的背部。 “谢谢你。总觉得,我总算找回原本的自己了。” “是、是这样吗?” 堤格尔仍然不明白她的用意,因此只能这么回应。 ——话又说回来,要是被其他人看见的话该怎么办啊…… “对了,关于管理这座澡堂的那位……” 事到如今,堤格尔才想起了侍者还在澡堂外头的事,他的脸色登时变得惨白——不过下腹部仍然是朝气蓬勃。 “他已经不在了,因为我请他暂时离开这里。” 蕾琪以不当一回事的口吻对慌张的堤格尔说道。 “现在,我请了瑟蕾娜——我的护卫站在澡堂门口守候。知道我在这里的,就只有你、我和瑟蕾娜三人而已。其他人是进不来的,所以你可以放心。” 虽然听了这番话还是放不下心,但堤格尔总之还是回了句“我明白了”。他总算明白,蕾琪是为了和他单独谈谈而来到这里的。 在隔了几拍之后,蕾琪开始娓娓道来。 她治理这个国家已经约有一年的时光,而蕾琪的治世也渐趋安泰。即使不让马斯哈和玻德瓦出面游说,仍有许多人重新向她宣誓忠诚,这就是最好的证据。 然而,仍有许多人对蕾琪投以严厉的视线。 尤其对于崇尚布琉努传统、坚守这些道统的人们来说,光是蕾琪坐上王座一事就引来了他们的批判。他们认为,公主的义务是尽快选定能成为王的男子,并嫁为王妃生育子嗣。 他们并非坏人,也非无能之辈——其中包括了被领民认为是坚毅能干的领主,以及任职已久、资历深厚,并受同僚信赖的王宫官员。 他们最大的毛病,其实就只是对传统有着“必须死守”的成见而已,说不上是有问题的人物。若是在蕾琪的父亲法隆统治的时代,他们的想法反而会是优点。 总之,这些人既然连面对公主时都是这种态度,那对堤格尔的评价自然就更毒辣了。 “虽说立下了耀眼的战功,但冯伦伯爵实在是没有像个布琉努伯爵的样子。不能使剑和长枪这点,真让人怀疑上一代是怎么教育的。擅长弓箭,就和擅长清扫水沟一样,都不是值得说出嘴的长处。” “说起来,那些战功与其说是他打下来的,更该说是吉斯塔特军立下的吧?总数不到一百的亚尔萨斯兵,是能立下多大的功劳?” “虽说他拯救了公主殿下,但在那之后采取的行动,显然不像是为了殿下的安全而行动的。还请殿下明鉴,对此人做出公平的评价。” 据说蕾琪每次听到这些传言,都会想把说话的人叫过来,但每每都会被玻德瓦等人劝住。 “他们还要花上一些时间才能理解……这种状况对他们来说太过陌生了。” 听说玻德瓦总是面露惭愧的神色低头道歉,而那有如猫须般翘起的胡子也反映了主人的心情,在低头的同时垂得低低的。 与其说蕾琪听信了玻德瓦的话,还不如说是为了不让这些她信赖的重臣伤心,所以才不予追究的。况且,若是惩罚他们,会感到开心的就只有反对 叛乱 在绽放冷冽光芒的繁星点缀下,月儿升上了高空。 此时已是深夜,王宫的大厅堂已经空无一人,走廊上只见巡逻士兵的身影。除此之外,就只有忙碌迄今的极少数文官会出来走动。 这一夜发生的第一起异变,出现在王宫一楼的某处柱廊。 一名男子在站哨的士兵们面前忽然现身——用“忽然”来形容虽然有些离奇,但对这些士兵们来说,他们所看到的就是如此。 在墙壁火把的照明下现出身形的这名男子,看起来非常矮小。若只是看他身后的影子,甚至会让人以为他还只是个少年。男子身穿看似高级的绢服,光秃秃的头顶上戴了个小帽。他的眼皮相当大,而眼睛却是极细,让人分不清他究竟有没有睁眼。 一名士兵握好短枪,问了句“是谁?”——而这也成了他人生最后的一句话。 下一瞬间,士兵所戴的头盔被捏个稀烂,而头盔里面的东西则成了一团鲜血四溅的肉糊。 原来是矮小男子跃起身子,在空中抓住士兵的头盔,并连盔带头一起掐烂了。 男子并未露出得意的表情,而是乘势一一袭击其他的士兵。 这处柱廊有六名士兵站哨,但每个人都在无法正确理解发生何事、来不及呼叫同伴的状况下,惨遭头部被毁的下场。而这场屠杀从开始到结束,甚至还不到数到十的时间。 “再毁掉一个地方后,我就出发吧。” 男子用士兵的衣服擦拭沾满血与肉块的手后,便离开了柱廊。 这名男子的名字是马克西米利安·班奴萨·嘉奴隆。 堤格尔虽然早就钻进了床铺,但一直无法入眠。虽然这和他穿着皮甲上床有关,但原因不只如此。 走出澡堂后,堤格尔便回到自己的房间,并和手拿葡萄酒瓶的葛斯伯与卢里克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而交谈在一刻钟前就结束了。卢里克住进了隔壁的房间,而葛斯伯则是在这间房里打了地铺,目前已经入唾。 葛斯伯是马斯哈察觉王宫气氛不对劲后,为防万一而安排的护卫。至于卢里克应该是出于自己的意志,在向艾莲取得许可后过来的吧。 顺带一提,蒂塔此时不在隔壁房。蕾琪把她叫了过去,说是想听蒂塔在吉斯塔特的所见所闻,因此她现在人在公主的寝室。知道金发公主还记得自己,栗发侍女直率地感到相当开心 堤格尔仰望着盖着一层淡淡黑影的天花板,愣愣地思忖起来。他一边回想起蕾琪说过的话语,一边思考着这场战争结束后所要面对的未来。 他逐渐坚定了离开亚尔萨斯的决心。要说不感到难过是骗人的,但若是想守护这片土生土长的领地,他就只能这么做了。 若整个布琉努都受到战火包围,像亚尔萨斯那样小小的土地,想必会在转瞬间被烧成灰烬吧。在两年前的内乱之中,堤格尔切身体会了这样的事实。若没有艾莲的协助,青年的故乡应该早就被战火烧毁了吧。 唯有布琉努维持和平,才能追求亚尔萨斯的平安。 当然,他也想成为蕾琪的助力,而且也认为这个选择能帮到马斯哈、奥杰和杰拉尔等人。 ——不过,若是在王都的话,那边就会变得很远啊…… “那边”指的是哪边,堤格尔心中可是再明白不过了。他在这个晚上已经想这件事想了无数次,但迟迟得不出结论。 即使知道自己得不到结论,堤格尔还是再一次思考起这件事—— 但他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他听到了房间外头传来了盔甲的摩擦声,以及混在其中的好几道脚步声。身为战士和猎人的本能警告着堤格尔有危险。会在深夜之中集体行动的,绝对不是一般的可疑分子。 况且,房门外明明就有看守的士兵,但他却听不到士兵的说话声,这也让人起疑。 堤格尔迅速起身,将手伸向床底,随即摸到了黑弓和箭筒。箭筒里有三十支箭——这是堤格尔在宴席上请奥杰子爵为他准备的。 堤格尔看向打地铺的葛斯伯,发现他也醒了。葛斯伯的手上握着出鞘的长剑,这是他偷偷带进来的。 两人的眼睛虽然都已适应黑暗,但为防万一,葛斯伯拿起放在身旁的烛台,迅速点起了火。 脚步声在堤格尔的房门前停了下来。 下一瞬间,刺耳的破碎声响起,一把把刀刃刺过了门扉,破坏了门锁。 房门被一把推开,几名握剑的人影跳了进来。这时,堤格尔已经握好黑弓,拉满了弓弦。 三支箭矢撕裂黑夜的空气疾飞而出。气势汹汹地破门而入的三个人影额头相继中箭,以夸张的动作倒了下来。 ——是布琉努兵……? 堤格尔皱起眉头。在烛台的灯火照明下,这些入侵者的打扮分明就和在王宫值勤的士兵一样。然而,他现在没空去思考这件事。 入侵者们虽然因堤格尔已醒而吃了一惊,但他们的动作并未停下。几名男子推开倒地的三人杀入房内,他们打算趁堤格尔还来不及放箭之际痛下杀手。 然而,葛斯伯却在此时从旁杀了出来。他手中的剑反射着烛火的光芒,绽放铁灰色的光辉。 葛斯伯砍倒了站在最前面的男子,随即回剑使出一记大横劈。这一招的目的不在于砍杀敌人,而是在于牵制。一如葛斯伯的预料,男人们纷纷往后退去。 “你们在搞什么?绕过去啊!” 一名入侵者咂着舌下了指示。只有这名男子不是做士兵打扮,而是身穿绢服。穿着绢服的男子直冲向葛斯伯,用力劈出长剑。 葛斯伯好不容易才架住了这一击。趁着葛斯伯被强敌缠住,几名男子纷纷从他的左右绕过,朝着堤格尔逼近而去。 堤格尔蹬床一跃,在空中同时射出两箭。从右侧攻来的两名入侵者的鼻子和喉咙分别中箭,就此倒地。但堤格尔也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板上,而从左侧攻来的一名入侵者随即杀了上去。 “堤格尔!” 葛斯伯铁青着脸大喊。然而,他要是在这时转身,肯定会在那瞬间遭到对手斩杀。他一边接住绢服男子的斩击,一边咬紧牙关。 堤格尔抱着弓,在地上一个打滚,总算是避开了对准太阳穴砍来的长剑。敌人的刀刃划过了青年的皮甲。 就在敌人再次举剑的瞬间——从房门口处传来了短促的尖叫声。发出尖叫的是入侵者们的同伙,这让入侵者们的注意力在一瞬间被拉向门口。 “真是的,居然遭到男人夜袭,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还真可怜啊。” 手握染血长剑、以轻佻口吻说着吉斯塔特语的,正是光头骑士卢里克。他再次挥剑,将一名还在发呆的入侵者砍倒之后,便相准了绢服男子。对于这意料之外的敌人,绢服男子的视线也朝卢里克看去。 趁着这个机会,葛斯伯有了动作。他朝着正要向堤格尔挥剑的男子猛冲而去。而对方与其说是被铁刃吓到,更像是被葛斯伯的气魄所慑。 随着一声大喝,葛斯伯举剑用力一劈。男子的口中同时迸出了鲜血和呻吟声,他松手放开长剑后,就这么仰倒在地,一动也不动了。 为了小心起见,葛斯伯又对着男子的胸口刺了一剑。这样的举止看似残酷,但他们可是在视线不良的昏暗中战斗,若不能确实地收拾掉敌人,就很难安心下来。 “堤格尔,你没事吧?” 葛斯伯说着,将手伸向单膝跪地的堤格尔。 “谢谢你来救我,葛斯伯大哥……” 堤格尔喘着气,借着葛斯伯的手站了起来。而这时候,卢里克与绢服男子的打斗也分出了胜负。绢服男子的长剑被打落,脖子被卢里 克的剑尖抵着。他像是死了心般垂下了头。 “不过,还真是厉害啊。” 葛斯伯拿起历经打斗却仍未熄灭的烛台,一一确认着入侵者们是否丧命,并以有些傻眼的口吻这么说道。大概是与萨克斯坦军的激战记忆犹新的关系,即使看到尸体,他也没露出恐惧的神色。而堤格尔则是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反问: “你是说什么厉害呢?” “是你的弓箭技巧啦。虽说眼睛适应了黑暗,而且也有烛台的照明辅助,但是对方可是突然破门而入,他们的额头真的有这么好瞄准吗?而且还是一次射中三个人耶。” “为了世界上所有的弓箭手的名誉,容我说上一句——请你把这当成是只有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才做得到的绝技。” 卢里克以莫名自豪的口吻插话道。 “对了,葛斯伯卿,你对这些贼人的身分有印象吗?” 被卢里克这么一问,葛斯伯低吟了一声,歪着头说道: “虽然我记不太得他们的名字,但有好几个人是贵族子弟。若是杰拉尔卿在场,应该马上就能认出来了……” 说到这里,葛斯伯的眼神突然转为锐利。他认识那名被卢里克的剑抵着的绢服男子——而且不只是葛斯伯,连堤格尔也认得。 “你是赛沛特男爵吧?” 堤格尔苦着脸,对绢服男子——赛沛特这么说道。赛沛特转动脖子,以愤恨的眼神瞪视着堤格尔。 “你们得知了我们的计划吗?不,你们一定是知道了,不然怎么可能有办法准备好武器和伙伴啊。” “若是因为不知道就疏于准备,那可是没办法在战场上生存下来的啊。” 卢里克冷冷地说,而葛斯伯也点头同意。事实上,这三人都对他们的计划一无所知。 “你可以告诉我跑来杀我的理由吗?” 堤格尔板着脸这么一说,赛沛特便傲然地挺起胸膛,脸上还露出嘲笑。 “你明明就很清楚!因为你企图把我国卖给吉斯塔特啊!这个吉斯塔特人不就是你的部下吗!” 赛沛特瞪着卢里克。堤格尔先是和卢里克互看了一眼,接着则是和葛斯伯面面相觑。葛斯伯撕下了尸体的衣服当成布条,将赛沛特的双手反绑在背后,并开口询问: “这些士兵也认为堤格尔背叛了布琉努吗?” “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会采取行动。这是为了守护这个国家的正义与和平!” 赛沛特那晒得黝黑的年轻脸孔,在怒火的驱使下显得十分扭曲。葛斯伯以压抑着怒火的声音训斥起年轻的男爵。 “什么正义?在深夜时分率领党羽袭击就寝之人,就是你所说的正义吗?” “你想责备我行事卑鄙吗?和背叛国家相比,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也知道某些人会把自知理亏的部分说成『微不足道的小事』。而这类人都会被称之为小人,没有一个是例外的。” 光头骑士露出了轻蔑的神色骂道。这时堤格尔从他们身旁穿过,来到了房间外面。因为他想起外面还有看守的士兵,要是他受伤的话,还得为他治疗才行。 然而,堤格尔看到的却是出乎意料的光景——看守的士兵坐倒在地,正靠着墙兀自好眠。 ——他才刚换班,应该还很有精神才是啊…… 堤格尔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他可能不是睡着,而是被人下药了。 堤格尔回头望向房内,看着散落一地的长剑。仔细一看,好几把敌方长剑都有粗暴地擦拭过血迹的痕迹。但在刚才这场战斗中,堤格尔他们可没受伤。 话又说回来,他们虽然打扮成士兵,但有十人之多的团体在来到这里的路上,肯定曾被其他的士兵目击过。 忽然间堤格尔视线一转,他直盯着赛沛特,以尖锐的口气问道: “你们的目标不只是我吧?还有其他同伙对吧?” 赛沛特虽然回答了一句“没有”,但青年的眼神和声音却让他的语调拔高了些许。 看到这样的反应,青年更是确定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他们既然敢犯下这么多罪行,肯定需要一个取代蕾琪、免去他们所有罪状的人物。 堤格尔不再理会赛沛特。他拾起装了箭矢的箭筒,向两名男子说道: “赶快前往马斯哈卿的房间!葛斯伯大哥,麻烦你带路了!” 堤格尔对王宫的构造几乎是一无所知。若是在白天,他可能还勉强能自行前往谒见大厅和大厅堂,但除此之外的地方,他就不觉得自己能在没有向导的状态下抵达了。更何况,现在的王宫可是正被深夜的黑暗包覆着。 葛斯伯肯定知道马斯哈的房间位在何处。堤格尔打算前往马斯哈的房间,在与他会合后,就前往蕾琪的寝室。 背后传来了赛沛特不甘心的怒吼声——但堤格尔等人已经在走廊上跑了起来。 梅莉桑德的房间位于王宫的地下楼层。 虽然并不狭窄,但也绝非宽敞。家具仅有桌椅和床铺等最低限度的物品,连一件摆设品都没有。至于窗户,就只在靠近天花板处设了一个用以采光的小窗。 自光轮祭开始的那天至今,梅莉桑德就在这处房间里度过每一天。 若是要食物、衣服和泡澡用的热水,对方都会爽快地送来。但她无法外出,也不能会见往来密切之人,若有想要的东西,也得先经过宰相玻德瓦的批准才行。 相较于她所犯下的事,这样的惩罚其实已经是相当宽容了,但对梅莉桑德来说却是奇耻大辱。她经常幻想勒死蕾琪和玻德瓦的光景,次数之多连她自己都记不清楚——但至少已经超过一百次了。 她每天都受这股剧烈的恨意所苦,但梅莉桑德却让自己表现得听话安分。因为她很清楚,自己还有机会。 而这个机会终于来了。 外面传来的声响,让梅莉桑德醒了过来。 她虽然将满三十五岁,但外表看起来却比实际年龄年轻五岁左右。即使过着非自愿的不自由生活,她的金色长发仍是璀灿依旧,端正的脸庞也从未垮下——她的美丽丝毫无损。 她身上穿的并非睡衣,而是朴素的麻布衣服。由于王宫给了她这种东西,她在无奈之下也只能换上了。 她在床铺上坐起身子,并傲然地瞪着门扉。来的人若是蕾琪或是玻德瓦的爪牙,她就打算大声怒骂“这么晚了还在做什么”。虽然心中隐隐窜出一股不安,但她的自尊心却硬是压了过去。 摩擦盔甲的刺耳声响和重物落到地面的闷响不断传来。之后过了不久,从外头上锁的门扉被缓缓地推了开来。 “——梅莉桑德大人。” 门口站着一名身穿绢服、手持染血长剑的壮汉,他以夹杂着欣喜和紧张的声音呼唤了梅莉桑德。这是梅莉桑德相当耳熟的声音,至此,梅莉桑德才真正相信自己已然获救。 “是阿尔曼吗?” “是。很抱歉,让您久候了。” 壮汉将剑放在地上,随即跪了下来,他巨大的身子整个缩了起来,头还垂得低低的。这时,梅莉桑德看到他身后还站着三名士兵,其中两人手上拿着火把。 梅莉桑德下了床,走到阿尔曼的面前,并以傲慢的口吻说道: “我就免你的罪吧。” 对她来说,这已经是相当宽容的处置了。因为她并未斥责,也未下达惩处,而是说了一句话就了事。若来者不是阿尔曼的话,她想必会用理所当然的语气破口大骂吧。 梅莉桑德从站起身子的阿尔曼身旁走过,来到了走廊上。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让她皱起了脸孔。 只见负责看守的士兵的 腹部被血染红,倒在地板上,这名士兵已经死了。梅莉桑德以像是看路边石头的眼神瞥了尸体一眼后,将视线转回了阿尔曼身上。 “目前状况如何?” 阿尔曼垂下头(看起来就是要缩起那粗壮的脖子一般),简单地说明了一番。 包括他们组成了约有六十余人的组织的事、其中五十人前往蕾琪的寝室准备生擒她的事、其中十人前去暗杀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事,以及阿尔曼带着剩下的三人前来拯救梅莉桑德的事。 听完这段说明的梅莉桑德,看似不快地噘起了嘴唇。 “仅仅五十人的势力,哪能把那个冒牌货抓起来呀。” 冒牌货指的正是蕾琪。即使主子神色不悦,阿尔曼还是鼓起勇气拼命地说明: “虽说人数不多,但这五十人之中,有不少人都是和斯提德卿学过剑术的前骑士,王宫的士兵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斯提德是原本担任泰纳帝公爵侧近的一名骑士。他在武术的造诣和战场上的指挥能力都受到公爵的青睐,但却在两年前的内乱之中丧命了。 “此外,我们也在士兵们的餐食之中下了毒——那不是会致人于死的毒,而是带有头痛、腹痛或是安眠效果的药。” 宴席上的料理都受到支持蕾琪者的严密监控。厨房就不必说了,就连厨房到大厅堂之间的走廊也配置了士兵。若有人意图侵入,即使对方是贵族诸侯,也得落得被轰出外头的下场,可说是做得滴水不漏。 而他们也没办法收买厨师或是搬运料理的人们。 这时,他们转而将目标放在士兵的餐食上头。士兵的餐点是在其他的厨房制作的,当然也不会有试毒人进驻。而在这种状况下,人数较少的己方在行动上会变得相当有利,他们也顺利地完成了事前的指示。 “我等接下来将前往那可恶的蕾琪的寝室。不管发生什么事,在下一定都会守护梅莉桑德大人的安全。” 阿尔曼说完,就从其中一名同伴手中接过火把,率先踏入了走廊前行。梅莉桑德则是踏着悠然自得的步伐追在他身后,而三名士兵则是跟在她的后面。 在走到血腥味较淡薄的地方时,梅莉桑德深深吸了一大口气,将寒冷的夜风吸入胸中,再用力地吐了出来,借以享受重获自由的滋味。这时,她终于露出了自信满满的笑容。 ◎ 堤格尔三人由葛斯伯带头,在昏暗的王宫走廊上跑了起来。 一路上,他们看到了有好几名士兵像看守堤格尔房间的那人一样,都倒在地上熟睡不起。 虽然也有士兵没事,但他们看到同僚不是沉睡不起,就是喊着肚痛,一时之间也乱了方寸,不知该怎么行动。 堤格尔虽然对他们感到过意不去,但只能这么大喊: “公主殿下有危险了!快赶去殿下的寝室!” 堤格尔判断敌人的主要目标肯定就是蕾琪,即使这么做会引发混乱,但借由大喊来传达讯息仍是个有效的手段。 “这名男子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是击败了萨克斯坦军的英雄啊!相信他说的话吧!” 葛斯伯也拼命放声大喊。虽然士兵们的反应慢了几柏,但还是有几个人跟上了堤格尔等人的脚步,也有人前去呼喊同伴。 “葛斯伯卿,这座王宫里大概有多少名骑士和士兵?” 卢里克边喘着气边问,而葛斯伯回答时也是上气不接下气。 “应该有超过一万,但王宫占地广大……” 除了几处重地之外,士兵们大多散洒在王宫内部巡逻,一旦出现状况,就会以铃声、钟声或是喊声传递讯息,让其他士兵集中起来。 若是下毒让士兵们产生混乱,并切断他们的联系,即使人数不多,也可能找得到下手的机会。毕竟敌人对王宫的构造十分了解,还趁着夜色行事。 在碰上岔路之际,堤格尔叫其他跟来的士兵往另一条通路前进。现在必须増加同伴的数量,也得把这异常的状况尽可能传达出去。 三人穿过柱廊、弯过转角、冲上阶梯,有时也跑下阶梯。 “很快就会到父亲的房间了。” 在走到一条宽敞的长廊时,三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长廊上,有一个小小的人影伫立在中央的位置。三人之所以停下脚步,是因为那个人影传来了不寻常的杀气所致。墙上挂着火把,火焰虽然静静地燃烧着,但光线却照不到那个人影的身上。 “你是什么人?” 葛斯伯握剑摆出架势,尖锐地问道。堤格尔也将箭上了黑弓的弦往前一步。青年的眼睛没有离开过人影——应该说,他无法移开。 ——这家伙是…… 堤格尔的额头上渗出了汗水。他从人影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气息,那气息和青年曾遇到的非人之物——渥加诺伊、托尔巴兰和芭芭·雅加相当相似。 人影向前走了两步后,火把的火光便照出了他的身形。 那是一名男子,他身穿绢服,在秃掉的头顶上戴了顶小帽。那对厚重眼皮下的细长双眼,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论异气息,而这双眼睛正盯着堤格尔瞧。而在他后方倒了几具人影,看起来似乎是原本看守这座长廊的士兵。 “嗨。” 男子举起右手,向堤格尔等人笑着说道。堤格尔没有回应,而是拉满弓,锁定了男子。 “你是——什么东西?” 这话听来和葛斯伯刚才问的问题很像,但问话的前提却截然不同。 葛斯伯以为对方是人类而发问,但堤格尔却不这么认为。 “仔细想想,像这样面对面好像还是第一次呀。” 男子像是感到发噱似地抖着肩膀笑道,并报上了姓名。 “我是嘉奴隆——马克西米利安·班奴萨·慕奴隆。我已经知道你的名字,所以就不用报上身分了,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嘉奴隆……?” 即使念过了一次,堤格尔也还是隔了两次呼吸的时间,才终于想起了对方是谁。嘉奴隆是在两年前的内乱中与泰纳帝公爵相互争霸的上流贵族。 “这怎么可能。” 出声的并非堤格尔,而是葛斯伯。 “嘉奴隆明明在两年前就死了!他在败给泰纳帝之后,放火把自己的都市给烧了!” 嘉奴隆脸上露出轻笑,并未回应。对他来说,葛斯伯和卢里克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那对极细的双眼朝着堤格尔看去。 “我今天是来看看你的力量的。” 堤格尔因紧张而敛起脸颊。他用力拉弦,不带犹豫地射出了箭。长廊显得昏暗,而堤格尔和嘉奴隆的距离还不到十阿尔昔(约十公尺),这一箭肯定能了结对方的性命。 然而,三人的眼前却出现了让人惊愕的光景。堤格尔所射出的箭矢,竟然被嘉奴隆接住了——而且他还是以手指夹住了箭簇。 “冯伦啊,我来这里不是为了看这种儿戏啊。” 嘉奴隆的嘴角露出了冰冷的微笑,并动了一下夹住了箭簇的手指。 接着,箭矢便从嘉奴隆的手中掉了下来,而这支箭矢已经没了箭簇——嘉奴隆居然以手指捏烂了铁铸的箭簇。 堤格尔低吟一声,立刻抽出两支箭矢上弦,并迅速射了出去。 然而,箭矢终究没有招呼到他的身上。只见嘉奴隆的手一晃,似乎扫过了他额头前方的空间,而下一刻,嘉奴隆的手上就握住了两支箭矢。过去,堤格尔也曾徒手接住过飞来的箭矢,但这番技巧显然是不同次元的神技。 “看来得让你尝点苦头哪。” 嘉奴隆折断箭矢随手一扔,接着蹬地 冲出。 堤格尔睁大了眼睛,在不知不觉间,嘉奴隆的脸孔已经近在眼前。 嘉奴隆举起了手——而堤格尔则是在愕然之中猛力着地一滚,随即感受到有东西削过了左耳旁边的空间。 在地上打滚的堤格尔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他虽然立刻挺起身子,但汗水却自额头不断滑落,而从下颚滴到地上的汗水则形成了黑色的水渍。左耳传来了疼痛的感触。 “居然被你闪过了。” 在堤格尔面前着地的嘉奴隆赞赏道。这时,两名男子从他的背后挥剑砍来。是葛斯伯和卢里克。原本被嘉奴隆的气势压得动弹不得的两人,在鼓起勇气之后劈下了手中长剑。 但嘉奴隆甚至没有回头看两人一眼,他就只是在高呼万岁般,将双手向后高举而己。 随着尖锐的破碎声响起,刀身化作无数铁片飞上半空。他们的长剑自剑锷至剑尖的部分,全都对方被一把轰碎了,而这股冲击力极为惊人,两名剑士就像是被痛殴了一拳般,他们先是身形一晃,随即就这么仰躺在地。 “你使不出力量吗?” 对于讶异地这么询问的嘉奴隆,青年只是无言地瞪着他。他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现在的堤格尔确实能凭自己的意志使出黑弓的力量,然而,要射出蕴含『力量』的箭矢,是需要一点时间的。 他当然不会把自己的这项弱点告诉对方,况且就算说了,眼前的这名男子想必也不会给他足够的时间蓄力。 “那就代表你派不上用场啊。虽然无趣,但还是杀了你吧。” 嘉奴隆举起了右手。堤格尔虽然也拉弓上箭,但他的行为,就像可怜小动物面对凶恶猛兽所发出的威吓一般。 瞬间,青年的耳朵听到了奇妙的声响,让他停下了动作。而嘉奴隆也维持着举起右手的姿势环顾四周。他们都以肌肤感受到了有异物入侵了这个空间。 “——虚空回廊。” 在空间扭曲的同时,两人头上传来了一道文静的说话声。在话声散去之前,嘉奴隆便蹬地向后一跳,接着,传来了类似金属和岩石交互摩擦的锐利声响。随后,堤格尔的眼前出现了一团轻飘飘地落下的纯白布料。 “好久不见了呢,嘉奴隆公爵。” 那是有如银铃般的澄澈美声。 在火把的光芒照耀下,带着蓝色的黑色长发和白色礼服在黑暗之中现出轮廓。而由红黑两色交织而成的骇人巨镰,则是散发着银灰色的光芒。 『虚影的幻姬』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像是在守护堤格尔般,与嘉奴隆面对而立。 “真是的,居然在这尴尬的时刻与你碰上面。” 嘉奴隆看着凡伦蒂娜,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你为什么要袒护这个小鬼?他不是你需要的棋子吧?” “我奉维克特陛下之命协助冯伦伯爵,身为战姬,是不能违抗圣旨的。” 凡伦蒂娜仍是挂着微笑这么应答,惹得嘉奴隆露出苦笑。他很清楚这位黑发战姬并不会把国王的命令放在心上,但她似乎有意守护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好吧,那就陪你玩玩吧。” 话还没说完,嘉奴隆的双手便现出光芒。光芒瞬间膨胀,并缠绕着火焰——在转瞬间变为两颗有人头大小的火球。 在凡伦蒂娜身后看着两人互动的堤格尔咽了口气。在路伯修与芭芭·雅加战斗之际,他曾看过一模一样的光景。那头魔物也一样能在空无一物的空间中变出火球。 ——这家伙果然也是…… 随着嘉奴隆双手一推,火球随之飞出,划着抛物线砸向堤格尔等人。堤格尔虽然忍不住露出了畏缩的反应,但凡伦蒂娜像是没当一回事般盯着火球。她并没有闪躲,而是举起了右手的巨镰——虚影艾萨帝斯。 “——黑霞。” 凡伦蒂娜劈出了虚影。若她是想打落火球,那出手的时机似乎也太早了些。弯曲的巨大刀刃只是划破了大气,扫过了空无一物的空间而已。 然而,黑发战姬并没有失手。巨镰所挥过的轨迹,在此时冒出了如黑雾般的东西。那东西瞬间扩展开来,接住了两颗火球。 在撞上黑雾的瞬间,火球发出了像是被水浇熄般的声响后,便这么消灭了。 “哦呵。” 嘉奴隆发出了赞叹声。凡伦蒂娜则是露出艳丽的微笑,接下了矮小前公爵的阴暗目光。 嘉奴隆往前踏了一步,这一瞬间,凡伦蒂娜收起了脸上的笑客。黑发战姬以双手握柄,猛力地挥舞巨镰。 一道像是雷鸣般的巨响在长廊上炸了开来。嘉奴隆瞄准凡伦蒂娜的头顶挥落的右手,被虚影的幻姬的龙具给挡了下来。嘉奴隆并未展开追击,而是踢了巨镰一脚,在空中一个翻身后着地。 嘉奴隆做作地吹了吹右手,侧眼看向凡伦蒂娜。 “我果然不擅长应付你啊,真是棘手。” “你的身体要是再大一点,手臂再长一些的话,那我就危险了呢。” 凡伦蒂娜的脸上再次泛起微笑并这么回应。她原本还想继续说下去,但却察觉了手上巨镰的变化,因而收口不语。 应当是她龙具的虚影,却在此时不经她的意志,在弯曲的刀刃上绽放出黑色的光芒。而这道光芒画出了和缓的螺旋,从凡伦蒂娜的身侧掠过,流向了她的后方。 那儿站着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他站起身子,双脚使劲踏稳,架起了黑弓上箭拉弦。弓弦已经被他拉到了极限。 青年并不是呆站着观看凡伦蒂娜和嘉奴隆那惊天动地的战斗而已。他虽然被赤红的火球和战姬的龙技夺去了目光,但也趁机调匀呼吸,让身体振作起来,并呼唤起黑弓的力量。 随即,黑弓回应了主人的呼唤——而凡伦蒂娜的龙具也同意协助堤格尔。青年架好的箭簇上流入了黑色的光芒,产生了连凡伦蒂娜和嘉奴隆都为之惊愕的强大力量。 “就是这个,我想看的就是这个!” 嘉奴隆的话声因欢欣而颤抖着。 “你的父亲虽然似乎是个善良的人物,但却是个平凡无奇的男子,而你的母亲也只是一介平凡女子。这两人居然能生出像你这样的人才,实在是耐人寻味啊。” 缠绕着魔物气息的前公爵放声大笑,并在兴奋地述说着话语后,将双臂探向前方。仿佛打算要以空手接下堤格尔射出的箭矢一般。 “放马过来吧,冯伦!” 堤格尔没有回应。龙具的力量还在持续灌注在箭簇上头。他打算继续积蓄黑光的力量,直到箭矢承受到极限为止。随着他蓄力愈久,青年承受的负担就愈犬,但他不打算就此妥协。 ——要以这一击打倒他……! 若不怀抱着这样的决心射出这箭,恐怕是伤不了嘉奴隆的。 一、二、三……在过了数到四的时候,嘉奴隆的右脚稍稍动了一下。而随着一声清啸,堤格尔的右手也松弦放箭。两人是在同时采取行动的。 嘉奴隆睁大了眼睛——因为堤格尔射出的箭矢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虽然矮小的前公爵露出了惊讶的反应,但那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然而,在他回神过来之前,应当消失的箭矢竟又从他的身旁出现了。 一团黑暗出现在嘉奴隆左侧空间中的一点上头。黑暗呈正圆形向外扩大,而一支箭矢则从黑洞深处疾射而出——当然,箭簇上还缠绕着黑色的光芒。 下一瞬间,堤格尔和凡伦蒂娜的视野被爆开的黑色光芒所覆盖。接着,有如砂暴般的轰然巨响毫不留情地传入了他们的耳中,声音之大几乎要震破耳膜。虽然黑色的光芒很快就消褪 了,但随之而来的则是 铺天盖地的沙尘。 等沙尘散去,双眼终于能视物时,两人看到的光景是——有如被龙爪摧残过的破碎天花板、遭到掀起的石造地板、堆积了无数瓦砾的地面,以及打通了左侧墙壁的巨大空洞。天花板还不时洒下些许沙尘。 “哎呀。” 凡伦蒂娜以手掩口,过了一阵子才挤出这句话来。堤格尔则是连站着都显得很吃力,光是要调整呼吸就累坏他了。 黑发战姬转头看向堤格尔,倾着头直率地问道: “你是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让箭矢跳跃到左侧的吗?” 虽然这唐突的问题让堤格尔脸色一皱,但他还是喘着气轻轻点头。他的黑色眸子看向墙壁上的大洞,洞穴的另一端是被黑弓的力量肆虐过的庭园,而再前方则是被黑夜笼罩的世界。 之所以让箭矢瞬间移动,当然是为了要出其不意,但堤格尔也是为了不让王宫受到太大的损害才会这么做的。 凡伦蒂娜的嘴角露出了笑容,那看起来像是觉得青年的判断很有趣,也像是佩服青年的样子。 这时,堤格尔的背后传来了呻吟声——葛斯伯和卢里克醒了。凡伦蒂娜举起巨镰,对堤格尔说道: “冯伦伯爵,我这就去追击他,善后就交给你啰。” 在堤格尔还在思考她的话中意涵时,黑发战姬迳自使出了龙技。 “虚空回廊。” 就像在水面激起涟漪般,凡伦蒂娜周遭的空间开始扭曲起来。她像是融入那团扭曲的空间般,身子逐渐变得透明,并失去了颜色和轮廓,而堤格尔甚至来不及阻止她。 来时凭空现身的虚影的幻姬,此时也在转瞬之间便消失离开了。 愣愣地呆站在现场的堤格尔,在听到马斯哈的声音后才回过神来。他朝长廊的另一端看去,只见右手握剑、左手拿着火把的老伯爵就站在那儿。看来,他是因为听到黑弓那一箭所造成的巨响而跑过来了。 虽然嘉奴隆和凡伦蒂娜的事情让他挂心,但眼下有着更重要的事。堤格尔简单地说明了自己遭到赛沛特袭击的事,而马斯哈的表情也愈显沉重。 “我知道了,现在先以前往殿下的寝室为优先吧。” 葛斯伯和卢里克从死去的士兵身上借了剑,并短短地做了默祷。 这次则是由马斯哈带队,一行人踩着急促的脚步前往蕾琪的寝室。 ◎ 在骚动发生之际,蕾琪正待在自己的寝室里,和蒂塔一起睡在附有纱帐的床铺上。若不想干扰守护自己的人们,又要与蒂塔聊天,这就是最两全其美的方法了。 “——殿下,抱歉在您休息之际打扰您。” 将公主从梦乡中拉回现实的,是奥古斯特急切的声音。他似乎已经隔着纱帐呼喊自己很多次了,听到蕾琪出声回应,他立刻安心地叹了口气。 “非常抱歉,请您即刻换上方便行动的衣服。” 蕾琪皱起了眉头。她好像未曾听过奥古斯特把话说得这么紧张。然而,她很明白现在不是追问这件事的时候。 “瑟蕾娜呢?” 她问起担任自己护卫的女骑士。随后,像是舍不得花时间在回应上似地,揣着衣物的瑟蕾娜钻进了纱帐现身了。她已经穿上了银色的护胸,腰部也系好了长剑。 “请您尽速。” 她简短地说完,便将手中衣物递给了蕾琪。那不只是给蕾琪用的衣服,还有为蒂塔准备的侍女服。 蕾琪叫醒了睡在身旁的蒂塔,将衣服递给还有些没睡醒的少女。蕾琪在被窝里脱去了睡衣,迅速换上了替换的衣物。而蒂塔也在换穿衣服的过程中清醒过来。而瑟蕾娜则是在这时说明了状况。 “发生叛乱了。” 她斩钉截铁地说。接着也说明了有数十名士兵杀害了许多看守的士兵,正朝着寝室而来的现况。 “为防万一,还请您即刻离开此处。” 蕾琪为之愕然,由于打击太大,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她睁大了眼睛,嘴巴半张,以泫然欲泣的神色看着瑟蕾娜。 即使是对于自己抱持不满、显露反感的人,她也愿意聆听这些人的意见。她并未下达严厉的惩罚和过于极端的指示,而是花上许多时间慢慢解决。她认为这么做都是为了布琉努的安泰。 然而,现在却有人打算以刀剑排除自己。是自己的做法错了吗?还是说,她的存在就是这么让人无法认同呢? “——蕾琪大人。” 以蕴含决心的话声呼唤她的,是换好侍女服的蒂塔。栗发少女将不安藏到茶色眼阵的深处,拼了命地露出了笑客。 “堤格尔少爷……堤格尔少爷一定会来的。所以,我们先逃一下吧。” 蒂塔的声音和堤格尔的名字让蕾琪回过神来。没错,要为此烦恼的话,还是等事情结束之后再说吧。目前的当务之急就是逃跑。 蕾琪努力让颓丧的心智振作起来,并走下了床。 身穿铁灰色盔甲的奥古斯特站在房门口,以严肃的目光打量走廊的状况。那丛自脸颊留到下颚的丰沛落腮胡,也因紧张而轻轻晃荡着。 “奥古斯特,走廊的状况如何?” “目前还能再支撑一阵子。” 从奥古斯特的话语和表情推测,敌方似乎已经离这里相当接近了。蕾琪转身看向瑟蕾娜。 “瑟蕾娜,我需要你帮忙,我要搬动这个。” 蕾琪的视线看着她刚才和蒂塔睡在上面的床铺。 “这下面有通道。” 瑟蕾娜听了,立即意会过来。蕾琪、瑟蕾娜和蒂塔三人一起出力,将沉重的床铺搬开。接着蕾琪触碰地板,对准某处用力一压,地板便发出了叽轧声,露出了一块四角形的地洞。洞穴直直往下延伸,而墙面上则镶了许多铁制的攀爬秆。 这时,另一名护卫——克罗德走入了寝室,他和瑟蕾娜一样穿上了白银护胸,腰间佩带着长剑。他环顾了蕾琪等人的脸孔,接着将视线投向地上的洞穴,很快就理解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由我先行探路,请公主殿下跟在我身后,瑟蕾娜,就麻烦你看守后方了。” “把蒂塔也一起带走吧,让她跟在我的后面。” 听到蕾琪这么说,瑟蕾娜浮现出困惑的神色。因为她之所以将侍女服递给蒂塔,就是为了让她假扮成在宫中任职的侍女,并混入侍女们的通铺避难。 瑟蕾娜和克罗德互看了一眼,接着将视线投向蒂塔。只见栗发少女用力地点了点头。 “若不会为您添麻烦的话,还请带我去吧。” 克罗德已经没时间说服她了,这名护卫开始迅速地爬下洞穴。 “好的。我会尽己所能地保护你的。” 换了个念头的瑟蕾娜这么说道。她还不知道敌方的数量和作风,即使让蒂塔进了侍女们的通铺,也不见得能保障她的安全。 这时,奥古斯特走了过来。 “蒂塔,有劳你守护公主殿下了。” 奥古斯特露出微笑,轻拍她的肩膀。这时的他不是卡尔瓦多斯骑士团的一员,而是变回了在亚尔萨斯和孩子们打成一片的那名青年。蒂塔也抬头仰望奥古斯特,用力点了点头。 “我们、我们晚些再见吧。奥古斯特大哥,一定要再相见喔。” 蕾琪也抬起了头向奥古斯特说道: “奥古斯特,请你为了活下去而战。” 即使叫他投降或是逃跑,这名骑士想必也是抵死不从吧。她与奥古斯特虽然只有主从的关系,并没有太多亲密的交流,但她还是看得出这一点。奥古斯特就是这样的一名男子。 “遵命。”奥古斯特简短地回应。这就是 这名男子所释出的诚意。 远处隐约传来了交剑的声响。奥古斯特的双眼涌上斗志,并催促蕾琪等人尽快离开。蕾琪蹲在洞穴的边缘,把脚踩在攀爬杆上,慎重地往下爬去。 在蕾琪等人都进入秘密通道之后,奥古斯特便挪动设有纱帐的床铺盖住了洞穴。如此一来,应该多少可以争取一点时间。 ——如果是处于万全的状况,那就一点问题也没有了。 奥古斯特握紧拳头,咬紧牙关。 负责护卫公主的卡尔瓦多斯骑士团的骑士,含奥古斯特在内共有二十九名。然而,他们之中已有超过半数受到头痛和腹痛所苦,彻底失去了战力。别说是握剑了,他们甚至连站都站不稳。 敌兵的数量远胜于己,而其中有超过十人的身手和己方不相上下。 “那些家伙并不是普通的士兵,而是受过训练的骑士!” 他回想起部下的这番话。简单来说,对方也如法炮制了——就像玻德瓦将他们招入王宫一对方也偷偷将骑士带了进来。 在听到士兵报告“敌方数量众多,且都带着剑”的消息后,奥古斯特使舍弃了之前的战术——也就是在蕾琪的寝室迎战的作法。因为他担心己方会无法守住公主。 他让还能动的部下布署在寝室前方的细长走廊上,这是为了让对方无法活用人数优势的战术。但对方既然有胆采行强攻,那就代表他们的身手绝非泛泛之辈。 部下们逐渐被逼退,一人倒下,接着又有一人倒下,最后还站着的,就只剩下奥古斯特一人。 他击发十字弓射倒一人后,便将十字弓扔到了地上。 他举起了剑与盾。 “来吧,喽啰们。卡尔瓦多斯骑士团的奥古斯特要让你们丧命于此。” 敌兵举剑杀了上来。奥古斯特砍倒了第一个人,以盾牌接住了第二个人的剑,第三个人跨过第一个男子的尸体刺了过来,而奥古斯特避开了。已经染了血的长剑削过了奥古斯特的盔甲。 奥古斯特舞动长剑,刺穿了敌人的腹部,但这却是错误的决定。腹部被刺穿的的男子,以像是抱住奥古斯特的剑般的姿势倒了下来。奥古斯特的剑就此脱手。 他以盾牌殴击接近而来的一名敌人。而在下一瞬间,敌方以仿佛要冲撞上来的气势朝他挥出了剑。奥古斯特的腹部窜过一阵疼痛。他握紧拳头,朝着那名男子用力揍去。这时,又有一名敌人挥剑砍了过来。 从腹部传来的疼痛让奥古斯特的动作慢了下来。他虽然避开了剑锋,但男子的剑就这么砍在他的盔甲上。奥古斯特失去了平衡,而受了伤的腹部则流出了深红色的血。 身体变得沉重,呼吸也变得紊乱。男子们尖声呐喊着,朝着奥古斯特杀了上来。 奥古斯特奋力仰起身子,发出了惊心动魄的怒吼声。他横挥盾牌,击中了最靠近自己的一名敌人。敌人被这一击轰飞出去,在撞上墙壁之后才缓缓滑落下来。满是鲜血的头部已经被这一击打得变形。 男子们为之一愣,停下了前进的脚步。奥古斯特露出狰狞的笑容,拾起了刚才那名敌人掉落的长剑。然而,光是做出这样的动作,就让这名男子感到极度痛苦。他的视线开始摇晃,呼吸也变得紊乱。 ——我让不少部下送死了呢。 奥古斯特为死去的部下们道歉。这些部下原本该在更适合他们的战场上大展身手才对。他暗自为自己是个不中用的上司一事致歉。 他也向待在卡尔瓦多斯要塞的朋友、同僚和上司道歉。但他也暗自向他们报告——自己到最后一刻都维持着骑士的尊严,绝未玷污骑士团的名誉。 ——蒂塔应该能平安脱困吧。至于堤格尔少爷…… 在朦胧的意识之中,两人的脸庞浮现在奥古斯特的脑海里头。然而,两人的脸庞旋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名男子的身影。 ——乌鲁斯老爷…… 对奥古斯特来说,提到亚尔萨斯的领主,他还是认为非乌鲁斯莫属。 他不认为堤格尔这个领主当得不称职,只是堤格尔继承父亲的爵位至今还不满四年而已。 要是再过个十年,在他的心中,亚尔萨斯的领主就会变成堤格尔了吧。 写推荐信让奥古斯特成为骑士的是乌鲁斯,而为他当上骑士而开心的,也是乌鲁斯。 ——真是抱歉,乌鲁斯老爷。 奥古斯特挥动剑与盾,并在心中道歉。 ——我想以骑士的身分、想以亚尔萨斯之民的身分,再多服侍堤格尔少爷一些时间,但目前看来…… 这时,他再也说不下去了。过量的失血夺走了奥古斯特的意识。 在奥古斯特停下动作的那一瞬间,无数把长剑随之刺入了他的身子。 奥古斯特握着剑与盾,就这么倒下了。 男子们并没有马上靠近奥古斯特,因为他们害怕这名男子还会再站起来对他们挥出长剑。 在过了数超过二十的时间后,男子们终于确定奥古斯特已死,随即跨过他的尸体,成功入侵了公主的寝室。 梅莉桑德在离蕾琪的寝室还有一大段距离的地方收到了报告——虽然扫荡了敌人,但在里面却看不到蕾琪的身影。 “我等已派员绕往与另一侧走廊相连的通道,但他们似乎并不是循此路逃跑的。在下虽觉得不太可能,但他们或许是跳窗逃跑了。” 看到部下唯唯诺诺地报告,梅莉桑德露出了轻蔑的笑容说道: “我们去谒见大厅吧。” 听到这句话,男子们都愣愣地面面相觑,但梅莉桑德还没说完。 “寝室有通往谒见大厅的秘密通道,蕾琪肯定是从那边逃跑的。” 这是父亲曾告诉她的、只有王族才能知道的秘密。梅莉桑德甚至没和丈夫泰纳帝提及此事。 梅莉桑德的父亲应该是为了她才说的吧。毕竟局势若有变化,梅莉桑德还是有机会可以成为公主的。不过,她的父亲肯定没料到这样的秘密,居然会被拿来当作把统治者逼上绝路的手段。 梅莉桑德留下近三十名同伴的尸体和不到十五名的敌兵尸体,带领部下前往谒见大厅。 蕾琪等人仰仗着极为微弱的照明,在窄而狭长的通道中摸索着前进。 握有火把的就只有带头的克罗德一人。他右手持剑,左手则拿着火把。 忽然,克罗德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蕾琪。 “殿下,前方有个岔路……” 蕾琪探头窥看道路前方的状况。前方的通道确实分成了左右两条。 ——我记得左边的通道会通往谒见大厅,而右边的通道则会通往王宫外头。 这是父亲法隆告诉过她的、只有王族才能知道的秘密之一。现在尽快离开王宫才是上策。 “往右……” 话才说到这里,站在蕾琪身后的蒂塔便语带颤抖地开口说: “那、那个,蕾琪大人……我觉得不要往右走比较好。” 蕾琪讶异地转头看向蒂塔。栗发侍女的脸色因紧张和恐惧而变得苍白。蒂塔用像是看到了可怕东西的眼神看着通往右边的通路,并继续说: “我觉得在这条道路的前方,会有个很恐怖的东西在等待我们……” 蕾琪只犹豫了一个瞬间,随即便像是要让蒂塔安心般,轻轻拍了她的肩膀。 “我知道了,我们往左走吧。” 她知道蒂塔曾长年接受过巫女的修行,这名栗发侍女也许感受到了某种危机。而且话又说回来,没人能保证往右走就一定平安无事。 蕾琪等人拐进了左边的通道。谒见大厅里面还有其他的秘道,若能连换两 次秘道的话,应该也能远离敌人的追捕了吧。 虽然蕾琪等人并不知道,但蒂塔的直觉相当正确。若是走出右侧的通道,就会遇到在堤格尔面前消失后埋伏起来的嘉奴隆。要是真朝着右侧走去,蕾琪等人肯定难逃一死。 他们在左侧的通道中左弯右拐,最后来到一条死路。死路的墙上设有替代梯子的攀爬杆,并朝上方延伸而去。克罗德将火把递给蕾琪后,便爬上了攀爬杆,而蕾琪等人也随后跟上。 蕾琪爬出了这个洞口,用火把朝四周照去,就能看到王座近在眼前,而假的杜兰达尔也在旁边。 “看来我们的确是来到谒见大厅了呢。” 蕾琪安心地叹了口气。这是她第一次走进秘密通道,因此心中还是怀抱着不安。这时,蒂 塔和瑟蕾娜也跟着爬出了通道。 从王座往后走的话,会有一条通往露台的细长走廊。她虽然闪过躲在那边的念头,但随即 又摇了摇头,看向王座左手边的墙壁。那儿设有通往王宫外头的秘道。 “我们没时间休息了,大家动作快。” 蕾琪准备朝左侧的墙壁走去。而就在这时—— 连结走廊的大门突然被一把推开,而持剑戴甲的武装男子们随之涌入。蕾琪和蒂塔惊呼了一声,就这么愣在当场。而克罗德和瑟蕾娜则是立刻护在两人身前,架好了长剑。 入侵者们举起手上的火把或烛台,照出了蕾琪等人的身影。 “有了,公主在这里!” 随著有人这么呐喊,入侵者们也随之嘈杂起来。他们的声音已不带一丝敬意,克罗德和瑟蕾娜也浮现出绝望的神色。虽然在昏暗的照明下看不清楚,但敌方的人数大约有二十人之多 只凭他们两人根本无法抵抗。 “蕾琪大人,对不起……” 蒂塔露出泫然欲泣的神色说道: “都是因为我说要往这边走的关系……” “你这话说错了喔,蒂塔,决定要往这里走的可是我呢。” 蕾琪以那对蓝色的眸子温柔地看向蒂塔,像是在安慰她般摸了摸她的头。想到这里有着需要自己守护的人,蕾琪登时振作起来,鼓励自己,并做好战斗的决心。 蕾琪等人所站的位置比士兵们还高出一些。对于这些举剑缓缓拉近距离的入侵者们,金发 的公主露出冷漠的眼神睥睨他们,并锐利地喝道: “放肆” 入侵者们似乎被这句话吓得停下动作,而蕾琪继续说道: “你们若真是土生土长的布琉努人,难道不会为自己践踏王宫的行为感到羞愧吗?” 她的声音并不响亮,但却带着威严传遍了整座谒见大厅,而士兵们也为之动摇。即使被逼入绝境,蕾琪仍是没有露出害怕的神色。看到士兵们犹豫的模样,瑟蕾娜认为有机可乘,便悄悄地对蕾琪说: “公主殿下,我们会争取时间,请您折回通道逃跑吧。” “我话先说在前头,你最好别以为跑进通道就能逃出生天啊。” 然而,瑟蕾娜的话语却被得意洋洋的高笑声掩盖过去。数道人影自走廊踏入了谒见大厅。 映照大厅的灯火数量増加许多,并把一名女性的身影照了出来——她是梅莉桑德。而她身旁也站着扛了把大剑的阿尔曼。 “好久不见了,我好想你呀,蕾琪。” 梅莉桑德以满溢着优越感的语调说着,对蕾琪露出了笑客。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在我收到找不到你的报告后,我马上就想到了你可能会出现在这里。对于不知何谓光明正大的你来说,你肯定打算厚颜无耻地从秘道逃跑吧。” 蕾琪一时回不了话。因为梅莉桑德也知道秘道存在一事让她大感震惊。而这也让她明白自 他们既然能先行派兵绕到这里,就代表她的说法并不是在虚张声势。即使逃回寝室,那边想必也有她的部下等着蕾琪自投罗网。 然而,蕾琪不认为梅莉桑德已经控制住了这座王宫。 ——不能放弃。 玻德瓦、马斯哈、奥杰和堤格尔都还在。他们肯定会为了营救自己展开行动。蕾琪这么深信着,并企图多争取一点时间。 梅莉桑德的蓝色阵子带着嗜虐的光芒,并开口说道: “我不会马上杀了你,我要你痛苦到后悔出生在这个世上,并彻底摧毁你的心灵。” “之所以不马上杀我,是因为我还有作为人质的价值吧?” 蕾琪刚强地回嘴。眼下最重要的,是不能让他们伤害瑟蕾娜、克罗德和蒂塔。不能让她察觉自己是在争取时间。 “是呀,你说的对。我得把你挟为人质才行呢。” 梅莉桑德露出认真的神情,直率地接受了蕾琪的指谪,但她的脸上旋即露出了残酷的笑容。 “不过,人质只要能活着就行了。我就砍掉你的手和脚,让他们大开眼界吧。挖掉你的眼睛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呢。对了,我就向他们索讨玻德瓦的项上人头吧。只要他们拒绝我的要求一次,我就砍下你身体的一部分送去给他。不知道玻德瓦的头会在什么时候送到我手上呢,真是让人期待呀。” “不见得吧?玻德瓦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也许会认为与其让一个国家的公主受尽折磨,不如让她一死了之呢。” 蕾琪强忍着窜上背脊的恐惧和冷颤,坚强地接下了这些话语。梅莉桑德虽然以恼怒的眼神回敬,但却安静了下来。至此,蕾琪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他们果然还没将整座王宫纳入掌握之中。 “梅莉桑德,我有件事情要问你。” 蕾琪一边小心别让自己的高姿态露出破绽,一边慎重地挑选字词说道。她只有一件事必须要问个明白。 “在杀了我之后,你若成了布琉努的统治者,你打算做些什么?” 梅莉桑德皱起了脸庞。之所以露出这样的反应,有一部分是因为她看不惯蕾琪那坚强的态度,同时也是因为她听不懂蕾琪的话中含意。蕾琪又接着说道: “我是在问你,你打算把布琉努治理成什么样的国家?” “就只是这点小事?那还用说吗?我会让该恢复的东西回到过去的模样,将一切都导向正途。” 梅莉桑德像是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般,嗤之以鼻地说: “我要撕毁和吉斯塔特之间的盟约,夺回阿尼亚斯,肃清那些在王宫向你摇尾巴的愚蠢官员,夺走那些曾效忠过你和嘉奴隆的诸侯的领地。我只会任用向真正的王族宣誓忠诚的正直之人,并分封他们新的领地。” 蕾琪忍不住屏息。梅莉桑德打算做的,就只是让自己与国内外为敌的愚蠢行径而已。若是与吉斯塔特敌对,会感到开心的反而是墨吉涅等邻近国家。而强抢领地一事,想必也会让贵族诸侯们掀起反叛,布琉努肯定会灭国的。 然而,梅莉桑德却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她高傲地说: “布琉努将会重拾荣耀,你这个冒牌货肯定是做不到这一点的吧?” “你以为事情真的会像你想得这么顺利吗……!” 蕾琪的话声带上了怒火,而梅莉桑德则是冷笑以对。 “可别把我和你这种冒牌货相提并论。我可是以继承王家血脉的女子的身分被养大的。没错,说到冒牌货……” 梅莉桑德的视线,投向了竖在王座旁边的不败之剑。 她唤了阿尔曼上前,而强壮的男爵则是露出了狰狞的笑容跨出步伐。蕾琪的脸色虽然变得铁青,却无从制止他的作为。若是随便采取行动,士兵们肯定会蜂拥而上。克罗德和瑟蕾娜也同样不敢动作。 在王座旁停下脚步的 阿尔曼,先将扛着的大剑放到地上,再握住了杜兰达尔。他以两手高举杜兰达尔,猛力砸向地面。 随着金属破裂的声响传来,不败之剑的刀身也从中断成两截。 刀身的碎片回转着飞上空中,并掉落地面。梅莉桑德的双眼带着炽热的疯狂气息,她的高笑声随即传遍了谒见大厅。 “果然……果然是冒牌货啊!蕾琪!那个时候,你居然用那种无聊的小把戏愚弄我!你打算怎么为我感受到的屈辱和愤怒负责啊!” 蕾琪无法回话,她的心也跟着碎了。光是让自己站稳身子,就已经耗尽她的全力。 而身为护卫的瑟蕾娜和克罗德也大感震撼。两人都尊敬着罗兰,也知道不得不打造假的不败之剑的事情原委。这让他们无法饶恕梅莉桑德和阿尔曼的行为。 “无耻之徒!” “——住手。” 克罗德眼看就要杀入敌阵,但却被蕾琪静静地伸手制止。蓝色的双眸淡淡地泛着泪光,但她却轻轻地以手指拭去泪水。 不败之剑遭毁,对她来说确实是一大打击。然而,这也代表着梅莉桑德沉浸在必胜的优越感之中,变得小看他们了。不管他们做了些什么事,现在都该忍耐下来,多争取一点时间。 “那么,我们该做正事了。我先一个个杀掉你的护卫,最后再把冒牌货的双手和双脚砍下来吧。” 梅莉桑德的目光闪着冷酷的神色,并指示士兵展开行动。瑟蕾娜和克罗德虽然握紧了剑,但他们就算再骁勇善战,恐怕也突破不了这接近二十人之多的肉墙,并伤害梅莉桑德吧。 “梅莉桑德,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蕾琪开口说道。不管要承受多少屈辱,她都打算再拖延一点时间。 就在这时——某个撕裂空气的东西自蕾琪头上掠过。蕾琪察觉到这道声音的时候,已经是梅莉桑德的士兵额头遭击、穿出后脑之后了。 那是一支箭矢。虽然蕾琪和梅莉桑德都被彼此分了心,但就连瑟蕾娜和克罗德都没办法迅速做出反应。 头部受箭矢贯穿的士兵发出闷哼后,就这么倒在地上。盔甲和地板剧烈碰撞,发出了尖锐的金属刮擦声。在回音震动夜间空气的这段期间,在场的人几乎都出于惊愕而陷入了沉默之中。没有人能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蕾琪的后方传来了气势十足的脚步声。在脚步声止歇的同时,撼动大气的声响随之响起,第二支箭矢疾射而出,刺中了效忠梅莉桑德的士兵脖子。士兵倒地不起,盔甲与地板相碰的声音再次震撼了大气。 漆黑的人影站到了蕾琪的前方。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地盯着这名人物瞧。那是一名手持黑弓,有着深红色头发的青年。他身穿皮甲,腰间垂挂着箭筒,黑色的双眼因燃起斗志而显得有神。他嘴里叼着箭矢,无惧于眼前的大量敌兵与之对峙。 青年的名字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将时间往前倒回些许。 堤格尔在四分之一刻前抵达公主的寝室。青年看到的,是倒成一团的尸体,以及涂满了血的墙壁。虽然刚才在走廊上嗅到浓浓的血腥味时,他就已经有不好的预感了,但眼前的光景却残酷得超乎他的想像。 这时,堤格尔在众多尸体之中认出了奥古斯特。 “奥古斯特……” 堤格尔也不管衣服会被鲜血弄脏,跑到了奥古斯特的身边,将他抱了起来。奥古斯特虽然看起来已然身亡,但在堤格尔不断呼唤他的名字后,奥古斯特使微微睁开了眼睛,他在和青年对上眼后,轻轻动了动嘴角。 而这也成了他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动作。奥古斯特再次闭上眼睛,即使青年拼命地呼唤他,他也没有再睁眼过。 “——堤格尔。” 马斯哈出声喊道。堤格尔抬起头看向老伯爵,脸上的表情像是不愿面对现实。马斯哈的双眼虽然浮现出悲痛的神色,但他很快就将之甩开,以严肃的神色对青年开口: “这里没有看到公主殿下的贵体,恐怕是逃往某处了吧。” 堤格尔花了数到二的时间,才终于理解马斯哈的话中含意。青年不甘心地咬紧牙关,将奥古斯特的遗骸轻轻放躺在地。 堤格尔知道现在最该做的事情是什么。 “对不起,我有点心慌了。” “别在意,看到这么多尸体,多少还是会被吓到的。这里面也没看到蒂塔,应该是和殿下一同逃跑了吧……” “可是父亲,公主殿下到底是前往何处……” 葛斯伯的脸上出现了焦躁的神色。 而艾莲和莉姆在这时现身了。 “是堤格尔啊?看来你没事呢。” 看到艾莲与莉姆穿着以蓝色为基调的军服现身,堤格尔安心地叹了口气,并询问她们有没有看到蕾琪和蒂塔。堤格尔的疑问来得突然,让艾莲和莉姆愣了一下,但在看到布满尸体和红黑色血迹的走廊后,似乎也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艾莲回答道: “经你这么一提,我们在过来这里的途中看到了约有三十名士兵的团体。他们说着谒见大厅之类的字词。” 艾莲看到的正是梅莉桑德等人。之所以没有冲上去战斗,除了是因为敌我数量悬殊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艾莲在当下还没掌握住状况。两人是吉斯塔特人,若是随便和布琉努人兵戎相交,那可是会惹出大问题的。 “谒见大厅啊……若真的是在那边的话,从这里过去可远了。” 马斯哈看似不甘心地晃着灰色的胡须。 “马斯哈卿,谒见大厅在哪边呢?” 莉姆这么一问,马斯哈便指向脚下的地板。 “差不多就在这里的正下方啊。不过,每一处通往下方的楼梯都离这里很远啊……” 即使如此,还是得尽快赶过去。在马斯哈正准备冲出去的时候,堤格尔叫住了银发战姬。 “艾莲,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堤格尔的视线投向了离自己最近的窗户。听到马斯哈说“正下方”后,让他闪过了一个念头,他攀着窗缘探出身子,定睛凝视着外头的黑夜。 王都的街景以夜空为背景,化为一团漆黑的影子并隐隐浮现样貌。那街景的轮廓,和他今天中午和蕾琪一同在露台看到的景色是一样的。若不是今天发生过这件事,堤格尔应该也不会马上联想到这一点吧。 青年紧抓着窗缘左右张望,随即在斜下方看到了位于谒见大厅后方的那处露台。艾莲站到了堤格尔身旁,同样探出了身子。 “怎么啦?现在不是分秒必争吗?” “让我飞到那里去。” 堤格尔伸手指向那处露台,话声中微微带着颤抖。 艾莲的龙具艾利菲尔具备着操纵风的力量,于是堤格尔想到,只要能用上那股力量,或许就可以从这里一口气飞过去。 “你是认真的吗?” 就连艾莲都以藏不住紧张的神色望向堤格尔。 “除了露台以外,那边根本没东西可以抓住啊。要是没抓牢的话,你可是会直接摔下去的喔。而且现在是晚上,我的感觉可能会变得没那么敏锐,而艾利菲尔也不是万能的,我可不能保证它能让你飞多远。” 露台距离地面的高度约有十五阿尔昔(约十五公尺),也就是说,若是失手了,堤格尔就会从这样的高度摔到地上,肯定是会丧命的。 “而且,也没人能保证蕾琪人就在谒见大厅里啊。” “我知道,但只要能顺利抵达,我就能确认这件事,也能给你们打暗号。” 堤格尔拼命地说服她,由于没有继续谈论下去的时间,艾莲叹了口气,接受了青年的要 求 “——我知道了。不过,就只能让你一个人去。我可没有能送好几个人过去的把握。” 堤格尔背起黑弓,将箭筒挂在腰间,并踩在窗缘上头。从下方吹来的夜风搔弄着青年的下颚。多亏地上的站哨士兵们手拿火把,让他能隐约看到地上的状况——以及这里到底离地面有多高。 “我要上了!” 为了鼓舞自己,堤格尔大声呐喊,并看准了露台用力一蹬,跳上了虚空之中。一阵强风随即自身后吹来,让他逐渐接近露台。 然而,往下掉的速度却远比前进的速度还快。也许是视野不佳让艾莲错估了距离吧。 露台就近在眼前——堤格尔伸出手臂,却觉得好像还差一点才能构到。他的手指碰触到了护栏上方——然后被弹开了。 ——要掉下去了! 恐惧感一把揪住了心脏,但他还是拼命地伸出了手,总算是抓住了护栏的下方。 堤格尔勉强抓住了护栏,并吊挂在空中。他的全身上下都喷出了大量汗水,呼吸也变得急促。 然而,既然成功抓住了护栏,接下来就难不倒他了。堤格尔伸出另一只手抓牢护栏后,先是调整好了呼吸,再把自己拉了上去。 跳入露台之后,他听到有声音从谒见大厅传了过来。堤格尔随即握紧黑弓,上好箭矢,冲入了谒见大厅之中。 梅莉桑德被突然现身的堤格尔吓得目瞪口呆,但在认出堤格尔的长相后,她的表情随即大变。 “就是你吗……!” 梅莉桑德带着一股甚至没对蕾琪展露过的强大怒气,厉声喊道: “就是你杀了我儿子和我丈夫!” 堤格尔睁大了眼睛。不管是与萨安还是与泰纳帝公爵的战斗,他都未曾引以为耻过,然而,梅莉桑德的声音却让他感到惊愕。 “杀了他!” 梅莉桑德尖声大喊着,方才的冷静已不复见,而士兵们也挥剑冲了上来。 “蕾琪、蒂塔,躲到后面去!” 堤格尔一边呐喊,一边将箭矢搭上黑弓,并松手放弦。虽然有三名士兵额头中箭倒地不起,但其他士兵仍是气势汹汹地扑了上来。 克罗德和瑟蕾娜挺身挡在堤格尔面前挥舞长剑,很快就有两名敌人倒在他们的剑下,被血雾给埋没。 然而,双方的人数差距还是太大了。即使击败了一、二人,也马上有三、四人补上位置袭来。克罗德和瑟蕾娜并肩而立,一边掩护着对方,一边采取守势挥剑。但还是有好几把刀刃削过了他们的身子。 随着他俩不得不开始后撤,堤格尔也只能往后退去。没过多久时间,五人就被逼到了角落。 忽然间,有一阵风吹了过来。白银长发在黑暗之中闪烁着光辉——又有一人跳入了这处战场之中。 “艾莲!” 堤格尔欢欣鼓舞地喊道,而艾莲也像是在回应他般大声说道: “我乃吉斯塔特战姬之一,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谁敢与我一战!” 吉斯塔特战姬的名字,让士兵们畏缩了一下。而对艾莲来说,这一下下的时间就已经非常足够了。银闪的风姬勇猛地跳入了敌阵之中,无情地舞动长剑。 梅莉桑德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倒下,这让梅莉桑德白着一张脸愣在当场。在不久之前,她明明已经掌握了胜利,应该是要由她获胜才对的。 有谁能想像得到,光是一名战姬的到来,就能彻底逆转整个战局呢? “你们这些恶徒!休想对梅莉桑德大人无礼!” 阿尔曼举起大剑杀向艾莲,但在他踏入艾莲的剑围之前,堤格尔的箭矢就射穿了壮汉的额头。壮硕的子爵像是无法呼吸般,在发出一阵短促的闷哼后,随即倒卧在地,就此身亡。 虽然也有人想以蕾琪为目标,但重振旗鼓的克罗德和瑟蕾娜却挡在他们的面前。两人已经完全明白自己的任务——攻击就交给堤格尔和艾莲,而他们只需专心保护蕾琪即可。 蕾琪握着火把,像在保护蒂塔般守在她面前,并遥望着战况。在兵器相交声中,不断有人流血和死亡的光景相当残酷,让人不忍卒睹,但蕾琪却没有别开视线。 “战斗呀!事到如今,你们以为自己还有投降的余地吗!” 梅莉桑德死命地斥责着畏缩的士兵们。正如她所说,即使现在选择了投降,他们也不可能被蕾琪赦免罪行。 做好觉悟的士兵们,决定一同杀向克罗德和瑟蕾娜。除了将蕾琪挟为人质之外,他们别无活路。 克罗德和瑟蕾娜各自劈出长剑,接连砍倒梅莉桑德的士兵。而梅莉桑德抓住这个瞬间,展开了行动。她握住了掉在地上的杜兰达尔碎片,以像是要冲撞上去的力道扑向蕾琪。 蕾琪反射性地对她戳出了手中的火把。梅莉桑德虽未就此退缩,但却因眼睛遭灼而失了准头——杜兰达尔的碎片只浅浅划过了蕾琪的侧腹而已。接着两人撞在一起,像是在缠住彼此般双双倒地。 先行起身的虽是梅莉桑德,但她却发出了惨叫,显得惊惶失措,因为她的衣服着火了—— 在倒地之际,火把的火焰延烧到了她的衣服上头。 梅莉桑德仍握着杜兰达尔的碎片,拼命扭动着身子。而她的身旁有个大洞,那是通往公主寝室和王宫外头的秘密通道。 梅莉桑德身子一晃,掉入了洞穴之中。而这时总算起身的蕾琪,则是听到了像是有东西砸落地面的闷响声。 虽然不及梅莉桑德严重,但蕾琪的衣服也着了火。她连忙用力拍打衣服,这才扑灭了火势。蕾琪捡起了火把——即使被火势烧伤,她也丝毫没有察觉疼痛,蕾琪先前就是紧张到这种地步。 她窥看洞穴的内部,却只看得到一片黑暗,火把的照明照不到洞底。而梅莉桑德衣服上的火苗,似乎也在坠落的冲击之中熄灭了。 “——公主殿下,我这就去察看。” 瑟蕾娜走了过来。此时战斗已经结束,谒见大厅里就只剩下堤格尔等六人。 虽说摔落洞穴之中,但梅莉桑德不见得就此丧命。若是这么一想,就能明白瑟蕾娜的提议是正确的。然而,蕾琪却摇了摇头。 “瑟蕾娜,我也要下去。” 她以不容妥协的强硬口吻这么说道,而瑟蕾娜则是以自己先下去为前提,听从了她的命令。 在堤格尔、克罗德、艾莲与蒂塔的守望下,蕾琪和瑟蕾娜沿着攀爬杆爬下了洞穴,两人很快就探到了洞底。 梅莉桑德就倒在洞穴的底部。看到她的模样,蕾琪和瑟蕾娜都忍不住屏息。 她的脖子折向奇怪的方向,而胸口则是插着杜兰达尔的碎片。流出的鲜血染红了她的衣服,甚至蔓延到地板上。 梅莉桑德尚未断气。她颤着手、抖着嘴唇,并动着眼睛仰望蕾琪。 “我……我……” 梅莉桑德以沙哑的声调说: “我……只是,想回到……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应该是指他的丈夫和孩子仍然健在,而泰纳帝家族也以上流贵族之姿,在布琉努打下了难以动摇的地位的时候吧。 蕾琪并没有出言回应。然而,她却微微动起嘴唇,说出了无声的话语。 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对蕾琪来说,若有办法逆流时光的话,她也想回到父王法隆仍然健在的那些日子。 即使以不起眼的王子身分度日,也没造成过任何不便的那段时光。 然而,死者无法复生,即使寻回了失去的东西,那也不会维持原本的形貌。人们的气息会附着在那样东西上面,使之变得就此不同。 而且,现在 决意 随着梅莉桑德死亡,叛乱也就此平息下来。 玻德瓦和奥杰子爵也是在这个时候才掌握到状况的。他们被堤格尔以黑弓射出蕴含『力量』的箭矢所造成的巨响惊醒,但因为他们忙于确认状况,在反应上才会慢了些许。 愕然的两人连忙换上符合最低标准的正装,前去拜访蕾琪的办公室。为了下达命令,蕾琪已经移动到那里去了。 公主的脸颊和手臂上贴着药布,也能从衣服的缝隙间看到缠绕的绷带。然而,蕾琪的表情相当坚强,除了蓬乱的头发之外,完全看不出疲劳的神色。 对于来不及整理头发和胡须就拼命道歉的两位老臣,蕾琪摇摇头说: “如你们所见,我平安无事,因此不需挂怀。而且,你们都没事实在是太好了。” 接着,蕾琪马上切入正题,和两人商讨之后的应对。 第一个问题,就是要不要公开梅莉桑德引发叛乱并遭到镇压,最后丧命一事。贵族诸侯之中,应该会有人认为两人是基于权力斗争而引发冲突,而蕾琪在痛下杀手后,才扣了梅莉桑德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吧。 “即使有些风险,我还是觉得应该公开发表此事。” 蕾琪这么说。梅莉桑德死亡的消息,应该可以造成与她串通的萨克斯坦军一些打击才对。 虽然对方不太可能就此鸣金收兵,但应该会在堤格尔与他们一战时带来正面的影响。 “若有人怀疑真伪的话,该怎么办呢?” “无须理会即可。” 蕾琪斩钉截铁地说。 “许多王宫士兵都受他们所苦,失去了友人与同僚。若是向他们打听的话,应该就能明白梅莉桑德的所作所为吧。若是连这点资讯都不去查证,那我也不必对这种人多加理会。如果这类人士还是执意不肯停口……” 蕾琪的蓝色双阵浮现出怒火,并继续说道: “那就等于他们侮辱了守护我的那些人们,我将会给予适当的惩处。” 玻德瓦和奥杰严肃地端正身子,再次向公主行了一礼。 在确保蕾琪的安全、玻德瓦等人也开始发出指示后,待在王宫里的堤格尔这下就变得无事可做了。不过,他还是想做些事情,因而询问马斯哈是否有需要帮忙的地方,结果得到的回答如下: “你连这座王宫的房间分布都不明白,派你做事只会让你迷路而已。去休息吧。” 虽然话语听来冷漠,但老伯爵的眼神之中带着对堤格尔的体贴。由于目击奥古斯特之死让堤格尔的精神有所耗弱,因此他乖乖地听从老伯爵的话语,下去睡觉了。 堤格尔和蒂塔各自被分到了其他的客房。毕竟堤格尔的房间里面堆满了死尸,而若是让蒂塔在这样的房间隔壁休息,那不仅是堤格尔和马斯哈,连蕾琪都会出面抗议的。 在堤格尔睡觉的这段期间,所有在王宫里能帮上忙的人,全都被叫去处理善后了。 他们得埋葬死去的士兵,也得通知他们的遗族,还得发放慰问金。此外,也得洗刷墙上与地板上的血迹。 至于梅莉桑德党羽们的尸体,则是理所当然地被葬在其他地方。 虽然有一处走廊被毁得相当严重,出现了像是被童话中才会出现的巨龙或巨人肆虐过的痕迹,但目前决定先不深究,以治疗和修缮为优先。 而意图杀害堤格尔的赛沛特男爵等协助叛乱之人则是一一遭到逮捕,并被打入大牢。 他们吐露了制订叛乱计划的人物,而那名男子也遭到逮捕了。男子名为迪勒波德伯爵,曾担任过书记官和参议,是在王宫任职超过二十年的资深官员。他与玻德瓦和马斯哈也有深交,这让他们藏不住脸上的惊愕。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蠢事!” 被一脸苦涩地皱起脸庞的马斯哈这么问,迪勒波德仍是面不改色。 “我终究无法理解蕾琪公主和冯伦伯爵。” 虽说是先王法隆之子,但却有着以王子身分被养大的过去,并以公主身分统治布琉努的蕾琪。 虽是布琉努人却擅长弓箭,明明只是低阶贵族,却讨伐了泰纳帝公爵,并在吉斯塔特结交广阔,甚至在亚斯瓦尔立下功动的堤格尔。 “梅莉桑德阁下的想法我还能理解,但要我侍奉我无法理解之人,实在是……” 迪勒波德没把话说完,但马斯哈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看着老友被带往监牢的背影,马斯哈不禁叹息。 “蕾琪殿下拼了命地想化解他们的芥蒂,也有人像奥古斯特那样企图摆脱对弓箭的成见。但对于这些年事渐高、经验丰富的人们来说,他们却做不到这样的事……” 如此低喃的马斯哈,也将在今年满五十七岁了。他很清楚,随着年纪增长,自己其实也变得愈来愈顽固,心中同样产生了不容妥协和让步的信念与坚持。 迪勒波德应该也是对布琉努的传统抱有某种信念和坚持吧。对马斯哈来说,参与他计划的人数不算多数这点,是他勉强可以安慰自己的一件事。 ◎ 黑夜过去,在从东方升起的太阳开始西下之际,堤格尔带着蒂塔来到了王都郊区的一处墓园。 听说这里是由祭祀战神特里格拉夫的神殿管理的墓园,而包含奥古斯特在内,卡尔瓦多斯骑士团的成员全都葬在这里。 这是一处被绿意包围的宁静墓园。堤格尔和蒂塔站在刻有奥古斯特之名的全新墓碑前方为他的灵魂祈祷,希望他能获得安息。 目前还没举办葬礼,但若放着尸体腐败,将有可能引发疾病,因此王宫只能先将他们安葬。 “堤格尔少爷,奥古斯特大哥说,要我守护蕾琪大人……” 在走出墓园后,蒂塔的双眼已是又红又肿。一直在踏入墓园之前,她都还强忍着泪水,但在看到奥古斯特的坟墓时,她就再也压抑不住了。 堤格尔并没有直接返回王宫,而是随性地找了座广场,和蒂塔一起休息。他在附近的摊贩买了饮料,递给了栗发少女。那是将木莓泥掺入稀释葡萄酒、并以蜂蜜等香料调味的饮料。 “在听到奥古斯特真的当上骑士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呢。” 堤格尔看着远方,谈起了昔日旧事。出生在亚尔萨斯又当上骑士的人,应该用一只手就数得完了。更何况立志成为骑士的人本来就少,就堤格尔所知,只有奥古斯特一个人而已。 为了当上骑士,奥古斯特也曾来到乌鲁斯的宅邸进修,而当时的奥古斯特相当照顾年幼的堤格尔和蒂塔。 而且,在两年前与墨吉涅军交战之际,奥古斯特也为了拯救堤格尔而前来驰援。 此外,他从蕾琪那儿得知,奥古斯特似乎试着将十字弓引入部队之中。若他能活下来的话,卡尔瓦多斯骑士团说不定会成为一枝独秀的部队。 “奥古斯特……” 堤格尔轻声呼喊他的名字。他们为了守护蕾琪而进了王宫,并完美地达成了任务。以堤格尔的立场来说,应该要好好赞扬他们的武勇才对。 然而,蔓延心底的寂寥感,却怎么样都无法让赞扬的话语成句。在一阵长长的沉默过后,堤格尔只短短呢喃了一句“谢谢”。 他们在广场待了约半刻钟,并在太阳没入地平线前返回王宫。青年还有许多非做不可的事 堤格尔在调整好心境后,和蒂塔一同前往艾莲的房间。 一踏入艾莲的房间,他发现其他人都已经到了。与会者包括马斯哈、杰拉尔、艾莲、凡伦蒂娜,他们围着房间中央的大圆桌而坐,而桌上则放着好几张地图和类似资料的文件。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我们也才刚到,别在意。” 艾莲这么说完后,包含堤格尔在内的六人便开始商议起该如何对付萨克斯坦军。马斯哈将王宫的善后全交给玻德瓦和奥杰等人处理,将心思全放在对抗萨克斯坦军上。 房间角落备有冲泡红茶的器具,而蒂塔以熟练的手法使用这些器具,将泡好的红茶倒入六杯银杯之中。 在众人等待各自的银杯送上桌的这段期间,杰拉尔率先开口: “月光骑士军的人数目前约一万,而在此将会再编入诸侯贵族军一万八千,以及各骑士团的联合部队七千。他们都已经答应要纳入冯伦伯爵的指挥了。” “我国奥斯特罗德的三千兵力也抵达尼斯了。这支部队全是步兵,虽不知道能否派上用场,但还请不吝使用。” 凡伦蒂娜一手拿着银杯接话道。由于奥斯特罗德位于吉斯塔特东北方,因此才会花上许多时间行军。 如此一来,月光骑士军就成了人数高达三万八千人的大军。 “同伴増加固然是好事,但粮食和物资还够吗?” 艾莲交抱双臂问道,而杰拉尔则是露出了自信满满的笑容点头回应。 “这部分您大可放心,即使人数增加到五万,我也能弄出足够的补给量。” 这名褐发书记官绝对不是在信口开河,在两年前的内乱之中,他可是一手扛起了银色流星军的粮食与物资的捕给、整理和分配等事务。 “那就万事拜托了。那么,敌方的动向如何?” 对于堤格尔的问题,杰拉尔连资料都不着一眼就直接回答: “请多估计一点,把对方的数量预想为五万吧。” 室内的气氛突然多了一层压迫感。敌方比我方的人数还要多上一万两千。马斯哈这时问道: “五万不是敌方突破西部国境时的数字吗?我听说我军和萨克斯坦军交战过两次啊。” “大规模的战事是发生过两次没错呢。在那之后,王宫又收到了三份与萨克斯坦军交战的报告。” “那么,杰拉尔,你是说敌方已经打了五场压倒性的胜仗吗?” 看到堤格尔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这么询问,杰拉尔板起了脸孔回应:“请让我简单说明一下。” 接着,杰拉尔环视着围着大桌的所有人,开始娓娓道来。 萨克斯坦的五万兵力闯越西边国境入侵,是发生在约二十天前的事。 布琉努和萨克斯坦之间的国境上设有纳瓦拉要塞,由纳瓦拉骑士团戍守边疆。虽然团长罗兰已经身亡,但副团长奥利维仍以代理团长的身分统率着骑士们。 即使失去了罗兰,他们仍然是布琉努王国里面首屈一指的强大骑士团。他们虽与萨克斯坦军爆发过许多次小规模的冲突,但他们总是成功让敌方退兵,没让对方越雷池一步。 “——然而,萨克斯坦军却闯过了国境。那么纳瓦拉骑士团呢?是战败了吗?” 艾莲这么一问,杰拉尔随即回答了让所有人大吃一惊的答案。 “他们没有和纳瓦拉骑士团交战。敌方没走街道,而是大大地绕了一圈,并趁着夜色,从骑士团难以瞧见的荒野直冲而出。” 在天亮之后,纳瓦拉骑士团才察觉到敌方已然入侵。然而,他们却无法追击敌军。 其中一个原因,是他们在侦察之后得知,敌人的数量是多达五万的大军。纳瓦拉骑士团虽然在内乱结束后有増兵,但其数量还是未满五千。他们实在是无法挑战这些有十倍数量之多的敌人。 至于另一个原因,则是他们在国境一带看到了其他的萨克斯坦部队。 虽然数量不多,但他们准备了攻城武器,看起来像是想等纳瓦拉要塞疏于防备之后立刻发动攻击。纳瓦拉骑士团无法离开要塞,光是向各地派遣传令就已经用尽了全力。 “成功入侵的五万萨克斯坦军,似乎全都是骑兵。敌方的指挥官名为雷翁哈特·冯·施密特,似乎是萨克斯坦的贵族还是将军的样子。” “你说敌方全都是骑兵?这是真的吗?” 艾莲皱起眉头。银发战姬也曾经数次编制过只以骑兵组成的部队,因此很清楚个中辛劳。 就她的经验来说,想要准备全由骑兵组成的五万大军攻掠敌境,若无法克服必要条件的话,几乎是办不到的事。 而那个必要条件,就是骑马的士兵们能不能好好照料马匹。 不只是喂食饲料和水而已,还要治疗伤口,观察有无染病,有时还得将坐骑从其他的马身上拉开。此外,士兵还得具备调整马蹄铁和马鞍的本事。 还有,也要注意粮食与水。若没办法定期获得补给的话,整支部队就会陷入饥饿的状态动弹不得。 因此,艾莲只会在需要短期决战的时候编制骑兵队。因为她知道若不这么做,不管是骑手或马迟早都会出问题。若要长期行动的话,不仅要确保粮食,也得让拥有打铁技术之人和擅长照顾马匹之人以步兵身分从军才行。 艾莲的疑问让杰拉尔用力点头回应。 “我已经看过好几次报告书,也向参战的人们问过话了,确实是这样没错。” 杰拉尔再次开始说明情况。突破了国境的萨克斯坦军一边掠夺着村庄和小镇,一边朝东前进。 “他们应该从梅莉桑德那边拿到了西部的地图吧。他们掠夺的路径显然是有计算过的。不只如此,他们也从未接近过要塞或是防御性强的都市。” 马斯哈的说明让堤格尔有些不解。 敌方为何不挑要塞或是都市下手?打下要塞或是城市,将之设为据点推进不是比较好吗? 总之,萨克斯坦军向东前进,并与治理布琉努西部的贵族诸侯,以及在道路要冲处设置要塞的骑士团部队展开了对峙。 萨克斯坦军的数量有五万,而布琉努军则是略高于三万。然而,布琉努拥有地利之便——交战的鲁顿平原坡度平缓,因此布琉努应该可以施展最擅长的骑兵突击战术,将敌方彻底击溃才对。 而且布琉努军的士气相当高昂。在与萨克斯坦军交手的三、四天前,他们收容了数百、数千名徘徊在草原上的难民。他们都遭到萨克斯坦军掠夺,在粮食被抢后,他们所住的村镇随即遭到烧毁,而他们则勉强逃出来了。 “不过,他们掠夺的方式有些奇怪呢……” 杰拉尔像是无法理解似地歪着头说。 “奇怪的点在于几乎没有出现死者。萨克斯坦军在抢完粮食之后,便将居民集中在一处。接着,他们对居民说『你们去找布琉努的军队吧』,并在把他们赶出居住地后烧毁那些村镇” “你是说,他们不杀那些居民?” 不只是堤格尔,连马斯哈、艾莲和莉姆都露出了感到意外的神情。 萨克斯坦军的想法实在让人难以捉摸。明明进行了掠夺的行为,但却没有伤害居民的打算,根本推敲不出他们行动的原理为何。 “总之,我先把话继续说下去吧。在鲁顿平原迎击萨克斯坦军的我军——仅仅经过一战就败北了。” 杰拉尔压抑住心中的怒气,以冷淡的语调继续说明。 那是一场彻底的败北。布琉努军出现了超过一万人的死者,以及数量在这之上的伤员,而萨克斯坦军的死伤者合计甚至不到一千。 在拿起银杯润喉后,杰拉尔便拿起桌上的资料给堤格尔等人参考。 “一开始,双方都是从正面进行对决。过不多时,萨克斯坦军开始后退。而我军在乘势前进后,却突然发现有两支敌方的分队绕到了己军背后。” 在布琉努军为来自后方的袭击感到愕然之际,前方的敌军旋即迅速靠近,布琉努军在转瞬间就遭到了包围。之 后,随着包围网逐渐缩小,布琉努军也跟着出现了大量的死伤。 “若是在平原上打仗,应该能看到敌方分队的动向才是啊。” 艾莲双手抱胸倾着头,而马斯哈则是在看过资料后说: “报告上只写了『敌军突然出现』而已……总之,这场十多天前的战斗,就是与萨克斯坦军的第一次交战对吧?” 过了雨天,布琉努军总算是再次重整了部队。他们和没赶上一场战斗的贵族诸侯和骑士团会合,汇集成了三万大军。 这段期间,萨克斯坦军不停掠夺着城镇和村落,同时向东前进。虽然他们并非完全不走街道,但有多次向北或南迂回过的踪迹,并不是以直线的方式进军的。 为什么萨克斯坦不直接往东前进——布琉努军想必有不少人为此感到困惑,但他们的疑问却被同伴们心中的炽烈怒火给掩盖过去了。 虽然不明白萨克斯坦的意图为何,但对布琉努军来说,他们确实在祖国的大地上恣意妄为。自己的领土遭到对方践踏的贵族诸侯为此愤慨不已,而这对于骑士团来说也是攸关名誉的大事。 和上一场战斗一样,布琉努同样在收容了逃难的难民后,于拉伐尔平原展开了布阵,并与萨克斯坦军交战。 “然后他们输了,败北的过程可说是如出一辙呢。” 杰拉尔耸耸肩叹了口气。 听说布琉努军的背后一样是出现了两支分队包夹。 “既然连续两次都没有察觉,就实在很难认为是他们侦察不周。眼下能想到的,就是敌军在战前就已经准备好分队,并让他们从战场外侧迂回前进吧。” 莉姆交互比对着资料和地图并这么说,而马斯哈也表示赞同。 “我想也没有别的可能性了。若是在森林或丘陵上也就算了,但那里可是没有遮蔽物的平原,我不认为敌方能在我方无法察觉的状况下分出部队。如此一来,这些分队应该就是从一开始就独立行动的才对。” “若是如此,那个叫施密特的家伙可就是个强敌了。” 艾莲抱着双臂沉吟道。绕过战场迂回而行的分队若是稍有闪失,就会被对方各个击破。即使没被对方拦截,也可能在好不容易抵达战场后,发现战况已和出发时完全不同,只能在那儿干瞪眼。而这样的事例可说是屡见不鲜。 而且,敌方还连续两次成功施行了同样的战术。萨克斯坦军的总指挥官施密特肯定是个强敌。 “那个施密特是个什么样的人?” 听到堤格尔这么发问,杰拉尔便回答他得知的所有情报。他是一名四十多岁的萨克斯坦贵族,似乎受到国王的重用。 萨克斯坦不时会和邻国亚斯瓦尔与布琉努在国境线上挑起冲突,而这名男子只要率领骑兵出战,往往都会让布琉努陷入苦战。 “听说他指挥骑兵的能力是该国第一,而这次的战争我们也确实领教到了。” 杰拉尔对于那之后的三起战事并未多提。因为对于不断掠夺的萨克斯坦军来说,那就只是在解决小规模的抵抗势力而已。 迎击的布琉努军数量都落在五千到六千左右,施密特也没出动分队,直接靠着正面突击击溃了他们。 根据最新的消息,萨克斯坦军目前似乎位在距离王都尼斯六、七天左右路程的地方。 “可是,还真是搞不懂啊。” 艾莲交抱双臂嘟嚷道: “他们踏入布琉努的国土,已经过了快二十天吧?他们是怎么处理粮食和物资问题的?” “他们似乎是占领了河川和湖泊取水,而粮食和物资则是靠着掠夺补给。” 杰拉尔不悦地说道。堤格尔等人则是面面相觑。马斯哈将手探向桌上的地图,以手指划过萨克斯坦军的行军路线。 这些行军路线是连结发现敌人的地点推算出来的,但不管怎么看,这行军路线只能用毫无章法来形容。 在突破西方国境之后,他们若是沿着道路直直往东前进,应该早已抵达王都尼斯才对。即使途中遇到了阻扰他们行军的布琉努军队,并耗费数日与之交战,也不会改变这样的结果。 完全以骑兵编制的部队,其行军速度是内含步兵部队的两倍。若是换成月光骑士军,他们要花上两天行军的距离,萨克斯坦军只需一天就能走完了。 然而,他们的行军方式就像视道路为无物一般,有时疾而向北,有时忽然往南,看起来就像是根据心情好坏来决定进军的方向似的。 “我第一次看到这张图的时候,忍不住冒出了『这些家伙为何如此行军』的想法。凭他们的速度,只要沿着道路直接前进,那就能在十天之内抵达王都才是啊。” “原来如此……” 堤格尔听了,发出混杂了理解与愤怒的低吟声。 正因为萨克斯坦军全以骑兵成军,因此能以不寻常的速度行军—— 堤格尔虽然是这么想的,但这样的看法还是不够周全。 “他们之所以能用不寻常的速度行军,不只是因为他们是全以骑兵构成的部队的关系,除此之外,他们还彻底执行了在敌地进行捕给的战术。” 军队的行进速度通常是以步兵为基准。若是以骑兵为基准的话,就会变成只有骑兵超前、其他部队通通落后的状况。因为搬运粮食和物资的辎重部队,其移动速度是和步兵差不多的。 若那是一支能以骑兵速度为基准的部队,就代表他们在编制上不只得舍弃步兵,还得割舍辎重部队。而敌方也真的这么做了。 他们之所以不占领都市或要塞的理由,也能从这里看出端倪。对他们来说,都市和要塞没办法成为他们掠夺的对象。因为攻城器对敌方来说,就只是一堆大而无当的累赘罢了。 话又说回来,就算我方放弃都市或是要塞,他们应该也会视若无睹吧。敌方只打算在野外开战,而且还有着必胜的自信。 “原来如此,他们之所以不停移动,就是为了这件事啊。这就和鱼不游动就会死掉的感觉有点像呢。” 松开双臂拿起银杯的艾莲叹了口气。这时,凡伦蒂娜望向了艾莲,对她轻轻一笑。 “艾蕾欧诺拉,敌方的掠夺除了补给以外,还带有其他的目的喔。” “补给以外的目的……?” 银发战姬皱起眉头,但很快就明白了。 “你是说,敌方是借由不断掠夺来炒起布琉努军的怒气,多次吸引他们开战并将之击垮,是为了达到离间的目的吗?” “是呀,我若是敌方的指挥官就会这么做。我想,之所以不杀居民,也是为了这个原因吧。敌方打算留些活口,好宣扬他们的军队是多么强大。 凡伦蒂娜笑着说出了相当可怕的状况。 只要袭击村镇,布琉努军就会前来迎战。而他们打算打垮这些军队,并诱使治理西部领地的贵族诸侯和领民反叛。 也就是表现出“与其服从无力保护你们的王国,不如服从我们吧?”的态度。 贵族诸侯们想必不会立刻同意。然而,看到自己领内的村镇接连遭到袭击和掠夺后,他们的心态恐怕也会跟着转变。当他们认为布琉努这个国家和蕾琪这个统治者不可靠的时候,他们会愿意对王国鞠躬尽痒吗? 而人民肯定会表现出更为直接的态度。只要没被课以重税或是被施以暴政,人民对于支配者交棒一事是不会显露出太多反应的。 “我想补充一下,他们纵放居民的理由,也可能是使布琉努军忙于安置的同时,让居民扮演侦察兵的角色,找出布琉努军的位置。” 堤格尔叹了口气。率领这支军队的施密特不只是骁勇善战而已,他和克吕格擅长的部 分不同,但同样是个强敌。 “也就是说,我们在下一场战事上是非赢不可啰?” 堤格尔以掩不住紧张的神色看向马斯哈。老伯爵也以严肃的表情点了点头。 在西部奋战的布琉努诸侯贵族们之所以还撑得下去,肯定是因为有堤格尔存在的关系。即使拿掉年轻英雄的头衔,月光骑士军也是迄今唯一打败萨克斯坦的军队。 月光骑士军若是打了败仗,那可就不是普通的败北,甚至可能导致布琉努的全面溃败。 “不过,这仗要怎么打啊?” 艾莲面有难色地将视线投向桌上的地图。 “王都以西几乎都是草原。虽然还不到全无山丘或森林的程度,但即使将军队开到那边,敌方也不见得会前来应战。” “凡伦蒂娜有什么想法吗?” 堤格尔对从刚才就一直安静地看着资料的黑发战姬问道。 凡伦蒂娜露出微笑看了过来。堤格尔还没时间问她昨晚的话题,因为他一直没有那样的余裕。 “我是有个可以轻松取胜的计策。” 凡伦蒂娜轻啜着银杯中的红茶,露出了甜美的微笑。堤格尔反射性地对黑发战姬露出了警戒的眼神,但他也明白自己目前没有想到任何战术。因此他一边在心中提防,一边点头催促她往下说。 “那就是在他们汲水的河川下毒。” 凡伦蒂娜以云淡风轻的口吻这么说了。 艾莲和莉姆对她投以充满厌恶的视线,而马斯哈则是睁大眼睛哑口无言,杰拉尔目瞪口呆,堤格尔则忍不住握紧双拳。由于昨晚才发生过叛乱,对与会的三名布琉努人来说,“毒”这个词汇目前还是相当敏感。 黑发战姬不当一回事地接下了他们的反应,并继续说: “既然他们全都是骑兵,就代表他们全得仰赖马儿才能行动。那么,我们只要对马下手就好了。这很简单对吧?” “可是,要是在河川下毒的话,可是会有好几座城镇与村庄会因此受害的啊!” 马斯哈按捺不住地说。即使被年纪比自己大上一倍的老骑士这么指责,凡伦蒂娜仍是面不改色地提出反驳: “比起吞下第六场败仗好多了吧?” “战姬大人,我这话也许有些失礼,但您是因为身在布琉努,才有办法提出这样的计策吧?” 马斯哈面带苦涩地说道。他平时绝对不会用这种口气说话,而他之所以执意说出口,除了代表他对下毒的厌恶之外,恐怕也是想像了因此受害的村镇光景吧。 “——马斯哈卿,您这话有些过火了。” 即使感到过意不去,堤格尔还是以严厉的口吻斥责了老伯爵。纵使他有百般不愿意,但若没在此时开口制止的话,就会留下马斯哈诽谤身为战友的凡伦蒂娜的事实。 马斯哈这才恍然惊觉自己说话似乎太过分了,他向凡伦蒂娜垂下了头。 “非常抱歉,我话说得太过分了。” “不,您身为布琉努人,当然会珍惜布琉努的人民和大地了。” 凡伦蒂娜露出微笑,像是没放在心上般摇了摇头。 “不过,我们该从何下手?” 艾莲探出身子,换个话题转换气氛。 “对方可是两度击败三万大军的家伙,要是全无准备的话可是会输得很惨的。” “如果他们是以王都为目标的话,我们也可以选择关起城门打守城战的战术。” 莉姆提出了意见。不过,若是注视她那对冷漠脸蛋上的蓝眼,就能看出她也对这样的战术毫无期待。看来她和艾莲一样,都只是为了转换气氛而开口的。 “我们若这么做,他们应该会开始掠夺起邻近的村镇吧,布琉努会成为一片荒野的。” 如此一来,就会像凡伦蒂娜刚才的推论一样,萨克斯坦军会开始游说诸侯贵族和人民,问他们到底要服从哪一方吧。 堤格尔叹了口气。克吕格虽然相当强悍,但施密特却也是个让人心惊胆跳的恐怖人物。就因为坐拥这两名强将,萨克斯坦才会决定出兵的吧。 “能像与克吕格交手时那样,先按兵不动观察对方吗? j “若对方早有准备,可能在観察的时候就会遭到攻击了。而且,这也有反过来被敌方掌握用兵习性的可能性。” “如果敌方全是骑兵的话,是不是该想些绊住骑兵的方法呢?” 莉姆提案道。堤格尔点点头,六人于是分别提出意见。 “在地面泼油后引诱敌方接近,然后采取火攻如何?” 艾莲的提案让马斯哈面有难色。 “在这个季节的这种地形采取火攻,会有很大的风险啊。” 布琉努的大地经常被人用“像是滩开一片草绿色的地毯般”来形容。国内大多是起伏平缓的草原,再加上现在还是春季。 若是轻率放火,火势恐怕会在转瞬间延烧,连放火之人都无法控制吧。 在与克吕格交战时,堤格尔虽然也有用上火箭,但他瞄准的是稍稍起伏的山丘,而且他对自己的技术很有自信,才会那么做的。 “要准备拒马吗?” 莉姆说。所谓的拒马,就是将削尖的长木杆排成一列的器具。木杆并非直放,而是向前斜倾,这是为了刺穿突击而来的敌人所做的设计。 这是反制骑兵时经常会用到的器具,但也有缺点存在。首先,每一支长木杆都相当沉重,在搬运上相当不便,而且若是在草原这种宽阔的战场上架设,不仅可能会被敌方绕道避开,也可能阻碍己军的移动。 “真头痛啊。敌方的战法充分发挥了机动性,除非能找到可以发挥拒马作用的战场……” “我对西部的天气不太了解,能期待那边下雨或起雾吗?” “在入夏之前的机率都不高哪。而且若是要等到夏天,那我们都要被晒干了。” 被杰拉尔这么询问,马斯哈感到遗憾地摇摇头说。 “马斯哈卿,王都以西有湿地吗?” 这回则是由堤格尔发问。听到众人的意见,青年的脑中开始浮现出了一个计策。马斯哈面露讶异的神色,抚了抚自己的灰胡。 “不是没有……但若是在湿地开战,连我方的骑兵也会施展不开喔。而且敌方拥有地图,不见得会上钩啊。” 堤格尔环顾五人的脸庞后,说明起自己的想法。 “若是这点需求的话,在您离开王都前就能为您准备。” 杰拉尔这么回答后,艾莲也笑着点头。 “挺不错的嘛,我赞成这个作法。” 莉姆安静地点头表示同意,凡伦蒂娜也没有表示意见。马斯哈虽然嘟嚷了几句,但最后还是叹着气这么说: “我知道了,听起来你似乎不打算以身犯险,那就这么做吧。” 他是在调侃堤格尔与克吕格交手时曾一个人冲上前线的事。堤格尔抓了抓自己深红色的头发,向众人出声道谢。 作战会议就此结束,杰拉尔和马斯哈起身离席,而凡伦蒂娜也跟着离开了。 莉姆和一直在房间角落待命的蒂塔,在为堤格尔不打算离席的反应感到惊讶,但她们很快就察觉青年打算留在房里,于是便联袂出了房间。 房里只剩下艾莲与堤格尔两人。 “怎么啦?” 堤格尔定睛凝视着展露无邪笑容的艾莲。然而,他也不能就这么一直沉默下去,于是他开门见山地说: “在结束与萨克斯坦的战争后,我打算到王都任职。” 艾莲一时之间回不了话,只以收起笑容的脸庞直盯着堤格尔。 那并不是听到了超乎 想像的话语而流露出来的表情,而像是早有心理准备、知道终究会有这一天的反应。 堤格尔默默承受着那道闪耀着红宝石光芒的眼神。 “这样啊……” 艾莲最后轻声呢喃着,像是想甩开某种思绪般,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我应该说声『恭喜你』才对,但想到昨晚发生的事,或许应该要说『辛苦你了』比较正确吧。你打算在王宫待多久?” “我……还不知道。虽然是没有待上好几十年的打算……但至少也会在王宫待上四、五年吧。不过,我打算在夏季与冬季的时候回到亚尔萨斯。” 堤格尔并不是为了荣华富贵,或是为了享受奢华的宫廷生活才这么决定的。即使头号政敌梅莉桑德已死,目前仍有许多敌人对蕾琪和马斯哈等人虎视眈眈,这既是为了成为他们的助力,也是因为唯有让布琉努维持和平,才能真正守住亚尔萨斯。 奥古斯特的死也推了堤格尔一把。他认为,只有让蕾琪的治世常保安泰,才能抚慰奋战至死的奥古斯特在天之灵。 艾莲想必也明白这点。正因为明白,所以她只能强颜欢笑地为堤格尔打气。然而,她的笑容却带着藏不住的哀愁,宛如易碎的工艺品一般。 堤格尔若是待在亚尔萨斯,想与艾莲见面肯定并不困难。因为只要穿越孚日山脉,莱德梅里兹就近在眼前了。 然而,王都尼斯距离莱德梅里兹实在是太远了。 即使能趁着夏季或冬季回到亚尔萨斯,堤格尔还是得忙于巡查领地和处理许多必要的工作。即使艾莲愿意前来亚尔萨斯,堤格尔也不见得有空能和她会面。 “这说不定是最后一次和你并肩作战了呢。” “才不会是最后一次。” 这话被堤格尔以沉静却蕴含着强烈意志的话声否定。 “我之前也说过了吧?如果你身陷痛苦之中,我就一定会赶到你身边。即使我身在王都,我也绝对会遵守这句话。” 艾莲以惊愕的神色盯着堤格尔,接着她抓了抓头发,低下头来。 “你这个人真是……” 银发战姬话说到这里,就再也没能说完。她怎么会忘了这回事呢——她一直很想待在其身边的这名男子,就是有着这样的个性。 “——是说,趁着现在还有时间,你有没有想问我的事?” 艾莲用开玩笑的口气掩饰着内心的各种心思,并露出笑容询问青年。 “那你呢?有想问我的事吗?” 堤格尔笑着这么回问后,艾莲便“唔”地沉吟了一声。 “这还真难想啊。毕竟我应该都对你了解得差不多了……” “不管你想问什么,我应该都能回答喔。对了,虽然有点突然,但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听到堤格尔这么问,艾莲轻轻点了点头。 “艾莲,你已经当了四年战姬对吧?” “是啊,从十四岁的时候开始当的。” “突然变成治理一个国家的立场,你没感到不安过吗?” “那你呢?” 艾莲露出调侃的笑容回问。 “你不也是在十四岁的时候继承了令尊的爵位,以及亚尔萨斯这片土地吗?” “我当然也为此不安过,不过我从小就看着父亲身为领主的一面长大,也看着母亲支持父亲的模样。马斯哈卿总是会听我商量问题,也有像巴多兰那样从父亲那代就一直侍奉冯伦家的人们。蒂塔也会在出状况的时候安慰我。” 在刚当上领主之际,马斯哈曾问他要不要紧,而他当时的回答是“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 堤格尔不是凡事往前看的乐天派,这句话既是代表他对愿意支持自己的众人的感谢,也是表达他打算往前迈步的意志。 堤格尔觉得自己是个相当幸运的人。 “我是在开始习惯领主的生活后,才冒出了『我想让亚尔萨斯变得更富庶』的念头。而在我习惯之前,大家都愿意耐着性子等我。” “原来如此。” 艾莲露出感到满足的表情连连点头,接着跷起了脚,抬头望向天花板。不过,她看的似乎不是天花板,而是别的东西。 “我在成为战姬的那个当下,可是不安得要命呢。因为我周遭能相信的人就只有莉姆而已。不过,我怀抱着建立一个国家的梦想,因此我没有感到迷惘。在抵达莱德梅里兹公宫的那天,我召来了文官和武官,并向他们发表宣言。” “还真像你的作风啊。你的部下们想必吓了一跳吧?” 堤格尔抖着肩膀笑了起来,而艾莲也将视线转回青年身上,露出了有些自嘲的笑容。 “是啊,每一个战姬似乎多少都会想着该如何治理自己的国家,但像我这样一抵达公宫就对部下下马威的,好像是历史上头一遭呢。” “那是什么样的梦想啊?” “无人挨饿,无须担心盗贼和野兽,能熬过寒冷的日子,人们熙来攘往,每个人都能笑着度日——我想建立这样的国家。” 堤格尔一问,艾莲就以明快的语气流畅地回答道。 青年睁大了眼睛。因为自己在四年前当上领主时,并没有想到这么具体的想法。 看到堤格尔的反应,银发战姬轻轻笑了出来。她看似开心地笑着说道: “老实说,这不是我自己想到的,我是借用了某个人的梦想啦。” “某个人……?” “是啊——嗯,告诉你的话应该没关系。” 艾莲那如红宝石般的阵子闪耀着光芒。她虽然看着堤格尔,却是在看并非青年的某种东西。 “那是我在当上战姬之前——还在当佣兵时的事了。” 白银疾风——那是艾莲和莉姆曾待过的佣兵团团名。 “当我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是被这个佣兵团捡到,并抚养长大。我出生的村子好像被强盗还是佣兵袭击过,已经不存在了。” 艾莲以不当一回事的口吻说着这惊人的消息。堤格尔虽然惊讶,但却把感想吞回肚子里。 艾莲继续说道: “团长叫韦沙隆,简单来说呢……就是个奇怪的男人。他剑技优秀,在战场上也相当勇猛,指挥时总是不会出错,也深得佣兵们的信赖。而这位团长的梦想,就是想要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国家。” “自己的国家……” 这话连堤格尔听了都不禁目瞪口呆,险些要发出惊呼声了。 一介佣兵居然想拥有自己的国家,若这不是在酒宴上的玩笑,那就实在是太过荒谬了。 “你以为他是在说笑对吧?” 看到堤格尔呆若木鸡的模样,艾莲轻轻笑了。而在看到她那如红宝石般的双眼后,堤格尔立刻就明白了——艾莲是认真的。 “那个人肯定是很严肃地在说这件事的吧。” “是啊,那真是个非常可笑,但又非常美妙的梦想呢。” 艾莲像是在缅怀过去般眯起眼睛,继续说道: “我认为韦沙隆有能耐办到这件事,而且深信不疑。然而——在建立自己的国家前,韦沙隆就死了。” 房内笼罩在一股沉默中,但并未持续太久。艾莲以充满霸气的话声打破了沉默。 “那个时候,我就下定决心了。我要建立一个自己的国家给他看看。” 在她下定决心后又过了将近一年之际,艾利菲尔便出现在艾莲的面前了。这把龙具长剑将艾莲选为自己的主人。 “我在走入莱德梅里兹公宫后,便召集文官与武官,述说了我所有的想法。然后,我便询问他们『要怎么做才能实现』。” 官员们的反应基本上都是正面的。文官们下了“有些太过抽象”的评语,而武官们则是笑着说“您可真贪心”。 不过,他们全都向艾莲表示,自己会为了实现艾莲的理想鞠躬尽痒。当然,艾莲也不辜负他们的奉献与期待,努力地奋斗了一番,而莉姆则是在身旁一直支持着她。 艾莲将视线转回堤格尔身上,像是在下结论般说道: “先勾勒出自己想治理的国家的蓝图,然后再召集必要的人才,整顿法律,打理环境,有时也要自己想方设法突破现状。对我来说,治理国家就是这么一回事。这也许和韦沙隆所想的不太一样,但我本来就和韦沙隆不一样了,所以——我会努力去实现我的冀望。” “努力去实现自己的冀望……是吗?” “这就是统治者该有的样子。不管是领主、战姬还是国王都是一样的——如何,有让你可以参考的地方吗?” 堤格尔没有立刻回答,艾莲的话语让他咬紧了牙齿。 过了一会儿后,堤格尔点头站起身子。 “谢谢你。” 他不是单纯为了获得了可以参考的资讯而答谢的,堤格尔现在感到非常开心。因为艾莲愿意和他提起自己的过去,也愿意支持自己的想法。 艾莲的弦外之音,其实就是“别只把心力用在支持蕾琪身上,也以统治者的身分描绘自己理想的国度吧”。这样的想法也许有些僭越,但堤格尔也是亚尔萨斯的领主,是一名统治者。 他不能忘记自己这样的身分。 “艾莲,现在说这个虽然有点怪……但我觉得,能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脑中浮现万般思绪的堤格尔,将心情归纳为这么一句话。 “你也太夸张了吧。”艾莲轻笑着说。 “你应该也知道,得先干掉萨克斯坦再说啊。” “是啊。”堤格尔回应完后,便离开了艾莲的房间。 他觉得胸中有一道炽热的暖流。 艾莲说,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并肩作战。 正因为离别时刻将近,她才给了自己这份礼物。那是她珍贵的回忆,同时也是最棒的礼物。 堤格尔不会有样学样地模仿她所诉说的梦想,而是将之视为借镜,并慢慢找寻自己的梦想。就算找着了,恐怕也要面对这个梦想许多年吧。 如果梦想真有实现的那一天—— 届时,他肯定可以回赠艾莲最好的礼物。 雨天后,总数三万八千人的月光骑士军从王都出发了。在最前方飘扬的是蓝底上绘有白色半月和流星的冯伦家军旗和红马旗,而贵族诸侯的军旗和黑龙旗则紧跟在后。场面十分浩大 蕾琪并没有前来为他们送行,因为叛乱的善后迄今仍未处理完毕,她实在是抽不出空来。 不过,在两次谒见之间的短暂休息时刻里,她仍是走到了底侧的露台,并向众神祈求他们平安。 「闪电」雷翁哈特 雷翁哈特·冯·施密特从小就喜欢骑马奔驰。 他出生的施密特家,在萨克斯坦贵族中并不算高阶也不算低阶,不过领地之中有着广大的草原,也饲养了许多匹马。 然而,施密特家几乎没有出过擅长御马之人。他们之所以养马,只是为了大举出售给其他的贵族或骑士而已。 但雷翁哈特不同。 萨克斯坦境内山林多而平原少,也许是因为这样的地理条件,使得萨克斯坦马的脚力更胜于其他国家的马匹。雷翁哈特骑马翻过山头、穿过森林、纵横在草原上。他觉得只要骑上马,就没有他到不了的地方。 而他会对骑兵的活跃产生兴趣,可说是再自然也不过的结果。 萨克斯坦骑兵并不弱,但却很少打下引人注目的辉煌战果。尤其是在对上邻国布琉努时,他们往往会遭遇苦战。 在双方同样以骑兵进行对决时,布琉努王国的经验总是比较丰富。而骑兵的数量也是布琉努占了上风。雷翁哈特也许就是在这段时期,开始视布琉努为头号大敌的吧。 “我好想率领数以万计的骑兵大军,并将布琉努的骑兵打得落荒而逃啊。” 这并非孩子气的白日梦,而是他下定决心实践的目标。 雷翁哈特在长大后成了骑士,并完成讨伐盗贼等任务累积了战功,终于成为了一支骑兵队的队长。接着,他便不得不面对骑兵的各种问题。 “和步兵相比,骑兵要花的钱和时间实在是多太多了。” 简单归纳的话就是这么回事。骑兵的突击能力虽然连手持盾牌的重装步兵队都能冲散,也有能绕到敌军侧面或背面的强大机动力,但代价却相当高昂。 首先是水和粮食。骑兵必须准备马匹所需要的份量。马的食量和饮水量与人类相等,甚至更多。就算是概算成与一名人类相同,这也代表动员十名骑兵时,需要二十人份的粮食和水 而且也必须照顾马。马若是出汗,就必须为之拭汗;而马若是排出了粪便,也必须为之清理。因为在行军中忘记清理马粪而被敌方发现,导致军队位置遭到敌方掌握,最后因受到奇袭而被歼灭的例子,可说是屡见不鲜。 此外,马蹄铁和马鞍等费用也是个花费。一匹两匹也就算了,但马的数量若是变成十匹或二十匹,那样的费用可是很惊人的。而且装设马蹄铁的时候也需要雇用工匠。 “就现实层面来说,想组织骑兵大军实在是痴人说梦。” 对一般人来说,导出的结论就是如此,而最后则是以“编制约五百人的骑兵队,并在关键时刻灵活运用,才是比较有效率的手段。”作结。 然而,雷翁哈特并未就此死心。 “只要让每一名士兵都学会照料马的方法就行了。至于马蹄铁,则是直接征召工匠,把他们训练成骑兵就可以了。反正,只要能交出与之相应的战功就可以了。” 如此这般,雷翁哈特不只用上了自己的俸禄,甚至砸下了自身的财产教育部下。他让部下们读书写字,学习照料马匹的方法,并训练他们骑马战斗的方式。 雷翁哈特不让部下使用长枪,而是使用棍棒或是钉头锤战斗。很多人都抱持着刻板印象,认为骑马战斗就是要使用长枪一类的长柄武器,但根据士兵的训练程度不同,适用的状况也不一样。 骑兵们必须在摇晃的马背上以左手握缰绳,只以右手挥舞武器。很多人会因为受到长柄武器的重量牵引而失去平衡。此外,失去平衡者还有可能用武器误伤马匹,或是妨碍马匹的视 线。 “不需要让所有的骑士和骑兵都使用长枪。骑兵的攻击是乘着突击的冲势给予一击,那只要选用容易上手的武器就可以了吧。” 此外,雷翁哈特制订一个部队的最小单位是五骑,而每五十骑便会任命队长,给予现场的指挥裁量权。对于不是以自己的脚、而是靠马匹行动的骑兵来说,即使只是行军,也容易发生状况。有了这样的制度后,即使没有雷翁哈特的指示,队长们也能迅速地排除状况。 即使在制度上做了改良,但粮食和水依然是个问题。不过,雷翁哈特在这方面并没有烦恼太多。 “行军时尽量沿着河川和湖泊前进,而粮食直接在当地补给即可。” 军队袭击村镇进行掠夺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而只有在战争结束后,己军吃了败仗时,才有可能被追究责任。只要能打胜仗,即使略有违法的情事,上层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若是太过积极地进行掠夺,有可能会招致军纪涣散、士气低迷的下场。对军队来说,沉迷于残虐行径、不把命令放在眼里的士兵就是一种祸害。 因此,雷翁哈特也钜细靡遗地设定了掠夺的方针。 “要有计划、有组织、有效率地掠夺。尽可能别杀居民,若有人抵抗,只要让他们尝点苦头就好,并让他们交出粮食和物资。除非有下命令,否则烧毁房屋、农田或是杀害居民者,我一律杀无赦。” 而雷翁哈特严厉地执行了他的这种作法。只要有士兵擅自烧毁村子或是杀害居民,就会被他砍下首级,吊在街道边示众。 只要解决了一个问题,就又会冒出新的问题。但雷翁哈特并不灰心,而是绞尽脑汁,花上时间一一跨过了这些难关。 某天,雷翁哈特被萨克斯坦王奥古斯都召见。五官深邃、严肃神色给人深刻印象的国王,向雷翁哈特问道: “你就是想组织一支骑兵部队的骑士吗?” “在下想组织的,并不是那种小规模的部队。” 面对国王,雷翁哈特仍是抬头挺胸地昂然道: “在下想组织的是军队。在下希望有朝一日能够率领数万骑兵纵横原野。” 即使听到了雷翁哈特的壮大梦想,国王也是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每个国民都知道,他可是即使王子出生也没笑过的国王。面对他,连雷翁哈特这下都忍不住有些胆怯。 而在过了一阵子后,国王所说的话语让他大吃了一惊。 “朕要你服从朕的命令一年。你的骑兵若能创造让朕满意的成果,朕就会给你一些支援。” 雷翁哈特不由得恭敬地拜伏在地,并述说感谢之词。在这个当下,他其实并没有尽信奥古斯都的承诺,对于“支援”这个词汇并不抱任何期待。 然而,他想证明自己的想法是对的,也想让手底下逐渐茁壮的骑兵队有活跃的机会。 在那一年间,雷翁哈特和他手下的骑兵名符其实地纵横在萨克斯坦的大地上。有时受命前去讨伐强盗,有时受命应付与布琉努或亚斯瓦尔的零星冲突,也有时受命与擅自动兵的领主展开对决。 一年的时光转眼即逝,雷翁哈特再次获得国王召见。奥古斯都还是以那副和微笑无缘的表情睥睨着雷翁哈特,并简短地说: “朕就按照约定支援你。你就好好打造一支能为我国效力的坚强劲旅吧。” 雷翁哈特拜伏在地,打从心底向他宣誓忠诚。 即使有了奥古斯都的援助,雷翁哈特的梦想仍然不是一蹴可及的。要完成他的梦想,最重要的一直是时间。不过,获得国王的支援后,状况确实是有所改善。 要解决所有的问题,必须花上超过二十年的光阴。 雷翁哈特·冯·施密特是在四十三岁时被国王任命为将军的。他年轻时亮泽有光的金发已经褪色,变成了宛如黄铜般的颜色,而嘴角的箭形胡须也一路延伸到两颊,给人一种硬邦邦的感觉。 他现在虽是施密特家的当家,但已将家族事务传给二十岁的儿子处理了。他本人则是目光炯炯地闪着他那对碧眼,将全副心力都投注在自己打造的骑兵队上 。 施密特有个别名,叫做『“闪电”雷翁哈特』,因为他指挥的骑兵不仅迅如闪电,连破坏力都猛如轰雷。 成功入侵布琉努国境的施密特军,随即以疾风迅雷之势四处奔窜。被他们掠夺的村镇已经不计其数,而在对阵方面,他们也五度击败了布琉努军,这可是在萨克斯坦军中屈指可数的功绩。 而他们现在正挟着这股刚猛迅捷的气势,终于准备朝着王都尼斯前进。然而,这时却出现了阻止他们前进的人。 那就是由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所率领的月光骑士军。 萨克斯坦军的五万骑兵,目前就停在从布琉努王都尼斯往西走约六、七天路程的地方。 施密特在从侦察队口中听说发现布琉努大军的报告时,一开始并不感兴趣。然而,在他听完整份报告后,双眼登时绽放出战意。他抖着肩膀晃着胡须,像是开心到不能自已般露出了笑客。 在让士兵退下后,施密特叫来副官毕伦鲍姆,叫他传达全军休息的指令。在做完这件事后,施密特又要毕伦鲍姆准备地图。 “您要开战吗?” 今年即将满四十岁的毕伦鲍姆简短地问道。 他是个木讷又有些难以捉摸的男子。毕伦鲍姆家从好几代前就开始侍奉施密特家了,而毕伦鲍姆则是被这位年纪相近的少爷半强迫地帮忙他训练骑兵。如今,在指挥骑兵方面,毕伦鲍姆已是仅次于施密特的第二把交椅。 被这位结识已久的副官一问,施密特马上喜孜孜地回答: “当然啦。对方数量约为四万,而且里面不只有吉斯塔特的黑龙旗,甚至还有描绘了白色半月和流星的蓝旗啊!那个男人叫什么来着……” “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对吧。” “没错!” 施密特登时咧嘴一笑,但随即转为严肃的表情。 “再怎么说都不能放着四万大军不管。而且,我还得为克吕格报一箭之仇啊。” 施密特已经知道克吕格败给了堤格尔,因为布琉努王国正在大肆宣扬这个消息。 “我以为阁下您并不是很喜欢克吕格将军呢。” 毕伦鲍姆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这番恐已逾矩的话语。不过,他很清楚施密特就是欣赏他这种什么话都敢说的直性子。 “若是说喜欢或不喜欢的话……嗯,我的确是不喜欢他。” 施密特抱起了粗壮的胳膊,抬头仰望蓝天。 “因为他是个平民啊。虽然我们交谈过好几次,但除了战事之外,我们根本没有交集可言。然而,我可没有小觑他的能力。我并不具备他那种能打造气派堡垒的才能。思及于此,就让我觉得果然还是该报这个仇。” “也是呢。” 毕伦鲍姆一边将地图交给施密特,一边简短回应。总指挥官现在已经凑齐了怒气、斗志和冷静,只要能确认到这点就够了。 这份地图是那个叫梅莉桑德的女人给的。施密特知道她在叛变之中失败丧命,因为这和克吕格战败一事相同,都遭到了布琉努王国的大肆宣传。不过,梅莉桑德的死并没有让施密特产生任何感慨。 “你觉得哪里会成为战场?” “应该是这个叫布罗瓦尔的地方吧。” 两人的视线投向了地图上的一点。那是距离侦察队发现布琉努大军再往南一些的平原,若是从这处平原往东前进,就会踏入在数条河川汇流下所产生的湿地。湿地对于大量骑兵构成的部队来说,是个相当不好布阵的地形。 “明明是打败了克吕格的敌人,却采用了这么消极的战术啊。” “侦察队的报告倘若为真,那敌方数量是少于我方的。此外,他们已经两度因为遭到包围而战败,因此才会朝着避免被包围的方向布阵吧。” 毕伦鲍姆的说法相当有说服力,施密特点点头采纳了这个意见。 “ 好啊,就在布罗瓦尔击溃他们。” 休息结束后,施密特随即向全军下了命令。 数量将近五万的骑马部队,再次震撼着大地展开行军。 在离中午还有一段时间的时候,月光骑士军与萨克斯坦军在布罗瓦尔平原上展开了对峙。 虽然天气晴朗,但阳光并不算暖和,皮肤感受到的反而是有些冰凉的风。 月光骑士军背对着看似湿地的地形布阵,中央配置了贵族诸侯所率领的约两万名士兵,以及骑士团两千名骑兵。右翼配置了吉斯塔特军五千名,而左翼则是骑士团八千名骑兵。后方则是有作为预备兵力用的三千名士兵待命。 虽然右翼的人数比左翼少上许多,但堤格尔和艾莲认为,这总比胡乱加入布琉努士兵要好得多了。 中央的两千名骑士团成员挡在贵族的士兵之前。想必是为了防范敌方在弓箭战结束后立刻展开突击吧。 萨克斯坦军虽然也是在中央和两翼配置了部队,但他们全都由骑兵组成,而编制也相当俐落。分别是中央两万,左右两翼各一万的配置。 除此之外,萨克斯坦军还派出了两支分队前往战场。这两支分队各有五千骑,原本的任务是绕到对方背后形成包围网,而这次则是预定要各自和左右翼的部队会合。 “数以万计的骑兵一字排开,看起来果然很有压迫感啊。” 堤格尔在月光骑士军的中央轻轻叹了口气。他隐约明白了士兵们光是远远看到大批骑兵黑压压的身影就会害怕的那种心理。 “堤格尔,你没事吧?” 在他身旁待命的老伯爵关心道,而堤格尔则是向老伯爵回以笑容让他放心。再次看向前方时,堤格尔的脸上已经没有笑容,而是以盈满斗志的黑色双瞳仔细地看着敌方。 这时,超过一百支的号角所发出的声响乘风而来,萨克斯坦军随之展开行动。高高举起的白鹰旗,像是在鼓舞战士们般剧烈地翻飞。 “战神索尔,请保佑我等!” “战神特里格拉夫啊!请注视我们的战斗吧!” 月光骑士军也不落人后地高声呐喊。布琉努和吉斯塔特的信仰相同,在这时对他们来说实在是一件幸运的事。布琉努的红马旗和吉斯塔特的黑龙旗迎风飘扬着。 由于月光骑士军并没有前进,因此只有萨克斯坦单方面地缩短距离。他们的手上都握着十字弓。 布琉努的骑士们举起了大盾。那是在厚实木板上贴上铁板和皮革的盾牌。除此之外,只有数百名布琉努步兵和右翼的吉斯塔特军架起了十字弓和弓箭。 在双方距离剩不到三百阿尔昔(约三百公尺)时,萨克斯坦军停止前进了。 数量超过一万的十字弓和数百把弓同时松弦,让大气为之战栗。直直飞出的粗箭化为一道道银光并撕裂空气,一一袭向了各自的敌人。同时,在空中划出弧线的数百支箭矢也化为白色的小雨,洒向了萨克斯坦军。 布琉努的骑士们举盾抵挡着直直飞来的粗箭。布琉努骑士在作战时,总是以这种大盾挡下箭矢和其他投射武器。也有骑士没能挡下,导致肩膀或腹部中箭,并就此落马。 萨克斯坦军虽然也出现了些许死伤,但还不到会造成混乱的程度。中央部队此时扔下了十字弓,转而举起长剑或钉头锤,怒吼着踢了马腹前进。 位于月光骑士军中央部队的布琉努骑士们,也在这时重新握好大盾,并握着长剑或长枪策马前冲。就是为了这一瞬间,才会把他们配置在步兵的前方。 “突击!” 同样意义的话语以萨克斯坦语和布琉努语同时说出,非比寻常的马蹄数量摇撼大地,踢翻草皮并扬起沙尘。 在两军位置的正中间部分,白色巨鹰与红马正面冲突 。武器交击声、怒吼声、惨叫声、铁器碎裂声和肉体被扯开的声音通通混为一体,传入了两军士兵的耳中。死亡、破坏、鲜血与肉片交织的风暴,无情地洒在草原上头。 双方互不相让。他们挥舞长剑、砸下钉锤、刺出长枪,为的都是多减少一个眼前的敌人。 而坠马之人则是落得被敌我双方的马蹄踏得粉碎的下场。 堤格尔和马斯哈都被眼前的光景吓到了。因为他们原本打算在进行一次突击后就后撤,好将对方吸引过来。在其他士兵和骑士们受到这支部队的昂扬战意影响并跟进之前,必须让他们立刻后退才行。 另一方面,位在萨克斯坦军中央的施密特也露出了复杂的表情。他原本也打算让部队后撤,并观察对方的动向。然而,看到部下们英勇奋战的模样,让他感到很是开心,反而是副官毕伦鲍姆一直苦着一张睑。 双方阵营吹响了一次又一次的号角,最后,萨克斯坦骑兵和布琉努骑士们总算是在其他部队有所行动前,往后退下。 “对不起,我错估他们的斗志了。” 堤格尔直率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向马斯哈低声致歉。布琉努军已经连续吞了太多场败仗,他应该考虑到骑士们的情绪会过度亢奋的可能性。马斯哈抚着灰色的胡须摇了摇头。 “别在意,听那号角的吹法,这对对方来说似乎也是出乎意料的状况。反正我方并没有落至下风,真正的战斗还在后头呢。” 说着,两人观察起对方的状况。 萨克斯坦军的军旗迎风飘扬,全军开始往后移动。然而,他们的行动看起来和井然有序这四个字相去甚远,怎么看都是一副伺机而动的模样。而且,他们还开始用不流利的布琉努语叫嚷着粗话。 “克吕格将军也这么做过……萨克斯坦还真没礼貌啊。” 堤格尔稍事思考后,将刚才出战的骑士们调至后方,让步兵们前进,并命令左右翼待机。 看到月光骑士军的动作后,萨克斯坦军立刻停止后退。他们也同样让左右两边的部队留在原地,只让中央的骑兵前进。位于两军最前方的士兵们交错着视线,接着——交错的变成了手上的兵刃。 萨克斯坦骑兵居高临下地挥舞长剑和钉锤,而布琉努步兵则以盾防御,或是从长剑与钉锤构不着的距离刺出长枪。 一名布琉努士兵被马匹踩了过去,从马上被拉下的萨克斯坦兵随之叠到了他的身上。在形成混战之后,只见萨克斯坦军以马蹄踩踏士兵,或是布琉努士兵持枪朝着地面戳刺。已经分不清楚是谁在攻击谁了。 马匹发出嘶鸣,人们发出惨叫,混杂了铁与血味的空气麻痹了彼此的嗅觉。飞散的鲜血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又一道红黒色的彩虹。 堤格尔按捺着想冲出去的心情,下令要士兵们后退。他紧握着插在马鞍上头的黑弓,心里闪过了“要是能以一介弓箭手的身分冲出去,那该有多好”的念头。 然而,现在的堤格尔可是月光骑士军的总指挥官,处于不能不慎重行事的立场。 随着月光骑士军后退,萨克斯坦军也被吸引着往前方移动。不过,对方似乎很快就察觉月光骑士军是在引诱他们,于是很快就停下了脚步。不仅如此,他们还刻意向后退了一大段距离,企图吸引月光骑士军向前攻击。堤格尔当然没有中计,而是让士兵们井然有序地后退。 ——现在就是比耐性了。 接着就要看施密特是怎么看待他们的动向。 而萨克斯坦军的行动也在这时起了变化。原先一直在原地待命的左右部队开始前进,并大大地朝着左右展开。若从空中俯瞰,那幅景象想必会让人联想到老鹰展翅的模样。 在堤格尔强忍着内心紧张的时候,有两名传令兵出现了。他们分别来自右翼的吉斯塔特军和左翼的骑士团。他们的报告指出,从战场外侧出现的两支分队,分别和敌军的左翼和右翼会合,让敌方的军队厚度一口气大幅上升。 ——他果然是这么调配分队的啊。 既然月光骑士军是背对着湿地布阵,萨克斯坦军就无法绕到他们的背后。不对,应该说他们没有迂回包抄的必要,反而可以利用湿地地形来包夹月光骑士军。 对月光骑士军来说,湿地虽然是守住背后的护墙,但同时也是让他们无法后退的障碍。就萨克斯坦军来看,他们只要从前方和左右两个方向将敌方逼入角落,就能达到包围的目的,而他们也的确这么做了。 萨克斯坦军的两翼向前突出,包向月光骑士军的左右两侧。 吉斯塔特军和骑士团为了不让他们达成目的而上前交战,但萨克斯坦军的用兵相当巧妙,他们分割出多个部队充作人墙,抵挡月光骑士军的攻击,并趁机让其他部队策马奔驰,迅速形成包围网。 在萨克斯坦军从三个方向包围住月光骑士军的时候,正巧是太阳升到中天之际。 堤格尔轻叹了口气,在和马斯哈交换眼神后下达了命令。 “全军后退。” 月光骑士军踏入了在背后延展开来的湿地。眼看他们的双脚就要被湿土缠住,变得寸步难行——但他们却没有出现这样的状况。 月光骑士军井然有序地持续后退,摆脱了萨克斯坦军的包围网。不仅如此,他们也和萨克斯坦军一样,呈现左右两翼突出的阵形。 萨克斯坦军的总指挥官施密特直率地露出了吃惊的表情,但那也只持续了一个瞬间,他很快就再次露出了傲然的笑容。 “既然特地背对湿地作战,我是有想过对方应该有准备计策啦……” 施密特心想,他们应该是在湿地上铺了类似厚木板之类的东西,并洒上泥土伪装吧。因为施密特在打算让骑兵快速通过泥地或雪原时,也曾使用过类似的手法。 “阁下,若坐视不管的话,突出的两翼会有危险的。” 毕伦鲍姆淡淡地提出建言。这时,萨克斯坦军的两翼已经受到了月光骑士军的攻击。 先前一直到被包围为止,吉斯塔特军和骑士团都被下了待机的命令。而为了逃出敌方包围网所进行的那波攻势,看起来也不过就是做做样子而己。 然而,他们终于盼到了反击的机会。 “让你们久等啦!突击!” 站在吉斯塔特军最前方的艾莲高举艾利菲尔,勇敢地高声呐喊。她以风之力将敌军射来的十字弓箭悉数吹散,接着猛然策马上前,跃入了萨克斯坦军的左翼之中。 骑兵们喊着萨克斯坦语包围住艾莲,向她挥出剑与钉锤。艾莲露出了充满斗志的笑容,随着白银长发随风翻飞,长剑舞出了剑花。 第一个敌人握剑的手臂被整个削下并摔下马匹,第二个敌人则是在高举棍棒的当下被一剑斩首。 艾莲轻轻摆动身体,躲过了第三名敌人挥出的钉锤,并回剑扫过萨克斯坦兵的喉眬,这名喷出鲜血的萨克斯坦兵随即丧命。 跟随艾莲闯入敌阵的吉斯塔特士兵们也都表现得十分骁勇善战。卢里克以弓箭一一射倒看似部队长、负责下达指示的敌兵,而莉姆也接连砍倒了许多萨克斯坦士兵。 凡伦蒂娜在身旁布满士兵,自己并不出战,不过奥斯特罗德兵也表现得和吉斯塔特兵不相上下。他们总是以三人为一组行动,从不同的角度瞄准马上的萨克斯坦兵刺出长枪。 左翼的萨克斯坦军在和分队会合后,人数已经达到一万五千。虽说因为位置突出,导致部队布阵变得细长,但他们居然被区区五千名吉斯塔特军给压制住了。 然而,吉斯塔特军的猛攻不得不就此中断i因为突然出现一支萨克斯坦骑兵队,朝着吉斯塔特军的侧面展开了攻击。原先势如破竹的吉斯塔 特军被出其不意地这么一攻,立刻停下了攻势。 “居然还有分队吗……?” 艾莲一边砍倒眼前的敌人一边低声嘟嚷。不过,她很快就明白自己想错了。这应该是中央部队——或是左翼后方的骑兵队组织了一支分队前来支援吧。 “不过,这反应速度还真快,萨克斯坦的将军果然有两把刷子啊……” 艾莲并没有迷惘,她停止继续攻击,和莉姆一起统领起士兵,开始往后撤去。凡伦蒂娜也仿效起他们的动作,有条不紊地开始后退。 而同样的状况也发生在萨克斯坦军的右翼。攻击这支部队的是布琉努的众骑士团,布琉努的骑士勇猛地从正面展开突击。 “突击!让那些萨克斯坦的老鼠们后悔踏入这片土地吧!” 卢特司骑士团的夏耶站在最前线嘶吼着。他们冲锋的气势像是要将草原踏成荒野一般,让萨克斯坦军为之震慑。 若能在平坦的大地上展开突击,布琉努骑士团就能发挥出可怕的战斗力。萨克斯坦军虽然以十字弓放出粗箭,或是聚在一起举盾防御,但却无法阻止布琉努骑士们的冲势。 刺来的长枪直接穿出了萨克斯坦兵的背部,而马匹则是承受不住这股猛劲摔倒在地。萨克斯坦兵并不弱,但在气势上却矮了对方一截。他们将连战连败的怨气发泄在萨克斯坦军身上,这让萨克斯坦军的右翼很快地就垮了下来。 然而,敌方的右翼却没有真的呈现溃败的状况,因为布琉努骑士团的左侧突然遭到猛攻,让他们不得不停下攻势。向他们攻过来的,正是萨克斯坦的骑兵部队。 “不妙!快撤退!” 若继续打下去,己方的正面和左侧将会遭到敌方同时攻击。如此判断的夏耶以长枪打落敌兵劈来的长剑,并大声呐喊道。 虽然不像吉斯塔特军那么迅速,但布琉努骑士团还是慢慢地往后退去。为了完全甩开萨克斯坦军,布琉努骑士团不得不做出会有所牺牲的觉悟。 “——唔嗯,应该再把他们拉过来一点的。” 在萨克斯坦军中央部队后方指挥的施密特,以手指抚过硬邦邦的胡子。袭击吉斯塔特军和布琉努骑士团的分队,是施密特从中央部队调出骑兵编制而成的。 最让人惊讶的,应该是他从下达指示到部队编制完成的速度之快吧。施密特只花费不到一般军队所需时间的一半,就将分队编制完毕了。艾莲和夏耶之所以会误判撤退的时机,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不过,施密特的神色说不上是游刃有余。虽然成功反击逼退对方,但其实中计的是萨克斯坦军这方。 “那些家伙背对湿地……不对,应该说伪装成背对湿地的样子,居然是为了达成那两个目的啊。真不愧是英雄,挺有一手的嘛。” 堤格尔不仅让萨克斯坦军放弃之前采行的包围战术,还形成了让月光骑士军易于攻击的状况。施密特着实中了堤格尔的计。 “——毕伦鲍姆,让中央所有骑兵全部展开突击。” 虽然花了一阵子思考,但施密特随即以果断的口吻这么说道。 “不过,我不认为那家伙就只安排了这么点陷阱。因此……” 在听完淡金发总指挥官的命令后,毕伦鲍姆点了点头。看毕伦鲍姆的表情,实在很难看出他到底是懂还是不懂。不过,从以前到现在,他从来没有违抗过施密特的命令。 即使是从堤格尔的位置看去,也能清楚萨克斯坦的中央部队两万骑有了动作。两万名骑兵卷起沙尘,高声呐喊,有如大浪般逼近而来,那光景让人看了为之战栗。 堤格尔一边压抑着内心的紧张,一边泰然自若地望着敌军,并以游刃有余的表情回望马斯哈。他已经让士兵们准备好某个东西了。 ——就看能做到什么程度了…… 施密特运用骑兵的手腕之灵活,堤格尔实在是难以望其项背。即使是艾莲或是骑士团的人应该也做不到吧。 白色巨鹰旗随风飘扬着。气势威猛的人、马与铁所构成的洪流,像是要吞噬月光骑士般冲了过来。 堤格尔将箭矢搭上黑弓拉紧弓弦,这支箭的箭头已经点了火。 不只是堤格尔而已,包含马斯哈的儿子葛斯伯在内,月光骑士军之中持有弓箭的人们都搭上了火箭。此外,也有人将标枪的枪头涂油并点火。刚才堤格尔要马斯哈准备的就是这些东西。 “发射!” 随着马斯哈一声大喝,数十支火箭随即射了出去。火箭在空中洒下无数火星,并划着抛物线朝着萨克斯坦军的头上落下。同时,好几十支着火的标枪也射向了萨克斯坦军。 虽然萨克斯坦军打落了大部分的火箭和标枪,但仍有一些刺入了地面——下一瞬间,萨克斯坦军的脚底喷出了火焰。 人们的惊呼声被马匹的惨叫声给盖了过去。失控的马儿们不是撞在一起,就是人立起来,把骑士甩到了地面。 而士兵们也无法保持冷静,有些人反射性地拉动缰绳,结果导致自己和后面冲上来的同伴撞成人球。也有人在坠马后,躺在火海之中放声呻吟。 随着前方部队停下脚步,后方的骑兵们虽然也急忙停下马匹,但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卷入其中。不管是驾驭不了马而摔下来的人,还是让灾情不断扩大的人,都持续增加当中。萨克斯坦军的突击完全被挡了下来 虽然也有骑兵冲过了熊熊火海杀向月光骑士军,但人数一少,他们也就构成不了威胁。骑兵们被从不同方向刺来的长枪刺中,连人带马地倒了下来。 堤格尔在湿地上铺了厚实的木板—这和施密特所设想的一样。 然而,堤格尔还让木板渗入了大量的油。由于周遭都是湿地,这样的地形也有助于控制火势。 这时,月光骑士军看准时机杀向了萨克斯坦军。他们挥剑砍劈,举枪戳刺,将敌兵赶入了火海之中。陷入混乱的萨克斯坦没能做出有效的反击,纷纷在火海之中倒了下来。 施密特在萨克斯坦军的后方冷静地环视着战场。由于他和毕伦鲍姆一起待在后方,因此免于受到堤格尔的陷阱波及。 他向副官下达了新的指示。 “可别以为我的骑兵就只会打包围战啊,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同一时间,堤格尔将自己指挥的中央部队分别散往左右两侧,他打算绕过火海,痛击萨克斯坦军。 然而,在他实行这项战术前,月光骑士军却遭受了意想不到的反击。 萨克斯坦的分队对左翼的骑士团展开了强攻。萨克斯坦骑兵的长剑和钉锤撕裂了他们的肩膀,打碎了他们的头盔,让骑士团接连倒卧在血泊之中。 而这分队并非只有一支——第一支分队在攻击完骑士团后立刻后撤,而第二支分队则是间不容发地上前补刀。别说是反击了,骑士团甚至连整顿态势的空档都没有。他们不得不向后撤退,而人数也急遽减少。 听到传令报告的堤格尔,连忙要中央本队停下攻击。他看穿了施密特的意图。 ——他想击垮骑士团后,让我指挥的中央本队左侧露出空隙吗? 在这之后,施密特肯定会从正面和左侧包夹中央本队,让他们彻底瓦解吧。 堤格尔忍不住感到一阵战栗——他为施密特的想法感到恐惧,也为他能够实行这项战术的能耐感到害怕。施密特真的能把骑兵部队当成自己的手脚般随心所欲地调配。他若是有心,想必也能在转瞬间编制出数百——甚至是数千支部队吧。 在指挥骑兵的能力方面,施密特肯定凌驾于墨吉涅的王弟克雷伊修·沙辛·帕拉米尔之上。 堤格尔必须打赢如此强大的男人。 ——若不能在这一仗确实地拿下胜利的话…… 不管是包围战、奇袭还是波状攻击,对方都是手到擒来,而且还是以极快的速度实行。即使能在这场仗打赢他一次,堤格尔也不想和他再次交手了。 堤格尔姑且先投入后方的预备兵力,让他们前去支援骑士团。他的脸上露出了疲惫的神色,但仍继续动脑思考。 ——艾莲…… 他想起了银发战姬的笑容。在堤格尔说出自己要留在王宫任职时,她藏住了悲伤的情绪,并笑着给予自己祝福。如今,堤格尔只能仰赖她——只能让她冲入死地之中,这让堤格尔暗自感到抱歉。 堤格尔回头看向马斯哈,告诉他自己的想法。过没多久,中央本队便派出了传令,分别通知右翼的吉斯塔特军和左翼的骑士团。 施密特和毕伦鲍姆在萨克斯坦军的中央观望战况。 ——看来不需要用到我军的王牌呢。 施密特不出声地嘟嚷道。 那张王牌并不是施密特想到的计谋,而是奥古斯都王亲自为他准备的。 萨克斯坦的四千名骑兵分队再次从旁绕过火海,攻向月光骑士军的左翼。 “后退!” 堤格尔呐喊道。骑士团随即退后,让中央部队的左侧露了出来。接着,堤格尔调整起中央部队的阵容。 若从空中俯瞰,就能看到月光骑士军的中央部队空出了一块明显的缺角,而萨克斯坦的分队随即朝着缺角杀了进去——但这却是他们的失策。月光骑士军将分队诱入其中后,便同时从三个方向攻了上来。 萨克斯坦军的分队遭受来自前方和左右的夹击,他们被剑刺、被长枪殴击,也有人的马被当成目标——人数以极快的速度不断减少。他们立刻调转马头开始逃跑,而月光骑士军并没有堵住他们的退路,也没有展开追击。 逃往本队的他们,身旁突然多出了一支部队。那是自右翼突出的吉斯塔特军——是艾莲率领的莱德梅里兹骑兵队。 “就这么冲入敌阵!” 艾莲举起艾利菲尔喊道。同时,为了支援艾莲,堤格尔所率领的中央部队和骑士团统帅的左翼部队猛然前进。 指挥萨克斯坦军的施密特和毕伦鲍姆都吓了一大跳。 “居然会用这种战法攻来……” 施密特呻吟着,他的头发和胡子被发烫的汗水濡湿了。施密特还来不及下达迎击的指示,莱德梅里兹的骑兵队就已经咬住了萨克斯坦军的中央部队。由于编制了太多分队,导致中央部队的战线变得薄弱,这是他的失算。 每当艾莲挥舞长剣,就会吹起一阵血雾,萨克斯坦兵也会随之化为无法言语的尸体。而不管是长剑还是钉锤都伤不到她,甚至给人武器招呼不到她身上的错觉。白银长发在微弱阳光的照耀下显得熠熠生辉,而她手上的白银长剑也闪耀着铁灰色的光芒。 “阁下,请您快逃。” 毕伦鲍姆的话语让施密特摇了摇头。 “这些骑兵就和我的身体一样,你会扔下身体逃跑吗?” 在这段时间内,艾莲挥舞着艾利菲尔,开出了一条名符其实的血路,逐渐逼近施密特身边。施密特虽对自己的武艺有信心,但看到艾莲骁勇善战的模样,他很清楚自己绝对不会是对手。 “克吕格在信上也有提过……根本就是战场的女神啊。” 这时,战况出现了新的变化。月光骑士军的后方出现了将近一万名的骑兵身影。堤格尔原本以为那是萨克斯坦军的分队,但传令的报告却让他忍不住屏息。 “他们……他们高举着红龙的军旗!” 红龙——那并不是萨克斯坦的旗帜。 “亚斯瓦尔……?” 堤格尔和马斯哈一时之间都无法反应,这消息的冲击就是如此之大。 亚斯瓦尔军开始冲刺,他们也不管队伍会乱掉,就这么朝向月光骑士军的右翼后方移动。 他们并没有展开攻击,而是在距离三百阿尔昔(约三百公尺)处停了下来。然而,月光骑士军却已经受到了巨大的震撼。 最糟的状况,就是月光骑士军会同时遭到萨克斯坦军和亚斯瓦尔军前后包夹。 艾莲不得不停止攻击,若失去堤格尔率领的中央部队的掩护,莱德梅里兹军将会被卡在敌阵里面。银发战姬是一名指挥官,需要对听从自己命令的士兵们负贵。 “撤退!” 她掉转马头,在喘着气的同时再次高举长剑。施密特看到她的模样,便命令毕伦鲍姆,要士兵们让出一条让莱德梅里兹军离开的退路。 “我们也后撤吧,今天的仗已经打完了。” 施密特皱起脸庞抚弄着胡子,向毕伦鲍姆这么说道。必须倚赖王牌——亚斯瓦尔军这件事,让他感到极度不快。 萨克斯坦军高举白色巨鹰旗,以惊人的速度向后退去。 呆若木鸡的月光骑士军,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撤退。而亚斯瓦尔军则像是办完事情一般,在整顿好队伍后随即离去。 布罗瓦尔之役的第一天就这么结束了。月光骑士军的死者超过四千人,而萨克斯坦军的死者则达到了六千人。 ◎ 月光骑士军在距离布罗瓦尔平原约五百阿尔昔的草原处设置了营地。 在总指挥官的营帐里,聚集了堤格尔、马斯哈、艾莲、莉姆和凡伦蒂娜五人。他们面前放着五杯葡萄酒和烤饼干,这是蒂塔帮他们准备的。 五人的话题围绕在亚斯瓦尔上头。 “萨克斯坦的准备还真是周到,先是和梅莉桑德联手,又是兵分二路地从西方和南方进攻,想不到连亚斯瓦尔都被他们拉拢了。” 艾莲以感到佩服的神色说着,而马斯哈则是不悦地抚着灰色的胡须。 “亚斯瓦尔觊觎的应该是北部的领土,这和萨克斯坦的目的并不冲突。不过,想不到这两个世仇居然会联手合作啊。” 萨克斯坦不仅常常和布琉努爆发小规模的冲突,也频繁地向亚斯瓦尔挑衅,进行着小规模的战事。 因此,亚斯瓦尔成为萨克斯坦的盟友一事,给予布琉努军极大的冲击。在走进这座营帐前,马斯哈先和大感混乱和震撼的诸侯贵族与骑士团碰了面,并拼了命地安抚他们。 “那么,冯伦伯爵有何打算呢?” 凡伦蒂娜咬着饼干,露出像是事不关己般的微笑这么问道。 “严格来说,这样就是二对二的战争了呢……就目前所知,亚斯瓦尔军有一万名骑兵,而萨克斯坦也没遭受到重大的打击,现在的状况对我们来说相当不利啊。” “你是在抱怨吗?” 艾莲以带着敌意的目光瞪向黑发战姬,而凡伦蒂娜笑着说了句“没这回事”并摇了摇头。 堤格尔脸色凝重地啜了口葡萄酒,将视线转向莉姆。 “这个嘛,莉姆有什么好主意吗?” “我是没有想到什么主意……” 莉姆小口吃着饼干说道: “我对于敌方没有夹击我军这件事感到有点在意。对萨克斯坦军来说,那可能是因为眼前有艾蕾欧诺拉大人这个威胁的关系吧……” 堤格尔点点头,将视线转向盘子里的饼干。的确,这样的反应让人挂心。亚斯瓦尔军就只是现出身形,却没有攻击的意思,而萨克斯坦军也果断地往后撤退了——就在艾莲撤退之后 不管亚斯瓦尔军有没有采取行动,萨克斯坦军若是继续战斗下去,战况也许会导向完全不一样的结果。 ——这代表两军之间不存在信赖关系吗? 就如马斯哈所说,萨克斯坦和亚斯瓦尔积怨已久,若是想成双方并不存在相互 合作的默契,就能明白他们为何会有这样的动作了。 “——我们和亚斯瓦尔军接触看看吧。” 堤格尔环顾众人说道。 “虽然不知道对方的指挥官是谁,但若是我认识的人物,也许还会有交涉的余地。” 说着,堤格尔向四人谈起了亚斯瓦尔的内乱。但事实上,他已经和艾莲、马斯哈、莉姆都说过这件事了,这可以说是专门讲给凡伦蒂娜听的。 “若能靠着交涉让亚斯瓦尔军退兵,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艾莲皱起脸庞,交抱双臂深思起来。 “但要找对人选可不容易喔?若亚斯瓦尔无意和我们交涉,我们派去的使者肯定会被他们当成外交的材料,送给萨克斯坦军当礼物吧。” 使者并不是随便挑个人就能任命的。若使者不具备一定的地位,那就对对方显得相当失礼。然而,使者也需要抱持著有可能再也无法活着回来的觉悟。堤格尔低吟了一声。 “若可以的话,就派我去吧。” 莉姆用和平时相同的冷淡语调提议。堤格尔和艾莲同时瞪大了眼睛,想说些话语反对,但有人先一步出声赞同了。 “也是呢,我想莉姆亚莉夏卿是个能够胜任使者一职的人选呢。” 艾莲忍不住瞪向凡伦蒂娜,而凡伦蒂娜笑着接下这股带有敌意的视线后,继续开口说道:“她不只认识冯伦伯爵,也和罗达特伯爵交情深厚。她应该能象征着我国和布琉努之间的友好关系。此外,亚斯瓦尔应该不会想和我国敌对,我认为对方不会做出失礼的举动。” “我反对。” 堤格尔以不容分说的口吻摇了摇头。 “要是莉姆——莉姆亚莉夏出了什么事,可是会让布琉努失信于莱德梅里兹的。” 凡伦蒂娜对此没有提出意见,而是看向莉姆。莉姆轻轻晃着绑在头部左侧的金色马尾,静静地点了点头。 “艾蕾欧诺拉大人,请让我以使者身分出使亚斯瓦尔军吧。” “等等,这是布琉努的战争,应该派布琉努人去才合理啊。” 堤格尔想用这句话拉住莉姆,但她却没有点头回应。莉姆将视线转到堤格尔身上,嘴角露出了笑容。 “我未必会死在对方手上,而且我想,和布琉努人相比,吉斯塔特人被他们放过一马的可能性还比较高呢。” 她似乎不打算变更自己的意见。堤格尔以有些焦躁的视线看向艾莲,无声地央求她阻止莉姆。这时,一直闭口不语的银发战姬,将那红宝石般的眸子投向了这位副官兼好友。 “——你会把事情办好吧?” 隔了呼吸一次的时间后,她带着威严的口吻问道。莉姆点了点头,堤格尔则是一脸呆滞地盯着艾莲。银闪的风姬没和青年的视线相交,而是看向了马斯哈。 “马斯哈卿,我要任命莉姆为使者,请你帮忙。” 灰胡的老伯爵简短地回应,然后他轻拍了堤格尔的肩。 “这是一定要有人去做的事。我也觉得莉姆亚莉夏卿是个合适的人选。” 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堤格尔也只能说“我明白了”。事已至此,青年能做的,就只有向众神祈祷,希望它们能保佑莉姆平安。 莉姆在日落时分离开月光骑士军营地,但一直到了深夜时分,她仍没有回来。骑马从这里到亚斯瓦尔军的营地只需不到半刻钟的时间。 堤格尔试图说服自己“一定是交涉陷入了胶着”,但还是为此感到焦虑。他在心底暗忖“果然还是不该派她去吗?” 在总指挥官的营帐之中,就只有堤格尔和艾莲两人而已。马斯哈和凡伦蒂娜应该都在自己的营帐里睡觉,而堤格尔理应也要好好休息,但不断躁动的神经让他迟迟无法成眠。 两人一开始还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打发时间,但现在他俩都坐在地毯上头,就这么维持着姿势一动也不动——大概只有在口渴的时候,会拿起蒂塔放在地上的葡萄酒喝。 从营帐顶部垂挂下来的油灯泛着不太可靠的亮光,照亮了营帐的内部。 在月亮高挂中天的时候,两人听到外头有接近营帐的脚步声,登时惊讶地抬起了脸。过了一会儿,在外头看守的士兵出声询问道: “总指挥官阁下,抱歉在您休息的时候打扰,请问您睡了吗?” “发生什么事了?” 是莉姆回来了吗——堤格尔在内心抱着这般期待,以低声回应士兵。然而,士兵的回应和堤格尔所期待的不太一样。 “有一名自称亚斯瓦尔的使者来访,想与您见上一面。” 堤格尔忍不住和艾莲面面相觑,接着他面带紧张地对士兵喊道: “我知道了,把他带进来。” 过没多久,一名男子走入了营帐之中。他看起来大约二十五岁,披着一件灰色外套,脸上挂着讨人喜欢的笑容。他对堤格尔恭敬地行了一礼,并报上了自己的姓名和官职。 堤格尔将黑弓搁在营帐的墙边,随即站起身子迎接他。 顺带一提,艾莲仍旧维持着坐在地毯上的姿势。她没有报上名号,只是静静地观察着使者。虽然她的手没搭在艾利菲尔上,但她只要有那个打算,就能在瞬间拔剑出鞘砍倒使者。 “我派出的使者是否有和你们见到面呢?” 堤格尔一边请使者坐下,一边以不经意的口吻探问莉姆的下落。要是让对方察觉自己很担心莉姆,那可就糟糕了。这时,使者露出了笑容回答: “是的,您派遣的使者是吉斯塔特军的莉姆亚莉夏卿对吧?正因为有她指点了我月光骑士军的营地所在,我才能顺利抵达此地。” “那可真是太好了。对了,你们的总指挥官是谁?” 使者像是在等待这个问题似地,露出笑容回答道: “恕我失礼,请问伯爵阁下是否还记得塔拉多·格拉墨这个人呢?” 堤格尔一边注意别让惊讶之情露于脸色,一边傲然地点头回应。他其实也多少猜到了这个可能性。 “那是当然。因为我和他告别才不到半年呢。我在亚斯瓦尔也受过他许多照顾。” 这句话的后半段其实只是客套话。堤格尔是在去年的秋天介入亚斯瓦尔的内乱,而内乱在冬天来临之际落幕,堤格尔和苏菲等人就此离开了亚斯瓦尔。 明明是个才刚平定完内乱的国家,塔拉多居然只花了不到半年就整顿了军队发动远征,他的手腕之高明实在让人害伯。 “这真是值得庆幸。那么,在下便转述吾主的希望。格拉墨公爵希望能单独和冯伦伯爵阁下单独会面。” “格拉墨公爵……?” 比起话语的内容,这个头衔反而更让堤格尔大惑不解。使者则是不当一回事地开口解释: “格拉墨公爵因为协助桂妮薇亚公主有功,而被授与了公爵的爵位。” 这回不只是堤格尔,连艾莲都瞠目结舌了。她也从堤格尔口中听过发生在亚斯瓦尔的一连串事件。平民出身的塔拉多,在发生内乱之前,应该还只是个低阶的将领才对。 ——他成了公爵…… 堤格尔吞了一口气。他忍不住想起离开王都尼斯前和蕾琪说过的那番话。然而,青年很快就平复情绪,露出笑容对使者说道: “这样啊,恭喜他出人头地了,请你帮我向塔拉多卿转告这句话。” 听到堤格尔的话语,使者夸张地低下头来,述说着感谢的话语。 接着,使者谈到塔拉多与堤格尔会面时,需要遵守以下几个条件: 双方都不得移动营地和军队。 会面的地点由布琉努军决定,而会面的时 间则由亚斯瓦尔军决定。 月光骑士军只能派堤格尔一人前来,而亚斯瓦尔也会只派总指挥官塔拉多一人前柱。 听到这三个条件,艾莲皱起了眉头。只派堤格尔一个人去实在太过危险了。要是塔拉多出尔反尔带兵与会,那战争就会在那个瞬间决定结局——也就是月光骑士军败北的结局。 “塔拉多卿是要他一个护卫都不能带吗?” 听到艾莲的问题,使者面不改色地立刻回答: “阁下相当相信冯伦伯爵的为人。况且,若带着其他人同行,也有被萨克斯坦军察觉的风险。” “——我知道了。” 在隔了一拍后,堤格尔开口说道。艾莲虽然露出惊讶的神色,但堤格尔没有看她,而是向使者问道: “对了,塔拉多卿喜欢布琉努产的葡萄酒吗?” 听到这出乎意料的问题,使者露出了困惑的神色,但他随即展露微笑回答: “是的,阁下虽然喜欢邻近各国出产的酒,但似乎对于布琉努的美酒情有独钟呢。” “这样啊。那我就带一瓶去吧。但由于身处战场,我没办法准备最上等的好酒。能麻烦你转告塔拉多卿一声,请他准备杯子吗?” 使者这次依旧没能立刻回话,因为他在心里推敲着堤格尔的意图。然而,他很快就露出笑容,恭敬地向堤格尔行了一礼,并承诺会将此事传达给塔拉多。 “对了,我方的使者还待在你们那边吗?” 在会谈告一段落时,堤格尔用若无其事的口吻问道。他认为对方若是塔拉多的话,应该是不会冒失地做出伤害她的举动。 然而,他还是没办法安心。这里是战场,而堤格尔和塔拉多目前仍是干戈相见的立场。他还不知道该从哪边切入来改变目前的局面。 “是的。格拉墨公爵相当喜欢莉姆亚莉夏卿呢。” 听到使者的回答,堤格尔无意识地皱起了眉头。因为他实在是无法想像塔拉多和莉姆到底谈了些什么。 这次会面的场所,是从月光骑士军与亚斯瓦尔军相互对峙之处徒步往北,在走上两贝鲁斯塔(约两公里)后所抵达的丘陵。 虽然此时已是黎明时分,但天色仍旧昏暗,而堤格尔则遵照约定单身赴会。 在走出营帐之前,青年当然遭到了周遭人们的猛烈反对。艾莲不悦地瞪着青年,而事后得 知此事的马斯哈、葛斯伯、卢里克和杰拉尔也都一同摇了摇头。没有反对的,就只有凡伦蒂娜而已。 “你赞成他这么做?” 被艾莲这么一问,黑发战姬是这么回答的: “我没见过那个叫塔拉多·格拉墨的人,艾蕾欧诺拉,你也没见过吧?那么,将这件事交由见过面的人处理,不是很理所当然的决定吗?” “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堤格尔可是会死掉喔?” “艾蕾欧诺拉,我们的职责是帮助他吧?” “没错,也就是说,当他做了错误的判断时,即使要痛殴一顿也得把他打醒。” “我不这么认为。这可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的战争。既然有成功的可能性,我们就不该表示太多意见。毕竟我们是外国人士啊。” 被这么提点,艾莲也没办法再摆出强硬的态度了。就莱德梅里兹公国之主的立场来说,艾莲帮堤格尔的实在是太多了。 当然艾莲也有理由可以反驳——对于与布琉努国境接壤的莱德梅里兹来说,布琉努若不能维持政局的稳定,对她来说可就伤脑筋了 “我知道了,这次就照你说的去做吧。” 现在的确得想办法处理亚斯瓦尔。而且,虽然堤格尔说莉姆应该没事,但艾莲终究还是为她的安危感到挂念。除此之外,她也想在凡伦蒂娜面前逞强,展露出不多事的态度。 在艾莲等人的目送下,堤格尔骑马朝着指定的地点前进。若是直直走去的话,应该不用花四分之一刻钟就会到了,但为了躲避萨克斯坦的眼线,他不得不绕路而行。 在过了约半刻钟的时间后,他看到了指定的山丘。那是座小小的丘陵,上头零星地长了几棵树木,并被短短的草皮覆盖,染上了一层绿意。 塔拉多并没有在丘顶等他,而是在从丘顶往下走约十步的斜坡上等待。这也是为了躲过萨克斯坦侦察队所做的安排吧。 堤格尔下了马,他左手拎着装有葡萄酒瓶的篮子,右手牵着缰绳,开始爬起了山丘。过不多时,堤格尔便在斜坡上的一棵树旁看到了一男一女。那是莉姆和塔拉多。 塔拉多年约二十五岁,他的身材中等,短短的金发和通透的蓝眼就和以前一模一样。不对,他眼中的霸气似乎变得比以前更强,而且显得更耀眼了。 晒得黝黑的脸庞显得相当精悍,而在绢服上穿戴白银盔甲的打扮也相当好看。 莉姆的穿着则是和从营地出发时一样。她看起来没有受伤,这让堤格尔安心地叹了口气,并向她投以笑容。接着,他重新看向塔拉多。 “好久不见啦。” 金发公爵露出了开朗的笑容,把手伸向堤格尔。堤格尔受到他的笑容牵引,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堤格尔以开玩笑的口吻向他问道: “感谢你让我们家的使者借宿一晩,你应该没对她做什么不好的事吧?”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关于这个部分……” 莉姆从旁插了话,她的话声听起来有些疲惫。 “我的确是在塔拉多卿身边待了一个晚上没错,但一直到天明之前,我们都在谈你的事喔。” 听到这出乎意料的话语,堤格尔一脸困惑地来回看着莉姆和塔拉多的脸庞。塔拉多露出了淘气的笑容开口说道: “在内乱结束的时候,你很快就跟美丽的战姬们一同返回吉斯塔特,所以我们一直没能好好聊过一次嘛。你自从成了艾蕾欧诺拉卿的俘虏后,好像就过起了波澜壮阔的人生啊。我要是早点听到就好了。” 堤格尔一脸难以接话的模样,搔了搔自己深红色的头发。他露出苦笑看向莉姆,对她说了句“辛苦你了”。因为他完全想不到自己还能说什么。莉姆看似害羞地垂下眼颜,在和两人行过一礼后,便远离了这处所在。 塔拉多直接坐了下来,把准备好的两个银杯放在地上。而堤格尔则是与他面对而坐,拔掉了葡萄酒的酒栓。然后两人各自举起银杯,轻轻碰杯。 “敬你迄今的功绩,以及未来的功绩。干杯。” “敬你迄今的胜利,以及未来的胜利。” 接着,两人同时喝下了葡萄酒。这动作不只是庆祝两人重逢,也代表着他们相信着彼此。 “真是好酒啊。” 塔拉多吐了一口带有热意的气息,随即敛起笑容,露出严肃的神情。看到他的反应,堤格尔也调整了心情。 “我想在喝醉之前把事情办完。你的要求是?” “从布琉努退兵吧。” 对于这个直率的问题,堤格尔也明快地给了回答。 “无功而返的话有点不是滋味啊。我光是来到这里,就花了不少钱哪。” “话又说回来,你为什么会和萨克斯坦联手?我听说萨克斯坦和亚斯瓦尔是世仇啊?” 听到堤格尔这么问,塔拉多则是有些讶异地歪了歪头。 “所谓的敌人或朋友,本来就会因为时局的变迁而有所改变吧?” “你所谓的变迁是?” “我很想回你一句『自己去调查吧』……不过,也罢。” 说到这里,塔拉多抖着肩膀笑了出来。 “我迫切地需要战功。就在这时,萨克斯坦捎来了这样的提议——『要 不要一起攻打布琉努』?” “你答应了?” “因为我听说你人在吉斯塔特,所以才会答应的。对方说,布琉努目前没几个杰出的将军,北部和西部的领土几乎是任人占据的状态。因此,我才会把这当成赚赚外快,决定协助他们的计划。” 听到塔拉多的话语,堤格尔叹了口气。被人说布琉努的土地是“任人占据的状态”,自己的国家还真是被小看了。 然而,想到萨克斯坦派出合计七万的大军、克吕格和施密特的指挥能力、梅莉桑德这名内应和塔拉多的存在,就很难说萨克斯坦是在痴人说梦。 对上克吕格的时候,堤格尔真的是险胜,而他目前还没能击败施密特。毋宁说,只要稍微出了一点差错,败北的肯定就是堤格尔。若是如此,布琉努肯定会失去好几成的国土。 堤格尔决定稍微换个话题。 “亚斯瓦尔不要紧吗?我记得内乱结束后还不到半年啊?” 就连布琉努都还没完全平复两年前的内乱所留下的伤痕,亚斯瓦尔理当也还在重建的途中才对。堤格尔的质问,让塔拉多皱起了脸庞。 “实在很难说是没有问题啊。要不是萨克斯坦提出了这个计划,我应该还会花上好几年处理内政吧。” 原本要追问“那你为何出兵?”的堤格尔,这时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你之所以出兵,该不会是为了巩固自己的立场吧?” 堤格尔想起了使者曾说过塔拉多当上公爵一事。即使打下了无人能够比拟的功绩,但能在半年内获得公爵的爵位,肯定是因为用了相当强硬的手段的关系。再加上塔拉多刚才的说法,就能看出端倪了。 萨克斯坦若是攻打布琉努,那亚斯瓦尔就可以不用防范来自南方的侵略了。而既然有了余力,他们当然就有了攻打布琉努的本钱。 况且,塔拉多的目标是登上王位。对他来说,公爵这个身分就只是中继站而已。若想爬得更高,就得打下更为耀眼的功绩。若能从布琉努手中夺得地盘,那他和王座的距离想必也会大幅缩短。 堤格尔一边倒入新的葡萄酒,一边说出了这番看法。塔拉多只是露出愉快的笑容,并未多做回应,但他脸上的表情证明了堤格尔的看法是对的。 在堤格尔说完话后,塔拉多像是等待已久般开口问道: “好啦,你想要我怎么做?” “我希望亚斯瓦尔军能从布琉努退兵。” “好啊,那你就和我打上一仗,然后大败一场吧。如果你沦为我的俘虏,我可是会好好对待你的。你当时在吉斯塔特也过得不错吧?” 应该是从莉姆那儿打听来的吧。只见塔拉多露出开朗的表情说出了不得了的提议。不过,他很快就用调侃的口气补上一句: “话说在前头,我可不接受半吊子的契约。如果说什么都要谈的话,就请你带着蕾琪公主跑一遭吧。” “你的意思是我不值得信任?” “老实说,就是如此。” 堤格尔皱起眉头惊讶地问道,而塔拉多马上就这么回答。塔拉多看着瞠目结舌的青年,淡淡地开始说明: “我从莉姆亚莉夏卿那里听说了。现在的你是治理亚尔萨斯的冯伦伯爵,同时也是仓促成军的月光骑士军的总指挥官,对吧?” 堤格尔点了点头,同时,他察觉金发青年的表情也变得严峻。自己不值得信任是怎么一回事?该不会是莉姆在传达时用了让人误解的说法吧? “比方说……嗯,我和你订下了『等亚斯瓦尔从布琉努退兵后,就会支付五十万枚金币』的契约好了。但就你目前的立场来说,我会遭到毁约的可能性相当高。” ——毁约?我为什么要…… 他一时听不懂塔拉多的话中含意,于是将视线投向了手上的酒杯。若是换个说法,就代表他目前的立场是能轻松毁约的。 突然间,堤格尔险些惊呼出声。他明白金发青年想说什么了。堤格尔抬起头,苦着一张脸凝视着塔拉多。 “因为这场战争结束后,月光骑士军就会面临解散了,对吧?” 塔拉多甚至没有露出笑容,只是点点头,轻啜葡萄酒。 假设堤格尔以月光骑士军总指挥官的身分和塔拉多签订了契约,但在战争结束后,月光骑士军会就此消灭,而堤格尔的身分也会就此消失。他可以利用这一点来拒绝履行契约的内容 即使塔拉多要求布琉努实行契约的内容,布琉努也可以将责任推到堤格尔头上,叫塔拉多自行解决。然而,在没了月光骑士军之后,堤格尔就只是个治理亚尔萨斯的冯伦伯爵而已。 况且,亚尔萨斯和吉斯塔特相邻,要在那边滋事可不容易。想派兵强夺领地抵债可说是难如登天。 所以,塔拉多才会要他把蕾琪公主带来。事实上不带蕾琪也可以,重要的是要有布琉努王国的代表在场。 堤格尔抓了抓自己深红色的头发。他毕竟没那么天真,不会认为对方在听他要求之后就爽快地退兵。 然而,他没想到居然得在这种时刻面对自己立场脆弱的事实。若是在布琉努内战结束时要求地位或领地,状况会不会又有不同呢? ——没办法了。 在知道亚斯瓦尔的总指挥官是塔拉多的时候,堤格尔的脑中就闪过了一个念头。那其实连计策都算不上,但现在已经是不得不用的状况了。 需要的不是智慧,而是两种层面上的厚脸皮。堤格尔将银杯放在地上,轻轻吸了口气,调匀自己的呼吸,以腹部使力。 ——塔拉多过去曾说过…… 若有必要的话,我甚至有对人民见死不救的觉悟——眼前的金发青年曾这么说过。想到自 己要对这样的男子说出接下来的提案,他的心中就隐隐作痛,然而,他没有其他方法了。 “——塔拉多。” 堤格尔端正姿势,对亚斯瓦尔的年轻公爵说道。塔拉多忍不住皱起眉头,并跟着将银杯放到地上,接下了青年的视线。他露出看似愉快的笑容开口问道: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主意?” 堤格尔轻轻点了点头,接着一字一句地说了出口: “你要不要甩开萨克斯坦和我们联手?” “若我这么做,能得到什么好处?” “你可以不用和我对决。” 堤格尔斩钉截铁地这么说道。 一瞬间,塔拉多像是听到了某种异国的语言般僵住身子,并睁大了眼睛凝视着堤格尔。接着,他咀嚼着青年的话语,在听出话中含意后,随即笑了出来。他抱着肚子,不时抖动肩膀,看起来就像是强忍着不让自己爆笑出声。 堤格尔维持着原本的姿势,默默地等他停止发笑。 ——我还真是信口开河啊。 即使和塔拉多开战,他也不见得能够获胜。应该说,败北的机率可能还高一些。明知如此,他还是将这样的可能性当成了背叛萨克斯坦所能得到的好处。想到自己居然成了这么厚颜无耻的家伙,让堤格尔忍不住想嘲笑自己。 不过,若想打动塔拉多,他就只想得到这个方法了。 而且,他并不是毫无把握。 塔拉多说他是跟着参加这项计划的。但萨克斯坦的侵略计划,却像是受到雨淋的沙堡般逐渐崩毁。 克吕格战死、梅莉桑德也死了。施密特虽然仍旧强盛,但堤格尔却挡在他的面前。 而他们肯定能在堤格尔的背后看到吉斯塔特的影子。 塔拉多想必也很明白这些状况。 过不久,塔拉多抬起了脸。他露出了任谁都难以模仿的傲然笑容,盯着堤格 尔说道: “若换个方向思考的话,这也是与你一战的绝佳机会啊。月光骑士、流星落者,若能把拥有这两项称号的你打败,我说不定在今年之内就能和桂妮薇亚成婚,当上国王了。” 听到塔拉多那积极依旧的发言,让堤格尔叹了口气。看来是没指望了。 不过,塔拉多却轻笑了一声,并点了点头。 “好啊,就照你的提案行事吧。” 事实上,对亚斯瓦尔来说,堤格尔的提议并不坏。 他不认为萨克斯坦实力不足,而是布琉努发挥了超乎萨克斯坦想像的力量。其中最让人跌破眼镜的,就是带着吉斯塔特援军回国的这名男子。 虽然看着萨克斯坦落败也无不可,但若遭到波及的话可就敬谢不敏了。对亚斯瓦尔来说,他们必须判断最佳的时机——而那可能就是此时此刻。 塔拉多思考着。若就这么与萨克斯坦并肩作战,他就得同时面对布琉努和吉斯塔特这两个国家了。 问题在于萨克斯坦对于布琉努的斗志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比方说,萨克斯坦趁着塔拉多没注意,擅自和布琉努签订和议的话,亚斯瓦尔就得同时与布琉努、吉斯塔特和萨克斯坦三国为敌。虽然听起来相当愚蠢,但若是追溯各国历史,就能发现类似的例子其实还不少。 塔拉多当然也想过直接抓住堤格尔并斩下他的首级,或是把他送到萨克斯坦军那边当成礼物的选项。如此一来,布琉努将会彻底崩溃,塔拉多和萨克斯坦军就能尽情掠夺布琉努的领土了。 然而,他对一件事感到相当挂心。那就是吉斯塔特王国的存在。 他也听说了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早已投靠吉斯塔特王国的谣言。若此事为真,那在杀害他、或是将他挟为人质的当下,塔拉多就很可能会成为吉斯塔特的敌人。 塔拉多之所以花上一个晚上听莉姆说话,也是为了确认这个谣言的真实性。塔拉多也对吉斯塔特做了不少调查,但拥有“和多名战姬来往密切的外国人”这个身分的,就只有堤格尔而己。而莉姆的话语听来都相当有说服力,让人不认为她是在说谎。 而且话又说回来,萨克斯坦和亚斯瓦尔一直都是世仇,塔拉多不知道对方何时会与他们刀刃相向。 若是为了急于品尝布琉努这颗果实而杀害堤格尔,使得亚斯瓦尔遭到吉斯塔特和萨克斯坦围攻,那塔拉多的名字想必会被冠上愚者之名传承下去吧。 “不过,我有条件。” 塔拉多竖起右手的两根手指指向堤格尔。 “其一是要提供我们粮食和物资,其二则是要给我们在布琉努境内活动的许可。” 听到第二个条件,堤格尔虽然侧头想了一下,但很快就明白了。 “你该不会是打算穿过布琉努攻打萨克斯坦吧?” “很有趣对吧?” 听到塔拉多露出打从心底感到开心的话语,堤格尔低吟了一声。这肯定是很有效的一步棋。他暗自庆幸自己不用和这个男人交手。 密谈就此结束。 ◎ 雷翁哈特·冯·施密特花了一天重新编队,并和亚斯瓦尔军交换讯息,决心在下一场战事中确实打垮月光骑士军。 然而,他却再也没有和月光骑士军交手过了。 离开布罗瓦尔平原,在名为蒙度的草原上布阵与月光骑士军对峙时,施密特察觉到了。 亚斯瓦尔背叛了萨克斯坦军。 这时,亚斯瓦尔军在萨克斯坦军的略北方布阵。乍看之下,他们就像是要和萨克斯坦军会合,从正面攻打月光骑士军。 然而,施密特却不这么认为。 不管怎么看,亚斯瓦尔军都是在等待己军和月光骑士军展开冲突后,就绕到己军的背后给予打击。 纵横沙场超过二十年的经验化为无形的警告,在他的意识之中铃声大作。况且,明明对上了新的敌军,月光骑士军的态度却显得悠然自得,这也刺激了他的直觉。前天拯救他们的军队,今天却成了他们的威胁。 “——撤退!” 在愤怒和焦虑的煽动下,施密特以苦闷的话声向副官这么说道。在这种状况下退兵,很有可能被人讥为胆小。 然而,这总比吞下败仗要好多了。想到这里,施密特就压下了心中的纠葛。 萨克斯坦军开始后退,而月光骑士军没有动作,亚斯瓦尔军也是。 萨克斯坦军在花上时间走上一贝鲁斯塔(约一公里)后,施密特才告知就此退兵,以及亚斯瓦尔军背叛的状况。 ◎ 又过了八天后,施密特明白自己的直觉是对的。 他们走着与来时不同的道路,一边掠夺一边补给,并回到了国境一带——而在国境线上等待他们的,是纳瓦拉骑士团五千骑和亚斯瓦尔军一万骑。 “混帐东西!你们果然不可信任……” 据说施密特因为太过愤怒,那黄铜色的头发甚至染上了一片灰色。 挺过了两国军队的猛攻的施密特,终于返回了萨克斯坦。 听到侵略布琉努王国的计划以失败告终,萨克斯坦国王奥古斯都不禁颤起肩膀。 他所布下的每一道计策都被破解了,受到的冲击自然比任何人都来得严重。 奥古斯都在谒见大厅迎接施密特。他以让人为之胆寒的目光,睥睨着单膝跪地、一蹶不振地报告的施密特。既然克吕格已经不在这个世上,当然就只能向施密特追究战败的责任了。 然而,奥古斯都原谅了施密特的失败。要是没了施密特,现在的萨克斯坦国内,能统帅大军的人才就会只剩下一人。奥古斯都相当明白这一点。 况且,他感到愤怒的对象并不是施密特。 “——施密特啊。” 在听完施密特的报告后,奥古斯都开了口: “朕只准你休息三天,之后,你就以最快的速度重整军队。” 在场的众臣都为国王的宽宏大量感到讶异。奥古斯都继续说道: “你下一个敌人是亚斯瓦尔,在将那可恨的塔拉多斩首之前,别以为你还能再踏入王宫一步。” 听到自己获得了将功赎罪的机会,施密特喜不自胜。他再次叩首行礼,并发誓在击垮塔拉多前绝不进宫。 而这也成了施密特最后一次的谒见。 在这之后的约十年时光,施密特一直驻守在萨克斯坦和亚斯瓦尔的国境上,投身于与亚斯瓦尔军交战的日子。 而『“闪电”雷翁哈特』则是在萨克斯坦的领地上,以支持国家到最后一刻的猛将之名广为人知。 ◎ 在人们感受到春天将尽的时间点上,墨吉涅军展开了行动。 “差不多是时候了。” 在七彩装饰的豪华营帐之中,克雷伊修将他的心腹们召集过来。他们已经找到了穿过阿尼亚斯入侵布琉努的路线。他们和琉德米拉·露利叶的奥尔米兹军爆发过好几次小规模的冲突,而虽然只有一次,但他们也曾举兵攻打过苏菲亚·欧贝达斯所治理的波利西亚。 吉斯塔特人想必已经深信,墨吉涅只是为了攻打吉斯塔特而来。克雷伊修正是抓准了这心理上的破绽。 “只要成功入侵布琉努,我们就先往南前进。我们要把港都群纳入手中。” 若能打下布琉努南部的港都群,他们就能走海路和本国联络,借此让士兵们安心。此外,他们也能将掠夺的东西送往本国,或是请本国送来必要的物资及兵力。 “好啦,不知道布琉努现在的状况如何啊。” 克雷伊修并不清楚布琉努的现况。他知道萨克斯坦军入 后记 这回的后记,是我在阴雨绵绵的梅雨季节里写下的,但*本书送到各位读者的手上时,想必已经进入了让人感受到夏天来临的时节。(编注:指日本出版时间。) 再次向大家问好,我是川口士,为您献上『魔弹之王与战姬』第十二集。在故事渐入佳境之际,我采用了这样的手法,将故事延续到下一集,不知各位感想如何?若能让各位看得开心,就是我最大的福气。 那么,在此献上谢词。n编辑,这次也在各方面受您关照了。我在上一集的后记提到“也许下一集也会借用会议室”,但想不到我真的又借了呢。 片桐雏太老师,感谢您绘制最年长的新战姬菲尼莉雅。虽然她在这集里面没什么活跃的表现,但她总有一天会站上合适的舞台……还有,我也请片桐老师为其他女孩的衣着做了一些细部的变更。 最后,我要感谢让这本书能顺利上市的每一位工作人员,也要感谢购买本书的各位读者。 谢谢你们。那么,让我们有机会再见了。 川口士 这回的后记,是我在阴雨绵绵的梅雨季节里写下的,但*本书送到各位读者的手上时,想必已经进入了让人感受到夏天来临的时节。(编注:指日本出版时间。) 再次向大家问好,我是川口士,为您献上『魔弹之王与战姬』第十二集。在故事渐入佳境之际,我采用了这样的手法,将故事延续到下一集,不知各位感想如何?若能让各位看得开心,就是我最大的福气。 那么,在此献上谢词。n编辑,这次也在各方面受您关照了。我在上一集的后记提到“也许下一集也会借用会议室”,但想不到我真的又借了呢。 片桐雏太老师,感谢您绘制最年长的新战姬菲尼莉雅。虽然她在这集里面没什么活跃的表现,但她总有一天会站上合适的舞台……还有,我也请片桐老师为其他女孩的衣着做了一些细部的变更。 最后,我要感谢让这本书能顺利上市的每一位工作人员,也要感谢购买本书的各位读者。 谢谢你们。那么,让我们有机会再见了。 川口士 这回的后记,是我在阴雨绵绵的梅雨季节里写下的,但*本书送到各位读者的手上时,想必已经进入了让人感受到夏天来临的时节。(编注:指日本出版时间。) 再次向大家问好,我是川口士,为您献上『魔弹之王与战姬』第十二集。在故事渐入佳境之际,我采用了这样的手法,将故事延续到下一集,不知各位感想如何?若能让各位看得开心,就是我最大的福气。 那么,在此献上谢词。n编辑,这次也在各方面受您关照了。我在上一集的后记提到“也许下一集也会借用会议室”,但想不到我真的又借了呢。 片桐雏太老师,感谢您绘制最年长的新战姬菲尼莉雅。虽然她在这集里面没什么活跃的表现,但她总有一天会站上合适的舞台……还有,我也请片桐老师为其他女孩的衣着做了一些细部的变更。 最后,我要感谢让这本书能顺利上市的每一位工作人员,也要感谢购买本书的各位读者。 谢谢你们。那么,让我们有机会再见了。 川口士 这回的后记,是我在阴雨绵绵的梅雨季节里写下的,但*本书送到各位读者的手上时,想必已经进入了让人感受到夏天来临的时节。(编注:指日本出版时间。) 再次向大家问好,我是川口士,为您献上『魔弹之王与战姬』第十二集。在故事渐入佳境之际,我采用了这样的手法,将故事延续到下一集,不知各位感想如何?若能让各位看得开心,就是我最大的福气。 那么,在此献上谢词。n编辑,这次也在各方面受您关照了。我在上一集的后记提到“也许下一集也会借用会议室”,但想不到我真的又借了呢。 片桐雏太老师,感谢您绘制最年长的新战姬菲尼莉雅。虽然她在这集里面没什么活跃的表现,但她总有一天会站上合适的舞台……还有,我也请片桐老师为其他女孩的衣着做了一些细部的变更。 最后,我要感谢让这本书能顺利上市的每一位工作人员,也要感谢购买本书的各位读者。 谢谢你们。那么,让我们有机会再见了。 川口士 这回的后记,是我在阴雨绵绵的梅雨季节里写下的,但*本书送到各位读者的手上时,想必已经进入了让人感受到夏天来临的时节。(编注:指日本出版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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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一片昏暗,什么也看不见,也无法得知现在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虽然从更远的暗处传来了疑似喧嚣的声响,但那些声音听来都显得相当模糊。 她试著动起手臂,绑著双手的某种东西随即便传出了「锵啷」的声响。 那是铁炼。这冰冷又让人不快的触感,让艾莲恢复了冷静。 她眯细眼睛凝视著黑暗。首要之务是让双眼适应黑暗,同时,她搜索起自己的记忆,试图回想失去意识前所发生的一切,好明白自己究竟是为何沦落至此。 「对了,我被敌方——」 艾莲那对让人联想到红宝石的眸子因怒气而绽出精光,但她很快就压下了这股怒意。 这里是敌营,在生气之前,还有其他该做的事。 她将意识集中在全身上下。身体各处虽在作痛,但都是作战时受的伤,而且并没有骨折的迹象。 她试著移动双手,看能不能从铁炼中抽出被绑住的手臂,但这个尝试也仅止于将铁炼弄出声响而已。铁炼似乎绑在艾莲身后的铁柱上头,她连想站起身子都没办法。铁柱深深地插入地面,即使她用力以身子推挤,也无法撼动半分。 在她试图挣扎的这段期间,眼睛也适应了眼前的黑暗,勉强能看到周遭的状况。 ——看起来是在营帐里面。 外头传来的喧嚣声,肯定是敌兵发出的吧。营帐里除了一张旧桌之外空无一物,似乎是为了囚禁艾莲而特别设置的。 「——艾利菲尔。」 她呼唤自己爱用的龙具之名。龙具应该会在她呼唤的瞬间出现在手边才是。 然而,不管等了多久,艾莲的手上还是没有传来熟悉的触感。 「该不会是这铁炼的关系……?」 她的嘴里喊出了惊愕的话声。这位银闪的风姬知道,世界上存在著能让龙具的力量无法作用的金属。布琉努王国的宝剑杜兰达尔就是以这种金属铸造,而过去泰纳帝公爵所驱使的双头龙和火龙,身上也缠绕著能抵销龙技的神秘锁炼。 ——我被他们逮到的时候,也一样用不出龙技呢。 她回想起失去意识前发生的事。 他们和敌军交战,然后战败了。我方阵营开始崩溃,士兵们也开始鸟兽散。 艾莲不断重复著杀入敌阵再杀出的战法,尽可能拖住对方的脚步,为我方争取时间逃跑。 在不知不觉中,她被大量的敌兵包围了。 累积大量疲劳的艾莲,在被逼入绝境后,终于下定决心施展龙技——这不是为了扫倒敌军,而是为了将风缠绕在自己身上逃离战场。 然而,龙技却没有成功发动。回想起来,对方恐怕是在她没察觉的状况下,将她诱入了有这种铁炼围起来的地点。 惊愕和困惑让她一瞬间露出了破绽,因而没能闪过敌兵砍下的刀刃。 虽然手臂上被划出了一道血痕,但伤势相当轻,并不影响战斗。 但艾莲才想到这里便失去了平衡感,瘫倒在地。她的手脚都变得麻痹,视野剧烈摇晃,不仅站不起身子,说不出话,握著武器的手也出不了力。 她这才明白对方的武器抹了毒。 她最后看到的,是敌兵一拥而上的光景—— 「不只是在河川下毒,连武器都涂了毒啊,真是被摆了一道。」 之所以会沦为阶下囚,全是因为自己太过大意所致。虽然心里明白,但在心底窜烧的那把怒火就是无法平息下来,因为敌方确实是使用了卑鄙的手段。 ——不过,我虽然能明白他们害怕龙技而将我捆绑起来的作法…… 但战姬可是在吉斯塔特地位仅次于国王的尊贵存在,这般待遇已经无法用「无礼」来形容了。虽然不明白敌方的目的为何,但她恐怕没办法获得正常的待遇了。 ——不知道堤格尔是不是平安无事。还有莉姆也…… 艾莲的脑海中浮现了深红色头发的青年,和既是好友亦为副官的金发女子。堤格尔是青年的昵称,他的全名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而莉姆同样是昵称,她的本名是莉姆亚莉夏。 堤格尔组织了月光骑士军——由布琉努军和吉斯塔特军混编而成的军队,并担任总指挥官。而艾莲则以莱德梅里兹军指挥官的身分负责一翼,至于莉姆则是艾莲的副官。 艾莲虽然称堤格尔为战友,但这只是她用来欺瞒周遭——以及自己内心的一个称呼而已。 她很清楚,堤格尔这名男子对她来说,是个无可取代的珍贵存在。 ——希望他没事就好。 突然间,黑暗的一角渗出了些许光亮,接著,一名提著油灯的男子走入了营帐之中。在油灯的照明之下,营帐登时变得十分明亮。 「您现在的心情还好吗,艾蕾欧诺拉大人?」 男子盯著瘫坐在地的艾莲,那有如贵公子般的俊美脸庞上露出了和善的笑容。他的年纪看起来还不到三十岁,有著一头梳理整齐的灰色头发,施有金线刺绣的豪华绢服包住了他高?的身子。 艾莲花了数到三的时间,才想起了这名男子的名字,连带也想起不愉快的记忆。她对眼前的男子投以愤恨的视线——艾莲认识这名男子。 「葛雷亚斯特……」 男子的名字是凯伦·安格蒂尔·葛雷亚斯特。他是布琉努的侯爵,在两年前的内乱时加入嘉奴隆公爵的阵营。之后,他和嘉奴隆同时下落不明,再也没有公开出现在任何地方。 在那场内乱之中,艾莲曾见过葛雷亚斯特一次。当时葛雷亚斯特以嘉奴隆使者的身分前来,向堤格尔劝降。 当时,他遵循礼仪向艾莲要求握手,但从这名男子手掌传来的触戚,却让银闪的风姬感受到一股寒毛直竖的不快感。 「您居然还记得我的名字,真是倍感荣幸。」 葛雷亚斯特将油灯放在桌上,走到了艾莲身边。他在艾莲的脚构不著的距离蹲了下来,窥伺著银发战姬的脸蛋。 「我们两年不见了呢。您当时固然已经相当美丽,但现在又更标致了几分呢。」 艾莲没有回应——这不是因为她认为不需要回答而保持沉默,而是葛雷亚斯特那蕴含热意、彷佛带著黏性的视线让她感到发寒所致。 艾莲身上穿的是以蓝色为基调的军服,在历经激战后已有多处破损。至于胸甲、铁手套和胫甲等防具,自然也是被敌方卸下了。 意外的是,她的伤势被照料得很好。伤处已经敷上了药布,并以绷带缠绕。 葛雷亚斯特肆无忌惮地以好色的视线盯著艾莲裸露的肌肤。 「找我有什么事?」 艾莲调整呼吸,以充满斗志的眼神短短地问了这么一句。虽然她连和这个人对话都不愿意,但还是得摸清楚对方的目的为何。 葛雷亚斯特露出的笑容,在此时变得下流了几分。 「没有什么事。硬要说的话,我是来将您纳为所有的。」 「你说什么?」 这出乎意料的回应,让艾莲震惊地望向葛雷亚斯特。葛雷亚斯特单膝跪地,凑到艾莲的身边,将手放在她的左大腿上,像是在对 待易碎物般轻柔且仔细地抚摸著。 「住手……!」 艾莲怒喊著,试图抬起右脚踢去。然而,在身体受到束缚的状态下,她的脚没办法随心所欲地动作,葛雷亚斯特轻轻松松地躲开了这一脚。 「看来毒已经退了。由于我怕会留下后遗症,因此只涂了效果不强的毒素,看到您这么有精神,我也可以放心了。」 葛雷亚斯特喜孜孜地站起身子。他踏著惬意的步伐绕到艾莲身后。从后方伸来的双手,按住了艾莲左右两侧的脸颊。 「艾蕾欧诺拉大人,我之所以抓住您,既不是为了要把您当成和吉斯塔特谈判的人质,也不是为了夸耀我的功绩。」 像是要刺痛艾莲的内心似地,他缓缓地吐露著字句。 「我的目的,是为了把您变为我的东西。我指的是您的一切——包含这一丝一缕的银发在内。」 葛雷亚斯特的手掌离开了艾莲的脸颊,抚摸起她的头发。他像是在品尝触感般,一次又一次地用手指梳著艾莲的头发。 艾莲咬紧牙,拚了命地试图活动手腕,但铁炼却丝毫不见动摇。即使她扭动身体,也只是刺激了葛雷亚斯特的嗜虐之心,徒增他开心罢了。 葛雷亚斯特的手贴上她的后颈,顺著她的耳朵抚弄至额头。看来,这名男子是打算遵照他的宣言,将他的手抚递艾莲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藉以将艾莲纳为已有。 他触碰艾莲的肩膀、擦过手臂,抚上了她握紧的拳头。葛雷亚斯特像是在悉心呵护般抚弄著艾莲的拳头。 下一瞬间,艾莲感觉到她的手背传来了不寻常的触感。被重复这么做了两、三次后,银发战姬察觉了对方的动作。 葛雷亚斯特正在舔艾莲的手。不只是手背而已,连握拳的手指也一根一根地被他彻底舔舐。 「在第一次见到您的时候,我就想这么做了。」 葛雷亚斯特的唇舌离开艾莲的手,他露出了陶醉的神色说道。 「这下总算是如愿以偿了。正如我的期待——不,应该是超乎我的想像才对。」 艾莲的脸色变得铁青。这时,她从灰发侯爵身上感受到的情绪已经超越厌恶,达到了恐惧的境界。这太过骇人的状况让她汗毛直竖。 然而,艾莲紧紧握住了手,强忍著不让自己出声。只要发出声音——不管那是什么样的声音,都只会让这个令人作呕的男人感到更开心而已。除了彻底冷漠以对之外,她没有其他抵抗的方法了。 在葛雷亚斯特的唇舌离开艾莲的手之际,艾莲的精神已然疲惫许多。然而,她不能就此松懈,因为葛雷亚斯特的猥亵行为才刚开始而已。 葛雷亚斯特的手再次抚摸起艾莲的手臂,接著向下挪动,滑过腋下,碰到了艾莲的胸部。 男子乾硬的手指有如有毒的昆虫般,隔著军服爬过了艾莲的乳房。他像是在记忆那丰满胸部的形状一般,不断地来回游移。 「不管是这股重量、大小、形状、柔软的感觉,或是将我的手指弹开的弹力,都让我血脉贲张啊。艾蕾欧诺拉大人,您曾让除了我以外的人触碰过这对美丽的果实吗?」 艾莲没有回答。虽然她很想吼回去,但还是忍下来了。她的指甲深深陷入肉里,渗出了些许鲜血。 「不想回答吗?不,无妨。看到您的反应就让我很开心了。」 葛雷亚斯特像是在享受这股弹性般,不断揉著那对双峰。突然他停下动作,探出了身子,从右侧窥探著艾莲的脸孔。 「若是胆小的女孩,大概在这个阶段就哭出来了……真不愧是让我心动的艾蕾欧诺拉大人。」 艾莲侧眼看著葛雷亚斯特,红宝石般的双眼激出了杀意。 瞬间,艾莲脖子一歪,朝著葛雷亚斯特的脸吐出了一口唾沫。白色唾沫在男子的脸上垂滴下来,留下了奇妙的痕迹。一脸愕然的葛雷亚斯特,将右手自艾莲的胸部上抽回,摸上自己的脸颊。 而他接下来的行动,让艾莲瞪大了眼睛——只见葛雷亚斯特以手指擦去脸上的唾液后,就这么送进了嘴里。 看到艾莲一脸愕然的反应,葛雷亚斯特露出了轻薄的笑容。 「我说过了,我要把您的一切都变成我的东西。」 葛雷亚斯特将揉著艾莲左胸的手也抽了回来,走到了她的右侧。接著他伸出手,抬起了艾莲的下颚。 「艾蕾欧诺拉大人,您接吻过吗?」 艾莲瞪著葛雷亚斯特,拒绝回答这个问题。灰发侯爵将手抽离艾莲的下颚,拂到了她的腹部。艾莲虽然缩起双脚,企图保护腹部,却阻止不了葛雷亚斯特的狼爪。 葛雷亚斯特的手在肚脐一带游走,并慢慢往下挪动,艾莲反射性地闭上眼睛,用力并拢双脚。在看到她的反应后,葛雷亚斯特把手拿开了。 「——还是处女啊。」 葛雷亚斯特的声调充满了愉悦,像是找到了宝藏一般。艾莲回神过来,怒视著灰发伯爵。她忍不住开口反驳道: 「你没凭没据地胡说什么——」 「我就是知道。」 葛雷亚斯特打断艾莲的辩驳,以温柔的眼神注视著战姬。 「没和家人以外的男性对话过的深闺千金、在街角揽客的妓女、没离开过村子的乡下姑娘……我迄今抱过了各式各样的女人,而每个处女的反应几乎都与您刚才的反应一样。我听说您和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往来密切,想不到还没有委身于他啊……不,照这样看来,恐怕连接吻都还不曾有过呢。」 葛雷亚斯特放声大笑著。在欲望节节攀升的影响下,他俊美的脸庞大大地扭曲了起来。 「这可真是走运。艾蕾欧诺拉大人,您的嘴唇和您的贞操,我就留到和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交战后再来享用吧。我要在那个男人的面前拥抱您——只是那时候他究竟是还活著,亦或是只剩下一颗人头,我就不敢保证了。」 「……你居然还这么悠哉啊。」 艾莲勉强扬起嘴角,拚了命地虚张声势。然而,葛雷亚斯特却是以从容不迫的神情接下了战姬的视线。 「反正,我原本就不打算在今晚把事情全部做完。我会慢慢地、花上许多时间,让您成为我的东西喔。」 葛雷亚斯特探出身子,仔细舔舐了艾莲的肩膀和腋下。艾莲感到一阵作呕,好不容易才把这反胃的反应压了下来。 「如果您早已历经人事,那我就得为了冲淡过去的回忆,立刻将我的存在深深烙印在您的身体里面才行呢。不过,若是没有这个必要的话,我也不必操之过急。」 接著,葛雷亚斯特捧住了艾莲的两颊,他凑上了脸,一一舔过了艾莲的额头、左颊和右颊。 艾莲在这段期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忍受著这股不快的触感。若他打算夺去自己的唇,艾莲就打算张口反咬,不过葛雷亚斯特一如声明,并没有碰触她的唇。 葛雷亚斯特似乎是满足了,他总算离开艾莲身边,站直身子。 「今晚就先到此为止吧。我明天也会来的——我会每夜每夜前来,让您的身子慢慢记住我手指和舌头的触感。这是为了让您在那个男人面前好好享受欢愉,也是为了让您眼中只看著我、心中只想著我一人。」 葛雷亚斯特将手伸向桌上的油灯。摇曳的火光照出了男人的侧脸轮廓,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晚些我会为您安排餐点。我虽然想亲手喂您,但今天抽不出时间了。我会找一个女孩来照料您的。请放心,除了我以外的男人,我是绝对不会让他们靠近这座营帐的——不管他们是何种身分。」 说著,葛雷亚斯特哼著歌走出了营帐。再次被黑暗包围的营帐中,只剩下艾 莲一个人。 好一段时间里,艾莲都维持著一声不吭的状态,只是晈紧牙关垂下了头。因为只要发出声音,哪怕只是一点点,就会让自己的情感倾泄而出。她在心中不断呼喊著堤格尔的名字,为自己提振精神。 过了一阵子,艾莲冷静下来后,她便回想起葛雷亚斯特的舌头爬过她全身所带来的思心感。若非双手遭到束缚,她真希望将自己的皮肤擦到破皮出血,好忘掉那让人作恶的感触。 ——撑著,不能放弃。 她对自己这么说道。像刚才那样的凌辱,明天之后还会持续下去。若是才第一天就疲惫死心的话,那可就太过愚蠢了。这不是正中那个思心男子的下怀,让他开心吗? 而且,堤格尔和莉姆一定会来救她的。从葛雷亚斯特的话语来推测,堤格尔并没有像自己一样遭到俘虏。 当然,她也打算伺机自行脱身,但要是不对堤格尔他们抱持信赖,肯定会惹他们生气的。 她闭上眼睛。既然已经定下方针,现在就该休息,多少恢复一点体力。 对艾莲来说,这场漫长而艰辛的战斗正要开始。 ◎ 随著春季迎来尾声,包覆布琉努国土的绿意又显得更为盎然。拂过草原的风十分暖和,与和煦的太阳一同赐予大地暖意。 这段期间,葡萄田里的工人会多上一倍。并不是因为工作繁忙,而是因为这段期间的工人们只会用原先一半的时间工作。比起勤劳领薪,他们更喜欢喝著冬藏葡萄酒,并晒著太阳睡午觉。 「今年春天仅此一季,今日午眠亦仅此一憩。」 不少布琉努的诗歌都会提到类似的内容。也就是说,这可以说是自古以来的习俗。而雇主们自然也明白这一点,是以雇用了加倍的人手并压低薪水,而这也成了每一年的常态。 不过,在这一年,想睡午觉变得相当不容易。因为新年还没过完,西方的萨克斯坦就从南、西两方朝布琉努展开侵略。 此外,在王都尼斯也发生了针对统治者——蕾琪·艾斯帝尔·卢瓦尔公主所掀起的叛乱。前任国王法隆的侄女(同时也是蕾琪的堂姊)梅莉桑德暗中召集人马,打算一举篡位。 这时,协助蕾琪公主镇压叛军、漂亮地粉碎梅莉桑德野心的,正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一直到数年前,他还只是统治亚尔萨斯这个边境地带的伯爵而已。 不过,自布琉努发生内乱开始,他便打下无数胜战,并被邻国墨吉涅赠与「流星落者」之名,而故乡布琉努也给了他「月光骑士」的称号,目前被视为年轻的英雄。 在这次萨克斯坦军展开侵略之际,堤格尔也担任了月光骑士军这支混编军队的总指挥官。他杀死了敌将克吕格,并以战斗和谋略逼退了敌将舒密特,眼看就要取回布琉努的和平。 然而,月光骑士军在返回王都尼斯的归途之中,遭到了敌人的袭击,而他们最后落败了。这是发生在三天前的事。 笼罩著布琉努王国的乌云,目前还没有散去的迹象。 看到马斯哈·罗达特出现在谒见大厅时的模样,众臣都不禁哑然失色——因为他的灰发和灰胡竖得歪七扭八,脸上也明显流露出疲劳神色,套在那矮胖身躯上的甲冑,如今也满是血迹和泥巴。 坐在王座上的蕾琪公主,以及站在她身旁待命的宰相皮埃尔.玻德瓦,也都露出了惊愕的神色说不出话来。原本吹拂著谒见大厅的春天暖风,像是要被冰冷的沉默驱散一般。 这里是布琉努的王都尼斯——王宫里的谒见大厅。而马斯哈以月光骑士军的代理总指挥官身分出现在这里,则是在离中午一刻钟前的事。 马斯哈笔直走在深红色的地毯上,在适当的距离处跪了下来。甲冑像是要代替其主哀叹般,发出了「咔锵」的声响。 「马斯哈·罗达特拜见殿下。请恕臣以败将之姿晋见,臣实在无颜以对。」 听到马斯哈的话语,众臣之间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月光骑士军真的败北了吗……」 「但他们不是击退萨克斯坦军了吗?」 由于传来了两条矛盾的消息,让王宫现在变得相当混乱——因为其一是月光骑士军胜利的捷报,其二则是月光骑士军败战的讯息。 这两条消息都是正确的。因为在击退萨克斯坦军,以及在这几天遭到敌兵袭击而败北后,马斯哈都派遣了传令前往王宫。王宫在收到这两条完全相反的消息后,会一时无法理出头绪也是情有可原。 「罗达特伯爵,月光骑士军——你们在与萨克斯坦军的战事中获胜了,并在那之后过上了与萨克斯坦完全无关的军队袭击,结果吃了败仗。是这样没错吗?」 蕾琪问道。这是为了让众臣把握状况而提出的问题。对她来说,即使不用刻意确认,也能明白目前的状况。 「殿下明鉴。您或许也挂念与萨克斯坦军交战的过程,但臣愿能先报告让我军败北的那场战事……请殿下定夺。」 蕾琪点点头,允诺了马斯哈。她其实很想慰劳这位老伯爵,并要他下去休息,但考量到现在是非常时期,只好再勉强马斯哈一下了。 即使是在萨克斯坦军退兵后,月光骑士军的兵力应该也还超过三万才对。然而,他们却输得一败涂地,这让蕾琪不得不感到在意。毕竟,蕾琪也必须以布琉努统治者的身分应付这些敌人。 马斯哈像是在强忍痛苦般吐了一口气,并在调整好呼吸后娓娓道来。 那是三天前的事。堤格尔所率领的月光骑士军约三万四千人,沿著通往王都尼斯的道路前进。他们是击退了萨克斯坦军的英雄,只要抵达王都,肯定就会获得奖赏,并成为庆功宴上的主角。 然而他们在某个河川附近休息时发生了异状。喝了河水的士兵与马匹,突然变得痛苦不已。 河川被人下毒了。 堤格尔立即下达禁止饮用河水的命令,但还是有约占全军两成的六千士兵,以及约三千马匹中了毒。 堤格尔等人也有疏失,因为他们击退了萨克斯坦军,在那之前还镇压了王宫中掀起的叛乱,所有人都认为眼下不会再碰到敌人了。 况且,被下毒的河川是位于自己的势力范围之内,他们在来时也曾利用过,当时并没有发生任何异常,所以他们才会放心饮用。 虽说中了毒,但那其实不是让人丧命的剧烈毒药,只会引发头痛、发烧和腹泻等长时间不适的症状而已。然而,中了毒的士兵们也因此没办法在当下列入战力之中。 此外,剩下的两万八千名士兵都无法喝水润喉,这让他们为口渴所苦。虽说手边还备有饮水,但既然无法补给,就只能节省使用了。 堤格尔和辅佐他的马斯哈商量了一阵子,决定继续行军寻找下一个水源地。为了以防万一,他们在先前就已经调查过有哪些河川可以提供大军饮水了。 行军的速度降到了原先的一半左右。不仅要轮班抬著中毒的士兵行走,还得警戒敌方来袭的可能性,因此速度才会慢了下来。毕竟以月光骑士军为目标下毒之人,很有可能就潜伏在附近。 在向晚之际,月光骑士军在离汲水处不远的地方,碰上了约两千人的团体。他们并没有过度接近,而是派遣了使者来到了堤格尔这边,并自称是安迪卡子爵麾下的士兵。 安迪卡子爵是在西方一段距离处拥有领地的地方贵族,他发现流经领地的河川被人下了毒,因此派兵出来寻找犯人。安迪卡子爵为了防守,并没有离开领地,而是遣了随从长带了两千兵力出马。 「你们知道犯人是谁吗?」 马斯哈这么一问,安迪卡军的使者就斩钉截铁地回答: 「是科提亚尔伯爵的手下。在抓住他们审问后,他们表示是为了想让阁下——月光骑士军受苦,才会在河川下毒的。」 堤格尔和马斯哈面面相觑。关于科提亚尔伯爵,马斯哈还算有点印象。这名男子在两年前的内乱之中加入了泰纳帝公爵的阵营,而在内乱结束后则是表现出不满蕾琪公主统治的立场,选择支持梅莉桑德。 安迪卡子爵军队派来的使者进一步地向堤格尔寻求协助。 「若月光骑士军是彰显布琉努正义的存在,那能否协助我军呢?」 堤格尔明确地拒绝了这样的要求。他表示,月光骑士军是由蕾琪公主组织的混编军队,自己只是暂时统帅的身分,此外,他也说明食粮和物资有限,不方便与之共享的立场。 这是谎言。拒绝的真正理由,是因为堤格尔不信任这些人。虽然使者的说明之中并没有可疑之处,但在这个时间点现身,多少会引人怀疑。 此外,堤格尔和马斯哈都没见过安迪卡子爵。 子爵是只将心力放在治理领地上面的人物,在两年前的内乱之中,也是很快就表明了中立的立场,一直到最后都没有参战。在蕾琪成为布琉努统治者的时候,他虽然还是前去拜谒并宣示忠诚,但很快就回到了自己的领地里面。 子爵与其他贵族的交流也是以邻近的地方领主为主,不管是治理东北部亚尔萨斯的堤格尔,还是治理北部奥德的马斯哈,都没有和他来往过。 被堤格尔拒绝的使者仍不死心。 「那么,能让我军与阁下同行一阵子吗?就在下所见,似乎有不少士兵为毒所苦,我们希望能协助照料患者。」 堤格尔再次拒绝了。不过,他没阻止这支军队跟在他们后面。毕竟,和把他们赶得不见人影相比,停留在视线当中还比较让人放心一点。 再次行军约半刻钟后,他们看到了预定前往的河川。 然而敌方也在河川附近现出身影。那是由骑兵和步兵混编、人数约八千的集团。他们高举的军旗上绣的是科提亚尔伯爵家的家徽。 河川附近有一片没什么起伏的草原,远处则有几座小丘。在灰色的天空之下,月光骑士军和科提亚尔军展开了对峙。逐渐西沉的夕阳将草原染成红色,河面也泛起了银色的反光。 跟在后方的安迪卡子爵军虽然提出了协助月光骑士军的提议,但堤格尔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没有多余的心神去应付这些人。 堤格尔将因中毒而动弹不得的六千士兵,以及和萨克斯坦军交手后伤势未愈的三千名重伤者退至后方,并调出四千名士兵保护他们。这四千名士兵也身负监视安迪卡军动向的使命。 即使撤下了一万三千名士兵,月光骑士军的总数仍是超过两万,数量比八千名科提亚尔军多了一倍以上。 然而,月光骑士军的士兵们不只经历了与萨克斯坦军的战事,这几天也忙于处理善后,因此积蓄了不少疲劳。 在萨克斯坦军撤军后,月光骑士军一一造访曾被萨克斯坦军掠夺的村镇,并向他们保证会给予补偿,还讨伐了趁隙来袭的山贼和拦路贼以维持治安。 而且问题不只是疲劳而已,有不少士兵因为无法补给饮水,而不断抱怨著口渴。而且,科提亚尔军还齐声这么喊道: 「我们也在这条河下毒了!想喝多少就尽管喝吧!」 堤格尔也不甘示弱地激励著士兵们说: 「他们一定备有安全无虞的水!打倒他们抢过来!」 虽然这像是强盗首领才会说的话,但还是多少起了效果,让士兵们维持士气。 两军就此展开冲突。然而,月光骑士军却遭逢了意想不到的苦战。科提亚尔的指挥官,展露了连堤格尔等人都为之一惊的运兵技巧。 他们一边背对河川,防止遭到包夹,同时也巧妙地变化阵形,接下了月光骑士军的猛攻,并分出分队从侧面进行突击。 科提亚尔军没有放过月光骑士军队列紊乱或士兵动作变慢的瞬间,每一次都将士兵集中在该处,企图冲垮月光骑士军的阵式。此外,他们也刻意后撤,诱使月光骑士军过度离阵,并以包夹的方式一一歼灭那些脱阵的士兵。 他们还引了河水弄湿地面,使战场暂时化为湿地,绊住月光骑士军的步伐,并投出大量石头迎头痛击。这些刻意在此布阵的敌军可说是准备周到,让马斯哈忍不住叫苦。 此外,科提亚尔军也用上了许多毒药。他们突然派出了数十名士兵所组成的部队袭击而来,而这些人的武器全部都抹了毒药。那并非见血封喉的剧毒,只是会让人引发晕眩或呕吐感的程度,但很快就生效了。 马斯哈事后回想起来,认为科提亚尔军的目的并不在于折磨月光骑士军,而是激怒他们,让他们失去正常的判断能力。从在河川下毒开始,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做出一连串布局。梅莉桑德虽然也在叛乱之际用了毒,但对方使毒的手法却又和梅莉桑德大相径庭。 即使堤格尔、马斯哈和艾莲力保冷静地下达指示,若麾下的士兵和部队长无法如实照做,他们的军队就无法发挥正常的实力。月光骑士军之中,开始出现了怒火攻心、过度趋前的部队,以及被敌方趁虚而入后一蹶不振的部队。 至于其他部队,也说不上表现良好。他们不断遭到敌方后发先至,并在每次交锋时都屈居下风。疲劳和口渴削弱了他们的斗志。 若是一般水准的指挥官,也许这时已经失去维持军队的能力了。不过,堤格尔等人仍是顽强地下达指示。若继续交战下去,即使我方会吃尽苦头,但最后肯定也能依赖数量上的优势打赢这场战事。 这时,出现了对堤格尔他们来说是噩耗的变化。一直在战场外围旁观的两千名安迪卡子爵军,突然快速趋前,向月光骑士军展开攻击。而且,他们还集中火力攻击中毒和负伤者最多的区块。 在子爵军进犯前,科提亚尔军派出了一支又一支的分队对后方的士兵展开佯攻,让守护伤患的四千名士兵对科提亚尔军提高戒心——同时也从安迪卡子爵军身上移开了视线,子爵军便是趁著这个机会杀了过来。 安迪卡军从上风处洒下了火箭箭雨,对月光骑士军施展火攻。 他们的弓箭技术并不出色,射出的箭矢顶多只能飞到四十阿尔昔(约四十公尺)远而已。然而,火焰吞噬了覆盖地面的青翠草地,在转瞬间蔓延开来。 若是风向转变,火攻也有可能危害己军,属于相当危险的策略,但安迪卡军却丝毫不以为意,不断射出火箭。在火与烟的进逼下,四千名士兵混乱起来。有人丢弃武器逃亡,也有人抱著动弹不得的同伴企图远离火势。 安迪卡军无情地对这些人发动了攻势。他们挥剑划裂士兵的盾、以斧头劈开头颅、用长枪从背后刺穿胸口。即使士兵们倒了下来,安迪卡军也冷血地补上致命一击。熊熊烈火和飞溅的鲜血,使得安迪卡军亢奋起来。 「他们原来是一伙的吗?」 远远看到这番惨状的月光骑士军大为光火。接著,有约五千名士兵在没有堤格尔的命令下,擅自展开了行动。这五千人原本都和中毒的同伴们隶属同一单位,由于在撤下伤兵之后不得不解散单位,这些境遇类似的人们便被一同编入了这个部队里。 月光骑士军的中央部队陷入巨大的混乱,科提亚尔军当然也没错过这个机会。他们没给堤格尔重新编队的时间,趁势将部队的缺口愈切愈深。 两军的气势已经完全左右了战局的走向。每当科提亚尔军前进,月光骑士军便会后退。随著士兵们接二连三地扔下武器逃跑,月光骑士军也迅速地瓦解了。 在科提亚尔军彻底突破月光骑士军的中 央部队后,就连堤格尔也无力重新编制队形了。至此,月光骑士军终于崩溃了。 堤格尔和马斯哈承认了自军的败北。他们并没有放弃战斗,而是率领还能接受命令的部队争取时间,让己军尽可能多撤离一些。 艾莲也将莱德梅里兹军交给莉姆指挥,一个人在军队的最尾端挥舞著银闪。她有时也会调转马头,勇敢地冲入急追而来的敌军里头砍杀一阵,拖延住对方的脚步。 在太阳西沉、逐渐看不清地面绿草的时刻,这场战事终于结束了。 月光骑士军失去了超过一万的兵力,然后—— 众臣听了马斯哈的报告后,有人口吐诅咒的话语,也有人叹了口愤慨的气。对于这批在河川里下毒的卑鄙敌军,他们无法掩饰住自己的愤怒。 蕾琪在感到一股强烈厌恶感的同时,心中也升起一把怒火,让她紧紧握住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她的掌心,甚至渗出了鲜血。 在前些日子,由梅莉桑德所掀起的那场叛乱中,许多守护王宫的士兵们也被下了毒,受了许多折磨。敌方所用的手段让蕾琪再次回想起当时的光景,令她怒不可抑。况且,敌方这次还让仰赖河川为生的居民们也受到了伤害。 看著众人反应的马斯哈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就这么以平淡的口吻继续报告。 「——在败战的混乱之中,总指挥官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和吉斯塔特王国的战姬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大人都行踪不明……」 在老伯爵把话说完之前,蕾琪已经忍不住从王座上站起身子。感情从她的脸上消失,而褪去血色的脸庞也变得苍白。 ——堤格尔他…… 传令兵也曾报告过堤格尔失踪的消息。不过,蕾琪一直认为这只是误报。即使真有其事,她也认为只是一时还没找到人而已。 堤格尔击退了墨吉涅军、讨伐了泰纳帝公爵、从梅莉桑德的魔掌中救了自己,甚至在不久前打倒了萨克斯坦军。她坚信堤格尔不会在这仅仅一次的败北中身亡——相信他一定会平安无事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殿下。」 在玻德瓦轻声搭话后,蕾琪才回过神来。她放眼望去,发现马斯哈打住了报告,正在窥伺著自己的神色,其他臣子也是如此。 蕾琪轻轻吐了口气,以冷静而自然的动作坐回王座。 「罗达特伯爵,请继续吧。」 马斯哈再次报告起来。在堤格尔和艾莲失踪后,马斯哈便派出了许多士兵前去搜索两人的下落。同时,他勉强统整起只剩下两万一千人的月光骑士军,返回了王都尼斯。 在马斯哈报告完毕后,蕾琪静静地开了口: 「昨天早上,有一群自称是月光骑士军的军队出现在王都一带。若你没有事先遣传令知会此事,我可能就会在大意之余,将他们迎入城内。我再次为你的判断表达感激。」 听到蕾琪的话语,马斯哈一声不发地行了礼。 在派遗传令告知公主己方败北的同时,马斯哈加了这么一段话—— 「打败了臣等的军队,有可能冒名顶替为月光骑士军,还请殿下多加防范。」蕾琪在收到消息后,随即将宰相玻德瓦叫来,下令关闭环绕著王都尼斯的所有城墙城门。 也因此,伪装成月光骑士军的军队不得其门而入,他们虽然向城门喊话了好几次,但在确认没有收到效果后,便死心地离开了。 真正的月光骑士军,是在隔日——也就是今天早上才出现在王都的。马斯哈站在最前方高声呼喊,而守在城墙上的奥杰子爵和其子杰拉尔在亲眼看到马斯哈后,才急忙打开一扇城门。 接著,马斯哈直接前往王宫,并现身在谒见大厅之中。 「袭击你们的,是科提亚尔伯爵的军队和安迪卡子爵的军队,此话当真?」 蕾琪以慎重的口吻问道。敌方是一群能毫不犹豫地在河川下毒、甚至伪装成月光骑士军,打算欺骗蕾琪等人的集团,这让人不得不怀疑这支军队的身分真伪。 蕾琪不希望一时失察,导致树立不必要的敌人。 马斯哈抬起了头,对主君的这番话流露出钦佩之意。 「臣正是想禀报殿下此事。臣等抓住了数名敌兵问话,查明了安迪卡伯爵的士兵皆是冒名顶替之辈。」 马斯哈的脸部表情因紧张而变得僵硬,他继续说了下去。 「然而,科提亚尔伯爵的士兵并不是假货。敌军大多是以退役骑士和山贼组成,但核心部队都是由伯爵的士兵担纲。不过,根据敌兵的说法,伯爵已因病去世,而他在死前将指挥权交给了葛雷亚斯特侯爵。」 「葛雷亚斯特……?」 听到这出乎意料之外的名字,蕾琪瞪大了眼睛。公主的蓝眼中流露出了惊讶与困惑,而玻德瓦和众臣的反应也是一样,谒见大厅登时被嘈杂声所包围。 葛雷亚斯特是在两年前的布琉努王国内乱中,加入了嘉奴隆阵营的男人。他向嘉奴隆借兵,把泰纳帝的军队逼入绝境。然而,嘉奴隆却突然将他召回。他在离开军队后,就此不知去向。 在泰纳帝亲自领军,以及他麾下五头龙的逞威之下,没了葛雷亚斯特的嘉奴隆军被打得落花流水,就此分崩离析。据说得知此事的嘉奴隆公爵,对其宅邸所在的亚尔堤西姆市放了火,并和被烧垮的宅邸一同丧命。 在失去派阀领袖后,原本追随嘉奴隆的人们便作鸟兽散。有些人加入了当时由堤格尔指挥的银色流星军,也有人看不惯任何一股势力,转为中立的立场。 然而,葛雷亚斯特却不在这些人之中,即使在内乱落幕后,他也是杳无音讯。无论是谁,都认定葛雷亚斯特已死。至于他所统治的艾瓦露领地则是被蕾琪所接收,并派遣代理领主治理。 「——肃静。」 站在蕾琪身旁的玻德瓦上前一步。他以那双眼尾上吊的眼睛缓缓地环视众臣。而让人联想到猫的八字胡,其前端正微微颤动著。 「诸位,我明白你们讶异的心情,但你们可是在殿下的御前。」 玻德瓦在先王法隆的时代便执掌宰相一职,他的眼神有足以让列席的诸侯朝臣都安分下来的力量。 在谒见大厅安静下来后,蕾琪抓准时机,以僵硬的神色向马斯哈问道: 「罗达特伯爵,我姑且先将击败你们的那支军队称为葛雷亚斯特军吧。若他们没在河川下毒,你认为能赢得了他吗?」 在隔了一次呼吸的空档后,马斯哈答道: 「臣难以断定。」 「你们可是打倒了萨克斯坦的精兵,却还是难以断定?」 「葛雷亚斯特军虽然只是一群乌合之众,但指挥官葛雷亚斯特侯爵的手腕却高明得让人战陈。即使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并抱持著必胜的信念与之相抗,恐怕也无法轻易摆平。」 马斯哈虽然在内心感到困惑——认为这样的询问很不像蕾琪的作风,但还是坦率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必须让蕾琪明白,葛雷亚斯特是个非比寻常的对手。不过,他也不想让主君认为自己是怕了对方。 「尽管如此,臣这身老骨头仍蕴藏著充沛的怒火和战意。若殿下开恩,还允臣有一雪前耻的机会。」 蕾琪并没有马上回应,而是神情自若地环视谒见大厅,然后再次低头看向马斯哈。金发公主以严峻的神色与话声宣布道: 「好吧。罗达特伯爵,我在此下令,你即刻以代理总指挥官的身分,重新组织月光骑士军,讨伐布琉努之敌——葛雷亚斯特军。此外,也要继续搜寻冯伦伯爵和艾蕾欧诺拉阁下的下落。在给我一个交代之前,我不会追究这次战败的责任。」 马斯哈深深地低下了头。他 这下总算明白蕾琪的意图为何了。 其一,是她明确地将葛雷亚斯特视为敌人。葛雷亚斯特的亲朋好友可能会出雷袒护,而她便是在这样的状况发生之前,先一步封住了他们的口。 其二,则是她亲口说了「不追究战败的责任」。虽说对方使用了卑鄙的手段,但月光骑士军败北仍是不争的事实,恐怕也有大臣会在暗中酝酿出「应当追究责任」的舆论。而她正是未雨绸缪,防止这样的舆论出现。 「玻德瓦,请你派遣使者前往卢堤迪亚和艾瓦露。我要你调查葛雷亚斯特的目的,以及有可能提供他协助的当地人士。」 卢堤迪亚是嘉奴隆过去治理的领地。卢堤迪亚和葛雷亚斯特所治理的艾瓦露一样,目前都属于王家的直辖领地。只要想想葛雷亚斯特和嘉奴隆的关系,自然会将卢堤迪亚列入调查的范畴之中。听完蕾琪的指令,玻德瓦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之后,马斯哈讲述了与萨克斯坦军之间的战事,在获赐祝贺胜利的简洁话语后,他便离开了谒见之间。 蕾琪恐怕想再对马斯哈多聊表一些谢意吧——有那么一瞬间,蕾琪对老伯爵露出了愧疚的目光。 ◎ 自谒见大厅离开后,马斯哈便前往宰相玻德瓦所安排的客房休息。 他脱下盔甲,找人送来热水擦拭身体,修整胡须,换上新衣。接著便躺上了床歇息,他并没有喝酒。 马斯哈在太阳升至最高点的时候睡醒,离开了客房。他的目的地是一间会议室。这间会议室没有窗户,墙壁也厚,就连房门都由两道门组成,只要说话声音控制得宜,就没有走漏消息的风险。 马斯哈入室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到齐,正围著椭圆形的长桌而坐。摆设在桌上的烛台之火,照亮了与会者们的脸庞。 其中一人是身穿灰色官服的老宰相玻德瓦。 而玻德瓦身旁则是坐著面露亲切笑容的矮小老人雨果·奥杰。他和马斯哈与堤格尔私交甚笃,也是支持著蕾琪的布琉努贵族之一。 将淡金色的长发在左侧绑成一束的高?女孩是莉姆亚莉夏。在艾莲失去音讯后,便由她负责统整莱德梅里兹军。 莉姆虽然还是和平常一样面无表情,但和她交情深厚的人,就看得出来她的蓝眼之中带著一股不安——她正挂念著艾莲。 坐在莉姆隔壁的,则是发色黑中带蓝的长发美女。她身穿一袭白色礼服,上头妆点了万紫千红的玫瑰花样,露出了纯真无邪的笑容。而在她的身后,则有一把带著骇人气息的长柄大镰正靠在墙上。 美女的名字是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和艾莲一样是吉斯塔特的战姬,有著「虚影的幻姬」的别名。她在月光骑士军里面负责统帅奥斯特罗德军。而她身后的那把红黑色巨镰,则是龙具艾萨帝斯。 待马斯哈关上房门后,玻德瓦便将几张地图摊在长桌上头,而奥杰则将冷红茶倒入五只银杯之中。 「让各位久等了。」 说著,马斯哈在空著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奥杰则是摇了摇头。 「我也才刚到而已——辛苦你了。」 奥杰皱起眼尾,出声慰劳这位好友。这短短的一句话之中,便带了安慰、激励和体恤等情感。而马斯哈则是露出了豪迈的笑容开口: 「别担心,我没什么事。我有很多想聊的话题,不过还是改天找堤格尔一起边喝酒边聊吧。」 「那关于冯伦伯爵……」 玻德瓦一脸严肃地直视著马斯哈。 「你说他其实并不是下落不明,而是为了拯救被抓走的艾蕾欧诺拉卿而单独采取行动——这是真的吗?」 「要是连堤格尔都下落不明,我哪可能在殿下的御前表现得那么冷静啊。」 马斯哈一脸理所当然地回应。 「就算你有理由按下不表,这仍是犯了欺君之罪。罗达特伯爵,你的态度是不是该更严肃一点啊?」 马斯哈把玻德瓦的挖苦当成耳边风,喝了一口红茶。面相让人联想到狡猾老猫的宰相,继续开口说了下去: 「虽然现在追问也是枉然,但你为什么会允许冯伦伯爵单独行动?他现在可是布琉努不可或缺的存在,你应该不是不明白这点才对。」 玻德瓦的视线和语气已经超乎了批判的程度,带著浓浓的问罪之意。而马斯哈则是不快地回应: 「说要一个人行动的,就是堤格尔本人。我的确没有阻止他,但那是因为我很清楚,就算老夫说破了嘴,他也不会听。当时的他,带著一股『敢阻止我,我就找机会偷溜出军队』的魄力。与其让事情变成如此,不如在知道他动向的状况下为他送行,才是比较好的选择吧。」 老伯爵并没有说谎。若是用嘴巴讲讲就能留住堤格尔,马斯哈可是愿意说上千言万语。 「就算真是如此,至少也该派几个擅长侦察的士兵与他同行才对啊。」 看到玻德瓦还是不太服气的模样,马斯哈随即露出了不当一回事的笑容。 「你会这样说,是因为你没看过堤格尔的猎人身手。若是要闯入荒山野岭,那最好还是让他一个人去比较好。随行的人若没有高强的技术,反而会成为他的累赘。莉姆亚莉夏卿应该也和老夫的看法相同吧?」 「咦?啊……确、确实如此。」 似乎是话题突然带到自己身上的关系,莉姆在瞬间露出了困惑的神色。在隔了一次呼吸的时间后,她才想是想起了什么事般,露出了僵硬的笑容。 「这么说来,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在莱德梅里兹的时候,也常常单人入山,并在山中待了三天才回来。我们一开始也很担心,但每次都看他精神奕奕地带了许多猎物回来,久而久之,我和艾蕾欧诺拉大人都不再挂心了。不对,蒂塔倒是从第一次开始就表现得相当平静呢。」 蒂塔是侍奉堤格尔的侍女,这名少女有著可爱的脸蛋、活泼开朗的个性和坚强的内心,在这次与萨克斯坦的战争之中,她也待在堤格尔身边打理服侍,同时也是从堤格尔还小时就建立深厚交情的人物之一。 「她应该不是平静,而是感到无奈吧。堤格尔每次都说出去两天,但都鬼混到第三天才回来,总是惹得蒂塔一顿骂,而这已经成为堤格尔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啦。」 马斯哈用打趣的口吻说著。由于要想像那幅光景并不困难,因此连莉姆的表情都放松了下来。而奥杰、玻德瓦和凡伦蒂娜也相继露出了微笑。 「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我会派些用来交差的搜索队出去,但基本上是不会去干涉他的。虽然不知道堤格尔现在人在哪里,但他肯定正追在葛雷亚斯特军后面——所以呢?有看到露出可疑反应的人吗?」 马斯哈换个话题这么一问,玻德瓦便不太愉快地眯起了眼,奥杰也耸了耸肩,两人随即点了点头。 在马斯哈于谒见大厅报告各项要事、蕾琪竖耳倾听之际,站在蕾琪身旁的玻德瓦一直注视著在场的臣子们。而奥杰也混在众臣之中,观察著他们的表情。 这是为了揪出葛雷亚斯特的内应。 一直到两年前为止,葛雷亚斯特都是响当当的布琉努贵族。和他有所来往、同时对蕾琪的施政暗自感到不快的人们,很有可能私下与他展开了联系。 而协助梅莉桑德引发叛乱的党羽,以及科提亚尔军都有使毒这个共通点,虽然下毒的手法截然不同,但还是让人相当在意。 「我觉得有古怪的人有三位,那是我从过去就感到怀疑的几个人……而在你报告月光骑士军战败的消息时,他们脸上的表情也不见愤怒,反而像是早已得知了这项消息一般。」 「老夫觉得有鬼的则有两人。在蕾琪殿 下自王座上起身之际,绝大多数人不是面露惊愕,就是为殿下感到担心。然而,那两人却是露出了笑容,看起来就是大呼痛快的模样。」 玻德瓦和奥杰列举出了他们觉得可疑的众臣之名。而马斯哈则是抚著灰胡,脸上浮现出了狡猾的贼笑。 「若是由堤格尔报告而不是由老夫出马——或者让殿下事先知情的话,敌方就可能不会露出马脚了。好啦,玻德瓦啊,你应该打算放他们活动一阵子吧?」 「我必须查清楚他们是怎么对外联络的。此外,也得让葛雷亚斯特得知冯伦伯爵下落不明的消息。」 要是得知了堤格尔失踪的讯息,葛雷亚斯特肯定就会去调查此事的真伪,并在经过一番调查后,得出确有其事的结果。葛雷亚斯特肯定想不到,堤格尔会只身追在他们身后吧。 若葛雷亚斯特会因此稍有松懈,就能让堤格尔的单独行动变得更为顺利。 ——不过,真亏堤格尔在那种状况下还能想到这点。 马斯哈在内心轻声感慨道。 藉由回报堤格尔下落不明的消息,来揪出与葛雷亚斯特互通的内鬼。 想出这项计策的是堤格尔本人。而且,他还是在月光骑士军败北、艾莲下落不明的混乱时刻中,向马斯哈提议的。 堤格尔之所以要单独行动,肯定是为了亲自搭救艾莲。 然而若只是主张这个目的,即使他展露的气魄再强,马斯哈也不会送他离开。因为马斯哈会认为他失去了冷静。 「玻德瓦啊,我知道身为臣子不该欺君,但敌人实在是相当棘手。我认为,这是为了胜利——同时也是为了殿下著想,才会不得不这么做。」 「你既有这般觉悟,那我就不追究了。关于向殿下说明详情和接受斥责的任务,就包在你身上了。」 玻德瓦随口将难办的大事推给马斯哈后,随即以慎重的口吻说道: 「话又说回来,在战姬阁下被葛雷亚斯特军俘虏之后……到今天为止,葛雷亚斯特有传来任何要求过吗?」 「没有。」 莉姆无力地摇了摇头。不管是声音还是那对蓝眼,都充满了疲劳和焦虑的情绪。玻德瓦像是大惑不解般,轻抚起自己的胡须。 「王宫这边也没收到葛雷亚斯特的来讯。昨天他们明明都已经来到离王都尼斯仅有咫尺之处……真让人无法理解。他们若是将战姬阁下这等人物捉为俘虏的话,理当会将这件事实传递出去才对。」 「您是说我们在说谎吗?」 莉姆以锐利的眼神瞪向玻德瓦。若是腰上带剑的话,她恐怕在这时已经拔剑出鞘了。 「有可能是只想抓为俘虏,但却不小心将之杀害了;也可能是对她施加了过重的伤势,不知道该怎么向我们交代这件事呢。」 凡伦蒂娜啜著红茶,以事不关己的神色说道。这让男人们全都神色僵硬——他们虽然有想过这些可能性,但却不想说出口。 即使被莉姆以带著杀气的眼神瞪视,黑发战姬仍是面不改色。她稍稍转过脖子,以紫色的眼眸冷然地接下了莉姆的视线。 「我在上战场之际,总是会先设想最糟糕的状况,并做好觉悟,而艾蕾欧诺拉想必也是如此。更何况她和我不同,是会亲自冲上前线杀敌的类型。她明明都做好了心理准备,你这个副官却是这种态度,这样对吗?」 以纠正来说,凡伦蒂娜的口吻显得过于冷淡,甚至听来有些像是在挑衅。莉姆知道自己心底窜出了一把怒火,但还是拚命地压了下去。 虽然对黑发战姬的说法感到不满,但莉姆还是不得不承认她所说的是对的。若在这里反唇相讥,也许就等于否定了她话中所提及的艾莲的觉悟。 「……非常抱歉,凡伦蒂娜大人,我失态了。」 接著,莉姆也向玻德瓦道了歉。面对一国的宰相,她刚才的举止显得相当失礼。 「请别放在心上。在主君遇险之际,任谁都难以常保冷静。」 玻德瓦这么安慰莉姆后,依旧以冷静的态度继续开口: 「关于葛雷亚斯特……我们就先假定他虽然活捉了战姬阁下,但还不知道该怎么利用她,才没有捎来讯息——这样如何?」 老宰相的提议让莉姆无言地点头附议,凡伦蒂娜也露出微笑说:「这样无妨。」 ——不妙啊。莉姆亚莉夏卿比我想得更为疲惫。老夫也许该把统率莱德梅里兹兵的职务交给其他人,让她在留在王都的这段期间好好休息。 看到莉姆垂头丧气的模样,马斯哈忍不住这么想著。 在场的五人虽然知识与经历都相当丰富,但谁也没有想到,葛雷亚斯特完全是为了满足私欲而俘虏艾莲的。 不,正确来说,只有奥杰有想到这个可能性。因为在两年前——葛雷亚斯特和艾莲初次见面的时候,老子爵和堤格尔也在场。 然而,他不能没凭没据地说出这番推测。而且,顾虑到莉姆担心艾莲安危的心情,这番话自然是更不能说了。 此外,奥杰也认为,成为俘虏的艾莲具有极高的利用价值。葛雷亚斯特曾当上嘉奴隆的心腹,凭他的聪明才智,不可能不将她拿来好好利用。 「关于营救艾蕾欧诺拉卿……莉姆亚莉夏卿和凡伦蒂娜卿有什么想法吗?」 奥杰向两位吉斯塔特人问道。莉姆以僵硬的神色垂下头,凡伦蒂娜也难得地露出了严肃的神色摇了摇头。 「说来惭愧,但我目前只能仰赖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了。」 莉姆沉著脸这么说完,凡伦蒂娜便以平稳的口吻接续道: 「敌方光是将抓来的艾蕾欧诺拉押在前方,我们恐怕就没办法出手战斗了吧。不过,若是特地编制搜救部队,又只会妨碍冯伦伯爵的行动。我们不能贸然行事。」 「抱歉,我问了多余的问题了。」 奥杰轻轻低头致歉。以莉姆的手腕来说,若是有想到什么对策的话,肯定早就付诸实行了。玻德瓦不安地皱起了脸,向马斯哈说道: 「你知道葛雷亚斯特军的动向吗——我是指他们昨天早上离开王都后的去向。」 马斯哈拿起摊在桌上的其中一幅地图,将之叠在最上层。那是描绘布琉努北部地势的地图。葛雷亚斯特过去的领地艾瓦露,以及嘉奴隆曾治理过的卢堤迪亚也标记在上头。 「根据侦察队的报告,他们似乎不是沿著主要干道前进,而是走可称为次要道路的小径往北行进。不过,这是昨天傍晚的报告就是了。」 奥杰看著地图上标示的「卢堤迪亚」几个字问道: 「说到葛雷亚斯特……我听说嘉奴隆还活著,这是真的吗?两年前听到他丧命的时候,我的确是觉得有些太过突兀了。」 马斯哈没有直接答覆,而是将视线转向凡伦蒂娜。 「凡伦蒂娜卿,堤格尔曾和我简述过那一天发生的事情,能请您也告诉我们详情吗?」 他指的是梅莉桑德引发叛乱的那一夜。当时,嘉奴隆突如其来地在王宫里现身了。不过,有看到他身影的就只有四个人,分别是堤格尔、马斯哈的儿子葛斯伯、吉斯塔特人卢里克,以及凡伦蒂娜。 其中葛斯伯和卢里克两人很快就被嘉奴隆打昏,因此不清楚来龙去脉。 堤格尔虽然找了马斯哈和其他几个人讲过这件事,不过他打算等到与萨克斯坦军的战事告一段落后,再思考这方面的事情。面对萨克斯坦军这等强敌,他实在无暇分神去想其他事情。 「但这个话题和目前的议题有些不符……」 即使接下了马斯哈的视线,凡伦蒂娜也丝毫不见动摇,只是轻轻侧著头这么说道。而马斯哈等人则是毫无 迷惘地点了点头。 嘉奴隆还活著——而且最近曾出现在王宫一事,肯定和葛雷亚斯特有关。众人有必要弄清楚他们的目的。 凡伦蒂娜将手上的银杯放到桌上,并将视线转向奥杰。 「那么,我就先从奥杰子爵的问题回答起吧。嘉奴隆公爵还活著。在那个叛乱之夜,我见到了他,并和他交谈过几句。」 「堤格尔说他突然遭到嘉奴隆袭击,而您出手救了他。」 马斯哈这么一说,凡伦蒂娜便露出笑容肯定道: 「是的。我有些在意吵杂声的来历,因此在走廊上散步了一会儿。」 黑发战姬扭过身子,将视线投向靠在后方墙壁上的巨镰。 「虽说我身体不好,但我也是战姬之一。只要这孩子在身边,我多少还有自保的能力。接著,我便过上了他。看到嘉奴隆公爵固然令我惊讶,但知道他是魔物后,我更是大吃了一惊。」 在「魔物」这个词汇流畅地从凡伦蒂娜的嘴里说出时,马斯哈和莉姆都为之一惊,而奥杰和玻德瓦则是藏不住脸上的困惑,直盯著她瞧。 「恕我失礼,战姬大人,我有件事想与您确认。」 奥杰举起手,向凡伦蒂娜问道: 「您刚才说了『魔物』……您见到嘉奴隆公爵的时候,他的外观是长什么样子的呢?」 「是我的说法不好。他的外观,就和您与我所知的嘉奴隆公爵一模一样。他既没有多长眼睛,也没有长出犄角。」 「既然如此,您怎么会知道嘉奴隆公爵是魔物呢?」 奥杰子爵再次质问后,凡伦蒂娜也再次回头看向龙具。 「是这孩子告诉我的。各位也许从其他战姬的口中听过,龙具有著感应魔物存在的能力。不过,似乎要到一定的距离才能判别就是。」 奥杰愣愣地「嗄」了一声——这也算是理所当然的反应。玻德瓦则是向马斯哈投去求助的视线。 马斯哈和莉姆很明白他们是为何而感到困惑。对于没实际见过魔物的奥杰等人来说,实在是很难具体想像何谓「魔物」。而且,他们还听说那魔物的外观和人类长得一模一样,想必是更加难以想像吧。 马斯哈和莉姆曾在吉斯塔特王国的路伯修,和名为芭芭·雅加的魔物对峙过,也曾从堤格尔和艾莲口中听过相关的经历。因此,他们虽然对凡伦蒂娜的话语感到惊讶,但很快就接受了这件事。 ——要是没有亲眼见过,就无法理解那是什么样的存在。 马斯哈轻咳一声,暂时打断这个话题,并向奥杰等人开口: 「我说你们两位,小时候应该曾听奶妈讲过童话,或是曾听吟游诗人唱过关于怪物的诗歌吧?像是青蛙怪物渥加诺伊、扫帚魔女芭芭·雅加,以及白色恶鬼托尔巴兰等等……应该至少有听过一个名字吧?」 「……你是说这些怪物都是真实存在的?」 玻德瓦的眉间挤出了好几道皱纹,露出了嗤之以鼻的神色。马斯哈摇了摇矮胖的身子,耸了耸肩。 「我还没瞭解得那么深入,不过,这世上的确存在著冠以怪物之名、拥有凌驾于人类之上力量的存在——凡伦蒂娜卿。」 马斯哈转头看向黑发战姬。 「您称他为魔物,应该是因为即使嘉奴隆有著人类的外表,却还是展露了不寻常的力量所致吧。比方说他飞上空中、从口中吐出火焰,或是从天上唤来闪电等等……」 啜著红茶的凡伦蒂娜,以坦率的钦佩目光看向老伯爵。 她原本打算若奥杰等人出言不逊,她就会以此为由停止说明,不过实际看过魔物的马斯哈却展露出灵活应变的心态。而奥杰和玻德瓦也逐渐恢复冷静,再次显露愿意聆听说明的态度。 「我所见识到的——嘉奴隆公爵超乎人类范畴的特徵有二。」 凡伦蒂娜右手拿著银杯,伸出了左手的食指。 「其一是他的蛮力。他轻轻一捏,就可以将铁制的盔甲——甚至是连同里面的人类一同捏碎。此外,他也以野兽般的速度在王宫的屋顶上奔跑著。由于连我的龙具都无法伤害他,因此,我想拿普通的剑或长枪对付他,应该也是徒劳无功吧。」 「原来如此,那另一个呢?」 马斯哈虽然惊愕得脸色发青,但还是以严肃的神色催促下去。 「其二是……这是像在童话里才会出现的力量就是了。他可以从手中造出这种大小的火球并投射出。火球能以箭矢般的速度飞行。」 凡伦蒂娜以双手比出了火球的大小,那与大人的人头大小差不多。 「我见识到的就是这些。」凡伦蒂娜说完,马斯哈、奥杰和玻德瓦都以严峻的表情凝视著黑发战姬,最后,三人不约而同地面面相䝼。 「这就是现在的嘉奴隆公爵吗……该怎么办?」 玻德瓦以平淡的口吻述说感想,询问其他两人的意见。马斯哈不快地抚著自己的灰胡子说道: 「说怎么办嘛,火球也就算了,连剑都伤不了他啊……话说回来,葛斯伯那小子也说过,他的剑突然脱手飞出,而他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也就是说,那是只有神话中的英雄才能一较高下的存在啊。能从体力方面下手吗?既然外观和我所知道的嘉奴隆相同,我们不妨施以人海攻势,说不定可以让他疲倦下来……但这不是什么好方法就是了。」 奥杰的话语让马斯哈无奈地点点头。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或者用铁炼绑住……不对,他连铁都能捏碎,看来铁炼也不会有用。不然就是用比较残酷的方法——把他推到深坑里面,然后倒油烧死他?」 「或者是在他身上绑重物,将他沉入够深的湖底或是沼泽里面……」 奥杰也想出了办法,而玻德瓦在这时做了总结。 「虽然还不知道能不能实行,也不知道有没有效,但还是先以这两个方法为对策吧。现在的我们还不能算是全盘瞭解他们啊。」 看到年长者们的对话,凡伦蒂娜拚了命才忍住想爆笑的冲动。这回似乎轮到她同时感受到了傻眼和钦佩的情绪。 奥杰和玻德瓦在听到魔物一词后,一时之间为了想像这个「莫名其妙的怪物」而被搞得有点迷糊,所幸在马斯哈的讲解之下,他们正确地明白了魔物就是「拥有超常力量的生物」。 到这边为止还没什么问题——但他们却认真地打算与之一战。他们并没有因为不知该如何下手而呆愣当场,也没有从开战前就放弃抵抗,而是尽己所能地想出对策,并做好交战的觉悟。 这样的胆识和毅力,正是布琉努能够摆平内乱和敌国侵略的原因。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虽被誉为英雄,但布琉努之所以能拿下那么多场胜利,绝不是只靠他一个人的努力。 「凡伦蒂娜卿,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不知您是否方便?」 玻德瓦以充满兴致的眼神看向黑发战姬。 「您说过,您是在那天第一次发现嘉奴隆公爵的身分其实是……非人之物,是吗?」 他似乎对于「魔物」这个称呼还有点抗拒。在以这样的说法形容嘉奴隆后,猫脸老宰相继续说道: 「您和嘉奴隆公爵的来往,应当可以追溯到好几年前,但您在这段期间都没察觉到他的真实身分吗?还是说,当时的嘉奴隆公爵还是人类呢?」 对身为宰相的玻德瓦来说,布琉努数一数二的大贵族和吉斯塔特地位仅次于国王的战姬交流的消息,当然也在掌握之中。 听到这个问题,凡伦蒂娜带著多少有些严肃的表情回答: 「如您所言,我与嘉奴隆公爵的交流,可追溯至五年前到两年前之间的三 年时光。」 五年前,凡伦蒂娜为了让自己治理的奥斯特罗德变得更为富足,打算与布琉努展开贸易,于是找上了嘉奴隆。 当时嘉奴隆以自己的领地——卢堤迪亚为中心,在布琉努的北方筑起了强大的影响力。对于治理的公国位在吉斯塔特东北部的凡伦蒂娜来说,会与嘉奴隆来往甚密也是理所当然的选择。 「然而,我未曾在他身上察觉过类似魔物的气息,我的艾萨帝斯也没有显露出反应。可能是他有能力隐藏身为魔物的事实,也可能他当时仍是人类,但我并不知道事实究竟为何。」 这是谎言。在第一次遇到嘉奴隆的时候,艾萨帝斯就对他起了反应。凡伦蒂娜明知对方是非人魔物,却继续与之贸易。 即使龙具会向主人告知讯息,那也是只有战姬自身才明白的事。若是拿不出有力的证据就直呼外国公爵是魔物,很有可能会造成严重的外交问题。 此外,嘉奴隆即使慢慢察觉凡伦蒂娜知道自己的真实身分,却对此未置一词。而他在贸易时也充分展现了上流贵族的气度,总是认真以对。 身为领主的嘉奴隆,虽然是会以暴力和恐怖折磨领民的残忍男人,但在面对外国贵族或商人的时候,他便会收起这般态度,展露出能让人安心交易的商人手腕。 然而,凡伦蒂娜对这些事实只字未提。 过去,在太阳祭的夜间会议上,凡伦蒂娜曾对魔物展现出浑然不知的态度。若要贯彻当时的立场,她就只能让自己表现得像是在那之后才察觉到嘉奴隆的真正身分。 虽说堤格尔不在,在场的战姬也只有凡伦蒂娜一人,但莉姆和马斯哈极有可能对堤格尔或是其他战姬透露这次会谈的内容。 听了凡伦蒂娜的话语,玻德瓦连连点头,并继续问下一个问题: 「您说,您和在王宫里出现的嘉奴隆交谈过,若您打听出他的想法,或是知道他的目的的话,能请您告诉我们吗?」 说完,玻德瓦露出了「总算回到正题」的表情。不只是他而已,奥杰、马斯哈和莉姆也一样。 这场会议的主旨,在于该怎么与葛雷亚斯特军对阵。由于对布琉努来说,嘉奴隆也是必须讨伐的敌人之一,因此他们姑且先想了战术,但若嘉奴隆自己没有加入葛雷亚斯特的军队阵容之中,那这个前提就不成立了。 凡伦蒂娜像是在搜索自己的记忆般微倾著头,如此答覆老宰相: 「关于嘉奴隆公爵的意图,我也不清楚……不过,他在这座王宫现身的时候,是以冯伦伯爵为下手目标。」 「把堤格尔当成目标?」 马斯哈等人的表情变得凝重。迄今静静地听著对话的莉姆,也在那张冷漠的脸蛋上浮现出些许紧张。 凡伦蒂娜看著红茶快要见底的银杯,回答道: 「我也是最近才得知……冯伦伯爵手上的弓,似乎和我们的龙具一样有著驱退魔物的力量。我想,嘉奴隆公爵的目的就是那个。」 「这么说来,他的目的不是夺走能伤害自己的武器,就是夺走使用者——冯伦伯爵的性命吧。」 见到玻德瓦眯眼侧首的反应,凡伦蒂娜点了点头。 「这只是我的推测。不过,最后还是在套出情报前让他逃走了。」 「只是……」马斯哈交抱双臂,看著桌上的地图。 「如果不能明白嘉奴隆的意图,那葛雷亚斯特的目的,也只能从他的动向来推测了。」 嘉奴隆不是人类一事是相当重要的情报,而且也厘清了他和凡伦蒂娜的关系——但说难听一点,有用的情报就仅此而已。 由于是马斯哈等人拜托凡伦蒂娜开口的,因此他们也无意出言抱怨。不过,这些消息无法成为判读葛雷亚斯特目的的线索,还是让他们感到些许遗憾。 「他们以卢堤迪亚和艾瓦露为目标这点应该不会错……不对,既然嘉奴隆确实还活在这世上,那应该就是卢堤迪亚吧。」 奥杰的视线在地图上的卢堤迪亚和艾瓦露之间不断游移,但最后还是落在卢堤迪亚上头。从王都尼斯徒步行走的话,要走上七、八天的日程才会抵达该地。 「攻下卢堤迪亚,将嘉奴隆推为盟主并形成叛军势力——对方的考量会不会是如此呢?」 莉姆的话语博得了马斯哈等人的点头同意。叛乱迄今已过了两年,不管是嘉奴隆还是葛雷亚斯特,想必影响力都不如以往。然而,梅莉桑德派的幸存党羽,或是现在仍对蕾琪的治世感到不满的人们,肯定会加入他们的阵营。 「殿下已经明言,葛雷亚斯特军是王国之敌。」 玻德瓦以严肃的表情看著马斯哈。 「罗达特伯爵,有办法在葛雷亚斯特军抵达卢堤迪亚前拦截并消灭他们吗?」 「消灭他们恐怕是没办法,但若以不让他们接近卢堤迪亚为主要目的,而是彻底做防守战以争取时间的话,我想想……在士兵之中挑选伤势较轻、体力也恢复大半的七千人,让他们休息到明天,并在后天早晨出发的话,或许就可行吧。」 月光骑士军在和萨克斯坦军交战后,一直没有恢复伤势与疲惫的余裕,而他们就在这样的状况下和葛雷亚斯特军交战,并吃了一场大败。在这之后,他们拖著负伤的身子回到了王都。就马斯哈来说,他实在很希望至少给予他们五天的休息时间。 然而,如果就这样放任葛雷亚斯特军五天之久,卢堤迪亚肯定会被他们打下来的。即使是马斯哈刚才想到的方法,也会给予葛雷亚斯特军一天的行军时间。 「对我方而雷值得庆幸的是,葛雷亚斯特军并无法笔直朝著卢堤迪亚前进。在王都和卢堤迪亚之间,遍布著对嘉奴隆不友善的诸侯领地,以及骑士团驻守的堡垒。」 葛雷亚斯特军再怎么骁勇善战,只要经过交战,就一定会消耗兵力和时间。况且,他们若打算攻陷卢堤迪亚,肯定也要花上不少时间做好准备。 「而我方则可以利用主要干道,用最短的距离抵达卢堤迪亚,也能拜托诸侯和骑士团出兵协助,这边的优势不容小觑。若是后天早上出发的话,应该是追得上他们吧。」 马斯哈和奥杰互看了一眼。这下总算是订好作战的方针了。 当然,葛雷亚斯特军也可能直接硬闯诸侯的领地,以抵达卢堤迪亚为首要之务。不过,这时就能期待我方的表现了。此外,若硬要让疲惫的士兵赶路追击,即使真的追上了敌军,也会在转瞬间被打得灰头土脸吧。 「不好意思——」 这时,凡伦蒂娜轻轻举起了手。黑发战姬以沉稳的口吻,向一脸惊讶的马斯哈等人宣布道: 「我打算最晚在明天早上,带著奥斯特罗德的士兵们离开王都。」 会议室登时被一片沉默包围。马斯哈、莉姆、奥杰和玻德瓦都僵住了身子,哑口无言地望著凡伦蒂娜。太过巨大的震惊和困惑,似乎让他们变得呆若木鸡。 「这、这……这是为什么呢,凡伦蒂娜卿?」 在过了约数到十的时间后,马斯哈才勉强挤出了声音,他受到的冲击之大,甚至令他讲话变得结巴。 「您这么问,我也很为难呀。」 即使沐浴在四人的视线之下,凡伦蒂娜还是不改其恬静的态度。 「我之所以身在此地,是奉我国国王维克特陛下的谕令所致。陛下的命令,是要我协助布琉努讨伐萨克斯坦,此事既已告终,我便再无留在布琉努的理由。」 不只是马斯哈,奥杰和玻德瓦也瞪大了眼睛。 凡伦蒂娜的话语听似无情,但却十分有理,而就她的立场来说,也是非常正确的主张。她有义务对底下的士兵负责,若是贸然参加了 2.相信的意义 从王都尼斯往西北方走上一天,就会来到一处平缓小丘绵延的地形。这一带到处都有面积不大的小型森林,穿梭在丘陵间缝隙的河川也相当涓细;而每走上三贝鲁斯塔(约三公里),就会远远地看到下一座村庄。 越过中天的太阳洒下了和煦的光芒,而在这样的午后时光里,有近一万名男子排著长长的队伍,走在贯穿了这片地形的窄小道路上。 他们的装扮并不统一,有些人手持长枪身穿盔甲,也有些人以铁炼固定住罩在身上的兽皮,更有人身穿皮甲、腰间挂著柴刀。 唯一说得上共通点的,就是他们身上的阴沉气息——他们全身上下都散发著会毫不犹豫地掠夺、伤害他人的凶暴氛围。 他们的总指挥官位在队伍的最后方,坐在两台马车的其中一台上头。他是一名有著灰发和端正面容的男子,身穿豪华的绢服。他的大半身子都被枕头所埋没,目前正睡得香甜。此人是凯伦·安格蒂尔·葛雷亚斯特。 对于这些原先效忠科提亚尔伯爵的士兵,以及由前骑士和山贼等人士所组成的集团,葛雷亚斯特用了两种方法让他们乖乖听话。 其一是让他们解放自己的欲望。在与月光骑士军交战前,葛雷亚斯特前往科提亚尔伯爵领地的几座村庄和城镇,并无情地袭击村人、烧毁房舍、强掳民女。这是为了补充粮食和物资,提高士兵的士气,同时也是为了在精神上对科提亚尔兵施压,让他们就此无法回头。 只要跟随自己就有饭吃,也有东西可以抢——葛雷亚斯特让士兵们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至于第二个让他们听命的方法——则是恐惧。 某天,六名士兵在值哨时偷偷溜出军队,袭击了邻近的村庄。他们纵火烧屋,杀死好几名村民,并掠夺了粮食和酒。 而在他们回营后,等待著他们的,是葛雷亚斯特的严酷刑罚。 受刑者的脖子被套上铁制的项圈,并被套上包住整颗头部的铁面具。这个铁面具仅在耳朵上方的位置开了一个洞,行刑者从这个洞灌水进去,并在水满后塞住洞口。 受刑者无法呼吸,无法视物,也无法出声,只能像在跳舞般挣扎身子,就这么溺毙身亡。这是葛雷亚斯特想出来的行刑法,命名为『假面之舞』。 目击行刑光景的士兵们,每个人都吓得脸色惨白不敢说话。即使是以掠夺和杀人为乐、甚至会无情地杀害妇孺的男人们,此时也是噤若寒蝉。 在为了确认丧命而拆开铁面具之际,许多人看了死者凄惨的死状,都忍不住吐了出来。在这瞬间,所有人都愿意听从葛雷亚斯特的命令。 「虽然有些不满,但也没办法啊……」 葛雷亚斯特躺在枕头山里,仰望著天花板,以忧郁的神色抓著自己的灰发。受他统率的这一万名士兵正在北上。 他受到嘉奴隆的命令——「尽可能地令布琉努陷入混乱」,并展开了行动。无论是协助梅莉桑德,或是偷走王国宝剑杜兰达尔,都是为了达成这项目的。他真正纯粹出于私欲的所作所为,其实也就只有俘虏艾莲而已。 在葛雷亚斯特的计画之中,他打算在几天内不断袭击、掠夺王都尼斯周遭的村镇,在补给粮食的同时向蕾琪挑衅。而他会在那之后占领卢堤迪亚,掌握住布琉努北部的区域。 让他变更计画的原因,是侦察队捎来了墨吉涅攻打布琉努的情报所致。葛雷亚斯特编制了许多侦察队,极其用心地收集著情报。 葛雷亚斯特为了确认这项情报的真伪,将科提亚尔兵派往邻近的堡垒和地方领主的身边收集资讯。亲自查证得要前往布琉努南部,路程实在是太过遥远了,光是往返一趟,就要将近十天的时光。 「蕾琪公主已将东南方的阿尼亚斯之地割让给吉斯塔特。墨吉涅若是成功穿过了阿尼亚斯并入侵国境,就代表墨吉涅军的数量相当惊人。」 收到葛雷亚斯特命令的科提亚尔士兵们,伪装成公主直属的士兵,成功地在这些地点打听出情报。 墨吉涅军入侵的确是事实,其数量大约在十万至十五万之间,目前正沿著南部沿岸进军,一一侵略著那一带的港都。 「这可真不妙。」 葛雷亚斯特很快就看出了他们的计画——墨吉涅军在压制南部的港都、巩固航线之后,就会朝著王都尼斯进军。 他已经没有在王都一带掠夺的余裕了,现在必须趁早拿下布琉努北部,巩固自己的势力圈。 而这就是葛雷亚斯特军迅速离开王都尼斯,朝著北部进军的理由。 葛蕾亚斯特军并没有笔直朝向卢堤迪亚前进,而是避开主要街道,以卢堤迪亚西南方的蒙图尔为目的地。 蒙图尔是个小小的领地,领内只有几座村子和城镇而已。目前的领主是法农·拉司裴德子爵,不过,他曾欠葛雷亚斯特一个人情。 那是在两年前——布琉努军在迪南特败于吉斯塔特军之手,当时化名为雷格那斯王子的蕾琪公主失踪时的事。葛雷亚斯特被嘉奴隆交代「帮帮这个年轻人」,并和法农见了面。 法农是拉司裴德家的长子,理当有朝一日会继承宅邸、爵位和领地。然而,父亲指名的继承人却是次子道尼。 法农的个性粗鄙,只要看领民不顺眼就会痛殴出气。他的个性豪爽,也有高明的战技,曾在战场上大为活跃,但领民们却厌恶他——或说是恐惧他的存在。 「我一直盼望你会改头换面,但我似乎只能死心了。我不打算让你继承任何东西。」 法农的父亲拉司裴德子爵这么说道。法农对父亲的态度戚到生气,但却又无计可施,最后便找上了嘉奴隆哭诉一番。 得知事情始末的葛雷亚斯特,随即安了个「企图背叛王室」的罪名,将拉司裴德子爵抓了起来。他以拷问为由,用了『火焰甲冑』这种处刑手法杀害了子爵,并在那之后发表声明,指出子爵是清白的,这一切都是次子道尼意图继承家位,才让父亲和兄长背上不白之冤。 葛雷亚斯特虽然下令让法农逮捕道尼,但道尼逃出了领地,就此行踪成谜。在经历这些事情之后,法农便成了子爵家的接班人。 送到王宫的报告书是出自葛雷亚斯特之手,上面只写了「拉司裴德子爵亡故,长子法农继承爵位,次子道尼失踪」而已。就连拉司裴德意图反叛一事,也没在报告书上出现一笔。 在蕾琪成为布琉努的统治者后,法农便向她宣示忠诚,并低调地守著领地不出。此外,他似乎多少明白了何谓自制,对领民施暴的状况也大幅降低了。 不过,若布琉努的和平日子继续下去,蕾琪或玻德瓦总有一天会察觉拉司裴德家的爵位与领地传承有可疑之处。不过,他们每一天都过得十分忙碌,这也让法农得以延命。 对葛雷亚斯特来说,法农就只是个一无可取的三流货色罢了。然而,蒙图尔这块领地,相当适合作为攻略卢堤迪亚的根据地。 「抵达蒙图尔之后,我就借法农的宅邸一用吧。之后,就让我在床上加深和艾蕾欧诺拉大人之间的关系吧……」 艾莲被关在另一台马车之中,能靠近那辆马车的,就只有被葛雷亚斯特命令照料她的那名少女而已。那是他在某个村子掳来的女孩。 葛雷亚斯特抓到艾莲后已过了三天。每天晚上,灰发侯爵都对艾莲重复做著和第一天相同的行为。他隔著军服抚弄艾莲的身体,舔舐艾莲的手指和肩膀,并伸舌抵著艾莲的额头和脸颊。 有时候,他会因为太过亢奋,使得自己差点就要越过那条线,但他总是忍了下来。他不愿在骯脏的营帐或是狭窄的马车中迎接幸福的瞬间。 「不过,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居然失踪了……从 回到王都的月光骑士军数量来看,也不像是他率领了分队行动啊。我不认为他会横死路边,那到底是在哪边做什么呢……」葛雷亚斯特没有发现到——离他率领的一万军队五百阿尔昔(约五百公尺)的山丘斜坡上,有一名青年待在那儿。那名青年躲过了葛雷亚斯特四处布下的侦察队眼线,有时趴在地上,有时躲在树木和岩石的阴影处,一边保持著一定的距离,一边持续追踪著葛雷亚斯特军。 青年的名字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 堤格尔在两天前的午后找到了葛雷亚斯特军。 从那天起,堤格尔就一直在观察对方的行动。只有在偏离街道的村落补充粮食和睡觉的时候,他才会将视线从葛雷亚斯特军上移开。 若是熟悉堤格尔的人看到他现在的模样,想必会吓一大跳吧。他深红色的头发如同鸟窝般乱翘一通,沾了泥土和灰尘的脸庞染得黝黑,眼底下长出了浓浓的黑眼圈,胡乱生长的胡子引人注目。他的全身上下就只有那对眸子还闪烁著光辉,让人联想到饥饿的野兽。 他身穿的麻布衣也被泥土和灰尘染黑,到处都有破损的痕迹。系在腰间的兽皮酝酿出一股强盗般的气息。 在和马斯哈等人分别后,堤格尔就未曾好好睡过一觉,甚至没用沾水的布擦拭过身体。他认为这些事情都可以晚点再做,将艾莲平安救出才是首要之务。 事实上,在看到葛雷亚斯特军的那个当下,堤格尔反射性地举起黑弓上了箭。青年的脑海中,回想起被毒物折磨的士兵们,以及在战败的混乱中溃逃的我军身影。 若就这么顺著深沉的怒火驱使,使出黑弓的力量,想必可以轰飞大量的敌军,并给予对方迎头痛击和混乱吧。然而,这同时也会招致残存敌兵的反击,让他们加强戒心,使得自己无法好好达成目的。 在千钧一发之际,堤格尔想起了自己的目的。 他之所以孤身出现在此,是为了要拯救艾莲。他回想起艾莲最后一次在战场上展露的笑容,拚了命地保持冷静;同时,他也想起莉姆低头对他说「拜托你了」的沮丧模样,这才让他勉强将手指慢慢松开弓弦。 顺带一提,堤格尔现在并没有骑马。在离开月光骑士军时虽然有骑马,但在找到葛雷亚斯特军后,他认为马会引人注意,因此便在行经的聚落将马换取粮食了。 葛雷亚斯特军里步兵居多,因此堤格尔要跟在他们身后并不困难。 「还真是什么人都有,几乎可以说是乌合之众了……」 堤格尔躲在草丛里,瞪视著五百阿尔昔处的葛雷亚斯特军,并轻轻叹了口气。他最近经常在想,为什么月光骑士军会败给这样一支军队。 他不只是从后方追踪而已,还会利用草丛藏身绕到侧面,或是趁著黄昏时刻逼近到极为接近的距离——堤格尔就这么透过各种角度和距离,观察著葛雷亚斯特军的状况。而他在这么行动的时候,从未被葛雷亚斯特频繁派出去的侦察队发现过,技术之高超可见一斑。 在交战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些人的装备也太不统一了。有人穿著盔甲好好保护著自己,也有人看起来和现在的堤格尔没两样。此外,在休息或晚上扎营之际,总是会频繁地传出争执和打群架的状况。也有人总是醉醺醺的。 指挥官葛雷亚斯特似乎没打算在这方面管束他们。也许他认为,只要这些士兵在关键时刻能听从自己的命令就行了吧。 总之,这对堤格尔来说是好事一桩,因为这给了他可趁之隙。 没有哪个士兵能记住一万名同袍的长相。只要遮住脸庞,趁夜混入军营,就能假装成他们的同伙。 ——总之,得先找出艾莲人在哪里。 在这么决定后,堤格尔和他们维持著一定的距离,并静待太阳西沉。 在太阳西沉之前,葛雷亚斯特军便停下脚步,开始设置营地。 葛雷亚斯特命令士兵挖掘两层壕沟。两道壕沟虽然都不深,但靠内侧的壕沟沟底埋了许多刀尖朝上的长剑和长枪。此外,葛雷亚斯特还在两道壕沟之间设置营帐,让外面的人难以窥探内部状况。 「现在这种状况,王都应该不会派人前来袭击吧。但总是有备无患。」 即使遭受敌军夜袭,只要内侧的壕沟能绊住敌方脚步争取时间,他就能以自己的指挥能力做出应对。葛雷亚斯特对自己的能耐有把握。 营地各处都能看到士兵们堆石成灶,升起营火。 他们的晚餐就只有面包和汤。不过,汤的味道相当浓厚,里面加了蔬菜、炖豆以及肉块。虽然肉的种类并不统一,有猪肉、兔肉和羊肉等等,但士兵们还是直率地感到开心。面包虽然又扁又硬,但拿来沾汤吃的话,还是可以填饱肚子。 他们开始用餐的时候,太阳已完全西沉,地表盖上了一层夜幕。 在围著营火用餐和谈笑的士兵们之间,有一名青年正信步而行。他像是在找空位一般,不时左右张望著。 这名青年的真实身分是堤格尔。他混在夜色之中,以一派悠哉的神色潜入了葛雷亚斯特军的营地。 堤格尔将腰间缠著的兽皮盖在头上,遮住了约半张脸孔。而他在脸上又抹了些泥土,让自己看起来更为骯脏,胡乱生长的胡子也给人完全不同的印象。即使是认得堤格尔长相的人,恐怕也得在大白天定睛细看,才分辨得出是不是本人吧。而在脏兮兮的衣服上套上皮甲的打扮,在这处营地里也不会显得突兀。 堤格尔不时停下脚步当场蹲坐,倾听士兵们的交谈。有些人一直到最近都以山贼为业,也有曾经侍奉过某地贵族的骑士和士兵,还有用金钱雇来的佣兵。 ——和我想的一样,每支部队的结构都七零八落的。 而大部分的士兵,似乎都对烧杀掳掠的行径不抱持任何犹豫。 每当堤格尔探听到他们袭击科提亚尔伯爵领内的村镇,侵犯、杀害领民并夺取粮食,或是为没能在王都周遭掠夺一番而感到失望的讯息时,他就会涌上一股愤怒,不得不发挥自制力压抑怒火。 在他想打听关于艾莲的消息时,他听到了这样的对话。 「话又说回来,那个银发女怎么样啦?那个臭女人居然一个人就杀了我超过一半的部下啊。」 正在吃饭的一名士兵像是突然想到一般,向同伴这么询问道。那名士兵穿著镶有铁片的皮甲,看起来似乎是佣兵之流。 回答他这个问题的,是隔著篝火和他面对而坐的一名男子。他身穿铁灰色的盔甲,似乎是侍奉贵族的士兵。 「别去想她了,总指挥官大人很中意她啊。总指挥官大人把那女人用铁炼绑在营帐里头,每晚都过去疼爱她一番呢。」 堤格尔差点就出声向那名男子搭话,连忙用手捣住了自己的嘴,把话语吞进肚子里。 ——是艾莲。 有著银发的女孩,而且还单枪匹马地杀倒许多敌人——从这两个条件来思考,就只能想到她了 ——当时,我也曾想过艾莲被抓的推测有可能是错误的…… 葛雷亚斯特军从未公开艾莲被俘一事。因此,艾莲也有可能是因伤倒在战场上,只是没被堤格尔等人发现而已。又或者,她有可能因为某种缘故而丧命了。 不过,堤格尔并没有改变过艾莲遭到敌方俘虏的揣测。 理由之一,是出自一名士兵的证词——他亲眼看到艾莲被敌军吞没的光景。 理由之二,则是因为他想起了两年前,葛雷亚斯特对艾莲展露的态度。 艾莲果然被葛雷亚斯特军抓住,关在这个营地的某处。 另一个围著篝火的男子在这时插了话。 「今天早 上,不是有好几个家伙被总指挥官大人处决了吗?他们就是为了一窥那个女子的容貌,才落得被处死的下场。虽然他们试图闯入,但还是遭到压制,没能踏入营帐一步啊。」 「上次那个套上铁面具灌水的刑罚固然可怕,但今天的行刑方式也很吓人啊……居然切下耳朵和脚趾,和著泥土一起塞入口中……」 众人似乎回想起当时的光景,气氛登时阴郁起来。 「……那个地方是叫蒙图尔对吧?希望能早点抵达那里啊。」 穿著皮甲的男子耸耸肩换了个话题。而堤格尔则轻手轻脚地离开了该处。 安心、紧张、不安和焦虑同时涌上,让他的心脏跳得飞快。得知艾莲就在这里,让他相当开心,但除此之外的资讯,都沉重地压在堤格尔的胸上,令他感到呼吸困难。葛雷亚斯特的残虐程度,远超乎堤格尔的想像。 ——从这种设置来看,总指挥官的营帐应该位在中央处。既然如此,囚禁了艾莲的营帐想必也在附近…… 光是想像葛雷亚斯特对艾莲做了些什么,就让堤格尔险些被怒火冲昏了头。他很想顺从心中的那股冲动放声大吼,或是尽情释放黑弓的力量,洒出箭雨消灭一切。 这危险而凶猛的情绪,被那名为「理性」的细小锁炼勉强拉住了。他的目的只是为了救出艾莲而已。 ——状况不好的话,艾莲有可能连走都走不动呢。 也就是说,堤格尔必须背著她,在一万名士兵的包围下突围。而且,根据士兵的谈话,只要靠近囚禁艾莲的营帐,似乎就会遭到处刑。 ——该怎么办……? 大概是他边走边思考的关系——堤格尔手握的黑弓,敲到了坐在地上吃饭的一名男子的头部。 而他毫无觉察地继续前行,这就成了他的失误。 「喂,站住。」 蕴含杀气的粗哑话声,从背后投向了青年。 堤格尔停下了脚步。他原本打算不加理会直接离开,但要是在这里吵起来而引人关切就不妙了。况且,到处都有那种煽动别人打架并引以为乐的好事之徒。 「……什么事?」 他无奈地转过身子,看到一名男子朝著他走了过来。男子有著魁梧的身材,比堤格尔还要高上一个头。男子打著赤膊,披著一张兽皮,腰上则绑著粗绳,系著一把短剑和手斧。 男子露出狰狞的笑容,做作地晃著肩膀睥睨堤格尔。 「你那把骯脏的弓打到我的头了。」 堤格尔默默地抬头看著男子。他知道周遭的视线都集中在他和男子的身上。不过,堤格尔没打算奉陪这些人想看热闹的兴致。 「那真是抱歉了。」 他轻轻低下头道歉,随即转过身子,打算就此离去。不过,男子再次以咄咄逼人的口气喊了声「喂」,叫住了堤格尔。 「你在开我玩笑吗?臭小子,你以为这样就能了事啊?」 堤格尔紧咬后齿,心中暗自焦急。他原本打算迅速出手撂倒男子,但他看到了男子身后有几名似乎是同伙的人影,随即改变了主意。 「那你要我怎样?」 「给我好好道歉啊。要双膝触地,双手贴地道歉。」 这句话惹得男子的同伙们放声大笑。周遭的士兵们也嚷嚷起来。男子的意思是要堤格尔磕头道歉。 堤格尔无言地伫立著。要是在这里中了对方的挑衅,肯定不会是来个一对一决斗就能了事——最后一定会变成打群架的。 要是他的真面目曝光,遭人认出是堤格尔,那即使有办法从这里抽身,他的目的也宣告失败了。葛雷亚斯特肯定会警戒起堤格尔,增加看守的人力吧。又或者,葛雷亚斯特有可能把艾莲移到只有他知道的囚禁之处。 堤格尔当场跪了下来,他将弓放在身侧,双手和头部贴到了地面。 「真是非常抱歉。」 周遭传来了失望和轻蔑的叹息声。「搞什么鬼啊!」、「让我看看你的骨气啊!」——这类骂声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也有人对他丢掷空盘或是空瓶。 男子似乎也对堤格尔的反应感到失望。他对著堤格尔的后颈吐了口唾沫,接著,他伸脚踩住了堤格尔放在身旁的黑弓。 堤格尔的右手紧抓著地面,握住了一把土。若是没及时制住自己,青年就会从男子的脚边抽开弓,并一鼓作气地痛殴男子一顿。他在心中不断地呼喊著艾莲的名字,在脑中描绘艾莲的面容,这才靠著理性强忍下来。 也许该说是走运吧,男子并没有注意到堤格尔的这些反应。 「有够扫兴的。喂,胆小鬼,给我滚到一边凉快去吧。反正你就算上了战场,也帮不上什么忙啊。」 男子的脚从弓上挪开了。堤格尔立刻抓住了弓,等待男子离去。在这段期间,嘲笑与骂声仍是源源不绝地传了过来。 在男子和同伙们从视野中消失后,堤格尔才抓著黑弓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他弓著背并低下头,以不会被人看到脸的姿势前进。他装作想逃离人群的模样,随即躲入了营帐的阴影处。 他在阴影和阴影之间移动,并趁著看守的士兵没留神之际出了营地。他走了一会儿后,回头看向营地,在从篝火的大小判断出自己已经离开三百阿尔昔远后,才安心地叹了口气。 「……对不起啊。」 他细心地拍落黑弓上的泥土,并出声道歉。这次完全是堤格尔粗心大意才会惹事,要是他稍有留心,就不会让弓被人踩在脚下了。虽说黑弓是一把相当特殊的存在,就算被踩也不会有事,但这是两码子事。 将泥土拍落后,堤格尔以盖在头上的兽皮仔细地擦拭黑弓一番,擦拭完毕后,他便将兽皮铺在地上,然后躺在上头睡觉。 现在是春夏交替的季节,这点让堤格尔相当庆幸,即使就这么睡著,也不会染上感冒。 总之,今天最好还是不要再采取行动了。在决定要休息之后,他便闭上了眼睛。 ——问题在于明天开始该如何行动。看他们行军的状况,白天是不可能有可趁之机了。如此一来,就只能趁夜行动了,不过…… 在他还没理出结论之前,睡魔就吞没了堤格尔的意识。潜入和脱身所消耗的精神力,似乎远超过堤格尔事前的想像。 不知不觉间,堤格尔开始发出了鼾声。以黑暗为背景的皎洁之月,正静静地垂视著青年。 ◎ 在堤格尔躺在地上睡去之际,莉姆亚莉夏正待在位于布琉努王宫中的个人房里。这是奥杰为她准备的客房。 垂挂的油灯已经点了火,将室内照得通明。以绿色为基调的装潢让人看了能不自觉放松身心,而各处也经过了细心打理。 她虽然才刚进房不久,但在那之前可是忙得分身乏术。莉姆现在必须要管理莱德梅里兹的士兵,甚至没有空闲吃饭,她无时无刻都得下达指令,并处理各种状况。 马斯哈看出了她的心情与疲惫,曾劝过她要好好休息,但莉姆却以彬彬有礼的态度回绝,并将自己能做的事通通做完了。她就像是想从繁重的工作压力之中,为自己找到救赎一般。 目前莱德梅里兹士兵的数量约一千六百人。莱德梅里兹军包下了王都的好几间旅馆,大多数士兵都在里面休息。 租借旅馆和引路虽然可以交给奥杰或是他的儿子杰拉尔,但管理方面就是她的份内工作了。她必须严令士兵们不得在王都闹事,并要他们做好随时动身的准备。 在败战和艾莲失踪的双重打击下,士兵们无不人心惶惶。虽然只有少数的士兵知道他们的主君——银发战姬被敌军俘虏的事,但也有不少士兵慢慢察觉了。莉姆总有一天得公开 这件事。 在返回王都的路上,卢里克和亚拉姆等人好几次前来拜访莉姆,希望能获得搜索艾莲的许可。 「我并不是不相信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但我们莱德梅里兹兵是听令于战姬大人的指挥,而我们现在却什么都不做,这让我难以接受。还请您允许我暂时离开军队。」 这名弓技过人的光头骑士一脸认真地这么说。 「考量到战姬大人的身分,敌方应该会好好善待她才是。然而,要我们咬著手指看著我们的战姬大人囚于敌营,未免也太窝囊了。即使我的身手不及堤格尔,也希望能略尽心力。」 经常被人形容长得像水獭、有著一张圆脸的侦察兵亚拉姆也这么说道。 两人都是交情与堤格尔特别要好的莱德梅里兹兵,而像卢里克更是毫不避讳自己对堤格尔的崇拜。 就连这两人都展露出这种态度了,其他士兵更可能会认为不该让堤格尔这个外国人前去营救战姬,私下脱队展开行动。 莉姆的内心其实也抱持著和两人相同的想法,但她还是苦口婆心地规劝两人回去休息。 「我又何尝不想……」 在像这样一个人空出时间后,她不自禁吐出了丧气话。 莉姆将腰间长剑连鞘一同卸下,竖在墙边,但她没有多余的力气换衣服,因此目前仍是身穿军装。她拉了张椅子坐下,吐出了长长的叹息。 ——艾莲…… 她在心中呼唤著艾莲。虽然她在部下的面前强装平静,但在工作的时候,莉姆满脑子都想著艾莲。不对,应该说她从得知艾莲被俘后就一直是如此。 她太大意了。莉姆认为,凭艾莲的能耐,即使冲入敌阵之中也一定有办法平安回来。事实上,银发战姬迄今都能漂亮地做到这种事,因此莉姆才会让她出面断后。早知如此,她就该拚了命地把艾莲留下来才对。 莉姆嫉妒著为了营救艾莲而单独展开行动的堤格尔——她深切地认为,若自己也有翻山越岭的能力,肯定也会这么做的。 「我这样可不行啊,真是的。」 莉姆摇摇头摒除杂念,站起身子。她还有很多必须思考的事情,而时间是有限的。目前只能祈祷艾莲平安无虞,并相信堤格尔会救出艾莲而已。她得做自己能做得到的事。 她将地图的副本摊在桌上。这是和马斯哈借来的。 葛雷亚斯特的军队目前应该正掠过王都,朝著北方前进吧。 ——就没有什么能做的事吗? 她希望能尽快将艾莲救出来。 举例来说,她想过让还能行动的莱德梅里兹兵夜袭敌军。但这里是布琉努,握有地利的是敌方。 那么,暗中派遣使者向敌军交涉呢?然而,敌方若表示没看到艾莲的话,那就谈不下去了。中午的会议不也提过了这点吗? 尽管她认真地盯著地图猛瞧,但却迟迟想不到能突破困境的法子。莉姆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平常的冷静,因此试图让自己平复心情。然而,忐忑和焦虑的思绪却仍是不受控制地在心底堆积起来。 在她看著地图看了好一阵子之际,从外头传来了敲门声。 莉姆抬起头,以讶异的神色望向门扉。在这个王宫官员们已经用过晚餐的时刻,会是谁上门拜访呢? 「应该是卢里克或是马斯哈卿吧……」 现在堤格尔和艾莲不在,她想不到还有谁会来自己的房间。她站起身子走到门边,将门打开。 站在门口的,是将栗色长发绑成马尾的一名少女。她穿著黑色的长袖上衣和及地长裙,并在上头套了一件白围裙。是侍女蒂塔。 「蒂塔,有什么事吗?」 莉姆的蓝眼浮现了些许惊讶,低头看著蒂塔。身材高跳的她和娇小的蒂塔,身高差了约有一个头之多。 蒂塔带著凝重的神色抬头看著莉姆,不过,她浓茶色的眸子随即显露出了决心,并将手上拿的东西递了出去。 「那个,我想把这个送给莉姆亚莉夏小姐……」 莉姆以困惑的神色看著蒂塔手上拿的东西。 那是一个熊布偶,是以多余的毛皮缝补,并塞入棉花所制成的。布偶的大小约略比手掌大一些。 「要把这个送我?」 莉姆这么一问,蒂塔便用力点了点头,握紧了小小的拳头打直背脊,像是要将肺中的空气全数吐出一般,拚了命地诉说自己的心情: 「莉姆亚莉夏小姐,艾蕾欧诺拉大人一定不会有事的。堤格尔少爷一定会拯救她的,所以……」 说到这里,蒂塔便没了声音,只是无言地抬头看著莉姆。蒂塔是少数知道艾莲失踪、堤格尔单独展开行动的其中一人。那对浓茶色眸子所绽放的光芒,让莉姆回想起几个月前发生的事。 「……也对。」 在去年的秋末冬初之际,堤格尔失踪了。在过了整整两个月之后,他们才终于收到相关消息。 这两个月里,蒂塔每天都前往神殿,祈求堤格尔平安无事。当然,她并没有怠忽侍女的工作。即使心中充斥著不安,蒂塔也没被绝望所击溃。在得知堤格尔的所在地之际,即使时值寒冬,蒂塔也义无反顾地踏上旅程。 正因为有过这段心路历程,蒂塔才能明白莉姆现在的心境吧。因此,她才会前来拜访自己。 「谢谢你,蒂塔,我会好好珍惜的。」 莉姆慎重地从蒂塔手中接过布偶。她以疼惜的目光看著布偶,并轻轻以双手抱住,以掌心感受著柔软毛皮的触感。 「我能做到的就只有这种小事,不过,只要莉姆亚莉夏小姐能开心,我就很满足了。」 「别这么说,这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礼物了。还有……我也相信艾蕾欧诺拉大人平安无事,当然也相信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这话并不是在虚张声势,而是在自己的心中凝聚思绪后,莉姆才能像这样说出口。当然,现况比想像中还来得严峻,而艾莲平安无事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 即使如此,她还是不想舍弃希望。 这不是在逃避现实,而是心怀觉悟向前看,并尽己所能。 「蒂塔,我现在抽不出时间,但我之后会回礼的。」 「好的,我会期待的。」 蒂塔似乎认为莉姆已经没事了,于是便没有继续交谈下去。她也很明白现在是分秒必争的时刻。 莉姆向蒂塔探问她目前唯一挂心的事情。 「蕾琪公主殿下是否安好?」 今天在蕾琪的请托下,蒂塔好几次前去她身边为她服务。蕾琪虽然对任何人都十分客气,但在布琉努王宫之中,会受到她亲自请托的侍女,大概也就只有蒂塔了。 「今天的蕾琪大人比平时还要忙碌许多,几乎没有时间和我说话……」 说著,蒂塔露出了自责的神色。 「而且,我怕会不小心说溜嘴,所以一直表现得很僵硬……也许让她以为我不想和人说话吧。蕾琪大人似乎也对我这样的态度感到谅解。」 ——这也难怪。 莉姆暗自赞同道。由于堤格尔表面上对外宣称是「下落不明」,蒂塔会露出消沉的态度也是理所当然,和她交情良好的蕾琪自然也会体谅她这一点。 ——说不定已经被她看穿了。 蒂塔不擅长保密,而她肯定是因为担心艾莲而心痛,因此脸上才少了平时的活力。 然而,蒂塔对堤格尔抱持著绝不动摇的信任。她方才之所以能说出激励莉姆的话语,也是因为她相信著堤格尔的关系。 ——要是蕾琪殿下察觉到这点……不,这还是让马斯哈卿去想办法吧。 「蒂塔, 你放心,现在整个王宫忙成一团,就算态度莫名地变得尖锐,也是情有可原的。马斯哈卿应该会好好处理这方面的事,你只要用和平常一样的态度与蕾琪殿下相处即可。」 莉姆露出笑容,轻抚著蒂塔的头。她的年纪比蒂塔大上四岁,既然都受到对方鼓励了,莉姆自然也想减低蒂塔心中的不安。 「谢谢您,莉姆亚莉夏小姐。」 蒂塔说著行了一礼,随即朝走廊走去。走著走著,她回头看了一眼,向还站在门口的莉姆挥手道别。莉姆也握著熊布偶挥手致意。莉姆在目送蒂塔的背影后,便将门关了起来。 ——我好像很久没摸熊了。 在和萨克斯坦军交战的过程中,莉姆其实一直偷偷把一个熊布偶带在身边。那个熊布偶的大小和蒂塔送她的相似,莉姆认为这个熊布偶不会对战斗造成任何影响,才会当成私人物品带在身边。 不过,由于事务繁忙,她最近都把这个布偶收在行囊里,久而久之就没去碰了。在艾莲被葛雷亚斯特军俘虏后,她更是忘了这个布偶的存在。 「你的名字,我就一起慢慢想吧。」 莉姆一边享受著布偶的触感,一边欣喜地低喃道。她站到桌子前方,再次低头看向地图。 即使转换了心情,也不代表马上就会想到好的计策。不过,这时的莉姆已经能抱著比刚刚轻松的心态端视著地图了。 ——艾蕾欧诺拉大人,请您一定要平安无事。 随著在心中这么低语,莉姆所怀抱的不安也少了几分。 ◎ 蕾琪·艾斯帝尔·卢瓦尔·巴斯堤安·多。夏立尔,目前正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发呆。 她也和王宫的其他人一样,过了极为忙碌的一天。在听过马斯哈的报告后,她回到了办公室,打算一如往常地处理政务,但却在这时传来了墨吉涅来袭的消息。 ——明明才刚解决梅莉桑德的叛乱和萨克斯坦军的侵略…… 这次则是由葛雷亚斯特军和墨吉涅军蚕食起布琉努的国土。就算是饱经历练的大人面对这种状况,也会想舍弃一切逃命去吧。 但身为统治者的蕾琪不能这么做。 蕾琪召集核心幕僚,迅速开了会。她下达指示,要尽可能迅速而正确地调查墨吉涅军的规模、行军速度和侵略的状况;此外,她也挑选了前去和墨吉涅军交涉的使者,也对布琉努南部的都市和城镇发布消息。 墨吉涅军有许多可怕之处,其中最为棘手的,就在于他们会将都市和城镇的居民掳去当成奴隶。根据传闻,墨吉涅曾对一处小镇展开极为彻底的掠夺,并在将整个城镇破坏殆尽后,只留下无法当成奴隶使唤的小孩和老人。 因此,若南部的都市和城镇向敌方投降或是阵前逃亡,她也必须有限度地允许这样的行为。 虽然也有几处都市位居要道,一定得下令彻底抗战,但也得将士兵和物资运往该处。 「物资也就算了,要怎么增加士兵……」 在今天的会议上,士兵的问题也成了焦点。布琉努还没从两年前的内乱之中完全恢复过来,但叛乱和侵略却是一起接著一起发生,让许多兵将失去了性命。若要好好栽培一个人类长大成为士兵,只有短短的一两年是不够用的。 据说墨吉涅军的数量落在十万至十五万之间。她虽然想估得低一点,但这种天真的想法应该不会博得众人的认同吧。毕竟,他们连十万名士兵都凑不到。 月光骑士军在败给葛雷亚斯特军后,数量锐减为两万一千人。在与萨克斯坦的战事结束之际,包含伤兵在内的总数还有三万四千人,这场败仗的损失之大让人头晕。 由于这两万一千人之中包含著吉斯塔特军,若只算布琉努军的话,应该还会再少上一些吧。况且,他们接下来还得再与葛雷亚斯特军一战,就算月光骑士军大获全胜,他们也不可能毫无损伤。 除了月光骑士军之外,王都的常驻兵力约一万五千。其中有约莫半数负责镇守王宫,以及巡逻王都维持治安。在需要动员他们的时候,就是王都受到敌军攻击的时候。 虽然也有人提议雇用佣兵,但佣兵们若是听到要和墨吉涅军交手,恐怕不会有太多人愿意响应招募。此外,虽说攸关国家存亡,但蕾琪也不打算为了增加兵员而不择手段。 因为恶劣的佣兵甚至会毫不在乎地对自己国内的村镇展开掠夺。综观大陆的历史,有许多国家都为了抵抗外侮而屦用佣兵,但这些佣兵却反而在国内肆虐,成为该国的心腹大患。 此外,虽说若是徵召民兵,就能徵得四万之多的兵员,但这种重量不重质的作法也让人忧心,况且这些民兵的受训状况完全不能期待,甚至有面对敌人时突然畏缩起来的可能性。看来,这些民兵也只能在王都遭到侵攻时才能动用了。 ——就算真能补充到足够的兵员,又要由谁来指挥呢…… 理所当然地,她不可能在一天之内处理完每一件事,只能将没那么迫切的文件延到明天之后再处理。这样的状态恐怕还会持续好一阵子。而且到了明天,肯定又会冒出一定得立刻处理的文件。 像这样在办公室里发呆,其实就是一种小小的休息。 「——堤格尔。」 蕾琪呢喃著心上人的名字? 「你这样放我孤伶伶的一个人,未免太坏了吧?」 话音并不特别让人感觉哀感,反而带了点在埋怨的语气。在听到马斯哈的报告时,她虽然被吓得脑中一片空白,但她还是相信堤格尔还活著。 而在处理完堆积如山的政务、勉强能喘口气之后,她才察觉到有诸多可疑之处。 蕾琪知道堤格尔和艾莲在战场上的作战风格。因为在两年前的内乱之中,蕾琪曾以总指挥官的身分看过他们在战场上的表现。当然,总指挥官只是个虚名,实际的指挥都是交由马斯哈处理。 艾莲消失在敌阵之中,这点还算让人能够理解。因为她是个会挥舞长剑、勇敢地冲入敌阵的女子。而关于这方面的来龙去脉,马斯哈都讲得相当清楚。 但关于堤格尔的部分就难说了。在与葛雷亚斯特军的战事之中,堤格尔的身分是总指挥官,不太可能会像艾莲那样站在军队的最前线勇猛杀敌。而马斯哈的报告中也没提到这个部分。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位在军队中央——甚至是后方的总指挥官下落不明?难道说,堤格尔和马斯哈没料到敌军会攻到他们身边吗? 就算葛雷亚斯特运兵如神,真的杀到了总指挥官的身边,她也觉得这部分的说明显得有些模糊。就算是吃了败仗,以马斯哈的个性来说,他也不像是会否认自己的过失,企图逃避责任的那种人。 而让蕾琪更觉得不对劲的,是侍奉堤格尔的侍女——蒂塔的态度。她跟著堤格尔上了战场,也许是在返回王都的这段期间,透过某些方式让自己振作起来吧。 ——不过,还是不太寻常呢。 这时,从门外传来了敲门声。负责看守办公室门口的护卫瑟蕾娜,隔著门告知玻德瓦来访的消息。 在下达许可后,猫脸的老宰相便进了办公室。 玻德瓦是为了黑发战姬凡伦蒂娜的要求而来的。在听到她打算带兵离开王都返回吉斯塔特之际,蕾琪果然也吓了一跳,但她很快就取回了冷静。 ——她说的虽然有道理…… 即使艾莲是因为自行冲入敌阵才遭到敌方俘虏,但凡伦蒂娜若就这么返回吉斯塔特,肯定会以「弃银闪的风姬于不顾」为由遭到斥责才是。 或许除了马斯哈的报告之外,战场上还发生了一些状况。包含刚才想到的——与堤格尔有关的事情在内,似乎有必 要再做一次确认。 蕾琪这么想著,向玻德瓦问道: 「宰相阁下,凡伦蒂娜卿的事情暂且搁置,我有事情想与你商量。是关于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的事。」 这时,玻德瓦是这么回应蕾琪的: 「您已经从罗达特伯爵那里听说了吗?」 蕾琪愣了一愣,再次开口问道: 「你在说什么?」 玻德瓦这才惊觉大事不妙。对于素来谨慎的这位老宰相来说,这可是相当难得的失言。 不过,若要为此责备他,也未免太过残酷。一直到刚才为止,他都还在为了对付墨吉涅军而处理著大小事。即使是在两场会议之间的空档,他也得边走边向文官们一一下达指示,忙碌的程度可见一斑。此外,他先前已经把说明的责任拋给了马斯哈,因此才会松懈下来。 玻德瓦不再隐瞒,将堤格尔平安无事,正为了拯救艾莲单独行动的真相说了个明白。蕾琪露出钦佩的神色听完后,短短地问了一句: 「主谋是谁?」 「是罗达特伯爵。」 「这样啊,那我明天就找伯爵听他详细说明一番吧。真让人期待呢。」 猫脸的老宰相对露出满面笑容的蕾琪深深低下了头。就马斯哈来说,若非传来墨吉涅侵攻的消息,他应该也打算在日落前向蕾琪坦白才是。玻德瓦虽然这么想,但却没有出言袒护这位友人。 「不过也拜此之赐,我觉得我能明白凡伦蒂娜卿的想法为何了。」 蕾琪露出安心的神色说道。玻德瓦直率地表达出惊愕的反应。 「殿下的意思是?」 「我想,她是为了以防万一。凡伦蒂娜卿恐怕并不信任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吧。」 举例来说,莉姆统率的莱德梅里兹军现在之所以还愿意配合,就是因为他们相信堤格尔有能力拯救艾莲的关系。如果她们对堤格尔不那么信任,恐怕已经单独展开了救援行动吧。 「凡伦蒂娜卿的盘算,应该是为防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救援失败,决定先行绕到卢堤迪亚做好准备吧。」 「也许正如殿下所言……但凡伦蒂娜卿也可能会趁著这个机会和葛雷亚斯特联手。」 玻德瓦以极为严峻的神色提醒道。他觉得蕾琪的想法有点过度信任凡伦蒂娜了。 如果凡伦蒂娜和葛雷亚斯特互通声息,并为他打开卢堤迪亚的大门,那就会出现一股盘据了布琉努北部的强大势力。此外,若凡伦蒂娜居中牵线,葛雷亚斯特还有可能获得吉斯塔特王国这个有力的后盾。 岂料,蕾琪却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否定了这个推测。 「凡伦蒂娜卿应该不会和葛雷亚斯特军联手。她若有这个打算的话,就该早点和葛雷亚斯特联络,在更早的阶段展开行动才对。」 比方说,在月光骑士军败北之际,凡伦蒂娜和奥斯特罗德军若是表明和葛雷亚斯特军合作的立场,并袭击月光骑士军的话,月光骑士军肯定会受到毁灭性的打击。 此外,在葛雷亚斯特军假冒月光骑士军现身王都之际,他们若带了凡伦蒂娜过来,奥杰等人肯定会为他们敞开城门的。 「……殿下所言甚是。」 玻德瓦轻轻叹了口气。就算错过了蕾琪所指出的那两个机会,凡伦蒂娜若是还想和葛雷亚斯特军联手,就不会特地说要去卢堤迪亚了吧。 『为了和墨吉涅一战,是否该暂时和葛雷亚斯特军合作』——蕾琪和玻德瓦不也听过了类似的提议吗? 若真的采取这个方针,她就能以仲裁人的身分堂而皇之地走访葛雷亚斯特军。凡伦蒂娜一定多少察觉了布琉努兵员不足的问题。 玻德瓦之所以一直没想到这点,是因为听到她和嘉奴隆有往来,又得知嘉奴隆是魔物的消息,使得他对凡伦蒂娜抱持了过剩的警戒心所致。蕾琪的话语和态度,让他取回了平时的冷静。 「还有,宰相阁下,我相信著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听到蕾琪突然提到堤格尔的名字,让玻德瓦连眨了好几下眼睛。蕾琪露出了和煦的微笑说道: 「他一定能成功拯救艾蕾欧诺拉卿,并打倒葛雷亚斯特军。就算凡伦蒂娜卿别有图谋,只要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仍在,她就不会轻举妄动吧。」 蕾琪这番直率的话语打动了玻德瓦的心,让他直视著这位公主。她的表情和话声,蕴含著一道耀眼的信赖之光。 「也是呢。冯伦伯爵肯定有办法的……」 虽然话说得比较委婉,但玻德瓦也同意了这样的说法。这不是空泛的期待——因为堤格尔不只立下了许多功绩,他身上还具备著一股让人愿意相信他的力量。若非如此,玻德瓦也不会想把他拱上王位了。 而且,凡伦蒂娜肯定也不认为堤格尔只是个平凡的青年贵族。 「那么,我就签署通行许可证,并交给凡伦蒂娜卿吧。还有,也交代连结北部街道城门的士兵,让他们在明天早上打开城门。」 「感谢殿下。」 玻德瓦这么回应后,蕾琪的脑海中闪过了一个想法。她叫住打算离开的玻德瓦开了口,那对蓝眼带著些许紧张和觉悟。 「关于和墨吉涅交战,我有一个想法。」 玻德瓦听完蕾琪的想法,登时哑口无言。接著,他发现自己的身子正在颤抖。 这是一步险棋。只要稍有差池,布琉努肯定会导致灭亡的下场。全国国土将会任人践踏破坏,整个国家将不会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而招致这种下场的蕾琪,肯定会受到猛烈的抨击,说她是无能又愚蠢的统治者。 玻德瓦很想花上时间好好想上一想,但若要加以实行,就得在这个当下做出决定。而他思考了布琉努的现状,得出了别无他法的结论。 玻德瓦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长长地吐出,以感慨的眼神凝视著公主。 这是他绝对想不到的一步棋。先王法隆或许会想到,但恐怕不会加以实行吧。 「……殿下,臣能否求教一件事?」 在重新感受到紧张感后,玻德瓦以前所未见的严肃表情问道: 「臣认为这是无情而大胆的策略。您既然已经开口,代表殿下已有执行的意思了。到底……到底是什么推了您一把呢?」 蕾琪露出微笑,以那个促使她下定决心的揪心思念作为回答。 「因为我相信堤格尔……相信冯伦伯爵。」 玻德瓦吞了一口气,僵著身子怔住了。老宰相正确地理解了蕾琪这句话语的意义和重量。然后,他也明白自己绝对做不出这样的决定。 在隔了一次呼吸的空档、取回原本的冷静后,玻德瓦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遵命,臣这就去办。」 ◎ 天色将明,堤格尔仰头望天,只见天空被一层厚重的灰云所覆。云朵垂得极低,感觉随时都会下雨,空气也比昨天凉上几分。 ——到昨天为止都还是晴天的…… 他揉了揉眼皮,爬起身子。在单独行动之后,堤格尔从来没有好好睡上一觉,今天也是如此。 其中一个原因,是为了警戒野狗和野狼,因此他睡得很浅。 这和他人山打猎的状况有些相似,但打猎时还能好好选个地方休息。他可以借用当地猎人在山上搭建的小木屋,也能躲入天然的洞穴之中。 但这次可不能这么悠哉。他每天必须避开葛雷亚斯特军的眼线,跟在后头窥探破绽。不只是没办法挑地方睡而已,甚至连火都不能生。 野狗也不会挑大军下手,而是会以堤格尔这种单独行动的猎物为目标,他一刻也不得松懈。 而且,也许是浅眠之故 ,他做了不少糟糕的梦。像是喝到了毒水的梦、打了败仗的梦,以及艾莲被人抓走的梦。每当他呻吟著从梦中惊醒弹起身子,就会发现全身大汗淋漓,疲劳感也是有增无减。 即使如此,堤格尔还是以毅力动著身体。他现在只想著要再一次潜入葛雷亚斯特军的营地,并拯救艾莲而已。 在五百阿尔昔远的前方,葛雷亚斯特军正在吃早餐。几缕炊烟袅袅升起,想必是正在生火煮汤吧。堤格尔一面为眼前的光景感到恼火,一边吃起了自己的早餐。他的早餐相当简朴,只有肉乾、面包、蔬菜乾和水而已。 肉乾是鹿肉火腿,以大量的盐巴腌制过。虽然味道有些呛鼻,但咀嚼的过程中品尝得到咸味,带来了吃到东西的满足感。 由于面包没什么味道,他便将蔬菜乾夹在里面一起吃,至少比乾吃面包来得好些。最后则是喝了水结束这餐。 葛雷亚斯特军还在用餐。炊烟虽然减少了些,但还没有完全熄火。堤格尔在这几天的观察之中,发现他们从用餐、收拾到出发,至少要花上半刻钟以上的时间。 堤格尔检查自己的行李,确认自己随时都能动身后,便躺倒在地。这时,一粒水滴打在他的脸颊上溅了开来。 下雨了。堤格尔急忙起身,以兽皮盖住头部,并遮住了箭筒。他虽然也想找个东西把弓包起来,身上却没有能用的物事。 「如果能快点停就好了……」 堤格尔抱著弓仰望天空。然而,雨却无情地愈下愈大。地面变得泥泞,空气变得湿冷,视线也变差了。 「真不妙啊。」 堤格尔一边抱怨著,一边迅速从行囊中掏出了装水的皮袋。他补充著饮水,并慢慢接近葛雷亚斯特军。 他一鼓作气地接近到两百阿尔昔远的距离,看见了葛雷亚斯特军的营地。除了站哨的士兵之外,其他人似乎都躲进营帐里了。他们应该是打算看看天气的状况再行动吧。 ——我也得找个地方躲雨才行。 虽说他披著兽皮也穿著外套,但若是就这么呆站在草原上任凭风吹雨打,肯定会因为寒冷而耗掉体力。而从兽皮和外套缝隙间流入的雨水,更是和汗水混在一起弄湿衣服,夺走了身上的体温。他至少也得找个树荫躲雨才行。 ——从他们的状况来看,暂时离开一刻,不对,就是离开两刻也不成问题。 雨会拖累行军的步伐,而且不仅如此,就算葛雷亚斯特军改变行进的方向,堤格尔也能追踪他们留在地面的足迹,找出正确的方向。 堤格尔离开藏身处,跑上了附近的山丘。他在丘顶环顾一圈,找到了一个以森林来说显得太过袖珍的小小树林。 「就去那边吧。」 他喘著气从斜坡上往下冲刺,跳入了树林之中。茂密的枝叶挡下了大雨,他这才终于松了口气,并从行囊中掏出布擦拭黑弓。 ——他们在山丘的另一侧,生火应该也不要紧吧? 他可不想因为受寒而拉肚子。为了怕被敌军发现,堤格尔迄今都尽可能不生火,不过这个地点应该不要紧。就在他想到这里的时候—— 突然间,堤格尔的背部窜过一股恶寒。他扔下背在身上的包包,举起黑弓,凝视著树林的深处。他的右手伸向箭筒,拔出了箭矢。 有个可怕的东西正慢慢地朝著这里过来。 ——不是野兽。这种感觉是…… 他应该立刻逃离这里,或是藏起身子才对。但脑袋虽然这么想,身体却无法动弹。若是胡乱行动的话,只会给对手可趁之机。而且,堤格尔终究是累了,在思考到实际行动之间,他产生了一瞬间的犹豫。 在十来步之远的树荫处,一名年轻男子现出了身形。他有著一副中等身材,以绿色的布胡乱包覆著一头短短的黑发,穿著一身在领口和袖口缝有毛皮的厚衣服。奇怪的是,不管是他的头发还是衣服,都完全没有被这场雨打湿。 「渥加诺伊……」 堤格尔的口中流泄出带著战栗的呢喃。那是曾在传说故事里出现的蛙怪之名。男子喜孜孜地露出了笑容。 「你居然记得我的名字啊。好久不见啦,少年。不对,应该用青年来称呼了吧?人类这种生物长得真快啊。」 堤格尔没有回应,只是紧盯著渥加诺伊,将箭矢搭上黑弓。虽然渥加诺伊看起来像个活泼外向的年轻人,但其实他并非人类,而是魔物。 堤格尔已经是第三次和这头魔物对峙了。 第一次是在两年前,渥加诺伊在堤格尔击退墨吉涅军后突然现身袭击,企图将他带往某处。当时,他虽然在吉斯塔特战姬琉德米拉·露利叶的协助之下,成功击退了渥加诺伊,但若只有堤格尔一个人的话,肯定会败在他的手下吧。 第二次是在几个月前,他在众人与芭芭·雅加交战之际突然现身。不过,当时与这头魔物交战的并非堤格尔,而是艾莲。 对堤格尔和众位战姬来说,渥加诺伊是可以称之为宿敌的存在。 「你没问我为何来找你呢,是已经知道原因了吗?」 渥加诺伊开心地说著,慢慢拉近了与堤格尔之间的距离。堤格尔咬紧牙关强忍紧张,调整著呼吸。 目前的距离还够远,而且渥加诺伊手上并没有任何武器。 然而,堤格尔终究无法松懈。凭渥加诺伊的身体能力,想必能在一瞬间冲到自己身边吧。此外,他的身体坚硬到能和龙具互击,舌头也能伸得极长,口中更是能吐出类似酸液的东西。 堤格尔若不仰赖黑弓的『力量』,就无法伤及渥加诺伊分毫。 这时,堤格尔的皮肤感受到空气的流动起了变化。他立刻蹬地向旁一跳。同时,耳边传来了某种东西飞溅的声音。 大气遭到搅乱,而豪雨也随之朝著四下飞散。渥加诺伊的身形出现在空中,并以右臂扫过了堤格尔刚才站著的位置。要是就那么呆站下去,他的左手肯定会被从肩膀上硬扯下来。 趴倒在地的堤格尔迅速起身,他利用树木作为掩护,忽左忽右地蛇行。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和渥加诺伊拉开距离。 堤格尔的左手握紧黑弓,右手拉著弓弦,手指挟著箭头。一股宛如黑雾的东西开始缠绕在箭镞上头,这阵黑雾正是能伤害魔物的黑弓之力。 ——还不够……还太弱了。 不久前,他在王宫与嘉奴隆交战时,也得花上一些时间蓄力,才能让箭镞汇聚够强的『力量』。若汇聚的力量不多,即使能让魔物受点小伤,也显得毫无意义。若是要了结战斗,就得以一箭彻底消灭他们才行。 ——话又说回来,为什么会挑在这个时候现身啊? 现在明明就是该从葛雷亚斯特手中救回艾莲的关键时刻。 有东西从后方逼近。堤格尔立刻将身子藏入邻近树木的阴影处。 下一瞬间,一阵巨大的破裂声传了过来,同时他头上的树干被开了个大洞。细碎的木屑打在堤格尔的头上,然而他往上一看,却没看到魔物的身影。 ——在右边! 堤格尔转身向右,架起黑弓拉满了弦。在不到一瞬的时间过后,渥加诺伊便以迅雷之势从树木的阴影处飞窜而出——但在看到带有『力量』的箭镞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瞬间,就连这头魔物都瞪大了眼睛。他猛地蹬地,往上一跃。 堤格尔并没有射出箭矢,他转身再次狂奔。箭矢的力量还无法打倒渥加诺伊,但用来牵制倒是绰绰有余。 「这一招连我都吓了一跳呢。」 听起来悠哉,但微微带了点恼怒之情的话声从头上落了下来。堤格尔压低身子,跳入附近的草丛之中 他的身子失去了平衡。由于被草丛 遮挡住,他没发现地势突然变得倾斜。平时的堤格尔应该会察觉这点才对,但现在的状况下实在是有点强人所难。 泥泞让脚底一滑,堤格尔登时摔倒在地。沾满了泥巴的堤格尔顺著坡势一路滚落,直到撞上树干才终于停了下来。 「呜啊……」 他强忍身子的剧痛,吐出不成话语的呻吟,站起了身子。嘴巴似乎被割破了,吐出的口水之中混著血水与泥巴。 渥加诺伊再次急扑而来。堤格尔无暇举起黑弓,只能拚命扭过身子闪躲进逼而来的手刀。魔物的指尖削过右肩,将皮甲的肩甲一把撕烂,被轰飞的堤格尔再次滚倒在地,他仰躺在地面上,没有起身。 ——不行……得射箭还击才行…… 堤格尔淋著雨,喘著气,重新改变了想法。想以一击打倒渥加诺伊的念头未免太过天真。虽说每次射箭都会消耗自己的体力,但现在应该不吝使用才对。 然而,现在似乎是为时已晚。即使打算起身,他的身体也使不上力。如此一来,现在的他甚至连弓弦都拉不满。渥加诺伊正在朝这里接近。 ——艾莲…… 躺在这里睡觉像话吗?不是要拯救艾莲吗?他对著自己训斥道。然而,沾满了雨水、泥巴和疲劳的身体却重得让他动弹不得。 渥加诺伊站到了堤格尔的身边,俯视著年轻人。 「真让我失望啊。不过,我还是被你吓到了呢。为防万一,还是先把你的手臂折断吧。」 堤格尔登时面无血色。他怕的不是手臂被折,而是为了会被带离此处一事感受到恐惧。堤格尔甚至产生了错觉,觉得自己的全身都包覆在寒气之中。 而那其实并非错觉——渥加诺伊蓦地停下动作,移开了视线。堤格尔虽然没办法转头看去,不过在魔物视线的前方,有著一道乘著马的人影。 那人罩著防雨用的外套,兜帽盖住了眼睛,因此看不出长相。那人身材娇小,手上拿著装饰华丽的美丽短枪。那人从兜帽底下射出带有明确敌意的视线,贯穿了渥加诺伊。 「——还真没想到居然要跑到这种地方呢。」 兜帽底下传来了年轻女子的嗓声。 渥加诺伊的注意力几乎已经从堤格尔身上抽开了。他也将这个古怪的女孩视为敌人。 泥水飞溅。渥加诺伊蹬地一跃,直接攻向坐在马上的少女。而凌厉地刺出的手刀,则被少女以双手握持的短枪挡了下来。 宛如劈斩冰块般的清脆声响在雨中炸了开来。冲击的余波掀起了一阵轻风,卷起了少女头戴的兜帽。 少女有著及盾的蓝发,头戴随风轻晃的白色缎带,并有著苍冰色的眸子。 ——米拉……? 由于太过惊愕,堤格尔的呢喃甚至没能成声。 马上的少女,正是有著『冻涟的雪姬』和『枪之舞姬』别名的战姬——琉德米拉·露利叶。 琉德米拉·露利叶今年十八岁,和堤格尔及艾莲同年,负责治理吉斯塔特西南方的奥尔米兹公国。像堤格尔或是苏菲——苏菲亚·欧贝达斯等和她交情不错的人们,则会称呼她米拉。 不过,她和艾莲则是水火不容,每次两人见面,总是会在打招呼之际相互贬损对方一番。每当上演这种状况,堤格尔和苏菲就会露出无奈的神色打起圆场。 一直到在十多天前,米拉都还待在奥尔米兹。奥尔米兹与南方的墨吉涅王国接壤,而墨吉涅王国却在国境附近囤兵,展露出有意侵略的意图,因此她也集结了兵力,警戒对方的动态。 要是墨吉涅进犯国境,冻涟的雪姬就会成为第一道防线,阻挡他们的进军吧。 然而,局势却未如她所愿。墨吉涅在佯攻吉斯塔特一阵子后,便突然调转方向,穿过了吉斯塔特境内的阿尼亚斯之地,踏入了布琉努之中。米拉只是个用来方便他们进攻布琉努的诱饵。 米拉虽然对墨吉涅的手法相当愤慨,但她并不是为此才造访布琉努王国。她之所以身在此地,都是手中那把短枪的关系。 冻涟拉斐亚斯——这把拥有冰之力的龙具告知她魔物的存在,将她从遥远的奥尔米兹引领到了此地。 不过,这对她来说是一趟意想不到的漫长旅行。 由于她得避免被墨吉涅军察觉,因此单身上路。这下米拉成了绝佳的猎物,成群的野兽和强盗集团不分昼夜地向她袭击而来。当然,这世上不存在著能伤到她的野兽和强盗。 米拉就这么走过了一个个村镇,并远眺著王都尼斯策马横越草原,最后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我看过你呢。」 米拉瞪视著身在半空的渥加诺伊,脸色变得严峻起来。她当然还记得两年前与这头魔物交战过的往事。 「好久不见啦,冻涟之主。」 渥加诺伊这么称呼米拉。对魔物来说战姬并不重要,龙具才是他们关心的部分。米拉的反应则是微微眯细了眼,并持枪用力横扫。渥加诺伊也在同一时间往后飞退,降落在地面上。 米拉边警戒著魔物边下马,并脱下遮雨用的外套。她在以蓝色为基调的衣服上套著一件胸甲,也在腰部和脚部装上了简易的防具。 她之所以皱起眉头,是因为雨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脸蛋所致。龙具虽然可以让她不受寒风侵袭,却不能阻绝雨水。不过,米拉也很清楚,眼前的对手是没办法穿著外套与之交手的。 「你现身得正是时候,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你。」 「你以为我会回答吗?」 「不说的话也无妨——那你现在就去死吧。」 对于渥加诺伊的挑衅,米拉则以明快而冷漠的态度回应。她手持的短枪散发出白色的寒气,像是在守护冻涟的雪姬一般。同时,短枪的枪柄突然伸长了一倍之多——这把龙具能依照米拉的意志,自由变化枪柄的长度。 面对龙具和缠绕米拉的寒气,渥加诺伊仍是不露惧色——他甚至用力一踢,再次朝著米拉杀了上去。 魔物的拳头和战姬的枪再次激烈地冲突。双方僵持不下,迸出了白色的火花,并铿锵作响地交手起来。 渥加诺伊或是并拢手指刺出,或是挥拳殴击,又或是由左至右地横挥手背。才见他以脚格开枪尾,随即猛地向前踏出一步,使出了一记由下而上的强力踢击。 至于米拉则是挥舞冻涟,一一接下了渥加诺伊的攻势。她以上挑弹开指刺,横挥枪柄挡开拳头,至于对方以手背施展的一击,米拉则是在闪避的同时回刺肩膀或手臂逼他后退,并紧握枪柄化开了踢击的力道。 她每次出招的凌厉程度,以及回枪再刺的速度都超乎寻常。即使雨水滴进了眼睛,她也未曾失手过,甚至没犯过手滑的失误,技术之强令人咋舌。 每一次交手,都会让脚下的泥泞大幅改变形状,喷溅的泥水弄脏了两人的脚。渥加诺伊的身体虽然坚硬,但他身穿的衣服似乎是一般制品,在与冻涟交手的过程中,被扯裂的纤维一一沉入脚底的泥泞之中。 渥加诺伊的手脚并没有伤到米拉,甚至连她的身体都没有碰触到。不过,蓝发战姬也丝毫不敢大意。 要是被那对能与龙具抗衡的拳头打中身体,肯定会构成致命伤。战姬的身体就和凡人无异。 在交手了超过三十个回合后,渥加诺伊往后一跳,和米拉拉开了距离。 米拉对魔物投以愤恨的目光。她的额上出了汗,正晃著肩膀喘气。而渥加诺伊则是一滴汗都没流,露出了轻薄的笑容,甚至还刻意甩著自己的双手。 「哎呀,手脚都变得好冰啊。和上次交手相比,你变强了不少嘛。我还以为至少会中个两、三招呢。」 渥加诺伊以感 到佩服的口吻说著,但他的脸没有看向米拉,而是看向自己的脚底。他的鞋子破损得十分严重,如今仅剩下一层包住脚掌的薄布。 「都交手过一次了,我岂会再让你轻易得手。」 米拉一边调整呼吸,一边以不当一回事的口吻回应。这时,她的视线离开了魔物一个瞬间,望向还倒在地上的堤格尔。 而就在这个瞬间,渥加诺伊抬起头,张大嘴吐出了舌头。魔物的舌头以不寻常的长度和速度贯穿虚空,袭向米拉。 一声闷响响起。原来是米拉回枪一闪,斩下了进逼而来的长舌。遭到削断的半截舌头在空中转了几圈,随即掉落地面。 「我说过了,都交手过一次,岂会再让你轻易得手。」 米拉那对让人联想到结冻湖面的苍冰色眸子充斥著腾腾杀气,贯穿了渥加诺伊。对方刻意与持枪的自己打肉搏战,肯定代表他有著拳脚之外的攻击手段,而这也在米拉的意料之中。 「啊、啊啊、啊……刚才的反应挺精采的嘛。」 渥加诺伊按著嘴巴笑了出来。之所以会发出呻吟声,似乎是因为他在调整舌头的长度。他刻意地轻轻吐出了舌头,只见舌头已经再生完毕,完全看不到遭到斩断的痕迹。 ——真是个让人愈来愈火大的家伙。 米拉暗骂道。她内心感到有些焦急,即使施展了这么猛烈的攻势,却还是没能在渥加诺伊身上留下一道像样的伤势。这和两年前的交手状况几乎是一模一样。 她克尽战姬的职责统治奥尔米兹,并在闲暇时刻拚命地磨练自己的枪技。她有把握自己的实力已经远在两年前之上,但渥加诺伊却伤了米拉的这份自尊。 ——果然得用龙技,或是威力不相上下的一击才能分出胜负吗? 「怎么啦,冻涟之主?已经玩完了吗?」 渥加诺伊将舌头伸到几乎要触及地面的长度,向米拉招了招手。蓝发战姬的双眸静静地渗出了怒意。 「——寂静世界。」 米拉反手握枪,将枪尖刺入地面。像是以冰块和水晶削成的美丽枪尖,无声地释出了大量的寒气。 寒气以米拉为中心,沿著地面迅速扩散开来。地面的泥泞就这样维持著奇怪的形状被冻了起来。 「我要上了。」 米拉像是在说给自己听般轻声低喃,随即往前踏出了一步。她踩在结冻的地面上滑行,以惊人的速度朝著渥加诺伊展开突击。这速度之快,连魔物都不禁瞠大了眼睛。 在转瞬间缩短与魔物之间的距离后,米拉发出一声大喝,挥动手上的长枪。她刺向渥加诺伊的头部,击打他的手臂,扫向他的双脚。 魔物无法拉开距离,陷入了只能彻底防守的局面。他勉强接下或挡开长枪如浪涛般的攻势,但却没有反击的余力。 在一次的攻击中,冻涟的枪尖钩住了渥加诺伊的衣服袖子,米拉用力一拉,打算让魔物失去身体的平衡。 然而,战姬的动作却在这时停住了。悄悄接近米拉脚边的那个东西,缠著她的脚往上爬,缠住了她的腰部,并从胸甲上方绑住了她的胸部。那东西继续向右臂延伸过去,彻底封住了冻涟的雪姬的动作。 那是她刚才斩断的渥加诺伊舌头——的残骸。这东西在冻结的地面上蠕动,从背后袭击了米拉。魔物的舌头此时变得比被砍断时更长上了一倍有余,无情地绞住了蓝发战姬的身子。 「你冰冻地面的时候,我可是暗叫不妙了。因为我以为这招被你识破了。」 渥加诺伊露出微笑,睥睨著米拉。米拉没有回答。她的脖子遭到压迫,没办法好好出声。不过,她仍以寄宿著战意的双眸瞪著魔物。 「别露出这么可怕的——」 渥加诺伊正打算进一步嘲弄米拉,却在这时噤了声。他一脸讶异地回头看去,而米拉也强忍痛苦转动脖子,朝著魔物的视线方向望去。 堤格尔就站在那里。弄脏了深红色头发和脸庞的泥巴,在雨水的冲刷下减少了几分。他将箭矢搭上黑弓,双眼凝视著两人。箭矢的前端已经汇聚了强大的『力量』,好似只有那片空间被黑雾覆盖一般。 「总算醒啦?」 渥加诺伊露出了游刃有余的笑容,站在米拉的身前。 「这样你也敢放箭吗?要是我躲开了,就会射中她啰。你有用这种箭对付过人类吗?」 堤格尔没有回答渥加诺伊的问题,他吐出嘴里的泥土,大声喊道: 「——米拉!相信我!」 米拉像是在回应青年的话语般,奋力扭动著身子。然而,这反而让舌头的压力变得更强,令她发出了痛苦的闷哼。紧握在她右手的冻涟,其枪尖虽然绽放著蓝色的光辉释出寒气,但却没能引起渥加诺伊的注意。 堤格尔用力拉紧弓弦,射出了箭矢。缠绕了『力量』的箭矢不仅没被大雨削弱劲势,反而是吹散了雨水撕裂了大气,直直冲了过来。 渥加诺伊的两眼同时闪烁著失望的神色,他向右跨了一步,闪过这支箭矢。箭矢命中了在魔物身后的米拉。 漆黑的闪光激烈地迸散、膨胀,遭到撕裂的大气发出了悲鸣。肆虐的狂风刨刮地面,黑烟向四方散去。 渥加诺伊微微歪头,以感到无趣的神色望著黑烟——直到他看见刺穿黑烟的枪尖,才在那张脸上露出了惊愕的神色。 魔物连忙往后飞退,企图闪过这一击,但还是慢了一拍。他的额头被砍中,黑色的血液从伤口流了出来。 「——哦,还是会受伤的嘛,这下稍微可以放心了。」 在袅袅升起的黑烟之中,米拉现出了身影,她的脸上挂著冷笑。 渥加诺伊按著额头,首次以蕴含敌意的视线瞪视著米拉。 「……原来如此,他从一开始就是以你为目标吗?」 堤格尔射出的箭矢不是为了攻击渥加诺伊,而是为了撕裂绑住了米拉的魔物舌头。米拉从堤格尔的话中听出了他的意图,立刻以冻涟释放寒气,张开了好几层看不见的防护壁,以减缓自己受到的冲击。 趁著渥加诺伊和米拉拉开距离的这个空档,堤格尔和米拉缓缓拉近距离,成功会合了。他们背靠著背,守著彼此的死角,一同紧盯著渥加诺伊。 「你还能战斗吗?」 「多亏有你啊。」 米拉简短的询问,换来了堤格尔简短的回答。冻涟的雪姬听出堤格尔的话声中带著鲜明的斗志,以及对她的谢意,让她暗自松了口气。 看到堤格尔满是泥泞地倒在地上时,米拉还很挂念他的状况。但看他刚才营救自己的表现以及现在展露的气概,似乎是不用担心了。 「乾脆就这样……不好,这样的话根本没有……」 渥加诺伊低著头,似乎在盘算著什么,接著,他稍稍抬起脸来,以不带迷惘的神色看著米拉和堤格尔。 「我决定了,我要稍稍使出我的全力。」 「哦……你的意思是,你刚才都没用上全力吗?」 米拉虽然打算嗤笑一番,但她的话声里少了些平时的冷冽。蓝发战姬虽然只有个模糊的印象,但也大概知道魔物使出全力代表什么意思。 太阳祭的那天晚上,在堤格尔与战姬们开会的时候,米拉便有所耳闻。魔物有著人类的姿态,也有著非人的姿态。 渥加诺伊露出了扭曲的笑容,蹲下身子弓起背。一道让人联想到剧毒的紫色烟雾从他的身上喷发出来。紫雾吞噬了雨水,不祥地摇曳著,在转瞬间包覆住魔物的身体。 米拉手上的冻涟,以枪尖闪烁著蓝白色的光芒,宛如在出声警告一般。她和堤格尔都屏息看著这一幕。两人都以肌肤感觉到, 3.北、南、北 米拉和堤格尔抵达预定前往的河川之际,雨已经停了。与渥加诺伊的死斗已经是四分之一刻钟前的事了。 一路上,米拉从堤格尔口中听完来龙去脉,露出难掩惊讶的神色。她以为堤格尔等人迄今仍在与萨克斯坦军交战。 不过,米拉这下心里也有了个底。在听他讲述的这段期间,米拉一直很在意堤格尔的态度和侧脸。她所认识的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是个不管遇上再强大的敌人也不会自暴自弃、失去开朗的男子——应该是这样才对。 然而,青年的脸上完全不见一丝从容,眼神显得昏暗无光,声音也软弱无力。 ——在击倒那头魔物之前,他都有认真在战斗,我是不认为他真的变得颓废了啦…… 「不过,你居然为了营救艾蕾欧诺拉而孤身行动啊。」 米拉以手抵额,像是在忍耐头痛一般,以傻眼的口吻说道。堤格尔也感到有些尴尬,稍稍将脸撇了开来。 两人沿著河岸走了一会儿,在两岸都被树木围住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堤格尔在确认之后,发现这一带的河底较浅,水流不湍急,也没因为下雨而提高太多水位。 「在这边休息一下吧。我也该交代一下我这边发生的事。」 由于堤格尔的叙违比她想像得还要长上许多,米拉到现在都还没说明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米拉下了马,将行囊从鞍上卸下,擦拭起马儿的身体。雨没继续下,对他们来说算是相当走运。堤格尔将行囊放在附近的树下,并竖好弓与箭筒。接著,他找了几颗适当大小的石头围成窑,生起了火。 「先洗个澡再慢慢聊吧。堤格尔,你要不要先去洗?」 米拉尽可能以开朗的口吻询问道。她虽然身上也被泥巴和汗水弄脏,但还远不及堤格尔的状况。青年的深红色头发各处黏附著乾掉的泥块,以绿色为基调的衣服也在一污垢、汗水和泥土的覆盖下变成黑色。而皮甲和外套的状况也差不了多少。 然而,堤格尔却摇了摇头。他甚至没有拨掉头发上和脸上的泥巴,彷佛对这件事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我没关系。对了,我只要离开这边四分之一刻钟左右就可以了吧?」 从体恤米拉的角度来说,堤格尔的话语可说是再正确不过。不过,蓝发战姬却皱起眉头,以不满的眼神仰望堤格尔。 「你只要离河川十步远,背对我就可以了。你可要好好看守行囊,好让我能安心洗个澡啊。我可不想光著身子跑去追鼬獾或狐狸呀。」 堤格尔以混杂著少许惊讶和困惑的神情凝视了米拉一会儿,但并没有出言拒绝。过去,堤格尔也曾打猎到一半,只因视线稍稍离开了一会儿,就落得行囊的粮食被动物啃得乱七八糟的下场。 米拉站在河边,卸下了铠甲和胫甲,接著脱去衣服,露出了一丝不挂的身子。虽说和同龄的女孩相比,米拉的身子显得不够丰满,但历经战斗和锻炼所雕塑出来的身材,展显了刚柔并济的美感,酝酿出一股让人为之屏息的娇媚。 但和娇媚相比,眼前的米拉更显得可爱而迷人,这肯定是因为她那挂著柔和微笑的表情所致。堤格尔陪伴在身边的时候,她便能自然地卸下战姬的身分,展露真实的自己。 她将冻涟置在脚下,蹲在河边,以右手掬起河水泼向肩膀和胸口。舒爽的凉意让她轻叹了口气。 「这种时候,我还真羡慕布琉努呢。」 布琉努虽然已经迎来春天的尾声,但米拉治理的奥尔米兹,目前还在仲春之时。那儿的河川冷得刺骨,而许多山上还积雪未融。 虽然有些人会选在晴朗的日子到河边洗澡或是戏水,但在河川玩耍的人,几乎都会在上岸之后跑到事先生好的火堆旁温暖身子。 米拉一直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她第一次从堤格尔口中听说布琉努人在河边洗澡和戏水的光景时,可是吓了好大一跳。 在泼了好几次水后,米拉缓缓地伸直了脚,慢慢走入水中,将身子泡到了及腰的深度。 「好久没洗澡了呢。」 她注意著脚下,等身子适应水温后,便将身体泡到及肩的深度。她潜入水中,在数到十之后才采出水面,蓝色的头发贴附在她的脸上。 她放松了心情,开始在短距离内缓缓地来回游泳。 从奥尔米兹出发至今,她从没像这样好好洗澡过。在为脏污和汗水感到不舒服的时候,她总是以湿布擦拭身体了事。由于她是单身上路,因此这也是无可奈何。 但现在不一样,只要抬头看去,就能看到站在远处背向自己的青年。米拉露出了有些坏心眼的笑容。 「堤格尔!」 米拉在河水里挥著手喊道。 「你也一起来泡吧!很舒服喔!」 这当然不是认真的提议,只是在调侃他而已。堤格尔若是听到这种玩笑话,不是耸了耸肩不予回应,就是太过紧张而装作没听到。对米拉来说,她虽然喜欢堤格尔,但他同时也是能让米拉开这种玩笑的珍贵存在。 不过,蓝发战姬的预测却扑空了。堤格尔虽然没有转过身子,也没有出声回应,但那并非出自紧张的缘故。从他的背影传来的情绪,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真是的。」 察觉到青年心情的米拉叹了口气,继续洗起了澡。堤格尔的态度虽然让她有些扫兴,但下次下水洗澡不知道会是多久以后的事。她现在只想好好放松身心享受戏水之乐。 在差不多数到一千的时间过去时,米拉这才终于泡得满意,再次朝堤格尔的方向看去。结果堤格尔的动作一点变化也没有。 米拉这下子可气炸了。她抓住冻涟从河中起身,连身子都没擦就走到了堤格尔的身旁。接著,她站在堤格尔的背后,伸出手中的枪就是一戳。有如以冰块雕琢而成的美丽枪尖,就这么削过了堤格尔脸颊旁边的空间。 「米拉!你突然做什么……」 惊讶地回过身子的堤格尔忍不住屏息,以愕然的神色凝视著米拉。 在他眼前的,是如同出水芙蓉般的洁白裸身。从身上滴落的水珠,在地面形成一道道小小的水渍。米拉右手握持龙具,左手抆在腰间,她毫不遮蔽身子,双眼瞪视著堤格尔,劈头就是一阵数落。 「堤格尔,我是有麻烦你负责看守,但可没说要你在那边一个人消沉沮丧啊。」 堤格尔哑然地盯著她的脸孔,但却承受不住她强烈的眼神,于是将头垂了下来——但这却又让米拉的裸身进入了视野,他连忙转过身去,像是在呻吟般开了口: 「要聊的话,还是先擦乾身体穿好衣服再说吧。」 「我可是不在乎喔。我以前有和你说过吧?就算被猫或狗看到裸体,我也不会感到害羞的。」 米拉对著堤格尔的背投以冷淡而无情的话语。青年的背脊为之一震。他被当成狗或猫——甚至是在那之下的生物了。 「你这种说法,好像在说担心艾莲是一件坏事一样。」 「听你把这种话说出口,我就要判你不及格了。我甚至没办法给你任何同情分呢。」 米拉嘴上斥责,心中同时感到焦虑。她虽然对堤格尔现在的态度看不顺眼,但她很清楚,就算让这位青年重新振作起来,她也不会为此感到满意。 振作起来的堤格尔,想必满脑子都会是艾莲,并为了拯救她而投注全副心思吧。这可是她一点都不乐见的结果。 若是如此,那这时或许应该依偎在堤格尔身边,将他的心稍稍拉过来一点才对。若要抢下这名青年,这才是最佳的方法。 ——不对,不行呢。 米拉认为自己的眼光很高。她希望 待在自己身边的堤格尔,不是这种软派男子,而是有著刚正不阿的意志、不屈逆境的决心,同时会像离弦的箭矢般冲向目标的男人。她认为只有这样的男人,才配得上和她并肩而行。 ——真想立刻折回奥尔米兹。 米拉之所以待在布琉努,是受到拉斐亚斯的指引,追著魔物的气息而来。虽说让人挂心的地方不少,但眼下已经击退了渥加诺伊,也感受不到魔物的气息,她已再无留在此地的理由。 话是这么说,但米拉还是为了堤格尔,一字一句地说道: 「堤格尔,你应该也很清楚,我们是战姬——只要握著龙具上了战场,我们就有成为俘虏、死亡或是遭受羞辱的觉悟。更何况,你不是刻意让她去打一场必败之战的吧?」 「这我当然明白。」 堤格尔的口中流泄出了压抑著怒气的话语。 「但我还是无法原谅自己。因为我把依赖艾莲、向艾莲撒娇当成理所当然——」 「艾蕾欧诺拉就没有依赖你、向你撒娇过吗?」 被米拉这么一问,青年像是被戳中痛处般沉默了下来。冻涟的雪姬继续说道: 「被能信赖的人依赖,是很让人开心的事情,因为这代表双方有著对等的立场。我也是这样呀,刚才和魔物交战的时候,我救了你,也依赖过你。那堤格尔,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我也一样。因为有你在,所以我很放心。」 虽然有些吞吞吐吐,但堤格尔还是这么回应了。这不是表面话,而是他真心这么认为。要是没有米拉,他现在也没办法站在这个地方了吧。 「要是能那样做就好了、若是能这样该有多好——我能明白对自己做出的选择感到懊悔的心情。因为我也曾好几次为自己的失败感到内疚。所以,我不会要你停止责备自己,不过,你是打算耗上好几天的时间用在自责上面吗?」 说完,米拉察觉到青年屏息沉默著。这让她有点不安。 自己想说的话语,真的有传达到他的内心里面吗?还是他只是稍微感到动摇,然后就这么算了?尽管如此,米拉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我可没打算就这么虚耗下去。以你现在的状况,不管做什么都不会有好下场的。还是说,艾蕾欧诺拉的处境有这么悠哉,连现在的你都能轻松营救吗?」 米拉在说完想说的话后就安静下来,静待青年的反应。堤格尔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地背向她,但缠绕在他身上的阴暗气息似乎消褪了一些。 在过了约莫数到三十的时间后,堤格尔才终于开口答谢。 「……谢谢你。」 这句话听起来带了些害臊的情绪。米拉露出了近似苦笑的复杂笑容看著堤格尔的背影。她一方面觉得自己达成了目的,同时又觉得有点可惜。 不过,在艾莲被俘的状态下,她也没那个心情开口和堤格尔要求些什么。也许这么做反而会徒增堤格尔内心的牵挂。 ——在救出艾蕾欧诺拉之后,我再想想要做些什么吧。 「如果心情好一点的话,要不要去洗个澡转换心境呢?」 「说得也是。」 堤格尔以略显快活的口吻这么说著,转过了身来。而青年再次目睹了米拉赤裸的身子。 米拉立刻抱住了自己,遮掩重要的部位。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似乎没让她生气,而是感到害羞的成分比较多。她红著脸庞,抬头望著堤格尔说: 「……别一直盯著人家看啦。」 满脸通红的堤格尔连忙转过身去。 米拉再次沐浴一番后,便迅速擦拭身体换上衣服,并和堤格尔换班。 「你就去游个泳,等数到一千之后再上来吧。不泡这么久是洗不掉你身上的臭味的。还有,要把污垢刷乾净,也要洗衣服,还要刮胡子。等你通通做到之后,我们再来继续聊吧。」 听到她要求这么多,堤格尔忍不住反驳道: 「等等。我现在很急——」 「急什么?」 冻涟的雪姬打断堤格尔的话语,以如冰一般的视线射穿了青年。她娇小的身躯所释放的怒气,让堤格尔把话吞了回去。 「你知道敌人的位置,而且在下过雨后,也不会追丢他们。既然如此,又还有什么好急的?难道说你匆匆地冲完澡,就能让艾蕾欧诺拉获救吗?」 堤格尔说不出话来,呆愣在原地不动。米拉明明苦口婆心地劝谏了自己,但堤格尔的内心似乎还是残留著少许的焦虑。 「别发呆了,快点去洗吧?你不是很急吗?」 米拉不留情面地出言讽刺著,并转过了身子。 「要好好数到一千喔,听到了没?」 这简直就是把他当小孩了。堤格尔不满地看著走向营火的米拉背影,但随即叹了口气转换心情,走到了河边。 他卸下腰间的短剑,脱下皮甲和衣服,走入了河川之中。河水的凉意,带给他通体舒畅的沁凉感。 回想起来,他在亚尔萨斯的时候,也总是在春季尾声的这段期间跑去河川或湖泊游泳。顺带一提,去年在莱德梅里兹度过春天的时候,他原本打算去附近的河川游泳,却被水的冰冷程度吓了一跳,惹得艾莲笑著调侃他,而莉姆则是露出傻眼的神色。 堤格尔将身子浸到腰部的高度,先是洗了脸,接著搓起手臂。在碰到水之后,乾掉结块的泥土、灰尘以及脏一污便被刷了下来。 ——这……说不定闻起来真的很臭吧…… 回想起米拉的斥责,让堤格尔感到有些抱歉。 他潜入了河中,在心中低语著「要数一千对吧」,并慢慢地伸展手脚,适应著河水。 他很久没游泳了。堤格尔喜欢全身被水包覆的感觉。 起初,他一边慢慢数数一边游泳,但焦虑和忐忑的心情突然冲了上来,让他用力打著水奋力游泳。在他回神过来后,才发现自己游到一半就忘了数数,只好从还记得的数字继续开始数起。 ——也许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一股疲劳感涌现,让他停下游泳,转而漂浮在水面上仰望灰色的天空,并开始思考起这样的事情。率领大军夺得胜利,被众人称之为英雄,似乎让他在无意间误信自己无所不能。 若堤格尔的判断正确,艾莲就不会被敌军俘虏了——这样的想法,岂不是忽视掉了艾莲的意志吗?因为她也是一支军队的指挥官,而她也是以自己的想法和判断在作战的。 游完泳后,他拿起放在河边的短剑刮起胡子,接著开始洗衣。衣服上的一污垢相当厚重,让河面染上一片漆黑。衣服多有破损之处,也在这一路上的刮擦中开了好几个洞。 由于没有替换用的衣服,他只能穿上刚洗完的这些衣服。虽然穿起来不舒服,但也没得挑了。最后,他用水冲掉了皮甲上的泥巴。 虽说忐忑和焦虑并未完全散去,但在上岸之际,堤格尔已经变回了能够冷静思考的状态。 他走回米拉所在的地方,发现她已将外套充作地垫,铺在地上坐在上头。而营火上吊著一个装满热水的小锅,白色的水蒸气正袅袅升起。 蓝发战姬抬头看向堤格尔,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看起来像样多了。」 堤格尔没有回以笑容,而是严肃地深深向米拉低下了头。虽然心情尚未完全恢复过来,起码是摆脱了那宛如在黑暗中摸索般的状态。虽说目前仍然看不见前方的路,但至少现在有了照亮手边的一丝光明。 而给予他这盏光芒的正是眼前的蓝发少女。 「谢谢你,米拉。你真的帮了我很大的忙。」 米拉摇了摇头,脸上的温和笑容也转 为强势而带著挑衅的笑。 「我会把这当成你欠我一次人情,你就好好等著吧。」 「嗯,我会尽我所能地报答你的。」 堤格尔打算隔著营火和米拉相对而坐,但蓝发战姬却伸手指向自己的身旁。 「过来这里,堤格尔。凭我们的交情,应该没什么好客气的吧?」 堤格尔虽然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应了声「我知道了」,坐到米拉的身旁。不过,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产生那一瞬间的犹豫。 米拉从行囊中拿出了陶杯和装了茶叶的瓶子,以熟练的手法开始冲泡红茶。堤格尔接过陶杯,舀了一匙果酱溶在里面后,轻轻地啜了一口。 红茶的香气和舌尖感受到的些许甜味,舒缓了青年的精神,让他放松下来。滑过喉咙的温暖液体,像是将暖意传递到了全身上下一般。 「好暖和啊……」 他在无意识之中这么低喃,同时也知道坐在身旁的米拉露出了笑容。上次像这样怀著平稳的心情品尝她的红茶,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堤格尔慢慢喝著红茶,并察觉睡意渐渐席卷而来。在他已经相当疲劳的时候,又和渥加诺伊交手,还数度用上了黑弓的力量。只要稍有松懈,睡魔便会趁虚而入。 喝完红茶、将陶杯放在地上之后,堤格尔便缓缓地被拉进了梦乡之中。 醒转之时,堤格尔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躺了下来,而他的头正枕著一个带有温度又十分柔软的奇妙物体。他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摸,而手掌随即传来了人类肌肤的柔嫩触感。 他惊讶地往上一看,只见米拉的脸孔就在眼前。她闭著眼睛,正发出微弱的鼾息声。堤格尔这才明白,自己是躺在她的腿上睡著了。他连忙坐起身子,而这阵震动似乎传到了米拉身上,只见她轻轻吐了口气。 米拉缓缓睁开眼睛,和堤格尔的视线交会。而堤格尔这时才终于想起自己睡著前发生了什么事。 「对、对不起……!」 堤格尔深深地低头,头都快贴到铺在地面的外套上了。然而米拉一时之间没有回应。 虽然从堤格尔的视野中看不见,米拉正以呆愣的表情俯视著他。看来她才刚睡醒,还要花上一点时间,才能回想起发生了什么事。 「你道什么歉呀?」 米拉以微怒的口吻说道。堤格尔战战兢兢地抬起了头,试著说明理由。 「不,就是说,我躺在你的膝盖上——」 堤格尔讲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先睡著的肯定是堤格尔不会有错。因此,他肯定是就这么倒在米拉身上,而米拉随即放倒了他的身子,让他躺在外套上头。 「我才没放在心上呢。」 米拉以不快的神色看著堤格尔说道。青年在讶异和困惑之余连眨了好几下眼睛,而蓝发战姬则是以挖苦的口吻说道: 「我早就习惯你那糟糕的睡相了,要是为了这么点小事就要发火,我气都气饱了。话说回来——」 在米拉要改变话题的这个当下,两人之间突然传出了一声短短的闷响——那是堤格尔肚子的叫声。冻涟的雪姬脸上已不见丝毫怒意,转以傻眼的笑容望向堤格尔。 「看来还是先吃过饭再来聊天吧。毕竟,我想现在已经是下午了。」 堤格尔搔了搔红发,露出了笑容带过话题并站起身子。他拿起了竖在树下的黑弓和箭筒。 「米拉,能等我半刻钟吗?我来想点办法。」 「你不要紧吗?」 米拉皱起眉头。她并不怀疑堤格尔狩猎的身手,而是考量到他是初访此地,恐怕不太安全。 不过,堤格尔以完全不带一丝不安的平静态度回答道: 「我不会勉强自己,但至少想要好好回礼。」 「回礼……我不是说过了吗?那是你欠我的人情呀。」 「我是指红茶和枕头的回礼。因为有你的关系,我睡了一个好觉。」 这后半句话当然是在开玩笑,堤格尔说话的时候没看米拉,而是弹著弓弦确认手感,因此,他并没有察觉米拉的脸红了起来。 「……我会不抱期待地等你的。」 蓝发战姬撇开了脸,轻轻挥了挥手,而堤格尔随即奔了出去。 ◎ 堤格尔遵守诺言,在约过了半刻钟的时间回到了米拉身边。看到青年腰上挂著两只放完血的兔子和一只松鼠,米拉露出了愕然的神情。此外,堤格尔还将十余粒果实和几把能吃的野菜放到了她的面前。 「还有,我虽然射倒了一头鹿,但它太大只了,而且距离这边也远,所以就放著不管了。」 「你真的是第一次来到这附近吗……」 米拉以极其怀疑的眼神看著堤格尔。她有时也会为了纾压而去猎场打猎,但就算是在生长的奥尔米兹境内,米拉也不会冒险在野外狩猎。 两人熟练地肢解了兔子和松鼠,将肉切成薄片,和野菜一起放入锅中。至于内脏部分,他们将有毒的部位埋进土里,剩余的部位则是扔入河里丢弃。虽说是丢弃,但最后应该会变成鱼儿们的粮食被啃食殆尽吧。 他们尽可能地去除毛皮上的油脂,并将之泡在水中。要自行鞣制皮革实在太费工夫了,因此他们打算将毛皮带到附近的村庄或聚落交换物资。 在确认肉煮熟后,两人便开始用餐。堤格尔身上没带餐具,而米拉由于是单人旅行,除了喝茶用的陶杯之外,盘子等用具都只带了自己的份,因此他们轮流使用同一个盘子。 肉相当新鲜,兼具嚼劲和软嫩的口感。若只放了肉下去炖,难免会显得有些单调,不过略带苦味的野菜,引出了肉中的鲜味。 堤格尔喝了一口加了许多盐的汤,呼出一股热气。他打从心底感谢多带了一些盐巴在身上的米拉。 「总觉得很久没吃到好吃的东西了,我这几天都只吃肉乾和蔬菜乾而已。」 「旅行就是这么回事吧。我也和你差不了多少呢。」 这么回答的米拉看起来也相当满足。其实她也和堤格尔一样饿坏了。 在将锅里的食物吃得一乾二净后,米拉用心地将锅子清洗了一递。接著她将锅子装满水,在煮沸后泡了红茶。接过了装了满满一陶杯红茶的堤格尔,以讶异的神色开口问道: 「为什么你带了两个陶杯?」 「我在出门旅行的时候,总是会带两个陶杯。只多带一个陶杯的话不会占用太多空间,也可以用来当作开启话题的手段。像是遇到认识的人的时候,我会请对方喝杯茶,并向对方问些对自己有用的资讯。」 听到米拉的说明,堤格尔露出了感到意外的神色回望过来。 「你会去城镇闲逛啊?」 「真没礼貌,这种事我还是会做的。」 米拉虽然略显不悦地皱起眉头,但很快又平复心情继续说道: 「这么说来,我好像没和你一起出去旅行过喔?」 「嗯,大概就只有初次相遇时,在罗德尼克镇一同散步过吧。」 堤格尔住在莱德梅里兹的那段期间里,米拉曾跑来找堤格尔相当多次,但却从未一同前往城外村镇散步过。她造访公宫时,顶多就是和堤格尔、莉姆、艾莲一同聊天,并一起用餐而已。 但事实上,米拉是一直到了最近,才会在旅途中路过的城镇停留闲逛。她从堤格尔和艾莲口中听说,两人会偷偷溜到城镇闲晃享受散步之乐,这才起了兴致。当然,她没打算坦白这件事。 「我下次也参考你的作法试试看吧。」 「要能泡出好喝的红茶才能这么做喔,泡不出来的话还是死心吧。因为这可能会引起纠纷呢。」 接著,米拉开始讲述起自己造访布琉努的理由。 「魔物的气息……?」 堤格尔歪起了脖子。虽说渥加诺伊在自己面前现身之际,确实是因为有米拉搭救才能成功将他击退,但冷静想想,这中间还是有许多疑点。米拉似乎也有同戚,只见她苦著一张脸。 「老实说,我原本也没想到要横跨大半个布琉努,有好几次都想折返回去呢。」 米拉叹著气,耸耸肩说道。稍稍估算从她治理的奥尔米兹到这里的距离,就能想像那肯定是一趟漫长的旅程。 「但我也因此才能得救,对我来说真是万幸啊。」 他这么安抚著米拉,并认真地思考起来。 「仔细想想,他就像是刻意跑出来让我们打倒他的呢。」 米拉也点点头表示同意。虽然不晓得渥加诺伊原本是躲在何处,但他理应可以在堤格尔和米拉会合前一一收拾掉他们才对。无论是堤格尔还是米拉,恐怕都无法在一对一的对决下打赢他。 「拉斐亚斯怎么说?它有告诉你什么讯息吗?」 被堤格尔这么一问,米拉随即摇摇头。她放在身边的冰之枪,其有如以冰块和水晶制成的枪尖也随之微微闪烁著光芒。 「这孩子好像也很困惑呢,说是在打倒那家伙后,魔物的气息就消失了。」 「说不定他是来测试这东西的力量呢。」 堤格尔的视线投向了黑弓。黑弓现在正放在行囊上头,方便他随时取用。米拉像是要结束这个话题般开口说道: 「暂且先把魔物的事情搁在一边吧。虽然不知道他有没有死透,但既然消失了,应该会有好一段时间不会现身吧……而且,我还有更糟糕的消息要告诉你。」 「我可不认为会有什么消息比魔物来袭更可怕啊。」 堤格尔以说笑的口吻露出笑容,但在听到墨吉涅军入侵布琉努的消息后,他的脸色随之大变。他瞠大眼睛,哑口无言地凝视著米拉。 「这是事实喔。」 米拉以严肃的神色说著,并告知她所知道的相关讯息。 墨吉涅军虽然在奥尔米兹的国境上现出身影,但那只是诱饵而已。他们佯装攻打吉斯塔特,但其实是趁米拉不备,朝著西北方展开进军,并突破了吉斯塔特领内的阿尼亚斯,成功跨越了布琉努的国境。 而就结果来说,米拉算是追著墨吉涅军而来,并超前墨吉涅军进入了布琉努。 「墨吉涅军的数量有多少……?」 询问这个问题时,堤格尔的声音在发抖。 「我亲眼看到的数量实在太多,没办法给个数字出来。不过,依照我进入布琉努后,在几个城镇和都市打听到的消息,总数似乎是在十万到十五万之间。」 堤格尔不禁感到一阵晕眩。他原本预估是五至六万左右,但实际数量实在是远超乎他的想像。就连先前攻打布琉努的萨克斯坦军,合计也只有七万——分别是克吕格率领的两万和舒密特率领的五万——这让他感到头昏眼花。 ——是那个墨吉涅军啊…… 况且,墨吉涅军对堤格尔来说是个强敌。两年前,他以少数的兵力迎战侵略布琉努的墨吉涅军。当时的胜算可说是趋近于零,但他还是为了守护人民拚命死战。 最后墨吉涅军撤退,而墨吉涅的王弟克雷伊修·沙辛·帕拉米尔则赠与堤格尔『流星落者』的称号,使他声名大噪。 然而,堤格尔很清楚,若墨吉涅军当时继续打下去,他们肯定会落得败北的下场。 「你打算怎么办?」 米拉的声音让堤格尔回过神来,他这才察觉额头上满布汗水。堤格尔用袖子胡乱擦去汗水,喝了一口红茶,并在脑海中描绘出布琉努的全国地图。 堤格尔首先考量到的是粮食问题。即使将墨吉涅军设定为十万,他们肯定也需要极为大量的粮食。因此,他们的军队中肯定有著运输辎重的大量拖车、牛和马。而且,他们的补给线会横跨吉斯塔特王国,这会增加相当多的风险。 ——他们应该不会直取王都尼斯,而是先从南部的港湾都市群下手吧。 他们若直接朝著王都前进那还好办,布琉努只需关起城门彻底防守,并派出分队去截断他们的补给线即可。如此一来,大军的优势会在短时间内转为劣势——太多的人数会造成极大的负担,让他们在没几天内就无粮可吃。 为了避免出现这种状况,他们肯定会先压制南部的港都群并巩固航路。 在隔了一次呼吸的空档后,堤格尔回答道: 「我要先将心力集中在眼前的目的上。墨吉涅军在这之后再来处理。」 「也是,这才是正确的想法。」 米拉满意地点点头,以像是在调侃般的俏皮语气笑著说: 「你要是犹豫太久,我原本还打算扣你分数好让你冷静下来,还好不需要我这么做呢。」 「我才刚喝完热腾腾的红茶,还请你高抬贵手啊。是说,关于接下来的事……」 说到这里,堤格尔突然有所察觉,敛住了脸上的表情。他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堤格尔将身子转向米拉,对她低头说道: 「拜托你,米拉,请你协助我营救艾莲。」 她只是追著魔物的气息而出现在此,并不是特地为了帮助堤格尔而来。他应该亲自开口请求这件事才对。 蓝发战姬看著青年的后颈,脸上漾出了愉快的笑容。她以一副「到这边为止都还算合格」的态度说道: 「反正这么做能让艾蕾欧诺拉欠我很大的人情,要帮你是可以啦……只是有个条件,你要想个方法保住我的立场。」 堤格尔侧著头想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明白米拉想说的意思了。她虽然是吉斯塔特的战姬,但若说是为了追赶魔物而踏入布琉努,恐怕还是会引发不少问题。 「不能说是『邻国的朋友不远千里前来拜访我』吗?」 堤格尔虽然一脸严肃地这么提议,但换来的却是冻涟的一击。虽然只是被轻敲一下,但在毫无防备的状况下被打还是相当疼痛,若是又加上慑人寒气,那更是不在话下。 「下次我就是用刺的了。」 米拉以蕴含两种怒气的视线射穿了青年。不只是内容而已,「朋友」这个词汇也让她大为不满,但堤格尔并没察觉这一点。 「不然这样如何——为了向蛮横地从吉斯塔特领突破了阿尼亚斯的墨吉涅军究责,米拉前来拜访布琉努,并找上了既是旧识、又能信赖,并向公主殿下借兵的我。」 「差不多勉强合格吧。为了询问布琉努该如何因应侵略而来的墨吉涅军,我将以奥尔米兹之主的身分询问蕾琪公主的看法——再加上这句就更好了。」 吉斯塔特王曾在太阳祭的会场上,亲自下令要米拉和苏菲警戒墨吉涅的动向。此外,墨吉涅军在侵略布琉努之前,也曾攻打过奥尔米兹南端的福德尼要塞。 对吉斯塔特来说,墨吉涅是不折不扣的敌人,会希望和同盟国布琉努一同抗敌也是理所当然。听到米拉这么解释,堤格尔也用力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那我就加上这一句吧。」 两人握住了彼此的手。虽然有些多此一举,但为了让米拉能以战姬的身分行动,还是需要按照规则行事。 米拉在两人的陶杯各注入一杯新茶,并向青年问道: 「那么我问你,你接下来打算怎么行动?」 「我是姑且打算像先前一样,继续追踪葛雷亚斯特军啦……」 堤格尔这么一说,便引来冻涟的雪姬一脸怀疑。 「你打算今晚再次潜入敌营,寻找对方的破绽吗? 」 堤格尔不懂米拉为何会有这种反应,他点了点头后,便看到米拉摇了摇头。她像是个在训斥学生的老师般开了口: 「要是每天晚上都要跑这么一趟,那在救出艾蕾欧诺拉之前,我们会先累到动不了的。而且,照你的说法来看,你根本什么都没在想吧?」 「你……你说什么啊!我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想!」 堤格尔激动地反驳道。他是多么担心艾莲,多想快点救她逃出生天,米拉应该很明白才对,那她为什么还要这么说呢? 和义愤填膺的堤格尔成对比,米拉冷冷地回应道: 「瞧你这血气冲脑的样子。好吧,我就给你一个提示。你想想葛雷亚斯特军的粮食问题吧。」 「粮食……?」 米拉无言地望著皱起眉、一脸困惑的堤格尔。青年抓著自己的红发叨念了一会儿,随即低头深思起来。而冻涟的雪姬则是喝著红茶,等待著他的答案。 ——葛雷亚斯特军的粮食啊…… 堤格尔将昨晚潜入敌营所获得的情报一一列了出来。 他们掠夺了科提亚尔领内的村庄和城镇,获得了不少粮食。 而在打败月光骑士军之后,就堤格尔所知,他们并没有再展开任何一次的掠夺行动。恐怕是听到墨吉涅军来犯的消息后,就决定加紧脚步往北逃窜了吧。 就堤格尔这几天的观察来看,他们的粮食存量并不算乐观,顶多就只能再撑个五、六天吧。 ——不过,他们看起来不像是在担心无法补给的样子。这代表他们有把握能在这几天内找到补充粮食的方法吗? 只要粮食稍有短缺,士兵们就会敏感地有所察觉。即使能掩饰个几天,小小的猜测也会成长为不安,最后演变成怀疑。士气一旦降低,士兵就容易与指挥官产生冲突,慢慢拖垮军队的实力,最后则会以反抗或逃亡收场。 要预防这种状况的方法只有两种,一是准备充分的粮食,二是告诉士兵们能够获取粮食的地点让他们放心。虽说也有刻意让士兵饿肚子以激发斗志的策略,但这种手法容易让士兵失控,有著相当的风险。 ——他们的目的地是叫蒙图尔的地方,应该是打算从那边补给粮食吧。他们没提到要攻陷该地,这就代表: 堤格尔虽然不知道治理蒙图尔的是谁,但肯定和葛雷亚斯特是一伙的。 想到这里,堤格尔不禁两手一拍。他明白米拉想说的是什么了。青年望著蓝发战姬,慎重地开口说道: 「在葛雷亚斯特军进入蒙图尔的前一晚潜入营地——是这样没错吧?」 「没错。」 米拉撤下严肃的面孔,扬起了得意的笑容。 「我们可是要潜入有一万士兵之多的敌阵之中,而且还要把一个人救出来,你最好当成只有一次机会。既然如此,当然要趁敌方最为松懈的时机出手了。」 米拉的话语让堤格尔用力地点头回应。他忍不住认为一味追著葛雷亚斯特军,却没有想到这点的自己相当可耻。 「那么,得先查明蒙图尔位在何处才行呢。」 米拉的地图上并没有标注蒙图尔的位置。那里也许是个连地图都不会特别记载的小小领地,但只要找个村庄或聚落打听一下就行了。 而在得知蒙图尔的位置之后,两人就会躲避著葛雷亚斯特军的眼线追过他们,并在附近埋伏。 「那我们出发吧。」 两人站了起来,他们熄掉营火并弄垮石窑。在整理好行囊后,青年便徒步而行,而战姬则是策马行进。 ——艾莲,你再等我一下 堤格尔在心中这么低喃。他的一对黑眼里,正绽放著生气勃勃的决心之光。 ◎ 让人感受到初夏季节的风,已经渡海吹到了布琉努的南方地带。 一般来说,这段时期的南海上,应该可以看到许多白帆飘扬的船队才对。包含邻国萨克斯坦和墨吉涅在内的各国船只,都会在沿岸的港湾都市群排成一列,输入五花八门的贸易品。 以盐腌制的肉乾、鱼乾,罕见的水果和辛香料、茶和酒,为了不受潮而包上层层绢布的艺术品、用上了大量宝石的装饰品、坚固的木材、巨大的大理石、地毯和象牙等物品一一在港口现踪,而每当这些船只入港,商人和客人们都会大声叫好。 输入港口的不只是货品而已,来自国外的商人、吟游诗人、妓女、卖艺小丑、佣兵和游历骑士也会造访这些港都。他们几乎都不会在港都停留太久,而是以布琉努境内的某处为目标,从这里转为陆路之旅。 初夏的热气和人们的热气交织在一起,各国语言则是紊乱地喊成一片,不管是哪一处港都,理应都看得到这番热闹无比的景象才对。 然而,就只有今年看不到这番光景。造访布琉努的船队只有少少的一部分,而且都没有久留的打算。商人和客人的数量也不多,而囤积在市场里的,就只有初夏阳光的热气而已。 原因之一,是今年年初攻打过来的萨克斯坦军的存在。他们和梅莉桑德缔结密约,让几处港都都选择不战而降,并归于他们的支配之下。然而,即使免于流血,商人们还是不会打算前往随时都有可能爆发战事的城镇。 支配了港都群的克吕格将军虽非邪恶之人,但许多商人们对军人的印象都是「会强行夺取重要交易品的粗鄙之徒」,因此他们决定待在萨克斯坦或是墨吉涅静观其变。 萨克斯坦军才刚败北撤军,在战争的余韵还没散去之际,这回就轮到墨吉涅军从陆路上现身了。而且,那还是萨克斯坦军远远不及的庞大军容。 在围绕著都市的城墙上,或是从高塔上目击到他们的士兵们,无一不吓破了胆。 十五万的墨吉涅兵,真的呈现了「填满地平线」的光景,那就像是铁灰色的洪水慢慢吞噬掉大地一般。 反射著阳光生辉、迎风飘扬的旗子,是以红色为底,描绘黄金牛角盔和长剑的军旗,那是战神乌鲁夫拉的象徵。 他们以两万五千名骑兵和十二万五千名步兵所构成。而步兵又分为五万五千名平民兵,以及七万的战奴。 所谓的战奴,就是以奴隶身分从军的士兵。 虽然骑兵和平民步兵都是由墨吉涅人组成,但战奴的人种相当多样,除了墨吉涅人之外,也有布琉努人和吉斯塔特人。因此,就只有战奴里面混杂著白色肌肤和褐色肌肤的人种。 他们只能领取低于步兵一半的薪饷,而且一旦开战就得站上最前线,若是有逃亡的举动,就会被自军无情地杀死。 他们得到的待遇只有三样——分别是有餐食可吃,能和其他士兵一样进行掠夺,以及凑足一千枚金币就能摆脱奴隶身分而已。 墨吉涅军穿过吉斯塔特领内的阿尼亚斯并入侵布琉努——这虽然只是几天前的事,但已经有好几座港都没选择开战,而是打开了城门投降。光是远远看到十五万士兵的大军,就让他们丧失了战意。也有几处城镇的人民拋弃了住处,躲进了山林之中。 也有一些城镇紧闭城门,表现出抵抗的意志——但他们的下场只能以悲惨两字来形容。墨吉涅军如风暴般袭击而来,以长梯翻过城墙,用攻城槌破坏了城门,涌入了城镇之中。 他们杀害了反抗者与老人,而除此之外的居民——包含孩童——全都被绑起来做为奴隶。再小的金饰都会被他们抢个精光,就连神殿里的神像所贴的金箔,也被他们剥了下来。 最后他们则是放火烧了建筑物——墨吉涅军背对著化为废墟、被烈火灼烧的城镇,再次展开了进军。 不过,墨吉涅军对于投降的城镇或村庄倒是相当宽容。他们不会掠 夺,也不会将居民掳为奴隶。虽然会向居民索讨粮食和物资,但那并非以暴力相逼,也没有抢走所有的物资。 然而,镇长们很明白对方为何采取这样的态度。 墨吉涅并不打算在掠夺完就打道回府,而是要支配他们。 指挥这十五万墨吉涅士兵的,是克雷伊修·沙辛·帕拉米尔。他有著『赤胡』的别名,是国王的弟弟,今年三十九岁。一对大眼、长鼻和长耳构成了不太讨喜的面相,不过,他的脸上充满了活力和淘气的气息。 克雷伊修位居十五万士兵的最后方,坐在以大量宝石装饰的豪华轿子里。纯白的绢服包覆著他结实的身体,而包住头部的绢布上则插著与衣服颜色相同的白色羽毛。就只有他别名的由来——延伸到胸口一带的红胡子带著抢眼的色彩。 对于性喜铺张的他来说,这是相当罕见的打扮,不过,他之所以穿成这样,其实是出自一个让人傻眼的理由。 每当有事情报告,将军们就会来到他的面前禀报。 他们会瞥著总指挥官的服装,并露出困惑的表情。他们所知道的克雷伊修不是穿著七彩锦衣,就是穿著以红、黄、蓝为底色的金缕衣——总之,他喜欢的都是一些夸张华丽的衣服。 将军们在报告的时候,脸色都不太好看,最后,他们都会战战兢兢地问:「请问您是否发生了什么事?」——有些人会直率地问,而有些人则是会委婉地询问。这时,克雷伊修便会摆出更为不悦的神色,反问这些将军:「猜猜看吧,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克雷伊修为人宽大,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但他有著王弟的身分,而且还是立下惊人战功的『赤胡』。要是一个不慎坏了他的情绪,即便不会被拖出去斩首,也可能会被一举打入奴隶阶级。 当然,没人敢开口回答:「您是在以耍弄我们为乐吗?」,他们在苦思好一阵子之后,才将想到的答案说出口,而这时克雷伊修总是会说:「够了,下去吧。」,让这些将军们个个脸色发青地离开。 克雷伊修之所以要这么耍弄他们,其实没什么特别的理由。硬要说的话,就是因为他太无聊了。这位王弟的个性就是如此。 「我虽然知道会是这样,但还是好闲啊。」 这时的太阳还差一会儿就要升上中天。克雷伊修在听取今天不知第几回的报告,说了些慰劳的话并使之退下后,便强忍著哈欠自言自语道。 在成功入侵布琉努王国后,他就没打过一场像样的战斗。 十五万大军当前,敢与之反抗的人少之又少。对于那种仅有两、三百人所做的微弱抵抗,打起来的感觉甚至比大人打小孩还轻松。只要己军稍微与之冲突个一两次,他们就会瓦解崩溃。 这种零星的战斗根本不需要让克雷伊修出马。他会让其中一名将军率领一万名士兵,在攻下城镇、完成掠夺之后,直接听取最后的报告,然后就这么结束了。 这次远征被克雷伊修挑上的将军们,每一人都拥有坚强的实力、高度的忠诚心和勇猛的胆识。要打下一座港都花不了他们多少时间。 而且,克雷伊修在进入布琉努前就订下了概略的作战方针,并要将军们不需大小事都一一过问他的想法。是以遵从这个方针的将军们能够迅速地下达指示。 此外,多达十五万的大军行进时,难免会发生队伍紊乱相撞,或是有人脱队等状况,但这些状况目前都还没发生过。这是因为将军们为了回应克雷伊修对自己的信赖,而团结起来统整军队之故。 「我的工作除了吃饭、睡觉,就剩待在轿子里听取报告而已了。」 克雷伊修置身这种状况之中,也难怪会刻意捉弄底下的将军们了。值得庆幸的是,他捉弄的对象并不包含末端的士兵在内。 侧近们骑著马,围绕在他所乘坐的轿子周遭护卫,但谁也没有出声制止克雷伊修这种打发时间的游戏。他们认为,若只是让将军们感到头痛就能了事,那就算是相当轻松的状况了。 不过,一名侧近似乎认为有必要安抚一下王弟殿下,于是开口说道. 「等我们压制港湾都市群,巩固航线之后,要不要举办一场※鹰猎作为庆功呢?在下认为,布琉努境内有许多地势平缓的草原,要找到合适的打猎场应该不会太过费事。」(译注:放飞经过训练的鹰类,令其捕捉猎物回来的打猎活动。) 「哦,鹰猎吗?」 克雷伊修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点子,只见那对大眼绽放出了光彩。 「那就这样吧。我将率领一万士兵绕行布琉努一圈,享受一场盛大的鹰猎。而你们则率领剩下的十四万士兵跟著我过来。如果说,你们在路上看到了有被某人打下来的城镇或都市,就立刻占据起来。哈哈哈,这种鹰猎光是想像,就让人心生雀跃啊。」 侧近们全都愣住了。这绝对不是什么鹰猎——而且更可怕的是,这位王弟殿下很有可能开心地实行这个方案。 包含提案鹰猎的人在内,所有的侧近全都趴伏在地,希望克雷伊修能收回成命。赤胡的王弟感到无趣地皱起了脸颊。 「你们为何不高兴?」 「因为我等的身体会支撑不住的。」 一名侧近以极为严肃的神情回答道。克雷伊修若是认真地大闹起来,不只是侧近而已,连同将军和士兵们,光是追在克雷伊修的后方就会耗尽所有的精力了。如此一来,军队肯定会分崩离析的。 「阁下,我军若是进逼到王都的话,布琉努肯定也会向我们开战的。您就等待好戏上场,再忍耐一阵子吧。」 一名侧近拚了命地说服道。虽然克雷伊修发出了表示失望和失落的哼声,但却没有拒绝他的请求。 这时,一名士兵前来报告。这名士兵似乎有察觉到这里有一股扫了兴的氛围,但他佯装不知地报告道: 「报告。有几个人求见王弟殿下……」 克雷伊修的眼睛稍稍绽放出燃起兴致的光芒。现在只要能打发时间,不管是什么样的乐子都好。赤胡在听过求见之人的来历后,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拉梅尔、阿葛特、马西里亚啊……好啊,带他们来见我。」 每一个名字都是略具规模的港都,而这三个城镇还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他们曾与梅莉桑德共谋,投靠了萨克斯坦。 克雷伊修让轿子停下,而其中一万名士兵也停止行军以保护他。 在过了四分之一刻钟的时间后,这三座城镇的镇长终于出现在克雷伊修的面前。这三名男子的年纪各自分布在三十到六十岁之间,身穿上等的绢服。 在持枪的墨吉涅士兵包围下,他们在离轿子有十步远的地方站成一列。三人以墨吉涅语彬彬有礼地问候一番,并费尽唇舌夸赞了克雷伊修的功勋,最后提出了希望能携手合作的要求。 他们的意图昭然若揭。在梅莉桑德已死、萨克斯坦溃败的当下,他们只能乖乖等待蕾琪公主的处分。而对他们来说,在这时出现的墨吉涅军,正是有如救世主一般的存在。 克雷伊修在听完他们的请愿后,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看向站在身旁的侧近说道: 「把这几个家伙当成战奴,扔到最前线去。顺便和叶克雷姆通知一声。」 叶克雷姆是被选为这次远征的将军之一。他统领著两万名战奴,是今天走在最前方的队伍。接著,克雷伊修下令道: 「然后,逮捕这些家伙的每一个亲戚。男的就当成战奴,女人和小孩则是当成奴隶。老人可以不予理会,但若反抗的话就杀掉。」 听到这无情的命令,拉梅尔的镇长发出了惨叫,马西里亚的镇长则是因冲击和恐惧而脸色惨白,接著满脸通红地往前踏出 一步。克雷伊修的侧近们脸色一变,纷纷半屈起身子,而墨吉涅士兵们则是立刻伸出了长枪。 「为、为什么您要这么惩罚我们!其他投降的城镇不是都保住了生命和财产吗……!」 被长枪堵住去路的马西里亚镇长,以混杂了布琉努话的墨吉涅语拚命求情。不过,克雷伊修却是嗤之以鼻地说道: 「你们好像搞错了一些事,投降和背叛可是两码子事啊,马西里亚之长。你刚才提到的那些城镇,可没有背叛过布琉努啊。」 克雷伊修其实并不讨厌背叛的行为,他只是认为向这些人释出善意并不划算罢了。 若是这三人率先向墨吉涅表明归顺,并呼吁其他城镇也跟著背叛的话,克雷伊修就会给予他们优渥的待遇。 然而,已经有好几处港都屈于大军的压力而投降了。若是把这三人与他们列入同样的立场上,其他的镇长们肯定会心生反感。 不过,若是让这三人接受其他城镇的指挥,这三人也会感到不满吧。这些人已经两度背叛了布琉努,难保不会再次背叛墨吉涅。 直接惩处他们比较省事。 「我、我等有著统治城镇的经验和成果……」 原本为之语塞的阿葛特镇长,在这时也回过神来拚命求饶。而赤胡这回则是哈哈大笑道: 「我国也有许多面向南海的港都,你们不用担心。」 这代表他将直接派遣墨吉涅人支配这三座港都。 至于其他乖乖投降的港都,就照著目前的状况让布琉努人治理,只要派遣几个地位在治理者之上的墨吉涅人监视即可。 此外,趁这个机会开几个由墨吉涅人统治港都的先例似乎也不是坏事。不仅可以趁早察觉这种统治方式会产生的问题,也能让这些墨吉涅统治者产生和布琉努人之间的竞争意识。 克雷伊修挥了挥手,墨吉涅的士兵们随即持枪将三名布琉努人带下去了。在看不见他们的身影后,克雷伊修再次起轿,而和王弟一同停步的一万名士兵再次展开行军。 过没多久,克雷伊修突然想起某件事,小声地说: 「应该要向他们问问萨克斯坦的状况才对。」 在得知新年刚开始之际,萨克斯坦便挥兵攻打布琉努的消息后,克雷伊修曾派遣使者造访萨克斯坦。 然而对方并没有回讯,而克雷伊修也决定不与他们联手,直接进攻布琉努。不过,克雷伊修对他们所订下的战略和战术相当有兴趣。刚才那几个布琉努人肯定和萨克斯坦军来往甚密,或许知道一些详情。 然而,克雷伊修摇了摇头甩开这个念头。都来到自己面前了,那些人却拿不出像样的交涉手段,想必他们对这方面是一无所知吧。就算他们真的握有资讯,那肯定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消息。 突然间,克雷伊修转头向其中一名侧近问道: 「对了,达马德有回传什么消息吗?」 侧近回答「尚未收到消息」并摇了摇头。达马德是克雷伊修的侧近之一,这名年轻人既有著卓越的战技,也有著足以担任指挥官的才干。 在穿过阿尼亚斯抵达布琉努境内时,克雷伊修拨给达马德两千骑兵,并下了一道命令。 ——侦察王都尼斯一带以及布琉努的西部地区,并收集情报。 月光骑士军败给葛雷亚斯特军,目前还只是几天前的事。 克雷伊修虽然派出了好几支侦察队,也向投降的港都镇长和商人采问过情报,但克雷伊修还不知道萨克斯坦军撤军和月光骑士军吃了败仗的消息,甚至连葛雷亚斯特军的存在都不知道。正确来说,他是有听过几道传闻,但还无法确认是真是假。 之所以会如此,与距离和传递讯息的手段有关。克雷伊修若非沿著南岸进军,而是朝著王都北上,肯定可以获得更为精准的资讯。不过,赤胡的王弟站在总指挥官的立场,以建立稳固的补给线为优先,并派出了达马德展开长距离的探索以弥补不足。 「由于前往王都要花上不少时间,所以我并没有设定期限……达马德那小子,到底跑到哪去啦?该不会是迷路了吧?」 对于克雷伊修的自言自语,侧近们都没有给予回应。 在一万名士兵的守护下,王弟所搭乘的轿子悠然地穿过了布琉努的街道。 同一时间,被克雷伊修以奇怪的方式挂心的达马德,正位在王都尼斯以西大约半天路程的地方。他率领著麾下的两千名骑兵,在被草原环绕的小山丘上稍做休息。 达马德头上的乌云薄薄地向外延伸著。即使同样是布琉努境内,南部和中央一带的天候选是有差异。虽然看来是不会马上下雨,但这样的天气还是让人挂心。 「总觉得我老是抽到下下签啊。」 达马德仰望灰色天空,恨恨地吐出了话语。他目前十九岁,具备墨吉涅人特有的褐色肌肤,身材高?,有著尖细的鼻子和下颚,以及锐利的眸子。 达马德在厚厚的衣服上头套了件皮甲,腰上系著带有弧度的长剑,马鞍上插著一把弓。他戴在头上的铁盔,是身为指挥官的证明。但达马德其实一直暗自嫌这头盔重,很想直接脱掉,只是为了维护指挥官的面子而忍了下来。 能率领两千士兵踏入初次造访之地,可以看出达马德相当有能耐,不过,他现在可是有满肚子的不满。 在收到克雷伊修的命令要做远地侦察时,他并没有特别感到不服。 虽然不能以战士身分参加攻略港湾都市群的战役,也无法参与战后掠夺,让他略感遗憾,但克雷伊修对收集情报相当重视,如果达马德能带著正确而贵重的情报回来,肯定会受到他公正的赏赐。 开始产生自己抽到下下签的念头,是在他从布琉努南部往西部袭击沿路村庄的时候。 克雷伊修指示,要他在当地自行凑足粮食。也就是说,他必须从敌方身上抢走粮食,同时克雷伊修也允许他掳人作为奴隶。 岂料,布琉努南部的城镇却已经遭到萨克斯坦军和葛雷亚斯特军的掳掠。甚至还有村庄的长老出来下跪,哭著说「我们已经几乎没有粮食了」。达马德略做调查后,发现长老说的是真的。 而这样的村镇还不只一两座,让达马德头痛不已。 总之,由于他们还是需要粮食,因此达马德在冷冷地说了「到王都哭诉去吧」后,便使用暴力抢走了少许的粮食。但和成就感相比,反而是徒劳无功的感觉占据了大半。 而他也没抢走任何一人当成奴隶。他们自己的粮食供应都有困难了,当然没有余力供应奴隶吃饭。达马德虽然不会特别慈悲地对待奴隶,但也没有看著他们横死街头的兴趣。 至于他们原本的目的——侦察和搜集情报倒是相当顺利。 达马德得知了萨克斯坦军在和月光骑士军打上一仗后撤军的消息,也知道月光骑士军被一群身分不明的集团击败的事情。 这个军团的名字是葛雷亚斯特军,不过达马德当然不知道这个名称,只大略猜测那是反公主派的一股势力。 ——那时候真是选错了啊…… 达马德调转视线,从山丘上头转而俯视草原,并思忖起来。 克雷伊修在命令达马德侦察王都周遭的时候,其实还没决定要他前往布琉努的西部。王弟看著描绘布琉努全土的地图,亲口问了他: 「你想去东部还是西部?」 达马德之所以选择西部,固然是为了精确地收集萨克斯坦军的情报,但其实不仅如此。 他在地图的东北部看到了「亚尔萨斯」这个地名,达马德知道,这是提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领地。 萨克斯坦军并没有对布琉努的东部 出手。若能袭击特里托尔和亚尔萨斯等地,即使得不到太多有用的情报,也能抢到足够的粮食、物资和奴隶吧。而克雷伊修肯定也会针对这方面给予他应得的评价。 「阁下,您有何打算?」 担任副官的士兵问道。他是比达马德年长两、三岁的男子。 「在下认为,针对萨克斯坦军和月光骑士军,我们已经获得充足的资讯了。而我们的粮食存量并不乐观,是否该就此调头呢?」 「你对这次的收获感到满意了吗?」 达马德不悦地问道,而副官则是苦笑著回应: 「在下认为,就侦察队的立场来说,我们已经获得了足以满意的结果。特别是布琉努兵员不足的消息若是让王弟殿下知悉,他一定会很高兴吧。」 达马德听了,以更为锐利的眼神望向副官。 「你真的这么认为?」 「布琉努和吉斯塔特的混编军输得一败涂地,而那个『流星落者』也下落不明……难道您认为这消息是错的?」 副官讶异地回问道。达马德将视线从副官身上挪开,眺望著远方喃喃说道: 「那家伙比沙狐还来得顽强啊。」 沙狐是栖息在墨吉涅沙漠的狐狸。它能适应沙漠白天的酷热,也不把夜间的酷寒当一回事,即使两天不吃不喝也仍能活蹦乱跳。 副官愣愣地「嗄?」了一声,达马德瞥了他一眼,开始思考起来。他在脑海中描绘出地图,并犹豫著要朝哪个方向策马前进。 如果认为任务已经完成,可以返回本队,就该选择南方:若要掠夺的话就要往东。 若是要调查萨克斯坦军撤退后的动向和亚斯瓦尔的状况则是往西。不过,若是朝西边走,补给粮食和物资的难度肯定会远高于现在。 ——剩下就是北方了。 他重新评量起葛雷亚斯特军的存在。既然能击败月光骑士军,就代表他们具有相当强大的实力。 他们虽然和蕾琪对立,但很难说会不会背叛布琉努,转而和墨吉涅联手。他们也可能视墨吉涅为敌,并决定暂时和蕾琪公主联手抗敌。 ——再稍微探探底细吧。 他不能放著可能会成为墨吉涅之敌的势力不管。达马德只有两千兵力,因此没有与之交手的意思,但他希望能多加调查这股势力的目的、据点和指挥官的来历。不管未来是要交战还是要交涉,这些资讯都派得上用场。 「往北走。我们去调查那群反公主派的势力是怎样的一伙人,结束调查后就回本队吧。」 「深入王都以北的地带,会不会太危险了?」 对于歪著头的副官,达马德露出了好大喜功的笑容回道: 「王弟殿下肯定也是这么想的。换句话说,我们可以获得远超过他预料的成果。」 休息时间很快就结束了。达马德率领两千名墨吉涅军冲下山丘,朝著北方策马奔驰。 4.蒙图尔之役 这天午后,从侦察队口中收到消息的凯伦·安格蒂尔·葛雷亚斯特,他那端正的脸孔上显露出困惑的神色。在这样的地方收到目击墨吉涅军的消息,其实也很难做出其他的反应。 他们目前正位于离蒙图尔还有两天路程的位置。 「居然是墨吉涅军?」 葛雷亚斯特在堆满枕头的马车里面摊开了数张地图。目前在王都尼斯和卢堤迪亚之间,究竟有几股势力呢? 他知道凡伦蒂娜率领的奥斯特罗德军顺著连结王都和卢堤迪亚的道路北上,也知道七千名月光骑士军晚了他们一天从王都出发的消息。 若以葛雷亚斯特军为中心,奥斯特罗德军就是位在东北方、离这里一天半的路程之处;而月光骑士军则是位在东南方、徒步约两天的位置。 他们应该是以卢堤迪亚为目的地,但就算突然改变方向,葛雷亚斯特也能立刻察觉,并有充足的时间做出对应。 不过,墨吉涅军却在这时冒了出来。从葛雷亚斯特的视角来看,他们位在南方,离这里约一天半的路程。 「侵略布琉努的墨吉涅军肯定超过十万,而这里只有两千,加上全是骑兵构成。是侦察队吗……」 葛雷亚斯特虽然能算到这里,但却看不出这支侦察队打算贴近到什么地步。当然,他也算不到侦察队的目标就是他自己。 「总之先别管他们。他们只有两千人,不会向我们出手的。」 在做出这般结论后,葛雷亚斯特决定依照计画,前往蒙图尔。 「月光骑士军的意图也在我的掌握之中。他们打算先一步进入卢堤迪亚,八成会固守在亚尔堤西姆争取时间吧。」 亚尔堤西姆是卢堤迪亚的核心都市,若打算拿下卢堤迪亚,就一定得攻陷此地。葛雷亚斯特也以这里为最终目的地。 「不过也因为如此,前往蒙图尔的路上就没人来碍事了。」 从蒙图尔到卢堤迪亚不用一天,只要停留在蒙图尔,并定期派出侦察队的话,就能对卢堤迪亚的驻军状况获得相当精确的资讯。 葛雷亚斯特就是看中这点,才会将蒙图尔视为理想的据点。他确实具备著优秀指挥官的能耐。 「抵达蒙图尔之后,就派个使者去会会奥斯特罗德军吧。从他们的动作来看,似乎是打算协助月光骑士军,但月光骑士军肯定也知道凡伦蒂娜大人和嘉奴隆公爵有所来往。这么做至少可以让他们心生动摇。」 目前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接著,葛雷亚斯特开始思考起艾莲的事。今晚恐怕是最后一次在营地里恣意玩弄她了,至于进入蒙图尔之后,又该做些什么呢? 「让她向心爱之人呼救也挺有意思的。」 葛雷亚斯特打算一边以自己的手、指与舌头抚弄艾莲,一边提出这样的要求。这是为了让她明白,就算她喊破喉咙,堤格尔也不会前来救她的。若艾莲坚持闭口不语,他就会对艾莲轻声耳语。 「真让人期待啊,艾蕾欧诺拉大人。」 他已经在昨天派出使者前往蒙图尔了。只要能确保粮食和能安全入睡的床铺,就能维持士兵们的士气。 葛雷亚斯特也设想过,月光骑士军有可能为了拯救艾莲而派出营救队。他虽然没有公开俘虏艾莲一事,但脑袋比较聪明的人想必已经察觉到了。 不过,葛雷亚斯特对自己设置的营地相当有自信。就算对方能成功潜入,他也笃定那些人不可能成功带著艾莲离开。 他这样的判断不能算是错的,因为他确实在营地里做好了几近万全的布局。 此外,他严命士兵们不准接近囚禁艾莲的营帐,这既是在表现他扭曲的占有欲,同时也是为了能立刻察觉接近者的防范措施。 这一天,葛雷亚斯特军也是在太阳西沉的半刻钟前停止行军,并在平缓的丘陵上扎营。附近有森林和河川,但森林的面积相当小,而且扎营处的视野相当不错,应该不会出事的。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和琉德米拉·露利叶,正藏身在离葛雷亚斯特军营地不远的森林之中。两人的衣服都在旅行之中染上许多脏污,但双眼却都散发著强烈意志的光辉,脸上的表情也充满活力。 「机会总算来了。」 米拉的话声带有两种感情,一是些许的紧张,一是遗憾的心情。而堤格尔则是生硬地应了一声。 抬头望去,天空正逐渐染上夜色。对于即将潜入营地的两人来说,辽蔽了月亮的云朵实在教人感激。 「经过这几天,我总算明白罗达特伯爵为什么会放心让你一个人行动了。」 米拉盯著葛雷亚斯特军的营地感慨地说。和堤格尔再会之后已经过了五天,两人悄悄追过了葛雷亚斯特军,先行绕到了蒙图尔一带,等待唯一一次的机会到来。 这并没有嘴巴上说的那么容易。葛雷亚斯特军依旧以极高的频率派出侦察队四处探查,而他们也曾在完全没有森林或丘陵的草原上行走超过半天。 不过,堤格尔一一躲开了侦察队的目光,巧妙地与葛雷亚斯特军维持著一段距离,并展露出紧跟在后、并列而行、领先超前、拉开距离等过人的技巧。而他恐怕只是发挥了身为猎人的本事而已。 若只有米拉一个人追踪葛雷亚斯特军,恐怕过没多久就会被侦察队发现了吧。若是将心思专注在躲藏身形不被发现,很可能会变得跟不上葛雷亚斯特军的脚步。 「是因为有米拉在的关系。」 堤格尔望向蓝发战姬,露出了感谢的笑容。 「因为有你陪伴,我才能这么努力。谢谢你。」 「我可不要嘴上说说的答谢,等救出艾蕾欧诺拉后……这样吧,你就泡茶给我喝吧。要泡得好喝点啊。」 「我很想说『我会尽力』,但红茶在布琉努可是奢侈品啊,要是搞砸了会惹蒂塔生气的……莉姆应该也会。」 明明马上就要潜入有一万名士兵把守的敌营了,两人却还有谈笑的余裕。 顺带一提,身穿蓝色衣服的米拉,目前正套了件以毛皮拼凑而成的外套。这是以这些日子的猎物毛皮所缝制的东西,不足的部分则是在行经的村落用马匹来交换。兜帽的部分刻意做得比较大,好将脸孔整个遮住。 而冻涟也被藏了起来,改用粗糙的土制短枪。毕竟有著精美装饰的龙具,在那处营地里肯定会显得太过显眼。况且只要米拉心念一动,就能立刻让冻涟出现在手边。 覆盖大地的黑暗逐渐变得浓稠,围绕著葛雷亚斯特军营地设置的篝火也愈显明亮。士兵们的吵闹声也传到了这里。 「走吧。」 堤格尔说著,静静地跨出步伐。米拉罩著毛皮兜帽,跟在青年的后面。他们趁著夜色接近,有时也刻意待在篝火旁,伪装成葛雷亚斯特军的士兵。 堤格尔拉著米拉,跨过了第一道壕沟,并在营帐之间藏著身子前进。至于第二道壕沟,他们则是慎重地滑到沟底,避开埋在底部的长剑和长枪爬了上来。 「你之前居然能这么轻松地潜入这种地方呀。」 爬出壕沟之际,米拉傻眼地说道。在她看来,这个只用一天、而且明显没有敌人会前来进犯的营地防备,实在是周到得让她觉得过度费工。 若是附近有敌人的话,米拉也会在防备上多下点工夫,但平时绝对不会做到这种地步——因为这会让士兵们太过劳累。看来敌方指挥官不是有著深厚的人望,就是具备能将士兵们操到濒临极限的能力。 跨过壕沟、从营地的暗处采出身子后,他们看到葛雷亚斯特的士兵们正在用餐。就两人所见,士兵们的晚餐就只有面包、汤和腌肉乾,但他们的表情却相当快活。因为在吃晚餐之前, 葛雷亚斯特曾告诉过他们距离蒙图尔的距离,让他们士气大振。 「真的是一群乌合之众呢。」 米拉慎重地穿过士兵之间,并这么低声说道。由于在营地里到处行走的人相当多,是以没有人特别注意堤格尔和米拉。 「听说你输得很惨,我还真不敢相信呢。」 「我在不久前也是这样想的……」 堤格尔以左臂挟著黑弓,踩著比米拉更为谨慎的脚步前进,而原本垂在腰间的箭筒也被他用右手按著。他可不能再犯同样的失误了,毕竟这次还会连累到米拉。 「我每天都在思考为什么会输,终于理出一些端倪了。」 葛雷亚斯特军在行动时有著惊人的默契,而且每一个士兵都充分发挥了自己的力量。 他们来自各处,武装没有统一,甚至没受过足够的训练。而这批人之所以能成为一支精强劲旅,肯定要归功于葛雷亚斯特的卓越指挥能力和编队能力。 然而,在堤格尔开口之前,他们就看到了目的地。 营地的中心,有两座和其他帐棚保持一段距离的营帐,而这一带并没有任何人逗留,形成一处空荡荡的空间。设置在营帐旁边的三座篝火,正静静地摇曳著。 在这处空间的外侧,有十名士兵像是在组成椭圆形一般,以等距离的间隔站著。他们是不让任何人靠近这两座营帐的哨兵。 躲在营帐暗处观察状况的米拉,傻眼地出声说道: 「看来他不是以人望来统率士兵的呢。」 「他之前好像有用过相当残忍的刑罚,大概是靠那种手段吧。」 米拉听了堤格尔的说明,露出了感到厌恶的神色。她本来就没有手下留情的打算,但若情势需要的话,似乎大闹一番也不错。 「怎么办?要这样直接硬闯也不是不行啦。」 虽然不知道艾莲被关在哪个营帐里面,但幸好这两座营帐都不大,只要冲进去看一眼,就知道人在不在了。 「稍稍观察一下吧。」 堤格尔的话语与其说是在回应米拉,不如说是在说给自己听,好压下心中翻腾的思绪。蓝发战姬稍稍扬起兜帽,以打量的视线望向青年,随即摇了摇头。 「我觉得马上引起骚动会比较好。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就让我担心你可能会随著时间经过而更显焦躁,最后把整件事给搞砸了。」 堤格尔呻吟了一声,但看到艾莲遭囚的营帐就在眼前,他也察觉自己心中的紧张和不安正急遽扩大。不过,他还是姑且问了一下米拉: 「还有其他的理由吗?」 「警备的状况比想像中严密呢。我想,就是再耗上更多时间,状况也不会有所改变。虽然也可以等到敌军有半数入睡的时候行动,但要做的话还是趁现在……」 堤格尔和米拉在这几天已经谈过无数次,策划了好几种在敌阵引发骚动的方法。而现在就只要根据状况,选取适当的方法就好了。 听完米拉的计画后,堤格尔轻轻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那就走吧。」 堤格尔慎重地将系在腰上的其中一个皮袋卸下,将内容物泼洒在两人躲藏的营帐里面。皮袋里装的是油。被油沾到的地方随即染上了黑色。 堤格尔和米拉离开了该处,从士兵们所用的营帐之间穿梭而过,沿著椭圆形的空间绕了半圈,来到了另一侧。由于空间的中央部位点有篝火,因此他们可以正确地判读位置。 堤格尔在这时卸下了另一个腰上的皮袋。这里面装的也是油,但不是用来泼洒在营帐里面的。他以左手握著皮袋,右手则从箭筒里抽出了一支箭矢。 米拉接过箭矢,立刻拿布在箭镞上缠了好几圈,再将箭矢浸入皮袋之中。这是在制作火箭,而他们的目标,则是刚才洒了油的营帐。 虽然堤格尔所站之处和目标之间隔著两座营帐,但青年和米拉都不认为这一箭会射偏。这段距离顶多只有一百阿尔昔(约一百公尺),只要以曲射射击就行了。 堤格尔将箭矢点火,搭上了黑弓。而米拉在他准备完毕后,便从营帐的暗处走出,以悠哉的步伐走了起来。当然,看守的士兵们马上发现了她,并出声喝止。米拉停下脚步,等待著其中一名士兵走上前来。 在附近看守的士兵们都注视著米拉——在确认眼前的状况后,堤格尔射出了火箭。火箭以夜空为背景,画出了一道美丽的拋物线,掠过两座营帐上头,精准地命中洒了油的那处营帐。 营帐烧了起来。虽然油量不多,引起的火势并不大,但要让看守们吃惊、令他们关心该处已是绰绰有余。 这时,已有两名看守走到了米拉身边,但这两人也忍不住将视线投向起火的营帐。而冻涟的雪姬并没有放过这道破绽。 手中的枪一闪而过,让一名看守无声地倒了下来。米拉迅速反手一抽,贯穿了另一人的喉咙。 「很久没用普通的枪来了结敌人了呢。」 在她这么低语之际,堤格尔正朝著她跑了过来。青年的左手握著黑弓,右手握著新的箭矢。在两人交谈之前,堤格尔突然停下脚步搭弓放箭。隔了一次呼吸的空档后,只见站在远处的看守额头中箭倒了下来。 「有、有入侵者!」 一名看守叫道。堤格尔和米拉没有理会,朝著中心处的营帐疾奔。即使有士兵听到这阵喊声跑来,想必也会先被燃烧的营帐吸引注意力。只要能稍微争取一点时间就行了。 他们冲入离自己较近的第一座营帐。垂挂下来的油灯照亮了两人的脸庞,营帐的地上铺著地毯,而地毯上堆满了枕头——但一个人也没有。 「扑空了吗!」 两人马上跑了出来,冲入了第二座营帐。 这里相当昏暗,一时之间看不清里面的状况。不过,这里有人的气息。 「艾莲!」 堤格尔按捺不住地大喊。接著,昏暗之中传来了回应。 「……是堤格尔吗?」 那是细小、疲惫而柔弱的声音。米拉脸色一变,但还是立刻跑出营帐外头,脱下外套从篝火上引火,并再次折回营帐里头。 由于毛皮的火焰很快就延烧到手边,因此她以长枪刺著外套,充作火把使用。 在火光的照耀下,只见营帐的正中央处竖了一根铁柱。 而艾莲像是被捆在上头一般,就这么颓坐在地。 「……艾莲!」 堤格尔喊著她的名字奔了过去。米拉虽然无言地伫立在当场,但她的脸上显露出讶异的神色,以及缓缓升起的怒意。对于吉斯塔特的战姬——不,对于一个勇敢地在战场上杀敌的战士来说,这样的待遇到底是怎么回事? 艾莲抬起头,她那憔悴的脸蛋露出了笑容——但似乎随时都会哭出来似地。 「真的是、堤格尔吗……?不是梦吗?」 「是真的,真的是我啊……艾莲。这怎么可能是在作梦嘛。」 左手握著弓的堤格尔,用力抱住了艾莲。绑住艾莲双手的铁炼在这时发出了「锵啷」的声响。堤格尔的双眼露出杀意,瞪视著这道锁炼。 「堤格尔,让开一下。」 总算回过神来的米拉站到了堤格尔身旁,在将仓促制成的火把交给青年后,米拉将右手伸向虚空。 「——拉斐亚斯!」 随著这声吶喊,米拉的右手出现了一道蓝白色的光辉。周遭的大气在瞬间转化为寒气,蓝白色的光辉细长地往两侧延伸,化为枪形。在光芒无声地消散的同时,米拉的手上便出现一把宛如以冰块和冰晶锻造而成的羞丽短枪。 米拉随手将冻涟一挥,打算斩断那宛如毒蛇般纠 缠著艾莲双手的铁炼。然而,随著清脆的「铿」一声传来,冻涟的枪尖被弹开了。不只是米拉,连堤格尔都瞪大了眼睛。艾莲抬头看著米拉,痛苦地出声说道: 「这会……抵销、龙技……」 虽然听到的只有这几个字,但对米拉来说已经相当够了。 米拉刚才就觉得有点古怪,一眼看去,艾莲看起来相当憔悴,但她身上并没有明显的外伤。不仅如此,甚至还能看到有好好疗伤的痕迹。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不叫出龙具逃跑呢? 「这么说来,的确是有那种让人火大的东西呢。」 米拉的眼睛绽出了愤怒的光芒。两年前的内乱中,她曾和艾莲并肩作战,一同对抗在身躯上缠绕著奇妙铁炼的数头巨龙。那些铁炼有著能抵销龙技的神秘力量。 米拉再次挥舞冻涟,不过她瞄准的不是铁炼,而是系著艾莲的铁柱。营帐里再次发出金属的敲击声,但这次的响声显得沉闷许多。 铁柱被漂亮地一分为二,堤格尔再次奔到艾莲身边,除去她手上的铁炼。暌违十天之后,艾莲终于重获自由。 「你们在那里做什么!」 一阵怒吼声从堤格尔和米拉的背后传了过来。 转身看去,只见有著灰发的高跳男子右手提著油灯正站在门口。他似乎是听到了喧闹声,走入了营帐之中。 堤格尔没有回话,默默地将箭矢搭上黑弓。他很快就想起这名男子正是葛雷亚斯特,因此他毫不犹豫地瞄准了灰发男子的额头。 对于这在极近距离射出的箭矢,葛雷亚斯特勉强反应了过来。他将右手拎著的油灯辽在眼前,试图防御箭矢。 「噗」的一声轻响传来,接著油灯落地,发出了一阵小小的破裂声。葛雷亚斯特发出了呻吟。堤格尔射出的箭矢击碎了油灯,贯穿了男子的右手掌。这阵剧痛让葛雷亚斯特按著右手跪了下来。 堤格尔从腰间的箭筒抽出另一支箭,打算给他致命的一击——但却没能如愿。 因为就在这时,手持武器的葛雷亚斯特军士兵掀开营帐冲了进来。 「堤格尔!艾蕾欧诺拉就交给你了!」 在话声传来的同时,米拉已经握著冻涟上前交战了。每当她刺出凌厉的一击,葛雷亚斯特兵的额头或喉咙就会喷出鲜血,在空中描绘出红黑色的彩虹颓倒在地。 营帐的出入口自然是相当狭窄,就连要让两个人并肩而入都有困难。对于手持长柄武器的米拉来说,是相当具有优势的战场。 艾莲依然系在铁柱上坐倒在地,堤格尔打算将她背起,却在这时从侧面被某个东西撞了开来。 「不会交给你……她是我的……我的东西……」 是葛雷亚斯特。箭矢依然插在他的右手上,血液从掌心流出,顺著手指滑落,在地上造出了无数血渍。他俯视著堤格尔的双眼充血,全身充斥著不寻常的疯狂气息。葛雷亚斯特猛喘著气,在艾莲的面前跪了下来。 「来吧,艾蕾欧诺拉大人。就以您的体温来治愈我手上的伤吧。」 虽然已是满头大汗,但葛雷亚斯特还是露出了笑容,呼唤著白发战姬的名字。男子的左手紧握著方才被堤格尔扔在地上的铁炼。 葛雷亚斯特忍住了右手的疼痛,以双手握持铁炼,正准备绕到艾莲的后方。他打算以锁炼封住艾莲的龙具,并勒住她的脖子挟为人质。 「——艾利菲尔。」 然而,在葛雷亚斯特得逞之前,艾莲的右手先一步生出了白银光辉。光芒化为长剑的形状,被艾莲紧握在手中。像是在等待已久般,银色光粒向四周扩散开来。 有个东西牵著一条血丝,从艾莲和葛雷亚斯特的头上飞过。 那东西随著「咚」的一声落地——是一只插了箭矢的右手掌。 葛雷亚斯特嘶吼著倒了下来,但旋即又站起身子。他的灰发紊乱,宛如狮子的鬃毛一般。 即使身受剧痛之苦,他居然还是挺了下来,这股意志之强让人惊叹。 「不准……不准你、再碰我!」 艾莲转动视线怒瞪著葛雷亚斯特,但她似乎在这时用尽了力气,她的身子轻晃一下,随即倒了下来。这时,有人从旁伸手撑住了她的身体——是堤格尔。 堤格尔背起艾莲,朝著米拉的方向看去。冻涟的雪姬挡在营帐的出入口,正挥舞著枪之龙具。葛雷亚斯特兵之中虽然没有人能够和她过上两招,但还是如潮水般不断涌上。 堤格尔在这时想到,应该把葛雷亚斯特当成人质才对——但灰发伯爵却早了一步展开行动。 在青年放下艾莲之前,葛雷亚斯特便跌跌撞撞地冲向营帐的出入口。他侧眼看著米拉用枪戳倒士兵的光景,并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这下子不只是堤格尔,连米拉都看傻了眼。 「还以为有什么东西突然冒出来了呢,真是个脚底抹油的家伙。」 米拉唾骂著,但她的声音中同时带著些许警戒。在葛雷亚斯特逃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敌兵杀上来了。恐怕是那个男人下令制止的吧。蓝发战姬转头看向堤格尔。 「那家伙就是你说的葛雷亚斯特?」 堤格尔点点头,重新背起艾莲。由于青年的左手握著黑弓,因此,为了不让弓弦划伤她的脚,堤格尔必须多加注意。这虽然会让左手的负担加重,但也是无可奈何。 他转动脖子,回望重新背好的艾莲。她似乎还保有意识,但已经累瘫了。她的右手还握著长剑,这似乎是绞尽了气力的结果。 两人都没有立刻奔出营帐。要是大大方方地走出去,恐怕会被箭雨射成蜂窝。葛雷亚斯特军曾以火箭攻击过月光骑士军,因此他们肯定有编制弓箭部队。此外,若是被大量的敌兵包围,那即使是米拉也会有耗尽力气的一刻。 米拉转头瞥了艾莲一眼。她虽然为艾莲所受到的悲惨待遇感到愤怒,但葛雷亚斯特并没有伤害艾莲,反而为她做了治疗,这岂不代表他并没有对艾莲做出危害人身安全的事吗? 不过,米拉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她并没有证据,而且,现在不能花时间在想这种事情上。就目前的状况来说,时间拖得愈久,对敌方来说愈有利。 「堤格尔,我们照计画行事。」 米拉盯著营帐的出入口说道。堤格尔简短地应了一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简易火把。毛皮几乎已经烧光,火焰也变得相当微弱,但还没有熄灭。 堤格尔握著火把,抵著营帐的底侧部分。一开始只是起了一点烟,但火势很快就转移到上面,开始燃烧了起来。为了不被浓烟呛到,堤格尔抽离了身子,而米拉则是走了过来。 火势急远扩大,烧起了部分的营帐。过不多时,营帐便被烧出了能让一个人通过的大洞。不过,在火焰、热气和浓烟的阻挡下,一般人肯定无法穿过。 米拉手上的冻涟发出白色的光芒,并释放出寒气。这股寒气包覆了主人米拉、堤格尔和艾莲,成为透明的寒气盔甲。 「要是艾蕾欧诺拉状况好一点的话,应该有办法忍受浓烟才对……总之,稍微停止呼吸吧。」 米拉站在前头,逼退了火焰和热气,勇敢地冲出了营帐。堤格尔也背著艾莲紧跟在后。 为这幅光景感到震惊的,恐怕是在营帐外待命的葛雷亚斯特兵吧。他们依循总指挥官葛雷亚斯特的命令包围营帐,没想到营帐却突然烧了起来——而且入侵者还放火烧了个洞,从后方出现。 由于右手受了伤,葛雷亚斯特的指示也随之出现了破绽,是以葛雷亚斯特军的士兵们都集中在营帐的入口处。位在后方的,就只有跑来观察情况的寥寥数人,而冻涟的雪姬在面对敌人时绝不留情。 从火焰之壁中窜出的短枪枪尖,与夜风一同刺穿、扫倒敌兵。寒气夺走性命的风声和短促的惨叫声重叠在一起,葛雷亚斯特兵一一倒卧在地。几乎只花了短短的一个瞬间,堤格尔等人就成功突围了。 即使成功突围,但整体而言,他们也只穿破了薄薄的一层而已。很快就会有援军挡住他们的去路,而察觉他们正在逃跑的葛雷亚斯特也会率兵前来。 两人早就料到了这一点。米拉和堤格尔无声地交换视线,冲入了身边的一处营帐之中。米拉在出入口警戒著,而堤格尔则是立刻生火,在入口的右手处放了火。 他们之所以挑在葛雷亚斯特军用餐的时间袭击营地,就是为了用这种向营帐放火的方式制造混乱,并趁机逃出生天。 要是在深夜这么做的话,反而会变成冲进有敌兵待著的营帐里头。倘若里头的敌兵仍在熟睡或是感到混乱也就算了,但要是遇到马上做出应对的敌兵,那可就棘手了。 「你以前用过这种方法吗?」 堤格尔这么一问,米拉便耸耸肩摇了摇头。 「这可真是个不好笑的笑话。这么粗暴乱来的方法,我当然是第一次实行了。」 「我倒觉得是个不错的方法啊。」 「我没说这方法不好,只是太没有格调,而且深入敌营引发混乱的想法未免太过异想天开了。」 营帐的右侧烧了起来,像刚才一样开了个洞。两人从洞中跳出,发现火焰和浓烟已经在葛雷亚斯特军中造成了混乱。地上有吃到一半的面包、翻倒的汤,以及不知道被踩过几次的腌肉乾。 两人有时沿著营帐的阴影处奔跑,有时闯过敌阵,有时在营帐放火造成混乱。堤格尔要不是背著艾莲,也打算以弓箭一一射倒敌人,不过,他在这种时候总是交给米拉尽情地冲杀一番。 每当冰枪划过半空,就会卷起冰冷的风暴,在大地留下无数寒霜。冻涟的雪姬连敌兵的呼气和血液都能冻结,从远处看来,她也许像个惹人怜爱的雪之妖精,但对于与之交锋的人来说,她可是望而生畏的冰之魔神。 在经过十余次的战斗后,三人终于抵达了内侧的壕沟。寒气在这里帮不上忙,他们得慎重地前进才行。 这时,堤格尔感觉到手腕被扯了一下。同时,青年和米拉的周遭卷起了不自然的旋风。堤格尔回头看向背在背上的银发少女。 「……艾莲?」 这肯定是艾莲的龙具艾利菲尔的力量。米拉似乎也明白了这点,她虽然闪过一丝不满的神色,但却没有拒绝这股旋风的包覆。 「你的身体还能使用龙具的力量吗?」 「相信她吧,堤格尔。」 回答这句话的是米拉。她放低了姿势,准备跳过壕沟。堤格尔也将视线从艾莲身上挪开,重新面向壕沟。 艾莲之所以这么做,恐怕是基于她身为战姬的尊严吧。而且,对于两手都空不出来的堤格尔来说,能藉由风之力的帮助跳过去实在是帮了大忙。 两人蹬地一跃。大气并没有阻挡堤格尔等人,反而是推了他们一把。身体感受到一股浮空感,甚至让他们感受到身体似乎完全从重力的束缚中解脱。堤格尔和米拉就这么轻盈地在壕沟的另一侧著地了。 来到这里之后,就等于是成功逃脱了。过不多时,堤格尔等人便完全离开了葛雷亚斯特军的营地。他们在被黑暗笼罩的大地上拚命奔跑,回头一看,只见营地中泛著几许火光,应该是被堤格尔他们放火的营帐吧。 「再来要怎么行动?」 米拉调整著呼吸问道。她的额头上薄薄地浮出一层汗水。堤格尔毫不迷惘地说: 「往南走一阵子,接著再往东走。」 从这里往东走个两、三天,就会来到连结王都尼斯和卢堤迪亚的主要干道。而月光骑士军很有可能会沿著这条街道北上。 不过,葛雷亚斯特肯定也料到了这一手,因此他一定会派兵往东进行拦截。想到这里,就会觉得往南走是个不错的选择。而且若往南走的话,堤格尔多少比较能掌握那一带的地形。 「那我们就朝著知道位置的村庄或聚落前进吧。也得准备马匹呢。」 堤格尔点点头,重新调整自己背负艾莲的姿势。他们小心翼翼地走在被夜幕笼罩的草原上。由于怕被追兵发现,因此没有点燃火把,这点虽然不便,但从背上传来的体温和重量,为青年注入了喜悦和活力。 ——总算、总算……救到你了。 在月光骑士军败北、艾莲遭俘后,已经过了十天。 这真是漫长的十天,堤格尔觉得自己总算获得了回报。 ◎ 在过了午夜,夜色渐浓之际,葛雷亚斯特待在营地中心的总指挥官营帐里接受著手部的治疗,并听取报告。 说是治疗,但在这里也只能做简单的包扎而已。也就是在以清水洗过伤口、以酒消毒后,再予以上药。 在消毒之际,过于剧烈的疼痛差点让葛雷亚斯特失去意识,但他强忍了下来继续治疗。以药膏涂过伤处,再以乾净的布料充作敷料后,最后以绷带包了起来。虽然血马上就渗了出来,但现在只能放著不管了。 而在听到死伤者的数量和遭到焚毁的营帐数字后,葛雷亚斯特露出了苦涩的神情。 死者的数量还不到五十人,而这些人并非都是被米拉杀掉,其中也有一些人是在混乱中自相残杀而死的。总之,这算不上是多大的损失,营帐遭到烧毁虽然造成的影响不小,但幸好即将入夏,目前还不会衍生太大的问题。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他在内心咒骂著这个不共戴天的男人的名字。和杀死士兵、烧毁营帐相比,他更无法原谅艾莲被人抢走。 而且偏偏是被那个小伙子所救。 ——混入王宫的那些家伙真不可信。等我掌握卢堤迪亚之后,再重新换个阵仗吧。 葛雷亚斯特的内心虽然弥漫著愤怒与憎恨,但在报告结束之际,他便恢复成冷静的表情,开始下达明确的指示,并让负责治疗的少女帮他擦去额上的汗水。 这名少女,是他们在科提亚尔伯爵的领地烧杀掳掠之际抢来的领民之一。在艾莲被囚禁的这段期间,就是这名少女负责照顾她的。 而在下完指示之后,葛雷亚斯特决定变更预定的计画。 ——我要在蒙图尔附近迎击月光骑士军,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月光骑士军肯定会为了讨伐己军而沿著街道北上,只要他们按兵不动,迟早会对上的。 虽然也可以主动前往敌方所在的街道上迎敌,但葛雷亚斯特打算将时间花在重新编队上,而他也想重振士兵们的士气。 在让少女和士兵退下后,葛雷亚斯特待在只剩自己一人的营帐之中,将变温的酒一口饮尽。他望著虚空,以带著强大执念的话声嚷道: 「艾蕾欧诺拉大人……我可还没有死心喔。」 ◎ 天亮了。走在小丘绵延、起伏甚钜的草原上的堤格尔和米拉,这时也露出了相当疲惫的神色。两人连夜赶了这一段路,米拉虽然提议要以轮流的方式背负艾莲,但却被堤格尔委婉地拒绝了。 他想亲自背著艾莲固然是原因之一,但另一个原因,则是认为娇小的米拉背著艾莲会走得相当辛苦。蓝发战姬似乎察觉了堤格尔的意图,于是露出了俏皮的微笑,说了句:「那就随便你啰。」 在登上山丘之际,两人找到了一处小树林,随即进入其中。这下总算可以休息了。 「你觉得对方会派追兵吗?」 米拉喝著皮袋里的水并这么问道,而堤格尔则是摇摇头。 「我想他们应 该放弃了。」 米拉在昨晚的表现虽然相当精采,但并没有对葛雷亚斯特军造成太大的伤害。而灰发侯爵应该也认为,月光骑士军很快就会再次现身。 堤格尔并不知道月光骑士军已经受领了讨伐葛雷亚斯特军的命令,但他知道不管是蕾琪还是马斯哈,都不会放著葛雷亚斯特和他的私人军队不管,肯定会选在某处交战并击垮他们。 而葛雷亚斯特当然也明白这点。 「我想,葛雷亚斯特军应该会在蒙图尔前方布阵等待吧。」 「那我们差不多该往东走,前往街道了对吧?」 堤格尔咬著肉乾,点头回应了米拉的话语。他没什么食欲,但若不吃点东西,就会在关键时刻无法随心所欲地行动。 这时,从远方传来了马蹄声。堤格尔登时脸色铁青,而米拉的反应也如出一辙,两人连忙躲在树木的阴影处。 不过,两人也几乎同时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声音不是从北方传来,而是来自南方。他们不认为葛雷亚斯特的追兵已经追过了两人所在的位置。 堤格尔和米拉探出身子,小心翼翼地察看森林外头的状况。马蹄声逐渐逼近,最后现出了对方的身形。 马匹并不是产自布琉努,而是有著黝黑的肤色,而驾驭它们的则是轻装的战士们。战士们的头上裹著布,在衣服上套著皮甲,腰上系著有弧度的长剑。鞍上插著弓,也挂著箭筒,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果然还是他们的褐色肌肤。 「墨吉涅……」 方才那番乐观的推测,在这瞬间全飞到了九霄云外。堤格尔愣愣地看著墨吉涅的骑兵部队,而米拉也愕然地望著这番光景,握著冻涟的手在这时握得更紧了。 他们的总数约莫五十,直接穿过了树林往前奔去。等到完全听不到马蹄声,又数了二十之后,堤格尔和米拉才放下艾莲走出树林。 「运气真好。要是被他们发现的话可就麻烦了。」 米拉叹了口气。就算是米拉和堤格尔并肩作战,要在守护艾莲的同时与五十名之多的骑兵展开正面对决,也是相当不容易的事。更何况两人才袭击过葛雷亚斯特军的军营,并赶路了一整晚,身上已经累积了许多疲劳。 「不过,墨吉涅军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从数量来看,他们是侦察队吧。」 听到米拉的话语,堤格尔的肩膀为之一震。墨吉涅军目前应该还在布琉努南部进军才对,侦察队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因为他们已经进逼到王都尼斯一带了吗? ——不对…… 想到这里,堤格尔摇了摇头。若有十五万大军兵临城下,这一带肯定也会受到影响——他至少会看到舍弃村镇、逃往人烟稀少处的难民,或是统治这一带的贵族所派出的军队才是。 「应该是趁著还没到这一带开战,先派出小规模的侦察队观察状况吧。」 「我猜也是呢。」 堤格尔的话语博得了米拉的同意。 就如同两人的推测,这五十骑的部队,是达马德率领的侦察队中的一小支分队。他们受了达马德的命令,要更深入布琉努进行侦察。 「总之,先离开这里吧。那些家伙有可能折返回来,若要休息的话,还是挑个更能放心的地点比较好。」 就在米拉说完、堤格尔正要点头同意的时候—— 「——堤格尔。」 突然间,有人从后面呼唤了青年的名字。那是他耳熟能详的温柔声音。 他讶异地回头看去,只见一名女孩正伫立在不远处,她的银发正随风飘扬。女孩看似害羞地搔了搔脸颊,向堤格尔笑著说道: 「那个……不好意思,让你背我走那么久。」 堤格尔的回应,是在翻腾的思绪之中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艾莲也红著脸颊回抱住青年。接著,艾莲与米拉对上视线,有些僵硬地点头行礼。 对于抱著自己不放的堤格尔,艾莲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背部。 「堤格尔,现在是该赶路的时候吧?之后任你怎么抱都没关系啦。」 这句话让青年立刻恢复冷静,同时察觉了自己的行为,迅速抽离身子。结果这让艾莲有些踉跄,堤格尔连忙搀扶著她。看到他慌慌张张的样子,不只是艾莲,连米拉都忍不住露出了苦笑。 好不容易,堤格尔才顺利和艾莲面对面。 银发战姬语带万般思绪,简短地这么说道: 「谢谢你,堤格尔。」 而堤格尔也灌注了自己全身的感情,向她回以一个微笑。 离开树林的三人朝著东方前进。这时太阳已经升起,因此没有错认方向的问题。 艾莲不顾堤格尔的挂心,正以自己的双脚走在草原上。 「昨晚我怎么样也使不上力,所以一直被你背著,但我既没有受到重伤,也没生什么病啦。」 「若是如此,那还真希望你可以从昨晚开始大步前进呢。」 米拉埋怨道,而艾莲则不悦地皱起眉头。 「我要是能好好行动,就会砍掉那家伙的脖子而不是手掌了。我好久没有这么后悔了呢。」 「真的砍掉的话,我会很困扰的,因为我也想要他的人头啊。」 堤格尔夹在两名战姬之间前进,并以若无其事的口吻加入对话,而他这句话并不是在随口应和。他没有想照抄艾莲话语的意思,但他同样很久没有这么憎恨一个人了。光是回想起艾莲昨晚的模样,就让他忍不住用力握紧黑弓。 「我倒是觉得,你就算让给我也无所谓啦。就算我砍下他的头,功劳还是算在你这个总指挥官的头上呀。」 「你还能战斗吗?」 米拉眯细眼眸简短地问道。而艾莲随即露出傲然笑容。 「趴在堤格尔背上的这段期间,我的活力全恢复啦。而且——被对方这么整过,当然得好好回敬一番啰。」 艾莲全身上下释放出锐不可当的斗志并这么说著,那红宝石般的眼眸也寄宿著与往常不同的霸气。米拉则是耸耸肩,酸溜溜地说了句:「还真是可靠喔。」 堤格尔停下脚步,以认真的神色望向艾莲。 「艾莲,你如果打算参战的话,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艾莲察觉到青年的话声之中带有不容退让的心情,因此也停下脚步,催促他说下去。 「你一定要彻底服从我的命令。我若说撤退的话,你就要乖乖收兵。」 他是因为太过担心艾莲,才会这么说的。为了预防艾莲的怒气挣脱理性的枷锁感情用事,他才会提出这样的请托。艾莲似乎也明白堤格尔的心情,嘴角露出了笑容。 「听从总指挥官的命令是理所当然的。」 「我如果是总指挥官的话,就会要你这个病号下去休息了。」 艾莲敛起表情,瞪著从旁插嘴的米拉。 「你是怎样?从刚才就一直说三道四的。因为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原本打算姑且听听,但若是打算挑衅的话,我也乐于奉陪喔?」 「你居然连这种话也能听成挑衅啊?才一阵子不见,你易怒的个性变得更为暴躁了呢。再这样下去,你大概就连晚一点用餐都会大发雷霆吧?」 「很敢说嘛。要不要让我把你的身子搞成暂时吃不了东西的状态啊?」 红宝石之瞳与苍冰之瞳对视,擦出了充满敌意的火花。堤格尔急忙介入两者之间。 「别在这里吵架啦。米拉也是在担心你啊,艾莲。只是她说的方式有点不太好听而已……」 堤格尔左一言右一语,好不容易才安抚了两名战姬。两人虽然姑且停止唇枪舌战,但都将脸撇向一边发出 冷哼。 堤格尔没有察觉——米拉之所以会生气,有一部分原因是出在这名青年身上。自从艾莲清醒之后,堤格尔的视线就一直放在她身上,而这让米拉心里很不是滋味。不过,米拉对这样的心情却是只字不提。 在尴尬气氛的笼罩下,三人再次走了起来。 在太阳升上相当高的位置之际,堤格尔再次听到了轰隆作响的马蹄声。他们这时正沿著斜坡走下山丘,附近也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三人做好了最糟的打算,各自握紧了武器。然而,在看到策马接近的团体之后,堤格尔脸上浮现的是惊讶和欣喜的表情。 青年高举左手的黑弓宣示自己的存在,并对著带领这支骑兵团的领导者放声大喊。在兴奋之余,他不小心用上了过去的称呼方式。 「葛斯伯大哥!」 率领约三十名骑兵团骑在最前方的,是马斯哈的次子——同时也是与堤格尔有长年交情的葛斯伯。 ◎ 在这天的傍晚,堤格尔等人和葛斯伯率领的侦察部队一同回到了月光骑士军的营地。 「堤格尔少爷!」 堤格尔现身在总指挥官的营帐后,第一个冲出来的是刚好正在打扫营帐的蒂塔。她扔下手中的抹布,扑向了堤格尔的胸口。而堤格尔也笑著抱住了这名栗发侍女。 「我回来了,蒂塔,让你挂心了。」 「不、不要紧……只要您平安归来就好……」 蒂塔讲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虽然只有十来天,但她一直深感不安。「对方是曾打败过我军的强敌,堤格尔少爷一个人不要紧吗?」、「艾蕾欧诺拉大人有被平安救出吗?」——这些思绪想必每天都在折磨她的内心。堤格尔不断轻抚她的头和背部,直到她平静下来为止。 接著,蒂塔也向跟在堤格尔后方进入营帐的艾莲问好。看到艾莲的身影时,蒂塔那对浓茶色的眸子浮现出大粒的泪珠,但她终究没有扑抱上去,而是深深地行了一礼。艾莲露出调侃的笑容,张开双臂说道: 「蒂塔,别客气了,你也可以像抱住堤格尔那样抱住我喔?」 将栗发绑成马尾的侍女抬起了头,笑著摇了摇头。 「好的,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这次应该要先让另一位……」 蒂塔的视线一转,看向了艾莲的背后。 银发战姬转头看去,只见莉姆就站在那儿。她还是顶著那张冷漠的脸蛋凝视著艾莲,不过仔细一瞧,可以发现她的肩膀正微微颤抖著。 艾莲走到了莉姆的面前,她似乎想露出笑容,但却并不顺利,只能露出复杂的表情抬头望向这位大她三岁的挚友。 「让你挂心了。」 她的眼眸、她的话语之中,究竟蕴藏了多么深厚的情绪呢?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只有确确实实地接下这股思绪的莉姆本人才知道了。 莉姆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低头看著艾莲。她之所以没有出声,是因为她总是挂在脸上的那张冷漠表情,正一点一滴地瓦解的关系。 艾莲伸出双手,将她的头埋进自己的胸口抱住了她,而莉姆并没有反抗。过不多时,从艾莲的胸口处微微泄出了一道啜泣声。 过了四分之一刻钟后,在总指挥官的营帐之中,有五名男女围圈而坐。 他们分别是堤格尔、艾莲、米拉、莉姆和马斯哈。蒂塔并没有围坐在圆圈之中,而是忙著准备五人份的葡萄酒和点心。不过,她在将葡萄酒倒入陶杯,或是将饼乾分装在盘子上的时候,看起来都显得相当开心。 「首先,您能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 马斯哈说著向艾莲行了一礼,接著则是向米拉深深地低头。 「我已听过来龙去脉……但在战事即将爆发之际,您还愿意鼎力相助,实在是大恩不言谢。」 「别说那些生硬的客套话,反正我也只是顺势而为罢了。」 米拉笑著轻松回应。过没多久,蒂塔送来了五人份的葡萄酒和饼乾。饼乾是以面粉、蛋和砂糖为原料,并为了长久保存而烤得较乾,因此口感比较坚硬。但从舌尖上感受到的甜味相当受用,让人觉得连身体积蓄的疲劳也跟著散去。 「蒂塔烤的饼乾果然好吃。」 艾莲满意地将一片片饼乾放入口中。在和乐融融的气氛之中,堤格尔、马斯哈与莉姆以急切的口吻交换著情报,而艾莲和米拉则是默默地聆听。 「我方军力为七千,对方则是接近一万,相当不利呢。而且他们还打赢过你们一次对吧?」 听到米拉一针见血的意见,艾莲气呼呼地回应道: 「我们那时候相当疲惫,而且还被对方下了毒!」 「她是这么说的,而实际情况又是如何呢?」 米拉没理会艾莲的说法,转而向堤格尔和马斯哈询问。回答她的,是露出凝重表情的马斯哈。 「他们很强。而且对方能看出我方的意图并先行反制,这等能耐实在恐怖。」 莉姆的意见似乎一样,只见她以僵硬的表情点了点头。如此一来,艾莲也无法出言辩驳,而营帐之中也弥漫起低迷的空气。而就像是要打破这样的气氛般,堤格尔开了口: 「关于这方面……马斯哈卿。」 「你有想到什么对策吗?」 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堤格尔身上。堤格尔像是在挑选字词般,搔著自己深红色的头发说道: 「我自从潜入他们的营地观察那群士兵后,就一直有个挥之不去的疑问。他们确实是一群乌合之众,但为何我们会输?」 接著,堤格尔将自己的想法——以及应对的方式说给四人听。 最先述说感想的是马斯哈。 「这一招很乱来啊。而且我方的人数劣于敌方,你还是打算这么做吗?」 「但事实上,我和马斯哈卿到今天为止,都还是没想出任何一个有用的计策……」 莉姆淡淡地说著,将她的那对蓝眸投向堤格尔。 「我赞成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的计画。若是采取和上回一样的战术,我们还是会落得败北的下场。既然如此,我们就该把曾经在敌营侦察过之人的意见听进去,并把希望赌在这样的计画上。」 「我的立场虽然和客将差不多,但我也觉得堤格尔的计画不错。」 米拉这么说完,艾莲也用力地点点头。 「如果你愿意将关键的部分交给我来办的话,我就做。」 「那就决定这么做了。」 马斯哈环视著三名吉斯塔特人,抖著灰色的胡须这么说道。这样的反应让堤格尔面露讶异的神色,连眨了好几次眼。 「马斯哈卿,您也赞成这个计画吗?」 「我从一开始就没说要反对吧?而且,我也对于你所目击到的墨吉涅侦察队有些在意。话说回来,若现在有办法打倒葛雷亚斯特,那就该勇于行动——」 马斯哈向艾莲和米拉徵询意见——对于目前应该停驻在卢堤迪亚的凡伦蒂娜以及奥斯特罗德军,是否有联系的必要?若她愿意率兵来援,我方的总数便会来到九千六百,形成和葛雷亚斯特军平分秋色的状态。 「听起来挺不错的啊,总之,先试著派出传令过去看看吧?」 堤格尔虽然这么说,但艾莲和米拉都露出了「连这种事都别做」的神色摇了摇头。 「坦白说,那家伙不可信。」 「我也有同感。那人只会想到她自己而已。」 「话虽如此,但不管是在与萨克斯坦军的战争,或是和葛雷亚斯特军交战的时候,她都没有做出危害我方的行动呀。」 「但她提了一堆馊主意不是 ?」 艾莲毫不掩饰不悦,快人快语地说道。堤格尔这下则是沉默不语。 确实如艾莲所说,凡伦蒂娜总是提些和她美丽外表相反的阴险计策——像是诱骗敌方并趁机杀害,或是下毒等等。而且,她似乎是刻意这么提议,并以观察众人的反应为乐。 「不好意思,我这次也不太能赞同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的意见。」 连莉姆都说得这么斩钉截铁。 「我并不认为凡伦蒂娜大人做了什么错事,但那位大人这次刻意和我们保持了距离。光是她不在这个现场,就是最好的证据吧?」 「……我知道了。」 堤格尔点了点头。 「不过,还是捎个讯息,让她知道艾莲平安脱险了吧。」 就算真如马斯哈的顾虑——凡伦蒂娜有考量与葛雷亚斯特联手,但在收到艾莲脱困的消息后,也许会改变想法吧。堤格尔这么说明后,其他四人便显得不太甘愿地点了点头。 传令便在这天出发,前往奥斯特罗德军可能正停驻的卢堤迪亚。 天亮之后,拔营的月光骑士军七千人开始朝著偏离街道的方向进军。他们的行军路线是笔直前往蒙图尔。 这七千名士兵之中,包含了贵族诸侯的四千八百名士兵,夏耶所率领的一千名卢特司骑士团士兵,以及莱德梅里兹的一千两百名士兵。 除了重伤的伤兵之外,几乎所有的莱德梅里兹士兵都参与了这场战役。而卢特司骑士团则是从与萨克斯坦军之间的战事开始,就一直和月光骑士军同行。他们有近两百名同袍因为中了葛雷亚斯特军所下的毒而丧命,所以卢特司骑士团目前正为了报仇而燃起熊熊斗志。 以魁梧身材和严峻面孔为特徵的夏耶,露出了傲然的笑容向堤格尔说道: 「若最后能胜利——能把他们痛宰一顿的话,就请随意使唤我吧。我能成为你的盾牌和盔甲,当然也能成为你的长剑与长枪。」 「我希望你还能继续参加与墨吉涅之间的战斗,所以可别太勉强自己了。」 堤格尔这么回应,将夏耶的霸气稍稍压了下来。 为了渡河,他们的行军速度略有减缓,而在花了一整天行军后,月光骑士军来到了相当接近蒙图尔的位置。 一夜过去了。在隔天的早晨,月光骑士军和葛雷亚斯特军,便在位于蒙图尔东南方的广大平原上展开对峙。 双方开战的这一带并没有被特别命名,是以这场战事在之后被命名为「蒙图尔之役」,而这片草原也被命名为「蒙图尔平原」。 乍看之下,蒙图尔平原是一片没什么起伏的草原,但北侧有著即使在白天也显得昏暗的密林,南侧有河川流过,东西两侧则有著连绵的山丘;而草原之中也有著凹凸不平的地带,因此和「平坦」两字相去甚远。 葛雷亚斯特军位在北侧,以背对密林的状态布阵。他们将约九千名士兵分为三群,分别担纲中央本队、左翼和右翼,而不到四百的骑兵则是被当成预备兵力配置在后方。这是相当正统的阵形,和那极为异常的总指挥官显得格格不入。 而月光骑士军则尽可能地远离南方的河川,展开了布阵。 中央本队是以诸侯贵族的四千八百名士兵构成,总指挥官为堤格尔,而马斯哈负责辅佐。右翼则是交给了夏耶所率领的一千名卢特司骑士团。 左翼为莱德梅里兹军一千两百人。这支军队由艾莲指挥,并由莉姆辅佐。除此之外,米拉也以客将的身分与艾莲并行。 不管怎么说,艾莲欠了米拉相当多的人情。堤格尔也曾说过,要是没有她的协助,艾莲现在说不定还没有办法像这样立于战场上。 因此,艾莲便将米拉邀为客将。然而,在结束布阵之后,两名战姬却未曾对看过一眼。 顺带一提,有约莫两百名的骑兵集团在西边的一座山丘上布阵,遥望著这场战事。他们不是布琉努人,亦非吉斯塔特人,而是墨吉涅人。 这是达马德率领的侦察队。其他的一千八百名骑兵位在蒙图尔以南的遥远之处。达马德从四处侦察的部下们口中得知月光骑士军的动向后,便为了亲眼目睹这一切而策马前来。 他们并没有表现出想帮助任何一方的意思,即使两军都察觉了他们的存在,他们还是决定厚著脸皮在远处观战。 打赢这场战斗的一方,肯定很快就会成为墨吉涅军的敌人。达马德有著见证这场战斗的胜败,并将战斗的过程回报给『赤胡』的义务。除此之外,他也想趁机厘清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是否真的下落不明。 「那些家伙是怎么回事啊?」 在接获西边山丘上出现墨吉涅军的骑马部队的报告后,马斯哈像是在嫌麻烦似地低声嘟哝,堤格尔也傻眼地回应道: 「我还是第一次打这种有观众在看的仗。」 但也拜此之赐,之前悬在心上的一个问题有了答案。堤格尔和米拉先前所看到的墨吉涅军侦察队,想必是为了查采月光骑士军——或是葛雷亚斯特军,才会深入到这么内陆的地带。 「总之,这两百人就放著不管吧。要是他们靠得太近,到时候再想办法应付就好。」 这么决定之后,堤格尔便向左翼和右翼传达了这样的讯息。 「不过,堤格尔啊,葛雷亚斯特军真的是一点秩序也没有啊。」 在初夏阳光的照耀下,马斯哈遥望立于草原上的葛雷亚斯特军,以不悦的神色这么说道。诚如老伯爵所言,葛雷亚斯特军目前的表现,俨然就是一群由虾兵蟹将组成的乌合之众。 以铁盔、铁甲和盾牌巩固守备的科提亚尔军部队的旁边,是一群像是以山贼和强盗所组成的部队;而这支部队隔壁则是只披著皮甲带了把剑的部队,看起来实在是极为不协调,让人怀疑这支军队到底能不能正常运作。 不过,月光骑士军在十多天前的战事中,从他们手中尝到了败战的滋味。而当时的葛雷亚斯特军的编队方式也与现在如出一辙。对马斯哈来说,那苦涩的回忆至今仍是记忆犹新。 「也就是说,他们正中我方的下怀。」 堤格尔向马斯哈打气道,并将视线投向左翼,挂心起艾莲的状况。她和莱德梅里兹兵是这一仗的重要关键。 ——不对,她可是艾莲啊,她一定会漂亮地把事情完成的。 这时,艾莲正直视著井然有序的莱德梅里兹兵。 「我正式再说一次——抱歉,让你们挂心了。」 艾莲并没有骑马。她将长剑抵著地面,双手置在柄头上。她的话声乘风传播,就是站在最后一列的士兵也听得一清二楚。 「就如你们所见,我平安无事,但这并不代表眼前的敌人有好好善待我。他们虽然认为我有作为人质的价值,却没有以客将的礼数待我。」 这番话有一半是谎言,但艾莲不带惧色,以正大光明的态度说著话。她不想提及葛雷亚斯特的异常之处,就算说了也没有任何意义。 「唯有今日,我是为了洗刷耻辱而站在战场上。我会以沸腾的怒意挥剑,为了将他们打得粉身碎骨、为了将他们深深埋入地底而战。那你们呢?」 站在队伍最前列的卢里克发出了大吼声。他们该展现给指挥官的是斗志、不容许任何一个敌人存活的坚定意志,以及暴虎冯河般的蛮勇。因此,他们不需要回以话语。 像是在响应卢里克,莱德梅里兹兵也纷纷发出吶喊、大吼和咆哮,让大气为之震颤。他们就像是一群愤怒的猛兽。 就在最后一名士兵的咆哮余响也散去之后,艾莲露出了万夫莫敌的笑容。 「很好,我会期待你们的活跃!」 太阳以中 天为目标,正悠然地往上爬升。而落在草原上的影子也随之改变了形状。拂过的风儿令花草摇曳,而两军吹响的号角声,也逐渐溶于空中。 月光骑士军和葛雷亚斯特军不约而同地开始前进。在双方的距离缩短之后,葛雷亚斯特军的前线部队便射出了箭矢,而月光骑士军的士兵们则是取出了盾牌。 箭雨撕裂了蓝色天空,单方面地朝月光骑士军洒了下来。不过,大部分的箭矢都被盾牌挡下,几乎没造成多少人死伤。 奇怪的是,在月光骑士军之中,理当备有弓箭的莱德梅里兹军,也选择了举起盾牌彻底防守的姿势。 坐镇在中央本队的葛雷亚斯特在收到这消息的时候虽然眉头微皱,但并没有深入思考。他少了手掌的右手目前仍是被绷带包住。 他每天都会重新以酒消毒右手的伤处,并上药盖上敷料,最后换好绷带。 可怕的是,他坚信右手所受的伤总有一天会成为他心爱的一部分。因为原本由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所留下的不快伤势,被他所爱的艾莲带来的伤势给盖过了。葛雷亚斯特正在让自己接受这样的想法。 而这般妄想并没有损及他清晰的思绪。 在弓箭战告一段落后,他便命令全军前进。虽说中央本队的兵力少于敌方,但左右两翼都是我军占了上风。既然如此,那就只要由中央本队承受敌方的攻击,并交由左右两翼击溃对方的两支军队即可。只要最后能形成包围的局势,就是我军获胜了。 就算艾莲冲杀上来,他也准备了一支特殊部队,让这些人配备了能封住龙具的铁炼,只要将她引到那支部队的所在之处就行了。虽然还有第二名战姬的存在,但他还有许多备用的铁炼,因此还是先以拿下艾莲为目标。 很快地,双方的中央本队怒吼著冲撞在一起。长剑与盔甲相碰、长枪与盾牌冲突,手斧与头盔擦出火花。士兵们眼中带的是恐惧、是杀意、是疯狂。长剑过折者被长枪无情地刺穿,盔甲遭碎者则倒卧下来,以鲜血玷一污著大地。 以凶猛的程度来说,是月光骑士军大占上风。 他们还记得自己遭毒暗算,还记得负伤的同伴们浴火的模样,还记得自己被迫凄惨地窜逃的光景。 他们将长剑猛力挥砸,宛如挥舞钝器;他们猛力刺出长枪,就是会因此断折也在所不惜。劈裂头颅、撕裂腹部、扯断手脚——他们在自己和敌军的脚边蓄下了一滩又一滩的鲜血。 而葛雷亚斯特军的气势也不落人后,因为他们并不对敌方感到恐惧。 不对的是喝到毒水的人,不对的是跑得慢被火烧死的人——总而言之,不对的就是那些打输的人。他们挥砸盾牌、高举长枪挥落,以斧头砍下敌方的大腿。敌兵若是心生怯意,便将之推倒并群起围杀。 空气染上了血腥味,花草也被内脏一污染。而太阳则是静静地照耀著层层交叠的尸体。这场战争才刚开始而已。 在晚了中央本队数步之后,月光骑士军的右翼也和葛雷亚斯特军的左翼展开冲突。 月光骑士军的右翼士气高昂,但在双方正式交锋之后,很快就开始往后撤移了。担任右翼的卢特司骑士团的人数为一千,而葛雷亚斯特军的左翼则有三千之多。会遭对方以人数优势逼退也是无可厚非之事。 领军的夏耶在最前线挥剑,在剑上沾满油脂不敷使用后,他便转而拿枪,并命令随从在他持枪作战的这段期间擦拭长剑。 他挺枪刺倒自正面扑来、疑似是科提亚尔兵的重装士兵,并横枪一扫,撂倒两名企图一同攻来的敌人。在指挥官的奋战之下,月光骑士军的右翼勉强是维持住了。他们举起长剑,架起长枪,转而采取反击的态势。 接下来谈到月光骑士军的左翼——莱德梅里兹军的状况。 这支军队的动作极为消极,甚至让人困惑开战前大声嘶吼的那股猛劲到哪里去了。他们齐举盾牌承受著敌军的猛攻,并不断后退再后退。艾莲和米拉虽然会打倒来袭的敌军,但却不会积极地趋前抢攻。 葛雷亚斯特军的右翼,就这么一步步往前进了。 开战至今已经过了四分之一刻钟,大地上已经筑起了由数百具遗骸所组成的尸堆,并持续增加著高度。而月光骑士军本应稳占上风的中央本队战况,也在这时出现了变化。 月光骑士军开始遭到对方反推,就和上一次战争中的状况一模一样——葛雷亚斯特军瞄准了队伍出现混乱,或是士兵的反应较慢的部队,展开了集中攻击。 葛雷亚斯特军的轻装部队以灵活的身手趋前挥剑。他们的目的并不是要制造出致命伤,造成的打击反而算是相当轻微,像是只要能稍稍打乱队列,就算是完成任务一般。 受到攻击的部队虽然没多少人死伤,但下一支部队却刻不容缓地杀了上来——这支部队的攻势极为猛烈,像是奉一击必杀为己务一般,配备的武器也是柴刀或是大剑等足以捣毁甲冑的兵器。 金属遭到破坏的倾轧声,几乎和人体遭到劈开的声音同时发出,并混杂在一起。流血的士兵们落得死亡的下场,月光骑士的士兵们一一倒下。 军队就这样被开出了一个孔隙。这时现身的,则是以科提亚尔兵为首的武装精良的军团。他们的任务是防止这道伤口遭到填补,并死撑著战线,直到撕裂这道伤口的部队现身为止。 不过,月光骑士军也在同一时间派出了新的部队。身穿甲冑做好防护的一群人齐举大盾,开始推挤入侵己阵的敌军。 正面的推挤冲撞,比的是气魄的高低。而怒火充斥全身的月光骑士军士兵慢慢推回了敌兵,终于击退了对方。 这时,中央本队的各处都产生了类似的状况。而大部分的战局都是由月光骑士军获得了胜利,就算击退失败,也会马上有分队前往支援。 「我在看到了葛雷亚斯特军的营地之后,就一直在思考。」 堤格尔在中央本队指挥著军队,并向马斯哈说道: 「为什么我们会输给这群乌合之众?而我最后得到的答案,是葛雷亚斯特能够正确地看出每一个人的长处,并将他们编制在适合的队伍之中。」 比方说,有一百名不擅长舞枪弄剑,只擅长射箭的士兵。 接著是手无缚鸡之力,但有著灵活身法的一百名士兵。 然后是动作缓慢,但能穿上沉重的盔甲阻挡敌方猛攻的一百名士兵。 那该如何运用这些人,才能打出漂亮的一战呢?最先想到的,大概就是先让移动灵活的士兵们引诱敌军,然后让穿著重铠的士兵们挡下敌方的攻势,最后再让擅长使弓的士兵们单方面地击溃敌军。 堤格尔这么说明后,以苦涩的表情继续说道。 「即使是山贼或强盗,其中也会有腕力过人之人,以及动作迅捷之人。葛雷亚斯特正确地看出了他们的长处,编列了部队,并充分活用了这些部队的特性——我们就是败在这一点上。」 马斯哈听完大为震惊,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真的有人能办到这种事吗?」 就算是马斯哈,也做不到「看出每个士兵的长处,并配置在合适的部队」这种事。因为即使扣掉出身背景的因素,也有许多人不知道自己真正的长处到底是什么。 不过,若这真的有可能实现,那眼前的敌人就不是什么乌合之众,而是既精良又强悍、是能设想的范围之中最为难缠的敌人。 而马斯哈在回想起敌军的动向和己方的损失后,也无法否定堤格尔的推测。葛雷亚斯特的可怕之处不只在于他卓越的战术知识,还包括了能让他灵活运用这些战术知识的编队能力,这让马斯哈不禁为之战栗。 过了一段 时间,马斯哈从惊愕之中回神,重重叹了口气并说道: 「所以,你才会交付给艾蕾欧诺拉大人啊。」 堤格尔点点头。若想打赢的话,就得使出大胆的计策。他并不打算和葛雷亚斯特比拚战术知识和编队能力,而是设计了反制的策略。 一名士兵前来报告。 「敌军的右翼开始攻击我军的左侧了!」 这是因为担任月光骑士军左翼的莱德梅里兹军退得太过后面,才会招致这样的状况。现在由堤格尔和马斯哈指挥的中央本队,同时受到了敌方中央本队和右翼的猛攻。 堤格尔和马斯哈迅速下达指示,拚命维持住随时都会崩溃的本队。 过一会儿,在敌方勇猛而多样化的攻势暂时中止的瞬间,堤格尔走上前线,向所有的部队下令道: 「突击!」 看到敌军右翼的一部分开始攻击中央本队后,艾莲调整呼吸。 「还真是乱来呢。」 骑马和她并行的米拉嘟哝道。虽然艾莲不太愿意,但她还是不得不承认米拉的实力。也许正是因为有这位冻涟的雪姬在,堤格尔才会想到这样的计策。 「上吧!」 艾莲高高举起艾利菲尔,蓦地策马向前狂奔。他们的目标并不是前方的敌军右翼,而是像在避免与之交战般,大大地绕了开来。米拉与她并骑,而踏响马蹄的一千两百名骑兵则是紧跟在后。 看到莱德梅里兹军的变化后,葛雷亚斯特军的右翼前端开始趋前,向莱德梅里兹军接近。 在这瞬间,战场中央发出了巨大的喧闹声。艾莲立刻明白是堤格尔下令反击了。他们不需在意敌军,只要让马儿跑就行了。 正如同她的猜想,敌军右翼的动作很快就慢了下来。不过,还是有数百名士兵袭向了莱德梅里兹军的侧面。 然而,在这样的状况下,反而是过袭的一方表现出更为惊人的气势。一批莱德梅里兹骑兵忽地脱离队伍,积极地和敌兵缩短距离,并举起武器。他们从马上挥落长剑、刺出长枪、以马蹄踹翻敌兵。 离队的莱德梅里兹骑兵虽然不过百人左右,但他们却凶猛地击溃了多上己方好几倍的步兵。愤怒提高了他们的士气,而士气强化了他们的战意,敌兵在接触他们之前,便被这股战意给慑住了。对于这些愣在原地的敌兵,莱德梅里兹兵很快就让他们变成了尸体。 另一方面,原本破绽连连的中央本队,终于在这时将伤口一一填了起来。这代表堤格尔的突击命令发挥功效了。 这道命令的目的并不是深入敌阵,在对方的阵形中开出伤口。 堤格尔的真正目的,是让双方形成混战的局面。 敌方灵活地调动具备了各种能力的部队,因此既能发动强烈的攻击,也能进行柔韧的防御。要是和对方见招拆招,我军最后一定会落败的。因此,有必要将敌军与葛雷亚斯特的战术知识切割开来。 如此一来,葛雷亚斯特的士兵们就接收不到总指挥官葛雷亚斯特的指示,被迫在只能依照个人判断的状况下进行战斗。 若是受过训练的士兵,很快就能配合身旁友军的步调一同攻击或是防御。然而,葛雷亚斯特的士兵们几乎都做不到这件事。他们在混战状况的应对明显显得稚拙。 月光骑士军的几名士兵一同刺出长枪,而葛雷亚斯特的士兵们则无法配合步调,即使试图反击也徒劳无功,就这么一一倒下了。 即使如此,葛雷亚斯特军的中央本队和右翼合计有六干人之谱,但月光骑士军就只有中央本队的四千八百人。只要等待指挥系统恢复,葛雷亚斯特军肯定又会再占上风。 不过,在这样的状况发生之前,成功迂回的莱德梅里兹军,冲进了葛雷亚斯特中央本队的右侧。 虽说是要攻击敌方侧面,但莱德梅里兹仅有一千两百人,连葛雷亚斯特军中央本队的一半都不到。尽管如此,士兵们的脸上仍丝毫不带惧色。 他们当然忘不了河川下毒之苦,而且,他们的主君战姬还受了伤,这让他们更是怒火中烧。即使眼前的敌军有十倍、甚或是二十倍,他们也会勇往直前吧。在这一刻,他们成了全大陆最为勇敢、最为凶猛的军团。 而两名战姬位在一千两百名士兵的最前方,驾著马并行奔驰。 每当艾莲挥舞银闪,就会在虚空中画出一道银弧,令葛雷亚斯特兵喷出鲜血倒地,化为无法言语的尸骸。 而每当米拉横扫冻涟,寒气便会吹过葛雷亚斯特的士兵之间。大多敌兵在感受到寒意的同时,不是头颅遭到挑飞,就是喉咙中枪而死。她所杀死的敌兵所流出的血液并不如艾莲那么多,这是因为伤口在瞬间就被冻住了。 没有任何一个葛雷亚斯特的士兵能伤到这两名战姬。 就算只是稍微踏入她们的攻击范围,缠著旋风的白刃和带著寒气的枪尖也会立刻袭击而来,士兵们根本来不及挥出长剑或长枪。就算从远处射箭,箭矢也会被旋风弹开,歪斜地飞向他处。 而跟在她们后面的莱德梅里兹兵,也表现得让人瞠目结舌。他们从上方以长剑猛击葛雷亚斯特兵的盾牌使之生怯,并以战斧和锤矛砸碎头盔和盔甲。就算全身上下都穿著甲冑,也挨不了这凶猛的一击。 葛雷亚斯特军灵活地变化阵形,接下了莱德梅里兹军来自侧面的袭击。他们没有正面接下莱德梅里兹军的猛击,而是慢慢后退以减低其威力,并形成左右夹击的态势。 就算艾莲和米拉真能以一挡千,跟在她们后方的士兵们也不是如此。葛雷亚斯特军正等待莱德梅里兹军拖长阵势,并慢慢消灭他们。 然而,葛雷亚斯特的这项计策却没有产生如他所想的结果——因为莱德梅里兹兵的战意仍是居高不下。这超乎常轨的蛮勇,让他们发挥出远胜平常水准的实力,打碎了理应能够消灭他们的冷酷战术。 莱德梅里兹军横向切开了敌方的中央本队穿了出去,并在这时转而向右,攻击葛雷亚斯特军的左翼背后。与此同时,至今只以敌军的三分之一人数抵抗攻势的卢特司骑士团也开始反击。 受到前后夹击的葛雷亚斯特军左翼接连迸出了鲜血和死前的惨叫,并以惊人的速度不断减少。 葛雷亚斯特的指令,传递不到左翼的部队了。 流风带起云朵,遮住了高挂的太阳。 在称之为中午尚嫌太早的时刻,凯伦·安格蒂尔·葛雷亚斯特正坐镇在白军的中央本队指挥。在中央本队遭到切割、左翼遭到前后夹击后,葛雷亚斯特军陷入了劣势之中。 不过,他目前还保有能以旁观者的角度审视局面的冷静思路。 「是在那一仗时被他看穿了吗?」 他以带了些狐疑的口吻自言自语道。若是无法看穿葛雷亚斯特是用何种手法操控这支乌合之众并发挥战力,肯定不会想到以混战来阻碍葛雷亚斯特下达命令的战法。 在前线因为陷入混战而反应不及之际,迂回行进的莱德梅里兹军从侧面展开攻击,而最后居然遭到他们攻破了。 但事实上,之所以会被他们冲破,是因为葛雷亚斯特低估了他们的斗志的关系。 到实施侧面攻击之前,眼前的局势发展都还在葛雷亚斯特的意料之中。因此,他很快就制订了对策。若对手不是莱德梅里兹军的话,想必一定会在左右受敌的状态下停住脚步,在四分五裂的状态下,终究落得被歼灭的下场。 葛雷亚斯特继续下达精准的指示,让中央本队和右翼慢慢重振旗鼓。 然而,在莱德梅里兹军和卢特司骑士团的冲杀下,左翼已经崩溃到不得不放弃的程度了。 「最可怕的果然还是战姬啊。」 终章 王都尼斯的人民一同发出盛大的欢呼声,夹道欢迎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归来。会有这样的阵仗,不只是因为蕾琪和玻德瓦有事先交代的关系。邻国接连不断的侵略和王族的叛乱,果然还是让人民们感到惶惶不安。 堤格尔骑著马,笔直走在主街道上。而他身后则是由马斯哈和艾莲并骑,而卢特司骑士团的夏耶等立下功劳者也在其中。 米拉没有跟在堤格尔和艾莲身边,而是和莉姆一同待在后方。她在这次的战事中虽然也立下大功,但基于政治考量,不能让吉斯塔特人太过抢锋头,因此才会将她分配在这样的位置。 对于前来道歉的堤格尔,米拉摇了摇头要他别介意。她身为公国之主,能理解如此安排的必要性。 即使堤格尔等人穿过主街道,进入王宫之中,欢声还是没有止歇。他们对堤格尔发出的赞扬,也等于他们对堤格尔的期待。他们热烈地期盼青年能够打败蹂躏南部的墨吉涅军,为布琉努取回和平。 「要是能赢的话,我也想赢啊。」 在踏入王宫、不用担心会被人听见后,堤格尔叹了口气。人民的赞扬和期待固然让他开心,但同时也是重担。堤格尔自己虽然也很想赢,但这次的对手之强,还是让他忍不住吐露了丧气话。 踏入谒见之间的是堤格尔、马斯哈、艾莲和米拉四人。蕾琪在看到堤格尔后,脸上露出了容光焕发的神采。 「你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 「让公主殿下劳心伤神,臣深感抱歉。臣已成功讨伐葛雷亚斯特军,还望殿下息怒。」 堤格尔单膝跪地,垂首谢罪。而蕾琪则是从王座上站起,走到堤格尔的面前。站在大厅两侧的众臣们无不以惊讶和困惑的神色看向公主。 「冯伦伯爵,请站起来吧。」 即使略感困惑,堤格尔闻言还是站了起来。 金发公主就站在他的面前。蕾琪执起堤格尔的手,以自己的两手包住他的手。她露出了微笑,像是有话想说,却又把话吞了回去。接著她收起笑容,以认真而恳切的神色开了口: 「你多次征战所积累的疲惫,想必还没完全消褪吧。我很想命令你好好休息,但我们所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命令你讨伐墨吉涅军,夺回南部的领土。」 在蕾琪牵著青年的手之际,一部分的众臣虽然发出了嘈杂声,但很快就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很清楚讨伐墨吉涅军的这道命令有多么残酷、苛刻。 「谨遵公主殿下的命令。」 堤格尔也凝视著她静静地答道。这时,蕾琪又开了口: 「关于军队方面,我已准备了三万士兵。若再等上两天的话,还会有近两万士兵抵达王都。」 堤格尔因惊讶和困惑而瞪大眼睛。现在的布琉努还有这么多兵力吗?看到青年的反应,蕾琪露出了微笑。 「我向西方国境一带发出召集令,让他们过来了。」 在理解这句话的意义之后,堤格尔屏住了气息。不只是他而已,马斯哈也忍不住抬起了头,而众臣更是在冲击和紧张之余忍不住惊叫出声。 堤格尔以颤抖的话声向蕾琪询问: 「那么,目前的西方国境……」 「可以说是空荡荡吧。各处要塞也只留下负责维持运作的五十至一百人而已。」 公主说出了更为可怕的消息。从「西方国境一带」的语戚推敲,除了要塞以外,其他的士兵肯定都被带了过来。不过,若是不这么做的话,也不可能凭空生出五万名士兵。 若是山贼野匪之流也许还能应对。但若萨克斯坦或亚斯瓦尔率兵进犯,那肯定是抵挡不住的。 「因为我相信你。」 蕾琪的话语解答了堤格尔心中的疑惑。在萨克斯坦军从布琉努撤退后,亚斯瓦尔军随即攻入了萨克斯坦。 率领亚斯瓦尔军的塔拉多,似乎在没打下让他满意的战果前是不会回国的。而原本亚斯瓦尔和萨克斯坦就是世仇,因此双方仍在交战之中。 也就是说,在双方结束战事,并重新做好侵略布琉努的准备之前,西方国境就算空下来也无所谓。反过来说,堤格尔必须在这段期间之内击退墨吉涅才行。 微微的暖意、信赖、觉悟和紧张从公主的手上传了过来。堤格尔刻意放松了表情,露出了略带僵硬的笑容说道: 「哎,总会有办法的。」 这是堤格尔表明决心的方式,也是他对蕾琪的鼓励。公主愣愣地张开了口,在眨了几次眼后抬头看向青年,随即低下头,轻声笑了出来。 堤格尔身后的马斯哈露出苦笑,艾莲和米拉也强忍著笑意。众臣之中虽有少数人大为光火,但也有几人低笑出声。就像是除了笑之外,他们想不到其他的反应一般。 从谒见大厅退下的堤格尔,转头看向艾莲、米拉和马斯哈。 在和银发战姬视线交会之际,青年打算开口说话。然而,在他出声之前,艾莲便笑著摇了摇头,像是已经明白堤格尔想说什么似地。看到艾莲的反应后,堤格尔把话吞进肚子里,轻轻点了点头。 不需言语就能传递心情,这让他相当满足。他再次向三人呼唤道: 「我们走吧。」 月光骑士军成了约有七万士兵的大军,但即使如此,还是不及墨吉涅军的一半。然而,青年的脸上却看不到一丝紧张和怯意。虽说不安尚存,但决心和希望的比例远远超过了不安。 堤格尔以一如既往的态度,在王宫的走廊上跨步而行。艾莲和米拉走在堤格尔的左右两侧,而马斯哈则是对眼前的光景露出苦笑,慢了几步跟在三人后头。 与墨吉涅军的战争正要开始。 王都尼斯的人民一同发出盛大的欢呼声,夹道欢迎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归来。会有这样的阵仗,不只是因为蕾琪和玻德瓦有事先交代的关系。邻国接连不断的侵略和王族的叛乱,果然还是让人民们感到惶惶不安。 堤格尔骑著马,笔直走在主街道上。而他身后则是由马斯哈和艾莲并骑,而卢特司骑士团的夏耶等立下功劳者也在其中。 米拉没有跟在堤格尔和艾莲身边,而是和莉姆一同待在后方。她在这次的战事中虽然也立下大功,但基于政治考量,不能让吉斯塔特人太过抢锋头,因此才会将她分配在这样的位置。 对于前来道歉的堤格尔,米拉摇了摇头要他别介意。她身为公国之主,能理解如此安排的必要性。 即使堤格尔等人穿过主街道,进入王宫之中,欢声还是没有止歇。他们对堤格尔发出的赞扬,也等于他们对堤格尔的期待。他们热烈地期盼青年能够打败蹂躏南部的墨吉涅军,为布琉努取回和平。 「要是能赢的话,我也想赢啊。」 在踏入王宫、不用担心会被人听见后,堤格尔叹了口气。人民的赞扬和期待固然让他开心,但同时也是重担。堤格尔自己虽然也很想赢,但这次的对手之强,还是让他忍不住吐露了丧气话。 踏入谒见之间的是堤格尔、马斯哈、艾莲和米拉四人。蕾琪在看到堤格尔后,脸上露出了容光焕发的神采。 「你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 「让公主殿下劳心伤神,臣深感抱歉。臣已成功讨伐葛雷亚斯特军,还望殿下息怒。」 堤格尔单膝跪地,垂首谢罪。而蕾琪则是从王座上站起,走到堤格尔的面前。站在大厅两侧的众臣们无不以惊讶和困惑的神色看向公主。 「冯伦伯爵,请站起来吧。」 即使略感困惑,堤格尔闻言还是站了起来。 金发公主就站在他的面前。蕾琪执起堤格尔的手,以自己的两手包住他的手。她露出了微笑,像是有话想说,却又把话吞了回去。接著她收起笑容,以认真而恳切的神色开了口: 「你多次征战所积累的疲惫,想必还没完全消褪吧。我很想命令你好好休息,但我们所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命令你讨伐墨吉涅军,夺回南部的领土。」 在蕾琪牵著青年的手之际,一部分的众臣虽然发出了嘈杂声,但很快就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很清楚讨伐墨吉涅军的这道命令有多么残酷、苛刻。 「谨遵公主殿下的命令。」 堤格尔也凝视著她静静地答道。这时,蕾琪又开了口: 「关于军队方面,我已准备了三万士兵。若再等上两天的话,还会有近两万士兵抵达王都。」 堤格尔因惊讶和困惑而瞪大眼睛。现在的布琉努还有这么多兵力吗?看到青年的反应,蕾琪露出了微笑。 「我向西方国境一带发出召集令,让他们过来了。」 在理解这句话的意义之后,堤格尔屏住了气息。不只是他而已,马斯哈也忍不住抬起了头,而众臣更是在冲击和紧张之余忍不住惊叫出声。 堤格尔以颤抖的话声向蕾琪询问: 「那么,目前的西方国境……」 「可以说是空荡荡吧。各处要塞也只留下负责维持运作的五十至一百人而已。」 公主说出了更为可怕的消息。从「西方国境一带」的语戚推敲,除了要塞以外,其他的士兵肯定都被带了过来。不过,若是不这么做的话,也不可能凭空生出五万名士兵。 若是山贼野匪之流也许还能应对。但若萨克斯坦或亚斯瓦尔率兵进犯,那肯定是抵挡不住的。 「因为我相信你。」 蕾琪的话语解答了堤格尔心中的疑惑。在萨克斯坦军从布琉努撤退后,亚斯瓦尔军随即攻入了萨克斯坦。 率领亚斯瓦尔军的塔拉多,似乎在没打下让他满意的战果前是不会回国的。而原本亚斯瓦尔和萨克斯坦就是世仇,因此双方仍在交战之中。 也就是说,在双方结束战事,并重新做好侵略布琉努的准备之前,西方国境就算空下来也无所谓。反过来说,堤格尔必须在这段期间之内击退墨吉涅才行。 微微的暖意、信赖、觉悟和紧张从公主的手上传了过来。堤格尔刻意放松了表情,露出了略带僵硬的笑容说道: 「哎,总会有办法的。」 这是堤格尔表明决心的方式,也是他对蕾琪的鼓励。公主愣愣地张开了口,在眨了几次眼后抬头看向青年,随即低下头,轻声笑了出来。 堤格尔身后的马斯哈露出苦笑,艾莲和米拉也强忍著笑意。众臣之中虽有少数人大为光火,但也有几人低笑出声。就像是除了笑之外,他们想不到其他的反应一般。 从谒见大厅退下的堤格尔,转头看向艾莲、米拉和马斯哈。 在和银发战姬视线交会之际,青年打算开口说话。然而,在他出声之前,艾莲便笑著摇了摇头,像是已经明白堤格尔想说什么似地。看到艾莲的反应后,堤格尔把话吞进肚子里,轻轻点了点头。 不需言语就能传递心情,这让他相当满足。他再次向三人呼唤道: 「我们走吧。」 月光骑士军成了约有七万士兵的大军,但即使如此,还是不及墨吉涅军的一半。然而,青年的脸上却看不到一丝紧张和怯意。虽说不安尚存,但决心和希望的比例远远超过了不安。 堤格尔以一如既往的态度,在王宫的走廊上跨步而行。艾莲和米拉走在堤格尔的左右两侧,而马斯哈则是对眼前的光景露出苦笑,慢了几步跟在三人后头。 与墨吉涅军的战争正要开始。 王都尼斯的人民一同发出盛大的欢呼声,夹道欢迎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归来。会有这样的阵仗,不只是因为蕾琪和玻德瓦有事先交代的关系。邻国接连不断的侵略和王族的叛乱,果然还是让人民们感到惶惶不安。 堤格尔骑著马,笔直走在主街道上。而他身后则是由马斯哈和艾莲并骑,而卢特司骑士团的夏耶等立下功劳者也在其中。 米拉没有跟在堤格尔和艾莲身边,而是和莉姆一同待在后方。她在这次的战事中虽然也立下大功,但基于政治考量,不能让吉斯塔特人太过抢锋头,因此才会将她分配在这样的位置。 对于前来道歉的堤格尔,米拉摇了摇头要他别介意。她身为公国之主,能理解如此安排的必要性。 即使堤格尔等人穿过主街道,进入王宫之中,欢声还是没有止歇。他们对堤格尔发出的赞扬,也等于他们对堤格尔的期待。他们热烈地期盼青年能够打败蹂躏南部的墨吉涅军,为布琉努取回和平。 「要是能赢的话,我也想赢啊。」 在踏入王宫、不用担心会被人听见后,堤格尔叹了口气。人民的赞扬和期待固然让他开心,但同时也是重担。堤格尔自己虽然也很想赢,但这次的对手之强,还是让他忍不住吐露了丧气话。 踏入谒见之间的是堤格尔、马斯哈、艾莲和米拉四人。蕾琪在看到堤格尔后,脸上露出了容光焕发的神采。 「你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 「让公主殿下劳心伤神,臣深感抱歉。臣已成功讨伐葛雷亚斯特军,还望殿下息怒。」 堤格尔单膝跪地,垂首谢罪。而蕾琪则是从王座上站起,走到堤格尔的面前。站在大厅两侧的众臣们无不以惊讶和困惑的神色看向公主。 「冯伦伯爵,请站起来吧。」 即使略感困惑,堤格尔闻言还是站了起来。 金发公主就站在他的面前。蕾琪执起堤格尔的手,以自己的两手包住他的手。她露出了微笑,像是有话想说,却又把话吞了回去。接著她收起笑容,以认真而恳切的神色开了口: 「你多次征战所积累的疲惫,想必还没完全消褪吧。我很想命令你好好休息,但我们所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命令你讨伐墨吉涅军,夺回南部的领土。」 在蕾琪牵著青年的手之际,一部分的众臣虽然发出了嘈杂声,但很快就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很清楚讨伐墨吉涅军的这道命令有多么残酷、苛刻。 「谨遵公主殿下的命令。」 堤格尔也凝视著她静静地答道。这时,蕾琪又开了口: 「关于军队方面,我已准备了三万士兵。若再等上两天的话,还会有近两万士兵抵达王都。」 堤格尔因惊讶和困惑而瞪大眼睛。现在的布琉努还有这么多兵力吗?看到青年的反应,蕾琪露出了微笑。 「我向西方国境一带发出召集令,让他们过来了。」 在理解这句话的意义之后,堤格尔屏住了气息。不只是他而已,马斯哈也忍不住抬起了头,而众臣更是在冲击和紧张之余忍不住惊叫出声。 堤格尔以颤抖的话声向蕾琪询问: 「那么,目前的西方国境……」 「可以说是空荡荡吧。各处要塞也只留下负责维持运作的五十至一百人而已。」 公主说出了更为可怕的消息。从「西方国境一带」的语戚推敲,除了要塞以外,其他的士兵肯定都被带了过来。不过,若是不这么做的话,也不可能凭空生出五万名士兵。 若是山贼野匪之流也许还能应对。但若萨克斯坦或亚斯瓦尔率兵进犯,那肯定是抵挡不住的。 「因为我相信你。」 蕾琪的话语解答了堤格尔心中的疑惑。在萨克斯坦军从布琉努撤退后,亚斯瓦尔军随即攻入了萨克斯坦。 率领亚斯瓦尔军的塔拉多,似乎在没打下让他满意的战果前是不会回国的。而原本亚斯瓦尔和萨克斯坦就是世仇,因此双方仍在交战之中。 也就是说,在双方结束战事,并重新做好侵略布琉努的准备之前,西方国境就算空下来也无所谓。反过来说,堤格尔必须在这段期间之内击退墨吉涅才行。 微微的暖意、信赖、觉悟和紧张从公主的手上传了过来。堤格尔刻意放松了表情,露出了略带僵硬的笑容说道: 「哎,总会有办法的。」 这是堤格尔表明决心的方式,也是他对蕾琪的鼓励。公主愣愣地张开了口,在眨了几次眼后抬头看向青年,随即低下头,轻声笑了出来。 堤格尔身后的马斯哈露出苦笑,艾莲和米拉也强忍著笑意。众臣之中虽有少数人大为光火,但也有几人低笑出声。就像是除了笑之外,他们想不到其他的反应一般。 从谒见大厅退下的堤格尔,转头看向艾莲、米拉和马斯哈。 在和银发战姬视线交会之际,青年打算开口说话。然而,在他出声之前,艾莲便笑著摇了摇头,像是已经明白堤格尔想说什么似地。看到艾莲的反应后,堤格尔把话吞进肚子里,轻轻点了点头。 不需言语就能传递心情,这让他相当满足。他再次向三人呼唤道: 「我们走吧。」 月光骑士军成了约有七万士兵的大军,但即使如此,还是不及墨吉涅军的一半。然而,青年的脸上却看不到一丝紧张和怯意。虽说不安尚存,但决心和希望的比例远远超过了不安。 堤格尔以一如既往的态度,在王宫的走廊上跨步而行。艾莲和米拉走在堤格尔的左右两侧,而马斯哈则是对眼前的光景露出苦笑,慢了几步跟在三人后头。 与墨吉涅军的战争正要开始。 王都尼斯的人民一同发出盛大的欢呼声,夹道欢迎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归来。会有这样的阵仗,不只是因为蕾琪和玻德瓦有事先交代的关系。邻国接连不断的侵略和王族的叛乱,果然还是让人民们感到惶惶不安。 堤格尔骑著马,笔直走在主街道上。而他身后则是由马斯哈和艾莲并骑,而卢特司骑士团的夏耶等立下功劳者也在其中。 米拉没有跟在堤格尔和艾莲身边,而是和莉姆一同待在后方。她在这次的战事中虽然也立下大功,但基于政治考量,不能让吉斯塔特人太过抢锋头,因此才会将她分配在这样的位置。 对于前来道歉的堤格尔,米拉摇了摇头要他别介意。她身为公国之主,能理解如此安排的必要性。 即使堤格尔等人穿过主街道,进入王宫之中,欢声还是没有止歇。他们对堤格尔发出的赞扬,也等于他们对堤格尔的期待。他们热烈地期盼青年能够打败蹂躏南部的墨吉涅军,为布琉努取回和平。 「要是能赢的话,我也想赢啊。」 在踏入王宫、不用担心会被人听见后,堤格尔叹了口气。人民的赞扬和期待固然让他开心,但同时也是重担。堤格尔自己虽然也很想赢,但这次的对手之强,还是让他忍不住吐露了丧气话。 踏入谒见之间的是堤格尔、马斯哈、艾莲和米拉四人。蕾琪在看到堤格尔后,脸上露出了容光焕发的神采。 「你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 「让公主殿下劳心伤神,臣深感抱歉。臣已成功讨伐葛雷亚斯特军,还望殿下息怒。」 堤格尔单膝跪地,垂首谢罪。而蕾琪则是从王座上站起,走到堤格尔的面前。站在大厅两侧的众臣们无不以惊讶和困惑的神色看向公主。 「冯伦伯爵,请站起来吧。」 即使略感困惑,堤格尔闻言还是站了起来。 金发公主就站在他的面前。蕾琪执起堤格尔的手,以自己的两手包住他的手。她露出了微笑,像是有话想说,却又把话吞了回去。接著她收起笑容,以认真而恳切的神色开了口: 「你多次征战所积累的疲惫,想必还没完全消褪吧。我很想命令你好好休息,但我们所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命令你讨伐墨吉涅军,夺回南部的领土。」 在蕾琪牵著青年的手之际,一部分的众臣虽然发出了嘈杂声,但很快就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很清楚讨伐墨吉涅军的这道命令有多么残酷、苛刻。 「谨遵公主殿下的命令。」 堤格尔也凝视著她静静地答道。这时,蕾琪又开了口: 「关于军队方面,我已准备了三万士兵。若再等上两天的话,还会有近两万士兵抵达王都。」 堤格尔因惊讶和困惑而瞪大眼睛。现在的布琉努还有这么多兵力吗?看到青年的反应,蕾琪露出了微笑。 「我向西方国境一带发出召集令,让他们过来了。」 在理解这句话的意义之后,堤格尔屏住了气息。不只是他而已,马斯哈也忍不住抬起了头,而众臣更是在冲击和紧张之余忍不住惊叫出声。 堤格尔以颤抖的话声向蕾琪询问: 「那么,目前的西方国境……」 「可以说是空荡荡吧。各处要塞也只留下负责维持运作的五十至一百人而已。」 公主说出了更为可怕的消息。从「西方国境一带」的语戚推敲,除了要塞以外,其他的士兵肯定都被带了过来。不过,若是不这么做的话,也不可能凭空生出五万名士兵。 若是山贼野匪之流也许还能应对。但若萨克斯坦或亚斯瓦尔率兵进犯,那肯定是抵挡不住的。 「因为我相信你。」 蕾琪的话语解答了堤格尔心中的疑惑。在萨克斯坦军从布琉努撤退后,亚斯瓦尔军随即攻入了萨克斯坦。 率领亚斯瓦尔军的塔拉多,似乎在没打下让他满意的战果前是不会回国的。而原本亚斯瓦尔和萨克斯坦就是世仇,因此双方仍在交战之中。 也就是说,在双方结束战事,并重新做好侵略布琉努的准备之前,西方国境就算空下来也无所谓。反过来说,堤格尔必须在这段期间之内击退墨吉涅才行。 微微的暖意、信赖、觉悟和紧张从公主的手上传了过来。堤格尔刻意放松了表情,露出了略带僵硬的笑容说道: 「哎,总会有办法的。」 这是堤格尔表明决心的方式,也是他对蕾琪的鼓励。公主愣愣地张开了口,在眨了几次眼后抬头看向青年,随即低下头,轻声笑了出来。 堤格尔身后的马斯哈露出苦笑,艾莲和米拉也强忍著笑意。众臣之中虽有少数人大为光火,但也有几人低笑出声。就像是除了笑之外,他们想不到其他的反应一般。 从谒见大厅退下的堤格尔,转头看向艾莲、米拉和马斯哈。 在和银发战姬视线交会之际,青年打算开口说话。然而,在他出声之前,艾莲便笑著摇了摇头,像是已经明白堤格尔想说什么似地。看到艾莲的反应后,堤格尔把话吞进肚子里,轻轻点了点头。 不需言语就能传递心情,这让他相当满足。他再次向三人呼唤道: 「我们走吧。」 月光骑士军成了约有七万士兵的大军,但即使如此,还是不及墨吉涅军的一半。然而,青年的脸上却看不到一丝紧张和怯意。虽说不安尚存,但决心和希望的比例远远超过了不安。 堤格尔以一如既往的态度,在王宫的走廊上跨步而行。艾莲和米拉走在堤格尔的左右两侧,而马斯哈则是对眼前的光景露出苦笑,慢了几步跟在三人后头。 与墨吉涅军的战争正要开始。 王都尼斯的人民一同发出盛大的欢呼声,夹道欢迎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归来。会有这样的阵仗,不只是因为蕾琪和玻德瓦有事先交代的关系。邻国接连不断的侵略和王族的叛乱,果然还是让人民们感到惶惶不安。 堤格尔骑著马,笔直走在主街道上。而他身后则是由马斯哈和艾莲并骑,而卢特司骑士团的夏耶等立下功劳者也在其中。 米拉没有跟在堤格尔和艾莲身边,而是和莉姆一同待在后方。她在这次的战事中虽然也立下大功,但基于政治考量,不能让吉斯塔特人太过抢锋头,因此才会将她分配在这样的位置。 对于前来道歉的堤格尔,米拉摇了摇头要他别介意。她身为公国之主,能理解如此安排的必要性。 即使堤格尔等人穿过主街道,进入王宫之中,欢声还是没有止歇。他们对堤格尔发出的赞扬,也等于他们对堤格尔的期待。他们热烈地期盼青年能够打败蹂躏南部的墨吉涅军,为布琉努取回和平。 「要是能赢的话,我也想赢啊。」 在踏入王宫、不用担心会被人听见后,堤格尔叹了口气。人民的赞扬和期待固然让他开心,但同时也是重担。堤格尔自己虽然也很想赢,但这次的对手之强,还是让他忍不住吐露了丧气话。 踏入谒见之间的是堤格尔、马斯哈、艾莲和米拉四人。蕾琪在看到堤格尔后,脸上露出了容光焕发的神采。 「你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 「让公主殿下劳心伤神,臣深感抱歉。臣已成功讨伐葛雷亚斯特军,还望殿下息怒。」 堤格尔单膝跪地,垂首谢罪。而蕾琪则是从王座上站起,走到堤格尔的面前。站在大厅两侧的众臣们无不以惊讶和困惑的神色看向公主。 「冯伦伯爵,请站起来吧。」 即使略感困惑,堤格尔闻言还是站了起来。 金发公主就站在他的面前。蕾琪执起堤格尔的手,以自己的两手包住他的手。她露出了微笑,像是有话想说,却又把话吞了回去。接著她收起笑容,以认真而恳切的神色开了口: 「你多次征战所积累的疲惫,想必还没完全消褪吧。我很想命令你好好休息,但我们所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命令你讨伐墨吉涅军,夺回南部的领土。」 在蕾琪牵著青年的手之际,一部分的众臣虽然发出了嘈杂声,但很快就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很清楚讨伐墨吉涅军的这道命令有多么残酷、苛刻。 「谨遵公主殿下的命令。」 堤格尔也凝视著她静静地答道。这时,蕾琪又开了口: 「关于军队方面,我已准备了三万士兵。若再等上两天的话,还会有近两万士兵抵达王都。」 堤格尔因惊讶和困惑而瞪大眼睛。现在的布琉努还有这么多兵力吗?看到青年的反应,蕾琪露出了微笑。 「我向西方国境一带发出召集令,让他们过来了。」 在理解这句话的意义之后,堤格尔屏住了气息。不只是他而已,马斯哈也忍不住抬起了头,而众臣更是在冲击和紧张之余忍不住惊叫出声。 堤格尔以颤抖的话声向蕾琪询问: 「那么,目前的西方国境……」 「可以说是空荡荡吧。各处要塞也只留下负责维持运作的五十至一百人而已。」 公主说出了更为可怕的消息。从「西方国境一带」的语戚推敲,除了要塞以外,其他的士兵肯定都被带了过来。不过,若是不这么做的话,也不可能凭空生出五万名士兵。 若是山贼野匪之流也许还能应对。但若萨克斯坦或亚斯瓦尔率兵进犯,那肯定是抵挡不住的。 「因为我相信你。」 蕾琪的话语解答了堤格尔心中的疑惑。在萨克斯坦军从布琉努撤退后,亚斯瓦尔军随即攻入了萨克斯坦。 率领亚斯瓦尔军的塔拉多,似乎在没打下让他满意的战果前是不会回国的。而原本亚斯瓦尔和萨克斯坦就是世仇,因此双方仍在交战之中。 也就是说,在双方结束战事,并重新做好侵略布琉努的准备之前,西方国境就算空下来也无所谓。反过来说,堤格尔必须在这段期间之内击退墨吉涅才行。 微微的暖意、信赖、觉悟和紧张从公主的手上传了过来。堤格尔刻意放松了表情,露出了略带僵硬的笑容说道: 「哎,总会有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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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公主殿下劳心伤神,臣深感抱歉。臣已成功讨伐葛雷亚斯特军,还望殿下息怒。」 堤格尔单膝跪地,垂首谢罪。而蕾琪则是从王座上站起,走到堤格尔的面前。站在大厅两侧的众臣们无不以惊讶和困惑的神色看向公主。 「冯伦伯爵,请站起来吧。」 即使略感困惑,堤格尔闻言还是站了起来。 金发公主就站在他的面前。蕾琪执起堤格尔的手,以自己的两手包住他的手。她露出了微笑,像是有话想说,却又把话吞了回去。接著她收起笑容,以认真而恳切的神色开了口: 「你多次征战所积累的疲惫,想必还没完全消褪吧。我很想命令你好好休息,但我们所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命令你讨伐墨吉涅军,夺回南部的领土。」 在蕾琪牵著青年的手之际,一部分的众臣虽然发出了嘈杂声,但很快就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很清楚讨伐墨吉涅军的这道命令有多么残酷、苛刻。 「谨遵公主殿下的命令。」 堤格尔也凝视著她静静地答道。这时,蕾琪又开了口: 「关于军队方面,我已准备了三万士兵。若再等上两天的话,还会有近两万士兵抵达王都。」 堤格尔因惊讶和困惑而瞪大眼睛。现在的布琉努还有这么多兵力吗?看到青年的反应,蕾琪露出了微笑。 「我向西方国境一带发出召集令,让他们过来了。」 在理解这句话的意义之后,堤格尔屏住了气息。不只是他而已,马斯哈也忍不住抬起了头,而众臣更是在冲击和紧张之余忍不住惊叫出声。 堤格尔以颤抖的话声向蕾琪询问: 「那么,目前的西方国境……」 「可以说是空荡荡吧。各处要塞也只留下负责维持运作的五十至一百人而已。」 公主说出了更为可怕的消息。从「西方国境一带」的语戚推敲,除了要塞以外,其他的士兵肯定都被带了过来。不过,若是不这么做的话,也不可能凭空生出五万名士兵。 若是山贼野匪之流也许还能应对。但若萨克斯坦或亚斯瓦尔率兵进犯,那肯定是抵挡不住的。 「因为我相信你。」 蕾琪的话语解答了堤格尔心中的疑惑。在萨克斯坦军从布琉努撤退后,亚斯瓦尔军随即攻入了萨克斯坦。 率领亚斯瓦尔军的塔拉多,似乎在没打下让他满意的战果前是不会回国的。而原本亚斯瓦尔和萨克斯坦就是世仇,因此双方仍在交战之中。 也就是说,在双方结束战事,并重新做好侵略布琉努的准备之前,西方国境就算空下来也无所谓。反过来说,堤格尔必须在这段期间之内击退墨吉涅才行。 微微的暖意、信赖、觉悟和紧张从公主的手上传了过来。堤格尔刻意放松了表情,露出了略带僵硬的笑容说道: 「哎,总会有办法的。」 这是堤格尔表明决心的方式,也是他对蕾琪的鼓励。公主愣愣地张开了口,在眨了几次眼后抬头看向青年,随即低下头,轻声笑了出来。 堤格尔身后的马斯哈露出苦笑,艾莲和米拉也强忍著笑意。众臣之中虽有少数人大为光火,但也有几人低笑出声。就像是除了笑之外,他们想不到其他的反应一般。 从谒见大厅退下的堤格尔,转头看向艾莲、米拉和马斯哈。 在和银发战姬视线交会之际,青年打算开口说话。然而,在他出声之前,艾莲便笑著摇了摇头,像是已经明白堤格尔想说什么似地。看到艾莲的反应后,堤格尔把话吞进肚子里,轻轻点了点头。 不需言语就能传递心情,这让他相当满足。他再次向三人呼唤道: 「我们走吧。」 月光骑士军成了约有七万士兵的大军,但即使如此,还是不及墨吉涅军的一半。然而,青年的脸上却看不到一丝紧张和怯意。虽说不安尚存,但决心和希望的比例远远超过了不安。 堤格尔以一如既往的态度,在王宫的走廊上跨步而行。艾莲和米拉走在堤格尔的左右两侧,而马斯哈则是对眼前的光景露出苦笑,慢了几步跟在三人后头。 与墨吉涅军的战争正要开始。 王都尼斯的人民一同发出盛大的欢呼声,夹道欢迎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归来。会有这样的阵仗,不只是因为蕾琪和玻德瓦有事先交代的关系。邻国接连不断的侵略和王族的叛乱,果然还是让人民们感到惶惶不安。 堤格尔骑著马,笔直走在主街道上。而他身后则是由马斯哈和艾莲并骑,而卢特司骑士团的夏耶等立下功劳者也在其中。 米拉没有跟在堤格尔和艾莲身边,而是和莉姆一同待在后方。她在这次的战事中虽然也立下大功,但基于政治考量,不能让吉斯塔特人太过抢锋头,因此才会将她分配在这样的位置。 对于前来道歉的堤格尔,米拉摇了摇头要他别介意。她身为公国之主,能理解如此安排的必要性。 即使堤格尔等人穿过主街道,进入王宫之中,欢声还是没有止歇。他们对堤格尔发出的赞扬,也等于他们对堤格尔的期待。他们热烈地期盼青年能够打败蹂躏南部的墨吉涅军,为布琉努取回和平。 「要是能赢的话,我也想赢啊。」 在踏入王宫、不用担心会被人听见后,堤格尔叹了口气。人民的赞扬和期待固然让他开心,但同时也是重担。堤格尔自己虽然也很想赢,但这次的对手之强,还是让他忍不住吐露了丧气话。 踏入谒见之间的是堤格尔、马斯哈、艾莲和米拉四人。蕾琪在看到堤格尔后,脸上露出了容光焕发的神采。 「你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 「让公主殿下劳心伤神,臣深感抱歉。臣已成功讨伐葛雷亚斯特军,还望殿下息怒。」 堤格尔单膝跪地,垂首谢罪。而蕾琪则是从王座上站起,走到堤格尔的面前。站在大厅两侧的众臣们无不以惊讶和困惑的神色看向公主。 「冯伦伯爵,请站起来吧。」 即使略感困惑,堤格尔闻言还是站了起来。 金发公主就站在他的面前。蕾琪执起堤格尔的手,以自己的两手包住他的手。她露出了微笑,像是有话想说,却又把话吞了回去。接著她收起笑容,以认真而恳切的神色开了口: 「你多次征战所积累的疲惫,想必还没完全消褪吧。我很想命令你好好休息,但我们所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命令你讨伐墨吉涅军,夺回南部的领土。」 在蕾琪牵著青年的手之际,一部分的众臣虽然发出了嘈杂声,但很快就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很清楚讨伐墨吉涅军的这道命令有多么残酷、苛刻。 「谨遵公主殿下的命令。」 堤格尔也凝视著她静静地答道。这时,蕾琪又开了口: 「关于军队方面,我已准备了三万士兵。若再等上两天的话,还会有近两万士兵抵达王都。」 堤格尔因惊讶和困惑而瞪大眼睛。现在的布琉努还有这么多兵力吗?看到青年的反应,蕾琪露出了微笑。 「我向西方国境一带发出召集令,让他们过来了。」 在理解这句话的意义之后,堤格尔屏住了气息。不只是他而已,马斯哈也忍不住抬起了头,而众臣更是在冲击和紧张之余忍不住惊叫出声。 堤格尔以颤抖的话声向蕾琪询问: 「那么,目前的西方国境……」 「可以说是空荡荡吧。各处要塞也只留下负责维持运作的五十至一百人而已。」 公主说出了更为可怕的消息。从「西方国境一带」的语戚推敲,除了要塞以外,其他的士兵肯定都被带了过来。不过,若是不这么做的话,也不可能凭空生出五万名士兵。 若是山贼野匪之流也许还能应对。但若萨克斯坦或亚斯瓦尔率兵进犯,那肯定是抵挡不住的。 「因为我相信你。」 蕾琪的话语解答了堤格尔心中的疑惑。在萨克斯坦军从布琉努撤退后,亚斯瓦尔军随即攻入了萨克斯坦。 率领亚斯瓦尔军的塔拉多,似乎在没打下让他满意的战果前是不会回国的。而原本亚斯瓦尔和萨克斯坦就是世仇,因此双方仍在交战之中。 也就是说,在双方结束战事,并重新做好侵略布琉努的准备之前,西方国境就算空下来也无所谓。反过来说,堤格尔必须在这段期间之内击退墨吉涅才行。 微微的暖意、信赖、觉悟和紧张从公主的手上传了过来。堤格尔刻意放松了表情,露出了略带僵硬的笑容说道: 「哎,总会有办法的。」 这是堤格尔表明决心的方式,也是他对蕾琪的鼓励。公主愣愣地张开了口,在眨了几次眼后抬头看向青年,随即低下头,轻声笑了出来。 堤格尔身后的马斯哈露出苦笑,艾莲和米拉也强忍著笑意。众臣之中虽有少数人大为光火,但也有几人低笑出声。就像是除了笑之外,他们想不到其他的反应一般。 从谒见大厅退下的堤格尔,转头看向艾莲、米拉和马斯哈。 在和银发战姬视线交会之际,青年打算开口说话。然而,在他出声之前,艾莲便笑著摇了摇头,像是已经明白堤格尔想说什么似地。看到艾莲的反应后,堤格尔把话吞进肚子里,轻轻点了点头。 不需言语就能传递心情,这让他相当满足。他再次向三人呼唤道: 「我们走吧。」 月光骑士军成了约有七万士兵的大军,但即使如此,还是不及墨吉涅军的一半。然而,青年的脸上却看不到一丝紧张和怯意。虽说不安尚存,但决心和希望的比例远远超过了不安。 堤格尔以一如既往的态度,在王宫的走廊上跨步而行。艾莲和米拉走在堤格尔的左右两侧,而马斯哈则是对眼前的光景露出苦笑,慢了几步跟在三人后头。 与墨吉涅军的战争正要开始。 王都尼斯的人民一同发出盛大的欢呼声,夹道欢迎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归来。会有这样的阵仗,不只是因为蕾琪和玻德瓦有事先交代的关系。邻国接连不断的侵略和王族的叛乱,果然还是让人民们感到惶惶不安。 堤格尔骑著马,笔直走在主街道上。而他身后则是由马斯哈和艾莲并骑,而卢特司骑士团的夏耶等立下功劳者也在其中。 米拉没有跟在堤格尔和艾莲身边,而是和莉姆一同待在后方。她在这次的战事中虽然也立下大功,但基于政治考量,不能让吉斯塔特人太过抢锋头,因此才会将她分配在这样的位置。 对于前来道歉的堤格尔,米拉摇了摇头要他别介意。她身为公国之主,能理解如此安排的必要性。 即使堤格尔等人穿过主街道,进入王宫之中,欢声还是没有止歇。他们对堤格尔发出的赞扬,也等于他们对堤格尔的期待。他们热烈地期盼青年能够打败蹂躏南部的墨吉涅军,为布琉努取回和平。 「要是能赢的话,我也想赢啊。」 在踏入王宫、不用担心会被人听见后,堤格尔叹了口气。人民的赞扬和期待固然让他开心,但同时也是重担。堤格尔自己虽然也很想赢,但这次的对手之强,还是让他忍不住吐露了丧气话。 踏入谒见之间的是堤格尔、马斯哈、艾莲和米拉四人。蕾琪在看到堤格尔后,脸上露出了容光焕发的神采。 「你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 「让公主殿下劳心伤神,臣深感抱歉。臣已成功讨伐葛雷亚斯特军,还望殿下息怒。」 堤格尔单膝跪地,垂首谢罪。而蕾琪则是从王座上站起,走到堤格尔的面前。站在大厅两侧的众臣们无不以惊讶和困惑的神色看向公主。 「冯伦伯爵,请站起来吧。」 即使略感困惑,堤格尔闻言还是站了起来。 金发公主就站在他的面前。蕾琪执起堤格尔的手,以自己的两手包住他的手。她露出了微笑,像是有话想说,却又把话吞了回去。接著她收起笑容,以认真而恳切的神色开了口: 「你多次征战所积累的疲惫,想必还没完全消褪吧。我很想命令你好好休息,但我们所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命令你讨伐墨吉涅军,夺回南部的领土。」 在蕾琪牵著青年的手之际,一部分的众臣虽然发出了嘈杂声,但很快就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很清楚讨伐墨吉涅军的这道命令有多么残酷、苛刻。 「谨遵公主殿下的命令。」 堤格尔也凝视著她静静地答道。这时,蕾琪又开了口: 「关于军队方面,我已准备了三万士兵。若再等上两天的话,还会有近两万士兵抵达王都。」 堤格尔因惊讶和困惑而瞪大眼睛。现在的布琉努还有这么多兵力吗?看到青年的反应,蕾琪露出了微笑。 「我向西方国境一带发出召集令,让他们过来了。」 在理解这句话的意义之后,堤格尔屏住了气息。不只是他而已,马斯哈也忍不住抬起了头,而众臣更是在冲击和紧张之余忍不住惊叫出声。 堤格尔以颤抖的话声向蕾琪询问: 「那么,目前的西方国境……」 「可以说是空荡荡吧。各处要塞也只留下负责维持运作的五十至一百人而已。」 公主说出了更为可怕的消息。从「西方国境一带」的语戚推敲,除了要塞以外,其他的士兵肯定都被带了过来。不过,若是不这么做的话,也不可能凭空生出五万名士兵。 若是山贼野匪之流也许还能应对。但若萨克斯坦或亚斯瓦尔率兵进犯,那肯定是抵挡不住的。 「因为我相信你。」 蕾琪的话语解答了堤格尔心中的疑惑。在萨克斯坦军从布琉努撤退后,亚斯瓦尔军随即攻入了萨克斯坦。 率领亚斯瓦尔军的塔拉多,似乎在没打下让他满意的战果前是不会回国的。而原本亚斯瓦尔和萨克斯坦就是世仇,因此双方仍在交战之中。 也就是说,在双方结束战事,并重新做好侵略布琉努的准备之前,西方国境就算空下来也无所谓。反过来说,堤格尔必须在这段期间之内击退墨吉涅才行。 微微的暖意、信赖、觉悟和紧张从公主的手上传了过来。堤格尔刻意放松了表情,露出了略带僵硬的笑容说道: 「哎,总会有办法的。」 这是堤格尔表明决心的方式,也是他对蕾琪的鼓励。公主愣愣地张开了口,在眨了几次眼后抬头看向青年,随即低下头,轻声笑了出来。 堤格尔身后的马斯哈露出苦笑,艾莲和米拉也强忍著笑意。众臣之中虽有少数人大为光火,但也有几人低笑出声。就像是除了笑之外,他们想不到其他的反应一般。 从谒见大厅退下的堤格尔,转头看向艾莲、米拉和马斯哈。 在和银发战姬视线交会之际,青年打算开口说话。然而,在他出声之前,艾莲便笑著摇了摇头,像是已经明白堤格尔想说什么似地。看到艾莲的反应后,堤格尔把话吞进肚子里,轻轻点了点头。 不需言语就能传递心情,这让他相当满足。他再次向三人呼唤道: 「我们走吧。」 月光骑士军成了约有七万士兵的大军,但即使如此,还是不及墨吉涅军的一半。然而,青年的脸上却看不到一丝紧张和怯意。虽说不安尚存,但决心和希望的比例远远超过了不安。 堤格尔以一如既往的态度,在王宫的走廊上跨步而行。艾莲和米拉走在堤格尔的左右两侧,而马斯哈则是对眼前的光景露出苦笑,慢了几步跟在三人后头。 与墨吉涅军的战争正要开始。 王都尼斯的人民一同发出盛大的欢呼声,夹道欢迎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归来。会有这样的阵仗,不只是因为蕾琪和玻德瓦有事先交代的关系。邻国接连不断的侵略和王族的叛乱,果然还是让人民们感到惶惶不安。 堤格尔骑著马,笔直走在主街道上。而他身后则是由马斯哈和艾莲并骑,而卢特司骑士团的夏耶等立下功劳者也在其中。 米拉没有跟在堤格尔和艾莲身边,而是和莉姆一同待在后方。她在这次的战事中虽然也立下大功,但基于政治考量,不能让吉斯塔特人太过抢锋头,因此才会将她分配在这样的位置。 对于前来道歉的堤格尔,米拉摇了摇头要他别介意。她身为公国之主,能理解如此安排的必要性。 即使堤格尔等人穿过主街道,进入王宫之中,欢声还是没有止歇。他们对堤格尔发出的赞扬,也等于他们对堤格尔的期待。他们热烈地期盼青年能够打败蹂躏南部的墨吉涅军,为布琉努取回和平。 「要是能赢的话,我也想赢啊。」 在踏入王宫、不用担心会被人听见后,堤格尔叹了口气。人民的赞扬和期待固然让他开心,但同时也是重担。堤格尔自己虽然也很想赢,但这次的对手之强,还是让他忍不住吐露了丧气话。 踏入谒见之间的是堤格尔、马斯哈、艾莲和米拉四人。蕾琪在看到堤格尔后,脸上露出了容光焕发的神采。 「你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 「让公主殿下劳心伤神,臣深感抱歉。臣已成功讨伐葛雷亚斯特军,还望殿下息怒。」 堤格尔单膝跪地,垂首谢罪。而蕾琪则是从王座上站起,走到堤格尔的面前。站在大厅两侧的众臣们无不以惊讶和困惑的神色看向公主。 「冯伦伯爵,请站起来吧。」 即使略感困惑,堤格尔闻言还是站了起来。 金发公主就站在他的面前。蕾琪执起堤格尔的手,以自己的两手包住他的手。她露出了微笑,像是有话想说,却又把话吞了回去。接著她收起笑容,以认真而恳切的神色开了口: 「你多次征战所积累的疲惫,想必还没完全消褪吧。我很想命令你好好休息,但我们所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命令你讨伐墨吉涅军,夺回南部的领土。」 在蕾琪牵著青年的手之际,一部分的众臣虽然发出了嘈杂声,但很快就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很清楚讨伐墨吉涅军的这道命令有多么残酷、苛刻。 「谨遵公主殿下的命令。」 堤格尔也凝视著她静静地答道。这时,蕾琪又开了口: 「关于军队方面,我已准备了三万士兵。若再等上两天的话,还会有近两万士兵抵达王都。」 堤格尔因惊讶和困惑而瞪大眼睛。现在的布琉努还有这么多兵力吗?看到青年的反应,蕾琪露出了微笑。 「我向西方国境一带发出召集令,让他们过来了。」 在理解这句话的意义之后,堤格尔屏住了气息。不只是他而已,马斯哈也忍不住抬起了头,而众臣更是在冲击和紧张之余忍不住惊叫出声。 堤格尔以颤抖的话声向蕾琪询问: 「那么,目前的西方国境……」 「可以说是空荡荡吧。各处要塞也只留下负责维持运作的五十至一百人而已。」 公主说出了更为可怕的消息。从「西方国境一带」的语戚推敲,除了要塞以外,其他的士兵肯定都被带了过来。不过,若是不这么做的话,也不可能凭空生出五万名士兵。 若是山贼野匪之流也许还能应对。但若萨克斯坦或亚斯瓦尔率兵进犯,那肯定是抵挡不住的。 「因为我相信你。」 蕾琪的话语解答了堤格尔心中的疑惑。在萨克斯坦军从布琉努撤退后,亚斯瓦尔军随即攻入了萨克斯坦。 率领亚斯瓦尔军的塔拉多,似乎在没打下让他满意的战果前是不会回国的。而原本亚斯瓦尔和萨克斯坦就是世仇,因此双方仍在交战之中。 也就是说,在双方结束战事,并重新做好侵略布琉努的准备之前,西方国境就算空下来也无所谓。反过来说,堤格尔必须在这段期间之内击退墨吉涅才行。 微微的暖意、信赖、觉悟和紧张从公主的手上传了过来。堤格尔刻意放松了表情,露出了略带僵硬的笑容说道: 「哎,总会有办法的。」 这是堤格尔表明决心的方式,也是他对蕾琪的鼓励。公主愣愣地张开了口,在眨了几次眼后抬头看向青年,随即低下头,轻声笑了出来。 堤格尔身后的马斯哈露出苦笑,艾莲和米拉也强忍著笑意。众臣之中虽有少数人大为光火,但也有几人低笑出声。就像是除了笑之外,他们想不到其他的反应一般。 从谒见大厅退下的堤格尔,转头看向艾莲、米拉和马斯哈。 在和银发战姬视线交会之际,青年打算开口说话。然而,在他出声之前,艾莲便笑著摇了摇头,像是已经明白堤格尔想说什么似地。看到艾莲的反应后,堤格尔把话吞进肚子里,轻轻点了点头。 不需言语就能传递心情,这让他相当满足。他再次向三人呼唤道: 「我们走吧。」 月光骑士军成了约有七万士兵的大军,但即使如此,还是不及墨吉涅军的一半。然而,青年的脸上却看不到一丝紧张和怯意。虽说不安尚存,但决心和希望的比例远远超过了不安。 堤格尔以一如既往的态度,在王宫的走廊上跨步而行。艾莲和米拉走在堤格尔的左右两侧,而马斯哈则是对眼前的光景露出苦笑,慢了几步跟在三人后头。 与墨吉涅军的战争正要开始。 后记 关于重要的桥段,因为篇幅不够而有所割舍,还请各位见谅。 抱歉才一开始就是近乎剧透的问候。再次向大家问好,我是川口士,在此为各位献上『魔弹之王与战姬』第十三集。在这个开始考虑是否该启动暖气或被炉的深秋季节,若各位能以本作度过一个愉快的晚上,就是我最大的荣幸。下次见面应该是春天吧。大概。 虽然有些仓促,但还是在此致上谢词。编辑n先生,这次又麻烦你商借编辑部的会议室,也和你讨论了该把这个桥段和那个桥段描写到什么地步,真的是每次都受你照顾了。因为有你的协助,我才能写出让自己满意的成果。 片桐雏太老师,这次后面的两张插画,虽然是我拜托您无论如何都要加上的,但您还是给了我超乎预料的美丽插画,非常感谢您。 也感谢让本书在书店上架的各个流程的工作人员,以及购买本书的各位读者。真的非常感谢各位,那么,我们下次再见。 川口 士 关于重要的桥段,因为篇幅不够而有所割舍,还请各位见谅。 抱歉才一开始就是近乎剧透的问候。再次向大家问好,我是川口士,在此为各位献上『魔弹之王与战姬』第十三集。在这个开始考虑是否该启动暖气或被炉的深秋季节,若各位能以本作度过一个愉快的晚上,就是我最大的荣幸。下次见面应该是春天吧。大概。 虽然有些仓促,但还是在此致上谢词。编辑n先生,这次又麻烦你商借编辑部的会议室,也和你讨论了该把这个桥段和那个桥段描写到什么地步,真的是每次都受你照顾了。因为有你的协助,我才能写出让自己满意的成果。 片桐雏太老师,这次后面的两张插画,虽然是我拜托您无论如何都要加上的,但您还是给了我超乎预料的美丽插画,非常感谢您。 也感谢让本书在书店上架的各个流程的工作人员,以及购买本书的各位读者。真的非常感谢各位,那么,我们下次再见。 川口 士 关于重要的桥段,因为篇幅不够而有所割舍,还请各位见谅。 抱歉才一开始就是近乎剧透的问候。再次向大家问好,我是川口士,在此为各位献上『魔弹之王与战姬』第十三集。在这个开始考虑是否该启动暖气或被炉的深秋季节,若各位能以本作度过一个愉快的晚上,就是我最大的荣幸。下次见面应该是春天吧。大概。 虽然有些仓促,但还是在此致上谢词。编辑n先生,这次又麻烦你商借编辑部的会议室,也和你讨论了该把这个桥段和那个桥段描写到什么地步,真的是每次都受你照顾了。因为有你的协助,我才能写出让自己满意的成果。 片桐雏太老师,这次后面的两张插画,虽然是我拜托您无论如何都要加上的,但您还是给了我超乎预料的美丽插画,非常感谢您。 也感谢让本书在书店上架的各个流程的工作人员,以及购买本书的各位读者。真的非常感谢各位,那么,我们下次再见。 川口 士 关于重要的桥段,因为篇幅不够而有所割舍,还请各位见谅。 抱歉才一开始就是近乎剧透的问候。再次向大家问好,我是川口士,在此为各位献上『魔弹之王与战姬』第十三集。在这个开始考虑是否该启动暖气或被炉的深秋季节,若各位能以本作度过一个愉快的晚上,就是我最大的荣幸。下次见面应该是春天吧。大概。 虽然有些仓促,但还是在此致上谢词。编辑n先生,这次又麻烦你商借编辑部的会议室,也和你讨论了该把这个桥段和那个桥段描写到什么地步,真的是每次都受你照顾了。因为有你的协助,我才能写出让自己满意的成果。 片桐雏太老师,这次后面的两张插画,虽然是我拜托您无论如何都要加上的,但您还是给了我超乎预料的美丽插画,非常感谢您。 也感谢让本书在书店上架的各个流程的工作人员,以及购买本书的各位读者。真的非常感谢各位,那么,我们下次再见。 川口 士 关于重要的桥段,因为篇幅不够而有所割舍,还请各位见谅。 抱歉才一开始就是近乎剧透的问候。再次向大家问好,我是川口士,在此为各位献上『魔弹之王与战姬』第十三集。在这个开始考虑是否该启动暖气或被炉的深秋季节,若各位能以本作度过一个愉快的晚上,就是我最大的荣幸。下次见面应该是春天吧。大概。 虽然有些仓促,但还是在此致上谢词。编辑n先生,这次又麻烦你商借编辑部的会议室,也和你讨论了该把这个桥段和那个桥段描写到什么地步,真的是每次都受你照顾了。因为有你的协助,我才能写出让自己满意的成果。 片桐雏太老师,这次后面的两张插画,虽然是我拜托您无论如何都要加上的,但您还是给了我超乎预料的美丽插画,非常感谢您。 也感谢让本书在书店上架的各个流程的工作人员,以及购买本书的各位读者。真的非常感谢各位,那么,我们下次再见。 川口 士 关于重要的桥段,因为篇幅不够而有所割舍,还请各位见谅。 抱歉才一开始就是近乎剧透的问候。再次向大家问好,我是川口士,在此为各位献上『魔弹之王与战姬』第十三集。在这个开始考虑是否该启动暖气或被炉的深秋季节,若各位能以本作度过一个愉快的晚上,就是我最大的荣幸。下次见面应该是春天吧。大概。 虽然有些仓促,但还是在此致上谢词。编辑n先生,这次又麻烦你商借编辑部的会议室,也和你讨论了该把这个桥段和那个桥段描写到什么地步,真的是每次都受你照顾了。因为有你的协助,我才能写出让自己满意的成果。 片桐雏太老师,这次后面的两张插画,虽然是我拜托您无论如何都要加上的,但您还是给了我超乎预料的美丽插画,非常感谢您。 也感谢让本书在书店上架的各个流程的工作人员,以及购买本书的各位读者。真的非常感谢各位,那么,我们下次再见。 川口 士 关于重要的桥段,因为篇幅不够而有所割舍,还请各位见谅。 抱歉才一开始就是近乎剧透的问候。再次向大家问好,我是川口士,在此为各位献上『魔弹之王与战姬』第十三集。在这个开始考虑是否该启动暖气或被炉的深秋季节,若各位能以本作度过一个愉快的晚上,就是我最大的荣幸。下次见面应该是春天吧。大概。 虽然有些仓促,但还是在此致上谢词。编辑n先生,这次又麻烦你商借编辑部的会议室,也和你讨论了该把这个桥段和那个桥段描写到什么地步,真的是每次都受你照顾了。因为有你的协助,我才能写出让自己满意的成果。 片桐雏太老师,这次后面的两张插画,虽然是我拜托您无论如何都要加上的,但您还是给了我超乎预料的美丽插画,非常感谢您。 也感谢让本书在书店上架的各个流程的工作人员,以及购买本书的各位读者。真的非常感谢各位,那么,我们下次再见。 川口 士 关于重要的桥段,因为篇幅不够而有所割舍,还请各位见谅。 抱歉才一开始就是近乎剧透的问候。再次向大家问好,我是川口士,在此为各位献上『魔弹之王与战姬』第十三集。在这个开始考虑是否该启动暖气或被炉的深秋季节,若各位能以本作度过一个愉快的晚上,就是我最大的荣幸。下次见面应该是春天吧。大概。 虽然有些仓促,但还是在此致上谢词。编辑n先生,这次又麻烦你商借编辑部的会议室,也和你讨论了该把这个桥段和那个桥段描写到什么地步,真的是每次都受你照顾了。因为有你的协助,我才能写出让自己满意的成果。 片桐雏太老师,这次后面的两张插画,虽然是我拜托您无论如何都要加上的,但您还是给了我超乎预料的美丽插画,非常感谢您。 也感谢让本书在书店上架的各个流程的工作人员,以及购买本书的各位读者。真的非常感谢各位,那么,我们下次再见。 川口 士 关于重要的桥段,因为篇幅不够而有所割舍,还请各位见谅。 抱歉才一开始就是近乎剧透的问候。再次向大家问好,我是川口士,在此为各位献上『魔弹之王与战姬』第十三集。在这个开始考虑是否该启动暖气或被炉的深秋季节,若各位能以本作度过一个愉快的晚上,就是我最大的荣幸。下次见面应该是春天吧。大概。 虽然有些仓促,但还是在此致上谢词。编辑n先生,这次又麻烦你商借编辑部的会议室,也和你讨论了该把这个桥段和那个桥段描写到什么地步,真的是每次都受你照顾了。因为有你的协助,我才能写出让自己满意的成果。 片桐雏太老师,这次后面的两张插画,虽然是我拜托您无论如何都要加上的,但您还是给了我超乎预料的美丽插画,非常感谢您。 也感谢让本书在书店上架的各个流程的工作人员,以及购买本书的各位读者。真的非常感谢各位,那么,我们下次再见。 川口 士 1.战火逼近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a8901566 录入:a8901566 修图:琪一 校对:tabithahinagiku 那是一场遭遇战。双方都是在出乎意料的状态下不期而遇。 该处位于布琉努王国的中央偏南一带。这附近有着许多小丘,而丘陵之间则有着像是在填补缝隙般的森林和草原,还有一条如蛇般蜿蜒绵延的小河。 这些地貌阻挡了双方的视野,让他们没能察觉到敌方的存在。 在进入初夏季节的蓝天底下,月光骑士军的侦察队和墨吉涅军的侦察队,就这么在一座小丘的中腹一带互相对峙。双方的距离大约有三百阿尔昔(约三百公尺)。 两军都是全以骑兵构成的部队,双方的数量都约为两百。 顺带一提,所谓的月光骑士军,其实算是布琉努与吉斯塔特混编军团的俗称。而这支侦察队里面也有少数的吉斯塔特兵。 敌方人数和己军相仿的状况,似乎点燃了彼此的战意。在通过中天的太阳照耀下,墨吉涅军率先展开了行动。 “这是立下功劳的大好机会!把那些布琉努人打得落花流水吧!” 头戴铁盔的墨吉涅军指挥官如此呐喊,让士兵们上前作战。墨吉涅士兵们发出怒吼声,踢着马腹冲向月光骑士军。 “迎击!让他们瞧瞧我们的厉害!” 月光骑士军的指挥官也以宏亮的音量激励士兵。这名指挥官是个有着深红色头发和黑眼睛的年轻人,他手中拿的既不是长剑也不是长枪,而是一把漆黑的弓。 年轻人的名字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与他关系亲密之人则是会称他为堤格尔。他今年才满十八岁,光看年纪和外貌,实在难以想像他已经立下了一件又一件的汗马功劳。 士兵们齐声大喝,回应了堤格尔的喊声。再怎么说,这里都是属于布琉努的大地,墨吉涅乃是侵略的一方。敌方的怒吼声反而加深了他们的战意。 起初看到意外出现的敌兵时,士兵们原本略显慌乱,在看到他们终于恢复战意后,堤格尔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虽然不想打混战,不过眼下的状况由不得他。要是为了重整队形而后退的话,就会反过来提升敌方的士气。 两军像是要横越小丘般,在斜坡上策马狂奔展开冲突,并在转瞬间形成混战。 马匹与马匹相互碰撞,而骑在上头的人们则是拿起武器互击。他们手中的剑与枪与其说是用来刺杀对手的,不如说是用来把人打下马的。落马者不是顺着斜坡向下滚去,就是被敌我双方的马匹踏成肉饼。 随着金属交击声响起,布琉努的长剑与墨吉涅的剑交缠在一起。一名布琉努兵在马上失去平衡摔下了马,而墨吉涅兵则是策马上前打算挥下致命的一击,却被另一名持着棍棒的布琉努兵击中头部,流着血昏死过去。 混战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完全无法预测敌人什么时候会出现在自己的侧面和背面。不管是墨吉涅兵还是布琉努兵,都有人遭受到敌兵来自侧面的斩击,或是被来自后方的长枪刺倒。带着热意的初夏徐风混杂了血腥味和土壤的气味,让人闻了反胃。 忽然间,一支箭矢从士兵们的头上掠过。 那枝箭矢瞄准了勇猛地持枪扫倒布琉努兵的墨吉涅军指挥官,并直直插入了他的额头。墨吉涅军的指挥官在发出短短的“嘎”一声惨叫后,便从马上滚下,再也没有起身了。 失去指挥官的墨吉涅兵登时气势受挫,而布琉努兵则是大为振奋。 “别让任何一个人活着回去!” 堤格尔下达了无情的命令。在敌我双方纠缠在一起的状况下,只以一箭便射倒墨吉涅军指挥官的,就是这名年轻人。 布琉努兵展开了突击。墨吉涅兵的装备相当轻便,就只有缠头的黑布与皮甲而已。他们的头部被斧头劈裂、肩膀被长剑撕裂、腹部被长枪刺穿——草坪与地面上的血液虽然已经化为红黑色,但这时又被洒上一层鲜血,看起来更是可怖。 过不多时,墨吉涅兵纷纷调转马头开始逃跑。虽然还有人试图力战,但随即就被布琉努兵包围起来,惨死在攻击之下。 这时,月光骑士军射出了约二十支的箭矢。这些箭矢并非布琉努兵所射,而是持弓的吉斯塔特兵的杰作。几名墨吉涅兵后颈和背部中箭,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而布琉努兵则是随后追上,了结他们的性命。 堤格尔搭着黑色弓箭,紧盯着士兵们战斗的光景。 赶尽杀绝虽然残忍,但更不能让他们带着任何一点情报回去。此外,他们得趁能打赢的时候多减少一些敌兵。眼下的敌我双方虽然数量差不多,但就整体而言,墨吉涅军的数量其实高达十五万,是己方的两倍以上。 一支箭矢在空中画出了漂亮的弧线,像是循线追寻般飞向骑在最前头的墨吉涅士兵,并一举贯穿了他的头部。堤格尔忍不住发出了赞叹声。那应该是其中一名吉斯塔特兵所射出的箭矢吧,那飞翔的轨迹甚至让人心醉神迷。 在追击告一段落后,两名男子来到了堤格尔的面前报告。其中一人顶着一颗顶上无毛的光头,是给人深刻印象的吉斯塔特骑士,名为卢里克;而另一人则是有着交杂些许灰色的黑发,他是布琉努的青年贵族,名为葛斯伯。 “虽然尚未确认完毕,但我等似乎歼灭了约莫半数的敌军。” 葛斯伯以严肃的神情开口说道。他是堤格尔相当倚重的马斯哈·罗达特的次子。对于堤格尔来说,葛斯伯是有如兄长般的存在,而他也在这支侦察队里担任了统领布琉努兵的职务。 “我方的死者数为十二,负伤者约落在三十至四十人之间。在下已经派遣约十名完全没有受伤,而且精神状况良好的部下登上丘顶,确认有无敌方援军。” 葛斯伯平常是个大方而不拘小节的男子,但只要是在士兵们的面前,他就会像这样以严肃的口吻与堤格尔相处。 接着报告的是卢里克。他负责统领队伍里的吉斯塔特兵。 “吉斯塔特兵并没有出现死者。虽有四人负伤,但伤势都相当轻微。” 说完,卢里克便望向葛斯伯。 “让我们协助你们埋葬死者吧。” “感激不尽。那么,请问墨吉涅兵的尸体该如何处置?” 对于葛斯伯的这个问题,堤格尔摇了摇头说: “不用埋葬他们的尸体。把他们的武器和防具拿走,除此之外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把他们聚集在同一处,方便他们的同伴取回就好。” 在窜逃的墨吉涅兵回来收尸之前,这些尸体有可能会遭到野兽啃食,但堤格尔不打算为他们着想这么多。毕竟他们终究没有埋葬近百人尸体的闲工夫,而且他们还是敌人,该给予的同情和尊重是有限的。 葛斯伯和卢里克调转马头,开始向士兵们下达指示。虽然获得了胜利,但目送两人背影的堤格尔看起来却不怎么高兴。 ——居然连这里都有他们的侦察队。 此处距离布琉努的王国尼斯约有一天半左右的路程。 墨吉涅的十五万大军,应该还驻扎在南方的港都地带才对。港都地带和尼斯之间隔了约徒步二十天的路程,明明还有这么遥远的距离,却在这里发生了遭遇战,这样的事实让人不寒而栗。 不过,堤格尔之前就在王都北方的蒙图尔看过墨吉涅的侦察部队,这其实也算是能够预料的状况才对。 背负指挥整支月光骑士军大任的堤格尔,之所以会仅率领两百名骑兵出城侦察,是因为他觉得有必要亲眼见识战场地形,而不是只靠着地图。 在过了约三十分钟后 ,葛斯伯和卢里克再次策马现身,并向堤格尔报告死者已经埋葬完毕,以及没有敌方援军的两项消息。堤格尔点点头,下令准备返回王都——这时,他问了个忽然想到的问题。 “话说回来,在墨吉涅军败逃之际,射倒带头士兵的是卢里克吗?” “您只看箭矢的轨迹就认出来了吗?真不愧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呢。” 卢里克有些害臊地拍了自己光溜溜的后脑勺。他擅长使弓,也以自己过人的箭术为荣,因此十分尊敬技术更在自己之上的堤格尔。堤格尔笑着回答道: “在这支部队里面,能让箭矢飞得那么远的,也就只有你和我了吧?刚才那箭是不是刷新你的射击纪录啦?” “我也这么认为。最近在训练时,我总算能射到两百八十阿尔昔远的目标了,但因为正式作战时还办不到,所以一直没有对外张扬……” 在这片大陆上,弓箭的射程范围至多只有两百五十阿尔昔左右。即使对于被称为好手或是高手的箭术家来说,想达成这个距离依然极为不易。 卢里克原本就超过了这个距离,具备着能射到两百七十阿尔昔远的本事,而他现在的实力又更上一层楼了。 “请您等着吧,我总有一天会将箭矢射到三百阿尔昔之处,与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并驾齐驱的。” “看来我也不能再悠哉下去了呢。” 这时,原本安静地听着两人对话的葛斯伯开口插话了: “卢里克阁下。堤格尔……不对,若以剑术或枪术来比喻的话,总指挥官阁下的箭术究竟有多厉害呢?在下虽然并不讨厌弓箭,但对这领域实在是不熟。” “这个嘛,一言以蔽之,应该就是大陆第一吧。” “这会不会把我捧得太高啦?” 听到这样的赞美,就连堤格尔本人都忍不住傻眼,但卢里克却是严肃地摇了摇头。 “您在说什么呢?这世上如果还有第二个弓箭手具备着和您一样的本事,我可是要大喊岂有此理了。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您知道一马当先地冲上前线,并以弓箭狙杀敌人的打法有多么荒唐、多么可怕吗?您应该对自己的实力再有一点自觉才是。” “不不,我也是因为身边有人保护,才办得到这种事的……” 堤格尔虽然试图反驳,但不只是卢里克,就连葛斯伯都对他露出了感到狐疑的神色,于是他索性转过身子,结束了这个话题。 “我们回去吧。” 在年轻人的背后,光头骑士和青年贵族都露出了苦笑。 ◎ 在今年的春季尾声,墨吉涅王国派出十五万大军,侵略了布琉努王国。他们的总指挥官是克雷伊修·沙辛·帕拉米尔。他既是墨吉涅国王的弟弟,同时也是有着‘赤胡’称号,让邻近诸国闻风丧胆的名将。 在克雷伊修的指挥下,墨吉涅军冲破了吉斯塔特的国土阿尼亚斯,进入布琉努的国土。大多数布琉努国民原本认为阿尼亚斯足以作为缓冲,对他们来说,墨吉涅的来犯是一记货真价实的突袭。 成功入侵布琉努的墨吉涅军,并没有直指王都,而是先向南进军,以布琉努南部沿岸的多处港都为目标。 他们的行军速度相当快,在十五万大军压境下,各处港都纷纷投降,向墨吉涅摆出了归顺的姿态。毕竟这些都市非常清楚,即使虚张声势也对墨吉涅军起不了作用,也知道墨吉涅军对待反抗者有多么残忍无情。 除了少数的例外,墨吉涅军是不会对反抗者手下留情的。他们会进行彻底的破坏和掠夺,将都市化为一片废墟。居民们不是遭到屠杀,就是被掳去当作奴隶。 目前,墨吉涅军驻扎在一座名为马西里亚的港都之中。 只要离开港都,朝北顺着宽敞的道路行进,就能在约二十天后抵达王都尼斯。他们虽然还没有动静,但道路要被墨吉涅的军装和军旗淹没,显然只是时间上的问题而已。 布琉努王国现在的统治者是公主蕾琪·艾斯帝尔·卢瓦尔·德·夏路尔。她已下定决心与墨吉涅军决战,目前正从布琉努各地调来兵力。 而指挥这些军队的,则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这名年轻人不仅镇压了内乱,还接连赶跑了来犯的外敌,国民们也都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能在与墨吉涅的这场大战中取得胜仗。当然,堤格尔自身也是这么打算的。 ◎ 率领侦察队的堤格尔,在结束遭遇战的隔天返抵王都尼斯。午前的天空万里无云,初夏的璀璨阳光毫不吝惜地洒落,将环绕王都的城墙照得白亮动人。 王都正被不安、喧嚣和慌乱的气息所笼罩着。王都遭到敌方大军攻打,可是这几十年来都没发生过的大事。这是因为让布琉努陷入动荡的内乱,以及为此大量牺牲的人们,勾起了邻近诸国们试图侵略的野心。 在最近几天,遍布城墙各处的城门一带,都有大量的人民进进出出。有些人为了逃离即将化为战场的王都,而决定往北方或东方逃去;但也有邻近村镇的人民认为,有城墙包围的王都相对安全,因此决定进城避难。 除此之外,也有许多嗅到商机前来的商人、佣兵与娼妓,也有从布琉努各地赶来的领主和麾下的骑士团。这样的状态似乎还会持续好一阵子。 民兵们聚集在城墙外头,正在将既有的壕沟加宽掘深。他们是回应了蕾琪和堤格尔的呼吁,决定在战争中出一份力的居民。 堤格尔眺望着民兵们的身影,回想起他外出侦察前一天所发生的事。 那天早上,年轻人和蕾琪一同前往了离王宫最近、同时也是王都最为宽敞的广场。他们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向居民说明现况,并颁布宣战布告。 在四个方位设置了神像的这座广场,早已被王都的居民们挤得水泄不通。甚至还有挤不进广场的人们在外头张望着。每个人都显得相当紧张,脸上皆带着不安的神色,等待着蕾琪的到来。 而在蕾琪和堤格尔抵达广场后,原本嘈杂的现场登时安静了下来。 克罗德和瑟蕾娜原本护卫在两人的身边,但金发公主却只让堤格尔陪同,站上了设置在广场尽头的讲台。 “——感谢各位聚集于此。” 聚集在这座广场的人数,肯定超过一万以上吧。若是将在广场外头围观的人数也列入计算,恐怕总数多达两万之谱。而即使被众人的目光注视,蕾琪也是面不改色,没有露出丝毫退缩的反应,笔直地望向居民们。堤格尔也是一样。 蕾琪以平静的声调宣布墨吉涅军来袭的消息。她的声音并不大,但充满决心的话声里带着一股凛然的气势,传进了大多数人的耳中。 “墨吉涅军的数量极多,即使我国有着许多要塞和都市,想必也无法让他们停下脚步。因此,我打算在这座王都与他们决战。” 原先安静下来的广场,此时被惊恐和一股紧张感所笼罩。不过,在人们因为恐惧而失控之前,蕾琪便将视线投向伫立在她身旁的堤格尔。 “指挥全军的,是这位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对于这位众所皆知的‘月光骑士’,我想应该是不用多作介绍才是。我相信他会为我国带来胜利。” 月光骑士——这是堤格尔在两年前镇压内乱时,由蕾琪的父亲法隆王授与他的称号。 堤格尔轻轻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呼吁广场的所有人般开了口: “我向各位约定,一定会将我等之敌赶出国境之外。” 堤格尔话声刚落,广场里登时被欢呼声所包覆。迸射而出的热情接连引发了共鸣,形成了狂热的旋风。 人们一再地高喊着布琉努、蕾琪、堤格尔和月光骑士之名。 他们的音量之大 ,其实也代表着期待之大,更象征着年轻人所背负的责任之大。 要是在这场战争中败北,不仅会让许许多多的人们流血和死亡,更有可能让布琉努这个国家遭到消灭。这股巨大的压力有可能酿出心病,甚至是产生想潜逃出去的念头。 堤格尔之所以没被这股压力击垮,是因为有许多支持他的人存在,以及他很清楚自己能力极限的关系。 在两、三年前,提格尔还只是个默默无名的青年。虽说是个具备伯爵爵位的青年贵族,但治理的亚尔萨斯只是个边境之地,加上他除了箭术之外一无是处,因此也鲜少前往王都。 被卷入内乱的漩涡之后,他之所以能够上场战斗并连战皆捷,靠的也不是他一个人的力量。因此,在蕾琪委任他指挥全军的大任时,他才能像继承父亲的爵位时一样,满不在乎地说出“哎,总会有办法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激情的暴风终于收敛之际,堤格尔举起了手。年轻的英雄感受着人们自身体内外迸发出来的热意,并开口说道: “我绝不会违反与各位的约定。然而,我等目前所面临的困境,是前所未有地艰难。我在此征求愿意与我一同作战的人。若有人想以自己的手脚保护自己的生活、家人和朋友,或是想与我一起共享胜利滋味的话,就前往王宫的门口吧。” 蕾琪随即开口说道: “墨吉涅军正从南方逼近这座王都。现在应当还来得及逃往北方或东方。我们不应以逃跑为耻,我以蕾琪之名准许各位这么做。” 语毕,堤格尔等人便离开了广场。 在这场呼吁之后,王都的居民们的反应大略可以分为以下三类。 其一是打算离开王都避难的人们,其二是拿不定主意、决定留在王都继续过日子的人,其三则是自愿成为民兵,赶赴王宫的人们。 根据王宫文官们的估算,预期能招募到的民兵约有四万人,但却有包含男女老幼的六万人出现在王宫前方。其中还有拿着菜刀和锅子充作武装,像是做好准备上战场的人们。 文官们虽然发出了开心的尖叫声,但喜悦也只有一瞬间而已。 毕竟里面连老人和妇孺都有。在走投无路的小混混旁边,站着没出过王都的主妇,而她的身旁则是以拐杖撑着身体的老人。这番荒谬的光景让文官们抱头呻吟,并在当天就将接近六万名的民兵自愿者淘汰到不满三万。 虽然比预期的人数少了一些,但这仍然不像是一天就能招募到的数字。况且,这也代表着王都里有这么多的人们呼应了蕾琪的决心,不管对谁来说,这都是件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而聚集而来的民兵们,有些就如堤格尔所见,正在进行挖掘壕沟的作业:有些则是帮忙将武器搬进城内,或是在城门处制作沙袋。 在解散侦察队,并要卢里克和葛斯伯处理后绩事宜后,堤格尔便打算穿过军方专用的城门。为了让急报得以顺利传入城内,有好几处城门都设立了只能让军方人士出入的限制。 而民兵们也在这时察觉了堤格尔的存在,向他发出了呼喊声。堤格尔苦笑着挥手回应他们。他在亚尔萨斯的时候,也不时会有像这样小规模的互动。民兵似乎对他的回应相当感激,开始向身旁的同伴们大声畅聊了起来。 堤格尔侧眼看着他们的互动,并穿过了眼前的城门。 王宫位于矗立于市中心的柳贝隆山的山腹之中。 踏入王宫的堤格尔,才在宽敞的走廊上走了不到一半的距离,便被有着淡金色头发和一双碧眼的公主叫住了。 “——提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伯爵。” 蕾琪之所以会以这么别扭的方式呼唤堤格尔,应该是为了避免自己在公开场合不小心喊出“堤格尔”这个昵称的关系吧。提格尔露出微笑,向她行了一礼。 今年将满十七岁的蕾琪,有着清秀美丽的脸蛋和纤瘦的身材,乍看之下,她就是个温柔文静,而且有些不可靠的少女。 不过,她不仅在泰纳帝公爵和嘉奴隆公爵联手策划的暗杀计划中逃出生天,也在内乱中幸存下来,而在继承过世父王的位子之后,更是将布琉努统治得有声有色。 虽说这和她手底下有着玻德瓦等优秀臣子有关,但若她真的就只是个性格和第一印象相同的少女,那布琉努现在肯定还处在混乱的泥沼中吧。 现在的公主身边就只有两名骑士作为护卫。蕾琪停下脚步,继续向堤格尔攀谈起来: “我听说你与墨吉涅军的侦察队打了一仗,不知你是否有负伤?” “请殿下放心,就如您所见,在下毫发未伤。” “你身负总指挥官的职务,没事真是太好了。” 蕾琪面露让人猜不透真心的笑容,并换了个话题。 “我刚才收到报告,目前已经募到了四万民兵。我打算暂且中止招募,并为之后还愿意前来的人们制作名单,作为预备兵力。” “已经募到这么多人了呀,真是感激不尽。” 年轻人虽然坦率地表示开心,但蕾琪却是愁眉不展,将视线投向地面。 “我觉得……自己其实是用卑鄙的伎俩欺骗了他们。我并没有平心静气地与他们达成共识,而是煽动他们的心情,让他们乘着狂热的气氛做出回应……” 蕾琪的声音相当细小,就只有她、堤格尔以及两名护卫听得见。 “殿下,请您千万不要这么想。” 堤格尔笨拙地执起了蕾琪的手,说出了安慰的话语: “也有些人是要身处那样的氛围之中,才能逼出潜藏在心底的勇气。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在不靠任何外力的作用下提振自我士气的。” 年轻人也经历过类似的体验。堤格尔所面临的战役多是以劣势开场,而他也不得不靠着话语或动作鼓舞士兵,藉以提升己军的士气。 蕾琪没有立刻回话,而是轻轻回握了堤格尔的手掌。一股柔软的触感包覆了堤格尔的手掌。接着金发公主抬起了脸,向堤格尔露出微笑。 “谢谢你。和你聊过之后,我觉得好多了。” 这时,堤格尔隐隐约约地体察了她的心思。 刚才的那番话语既是公主的真心话,同时也是她挥之不去的烦恼。不过,平时的蕾琪绝对不会以自己软弱的一面示人。 她之所以刻意开口,是为了向堤格尔撒娇。而就她的反应来看,堤格尔似乎是勉强达成了她的期望。 就在蕾琪还想说下去的时候,一名文官从走廊的另一端以小跑步跑了过来。文官的双手抱着许多文件,在蕾琪面前屈起身子。 蕾琪立刻恢复成公主的神情,她向文官轻轻点头后,再次望向了堤格尔。 “那么,冯伦伯爵,再会了。” “是。也请殿下别太勉强自己。” 在行了一礼后,堤格尔便打算向前走去。不过,就在他踏出第一步时,他再次被蕾琪叫住了。年轻人讶异地回过头来,只见金发公主正凝视着自己的脸庞。 “在下的脸上可有异物……?” 对于堤格尔困惑的反应,蕾琪并没有立刻接话。她注视着堤格尔的脸,在过了约数到五的时间后,这才放松了脸上的神情。 “不好意思,好像让你吓了一跳。我只是觉得你似乎有一点变了,但却说不出具体的改变为何,只觉得你比以前更加从容……” 这番话让堤格尔的嘴角抽了一下。年轻人的脑海里浮现的,是有着白银长发和红宝石般眸子的少女笑脸。如果说堤格尔的心境真的有了什么改变,那原因肯定和这名少女有关。 蕾琪似乎是不打算深究,又像是觉得这样的话题有些不合时宜,她在两名 护卫的陪伴下,就这么和文官一起离去了。而堤格尔则是按着胸口,目送着直觉过人的公主的背影离去。 ◎ 和蕾琪道别后,堤格尔便朝着会议室迈步。会议室的门口两侧各有一名士兵站哨,但在认出堤格尔后,随即为他开了门。 “其他诸位已经到齐,正在等候总指挥官阁下的到来。” 堤格尔向士兵道了声谢后,便穿过了门扉入内。 会议室相当宽敞,天花板上吊着一架青铜烛台,上头的蜡烛全数点起,将室内照得灯火通明。 桌上摊放着地图、数枚棋子、卷起来的文件和书卷,以及装满水的七个银杯。 六名男女围着大桌而坐。其中的三名男子全是布琉努人,成员为马斯哈·罗达特、布鲁烈克伯爵,以及担任纳瓦拉骑士团副团长的奥利维。 马斯哈穿着一袭绢服,包覆了他矮胖的身躯。他今年五十七岁,是堤格尔父亲生前的好友,也是堤格尔最为倚重的老伯爵。 布鲁烈克是获封布琉努南部领地的贵族,从与萨克斯坦军开战起便加入堤格尔的麾下。他有着能统御邻近诸侯的气度,同时也是个优秀的指挥官。 奥利维是守护西方国境的纳瓦拉骑士团副团长——同时也是代理团长。堤格尔交付他统领来自西方的诸侯军队和骑士团的任务。 三名女子则全是吉斯塔特人。成员包括了吉斯塔特引以为傲的七战姬之一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同为战姬的琉德米拉·露利叶,以及艾蕾欧诺拉的副官莉姆亚莉夏。艾蕾欧诺拉的昵称为艾莲,琉德米拉的昵称为米拉,而莉姆亚莉夏的昵称则是莉姆,亲密之人皆会以昵称来称呼她们。 艾莲有着一头及腰银发,以及充满霸气的红宝石般眸子,她身穿一袭以蓝色为基调的军装。在和堤格尔对上眼的瞬间,她不着痕迹地露出了微笑。 将一头淡金色长发束在左侧的莉姆,也穿着和艾莲相同的蓝色军装,并坐在她的隔壁。她有时也会以老师的身分指点堤格尔。 有着‘冻涟的雪姬’别名的米拉留着一头及肩蓝发,以及感觉十分好胜的蓝色眸子。她在蓝色的军装上头套了件银色的盔甲。 “总指挥官亲自出马侦察,有得到什么收获吗?” 米拉露出调侃的神色,以云淡风轻的口吻问道。看到她的态度,堤格尔稍稍松了口气,对她点了点头。 “嗯。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场,但我觉得有亲眼见识过的确是好事。” “那就好。” 因为发生过某件事,使得堤格尔和米拉最近的关系变得有些尴尬,但她似乎没有将这样的心情表现在脸上,而是以公事为重。由于造成关系僵化的原因完全是出在堤格尔身上,他也只能暗自感激米拉的体谅。 “——堤格尔啊,劈头就说这个似乎不太好,但我有个坏消息。” 堤格尔才刚就坐,马斯哈便开了话题,而他的神情极为严肃。 “我们可能有招募不到预期兵力的问题。” 堤格尔瞠大了眼睛。他虽然在听到马斯哈的口吻时就做好心理准备,但心中的诧异终究还是略胜一筹。 “发生了什么事呢?” 听到这理所当然的提问,马斯哈将视线投向了桌上的地图。那是一张描绘王都近郊地形的大尺寸地图。 “墨吉涅军目前虽然还滞留在马西里亚港都……但连结马西里亚和这尼斯的道路上,有着三座要塞。” “是赛维拉克、格尔果瓦和毕耶尔宗对吧。” 堤格尔以确认性的口吻应道。赛维拉克和格尔果瓦各有三千兵力的骑士团驻扎,而毕耶尔宗则有两千人的骑士团驻扎,负责维持道路一带的治安。 不久前,蕾琪向他们下令抛下要塞,前来王都集结兵力。在墨吉涅的十五万大军面前,即使坐拥要塞,两千或三千兵力也绝对不会是他们的对手。蕾琪和马斯哈都认为,他们应该会迅速赶来王都才对。 然而事与愿违。马斯哈以苦涩的神情向堤格尔报告道: “驻扎在这三座要塞的骑士团,每一团都表示要留在要塞里面。” 堤格尔感到愕然,一时之间做不出反应。这些人到底在想什么? 不过,他随即摇摇头,取回冷静的思绪。得先问出理由才行。 “骑士团长们怎么说?” “‘我等将死守要塞,拖延敌方进攻王都的脚步’——简单来说就是这样。详细内容略有不同就是了。” 马斯哈将视线移往桌上的书卷,叹了一口气。这时就连堤格尔也露出了不悦的神色,并望向布鲁烈克。 “布鲁烈克伯爵,你对这些骑士团长的为人有印象吗?” 在布琉努南部拥有领地的布鲁烈克,曾和这些骑士团打过交道。有着一头栗发的伯爵搔弄着自己卷翘的发梢,谨慎地开口说道: “以赛维拉克骑士团的团长柯方卿的为人来说,他确实是有可能这么做。他是一位偶尔会意气用事的人,但平常的他行事不拘小节,也很受骑士们爱戴……” 布鲁烈克语带同情地为他缓颊。 在萨克斯坦入侵之际,赛维拉克骑士团处于无法动弹的状态。毕竟敌方有可能突然改变进攻路线,或是编制分队骚扰国土。 “我认为,他们是将当时没能参战一事视为耻辱,并想藉此一雪前耻。” “真会给人添麻烦啊。” 奥利维冷淡地评了一句。身为一名骑士团的统领,他似乎压抑不住自己心中的怒火。艾莲、莉姆和米拉虽然没有开口,但从表情可以看出她们的看法与奥利维一致,而堤格尔其实也有同感。 接着,布鲁烈克谈论起镇守格尔果瓦要塞的加斯塔迪。据他所言,加斯塔迪是一名以坚守要塞和周遭治安为己任的男子。 “他不仅是个出色的战士,也是个优秀的指挥官。只不过,他对于要塞之外的一切都不太感兴趣。” 堤格尔和马斯哈对望了一眼,马斯哈随即叹了口气。 “毕耶尔宗要塞距离王都尼斯约四天路程,目前是还能在墨吉涅军来袭前赶去说服,不过……” 以时间上来说,应该是没办法去说服赛维拉克和格尔果瓦的骑士团长了。而若没能说动毕耶尔宗骑士团的话,就如马斯哈所说,他会在开战前就失去八千名兵力。对于身为总指挥官的堤格尔来说,这个坏消息让他的头和胃都要痛起来了。 最麻烦的一点,就在于这三支骑士团都没有敌视蕾琪或布琉努。他们只是坚持己见,认为固守要塞拖延时间才是自己的任务。 现在的月光骑士军约有六万兵力。其中原本就归堤格尔指挥,一路与萨克斯坦军和葛雷亚斯特军交手过的布琉努、吉斯塔特混编军的数量还不到两万。这代表蕾琪自国内各处挖来的兵力就超过了四万以上。 常驻于王都的一万五千名士兵和四万民兵并不包含在里面。不管是就装备还是训练程度上来说,他们顶多就只能作为辅助战力之用而已。 ——明明人手都这么不足了…… 在暗骂了一声后,堤格尔为了调整心情,拿起了摆在桌上的银杯。他原本以为那只是普通的水,但想不到尝起来相当冰凉,而且还有一股类似橘子般的香甜滋味从口中扩散开来。 “那是蒂塔在你进来之前为大家准备的。” 马斯哈轻描淡写地这么说道。堤格尔在内心感谢过有着一头栗发的侍女后,收敛心神环顾众人。 “各位觉得墨吉涅会怎么对付这三座要塞?” “敌方的目标是攻下王都,应该是不会将多余的心思花在其他的地方上吧。我想他们应该会分出一部分的兵力包围要 塞,本队则是马不停蹄地继续进军。” 回答的是莉姆。而坐在她隔壁的艾莲也交抱双臂点了点头。 “我也会这样做。马西里亚到这座王都约有五百贝鲁斯塔。若是分兵包围要塞的话,也能兼顾防卫后方的效果。” “也是呢。对墨吉涅军来说,他们最害怕的,应该就是布琉努在抵抗的过程中切断他们的补给线和退路吧。” 米拉也冷静地出声赞同。马斯哈等人之所以没有开口,想必也是因为和她们的观点一致吧。堤格尔点头同意她们的意见后,继续开口说道: “关于要如何与墨吉涅交战……首先,我要分成两股兵力。” 听到堤格尔沉稳地这么开口,让所有人都吃惊得说不出话来。我方的数量本已不足对方的一半,而他却还打算将部队再分割出去。 “就先听他说明吧。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既然会这么说,肯定是有充分的——足以打败对方的理由。” 艾莲像是要挥开紧绷的气氛般这么说道。她之所以不以堤格尔这个昵称称呼,是不想让布鲁烈克和奥利维觉得自己是仗着交情在摆架子。 年轻人轻轻地点头,藉以对恋人表示谢意后,便拿起两枚小小的棋子,放在地图上的王都处。 “我将一边称为守备队,另一边称为分队。守备队的职责是在墨吉涅军的手中守住这座王都,而分队则趁着这段期间绕路迂回到敌军后方。” 堤格尔将一枚棋子挪离王都,画着弧线抵达赛维拉克要塞。 “正如莉姆亚莉夏卿所言,墨吉涅想必会包围这三处位在街道上的要塞,并同时达到瘫痪要塞和巩固补给线的目的。而在王都抵御敌方本队攻势的这段期间,分队会攻向这里。” “唔嗯,打守城战的关键一向是切断对方的退路和补给线。况且,墨吉涅还是多达十五万的大军,即使靠着投降的都市提供的粮食和物资,肯定也是有极限的,而若他们转去掠夺其他地方,又会拖慢侵攻王都的步伐。而且收不到来自本国的讯息,应该也会让军心动摇吧……” 马斯哈抚着灰色的胡须,低声嘟嚷道。他虽然嘴上肯定着堤格尔的战略,但话声中还是带着不安。 墨吉涅军的总指挥官——“赤胡”克雷伊修,在布琉努已是无人不知的存在。而马斯哈认为,身经百战的名将克雷伊修,肯定已经预测到了这样的可能性,并做好了防范的准备。 这并不只是马斯哈的一己之见,艾莲、米拉、莉姆——甚至连布鲁烈克都露出了难以全面赞同的神色。 奥利维之所以没什么反应,是因为他多年来鲜少离开西方国境,对克雷伊修的了解不如其他人多。另一个原因,则是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无论堤格尔下达多么严苛的命令,他都会确实执行。 堤格尔按着手中的分队棋子,继续开口说道: “在这之后,分队会假装前往马西里亚港都,并在不让敌方察觉的状况下北上,就这么从敌方本队的背后展开突袭——然后杀死克雷伊修。” 在堤格尔说完话,将手离开棋子之后,会议室内的气氛登时为之一变。每个人都带着惊愕的神情凝视着地图。六人的视线都带着强烈的热意,好似要将地图烧毁一般。 “原来如此,若是击败在赛维拉克的敌人,并作势前往马西里亚的话,墨吉涅肯定也会相信我军是打算截断他们的补给线吧。” 艾莲率先从地图上抬起目光。她拍了一下手,让室内响起清脆悦耳的声响。宛如红宝石的眸子里,寄宿着理解和熊熊燃烧的战意。 不过,银发战姬很快就重拾冷静,凝视着堤格尔简短地问道: “分队的数量是?” “两万。” 堤格尔的回应更为简短,让六人再陷惊愕。 “您打算以仅仅两万的兵力,击毙被十五万大军保护的赤胡吗?” 布鲁烈克晃着他栗色的头发,脸庞因紧张和兴奋而泛红。这名历经与萨克斯坦军和葛雷亚斯特军交战的勇敢伯爵,此时额上渗出了汗水。 堤格尔耸了耸肩,依旧以平静的语调说道: “分队的人数要是再增加,王都就会守不住了。” 据说在攻略都市或是要塞之际,进攻的一方要具备防守方的三倍至五倍兵力。反过来说,守备的一方也至少要有对方的三分之一至五分之一的兵力。 综观大陆的历史,也不乏出现过仅以对方的五分之一——甚至是十分之一的兵力,便成功守下对方侵攻的记载。不过,再怎么说,也不能期待这样的奇迹发生在自己身上。 “分队不仅无法走道路行军,还得在敌军没有察觉的状态下迂回行进。从王都到赛维拉克要塞,恐怕得花上二十天的时光吧。而就算顺利解决了该地的敌人,也得再隔个五、六天,这份消息才会传到克雷伊修手上。” 堤格尔接着说明:“也就是说,王都必须要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撑住敌方的攻势才行。” “若不挑选赛维拉克,而是选择离王都较近的格尔果瓦会不会比较好呢?如此一来,应该能缩短一些时日才对。” 莉姆以冷淡的口吻说道。她虽然看似顶着一张招牌扑克脸,但年轻人捕捉到了她细微的表情变化。莉姆是为了堤格尔,才刻意提出这个问题的。 “若是如此,敌方通报的速度也会加快,应对的时间也会变得更短。最重要的是,这样会无法让克雷伊修掉以轻心。” 之所以先以赛维拉克为目标,再假装攻打马西里亚,是为了让克雷伊修的注意力投向南方。如果目标设为格尔果瓦或是毕耶尔宗,就会让克雷伊修提防分队北上的可能性,并因此提高警觉。 一定得让对方认为,我方采取的行动是为了切断他们的补给线。 “在兵力劣于敌方的状态下,还将兵力分为两支,甚至特地绕远路去袭击远方的敌人。我虽然很想说这是无谋之策,但若不做到这种地步,确实是骗不过那个赤胡啊。” 米拉虽然露出了戏谑的笑容,但还是赞成了堤格尔的策略。即使被评为无谋,堤格尔也无从辩驳。毕竟分队有可能无法顺利达成目的,最后更可能会导致王都落得沦陷的凄惨下场。 然而,就算将所有的兵力都集结在王都里打守城战,也不见得有胜算。毕竟堤格尔等人无法期待援军的到来,也无法保证他们能撑到墨吉涅军耗尽粮食的那一天。 至于将全军布阵在王都面前展开决战,则是完全不被考虑的选项。毕竟左右野战胜负的往往是数量,而墨吉涅军的人数更是有布琉努军的两倍以上。如果布琉努军战败的话,就会徒留无人守护的王都任人宰割了。 而在那之后,破坏和掠夺的风暴想必会袭向王都吧。 意图抵抗的人们,以及没有作为奴隶价值的老人小孩都会遭到屠杀,而其他的人们则是沦为奴隶被带走;只要是稍有价值的物品就会被他们掠夺,若是毫无价值之物就会遭到粉碎。蕾琪应该是不至于被杀,但等待着她的肯定是比死还要悲惨的命运。 马斯哈以感佩的神色看着堤格尔。战场遍及王都尼斯到港都马西里亚一带,可说是相当广大,而堤格尔居然还能思索出这样的策略。老伯爵向年轻人投以了无言的赞美。 “分队由谁率领?” 奥利维简洁地问道。会提出这样的问题,也可以当作他已经同意了这次的作战。而堤格尔先是以一副理所当然的动作指向自己,然后再依序指向艾莲和布鲁烈克。 “由我、艾蕾欧诺拉卿以及布鲁烈克伯爵三人领军。” 既然要在布琉努南部来回穿梭,就少不了熟知地理环境的布鲁烈克。 而只要有堤格尔在的 话,他们就只需闯到离克雷伊修三百阿尔昔之处即可。既然要向压倒性多数的敌军进行突击,就没有不利用这项优势的道理。 艾莲的任务是守护堤格尔。而这也是具备卓越白刃战技巧的她才能胜任的任务。 “什么啊,不带老夫去啊?” 头一个表示不满的是马斯哈,这样的反应让堤格尔有些傻眼。 “马斯哈卿,您不是还有整合众人的职务在身吗?而且,硬要说的话,是加入分队这边比较危险喔。毕竟我们得以不到两万的人数,直捣敌方的本阵呢。” “但如此一来,摘下克雷伊修·沙辛·帕拉米尔人头的头号战功,就会被分队给抢走了吧?” 奥利维的双眼也闪过一丝寒光。而这回堤格尔则是以强硬的口吻劝住他: “我希望能请奥利维卿负责整合西方诸侯的军队和骑士团。此外,我想能成功守住蕾琪殿下和王都的功劳,应该和摘下敌将首级同等重要才是。而我也打算向蕾琪殿下报告这样的想法。” 艾莲和布鲁烈克则是一脸满意地坐在原位,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意见。 “我认为,我应该以艾蕾欧诺拉大人的副官身分一同加入分队才是。” 莉姆淡淡地提出要求。堤格尔虽然对她的发言感到惊讶,但还是试图说服: “我没办法将所有的吉斯塔特兵都编入分队,还是要有人负责指挥留在王都的那些士兵们。” “交给卢里克不就行了?” “我也会请琉德米拉卿留下。若是要卢里克应对米拉的话,未免太为难他了。” 当事人米拉虽然露出了不悦的神色,不过没有出言讥讽。毕竟这位冻涟的雪姬很清楚,自己的长处在于守城战的指挥调度,而不是四处冲杀的野战;而且她也明白,堤格尔很期待她能在守城战之中有所表现。 “各位还有什么提议吗?” 堤格尔这么向众人询问后,奥利维便举起了手。 “在击毙克雷伊修之后,墨吉涅军会就此溃败吗?会不会有其他人替补成为新的指挥官,并继续攻打这座王都?” “我想那是不可能的。” 堤格尔并不是以侦察队搜集而来的情报做出这样的判断,而是依据自身征战至今所累积的经验导出这样的回答。 “统率十五万大军自墨吉涅出征、穿过吉斯塔特、攻入布琉努的国土、利用海运巩固补给线——这些指令听起来容易,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办法做到的。不对,是只有克雷伊修具备完成这些指令的本事。” 堤格尔率领过形形色色的军队,在布琉努各地征战过,也在吉斯塔特和亚斯瓦尔作战过。因此,他很清楚,有能耐担任这场大远征的总指挥官的,就只有克雷伊修·沙辛·帕拉米尔一人而已。 “好的,我就相信总指挥官阁下吧。” 奥利维像是接受了这样的说法阖上嘴巴。而下一个举手的则是米拉。 “你不打算找些援军吗?” “已经没人能找了。” 堤格尔对她的话语感到有些意外,但还是摇了摇头。 众多诸侯和骑士团都在两年前的内乱中元气大伤,虽然他们逐渐恢复了实力,但萨克斯坦军在今年春天所发起的侵略,再次撕裂了他们的旧伤,并造成了剧烈的出血。 有心力应战者早已抵达王都,并纳入马斯哈或奥利维的指挥之中了。至于自顾不暇的人们则是留在自己的领地巩固防守。 “根据我收到的报告,亚斯瓦尔目前正和萨克斯坦交战中。而吉斯塔特已在我军和萨克斯坦的战役中提供了充分的支援,我想应该很难再向他们请求援军了。” 艾莲也同意了堤格尔的这番陈迤。 “国王陛下姑且不论,但一般的贵族诸侯肯定会反对出兵救援。他们八成会说‘我等并非佣兵,我国的士兵为何要为布琉努流血’——而我若是站在和他们一样的立场,也会有相同的意见。” 一般来说,士兵都是为了自己的国家而战。就算是与布琉努关系良好的莱德梅里兹士兵,也是单纯基于艾莲的命令才会在此作战,他们并没有真心守护布琉努的打算。他们可能对堤格尔本人抱持好感,但这终究不能混为一谈。 米拉一边点头同意艾莲的意见,一边继续开口: “也是,我也认为贵族诸侯会这样表态。不过,就我国的立场来说,即使起不了什么实质作用,我们还是得向墨吉涅表示抗议。” 艾莲露出了蓦然惊觉的神色。 “你是指墨吉涅军擅自闯越我国的国土——阿尼亚斯领地的这件事吗?” “哎呀,你居然还记得呀。我以为凭你的脑袋,早就把这件大事抛到九霄云外了呢。” “我承认我花了点时间才回想起来。毕竟我和某人不一样,没经历过被敌军摆了一道的奇耻大辱嘛。” 当时,墨吉涅为了让布琉努放松警觉,而假装攻打了由米拉治理的奥尔米兹。接着他们一口气闯越阿尼亚斯,攻入了布琉努。而米拉则是在墨吉涅军进入阿尼亚斯后,才察觉了他们的意图。 米拉虽然想反唇相讥,但还是在最后一刻忍了下来,重新望向了堤格尔。 “除了刚才的那件事之外,你应该也还记得,陛下曾在太阳祭上指示苏菲亚·欧贝达斯和奥尔嘉·塔姆警戒墨吉涅的动向吧?以她们两人的个性来说,说不定会愿意出动一些兵力支援。” 有着苏菲昵称的苏菲亚和奥尔嘉,与艾莲、米拉一样是战姬。而堤格尔与她们的关系也相当密切,很了解两人的为人。 “你的意思是,既然吉斯塔特王有向她们下过这道命令,应该至少会有一人有所反应才对;而只要她们有所行动,就多少能够达成牵制墨吉涅军的效果,对吗?” 堤格尔这么确认后,米拉便点了点头。 “波利西亚和布列斯特虽然都远在天边,但至少比什么都不做好些吧。” 若要从尼斯前往苏菲治理的波利西亚,得横越布琉努的东部、穿过孚日山脉进入吉斯塔特,再穿过米拉治理的奥尔米兹才能抵达。光是要踏入波利西亚,就得有花上几十天时光的心理准备。 而奥尔嘉治理的布列斯特,更是位在波利西亚以东的位置。抵达那里的时候,有可能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知道了,我会安排使者的。” 不过,堤格尔却给予了肯定的答覆,就如米拉所说,他应该把握住每一个机会才对。 而米拉则是暗自认为,苏菲可能已经采取行动了。 在米拉察觉魔物气息,并决定前往布琉努的时候,她曾派了使者分别前往王都和苏菲身边。她向苏菲告知了墨吉涅的动向、魔物的存在,以及自己打算采取的行动。 如果苏菲重视她捎来的讯息,这时也许已经开始动员兵力了。 不过,米拉并没有将这件事说出口。毕竟她也没有苏菲肯定会来的证据。对己军来说,最教人失望的消息,莫过于翘首期盼的援军迟迟没有现身。以擅长打防守战闻名的这位战姬,相当明白这其中的得失。 而在这时,不管是堤格尔、艾莲还是米拉,都还不知道莱格尼察公园诞生了菲尼莉雅·阿尔夏芬这名新战姬的消息。 如果堤格尔知道菲尼莉雅的存在,也许就会请求她派遣援军了。即使他没这么做,米拉也会提出相同的建议吧。 一来是因为莱格尼察距离布琉努并不算太远,二来则是菲尼莉雅和拒绝与墨吉涅军交战的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或是受命警戒亚斯瓦尔的伊莉莎维塔·法米那不同,处于相对自由的立场。 “分队何时要从王都出发?” 马斯哈这么一问,堤格尔便看着地图说道: “应该是在收到墨吉涅军如何应付赛维拉克要塞的消息后吧。不过,一口气动员两万兵力难免显得张扬,因此我打算从现在起开始分批将士兵派至城外。” 之后,在讨论过部队编制等几个琐碎的问题后,这场作战会议便结束了。 ◎ 作战会议结束后,堤格尔便回到了位于王宫最上层的房间休息。 马斯哈自愿代替堤格尔向蕾琪汇报。这是老伯爵体恤他的辛劳,希望他能在晚餐时间之前的短暂时光好好休息。 室内的装饰相当朴素,摆设品也不多,但却是个打扫得一尘不染的房间。帮他安排这处房间的是蕾琪,而仔细打扫过一番的则是蒂塔。 堤格尔暗自感激两人,并躺上了床铺。不过,即使他心不在焉地望着天花板,也无法压抑打从心底涌上的不安。在这几天里,只要稍微有空,他就会埋头思考这场战事。 堤格尔从未与超过十万的大军对垒过,也是第一次遇上如此宽阔的战场,更何况,这场战争还攸关着布琉努的命运。 在结束作战会议后,莉姆展露了微笑对他说“你已经表现得不能再好了”。就连身为堤格尔战术老师的她都说得如此诚挚,而不是仅止于安慰,这代表他可以表现得更有自信才对。 艾莲也说“如果这样还是失败的话,不管换谁上场都不会有用的”,藉以推了他一把。 ——不过,对手是克雷伊修啊。 两年前,堤格尔曾击退了率领墨吉涅军攻入布琉努的他。当时,克雷伊修还赠送了堤格尔‘流星落者’的称号。 然而,每当堤格尔回顾这场战事,他的背上就会流下好几道冷汗。那场战争的结果,与其说堤格尔是将他们驱出国境,更像是克雷伊修主动退兵。 如果克雷伊修是那种拼了命也要打赢眼前战争的个性,堤格尔肯定会遭到击溃吧。若是如此,蕾琪、米拉和马斯哈肯定也活不到现在。 堤格尔转动脖子,望向靠在墙边的黑弓。这是冯伦家的传家之宝,不管是弓身还是弓弦,都像是以幽影制作而成一般,显得相当漆黑。若是解放它的力量,是否能够击毙克雷伊修呢? ——也许是可以杀死他吧…… 但看到这股超越常识的力量后,还有多少人能够保持平静呢?那肯定会掀起一阵大乱。而最糟的结果,就是布琉努人分裂为敌视堤格尔派和拥护派。他得想办法避免这样的状况发生。 “我虽然和你相处这么久了,但你还是一样难以掌握啊。” 他对黑弓笑道。黑弓当然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但堤格尔隐约感觉它做出了“问题又不只出在我身上”的回应。那或许是错觉,也可能是寄宿在黑弓上头的某种东西向堤格尔这么诉说着。 这时,有人从门外敲了敲门。在堤格尔开口询问之前,就听到了艾莲略显严肃的说话声传了过来。 “冯伦伯爵,是我。” 堤格尔从床上起身,走到门边开了锁。他从微微打开的门缝间,看到了银色的长发和红宝石般的眸子。 “我有些话想对你说,能进去吗?” 大概是因为这里是布琉努的王宫,所以她有必要维持战姬的威仪吧。堤格尔点点头,邀她进了房内。 在房门关上后,艾莲随即笑着恢复成堤格尔熟悉的往常神色。 堤格尔虽然邀她坐在椅子上,但艾莲却摇了摇头,并走到了床边坐下,接着拍拍自己身旁的位置,要堤格尔坐过来。堤格尔为自己的不解风情露出苦笑,并坐到了银发战姬的身旁。 “我先讲正经事吧。” 艾莲这么说着,以带着几分调侃的目光望向堤格尔。 “关于分队的编制,我能明白算入布鲁烈克的理由,毕竟他不只熟悉南部的地理环境,还是个优秀的指挥官嘛。但为什么把我也列进去了?” “你觉得很奇怪吗?” 堤格尔这么一问,艾莲随即皱起了脸庞说道: “我只是为防万一。毕竟可能会有人说三道四,就我看来,我至少得和你在这件事上统一口径才行。” 艾莲说得没错。从西方国境加入的人们之中,有不少人对于吉斯塔特人抱持着猜忌的心理。不过,堤格尔早就算到了这个部分,所以便请奥利维负责整合他们了 “因为你不只是个优秀的战士,同时也是个出色的指挥官呀。在经过与萨克斯坦军的战事后,布鲁烈克伯爵也认同了你的才干。就算分队里有人传出不满,到时除了我以外,他也会出面为你说话的。” 而这方面,在结束与萨克斯坦的战争后才加入的米拉,就还没有累积出这样的人望了。他之所以没将米拉编入分队,除了希望她能在擅长的守城战大展身手之外,也是顾虑到了这一层。至于莉姆和马斯哈,则是和他在作战会议上所说的理由一致。 “所以,我不管怎么想,就只有你是最佳人选了。” 听完堤格尔的说明,艾莲满意地笑了。 “这样啊,你这么需要我的力量啊?” 看到她的表情,堤格尔这才恍然大悟。她虽说是“为防万一”,但凭艾莲的头脑,应该已经推测出这些理由才对。而她之所以这么问,为的是从堤格尔口中得到确实的答覆。 “我不是每次都仰赖着你的力量吗?” “这话听来让人开心,但只能在这样的场合听到,还是会让我有点寂寞啊。” 如果艾莲是跟随堤格尔已久的属下也就算了,但若在他人面前出言称赞,难保不会被人认为堤格尔是在偏袒外国的将领。所在的地位愈高,就愈有谨言慎行的必要。 艾莲收去脸上笑容,以充满决心的红宝石眸子直视着堤格尔的双眼。 “我知道了。不管面对的敌人有多少,我都不会让他们接近你身边。而朝着你射来的箭矢,我也会悉数将之吹跑。” “拜托你了。” 这不是在逢场作戏,而是诚挚而真切的交流。他们的目标是狙杀克雷伊修,而唯有能将所有来犯的敌人全数砍倒的战姬,以及能从遥远的三百阿尔昔之处放箭的弓箭手,才能勉强构到达成目标的可能性。 在话题告一段落后,艾莲放松了脸上的表情,依偎在堤格尔的身上。感到有些害臊的堤格尔,不小心说了句多余的话: “对、对了,要不要我叫蒂塔帮我们准备点喝的?” 艾莲登时露出了不满的神情,轻敲了年轻人的头。 “你要是真的叫蒂塔来,我可就要回房间了。” “……是我错了。” 堤格尔老实地道了歉,艾莲也不再板着一张脸,再次贴上了堤格尔的肩膀。她露出了淘气的笑容,在感受得到彼此呼吸的距离下凝视着对方。 “说起来,这也很像是你会犯的错误啦。” 艾莲轻轻伸出手掌,贴上堤格尔搁在床边的手。 即使多年来习于握剑,艾莲的掌心依旧柔软,给人一种沉稳的印象。而透过手掌传来的体温,让堤格尔感到很是舒服。 堤格尔原本想找个话题来聊,但随即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他知道多余的话语是不必要的。弥漫在两人之间的不是尴尬的沉默,而是一股祥和的宁静。 有好一段时间,两人就这么感受着彼此的体温。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间,艾莲贴在堤格尔手上的手掌轻轻地使了力。堤格尔转过脖子,望向了艾莲。 只见凝望着自己的艾莲双颊绋红,红宝石般的眸子也带了点湿气。堤格尔就是再迟钝,也察觉了她想要的是什么,随即将脸凑了上去。两人就此双唇相接。 虽说 身体上的结合仍仅有那天晚上的那一次,但每当两人制造出独处的机会时,总会向彼此索吻。 有时是如雨般点在彼此的额头、脸颊和嘴唇上的连吻,也有时是交缠着舌头,让彼此沉醉在这样的行为和触感上的激烈深吻。 不过,今天的吻和这两者都不同,是细细品味着对方嘴唇触感的温柔之吻。 两人都拼了命地按捺住想紧抱住对方的冲动。这里可是王宫,他们不该做出更过火的行为。 两人几乎是同时抽开了身子。艾莲红着脸颊,先是抬眼凝望着堤格尔,随即将自己的头部靠到了他的肩膀上。这股重量和银发的触感,让堤格尔的心灵变得平静许多。 “真是奇妙的心境。” 艾莲呼了一口带着热意的气息,以沉浸在幸福之中的口吻开了口: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爱着某个人的一天。” “我也是啊。我顶多就是想过自己大概会和父亲一样,和某位女性结为连理……” 听到这句话,艾莲突然稍稍板起了脸孔。 “那个‘某位女性’,指的是蒂塔吗?” 她既然会主动提起这个话题,应该也意味着她允许堤格尔谈起其他的女性。堤格尔苦笑着回了句“不是啦”。若非艾莲正靠着他的肩膀,堤格尔应该就会做出摇头的动作吧。 “那是我还搞不太懂何谓结婚或夫妇的小时候的事了。所以没有预设那个对象是谁啦。” “那现在呢?” 艾莲以意有所指的口吻问道。察觉自己红起脸庞的堤格尔没有回答,同时撇开了目光。这让艾莲轻声笑了起来。 “等局势稳固下来之后,我得学学该怎么当个好太太啊。虽说还不知道成婚的日子何时会到来,但我可不能让未来的丈夫丢脸。” 听到这番话,堤格尔忍不住想像起艾莲围着围裙站在厨房里的身影。那身打扮虽然是还不到突兀的地步,但总觉得她会端出不管是外观还是滋味都相当豪迈的料理。 “你在想什么?” 艾莲眯细了眼睛,以像是在瞪他的神情将脸凑了上来。不过,堤格尔从她的视线感受到的是甜蜜和柔情,知道她并不是真的生气。他轻轻在艾莲的脸颊上一吻,并这么回答道: “我只是在想,我好像没吃过你亲手做的菜呢。” “我就姑且当作是这回事吧。” 艾莲也回敬了堤格尔的脸颊一吻,并抬头挺胸地继续说道: “我说啊,即使平常看起来与家事无缘,但我还是会做些简单的菜色的。在当上战姬之前,我可是和莉姆轮流做菜的呢。” “是你和莉姆还在当佣兵时的事啊。若你愿意的话,我真想多听你聊聊那段往事呢。” 被堤格尔这么一说,艾莲随即讶异地歪起了头。 “这些日子以来,我不是说过很多了吗?” “关于你的过去,我想知道更多,想知道得更详细。当然,如果你有想问我的事,我也会毫不保留地全盘托出喔。” 迄今为止,两人因为顾虑彼此的立场,也考量到总有一天会别离,因此鲜少深入对方的心房。不过,两人现在的关系已经不同以往了。 被堤格尔认真地这么一说,艾莲莫名地红起脸庞,将脸撇了开来。 “虽然你这样说,但我一时之间有点说不出口啊。我虽然愿意毫不遮掩地告诉你一切,不过,那个……还是会有点害臊。” 后半句话细微无比,若不是堤格尔就在她身边,想必就听不见了吧。羞怯地露出微笑的艾莲忸忸怩怩的模样,让堤格尔的心中升起一股怜爱之情。他虽然差点就要将艾莲抱入怀中,但终究是强忍了下来。 “我也只是把想到的事说出口而已。等下次有空的时候再慢慢聊吧。” “好啊。我也很期待关于你小时候的话题喔。” 艾莲仰望着堤格尔,轻轻地闭上了眼。 两人再次交叠双唇。 ◎ 菲尼莉雅·阿尔夏芬成为莱格尼察的统治者后,迄今刚满一个月,而周遭的人们也逐渐认同她身为战姬的才干。 出乎她自己和辅佐她的众多文官的意外,菲尼莉雅发现自己很乐于处理战姬的政务。不管面临什么样的决策,黑发战姬都会立刻行动,她不会将心思放在苦恼上头,而是平静且迅速地做出决定。 偶尔也会有判断出错的状况,但菲尼莉雅也不吝于承认自己的过错并作出修正,也会放开心胸聆听文官们的意见。 如此这般,在上一任战姬莎夏——亚莉莎德拉·阿尔夏芬过世后便停滞不前的许多政策,便以惊人之势向前推展,让莱格尼察公宫的气氛变得活络起来。 菲尼莉雅不打算大幅更动莎夏的统治方针。这和莎夏打下了良善政令的基础有关,她基本上遵循了原本的政策,只在官员们的建议下调整不合时宜的部分。 而另一方面,她也让骑士和士兵们认同了自己身为战士的坚强实力。 其中一个原因,是她召集对自己的战技有信心的骑士和士兵,与他们展开了比试。 比试是在裁判的见证下,采取一对一的形式。不过,菲尼莉雅却在完全没有休息的状态下,接连与超过十名的部下交手,并一一取得了完美的胜利。虽说多少还是渗出了一层薄汗,但她并未气喘吁吁。 至于另一个原因,则是她在视察领地时顺便讨伐了强盗。 面对约有二十人阵仗的强盗团,当时的她只带着陪同视察的四名士兵,以及在附近村落招募到的三名民兵,就一马当先地与强盗们交战。 她在这场战役再次大获全胜。虽说有两名士兵负伤,但都只是只需疗养十天左右就能痊愈的伤势。而菲尼莉雅并没有将栽在她手上的强盗们悉数处斩,而是以在村子里劳动作为代价,饶恕了好几名强盗。 “继亚莉莎德拉大人之后,我们领地又迎来一位优秀的战姬呢。” “没错没错。这下莱格尼察可安泰啦。” 公宫内外的人们都开始以乐观的态度看待公国的未来。 而今天的菲尼莉雅也一如往常地在做完晨间锻炼,吃过早餐后,随即开始看起官员们呈上来的文件。她今年二十五岁,有着匀称的高佻身材,并以一件绣有老鹰纹样的外套包覆住了身子。这件外套是她请人订做的,并刻意设计成和佣兵时期所穿的服装同一款式。 而她遮住左眼的黑色长浏海也与佣兵时期相同。不过,菲尼莉雅对自己的打扮一向并不在意,她认为只要不会给对方留下古怪的印象,就不需费心去打理或改变。 一名侍女曾向她问道:“请问出席宴会时的礼服该怎么决定呢?”而她则是露出了嫌麻烦的神色说了句:“有机会再说。”让侍女们忍不住齐声叹息。 接近中午的时分,一名文官告知了有客人来访。 “伊莉莎维塔·法米那大人莅临。” “依照先前安排,把她带到会客室。至于她的侍从们就带至客房休息。” 菲尼莉雅从椅子上起身,这么下了指示。 伊莉莎维塔是治理莱格尼察北方的公国——路伯修的战姬。与她往来甚密者会以昵称——莉莎来称呼她,而她同时也以拥有一对特殊的双眼——亦即‘异彩虹瞳’之名为人所知。 莉莎在菲尼莉雅刚抵达莱格尼察生活后不久,便派了使者前来庆祝战姬的诞生。她也在讯息中提到“你暂时应该还得花上不少时间适应战姬的生活,等你忙碌的日子告一段落后,我会前来向你问候”。菲尼莉雅回以致谢,并与莉莎敲定了相见的日子,而今天就是那一天。 黑发战姬取下了挂在办公桌旁的双剑,并 插到了腰上。将武器放在伸手可取的位置,是她在佣兵时代培养出来的习惯。 她离开办公室,踏入了会客室之中。 会客室相当宽敞,墙壁的一角凿出了长方形的窗户,将初夏的阳光迎入其中。房间中央铺着熊皮地毯,并在上头摆了一张圆桌,三张皮椅则是呈围绕圆桌的方式摆设在旁。 菲尼莉雅并没有坐到椅子上,而是站在窗边眺望外头的风景。 从此处往外望去,看到的是城外镇的街景。有如豆粒般大的人们不慌不忙地——甚至可说是相当悠哉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无意间,菲尼莉雅将目光停在其中一处光景上。那是一群看似佣兵团的人们正在招募人手的景象。之所以能从这么远的距离一眼认出来,应该是职业病使然吧。 ——真想知道你对我现在的样子有什么感想。 菲尼莉雅无声地呢喃道。那是一句向死者——曾任已解散的‘白银疾风’佣兵团团长韦沙隆诉说的话语。菲尼莉雅之所以会具备处理政务的才能,肯定是因为在与他的交流之中磨练出来的。 自门外传来的敲门声让菲尼莉雅回过神来,同时也拂去了她内心的感伤。她一边出声回应一边转过身子,门扉随之敞开,一名女孩踏入了会客室。 女孩有着垂至腰际的鲜艳红发,身穿以紫色为基调的豪华礼服。不过对见到她的人来说,这些印象都比不上她那对左右颜色不同的双眼来得强烈,菲尼莉雅同样也不例外。 ——金色的右眼和蓝色的左眼……这就是异彩虹瞳啊。 “初次见面,莱格尼察的战姬阁下。我是被雷涡选中,受维克特陛下赐予路伯修之地的伊莉莎维塔·法米那,能与你相见是我的荣幸。” 莉莎以左手拎起裙摆,优雅地行了一礼。绕成圆形挂在她礼服右腰部位的黑色鞭子缓缓地摇了一下,那是她的龙具沃利兹夫。 菲尼莉雅走到了这位小她六岁的战姬身旁,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感谢你远道而来。我是菲尼莉雅·阿尔夏芬,欢迎你的来访。” 莉莎回握菲尼莉雅伸出的手,并说了祝贺她当上战姬的话语。祝词的内容虽然没有多少新意,但可以从用字遣词中感受到她的诚意。 “我会找人准备饮品,在另一名客人到来之前,就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菲尼莉雅才刚说完这句话,门外就再次传来了敲门声。在得到菲尼莉雅的答允后,门扉才被打了开来。 踏入会客室的,是身穿一袭白色礼服,轻松地扛着一把形状诡异的巨镰的女孩。菲尼莉雅和莉莎固然相当美丽,但这名女孩却又具备着独树一格的美感。她有着明艳动人的一头黑色长发,礼服上则有各种颜色的玫瑰点缀。 “初次见面,煌炎的战姬阁下。我是被虚影选中,受维克特陛下赐予奥斯特罗德之地的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还请多多指教。” 名为凡伦蒂娜的战姬说完后,随即望向了莉莎。 “好久不见了呢,伊莉莎维塔。上次见面是太阳祭的时候了吧?” “是呀,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和你再次见面呢,凡伦蒂娜。” 莉莎虽然露出微笑,但这其实只是为了顾全这间房间的主人——菲尼莉雅的面子而已。她的话声之中隐约透露着对凡伦蒂娜抱持的戒心。 两名战姬之所以同时前来拜访菲尼莉雅,其实是有原因的。 从布琉努搭船返回吉斯塔特的凡伦蒂娜,在抵达莱格尼察领内的港都普榭布斯后,得知了新战姬诞生的消息。 原本打算直接从普榭布斯返回王都席雷吉亚的凡伦蒂娜,在此时变更了行程,派使者去见菲尼莉雅。她透过使者,表达了想祝贺这位新战姬诞生的心情,也传达了希望能上门造访的想法。 凡伦蒂娜所治理的奥斯特罗德距离莱格尼察相当遥远,若是错过这次机会,下次她若想造访莱格尼察,可就得花上不少时间了。 菲尼莉雅虽然没有回绝凡伦蒂娜的拜访,不过提出了换个日期的建议,并附上了当天已经有莉莎这位客人的理由。 菲尼莉雅之所以不用“有贵客”这种笼统的理由,而是明确地提出了莉莎的名字,是因为她不想让凡伦蒂娜有受到轻蔑的感觉。菲尼莉雅认为,只要让凡伦蒂娜知道先行来访的是与她地位相当的战姬,她应该也能接受才对。 不过,凡伦蒂娜的使者虽然将讯息带回了主君身边,但过没多久,这名使者带着凡伦蒂娜的提议,再次前来拜访菲尼莉雅。 “如果你和伊莉莎维塔愿意的话,能不能让我也一同列席呢?” 简单来说,她的提议就是这样。菲尼莉雅随后派出使者向莉莎告知此事,而莉莎也回覆了同意的讯息。 如此这般,三名战姬就此齐聚一堂。 菲尼莉雅请两名客人入座。两名战姬将龙具放到脚边后,便坐到了椅子上,菲尼莉雅也如法炮制了她们的举动后坐下来。 侍女端着银制托盘现身,盘子上盛了银杯、葡萄酒和点心等招待用品。 端上桌的包括了切成小块的烤无花果派、放在玻璃杯里的冰镇杏子和李子,以及加了蜂蜜增添甜味的葡萄酒。烤派诱人的香味,让莉莎和凡伦蒂娜放松了脸上的神情。 “那我就有话直说了,能问问你们的感想吗?” 菲尼莉雅拿起斟满葡萄酒的银杯,并这么开口说道。 “你是问什么感想呢?” “你们是为了看我长什么样子而来的吧?” 凡伦蒂娜面露诧异地询问,双剑战姬则是不当一回事地回答。而对于菲尼莉雅的回应,不只是凡伦蒂娜,就连伊莉莎维塔也难掩困惑之色。 明明才刚打过照面,却要对方立刻提出感想,其实就连菲尼莉雅也明白这是个鲁莽的问题。不过,就她个人来说,她也很想弄清楚这两名战姬的为人。她刻意抛出这样的问题,也是为了观察两名战姬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你是一位勇猛的人呢。” 对于菲尼莉雅说的话,莉莎傲然地做出了回应。她的金色右眼和蓝色左眼透露出了感到有趣的眼神。 “明明问了这样的问题,我却完全感受不到你对于自己的评价有一丁点儿的在意,光是这样就够让我明白了。我不讨厌你这样的态度。这样算是有回答到你的问题了吗?” “很好,够了。” 菲尼莉雅说着,向莉莎表示了谢意。光是能几乎看穿自己的意图,就能窥见这名女孩的器量有多大。 菲尼莉雅接着将视线投向凡伦蒂娜。不知道她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这个嘛……我目前能够回答的,大概就是你和上一任煌炎的战姬给人的印象完全不同吧。” 手持银杯的凡伦蒂娜露出微笑,继续说道: “亚莉莎德拉·阿尔夏芬是一位稳重的女性。若是以火焰来比喻的话,她就像是营火或是暖炉的火焰,是一位能让群众放下心来的战姬。不过,一旦踏上战场,她战斗的模样又宛如要将一切燃烧殆尽的烈焰般猛烈。” “你觉得我像哪种火焰?” “我目前还看不出来。不过,从你的尊容判断,似乎是一位和沉稳两字不太有缘的人呢。话又说回来——” 凡伦蒂娜在这时露出了甜甜的笑容说道: “我也可以问问,你在看过我之后,对我产生了什么样的印象吗?” “脸皮很厚。” 听到这简洁有力的回答,凡伦蒂娜头一次露出了有些不知所措的反应。虚影的幻姬侧眼瞥了忍俊不禁的莉莎一眼,以困惑的神色向菲尼莉雅提问道: “那个……我看起来真的给人 2.重视的人 据说第一次见到克雷伊修·沙辛·帕拉米尔的人,多半会产生困惑的反应。他的身材中等,也有一身精壮的肌肉,但那对铜钤眼、长鼻、长耳和垂至胸口的红胡子,让他的面相看起来相当古怪。 不过,克雷伊修贵为王弟,没人敢在他面前批评长相。他本人倒是曾开玩笑地说过“没有哪个女人是因为我的外貌而爱上我的”。 克雷伊修今年将满三十九岁,但被他击败的敌人和沦陷的城池已经多不胜数。他具备着堪称名将的能力和功绩,而就是因为有这名男子坐镇,墨吉涅才能派出十五万大军侵略布琉努。 而克雷伊修所率领的墨吉涅军,在将其中一万名步兵留在马西里亚港都后,开始向北方行军了。这是发生在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在王都尼斯召开作战会议后的隔天。 墨吉涅军的补给线完全来自海上。这不只是因为陆路的补给线过长的关系,由于必须通过吉斯塔特的领地阿尼亚斯,会遭到吉斯塔特的干扰也是可以预期的。因此,拨出一万名士兵固守与海上补给线相接的马西里亚,可说是理所当然的决定。 布琉努的地势平缓,而且视野良好,加上时值初夏,对于耐得住本国酷热的墨吉涅兵来说,简直是再舒适不过的环境。 走在最前方的,是由叶克雷姆和阿布夏尔指挥的两万名骑兵。骑兵们头缠黑布,身穿皮甲,手上持枪,腰间则是系着带有独特弧度的墨吉涅长剑。而他们所骑乘的墨吉涅马匹有着偏深的肤色。 两万名骑兵井然有序地踏着马蹄前进的光景,就像是一座移动的钢铁森林。随处可见红色与金色妆点其中,那是他们的军旗——象征战神乌鲁夫拉的旗帜。 叶克雷姆和阿布夏尔都是受到克雷伊修提拔,成为这次远征之中的将军。两人都很年轻,还不满三十岁。不过,他们的指挥能力相当优秀。 跟在两万骑兵后方的,是七万名战奴。他们的装备不统一,有些人只带着剑,也有些人只带着长枪。甚至还有没穿盔甲,只披了一件肮脏衣物的人们走在队伍之中。而他们行军的状况也与整齐划一这四个字相去甚远。 在他们后方,则是亚珥加修和穆拉特率领的两万五千名步兵。这两人也和叶克雷姆等人一样,是受到克雷伊修提拔的将军。不过,亚珥加修和穆拉特已经年约三十五岁了。 步兵们除了长枪与长剑之外,还携带着弓箭。两万五千张弓向前推进的模样,甚至让人产生了草原之中出现了阵阵海浪的错觉。 将战奴夹在两支队伍之间的安排,是克雷伊修所下的指示。他同时下达了命令,即使王都近在眼前,只要战奴们一有逃亡的举动,就要毫不留情地杀掉他们。 他们的脚步声、号角声和战鼓的声响不曾停歇,乘着初夏的微风响彻四周。 连结马西里亚和王都尼斯的道路修整得相当完善,即使大军行进其上,也没有出现任何问题。不过,由于人数实在太多,使得超过一半的士兵走在道路的两旁。 虽然木春菊和矢车菊在道路两旁开得欣欣向荣,但士兵们却不屑一顾地践踏着,在扬起大量沙尘的同时向前行进。 至于殿后则是由克雷伊修率领的两万步兵和五千骑兵负责。克雷伊修依旧坐在轿子上,而侧近们则是以包围着轿子的队形策马前进。 侧近的数量已经超过了十人。对于指挥十四万人的指挥官来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克雷伊修虽然让将军们自行管理各个部队,但终究还是有得交给他定夺的状况发生。因此,他才不得不增加侧近的数量。 而达马德也混在这群侧近之中,在克雷伊修身旁待命。 看过月光骑士军大败葛雷亚斯特军的战役后,他便依照计划返回本队。而在他向克雷伊修报告了自己的所见所闻后,王弟不仅对他说了慰劳的话语,还命令他待在自己的身旁。 达马德的薪饷并没有增加,职称和地位也与之前相同,因此难以说是受到拔擢。不过,他这下被克雷伊修搭话、与之交谈的机会也增加了。 “话又说回来,还真得感谢那些萨克斯坦的家伙啊。” “是啊。他们可是代替了我们消耗了布琉努的军队啊。而且他们现在忙于应付亚斯瓦尔,应该没办法向我们出手吧。” “吉斯塔特也只送了少得可怜的兵力过来,只凭布琉努一国,应该是很难和我们打上一场像样的仗吧。” 达马德冷冷地远观着侧近们谈笑风生的模样。 侧近们说的内容固然正确,但让萨克斯坦和亚斯瓦尔互咬的并非墨吉涅,而是布琉努——不对,正确来说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一个人的功劳。要是不明白这件事情的重要性,到时候不就有可能会栽在对方手上吗? 吉斯塔特派来的援军虽少,但绝对不能以等闲视之。 每当达马德想起那名银发女剑士猛如狂狮,在敌阵之中冲杀的模样,就会让他的掌心渗出汗水。 他是在回到本队后,才知道那名女剑士是吉斯塔特的战姬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同时,达马德也听说了她在两年前曾协助过堤格尔的消息。因此,她肯定也会参加这场战斗才对。 ——我已经向阁下报告此事,应该是不会有问题才对…… 而受他们包围、坐在轿子里的克雷伊修,则是穿着附有金银刺绣的绿色绢服,并让五层交叠的斗蓬随风翻飞。 斗蓬的颜色从上层算起,依序是红、蓝、黄、紫、白。这些斗蓬皆是以薄绢所制,因此披起来既不沉重也不闷热。五层斗蓬受风飘扬的景象可说是相当壮观。 曾有一次,达马德被克雷伊修叫到了御前。 “你觉得布琉努军会怎么出招?” 克雷伊修开门见山地这么问道,而达马德则是谨慎地回应道: “如果布琉努有着与我军同等的兵力,此时应该已经朝着我们进军了吧。在下认为,对方应该会寻找着能够容纳三十万人的合适战场,并与我方展开正面对决。” 布琉努兵绝非弱兵。布琉努骑士们持稳枪尖,并骑发动的突击相当强大,不只是墨吉涅,萨克斯坦和亚斯瓦尔也吃过苦头。就连克雷伊修本人都告诫过自己,绝对不能和布琉努骑士正面硬碰硬。 “不过,就在下的调查结果来看,布琉努军合计还不满十万。这应该会让人怀疑他们是不是连一波攻击都撑不住吧?因此,在下认为,他们应该会分为两股兵力。” 其中一支部队负责镇守王都,并引诱墨吉涅军深入敌境。另一支部队则是绕到墨吉涅军的背后,截断他们的补给线和退路。对于达马德来说,他对自己给出的推测胸有成竹。 不过,克雷伊修却是撑着脸颊,露出了像是在看待不成材徒弟的表情。 “这样就没了吗?” 达马德虽然感到困惑,但也只能点头回应。毕竟他很清楚,要是随口补上几句话,只会招惹这位王弟的不快而已。克雷伊修在这时说道: “其他人所说的内容也和你差不多。不过,你们都想得太浅了。你若是会使剑,就应该知道没用上腰力的一击,只能在敌手身上划出浅浅的伤口吧?” 也就是说,他们打算用力踏步,采取直冲对方怀中的策略吗——达马德虽然做出了这样的解释,但在他想出结论之前,赤胡就先开口了: “他们打算把我杀掉。” “怎么会!” 达马德不禁脱口说出了否定的话语。毕竟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居然要杀被超过十万名士兵保护的克雷伊修? 然而,墨吉涅的王弟却是老神在在地说明起来。 “对方的总指挥官,可是我曾赠与流星落者称号的年轻人。他有着能将三百阿尔 昔内的敌人射倒的射箭技术,可说是超乎常轨。在两年前的战事之中,那名年轻人也射倒了包含卡西姆在内的众多我军。” 听到堤格尔的名字,达马德登时僵住了脸庞。他虽然还搞不太明白,但自己似乎仍对堤格尔抱持着类似友情的情感。 若是在战场上相见,他自认是可以痛下杀手,但在那一刻到来之前,达马德似乎还是只能将这番混乱的思绪继续置之不理。 克雷伊修以指尖拨弄着翻飞的斗蓬,笑着说道: “哈哈哈,人类是没办法预知未来的。我之所以赠送那名年轻人流星落者的称号,原本是为了让他和泰纳帝公爵或是嘉奴隆公爵互咬得更起劲,才会帮他打响名号的。当然,说他是强敌的话,也可以让我的撤退行动变得合理许多。然而——” 克雷伊修收去笑容,那对铜钤大眼闪过了一抹锐利的光芒。 “他不只讨伐了泰纳帝公爵,甚至在内乱和外患之中连战皆捷,现在还成了统帅布琉努全军的指挥官,这实在是远超乎我的预期。而正因为无法预测,这个世界才会如此有趣。” “身负总指挥官重任之人,有可能会为了狙击阁下而亲自发动突击吗?” 达马德虽然有点犹豫,但还是开口这么问了。因为这已经不是无谋,而是形同自杀的行为了。要是箭矢没能射中这位王弟的话,不就会导致全军覆没了吗? 克雷伊修没怪罪达马德开口追问的无礼,而像是在调侃他认真的态度般笑了出来。 “我不是才刚说过了吗?因为人类没办法预知未来,所以能做的就只有设想状况,并事先做好对策而已。接下来,就只能静待流星落者出招啦。” 由于克雷伊修挥了挥手,达马德便从他的面前退了下来。他跨上自己的座骑后,将目光投向前方。 受到阳光照耀的绿色草原,正逐渐被铁灰色和褐色掩埋。武器与盔甲所形成的海洋,在发出无数声响同时淹没了大地。而红色与金色的军旗则是在这片汪洋之中的小小船团。战鼓和号角从未止歇,持续震撼着大气。 ——他会突破这个阵仗吗? 即使是训练精良的兵团,想冲破这片由人群堆砌而出的大海,想必也会在中途溺毙吧。达马德怎么样都难以相信会有人采取这样的举动。 “不过,阁下认为那家伙肯定会来。那我也得想想自己能做什么了……” 也许对现在的达马德来说,他的任务就是寻找自己能做的事。 自马西里亚启程后过了三天。沿着道路而行、一路上没遇到像样抵抗的墨吉涅军,在这一天遇到了第一个障碍。 那是赛维拉克要塞。在平坦地形居多的布琉努王国之中,这里少见地处于小丘连绵的地形,而赛维拉克要塞则是被夹在东西两座丘陵之间。 要塞里有约三千名布琉努骑士驻守,他们紧闭城门,在城墙上叫阵,看得出拼死抗战的意志。不过,在十四万之多的墨吉涅兵眼里看来,他们只像是一只不断吠叫的小狗而已。 克雷伊修叫了其中一名将军——阿布夏尔过来。 “你觉得敌方有什么意图?” “对方应该是想拖延时间吧。他们打算死守在要塞里面,尽可能地与我方同归于尽,并拖缓我方行军的脚步。他们的决心固然悲壮,但在下认为,我方没有必要奉陪这些迟钝的布琉努驴子。” 听到阿布夏尔明快的回答,克雷伊修看似满意地吁了口气。从称呼对方为驴子的口气之中,可以看出阿布夏尔似乎有轻视对手的倾向,但他迄今已经累积了许多不会动摇他评价的显赫功绩,而他这回的观察也相当正确。 “很好,这座要塞就交给你处理了。” 接掌九千步兵和一千骑兵的阿布夏尔,从远处将赛维拉克要塞团团包围了起来。要是守军出城迎战,他打算将之击溃。己方有一万,而对方仅有三千,若是打野战,布琉努那方肯定毫无胜算。 墨吉涅剩下的十三万兵力很快又展开了进军。他们暂时避开道路,在跨越山丘后再次走回道路上。他们所拖延的时间大约是一刻半左右,和一次长休息差不了多少。 若是依照墨吉涅军原本的行事风格,他们应该会血洗赛维拉克要塞,不留任何一个活口才对,但克雷伊修反而采取了回避战斗的方案。毕竟若非得让手下的士兵们流血,那也应该将这份代价花在攻略王都尼斯的战事上头才对。 无法外出迎战的赛维拉克要塞的骑士们,就只能以带着愤怒和屈辱的神色,望着墨吉涅朝北方进军。 而赛维拉克要塞遭到包围的消息,则是在五天后抵达了王都。 ◎ 在墨吉涅军通过赛维拉克要塞之际,堤格尔正在五名士兵的陪同下视察王都。这是藉由现身在众人面前,为王都的居民和士兵加油打气。而年轻人在前天也做过了同样的视察。 堤格尔在麻布衣上套了件皮甲,并罩着一件蓝色的外套。外套上头绣有大大的白色半月和流星纹样,这是冯伦家的家徽。 这件外套,是蕾琪基于“总指挥官须具备威严”的理由送给堤格尔的。他原本以为这件外套会和麻布衣及皮甲不搭,但或许是堤格尔本人表现得很自然的关系,这样的打扮意外地不会让人产生突兀的感受。 由于被士兵们团团包围,因此并没有人和堤格尔搭话,或是凑过来近距离接触。 不过,充满强烈期待的视线依旧自四面八方投射而来,不时还会传出狂热的赞美声,这样的反应其实让他相当感冒。光是不让表情显露在脸上,就费了他好一番工夫。 ——话又说回来,总觉得王都的人口一天比一天多啊。 在他经过城门的时候,也发现比起逃离王都的人们,逃进王都避难的人数更为显眼。路边开始出现更多小小的摊贩,而往来的人群之中,光看穿着打扮就能看出是妓女的女孩,以及形迹可疑的男女也吸引了他的目光。 走到城墙一带的时候,堤格尔在街角一隅看到了熟面孔。他先是要士兵们暂时休息等他回来,随即朝着街角的方向走去。 “奥杰子爵!杰拉尔!” 听到堤格尔的呼唤声,身穿薄外套的矮小老贵族望了过来,并露出了慈祥和蔼的笑容。 站在老人身旁,原本臭着一张脸看着成束文件的褐发青年,也同样转身看向了堤格尔。他露出的笑容则是带着一股调侃的气息。 “哎呀,您还待在王都啊?有一阵子没看到您,还以为您又出城到哪里去了呢。” “如果敌方没有突然调头回国的话,我这几天就会离开了。” 堤格尔向青年——杰拉尔笑着说道。而站在他身旁的老人,则是杰拉尔的父亲雨果·奥杰。两人都与堤格尔相识已久,同时也和马斯哈与卢里克等人一样,是他信赖的人物。 杰拉尔的身上散发着一股诱人的香味。仔细一看,他的腋下挟了一个小小的麻袋,而香气似乎就是从里面飘散出来的。 在察觉到堤格尔的视线后,杰拉尔以空出来的手将袋子取了下来。 “最近没空坐下来好好吃饭,所以我就买了这个。您要来一串尝尝吗?” 装在麻袋里面的是几支烤肉串。堤格尔道谢后,便向他要了一串。由小块的肉所串在一起的烤肉串还留有些许余温,堤格尔咬了一口,随即感受到肉块传来的柔嫩口感。盐味、油花和肉本身的风味在嘴里扩散开来,让堤格尔不禁露出笑容。 “真好吃,这是羊肉吗?” “好像是现宰现烤的喔。” 听到杰拉尔的解释,堤格尔不解地歪起了头。在这座王都里面,想吃到现宰的羊肉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应该更不会有人拿这 难得的材料做成烤肉串才对。杰拉尔也一边吃着烤肉串,一边以揭晓谜底的口吻说明起来。 逃难到王都里的国民之中也包含了农民,其中携带家畜入城的人们也不在少数。毕竟对他们来说,这些牲口是重要的财产。然而,若是要在王都照料家畜,就得付出相当高的代价——他们不仅得在王都里找到地方圈养,还得花钱承租设备。 因此,其中开始出现了直接贩卖家畜以换得金钱的农民。 “想吃到新鲜的肉品,其实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呢。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也是如此吧?” “哪天有空的话,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打猎啊?新鲜的肉可是多到随你吃喔。” 堤格尔笑着做出拉弓的动作,惹得杰拉尔露出了傻眼的神色耸了耸肩。而在旁边同样吃着烤肉串的奥杰则是露出苦笑。 “说起来,您虽然有着总指挥官和领主这类的头衔,但其实更像是一位职业猎人啊。因为有那件外套的关系,我都差点忘了呢。” 杰拉尔的口吻虽然有些酸溜溜的,但其实也是在肯定堤格尔的表现。差不多将烤肉串吃完的时候,堤格尔向杰拉尔等人间道: “两位在这里做什么呢?” “简单来说,就是在管理和分配物资吧。” 奥杰这么答道,而杰拉尔则是弹了一下文件的边角。 “我们会将投石用的石头或是油与水置放在城墙下方。一旦城墙上的守军用尽这些物资,就能马上进行补充。不过,有些摆放的数量和指示不符,而有些则是数量符合,但却被摆到离城墙有段距离的地方……” 说到这里,杰拉尔压低了音量。 “最近又多了一个难题呢。这不太方便大声张扬……有些人们虽然逃入王都避难,但他们要不是没有亲朋好友可以投靠,就是盘缠不够支付住宿的费用,而这些人最后就跑到了城墙下方搭起帐棚过日子。而我们的工作之一,就是将他们赶开。” “毕竟附近邻居会来抱怨他们打扰安宁,而且他们也会妨碍搬运物资啊。我们虽然会试着劝他们转往神殿生活……但不怎么顺利哪。而且说到底,神殿也没办法毫无节制地收容那么多人啊。” 看到奥杰皱起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庞,堤格尔不禁问道: “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完全没有。” 杰拉尔冷淡地抢白道。这让堤格尔露出了感到困扰的神情。 “这反应还真冷淡啊。” “这是当然的。我们就是为了不让您费心,才会待在这里的。若要说您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的话——就请您尽快打赢这场战争吧。” 这番言论正确得毫无一丝破绽。不管是堤格尔本人,还是对儿子的态度皱眉的奥杰,都只能露出苦笑同意他的说法。 “我会尽我所能的。” 不过,堤格尔光是说出这句回应就很吃力了。他实在不愿回想自己在思考能击败墨吉涅军的策略时,是多么彻底地绞尽脑汁,叹了多少次气,又抱头叫苦了多少次。 “对了,在战胜之后,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想做些什么事呢?” 杰拉尔刻意露出了看似开心的笑容这么问道,让堤格尔侧头感到不解。 “你已经在想打赢之后的事了吗?” “就算要面对现实,或是思考败北之后的事,也只会灭自己的威风嘛。而且,我们现在可是被许许多多的人盯着瞧喔。要是看到我们总是苦着一张脸,他们的心情也会变差的吧。” “那么,你就应该率先摆出认真工作的态度才对吧?” 奥杰虽然从旁出言酸了一句,但他的儿子却是一脸满不在乎。 堤格尔搔了搔自己深红色的头发,露出了五味杂陈的苦笑。能和这两人——还有葛斯伯和马斯哈等人像这样自然而然地闲聊互动,是四年前父亲乌鲁斯刚过世时的堤格尔欲求而不可得的。 “我还没想到那时候的事啊,杰拉尔有什么打算?” “我当然是打算升官了。我要爬到比现在更高的位置,毕竟最近玻德瓦阁下也开始会分配一些事务交给我处理了。” 杰拉尔毫不犹豫地这么回答。玻德瓦这名男子是从先王法隆时期便任职至今的宰相,也深得蕾琪的信赖。能从这位宰相手中分配到事务,代表杰拉尔这宫廷书记官也是做得有声有色。 “不过,特里托尔那边不要紧吗?” 堤格尔问道。在玻德瓦的招聘下,奥杰和杰拉尔来到了王宫任职,但他们也和堤格尔一样,是拥有领地的贵族。杰拉尔有朝一日应该要继承奥杰的爵位,成为特里托尔的领主——但他却摇了摇头。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想升官啊。我想趁着这个机会,强化王都和特里托尔之间的联系。如果之后特里托尔出了个想离乡背井到王都打拼的人才,我才方便接应啊。当然,我自己多少也是抱持着想在王宫出人头地的野心。” “老夫年轻的时候,也常和乌鲁斯与马斯哈一起造访王都,并从中学到了不少事,虽然马斯哈老是在玩……不过,若是有人为了增广见闻而造访王都,应该也会成为让特里托尔富庶起来的远因吧。” 从奥杰的说法来看,他似乎也认同儿子的想法。杰拉尔继续开口道: “因此,我个人也很希望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能够出人头地喔。毕竟您不仅可靠,我也会愿意为您多出一些力。还有,我听到了一些风声——” 杰拉尔在这时打住话语,并煞有其事地压低了嗓子,以只有他、奥杰和堤格尔听得见的音量说道: “据说在这场战争结束后,有人想拥戴您登上王位呢。” 堤格尔登时愣住了。他反射性地打量着杰拉尔的神色。褐发书记官虽然脸上挂笑,但青铜色的眸子却露出严肃的神色。奥杰虽然面无表情,但也没有出言驳斥儿子的话语。 “……既然都被捧得这么高了,也难免会有这种谣言嘛。” 堤格尔耸耸肩笑了笑,打算当成笑话结束这个话题。不过,杰拉尔虽然配合年轻人露出笑容,但他接下来说出口的话语,却带着煽动的气息: “就我个人的意见来说,这是个相当有趣的发展。讨厌弓箭的布琉努,居然将擅长使弓的男子推上王座,这不是让人大呼痛快吗?在我当上这个官职后,我也多了不少接触各国历史的机会,而无名贵族因为累积汗马功劳登上王位的例子,其实也不仅限于古老神话或吟游诗人杜撰的故事之中喔。” “所谓的国王,应该不是以有不有趣做为决定的基准吧?” 堤格尔敛起笑容,以不悦的神色这么说道。不过,杰拉尔的热情并未因此消褪。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您应该也知道,愿意跟随您的那些人,不见得都像某个光头骑士是因为尊敬您的为人吧?期望您能立下大功并趁机沾光的人们,其实并不算少数。在那场内乱之中,蕾琪殿下便是扮演了这样的角色。” “要作梦的话是无所谓啦……” 堤格尔叹了一口气,随即露出凌厉的目光瞪向杰拉尔。 “但在我听来,这样的风声也可能是为了在战后以不敬罪将我定罪的前置手法喔?我也曾被迫学过各国的历史,而这样的例子应该也不少吧?” 顺带一提,堤格尔学习各国历史的场所,是在吉斯塔特西南方的莱德梅里兹公国的公宫一隅。将淡金色长发绑在左侧的冷漠老师,以一丝不苟的态度,把这些知识全塞入了不受教的学生的脑袋里。 看到堤格尔明显摆出不快的态度后,杰拉尔的气势也消了几分。 “——我知道了。关于这段还没到手的猎物滋味如何的讨论,就先在此告一段落吧。毕 竟也不能一直耽搁您的时间呢。只是,还是希望您记住有这样的谣言存在,还有,也请记住我的意见。” 在向堤格尔行过一礼后,杰拉尔便脚跟一转,继续执行自己的工作了。奥杰目送儿子的背影后,向堤格尔深深低下了头。 “冯伦伯爵,您明明正忙得不可开交,小犬却还如此多嘴,真是深感抱歉。杰拉尔那臭小子,似乎是被这王都的氛围给感染了,才会硬是要把那些话说出口啊。能请您原谅小犬的无礼吗?” 堤格尔这下也搞懂了,奥杰是刻意不阻止杰拉尔说出那些话的。奥杰恐怕是认为,既然杰拉尔这么想说,不如让他在自己的面前开口比较合适。 “请抬起头吧,奥杰子爵,我没有放在心上。” 堤格尔脸上挂笑,轻拍了奥杰子爵的肩膀。 老子爵刚才提到“王都的气氛”,但塑造出这股气氛的始作俑者之一,正是堤格尔本人。也就是说,这就像是在玩火自焚一样,使得年轻人没有追究杰拉尔的打算。 和奥杰子爵告别后,堤格尔回到了士兵们的身边,再次展开巡视。 ——未来的事啊…… 在众人的注目下,堤格尔一边偶尔挥手回应,一边想起杰拉尔所说的话。虽然还不知道这场战争的结果为何,但他的确有必要思考终战后的状况——先不论登上王位这种事。 当天傍晚,堤格尔造访了马斯哈在王宫里的房间。 马斯哈的眼角透露着疲惫的气息,灰发之中也交杂了几丝白发,但他还是以快活的笑容邀请年轻人入内,并令随从准备了葡萄酒和起司。 马斯哈的房间和堤格尔所住的不同,并不是客房。由于他在王宫帮忙的时间长得出乎预期,因此玻德瓦便给了他宫廷顾问官的职衔和个人房间。不过马斯哈以自己已经是领主贵族的身分,加上年事已高为由,没有接受顾问官的职衔,只接受了个人房的安排。 这里比堤格尔借住的客房大了一些,地上还铺着墨吉涅生产的高级地毯。房间的底侧设了书架,而书架前方则放了一张老旧的办公桌。从窗外看去,便可看到逐渐西沉的红色夕阳。 在窗户旁边放了两把皮椅后,两人便面对面地坐了下来。 “不好意思,在您忙的时候前来打扰。” “别在意,要说的话,今天还算是比较轻松的。毕竟对墨吉涅的战前准备进行得相当顺利,而且在这场战争结束之前,玻德瓦都不会把麻烦事丢给我处理啊。你还好吗?我想应该再没几天,你就要离开这里了吧。” “是的。正因为如此,我有事想拜托马斯哈卿。” 堤格尔放在膝上的双手紧握成拳,并露出了严肃的神色望向马斯哈。看到他的态度,老伯爵也敛起了神情轻轻点头,要年轻人继续说下去。 “是关于蒂塔的事。” 如果自己真的有什么万一,希望马斯哈能够照顾蒂塔。 堤格尔静静地说出了这份请求后,随即低下了头。 他可是要带领两万名士兵,闯入多达十余万人的敌阵之中。就算能成功击毙克雷伊修,也不保证能活着回来。 当然,即使不开口拜托,堤格尔要是真的出事,马斯哈肯定也会照顾蒂塔的。不过,堤格尔还是觉得,自己有亲口拜托这件事的必要。 “唔嗯……” 马斯哈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抚着自己的灰胡子低吟一声,似乎在思考些什么。对于这出乎意料的反应,堤格尔有些讶异地蹙起眉头。 “我说,堤格尔啊,我想先问你一件事。” 马斯哈露出了罕见的苦涩神情,向堤格尔问道: “蒂塔对这件事说了什么?” 年轻人愣了一愣,一时回答不出来。马斯哈再次问了一遍相同的问题后,他才老实地说:“我还没问过她。”这让老伯爵哼了一声。 “那么,你应该先听听她的想法才对。蒂塔若也是有这样的想法,老夫自然会倾力相助。不过,你没问过人家,似乎不太对吧?” “非常抱歉……” 堤格尔羞愧地低下了头。马斯哈说得没错。 只要堤格尔或马斯哈打算这样安排,蒂塔应该就会乖乖听话吧。不过,这并不代表蒂塔没有自己的意志。即使这是对蒂塔来说最好的安排,也不该忽视她的想法。 “堤格尔啊,我就趁着这个机会问你吧。你是怎么看待蒂塔的?” “这、我……” 堤格尔再次答不出话来。 蒂塔既是自小就陪伴在他身边的少女,同时也是他深深信赖的重要侍女——然而,他知道这样的词汇还不足以传达自己的真心,因此没有说出口。 马斯哈咬了口起司,喝起银杯里的葡萄酒。 “在过完新年后,你今年就满十八岁,而蒂塔也要十七岁了,再不结婚或找个人嫁掉可不行啊。我原本想说,等你回来布琉努之后,咱们再针对这件事慢慢讨论,但又遇上萨克斯坦军,又是梅莉桑德,又是葛雷亚斯特的……” 马斯哈似乎相当生气,他喝空了银杯里的酒,帮自己斟满一杯后,又再次一举喝干,并忿忿地叹了口气。 “最后连墨吉涅军都冒了出来,在不知不觉间,时节已经迈入夏季啦。” “只要能结束这场战事,我想局势应该是会稳定下来的。” 堤格尔虽然出言安慰,但马斯哈却冷淡地回了一句: “在梅莉桑德死去、萨克斯坦军撤兵后,老夫也这么想过啊。” 堤格尔搔了搔自己深红色的头发,耸了耸肩。马斯哈将话题拉了回来。 “我没有要怀疑你不重视蒂塔的意思,但‘重视她’和‘想在未来如何和她相处’是两码子事。你虽然是怕自己出事,才会找老夫聊这件事,但我反问你一句——” 马斯哈探出身子,像是不容许堤格尔逃避问题般直视着他。 “当战事结束后,如果你顺利地活了下来的话,打算怎么对待蒂塔?你打算和现在一样,让她继续当一名陪侍在旁的侍女吗?老夫刚才也说过,你们都已经是该成家的年纪了喔。” “我……” 堤格尔的眼底浮现出了蒂塔的笑容。年轻人面露苦涩的神情,将视线投往桌面。从窗户射入的橘红色阳光,在年轻人的脸上带出了浓浓的阴影。 他回想起今年首次回到亚尔萨斯时的事。当时,镇上的代表们和代理领主艾尔班曾当面提过,他应该开始思考关于继承人的事。 葛斯伯也用过开玩笑的语气和他聊过这件事,但堤格尔当时斩钉截铁地表示,他不打算将蒂塔纳为自己的小妾。 然而,当时和现在的状况又不一样了。堤格尔知道自己钟情于艾莲,而艾莲也回应了他的感情。 两人联手缔造了光辉灿烂的感情结晶,而这份感情不允许堤格尔对这件事继续抱持着举棋不定的态度。该是给出明确答案的时候了。 堤格尔低头望着桌面默默无语,而马斯哈并未出言催促,只是啜着杯中物静静等待。远方传来了鸟儿的呜叫声。 在过了数到三十之久的时间后,堤格尔以颤抖的声音打破了这阵沉默。 “我……希望蒂塔能在我的身边。” 看到年轻人脸上的表情,马斯哈皱起了脸。堤格尔的话语早在他的意料之中,理应不需用这种混杂着羞赧和犹豫的口吻说话才对。 堤格尔像是硬是从喉咙深处挤出声音般,继续开口说道: “可是……我有其他喜欢的女孩了。” “哦。” 马斯哈忍不住以赞叹的语调应了一声。 他虽然吓了一跳,但并不感到意外。毕竟就连 马斯哈本人在堤格尔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曾和许多女性往来甚密。他不打算以这一点斥责堤格尔——说得极端一点,只要别闹到把整个家族拖下水就行了。 “你是要选蒂塔,还是要选那个女孩?” 马斯哈以沉稳的口吻问道。堤格尔手抵额头,就这么摇了摇头。他像是要说“我做不出选择”,但话语又卡在喉咙深处,无法脱口成声。 做不出选择——这听起来是很有道理,但堤格尔的内心深处,却又传出了否定这个说法的声音。 看着堤格尔说不出话来的模样,马斯哈交抱双臂开口说道: “看来你能做的,也只有将你的想法传达给那个女孩还有蒂塔知道了。在收到她们的回应后,你应该就能再往前走个一、两步了吧。” “……嗄?” 堤格尔盯着马斯哈,发出了有些脱线的声音。 “那个,我这样说虽然有点奇怪,但您不骂我吗?” “我有必要骂你吗?” 马斯哈抖着灰胡子,露出了苦笑。 “你和蒂塔若是市井男女,而老夫则是好管闲事的老邻居的话,也许就会训斥你一顿吧。然而,你是有着领地的贵族,你不仅被允许拥有正妻与小妾,有时候甚至还不得不迎娶小妾呢。” 举例来说,正妻若迟迟生不出小孩,就会有这样的必要。家族无后,会间接造成领地的混乱。毕竟亲戚之间有可能为了争夺继承权而展开斗争,官方派来的代理领主也可能是个只会压榨领民的恶棍。这对于生长于该地的居民来说可是一大麻烦。 周遭人们会希望家主“就算得迎娶小妾,也该生出继承人”,可说是理所当然的。而马斯哈就亲眼见过生不出孩子的家族在血脉断绝后,爆发了亲戚们为了争夺领地支配权的战事,最后使领地变为一片荒土。当时的光景令他沉痛不已。 而在贵族圈常见的政治联姻也与此有关。 为了家族和领地的发展,他们会寻找利害关系一致的对象与之结婚,并将心爱之人纳为小妾。不过,即使正妻的位子被人捷足先登,也有些贵族会将自己的女儿或是侄女以侍女的名目送到当事人的身边作为小妾。要是拒绝的话,就会打坏与那名贵族之间的关系,所以丈夫或妻子都只能选择接受。 也有些领主会将领地之中因战火而失去所有家人的女子迎为小妾。这固然是为了照料弱势领民,但也未必不会因此滋生爱情。实际上,这类女性怀了领主孩子的案例可说是多不胜数。 “重点在于你想怎么做,而蒂塔和那名女孩又愿不愿意接受吧。你只能自行思考并采取行动,我是不会给你任何建议的。” 听到马斯哈这么说,堤格尔随即露出了伤脑筋的神色。他自己也是极为迷惘而烦恼,原本正期望着这位长辈给予建议。 “马斯哈卿,我听说您年轻的时候,曾过着连我父亲和奥杰子爵都为之哑然的绚烂生活……” 老伯爵听了,相当难得地露出了奸笑。 “我不否认。而老夫在那些日子里学到的,就是别人的经验一丁点儿都不能做为参考。” 堤格尔一脸愕然,马斯哈则是啜饮着银杯里的酒,继续开口说道: “你稍微想想就能明白了。男女关系这种事情,就算别人有类似的体验,那终究也只是‘类似’而已,只要仔细比对,就能发现两者大相径庭。若是鲁莽地模仿别人的体验行事,可是会在有所差异的部分尝到苦头的喔。” “……您这番话让我获益良多。” 堤格尔似乎也只能就这么死心了。马斯哈在收住笑声后,随即换上了掺杂些许苦涩的神情。 “我就只讲一件事吧。你还记得我的奶妈玛奇尔塔吗?” 堤格尔一边调整情绪,一边回想过去的记忆,随即点了点头。 “还记得。因为我去奥德玩的时候受她照顾过。” 奥德是马斯哈治理的领地,在堤格尔还小的时候,曾多次被父亲带去拜访。玛奇尔塔是一位超过七十岁的老妇人,在马斯哈的宅邸里担任侍女,她对堤格尔也是以亲切的态度接待。 “在老夫出生前,玛奇尔塔就在宅邸里工作了,小时候她经常照顾我。我对她抱持着既尊敬又倚重的心情。” 马斯哈将目光从年轻人身上挪开,以像是在眺望远方的神色继续说道: “我在二十三岁的时候,和莉莉安妮结婚了。” 莉莉安妮是马斯哈的妻子,堤格尔对她的印象是一名纤瘦而充满威严的贵族夫人。葛斯伯也曾笑着对堤格尔说过“我的身高是超过她了,但我这辈子应该还是在她面前抬不起头来”。 “你可能觉得我是在自夸,但当时的莉莉安妮还不满二十岁,是一个美丽又娴淑的女孩。亲朋好友们都很羡慕我的婚事,我也觉得很幸福。然而——” 马斯哈喝着银杯里的葡萄酒,以沧桑的语气继续说道: “在婚后的几年,我其实过得很不快乐。因为莉莉安妮一直在吃玛奇尔塔的醋。” “您说……吃醋吗?” 堤格尔以摸不着头绪的神情看着老伯爵,马斯哈苦笑着说: “老夫当时也是不明所以啊。十九岁的美丽领主夫人,居然会嫉妒一个超过五十岁、绝对称不上美貌的奶妈——你知道原因出在哪里吗?” 堤格尔摇了摇头。应该说,就年轻人的记忆所知,他从未见过莉莉安妮和玛奇尔塔的相处上出过什么问题。也许在堤格尔和她们初次见面的时候,她们就已经达成和解了吧。 “我又是安慰,又是安抚,又是说服,才终于问出了理由。莉莉安妮似乎对我信任玛奇尔塔,以及玛奇尔塔会推敲我的心思做事这两点感到不开心。” 就为了这点小事——堤格尔险些把这几个字脱口说出,急忙吞回了肚子里。 毕竟对于莉莉安妮来说,这绝对不是“小事”。就算列举自己胜过玛奇尔塔的所有优点,莉莉安妮依然无法压抑内心的怒火。 “老夫也有不对的地方。毕竟宅邸的大小事,我都习惯交给玛奇尔塔一手打理了。她在这宅邸里已经工作了好几十年,对于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情,都已经用身体牢牢地记住了。两人最后花了三、四年,才终于化解了芥蒂。” “她们是如何化解芥蒂的?” “莉莉安妮渐渐学会打理家事,而我也开始会主动向她讨论事情。不过,最大的原因,应该是她和玛奇尔塔为了打开彼此的心房而做了许多努力吧。” 马斯哈似乎是想起了当时的情景,他以疲惫的神情凝视着堤格尔。 “嫉妒的成因往往是难以捉摸的,而要解决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这世界上啊,虽然也是存在着能与多名女性同时交往,却又不会勾起彼此嫉妒心的绝代情圣,但你不见得就是那个人。我能说的就到此为止了。” 在马斯哈这么作结后,堤格尔便向他深深地低下了头。 他虽然难以想像艾莲对蒂塔——或是蒂塔对艾莲吃醋的光景,但这可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就算事前经过了充分的沟通,在实际置身于那样的环境时,人还是可能会冒出未曾预期的强烈情绪。 ——总之,就是要试了才知道吧。 一想到要和蒂塔说明这件事,他的内心就冒出了一股像是胃被紧掐着似的不安感。但堤格尔已经往前踏出了半步,如今已经不能回头了。 “那么,你要谈的就只有蒂塔的事吗?” 马斯哈将葡萄酒注入已经喝空的两个银杯,并这么问道。 仔细想想,堤格尔已经很久没有和马斯哈这样促膝长谈了。当然,他也没有和杰拉尔等其他人这样聊天,毕竟每个人都 相当忙碌,完全没有时间谈笑风生。 “可以再耽误您一点时间吗?” 对堤格尔来说,马斯哈是一位能将心里话全盘托出的说话对象。 于是,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起各种话题,包括了蕾琪的演说内容、他在视察王都时察觉的现象和敌军的动向等等。马斯哈有时会笑着应和,有时则是说些俏皮的感想,逗得堤格尔笑出声来。 蓦地,堤格尔以说笑的口吻谈起杰拉尔提到的谣言——也就是王宫里似乎有人意图将堤格尔拱上王座一事。 “玻德瓦那老家伙……” 马斯哈将视线从堤格尔身上挪开,瞪着房间的角落咂了一声。由于那声音相当小,因此堤格尔并没有听得很清楚。 “真的有这一类的谣言吗?” 看到马斯哈的反应,堤格尔困惑地问道。 “有。” 老伯爵以一副不情不愿的态度承认了。虽然也可以佯装不知,但总有一天,还是会有人像走漏风声的杰拉尔那样,告诉堤格尔真相吧。 “虽说目前还只是谣言,但就现实层面来说,目前国内也没有人的功绩在你之上。而你若能打赢这场战争的话,就真的无人能够动摇你的立场了。” “光靠功绩应该是当不上王的吧?” “这是当然。不过,我们国家现在所冀求的国王,是能够在战场上叱吒风云的人物。你应该也明白这一点吧?” 堤格尔点了点头。由于内乱和层出不穷的外敌来犯,人们都被战争压得喘不过气来。 “不过老夫认为,最重要的关键终究还是当事人的意志。堤格尔啊,你想成为王吗?” 被这么直率地一问,堤格尔睁大了眼睛,慌慌张张地摇头否定。 “马斯哈卿,请您别开这种玩笑了,我从来没动过这样的念头啊。” “那就别当吧。” 马斯哈以果决的口吻说道。 “就算具备了足够的能力,只要本人没有那个意愿,就绝对成不了气候。在周遭人们半推半就下登上王座的人,最后终究会以莫名其妙的理由抛下王座——你还记得两年前的内乱吗?” 这突然的提问虽然让堤格尔皱了一下眉头,但他还是露出“当然记得了”的神情点了点头。他不可能忘记,毕竟那场内乱改变了年轻人的人生。马斯哈继续说道: “每一战都打得相当艰辛,就算心灵先一步崩溃也不让人意外。不过,你从一开始到最后一刻,都抱持着一股绝不动摇的决心,对吧?” 要守护亚尔萨斯——对年轻人来说,他在两年前的内战就是为此而战。正因为有着这样的信念,堤格尔才能毅然决然地面对泰纳帝公爵、黑骑士罗兰和墨吉涅军。马斯哈正确地理解了这一点。 “如果你想登上王位的话,就至少得抱持着相同程度的决心吧。若你没有的话,就当成流言听听就算了。” 堤格尔深深地低下了头——而这也是为了掩饰他发红的脸庞。 在听马斯哈谈及此事时,他发现自己心中慢慢产生了“如果能登上王位好像也不错”的念头。而且,那就和小孩子想吃没尝过的糖果的心情是差不多的。 话题到此告一段落。堤格尔在拿捏时机后站起身子。他一方面想让头脑冷静一下,另一方面则是想自己一个人好好思考。 “马斯哈卿,非常谢谢您。” 在行了一礼后,堤格尔转身背向马斯哈。在他准备开门之际,没离开椅子的老伯爵对他喊了声:“堤格尔啊——” “只要是你凭自己意志所做的决定,无论那选择为何,我都会鼎力相助的。” 堤格尔再次道了声谢后,便静静地退了出去。 吃过晚餐后,回到房里的堤格尔坐在椅子上,内心纠结不已。 他不是在为战事苦恼,而是心系蒂塔。对堤格尔来说,这名栗发少女甚至是个应该比这场战事更需要多方考虑的对象。堤格尔望向地板,盯着墙壁,仰望天花板,在过了约半刻钟后,他轻轻叹了口气。 希望她能待在自己身边——他正在确认这股心意究竟是真是假。 这并不是因为她是个优秀的侍女。虽然堤格尔很难想像蒂塔不会做家事的样子,但就算她是个笨拙的侍女,堤格尔对她的爱情应该也不会改变吧。 然而,如果这份心意为真,那他就不得不承认一件事了。 “难道我是个没有节操的花花公子吗?” 因为他不只希望蒂塔在身边,也希望身旁有艾莲陪伴。 做不出选择——这是他在马斯哈的房里没有说出口的话语。他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说不出口了——因为他的心底根本就没有要做选择的意思,会感到奇怪而开不了口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按住自己的额头。这固然是为自己的任性感到傻眼,但又不只如此。 ——如果我把这些话告诉蒂塔,能得到她的谅解吗? 堤格尔的胸口渗出了几道黏稠的汗水。他觉得自己就像是童话故事里面的暴君一样。若是以政治目的当理由的话,说不定还比较能让人信服。 有个声音这么对他说道:“就这样继续依赖着她不是很好吗?蒂塔那么聪明,即使不说出口,她也一定会懂的。这世界上,不也有许多以行动代替话语的例子吗?” ——不对,我还是该说才对。 虽然不知道蒂塔会露出什么样的反应,但他若不开口的话,就绝对不会有进展。 年轻人决定现在就说。若是踌躇不前的话,他担心自己的决心会就此萎缩。 毕竟,明天不见得还会有像今晚这样的闲暇时光。只要墨吉涅军开始有动作,他就得离开王都了。 就在堤格尔打算叫来蒂塔、从椅子上起身的瞬间,有人从门外敲了敲门,让他吓得抖了一下肩膀。而从门外传来的居然是蒂塔的声音,这又让他吃了一惊。 他从门缝窥探蒂塔,只见她露出了年轻人看惯的开朗笑容,轻轻低头说道: “堤格尔少爷,我想为您准备一些冰凉的饮料,您需不需要呢?” 由于季节慢慢迈入夏季,就连夜风也开始带着白天的热度了。堤格尔先是向她道谢,同时认为时机刚好,于是又补上了一句: “蒂塔,可以帮我准备两人份吗?” “您之后会有客人来访吗?” 少女讶异地问道,而年轻人则是摇了摇头。 “是你的份。我有点事情想和你谈谈。” 堤格尔以若无其事的口吻说道。蒂塔登时睁亮了那对茶色的眸子,精神十足地应了声“好的!”并轻轻晃了晃栗色的马尾。 很快地,蒂塔端着托盘回来了。托盘上放了两个银杯和一个小碟子,银杯里装的是葡萄酒,而碟子里装的则是切成小块的李子和木莓。将这些东西放到桌上后,蒂塔便端庄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感觉很久没有像这样和堤格尔少爷聊天了呢。” “毕竟我们都很忙啊,你那边还好吗?” “虽说算是忙碌,但大家都对我很好,所以我做起来得心应手。反倒是堤格尔少爷您还好吗?您千万不要逞强,一定要好好休息喔。” “这让我想到以前,你总是骂我不可以整天休息呢。” 堤格尔苦笑着这么一说,蒂塔随即有些生气地皱起脸庞。 “我是说真的啦。虽然听到堤格尔少爷被很多人称赞,我很开心。但我对战争一窍不通,只希望您能好好保重身体。” “也是啊。等这场战争结束后,我会好好休息的。” “一定要这么做喔。若您老是不听话的话,我可是会把您绑在床上的。” 这段自然不做作的对话,让堤格尔感受到一股沁入内心的愉快心情。“那可有点伤脑筋啊。”他笑着这么说,并拿起银杯喝了一口葡萄酒——并为意外的惊喜而心灵一震。 “这是亚尔萨斯的葡萄酒……?” “是的。我之前向御厨长要了一瓶王宫的库存。我原本打算有一天要让堤格尔少爷尝尝,刚好觉得今晚是个好时机。” 这并不是什么怪事。领主贵族将税赋上缴王家的时候,全以现金支付的反而极为少见。堤格尔自己就曾上缴过葡萄酒和毛皮等物品。他也听说马斯哈和奥杰曾缴交过绢布和蜂蜜等物品抵税。 “我真想不到,居然能在这里喝到这款酒啊。” 这是一款香气偏浓,滋味偏甜的酒。虽说和其他的葡萄酒相比并没有特别出色,但对年轻人来说,这的确是一款相当特别的葡萄酒。上次喝到这酒,已经是年初行经亚尔萨斯时的事了。 和蒂塔对饮着这款葡萄酒,让堤格尔有种仿佛回到亚尔萨斯生活般的心情。 那时候,堤格尔只需要处理亚尔萨斯领地内的事情即可。他打算像父亲那样,将每天的小小幸福一点一滴累积起来,并让亚尔萨斯逐渐变得富裕,然后有朝一日再将这片领地传给自己的孩子。那时的他只要想这些事情就够了。 然而,他已经回不去那样的时光了。堤格尔不只要思考亚尔萨斯的事,还得为整个布琉努着想,而且众人都期待他为此展开行动。堤格尔也很清楚,是先有布琉努的和平,亚尔萨斯这小小的弹丸之地才能够和平度日。 在将葡萄酒喝去半杯左右之际,堤格尔将银杯搁到了桌上。 “——蒂塔。” 他以严肃的面孔望向栗发少女。蒂塔似乎从他的神情之中察觉了必须仔细聆听的重要性,于是也将银杯放到桌上,端正姿势,正眼接下了年轻人的目光。堤格尔则是下定决心,开门见山地一口气说道: “我有两个喜欢的女孩,其中一个是蒂塔。” 亲口说出来后,他才发现自己这番话有多么狂妄霸道。 至于突如其来地收到告白的蒂塔本人,则是在连眨了好几次眼后露出困惑的神情,这才慢慢察觉自己被对方表示了爱意。她的脸一路红到了耳根,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也慌慌张张地乱动了起来。 堤格尔一声不吭,文风不动地等她平静下来。而在这段期间,其实年轻人心中也承载着几乎要将他压垮的紧张和不安。 和艾莲告白的时候,双方都是处于情绪高昂的状态,因此反而一拍即合。若当时有哪一方表现得较为理性,肯定就不会那么顺利了吧。 堤格尔以像是要捏碎膝盖般的力道紧握着手,他强忍住还想多说几句话的冲动,持续等待着蒂塔的回应。 感觉只要稍稍放松心神,他就会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迤自己有多么重视蒂塔。然而,他刚才已经说过了那种话,所谓有多重视听起来只会像是藉口。 “您、您这是什么、意思呢……?” 蒂塔露出了一脸困惑的神色,以颤抖的嗓音问道。 “我希望从今以后,蒂塔依然可以待在我的身边——而且不是只以侍女的身分待着。” 堤格尔察觉了她倒抽一口气的反应。这句话正是栗发少女翘首以盼——却又以半是死心的心情所抱持的心愿。 她一直以为,堤格尔有朝一日也会像他的父亲乌鲁斯那般,与在王都结识的女性结为连理。毕竟以贵族——或是以亚尔萨斯统治者的身分来说,这都是理所当然的选择。而蒂塔也听闻过亚尔萨斯的人们这么谈论过堤格尔的未来。 所以,她以为绝对轮不到自己。她一直觉得,只要自己能继续以侍女的身分待在堤格尔身旁就好了。然而,堤格尔却说了——说了那句她渴望已久的话语。 蒂塔的全身燥热起来,脑子也变得一片空白。她压抑不住打从眼底泉涌而出的泪水。当她回过神来,才发现双眸已然湿润,泪水潸潸落下,在转瞬间于脸颊上留下了一道道泪痕。她轻轻地惊呼了好几声。 “……蒂塔?” 堤格尔的表情和说话声变得更为严肃。即使是面对数以万计的大军,他应该也没如此动摇过吧。 年轻人立刻回想起自己说过的话语,以惊人的速度审视起是否有哪里说错话惹哭她。不过,蒂塔以右手的袖子擦了擦眼泪后,慌慌张张地摇着左手说: “不、不是的。不是那样的。那个,人家虽然搞不太懂,但就是止不住……” 蒂塔似乎无法好好说明白己的心情,只见她连喊了几声“不是不是”,并胡乱挥着左手。而堤格尔依然耐着性子等待她的回应。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蒂塔终于停止哭泣后,带着一张红通通的脸庞,歪着头对堤格尔问道: “那个,问这个问题可能有点失礼……不过,堤格尔少爷,您是不是被亚尔萨斯的大家说了些什么呢?” “他们叫我该考虑继承人的事,马斯哈卿也告诫我,说我差不多该成家了。” 为了不让蒂塔感到不安,提格尔以温柔的语气说道: “不过,我不是因为被他们怂恿才这么说的。我从很久很久以前,就一直希望蒂塔可以待在我的身边。只是因为我太窝囊了,才会这么晚开口。” “您说很久很久以前……” “是啊,我从好几年前就这么想了。” 堤格尔用力地点了点头。蒂塔的双颊再次染上绋红,并垂下了颈项。她不明所以地交握着十指胡乱扭动,而且还抽了抽鼻子,心情似乎仍旧激动。她垂着脖子,抬起眼眸凝望着堤格尔。 “堤格尔少爷,人家想拜托您一件事,可以吗?” “你说说看。” 堤格尔语调轻柔地催促后,蒂塔便有些害羞地缩起身子。 “请您抱紧我。请让我明白,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境吧。” 栗发少女抬起脸,露出了傻乎乎的笑容继续说道: “您说还有另外一位喜欢的人,但人家相信,堤格尔少爷一定也是非常认真地考虑过了。不过,即使如此,您还是希望我待在身边……” 少女说到这里就打住了话语,并再次垂下脖颈。堤格尔从椅子上起身,绕过桌子,站到了蒂塔的身边,轻轻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头。 蒂塔抬起了头,与堤格尔对上了视线。 她在年轻人的搀扶下站起身子,轻轻闭上了眼睛。 堤格尔随即抱住了蒂塔的身子,并亲吻了她的额头和脸颊。 莉姆亚莉夏静静地伫立在半月照映的庭园之中。她身上穿的并非军服,而是在朴实无华的麻布衣上套了件外套。为防万一,她还佩戴了长剑。 今天的工作难得少上许多,因此她在迅速地处理完毕后,便早早上床就寝,但却始终无法成眠,于是出来吹吹夜风。 布琉努的夏季比吉斯塔特长上许多,而且也非湿热难耐的酷暑,正适合在夜间乘凉。 从柳贝隆山山腹往下看去,只见市街显得静悄悄的,白昼时的热闹喧嚣宛若一场幻梦。街上点亮的路灯之所以比往常多,据说是因为无家可归、只搭着帐篷度日的人口相当多的缘故。 即使听到敌方有十五万大军,莉姆一时之间也难以想像那是什么样的阵仗。不过,她每天几乎都会看到厚实的城墙,以及在城门四周深掘的壕沟,久而久之也产生了“应该守得住”的念头。然而,即使如此,莉姆的心情依旧罩着一层阴霾。 “怎么啦?瞧你板着一张脸。” 暗处突然传来了快活的话声,让莉姆蓦然一惊。不过,她随即缓下脸上神情,向发话者回应道: “只是四处巡逻,藉以调适心情,还请您别见怪。” “你睡不着吗?我和堤格尔最近不是常常和你说,一有空就该好好休息吗?你应该也听到耳朵长茧了吧?” 这么说着并自暗处现身的,是既为莉姆主君,同时也是她好友的银发战姬。莉姆露出苦笑,回答了艾莲的疑问。 “我在半刻前就上床休息了,但一直睡不太着。” “简直像个初次征战的战士一样呢,还真不像你的作风。” 艾莲笑着这么说道,站到了莉姆的身旁。两人并肩而立,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远方。只见围绕王都的城墙浮出了黑漆漆的轮廓,呈等距离排列的火把亮光也映入眼帘。 “分队的状况不要紧吗?” 莉姆轻声问道。这虽是在担心艾莲的状况,但同时也是在表达自己没被选上的不满。而艾莲清楚地察觉到了她的这份思绪。 “别担心,我们这边可是有堤格尔在。只要我和他并肩作战,就会变得无人能敌了。虽然对你有些过意不去,但就和之前说过的一样,只有你才具备着应付琉德米拉的能耐。有劳你了。” 莉姆听得出来,艾莲这番话固然是发自内心,但其实也是在体谅她的安危。若是被问“守护王都的守备队和分队哪一方比较危险”,莉姆肯定会回答是分队。毕竟一旦遭到包围,分队可就成了瓮中之鳖了。 而这也是莉姆感到不满的原因——她觉得自己被艾莲抛下了。 不过,莉姆并没吐露这番真心话,而是恭敬地回答道: “我会尽棉薄之力,不让莱德梅里兹之名蒙羞的。” 艾莲应了一声,继续开口说道: “我虽然还无法想像十五万大军是什么样的阵容,但一旦对敌军展开突击,我应该就会变得无暇他顾了,搞不好连堤格尔都顾不到呢。” 总之就是一路向前——她会只抱持着这样的念头,一一砍倒挡路的敌兵,甚至连克雷伊修都不被她放在眼里。因为她相信,堤格尔一定会收拾掉克雷伊修。艾莲认为自己该做的,就是相信堤格尔会跟在她的身旁或是身后,并向前长驱直入。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希望自己会因此停下脚步。” 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其实就是莉姆一旦在战场上出了什么意外,艾莲肯定就会停下脚步的意思。事实上,他们在两年前受到‘七锁’这群刺客集团袭击之际,艾莲就曾在倒地不起的莉姆面前大为失态过。 莉姆是出色的战士,也是优秀的指挥官,但两人都非常清楚,战场上随时都可能出现突发状况。在当佣兵的那段时期,她们就多次为出乎意料的状况感到惊愕,并不得不作出有违本心的决定。 “不过,请您千万要将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带回王都,即使是硬拖回来也无妨,不然我会很伤脑筋的。” 莉姆以一如往常的平淡口吻这么回应。艾莲笑着说了一句:“我会尽量的。” “有没有什么话想趁现在说的?毕竟我们会暂时见不到面了。” 艾莲随口说出的这番话,让莉姆问出了闪过心头的疑惑。与其说这是忽然想到的问题,倒不如说是一直盼不到时机问出口的疑惑。 “艾蕾欧诺拉大人,您和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叫‘什么事’啊?” 艾莲虽然想一笑置之,但在回答之前的那阵突兀的沉默,反而更加深了莉姆心中的疑念。莉姆之所以会问这样的问题,是出于两个根据。 其一,是她发现最近艾莲和堤格尔不多加开口,只以眼神示意就能沟通的状况明显变多了。此外,在莉姆眼中,两人在这种时候所露出的神情,满怀着超过信赖之情的某种情绪。 其二则是琉德米拉·露利叶的态度。由于同样身负坚守城池的使命,莉姆和米拉交谈的次数也随之增加。然而,每当话题提及堤格尔和艾莲之际,蓝发战姬经常会露出五味杂陈的神色,并表现出不想谈论的态度。 莉姆当然知道艾莲和米拉老是吵架,不过,米拉脸上所流露的感情既非厌恶也非敌意。关于那样的情绪究竟为何,莉姆自己也是摸不着头绪,然而,这样的反应已经足以让莉姆感到奇怪了。 “艾蕾欧诺拉大人若是不愿明说,我也没有追问下去的打算。” 莉姆以冷淡的口吻这么说道。只是,她似乎依然放不下心中的牵挂,于是又补了一句: “当时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是说了什么话,才让您打起精神的呢?由于已经事过境迁,若您方便的话,可否告诉我呢?” 在与葛雷亚斯特交战后,艾莲沮丧了好一阵子,甚至连莉姆都没办法让她恢复过来。当时的莉姆只好找上堤格尔商量,而年轻人二话不说就接下了这个担子。 之后,艾莲虽然恢复成平常快活的个性,但关于她之所以那么消沉的原因,以及堤格尔是透过何种方法为她打气,莉姆其实都不明白详情为何。即使问过两位当事人,他们也都只有回答“我们谈了一整晚”而已。 关于这件事,莉姆一直保持理性,不让自己胡思乱想。毕竟对莉姆来说,两人都是自己重视的人们。不过,被当成局外人的念头一直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抱歉啊。” 在相隔约两次呼吸的空档后,艾莲一脸过意不去地说道: “如果你想问的,是我和那家伙之间有没有发生什么事,那我也只能回答‘有’而已。我虽然不能透露详情,但对我来说……还有对那家伙来说,那都是一件开心的事。” “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是莉姆的真心话。只要艾莲认为这样很好,那她就不会有异议了。 “不好意思啊,在你问起之前,我都没主动提及这件事。不过,我现在能说的也就只有这些而已。我总有一天会和盘托出的,可以再等我一阵子吗?” 莉姆并没有立刻答覆,两人之间被一股沉默的气息笼罩着。 在过了约数到十的时间后,耐不住不安的艾莲唤了莉姆的名字。结果,莉姆轻轻晃了一下绑在左侧的淡金色马尾噗哧一笑。 “我明白了,我会静待艾蕾欧诺拉大人主动开口的那天到来。” 听到这句话的口吻,艾莲登时明白莉姆刚才是在逗她,不过艾莲并没有表示不满,而是交抱双臂安静下来。之所以造成莉姆的不安,是因为自己刻意隐瞒的关系。如果这点调侃就能让她释怀,自己反而松了口气。 “那么,艾蕾欧诺拉大人,我差不多该失陪了。” “嗯?你想睡了啊?” “是的。毕竟得趁能休息的时候好好休息才行。” “这样啊。那我也回房间去吧。” 两人一起转过身子向前迈步。夏季的夜风轻柔地拂过两人的长发。 在天明时分,赛维拉克要塞遭到一万墨吉涅军包围的消息传到了王都尼斯,同时也传来了绝大多数的墨吉涅军绕过要塞继续前进的消息。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和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各自率领少数兵力,在午前时分离开了王都。他们和已经于王都外聚集完毕、由布鲁烈克统领的分队会合后,便朝着赛维拉克要塞出发。 ◎ 目送堤格尔离开王都后,走在王宫走廊上的奥利维忽然被几名贵族叫住了。 他们都是在布琉努西部拥有领地的贵族诸侯,带了一至两千的兵力赶赴王都,目前则是纳入了奥利维的指挥之下。 “奥利维卿,我们有些事想和您商量。” 其中一名诸侯这么说着,并像是不想张扬似地四下张望。奥利维虽然讶异地动了一下眉头,但并没有追究 他们的态度,而是沉稳地回应道: “那么,就来我的房间谈吧。” 奥利维虽然也是忙得分身乏术,但他从过去的经验中明白,这类“商量”是绝对不能置之不理的。更何况虽然只是暂时的身分,但这些人终究是他的部下。 看到贵族们点头同意后,奥利维便将他们带至自己的房间。在被奥利维邀入座后,贵族们随即说起对于堤格尔的不信任和不满。 “这可是攸关布琉努存亡的重大战役,真的可以让那种毛头小子担任总指挥官吗?” “听说他和吉斯塔特交情良好,但我看这根本是子虚乌有的谣言吧?要是击退萨克斯坦和墨吉涅后,反而将吉斯塔特引狼入室,那我国可就成为各国之间的笑柄了。” “虽说他立下了许多汗马功劳,但这实在是让人难以相信。那个年轻人的领地——是叫亚尔萨斯吗?那里只是个小地方,就是要召集个一百名士兵都难吧?他既不是名门出身,人脉之中也没有显赫的人物,那立下这么多的功劳一事,岂不是启人疑窦?” 对于诸侯们喋喋不休的埋怨,奥利维先是静静地聆听,待众人稍稍歇息之际才终于开口: “诸位可认识曾担任我纳瓦拉骑士团团长的罗兰?” 诸侯们全都露出了一头雾水的神色。他们并非听不懂这个问题,而是这样的提问太过出乎意料。 “您在说什么呢,在布琉努西部拥有领地之人,肯定全都耳闻过罗兰卿的名字呀。” “身穿漆黑甲胄,手持陛下御赐的‘不败之剑(杜兰达尔)’的他,是一位勇猛无比的骑士。他的存在不知给予了我们多大的勇气。这般勇士居然死于嘉奴隆这奸贼之手,实在让人不胜惋惜。” “阁下所言甚是。倘若罗兰卿尚在,那些墨吉涅人肯定早就吓得夹起尾巴逃走了。” 他们毫不吝惜地赞美罗兰,而奥利维仍是静静聆听。在房内安静下来后,奥利维这回以冷漠的语调开了口: “受到这位罗兰认可为人和实力,并交付了不败之剑的男子,正是那位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诸位可知晓此事?” 诸侯们全都噤口不语。奥利维以压抑着情绪的口吻继续说道: “冯伦伯爵不擅长舞枪使剑——正确来说,他除了弓术之外一无是处。然而,他却有着手持弓箭,在战场上与罗兰交手的勇气,以及能与他战成平手的技术。纳瓦拉骑士团的骑士们可是全都记得那一仗的始末。” 奥利维的眼光增添了几分凌厉,直盯着诸侯们说道: “倘若罗兰尚在——诸位刚才这么说过。不过,假若罗兰真的还活在这世上,他肯定会对冯伦伯爵寄予全面的信任,并听从他的指挥吧。我等正是因为明了这点,才会听从伯爵的指挥。” 奥利维这番话,其实也是在不动声色地告诫眼前的诸侯们——若对堤格尔抱持不满,就等于和纳瓦拉骑士团为敌。 “让我再补充一句吧。在这次的战事之中,我等为了胜利,将不惜用上不符合骑士精神的战术。诸位有何指教?” 这股魄力让诸侯们沉默下来,他们先是面面相觑,随即便行了一礼退出房间。 在房里只剩下自己之后,奥利维便带着忧虑的神色,抬头望向虚空。 “我其实不想在你死后还冒用你的名号的,原谅我吧。不过,如果你还活着,肯定会和我说出一样的话语吧。” 这句话并非自言自语,而是对葬在柳贝隆山巅神殿旁的友人诉说的话语。 之后,在数不到五的时间内,奥利维短短地沉浸在感伤之中,接着他调适心情,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要以四万左右的兵力,从超过十万的敌军手中守住王都啊……乍听之下虽然像是天方夜谭,但和手持弓箭单挑黑骑士相比,说不定也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嘛。” 走出房间的奥利维,露出了严肃的神情在走廊上迈步。身为掌管西方诸侯和骑士团的统帅,他还有许多该做的事情。 3.王都攻防 从旁绕过赛维拉克要塞的墨吉涅军,在这之后几乎没走上什么远路,就这么顺着道路一路北上。他们在三天后让位于路途上的威克斯市投降,并在数日后抵达格尔果瓦要塞,而他们就和遇上赛维拉克要塞时那般,留下了一万兵力将对方包围起来。 负责包围格尔果瓦要塞的指挥官,名为穆拉特。 他有着一头短发,在鼻子下方蓄了浓密的黑胡子。由于他沉默寡言,又是喜怒不形于色的类型,因此同袍们都打趣地说他是“最不想一起赌博的对象”。不过,他也是一名出色的指挥官,而且深得克雷伊修的信任。 减为十二万的墨吉涅军继续进军。 毕耶尔宗要塞似乎刚撤军不久,不过里头遭人纵火过,化为彻彻底底的废墟。在确认这座要塞不敷使用后,墨吉涅军便直接穿了过去。 “和赛维拉克与格尔果瓦不同,这座要塞的指挥官还有点头脑啊。” 坐在轿子上遥望毕耶尔宗要塞的克雷伊修给了这样的感想。 又行军了两天后,克雷伊修让一万兵力留在向他们投降的拉费提市,作为粮食和物资的囤积地。拉费提距离尼斯大约是徒步两天多一点的路程,若是出了什么状况,墨吉涅本队就可以立即调头驰援。在确认即使补给线遭到截断,他们依然留有能够维持军队的粮食后,克雷伊修便下令开拔。 这时,其中一名侧近向克雷伊修进谏。侧近认为,巩固补给线固然重要,但将四万兵力分拨在四处,似乎有遭到各个击破的风险。 “各个击破?那不是很好吗?” 听到克雷伊修喜孜孜地这么回应,侧近忍不住哑口无言。赤胡王弟让侧近留在现场,并叫了达马德过来。他让这名前来拜谒的黑发战士聆听侧近的意见。 “说说你的想法。” 达马德虽然认为这是克雷伊修在测试自己,但他当然不能违抗王弟的命令。 “若布琉努具备充足的兵力,或许真有能耐将我方各个击破。然而,扣掉民兵一类的兵源,他们的人数顶多就只有七万上下。一般来说,他们光是要守住王都就分不出兵了。” 藉由侦察队的报告,以及投降的都市所提供的资讯,克雷伊修几乎正确地掌握了月光骑士军的数量。而达马德也从克雷伊修的口中听过了这些数据。 “敌方若是要截断我方的补给线,就只能选择打下囤积了粮食和物资的拉费提,或是港都马西里亚。然而,这两座都市都有着厚实的城墙,应该足以抵挡数天的侵攻吧。” 拉费提附近有墨吉涅军的本队,马西里亚附近则有阿布夏尔的部队,至于穆拉特的部队则是可以向两方支援。只要能支撑个几天,援军就会来了。 “就是这么一回事。” 克雷伊修像是在作结般笑了笑。 “布琉努如果打算各个击破,那就让他们去做吧。要是他们为了分兵,而导致王都的守备力量变弱,那才正合我意。毕竟我们的目标就只有王都而已。” 向克雷伊修低着头的达马德不禁心想:“真是位可怕的人。”对这位王弟来说,就连长而绵延的补给线也能当成挑衅敌军的手段。 就算补给线遭到截断,墨吉涅军依然有掠夺这个手段。 自马西里亚开拔之后,克雷伊修就不曾允许过士兵们掠夺。这并不只是为了保护他“对投降的都市宽容统治”的名声而已。 克雷伊修叫侧近和达马德退下之后,一脸满足地眺望着走在前方的士兵们。马西里亚到王都尼斯之间的距离,约有五百贝鲁斯塔(约五公里)之遥。将军们评估,他们应该会花上二十天左右才会抵达尼斯,而目前的状况正符合计划。 ——在这趟不曾打过一场仗的长途行军之中,士兵们已经充分地提升了战意。而我则要将这股气势砸上王都的城墙。 “好啦,流星落者,还有蕾琪公主啊,你们打算怎么出招呢?” 赤胡沉浸在战事在即的兴奋感之中,露出了万夫莫敌的笑容。 ◎ 在这天早晨,最先察觉“他们”的身影的,是驻守在王都南侧城墙的士兵们。 一开始,他们还以为是地平线彼端的淡薄朝雾出现了不自然的晃动,很快地,这片朝雾就像是被滴了墨水一般,开始出现一个个的黑点。 黑点迅速膨胀起来,并缓缓地覆盖了整条道路。 原本还以为是自己眼花的士兵,这时也慌慌张张地叫来了身旁的同伴。过不多时,收到消息的马斯哈、莉姆和米拉联袂在南侧的城墙上现身了。三人身上都穿着各自的盔甲。 这时,那些黑点早已化为漆黑的浊流,明显地正朝着王都接近。 “老夫是有听说敌军有十一万之多,但这可真是……” 马斯哈抽动着脸颊,低声哀嚎道。莉姆和米拉则是费尽心神,才勉强压下了想发抖的反应。原本守在其他岗位的士兵和骑士也凑了过来,而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愕然的神色。 “那就是墨吉涅军吗……” 挤满了士兵的城墙上,传出了带着恐惧的低语。 愈是资深的守城士兵,感受到的冲击似乎就愈是强烈。他们从站岗的经验之中,磨练出了光看远方的人影就能推断距离和人数的本事。而就连他们看了这幅光景,也只能说出“这真是惊人的数量”而已。 “没什么好怕的,敌方固然人多势众,但又不会插了翅膀飞上天。” 马斯哈刻意以开朗的语气说着,对士兵们豪迈地笑了起来。 “虽然你们似乎为那群大军吃了一惊,但很快就轮到那些家伙被咱们的城墙吓破胆了。咱们还挖掘了又深又长的壕沟,就让他们好好明白,即便是十万大军,也绝对翻不过这面城墙吧。” 民兵们在城墙下方挖掘了好几道又深又宽的壕沟,其中东侧和南侧的壕沟都有十七阿尔昔宽,深度也有四十切特(四公尺)之谱。 至于北侧和西侧的壕沟则窄了些,深度也没有那么惊人,但王都北侧城墙几乎是紧邻着一片斜坡,而西侧不远处则有一条河川流过。两边都是不利于大军布阵的地形。 光是要填平这些壕沟,应该就会让他们耗去好几天的时间吧。 被马斯哈这么一激励后,士兵们总算是振作起来。明明看到相同的光景,但老伯爵那谈笑自若的态度,以及那身被盔甲包覆的矮胖身躯,却神奇地散发着一股威严。 这时,有人为了振奋自己的精神而大吼出声,而其他人也随之呼应,吼出了发自肺腑的呐喊声。 莉姆和米拉交换了一个眼神,轻轻点了点头。要是在开战前就被对方的气势压垮,肯定就与胜利无缘了。莉姆换上平时冷漠的神情,向马斯哈搭话道: “既然对方是从那边现身的,就代表他们还得花上两刻钟才能抵达这里吧。我想,应该趁着这段时间重新检查各处的状况。” “也是,愈是重要的战役,就愈得做好基本功啊。” 需要检查的地方相当多,像是有没有忘了关闭的城门、配置在城墙上的武器和物资有无瑕疵、城墙下方有无可以充分活动的空间,以及王都与西侧河川相系的上下水道有无疏漏等等。 而就在日正当中之际,墨吉涅军抵达了王都尼斯的前方。 他们在距离王都城墙五百阿尔昔处(约五百公尺)的地方停止行军,并开始扎营。负责执行这项命令的是其中一名将军叶克雷姆。 在他的指挥之下,每六至七名的士兵组成一队,一一搭起了白色的营帐,总数有将近一万五千顶之多。一般来说,如此惊人的数量难免会出现营帐相撞,或是空隙窄到无法让士兵通行等意外,造成军中的混乱,但叶克雷姆以精 妙的手腕将问题迎刃而解,在短时间内便将营帐全数设置完毕。 叶克雷姆和亚珥加修等将军的营帐是以红色或蓝色的绢布所制,并在上头极尽奢华之能事地施以紫色和银色的刺绣,其大小也比一般士兵所用的营帐大上一倍。 至于克雷伊修所用的营帐,更是比士兵的营帐大上将近十倍。他们将好几十座营帐连结起来,在里头设置了接近二十间的隔间,并以十根和成人腰围差不多粗的柱子支撑着这座巨型营帐。 营帐的颜色虽为纯白,但任谁都能看得出来,这只是为了衬托上头的金色刺绣而挑选的朴素颜色。金线大大地描绘出了头戴黄金角盔、手持黄金长剑的战神乌鲁夫拉的样貌。 于是,举目所及的大地,就这样被墨吉涅军的营帐填满了。 对于站在城墙上的士兵来说,没有比眼前的光景更震撼人心的景象了。有些人甚至失去了冷静,他们拄着手上的长枪,这才勉强没让双膝跪地。 过了两刻钟的时间后,墨吉涅军完成了扎营的准备。虽说天色接近黄昏时分,但夏季的太阳依然有力地照耀着大地。 四千名士兵沐浴着这强烈的阳光,自墨吉涅军的军营中走了出来。而领在他们最前方的,则是坐在轿子上的克雷伊修·沙辛·帕拉米尔。 他们在弓箭和投石武器攻击不到的距离停下脚步,朝左右散开排成一列。 “布琉努的统治者,蕾琪公主殿下啊!” 克雷伊修大声呐喊,而四千名士兵则是跟着齐声复诵。这阵呐喊声压过了其他的声响,让大气为之震荡,传进了在墙壁后方的尼斯居民们的耳中。 不管是原本在街上跑跳的孩子们、在摊贩旁闲聊的主妇们、在城墙附近从事各种作业的民兵们,还是耐不住夏季阳光的老人们,每个人都露出了愕然的神情停下脚步或是动作,抬头仰望城墙。克雷伊修的这席话,是以连孩子们都听得懂的流畅布琉努语说出来的。 “我允许你们投降!” 城墙上的士兵们,肯定无一不为这句话感到哑口无言。克雷伊修和墨吉涅军又继续说了下去: “你们可以选择永远离开这片布琉努之地,或是选择成为墨吉涅的臣子,抉择吧!我会保全你们的性命,避免不必要的流血,免去破坏这美丽的都市——不过!” 墨吉涅的士兵们在这时提高了音量。 “若是听了这番话后,还企图对我们兵刃相向,那我们就会让这座都市从地面上彻底消失!我们会将城墙剥得连一片石屑都不剩,并把还活着的人们悉数作为奴隶带走!我们会留下的,就只有化为一片荒土的柳贝隆山!现在还有机会,你们可以避免迎接这沉痛的结局!” 克雷伊修的言词相当有力,洋溢着让听者为之折服的自信,许许多多的士兵们在听完他的话语后,纷纷在脑海里想像起他所描绘的悲惨下场。就算想反唇相讥,但一旦低头俯视克雷伊修,那满满的营帐和超过十万名士兵的军容便会映入眼帘。 “……真是一群乱七八糟的家伙。” 米拉混在布琉努和吉斯塔特兵之间,从城墙上向下俯视墨吉涅军,以忌惮的神情恨恨地说。 她的焦躁不只是来自墨吉涅军,同时也是受到身旁士兵们的影响。在群体之中,一个人的恐惧很容易渲染出去,而眼下的状况更是如此。 凭克雷伊修的聪明才智,他这番宣言的目的肯定是为了造成混乱,而人们若就这么陷入恐慌之中,这场仗可就难打了。 莉姆站在米拉身旁,她一边窥探着士兵们的动向,一边以慎重的口吻说道: “他们真的会说到做到吗?” “那帮人最讨人厌的,就在于那些话语不能当成寻常的叫嚣一笑置之。” 米拉虽然笑着回应,但她脸上的神情却少了平时的潇洒和冷淡。 若是打算支配布琉努的全土,尼斯就会成为不可或缺的据点。然而,以墨吉涅军的作风来说,他们难保不会将尼斯夷为平地,并重新在上头建立新的墨吉涅都市。 ——如果堤格尔人在这里,并向他们射出箭矢的话…… 即使没射中人,这样的行动也能向对方表现出己方绝不屈服的意志,同时达到恢复士兵们士气的效果。 或者让马斯哈出面应对也行。今天早上,他让士兵们安心的那番言行举止,可说是这位老伯爵的独门绝活。不过,他现在应该正待在王宫,负责调度全军才对。 就在米拉想到这里的时候——她们背后传来了阵阵喧嚣声。米拉和莉姆困惑地转身望去,随即因惊愕而瞠大了眼睛。 因为蕾琪在左右两名护卫的陪同下现身了。 她在绢服上头套了一件盔甲,并披了一件斗蓬。那盔甲并非包覆全身的类型,说是轻盔甲也不为过,但她的这身打扮却是集美丽、高贵和傲气于一身,令见者无不屏息。 蕾琪淡金色的发丝随着夏风飘扬,即使受到克雷伊修厉声恫吓,她也丝毫不动声色。 士兵们为她让出了路。蕾琪在走到城墙中央一带后,便为了让墨吉涅士兵们看清楚自己而向前走了几步。她那双蓝色的眸子冷冷地俯视着地上的克雷伊修等人。 原本以左手抱着一把长剑的女性护卫,此时恭敬地以双手托起长剑递给蕾琪。 “蕾琪大人,请用。” “谢谢你,瑟蕾娜。” 接过剑后,蕾琪拔剑出鞘,将长剑高高举起,以黄金装饰的剑柄、剑锷及铁灰色的剑身随即将阳光反射得熠熠生辉。 士兵们发出了惊呼声。这是因为蕾琪手中的长剑,其造型就与有王国宝剑之称的不败之剑(杜兰达尔)一模一样。 唯一的不同在于尺寸。原本的杜兰达尔是一柄巨大的双手剑,即使拿在体格壮硕、有着黑骑士别名的战士罗兰手中,看起来依旧不减其势。而根据史料文献的记载,当年挥舞杜兰达尔的开国君王夏立尔,也是一名人高马大的男子。 不过,蕾琪手中的长剑看起来比原本的杜兰达尔小上了两圈。 蕾琪一语不发,就这么直直挥落了长剑。破风声隐约传入了米拉等人的耳中。 蕾琪在还剑入鞘后,将长剑递给了瑟蕾娜,并望向己方的士兵们。她以蕴含着静谧决心的蓝眼环视周遭的士兵,并在以手抵胸后轻轻地吸了口气,开口说道: “——那些人是我们必须打倒的敌人。” 蕾琪的话声并没有发颤,而是带着能够鼓舞人心的斗志。 “我们已经为战胜做足了准备。然而,为了能够顺利成事,我需要各位的帮助。为了守住各位想保护的人们,请将你们的力量借给我吧。” 这声话语乘着沁凉的微风,传入了士兵们的耳里。 其中一人大声呐喊,有几个人跟着效仿,不出多久,南侧城墙上的所有士兵都一同发出了呐喊。这股热情也传递到了其他三面城墙上,最后,城墙上的所有士兵们都齐声吼了起来。 ——真是了不起啊。 米拉没有出声,而是在内心向蕾琪送上赞美。面对十一万大军,居然还能泰然自若地展现这等气度,这可不是常人能做到的事。 在米拉的记忆之中,蕾琪给人的印象应该是个更不可靠的少女。至少在两年前这个国家内乱的时候,受到堤格尔保护、只能依赖他的蕾琪就显得怯弱无助。毕竟,当时的米拉还亲口对她说了“碍事”两字。 然而,在米拉不知道的这段时间里,蕾琪已经成长到让人觉得她很可靠的地步了。 蕾琪在这时察觉到了米拉和莉姆,并走到她们身边,露出笑容伸出了手。 “琉德米拉阁下,您身为吉斯塔特的战姬,居然愿意拔刀 相助,即使是再多的话语,也无法传递我感谢的心意。您既是我国的宾客,也是我重要的战友。对于您在这场战事中的骁勇表现,我国将尽全力予以回报。” 被一国之君称为战友,这应该是至高无上的赞词了吧。米拉恭恭敬敬地握住了蕾琪的手,彬彬有礼地低下了头。公主的蓝眼和战姬的蓝眼交会了一个瞬间。 “——殿下,对于您这份过誉,在下谨记在心。我与您约定,为了殿下——为了称呼我为战友的您,我将会以不辱战姬名号的姿态奋战。况且,在下和墨吉涅之间也是因缘匪浅。” 不管对米拉还是蕾琪来说,这都是极为重要的场面。蕾琪以统治者的身分,向士兵们宣布了布琉努和吉斯塔特之间的坚固情谊,并将吉斯塔特军视为布琉努的重要战友,而米拉则是秉持礼节做出了回应。 ——气氛很明显地改变了…… 米拉察觉到,周遭人们投向自己的视线有了变化。 一直到今天早上为止,还是有不少布琉努兵将她视为局外人,但这份疑虑在这瞬间一口气淡化了许多。当然,这也有可能只是一时之间的看法,但米拉还是感到相当欣慰。 接着,蕾琪向米拉身旁的莉姆说道: “莉姆亚莉夏阁下,我也需要艾蕾欧诺拉阁下——以及身为她代理人的你的力量。两位来到这异邦之地,想必多有辛劳,若有需要帮忙的事,还请不吝赐教。因为,我也将你视为我的战友。” 由于身分的差异,莉姆原本想向蕾琪屈膝下跪,但却被蕾琪阻止了。莉姆只得站着握住蕾琪的手,深深地低下头。 “殿下这番美言,让在下实在是不敢当。在下会竭尽全力,不会让主君之名蒙羞,也不会辜负殿下的期待。” 莉姆的语气不复平时那般冷淡,而是带了点紧张的气息。 蕾琪轻轻抬起握拳的手,回应士兵们的呼唤,并从城墙的内侧——在城内人们的注目下,以稳健的步伐慢慢离去。与此同时,士兵们带着热意的喧嚣声也覆盖了整座城墙。 “这下可输不得了呢。” 米拉手抆着腰,感叹地吁了口气。光是看到眼前士兵们士气昂然的模样,就让人觉得墨吉涅军的攻势即使再猛烈,也绝对打不下这座王都。而气势高昂的不只是布琉努兵,就连吉斯塔特兵也一样。 “我真的吓了一跳呢。这该不会都是她计算过后所做的行动吧?” 莉姆也愣愣地凝望着蕾琪离去的方向。她和米拉一样,对于蕾琪的印象还停留在两年前的时候。看来,她得好好修正这样的认知了。 顺带一提,两人的对话淹没在士兵们狂热的吵闹声之中,除了彼此之外谁也没听见。米拉耸耸肩,冷静地回覆道: “我想应该是一半一半吧。毕竟现在确实是巴不得能再多一兵一卒的状态。我如果是站在她的立场,听到有两名战姬愿意参战,肯定会开心得蹦跳起来呢。” “琉德米拉大人会蹦跳起来吗……?” 莉姆蹙起眉头,似乎无法想像那样的光景。“我只是打个比方。”米拉苦笑着说。 “总而言之,既然她都弄了这么大的排场出来,可就不能失了礼数了。我得不辱战姬之名,好好打上一场精彩的仗呢。” “我也会竭尽全力的。这既是为了艾蕾欧诺拉大人,同时也是为了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听到莉姆的话语,米拉露出了讶异的神情望了过去。莉姆刚才自然而然地将艾莲和堤格尔的名字并排在一起,难道是得知了他们的关系? “琉德米拉大人?我的脸上沾到什么了吗……” 突然被这样直直地盯着看,莉姆登时显得有些困惑。米拉犹豫一会儿后,露出了调侃的表情和语气问道: “莉姆亚莉夏,你是怎么看待堤格尔的?” 关于堤格尔和艾莲成为情侣一事,米拉曾承诺过绝对不会主动泄漏出去,因此她刻意用这种方式探问。不过,在米拉看来,莉姆的反应倒是显得相当老实。 “您是说……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是吗?” 莉姆虽然想换上平时那张扑克脸,但却没能如愿。那对蓝色眸子像是在寻找答案般左右逡巡,在花了整整两次呼吸的时间后,她才终于将那个听起来合理的答案说了出口。 “他和艾蕾欧诺拉大人一样,都是我很重要的人,只是意义上不太相同。” “这代表你喜欢他啰?” 米拉虽然觉得问出这话的自己就像个市井丫头,但同时也认为自己本来就很少谈论这种话题,偶一为之应该无妨。莉姆露出了稍事思考的表情后,温柔地微笑回答道: “是呀,我知道自己有对他抱持着好感。” 莉姆的脸颊之所以看起来有些泛红,是因为逐渐西沉的阳光的关系吗? “我和他虽是在两年前初次相遇,但迄今为止,他换过了许许多多的立场。然而,他总是以一如往常的态度和我相处。我想从今以后,他应该也会如此吧。” 米拉也很清楚这一点。堤格尔这人从不会摆架子,不管对方的地位比自己高或是低,他都会视情况遵守应循的礼节,并维持一贯的态度。 “所谓的贯彻自我,绝对不是目中无人地恣意妄为——他不是用话语,而是以态度让我上了这一课。我希望自己可以尽可能地为他出一份力,也希望可以尊重他的想法。” ——既然都对他一往情深了,那直接告白不就得了?你的立场可不像我或是艾蕾欧诺拉那么难搞啊。 米拉虽然这么想,但却没有说出口。她既然知道堤格尔和艾莲之间的关系,若还刻意煽动别人的话,就显得自己很卑鄙。 ——而且,就她的状况来说,我应该也没有多嘴的必要。 莉姆平时就会关注着艾莲的三舀一行,如果她真的怀着这么深的爱意与堤格尔相处,想必总有一天会察觉两人的关系吧。现在之所以还没有察觉,恐怕是因为事务繁忙,以及鲜少一起行动的关系。 “居然能被这么多人心仪着,堤格尔可真是幸运啊。” 米拉动作夸张地耸了耸肩,一双蓝眼随即充斥霸气亮了起来。 “我们就努力守住这里——守住这个堤格尔的归处吧。” 冻涟的雪姬的话语,让莉姆轻轻地——同时坚定地点了点头。 让天空和大地染上了一片朱红的太阳,眼看就要结束一天的工作。而在东方的天空中,则是可以看到将蓝色天空披在身上的月儿,正朦胧地现出身影。 位于地面上的墨吉涅军军营,在这时做起了过夜的准备。 提供给士兵们的粮食是烟熏羊肉、干燥的根茎蔬菜、鹰嘴豆汤以及小麦。士兵们可以将小麦揉成饼状,或是加入汤里作粥。不过,他们被严格下令禁止喝酒。 此外,他们也被分到了几种辛香料和药草。辛香料是用来加入汤里调味,藉以重现故乡的口味,不过药草则是为了滋补身子。这些药草不仅苦涩,还都硬邦邦的,相当不受士兵们青睐。 “水要煮沸后才能饮用”的命令也执行得相当彻底。他们甚至让各个部队的队长轮流巡视有无落实,士兵们也只能乖乖照办。 这些交办事项,其实在行军过程中就一直被实行着。在遥远异国征战的时候,这些都是不可或缺的措施。 总指挥官克雷伊修容光焕发地待在自己的营帐之中。虽然没有小看蕾琪的意思,但她不仅在城墙上头亲自现身,还以行动而非话语做出了宣示,这确实是出乎克雷伊修的意料之外。赤胡正在品尝着窜过胸口的爽快感。 “这回礼的方式不错,真看不出来只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要是杀了她的话未免可惜。” 克雷伊修一边和侧近们用餐,一边这么说道。顺带一提,他们的餐食和士兵们几乎相同,顶多只是多了杯墨吉涅产的葡萄酒而已。 根据季节不同,克雷伊修也会将投降城市所献上的佳肴拿来加菜,但现在可是夏季,对于要入口的东西,还是该避免冒不必要的风险才对。 一名咬着羊肉的侧近探出了身子。 “那么,就对士兵们下令,要他们一定要活捉蕾琪公主吧?” 克雷伊修拿起以珠宝装饰的银杯,喝了口葡萄酒后说道: “没那个必要。毕竟就对方的声势来看,应该是不会在十天半月内选择向我方投降的。我们就扎实地进行攻势,等他们疲惫下来,被逼入绝境之后,再来考虑要不要这么做吧。” “您认为要花上几天才能打下尼斯呢?” 另一名正在啜饮麦粥的侧近问道。克雷伊修这时忽然露出了认真的神色,看着自己在葡萄酒杯里的倒影。 “这个嘛。若是没什么意外的话,应该是四十……不对,应该是四十五天左右吧。” 约莫半数的侧近们都露出了吃惊的神色。克雷伊修环视过他们一圈后,哈哈大笑地说: “这也是当然的吧。眼前的可不是寻常山中小城,而是坐享富饶大地的一国王都啊。” 用完餐后,克雷伊修将叶克雷姆叫了过来,要他在明天开始的这场战役之中担任先锋。 叶克雷姆恭敬地领命。 ◎ 叶克雷姆为平民出身,今年将满二十六岁。他在跟随克雷伊修远征的将军之中身材最为娇小,看起来也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而这也是他挥之不去的烦恼。 他虽然试过蓄起胡子,但在过了约三个月后,他的同袍亚珥加修以认真的神情问了他:“你那个是假胡子吗?”而叶克雷姆也认为自己不适合留胡子,于是就剃掉了。 他在跟随克雷伊修之前,曾是王宫警备队长的随从。 不过,叶克雷姆之所以能当上随从,其实只是因为前一任随从在届龄退休之际,推荐了他的远房亲戚——也就是叶克雷姆作为下一任的关系。叶克雷姆在各方面的表现都有平均水准,但并没有过人之处。 克雷伊修之所以会得知他的存在,是在他造访那位警备队长房间的时候。警备队长的房间原本总是一片凌乱,但那天却被打扫得十分干净,整理得井井有条。 “你是交上了一个爱干净的女人吗?” 克雷伊修感佩地这么一问,警备队长便将叶克雷姆介绍给他认识。在聊过一轮后,克雷伊修便明白这名年轻人喜欢执行繁琐而枯燥的工作。 一段时日后,克雷伊修向警备队长借了叶克雷姆,将他带上了战场。克雷伊修命令他负责设置营帐,结果在他精准的指示和毫不拖泥带水的动作下,营帐转瞬间便设置完毕了。 “无论做什么事,都有所谓的先后顺序存在,在下仅是照着步骤实行罢了。” 在被克雷伊修称赞之际,叶克雷姆看似害羞地别开脸庞这么回道。他也是在这一天决定转投赤胡王弟的麾下。 之后,叶克雷姆多次参与战役,磨练身为指挥官的本事。以一名战士来说,他在各方面都只是表现得平凡无奇,但克雷伊修并不是在这方面对他抱持期许。毕竟赤胡和叶克雷姆都很清楚,除了战士之外,战场上还需要其他种类的人才。 被命为王都攻略战先锋的叶克雷姆,在东方天空开始泛白之际醒了过来。 他带着数名部下离开军营,花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沿着王都尼斯的外墙绕了一圈,观察壕沟的构造。 城墙上的布琉努兵和吉斯塔特兵都察觉了他们的存在,但一方面是天色未明,另一方面则是叶克雷姆等人的数量甚至不到十人,因此他们只是抱持警戒,并没有做出攻击。他们认为,在这样的状况下,即使投掷石头攻击也没有意义。 返回军营的叶克雷姆迅速地吃完了早餐,并召集了部队中地位最高的几名队长,向他们简短地下令: “我们要埋掉南侧和东侧的壕沟。” 他们要攻打的,可是被宽大的壕沟和坚固城墙包围,城门也紧紧关闭的王都。就算是克雷伊修亲自出马,他在今天大概也只能下达这样的命令吧。 叶克雷姆从克雷伊修手中接过的部队,包括了一万名步兵和三万名战奴。他将四千名步兵留在身边,并将剩下的三万六千士兵分为三组,交办他们进行作业。 其中一组前往远方运土,另一组则是将土倒入壕沟,最后一组则是在这段时间休息。叶克雷姆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换班作业,让士兵们源源不绝地倒入土块,填着王都尼斯的壕沟。 月光骑士军的士兵们当然没有坐视不管。他们对着接近壕沟的墨吉涅士兵们投下了大量的石头。 然而,负责填土的士兵身旁,一定会配置一名手持大盾的士兵。盾牌的大小刚好可以覆盖住两个人,因此飞来的石头几乎都被大盾挡了下来。 不过,飞石从天而降的状况终究还是让墨吉涅兵相当恐慌,他们作业的速度也明显慢了下来。然而,叶克雷姆并没有催促他们加快动作。 “这点程度的妨碍根本算不了什么。布琉努是个轻蔑弓箭的国家,对他们来说,石头肯定是相当贵重的武器,就让他们浪费个过瘾吧。” 只是月光骑士军的士兵们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在过了约半刻钟后,他们便中止了投石攻击。 王都攻防战的第一天,就在墨吉涅兵卖力地填土埋沟,以及月光骑士军怒目俯视的景象里落幕了。 日渐西倾,墨吉涅军折回营地之后,马斯哈和米拉一同站在城墙上头,凝视着壕沟的底部。马斯哈穿着盔甲,米拉则是套着银色的护胸,并将龙具扛在肩上。老伯爵动着盔甲发出刮擦声,并开口问道: “琉德米拉阁下,您怎么看?” “这个嘛……如果他们接下来的步调都和今天一样的话,大概过个七、八天就会小有成效,让他们能够跨过壕沟了吧。” “嗯,大概就是如此吧。” 马斯哈叹了口气。敌军没必要将壕沟彻底填平,只要能造出一条能接触城墙的道路就行了。 虽然知道七天这个数字有多么宝贵,但对于身为统帅王都所有士兵的马斯哈来说,他终究还是希望能再拖延一些时间。米拉笑着安慰他道: “像这样的战役,能够拖上七天就已经很不错了喔。况且,就算他们真的开出一条道路,也不可能在短短几天内做出足以让大军压境的大道。以这些壕沟的宽度来说,就算想以攻城用的梯子作桥,其长度也构不到另一端吧。” “嗯,想想也是这样没错。不好意思,让您看到我窝囊的一面了。” 马斯哈粗暴地抓了抓自己的胡子,硬是在脸上挤出了笑容。 “不过,老夫虽然过去就听说过您是一位精通防守战的专家,但以您的年纪来说,这可真是了不起的经历。对于您的帮助,我等真不知道该如何回报。” “别放在心上,我会在堤格尔身上好好讨回来的。” 米拉以不当一回事的口吻说着,向马斯哈回以笑容。对于这出乎意料的回应,马斯哈则是愣着一张脸紧盯着蓝发战姬。 “您……您说堤格尔?” “是呀。过去也就算了,但现在的堤格尔可是统领全布琉努军队的身分。而我国的国王陛下也对他赏识有加。我想,是时候该连本带利地从他身上讨回那些人情债了。” 米拉以可爱的表情这么说着,闭上了一边的眼睛。绑在她头顶偏后方的缎带,在风儿的轻拂下飘扬起来。 “说、说得也是啊。毕竟堤 格尔蒙您拯救过好几次性命了。” 在隔了一次呼吸的间隔后,马斯哈这才镇定心神,以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点了点头。他在内心按着胸口吁了口气——因为闪过老伯爵脑海的,是堤格尔在十多天前与他的那次对谈。年轻人向他坦白,自己除了蒂塔之外,还有其他喜欢的女孩。 ——我想另一位应该是艾蕾欧诺拉阁下才对吧。但玻德瓦那老小子也说过,蕾琪殿下对堤格尔抱持着好感。老夫虽然觉得不会那么夸张,但说不定人数还会继续增加啊。 由于米拉是夹杂着调侃的口吻说话,所以马斯哈没察觉到蓝发战姬内心的情怀。不过,就算察觉到了,老伯爵想必也会露出一副浑然不知的表情。毕竟这是那位年轻人的问题,得由他自己想办法解决。 王都攻防战的第二天,和前一天的状况几乎是一模一样——也就是墨吉涅军在底下填土,月光骑士军则是消极地做做样子妨碍他们。 不只是士兵,就连部署于各处的指挥官们都认为这样的状况还会再僵持好几天。事实上,就侵攻方的角度来说,他们能推导出来的结论也是“若不先填好壕沟,就无法攻城”。毕竟就像马斯哈几天前所说的一样,士兵是不能插上翅膀飞上天的。 “不知道能不能在日落后将城门开条小缝,让我们出去呢?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把他们填进来的土扔出去啦。” “死了这条心吧,你这小子只要一出了壕沟,肯定会认不清方向,直接跑到敌方那边去啦。” 就连士兵们都有了像这样谈笑的从容心情。对于送餐点过来的民兵,他们也是轻松以待。 在这样的气氛之中,就只有米拉臭着一张脸,直盯着墨吉涅的军营。 ——军营里没什么像样的动静。除了填沟的士兵和运土的士兵之外,其他人似乎都在休息。不过…… 对方也许另有所图——这样的想法始终萦绕在她的脑海之中。她并没有任何根据,这只是类似直觉一类的想法而已。米拉久历沙场所锻炼出来的战士直觉,正在对她的意识发出警告。 米拉走到了莉姆和马斯哈的身边,将自己的疑虑说了出来。老伯爵听完先是露出了讶异的神色,接着望向米拉身旁的金发女骑士。 “莉姆亚莉夏大人,您也有一样的见解吗?” “和琉德米拉大人不同,我的直觉并没有产生反应。” 莉姆虽然静静地摇摇头,但仍是直视着马斯哈继续说道: “不过,琉德米拉大人在这种战役所累积的经验远比我多上许多,我想有一听的价值。” “再怎么说,我也没经历过被十万大军包围的战事啦。” 米拉苦笑着这么说,而直视着莉姆的马斯哈则是以严肃的神色点了点头。 “不,我也相当依赖琉德米拉大人的能力。况且,战场上的直觉是绝对不容小觑的。我会请奥利维卿率领的军队在西侧城墙待命,并拜托他一旦有状况,便尽速前来支援。” “这样就放心多了。谢谢你,马斯哈卿。” 关于纳瓦拉骑士团有多么强悍,米拉曾从莉姆和马斯哈的口中打听过。他们毕竟是统御西方诸侯军队和骑士团的精兵,表现应该可以期待才是。 “这没什么。和事发之后悔恨叹息相比,被笑杞人忧天就只是小事一桩哪。” 如此这般,原本镇守在北侧城墙、由奥利维所率领的两千名骑士,就在这道命令之下移动到了西侧城墙。 守在西侧的骑士和士兵们,在听到值得信任的精兵到来时无不喜形于色——然而,在奥利维等人现身时,他们的脸上却藏不住讶异的神情。原因不在于打磨成银色的盔甲,也不是挂在腰际的长剑,让他们瞠目结舌的,是奥利维等人扛在肩上的十字弓。 “奥利维卿,您这是……?” 其中一名指挥士兵们的队长鼓起了勇气问道。十字弓这种远距离武器一向被视为邪魔歪道,为什么会被他们拿在手中?容颜端正的纳瓦拉骑士团代理团长,以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说道: “之所以带过来,当然是要拿来用的。有些是在市区买的,有些是向卡尔瓦多斯骑士团要来的,有些则是在与萨克斯坦的战役中从敌方身上回收过来,重新修理过的。” 卡尔瓦多斯骑士团之所以会对十字弓产生兴趣,是因为有奥古斯特这位亚尔萨斯出身的骑士的关系。他于梅莉桑德引发的叛变之中殡命后,带到王宫的十字弓就这么被弃之不用。 奥利维和奥古斯特其实没什么交情。不过,罗兰曾评论过他是一名刚正不阿,而且足以信赖的男人。此外,罗兰在两年前收集堤格尔的风评时,奥利维也记得奥古斯特写了一封长长的来信,上头写着堤格尔是多有担当的一号人物。 奥利维从玻德瓦宰相口中得知奥古斯特的死讯后,便接收了他所准备的那些十字弓。 “纳瓦拉骑士团居然打算仰赖那种武器……” 一股苦涩的情感在发问的队长脸上迅速扩散开来。不过,奥利维不为所动,而是淡淡地回应: “敌方的数量超过十万,况且,这一战是真的攸关布琉努的存亡。比起在乎面子而不愿使用远程武器,最后招致战况危急,纳瓦拉骑士团宁愿背负起所有的污名,也要以能击倒更多的敌兵作为优先考量。” 在场的队长和好几名士兵都无言地退了几步。这是因为他们受到奥利维——以及在他身后待命的骑士们的锐利目光所慑的关系。 奥利维等人不再与他们交谈,迳自在南侧城墙的附近扎营。其中一名骑士拨弄着手上的十字弓,向奥利维询问道: “代理团长,我们完全没做过十字弓的训练,这样没问题吗?” 对于这声疑问,奥利维的回应相当直白: “十字弓的箭矢是特制的粗箭,我们没办法拿来浪费。” “也就是说要在战场上学习手感对吧?这会不会太鲁莽了?” “面对会爬上城墙来犯的敌人,我们不管怎么射,都不会有误击友军的可能性。” 奥利维也看过第一天和第二天发生在南侧与东侧城墙的战斗,他在那时候就明白,只靠扔石头是不足以应付对手的。 “别担心,十字弓的用法,其实就只是剑与枪的延伸而已。” 硬要说的话,这句话其实是用来安抚骑士们的不安。奥利维必须先从精神面下手,让骑士们慢慢习惯十字弓的存在才行。 ◎ 第三天,正如米拉所担心的一样,战况出现了对月光骑士军不利的变化。 数十名墨吉涅的士兵们一同抓着某个巨大的东西,从军营之中现出身形。 站在南侧城墙上俯视着那东西的米拉,起初以为那是墨吉涅军准备的攻城器。 那东西的长度和高度都有四十切特(约四公尺)的长度,整体都被泥巴覆盖,看起来就是一团黑黝黝的影子。那东西的左右各装了两个轮子,而且还有十余条粗绳绑在各处固定,而墨吉涅士兵们便是紧拉着那些绳索。 这些墨吉涅士兵都是由战奴构成。军队配给他们的装备,就只有用来抵御飞石的大盾,他们身上的装备还是一样极不统一。 月光骑士军的士兵们,以混杂着警戒和困惑的视线望着那个东西。站在米拉身旁的莉姆,也为该如何下指示而烦恼着。就算那真的是攻城器,也是前所未见的造型。 那个东西一一从营地之中现身,合计有六个之多,它们三个在前,三个在后,并在墨吉涅士兵们的推动下缓缓向着南侧的壕沟前进。 “琉德米拉大人,您见过那个东西吗?” 对于莉姆带着不安与警戒的问题,米拉没有回应。她睁大 了双眼直盯着下方,像是在仔细观察墨吉涅士兵正在推的那个东西似地。 在墨吉涅士兵们接近壕沟之际,她终于明白了那个东西的真面目。 “不会吧……!” 米拉以愕然的神色发出哀嚎,脸色大变地仰望莉姆。 “立刻把那东西摧毁掉!丢石头也好,扔火把也好,总之全砸下去就对了!” “请您冷静,琉德米拉大人。” 莉姆虽然被米拉那咄咄逼人的态度虽然吓了一跳,但还是试图让她平静下来。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米拉将视线从莉姆身上抽开,朝向地上的那些东西瞪了过去。 墨吉涅士兵们将那东西朝着壕沟推去,看起来似乎是要将之推入沟中。若是视力较佳之人,应该可以看得出那些士兵的脸上都挂着紧张和紧迫的神情吧。 在前三分之一的部分都悬在壕沟上方后,那东西开始大大地倾斜起来。墨吉涅的士兵们在这时用力握住了绑在上头的粗绳。即使被那惊人的重量向前拖行,他们也拼了命地撑着身子。 那东西一边刮擦着壕沟的边缘,一边被士兵慎重地滑向壕沟的底部。这时,城墙上的人们都看明白了那东西的真面目。 “阶梯……?” 其中一人愣愣地咕哝了一声。 墨吉涅军从军营里拉出来,推下壕沟的那个东西,是高四十切特、宽二十五切特,约有二十阶的木造阶梯。虽说是阶梯,但其实只是在骨架表面嵌上橡木板的简陋制品而已,但这东西依旧具备着与一般攻城器不相上下的重量。 落到沟底的阶梯,发出了有如巨人踩踏大地一般的惊人地鸣,并重重地摇撼大地,震荡了大气,让城墙上人们的肌肤都刺痛起来。阶梯掀起了漫天沙尘,几许土块还被震飞到壕沟的外头。 这阵地鸣不只响起一次,接着又有两阵巨响几乎是同时传了出来。 “他们是刻意演戏给我们看的呢……” 米拉恨恨地说着,头上渗出了一层薄汗。 敌方之所以在昨天和前天都对着壕沟倾倒土堆,肯定是为了不让我方察觉意图吧。但话又说回来,真的有人能预测到他们会采取这样的行动吗? “真是非常抱歉,我应该更早点察觉的。” 在向麾下的士兵们下达完攻击命令后,莉姆铁青着一张脸向米拉道歉。不过,米拉却摇了摇头。 “这也没办法,毕竟那不是一下子就能看出来的东西。” 在六座阶梯之中的其中三座落到沟底之后,除了米拉和莉姆之外的士兵们也终于察觉到了状况的严重性。他们朝着地上的墨吉涅军接连丢出石头,还抛出装满油的麻袋和火把,企图将阶梯直接烧毁。 莉姆所指挥的吉斯塔特士兵们,则是向敌方射出了火箭。这让以为布琉努军只有投石作为远距离攻击手段的墨吉涅军吓了一大跳。 推落阶梯的墨吉涅士兵旁边,有着手持大盾的人们在旁待命。他们举起大盾,试图挡下由石头、油和火焰形成的暴雨,但除了石头之外,其他的东西还是让他们吃足了苦头。 墨吉涅军的大盾,是在上头贴上兽皮的木制盾牌。被麻袋的油溅到的地方若是碰上火箭或是火把上的火星,就会立刻燃烧起来。 火焰也会延烧到墨吉涅士兵的头发或是衣服上。被火舌包覆全身的士兵们发出惨叫,在地面上不停打滚;有些士兵跌入沟底摔死—也有些士兵为了求救,而以被火焰包覆的身子抓住友军,制造出更多的牺牲者。 泼溅的油在各处形成洼,窜烧出熊熊火舌,火焰烧出的黑烟很快就被风吹散,变得有如一片薄雾。 没被火焰烧到的墨吉涅士兵们虽然立刻和壕沟拉开了距离,但又在不远处停下了脚步。这不是因为他们具备着勇气或是使命感,而是因为他们在开战前就被告知,一旦离壕沟太远,就会被视为逃兵的缘故。身为战奴的他们一旦逃跑,就会被己军无情地用弓箭射杀。 在月光骑士军的猛攻下,在后方推着三座阶梯的士兵们停止前进。他们向在后方指挥的叶克雷姆报告,表示大盾无法起到抵挡攻势的作用。 听完报告后,叶克雷姆以冷淡的态度下达了命令。 “在盾牌的表面上抹一层土或是泥巴。这里的水和土要多少有多少。你们这些战奴,就连为什么要在阶梯上抹泥巴都不懂吗?” 这道命令多少发挥了效果。即使被火星沾到,大盾也变得不易起火,被烧伤的墨吉涅士兵也明显地减少许多。 虽说他们对火攻终究还是抱持着恐惧,但得以继续进行作业这点,对他们来说还是一件好消息。毕竟,若想要从这片由石头、箭矢、火焰和油交织而成的暴雨中逃开,就只有尽快将作业完成一途。 另一方面,收到莉姆和队长们的命令的月光骑士军士兵们虽然施展了毫不间断的攻势,看似将敌军打得落花流水,但每个士兵脸上都挂着挥之不去的焦虑和忐忑之情。 因为不管扔下再多石头和火把,打倒了多少墨吉涅兵,对方马上又会派员填补原本的空缺。当然,这些补上来的士兵也全都是战奴。 此外,士兵们最放心不下的阶梯,则似乎是因为覆盖了泥土的关系,顶多只有烧到表层的部分而已。而只要阶梯稍有起火,在场的墨吉涅兵也会立刻洒土扑灭。 原本在后方停下动作的三座阶梯,也再次展开了行进。他们在大盾的表面上抹了泥巴,让火箭、火把和油袋的效果大打折扣。 月光骑士军豁尽全力的攻势,最后依旧无法阻止他们的行动,仅能拖慢步伐而已。即使同伴被飞石打破头,或是被火攻烧死,墨吉涅士兵们也不会对这些同袍多看一眼,而是继续推着阶梯前进。 随着新的一波地鸣传来,剩下的三座阶梯也推到了壕沟的底部。这些阶梯的摆放方向和前三座相反。 墨吉涅士兵们踩着阶梯往下冲去,抵达了壕沟的底部。他们冲到了摆放方向相反的几座阶梯旁,并开始拼命推动。也有些士兵握着从阶梯上垂下的绳子,朝着壕沟的另一侧拉去。 沟底的土壤相当柔软,附在阶梯左右的轮子一下就陷了进去。然而,近百名士兵或推或拉,终究还是让阶梯慢慢前进了。 阶梯有如慢步的牛一般,缓缓地走着这段仅有十七阿尔昔的距离。阶梯每往前一步,就会有一两名士兵化为尸体,但终究还是抵达了壕沟的对岸。 “怎么会……” 站在城墙上的米拉发出了不成声的哀嚎。她原本认定可以拖上七、八天的壕沟,居然在攻防战的第三天就变得几乎无效了。对方用难以称之为攻城器、看似大而无当的阶梯,以及死不足惜的数千名战奴,达成了这样的目的。 太阳升到了接近中天的位置。 第三天的攻防尚未结束。 收到阶梯设置完毕的报告后,叶克雷姆看起来并没有感到开心,而是淡淡地发了下一道命令: “进行下一个步骤——把长梯架上去。” 部下应了一声“遵命”后,有些困惑地向这位比自己年轻的将军问道: “阁下,对于那道应该要花上许多天填平的壕沟,您轻而易举地就让它化为与填平无异的状态。然而,您看起来却似乎不怎么开心……” 叶克雷姆稍稍抬头望了这名部下一眼,再次以平淡的口气开口问道: “你以为光是把高处的灰尘掸掉,就算是有好好打扫过了吗?” 这位素来没有好好打扫过自己房间的部下回不出话来。对叶克雷姆来说,战争似乎与打扫相同,是要依循一定的程序执行后才算完成的样子 。 总之,在收到命令后,原本在待命的第二部队开始行动了。叶克雷姆所率领的四万士兵仍旧是分为三队,而刚才设置阶梯的是第一部队。 第二部队首先将附有轮子的垫脚台推了出去。那是一座将木材叠到五十切特高后,只架了一个可以爬到上头的梯子的器具。这东西简陋到只能以“垫脚台”称呼,而身为指挥官的叶克雷姆也是这么称呼它的。 在好几座垫脚台被推到壕沟附近后,持弓的墨吉涅兵们便爬到上方排成一列。 “——放箭!” 士兵们一齐对着城墙上方射出了箭矢。撕裂大气的破空声形成了一曲多重奏,数以百计的箭矢在垫脚台和城墙之间画出了黑色的彩虹。铺天盖地的箭矢遮住了阳光,甚至在城墙和垫脚台之间的地面上形成了阴影。 虽说在垫脚台的帮助下少了五十切特的高度,但要从低处往高处射击仍然不是一件易事。大部分的箭矢都撞上了城墙断折损毁。 就算是成功射到城墙上方的箭矢,也几乎全被月光骑士军举起的盾牌给挡了下来。从月光骑士军的角度来看,墨吉涅军做了那么大动作的准备,等同于大剌剌地宣告接下来要展开射箭攻势,所以有充分的时间拟定对策。 即使成效不彰,墨吉涅士兵们还是持续射箭,他们就像是把并排在城墙上的盾牌当成了靶子一般。 而在他们松弦的声音接连响起的这段期间,第二部队的剩余人马也展开了行动。 约有十余人一起抱着长度将近十阿尔昔的长梯,而他们的身旁,则有手持抹泥大盾的士兵们待命。 这样的编制成了一队,而此时有超过二十支的队伍朝向城墙跑了起来。他们穿过垫脚台之间的缝隙,一一顺着搭在壕沟下方的阶梯冲了下去。 察觉到这些队伍的月光骑士军向士兵们下令,要他们在持盾防御箭矢的同时,朝着下方投石、射箭或是扔油和火把。 墨吉涅军的弓兵们毫不间断地射击,一旦箭矢用尽,他们就会爬下垫脚台,和其他同伴交换位置。 这些弓兵的任务,是掩护那些拿着长梯冲向城墙墙底的友军。不过,看他们胡乱放箭的方式,似乎一点都不在乎会误击自己人的样子。 “——墨吉涅军都是这副德性吗?” 城墙上的莉姆一边以盾牌挡下箭矢,一边向米拉问道。每当箭矢撞上盾牌发出声响,她就感觉像是被名为紧张的爪子划过背部一般。 在她身旁的米拉臭着一张脸点了点头。 “那些家伙就是这个样子。抱着长梯冲过来的应该都是战奴吧?对他们来说,战奴与其说是士兵,不如说更像是消耗品。” 听到这番说明的莉姆,脸色也同样难看地皱了起来。她虽然对墨吉涅军的价值观感到愤怒,但又不得不认同这是一种有效的战术。 事实上,由于受到墨吉涅弓兵洒出的箭雨阻扰,月光骑士军的攻势明显地缓了下来。他们所扔出的石头、油袋和点火的火把,都无法阻止抱着长梯向前冲刺的墨吉涅士兵们。 “攻势再不猛烈点的话,就压不住他们了呢。” 莉姆观察白军士兵的状态后,让一部分的士兵先退到后方休息。接着,她巧妙地调整替补上来的士兵们的站位,排列出能让他们更能在盾牌缝隙间加以还击的队形。 在下完指示后,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向后看去。 在城墙下方的角落,堆放了塞满扔掷用石头的木箱,以及装满了油的大瓶子等物资。许多士兵匆匆忙忙地穿梭其间,为了补充各处的武器,或是搬运煮沸的整锅热油而来回奔走。 “看来这是一场消耗战,就看是攻击方还是防守方的武器先用尽了。” 她抬头望向天空,夏日的太阳刚通过中天不久,阳光甚是刺眼。 时而捎来的徐风,也混杂着从地面升起的血腥味和浓烟味。 ——今天还守得住…… 莉姆这么思忖。久历战场的经验化为直觉,让她有了这样的判断。况且,到昨天为止的战斗都没让己方的士兵累积太多疲劳。光是看士兵们的模样,也能看得出他们仍行有余力。就算是到了明天或是后天,他们肯定也还守得住。 ——不过,在那之后呢? 莉姆个性阳强,极少说出丧气话。然而,敌方的攻势就是如此猛烈,甚至让她萌生了如此不安的念头。 若将视线投往地面,就能看到抱着长梯的墨吉涅士兵们跑过壕沟,冲上位于对岸的阶梯,抵达城墙的正前方。 这时,月光骑士军的士兵们毫不留情地将沸腾的热油向下倒去。 好几名墨吉涅士兵还搞不清楚状况就死于非命,也有好几人受到了重度的灼伤屈蹲在地。这实在是一幅让人不忍卒睹的光景。 月光骑士军的士兵们又间不容发地扔下了好几枝点了火的火把。才刚被淋得一身热油的墨吉涅士兵,就这么和怀中抱着的长梯化为一团火球。 然而,在火势减弱之后,又有下一波队伍跑过了壕沟。他们像是嫌那些曾是同伴的尸体碍事般挪到一旁,并以自己手中的长梯敲上眼前的城墙。 在墨吉涅军的营地和壕沟之间,还有好几十支队伍正抱着长梯等着轮到自己。 ——所谓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我还真想用龙技把他们连同那些长梯一起轰飞呢。” 米拉以只有莉姆听得见的音量出声埋怨,而莉姆则是苦笑着摇摇头。 “您这番心意让我很开心,不过……” “我知道,这顶多只能发泄心中的不满而已。” 米拉正确地理解了莉姆苦笑的原因,并露出了自嘲的笑容。她有好几个无法施展龙技的理由。 理由之一是不管如何控制力道,终究还是会对城墙造成损伤;理由之二则是即使暂时让对方心生怯意,对方终究还是会想出对策。不过,最重要的理由,则是因为这是一场长期战。 米拉恐怕是整个守备队之中最为优秀的战士,但却不像神话中的英雄那般有着源源不绝的体力。在战斗时,她必须让自己牢牢记住这个观念,况且他们面对的还是数量如此惊人的大军。 这样的攻防持续了约半刻钟后,就连莉姆和米拉都觉得有点累了。她们从一早就站在这里和墨吉涅军对峙,并在持盾抵挡箭雨之余,还得分心注意城墙下方的敌人以及我军的动向。要不感到疲惫是不可能的。 莉姆向待在西侧城墙待命的奥利维联系,希望他能前来换手。奥利维很快就遗了一名骑士过来,告知同意的消息。 “把现在能立刻使用的石头、热油和沸水通通朝着敌军砸下去!石头瞄准壕沟后方的敌人,热油和沸水用来对付爬上长梯的敌人!不用刻意瞄准他们也没关系!” 听到莉姆厉声下令,吉斯塔特兵和布琉努兵便一同反守为攻。他们扔下盾牌,赏了站在垫脚台上的墨吉涅弓兵们一阵石雨。 有接近一半的飞石击中了弓兵,陆续有人松手落弓,或是从垫脚台上跌落。原本打算将长梯架上城墙的士兵们似乎也吃了一惊,纷纷退回了壕沟之中。 战场上出现了短暂的——还不到数到十的空白时间。莉姆趁着这段空档,将她所指挥的士兵们撤了下来。 接着,奥利维所率领的纳瓦拉骑士团站上了南侧的城墙。他们像是将这座城墙视为自己的要塞一般,动作迅速地各就各位。 “瞄准那些家伙的腹部。” 手中同样握着十字弓的奥利维发出了简短的命令。他向手底下的骑士们发出指示,将第一射的目标设为垫脚台上的弓兵们。 对奥利维来说,他其实希望能以 登上长梯的敌兵们作为目标,好让骑士们熟悉十字弓的用法,但眼下的状况由不得他。 与箭雨完全不同的声响瞬时震荡了大气。十字弓击发出去的粗箭,其射程和威力都不是扔掷石头能比拟的。 有接近一半的粗箭失去准头划过虚空,或是射到了垫脚台的上头,但其余的箭矢则是无情地射倒了站成一列的墨吉涅士兵们。墨吉涅士兵们纷纷从垫脚台上摔了下来,其中也不乏拉着友军一同坠地的状况。 骑士们将十字弓放到了地上,而在后方待命的士兵们则是一边回收,一边递出了已经上好弦的另一把十字弓。这是奥利维为了减少上弦的时间所想出来的法子。骑士们接过新的十字弓后,将粗箭装了上去。 “这次的目标是下面的。” 和其他骑士一样接过十字弓的奥利维,瞄准了待在城墙下方的墨吉涅士兵们。垫脚台上头的弓兵们目前依然陷入混乱之中,奥利维等人有充足的时间慢慢瞄准。 一同击发出去的粗箭,一一插进了墨吉涅士兵们的身体里头。爬长梯爬到一半的士兵无从闪躲,就这么摔了下去,而在长梯底下的士兵们也是毫无遮掩,他们的头部或手臂接连中箭,趴倒在地。 “只扣扳机就能攻击敌人……这果然和使剑舞枪的感觉大不相同呢。” 一名部下露出不是滋味的表情向奥利维说道。不过奥利维并没有回望这名部下,而是紧盯着敌方回应: “然而,那些家伙目前在长剑和长枪构不着的地方。况且他们数量太多了。” “的确是……若是持剑相抗的话,还真不知道会消耗掉几把长剑呢。” “这可是没人要用的武器,我们没有不加以利用的道理。” 第三射所瞄准的,是再次出现在垫脚台上的墨吉涅士兵。也许是习惯手感的关系,这一波的命中率似乎提升了不少。 纳瓦拉骑士团气势惊人地不断扣下扳机,仿佛今天射光粗箭也在所不惜似地,射倒墨吉涅的士兵。 墨吉涅军一次又一次地发动攻势,而月光骑士军则是一一将他们逼了回去。 而在日渐西倾之际,墨吉涅军终于停下了攻势。 他们将垫脚台往后撤去,士兵们也将尚能使用的长梯抱回军营。被他们留在现场的,就只有堆成小山的尸体以及六座阶梯。 月光骑士军并没有立刻放松警戒,持续盯着墨吉涅军的营地好一会儿。在太阳完全落下之前,他们终究无法安心。 “他们今天不会再来了吗……?” 士兵们的脸上都有着一层又一层的汗渍。他们几乎都没有擦去汗水的时间。有些人的眼睛因为紧张和亢奋而充血,也有些人抖着肩膀猛喘着气。 在墨吉涅士兵们回到营地后,又过了约数到一千的时间后,他们才认定今天的战斗结束了。 获得初步胜利的月光骑士军,在城墙上头欢呼起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疲惫的气息,但还是被浓浓的喜色给盖了过去。 他们的欢呼声传到了市区,让吞着口水遥望城墙的王都居民安下心来。有些居民向诸神献上感谢的祝祷,也有些人跑出家门跳起舞来。自克雷伊修在数天前出言恫吓以来,城内市区就一直处于紧张的状态,如今终于转而被狂热的气氛包覆。 胜利的报告很快就传入身在王宫的蕾琪耳中。蕾琪露出微笑,轻轻点了点头并说:“各位做得很好——请帮我把这句话带给大家吧。” 经历一天的攻防战后,月光骑士军的死亡人数为二十二人,而墨吉涅军则是将近两千人。至于伤者方面,月光骑士军的数量还不满百,但墨吉涅军已经超过了三千。 然后——墨吉涅军的伤者又增加了约一百人。 在当天的战事结束后,叶克雷姆将一百名士兵拉到了营地外头,并对他们处以鞭刑。他们的罪名为“没有在规定的地点排泄”。 在每一个人都受了五十鞭结束刑罚后,叶克雷姆走到了背部血肉模糊、倒地不起的士兵们身边,以带着杀气的声音低吼: “敢再犯的话就给我试试看。我会把你们和那些乱拉的粪便一起扔进那道壕沟里面!” 对墨吉涅人来说,这里是遥远异国的土地。在历史上,也有许多精强的军队在远征途中水土不服,导致还没交战就全军覆没的下场。 况且,这里还是有多达十一万人同吃同睡的营地,一旦闹出疫病,肯定会在转瞬间传染给许许多多的士兵,所以排泄的行为更需要严加控管。关于叶克雷姆的主张,至少在同行的将军之中,是没有人会出言相讥的。 完事后,叶克雷姆造访了克雷伊修的营帐,向他报告今天的战事。赤胡王弟满意地点了点头。毕竟能让壕沟失去作用,确实是大功一件。 “叶克雷姆啊,敌方似乎有用上弓箭和十字弓,你可曾收到报告指出,里头有个身手精湛的弓箭手?” “您是说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是吗?” 叶克雷姆以胸有成竹的口吻问道。叶克雷姆虽然没见过堤格尔,但也听说过克雷伊修对这名敌将抱持着高度的兴趣,同时也听说他是一名技巧非凡的弓箭手。 “就今天的状况来说,在下并没有收到他现身的消息。” 若是有如此厉害的弓箭手在场,叶克雷姆所准备的五十切特垫脚台,肯定在今天之内就已经遭到瘫痪了。要是台上的士兵被对方精准地一箭箭射倒,要维持士气就会变得极为困难了。 克雷伊修换了个话题。 “话说回来,你打算在四面城墙都架设那种阶梯吗?” “在下认为,西侧和北侧比较不易搬运。” 叶克雷姆摇摇头说道。在观察环绕王都的壕沟之际,他也对周遭的地形做了调查。 “我知道了。那么我就在北侧、东侧和西侧派驻兵力,并集中从南侧发动攻势吧。然后啊——” 克雷伊修对叶克雷姆招了招手,要他来到自己身边,并对他附耳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在叶克雷姆回到原本的位置后,克雷伊修笑着问道: “你办得到吗?” “请交给在下吧。” 叶克雷姆趴伏着回应道。 ◎ 米拉、莉姆、奥利维和马斯哈齐聚在王宫的会议室里。这是他们之前举办过作战会议的房间。四人曾经约好,若是要谈论事情的时候,就会选在这边开会。 在这天夜里,吊挂在天花板下方的青铜烛台也是点起了所有的蜡烛,将室内照得通明。而桌上则是放了几个注满了冷茶的银杯。 首先由莉姆报告今日战事的结果。若是比较双方死伤者的数字,那任谁都看得出这是己军的大胜利。 然而,包覆会议室的气氛却是相当严肃而沉闷。马斯哈望向米拉问道: “琉德米拉大人,您怎么看?” “是一场硬仗呢。” 蓝发战姬苦着一张脸说道: “我要先为自己太小看对方一事向各位道歉。没想到壕沟居然连三天都撑不过……” “老夫在战后也去看过了,说起来,一般人根本想不到他们会准备那种东西啊。” 马斯哈这么安抚米拉,奥利维也点头表示同意。 莉姆虽然和他们两人的心情相同,但由于不想被其他人认为是在袒护同胞,因此她将话题延续下去: “有没有办法破坏那些阶梯呢?比方说,先等到深夜到来,再打开城门,派出少量的人数前去放火……” 只要没有那些阶梯,敌方若不是得准备新的阶梯,就是得填平壕沟。不管结果如何,肯定都能多争取一些时间。然而,这项拖议被米拉反对了。 “这很危险 呢。我如果是克雷伊修,就会安排士兵潜伏在阶梯附近。一旦王都这边打开城门,士兵们便可以趁隙而入,之后只要来个里应外合,在适当的时机从内侧打开城门,王都就会在转眼间沦陷了。” 在交战状况下潜伏在阶梯旁边固然相当危险,但墨吉涅军有所谓的战奴存在。若是以解放奴隶身分作为报酬,就有可能安排他们执行这种任务。 “敌方之所以将那个巨大无比的阶梯留在那里,该不会就是考量到这一点吧?” 马斯哈这么一问,米拉便耸了耸肩。 “对他们来说,应该就是可以备而不用的计策吧。从他们搬进壕沟的状况来看,想把那些阶梯搬出来,应该也会很费工夫吧?” 四人又谈论了一会儿,但关于那几座阶梯,目前似乎也只能先置之不理了。 众人喝了口茶稍稍歇息后,莉姆环顾了其他三人一圈。 “明天之后,会变成什么样的战斗呢?” “既然壕沟等于被他们填平了,那接下来就是城墙的争夺战了。应该和今天下午的状况差不多吧。” 奥利维回答道。而米拉一边点头,一边不忘跟着提醒: “对方还能选择的战术之中,也包括了挖掘地道喔。他们有可能藉由攻打城墙来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并趁机从营地挖一条直通城门正下方的长长地道。” “地道啊……老夫虽然有听说过,但我以为那只是用来拆毁城墙的手段呢。” 马斯哈若有所思地说,米拉则是摇了摇头。 “当然,挖掘地道也可以作为拆毁城墙的战术使用。不过,以这座王都的城墙规模来说,应该都会在建造时向下挖掘,扎实地打好地基才对。虽说布琉努的地震不多,但若是出了什么意外让城墙崩塌或是歪斜的话,就会变得很麻烦了。” “原来如此,敌方可能已经预料到这一点,所以会选择钻过城门下方的路线啊。” 奥利维感佩地说着,莉姆也睁圆了眼睛点点头。 “老夫明白了。那么,我就在城墙附近配置一些士兵,要他们保持警戒吧。” 马斯哈的这番话,让米拉像是拿不定主意似地歪起了脖子。 “也是呢,就算敌方打算向下挖深地道,也还是有好几种方法可以侦测的。其中比较简单的方法,就是将盛了水的盘子放在地上,仔细观察有无晃动。像这种简单的工作,即使交办民兵去做也行。不过……” “让民兵去做有什么不妥吗?” 莉姆困惑地问道。就米拉的描迤来说,那应该不是什么危险的工作才对。民兵之所以存在,不就是为了分担士兵的事务,帮忙处理琐碎的工作吗? 米拉皱起脸庞,相当罕见地露出了没有把握的神情。 “民兵比我们预估得还容易疲惫。虽说是简单的工作,但一旦演变成长期战,也是有可能精神涣散的。” “我会留心这件事,不过,这份差事暂且还是会交给民兵去做。” 马斯哈这么说道。既然会演变成长期战,那就要尽可能地减少消耗士兵的体力。米拉也很清楚这一点,因此只点了点头作结。 除此之外,他们没想出什么其他的策略,在确认过武器补给的状况之后,这场作战会议便结束了。 马斯哈、莉姆和米拉前往王宫的个人房休息,而奥利维则是回到城墙上头。 过了数刻钟后,时值深夜的城墙外头发生了异状。 当时的奥利维盖着毯子睡在城墙上头。这是由于现在是夏季,即使入夜也相当暖和,所以睡在外头也不会显得难受的关系。虽然他终究没有穿着盔甲入睡,不过剑就放在手边,就算发生了什么意外,也能够立刻因应。 将奥利维从睡梦中吵醒的,是战鼓的声音。他睁开眼睛弹起身子,将手边的剑拉了过来。 天上虽然有无数的星星正在闪烁,但他的眼睛还没有适应黑暗,只看得到黑漆漆的城墙和士兵们,以及呈等间隔设置的火把火光。 “夜袭吗……?不对,就夜袭来说,反应也太镇定了。” 他用心聆听,但只听得到城墙上哨兵们的喧闹声和战鼓的声音而已。若真的是夜袭的话,除了听得到敌军的呐喊声、怒吼声以及急促的脚步声之外,周遭的氛围也会变得紧绷才对。 ——不过,敌军的战鼓声倒是格外响亮。 “发生什么事了?” 奥利维大声呼唤士兵前来报告。随后,其中一名士兵拿着点了火的火把走了过来,但他的脸上也露出了摸不着头绪的神色。 “报告,敌方派遣了为数众多的军队,正沿着城墙绕圈子。” “绕圈子?这战鼓的声音是他们发出来的吗?” 这出其不意的状况,让奥利维端正的脸上渗出了疑惑的神色。 在士兵的带领下,奥利维在城墙上走了起来。他离开了南侧的城墙,来到东侧的城墙上。而不绝于耳的战鼓声,也逐渐变得大声起来。 “喔喔,我还以为是谁呢,这不是奥利维卿吗?我听说您今天表现得相当出色呢。” 从黑暗之中亲切地向他搭话的,是卢特司骑士团的夏耶。他的年纪约在三十上下,是一个虎背熊腰,有着一张严肃面孔,声线也粗的男子。他被交付了守护这片东侧城墙的任务。奥利维向他行了一礼后,打听起详细的状况。 “那是约莫半刻钟前发生的事吧。有一支看似骑兵的队伍从墨吉涅的营地中冒了出来。他们拿着大量的火把,在我们面前现出身影——就是那些家伙。” 夏耶走在城墙上的通路上,伸手指向城墙下方的一处。 在被黑夜彻底包覆的大地上头,就只有那一处像是白天一般明亮。他们摇曳着数千道火把的火光,缓缓地向前行进。从刚才开始就没止歇过的战鼓声响,似乎就是从那边传来的。 “真多啊……应该有三、四千人吧?” 奥利维掩不住惊讶地低声咕哝。 “既然都已经开战了,他们也没有虚张声势的理由,所以那些火把的数量,应该就等于实际的人数吧。” 夏耶也以严肃的视线投向那群举着火把的人们。虽说身处黑暗时,容易误判火光的数量,估出高于实际的数字,但经验丰富的两人并没有犯下这样的错误。 “那些家伙只是沿着壕沟前进吗?那么,看起来似乎不是要夜袭啊。” “也许那只是幌子,攻城用的部队其实藏在暗处……虽说有这种可能性,但目前我还没收到有墨吉涅兵接近城墙的报告。不过,光是听那阵战鼓的声音,就让人满腹怒火啊。” 看到夏耶哼了一声这么骂道,奥利维的脸上露出了苦笑。在这种氛围诡谲的状况下,夏耶也没有露出害怕或是畏缩的表现,让奥利维感到十分可靠。 “不过,他们这样敲打战鼓,到底是有何打算?夏耶卿,您怎么想?” 奥利维俯视着高举火把在黑暗中行进的墨吉涅军,向夏耶问道。 “毕竟墨吉涅人的个性都很恶劣,说不定是在进行什么招来不幸的咒术吧。不过……” 夏耶晃着巨大的身子继续说着,身上的盔甲随即发出锵啷声响。 “就我所知,担任总指挥官的克雷伊修,似乎对于这种东西嗤之以鼻的样子。” “夏耶卿,您了解克雷伊修吗?” “我在两年前和他交战过,我是在那一战结识冯伦伯爵的。” 奥利维这下也明白了其中的因果关系。两年前,墨吉涅率军侵攻布琉努,并遭到堤格尔击退的战役,是一场广为人知的事迹。 “夏耶卿,您是怎么看待冯伦伯爵的?” 奥利维脱口问了 5.破空之箭 夜色从远处的东方天空逐渐消褪,今天的太阳正缓缓地展露身姿。 克雷伊修·沙辛·帕拉米尔久违地看着这幕景象。这说不定是自从他踏入布琉努以来头一次见到日出。他这时通常仍在睡觉,即使起床了,也都会待在自己的营帐里面。 克雷伊修感受着尚未蕴含热意的清晨凉风,在营帐外头散着步。他穿着一袭宽袖大袍,而跟在他身旁的就只有达马德一人。 克雷伊修忽地止步,从远处仰望起王都尼斯的城墙。他这时的眼神,就像是一名正在打量作品进度的高明工匠。 “昨天是第三十天啊。” 达马德虽然觉得这句话是在自言自语,但还是回了一句:“确实如此。”他和主君不同,身上穿着皮甲,腰间也挂着长剑。 “我之前有说过会花上多少时间攻陷王都,你当时有听到吗?” “您说是四十五天。” 他之所以将这个数字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和侧近们一同在场的达马德也是为之惊愕。毕竟虽说目标是一个国家的王都,但他并不认为会花上这么多的天数。 然而,现在的达马德却是出于不同的理由而难掩惊愕。若是像这样仰望城墙,的确是会让人认为,想攻陷这固若金汤的王都,至少还得花上十五天左右。达马德再次对于赤胡主君的过人洞察力产生了尊敬的念头。 克雷伊修本人则是仰望着城墙继续说道: “我要稍微修正一下,应该是再十天吧。叶克雷姆那个有趣的点子,为我缩短了不少时间啊。” 克雷伊修脚踝一转,朝向营地迈开步伐。 “从今天开始,我要派出比之前多上一倍的侦察队。” 听到他这云淡风轻的发言,达马德讶异地眯细了眼睛。 “恕在下僭越,请问阁下为何有此动作?” “当然是为了把敌人搜出来啊。” 在昨晚深夜,穆拉特派出的传令,将停泊在马西里亚海港的船只遭到纵火的消息送到了克雷伊修手上。而穆拉特本人则是为了处理后续状况而南下。 克雷伊修认为,那些烧船的敌人有可能会出现在这个战场上。根据计算,他应该会在这批援军现身之前早一步攻下王都,但战事难预料,他认为还是有未雨绸缪的必要。 撑过三十天攻防的月光骑士军战士们,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伤,显得疲惫不堪。有些城墙上的守兵以拄着长枪的姿势站着入睡,也有些人没脱盔甲就躺卧在地。 他们现在的总数约为三万五千。一直到十天前,他们的死者还不满五百,但现在已经超过了五千。他们在这几天内的死伤人数急遽增加了。 这天早上和卢里克简短地打过招呼的莉姆,发现卢里克走路时是拖着另一只脚前进的。他并不是受了伤,而是疲惫所致,而他的头上也有几缕没剃干净的发丝。 ——现在的我就算稍作休息,也没办法摆脱疲劳了。 莉姆挟着头盔,踩着通往城墙上方的阶梯,轻轻叹了口气。身体变得相当沉重,让她巴不得立刻脱下身上的盔甲。身上佩戴的长剑和长枪也一样碍事。 箭矢和投掷用的石头已经耗尽了。至于油和木柴则是仅剩下自用的量,不能再拿来做为武器使用了。要是继续消耗下去,用来当夜间照明的火把数量就会减少。一旦让敌方得知我方资源将尽,他们就会将夜袭纳入攻击手段之中。莉姆必须避免这种状况发生。 ——若只是拿着盾牌防御,并倚赖剑与枪战斗的话,最后还是会被对手压倒性的数量淹没的。 而这就是墨吉涅军的着眼点。之所以从初期就以不计牺牲的方式抢攻,也是为了达到这样的目的吧。莉姆其实也明白这一点,但为了守住城墙,她也只能顺着对方的意图了。 莉姆来到城墙上方,并对炽热的阳光产生了反感。这时,她看到了身穿盔甲的马斯哈,于是上前搭话。 “马斯哈卿,早安。” “喔喔,莉姆亚莉夏大人。嗯,早安。” 回过身子的马斯哈,脸上果然也带着一层浓厚的倦意,而他身上的盔甲也是伤痕累累。 一直到第二十天前,马斯哈都尽可能地待在王宫运筹帷幄,掌握城墙的整体状况。不过,从数天前开始,他便亲自披甲上阵,也多次拔剑与敌兵交战。 莉姆和马斯哈并肩站在城墙上头,俯视着地面。两人都已经身心俱疲,就连闲聊的余力都没了。 “市区的各位状况如何?” 过了一阵子,莉姆才这么轻声问道。马斯哈抚着自己干燥的灰胡子说道: “在昨天剩下不到两万民兵。还没有爆发冲突已经算是万幸了。” 在长期的战事下,王都的居民也变得十分憔悴。 他们的不满得以压抑的原因有三,其一是粮食和水尚算充足;其二则是蕾琪现在依然会在各处现身,聆听人们的心声;其三则是死者不论立场和身分,都会将其遗体埋葬在位于王都中心的柳贝隆山上。 关于埋葬的事宜虽是由蕾琪所下的命令,但能葬在柳贝隆山其实是一大荣誉。一直以来,只有立下汗马功劳的人物才能在那边下葬。 但话又说回来,这样的指示虽然包含了蕾琪对将士们的感激之情,但同时也是基于现实考量所做的决定——因为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埋葬。毕竟就往例来说,王都的死者普遍都是葬在城墙外头的道路两旁等野外。 “一直到了现在,蕾琪殿下也还会在城墙上现身。士兵和骑士们之所以还能维持住士气,想必是因为她的关系吧。” “嗯,真的是非常感激啊。” 一直到不久之前,蕾琪就算是在白天也会到市区巡视,或是在城墙上现身。但到了最近,她变得只会在早晨和傍晚时间出现了。这是因为现在的她会以化妆掩饰脸上的疲态,若是在白天酷热的天气下行走,渗出的汗水就会让妆糊掉。 还得再撑几天?堤格尔等人现在到哪里了?——莉姆和马斯哈都萌生了这样的想法,但两人最后还是没有提及这个话题。 “今天也——嗯,今天也努力一战吧。” “嗯,让我们守住这座城墙吧。” 在两人视线的前方,只见墨吉涅的士兵们抱着攻城梯,开始从营地里钻了出来。 在这几天,他们也开始对其他三面城墙发动了攻势。墨吉涅士兵将攻城梯架在壕沟里头,以不至于压坏梯子的方式缓缓爬至沟底,再架着长梯爬出壕沟。这也代表了守军在没了武器之后,给了他们恣意妄为的行动空间。 每过一天,月光骑士军的死者和伤者都会不断增加。虽说活着的士兵人数还有三万以上,但其中能动弹的还不到六成。 自从墨吉涅军开始四方夹攻后,因为过度疲惫而动弹不得的人也迅速增加了。 即使如此,月光骑士军还是拼命地守住了城墙。 曾有一名登上城墙的墨吉涅士兵趾高气昂地挥舞着他们的军旗,但琉德米拉·露利叶随即将他赶出了城墙,军旗也被她抛了出去。 月光骑士军的体力已经见底,现在全靠着一股拼劲动着身子,但他们似乎也快要撑不住了。 在第三十五天的战事结束时,月光骑士军的士兵数量减少到了三万以下,其中伤兵的比例超过了一半。有些人在战斗到一半时打起瞌睡,就这么遭到敌兵杀害;也有些人虽然还有战斗的意志,但身子却不听使唤,落得倒地不起、任人宰割的下场。 粮食的库存还相当充足,但有空闲吃饭的人数变得寥寥无几。也有不少人因为担心吃得太饱容易睡着,索性只吃少量的餐食果腹。 而在墨吉涅军的营地里,克雷伊修则是在侧 近们的陪伴下走访士兵们的营帐,向他们加油打气。而这也让士兵们隐约察觉到攻破王都的时刻将近。 在结束第三十八天的攻防后,克雷伊修让所有的士兵们休息一天。 如此这般,第三十九天并无战事。但月光骑士军并没有因此得到充分的休息。由于害怕敌方可能会发动偷袭,莉姆、米拉、马斯哈和奥利维等人都只能略作小憩,其他士兵们也因为太过疲劳和紧张的关系,仅能浅浅入眠。 而王都的居民们也对这突然降临的寂静感到不安,认为这是坏事要发生的前兆,因而纷纷躲在家里向诸神祈祷。 第三十九天的晚上,克雷伊修把将军们叫来了自己的营帐。头缠紫巾、身穿绿衣的克雷伊修,对着单膝跪地的将军们悠然宣布: “我们将在天亮的一刻钟前展开攻势。” 叶克雷姆和亚珥加修等将军们,全都抱持着敬畏的心情垂下了头。从这场战事开战迄今,他们从未在天色未明之前发动攻击过。 包围王都的墨吉涅军数量约有九万。虽然一开始出现了大量的死者,但在月光骑士军变得疲惫不堪、武器用尽之后,他们的死者也显著地减少了。而现在,这九万名兵力之中,没有任何一名士兵是累得动弹不得的。 “北、西、东侧就和之前一样,以一万兵力进攻。至于南侧方面,我给予叶克雷姆和亚珥加修各两万五千兵力。我会带着一万兵力,在你们的后方坐镇。你们就尽管放手一搏吧。” 将军们短短地回应了这名总指挥官。 ◎ 原本在城墙一角小睡一会儿的米拉,突然感受到一股冰冷的风拂过脸颊,因而睁开眼睛。 “拉斐亚斯……?” 她在入睡时所抱着的长枪龙具,此时正以那宛如冰块削成的枪尖发出朦胧的光芒,为主人送上了警告。米拉登时睡意全消,清醒了过来。 周遭仍旧相当昏暗,目前还未天明,然而,她听到远处传来了嘈杂的声响。 “他们已经来了吗!” 米拉焦虑地骂了一声,迅速站起身子,但她的脚步却在这时一晃,无情地提醒她身体疲惫的状况。 “堤格尔,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要回来!王都和蕾琪都要撑不下去了!” 米拉说出了丧气话。但即使如此,她还是逞强地表示自己还有余力,这也可以说是她自尊心的表现。 战鼓和号角声响彻四下,墨吉涅兵很快地就在城墙上现出身形。月光骑士军完全被攻了个出其不意。 米拉挥动冻涟,连同皮甲刺穿了墨吉涅兵的身体,或是劈倒他们的身子。然而,墨吉涅军从四面八方接连现身,一同袭向了米拉。 米拉并不畏惧,她横扫冰之枪,一口气击倒了两名士兵。接着她绊倒另一名士兵的脚,同时以枪尖冒出的寒气威吓其他的墨吉涅士兵们,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城墙的一角忽然爆出了欢呼声。不明所以的米拉望了过去,随即睁圆了眼睛。 蕾琪就站在那里。她身上虽然没有带剑,但两名护卫正在持剑杀敌,不让靠近的墨吉涅兵越雷池一步。 “各位!现在!现在正是关键时刻!站起来!战斗还没有结束!” 看到蕾琪的身影、听到她声音的士兵们,纷纷重新振作了起来。 这位公主几乎天天都会登上城墙,而许多士兵也因为她亲自出言慰劳而心生感激。因此,这些士兵们绝对不会错认她的样貌,也不会听错她的声音。 布琉努兵发出了近似怪叫的怒吼,拼了命地冲向墨吉涅军。他们挥剑砍杀、持盾殴击、刺出长枪。而这股惊天动地的气势更是让墨吉涅士兵们为之畏缩。 然而,墨吉涅士兵们虽然被推出了城墙上头,但那也只是短短一瞬间的事。敌兵很快再次现身,挥舞着长剑或长枪展开攻势。 布琉努兵再次被推向后方。即使他们绞尽气力挥动长剑,墨吉涅的士兵还是逐渐形成人墙,朝着蕾琪不断逼近。 担任蕾琪护卫的克罗德和瑟蕾娜虽然将来犯的墨吉涅兵一一砍倒,但两人连日积蓄的疲劳,让他们已经开始喘息连连。蕾琪看出他们可能撑不了太久,但她依旧没有移动脚步,就这么昂然地望向前方。 布琉努兵挟着高涨的气势,企图将对方反推回去:而墨吉涅兵则是试图以人数优势压过对方。双方持续展开了激烈的厮杀,他们的脚边形成了无数的血洼。这些血洼被士兵们的鞋底刮过,或是被尸体擦过,留下了许多歪七扭八的痕迹。 过没多久,莉姆、马斯哈和奥利维接连率领军队冲上城墙,但他们却被墨吉涅兵挡住去路,无法靠近蕾琪身边。而米拉也是一样,她光是对付眼前的敌人就自顾不暇了。即使打算施展龙技,她也没有这份余力。 就在天色将明之际,蕾琪的蓝色眸子突然绽放出讶异之色。 她所凝视的并非密密麻麻地包围着城墙的墨吉涅兵,也不是己方的军队,而是位于地面上的墨吉涅军的——数百阿尔昔远的后方。 那儿出现了接近两万名的骑兵,高举着红马旗和黑龙旗。 从心底涌上的喜悦化为笑容,蕾琪忍不住放声呐喊: “堤格尔……!” ◎ “发现布琉努军!位于我方的背后!” 在收到这名士兵难掩惊讶和焦虑的报告之后,原本还和往常一样坐在轿子里综观全局的克雷伊修,也不禁露出了傻眼的神情俯视这名士兵。 敌军现身这件事并不让他意外。不过,认为敌方可能会出这招的克雷伊修,早在十天前便投入了比先前多上一倍的侦察队搜查周遭。而这支部队居然能完全躲过侦察队的眼线,这让他大感意外。 然而,在克雷伊修佩服地发出“哦”的一声的同时,他已经重拾冷静。他愕然的时间恐怕还不到一次呼吸的间隔。他问起敌兵的数量,在得到“约莫两万”的回答后,赤胡的那双大眼登时绽放精光,同时以沉稳的口吻开口: “把亚珥加修叫回来。其他人继续动作。” 为了传递这项命令,士兵慌慌张张地拔腿狂奔。他被赤胡所覆盖的嘴角,这时扬起了笑意。泉涌而上的斗志和亢奋咸,窜过了克雷伊修的全身上下。 他向自己指挥的士兵们下令调转方向。 即使天色仍然昏暗,士兵们还是在短短的四分之一刻钟内完成了转身向后的动作。克雷伊修遥望着逐渐逼近己方的敌军,露出了万夫莫敌的笑容。 “好啦,究竟是我先死、流星落者先死,还是王都先死呢?” 克雷伊修坚信,堤格尔就在这两万人之中。 地面上的战事也揭开了序幕。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所率领的两万月光骑士军,在收到赛维拉克骑士团作战成功的消息后开始北上。而在那之后,他施展了两个计策。 计策其一,是将两万人的军队细分为一百人或两百人的部队,让他们带着几天份的粮食行军。在决定目的地后,只要有一定人数抵达指定的地点,就会在不等待后续部队的状态下继续前进。 他反覆利用这种方式进军,来到离王都不远的地区后,堤格尔向士兵们告知了最后的目的地。那是在这场战争开打前,由堤格尔亲自率领侦察队勘查地形时,与墨吉涅兵爆发遭遇战的地点。 这里有许多小丘,也有森林和河川,是个视野相当不好的地点。堤格尔将两万名士兵拆成许多小队,分散到各处躲藏起来。在等待士兵全数归队的这段期间,堤格尔慎重地派出了侦察队,观察着墨吉涅军的动向。 事实上,克雷伊修也知道这一带的地形格外复杂,但他的心思全放在王都上头。仅看过地图和听过 侦察队报告的他,掌握到的终究只是粗略的资讯。而以自己的双眼确认过地理环境的堤格尔,在这方面则是略胜赤胡一筹。 堤格尔在麻布衣上套了一件皮甲,他左手持着黑弓,右手紧握着缰绳。他的衣服和皮甲上头到处可见泥巴与污垢所造成的黑渍。他在马鞍的左右两侧各挂了一个箭筒,而其余的箭筒则是由身后的士兵准备。 艾莲则是只在以蓝色为基调的军服上头套上肩甲和胫甲,和平常一样作轻装打扮。她身上的衣服和盔甲也一样染上了污垢,但本人看起来并不在意。她右手握着长剑,左手提着缰绳。 布鲁烈克在军队的左后方率领着五千骑兵。他的任务是支援突击的队伍,以及排除碍事的敌人。 走在士兵们最前方的堤格尔和艾莲,将各自的武器高高举起。在两人身旁待命的布琉努兵和吉斯塔特兵随即举起了各自的军旗用力挥舞。这是突击的信号。前方的墨吉涅军恐怕已经看到了堤格尔等人的存在,但他们也不能在这时吹响号角——因为这无疑会让敌方全军察觉他们的袭击。 “突击!” 堤格尔呐喊着踢向马腹,艾莲也和年轻人并行。两万名骑兵跟在两人后方,八万只马蹄卷起漫天沙尘,让大地为之摇晃。 他们与敌方的距离约为五百阿尔昔,由于距离尚远,因此他们并没有一开始就全力冲刺。在与敌军距离缩得更短后,才是提升马速的时候。 艾莲稍稍加速,让马匹跑在堤格尔的斜前方。这时,一万名墨吉涅军已经做好迎击的准备。无数长枪排列得密不通风,以尖锐的枪尖指着月光骑士军。 然而,看到这幅光景的艾莲非但没有减速,反而提升了速度。红宝石般的眸子闪耀着动人的光彩,饱含战意的疾风扬起了她的银发。她以艾利菲尔横扫疾刺而来的大量长枪,乘着坐骑跳入了敌阵之中。 带有凉意的清晨空气,很快就被四下喷发的炽热血液染上了热气。墨吉涅兵身上穿戴的是皮甲。这些皮甲做工精致,同时具备了坚固和柔软的特性,然而,在削铁如泥的长剑面前,这身防具就显得毫无作用了。三名墨吉涅兵的头部和肩部接连被斩开,当场毙命。 这时,指挥着摆出阵势的士兵们的队长,决定要以人数优势围杀战姬——然而,就在他要下达指令的前一刻,一支箭矢贯穿了他的头部,夺去了他的性命。那正是堤格尔在这场战事中第一支射出的箭矢。 月光骑士军的骑兵们跟在堤格尔和艾莲身后,凶猛地冲杀上来。墨吉涅军持枪形成枪林,试图迎击从马匹上挥落的长剑和长枪。然而,想阻挡气势如虹的骑兵集团并不是一件易事。 过了不久,艾莲放慢了马匹的速度,但这是为了守护在她身旁接连射箭的堤格尔。放弦的声响被刀剑相击的声响掩盖,只传入了堤格尔和艾莲的耳中。不过,每当一支箭矢射出,墨吉涅就会失去一名队长,混乱的幅度也逐渐扩大。 看到这样的状况,也有一些墨吉涅兵放下长枪,改以弓箭狙击堤格尔和艾莲。然而,他们放出的箭矢却完全没有射中两人。这是因为包围两人的旋风,将来犯的箭矢悉数吹偏的关系。 “艾利菲尔的风没办法协助堤格尔射出的箭矢,实在是相当可惜。” 要是在箭矢上施加无谓的力量,反而会增加射偏的可能性。而艾莲不晓得要如何让箭射中三百阿尔昔远的目标,也成了增加射偏机率的原因。 总而言之,堤格尔只能靠着自己的本事射中敌人,但这对他来说一点也不成问题。在艾莲的守护之下,堤格尔以让人害怕的速度和精准度,一一射杀了长剑砍不着的敌人。 失去指挥官的部队,就和被蒙住眼睛的人类差不了多少。士兵们变得无法掌握自己在大军之中所在的位置,他们与前后左右的同伴相互推挤,只能被动地顺着己军的势头动作。而他们最后就在不知不觉中跑到了敌人的正前方,遭到对方迎头痛击。 堤格尔和艾莲虽然势如破竹地撕裂敌方的阵势,但距离克雷伊修仍然遥远。不仅如此,他们在这时遭受到来自侧面的猛攻,不得不停下脚步。 咬住月光骑士军左侧的,是亚珥加修率领的两万五千名士兵。原先负责攻打南侧城墙的是叶克雷姆的部队,亚珥加修则是待在后方等待着换手的时段到来。也因为如此,他才能迅速地回应克雷伊修的命令前来支援。 在和亚珥加修的部队会合后,墨吉涅军的数量来到了三万五千,远远超过了月光骑士军的数量。 “砍下他们的人头带到我面前!每带一颗头来,我就赏那人一枚金币!就算是小喽啰的人头也无所谓!” 亚珥加修这么呐喊着,鼓舞着士兵的士气。他们无论如何都得拖住这两万名敌军,不能让一兵一卒靠近克雷伊修。 亚珥加修军宛如饥饿的野兽般,凶猛地啃咬着月光骑士军的侧腹部。他们手持长枪刺向马匹,以长剑挥砍骑兵的脚,或是直接跳起来抓住骑手,尽可能将他们拖下马匹。堤格尔和艾莲站在队伍的最前方,无法后退的他们,就只能专心地射倒或砍倒袭击而来的墨吉涅兵。 不过,亚珥加修军横冲直撞的劲势并没有维持太久——因为布鲁烈克率领的五千名士兵气势汹汹地撞上了他们的右侧,浇熄了他们的气焰。 “将冯伦伯爵送向前方!我等的胜利近在咫尺!” 布鲁烈克挥舞柴刀般的大剑,劈倒眼前的墨吉涅军。他巧妙地对亚珥加修的前锋部队施以痛击,成功地让他们暂时停下了动作。 趁着亚珥加修军陷入混乱,堤格尔和艾莲再次向前挺进。然而,克雷伊修一边将崩溃的部队再次编队,一边退到了更后方的位置。 “达马德啊,我给你两千骑兵。” 克雷伊修以悠然的口吻呼唤着在旁待命的黑发战士。达马德简短地回应后,便带着受赐的士兵们离开主君的身边——而他的手掌则紧握着挂在腰际的小小皮袋。 随着克雷伊修后退,堤格尔等人和他的距离变得比开始突击时还远。不过,这点小事当然不足以让他们放弃前进。 跟在他们身后的士兵们似乎也被这样的逆境挑起斗志,显得战意高昂。已经有许多人负伤流血,但每个人都奋不顾身地向前疾行。 “就是这股干劲!” 艾莲挥舞着银闪,策马跑到了他们的前方。每当她挥出一击,就会产生一道血色的旋风,而墨吉涅兵则像是被这阵风吹倒似地瘫倒下来。 堤格尔也在她的身旁,在每次放弦的时候射出二至三支箭矢。虽然他仍以队长为目标,但演变成这种局势后,就得尽量减少敌兵的数量了。插在鞍上的箭筒被人拆卸下来,并重新插上了装满箭矢的新箭筒。 “谢谢。” 堤格尔在抽箭的同时道谢。他没有时间回头。此外,被道谢的士兵也忙着准备新的箭筒,因此没听见这声话语。 白刃舞跃,血花四溅。惨叫声和怒吼声相互掩盖,还掺杂了刀剑相交的声响。有人头颅落地,有人掉了手臂,有人被步兵踩死,有人被骑兵踢飞。两军的冲突,就像是想在草原上头造出一片血肉模糊的海洋似地。 亚珥加修叫来三名值得信任的部下,各分给了他们三千士兵,要他们挡在克雷伊修军和月光骑士军之间。克雷伊修军向后撤去,月光骑士军向前突击,而两军之间所产生的空白,则被三支部队漂亮地填补起来。 然而,月光骑士军的气势和威力都远超乎了他们的想像。 艾莲宛若拥有无穷的精力般挥舞银闪,将来犯的墨吉涅士兵悉数砍倒;而堤格尔则是以百步穿杨的箭技一一射倒了后方的队长,企图混乱和切割敌军。 墨吉涅士兵们以五人或十人一组 ,同时向艾莲杀了上去,但却被她无情的斩击弹开了攻击。当他们回头张望时,才发现应该跟在自己身边的同伴早已分散各处。而跟在堤格尔等人后面的月光骑士团便在这时冲杀上来。 最先抵挡在堤格尔等人前方的第一部队还没做出像样的抵抗,就被他们冲散了队形,像是被强风吹过的沙塔般分崩离析。 堤格尔和艾莲迅速交换了视线,确认彼此的想法。两人决定将混乱的墨吉涅士兵赶向第二部队和第三部队,并对他们展开攻击。 在拿不定主意要不要逃跑的友军妨碍下,两支部队的士兵们无法摆出反击的阵势。没过多久时间,他们就撑不住月光骑士军的猛攻,阵势也彻底瓦解了。 看到合计九千之多的士兵被轻而易举地攻破,不只是派出援军的亚珥加修,就连克雷伊修都发出了闷哼声。 至此,月光骑士军总算开始和克雷伊修拉近了距离。 这时,一名骑士挟着像是要撞飞其他墨吉涅士兵的气势朝着艾莲冲了过来。那人举起手中长剑,朝着银发战姬重重下劈。 艾莲手腕一翻,接下了这记凌厉的斩击,随即被不寻常的冲击撼动了全身,在马上失去了平衡。她用力踏住马蹬并紧握缰绳,好不容易才免于落马。而第二击也在这时袭击过来。 刺耳的“铿锵”声带出了银色的火花,为虚空添上光彩。艾莲被这一击逼得不得不勒马后退。若手中的武器不是艾利菲尔这把龙具的话,肯定会落得剑身被砍成两截的状况。右手传来了轻微的麻痹感。 ——不只是速度快而已,连臂力都在那个罗兰之上……? 艾莲将视线投向与自己刀刃相向的男子。那是一名有着墨吉涅人独有的褐色皮肤的高佻青年,年纪应该还不到二十岁。他有着尖细的鼻子和下颚,眼睛布满血丝,带着一股狂热的光采。青年身穿皮甲,紧握着墨吉涅制的长剑。 察觉到艾莲陷入苦战的堤格尔,转头向她望去。而在看到与银闪的风姬对峙的那名墨吉涅战士后,堤格尔睁大了眼睛。惊愕化为了言语,从他的口中迸了出来: “达马德……” 在堤格尔丧失记忆的那段期间,他曾与这名青年短暂地一起行动过。然而,堤格尔固然感到吃惊和犹豫,但那终究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现在最要紧的,应该是协助艾莲脱困才对。 黑弓搭上了新的箭矢——但堤格尔却无法放箭。 艾莲和达马德的打斗十分激烈,每当两人交手过一回合,便会移动位置再次交剑。两把剑舞出了无数剑光,就连堤格尔都没办法准确地瞄准。 两人挥舞的长剑激起了一阵剑刃风暴,而为了避免被卷入其中,堤格尔反而是不得不和他们拉开距离。 达马德勇猛奋战的英姿,也鼓舞了跟随他的两千名墨吉涅骑兵。他们以仿佛要策马冲撞上来般的气势,向月光骑士军展开了攻势。他们扔出标枪、砸下手斧,试图打散月光骑士军的队形。而交战的马匹们也亢奋起来,它们互咬彼此的脖颈,或是踹踢对方。 失去艾莲这名护卫的堤格尔,遭到墨吉涅士兵们群起攻之。箭矢也飞了过来。这是因为银闪产生的风之守护暂时消失的关系。 堤格尔闪避着袭向自己的长剑和长枪,并在无奈之余以弓箭射倒眼前的敌兵。好几把刀刃和枪尖擦过了他的脸颊、手臂和腿,留下了像是烧伤般的疼痛伤口。一支箭矢射中了他的皮甲,幸好伤口不深,他立刻拔除了箭矢扔弃。 “总指挥官阁下!” 察觉堤格尔身陷险境的布琉努士兵们,握紧长剑或战斧冲入了墨吉涅士兵们的队伍之中砍杀。他们粗暴的一击将墨吉涅兵连人带皮甲一同劈开,或是将敌兵轰飞出去。然而,后方的墨吉涅兵很快就补上位置,向他们展开反击。 四、五名墨吉涅士兵同时刺出长枪,两名布琉努兵的盔甲缝隙被枪尖刺穿,他们按着自己喷出鲜血的伤口,就这么从马匹上摔了下去,永远也起不来。而在他们死亡后所产生的空白空间,转瞬间就被后续跟上的布琉努士兵们填补起来。 堤格尔和艾莲所在的这个位置,就是月光骑士军的最前线。他们必须不断往前行进,而一旦去路受阻,不管要牺牲多少士兵都得守护他们。 猛喘着气的堤格尔,瞪视着被墨吉涅大军掩盖的大地彼方——坐在轿子上指挥部队的克雷伊修。 ——我虽然之前就领教过了,但他真是个可怕的男人。 不管他们向前推进了多少距离,那位赤胡王弟还是能巧妙地用兵,继续拉开彼此的距离。 堤格尔已经再无多余的兵力可以运用。要是待在这里的士兵们无法前进,就等于全军覆没了。而这场战役也不比当年的阿尼亚斯之役,这次不会有援军出现了。 ——然而…… 堤格尔朝着王都的城墙望去,只见红马旗正迎风飘扬。即使被无数的长梯包围,我方还是撑住了他们的攻势。 他的头脑还能运转,眼睛还看得见,耳朵也还听得见。他的手臂、手指都还能动,也还能拉动弓弦。现在还不是死心的时候。 堤格尔一次抽出了三支箭矢,身后的布琉努士兵看到他的动作忍不住发出赞叹,并为了补充新的箭矢而奔走起来。 艾莲和达马德依然战得如火如荼。对于达马德迅雷不及掩耳的猛烈连击,艾莲选择了专心防守的打法。她或是闪躲,或是以银闪卸劲,并伺机反击。 若是正面接下达马德的攻势,就算银闪支撑得住,她的手腕和手臂也会先失去知觉的。当然,现在的艾莲并非毫发无伤,军服和盔甲已经布满伤痕,脸颊和手臂也渗出了血。 这时,在接战的同时持续观察对方的艾莲,终于察觉了达马德这超乎常轨的力量是从何而来。 ——是用了药吗? 艾莲还在当佣兵的时候,曾听说某些药物可以让情绪变得高涨,激发出远超乎平时所能施展的力量。况且,达马德的体格和肌肉都不算魁梧,他能祭出这么猛烈的攻势,肯定是因为吃了药的缘故。 此外,达马德的剑技固然高明,但出招动作却单纯得惊人。剑法如此高明之人,肯定会在交手的过程中混入虚招,不过,艾莲和他交手至今,从来没看他施展过这一类的招式。达马德像是要消耗艾莲的体力,以蛮力将她制服一般,采取了极其野蛮的打法。 火花迸散,剑刃破空。两人的剑削去了彼此的几缕发丝,并随之飘散在虚空之中。在前一击的声音散去之前,下一记的交击声便响彻了四周。 达马德发出了如同野兽般的嘶吼,高举长剑朝着艾莲的头顶劈下。艾莲这时一个扭身,挥舞银闪与之相击。 一道不寻常的“铿锵”声传入了两人的耳中——达马德的长剑断成两截,半截剑刃飞上了空中。 “真了不起,亏你能和这把银闪战到这种地步。” 这是艾莲对于黑发战士的赞美之词。双方若是使用同样的武器,艾莲也许就会败下阵来了。达马德这名强敌让她产生了这种念头。 达马德举起断剑,似乎仍要拼个你死我活。艾莲则是配合着他的动作扫出了银闪。 断剑自达马德的手中脱手飞出,失去重心的他就这么摔下马背。黑发战士的身影被卷入两军交战的漩涡之中,一下就没了踪影。 艾莲轻轻叹了口气。她的脸上流下好几道汗水,几缕银色发丝黏附在额头上,沉重的疲惫感也随之压上了她的双肩。不过,她终究是排除了敌人。银发战姬握好银闪,策马回到了堤格尔的身边。 光是交换视线,并向彼此轻轻点头,他们就明白对方的心思。 两人再次并肩作战。堤格尔为黑弓上箭,艾莲则是挥 舞长剑,在敌阵之中杀出了一条血路。亚珥加修没能成功甩开布鲁烈克的部队,顶多只能派遣分队过来支援。挡在堤格尔等人面前的士兵已经剩下不到一万了。 然而,不管他们打倒了多少士兵,终究还是无法接近克雷伊修。亚珥加修的分队和达马德为他争取了宝贵的时间,而赤胡在这段期间已经再次将部队编制完毕。 不管堤格尔等人前进了多少步,在墨吉涅军的中央开出了再深的缺口,受到克雷伊修指挥的士兵们总是会立刻灵活地变化队形后退,补上原有的厚度。 ——过不去……! 在疲惫和焦虑的驱使下,堤格尔紧咬着臼齿。明明克雷伊修就位在举目所及的位置,但他们却迟迟无法缩短距离。 赤胡总是与他们保持着约四百阿尔昔的距离。堤格尔虽然抱持着近在眼前的想法射箭并策马前进,但克雷伊修也在这段时间和他拉开了距离。这就像是在朝着虚无飘渺的海市蜃楼前进一样。 在他身旁挥舞长剑的艾莲,也从一段时间前就开始气喘吁吁了。以蓝色为基调的军服上头,沾满了敌人喷出的鲜血。 ——只要再一百阿尔昔……!不!再五十……再三十阿尔昔也行……! 若有能让他出声的余力,他恐怕就会声嘶力竭地这么呐喊吧。这短短的距离,被多到让人感到绝望的墨吉涅兵填得水泄不通。他甚至产生了错觉,仿佛不将这些士兵全数歼灭,他们就无法再往前一步似地。 “等我一下啊,堤格尔。” 艾莲挥着手中的长剑说道。现在的她甚至没有空档转头望向年轻人。 “我马上、帮你、开路。放心、就只差、一点了。” “艾莲……” 堤格尔像是喘不过气来般,发出了沉痛的说话声。艾莲肯定不是在虚张声势。堤格尔以开始麻痹的手指从箭筒中抽箭,搭上了黑弓的弓弦。忽然间,他将视线投向远处的克雷伊修。为什么自己的箭矢飞不到那个地方?明明敌人是那么地清晰可辨—— 这时,堤格尔的脑袋一隅冒出了疑问。 为什么射不到那个地方?是真的吗?我真的射不到那里吗? 以卢里克来说,他现在的技术已经比初次见面时进步许多。而堤格尔也认识几名状况类似的人物。 那他自己的技术呢? 他是在大约三、四年前,练就了能射中三百阿尔昔远目标的本事。 由于当时再怎么努力,他都无法延长射程距离,因此在不知不觉间,他便认为那是自己的极限了。毕竟就堤格尔所知,他并没有听说过有哪号人物能射得和他一样远。 他虽然没有放下弓箭过,但曾几何时,他的心中逐渐没了“想把箭矢射得更远”的野心。 自己的能耐真的就只有如此吗?真的没办法让箭矢飞到更远的十阿尔昔——甚至是五阿尔昔之远的地方吗? 他经历过无数战役。射出的箭矢和被他射倒的敌人已经不计其数。然而,这些历练肯定也提升了堤格尔的射箭技术。 “——艾莲。” 堤格尔将箭矢搭上黑弓,向银发战姬搭话道: “帮我争取一点时间。” 他拉开了弓弦。目标并非三百阿尔昔以内的敌军队长。 一双黑眼所凝视的,是位于四百阿尔昔远、坐在以黄金和宝石装饰的轿子上的赤胡男子。当然,和平时被他锁定的目标相比,赤胡的身影显得小上许多。堤格尔不禁联想起瞄准远处豆粒磨练技巧的猎人传说。 握着黑弓的手臂拾得比平时高上些许。他的手指放开箭矢,弓弦随之震动。 箭矢在虚空中画出了抛物线,随即没入了敌阵之中。这支箭矢也许射中了某个人,也可能就这么掉落在地。 “……堤格尔?” 这时,艾莲总算察觉堤格尔的态度和平时有些不同。她一边横扫银闪牵制敌兵,一边侧眼窥探着年轻人的表情。堤格尔没有出声回覆,而是抽出了下一支箭矢。他锁定的目标并没有改变。 第二支射出的箭矢别说是射中克雷伊修,甚至是掉在离他相当遥远的一段距离的墨吉涅士兵群里头。 “你……该不会……” 艾莲说到这里,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因为她很明白,现在的堤格尔已经听不见别人的说话声了。 在怒吼与惨叫交杂、刀刃四下交错的场上,堤格尔发挥了超乎寻常的集中力。就算深红色的头发和衣服袖口被带着血腥味的微风吹拂,堤格尔也不曾眨眼,没让黑眼从目标身上移开半分。 他射出了第三支箭矢,这一箭也没能射到克雷伊修的身边。 克雷伊修·沙辛·帕拉米尔兴致盎然地遥望着在远处架起黑弓的堤格尔。就像堤格尔精确地掌握到人在轿子上头的克雷伊修一样,赤胡的王弟也清楚地看见了骑在马上的堤格尔。 然而,克雷伊修没能立刻把握住堤格尔的意图。虽说双方士兵进入了肉搏战的阶段,但现在还是有无数的箭矢飞窜在战场上。其中虽然也有堤格尔射出的箭矢,但克雷伊修终究无法一一分辨。 在堤格尔对着克雷伊修射出第四支箭,却没能命中之际,克雷伊修才察觉到状况不太对劲。他像是被人拿刀抵着脖子般,莫名地觉得呼吸变得困难。 ——是因为那小子在看我的关系吗? 克雷伊修早就注意到堤格尔的视线正向着自己。正是因为察觉这道视线,克雷伊修才会开始观察起堤格尔的状况。 若非如此,即使敌方的总指挥官已经来到离他四百阿尔昔之处,克雷伊修也不会将目光投注在对方身上。毕竟克雷伊修也是总指挥官,他必须毫不间断地动脑思考,持续对士兵发号施令才行。 ——从他的那些小动作,看得出他是在毫不间断地放箭…… 难道堤格尔瞄准的对象是自己——一直到这个时候,克雷伊修才闪过了这样的念头。他在这之前之所以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是因为人类有所谓的极限存在。 光是能射中三百阿尔昔远的目标,就已经是超凡人圣的神技了。这世士应该不存在能射得更远的人类才对。若真的能做到这种事,那个人就真的不是人类了。 即使理性做出这样的结论,克雷伊修终究无法对堤格尔的举动一笑置之。 若他不可能射到这里——那为什么自己会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 说不定——说不定对方是刻意让他怀抱着这样的不安。毕竟,他自己也认为这是绝对不会出事的距离。然而,事实真是如此吗?那名年轻人所射出的箭矢,不正逐渐朝着这里逼近吗? 这时,克雷伊修极其罕见地露出了迷惘的反应。他之所以没有再往后撤的打算,主要是因为这样会提升指挥的难度;但让他迷惘的真正原因,是因为即使聪明如克雷伊修,也要花上数到二的时间,才能舍弃对箭矢射程距离的刻板印象。和一般人相比,这已经是极为卓越的思考速度和结论,但在这关键时刻又显得太过缓慢。 这短短的时间,已经足以让堤格尔射出下一支箭矢了。 这支箭矢飞上虚空,画出了与先前不同的轨迹。在克雷伊修的眼里看来,那支箭矢飞得相当缓慢,但身体却没办法听从他的反应做出动作,可见实际上的速度肯定相当惊人。克雷伊修拼了命地动着身子,总算是让身子歪向了一边。 箭矢掠过了他的太阳穴。一股灼烫感窜了上来,鲜血随之飞溅。原本缠在他头上的紫色头巾被这一箭撕裂,松开的紫巾垂落而下,从他的肩膀滑到了膝盖处。 克雷伊修用手抓着轿子,撑住自己的身体。他的脸上喷出了大量的汗水。要是刚才再慢上一个瞬间,那支箭矢肯 定已经贯穿了自己的额头。 “怎么会……” 沙哑的哀嚎声从赤胡的缝隙间传了出来。上一次在战场上发出如此窝囊的声音,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而在他发愣的这段期间,自太阳穴流出的血液已经将他的左颊染成一片鲜红。克雷伊修的侧近们总算在这时察觉了事情的严重性。 “阁下……!” 其中一人跑向轿子,另外两人则是移动到了克雷伊修的前方,化为他的肉盾。而在下一瞬间,这两人中的其中一人便额头中箭,从马背上摔了下去。这并不是被流箭误伤,而是对方的精密狙击。 “后退!快点后退!还不快退!” 即使自知失态,侧近还是用力挥着手臂怒斥着轿夫们。轿夫们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遵从了他的指示。而这段期间,又有一名侧近被箭矢射穿了脖子。 “是怪魔……!” 一名侧近以颤抖的声音喊道。所谓的怪魔,是墨吉涅自古以来传说中的怪物。这只怪物不曾展露过身影,即使是强壮的狮子,只要被它呼出的气息拂过,就会像是被蝎子扎到般当场毙命。 克雷伊修手拿紫巾按着太阳穴止血,并像个局外人般望着慌慌张张的侧近们。虽然吃了一惊,但他并没有停止思考。不过,由于他必须将脑海里的用兵策略从头改写一遍,所以分散了注意力。 能以箭矢射中四百阿尔昔远目标的男子。 他必须以有这样的敌人存在为前提,重新拟定战术才行。 又有一支箭矢破空而至。这支箭矢穿过了侧近们之间的缝隙,刺中了克雷伊修的胸口。拥有赤胡别名的大陆名将,就这么倒在轿子上失去意识。 ◎ 克雷伊修在自己的营帐之中恢复清醒。 “战争怎么样了?” 他慢慢坐起身子,开口所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如此。在克雷伊修的身旁,有着一名矮小消瘦的御医和两名侧近待命着。 太阳穴忽然窜过一丝疼痛。他伸手去摸,发现头上缠着绷带。接着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只见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为一袭宽松的白袍,而肩膀至胸口一带也被人包了绷带。这时,克雷伊修想起了失去意识前所发生的事。 “战争怎么样了?” 他直视着两名侧近,再一次这么问道。他的话声十分沉稳,仿佛不带任何感情。不过,如此需要鼓起勇气才能回答的问题,在这世上恐怕也找不到第二个了吧。两名侧近互看一眼后,由其中一人战战兢兢地开口报告: “我们没能打下王都。” “这样啊。” 克雷伊修的话声之中不带怒意。 大概是因为自己失去意识的关系,有人下达了停止攻击的命令吧。下令者肯定是认为,为了保护自己,应该要撤回更多士兵固守本队吧。 “现在还是白天吗?还是已经天黑了?” “现在是黄昏时分。那个……” 侧近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以下定决心的神情继续报告。因为他很清楚,若是闭口不说,只会惹得克雷伊修暴跳如雷。 “阁下,您睡了整整一天。开战已经是昨天的事了。” “昨天……” 他瞪大了那双铜铃眼,显得有些难以置信。毕竟就他看来,不管是太阳穴还是胸口的伤,都称不上是太重的伤势。然而,他也很清楚,这些侧近是不会向自己说谎的。 他要人拿酒过来,但御医却趴伏在地,恳求他至少在今天选择喝水。无奈的克雷伊修只好叫人拿水过来。 “话说回来,我的伤口有中毒的状况吗?” 克雷伊修接过装满水的银杯,向御医这么问道。御医回答:“并没有看到这样的迹象。”这让他晃着赤胡笑了出来。 “真是精彩的一击啊。堤格尔……对了,他是叫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对吧。我之所以能活命,是因为他太过年轻的关系吧。” 在这个时候,克雷伊修清清楚楚地说出了堤格尔的名字。这同时也是他将堤格尔视为棘手强敌的瞬间。 过去的克雷伊修当然也认为堤格尔的射箭技术相当高明,但他之所以赠送堤格尔“流星落者”这个称号,其实只是为了抬高这位成功击退自己的对手的身价罢了。 然而,现在的克雷伊修,是怀着打从心底感到佩服的心情喊出了他的名字。 堤格尔已经两度超越了克雷伊修的想像。 “哈哈哈。我也在不知不觉间被所谓的常识束缚住了呢。看来,人类的确是有本事让箭矢飞到比三百阿尔昔还要远的地方呢。” 听到这席话,两名侧近忍不住面面相觑。他们甚至想对克雷伊修进谏“这方面还请您遵从常识的束缚”。毕竟在这之后,克雷伊修很可能一看到技术优秀的弓箭手,就下令要他把箭矢射到三百阿尔昔以上的距离。 克雷伊修喝着水,要侧近们继续报告战争的状况。 “我们没能拦住突击而来的布琉努军,让他们逃走了。” 由于克雷伊修昏厥过去,墨吉涅军陷入了巨大的混乱之中,再也阻挡不住堤格尔和艾莲的突击。 月光骑士军从墨吉涅军之中拦腰杀出后,攻打南侧城墙的叶克雷姆部队便冲向他们的侧面展开攻击,不过,这波攻势却遭到了月光骑士军击退了。由于叶克雷姆的部队有超过半数仍在攻打城墙,因此无法给予他们足够的打击。 接着,月光骑士军转而向东,试图从战场上离开。 正在攻打东侧城墙的一万墨吉涅兵虽然试图拦截他们,但却被突然现身的另一支部队挡住了。 “另一支部队……?” “那是吉斯塔特军,数量约为五百。” 回答克雷伊修疑问的侧近,话声中带着藏不住的猛烈怒气。 “根据许多目击的士兵指出,除了黑龙旗之外,他们还带着绿底金杖的旗帜。是叫做什么波利西亚的公国军旗。” 那是由苏菲亚·欧贝达斯所率领的军队。月光骑士军在击退叶克雷姆的部队后已是强弩之末,若没有碰上她出手救援,即使能够成功逃脱,想必也会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克雷伊修以置身事外的心情听着这些报告。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不管做出什么反应都无法改变。 “敌军是就这么往东边逃去对吧?” 他以确认的口吻这么询问,侧近面露不甘心的神情,眼角渗出了泪水。 “阁下明鉴。非常抱歉。” 克雷伊修俯视着垂下脖颈的侧近,伸手碰触了太阳穴上的伤口。他同时感受到了痛楚和麻痒感。 “知道他们往东逃跑之后,躲到哪里去了吗?” “诸位将军已经派出侦察队,但目前还没有收到相关讯息……” 接着,克雷伊修要侧近报告军队的损失状况。 克雷伊修亲自指挥的军队失去了四千之多的士兵。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克雷伊修失去意识后形成了重度的混乱。收不到命令、只能各自为战的士兵们,被企图突围的月光骑士军打得落花流水。 而达马德疑似遭到俘虏的消息也在这时一并报告上来。 亚珥加修的部队损失了五千战奴和两千骑兵、叶克雷姆的部队损失了五千战奴;部署在北侧和西侧的部队分别失去了一千战奴,东侧的部队则是折损了两千骑兵和三千战奴。当然,负伤者的数字远比这些多上更多。 他们损失的兵力,多半都是在从城墙上撤退时丧命的。毕竟这些士兵得在受到敌军攻击的状态下往后撤退。 况且,在看到堤格尔等人的奋战后,城墙上的月光骑士军暂时恢复了斗志。他们将这一仗视为关键,每个人都绞尽了最 后的力气出手反击。 在克雷伊修昏厥过去后,墨吉涅军将他护送到了营帐之中,并摆出了保护营帐的阵势。叶克雷姆和亚珥加修虽然都是优秀的将军,但都还不足以接掌克雷伊修的位置。因此,他们也只能这么安排了。 ——居然损失了这支军队的两成兵力啊。 这下连克雷伊修都忍不住叹息。不过,好消息是叶克雷姆和亚珥加修依旧健在,失去达马德虽然让他惋惜,但还算不上是致命的损失。 ——王都依然呈现无法再承受下一次攻势的状态,我方的粮食和物资也仍旧充足。 虽说让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给溜了,但他的部队肯定也受到了不小的损失。就算再次发动攻势,克雷伊修也有自信能对付他。那些前来增援的五百骑吉斯塔特军也一样。 克雷伊修打算编制队伍,再一次对王都发动总攻击。 光从北侧和西侧城墙的伤亡人数判断,就能看出城墙上的敌人身心有多么疲惫了。时间是大白天,而我方明显是放弃攻势强行选择撤退,但他们却仅仅打倒了一千人。 就在克雷伊修做出决定的这个瞬间——他的房间外头传来了些许嘈杂的声响。由于隔间仅是以布帘隔开,外头的说话声或是脚步声难免会传入耳中。 其中一名侧近皱起脸庞站起身子,向克雷伊修行了一礼后,便以小跑步退出了房间。他前往营帐外头,喝斥吵闹的士兵们。 然而,在不到数到十的时间内,该名侧近随即脸色大变地冲回了房里。他的手里紧握着一纸信封。侧近面无血色,而从不断摇晃的衣服下摆也看得出他的膝盖正在发抖。 “发生什么事了?” 克雷伊修淡淡地询问,并要侧近冷静下来。克雷伊修将银杯递给御医,要他再拿一杯水过来,接着将视线拉回侧近身上。 侧近用力地按住了胸口,像是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似地,接着他双膝跪地,将信封呈给了克雷伊修,并拼命地挤出了话语: “这是来自本国的急报……国王陛下驾崩了。” 即使是克雷伊修这等人物,他也得花上一些时间,才终于理解这句话的意义。 墨吉涅国王即是他的兄长。在克雷伊修率领十五万大军从墨吉涅出征之际,他的身体依然相当健康。除了年轻时患过一场大病之外,他应该是没有生过病才对。 克雷伊修以僵硬的动作接过信封,将之拆开阅读内容。这封信是由墨吉涅的宰相亲手撰写,上头只淡淡地描述了事实——国王过去罹患的大病再次复发,在卧床将近一个月后撒手人寰。 而宰相在这段讯息后头表示,他希望克雷伊修能立刻回国,以避免国政发生混乱。 墨吉涅国王有四名子嗣,分别是两名王子和两名公主,同时也是克雷伊修的侄子和侄女。问题在于,即使是最年长的第一王子,也仅有十二岁的年纪。墨吉涅国王今年四十五岁。 “陛下他……” 克雷伊修闭起了眼睛。他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向诸神献上默祷一般。 这确实是他真正的心情。他们兄弟之间的情谊极为良好。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以王弟的身分率领十五万大军远征。 向诸神祈祷兄长灵魂安息后,克雷伊修继续闭着眼睛,思考起现实的状况。依照这封信件的说法,兄长是在约三十天前病逝的。宰相应该是考量过墨吉涅本国到这里之间的距离后,立刻派遣传令兵过来的吧。 ——台面下的政治斗争恐怕已经开始了。 那些王子和公主们的监护人,以及将这起驾崩视为绝佳良机的贵族们,为了让对自己有利的继位者登上王位,肯定已在暗中展开了动作。 而这类人士肯定会将克雷伊修视为心腹大患。 克雷伊修今年三十九岁,既不算是年轻,也还未到年老的年纪。他创下了无数过人的功绩,也深受士兵们的爱戴,更曾参与过国政,是一名充分具备了能力的继位人选。 抚着自己赤胡的克雷伊修将力道加强了几许。他原本可以在昨天之内打下王都尼斯的。要不是克雷伊修失去了意识,他肯定能歼灭堤格尔率领的分队,并重新攻打城墙,让王都成功沦陷。 ——再攻击一次…… 不行。克雷伊修无声地呢喃着这样的结论。 就算打下了王都尼斯,堤格尔也还活着。在大部分墨吉涅军撤军之后,他想必会现身夺回王都吧。就算以蕾琪公主做为人质逼他出面,他也不见得会乖乖上钩。 要是在这里拖太久的话,会让克雷伊修很伤脑筋。 那么,是不是该在攻陷王都后,由其中一名将军率军统治此地?——这恐怕也不行。若只是寻常都市的话也就算了,但有能耐统治一国王都的,就只有克雷伊修一人而已。 还是说,应该在打下王都后进行彻底的掠夺,并抱着金银财宝回去呢?这应该是最为贴近现实的考量,但一定会拖累行军的速度。此外,他不知道逃跑之后的堤格尔会做出什么行动。 ——士兵们会陷入恐慌状态吧。 若是听到国王驾崩的消息,肯定会让士兵们惊慌不已。这和他们对克雷伊修的忠心程度无关,而是因为这里是离墨吉涅相当遥远的异国之地,他们也离开了故乡超过了好几十天。他们肯定会挂心故乡的状况,变得无心打仗。 ——不过才一天…… 他伸手摸向自己胸口中箭之处。就仅仅那么一天,只因为自己失去意识,这一切就成了泡影。 他很想放声大吼“岂有此理”。克雷伊修虽然尊敬着他的兄长,这时却涌上一股想对他破口大骂的念头。你为什么要死?为什么偏偏挑在这个时候死? 不对,若消息早一点送到他手上,他应该就不会这么气急败坏了吧。 然而,再怎么思考都已经于事无补了,他是最清楚这一点的人。他现在该做的,是处理已经发生的状况。 经过了漫长的沉默后,克雷伊修叹了一口沉闷的气,静静地开口说道: “我们要撤军了。在撤到离王都有一段距离后,就改采强行军方式前进。” 不过,他不打算空手而回。克雷伊修将涌上心头的怒火化为言语,在那双铜钤大眼中绽放出强烈的霸气。 “派传令通知穆拉特,叫他彻底地掠夺拉梅尔、阿葛特和马西里亚这三座港都。我要他在十三……不,在十二天内把那里的居民抓为奴隶带走,住家的石材也要搬个干干净净。除了码头之外,不准他留下任何一样东西。” 这道命令不是为了发泄愤怒,而是因为对于克雷伊修来说,他有义务对被他带来这里的士兵们支付薪饷。若疏于处理这件事,将会导致他在士兵们心中打下的信用一落千丈。 若掠夺的对象是港都地区,那只要备妥船只,就能将那些东西直接运回本国,而且不会拖累到行军的速度。在抵达港都之后,他便会宣布支付薪饷,藉以维持士兵们的士气。 一旦返回墨吉涅本国,这回等待着他的就是政治斗争了。克雷伊修已经比其他的王族和诸侯慢上了好几十天,为了能让自己放手行动,他现在该做的,就是维持士兵们的忠诚心,并在回国后继续率领着他们。 太阳西沉后,墨吉涅军在天亮前完成了撤退的准备。 他们沐浴着晨间阳光,组成井然有序的队伍,就此撤离了王都。 这个时候,克雷伊修向所有士兵们宣布国王驾崩的消息。宣布完毕后,赤胡的王弟随即向他们做了约定: “我将会拿出我的财产分给你们,作为此次远征的报酬。你们现在就先以活着回到故乡为重吧。若仍有不甘罢战之人,我会给予他们下一个战场——立下战功 ,获得名誉和财富的机会。” 之所以告诉他们国王驾崩的消息,是因为他担心布琉努透过其他管道得知后,早他一步宣布消息。和让敌方宣扬此事相比,由他亲自宣布,对己军的带来的冲击也会小上许多。 跟随克雷伊修的将军们隐约察觉,接下来的战场很可能是墨吉涅同胞之间的内斗。而他们——包含了叶克雷姆、亚珥加修和其他将军们——当然打算继续跟随克雷伊修。 千里迢迢来到此地,却只能眼睁睁地放过王都。在场所有人心中的不甘,都不亚于他们的主君。 ——十二天后,墨吉涅军撤出了布琉努的领土。而他们的收获仅有少许的战功,以及掠夺三处港都所得到的奴隶和财宝而已。 ◎ 在墨吉涅军撤离王都尼斯的三天后,堤格尔、艾莲、米拉和苏菲四人顺利重逢了。 在王都攻防战的第四十天,苏菲率兵为堤格尔挡下了墨吉涅军的攻势。而在这之后,她所率领的五百波利西亚骑兵便和月光骑士军分头行动。这是藉由分头逃跑的策略,让敌方难以判断他们的去向。 此外,苏菲在抵达王都前,便对这一带的地形做过调查,找到了许多能让五百名骑兵藏身的地点。 四人花了这么多时间才顺利团聚的原因虽多,但其中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他们担心墨吉涅军的撤退是不是某种圈套。月光骑士军已经无力再战,必须慎重行事。 后来他们收到报告,得知墨吉涅军折回离王都约两天路程的拉费提市,将该处的守军召回队伍后,只对市民强征了粮食,并未做出掠夺的行径就离开了。这时,他们才判断墨吉涅军是真的决定要撤退了。 当天下午,堤格尔和艾莲所率领的一万四千多名月光骑士军,在王都东侧现身了。他们首先在该处进行扎营。毕竟不可能让这么大量的士兵一口气涌入王都,所以他们要先做好野营数天的准备。 扎营完毕后,波利西亚军五百骑便从远处现身,而米拉也走出了王都前来会合。她要士兵将城门开出一道小缝,并利用墨吉涅军弃置的长梯越过壕沟,来到了堤格尔等人的面前。 “我们的模样都很难看呢。” 蓝发战姬抬眼望着堤格尔笑道。虽说在墨吉涅军撤退后多少有休息,但两人的头发都显得蓬乱,脸上也还残留着浓浓倦色,衣服和盔甲上也满是脏污。而堤格尔甚至没穿上那件在战争中受损的皮甲。 然而,年轻人却笑着对米拉伸出了手。 “我们都没事,真是太好了呢。” 米拉点了点头,握住了年轻人的手。也许一直到这一刻,米拉才真正打从心底感到安心。接着,米拉也和艾莲握了手。 “你该不会没尽力吧?你看起来还是挺生龙活虎的啊。” “这话容我原封不动地奉还给你。我从上方观战的时候,可是看你打得左支右绌啊。” 也不知道是谁先对手掌使力的——两人之间的气氛在转眼间变得火爆,彼此恶狠狠地相互瞪视。无奈的堤格尔这时走了过来,将两人的手掌拉开。 “哎呀哎呀,你们又吵架了吗?” 听到这端庄温柔的说话声,艾莲和米拉不约而同地抽了一下肩膀。堤格尔转身朝向说话者的方向望去,看到站在前方的女性后,他自然而然地露出了微笑。 “各位,好久不见了呢。” 她有着一头微卷的金色长发和祖母绿色的眸子。薄薄的绢服包覆了她玲珑有致的身材,并在上头添了一件白绿相间的美丽外套。她纤细的手指所握着的,是上头镶有金属环的黄金锡杖——亦即她的龙具‘光华’。 “应该是半年不见了吧。苏菲,谢谢你在前几天的战事里出手相助。” 堤格尔的话语虽然让苏菲展露笑颜,但她随即敛起笑容,让自己以公务为重。她露出微笑,优雅地行了一礼。 “冯伦伯爵,上次与您相见,应该是太阳祭上的事了吧?在下之所以来到此地,是因为收到战友所寄的重要信件。在下以战姬和一名友人的身分,诚挚地恭祝您万事均安。” 堤格尔也打直了背脊向苏菲道谢。 “不敢当,对于您在危急时出手相助,在下实在是不胜感激。希望您能为我转告维克特陛下——因为有吉斯塔特的鼎力相助,我等才能获得胜利。” “在下必会如实以告。” 在结束问候之后,苏菲转而露出了不加矫饰的笑容继续说道: “我其实没料到可以这么快和你再见面呢。” 她的这张笑颜不见战姬的威风,反而有种平民女孩般的可爱之处。堤格尔害羞地抓了抓自己深红色的头发,向她露出了笑容。 “我也是。难得久别重逢,却没能好好招待你,真是抱歉啊。” 然而,苏菲却露出了严肃的神色,缓缓地摇了摇头。 “没这回事。你有多么努力,我一眼就看明白了。光是想到这一点,就让我觉得你很迷人喔。” 说着,金发战姬伸出了手,堤格尔也伸手与她交握。苏菲以带着怜爱之情的温柔话声,向堤格尔这么慰劳道: “辛苦你了,堤格尔。” 之后,苏菲也和艾莲与米拉打了招呼。两名战姬的样子和堤格尔差不了多少。而苏菲在称赞过奋战的两人后,也没忘了叮咛一句“但还是不可以吵架喔”。 “总之,先来我的营帐里吧。我至少还拿得出葡萄酒招待你们。” 该说的和该打听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若是待在总指挥官用的营帐里面,也可以免去遭到窃听的风险。四人踏入了月光骑士军的营地,在士兵们惊讶的视线中踏入了营帐。 “话说回来,你有什么……” 堤格尔转身看向苏菲开了口,打算问她“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然而,苏菲却在他把话说完前便探出身子,抱住了他的身体。 握着锡杖的右手和空着的左手环过了年轻人的背部。堤格尔的脸颊被淡金色的长发搔弄,肩膀则感受着她的吹息。而那既雄伟又柔软的一对双峰,重重地贴到了堤格尔的身体上。这下连堤格尔都吃了一惊,显得不知所措。 艾莲和米拉则是愣愣地望着两人。 “苏、苏菲……?” 苏菲没有回话,只是用力地抱住堤格尔。营帐里弥漫着不寻常的沉默——而在过了数到十的时间后,这阵沉默才终于烟消云散。苏菲轻轻呼了口气,松开双臂,偏着头笑了出来。 “这算是给你的小小奖励。真的辛苦你了,堤格尔。” 被她露出纯粹的笑容这么一说,堤格尔也说不出话来了。毕竟,他非常清楚这的确是不折不扣的奖励。 不过,艾莲和米拉看起来就不怎么能接受了。艾莲交抱双臂,米拉则是双手扠腰,一同愤慨地瞪向苏菲。 “苏菲,我虽然书读得不多,但从来没听过有人是这样给奖励的喔。” “我也是。而且,以奖励来说,你是不是抱得有点太久啦?” 对于两人气势汹汹的反应,苏菲也是面不改色。她翻着长裙的裙摆转身望向两人,以自然的动作向前走去,并抱住了艾莲。 “我当然也会给你们奖励啰。先从艾莲开始吧。” 艾莲似乎没料到苏菲会这么做,她先是轻呼一声,随即红着脸呆立在当场。不过,她并没有做出更进一步的反抗,而是接受了苏菲的拥抱。 “不只是与萨克斯坦军交战,甚至还对上了墨吉涅……艾莲,你真的很努力啰。” 接着,苏菲以同样的动作抱住了米拉。米拉虽然摆出一张臭脸,但也乖乖地任由苏菲拥抱自己。 米拉之所以没有反抗 ,是因为就算事出有因,她还是将守护吉斯塔特南部的任务扔给了苏菲和奥尔嘉,这的确是有错在先。 除此之外,她也从这阵拥抱中明白,苏菲拥抱自己的行动不是出于一时兴起,而是真正地为她平安无事感到开心,因此她实在是狠不下心反抗。 在结束拥抱后,四人便迅速交换起各自所拥有的情报。堤格尔、艾莲和米拉轮流开口,从与萨克斯坦之间的交战开始说起,一路谈及布琉努的叛乱和葛雷亚斯特军的出现,最后则是说到与墨吉涅之间的战事。 “我还是不明白,墨吉涅军为什么要撤退?我目前能想到的,就是克雷伊修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或是墨吉涅本国出了什么大事。” 堤格尔神情严肃地这么说完,苏菲随即轻轻地点了头。 “我多少知道一些端倪。” 说着,金发战姬提起了数十天前,她曾在阿尼亚斯之地从墨吉涅军的手中获得一封信件。 “根据信上所言,墨吉涅的国王似乎病倒了。” “国王……是克雷伊修的哥哥吗?” “是的。他们的感情似乎相当融洽。不过,墨吉涅国王这几年的身体状况都相当良好,有点难以想像克雷伊修会只因为他患了病就决定撤退呢。” 苏菲这番话让艾莲皱起了脸庞低吟道: “也就是说,发生了比生病更严重的事吗?” 四人面面相觑——而这也代表了他们想到的是同一件事。米拉耸了耸肩。 “老实说,要是再被他们攻打一天,我想我们就守不住了。若从这点去推估的话……” “再来就是看他们是不是真的打算撤退了。” 堤格尔露出忧心的神色,抬头望着吊挂在营帐里的油灯。 ——我没有打败他。 即使让近乎无谋的计策成功,也展现了让箭矢飞得更远的神技,但终究没有击败他。 不管是两年前的战争,或是这次的战事,克雷伊修都是在胜利唾手可得之际选择罢手,而非堤格尔凭着战术上的本事让赤胡死心。 “——堤格尔。” 艾莲轻轻地拍了拍年轻人的背,露出大大的笑容说道: “你已经守住了这个国家。所谓的胜利就是这么一回事。” 堤格尔愣愣地凝视着银发的恋人,随即变得满脸通红,胡乱抓起自己到处乱翘的一头红发。 “也是啊,嗯。” 而米拉则是以复杂的神情看着相视而笑的两人。 在这天的黄昏时刻,堤格尔等人穿过了王都的城门,前往王宫谒见蕾琪。 堤格尔老老实实地回报了自己以箭矢射中克雷伊修,但却没能成功击毙的事实;而苏菲则是提到墨吉涅国王的身体状况,并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我知道了,我方会在事后详细调查的。” 坐在王座上的蕾琪这么说完后,便出言慰劳了堤格尔等人。 “冯伦伯爵,你认为墨吉涅军会在何时从我国离开?” “在下认为,他们应该会先退到不会遭受王都这边追击的距离,然后再一口气加速行军吧。就在下的推测,应该是十二至十四日之间。” 接着,年轻人不得不以苦涩的神情说出了不祥的预测——这不是他自己想到的,而是米拉提点过他的可能性。 “他们或许会在掠夺港都后扬长而去。” “……的确是相当有可能呢。” 在短短的沉默之后,蕾琪露出认真的表情点了点头。从不会在掠夺时手软的墨吉涅军,并没有放过那些港都的理由。 “然而,冯伦伯爵。就算你所说的话语成了现实,处理这些事情也是我的工作。请你别忘记这一点。” 蕾琪是在告诉他“不要把这份责任算在自己身上”。年轻人再次向金发公主诉说了感谢的话语。 之后,蕾琪向在一旁待命的宰相玻德瓦表示,可以放松整座王都的警戒状况了。 当然,他们还不能松懈下来。即使墨吉涅军急着回国,他们也还是在布琉努的领土上头,而且其数量甚至还超过十万。而布琉努军的数量还不及他们的一半。 不过,蕾琪认为就算状况再糟,也不会再发生像这次的大规模攻城战了。不只是她这么想,就连马斯哈、莉姆、米拉和奥利维等久经战场的人们,都对这样的判断抱持着自信。 而在过了十余天后,有几道消息传回了王都。 其中包括了墨吉涅军的撤退,以及他们对马西里亚、拉梅尔和阿葛特进行掠夺的消息。 收到这些报告后,蕾琪正式发表了布琉努的战胜宣言。与墨吉涅之间的战事就此歇幕。 终章 “哎呀哎呀哎呀。” 这里是米拉在王宫里的个人房间。而这声话语,则是苏菲从米拉口中问出堤格尔和艾莲的恋情开花结果时所露出的反应。 信守承诺的米拉原本不打算对苏菲透露内情,但在两人畅聊到一半的时候,苏菲突然提到了这个话题。 ——堤格尔和艾莲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米拉佯装不知地回问一句:“你是指什么事?”但苏菲的回应却出乎她的意料。 “我最近发现,你好像常常露出羡慕的神色看着那两个人。而且,我也感觉到堤格尔和艾莲之间的距离缩得更近了。” 米拉的脸蛋登时染上一层红霞。她确实是有自己变得比以前更常凝视堤格尔的自觉,但没想到自己的模样会被别人看在眼里。 这是许多报告——包含墨吉涅撤军的消息在内——回传到王都尼斯的当天夜晚。在王宫任职的官员们,目前都为战后处理忙得团团转,想必还要等上好一段时间才会召开庆功宴吧。 诸侯和骑士团长们也先将自己手下的士兵或骑士团遗回原本的领地或要塞,并继续滞留在王都之中。 其中也有为了报告而遥访王都的骑士团。在赛维拉克骑士团团长柯方现身王都之际,堤格尔和布鲁烈克立刻抛下了手边的杂事赶到他身边,恭贺他平安无事。 目前在这王宫里还算有空的,大概就只有米拉等吉斯塔特人了。不过,艾莲和莉姆依旧繁忙,她们不仅得制作从与萨克斯坦交战以来的报告书,也有管理士兵的职责。 附带一提,苏菲已经让波利西亚骑兵们带着亲手撰写的报告书先行回国了。 也因为这样,米拉和苏菲聊天的时间变多了。米拉原本以为,今天晚上也和之前一样,是个可以尽情谈笑风生的悠闲时光。 直到苏菲问了那个问题为止。 ——来装蒜也没用了 米拉很干脆地舍弃了装傻带过的选项。因为她认为自己不可能瞒得过苏菲——况且,她也想和苏菲谈谈这件事。 米拉先是抱怨了一堆堤格尔和艾莲的事后,有些拘谨地问道: “你觉得……堤格尔和艾莲真的有可能结为连理吗?” “这个嘛,我只能说‘不是不可能’吧。” 苏菲伸手抵着形状漂亮的下颚,像是在想事情般开口说道: “米拉,你应该有听过佛玛这个人的事迹吧?” “……你是指‘北海男爵’吗?” 佛玛是约莫百年前的人物,关于他的身世是一团谜。 当时,亚斯瓦尔王国为海盗的问题大伤脑筋。海盗们不断骚扰沿岸的城镇,还袭击载满货品的贸易船队,并在抢夺货品后击沉他们,让国民为之恐惧。亚斯瓦尔国王已经多次命令臣子们出海讨伐海盗,但一直没有什么斩获。 就在这个时候,佛玛现身在苦恼不已的亚斯瓦尔国王面前。他透过某种管道,得以谒见亚斯瓦尔国王,并发下豪语地表示自己能够打垮海盗。 “哼,瞧你说得这么得意,其实也只是想和我讨大量的船队和士兵吧?” 虽然亚斯瓦尔国王冷冷地出言讥讽,但佛玛却这么说了:“禀陛下,在下不需商借一船一卒,只需由自己准备即可。” 佛玛又继续表示,在打垮海盗之后,他希望能获得奖赏。 “希望您能赐给在下爵位。在下不需要领地。” 亚斯瓦尔王虽然不相信佛玛,但想到即使佛玛失败,对自己也不会造成损失后,便决定顺着他的意,正式命令他讨伐海盗。 在这之后,佛玛率领着朋友们和佣兵,只搭着一艘桨帆船便离港出海。结果,他真的成功地赶走了作恶的海盗们。佛玛不仅是个一流的水手,也是个出色的战士,更是个优秀的指挥官。 对于凯旋归来的佛玛,国王依照约定,赐给他男爵的地位。 然而,佛玛并没有继续留在亚斯瓦尔,而是前往了布琉努。这时的布琉努,正被突然出现在北海的海盗团闹得焦头烂额。而这些海盗其实是在亚斯瓦尔近海遭到佛玛打败的人们,但这时的布琉努还不晓得这件事。 佛玛谒见了布琉努王。而国王和他之间的对话,和之前亚斯瓦尔王与佛玛之间的对话大同小异。佛玛胸有成竹地表示自己能驱逐在布琉努沿海闹事的海盗,布琉努王则命令他前去讨伐。 佛玛再次获得了胜利,从布琉努王手中获得了男爵的地位。而这时的布琉努王,其实已经知晓佛玛在亚斯瓦尔拥有男爵的爵位,但仍赏赐给他布琉努男爵的爵位。至此,佛玛成了同时向两国效忠的男子。 在这之后,佛玛前往了吉斯塔特。他也在那里讨伐了海盗,并从吉斯塔特王的手中获得了男爵的爵位。吉斯塔特王虽然可以派遣战姬前去讨伐海盗,但不愿让战姬立下太多功劳的吉斯塔特王,决定命令佛玛出战。 如此这般,佛玛成了同时向三国效忠的男子。 佛玛开始做起了生意。他畅行无阻地来往三地,进行跨国贸易。不过,他比其他商人更占优势的地方,就是他能以贵族的身分大大方方地使用军方的港口。此外,他也以自己的军船搭载货物,藉此逃避关税。 而这两项优势带来了所向披靡的效果,佛玛很快就成了家财万贯的大商人。而他似乎也是在这个时期开始被人称为“北海男爵”。 其后,佛玛巧妙地在三国之间纵横来去——比方说,当布琉努和亚斯瓦尔交战时,他便会为两国进行谍报活动,或是以战士的身分踏上战场。 而在佛玛年过六十后的某一天,他乘上了自己的船出海,就这么没了踪影。目前最可靠的说法是,他遇上了不合季节的暴风雨,就这么连人带船沉入海中,但实际情况却无人得知。 虽说像佛玛这样的男子的确是前无古人,但若是向两国效忠的人物,在大陆的历史上也是有几名存在。 “如果他成了吉斯塔特的贵族,就算要和战姬结婚也不会显得奇怪了。毕竟类似的事例可是不胜枚举呢。” 听到苏菲的话语,让米拉莫名想要出言反驳: “你以为凭堤格尔的脑子,真的有办法长袖善舞地同时侍奉布琉努和吉斯塔特吗?” “我认为不是不可能呀。包含救助过我等事迹在内,他也受到了吉斯塔特的赞许。就算得不到领地,也有可能拿得到爵位的。” “这会招致周遭臣子们的强烈反弹吧?” “是呀。所以我只说‘不是不可能’。不过,这也许可以成为堤格尔奋斗的目标吧。” 苏菲说着露出了微笑,米拉则是不悦地噘起了嘴。她对于苏菲的提议并无不满,她感到不满的,是自己的心情。 要是将这个提案告诉堤格尔,他肯定会认真思索可行性吧。而若是进行得顺利,堤格尔就能堂堂正正地与艾莲结婚了。正因为如此,米拉才不想告诉他——简单来说,她依然对堤格尔有所依恋,而她就是讨厌这样的自己。 察觉了米拉心境的苏菲,像是在调侃她似地开口说道: “艾莲不是要他娶妾吗?向堤格尔要求小妾的位子,不也是一种选择吗?”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我可是战姬——” “我们不会当一辈子的战姬。” 米拉虽然气呼呼地回击,但苏菲像是要开导她似地,以沉稳的口吻回应: “我们总有一天会卸下战姬的身分。虽然不晓得那会是哪一天,但战姬的身分终究只是一时的。若用这种角度去想,先想好告别战姬身分之后的考量,并做足准备,才是正确的思维吧?” “话虽如此,当人家的小妾也未免太可笑了。” “那么 ,你要的是堤格尔把艾莲当成小妾,与你正式结婚吗?” 米拉在这时察觉了苏菲是刻意问这个问题,忍不住蹙起眉头。 “我不是这个意思……所谓的结婚,应该是要以有爱情作为基础的吧?” “不见得喔?” 苏菲轻侧着脸说。由于苏菲的态度看起来不是在和她斗嘴,因此米拉压下了反击的冲动,等待好友继续说下去。 “我的双亲,是在同僚作媒之下结婚的。听说在他们结婚之前,都没有看过对方的长相呢。” 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看不惯适婚男女单身,想为他们作媒的好事者到处都是。这些媒人会依据双方的年龄或收入等条件,协助寻找适合的对象。 “也就是说,我的双亲是没有爱情作为基础的。不过,现在的他们依然是一对甜甜蜜蜜的恩爱夫妻喔,连我这个女儿看了都傻眼呢,明明都一把年纪了。” 米拉默默地垂首不语。苏菲继续说道: “若结婚前就有爱情作为基础,那自然是可喜可贺。不过,你不认为,在结婚后由两人培养出来的爱情也很棒吗?你刚才也说过,就算是小妾,堤格尔也会对她投注爱情不是吗?” 米拉像是无法反驳般点了点头。 “我想,堤格尔应该是在无意识之中明白,爱是要两个人——又或者说是那两人和其周遭的人们一同培育的,所以才会那么说的吧。反过来说,若是婚前累积了浓密的爱情,却在婚后疏于培育,才是真正糟糕的行为呢。” “……苏菲,你也有那个意思对吧?” “是呀。不过就目前来看,先和堤格尔表明心意的应该会是我吧?” 听到苏菲的话语,米拉登时为之愕然。苏菲又开口说道: “米拉,你表现得很好,所以我给你一次机会。” “机会?” “向堤格尔表白的机会。要是再磨蹭下去,我就要抢先一步啰。” 米拉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了狼狈的神色。她甚至不禁认为,佛玛的故事也是苏菲为了引导到这个话题所设的陷阱。总之,她撇开了视线,倔强地回道: “什、什么抢先啊……又没必要依照顺序排队,想告白的话就尽管去啊。” “真的可以吗?” 苏菲温柔地窥探米拉的侧脸。 “米拉,身为战姬,保持威严固然是相当重要的事,但你太容易钻牛角尖了。不过,就你的状况来说,或许也怪不得你。” 和其他战姬相比,米拉的状况算得上是相当特殊。因为她的母亲、祖母和曾祖母都当过战姬。像她这样的战姬,恐怕也找不到第二个了吧。 米拉抿紧了唇没有回话。她虽然想以“又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回击,但也很清楚这只是单纯的无理取闹。毕竟她也很清楚,自己并不是没想过这件事。 此外,和几乎死心的自己不同,苏菲明白地说出了对堤格尔的心意。想到这里,她就认为自己没有回嘴的理由。 这时,有着两名恋人,还被两名战姬单相思的年轻人,目前在王宫的另一间房里与一名男子会面。那人是墨吉涅的战士达马德。 两人隔着桌子坐在椅子上,对饮着布琉努产的葡萄酒。 达马德在败给艾莲之后随即失去意识,从马上滚落下来。然而,他在那之后抱住了其中一名布琉努骑兵。他自己似乎也不记得是怎么办到的了。 那名布琉努骑兵起初试图把达马德甩下来,但黑发战士即使昏厥过去,也依然死命地让自己留在马背上。而这时刚好是堤格尔射箭命中克雷伊修、墨吉涅军大为混乱的时刻,为了一口气从敌阵当中突围,那名骑兵只好让达马德就这么攀在身上。 而在逃跑告一段落后,达马德的处置自然就成了问题。 虽然多数人的意见表示“应该处死可恨的墨吉涅兵”,但堤格尔并没有采纳。而艾莲为了给恋人台阶下,于是做出了“这人是被我打倒的,所以是我的俘虏”的结论。 在那之后,从堤格尔口中打听出两人交情的艾莲,随即爽快地将俘虏的所有权让给了他。而达马德目前则是以堤格尔的俘虏身分,被软禁在王宫的一间房里。 “——原来如此。” 喝着酒听完年轻人讲述的达马德,像是豁然开朗似地点了点头。他低头望向桌面,叹了一口气。 他身上穿的,就只有上战场时所穿的麻布衣而已。理所当然地,他的武器和盔甲都被布琉努没收了。王宫虽然有提供他餐食和擦拭身体用的水,但他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那,你为什么没有把我杀掉?” 达马德抬起头,直视着堤格尔问道。堤格尔像是有些伤脑筋似地搔了搔自己深红色的头发。 “若是在战场上的话,我觉得我下得了手。不过,一旦不是在战场上……” “……哎,反正就我来说,能保住一条命也是值得庆幸了。” 这是达马德的真心话。他的梦想是住在被黄金和宝石装饰的宅邸里,在美女们的包围下对奴隶们颐指气使,这可说是典型的墨吉涅人梦想。 而为了达成梦想,达马德相当顺利地累积了功绩。虽然在这次的战争中沦为敌方的俘虏,但并非没有挽回的余地。 “你打算开出什么条件放过我?” 达马德探出身子,以认真的神情问道。堤格尔并不讨厌他这般直来直往的态度。他露出了苦笑回道: “就我来说,就是要无条件释放也行啦。不过第一个抓住你的人交代过我,无论如何都得要上一笔赎金。” 听到赎金的金额后,达马德皱起了脸瞪视堤格尔。 “喂,你根本不打算放我自由吧?这哪是俘虏赚得到的钱啊!还有,我看你好像有点乐在其中,是我的错觉吗?” “没有啦,抱歉。嗯,老实说,我是挺开心的。” 堤格尔自知这是在幸灾乐祸,但还是笑着说道。毕竟眼前的这名男子的状况,和两年前的自己几乎是一模一样。 “想不到你这小子还挺滑头的。” 达马德将喝空的酒杯放到桌上,不快地骂了一句,但看起来并不是打从心底感到生气。毕竟他也知道,之所以会落到这般田地,都是因为自己能力不足的关系。 “好,我知道了。那快点介绍些工作给我吧,最好是能在短期内赚大钱的。” 看到达马德爽快地转换心情,厚着脸皮开口的模样,堤格尔忍不住露出了傻眼的神色回望他,接着轻声笑了出来。 “能让俘虏做的工作都不是什么正经事喔,而且能赚的钱都少得可怜。” “没办法啊,谁叫我是俘虏。” 达马德不当一回事地笑了。这似乎不是玩笑话,而是他打从心底这么认为。 “我会考虑一下。” 堤格尔这么回应道。 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造访吉斯塔特的王都席雷吉亚后,已经待上数十天了。 她在入宫回报布琉努和萨克斯坦之间的战事后,便在表面上装作回到了自己的领地奥斯特罗德,实际上则是悄悄地躲在王都里面。 凡伦蒂娜一天之中,有大半时间是在房间里度过的。而她所住宿的场所,是住宿费高得惊人,但绝对不会过问住宿客身分的旅馆。 顺带一提,她是先找了一个和自己毫无瓜葛的人投宿,再住进那个人的房间里面。如此一来,就算有人想调查住宿客的身分,也绝对查不到凡伦蒂娜身上。 由于难保不会被其他人认出来,因此她从不在白天外出。一直到日落之后,才是她展开行动的时间。 这一天,凡伦蒂娜也是等到天色 变暗之后才离开旅馆。她套了一件可以罩住全身的长大衣,将兜帽拉低以掩藏面貌,在被夜幕包围的街道上行进。 她的目的地,是位于王都一隅的一座神殿。 那座神殿相当气派,甚至设有中庭,周遭则是被低矮的树丛包围。而必要的设施也是一应俱全。 不过,这座神殿离主街道相当遥远,而且附近还有气势更为雄伟的神殿,因此并没有什么知名度。就算是王都的居民,恐怕也几乎不会有人来这座神殿祈祷吧。 凡伦蒂娜叫来一名神官,请他将自己带入神殿。 而在这方面,凡伦蒂娜也用了和住宿时一样的伎俩。为她带路的这名神官,以为凡伦蒂娜是一名和王族有关的人物。严格来说,这样的认知并不算错,但他肯定不知道、也想像不到眼前的人物就是凡伦蒂娜吧。 凡伦蒂娜被带到的房间之中,有一名男子待在那里。 他的年纪将近四十岁,淡金色的头发在肩膀一带绑成马尾,一路垂到背后。他没有留胡子,相貌也堪称端正,但双眼却毫无生气。而他半张着嘴的模样,看起来就像个迷路时不知所措的孩子。 他身上穿着胡乱扎起的上等绢服,坐在房间正中央的位置。这间房里虽然铺了地毯,也放了高级的毛毯和坐垫,但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不仅没有床铺,甚至连桌子和椅子都不存在。 凡伦蒂娜是来见这名男子的。 “殿下,您好吗?” 黑发战姬以诚挚的笑容呼唤男子。男子抬起头望向她,像是在呻吟般说出了几个字: “凡伦……蒂娜。” “是的,在下是凡伦蒂娜。若您觉得太长的话,还请称呼我为蒂娜。” 大约从十天前左右,他们才能开始进行这种程度的对话。在这之前,男子甚至发不出有意义的宇句。 凡伦蒂娜跪坐在男子的面前,递出了手中的青铜杯。而装得满满的杯中物,是将某种药物溶于其中的水。 “这是可以让殿下的身子变健康的药物,今晚也请您服用。” 男子伸手接过青铜杯,拿到了自己的嘴边。为了不让水流到外头,凡伦蒂娜慎重地在旁撑着杯子。 虽然有少许液体从嘴角流出,但男子喝光了所有的水。而在过了大约数到十的时间后,男子的脸上似乎朦胧地漾出了情感的波动。 ——他今天的状况似乎不错。 凡伦蒂娜每天都前来喂药,迄今已超过了一个月,也许差不多到了药效生效的时候了。 然而,男子却看似烦躁地摇了摇头,就这么躺卧在地毯上。 “蒂娜,我好想睡……” “那么,就请您好好休息吧。” 凡伦蒂娜一边舍起滚落在地毯上的青铜杯,一边温柔地说道。男子以愣怔的神色凝视了黑发战姬好一会儿,但很快就闭上眼睛,发出了鼾息声。 男子的名字为卢斯兰,乃是吉斯塔特国王维克特的儿子。若没有发生意外的话,理应是由他继承王位才是。然而,他在数年前患了心病,之后便被吉斯塔特王以疗养的名目将他软禁在这座神殿里面。 凡伦蒂娜露出怜爱的笑容,仰望着男子的睡脸。 “殿下,祝您好梦——希望有朝一日,我们能做着同样的梦。” 将这个国家纳入掌中的梦——轻声说出这些话语的凡伦蒂娜,眼中露出了野心的光芒,嘴角浮现妖艳的微笑。 再过不久,黑发战姬的梦想就要展翅高飞了。 后记 大家好,我是川口士。在此为各位献上‘魔弹之王与战姬’第十四集。扣掉魔物之外,这一集应该是首度和过去的敌将再次对决吧?若各位能看得开心,就是我最大的荣幸。下一集预定会在※夏末秋初之际献给各位。(编注:此为日本出书情形。) 在此稍微做个宣传,由柳井伸彦老师所描绘的‘魔弹之王与战姬’漫画版(连载于月刊ic pper)第九集将于本月发售。漫画的内容来到了原作第五集的高潮桥段,若各位也愿意支持漫画版的话,对我来说就是美事一桩。 那么,在此致上谢词。编辑n先生,这次在诸多方面给您添麻烦了。总觉得拜您之赐,我似乎变得对某一带的餐饮店了若指掌了。下一集也请多指教。 片桐雏太老师,不仅是登上封面的苏菲,各位女主角也被您描绘得可爱迷人,让我每收到一张插画就对您感激一次。我这次最喜欢的是莉莎。 也感谢让本书在书店上架的各个流程相关工作人员,以及购买本书的各位读者。真的非常感谢各位,那么,我们下次再见。 川口 士 大家好,我是川口士。在此为各位献上‘魔弹之王与战姬’第十四集。扣掉魔物之外,这一集应该是首度和过去的敌将再次对决吧?若各位能看得开心,就是我最大的荣幸。下一集预定会在※夏末秋初之际献给各位。(编注:此为日本出书情形。) 在此稍微做个宣传,由柳井伸彦老师所描绘的‘魔弹之王与战姬’漫画版(连载于月刊ic pper)第九集将于本月发售。漫画的内容来到了原作第五集的高潮桥段,若各位也愿意支持漫画版的话,对我来说就是美事一桩。 那么,在此致上谢词。编辑n先生,这次在诸多方面给您添麻烦了。总觉得拜您之赐,我似乎变得对某一带的餐饮店了若指掌了。下一集也请多指教。 片桐雏太老师,不仅是登上封面的苏菲,各位女主角也被您描绘得可爱迷人,让我每收到一张插画就对您感激一次。我这次最喜欢的是莉莎。 也感谢让本书在书店上架的各个流程相关工作人员,以及购买本书的各位读者。真的非常感谢各位,那么,我们下次再见。 川口 士 大家好,我是川口士。在此为各位献上‘魔弹之王与战姬’第十四集。扣掉魔物之外,这一集应该是首度和过去的敌将再次对决吧?若各位能看得开心,就是我最大的荣幸。下一集预定会在※夏末秋初之际献给各位。(编注:此为日本出书情形。) 在此稍微做个宣传,由柳井伸彦老师所描绘的‘魔弹之王与战姬’漫画版(连载于月刊ic pper)第九集将于本月发售。漫画的内容来到了原作第五集的高潮桥段,若各位也愿意支持漫画版的话,对我来说就是美事一桩。 那么,在此致上谢词。编辑n先生,这次在诸多方面给您添麻烦了。总觉得拜您之赐,我似乎变得对某一带的餐饮店了若指掌了。下一集也请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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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妆这玩意儿还真是麻烦啊。」 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走在通往厅堂的长廊上,轻声叹了口气。她是吉斯塔特王国引以为傲的七战姬之一,与她来往甚密之人,则是会以昵称艾莲来称呼。今年十八岁。 平时的艾莲总会让一头银发披散在身后,但今天则是用心地盘了起来,而她身上穿的,则是在各处施以银饰与珍珠的纯白礼服。她的左手上戴了一个刻有猎人图样的银色手镯。那英气十足的美丽脸庞上,如今化了一层淡淡的妆。 「不过,若是让人瞧见妆容花掉的模样,反而更是失礼吧?」 跟艾莲保持著半步距离的金发女子,以沉稳的口气规劝道。她是艾莲的副官,名为莉姆亚莉夏,同时也是艾莲的挚友。她比主子的年纪要大上三岁,今年二十一岁。艾莲等与她较为亲密的人们则是以昵称——莉姆称呼。 她身上穿的并非裙装,而是武官的正式服装。她和平常一样,将一束金发绑在头部左侧,但她的脸庞和主君一样,也抹了一层淡妆。 两人原本和几名熟人好友相谈甚欢,但由于脸上的妆渐渐糊掉,只好暂且退席,迅速补上了妆。 踏入厅堂后,这对主从回到了方才畅聊之处,只见三名女孩正开心地交谈著。其中两人是与艾莲同为吉斯塔特战姬的琉德米拉·露利叶和苏菲亚·欧贝达斯,另一名少女则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侍女蒂塔。三人也同样打扮得美丽动人。 琉德米拉今年十八岁,和艾莲同年。昵称米拉的她将蓝色的头发盘了起来,身穿袖口有金色缎带装饰的水蓝色礼服。装饰在胸口的红宝石与水蓝色的礼服相得益彰,更显耀眼迷人。 苏菲亚今年二十二岁,她的昵称为苏菲,艾莲等人都是这么称呼她的。她有著如波浪般的长长金发,今天则是以白花装饰的发夹束在肩旁,身上则是穿著大胆露出背部的浅绿色礼服。 蒂塔是这五名女子之中年纪最小的,今年十七岁。虽然一直到不久之前,她的脸上都还留著几许可爱的稚气,但随著两颊的轮廓变得清晰,她也慢慢具备了同龄女性所拥有的魅力。 她以淡红色的缎带将栗色的长发绑在后头,身上穿的则是露出了香肩和胸口的大红色礼服。起初看到这款礼服设计时,她羞红了整张脸蛋,说什么也不肯穿上。但在艾莲的强力劝说下,她终究是下定决心换上了。 而她付出的勇气有了回报——她唯一想展露装扮的对象,出言称赞了她,说「你很漂亮」。 在打量过三人的脸庞后,艾莲歪著脖子向苏菲问道: 「堤格尔人呢?」 「堤格尔」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昵称。在艾莲和莉姆离席之前,他确实还在这里与这几名女性交谈著。 听到艾莲投来的疑问,苏菲随即视线一撇,望向稍远之处。 而在她视线所及之处,可见身穿礼服的堤格尔正被五、六名衣著华贵的男女包围著。米拉以一副不是滋味的神情说明起原委。 「那些布琉努的贵族们,说是想和他打个招呼。」 「这就是英雄难为之处呢。也许他再也回不来这里啰。」 苏菲露出了感到遗憾的微笑。想和堤格尔对话,并藉这个机会加深情谊的,肯定不只这五六个人而已。 今年先是春季有萨克斯坦军举兵,又有夏季的墨吉涅军来犯。这两个国家都对布琉努的财富和大地虎视眈眈,率领了大军侵攻。不过,这两支国家的军队部被堤格尔击退了。此外,在这期间也发生了梅莉桑德意图谋杀蕾琪公主的叛乱,而阻止她野心的,也是这名年轻人。 「其功勋之高,已无人能出其右。」——这虽是吟游诗人们唱曲的段子,但同时也是大多数人们所抱持的感想。 想来,这场宴会应该不只是为了庆祝布琉努的胜利,也有歌颂和平治世的意味在吧。而堤格尔会和蕾琪联袂成为主宾,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艾莲虽然没出声埋怨,但还是像个闹脾气的孩子般眯细了眼睛,轻抽著嘴角拨著自己的银发。这时蒂塔出言安慰道: 「等过完今天,就能像往常一样聊天啰。」 「——也对。」 艾莲露出笑容,对蒂塔点了点头。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她都懂得自制了,自己实在是没有发脾气的资格。 「不过,我就姑且不论,蒂塔不是更应该把那些人挤开,凑到堤格尔身边吗?尽情展露你迷人的模样,烙印在那家伙的眼底吧。」 艾莲露出淘气的笑容怂恿道,而蒂塔则是涨红了一张小脸,双手轻按著胸口垂下了头。窥探她脸上的神情,可以看出她并没有太过抗拒的样子,只是紧张和害羞让她发不出声音来罢了。 艾莲和蒂塔有个共通点,那就是她们都受过堤格尔的告白,并开心地收下了他的心意。 而堤格尔现在——虽说是经历过一连串的苦思和纠结才走到这一步——已经有所自觉,知道自己是个会对复数女性抱持好感的多情种子。 不过,无论是艾莲还是蒂塔,都将这视为堤格尔的一部分深爱著他。不仅如此,她们也认同了彼此,就目前的状况来说,两人之间完全没有勾心斗角或是争风吃醋的徵兆。 此时正如苏菲所说,即使和这几名人物的谈笑告一段落,堤格尔还是没有回到艾莲等人的圈子里面。替补他身旁空位的人们可谓络绎不绝,将他团团包围了起来。有些人彬彬有礼地打招呼,有些人则是以夸张做作的态度向他攀谈。 艾莲等人固然也想自顾自地聊天,并等待堤格尔回来,但现实却不允许她们这么做。毕竟她们之中的三人,可是地位仅次于吉斯塔特国王的战姬。 莉姆也在先前与墨吉涅的战事之中打响了骁勇善战的名声,蒂塔也因为身为堤格尔的侍女和蕾琪所信赖的对象而受到关注。更重要的是——这五名女子都年轻貌美。 宾客们无不将视线集中在她们身上。而在一名骑士鼓起勇气上前攀谈后,一批贵族诸侯随即也争先恐后地涌上去。 在过了整整一刻半钟的时间后,艾莲等人才摆脱了这群人士。 而在艾莲察觉之际,厅堂里已经看不见堤格尔的身影了。 由于布琉努的王宫建于柳贝隆山的山腹,所以宫内设有不少庭园。有些庭园可以看得到百花争艳的美景,有些庭园则是摆放著艺术家们呕心沥血打遥的石像作品,显得静谧恰人。 而堤格尔正待在其中一座庭园之中。他在白色丝质上衣外头套了一件以黑色为基调的外套。那头深红色的头发原本用了香油打理,但在来到此处后,堤格尔又习惯性地搔起自己的头发,因此又变回平时那副蓬乱的模样。 这座庭园尽可能地保留了柳贝隆山的自然景观,只见草木沿著平缓的斜坡生长,甚是绿意盎然,而宴会的喧嚣声也传不到这里。 穿著礼服的堤格尔就这么躺到了斜坡上,远眺著升上高空的月亮。在月亮的辉映下,可以看出他的脸上带著些许疲惫。 他忍不住想就这么一觉到天明。由于时值夏末,即使夜晚稍有凉意,也不至于著凉,想必也不用担心会染上感冒。 堤格尔之所以能在这里休息,都是托了马斯哈·罗达特的福。他以有人要求会面的名义,将这名青年从厅堂里带了出来。 马斯哈不仅是王宫里的重量级人士,同时也是堤格尔委以全副信任的人物,因此没有人对他的说词感到怀疑。 「再待一下下,就差不多该回去了吧……」 厅堂里还有许多没和堤格尔打过招呼的人物。他虽然嫌麻烦,但也不打算把这份差事全部都推到马斯哈头上。 就在这时,他察觉有人正朝著这里接近——踩著草皮的脚步声传了过来。对方身上并没有散发类似敌意的气息。 ——虽说这里是庭园,有谁前来赏玩都不奇怪,不过…… 青年维持著仰卧的姿势,将视线朝著来者瞥去——结果这一看让他瞪大了眼睛。从昏暗之中现身的,是一名出乎意料的人物。 那人有著梳理整齐的金发、让人联想到清澈湖泊的蓝眼,以及雪白的肌肤和楚楚可怜的容貌。纯白的礼服裹住了她纤细的身子,而礼服上头的各种饰品则是反射著月光熠熠生辉。 她是蕾琪·艾斯帝尔·卢瓦尔,巴斯堤安·多·夏立尔——是一名芳龄十七的公主。她继承了先王法隆的统治者之位,治理著布琉努。在看到青年后,她随即露出了笑容。 「可以坐在你身边吗?」 既然是公主亲临,躺在地上未免有失礼数。堤格尔连忙坐起身子,脱下身上的黑色外套铺在地上。 蕾琪走到了他的身边,在说过「谢谢你」致谢后,便在摊开的外套上头弯腰坐下。她应该是不想让堤格尔的心意白费吧。 「您没带护卫过来吗?」 堤格尔讶异地问道。就常理而言,实在是没道理放任这位一国之君一个人走动才是。蕾琪听了,随即露出了淘气的微笑,宛如恶作剧成功的小孩子。 「我甩掉他们了。」 堤格尔忍不住抖著肩膀笑了出来。蕾琪的脸上完全看不出公主的架子,她露出纯真的神情继续说道: 「我想小憩一会儿。而就在那时候,我看到了你的背影……」 堤格尔这才恍然大悟。他虽然也同情负责护卫她的骑士们,但心情上还是站在蕾琪这一边。在厅堂里的蕾琪,身旁不仅围绕著比堤格尔更多的贵族诸侯,还得一直面带微笑并倾听、回应这些人们的话语,也难怪她会想休息一下。 「那么,就当作是在下带您来这里休息的吧。」 堤格尔这么进言道。如此一来,就不会只有蕾琪一个人遭到斥责了。蕾琪睁圆了眼睛凝视著青年,露出了满面笑容。 「也是呢,那我就领受你的好意了。还有,请稍微放松一些。你可以像刚才一样躺著无妨。」 「在殿下面前,在下实在是不敢……」 「你若是这么放不开的话,我也无法好好休息的。」 她说的确实有道理。「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堤格尔行了一礼后,随即枕在自己的手臂上躺了下来。两人一同仰望明月,夜风轻柔地拂过了草丛。 在两人沉默地度过约莫数到三十的时间后,堤格尔这下也尴尬起来,觉得自己应该要开个话题才行。他打算避开战争和王宫的话题,聊些从士兵们那儿听来的玩笑话,并轻轻地转头窥探蕾琪的侧脸。 而就在同一时间,蕾琪也微微动著脖子朝他望了过来。在视线相交之后,两人不约而同地红起了脸,凝视著对方的面容。 得开口说些话才行——堤格尔的心情比刚才更为焦虑。然而,紧张打乱了他的思绪,让他连话都没办法好好说出口。 与此同时,蕾琪则是露出了下定决心的坚毅神情,将身子转向了这名青年。 「——堤格尔。」 在欲言又止了两次,并逐渐调整好呼吸后,女孩这么呼唤著男子。她既非称呼他「冯伦伯爵」,也不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而是「堤格尔」。 在那通透的嗓音之中,蕴含著足以撼动闻者心灵的强烈思念。察觉到这一点的堤格尔立刻坐起身子,端正自己的仪态,与她正面相视。一股和方才截然不同的紧张感笼罩了男子的全身上下。 「我喜欢你。我爱你。」 女孩将双手交握在胸前,以流畅无碍的话声做出了告白。 堤格尔瞠大了眼睛,倒抽一口气。这句告白实在是来得过于唐突,内容则是简洁得没有误解的余地,而且那份心意也是货真价实的。正因为如此,青年才会只做得出这种反应。 事实上,堤格尔可以说是喜欢蕾琪的。 堤格尔现在多少能够明白,在突如其来的悲剧之中丧父,并成为布琉努统治者的她,究竟费了多少心力在治理国家上头。虽说这样的想法有些僭越,但他也很能体会蕾琪的心境。毕竟青年也是父亲因病去世,使得他年纪轻轻就得继承爵位和领地。 他知道蕾琪很信任自己——也察觉蕾琪对他抱有类似好感的心思。无论是作为臣子或是作为男人,都没有不为此开心的道理。 但即使如此,堤格尔终究还是无法回应蕾琪的心意。 毕竟堤格尔已和艾莲互诉情衷,也向蒂塔告白了。 身为布琉努人且身分为侍女的蒂塔姑且不论,关于他和身为吉斯塔特战姬的艾莲的关系,堤格尔是对谁都不能提的。 万一他俩的关系曝光,堤格尔和艾莲恐怕会失去一切,就此双双跌入人生的谷底吧。而这肯定也会对两人治理的领地——亚尔萨斯和莱德梅里兹造成严重的打击。他身为一个统治者,是绝对不能让这段关系见光的。 这时,堤格尔刻意忽视蕾琪告白这件事所附带的意涵,只面对她对自己投来的那份情意。 女孩的蓝色眸子直视著青年,等待著他的回覆。 「——抱歉。」 堤格尔接下了她的视线,故意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回答。既然她以一名女孩的身分做出了告白,那身为一名男人的他,也只能给予这样的回应了。 蕾琪睁大了眼睛,露出了悲痛的神情,而堤格尔则是无言地看在眼里。他已经给出了答案,无论再说些什么,也只会徒增伤害罢了。 ——还是说,我应该就此告退才对? 堤格尔在意识一隅所做出的这番判断,可说是太过轻率了。毕竟,他还不知道这场对话尚未结束。 蕾琪静静地闭上眼睛,她就像是在向上天祈愿,希望神明能平息内心那波涛汹涌的情感洪流。而在过了约莫数到十的时间后,她睁开了双眼。那对炯炯有神的蓝眸,寄宿著不在刚才之下的强烈决心。 「——堤格尔。」 蕾琪再次呼唤了堤格尔。青年先是以冷风一层层地冻结自己的内心,才与她四目相看。他告诉自己,无论听了什么话语,都要保持冷静。 蕾琪毫无迷惘地开了口: 「能请你当上这个国家的王吗?」 他心底的寒气就这么被一句话吹散了。 这太过冲击的话语让他僵住了身子,双眼浮现出混乱和困惑。堤格尔以一副不知该如何开口的神情,凝视著蕾琪的面容。布琉努的公主似乎觉得这样的反应十分有趣,她先是噗嗤一笑,接著稍稍换了个说法: 「请你当上这个国家的王吧,堤格尔。」 「为、什么……?」 在相隔一段时间后,堤格尔这才以沙哑的嗓子挤出了这几个字。他怎么也没想到,刚才刻意被他视而不见的意涵,居然会如此堂而皇之地堵在自己的面前。 蕾琪敛起笑容,以甚至让人感到严肃的正经神情望向青年。 「因为我认为,你是比任何人都适合登上王位的人选。像你一样骁勇善战、击退内外敌军的人物,在国内已找不到第二人了。我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布琉努之所以能继续迎接每一天,都要归功于你的活跃。」 「在下不过是一名穷乡僻壤的贵族,况且,诸侯们也对于在下仅擅长弓箭一事多有轻视。」 他从未萌生过想登上王位的念头——堤格尔一边回想起马斯哈在好一段时日前向他提及过的话题,一边急促地出声回应。 「那又如何?」 蕾琪以淡然——甚至可以说是傲然的口吻斩钉截铁地说。 「泰纳帝公爵和嘉奴隆公爵皆出自名门,但他们轻蔑王权,觊觎了我和父王的性命。而梅莉桑德与她的追随者亦然。」 蕾琪握紧了原本轻放在膝上的手掌。 「此外,你虽说自己除了弓箭之外一窍不通,但你的弓箭,不正是为这次的战事打下了决定性的战果吗?」 堤格尔射出的一箭,令墨吉涅军总指挥官——克雷伊修·沙辛·帕拉米尔负伤一事,如今已是家喻户晓的英勇事迹。在城外镇里,甚至还传出了这一箭的伤势,就是让克雷伊修鸣金收兵的关键。 虽说克雷伊修真正撤兵的理由是墨吉涅国王驾崩之故,不过,人民总是喜欢本国英雄赶跑外敌的说法。而就堤格尔个人的感觉来说,他因为擅长弓箭而遭到轻视的氛围也有逐渐好转的迹象。 「然而,殿下,在下并不谙宫廷礼节,也未曾处理过政务。」 「我并没有要你立刻展开统治呀。就连我也是有玻德瓦等人的帮助,才有办法顺利治世的。你只要慢慢学习即可。」 玻德瓦是先王法隆在位时便担任宰相职务的男子。蕾琪似乎经过了深思熟虑,对于堤格尔那微弱的反击,她都有条不紊地一一化解了。 「你若是登上王位,或许会有些人对此高声表达不满吧。然而,我认为并不存在万民拥戴的国王——至少就现在的布琉努来说是如此。在我决定继承父王的位子成为统治者的时候,也也有许多人对此表达反对。」 说到这里,蕾琪的脸颊微微放松,露出交杂了各种情感的微笑。 「对不起,劈头就对你说了这些。不过,我刚才所说的话语,绝对都是真心诚意的。」 「您就这么希望我,不,希望在下当上国王吗?不过……」 若是要让堤格尔当上国王,就意味著要迎娶蕾琪为妻。毕竟布琉努是不承认由女王统治国家的。 然而,堤格尔无法回应她的心意——而他刚才也明确地回应过了。蕾琪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般,露出了有些寂寞的笑容。 「所谓王族的婚姻,比起个人的心情,更应该以国家的福祉为优先。身为贵族的你,应该也明白这一点才是。」 说到这里,蕾琪顿了一会儿,将视线从男子身上别开,仰望起明月。 「既然无法情投意合,那就蛮横地占为己有……你应该觉得我是这种卑鄙无耻的女人吧。不过,无论你是怎么看待我的——」 我还是想先倾诉内心的话语。 蕾琪对著虚空轻声说著,话声之细微,彷佛要溶入夜色之中似的。 在过了短短的一阵沉默后,她再次望向堤格尔。 金发公主像是在说「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紧紧抿上了双唇。那对蓝色的眸子就如静谧的湖面般平静无波,静待著青年的回应。而堤格尔能做的,就只有回视那对眸子而已。 堤格尔自认瞭解蕾琪,认为她是个表面柔弱,但内心却极为坚强的女孩子。毕竟在十万大军兵临城下之际,这位公主仍能无所畏惧地高举长剑,鼓舞士兵们的士气。在梅莉桑德引发叛乱之际,她也没有露出怯懦的反应。 即使如此,若是要以一名女孩的立场做出告白,肯定还是得鼓起极大的勇气。 而即便自己的心意无法成全,她也间不容发地转换口吻,以一名公主的身分开启了这个话题。究竟要具备多么强韧的精神力,才能让她如此坚强呢? 堤格尔使劲握紧了双拳。一想到亚尔萨斯和整个布琉努,就让他无法开口回绝。因为一旦拒绝这个提议,就等于是否定了自己珍惜不已并守护至今的那些事物。 然而,若是执起她的手,就代表著自己也必须放开最重要的事物。 ——我真是个差劲无比的烂男人…… 无论是身为一名女子,还是身为一名公主,蕾琪都是如此心系堤格尔,但他却说不出能让对方开心的话语,这让堤格尔对自己的窝囊感到无地自容。更过分的是,他接下来还打算恬不知耻地继续糟蹋对方。 堤格尔深深地吸气,静静地吐气,并保持著真挚的态度开了口: 「能请您给在下一些时间吗?」 在相隔一次呼吸的沉默之后,蕾琪倾著脖子,凝视著青年。 「你是需要思考的时间吗?」 「不仅如此。」 堤格尔接下了蕾琪的视线,以沉稳的口吻回答。青年所必须面对的,不只是艾莲、蒂塔和他的领地亚尔萨斯的问题而已。 「虽然难以说明,但在下有必须处理的难题,也有必须击败的敌人。或许您会认为这样的理由有些不可信……」 那是关于冯伦家的传家之宝黑弓、魔物的存在,以及带有和魔物相同的气息,并具备了超常力量的嘉奴隆公爵相关的问题。 无论堤格尔打算在今后走上什么样的人生道路,他都得解决这些问题才行。现在的他是绝对不能在这样的状况下成为国王的。 听了堤格尔的话语,蕾琪先是从青年身上移开视线,稍事思考,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再次望向堤格尔。 「难道和两年前在圣窟宫发生的事情有关?」 堤格尔不禁以惊叹的眼神望向蕾琪。他没想到这位公主居然能猜得如此精准。堤格尔说了一句「正是」之后,向她点头回应。 那是布琉努深陷内乱时所发生的事情。为了证明蕾琪拥有王家血脉,堤格尔等人前往了名为圣窟宫的古代遗迹。 不过,猜到堤格尔等人会前来此地的泰纳帝公爵,却早已带领少数精兵等待他们自投罗网,双方人马随之爆发了冲突。 在战斗到一半的时候,圣窟宫的天花板坍了下来,将堤格尔活埋起来。而青年也在这一战中失去了自己的老随从巴多兰。为了避免堤格尔遭到敌方砍杀,巴多兰奋不顾身地挺身挡剑,就此丧命。之后,堤格尔施展了黑弓的力量,将掩埋圣窟宫的瓦砾轰散,扛著巴多兰的遗体爬回地面。而在他爬出地面后不久,艾莲和蕾琪也随之赶至。 「我在那时所看到的光景,至今仍历历在目。那就像是沉眠于地底的黑龙忽然苏醒,一飞冲天。」 蕾琪的话声轻颤,述说著当时的感想。思及巴多兰,堤格尔有一小部分的意识也随之哀伤起来,但其他的部分则是在思索著——究竟要向蕾琪坦白到何种地步。 ——不,我应该全盘托出才对。 蕾琪曾见识过超乎常理的光景。即使她无法尽信一切,但肯定也不会全盘否定。只要能让多一个人瞭解内情,事情就会有转机。 况且,他若是还想回应蕾琪心意的话,就该这么做才是。 「殿下,虽然说来话长,但 还希望您听在下一席话。」 于是,堤格尔向蕾琪说明起黑弓的秘密、黑弓会与战姬们的龙具产生反应一事,以及魔物们与嘉奴隆的存在。 在一开始,公主还是手抵唇角,有些半信半疑的反应;但在堤格尔说明结束之际,她的一双蓝眼已经充斥了理解的光彩。在圣窟宫的那场体验似乎协助了她进入状况。 「我曾向玻德瓦打听过关于嘉奴隆公爵的事。根据玻德瓦的说法,他似乎是从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阁下那儿听来的。」 蕾琪像是在挖掘脑中的记忆般眯细了眼睛。 想必在堤格尔说明之前,她从未将嘉奴隆和堤格尔两人联想在一起吧。毕竟蕾琪并未见过嘉奴隆那超乎常人的力量。 不仅如此,当时的众人忙著对抗险些将『月光骑士军』逼入绝境的葛雷亚斯特军,而在成功剿灭之后,又得应对随之而来的墨吉涅军。因此,任谁也无暇去关注早已销声匿迹的嘉奴隆。 「在解决这些问题……或在至少找到头绪解决问题之前,请恕在下无法答允殿下的提议。因此,在下希望您能稍作等待。」 堤格尔认真地说道。蕾琪虽然垂著头思忖了一会儿,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并抬眼望向青年。 「要等多久时间呢?」 「能请您……给我一年吗?」 心想著「应该是极限了吧」的堤格尔这么回答完,蕾琪随即摇著金发叹了口气。 「似乎也只能如此了呢。既然此事和嘉奴隆公爵有关,布琉努就不能置身事外了。」 身为统治者的蕾琪,为了安定人心,有必要尽早与丈夫成婚。她是不被允许花上漫长光阴苦候一个男人的。 然而,若是只有一年的话,应该就还可以用「以重新复兴屡经战乱的王国为优先考量」当成理由拖延下去。而实际上,现在已经是百废待举的状态了。 「恕在下僭越,还请殿下莫向他人提及此事。」 「我知道,毕竟这不是对谁都能说的话题。」 蕾琪的回答让堤格尔安心地叹了口气,同时,他也觉得内心的重担稍微轻了一些。这时蕾琪露出了像是在闹别扭的神情,望向一脸放心的青年。 「不过,关于这些讯息,你在很久以前就和各位战姬互通有无了,对吧?」 这出乎意料的话语让堤格尔畏缩起来。 「不,那应该说是顺其自然才是。在我、不、直到在下与她们相遇之前,在下一直都不明白黑弓的存在……」 对于青年左支右绌的反应,蕾琪露出气呼呼的神情瞪著他,并气势汹汹地凑了过来——就在下一秒,她突然一跃扑向了堤格尔的怀抱。而堤格尔则是连忙接住蕾琪纤细的身子。 蕾琪以压著青年的姿势抬起头,脸上露出了甜美的微笑。 「不过,我现在也是其中一员了,对吧?」 堤格尔这才明白蕾琪刚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但却没办法立刻平静下来——这是因为蕾琪看起来并没有抽开身子的打算,还将脸埋在他胸膛里的关系。 由于堤格尔脱掉了外套,因此女孩的体温就这么透过薄薄的上衣传了过来。薄薄的脂粉香气和她自身的淡淡体香传了过来,搔弄著堤格尔的鼻腔。 蕾琪微微动起脖子,抬眼仰望起青年。 「我知道了。我就等你一年。而关于这方面,我接下来也会尽可能地给予协助。」 「谢谢您。」 堤格尔控制著自己险些变大的音量,诚心诚意地表达谢意。由于太过开心,堤格尔甚至冒出了紧紧抱住蕾琪的冲动,但还是勉强压抑了下来。就算她期望自己这么做,现在的堤格尔也没有抱住她的资格。 蕾琪再次将脸蛋埋入青年的胸膛,并伸手环过他的背部,像是在自言自语般说道: 「——堤格尔,为了让你爱上我,我可是会使尽浑身解数的喔。」 青年不禁屏住了呼吸,凝望著眼前的公主。从堤格尔的角度,看不到蕾琪现在的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不过,她的那对蓝色眸子,现在肯定充斥著无可动摇的决心。 堤格尔觉得自己的心灵发出崩裂的声响,但仍是忍耐著闭上眼睛。 虽然是出于无奈,但他拿了黑弓和魔物当成藉口遮掩自己和艾莲的关系,这才勉强争取到一年的拖延时间。 如此逃避的他,真的有资格回应她的心意吗? 在未来的某一天,堤格尔肯定还是得将事实全盘托出吧。而在那天到来之前,他非得为自己和艾莲之间的关系「想方设法」不可。 飘浮在夜空之中的明月,就这么静静地照映著青年与女孩。 ◎ 在连续三天的庆功宴结束后,王都尼斯的各处都展开了复兴的作业。工匠们也在城墙周遭搭起了一座座鹰架,致力于修复的工作。 返回王都生活的人们,以及自王都离开的人们将每一座城门挤得水泄不通,门卫们都忙得分身乏术。虽说每座城门的门卫数量都增加为平时的两倍,但他们依然忙不过来,各处都能看到排了长长的人龙。 将目光朝墙内看去,则可望见采买结束的主妇们三五成群,正在开心谈笑;而孩子们也追逐在巷弄之间,比赛谁跑得最快;既有绕著小路巡逻的士兵,也看得见站在街角吟唱的吟游诗人。 和平的日子终于又回来了——绝大多数的人们都是这么认为的。 离开王都的人们之中,也有率领士兵们准备回到自己领地的领主贵族,以及回去守备要塞的骑士团骑士们。虽说在召开庆功宴前,就有不少人先行离开王都,但如今还是有许多人留在此地。 「能在你的麾下与萨克斯坦和墨吉涅军交战,实在是我的一大荣幸。」 卢特司骑士团的夏耶在那张严肃的面容上露出笑容,与堤格尔握手致意。 「我才要感谢你们守住王都呢。毕竟有很多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们都待在这里。」 「你能平安归来就是再好不过了。哪天有需要动员大量骑士的时候,就派个信使到卢特司要塞来吧,我会率领手下们赶来支援的。」 前来向堤格尔告别的不只有熟面孔而已。在布琉努西方拥有领地的贵族们,也希望能和堤格尔握手致意。 「老实说,我一开始有些瞧不起你呢。你明明还这么年轻,却立下了包含平定前年内乱在内的汗马功劳,真是前途无量呀。今后还请多多指教。」 「你身先士卒,冲入墨吉涅千军万马的勇敢身影,实在是让我折服不已啊。虽然暂时是不想上战场了,但若还有机会,请务必让我与你一同作战呀。」 在目送这些满口称赞的贵族们离去后,纳瓦拉骑士团的副团长奥利维随即露出了傻眼的神色。 「哎,还真是一群厚脸皮的人士。」 堤格尔听了只觉得一头雾水,而奥利维则开始苦笑著说明起来——这几名贵族,其实是在与墨吉涅军开战前曾向他出言抱怨过不满及不安的人们。 「会感到不满和不安实非丢脸之事,但我还是希望他们的态度能再表现得谦恭一些啊。」 「谢谢你协助统率他们,奥利维卿。」 堤格尔这么道谢著,向纳瓦拉骑士团的副团长伸出了手。在与墨吉涅军的战争之中,奥利维一肩扛下了统领西方诸侯的职务。而奥利维十分称职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并成功守住了王都的城墙。 奥利维轻轻一笑,握住了堤格尔的手。 「我虽然只在城墙上看到你的活跃表现,但那真是相当精采啊,冯伦伯爵。」 「感谢你的夸赞。」 在放开堤格尔的手后,奥利维换了个话题。 「话说回来,冯伦伯爵接下来有何打算?」 「你说……接下来是吗?」 堤格尔歪起脖子,有些不明白他这话的用意。奥利维先是做出了稍事思考的动作,随即以不做作的口吻娓娓道来: 「我听说过你打算在王宫任职的事了。而我想问的,则是你究竟想在王宫里做到什么职位。不,若是再说得直接一点的话……你有当上国王的打算吗?」 堤格尔睁圆了眼睛。奥利维的神色相当严肃,看起来不像是在说笑。而蕾琪应该也不可能将那天夜里的事情泄漏出去。 堤格尔吞了口唾沫,以慎重的口吻问道: 「我看起来有那样的打算吗?」 「不,完全看不出来。」奥利维摇了摇头。 「所以我才会感到好奇。虽说这是个不能大声张扬的话题,但就我个人来说,还满希望你能当上国王的。」 「这是……基于和亚斯瓦尔之间的关系所做的考量吗?」 在与萨克斯坦军的战事之中,由于堤格尔拉拢了亚斯瓦尔军,这才顺利让萨克斯坦退兵。在那之后,亚斯瓦尔军杀人了萨克斯坦王国,据说正以破竹之势向内地进攻中。 对于守护西方国境的纳瓦拉骑士团来说,亚斯瓦尔和萨克斯坦都是得严加戒备的对象。而布琉努应对这两个国家的态度,对他们来说确实是至关紧要的问题。 「这当然也是原因之一——」奥利维说到这里,眯细了眼睛继续开口: 「对我等来说,最为重要的问题,就是下一任国王是不是一位足以让我等献上忠诚的人物。蕾琪殿下确实是一位出色的统治者,但你应该也知道,我国和亚斯瓦尔等国家不同,是不允许女王登基的吧?」 堤格尔点点头。正因如此,蕾琪的父亲法隆才会将女儿以王子的身分培育成人。 「全国国民都认为,蕾琪殿下仅是暂时的统治者,今后成为殿下夫婿的那位人物,才会是这个国家的国王。若是将迄今的胜利列入政绩的话,或许殿下就能颠覆这样的观念,以女王之姿当上领导者。不过,这样的作法想必会招来不少非议,而那也绝非殿下的本意。」 堤格尔不发一语,仅是再次点了点头。堤格尔很清楚蕾琪真正的心情为何,但那是绝不能为外人所知的。 「冯伦伯爵,我等所期望的,便是待在爱著这个国家、愿意守护百姓的国王麾下高举军旗,策马挥剑。站在城墙上的蕾琪殿下虽然给予了我们勇气和荣耀,但就如我方才所言,这样的状况不会长久下去的。」 奥利维虽然压抑著自己的说话声,但他却以寄宿著极为炽烈的热情和诚意的双眼凝视青年。对于必须随时关注敌军动向的他们来说,这便是最为迫切的心愿了。 「我认为,你是可以给予我们这些东西的。我们也会随时做好支持你的准备。」 这就是奥利维向堤格尔道别的话语。青年顶著苦涩的神情,目送纳瓦拉骑士团沿著街道离去的背影。 在堤格尔与奥利维道别的同时,艾莲和莉姆则是在离北城门稍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向她们带来的莱德梅里兹士兵们道别。银发战姬将约三十名士兵留置在身边,而其余的士兵则是先行遣回本国。 「我们还得在这里待上一阵子,你们就先回莱德梅里兹,宣扬我军的胜利吧。当然,战胜的消息肯定已经传回本国去了,但那想必和实际参战的人们的经历有所出入吧。」 在听完艾莲的话语后,莱德梅里兹的士兵们随即以敬礼回应。吉斯塔特的黑龙旗和黑底银剑的莱德梅里兹军旗井然有序地随风飘扬。 正在整队的莱德梅里兹士兵数量接近一千四百人。在今年春天,艾莲领受王命自莱德梅里兹率军出征时,带领的士兵原有两千之多。历经这几场战事后,已有超过六百名的士兵命丧战场了。 死者皆被葬在王都东北方的一座丘陵上头。这是因为从地理位置来看,莱德梅里兹就位于王都尼斯东北方的关系。艾莲将他们以英勇奋战的莱德梅里兹士兵身分葬在此地,并称赞他们的英勇,以及承诺会照料他们的遗族——这就是艾莲所能对他们做的事了。 之所以让大部分的士兵先行遣回莱德梅里兹,是因为艾莲判断,布琉努应该在短期之内不会再爆发大规模战事的关系。 而粮食也是一个问题。目前,莱德梅里兹军的粮食是由盟军布琉努王国提供的。 然而,对于正在致力于复兴计画的布琉努来说,一天支出一千四百人份的粮食,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负担。 当然,就莱德梅里兹的立场来说,他们大可继续在王都待上好一段时日,但艾莲认为与其招致布琉努的不快,不如在此略施小惠比较划算。 此外,士兵们的士气和治安也是隐忧。事实上,这可以说是艾莲决定这么处理的最主要原因。 这些没有目的和任务、无所事事的士兵们,肯定会在繁华的王都里滋事。但尴尬的是,直到昨天都还在欢庆胜利以及和平的王都居民们仍将他们视为战友,并热情地款待了他们。 在哪个士兵闹出大事、和布琉努的情谊产生不必要的龟裂之前,先行让他们返回故乡,也是身为指挥官该做的指示。 在艾莲的目送之下,一千四百名的莱德梅里兹士兵们沿著道路逐渐远去。而这时在城墙上的布琉努守军,也对他们摆出了敬礼的姿势送行。 归乡的士兵们从视线中消失后,艾莲和莉姆便转身望向余下的三十名士兵。 「你们就暂时继续跟著我一起行动吧。但说起来,接下来应该还要在王都待机一段时间。我不会禁止你们玩乐,但最好不要因为无聊的理由闹事。别以为出糗的只有自己而已,要当自己丢了所有人的脸啊。」 说著,银发战姬以锐利的目光扫视了士兵们一轮。在确认士兵们都露出紧张的神情,气氛也变得紧绷之后,艾莲这才露出笑容宣布解散。 艾莲在莉姆的陪伴下,回到了自己位于王宫的客房。她虽然想在摊贩林立的大街上散心,但还有必须优先处理的事情。 在将桌椅搬到窗边后,艾莲把腰间的银闪竖在墙边。两人就这么隔著桌子相对而坐。 「自愿留在布琉努生活的,有三个人是吗?」 莉姆顶著那张和平时相同的扑克脸,短短地回应了一句:「是的。」 「来到异地远征的士兵,因为在当地结识了情人,因此申请退役是吗……我虽然有听过这样的例子,但还是头一次在自己的部队里遇到这种事啊。」 艾莲望向窗外的王都街景,以感慨良多的神情嘟嚷。 「话说回来,我们的部队明明就来过尼斯好几次了,怎么光是在这一趟远征之中,就冒出三个有这种状况的士兵啊?」 「这是因为这次的战事激烈,加上期间漫长所致。」 莉姆以淡然的口吻回应道。所谓「这次的战事」,指的是与墨吉涅十多万大军对抗的守城战。 若是加上战前准备的时间,莱德梅里兹士兵滞留王都的时间就超过五十天了。虽说是外邦之地,但就此谱出异乡恋曲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而在经历这段时光后,有三名士兵下定了决心,要在这里走上不一样的人生。 「只要双方合意,我是认为没什么问题啦。莉姆,你怎么看?」 「我昨天向马斯哈卿问过此事,他说曾发生过类似的先例。若是人数太多,固然是需要双方首肯,但若仅有三人的话,则只需要艾蕾欧诺拉大人的允许即可。之后就是双方心情的问题,以及相关手续的处理了。」 「那也只能答应了啊。不过,这三人都是勇敢的战士,放掉他们未免有点可惜。」 对于艾莲这番 话语,莉姆也点头附议。这三个人久历战事,艾莲原本相当看好他们,打算在未来将他们拔擢为率领一百人或两百人部队的队长。 「他们应该会很高兴吧。」 莉姆这么说著安慰艾莲。虽然就某些角度来说,艾莲的管理方式显得有些宽容放纵,但也因为她有这样的胸襟,莉姆才会担任她的副官。 「话说回来,你又怎么说?」 艾莲话锋一转,露出了像是在调侃的笑容望向莉姆。 「你好像被一名骑士和两名贵族求婚了是吧。」 「艾蕾欧诺拉大人……」 这出其不意的突袭让莉姆的双颊微微泛红。她压低嗓子,对既是挚友也是主君的银发战姬露出生气的态度。不过,莉姆倒也不是真的动怒就是了——她将视线从艾莲身上撇开,气呼呼地回应道: 「我当然是回绝了。这本来就不在我的考量之内。」 莉姆也在那段漫长的守城战之中,受到了几名男士的仰慕。这名勇敢的女骑士几乎天天都会登上城墙巡视,也曾和男人们并肩挥剑或是指挥士兵,自然是显得格外瞩目。 而战姬副官的立场,似乎也让这些男士们鼓起了求婚的勇气。若莉姆是像琉德米拉·露利叶那样的战姬,一般人肯定会对立场太过悬殊的现实屈服,变得没有人敢向她求婚吧。 「这次虽然拒绝也无妨……」 艾莲收起笑容,以认真的神情将话说了下去: 「我也知道这样是在多管闲事,但我还是要念个两句——你也差不多该想想这方面的事了吧?」 莉姆今年二十一岁,几乎已经过了适婚的年纪了。不过,她在十三至十七岁的那段岁月当的是佣兵,而在结束佣兵生涯后,又转而担任战姬的副官迄今,考量到她的经历,这或许也是无可奈何的。 「我的事姑且不论,艾蕾欧诺拉大人又是如何?」 莉姆有些拙劣地转换话题试图反击,但对方的反应却出乎了她的意料——只见艾莲视线游移,看似沉不住气地抓起自己的银发发梢。这古怪的举止虽然让莉姆蹙起眉头,但她很快就联想到了一件往事。 「对了,您还没告诉我,您和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呢。」 那是在和墨吉涅军交战之际,堤格尔和艾莲要率领分队离开王都之前的事。莉姆曾问过她和堤格尔之间是否有发生过什么事。 而当时艾莲的答覆是:「总有一天会和盘托出,可以再等我一阵子吗?」 艾莲先是露出了「这下糟了」的神情,接著僵著脸垂下脖颈。她要是有稍微想过莉姆会怎么反击,想必也不会露出如此狼狈的反应,但一切为时已晚。 「发生了什么事呢?」 莉姆虽然有些迟疑,但还是用不容分说的字句往前踏出了一步。这间房里只有艾莲和她两人,没有被他人窃听的风险。而结束漫长战争后的安心感,也煽动了莉姆心底的好奇心。 莉姆耐著性子等待艾莲的反应,在过了数到十的时间后,这位挚友才总算抬起了脸。只见她的脸一路红到了耳根。 艾莲虽是有违作风地显得有些支支吾吾,讲话也屡屡不得要领,但还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明了一遍。而在交代完毕后,艾莲脸上的神情像是交杂了几分愧疚感、羞耻感和解放感。 「那个,不好意思啊,瞒你瞒了这么久……我应该更早些告诉你才对。」 「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莉姆露出了五味杂陈的神情凝视著艾莲。她虽然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但一想到挚友能和一直以来抱有情愫的青年两情相悦,自己无论是站在挚友,还是站在副官的立场,都该给予祝福才是。 然而,皱著一张脸庞的莉姆开口说出的,却并非这类话语。 「您这下有何打算……?」 对于莉姆这声略带迷惘的询问,艾莲抬头挺胸,以莫名得意的神色回应: 「堤格尔说过,他会想办法的。」 「关于那位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似乎已经将蒂塔纳为小妾了……」 「嗯,他已经和我说了。什么呀,他也告诉你了吗?」 「是马斯哈卿和我说的。在讨论三位的状况时,他私下和我说的。」 这么说完后,莉姆以有些不悦的神情凝视艾莲。 「艾蕾欧诺拉大人,这样真的好吗?」 莉姆认为,堤格尔会娶小妾可说是天经地义的选择。只要身为贵族,就具备著传宗接代的义务。这和身分的高低无关——为了保障效忠该位贵族的部属,以及维持在该处领地生活的领民们的安定,这是绝对有必要的。 就算有超过一位的小妾,只要彼此都心甘情愿,就不会构成障碍。而莉姆相信,堤格尔有能力摆平这方面的问题。 然而,一听到艾莲有可能会成为小妾之一,莉姆的心底不免抹上了一道阴霾。 「——我希望他只看著我,只爱著我,只抱著我一人。」 艾莲露出了会让人看得入迷的温柔笑靥这么说道。银发女孩望向把话吞了回去的莉姆,以沉稳的神情继续说道: 「若说我没有一丁点儿这样的想法,那肯定是骗人的。不过,如果对象是堤格尔的话,我就愿意压下这样的念头。」 艾莲将视线从莉姆身上移开,以疼惜的神情看向竖在窗边的艾利菲尔。 「我不打算主动舍弃战姬的身分。我想在失去资格的那天到来之前,继续和艾利菲尔一同与莱德梅里兹的人民们共患难。」 这时,艾利菲尔捎来了一道微风,轻轻撩起了艾莲的银发,像是为她的说法表示欢迎。想必唯有艾莲在壮志未酬时丧命,或是衰弱到无法履行战姬的义务时,这把拥有意识的长剑才会离开艾莲的身边吧。 「而堤格尔也接纳了我的这份决心。他从来没有要我辞去战姬的职务过。明明只要我不当战姬,事情就会变得容易许多,他还硬是要逞强……」 「所以,您也打算接纳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的那份自私吗?」 莉姆的蓝色双眼浮现出千头万绪,并轻声叹了口气。 她并未就此心服口服,但看到艾莲幸福洋溢地游说的模样,就让她说不下去了。毕竟重要的不是自己的观感,而是艾莲的心情。 「就算撇开我的想法不谈,我也还是得顾虑堤格尔的立场吧?」 艾莲恢复成平时的状态,以一副面临难题的统治者神情说道: 「你回想一下,在那场庆功宴上有多少诸侯贵族和他搭话过?就算估得低一些,也至少有一百人之谱。况且,从以前就有贵族想与他安排相亲,或是将自己的女儿以侍女身分安置在他身边吧?」 「确有此事呢。」 回想起当时状况的莉姆,嘴角露出了苦笑。 那是发生在去年——堤格尔受到吉斯塔特王维克特的委托,前往亚斯瓦尔王国时所发生的事。当时,艾莲收到了从布琉努寄给堤格尔的大量信件。而那些信件的内容,几乎都和艾莲刚才所说的如出一辙。 「今后,这样的案例肯定还会愈来愈多。说不定还会有基于政治考量,要他非迎娶小妾不可的状况。总不能因为我一个人的任性搞垮他的立场吧。」 房里被一股沉默笼罩。在过了数到三的时间后,莉姆率先打破了这阵寂静。 「——我明白了。那么,我会尽量协助艾蕾欧诺拉大人。」 「你也要当堤格尔的小妾吗?」 「为、为什么话题会跑到那边去!」 艾莲交抱双臂,假正经地这么一说,莉姆登时涨红了脸,从椅子上站起身子喊道。艾莲见状,笑著耸了耸肩说道: 「别这么激动嘛,我有一半是开玩笑的。」 「所以您有一半是认真的呀……」 「毕竟堤格尔的小妾再多,他的时间也不会因此增加。假设我和你能独占他与小妾共处的时间,那就结果来说,堤格尔的小妾就只有我和你而已。不管小妾的人数再多,也和有名无实没两样。」 「这是相当有效,但有些卑鄙的手段呢。」 莉姆坐回椅子上,皱起眉头说道。 莉姆知道,历史上不乏一名小妾在集当权者宠爱于一身后,令其家族享尽荣华富贵的例子。这是相当有效的手段——不过,这不仅会招致其他小妾的反感,也会让那些小妾背后的势力感到不满吧。 艾莲摇了摇头。 「虽然有效,但我还是不打算采取这样的手段啊。这不仅不合我的个性,更没办法帮到堤格尔的忙。况且,如此一来,蒂塔也未免太可怜了。」 「说到蒂塔……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怎么会决定娶她为妾呢?」 对于这个忽然浮现出来的疑问,莉姆不自觉说了出口。她虽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但就是觉得蒂塔应该会做堤格尔一辈子的侍女。 「我若是站在堤格尔的立场,也会开开心心地娶她为妾的喔。她既可爱又勤劳,而且还很机灵,甚至还有上战场的勇气——不过那大概是因为有堤格尔在的关系吧。」 「我不打算否定艾蕾欧诺拉大人的感想,但我不认为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是出于这些原因,才会娶她为妾的。」 莉姆也受过蒂塔不少照顾。她在莱德梅里兹公宫的个人房里,放了许多偷偷搜集而来的熊玩偶和熊布娃娃,甚至还帮它们起了名字。而其中有好几尊就是出于蒂塔之手。 「要是蒂塔一直当侍女的话,就可能会和其他的男人修成正果啊。堤格尔应该是讨厌这一点吧。」 原来是出于男人的占有欲啊——莉姆在内心这么想著。艾莲似乎从挚友脸上细微的变化读出了她的心思,以沉稳的神情继续说道: 「男人的占有欲或许也是原因之一,但更为关键的因素,是因为蒂塔很熟悉堤格尔小时候所待的亚尔萨斯气息吧。他深爱著亚尔萨斯的天空和大地、昼与夜,以及风儿随著季节推移产生的变化……如此热爱故乡的男人,在故乡的光景化为回忆后,会想将唯一能欢谈此事的对象留在身边,也是可以想像的。」 即使是其他的亚尔萨斯领民,应该也无法取代蒂塔的位置吧。他们恐怕只会以领民的身分与堤格尔相处,但蒂塔就不一样了。 在短短的一瞬间,艾莲的红瞳之中闪过了一丝钦羡。这是只有蒂塔才做得到的事,同时也是艾莲再怎么挣扎也得不到的部分。 「也是呢……我也能明白那样的心情。」 莉姆点了点头。她之所以能够信服这样的说法,也是因为莉姆与眼前的挚友曾共享过同样的回忆吧。 莉姆和艾莲在『白银疾风』佣兵团里一同相处了四年的时光,而在两人所待的佣兵团解体之后,她们也相互扶持了好一段时间。所幸那样的日子没过上太久,艾利菲尔就出现在艾莲的面前了。 「——言归正传。」 艾莲露出了挖苦的笑容凝视莉姆。 「结婚就姑且不论,你难道就没有想试著交往看看的对象吗?」 莉姆闻言忽然一愣,两颊也在下一瞬间逐渐泛红起来。被艾莲这么一提,她才想原本是在说自己的事。见猎心喜的艾莲立刻探出了身子。 「瞧你的反应,是想到谁啦?」 「我并没有想到任何人。」 莉姆很快就变回原本的扑克脸,并冷淡地做出回应。而在她意识的一隅,浮现出了一片光景—— 莉姆和一名青年正隔著桌子对坐。而一如往常地,她正在指导青年用功。房里除了他俩之外再无他人。每当看到青年漂亮地化解难题后所露出的笑容,莉姆也会忍不住露出微笑。无论过了多少年,这片相视而坐的光景也不曾改变,而就在某一天…… 对于脑海中鲜明地浮现出来的「结果」,莉姆拚了命地试图抹去。 艾莲刚才所说的仅是假设,自己没必要当真——闭口不语的莉姆,在心底这么试著说服自己。 ◎ 这天用完晚餐后,堤格尔造访了艾莲在王宫里的房间。 银发战姬虽然笑著将他迎入房内,但看到堤格尔脸上带著莫名严肃的神情后,她便压下内心的遗憾之情露出苦笑。这代表堤格尔造访的目的,并不是打算以情人的身分共度甜蜜的时光。 「总之,先坐在那边吧。我是不知道你是来商量烦恼,还是来找我抱怨的,但应该是能边喝酒边聊的话题吧?」 艾莲邀堤格尔坐到床边,而不是椅子上。她亲自拿了两个银杯,并拿起放在桌上的葡萄酒瓶斟酒。艾莲左右手各拿了一个银杯,在堤格尔的身旁坐了下来。青年在道过谢后,接过了其中一个银杯。 两人各自以祖国的语言喊了声「乾杯」后,让银杯彼此相碰。布琉努语的乾杯发音是※「桑贴」,吉斯塔特语则是「兹塔罗比耶」。(译注:分别是法语(布琉努)和俄罗斯语(吉斯塔特)。) 拿起银杯啜饮的堤格尔,以赞叹的神情望向剩下半杯的葡萄酒。 「这酒真不错。」 「好喝吧?这是别人送的,但我想和你一起喝,所以就留到现在了。」 艾莲则是一口气将葡萄酒喝乾,以开心的口吻回应。 「心情好一点了吧?要聊什么?」 艾莲站起身子,将葡萄酒瓶拿了过来,随即直率地问道。堤格尔先是以空著的手搔著自己的红发,又像是在对著看不见的墙壁思考般凝望虚空,在过了数到三的时间后,他这才开了口: 「我被蕾琪殿下告白了。」 正准备为自己的银杯斟第二杯的艾莲僵住了动作。她挪动视线,紧盯著身旁的堤格尔。 「是怎么告白的?」 堤格尔简单扼要地做了说明——蕾琪先是以一名女子的身分表白,接著又以一国公主的身分倾诉心意。堤格尔虽然害怕艾莲会突然暴怒,但银发战姬却出乎他的意料,以看似冷静的态度聆听著。 「——你很开心吗?」 那冷彻的说话声钻入了堤格尔的耳朵,尖锐地刺入了他的内心。原本以为她只会询问「有没有拒绝」的青年登时乱了方寸,肩膀也忍不住为之一颤。 艾莲一边倒酒,一边像是在自言自语,以呕气的口吻说道: 「就算以我的角度来看,也得承认她长得十分漂亮,而且她一直只钟情你一人,更何况她还是一国公主。你肯定是很开心的吧。」 「……我承认我有为此感到高兴。」 无奈之余,堤格尔老实地坦白道。闻言,艾莲随即露出了像是在闹别扭的眼神望向青年。 「这种时候,应该要昧著良心说『我一点也不开心』才对吧?」 「因为比不上你向我表明心意的那个时候。」 听他这么一说,艾莲便刻意地叹了口气,将头靠上了堤格尔的肩膀,并以钻牛角尖的口气说:「好啦,这次就原谅你吧。」 「那么,让我听听你是怎么回应的吧。」 堤格尔也老实坦承,自己先是直接回绝,并在第二次告白时选择拖延时间。而他想商量的,正是这个部分。 艾莲将枕在堤格尔肩膀上的头抬了起来,以平淡的口吻说道: 「我话先说在前面,你没必要顾虑我喔。要是想把我……」 这时堤格尔板起脸孔,将脸凑到了银发的情人面前,斩钉截铁地开口说: 「要我讲几次都没 关系。我就是想要你。」 艾莲将话语和叹息一同咽了回去,垂下了颈子,并轻声说了句:「抱歉。」 「不过,堤格尔,你的心意虽然让我很开心……但若是蕾琪的话,应该也不会反对蒂塔当小妾吧。还有,就算是用我的眼光来看,我也觉得你有当王的资质。」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堤格尔的这声话语蕴含的不只是严肃,还带著凝重的心情,令艾莲以略感讶异的神情望向自己的情人。青年再一次开口问道: 「你觉得我……我这种小人物,真的能扛起一国之君的职责吗?」 他出生在名为亚尔萨斯的边境之地,既非名门望族出身,除了弓箭之外也别无其他的武艺才能,所以他从未萌生过想登上王位的念头。 在颇有交情的杰拉尔带出这个话题的时候,他还有办法一笑置之。 然而,他不仅被蕾琪费尽了唇舌说服,也听过了奥利维慷慨激昂的话语,加上艾莲在这个时间点给予的肯定,使他的内心开始浮现出了一股困惑。 虽说已是无法逃避的问题——但自己真的能胜任一国之王的职责吗? 艾莲接下了青年的视线,轻轻一笑。 「要我说的话,我想的和你有点不太一样啊。」 堤格尔皱起了脸庞。他不太明白艾莲的话中之意,银发战姬一边为堤格尔的银杯倒酒,一边以云淡风轻的神情继续说道: 「所谓的王啊,看的并不是你能不能胜任,而是端看你想成就什么事业。」 「想成就什么事业……?」 堤格尔喃喃地重复了一次。这是他从未思考过的角度。艾莲轻啜手中银杯,聊起了令人怀念的话题。 「你还记得落到我手里,变成俘虏的那段时光吗?当时的你曾希望能向我学习治理的方法,以便在回到亚尔萨斯时有所帮助。」 「我哪忘得了啊。」 堤格尔笑著回答。莉姆和他的师徒关系,就是在那时候定下来的。不仅如此,艾莲身为统治者的手腕,也让堤格尔受益良多。 「你心中抱持著理想,希望自己治理的亚尔萨斯能变得更为富庶。无论你心中想的念头为何,那都和登上王位后所要做的事情是一模一样的。」 「……也就是说,问题在于我成为王之后究竟想做什么吗?」 「换个方式来讲的话,也可以说你是为了成就哪些事情,而选择了登上王位作为手段。」 嘴里含著葡萄酒的艾莲,在那对红宝石般的眸子里映出了过去的光景。遥远昔日的记忆碎片化为一名男子的身影,浮现在她的脑海里。那名男子是一名佣兵,对艾莲来说既是父亲般的存在,也是让她决定人生方向的贵人。男子的名字是韦沙隆。 「我曾有过梦想。不过,当时还是佣兵的我,过的是在战场上打滚的生活,对于何时能实现那样的远景,可说是一点把握都没有。然而,我并没有打消规划梦想的念头,而且莉姆也在我身边。」 莉姆有时会担任艾莲商量的对象,有时则是听她抱怨,并为她加油打气。两人也曾熬夜谈论自己想做的事情为何——而在艾莲当上战姬之后,这样的互动也仍未中断。 「就算在短时间内办不到也没关系,我会花上很多时间,让想实践的内容逐渐成形。而且,我也曾发生过规划出来的东西产生变化的状况。我统治莱德梅里兹已有四年左右的时间了,但还有许多构想仍未成形。」 此外,也是有需要修正轨道的时候。因为每天都会萌生出新的问题,同时也会有新的发现。只要没有怠匆统治者该学习的事,这样的状况就会持续下去。 「怎么样,是不是有点参考价值啊?」 听到艾莲以开玩笑的口吻这么说,堤格尔随即用力点了点头。青年的一双黑眼之中,微微浮现出了感动的光彩。迄今一直被他当成无形怪物般的东西,似乎逐渐浮现出形体了。 「谢谢你,有找你商量真好。」 在堤格尔将心底涌升的感激之情直接化为言语后,艾莲便将身子凑到了他的身上,以带著热意的目光望向青年。 「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用有形的行动当成回礼。」 堤格尔很快就猜出了情人的心思。他顶著略为泛红的脸庞,温柔地搂住了女孩的肩膀。 艾莲闭上了眼睛,堤格尔也依样仿效,并轻轻叠上了彼此的唇。艾莲柔软的嘴唇和微微的热意,带给了堤格尔甜美的刺激。他觉得此时此刻,自己似乎有办法在脑中将艾莲的嘴唇鲜明地描绘出来。 过了一段时间后,两人分开了嘴唇。光是望著彼此的脸庞,心里就会流过一股暖意,也能品尝到幸福的气息。不过,两人都不打算就此罢手。 「我好像还想再要一点谢礼呢。」 「我也……正觉得给得有点不够呢。」 他们环住彼此的背部,让身子靠得更紧了。情人的气息随之搔弄鼻腔。 两人就这么一次又一次地亲吻对方的嘴唇——除了嘴唇之外,堤格尔也吻了艾莲的额头、脸颊、耳朵和脖子,而艾莲也如法炮制地回应了他。 在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后,堤格尔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亲自点起烛台,在墙上贴了两张地图。 他打算立刻实践从艾莲那边听来的心得。由于走廊上吹著夏末的夜风,他在回到房间之前已充分地冷却脑袋,畅通了自己的思路。 他坐到椅子上,凝望著受到烛台照映的两张地图。一张是亚尔萨斯的地图,另一张则是布琉努的全境地图。 青年最渴望的,莫过于故乡亚尔萨斯的和平。他认为就算再过个几十年,自己的这份心意也不会有所动摇。 若是当上了统御布琉努的立场,就不能只将心思花在故乡上头了。不过,他还是能尽力维护亚尔萨斯的和平。 在哪几种状况下,会让亚尔萨斯陷入危机呢? 比方说,邻近亚尔萨斯的领地若是爆发了某种形式的威胁,这股灾难就有可能波及到亚尔萨斯。 此外,过去萨安·泰纳帝也曾率领过军队攻打亚尔萨斯。要是再次发生类似的事件,弱小的亚尔萨斯肯定会在转瞬间化为焦土。 他必须要维持布琉努全境的和平,并使其富庶起来,还得避免有力贵族的失控,更要加强国防,让其他国家不敢随意进犯。 如此一来,就能守住亚尔萨斯了。堤格尔若是听从了蕾琪的心愿登上王位,首要处理的就是这几个方针吧。 「……嗯。」 他随口咕哝了一声,皱起了脸庞。虽说这符合他的期望,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他认为这是自己设想得不够周到——思考得不够完备的关系。 ——是我太拘泥于亚尔萨斯的关系吗? 他转换思路,试著思考自己想做的事情。 首先闪过脑海里的,是狩猎。 他要维护王国的和平,好让人民能在布琉努的各处山野尽情狩猎。 首先得铺设方便通往边境的道路,并每隔一段距离设置小规模的旅馆。只要能让旅行商人利用这些旅馆,并保障他们旅途的安全,不就能让国内的贸易变得更为热络吗? 还有,要将习于狩猎的人派遣至各地,寻找更好的狩猎场地。与此同时,也要收集各地的大小资讯,若能顺利组织起来的话,肯定可以在堤格尔的狩猎和接下来的政务之中帮上忙吧。将擅长打猎的人们聚集起来,组织成特殊部队,似乎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不过,他当然还是得放眼整个布琉努,并以保障所有人民的生活为前提。 ——光是像这样随便想想,居然就能这么有趣,而且心 情也跃动起来了……不过,这想法似乎有点太荒唐了。 但再怎么说,这也的确是他想做的事情,于是他决定先暂时放在心底。在将来的某一天,这些想法说不定也能以某种形式派上用场。 虽说他向蕾琪争取了时间,但要做的事情堆积如山,实在是没有多少空闲。但即使如此,他还是应该花上一些时光,在脑海里勾勒出蓝图才行。 他朝烛台望去,点燃的蜡烛似乎还能烧上一刻钟,而他打算在烛台熄灭前继续思考。堤格尔回想起自己迄今踏过的大地,以及与自己相遇的人们。光是看到撰写在地图上的地名,就勾起他心中各式各样的回忆。 自己想成就的事业究竟为何? 堤格尔就这么不断思考,直到蜡烛熄灭为止。 2.离世的女神 布琉努的王宫深处有一座巨大的书库。书库的收藏包罗万象,包括了记载历任国王政绩的文件、知名骑士和文官们的传记、王国开国至今发生过的大小事、传说故事、诗文集等等,这些纪录都化为书本、卷轴或是信件的形式留存下来。 除此之外,也有统整了外国发生的大小事,以及该地相关传奇的文本。布琉努自古以来就是各国之间的交易枢纽,无论是从东边向西方的旅行者,或是从西侧前往东方的商队,都会以某种形式将这些资讯传播开来,或是留存下来。 这天早上,堤格尔吃过面包和牛奶的朴素早餐后,便领著艾莲、莉姆、米拉和苏菲四人造访书库。莉姆和苏菲准备了一捆羊皮纸、五人份的面包,以及装了颜料的陶壶。 艾莲等外国人之所以能够进入书库,是因为获得了蕾琪许可的关系。宰相皮耶尔·玻德瓦虽然没给她们好脸色看,但还是在马斯哈的说服之下,以无可奈何的态度放行了。 马斯哈过去曾在吉斯塔特的路伯修见过芭芭,雅加的身影。此外,马斯哈、玻德瓦和奥杰子爵三人,也从『虚影的幻姬』凡伦蒂娜口中听闻过嘉奴隆的异常之处。既然堤格尔和战姬们有意调查此事,他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堤格尔在推开厚重的双开门扉后,随即被映入眼帘的壮丽景致震慑了心灵,一时之间只能呆立在原地。 阳光从天花板上开的多处小孔透了下来,将书库照映得十分明亮。而受到耀眼阳光照耀的这处巨大空间,则是被许许多多的书架填满了。每一座书架都被无数书籍塞得毫无空隙。就著照耀下来的光线,可以看到细小的灰尘在空中飞舞。 地板上则放了装饰得十分精美的箱子,里头收纳著卷轴和书信。实在难以想像,这些文件的总数究竟有几千——甚或是几万之多。 而中央则是放了一张梁木大桌和好几把椅子,似乎是让人方便查阅资料用的。除此之外,也看得到几座烛台和阅书台。这些烛台上头都有一个球型的玻璃罩,盖住了点火的部分,这想必是在发生万一之际,能避免火势延烧到书籍所做的设计吧。而阅书台也打造得十分精致,在底下的支柱部分有以黄金作为补强。 「真是了不起呢……」 站在堤格尔身后的苏菲赞叹地叹了口气。莉姆则是带著因紧张而变得僵硬的神情仰望书库。 与之相比,艾莲和米拉则是露出了嫌麻烦的神色。虽说能查阅的资料是多多益善,但眼前的收藏量也多得有些离谱了。毕竟他们的人手也只有五人而已。 「我就直问了,要怎么调查呀?若是要一本一本拿出来细读,恐怕就是花上一整年也看不完呢。」 米拉推著依旧沉浸在感动之中的青年背部,来到中央处后这么向苏菲问道。苏菲晃了晃她那头波浪般的金发,以认真的神情环视了众人一圈。 「让我们缩小调查的范围吧。首先是黑弓,再来是司掌夜晚、黑暗与死亡的女神蒂尔·纳·法,然后是魔物。大家就专心寻找有没有提到相关记载的字句,其他的部分就置之不理吧。不过,若真的看到了耿耿于怀的部分,就把这个夹在上面。」 说著,苏菲拿起了放在羊皮纸捆上头的东西——那似乎是以压花和大片树叶所制成的书签。 「我会给一个人三张书签。今天就先照著这个方针去做,等结果出来后,再来评估明天的行程吧。」 接著,堤格尔等人各自决定了自己负责的书柜区域。而若是碰上了以看不懂的文字撰写的文件,就带到苏菲的身边。除了吉斯塔特语和布琉努语之外,她似乎也精通其他国家的语言。 堤格尔站在书架前面,一本一本地抽出书籍,并大致浏览上头的内容。然而,他似乎不习惯这样的文书作业,因此速度怎么样也快不起来。 更糟糕的是,在看到和这次调查无关的内容——像是英雄的事迹、古老时代的灾害和似乎能应用在亚尔萨斯的栽培技术时,他虽然明白现在不是花时间在上面的时候,但终究还是忍不住看了下去。 「——状况如何?」 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后,背后突然传来一声搭话,让堤格尔吓得颤起肩膀。他屏著气转头回望,只见米拉就站在他身后。她虽然对青年的反应有些困惑,但还是压低了音量开口说道: 「我看你读得相当投入,是看到了什么让你在意的部分吗?」 书库里的空气明明相当透凉,此时的堤格尔却是满头大汗。他随口应了两声,打算就此蒙混过去,但蓝发战姬可没漏看他的反应。米拉的嘴角露出了一抹得逞的笑容,绕到了堤格尔的右手边,窥探他手中的书本内容。 「哦……『侍奉建国君主夏立尔的佩尔克纳斯女神官莎拉的一生』是吧……你是对哪个部分有兴趣呀?」 由于米拉把音量压得很低,因此其他三人似乎还没察觉此事。死了半条心的堤格尔只好将手指移到正在阅读的段落,小声地回答她: 「是这个……她从布琉努北部往东边旅行的桥段。她似乎是为了在各处搭建大小合适的神殿,而巡视那些村落和城镇的样子。」 「然后,你该不会是萌生了『这趟旅程说不定也有涉足亚尔萨斯』的想像吧?」 米拉叹了口气,以手肘顶了堤格尔的侧腹一下。由于这一记的力道超乎想像,堤格尔忍不住咳了一声。 「心情有调整过来了吗?要看闲书的话还是等下次吧。」 在这么斥责完后,她便在堤格尔做出回应前回到了大桌之处。青年搔了搔自己的深红色头发后直率地反省了一番,并再次调阅起资料。 另一方面,回到大桌处的米拉从堆成小山的书籍中抽出了一册,重启调查的作业。而坐在她附近,也同样在调阅书籍的苏菲这时微微探出身子,轻声地开了口——那对祖母绿般的眸子闪烁著期待的神色。 「你和堤格尔聊了些什么?」 「因为他在偷懒,我就去骂了他一顿,就只是这样而已。」 米拉没抬头看向金发战姬,以冷淡的口吻回应。苏菲又继续追问下去: 「骂完之后呢?」 「什么也没发生啦。」 看出米拉的表情和口吻并无隐瞒后,苏菲抽回了身子靠上椅背,并叹了口气。 「看来会拖得比我想像得还久呀……」 「吵死了,你倒是专心工作呀,这不是你擅长的范围吗?」 米拉以只有苏菲听得到的音量回话后,便带著一张臭脸继续翻阅书本。不过,她之所以会显得这么不耐烦,几乎都是源自于自我厌恶的关系。 米拉对堤格尔怀抱著相当纯粹的情意,而且这样的单相思由来已久。然而,在得知堤格尔和艾莲成为情侣之后,她的这份心意登时扑了空。 而就在那个时候,苏菲对米拉投以煽动和鼓励参半的话语。 苏菲也同样对堤格尔怀抱著纯粹的情愫。而她就算得知了堤格尔和艾莲之间的关系,也没有为此感到太过在意。与此同时,苏菲向米拉表示,她愿意让米拉先于自己向堤格尔告白。 就米拉来说,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她认为自己应该具备著判断力和做出决策的能力,对任何状况都能冷静思考,并明快地做出决定。若是有自己拿不到手的东西,她理当会果断地放弃才对。 ——然而…… 回想起自己的行动,就让米拉不禁叹了口气。明明没必要搭话,但她就是忍不住上前开了口。而那段无聊至极的对话,稍稍让她的心跃动了起来。不只是刚才而已,在庆功宴上,每当对话出现空档时,她总是会以视线关注堤格尔的动向。 ——若是表明心意,并被他本人斩钉截铁地拒 绝的话,是不是会比较轻松一点呢? 米拉虽然好几度萌生过这样的念头,但每当认真思索实行方式时,她总会心头火起,一点儿也提不起干劲。而明明在被苏菲怂恿之后已经过了好一段时光,米拉却是什么也没做。 ——我可不能为那些琐事分心,得先处理眼前的事项。 米拉摇摇头甩去杂念,再次阅读起摊开的书页。这本书记载的是关于布琉努和吉斯塔特的妖精,书里还安插了上色的插图,可以说是做工精致。不过,内文的书写方式实在是太像故事书,让米拉看得有些不安。 ——看来是没办法期待呢。 即使如此,她还是打算把整本书大略浏览一遍,于是便持续翻页。而就在差不多翻到整本书的一半之际,米拉停下了手边的动作。 那一页所记载的,是名为渥加诺伊的青蛙妖精。 米拉过去曾两度与名为渥加诺伊的魔物交手过。那两场战斗都是与堤格尔并肩作战,而且打得相当辛苦,凭她一个人的力量,恐怕是无法击败那等强敌的。 米拉望向左侧的页面,登时皱起了脸庞。只见页面上画了一只以两只后脚人立,嘴里嚼著看似金币的东西的青蛙。这只青蛙想必就是渥加诺伊吧。 不过,米拉关注的不是青蛙本身,而是这张插图的背景。 青蛙虽然是站在陆地上俯视海面,但它脚下的陆地却是紫色的,而海面则是绿色的。在天空之中还挂著黑色和红色的球体。 ——这是什么呀? 她原本以为是漫长的岁月导致颜料变色,但根据右侧页面的说明,黑色的球体似乎是太阳,而红色的球体似乎是月亮。 ——看来只是杜撰的故事呢。但话又说回来…… 米拉再一次朝著插图看去。老实说,这让她感到有些不舒服。插图的风格完全不像童话故事那般带著幻想气息,反而像是揭露了不存于世的某个世界的样貌。 米拉阖上了那本书起身,将之放回书架上。 必须过目的文件还有很多很多。 开始调查资料后过了四天——目前仍谈不上有什么具体的收获。 而这天也同样是一无所获。在太阳逐渐西沉之际,堤格尔等人顶著疲惫的脸庞离开了书库。他们并肩走在渐趋昏暗的走廊上,聊起接下来的方针。 「调查了这么多天,我们应该看完总数的一半了吧?」 艾莲垮著肩膀叹了口气,而苏菲则是在她身旁以喜孜孜的神情摇了摇头。 「目前才只有四成喔。要有耐心呀,有耐心。而且艾莲,一般来说,一国王宫的书库是没那么容易允许外人进入的,这可是很珍贵的体验唷。」 「要是除了珍贵之外,也能带来开心和喜悦的体验的话那该有多好。我总觉得脑袋快要被各式各样的文字塞满了。」 在艾莲这么说完,苏菲正要接话的时候,原本一直沉默地走在后方的堤格尔开口了: 「关于明天的行程……可以让我暂时离开这支调查队吗?」 「您有什么安排吗?」 走在青年左侧的莉姆问道。在他右手边的米拉也以讶异的神色望了过来。 「我想去山顶的神殿看看。」 只要沿著这座王宫的登山步道往上爬,就能抵达位于山顶的神殿。那是开国君主夏立尔为了感谢诸神而建造的。而既然蒂尔·纳·法也是女神之一,说不定就能在那边找到一些线索。 这是今天查阅文件的时候,堤格尔在看第十余册书——夏立尔的开国传记时冒出的想法。虽说位阶不高,但堤格尔终究也是一名贵族,所以他也知道开国君主所建造的那座神殿的存在。不过,在他从调阅的资料看到相关的记述之前,都没想过要将这两件事连结在一起。 「感觉是个不错的主意呢,你要一个人去吗?」 「不……我打算带蒂塔一起去。」 被苏菲这么询问,堤格尔犹豫了一下子后这么回答。蒂塔曾在亚尔萨斯做过多年的巫女修行,对诸神的典故知之甚详。若是碰到青年无法明白的部分,她或许可以协助解惑。 堤格尔之所以会略显犹豫,是因为蒂塔过去曾被疑似蒂尔·纳·法的存在附身过的关系。即使事过境迁,一回想起自己被逼著对她放箭的那段记忆,还是会让青年感到勃然大怒。 不过,蒂塔肯定能在这趟神殿行中派上用场。他决定先问问看蒂塔的意愿。 「很好,那我也去——我是很想这么说啦,但这次还是算了吧。」 「你也进不去吧。那可是王国的开国君主建造的神殿耶。」 艾莲的话语惹得米拉露出傻眼的神情。这样的神殿自然会与其他神殿有不一样的规格和限制。即使她们贵为战姬,恐怕神殿的人员也不会让外国人轻易踏入其中吧。 「艾蕾欧诺拉大人,此事就交给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去办吧。」 在莉姆出面打圆场后,艾莲直率地点了点头。 「希望你能带些好消息回来。」 「希望你能一语成谶啊。」 堤格尔也带著笑容回应。 ◎ 隔天早上,堤格尔在蒂塔的陪伴下前往山顶的神殿。 堤格尔身穿麻布衣,在上头披了件外套,并将黑弓背在身上。而蒂塔也和青年一样,在衣服上头穿了一件厚厚的外套。她将栗色的头发绑成马尾,手上拎著装有面包和小瓶葡萄酒的篮子。 抬头望去,只见天空被灰色的云朵覆盖,不见太阳的踪影,而吹过山坡的山风也相当寒冷。堤格尔和蒂塔并肩而行,顺著平缓的上坡前行。根据蕾琪的说法,距离山顶的路程只有半刻钟多一些,所以他们完全没有加紧脚步的必要。 「很久没和堤格尔少爷一同外出了呢。」 「毕竟自从回到布琉努之后,我们都变得很忙啊。」 蒂塔抬起头,以那双神采奕奕的茶色眸子仰望堤格尔,而堤格尔也笑著点头回应。 登山步道上头不见丛生的杂草,土壤也压得十分紧实,而在坡度较陡的区段也砌出了楼梯,整顿得相当仔细。不过,在离步道稍远之处,就到处保持著原始的自然景观,似乎不见人工干涉的影子。 一旦在斜坡上的草丛中看到了白色或黄色的花朵,蒂塔便会露出笑容告知堤格尔。堤格尔一边聆听著她的话语,一边暗自松了口气。 他是在昨天晚上找了蒂塔,问她愿不愿意一同拜访山顶的神殿,而蒂塔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而在今天早上,她也带著平时的笑容出现在青年的面前。 ——是我多虑了吗? 走在步道上的两人,每当有一方想到了什么话题,便会向对方分享。 两人能聊的话题相当多。有时是由堤格尔谈起在战场上或宴会上结识的人们,有时则是由蒂塔聊到闯入王宫的野猫,或是大家一起为某位贵族千金寻找失物等等趣事。 「对了,最近杰拉尔先生和卢里克先生常常来找我呢。」 蒂塔有些困惑地歪起脖子。 杰拉尔是宫廷书记官,同时也是堤格尔寄予信赖的奥杰子爵的儿子。而卢里克则是效忠艾莲的吉斯塔特骑士。这两名男子无论是在能力还是个性方面,都深得堤格尔的信任。 根据蒂塔的说法,在墨吉涅军撤军之后,他们便会定期找她聊天。 「两位都向我打听关于堤格尔少爷的各种消息呢,像是之后的预定行程之类的。」 「他们打听我的事?」 「很奇怪对吧?明明只要向堤格尔少爷本人询问就好了呀……还有,两人常常不期而遇,总是没聊两句话就吵架呢。」 「他们从认识以来 就是这副调调,你也辛苦了啊。」 听到蒂塔苦笑著这么说,堤格尔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慰劳。 对于杰拉尔这么做的理由,堤格尔多少有些头绪。因为他希望堤格尔能当上这个国家的王。他会在意堤格尔接下来的动向,也是无可厚非的。 至于卢里克,堤格尔则是猜测,这应该和他身为莱德梅里兹骑士的立场有关。这恐怕是因为他和艾莲与莉姆站在不一样的立场,才会格外在意自己的行动吧。 ——再过不久,艾莲她们也要回吉斯塔特去了呢。 她们还有在吉斯塔特的生活要顾,而公国之主的身分,也不允许她们继续放著应当治理的领地不管。未遵王令,仅以个人的判断做出行动的米拉和苏菲,立场就更加尴尬了。 两人在步道上走了一阵子后,便远远看到了山顶。 神殿以灰色天空为背景静静矗立著,而蒂塔在看到那座建筑物的瞬间,似乎因为紧张而微微僵住了脸庞。那虽然只是一瞬间的反应,但堤格尔并没有漏看。 「——蒂塔。」 呼唤她的名字后,栗发侍女望向堤格尔,很快又露出了坚强的笑容。 「堤格尔少爷,我没事的。都好不容易抵达了,您若是要打道回府,或是要我一个人回王宫的话,人家可是会生气的。」 而堤格尔正是打算提议就此折返——他虽然被蒂塔的话语吓了一跳,但还是反射性地开口询问: 「你会生气吗?」 「人家会生气的,就像把睡过头的堤格尔少爷挖起来时那么生气。」 蒂塔挺起胸膛,抿著嘴这么说道。这种形容方式是其他人学不来的。堤格尔虽然差点轻笑出声,但随即在下一瞬间环过了她的背部,抱住了蒂塔纤瘦的身子。 没能看出蒂塔的觉悟,固然让堤格尔感到既羞耻又愧疚,但更多的是对她的疼爱之情。这样的女孩能待在自己身边,让堤格尔十分开心,而他也下定决心,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要好好守住蒂塔。 蒂塔似乎被青年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但她随即放松力气,将身子依偎在堤格尔的怀抱之中。传递过来的体温让她心跳加速,而她在轻声呼唤堤格尔的名字后,随即闭上了眼睛。 青年将自己的唇温柔地贴上了她的唇瓣。炽热的吐息隐约传了过来。虽然带有寒意的山风吹过了步道,但两人并不以为意。 过了一阵子,堤格尔慢慢收回了自己的唇。蒂塔那茶色的眸子带著水气,双颊也红得通透,以宛若置身梦境的迷茫神情仰望著青年。要是没有堤格尔抱著,她说不定会直接跌坐在地。 「原来是这种感觉呀……」 蒂塔看似害臊地垂下了脸,以有些支支吾吾的口吻说道: 「那个、比人家之前想像的、还更……」 「……更为美妙、更为温暖、更能充实心灵。」——她一边发出炽热的吐息,一边低声倾诉。 蒂塔嘿嘿地露出纯真笑容,而堤格尔则是面露沉稳的笑容,温柔地抚摸起她的头。 两人又接吻了两、三回后,身体也从内侧暖了起来。两人变得只在乎眼前的情人,并索求著嘴唇以外的联系,交扣起彼此的手指。 「——走吧。」 在两人最后一次接吻,并很有默契地抽离后,又过了约莫数到一百的时间后,堤格尔才这么说道。 蒂塔则是简短而很有朝气地回了一句:「好的!」 过没多久,两人便抵达了山顶的神殿。 他们先来到了离神殿有些距离的一处墓园——那是他事先向蕾琪打听过的黑骑士罗兰之墓。 对堤格尔来说,罗兰是他难以忘怀的存在。在两年前的内乱之中,他们虽然曾经对垒过,但罗兰不仅认可了堤格尔,还将王国宝剑不败之剑(杜兰达尔)托付给他。此外,呼吁国内骑士团协助堤格尔的,也是这位罗兰。 堤格尔向他报告侵略者已悉数退兵,并向众神献上祈祷,告慰罗兰在天之灵。接著,两人离开了墓园。 ——好像还是没找到杜兰达尔啊。 不败之剑似乎是在新年将至的冬夜遭到窃盗的。蕾琪虽然私下派人查找下落,但目前仍是毫无斩获。 堤格尔虽然想出手相助,但他在这方面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忙。他只能向众神祈祷,希望为此奔波的蕾琪和玻德瓦能获得回报。 两人正式造访神殿后,便被带到了客房之中。出面接待的是年迈的神殿长。 堤格尔和蒂塔礼数周到地做过问候后,随即说明来意。 「请原谅我无法透露细节。」——在以这句话做开场白后,堤格尔便说明自己是为了调查蒂尔·纳·法而来。而就算听到了司掌夜晚、黑暗和死亡的女神之名,神殿长也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我们会尽量不妨碍各位,若这里有开国君主夏立尔时代所传承下来的文献,是否能让我们稍作查阅呢?」 「这座神殿应该没有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才是,还请您自便。不过,敝人有一事想向您询问。」 神殿长露出了严肃的神色,继续开口说道: 「冯伦伯爵阁下,您认为蒂尔·纳·法是何种存在?」 「若要说真心话的话,我还真没办法喜欢她。」 堤格尔斩钉截铁地说道。他虽然不明白神殿长的意图,但这句话是他全无遮掩的真正感想。神殿长在接下青年的视线后,以平静的口吻说道: 「与神相对时,莫忘虚心。」 神殿长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这话也不像是在出言警告,但堤格尔听在耳里,却莫名感到有些沉重。 堤格尔静静地行了一礼。他知道自己对那句话的理解程度恐怕还不到一半,但还是决定先放在心上。 「那个,神殿长大人,我想拜托您一件事。」 蒂塔客气地发言。她表示自己长年接受过巫女的修行,想在结束调查之后向众神祈祷。神殿长露出了柔和的笑容,答应了她的要求。而蒂塔则在道谢后低头致意。 两人接著被带到神殿的书库。不过,这里的书库远比他所想像的还要狭小许多。 书库是一座没有窗户,约莫三十切特(约三公尺)见方的空间。其正面和左右两侧都摆了一整排的陈旧书架。不过,只有左右两侧的书架上头摆放了书籍,正面的书架上头所陈列的,乃是一些小小的神像,或是年代久远、似乎已经不再使用的祭祀用具。 堤格尔和蒂塔各拿了一座烛台,踏入了书库。这里的烛台和王宫书库的烛台相同,都在点火的部分罩上了一层球形玻璃。 「好像几乎都是神殿的日志呢。」 蒂塔看著排成一列的书背这么呢喃,而堤格尔也在环视了狭小的室内一圈后,觉得这边恐怕查不出什么线索。不过,他还是出声为蒂塔和自己打气。 「总之,让我们彻底调查一遍吧。光是有一本书里头记载了对我们有帮助的内容,就算是不虚此行了。」 「也是呢。让我们一起加油吧,堤格尔少爷。」 蒂塔轻握双拳,像是在反过来为堤格尔打气般这么说道。 在堤格尔和蒂塔做完调查的时候,神殿外头已是夕阳西下的景色了。 两人的脸上都带著疲惫、少许的沮丧和失望。他们虽然努力地把所有的文件看过一遍,却没有找到称得上是收获的叙述——说得更精确一点,是两人都不具备找出更多线索的能力。 ——顶多只能找到这些吗…… 堤格尔看向自己尽可能以工整的字迹做纪录的三张羊皮纸,上头汇整了与第一代嘉奴隆公爵有关的资讯摘要。据说第一代嘉奴隆公爵原本是一名神官 ,他不仅受到开国君主夏立尔的推心置腹担纲重任,甚至还被称为国王的挚友。 而虽说是神官,但他会的不只是向众神祈祷而已,他还能与精灵和妖精们沟通,甚至也对咒术知之甚详。因此,夏立尔才会委托他管理当年降下神谕的圣窟宫,以及建在上头的都市亚尔堤西姆。 然而,虽然他被描写成一名重要的人物,但关于此人的逸闻,却仅有一件而已。而且,记载只写了「他与难以分辨是老人还是骸骨的怪物交战」,既不是他以夏立尔部下的身分闯荡出来的事迹,也不是以神官身分执行了什么特殊仪式。 他只能指望苏菲能从这么一点微薄的线索之中找出提示了。 「谢谢你,蒂塔。」 堤格尔挤出了笑容,轻轻将手搁在栗发少女的头上。在陷入失望的情绪之前,应该要先好好传达自己感激的心情才对。蒂塔也露出了微笑,答了声「不客气」。 「真可惜呢,堤格尔少爷。」 「也没办法了,只能指望待在王宫的艾莲她们了。」 两人离开了书库。就在这时,蒂塔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抬头望向青年。 「堤格尔少爷,人家可以去祈祷吗?」 「我也一起去吧。不过,我没办法像你那样祈祷就是了。」 他们已经徵得了神殿长的许可,于是两人迈过走廊,来到了用来向众神祈祷的厅堂之中。此处似乎是这座神殿里第二宽敞的地方——顺带一提,最宽敞的地方则是收纳了开国君王夏立尔遗物的库房。 厅堂呈一处圆形的空间,有著挑高的天花板,工匠们似乎在天花板上做了特殊设计,使其发挥采光的效用。而地板则是清扫得十分乾净。 许多神像沿著墙壁陈列著。其中除了布琉努主要信仰的十柱神之外,还有许多小小的神像,似乎是地方特有的信仰。看到眼前的光景,令青年感受到一股庄严的气息。 蒂塔在厅堂的中央处屈膝跪下,开始向众神献上祈祷。堤格尔则是站在厅堂的入口,远眺著她的身影。 过了一阵子,结束祈祷的蒂塔站起身子。堤格尔在小声地对诸神发出祷词之后,踏入了厅堂之中。他对快步走来的蒂塔露出笑容,并出言邀约道: 「蒂塔,我们来参观这些神像吧?」 在她专心祈祷的这段期间,堤格尔漫不经心地眺望著众神的神像,并慢慢被勾起了兴致。不过说是参观神像,但其实也只是沿著厅堂绕一圈而已。蒂塔闻言,立即笑著点头同意。 众神的雕像下方放了一块刻有其名的小小石板。这些神明的名字有些从未听过,也有些是曾出现在传奇故事之中的,这让堤格尔直率地涌起一股感动之情。祂们的样貌有些与野兽无异,有些则是形似植物,让堤格尔啧啧称奇。 十柱神的神像则是位于与入口相对的底侧。虽说每尊神像多少都有更动几个小细节,但样貌基本上和在其他神殿所看到的如出一辙。堤格尔只对风与暴雨的女神依莉丝多致上一些敬意,打算就这么迅速地走完一圈。 然而,两人忽然看到了不寻常的光景,因而双双停下了脚步。他们皱起脸庞,凝视起那几尊有问题的神像。在青年的视线前方,是一尊持弓的女神像。 祂的脚下放了一面刻有『蒂尔·纳·法』的石板。 奇怪的是,位于这尊女神像隔壁的另一尊——以及再隔壁的另一尊女神像脚下,也同样摆了一面刻有蒂尔·纳,法名字的石板。 合计三尊的蒂尔,纳·法神像就这么并排在一起。而且,这三尊女神的样貌,都和两人熟知的司掌夜与黑暗与死亡的女神完全不同。 「这是怎么回事……?」 堤格尔迷惘地呢喃道。蒂塔也说不出话来,只能凝视著眼前的女神们。 厅堂逐渐被悄悄入侵的昏暗隐没起来。 在见到蒂尔·纳·法的神像后又过了一刻半钟,堤格尔和蒂塔才离开了神殿。他们向神殿长询问此事,并在不知不觉间耗上了不少时间。 天空这时已经拉下了夜幕,看得见闪耀的月亮和星星,因此两人向神殿方要了火把点火,顺著山路踏上回程。两人握著彼此的手。 走在黑暗之中的堤格尔,回想起刚才和神殿长之间的对话。 在被问到并排于厅堂的三尊蒂尔·纳·法时,神殿长依然顶著沉稳的表情和口吻,承认了那全部都是蒂尔·纳·法。 「这是怎么回事呢?」 对于蹙眉质问的堤格尔,神殿长像个对待孙子的祖母般娓娓道来: 「所谓的蒂尔·纳·法,是在布琉努诞生前的古老时代便已存在的三柱女神的总称,也有说法认为,这三柱女神皆是指同一位神只。」 「三柱女神……」 青年的脑海里闪过了过去在圣窟宫曾见过的壁画——那是一只三头龙,以及三名女神各自伸手抚摸其脖颈的画像。他记得蕾琪说明过,那是在描绘众神与龙之间的战争。而其中的一名女神手上拿著弓。 神殿长继续说明下去: 「布琉努——以及吉斯塔特主要信仰的,一共有十位神只……众神之王佩尔克纳斯、家畜之神佛洛斯、大地母神莫西亚、富庶之神德奇、篝火之神史伐路克斯、风与暴雨的女神依莉丝、战神特里格拉夫、名誉之神洛吉加司特、丰饶与爱欲之神雅里德,以及夜晚、黑暗与死亡的女神蒂尔·纳·法。若是和其他神祇的名字作比较,应该可以看得出祂和其他众神的发音有别吧?」 堤格尔点了点头。这在他小的时候就曾经觉得有些奇怪。不过,在接受「那是在自己出生前的很久之前就定下来的名称」这样的概念后,他也在不知不觉间不去在意了。 「蒂尔·纳·法司掌著夜晚、黑暗与死亡,她既是佩尔克纳斯的妻子,也是祂的姊姊和祂的妹妹。若是能接受女神原本即有三柱的观念,应该就能理解这样的说法了。」 「您为什么没先告诉我们这件事……」 堤格尔的话声之中带了点不悦。他们分明在做完问候后,便开门见山地告诉神殿长此行是为了调查蒂尔·纳·法而来。 神殿长依旧面不改色,以沉稳的态度回答: 「敝人认为,即使在那个当下提出这样的说法,阁下应该也不会当真。敝人既然任职于神殿,将心灵奉献给诸神,就不该做出这种冒犯神明的行为。」 青年不得不承认她说的话语是对的。虽然神殿长将蒂尔·纳·法视为神只之一,但对蒂尔·纳·法抱持著负面观感的堤格尔,想必很难以坦率的态度倾听神殿长的叙述吧。 不过,关于蒂尔·纳·法的资讯,他也只打听到这么一段而已。毕竟就连神殿长也不明白,三柱女神何以会演变成现今的称呼。 ——但这肯定是一大收获。 他觉得自己总算找到了一点方向。若是将这项消息告知苏菲,她应该会有什么新的联想吧。堤格尔忍不住希望她能看出端倪。 此外,神殿长还谈到了一个出乎他意料的话题——那是关于堤格尔母亲的事。 在堤格尔诚心诚意地道完谢,正要走出客房之际,神殿长像是蓦然忆起似地向堤格尔开口问道: 「想请教一件事,令堂的大名是蒂亚娜吗?」 此言一出,不只是堤格尔,连蒂塔也惊讶得转过身来,凝视著神殿长。 「您认识家母吗……?」 「听到冯伦这个姓氏的时候,敝人就略有察觉了。您果然是乌鲁斯大人和蒂亚娜的子嗣对吧?」 两人慌慌张张地坐回椅子上。堤格尔在调整好呼吸后,对神殿长开了口: 「若您方便的话,能告诉我关于母亲的事吗?我虽然自认 对于人在亚尔萨斯的母亲知之甚详,但对于她在王都时的过往一无所知。即使向其他人打听,我也只得到『她是位文静而温柔的女子』这样的形容……」 「敝人虽然也不到对她瞭若指掌的程度……」 神殿长虽然对堤格尔混杂了紧张和不安的神情感到有些讶异,但还是说出了她所知道的一切。 「那孩子明明体弱多病,却喜欢往绿地或是山上跑。由于她鲜少离开王都,因此她常常穿梭在王宫里的庭园,或是沿著登山步道来这里玩。」 蒂亚娜似乎善加利用了自己身为宫廷园丁之女的立场,经常到柳贝隆山踏青,并造访这座神殿的样子。 她的父亲原本是前任宫廷园丁的学徒,在获得认可出师之后,便被他的师父以推荐的形式继承了宫廷园丁的职务。他的出身似乎并不特别,只是寻常平民的样子。 不过,蒂亚娜父亲的技术和诚恳踏实的工作态度,就连王宫方面也是赞叹有加。在蒂亚娜失去了所有亲人成为孤儿之际,王室也仍然允许她留在王宫,并让她的活动范围维持原样。 「蒂亚娜似乎是在王宫的一座庭园结识乌鲁斯大人的。她在休息之时被乌鲁斯大人搭话,并在畅聊之际萌生好感。」 堤格尔心想,说不定母亲是在父亲的态度和话语之中感受到了亚尔萨斯风景的美好,才会由此动心的。不过,这也可能只是他孩子气的幻想,希望能美化双亲邂逅的那一幕罢了。 「由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所以敝人也几乎忘记了与她对话的内容。不过,在她决定随著乌鲁斯大人离开王都之际所说的话语,敝人至今仍是历历在目。我那时对她说:『等你在亚尔萨斯安顿下来,也生完孩子后,记得捎封信来。』而她先是笑著说了句:『我会生个活泼的宝宝的。』又接著这么说:『我希望我的孩子在长大之后,能够认清对自己来说最为重要的事物,并有能力好好保护。』」 神殿长说到这里便闭上了唇,以慈祥的目光望向堤格尔。青年将搁在膝盖上的双手紧握成拳,以像是亡母就在面前的心情说道: 「我已经明白最重要的事物是什么了。而且,我希望自己今后也能继续保护下去。」 看到堤格尔的神情和话语都充满决心,神殿长也随之露出温和的笑容望著他。 「回到亚尔萨斯的时候,记得向两位这么报告呀。」 两人深深地对神殿长低头行礼,就此离开了神殿。 在花上与去程差不多的时间后,堤格尔和蒂塔联袂回到了王宫。穿过大门走入宫内后,两人就不再受到冷风的吹拂,气温也温暖多了。 堤格尔熄掉火把之后,回头望向蒂塔说道: 「蒂塔,今天谢谢你了。因为有你在,我才能有所斩获。」 栗发侍女虽然回了一声「不客气」,但茶色的眸子里仍摇曳著不安。身为曾和蒂尔·纳·法接触过的当事人,她对于今天所接受的新资讯似乎还是有些胆怯。 为了让她能够安心,堤格尔一边摸著蒂塔的头,一边刻意以快活的口吻说道: 「你都陪了我一天,我得好好回礼才行啊。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或是有什么忙要我帮的吗?尽管对我开口吧。」 听到堤格尔这么说,蒂塔便撇开了视线垂下头,看起来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而堤格尔则是耐心地等待。在过了约数到十的时间之后,蒂塔才以下定决心的神情开了口: 「请问……人家可以在今晚造访堤格尔少爷的房间吗?」 那声音细若蚊鸣,带了些许的颤抖。堤格尔迅速张望了一圈,先是确认周遭没有其他人,随即轻轻地抱住了蒂塔。堤格尔让她的脸颊与自己的脸颊相贴,并在蒂塔扭动身子抬起头的同时,吻上了她的唇。 在嘴唇分开后,堤格尔温柔地笑著对她说: 「我会等你的,要什么时候来都可以喔。」 涨红了脸的蒂塔再次垂下脸,并轻轻点了点头。 ◎ 在堤格尔和蒂塔从山顶下山的时候,蕾琪正与宰相玻德瓦在办公室里对谈。他们在讨论的,是关于要选谁作为出任吉斯塔特、宣告战争胜利的使者。 「除了冯伦伯爵之外,我想是没有别人了。」 身穿灰色官服的老宰相这么一说,随即惹来蕾琪忿忿的目光。 「真的……没有其他人选了吗?」 「我再怎么想,也想不到有谁的战功比他更为彪炳啊。」 对于蕾琪若有所求的视线,玻德瓦以冷漠的视线对了上去。他轻抚著让人联想到猫的胡须,并继续开口说道: 「——殿下,就我个人来说,也是希望冯伦伯爵能留在王都,毕竟我想交付他的事务可说是堆积如山。然而,若是说到最能讨吉斯塔特国王欢心的人物,我想也只有他了。」 使者的职责不只是通知战争胜利的消息而已。此人除了要以蕾琪代理人的身分,向提供援军的吉斯塔特王述说感谢的话语之外,还得献上赠礼,与吉斯塔特王缔结长久的友邦情谊。而其中最重要的,自然就是缔结情谊了。 「根据今天收到的报告,墨吉涅似乎处于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内战的状况。而萨克斯坦和亚斯瓦尔之间的战事,似乎也暂时没有波及他国的迹象……」 那是几天前的事了。萨克斯坦王国和亚斯瓦尔王国各自派了使者造访王宫,希望能与蕾琪缔结互不侵犯条约。 其中,由于萨克斯坦在今年春天曾举兵进犯布琉努,他们似乎为了聊表歉意,而馈赠了装满珍珠的宝石箱、大量的银雕饰品、妆点得珠光宝气的锡杖、高级的水瓶、毛皮和绢帛等礼物,可谓出手阔绰。 「我虽然明白萨克斯坦和亚斯瓦尔的真正目的,不过,他们难道真的认为我方有那么做的余力吗?」 蕾琪倾著头询问老宰相。玻德瓦像只猫般眯细了双眼,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因为我国有冯伦伯爵在。」 在与萨克斯坦的战事之中,堤格尔击毙了对方的克吕格将军,也逼得率领骑兵军团的舒密特撤退。不仅如此,他还在与墨吉涅的战争之中逼退了王弟克雷伊修。 约十年前,萨克斯坦曾与克雷伊修交手过,并落得惨败的下场。萨克斯坦虽然派出了多达一千艘的舰队攻进墨吉涅,但克雷伊修仅率领了两百艘船只,就将他们打得抱头鼠窜。 对萨克斯坦来说,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已是近乎恶梦的存在了。要是轻视布琉努,擅自认定他们没有侵攻他国的余力,导致堤格尔在未来的某一天率兵入侵的话,那可就是天大的悲剧了。 此外,堤格尔与亚斯瓦尔王国的实质统治者——塔拉多·格拉墨有交情的传闻,也让萨克斯坦十分忌惮。对萨克斯坦来说,他们无论如何都要防止布琉努介入两国之间的战争。 至于亚斯瓦尔的想法大致上和萨克斯坦相同。说起来,他们其实也有把柄落在布琉努的手上。毕竟他们一度打算和萨克斯坦联手,一同瓜分布琉努的领土。而在决定与萨克斯坦开战后,亚斯瓦尔就有必要安抚布琉努的情绪。 听完玻德瓦的说明后,蕾琪不满地皱起脸庞。 「既然如此,那就更不能遗他出使了。我们应该让冯伦伯爵继续留在国内——」 「殿下,您应该会允诺吧?」 听出蕾琪只是在抱怨的玻德瓦没有继续争论,而是冷淡地寻求承诺。莫可奈何的蕾琪这下也只能点头同意了。 他们并没有立场嘲笑萨克斯坦和亚斯瓦尔。对现在的布琉努来说,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他们都一定得避免与吉斯塔特交恶。 如此这般,出使吉斯塔特的使者人选,就决定是堤格尔了。 ◎ 察觉到有人的气息的堤格尔醒了过来。 虽然视野被一片黑暗笼罩,但他还是迅速伸出左手,握住了搁在身旁的黑弓。他以右手抱住依偎著他入眠的蒂塔,同时掀开被子坐起上身。两人现在都是一丝不挂的状态。 这里是堤格尔位于王宫的房间。他从黑暗的程度和空气的状况,辨别出目前是深夜时分。青年一边让双眼适应眼前的黑暗,一边集中视觉以外的感官,寻找著来者的气息。 忽然间——耳畔传来了「呵呵」的轻笑声,堤格尔登时面无血色,铁青著一张脸。这时,蒂塔蓦然提起了右手,轻抚青年的脸颊。 「——好久不见了呢。」 在一片黑暗之中,蒂塔的裸身微微散发出蓝白色的光芒。她纤细的肩膀、锁骨的凹陷和小巧的胸脯,都在黑暗之中逐渐浮现。 少量的磷光包覆住放了下来的栗色头发,茶色的眸子闪烁著红色的光芒,而她露出的笑容带了几分妖艳,与蒂塔平时的形象天差地别。 堤格尔虽因战栗和恐惧倒抽了一口气,但还是没将目光从蒂塔身上别开,反而以右手将她抱得更紧了。这就像是在宣示「别以为我会这么容易放手」。 ——果然不该带蒂塔去神殿吗…… 青年虽然为时已晚地对自己的判断感到懊悔,但还是以慎重的口吻询问道: 「你——是哪一个蒂尔.纳.法?」 「你猜猜看呀。」 附身在蒂塔身上的某个东西,并没有否认自己是蒂尔·纳·法。她的话声隐约带著几丝喜悦,而这也让堤格尔的黑眼之中燃起怒火。 「从蒂塔身上离开。若真的这么想现身的话,就附身在我的身上吧。」 「才不要呢。这孩子的身体待起来很舒服呀。况且,这样就能被你拥抱,也方便和你对话呀。」 「对话……?」 这出乎意料的话语,让青年露出讶异的神情。他勉强压抑想说出「我抱的是蒂塔而不是你」的冲动,等待蒂尔.纳·法继续说下去。 「索求著我的人,是你。所以我才会降临此地,毕竟你已经把必要的东西准备好了。」 「你是指沿著街道埋葬的那些尸骨吗?」 若要让蒂尔·纳·法现身,必须凑齐两个条件。 分别是『漆黑的深夜』和『大量的尸体』。 在与墨吉涅的战事之中丧命的人们,几乎都被埋在街道的两旁。像莱德梅里兹士兵那样集中埋葬在一处丘陵的状况,反而是相当稀有的案例。而主要的原因,则是因为现在正值夏季,必须尽早处理后事的缘故。 听到堤格尔的话语,蒂尔·纳·法露出了一丝甜美的笑容。 「不只如此喔。在那个填平的壕沟里面,不也睡了许多异邦的死者吗?」 她指的是墨吉涅的士兵。命丧他国的这些士兵们无法一一安葬,因此在填平壕沟时,便一同掩埋起来了。 顺带一提,蕾琪特地从远方召来了信仰墨吉涅诸神的神官,请神官绕行王都一圈并向诸神祈祷。而蕾琪也向王都的居民解释,这么做是为了避免外国人的灵魂作祟闹事。 当然,此举还是招致了一些反弹,但如此一来,布琉努就能向墨吉涅主张「由于事务繁忙,手续仅能从简,但我方确实为他们做了凭吊」。这是蕾琪必须做的。 蒂尔·纳·法操控蒂塔的身子,让她纤细的手臂环过青年的脖子。明明两人的身体相贴,堤格尔却觉得女孩的身体莫名带著凉意。 「我再说一次。无论是哪一回,我都是因为听到你的索求,才会给予回应的喔。」 「你在说……」 堤格尔正打算开口驳斥,但随即将话语吞了回去。现在可以说是蒂塔被挟为人质的状态,千万不能冲动行事。 ——不过,她说我索求了她?这是什么意思?我该怎么做反应? 青年注视著蒂塔的脸庞,拚了命地动脑思考。这时,他的脑中忽然闪过山顶神殿的神殿长所说过的话语。 ——与神相对时,莫忘虚心。 蒂尔·纳·法乐在其中地看著忽然沉默下来的堤格尔。她似乎早已看穿了青年心中的纠葛。 堤格尔闭上眼睛,试著平息心中沸腾的思绪。在大致冷静下来后,他在心中反刍起蒂尔·纳·法说过的话语。接著,他打捞起记忆的泥沼,将有用的情报小心翼翼地拉了出来。 在过了约莫数到二十的时间后,他沉稳地、重重地吁了口气。 「你说的确实没错。」 在使用黑弓的『力量』时,他总是渴望著力量。虽说他现在已经能够凭自己的意志使出『力量』,但那终究不是属于堤格尔自己的东西。蒂尔·纳·法是回应堤格尔的呼唤,并给予他力量的。 「不过,我最近可没有索求这把弓的『力量』啊。」 「你和这孩子都在索求我,而且你们都跨出了一步,现在更接近我——更接近我们了。」 堤格尔蹙起眉头。他一边提醒自己要保持虚心,一边以确认的口吻问道: 「你是来告诉我,我想知道的答案吗?」 「真可惜,你猜得有些不对。」 蒂尔·纳·法像是早就预料到青年的问题,笑著说道: 「我可以告诉你的,是那些孩子们的打算喔。」 「你是说那些家伙的……?」 堤格尔瞠大了眼睛。若能打听到那些魔物的想法和动机,他的确是求之不得。 「它们呀,正打算改变世界喔。」 堤格尔皱起了脸庞。女神的话语来得实在是过于唐突,而且太过晦涩。 「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呀。它们为了让自己活得更舒服一点,正打算把整个世界改造成符合它们期望的样子喔。无论是太阳、月亮、大地或是海洋,都会变成为了它们而存在。」 堤格尔一时之间回不了话,只能拚了命地在脑中咀嚼这些话的含意。 「那是……真的办得到的事吗?」 青年勉强挤出声音回应。 「这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喔。而那些改变后留下的残骸,目前也还留在世界各地呢。」 蒂尔,纳·法露出了轻佻的笑容,以唱曲般的口吻继续开口: 「你是否曾从别人口中听说过,那些误闯此世的非人之物的故事?透过神话、透过赞颂诗、透过英雄事迹、透过童话、透过传唱下来的曲子——那就是过去曾经存在的世界残骸。是他们的梦想碎片。」 「我虽然还是有点听不太懂……」 在焦躁的驱使下,堤格尔左右摇了摇头,以拿著黑弓的那只手搔起自己的头发。 「要是世界真的如它们所愿地改变了,人类会变得怎样?」 「就会变成异物呀。就像现在这个世界的它们一样。」 异物——堤格尔无声地复诵了这个名词。虽说他还是搞不太明白,背脊却莫名地窜过一道寒意。 「你们会变得失去光明。就和在化为残骸、没有阳光照射的世界一样。」 果然还是听不明白。不过,堤格尔多少能够想像,自己会有许多重要的事物因此消失。若是变成那样的世界,亚尔萨斯恐怕是无法和平度日了。不仅是亚尔萨斯而已,无论是布琉努还是吉斯塔特——或是其他的国家与人们亦如是。 「有办法阻止它们吗……?」 「我不是说了吗,这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其中既有被人类阻挡的例子,当然也有被反将一军的例子。不过,方法还是得由你自己去摸索,就像过去的那些人类那般。」 女神的话语,让 堤格尔盯著自己手中的黑弓。这时,他忽然闪过一个不舒服的念头,以不安的神色向蒂尔·纳·法发问: 「我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我之所以会得到这把弓,难道是出自于命运一类的力量吗?」 在两年前的那天,堤格尔应该是凭藉著自己的意志握住这把弓的。然而,那说不定是某人——或是某种超越常理的概念指使下所决定的。 女神的红眼绽出精光,晃了晃那头栗发摇头否定。 「傻瓜,那怎么可能呀。」 「……谢谢你。」 堤格尔以打从心底松了口气的神情答谢。蒂尔·纳·法又继续说了下去: 「你就算喊了众神之名,也从来不会倚赖祂们的力量。你并不是遵照众神的神谕行事,而是相信著自己的力量。我可是很喜欢你这一点喔,可别让我失望了呀。」 堤格尔忍不住连眨了几次眼睛,并凝视蒂尔·纳·法。虽说以司掌的权责来看,蒂尔·纳·法显然不是什么正派的女神,但这实在不像是一柱神会说的话语。堤格尔这样的想法似乎是显露在脸上了,只见蒂尔·纳·法的笑容在这时转为冷笑。 「我们可不是为了人类而存在的,要不要帮助人类,端看我们的心情如何。」 「除了你以外的众神也是如此吗?」 青年的问题让蒂尔·纳·法稍稍歪起了脖子。 「大家都在很——久很久以前跑到别的地方去了。说不定在某一天,他们又会因为心情不错而跑回来呢。」 堤格尔心想,不晓得女神所说的「很——久很久以前」究竟是什么时代的事。那肯定不是短短数百年前的事,说不定是好几千年,甚或是—— 『那么,我差不多该把她还你了。』 女神并非对著堤格尔的耳朵,而是对著他的意识直接发话。 在面露讶色的青年面前,包覆蒂塔身体的蓝白色光芒正急遽消褪。蒂塔像是浑身乏力般垂下双臂,双眼之中的红光也消失了。 到了这个时候,堤格尔才终于回想起来。过去女神附身在蒂塔身上时,都不是操控她的嘴巴开口说话,而是直接与青年的意识对话。 蒂塔身上的光芒就此褪去,房内再次被黑暗笼罩。堤格尔的右手使劲,托住了身子瘫软、宛如断线人偶的蒂塔。他先将左手的黑弓放在身旁,接著以双臂紧紧抱了蒂塔。 「堤格尔少爷……」 那几不可闻的呼唤声,轻轻搔弄著堤格尔的耳朵。青年喊了一声「我在」好让她安心,并不断温柔地抚著她的背部。 对不起——这句话险些要冲出堤格尔的喉咙,但他在最后一刻忍了下来。 在前往山顶神殿的路上,他就已经接纳了蒂塔的决心。若是在此对带她上山一事感到后悔,就等于是在践踏蒂塔的决心;而「我不希望蒂塔受伤」之类的说法更是不成理由。 「你身体还好吗?」 他这么一问,随即传来了「我没事」的回答。蒂塔并没有在逞强,是和平常一样直率的声音。堤格尔忍不住更加用力地抱住了她。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堤格尔灌注了全副心意,轻声地这么呢喃。蒂塔这回则是开心地回了一声「是的」。在隔了一次呼吸的时间后,她开口说道: 「堤格尔少爷,人家可以拜托您一件事吗?」 对于她依偎在青年胸膛里低声倾诉的愿望,堤格尔立刻就付诸实行了。他以左手滑过蒂塔的裸身,贴上了她的脸颊。堤格尔小声地说了句:「我要做啰。」并将自己的脸庞贴了上去。 两人的唇在黑暗之中交叠。他们就像要交换彼此的体温一般,接吻了一次又一次。 在结束不知第几回的亲吻后,蒂塔再次贴上了堤格尔的胸膛。 「继续睡吧。」 青年温柔地提议道。现在离天亮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加上堤格尔虽然没有被女神附身的蒂塔那么疲惫,但那段对话终究还是让他消耗了不少心神。 蒂塔用力点了点头后,轻轻伸出了左手,握住了青年的右手。两人自然而然地交扣起彼此的手指。他们以相拥的姿势躺回床上。 「这样做很温暖,而且还会有点痒痒的呢。」 蒂塔开心地以脸颊蹭著堤格尔的肩膀一带。她像是要抱住堤格尔般,将右手贴上了青年的胸口,右脚则是贴在青年的双腿上。忽然间,她的大腿碰到了某个硬物。 「那个,堤格尔少爷。」蒂塔压低了音量,以有些拘谨的口吻说道: 「人家、那个、还、还可以的……」 一语不发的堤格尔抱住了蒂塔的头部,粗暴地吻上了她的唇。 ◎ 隔天,堤格尔来到了书库,向艾莲等人回报昨夜所发生的事。顺带一提,他没将蒂塔带在身边——因为堤格尔不想让她被勾起那些害臊的回忆。 「堤格尔,这可是大丰收呀!」 他话一说完,苏菲随即发出了欣喜的吶喊。她不顾艾莲等人的目光,朝著堤格尔扑抱了上去,这阵拥抱的热情程度,甚至让堤格尔红著脸不知所措。 「苏菲,快好好说明一下,那是怎么样的大丰收呀。」 「堤格尔应该也很想听吧,快点把他放开呀。」 要不是顶著一张臭脸的艾莲和米拉立刻凑上来拉开了苏菲,金发战姬说不定会趁著这股势头直接吻下去。莉姆为堤格尔准备了椅子,而在入座之后,青年这才冷静下来。 「那么,我就将目前已知的部分简单地做个归纳。」 苏菲以双手拿著羊皮纸捆,向堤格尔等人环视了一圈。她手上的羊皮纸,摘录了直到昨天为止所收集到的相关资讯。当然,有著淡金色头发的战姬已经全部过目了一次,并在脑中做过了整理。 「魔物们的目的,是要创造新的世界。为此,它们试图借用蒂尔·纳·法的力量。虽然还不明白它们选上这柱女神的原因为何,但还是可以猜测出几个方向——像是蒂尔·纳·法的一部分与它们的存在相当接近,或是残留在地上的诸神只剩下她而已……」 「为了借用蒂尔·纳·法的力量,它们才会打算掳走我……不对,是掳走能发挥黑弓力量的使用者啊。它们想以黑弓做为媒介,与蒂尔·纳·法展开接触。」 堤格尔露出了苦涩的神情。如此一来,就说得通渥加诺伊和托尔巴兰为何要称呼自己为『弓』了。苏菲也对此表示同意。 「我想应该是这样没错。若是分析托尔巴兰和芭芭·雅加的行动,就可以看出它们的意见似乎没有统一,但还是不能大意呢。」 「若是照这样推论的话,不就代表它们无法使用黑弓吗?」 莉姆倾首问道。 「琉德米拉大人曾和我说过,它们企图将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掳走,而不是只打算把黑弓抢走而已。」 「没错。至少就我所知,渥加诺伊是打算活捉堤格尔的。」 米拉坐著跷起了脚说道。 「堤格尔的父亲应该无法发挥黑弓的力量吧。若是考量到这点的话,它们看重的似乎不是血脉一类的东西,而是射箭造诣的高低。」 「嗯,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 艾莲轻晃银发附和,莉姆和苏菲也用力地点了点头。说到射箭的造诣,在这世上恐怕是没人能比堤格尔还要厉害了。而青年使弓的本事不单来自于体能的天赋,也藉由狩猎和实战的磨练日益精进。 「至于我们战姬——」 苏菲有些不悦地眯细眼睛,祖母绿般的眸子渗出了怒意。 「则是因为具备了能够与之抗衡的力量,而被视为碍事的对象吧。这也代表过去的战姬们是 真的有和魔物交手过。」 「如果真是如此,就应该留下更为可信的纪录啊。」 艾莲交抱双臂叹了口气,但米拉却摇了摇头。 「就算真的有留下纪录,恐怕也难以取信于人吧。与魔物交手并获得胜利云云,就一般人的认知来说,只会认为这是为了吹捧自己而杜撰出来的故事吧。」 这时,苏菲以视线示意堤格尔发言。青年随即露出了严肃的神情,向四人宣布: 「我们接下来该调查的,是它们的总数,以及根据地的位置。」 一定要打倒它们——青年蕴含强烈决心的这句话语带著一股惊人的力量,打动了她们的内心。 艾莲、莉姆、米拉和苏菲都露出了笑容,以带著敬意的目光凝视著堤格尔,就像是等候总指挥官下命令的将军们一般。而事实上,青年与她们培养出来的羁绊,几乎都是从战场上萌芽的。 「不过,就魔物的名字以及和蒂尔·纳·法有关这两点来看,除了布琉努之外,在我国说不定也找得到相关的线索呢。」 莉姆慎重地陈述了自己的意见,而艾莲也苦著一张脸附和道: 「很有可能啊。毕竟路伯修也存在著祭祀芭芭·雅加的神殿……」 「那么,在我们回国之前,可得把剩下的部分好好看过一遍呢。」 苏菲抬起了脸,将视线投向书架,艾莲和米拉则是随之露出了嫌麻烦的神情。她们虽然也知道有这么做的必要性,却没办法为此拿出干劲。 而就在这时,艾莲和米拉的救世主出现了。 有人从外侧敲了书库的门,并询问是否可以进来。从声音来判断,来者应该是马斯哈·罗达特,而堤格尔当然没有拒绝他进来的理由。青年亲自走到了门边打开大门,欢迎老伯爵入内。踏入书库的马斯哈在看到艾莲等人后,登时露出了笑容。 「喔喔,原来各位都在啊。虽然有点突然,但还希望能借用一点时间。」 马斯哈今年五十七岁,他有著容易让人留下印象的灰发与灰胡,此时的他身穿绢服,包覆了老伯爵矮胖的身材。马斯哈很快就切入正题——他向在场众人宣布,蕾琪已经决定派遣出使吉斯塔特的使节团,而被选为正使的是堤格尔。至于副使则是由杰拉尔和马斯哈的次子葛斯伯担任。 「各位的调查还要几天才会结束呢?」 「这个嘛……若是抓得宽裕一些的话,应该是五、六天左右吧。」 倾著头思忖的苏菲这么回答。 「那还真是刚好。我们这边大概也要花上差不多的时间为使节团做准备。对了,请问各位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若各位愿意与使节团随行的话,对我们来说就是再好不过了。」 派遣使节团纯粹是布琉努方面的决定,艾莲等人并没有共同参与的义务,因此马斯哈有必要以这种口吻做出提议。 「也好啊。反正布琉努应该在短时间内不会遭受外国的侵略了,我们就趁这个机会回国吧。」 艾莲这么答应后,马斯哈随即也加入了圈子,一同商议接下来的行程。而在谈到该走陆路还是海路时,马斯哈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地提起了一件事: 「对了,听说莱格尼察公国有新的战姬上任了,不晓得各位可有听过此事?」 他虽然说得随意,但在场的众人全都被这项消息吓了一大跳。自从有『煌炎的胧姬』之称的亚莉莎德拉·阿尔夏芬在去年过世之后,莱格尼察就一直处于没有战姬坐镇的状态。 艾莲转头看向堤格尔,而她的脸上露出了感到过意不去的表情。这是因为若是走陆路前往吉斯塔特的话,就可以在途中顺路经过亚尔萨斯的关系。不过,堤格尔却摇了摇头。 「我们走海路吧。毕竟我也想见见那位战姬。」 除了想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物之外,他还有其他的理由。 布琉努若是想加深与吉斯塔特之间的交流,那就该尽快和莱格尼察这个与海洋相邻的公国主君见上一面。除此之外,若对方是个通情达理的人物,也可以和她讨论与魔物之间的战斗,并寻求对方的协助。 米拉和苏菲也同意走海路。她们也同样希望能与莱格尼察之主见上一面。艾莲带著感激之情向两人轻轻点头后,再次望向马斯哈。 「那么,马斯哈卿,就有劳你安排了。」 「我知道了。关于旅途中的住宿处和船只的安排,就包在我身上吧。」 在向抬头挺胸的马斯哈道过谢后,苏菲轻轻拍了米拉的肩膀一下。 「真是个好消息呢。」 她以只有蓝发战姬听得到的音量这么说道。米拉虽然刻意摆出了冷漠的神情没有回应,但她的双颊却隐约染上了些许红色。 「看来得写个信寄到奥尔米兹去了……」 过了一会儿后,她才短短地咕哝了这么一句。 ◎ 达马德是目前唯一住在王宫里面的墨吉涅人。 他今年二十岁,有著墨吉涅人独特的褐色皮肤,他的身材高眺,有著尖细的鼻子和下颚,那经过锻炼的身材,让人联想到黑豹这种动物。他原本是墨吉涅王国的王弟克雷伊修的心腹之一,但却在上一场战事中败给艾莲,成了她的俘虏。 而在那之后,达马德的所有权在他浑然不觉之际遭到转移,目前的他成了堤格尔的俘虏。堤格尔曾与达马德有过一阵短暂的交流,在战争结束之后,青年就完全没有想杀他的念头了。 达马德被分配到的房间似乎是间临时改装的客房,房间的大小尚称宽敞,但里头的摆设就只有桌子、椅子和床铺而已。整间房里只有一扇窗户,而且小得连头都伸不出去。但即使如此,对于一介俘虏来说,这样的待遇已经算是相当优渥了。 这天傍晚,堤格尔造访了达马德的房间。他同时向王宫点了两人份的晚餐,如今两份餐点已经送到了桌上。 晚餐有夹了起司和腌肉的烤面包、香草四季豆汤、醋腌包心菜、盐渍猪肉、葡萄叶包烤鹌鹑,以及用河鱼、小虾、马钤薯和葡萄酒炖煮的炖菜。这些料理占满了整张桌子的空间,此时正冒著冉冉蒸气和诱人的香气。至于饮料则有葡萄酒、苹果酒和冰凉的红茶。 达马德虽然心情大好,但他也没忘记藉机向堤格尔提出要求。 「有饭吃是不错,但如果你能带点工作给我,那我就更感激了。」 身为俘虏的达马德,若没有人愿意为他缴清赎金,就只能靠一己之力赚到与赎金相等的金额,不然就无法重获自由。堤格尔以开心的语气回答道: 「我们接下来要去吉斯塔特,你要不要一起来?把事情处理完后,我就会放你自由,要帮你出前往墨吉涅的旅费也可以喔。」 「连旅费都附啊,还真是大方,说来听听吧。」 达马德以狐疑的眼神望向堤格尔这么说道。他脸上的表情似乎在说:「有这么优渥的条件,背后肯定有诈」。不过,堤格尔倒是毫无隐瞒地告诉他使节团的目的。墨吉涅青年在听完之后,露出了被说服的神色点了点头。 「总之,就是要让我当布琉努与吉斯塔特加深情谊的见证人是吧。」 不愧是曾被克雷伊修重用的战士,他很快就厘清了重点。堤格尔脸上虽然露出笑容,但脸上的表情在这时掺了几分严肃。 「这也是原因之一,但要是我不在的话,就没人会照顾你了。」 「唔,那是真的有点不妙……」 目前,布琉努人依 然对墨吉涅人抱持著愤怒与反感,若是被血气方刚的人碰上了,说不定光是看到达马德的外表,就会对他施以一阵拳打脚踢。 而堤格尔也是基于这样的理由,才不让 达马德在工作多如繁星的王都工作。正因为达马德是堤格尔的俘虏,他的人身安全才能获得保障。 两人为彼此的陶杯斟完酒后,便开始享用晚餐。烤面包里的起司融化得恰到好处,而化开的起司与肉片交缠在一起,让彼此更添风味。四季豆汤虽然滋味平淡,但适合冲去猪肉和鹌鹑肉的油腻感。而河鱼与马铃薯也彻底吸收了葡萄酒的香气。 「和我国的餐点比起来……该说是香气太淡呢,还是有一种精致感呢?总之,只要把这个当成布琉努的口味,尝起来倒也不坏。是说,你这样和我吃饭,真的没关系吗?」 嚼著鹌鹑肉的达马德,在这时看向了堤格尔。 「在历经那场战争之后,你应该飞黄腾达了吧?照理来说,你应该为了出席那些大人物的餐会而忙得团团转啊。」 「现在还在战后处理的阶段,大家都很忙啊。况且,照料你也是我的责任之一,我还是得偶尔来看看你啊。」 堤格尔用说笑的口气这么一说,达马德也回敬了一句「你可真是鸡婆」并笑了出来。 两人撕咬面包,将肉和鱼送入口中,以葡萄酒和苹果酒润喉,并天南地北地聊起了话题。他们不仅出生在不同国家,就连成长的环境也是天差地别,能当作话题的题材可说是要多少有多少。而仅有两岁的年龄差距,对堤格尔来说也相当新鲜。 此外,在面对达马德时,堤格尔就可以不用顾虑人际关系或是各种礼仪。即使做出了有失礼节的举止,这里也没有人会出言纠正他,对于原本是一介乡下贵族的堤格尔来说,能有这样的聊天对象可说是相当幸运。 这时,话题转到了墨吉涅的现况。堤格尔虽然原本就有兴趣,但这是宰相玻德瓦要他探听的。玻德瓦希望能从墨吉涅人口中得到一些国家的内情,就算是再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没关系。而达马德本人倒也没有隐瞒的打算。 「国王陛下有好几位子嗣……应该是四位吧?总之,他们的年纪都很小。就连目前的太子也才十二岁而已。还有,宰相一直很倚重王弟殿下。」 「也就是说,墨吉涅势必会发展成内乱啰?」 「毕竟谁也想不到国王陛下会这么早驾崩啊。每一位王子都有几名有权有势的贵族做为靠山,而这些人绝不会默不作声。其他的贵族势力想必也正忙得不可开交吧。」 「就算陷入内乱,会在最后获得胜利的,应该还是克雷伊修阁下吧。」 堤格尔的语气变得有些僵硬,惹得达马德傻眼地笑了出来。 「谁知道那么遥远的未来会发生什么事啊。就我个人来说,我是希望王弟殿下能脱颖而出就是了。」 「不过,根据你的说法,目前应该没有能与克雷伊修阁下分庭抗礼的……」 「有你在。」 达马德手拿沾了汤里油脂的汤匙,直直地指向堤格尔。 「贵族或豪门找外国搬救兵,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你不也是借了吉斯塔特的力量,把那个叫什么来著的公爵给干掉了吗?也许会有人为了对抗王弟殿下,而把大批的金子和美女带到你面前一字排开喔。」 堤格尔张大了嘴,望向黑发的墨吉涅人。这还真是盲点。的确,这是有可能发生的状况。达马德露出坏心眼的笑容继续开口: 「反过来说,也可能有人会出兵攻打布琉努啊。若要在竞争对手之中取得领先,最立竿见影的方法就是缔造战绩了。」 「无论谁会采取何种行动,我还是希望这件事能在墨吉涅境内解决就好。」 堤格尔动作夸张地耸了耸肩。虽然带了一点开玩笑的成分,但这却是他毫无虚假的真心话。 接著,在他们闲聊了好一阵子之后,堤格尔决定试著将闪过脑海的话题丢了出来: 「话说,如果有人要你当上国王的话,你会怎么办?」 「当啊。」 看到达马德能毫不犹豫地立即回答,堤格尔以带著惊讶和佩服的眼神凝视著他。 「虽然只是假设,但你还真有自信啊。」 「在想当却永远当不上的职业之中,国王应该能排上第一名吧。有机会的话当然当啊。」 「你都不会担心自己能不能胜任之类的问题吗?」 「臣子们就是为此存在的吧,就像夏夫立牙尔那样。」 达马德以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这么回答。听到这陌生的名字,让堤格尔歪头感到不解。看到他的反应,墨吉涅青年虽然皱起脸庞,但很快就明白原因为何。 「你没听过夏夫立牙尔啊?这在我国可是相当知名的故事啊。」 达马德简单地说明起来——那是墨吉涅自古流传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叫做夏夫立牙尔的王子。虽然是个被世人批评为「少根筋」和「没神经」的王子,但他却带著一股傻憨的气息,因而广受人民的喜爱。由于有忠心而能干的宰相鼎力相助,他的父王的治世安稳得宛如磐石一般。 而到了国王驾崩的那一天,夏夫立牙尔终于要即位了。然而,夏夫立牙尔却将国内的统治交给宰相打理,自己则是踏上了寻找理想王妃的旅程。 在旅途之中,夏夫立牙尔多次被强盗、怪物或是刺客袭击,但每一次总会有武艺过人的战士或是聪颖的智者出手相救。夏夫立牙尔说服他们协助自己,并撰写介绍信通知宰相,让这些帮助过他的人们前往国都,而自己则是继续旅行。 终于在某一天,夏夫立牙尔邂逅了一名美女,并亲自将她带回了国都,将她迎为王妃。王妃不仅美貌和气质过人,更有著一颗远比夏夫立牙尔聪明的头脑。 一直在夏夫立牙尔过世之前,人们还是叫他「少根筋」或是「没神经」,但在宰相、王妃以及他亲自拔擢的忠臣们的努力之下,夏夫立牙尔仍是打造了一段和平的治世。 「就是这么回事。只要有一批优秀的部下,就总会有办法的。这个夏夫立牙尔的故事,在我国可是很受欢迎呢。」 ——原来如此。 这对堤格尔来说是个相当新奇的观念。蕾琪不也说过,正因为有许多人帮忙,她才有办法处理政务吗? 既然身为国王,就肯定有著不得不亲自背负的责任。不过,只要有人看得出堤格尔是为了国家和人民做事,就肯定会有其他像马斯哈、奥杰和奥利维那样的人们出面支持自己。 堤格尔被宰相玻德瓦叫进了办公室。这是发生在他即将启程离开王都的某一天。 「我想为你办一场饯别宴。」 在这间宰相专用的办公室里,玻德瓦在向堤格尔寒暄完后,随即这么说道。接著,他又补上了一句:「记得把启程前一天的傍晚时间空出来。」 「我预计会办在王宫的一间房里,不需要太过在意服装打扮。我已经将此事通知葛斯伯卿和杰拉尔卿。」 而到了起程的前一天傍晚,堤格尔、葛斯伯和杰拉尔便一同前往了事先被告知的房间。 「葛斯伯大哥,你的身体已经康复了吗?」 走在王宫走廊上的堤格尔向左侧的葛斯伯问道。葛斯伯今年二十二岁,他有著一头掺了灰色的黑发和黑色双眼,是个身材匀称的男子。他虽然与墨吉涅的战争之中身受重伤,但现在已经恢复到能够笑著四处行走的程度了。 「就和你看到的一样啊。说起来,我可是一直在睡,连身体都快要变迟钝了。」 葛斯伯拍了拍自己的手臂,豁达地笑了笑。而走在堤格尔右侧的杰拉尔侧眼看著这一幕,以挖苦人的口气问道: 「有干劲固然是好事,但这样真的没问题吗?我们的目的地是吉斯塔特的王都席雷吉亚,可不是花个十天半月就能抵达的喔。」 3.地上与地下的黑暗 在饯别宴结束后的隔天早上,以堤格尔为正使的五十人使节团就此从王都出发。顺带一提,蒂塔的身分是堤格尔个人的随从,而达马德虽然不在使节团的成员名单上,但仍以公家分配的随从身分随行。 「这样真的好吗?」 听到达马德的待遇,杰拉尔虽然露骨地皱起眉头,但葛斯伯倒是不怎么介意,说了句: 「就让他当随从吧。」 葛斯伯曾在那场与墨吉涅的战争中身受重伤,所以多少还是对达马德抱持著成见。不过,他很清楚堤格尔的意图为何。况且,他也想为堤格尔这位小弟多出点力,以弥补之前没派上用场的失败。 「可是,若是和墨吉涅人过于亲近的话,岂不是会影响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的风评吗?」 「我是不觉得这点小事可以动摇堤格尔……动摇冯伦伯爵的立场啦,不过,摆平这些问题,不正是我们这些副使的职责吗?」 虽说是使节团,但成员几乎都是士兵。他们被分配到的任务,是要守护十辆以两匹马拉的马车上头满载的赠礼。其中几名文官则是杰拉尔的部下,他们的任务是确认这些赠礼的状况和数量。 这天早上,蕾琪在谒见大厅以口头慰劳了堤格尔、葛斯伯和杰拉尔三人。 「三位,此行有劳你们了。由于是战争结束后的长途旅程,还请注意健康。」 「殿下,请放心将任务交给我等。我等必会带著维克特陛下的好消息归国。」 堤格尔代表著三人这么回应。在约莫数到三的短暂时间里,蕾琪以带有少许热意的视线注视著堤格尔,但并没有多说什么。 接著,她向艾莲等三名战姬游说感激的话语。 「若没有诸位的鼎力相助,我国想必无法迎接这一天的到来吧。我希望今后仍能与吉斯塔特共享胜利与和平,并维持能互称盟友的关系。」 「公主殿下,您这番让人感激的话语,在下必会一字不漏地转达给陛下。在下也对这里的大地产生了情感,下次遥访王宫之际,在下希望自己是以和平和友好的使者身分前来,也希望届时不是穿著这身军服,而是更有看头的服装造访。」 这边则是由艾莲代表三人这么回应。在致词到后半段时,米拉险些就忍俊不禁,幸好苏菲即时轻拍了她的肩膀,才让她维持严肃的形象。 蕾琪虽然露出了沉稳的笑容聆听艾莲的话语,但她似乎在某一瞬间察觉到艾莲话中有话,以带著讶异的目光凝视著艾莲的面孔。而察觉到蕾琪有这番变化的人,就只有她眼前的艾莲而已。 不过,即便蕾琪察觉到了艾莲不愿公诸于世的讯息,她还是没在脸上露出半分情绪。她随即露出微笑,对艾莲说出慰劳的话语。银发战姬就这么带著一股难以言喻的尴尬之情,退出了谒见大厅。 送走使节团后,蕾琪回到了办公室,继续处理政务。在安静地过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后,宰相玻德瓦拿著成捆的文件出现了。这些全都是需要蕾琪做决策的事项。 蕾琪接过大量文件的同时,以直率的口吻向猫脸宰相道出了盘据在内心的不安: 「这也许是我多虑了,堤格尔……冯伦伯爵他应该不会就此一去不回吧?」 玻德瓦像只受惊的猫儿般睁圆了眼睛。直盯著公主好一会儿后,宰相为了让她安心,旋即露出笑容摇了摇头。 「您是做了恶梦吗,殿下?他怎么可能不会回来呢。」 「我不是那个意思……」 蕾琪的回应有些口齿不清。毕竟,那仅是一股隐隐约约的感受罢了。玻德瓦看了她的反应,随即极为罕见地出言鼓励道: 「他肯定会回来的。说起来,他此行仅是出使友邦,在结束任务后便会返回国内。维克特王肯定也不会为难他的。」 蕾琪用力点了一次头后,再次埋首处理政务。她目前能为堤格尔所做的,就是稳固地展开重建,让这个国家趋于安定。 ◎ 使节团自王都尼斯出发后,已经过了好几天的时间。 他们沿著道路北上,在日落之际进入城镇休息,并在天亮前上路,再次沿著道路前进。这一路上都没有遇到山贼一类的盗匪,旅途可说是十分顺畅。 住宿处是由马斯哈帮忙张罗的。每当抵达城镇之际,该镇的镇长就会出面迎接堤格尔等人,并将他们带至住宿处。 他们的住宿方式,是包下镇上最高级的旅馆一晚。除了镇长之外,协助更衣的人员、连夜清洗衣服等物品的人员以及照顾马匹的人员也都一字排开,等候堤格尔等人的差遣。 堤格尔如今已是足以代表王国的英雄,艾莲等人也是重要的外宾。若是考量到这一点的话,他们其实还能享受到更好的待遇。在出发前和马斯哈商量的时候,马斯哈提到有些镇长甚至愿意让整个城镇都供使节团尽情使用。但由于堤格尔和艾莲都不想做到这种地步,于是就以目前的形式作为妥协了。 今天,堤格尔等人造访的是名为图尔丹的城镇。这里位于卢堤迪亚南方,过去是由嘉奴隆公爵的部下治理。而目前的统治者,则是蕾琪派遣过来的代理镇长。 不只是图尔丹,卢堤迪亚绝大部分的都市和城镇,目前都是采用派遣官员治理的方针。过去追随嘉奴隆的贵族们不是遭受惩罚,便是遭到流放。 被带到旅馆的堤格尔,在自己的房间里做起黑弓的保养作业。 他们迄今所造访的城镇,都是在抵达旅馆之后,就立刻收到镇长或是地方仕绅的邀请前去赴宴,不过,这座图尔丹镇则是预计要到明天早上才会设宴。 如此一来,堤格尔就没有其他事情能做了。 要深究原因的话,就是因为葛斯伯干劲十足的关系。他将原本要由堤格尔处理的事情一一揽到了自己身上,并确实地处理完毕。至于物资的管理和繁琐的检查工作则是由杰拉尔一手包办,堤格尔相当信任他的本事,所以完全没有插手。 如此这般,堤格尔难得地获得了一段闲暇的时光,让他得以专心保养黑弓。 虽然外头已是日落时分,天色逐渐昏暗下来,不过房里吊著青铜制的吊灯,上头点著数十支蜡烛,足以照亮整个房间。 这把黑弓是与司掌夜晚、黑暗与死亡的女神蒂尔·纳·法有关的物品。每次想到这里,堤格尔总是不免萌生「就算不保养应该也无所谓吧」的念头。 但即使如此,堤格尔还是会尽量抽出一些时间,不让自己疏于保养。 除了黑弓是冯伦家的传家之宝,以及保养弓箭是自己长久下来的习惯之外,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他对于黑弓有一份感激之情的关系——而这份情感和他对蒂尔·纳·法的观感并没有关系。至今为止,他被黑弓所救的次数已经是多不胜数了。 在做完保养后,堤格尔将黑弓竖在床旁的墙边,并轻轻伸了个懒腰。 ——嗯,再来去找艾莲和蒂塔好了。 艾莲的房间位于堤格尔的右边,蒂塔则是被安排在他左边的房间。在道路上行进的时候,碍于士兵们的视线,堤格尔没办法好好和艾莲交谈。而人在马车之中的蒂塔就更加难以接触了。 而士兵们现在都跑到镇上去了,住在这座旅馆里的除了他们之外,就只有莉姆、米拉和苏菲而已。由于她们都知道自己和艾莲与蒂塔之间的关系,因此不会有什么问题。就在他决定先去蒂塔的房间一趟的时候—— 有人从外头敲了门。「方不方便打扰一下呢?」——是苏菲的声音。堤格尔示意无妨后,苏菲以及米拉随即踏入了房内。 「怎么啦?你们怎么会一起来?」 堤格尔这么一问,苏菲便晃著有如波浪般的金发露出微笑。她做 出这样的小动作时,总是美丽得让青年看得目不转睛。 「也不是有什么大事啦,我们是来找你玩的。」 堤格尔露出苦笑,邀两人坐到椅子上。 然而,苏菲却从堤格尔的身旁钻了过去,在床铺上坐了下来。她接著「砰砰」地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像是要堤格尔坐过来。 在堤格尔露出一头雾水的反应后,米拉便像是在嫌麻烦地说了一句:「偶尔这样又没关系。」虽然摸不清两人的意图,但堤格尔还是走到了床边,在苏菲的身旁坐了下来。 紧接著,米拉也在堤格尔的身旁坐了下来,形成她和苏菲包夹青年的状态。 心情平静不下来的堤格尔左右张望著,只见苏菲还是和平常一样,脸上漾著温柔的笑靥;而米拉则是露出看起来像是在生气的神情——她们两人都同样凝视著堤格尔。在堤格尔企图找个话题的时候,苏菲率先开口了: 「你最近和艾莲与蒂塔的状况如何?」 对于这过于直接的提问,堤格尔不禁有些狼狈,脸颊也红了起来。 「是、是指什么状况啊?」 「是在问你们进展得顺不顺利啦。有没有吵架呢?有没有不小心说错话害对方伤心,或是惹对方生气呢?」 顺带一提,蒂塔成为堤格尔的情人一事,是苏菲从马斯哈那儿打听来的。老伯爵虽然不打算声张两人之间的关系,但也不觉得有隐瞒的必要。而米拉则是从苏菲口中得知的。 「我想,现在都还没什么问题……」 堤格尔回话的时候显得没什么自信。接著换米拉发问了。 「关于娶战姬为妻的方法,有没有什么进展?」 「不,这方面目前还是一片空白。」 堤格尔摇了摇头。他心想,好像没办法拿「因为该思考的事和该做的事情实在太多」来当作藉口。米拉听了,刻意地叹了口气。 「你该不会根本没打算认真去想吧?是不是在等艾蕾欧诺拉死心啊?」 虽说堤格尔的脾气不错,但听了这话终究还是有些心头火起——不过,他很快就换了个念头。也许在他人眼中,自己的现状的确就是如此,这也是无可奈何的。自从他对艾莲说「我会想办法」之后,到底已经过了多少个日子了?现在可是已经到夏季的尾声了啊。 看到堤格尔沉默下来,米拉随即露出了不悦的神情。可以肯定的是,她内心所怀抱的情感,有一半是针对她自己而来的。 「以前曾有这样的故事……」 米拉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似地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她所开启的话题,是存在于约莫一百年前,有著『北海男爵』外号的人物——佛玛的生平。听到他同时效忠三个国家,并在每一个国家都获得了爵位和领地的事迹,让堤格尔露出了感佩的神色。米拉继续说道: 「比方说,你如果透过某些手段,当上了吉斯塔特的贵族……像是获颁和布琉努的『月光骑士』类似的称号也行。总之,我认为只要能获得吉斯塔特的认可,你和艾蕾欧诺拉之间的关系说不定就有一丝希望。」 「原来如此……我还真没想过这种方法呢。」 「一般人也想不到这种办法吧。」 米拉虽然这么下了结论,但对堤格尔来说相当值得参考。他要做的,正是一种不寻常的尝试。即使这种方法不太合乎自己的个性,也有必要试著去思考。 「话说回来,米拉,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 「也没什么。」米拉说著撇开了脸。 「我只是产生了一点兴趣而已。战姬究竟能不能和别国的重要人物共筑婚姻——如果能有乐观的结果,说不定也能改写我们的命运。」 青年这才恍然大悟。若是堤格尔和艾莲能成功跨越阻挡在两人之间的重重障碍,那对于其他的战姬来说,想必也揭露了一种截然不同的人生路线。 「谢谢你。虽然还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场,但我会努力的。」 「——话说回来,堤格尔呀。」 苏菲似乎认为米拉已经结束了这个话题,在这时开口向他搭了话。堤格尔转头朝她望去,脸上不禁浮现出困惑的神色。因为金发战姬已经靠到了衣角相连的距离了。 「苏菲……那个,你会不会靠得太近啦?」 「会吗?」 金发战姬倾首说道。堤格尔虽然转头看向米拉,想徵得她的同意,但蓝发战姬也在不知不觉间拉近了与青年之间的距离。 「不过就是坐得近了点,没什么问题吧?我只是觉得这样比较好聊天而已。」 米拉没将视线和堤格尔对上,像是在自言自语般这么说道。由于堤格尔隐约觉得她俩的体温传了过来,让他莫名地紧张起来。 在他犹豫是否该离开床铺的同时,苏菲像是对这一切不以为意,再次投来了直率的问题。 「我之前就很好奇,你为什么会让蒂塔也成为情人呢?」 堤格尔忽然答不出话来。就算开口说明,他也不觉得苏菲和米拉会理解他的想法。苏菲挑起眉毛,眯细眼睛,朝青年靠得更近了。她以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伸出手,搂住了堤格尔的右手臂。 「不可以哟。不好好回答的话,我是不会放开的。」 苏菲以像是在开导孩子般的口吻说著,并露出了艳丽的微笑,被绢服所包覆的丰满胸脯也贴上了堤格尔的右臂。 柔软的触感传了过来,那雪白的肌肤、深邃的山谷,以及因受力而变形的胸部一举闯进了堤格尔的眼帘,让他慌慌张张地把脸转向另一侧。 而他紧接著所看到的,则是看似害臊、红著一张脸的米拉紧紧揪著青年的袖子,像是不让他离开似的。看来,米拉也没有放堤格尔一马的打算。 「吶,堤格尔。」苏菲以稳重的语气询问道: 「你是怎么看待艾莲的?」 「我当然是把艾莲当成我最重要的人了。」 这是不加修饰的内心话,因此他可以像这样毫不犹豫地回答。然而,他还没对前一个问题做出回答。他做好了她们会感到傻眼——甚至是会被她们瞧不起的心理准备,硬著头皮说了下去: 「不过,我也希望蒂塔可以留在我的身边。而且,我不想像过去那样只把她当成侍女看待。我知道这样很没节操,不过……」 在他说到这里的时候,苏菲轻轻笑了一声。 「我不是要骂你呀。领主贵族拥有小妾,并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不过,就目前来说,你还是把艾莲和蒂塔当成小妾看待对吧?这代表你心有所属,打算迎娶别人为妻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堤格尔这才明白苏菲问这问题的用意,让他忍不住按住了自己的胸口。虽然苏菲还是搂著他的手臂,凑得很近的脸庞也让他感到在意,但他总算能以平常心回答了: 「目前只是还没有『成形』而已。毕竟这并不是能够昭告天下的关系。」 「还没成形,是吗……」 米拉似乎觉得不是滋味地哼了一声。就在堤格尔打算做进一步说明的同时,与走廊相连的房门忽然被打了开来,一名女孩随之踏入房内。她手里拎著一支酒瓶。 「堤格尔,我拿到一瓶不错的苹果酒啰,一起喝——」 那名女孩是艾莲。在踏入房内一步之后,银发战姬登时僵住了动作。只把话说了一半的她,正瞪视著堤格尔与两名战姬。 「你们两个,是不是靠得太近啦?我记得今天没那么冷啊。」 她的语调平板,声音里也听不出感情。堤格尔正想开口压下情人的怒火,但米拉却先一步挑衅起艾莲: 「你 不过是一介小妾,有什么资格对我们说三道四?」 「什么……?」 对上了艾莲的米拉,似乎稍稍恢复成原本的自己。她将视线从银发战姬身上挪开,并用力抱住了堤格尔的手臂,对他露出了纯真的笑容。 「堤格尔,我如果说要当你的小妾,你会愿意接纳我吗?」 这段发言不只吓到了堤格尔,连苏菲和艾莲都大吃一惊。青年紧盯著米拉,脸庞随之涨红起来。苏菲那双祖母绿般的眸子闪烁著期待与好奇,静候著事情的发展。艾莲则是以双手抱著苹果酒瓶,凝视著米拉。 然而,蓝发战姬接下的行动,再次出乎了众人的意料。她放开堤格尔的手臂,从床上站了起来,并转了半圈重新面对青年。接著,她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伸出食指,轻轻戳了还在发愣的堤格尔鼻头。 「我当然只是在开玩笑啰。」 「这、这样啊……」 光是这么回应,就已经耗尽了堤格尔的心力。米拉将手指从青年身上抽开,转而露出严肃的神色交抱双臂。那对让人联想到结冻湖面的蓝色眸子,正牢牢地盯著堤格尔。 「你可要多小心一点啊,堤格尔。要是你拥有好几个小妾的消息传了开来,肯定会有人找上门来,将自己的家人介绍给你的。你要是不把态度摆出来,肯定会危机四伏。」 堤格尔也严肃地点头回应。一直到目前为止,他时而会收到相亲的邀约,或是将女儿等亲戚安置在身旁作为侍女等要求,而接下来则又会出现新的麻烦。 「谢谢你,我会认真思考的。」 「这样啊。那么,我要回自己的房间了。」 米拉像是办完了事情般,转过了脚步背对堤格尔。她没有回头,也没有望向艾莲,就这么离开了房间。 而苏菲则依旧紧黏著堤格尔,看著被关上的门扉,轻轻叹了口气。 米拉刻意掺了玩笑的成分,强硬地结束了话题。对于将告白的机会让给蓝发战姬先来的苏菲而言,这次只能放弃了。 ——算了,今天就在这里收手吧。反正之后还有机会。 不过,我最后也稍微来点恶作剧吧——苏菲这么做了决定。 「——堤格尔。」 听到苏菲的呼唤,堤格尔未加提防便转过头去,结果眼前的景象让他惊讶得瞪大了眼——金发战姬维持著搂住青年右臂的姿势,朝他探出了身子。 苏菲那闭上了双眼的脸庞凑得好近,她水润的嘴唇近在咫尺,已经能微微感受到她的呼吸了。那甜美的香气也搔弄著堤格尔的鼻腔。 只要青年稍稍动起脖子,应该就能轻易地夺走她的唇吧。堤格尔好不容易才压下了心中的这股冲动。 苏菲动了——她的嘴唇在青年的鼻尖上轻轻一点。而在堤格尔露出困惑神情的瞬间,她便以流畅而自然的动作离开了青年的身边。苏菲露出了恶作剧成功的孩子般的笑容,向他拋出了问题: 「有吓到吗?」 「我还以为心脏要停了……」 堤格尔轻抚著自己的胸口回答道。他无意识地将手贴到自己的左胸上,随即感受到剧烈加快的心跳。他知道自己全身发热,连脸庞都带著热气。 「那么,这应该代表我还有机会吧?」 苏菲以指抵唇,露出了可爱的笑容说道。 「苏菲,你给我适可而止。」 艾莲迈著大步,来到了米拉刚才的位置坐了下来。对于银发战姬带著怒气的目光,苏菲则是带著笑容化解掉了。 「艾莲,我也可以参加这场酒会吗?」 「如果你愿意说说你刚才和琉德米拉在这里做了些什么的话,可以啊。」 艾莲板著脸说著,并抱住了青年的左臂。「好呀。」苏菲这么回应后,便一五一十地全盘托出。堤格尔听著苏菲的话语,忍不住缩起了肩膀。他虽然为此感到开心,但似乎还要再过上一段不短的时光,自己才能重获自由。 ◎ 那是一处像是被黑暗碎片填满的空间。 感觉就算点起了灯,也会在转瞬间被周遭的黑暗所吞噬。此处的黑暗就是如此浓稠深沉,甚至让人冒出了上述的错觉。空间里的空气相当冰冷,而且相当乾燥,就像是在许久以前便遭到废弃的墓室一般。 这片黑暗之中,有三个身影正在动作。他们都不是会为无光的景色感到悲叹的存在。由于构造和人类不同,他们不需光芒就能视物。 「——『弓』和龙具之主们,似乎会经过这里喔。」 一道年轻的嗓声以快活的口吻说著,中间还夹杂著咀嚼东西的声响。 若是这里有光源的话,应该就能看出声音的主人是个看似活泼的年轻人吧。他有著中等身材,穿著袖口和衣领有毛皮装饰的厚重衣物。男子短短的黑发被绿色的布包覆,多余的布条则是垂到了肩膀上。他正靠著墙壁而立,而从刚才便不断放入口中咀嚼的东西,其实是金币。 「他们打算走海路前往吉斯塔特吗?」 青年的话语,引来了一阵嘶哑的嗓声回应。那是一名矮小的老人,身上披著一件彷佛要融于这片黑暗之中的黑色长袍。他站在房间的中央,左手捧著一颗拳头大的水晶球,而他的双眼正窥伺著只映照出一片黑暗的那颗物体。 「为何需要为此费心?放著不管便是。」 带著几分讶异的男子说话声响了起来。若只听声音判断的话,应该会认为声音的主人约莫四十来岁,但实际见到他的身影,说不定会让人感到困惑。他是一名身穿华美绢服、头戴小帽,身材极为矮小的男子。他顶著一颗光头,有著厚得出奇的眼睑,和一双细长的眼睛。一言以蔽之,就是一名长相诡异的人物。 男子靠在与嚼食金币的年轻人相对的墙上,以百无聊赖的神情眺望著两人的模样。而在他的脚边,有一只黑色的蜥蜴正在来回爬动。 青年名为渥加诺伊,老人名为多勒卡伐克,而诡异的男子则名为马克西米利安·班奴萨·嘉奴隆。他们全都不是人类——不过,要是嘉奴隆听到这句话,肯定会出言否定。 多勒卡伐克和渥加诺伊,都怀抱著改变这个世界的愿望,而嘉奴隆则是和他们在某些层面上利害一致,因此暂时协助著他们。 不过,一旦状况生变,嘉奴隆随时都有可能拋弃掉这个「利害一致」的诱因。而其他两人也很明白嘉奴隆的想法。他们之间的关系相当不稳固。 在嘉奴隆表示不需理会后,多勒卡伐克回话了。 「不,我要在这里处理掉他们。」 渥加诺伊吞下嘴里的金币,开口问道: 「你是要就这么直接进行仪式吗?」 「并非如此。在这边执行仪式的话,会有一点不方便。因为……的力量实在是出乎意料地强大。」 黑袍老人承认自己失算了。而他的话语之所以有一段显得模糊不清,是因为他所提到的,是远古时代的某位女神的名字。那名女神很有可能会在多勒卡伐克一伙进行重要仪式时出手妨碍。 「这是障眼法。」多勒卡伐克静静地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我要让『弓』他们以为一切都是预定在这里进行的。」 「还真是谨慎啊。」 嘉奴隆这么评论。他虽然也察觉到那名女神的力量变得更强,但认为还不足以让他们做出转移地点的决定。不过,嘉奴隆并没有要坚持主张的意思。 「若是放弃这里的话,我们要在哪里让女神降临?」 「吉斯塔特也有信仰我们的女神。」 这就是多勒卡伐克的答案。 「这样没问题吗?之所以挑上这里,不就是因为这里才 有足够的血液吗?」 「我们已经收集到太过充足的血液了。就算在吉斯塔特执行最后的仪式,也不会构成任何阻碍。」 对于渥加诺伊的疑问,多勒卡伐克像个正要执行熟稔实验的学者般这么回应。渥加诺伊侧目瞄了嘉奴隆一眼,刻意地叹了口气。 「吉斯塔特啊……要是雅加婆婆还在的话,我们就轻松多了呢。」 原本与多勒卡伐克同伙的魔物——芭芭·雅加在吉斯塔特遭到嘉奴隆吞噬,从这个世界上消灭了。而渥加诺伊正是在挖苦这件事。嘉奴隆没理会渥加诺伊,向多勒卡伐克问道: 「那具体来说要怎么行动?」 「我会前往地上。你们就在这里待机,并视情况给予支援。」 「你要出马?」 渥加诺伊讶异地采出了身子,混浊的空气随之受到搅动。嘉奴隆似乎也感到意外,微微侧起了身子。 「交给你们了。」 在简短地说完这句话后,多勒卡伐克就此闭口不语。 房里随即被沉默所支配。而每当过了数到一的时间,房里的黑暗似乎就会变得更浓一些。 ◎ 亚尔堤西姆是嘉奴隆公爵过去的领地——卢堤迪亚的中心都市。这里位于主要街道的枢纽处,也是布琉努王国统领北部的重要据点。 然而,亚尔堤西姆在两年前的内乱之中,被统治者嘉奴隆亲手纵火烧毁,变成了一座废墟都市。除此之外,由于都市地下的圣窟宫崩毁,使得都市的中央地带就此塌陷,可谓雪上加霜。 在那之后,由于世人都认为嘉奴隆公爵已然丧命,卢堤迪亚就成了王家的直辖领地。官方派遣了代理领主治理亚尔堤西姆,并令其走上重建的道路。 「这里……就是那个亚尔堤西姆吗……」 穿过城墙踏入城镇的堤格尔,以惊愕的神情望著活力十足的街坊光景。而在青年身旁的艾莲也露出感佩的神色点了点头。 堤格尔其实对亚尔堤西姆没有什么太多的印象。虽然这是因为他几乎都处在昏迷的状态,但他还是记得被大火焚毁的都市样貌,以及自己用黑弓的力量将都市的中心部位轰出大洞的事。 不过,目前映在青年面前的,是已经完成一半的复兴进度,正在朝著彻底重建的方向发展的市容。许多新造的住宅沿著道路而建,小贩们也在路旁一同设摊,商人们手拿形形色色的商品,正拉著嗓子吆喝揽客。 放眼望去,依然看得到许多让人痛心的光景——像是半毁的城墙或是烧毁后未做清理的神殿等等,但仔细一看,工匠们正围著城墙展开补修作业,而孩子们则是聚集在毁坏的神殿旁边,利用建筑物的残骸嬉戏。 「居然能从那种状态下顺利重建啊。」 艾莲的这声低喃,也包含了她以统治者身分萌生的感佩之情。她在前来救助堤格尔的时候,看到了都市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的模样。恐怕只有目睹过当时的亚尔堤西姆的人们,才能明白艾莲现在的心境吧。 「毕竟是我国的北方要冲啊。」 担任副使的葛斯伯轻轻拍了拍堤格尔的肩膀。 「一旦恢复了都市应有的机能,肯定会再次变得人声鼎沸。不过,这段重建之路恐怕有些不好走啊。」 在火灾之中失去家人、好友和财产的人们,全都默默地离开了此地。愿意留在一无所有的都市里面,并协助灾后复兴的居民实在是少之又少。 「公主殿下和宰相阁下,似乎为了重建而费了不少心血呢。他们不仅雇用了大量的工匠送来此地,也向邻近的村镇招募入住者。」 过了不久,这座都市的代理领主和部下一同现身了。他是一名年约三十五岁的男子,有著深黑色头发,并蓄著包覆整张下巴的浓密胡须,名字则是伊西德尔。根据葛斯伯的说法,此人是受到玻德瓦指名,并成为此地的代理领主,似乎是个相当优秀的人才。 「您就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伯爵吗?我已耳闻过您的事迹,而诸位战姬大人也是。」 堤格尔等人也向伊西德尔做了问候,并询问亚尔堤西姆的近况。 「正如各位所见,重建的步伐相当稳定。不过,若要恢复成过去的繁华大都市,恐怕还要好几年的时间吧。」 堤格尔认为他是个做事诚恳,能让人产生好感的男人。 在他的部下引领下,使节团的士兵们和吉斯塔特士兵们先行前往旅馆。不过,这座与其他城镇完全不同的城市风光,让葛斯伯和卢里克等人决定留在堤格尔身边。 在堤格尔的要求下,伊西德尔将他们带到了城镇的中央地区。艾莲等人也和堤格尔一同随行。一行人就这么走在留有烧焦痕迹的道路上。 原本有两条大路相交的路口,现在已经成了巨大的碗状陷坑,伊西德尔在这座坑前停下了脚步。堤格尔则是又往前走了十步左右,站到了坑洞的边缘。他露出凝重的神情,俯视这座被瓦砾填去一半的坑洞。 他虽从蕾琪那儿得知,官方打算晚些再重建这个地区,但在目睹被瓦砾掩埋的这座巨大坑洞后,堤格尔的背上登时窜过一阵恶寒,同时令他战栗不已。 这个坑洞,是堤格尔用上自己正背在身后的黑弓一手造成的。 「——一想到这个洞是你开出来的,就让我觉得既可靠又可怕啊。」 站到了堤格尔身旁的艾莲,忽然以带著几分玩笑的口吻这么笑道。堤格尔望向她的脸庞,觉得沉积在胸口的不安感似乎随之融化了几分。堤格尔的脸色虽然依旧凝重,但他勉强挤出了笨拙的笑容,对著银发战姬点了点头。 「我再次觉得,应该要认真而谨慎地面对这股力量啊。」 这股力量虽然骇人,但若没有这股力量,就无法和魔物战斗。他必须以清醒的神志持续面对这股力量,直到不需要它的那天到来为止。 米拉和苏菲走到了堤格尔身边,双双凝视著坑洞。 「这下面就是那个圣窟宫的所在之处吗?」 米拉问道。青年无言地点点头后,苏菲便抵著脸颊叹了口气。 「看来是没办法进行调查了呢。」 「这也没办法。」 艾莲也叹了口气。就算立刻动员大量人力清除这些瓦砾,至少也要花上十来天吧。他们可不能在这里停留那么久。 堤格尔从坑洞旁离开,回到了众人的所在之处。这时,青年察觉了一件事——与他同行的蒂塔、莉姆、葛斯伯、杰拉尔和卢里克,都以关心的神色望著他。唯一没有改变态度的,就只有对此事一无所知的达马德而已。 为了让这些重要的人放心,堤格尔向他们报以笑容,并轻轻向伊西德尔点头致谢。接著,他要众人再次出发。 在伊西德尔将众人带往旅馆的路上,堤格尔向他打听了各种大小事。 「这里有留下关于嘉奴隆公爵的纪录吗?」 「很遗憾。」代理领主苦著一张脸摇了摇头。 「公主殿下和宰相阁下也发布了搜索的命令,但嘉奴隆的宅邸却被烧得十分彻底,已经是什么东西都不剩的状态了……」 嘉奴隆可是企图谋杀法隆和蕾琪的男子,蕾琪和玻德瓦会想找出与他有关的资料也是理所当然。而就堤格尔来说,他希望能透过这些资料找出与魔物有关的线索,但现实显然不尽如人意。 过了不久,堤格尔等人抵达了旅馆。 而在这天晚上,堤格尔等前往了伊西德尔的官邸接受款待。 即使在萨克斯坦军和墨吉涅军入侵之际,伊西德尔也没有从这座都市之中离开,而是加强防御坚守不出,因此他对关于战事的话题听得津津有味。而他也对堤格尔等人要 在明早离开一事感到十分不舍。 在夜深之前,堤格尔等人自代理领主的官邸告辞,回到了旅馆。 一道剧烈的轰隆声响彻了深夜的城镇。 堤格尔立刻惊醒过来,他从床上弹起身子,紧紧握住了黑弓。 ——是打雷吗? 他瞬间闪过了这个念头,但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那声音虽然和打雷很像,但并不是一样的东西。他抓住放在床边的箭筒,走到窗边推开窗板。而在这段期间,轰隆声依然响个不停。 银色的月亮高挂天空,无数繁星在黑夜的衬托下闪烁。而在遥远的下方,则看得到建筑物群的漆黑轮廓。城镇里之所以看不到灯光,除了因为正值深夜时分之外,也证明了这是一座尚未重建完毕的都市。 这时,远方再次传来了彷佛要摇撼大气一般的咆哮声。而与咆哮声不相上下的破坏声响也随之而至。无论咆哮还是破坏声都不只有一道,而是好几道交叠在一起。 「这是……」 紧张感窜过了堤格尔的全身上下。他对这股咆哮声有印象。 他迅速完成著装,把箭筒挂在腰带上头。这时,从走廊上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著有人从外头敲了门。 「堤格尔,是我。」 那是艾莲的声音。堤格尔连忙跑到门边,解开了门锁。打开门扉之后,只见来者不只艾莲,连米拉和苏菲也都在。三人都穿著平时的服装。 她们应该是听到了刚才的咆哮声吧,三人都露出了凛然的目光,换上了身为战姬时的表情。她们手中都握著各自的龙具。 四人向彼此颔首后,随即在黑暗的走廊上跑了起来。在抵达一楼之际,他们遇上了几道人影。四人透过声音判断,明白那是莉姆和卢里克等人。莉姆等人也是在听到刚才的咆哮声后醒来的。这些成员之中,并没有人带著睡眼惺忪的神色。 「是出事了吗?」 莉姆代表著众人问道。她的声音和平常一样冷静。 「我们正打算过去一探究竟。莉姆,你们随时做好逃跑的准备,并在后门那边待命。若是有点空档的话,就把其他客人也带到后门那边吧。」 堤格尔这么回应。而艾莲像是要让他们放心般,以自信十足的口吻说道: 「别担心,这里有的不只是堤格尔,还有三名战姬呢。」 世上恐怕没有比这更为可靠的话语了。莉姆气势十足地应了一声,与其他人展开了行动。 堤格尔等人从旅馆正门离开后,便冲上了主要道路。 四人看到许多人摸黑跑到了主要道路上。有些人手上拿著提灯,也有些人只穿著睡衣正不停发抖。而他们最大的共同之处,就是正为不绝于耳的破坏声和咆哮声恐慌不已。 「——柔和的灯光啊,照亮吾空!」 苏菲以严肃的口吻低喃,将光华高高举起。黄金锡杖的前端忽然冒出了白金色的光辉,并在转瞬间化为无数光粒,飞散于黑暗之中。 耀眼的光芒将旅馆周遭变得亮如白昼。原本愣在原地的人们开始骚动起来,踩著失魂落魄的步伐靠了过来。 「你们这些人,快往那边去避难!」 「没事的!一点都不可怕!请别慌张,慢慢地走过去!」 堤格尔高声吶喊著,并以手中的黑弓指向他们所住的旅馆;艾莲也挥动银闪,以严厉的斥责声引导居民进入旅馆。 「进去之后往后门走,听从在待那边的人的指示!听懂了没!」 米拉也举著冻涟向居民们发出指示。三人虽然都还未满二十岁,但都是率领过数千士兵纵横沙场的战士。即使在这样的状况下,他们的声音依然十分宏亮,并带著一股让人难以反抗的力量,传进了居民的耳中。 苏菲所造出的这片光源,恐怕会吸引那些发出咆哮声的存在注意吧。得在那些存在现身于此之前,将这附近的居民疏散至安全的地方才行。 金发战姬紧握光华,将视线投往远处的黑暗。 「虽然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东西,但他们恶作剧得太过火了,得好好训斥一番呢。」 在视线所及的居民们总算都前去避难后,艾莲将艾利菲尔扛在肩上,对堤格尔问道: 「你觉得那是什么东西?」 「虽然只是一股感觉,但我有印象。」 堤格尔将箭矢搭上黑弓这么说道。米拉也握好了拉斐亚斯。 「真巧,我也是呢。」 这时,传来了一道地鸣声,随之而来的地震甚至传到了堤格尔等人的脚边。一阵微温的风拂过了众人的脸颊。 宽敞到足以让两台马车轻松地擦身而过的主要道路,如今却被巨大生物的影子给填得密不通风。影子的动作缓慢,它的腹部擦过地面,直直朝著众人的所在位置前进。苏菲透过龙技所制造出来的明亮光源,照出了影子的真面目。 就体型来说,那东西与蜥蜴有些相似。然而,那巨大的身体恐怕超过了八十切特(约八公尺)长。生物的头部长有短角,肥胖的巨大身躯被黄铜色的鳞片包覆,并有著粗短的四肢和巨大的爪子。 它金色的眼睛因看到新猎物而绽放著喜悦的光辉。那张血盆大口沾满了血迹,在成排的利牙之中,可以看到疑似碎布和肉片一类的物体卡在齿缝之间。 「是地龙啊……」 堤格尔的话声带了些许惊愕,以及满腔的愤怒。他也很清楚,在这样的状况下是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得救的。然而,有人牺牲的事实,还是让青年的情绪沸腾了起来。 「幸好是黄铜色的呢。」 米拉也以冷冽的目光紧盯著地龙。她们的故乡吉斯塔特,禁止杀害幼龙和拥有黑色鳞片的龙。她打算顺从心底的冲动,挥舞龙具大战一番。而艾莲和苏菲也是如此。 就在这个时候,从地龙现身的另一侧方向,再次传来了一道震撼大气的地鸣声。堤格尔和苏菲朝著那个方向望去,只见又有一头龙朝著这里前进。 体型和大小虽与地龙类似,但这头龙在红铜色的鳞片之间生有长长的体毛,覆盖了它的巨大身体。此外,它的吐息之中还混著些许火星。 「是火龙呢。」 苏菲以略带紧张的口吻低喃。 「虽然不知道它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艾莲扛著艾利菲尔,走到了地龙的前方。米拉则是手握拉斐亚斯,朝火龙的方向走去。堤格尔和苏菲并没有离开原本的位置。他们打算观察状况,并伺机从后方支援两名战姬。 艾莲在距离地龙约十余步的位置停下脚步。她高高举起艾利菲尔,而刀身上早已绽放出蓝白色的光芒,并被螺旋状的疾风包覆。周遭的夜风一一被银闪吸去,无形的风刃在转瞬间膨胀起来。 「——横扫大气!」 一道不输给地龙咆哮声的激烈轰音响起,凝聚成团的暴风随之砸落。 风暴之刀撕裂大气,击碎了大地,将位于斩击路径上的地龙劈成两半。哀嚎声被强风刮去,无论是钢铁制的刀枪都无法伤及分毫的坚硬鳞片、需要仰望才能看尽全貌的巨大身体、短角、利爪或是牙齿,全都被轰成了粉屑。 这股力量在地上刨出了一个大洞,而原本是龙的物体如今化为无数肉片,散落在洞穴的周遭。 银发随著风儿飘扬,在艾莲稍作喘息之际,米拉与火龙的战斗也分出了胜负。 冻涟的雪姬采用了比艾莲更加大胆的打法。她并没有停下脚步,就这么与火龙正面展开对决。 火龙眼见愚蠢的猎物自投罗网,随即毫不容情地喷出火焰。对于能以灰、炭和矿物为食的火龙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行动——它会以自己的火焰 吞噬猎物,直到猎物的骨髓都燃烧殆尽为止。 米拉看似遭到火舌吞没,但那仅维持了短短的一个瞬间。她以将冻涟刺向前方的姿势,闯过了火焰的浪涛,而她的身上并没有任何一丝灼伤。拉斐亚斯以寒气形成的薄膜包覆了她的身子,使其免于烈焰的侵犯。 在大幅拉近与火龙之间的距离后,米拉停下了脚步。她将长枪旋转半圈,以枪尖刺入地面。拉斐亚斯的枪尖随之绽放出带有寒气的光芒,在米拉的脚下描绘出结晶。 「——冻结苍穹!」 在话声未完之际,火龙的周遭便出现了漩涡状的大量寒气。大地在转瞬间遭到冻结,并窜出了无数的冰之长枪。冰之长枪轻而易举地戳穿了红铜色的鳞片,并以在伤口流血之前便将其冻住的劲势不断伸长,彻底贯穿了火龙的身躯。 米拉以枪尾轻敲地面,而冰之长枪也像是在做出回应般爆裂开来。白色寒气所形成的雾,包覆了毙命的火龙。火龙的尸骸重重一歪,随著地鸣声瘫倒在地。遭到冻结的鳞片飞上半空,混入了扬起的沙尘之中。 即使击毙了两头龙,两名战姬依然没有抽身离开,而是各自握紧了龙具,凝视著远方的黑暗。 「地龙和火龙啊。这还真是眼熟的组合。」 艾莲低声说道。她指的是在布琉努内乱时,他们与泰纳帝军交手的那场战役。当时,泰纳帝军带著三头地龙、一头火龙,以及一头双头龙,与堤格尔率领的『银色流星军』展开对峙。 堤格尔转动视线,望向矗立于对街上的建筑物。那是一座有著三角形屋顶的寻常民宅,不过,无论是堤格尔还是苏菲,都没有看漏藏在后方蠕动的身影。 「——辉煌的波涛啊,聚于吾前!」 苏菲高举光华,饰于锡杖前端的无数圆环随即奏出了一道道清响。圆环随之抖落出无数金黄色的光芒,在她的面前形成了一个正圆形的光环。 黄金光环无声地拓展开来,化为透明的防御壁,像是在保护苏菲和堤格尔似地矗立著。 下一瞬间,一阵刺耳的轰隆声响传了过来,两人原先注视的民宅被打个粉碎,无数瓦砾和屋顶碎片四下飞散,自空中砸了下来。不过,这些残骸都被光之防御壁挡了下来,没能击中堤格尔等人。 一头龙在黑暗之中扬起灰色烟尘,缓慢地现出身影。就体型来看,这头龙应该也是地龙,但其大小却比方才的两头龙还要大上一圈。金色的双眼在黑暗中绽放光芒,俯视著堤格尔和苏菲。 不过,在地龙的视线前方,有著深红色头发的青年早已搭弦上箭,并用力拉满了弓弦。箭簇有著像是以黑暗为原料制作一般的漆黑色泽,而漆黑的漩涡则是聚于箭矢的前端,描绘出一道冷冽的螺旋。 放弦的声音震动了大气,离弦的箭矢像是受到吸引一般,不偏不倚地朝著地龙的头部直飞而去,并轰飞了它的半颗头颅。地龙的两眼失去光芒,在引发地鸣的同时栽入了民宅的残骸之中。 「和那个时候相比,你又变得更厉害了呢。」 有著淡金发的战姬以赞叹的目光望向堤格尔,而青年则是摇了摇头。 「是因为有苏菲保护我的关系。托你的福,我才有办法专心射箭。」 接著,两人再次将视线投向刚才击毙的地龙身上。微笑自苏菲的嘴角消失,祖母绿般的眸子蒙上了些许忧伤。对于喜爱龙族的她来说,这似乎是令她感到不快的一战。 「这下就全部解决了吗?」 艾莲歪著脖子说道。即便凝神倾听,也听不见地鸣或是咆哮声了。传入耳中的,尽是来自远方的哀嚎和吵闹声。这场混乱看来还会持续好一阵子。 这时,银发战姬以行动收回了自己刚才的话语。她迅速回过身子,瞪视起堤格尔等人击倒的地龙——正确来说,是地龙周遭的黑暗空间。 米拉也以寄宿著冰冷战意的眸子望了过去。她们都察觉到有人的气息。堤格尔和苏菲也握紧武器,并没有将视线从该处挪开。 在地龙的尸骸上头,冒出了一道矮小的影子。在苏菲以龙技创造出来的光源照耀下,可以看出他穿著一身黑色的袍子。 气氛忽然为之骤变。堤格尔等人的背脊窜过了一股紧张的感觉。身穿黑袍的人物所散发的氛围,显然和一般的人类完全不同。光是与之对峙就让人呼吸困难,似乎要被黑暗攫去一般,全身上下也像是被莫名的重量压住似的。 「所谓的龙……」 身穿黑袍的人物发出了嘶哑的嗓声,轻轻抬起了头。 在光芒的照耀下,可见他有著一张皱纹遍布的老人脸庞。那对小小的眼睛,则是绽放著让人联想到龙的金色光芒。老人像是在游说真理,以庄严的口吻继续开口: 「所谓的龙,原本就是这样的生物。仅仅一头的存在,就足以蹂躏千军万马、足以摧毁一座都市、足以踏平任何事物,足以尽情地吞噬一切。龙之鳞连钢铁之刃亦无法击穿,龙之爪能撕裂万物,龙之牙则能晈碎有形之物……」 老人转动眼珠,朝著堤格尔望去。 「人类若要与龙战斗,不仅要利用地形、绞尽脑汁,还得让幸运站在自己这一方,才终于能够看到一丝希望的曙光,对吧?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啊。」 堤格尔倒抽了一口凉气。青年曾经在深山狩猎时遇上一头龙。这名老人不仅知道堤格尔的名字,连这段往事似乎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你是什么人?」 与其说堤格尔是在期待对方的答案,不如说是为了挥去那对打量著自己的诡异视线,才会对老人喊话。而意外的是,老人居然回答了他的问题。 「我名为多勒卡伐克,和你们算是有点因缘。」 听到「因缘」这个词汇,让堤格尔蹙起了眉头。多勒卡伐克和渥加诺伊一样,都是妖精的名字。老人肯定是那群魔物的同伙之一,但堤格尔却不明白他说的因缘为何。 不过,多勒卡伐克所说的下一段话,却大出堤格尔等人的意料之外。 「我过去曾协助过泰纳帝公爵,为他准备了几头会听人话的温驯的龙。」 「是你……!」 堤格尔忍不住怒吼了一声,艾莲和米拉也面露惊愕地仰望多勒卡伐克。原来袭击亚尔萨斯的地龙和飞龙,以及艾莲和米拉在维莱克雷纳平原交手的龙群,都是出自这名老人之手。 多勒卡伐克将视线从堤格尔身上移开,依序望向艾莲、米拉和苏菲。 『绝大部分的人类,是敌不过龙的。就像这座都市的人们一样。然而,强大如斯的龙却仍然敌不过你们——战姬。继承了黑龙遗留的武器,永恒的战争少女们啊。就让我啃噬、吸食你们的每一片肉块和每一滴血吧。』 多勒卡伐克的说话声忽然变得模糊起来。他周遭的大气开始扭曲,形成了漩涡的形状。而被他踩在脚下的地龙尸骸像是承受不住压力般,发出了嘎吱的声响。 老人矮小的身子急遽膨胀,黑袍从内部遭到撑破,化为一片片碎布弹了开来。而随之现身的身体,被铁灰色的鳞片所覆盖。生有粗大锐利的爪子的巨大前脚,用力踩踏了地面。而在黑暗之中迅速扫动的物体,或许是他的尾巴吧。 他的头部变得细长前凸,宛如爬虫类一般;而巨大的口腔之中看得到无数利牙。他两眼的光芒比先前更为耀眼,额头则是裂了开来,从中出现了另一只血红色的眼睛。 堤格尔和苏菲为之愕然,凝望著多勒卡伐克的变身情景。艾莲和米拉虽然都握著龙具,但也同样无法动弹。 仅过了短短三次呼吸的时间,原本矮小的老人,就变成了绝非人类——甚至比地龙更为巨大的魔物。 ——托尔巴兰虽然 也是巨大得需要仰望才看得到全貌…… 堤格尔无声地低吟著。对方和迄今对峙过的魔物都不一样。睥睨著堤格尔等人的那个东西,毫无疑问是龙的魔物。 终于回过神来的艾莲和米拉虽欲采取行动,但多勒卡伐克额头上的红眼,却早一步迸出了红色的光芒。 被红光照到的堤格尔先是觉得身体微微一麻,接著便感觉腿部变得不太对劲。他的腿失去了知觉,连动都动不了。他低头一看,只见膝盖以下的部分被一股死气沉沉的灰色所覆,就连鞋子都失去了原本的颜色。 堤格尔抽了口气。他原本打算伸手触碰自己的腿,但又换了个念头,以黑弓的前端轻轻敲了一下,随即传来了一股打在又乾又硬的物体上头的手感。 ——变成石头了……!? 不只是堤格尔而已,艾莲、米拉和苏菲也陷入相同的状态。更糟糕的是,石化的状态并没有停留在膝盖以下的部分,而是向上展开了侵蚀。艾莲和米拉的脸上浮现出恐惧和焦虑的神色,两人都握紧了武器,打算在目前所在的位置勉强使出龙技。 而完全没有失去冷静的苏菲,这时举起了她的锡杖龙具。 「——洒落的花瓣啊,净化吾土!」 她手中的光华开始破风旋转,在空中画出黄金的轨迹。无数的光粒汇聚在苏菲的头顶上方,形成了一朵巨大的花。接著,无数光粒有如花瓣一般,自花朵上头洒落,并一一溶于大地之中,延伸出一道道耀眼的光芒。 而在光芒接触到堤格尔等人脚底的瞬间,侵蚀他们双腿的异常力量也随之无声地消褪。灰色的鞋子和小腿恢复成原本的颜色,双腿的感觉也回来了。多勒卡伐克额头上的眼睛所发出的邪气之光,被苏菲的龙技净化了。 「苏菲,谢谢你!」 在吶喊的同时,艾莲用力一蹬,高高地跃起身子。下一瞬间,多勒卡伐克挥下的前脚便砸在银发战姬刚才所在的位置上。地面被打出一个凹洞,在掀起冲击波的同时,也刮起了土块和石片。 「艾莲、米拉,麻烦你们了!我要专心对付敌人的眼睛!」 苏菲直视著多勒卡伐克额头上的眼睛,这么吶喊道。苏菲看过艾莲和米拉的反应后,便判断有能力应付那种攻击手段的人,就只有自己而已。 「麻烦你了,苏菲!这边就交给我们!」 和艾莲一样,米拉也同样拉近了与巨龙的距离,并大声回应。 堤格尔站在苏菲的身旁,将新的箭矢架上黑弓。他必须在不波及艾莲和米拉的状况下,将蕴含『力量』的箭矢射中敌人才行。 另一方面,多勒卡伐克即使看到自己的能力遭到化解,也没有露出讶异的反应。他抽回挥空的前脚,用力吸了一口气。光是这个动作,就让风呼啸起来。 「——艾利菲尔!」 正在逼近多勒卡伐克的艾莲,大声地呼唤手里的银闪。而这同时也是要身在远处的米拉留心的信号。 艾莲举起了银闪,一阵狂风随即以刀刃为中心刮了起来。与此同时,一道蕴含著瘴气的黑色火焰也从多勒卡伐克的口中喷射而出。艾莲站稳脚步,以强风吹散欺近的烈焰。 黑色火焰灼烧大气,炙焦大地,漆黑的火星在风中激烈地狂舞,并在落地后消失无踪。这时,一道汗水滑过了艾莲的脸颊。 若是寻常火焰的话,艾利菲尔想必能轻而易举地将之吹散。 然而,这道黑色的火焰不一样。黑焰即使在银闪掀起的狂风中不断震荡,但仍是缓慢地向前侵蚀著。艾莲透过艾利菲尔,察觉了这样的事实。要是稍有分心,黑焰肯定会立刻将旋风啃食殆尽,并在转瞬间吞噬艾莲的身子。 艾莲就这么被黑焰钉在原地动弹不得。而在离她十余步远之处,米拉拉近了与多勒卡伐克之间的距离,势不可挡地将冻涟的枪尖刺入地面。 「冻结苍穹!」 她的周遭炸出了一团团白色的寒气,并化为无数的冰之长枪,猛烈地袭向多勒卡伐克。然而,成群的冰之长枪在接触多勒卡伐克身上的鳞片瞬间,便不堪一击地碎裂开来,化为一片蒙蒙白雾。 巨龙魔物的前脚划破空气,眼看就要从米拉的头上踩落。就算是被一根爪子扫到,也极有可能令蓝发战姬粉身碎骨。 米拉立刻抽回拉斐亚斯,准备抵御攻击,不过,魔物的前脚却没有落到她的身上。自后方飞来的一枝黑箭射中了多勒卡伐克的前脚,打偏了他的动作,令这一记攻击扑空。 而那当然是堤格尔所射出的箭矢。那枝箭矢射中了前脚的根部,击碎鳞片,开出了一道流著黑血的深深伤口。 米拉大喝一声,在横挥冻涟之后随即向后飞退。她没有空档向堤格尔道谢。而她挥出的冻涟枪尖划过了多勒卡伐克的前脚表面,留下了一道小伤。 「好像还是能造成伤害的嘛。」 在与魔物拉开距离后,米拉在调整呼吸的同时呢喃道。这时,撑过了黑焰攻势的艾莲来到了她的身边。两人一边全神贯注地举起龙具警戒著多勒卡伐克,一边移动到听得到彼此说话声的距离。 「有看到锁炼吗?」 艾莲没看向米拉,就这么直接问道。「没有。」而米拉也以相同的姿势给予回应。 艾莲和米拉知道,这世界上存在著一种能抵销龙技的神秘锁炼。两人是在与泰纳帝公爵交战的战场上,首次见识到那种锁炼的。 多勒卡伐克刚才提到了泰纳帝的名字。因此,两人才会认为这头魔物也拥有能够抵销龙技的锁炼,并缠在那巨大身躯的某处。 「不过,无论有没有那条锁炼,应该都无关紧要吧?」 冻涟的雪姬的蓝色眸子里,正绽放著不屈不挠的斗志。银闪的风姬也露出傲然的笑容应了一句:「没错。」她俩所面对的,确实是一头超乎想像的怪物,但她们并不打算只靠两个人的力量收拾他。而苏菲——和堤格尔也是这么想的。 堤格尔一边将新的箭矢搭上黑弓,一边紧盯著多勒卡伐克。米拉的龙技没有奏效虽然让他吃了一惊,但在看到她的脸上依旧充满斗志后,青年便安心地轻抚胸口。 多勒卡伐克额头上的眼睛,这时又再次发出了红色的光芒。堤格尔下意识地朝著脚下望去,但不管是鞋子还是腿部都没有任何变化。 ——这次又是什么…… 在想到这里的时候,堤格尔忽然涌上一股强烈的睡意。意识逐渐离自己而去,身体也失去了平衡。苏菲连忙施展龙技,将巨龙引发的睡意抵销。 「对不起,我太晚察觉了。」 苏菲道歉的话语之中,蕴含著惊愕和紧张的情绪。虽说只间隔了不到一瞬间的时间,但她之所以会错过反应的时机,是因为多勒卡伐克额头上的眼睛施展了与刚才不一样的力量。 『原来如此,那么……』 多勒卡伐克扭动了巨大的身躯。剎那间,轰隆声响震荡了大气——魔物右手边的半毁住宅,登时化为碎屑喷飞出去。 在无数的瓦砾之中,有个铁灰色的巨大物体正以不寻常的速度朝著堤格尔等人逼近——那是多勒卡伐克的尾巴。那就像是被打横的尖塔扫到一般,人类的肉身若是遭受直击,骨头和肌肉肯定都会被碾得粉碎,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闪亮的飞沫啊,远至吾前!」 苏菲用力举起光华,锡杖前端随即喷出了豪雨般的光粒。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间,但这阵光芒确实阻碍了多勒卡伐克的视线。 艾莲抓住米拉的手臂,朝地面用力一蹬,靠著银闪的力量飞上天空。 堤格尔则是在光华的耀姬施展龙技的同时,以像是要扑倒她的气势般,让自己和苏菲都趴到 了地面上。接著,他瞄准多勒卡伐克的尾巴,以这样的姿势射出了蕴含『力量』的箭矢。 堤格尔的箭矢射中了以铁灰色鳞片包覆的尾巴,而击中时所产生的冲击让尾巴稍稍往上抬起,路径也随之偏移。尾巴卷起呼啸的狂风,以惊人的速度扫过了空无一物的空间。这一击扬起了一阵飞砂走石,几许瓦砾和石片也随之落在倒卧在地的堤格尔和苏菲身上。 『躲开了啊。』 由于没有感受到打碎人类的感觉,多勒卡伐克闷哼了一声。而在下一瞬间,一股剧痛窜过了魔物巨大的身体。原本飞上天空躲避的艾莲,顺著下坠时的力量砍中了多勒卡伐克的尾巴。而米拉则刺出了长枪,戳进了那道伤口之中。 位于鳞片之间的伤口瞬间扩散开来,流出了黑色的血液。两人并没有继续追击,而是立刻转过身子,与巨龙魔物拉开了距离。 「也硬得太夸张了吧……」 艾莲轻轻甩著左手嘟嚷。她的银发蓬乱,脸上也被沙尘和煤灰弄得脏兮兮的。米拉的蓝色头发也贴附在满是汗水的额头上。 「光是能砍进去就是万幸了。」 在两名战姬的守护下,位于她们身后的堤格尔坐起了身子。和逃往空中的两人不同,他的头部和背部都遭受到瓦砾之雨的洗礼,全身上下部疼痛不已。他的头部正在流血,衣服也破烂不堪,而且浑身是伤。 他拚命调整著呼吸,并对苏菲伸出手,协助她起身。 「你没事吧……?」 「多亏有你掩护我,我可是生龙活虎呢。」 无论是如海浪般的金色卷发还是以绿色为基调的绢服,如今都沾满了泥土和尘埃,而她的肩膀和手肘也渗出了血,但苏菲仍然坚强地露出笑容。金发战姬因为有堤格尔挺身相护,才会只受到一点轻伤而已。 「我们换个作战方式吧。」 堤格尔瞪著多勒卡伐克,以带了点焦躁的说话声向三名战姬唤道。这股焦躁的情感,是源自他对自己的厌恶。 「让我猜猜你在想什么吧。」 察觉到堤格尔的想法后,艾莲随即露出了看似开心的笑容。 「由我和琉德米拉吸引他的注意力,苏菲则是压抑住他那奇怪的力量;至于你则是负责收拾他。虽然单纯,但应该就是这样吧?」 「战术之所以单纯,是为了顾虑你的脑袋吧?要是战术太过复杂而导致失败,可就伤脑筋了。」 米拉握著冻涟,用挑衅的语气对艾莲说道。不过,她很快就切换成冷静战士的口吻。 「我赞成。既然龙技起不了作用,我们就别无选择。」 堤格尔蕴含『力量』的箭矢,并不会像龙技那样遭受抵销。以最有效果的招式进行攻击,并打倒对方——对于身为战士的她们来说,这就是理所当然的想法。 「堤格尔。」这时,艾莲望向了情人的侧脸。 「龙技无效的对手固然难缠,但龙技并非战姬的一切。你应该很清楚这一点才对吧?」 艾莲为堤格尔著想的心情不仅表现在语句上,更是充斥在每一道说话声之中。而这股心意也抹去了青年焦虑的心情。堤格尔重新振作起来,以有力的口吻回应:「没错。」 他必须让艾莲和米拉在劣势之中争取时间,因此,他更不该做出会让她们徒增担忧的举动。 「我的任务,就是负责应付那只眼睛对吧?」 「麻烦你了。我会尽全力守护苏菲的。」 堤格尔将新的箭矢搭上黑弓。箭筒里只剩下最后三枝箭矢了。在他为了躲避多勒卡伐克的扫尾而扑倒在地时,绝大部分的箭矢都洒了出去。在眼前满是瓦砾和石片的状况之下,想一一回收并不容易。 ——难怪他明明知道我们有四个人,却还是敢单枪匹马地出战。 堤格尔带著无比紧张的神情,抬头仰望多勒卡伐克。 要是苏菲不在场,只有堤格尔、艾莲和米拉三人与他战斗,肯定会在受到红光照耀的那个当下就以惨败收场了吧。他们的身体会化为石像,在束手无策的状况下,眼睁睁看著自己被打成一堆石屑。 ——那家伙应该也明白这一点才对。 多勒卡伐克没必要打倒苏菲,只要让她疲劳到无法施展龙技即可。在接下来的战斗中,他肯定会以这样的方针展开攻势。 艾莲和米拉冲了出去,她们没回头看堤格尔一眼,就这么直直地冲向魔物。苏菲也露出了毅然的神情,紧盯著多勒卡伐克的额头。 ——没错,我要回应大家的信任! 堤格尔这么告诉自己,并拉开了弓弦,将『力量』聚集在箭簇上头。 堤格尔等人于地上和多勒卡伐克大战之际,被黑暗包围的地下空间里,正上演著魔物和非人非魔者对峙的光景。 「你这是什么意思?」 渥加诺伊露出轻薄的笑容,问起站在自己正前方的嘉奴隆。不过,他并不期待对方会做出回应。他只是藉由说狠话来发泄心中的不满罢了。 嘉奴隆的手里,握著一把剑柄和剑锷皆有黄金装饰,可说是巧夺天工的大剑。 那是不败之剑。据说是神明派遣的精灵,连同种驹巴亚尔一同赐给布琉努王国开国君王夏立尔的宝剑。此剑原本收在布琉努的王宫之中,但被嘉奴隆的心腹葛雷亚斯特使计窃取,并送到了嘉奴隆的手上。 「说什么『这是什么意思』,少装蒜了。」 嘉奴隆的嘴角露出了冷笑。换做是一般身材的男子,恐怕得用双手才能举起这把大剑,但这名矮小的男子却以单手满不在乎地举了起来。这番光景实在是太过突兀,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你们应该没把我打算协助你们一事当真吧?现在只是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刻罢了。」 嘉奴隆的脚底有一只黑色蜥蜴正在来回爬动,那是多勒卡伐克身体的一部分。照理来说,两人可以透过这只蜥蜴观察地上的战况,并伺机给予多勒卡伐克支援才对。然而并非如此。 「照这个局势来看,多勒卡伐克是不会回来了。而你则是会死在这里。」 听到嘉奴隆的话语,渥加诺伊只是耸耸肩,没认真当成一回事。在渥加诺伊的双眼之中,冒出了轻蔑和嘲笑的光芒。 「别这样嘛,柯契意。」 在蛙形魔物把话说完之前,嘉奴隆便刺出了手中的大剑。早已预料到这招的渥加诺伊,也在同一时间蹬地而起。一片指甲般大小的白布碎片飞上了空中。 嘉奴隆使出的这一击虽然撕裂了渥加诺伊的衣襬,却没能对他本人造成任何伤害。 而在转瞬间贴近嘉奴隆的渥加诺伊,则是调整了姿势,使出凌厉的踢击。嘉奴隆伸出空著的左手,以手掌接下了这一击。他打算连同鞋子一起捏烂蛙形魔物的脚掌——然而,在他掌心化为碎屑的,却只有一只鞋子而已。 而就像突然刮起了一阵狂风般,空气开始流动起来。渥加诺伊往后跳跃,和嘉奴隆拉开了距离。他的脸上依旧带笑,但其中掺杂了些许怒意。 不过,嘉奴隆也同样对这难缠的敌手心生焦躁。因为戴在他头上的帽子在他没留意的时候不翼而飞,现在则是落到了渥加诺伊的手中。 「不只是衣服,连鞋子都被弄烂了啊……」 渥加诺伊一把捏烂了嘉奴隆的帽子,并叹了一口气。嘉奴隆则是面不改色地反唇相讥。 「怪物没有穿衣服的必要吧?」 「你不就穿著吗?假扮成人类的家伙。」 渥加诺伊的两眼绽放出金色的光芒。他的身子喷出了让人联想到紫色烟雾的瘴气,包覆了他的全身。在瘴气之中,渥加诺伊的脸逐渐向两侧拉开,变得既不像人也 不似蛙,嘴巴也朝左右裂了开来。 他的身材变高,肩宽也变宽了,皮肤则是变成了看似有毒的紫色。他的手脚变得十分粗壮,令人忍不住望而生畏,手指之间也长出了类似蹼的东西。至于头发以及全身上下的体毛,则是全数被瘴气溶解,连一根也没留下。 瘴气散了开来。渥加诺伊以带有金色刺绣的白布裹著身子,昂然而立。他所释放出来的杀气和压力,绝非变身前的他所能相比。就算是略有胆识之人,恐怕也会缩著身子动弹不得吧。 打算拉近距离的嘉奴隆正要踏出一步,却在最后一刻打消了念头。 瞬间,渥加诺伊的脸上喷出了某个东西,那东西带著惊人的速度和劲势,击碎了嘉奴隆脚边的地面。 那是舌头。就像某种青蛙能伸长舌头捕食猎物一般,渥加诺伊伸长了舌头刺出一击。要是中了这一招,即使强如嘉奴隆,肯定也无法全身而退。 嘉奴隆重新站稳姿势,将杜兰达尔扛上肩膀。 「——你不打算去救多勒卡伐克吗?」 渥加诺伊虽然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感到惊讶,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等我捏爆你的头后就会赶过去了。」 「这样啊,多勒卡伐克可真是不幸。」 嘉奴隆的双眼绽放出红色的光芒。从绢服袖口伸出的左手,在这时发生了异变。他的左手喷出了白色的瘴气,不仅溶掉了皮肤,也蒸发了血液,肌肉随之崩落,露出了底下的骨头。化为白骨的左手,正被黄色的磷光包覆著。 渥加诺伊眯细眼睛,似乎是提高了戒心。蛙形魔物很清楚那只手的来历。那是同胞的手,同时也是同胞的力量。 「你果然只是个假扮人类的家伙。」 嘉奴隆没理会魔物的话语,就这么蹬地冲刺。 巨龙的咆哮声,回荡在离黎明尚远的天空之中。 亚尔堤西姆的人们待在黑暗之中,因出没在镇上的怪物而发颤害怕。对他们来说幸运的是,那头怪物并没有从某处离开的意思。而代理领主伊西德尔也在这时率领士兵,在各处展开了救援行动。 当然,与多勒卡伐克对峙的堤格尔并不知道状况如此。在面对这头巨龙魔物的时候,是无暇分心他顾的。 多勒卡伐克吐出了黑焰。米拉紧盯著那道混有瘴气、彷佛能烧尽一切的烈焰,握好了手中的冻涟。 「——冰华!」 自拉斐亚斯枪尖所喷出的寒气,挡下了猛烈推进的黑焰。 然而,这股寒气却仅支撑了数到二的短短时间,混杂瘴气的火势忽然变得猛烈,将寒气吞噬殆尽后,朝著米拉逼近。 蓝发战姬虽然睁大了眼睛,但并没有要往后退的意思。她相信这把自母亲手中继承而来的冻涟。即使黑焰已经近在眼前,她也相信冻涟的力量会守护她,不让自己遭受火吻。 「对吧,拉斐亚斯?」 她施展了两次龙技,如今已是相当疲惫了。然而,米拉还是绞尽了剩余的力量,施展了第三次龙技。 她的脚下冒出了白色寒气所形成的结晶,在刮起带著冻气的暴风的同时,无数的冰之长枪也随之窜升。这股力量吹散了黑焰,朝著多勒卡伐克凶恶的下颚进逼。 而就在即将碰触到多勒卡伐克的那一瞬间,成群的冰之长枪先行化为粉尘消散了。这些粉尘形成了冰风暴,包覆住巨龙的头部。 多勒卡伐克像是嫌烦似地甩动头部,将冰风暴一扫而空。不过,在这一瞬间的空档里,艾莲已然跃至多勒卡伐克的脚边。 「——风影。」 艾莲将疾风包覆全身,任由银发飘扬,在多勒卡伐克的前脚上砍了一刀又一刀。鳞片的表层和断裂的鳞片被一一削了下来,在光亮的照耀下发出铁灰色的光芒。 多勒卡伐克扫动前脚,打算一举击溃艾莲。不过,被疾风包覆的银发战姬就宛如锁定猎物的猛禽般,动作既迅速又凌厉,想逮到她并不容易。 一次斩击所造成的伤害虽然极低,但她瞄准了同一部位持续斩击,逐渐砍伤龙鳞,使其出现龟裂,最后终于劈开鳞片,令皮肉露了出来。艾莲原欲将银闪用力刺入该处,但在最后一刻打消了念头,仅在上头留下一道浅浅的伤痕。因为她被分配到的任务就是如此。 堤格尔若是不在场的话,不管是艾莲还是米拉,都不会采用这样的战术吧。毕竟和在对方身上造成的伤害相比,己方的消耗实在是过于剧烈。正因为相信有著深红色头发的青年,她们才会像这样挑衅对手、咬牙苦撑、挺身血战。 多勒卡伐克挥动了前脚,艾莲躲过爪子后,用力向后一跳。就连挥动爪子所产生的风压,似乎都有将人轰飞的威力。艾莲一边重整姿势,一边举起了银闪。刀身被螺旋形的疾风包覆,暴风随即化为目不可视的巨大柴刀。 「——横扫大气!」 这一击的目标并非多勒卡伐克,而是对著地面施展。龙技炸出了震天价响,劈裂大地,将毁坏住宅的残骸连同土块一同喷上天空。多勒卡伐克的左前脚一个不稳,陷入地面的裂缝之中,卡住了他的身子。 「知道厉害了吧。」 艾莲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笑容,抬头仰望多勒卡伐克。巨龙魔物虽然看似被封住了动作,但他的冷静依然不减分毫。 『龙,和野兽不同。』 多勒卡伐克用力一抽,将陷入地面凹陷的前脚一鼓作气地拔了出来。裂缝先是从内侧向外扩散开来,接著便被开了个洞,彻底掀飞。 巨龙魔物在带起大量瓦砾和砂石的同时,将前脚向下砸落。艾莲耐著倾注而下的砂石,握紧银闪,准备接下多勒卡伐克这猛烈的一击。然而,她终究承受不了这阵冲击。银发战姬的身子遭到轰飞,她发出短促的哀鸣后,随即倒地不起。 多勒卡伐克并没有展开追击,因为他有著更该优先对付的敌人。而那便是举著黑弓的堤格尔,以及站在他身旁的光华的耀姬。 堤格尔所架设的箭矢,已经凝聚了足够的『力量』。要是正面接下那一击,即使强韧如多勒卡伐克,恐怕也免不了遭到消灭。 巨龙魔物先让额头上的眼睛发出红光,苏菲随即施展龙技抵销这股力量。 接著,多勒卡伐克间不容发地喷出了黑色的火焰。但米拉高举冻涟,造出了寒气之壁,挡下了火焰的吞噬。黑色的火星散于虚空,描绘出让人作思的黑色彩虹。 这时,多勒卡伐克忽然觉得状况有异——为何堤格尔仍未射出箭矢?是因为凝聚的『力量』还不足以打倒自己吗?还是他打算慎重行事,要等到自己陷入无法躲避的状况下才会出手? 多勒卡伐克有著不能杀死堤格尔的理由。因为他是『弓』。他以尾巴挥出的那一击,原本只是想让堤格尔遭受波及而已。不过,他也认为当时就算使出全力,堤格尔也有办法从中逃过一劫。 但这次的状况又是如何?眼前的『弓』似乎是破绽百出啊? 在思考了半个瞬间后,多勒卡伐克扭动巨体,对著堤格尔和苏菲扫出了尾巴。又一栋建筑物在这一波攻击中遭到轰飞,瓦砾和石片伴随著破坏声响如雨般落下。而覆有铁灰色的尾巴则是由右向左扫去。 堤格尔和苏菲看起来不闪不避,就这么站在原地。而在尾巴掠过两人所在位置的瞬间,他们的身影也随之消失。 多勒卡伐克动起视线左顾右盼。在巨龙魔物的左手边——也就是艾莲倒地的位置上,出现了堤格尔和苏菲的身影。堤格尔面露毅然神情架著黑弓,苏菲则是撑著锡杖勉强而立。 『是用上了光的障眼法啊。』 多勒卡伐克瞬间看穿了其中的玄机。 苏菲的龙技之 4.重逢 随著夏季结束,吉斯塔特的王都席雷吉亚,正沉浸在喧嚣和忙碌的氛围之中。 由于吉斯塔特的秋季不长,因此得趁早做好过冬的准备。有些人大量买入了木柴和油,也有些人补足了不足的麻布和毛皮。至于能从身体内侧暖起来的东西——火酒、蜂蜜酒和葡萄酒等饮品,当然也是畅销抢手。 「为了过冬,我可是多买了十来瓶火酒啊。」 「还真是用心啊,不过,这些酒真的能留到冬天吗?」 在这段期间,男人们总是会提及购入酒量的多寡,作为问候对方的话语。而应该说是理所当然吗——一旦真的入了冬,每个人的家里就几乎找不到还没开过瓶的酒了。 而在露天市集,则可以看到店家将用盐腌过的鱼或羊肉吊在摊前,也看得到将用醋腌过的蔬菜或水果装在瓶子里陈列的摊位。而在小贩旁边,则有弹奏著三弦琴的吟游诗人,以及展露特技动作的卖艺小丑。要是受到某人欣赏,也许就会被对方邀去作客过冬。 在流过王都北方的维塔大河上头往来的船队,几乎都在做完今年最后一笔贸易后,就这么长期在王都投宿,等待冬季的结束。这是因为一旦入冬,河川就会结冰的关系。虽然也有人想抢在还没结冻之前再次出海,但所占的比例相当低。 在喧腾和热气的包覆下,王都的居民们过著和平的每一天。 虽然邻国布琉努或墨吉涅再次爆发战争的消息也传了过来,但除了少部分的商人和佣兵之外,对绝大部分的居民来说,那就像是发生在不同世界的事。他们都认为,这和平安稳的日子,将会一天一天地过下去。 任谁都没有察觉,这个时间点的王宫正发生著一起离奇的变化。 吉斯塔特国王维克特今年六十二岁。他有著黝黑而乾枯的皮肤,藏在豪华长袍底下的手脚纤瘦而细。在那张被灰色的头发和胡子覆盖的脸上,刻画著让人联想起他漫长人生历程的一道道皱纹。 关于维克特身为国王的本事,用名君来形容应该并不为过。他虽然没做出什么太过醒目的决策,却也不曾对人民施以暴政。他在与外国的战争之中未曾败北过,还在两年前获得了阿尼亚斯之地,扩张了吉斯塔特的领土。 虽然阿尼亚斯的大半区域都是只有岩石沙土的不毛之地,但重要的是,吉斯塔特获得这片领土后,便能往南海发展。维克特王为后代留下了贵重的宝物。 「陛下最近休息的时间变多了。」 大约在春季的尾声开始,王宫各处都能听到这样的交头接耳声。维克特王开始有意地减少自己的工作,并将多余的时间用来待在自室、中庭或是提供各种娱乐的厅堂。 而他所减少的工作量,则是由帕耳图伯爵尤金·舍巴林一肩扛起。尤金是在太阳祭上被维克特王公开指名为继任人选的男子。老国王的决定并未招致任何人的反弹,每个人都面露安心的神色接纳了尤金。 尤金今年四十五岁,他有著细瘦的脸庞,下颚处则生有灰色的长胡子。光是看他文静的外貌和瘦弱的体格,大概会给人留下不可靠的印象吧。 不过,在王宫工作的大多数人都很清楚,尤金是一名有著坚定信念的男子,若是有其必要的话,就算面对国王陛下,他也会直言不讳地进谏;而众人也很明白,维克特王相当器重尤金的能力和为人。 而就现实面来说,维克特王托付给尤金的工作,都被他处理得井井有条。他现在已经取代国王,成了办公室里的居民,每天除了要面对堆积如山的文件,还得倾听多不胜数的报告。而一旦觉得有必要,无论规模多小的会议,他都会抽空参加。 尤金虽然待人严谨,但绝不苛刻。即使有人出了错,他也鲜少做出惩罚,而是会给予挽回名誉的机会。若是和经常在各种场合展露冷酷风格的维克特王相比,尤金或许确实是太过宽容了些。 然而,尤金未曾改变过自己的态度,而维克特王也容许了他这么做。 过去,曾发生过一名重臣向维克特王投诉尤金的事件。该名重臣表示,尤金允许通过、并正式推行的政策之中,有一些是过去维克特王所不允许,并遭到否决的。而在听完这段投诉之后,老国王给予了这样的答覆: 「尤金的治世,应该是属于他的东西吧。就像朕的治世只属于朕,两者是相同的道理。」 现在还不是尤金掌权的时代。国王依旧是维克特,尤金则只是一介继位者罢了。不过,维克特已经将目光放远至尤金统治这个王国的时代,从现在便开始为他铺路。 而这一天,维克特王也将大部分的工作交付给尤金,自己则是前往书库。 这座书库的宽敞程度丝毫不下布琉努王国的王宫书库,而目前里面只有他一人。随从人在外头待命。 维克特王在铺有坐垫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以心不在焉的眼神眺望著陈列在书架上的无数书本和卷轴。他在踏入书库前,其实已经想过要看哪些书籍,但现在的他涌起了一股厌烦的念头。 ——尤金表现得挺好的。 被灰发和胡须包覆的脸庞底下浮现出了苦笑。他很清楚,尤金其实并不打算登上王位。维克特王一边为那名比他小十七岁的臣子感到过意不去,一边为自己的判断正确而涌起了喜悦之情。 ——要是没有尤金的话,朕恐怕会让伊尔达继任吧,不过…… 伊尔达·克鲁堤斯是维克特的侄子,也就是他弟弟的儿子,今年三十五岁。他的王位继承权排名为第七,比排名第八的尤金更前面。 而维克特之所以不指名伊尔达,而是选了尤金,是有理由的。 理由之一,是他很注重与布琉努之间的友邦关系。 尤金曾当过布琉努的外交官十年之久,并顺利地缔结许多条约。他毅然决然的态度,就连布琉努方面也是大为赞赏。由于伊尔达所治理的比多格修位于吉斯塔特北部,与布琉努之间的关连自然也较为淡薄。 另一个理由,则是他想让伊尔达累积更多经验。伊尔达无论是个人的武艺或是战场上的指挥,都被誉为是一等一的人才,但也或许是因为如此,他在下判断时常常有太过武断的倾向。 ——若要保障阿尼亚斯这块我国领地的安定,布琉努的协助就是不可或缺的。我是希望伊尔达能趁早多加认识布琉努这个国家,不过…… 若伊尔达不思进取的话,他的器量也就仅能统治比多格修这块土地了。伊尔达还不具备充分的远见,无法综观吉斯塔特广阔的国土。 维克特忽然觉得有人站在书架的阴影处,他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那个看似人影的物体,其实是铁灰色的烛台。 居然眼花了——老国王叹了口气,再次深坐在椅子上。 ——话说回来,「那个」很喜欢看书呢。 老国王的脑海之中,鲜明地浮现出一名男子的身影。他有著淡金色的头发,以及和维克特如出一辙的蓝色眸子,是一名三十岁上下的男人。他有著匀称结实的身材,而脸上露出的笑容,更是带著让人心生暖意的神秘魅力。 男子的名字是卢斯兰。他是维克特王的嫡子,同时也是这个国家原本的王子。他无论是面对政事还是军事都是乐观以对,也认真学习武艺和学识,重臣们也很信任这名王子。 ——已经过了八年啊…… 维克特从口中发出了连胡须都为之颤抖的深沉叹息。 在八年前的某一天,卢斯兰忽然患了心病——他纵火烧了一间位于王宫外侧的离宫。而在那天之前,有许多人都能作证卢斯兰的表现还是和往常一样——平时的他既会和士兵们亲密地打招呼,也会和随从们开心谈笑。 当时感受到的冲击,对维克特来 说仍是历历在目。 被士兵们押上来的卢斯兰,似乎完全认不得自己这个父亲了。他虽然歪著头看了过来,但双眼却是失焦的。 他没打算整理散乱的头发和迈遢的服装,张口发出的话语也几乎是毫无意义的怪叫声,嘴角还流著口水。 要不是官僚和士兵们就在身边,维克特肯定会大声咆哮吧。 维克特姑且先将儿子押回房间,打算观察几天。他心中期待著「其实只是喝醉酒了」这样的状况。当然,在离宫纵火终究需负相当大的责任,但只要能恢复正常的神智,就有办法做出弥补。 然而,就算过了好几天,卢斯兰的状况依然没有好转。不仅如此,几乎每过一刻钟,都会传来让维克特感到头痛的坏消息。 卢斯兰似乎不知道怎么吃饭,甚至连排泄的方式都忘了;他总是将到手的衣服撕毁;一旦将目光从他身上离开,他就会在墙壁或是地板上涂鸦;他会溜出房间在王宫里徘徊;即使是轻声斥责,他也会放声大哭;他会对著空无一物的空间,状似亲昵地开始对话…… 维克特最后决定将卢斯兰软禁在王都的一座神殿里头。当时的国王满脑子想的,都是希望这个偏离正路、迷于黑暗的儿子能尽量躲避世人的目光。 在软禁的前三年,维克特下令要定期回报儿子的状况。此外,他也开始网罗似乎能起疗效的药物。 无论是据说有精灵寄宿其中的灵树果实,还是遥远的国度雅法制造的银酒,或是传说将之包覆身躯就能医治百病的幻兽毛皮等可疑物品,都在维克特搜罗的范围之内。 就算动用国库,想必也不会有人出言斥责,但维克特全用个人的财产将之买了下来。因为他认为这不是一国之王会做的事,而是一名父亲的心意。 而这样的措施之所以只实施了三年,也是有理由的。理由之一,是在这三年来,维克特收到的尽是「没出现像样的疗效」这样的回报,已经让他心生疲惫了;而至于理由之二,则是他开始怀疑,投入这些药物是不是造成了反效果。 除此之外,对儿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投入这些可疑的药物,让维克特感到不安,心情也随之变得憔悴。他的良心终究无法承受将儿子当成实验体的行为。 在那之后,维克特王决定尽可能不将卢斯兰王子的存在放在心上。而神殿的回报次数也减为一年只要一、二次。 即使如此,他终究还是没有做出废嫡的决定。因为他仍旧隐约期待著好消息。 某天早晨,在自己醒转之际,看到侍从长惊惶失措地现身,并告知卢斯兰恢复正常的消息——这般梦境,他已不知见过多少遍了。 然而,在时间到了去年的时候,维克特王终于还是放弃了这个梦想。他对自己年老力衰的状况有所自觉,并指名尤金成为下一任的国王。也因为有维克特居中协调,现在的王宫正慢慢以尤金为重心,并逐渐稳固下来。 维克特国王再次叹了口气。他这才发现,自己是在王宫中追逐著儿子残留下来的影子。 他在闲暇时间造访的这座书库、中庭和用以娱乐的厅堂,全都是他和儿子充满回忆的场所。 ——朕现在还是这个国家的国王,岂能被过去给牵著鼻子走。 与此同时,又有另一道声音对他附耳说道: ——也差不多该死心了吧?接下来只要交给尤金就好了。 维克特王焦躁地摇了摇头。无论是听信哪一道声音的说法,都让他感到不是滋味。 过了不久,老国王便离开了书库。不过,他紧接著前往的地方既非办公室,也不是谒见大厅,而是在无意识之中来到了中庭。 维克特王来到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夕阳逐渐西斜的时候了。尤金和侍从长米隆就待在这不算宽敞的房间之中。而开门迎接老国王入内的则是侍从长。 米隆今年六十岁,这名男子和尤金一样,已经侍奉维克特多年,并以脚踏实地的态度赢得了现在的地位。他年轻的时候虽是中等身材,但现在则是有著凸出的小腹。 仔细一看,就能看到办公桌上堆了如小山高的文件。维克特王要米隆准备椅子,并准备协助尤金处理政务。尤金的脸上浮现出笑容,彬彬有礼地说了声:「感谢陛下。」 国王与下一任国王就这么一边交谈,一边过目手边的信件,并一一做出处置。看到尤金裁决的手腕,让维克特王再次涌上一股满足感。 「尤金啊,这个国家就交给你了。」 维克特王在让米隆去准备饮料后,便对尤金露出了笑容。尤金虽然只是无言地回以一礼,但他沉稳的神色之中看得出对国王的谢意和敬意。 维克特王拿起下一封文件后,随即讶异地眯细了眼睛。 「要求谒见啊……」 那是『虚影的幻姬』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向维克特王提出的谒见要求。这封文件似乎是在今日下午送来的。 ——居然说有想让我见上一面的人啊。 他闪过的头一个念头,是对于黑发战姬的疑问——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待在王都?平常即使发出传唤,这位战姬也会脸不红气不喘地提出理由表示拒绝啊。 此外,「希望陛下能尽量摒除闲杂人等」的字句也让维克特感到在意。虽说出于特殊因素而无法在公开场合谒见的状况也不在少数,所以他并未为此讶异,但既然对方是凡伦蒂娜,他就忍不住认为这名战姬有可能是在动歪脑筋。 稍作思考之后,他连同私下谒见的请求在内,给予了允许的回覆。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在今年春天对布琉努提供援军的任务之中,凡伦蒂娜确实打下了辉煌的战果。想到这里,他就认为自己不能让凡伦蒂娜吃闭门羹。 此外,若是有可能形成祸根的话,就该尽早处理掉。 而在两天后的上午,维克特王遵守约定,在没有其他人的谒见大厅与凡伦蒂娜面对面。外头的天气晴朗,设置在高处的窗户采著秋天的温和阳光,将谒见大厅照得通明。 凡伦蒂娜今年二十三岁,她有著黑中带蓝的及腰长发,身上的纯白绢服以万紫千红的玫瑰妆点著。在屈膝跪下、垂下颈子的她脚边,置著一柄有著红黑色刀刃的长柄巨镰。 一般来说,进入谒见大厅时是不被允许携带武器的。不过,在吉斯塔特的法令之中,战姬们则是例外。因为龙具正是战姬的象徵。 而在她身旁,则有著一名貌似男子的人物也屈膝跪下。之所以用「貌似」来形容,是因为他披著一件宽大的袍子,并以兜帽遮住了上半张脸,因此难以判断长相。不过,若是从体格来看,就能大致判断出这名人物似乎是一名壮年男子。 在等待凡伦蒂娜依循礼法说完固定的致词后,维克特王开口说道: 「把头抬起来。」 抬起头的,就只有凡伦蒂娜一人。老国王单刀直入地问道: 「说要让朕见上一面的,就是你身旁的人物吗?他叫什么名字?」 「在报上名号之前,请容在下先揭示此人的容貌。」 凡伦蒂娜如此回答,并在获得维克特王的许可后站起身来。她让男子起身,以谨慎的动作除去了兜帽。而随之浮现的,是一张男子的脸孔。 维克特用力睁大了眼睛。他忍不住从王座上起身,端详著眼前的男子。淡金色的头发、和他如出一彻的蓝眼——至于脸颊则是比他记忆中的模样还要消瘦许多,而这恐怕是整整八年光阴的影响吧。 凡伦蒂娜露出微笑,报上了男子的名号。 「此人名为卢斯兰。」 从王座上站起身子的维克特王无言地凝视卢斯兰,就这么过了约莫数到三十的时间。接著,他 像是在喘气般,不断重复吸气和吐气的动作,并以发颤的声音向卢斯兰询问了好几个问题。 有些是在书库发生的事、有些是在中庭发生的事,而有些则是与已故王妃之间的回忆。这些问题的答案仅有维克特和卢斯兰知晓,不过,这名理当已经三十八岁的男子,却露出了绽放著理性和怀念的眼神,正确地回答了每一项答案。他的态度相当明朗,咬字也相当清楚。 隔天,维克特王将重臣们召至谒见大厅,告知了卢斯兰王子的「回归」,同时也宣布王子将继任下一任的王位。 入秋的王宫,就这么扬起了一阵阵惊愕和混乱的风暴。 ◎ 维克特王的侄子——比多格修公爵伊尔达·克鲁堤斯,是在卢斯兰王子回到王宫的十天后造访王都的。 他在造访尤金在王宫里的个人房后,劈头就对房间的主人大声吼道: 「尤金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伊尔达卿,您不必那么大声,我听得见的。」 在尤金以沉稳的表情和语气回应后,伊尔达反而被他的态度激得焦躁起来。 「最应该生气的不是你吗?尤金卿……你就、你就甘愿坐视如此可笑的状况发生吗?下一任国王的位子,是可以像这样当作儿戏的吗?」 伊尔达抖著肩膀握紧双拳,显得激动不已。即使受到了尤金的邀请,他也没打算坐在安排好的椅子上。身材高大的伊尔达有著干锤百炼的结实身材,加上他有著被太阳晒黑的深邃脸孔,因此平常总是给人魄力十足的感觉——不过,现在的伊尔达却让尤金想对他投以微笑。 这两人是大舅子和妹夫之间的关系——伊尔达的妹妹嫁给了尤金。 「不过,若是要论正不正确的话,我认为这样的处理是正确的。陛下并没有对卢斯兰殿下做出废嫡的处置,因此那位大人确实是流有陛下血脉的继承人。生病的心灵一旦痊愈,自然就该让他回到原本的位子上。」 「为何您不认为那可能只是回光返照?已经过了八年啊!」 「伊尔达卿,此言未免太过不敬。」 尤金只短短地回答了这一句。正确来说,他其实也给不了其他的回应。在这座王宫之中,抱持著和伊尔达相同想法的人,究竟有多少呢?卢斯兰可是有长达八年的时间被遣出了王宫啊。 「陛下也真是的!为何、为何要轻率地为如此重大的事情下决定……!不是应该先观察一年至两年的时光再行判断吗!」 「伊尔达卿,您应该也知道陛下有多么深爱殿下才是。」 在维克特王还是王子时,尤金便待在他的身旁侍奉,因此对这点知之甚深。无论是由谁来看,卢斯兰王子都是个聪明活泼的孩子,也难怪受到维克特王的疼爱。 伊尔达虽然顶著一张怒意未消的脸孔盯著尤金,但很快便垮下肩膀,深深叹了口气,在行礼之后坐到了椅子上。 「我知道了。对于逼您表态一事,我感到很抱歉。不过,我自己还无法接受这个状况。总有一天,我会找个机会向陛下诉说我的主张。」 这直率的反应很有伊尔达的作风。在尤金点点头后,这名年纪比他小的大舅子以「话说回来」作为开头,问了另一个问题: 「尤金卿,您知道是谁将卢斯兰殿下带进王宫的吗?」 「那是您也相当熟识的对象——战姬凡伦蒂娜大人。是那位大人治愈了殿下深困于黑暗之中的心灵,并将他带到王宫的。由于她只向陛下说明过治疗的方式,因此我也不太明白个中奥妙……」 伊尔达皱著脸聆听著尤金的话语。接著,他偷偷下了决心,决定要靠自己的力量调查此事。 虽然尤金与下一任国王的宝座擦身而过,但老实说,他反而是暗自松了口气。老国王的信任虽然令他开心,但对他来说,下一任国王的地位终究还是太过沉重。 从今以后,他只需以臣子的身分辅佐卢斯兰即可。尤金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尤金安稳的日子却只过了十余天就结束了。 在和伊尔达谈论了各种话题的那天之后又过了数日,这天,尤金受到了维克特王的传唤。 老国王在接待室迎接了尤金。尤金对面露纯真笑容的维克特王行了一礼后,便应邀坐在椅子上。他若无其事地打量了国王的脸色。 ——是我多心了吗,总觉得陛下最近突然苍老许多…… 就尤金看来,除了食量降低之外,也许是因为离开王座的时间增加,让心情得以放松,维克特王看起来才会突然变老许多。 「尤金,朕有重要的话要对你说。」 听到国王以名字而非「帕耳图伯爵」一类的职衔这么唤他,让尤金露出了感到意外的神情。说到这个时间点上的重要大事,应该就是自己该以何种形式辅佐卢斯兰吧。 然而,维克特的下一句话却让尤金为之愕然。 「你知道卢斯兰的儿子瓦雷利吧?我打算让他和你的女儿结婚。」 尤金呆若木鸡地凝视著眼前的维克特王。由于冲击太过剧烈,他甚至僵住了舌头,发不出任何声音。老国王的脸上依旧带笑,像是觉得自己做出了一个英明决定似地继续说道: 「朕还是王子的时候就受你多方照顾,直至今日亦是如此。朕这回希望能借助你的智慧与知识——以及最重要的人望,辅助卢斯兰和瓦雷利。在卢斯兰有朝一日登上王位之际,你就是王子的岳父了。」 这座接待室设有一座气派的暖炉,里头正燃烧著熊熊火焰,而室内的空气也相当暖和——但即使如此,尤金还是窜过了一股险些让他开口喘气的恶寒。而他在额头上浮现的汗水,显然不是被暖气熏出来的。 尤金的妻子是维克特的侄女,都已经有这层姻亲关系了,若是自己又当上年幼王子的岳父,肯定会惹来许多非议吧。这位国王为何要亲手埋下引发宫廷混乱的导火线? ——陛下,您到底是怎么了…… 他能肯定维克特王是对自己抱持好感的。之所以这么做,也可能是为了弥补将下任国王的王座转给卢斯兰所产生的愧疚。然而,尤金所认识的维克特王,是不可能做出如此思虑不周的决定的。 「朕记得你的女儿今年会满十四岁,而瓦雷利现年十岁。若只是差四岁的话,应该不会构成任何问题吧。」 「陛下所言甚是。」 总算能动起口舌的尤金拚命地调整呼吸,并这么回答道。 「然而,当事人的意愿姑且不论,是否该询问卢斯兰殿下的意见……」 「此事会由朕向他告知,那孩子是不会拒绝的。」 就算将绝大部分的政务都交给了卢斯兰和尤金处理,目前吉斯塔特的国王仍是维克特。既然话都说到这一步了,尤金也只能遵旨行事。若一切真的依照维克特王的安排,那尤金就会登上极为风光的地位。 ◎ 海浪与风的声音源源不绝地传了过来,偶尔也会参杂在空中飞舞的海鸟叫声。 天空几乎没什么云,广阔的蓝天不断向外延伸,彷佛要和远处的大海融为一体。 站在甲板上的莉姆攀著船缘,凝视著蔚蓝的海面。她之所以在以蓝色为基调的军服外头罩了件白色外套,是因为听说海上会相当寒冷的缘故。不过,她倒是觉得气温并没有低到难受的地步。这也许是因为目前仍是白天,加上天气晴朗的缘故吧。 这是船只自迪耶普出航后的第二天。依照预定,只要再过三天,他们就会抵达莱格尼察公国的利普诺了。 莉姆之所以会一个人待在这里,是有理由的。 理由之一,是她对首次搭船,以及首次见到的大海产生了新鲜 感。 昨天上船的时候,她忙于检查行李、对卢里克等吉斯塔特士兵们下令,以及确认今后的行程等等事项,等到终于有空闲的时候,已是太阳落海的时间了。到了今天早上,她才终于有眺望海面的悠闲时光。 至于理由之二,则是她顾虑著艾莲的心情。莉姆知道,堤格尔和艾莲在这趟旅程之中鲜有独处的契机,而她打算为两人制造这样的机会。 ——话又说回来,明明是这么大的一艘船,却还是晃得这么激烈呀。 每当受到风吹浪打,船只就会左摇右晃,莉姆在刚上船时还为此吓了一跳。 莉姆开始在船上绕行,同时眺望起矗立的桅杆、巨大的白帆和一组组帆绳。这时,莉姆在十余步之远处看到了一名人物,令她停下了脚步。 堤格尔站在船缘旁,正凝望著大海。青年一个人出现在此,固然让莉姆感到意外,但她真正感到在意的,是堤格尔脸上那凝重的神色。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您身体不舒服吗?」 受到搭话之后,堤格尔似乎这才回神过来,回头看向莉姆。 「没什么,只是在想,我搭船好像都没发生什么好事啊。」 堤格尔摇了摇头,向莉姆露出了苦笑说道。青年曾搭过两次船,第一次是从吉斯塔特前往亚斯瓦尔时,第二次则是从亚斯瓦尔返回吉斯塔特。 第一次的海上旅程相当惬意,而那是因为有马特维和奥尔嘉在的关系。马特维讲述了各种有趣的话题,让堤格尔和奥尔嘉啧啧称奇。 不过,第二次的海上旅程就是一场灾难了。他们在深夜时遭到托尔巴兰的袭击,有许多人因此罹难。而堤格尔虽然勉强对托尔巴兰报了一箭之仇,但自己也掉落海中,在失去记忆之后漂流至路伯修。 莉姆也听说过这些往事。她在甲板上轻轻移动步伐,站到了堤格尔的身边。 「请放心吧。这艘船上不仅有艾蕾欧诺拉大人在,也有琉德米拉大人和苏菲亚大人坐镇,无论出现什么样的敌人,我们都不会输的。」 堤格尔露出了有些惊讶的神情望向莉姆,并放松地笑了出来。 「也对啊。还有,莉姆也在这艘船上嘛。」 「虽然比不上艾蕾欧诺拉大人等诸位,但您认为我能派上用场,便是我的荣幸。」 莉姆也露出了微笑,接著换了个话题。 「您和奥尔嘉大人和马特维卿都聊了些什么话题呢?」 「这个嘛,主要是在讲亚斯瓦尔的事,也聊了不少关于船只的事呢。话说回来,在初次见面的时候,奥尔嘉总是摆出一副冷漠的态度呢。由于她对我和马特维还怀有戒心,所以也不能怪她啦,不过呢……嗯,那时的她和以前的莉姆很像呢。」 堤格尔将背部靠上船缘,面向船内,手指著桅杆和船帆,以怀念的神情聊起当时的回忆。莉姆也同样将背部靠上船缘,聆听青年的话语。她有时会侧眼望向青年的表情,并像是感到安心地露出微笑。 也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自己只要看到青年开心的模样,心底就会涌现一股怜爱之情。 虽然他曾救过自己的命,但那应该不是最具决定性的因素。莉姆认为,是日积月累的生活点滴积沙成塔,在心中慢慢转化为对他的情意。 忽然间,一阵强风从海上吹过,船只随之用力摇晃了起来。 可能是因为沉浸于思绪之中的关系,莉姆在当下没能反应过来。她的身体失去平衡,从船缘上方往后跌去。从海上吹来的风,卷起了莉姆的外套和淡金色的头发,双脚也离开了甲板上头。 她觉得自己要掉下去了。 下一瞬间,一只有力的手臂像是要搂住莉姆似地抓住了她的身子,将她拉回了船上。而被强风所刮走的外套,则是在空中飞舞一阵后,落入了远处的海面。 莉姆以背部朝地的姿势摔回甲板上,她忍著身上的痛楚,将脸抬了起来。只见有著深红色头发的青年脸庞就近在咫尺,那双黑眼之中,闪烁著紧张和安心的神采。 莉姆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慢慢让心情平复下来后,这才终于对自己和堤格尔的姿势有所自觉——青年摆出了扑倒莉姆的姿势,以右手掐住了莉姆的臀部,左手则是用力按著她的胸部。 莉姆的脸颊泛红,像是感到为难似地动起视线。而察觉到她视线的堤格尔,似乎这才回想起自己双手的位置,急急忙忙地抽开身子。 「抱歉……」 「不,承蒙您搭救,真是非常谢谢您……」 莉姆虽然想以原本的口吻道谢,但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比平时尖了许多。她没办法直视堤格尔的脸庞,只得将视线撇开。而最让她感到困惑的,就是自己的心中并没有产生一丝不快。 「莉姆,站得起来吗?要不要帮你倒杯水?」 看到莉姆沉默不语,堤格尔随即出言关心。莉姆依旧撇著脸,只回了一句:「那就麻烦您了。」而在「我知道了」的回应传来之后,脚步声也逐渐远去。 莉姆以僵硬的动作,试著抚摸刚才被堤格尔碰过的胸部和臀部。她将手贴上去一阵子后,随即用力甩了甩头,将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影像抖去。她叹著气低喃了一句:「真是个肤浅的女人。」将颈子垂了下来。 即使如此,在堤格尔拿著装满水的陶杯回来时,她已经恢复成平时的扑克脸,并以淡然的口吻表示谢意后,接过了水杯。 「这就是北方的海啊。」 站在甲板上的达马德交抱双臂,眺望蔚蓝的海洋。 「墨吉涅人,你是第一次看到海吗?」 向他搭话的是葛斯伯。在使节团之中,就只有他和堤格尔会像这样对达马德搭话。达马德虽然瞪了葛斯伯一眼,但他的黑眼之中渗漏出来的不是敌意,而是感到希罕的神色。 「我对南方的海倒是挺瞭解的,你呢?」 「我只看过这边的海洋啊。这里和南方的海有什么不同?」 「南方的海也一样是会起大浪的。不过,我从来没听说过那边的海结冻过。」 然而,男人们像这样为船只或是大海感动的兴致,也只维持了一个早上而已。 过了中午之后,众人很快就开始感到无聊,寻找起杀时间的各种方法。若是水手的话也就算了,身为乘客的他们除了眺望海面之外,根本没有任何能做的事。 首先,他们试著在甲板上玩起九柱戏——那是将球滚向九根直立的棒子,比赛谁打倒的柱子最多的游戏。然而,滚出的球经常会因为船只的晃动而偏离路径,加上有一名水手踩到了球跌倒,在水手们的抗议之下,九柱戏就此被列为禁止游玩的项目。 至于用上骰子的博奕游戏,也很快就停摆下来。因为只要稍有摇晃,就会马上爆出争执,变得无法分出胜负。 「团长阁下,您有没有什么方法呢?」 经过这些风波之后,在第三天早晨,葛斯伯和杰拉尔肩并著肩来到了堤格尔的身边。顺带一提,杰拉尔的手中抱著一把有三根琴弦的※多姆拉琴。(译注:多姆拉琴为俄罗斯传统弦乐器之一,特徵是半球型的琴身和三根琴弦。) 「我认为,只要命令他们忍耐包含今天在内的三天时间就行了,不过,要是因此爆发出口角或是斗殴事件,那可就麻烦了。」 杰拉尔酸溜溜地说著,拨了一下手中的琴弦。堤格尔和葛斯伯都皱起了眉头——因为光是杰拉尔的这个动作,就让两人看穿了他演奏的本事十分蹩脚。 「真的会发生口角或是斗殴吗?」 堤格尔这么问道,葛斯伯则是露出了苦笑。 「若是有事情做的话倒还不用担心,但他们太闲了啊。还有,这些话 不能说得太大声……」 葛斯伯压低音量继续说道。使节团之中,已经出现了对艾莲等人品头论足,企图为她们的魅力做出排名的成员。 三名战姬当然都是标致的美女,不过莉姆和蒂塔也是相当美丽的女孩。况且,在这两艘船上,总共就只有这五名女子。会开始冒出这类话题,也是情有可原的。 「诸位战姬和莉姆亚莉夏大人都是吉斯塔特人,要是被吉斯塔特的士兵知晓此事,他们肯定不会给我们好脸色看的。」 葛斯伯刻意略过蒂塔不提,是因为他认为没必要刻意提及此事。事实上,光是在他说明的这段期间,堤格尔就已经摆出了苦涩的神情了。 「那也没办法呀。毕竟他们没事做,而没事做的人类通常都不会想什么正经事。」 杰拉尔以一副置身事外的口吻说著,再次拨弄了多姆拉琴。青年叹了口气,以凝重的神情扫视过周遭后,压低声音向两人问道: 「艾莲她们知道这件事了吗……」 「要是那几位大人知道了这件事,应该会马上跑来找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抗议吧。不过,苏菲亚大人应该会笑著不当一回事吧。」 杰拉尔满不在乎地说著,而葛斯伯则是交抱双臂推论起来: 「我想,琉德米拉大人肯定会找上伯爵阁下抱怨。不过,要是阁下跪地磕头乞求原谅的话,应该就能平息她的怒火了。而莉姆亚莉夏大人应该也是如此。」 「艾蕾欧诺拉大人似乎也会宽心以待,但有可能会处罚几个人以仿效尤。大概会把他们扔到海上游泳一阵子吧。」 而在杰拉尔说完之后,葛斯伯也露出了可靠的神情说道: 「还有,堤格尔。我不以副使的身分,而是以大哥的身分说一句吧。如果你要惩罚那些用下流目光看待蒂塔的家伙,就交给我来扮黑脸吧。你只要抱住那孩子,说一些能让她绽放笑容的话语就好了。」 两人还真是知之甚详啊——堤格尔虽然在奇怪的部分萌生佩服的念头,不过话题已经偏得太远了。 「……所以说,两位,你们都想不到抑止士兵们这么做的方法吗?」 堤格尔打起精神这么一问,两人便很有默契地点了点头。堤格尔交抱双臂思考了一下,回想起自己初次搭船的感觉。 ——那个时候我总想著要看好奥尔嘉,加上马特维见多识广,根本不缺话题啊…… 「对了,这艘船上有吟游诗人吗?」 葛斯伯歪起脖子,杰拉尔则是摇了摇头。之所以没人想到要雇用吟游诗人上船,只能归咎于他们搭船旅行的经验太浅了。 「那么,我们就开个类似性质的大会吧。让大约十个人一组,然后……让他们彼此竞争谁说的话题最有趣吧。我可以出一些足以让他们喝个几杯的赏金。」 「原来如此,这样一来,似乎就能熬过这几天了呢。」 杰拉尔表示赞同,葛斯伯也用力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那我就下去宣布了。」 这个活动引起了不少人的兴致。除了使节团的成员之外,就连吉斯塔特士兵也参加了。众人在甲板上围成好几个圆圈,开始说起各式各样的话题。 其中,大部分都是似曾相识的小故事,或是穷极无聊的内容,引发了一阵又一阵的嘘声,但众人还是相当乐在其中。因为他们就是无聊到了这种地步。 后来,就连堤格尔、葛斯伯、杰拉尔、卢里克和达马德都被邀入使节团或吉斯塔特士兵们的圆圈之中,即使到了夕阳时分,众人仍是兴致不减。 其中最受欢迎的是达马德。他所说的话题,虽然尽是些对墨吉涅人来说与常识无异的内容,但就像堤格尔对夏夫立牙尔的故事感到佩服一样,对布琉努人和吉斯塔特人来说,达马德讲述的内容总是充满新鲜感。 对达马德来说,能获得善意的掌声与喝采,参加这活动倒也不是什么坏事。他就这么滔滔不绝地说起了自己所知的各种故事。 不过,还是有一个话题比达马德的故事更受欢迎。那就是卢里克以「会射出追踪到天涯海角的可怕箭矢的男子」为题的恐怖故事。堤格尔虽然有些不是滋味,但还是露出了苦笑不予追究。 顺带一提,艾莲等女性们是不能参加这个活动的——这是男士们强力反对的结果。而堤格尔也没有邀请艾莲等人前来参加。 「这也没办法啊,毕竟有女人在场的话,就很难开些下流的玩笑了嘛。」 「要是战姬人就在面前,吉斯塔特的士兵们肯定会瑟缩起来吧。」 艾莲和米拉苦笑著这么回应。而她们也以各自的方式,打发起抵达港都利普诺为止的这段时间。 由于苏菲乐于分享各种领域的话题,加上五人的人数刚好适合玩牌或扔飞镖等游戏,因此她们过得并不无聊。 在第三天晚上,莉姆邀了米拉和苏菲来到自己的房间。扑克脸副官和两名战姬,隔著固定在地板上的桌子相对而坐。 「你说有话要和我们说,是怎么回事呢?」 苏菲露出甜美的微笑问道。米拉则坐在她的身旁,打量著莉姆的表情。 虽说双方的关系确实是变得亲密许多,但以莉姆的地位来说,若不是有相当重要的事情,是不能把战姬叫过来的。然而,莉姆之所以找她们前来,为的却是私事。莉姆在内心要自己别害怕,接著开口说道: 「这是在下的请求,能请两位不要过度戏弄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吗?」 「这是什么意思?」 米拉眯细了眼睛,将冷淡的口吻和视线投向莉姆。莉姆则是拚命撑住身体,绑在她头部左侧的淡金色马尾,在这时微微一晃。 莉姆轻轻地吸气、吐气,让自己尽可能保持镇静,继续说道: 「在下认为,两位应该都知道,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与艾蕾欧诺拉大人已是心心相印的关系了。」 「是呀,和蒂塔也是如此。」苏菲说道。 「在下认为,若是站在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的领主贵族立场来看,他会连蒂塔一同选择,是相当理所当然的发展。这是因为在下知道,他们是彼此情投意合的。因此,还希望两位能与他们三人保持距离。」 莉姆拚了命地说著,并将头低到几乎要贴到桌面上。米拉和苏菲相互望了一眼后,蓝发战姬以不太高兴的口吻开口问道: 「是艾蕾欧诺拉拜托你这么说的吗?」 莉姆抬起脸摇了摇头。 「不,这是在下个人的判断。」 「我想也是呢。如果是艾莲的话,应该是不会说这种话的。」 苏菲以手抵唇露出了苦笑,而这让莉姆稍稍皱起了脸庞。 「请问这是什么意思呢?」 「是可以告诉你,但你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哟。我说,莉姆,如果堤格尔有一天主动开口,希望你能成为他的小妾,你会怎么回应?」 苏菲那祖母绿般的眸子透出恶作剧般的光芒,并这么问道。莉姆先是愕然无语,接著两颊开始泛红。平时戮力自制的她,这时舌头却打结了。 「您、您、您、您这是在说什么呀!」 「我刚才问的问题应该没有那么奇怪吧?」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不是会说那种话的人!」 莉姆气呼呼地反驳著,紧盯著眼前的两名战姬。然而,她的意识一隅却浮现出两幅光景。 其中之一,是她在王都尼斯的王宫与艾莲交谈的内容。当时艾莲曾问过自己「有没有想试著交往看看的对象」。那时浮上莉姆心头的,是一名青年的身影。 其中之二,则是昨天在甲板上被堤格尔所救的光景。在跌倒之际,莉姆被青 年扑倒了。然而,心里虽然涌上了惊讶和羞耻的情感,但让她意外的是,自己一点都没有生气的念头。不仅如此,在近距离看到青年的脸庞,反而让她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 在发现形势对自己不利后,莉姆便结束了这场对话。然而,就算只剩下自己一人,堤格尔的身影和「小妾」这个词汇,依旧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而在过了两天后,船只依照预定,抵达了利普诺。 「好怀念啊。」 站在码头远眺街景的堤格尔,忍不住眯细了眼睛。船夫们正从刚进港的船只上头忙碌地卸货,也有形成对比、将货物搬入停泊中的船只的人们。有些人三五成群,一边吃著现烤的鱼贝类一边谈天,而传入耳里的,则是来自各国的语言。 「堤格尔,你好像有来过这里嘛。」 艾莲站在青年身旁,眺望著利普诺这么问道。堤格尔点了点头。 「我是在这里遇见奥尔嘉的。至于马特维,我之前就有提过了。」 『罗轰的月姬』奥尔嘉·塔姆对身为战姬的自己没有自信,而浪迹天涯修练自己;马特维则是一名经验丰富的水手,他深爱著白海豚,并深得已故的莎夏——亚莉莎德拉·阿尔夏芬的信赖。堤格尔认为,要不是有这两人在,自己在亚斯瓦尔的旅程也无法圆满收场。 「这样呀。」艾莲挤出笑容,短短回了一句后,随即以露出感伤神色的红色眸子,眺望著利普诺的街景。她在这座港都留下了一段极为重要的回忆。 一年前,艾莲在这座港都看护了莎夏的最后一刻。在莎夏所剩无几的时间之中,艾莲总算是和她共享了最后的一段时光。她那娇柔梦幻的微笑,迄今仍是历历在目。 当然,莎夏的墓并不在这里。她被葬在莱格尼察的公宫附近,并为她立了一枚刻有生平事迹的墓碑。 虽然感到不舍,但抵达利普诺后的两天,堤格尔等人便从这座港都出发了。 青年现在的身分是使节团的正使,是不能被私情耽搁行程的。 利普诺的市长德米特里和艾莲是旧识,热情地接待了堤格尔一行人。此外,堤格尔也顺利在这里与马特维重逢了。 「好久不见了呢,马特维。」 「上次见面是那次冬季的时候了,您看起来身体平安,真是太好了。」 去年冬季,堤格尔在从路伯修返回莱德梅里兹时,曾和马特维再次见面。当时两人都为彼此平安无事感到开心,并畅聊了一整个晚上。 马特维说自己是「顺其自然」地当上了辅佐德米特里的职务,而德米特里则是表示「去过亚斯瓦尔的经验使他受到肯定」。 「我们都没办法保持原本的身分呢。」 马特维说著,耸了耸肩笑了出来。 使节团由堤格尔带头,沿著街道向东前进。德米特里已经事先派遣使者通知沿途的城镇和都市,只要依序造访这些地方的话,想必就不会引发太大的混乱。 而堤格尔和艾莲也趁著这个机会,向德米特里打听了莱格尼察战姬的身分。 「在下虽然还未见过本尊,不过是一位叫做菲尼莉雅的大人。据说她不仅是个优秀的统治者,而且武艺也相当精湛,很得公宫人们的支持。」 德米特里仅是转述听过的传闻,并没有说出自己的感想。由于艾莲也很清楚他是这样的人物,因此也没有深入追问。 不过,「菲尼莉雅」这个名字,却让她莫名感到在意。 在这天接近正午的时候,使节团远远看到了莱格尼察的公宫。看到公宫以砂色大理石堆砌、不时交杂著白色大理石的外观,让堤格尔感到既怀念又感伤。 去年的这个时间,青年在远赴亚斯瓦尔王国前,曾造访过这座公宫,并与莎夏见了面。 和她交谈的时间虽然不长,但那段记忆已经铭刻在堤格尔的心底。 而莎夏已经不在人世了。现在的公宫之主,是被龙具巴尔格雷选上的新任战姬。 「她好像是叫菲尼莉雅呢,不知道是位什么样的人物。」 与艾莲并骑的堤格尔以若无其事的口吻说道。然而,艾莲不仅没有回应,甚至没朝堤格尔的方向看去,在不知不觉间皱起了脸庞凝望公宫。 「艾蕾欧诺拉大人?」 位在艾莲后方的莉姆呼唤起主君。听到这句话,银发战姬才终于回过神来,她同时也察觉到堤格尔的视线,于是像是在重振精神似地摇了摇头。 「你在想事情吗?」 还是说,她回想了与莎夏之间的回忆?——由于有这层顾虑,堤格尔刻意问得比较含糊一些。这时艾莲再次摇头说道: 「抱歉,让你们操心了。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啦,我只是对菲尼莉雅这个名字感到有点在意罢了。」 听到艾莲的话语,莉姆稍稍僵住了脸庞。这时米拉从旁插话道: 「我是不觉得那个名字有多罕见啦,应该没什么好在意的吧?」 「我们马上就要和她见面了,现在想再多也无济于事喔,艾莲。」 苏菲也像是在为她打气似地说道。两人都知道艾莲与莎夏堪称挚友的交情,她们也认为,艾莲是因为这个缘故而对新战姬抱持著复杂的心情。 「也是,我好像想太多了。」 至此,艾莲才终于放松了几分。她像是要扫去脑中的烦忧,以不经意的动作碰了一下腰间的长剑,一股徐风随即扬起,轻抚她的银发。 艾莲叫来了两名吉斯塔特士兵,要他们先行前往公宫,告知众人即将抵达的消息。 而在走上约半刻钟的时间后,一行人便抵达了公宫。 在堤格尔一行人踏入位于公宫入口处附近的厅堂后,迎接他们的是一名出乎意料的人物。 「——堤格尔,好久不见。」 她有著略为及肩的粉色头发,和一对黑珍珠般的眸子。残留著稚气的可爱脸庞虽然看似面无表情,但这显然是她强行压抑内心的欣喜后所露出的模样。 「这不是奥尔嘉吗!」 堤格尔以带著讶异和开心的语气这么一喊,奥尔嘉·塔姆随即踩著轻盈的步伐轻轻一蹬,朝著青年扑了上来。堤格尔以拥抱的动作接住了奥尔嘉娇小纤细的身子后,奥尔嘉便将脸孔埋入了青年的胸膛之中。 奥尔嘉穿著一件下襬宽松的白色衣服,在上头罩了一件以红色为基调的外套,并披著一件看似是狐狸毛皮制成的披肩。一串以多彩的小珠子连成的项炼垂挂在她的胸口处,绽放著黯淡的光芒。 白衣的下襬一带施有红色的刺绣,而红色外套上则绣有白色的图样。这和布琉努或吉斯塔特的款式完全不同,是游牧民族的独特打扮。 她戴在头上的红色帽子,也绣著和外套相同的纹样,帽子的边缘则垂挂了好几串以小球相连的炼珠装饰。一柄小巧的手斧插在她系在腰间的带子上,而那便是她的龙具姆玛。 「上次见面是太阳祭时的事了吧。你过得还好吗?」 堤格尔隔著帽子摸了摸奥尔嘉的头后,她随即像是觉得很痒似地眯细了眼睛。这时,她像是察觉了什么事似地露出疑惑的神色,抬头望向堤格尔。 「堤格尔,你的味道是不是有点变了?」 「是这样吗?我虽然不太懂差在哪里,但这段期间历经了不少事啊。」 堤格尔抬起自己的左臂嗅了嗅味道,但并不觉得有什么臭味。不过,奥尔嘉似乎也有些不明所以,无言地轻轻侧起了头。 接著,奥尔嘉正式向艾莲等人打了招呼。艾莲和米拉露出不是滋味的神情,莉姆则是面不改色,苏菲和蒂塔则是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各自给予了回应。 「对了,奥 尔嘉,你怎么会在这里?」 奥尔嘉治理的布雷斯特位于吉斯塔特西方,得横跨吉斯塔特的境内领土才能抵达莱格尼察。对于堤格尔的疑问,粉色头发的战姬简洁地给予回答: 「我来看这里的战姬。」 「和我们一样啊。」 艾莲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就布雷斯特的地理位置来说,奥尔嘉会拖到现在才来会面,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们说堤格尔很快就会来,要我在这里等,于是我就等了。」 「一次和所有人一起做问候,确实是比较省事啦……」 米拉露出了不太苟同的神情,而她身旁的苏菲则是轻笑了一声。 「也是呢。如果没有听到哪些战姬有处不来的传闻的话,我也会采取相同的处理吧。」 这时,艾莲和米拉同时以剑拔弩张的神情互瞪了起来——因为这句话勾起了她们初次见面时的光景。缠绕著两名战姬的火爆气氛,让堤格尔和莉姆紧张了起来,准备出手介入。 然而,紧绷的气息却在爆发之前便自行消散了。艾莲虽然准备应付米拉投来的话语,但蓝发战姬却什么也没说,仅是噘著嘴撇开了视线。 艾莲虽然愣了一下,但也不打算出言寻衅。她带著困惑的神情,注视著蓝发战姬的模样。 就在这时,一名侍者从走廊底侧现身,向众人告知已做好会面的准备。在他的带领下,堤格尔等人穿过了长长的回廊。 「连人家也加入问候的行列,真的没问题吗?」 蒂塔有些迟疑地向堤格尔问道,堤格尔则是面露笑容向她颔首道: 「放心,要是有人对此表示意见的话,我会负责应付的。」 堤格尔认为,虽说还不知道菲尼莉雅的为人如何,但若是能够商讨魔物存在的对象的话,那还是有蒂塔在场比较好。此外,在这种状况下,他也想尽量让蒂塔待在自己视线所及的范围内。 堤格尔对著走在前方的侍者问道: 「对了,战姬大人是怎么样的一位人物呢?」 「她是一名了不起的大人。」 侍者头也不回地说道,而这句话的口吻也斩钉截铁得像是毋须多言似的。 堤格尔等人被带到的是一问宽敞的接待室。 墙壁的一隅有著砖造的暖炉,天花板吊著一座绽放著深灰色光芒的烛台。地板上铺著一张大大的地毯,而房间的中央则摆了一张胡桃木制的大桌,以及和人数相符的椅子。这些椅子都附有扶手,装饰得十分华丽。 而一名女性就站在大桌的旁边。 她有著及腰的艳丽黑发,长长的浏海遮住了左眼。而包覆她那身匀称身材的则是绣有老鹰图案的黑色衣服。她的腰带上则插了两把短剑。 有那么一瞬间,堤格尔以为站在那里的只是一团影子。这不只是因为对方一身漆黑,更是因为她几乎没有散发气息所致。 那团影子缓缓地动了起来,发出了语调平板的说话声。 「欢迎来到莱格尼察。」 听到这句说话声,堤格尔总算确定这不是团影子,而是人类。他以愕然的神情,凝视起眼前的女性。对方显然比自己年长,应该是二十四至二十五岁左右。 ——这个人就是菲尼莉雅吗?感觉和莎夏的氛围截然不同啊。 若是要比喻的话,她就像是一头高傲的猛禽。静静伫立的黑发战姬,给了堤格尔这般印象。当然,青年很清楚只以外貌或是氛围来评断一个人是多么愚蠢的行为。 「初次见面,我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就在堤格尔说著向她行礼之际——站在身后的艾莲忽然向前走了几步,讶异地睁大双眸,直视著眼前的菲尼莉雅。她紧握成拳的右手,此时正微微颤抖。 「菲尼……」 艾莲的口中发出了沙哑的嗓音。而被以「菲尼」这个昵称称呼的黑发战姬则是连眉头也没皱一下,仅是淡淡地回应道: 「我好几年没被人这样叫过了呢。好久不见啦,艾莲,还有莉姆也是。」 菲尼莉雅的视线从艾莲身上挪开,移到了她后方的金发副官身上。莉姆也露出了与艾莲同样错愕的神情,就这么呆立当场。 「为什么你会……」 莉姆的声音不若平时那般冷静,光是能挤出这几个字,似乎就让她耗尽心力了。菲尼莉雅没有回话,而是轻轻碰了一下插在腰间的短剑剑鞘,当作回答了莉姆的问题。接著,菲尼莉雅将视线带回堤格尔身上,沉稳地开口: 「我还没报上名号呢,我是菲尼莉雅·阿尔夏芬。」 「你……」 艾莲的话声带著怒气,红色的眸子绽放著炽热的怒火。堤格尔连忙采出手臂,抓住了银发战姬的右臂。艾莲这才回过神来,回头看向堤格尔。 这时,苏菲以自然流畅的动作向前走了几步,站到了艾莲的身边,露出微笑向菲尼莉雅点头致意。 「初次见面,我是被光华选中,受维克特陛下赐予波利西亚之地的苏菲亚·欧贝达斯,能与你相见是我的荣幸。」 金发战姬沉稳的嗓音,让室内的气氛放松了不少。而在米拉、奥尔嘉和蒂塔都做过自我介绍之际,艾莲和莉姆也总算恢复了冷静。 「——我是被银闪选中,受维克特陛下赐予莱德梅里兹之地的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 「在下是担任艾蕾欧诺拉大人副官的莉姆亚莉夏。」 两人拚命地压抑著自己的声音,做完了自我介绍。而菲尼莉雅也短短地给了回应。 「你们两个都长大了呢。」 「你为什么会当上战姬……?」 艾莲忍不住将疑问脱口而出。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被煌炎巴尔格雷选中,继承了阿尔夏芬的姓氏,当上莱格尼察之主?对艾莲来说,这股冲击就像是自己视如珍宝的丰渥草原,被一把残酷无比的猛火烧成一片焦土。 「你既然身为战姬,应该也明白吧?是这两个家伙要我当上战姬的。」 菲尼莉雅露出冷笑,以随性的动作敲了敲系在腰上的双剑。 「先别提那个了,暌违数年不见,我有件事很想问你啊——你实现韦沙隆的梦想了吗?」 即使在堤格尔等人听来,这也是再明显不过的嘲讽。不只是堤格尔而已,就连米拉、苏菲甚至是奥尔嘉,都对菲尼莉雅怀抱起厌恶的情感。 「不准你……」 激动起来的艾莲甩开了堤格尔的手掌,她的双眼露出杀意,扯开了嗓子说道。那是宛如要将室内空气撕裂般的愤怒咆哮。 「不准你提起韦沙隆的名字!」 「——艾莲。」 莉姆迅速抓住了艾莲的左臂。而这声呼唤和突如其来的痛楚,也让艾莲恢复了过来。莉姆之所以会掐得如此用力,是因为她也激动起来的关系。 在米拉和苏菲出面打圆场后,堤格尔等人将气势汹汹的艾莲包围起来,并一同离开了接待室。而在那之后,他们很快就走出公宫。 在离开公宫后,艾莲等人便前往莎夏被埋葬的墓园。 「莉姆,你能告诉我们其中的缘由吗?」 苏菲压低声音向莉姆问道。当然,蒂塔也客气地对她们和菲尼莉雅之间的关系感到好奇,而堤格尔、米拉和奥尔嘉也向莉姆投以渴望回答的视线。 ——应该是在佣兵时期发生了什么事吧。 就算是对艾莲的过去略知二一的堤格尔,也只能做出这样的推测。一想起艾莲和莉姆那非比寻常的怒火,就能知道那肯定是相当严重的过节。 堤格尔望向走在众人前方好几步的艾莲,随即感受到那惊人的怒火传了过 来。他认为现在不是向怒火中烧的艾莲搭话的时候。 「那是艾蕾欧诺拉大人在当上战姬之前所发生的事。」 莉姆凝视著艾莲的背部,淡淡地说明起来。 「艾蕾欧诺拉大人和我曾是佣兵。我是在十三岁的时候加入佣兵团,艾蕾欧诺拉大人则是从更早之前便待在『白银疾风』佣兵团之中了。该团团长的名字是韦沙隆,对艾蕾欧诺拉大人来说,他就像是父亲一般将自己抚养长大,然而——」 莉姆在这时打住了话语。因为她必须好好地压抑住自己的情绪,才能开口说出那人的下场。 「他在某个战场上,被菲尼莉雅斩杀了。」 「应该不是用卑鄙的手段打赢的吧?」 米拉以冷静的口吻问道,莉姆则摇了摇头。 「若她真的使用了诡计,当时我和艾蕾欧诺拉大人就都不会默不作声了。」 莉姆的话声之中带著无法完全压抑住的愤怒。米拉只说了句「谢谢你」,便结束了这个话题。要是继续说下去的话,很可能会刺激到莉姆,那就不是他们的本意了。 在边走边聊之际,堤格尔等人已经来到了莎夏的墓园。那儿立了一块简朴的墓碑,上头刻著莎夏的名字,以及「这位战姬既是一名优秀的统治者,也是一名杰出的战士」的短句。她的墓前被人献上了花束。 艾莲的背影不再传来愤怒的气息。她应该是暂时忘记了菲尼莉雅的事,只让自己与莎夏的回忆充斥内心吧。银发战姬在无言地向诸神献上祈祷后,随即默默地转身离去。 堤格尔、莉姆、米拉、苏菲、奥尔嘉和蒂塔也站在她的墓前向众神祈祷。 莉姆向诸神祈祷,告慰她在天之灵,同时也想起了一件事。 ——希望你能守护艾莲。 躺在病榻上的莎夏曾这么拜托过莉姆。那是两年前的事了。当时的莉姆怎么也想不到,这就是两人之间最后的对话。 ——我会尽我的棉薄之力。 莉姆向莎夏的灵魂献上了和当时一样的话语。 那是一句誓言。是生者对死者所应尽的义务。 莉姆已能预见,艾莲将会在未来的某一天与菲尼莉雅交战。她很清楚这是无法避免的未来,因为想与菲尼莉雅交战的,不只有艾莲一个人而已。 一旦那天到来,自己也得和菲尼莉雅刀刃相向吧。虽然莉姆不认为自己会赢,但她只能绞尽脑汁,寻找能增加艾莲致胜可能性的策略。 ◎ 在艾莲等人离开公宫后,菲尼莉雅在办公室里轻叹了一口气。她回想起自己面对银发战姬时的举止,不禁产生一股焦躁的心情。 ——根本就像个小丫头,我还真是幼稚啊。 她原本认为自己可以更加冷静地应对。毕竟说到韦沙隆,应该也只是死于自己刀下的众多敌人之一而已。 然而,在艾莲和莉姆都露出带著明确敌意的眼神直视自己时,菲尼莉雅就压抑不下内心波涛汹涌的冲动了。 ——我想和艾莲交手吗? 黑发战姬自问道。或许真是如此吧。若非如此的话,她当时就不会做出那种孩子气的挑衅了。 ——我为什么会想和她交手? 是因为艾莲是韦沙隆的『女儿』吗?这和是不是亲生子女无关。 重点在于艾莲有没有意愿继承韦沙隆的梦想。而艾莲和莉姆既然会一同出现,就代表自己的推测没错。她们都继承了韦沙隆的梦想。 「这不是挺好的嘛。」 菲尼莉雅对已经不在人世的某人低声说道,并在嘴角漾起轻笑。不过,她很快就收起笑容,敛起了脸庞。 「然而,这下可就不知道会如何发展啦。」 菲尼莉雅深信,艾莲总有一天会与自己开战。既然知道自己就在这么近的地方,艾莲肯定不会乖乖地按兵不动。 不过,她也不打算默默地遭到对方歼灭。若是要开战的话,她就会卯足全力打倒艾莲。 「看来会很累人啊。」 菲尼莉雅嘟嚷著,轻拍了一下腰间的双剑。而双剑则是静静地让刀身绽放光芒,作为对主人的回应。 ◎ 伊尔达·克鲁堤斯并没有回到自己的领地比多格修,而是继续留在王都。随著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心底的焦虑和不信任也与日俱增。他几乎每天都会从位于城外镇的个人宅邸造访王宫。 虽说是造访王宫,但他并不是来找人或是办公的。伊尔达在王宫里头到处散步,有时则会在庭院或是中庭休息。若是有人向他搭话,他便会亲切地与对方交谈。而他待在王宫的时候,总是带著一双不会漏看任何变化的锐利双眼。 伊尔达首先察觉到的,是在王宫工作的官僚阵容起了变化。 从今年年初开始,尤金便安排了一些人手进入王宫,但这些人们却一一收到命令离开了王都。 那些命令的内容,大多是将该员以巡检身分,前去巡逻特定的几座都市,或是检查位于国内要冲的要塞或是桥梁等等,并不是什么可疑的内容。不过,伊尔达却从中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他做起追踪调查后,发现被派往各地、完成任务的官员们都收到了指示。指示的内容是要他们继续留在现场待命,只需制作报告书送至王都即可。 「这不就是假命令之名,行调离王都之实吗?」 不仅如此,在卢斯兰王子的引荐下,王宫里添了许多新任官僚。这些人多半是无名之士,或是虽然出身于权贵家庭,但却没有明显表现的三男或四男。不过,他们都十分顺利地完成被交办的任务,没让政务出现迟滞。 「这固然了不起,但卢斯兰殿下到底是在何时、何地发掘他们的?」 对于那个一直到不久前都还在神殿过著软禁生活的男子来说,是不可能有那样的机会的。此外,伊尔达还有另一件感到在意的事。 卢斯兰是在八年前罹患心病的。在那天之前,他一直是个开朗又豁达的王子,并获得许多人的好感。 仰慕卢斯兰的人们之中,大多是在能力或是为人方面受到王子真心信任的人们。这些人都被寄予厚望,一旦卢斯兰登基之日到来,他们就会支撑起整个王宫的运作。 然而,那批被任用的新官僚之中,却完全找不到任何一个过去仰慕过卢斯兰的人。 这也不是无法理解。毕竟在这八年之间,他们拋下了卢斯兰离去。就算卢斯兰会对他们产生隔阂感,也是无可奈何的结果。 ——不过,真的是这么回事吗? 疑念在伊尔达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他不禁认为,这些人不是由卢斯兰亲自发掘,而是透过某人任用的。而在想到这里的时候,伊尔达不禁将目光放在总是依偎在卢斯兰身旁的一名战姬身上。 『虚影的幻姬』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 将卢斯兰带至王宫的正是这名黑发战姬,而在卢斯兰住进王宫之后,她便名符其实地与王子形影不离。 「战姬大人是不是该回去治理自己的奥斯特罗德公国啦?」 虽然也有人这么批评,但卢斯兰总是腻著她不放,无论走到哪里都会邀她同行。而在众人眼中,他们看起来并不像是陷入恋情的男女。 「就像幼童被母亲牵著手步行的光景啊。」 大部分的人们都是抱持著这样的印象。当然,他们并没有说出口。 而除了必要的互动之外,凡伦蒂娜没有对卢斯兰产生更进一步的动作。在卢斯兰休息之际,她便会前往其他的房间;而在日落之后,她便会离开王宫,回到自己在城外镇的宅邸。 怀疑卢斯兰与她关系不单纯的人们,已经对凡伦蒂娜有关 的人士展开无数次的调查,但就现在来说,这些人仍未能掌握任何一个能证明那种推论的证据。 无法坐视不管的伊尔达,终于向国王提出了谒见的申请。那是在卢斯兰被任命为下一任国王后,又过了约一个月时的事。 维克特王在接待室迎接了伊尔达。对于国王不是在办公室会见他一事,伊尔达感受到一抹寂寥。不过,让他更为在意的,是深坐在沙发上的国王表情,变得比过去安稳许多。 ——陛下难道打算将一切都交给卢斯兰殿下处理吗? 一想到为此纠结难耐的也许就只有自己一个人,就让伊尔达感到痛心疾首,不过,也有可能是只有他的想法出了问题。 在迎接卢斯兰为下一任的国王后,王宫就像是在石板道上跑的马车一样,显得四平八稳。不为此感到开心,反而抱持疑问,甚至露出怀疑的目光,真的是身为臣子该有的态度吗? ——不,我不能不说。 要是没有人说出口的话,他就有开口的义务。伊尔达是维克特王弟弟的儿子,若是连他都默不作声的话,那还能怎么办? 「臣有一事想询问陛下。」 「说吧。」 「陛下,您是真心认为卢斯兰殿下已经具备了统治这吉斯塔特的能力吗?」 明知此言不敬,伊尔达还是贯彻了他的作风直言不讳。维克特王并未出言责备,而像是感到不可思议似地侧起了脖子。 「卢斯兰回到王宫之后,迄今已有一个月,至今不是没出过任何乱子吗?」 「臣明白。然而,陛下难道不认为这样的状况不自然吗?」 伊尔达握紧拳头,竭力主张道: 「殿下已休养了八年之久。是八年呀。若他是在一年前重拾健康,并一边学习,一边静待返回王宫的时机,那臣也不敢多言。」 由于维克特王几乎没有反应,伊尔达再次在话声之中注入力量。 「然而,据臣所知,殿下在康复后,便刻不容缓地造访王宫了。」 「卢斯兰他——」 忽然间,老国王开口了。伊尔达蓦然一惊,等待著国王接下来的话语。然而,他心中那小小的期盼,却无情地遭到粉碎了。 「卢斯兰是个优秀的孩子。他从小的时候,就具备了凌驾在朕之上的统治者手腕。不过才八年的时光,应该是不会造成任何阻碍的吧。」 「您说……才八年……」 过度愕然的伊尔达已经无言以对了——他认为国王终于失去了正常的判断能力。而维克特并没有理会伊尔达的咕哝,径自说了下去: 「比多格修公爵,朕希望你能在今后帮助卢斯兰和瓦雷利。」 瓦雷利是卢斯兰的儿子。在王子罹患心病时,瓦雷利年仅两岁。维克特王将瓦雷利软禁于王宫的一处房间,不让任何人与他会面。这也可能是维克特担心瓦雷利会变得和他父亲一样,才会做出这样的处置吧。 伊尔达深深地垂下头,在隔了一拍之后,才勉强挤出声音说道: 「臣会献上一切的武艺和忠诚。」 之后,伊尔达便从维克特王的御前退下了。因为他已经对老国王无话可说。 ——为了预防万一,是不是该做好能随时动员士兵的准备? 一脸憔悴的伊尔达走在王宫的长廊上,开始动起这方面的念头。然而,他随即摇了摇头,抹去了这样的想法。 ——我这样想,岂不像是在期待卢斯兰殿下犯下错误吗? 就在比多格修公爵无心地行经一处庭园时,他并没有察觉有人正站在庭园里投来视线。 数天后,比多格修公爵伊尔达·克鲁堤斯不幸身亡。死因是在王宫下楼梯时不慎踩空,并滚落至底阶所致。 卢斯兰在办公室收到了这份消息。 「伊尔达他……这样啊。」 三十八岁的王子面露悲痛神色,深深地叹了口气,在承诺会做出后续指示后,便让文官们退下了。他回过头,望向唯一仍在场、站在自己身旁的黑发战姬。 「蒂娜,你觉得我该怎么做才好?」 「首先,派遣使者到比多格修去吧。」 凡伦蒂娜装出沉痛的表情说道。而卢斯兰则是淡淡地冒出了「原来她也很伤心呀」的念头。 「请以殿下的名义将伊尔达卿的长子召至王宫,并在安排葬礼的同时,让他接下当家的位子。若是指名尤金卿担任他的监护人,就再好不过了。毕竟尤金卿是伊尔达卿的妹夫,对王宫的运作可说是瞭若指掌。」 「嗯,我知道了。那我就立刻这么办。」 卢斯兰叫来文官们,发出了如凡伦蒂娜所说的指示。文官们看著脸上依旧笼罩阴霾的卢斯兰,都认为王子为此感到痛心。 「伊尔达他……」 忽然间,卢斯兰低声说道: 「伊尔达明明就比我这种人更精于武艺,如此强大之人居然就此丧命,真是让人不明白啊。」 文官们深深地低头行礼后,随即为了立刻执行王子的命令而退了下去。 尤金是在位于王都的宅邸收到了伊尔达丧命的消息。在日落之际,卢斯兰派出的使者前来造访,他正为此事奇怪,便收到了这个惊人的消息。 「岂有此理……」 呆愣在迎接使者的厅堂中央的尤金,在低喃出这句话后,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在这近一个月内,伊尔达每隔两、三天就会上门造访尤金一次。这是因为两人的立场相近,因此彼此就成了唯一能讨论未来发展的对象。无论是尤金还是伊尔达,都得在不久的将来伴随卢斯兰左右,辅佐他的治世。 和伊尔达对饮用餐,对尤金来说是少数能放松身心的时光。毕竟伊尔达不会说些「很遗憾您错失了王位」一类的场面话。在那天之后,伊尔达就没再对尤金提起任何一次相关的话题。 听到伊尔达丧命的消息,让尤金大为动摇。 「您会震惊亦是人之常情。由于此事来得太过突然,卢斯兰殿下也为此叹息不已。」 使者以淡然的口吻说著。这时,回过神来的尤金大大地吁了口气。总之,他得立刻去王宫一趟。在向使者表示自己会前往卢斯兰的身边后,他便送走了使者。 尤金唤来随从,要他准备为自己换装,而与此同时,他忽然闪过了伊尔达对王宫的现况起疑的那些说法。 身为王弟之子的比多格修公爵伊尔达若是公然向卢斯兰发难,想必会掀起一阵无法置之不理的巨大声浪吧。会不会是忌惮此事的某人谋害了他,并伪装成一场事故呢? 尤金挥去这些不祥的想法,迅速做好了外出的准备,带著两名随从离开宅邸。放眼望去,在日渐西沉的天空东方,正凝聚著一片厚重的乌云。 尤金不禁想到,这就像是在暗喻自己即将步上的道路一样乌云密布。 5.灰色的天空 堤格尔怀抱著一股莫名的感慨,眺望著王都席雷吉亚的街景。 「真没想到,我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再次回到这里。」 他是在今年年初收到萨克斯坦的大军侵略布琉努的消息。当时满溢著春天阳光的王都,如今则是散发著秋季的氛围。若没有什么要事的话,堤格尔肯定还得过个好几年才会再访此地。 堤格尔一行人沿著主要通路,走在前往王宫的路上。 「感觉还是陷入了混乱呢。」 堤格尔身旁的艾莲眺望著喧嚣的市街这么说道。 「有这回事吗?我是看不出来啦。」 「这也没办法呀,毕竟我们当然对这里比较熟悉了。」 米拉这么说道。她的脸上也带著像是有所警戒的凝重神情。堤格尔回头一看,只见苏菲也没露出往常的微笑。 「是卢斯兰王子吧……」 罹患心病、长年在神殿闭户不出的卢斯兰王子重拾健康的消息,也传进了堤格尔等人的耳中。人们会在欢欣的同时感到困惑,也是无可厚非的。 在即将抵达王宫之际,堤格尔等人和一名出乎意料的人物重逢了。 「好久不见了呢……那个、堤格尔。」 傲然地挺起胸膛、交抱双臂,站在王宫大门附近的,是有著『雷涡的闪姬』别名的伊莉莎维塔·法米那。她身穿以深紫色为基调的礼服,将漆黑的鞭子挂在腰间。那把鞭子便是她的龙具沃利兹夫。 「莉莎!你来王都了呀!」 堤格尔露出欢欣的神情,以昵称唤了她。莉莎闻言则是睁大了眼睛,随即涨红了一张脸垂下目光。无论是谁,都能轻易看出她是在掩饰自己的欣喜和害臊。 在隔了约两次呼吸的时间后,莉莎再次将视线挪至堤格尔身上。她那对左右颜色相异——被称为『异彩虹瞳』的眸子闪耀著喜悦的光芒,并与堤格尔握手致意。 「我听到你们要来,就在王宫等你们了,幸好我只等了两天。」 接著,莉莎一脸惋惜地放开堤格尔的手掌后,也和艾莲等人握手致意。她对艾莲露出了五味杂陈的表情,面对米拉时则像个有点合不来的朋友,而对苏菲则露出了些许尊敬的神情——她就这么不断切换著脸上的神色。 在放开苏菲的手后,莉莎装作不以为意地望向堤格尔的脸庞。接著,她瞥向在青年身旁的艾莲。她隐隐约约感受到一股不协调的气息。 莉莎怀著这股不明所以的异样感,也与莉姆和蒂塔握了手。若是就立场来说,是有著战姬地位的莉莎较为尊贵,并没有和两人握手的必要。 然而,莉姆是艾莲的副官,而蒂塔则是侍奉堤格尔的侍女,对莉莎来说,有这层关系就足够了。红发战姬温柔地握著蒂塔的手,以云淡风轻的口吻问道: 「我想问你一件事……堤格尔和艾蕾欧诺拉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莉莎是认为这名直率活泼的栗发侍女的反应最直接,所以才挑上她问的。不过,这句问话带来的效果超乎她的想像。蒂塔茶色的眸子充斥著惊慌和混乱的情感,脸色也转为铁青,并慌慌张张地摇头。这让莉莎立刻明白两人的确有发生过某些事。 ——这种时候,我该说些什么呢? 莉莎金色的右眼和蓝色的左眼透露著困惑和少许的不满,望向了堤格尔和艾莲。她现在仍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艾莲才好,而且两人之间的交情也没有好到可以推心置腹的程度。不过,艾莲比自己早一步对堤格尔有所动作的事实,还是让莉莎像个孩子般,冒出了「你好狡猾」的念头。 「——我说,乌鲁斯呀。」 莉莎以若无其事的口吻唤道。而堤格尔——和米拉都对这个名字起了反应,望向了异彩虹瞳的战姬。而只见莉莎娇笑了一声,说道: 「不好意思,我叫错了。」 即使知道自己这么做很孩子气,莉莎还是涌起了些许满足感。艾莲虽然皱著眉头轻轻瞪了莉莎一眼,但倒也没有做出进一步的指责。 众人一同走在王宫的走廊上,莉莎则是向其他人分享著最近在王都和王宫所发生的大小事。而最让青年感到吃惊的,就是伊尔达·克鲁堤斯丧命的消息。他居然是死于意外。 「那位伊尔达卿竟然……」 堤格尔只说得出这句话来,艾莲惊愕的程度也不在青年之下;至于述说这则消息的莉莎也是露出沉痛的神情——因为她和伊尔达有著深厚的交情。 堤格尔再次回想起在太阳祭上尽释前嫌,以光明磊落的态度与自己攀谈的那位公爵。他为无法再和他相见一事感到惋惜,并轻声向众神祈祷。 堤格尔等人没能获得谒见维克特王的许可。 「老实说,陛下最近的龙体欠安……」 以像是在说秘密般的态度告诉堤格尔这件事的,是名为米隆的老侍从长。他将堤格尔自使节团中单独带至这座客房,并向青年说明原委。 「好的。在下也会向诸神祈祷,期望陛下早日康复。」 既然身体欠佳,也就不能强人所难了。堤格尔再次问道: 「那么,我等带来的赠礼,能请米隆卿代为收下吗?」 「不,负责代收的是卢斯兰殿下。」 听到这句回应,堤格尔立即歪起了脖子,以为自己听错了。 「若是在下的理解有误,还请米隆卿见谅。在下听说,卢斯兰殿下似乎是最近才脱离心病的折磨……」 「是的。不过,请您尽管放心。在许多人的支持之下,殿下将政务处理得井井有条。在下也会向殿下传达此事,能请您等候数日吗?」 米隆无论是口吻或是表情都不像是在开玩笑。认为卢斯兰应该是让优秀部下代为处理事务的堤格尔,随即向米隆回答道:「那就麻烦您了。」 这时有人敲了客房的门,并唤了米隆的名字。米隆先是行了一礼要堤格尔稍待片刻,随即往房门处走去。在交谈了一阵子之后,米隆带著惊喜参半的神情回来了。 「请感到开心吧,伯爵。卢斯兰殿下愿意见您。」 堤格尔领著两名副使——葛斯伯和杰拉尔,踏入了谒见大厅。厅堂的左右站著排列有序的文武百官,正前方的王座上坐了一名男子。男子有淡金色的头发和蓝色的眼睛,年纪大约在三十五岁上下。 而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则是静静地在男子的身旁待命。 「你就是冯伦伯爵啊。关于你在战场上的显赫战功,我也多有耳闻。」 男子的话声明亮,而且流畅无碍,传遍了整间谒见大厅。他的面容也显得神采飞扬,眼里寄宿著活力。堤格尔走到适当的距离处跪了下来。 「在下名为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初次蒙您召见,卢斯兰殿下。」 「以一个布琉努人来说,你的名字还真长啊。平常不会为此烦恼吗?」 这个出乎意料的问题,让堤格尔忍不住抬起头,直盯著眼前的卢斯兰。卢斯兰从王座上稍稍探出了身子,带著笑容等待青年的回覆。 「在下是继承了祖先的名字……较为亲近之人,则会以『堤格尔』称呼在下。」 「这样好念多了呢。若是在公务场合之外,也能让我这么叫你吗?」 「这是在下的荣幸……」 堤格尔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回答。而站在卢斯兰身旁的凡伦蒂娜则是以手掩口,正忍著笑意。对堤格尔来说,他光是顾著维持礼仪就费尽心神了。 「首先,再次为贵国愿意在最短的时间内出兵,协助我国对抗萨克斯坦的美意致上谢意。由于有莱德梅里兹军和奥斯特罗德军的活跃,敌军才不得不鸣金收兵。在下希望也能向维克特陛下 转速此事。」 堤格尔又讲了一段制式化的致词后,便让在谒见大厅外面待命的使节团战士们带著赠礼入内。赠礼包括了戒指和手环一类的装饰品、以宝石妆点的武器防具和雕饰、以多种颜色的丝绸制成的衣裳、装满箱子的红宝石和珍珠、毛皮、以黄金打造的杯子等等,在谒见大厅的一隅闪闪发光。就连在场的文武百官也不禁为眼前的赠礼出声赞叹。 「我国的统治者蕾琪殿下,希望从今以后也能与吉斯塔特携手并行,一同打造繁荣的未来。」 「也是啊。陛下肯定也会给予让你安心的答覆,只可惜目前身体欠安。在陛下康复之前,阁下可以带领你的部下暂宿于王宫外头的宿舍。」 堤格尔再次垂下了头。不仅待人亲切,他还能言善道,是一名相当出色的王子。不管怎么看,都不会让人觉得此人大病了八年。 ——不过,尤金卿又是怎么想的呢? 堤格尔曾在太阳祭时和尤金聊过一段时间。尤金是一名个性敦厚的男子,并为了堤格尔的双亲祈福。若是身在王都的话,堤格尔实在是很想与他见上一面。 堤格尔等人退出了谒见大厅。而在走了两、三步后,葛斯伯忽然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并以其他人听不见的声音低声说道: 「哎呀,总算可以从数那些赠礼的日子中解脱啦。」 「一想到雕饰品很可能在旅途之中受损,就让人提心吊胆啊。真希望这种体验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杰拉尔难得地表示同意,堤格尔也抱有同感。 这一天,堤格尔和使节团的成员们都在宿舍里好好休息了一番。 这是一趟长途旅行,众人都累积了不少疲劳。而虽说对象是卢斯兰,但他们也顺利地完成谒见,在舒缓紧绷的神经之后,自然会想大睡一场。 在天亮之后,堤格尔慢条斯理地用过早餐后,便带著葛斯伯、杰拉尔和达马德,准备前往王宫。 虽然这看起来像是在催促对方,但他想早点确认国王的身体状况,而若是能与卢斯兰或是米隆侍从长会面的话,应该也能取得支持布琉努和吉斯塔特同盟的发言吧。堤格尔想让达马德见识这一幕。 然而,就在他们要离开宿舍之际,艾莲突然登门造访了。银发战姬只带著莉姆随行,脸色因惊愕和紧张而变得铁青。在堤格尔出声关切之前,她便以自己也不敢相信的口吻说了: 「国王陛下,驾崩了。」 不只是堤格尔,葛斯伯等人也惊愕得呆立在地。在过了整整数到三的时间的沉默之后,青年才终于挤出了声音: 「……这是真的吗?」 「王宫的使者刚刚才来到我的住处传达此事,我想,很快就会有使者来到这里了吧。」 「维克特国王他……」 堤格尔愕然地喃喃自语。他昨天听到伊尔达·克鲁堤斯丧命时固然震惊,但这项消息所带来的冲击却又凌驾其上。脑子里一片混乱的堤格尔,只得向艾莲和莉姆问道: 「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还不知道……就我听到的消息来说,应该是由那个卢斯兰王子继位吧。」 艾莲交抱著双臂说道。在国王驾崩后,被指名为下一任国王的王子便会随之即位。对于拥有王室制度的国家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运作机制。 「我马上就要前往王宫了,毕竟得把事情打探得详尽一些才行。你也来吧。」 堤格尔点了点头。青年现在的身分是蕾琪的代理人。他必须完成代理人该做的事,若状况严重的话,还得向卢斯兰索取亲笔信,并回国交给蕾琪才行。 成员变为六人的一行人离开了宿舍。他们想踩著稳健的步伐前往王宫,却在不知不觉间加快了脚步。 ——我记得陛下今年六十二岁。在太阳祭上出面问候之际,他虽然外表消瘦许多,但看起来还很有精神啊…… 堤格尔回想起与自己谈论过各种话题的老国王。若是就年纪来看的话,的确是忽然辞世也不奇怪的岁数了。也可能在春天至夏天的这段期间,就已经浮现出相关的徵兆。 不过,这对堤格尔等人来说,终究还是太过突然的消息。 ——包括伊尔达卿的讣报在内,还真是坏事不断啊…… 六人的视线投向王宫,而其上方的天空正被一层层厚重的乌云所覆。 ◎ 吉斯塔特国王维克特驾崩的消息获得了证实。据说是最近体虚之际患了感冒,进而引发发烧的症状,就并此在睡梦中与世长辞。 而在那之后的十多天时间,都在准备丧事的忙乱之中匆匆度过了。丧事由卢斯兰王子主持,而维克特王则是被施以国葬。 所有的战姬都出席了这次丧礼。原本唯一不在王都的菲尼莉雅,也在获得消息后的第一时间立刻赶了过来。堤格尔也派了急使通报布琉努,并以蕾琪的代理人身分出席丧礼。 在丧礼结束后又过了几天,这天下午,身在王都的堤格尔等人在苏菲的宅邸齐聚一堂。 和鲜少造访王都的艾莲或米拉等人不同,经常以使者身分走访外国的苏菲,在王都拥有自己的宅邸。苏菲从自己治理的波利西亚带来了五名侍者和侍女,让他们在平常时候打理这座宅邸。 以客人身分造访的有堤格尔、艾莲、莉姆、米拉、莉莎和奥尔嘉六人。堤格尔等人被带到客厅,在与屋主苏菲见面之后,七人便围著圆形的大桌而坐。 侍女端来了七人份的白色瓷杯,以及盛了饼乾的大盘子。米拉拿出自己带来的伴手礼——红茶,倒入每个人的杯子之中。 今天,堤格尔等人之所以聚在这里,是为了交换情报。维克特王的丧礼结束后,青年等人便分头收集各种资讯。 即使是历经多次生死关头、对寻常状况不以为意的众人,在看到王都现在的状况后,终究还是无法掩饰脸上的不安。 苏菲先以屋主的身分环视了众人一圈。 「有谁愿意先发言呢?还是说由我开始,再依序轮流呢?」 「那么,就由我开始吧。关于王宫这几天的气氛,老实说挺糟糕的。」 艾莲咬著蜂蜜饼乾,以不悦的神色说道。 艾莲和莉姆随便找了间旅馆投宿,过著每天往返旅馆和王宫的日子。而她们的目的之一,就是去关心教导过两人礼仪的老师——尤金。 尤金变得十分憔悴。 伊尔达和维克特无论于公于私,对他来说都是相当亲密的好友,如今不仅接连失去这两人,他的女儿与卢斯兰王子的儿子——瓦雷利的婚事也是水到渠成了。据说卢斯兰在听过这桩亲事之后,便开心地答应了 「尤金卿他……目前的立场十分尴尬,基于各种理由,现在的他无法对卢斯兰殿下的话语提出异议。而他也对此有所自觉,因而厌恶起自己,变得一天比一天忧郁。」 艾莲的红色眸子里混杂著怒气和沉痛的情绪。无论她和莉姆再怎么安慰、再怎么为他打气,尤金也丝毫没有变得明朗起来的迹象。无力感和挫败感令两人焦虑不已,而她们的脸上也看得出些许疲劳的痕迹。 「只要对殿下的意见稍有微词,就可能会被当作是怀有二心……还真是糟糕啊。」 米拉拿著白瓷杯就口,表情和口气都透露出了同情。 现在若是卢斯兰一死,他的儿子瓦雷利就会登基为王。十岁的瓦雷利还太过年轻,无法负担国王的职务,因此,会需要一名代替他处理政务的角色。而瓦雷利的岳父尤金,刚好有处理过政务的经验。 「除此之外,原本在得知尤金卿登基无望后对他弃如敝屣的人们,又再次开始造访他了,也有一些生面孔找上门来向他献媚。总 之,这些让那位大人感到头痛的访客目前络绎不绝,而他也无法返回帕耳图领地……」 莉姆代替艾莲说明道。维克特王一直到最后一刻,都还在对别人丢出难题。更可恶的是,他本人还在最糟糕的时机驾崩了。 「还有。」艾莲拚了命压下了自己的怒火,板著一张脸说道: 「菲尼莉雅也找了个地方投宿,目前经常出入王宫。」 「若是思考王都目前的局势,会这样做也是可以理解的。」 堤格尔叙述了自己的感想。若是站在同样的立场,青年想必也会这么做。要是王都爆发了棘手的政治斗争,同时握有莫大权力和武力的战姬们就极有可能被卷入其中。留在王都观察局势,可说是理所当然的决定。 不过,堤格尔这话其实是用来安抚艾莲的。而察觉此事的艾莲则是在露出微笑后,吃掉了手上剩余的饼乾。 「那么,接下来就由我报告吧。」 莉莎开口说道。她的异彩虹瞳散发著不怎么开心的感情。她也和艾莲等人一样频繁地往返旅馆和王宫,不过,红发战姬接触的对象,主要是认识伊尔达的人或是伊尔达的朋友。 「伊尔达卿的遗族和友人们似乎有蠢蠢欲动的迹象。我向许多人打听后,得知有部分人士相信,伊尔达卿的死是出于谋杀。」 「谋杀呀……那些人如此主张的依据为何?」 对于米拉的提问,莉莎耸了耸肩回应: 「其一是伊尔达卿精通武艺,不可能会因踩空楼梯而死;还有,现场并没有目击证人。」 说到这里,艾莲附议似地点了点头,而莉莎看到她的举动后,便在内心感谢起艾莲。 「第一点姑且不论,来说第二点吧——伊尔达卿似乎对卢斯兰殿下被指名为下一任国王的决定感到不满,而能证明这一点的证言相当多。我虽然不太瞭解卢斯兰殿下,但随著听到的资讯愈多,就愈能和伊尔达卿产生一样的想法呢。」 让莉莎起疑的部分,是卢斯兰返回王宫的这段过程。在近两个月前,他被凡伦蒂娜带入王宫,并在谒见大厅与维克特王相认。而据说在那个当下,他就已经取回了原本的理性。 「卢斯兰殿下究竟是透过何种方法,才能摆脱折磨了殿下八年之久的心病呢……既然维克特陛下已然驾崩,知道个中原因的,就只有凡伦蒂娜和卢斯兰殿下本人了。」 「不过,还真没想到那个凡伦蒂娜会露出这种马脚呢。」 艾莲一边强调著「那个」的发音,一边露出傻眼的神色游说感想。在座的女性们对那位善使巨镰的黑发战姬所抱持的印象,不外乎就是工于心计四个字。 而实际上,在布琉努与萨克斯坦的战事之中,凡伦蒂娜就曾以计谋大破克吕格将军的军队。 这时,原本一直默默地吃著饼乾的奥尔嘉以鼻子哼了一声,像是在要求发言。以红茶润过喉,并以准备好的手巾擦过双手后,她才开口说道: 「说不定是出乎意料之外。」 「奥尔嘉,那是什么意思呢?」 对于歪头不解的堤格尔,奥尔嘉抬眼望向青年说道: 「她可能没料到,国王居然会在隔天就宣布让卢斯兰王子成为下一任国王。她原本可能想多花上一点时间,让事情运作得更加顺利。」 「的确,这很有可能呢。」 睁圆了眼睛率先表示赞同的,是屋主苏菲。 若是撇开好恶不谈的话,淡金色头发的战姬对于凡伦蒂娜的能力赞誉有加。苏菲原先对凡伦蒂娜会犯下这种失误感到不可思议,但若是想成「维克特王对卢斯兰抱持的亲情超乎了凡伦蒂娜的预期」,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大家觉得奇怪的部分,就是如此。无论是再优秀杰出的王子,若是有八年的时间不在宫内,真的能在不做任何测试的前提下,指名他为下一任国王吗?」 堤格尔等人都摇了摇头。当然不可能了。而苏菲则是露出了带著忧伤的苦笑。 「而维克特王真的这么做了。我想,这对凡伦蒂娜来说是个失算。而维克特王这么早驾崩,也许又会打乱目前的政局吧。」 在莉莎说明完毕后,轮到了苏菲发言。她虽然也是每天造访王宫,但光华的耀姬所接触的对象,都是和尤金与伊尔达不那么熟识的人们。 「一言以蔽之,现在的王宫可说是乱作一团。」 先是伊尔达死去,接著又是维克特驾崩,而尤金也失去了昔日的精明干练,现在整座王宫里,已经不存在能够阻止卢斯兰和凡伦蒂娜的人物了。 卢斯兰和凡伦蒂娜接连任用了来自王宫外头的新人才。 对于一直在王宫工作的人们来说,这件事让他们相当恼火,但他们缺乏反抗卢斯兰的勇气。不过,由于他们也都知道八年前所发生的事,因此对于卢斯兰的命令,他们配合的态度也显得消极。 而在举棋不定的这段期间,他们的容身之处就会逐步遭到拆解了。 「要是就这么放著不管,王宫将会完全成为殿下和凡伦蒂娜的所有物。殿下姑且不管,但我可不想看到凡伦蒂娜恣意妄为的状况啊。」 要是任由事情这么发展下去,凡伦蒂娜就能透过卢斯兰,向艾莲等人下达命令了。依照卢斯兰和她的亲密程度来看,这很可能不只是杞人忧天而已。 「还有,卢斯兰殿下似乎会在新年的太阳祭上举行戴冠仪式。似乎是考量到丧期结束和冬季结束是同一时期的样子。」 最后则是由堤格尔、米拉和奥尔嘉三人发言。堤格尔等人并没有前往王宫,而是在城外镇四处蹓躂。他们有时扮成旅行者,有时装成低阶贵族的样子,藉以向人们打听情报。 「维克特王的驾崩虽然让他们感到不安,但因为有看似能干的王子在,所以他们姑且是处于安心的状态。」 米拉喝了一口红茶后这么说道。 维克特王在位的期间将近有三十年之久。即使丧礼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事,这股冲击仍未从人们的心底消散。而对于能就近瞻仰王宫的王都居民来说,其震撼之大就更不在话下了。 被指名发言的奥尔嘉,一边以认真的神情将果酱放入红茶一边说道: 「感到安心的人很多,就像在风暴来临之前,成功把羊群赶到安全的地方时的氛围很像。」 苏菲这时将视线投向堤格尔,青年则是耸了耸肩。 「我也和她们两位的意见相同。只要事先决定好继承人,人们就能为此感到安心吧。」 在将尤金指名为下一任国王的时候,维克特王确实是以统治者的身分做了正确的事。若对儿子的亲情使得这一切荒腔走板,那未免过于悲哀。 ——不过,这么一来,就得先将魔物的事情搁在一旁了呢。 战姬的首要身分,乃是吉斯塔特的臣子以及公国的统治者。即使战姬肩负著与魔物战斗的使命,也不能为此舍本逐末。 而在这样的状况下,她们也只有两种选择——一是为了尽快得到最新资讯,而留在王都收集情报;二是立刻回到公国,做好随时出兵的准备。 ——我们已经打倒多勒卡伐克了,若他们会就此安分下来的话就好了。 「——话说回来,堤格尔,你有什么打算呢?」 在苏菲的提问之下,堤格尔这才回过神来。战姬们和莉姆的视线,这此时全都集中在青年的身上。在看到堤格尔以困惑的神情回望众人后,米拉随即出言相助: 「你是布琉努人呀。不是可以趁现在回国吗?」 堤格尔顺利地完成了使节团正使的职责,也出席了维克特王的丧礼。他已经做完该做的事了。接下来只要向卢斯兰道别,就 可以踏上回国的路途了。 不过,青年露出了沉稳的笑容摇了摇头。 「让使节团的士兵们先回去也无妨,但我自己打算再留在王都一段时间。」 「您要用什么名目留下来?」 投来这句质问的,是莉姆。知悉她用意的堤格尔笑著说: 「使节团的目的,是加深与吉斯塔特的情谊。既然卢斯兰殿下成为新的统治者,我就有义务留下来观察他,确认他是不是个能让我国与之建交的对象。当然,我也要掌握吉斯塔特的国内局势。」 「确实是如此呢。举例而言,对于莱德梅里兹来说,友邦的英雄留在国内,确实是会让人安心。」 战姬们听著两人的互动,脸上纷纷露出了微笑。而堤格尔就以这样的名目处理手续,完成了留在吉斯塔特的程序。 ◎ 堤格尔等人在苏菲的宅邸里商量今后的方针时,约莫同一时间,凡伦蒂娜正待在王宫的一处庭园里,沉浸在思索之中。卢斯兰现在正在休息,所以不用陪伴在旁也没关系。 ——到目前为止算是相当顺利,不过…… 一切都按著她的计画进行,然而,她却失算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维克特王太过乾脆俐落地认可了卢斯兰,指名他成为下一任国王。 依照她原本的估算,应该至少要先等上一段时间,让卢斯兰有能力处理政务的消息流传开来才对;而她则是要在这段期间拉拢更多的支持者。岂料,维克特王却是果决明快地做出了决定,逼得凡伦蒂娜不得不修正自己的计画。 至于第二件事,则是维克特王的死。在凡伦蒂娜自布琉努归国谒见时,虽然已经看出维克特命不久矣,却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撒手人寰。 不过,应该也没人能预测得到这两件事情才是。 而凡伦蒂娜正在为计画做出微调。 卢斯兰将会成为国王。而总有一天,凡伦蒂娜会从他的手中接过王冠和王座。和邻国布琉努不同,吉斯塔特有著女王登基的先例。而就血缘关系来说,她虽然只是远房旁枝,却非毫无血缘之人。 吉斯塔特的女王凡伦蒂娜——这样的未来正逐渐向她靠近。不过,她还有必须将之排除的敌人存在,而她也必须为此拟定对策。 在虚影的幻姬从庭园回到办公室后,菲尼莉雅便前来造访凡伦蒂娜。 凡伦蒂娜邀菲尼莉雅在椅子上坐下,并笑咪咪地询问: 「您是否考虑过我先前提出的建议了?」 凡伦蒂娜希望菲尼莉雅能够支持卢斯兰。就现在王宫的情势来说,还不到所有的贵族诸侯都愿意支持卢斯兰的状态。 维克特王已在公开场合指名卢斯兰为下一任的国王,而尤金也听话地让出了位子,因此卢斯兰本来是没有竞争对手的,他只要做好戴冠仪式的准备,并等待丧期期满即可。 然而,现在不仅出现了支持尤金的人,也有对卢斯兰和凡伦蒂娜怀有戒心而保持距离的人。至于伊尔达的遗族和朋友们,更是对他们产生了反感。 凡伦蒂娜原本打算消灭反弹卢斯兰的声浪,岂料声浪不仅没有消灭,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既然走到了这一步,那拉拢有强大力量之人才是最为快速的手段。而这样的对象,最好不要是会在将来与自己敌对的人物。 比方说,苏菲亚·欧贝达斯就是明显对凡伦蒂娜抱持警戒的战姬。当然,只要出言拜托,她应该也会支持卢斯兰才是。不过,苏菲肯定会趁著这个机会,开始监视凡伦蒂娜的一举一动。至于与苏菲往来甚密的艾莲和米拉也不容小觑。 基于这些理由,她才会找上菲尼莉雅。 煌炎的胧姬的回答相当简洁。 「我有条件。」 「请说说看。」 「我想要领地。」 菲尼莉雅直率的要求,让凡伦蒂娜露出了有些意外的反应。毕竟以迄今的相处来看,菲尼莉雅实在不像是会对这些世俗的欲望感兴趣的女性。 不过,她随之补上的第二句话,立刻化解了这个疑问的一部分。 「我想让莱格尼察向南方拓展。」 南方——也就是缩短和莱德梅里兹的国境之间的距离。 凡伦蒂娜露出甜美的笑容说道: 「我知道了。虽然不敢保证,但我会试著交涉看看。」 于苏菲的宅邸讨论过后又过了两天,莉莎被凡伦蒂娜叫到了王宫。她一边心怀警戒,一边来到了王宫。 凡伦蒂娜在一间客房迎接了莉莎。 「我有事情想拜托你。」 而凡伦蒂娜所要拜托的事,就和她几天前对菲尼莉雅的提案如出一辙——也就是支持卢斯兰的政权。 「就算你没有特地拜托,我也打算向殿下献上忠诚呀。」 听到莉莎这么回答,凡伦蒂娜随即以像是在揭露秘密般的态度做了说明——重点在于要在公开场合出言支持。 莉莎开心地笑了笑,向凡伦蒂娜问道: 「那么,我能拿到什么好处呢?」 「没办法给你领地就是了。」 凡伦蒂娜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想起了菲尼莉雅的要求。莉莎治理的路伯修南方有莱格尼察,东方则有凡伦蒂娜治理的奥斯特罗德。这和菲尼莉雅的状况不同,在领地方面是没有交涉空间的。 「总之,就先当作你欠我一份人情吧。」 莉莎这么答道。红发战姬认为,凡伦蒂娜之所以会找上自己,应该是为了确保领地的安全。 凡伦蒂娜若是有对苏菲动武的念头,就算只是流于形式,也应该和统治邻近领地的莉莎与奥尔嘉打好关系。 接著,凡伦蒂娜告知了菲尼莉雅也加入她们的这个计画。 「我想,只要有我们三人支持卢斯兰殿下,并让其他战姬不要轻举妄动的话,应该就能有很好的结果了。」 凡伦蒂娜露出了带有几丝阴影的笑容说道。 ◎ 苏菲踩著徐缓的步伐,走在王宫的走廊上头。她的脸上并没有挂著平时的微笑,祖母绿般的眸子像是预见了风暴将至,带著一片阴霾。 那是在宅邸与众人讨论过后,又过了几天的某天下午。天空被乌云遮蔽得一片昏暗,说不定会下一场雨。 ——真是失算了…… 苏菲今天为了和三名认识的文官见面谈话,而造访了王宫。 然而,虽然事前就约好了时间,但在抵达王宫后,苏菲的会面随即以「临时有急事」为由遭到拒绝。而且三人都是一样的状况。 这登时泼了苏菲一头冷水。她不禁想起「意外死亡」的伊尔达。 若是在其他时候,她或许还会考虑去拜访其他的朋友,但就现在的情势来说,在王宫待得愈久反而愈危险。要快点离开这里才行。不过,要是被别人看出自己的慌就不妙了,因此要冷静,要维持礼仪。 苏菲走在王宫的走廊上,再次猜测起凡伦蒂娜的目的。 凡伦蒂娜绝非庸碌之辈。若是有她的辅佐,即使由卢斯兰登上王位,应该也能让吉斯塔特长保迄今的和平与繁荣。 战姬待在国王身边,辅佐国王治世的前例,在吉斯塔特的历史上并不少见。想到这一点,虚影的幻姬所采取的行动,就不是那么让人意外了。 然而,苏菲却无法就此放心。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真的只甘愿当一个辅佐国王的战姬吗? ——不过,我手边毫无证据。 就苏菲所知,凡伦蒂娜虽然对国王的命令大多抱持消极的态度,却从未公然忤逆过。而将自己的公国状况视为第一优先,也是战姬理 所当然的处事方针。 苏菲离开回廊,踏入了庭园之中。她发现要是不歇口气,从心底涌出的紧张感就会逼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这座庭园并没有摆设长椅一类的设备,也没有设置花坛。各式各样的花朵争奇斗艳,将覆有短草的小小广场包围了半圈。 乌云密布的天空,将它穿著的一层层灰色外套掀了起来。也许是这个原因,为庭园增添色彩的秋季花朵也显得褪色不少。 ——如果要阻止凡伦蒂娜的阴谋,对抗卢斯兰殿下和凡伦蒂娜的话,就得有一个实力与之旗鼓相当的主君才行…… 就苏菲所知,目前不存在这样的人物。原本有可能与之对抗的伊尔达已经辞世,而尤金则是默默地支持著卢斯兰,至于其他的王位继承人,则不具备那样的力量。 苏菲漠然地眺望展露出无序之美的花朵,不停地动脑思考。 ——如此一来,不如就…… 该支持一个与此事完全无关的人物,将他拱为国王吗? 想到这里,金发战姬中断了自己的思考。她高举双手,短短地喊了一句: 「——光华!」 龙具呼应了主人的呼唤撕裂空间,绽放著金色光芒的同时现形。 在苏菲紧握住龙具的那一瞬间,一道阴影随之盖住了她。与此同时,一道强烈的冲击透过手中的龙具传了过来。刺耳的金属刮擦声响彻了虚空。 「好可惜喔。」 一道听起来喜不自胜的说话声从天而降。随著微风轻吹,那个东西大大地向后退开,在距离苏菲约十步远的地方著地。她穿著有大朵玫瑰装饰的纯白礼服,纤细的双手握著一柄红黑色的骇人巨镰,长长的黑发披至腰部。 凡伦蒂娜就站在那儿,脸上露著像是见到挚友般的微笑。 「还真是粗暴的问候方式呢。」 苏菲也露出善意的笑容,握紧了黄金锡杖。锡杖前端的圆环随之发出了锵啷声响。 「我想听你解释一下呢。」 「若要说得浅白又简短的话……就是你太碍事了,苏菲亚。」 在回答的时候,凡伦蒂娜脸上依旧挂笑。而苏菲则恰成对比,她敛起笑容,露出战士的神情瞪视著黑发战姬,并在心底自嘲:「我担心的事还真的发生了。」 在秋季花朵的包围之下,两名战姬慎重地拉近彼此的距离。 在两名战姬于王宫对峙的同时,莉莎一个人正走在王都里的骯脏小径。她穿著以鹿皮制成的外套,戴著能遮住耳朵的帽子,假装成旅行者的模样。她闭著右眼,并在眼皮上稍作化妆,使其看起来像是红肿起来的样子。 这是她的变装方式。而外套底下则穿著平时的黑色礼服,龙具也藏在里面。 ——凡伦蒂娜居然连这种小路都知道啊…… 莉莎走在建筑物之间、仅能勉强供一人通过的狭小巷弄,脸上的表情相当苦涩。她之所以皱起脸庞,除了地上满是乱扔的垃圾之外,那让人隐隐作呕的臭味也是原因。 那是昨天傍晚发生的事。凡伦蒂娜的使者来到了莉莎下榻的旅馆,转达了主君战姬的话语——她想在王宫以外的某处和两人谈谈。 现在的王宫有许多人出入,加上战姬的存在相当醒目,因此根本无法密谈。因此,凡伦蒂娜便将密谈的场所设置在王宫外头。 只要穿过这段让人作呕的道路,应该就能看到凡伦蒂娜和菲尼莉雅在一处广场等她了。莉莎抬头一看,只见从建筑物和建筑物之间望见的狭窄天空正被乌云覆盖,将午后的太阳遮住了。 ——我是不是该知会谁一声呢? 莉莎忽然闪过了这样的想法。她可以告诉堤格尔、艾莲或是米拉。 不过,红发战姬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要是察觉有异,堤格尔或艾莲肯定会要求同行。况且,莉莎重视自己的尊严,她不想随便做出依赖他人的决定。现在这么做就是对的。 她来到了广场。那是一处不大的空间,角落散放著破损的木桶和碎掉的陶壶,地面也隐约散发著一股腐败的臭味。 接著,莉莎看到了一名倚在墙边的女子。她戴著宽帽沿的黑色帽子,穿著同样颜色的外套——是菲尼莉雅。 「只有你一个人吗?」 莉莎佯装平静,向她搭话道。菲尼莉雅稍稍抬起了脸。那双黑色的眸子带著某种明确的意志,紧盯著异彩虹瞳的战姬。莉莎停下了脚步。摆出架势、在跨出脚步的同时抽出武器——两人都行云流水地做出了一样的动作。菲尼莉雅的帽子飞上空中,外套翻飞起来。 「钢鞭!」 黑鞭回应了雷涡的闪姬的吶喊,在她的手中变形成一把短棒。 闪光窜出,在一阵像是劈裂大气般的异响响起后,黑鞭与双剑便展开了激烈的冲突。一股空气烧焦般的气味传入了两名战姬的鼻腔。 在莉莎使劲回推之前,菲尼莉雅已先一步向后飞退。她以右手握著的金刃短剑牵制莉莎,并以左手握著的红刀短剑灵巧地卷起外套的下襬,像是感到碍事似地扔下了外套。 「真可惜呢。」 莉莎露出了带著几丝战栗的笑容,也跟著脱去帽子和外套。外套底下浮现出闪著金色光芒的无数光粒,像是在守护莉莎似地扩散开来。 那是以雷涡的力量产生的光粒,每一粒光粒都是带著强大热能的雷光。若是菲尼莉雅打算以一把剑缠住黑鞭,并以另一把剑砍向莉莎的话,刀刃想必会被雷光挡下,而菲尼莉雅也会挨上一记反击吧。 「我可以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她将雷涡变为原本的形状,并以不同颜色的双眼瞪著菲尼莉雅。 黑发战姬无言地回瞪了过来。那对沉稳的黑色双眼,彷佛在表示「你我心知肚明」。 ——无须多言的意思是吧。 对方究竟是识破了莉莎来当内应的企图,还是从邀约的当下就打算趁她落单时处理掉,这点莉莎并不清楚。 莉莎清楚的是,只要没能击退菲尼莉雅,她就无法离开这条暗巷了。 莉莎的嘴角露出了傲然的笑容。她可不是那种任人宰割的个性——因为艾莲过去就是这么锻炼她的。尚未完全康复的右手虽然让人不安,但在战场上担心这种事情也无济于事。 莉莎大喝一声,挥出了手中的黑鞭。对于这带著闪光逼近的凌厉一击,菲尼莉雅迅速地沉下身子躲了开来。莉莎反手一抽,刻不容缓地挥出了第二击,而菲尼莉雅则是著地一滚再次避开。不过,在菲尼莉雅站起身子的时候,她的背后已被墙壁挡住了。 ——就是那里! 莉莎由左至右地扫出黑鞭。在这小小的空间里,是攻击距离长的自己压倒性地有利。她不给对方再次近身的机会,打算就此一鼓作气地击溃黑发战姬。 冲击——沃利兹夫遭到双剑弹开,前端被打弯了。莉莎转动手腕,将黑鞭卷成螺旋,间不容发地袭向菲尼莉雅。 随著破坏的声响传来,墙壁被打碎了。接著,莉莎瞪大了自己的双眼。 手持双剑的菲尼莉雅,此时正身在空中。她在弹开莉莎挥出的第一鞭时,便朝著墙壁跳去,并伸腿一蹬,藉由反作用力跳上了高空。这实在是相当惊人的身体能力。 著地的菲尼莉雅屈起身子,并利用这股劲势向前疾奔,在转瞬间欺近了莉莎的身边。莉莎在向后退的同时抽回雷涡,好不容易才赶上了这一击。 龙具彼此冲突,烈焰灼烧大气,雷光晕眩视野。不敌冲击的莉莎在地上滚了一圈,手上传来了强烈的麻痹感。 在站起身子后,莉莎粗暴地擦去脸颊上的脏污。她定睛一看,只见菲尼莉雅架好双剑,正 面不改色地盯著自己。 ——看来是我想得太天真了。 只是打算击退的话是不行的。莉姆不也说过,菲尼莉雅原本是一名佣兵吗?若不以夺去对方性命的态度交手的话,被逼入绝境的就会是自己。 战姬们调整呼吸,测量著彼此的攻击距离,展开了对峙。 而被灰色云朵覆盖的天空,则是静静地注视著她们。 后记 大家好,我是川口士。在此为各位献上『魔弹之王与战姬』第十五集。本作预定会在两集后完结,若各位愿意陪我走到最后,就是我的福气。 虽然有些仓促,但要在此做个宣传。可喜可贺,柳井伸彦老师所描绘的『魔弹之王与战姬』漫画版,在不久前于月刊ic pper迎接了结局。※最后一集预定会在九月上市。希望各位读者能够看看柳井老师笔下的堤格尔等人的大团圆场景。(编注:指日本出书情形。) 接著致上谢词。编辑n先生,这一集难产的程度可说是本作之最,感激您毅力十足地陪我走完这一程。我心中满怀著过意不去的心情和感激不尽的热情。 片桐雏太老师,由于您这次在封面画了莉莎,并在彩页画了奥尔嘉,在迈入第三部后,现存的战姬们终于都以彩图亮相过了。我感激得只能连声致谢。关于这次最喜欢的插画,我一直在想到底要说是第一张还是最后一张,实在是难分高下。 也感谢让本书在书店上架的各个流程的工作人员,以及购买本书的各位读者。真的非常感谢各位,那么,我们下次再见。 川口 士 大家好,我是川口士。在此为各位献上『魔弹之王与战姬』第十五集。本作预定会在两集后完结,若各位愿意陪我走到最后,就是我的福气。 虽然有些仓促,但要在此做个宣传。可喜可贺,柳井伸彦老师所描绘的『魔弹之王与战姬』漫画版,在不久前于月刊ic pper迎接了结局。※最后一集预定会在九月上市。希望各位读者能够看看柳井老师笔下的堤格尔等人的大团圆场景。(编注:指日本出书情形。) 接著致上谢词。编辑n先生,这一集难产的程度可说是本作之最,感激您毅力十足地陪我走完这一程。我心中满怀著过意不去的心情和感激不尽的热情。 片桐雏太老师,由于您这次在封面画了莉莎,并在彩页画了奥尔嘉,在迈入第三部后,现存的战姬们终于都以彩图亮相过了。我感激得只能连声致谢。关于这次最喜欢的插画,我一直在想到底要说是第一张还是最后一张,实在是难分高下。 也感谢让本书在书店上架的各个流程的工作人员,以及购买本书的各位读者。真的非常感谢各位,那么,我们下次再见。 川口 士 大家好,我是川口士。在此为各位献上『魔弹之王与战姬』第十五集。本作预定会在两集后完结,若各位愿意陪我走到最后,就是我的福气。 虽然有些仓促,但要在此做个宣传。可喜可贺,柳井伸彦老师所描绘的『魔弹之王与战姬』漫画版,在不久前于月刊ic pper迎接了结局。※最后一集预定会在九月上市。希望各位读者能够看看柳井老师笔下的堤格尔等人的大团圆场景。(编注:指日本出书情形。) 接著致上谢词。编辑n先生,这一集难产的程度可说是本作之最,感激您毅力十足地陪我走完这一程。我心中满怀著过意不去的心情和感激不尽的热情。 片桐雏太老师,由于您这次在封面画了莉莎,并在彩页画了奥尔嘉,在迈入第三部后,现存的战姬们终于都以彩图亮相过了。我感激得只能连声致谢。关于这次最喜欢的插画,我一直在想到底要说是第一张还是最后一张,实在是难分高下。 也感谢让本书在书店上架的各个流程的工作人员,以及购买本书的各位读者。真的非常感谢各位,那么,我们下次再见。 川口 士 大家好,我是川口士。在此为各位献上『魔弹之王与战姬』第十五集。本作预定会在两集后完结,若各位愿意陪我走到最后,就是我的福气。 虽然有些仓促,但要在此做个宣传。可喜可贺,柳井伸彦老师所描绘的『魔弹之王与战姬』漫画版,在不久前于月刊ic pper迎接了结局。※最后一集预定会在九月上市。希望各位读者能够看看柳井老师笔下的堤格尔等人的大团圆场景。(编注:指日本出书情形。) 接著致上谢词。编辑n先生,这一集难产的程度可说是本作之最,感激您毅力十足地陪我走完这一程。我心中满怀著过意不去的心情和感激不尽的热情。 片桐雏太老师,由于您这次在封面画了莉莎,并在彩页画了奥尔嘉,在迈入第三部后,现存的战姬们终于都以彩图亮相过了。我感激得只能连声致谢。关于这次最喜欢的插画,我一直在想到底要说是第一张还是最后一张,实在是难分高下。 也感谢让本书在书店上架的各个流程的工作人员,以及购买本书的各位读者。真的非常感谢各位,那么,我们下次再见。 川口 士 大家好,我是川口士。在此为各位献上『魔弹之王与战姬』第十五集。本作预定会在两集后完结,若各位愿意陪我走到最后,就是我的福气。 虽然有些仓促,但要在此做个宣传。可喜可贺,柳井伸彦老师所描绘的『魔弹之王与战姬』漫画版,在不久前于月刊ic pper迎接了结局。※最后一集预定会在九月上市。希望各位读者能够看看柳井老师笔下的堤格尔等人的大团圆场景。(编注:指日本出书情形。) 接著致上谢词。编辑n先生,这一集难产的程度可说是本作之最,感激您毅力十足地陪我走完这一程。我心中满怀著过意不去的心情和感激不尽的热情。 片桐雏太老师,由于您这次在封面画了莉莎,并在彩页画了奥尔嘉,在迈入第三部后,现存的战姬们终于都以彩图亮相过了。我感激得只能连声致谢。关于这次最喜欢的插画,我一直在想到底要说是第一张还是最后一张,实在是难分高下。 也感谢让本书在书店上架的各个流程的工作人员,以及购买本书的各位读者。真的非常感谢各位,那么,我们下次再见。 川口 士 大家好,我是川口士。在此为各位献上『魔弹之王与战姬』第十五集。本作预定会在两集后完结,若各位愿意陪我走到最后,就是我的福气。 虽然有些仓促,但要在此做个宣传。可喜可贺,柳井伸彦老师所描绘的『魔弹之王与战姬』漫画版,在不久前于月刊ic pper迎接了结局。※最后一集预定会在九月上市。希望各位读者能够看看柳井老师笔下的堤格尔等人的大团圆场景。(编注:指日本出书情形。) 接著致上谢词。编辑n先生,这一集难产的程度可说是本作之最,感激您毅力十足地陪我走完这一程。我心中满怀著过意不去的心情和感激不尽的热情。 片桐雏太老师,由于您这次在封面画了莉莎,并在彩页画了奥尔嘉,在迈入第三部后,现存的战姬们终于都以彩图亮相过了。我感激得只能连声致谢。关于这次最喜欢的插画,我一直在想到底要说是第一张还是最后一张,实在是难分高下。 也感谢让本书在书店上架的各个流程的工作人员,以及购买本书的各位读者。真的非常感谢各位,那么,我们下次再见。 川口 士 大家好,我是川口士。在此为各位献上『魔弹之王与战姬』第十五集。本作预定会在两集后完结,若各位愿意陪我走到最后,就是我的福气。 虽然有些仓促,但要在此做个宣传。可喜可贺,柳井伸彦老师所描绘的『魔弹之王与战姬』漫画版,在不久前于月刊ic pper迎接了结局。※最后一集预定会在九月上市。希望各位读者能够看看柳井老师笔下的堤格尔等人的大团圆场景。(编注:指日本出书情形。) 接著致上谢词。编辑n先生,这一集难产的程度可说是本作之最,感激您毅力十足地陪我走完这一程。我心中满怀著过意不去的心情和感激不尽的热情。 片桐雏太老师,由于您这次在封面画了莉莎,并在彩页画了奥尔嘉,在迈入第三部后,现存的战姬们终于都以彩图亮相过了。我感激得只能连声致谢。关于这次最喜欢的插画,我一直在想到底要说是第一张还是最后一张,实在是难分高下。 也感谢让本书在书店上架的各个流程的工作人员,以及购买本书的各位读者。真的非常感谢各位,那么,我们下次再见。 川口 士 大家好,我是川口士。在此为各位献上『魔弹之王与战姬』第十五集。本作预定会在两集后完结,若各位愿意陪我走到最后,就是我的福气。 虽然有些仓促,但要在此做个宣传。可喜可贺,柳井伸彦老师所描绘的『魔弹之王与战姬』漫画版,在不久前于月刊ic pper迎接了结局。※最后一集预定会在九月上市。希望各位读者能够看看柳井老师笔下的堤格尔等人的大团圆场景。(编注:指日本出书情形。) 接著致上谢词。编辑n先生,这一集难产的程度可说是本作之最,感激您毅力十足地陪我走完这一程。我心中满怀著过意不去的心情和感激不尽的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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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德米拉·露利叶以青年的昵称唤他,并做出这般提议。她和堤格尔一样是十八岁,与她关系较亲昵者,会以昵称「米拉」称呼她。 而站在她身旁、年纪小上三岁的奥尔嘉·塔姆,也以手指卷著自己淡红色的发梢开口说道: 「我也觉得这么做比较好。风里带著湿气。」 米拉和奥尔嘉各自套了件配色低调的外套,将兜帽深深地拉了下来。这是为了掩人耳目而做的变装。要是被人发现堪称王国重镇的战姬在镇上徘徊,肯定会引发一阵骚动。 堤格尔看著人们慌慌张张地快步离去的模样,以遗憾的口吻嘟嚷道: 「今天没什么收获呢。」 「这也在所难免。等回到苏菲的宅邸后,我帮你泡杯红茶吧。」 米拉苦笑著安慰青年。青年随即打起精神,向她聊表谢意。 堤格尔等人从一早开始便穿梭在王都之中,努力地打听消息。 他们不是前往低阶贵族和骑士们常去的酒馆留心倾听,就是向在路旁休憩的吟游诗人搭话,打听他们对王都最近各种事件的感想。三人已经有好一阵子重复执行这样的行程了。 在今年的秋天,王都里发生了一连串的事件。 被病魔折磨了八年之久的卢斯兰王子平安康复,回到王宫生活——这虽然算是一件好消息,但在那之后,却接连发生了好几起悲剧。 举足轻重的贵族——比多格修公爵伊尔达·克鲁堤斯在王宫意外丧命,而治理王国多年的维克特国王也与世长辞。 卢斯兰王子已经对外宣布,他会服丧至冬季结束,并在春天来临后举行戴冠典礼。人们闻讯后纷纷放下心来,原本覆盖著王都的乌云似乎也将就此散去——不过,在贵族诸侯的圈子之中,却还是有少数人士对卢斯兰投以猜忌的目光。 在如此紧张的局势之中,堤格尔和战姬等人四下奔走,企图从各种管道收集情报。毕竟他们的发言和举止,都有可能成为诱发王宫混乱的新火种,因此在获得充足的情报之前,他们绝对不能轻举妄动。 就在他们迈出脚步,准备离开主要街道之际,堤格尔察觉到有个冰冷的物体沾到了自己的头上。青年拉起了外套所附的兜帽,紧紧地罩住头部。 过没多久,雨滴开始打在地面上。这时,几名孩童闹哄哄地从堤格尔等人的身旁跑了过去。 「我就说该早点回家嘛!都是你说看到妖精,我还傻傻地奉陪,这下不是被淋成落汤鸡了吗!」 「我真的有看到啦!那东西长得和爷爷形容过的妖精一模一样啊!你之前不是也说看过怪物,现在还好意思说我!」 「才不是怪物呢!是奇奇莫拉啦!」 「那和怪物是差在哪里啦!」 堤格尔在无意识之中,望向了那群一边大喊一边奔跑的孩子们。 ——既有妖精,又有怪物啊。 对于这些童言童语,或许没必要当真吧。 不过,在这两三天里,堤格尔也从大人们的口中打听到了好几起类似的话题。有人说,他看到了一群骑在野猫背上的小矮人;有人说,他看到了在建筑物阴影处窥探自己的怪物;有人说,他在小径的前方远处看到了伫立的幽灵…… 对于这些传言,米拉以极为务实的态度发表了感想: 「那应该是一时眼花,把被风刮走的垃圾看成了野猫吧。要是小矮人或是怪物真的现身,肯定会引发更大规模的骚动。」 奥尔嘉也游说了自己的想法: 「我不会说我不相信幽灵或精灵的存在。不过,我想那些东西,应该会现身在更别具意义的个人面前——像是对于丧命者有著深思之情的人,或是一出生就具备了灵视能力的人才是。」 简单来说,她们都认为那只是一时眼花而闹出的乌龙罢了。 堤格尔并没有对两人的看法提出异议,不过,他却莫名感到有些挂心。 ——这是因为我们有和魔物交手过的关系吗? 渥加诺伊、托尔巴兰、芭芭,雅加,以及多勒卡伐克。它们都是顶著童话故事里曾出现过的妖精之名的可怕怪物。 ——蒂尔·纳·法曾说过,它们的目的是要改变这个世界。 堤格尔的心底涌上了一股不安。真的只是那些人看走眼了吗? 那些人看到的,会不会是逐渐改变面貌的世界一角呢? 「堤格尔,怎么啦?」 也许是因为他停下脚步思考的关系,原本走在他前面几步的米拉,露出了讶异的神情绕了回来。青年摇了摇头,表示没什么事。 就在这时——三人的眼角窜过了一道金色的闪光。 「是闪电吗……?」 「不对。」 奥尔嘉的喃喃自语,被堤格尔否定了。青年看得很清楚,那道光芒并不是从天而降,而是自地面迸散开来的。 闪光于此时再次窜出——那果然是从地面上爆发出来的。 堤格尔的脑海里闪过了莉莎——伊莉莎维塔·法米那的脸孔。她的龙具——雷涡沃利兹夫,是一条能操纵闪电之力的黑鞭。 青年最后一次见到莉莎,是在今天的早晨。他在苏菲的宅邸(目前是堤格尔等人的行动据点)和莉莎打了照面,而莉莎在和青年打了声招呼后,没多说什么就走出了大门。 莉莎经常走访王宫,或是造访交情甚笃的贵族宅邸,以她个人的管道收集情报。当时的堤格尔以为莉莎是有急事在身,不过,他并没有做更进一步的确认。 「你们先回去吧。我去看看刚才那道光的来历。」 怀著一股忐忑之情的堤格尔,在雨中发足狂奔。 ◎ 堤格尔所目击的电光,是从一处略显骯脏的空地施放出来的。 而此时的该处,则是有两名战姬手持龙具相互对峙著。 身穿深紫色礼服、手握黑鞭的是有「雷涡的闪姬」别名的伊莉莎维塔·法米那。她同时也是拥有异彩虹瞳——左右瞳色迥异的女子。 莉莎金色的右眼和蓝色的左眼皆绽放著强烈的斗志,注视著眼前的对手。 站在她视线前方的,是一名有著黑色长发的女子。她身穿绣有老鹰图样的黑色服装,双手各握了一把短剑。两把短剑分别有著金色和红色的刀身,并缠绕著火焰。 女子的名字为菲尼莉雅·阿尔夏芬,有著「煌炎的胧姬」的别名。 自双方交手至今,并没有经过多少时间,但即使如此,两人的头发已变得凌乱,身上的 衣服也沾满泥泞,肌肤充斥著无数浅浅灼伤。在莉莎多次甩鞭之下,地面各处都看得到遭到破坏的痕迹,就连石造的墙壁也被打塌了一部分。 ——看来她不是用「厉害」两个字就能形容的对手呢。 莉莎握好黑鞭,慎重地测量著她与菲尼莉雅之间的距离。 纯论武器的长度来说,是莉莎大占上风,但菲尼莉雅却能凭藉惊人的体术抵销这层优势。 她能钻过黑鞭的空隙,又或是以短剑弹开鞭击,在转瞬间欺近莉莎的身旁。对莉莎来说,在这样的对手面前,是不能胡乱出鞭的。 紧绷的情绪让呼吸变得紊乱,而无法施力的右手,在这时让她更为挂心。从不久前开始下起的雨,令被打湿的礼服黏附在身子上,让她感到很不舒服。 ——不过,这场雨对我来说或许是个优势。 变得泥泞的地面,应该多少能绊住菲尼莉雅的步伐;而她的龙具所缠绕的火势,也肯定会因雨而减弱不少。 菲尼莉雅一语不发,只是静静地握著双剑摆出架势。即使被雨水淋湿的黑发盖住了左半边的脸孔,也不见她有伸手拨开的意思。 莉莎完全无法预测菲尼莉雅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我再问你一次,你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即使心知对方可能不会做出回应,红发战姬还是这么提出了问题。 莉莎之所以会出现在这个人烟罕至的空地,是有原因的。在稍早之前,她赴了素有「虚影的幻姬」别名的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之约。 在几天前,凡伦蒂娜曾对莉莎做出一项提议,内容是希望她能表态支持卢斯兰王子。 莉莎接受了这个提议。说实话,她对卢斯兰依然抱有不少疑心,不过,她认为能藉由这个机会,从凡伦蒂娜口中打探出更多消息。 ——说是有事要和我谈,结果却是这么一回事。 在这处空地等待莉莎的,就只有菲尼莉雅一个人而已。而在见面之后,她就二话不说地杀了上来。 「雷精。」 随著莉莎的呼唤声,她手上的黑鞭随之绽放出白色的光芒。她的周遭浮现出无数颗光粒,像是棉花般飘浮在她的身边。 这一颗颗光粒都能视为一道道极小规模的闪电。光粒一旦被莉莎以外的人触碰,就会释放出热能和冲击弹开对方,是一层能确实保护她的光之盔甲。 在下一瞬间,菲尼莉雅有了动作。她所握持的双剑——煌炎巴尔格雷的刀刃,各自缠上了一团火焰。 「飞炸焰。」 握著双剑的黑发战姬由下而上地一捞,两柄短剑随即释放出了两颗火球。火球的大小约与成人的头部相仿,即使在雨中也不减其势,就这么在空中拉出一道弧光,朝著莉莎袭击而来。 ——两颗火球命中的时间点是分开的呢。 菲尼莉雅左手的动作比右手略迟了一拍,而这可没逃过红发战姬的双眼。莉莎扫出黑鞭,打碎了第一颗火球。火球发出了一阵爆炸声,并随著热风和黑烟化为碎屑。 莉莎反手一抽,打算就此打碎第二颗火球。 岂料,在下个瞬间,她前方数步之遥的地面却突然炸了开来,轰出了大量的沙尘。莉莎以雷光盔甲挡下飞沙走石,同时悻悻地眯细了双眼。 「挺有一手的嘛……!」 第一颗火球只是引诱她迎击的诱饵,而第二颗火球从一开始就是以地面为目标。这是为了遮蔽莉莎的视野,拖慢她的反应。 菲尼莉雅以惊人的速度冲了过来。她跑在混著沙尘的雨势之中,跳过地上炸开的坑洞,一口气缩短了与莉莎之间的距离。 「钢鞭!」 莉莎迅捷无伦地将黑鞭拉回了手边。鞭身回缩至握把前端,形成了短棒状的武器。与此同时,菲尼莉雅先是将短剑在身前交错,接著朝左右两侧挥开。 「突火枪列。」 一道道火柱在两名战姬之间窜了出来。这些高高窜起的火柱毫无间隙地排成了一列横排,彷佛要阻挡一切来犯的事物似地。 莉莎的异彩虹瞳闪过了一丝迷惘。这道由火枪所形成的墙壁,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而施放出来的? 在犹豫了一瞬间后,红发战姬决定顺从直觉,向后飞退。 剎那间,黑发战姬穿出了火焰之枪,现出身形。 对于疾刺而来的金色刀刃,莉莎以自己的龙具将之弹开。提防菲尼莉雅会以另一把短剑展开攻势的莉莎,朝著身侧跳了开来。 而在这个时候,莉莎才终于发现了朝著她头顶落下的火球的存在。 无从闪避的红发战姬,就这么遭到火球吞噬。烈焰、热浪和冲击波弹开了包覆她的雷之光粒,毫不容情地灼烧全身。 在火舌的炙烤之中,莉莎明白了对手的用意。 突火枪列不过是为了掩护朝著空中发射的火球所设的障眼法罢了。而菲尼莉雅之所以施放火球后现身出招,也是为了让火球能确实命中所做的诱导。 在雨水的冲刷下,余火和黑烟终于彻底散去。要不是有雷精削弱了火焰的威力,此时的莉莎肯定已经成了一具焦尸。 面对痛苦地喘著气的红发战姬,菲尼莉雅间不容发地挥出了手中短剑。 莉莎以双手握住了依然呈短棒外型的黑鞭,与黑发战姬正面相对,接下了短剑的斩击。高亢的铿锵声响彻四下,而反射了龙具光芒的无数雨滴也随之闪烁生光。 莉莎的鞋跟深深陷进了地上的泥泞之中。她咬紧牙关,拚了命地抵著压制而来的金色刀刃。 三道颜色回异、蕴含战意的目光于这时针锋相对。和莉莎那一双激昂的眼眸相较,菲屁莉雅的眼睛就如同深夜里的湖泊般平静无波,看不出有任何感情的波动。她维持著右手短剑前推的动作,打算以左手的短剑刺向莉莎的侧腹。 「——沃利兹夫!」 在这一瞬间,莉莎放声喊道。随即,黑鞭绽出了刺眼的强光,灼烧起菲尼莉雅的视野。对于这意想不到的反击,菲尼莉雅为之一愣,左手的短剑也仅止于划过莉莎的侧腹。 在推开菲尼莉雅并拉开距离后,莉莎立刻让自己的龙具恢复成长鞭的型态。 随著一声大喝,莉莎全力扫出了一鞭。这一击将菲尼莉雅的身子轰飞出去,使其倒卧在地。莉莎毫不间断地挥出了第二击。 随著一道铿锵声,黑鞭的前端高高地弹起——那是被双剑弹开的。尽管如此,菲尼莉雅似乎也无法完全卸去这一击的力道,仅能泼溅著泥水在地上打滚。 ——要是可以把你钉在地上,我可是不会有任何犹豫的喔。 莉莎高高挥起雷涡,画出了不规则的轨道,将黑鞭接连抽在菲尼莉雅的身上。要是结实地挨上这猛烈的鞭击,身体肯定会被撕裂成好几段。煌炎的胧姬光是以双剑护身就已耗尽了心力,甚至找不到从地面起身的空隙。 莉莎毫不停手,持续挥舞著黑鞭。她必须尽可能地消耗菲尼莉雅的体力,使其动作变得迟缓。如此一来,她才能以致命的龙技收拾掉对方。 而就在莉莎挥出了第十余鞭之际—— 打在地面的长鞭忽然激起了大量的泥泞,黑鞭也随之重重地反弹起来。 菲尼莉雅趁机以粗鲁的动作站起身子。她从头顶到脚趾都沾满了泥水,身上各处都带著细微的伤口,呼吸也变得紊乱。 不过,她的表情并没有任何变化,手中的双剑也依旧燃烧著火焰,将滴到上头的雨水悉数蒸发。 莉莎的脸庞因紧张而僵硬,并对沃利兹夫下达了命令: 「雷刃。」 黑鞭随之转化为巨大的单刀剑。那漆黑的刀身让人联想 起大型的柴刀,上头还生有无数尖刺,并受到一层白光的包覆。 这个型态的威力虽然在钢鞭之上,但不仅握起来沉重,也有攻击距离不长的缺点。 ——得在菲尼莉雅调匀呼吸之前分出胜负。 至于她为何袭击自己,以及凡伦蒂娜的企图为何,在那之后慢慢查明也不迟。 红发战姬踢起地面的泥泞,拉近与黑发战姬之间的距离。 「阳炎。」 就在闪电之刃仅差数步就能递到对方身上之际,菲尼莉雅周遭的空气唐突地摇晃了起来。 她的身影忽然变得朦胧,宛如透过毛玻璃窥探似地。 莉莎虽然稍稍睁圆了双眼,但并没有停下脚步,持续拉近与对手之间的距离。她高高举起了龙具,以粗暴的动作猛力一砸。 金属彼此刮擦的噪音传入了耳中,迸发出蓝白色的火花。菲尼莉雅变得朦胧的身影随之消散,并朝著后方被轰飞出去。她虽然在空中重整姿势,没落得在地上打滚的下场,但膝盖仍是深深地垮了下来。 「——突火枪列。」 菲尼莉雅猛喘著气,勉强挤出了声音。在莉莎与她之间的空地,窜出了一道由一支支火枪所造出的墙壁。 莉莎神色一沉,抡起带著雷击的刀刃,朝著眼前的火枪祭出一记横扫。被斩成上下两截的火枪之墙,在迸出了点点火星的同时垮了下来。 然而,在火墙的后方已经不见菲尼莉雅的踪影。 莉莎握好龙具,以视线左右扫视,接著,她察觉视野的角落有动静。 这处空地与两条细窄的小径相连,而其中一条小径里闪入了一道人影。那肯定就是菲尼莉雅了。 「才不会让你逃掉呢……!」 莉莎翻起被雨水和泥泞弄脏的礼服裙襬,追在菲尼莉雅的后头。得在菲尼莉雅调整好呼吸之前,一口气分出胜负才行。 然而,在追到空地与小径的连结处时,红发战姬却愣住了。在眼前这条夹在建筑物之间的狭小巷弄之中,根本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到哪去了——」莉莎呢喃到一半,背脊蓦地窜过了一道恶寒。 她凭藉著战士的本能,察觉有一股危机正从头顶上方来袭。 莉莎抬起了头——而映入她双眼的,是一道乘著下坠的势头发动攻势的人影。在整片视野中,似乎只有那道人影无法对焦,甚至就连轮廓都显得十分模糊。 莉莎将手中的龙具直直地往上刺去——随即传来了金属交击的声响。雷光迸散,同时火星飞溅。 她在这时明白,自己挥出的刺击已经被对方滑开了。 同时,某个尖锐的物体扎进了莉莎的左肩。之所以来不及避开,终究还是因为这一记出招的动作也相当模糊,使她无法看清楚的缘故。 莉莎发出了短促的尖叫声,身子随之失去平衡,在没能采取护身倒法的状态下摔倒在地。礼服在历经激战后已是多处破损,如今肩口处更是被渗出的鲜血逐渐染红。 莉莎虽然强忍剧痛企图起身,但菲尼莉雅在这时降落在她的面前。菲尼莉雅的脸上并没有得逞的神色,而是以冷漠的表情睥睨著莉莎。 莉莎咬紧牙关,瞪向了菲尼莉雅。那对颜色相异的双眸里,蕴含了愤怒、不甘,以及对自己失手所产生的懊恼之情。 黑发战姬是装作被逼入绝境,将莉莎引诱到这个地点的。 接著,她施展「阳炎」,让摇曳的大气缠绕己身,并从上空展开袭击。她以左手的短剑滑开了黑鞭,并以右手的短剑剌伤莉莎的左肩。 菲尼莉雅举起双剑——莉莎则是一鼓作气地挺起身子,像是在牵制般扫出了手中的单刃剑。菲尼莉雅则是早了一步向后跳开,躲过了斩击。 莉莎以宛如在喘气般的粗暴动作呼吸著,并站起了身子。虽然身体在这场大雨之中逐渐冷却下来,但她很清楚只有左肩一带漫著热意。 ——这可不太妙呢。 藉由挥动龙具,她明白自己的左手已经变得不太灵活了。在右手无法使力的状况下,这无疑是雪上加霜;而身体也因为出血的关系变得愈来愈沉重。 她解除了「雷刃」,将龙具恢复成长鞭的型态。莉莎绞尽剩余的气力,将雷涡高高举起。漆黑的长鞭也呼应了主人展露的霸气,鞭身缠绕起白色的电光,释放出不寻常的炫目光芒。满溢而出的雷光飞屑烧焦了周遭的大气。 自沃利兹夫的柄部伸出的鞭身分裂成九条,而那每一条鞭子都是足以撕裂天空、敲碎大地的恐怖雷槌。 莉莎的魄力似乎也让菲尼莉雅察觉状况有异。她抬高双臂,以守护脸部的架势握好了双大负担。即使如此,红发战姬还是维持著短促的呼吸,让身子站了起来。 ——我会死在这里吗? 她冒出了这样的想法。就算右手灵活如常,应该也无法改变这场战斗的结果吧。双方的实力差距就是如此悬殊。 忽然间,莉莎的嘴角闪过了一丝笑意。她在脚上使力,让双腿稳稳地踩在大地之上。同时双手交叠,紧紧握住龙具。 她之所以发笑,是因为察觉到自己的软弱所致。换做是小时候曾教导自己如何战斗的艾蕾欧诺拉——又或者是无论面对的是龙还是魔物,都愿意勇敢迎战的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话呢?他们即使察觉到死期将至,也肯定不会就此放弃。 ——没错,我是不会认输的。 无论是变得挥不动龙具,或是被砍得千疮百孔、流尽体内的血液,她也不会就此认输—— 菲尼莉雅向前踏出了一步,而莉莎并没有挪动自己的脚步。她已经做好了挨上对方一击的觉悟,打算在中招的同时还以颜色。对现在的她而言,就连移动一步的体力都不容浪费。 然而,她所预期的冲突并没有上演。 莉莎隐约在雨声之中听见了某物贯穿大气的声响,随即,一支箭矢从天而降,就这么精准地落在两名战姬之间的地面。 菲尼莉雅停下了脚步,将视线投向莉莎的身后。而莉莎虽然没有疏忽到将视线从黑发战姬身上挪开,但还是因为安心和欢喜而放松了脸上的神情。 沉稳厚实的脚步声自后方传来,接著,一名青年站到莉莎身前——就像是要保护她似地。 青年有著深红色的头发,身穿黑色外套,左手握著一把漆黑的弓。 他正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虽说是人烟罕至的巷弄,但在打得如此激烈后,菲尼莉雅也自知有可能会引来其他人前来搅局。 来者是堤格尔一事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黑发战姬很快就从惊讶之中恢复过来,以冷静的神情直视堤格尔。 ——我听过他能把箭矢射得很远的传闻……好像是三百阿尔昔是吧? 菲尼莉雅对堤格尔并不甚瞭解,就她认为,即使三百阿尔昔这个数字有加油添醋之嫌,他使弓的手腕应该也确实是有两把刷子的。 双方相隔的距离还不到二十步,而且左右被建筑物包夹起来,无法自在地展开动作。光就这点来看,似乎是菲尼莉雅较为不利。 ——不对,居于劣势的应该是他才对。 现在不仅正下著雨,加上双方距离过短,根本没办法让箭矢顺利地拉出应有的力道。加上堤格尔的身后还有莉莎在,他若要躲避自己的攻击,肯定还得提防这一层忧虑。 ——他应该会瞄准我的头或腿……若是对自己的准头有信心,那大概是腿吧。 菲尼莉雅猜测,他会先射穿自己的腿部好瘫痪行动能力,再趁机瞄准头部。 堤格尔将箭矢搭上了黑弓。 菲尼莉雅沉下腰,摆出了前倾的架势。她打算一 鼓作气地刺穿对方。若想让双剑的刀刃以最快的速度招呼到对手身上,这样的姿势是最适合的。 虽说对方是外国的英雄,但菲尼莉雅并不在意,反正凡伦蒂娜一定会想办法善后的。 她蹬地冲了出去。黑发战姬弹开了无数雨滴,以惊人的速度逼近青年。仅仅过了短短一瞬间,双方的距离就缩短到不满十步。 赢了——菲尼莉雅这么想著。她甚至已经预见以双剑的火焰熔去箭矢,并以斩击了结对方的光景。因为有堤格尔挡在前面的关系,他身后的莉莎也无法好好迎击。 不过,事态的进展并不如她的预期——堤格尔稍稍垂下了握持黑弓的左手,他瞄准的并非黑发战姬,而是朝著地面射出箭矢。 箭矢看似飞向了菲尼莉雅前方数步之远的地面——随即发出了「嗒」的一声弹了起来,朝著黑发战姬的脸部疾飞而去。锐利的箭簇正确地指向了她的脸孔。 菲尼莉雅立刻煞住脚步,将上身向后一倾。箭矢自她的脸孔旁侧险险地掠过,在空中划了个小小的弧线后,插到了地面上。 菲尼莉雅睁大双眼,紧紧盯著堤格尔看,甚至连呼吸都忘了。 她无法相信刚才眼前所发生的事。 黑发战姬一面留意青年的动作,一边慎重地观察起箭矢方才回弹的位置一带,结果看到了那儿有颗约有指尖大小的石粒。 ——他一开始瞄准的就是那个吗? 若射中的不是石粒而是地面,箭矢就不会回弹,而是会直接插到地上了。就算顺利射中了石子,若不能确实让其弹向菲尼莉雅的脸部,就只会是一支射偏的箭矢罢了。 ——他居然在这场雨中成功使出了如此高明的技巧? 菲尼莉雅不禁为之战栗。她虽然认识不少擅长使弓的佣兵,但却从未见过有人能施展如此神技——而且这还是在不容失败的危急状态下使出来的。 堤格尔将新的箭矢搭上黑弓。菲尼莉雅手持双剑摆好架式,急忙向后退了开来。她必须承认,自己太过小看眼前的青年了。 这可不是那种只要成功拉近距离,就能简单分出胜负的对手。 「为什么要对莉莎出手?」 也许是因为她主动拉开距离的关系,堤格尔以沉稳的语气开口问道。 菲尼莉雅思索起合适的应对方针。 她当然已经准备好一套说词——因为这套说词是凡伦蒂娜提供给她的。 只不过,堤格尔是来自布琉努王国的贵族。他说不定是在引诱自己做出未经思考的反应,若是鲁莽地对话下去,难保不会有失言之虞。即使是因为才刚当上战姬不久的关系,缺乏这方面的知识和经验仍是菲尼莉雅的弱点。 ——而且,这家伙现身在这里,恐怕就代表…… 其他的战姬们很可能会赶赴来援。在晚了好几拍后,黑发战姬才察觉到这一点。这也证明了她在目睹堤格尔的神技之后,迄今仍未从那股冲击之中完全恢复过来。 「不打算回答是吗?」 堤格尔的话语里带了怒意。而菲尼莉雅则是耸了耸肩回应道: 「不好意思啊,你使弓的技巧让我看得出神了。」 这句话里要是带有讽刺、挖苦或是其他意图的话,堤格尔或莉莎应该马上就能听出来吧。 然而,在两人听来,那是不带一丝杂质的真诚赞美。青年脸上的怒意登时淡了几分,并露出困惑的神色。 菲尼莉雅又往后退了几步,随即黑衣一翻,背对起堤格尔等人。接著她一鼓作气地朝向方才引诱莉莎的小径跑去,而且没有发动任何龙技。 另一方面,堤格尔则是茫然地注视著以骇人速度逐渐离去的菲尼莉雅的背影。一直到过了数到三的时间后,他才发现对方采取的是逃跑的行动。 青年虽然重新架起黑弓,但却犹豫著该不该射出箭矢。 即使大雨形成了无数道白色的屏幕,他也有能一箭命中对方的把握。然而,对方可是战姬,应当将对方视为有防卫手段的能耐。 况且,万一菲尼莉雅改变想法折了回来,堤格尔就得在守护莉莎的状态下与之交战。对方若是愿意就此收手,他也应该跟著打住才对。 菲尼莉雅的身影从视野中消失了。堤格尔在这之后又在内心数到十,确认她没有折返的意思后,这才松开弓弦,将箭矢收回腰间的箭筒,并转身望向莉莎。 「莉莎……」 你没事吧——原本要把话说完的堤格尔,就这么哽住了话语。这是因为重新打量后,他才发现莉莎的身影让人看得心痛不已。 红发战姬从头到脚都沾满了泥泞,而且浑身是伤。礼服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貌,甚至到处都被熏成了看不出原色的黑色,沦为一片裹住她身子的骯脏破布。裸露出来的肩膀和大腿处处可见擦伤和烧伤,其中左肩的伤口尤其严重。 「你……来救我了呢。」 光是站著,想必就已经耗尽她的气力,但莉莎仍是对堤格尔露出了微笑。这时,挂在她胸口的项炼轻轻荡了一下——那是青年过去曾送给她的礼物。 莉莎身子一晃,眼看就要失去平衡,堤格尔连忙伸出手臂抱住了她。他的脸色充满了不安和紧张,严肃地窥探莉莎的状况。在确认她仅是昏过去后,青年随即安心地叹了口气。他脱下了自己的外套,盖在莉莎的身上。 是不是不该放过菲尼莉雅? 对黑发战姬的怒意,让堤格尔涌上了这般想法,但他随即摇了摇头。他一点也不想让虚弱至此的莉莎被卷入双方的战斗之中。他刚才的选择确实是上上之策。 堤格尔背起黑弓,将莉莎横抱了起来。 这时,他朝自己来时的巷弄望去,看到了米拉和奥尔嘉的身影。她们应该是追著青年过来的吧——堤格尔迈出步伐,朝著两人走去。 ◎ 就在莉莎与菲尼莉雅于巷弄中酣战之际,于王宫的一隅也爆发了另一场战斗。 在落雨不绝的小小庭园里,两名年轻女子手持武器相互对峙著。她们的年纪看起来都还不满二十五岁。 其中一名女子有著一头长及腰部的金色卷发,身穿以绿色为基调的礼服,她的手里握著一柄金色的锡杖。 另一名女子则有著黑中带蓝的长长黑发,身著各处都有玫瑰装饰的纯白礼服。她手里所握著的,是一把与成人同高的巨大镰刀。 两名女子都有著过人的美貌,金发女子名为苏菲亚·欧贝达斯,黑发女子则是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凡伦蒂娜有著「虚影的幻姬」的别名,而苏菲也同样有著「光华的耀姬」的别名。 这场打斗,是在雨开始下之前爆发的。原本在庭园休息的苏菲,忽然遭受到凡伦蒂娜的袭击。 在察觉无法逃脱后,苏菲随即挥舞起锡杖——光华萨德应战。 锡杖和巨镰画出了无数轨迹,激荡出超过二十次的交击。双方打得难分难舍,而天空也在这段期间里降下了雨,并形成现在的局面。原本绽放著缤纷色彩的秋季花草,也因为被卷入了两人的打斗之中,而一一沉入了泥土之中。 水珠自苏菲的发梢滴落,礼服黏附著逐渐变冷的身子。虽然凡伦蒂娜也淋著同样的一场雨,但和金发战姬因紧张而抽搐起来的脸孔相比,黑发战姬甚至还有露出笑容的余裕。 「你说我碍事,是什么意思呢?」 苏菲在调整呼吸的同时,向对方投去提问。凡伦蒂娜挥动巨镰展开袭击之初,曾对她说过 「你太碍事了,苏菲亚」。 苏菲过去一直有在留心凡伦蒂娜的动作。因为她怀疑虚影的幻姬表面上佯装体弱多病,实则暗中有所图谋。即使没能抓到 凡伦蒂娜的狐狸尾巴,但苏菲肯定已经成了她的眼中钉。 此外,最近苏菲时常出入王宫,并与许多贵族和官僚会面。这显然是她为了对抗凡伦蒂娜所做的安排,而她也想过,这有可能会惹来对方的回击。 不过,以凡伦蒂娜精明的个性,肯定不会单以「碍事」为由,就决定对苏菲痛下杀手。她肯定怀抱著更为复杂周全的理由。 「你听不出来吗?」 「一点头绪都没有呢。我看应该是你有所误会吧?」 「事到临头还选择装蒜,让人家好伤心呀。」 凡伦蒂娜扛著由漆黑和深红两色所构成的巨镰——虚影艾萨帝斯,朝地面猛力一蹬。明明身穿被水淋湿的礼服,但她却以迅捷无伦的动作,一口气拉近了彼此的距离。苏菲并没有挪动脚步,摆出了以光华迎战的架势。 巨镰横扫而来的一击,被苏菲以锡杖弹开了。在龙具交击的余声自耳边褪去之前,金发战姬早已手腕一翻,旋转锡杖祭出了一记反击。凡伦蒂娜扭过身子,闪过了这一击。 「平常总是说自己体弱多病,但你现在的动作不是挺灵活的吗?」 「别看我这样,其实我的身体正大喊吃不消呢。」 对于苏菲的挖苦,凡伦蒂娜也只是一笑置之。她踏著随意的步伐拉近距离,并迅速向前一个踏步,挥下了手中的巨镰。苏菲以锡杖挡下了镰刀的刀刃——第一道刃物交击声在转瞬间被第二声盖过,而随之增生的一道道交击声更是撕裂了大气。 苏菲的裙子被刀刃撕裂,大腿上也透出了几道血痕。同时凡伦蒂娜的左臂也被锡杖的前端擦过,留下了红肿般的伤势。 凡伦蒂娜耍弄著龙具,从各种角度向苏菲发起攻势。受制于巨镰凌厉而猛烈的攻势,以及难以判读的攻击轨道,让苏菲只能一味防御。 苏菲时而卸力、时而招架,或是侧身躲避,或轻挥锡杖牵制对手。每当龙具与龙具交击,总会迸散出金色的光花,并随之消散于虚空。 巨镰这回瞄准了她的脚底,在判断无法躲避后,苏菲勉强挥出锡杖将之弹开。弹落的雨粒反射著龙具的光芒,在两人之间造出了一座极小的彩虹。 ——真厉害呢。 苏菲直率地承认,凡伦蒂娜确实是个极为优秀的战士。她的强度已能与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或米拉并驾齐驱。若是继续交手下去,输掉的恐怕会是自己吧。 「——虚空回廊。」 在呢喃声传来的同时,凡伦蒂娜的身影蓦地消失了。苏菲虽然瞠大了双眼,但并未显露出更进一步的讶异,而是冷静地举起了锡杖。 「——炫目的细沙啊,众于吾侧。」 系有相扣金环的锡杖落下了金黄色的光粒,包覆了她的身体。而就在这个瞬间,凡伦蒂娜也在苏菲的头顶上方现出了身影。 被金色光粒包覆的苏菲无声无息地消失,凡伦蒂娜挥出的巨镰则是划过了半空。 若是有人在旁观战,恐怕会无法明白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吧——而那其实是凡伦蒂娜利用龙技穿透空间,展开了奇袭;而苏菲则是立刻施展龙技隐去身形,躲过了这惊险万分的一击。 黑发战姬著地后,便露出了笑容朝著看似无人的方向望去。 「苏菲亚,你果然很有一手呢。」 像是在回应这声话语似地,原本无人的空间逐渐浮现出一道人形轮廓,轮廓逐渐显现成形,并添上了各色色彩,化为了苏菲的样貌。 苏菲并没有反唇相讥,因为她并没有那样的余力。 她曾听说过凡伦蒂娜的龙具有著穿透空间的能力,因此才能对此有所提防。若是事前对此一无所知,恐怕就会挨上这一击了。此外,若是她没有隐身的龙技,也不见得能够顺利躲过。 「比多格修公爵也是被这招杀害的吗?」 虽知屈居劣势,苏菲却是故意出言挑衅。黑发战姬轻轻地侧起了头。 「那位大人是自阶梯摔落,失足身亡的呀。」 「但公爵的家人们好像都说,他是不可能犯下这等失误的喔。」 苏菲驳斥道。她虽然不认为凡伦蒂娜会说溜嘴,但既然正面对决的胜算不高,就只能靠其他的方法找出破绽了。 「我虽然能明白那些人的心情,但在这世上,总是会发生一些难以想像的事情。苏菲亚,你难道不这么认为吗?」 凡伦蒂娜依然挂著微笑,以耐人寻味的口吻这么说完后,向前踏出了一步。苏菲则是握好锡杖,做好迎战的准备。 ——最让人心烦的,就是她不见得会从正面冲杀上来呢。 凡伦蒂娜虽然正拉近著距离,但她也有可能会忽然穿透空间,从苏菲的侧面或背面现身。 对苏菲来说,她只能屈于被动接招的立场。 而就在两人即将再次以手中龙具互击的瞬间——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自旁侧传来的一声大喝,让两名战姬停下了动作。 先将视线从对手身上挪开的是凡伦蒂娜。她转过身子面向发话者,并将龙具平放在地,单膝跪下。 苏菲也在察觉来者的身分后,随即向对方行了臣下之礼。 「卢斯兰殿下……」 一名男子在雨中昂然而立。即使身上的白色绢服被雨水淋湿,他也毫不在意。 男子的年纪约在三十五岁上下,他有著淡金色的头发和蓝色的眼眸,身材十分匀称。不过,那张端正的脸上,此时正透露出一股怒意。 有著卢斯兰之名的男子俯视起两名战姬,以焦躁的神色开了口: 「你们两个,先移动到走廊上吧。汝等战姬乃我国至宝,岂能让你们继续待在雨中。」 看到卢斯兰背对她们往走廊走去,两名战姬都乖乖地跟了上去。此人正是这个国家的王子,也是被指名为下一任国王的男子。 ——这是怎么回事? 苏菲那对祖母绿色的眸子里蕴含著困惑,凝视著走在自己前方的凡伦蒂娜背部。她认为,凡伦蒂娜会选在这种地方展开袭击,肯定已经事先做了安排,不会让任何人接近才是。 在回到走廊上后,卢斯兰便以严厉的话声对苏菲等人问话: 「你们也不是这几天才当上战姬的,应该不会不明白自己的立场为何吧?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才会让你们胆敢在王宫里滋事?——苏菲亚·欧贝达斯,就先听听你的主张吧。」 卢斯兰的态度不像是在袒护凡伦蒂娜,而是保持著中立公正的立场。苏菲向王子再次行了一礼后,便说明起她在庭园休憩之际,忽然遭到凡伦蒂娜袭击的经过。卢斯兰点了点头后,将视线转向凡伦蒂娜。 「那么,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轮到你提出自己的主张了。」 「在下确实出手砍向了苏菲亚阁下。」 虚影的幻姬以优雅的动作垂下头,这么回答道。 「原因为何?」 「因为有人向在下告密。」 凡伦蒂娜的话语令卢斯兰蹙起了眉头。黑发战姬继续说道: 「据说苏菲亚阁下已和同为战姬的艾蕾欧诺拉阁下,以及伊莉莎维塔阁下达成协议,企图拥立帕耳图伯爵,并推翻卢斯兰殿下。」 一股战栗令苏菲为之屏息。万一凡伦蒂娜和卢斯兰早已串通好这出戏码,那她就要在此处蒙受不白之冤了。而且受害的不只苏菲,就连艾莲、莉莎和帕耳图伯爵尤金都会受到波及。 幸好,事态并没有真的走向最糟的发展。 「你可有证据?」 卢斯兰的表情依旧严肃,再次向凡伦蒂娜投以质问。在停了一拍后,黑发战姬说了一句 :「没有。」并摇了摇头。 「然而,在下已做过确认,苏菲亚阁下和伊莉莎维塔阁下近日多次出入王宫,艾蕾欧诺拉阁下也多次访问过帕耳图伯爵。」 「够了。」 卢斯兰怒不可抑地说: 「战姬出入王宫,并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之事,而以现在的状况来说更是如此。我过去也曾从伯爵口中听闻,艾蕾欧诺拉与帕耳图伯爵是长年的交情。光是凭藉这样的理由,是无法构成动手的藉口的,我想你应该也有所自觉才是。」 卢斯兰似乎相当生气,只见他继续说了重话: 「凡伦蒂娜,我虽然很倚重你的帮忙,但贸然相信告密的内容,不觉得未免太过轻率了吗?要是事态走向最糟糕的结果,我可能就会一举失去两名既优秀又忠心的战姬啊。」 「真是非常抱歉,殿下所言甚是。」 凡伦蒂娜将头垂得更低了——对于这出乎意料的发展,苏菲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观望著凡伦蒂娜的态度。 「你该低头致歉的对象不是我,而是苏菲亚吧。虽然你们看起来都没受到什么严重的伤害……」 卢斯兰叹了口气,而凡伦蒂娜则是维持著单膝跪地的姿势,转身对著苏菲。 「苏菲亚,我太过轻率的行动,造成你莫大的困扰了。我感到非常抱歉。」 黑发战姬以由衷感到懊悔的话声与表情,向金发战姬谢罪。 苏菲装作愤恨难平的模样,并没有对此做出回应。由于对方摆明是在演戏,因此她完全没有跟著一搭一唱的意思。除此之外,她也相当在意凡伦蒂娜的企图。 「——凡伦蒂娜。」这时,卢斯兰板著脸孔呼唤了黑发战姬。 「你犯下了在王宫滋事,以及企图加害身为同袍的苏菲亚的罪,因此,我不得不对你提出惩罚。」 「是。无论是什么样的惩罚,在下都愿意承担。」 凡伦蒂娜依然保持著严肃的态度,等候卢斯兰的发落。 走廊被沉默笼罩著,就只有洗刷著庭园的雨声传进了三人的耳朵。 「我记得你在王都设有宅邸对吧?我要你交出龙具,并禁足三十天。在这段禁足期里,你将不得走出宅邸一步。至于访客,也只有经过我允许之人才能踏足,而书信一类的交流亦如是。我会在这之后派出监察官,至于对苏菲亚的道歉,也会晚些传达过去。」 在这种状况下所派出的监察官,其实就是负责监视的人员。此人将会严格提防对象是否有偷偷外出,或是私下招待客人之举。 「苏菲亚,你认为这样的惩罚如何?」 卢斯兰向苏菲问道。这也是在询问她「你愿不愿意让这起事件就此落幕」的意思。 就苏菲的立场而言,由于她是被凡伦蒂娜挟著空穴来风的谣言受到袭击,因此若是要求更进一步的处分,应该也会被卢斯兰接受吧。比方说,她可以要求割去凡伦蒂娜治理的奥斯特罗德公国的一部分,使之成为王家的直辖领地。 「在下并无异议。」 然而,她却接受了王子的裁定。苏非要是在这时提出意见,而卢斯兰也采纳的话,难保不会给外人「战姬们正在斗争权力」的观感。这是苏菲所不乐见的发展。 「对了,殿下,关于凡伦蒂娜阁下所提及的告密一事,不知您有何定夺?」 听到苏菲这么问,卢斯兰随即皱起了脸庞。 「我当然会揪出告密者,并给予严厉的惩罚。你身为受害者,其中的愤怒自然是不难想像,但可以将这件事交给我处理吗?我绝对不会让你的权益受损的。」 苏菲也察觉了卢斯兰的顾虑。如果告密者是位居高位,或是握有权势的贵族,肯定会闹得天翻地覆。卢斯兰似乎打算私下进行调查,直到查明对方的来历为止。 「遵命,此事还请殿下明察。那么,在下就将此事传达给艾蕾欧诺拉和伊莉莎维塔吧。」 「也是,有劳你了。我会向帕耳图伯爵说明此事。那么,我会为你们各安排一间房,你们就将身子好好擦乾,并换件衣服吧。这个季节容易染上感冒,千万不可大意。」 王子的口吻比起刚才软化了几分。想来,这种沉稳的风范恐怕才是卢斯兰原本的个性吧。 一队士兵在这时从走廊的另一头跑了过来。卢斯兰有些笨拙地以「战姬阁下们在雨中小吵了一架」为两人开脱后,随即下令士兵们将苏菲等人带往空房。而他则是在仅仅两名士兵的伴随下,慢慢地沿著走廊离去。 在士兵们的护卫下,苏菲在走廊上迈出了步伐。到了这时候,她才感受到黏贴在身上的礼服所带来的不适,也感到了几分寒意。 她若无其事地望向走在身旁的凡伦蒂娜。在看到黑发战姬的侧脸时,苏菲心中的猜疑登时转变为确信。 凡伦蒂娜表现得云淡风轻,脸上没有显露出一丁点儿的哀怨或失望之情。对黑发战姬来说,这一切的发展似乎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我得快点离开,向大家告知这件事…… 苏菲拚了命压抑下来,才没让自己鲁莽地加快行走的脚步。 ◎ 回神过来之际,莉莎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 「这里是……」 她正待在一间昏暗的房间里,身上盖了一条厚实的毯子。她试著挪动身子,但全身上下随即传来了一股股疼痛,左盾的部分更是痛得剧烈。 莉莎转动颈子,环顾起室内的构造。 这里似乎是某间宅邸的一间客房,设置在墙边的暖炉柴火朦胧地照亮了室内,为这里的空气加温。她从嵌了玻璃的窗户往外看去,只见户外是一片黑暗,而降雨迄今仍然没有停止的迹象。 莉莎回顾自己的记忆,想起了自己失去意识前所发生的事。 她和菲尼莉雅交手,最后打输了。而在那之后,堤格尔现身救了她。 「这里是苏菲的宅邸吗?」 想必是这样没错。若是将浑身是伤且满布泥泞的战姬随便找个地方安置,肯定会引发不小的骚动。目前最安全的场所,肯定就是苏菲的宅邸了。 她叹了一口气。在试著抬起右手后,莉莎发现自己手肘以上的部位都被缠了绷带。不只是右手而已,她从身上各处都感受到了绷带的触感。 「能只受这点伤就了事,也算我命大了。」 菲尼莉雅是真的打算痛下杀手。若没有堤格尔赶来救援的话——光是想像那幅光景,就让莉莎的背脊窜过一道寒意。 「得和堤格尔道谢才行呢。」 在她随口嘟嚷这句话的同时,从外头传来了敲门声。一想到可能是堤格尔前来探望,莉莎就因为开心和慌乱而红起了脸颊。她将毯子往上拉到下颚一带,并迅速将乱掉的头发整理好。 这时,去年冬天堤格尔曾对自己承诺「若是出了什么万一,我会立刻赶到你身边的」的话语和当时的光景,在莉莎的脑中浮现出来。而回忆中的堤格尔,和青年在雨中的背影重叠在一起了。 沉浸在幸福氛围里的莉莎,朝向房门应了一声。 「我进来了。」随著这声低喃现身的人影——是艾莲。 想起自己方才的模样,莉莎登时感到一阵丢脸,将毯子拉到了鼻子的高度。她不想让艾莲看到自己现在的神情。 艾莲端著一个小小的圆盆,上面载著装了水的银杯,以及一个盛了几粒黑色豆状物体的小碟子。艾莲将圆盆放到床旁的桌子上后,便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伤势还会痛吗?」 「原来你也会担心我呀?」 莉莎将视线从艾莲身上挪开,不客气地出言讥刺。银发战姬虽然皱了一 下眉头,但她没有随之起舞,而是告知了自己的来意: 「我拿药来了,吃吧。」 莉莎抬起眼睛,望向桌上的圆盆。盛在小碟子里的应该是药吧。 「这是谁调的药……?」 「苏菲的侍女之中,有个会调制简单药物的女性。帮你照料伤势的,也是那个侍女。」 「这里果然是苏菲的宅邸呢。」 「是啊。我才刚回到这里不久,所以没看到过程,但她帮你脱掉衣服,还撢落泥土、擦拭身体以及上药,似乎是费了不少功夫。她现在因为在宅邸里忙得不可开交,我才会帮忙拿药过来的。晚点可要向人家道谢啊。」 莉莎点了点头,忍著痛楚坐起身子。在掀开毯子后,她才发现自己正穿著宽松的睡袍。这应该也是那位侍女帮自己换上的吧。 艾莲看到她肩膀和手臂的伤,脸色随即一沉。 「你被打得很惨啊。」 莉莎接过了药,配著水吞了下去。药比想像中来得苦多了。 「对了,这药有什么功效?」 「她说这可以止痛,还有退烧的效果。她还要你多吃点东西,然后好好休息。」 「苏菲有个优秀的侍女呢。」 莉莎再次躺到了床上。这时,她才终于明白为何端药过来的不是堤格尔,而是艾莲。在这身睡袍底下,自己就只剩下内衣和绷带而已。要她以这身打扮与堤格尔见面,终究还是太过害臊了。 「其他几位呢?」 「苏菲还没从王宫回来。琉德米拉和奥尔嘉过去探看状况了,至于莉姆和堤格尔都待在这里。要把他们叫来吗?」 她口中的莉姆,是艾莲的挚友兼副官——莉姆亚莉夏。莉莎摇了摇头,接著她抬起了脸,有些讶异地看著没打算从椅子上起身、就这么盯著自己的艾莲。 「我已经吃完药了。」 「我被交代要一直看好你,直到你睡著为止。」 艾莲耸了耸肩回应,而莉莎则是短短地说了句:「这样啊。」 莉莎虽然闭上眼睛,但即使感受得到身体的沉重,她仍是无法涌起睡意,而艾莲也没有要起身离开的意思。莉莎虽然想开口聊天,却想不到合适的话题。 ——一直到不久之前,我们还是彼此憎恨、相互争斗的立场呢。 莉莎烧毁了与艾莲曾有一段情分的村子,而艾莲则是杀死了莉莎的父亲。两人虽然都抱持著正当的理由,但在感性方面,她们终究无法谅解彼此。 而在堤格尔失去记忆的期间,也发生了一连串以他为中心的事件。在事件的最后,她和艾莲也一同并肩作战,但这不代表她们就此握手言和。现在,她们两人都还在摸索应对彼此的态度。 ——对了,我头一次见到艾蕾欧诺拉的时候,也是在类似的状况底下呢。 莉莎是在十岁的时候首次和艾莲相遇的,那时艾莲九岁。幼时的莉莎是一座寒冷村庄里的孤儿,为了遮掩自己的异彩虹瞳,而在右眼戴上了眼罩。当时有一个佣兵团刚好经过这座村庄,幼小的艾莲正是里头的一员。 艾莲碰巧撞见了莉莎遭到其他孩子欺负的现场,她在转瞬间撂倒了那些孩子,保护了莉莎。而在佣兵团停留在村庄的四天时间里,她用心教导了莉莎战斗的方法。 ——艾蕾欧诺拉还记得那时候的事吗? 自从当上战姬之后,她们恐怕还是头一次在如此安静的空间里独处,对于莉莎来说,这或许是询问往事的好机会。 ——不过,要是她记不得的话…… 不安和恐惧的心情在她的心底蔓延开来,动摇著她的决心。而看到莉莎迟迟无法入眠,似乎让艾莲改变了主意,她在这时主动搭话道: 「为什么菲尼莉雅会对你动手啊?」 在内心被放心与失落之情淹没的同时,莉莎闭著眼睛回答道: 「我不清楚呢。因为她什么都没有回答呀。」 「这样啊。」短短地应了一句后,艾莲随即转向下一个问题: 「那你又是为何会出现在那种地方?」 莉莎的眉毛不悦地弯出一道弧线。她露出了带著强烈怒意——以及混杂了少许罪恶感的表情。在让艾莲等了数到五的时间后,红发战姬断断续续地说明了起来。 听完来龙去脉后,艾莲以感到傻眼的口吻说道: 「你还真是乱来啊。」 「吵死了。」 正因为有所自觉,被他人这么提点反而更让人生气。莉莎没好气地顶了回去后,艾莲却是轻声笑了出来。 「既然还有生气的力气,那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莉莎睁大了眼睛。那对色彩相异的眸子映出了艾莲微笑的神情。在察觉艾莲似乎是以她自己的方式安慰自己后,内心的怒气也随之消了几分。莉莎将内心忽然冒出来的念头,就这么化作言语问道: 「万一凡伦蒂娜邀请的是你,你会有何反应?」 「光是菲尼莉雅站在她那边,我就不可能加入她们的阵营。」 艾莲敛去笑容,立刻做出了答覆。接著,她又板起了脸孔补述: 「就算把菲尼莉雅的部分剔除掉,我也没办法信任凡伦蒂娜。那家伙八成也不信任我吧。说老实话,我的演技太蹩脚,没办法伪装成把她们看做同伴的样子,说到底,我还是没有拒绝之外的选项。」 「还真符合你的作风呢。」 莉莎的嘴角绽出了笑意。这不是在挖苦,而是肺腑之言。打从往昔以来,她就很喜欢艾莲那直率又明快的个性。 「总觉得有我在场,你就没办法入睡啊。」 艾莲露出苦笑,从椅子上起身。 「我会去和大家说明你的状况,你就好好休息吧。」 说罢,艾莲就迈开脚步,准备离开这座房间。莉莎看著她的背影,问道: 「你打算和菲尼莉雅交手?」 「是啊。」 艾莲的回答相当简短,不过,莉莎正确地判读出她蕴含在这两个字里的强烈情感,那股魄力甚至能让闻者为之生畏。 「艾蕾欧诺拉,你先别走。」 莉莎在床上坐起身子,以严肃的口吻叫住了艾莲。银发战姬讶异地回过头来,莉莎则是指著椅子要她就坐。 「我把菲尼莉雅的战斗方式讲给你听。」 艾莲露出了严肃的神色,重新坐回椅子上。关于菲尼莉雅的战斗方式,她的认知还停留在五年前。就像艾莲脱胎换骨,成为优秀的战士那般,菲尼莉雅的技巧肯定也跃升了不少。这是她该认真聆听的话题。 莉莎钜细靡遗地讲游了菲尼莉雅的动作,以及她所施放的龙技类型。虽然她有时会加上手势,导致牵动伤处而中断对话,但莉莎的说明相当浅显易懂。 看到艾莲一语不发地静静聆听的模样,莉莎感到一抹不安。 ——她真的不要紧吗? 对于艾莲和菲尼莉雅之间的心结,莉莎瞭解得并不透彻,不过,光是看艾莲表露的态度和表情,就能想像得出两人的过节绝不寻常。 过于激动的感情,说不定会缩窄自己的视野。这是莉莎也曾有过的体悟,而若是陷入了这样的心态,艾莲肯定是打不赢菲尼莉雅的。 在莉莎结束说明后,艾莲轻轻吁了口气,自椅子上起身。 「谢谢你,这下帮了大忙。」 莉莎没有立刻回话,而是凝视著艾莲的脸庞。她对著困惑地歪起脖子的银发战姬开口说道: 「我知道这样说是在多管闲事……抱持著必胜的心态固然重要,若是舍弃了那样的心态,就无法在机会闪现时好好掌握住;不过,菲尼莉雅是真的很强 ,我反而认为,抱持著『不要输』的心态与之交战会比较好。」 在把话说完之际,莉莎这才发现艾莲正以讶异的神情盯著自己猛瞧。她看起来既不像在生气,也不是感到傻眼,这是出乎莉莎意料之外的反应。 「你、你看什么呀……」 「不,我只是有点意外。」艾莲微微露出苦笑,继续说道: 「我在看到具备潜力的士兵的时候,也会这样告诫他们。想赢过对手的决心确实重要,但首先要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没想到会被你用同样的内容上了一课啊。」 紧张的心情让莉莎的心脏剧烈跳动,脸蛋也覆上了一层红潮。 「我在还小的时候,就已经学过了这层道理啦。」 她虽然想以自然的口吻回话,但话声终究还是拔高了几许。 「我说,艾莲……」 莉莎以手盖住了右眼,抬起了蓝色的左眼仰望艾莲。 「你在很久很久以前……有没有见过这副长相的女孩子?在你还是个年幼佣兵时,曾经歇脚过的一座小小村庄里……」 艾莲以一头雾水的神情俯视著莉莎。看她紧皱眉头的模样,可以想见艾莲正拚命地搜寻著自己的记忆。过了约莫数到五的时间后,艾莲才终于明白了莉莎特地遮住右眼的用意。 「伊莉莎维塔?你以前戴著眼罩吗……?」 艾莲没有掩饰自己的讶异,而莉莎则是放松了脸部的表情,两人相互凝视了好一阵子。 两人的脑海里浮现出九年前的光景。 在寒冷的村庄里,有一名指导战技的银发少女,以及睁著生气勃勃的左眼、热心学习的红发少女。充斥了莉莎内心的绝望之情,被艾莲轻而易举地粉碎,并教导了她迈步向前的秘诀。 莉莎拾起了艾莲留给了她的灯火,在黑暗中迈出了步伐。而当时的两名少女,终于在这时重逢了。 两人相视无语,房里能听见的,就只有外头连绵的雨声。 离开莉莎的房间后,艾莲瞬间收起了原本浮现在脸上的复杂微笑。此时的她,已不是刚才那个为突然的重逢困惑之余感到开心的少女,艾莲那对红宝石般的眸子正燃烧著熊熊怒火,以一名战士的身分凛然而立。 艾莲循著墙上油灯的火光在走廊上前行,她的目的地并不是自己被分到的客房,而是堤格尔的房间。 之所以不回到自己的房间,是因为堤格尔和莉姆肯定在那里等她。要是被他们发现自己打算去找菲尼莉雅,肯定会被两人拦下来的。 堤格尔的房门并没有上锁。走入黑漆漆的房内后,艾莲摸索著找到了堤格尔的外套,将之罩在身上。至于自己的龙具——银闪艾利菲尔,只需在离开宅邸后再呼唤到手边即可。 而就在银发战姬准备走出宅邸之际,有人从身后叫住了她。 她无奈地停下脚步,转过身子。只见堤格尔就站在不远处。 「太阳都已经下山了,你还要去哪里?」 「只是在附近走走罢了。」 艾莲刻意用粗鲁的口气回应。不过,青年不允许情人就此含混带过,他那对黑色的眼眸正直直地望向战姬。 「你要去找菲尼莉雅吗?」 「哪可能啊。毕竟我又不晓得菲尼莉雅人在哪里。」 「那为什么要瞒著我们偷偷行动?」 他用了「我们」这个字眼,代表莉姆应该也藏身在某处吧。堤格尔对著一语不发的艾莲继续开口: 「要是去王宫走一遭,也许可以打听到菲尼莉雅目前落脚在何处。就算没挖出什么消息,只要一个人在夜路徘徊,说不定也可以将她引诱出来。你应该就是抱持著这样的想法——」 「有什么该放著菲尼莉雅不管的理由吗?」 艾莲打断堤格尔的话语,怒气冲冲地顶了回去。 「不只是伊莉莎维塔而已,就连你也可能会变成那种样子啊!」 银发战姬露出了乞求的视线,期望青年能够放行。 然而,堤格尔却以简短的话语拒绝了。 「别去。」 艾莲握紧拳头,跨步走到了青年面前。即使她散发著惊人的魄力,堤格尔也不为所动,以冷静的态度接下了艾莲的视线。 「你为什么——」 她抗议的话声蓦地被打断了——这是因为堤格尔忽然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关系。银发战姬的脸上先是浮现出困惑的神情,随即被更多的羞赧和难堪所盖过。即使她想开口,思路也被大幅扰乱,没办法捞出合适的词语。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好不容易开了口,但舌头有些打结,因此欠缺了不少魄力。堤格尔没有回话,而是将手绕过了艾莲的背部使劲抱住了她,就像是不想让她从身边离开似地。 艾莲虽然举起了拳头,但还是收住了力道。这是因为青年那炽热的感情和体温透过身体传了过来,软化她内心怒火的缘故。除此之外,她也很清楚自己的行动是胡来之举。 在过了大约数到十的时间后,堤格尔才轻声低喃道: 「虽然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你还记得我和泰纳帝公爵单挑时的事吗?那时候,你曾经对我说过一席话。」 堤格尔没等待艾莲回应,便继续说了下去: 「——我不会要求你拋弃复仇之心,但千万别被它迷惑了,别把它当成你的武器。」 艾莲的这席话语和一记铁拳,将险些陷入内心魔障的青年拉了回来。要是没有这一层提醒,堤格尔在那之后的人生,肯定会和现在大相径庭。 艾莲以苦涩的神情和话声向堤格尔问道: 「在你眼里,现在的我真的像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吗?」 看到堤格尔点点头后,艾莲随即将手绕到了青年的背部,轻轻拍了两下。 「我知道了,我会暂时收敛一点的。」 青年松开了双手。在昏暗的灯光下,艾莲露出了看似感到为难的神情。 「我虽然很感谢你的用心……但若是出于这种理由的话,你大可揍我一拳啊。」 「要是真的无计可施,我就会那么做了。」 两人相视一笑,回到了艾莲和莉姆的房间。 她们的房间是这座宅邸的其中一间客房。室内铺了地毯,摆了两张椅子和一张小桌,以及大致能让两人入坐的一张沙发。吊挂在天花板上的油灯,将室内照得相当明亮。 莉姆正待在房里,看到艾莲现身后,她随即安心地呼了一口气。 她将淡金色的长发绑在头部左侧,身上所穿的军服和艾莲一样,是以蓝色作为基调。平时总是冷若冰霜的那张脸蛋,在这时露出了只在艾莲和堤格尔面前展露的微笑。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感谢你将艾蕾欧诺拉大人带回来了。」 莉姆从椅子上起身,向青年深深地低头。接著,她对身上仍披著外套、在沙发上就坐的艾莲投以讶异的视线。 「艾蕾欧诺拉大人,这里是室内,请您脱掉外套吧。」 「又没什么关系。我和堤格尔说好了,不会往外跑的。」 艾莲的回应让莉姆侧首感到不解,她静静地做过观察后,这才察觉自己的主君披的是堤格尔的外套,令她不禁叹了口气。说实在的,她也搞不清楚究竟是艾莲太爱向堤格尔撒娇,还是堤格尔太宠艾莲。不过,她刚才叹的那口气之中,确实蕴含著一丝丝钦羡的心情。 「对了,艾莲。关于尤金卿的状况……」 坐到椅子上的堤格尔一开敔这个话题,艾莲和莉姆就立刻转换了思绪。 在堤格尔和米拉等人在市区穿梭之际,艾莲和莉姆联袂拜访 了教导她们礼法的老师——尤金·舍巴林。 平时,尤金都会待在王宫,辅佐卢斯兰王子处理政务,不过,他今天有视察神殿、城门和高塔等设施的行程,因此人不在宫内。他是在自宅与艾莲等人会面的。 「我虽然只从莉姆那边听了一小部分,但他似乎还是一样憔悴啊。」 「岂只是『一样』而已,他憔悴的状况每况愈下,而且还丝毫看不到改善的徵兆。」 艾莲忿忿地交抱双臂说道。莉姆也补充道: 「我认为,相较于数天前碰面的时候,今天的他看起来更瘦了一些。」 至于尤金之所以会如此痛苦,原因应该可以简单地归纳在「王宫」这两个字上头。 在卢斯兰被指名为下一任国王之后,原本拥立尤金的贵族诸侯和官僚们,纷纷离他而去。 然而,在尤金的女儿艾莉莎与卢斯兰之子瓦雷利的婚事几乎成为定局后,这些人又再次群众到他的身边。 除此之外,他的身边也出现了因为嫉妒而出言中伤之辈,或是因为厌恶卢斯兰或凡伦蒂娜,而向他摇尾示好之徒。 不仅如此,也不知谁从中作梗,原本不属于尤金的业务被一一塞到了他的手里,而他所下达的指示也不时出现误传,使得工作时状况连连。 尤金原本有著坚韧强壮的肉体和精神,但伊尔达和维克特王这些往来甚密的人物接连逝世,加上十四岁的女儿在这之后硬是被安排了政治联姻,使他变得身心俱疲。 再加上他几乎每天都得应付各种应酬和谄媚,还不时会听到各种针对他的抱怨和诽谤,自然是苦不堪言。 然而,尤金终究无法做出离开王宫、回到自己的领地帕耳图的决定。因为有心人士难保不会兴风作浪,主张尤金有叛乱的嫌疑。 更重要的是,尤金曾誓言效忠已故的维克特王。而那位国王不仅拜托他协助卢斯兰,卢斯兰本人也相当信任他,这些因素令他无法拋下政务不管。 「老实说,我们在和尤金卿对谈到一半的时候,有客人上门了。」 前来造访尤金的,是一名在王都拥有宅邸的低阶贵族。虽说是低阶贵族,但因为是历史悠久的家族,因此尤金也不能敷衍以对。尤金请艾莲和莉姆暂时移往其他房间等待后,打算迅速结束与那名男子的会面。 岂料,那名男子在随意打过招呼后,就开始鼓吹尤金夺权。 「因为听了太让人火大,所以就踹了他一脚。」 堤格尔歪著脖子,对语气粗鲁起来的艾莲问道: 「你说踹了他一脚,是谁踹的?」 「当然是我啊。」 「尤金卿有邀你同席吗?」 「我是无意间经过那间房间的时候,不小心听到内容的。」 堤格尔将视线自情人身上挪开,望向莉姆。艾莲的副官随即顶著一副扑克脸解释道: 「由于艾蕾欧诺拉大人是出于担心,加上就结果来说,那是相当正确的行动,因此尤金卿笑著原谅了她。」 换句话说,艾莲根本是刻意偷听的。堤格尔露出了傻眼的神色凝视艾莲。不过,他在稍事思考后,认为艾莲的应对其实并没有什么问题。 身为战姬的艾莲,握有能与高阶贵族比肩的权威。若只是对一名口出妄言的贵族略施惩戒,也不至于会引发什么风波。至于对方的部分,考量到他对尤金鼓吹的内容,想必也没办法在公开场合抨击艾莲吧。 「光是几乎每天都得应付那样的应酬,就能想像尤金卿有多么劳累了。我们虽然想让他打起精神,但不晓得成效如何……」 「尤金卿和卢斯兰殿下的关系如何?能不能向殿下进言,请他帮忙改善现状呢?」 对于堤格尔的提问,艾莲露出了复杂的神情点了点头。 「我们也对此相当在意,因此从各方面多加打探,但差不多就是不好也不坏的关系吧。硬要说的话,我想应该是尤金卿这边顾虑太多了。」 「然而,对众人而言,他们对于尤金卿的发言不是以一名臣子的身分看待,而是将之视为出于原本将要接任王位的王储之口。会处处有所顾忌,也是无可厚非的。」 莉姆客气地提出自己的意见,令艾莲沉吟了一声。 「没办法将自己该说的话语好好说出口,尤金卿也真难受啊……」 堤格尔听著两人的对话,默默思忖起来。 ——有没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呢? 堤格尔造访吉斯塔特的目的,是以布琉努王国的正使身分,为协助出兵一事表达谢意。在谒见过卢斯兰王子、献上礼物,并参加了预期之外的维克特王葬礼后,他身为正使的任务就宣告结束了。 堤格尔之所以还留在王都,是出于几个理由。 理由之一是他打算利用王宫的书库,调查关于魔物的资讯。 而理由之二,则是要看清楚吉斯塔特的局势,并努力不让布琉努卷入危局之中。除此之外,他也试著找出能与情人——艾莲结为连理的方法,但这只能算是次要的目的。 这时,房外传来了敲门声,一名有著栗色头发和蜂蜜色双眼的少女随即探出头来。少女将栗发绑成了马尾,身穿黑色的长袖上衣和长及脚踝的裙子,并在上头罩了一件白色围裙。她是侍奉堤格尔的侍女蒂塔。 她从数天前开始,便住进了这栋宅邸作客。这是堤格尔为她提出的要求,而苏菲当然也一口答应。 不过,不愿意平白接受这份好意的蒂塔,决定在宅邸里协助其他侍女的工作。她似乎已经和苏菲的侍女们打成一片了。 「堤格尔少爷、艾蕾欧诺拉大人、莉姆亚莉夏大人,苏菲亚大人她们返抵宅邸了。」 这项消息让三人放心地按住了胸口。艾莲说道: 「她一直没回来,我还以为出了什么意外呢,看来她平安无事啊。」 堤格尔等人走出房间,在蒂塔的带领下,前往宅邸的玄关。 只见除了苏菲、米拉和奥尔嘉之外,还有两名在宅邸内工作的侍女在场。在烛台提供的火光照明下,侍女们从战姬们手中接过了湿成一片的外套。 「苏菲、还有米拉和奥尔嘉,欢迎回来。」 堤格尔这么出声后,金发战姬随即望向了他。 「我回来了,亲爱的。」 苏菲以妻子对丈夫说话般的口吻,向堤格尔笑著回应。被这么出其不意地调侃,让青年露出了尴尬的笑容。这时,堤格尔发现她身上的服装和早上不同。难道是因为被淋湿而换装了吗? 苏菲笔直地走了过来,停在堤格尔的面前。 接著,她以极为流畅的动作,紧紧抱住了青年。 ◎ 各式各样的菜肴被摆放在大大的圆桌上头。 其中包括了吉斯塔特人的传统料理——装满了深底盘子的鱼汤、将羊肉和树果以葡萄叶包裹后蒸熟的料理、水煮马钤薯、洒盐后碳烤的鳍鱼全鱼、加了大量羊奶的麦粥、香草炒鸡肉、烤猪肉串、培根烘蛋等等。这些菜肴冒出了大量的蒸汽,在餐桌上头形成一朵白云。 光是外观就已经让人食指大动了,这些菜肴的蒸汽还各自带著诱人的香味,勾引著围桌而坐的人们。 上桌的不只有热腾腾的食物而已。各式各样的面包堆放在大盘子上,旁边则排列著用来沾面包的果酱瓶。在浅底的盘子上,有切成块状随意堆放的大量起司,以及切成薄片的腌肉作为装饰。此外,桌边还摆放了好几瓶果汁。 垂挂在天花板上的三盏油灯,将室内照得十分通明。 这里是苏菲宅邸里的餐厅。围桌而坐的有堤格尔、艾莲、莉姆、米拉、苏菲和奥尔嘉等六人。 2.携手合作 堤格尔在王都席雷吉亚的住处,是位于王宫外围的一座宿舍。 正确来说,这里其实应该是布琉努使节团的招待所才对,但青年在几天前就将绝大多数的使节团成员遣回了国内。由于已经办完公事,堤格尔现在可说是完全出于私人目的留在吉斯塔特的,而他不打算让使节团的人陪他留在这里。 现在还住在这座宿舍里的,就只有可以称作是堤格尔直属部下的三名男子。他们分别是葛斯伯·罗达特、杰拉尔·奥杰和达马德。 在发生战姬内斗的隔天早上,这三人在宿舍门口碰了面。夜间的大雨此时已然止歇,万里无云的晴空遍布著通透的水蓝色。 「结果堤格尔没在昨天晚上回来啊。」 葛斯伯说道。他有著带点灰色的黑发和黑色的双眼,从小就与堤格尔认识。不过,与其说他是堤格尔的朋友,更像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兄长。而他在说这句话的语调里,也透露出以一名年长者而非部下的立场,为堤格尔感到操心的心情。 「是呀。一名使者在昨天的深夜来访,告知了他在欧贝达斯阁下的宅邸借宿的消息。」 杰拉尔擦著困倦的眼角说道。他的衣著虽然打理得十分整洁,但原本就卷翘的那头褐发,在睡过一觉后更是翘得夸张许多。 至于三人之中唯一的墨吉涅人——达马德,则是以厚重的外套包覆著身子。他之所以一直没说话,并不是因为心情不好,而单纯只是因为怕冷的关系。虽然身为一个千锤百炼的战士,达马德还不至于耐受不住,但这里的气温已经足以让他减少开口的力气了。 「该怎么办?要先去宅邸一趟吗?」 「总之,先找个地方填饱肚子吧。虽然我不打算一早就喝葡萄酒,但还是想喝点热呼呼的东西。」 葛斯伯这番话也是在体恤达马德的身体状况。黑发的墨吉涅人虽然稍稍眯细双眼,但并没有开口说出任何话语。 三人走上了大街,昨晚残留的雨水此时化为薄冰,为街道铺上了一层雪白。 「今天也是在王都里兜圈子啊?」 在走了大约十步路后,达马德用有些冷淡的口吻问道。 他们三个——加上莱德梅里兹的卢里克,目前正和堤格尔一样,正致力在王都里搜集情报。葛斯伯和卢里克一组,而杰拉尔则是与达马德一组,前往和堤格尔等人不同的街区四下打转。 「那得视堤格尔的状况而定。」 葛斯伯心不在焉地眺望著来往的行人说道。 「要是他被卷进了麻烦的事件里,就得帮他一把啦。」 「我倒是认为,他现在的状况就已经很糟了呢。」 杰拉尔露出了酸溜溜的笑容,接著压低了音量继续说: 「虽说是在暗巷里头,但没想到会在市区里发生战姬互斗的事件。就我个人来说,实在是很想向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进言,请他在今天之内整妥行李返回布琉努呢。」 「我虽然也这么认为,但怎么样都没办法对他开口啊。如果真的有了什么万一,也只能做好奉陪的准备了。」 两名布琉努人脑海里浮现的,是布琉努的统治者——蕾琪公主的存在。据说,在堤格尔自亚斯瓦尔王国返国途中下落不明之际,蕾琪曾展露出令见者无不腿软的炽烈怒火。 那其实只是传闻,毕竟葛斯伯和杰拉尔都没有亲临现场。而对于看过蕾琪平时为人的人来说,要想像她生气的光景实在是一大难事。 然而,两人都很清楚,蕾琪其实是以一介女子的身分对堤格尔怀抱著爱意的。而他们也知道,以宰相玻德瓦为首的某些派系,正盘算著将堤格尔拥戴为下一任的布琉努国王。 要是青年出了什么意外,两人肯定是难辞其咎。 「要是这么怕麻烦,就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把那小子捆起来扛回布琉努不就得了?」 达马德这么一说,葛斯伯随即摇了摇头,杰拉尔也耸耸肩说道: 「虽说根据情况,确实是有可能用这招作为最终手段,但只要搞过这么一次,他就再也不会把我们的意见听进去了。」 「再怎么说,我也不敢得罪未来的国王陛下啊。」 两人嘴上这么说,脸上浮现出的却非无奈或是不满的神情。他们的表情就像是在说「既然如此,我们也只能奉陪到底了」似地。 「话说回来,你又有什么打算?我看你好像不怎么急著回祖国啊?」 杰拉尔的双眼带著几许好奇,望著达马德说道。 在从布琉努出发前,堤格尔曾与他做过约定,一旦办完公事,就会还他自由。 如今,此行的公事告一段落,达马德应当已成自由之身。他应该已经没有陪著葛斯伯等人在王都蹓躂的必要。 在过了约数到三的时间之后,达马德这才皱著脸回答: 「我也有看清吉斯塔特局势的义务。」 在这几天,达马德和杰拉尔四处查访在王都过日子的墨吉涅商人或工匠,并向他们打听消息。根据这些人的说法,墨吉涅国内似乎即将爆发大规模的内乱——考虑到资讯传递所需的时间,或许已经爆发了也说不定。 在这种情势下,自然会关注邻国的状况。而对局势掌握得愈清楚之人,想必就愈会被受到重用吧。为此,达马德必须在王都多滞留一阵子。 达马德这么说明后,却见杰拉尔露出了像是觉得滑稽的笑容—— 「我就姑且当作是这个原因吧。」 墨吉涅青年虽然对这样的回应感到不快,却也没有出言反驳。 对于出生在贫穷农家的四男达马德来说,他的梦想就是在主君——『赤胡』克雷伊修·沙辛·帕拉米尔底下建立功勋,并藉此出人头地,过上优渥奢侈的生活。而这份梦想至今依然没有改变。 只不过,他最近渐渐认为,就算在这条梦想之路上头稍稍绕个远路,似乎也是个不坏的决定。对现在的他来说,肯定还有这么一些空档存在。 ◎ 苏菲亚·欧贝达斯的宅邸,此时正被一片喧嚣的气氛所包覆。这是因为有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来访的关系。 看到来到大厅接待的苏菲,来客露出了感到过意不去的笑容。 「真不好意思,一大早就来打扰你,苏菲亚。」 「不,殿下愿意光临在下的宅邸,实乃荣幸之至。」 苏菲亚恭敬地低头说道。站在她身前的,正是卢斯兰。 在昨晚的深夜时分,卢斯兰派遣了使者造访宅邸,向她确认堤格尔是否待在此地,以及询问莉莎的下落。 苏菲答覆莉莎目前正在宅邸里休憩后,使者遂在告知「王子殿下将于明日造访」后,离开了苏菲的宅邸。 ——话又说回来,我还真没想到他会一大早就来呢。 现在应该是平民还在吃早餐的时间才对。卢斯兰套了一件外套,并深深拉低兜帽作为乔装;只带了两名随从的他,据说是从王宫一路走过来的。以王子这层身分来说,他这微服出巡的阵仗实在是小得让人难以置信。 在要侍女们将王子的随从们带至客房休息后,苏菲便偕同卢斯兰王子一同前往莉莎的房间。 异彩虹瞳的战姬才刚刚睡醒,她听苏菲说过事情的始末后,便在睡袍上罩了件披肩,与王子见面。 踏入房内的卢斯兰,以沉痛的神色看著在床上坐起上半身的莉莎,并要她别拘泥礼数,躺著休息无妨。 「伊莉莎维塔啊,你能保全性命真是太好了。这是我监督不周所犯下的失态,实在是万分抱歉。」 「殿下的心意,让在下万分感激。然而,殿下万万不可为此操心。在下明明身为战姬,却仍是犯 了轻忽大意的失误。况且,无论是谁,都没有办法掌握他人的想法和行动,并先行做出应对的呀。」 莉莎的话语让卢斯兰一脸苦涩地点了点头。 「我会谨记在心的。我已经对菲尼莉雅下了禁足令,而关于告密者的身分,我目前也在著手调查。一旦查出主犯,我一定会给予对方应得的惩罚。我不求你能为此收起怒意,不过,你若有什么打算的话,希望能先知会我一声。」 这段话的弦外之音自然是「不准你轻举妄动」。也许这正是卢斯兰特地亲临的目的吧——而莉莎则是接受了这样的提议。 「在下绝非血气方刚之辈,若能透过沟通和平收场,那在下自然乐意接受殿下的仲裁与安排。」 说老实话,莉莎的心底依然萦绕著针对菲尼莉雅的怒火。不过,一国王子都只带著少数的随从,徒步从王宫登门遥访了——而且还是在这么大清早上门,这份诚意确实是值得敬重。况且,莉莎也确实不打算主动挑起战火。 嘱咐莉莎要好好休养后,卢斯兰随即离开了莉莎的房间。之所以会这么简短地结束对谈,也是因为顾虑到身为伤患的她吧。 卢斯兰对在走廊上等候的苏菲道谢,并问她是否能准备一间空房给自己。 「我有话想和冯伦伯爵说。」 如此这般,被蒂塔从床上挖起来的堤格尔,就这么被安排到其中一间客房与卢斯兰会面了。栗发侍女以熟练的手法,将青年睡翘的头发梳理整齐。 在布置成暖色系色调的客房里,堤格尔和卢斯兰各坐在一张皮椅上对视而座。侍女将一瓶葡萄酒、两只银杯和盛了起司和炒豆的碟子搁在椅旁的桌面上后,随即退出了房间。 「上次与阁下这么对谈,是您以布琉努使节团身分造访王宫的时候吧?」 王子的表情和口吻略显僵硬,为了让现场的气氛缓和下来,堤格尔露出了沉稳的笑容开口说道: 「殿下,这里既非公开场合,您大可称呼我为堤格尔无妨。」 卢斯兰的唇角露出了微笑。他从椅子上起身,走到了堤格尔的身旁,并握住了青年的手。王子以像是要交叠双手般的力道用力握住了堤格尔的手,深深地低下了头。 「堤格尔啊,我打从内心感谢你守护了我国重要的战姬。」 青年在为此感到开心之前,首先涌上的是一股困惑之情。卢斯兰的手掌相当乾硬,而且他的握力相当强,让人难以和他的外貌联想在一起。自掌心传来的暖意,似乎也蕴含了他感激的心意。 花了一次呼吸的时间调整好情绪后,堤格尔一边留心别因内心的沉痛而皱起脸庞,一边说出自己的真心话: 「殿下的感激固然让我开心,但我不过是保护了自己重视的战友罢了。」 「战友……?」 卢斯兰抬起脸庞,对堤格尔露出了诧异的眼神。青年点点头继续说道: 「伊莉莎维塔·法米那既是我的恩人,也是曾与我并肩作战过的朋友。」 「我是听说过你和我国的战姬们交情匪浅,但还真不知道有这回事……」 卢斯兰的说话声里透露了些许好奇,放开了堤格尔的手,并坐回自己的椅子。在堤格尔有所动作前,王子便先拿起了葡萄酒瓶,为两只银杯斟了酒。 由于再怎么说都不可能出言拒绝,于是堤格尔在说了句「谢谢您」后接过了银杯。卢斯兰以吉斯塔特语喊著「乾杯」,将银杯举至眼睛的高度,堤格尔也以不怎么流畅的吉斯塔特语跟进。 「堤格尔啊,方便的话,你能不能说给我听呢?不只是伊莉莎维塔而已,我还想知道你和其他战姬之间的往事。」 「好的。那么,我就尽量长话短说吧。」 堤格尔以笑容回应道。的确,己国的重臣——战姬们若是与外国人有深交,确实是会让人感到在意。 以葡萄酒润过唇后,堤格尔便侃侃而谈,自两年前的迪南特之役谈起。他不仅讲迤了布琉努的内乱和在亚斯瓦尔的见闻,也提及失去记忆时,在莉莎底下做事的那段时期。至于魔物的存在有可能会让话题扯远,他索性只字不提。 起初,卢斯兰并没有出言打岔,只是以认真的神情倾听著,但从话题中段开始,他便津津有味地听得出神了。像「关于这部分再说详细一点」这样的要求也不时出现,反而让堤格尔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在青年终于结束话题之后,卢斯兰感慨地叹了口气。 「原来如此,战友这样的说法确实是极为贴切。」 「关于这起事件,我并不是出于布琉努使节团的正使身分协助伊莉莎维塔阁下的。若您能看作这是战友之间的相互协助,那在下就感激不尽了。」 堤格尔这番话也包含了「不想将此事公开」的意思。在看出这一点后,卢斯兰露出了微笑。 「我明白你的心情了。那么,对于你与我国重要的战姬所缔结的这份友谊,我想以个人的身分向你赠礼。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感谢您的厚意。不过,我一时还想不到有何需求,是否能请您给我一点时间呢?」 堤格尔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他察觉王子这份个人的礼物,也包含了封口的意思在内。这是一份需要经过深思熟虑才能接下的礼物。 堤格尔敛起了表情,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 「殿下,关于凡伦蒂娜阁下……」 在提到她的名字的瞬间,卢斯兰的眉间登时皱出了几条横纹,堤格尔不禁内心一颤,但他仍是鼓起了勇气,把话继续说下去。 「这原本不是我该开口之事,还请您见谅。就我所知,殿下重用她一事,似乎引起了部分人士的不安。」 堤格尔感觉得到嘴里正传来一股难以形容的苦涩滋味。他固然对凡伦蒂娜怀有怒意,却也多次在战场上受她协助。那名黑发战姬,肯定也是堤格尔的战友之一。 更重要的是,堤格尔并不是吉斯塔特的人。如果凡伦蒂娜在上次事件里伤害的是布琉努人也就算了,但对于目前的堤格尔来说,他并没有立场对此事置喙。 卢斯兰静静地闭上了双眼。以他的立场,就算在一怒之下将堤格尔暴打一顿也没问题。因为犯错在先的,是以外人身分多管闲事的青年。就算被王子曲解为「这是假忠告之名行干涉内政之实」,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然而,卢斯兰并没有发难。他一口喝乾了银杯里的葡萄酒后,以沉稳的表情和口吻说道: 「也有人和我说过一样的话呢。像是和这起事件有关的帕耳图伯爵就多次这么提出建言了。你认识伯爵吗?」 堤格尔内心略感讶异,但还是点点头说道: 「过去维克特陛下曾为我引见过伯爵。」 「这样啊,这是因为父亲……因为陛下他相当信任帕耳图伯爵的关系吧。」 卢斯兰虽然像是在缅怀过去般眯细了双眼,但很快又敛起了表情。 「不晓得你有没有听说过,有个童话故事是这样的:迷路跑到了妖精世界的小孩子,在和妖精们玩耍了半天时间后回家,却发现人界已经过了五十年的光阴,而小孩子的双亲和朋友们,此时早已离开了人世。」 这太过突然的问题,让堤格尔连眨了好几下眼睛。他在搞不懂对方意图的状况下回了句:「我听过。」这时,卢斯兰的双眸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其实,我有长达八年的时间都被心病所苦……不过,我并不记得自己在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不对,应该说是我一点印象也没有吧。」 王子的话声里蕴藏著深沉的焦虑、苦恼和不安。他的眼里透露著剧烈的情感纠葛,令堤格尔说不出半句话,而卢斯兰继 续说道: 「在八年前的那一天,我从一大早就待在王宫处理公务,直到中午为止……哦,这是因为陛下将部分政务交托给我处理的关系。在与文官们一同用过午餐后,我突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睡意,于是就稍微躺了一下。依照原本的安排,我在下午得和来自各国的使者们会面……」 卢斯兰的蓝色眼睛望向堤格尔——但他的眼里并没有青年的身影。 「谁知道,在我一觉醒来之际,却发现是躺在神殿的一处房里。我感觉身体十分沉重,几乎不听使唤,脑袋也无法好好运作,甚至以为是置身在梦境之中。而这时出现在我眼前的,就是蒂娜……凡伦蒂娜。」 根据王子的说法,是凡伦蒂娜照料了他,并告诉他现在的状况。起初,卢斯兰并不相信她说的话,但在看过自己在镜子里的模样,并走出神殿,自远处眺望熟面孔的身影后,他便相信了黑发战姬的话语。正确来说,是他不得不相信。 「凡伦蒂娜说,她找到了一个和我患了相同疾病、最后药到病除的人士,并调制了相同的药物让我服下。她说,我持续服药的时间长达了一个月左右。」 卢斯兰将目光投向阳光洒落的窗口,维持这样的姿势继续说道: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会陷入和刚才那个童话一样的情境。和我有交情的朋友们都变得苍老许多,甚至有人已不在人世……」 每从凡伦蒂娜的口中得知一项讯息,就重创了一次卢斯兰的心灵。黑发战姬并没有操之过急,而是静静等王子平复心情后,再继续把话说下去。而在她的协助与调适下,卢斯兰总算恢复到能够进宫,并谒见维克特王的状态。 「谒见陛下之际,我首先感受到的不是欢喜,而是震惊。我所认识的陛下,是光是坐在王位上,就能散发出强烈威严和活力的人物。但如今的陛下却消瘦许多,看起来像是缩小了一圈似地。」 原本,卢斯兰打算在结束这场谒见后,就此离开王宫远离俗世。在罹患心病的八年间,他已经失去了太多东西,令他痛彻心屝。 虽然对王子来说,那只像是十多天前的事,但对于他人而言却是隔了整整八年的时间。他认为,自己实在是无力去填补那深不见底的鸿沟。 然而,被维克特王问了几个问题,并一一据实回答后,卢斯兰的心境也开始有了变化。他于此时坚定决心,不仅要以王子的身分协助国王,同时也要以儿子的立场支持父亲。 「可想而知,要是现在的我重回王宫,势必会掀起一波混乱。然而。我向凡伦蒂娜和其他人打探消息后,得知亚斯瓦尔和萨克斯坦正在相互争斗,而布琉努也因为连年的战争而疲惫不堪,就连墨吉涅也败在了布琉努的手上。我会做出这般决定,也是因为认为此举会得到帕耳图伯爵的协助,当然,最为重要的理由,终究是因为有凡伦蒂娜在我身边。」 卢斯兰的神情,正透露出对凡伦蒂娜的全副信任。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堤格尔以感同身受的表情凝视著王子。 在这个孤身一人的世界里,是凡伦蒂娜在旁提携、指引著王子让他向前迈步的。在这种状况下,卢斯兰当然会对她寄予百般信任。堤格尔暗忖,若是代换成王子的立场,自己肯定也会选择相信凡伦蒂娜。 「在历史上,也不乏战姬在王子身边辅佐的例子。若她是为了中饱私囊,或是为了让亲戚进入王宫担任要职,那不管是她还是我,都确实是该受到责难。然而,目前并没有这类案例发生。她的人事任用也是为了让我能更为顺利地处理政务,并不是什么可疑的举止。」 「是我失言了,殿下。虽说我未能得知有这层缘由,但对于令殿下感到不快一事,我还是深深地感到抱歉。」 堤格尔以真挚的神情低头说道。 当然,其中还是有可疑之处——凡伦蒂娜是怎么得知卢斯兰的病徵的?虽说是在神殿里遭到软禁,但她是透过何种手段,才能在长达一个月的时间里天天喂王子服药? 然而,若是在此继续深究,肯定就会惹得卢斯兰勃然大怒了。 若是稍有不慎,他的一席话有可能会被解读为诬陷忠臣的谗言。如此一来,这就不仅止于堤格尔个人的问题,而是会被视为布琉努对吉斯塔特展露了敌意。 「我想,凡伦蒂娜应该也是有她个人的盘算吧。」 在间隔了一段沉默后,卢斯兰开口说道: 「我若是就此登上王位,那她的地位也会跟著扶摇直上。我虽然也想以公平的态度接待其他战姬,但却不打算轻视愿意支持我的人士。」 堤格尔以极为自然的动作点了点头。 两年前,在堤格尔为了守护自己的领地——亚尔萨斯而战之际,艾莲就是在抱著个人盘算和对青年的信任之下,决定出兵协助他的。若是有人针对这点表示「这太可疑了,她一定是别有图谋」的话,堤格尔肯定是会生气的吧。 ——我所该做的,并不是让这位大人疏远凡伦蒂娜。 这时,堤格尔忽然闪过了一个想法。 他拿起银杯,啜了一口葡萄酒,在间隔了些许空档后开了口: 「对了,殿下,关于您刚才所提及的赠礼……」 「你想到了想要的东西了吗?」 也许是对能换个话题感到安心吧,嘴里还嚼著起司的卢斯兰探出了身子;而堤格尔也露出了看似开心的笑容说道: 「是否能请您召开一场狩猎大会呢?」 「在这隆冬时节狩猎吗……?」 卢斯兰像是在推敲堤格尔的目的似地,以讶异的眼神望向了青年。 「我想,就算前往猎场,应该也找不到多少猎物吧。况且,诸侯们正忙于过冬,想必不会有太多人响应。换个提案会不会比较好呢?」 卢斯兰没说出口的另一个理由,则是他碍于身处丧期,不适合举办太过张扬的活动。若是举办一场门可罗雀的冷清狩猎,那就没办法尽地主之谊了。 不过,堤格尔却摇了摇头。 「关于猎物方面,我会自行想办法猎个几只的。虽说是正使身分,但我也对打猎小有自信。」 艾莲等人要是在场,肯定会被堤格尔这番话惹得露出苦笑吧。卢斯兰因为不知道青年的狩猎身手,因此只是点了点头。堤格尔继续说道: 「至于参与者的部分也不需太多,若您方便的话,不妨就以我喜好打猎为由,申请借用吉斯塔特王家管理的猎场,并藉此开设一场小规模的狩猎大会。」 「你有什么目的?」 「我希望能安排一个让殿下和帕耳图伯爵加深情谊的场合。」 被卢斯兰单刀直入地这么一问,堤格尔也坦然回应。 「殿下应该也很清楚我国的现况。在战事终于告一段落的现在,我国必须在战后复兴上挹注全力。吉斯塔特身为我国的友邦,自然是希望能维持安定的政局。为此,我个人认为殿下目前需要的,是一个能让周遭人们明白两位交情甚笃的公开场合。」 堤格尔这么说完后,房里随即陷入了一阵沉默。 在过了约莫数到十的时间后,卢斯兰才有了动作。他将身子靠上椅背,仰望天花板长叹了一口气。 「劳你费心了。」 在堤格尔还在为该如何回应而犹豫之际,卢斯兰露出了苦笑继续说道: 「老实说,我也正为与帕耳图伯爵之间的关系感到苦恼。虽说现况算是迫于局势,但他一直对我太过客气了。真希望伯爵能恢复成昔日的脾气啊。」 「昔日的脾气是指?」 被勾起兴致的堤格尔这么一问,卢斯兰的双眼随即绽放出缅怀过往的光辉 。 「即使明知会惹得陛下不快,他仍会正言直谏,伯爵就是如此刚正不阿的男子。举个过去曾发生过的例子——有一名随从因为一时怠匆,将陛下的衣物弄得污秽不堪。当时的陛下大为震怒,打算当场处斩那名随从,但伯爵却挺身挡在陛下的面前。」 「伯爵是怎么向陛下提出谏雷的?」 「伯爵一一举出了那名随从过去的功绩。陛下虽然怒火未消地表示:『你这是要我饶恕他吗?』但伯爵仍是毫无惧色地回应:『还请陛下三思。』而他当时面对的,可是已经拔剑在手的陛下呀。」 两人虽然僵持了一阵子,但最后还是以维克特王的让步作收。 国王板起脸孔下令:「提出你的方案看看。」而尤金则是答覆:「陛下是否能赏赐一件衣服,作为他劳苦功高的奖赏呢?」 「伯爵的意思不外乎是『既然那么讨厌脏衣服,不如就送出去算了』。陛下虽然笑著采纳了他的提议,但帕耳图伯爵若不是挺身站在陛下身前,而是在旁进谏的话,想必陛下也不会认真考虑吧。」 堤格尔赞叹地吁了口气。他这时再次明白,尤金是真的身怀足以被维克特王指名为后继者的本领。卢斯兰虽然以喜孜孜的神色看著堤格尔的反应,但随即恢复成严肃的表情。 「我目前的立场离『稳定』两字相去甚远,因此,帕耳图伯爵才会在进言上有所收敛。我虽然一直想和他促膝长谈,但彼此都忙于政务,这样的机会迟迟没有到来……你的好意,我就心怀感激地接受了。」 「殿下,应该是我要道谢才是。感谢您愿意聆听不才之言。」 堤格尔双手置膝低头说完后,卢斯兰直直向他伸出了手掌。 「堤格尔,你愿意当我的朋友吗?」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提议,青年以讶异的目光投向金发王子。卢斯兰以绝非说笑的神情继续说道: 「等到事情告一段落后,我希望能再次和你畅聊一番。下一次,我想和你聊聊关于打猎方面的事。我虽然很少打猎,但陛下和我说了不少那方面的事。我和你的年纪差距虽然有如父子,但若不厌恶的话,还希望你能接受。」 堤格尔只犹豫了大约呼吸两次的时间。他粗鲁地以衣服下襬擦拭手心后,随即握住了王子的手。 「对了,陛下曾对我说过,他在我这个年纪时驯过老鹰,也养过猎犬呢。」 「这样啊。」卢斯兰破颜而笑,堤格尔也同样露出笑容,并点头致意。 「今后还请您多多指教了,殿下。」 吉斯塔特王子回握的手掌,就和刚才一样十分有力。 ◎ 在凡伦蒂娜被下令禁足后,以监察官身分派遣到她宅邸的,乃是沛迦门男爵。他今年二十七岁。 虽有男爵的头衔,但他既无领地,亦无官衔。这几年来,他辗转在各地的村落或城镇担任代理领主,稳健地累积了不少功绩。 他之所以会被提拔为这次的人选,并不是因为能力出众,而是因为他有著耿直的个性,以及不属于卢斯兰派和尤金派的中立立场所致。而男爵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 在战姬们爆发内斗的隔天,他带著十名士兵造访了凡伦蒂娜的宅邸。 凡伦蒂娜以身体不适为由,在寝室接待男爵。沛迦门让士兵们在宅邸门前待命后,一个人前去会面。 凡伦蒂娜让年老的随从扛著龙具随侍在侧,自己则是躺在附有蓬顶的床上。她坐起上半身,向踏入寝室的沛迦门行了一礼。 「这回因为我犯下了失态,而给男爵添麻烦了呢。」 沛迦门则是刻意摆出了严肃的面孔点头回礼。 「还请您千万保重。不过,请不要以为我们会因为战姬阁下的身体欠安,而在办公上有所松懈。」 会把话讲得如此直白,正是这名男人的特色所在。而凡伦蒂娜则是露出了乖巧的神情回了一句:「我会谨记在心。」 「那么,恕我免去紧文缚节,能请您将龙具交出来吗?」 男爵的视线自凡伦蒂娜身上移开,转向随从——以及他扛在肩膀上的龙具。若没有龙具在手,战姬就无法施展龙技。就这层意义上来说,自战姬手中取走龙具也是举足轻重的大事。 随从以挺起肩膀的动作抬起长柄巨镰,向前走了几步。沛迦门男爵伸出双手,接过了以漆黑与深红色构成的骇人外型龙具。他打量著手中的巨镰,像是感到意外地说出了感想: 「嗯,实际拿起来并没有外观那么沉重啊。」 「男爵,我有一点要先提醒你。」 凡伦蒂娜的紫色双眸闪过了冷冽的光芒。 「那把龙具——『封妖之裂空』艾萨帝斯虽是我的所有物,但同时也是奥斯特罗德公国的至宝。我是从上一任战姬手中,一并接过了艾萨帝斯与奥斯特罗德之地,而我也打算传给下一任的战姬。」 「确实是如此没错,请问有何不妥?」 凡伦蒂娜抬起眼眸,望著皱起眉头的沛迦门,稍稍眯细了双眼。 「借放在男爵手边的期间,若艾萨帝斯出了什么意外,那全奥斯特罗德公国便会与你为敌。」 「这是在威胁我吗?」 沛迦门僵著脸庞,直瞪著凡伦蒂娜。他虽然没有领地和官衔,但也因为如此,沛迦门对于这类话语更是敏感许多。 凡伦蒂娜晃著黑发,左右摇了摇头。 「不,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保管艾萨帝斯。此外,我所说的话语绝非虚言,毕竟万一你事后发难,责怪我没有早点提醒,我也会很困扰的。」 「我会谨记在心。」 在短暂地回应后,沛迦门便离开了寝室。 他走到了客厅,将龙具收到了事先准备好的大型木箱里头。 吉斯塔特官方知道战姬可以凭藉自身的意志,将龙具呼唤到手边,但还是以这种方式作为监控的手段。沛迦门每天会检查箱子的内容物三次,若是龙具从箱子里消失了,就会认定是被凡伦蒂娜唤至手边,并施予更严重的惩罚。 「只需要对国王陛下屈膝的战姬,居然被下了禁足令啊。不过,能在自己的宅邸里受罚,大概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吧。」 沛迦门这么喃喃自语道。若是被下了更为严厉的禁足令,就得在被安排好的住处栖身,过著更不自在的生活。之所以没受到这种安排,大概是卢斯兰考量到太过严厉的惩罚,会招致奥斯特罗德居民的不满吧。 其后,沛迦门将十名士兵叫来,向他们确认各种资讯。包括凡伦蒂娜目前的随从和侍女的数量、宅邸本身的构造,以及通往室外的门有几扇等等。虽然沛迦门在事前就已经取得了相关资讯,但若不亲眼确认的话,他就无法安心。 ——随从只有一名老人,而侍女则分别是一名老妇和一名年轻女子啊。 三人都住在这座宅邸里面,一般来说,老人和老妇都足不出户,若有外出购物的需求,都会由年轻侍女包办。 至于通往室外的门共有三扇,分别是正门、后门以及厨房后方的出入口。 亲自看过所有房间之后,沛迦门向士兵们下达了指示。他底下虽有十名士兵,但考虑到白天和晚上需要换班,还是以五人作为编制较为理想。 他让三名士兵各自在通往室外的出入口站岗,剩下两名则在屋内待命。一旦发生了任何状况,这两人就会率先行动。 沛迦门自己则是在宅邸的客厅待机。他会在早晨、中午和日落这三个时段造访寝室,确认凡伦蒂娜是否有乖乖待著,也会在这时检查收放龙具的箱子。 如此这般,凡伦蒂娜的禁足生活开始了。 沛迦门带著龙具退出房间 后,凡伦蒂娜便佣懒地躺到了床上,翻阅起放在床边的书本。她脸上的表情十分快活,看起来完全不像是身体不适的病人。 看到主君的模样,上了年级的随从放心地叹了口气,行了一礼后离开了寝室。 在确认房门关上后,凡伦蒂娜停下了翻书的动作,探头窥探床底。 被一层昏暗所包覆的床下空间,躺了一柄以漆黑和深红色构成的长柄巨镰。那正是她的龙具艾萨帝斯。 「还是应该用布一类的东西包住比较安全吧?」 黑发战姬以指抵唇,露出了微笑。在她视线前方的巨镰正是真货,而交给沛迦门的,则是只有外观完全一样的赝品。她在适应了身为战姬的生活后,便偷偷找人打造了这把赝品。 除了凡伦蒂娜之外,世上再无其他人知晓赝品的存在,就连被她留在这座宅邸的随从和侍女们也不得而知。她认为,这件事情只要有自己知道就够了。 凡伦蒂娜坐起身子,再次躺到了床铺上。 「总之,这两、三天就安分地过日子吧。」 她已经做好了下一步的安排,因此她昨天才会向苏菲下手。无论是会被下禁足令,或是挑上像沛迦门这种个性的男子担任监察官,都没有超出她的预期。她已经做了万全的布置,即使得维持足不出户的状态,她也有办法获取外界的资讯,也能向外下达指示。 此外,只要摸透了那些负责看守的士兵能力,就算不仰赖艾萨帝斯的能力,应该也有办法溜出宅邸。 在脑海里将流程确认一递后,她再次坐起身子继续看书。 在翻动书页,沉浸在故事里的这段期间,凡伦蒂娜感到十分幸福。 ◎ 要和目前被软禁在王宫一室的菲尼莉雅·阿尔夏芬会面,需要获得卢斯兰的许可。不过,现在的王都里似乎没有特地前来探视她的人,因此堤格尔申请会面需求后,隔天就获得了许可。 这天早上,堤格尔和莉姆身穿礼服造访了王宫。 堤格尔穿著一袭以黑色为基调的绢服,头发也仔细打理过,腰间则系著一把做工精致的短剑。这是蒂塔费尽巧思后打造出来的模样,看起来的确像个称头的青年贵族。 莉姆则是穿著以蓝色为主的武官正装。她穿的不是裙子而是长裤,腰间系著一把细剑。头上的银制发饰和镶在外衣上的红宝石,缓和了几分刚硬的气质。 接待两人的是侍从长米隆,看到堤格尔等人露出惶恐的反应,这位身穿宽松官服,看起来有些发福的老侍从长,露出了和蔼可亲的笑容说道: 「还请无须介意。既然是殿下的朋友,就不该随意派人出来接待。」 交出武器后,在米隆的引路下,两人在宽敞的长廊下前进。 「对了,伯爵,您与殿下谈了什么样的内容呢?听殿下说与您缔结友谊的时候,就连我也吓了一跳呢。」 米隆会有这般疑问也是理所当然。堤格尔露出笑容回应: 「我向殿下解释,上次那起事件,我是为了保护战友挺身而出,也谈论了曾与她们并肩作战的往事。也许殿下是对这方面感到中意吧。」 既然位居侍从长的高位,就肯定知道战姬们内斗的事件。堤格尔认为,从这种角度切入的话,米隆会比较容易接受。 「原来如此。碍于立场,殿下并不容易结交朋友。我这么说似乎是有些多余,但还希望您能与殿下好好相处。」 过了一会儿后,米隆在一间房前停下了脚步。房门的两侧各有一名全副武装的士兵看守。侍从长向其中一名士兵说明来意后,便让士兵打开了房门的锁。 「战姬阁下就在房内。」 堤格尔和莉姆道过谢后,便穿过了房门。走进房内后,呈现在眼前的是被石墙左右包夹的狭长走道。 天花板上垂吊著油灯,就著灯光,可以看到走道的正中央摆放了两张椅子,也看得到椅子附近的墙壁上开了一个小洞。 「是要我们隔著墙壁交谈吗?」 「毕竟我们有可能会被挟为人质。」 当然,菲尼莉雅的武器应该早已被收回,但战姬具备著将龙具召唤到手边的能力。而以她那灵敏的身手来看,就算是隔了墙壁也是不能大意。 两人在椅子上就坐,墙上的孔洞恰好与人脸同高,其大小约莫与两个拳头并排相同。 探头望去,可以看见孔洞后方的空间,是一处相当宽敞的房间。 房间的中央摆了一张小桌,置放在上头的油灯照亮了室内。地板上铺了地毯,墙壁的一隅设有暖炉。从打理得如客房般十分整洁这点来看,应该是用来软禁贵人用的房间吧。 不过,房里除了油灯之外再无光源,似乎也没有窗户的样子。桌子附近摆设了两张椅子,以及一张大型沙发。 菲尼莉雅在沙发上就坐,定睛凝视著两人。 「艾莲没来啊?」 这是黑发战姬所说的第一句话。莉姆以压抑著情感的声音回答道: 「我认为,现在的状况应当不宜让战姬们彼此会面。」 她并没有说谎,但实际上的理由也不仅如此。主要还是因为莉姆认为,一旦让艾莲和菲尼莉雅见上面,就会闹得一发不可收拾。 菲尼莉雅曾手刀了艾莲的养父、同时也是艾莲和莉姆隶属的佣兵团「白银疾风」团长——韦沙隆。虽说是在战场上一对一单挑的结果,但心理上当然不可能看得开。 听到莉姆的回答,菲尼莉雅露出了浅浅的笑容。不过,她随即收起笑容,以那对细长的眸子望向堤格尔。那是一对会让软弱之人为之畏缩的凌厉目光,但堤格尔却泰然自若地接了下来。 「我有事情要问你。你如果愿意回答的话,我就听听你们的来意。」 「菲尼莉雅,是我有事情要问你。」 莉姆以严厉的口吻说道。不过,黑发战姬却是一点儿也没放在心上。 「那又如何?」 莉姆险些就要直接从椅子上站起身子,不过堤格尔轻轻地按住了她的手臂。蓦然惊觉的莉姆望向青年的脸孔,露出了感到愧疚的神情,再次坐回了椅子上。 在昏暗的灯光下,她淡金色的长发无力地垂了下来。莉姆虽然尽可能冷静以对,但对于这个与自己有过节的对象,似乎还是难以平复情绪。 堤格尔向在孔洞另一侧的黑发战姬说:「但问无妨。」一想到艾莲以及莉莎和她所爆发的纠葛,堤格尔就无法对她产生好感,但若是真的爆发冲突,那来这里就显得毫无意义了。 「你是从何时开始使弓的?第一次碰触弓是几岁的事?」 菲尼莉雅的提问极为直率而简洁。 「根据家父的说法,在下懂事起,就会拿著弓箭当玩具耍弄。在下虽然记不得详细的时间点,但初次打猎是我九岁时的事。当时有父亲保护在下,同行者也相当众多。」 「那你是几时开始独自外出打猎?猎到了什么东西?」 「是在下十二岁时的事。在下一大早就离开宅邸,并骑著马在山上到处跑,直到太阳下山为止。虽然大多数的野兽都没逮著,但最后仍是打到了一只鸽子和一只鼬。」 「虽然是贵族出身,但你似乎是个天生的猎人呢。迄今猎过最大的猎物是?」 对于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堤格尔稍微烦恼了一下。 「若是指以弓箭射倒的猎物,应该是孚日山脉的雪豹和大熊吧。」 四年前,堤格尔曾在打猎途中遇到地龙。虽然靠著地形放倒了它,但这怎么样都没办法被堤格尔视为「猎物」。 菲尼莉雅没在这方面继续深究,又换了一个问题。 「我听说 你能让箭矢射到三百阿尔昔外,这是你在何时办到的?」 「——菲尼莉雅。」 看不下去的莉姆从旁插了嘴。她的眼里透露出强烈的提防气息。 菲尼莉雅会问这些问题的原因可想而知——她肯定是将堤格尔视为假想敌,想藉此套出青年的弱点。 「再让我问一下吧。」 黑发战姬没让视线转到莉姆身上,冷淡地顶了她一句。 莉姆不知该如何是好,将视线投向了堤格尔。而青年像是要她放心似地,笑著说了一句:「不要紧的。」接著再次看向菲尼莉雅。 「就在下记忆所及,那是十五岁时的事。不过——」 堤格尔静静地游说著事实。 「如今,在下已经能让箭矢飞到四百阿尔昔远之处了。」 这一瞬间,莉姆看到了一幅极为罕见的光景。 ——只见菲尼莉雅睁大了双眼,说不出话来。 光是能将箭矢射到三百阿尔昔远,就已经是相当可疑的传闻了,若是再加上一百阿尔昔之多的数字,就算不是菲尼莉雅,也肯定会感到目瞪口呆吧。 「吹嘘的功力挺不错,你能当个优秀的佣兵啊。」 过了一小段沉默后,菲尼莉雅才开了个玩笑作为回应。不过,她随即沉下脸来——这是因为她觉得自己的反应未免太过幼稚。 「若能够安排场地的话,我也可以实际演练作为证明。」 「不用。」菲尼莉雅说著摇了摇头。 「你既然这么说,那一定是真的了。看来是我的资讯太过落伍了。」 这回则是换堤格尔摇头说道: 「在下虽然讲得一副冠冕堂皇的样子,但其实是到了不久前,在下才有办法提升那一百阿尔昔的极限。您会不知道这件事,也是无可厚非。」 听到这样的回应,菲尼莉雅露出了讶异的神情,凝视著堤格尔的脸孔。 「虽然是我提出的问题,但你倒是回答得十分老实,可以告诉我个中原因吗?难道说,就算我为此安排了克制你的计策,你也有把握可以全身而退吗?」 「因为这是交易。」 堤格尔面不改色地回答。 「您说过,只要在下回答了问题,就愿意倾听我方的来意。」 「要是我没有信守承诺呢?就算我没有说谎好了,但我也有可能给个随便至极的回应啊。」 「那也无妨,因为在下能藉此窥知您的为人。」 菲尼莉雅稍稍瞠大了双眼,嘴角绽出笑意。 「也是啊,你说得没错。」 以像是感到佩服的口气说完后,菲尼莉雅闭上了眼睛,似是稍事思考。堤格尔和莉姆不发一语,静待黑发战姬的下一句话。 过了数到十以内的空档后,菲尼莉雅睁开了眼睛。她望向堤格尔的眼神有别于先前,透露著一股真挚的光芒。 「这是最后一个问题——在不该命中的箭矢击中目标时,你会把这样的结果视为自己的胜利吗?」 堤格尔皱起了眉头。除了对她的提问感到奇妙之外,青年也察觉到,菲尼莉雅似乎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有一套自己的见解。 堤格尔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抿起嘴巴思索了一会儿。菲尼莉雅并没有催促青年,而是静静地等待。 ——不该命中的箭矢击中目标,是吗? 对他来说,这类体验已经可以用多不胜数来形容了。无论是熟于使弓,还是尚未掌握诀窍之际,他都有过这类经验。 在与泰纳帝公爵交手之际,他就让不该命中的箭矢击中了公爵——因为突如其来的一阵轻风,稍稍吹偏了箭矢的轨迹。这令公爵的长剑划过虚空,青年的箭矢则是刺入了公爵的额头。 「那样的胜利……不对,就算不是以胜利作收,我也会将得到的收获视为己物。」 思考并烦恼了一阵子之后,堤格尔这么说道。他一改方才恭敬的态度,以平时的口吻回答。 「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因为我的箭矢承载了我的意志。」 菲尼莉雅露出了笑容。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解读堤格尔的回答,但至少看得出她为此感到满意。 「你让我听到了很有意思的话题。」 说著,黑发战姬将视线转而投向莉姆。 「去谢谢伯爵吧。要是听到的内容让我想打呵欠,现在就会请你们打道回府了。」 「你这部分倒是和以前一模一样呢。」 莉姆顶著一张扑克脸,以不带任何温度的语气回应。不过,她那双蓝色的眸子里却燃烧著宁静的斗志。黑发战姬收起笑容,两人之间横亘著一股难以言喻的紧张气氛。 「可以告诉我,你是出于何种理由袭击伊莉莎维塔·法米那大人的吗?」 「因为有人告密。你没打听到这项消息吗?」 「我虽然有听说,但还是对两个部分抱有疑心。其一,是你并没有当场对伊莉莎维塔大人——以及其后现身的冯伦伯爵进行说明。我从两位口中听说了事情的经过,对当时的你来说,理当是有充足的空档进行说明才是。」 对于莉姆穷追不舍的质疑,菲尼莉雅以毫无动摇的神情回答: 「路伯修的战姬若真有谋反的意图,那就算我开口质问,她也会选择否认到底吧。至于伯爵是异邦的来客,我认为并没有向他说明的必要。」 「据说你曾试图对冯伦伯爵展开攻击?」 「我一开始以为他是安排好的帮手,不过在稍作观察后,我做出了并非如此的判断。」 在一旁听著的堤格尔虽然对她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感到傻眼,但莉姆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她维持著沉著的神情进行观察,像是不让任何一丝变化逃过双眼似地,凝望著黑发战姬。 「你透过这样的判断所得到的,是路伯修居民的敌意、伊莉莎维塔大人和与之亲近的贵族们的冷笑、莱格尼察居民的不信任、遭受禁足的负面名声,以及无法离开这座房间的软禁待遇。」 「还有呢?」 菲尼莉雅简短的回覆虽然没让莉姆变了脸色,但她花了一点时间才能继续开口: 「还有像是——获得了凡伦蒂娜的信任吧?」 在昏暗的灯光下,传来了菲尼莉雅强忍笑意的气息。 「经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如此呢。是啊,她肯定很信任我吧。」 她的口气像是对此一点都不在乎似地。说完后,菲尼莉雅先是瞥了堤格尔一眼,接著又将视线带回莉姆身上,以一副置身事外的口吻说道: 「战姬一共有七人,而我很在意自己的实力排行第几。只要能明白这件事,就有很多事情会顺利许多。在当佣兵的时候,不也是常常发生藉由斗殴来决定强弱关系的状况吗?」 不明所以的莉姆先是露出了讶异的表情,但在下一瞬间就听出了这段话的弦外之音,并倒抽了一口气。她放在膝上的双手握掌成拳,像是在确认般问道: 「你是为了确认伊莉莎维塔大人的实力,才会发起这次的争斗吗?」 「不,就像我一开始说的一样,我是因为有人告密才出手的。只不过,我觉得要是打上一场的话,就可以判读出对手的强度在哪了。这也是活用过去的经验啊。」 要是能摸透莉莎的强度,就能以她为标准,推估出其他战姬的实力。由于战姬有著龙具,也会施展龙技,因此要纯粹以力量高低分出强弱的话,难免有失精准。不过,那应该还是可以做出一定的参考,让菲尼莉雅明白自己该向哪名战姬联手或是开战。 「我无法接受这种说法。」 莉姆以严厉的神情说道。 「至于这起事件的第二个疑点则是……你难道不知道向伊莉莎维塔大人动手之后,自己会沦落到什么样的处境吗?我刚才所提到的那些状况,你应该早已在事前做过预测才对。就算能藉机得知其他战姬的强度,你所冒的风险也未免太大了。」 就如艾莲说过的——「菲尼莉雅的个性是依据计画行事」,这名黑衣战姬的头脑极为清楚。话说回来,对于不依附在任何佣兵团底下,孑然一身地到处闯荡的佣兵来说,若是连这点想像力都不具备的话,早就横死路边了。 「你的行动将会令莱格尼察陷入危局之中。在最糟糕的状况下,莱格尼察甚至有和路伯修开战的可能性。你不惜冒这层风险,究竟是为了得到什么东西?还是凡伦蒂娜说好了要给你某种报酬?」 莉姆愈说愈激动,甚至探出了身子,以严厉的口气逼问黑发战姬。莱格尼察的人们都一致表示,菲尼莉雅施行的乃是善政。既然如此,那她为何又要选择这条可能会将人民卷入战火的道路呢? 「——你太瞧得起我了。」 隔了一段短暂的沉默后,菲尼莉雅以冷漠的口吻说道: 「一直到去年为止,我不过就是一名佣兵罢了。我之所以采取行动,就只是认为『若是能顺利打倒意图谋反的人士,或许会得到封地作为奖赏』罢了。」 莉姆认为她在说谎,但就算指出这点,菲尼莉雅也不会承认吧。 「菲尼莉雅,我愿意担任仲裁莱格尼察和路伯修的使者,避免双方滋生战火。如果你愿意的话——」 「想想你的立场再开口说话。」 菲尼莉雅发出了像是感到傻眼的话语。接著,莉姆坦率地承认了自己的过失,低头说道: 「是我失礼了。」 这两人目前的关系绝对不算友好。莉姆若真的当上仲裁双方的使者,那就算她发挥了这个身分的影响力,刻意陷菲尼莉雅于不义,仍在禁足期间的菲尼莉雅也不得而知,而且当然没有阻止莉姆的手段。在考虑到有这种可能性的状况下,菲尼莉雅是信不过莉姆的。 一脸苦涩的莉姆,凝视著人在昏暗灯光的另一头的黑发战姬。若不能拋出让她大为意外的话题,恐怕很难令菲尼莉雅吐露心声吧。 ——难道她没有避战的打算吗? 蓦地,过去的一段回忆涌上了莉姆的心头。 那是在某间宽敞的酒馆理头。艾莲的养父,同时也是「白银疾风」佣兵团团长的韦沙隆正与菲尼莉雅隔桌而坐,似乎在讨论著某个话题。 其他的佣兵都没有过去参与。佣兵们既听不懂两人讨论的内容,也丝毫不感兴趣,只知道那是「有些复杂的话题」而已。 艾莲和莉姆则是待在韦沙隆的身边。要是和佣兵们混在一起,难保不会被他们灌饮蜂蜜酒或是葡萄酒,因此两人被团长命令要待在视线所及之处。 莉姆想起了菲尼莉雅在那时所说过的话语。 「——梦想。」 听到莉姆突如其来地拋出的词汇,让菲尼莉雅骤然皱起脸庞。 「你在说什么啊?」 然而,她这句话里所蕴含的情感波动,并没有逃过莉姆的耳朵。虽然如此,莉姆在向菲尼莉雅套话前,决定先慎重地做个验证。菲尼莉雅所采取的行动,真的是为了成就她口中的梦想吗?还是说,那只是她的心血来潮而已? ——我并没有确实的证据,但能动摇她内心的,就只有这个手段而已。 莉姆扬起脸庞,紧盯著菲尼莉雅。 「你过去曾和韦沙隆谈论过——关于你的梦想的话题对吧?」 在提到那个名字的瞬间,两人之间迸出了一道让人战栗的冰冷气息。 「我可不记得自己有和你说过啊。」 「两位谈论的时候我待在旁边,所以记得一些片段的话语。不过,当时的我还听不懂你们谈话的内容。」 莉姆是到艾莲当上战姬之后,才开始思考这方面的议题。 「你难道是打算实现那个梦想吗?」 「不可能吧。」 菲尼莉雅回答得很快。 「以战姬的立场来说,是无法完成那个梦想的,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莉姆没有回应,只是以带著疑惑、不安和某种决心的眼瞳凝视黑发战姬。 两人的对话就此告一段落,一方面是因为菲尼莉雅不打算继续说下去,另一方面则是莉姆认为自己已经问出了必要的资讯。 最后再次由堤格尔向菲尼莉雅展开对话。 「在下接下来要谈论的话题,也许无法让您尽信,要当作胡说八道并嗤之以鼻亦无妨。不过,在下仍希望您能记下这些讯息。」 接著,青年开始谈起了魔物的存在。虽然凡伦蒂娜有可能已经提过这档事了,但既然菲尼莉雅也同是战姬的一员,堤格尔就认为应当共享这方面的资讯。 「魔物……?」 凡伦蒂娜似乎完全没提过这件事,只见菲尼莉雅蹙起了眉头。她虽然很快就从讶异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却随即对堤格尔投以质疑的目光。 「我看你应该不是想拿这个话题捉弄我,不过这……」 「诸位战姬都曾遇到过魔物,并与之交手过。您前一任的战姬——亚莉莎德拉·阿尔夏芬亦是如此。」 在昏暗的灯光下,菲尼莉雅像是感到不舒服似地环起了身子。她似乎不知道该用何种态度接受堤格尔所带来的这份讯息。青年继续说道: 「若是让您感到不安,在下深感抱歉。在下不会要您与我方站在同一阵线,虽然这么说不免有些唠叨,但您现在只要能记住这份资讯就很够了。」 若是没有亲眼目睹,应该很难相信魔物的存在吧。现在能做的,就只有先唤起菲尼莉雅的警戒心而已。 稍作思考后,菲尼莉雅说了句:「我明白了。」两人这才放心地吁了口气。 堤格尔和莉姆离开王宫时,刚好是日正当中的时候。虽然冷风飕飕,但天空十分晴朗,若是站在阳光照耀之处,肌肤就能感受到些许暖意。 堤格尔轻拍了脸色僵硬的莉姆肩膀,笑著开口: 「在回苏菲的宅邸前,要不要先找个地方休息?我肚子也饿了呢。」 受到青年的笑容鼓舞,莉姆这才终于让嘴角露出了浅浅的笑容,并轻声回了一句:「好的。」 两人在小贩林立的街上买了些食物和饮料,其中包含了和入蛋汁煎烤而成的马铃薯签饼、羊肉串烧、包裹了鸡肉和洋葱的烧饼,以及装在陶杯里的果汁等等。 买完后,两人便前往附近的一座广场。在这座被打理得十分平整的广场外围,设有好几座以削切的石头所制成的长椅。 堤格尔和莉姆在一座空著的长椅上并肩而坐。在广场的中央,可以看到孩子们正在玩著以布制成的球,以及玩著九柱戏的身影。 青年将只用盐巴调味的羊肉串送入口中,并以不以为意的口吻问道: 「菲尼莉雅的梦想是什么呢?」 莉姆表情一沉,低头望向手上握著的果汁杯。堤格尔咬著串烧,等候著她的回应。只要静静等待,她一定会好好说明清楚的。 在吃完第一支串烧的时候,莉姆开口了。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您对韦沙隆瞭解到什么程度呢?」 「就我所知,他是你和艾莲所属的佣兵团团长,并有著打造国度的梦想,只不过,他在完成梦想之前便与世长辞了。」 「……那您知道韦沙隆的梦想为何吗?」 「艾莲有和我说过。听说他想建设的,是一个人民不为饥饿所苦,也不怕强盗和野兽的威胁,就算面对冷冽的寒冬 也能平安度过,任谁都能笑口常开的国家。」 堤格尔认为那是相当宏伟的志向。青年过去也曾被父亲教导过类似的愿景,要他以统治者的身分牢记在心。 「您少了句『路上行人熙来攘往』呢。」 莉姆总算望向了堤格尔,脸上露出笑容。回想起往昔的时光,似乎让她心底的创伤再次作痛,莉姆强忍著这份苦楚,将视线投往远方。 「在佣兵团的成员之中,真的理解韦沙隆想法的人,也只有艾蕾欧诺拉大人——艾莲而已。不过,艾莲其实也对于该如何完成这份梦想全无概念,考虑到她当时的年纪和环境,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不过……」 「菲尼莉雅却很能理解个中的意义是吗?」 堤格尔像是不想打扰她的回想似地,以平静的口吻问道。莉姆点了点头。 「虽说韦沙隆本来就具备著和任何人打成一片的本事,但他和菲尼莉雅却是格外地意气相投。就我认为,菲尼莉雅似乎也不是只将韦沙隆视为单纯的佣兵同行。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在每次遇到我们的时候,都特地聆听韦沙隆发表他的长篇大论吧。」 堤格尔不发一语地对此感到认同。 对于艾莲和莉姆来说,菲尼莉雅不只是一名仇人而已。之所以会在面对她时表现得如此激动,也是基于这样的原因吧。 「然后,就像有了菲尼莉雅这个商量对象后,梦想的蓝图逐渐成形的韦沙隆一样,她似乎也受了韦沙隆的影响,开始有了自己的梦想。」 莉姆轻咬了一口马铃薯签饼,缓缓地咀嚼后吞了下去。 「若说韦沙隆的梦想是建造一个长于内政的国家,那就某种层面来说,菲尼莉雅的梦想可说是恰恰相反。她所设想的国家,是对邻近国家不问断地展开侵略,藉以扩大领土,并用这种方式使国家富强——也就是以对外征伐为重心的国家。」 藉由征服和掠夺抢取物资,掳走人民,并垄断金钱与资源。若是能对周遭诸国展露出己国的实力,那相较于反击和抵抗,对方应该都会宁可选择妥协和让步吧。 只要能与特定的国家结盟,避免己国遭到孤立,规避会遭到包围的局势,并积极对他国采取主动的话,这就会是一个强盛无比的决决大国。 当然,持续征战势必会减少己国的兵力,但却同时也有提升将士质量的优点。此外,若仿效墨吉涅王国那样的奴隶兵制度,将掳来的人们锻炼为战士的话,就能有效补充兵力。 听完莉姆的说明,堤格尔登时皱起脸庞,像是喝到太过苦涩的酒似地。他觉得空气的温度似乎骤降了几分,身子不住轻轻打颤。 他认为菲尼莉雅的梦想实在是太过疯狂了。 「这样……称得上是一个国家吗?」 「回顾起诸国的历史,在扩大、拓展国力的期间,几乎每个国家都会采行这样的方针。当然,也有许多国家在发展的过程中遭到覆灭,但若只检视失败的例子,就认为这是不良的政策,未免有失武断。」 莉姆之所以用老师提点学生般的口吻回答,想必不只是因为她的情绪平复下来,同时也是因为从堤格尔脸上的表情察觉了他对此感到抗拒吧。 「为了不让您误会,我必须事先提醒,这并不代表我希望堤格尔维尔穆德卿选择这样的方针。因为您已经有了属于您的梦想以及理想,而唯有协助您走上那条道路,才会让我由衷地感到开心。」 堤格尔蓦然一惊,凝视著莉姆的脸孔。他突然觉得思虑浅薄的自己十分可耻。 如果青年今后打算站上执政者的位子,那就算是绝对不会选择的道路,也应该知晓那是什么样的存在。 堤格尔有些害臊地搔了搔脸颊,向莉姆道了声谢。 「莉姆说得很对,我会记住的。之后也有劳你协助了。」 被青年笑著这么一说,莉姆的双颊微微泛红。她轻咳了一声稳住心绪后,将话题拉了回来。 「关于她不惜让莱格尼察陷入危局也想弄到手的东西,我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个了。不过,就如菲尼莉雅自己所提过的,以她目前的立场,是无法实现那个梦想的。毕竟那是从『自己想打造怎么样的一个国家』这个话题里诞生的梦想。」 那是得以菲尼莉雅自立为王,亲自思考、裁定方针,并完全依照她的想法运用军队才能成立的梦想。虽说现在当上了拥有自治权的公国之主,但若只是当一个权力受到国王掣肘的战姬,是无法走到那一步的。 两年前,艾莲在介入布琉努的内乱之前,特地跑了一趟王都,向维克特王徵求许可。身为国王臣子的战姬,终究还是受到了这类规范的限制。 「不过,若是能解决这个问题……比方说,继任王位的人士,如果决定让菲尼莉雅执掌与战争相关的所有权限,那状况就不太一样了。」 「所以莉姆认为,凡伦蒂娜是说好给她这样的权限,并要她袭击莉莎啰?」 「我回想了一下菲尼莉雅说过的话语,发现她确实说过会让人往这方面想像的内容。」 那是指「自己在七名战姬之中的实力排行第几」的这个部分。就莉姆所知,在一般的状况下,菲尼莉雅对此应该是毫无兴趣才对。 「她只有身处战场的时候,才会和人建立上下关系。一旦战事结束,她就不会再和那些人有所牵扯。反过来说,她若是主动提及上下关系,就代表她是以预期会面临战事作为前提了。」 那句话原本是不需要特意说出口的。对于袭击莉莎的原因,她依然是拿告密作为藉口,因此就算不提出这个理由,也不会衍生出任何的问题。 听到莉姆的说明,堤格尔感慨地低吟了一声,接著讶异地歪起了头。 「虽说是绕了个圈子,但菲尼莉雅等于是向你透露了自己的计画对吧?这是为什么呢?在听到梦想这个词汇的时候,她明明可以装傻带过那个话题啊。」 「这都是托了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的福。」 一鼓作气地将手上剩余一小口的烧饼吞进嘴里后,莉姆露出了柔和的微笑。 「对于菲尼莉雅的质问,您以诚实直率的态度全数回答了。我认为,她是因此而决定做出些许让步的。」 原来她是这种人吗——堤格尔在内心修正了对于菲尼莉雅的印象。不过,青年依旧无法认同菲尼莉雅的诸多观念,因此开口这么说道: 「总之,我能帮上莉姆的忙真是太好了。」 「这可不只是『帮上我的忙』这么简单喔。」 莉姆转过身子,正眼看向堤格尔,大大地摇了摇头。 「要是没有堤格尔维尔穆德卿陪同……只有我一个人的话,肯定没办法从菲尼莉雅口中套出半点资讯吧。真的很感谢您,这份恩情,我一定会报答的。」 「有你这句话就很够了,因为我已经被莉姆帮过了好多次了啊。」 堤格尔笑了笑,随即发现了一件事情,将手指伸向莉姆的脸颊。他以极为自然的动作,捻起了沾在莉姆脸颊上的烧饼屑。 一直到青年将烧饼屑送入了自己的嘴里,他才发现莉姆正红著脸凝视著自己。堤格尔睁大了眼睛,慌慌张张地辩解道: 「啊,这是……之前我和艾莲吃饭的时候,有做过这样的互动,所以一不小心就……」 「我想也是如此。」 莉姆按著嘴角,撇开了视线——这个动作一来是遮掩自己不知该怎么对主君和恋人的互动做出回应,二来是掩饰自己的喜悦,三来则是藏住心底的害臊。 堤格尔和莉姆之间飘散著一股尴尬的气氛,而吹散这股气息的,是在这时现身的两名男子。 「才想说两位看起来有点面熟,原来是堤格 尔维尔穆德卿和莉姆亚莉夏卿啊。」 以快活的口吻搭话的是卢里克。他是莱德梅里兹的骑士,对堤格尔来说是年长的朋友,而对于莉姆来说则是年长的部下。他那颗理得精光的光头似乎完全不惧冬日的冷风,正蒙蒙地反射著照耀而下的阳光。 「看来我们来的时机可真不巧啊。」 以开玩笑的口吻出言调侃的则是葛斯伯。堤格尔闻言,只是苦笑著耸了耸肩。对于青年来说,葛斯伯就像自己的大哥一样,而他之前也曾经拿过青年和莉姆的交情开过玩笑,要是在这时笨拙地解释,只怕会收到反效果。 卢里克和葛斯伯都穿著厚重的外套。他们两人、杰拉尔与达马德目前仍在市区徘徊,持续收集著资讯。 「可以分一点给我吗?」 由于是老交情了,葛斯伯有些不客气地将手伸向堤格尔手中的马铃薯签饼。青年笑著点头后,葛斯伯随即撕了一小片送入口中。签饼似乎合他的胃口,只见葛斯伯的脸上随即破颜而笑。 「卢里克要不要也来一点?」 堤格尔将缺了一角的签饼递给卢里克。光头骑士说了句:「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接过了签饼。也许是因为上司莉姆就在眼前的关系,他的举止显得拘谨许多。 「有没有听到什么不寻常的消息?」 在两人嚼著签饼的这段期间,莉姆已经平复了情绪,以冷漠的表情和平淡的口吻发问道。结果她这么一问,却让吉斯塔特的骑士和布琉努的青年贵族面面相觑,这样的反应让堤格尔皱起了眉头。 「就算是再小的事也没关系,可以说给我们听吗?」 这几天里,堤格尔等人并没有上街收集情报。堤格尔和莉姆忙于处理与菲尼莉雅会面的手续,并在准备上花去了不少时间;而艾莲则是前去造访尤金,向他传达举办狩猎大会的消息,并希望他能鼎力相助。 苏菲也申请造访王宫的书库,重新统整起在布琉努所收集到的资讯。而米拉、奥尔嘉和莉莎则是一同前去协助苏菲。 出于这些原因,现在收集情报的工作就全部落在卢里克等人的头上。 「堤格尔,先让我确认一件事。」 扫视周遭一圈后,葛斯伯以慎重其事的语气开了口: 「关于在王宫和暗巷里发起的战姬内斗,应该是已经对相关人士下了封口令对吧?」 堤格尔点了点头后,卢里克随即露出了沉重的神情。 「不管是哪一起内斗,如今都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虽然还没有具体指出参与打斗的是哪几位战姬,但也因此,所有的战姬都成了遭到怀疑的对象。」 这回轮到堤格尔和莉姆面面相觑了。 苏菲和凡伦蒂娜在王宫里的打斗姑且不论,但莉莎和菲尼莉雅交手一事,说是无人知晓也不为过。 那场打斗不仅发生在暗巷之中,赶赴现场的也只有堤格尔、米拉和奥尔嘉三人而已;况且,堤格尔在那之后就用自己的外套包覆了莉莎,将她抱到了苏菲的宅邸。由于当时下著雨,因此在路上也没和任何人打到照面。 「看来,我们应该认为是知情的某个人刻意将这个消息散播出去呢。」 莉姆的双眼浮现出了浓浓戒心,而堤格尔则向葛斯伯问道: 「在人们的口中,战姬们是基于什么样的理由展开内斗的呢?」 「各式各样都有。像是为了讨卢斯兰殿下的欢心、为了争夺某位贵族的爱而暴力相向、因立场分成卢斯兰殿下派和帕耳图伯爵派而失和,又或者是原本彼此就有心结,在维克特王驾崩后浮上台面等等……」 「其中最多人支持的,就是争夺某位贵族的爱情这个说法吧。毕竟这世上最有趣的话题,莫过于别人家的恋爱八卦啊。」 卢里克以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补充道。被这位在莱德梅里兹有好几名情人的骑士这么一说,还真是有股说不出的说服力。葛斯伯继续说道: 「况且,这个情报还有后续。据说一些贵族在听到这个传闻后为了自卫,纷纷将领地的士兵调了过来。而实际上,在街上走动的时候,也看得到一些看似贵族私人军队的士兵混杂其中。依我看,这些士兵的数量只会一天比一天多。」 看到其他贵族的私人军队,一定有其他贵族会为了防范未然而跟进。而就算一名贵族只调动了十名士兵过来,只要有十名贵族这么做,就会有一百名私人军队进入王都了。光是这样的规模,就足以在王都引起混乱。 「没查到是谁放出的消息吗?」 「既然都传得这么开了,如今也没办法锁定来源。况且,若真是有人刻意为之,肯定会有好几处来源吧。就算能抓到一两个人,我想也是没什么用的。」 葛斯伯的话语让堤格尔忍不住发出闷哼声。到底是谁流出这种消息的? ——是凡伦蒂娜做的吗? 他不禁联想到黑发战姬的名字。然而,堤格尔很快就否定了这样的推测——这不是因为她正受到软禁处分,而是因为在传出这种消息后,反而是凡伦蒂娜会受到伤害。 一旦战姬们在王都爆发内斗的消息传开,身为现任统治者的卢斯兰的威望便会降低。对于想待在卢斯兰身边,并让他的立场稳固下来的凡伦蒂娜来说,这应该是相当不利的状况才是。 堤格尔将自己的想法说给莉姆听,而她在稍做思考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基本上来说,我也认同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的看法。然而,我认为并不能完全排除凡伦蒂娜一手安排的可能性。」 这是因为内斗的理由众说纷纭的关系——举例来说,也有可能会冒出「这是尤金设的局,目的是让战姬彼此争斗」的说法。一旦这样的说法形成一派风声,即使只是空穴来风的谣言,尤金仍有可能会被视为众矢之的。 「总之,我们先去苏菲的宅邸,问问大家的意见吧。」 他们刚好在这时用完餐。堤格尔和莉姆站起身子,和葛斯伯等人一同步出广场。青年向走在身旁的卢里克问道: 「卢里克也要一起来吗?」 「感谢您的邀约,不过我和葛斯伯卿还要再稍微打转一下。话说回来,这是我从达马德的搭档那边听来的消息……」 卢里克压低了嗓子。刻意不提杰拉尔的名字这点,确实很像是他的作风。 「您听过『没有影子的男人』的事吗?」 「这是哪边的童话故事吗……?」 看到堤格尔一脸莫名其妙,卢里克随即摇了摇头。 「听说,那名男子是弄丢了自己的影子。他无论是站在阳光底下,或是从各种角度用光照他,都不会映出任何影子。而就算和他人并立,男子也还是照不出影子。他最后被视为是遭人下咒,并被人押至邻近的神殿。」 「光就这些叙述,听起来就像是寻常的鬼故事啊。杰拉尔似乎为了查证其真实性,而四处探听了情报。他搜集了好几起证言,不仅查出了男子的姓名,甚至锁定了他被带到的神殿,并亲自走了一趟。」 葛斯伯以僵硬的神情接口道。堤格尔虽然佩服不在场的杰拉尔如此用心,但同时也露出了诧异的神情望向葛斯伯。这确实是个奇妙的话题,不过后续还会有什么更出人意表的重点吗? 「结果杰拉尔打听到的内容是?」 「根据那座神殿的神官说法,男子似乎发疯自杀了。」 葛斯伯看著前方,以平淡的口吻说道。围绕四人的空气骤然沉重了几分。 「虽说王都最近冒出了不少奇妙的话题,但我认为这些案件不见得能以『鬼故事』一概而论。总之,我会再去查访一下。我想杰拉尔应该也有相同的打算,已经在四下打 3.预兆 自王都席雷吉亚向南走约十贝鲁斯塔(约十公里),并离开街道向东再走一阵子后,就能抵达矮丘散布的席雷姆平原。这里不仅有弧度和缓的河川流过,也有几处小规模的森林。 这一带是由吉斯塔特王家管理的狩猎场。 说是狩猎场,却也没有特地架设栅栏围住整个区块。不过,侍奉王家的管理官会在这一带巡逻,若是有人擅自打猎,就会对其施以惩处。知情的邻近村镇居民并不会靠近此地,会来到这一带的,就只有不知内情的旅行者和盗猎者而已。 这一天,狩猎场睽违已久地众集了许多人。 那是以卢斯兰为首,总数约有四十人左右的阵仗。所有人都是骑马前来的。 这些人都是应卢斯兰之邀前来参加的诸侯贵族,以及他们的随从和充作护卫的骑士们。除了尤金的身影之外,也看得到堤格尔、艾莲、莉姆和奥尔嘉置身其中。除此之外,葛斯伯、杰拉尔和卢里克也伴随著众人参加。所有人都穿著厚重的外套。 马匹的数量超过五十之多。这是因为有些马匹是用来拖拉货车,运载葡萄酒、粮食和各项物品所致。 也许是时值淡季的关系,并不是每一位参加者都抱著兴致勃勃的心情而来,有些人甚至连弓箭和长枪都没带。不过,卢斯兰曾表示过不携带武装亦无妨。毕竟这场狩猎大会,不完全是以打猎为目的而举办的。 由于一大早就从王都出发,因此在抵达狩猎场时,太阳甚至还没爬到最高处。在平静晴朗的冬季天空下,略显发福的中年管理官向卢斯兰屈膝下跪。 「殿下,欢迎您光临这座狩猎场。虽然听闻您贵体康复的喜讯,但看到您的尊容,还是让在下欢欣至极。」 管理官身穿皮甲,腰间挂著号角,背上背著箭筒,手上提著一把弓。一只看起来十分灵敏的猎犬正端坐在他的脚边。 卢斯兰下了马,握著管理宫的手要他起身。 「有劳你了。不过,今天这场宴会的主宾可不是我啊。」 金发王子转身望向堤格尔,对他招了招手。 「殿下在叫你啦。」 在艾莲语带调侃的催促下,堤格尔急忙下了马,跑到卢斯兰等人的身边。卢斯兰露出了开朗的笑容,向管理官介绍起青年。 「这位是我的朋友,冯伦伯爵。他虽是布琉努人,但使弓的技巧相当出神入化。」 「伯爵阁下,感谢您远道而来。欢迎您的光临。」 打过招呼后,管理官便将众人带往能瞭望整座狩猎场的丘陵。管理官骑马走在最前方,其身后是策马并行的卢斯兰和尤金,堤格尔等人则是跟在后方。 「就这么一看,两位相处的氛围似乎不坏,不过……」 骑在堤格尔右侧的艾莲说著蹙起眉头。她的视线正投向骑在前方的两人——卢斯兰和尤金的背影。两人展露笑容,似乎正在谈论某个话题。 「殿下的气色好像不太好,这让我有点在意啊。」 堤格尔在与卢斯兰相见时,也冒出了同样的感想。与在苏菲的宅邸对谈时相比,王子脸上的倦色明显浓厚许多。 「在凡伦蒂娜遭到禁足后,殿下似乎埋首处理政务,甚至牺牲了睡眠时间。苏菲和我说,那是她从许多人口中听来的事实。」 骑在堤格尔左侧的奥尔嘉,以只有青年听得见的音量低声说道。 她披著绣有骑马民族独特图纹的外套,腰上吊挂著龙具姆玛,至于弓与箭筒则是插在鞍上。 「原来是这样啊……」 堤格尔露出了苦涩的神情。在贵族诸侯纷纷将私人军队叫至王都后,卢斯兰似乎立刻下达了要他们遗回军队的命令。不过,部分诸侯至今还是以某些理由拖延著命令的实行。和当时相比,卢斯兰的工作量又增加了。 自己该不会是在对方分身乏术之际,提出了一个相当任性的要求吧? 「——堤格尔。」 在艾莲的呼唤下,青年将意识拉回了现实。她那对散发著明亮光彩的红眼,正直直地凝视堤格尔。 「这是我从尤金卿那边听来的——据说,殿下似乎相当期待今天的狩猎喔。虽说是公务的一环,但招待朋友的行程也能让他稍稍喘口气。身为那名朋友的你要是露出了沉重的脸色,那殿下的面子要往哪里摆啊?」 她说得一点都没错。要是堤格尔脸上挂的是索然无味的神情,那位心地善良的王子肯定会很头痛的。 「也是,既然都来到这里了,就好好享受打猎的乐趣吧——对了,艾莲,你也要参与打猎吗?」 堤格尔之所以会问这个问题,是因为艾莲在鞍上插了把弓的关系。 「不,我会陪在尤金卿的身边。这把弓只是为了应景而带来的。」 「原来是这样啊。我还想看看艾莲用弓的模样呢。」 堤格尔这么一说,艾莲便像是在考虑似地,让视线在空中游移了一会儿。不过,她最后还是晃了晃一头银发,摇头说道: 「还是算了。毕竟我只是会用,技巧其实不怎么高明。我可不怎么想让你看到我丢人现眼的一面啊。」 这时,奥尔嘉拉了拉青年外套的衣角。他回头望去,只见少女抬起了那对如黑珍珠般的大眼仰望青年。 「我有自信。」 她像是在伸懒腰似地挺起胸口说道。 少女的意图相当明显——她认为是自己的话语害得堤格尔消沉下来,想藉此为他打气。 「谢谢你,奥尔嘉。」 堤格尔道谢后,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有著淡红色头发的战姬像是感到痒似地眯细双眼,同时放松嘴角露出微笑。 堤格尔很清楚她狩猎的本事。在堤格尔、奥尔嘉和水手马特维在亚斯瓦尔旅行的时候,她不仅擅长打猎,肢解猎物的手法也极为俐落。 「好,那奥尔嘉跟著我行动吧。总之先把狩猎场绕过一圈再说。」 有艾莲和莉姆在的话,应该是不用担心尤金和卢斯兰的安全吧。 过不多时,一行人抵达了丘陵。正如管理官所言,只要站上丘顶,就能将狩猎场的风景尽收眼底。 虽然时值冬季,导致整片草原都笼罩著一层淡黄色,但在看到位于稍远处的森林和横亘草原的河流后,堤格尔的双眼依然绽放了光彩。 「真想把米拉和苏菲也带来这里呢。」 那两人此时应该正待在王宫的书库,与成堆的书籍奋战才是。 苏菲申请借用书库的要求,获得了卢斯兰的许可。不过,能够进入书库的仅有战姬,因此接下来便轮到米拉、苏菲和莉莎上场了。 ——感觉一切总算是上了轨道。 确认完弓的状况后,堤格尔策马前行。这时,他看到一只野鸟像是要划破蓝天似地呼啸而过。其他人虽然也察觉此事抬头观看,却没人搭箭上弦。这是因为他们认为野鸟所在的高度太高,超出了射程范围所致。 堤格尔紧握黑弓,搭上了箭矢。他在马匹上仰起身子,拉满弓弦。看到他的动作,有些人皱起了脸庞,也有些人露出苦笑。 随著弓弦震荡,箭矢尖锐地撕裂了大气。离弦之箭像是被天空吸引过去似地,将正打算通过人类头上遥遥高空的野鸟一箭贯穿。 野鸟受风回旋而下,朝著远处逐渐坠落。 「真是精彩!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是这场宴会的第一只猎物呢!」 笑容满面的卢里克连连拍手高声叫好。也许是空气冷冽的关系,他的光头看起来比平时黯淡几分,但他的双眼却绽放著赞赏青年的神采。艾莲和莉姆的反应虽然没有那么夸张,却仍是露出了感到自豪的笑容。 杰拉尔像是不甘示弱似 地跟著拍手,葛斯伯也接著发出掌声。接著,卢斯兰、尤金和几名吉斯塔特人虽然随之跟进,但其他人都是顶著一张哑然的神情凝视堤格尔,管理官也是其中一员。 这样的阵仗让堤格尔有些害臊,他快嘴说了句「我去回收猎物,顺便稍微绕绕」后,便策马朝著丘陵的斜坡跑去。奥尔嘉则是默默地跟在青年身后。 堤格尔和奥尔嘉一同冲下丘陵之际,艾莲露出了羡慕的眼神望向淡红色头发战姬的背影,而这个举动并没有逃过莉姆的眼睛。 「艾蕾欧诺拉大人,尤金阁下由我守护即可……」 「谢谢你,莉姆。」 在向挚友表达谢意的同时,艾莲摇了摇头。 「卢斯兰殿下刚刚有说过吧,今天的主宾可是堤格尔呢。我的职责,就是让他能安心自在地打猎。放心吧,接下来还多得是机会打猎。」 接著,她将卢里克叫了过来。 「我和莉姆不能离开尤金卿的身边。你就代替我们,向诸侯宣扬莱德梅里兹的威名吧。」 「遵命!」 卢里克似乎等这道命令很久了,他行过一礼后立刻调转马头,朝著山丘的斜坡直冲而下。 这时,诸侯贵族之中,似乎也有几名成员被堤格尔那一记妙箭燃起了斗志,只见他们提起弓箭,将箭筒系上腰间,随即策马急奔,很快就不见踪影了。 还留在现场的,都是些打从一开始就无心狩猎的人们。他们在草地上铺了垫毯,有些人玩起了西洋棋,有些人则是席地而坐,演奏起自行准备的竖琴等乐器。 卢斯兰和尤金下了马,两人眺望著狩猎场的风景,并开口闲聊起来。 「话说回来,那可真是精彩的一箭啊。」 「是的。在下的朋友也多次盛赞过那名青年使弓的技法,但在下还是初次亲眼目睹……即使武艺不精,在下还是看得出那一箭是多么地出神入化。」 「能送上一份他喜欢的礼物,实在是让我松了口气。对了,听说父王年轻时也长于射箭,不晓得他能不能重现冯伦伯爵的那一箭呢?」 卢斯兰转换话题的方式也许是有点不自然,但尤金并没有特别点出这一点。因为两人都知道,他们如今的交集点,就只剩下已然亡故的维克特王而已了。 「在下任官之际,陛下已经不再涉猎弓箭、养鹰和猎犬了。因此,在下仅能自作想像,但我认为陛下的技术应是不及冯伦伯爵。」 「哦。」卢斯兰的蓝眼神采奕奕地发出了光芒。 「你为何如此认为?」 「那是极为简单的道理。无论是身为一国之君,或是即位有望的王子,若是具备了超乎常人的使弓技巧,那他的名声想必早已传遍邻近诸国了。」 卢斯兰先是直直地打量了尤金一会儿后,这才笑著说了句「确实如此」。在这张笑容的牵引下,尤金原本严肃的神情也跟著缓和了几分。接著,金发王子再次问道: 「帕耳图伯爵——不,尤金卿,要是我刚才动了怒,质问你『这话难道是在侮辱父王吗』的话,你打算如何回应?」 「在下仅会向您说明,对于陛下来说,武艺的优劣是多么不值一提的小事。若还需要补述的话,在下便会主张陛下虽有不少缺点,但同样也具备了许多优点。」 「——你总算恢复成原本的作风了呢。」 卢斯兰将身子转向尤金,正眼看向了他。捎过丘顶的冬季冷风,吹起了两人的头发和外套的衣角。 「八年前,我和你有一样的想法。当时的我赞同陛下的理念,希望能让这个国家常保国泰民安,同时,我也决定要一直在陛下身边支持他。」 金发王子的话语,让尤金点了点头。 当时维克特王正值壮年,而身为王储的卢斯兰,则是缓慢而稳健地累积著资历。至于尤金则是治理著帕耳图的领地,爱著妻子和女儿的他,一旦维克特王下达指示,便会乐此不疲地尽力完成。 「如今,陛下已经不在世上,而我俩的立场也大为不同了。不过,无论是你还是我,当年的那份情怀应当还是没变才是。我们该继承陛下的遗志,守护这个国家的和平与安宁。」 卢斯兰的双眼炯炯有神地绽放精光,话声则是带著热情,这令尤金瞠大了双眼。 这是因为王子的诚意与热情,让灰发伯爵忆起了二十年前的维克特王的身影。正如尤金刚才所说过的,维克特固然有不少缺点,但不容质疑地,他确实也以国王的身分,持续为这个国家谋求繁荣。 尤金敛起神色,向卢斯兰垂下了头。 「一直让您看到在下丢人现眼的一面,真是深感惭愧,殿下。」 「就这方面来说,我们是彼此彼此吧。」 卢斯兰有些过意不去地笑了笑,走到尤金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也是好不容易回到了王宫,却因为只顾著处理政务,而错失了不少大小事。我接下来可得一一寻回那些事物呢,你愿意帮我吗?」 金发王子的话语,让灰发伯爵深深地低下了头。 「在下不才,定会全力协助殿下。」 距离开始打猎已过了约一刻钟的时间。从丘顶眺望草原,便可以看到人们正恣意地策马四处奔驰。 卢斯兰和尤金远眺著这幅光景,谈论起各式各样的话题。 两人畅谈著吉斯塔特的未来,在治理的方针上交换意见,有时也会想起多年前的往事开怀大笑。两人之间总是有聊不完的话题。 然而,在谈到彼此的家人时,卢斯兰却是低下了头,强行结束了这个话题。 「尤金,不好意思,这部分麻烦再给我一点时间处理。我听说艾莉莎——你的女儿被养育得十分刚强,这让我相当开心……但触礁的是我这边啊。」 卢斯兰的儿子瓦雷利今年十岁,卢斯兰是在瓦雷利两岁的时候患上心病的。而这名三十八岁的王子,并没有参与自己儿子的童年时光。 「我和瓦雷利见过大约两次面……但我大概还得花上一些时间,才能走到他的身边。关于他们两个的婚事,就暂且当成是陛下决定的事项吧。」 尤金的女儿将会许配给卢斯兰的儿子——这是维克特王还在世时所做出的决定。 看到王子对自己低头,尤金也只能以「我明白了」作为回覆。不过,在与卢斯兰交谈过后,尤金的心境也产生了变化。 对于尤金来说,和维克特王擅自决定这桩婚事所带来的冲击相比,光是和卢斯兰之间还有转圜的余地,就让他感到如释重负。 又过了四分之一刻的时间后,两人的对话蓦地中断了。 与此同时,一阵蕴含了恶意的风也吹过了丘顶。 两道骑著马的人影,正从丘陵的斜坡直冲而上。两人皆穿著厚重的外套,也罩著覆盖脸部的皮帽,似是用来御寒。 两道人影在登上山丘前,曾一度勒住了缰绳,而看到了两人的诸侯贵族,反应都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他们都以为是有人结束打猎回来了。 然而,事实显然并非如此。只见两人举起了系在鞍上的十字弓,瞄准了卢斯兰的身影。而十字弓上头早已装填了粗箭。 「殿下……!」 尤金张开双臂,阻挡在卢斯兰的身前,像是打算用自己的肉身挡下即将袭来的粗箭似地。手持十字弓的袭击者们对此不以为意,无情地扣下了扳机。 两支粗箭离弦飞出,其劲势仿若要贯穿大气——不对,甚至足以击碎大气。不过,粗箭皆未命中尤金,当然也没击中卢斯兰的身子——这是因为两人的周围突然爆出一阵狂风,将粗箭的轨道吹偏的缘故。 「——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 展开袭击,胆子可真不小啊。」 银发在风中飘扬——怒不可抑的艾莲,策马向前走了几步。银闪艾利菲尔握在她的手里,此时正在狂风缠绕之中熠熠生辉。将粗箭吹偏的,自然是这把龙具所送出的守护之风了。 莉姆也无言地策马走到尤金的身前。她那对蓝色的眸子,此时也绽放著不亚于艾莲的熊熊怒火。 袭击者们当机立断,立刻拋下了手中的十字弓,迅速地调转马头冲下斜坡。 在一名诸侯喊了声「快追!」后,在场的人们纷纷拋下手边的棋子和乐器,慌慌张张地跨上了马背。就算不是为了打猎而来,他们身上还是佩戴著自卫用的短剑等武器,而更重要的是,看到自国王子险遭狙击,身为臣子的他们是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的。 管理官吹响了号角。这是为了叫回沉浸在打猎之乐的人们。 艾莲和莉姆并没有离开自身的位置,这是因为也许还有其他的袭击者存在的关系,必须有人守在卢斯兰和尤金身边。 「不过,殿下和尤金平安固然是好事……」 以龙具施放起风之屏障的艾莲,这时露出了忐忑的表情。她是在为不在现场的情人感到挂心。屏气凝神地环视周遭的莉姆,也轻轻点头回应了艾莲的话语。 「狩猎大会大概要就此落幕了。毕竟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就是这种个性。」 虽说是以未遂告终,但王子遭到狙击可是大事,宴会是没办法继续办下去了。就算卢斯兰主张不可就此终止,堤格尔肯定也会摇头拒绝他的好意。 过不多时,堤格尔和奥尔嘉连袂现身了。青年察觉到丘顶弥漫著一股紧绷的气息,于是板起了脸孔,骑马来到了艾莲身边。 「发生什么事了?」 艾莲简单地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在这段期间里,前去打猎的卢里克和葛斯伯等人也接连回来了。 最后回来的,则是原本前去追缉袭击者的人们。他们的脸上都挂著懊悔的神情,在卢斯兰面前屈膝下跪,为没能逮到贼人一事谢罪。 袭击者们不仅骑术精湛,还对狩猎场的地形瞭若指掌。两名袭击者在冲进森林后,随即便没了踪影,他们的来历依旧成谜。 听完艾莲的说明后,堤格尔便骑马走近卢斯兰身边。在察觉到堤格尔的到来后,王子露出了过意不去的神情。青年笑著开口说道: 「殿下,我们就此离开吧。」 「才过了一刻钟左右的时间吧?天色还相当明亮,现在折返不嫌太早了吗?」 卢斯兰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他强烈的责任感所致。不过,堤格尔仍是摇了摇头。 「家父曾说过,打猎这个活动,要趁著大家脸上都挂著笑容时打道回府,这样才能避免出现意外,搞砸了大会的气氛。」 接著,青年伸手指向自己的马鞍,只见鞍旁正挂著三只野鸟。其中一只是他一开始打下的野鸟,至于剩下两只,则是他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猎到的成果。 「这样啊。」卢斯兰轻笑了一声。 「那我这回就听从令尊的话语吧。」 「谢谢您。若是下次还有机会,不妨让在下炙烤打到的猎物,用以款待殿下吧。」 「我会尽快准备下一次机会的。我很期待你的手艺喔。」 其他的人们也收到了指示,贵族诸侯们则是开始将行李堆上马背。由于事关重大,因此就算内心感到失望,也没有人将这股情绪表现在脸上。 管理官诚惶诚恐地请罪,认为今天的事件是他怠匆职守所致,不过在卢斯兰回应「就算你真的犯了过失,我也会予以原谅」后,他脸上的沉重神情这才缓和几分。 当然,王子并不认为管理官有错,他是为了让管理官内心能好过一点,才会这么回应的。 总数约四十人的队伍,就这么离开了狩猎场。由于卢斯兰坚持要走在最前方,因此艾莲和奥尔嘉便坚守在他的两侧。现在即使是受到了龙的袭击,王子也肯定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吧。 堤格尔原先跟在他们的后头,但这时尤金骑马靠了过来。 「冯伦伯爵,能借用你一点时间吗?」 厚重的外套包覆了他消瘦的身子,在略长的灰发和同样颜色的长胡之间,尤金展露出一张沉稳的脸庞。在这次的狩猎大会里,堤格尔只在出发前和他做过简单的问候,而在近距离这么一接触后,堤格尔发现他果然比上次见面时又瘦了几分。不过,尤金的脸上却是露出了平静的微笑。 两人退到了队伍的最后方。接著尤金开口说道: 「我从殿下口中听说了事情的原委,看来我得向你道谢才行。」 「请别放在心上,我这么做也包含了为布琉努谋求利益的考量在内。」 堤格尔虽然这么解释,但尤金却摇了摇头。 原本想模糊带过的话题,却被对方一针见血地直指核心,让堤格尔涨红了脸庞。 「您知道这件事吗?」 「我这是从艾蕾欧诺拉那边听来的,她说你受到了公主殿下的告白。不过,我希望你别对艾蕾欧诺拉生气。这是因为她坚信我不会随口外传,才会告诉我这件事的。」 尤金的话语让堤格尔点了点头。诸侯的队伍走在两人前方的十余步之遥,他们的对话是不会被其他人听见的。照这样看来,应该可以继续谈论这个话题。 「你若是当上布琉努的国王,卢斯兰殿下应该会很开心吧,而我也会很开心。若要说可惜之处,大概就是艾蕾欧诺拉和莉姆亚莉夏会从此失去一个合适的对象吧。」 堤格尔重重地呛到了。就算尤金真的已经知道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堤格尔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出言确认。 他望向尤金,只见灰发伯爵露出了和先前截然不同的笑容,那句话应该有一半是在说笑吧;然而,他很快就恢复成严肃的神情。 「我所说的话不见得是正确的,不过,你若能将之视为一种看法,并记挂在心的话,我会很高兴的。而我的看法若是能在将来帮你一把,那更是会让我开心。」 「谢谢您。」 青年由衷地向他表示了谢意。 堤格尔由于继承了血统,而继承了亚尔萨斯领地和冯伦伯爵家。 而现在,他在不倚赖血统的状况下,面临了即将登上王位的处境。对于立场极为尴尬的青年来说,尤金的话语就像是黑暗之中的一盏明灯,让他感到踏实了许多。 一边是将在不久的未来成为王的男子,另一边则是没能成为王的男子——两名男子骑著马,在街道上静静地并行。就在这一刻,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也将尤金·舍巴林一半的意志继承了下来。 ◎ 返抵王都席雷吉亚的堤格尔,正待在苏菲宅邸的一处房里。 房里的窗帘和地毯皆是以绿色或蓝色为基调,是一间能让人放松心情的房间。其中的一面墙边设置了壁炉,此时正熊熊燃烧著炉火。拜炉火之赐,房里被照得相当明亮。 在约半刻钟前,堤格尔和奥尔嘉一同造访了这个房间。这是因为他认为应该将在狩猎大会上发生的事传达给苏菲等人的关系。 不料,三人目前还没有离开王宫。根据侍女的说法,苏菲等人会在日落前回来,因此两人便决定在这里等待。 至于艾莲和莉姆则没有跟著两人回到宅邸,而是决定今晚留宿在尤金的宅邸,因此在回到王都后便分头行动了。在卢斯兰受到狙击,而袭击者身分依旧未明的状况下,她们会想待在尤金身边警戒的心情也是不难想见。 葛斯伯等人先一步回到宿舍,卢里克也前往投宿的旅馆了。 堤格尔让身子陷入沙发之中,放空心情况思起 来。 ——像这样冷静下来后,还是会觉得有点可惜啊。 他指的是狩猎大会中止一事。这天不仅天气晴朗,狩猎场也不愧是由王家管理,整顿得十分完善。而约莫四十人的人数也是无可挑剔,就算猎到了鹿或是野猪一类的猎物,在众人的瓜分下也可以吃得相当乾净,不会浪费多余的食材。不过,他在狩猎场的时间实在太短,所以还不清楚有没有这类动物栖息。 他朝窗外望去,只见太阳正逐渐西沉,苏菲她们应该快回来了吧。 堤格尔抬头看著天花板,沉沉地叹了口气。若是换作平常,他应该会多想些关于狩猎的事情,但现在占据了青年脑海的,却是回程路上和尤金说过的那些话语。 ——可以选择继承遗志,或是支持继承了遗志之人……是吗? 此外,不是单纯地继承前人作法,而是还要加上自己的意志这点,也在他的脑中挥之不去。 堤格尔一直把登上王座这件事视为洪水猛兽。他认为,一旦真的当上国王,就很有可能被某种难以名状的东西给吞噬殆尽。 不过,尤金却点醒了他,让他明白这样的想法是错误的。 ——我只需尽我最大的努力,去支持蕾琪殿下即可。 当然,他不打算只让蕾琪一人扛下继承法隆王遗志的担子。堤格尔必须与蕾琪深谈,也得和马斯哈或宰相玻德瓦交换意见,以属于他自己的方式将法隆王的遗志继承下来才行。 那虽然会是一条险峻的道路,但就如自己下定决心支持蕾琪那般,也有许多人会在他身后支持著他。不仅陪同他来到吉斯塔特的葛斯伯和杰拉尔等人是如此,就连纳瓦拉骑士团的奥利维也这么表示过。 ——我要,成为国王…… 就在他想到这里的时候,有人敲了敲门。他端正坐姿朝房门一看,只见身穿侍女服的蒂塔正怯生生地探出了头。 「堤格尔少爷,能打扰您一下吗?」 「我随时都欢迎蒂塔进来喔。」 听到青年这么说,蒂塔的脸庞登时亮了起来。她晃著栗色的马尾走进房间,手上还端著一个圆形托盘。 接著,奥尔嘉也跟在她的身后进来了。淡红色头发的战姬穿的仍是狩猎大会时的那套服装,她的手里也和蒂塔一样端著托盘。 「我也可以打扰吗?」 奥尔嘉之所以会进房才问这个问题,大概是她特有的撒娇表现吧。在堤格尔点头回应后,奥尔嘉随即露出了与年纪相仿的娇憨笑容。 两人将托盘放到了桌子上。蒂塔的托盘飘散出一股甜甜的香气,而奥尔嘉的托盘则是冒出了袅袅蒸气。 蒂塔的托盘载著一个平底的盘子,上头盛了各式各样的点心——包括抹上了果酱的蔷麦薄饼、烤过的苹果夹心饼,以及在面团里加入蜂蜜和核桃所烤成的奶油饼乾等等,这些点心都切成了容易入口的小块,装满了整个盘面。 奥尔嘉的托盘上则是放了三个白瓷杯、一个把手和注水口都相当袖珍的小小铁壶,以及装了切得短短的乾草的碟子。 堤格尔这才想起,在抵达宅邸后,奥尔嘉就难得地没黏在他身边,而是朝著厨房直奔而去,想来就是在准备这些东西吧。 「堤格尔少爷,您今天辛苦了。」 「我带了对你应该会有好处的东西。」 蒂塔带著笑容慰劳著堤格尔,奥尔嘉也在嘴角轻轻展露笑意。 「谢谢你们两位。」 堤格尔笑著道谢。虽然他不觉得有多疲惫,但毕竟确实是出了一趟远门,更重要的是,两人体贴的举动让他感到十分窝心。 「人家觉得甜的东西应该能消除疲劳,所以就借了厨房的材料,试著做了这些。」 蒂塔说完后,在她身旁的奥尔嘉随即以手指捏起碟子里的甘草,在三个杯子里各自加了少许。堤格尔虽然联想到米拉泡给他暍的红茶,但不管是颜色还是气味,都和红茶茶叶相去甚远。 「这是我们民族代代相传的煎药,并不是琉德米拉泡的那种红茶。」 也许是察觉了堤格尔好奇打量的模样,奥尔嘉开口说明起来。 「煎药?」在青年这么回问后,奥尔嘉一边以铁壶注入热水,一边回答道: 「这是先将各种药草浸泡许多天,再曝晒一段日子,然后再切成细末。之后,我们会晒乾羊的内脏和骨头,然后捣成粉末,混入药草之中。根据我学过的说法,药草的香气可以让心灵平静下来,而羊的内脏和骨头则是可以冲刷体内的疲惫感。其实,我原本是想在狩猎场喝的。」 「哦,居然是羊的内脏和骨头啊。」 堤格尔露出了佩服的神情聆听奥尔嘉的说明。他虽然知道有熬煮药草后服用药汤的医疗手法,但却没细想过熬煮的药草成分究竟为何。煎药的气味并不难闻,加上这是奥尔嘉推荐的,应该会是对身体有益的东西吧。 堤格尔虽然邀她在对面的沙发入座,但奥尔嘉却是置若罔闻似地,在堤格尔的右侧坐了下来。由于这张沙发相当宽敞,因此两人并坐也不成问题。 堤格尔像是拿她没辙似地露出了苦笑。没能在狩猎场待上太久的时间,想必对奥尔嘉来说也是一大遗憾。因此,她若是打算做些无伤大雅的任性要求,堤格尔也愿意予以配合。 蒂塔露出了看似钦羡的神情凝视著奥尔嘉,接著她红著脸庞,以欲言又止的视线投向堤格尔。 就算再怎么迟钝,堤格尔还是看出了蒂塔想说的话语,以及她为何没说出口的原因。她虽然已经是青年的情人了,但在遇到这种状况时,却总是会显得格外客气。不过,堤格尔也认为她这样的个性相当惹人怜爱。 「蒂塔也坐在这里吧。」 「好、好的,请恕我失礼了。」 堤格尔拍了拍左手边的空位后,蒂塔便因开心而拉高了嗓音,随即缩著肩膀在青年的左侧坐了下来。虽然变得相当拥挤,但因为蒂塔和奥尔嘉都相当娇小,因此还不到动弹不得的程度。 堤格尔立刻就拿起一个点心送入口中。首先传来的是饼乾和核桃酥脆的口感,蜂蜜的甜味也随之在嘴里扩散开来。「真好吃。」坦率地说出感想后,蒂塔便开心地露出了笑容。 接著,堤格尔拿起了其中一个白瓷杯。在烛台的照明下,煎药虽然呈现出红色的色泽,但又不如红茶那般明亮,而药草则是悉数沉到了杯底。 轻啜了一口后,堤格尔顿时连眨了好几下眼。由于听说是煎药,他原本还以为会带著苦味或是涩味,但实际上却一点都不苦涩,而且还相当顺口。而药汤的香气也让他的身心都放松了下来。 「这真不错。」在他轻声地发出赞叹后,奥尔嘉随之得意地抬头挺胸,然后,她将视线投向了桌上的点心。 「堤格尔,帮我拿。」 虽然撒娇的口吻像个孩子,但这木讷的说话方式也如实传达出她的个性。堤格尔轻轻拿起了一片饼乾,朝著奥尔嘉递了过去。淡红色头发的少女默默地张开嘴巴,似乎是要青年喂自己吃的样子。青年露出苦笑,将饼乾送入了她小巧的嘴里。奥尔嘉先是惊讶地睁大双眼,随即便动著双颊咀嚼起来,细细品味。 「那个,堤格尔少爷。」 在蒂塔的呼唤下,堤格尔将脸转了过去。 只见蒂塔左手拿著点心,正一脸严肃地看著自己。她先是说了一个「请」字,接著涨红了脸庞犹豫了一下,然后硬是挤出僵硬的笑容说了句:「请张口。」 吃了一惊的堤格尔哑口无言地望向她,只见蒂塔又说了一次「请张口。」那张可爱的脸蛋也在这时变得愈来愈红。 露出不晓得第几次的苦笑后,堤格尔张开了嘴巴,蒂 塔随即将点心送进了他的口中。虽然和刚才吃的饼乾不同,但也是个美味的甜点。 「这也很好吃呢,谢谢你。」 经他这么一说,蒂塔开心地笑了起来,栗色的马尾也随之轻晃。堤格尔拎起一块点心,拿到了蒂塔的嘴边。 蒂塔轮流看了点心和堤格尔一会儿后,决定闭起眼睛张开小嘴。而在堤格尔将点心送入她的嘴里后,她便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咀嚼著点心。 「堤格尔,我也要回礼,帮我拿点心。」 奥尔嘉伸出左手掐住堤格尔的衣角催促道。 「虽然点心和煎药都不错,不过光是有你们在,我的心情就好多了。」 堤格尔一边将点心递给奥尔嘉,一边这么说道。三人就这样彼此喂了一阵子,直到点心全被吃光为止。接著他们喝乾了煎药,在沙发上放松身子。 「……打猎中止真可惜。」 仰望著天花板的奥尔嘉轻声说道。怀抱著相同心情的堤格尔,将自己的手叠在她小巧的手掌上。 「等尘埃落定之后,我会再向殿下提议。毕竟殿下也觉得很可惜啊,他一定会开心地允诺的。」 接著,青年将视线投向心爱的侍女。 「到时候我会带蒂塔一起去的,你可以好好期待喔。」 「好、好的!和堤格尔少爷一同出门打猎,感觉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呢。」 蒂塔那对蜂蜜色的眸子因感激而泛著水光,并露出了满面笑容。她将自己的脸庞贴上堤格尔的肩膀——这对她来说已经是最大胆的示爱表现了。 堤格尔的脑海浮现出卢斯兰的笑容。他回想起要亲手烧烤猎到的猎物送给王子的约定,随后便设想起猎到大型猎物的光景,沉浸在这愉快的氛围之中。 然而,在那之后,卢斯兰却再也没有召开狩猎大会了。 ◎ 虽然狩猎大会本身不能算是完美收场,但卢斯兰和尤金确实化解了彼此的芥蒂,并缔结了强烈的信任关系。就这方面来说,堤格尔的目的可以说是圆满达成了。 在那之后,尤金变得更积极地辅佐卢斯兰的政务,而两人在走廊上并肩而行、亲密地彼此交谈的模样,似乎让暗藏在王宫底下的沉重氛围有了散去的迹象。然而,这乐观的氛围实际上并没有持续太久。 在狩猎大会结束后约十天的某个午后,堤格尔待在使节团借宿的宿舍的一间房里,正和葛斯伯、杰拉尔和达马德谈笑风生。 房里铺上了地毯,众人倚靠在墙边或床铺,准备了装满炒豆子的大盘,一边吃著豆子,一边滔滔不绝地开口说话——不过,他们所谈论的话题一个比一个沉重,实在是不太适合用「谈笑风生」来形容。 「又是看到小矮人,又是看到妖精……虽然讲的内容都一样,但传言的数量却增加了。」 达马德以一脸嫌烦的神情对堤格尔说道。在王都发生的异常现象,完全没有任何减少的迹象。杰拉尔也开口说道: 「拜卢斯兰殿下对诸侯下令之赐,在王都徘徊的私人军队锐减许多:不过,现在却出现了许多有些耸动的谣言——比方说,诸侯之所以会这么乖乖听令,将士兵撤回领地,其实是为了在各地掀起叛乱所做的准备……」 就连葛斯伯都没办法为话题注入一些活力。 「卢斯兰殿下在狩猎场遇袭的事,又再次传播开来了。这多半和战姬们的内斗一样,是某人安排好的剧本吧。」 听到三人各自发表了让人心头一沉的消息,堤格尔忍不住沉吟了一声。 而在王宫的书库进行调查的苏菲等人,到目前为止也还没能查出什么有用的资讯。不过,他已经在布琉努体验过,这类作业一定得经过漫长的等待,才能得出成果。 「哎,看来在春季之前是没办法回去了。」 听到堤格尔叹著气这么说,杰拉尔以酸溜溜的口吻回应道: 「在春季到来之前,还请您要回去一趟。哪一国的英雄会连续两年跷掉国内举办的光轮祭,却跑去参加别国的太阳祭呀?蕾琪殿下的怒火可是会延烧到我们身上的喔。」 光轮祭是布琉努国内举办的新年庆典,去年在吉斯塔特过冬的堤格尔虽然出席了吉斯塔特的新年庆典——也就是太阳祭,但也理所当然地没有参加到光轮祭。平心而论,这样的作为确实是不太好。 「你说得是没错啦……」 就在堤格尔仰望天花板,思索著该如何回应之际,舍监在这时通知有客人来访——据说是在王宫任职的文官。堤格尔虽然侧首不解,但还是决定亲自前去会面。 被带到另一处房间的文官简单向堤格尔打过招呼后,说出了令人惊愕的消息。 「卢斯兰殿下昏倒了……?」 堤格尔的脸色变得铁青,双眼也睁大了起来。 「殿下他的身子可安好……?」 在提问之际,堤格尔的话声也因紧张和不安而拉高了些许。现在的局势本来就称不上安定,要是再加上卢斯兰倒下的消息,覆盖著吉斯塔特全土的混乱就会进一步加遽。 「殿下是出于过劳,休息一天后,应该就会恢复许多了吧。是帕耳图伯爵考虑到伯爵阁下与殿下交情甚笃,才会命令在下迅速前来传达此事……」 文官虽然展露笑容这么回应,但他的神色依然看得出藏不住的僵硬。堤格尔慎重地表达了对卢斯兰的慰问之情,并表示「现在王宫应当相当忙碌,会于事件平息下来后再行造访」。 对于行了一礼后步出房间的文官,青年所能做的,就只有以沉郁的神情目送他离开而已。 关于卢斯兰在工作时昏倒的意外,当时的现场状况似乎是如下所示。 时间发生在当天午后,一名文官为了请王子签署命令而造访了办公室。 当时,他来到办公室的门前,发现已有两、三名文官在等候,而他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在询问之下,等候的文官表示,他们是在等待卢斯兰回到这间房里。 「我们敲过了门却没有回应,殿下应该是稍作小憩,前去中庭之类的地方散心了吧。」 这么说明的文官,脸上透露出对王子的善意。 卢斯兰勤勉的工作态度,似乎已经在王宫内流传开来了。他像是在弥补一病不起的八年时光一般,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处理各项政务。他投入的心血之多,甚至连关心王子身体状况的侍者们都央求他能稍作休息。 辅佐政务的尤金也多次进言,希望他能好好休息,但卢斯兰置若罔闻。 他之所以会如此用心,主要是因为贵族诸侯们可以说是依然故我,各种动作显得别有用心,这样的状况刺激了他的神经。 谣传亡故的伊尔达之子——治理比多格修之地的朱利安·克鲁堤斯,正主张父亲的死亡并非出于意外,并暗中集结著兵力。而他也曾公开谴责过卢斯兰。 至于让战姬们产生内斗的原因——告密的艾戈尔·卡萨柯夫,迄今还是没有遵守卢斯兰发布的召集令,而是停留在波尔斯之地没有离开。他现在仍旧主张尤金、莉莎、艾莲和苏菲乃是诸恶之源,完全没有改口的意思。 卢斯兰之所以如此勤奋,有一部分也是希望能用这样的方式取得这些人的信任所致。 「不过,殿下说不定也有可能是在房里小睡呢。」 另一名文官这么说著,轻轻打开了房门。 只见卢斯兰正趴在办公桌上睡著——正确来说,是他看起来像是在睡觉的样子。文官们先是面面相觑,接著憋不住笑意轻笑了几声,蹑手蹑脚地走近了王子的身边。 到了这时,他们才终于发现卢斯兰脸上展露的是痛苦的神情。此外,他们也察觉王子的 脚下散布著看似从办公桌上落下的杂乱卷宗。 面临这出乎意料的事态,文官们大为恐慌,登时掀起了一场大骚动。他们不仅叫来卫兵、唤来女官,找了侍女前来,还在这样的阵仗下亲自背著卢斯兰前往寝室,可说是十分狼狈。 这时,在王宫里工作的人们,都纷纷回想起卢斯兰曾卧病在床长达八年之久的往事。而知道王子在八年前患病后举止的人们,更是感受到了一股彷佛要让背脊冻结住的不安。 经过讨论,王宫决定暂且让尤金暂代统治者的位子,而卢斯兰所负责的政务也交给他一起处理。 在卢斯兰昏倒的两天后,同一名文官再次造访宿舍,向堤格尔告知卢斯兰恢复健康的消息。青年因放心而舒缓了脸上的表情,并表示希望能前去慰问。 也许尤金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要求,在堤格尔说完之后,文官便立刻回答「将为您安排今日傍晚的时间会面」。由于想去探病的人士肯定如过江之鲫,能在这么短暂的时间内获得会面,就算说是破格的待遇也不为过。 到了这天傍晚,在葛斯伯和杰拉尔的陪同下,堤格尔前往王宫。这时朵朵乌云遮蔽了太阳,将天空染成了一整片深灰,彷佛随时都要下雨似地。 被带到寝室后,只见房里有卢斯兰和侍从长米隆的身影。王子在床上坐起身子,看向堤格尔等人。他的金发虽然有些蓬乱,但看起来相当冷静,气色也相当不错。堤格尔要葛斯伯等人退到门边待命,与米隆点头致意后,随即走到了卢斯兰的身边。 「耳闻您身体不适,令在下大为震惊,但您平安康复实在是太好了。殿下,看到您变得如此健康,在下真的深感放心。」 实际站到了本人面前,堤格尔说出口的却是些陈腔滥调。卢斯兰露出了开怀的笑容回应道: 「是冯伦伯爵吗?你似乎为我担了心,但我的状况就如你所见。不过,文官们一直吵著要我休息,甚至不让我碰卷宗啊。出于无奈,我只能做点让步,因此到明天之前,我都会像这样悠哉度日。」 「真是教人羡慕。反观在下,无论是起床的时间或是睡眠的长度,都总是会惹来周遭的人唠叨呢。」 他指的是蒂塔和莉姆的说教,不过,在那些状况下,堤格尔总是有错的一方。 「看来你也有许多需要劳心费力的事啊。」 卢斯兰笑道。接著,两人在短暂的时间里聊了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卢斯兰的气色相当不错,咬字也很清晰,看来真的只是单纯的过劳所致。 不过,与在苏菲的宅邸会谈,或是狩猎大会时相比,他的用字遣词显得客套许多。堤格尔虽然对此有些在意,但也认为这是侍从长米隆在场所致。 「那么,在下该告辞了。」 自踏入寝室以来过了约数到一千的时间后,堤格尔这么表示,并从椅子上站起身子。 这时,卢斯兰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地开口道: 「冯伦伯爵……对了,我记得阁下的名字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对吧?」 「是的。」堤格尔有些困惑地回答。 「以布琉努人来说,你的名字还真长啊。平常不会为此烦恼吗?」 青年的表情登时冻住了——因为这是他初次谒见卢斯兰时,从王子口中听到的玩笑话。那已经是超过一个月前的事了。 「较为亲近之人,会以『堤格尔』称呼在下……」 看著露出笑容等待回应的王子,堤格尔好不容易才挤出这么一句。 「若是在公务场合之外,也能让我这么叫你吗?」 这句话也是他在谒见时听过的话语。卢斯兰似乎把堤格尔的态度当成惶恐的表现吧。 「冯伦伯爵——不,堤格尔啊,你似乎也是忙碌之身,但希望你还能再来。」 「……好的。只要殿下有令,在下便会立即来到您的跟前。」 堤格尔装出笑容这么回应后,便行了一礼退下了。 而青年的脸庞之僵硬,就连葛斯伯和杰拉尔都露出了怀疑的神色。 走出王宫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还下起了雨。敲打著地面的雨滴发出了冷冽的连响,包覆三人的空气,也比来时路上显得冰冷许多。 堤格尔向两人表示,接下来要前往苏菲的宅邸。三人将外套的衣襟拉到胸前交叠,也将兜帽拉低。但即使如此,寒气还是会从外套的缝隙渗入体内。 「我这下总算可以明白,吉斯塔特人为什么会想在这种天气里畅饮火酒了。」 葛斯伯以感慨良多的口吻说道,走在他身旁的杰拉尔则是笑著说: 「若只是这点程度的低温,他们应该只会喝葡萄酒或是蜂蜜酒就够了吧?我听说罗达特伯爵的奥德领地,在入冬时也差不多是这么冷呀?」 「虽说下雪时另当别论,但只是下雨的话,是不会冷到这么夸张的。」 堤格尔将两人的对话当作耳边风,思索著卢斯兰的状况。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啊,这名字还真长呢。 这是王子曾在初次见面时所说过的话语。照那样的口吻来看,绝对不像是记得先前自己曾说过一样的话语时会有的态度。然而,卢斯兰是个忙碌的统治者,把这种随口说说的玩笑话拋诸脑后,也不是什么太过奇怪的事吧。 青年虽然勉强自己朝这个方向去思考,但终究无法得到一个让自己满意的结论。 包覆王都的黑暗,在堤格尔眼中变得更加幽深了。 ——卢斯兰殿下是个好人,我不该胡思乱想的。 三人静静地走在夜幕降临的主街道上。葛斯伯低声说了句:「真该带提灯出来的。」他们虽然就著民宅和旅馆透出来的灯火充作照明,但因为正在下雨,家家户户都把窗户关了起来,透出来的光亮著实有限。 不过,三人还是在没有失足跌倒的状态下向前迈步。 忽然间,堤格尔停下了脚步。因为他感觉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而这似乎不是幻听,葛斯伯迅速地探出身子,站到了堤格尔的身旁。杰拉尔则似乎是看到葛斯伯的动作后,才察觉出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堤格尔也察觉到了人影的存在。 在三人前方的数步之处,有某人正站著不动。那人套著一件茶褐色的外套,并和己方一样将兜帽拉低遮住眼睛,右手则提著一个点了火的油灯。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那人以低沉嘶哑的声音叫了堤格尔的名字。葛斯伯向前踏出了一步。 「摘下兜帽,现出你的左手,可以的话,还请你报上姓名。」 那名人物虽然秀出了左手,但不仅没摘下兜帽,也没有报上姓名。从娇小的左手手掌和纤细的手指来看,来者似乎是名女性。葛斯伯虽然再次要对方摘下兜帽,但那人却连连摇了摇头。 堤格尔伸手制止葛斯伯,与那人缩短数步的距离——而这已经是他所能做的最大让步了。 那人将油灯置放在地,将手伸入外套之中,取出一柄短剑。那是一把尚未出鞘、收在剑柄里的短剑。接著,那人握著剑鞘,将柄头递向堤格尔。 葛斯伯走上前去,以谨慎的动作接过了短剑。披著茶褐色外套的那人也十分小心,没让葛斯伯看到自己的脸孔。 堤格尔从走回身边的葛斯伯手中接过短剑,在看到剑柄的时候,他瞪大了双眼。 以白漆为底的剑鞘有一部分染成了蓝色,而那上头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形——圆形的一半以黑色构成,另一半则是涂成白色。堤格尔对这个徽记有印象。 ——难怪不想让人看到长相。 「你们两个先回去吧。」 堤格尔握紧短剑,在不让两人看到徽记的状态下对葛斯伯和杰拉尔下达指示,两人登时对堤格尔投以惊愕的视线。葛斯伯以傻眼的口吻说道: 「你是认真的吗?这人明显是在这里埋伏我们啊。」 堤格尔没有回答,只是直直地凝视著身穿茶褐色外套的人物。这就是他的回应。 沉默随之降临,只闻雨水掷地的响声。 「——我知道了。」 葛斯伯死心了。杰拉尔虽然投以抗议的视线,但罗达特家的次男像是在开导他似地摇了摇头。 「我虽然看不出端倪,但堤格尔应该是已经心里有底了。我没说错吧?」 堤格尔点了点头,看到他的反应,杰拉尔虽然看起来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答应会遵守青年的指示。 「还请您别太过乱来喔。不过,对您来说,应该只是再添一笔而已吧。」 两名随从的身影相偕消失在黑暗之中。身穿茶褐色外套的人物舍起油灯,迈开了脚步。而堤格尔也跟上了「她」的步伐。 就在两人的距离缩短到仅一臂之隔时,堤格尔将短剑的剑鞘递向对方,而她则是轻笑著接了过来。 「我还以为你不会还我呢。」 她以握持短剑的手掀起自己的兜帽,接著便秀出了一张有著黑中带蓝的长发和紫色眼眸的美丽脸孔。堤格尔顿时露出了一张有苦说不出的神情。 「好久不见了,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这名女子是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 短剑剑鞘上所描绘的徽记,与她治理的公国奥斯特罗德的军旗图样是一样的。堤格尔是回想起与萨克斯坦军交战时的记忆,这才认出了对方的来历。 「找我有什么事?」 她对自己确实有恩,但即使如此,堤格尔还是无法对虚影的幻姬展露出友善的态度。况且,她不是在王宫挑起了与苏菲的争斗,现正因罪而受到禁足的惩罚吗? 「我想和你聊聊。不过,若是要站著聊天,只怕得承受风吹雨打,这我可不太喜欢。能请你移驾寒舍一趟吗?」 「这要求也太厚脸皮了吧……」 堤格尔儍眼地望向凡伦蒂娜。要是葛斯伯和杰拉尔在场,肯定会反对这个提议到底;而若换做是艾莲、莉姆或米拉等人在场,则是有可能直接开战。然而,黑发战姬却浮现出惹人生厌的笑容轻轻侧首,等待著青年的回应。 堤格尔叹著气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那就走吧。」 凡伦蒂娜睁大了眼睛望向青年,堤格尔则是皱著脸说: 「不是你邀我的吗?」 「虽是这样没错,但我以为你会再犹豫一阵子呢。」 凡伦蒂娜再次展露笑颜,她俏皮地喊了声「嘿!」朝著堤格尔飞扑而去。青年没料到她会有这般行动,就这么被她纤细的双手抱住了身子。 「哎呀,是看我看得出神而大意了吗?这可不行喔。」 「够了,你快点放手吧。」 堤格尔虽然想把凡伦蒂娜从身上剥开,但她却抱得死紧。而且不仅如此,堤格尔还从她的左手一带感受到诡异的气息。 「——来到我手边吧,艾萨帝斯。」 凡伦蒂娜以严肃而低沉的语调轻声说道。侧首感到不解的堤格尔,随即在眼角余光瞥见了空间扭曲的现象。在她手中的油灯照耀下,堤格尔清楚看见了理应空无一物的空间凭空冒出了一道道龟裂。 「那东西」无声无息地从龟裂的另一头出现了——黑发战姬伸手一握,让原本不存于该处的物体固定成形。 那是一柄有著骇人外型,并散发著神秘气息的长柄巨镰。弯曲刀刃由漆黑与深红两色构成,在油灯的火光下反射出黯淡的光辉。让人联想到月牙的锐利刀尖,令堤格尔不禁倒抽了一口气。 「还请你乖乖地不要乱动噢。」 淘气地对青年这么笑著说完后,凡伦蒂娜随即在握著龙具的那只手上使力。 「——虚空回廊。」 忽然间,堤格尔感受到全身上下都被一股近似飘浮感的奇妙触感所包覆住。 而就在下一瞬间,堤格尔和凡伦蒂娜便从他们所在的位置消失了。 他眼前一黑,接著鞋底传来了踩到实地的触感。 脸上开始感受到空气的同时,堤格尔发现自己正站在一间房里的正中央处。当然,凡伦蒂娜也在他的身边。 「到了,这里就是我的房间。」 黑发战姬甜甜地笑著,从堤格尔身上抽开了身子。青年吁了一口气,问道: 「刚才那是龙技吗?」 堤格尔曾听说过,凡伦蒂娜拥有能在转瞬间移动到另一处空间的龙技,而他刚才也亲身经历过了。 「由于还在禁足期间,想悄悄招待男士进屋,就只能用这个手段了。」 堤格尔环视一圈,发现这里似乎是寝室。在暖炉里熊熊燃烧的柴火照亮了室内,并温暖了空气。在附有篷顶的床铺旁边,看得到堆积如山的书本。 「要是被看守发现我在这里,你打算怎么办?」 「虽然那对我来说很尴尬,但对你来说也是相当不妙的场面呢。我应该会轻描淡写地解释『是因为被您有力的臂膀抱住了』吧。」 凡伦蒂娜以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说道。而堤格尔则是暗想,这个女人绝对会加油添醋地大书特书一番。 凡伦蒂娜走到了沙发旁边,回头对堤格尔说道: 「把这个搬到暖炉前面吧。还请你帮个忙啰。」 这似乎是要和她一同入座的意思,虽然堤格尔有些傻眼,但他的身体目前还是受寒的状态。迫于无奈的堤格尔只好遵从她的指示,在将沙发搬到暖炉前方后,两人随即并肩而坐。 「——可以请你站在我这一边吗?」 她盯著暖炉的柴火,在没有任何前言的状态下开门见山地说道。凡伦蒂娜依旧对大为吃惊的堤格尔露出侧脸,继续说了下去: 「我袭击苏菲亚的原因其实很单纯,就只是我和她的利益并不一致罢了。」 「那你会和我的利益一致吗?」 「这就要看你想在这个国家谋求什么而定了。」 听到凡伦蒂娜的话语,堤格尔的脑中随即浮现出艾莲的脸孔。撇开下一任国王的身分不提,对青年个人来说,他想在这个国家得到的,其实也就只有艾莲一个人而已。此外,对艾莲来说,无论是苏菲或是莉莎,都是她相当重要的人。 「你要是今后还打算对苏菲或是莉莎她们出手,和我的利益就不会一致了。」 「这可真难办呢。」 凡伦蒂娜抵著嘴角,像是在思考般让视线在空中游移。 「其实就我来说,只要苏菲亚不干扰我的话,我也打算置之不理呢。」 「你的目的是什么?」 堤格尔单刀直入地问道,对此,凡伦蒂娜则是露出了感到意外的神色望向青年。 「苏菲亚没告诉你吗?我以为她已经凭直觉猜到了呢。」 「至少我没听她说过啊。」 苏菲恐怕是打算在掌握到确切的证据后,才会向他们开诚布公吧。堤格尔虽然是这么想的,但他当然没必要对凡伦蒂娜解释得这么详尽。 「我的目的,是让奥斯特罗德富庶起来。」 「若只是这样的话,应该不至于和苏菲产生利益冲突才对吧?」 苏菲治理的波利西亚位于吉斯塔特南方,离奥斯特罗德相当遥远。 「光是在奥斯特罗德施行善政,是没办法使其富庶起来的。」 凡伦蒂娜回头望向暖炉,继续说了下去: 「在王宫获得一定的地位,并藉此推动各种政策,也是手段之一。比方说,我可以建造从王都直通奥斯特罗德的道路,藉以增加人潮流入。虽说开凿新路得花费大量的时间和金钱,得等上悠久的岁月才能盼到结果,但若是能疏通王宫的管道,应该就能大幅缩短所需的时程吧?你同样身为治理领地的贵族,应该也曾想过类似的手段吧?」 「是不至于没想过啦……」 堤格尔暧昧地回应道。虽然说起来容易,但那绝对是一条漫漫长路。光是要在王宫里奠定地位,就是相当困难的目标了。 「不过,要是其中一名战姬拥有过大的权威或是权力,那就会有些不妥。虽说这在吉斯塔特的历史上是相当稀松平常的局势,但苏菲亚却不喜欢这样的状况呢。」 凡伦蒂娜的话语骤然带了些许冰冷的气息。 「我希望能改变战姬目前的立场。我不希望七名战姬在国王底下齐头并立,而是让两名战姬辅助国王,其他五人则是乖乖听令。」 「所谓的两名战姬,指的是你和菲尼莉雅吗?」 凡伦蒂娜没回答青年的质问,而是露出微笑点了点头。 青年沉吟了一声。也许是因为她的理由相当实际的关系,堤格尔并没有太过吃惊。他比较了从莉姆听来的菲尼莉雅的梦想,发现其中确实有重叠的部分,同时,他也明白了凡伦蒂娜之所以会和苏菲产生利益冲突的原因。 「我果然还是没办法帮你。因为是你先动手的。」 「那么,能请你至少保持中立的立场吗?」 也许是预测到堤格尔会这么回答了吧,凡伦蒂娜并没有露出失望的神情。 「若你愿意这么做的话,我或许可以告诉你关于嘉奴隆公爵的一些事喔?」 堤格尔虽然以诧异的表情望向她的侧脸,但很快就冷静下来。他只是没想到会在这种场面听到那名男子的名字罢了。 「说起来,你好像认识那个男人啊。」 「『认识』是吗……也对呢,我们的交情大概就是如此吧。」 凡伦蒂娜轻笑了一声。 「那个男人是魔物吗?」 堤格尔坦率地问道。回想起嘉奴隆那超乎常人的身体能力和诡异的气息,他实在是想不到其他的可能性。 凡伦蒂娜看向青年,以可爱的动作轻轻侧首。 「这样的说法有点不对。」 堤格尔皱起了脸庞。所谓的「有点不对」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个嘛,若只是透露这部分的话,应该无妨吧。」 像是在自言自语似地低喃一句后,凡伦蒂娜便开始说明起来。 「那个人拥有能吸纳魔物的力量。他以那股力量吸纳了好几头魔物,其中也包括了你知道的芭芭·雅加和沃加诺伊。」 这对堤格尔来说宛若晴天霹雳。虽然以一副不当一回事的口吻道出重大事实的凡伦蒂娜也令人吃惊,但她所说出的内容终究还是让青年感受到冲击。 「据他所言,魔物们已经不存在了。其中一部分被你们所灭,另一部分则是为他所噬。即使如此,就如你也知道的那般,现在的王都依旧不断发生奇妙的现象,你觉得那是为什么呢?」 黑发战姬的问话方式,不知为何有些像是在调侃青年人的长辈。 「难道说,嘉奴隆打算代替魔物实现它们的计画吗?」 魔物们的宿愿——即是重塑这个世界。 「正确答案。」凡伦蒂娜轻轻地敲了一下掌心。 「至于更进一步的疑问,你不妨亲口向他询问吧。」 「你知道他人在何处?」 「是的。」听到凡伦蒂娜斩钉截铁地这么表示,堤格尔不禁愕然地注视著她的脸庞。黑发战姬将身子稍稍靠了过来,倚在青年的身上。 「能请你坚守中立的立场吗?」 堤格尔沉默了下来。之所以没办法违背良心地说出「我愿意」,是出于青年的人格特质使然。除此之外,他确实也对此感到纠结不已。 ——所以她才会告诉我嘉奴隆的事啊。 一旦得知了嘉奴隆的力量和目的,堤格尔肯定会想动身阻止他。凡伦蒂娜正是预料到这点,才会刻意告诉他的。堤格尔搔了搔自己深红色的头发。 换作是艾莲或苏菲,她们会怎么回答呢?若莉姆和米拉在场,又会给我什么意见呢?要是莉莎和奥尔嘉的话…… 在约莫数到三十的时间里,堤格尔陷入了迷惘之中。最后,他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我没办法向你承诺。」 凡伦蒂娜告知了她的目的,目的的真假姑且不论,但她肯定是认为就算让青年透露给艾莲等人也不要紧,才会说给堤格尔听的吧。 换句话说,即使身处禁足期间,她还是已经做好了与艾莲等人正面开战的准备。 若是如此,堤格尔就得协助艾莲等人才行。他虽然还不清楚该怎么利用自己身为布琉努英雄的立场,但想必会有不少能派上用途的场面吧。而凡伦蒂娜正是看出了他的价值,才会在这个节骨眼找上堤格尔。 「你不想知道嘉奴隆公爵身在何方吗?」 凡伦蒂娜挑衅似地问道。为了不让她进入自己的视野,堤格尔直直地盯著暖炉看。他觉得若不这么做,自己就会忍不住点头。 凡伦蒂娜耸了耸肩。 「真没办法。那么,能请你说说接下来的预定行程吗?」 堤格尔皱起了眉头。 「预定行程?」 「关于你想在吉斯塔特做些什么、何时要回布琉努,以及回去后有什么打算等等——请你把这些预定说给我听。可不能说谎哟。」 堤格尔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来回抓著自己的红发。虽然他大可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但还是觉得有必要给个答覆。他认为,就像凡伦蒂娜坦承了野心那般,自己也该道出内心的觉悟才行。 堤格尔像是在审核自己的每一个字句似地,缓缓地开口说道: 「我……想要守护重要的那些人们。过去的我只需注视亚尔萨斯即可,但现在的我已经不能那么做了。」 「和外表给人的印象不同,你是个贪心的人呢。不觉得『重要的人』的数量多了点吗?」 「我对此有所自觉。」 堤格尔以自暴自弃的口吻回答道。 「不过,我也不会是孤军奋战。就算我一个人解决不了问题,只要能商借众人的力量,就一定可以克服难关。」 青年的脑海里浮现出艾莲的笑容。初次借用她的力量,是和袭击亚尔萨斯的萨安·泰纳帝交手时的事。但在那之后,他总觉得自己还是向艾莲欠了一笔又一笔的人情。 堤格尔敛起一闪而过的笑容,以严肃的神情继续说了下去。 「我——会为了重要的人,以及想保卫的事物而战。」 「这里可是吉斯塔特,而不是布琉努哟?」 「这我明白。」 「以你现在的身分,说不定会把整个布琉努拖下水喔?即使如此,你也在所不惜?」 黑发战姬再次确认起青年的意志。堤格尔点头说道: 「我就是这么走过来的。」 在两年前的布琉努内乱中,要是堤格尔率领的银色流星军败北的话,亚尔萨斯应该会化为一片焦土吧。而他的领民们肯定也会遭人掳去,沦落到与奴隶无异的待遇。 「就算会让布琉努卷入其中,我也会挺身而战。我想,这应该是最好的选择吧。」 「……真遗憾。」凡伦蒂娜耸了耸肩,只回了这短短的一句。 最后,堤格尔问起卢斯兰的事。也许该说是 意料之中吧,凡伦蒂娜果然知道王子昏倒的消息。 「我请殿下喝下的药方虽然可以治愈心灵,却会对身体造成莫大的负担。若是持续过著操劳伤身的日子,那自然不仅是他的身子,连心灵也会一并受到影响。若是要处理政务的话,除非有充足的人手从旁辅助,不然势必会超出殿下的负荷。」 她的口吻就像是在谈论不再喜爱的娃娃般,显得相当冷漠。 在这之后,她就不做任何回应了。 4.烈焰喷发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正站在一片荒野上。 地面被染成如剧毒般的紫色,一路延伸到视线所及之处。草木像是被烧焦似地呈现黑色,并弯曲成从未见过的模样。吹来的风带著诡异的微温,天空则是被乌云覆盖,光是放眼望去,就让心中的不安油然而生。 堤格尔不晓得自己是何时、如何来到这里的,但他对此并不抱持任何疑问,只是无言地信步前行。 乾涸的大地上只回荡著青年的脚步声。堤格尔发现自己的手上握著黑弓,但他并没有携带箭矢。 他看到在遥远的另一头有个疑似人影的轮廓,人影以和堤格尔相同的速度走了过来。青年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前行。 过了不久,人影的轮廓逐渐变得鲜明,那是一名被黑袍包覆全身的矮小老婆婆。老婆婆的身高只到堤格尔的腰部,手里拖著一柄做工粗糙的扫帚。 两人没有交换视线和话语,就这么擦身而过。 不晓得走了多久后,远处再次看到了人影。那名人影和刚才的老婆婆一样,踩著脚步朝著自己走来。 人影的真面目,是一头巨大的怪物。它几乎有堤格尔的两倍高,肩膀宽得惊人,身材十分壮硕。它身上并没有体毛,皮肤的颜色是让人毛骨悚然的惨白;它的额上长有三根弯曲的角,其外貌让人联想起童话故事里出现的恶鬼。 这一回,堤格尔依然没有和恶鬼交换视线和话语,就这么擦身而过。 忽然间乌云散去,呈现出一整片的夜空。 宛如被鲜血染色般的红色月亮高挂天边。不知为何,明明变成了红色,堤格尔却明白那个物体就是月亮。 在那之后,青年继续漫无目的地在荒野中前行,并与各式各样的人影擦身而过。这些过客包括了背上长了翅膀的可爱妖精,以及扛著鹤嘴锄的小矮人等等,就是没有任何一个人类。而不管走了多久,眼前的景色都没有任何改变。 微温的风捎来了声响。那是浪涛翻腾时发出的声音,看来这里离海相当接近了。 眼前的视野骤然一变。 堤格尔正站在一处断崖的上头。 悬崖的下方似乎是一片大海,底下传来了浪花打在岩壁上头的响声。 他探头窥看,只见眼下是一整片绿色的海洋。过去所看过的蓝色世界已不复存,眼前的海面就像是将浑浊的绿宝石溶于其中一般,显得泥泞而黏稠。 堤格尔无言地凝视了海面一会儿后,突然察觉到背后有一股气息而转过身子。 只见一柄长剑倒插在地。 剑身上头布满裂痕,刃上也出现了多处缺口,有著羽翼外型的剑锷破碎得惨不忍睹。位于核心位置的红宝石从中裂成了两半,握柄被染成了红黑色。 堤格尔睁大了眼睛。迄今对任何事情都毫无反应的感情,在这时激烈地震荡著青年的心灵。由于冲击太过剧烈,他甚至发不出声来,身子也因恐惧而颤抖。 青年知道这把长剑的名字,也知道长剑的主人是谁。堤格尔虽然想喊出她的名字,但喊出口的只有痛苦的喘息。 堤格尔向长剑伸出了手——就在这时,他将视线投往数步之远的前方地面。 好几把同样腐朽殆尽的武器散布在前方,有些像是墓碑般倒插土里,也有些像是尸骸般散落在地——彷佛在宣告这些主人的最后下场似地。 「——啊!」 堤格尔发出了几不成声的吶喊,从床铺上弹了起来。 视野里是一片黑暗,冰冷的夜风刺著肌肤。 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的堤格尔猛喘著气,以困惑的神情坐在床铺的上头。被汗水溽湿的衣服黏附在身体上头。逐渐适应黑暗的双眼,告诉他这里是使节团借宿的宿舍内部,而他所在的正是自己的房间。 「是作梦、吗……?」 在自言自语后,堤格尔这才明白那肯定是一场梦境。 紫色的大地、红色的月亮、绿色的海洋——全都是现实里不会出现的光景。 还有那把伤痕累累、就算分崩离析也不奇怪的长剑—— ——那一定就是艾利菲尔。 这时,堤格尔察觉自己的左手正紧握著黑弓。他虽然总是把黑弓置放在自己的手边,但似乎是在睡著时迷迷糊糊地抓住了。 在黑暗之中,堤格尔静静地凝视黑弓。他回想起过去曾从蒂尔·纳·法口中听过的话语。 ——它们打算改变整个世界,包括太阳、月亮、大地和海洋。 刚才那段不祥的梦境,难道是黑弓让他预见的未来之一吗? 还是说,从凡伦蒂娜那儿听来的嘉奴隆真相,渗入了潜藏在堤格尔心底的不安,才会催化出那阵恶梦呢? 要是这个世界被改造成魔物们盼望的模样,她们就会落得那样的下场吗? ——我一定会阻止的,绝对不会让那样的光景上演。 在黑暗之中,堤格尔握紧了黑弓。 为了守护青年所重视的人们,这会是一场非赢不可的战役。 ◎ 昨晚,在结束与凡伦蒂娜的密谈之后,堤格尔依照原本的计画,造访了苏菲的宅邸。由于五名战姬和莉姆刚好齐聚一堂,于是堤格尔便向她们说明起卢斯兰的状况,以及和凡伦蒂娜会面的事——但才说到一半,他就被众人气急败坏地训了一顿。 艾莲气呼呼地大吼:「为什么要跟她走啊!你这傻瓜!」米拉则是露出冰冷的眼神狠狠地说:「你的脸上写著大大的『不及格』三个字。」 莉姆以严格教师的态度说:「你太过相信对方了,就算要聆听来意,也该由您来挑选场所才对。」莉莎愤慨地说:「你这样做,不是差点就和我一样身陷险境了吗?」奥尔嘉则是轻轻地敲了青年的头一下。 就某方面来说,苏菲的反应是最为激烈的——她用力地拧了一下堤格尔的脸颊。 这个反应让艾莲、米拉和莉莎目瞪口呆,转而开始安慰金发战姬,场面也因此而冷静下来。 状况相当险峻。苏菲立刻叫来了一名随从,要对方以使者身分前往王宫。这是为了请尤金查证凡伦蒂娜和菲尼莉雅是否仍遵守著禁足的规范。派出使者后,苏菲表情带著几丝阴影说道: 「我想,在结束和堤格尔的交谈后,她们两个应该就分别从宅邸和王宫溜出去了。不对,也许是已经做好了逃脱的安排,才会和堤格尔接触的。」 然而,苏菲的随从最后却没能在这天晚上见到尤金。 因为卢斯兰昏倒所带来的冲击,让王宫陷入了一片混乱。 当然,尤金使出了浑身解数,试图让混乱平息下来,但他现在所需处理的包括了卢斯兰负责的政务,因此处于时间再多也不够用的状态。就算另找人选处理政务,恐怕也无法收拾这般事态吧。 待苏菲的随从造访王宫的报告传到尤金手中的时候,已经是破晓时分了。 由于状况如此,堤格尔等人先解散。而堤格尔之所以选择回到宿舍,是因为该处距离王宫较近,再加上他得向葛斯伯等人说明的关系。 迎接早晨后,在王都西侧门外,堤格尔、艾莲、莉姆、莉莎和奥尔嘉五人正聚在这里。晨风相当寒冷,天空是一望无际的蔚蓝,没有一朵白云。 莉莎和奥尔嘉都骑在马上,两人接下来要前往路伯修——对莉莎来说则是返回领地。 她们这么做的理由有二。其一是因为统治波尔斯之地的卡萨柯夫,迄今还是忽视著王宫的召集命令。波尔斯和路伯修相邻,虽说和上一任卡萨柯夫统治的时期相比弱化许多,但仍是不容小觑的对手。 理由之二,则是为了预先为菲尼莉雅已经从王宫逃脱的状 况做准备。况且,莉莎也认为,自己应该亲口和部下解释关于前些日子战姬内斗的真相。 虽说已经送了信件回去,但终究无法得知士兵们的反应。正是因为目前时机敏感,所以必须要谨慎应对,避免士兵们情绪失控。 「你的伤势已经没问题了吧?」 艾莲抬头看著莉莎,以担心的神情探问。红发战姬笑了笑。 「想不到你居然这么爱操心,昨天不是才问过吗?」 莉莎展露笑颜,用力转了转左臂,以得意的神情俯视艾莲。银发战姬虽然露出苦笑,但很快就转为严肃。 「要小心啊——莉莎。」 若没有自我提醒,现在的艾莲还是没办法自然地喊出她的昵称。莉莎嘴角含笑,回应道:「你也是。」接著,莉莎伸出右手,依序和艾莲、莉姆和堤格尔握手。 「就算你人在路伯修,我也会快马加鞭地赶过去的。」 堤格尔以认真的神情仰望莉莎,温柔地握住了她的手。 「别说这种话啦,我都想把你拉上马载回去了呢。」 莉莎虽然以说笑的口吻回应,但瞧她久久握著青年的手不放的反应来看,她应该有一半是真的想把他带走吧。 接著,堤格尔也和奥尔嘉道别。 她之所以会和莉莎同行,是为了防备菲尼莉雅的动向。让人惊讶的是,决定要如此行动的,正是奥尔嘉本人。 「真的不要紧吗?」 虽然知道不该对她的决定泼冷水,但青年还是忍不住这么问道。 奥尔嘉治理的布雷斯特位于吉斯塔特的东部,凡伦蒂娜治理的奥斯特罗德则是位于东北部。万一凡伦蒂娜溜出王都,回到了自己的公国,那布雷斯特就可能成为她侵略的对象。 「相信我,堤格尔。」 奥尔嘉以那对让人联想到黑珍珠的眸子凝视堤格尔,短短地这么说道。 她之前在会议上表游过的考量如下: 在凡伦蒂娜和菲尼莉雅联手的状况下,她们应该会想尽快让兵力会合才对。换言之,和布雷斯特相比,路伯修遭到攻打的机率明显高上许多。 此外,凡伦蒂娜若是攻打布雷斯特,就会拉开与菲尼莉雅之间的距离。况且,就算拿下了布雷斯特,她也得为了维持驻军而分散兵力。 进一步来说,若是抓准时机,奥尔嘉甚至可以借助莉莎的兵力,反过来攻打宛如空城的奥斯特罗德。考量到这些风险,凡伦蒂娜攻打布雷斯特的机率可说是相当低。 而在最后,她则是以「我方既然有五人,就应该将力量集中起来」作结。 听完奥尔嘉的说明,无论是堤格尔、莉姆还是战姬们都安静了下来。因为他们都没想到,这位最年幼的战姬居然会提议如此大胆的计画。而最教人刮目相看的,莫过于她愿意放手让自身统治的公国陷于危局的胆识。 「从第一次和你相遇起,我就一直相信著你喔。」 堤格尔握住了奥尔嘉小巧的手掌。这时,青年察觉她的手正微微地颤抖著。于是堤格尔用上了空著的左手,包覆住奥尔嘉的手掌,直到她的颤抖平息下来为止。 「——谢谢你。」 那张冷漠的神情这时稍稍舒缓了下来。「奥尔嘉——」堤格尔呼唤道: 「事情一定会进展得很顺利的,就如你所想的那般。」 奥尔嘉用力地点了点头,接著,她像是在开玩笑般这么说道: 「我也希望能顺利和堤格尔生小孩。」 对此,青年只能回以苦笑。 目送两人沿著道路朝西北而去,直到看不见背影后,堤格尔、艾莲和莉姆便走进了王都的城门。 「不晓得琉德米拉和苏菲有没有顺利见到尤金阁下啊。」 走在街道上的艾莲说道。两人之所以不在场,是因为她们打算与尤金直接会面,好好说明来龙去脉的关系。为此,米拉等人在苏菲的宅邸前就先和莉莎她们道别了。 「他有和战姬会面的打算,我想应该是没问题的。」 莉姆虽然这么回答,但话声里藏不住些许的不安。这时堤格尔问道: 「艾莲,你们不回莱德梅里兹没关系吗?」 「我已经先叫卢里克在今早动身,先一步回去传达讯息了。不过……」 艾莲以烦恼的神情回答,并将红宝石般的眸子投向副官。 「莉姆,你认为我们能动员多少兵力?」 「就算把时间拉长来看,顶多也只能动到四千吧。其中三千为步兵,一千为骑兵。」 莉姆的回答没有任何迟疑,应该是早就估算好了吧。 今年的春季至夏季,莱德梅里兹军一直在布琉努四处征战。目前仍有不少士兵伤势未愈,也有许多士兵尚未恢复疲劳。此外,就算有正当的理由,强迫他们再次出征,终究还是会让士兵们萌生不满,士气也会随之下降。 「虽然难受,但也只能用这个数字去思考了……」 「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事吗?」 堤格尔这么一问,银发战姬随即摇了摇头。 「你的好意让我很开心,但暂时先不要有所动作吧。毕竟你的发言,会等同于整个布琉努的发言啊。况且——」 艾莲的双眼在这时更显凌厉,红宝石般的眸子绽放出满满的战意。 「菲尼莉雅要由我做个了断。」 这句话语蕴含著不容介入的觉悟。堤格尔和莉姆无言地交换了一个视线——体察到青年的心情后,莉姆轻轻点了点头。 她下定决心,无论发生什么事,自己都要守护艾莲。 ◎ 堤格尔等人抵达王宫时,发现米拉和苏菲正在门口等候。看到米拉凝重的神情和苏菲紧张的模样,三人很快就明白状况非同小可。 「发生什么事了?」 听到艾莲短促的询问,苏菲一边转过身子一边答道: 「你们三个一起来吧,这样最省事。」 在苏菲的带路下,堤格尔等人走在王宫的走廊上。 ——明明是外国的王宫,但总觉得在这个冬天已经来过非常多次了啊。 堤格尔蓦地闪过了这样的念头。王宫的气氛前所未有地慌乱,就连低阶的文官和侍女都踩著急促的脚步忙碌著。甚至还有人不慎跌倒,或是与他人撞在一起。 堤格尔侧眼看著这些人们,并被带到了一处会议室。米拉小声地告诉他:「这是王宫里最大的会议室喔。」苏菲推开了会议室的门,堤格尔等人随后跟了进去。 会议室固然宽敞,但也许是没有窗户的关系,因此称不上是明亮的空间。照亮室内的,是吊在天花板上的银制吊灯,以及置放在中央处大桌上的烛台灯光。 包含尤金在内的王国重臣似乎已经就位,堤格尔等人登时成了他们注目的焦点。 「让布琉努的贵客入席真的妥当吗?」 一名重臣对堤格尔投以猜忌的目光。尤金回答道: 「这位客人不只是卢斯兰殿下的友人,也深获先王陛下的信任。当然,我也相当信任他。之所以邀他入席,是为了让他知悉我国的现况,并视场合向他请求协助。」 灰发伯爵的语气平稳,却充满了威严,足以让出言质疑的重臣安静下来。堤格尔等人行了一礼,在空著的位子上就坐。会议室的门随即被关了起来。 尤金环顾了众人一圈。 「刚才传来了好几道消息。其一是墨吉涅军在南部国境现身了。其数量约有四千至六千之多,数字的浮动相当大。」 室内登时吵杂起来。这项消息对重臣们带来了新一波的冲击,令他们面面相觑。 「墨吉涅军是真的出兵入侵了吗?」 一名文官像是代表众人似地皱起眉头。他会有这种疑问也是无可厚非,毕竟接下来明明就是隆冬时节,素有耐热畏寒之评的墨吉涅人居然还会挥军出击,实在是让人难以想像。 「目击报告不只一件,应该不是误传吧。虽说他们素来惧寒,但也不能因此小看他们而置之不理。」 尤金转动视线,望向两名战姬。 「琉德米拉·露利叶阁下、苏菲亚·欧贝达斯阁下,虽然还不知对方确切的数量,但能麻烦你们应对吗?」 「遵命。」两人异口同声地说著,恭敬地低下了头。 之所以动用了两名之多的战姬,是有理由的。而这也和尤金提及的「正确的数量不明」的这个部分有关。他希望能尽快结束这场战事,让不安的氛围不至于蔓延到国内的各处。 尤金像是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似地,开敔了下一个话题。 「其二则是比多格修公爵——朱利安·克鲁提斯举兵叛乱了。他要求剥夺卢斯兰王子的王位继承权,并将之逐出国境:而波尔斯伯爵艾戈尔·卡萨柯夫也送了书信入宫,要求将我逐出国境。」 会议室再次吵杂起来。比多格修公爵是吉斯塔特北部的上流贵族,上一任的领主伊尔达甚至拥有排行第七的王位继承权。而波尔斯伯爵也同样不容小觑,上一任领主卡萨柯夫是一名优秀的战士,甚至有著「染血的卡萨柯夫」的别名。 说完,尤金的脸色变得相当僵硬。伊尔达曾是他的知己,但既然走到了这一步,他就不得不惩罚比多格修公爵家了。就算要从轻发落,也得先出兵制伏公爵,再思考该如何安置。 「比多格修和波尔斯——这两家皆是我国的名门高第,但也不能因此答应他们的要求。众卿,还希望你们能多加留意是否还有意图仿效、抑或是试图与他们共谋之辈。」 重臣们从尤金的表情和话语看出了他的决心,一同打直了背脊。 ——北、西北和南部啊…… 堤格尔在脑中描绘起吉斯塔特的地图,无声地沉吟著。要是凡伦蒂娜和菲尼莉雅在这时掀起动乱,那就要加上东北部和西部了。 如此一来,吉斯塔特全境都会陷入战火之中。倘若真的发展到这一步,那是不是代表墨吉涅军和贵族们的动作,全都是凡伦蒂娜一手操控的呢? 「关于波尔斯伯爵,我打算请伊莉莎维塔·法米那阁下前去处理。我已经派出了使者。」 尤金的说明让堤格尔等人交换起视线。不晓得莉莎的行动能不能早一步赶上——堤格尔忍不住想向众神祈祷,希望她能顺利度过眼下的难关。 「至于比多格修公爵……虽然有点危险,但我打算派遣使者造访邻近的诸侯,请他们协助处理。」 一名重臣对于尤金的话语表示异议。 「不如撤回凡伦蒂娜阁下的禁足令,请她前去讨伐比多格修公爵吧?她所治理的奥斯特罗德邻近比多格修,同时也可以给她洗刷一污名的机会。」 「不,帕耳图伯爵的决定是对的。我们不能完全仰仗战姬阁下。」 「然而,要是那些诸侯们支持比多格修的主张,那可该怎么办?自上一任公爵在位起,公爵家就和邻近诸侯们建立了良好的信任关系啊。」 重臣们相互交换起意见,但尤金并没有改变自己的决定。 「我不能撤回凡伦蒂娜阁下的禁足令。她也和亡故的伊尔达卿有著深厚的交情,恐怕也曾和朱利安卿有所交流吧。」 尤金的态度让人联想起能够抵御风雪的岩壁,完全没有任何的动摇。而重臣们也提不出能够说服他的意见,只能纷纷采取让步。 这时,堤格尔首次开了口。 「在下——不,布琉努王国会支持卢斯兰殿下,同时也会协助辅佐殿下的尤金·舍巴林阁下。与这两位敌对者,即是与布琉奴王国为敌——希望各位能明白这一点。」 重臣们发出了「喔喔」的喊声。虽说历经激战而处于疲惫期,但布琉努不仅击退了萨克斯坦军,还将入侵国内的墨吉涅军撵出境外。 而现在宣言支持卢斯兰的青年,则是在这些战役里担任总指挥官,并拥有外国赠与的「流星落者」和母国颁发的「月光骑士」称号的英雄。 「感谢您,冯伦伯爵。」 尤金简短地表示谢意,接著他抬起脸庞,环视了众人一圈。 「还请众卿不要怠慢,做好随时都能行动的准备。特别是——谴责我的波尔斯伯爵虽然情有可原,但对卢斯兰殿下表示非议的比多格修公爵绝对不可饶恕。我再说一次,为了杜绝赞同他们的人出现,还请众卿向周遭的人物宣扬此事。」 尤金的眼神里,蕴含著能让在王宫——或是战场上久经风浪的老将们为之折服的光芒。被这股气势慑倒的重臣们纷纷低下头,宣誓会遵守指示。 接著,会议便画下了句点。 尤金没有起身离席,指示要堤格尔和战姬等人留下。在重臣们离去,尤金的随从也移动到走廊待命后,会议室里就只剩下六人而已。 历经那场激动的会议后,尤金的脸上还带著些许红潮,但仔细一看,就能瞧出他脸上带著浓浓的倦意。灰发伯爵环视堤格尔等人后,静静地说道: 「凡伦蒂娜阁下和菲尼莉雅阁下,都在昨日晚上至天亮的这段期间里逃跑了。」 尤金用力低下头,向众人致歉。由于这是意料中的事,堤格尔等人并没有太过惊讶,但取而代之的,不安与紧张盈满了全身。 「逃跑之后,您知道她们目前的下落吗?」 堤格尔问道,而尤金摇了摇头。 「我姑且先派了使者前往奥斯特罗德和莱格尼察,但还得过一段日子才会传来消息。我虽然也派了人私下查访各处城镇,但不仅不能把事情闹大,要在茫茫人海里寻找两人也绝非易事。」 「我想,她们有极高的可能性是以各自的公国为目的地。毕竟她们俩的目的,应该就是扩大混乱的规模吧。」 苏菲这么发言,尤金则是以沉痛的神情点了点头。 「虽然说这个也是于事无补,但若是在卢斯兰殿下举办加冕典礼后再发生这些事,就好办多了。」 战姬无法忤逆国王,只要国王下令,战姬们就得停止战事。 然而,现在的吉斯塔特并没有国王。卢斯兰的立场仍为王子,而尤金只不过是卢斯兰的代理人罢了。 卢斯兰若是大幅调整行程,立刻举办加冕典礼的话,也许就能当上国王了。然而,这么做又会导致贵族诸侯的不满。像朱利安·克鲁提斯这类贵族,肯定不会错过这个能大声谴责卢斯兰的机会。 「卢斯兰殿下的容态还好吗?」 莉姆问道,尤金对此摇了摇头。 「由于做过静养,殿下现在相当健康,然而,他的记忆似乎出现了一些不寻常的状况。」 尤金表示,卢斯兰不仅忘掉了会每日相见的侍从长的事,甚至遗忘记了自己的儿子瓦雷利的名字。当然,尤金是判断在场众人不会将此事外传,才会说出这些事的。 堤格尔想起了上次与他见面的那段插曲,忍不住露出了苦涩的表情。 「关于菲尼莉雅阁下的处置——」尤金拉回了话题。 「我会再次派遣使者前往路伯修。艾蕾欧诺拉阁下,能麻烦您应付莱格尼察吗?」 「这是当然。」 艾莲抬头挺胸地回应。银发战姬紧握双拳继续说道: 「在下一定会制伏菲尼莉雅,请尤金阁下尽管放心。」 尤金和在场的成员一一用力握过了手,再次说了一次:「拜托你们了。 」 ◎ 离开会议室后,米拉轻轻地叹了口气。她不是为开战感到厌烦,也不是对尤金的命令有所抗拒,而是为「那件事」感到无奈。 ——又得和那些家伙交手了啊。 她今年春天在国境上的要塞与之对瞪,夏天则是在布琉努与之交战,如今到了冬天还得与之对垒,这终究让她感到心烦。 「——米拉。」 被人以昵称呼唤,冻涟的雪姬随即回头一望,只见堤格尔正以担心的神情凝视著自己。青年以沉稳的口气探询道: 「你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吗?」 「也没什么大不了——」 说到一半,米拉将身子转了过来,直直地仰望堤格尔。 「我露出了那种忧心忡忡的表情吗?」 「是啊。虽然说起来有些词不达意,但总觉得米拉看起来不像平常的样子呢。」 「你倒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呀。」 堤格尔笑了笑,搔了搔他深红色的头发。 「毕竟这种举国上下为之大乱的场面,我在布琉努就体验过好几次了。」 米拉也露出了微笑,回想起来,她也有好几次是陪伴青年在场的。 「就算真的感到不安也没关系。等到一切告一段落后,你再泡红茶给我喝吧。」 米拉没有回答,而是直直地盯著堤格尔好一会儿——忽然间,她抓住了青年的手掌。 「借我一下。」 这句话算是对艾莲说的。米拉没理会呆愣在场的三人,拉著堤格尔走在宽敞的走廊上。擦身而过的文官和女官们似乎都忙于手边的工作,没对米拉和堤格尔特别留意。 找到一处无人的庭园后,冻涟的雪姬便踏入其中。 这座庭园并不大,地面上摆放了许多白色的盆栽,种植了白色的雪花莲、黄色的侧金盏花和紫色的紫花地丁等等,布置出万紫千红的花道,由于这处庭园的天花板是打通的,因此午后的阳光正和煦地散落在这些花朵的上头。 米拉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堤格尔。青年似乎对蓝发战姬唐突的行动感到有些惊讶,但还是露出了相信她这么做是有理由的神情凝视米拉。 ——虽然露出一副傻样,但在要保护想守护的事物时,你总是拚尽了全力呢。 他之所以会如此拚命,并非出于自视甚高,或是自己拥有很多东西的念头。 而是因为真的认为那些事物很重要,他才会豁出一切,贯彻自己的意志。 米拉迷上了他这样的身影,内心因他的意志而炽热,并爱上了他这样的眼神。 愈是让他知晓自己的事,内心就愈是雀跃,内心也被一股股的暖意填满。 直到这时,米拉才察觉自己依然紧握著青年的右手,但她并没有将手放开。 她知道彼此之间的立场有多么不同,因此,她一直认为保持这样的距离也无妨。然而—— 米拉将视线从青年身上抽开,侧眼望向朵朵鲜花——但没看多久,她又转而望向地面。虽然她缓缓抬起了头,但在堤格尔的脸孔进入视野之前,她又再次低下了头,脸颊也变得红润。 堤格尔也莫名紧张了起来,静静地等待著她的话语。 米拉盯著自己正紧握的堤格尔右手。透过一次次打猎和战场锻炼出来的右手手指上,烙下了无数的白色伤痕,就像是在宣示他射出的箭矢数量有多么惊人似地。 米拉以双手轻轻握住了心爱男子的右手。那只手比自己的手更大,有著粗糙而乾硬的感触,却神奇地十分温暖。米拉的嘴角露出了微笑。 琉德米拉,露利叶凝望著青年,开口说道: 「——堤格尔。」 呼唤他的名字后,内心的感情随之溃堤,思念纺织成句,自嘴里流泄出来。 「我喜欢你,我爱你。」 讲完之后,少女的脸颊随即因为紧张和兴奋而涨红起来,眼眶也微微泛著水光。 她娇小的双手更为用力地握住了堤格尔的手掌。「终于说出口」的解放感和「不小心说溜嘴」的紧张感交互盘旋在她的心头,并用上更大的力气握住了堤格尔的手掌。 另一方面,堤格尔则是陷入了无暇感到痛楚的巨大困惑之中,就此呆站著不动。对青年来说,少女的告白实在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他一直知道米拉对自己抱持著好感,也对此感到开心。 然而,他终究只是将之视为战姬——或说是战友的好感,说得更精确一些,他是硬要自己这么认定的。 只要好好思考过双方的立场差异,就会得出「这样的想法最为合适」的结论。米拉虽然偶尔会做出大胆的举止,却还是会避免自己说出确切的话语。 然而,她却克服了内心的纠葛和障碍,表白了自己的心意。 ——既然米拉都坦白说出口了,我也得回应才行。 无论这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堤格尔还是下定了决心,准备将回答说出口——但就在这时,米拉却尖锐地开了口。 「——等一下。」 被抢先一步的堤格尔登时说不出话来。这时米拉终于松开了手。 「你不用现在回答我也没关系。」 不解其意的堤格尔愣愣地凝视著蓝发战姬。米拉露出了有如完成恶作剧的孩童般的纯真笑容,向青年问道: 「不过,你先回答我一件事就好——听到我喜欢你之后,你有觉得很开心吗?」 虽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才是正解,但堤格尔还是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他最真实的想法。虽然想到艾莲、蒂塔和蕾琪的身影,会让他产生摇头的冲动,但既然米拉面对他坦承了内心的情感,他就不该在回答上有所掩饰。 「谢谢你。」 米拉投注了全身的情意,向青年道了声谢。 ——好可怕……不过,坦白自己的心情,居然是这种感觉…… 在告白的当下,一股即使是再严酷的战场上也不曾感受过的紧张感窜上了米拉的背脊。而在把话说到最后的瞬间,她则是萌生出一股想高声叫好的兴奋感。 表白心意就是如此重要的一步。 至于堤格尔的立场和自己的立场,她都暂且拋诸脑后了。关于这些问题,她只要稍后再找苏菲等人一同思考就好。 「那我去去就回——我很期待你的回应喔。」 米拉顶著一张严肃的神情,和苏菲一起走在王宫的走廊上。 结束告白的蓝发战姬在离开庭园时,发现艾莲、莉姆和苏菲正在等她。艾莲一脸不悦,莉姆面无表情,苏菲则是露出微笑。 莉姆姑且不论,看到堤格尔在眼前被人带走的艾莲和苏菲,是绝对不会乖乖地目送他离开的。不过,对于米拉打算做的事,就连艾莲都没有从中作梗,而是发挥了包容力避免冲突发生。 米拉和苏菲与堤格尔等人道别,朝著王宫外头走去。她们必须尽快赶回自己的公国,做好迎战墨吉涅军的准备才行。 「你觉得敌方的将领会是克雷伊修吗?」 「那是不可能的。」 对于米拉轻描淡写的提问,苏菲表示了否定的意见。 「那个『赤胡』在历经与布琉努之战的败北后,是不会在伤势未愈的状态下选择在冬天侵略我国的。应该是哪个想要立下战功的内斗政敌吧。」 「我想也是。」 米拉像是表示同意似地点了点头。自成为战姬以来,两人已经和墨吉涅军交手过无数次,因此这种程度的推估对她们来说有如手到擒来。 她们简单地讨论起军队的数量和编制、该从哪个道路进军等等话题,在离开王宫之际, 两人在公务方面的讨论也告一段落了 就在要抵达苏菲的宅邸之际,一直犹豫不已的米拉,还是道出了自己向堤格尔告白的举动。这是因为虽然米拉并没有特意要求,但苏菲却将向青年告白的顺序让给了自己。一想到这里,她就觉得有必要回报这件事。 苏菲睁大了眼睛,先是惊讶地「哎呀」了一声,接著便露出笑容称赞朋友的勇气。 「恭喜你,米拉。」 「又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事,我可还没收到答覆呢。」 米拉将视线避开苏菲,低声地这么说道。看到她的反应,金发战姬露出了慈蔼的眼神,并摇了摇头。 「并不是如此喔。有把话好好传达出来,是非常重要的事。况且——」 忽然间,苏菲的微笑带了点调侃的气息。这样的变化,令米拉讶异地抬头仰望苏菲。 「你说『况且』……是什么意思?」 「我想做的事情,似乎真的有成功的可能性了。我打算找来米拉、艾莲、莉莎和奥尔嘉,让我们五人一同赠与堤格尔地位或是称号喔。就算只能给一个徒具其名的象徵,我也希望可以作为让他往来吉斯塔特的理由。」 「这样肯定是不会受到认可的吧?说起来,你打算用什么理由上报……」 米拉露出了傻眼的神情,但苏菲只是轻轻一笑。 「这和用什么理由没有关系。只要我们五个人都有此意的瞬间,那就能形成政治上的影响力了。」 米拉忍不住伸手掩口。地位仅在国王之下的战姬,若是其中五人都愿意向异国的重要人物赠礼,那确实是会形成一股政治上的影响力。 「若只是一、二人这么做,也许会被认为是出于儿女私情,但五个人就不同了。」 「不过,这有必要等到我做完告白再做吗?」 米拉侧首不解。她认为,苏菲若是在告白之前和她提出这计画,自己应该也会欣然赞同才是,而其他三人想必也是如此。只见苏菲耸了耸肩。 「我想,若是这么做的话,你大概会拿政治手段作为藉口,掩盖住自己的心意吧——毕竟这样做是很轻松的。所以说,我才会希望你能亲口表白一次。」 米拉红著一张脸,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 自溜出王宫后过了六天,菲尼莉雅·阿尔夏芬顺利地返抵莱格尼察的公宫。菲尼莉雅事先备了数头马匹,她几乎是在不眠不休的状态下不断更换马匹,沿著道路一路骑回来的。 距离莱格尼察愈近,风就显得愈是冷冽,也开始看得见顶上积雪的远处群山。再过不久,就得迎接三不五时都是下雪天的真正严冬了。 即使抵达了以砂色石头堆砌、偶尔掺了些黑色大理石的公宫,她还是没有显露出疲惫的模样。在惊讶之色溢于言表的仆从们出来迎接时,她先是下令召集公宫里重要的武官和文官,接著又短短地补上一句: 「我要开战。」 由于召集重臣需要耗费约莫半刻钟的时间,菲尼莉雅就在这段期间冲了个澡,并换上了乾净的衣服。她将金红两色的短剑插入自己的腰间,试著敲了巴尔格雷的剑鞘后,双剑的刀刃就像是在给予回应似地,发出了些微的热度。 在逃出王都之际,她试著在脑中想著「来到我的手边」,结果龙具真的随之出现了。对于菲尼莉雅来说,这两把短剑如今已是她重要的搭档了。 由于她很清楚身体还残留著疲惫感,因此她只喝了碗汤,随即前往会议室。踏入室内后,只见莱格尼察的重臣们已经齐聚一堂了。 不安、紧张、怀疑、猜忌、信任——黑发战姬承受著各式各样的视线,但她老神在在地不当一回事,并环顾起众人的脸庞。 「我应该已经吩咐过了,我要开战,而对象是莱德梅里兹。」 重臣们登时一阵哗然。其中一名官员像是下定决心似地,来到了菲尼莉雅的面前。 「战姬大人,能请教您的理由为何吗?自上一任的战姬大人在位迄今,莱格尼察就一直和莱德梅里兹保持著良好的关系……」 「这我知道。」 菲尼莉雅尖锐地打断了对方的话语,继续开口说道: 「你们应该听说过,我对路伯修的战姬动了手,并受到王宫的禁足处分吧?」 重臣们全数安静下来,他们的表情明显透露出知情之意。 「帕耳图伯爵企图篡夺王位,而莱德梅里兹的艾蕾欧诺拉、路伯修的伊莉莎维塔和波利西亚的苏菲亚则是暗中相助。我是在透过告密知悉此事后,才会与伊莉莎维塔一战的。」 菲尼莉雅将卡萨柯夫的告密说得煞有其事,这么交代了前因后果。重臣们的脸上充满了惊愕之色,额上渗出了汗水,却只能竖耳倾听。这是因为他们也很清楚尤金和艾莲的往来相当密切的关系。 「然而,臣听说,路伯修的战姬大人和莱德梅里兹的战姬大人交恶的程度非比寻常……」 「不过在去年冬天,她们不也并肩对抗了奥格尔特·卡萨柯夫吗?」 菲尼莉雅迅速回答道。这是凡伦蒂娜事先告诉她的说法。 「那么,要由我方主动攻向莱德梅里兹吗?」 中午武官的问题,让菲尼莉雅摇了摇头。 「我们要装作攻打路伯修,将敌方引入莱格尼察的深处。」 菲尼莉雅指示一名文官拿来地图,摊平在桌上。 「我对莱德梅里兹的战姬知之甚详,考虑到她和前任战姬的往来,应该是不会在我国内部恣意妄为才是。然而,那人背叛了王子殿下,我们有讨伐她的义务。不过——」 重臣发现,以菲尼莉雅的个性来说,这句话说得罕见地长。他们回想起来,这位现任的主君一直以来,都是秉持著非必要的话语绝不多说的行事风格。 菲尼莉雅再次将视线扫过了重臣们的脸孔。 「不愿出战者,我也不会强加逼迫。我会安排守护公宫的职责,因此尽管报上名来吧。」 间隔了短短几拍后,重臣们一同屈膝跪下,并垂下了头。 在当上战姬后这近一年的时光里,菲尼莉雅充分地证明她不仅是个优秀的战士,同时也是个有能的领主。此外,在重臣之中,也有人想起了在今年秋季的尾声,造访莱格尼察公宫的艾莲和菲尼莉雅曾有过言语上的冲突。 如此这般,莱格尼察决定向莱德梅里兹开战。而众人的主君——黑发战姬的野心,依旧还是没为任何人所知。 ◎ 约莫在莱格尼察开始为战争做准备的同时,艾莲和莉姆也抵达了莱德梅里兹的公宫。面带惊愕神情出来迎接风尘仆仆的主君和副官的,乃是早两人数刻钟先行出发的卢里克。 「连两位都回来了吗……?」 这便是因讶异而皱起脸庞的光头骑士所说的第一句话。在吩咐其他赶忙奔来的骑士和士兵照料马匹后,艾莲带著气宇轩昂的神色向卢里克点了点头。 「我晚点会交代详情,但总之要开战了。帮我把大家叫来。」 接著,在卢里克和部下们在公宫里四下奔走的这段期间,艾莲和莉姆也前去盥洗打理了一番。 收到身处要职的骑士和将军聚集到会议室的消息后,莉姆造访了艾莲的房间。 艾莲这时刚好将衣服换完,左手正握著收在鞘中的长剑。艾利菲尔似乎感受到主人的霸气,在室内卷起了微风,扬起了艾莲的银发。 「——艾蕾欧诺拉大人。」稍事思索后,莉姆呼唤了自己的主君。 「虽然这个问题有些唐突,但您认为我的衣服如何?」 被问了这个奇妙问题的艾莲,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望向比自己年长的副官。 「你穿的是平时的军服吧?有哪边变得不一样了吗?」 「不,正如艾蕾欧诺拉大人所说,这是和平常一样的军服。自从当上艾蕾欧诺拉大人的副官迄今,我已经和这套衣服相处了大约四年的时光了呢。」 莉姆虽然微笑著回应,但旋即转变成严肃的神情。 「艾蕾欧诺拉大人,我们已经穿惯了现在的服装。在下并不是要您遗忘过去,或是切割过往。不过,艾蕾欧诺拉大人如今身为战姬,在下则是您的副官,而菲尼莉雅同样也当上了战姬,还请您千万不要忘记这样的事实。」 莉姆的话语让艾莲皱了一下眉头,但随即露出了不当一回事的神情说道: 「也有些事情是从过去到现在都不曾变过的——比方说你对熊的喜爱之类的。」 「艾蕾欧诺拉大人!」 被这么一调侃,莉姆忍不住稍稍红起了脸庞。银发战姬以一副开怀的神情笑了笑。 「抱歉,不过,我知道你想说的是什么了。我必须以一名战姬的身分,前去讨伐同为战姬的菲尼莉雅,是这样没错吧?」 恢复冷静的莉姆答了句:「是的。」不过,她蓝眼里的不安却迟迟没有消退。艾莲走到莉姆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 「若是形成双方战姬带兵冲撞的场面,那就得在我拖住她的这段期间里,交给你冲散莱格尼察军了。虽说派遣使者前往路伯修,请莉莎或奥尔嘉率军夹击是最好的状况,但应该很困难吧。」 「是的,菲尼莉雅想必会尽力妨碍这样的计画。此外,伊莉莎维塔大人和奥尔嘉大人,目前还得持续警戒卡萨柯夫和凡伦蒂娜的动向才行。」 「也只能用『起码没人前来打扰』来安慰自己了吧——我们走吧。」 两人走出房间,静静地走在通往会议室的走廊上头。 在会议室里的将兵们听闻要与莱格尼察开战的消息后,与会者无不震惊。 然而,关于战姬们在王都展开内斗一事,他们已经从艾莲、莉姆和卢里克口中听说过了。而他们也看过了身为代理统治者的尤金发布的命令书。 「虽说要攻打莱格尼察,但我并不打算袭击村镇,或是对领民发起掠夺。我的目的,就只是讨伐菲尼莉雅这个乱源罢了。希望你们能明白这点,随我出击。」 正如莉姆所说,艾莲已经在战姬这个位置上做了四年,将兵们都很知悉她的个性和作风,对于主君寄予了相当深厚的尊敬和信任。此外,当上指挥官等级的将军们也知晓尤金的存在,对于这项来自王宫的命令相当重视。 士兵们欢欣地宣誓会跟随银发战姬,并怀著自豪的情绪扬起了黑龙旗和黑底银剑的莱德梅里兹军旗。 翌日,艾莲率领著四千兵力,离开了莱德梅里兹。 ◎ 吹过荒野的风,正带著冬意渐浓的冷冽寒气。 率领了约五千左右兵力的墨吉涅王族哈基姆,自越过吉斯塔特的国境后,已在境内待了十天左右。 在侵入吉斯塔特领土之后的头几天,墨吉涅军的行动简直可以用「兽性大发」来形容。他们烧毁了好几处村落和城镇,并毫无节制地进行掠夺或是施暴,被抓到的吉斯塔特人,则是被他们带回本国做为奴隶。虽然在邻近领主的士兵和来不及逃跑的人们的抵抗下,墨吉涅军暂缓了进军的脚步,但目前完全没有撤退的迹象。 「这可算不上什么功劳啊。」 在军队的最后方,有个以十名士兵扛起的轿子,而坐于其上的哈基姆叹了口气。 他目前三十五岁,有著一张圆脸,身材也相当圆润。他的肌肤和其他的墨吉涅人一样显得黝黑,最大的特徵,则是他将黑色的胡须绑成了三支分岔的模样。为了抵御吉斯塔特的寒风,他穿上了一层又一层的毛皮外衣,让他的身子看起来更像颗巨大的球体了。 他之所以率领五千士兵闯越国境,为的就是立下战功。说得更正确一些,是他需要立下战功,才有办法赢过王位争夺战的最强对手克雷伊修。 身为先王外甥的哈基姆,在血缘关系上比不过身为先王弟弟的克雷伊修。然而,哈基姆是二公主的监护人,拥有广大的土地,也结交了许多诸侯。他深信,只要自己能再拿下一些战功,就能和克雷伊修互别苗头——甚或是略胜他一筹。 「是琉德米拉·露利叶,还是苏菲亚,欧贝达斯呢?不管是哪个都好,就不能快快现身吗?」 若是能击败战姬的军队,那就是相当辉煌的战功了。毕竟强如克雷伊修,也总是避免著与战姬交战。 哈基姆就这么一边排除零星的抵抗,一边为了维持士兵的士气而扩大掠夺范围。到了第十天,他总算从斥侯口中得到了期待已久的消息。 「在距离约十五贝鲁斯塔远的北方山丘上,出现了吉斯塔特的军队。数量约在四千上下。」 「军旗呢?看得出是哪边的部队吗?」 「对方带著黑龙旗,以及在白底上描绘蓝枪的军旗。」 在哈基姆的询问下,士兵这么回答道。白底蓝枪——那是奥尔米兹的军旗。 「很好,接下来就把军队开拔到那一带吧。不过,就算遭到对方挑衅,也不要贸然出击。我们要等待那些家伙背对我们的那一刻。」 墨吉涅军的所在地,是距离联系吉斯塔特和墨吉涅的街道不远处,被称为齐叙巴达的地区。这里散布著几处丘陵,有一道自北方流向西方的河川流过,除此之外,就只是个毫无特徵的草原。 让哈基姆感到高兴的,是这一带并没有下雪的这一点。寒冷是墨吉涅人的天敌,哈基姆之所以在攻入吉斯塔特后没有积极进军,主要不是因为敌方的抵抗,而是为了防范寒冷的威胁。 墨吉涅军扬起旗帜——那是红底上描绘了黄金角盔和长剑的军旗,展开了进军。描绘在军旗上的,乃是战神乌鲁夫拉。 这五千兵力全由步兵构成,他们在厚衣上套上皮甲,再披上一件毛皮外套。士兵们腰上系著有弧度的长剑,并提著弓箭或是长枪,另一只手则拿著椭圆形的盾牌。 墨吉涅军花了一个早上行军,缩短了这十五贝鲁斯塔(约十五公里)的距离,在午间时分,奥尔米兹军已经进入了视野范围之中。这时天空显得有些阴暗,太阳被云朵遮蔽,地上照不到一丝一毫的阳光。 奥尔米兹军理应也察觉到墨吉涅军的存在,但他们却驻守在丘陵上头没有动作。一方占据丘陵,另一方则是在草原上布阵,两军就这么隔著约二贝鲁斯塔的距离相互瞪视。 琉德米拉·露利叶站在矮丘的丘顶,正露出符合她「冻涟的雪姬」称号的冰冷神情,睥睨著前方的墨吉涅军。 总数约四千的奥尔米兹军正在她的后方扎营。高高升起的两色军旗以多云的天空为背景,正受著冬天的寒风激烈飘扬。 己军虽然不是全数以步兵编制,但骑兵的数量仅有百骑上下而已。 在武装方面,奥尔米兹军也和对方差不了多少。这是基于米拉的指示——所有人都得穿上毛皮外套,因此不得不装备轻便的防具。虽说战姬担任总指挥官令士兵们的士气高涨,但她也没有忽略细节,好让士气维持下去。 「在这么冷的天里走上那么远的一段路,结果居然又停了下来啊。」 米拉露出冷冽的眼神低喃道。 关于墨吉涅军在跨越国境后的所作所为,她已经接收过相关的报告了。冻涟的雪姬不打算饶过敌方的一兵一卒。 一名青年在这时来到了她的身边。青年并非吉斯塔特人,而是墨吉涅人。他有著高跳的身材、尖细的鼻梁和下颚,黑发底下有著一对闪耀锐利光芒的眸子。 「那些家伙全都以步兵编制,武装尚称精良,士气也不低。总指挥官是名为哈基姆的男子,他是先王陛下的外甥。就我的记忆所及,这家伙根本没什么上战场的经验。」 他——达马德顶著一张冷漠的表情,以不耐烦的口吻向米拉报告。达马德只身一人潜入墨吉涅军,打探敌方的军队状况。这是只有身为墨吉涅人的他才办得到的任务。 「辛苦了。」 出言慰劳后,米拉露出了感到诧异的神情望向达马德。 「话又说回来,你居然会乖乖回来呀。」 「毕竟我承了雇主的情。」 达马德面不改色地回答。他之所以会在这里,是出于堤格尔的提议。在米拉和苏菲离开王都之际,堤格尔将达马德带到两人面前,希望她们能任用达马德做事。 不仅如此,有著深红色头发的青年还对达马德这么说: 「在结束与墨吉涅军的战事后,你就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正如葛斯伯等人在王都席雷吉亚对他说过的,达马德如今已是自由之身。堤格尔接著又给了他一些盘缠,并出言为他加油打气。 「我会祈祷你能顺利完成梦想的。」 堤格尔很清楚达马德的梦想为何,即使两人之间已经产生了近似友情的羁绊,青年还是愿意以他的梦想为优先。 这便是达马德出现在此地的原因。就目前为止,他还没抱怨过自己的处境。 「每个墨吉涅人都像你这样重情重义吗?」 「和吉斯塔特人或布琉努人差不了多少吧。」 这般毫无矫饰的回应倒是很合米拉的胃口。她闪过了一丝好奇的念头,开口问道: 「你是看上了堤格尔的哪一点?」 达马德皱起了脸庞。他看起来不像是没听懂米拉的意思,而是头一次想到要去思考这个问题似地。过了些许空档后,黑发的墨吉涅人才开口说道: 「我也不是很懂,但就是觉得可以把背后交给他。」 米拉稍稍瞠大了双眼,接著像是感到满意似地点了点头。 ——背后啊。 关于这一点,米拉也能用一名战士的身分感到认同。实际上,她确实是曾和堤格尔联手抗敌过。对手愈是难缠,就愈难将自己的背后交给他人,必须是自己信任的战友才行。 在达马德离开后,一名侧近前来向米拉搭话。 「您认为今天会开战吗?」 「会在对瞪的状态下结束这一天。」米拉摇摇头说。 「敌方想打的是一场轻松获胜的仗。他们会一直等待,直到我们转过身子,慌张撤退的那一刻来临为止。」 透过挑在这样的季节进攻,以及他们行军的动作,米拉已经几乎看穿了敌方的目的。在收到达马德的报告,得知总指挥官是个临敌经验甚少的王族后,更是让她的推测转为确信。 贵为王族之人,为什么不让底下的将领执掌兵符,而是亲自出征呢? 这是因为他想独吞所有的战功。 「我们被看扁了呢。」 侧近露出了杀气腾腾的笑容。米拉也对此有同感。 对手居然认为他们是可以轻易取胜的对象——甚至没像克雷伊修那样尽施巧计。 ——话说回来,照这样看来,墨吉涅的内乱应该很快就要平息了吧。 克雷伊修恐怕很快就会将政敌扫荡殆尽,在明年就会登上墨吉涅的王座吧。就吉斯塔特的立场来说,米拉倒是希望能再拖久一些就是了。 从丘顶上头,可以看到墨吉涅军正在向后退去。大概是在察觉己方没有出击的意愿后,便打算拉开距离扎营吧。 这一天,两军并没有展开冲突。 在奥尔米兹军和墨吉涅军展开对峙的隔天,治理克尔诺夫之地的布拉特·舒托维子爵举兵叛乱了。他佯装成友军,一直追踪著奥尔米兹军的动向,为的就是等待这一刻。 「我等认为帕耳图伯爵才是下一任国王的适任人选!认同我等想法的同志啊,立刻率兵出击,为了伯爵阁下直指王都吧!对于患病在身的王子来说,王冠想必太过沉重,王座也太过坚硬了吧!」 舒托维率领两千士兵,迅速压制了齐叙巴达北侧的道路。这条道路连结著王都席雷吉亚和吉斯塔特的南部一带,舒托维的进军,为的是阻断米拉和王都之间的联系。 驻扎在丘陵上的奥尔米兹军,在当天就得知了舒托维军的存在。与其说是米拉派至四面八方的侦查部队的功劳,倒不如说是拜舒托维刻意大张旗鼓地进军所赐。就舒托维的立场来说,要是奥尔米兹军没察觉到他们的存在,那反而会使计划进展得不顺利。 冻涟的雪姬在奥尔米兹军总指挥官的营帐里收到了这份报告。 「哼。」 琉德米拉·露利叶像是不屑一顾似地露出了冷笑。她已经精确地掌握了舒托维的目的——简言之,他们是和墨吉涅军共谋的。 舒托维犯下了两个错误。其一是举兵的时机。选在奥尔米兹军和敌军对峙后没多久的这个时间,简直就像是在喊著「快点来怀疑我」一样。 其二则是举兵后的行动。就战略上来说,压制道路确实是相当正确的做法,但却和他们的政治主张产生了矛盾——他们应该笔直地前往王都才对。 「战姬大人,我们不妨将那些家伙剁成肉酱,扔给野狗吃吧?」 几名侧近为这些卑鄙的叛国者感到愤怒,双眼燃烧著熊熊烈火。 不过,米拉却是笑著摇了摇头。 「苏菲会帮忙处理掉他们的,我们要专注对付墨吉涅军了。」 回到波利西亚的苏菲,应该已经调动了兵力才是。 在舒托维军压制道路的隔天早上,奥尔米兹军有所行动了。他们慌慌张张地拉倒营帐,自丘陵的北侧下丘,看起来就像是想尽力和于丘陵南侧布阵的墨吉涅军多拉开一些距离似地。 「看来是上钩了。说是战姬,但也不过是个小丫头啊。」 收到报告后,哈基姆认为奥尔米兹军是开始撤退了。在他的命令下,墨吉涅军展开了行动。哈基姆的侧近之中,虽然也有人认为奥尔米兹军的举止有异,但拿下丘陵确实是当务之急。 在寒冷的天空底下,五千名墨吉涅军踩著急促的步伐登上山丘。 而在攀上丘顶后,他们所望见的,是毫无秩序地抢著离开丘陵的奥尔米兹军身影。 「给我上!动作快!别错过这个大好机会!」 哈基姆晃著分成三岔的胡须,像个山贼般粗鲁地下令道。只要能在这里冲散、打倒奥尔米兹军的话,他就能以胜者之姿凯旋回到墨吉涅了。在这一瞬间,哈基姆已经开始思考起获胜后该采取的行动了。 奥尔米兹军背对著己军,步伐也相当紊乱;相反地,己军还能利用丘陵的坡度向下冲刺。 墨吉涅军发出吶喊,从山坡上冲了下去。他们并不在意己方的队形,现在最该做的,就是尽快追上敌军的背部,并尽可能多砍倒一些敌兵。 而在他们跑下丘陵之后,状况突然有了变化。 只见奥尔米兹军井然有序地转过身子,面对起墨吉涅军。原本混乱的队形也在转瞬间重整完毕,两种颜色的军旗迎风飘扬,像是在宣示他们的战意似地。 看到奥尔米兹军的动作,墨吉涅军这才察觉自己上了敌军的大当。这下得尽快重新整队应对才行。 然而,马蹄的轰鸣声在他们重整队列之前传了过来——人数约在一百上下的骑兵队从侧面杀了上来。 在先头领军的,是有著蓝色头发的一名少女。她在以蓝色为基调的绢服上罩著护胸,白 色的缎带乘风飘扬。她以双手握持的,是一把像是以冰块和冰晶铸造而成的美丽长枪。长枪之名为拉斐亚斯,乃是冻涟的雪姬的龙具。 米拉冲入墨吉涅军的侧腹后,随即潇洒自在地舞动著冻涟。没戴头盔的墨吉涅士兵不是头部遭到击碎,就是脑袋被一枪刺穿,纷纷倒了下去。 在勇敢的战姬身后,跟著一群勇敢的士兵。他们的武艺虽然不及主君那般优异洗炼,却仍是乘势砸下长剑、挥出长枪、以蹄践踏。 在距离中午还有好一段时间的阴天底下,冰冷的空气混杂著血雾,将枯黄的冬季草面染上了点点红斑,冰冷的大地上则是叠上了一具又一具的冰冷尸体。折断碎裂的长剑和被撕成碎片的毛皮混著人类的肉片,无情地洒落在大地之上。 奥尔米兹军的步兵们也不甘落于骑兵之后,这支不满四千的步兵发出了气势汹汹的喊声,从正面朝著墨吉涅军展开突击。主君都身先士卒了,他们岂能不更加奋战。 奥尔米兹军的步兵部队,正朝著被米拉率领的骑兵部队击溃的墨吉涅军左翼集结。墨吉涅军没能重整队伍,只能在无法有效给予反击的状况下,眼睁睁地看著士兵的人数不断减少。 若是没有米拉的存在,墨吉涅军说不定能撑住奥尔米兹军的正面突击,并趁机重整态势。 然而,冻涟的雪姬不会给予他们这样的机会。在摧毁墨吉涅军的左翼后,米拉向跟随自己的骑兵们下令,迅速地向后退开。 不过,她的目标并非与奥尔米兹军会合,而是登上了丘陵——看起来就像是要绕到墨吉涅军的背后似地。 对于墨吉涅军来说,这是无法坐视不管的行动。 然而,即使想赶跑他们,那也不是寻常的一百名骑兵,而是由战姬率领的勇猛百骑。若是派出的兵力不够,想必很快就会被他们打得落花流水。至少也得拨出五百兵力去对付他们。 问题在于,在拨出这么多的兵力之后,墨吉涅军还有没有办法撑著奥尔米兹军的正面攻势。到了这时,墨吉涅军总算将队伍重整完毕,但他们已经失去了超过一成的兵力。在开战之初,相较于四千兵力的奥尔米兹军,有五千兵力的墨吉涅军仍在人数上占有优势,但现在双方的兵力已经来到不相上下的程度了。 然而,哈基姆还是下令迎战米拉率领的骑兵队。只要能打倒战姬,位于正面的奥尔米兹军的士气肯定也会随之崩溃。 不过,听到了这项命令,几名侧近随即脸色大变,请总指挥官收回成命。 「您这是万万不可呀,哈基姆大人……!」 「步兵是追不上骑兵的!」 只不过,哈基姆涨红著一张圆脸,斥退了他们的苦言相劝。 「只要能牵制住那狡猾的敌军,并把他们自背后撵开,不就够了吗!你们应该也很清楚,让敌军绕到背后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 事实上,哈基姆其实是出于恐惧才会如此下令。他正位在军队的后方,搭著轿子指挥部队。对他来说,被敌军绕到背后是他最为害怕的状况。 然而,状况并没有他所想像得那么顺利。 在看到有五百名士兵逐步逼近后,米拉随即向底下的骑兵们下达后退的命令,而她在这道命令上又再加上了「要与敌兵保持著适当的距离」和「看起来要显得慌张一点」这两个要求。 藉由巧妙的后退动作,米拉成功吸引了五百名墨吉涅兵的注意,将他们拉离了本队。察觉到此事的墨吉涅兵们连忙掉头——而蓝发战姬则是相准了这一刻,向骑兵们命令道: 「突击!」 百名骑兵的马蹄声轰动了战场的一隅,蹂躏墨吉涅军。米拉率先勇猛地冲入敌兵之中,每当她挥舞的拉斐亚斯击倒一名敌兵,自枪尖释出的冷气就会冻结些许地面。 在短短的时间里,五百名步兵就被打得溃不成军——看到这幅光景的墨吉涅军,明显地动摇了起来。米拉率领的骑兵部队依旧强盛,并再次试图从墨吉涅军的侧面绕至背后。哈基姆这回真的被吓傻了,他没办法下达适当的指示,只能眼看己军不断减少。 一名侧近终于忍不住这么建言道: 「阁下,请您快逃吧。」 哈基姆的脸色一变。 「逃?逃跑又能成什么事?你知道我是为了什么才来到这里的吗!」 哈基姆是为了对付克雷伊修,才会攻打吉斯塔特的。他想藉由这场胜利提升士兵的士气,并获得更多的盟友。 至于落荒而逃的下场可想而知——就连现在的盟友也会离他而去,转投克雷伊修或是其他王族的麾下吧。孤立无援的哈基姆,肯定会落得横死的下场。身为王族的他,怎么样也不愿接受这样的死法。 「若不逃的话,这异国之地就会成为您的葬身处了!」 哈基姆哀嚎了一声。在犹豫了大约数到五的时间后,他便乘上了侧近的马匹,带著少数的随从离开本队。 然而,他的举动并没有逃过某些人的目光。 「总指挥官逃了!他拋下陷入劣势的己方部队逃了!」 哈基姆一离开本队,就有人以墨吉涅语这么大喊道。喊声响彻四下,并成为压垮持续抵抗的墨吉涅军的最后一根稻草。 墨吉涅军开始陷入混乱,接著溃散,最后则是彻底瓦解。在战场上,投降之人、持续抵抗而遭到斩杀之人和转身逃跑之人逐渐增加,他们已经完全失去军纪,再也无法成军了。 这场齐叙巴达之役,就这样以奥尔米兹军的胜利作收。 达马德站在丘顶,无言地看著墨吉涅军败退的身影。 做完战前侦查后,他就没有参加这次的战事了。这是米拉的命令。「混杂在一起的话会很麻烦吧?」冻涟的雪姬只以短短的一句话就说明了理由。 ——好了,我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若是混入落荒而逃的墨吉涅兵之中,回到墨吉涅王国,并加快脚步奔向克雷伊修的身边报告这些消息,那位『赤胡』将军想必会很开心吧。因为这确实是达成了打击政敌的效果。 但再想了一会儿后,达马德摇了摇头。他没向南方前进,而是朝著北方迈开脚步。为了不被误认为是兵败的敌军,尽快回到米拉的身边才是当务之急。 达马德之所以会做出这个决定,主要还是堤格尔的关系。 对于黑发的墨吉涅人来说,他很在意堤格尔究竟打算在这个国家做什么事。就算在这一切结束后再返回母国,应该也还不算太迟才是。 ◎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为艾莲等人送行后,就一直待在王都里头。 就他本人来说,他其实很想跟著艾莲、米拉或是苏菲的其中一人,在接下来的战事上出力,但银发战姬却这么劝告他: 「堤格尔,你已经宣布会支持殿下,并协助尤金卿了对吧?既是如此,你就不该离开王都,不然会被认为是怕被卷入混乱而夹著尾巴逃跑的。」 这话确实有理。堤格尔虽然一脸苦涩,但还是听从了情人的话语。艾莲像是要安慰青年似地,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地留下了一吻。 不过,在过了几天后,堤格尔就为自己在会议上做过的宣言感到后悔了。 因为他几乎没有帮得上忙的地方——由于身为外国人,因此他不能参加重要的会议;而就算想和尤金会面,在卢斯兰昏倒之后,尤金便天天忙碌于任谁都会睁大双眼的工作量之中,因此几乎是无暇抽空与青年见面。 堤格尔换了个想法,打算与卢斯兰见面,但这回则是被侍从长米隆挡下了。根据侍从长的说法,在王子的心灵彻底康复之前,他会尽可能不让任何人与之会面。 想到对方有病在身, 堤格尔终究做不出厚脸皮的要求。于是,自从上次探病的日子至今,堤格尔就没再见过卢斯兰一面。 天天前往王宫报到,以沉稳的态度出现在众人面前。若状况许可,就和尤金打个招呼——这几乎就是堤格尔能做的事了。 即使明白这样的动作也相当重要,但堤格尔一想到重要的人们正在遥远的战场上奋战,就忍不住感到一阵忧郁。 同样滞留在王都的葛斯伯、杰拉尔和蒂塔不时会出言为青年加油打气,但对堤格尔来说,他每天在做的,就是躲到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叹著饱含疲惫、不安和失望的气息罢了。 这一天,堤格尔又来到了王宫。他露出光明磊落的态度随处行走,和几名贵族和诸侯闲话家常,并在途中确认过尤金忙碌的状况后,随即离开了王宫。这时才刚过正午不久,天色略显昏暗,是个细雪微降的日子。 堤格尔怀抱著「希望这样的日子能有些变化」的念头回到宿舍,进入了自己的房间。 「怎么回事……?」 堤格尔露出了讶异的神色,盯著房里的桌子看。只见桌面上被人放了看似信封的物事。他记得早上离开这间房时,应该没有这样的东西留在桌上才对。 ——是葛斯伯大哥或杰拉尔留给我的讯息吗? 两人今天一大早就结伴去市区蹓躂了。也许他们是想起了什么事而折回宿舍,写下了要传达的事项也说不定——堤格尔这么想著,拿起了信封拆开。 在看到内文的瞬间,堤格尔知道自己的脸色为之骤变。因为写这封信的既不是葛斯伯,也不是杰拉尔。 在短短内文的最后,签上了马克西米利安·班奴萨·嘉奴隆的名字。拥有吞噬魔物能力的男子透过某种手段,将信件放到了他的桌上。 信件的内容极为简洁。 ——若是不想让尤金·舍巴林被我杀掉,就只身前来路伯修东南方的札冈之地。 堤格尔带著紧张的神情凝望著信纸一阵子,接著将视线转向倚在墙边的黑弓上头。嘉奴隆肯定是为此而来的,就和那些魔物一样。 棘手的是,对于信上的威胁,他不得不照单全收。若嘉奴隆要杀害的对象是蒂塔、葛斯伯或是杰拉尔的话,倒是还能每天守在身旁,靠著黑弓的力量守护他们。 然而,对象一旦换成了尤金,事情就没有这么简单了。毕竟内容如此夸张的威胁信,是不会有任何人相信的。此外,堤格尔也不认为嘉奴隆那超越人类的能力能被尤金理解。 嘉奴隆曾有潜入布琉努王宫的纪录。考量到他所拥有的魔物力量,要杀害尤金根本就是轻而易举。 ——札冈啊。 堤格尔知道这个地方。在过去以「乌鲁斯」之名侍奉莉莎时,他曾大略学习过路伯修的地理环境。他记得札冈这个地区有许多古时候的神殿,在路伯修的境内算不上是有多特别的地区。 他没有花上太多时间,就让心境从纠结转为下定决心。 堤格尔像是把信纸当成仇敌一般撕了个粉碎,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至少还是得向尤金做个交代,而他也有事情必须委托葛斯伯、杰拉尔和蒂塔去做。 堤格尔走出宿舍,抬头望向好似随时都会降雪的多云天空,忽然伸手轻触自己的额头。他想起了银发的情人。 ——抱歉了,艾莲。 对于自己必须违反她要自己待在王都的交代,堤格尔感到相当难受。不过,青年立刻露出了严肃的神情,朝著王宫迈出步伐。 隔天,在太阳升起之后,待环绕王都的城门开启,堤格尔随即离开了王都。 尤金·舍巴林一天的大半时光都在办公室里度过。他不仅在办公室里用餐,在休息时也仅是走到离办公室最近的庭园看看冬季花草,随即又再度转回办公室之中。 他勤勉的态度和处理政务的巧妙手腕,让王宫的人们啧啧称奇。 迄今为止,尤金在王宫总是以低调的态度处事。在维克特王在位期间,他总是在老国王的身后待命;而在卢斯兰回归王宫之后,他也是坚持著辅佐的位置。对于尤金来说,这样的态度才算是合适妥当。 然而,现在的状况不一样了。尤金认为,在卢斯兰康复之前,他必须凭一己之力撑起整座王宫。他不打算将这份责任假手他人,而沉稳的决心和强韧的意志,让他的精神和肉体都变得年轻起来。 其中最让尤金劳心费力的,就属和领主贵族之间的对应。而在现在的局势之中,那些拥有一定武力的权贵更是烫手山芋。 尤金会亲自提笔撰写信件,或是派遣使者前去造访领主贵族,希望他们至少能在这场冬季里保持安分,并补上一句「若有事情需要商量,随时候教」。 对于部分领主表示缺乏过冬所需燃料的陈情,他会发配柴薪,但并非无偿提供,而是会收取相应的费用。此外,他还会减轻该地区明年的税赋。 至于部分领主表示缺乏粮食的陈情,他还是会发配粮食。由于这些领主已经是一穷二白的状态,因此尤金会向他们索讨劳役。 「真是让人惊讶,想不到帕耳图伯爵在政务方面也这么有一套。」 「仔细一想,他可是曾被先王陛下选为接班人的人物呢。」 在王宫值勤的文武百官都谈论著相似的话题。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乐见其成,其中也有人对尤金抱持著恶意。 「那个人摆什么架子啊?在殿下昏倒之后,居然就一副占地为王的样子。」 不过,大多数的官员都明白,若没有尤金的努力,王宫的机能将会瘫痪大半。 如此这般,王宫看起来逐渐进入了稳定期——但这样的情势并没有持续太久。 那是发生在堤格尔离开王宫后的隔一天。 这天,尤金依旧是一大早就成为办公室的居民,与堆积如山的卷宗展开奋斗。由于南部、西部和北部都有该注意之处,他可说是忙得不可开交。 大概在离正午时分还有半刻钟的时候,他听到走廊上传来了盔甲走动的摩擦声。尤金皱起眉头,从卷宗上抬起了头。 只见房门被猛力地推开,五名手持短枪、全副武装的士兵冲入了办公室,将枪尖对准了尤金。 尤金虽然讶异,但并没有露出慌张害怕的神色。他保持著办公的姿势,脸色转为严肃,瞪视著这些不远之客。 「有什么事?」 士兵们没有答覆。就在尤金打算再问一次的时候,一名身穿宽松官服的老人踏入了办公室之中。是侍从长米隆。 米隆的脸孔因愤怒而扭曲著,原本那和蔼可亲的样貌已不见踪影。在尤金开口发问之前,米隆便动起了那张满是皱折的脸孔,向尤金宣告道: 「帕耳图伯爵,你涉嫌牵扯一起重大的阴谋。」 侍从长笔直地走了过来,将捏在手中的信纸砸到了尤金的办公桌上。 「这是记载了你和墨吉涅王国的哈基姆往来的密函!」 米隆的话声相当激动,而且还带著颤音。那睥睨著尤金的双眼或许是充斥了激情的关系,此时正绽放著异样的光芒。 尤金并没有气急败坏地为自己辩解,他拾起扔在桌上的密函,默默地看了起来。 上头记载的内容如下——哈基姆将会攻打吉斯塔特的南部,而吉斯塔特则是会为了应付他而派出战姬。在这之后,帕耳图邻近的领主贵族将会举兵响应,自战姬的背后予以夹击。 击败战姬的哈基姆将会光荣归国,而战败的战姬将暂时无法动弹,领主贵族则会趁机北上占领王都,宣誓效忠尤金。 尤金将挟著这般武力,将卢斯兰软禁在王宫的房里,并自立为王。 后记 各位好,我是川口士。在此献上『魔弹之王与战姬』第十六集。虽说距离完结只剩下最后一集了,但我这次没能留下一个很好的断点,真是非常抱歉。若各位愿意陪我到最后,那便是笔者无上的荣幸。 由于篇幅相当有限,我就在此献上谢词了。编辑n先生,想不到这次的旅程会比第十五集来得严酷许多,这次真的是给你添了难以言喻的麻烦。 片桐雏太老师,感谢您在封面和彩页画了威风凛凛的莉姆,以及终于采取行动的可爱米拉,也要感谢您绘制了堤格尔和女主角们。在笔者心中,就连凡伦蒂娜和菲尼莉雅也是可爱的女主角们喔,不过她们是反派就是了。 也感谢为了让本书付梓成册的各个流程的工作人员,以及购买本书的各位读者。真的非常感谢各位,那么,请各位等待最后一集的上市。 川口 士 各位好,我是川口士。在此献上『魔弹之王与战姬』第十六集。虽说距离完结只剩下最后一集了,但我这次没能留下一个很好的断点,真是非常抱歉。若各位愿意陪我到最后,那便是笔者无上的荣幸。 由于篇幅相当有限,我就在此献上谢词了。编辑n先生,想不到这次的旅程会比第十五集来得严酷许多,这次真的是给你添了难以言喻的麻烦。 片桐雏太老师,感谢您在封面和彩页画了威风凛凛的莉姆,以及终于采取行动的可爱米拉,也要感谢您绘制了堤格尔和女主角们。在笔者心中,就连凡伦蒂娜和菲尼莉雅也是可爱的女主角们喔,不过她们是反派就是了。 也感谢为了让本书付梓成册的各个流程的工作人员,以及购买本书的各位读者。真的非常感谢各位,那么,请各位等待最后一集的上市。 川口 士 各位好,我是川口士。在此献上『魔弹之王与战姬』第十六集。虽说距离完结只剩下最后一集了,但我这次没能留下一个很好的断点,真是非常抱歉。若各位愿意陪我到最后,那便是笔者无上的荣幸。 由于篇幅相当有限,我就在此献上谢词了。编辑n先生,想不到这次的旅程会比第十五集来得严酷许多,这次真的是给你添了难以言喻的麻烦。 片桐雏太老师,感谢您在封面和彩页画了威风凛凛的莉姆,以及终于采取行动的可爱米拉,也要感谢您绘制了堤格尔和女主角们。在笔者心中,就连凡伦蒂娜和菲尼莉雅也是可爱的女主角们喔,不过她们是反派就是了。 也感谢为了让本书付梓成册的各个流程的工作人员,以及购买本书的各位读者。真的非常感谢各位,那么,请各位等待最后一集的上市。 川口 士 各位好,我是川口士。在此献上『魔弹之王与战姬』第十六集。虽说距离完结只剩下最后一集了,但我这次没能留下一个很好的断点,真是非常抱歉。若各位愿意陪我到最后,那便是笔者无上的荣幸。 由于篇幅相当有限,我就在此献上谢词了。编辑n先生,想不到这次的旅程会比第十五集来得严酷许多,这次真的是给你添了难以言喻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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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已经经营了接近百年之久,但酒馆并没有给人老旧的印象;除了用来共享酒食之乐的食堂之外,店里也设置了几间包厢。而这些包厢经常被人拿来作为密谈或是幽会的场所。 在这天日落后约过了两刻钟的时刻,那名青年造访了「花冠」。青年头上戴著毛帽,脖子围著狐狸皮草,披著一件厚重的外套。虽然帽子和皮草几乎遮住了整张脸庞,但这在寒风狂吹的王都夜里是相当常见的打扮,因此出来迎接的店员并不特别抱持著疑心。 在表示自己和人有约之后,青年随即被带往其中一间包厢。 和他约好的人已经在包厢里了。那是一名身穿以绿色为基调的礼服、以缎带绑住长长金色秀发的美丽女子。 一看到青年的身影,女子登时亮起脸庞,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等你好久啰,堤格尔。没有迷路吧?」 「多亏有苏菲事先告诉我沿途的路标,我才能直奔这间店。」 摘下帽子后,青年深红色的头发便露了出来;而随著他脱下皮草,脸上的沉稳笑容也随之显现。青年名为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与他交情甚笃之人会称他为「堤格尔」。虽然年仅十八岁,但他已经拿下无数胜仗,也是一名拯救了祖国的英雄。 不过,堤格尔一直不怎么把这些功绩放在心上。因为就他的角度来看,他只是为了守护自己的领地——亚尔萨斯和重要的人们四下奔波,并自然而然地导向这样的结果罢了。至于他所拿下的胜仗,他也认为是因为有同伴们的相互协助才能走到这一步。 被以「苏菲」这个昵称称呼的美女走到了堤格尔身边,协助他脱下外套。女子名为苏菲亚·欧贝达斯,是吉斯塔特七战姬之一,别名『光华的耀姬』。 苏菲所穿的礼服露出了香肩以及大片胸口,并在各处绣上黑色的花草装饰。绿宝石项炼反射了桌上油灯的光芒,显得熠熠生光。此时的苏菲展露出平常不为人知的另一种美。堤格尔按捺著心猿意马的情绪,勉强将赞美之词说出了口: 「那个、真的很美——谢谢你。」 后半句的感谢,针对的是对方特地为自己打扮的心意。虽说感想本身实在是平凡得无法再平凡,但其中的真挚心情似乎传递了过去——只见苏菲一语不发地紧紧抱住堤格尔。化了淡妆的她散发出一股香甜的气息,刺激著青年的鼻腔。 在过了尚未数到三的短短时间后,苏菲便轻轻地放开了手。这时,她的脸上露出极为严肃的神色,方才的温婉微笑已不复见。看到她眼里所蕴含的魄力后,堤格尔的心情也随之冷静下来。 「坐吧。」在苏菲的邀请下,青年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重新环顾四周,发现这是座算不上宽敞的包厢。虽然墙壁和地板看起来有被好好打扫过,但房内除了自己和苏菲所坐的椅子和置放了油灯、葡萄酒瓶和陶杯的桌子之外,就没有其他的东西了。特地钉在墙上的山羊角,似乎是提供给客人吊挂外套的设计。也许是因为墙壁够厚的关系,外头的冷气并未吹入店内,这让堤格尔十分感激。 堤格尔凝视著将葡萄酒斟入两只陶杯的苏菲,开口问道: 「你明天就要动身了,事情都处理完了吗?」 墨吉涅军举兵入侵的消息,是在这天早上传进吉斯塔特王宫的。以卢斯兰王子代理人的身分一肩扛起所有政务的尤金·舍巴林,向两名战姬——苏菲和琉德米拉·露利叶下达了击退墨吉涅军的命令。接下命令的两人迅速商量好彼此的职务和分配后,在今天之内离开了王都——理应如此才对。 但就如堤格尔所见,苏菲目前依然滞留在王都之中。她装作前往自己统治的公国波利西亚,但实则悄悄地折返回来。 「嗯。我已经将指令书交给了部下,要他尽速前往波利西亚,所以不要紧的。」 她在指令书上记载了该派出多少兵力,也指示了该将军队聚于何处,就连调度粮食和燃料的方法都钜细弥遗地写了下来。由于苏菲经常会收到出使他国的任务,鲜少待在波利西亚,因此她经常会利用这种指令书发号施令。 顺带一提,指令书上会押上色调极为独特的印记。这是苏菲藉由龙具『光华(萨德)』所盖下的印记,同时也代表是她专属的印记。 苏菲之所以不惜让部下先行前往波利西亚也要留在王都,主要是基于两个理由。 理由之一,是她打算留到最后一刻,以观察王宫的动向,查探是否有举止可疑之辈。 传到王宫的消息,并非仅有墨吉涅军入侵这么一件事。 位于吉斯塔特北部的比多格修领地,传来了朱利安·克鲁堤斯举兵叛乱的消息;而位于西北部的波鲁斯领地,则是传来了艾戈尔,卡萨柯夫的书信,要求将尤金流放境外。 不仅如此,原本受到禁足处分的战姬——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和菲尼莉雅·阿尔夏芬也双双脱逃。 克鲁堤斯家乃是在吉斯塔特北部首屈一指的上流贵族;至于卡萨柯夫家,虽然因为前任当家奥格尔特在自身发起的私人战事中殡命,让许多支持者失望之余威信大失,但现在依然是相当有实力的贵族。 至于凡伦蒂娜和菲尼莉雅就更不用说了。 吉斯塔特王国俨然陷于战乱之中。 苏菲目前正在提防的,并非那些已经采取行动之人,而是即将展开行动——或是持续在暗中进行活动的人士。只要能至少掌握其中一名人士的存在,那就值得让她特地逗留在王都里面了。 「在谈今天的主题之前,我们先乾杯吧。放心,这是连小朋友都能喝的。」 苏菲这么说完后,两人便轻轻碰了一下陶杯。堤格尔以杯就口,随即尝到一股甜甜的味道。看来葡萄酒里加了蜂蜜,即使喝上一杯,应该也不会因此醉茫才是。 堤格尔啜了少许葡萄酒后,将陶杯放回桌上。苏菲做了一样的举动后,随即直直地望向堤格尔。 至于她延后出发时间的第二个理由,则是为了掩人耳目地和堤格尔交谈。为此,她私下派遣使者通知堤格尔的时候,才会选择这座酒馆作为会面地点,而非她的宅邸。 苏菲那对祖母绿般的眸子像是感到迷惘似地蒙上了一层阴影,但她立刻甩了甩头将之抹去,并以下定决心的神情向堤格尔问道: 「堤格尔,你听说过『魔弹之王』这个词汇吗?」 「魔弹之王……?」 堤格尔皱起眉头,像是在打捞记忆似地将视线落在陶杯上头。他可以肯定自己曾听过这个词汇,却想不起是在哪里听过的。苏菲看著歪起脖子的青年,又这么补上了一段说明: 「据说,那是一名存在于吉斯塔特建国之前的人物。那人似乎手持女神赐予的一把弓,并在打倒了所有的敌人后自立为王。」 堤格尔蓦然捶了一下自己的掌心。他终于回想起这个词汇的来历。 「这么说来,莉姆曾经向我提过呢。她看到我的黑弓后表示,听说过有个和神奇的弓有关的传说。」 那是在两年前,堤格尔获得艾莲——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的协 助,与萨安,泰纳帝一战时所发生的事。当时,堤格尔首度发挥了黑弓的力量,将试图骑乘飞龙逃跑的萨安连人带龙一举轰飞。 那时候的莉姆——莉姆亚莉夏望向为黑弓之力感到惊叹的艾莲,以及为此惊愕不已的堤格尔,说出了刚才的那句话。 「莉姆还有提到些什么吗?像是那位魔弹之王的名字之类的。」 「不,莉姆知道的,好像也不出苏菲刚才所提及的范畴。」 说起来,在那次之后,他们就从来没有提过关于魔弹之王的话题了。因此,堤格尔也是一直到刚刚才回想起来的。 「关于魔弹之王的传说,我还知道另一种说法。虽然最重要的文献来源位于波利西亚的公宫,我仅能凭记忆叙述,不过内容大致如下——」 苏菲的双眸渗露出了紧张和不安。 堤格尔不明白她为何要如此执著于魔弹之王的话题,也不晓得她的意图何在,但还是明白苏菲的态度极其严肃,于是凝神倾听。 「——魔弹之王,乃是将女神之意志显现于大地的代行者。其既为歼灭非人之人,亦为灭人之人。其行于王道,亦行于魔道。其能成英雄,亦能成魔王。」 忽然间,堤格尔感受到一股寒意窜上了背脊,身子忍不住一震。他甚至觉得照亮著他俩的油灯灯火像是突然变得微弱许多。虽然这两者应当都是错觉,但苏菲所说出的话语,确实是让青年感受到了战栗。 苏菲看著皱起脸庞沉默不语的堤格尔,以慎重其事的口吻切入正题: 「我就先说结论吧——堤格尔,我认为你就是魔弹之王。」 这出乎意料的话语,让堤格尔连眨了好几下眼。 他虽然想一笑置之,却也知道苏菲不是会拿这种话题开玩笑的女子。但也因为如此,带来的冲击才会如此剧烈。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堤格尔以略显僵硬的动作拿起陶杯啜了一口。在情绪冷静下来之后,堤格尔以压抑著情绪的口吻开口问道: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看到堤格尔以严肃的神情回应,苏菲露出了混杂著愧疚和安心的表情。她轻轻点头后,开始说明了起来。 「首先,我们先来探讨蒂尔·纳·法之谜吧。她既是司掌夜晚、黑暗与死亡的女神,同时也是主神佩尔克纳斯的妻子,是祂的姊姊,是祂的妹妹,同时也是祂的世仇……」 只要是吉斯塔特和布琉努的国民,就连小孩子都知道这些事。这两个国家都信奉著以佩尔克纳斯为主神的十柱神信仰。 「为何蒂尔·纳·法会司掌三项领域,又会对佩尔克纳斯有著妻子、姊姊和妹妹这三种不同的立场呢——关于这一点,你和蒂塔已经找出了答案。换句话说,蒂尔·纳·法要不是三柱女神的总称,就是三柱女神合而为一之后所变成的名字。」 说到这里,苏菲喝了一口葡萄酒,润过喉咙后继续说道: 「总而言之,蒂尔·纳·法存有三个意识乃是不争的事实。你对著附身在蒂塔上的蒂尔·纳·法询问『你是哪一个蒂尔·纳·法』的时候,她也给了『你猜猜看』这样的回应。喏,堤格尔,你认为这些女神的意识是统合为一的吗?」 堤格尔盯著苏菲的脸庞打量了一会儿。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从苏菲的口吻来看,你似乎认为答案是否定的?」 「是呀。至少就我认为,其中一个蒂尔·纳·法的意识应该是站在魔物这一方的。」 堤格尔虽然惊愕得睁大双眼,却没有出声反驳。苏菲的话才说到一半,应该先听完再下判断才是。 「魔物们的目的是改变世界。它们打算借用蒂尔·纳·法的力量完成此举,并企图将拥有黑弓的你掳走。关于这部分,我们在布琉努进行调查的时候也谈过了呢。」 堤格尔不自禁将视线落到了自己的左手上头。黑弓既是冯伦家的传家之宝,同时也陪著他上过无数战场,但此时却不在他的手边。因为他认为,就算打扮成旅行者的模样,黑弓多少还是会超人疑心,所以放在住处没带出来。 「不过,我还是觉得有点奇怪呢。虽然这样的说法恐怕会让你感到不舒服,但蒂尔·纳·法确实是给了你不少协助吧?」 「……我承认她确实是救过我的命。」 堤格尔苦著一张脸这么回答。毕竟他确实是透过黑弓借助了蒂尔·纳·法的力量,并藉此度过了不少难关。 基于这一点,堤格尔应当对这位女神表达感激之情才是。然而,虽说时间不长,但她数次附身在蒂塔身上的举动,著实让堤格尔难以释怀——即使她是特地现身为堤格尔带来建言也一样。尤其是要他朝著蒂塔射箭的那段往事,恐怕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苏菲露出苦笑,将手伸向葡萄酒瓶,把瓶口对著堤格尔。堤格尔将陶杯里的酒一口饮尽,让苏菲为自己斟酒。 「谢谢你。继续说吧。」 「蒂尔·纳·法特地告诉你魔物们的目的,因为她知道你一定会去阻止它们。就我看来,有这种心思的女神,应当是不会乖乖地把魔物们的愿望听进去才对。」 堤格尔沉吟了一声。苏菲说的确实没错。蒂尔·纳·法若真的打算实现魔物们的心愿,就与协助堤格尔的行动自相矛盾了。 「虽然话题会稍微扯开一点,不过堤格尔,你听过一个名为佐里亚的女神吗?」 「没有。」堤格尔摇了摇头,这是他首次听闻的名字。 「据说是在吉斯塔特和布琉努建国之前的信仰,那是一名掌管极光的女神——不对,应该说是『女神们』较为正确。我是在王宫的书库进行调查的时候,得知了这些女神的来历。」 为了能掌握一些关于魔物们和蒂尔·纳·法的资讯,苏菲等人持续在王宫的书库调查了好一段时间。苏菲继续说明下去: 「佐里亚分别被称为『黎明的佐里亚』、『黄昏的佐里亚』和『深夜的佐里亚』,是由三柱构成的女神。根据那份文献的说法,『黎明』乃是人类的守护者,而『黄昏』则是群妖的守护者。所谓的群妖,似乎是指妖精、矮人和精灵等生物的统称。」 「和蒂尔·纳·法很相像啊……」 堤格尔直率地将想到的念头脱口而出。金发战姬露出了笑容。 「说不定她们真的是同一柱神,只是在古代和现代有不同的称呼罢了,但当然也有误判的可能性。我认为,就像佐里亚分为人类的同伴和群妖的伙伴那般,蒂尔·纳·法说不定也是一样的存在呢。除了愿意协助你的蒂尔·纳·法之外,可能也同时存在著协助魔物的蒂尔·纳·法。」 苏菲的神情再次转为严肃,眼里蒙上了一层深沉的阴霾。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才将蒂尔·纳·法和魔弹之王的叙游联想在一起。在协助人类的蒂尔·纳·法降临之际,魔弹之王会成为灭魔的英雄;但若是换作协助魔物的蒂尔·纳·法降世,魔弹之王便会成为屠戮人类的魔王。毕竟所谓的魔弹之王,便是让女神的意志显现于世的存在。」 一阵沉默笼罩著房间。堤格尔闭上眼睛陷入沉思,在脑中整理起苏菲说过的话语。 蒂尔·纳·法过去曾让自己看过的一幅光景,在这时重新浮上了心头。 即使得知等待著自己的也许会是血腥的未来,他也不能就此扔下黑弓。他应该定睛直视,好好面对才是。 堤格尔的身边有著支持他,以及愿意和他一同前行的人们。无论遇上再大的难关,他也一定可以跨越过去。如今的堤格尔已经拥有了这份自信。 堤格尔一边喝著陶杯里的酒,一边问起有些在意的部分。 「苏菲,如果我是魔弹之王的话,那和 战姬又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堤格尔的黑弓,能向战姬们的龙具借取力量。这恐怕代表著魔弹之王与战姬有某种层面上的关连。也许是预料到青年会提出这样的问题,苏菲并没有露出迟疑的神情,而是正色开口回答: 「你若是英雄,战姬便是同伴;若成为魔王,则是敌人——我是这么认为的。就算再加入与我们敌对的魔物所露出的态度做判断,也会得到相同的答案吧。」 魔物们是以龙具的名字来称呼战姬的。像是在遇上苏菲的时候,它们便会以『杖』或是『光华之主』称之。 虽说魔物们在长达数十年——甚至是数百年的时光之中持续与战姬交战,说是宿敌也不为过,但在它们眼里,战姬们似乎就只是个麻烦的碍事者而已。 「迄今的战姬们都与它们交战过,并阻止魔物们达成目的。所以,一旦魔弹之王与魔物敌对时,战姬就会是他的助力;反之,若魔弹之王加入了它们的阵营……」 「听到这里,我就更没有兴致成为魔王了呢。」 堤格尔动作夸张地耸了耸肩。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琉德米拉·露利叶、苏菲亚·欧贝达斯、伊莉莎维塔·法米那、奥尔嘉·塔姆——这五人对堤格尔来说已是相当重要的存在,他完全没有浮现过将箭矢射向她们的念头。 「也是呢。不过,我想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苏菲露出了扫去不安的笑容,向青年打气道。堤格尔的决心,给了她自信与勇气。这时,苏菲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地,闪烁著那对祖母绿般的眸子探出身子。 「对了,堤格尔。等事情告一段落后,要不要和我一起出个远门?」 「出远门……是指哪里?」 对于苏菲突如其来的提议,堤格尔有些困惑地回问了一句。 「只要能和你在一起,要去哪里都行呢……这样好了,就让我陪你去打猎吧。虽然没打猎过,但别看我这个样子,我对自己的体力还是很有自信的哟。不管要爬山还是穿林,我都能够奉陪。」 「那是没关系啦,但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 虽然嘴上说得平淡,但堤格尔这时也被苏菲的提议勾起了兴致。只见苏菲轻轻侧首,露出了淘气的笑容说道: 「要是有奖励的话,人总是会变得比平常更努力嘛。」 堤格尔像是有些伤脑筋地搔了搔自己深红色的头发。但说起来,他确实是多次受到苏菲的帮助,一直想著总有一天要加以回报。这也许是个好机会。 「我知道了。我想这个冬天我们都会很忙,等春季到来再出个远门吧。不过,我也会和艾莲和蒂塔商量这件事。」 「好呀。我也会好好和她们说明一番的。」 苏菲笑著回答。就她个人来说,也不希望为此徒增风波。对此,堤格尔只能勉强说了句:「麻烦你高抬贵手。」并在脸上展露苦笑。 听到在道路旁延展开来的草原所传来的低喃声,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忍不住将视线投了过去。 当然,那儿一个人影也没有。由于时值冬季,不仅植被稀疏,草的高度也低,更看不到足以藏住身形的树木。要是真的有人在场,那他绝对不会看漏的。 然而,堤格尔并不认为这是自己多心了。因为那道声音以带著几分戏谵的口吻说出了「弓」这个单字。像这样的体验,青年在这几天已经经历过无数次了。 如今,堤格尔正走在连结王都席雷吉亚和位于国内西北部的路伯修公国的道路上面。他身穿旅行装扮,骑著马匹而行。装了旅行所需的器材、粮食、水和燃料等物品的旅行袋,则是放在马鞍的后座上。 能称之为同伴的就只有这匹马儿,除此之外再无任何随从。 堤格尔之所以会孤身一人踏上这段旅途,是肇因于马克西米利安·班奴萨·嘉奴隆的一封威胁信。 「只身前来路伯修东南方的札冈之地,若你不从,我就杀死帕耳图伯爵尤金·舍巴林。」 当然,尤金的周遭有许多守护他的士兵。只是对于嘉奴隆来说,这些士兵肯定不会构成任何妨碍。 凡伦蒂娜曾说过,嘉奴隆拥有吞噬魔物,并将其力量纳为己用的能力。只要运用这样的力量,要杀掉尤金肯定也如探囊取物。 要是尤金在这时丧命,吉斯塔特王国肯定会落入混乱和失控的激流之中,并酿成生灵涂炭的悲剧。他不能让局势走到这一步。 艾莲正为了与菲尼莉雅开战而出兵,米拉——琉德米拉·露利叶和苏菲两人,正为了击退墨吉涅军而动身朝南。至于莉莎——伊莉莎维塔·法米那和奥尔嘉,则是为了牵制图谋不轨的波鲁斯伯爵卡萨柯夫,而返回了路伯修。 在这样的状况下,堤格尔若是想守护尤金的话,除了听从嘉奴隆的要求别无他法。 ——札冈是吗? 据说在数百年前,札冈之地曾有祭祀古老时代的诸神的风俗。 嘉奴隆打算继承魔物们怀抱的心愿,令蒂尔·纳·法降世,并改变这个世界。他恐怕是打算在札冈完成此事吧。 就现在吉斯塔特各地发生的异常现象,以及堤格尔亲耳听见的轻声细语来判断,嘉奴隆肯定准备得十分顺利。 「话又说回来,他还真是挑了一个麻烦的地点啊。」 他忍不住咒骂了一句。在透过地图查询地点的时候虽然没有察觉,但实际上若是要从王都笔直前往札冈,不是得偏离街道走入山间,就是得在荒野之中前行,花费的时间实在是超乎预期。 然而,他没有从北侧或是西侧绕道而行的选择。这是因为如此一来,他就得通过比多格修,或是菲尼莉雅治理的莱格尼察。他不能冒这个险。 此外,堤格尔一旦从远处观察到强盗集团的身影,就会选择走远路绕过他们。毕竟他不认为仅靠一己之力就能打败有数十人之多的强盗,而且他也不打算花费多余的心思在这些人身上。他希望尽可能省下手边的箭矢。 基于这些理由,即使自王都出发至今已过了九天,堤格尔还只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 蓦地,堤格尔感受到有个冰冷的东西碰到头顶。察觉那是从天而降的白雪之后,他忿忿地仰望灰色的天空,将兜帽深深地拉了下来。 ——看来今晚是没办法露营了。 就算这场雪片刻就停,覆盖著地表的寒气也会持续残留著。一旦太阳下山,寒意只怕是有增无减。他希望尽量避免罩著厚重的外套烤著营火熬过一晚的状况,毕竟体温的流失会消耗体力,动作也会变得迟缓。 堤格尔想起了艾莲。她现在应该正为了与菲尼莉雅交战,抵达了莱格尼察才对。这场雪是否也下到了她的所在之处呢? 「要平安无事啊,艾莲。」 堤格尔很清楚她是一名多么优秀的战士,然而,菲尼莉雅同样也是身手超乎寻常的女子,也许那会是一场超乎他想像的艰苦战斗。 祈祷情人平安无事的堤格尔,策马继续向前行进。 1.思念沈于火中 布洛斯洛平原位于莱格尼察公国的东北方。 这场雪是在战争开打之后才开始下的。此时距离被云层隐没的太阳升上顶端,还有约一刻钟的时间。 在此地开战的两军,皆是吉斯塔特王国的军队。一方是由『银闪的风姬』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率领的莱德梅里兹军,另一方则是由『煌炎的胧姬』菲尼莉雅·阿尔夏芬所率领的莱格尼察军。两军挥下长剑、刺出长枪,产生了激烈的碰撞。 迎风飘扬的是吉斯塔特王国的黑龙旗。 除此之外,也看得到在黑底上画上倾斜银剑的莱德梅里兹公国军旗,以及在黄底上画著交叉双剑的莱格尼察公国军旗。 两军的士兵数量都约在四千上下。他们凭藉吼声和热气驱散了冬季的寒意,对著眼前的敌人砸下手斧,或是使出盾击。雪花点点落下,降在层层埋入地面的尸体上头,无声地冻住了流出的血液。 他们之所以不惜沾满泥泞和血沬也要站上战场,为的都是自己的主君。 无论是艾莲还是菲尼莉雅,当然都在战争开打前对士兵们讲述过己军的正义。然而,其中认真相信了那番言论,并为了这份正义而决心一战的士兵,恐怕仅占了极小部分。 想为自己的主君献上胜利——这份心思才是他们出战的理由。为此,双方的战意都极为高涨,持续上演著一进一退的攻防。 至于在战场的中央,则是画出了一个有些歪曲的圆形空间。其中站著两名战姬和一名骑士,分别是艾莲、菲尼莉雅,以及担任艾莲副官的莉姆。 两名战姬手持龙具,持续进行著激烈的交锋。 每当刀刃相交,就会溅起点点火花,在雪花的反射下绽放出七彩光芒。随著狂风怒吼和火星飞散,焦灼大气的气味也随之窜入两人的鼻腔。 若是一般的战事,基本上不可能放任两军的总指挥官上演单挑,然而,一旦两军皆是由战姬率领,那状况就不一样了。若是放任身为敌将的战姬不管,肯定会对士兵造成莫大的损失。除了极为少数的例外之外,能与战姬正面相抗的,就只有战姬而已。 此外,艾莲和菲尼莉雅之间有著一段渊源——抚养了艾莲的养父韦沙隆,便是死于菲尼莉雅的刀下。基于这些原因,两人才会爆发这场战斗。 艾莲今年十八岁,长及腰际的银发已被泥土弄脏,左侧腹也受了一道严重的刀伤。从伤口中流出的鲜血,将蓝色的军裙染上了红黑色。虽说身体各处也留下了许多伤口,但她红宝石般的眸子依旧充斥战意,直直地盯著敌方将领。 菲尼莉雅比艾莲大上七岁,今年二十五岁。她有著长长的黑发和闪烁著沉静光芒的黑眼,身上穿著缝有老鹰纹样的黑衣。艾莲此时的目光之凌厉,只怕就连胆大之人都会撇开视线,但菲尼莉雅却不动声色地接了下来。 至于莉姆则是站在离两人有数步之远的位置。她今年二十一岁,将淡金色的长发在左侧绑成马尾,身穿蓝色的军服,手中紧握长剑。她凝视著菲尼莉雅的蓝色眼瞳,看得出带著些许紧张。 在这场战争里,莉姆原本代替了艾莲,一肩扛起己军的指挥。不过,她在战争开始的前一刻将这份职务交到了卢里克手中,并迅速赶到了艾莲身边。若没有莉姆这段出人意表的行动,这场战姬之间的对决,恐怕已经由菲尼莉雅的胜利划下句点了吧。 在不知道第几回的交手后,艾莲和菲尼莉雅向后飞退拉开了距离。她们调整著呼吸,观察对手的状况。 「并肩而行,共享胜利的果实……是吗?」 菲尼莉雅轻声低喃。这是艾莲先前说过的话语。带著冷漠光芒的黑色眼瞳,将注视的对象从面前的艾莲移向了莉姆。 对于莉姆身为一个战士的能耐,菲尼莉雅的评价是「相当不错」。莉姆绝对不是弱者,但还不及自己。就算她和艾莲联手进攻,菲尼莉雅也有把握打赢她们。 ——不对,太过自信可不是好事。 菲尼莉雅曾听说过,有一名技压对手的战士,仅仅因为一点点的不幸降临——一粒雨滴掉进眼里的关系,就这么丢了性命。她自己也曾多次在好运的眷顾下捡回一命,因此现在不能大意。 ——先按顺序一个个解决掉吧。 菲尼莉雅将视线挪回艾莲身上。握在她双手上的两把短剑,感受到了使用者的斗志,让刀刃带上了一层火焰。『讨鬼之双刃』巴尔格雷——这是拥有操控火焰的力量,金红成对的两把短剑,同时也是她的龙具。 艾莲也让手中握持的长剑包覆住一团疾风。『降魔之斩辉』艾利菲尔——它具备著操控风的力量,也是艾莲的搭档。 艾莲和菲尼莉雅同时猛力蹬出。随著刃器相交的声响响起,两名战姬面对著彼此激烈过招。艾利菲尔扬起的旋风卷起了两人的头发,巴尔格雷释放的火焰则是染红了两人的脸庞。风与火像是要吞噬彼此似地交互呼啸。 在交手了一个又一个回合后,菲尼莉雅察觉艾莲的打法变得和刚才不一样了。 原本剑招里蕴含著就算粉身碎骨也想打倒对手的猛烈气魄,但如今已经沉静许多,取而代之地,艾莲变得会出虚招引诱菲尼莉雅的动作,在发动攻势时,也变得稳扎稳打地攻向她的手脚。 ——我还以为她会尽量保护侧腹的伤势呢。 事实并非如此。黑发战姬瞥了位于视线角落的莉姆一眼。 艾莲已经打定主意,让自己专注在令菲尼莉雅露出破绽的任务上。就算身为战姬,也无法改变她们是人类之身的事实。一旦受到刀砍或是枪刺,依然是会死的。 ——确实,依莉姆的个性来看,她肯定会毫不畏惧地朝我冲过来吧。 在营救艾莲的时候,虽然莉姆是骑马而来,但她当时也同样抱著会挨上菲尼莉雅一刀的觉悟闯入战局。半调子的威吓对她恐怕起不了作用吧。 招架和闪躲彼此的龙具一会儿后,两名战姬同时抽开了身。菲尼莉雅以看似自然的动作,悄悄向右侧挪了几步。 艾莲则是握好长剑,向前踏出了一步。菲尼莉雅也重新握紧左右手的短剑,与她展开对峙。两人谨慎地拉近彼此的距离,并在某个瞬间蹬地冲出。 菲尼莉雅手持双剑摆出架式,直线朝对手进逼,而艾莲则高高跳起,借助艾利菲尔的力量,让自己一跃来到黑发战姬的正上方。 随著一声大喝,艾莲从空中发动了斩击。菲尼莉雅冷静地令双剑释出放射状的火焰——但她不认为对手会就此遭到逼退,这只是在牵制罢了。 下一瞬间,一道旋风在两人之间卷起。在红莲之火烧至艾莲之前,风之刃便将之撕成了碎屑,徒留无数的火星落至菲尼莉雅的身边。 菲尼莉雅以左臂护脸,并握好了右手的短剑,准备迎击可能会就这么扑上前来的艾莲。岂料,她的视线前方却没有艾莲的身影。 ——在后面。 凭藉脸颊和耳朵的感触,菲尼莉雅捕捉到了风在流动时的些许变化。左手的短剑斜斜地劈过空间,在灼烧周遭空间的同时,她扭转身子望向后方。 只见一道尖锐的白银光芒擦过菲尼莉雅的脖子,在左盾上浅浅地划了一刀。如果菲尼莉雅没以左臂护住脸部,或是动作再慢上一瞬,长剑的剑锋恐怕就会送进她的嘴巴,并从后脑勺穿出吧。 在菲尼莉雅采取反击前,旋风便快上一步,将一道影子从她的头上送了过去。艾莲在黑发战姬的攻击距离外降落在地。 「真是不错的一击。」 菲尼莉雅直率地称赞了艾莲。 艾莲利用旋风吹散火焰,在诱使菲尼莉雅以为她会直接展开突击之余,又以间不容发的速度在空中转换方向,绕到了菲尼莉 雅的背后。接著,她在闪过菲尼莉雅的斩击和火焰的同时祭出一击,并迅速抽离开来。 「这是在说反话吗?」 艾莲露出凶狠的笑容,短短地撂下一句。这是为了掩饰左侧腹的疼痛所露出的表情。她在内心咒骂了起来。 ——她事先察觉到我的目的了吗? 在爆发冲突之前,菲尼莉雅横移了几步。她刻意调整位置,好让自己、艾莲和莉姆位于同一条线上。如此一来,莉姆就等于是站在艾莲的正后方,若打算攻击菲尼莉雅的话,她就得绕向左右才能挥剑斩击。 对上寻常的对手也就罢了,但如今的对手是菲尼莉雅,要是多花上这点功夫,肯定就会让她反应过来。因此莉姆才会没有采取行动。 ——不过,她会特地预先提防,也代表她正在警戒莉姆。 一旦注意力分散在自己和莉姆身上,露出破绽想必是迟早的事。艾莲做了一次深呼吸,将意识调适过来。她以手中长剑画出了一道和缓的弧线,令风儿沿著这道轨迹吹拂。 「——风影。」 艾莲的全身被疾风包覆,银发浮至半空,军服的下襬也激烈地震荡著。银闪的风姬用近似蹬地而起——却更像是滑步一般的动作,欺近煌炎的胧姬。 「——阳炎。」 菲尼莉雅并没有挪动身形,而是将金红双刀交错在自己的胸前。短剑上缠绕的火焰加热了周遭的大气,让菲尼莉雅的身影不自然地产生扭曲,接著变得模糊。 艾莲跳了起来,对著菲尼莉雅的脚边轰出一记强烈的风击。随著一阵闷响,地面被刨出一个坑洞,碎石和土块也随之四溅。艾莲观察这些土沙的动向,随即掌握了菲尼莉雅真正的位置。 剑光一闪,艾莲朝著菲尼莉雅纵身一斩。菲尼莉雅以右手握持的黄金短刃滑开了这一记斩击。 艾莲并没有继续追击,而是迅速抽身——这回她绕向菲尼莉雅的左侧,放低姿势挥出了长剑。 菲尼莉雅以短剑喷出火焰进行牵制,而艾莲则是跳过火舌,从空中拉近距离。在她看似会就这么出剑劈砍的瞬间,竟然猛力扔出了握在左手的土块。这是艾莲在放低姿势的时候,从地面上挖到手里的。 菲尼莉雅以左臂护脸挡下这片飞沙,并向著身侧用力一跳,躲过了追击而来的斩击。 「像只苍蝇一样,烦死人了。」 「至少也该用蜜蜂来形容吧?我这里可是有刺的。」 以挑衅回应对手的讽刺之后,艾莲用长剑敲了敲自己的肩膀。她的双眼毫不松懈地关注著菲尼莉雅的一举一动,并思考著该怎么攻击,以及该如何制造出破绽。 唐突地,菲尼莉雅向前迈出脚步。她双臂大开地握著双剑,从正面冲向艾莲。她的动作迅捷而凌厉,让人联想起缝在黑衣上的老鹰。艾莲皱起脸庞,迎击黑发战姬。 首先是两者的战意相互激荡,接著三柄刀刃同时迸出火花。菲尼莉雅高举双手,将两把短剑同时劈向艾莲,而艾莲则是水平举起艾利菲尔,接下了充满激烈杀意的刀刃。 菲尼莉雅的打法以猛攻来形容也不为过。她踏入了比自己的攻击距离更为接近的位置,间不容发地以两把短剑或刺或砍。这是完全不在乎防御的鲁莽攻势,而且她完全没有用上火焰。 艾莲也同样没有利用疾风,而是靠著剑技和体术接下葬尼莉雅的攻击。她以长剑接下或弹开短剑,尽可能扭起身子以躲避致命伤,瞄准一瞬间的破绽挥出刀刃。刀剑交击的声响连连响起,军装的下襬遭到撕裂,手臂和腿上也划出伤痕。 每经过一个瞬间,两名战姬的身子就会增添新的小伤。 艾莲知道,菲尼莉雅之所以不依赖火焰,是因为在提防自己的风。在这么贴近的距离放出火焰,一旦遭到风的吹拂而扭曲,就会遮掩住她的视野,同时也会有被烧伤的可能性。就算是菲尼莉雅自己释放的火焰,也是会受到风力影响的。 ——不过,她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封住莉姆的行动吗? 一旦双方贴身肉搏,就算菲尼莉雅露出破绽,莉姆也无法随意出剑。除了有误伤艾莲的风险之外,处于对打状态的两人也可能随时会对调彼此的位置。 「还记得战场上的铁则吗?」 凭藉蛮力推出双剑的同时,黑发战姬开了口。艾莲拚了命地以长剑抵挡著双色刀刃,同时以讶异的神情望向菲尼莉雅的脸孔。过去被称为「乱剑菲尼莉雅」的黑衣战士继续说道: 「要优先从较弱的对手开始打倒。」 话声甫落,菲尼莉雅便撤回双剑向后飞退。失去了平衡的艾莲勉强扫出长剑,却只削过一片虚空。 与银发战姬拉开距离后,菲尼莉雅将黑衣一甩,朝著莉姆冲了上去。艾莲瞠大双眼,血色从脸上褪去,化为铁青。 菲尼莉雅之所以果断地向艾莲发起猛攻,是为了掩饰真正的目的。非战姬之人,是绝对无法在面对面的战斗中打赢战姬的。就算能挡下几回刀刃,也没办法对抗释出的火焰。 「莉姆!」 在吶喊的同时,艾莲已经让风包覆全身冲了出去。她以惊人的速度追上菲尼莉雅,举起了手中的银闪。 菲尼莉雅看似要蹬地而出——却停下脚步回过身子。在这一瞬间,她的眼神就像是看著猎物落入陷阱的猎人。 艾莲猛力砸落长剑,菲尼莉雅以左手短剑弹回这一击后,便倾著身子猛力抬起右脚,向艾莲祭出了一踢。 艾莲将身子一扭,企图躲过菲尼莉雅的踢击。然而,乘著一股势头冲上前来的她,终究没办法完全避开这一击。菲尼莉雅的鞋尖擦过艾莲的左侧腹,银发战姬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并彻底失去平衡。 「——突火枪列。」 菲尼莉雅将右手的短剑自下而上地一挥,黄金的刀刃随之发出光芒。只见地面窜起一道道凶猛的火柱,包覆了艾莲的身子。 「艾蕾欧诺拉大人!」 莉姆发出了悲痛的吶喊。然而,就在她准备奔出脚步的那个瞬间,菲尼莉雅的眼睛瞪向了她,迫使她停下动作。虽然一想到艾莲就让她方寸大乱,但就算鲁莽地冲上去挥下刀剑,显然也只会落得被对方砍倒在地的下场。她得先想好计策才行。 在火柱消失后,艾莲背朝著地摔了下来。 银发战姬的全身上下都遭到灼伤。不过,即使身体各处都被火焰所噬,这仍未成为致命伤,想必是因为艾利菲尔用风之力保护她的关系吧。 艾莲虽然没将银闪脱手,但她痛苦地喘著气,以失去光彩的双眼愣愣地仰望天空。全身上下都传来的疼痛的讯号,左侧腹的痛楚尤其严重. 艾莲已经连站起身子的体力都没了。 「所谓较弱的敌人,指的是你啊。」 从远处传来了菲尼莉雅冰冷的说话声。 打从一开始,黑发战姬的目标就放在艾莲身上。她刻意误导艾莲的思考,令其失去冷静并露出破绽。艾莲完全上了她的当。 ——输了。 无论是身为战士,还是身为战姬,她都被打得体无完肤。 意识的角落传来了斥责自己的声音——难道你要舍弃那些相信你、跟随你的士兵吗?你要对同甘共苦的挚友见死不救吗?刚刚不是才大言不惭地夸下海口吗?说要并肩而行、共享胜利果实的不就是你吗? 就算让身在远处的战友和情人感到悲伤也没关系吗?让梦想在此凋谢也没关系吗?对于那些先走一步的人们,你要用什么脸去见他们? 这我都明白——她这么回应那道声音,但身体还是使不上力。 那道声音的口吻更显严厉——你难道不打算报仇了? 养育自 己的父亲身影,朦胧地在脑海中浮现。 韦沙隆。他是佣兵团『白银疾风』的团长,同时也是收养自己培育成人的男子。在五年前的战场上,他死于菲尼莉雅的刀下。 ——对不起,韦沙隆。 建国的梦想要就此结束了。她没办法实现养父的梦想,也无法为他报仇。就算是一点小事 也好,真希望能带些让他开心的话题给他。 ——不对…… 艾莲继续回想著。关于韦沙隆希望她去做的事情,她应该确实是有达成的。 她感到羞愧。怎么会想不起这么重要的部分呢? 和韦沙隆最后的对话内容是什么来著? 即使知道现在不是慢慢思索的时候,艾莲的思考总是无法跳离这个话题。 在那一天的战场上,由于敌军士气高涨,因此从一开打就忙碌不已,除了必要的话语之 外,他们再无闲话家常的心思。那是一场撤退战,负责指挥『白银疾风』的韦沙隆一直忙到了最后一刻。 在他与菲尼莉雅交手——然后中剑倒地的时候也是如此。菲尼莉雅离去后,艾莲和莉姆虽然抱起了倒卧在地的韦沙隆,但当时的他已经断气了。 艾莲的脑海里浮现出当时的情景。背对著她们离去的菲尼莉雅,不知为何左右两手握持的武器变成了煌炎。她的记忆混乱了。 ——巴尔格雷啊,为什么在莎夏之后,你偏偏找了她成为新的主人? 她对并非自己搭档的龙具报以怨言。 莎夏——亚莉莎德拉·阿尔夏芬。她是艾莲的好友,同时也是因病殡命的前任煌炎的胧姬。即使到了现在,她那对深蕴著沉静和强大的黑色眸子,以及脆弱而美丽的微笑,对艾莲来说依然是历历在目。 她将悄悄藏在心底的梦想托付给艾莲。 你真的已经站不起来了吗——有声音这么说道。 你应该还没有用尽全力吧——有声音这么呼唤。 在意识的深处,莎夏和韦沙隆正并肩凝视著自己。两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充满信任的温柔笑容。 此时,逐渐接近的脚步声,突然将艾莲拉回了现实。 是菲尼莉雅。她是来给予自己最后一击的吧。在还没断气之前,都不要认为对手死了——这是她过去曾经教导自己的战场铁则之一。她走得很慢,似乎是边缩短距离边观察自己的状况。 一道影子从头上落了下来,脚步声随之止歇。艾莲勉强撑开眼皮,看见菲尼莉雅正俯视著自己。她所握持的短剑刀刃缠上了金色火焰。 就在她要释放的火焰的那一瞬间——艾莲一鼓作气地起身,将银闪刺向菲尼莉雅。长剑剑尖所扬起的旋风,激烈地吹偏菲尼莉雅的火焰,并削弱了火势。黑发战姬迅速地向后飞退。 「咕、呜……啊……」 艾莲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当场屈膝跪地。她一边为折磨全身的痛楚皱起脸庞,一边为自己采取的行动感到讶异。 ——还能动……? 一直到刚刚为止,她是真的陷入了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的状态。也许是濒临死亡之际的求生本能,促使她的身体动了起来吧。 还是说,这是莎夏和韦沙隆在告诉她「现在还不是你过来的时候」呢? 她拚了命地抬起脸,随即看见菲尼莉雅的黑眼透出几许惊愕,并对自己保持著警戒。莉姆则是露出了喜极而泣的表情。 ——还好她是朝我走过来。 要是菲尼莉雅放著艾莲不管,为了打倒莉姆而调转方向,那就可能会带来无可挽回的结果。她打从心底感谢战场的铁则。 ——不过,真想不到会看到那两个人并肩站在我面前。 大概是因为头脑还不够清醒的关系吧,艾莲顺其自然地沉浸在与战斗无关的无益思考之中。莎夏与韦沙隆——他们虽然都是艾莲看重的人们,但除此之外并无任何关连,也没有任何共通点。 思及于此,艾莲终于想起来了——她想起了韦沙隆曾希望自己去做的事。 红宝石般的眸子,在这时恢复了些许光芒,嘴角也稍稍弯了起来。落在肩膀和手上的小小雪花所传来的冰凉感,也在这时重新感受到了。 她一边想著「至今怎么都把这种事情忘了呢」,却也同时想著「会忘掉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因为在那段时间里,韦沙隆几乎天天都会那么对她说,以致于她后来都习惯当作耳边风了。 除此之外,一旦回想起韦沙隆,总是会先想到他丧命时的光景。除非在特定的状况下,不然艾莲是不会让自己想起他的。 艾莲用力咬紧了唇角,唤醒浑浊的意识,抓住地面。 ——应该还能再打下去吧。 握著银闪的右手,将每一根手指都注入了力量。紧紧握住后,艾利菲尔像是在为她打气似地,卷起了一道徐风包住了艾莲的身子。 「不好意思啊,让你看到我窝囊的一面了……」 她挤出沙哑的声音向龙具致歉。自己直到刚才的表现都太丢人了。 不过是稍微被对手痛打了一阵,居然就陷入了顾影自怜的情境之中。 我还活著,手脚也还在,即使会感到疼痛,身体也还能动。更重要的是,自己还没出尽全力。 在这种状态下,她当然没脸去见韦沙隆和莎夏。 艾莲藉助环绕身子的风之力,让自己站起身子。 她凝视菲尼莉雅,慢慢地呼吸。要是稍有分神,恐怕就会因全身上下的剧痛而倒地不起。她不想让对方见到这般丑态。 「真亏你还能站起来。」 菲尼莉雅以像是感到佩服的口吻这么说道。艾莲吊起嘴角,试著露出豪迈的笑容。 「因为我想起了韦沙隆啊。」 菲尼莉雅轻轻皱了一下眉。接著,黑发战姬以冷淡的口吻挑衅道: 「是因为没成功报仇的话,就没脸在那个世界见他的关系吗?」 「不,你错了。」艾莲摇了摇头。 「要是没能完成韦沙隆的心愿,哪天在那个世界和他相会了,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向他开口了——想到这一点,我除了起身之外别无选择。」 「……你是指建国的梦想吗?」 「不是喔。」 艾莲明快地否定著,并露出不满的神情瞪视菲尼莉雅。 「虽然现在说这个有点太迟了,但关于这个梦想的部分,我一直都很羡慕你。因为韦沙隆会主动提起那个话题的对象,就只有你而已。虽说我或莉姆只要缠著他问,他也会告诉我们,但终究不像对你那样会主动提起。」 听到艾莲的这番话语,菲尼莉雅像是大感意外似地眯细了双眼。 不过,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在韦沙隆丧命的时候,艾莲才十三岁,而莉姆也年仅十六岁。韦沙隆肯定重视著两名少女,也相当疼爱她们,但无论她俩再怎么深究此事,韦沙隆还是没打算把两人当成能真心畅谈梦想,并与之商量的对象。 艾莲并没有从韦沙隆手中接过他的梦想。她是凭藉自身的意志,决定将之继承下来的。但这和韦沙隆期望艾莲能做到的心愿又是另一回事了。 「好像扯远了,说回正题吧。」艾莲调整著呼吸,继续开口。 她是著眼于「若是提到韦沙隆的名字,菲尼莉雅或许会有所反应」才开口的,目前看来确实是在她的预料之中。之所以就连微不足道的嫉妒心一类的回忆都全盘托出,是为了争取时间。不管是握著长剑的手,还是紧踏著大地的双脚,都还需要时间积蓄力量,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 「韦沙隆的心愿啊——」 艾莲装模作样地停顿 了一次呼吸的时间,才再次开口: 「是要我和莉姆找个好男人,顺利地结婚,生个健康的小宝宝。他大概很在意这件事吧,几乎每天都会唠叨一番。那一天的早上也一样。」 一道僵硬的沉默横亘在两名战姬之间。最后打破沉默的,是菲尼莉雅的一声轻笑。 「还真是有他的风格。」 若是具备为人父母的亲情,就肯定不会希望子女继续走在佣兵这种不见得能活到明天的道路上吧。『白银疾风』之中也有几名负责打杂的女性,其中也不乏交到了男朋友,并在结婚后脱离佣兵团的女子。 「除此之外,我还从重要的挚友身上继承了一个心愿。」 我想生个孩子——莎夏留下这句话后与世长辞。 她所托付的这个心愿,让艾莲想起了自己最后和韦沙隆交谈过的话语。 「我想实现韦沙隆的愿望和挚友的心愿。所以,我绝对不能在这种地方被你夺去性命。」 雪依旧洒在战场上头。 两名战姬慎重地缩短距离,窥伺著使出必杀龙技的时机。 「话说回来,我还没听见答案呢。」 菲尼莉雅像是蓦然想起似地开了口。 「你实现韦沙隆的梦想了吗?」 艾莲眨了眨眼,讶异地凝视菲尼莉雅。那不是该在这种以血洗血的死斗中提出的问题,然而,不管是菲尼莉雅的黑眼还是说话声,都感觉不到丝毫的敌意,也看不出她隐藏著别的企图。 ——想起来了,她在公宫也问过我呢。 那是在冬季到来之前——艾莲等人藉由海路从布琉努回到吉斯塔特时所发生的事。在借道造访的莱格尼察公宫里,艾莲和菲尼莉雅不期而过。当时,菲尼莉雅也曾问过她这个问题。 若考量到此处是战场,以及两人过往的恩怨,那么艾莲应该以斩击作为回应才对。实际上在公宫相遇那时,她正是这么打算的。 然而,艾莲稍稍思考之后,以真挚的表情望向了菲尼莉雅。 「韦沙隆的梦想,如今已经包含在我的梦想之中了。」 银发战姬让红宝石般的眸子充斥著威风凛凛的光彩,并继续开口说道: 「和当时相比,我的想法已经大大地不同了。这固然是因为我过去的想法太过粗糙而幼稚,但也并非全然如此。主要还是因为,与许多人的相识,令我对建国的想法变得愈来愈正面而进步。」 像是莱德梅里兹的人民和士兵、莎夏和苏菲等战姬,以及教导自己和莉姆礼数的尤金·舍巴林。 此外,还有即使身为异国的低阶贵族,还是踏实地继承了父亲的遗志治理亚尔萨斯的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每一名结识的对象,都让她在统治者的路上获益良多。 「无人挨饿,无须担心盗贼和野兽,能熬过寒冷的日子,人们熙来攘往,每个人都能笑著度日……韦沙隆所描绘的蓝图,确实在我梦想的核心位置扎了根,然而,我没办法完全实现韦沙隆的梦想。我的梦想,是属于我的东西——就算最终抵达的目标和韦沙隆的梦想相同,这样的事实也不会改变。」 所谓的梦想,会一天天随著怀抱者而改变。有时会顺应现实,有时会灌注新获得的知识或智慧,也可能会因为新的邂逅或是发现而变化形状。 「我并没有忘记韦沙隆,也没忘记从他身上继承而来的诸多考量与心思。不过,这其中也加进了我的想望。」 艾莲笔直地高举艾利菲尔。剑身迸发出蓝白色的光芒,旋风层层包覆刀刃,化为风之漩涡。白雪也随之被漩涡吸入,在虚空之中飘浮著白色的螺旋。 「那就是你的梦想吗——我明白了。」 菲尼莉雅也架起巴尔格雷,在脸孔前方交错。黄金之刃迸出金色火焰,红色之刃则是释出 了红莲之火,两道火焰在空中画出弧线,每过一个瞬间,刀刃的闪光就更显耀眼,火势也随之增强。 我也有自己的梦想——菲尼莉雅不出声地呢喃道。她要藉由不断侵略他国领土以锻炼士兵,夺取敌国的财富,并扩张领地藉以富庶民生。她不会给予诸国反击的余力。 无论自己会在何时死去,都已经没脸面对韦沙隆了。然而,若是连这份梦想都无法贯彻,那就连能对他灵魂诉说的话语都丝毫不剩了。 「为了成就我的梦想,我要将你的梦想焚烧殆尽。」 两股强大的力量,震荡起周遭的大气。艾莲的银闪上所缠绕的旋风剧烈地扭曲,化为将接触到的所有物体全数破坏的风暴团块。菲尼莉雅的煌炎也不落人后,形成了两道焚毁一切的火轮。 「——横扫大气!」 「——双焰旋。」 由旋风化为形体的狰狞怪物,和交错的炎之光轮展开冲突。大地被刨了开来,大气被撕扯破碎,冲击的余波让周遭吹起强烈的热风。就连在远处关注战姬决斗的两军士兵们都受到热浪的波及,他们的全身灼伤,纷纷倒了下来。 风之怪物噬咬著炎之光轮,意图将对方咬成碎片;炎之光轮则试图撕裂风之怪物,将之轰得飞散。两股强大的力量团块在迸散出光能与热能的同时,也消磨著彼此的能量。 两名战姬紧盯著敌手,没有移动位置半步。艾莲的身上接连浮现出新的灼伤,军装上头的焦痕也不断扩大。另一方面,菲尼莉雅的身子则是迸出了像是被细小刀刃划过的裂伤,黑衣也被撕裂得留下无数坑洞。 瞬间,一道让视野为之灼烧的强烈光芒包覆了风与火。近乎雷鸣般的猛烈轰鸣同时摇撼著大地与大气,将艾莲、菲尼莉雅和莉姆的身体稍稍震离了地面。 在强光无声地消散的那一刻,一道巨大的碗状坑洞便出现在艾莲与菲尼莉雅之间。若是有人靠近该处的话,应该就能察觉这碗状的坑洞正散发著惊人的热气吧。两招龙技在一阵相互拉锯之后,竟然同时消灭了。 艾莲重重地吁了一口气。银发战姬虽然险些就此倒地,但勉强撑著银闪免于摔倒。 菲尼莉雅则是重新握好双剑,准备收拾艾莲。 就在黑发战姬打算迂回绕过坑洞之际,察觉到一股慑人的气息,于是将视线转向背后。 只见莉姆将长剑架在腰间,直盯著菲尼莉雅展开突击。 莉姆拚命忍耐著介入两人对决的冲动,无论艾莲受了多重的伤,她都咬紧牙关、握紧拳头,目不转睛地远远观望。 这全都是为了不错过眼前的这个瞬间。 菲尼莉雅微微转动视线,挥下左手的短剑,红色刀刃随即释放出红莲之火。就算是老练的战士,看到眼前的这团猛火,肯定也会吓得收住脚步吧。 然而,莉姆却没有一丝犹豫,反而像是要跳入火中似地往前踏步。火焰烧灼她的头发、脸庞和身体。莉姆耐著折磨全身的疼痛,拚命睁开眼睛挥动长剑。 两道金属敲击声合而为一,形成一声巨响。莉姆所握持的长剑从中断折,无数碎片闪烁著浅灰色的光芒散落地面。 同时,红色刀刃离开了菲尼莉雅的手边,拖曳著红色火光飞上半空。最后,短剑落在离黑发战姬约十余步远的地面上。 菲尼莉雅没让内心的惊叹浮现在脸上半分,而她的冷静也并未因此稍有缺损。她转向莉姆,挥下右手的短剑,莉姆则是对著菲尼莉雅的脸孔,扔出了手中的断剑。 打落断剑的同时,黑发战姬劈出了短剑。金色刀刃所释出的火焰一边贪婪地蚕食大气,一边袭向莉姆。莉姆像是扑向地面似地,朝著身侧用力一跃。火焰烧焦了她的鞋尖后,只灼烧到空无一物的空间。 菲尼莉雅虽然想对倒地的莉姆展开追击,但在察觉到一股强劲的气流后,瞬间转换了思路, 将视线投向身侧。 「菲尼莉雅!你的对手是我!」 缠绕著疾风的艾莲高声吶喊,一鼓作气地跳过了碗状坑洞。她高举银闪,朝著菲尼莉雅的头顶重重劈下。 两道刀锋迸散出白银和黄金色的闪光。艾莲旋风般的一击,被菲尼莉雅的煌炎之刃挡了下来。燃烧著熊熊战意的深红双眸,对上了冰冷通透的漆黑双眼。 ——干得好啊,莉姆。 艾莲在内心对著挚友大呼感谢。不具战姬身分、不像艾莲有疾风守护的她,绞尽勇气之后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这一回,该轮到艾莲回应她的行动了。 艾莲迅速抽回长剑,横扫出手中的银闪——她的目标是菲尼莉雅的左手。黑发战姬立刻扭身,企图躲过这凶猛的刀刃。 风里混杂了少量的鲜血——菲尼莉雅的左手腕留下了一道血痕。虽然只是擦伤,但她终究没能完全躲过艾莲的剑。 ——那家伙的左手没断啊,看来是麻掉了? 应该是在莉姆的剑打飞红色短剑时麻痹的吧。若非如此,菲尼莉雅肯定会在瞬间将红色短剑叫回手边,接下艾莲的长剑。战姬能做到此事。 艾莲浅浅地做著呼吸,改变了自己的姿势。她看似鲁莽地拉近距离,朝著菲尼莉雅挥出了猛烈的斩击。莉姆所创造出来的机会和这极为短暂的宝贵时间,是绝对不能轻易浪费的。 狂风呼啸,猛火上冲。风之刃与炎之砾混乱地交杂,而其中的缝隙则是被交击的斩击所填满。压向菲尼莉雅的风刃被火焰吞噬而消灭,袭向艾莲的炎砾则是被强风吹散。 在激烈的交战之中,菲尼莉雅不得不承认局势对自己不利。 双剑必须成对使用,才能发挥出真正的本领。然而,就算将落在地面的短剑叫回手边,发麻的左手也只会令其再次被弹飞罢了。 就算试图用火焰牵制对方以争取时间,火焰也会遭到艾利菲尔产生的风吹散,几乎没有任何效用。 该怎么办——有那么一瞬间,菲尼莉雅陷入了迷惘。 而就在这段期间,莉姆采取了新的行动。 她起身之后,立刻扑向依旧掉在地上的红刃短剑,以双手紧紧握住了剑柄——像是绝不让其离手似地。 判断莉姆的行动带有恶意后,巴尔格雷让刀身缠绕起火焰。火焰有如生物一般扭动昂首,灼烧莉姆握住剑柄的双手。 莉姆的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即使如此,她还是没将短剑脱手。下一瞬间,火焰势不可挡地从她的双手爬上双臂,并迅速扩大范围,将莉姆的全身都包覆在火焰之中。 「莉姆……!」 这骇然的光景让艾莲忍不住停下动作。菲尼莉雅没放过这个机会,抄起短剑杀了上来。火焰卷起漩涡,旋风疯狂肆虐。在热风的席卷下,两人的头发都飘了起来。 菲尼莉雅的短剑剑尖擦过艾莲的手臂,艾莲的长剑则削去菲尼莉雅的发梢。两人同时向后飞退——她们都猛喘著气。 「要是放著不管,莉姆可是会被烧死的啊。」 菲尼莉雅刻意用冷漠的口吻这么说道。虽然对她来说,莉姆的行动确实是出乎意料,但自己没有不加以利用的理由。 艾莲用力咬紧了下唇。菲尼莉雅正在诱使自己陷入焦虑。即使明白这一点,她还是得藉由咬伤自己,才能让自己维持冷静。 惊人的是,即使全身都被火焰灼烧,莉姆仍然没有放开巴尔格雷——不仅如此,她还将身子前倾,企图用自己的体重将短剑压在地上。 她喊不出声,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出声,因此,她在心中发出吶喊——对著企图将自己烧毁殆尽的龙具,拚了命地倾诉。 ——亚莉莎德拉大人——你的前主人曾这么对我说过。 希望你能够守护艾莲。 当时的自己是这么回答的——在下必会用尽微薄之力。 那句委托和誓言,并不局限于那个当下。只要艾莲依旧是原本的艾莲,她就有实践誓言的必要。莉姆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龙具啊,你应该有必须克尽的义务吧? 而自己也是一样的。 ——我会持续握著你,直到此身被烧到连一片骨头也不剩为止。 即使炽烈的高温和呼吸困难的痛楚造成意识模糊,莉姆紧握住巴尔格雷的手也不曾放松分毫。 ◎ 在两名战姬和一名骑士的战斗范围之外,两军合计约莫八千的士兵,正在笼罩战场的狂热和恐惧之中彼此伤害,流出鲜血,将死期推给对手。 莱德梅里兹军在中央配置了两千步兵,左右两翼则是以八百士兵固守。这两翼的配置同样是五百步兵和三百骑兵,而后方则有四百骑兵待机,作为预备兵力。 莱格尼察军虽然也在中央配置了两干步兵,但和莱德梅里兹军不同的是,他们在右翼配置了五百骑兵,左翼则是一千步兵。以预备兵力在后方待命的,是五百名的步兵。 不过,这说起来也只是开战当下的数字,现在两军都出现了接近两百名死者,在这场战事落幕之前,这个数字还会不断提升。 卢里克在黑龙旗和银剑军旗底下,代替莉姆指挥莱德梅里兹军。到目前为止,他还没犯下明显的失误,与莱格尼察军持续角力著。由于没戴上头盔,他那注册商标般的光头也得以精确地感受到雪花的寒意。 「代理指挥官阁下,您是否该戴上头盔呢?」 被任命为副官的骑士以担心的神情向卢里克这么进言,然而,二十三岁的代理指挥官却是笑著摇了摇头。 「这样比较好。我的脑袋容易发热,这恰好可以助我冷却下来。」 卢里克虽然嘴上说笑,并且露出了强势的笑容,但他的左手总是会定期地按上自己的胃部一带。他以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微小音量,悄悄地抱怨起来: 「真是的。如果知道会演变成这种状况,那我就不该只向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请教弓术,也该学些领兵指挥的技巧才对。」 身为骑士的卢里克,一直憧憬著能指挥数干名士兵的情景。然而,实际上阵之后,在感到喜悦之前,反倒是沉重的责任先压上了全身。更何况在这次的战场上,有两名战姬还正在战场中央进行对决。 万一己方支撑不住,让战线彻底崩溃的话,艾莲就会在战场上遭到孤立了。他绝对不能让事情走到这一步。 而另一方面,高举黑龙旗和交叉双剑军旗的则是莱格尼察军。指挥这支军队的,是名为由琵德的骑士。他今年四十五岁,在公宫累积了相当多年的资历,并侍奉过前前任战姬、前任战姬莎夏以及这一任的菲尼莉雅等三名战姬。 菲尼莉雅之所以会命令史琵德指挥全军,是因为看过这名骑士的战事经历和在公宫做事的态度后,认定他是一名会随著年纪累积经验的踏实男子。 虽然她看人的眼光是正确的,但对于自己在史琵德眼中是什么样子,菲尼莉雅就没有多去注意了。 对于黑发战姬暗藏在心底的那个梦想,史琵德其实已经默默地有所察觉。与其说是菲尼莉雅的掩饰技巧不够高明,不如说侍奉过三名战姬,以自己的双眼见识过她们的史琵德观察力更胜一筹。 当然,关于菲尼莉雅具体会怎么去实践自己的计画,史琵德终究还是无法得知。然而,在公宫听到她宣布要和莱德梅里兹对决的时候,史琵德便看出菲尼莉雅打算放手一搏。 以史琵德的年龄和立场来看,或许他应该要出声制止自己的主君才对。 然而,他却选择了遵从菲尼莉雅的命令。因为史琵德也一样——他想跳脱迄今踏实的生活方式,在这位新主君身上赌一把。 「比起庸庸碌 碌地过完一生,孤注一掷也是一种选择吧。」 抱持著这般心境的史琵德,在指挥上显得异常积极。 「如果无法前进的话,至少要死守住目前的位置!拉开你们的嗓门!用力挥舞军旗!别给对手提升士气的机会!」 在开战之初,史琵德位于军队的后方,但曾几何时,他已经策马来到了接近军队中央的位置。深知他平时为人者,在为史琵德的热情感到讶异之余,也因此受到了感召,渐渐转以强硬的姿态攻向莱德梅里兹军。 构成莱格尼察军右翼的部队之中,有个名为菲柏尔特的男子。他是在奥尔席纳海战之中壮烈战死的骑士萨乌鲁之子。 菲柏尔特虽然只是率领一百名骑兵的部队长,但他的武器并非长枪,而是能以两手握持的长柄剑,而剑身也比寻常的长剑长上许多。 菲柏尔特挥舞著这般大剑,身先士卒地策马向前,以近乎无谋般的勇猛气势杀进了莱德梅里兹军。他的剑将敌兵的脑袋连人带盔一同劈碎,对于想以盾牌防御者,则是以突击将之撂倒,将来犯的敌兵以剑尖穿肠破肚。被他击倒的士兵会遭到马蹄踏碎,至于刺向自己的长剑和枪尖,则会被他的大横劈悉数弹退。 他的盔甲被敌兵的鲜血染红,并咆哮著向前挺进。底下的骑兵们也像是被队长的奋战鼓舞般,随之展开了突击。 最后,就连左右的部队部受到菲柏尔特队的士气牵引,开始击垮莱德梅里兹的军队。 收到自军的左翼遭到压制的消息后,卢里克的脸抽搐了起来。 ——我记得敌方的右翼数量应该比我军的左翼数量还少才对啊…… 这是来自斥侯的汇报,而这样的评估也是正确的。莱格尼察军的右翼编制为五百骑兵,而与之相对的莱德梅里兹左翼则是以五百骑兵和三百步兵所编成。 在布洛斯洛这种地势平缓的地方展开冲突,若双方的数量没有差距太多,那就是士气较高的一方会取胜了。就现在的状况来看,莱格尼察军的右翼不仅克服了兵力上的差异,甚至还抱持著足以占得上风的气势。 卢里克被迫做出选择。是该下令左翼死守不退?还是让他们一边后退一边重振旗鼓,并等待敌军变得疲惫?或是说,是否该让在后方待命的四百骑兵以援军身分送往左翼? ——要是下令他们死守,最后却失守造成战线崩溃,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胃部传来一阵抽痛。一想到战况在犹豫的这段期间也渐趋不利,焦虑的心情就让呼吸变得困难。若是换作艾莲或莉姆,还有堤格尔在场指挥的话,他们究竟会怎么做——卢里克的心思飘移到这些毫无建树的念头上面,白白浪费了宝贵的时间。 ——若是要派出援军的话,该派多少才好?全部吗?可是,一旦用尽了后方的预备兵力,若是有其他地方出现崩溃的危机时,恐怕就无力援救了。 他咬紧牙关,将来回按著胃部一带的左手用力握紧,下定决心发布了命令: 「将后方的骑兵全数送往左翼!用全力协助他们挡下攻势!」 收到光头代理指挥官的命令后,传令兵短短敬了一礼后,便快步奔了出去。卢里克看著传令兵的背影,重重地吁了一口气。 「……等这场战争结束后,就去请教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吧。」 在卢里克的判断下,莱德梅里兹的左翼总算是撑了下来。 有些士兵们将盾牌并排在一起,推回了敌军的猛击;有些士兵则是拾起化为尸骸的同伴们的武器,击退了步步进逼的敌人。 以援军身分赶到的骑兵部队,与莱格尼察的右翼部队展开了正面冲突。马匹们彼此激烈地冲撞,士兵们则在马上朝著敌兵砸出枪剑。 在怒吼声、惨叫声和马匹的嘶鸣声中,血沫与汗沫飞溅。不管是属于哪一方的士兵,都在落马之后遭受马蹄风暴的蹂躏,再也站不起来了——这些士兵连头带盔遭到粉碎,骨头也连著盔甲凹折断裂。有些人掉在摔倒的马匹底下,就这么被压毙;也有人被兴奋的马匹咬伤,甚至被咬断手掌或是手臂。 收到亚拉姆战死的报告时,卢里克的脸色丝毫未变,仅短短地回了一句「我知道了」后,便让传令退下了。 亚拉姆率领著左翼的其中一支步兵队,并为了挡下菲柏尔特的部队而挺身迎战。虽然成功地绊住了菲柏尔特的脚步,但亚拉姆本人也倒在血水与泥泞之中,他所率领的部队也折损了将近一半。 在被狂奔和破坏所支配的战场一隅,人类与马匹层层埋入大地之中。莱格尼察军队的士气依旧高昂,莱德梅里兹军左翼的损伤也没有缩小的迹象。就算在投入预备兵力之后,卢里克还是接连收到了状况危急的报告。 左翼目前还撑得住,但他已经没有预备兵力了。要从中央或右翼调派部队过去协助不是不行,但如此一来,这回或许会轮到那些地方萌生危机。 ——是我误判战况了吗? 后悔和绝望令卢里克的脸上流下了几道汗水。战况不断倾向莱格尼察军。 ——都赔上亚拉姆的命了,结果还是要输吗? 全身开始颤抖,卢里克已经无法明白这是因为愤怒,还是基于悲伤?他开始思考,是不是该从右翼的后方抽调部队。 而就在这个时候,战场上出现了新的变化。 将莱德梅里兹军左翼逐渐逼入绝境的史琵德,蓦地回头看向背后。 在这个时候,他从莱格尼察军的中央部分又往前走了一些。为此,映在他视野里面的,就只有被紧张和激昂感包覆的莱格尼察军,以及描有交错的金红两刃的莱格尼察军军旗。 ——怎么回事……? 史琵德的视线略过己军的士兵,投向更远的彼方。这四十五年来所累积的经验,让他察觉了空气的变化。不会吧——在他闪过这个念头的瞬间,一名士兵猛喘著气现身了。他凑到史琵德身旁,压低声音报告: 「在我军右后方出现了路伯修军,距此约一贝鲁斯塔。」 史琵德瞠大了双眼。岂有此理——这般呻吟险些要从嘴边钻了出来。 他早已透过斥侯的报告,得知路伯修军正朝著此地前进。然而,当时这支军队还远在距离 己军十五贝鲁斯塔(约十五公里)之外。在路伯修军抵达此地之前,莱格尼察军肯定已经将胜利收于掌中了吧。 ——他们是在什么时候这么接近的!?不,不对,为什么会出现在右后方? 史琵德的脑海里摊开了包含战场在内的周遭地图。布洛斯洛是一处地势平缓的草原,其中虽有一处山丘,也有河川流经,但都离战场有一段距离。 「路伯修军的数量是?」 「就军旗的数量判断,约在三千上下。」 刚才虽然勉强忍住,但这回实在是没办法了——史琵德咬牙切齿的声音传了出来。他已经看穿路伯修是透过何种手段接近到这么近的。 「他们用了雪橇吗……!」 己军所发现的敌兵肯定只是幌子。路伯修军在吸引己方的注意力后,便让本队利用雪橇在冻结的河川上移动,一路赶往此地。河川确实离战场有一段不短的距离,但若是花上四分之一刻钟的时间,就算是步兵也足以来到此处。 路伯修公国位于吉斯塔特的西北部,冬季的严寒程度和莱格尼察相同——或可说是略胜一筹。他们早已习于利用雪橇在结冻的河川上移动,而要在公国境内的城镇或都市凑足雪橇一类的器具,想必也不是难事。 史琵德之所以没料到这一步,是因为从斥侯口中听取报告时,路伯修军距离河川还有一段距离的关系。 冲击和焦虑令史琵德的脸色变得铁青。他感觉到即将 到手的胜利就这么飞了——就宛如落地融化的雪花一般。 在莱格尼察军的右后方,有三千步兵昂然而立。 他们没穿盔甲,而是在羊毛制成的布衣上头罩著皮甲,并披著厚重的毛皮外套。虽然戴著头盔,但仍在会与耳朵接触的部位上垫了毛皮。 他们是『雷涡的闪姬』伊莉莎维塔·法米那率领的路伯修士兵。与黑龙旗并排著高举的军旗乃是紫色,并在上头描绘了带著美丽弧度的金色长带。 站在士兵们前方的莉莎并没有披上毛衣一类的物事,仅用深紫色的礼服包覆著身子。是握在她右手的漆黑长鞭守护了她,使其免于受寒。 史琵德的推测是对的——莉莎找来了雪橇和用以拖曳的大量犬只,在冻结的河川上疾行而来。 「看来是赶上了呢。」 看到在数百阿尔昔远的前方进行的战斗,莉莎轻轻叹了口安心的气。因为也可能在他们赶,至战场的时候,战争却已经结束了。毕竟将此地订为战场的,乃是莱格尼察军和莱德梅里兹军。 「根据斥侯的说法,莱德梅里兹军虽然屈居下风,但似乎还支撑得住。」 在莉莎身旁待命的骑士向她报告。骑士名为纳姆,莉莎没转头看向他,轻轻地颔首。 「这应该已经算得上是大好消息了吧。」 对莉莎来说,最糟糕的状况是莱格尼察军不但已经获胜,而且菲尼莉雅和莱格尼察兵也都还有一战的体力。在那种状况下,路伯修军有可能会束手无策地遭到各个击破。 ——看来艾莲与菲尼莉雅的战斗尚未落幕呢。 莉莎当然没有透视整座战场的能力,不过身为战姬的她看得出其中差异——若是两名战姬的战斗结束的话,败北一方的军队肯定已经兵败如山倒了。 莉莎凝视著莱格尼察军。她金色的右眼带著怒气,蓝色的左眼则是蕴藏著战意,这两道情绪在她的双眼里摇曳著,等待爆发的瞬间。纳姆看著主君,等待从她的口中发布突击的命令。 对于异彩虹瞳的战姬来说,此战的目的是为了雪耻。况且,己军不仅抢到了敌军的背后,敌军还忙于应付莱德梅里兹军,无从应对己方。这时应是展开突击,彻底蹂躏对方的大好时机。 然而,从莉莎口中发出的命令,却与纳姆预测的大相径庭。 「维持队形前进。在交战之后,只要给予对方一次打击,就迅速向后退开。」 「……这样就可以了吗?」 「够了。若是陷入混战的话,我可是敬谢不敏呢。」 莉莎摇了摇头。对于路伯修军现身此地一事,莱德梅里兹军事先毫不知情。毕竟莉莎完全没有与艾莲联系的空档。 说起来,莉莎之所以会和奥尔嘉一同返回路伯修,主要是基于两个理由。理由之一,是波鲁斯伯爵卡萨柯夫举止有异,要提前加以警戒;理由之二,则是为了提防从王宫逃脱、回到莱格尼察的菲尼莉雅。 莉莎之所以会领兵入侵莱格尼察,主要是为了打探菲尼莉雅的动向——至少也能达成牵制对手的目的,一直到了昨天,他们才得知莱德梅里兹军的动向。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冲进战场,很可能会被他们当成敌兵对付。 纳姆正确掌握了莉莎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不仅如此,他还为防万一问了一句: 「不过,若只是给予一次打击,是否会有攻击力不足的疑虑?」 莉莎稍稍倾首望向了纳姆——并蓦地笑了出来。 「我再说一次,这样就够了。」 在王都的战斗里败给菲尼莉雅的愤怒与不甘,目前还盘据在莉莎的心底,然而,她迄今已经多次体验过败北的滋味,也很明白顺从这股情绪行事会有多么危险。 她若是在过去和菲尼莉雅结过梁子的话,说不定还会感到一阵挣扎,但两人就只是经历过一场战斗的赢家和输家罢了。红发战姬是能够切割这份心思的。 漆黑之鞭呼应了使用者的斗志,缠绕起亮白色的雷光。黑鞭的名字是『碎祸之闪霆』沃利兹夫,莉莎握紧自己的龙具,高举向天。 鞭子在空中画出了一道流利的弧线,从末端迸出了金色的光芒—光芒像是一道利爪般穿透大气,连结了天与地,并发出比战场的喧嚣更为惊人的雷鸣。而路伯修士兵所吹响的号角声也随之响起。 虽然不晓得艾莲位于战场的何处,但应该能藉由此举向她传达自己和路伯修军身在此地的消息吧。当然,这同时也是给菲尼莉雅的讯息。 在降雪之中,莉莎傲然提步。路伯修的士兵们则是握紧了长剑或手斧,踏响了冻结的地面跟在身后。 在敌我的距离缩短到不到一百阿尔昔(约一百公尺)的时候,莱格尼察军洒出了大量的箭矢。莉莎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甩了一下黑鞭。沃利兹夫呼应她的想法,将自己的长度延伸为超过原本的两倍,在空中自在地舞动著,将倾注的箭雨悉数粉碎。路伯修士兵们看著电光的残渣四下飞散,齐声发出了欢呼。 「要来了呢……」 莉莎再次举起雷涡。在她的视线前方,莱格尼察的士兵们展开了行动。就红发战姬的观察,对方是为了阻挡己军,而将在后方待命的士兵们投入了战线。 「跟著我上!」 莉莎蹬地冲了出去,路伯修兵则是高吼著跟了上去。莱格尼察兵也握紧武器,以勇猛的气势迈步奔出。双方视线相交,杀气乍现,血液也随著剑刃和枪尖的反光映入眼帘变得沸腾。 两军爆发冲突。莉莎举起黑鞭,甩出了一记横扫。五名莱格尼察兵的盾牌同时碎裂,连头带盔遭到粉碎,纷纷倒向地面。就算是侥幸保住了小命的人,意识也削去大半,就连想起身都无法如愿。 但就算目睹了如此壮烈的光景,后方的莱格尼察兵还是毫不畏惧。对手可是战姬,若是害怕牺牲的话,那就算花上一百年也无法拉近距离。他们踩著同伴的尸体,准备对莉莎发起攻击。 雷涡的闪姬保持著冷静而冷淡的心情,朝著这批敌兵瞥了一眼后,她便翻起了深紫色的礼服下襬甩出黑鞭。在响起宛若敲碎大气的震天价响后,莱格尼察的士兵们随即喷出鲜血,一一瘫倒在地。 莉莎拨了一下红发,让身子缠绕著雷光,睥睨著莱格尼察的士兵。她的这副身姿,著实与战场公主之名极为匹配。 「别劳驾战姬大人出手!以自己的双手抓住功勋吧!」 在莉莎身旁待命的纳姆对士兵们这么暍道。路伯修的士兵们登时气势高昂地杀向了莱格尼察兵。 莉莎一边以黑鞭将从前方攻来的敌兵拽倒在地,一边皱起眉头瞪向了纳姆。 「我记得我有说过不准追得太深,可别把他们煽动得太过头呀。」 「非常抱歉。不过,战姬大人,这些家伙个个都很生气——而且气得非同小可。还请您谅解这点。」 莉莎哼了一声,没有多加回应。 在路伯修军的进攻下,莱格尼察军原本在战场上所掌握的优势登时分崩离析了。指挥莱格尼察军的史琵德,虽然下令在后方待命、作为预备兵力之用的五百步兵前去迎击,但不出片刻,便传来了这支队伍溃败的回报。 路伯修军把五百步兵打得落荒而逃后,并没有进一步杀进敌阵,而是井然有序地向后退开。不过,与其说莱格尼察军为此感到松一口气,不如说实际状况完全相反。毕竟这代表路伯修军这个威胁,现在依旧占据了他们的后背。 势如破竹地攻向莱德梅里兹军的莱格尼察右翼,这时失去了原有的冲势。得知路伯修军的存在后,他们暂时停止前进,打算在整顿队形后,为可能会来自后方的攻势做足准备。 但就结果来说,这一 步是坏棋——因为这给了让莱德梅里兹军重振旗鼓的时间。原先硬是撑住了对手猛攻的莱德梅里兹军在反守为攻后,莱格尼察军便被逼得节节败退。 史琵德虽然拚命地调兵遗将,令军队改采守势,但就在这个时候,他收到了位于右翼的菲柏尔特战死,以及其麾下的部队随之败退的报告。 ◎ 在战场中央,艾莲和菲尼莉雅的交战还在持续。 两人的身体各处都多了几道新伤。艾莲不顾全身剧痛的一轮猛攻,加上武器长度的差异,让她的刀刃成功递到了黑发战姬的身上。莉姆受到巴尔格雷之火烧灼的光景似乎激发了艾莲的战意,让她的斩击变得更为凌厉。 这时,两人看到莱格尼察军的后方迸出一道雷光,也听到了号角的声响。两人都正确地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受到那家伙的协助。」 艾莲忍不住咕哝了一声。莉莎在此地现身一事,确实超出了银发战姬的预期。她以为莉莎应该会持续警戒卡萨柯夫和菲尼莉雅,并在路伯修按兵不动。 艾莲以严肃的表情再次望向菲尼莉雅。 「你打算怎么办?」 她短短地问了一句。战场的趋势逐渐走向了莱格尼察军的败北,对于久历战阵的两人来说,要精确地判读这股流向并非难事。 就算菲尼莉雅在此击毙了艾莲,并让莱德梅里兹军败退,她也得立刻与路伯修军一战。而菲尼莉雅想必也得和莉莎打上一场吧。虽说在王都的战斗是她占尽上风,但第二次交手就难说了。菲尼莉雅如今已是伤痕累累,而且疲惫不已,而莉莎已经见识过黑发战姬的战斗方式了。 「这个嘛。」 菲尼莉雅没有立刻回话,而是将视线落到左手上头。如今麻痹感已然消退,但她依旧没将煌炎唤回手边。红刃短剑现在仍持续地灼烧著莉姆的身子。 莉姆之所以还没断气,是因为菲尼莉雅故意要煌炎这么做的。她认为让莉姆活下去,反而 才能引诱艾莲失去冷静。 ——虽然最后得用双剑了结你的性命,但还是比火焰好些吧…… 菲尼莉雅在内心呼唤起煌炎。 灼烧著莉姆身体的红莲之火,在这时无声地消失了。接著,菲尼莉雅的左手被一道淡淡的光芒包覆。在光芒消散之际,她的左手已经握著一把闪耀著红色光芒的短剑。 莉姆维持著跪倒在地的姿势,一动也不动。看来是失去了意识。 艾莲虽然想立刻冲到她的身边,但架好双剑的黑发战姬却挡在她的面前。 「你还打算打下去啊。」 艾莲低吟了一声——她原本还微微期待著其他的可能性。菲尼莉雅浮现微笑,这么回答道: 「士兵们还在战斗著。」 为何要和莱德梅里兹一战? 在决定这场战事之际,菲尼莉雅是这么向重臣们说明理由的。 「帕耳图伯爵尤金·舍巴林企图篡夺王位,而莱德梅里兹、路伯修和波利西亚的战姬们则打算站在伯爵这一边。我之所以会和路伯修的战姬交战并受到禁足处分,也是他们所设的局。首先,我要打垮莱德梅里兹。」 想必有人对这样的说诃抱有疑心吧。此外,肯定也有人对于要和莱德梅里兹开战的决定感到挣扎。由于艾莲和莱格尼察的前任战姬——亚莉莎德拉·阿尔夏芬的交情甚笃,因此莱德梅里兹和莱格尼察一直维持著良好的关系。和刀刃相向的次数相比,反倒是并肩作战的次数要来得高上许多。 尽管如此,无论是重臣们还是士兵们,都决定遵从她的决定。这都是为了菲尼莉雅一个人。 她不能在这个紧要关头上舍弃这场战事。 两把短剑的刀刃释出了带状的火焰,逐渐包覆菲尼莉雅的全身。 「我要打倒你,而接下来,我也会打倒路伯修的战姬。」 煌炎的胧姬所发出的宣言,让艾莲战栗地咬紧了臼齿。凭菲尼莉雅的能耐,说不定真能力挽狂澜——她的说话声里充满了让人不自觉这么相信的魄力。 ——不过,真想不到她还留有能施展龙技的体力。 艾利菲尔扬起了风,向艾莲发布警报。艾莲的嘴角浮现笑容。 这一击想必是逃不了,也避不过吧。 ——若是如此的话,我该做的就只有一件事。 艾莲将银闪的剑尖直指菲尼莉雅。龙具呼应艾莲的意志,在她的周遭吹起了一阵烈风。土块化为沙尘扬起,螺旋状的狂风层层交叠,化作酷似龙卷风的空气漩涡。 包覆菲尼莉雅全身的带状火焰,也在这时起了新的变化。每过一瞬,周遭的地面就会发出金色的光芒——或是被染上红色,而火焰也剧烈地膨胀起来,形成两根巨大的火柱,矗立于她的两旁。 两柄短剑送来了源源不绝的火焰,让火柱扭曲、摇曳,洒落著足以称为火雨的火星的同时增强火势。火柱朝著周遭吐出热浪,并增添了亮度,成长到似乎要直入云霄的高度。 关注著两名战姬对决的士兵们仅剩下寥寥无几,但他们都从一开始的观战位置向后退了将近二十步。而就算已经退了这段距离,风与热浪还是吹过了他们的脸颊,告诉他们此地依然不安全。 ——堤格尔。 在让银闪的剑身汇聚风之力的同时,艾莲的脑海里浮现堤格尔的身影。那是接纳了她身为一个女人的身分,也接纳了她身为战姬身分的心爱情人。也是她接下来会与她并肩而行的——将来的另一半。若是他现在就在面前,艾莲肯定会立刻扑抱上去。对艾莲来说,堤格尔的存在几乎可以说是她活在这世上的理由了。 ——为了要和你再次见面,我要克服这场战事,并存活下来。 堤格尔肯定也是同样为自己著想的吧。 ——让我们一起缔造很多很多美好的回忆吧。然后…… 到了与韦沙隆相见的那天,她要得意洋洋地夸耀道:「就算翻遍全大陆,也找不到这么好的男人喔!」当然,她也要对莎夏大肆炫耀一番。 红宝石般的眸子充斥了活力和斗志。 菲尼莉雅的黑眼眼底,也同样摇曳著激烈的猛火。 双方都已经站到了理想的距离。菲尼莉雅蹬地一冲。 「——双焰旋!」 煌炎的胧姬的龙技至此大成。黄金和红莲的参天火柱,像是在画出弧线似地滑向地面。光是自表面发出的骇人热浪,肯定就能轻易将人类体内的液体蒸发殆尽。 两道火柱交错融合,化为一道包覆了黄金和红莲的粗大火柱,扑向了艾莲。在艾莲施展龙技之前,火柱便吞噬了银发战姬。 菲尼莉雅诧异地瞪大双眼。都到了最后关头,她不认为艾莲还会做出错误的判断。然而,自己释放的火柱确实吞噬了艾莲。 握在左右两手的龙具,告知她火柱里头所出现的状况。 有东西正在蠢动—— 菲尼莉雅仰望火柱,摆好了架势。而就在这一瞬之后—— 「——横扫大气!」 火柱的一部分从内侧被开了个洞,从中释出的风暴漩涡直直地扑向菲尼莉雅。黑发战姬交错龙具,承受著这股力量。 在破坏火柱时所爆发的激荡似乎消耗了不少能量,风暴漩涡的威力并不若想像中恐怖。但即使如此,只要稍有分心,暴风的乱拳依然有可能将黑发战姬一举轰飞,而这也足以封住她的动作了。 接著,菲尼莉雅看见了——在火柱之中,一名少女缠著风,朝著自己急速下降。风之屏障的防御力似乎终究有极限,只见她的身体周遭缠绕著几许火星,而有著金红两色的发饰,也在受到烈火的焚烧后炭化碎 裂了。 艾莲喊了些话,菲尼莉雅也瞪视著她吼了回去。也许她们是在喊对方的名字,也可能是聚精会神的一声大喝。就连喊叫的两名当事人,在那之后也想不起自己究竟喊了什么。 艾莲从空中劈出长剑,菲尼莉雅则是将右手的短剑向上刺去。 长剑撕裂了菲尼莉雅的左肩、砍断锁骨,一路劈至胸口一带。短剑的剑尖则是刺中了艾莲的额头,使其流下鲜血——但伤口实在太浅了。血液飞溅而出,无声地砸落在被火与风烘乾的大地上头。 艾莲在空中失去平衡,摔倒在地面上。 而菲尼莉雅则是任由黑色军装被染上红色,就这么呆立在地。 在左肩受到冲击的瞬间,菲尼莉雅的脑海里鲜明地浮现出一幅光景。 那是在某间旅馆的一间房内。菲尼莉雅与一名男子并肩坐在床边。男子的年纪大约三十五岁,有著中等身材,左颊上的白色伤疤相当醒目。 他是韦沙隆。既是『白银疾风』的团长,也是自己少数愿意敞开心房的男子。 菲尼莉雅正和韦沙隆在床边并肩而坐。两人都只穿著薄薄的衣服,靠近床铺的小桌上放了酒瓶和两只陶杯。 「那就是你想建造的国度吗?」 韦沙隆看著菲尼莉雅,笑了出来。 「虽然有些地方教人担心,但也很有你的风格啊。」 「你没打算阻止我吗?」 菲尼莉雅的这句话蕴含的不只是意外,也带了少许的挑衅。 「我和你想的国度不一样。」 总是积极地对外征战,将战争的主导权置在手边。 菲尼莉雅所想出来的国度便是这种风貌。虽然很可能招致邻近诸国的敌意与反感,但所谓的国家,是不会因为这点理由就出兵的。 「就因为是这样,所以才好啊。」韦沙隆笑著继续说道: 「吉斯塔特、布琉努、亚斯瓦尔、墨吉涅——这些国家都有国王,有贵族,也有平民,但呈现的风貌都不一样吧?能有各不相同的国度是一件好事,虽说其中应该也会过上不少难题,不过解决这些难题就是国王的本分了。」 真想看看你所构思出来的国度啊——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菲尼莉雅以佯装自然的动作垂下头,露出了娇憨的笑容。 毫无前兆地,映在视野里的光景切成了不同的样貌。 自己正站在一处荒野之中。她听不见声音,也嗅不到味道,只站在略远之处发著呆。不过,她很快就明白这里是一座战场。 脚边倒著一名男子。他是韦沙隆。 他的左肩到胸口一带多了一道严重的刀伤。那已经是致命伤了。若要问他为什么身上会有这道伤痕,答案也很简单——那是她自己下的手。 「为什么……」 从嘴里流漏出来的,是连自己都为之讶异的细微之声。她没想过状况会变成如此。 那是一场追击战。菲尼莉雅所属的那方以胜利作收,而韦沙隆则是为了保护逃得慢的同伴,留下来殿后。因为这层理由,两人展开了对峙。而艾莲和莉姆则是在韦沙隆的身边。 不战的选项——是存在的。菲尼莉雅若是不对其拔剑,而是默不作声地放过他们,那韦沙隆应该有办法带著艾莲和莉姆脱离战场吧。 然而,菲尼莉雅并没有这么做。 若是在战场上发现知交位于敌方阵营,就该以不会受苦的方式了结对方。 这是她所学过的战场铁则。要是被情分影响而放过对方,也许会留下后患,害得自己或同伴遭受袭击。此外,这也可以看做是她背叛了自己的阵营才会放过敌方一马。无论理由为何,这种会放跑敌侧熟面孔的佣兵最终都会受到排挤,并失去容身之处。 在某处战场并肩作战的战友,却在另一处战场以敌人身分死于她刀下的体验,菲尼莉雅已经经历过无数次了。所谓的佣兵就是这种生物。 所以,菲尼莉雅拔剑对准了韦沙隆——就像她过去在众多战场上所做过的那般。韦沙隆并没有作势逃跑,而是架好长剑相对。 自己恐怕会死在这里吧。虽说双方身上都明显带伤,但就打斗方面的本领来说,韦沙隆还在菲尼莉雅之上。 这样倒也不错——菲尼莉雅是这么想的。 她的人生几乎都是以佣兵的身分耗在战场上头,也没想过要选择除此之外的生存方式。幸运的是,无论是身为战士还是身为女人,她迄今都没遭遇过悲惨的经验。 若是能够选择的话,她希望在死亡的时候能走得不留痛苦,但她也很清楚这是相当奢侈的愿望。 如今她才发现,当时的自己实在是抱持了太多的心思踏上战场。她既想和韦沙隆在技术方面一较高下,也想以战士的身分死于沙场。 她能肯定,若对手是韦沙隆的话,就算他砍倒了自己,也不会对自己做出过分的事情。而自己就算是败在这名男子的剑下,也是无可奈何的结果。 而这名男子肯定会把自己记在心底吧——菲尼莉雅是这么想的。 简单来说,她完全被想撒娇的想法冲昏头了。 剑与剑相互交击,视线交错而过。在逐渐迎向终幕的战场一隅,两人以落日作为背景,磨耗著彼此的生命。 然后,结局以菲尼莉雅从未预期的形式降临了。她钻过了韦沙隆的剑刃,给了他致命的一击。 在韦沙隆倒下之际,菲尼莉雅才察觉到,他的腰际插了半截折断的剑刃。就算没与菲尼莉雅一战,能否获救也是个未知数。 菲尼莉雅虽然惊愕不已,却没在脸上表现出来。大概是冲击过大,让她的情绪暂时冻结住了。 菲尼莉雅单膝跪地,握住了韦沙隆的手。 不过,她的嘴巴并没有吐出只字片语。想说的话语实在是太多太多,反倒全都梗在喉咙深处了。 韦沙隆抬眼望著菲尼莉雅,嘴角稍稍吊了起来。他似乎在笑。随著这个动作,他的嘴角冒出了小小的血泡。 传进菲尼莉雅耳里的,就只有一句短短的话语。她认为,韦沙隆那时说的应该是「梦想」两字。而在她试图开口询问之前,男子的目光已经变得涣散了。 梦想。韦沙隆有个建国的梦想。 是为自己壮志未酬感到哀叹?还是对于夺走他梦想的自己感到怨恨?但若真是如此,他应当不会露出如此沉稳的笑容才是。 她抬起了头,与艾莲四目相接。那对红宝石般的眸子,正因纯粹的怒意而熊熊燃烧著。 突然间,艾莲的脸孔朦胧起来,看起来像是有两张脸孔交叠在一起。 原本模糊不清的意识在这时清醒过来。 站在菲尼莉雅面前的,是有著『银闪的风姬』别名的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而非隶属『白银疾风』的佣兵艾蕾欧诺拉。 菲尼莉雅至此才察觉自己中了艾莲的一剑。之所以没有感受到痛楚,是因为自己已经沉入了死亡深渊的关系吧。虽然感觉上花了不少时间在回想自己的记忆,但实际上似乎只过了短短的一个瞬间。 菲尼莉雅按著自左肩劈至胸口的伤势,露出了微笑。这片伤口的位置,居然和自己过去在韦沙隆身上留下的致命伤相同,这令她忍不住感到好笑。 「——艾莲。」 菲尼莉雅以昔日的口吻轻唤银发少女。艾莲虽然依旧架著银闪,但似乎也察觉了菲尼莉雅的变化,脸上的表情转为困惑。 「你不打算砍下我的首级吗?」 艾莲摇了摇头。菲尼莉雅固然是杀死韦沙隆的仇人,但艾莲很清楚她的伤势已经过重,也不觉得自己还有必要多做些什么事。 「这样啊。」 2.在迷茫中前行的人们 就在艾莲于布洛斯洛看见天空变成紫色的同一时间,堤格尔也在毫无徵兆之下目击了变得诡谲的天空。 这里是距离路伯修公国还有数日路程的辽阔草原。原本牵著马走在道路上的堤格尔,忍不住握紧了左手的黑弓,右手则是伸向挂在马鞍上的箭筒。 异变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天空再次恢复成蓝色。堤格尔在心中慢慢地数到三后,才总算是解除了紧张的心境,但全身上下都喷出了大量的汗水。 「堤格尔先生,你还好吗?」 向堤格尔这么搭话的,是一名在麻衣上头披著毛皮,年约十岁上下的女孩。她有著栗色的头发,绑了短短的双马尾。 堤格尔回神过来,以慎重的口吻向少女问道: 「你看到了吗?天空……」 「变成紫色了?那真的很不舒服呢。」 听到这样的回答,堤格尔连眨了好几次眼。从少女——蕾娜的口吻听来,她并不是第一次看到这幅光景。 「你之前也看过吗?」 他这么一问,蕾娜便用力点了点头,向走在前方几步的男子说道: 「吶,爸爸,我记得爸爸也看过很多次了吧?」 男子没有停下脚步,只转动脖子望了过来。男子有著结实的身材,和蕾娜一样,做著在衣服上披了鹿皮的打扮。他的下半张脸布满黑色的胡须,右手握著弓,左手则是握著绑了猎物的绳子。他手中的猎物是三只兔子和一只山鸟。 「蕾娜,旅行者先生很累了,别添人家的麻烦。」 男子的说话声带著些许的斥责之意。蕾娜噘起嘴唇,就此安静下来。就堤格尔个人来说,他很想打听得详细一些,但目前决定作罢。他不打算无端起争执。 男子名为大卫,是蕾娜的父亲。两人表示自己是住在附近村庄的猎户。堤格尔是在约一刻半钟前——刚入正午时分的时候遇见这对父女的。他凑巧走过了在森林里休息的两人面前。 堤格尔省去姓氏,自称名为堤格尔维尔穆德的旅行者。要是报上姓氏,就会被对方知晓自己是贵族,并对自己抱持不必要的戒心。为了不让自己带著布琉努腔的吉斯塔特语听来可疑,他也一并说明自己是布琉努人。 堤格尔表示,自己是来路伯修见一位朋友,想问看看附近有没有愿意收留旅行者的村庄。 「只要能让我住上一晚就可以了。一到天亮,我就会立刻出发。另外,若是有多余的粮食、水和箭矢愿意出售,我也愿意掏钱购买。」 大卫虽然对堤格尔抱有疑心,但蕾娜似乎是不敌好奇和好心,用眼神希望父亲能伸出援手。 大卫叹了口气,说了句:「我家隔壁有座仓库,不嫌弃的话就用吧。」接著在隔了一次呼吸的时间后,又补了一句:「不过,我不打算免费招待。」 堤格尔察觉到,大卫的视线投向了自己手上的黑弓。之后,他要父女俩等他半刻钟的时间,而他便在这段时间内射下了山鸟。大卫对青年的使弓技巧瞠目结舌,蕾娜则是拍著手连连称赞。 看到这名天真烂漫的少女,堤格尔想起了被他留在王都的蒂塔。虽然有葛斯伯等人在身旁,应当不会有事,但不知道她是否安好。 「再走大概一刻钟,就能抵达人家住的村子了。」 蕾娜向堤格尔谈起关于他们父女所居住的村子,那似乎是间相当朴素的村庄。也许是因为想起蒂塔的关系,这番叙述让他回想起自己辖内领地的村庄风景。但相较于怀念的心情,此时不安占得更多。 在吉斯塔特发生的种种异变,是否也会在亚尔萨斯上演? ——应该也会发生吧。 魔物说过,它们的目的是改变整个世界,那肯定是不会将范围局限在吉斯塔特里面的。不管是布琉努,还是位于更远处的亚斯瓦尔、萨克斯坦和墨吉涅,肯定都有某些异变发生。 蕾娜走到了父亲身边,以挂心的神情问道: 「葛雷布先生他们不知道还好不好?会不会已经痊愈了呢?」 「放心吧。他们现在大概还在睡,但明天就会有起色的。」 大卫摸著女儿的头顶,但表情显得僵硬,而这句话听起来也只是为了让蕾娜放心。有些在意的堤格尔开口问道: 「发生了什么事吗?」 蕾娜回头望向堤格尔,看似打算开口,但随即像是学乖了似地缄口不语,只是轻轻地抬起眼睛望向父亲。大卫虽然先是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但过不多久就开了口。 「村里有好几个人生病了……你有从其他地方听说过这件事吗?那是会长在手背或是脖子上的蓝色斑痕,一旦长出了这种东西,就会发烧卧病,然后手和脸都会抽筋,变得动弹不得。」 「我没办法帮上忙,非常抱歉。」 堤格尔摇了摇头。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和蓝斑有关的病徵。 「听说在森林或田里看到妖精的话,就会染上这种疾病喔——」 「蕾娜。」大卫呼唤了女儿的名字,打断她的话语。 「妖精什么的肯定只是错觉,我到现在从来都没看过。」 堤格尔听著大卫的话语,拚了命地不让动摇的情绪表现在脸上。 这种疾病肯定是来自于异变的影响。 ——不过,我该怎么解释才好? 就算谈起蒂尔·纳·法的话题,这对父女大概也只会露出愕然的神情吧。况且,堤格尔没有医治这种疾病的本事,只能祈祷这些人的病情不要恶化而已。 ——要是能阻止嘉奴隆的话,是否就能终结这种状况? 应该会是如此吧。毕竟都是受到蒂尔·纳·法降临的影响,才会衍生出这些状况。 途中休息两次后,在太阳西斜、天色微暗之际,堤格尔一行人便抵达了村庄。村庄用了简易的栅栏作为外墙,出入口的左右两侧设有四角形的石柱。石柱的高度大约比堤格尔还要矮一个头,表面上雕刻著某些图纹。 大概是用来驱魔的图样吧——堤格尔仔细打量著石柱。若是这类物事,那实在算不上稀奇,但他很快就察觉自己想错了。因为这两根石柱的四个面里,都只有三面雕刻了图纹。 「听说那上面雕刻的,是好几百年前的古老神明呢。」 蕾娜以天真的神情这么说明。似乎是从这座村庄建立以来就流传至今的东西,但她并不知道雕刻的是哪一柱神。 ——恐怕是蒂尔·纳·法吧。 堤格尔这么猜测著。之所以只在其中三面雕刻其形,是为了表现出蒂尔·纳·法身为三柱一体的女神特徵吧。虽说战神特里格拉夫也有著三张不同的面孔,但刻在这根石柱上的雕塑,在胸口的部位雕出了象徵女性的两道弧球。 ——是因为这里邻近路伯修……邻近札冈的关系吗? 在路伯修境内,留有许多祭祀古代神明的建筑物遗迹,其中也有祭祀魔物芭芭·雅加的神殿。就算雕刻著蒂尔·纳·法的石柱落到了这一带,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 不过,根据蕾娜的说法,她只知道雕在石柱上的是「神明」而已。堤格尔认为,恐怕全村的村民都是这么认知的。若是要掩饰蒂尔·纳·法的存在,那从一开始就不需要说是神像的雕刻了。 堤格尔将视线从石柱上挪开,打量起摊在眼前的乡村景致。 「是个悠闲的村庄呢。」 这时,认出了堤格尔一行人身影的一名村民,向男子亲切地搭话。 「嗨,大卫,你刚回来啊——这一位是?」 「好像是旅行者。我今晚会让他睡在我家隔壁的仓库。」 大卫这么回应后,蕾娜随即比手画脚地笑著补充: 「他是个好人喔。他随便射一箭,居然就把山鸟射下来了呢!」 堤格尔也向这名村民点头致意。 「我不会做出造成各位困扰的事,当然,我也愿意保证自己不会在村子里随意走动。能请您们让我在这里住上一晚吗?」 堤格尔总算有了自己快要抵达路伯修的实际感受。从这里开始,就该更注重自己的体力和身体状况再上路。能不能在遮蔽寒风的建筑物里度过一晚,是相当重要的关键。 「的确,要在这个季节野营未免也太难受了点。」 村民露出友善的笑容看向堤格尔,接著将手指向村里的一个区域。 「我不是怀疑你会偷偷跑出来乱走,但为防万一还是提醒一下——可别靠近那一带喔,毕竟里面躺著病人。」 看来长出斑痕的人们,就是在那边接受治疗的。堤格尔礼貌地低下头,向对方致谢。 与村民分开后,堤格尔便跟著父女前行。也许是太阳快下山的关系,一路上几乎看不到几个村民。灯光从住家的小小窗户透了出来,在茅草屋顶刻意开出的缝隙上头,也看得见袅袅升起的炊烟。 这让堤格尔忆起了故乡亚尔萨斯领内的几处村庄。当然,那些村庄和此地住家的外观设计大不相同,但在氛围方面倒是让堤格尔感到十分相像。 过不多时,他们抵达了大卫的住家。这里和其他住家一样有著茅草屋顶,在以泥土和木头砌成的墙上涂了灰泥。住家隔壁有著一座看似陈旧的仓库,以门栓关住了外门。 「这里就是你今晚的窝了。不过,在入住之前,先帮我做份工吧。」 大卫所谓的做工,指的是处理兔子和山鸟。堤格尔借了工作台和工具,在大卫处理兔子的期间,以俐落的手法解体猎物。就连以估量价值般的神情打量堤格尔的大卫,对此都忍不住发出了赞叹。 「你稍微等一下。」 做完处理后,大卫拋下这句话走入屋子的深处,很快又再次回来。他以双手抱著箭矢和看似麻袋的物体。 「你需要多少?我可以分一点给你。」 堤格尔先道了谢,接过少许箭矢和三天份的粮食,并支付了铜币和银币。 蓦地,堤格尔感到有些古怪。他想了一下,随即明白了问题所在——因为大卫到现在都还在用厚布围住脖子,双手也戴著手套。 既然都脱掉了毛皮外套,应该就代表他不觉得冷吧。围著脖子的布姑且不论,但若是要处理猎物的话,理应要脱下手套才便于动手。 ——大概是讨厌猎物的血或内脏弄脏手吧? 在这之后,堤格尔和大卫走出了住家,移动到隔壁的仓库。只见蕾娜正牵著堤格尔的马,喂它喝水。 待大卫将封住仓库外门的门栓取下后,堤格尔朝著里面踏出脚步。冰冷的尘埃味登时钻进了青年的鼻腔。 他探出点了火的油灯环顾室内,只见随处堆积著老旧的农具、麻袋、绳子和木桶一类的物品。里头没有窗户。 ——看来这里可以避风啊。 要度过一个晚上似乎是没问题。 堤格尔望向眼看就要走出仓库的大卫背影,下定决心开口问道: 「您是不是看过紫色的天空很多次了?」 大卫向正在擦拭马匹身子的蕾娜瞥了一眼,随即转过身子正眼看向堤格尔。也许是为了不让女儿听见吧,他的声音比刚才低了几分。 「关于这方面,你知道什么内情吗?」 「我不清楚,不过……」 堤格尔向他说明,自己是来自王都席雷吉亚,而王都现在也发生了各式各样的异变。 「因此,我才会觉得这两者之间有关……」 堤格尔的话语,让大卫深深地叹了口气作为回应。 「想搞清楚那个看了就反胃的天空到底是什么玩意儿的,反而是我们才对啊。我们第一次看到那个,是在将近一个月前的时候……由于当时不是全村的人都有看见,所以还以为是眼花了。」 但在那之后,村庄的周遭陆续发生了奇怪的现象——大卫这么表示后继续说道: 「有些人说在森林和田里看到了妖精,然后就纷纷倒地不起。也有些人说位于村子郊外的墓园被人捣乱过,还看到应当死掉的人在走动。我们虽然请了隔壁村的神官过来祈祷,但一点用也没有啊。」 堤格尔皱起了眉头。这是他迄今从未听过的状况,若是和变成紫色的天空放在一起思考,那就代表事态已经恶化得相当严重了。 堤格尔犹豫著是否该说出关于蒂尔·纳·法的事。不过,他最后还是决定按下不表。毕竟就算说了,也只会让他们变得更为不安。 口腔里传来一阵酸痒,堤格尔咬牙忍耐,露出了苦涩的神情。看到青年的表情,大卫也露出了疲惫和难受参半的神色继续说道: 「你这不是一脸叫我找个安全的地方避难的表情吗?」 「若我知道哪边安全的话,一定会全数告知您的……」 「不,要是有地方能逃的话——」 大卫转动视线,望向抚摸著马鼻的蕾娜。 「我希望你能带上那丫头逃啊。」 堤格尔只能以「非常抱歉」作为回覆。若要安置这名少女,就得找个信得过的人所在的地方,而离此地最近的则是路伯修的公宫。然而,堤格尔终究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绕上这段路。 「不,算了。我对一个萍水相逢的旅行者说了些无聊话呢。忘掉吧。」 门被关上了。大卫并没有从外头拴上门栓,这代表他信得过堤格尔吧。 堤格尔一屁股坐到了地板上,背靠著墙壁,叹出了安心的气息。 「原本还担心会不顺利,看来是得救了。」 不仅有仓库可以过夜,甚至还补充了粮食和箭矢。而比这两者更为重要的,则是蕾娜开朗的个性和大卫为女儿著想的心,让堤格尔打起了精神。 必须尽快让世界恢复成本来的样子,不让那对温柔的父女再担心受怕。 他就著油灯的火光,从行囊里取出了装水的皮囊和粮食。 这一餐是烤得坚硬的面包、肉乾、起司和苹果乾。他交互咬著面包和肉乾,并配著水喝。吃完主餐后,他慢慢地品尝著所剩无几的苹果乾,享受其中的甜味。 在这段旅途上,他购买的粮食都是以能够久放为优先。就算偶尔猎到了兔子或野鸟,他也大多是当场吃掉吃得下的部分,剩余的则是埋到土里。 ——真想吃蒂塔烤的面包和烹煮的麦粥啊…… 堤格尔想起了这些事。从小就侍奉自己的栗发侍女,对青年喜欢的东西可谓瞭若指掌。在这个季节里,她大概会准备涂上奶油后烤透的面包,或是切碎香气扑鼻的冬季香草后,加入麦粥里熬煮吧。她煮的鱼汤也相当好喝。 ——也许是我太累了……还是早点睡吧。 吃过晚餐后,堤格尔盖上外套躺了下来,很快便发出鼾息。 疑似野兽的咆哮声传入耳里,让堤格尔清醒过来。 他将手伸向手边的黑弓。由于睡前熄掉了油灯,因此视野里一片黑暗,但堤格尔没有立刻点灯。当务之急是掌握目前的状况。 他稍做摸索后抓住了箭筒和黑弓。这时,堤格尔从黑弓上头感受到了少许『力量』的流动,像是在对自己传达某种讯息。 ——这和外面的骚动有关吗? 紧张的思绪蓦地窜升,堤格尔走到大门一带。野兽的咆哮再次传了过来——并毫不间断地响起某个物体被破坏的声音,以及人类的惨叫声。 「难道是魔物吗?」 对手若只是盗匪或 是动物之流,黑弓也不必特地给予警告。 堤格尔慎重地推开大门,而呈现在他面前的光景,显得极为异常。 在黑夜之中,有好几道高度和成人相仿的蓝色火焰,它们或缓缓摇曳,或激烈甩动。火焰的数量约有十道左右,接著,从家家户户都传来了女子和小孩的尖叫声。 ——那是什么东西啊? 虽然对眼前的情景感到愕然,但堤格尔很快就回过神来。定睛观察后,他发现在蓝色的火焰底下,有著类似黑色人影的物体存在——换句话说,是某种形似人类的存在,在身上缠绕了蓝色的火焰。这样的事实,让堤格尔涌上了一股难以雷喻的恶心感,而这也和渥加诺伊或是托尔巴兰那种非人之物对峙时的感觉有些相像。 ——黑弓想传达给我的讯息,是那些家伙的存在吗? 那是魔物——堤格尔这么下了定论。这些魔物正在袭击村庄。 被缠绕蓝火的魔物们袭击的住家中,其中一间冒出了火舌。红色和蓝色的火焰相互混杂,像是要吞噬这间木造小屋。 堤格尔冲出了仓库,朝著传来惨叫声的民房冲了过去。其中两头发现了堤格尔,迅速奔了过来。其中一只像是野兽般,以四肢著地的方式拉近了距离。 「你们是什么人!」 堤格尔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后大声吼道。但魔物们没有回答。 他迅速将两支箭矢搭上黑弓。敌我的距离已经缩到低于五十阿尔昔(约五十公尺)。对方果然看起来像是被蓝火缠绕的人类。 他拉紧了弓弦,立刻放箭。第一支箭矢击中了一只的右肩,第二支箭矢则是贯穿了另一只的大腿。若是人类的话,应该会失去平衡摔倒在地,或是因为吃痛而停下脚步吧。 然而,魔物们只是稍稍晃了一下身子,随即发出诡异的叫声冲向堤格尔。 堤格尔睁大了眼睛。对方绝非寻常的怪物。在他从箭筒里抽出新的箭矢这段期间,以四肢爬行的怪物猛力一蹬,高高跃起。虽然体格看起来与一般人类无异,但却有著让人联想到野狼般的跳跃力。 堤格尔连忙一个飞扑,躲过了怪物的撞击。他在地上打了个滚拉开距离,在让另一只魔物保持在视野角落的同时,对著袭击而来的魔物射出了箭矢。这一箭贯穿了头部,魔物登时仰天倒下。 另一只魔物欺近堤格尔,伸手抓了过来。感觉到有危险的堤格尔,朝著对手的腿部一踢,利用反作用力在地上一滚,并搭上箭矢。 虽然来不及拉满弓弦,但这支在极近距离所放出的箭矢仍是射中了魔物的左眼。同时魔物挥出手臂,带起呼啸的风声。 堤格尔站起身子,和对手拉开距离,并射出下一支箭。这一箭贯穿了魔物的脖子,它发出短促的惨叫声后,身子重重一倾,这才终于倒下。 堤格尔在黑弓上又搭了一支箭,走到魔物身边。包覆著魔物身体的蓝火虽然逐渐减弱,但恐怕暂时不会熄灭吧。 他倒抽了一口气。因为被蓝火所包覆的人类,正是在堤格尔入村的时候,向大卫打招呼的那名男子。他身穿的衣服也和当时相同。 「这是怎么回事……?」 黄昏时与这名男子见面时,黑弓并没有向堤格尔传达任何讯息。这代表当时的男子还没有变成魔物吗? 人类会突然变成魔物——这是真的有可能发生的事吗? ——但是,王都已经发生了各式各样的异变。 他抬起头扫视整座村庄,感受到一股极为异常的气氛。就像是这一切都被人重新涂改过了似的。 ——所谓改变世界,指的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忽然间,一道刺耳的笑声传入耳中。那是从另一头魔物的倒地之处传来的。堤格尔转动视线看去,只见一只约有手掌大小的小矮人从魔物尸体的阴影处现身了。他戴著三角形的帽子,耳朵尖而细长,眼里带著邪恶的光芒。堤格尔一将黑弓对准该处,小矮人便看似慌慌张张地躲回尸体的阴影底下。 视线的一隅望见了闪烁的蓝色火光,让堤格尔的表情一歪。在他和两只魔物交手的期间,其他的魔物正在尽情肆虐。 若是对黑弓灌注够强的力量,应该可以将远处的蓝火魔物们一扫而空吧。但这么一来,这座村子的人们和建筑物也会受到波及。 堤格尔朝著大卫和蕾娜的家迈山脚步。得迅速说明状况,叫他们快点逃跑才行。若是可以的话,他希望能让两人前去呼吁其他村人避难。光靠堤格尔一人,能做到的事情实在是太有限了。 堤格尔跑了起来——但还跑不到十步,他就停下了脚步。 大卫一家的屋子被人打开了大门,一名身上缠绕著蓝火的男子正站在那儿。那人是大卫。他以两手抱著蕾娜,嘴里衔著红黑色的——看似绳索状的某种物体。那条绳索是从浑身是血的女儿腹部抽出来的。 蕾娜的双眼失焦而黯淡,嘴角渗有血迹。她已经断气了。 愕然的堤格尔紧盯著女孩的父亲。在数刻钟之前,他明明就还是个为女儿著想的善良父亲,但现在却人事已非。 堤格尔举起了黑弓,弓上没有搭箭。 他将愤怒和悲叹灌注在手指上使力,拉开了弓弦。察觉到使用者的意识后,『力量』造出了一支箭矢。这支箭的威力并不强。 射出的箭矢笔直飞去,完全不受风的影响,并贯穿了大卫的眉间。大卫就这么维持著拥抱蕾娜的姿势仰天倒下。 堤格尔的脸上挂著哀戚之情,走到了父女身边,在大卫的身旁单膝跪地。在近距离这么一 观察后,果然如他所料,大卫的脖子依旧围著厚布,双手也戴著手套。堤格尔一边警戒周遭,一边以小心翼翼的动作取下了大卫的手套。 ——是这东西搞的鬼吗? 大卫的手背浮现带著蓝色的丑陋水泡。大概就是这个水泡让村民们化为被蓝火包覆的怪物吧。 堤格尔轻叹了一口气,为蕾娜阖上双眼。接著他握紧黑弓,站起身子。 转头一看,只见在黑暗之中舞动的蓝火数量比起刚才更多了。也许是像大卫那样掩饰水泡的人们接连变成怪物了吧。传入耳中的惨叫声明显比先前多。 ——得尽可能多救一些人…… 真的办得到吗?现在可是充斥著黑暗和混乱啊。更糟的是,知晓堤格尔来历的大卫和蕾娜都已经死了。村民们很可能会认定,他这个来路不明的旅行者是前来杀害村民的恶徒。 然而,还是得去做才行。堤格尔下定了决心。就算遭到怀疑、被人憎恨,青年依旧无法对眼前的惨况置之不理。 「还活著的家伙快往村外逃!快跑啊!」 堤格尔深吸一口气,带著想多救一点人的心思放声大吼。之所以要他们逃往村外,是为了避免误射的状况。当然,藉此将魔物们的注意力转向自己,也是他的目的之一。 如他所料,几道蓝火开始朝著自己靠了过来。 堤格尔瞄准其中一道,随即响起了放弦声。 天亮了。堤格尔靠在包围村庄的栅栏上头,静静地看著被微弱阳光照耀的村庄。他的脸上写满了疲惫。 映在青年视野里的光景,只能用凄惨两字来形容。到处都有倒卧的尸体,几处房屋被粗暴地摧毁——这是化为怪物的村民所下的手。也有几间房子失火,存活下来的村民们正拚命地倾倒土沙,或是以农具破坏墙壁来灭火。 三名中年男子站在堤格尔的身旁。他们每个人都扛著锄头或是十字镐一类的农具,以警戒的神色望向堤格尔。 整整一个晚上,堤格尔都不断喊著要村民逃命,并持续与魔物交战。虽然战斗在天亮之前就结束了,但 一直到天色变亮为止,堤格尔都无法解除紧张的心理。前去避难的村民们也没有回来。 到了现在,堤格尔才和回来的村民们交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我记得大卫那家伙确实有说过,他让一名年轻的旅行者上门借宿。」 一名村民沉吟著说道,让堤格尔的表情稍稍放松下来。幸好大卫似乎有好好向其他的村民说过堤格尔的来历,若非如此,状况应该会变得更为棘手吧。 「好几个人都说,这个男的从变得失常的那些家伙手中保护了村民,还叫他们逃跑。」 另一个村民以忿忿的口气啐声说道。他不是对著堤格尔,而是对眼前的状况发怒。到昨天为止都还是朋友或熟面孔的人们,突然化身怪物袭击村民——就算证据就摆在眼前,依旧难以立刻接受。 「你的意思是,在王都也发生了类似的事件吗?」 第三名村民以狐疑的口吻确认道。堤格尔沉默地点了点头。 虽然觉得他们的态度有些过分,但堤格尔也不是不能明白他们的心情。毕竟就他们来看,这里的村民等于是被一名素不相识的外人杀害的——即使那些村民都变成了怪物也一样。没办法在一时半刻之间接受现实,也是无可厚非之事。 堤格尔随口探问起村里的状况,得知变成怪物的村民约在二十人上下,而丧命的人数似乎超过了五十人。这原本就只是个人口不满一百五十人的村庄,仅仅过了一夜,就有半数的村民死于非命了。 ——他们有办法熬过这个冬天吗? 他知道把这个问题问出口,只会惹得三人的反感,因此并没有开口,但堤格尔还是担心了起来。他们所受到的精神打击,应该远超乎自己的想像吧。但即使如此,堤格尔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安慰他们。 在接近中午的时候,一名村民出现在堤格尔的面前。那是一名顶上无毛,下颚被白胡子覆盖的老人。从其他村民的态度来判断,老人似乎是村里的有力人士。 老人只稍微点头致意后,没说任何客套话,直接切入正题: 「能请你立刻离开村子吗?」 「我知道了。」 由于在预料之中,堤格尔点了点头。不过,他还加上了几点要求: 「能请您找人把我的马匹和行李送到村外吗?还有,若村里有多余的箭矢,我希望能索取一些;若真的没有的话,给我些箭头也好……」 在这一晚的战斗中,他用光了所有箭矢。就这点来看,他的状况变得比进村之前还要糟糕了。无论如何,他都得想个办法补充箭矢。 老人露出了感到意外的神情看向堤格尔。 「我还以为你会骂个一两句呢。」 一般来说,拯救了村民的堤格尔应当受到村民们的感谢,并被隆重地送出村外。但村民们投来的并不是感激,而是猜忌和监视,最后还要他立刻离开这个村子。在老人看来,堤格尔就算感到愤怒,也是在情理之中。 然而,堤格尔摇了摇头。 他只是将心比心,把状况代换到亚尔萨斯境内的——自己成长的故乡榭雷斯塔镇,或是领内的其中一处村庄。若是发生了同样的状况,而一名来历不明的旅行者在无可奈何的状况下杀死了自己的领民,那就算堤格尔能沉住气向他表达谢意,也肯定没办法在脸上展露笑容吧。 「我知道了。我会尽可能帮你张罗箭矢。」 老人这么向堤格尔承诺。 过了约半刻钟的时间后,堤格尔来到了村庄的外头。马匹平安无事,马鞍的后座堆满了行囊,而挂在马鞍旁边的箭筒里放了将近二十支的箭矢。这是老人说服村民之后搜集而来的箭矢。 「谢谢您。」 堤格尔对著陪同自己走出村外的老人低头致谢。老人并不是前来送行,而是要亲眼确认堤格尔完全离开了这座村庄,因此回应也相当冷淡。 「快走吧。我们也是很忙的。」 这句无情的话语之中,说不定也含著些许心虚之情吧。不过,他们确实相当忙碌,不仅要埋葬死者,也得治疗伤员,还有——这虽然是最让人厌恶的一环,但他们还得仔细确认存活下来的村民们的身体,若有人长出了蓝色水泡,就不得不将他们彻底隔离开来。 最后,在向众神祈求大卫和蕾娜的灵魂得以安息后,堤格尔便离开了村庄。 幸好马匹可以不理会自己的心情径自前进。若是现在要他以自己的双腿迈开脚步,那肯定会是极为沉重、与瘸子没什么两样的步伐吧。 ——不管你让蒂尔·纳·法降临是有什么理由。 堤格尔心想,自己肯定是没办法原谅嘉奴隆了。他和大卫与蕾娜虽然只认识了一天,但他和两人的相处之中,确实感受到了温情。 身体因为疲惫而相当沉重。等离村庄够远之后,应该要好好休息吧。然而,堤格尔的精神却因愤怒而亢奋了起来,迟迟没有冷却下来的迹象。若不将这股情绪发泄在嘉奴隆身上,就难解他心头之恨。 ◎ 现在的王都席雷吉亚,可以说是沉浸在混沌的泥淖之中。不仅如此,目前非但没有爬出泥淖的迹象,反而继续向下沉沦。 在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离开王都后,迄今才只过了十天。然而,王都在这段期间的情势,却有著一波三折的变化。 卢斯兰王子因为忙于政务而倒下了,而接替他作为代理统治者处理政务的,则是尤金·舍巴林。他统筹了在王宫任职的人们,以诚挚的心态尽自己的本分。 岂料,尤金却被侍从长米隆安上莫须有的罪名铍铛入狱,并由米隆当上了新的代理统治者。这是发生在堤格尔离开王都后隔天的事。 米隆虽然没有一丝恶意或是野心,但就客观来看,这起交棒的戏码根本就是权力斗争。而在王宫任职的文武百官,都无可避免地产生了这样的疑念——侍从长真的扛得起统治者的职务吗? 卢斯兰和尤金都有辅佐过先王维克特的经验。原为下一任国王的卢斯兰从小就受过各式各样的教育,也完成了许多交托的任务。 尤金也有长年出使外国的经历,还将先王赠与的帕耳图领地治理得有声有色。但侍从长就缺乏这方面的经验了。 然后,他们所担心的事情真的发生了。 米隆发布了命令,调动几名支持尤金的官僚。 就他个人来看,尤金是个觊觎王座的奸臣,会和这种人建立起信赖关系的家伙当然要疏远。然而,在尤金以卢斯兰的代理人身分接手处理政务时,他从未更动王子订下的人事安排。即使会惹得仰慕卢斯兰的官僚们不快,他仍是以将混乱压抑在最小限度做为优先。 因此,尤金虽然会被人暗中咒骂「以一副占地为王的态度在王宫里昂首阔步」一类的流言蜚语,但也拜此之赐,政务并没有造成瘫痪。 但这起人事调动,已经足以让官僚们对未来感到悲观了。 即使如此,米隆不愧是长年以侍从长身分在王宫任职之人,在接手处理政务后,他确实展露了稳健的处理能力,甚至让官僚们都按著胸口放下心来。 只是,米隆的知识和经验大多都局限在王宫之中,因此也有著对王都外头发生的事情缺乏想像力的缺点。 米隆成为代理统治者的第四天,在比多格修举兵的朱利安·克鲁堤斯派遣的使者造访王宫。使者在进入谒见大厅后,随即念诵起朱利安的书信,而信中所展露的态度高压得教人吃惊。 「比多格修的四千兵力,目前已经到了距离王都仅有三天路程之地。在愚蠢的卢斯兰没有放弃王位继承权,并永远离开吉斯塔特之前,家父伊尔达之仇就无法得报。我等绝不会停下脚步,过 不多时,我等便会跨过维塔大河,对王都发起攻势吧。请别以为你们的对手就只有比多格修的士兵,因为凡是在王都以北拥有领地之人,全都为家父的死亡感到悲叹。他们全都支持著我,做好了随时出兵的准备。」 站在谒见大厅的文武百官全都哑口无言。难道朱利安·克鲁堤斯打算在他这一代搞垮克鲁堤斯家吗? 「比多格修公爵是疯了吗?」 米隆虽然火冒三丈,但这封书信的后半部分还是需要警戒。克鲁堤斯家确实是吉斯塔特里屈指可数的名门,而对卢斯兰抱持怀疑和不安的人士确实也不在少数。 朱利安的父亲伊尔达乃是维克特王的外甥,他不仅武勇过人,也受到许多人的支持。朱利安若是善加利用这股血脉和人脉,恐怕会在吉斯塔特北部凝聚成一股反卢斯兰的大势力。若状况真的走到这一步,吉斯塔特就要一分为二了。 「帮我转达比多格修公爵,要他立刻退兵,并回到自己的领地。因为我等已经向邻近的诸侯发布命令,要他们制止比多格修公爵了。」 这时在文官之中,有几个人对米隆投以非难的目光。因为在收到比多格修公爵举兵的报告时,决定要请邻近诸侯出面协助的并不是米隆,而是尤金。 就政治层面来说,米隆的作法是对的。若让对方认为发布命令的是身为现任代理人的自己,就能给予对方震慑的效果。然而,文官们能不能接受这种作法,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比多格修的使者安静了下来,不过,他寄宿于双眼的光芒正露骨地嘲弄著米隆。被这么一挑衅,老侍从长登时将心中的不满全说了出口。 「说起来,克鲁堤斯家原本就是王家的一员,但此时居然将枪头指向王都,这究竟成何体统?卢斯兰殿下不仅将政务处理得井井有条,也拚了命地付出心血,为的都是保持王国的安宁。相较之下,倘若放任一时的情感而引发混乱,那朱利安卿的举止,岂不是侮辱了亡故的伊尔达卿吗?」 「那么,请让在下拜谒卢斯兰殿下。」 使者宛如含了毒针般的尖锐话语,响彻了谒见大厅。 「卢斯兰殿下身在何处?帕耳图伯爵呢?要是在下过去的主君伊尔达大人看到了王宫的现况,他会作何感想呢?」 使者的这番说词,让武官们迅速地交错著紧张的视线。既然派遣了如此火爆的使者,就代表朱利安已经不打算进行交涉了。 一名壮年武官迈出脚步,走到米隆和使者之间。 「侍从长阁下,是否该让这位使者阁下暂时在王宫滞留一阵?而我等现在最该做的,就是立刻关起王都的城门。」 这是理所当然的处置。然而,老侍从长却皱著眉摇了摇头。 「……不,我们不需做到这种地步。只要邻近诸侯有所动作,比多格修公爵肯定也会察觉自己的过错。当然,我们必须严加惩罚这种行为,但更应该给他赎罪的机会。若是在此时关上城门,也许就等于断绝了公爵的后路。」 武官为之哑然。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焦急,拉开了嗓门反驳: 「假设公爵真的察觉了自己的过错,也得在公爵用尽各种手段证明自己真心悔过之后,才该由我方给予机会。」 「侍从长阁下,在下也抱持相同意见。」 另一名武官开了口。他向邻近的同僚们使了个眼色,要他们把朱利安的使者带下去。他看著使者被两名武官包夹,就此退出谒见大厅之后,便再次望向米隆。 「至少就现在的状况来看,比多格修公爵的战意十分高涨;而目前的王都并没有大量兵力,仅有警备王宫、在城墙守望,以及维持市镇治安的人员而已。为了避免最糟糕的状况发生,还请您下达关闭城门的命令。」 「不过,若是关上城门,表现出与之一战的态度,就会煽动比多格修公爵的战意。不仅如此,最近市镇接连传出诡异的案件,人民正陷入不安之中啊。若是在这个时间点关闭城门,只会让他们更为害怕。」 米隆苦著一张脸提出反驳。这名老侍从长从未上过战场,对于要将王都化为战场的命令,他终究会感到抗拒。 「若是到了数千士兵兵临城下的时候,王都却还是呈现毫无防备的模样,那才会让民众深陷恐慌吧?」 以不屑的口吻拋出这句话的,是看米隆不顺眼的一名文官。米隆虽然苦著一张脸望向那名文官,却也不得不承认整个谒见大厅的风向都倒向了他的意见。 「我知道了,就把所有的城门关上吧……」 在无言的沉重压力之中,米隆终于屈服了。 「不过,还是要做好随时都能派出使者去见比多格修公爵的准备。若是诸侯出手令他知难而退的话,那就可以圆满收场了。」 侍从长的话语,让重臣们交错起阴森的视线。然而,他们已经没有闲暇出声抱怨了。若书信的内容正确的话,朱利安已经来到了距离王都只有三天路程的位置。在关闭城门之后,还得想方设法安抚民心才行。 而就在王都闹得不可开交之际,在距离王都北方大约两天半路程的一处平原上,有一场战役才刚刚落幕。 带著血腥味的风扬起沙尘,就这么吹向远方。地面倒著将近一千名穿著盔甲的尸体,折断的枪与剑则是像墓碑般插在地上。而克鲁堤斯家的军旗也混杂在其中,只见旗帜被血和泥泞所污,被随意弃置在地。 他们是效忠朱利安,克鲁堤斯的比多格修兵,总数有四千之谱的兵力之中,有一千化为尸骸,有一千抱头鼠窜,剩下的两千则是拋下武器投降了。 将他们击溃的,是身穿盔甲和毛皮,以长剑和长枪做为武器的士兵们,其总数约莫五千。 这一方的死者人数不满五十,就算加上伤员,其总数也还不到两百。 在冬季的空气之中,他们将投降的敌兵聚集在一处,并警戒著逃跑的敌兵是否会折回战场。他们高举的军旗为黑龙旗,以及在中央画上了以黑白两色构成的圆形的蓝底旗——这是奥斯特罗德公国的军旗。 他们的指挥官是一名美丽的女了,她有著黑中带蓝的长发,以及绽放著妖艳光辉的紫色双瞳。她不仅戴上了白玫瑰的发饰作为装饰,包裹她纤细身子的纯白礼服,也在各处施以玫瑰作为装饰。 虽然看起来娇柔脆弱,但她却扛著一柄和这般形象格格不入的长柄巨镰。巨镰的长度与成人的身高相仿,还有著让人联想到龙爪的可怖造型,而深红与漆黑两色的组合,更是加强了不祥的印象。女子则是在战场上宛若无物似地挥舞著这柄巨镰。 她的名字是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乃是拥有『虚影的幻姬』别名的战姬。而她手持的巨镰则是龙具——虚影艾萨帝斯,亦被称为『封妖之裂空』。 在逃离王都之后,凡伦蒂娜便直接回到了自己的公国。接著她暗中动兵,并采查朱利安的动向,等待机会到来。 凡伦蒂娜骑著马匹,待在军队的后方。这时,有三名士兵现身了,他们慎重其事地抱著一具遗骸。 「我们带来了疑似是朱利安·克鲁堤斯的遗体。」 其中一人在凡伦蒂娜面前屈膝报告,另外两人则是将亡骸横放在地。 那是一名看起来才十五、六岁的年轻人。他的头发紊乱,脸庞虽然端正,但左半张脸却盖上了一层乾掉的血迹。原本施有华丽刺绣的绢服也变得千疮百孔,沾满了鲜血。套著铁制护手的左臂则是弯向奇怪的方向。 凡伦蒂娜下了马,在遗体面前屈膝跪下。她的脸上并没有浮现出任何表情。 「嗯,不会错的。他就是朱利安卿。」 黑发战姬伸出手,为遗体轻轻阖上双眼。 凡伦蒂 娜曾和朱利安见过面。他们最后一次会面,是在秋分之际——上一任当家伊尔达命丧王宫,朱利安为了继承克鲁堤斯家而遥访王都的时候。 对于为父亲骤逝感到悲伤的青年,凡伦蒂娜表示哀悼,并出书劝慰。 而在数天之后,凡伦一娜单独和朱利安一人见了面。 继承完克鲁堤斯家和比多格修之地,并让尤金担任监护人后,朱利安似乎多少冷静了些。而凡伦蒂娜向这样的他告知了一件事。 也就是「伊尔达之死可能是遭人设计」。 卢斯兰王子大病初愈,在王宫露脸的时间点,刚好是伊尔达死前约一个月。对此抱有疑念的伊尔达,开始打探王子的状况——凡伦蒂娜这么说道。 若是站在知晓一切的角度来看,肯定会对黑发战姬的这番作为感到惊愕吧。因为用伪装成意外的方式谋杀伊尔达的,正是凡伦蒂娜本人。 「不过,殿下相当信任伊尔达卿,我不认为他会做这种事。」 当时她以这种方式结束话题,就此与朱利安告别。 然而,在朱利安回到比多格修之后,凡伦蒂娜却又放出风声,直指卢斯兰涉嫌重大。当然,她没有亲自动手,而是透过好几个人传递消息,她也不忘做些手脚,让消息的来源绝对查不到她这边。 朱利安的亲戚或是朋友、造访比多格修的贵族、与克鲁堤斯家交好的商人——这些形形色色的人们都这么说道。其中甚至还有人斩钉截铁地说「杀死伊尔达卿的正是卢斯兰殿下」。 「在卢斯兰殿下眼里,伊尔达卿是个觊觎王座的不忠份子。毕竟殿下和公子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就会换成伊尔达卿坐上王位了。」 若是卢斯兰和其子瓦雷利丧命——在这种状况下,王位继承权排行第七的伊尔达便会登上王位。 过去,维克特王曾指名过王位继承权排行第八的尤金作为下一任国王。然而,撤回这道命令的不是别人,正是维克特王本人。 此外,在卢斯兰大病初愈之际,尤金虽然默默地配合,但伊尔达并没有掩饰自己的疑虑和不满。甚至还有传闻指出,他曾亲自找上维克特王,表示无法接受让卢斯兰接下政务。 所以,卢斯兰才会暗杀伊尔达。这就是先下手为强…… 朱利安相信了这个说法。他虽然是个聪颖的少年,但经验尚浅,无法察觉那些企图捆绑住自己的谋略蛛丝。 也因为父亲之死确实留有疑虑,加上侍奉过父亲的部下们也同意这个说法,因此他便视卢斯兰为敌,起兵反叛。 然后,他们受到凡伦蒂娜率领的奥斯特罗德军的奇袭,败下阵来。 对于企图将王位收于手中的凡伦蒂娜来说,克鲁堤斯家是该趁著这个机会一举摧毁的存在。 在北部拥有领地的诸侯之中,克鲁堤斯家最为富庶,也拥有最多兵力。只要他们有心,就能在一天内动员数以千计的士兵。若哪天与如此强大的克鲁堤斯家为敌,凡伦蒂娜的奥斯特罗德就等于芒刺在背,必须为了防范而分拨兵力。 所以,凡伦蒂娜才会教唆朱利安去做傻事。 朱利安并没有孩子,接下来,比多格修之地会因继承者的问题而陷入混乱吧。虽然最后应该会有人摆平这一切,但至少在这个冬天可以置之不理。 「请把朱利安卿的亡骸移交给比多格修军。若是由士兵们下葬的话,他的灵魂应该也得以安息吧。」 对部下这么说完后,凡伦蒂娜站了起来。 ——做这种事果然让人开心不起来呢…… 凡伦蒂娜没出声地这么呢喃。由于她是认为有其必要才会下手,所以并不感到后悔。然而,她之所以会为遗体阖上双眼,并不只是为了遵从礼仪——其中也参杂了些许感伤之情。 ——这可不行呢。是因为从娜塔夏阿姨那儿听了些往事的关系吗? 她摇了摇头,甩去心底残存的些许疙瘩。她甩起礼服的裙襬再次上马,并环视著部下们说道: 「那么,接下来就朝著王都出发吧。再过两天,应当就能瞧见维塔大河才是,只要渡过河川,目的地就近在眼前了。还有,也得向王都派遣使者才行呢。」 目送比多格修的士兵们抱著己方的遗体撤退后,奥斯特罗德军再度展开行军。他们将比多格修军的武具和军旗堆上拖车,作为胜利的证明。 三天后,凡伦蒂娜抵达了王都席雷吉亚,而这也是堤格尔离开王都后的第七天。 奥斯特罗德的士兵们从王都席雷吉亚的北侧城门鱼贯而入。 对于稍稍听说过王宫内情的人来说,这肯定是相当奇妙的光景吧。因为奥斯特罗德的指挥官凡伦蒂娜是一名罪犯,一般来说,她应当不会获准以这种形式穿过王都之门才是。 不过,她现在的身分乃是击退了比多格修军的王都守护者,并站在士兵们的最前方,悠然地策马行进。居民们纷纷众集到主街道的两侧,凝视著奥斯特罗德军。他们的眼里带著尽是好奇与期许,并没有不安或是敌意。 黑发战姬从奥斯特罗德带来的兵力约莫五千,几乎是这段期间里能动员的最大人数了。凡伦蒂娜从中挑出了五百士兵进入王都,并下令其余的士兵在都外待命。 若是一口气将所有的士兵带进王都,肯定会引发混乱,并助长居民们的不安。既然打算长期以王都作为据点,就得避免这种状况发生。 「战姬大人,那些铁炼该如何处理?」 待在凡伦蒂娜身旁、负责向士兵们下达指示的骑士问道。黑发战姬对辎重部队下过命令,要他们将粗长的铁炼装载在用两头牛拖曳的货车上。其数量还不只一台,共计有数台之多。至于这些铁炼的来历为何,没有任何人提问过。 「请搬到我的宅邸。虽然有些部分必须保密,但那是相当重要的物品。」 「遵命。我也会要士兵们小心搬运。」 骑士敬了一礼后,便为了向辎重部队下令而离开了。 凡伦蒂娜强忍著苦笑的冲动。她不能说出铁炼的来历——因为那具备著封住龙具之力的功效。 这些铁炼,是凡伦蒂娜在布琉努王国弄到手的,若要说得详细一点的话,就是凯伦·安蒂格尔·葛雷亚斯特私下让给她的。葛雷亚斯特已经透过实际俘虏过艾莲的成果,证明了铁炼的力量是货真价实的。 凡伦蒂娜并没有乐观到以为光靠这些铁炼,就足以战胜其他战姬,但这确实是对付她们的有效手段。在实际用于战场之前,她必须隐藏铁炼的存在。 对著居民报以微笑的凡伦蒂娜,就这么沿著主街道抵达了王宫。 ——应该没有人料想得到,我会以这样的形式重返王宫吧? 凡伦蒂娜让大部分的士兵在王宫门前待命,只带了五名士兵走入王宫。而面露复杂的表情出面迎接的,则是侍从长米隆。他的后方站著不只一名文官待命。 「凡伦蒂娜阁下,感谢您协助清剿了比多格修军。」 就米隆的立场来说,他也只能这么说了。凡伦蒂娜则是笑吟吟地回应: 「身为守护王国的战姬,我只是做了份内事罢了。我本来还以为,您会就我身为禁足之身却逃出王都一事予以谴责呢。」 被对方先发制人,让米隆和文官们全都苦著一张脸。对骤变的事态来不及反应的他们,目前对于这个问题还没理出一个共识。 虚影的幻姬以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情继续说道: 「虽然各地似乎都传出了许多状况,但我会竭力守护卢斯兰殿下和这座王都的,能否请您网开一面?毕竟我不认为比多格修军会因为一次的败北而就此撤兵……」 比多格修军暂时是动不了了——凡伦 蒂娜虽然明白这一点,但米隆等人尚不知情。一回想起朱利安的那封书信,对比多格修军的不安登时淹没了其他情绪。米隆遵循礼仪低下了头。 「拜托您了,凡伦蒂娜阁下。请您一定要守护卢斯兰殿下和王都。」 「即使粉身碎骨,我也在所不惜。」 凡伦蒂娜也优雅地行了一礼。在这一瞬间,黑发战姬已经在王都获得了极为稳固的立场。 「那么,关于战姬阁下违反惩处一事,就先暂时延后处理——」 其中一名文官开口说到一半,旋即被米隆举手制止。 「不……回想起来,凡伦蒂娜阁下之所以会受到禁足处分,都是为了从狡猾的帕耳图伯爵手中守护卢斯兰殿下啊。」 凡伦蒂娜之所以会在王宫的庭园与苏菲开战,是因为收到了尤金企图篡夺王位的告密。这同时也是凡伦蒂娜亲自向卢斯兰说明的理由。 「既然帕耳图伯爵的野心已经摊到了阳光底下,那我们就不该向凡伦蒂娜阁下和菲尼莉雅阁下的行动问罪。这是应当受到赞赏的行为。」 「……发生了什么事吗?」 凡伦蒂娜让脸上显露出些许紧张的神情问道。这当然只是演技,黑发战姬早就知道王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因为这也是她亲手设下的谋略之一。 米隆说明起尤金串通墨吉涅王国的始末。「那位帕耳图伯爵竟然会……」凡伦蒂娜刻意装出吃惊的模样这么说道。 「那么,伯爵目前人在何处?」 「我将他关入地牢了。要是公布事实,肯定会招致王都的混乱。我想等局势平复些后,再想想该怎么处置。」 「我也赞成侍从长阁下的想法。」 凡伦蒂娜露出笑脸表示同意。和尤金相比,要操控米隆容易多了。 「对了,我想探看卢斯兰殿下的状况……」 在话题告一段落后,黑发战姬作出了这个她无论如何都想加以确认的要求。米隆的额上渗出汗水,转头望向身后的文官们。其中一名文官开口说道: 「殿下的身体微恙,目前正在养精蓄锐。」 「这我知道。」 凡伦蒂娜立刻回道。她的话声之中掺入了微量的冷冽。 「我是以一名臣子的身分,担心著殿下的贵体。我不会厚颜无耻要求唤醒他并与之交谈,只要能在远处探望即可。若连这点要求都无法同意,难道是有什么内情吗?」 「不,当然没这回事了。」 米隆慌慌张张地摇摇头。老侍从长认为,凡伦蒂娜对卢斯兰的忠诚已是坚若磐石,若是怀疑忠心耿耿的她会对卢斯兰不利,因而拒绝让她与卢斯兰会面,那岂不是让旁人笑掉大牙? 「我明白了。那我就仅带凡伦蒂娜阁下一人前去,诸位随从则是请在客房稍作休息——这样的安排是否一女当?」 凡伦蒂娜接受了这个安排。她将部下们交给文官,与米隆并肩在走廊上迈步。他们很快就抵达了卢斯兰的寝室,并将龙具交给看门的士兵保管。 米隆推开了门扉。在偌大的房间中央设有一张豪华的床铺,而卢斯兰便躺在上头。御医就站在床铺旁边。 在看到卢斯兰的瞬间,凡伦蒂娜闪过了一丝紧张感。她的双眼睁得微开,在无意识之中抿紧了唇。米隆没察觉到她的这番变化,径自向御医说明状况。 在米隆的敦促下,凡伦蒂娜走到了床边。卢斯兰似乎醒著,虽然看似无神,但他的双眼确实是睁开的。淡金色的头发在后颈一带整齐地绑成辫子,胡子则是有人剃掉了。他的脸色略带铁青,脸颊也凹陷了下来。 ——看来还能再活上一段时间呢。 凡伦蒂娜屏除了一切感情,冷静地这么思考著。目前状况依旧混乱,他若是在这一、两天突然暴毙的话,也会教人很伤脑筋的。凡伦蒂娜希望他至少能活过这个冬季。 「卢斯兰殿下,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参见。」 凡伦蒂娜恪守臣子应有的礼数,同时不动声色地打量著卢斯兰的状况。卢斯兰的眼球一动,抬眼看向黑发战姬。沙哑的嗓声自王子的嘴边抖落而出。 「是蒂娜吗……」 「是的,殿下,蒂娜在此。」 听到他呼唤自己的昵称,凡伦蒂娜浮现出微笑。然而,王子的下一句话,却让她的笑容骤然冻结。 「蒂娜,你读完莱德梅里兹的『艾芙兰与伊凡』了吗……?」 虽然是无关紧要的问题,凡伦蒂娜却一时之间答不上来。『艾芙兰与伊凡』是在吉斯塔特流传已久的童话故事。虽然是讲述聪明的王子艾芙兰击败邪恶侍从长伊凡的故事,但在许多人的加油添醋下,据说现在流传的『艾芙兰与伊凡』的版本已经超过了五十种以上。卢斯兰之所以会刻意加上「莱德梅里兹的」,为的就是厘清版本。 「……是的,我读得非常开心。」 隔了两次呼吸的空档后,凡伦蒂娜挂著僵硬的笑容回答,而她并没有说谎。在所谓的莱德梅里兹版里,艾芙兰是一名侧室所生的王子,他克服重重考验后,最后打败了企图窃国的侍从长,登上了王座。虽然在众多的『艾芙兰与伊凡』之中属于比较单纯的情节,却相当合凡伦蒂娜的胃口。 卢斯兰的嘴角绽出了微笑。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因为你虽然是个妙龄少女,但却对英勇的故事格外有兴趣。你下次可以看看『北海男爵』,就拜托一下娜塔夏姑姑——」 后半段的音量实在是太过微弱,只有凡伦蒂娜听见了内容。卢斯兰没再继续说下去,猛烈地咳了起来。「殿下——」米隆虽然喊出声来,但王子轻轻转动脖颈制止了他。卢斯兰就这么闭上眼睛,很快便发出了鼾息。看到这一幕的侍从长安心地按住了胸口。 米隆对凡伦蒂娜使了个眼色。两人向御医点头致意后,随即退出了寝室。 侍从长望著从看门士兵手中接过龙具的凡伦蒂娜,以困惑的神情开口问道: 「凡伦蒂娜阁下,您过去曾与殿下见过面吗?」 「不。」凡伦蒂娜晃著黑色长发摇了摇头。这时的她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静。 「我只是顺著殿下的话说罢了。虽然这话题来得突然,让我有些吃惊,但我也刚好看过『艾芙兰与伊凡』,因此还接得上话。」 「可是,殿下称呼您为『蒂娜』……」 黑发战姬对著仍旧无法接受的米隆继续说道: 「殿下刚才说过『你虽然是个妙龄少女』对吧?我虽然自诩年轻,但终究是过了可以被称作少女的年纪。我想,殿下是因为身子虚弱,所以把我误认为他人了吧。」 「……也对,您说的确实有理。」 事实上,米隆也不是基于肯定的心态出言质疑的,凡伦蒂娜的说法——也就是卢斯兰认错人的状况确实是比较有说服力。 凡伦蒂娜调整心情,向米隆行了一礼。 「侍从长阁下,感谢您愿意让我拜谒卢斯兰殿下。请容我在此重申——我将尽绵薄之力支持殿下,不会让外敌危害王都。」 「有劳您多多担待了,凡伦蒂娜阁下。」 米隆也深深地低下头回应。在这之后,两人商量了关于今后的动向。 凡伦蒂娜首先要求将所有的城门打开,作为王都重获和平的证明。接著,她也徵得了米隆的同意,让奥斯特罗德兵得以分批进入王都。 「我将前往城墙上方,巡逻市镇的状况。侍从长阁下,可以将战争方面全数交给我处理,由您专心处理政务吗?」 这正是米隆求之不得的环境。老侍从长一口应允,并将凡伦蒂娜带到一间客房。 「还请您暂住 在这间房里。就算稍有延迟,我们也一定会在明天之内准备好专门让您使用的房间。」 「感谢您的用心安排。」 在米隆为了向官僚们下达指示而离开后,独自一人待在房里的凡伦蒂娜随即靠上墙壁,叹了一口长长的气,紫色的眸子里摇曳著千头万绪。 「想不到他还记得……」 卢斯兰确实是搞错了——他以为自己看到的,是年轻的凡伦蒂娜。 ——会被人以「蒂娜」这种昵称称呼的女孩子虽然不会只有我一人,不过…… 卢斯兰的姑姑——名为娜塔夏的女性就只有一人而已。娜塔夏是先王维克特的妹妹,也是凡伦蒂娜视之为第二名母亲的女性。 娜塔夏曾有过两段婚姻,但都以丈夫的逝去而告终。维克特王虽然多次建议妹妹再婚,但她拒绝了这样的提议,并移居至奥斯特罗德,理由则是因为此地是第二任丈夫生长的故乡。这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 在凡伦蒂娜七岁至十二岁的这五年时间,她都是在娜塔夏的宅邸里度过的。这虽然是出于维克特王的考量,希望能有个人待在妹妹的身旁为她分劳解忧,但凡伦蒂娜之所以会被选上,并不是因为她特别适任,而单纯是基于消去法之后的结果。 既身为国王的妹妹,又拥有王位继承权的娜塔夏,对贵族诸侯来说是个不愿放手的对象。 有些人是想透过她的帮助达成自私的愿望,也有些人则是带著被国王拒绝的悲愿上门,希望能对她动之以情。 娜塔夏之所以移居奥斯特罗德,不仅是为了珍惜与丈夫的回忆,也是为了逃避这些恼人的心机。 国王虽然想安置某个人在如此重要的妹妹身边,但地位崇高之人——或是有许多王室亲戚的人并不是好的选项。不过,若是派去的人地位太低,又很有可能过得战战兢兢;而维克特也不想派个品行不明的人安插在妹妹的身边。此外,为了避免传出难听的风声,有一定年纪的男性也被排除在选项之外。 最后,凡伦蒂娜便成了人选之一。虽然仅是远亲身分,但她确实是拥有埃斯堤斯这个姓氏的王族,加上她的个性乖巧,最后便雀屏中选了。 对于遥访宅邸的这名七岁女孩,娜塔夏并没有表现出冷淡或是不相往来的态度。虽然在用字遣词等一系列的礼仪课程中,娜塔夏摆出了严厉的态度加以指导,但她不仅教导凡伦蒂娜读书写字,也传授了自己所知的歌曲和故事,甚至也教导了编织和刺绣的技法,以及冲泡红茶的法门。 凡伦蒂娜也相当喜欢娜塔夏。虽说身为王族,但凡伦蒂娜一直过著和庶民无异的生活,因此在娜塔夏宅邸接触到的每一项事物都显得无比新奇。 此外,她也很快就察觉了娜塔夏是出于为自己著想的心,才会将这么多的知识倾囊相授。 当时的凡伦蒂娜体弱多病,因此她甚少外出。在闲暇之余,凡伦蒂娜会待在娜塔夏的身旁读书,或是听她讲故事。 除此之外,对凡伦蒂娜来说,她在这里还体验过一段极为珍贵的经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来自王都的某人登门造访,频率大约是一个月一次。这些访客的种类形形色色,有身穿绢服的中年女子,也有身材纤瘦的青年。 娜塔夏并不会请这些人吃闭门羹,而是会邀他们来到客房谈话。不过,凡伦蒂娜迄今都还记得,每当这些访客告退之后,娜塔夏几乎都会露出黯然神伤的模样。 在不知不觉间,凡伦蒂娜开始会偷窥这类在客房举行的对谈。其中八成的动机是出于正义感——娜塔夏若是有了万一,她就打算大声喊叫赶跑对方。至于剩下的两成,则是她拗不过自己的好奇心。她凭藉直觉明白,客房里谈论的是她所不知道——甚至可说是不知情还比较好的另一个世界。 这些客人希望透过娜塔夏这个人脉,在维克特王或是王国重臣底下谋得一官半职。娜塔夏虽然会倾听他们的来意,但在绝大多数的状况下都不会承诺协助;为了说动这样的娜塔夏,访客们总会将来意说得钜细靡遗,并投注满腔的热忱滔滔不绝。凡伦蒂娜多次在这类客人回去之后,向娜塔夏这么提议道: 「阿姨,下次就由我来应门吧。我会和他们说阿姨正在休息,如此一来,那些人应该就会回去了。」 然而,娜塔夏每次都会抚摸凡伦蒂娜的头顶,然后摇摇头说道: 「没关系的,蒂娜。他们都是我的客人。」 回想起来,凡伦蒂娜所出的主意只能说是小孩子的小聪明。那些风尘仆仆地从王都来到奥斯特罗德的人们,当然是不会因为一个小孩子的片面之词而打退堂鼓的。而他们不惜找上与隐居无异的娜塔夏,也间接说明了自己的处境极为艰困。娜塔夏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才会没把他们赶出宅邸,而是不时倾听这些访客的要求。 顺带一提,藉由这段偷听所获得的知识,有一部分在凡伦蒂娜成长后获得了活用的机会,藉以慢慢实现她的野心。 如此这般,会造访娜塔夏宅邸的,大多是些不远之客——但其中也有例外。名为沛特罗夫的金发青年便是其中之一。他的年纪看似在二十上下,是个给人开朗印象的男子。 在他登门造访之际,娜塔夏会允许凡伦蒂娜一同出席。娜塔夏不会直呼其名,而是会叫他「小弟」。而沛特罗夫也笑著接受了这样的称呼。 就凡伦蒂娜所知,沛特罗夫从未向娜塔夏要求过任何事情。他会聊起王都的近况,并尽情享受谈笑之乐。在这里借宿一晚的时候,他也会和凡伦蒂娜在沙发上并肩而坐,也曾为她朗读过故事书。 对沛特罗夫的来历感到好奇的凡伦蒂娜,多次向他打探询问,但总是被含糊带过。她唯一勉强打探到的,就只有沛特罗夫似乎也和自己一样,是王族的一份子。 知道凡伦蒂娜喜欢看书后,沛特罗夫便经常向她介绍书籍。他虽然大约每两个月才会造访一次宅邸,但也曾特地为凡伦蒂娜送来书本。 某一天,凡伦蒂娜察觉了沛特罗夫是假名。在吉斯塔特北部,被取名为沛特罗夫的人相当多,因此也多会拿来作为假名之用。娜塔夏不直呼其名的原因也是如此。 不过,当时的凡伦蒂娜已经很亲近沛特罗夫,也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在凡伦蒂娜十二岁的时候,有人接替了她的职务。这并不是因为凡伦蒂娜犯了什么错,而是因为维克特王认为不宜让同一名人物持续待在妹妹身边太久。 当时的凡伦蒂娜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为要结束这样的生活感到遗憾。不过,由于娜塔夏对她说过「欢迎你随时再来,我心爱的女儿」,她还是为此感到开心。在那之后,凡伦蒂娜就一直以至少一年一次的频率造访娜塔夏的宅邸。 在十多天前,为了将王都纳入掌中,凡伦蒂娜正打算率领五千兵力从奥斯特罗德出征。而她便在这个时间点上前去拜访了娜塔夏。她抱著去做最后一次问候的心态,敲响了娜塔夏的宅门。 娜塔夏虽然察觉「心爱的女儿」散发的氛围和往常不同,但也没点破,而是以一如既往的态度邀起凡伦蒂娜入内。 凡伦蒂娜没说任何一句不必要的话语,喝著娜塔夏为她泡的红茶,尽情地谈笑风生。由于记取了小时候的经验,凡伦蒂娜虽然偶尔会做些孩子气的要求,但从未要求过娜塔夏帮忙解决麻烦事。 谈到卢斯兰在王都病倒的话题时,凡伦蒂娜终于忍不住问起了耿耿于怀的问题。 「阿姨,关于卢斯兰王子过去患了心病的事,您可瞭解内情?」 那是发生在八年前的事。当时卢斯兰称职地扮演著下一任国王的角色,集众人的信望与尊敬于一身。凡伦蒂娜虽然对他患上心病的原因做了调查,但最后还是无 疾而终。 娜塔夏先是空了一段短暂的沉默,接著将视线投往墙壁。不过,映在老妇眼里的似乎不是墙面,而是遥远的过去。 「也是呢。如今兄长大人也过世了,若是你的话,应该可以说吧。」 娜塔夏以像是在讲迤古老传说般的沉静口吻,向凡伦蒂娜询问道: 「你知道前任战姬们的经历吗?」 「不,我不太清楚……」 凡伦蒂娜摇了摇头。关于治理奥斯特罗德的前任战姬,她曾从在公宫任职的人们口中打听过,但并不曾亲眼相见。 其实只要想想其中的机制——战姬会因为某些理由失去既有的资格,而龙具会自行寻找新的战姬,那彼此之间毫无交集可说是理所当然的事。像琉德米拉·露利叶那样祖孙三代皆是一脉相传的战姬,其实是极为罕见的例外。 也许是料到了凡伦蒂娜会这么回答吧,娜塔夏慢慢地点了点头。 「关于前任的战姬们,就算是以我的眼光来看,也是以勇气过于强烈的女性们居多。而对于兄长大人来说,她们是相当处不来的对象。」 是指战意过度旺盛的意思吗——凡伦蒂娜暗忖。对于素不好战的维克特王来说,应该是相当合不来吧。 「卢斯兰和其中的两名战姬特别要好。那孩子啊,打算给予战姬更多的自由,藉以扩张吉斯塔特的版图。关于这方面的意见,兄长大人似乎经常和他起争执的样子。而不管吵了多少回,双方都是坚持己见。」 凡伦蒂娜稍稍瞠大了双眼。这是她第一次听到的消息。她在王宫打听的时候,每个人都夸赞卢斯兰既是个优秀的王子,同时也是个孝顺的孩子。 ——他是想扩增战姬的权限,并进一步扩张领土吗? 这一点也让她感到吃惊。想不到卢斯兰设想的方针居然会和自己不谋而合。 「我才疏学浅,不清楚兄长大人和卢斯兰的意见哪一方有理。但除了这个话题之外,他们就像众人所说的一样,是一对感情融洽的父子。」 娜塔夏继续说道。 在某个时期,有个王族企图对维克特王发起政变。他设想得极为周到,不仅拉拢了好几名有力贵族,甚至说动两名战姬加入了自己的阵营。据说战姬之所以会倒戈到他的麾下,是因为看维克特王不顺眼的关系。 「就结论来说,这场政变是失败了。」 维克特王在阴谋实行之前便察觉到有异。接著,他迅速逮捕了几名核心人物和嫌疑人,并在他们吐实之后处决掉。 这起政变只有极少数的人士知晓。 对维克特王堪称幸运的是,他不需对战姬做出惩处。因为在企图篡夺维克特王之位的那名王族遭到处决的同时,龙具也从那两名战姬的身边离去了。两人自此失去战姬的资格,最后离开了吉斯塔特。 事件看似画下了句点,但维克特王并不打算就此罢休。他的双眼转而看向了其余的王族,以及在这次事件之中没有积极协助维克特王的战姬们。而这份名单之中,也包含了与卢斯兰交情良好的王族和战姬们。 「我不晓得兄长大人是怎么和那孩子说的。不过,就我从兄长大人那儿听来的部分,卢斯兰是拚了命地希望兄长大人网开一面,但兄长大人却充耳不闻。两人在看待战姬的价值观上,出现了相当巨大的鸿沟。」 凡伦蒂娜暗自感到理解。娜塔夏是从她的哥哥——维克特口中听到这件事的。凡伦蒂娜虽然曾听说过这起针对维克特王的政变,却不晓得在事情落幕后还有这些风波。如此看来,现在的王宫里,已经不存在知晓这件事的人了。 「而我听说,卢斯兰为了阻止兄长大人,甚至不惜服下毒药。」 凡伦蒂娜的紫色双眸,这时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因为她明白了娜塔夏为何要告诉她这些事。 「——阿姨。」 「对不起啊,蒂娜。」 娜塔夏微微垂下脖颈,但凡伦蒂娜摇了摇头。 「不,娜塔夏阿姨,您不需要道歉的。」 在话题的一开始,娜塔夏强调了「若是你的话」。 娜塔夏大概是认为,这件事应该传达给某个王族知道吧。凡伦蒂娜既是王族的远亲之一,也拥有埃斯堤斯的姓氏。 「说到卢斯兰,我想这件事应该也告诉你才对。你在还小的时候,和卢斯兰的交情非常好喔。」 凡伦蒂娜侧起了脖子。她首次见到卢斯兰,是在自己当上战姬造访王都的时候。娜塔夏露出微笑,继续说了下去: 「你还记得沛特罗夫吗?」 提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凡伦蒂娜的思路深处有一条线接了起来。 关于沛特罗夫的来历,她一直克制著自己不去调查。主要的原因固然是为了尊重他不愿公开身分的意愿,但她同时也害怕,也许在得知真相之后,自己的回忆便会沾染上乌黑的杂质。 凡伦蒂娜预测著娜塔夏的下一句话,并点了点头。 「那孩子就是卢斯兰喔。他是代替兄长大人,前来探视我的。」 凡伦蒂娜走出王宫,来到了包围王都的城墙上头。龙具——巨镰艾萨帝斯则是扛在她的肩上。 饶是处变不惊的虚影的战姬,在听到卢斯兰的话语后,还是要花点时间平复心境。同时,她也对会因这样的状况而狼狈的自己感到讶异。 若是来到这里,那就算一个人走动也不可疑,不会有什么危险。用来转换心情恢复冷静,可说是再合适不过。 城墙上已经看得见奥斯特罗德兵的身影了。他们在此的任务,乃是协助原本就在城墙上担任警备的士兵们进行巡逻。当然,士兵们也没忘记在各处竖起奥斯特罗德的军旗。他们有必要告知居民「目前守护王都的是奥斯特罗德军」。 「辛苦了。」 对于向自己敬礼的士兵,凡伦蒂娜微笑著这么答礼,并在俯视著市镇的同时在墙上迈步。此时东门已经敞开,商人和旅行者们排著长长的队伍。他们都是打算离开王都的人们,想入都的人们仅有寥寥少许。 「看来侍从长阁下有听从我的要求,将所有的门都打开了呢。只要再过几天,希望进都的人们就会排得车水马龙了吧。」 凡伦蒂娜检视著城门周遭,看似开心地喃喃自语。直到不久之前,城门都还呈现著不分昼夜地紧闭的状态,有这么多人会想逃离这种气氛紧绷的王都,也只能说是理所当然。等到他们察觉王都重归和平之后,应该会再次前来吧。 凡伦蒂娜来到了人烟罕至之处,让拂过的风吹起自己的黑发,并露出苦笑。 「出乎意料的事情还真是多呢。」 不管是在接收凡伦蒂娜的投药、逐渐恢复意识的那段期间里,还是在意识完全恢复理智之后,卢斯兰都从未提到自己扮演沛特罗夫的那段过往。由于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凡伦蒂娜认为他就算彻底忘掉了这件事,也还算是合情合理。 凡伦蒂娜万万没想到,卢斯兰居然会在她从娜塔夏口中探听内幕之后,恰巧想起了这件事。 不过,卢斯兰其实也只是从模糊的意识之海中打捞起记忆的碎片,在下一次清醒的时候,他有可能已经忘掉了这段短暂的会话。 凡伦蒂娜踩著极其自然的步伐,转进了阴影之中。 在确认周遭没有气息和任何人的视线后,她轻轻闭上了双眼,接著将巨镰斜倚著肩。殿下——她无声地呢喃道。 ——听到我与殿下的目标相同,确实是让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不过,我不打算自抬身价,说自己要一并实现殿下的梦想。 自己能实现的,就只有自身的梦想而已。随著梦想逐渐成形,它也会渐渐变得唯一 3.女神降临 那名男子喜欢待在山里或是森林深处。 因为只要待在这类地方独处,就能看到非人之物的身影,并听见它们的说话声。其中包括了喜欢唱歌的鸟妖精施莲、能说出多种语言的狼妖精露和喜欢恶作剧的小矮人琉坦等等。和这些存在接触,能为男子带来沉静的喜悦。 男子有个不为人知的心愿——他希望能让自己变得接近人类称之为「神」的存在。 男子并没有断绝与人世的交流。他有时会心血来潮地出现在人类的居住地,为村民们看病或是留下一把草药。由于男子从未自报其名,所以人们称呼他为「贤者阁下」。而因为男子的身材极为矮小,也有人用「小小贤者阁下」称之。 他有时也会遇上不远之客——某些人认为男子是名碍事的存在,意图除之而后快。这些人包括了担心他会扰乱山林的猎人和樵夫、擅自认为他是可疑咒术师的神官,以及不想让来历不明的男子接近村子的村民们。 贤者有时会开导他们,有时则是远走高飞,并寻觅能与非人之物交流的场所。 这一天,贤者就和往常一样坐于地面,在树木的环绕下倾听自然的音色。从树荫缝隙洒下的阳光,在男子身上的外套上头形成了许多斑点。此时差不多是将近正午的时分。 就在这时,贤者的耳朵听见了人类的脚步声。 「你就是在这一带小有名气的贤者吗?」 那是完全不带丝毫客气和礼仪的说话声。贤者偏过身子,对向他搭话之人投以非难的视线。 那是一名男子,年纪大约是二十五岁上下。他身穿粗糙的皮甲,腰际挂著长剑和箭筒,背上背著一把弓,手中则握著一把巨大的柴刀。 男子留著短发,有著大大的眼睛、鼻子与厚唇——一言以蔽之,就是相当粗犷的面容。不过,男子的眼角却绽放著近乎狂妄的自信。 「你找错人了吧。」 贤者像是拒绝与男子对话似地这么回答。不过,男子对贤者的态度不以为意,径自问起了想知道的事。 「我说,你知道最近在这一带为非作歹的邪教信徒的老巢在哪吗?」 贤者瞬间感到有些迷惘。姑且不论那是不是真的邪教,但他确实是知道那个组织的根据地位于何处。此外,那些人还敌视著贤者,多次主动向他出手。对那些人来说,贤者的存在十分碍事。 「若只是要带路的话,我是可以帮你。」 说著,贤者站起了身子。 事情并没有在他带完路后就此落幕。 贤者被男子拉进了与邪教组织的战斗之中。在摆平那些人后,他又像是被男子拖著走似地回到镇上,并卷入了一连串的事件和阴谋之中。贤者事后回想起来,发现与这名男子的相遇,确实是彻底改变了自己的人生。 男子身上缠绕著一股让人忍不住想出手扶持的氛围。而宿于他双眼的光芒和从口中发出的声音,也蕴含著打动人心的力量。 由于男子是一名佣兵,主要都是在战场上打滚。 贤者虽然没有亲自踏上战场,但也为了男子绞尽脑汁献上计略。他会为男子战斗的风采看得入迷,也会为男子总是自信满满的态度感到傻眼,有时则是会为男子烂醉如泥后展露的丑态叹息,在男子的劝杯下,他也变得会喝苹果酒了。 男子不仅是名英勇的战士,同时也是出色的指挥官。他会将接近的敌人一一砍倒,并以弓箭射倒远处的敌人;他也有著巧妙操控数百或数千名士兵的本事,多次将数量比己方多出一倍以上的敌军打得落花流水。 又经过了一连串的事件和战争后,男子打造了一个国家,并登上这个国家的王位。而这时的贤者则是以最资深的部下——以及国王心腹的身分,继续待在男子的身边。 自己是不是该离开此地了? 贤者也是在这时浮现出这样的想法。 他与一名叫做柯契意的魔物交战过,历经一番死斗后吞噬了对方,而他的身体也逐渐变得不像人类。他的外观并没有任何变化,但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正持续变得和过去的自己完全不同。 贤者来到成为国王的男子身边,告知了自己的去意。结果,他被男子询问起离去的理由。 贤者对此感到意外。到目前为止,自男子身边离去的人们著实不少。有些人是基于利害关系产生对立而离去,也有人认为自己已经跟不上男子的脚步。 但就贤者所知,在每一个人离去之时,男子都不会加以劝阻,也不会询问理由。 「让非人者待在国王身边,应该不太妥当吧?」 贤者这么答覆后,男子露出了错愕的神情。 「但你是人类啊?」 贤者先是露出了困窘的神情,接著又补上了一句:「让咒术师待在身边总是不妥。」男子看起来没多做思考,以随性的口吻说道: 「那我就封你为神官吧。」 最后,贤者决定继续待在国王的身边。 「我要给你领地。」 某天,国王叫来了贤者,并这么宣布道。这让贤者露出了苦涩的神情。 「这其实是我的任性。你爱挑哪里都没关系,总之选个喜欢的地方拿去吧。我若是被传成一个『对于劳苦功高的心腹不给予任何赏赐』的国王,那似乎不是一件好事啊。」 国王这么补上一句。贤者叹了口气——他迄今已经为国王动脑思考过无数次了,因此在听出国王话里的弦外之音后,他便更难拒绝了。 贤者先让国王等了数到五的时间,接著提出一个地名。 「给我卢堤迪亚吧。」 那是贤者与男子相遇的地点。不过,贤者并不是单纯基于感伤才会选择这片土地。他还有另一个理由。 「我会好好管理亚尔堤西姆的。所以——」 贤者继续说道: 「你就别把那些家伙放在心上,尽管朝著远方奔驰吧。」 接著,认为这是个好机会的贤者提出建言,要男子扔掉那把弓。 「你有杜兰达尔在手应当就已足够才是。那把弓不是好东西。」 国王没有立即回话,而是直视著贤者,投出了锐利的提问: 「我要你去打造的国王石像,之所以成品只拿著剑,也是出于你的指示吗?」 贤者毫无惧色地点了点头。这回轮到国王出声叹息了。 「我知道了。不过,我不认为把弓扔掉能带来多大的影响啊。」 说著,国王将酒瓶递到了贤者手里。 「这是苹果酒。说起来,我记得卢堤迪亚好像采得到高品质的苹果啊?」 贤者向国王行了一礼后,便抱著酒瓶退下来。 在黑暗之中,马克西米利安·班奴萨·嘉奴隆醒了过来。 「是做梦、吗……?」 嘉奴隆以略带讶异的口吻喃喃自语。他之所以会感到惊讶,是因为自从在王都席雷吉亚与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见面那段时期后,他的身体就变得不需要睡眠的关系。这大概是吞噬魔物所带来的影响吧。 嘉奴隆闭上了眼睛——好似要将梦境的一幕投映在眼睑底下似地。 他所侍奉的国王逐渐老去,就像个普通的人类那样老死了。对于国王没向自己托孤,他暗自感激著。因为他在国王的孩子身上没有感受到任何东西。 在吞噬了名为柯契意的魔物之后,嘉奴隆就变得不再老化了。根据古老的传说,那名魔物也被称为『不死之物』,而它似乎确实具备著与别名相符的能力。对于自己的肉身究竟会在何时朽毁,就连嘉奴隆本人也不得而知。 是不是该回归那处山林呢? 他 忽然萌生了这样的念头。与男子一同度过的那几十年时光,其实才是他人生之中最不寻常的一段。自己本来就是孤身一人,现在岂不是重回倾听妖精和精灵说话声的那段日子的大好时机吗? 「何其愚蠢。」 嘉奴隆叹了口混杂瘴气的气息,如此自嘲道。难道自己还没从昔日旧梦里清醒过来吗? 自己是为了成神而来到此地的。只要吞噬女神,愿望就能实现了。 当上神之后,又有何打算? 在王都席雷吉亚被凡伦蒂娜这么询问时,嘉奴隆的回答是「成为神本身就是目的」。 这并不是谎言。嘉奴隆所冀求的,便是听著非人之物的声音、看著非人之物的身影,并让自己变得离神明更为接近。 不过,在成为神之后,他倒是有件事想尝试看看。 那是人类绝对做不到——但换作神明就有可能实现的事。 ◎ 乾冷的空气在昏暗的空间里一扫而过。 火把的火光驱散了一小部分的黑暗,而受到火光照耀浮现出来的,是一头看似柔顺的金发,以及位于其下的美丽少女脸庞。 她是蕾琪·艾斯帝尔·卢瓦尔·巴斯堤安·多·夏立尔。她既是布琉努王国的公主,同时也是统治者。虽然年仅十七,但她凭藉著许许多多的实绩,赢得了诸侯和人民的支持。 蕾琪手持火把。踩著通往地底的长长阶梯向下前进。 她并非孤身一人。三名男女分别站在她的前后方,保护她的安全。待在蕾琪身旁,以旅行者打扮包覆著矮胖身材的老人,乃是马斯哈·罗达特伯爵。而蕾琪的护卫——克罗德和瑟蕾娜则是站在两人的前后,坚守岗位。 这里是位于布琉努王国北部,名为亚尔堤西姆的都市。这座都市底下有名唤圣窟宫的地下宫殿,而蕾琪等人正是朝此而去。 据说圣窟宫是开国君王夏立尔受到神谕之地,对布琉努的王族来说也是一处重要的地点。然而在两年前,由于圣窟宫的天花板崩落,使得宫殿被埋没在瓦砾之中。 蕾琪虽然怀著有朝一日要将瓦砾搬开,亲自造访圣窟宫的念头,但由于她以亚尔堤西姆的复兴作为第一要务,因此搬开瓦砾的行程便延宕至今。岂料,在十余天前,王宫收到了一份由担任亚尔堤西姆代理领主的伊西德尔所撰写的报告书。 「发现了通往圣窟宫的楼梯。」 他应该是在吃惊之余快笔写下的吧,其字迹之潦草就连蕾琪都为之傻眼。 在秋季的尾声,亚尔堤西姆曾受到一批龙族的袭击。巨龙们摧毁了亚尔堤西姆的城墙入侵,轰飞建筑物,踩碎街道,肆无忌惮地大闹了一番。 而原本预计前往吉斯塔特的堤格尔等人,正好待在亚尔堤西姆。在他们的活跃之下,巨龙悉数遭到击毙,而亚尔堤西姆也就此回归和平。 伊西德尔所撰写的报告书还有这番后续: 「遭受龙群破坏的建筑物,大都呈现得移开瓦砾重新搭建的状态,而位于都市中央一带的其中一座神殿也不例外。然而,就在彻底清除这座神殿的瓦砾之后,我等随即发现了一道通往地下的长长阶梯。」 对此感到可疑的伊西德尔叫来了原本在这座神殿生活的神官们,询问他们这座阶梯通往何处。不过,那些神官们先是感到惊讶,接著露出困惑的神色摇了摇头。 他们完全不知道这座阶梯的存在。 听到神官们的答覆,伊西德尔一开始以为他们是有意隐瞒,因此派人找出了神殿的设计图。 岂料,在试著比对找来的设计图之后,却发现设有阶梯的部分变成了一堵墙壁。猜测是设计图有误的伊西德尔进一步比对,却发现其他的部分都是正确无误的。 伊西德尔下定决心,向部下们徵召愿意前去探索的人手。他表示会先行支付一笔优渥的赏金,也承诺要是出了什么万一,会以亚尔堤西姆代理领主的身分照顾探索者的家人。最后有五名士兵自告奋勇,他们穿戴了武装,手持火把走下阶梯。 过了约一刻钟后,五名士兵们都平安回来了。根据他们的说法,阶梯的尽头是一条单行道,并通往一座应该是瓦砾崩塌时偶然形成的一处空地。他们探索到最后,发现了一座巨大金属门扉的一部分。 蕾琪在王都尼斯的王宫过目了这份报告书后,立刻将两名值得信任的重臣叫到了办公室。两人分别是马斯哈和宰相皮耶尔·玻德瓦。 在让他们看过伊西德尔的报告书后,蕾琪露出严肃的神情对两人宣布: 「我打算在今天之内自王都出发,前往亚尔堤西姆。」 老臣们露出了哑然的神情望向年轻的公主。这时已经是接近黄昏的时间了,就算从现在开始火速做起出发的准备,大概也要到半夜才能离开王都吧。 「殿下若打算离开王都的话,那至少也该要有一百名士兵随身护卫才是。这实在不像是能在今天之内出发的状况呀……」 玻德瓦左右摇了摇头。就老宰相的真心话来说,一百名士兵的数量还是嫌少。蕾琪乃是这个国家的统治者,而且目前还没有继任者。若是她本人出了什么万一,那就没人能代为处理政务了。 「我不需要带兵,只要有克罗德和瑟蕾娜就够了。」 这下不只是猫脸宰相,连马斯哈都露出像是在强忍头痛的神情。 「殿下,能否告诉臣等您急于动身的理由?」 马斯哈抚著灰色的胡子问道。闻言,蕾琪拿起了放在办公桌上、合计约有超过二十张的一叠纸片,递给老伯爵。纸片上头写著一段段简短的文章,看不出彼此有什么关联性。从旁窥探的玻德瓦骤然睁大了双眼。 「这是先王陛下的笔迹啊。」 「是的。这是父王……法隆陛下的手记。」 蕾琪是在几天前偶然收到了这叠手记。 在法隆死后,他的房间还是维持成生前的模样。这是出于蕾琪的想法,并希望能保持到下一任国王现身为止。除了她之外,会进出这座房间的,就只有负责打扫房间的侍女而已。 就在该名侍女进行打扫的时候,她不小心撢落了书架上的其中一本书。在那个当下,夹在两本书之间的这叠纸片也跟著洒落在地。 侍女报告了这件事,并叩首谢罪。蕾琪则是要她别放在心上,笑著原谅了她,并接过这叠纸片。这时,蕾琪以为这是一本没有封面的书籍,打算在理出顺序后就放回原处。 但在眼熟的笔迹跃入眼帘后,她很快就明白并不是这么一回事。那是法隆利用了处理完政务等空档,将想到的念头随手写下的手记。 这天晚上,蕾琪沉浸在擅自窥看父亲物品的罪恶感,以及少许的好奇心和紧张感之中,开始看起了这些手记。 虽说纸片的数量超过二十片,但其中没有任何一张纸片是以工整的文字好好填满版面的。毋宁说,光是要解读由抽象词汇组成的句子,以及揣测在文句中省略的主词、形容词和动词,就让蕾琪伤透了脑筋。 即使如此,能看到父亲露出为政者的一面所写下的这些文字,还是让公主展露了笑容。 ——真希望能在父王还在世的时候畅谈这些话题。 手记大约是在法隆病倒的一年前开始执笔,其中不仅有看似连续好几天接连记下的部分,也有超过十天都没有动笔的空白。 蕾琪来回阅读了这些手记两、三次,想从中找些能对自己目前的统治有所参考的部分——然后,她发现了一件事。 相较于泰纳帝,法隆对于嘉奴隆更为忌惮。在某天的手记上头,法隆写下了这段文字。 「泰纳帝虽然可怕,但嘉奴隆深不可测。」 看到这一句话,让蕾琪想起了一段往事。 那是法隆某次和蕾琪在餐会上的闲聊。虽然蕾琪忘记了这个话题的前因后果,但对于嘉奴隆,法隆曾这么对女儿泄漏心声: 「那个男人讲话时有个怪癖,他会用像是自己亲眼看过般的口吻讲迤过去发生的事情。我有时会觉得自己是在和一个超过百岁的老人相处啊。」 听完蕾琪的说明,马斯哈和玻德瓦慎重地重新审视了手记一遍。的确,从两人的角度来看,和嘉奴隆有关的文章所占的比例也相当高。 「能在这个时间点上找到这份文件,也许真的算是好运呢……」 马斯哈轻声嘟嚷了一句。就算是在内乱终结后的时间点找到这份手记,他们想必也不会产生如此迫切的危机感吧。 现在的马斯哈等人很清楚嘉奴隆的来历——包括他一度诈死,却还好端端地活在世上,以及那超乎常人的部分。 蕾琪凝视著马斯哈和玻德瓦,开口说道: 「打从布琉努建国开始,亚尔堤西姆就一直是嘉奴隆公爵的领地,同时也是他的根据地,而圣窟宫也是由历任的嘉奴隆公爵管理。圣窟宫里一定有什么蹊跷,我想以这个国家的统治者身分前去一探究竟。」 马斯哈等人一时没有回话,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 蕾琪会如此执著地追查嘉奴隆也是理所当然。他不仅是企图谋杀自己的黑手之一,同时也是对法隆王下毒危害其命的仇家。长年侍奉法隆的玻德瓦也很能明白蕾琪的心情。 「殿下,请恕臣直言。」 即使看透了蕾琪的心思,玻德瓦仍是抱持著反对的意见。 「最近正流行著诡异的谣言,诸如有人宣称看见妖精,或是目睹了形似龙族的怪物等等。而且不只是城外镇,各地都传来了类似的报告。在这类谣言平息下来之前,臣希望您能尽量减少离开王宫外出的频率。」 发生在吉斯塔特各地的异变,当然也在布琉努境内发生了。马斯哈和玻德瓦甚至还收到了有地方因此受到损害的报告。老宰相虽然刻意以谣言称之,但他深信确实有某些不祥的异状正实际发生著。 「宰相阁下,我明白你的顾虑。然而,我认为自己能够离宫的时间,就只剩下现在了。」 蕾琪指的是邻近诸国的动态。萨克斯坦和墨吉涅虽然攻打了布琉努,但接连锻羽而归;而在这之后,萨克斯坦和亚斯瓦尔爆发了战事,墨吉涅的国王则是驾崩,引发了一场王位之争。 而吉斯塔特也传来维克特王驾崩,由卢斯兰王子和帕耳图伯爵接手政务的消息。他们想必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干涉他国吧。 玻德瓦沉吟了一声。他当然明白蕾琪的言下之意。而金发公主在这时又进一步说道: 「要是圣窟宫认同了我,那肯定能为今后的统治带来稳定。」 身为统治者的蕾琪有著一个弱点——一直到两年前为止,她都是以雷格纳斯王子这个身分被养育成人的。 法隆虽然宣称这是受到神谕所做的安排,但对此无法接受、萌生不满的人们纷纷受到梅莉桑德的煽动,最后终于引发了政变。 根据传说,若不是流有王室血脉之人,便无法打开圣窟宫的门扉。若是要巩固蕾琪统治的正当性,那肯定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机会了。 玻德瓦以优雅的动作抚著让人联想到猫的胡子,陷入了迷惘。就理论上来思考,他应该是要坚持反对的立场才对。然而,根据一直以来的经验,他也很清楚所谓的好机会,往往会超脱合理性而到来。在稍事思考之后,玻德瓦看向了马斯哈。 「你愿意陪同殿下前去吗?」 马斯哈立刻听出了这句话的弦外之音——玻德瓦希望这段旅程能尽可能对外保密。而他打算基于这样的方针,尽量保障蕾琪的人身安全。 马斯哈虽然年事已高,但去年还曾为了寻找堤格尔,在寒冬的吉斯塔特之地展开了旅行。玻德瓦并非信不过克罗德和瑟蕾娜,但终究认为两人年纪尚轻,在经验上有所不足。 「真是的,居然要我带著这副衰老的身子浸在冬季的寒风之中啊。但既然是为了殿下,那我也义不容辞了。」 马斯哈这么说著,接下了玻德瓦这位朋友的委托。 时间转回现在,这时蕾琪、马斯哈、克罗德和瑟蕾娜四人刚好走完了一路延伸至地底的阶梯。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条长而窄的地下通道。这部分与报告书上所描迤的相同,蕾琪等人继续默不作声地走入地下通道。 「虽说砸下重赏,也允诺过会照料家属,但真亏他们敢在这条阴森的路上走上一趟,并顺利归来呢。」 马斯哈以被汗水溽湿的手抚著灰色的胡须,碰了水的胡须显得有些僵硬。不仅脚下的地板随时都有崩垮的可能性,眼前的黑暗也教人窒息,走在这样的道路上著实是一种折磨。即使事先得知了大略的距离和只有一条单行道的资讯,走起来还是格外伤神。 地下道路很快就到了尽头,眼前出现一道陡峭的上坡,而在爬完坡后,便看到了一处半球形的广场。 原本应当是圣窟宫天花板的部分化为了瓦砾,并和曾是亚尔堤西姆地面的石块土堆巧妙地堆砌,形成了这座广场。 而在这座广场的其中一面,可以看见金属所发出的反光——那既像是门扉,也像是一堵墙壁。 蕾琪在手握火把的瑟蕾娜陪同下,站到了那道门的前方。 「殿下,这真的是传闻中的那道巨大门扉吗?」 瑟蕾娜侧首问道。她会有这样的想法也是无可厚非,毕竟门扉的大半已经被瓦砾掩埋,根本看不清楚全貌。不过,过去曾看过这道门的蕾琪则是无言地颔首作为回应。 蕾琪动起因紧张而显得僵硬的身子,触碰了门扉。 这一瞬间,门扉的表面浮现出淡淡的光芒。瑟蕾娜和克罗德按住剑柄,马斯哈匆忙赶至,但他们却帮不上任何忙。蕾琪虽然也想从门边离开,但接触到门扉的手掌却像是被吸住了似地,丝毫动弹不得。 『是继承夏立尔血脉之人吗?』 某种存在的声音传进了蕾琪的意识之中。蕾琪先是感到惊讶,接著涌起困惑,以有些焦急的动作左右张望。这时瑟蕾娜抱住了蕾琪,握住她空出的另一只手。 「殿下,我就在您的身边。」 蕾琪用力地回握住瑟蕾娜的手掌。接著,她在大动作地喘了几口气后,稍稍恢复了些许冷静。 「谢谢你,瑟蕾娜。」 轻声道谢后,蕾琪打起了精神,再次面对门扉。自己是为此而来的,岂能因为这点小事感到害怕。 ——是的。 蕾琪闭上眼睛,反过来以手掌抵起门扉,并在心中这么回答。而就在下一瞬间,第二道话语便在意识之中响起。 『证明它吧。』 蕾琪皱起了脸庞。她原本以为这道门扉本身就具备证明的机制,难道说并非如此吗?就算要她拿出证明,又该怎么做才对? 手掌依旧无法自门上抽开。蕾琪拚命地思考起来。 所谓继承夏立尔的血脉,指的是怎么一回事呢? 也许是看到蕾琪默默地陷入思考的关系,瑟蕾娜再次用力握住她的手心。金发公主望向她,露出带有感激之意的笑容。 「我没事,瑟蕾娜。请稍微、再等我一下。」 她说这句话的口吻恐怕是显得急促了。在蕾琪的心中,不安的情绪正逐渐膨胀起来。要是她没办法回应门扉的要求,究竟会发生什么事?她会就此被剥夺王族的资格吗? 这对蕾琪来说是个可怕的假设。她虽然拚了命地来到这里,但若被评论为自己的能耐完全不足以称为夏立尔 的子孙,她恐怕也无从辩驳。 她像是在强忍恐惧似地,闭上了双眼。 ——堤格尔…… 蕾琪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心爱青年的面容。她曾被堤格尔救过两次,第一次是在阿尼亚斯之地被墨吉涅兵袭击的时候,第二次则是梅莉桑德在今年春天掀起叛乱的时候。不对,若是加上为年幼的自己拓展过视野的话,那就是三次了。 在听到堤格尔有其他所爱的女性时,她确实是受到了打击,但也愿意包容这个事实。蕾琪可以确定,自己对他的心意并没有撼动分毫。 ——请分给我你的勇气。 为了自己相信的事物,为了守护重要的人们,堤格尔总是不惜以身犯险。他与泰纳帝公爵为敌,与墨吉涅军相抗,既不怕萨克斯坦军,也对反叛势力毫无惧色。蕾琪一直凝视著他的背影。 「我是——」 蕾琪睁开眼睛,直视起门扉,并再次抿上了唇。不需要真的说出口——她像是在答覆询问的话声似地,在心底纺出了思念。 在以雷格那斯身分过活的那段期间,她什么事情也没做。当时的她对著未来抱持著淡淡的不安,并浑浑噩噩地过著日子。 迪南特之战的败北和其后的旅行,慢慢地转变了她的心思。而在守护自己的贞德倒下、自己变得形单影只之后,她也多次冒出了绝望的念头。 她侧眼看著村庄和城镇,以自己的双脚持续前行。然后,她被堤格尔搭救了。 也是因为有过那段体验,她才开始将布琉努这个国家视为想好好保护的重要存在。同时,她也不再只抱持著继承父亲遗志的想法,而是会尝试做起自身所及之事,并以守护人民的安稳日常为己任。 在玻德瓦、马斯哈、奥杰、瑟蕾娜和克罗德等人的支持下,她在政务上投注了许多心血。然而,所谓「以民喜为己喜」,绝对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 若是能过上安定的生活,国民虽然会嘴上抱怨,但还是愿意按时纳税,也会去服兵役。而若能过得富裕些的话,他们也会为了让日子过得舒服些,购买各式各样的东西。为此,统治者必须修筑街道、费心治水、剿伐盗匪、击退外敌才行。 蕾琪诉说起自己在代替父亲执政后所发生的种种事情,也阐述起自己为了布琉努绞尽脑汁、费尽心力的过程。 ——对我来说,这就是继承了夏立尔的血脉。 唐突地,门扉的触感自蕾琪的掌心褪去。 随著像是铁器相互摩擦、又像是刮擦生锈器具的声音响起,门扉开始向后挪动——门开了。马斯哈和克罗德不禁对眼前的景象感到赞叹。 神奇的是,形成广场的瓦砾堆并没有因此崩塌。马斯哈准备了新的火把,蕾琪等人则是重整思绪朝内部前进。 门扉的后方是一座偌大的空间——就算要把亚尔堤西姆规模最大的神殿和宅邸收纳其中,都还显得绰绰有余。支撑空间的柱子都相当粗大,天花板则是被黑暗所覆,看不清其貌。 蕾琪等人向前直行,随即便为被火把照亮的东西屏住了气息。 那是一座有著三颗头颅的巨人雕像。它的大小完全不输给圣窟宫的门扉,而被雕刻成女性容貌的三颗头颅就这么无言地俯视著蕾琪等人。 「是蒂尔·纳·法呢……」 蕾琪轻声低喃著。由于从堤格尔等人口中听说过来龙去脉,因此她马上联想到这个名字。手拿火把的马斯哈和克罗德放慢了步伐,在空间里四处走动并加以观察。左右两侧的墙壁上,刻有以古老时代的文字写成的长文,而在这段文字的下方,则刻著以古老的布琉努语所写下的文章。 「看起来是以布琉努语翻译了上面的文章啊。」 马斯哈仰望了这些文章一会儿后,以感慨的口吻这么说道。 不知为何,蕾琪光是扫过这些文字,就能读懂其中的意思——她明明看不懂上面书写的文字才对。 她向手掌看去,只见掌心烙上了微量的温度和奇妙的图样。蕾琪这才惊觉,是这片图样让自己读懂了文章的意思。金发公主虽然读起了左右两侧的文字,但由于受到的打击过大,她在中途数度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 在花费了超过四分之一刻钟的时间勉强读完后,蕾琪以沙哑的声音宣告: 「写在这里的,是让蒂尔·纳·法降临于世的方法……」 三人的脸上登时写满了惊愕。理所当然地,在布琉努境内,蒂尔·纳·法也是被视为邪神。 「夏立尔似乎在过去讨伐了以这座圣窟宫为据点的蒂尔·纳·法信徒。在那之后,他发现 了这座用来让蒂尔·纳·法降临的祭坛,并交托给自己信任的神官,施加了层层封印。」 「那名神官,应该就是第一任嘉奴隆公爵吧?」 马斯哈说道。蕾琪点了点头。 「之所以没有破坏,而是仅以封印作为处置,是为了在不得不让蒂尔·纳·法降世时预作准备呢。虽然我对所谓的『人之蒂尔·纳·法』有些摸不著头绪……」 「这是臣从堤格尔他们口中听来的……」 在马斯哈说明完蒂尔·纳·法拥有三个人格的特徵后,蕾琪似乎也明白了个中缘由。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呀……夏立尔肯定是知道这些来历吧?文章上头写著『一旦状况危急,得在此座祭坛令人之蒂尔·纳·法降临』。」 至于另一件让蕾琪感到惊讶的事,则是上头提及了黑弓的来头。 「能与蒂尔·纳·法进行精神交流的那把黑弓……根据这上面的记载,那原本是夏立尔的所有物,但被嘉奴隆点出危险性后,便在东山的深处将之弃置。」 说到这里,蕾琪和马斯哈不禁对看了一眼。 若是综观布琉努的国土,那所谓的东山,指的就是兼作吉斯塔特国界线的孚日山脉了。在 这片山脉定居的猎人不在少数。 的确,若是扔在孚日的山林之中,那应该也不会被人轻易捡走了。 过去,马斯哈也曾多次和堤格尔的父亲——乌鲁斯踏入山脉之中,但那里实在过于险峻。 在马斯哈的印象之中,有许多区域别说是人类,就连野兽都无法涉足。 不过,弃置在那儿的黑弓,是不是仍有可能被某位猎人捡到呢? 堤格尔的命名由来——冯伦家的首任当家,便是一名猎人。 「——罗达特伯爵。」 看完所有文章的蕾琪,转头望向了马斯哈。 「若要从此地前往吉斯塔特,该选择何种路径呢?」 马斯哈的脑海里浮现出好几种制止蕾琪的话语。蕾琪之所以会风尘仆仆地旅行至此,是因为能打开圣窟宫的仅有她一人。不过,若是要将蕾琪得知的资讯告知身在吉斯塔特的堤格尔等人,那大可安排其他人选——说得极端些,就是派遣马斯哈一人策马前往吉斯塔特也并无不可。 然而,马斯哈终究还是没有将制止的话语说出口,而是在内心向玻德瓦道歉。 马斯哈认为,这个任务恐怕是非蕾琪不可——唯有被承认是夏立尔遗志继承者的她,才拥有这个资格。 ◎ 在堤格尔从远处瞧见疑似是札冈的场所时,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他离开大卫等人的村子,已经是几天前的事了。 堤格尔站上就连杂草都显得稀疏的丘陵上,静静地观察著约有三、四贝鲁斯塔远的该处。 在这一带,能看得出留有城镇遗址的就只有这个区域而已,他应该没来错地方才是。 ——那就是札冈。而嘉奴隆就在那里…… 堤格尔握紧了插在马鞍上的黑弓。他以手指一次次拨著弓弦 ,凝神倾听著弓弦的震动声。 没问题,不管要射几支箭都行。 他将视线投向箭筒,里面有二十二支箭,箭羽的状况也相当良好。在这段旅程上,他已经多次检查过了。 要与那名男子一战,这样的数量真的够吗? 不对,状况应该是相反的——他真的有机会把箭矢全部用尽吗?若没能在第一箭分出胜负,倒下的应该就会是自己了吧? 堤格尔摇了摇头,甩去杂念。事到如今,担心这些也无济于事了。 为了守护重要的人们,他要出尽自己的全力。就仅是如此而已。 堤格尔凝望著矗立在远处的城镇,策马前行。 抵达之后,他发现这座城镇似乎从很久以前就成了废墟。原本围绕城镇的城墙各处显得倾 圮毁朽,失去了原本的机能;而城门不晓得是遭到破坏,还是被人移走了,并没有留下任何的踪迹。 就连昆虫或是老鼠一类的小动物气息都感受不到,令堤格尔感到有些诡异。 他下了马,踏入城镇之中。 映入视野之中的,是崩塌的状况不输城墙的废墟街景,实在是看不出这座城镇究竟到几百年前还维持著应有的机能。看似过去设在地面的石板被掀了起来,看得出些许残留的遗迹。 「——嘉奴隆!」 堤格尔扯开喉咙,对著虚空发出了吶喊。 「我照你的要求来了!快点现身吧!」 虽然没有传来应答声——但在约十余步的地面上,忽然涌出了一片黑雾。明明没有起风,黑雾却缓缓扭动,化为了人类的外型。 黑雾像是在为堤格尔领路似地,迈步走了起来。青年虽然稍稍皱起脸孔,但还是默默地跟了上去。 他在行走之余,将视线投向左右,映入眼帘之中的尽是随意堆叠的瓦砾和残骸。能勉强判读出来的,就只有过去此地曾搭建了建筑物而已。这些瓦砾都褪了色,染上黑色或是灰色,而原本似乎描绘在墙上的图样也彻底磨损,没留下多少痕迹。 堤格尔先是感到有些不对劲,接著立刻察觉了原因。如此荒废的地带,理当会是杂草丛生的光景,但眼前的景象却并非如此。彷佛这片土地拒绝了一切生命存在似地。 黑雾走进了位于城镇中央、看似神殿的建筑物里。这座神殿没有屋顶,石造的墙壁和柱子上头也崩出了一道道龟裂。 堤格尔重新握好黑弓,踏入了建筑物之中。 神殿里面并没有预期中那么昏暗,在沿著走廊向前直走一会儿后,他很快就来到了一座广场。 一名男子就站在那里。他站在一处略高的台座上,正俯视著自己。 堤格尔虽然停下脚步架起弓箭,但还是不吐不快地提出了疑问: 「你真的是嘉奴隆吗……?」 映在堤格尔眼里的嘉奴隆,已不是「相貌诡异」四字足以形容,简直是化作了一尊异形。 矮小的身躯和五官的样貌,确实是和青年所知的嘉奴隆相符。然而,他的肌肤是让人联想到尸体般的土色,脸颊和下颚一带遍布著绿色的斑点,微微张开的双眼则是殷红如血。 他身上罩著一件像是剪下黑暗编织而成的漆黑长袍,而从袍子下方伸出的手,则是纤细得宛若皮包骨。飘浮在他身周、貌似黑雾般的东西,想必就是瘴气吧。 「自布琉努王宫一别后许久不见呢,看你别来无恙,实在是教人欣喜。」 嘉奴隆像是在欢迎青年似地张开双臂。堤格尔将箭矢搭上了黑弓。 「你特地把我叫到这种地方,到底有何用意?」 「你应该也心知肚明吧?真是无聊的问题。」 嘉奴隆气定神闲地环视起神殿的内部。 「这座神殿过去祭祀著蒂尔·纳·法——为了方便起见,我姑且先问一下,你知道蒂尔·纳·法是怎么样的女神吗?」 「姑且知道她似乎是三柱女神的集合体。」 堤格尔的话语令嘉奴隆看似满意地点了点头。 「没错。那些女神对自己的信奉者格外地照顾有加。人之蒂尔·纳·法眷顾著人类,魔之蒂尔·纳·法则是照看著魔物。真是一群烦人的家伙。」 嘉奴隆的话声中带著纯粹的怒气,令堤格尔惊讶地眯细了眼。从这段话的口吻来看,嘉奴隆似乎是知之甚详。堤格尔等人找遍了布琉努和吉斯塔特王宫,才勉强理出了些许资讯,那这名男子又是从何得知的? 堤格尔将这份疑问推至心底,问起了自己更为在意的问题: 「为了改变这个世界,你不是和魔物搭上了线,以积极的态度协助它们让蒂尔·纳·法降临于世吗?」 嘉奴隆在兜帽底下的双眼稍稍睁了开来,并泄出了低沉的笑声。 「这话只对了一半。我确实是为了让魔之蒂尔·纳·法降临,而和它们联手合作过。不过,我的目的并不是重新创造这个世界。不过,就算地表变成了怪物、妖精和妖魔昂首阔步的世界,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大碍。」 「……那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要将女神的力量弄到手。」 嘉奴隆高举双手,看起来就像个向神明祈祷的虔诚神官。 「不觉得这听了就教人雀跃难耐吗?以人类之身无法达成之事,将就此化为可能呢。比方说……对了,就算要唤醒死者也不在话下。」 嘉奴隆的话语,让堤格尔停下了动作。嘉奴隆之所以会浮现出笑容,是因为他没有看漏青年的表情闪过了几许动摇的神色。 「我记得你的父母都是因病去世的对吧?也因为这样,你必须以小小的年纪亲上沙场。你应该也有想令其复活的对象吧?若是让蒂尔·纳·法降临的话,说不定就能实现这样的心愿啰?」 一时之间,堤格尔不知该如何回话。 双亲的面容浮上心头,令他想起他们去世时的光景。母亲是在堤格尔年幼的时候——而父亲则是在四年前各自抱病身亡。 在母亲死去的时候,他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直到年龄成长,他才品尝到了这场死亡所带来的苦痛。父亲丧命时也是类似的状况,在那个当下,他没办法好好接受眼前的光景。是在巴多兰、马斯哈和蒂塔的支持下,他才有办法面对现实。之后,虽然走得跌跌撞撞,但他仍是以亚尔萨斯领主的身分向前迈进。 而巴多兰也为了保护自己,在圣窟宫里丧命。 不只是双亲和巴多兰而已,他也因为力有未逮,没能拯救到部分死于灾害或是流行病的亚尔萨斯领民,也有许多士兵跟随自己,最后却命丧战场。 能够将他们从坟墓里唤醒——这是何等甜美的诱惑啊。 「——不。」 然而,堤格尔咬紧了臼齿,向嘉奴隆驳斥道: 「我流过眼泪,埋葬了他们,也祈祷诸神能让他们的灵魂安息。不只是我而已。大家……每个人都是这么走过来的。」 在巴多兰死时,他曾和蒂塔一同哀恸过;而在马斯哈或奥杰谈论他父亲的事时,有时也会显露出黯淡的神色。 艾莲聊起莎夏和韦沙隆的时候,她的侧脸总是让堤格尔相当难忘。而不管是莉姆、米拉、苏菲、莉莎还是奥尔嘉,在聊到与自己亲近的往生者时,她们的眼里总是会浮现出几许复杂的阴影。 领民们得知同乡死讯时的脸孔,深深烙印在他的记忆一隅。和卢里克或亚拉姆等莱德梅里兹兵饮酒聊天时,他们也曾一同吊祭死者的灵魂。 就连凡伦蒂娜也不例外。即使她总是摆出指挥官应有的平静神色,但在面对己军的伤兵或是死者时,她也没有展露出冷漠的态度。迄今和堤格尔交手过、并 被他打败的敌将们肯定也是如此吧。 自己究竟目睹了多少人的死? 自己究竟又看过了多少为死者感到哀伤的人们? 「我想复活的人确实很多,多到数也数不完。但就算如此,我也无法接受你的提议。」 「为什么……?」 「我的自尊不允许。」 堤格尔简短地宣言道。 倘若真能让双亲等人复活,也要付出让女神降临、令世间陷入混乱、使众多的人民陷入苦难等代价,那自己届时又该拿出什么脸去见他们呢?况且,这等于是再次给予了他们「不知何时会再死一次」的恐惧。 他还能和那些经历哀叹和伤心后,接受了至亲之死的人们一起面对这样的现实吗?迄今一直承受了众多人们之死的自己,难道就要这么被弃之不顾了? 「那些死者们说不定也正殷殷期盼著复生的时机到来啊。」 「你没资格提起死者的心思。」 听到堤格尔的反驳,嘉奴隆稍稍皱起了脸上的表情。 「我是亚尔萨斯的领主。」 堤格尔的话语出乎了嘉奴隆的意料。青年向他投以绽放著战意的黑眼,继续说了下去。不管是站上了联合军指挥官的位子,还是被誉为救国英雄,对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来说,他的身分始终是原生故乡的领主贵族。 「我的职责乃是守护活在亚尔萨斯的子民,而不是唤起往生之人。」 「……说得很好啊。」 嘉奴隆敛去笑容,露出了认真的神情,从他矮小的身躯所释放出来的诡异气息不断增强,令堤格尔屏息。虽然青年迄今多次与魔物对峙过,但如此骇人的压迫感还是首次体验。 「不过,我想将蒂尔·纳·法的力量收为己用啊。为此,我必须利用你的身体让女神降临。」 嘉奴隆动起右手,指向堤格尔的黑弓。 「那把弓就是象徵——能将其运用自如者,才能成为女神的容器。」 包覆嘉奴隆身躯的瘴气气流开始剧烈地流动。 「在开始仪式之前,就先试试你现在的能耐吧。如果你的身体脆弱得无法承受女神的降临,我就得稍稍变更一点手续呢。可别让我失望,后悔没在布琉努的王宫或是圣窟宫时杀了你永绝后患啊。」 「圣窟宫……?」 堤格尔皱起了眉头。布琉努王宫的事他还能理解,毕竟那是堤格尔初次与嘉奴隆交手之处。然而,圣窟宫又是什么意思? 对于青年的疑问,嘉奴隆不当一回事地回答道: 「那是两年前的事了吧。你们在踏入那个地方的时候,天花板塌下来了对吧?」 不会吧——堤格尔倒抽了一口气。虽然艾莲也怀疑过,但那真的不是偶发的意外吗? 「是你吗……?」 巴多兰的面容在脑里浮现出来。只见嘉奴隆点了点头。 「我稍稍动了一点手脚。不过就那时来说,无论你是生是死……」 嘉奴隆的话语在这时中断——因为堤格尔射出了极为强劲的一击。嘉奴隆并未试图接下这一箭,而是迅速扭过身子躲避箭矢。 嘉奴隆蹬地一跃。他以可怕的跳跃力一口气拉近距离,从空中袭向了堤格尔。然而,堤格尔也已经在黑弓上架好下一支箭。他绞紧弓弦,在箭簇上汇聚了少量的『力量』,松手放弦。 嘉奴隆扫出手臂,打偏了这支箭矢,并以俯冲之势朝著堤格尔的脑袋挥出手刀。青年著地一滚,躲过了这可怕的一击,和嘉奴隆拉开距离。 在起身之际,堤格尔已经架上了下一支箭矢,将手指搭上弓弦——然而,也许是出于焦虑,这支箭矢几乎是直挺挺地朝著上空飞去。 嘉奴隆没放过堤格尔露出的破绽,打算有所行动,但才迈出半步便停了下来。与此同时,堤格尔迅速朝他射出第二箭。面对朝自己眼睛飞来的箭矢,嘉奴隆空手将之抓住并捏碎。 堤格尔原本双眼燃烧著怒火,瞪著嘉奴隆。但他见了方才的光景后,便要自己冷静下来。尽管他刚刚得到了绝对无法原谅这名男子的理由,但对手可不是任凭愤怒驱使就能打赢的。 嘉奴隆吊起两端嘴角,露出了看似开心的笑容。 「挺有趣的一招嘛。好啊,我也露个一手给你瞧瞧。」 在这句话还没说完之前,舌头便从嘉奴隆的口中伸出——只见这条舌头向上窜起了二十切特(约二公尺)之高,将瞄准他脑袋落下的箭矢一举粉碎。 堤格尔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以愕然的神情凝视著嘉奴隆。 他刻意营造出第一箭射偏的样子露出破绽,并射出有所准备的第二箭。在对手分心处理第二箭的时候,看似失手的第一箭随即砸落而下——但他的心思完全被嘉奴隆看穿了。 青年受到的冲击还不仅如此。因为嘉奴隆那长得诡异的舌头,让他联想起青蛙魔物渥加诺伊。像是读出了堤格尔的内心似地,嘉奴隆脸上浮现出嘲弄的笑容。 「看了刚才那一手,你应该也明白了吧?渥加诺伊已经被我吞噬了。」 这么一提,凡伦蒂娜确实也提到过这件事。 战栗和恐惧窜过堤格尔的全身上下。他再次认清,眼前的男子远比自己迄今所交手过的魔物还要凶恶许多。他的额上浮汗,呼吸也险些变得紊乱。堤格尔咬紧牙关,用力瞪起嘉奴隆。 「你之前有见识过这招吧?」 嘉奴隆的右手冒出了一颗有著人头大小的火球——这是魔女芭芭·雅加的术法。汇聚了红莲之火的团块,朝著瞠大双眼的堤格尔直扑而去。 堤格尔立刻在箭矢上凝聚『力量』射了出去。逼至青年眼前的火球中箭后,便随著一阵轰隆声碎裂开来。无数火星四下飘散,热浪与爆风扫上了堤格尔的脸庞。而在狂吹的爆风后头,一道矮小的人影杀了上来。那是嘉奴隆——火球只是他用来遮蔽堤格尔视线的手段罢了。 但就在下一瞬间,一道几乎要震撼大气的强烈冲击传了过来,嘉奴隆的身体随之被轰向半空。原来堤格尔没以『力量』凝聚在箭簇上头,而是直接将『力量』凝聚成箭矢,射向了嘉奴隆。 嘉奴隆矮小的身子以背部砸到了地面上。堤格尔甚至没有擦去汗水的心力,仅能猛烈地喘著气。比起在箭簇上缠绕『力量』,完全靠著『力量』造出箭矢,需要消耗更大量的体力。 ——不过,总算是给了他一记迎头痛击。 堤格尔拚命地调匀呼吸,将手伸向箭筒,抽出了下一支箭。他的表情显得有些僵硬。嘉奴隆拍去了袍子上的脏污,像是没受什么伤似地站起身子。他的动作抖落了头上的兜帽,露出光秃秃的头顶。 「刚才这一手著实不赖,不仅是看穿了我的目的,你迄今射出的箭矢之所以都只缠绕了少许的力量,也是为了不让我察觉这一招吧?」 嘉奴隆伸出手指,指向自己身披的长袍胸口一带。在中了堤格尔的箭矢后,那儿被开了一个大洞。而在洞的深处,还看得到某些红黑色的不祥物体正蠢动著。堤格尔虽然涌出一股反胃之情,但勉强藉著战意压了下去。 「你以为自己真的能打伤我,把我变成那个叫女神容器的玩意儿吗?」 他一边恶狠狠地说著,一边为自己还保有几许冷静一事感到安心。虽然状况岂止是胜率渺茫,甚至想立于不败之地都有如天方夜谭,但他绝不能就此死心。 嘉奴隆露出了浅笑。 「就算我误判了下手的轻重,不小心扯断你的手臂,也不怎么打紧。毕竟只要帮你接条新手臂就行了。」 嘉奴隆的话语让堤格尔皱起了脸庞。 「实际见识一下会比较好懂吧?」 在话声未落之际,嘉奴隆的左眼已经发生了变化。他的眼珠大大地膨胀起来,像是被向外推出似地突出眼窝。接著,眼球的表面冒出了五根突起,细长地向外延伸——那是手指。不仅指节上头生有皱摺,前端也迸出了指甲。 在屏住气息的堤格尔视线前方,嘉奴隆的眼球正逐渐变成一条左臂。从眼窝当中伸出一条手臂的异样光景,让堤格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嘉奴隆像是在刻意吓他似地,将新的左手大大张开,露出了手掌。只见掌心的部位有一颗眼珠。 「这只是个小小的余兴节目罢了。」 嘉奴隆这么说完,便抓住了原本是左眼的手臂,一把扯了下来扔向地面。化为窟窿的左眼窝,很快就填上了新的眼珠——那是从眼窝后方填补上来的。嘉奴隆按著眼角调整眼珠的位置,并继续开口说道: 「我身体的一部分已经化作了魔物本身。不管是要造出拇指大小的肉片,还是要弄出手臂或是腿部,对我来说都是易如反掌。和人类相比,这样的肉体强韧多了。但话又说回来,你的身体确实相当优秀,若是不需改造就能让女神降临的话,那更是再好不过——呵,就让我再测试一下吧。」 嘉奴隆将右手高高举起,随即,他的手掌被某物从内侧撕裂开来。 那是闪耀著钢铁光泽的剑身——只见一柄大剑像是受到挤压似地,从嘉奴隆纤瘦的手臂中现出其形。 对于为这番异常光景感到哑口无言的堤格尔,嘉奴隆嘲弄道: 「事已至此,你可别为这点小事大惊小怪啊。」 然而,看出这柄自他的身体钻出的大剑来历后,堤格尔再次受到了另一股冲击。那柄在剑柄和剑锷上施以黄金雕饰的大剑,肯定就是布琉努王国的宝剑杜兰达尔。 「为什么杜兰达尔会在你手里……」 说到这里,堤格尔便把后半句话吞回了肚里。已经不用多去思考了,杜兰达尔当然是这名男子偷出来的。 「因为稍有需要,我就不告而借了。」 对于这把长度与自身身高相仿的大剑,嘉奴隆仅仅伸出右手抓住剑柄,并高高举起。 堤格尔立即射出凝聚了『力量』的箭矢,但嘉奴隆仅是挥了一下手中的杜兰达尔,就将箭矢打得粉碎。 战栗笼罩了堤格尔的全身。他很清楚不败之剑(杜兰达尔)的力量有多么惊人。就连以艾莲和苏菲的龙具为助力,用黑弓释放了『力量』的一击,都被那把剑挡了下来。若是使出的攻击威力过于寻常,恐怕是没办法在剑刃上留下任何伤痕的吧。 嘉奴隆蹬地冲出,欺近了堤格尔身边。对于这记电光石火般的纵劈,堤格尔勉强躲了开来,但额上仍是浮出血痕,几丝深红色的头发也被削下,飞上了半空。 ——不妙。 一道汗水自堤格尔的额上滑过脸颊。握起杜兰达尔之后,嘉奴隆的攻击范围登时变得大得可怕。若是这么继续打下去,他真的会被卸掉一条手臂或是腿部。光是想像起断肢接上魔物肉片的光景,就让他不寒而栗。 ——不过,就算集中意识射出强力的箭矢,也不见得能招呼到他的身上。 光是想打穿杜兰达尔那固若金汤的防御,就需要相当强力的『力量』。嘉奴隆只是打算测试堤格尔的能耐,若真的认为战况不利的话,肯定会毫不留情地砍飞堤格尔的手臂吧。 「明知自己屈于下风,居然还是战意不减啊。」 嘉奴隆轻声低喃道。这虽是看著堤格尔发出的感想,但他的声音却像是向著遥远的彼方投去似地。不过,嘉奴隆随即瞪视起堤格尔,露出了凶猛的狞笑。 「若是在女神降临的时候有所抵抗,那也教人头痛。果然还是把手臂砍掉吧。」 嘉奴隆扛起大剑冲了上来。堤格尔虽然射出箭矢,但嘉奴隆没有放慢脚步,以大剑代盾挡下了这一击。随著「铿」的一声响起,折断的箭矢随之落地。 堤格尔心里明白,他已经躲不过嘉奴隆的这一击了。他紧盯著半人半魔的男子,取出了新的箭矢。就算手臂会被斩断,他也打算在那一瞬间以距离极近的一击作出反击。 「——翼飞之参。」 听似冷漠的少女话声传进了堤格尔的耳里,一道破风而至的大响随之传来。嘉奴隆停下了脚步。 随著一声短啸,嘉奴隆以杜兰达尔弹飞了朝著自己飞来的某个巨大物体。一道让人耳朵生疼的尖锐声响响彻四下,那个袭向嘉奴隆的物体随即划著不规则的轨迹飞了出去——并在下一瞬间回到了不知何时伫立在昏暗之中的少女手里。 堤格尔向少女投去视线,发出了惊呼声。 「奥尔嘉……!」 站在该处的,是身穿骑马民族传统服饰的奥尔嘉·塔姆。握在小巧掌心之中的,是她的龙具姆玛。她是向嘉奴隆掷出龙具,藉以解救了堤格尔。奥尔嘉走了过来,像是要守护堤格尔似地站在青年的面前,瞪向了嘉奴隆。 「还好赶上了。」 她背对著堤格尔,只短短说了这么一句。 对于奥尔嘉的现身,嘉奴隆并没有露出惊讶的反应,而是浅笑著紧盯淡红色头发的战姬。 「看来不只你一个,而且还散在各处。想不到除了那家伙之外,你们居然还能找到这里。」 奥尔嘉皱起了眉头——状况确实就如嘉奴隆所说。 奥尔嘉原本是和艾莲与莉莎一同骑马朝著札冈前进,但一直到昨天的傍晚,她们才好不容易和米拉、苏菲与蒂塔等人成功会合。 说起来,这场重逢本来就不在预料之中。毕竟两方人马迄今都不知道彼此的所在位置,完全没有进行联系过。说得正确一些,她们并不是会合,而是在朝著同一处目的前进的途中,刚好在抵达札冈之前碰上了彼此。 抵达札冈之后,她们便分头行动,寻找起堤格尔的下落。而率先找到堤格尔以及嘉奴隆的正是奥尔嘉。 「在其他的战姬赶来之前,凭你一人有办法守住冯伦吗?」 听到嘉奴隆的挑衅,奥尔嘉那宛如黑珍珠般的眸子绽放了战意。 「对于不值得尊敬的对手,我没什么话要说。」 「这三百年来,你们这些野蛮民族一点长进也没有。」 堤格尔皱起了脸庞。嘉奴隆的口吻就像是实际目睹过这段时光似地,让他涌起了一股不适。 奥尔嘉没在乎这细微末节的小事,对嘉奴隆污辱自己为野蛮民族一事扬起了纯粹的怒气。她手中的罗轰之刃急遽膨胀,变成了和她的身高相仿的一柄巨斧。 奥尔嘉蹬地冲出,嘉奴隆则是待在原地不动,架好了杜兰达尔。 不败之剑(杜兰达尔)和龙具展开正面冲突,在黑暗之中激荡出两种不同的火花。奥尔嘉的一击,就连老练骑士所穿戴的盔甲都能捣毁粉碎,但嘉奴隆却接连挡了下来。 「好啊,我已经见识过冯伦的力量了,就陪你稍微玩玩吧。」 嘉奴隆将杜兰达尔朝著奥尔嘉推去,并施展出猛烈的攻势。他以像是在耍弄木棒般的动作挥舞大剑,忽右忽左地扫出钢色之刀,咬向奥尔嘉。奥尔嘉虽然接下了这一击,却找不出反击的机会,被迫打起了防守战。 堤格尔虽然搭弓上弦,却迟迟找不出放箭的时机,仅能遥望著奥尔嘉的战斗。说起来,嘉奴隆本来就身材矮小,身高和奥尔嘉相差无几,再加上两人都是握著与原本体格极不相称的巨大武器。就算堤格尔的弓术已臻出神入化,要在这样的状态下射中嘉奴隆仍是极为困难。 ——不过,嘉奴隆肯定也不是毫无弱点。 堤格尔发现,嘉奴隆的攻击方式显得相当单调。他恐怕没有学过 剑术吧。他之所以能够压制堤格尔,靠的全是超乎常人的力气和速度。奥尔嘉肯定也发现了这一点。 「奥尔嘉!」 堤格尔拉紧了弓弦,大声呼唤著淡红色头发的战姬。素来聪颖的她,肯定能明白堤格尔这句话的意图。接著,奥尔嘉完美地回应了青年的期待。 对于嘉奴隆侧向扫至的大剑,奥尔嘉在扭身闪避的同时,使出了由下而上挥起的挑砍将之弹开。嘉奴隆的剑因而上扬了几许。 奥尔嘉没放过这个破绽,朝著嘉奴隆的脚下挥出了姆玛。在强风呼啸般的声响响起的瞬间,地面已经被打出了一个凹洞,炸成了许多碎片。无数飞散的碎石之中,只看得见一片黑袍的小小破片。 嘉奴隆此时身在半空——他以跳跃躲过了奥尔嘉的豪斧。嘉奴隆虽然准备顺势朝著奥尔嘉的脑袋劈下大剑,但堤格尔的箭矢在这时破空而至。 嘉奴隆的眼睛从奥尔嘉转到堤格尔身上。他张开嘴巴,吐出了看似黑色痰沫般的东西。痰沫撞上了箭矢,将箭矢溶解的同时逐渐散去。 奥尔嘉原欲对身在空中的嘉奴隆以龙具展开追击,但在最后一刻打消了念头,迅速地向后飞退。砸落而下的杜兰达尔与姆玛相互刮擦,在虚空中留下了刺耳的声响。 堤格尔走到了慎重后退的奥尔嘉身边。 「奥尔嘉,你没事吗?」 「谢谢你,得救了。」 如此回答的奥尔嘉,左臂上留下了一条血痕——杜兰达尔的剑尖轻轻划过了她的手臂。若是奥尔嘉的动作再慢上半晌,她的左手肯定会被一把扯下。 「那家伙是魔物吗?」 「我可是人类。」 奥尔嘉的这个问题,是嘉奴隆亲自回答的。虽然讲话的口气相当快活,但也蕴含著不允许有人当著他的面出言质疑的魄力。 「由于吞噬了好几只魔物,我的肉体确实是混进了不少杂质。但即使如此,我的这里还是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是个百分之百的人类。」 说著,嘉奴隆轻轻点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随即,他像是要再次强调这点似地继续开口: 「我是人类,是名为马克西米利安·班奴萨·嘉奴隆的人类。」 堤格尔和奥尔嘉之所以没有回话,是因为对嘉奴隆那失常的态度无言以对的关系。就算嘉奴隆真如自己所言是个人类,那也肯定已经跻身狂人之列了。 「别笑死人了,这世上哪有会吃掉魔物的人类啊?」 斩钉截铁表示否定的清亮话语,从阴暗处的后方传了过来。察觉自己内心的惊讶和喜悦一涌而上的堤格尔,将视线投向了发话者的方向。 一阵旋风扬起,吹散了瘴气。艾莲甩著银色的长发现身了。 不只是艾莲而已,她的身旁还站著莉莎和莉姆。 「我的冻涟也断定你是一头魔物喔。」 这道声音是从艾莲等人的对侧传过来的。堤格尔将视线投向该处,再次被一股惊愕袭上心头。 只见在寒气的缠绕下,米拉迈步走了过来。她的身边有苏菲相伴——不仅如此,在两名战姬的身后,还看得见蒂塔、葛斯伯和达马德的身影。 混乱胜过了喜悦的情绪,令堤格尔困惑地环顾起四下。虽然刚刚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做思考,但奥尔嘉能赶到身边确实也是一件奇妙的事。毕竟自己从未和任何人说过会来到这里。 「细节晚点再说。」 奥尔嘉轻声向堤格尔说道,这也令堤格尔重整思绪。 即使在五名战姬的半包围之下,嘉奴隆也丝毫没有露出胆怯的神情。他依旧带著和刚才相同的浅笑,一一观察起每个人的脸孔。他的视线穿过了米拉和苏菲,最后在蒂塔的脸上停了下来。栗发少女惊吓得抽了一下肩膀,葛斯伯则是挺身护在她的身前。 「原来如此。是那个喜欢人类的贱女人搞的鬼啊。」 嘉奴隆看出端倪后,便像是对蒂塔失去兴致似地别开视线。接著,他再次打量起艾莲等人。 「虽然要对计画稍做变更,但来得正好。就让你们帮我出点力吧。」 艾莲等人蹙起了眉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还以为你有机会恣意妄为吗?」 艾莲握好艾利菲尔踏出一步,而嘉奴隆则是投来了嘲笑。 「恣意妄为是吧……那个部分已经完成啦。」 下一瞬间,堤格尔的脚边迸裂出无数龟裂,接著从裂痕当中渗出了几道漆黑的闪光。闪光贯穿了堤格尔的身体,化为瘴气侵蚀起青年的身子。 「你们该不会以为我没做好准备吧?」 嘉奴隆大笑起来。在堤格尔到来之前,他已经做完了所有的仪式,再来只要让作为容器的堤格尔踏入这座神殿的废墟,一切就大功告成了。至于刚刚的那场战斗就正如嘉奴隆所言,不过是在进行确认罢了。 「魔之蒂尔·纳·法要降临了!」 「堤格尔!」 艾莲发出了凄厉的吶喊声。她蹬地一冲,企图靠著艾利菲尔的力量赶至堤格尔身边。然而,在碰触到缠绕青年的瘴气瞬间,艾莲便受到了一股强烈的冲击弹飞开来。 莉莎举起了雷涡。 「撕裂暗夜的瞬牙!」 长鞭描绘出不规则的轨迹,并从前端迸射出黑色的光芒。莉莎认为,就算会伤到堤格尔,也得用上龙技才能成功营救他。之所以没有用上威力最强的龙技,也是反映了雷涡的闪姬纠结的心境。 然而,她的龙技仅仅削掉了漆黑瘴气漩涡的一小部分。莉莎露出愕然的神色,愣愣地站在原地。米拉、苏菲和奥尔嘉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旁观堤格尔逐渐遭到瘴气吞噬的光景。 艾莲拄著银闪起身,以嘶哑的声音呼唤著堤格尔。她的双眼因惊愕而大睁——在瘴气漩涡之中,堤格尔的身体开始产生了变化。 深红色的头发染成了黑色,眼睛也散发出诡异的黑色光芒。身体承受不了过于强烈的压力,从脸上和手臂喷出了鲜血。鲜血沾上瘴气,将堤格尔的身体染上了漆黑的颜色。从嘴里发出的声音完全不成话语,宛如野兽的咆哮。 接著,堤格尔的左臂开始溶解了。他紧握著的黑弓被吸入了手中,与身体融为一体。像是受到连带的影响似地,他的脸孔也开始扭曲变形。这完全不是脸形微变就能解释的程度,他的鼻子变得扁塌,嘴巴也朝著两侧大张,牙齿更是化为了尖锐的兽牙。就连葛斯伯和达马德都为眼前的变化感到屏息。 「这就是……所谓的女神吗?」 米拉战栗地吁了口气。将女神降临在人类之身,就会变成这副模样吗?还是说,这才是女神的真正样貌? 不过,战姬们也没有继续仓皇失措下去的时间了。因为堤格尔——不对,蒂尔·纳·法的左手在这时抬了起来,对准她们。 「各位,快点来到我的身后……!」 察觉状况危险后,苏菲大喊出声,举起了黄金锡杖。蒂尔·纳·法绞起弓弦,只凭藉瘴气,便在右手的前端造出了一支箭矢。 战姬们立刻就察觉到蕴含在这支箭矢里的『力量』有多么惊人,待艾莲等人聚到了自己身后,苏菲随即施展龙技。 「——辉煌的波涛啊,聚于吾前!」 随著一道清响,光华的前端释放出无数的光粒。光粒在战姬们的面前铺散开来,造出了无形的防壁。同一时间,女神也射出了箭矢。 光与暗四下迸散,大气为之咆哮,大地为之震撼。苏菲等人的视野全被狂窜的光与暗烧灼,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肌肤所感受到的风之悲鸣和大地的吶喊,令战姬们理解了女神的可怕之处。 战栗在转瞬间化为 惊愕——在艾莲等人的视线前方,蒂尔·纳·法像是不当一回事似地汇聚起瘴气,造出了一支新的箭矢。这支箭矢比方才的箭矢更为粗大,单凭苏菲的龙技只怕是招架不住。 箭矢射了出去。在同一时间,艾莲也举起银闪,米拉刺出冻涟,莉莎甩出雷涡。 「——横扫大气!」 「——冻结苍穹!」 「——毁天灭地灼碎爪!」 狂风、暴雪和闪电相互缠旋化为光之奔流,与勉强维持形状的无形防壁进行融合,撞上了瘴气之箭。强光与爆风令双眼和耳朵发疼,艾莲周遭的大地也无情地遭到刨开。 余响微微地撼动大气,升起了混著瘴气的烟尘。艾莲等人猛喘著气,吞著口水等待烟尘散去。使出浑身之力的三招龙技和女神的箭矢相消,似乎是勉强防御了下来。 在烟尘散去后,展露在视野里的光景,让艾莲等人无不察觉自己的身子正在发颤。不管是墙壁还是地面的石板,全都被轰飞得不见踪影,大地也严重地倾斜。要是直接挨上这一击,她们恐怕会被蒸发得连一根头发都不剩——不对,恐怕就连这整个札冈都会跟著灰飞烟灭吧。 「堤格尔……你究竟是怎么了?」 葛斯伯一边关心著缩著身子的蒂塔,一边叹了口气。和他一样作势保护蒂塔的莉姆和达马德,似乎也对发生在眼前的骇人光景哑口无言。 蒂尔·纳·法以和刚才完全相同的姿势站在原处。接著,訑将瘴气聚集在右手和左手之间,造出了新的箭矢。死期将至的预感,令战姬等人的背脊窜过一道寒意。奥尔嘉虽然试图施展龙技,但她似乎也依旧拿不定主意。 就在这一瞬间,蒂尔·纳·法忽然失去了平衡。祂像是被什么东西绊到似地身体一歪,就这么摔了一跤。在跌倒之际所射出的箭矢,远远穿过了艾莲等人的头顶上方,朝著虚空消逝而去。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眼里满是困惑的艾莲等人,紧盯著蒂尔·纳·法不放。刚刚那一箭若是能以正常的状态射出,那己方恐怕已经被轰得连骨头都不剩了吧。 在战姬们的视线前方,蒂尔·纳·法像是在强忍剧痛似地扭曲身体,按著与黑弓融合的左臂,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虽然是进攻的好机会,但却没有人采取行动。因为眼前的状况实在是太过奇异,也太过突兀。 「你们几个,快趁现在退到后面去。」 米拉以带著紧张的口吻,对莉姆等人这么说道。莉姆虽然露出了不甘的神情,但也明白身手寻常的战士在这里只会成为累赘。她迅速地行了一礼,接著便催促蒂塔、葛斯伯和达马德离开此处。 蒂尔·纳·法有了新的行动。祂维持弓著背部的姿势,随著高亢的破空声朝地面一踢,以可怕的跳跃力袭向众战姬之中离自己最近的苏菲。 强风从旁扫至,只见在蒂尔·纳·法和苏菲之间,插进了一道娇小的人影。那是奥尔嘉。然而,在想到对手拥有堤格尔的肉体后,奥尔嘉终究不忍施展龙技。 奥尔嘉以罗轰代盾,试著接下女神的一击。蒂尔·纳·法对她的动作毫不在意,挥出了与黑弓融合的左手,对著手持龙具的奥尔嘉击出一拳。 宛若粉碎了巨岩般的轰隆声,敲打著众战姬的耳膜。在一道短促的尖叫声后,淡红色头发的战姬的身子飞上了半空。战姬们再次感到愕然——仅以一拳就将战姬轰飞,实在不是人类能够做到的事。 「奥尔嘉!」 苏菲连忙冲向奥尔嘉的身旁,而莉莎和米拉则是对著近在眼前的女神砸出黑鞭、刺出冰枪。蒂尔·纳·法不闪不避,以闪烁著黑光的双眼凝视著两名战姬,随手动起了双臂。 随著「咚」的一声闷响,雷涡被黑弓弹开了。至于冻涟的一闪,则像是滑过了女神的右手掌心般被卸了开来。这原本都是足以粉碎龙鳞的强劲一击,却被女神随手接下了。 蒂尔·纳·法的视线,像是在决定该从哪名战姬开始料理似地左右游移,却蓦地向上望去。这时,缠绕著旋风的艾莲正高举银闪,朝著女神杀了上来。 听似刀剑刮擦的铿锵声响彻四周。女神直直伸出左臂,以黑弓接下了艾莲从空中施放的斩击。 蒂尔·纳·法维持著姿势拉起弓弦,在两手之间形成了瘴气之箭。艾莲试著施展『风影』,藉以在空中转换方向。 ——要来不及了吗……!? 这时,蒂尔·纳·法的动作僵住了一个瞬间。艾莲朝著女神的头部祭出一踢,飞上空中拉开距离。瘴气之箭随后射出,划过空无一物的空间后消失于虚空。米拉和莉莎趁隙飞退,拉开了距离。三人接著赶到了苏菲和奥尔嘉的身边。 在屈膝蹲下的苏菲帮助下,皱著脸庞强忍剧痛的奥尔嘉总算是起身了。她的右手虽然紧握著龙具,但左臂却无力地瘫软下来。她的左手臂骨折了。 ——明明是打在龙具上头,居然还造成如此严重的伤害吗? 新的一波恐惧化为寒风,吹进了战姬们的心底。 她们看向了蒂尔·纳·法。在低吼一声后,女神随即朝著她们直冲而来。苏菲咬紧了牙关,瞪著女神挥起黄金锡杖。 「——闪亮的飞沬啊,速至吾前!」 锡杖的前端释出了一颗约有成人头部大小的白色光球。苏菲挥动光华,光球随即划过虚空,袭向了蒂尔·纳·法。 女神挥出了和黑弓融合的左拳,轻而易举地粉碎了光球。这一瞬间,光球化为无数光粒迸散开来,烧灼了蒂尔·纳·法的双眼。女神的动作停住了一个瞬间。 米拉架起冰枪迅速欺进。为了能在这一击确实贯穿对手,她滑出了手中的冻涟。 女神闭著眼睛,露出了诡异的笑容。拉斐亚斯的枪尖擦过了蒂尔·纳·法的侧腹。在这一剎那,蒂尔·纳·法随意地探出右手,握住了米拉的枪柄。 「该死的——」 米拉咒骂了一声,让冻涟的枪身完全释放寒气,冻住女神的右手。下一瞬间,战姬们的双眼便看到了惊人的光景——蒂尔·纳·法竟然连人带枪地将米拉举了起来。由于太过震惊,冻涟的雪姬甚至来不及放开冰枪。 女神就此挥落长枪,将米拉砸至地面。冻涟的雪姬发出了短促的尖叫声。与此同时,蒂尔·纳·法的右手也从寒气之中解放。祂跃起身子,宛若猛兽般扑向还没能起身的米拉。 在一瞬间的判断后,冻涟的雪姬缩起了拉斐亚斯的枪柄,但女神的动作还是快了一步。随著金属遭到辗碎般的声响响起,米拉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艾莲和莉莎在这时自两侧攻向了女神。莉莎藉由『钢鞭』,将黑鞭转变为短棒的形状。 对于银闪和雷涡的猛击,蒂尔·纳·法扫出了黑弓加以弹开。女神接著朝向企图后退的莉莎踏出一步,砸出了右手的拳头。红发战姬虽然想以龙具接下这一击,却被可怕的臂力一举撂倒在地。 艾莲透过『风影』加速,抱起倒地不起的米拉,和女神拉开了距离。 「你还好吧?」 「……只是一点擦伤啦。」 米拉皱著脸孔回应道。蓝发战姬的左手按住了右侧的胸口。仔细一看,她护胸的右胸一带毁损了,看起来就像是被硬扯下来似地歪曲变形。就连衣服的一部分也有所破损,在胸口一带渗出了鲜血。 「我被那家伙咬了一口。」 米拉恶狠狠地拋下一句,站起了身子。艾莲花了一次呼吸的时间,才听懂了她的话中含意。 一击放倒莉莎后,蒂尔·纳·法转向了艾莲等人的位置。 「这是该怎么办呀……」 个性剽悍的冻涟的雪姬,这时也吐出了绝望的呢 后记 各位好,我是川口士。在此献上『魔弹之王与战姬』第十七集。距离完结篇只剩下一集……嗯,非常抱歉。我在十五集的时候说过「还剩两集」,在十六集的时候也说过「还剩一集」,但终究没能划下句点。下一集十八集真的会是完结篇的。 接下来奉上谢词。编辑n先生,这次让您陪伴到最后一刻的最后一刻,还是一如往常地受您照顾,也劳您费心了。 片桐雏太老师。感谢您画出帅气又可爱的奥尔嘉。虽然迄今也多次请您描绘过奥尔嘉,但根据原本的计画,原本是不会有她登上封面亮相的这一天呢。能让读者们看到她威风凛凛的这一面,个人认为是一大好事。另外,大集合的画面果然很棒呢。 也感谢让本书附梓成册的各个流程的工作人员,以及等待本作上市的各位。真的非常感谢你们。漫长的旅途就快到尽头了。 那么,让我们在最后一集再见吧。 川口 士 各位好,我是川口士。在此献上『魔弹之王与战姬』第十七集。距离完结篇只剩下一集……嗯,非常抱歉。我在十五集的时候说过「还剩两集」,在十六集的时候也说过「还剩一集」,但终究没能划下句点。下一集十八集真的会是完结篇的。 接下来奉上谢词。编辑n先生,这次让您陪伴到最后一刻的最后一刻,还是一如往常地受您照顾,也劳您费心了。 片桐雏太老师。感谢您画出帅气又可爱的奥尔嘉。虽然迄今也多次请您描绘过奥尔嘉,但根据原本的计画,原本是不会有她登上封面亮相的这一天呢。能让读者们看到她威风凛凛的这一面,个人认为是一大好事。另外,大集合的画面果然很棒呢。 也感谢让本书附梓成册的各个流程的工作人员,以及等待本作上市的各位。真的非常感谢你们。漫长的旅途就快到尽头了。 那么,让我们在最后一集再见吧。 川口 士 各位好,我是川口士。在此献上『魔弹之王与战姬』第十七集。距离完结篇只剩下一集……嗯,非常抱歉。我在十五集的时候说过「还剩两集」,在十六集的时候也说过「还剩一集」,但终究没能划下句点。下一集十八集真的会是完结篇的。 接下来奉上谢词。编辑n先生,这次让您陪伴到最后一刻的最后一刻,还是一如往常地受您照顾,也劳您费心了。 片桐雏太老师。感谢您画出帅气又可爱的奥尔嘉。虽然迄今也多次请您描绘过奥尔嘉,但根据原本的计画,原本是不会有她登上封面亮相的这一天呢。能让读者们看到她威风凛凛的这一面,个人认为是一大好事。另外,大集合的画面果然很棒呢。 也感谢让本书附梓成册的各个流程的工作人员,以及等待本作上市的各位。真的非常感谢你们。漫长的旅途就快到尽头了。 那么,让我们在最后一集再见吧。 川口 士 各位好,我是川口士。在此献上『魔弹之王与战姬』第十七集。距离完结篇只剩下一集……嗯,非常抱歉。我在十五集的时候说过「还剩两集」,在十六集的时候也说过「还剩一集」,但终究没能划下句点。下一集十八集真的会是完结篇的。 接下来奉上谢词。编辑n先生,这次让您陪伴到最后一刻的最后一刻,还是一如往常地受您照顾,也劳您费心了。 片桐雏太老师。感谢您画出帅气又可爱的奥尔嘉。虽然迄今也多次请您描绘过奥尔嘉,但根据原本的计画,原本是不会有她登上封面亮相的这一天呢。能让读者们看到她威风凛凛的这一面,个人认为是一大好事。另外,大集合的画面果然很棒呢。 也感谢让本书附梓成册的各个流程的工作人员,以及等待本作上市的各位。真的非常感谢你们。漫长的旅途就快到尽头了。 那么,让我们在最后一集再见吧。 川口 士 各位好,我是川口士。在此献上『魔弹之王与战姬』第十七集。距离完结篇只剩下一集……嗯,非常抱歉。我在十五集的时候说过「还剩两集」,在十六集的时候也说过「还剩一集」,但终究没能划下句点。下一集十八集真的会是完结篇的。 接下来奉上谢词。编辑n先生,这次让您陪伴到最后一刻的最后一刻,还是一如往常地受您照顾,也劳您费心了。 片桐雏太老师。感谢您画出帅气又可爱的奥尔嘉。虽然迄今也多次请您描绘过奥尔嘉,但根据原本的计画,原本是不会有她登上封面亮相的这一天呢。能让读者们看到她威风凛凛的这一面,个人认为是一大好事。另外,大集合的画面果然很棒呢。 也感谢让本书附梓成册的各个流程的工作人员,以及等待本作上市的各位。真的非常感谢你们。漫长的旅途就快到尽头了。 那么,让我们在最后一集再见吧。 川口 士 各位好,我是川口士。在此献上『魔弹之王与战姬』第十七集。距离完结篇只剩下一集……嗯,非常抱歉。我在十五集的时候说过「还剩两集」,在十六集的时候也说过「还剩一集」,但终究没能划下句点。下一集十八集真的会是完结篇的。 接下来奉上谢词。编辑n先生,这次让您陪伴到最后一刻的最后一刻,还是一如往常地受您照顾,也劳您费心了。 片桐雏太老师。感谢您画出帅气又可爱的奥尔嘉。虽然迄今也多次请您描绘过奥尔嘉,但根据原本的计画,原本是不会有她登上封面亮相的这一天呢。能让读者们看到她威风凛凛的这一面,个人认为是一大好事。另外,大集合的画面果然很棒呢。 也感谢让本书附梓成册的各个流程的工作人员,以及等待本作上市的各位。真的非常感谢你们。漫长的旅途就快到尽头了。 那么,让我们在最后一集再见吧。 川口 士 各位好,我是川口士。在此献上『魔弹之王与战姬』第十七集。距离完结篇只剩下一集……嗯,非常抱歉。我在十五集的时候说过「还剩两集」,在十六集的时候也说过「还剩一集」,但终究没能划下句点。下一集十八集真的会是完结篇的。 接下来奉上谢词。编辑n先生,这次让您陪伴到最后一刻的最后一刻,还是一如往常地受您照顾,也劳您费心了。 片桐雏太老师。感谢您画出帅气又可爱的奥尔嘉。虽然迄今也多次请您描绘过奥尔嘉,但根据原本的计画,原本是不会有她登上封面亮相的这一天呢。能让读者们看到她威风凛凛的这一面,个人认为是一大好事。另外,大集合的画面果然很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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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头望去,只见原本像是吸饱了煤灰般的黑色雨云,在这时变得更为厚重而广布空中。在冰冷冬雨的击打下,艾莲的脸庞显得有些脏乱,长及腰际的银发也失去了光泽,沉甸甸地贴附在她的背上。就连她轻轻吐出的叹息,也带了些许疲惫的气息。 为了向身后的士兵们确实地彰显自己这个指挥官的存在,艾莲目前并没有戴上头盔或外衣的兜帽。尽管为了御寒,她脖子以下的部位都包覆在一件长下襬的外套之中,但套在马钟上头的铁靴却仍布满泥泞。 这一带的地形坡度平缓,周遭没有山脉也没有森林。但由于大雨的关系,眼前的视野严重受阻,各处也积起了小小的水洼。 「不如让士兵稍作休息,等雨势减弱再出发吧。」 在她身后待命的高?女骑士这么向艾莲建议道。女骑士是艾莲的副官,同时也是艾莲的挚友,名为莉姆亚莉夏——关系较为亲昵者,则是会以「莉姆」这个昵称称呼她。和艾莲不同,她身上穿的是厚实的盔甲,也戴著铁盔。 艾莲没有立即回话,而是回头望去。 只见披盔戴甲的士兵们,正无言地踢著泥地前行。除了身体上的疲惫之外,化为泥泞的地面变得窒碍难行,也是队伍之所以显得有些紊乱的原因之一吧。一名士兵在这时用力踩到了水洼,溅起了一片泥水。 艾莲那双红宝石般的眸子虽然闪过了亏欠的神色,但她随即甩了甩头,抹去那份心思。她露出严肃的神情,将视线挪回正前方。 「让他们忍耐一下吧。我们正在赶时间,而且这样的天气也没办法好好升火。琉德米拉她们八成也是这样想的吧。」 在艾莲和莱德梅里兹军的后方,有著琉德米拉·露利叶率领的奥尔米兹军,其后方则还有伊莉莎维塔·法米那和奥尔嘉·塔姆率领的路伯修军。 若是要中止行军,就得派出传令向两人告知这项讯息,以免三方的军队发生冲突。即使如此,在这样的雨势下,肯定还是会产生些许混乱,也可能会有士兵在这样的混乱中脱队,而她们必须避免让这种情形发生。 「要是苏菲没遇上那种事就好了……」 艾莲混杂著叹息,将这几天来一再嘟嚷过的话语脱口说出。 在四天前,她们为治理波利西亚公国的战姬苏菲——苏菲亚·欧贝达斯举办了葬礼。但说是葬礼,其实也就只是一切从简、由艾莲和几个人一齐唱诵祷词的下葬仪式罢了。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当时的艾莲等人待在路伯修公国东南端的荒野之中,实在是无暇为了聘请神官而翻遍附近的村落。 仪式结束后的隔天,艾莲等人成功和奥尔米兹军及路伯修军会合了。 而波利西亚军的指挥官在得知自己主君遇害的消息后,随即以冷静的口吻表明了要率军离去的消息。 「我等为波利西亚的战士,之所以会赶赴此地,乃是为了能在苏菲亚大人的麾下作战。即使诸位贵为战姬,我等依然难以加入其他军队的指挥体系。」 艾莲等人没有出言挽留,而是默默地目送波利西亚军离去。如此这般,留下来的就剩下莱德梅里兹军、奥尔米兹军和路伯修军了。 苏菲是在营帐外过袭,而当时并没有目击者。在艾莲等人赶到的时候,苏菲已经呈现连话都说不出来的状态了。为此,没人知道是谁下的毒手。 不过,艾莲等人认为,下手的应该是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提斯。苏菲的身上有一道自左肩伤至右腰的撕裂伤,那显然是出自巨大而锐利的刃器所为。而凡伦蒂娜的龙具艾萨帝斯正是一柄长柄巨镰,且她还具备著能在转瞬间移动千里的龙技。 凡伦蒂娜应该是领著奥斯特罗德兵,正驻扎在王都席雷吉亚才对。 艾莲等人之所以不惜冒著大雨行军,主要是为了能尽量拉近与王都之间的距离,并藉此收集情报。就算打算开战,至少也得查明凡伦蒂娜目前身处的状况,以及她麾下的军队数量,不然就无从拟定战略。最重要的是,目前聚集在此地的三军,总合起来数量甚至不到五千。 要是苏菲还在的话,即使军队仍在行军之中,艾莲等人应该还是能拟定方针。因为她收集资讯和分析情报的能力,就是拿其他的战姬相比,也是无人能出其右。亡故的维克特王也是看中了她这方面的能力,才会多次派遣她作为外使。 更为棘手的是,艾莲目前仍没办法恢复平常心。就是屏除战姬的身分,苏菲也是她重要的朋友。苏菲若是看到艾莲现在的模样,肯定会露出总是挂在脸上的甜美笑容,规劝她「这样淋雨会感冒的哟」,而如此一来,艾莲即使皱起脸庞,也没办法坚持己见,只能照她的话去做吧。 ——我又该怎么对士兵们说明呢。 她只宣布过「等抵达目的地后,我会告知你们详情」,然而,苏菲却忽然不知去向,波利西亚军也随之脱队——绝大部分的将士肯定都已察觉状况不对劲吧。 要撒个谎并不难——比方说,若是对士兵们说明「为了某个目的,苏菲决定带走她的军队行动」的话,士兵们应该也能信服吧。然而,一旦察觉这是一场谎言,原先的信服就会转化为失望和猜忌,恐怕会导致士气下滑。 况且,艾莲等人还藏著一个更大的秘密。 那就是她们的龙具都失去力量的事实。 在约十天前,艾莲等人来到了名为札冈的地区,与马克西米利安·班奴萨·嘉奴隆展开了一场死斗。艾莲如今回想起来,还是觉得那场战斗犹如恶梦一场。当时的嘉奴隆舍弃了人类的身分,让司掌夜晚、黑暗和死亡的女神——蒂尔·纳·法降临在自己的肉体上。没有人在这场战斗中牺牲,简直可以称之为奇迹。 然而,在历经这场战斗后,艾莲等人的龙具失去了力量,化为普通的石制武器。 根据蒂尔·纳·法所说,她们的武器会在七个月后恢复力量。但换作承平时期也就罢了,她们完全不认为能在现在的局势下,隐瞒此事整整七个月。她们总有一天得向士兵们揭发真相,也不知士兵们届时会受到多大的打击。 ——所以,她们无法在苏菲过袭这件事上说谎。 持续说谎和隐瞒事实,会让士兵们萌生疑念,认为主君还有其他事情秘而不宣。而指挥官一旦失去了士兵们的信任,只会落得穷途末路的下场。她们不能让事态走到这一步。 「明明已经消灭嘉奴隆,那些棘手的异变也收敛了下来,但让人头痛的状况依旧是层出不穷。真希望至少天气别和我们唱反调啊。」 艾莲嘴上埋怨著,用手掌粗暴地擦拭起被雨水打湿的脸庞。 就在这时,她从身后的嘈杂声中听到了一阵快活的笑声。 艾莲回头望去,只见两个身穿外套、戴著兜帽的人影正走在士兵们的身旁。其中一人手拿陶杯,另一人则是抱著一个巨大的皮袋,正将某种液体注入杯中。 「那是怎么回事?」 也许是察觉到艾莲讶异的视线,两道人影随之望了过来,令艾莲更加瞠大了双眼。 「这不是堤格尔和蒂塔吗?」 「他们似乎是在配发饮料给士兵……不晓得是发生什么事了呢?」 莉姆也略感困 惑地倾首说道。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和他的侍女蒂塔,目前应该正以宾客的身分待在莱德梅里兹军的后方才对。 堤格尔和蒂塔先是和士兵们开怀地谈笑了好一阵子,这才踏著泥水朝艾莲走来。艾莲和莉姆带著几名骑兵离开队伍后,随即勒马停了下来。 莱德梅里兹军的数量约为一千五百。就算是艾莲亲自下令,也没办法立刻让全军停步。为了和堤格尔等人交谈,她们有必要从队伍的最前方离开。 堤格尔在艾莲等人的面前停步后,轻轻举起了手中的皮袋。 「这是伏特加,你们也喝一点吧。」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请您先说明一下事情的原委。」 在艾莲开口之前,莉姆抢先问道。堤格尔听了笑著回答: 「杰拉尔跟我说,部队里的伏特加还有多余的存量,于是我就把那些多的部分买下,并请大家喝一杯。一个人大概能分到半个陶杯的份量呢。」 杰拉尔·奥杰在这支联军之中负责粮食和燃料等物资分配的事宜。他虽然就任于布琉努王国的宫廷书记官,但原本就具备计算和物资管理的才干,是以工作得相当卖力——他甚至还提出了「应当将所有物资交由其中一支军队统一管理」的建议,并顺利说服了众指挥官。 「抱歉,没事先和你们说一声,不过我已经知会过卢里克,他也开心地同意了。米拉和莉莎也说过,她们打算让行军暂停一阵子。」 「——莉姆,你去传达命令,要士兵们休息四分之一刻钟。」 艾莲放松了僵硬的神情,显露出拨云见日的笑容向副官指示。 「我们可不能拒绝重要宾客的好意,况且卢里克都同意了,就代表现在确实有必要这么做吧。」 「遵命,在下这就动身。」 莉姆的蓝眼绽放出欣喜之情,她在点了点头后,随即向跟来的骑兵们发号施令。骑兵们立刻调转马头,朝著后方奔去。 卢里克曾立下一支大功。 在艾莲启程前往札冈之际,她将莱德梅里兹军交由卢里克指挥,并要他向东进军,藉以防备位于王都的凡伦蒂娜军。 不过,卢里克只遵守了这道指令短短几天。他碰上了米拉——琉德米拉和苏菲派出来探路的骑兵部队,并得知两人也正在前往札冈地区;他苦思良久后,决定自作主张,更动了行军方针。 卢里克将军队带回为艾莲等人送行的地点,并在当地扎营,等待主君的归来。接著,他向奥尔米兹军和波利西亚军派出传令兵,传达了希望能与两军会合的意图。 就结果来说,卢里克的自作主张确实帮了艾莲等人的大忙。在离开札冈地区时,艾莲等人已经是精疲力竭的状态,而龙具也失去了力量。虽说堤格尔的黑弓依旧保有力量,但要他一个人在旅行的同时守护所有的同伴,终究还是强人所难。 「那我们也喝点伏特加吧。」 待艾莲和莉姆下马后,蒂塔便对两人递出陶杯。定睛一看,便能发现她用绳子将陶杯一个个串起,吊挂在脖子下方。 「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但你们该不会就这样两个人跑去发放伏特加吧?」 接过了陶杯的艾莲这么问道。蒂塔则是笑著回答: 「不是的,葛斯伯先生和达马德先生都有帮我的忙。就连卢里克先生都特地找来人手,帮我分送酒杯呢。」 堤格尔提著皮袋走近,将伏特加倒入陶杯,而应该是为了避免雨水渗入,蒂塔伸出了双手,遮盖在陶杯的上方。 艾莲将伏特加一饮而尽。酒虽然已经变温,但喉咙和胃还是渐渐暖和了起来,而这股暖意也慢慢地扩散到全身上下。她长舒了一口气。 ——也许是我表现得太过沉重了吧。 艾莲凝视著空空如也的陶杯,无声地这么低喃。 不只是堤格尔而已,想必就连蒂塔也知道他们置身的状况有多么危急。苏菲过袭的消息,肯定也让他们感到悲伤和愤慨。 然而,两人没让这般心思表露在脸上,而是将酒杯配发给士兵们,与众人一同欢笑。一股比伏特加更为炽热的暖流,在艾莲的心房扩散开来。 「谢谢你。总觉得体内的疲劳都化开了呢。」 艾莲递回陶杯,对蒂塔笑著说道。蒂塔露出了担忧的神情,抬头仰望著艾莲。在递回杯子的这段期间,艾莲依旧淋著大雨。 「艾蕾欧诺拉大人,您这样会感冒的。」 「我的身子还没孱弱到淋点小雨就会感冒发烧。也许你会觉得奇怪,但我是有理由才这么做的。谢谢你的关心。」 即使艾莲这么说明,蒂塔似乎还是没办法完全接受。不过,她依然在用力地点头行礼后,继续将陶杯发放给其他的士兵。而像是在接替蒂塔的位子似地,这回轮到堤格尔站到了艾莲的面前。 「我虽然没什么资格讲别人……但逞强也该有个限度。」 「现在就是得坚毅以对的时刻,不是吗?」 艾莲得意地挺起胸膛。堤格尔虽然露出了有些为难的笑容,但还是轻轻点头同意。既然对士兵下达了强行进军的指示,身为指挥官的她也得展露出强烈的意志,这样才能博得士兵们的信服——两人都对这一点有著正确的认知。 「不过,你的脸还真夸张,就连头发都乱七八糟的……」 堤格尔将手伸向艾莲的脸颊,轻柔地拨开了黏附在上头的银发——接著,他以极为自然的动作凑上了脸,迅速地给了她一吻。 「——那么,我们就去其他的地方走走了。」 堤格尔抱著装了伏特加的皮袋,若无其事地迈步离去。艾莲愣愣地目送著情人的背影,在过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后,她才轻轻按上自己的嘴角。 「这不是比伏特加还烈得多了吗……」 幸好,这声低喃被雨声掩盖过去,没传到任何人的耳里。 ◎ 在朝著王都席雷吉亚的西北方走了五天后,他们抵达了名为雷绪农的城镇。 这座城镇位于两条主要街道的交界处。由于无论是以王都为目标自路伯修和莱格尼察出发的人们,还是来自王都、打算朝著西北部前进的旅客,几乎都会在此地驻足,所以城镇算得上相当繁荣。 王家直辖领地的行政地位,也是促进雷绪农繁荣的主要原因吧。毕竟没有哪个诸侯会想对王家的领地打歪脑筋。 莱德梅里兹、奥尔米兹和路伯修的三公国联军,在这座城镇的镇外设置起营地——这同时也有著「不会让士兵进入城镇」的意思。为了补给物资和收集资讯,这样的宣示动作也是有其必要的。 因为过去曾造访过这座城镇,以联军代表的身分前去与雷绪农镇长打照面的,是莉莎——也就是伊莉莎维塔·法米那。 在距离中午还有好一段时间的时刻,莉莎领著几名骑士穿过了城门。而待她回到联军营地时,已经是天空蒙上一层黑纱、被闪烁的星星点缀的时间了。 莉莎领著几名部下,直接朝著堤格尔的营帐前进。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披著一件外套,正站在自己的营帐入口处。 在收到莉莎归来的消息后,艾莲、莉姆、米拉和奥尔嘉已经先一步聚集到他的营帐里头。蒂塔也煮了热水,为众人泡了红茶。 肌肤虽然感受到了冬夜寒风的冷意,但过不了多久,他便看到了莉莎等人的身影出现在营帐阴影处和篝火的外围一带。莉莎等人随即察觉到了堤格尔,朝他挥了挥手,而他也跟著挥手回应。异彩虹瞳的战姬露出了笑容,快步向堤格尔走近。 「我回来了。在我离开的这段期间,有发生什么怪事吗?」 「没什么事喔。顶多就是艾 莲和米拉吵了几回架罢了。」 堤格尔耸了耸肩。艾莲和米拉合不来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实,就连士兵们都会苦笑著抱怨「连饼乾的形状和鱼汤的材料都能当作吵架的原因」。堤格尔和莉姆之所以不会出面辟谣,也是因为传闻属实的关系。 即使如此,莉姆还是这么下了注脚——「和两位首次相遇时相比,现在的关系已经软化极多了。」 莉莎走进营帐之中。在她入内前,堤格尔已经先将她的部下们安排到其他的营帐休息了。 「我等下会派人送葡萄酒来。几位还有其他需要的东西吗?」 「那可以麻烦您打些鱼汤吗?我刚刚在营地里头看到莱德梅里兹的士兵们在喝,如果方便加热到会烫伤舌头的温度,那更是再好不过了。」 路伯修的其中一名骑士说道。堤格尔看到他的脸孔后,脸上自然露出了笑容。这名骑士名为纳姆,在堤格尔丧失记忆、滞留在路伯修的那段期间,曾在各方面受到他的照顾。 「我知道了。还请各位好好休息。」 堤格尔唤来一名士兵,要他帮忙弄些葡萄酒和鱼汤过来。 在此地建立好营地后,艾莲便召集了士兵们,向他们说明苏菲失踪及波利西亚军退兵的原因—— 「苏菲亚·欧贝达斯遭受敌袭,如今身负重伤,而波利西亚军则是决定以守护主君为优先,脱离了我军。」 就算她们几人打算隐瞒此事,但只要凡伦蒂娜主动公开这项事实,那就等于毫无意义。而这次便是基于这样的考量才会召集士兵。士兵们虽然受到了不小的打击,也显露出动摇的神色,但幸好混乱的状况并不严重。这肯定是因为艾莲等四名战姬仍旧健在的关系。 不过,对于战姬们的亲信来说,这实在是个让人心慌的消息。为了尽可能不让自己服侍的战姬落单,每当她们外出行动时,就一定会有亲信陪同在身旁。而路伯修的骑士也担起了随身护卫奥尔嘉的职务。 就是出于这样的原因,让纳姆等人即使已经回到营地,也坚持要将莉莎护卫到此地。 堤格尔回到了自己的营帐。一踏进入口,他便看到艾莲等人在地毯上头围坐成一圈。几张地图和棋子置放在众人围坐的中心处。堤格尔在圆圈的空缺处——也就是米拉和奥尔嘉之间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冯伦家的传家宝——黑弓正竖在营帐的角落。这把弓除了有著像是被深幽之色染黑的外表之外,乍看之下别无特徵,但其中却寄宿了蒂尔·纳·法的思念,是能在堤格尔的手里发挥出骇人威力的神器。 在黑弓旁边的,则是一柄以黄金在剑锷和剑柄上施加装饰的巨剑。这柄剑有著『不败之剑』的别称,乃是布琉努王国的宝剑,剑铭为杜兰达尔。此剑原本被葛雷亚斯特侯爵自布琉努的王宫窃出,并交到嘉奴隆的手里,不过最后仍由堤格尔取了回来。 待在莉姆身后的蒂塔将红茶倒入与人数相符的银杯,并将杯子一一端到了众人的面前。在蒂塔退出营帐的时候,堤格尔向她挥了挥手表达谢意。 「那么,我们就开始吧。」 莉莎环顾了众人一圈,讲游起她从雷绪农的镇长口中打听到的消息。 「根据镇长的说法,卢斯兰殿下迄今依旧尚未康复,目前的王都是由第一王子辅佐官凡伦蒂娜和侍从长米隆这两人支配著。贵族诸侯们似乎正一波接一波地遥访王都,向两人表明合作的态度。」 当然,并不是所有贵族诸侯,都愿意向凡伦蒂娜和米隆表现出服从的态度——例如,对卢斯兰反感的势力依旧存在,而他们也对支持卢斯兰的凡伦蒂娜等人表现出露骨的敌意。 但就整体来说,凡伦蒂娜巩固自身立场的手腕,似乎正逐渐往好的方面奏效。 从前,凡伦蒂娜曾向堤格尔表示,想改变战姬的现存制度。 由两名战姬辅佐国王,其他五人则是屈居其下——这便是她打算建立起来的新体制。凡伦蒂娜若是继续强化自己在王宫里的声望,说不定真能在不久的将来实现她这份野心。 「有打听到和尤金卿有关的消息吗?」 艾莲探出身子问道。她不自禁在手上施力,握掌成拳。莉莎露出了沉痛的眼神望向艾莲,对她摇了摇头。 「我虽然有试著打听,但镇长表示没有相关消息。这应该可以当作他目前的处境依旧没变吧。」 「这样啊……」 艾莲不甘地抿紧嘴唇,垂低脖颈。 对艾莲和莉姆来说,治理帕耳图之地的尤金·舍巴林可说是她们的恩师。他虽然在卢斯兰王子病倒后,以代理统治者的身分处理了好一段时间的政务,但却遭到米隆以勾结墨吉涅国的罪嫌打人大牢。 「艾蕾欧诺拉大人,这也可以解读成尤金卿目前依然平安无事。」 莉姆开口说道。与其说这是在安慰主君,她讲话的语气更像是在说服自己——不过,听了这番话的艾莲登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像是觉得很有道理似地连连点头。 尤金曾被维克特王指名为下一任的国王,也深受卢斯兰的信任。而在王宫任职的文官之中,也有不少人仰慕尤金。要是他真的出了什么意外,肯定会成为一大话题。 「那我就继续说下去了。」 确认艾莲恢复冷静后,莉莎再次开口。 在得知自嘉奴隆灭亡的那天起,令大陆全土都为之混乱和恐怖的异常现象也跟著消失后,堤格尔等人无不安心地舒了口气。那些异常现象,都是嘉奴隆使蒂尔·纳·法降临时所附带发生的现象。 自离开札冈地区后,堤格尔等人便再也没有遇上异常现象,也看不见妖精和幽灵——就像是这些东西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似地。 他们虽然认为大陆全土的异常现象也随之消弭,但一直到从他人口中确认到这件事后,才真正安心下来。 堤格尔想起了大卫和蕾娜。那是他在前往札冈途中结识的一对父女。蕾娜开朗的笑容和大卫心疼爱女的严肃面容,对堤格尔来说依然是历历在目。两人虽然无法复生,但至少那个村子的幸存者们再也不用面对那样的悲剧了。 过不多时,莉莎结束了这个话题。 「现在的凡伦蒂娜肯定是乐不可支吧。」 米拉酸溜溜地骂了一句。不只是苏菲过袭的事件——对米拉来说,凡伦蒂娜在她们奋战的当下却躲在后方暗中滋事,这样的态度让她相当看不惯,而她也不喜欢陷入任人操控的处境。 「我也想听听堤格尔的想法。」 坐在堤格尔身旁的奥尔嘉抬头望向了他。其余四人也朝著沉默的青年看了过来。 堤格尔之所以一时之间没有开口,并不是因为思绪尚未整顿完毕。 而是因为他再次扪心自问,自己究竟是为何而战?而他很快就得出了答案,并且对这样的答案坚信不移。 「我要与凡伦蒂娜开战。」 堤格尔的黑眼绽放著沉著的决心,他以斩钉截铁的口吻说道: 「理由有二,其一是为了苏菲。」 艾莲等人用力地点点头。「至于第二个理由则是——」堤格尔继续说道: 「她明知嘉奴隆的所作所为,却仍袖手旁观。」 异常现象出现在大陆的各个角落,想必就连堤格尔的领地亚尔萨斯也无法幸免;而布琉努的各地——像是马斯哈·罗达特和雨果·奥杰的领地,以及蕾琪公主所在的王都尼斯恐怕也是一样。降临在大卫和蕾娜的村子的那起悲剧,绝非无关痛痒的小事。 「就是以亚尔萨斯的领主身分来看,我也无法纵容凡伦蒂娜的行径。」 即便凡伦蒂娜企图以卢斯兰代理人的身分挟势弄权,并进一步 改变战姬的制度,那也是属于吉斯塔特的内政问题,身为布琉努人的堤格尔并没有置喙的余地。虽说若艾莲等人的地位遭到削弱,对堤格尔来说也不是好事,所以他并不能置身事外,但应当还是会避免和凡伦蒂娜正面冲突吧。 然而,凡伦蒂娜却让亚尔萨斯陷入了危险的局面。 对于堤格尔来说,这已经是极为充分的开战理由了。 「看来有结论了呢。」 艾莲交抱双臂,看似满意地说道。不只是她而已,莉姆、米拉、莉莎和奥尔嘉也都露出了微笑,凝视著堤格尔——她们欣然接受了这份超乎期待的回应。艾莲作为五人的代表,开口说道: 「堤格尔,你的心意会化为让我们联系在一起的羁绊。我们在此发誓,一定会为你带来胜利——所以,你也要接受我们的心意喔。」 这出乎意料的话语虽然让堤格尔吓了一跳,但他随即察觉众人的表情都是认真的。既然被众人信任至此,他也没脸露出窝囊的反应。 「各位,谢谢你们。」 堤格尔深深地低下了头。他的后颈感受到了五道视线——而每一道视线都充斥著暖意。 堤格尔轻擦了一下发烫的眼角,接著抬起头来,询问起他感到在意的部分。 「你们愿意为我而战,我当然是感到很开心……不过,若是有什么理由,不晓得你们愿不愿意向我说明?」 除了莉姆之外,她们都是治理公国的战姬。即使对堤格尔怀抱好感,也不可能会因为儿女私情而决定出兵。 「对于凡伦蒂娜接下来可能会出什么招,我们已经做过一番讨论啰。」 米拉在将银杯里剩余的红茶一饮而尽后,开口说明了起来: 「就结论而言,她会采取的行动有二——其一是像对苏菲做过的事情那般,对我们其中一人施以奇袭;其二则是施展离间之计,意图破坏我们的团结。」 「确实是很有可能呢。」 堤格尔沉吟道。凡伦蒂娜可能会挑上四名战姬的其中一人,并提出和解的方案。如果对方愿意接受的话自然是求之不得,但就算遭到拒绝,对凡伦蒂娜来说也是不痛不痒。光是该名战姬和凡伦蒂娜碰过面的事实,就足以勾起其他人的疑心,并衍生出对立的局面。若是战姬们在对彼此失去信任的状况下分头行动,就能让凡伦蒂娜获得个别击破的可趁之机。 「虽说可以尽可能巩固防御来应对偷袭,但离间计才是问题所在。由于我们总是得思考自己治理的公国和全吉斯塔特的利益,凡伦蒂娜肯定会利用这一点,向我们提出难以拒绝的方案——而且还是那种一旦被其他战姬得知内容,就会怀疑接触者已经私下同意的那种条件吧。」 「为此,我们不久前向彼此缔结了协定,今后无论凡伦蒂娜提出何种方案,都一定要果断拒绝,同时也要无条件相信在场的所有人。」 米拉话声甫落,莉莎便喜孜孜地接口说道。堤格尔一时之间有些摸不著头绪,侧首思忖了起来。这时,奥尔嘉将身子斜靠在堤格尔的手臂上,开口说道: 「意思是不管是对我们的公国,还是对整个吉斯塔特来说,帮助堤格尔才能带来最佳的利益。」 听到这句话,堤格尔险些就要惊呼出声。 「是这个意思啊……」 「毕竟这就等于是卖个人情给未来的布琉努王,若是以此为由,士兵们也会信服的。」 米拉语带调侃地笑著说道,堤格尔则是耸了耸肩,希望她能放自己一马。 在历经了短暂的休息,并让蒂塔为众人沏一杯新茶后,堤格尔等人继续召开了作战会议。 「——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乃是挟卢斯兰王子为傀儡,企图支配吉斯塔特的奸邪之臣。深受先王维克特信任的苏菲亚·欧贝达斯,便是她的刀下亡魂。为克尽忠臣之责,我等四人将出兵讨伐凡伦蒂娜,而布琉努的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亦支持我等的行动……」 莉姆朗诵起书写在羊皮纸上的文章。这是为出兵讨伐凡伦蒂娜所立下的檄文。 「虽然有些陈腔滥调,但该有的都写到了。我觉得目前这样就可以了。」 米拉给了这样的评价,而艾莲、莉莎和奥尔嘉都没有表示异议。 在这个阶段最重要的,便是明确指出己方的敌人乃是凡伦蒂娜,而非卢斯兰或是米隆这点。之所以提出苏菲的名字,也是为了在这一点上站稳立场。 被人认为这是在做权力斗争尚且无妨,但要是误解成她们意图排除卢斯兰的话,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定下出兵的名义后,堤格尔等人开始探讨下一个问题。 「我们手边的兵力约为四千五百上下。而步兵占了三千九百,骑兵则是六百对吧。」 艾莲望著地图,像是在确认似地这么说道。其中莱德梅里兹、奥尔米兹和路伯修各占了约一千五百兵力。 不过,若是细数步兵和骑兵的结构,那就会显得有些杂乱无章。虽然莱德梅里兹军是由一千步兵和五百骑兵构成,但奥尔米兹军的骑兵却只有仅仅一百,路伯修军更是完全由步兵组成。 「守护王都的奥斯特罗德兵,数量约为五千。」 米拉在分别将棋子放在地图上王都和雷绪农的位置后,叹了口气。 「虽然我本来就没打算要攻打王都,但这怎么看都不可行啊。」 若是要攻打被坚固城墙环绕的王都,就得准备大量的士兵和攻城器。但由于会沦为国内同胞的争斗,为了不让王都民众敌视己方,就得备妥足以说服他们的理由——但目前的堤格尔等人连一个条件都没达成。 「既然如此,那果然还是只能选这里吧。」 艾莲指向王都的东北方——该地是凡伦蒂娜治理的奥斯特罗德公国。 她们不打算攻打王都,而是杀向凡伦蒂娜的根据地。一旦她试图制止,派兵离开王都,众人就会以野战一决胜负。而若凡伦蒂娜坚守不出,那众人便会让奥斯特罗德纳入支配,而这也会导致凡伦蒂娜名声扫地。 有两条路可以从雷绪农前往奥斯特罗德,其一是横跨吉斯塔特北部的北回路线,其二则是以画半圆的路线从南部迂回前进,自南侧进攻奥斯特罗德——莉姆伸出手指在地图上头描出了路线。 「若是走北回路线,就是以步兵的速度计算,也仅需十二、三日即能抵达奥斯特罗德。但若选择南回路线,或许就需要超过一倍的时间了。」 「不过,走南回路线也是有好处的。只要能沿著莱德梅里兹、奥尔米兹、波利西亚和布列斯特前进的话,我们就能简单地增加兵力,也能安全地补充必要物资,而且也可以在行军的过程中向贵族诸侯提出呼吁喔。」 米拉滔滔不绝地主张,奥尔嘉也像是附议似地点了点头。不过艾莲则是反驳道: 「虽然听起来是利大于弊,但我们浪费的时间愈多,就等于是给凡伦蒂娜更多的时间准备作战。就以王都作为据点,以及有卢斯兰殿下的权威作为靠山这两点来看,她的优势搞不好还在我们之上。」 米拉以视线向莉莎徵求意见,而她随即摇了摇红发,看似不满地说道: 「我也认为应该朝北方走。南回路线的优点虽然听起来很吸引人,但要是给凡伦蒂娜太多时间,我方弱点曝光的风险也会随之增加。」 她指的是众战姬的龙具失去力量一事。要是这项消息传到了对方耳里,那己方有四名战姬这样的优势,便会在转眼间化为乌有。 「从苏菲遭到毒手这件事来看,她说不定已经察觉到了呢。」 艾莲露出了焦躁的神情皱起脸庞,不过米拉则是摇了摇头。 「我觉得她还 没掌握到关键的证据。若非如此,她应该会更积极地对我们出手才对。」 艾莲等人又讨论了一会儿后,最后一致同意采取北回的路线。这是因为就现况来说,支持凡伦蒂娜的诸侯数量依然较多的关系,她们必须速战速决才行。 一直默默听著众人发言的堤格尔,在这时露出了严肃的神情凝视起艾莲。 「各位,请你们务必要小心。我虽然也只能出一张嘴帮你们打气……」 「我们才想对你这样说呢。」 艾莲皱起了脸庞,莉姆和莉莎也露出了担心的神情朝他望了过来。 从明天开始,堤格尔就要与众人分头行动了。 他要潜入王都救出尤金。他们之所以完全没在檄文之中提起尤金,就是为了不让凡伦蒂娜将心思动到他的身上。 只要能救出尤金,仰慕他的诸侯和骑士们肯定都会投靠过来。而拯救成功后,也能让尤金免于沦为凡伦蒂娜的工具,可说是一石二鸟。此外,堤格尔也相当欣赏尤金的为人,就算扣掉政治操作的理由,他也想将尤金自囹圄中救出。 「人选都决定好了吗?我是听说你已经挑上了葛斯伯卿和达马德啦。」 米拉询问道。堤格尔先是抓了抓深红色的头发,接著摇了摇头。 「还没有。我是有麻烦卢里克帮我寻找人选,不过……」 堤格尔向卢里克开出的条件是「熟知王都地理的吉斯塔特人」,然而,在这支军队里的莱德梅里兹士兵,几乎都没有造访过王都的经验。 若是将范围放宽到「率领数百名士兵的队长」的话,也许能找到符合堤格尔要求的人选,但若是抽走这样的人才,就会让莱德梅里兹军的其中一部分陷入不安定的状态,卢里克想必也正在纠结这一点上。 「若是这样的话,你就带上纳姆吧。」 莉莎爽快地说道,令堤格尔讶异地朝她看了过去。 「纳姆多次跟随我——以及前任的战姬造访过王都,他肯定能帮上你的忙。至于在他离队的这段期间,就让这孩子助我一臂之力吧。」 金色与蓝色的异彩虹瞳望向了坐在堤格尔隔壁的奥尔嘉,而奥尔嘉也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奥尔嘉已经藉由击败艾戈尔·卡萨柯夫的功绩,证明了她在指挥能力上确实有两把刷子,即使还不足以取代莉莎,但要扛起分队队长的职责也是绰绰有余。 「谢谢你,这真是帮了我大忙。」 堤格尔内心的焦躁感一扫而空,一股安心的情绪随之扩散开来。他开始涌现自信,暗自发誓一定要将这次的行动做到最好。 「话说回来,这支军队该怎么命名啊?」 在确认过如何打点细节、作战会议即将结束之际,艾莲这么发问道。堤格尔等人先是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莉莎才侧首说道: 「取名为三公国联军或是四战姬联军不就行了吗?」 「这种把名词堆叠在一起的名号一点也不响亮,你以为这样的军队名能提升士兵的士气吗?」 「虽然浅显易懂,但感觉有些乏味呢。」 不只是艾莲而已,就连米拉也出声反对,令莉莎露出了不悦的神情。 「那不妨请两位说说自己的想法吧?」 「也是啊。不如就让『银色流星军』之名再次——」 「不可以。」 就在艾莲得意洋洋地把话说到一半的时候,米拉冷淡地打断了她。 「『银色』这个词汇指的是你的军队吧?现在这支军队可是我们共有的啊。」 艾莲虽然大为光火,但米拉所指摘的部分也确实有其道理。 「那我就听听你的高见吧。既然你这么聪明,应该不会在命名里加入『冰』或『枪』之类的词汇吧?」 「那是当然。不如就叫白雪——」 话说到一半,蓦然惊觉不对的冻涟的雪姬连忙掩住了自己的嘴巴。艾莲一副正中下怀的模样,露出了轻蔑的眼神紧盯米拉。 「白雪?哦,这听起来感觉就很气派,快点把全名说出来啊。」 米拉紧握双拳瞪向艾莲,堤格尔和莉姆则是同声叹了口气。就连莉莎也提不起调解的兴致,仅以无奈的神情望著两人的互动。 奥尔嘉没理会这两名战姬,抬头仰望起堤格尔。 「堤格尔觉得呢?」 堤格尔抬头看向蓬顶,在稍事思索后,他有了一个想法,于是开口询问莉姆: 「黑龙旗的军团……在吉斯塔特语是怎么说的?」 「这个嘛……应该是『黑龙旗军』吧?」 听到莉姆的话语,原本还在大眼瞪小眼的艾莲和米拉,这时也看了过来。 「黑龙旗军啊。嗯,听起来挺不错的啊。」 「这代表凡伦蒂娜只是个假货,只有我们才是吉斯塔特的——象徵王国的黑龙旗的守护者呢。我觉得不坏呀。」 米拉的双眼绽放神采,露出了嘲讽的笑容。莉莎和奥尔嘉也随之赞同,军队的名称就这么定下来了。 ◎ 在结束作战会议后约一个半刻钟的时间后,堤格尔遥访了奥尔米兹军的营地。这是因为米拉有交代,希望他可以过来一趟。 ——不对,我应该是「记得来一趟」才是啊。 一想起当时的米拉那副极度不自然的冷淡态度,堤格尔就忍不住露出苦笑。不过,他也正打算找个机会和米拉独处,好好地聊上一回。 而米拉的营帐当然就位在奥尔米兹军的营地之中。 在以「关于明天之后的行军方针,我有几件事情需要确认」为由做过说明后,堤格尔被士兵带到了米拉的营帐。他的脖子一带之所以窜过些许凉意,究竟是因为深夜加强了大气的寒意,还是因为自己内心仍有迷惘呢? 在踏入营帐后,只见米拉正以轻松的姿势坐著。虽然她身上白色缎带和蓝色军服依旧,不过护胸等防具则是卸了下来。至于竖在墙边的龙具——冻涟仍然是呈现灰色的外观。 「欢迎你来。已经做好准备了吗?」 米拉这么问道。她的身旁摆放了注水口正冒著蒸气的铁制水壶、红茶的茶罐、果酱瓶和两只银杯。 「是啊。我会依照预定,在黎明时分和葛斯伯大哥他们一同出发。」 堤格尔面对米拉坐了下来。营帐的地面不仅铺设了厚毛毯,还在上头加了一张摊开来的熊皮,是以几乎感受不到寒意。自蓬顶垂吊而下的油灯,正以火光照亮两人的身影。 「首先让我为你泡杯红茶吧。」 米拉以熟练的手法沏起红茶。待果酱融入其中后,她便将杯子递给了堤格尔。 「要先好好品尝滋味再喝下去喔。」 堤格尔道谢后接过银杯,将杯子凑到了脸前。 和蒂塔在作战会议上泡给大家喝的红茶不同,米拉所泡的红茶散发著舒爽的香气,有放松心情的效果。他喝了一口后,暖意和甜味随即扩散到了全身上下,融入筋骨之中。 「是草莓口味的果酱啊。我好久没喝你泡的红茶了呢。」 「毕竟上次帮你泡茶,已经是你我还在王都时的事了。」 米拉将红茶冲进自己的银杯,并笑著这么说道。 两人虽天南地北地聊了一会儿,但在泡第二杯红茶的时候,米拉便开始露出了有些心慌意乱的态度。她虽然张口欲言,但却随即闭上双唇,同时脸颊泛起了红晕,视线也游移不定。 在察觉到她呈现欲言又止的状态后,堤格尔原本打算由他开启那个话题,但就在他即将张口之际,米拉却先一步以下定决心的神情抬起脸来。 堤格尔将银杯放到了地毯上头,等待她开口说话。 「我、我说,堤格尔,关于那件事……」 堤格尔还没有蠢到会在这时反问「是指哪件事」。从米拉的态度判断,能联想到的也只有她向自己告白的那件事了。在米拉要他来营帐一趟后,那一天的光景就一直浮现在堤格尔脑海中的一隅。 一直到与嘉奴隆的决战告一段落后,堤格尔才开始认真思考该怎么回应米拉的心意。毕竟在那之前,他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思考这件事。 他自认这样的思考态度才对得起米拉。米拉是在知悉堤格尔和艾莲相爱的事实后,才向堤格尔告白的。既然她都将这般深情和觉悟,表现给堤格尔看了,那他就不该以一心二用的态度去面对这件事。 他不打算以其他情人的存在作为藉口,也不想推拖到彼此的立场上头。 堤格尔只想将自己的心意传递给米拉。虽然花了不少时间,但总算是赶上了这个机会。 「我——」 「等、等一下。还是等你从王都回来后再来谈这件事吧。」 他什么都还没讲到,就被米拉气势汹汹地打断了话头,让堤格尔一脸愕然。这是怎么回事——他有些困惑地打量起米拉的神色,才发现她的脸色僵硬得十分夸张。那看起来既是因为紧张,也像是基于害怕。 ——该怎么办? 该顺从她的提议,将这个话题拖到下次的机会再谈吗? 不行。堤格尔浅吸了一口气,坚定了自己的决心。我应该要贯彻自己的决心才对——要是发生在苏菲身上的事,同样降临在自己或米拉的身上的话,一切就后悔莫及了。 堤格尔凝视著米拉,以缓慢却坚定的口吻说道: 「我也喜欢你。」 米拉张大双眼,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她从嘴里轻声吐出了几个字: 「你骗人……」 「我没有骗人。」 堤格尔的内心涌现出些许混乱和不安。他无法理解米拉的反应——米拉为何要否定自己的话语?难道说在这段日子之中,她的心意产生了变化吗? ——就算真是如此,我也不能就此退缩。 如果她无法接受自己的心意,那也是无可奈何,但堤格尔不想被对方认为自己是在撒谎。 「我喜欢米拉——这不是一时意气用事说出来的话,而是我回想起你的一言一语、想著你的身影,打从内心发出的话语。」 米拉垂下了脖颈。果然她不喜欢这样的回答吗——堤格尔端正坐姿,默默地等待她的回应。在经过数到五的时间后,米拉抬起眸子看向了堤格尔——而她的双眼正带著热意,显得略为湿润。 「你再说一次。」 堤格尔眨了眨眼。虽然不明白米拉在想些什么,但既然她愿意听自己说话,那便是求之不得的回应。 「要我说几次都没关系。我喜欢米拉。」 米拉抬起了脸,两颊变得红通通的。她现在已经不是那个高傲自恃的冻涟的雪姬,就只是个与心上人情投意合、开心到身子都在发抖的一名少女。 「我不是在做梦吧?」 「要是在做梦的话,我应该会变得更油嘴滑舌一点吧?」 米拉竖起了膝盖,朝著堤格尔的胸口扑了过去。堤格尔接住了米拉纤瘦的身子,轻轻抱住了她,而她随即放松了力气,将全身靠了上来。这股重量和暖意让堤格尔感到十分舒服。 「我原本以为有八成或九成的机率会被你拒绝呢。」 米拉说道。她的话声微微发颤,映在堤格尔视线边缘的眼角也泛著泪光。 「我一直做好了被拒绝也没关系的心理准备。只要拿『这也是没办法的』作为藉口,我就能死了这条心,而且我也好好传递过自己的心意,要说服自己也比较容易。」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堤格尔总算是看出了端倪。 「不过,你也期待过我能给予肯定的回覆。」 就如她向自己告白时所说过的那般。堤格尔更加用力地抱紧了米拉,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谢谢你。」哪怕只有一成、两成甚或更低的机率,她仍是期待著自己的回应——而自己也确实回应了她的期待,这让堤格尔感到相当开心。 「告诉我。」米拉将头埋在堤格尔的胸口这么开口: 「你喜欢我的哪一点?」 「虽然有好几点……不过若要列举起来,首先还是你既严格又温柔的那一面吧。」 「说得更详细点。不管要讲多久,我都愿意听。」 被这么一说,堤格尔便重新端正坐姿,他以双手环过了米拉的后背,好让她留在自己的怀中。「我可以看看你的脸吗?」他虽然这么询问,但米拉无言地拒绝,将脸紧紧贴上了堤格尔的胸膛。就连这样的动作,也让堤格尔感到十分惹人怜爱。 堤格尔看著米拉的头顶,将内心的思念慢慢地转化为言词。 「第一次和你相遇的时候,我以为你是个自视甚高的女人。不过,我逐渐明白你是为自己身为战姬的身分感到自豪、也明白你敬爱自己的母亲、喜欢自己生长的奥尔米兹,所以才会要求自己表现得像个傲然而自负的战姬……大概就是从这时起,我就喜欢上你了。我认为你之所以能说出那些严厉的话语,正是因为你有著温柔的一颗心。」 也许是太过害羞的关系,米拉像是想将脸上的灼烫感转移过去似地,将脸颊挨在堤格尔的胸口上磨蹭。 「我也是喔。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我以为你是个靠不住的男人。在得知那把弓蕴含了蒂尔·纳·法的力量时,我也以为你是靠著拥有神兵利器,才会用那种鲁莽的方式作战。不过,自从与你并肩而立后,我便明白自己搞错了。我也愿意对你诉说无数次——我喜欢你。我爱你。」 两人在拥抱了彼此好一会儿后,米拉率先抬起了脸。大概是心意相通的喜悦,加上彼此的话语让内心为之荡漾的关系,她的蓝色双眼带著湿气,绽放著像是在撒娇般的气息。 「堤格尔,说说看你喜欢我身体的哪个部分吧。」 有那么一瞬间,堤格尔认真地深思了起来——这是因为米拉从刚刚就紧紧贴靠在自己身上,在听到这句话后,他便忍不住将注意力集中在米拉的身体上头。 和艾莲等人相比,米拉的身材确实显得更为纤细,而且手脚也更为骨感。然而,她的身材曲线确实带著娇媚的魅力,而不管是隔著衣服传来的体温,还是略显收敛、柔软且富有弹性的胸部,都足以让堤格尔兴奋起来。 其实就算堤格尔将这些话语说出口,应该也不会招致米拉的厌恶吧。然而,理性却在这时妨碍他的思绪——米拉有时候会丢出问题测试堤格尔,而这说不定也是出题的一环。他一时之间想得太多,没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口,而是改以答题的心态回道: 「这个嘛,应该是你锻炼得十分符合战士身分的手臂和腿吧。」 笑脸和甜蜜的气氛在转瞬间全都消失了。堤格尔立刻明白自己说错了话——若是能听到她的内心话,那句「不及格」肯定会在耳边回荡,但实际上传递到耳膜上头的,却是冷冽如暴风雪的感谢之词。 「我好开心,你真的把我看成独当一面的战士了呢。」 「当然,我也视你为相当重要的一名女性。」 堤格尔试图打起圆场。虽然这像是从巨大窟隆的边缘做起微不足道的维修工程,但他诚恳的心思似乎是顺利传了过去。米拉用力地叹了口气。 「我只给你一次挽回的机会喔。」 米拉轻轻闭上了双眼,而这回堤格尔当然没有会错意了。 他放低身子,让两人双唇交叠。那是像在向彼此传递体温和心意的宁静接 吻。舌头能浅浅地尝到甘甜的滋味——是草莓果酱的味道。 两人分开了唇。也许是沉浸在余韵之中的关系,米拉的脸再次红了起来。不过,她的蓝眼不仅透露著甜蜜情人的气息,更绽放著战姬应有的光采。 「一定要平安回来喔。等你回来后,我们就来想想要怎么样才能过得幸福吧。」 「谢谢你。米拉也……这样吧,要是我回来的时候你愿意用笑容来迎接我,那我会很高兴的。」 堤格尔轻轻握住了米拉的手掌。对目前的堤格尔来说,光是要迎娶艾莲就是一个极为棘手的课题了,若是还要加上与米拉之间的关系,那肯定会变得更加难办吧。但米拉明知这一点,还是愿意用这样的说法体恤堤格尔。 两人再次交叠双唇。 在堤格尔向米拉表明心意的同一时间,莉姆亚莉夏造访了蒂塔的营帐。虽然夜色更深了一层,月亮也高挂天际,但蒂塔还没就寝。不过她还是换下了侍女服,现在穿的是宽松的麻制衣裳,并在身上披了件毛毯。原本扎起的马尾这时也放了下来。 「抱歉,这么晚了还来打扰你。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莉姆在受邀走入营帐的同时,将一个布偶递了出来——那是差不多能握在掌心的小熊玩偶,如今上头已是布满脏污,右前脚也掉了下来。 蒂塔惊讶地睁大眼睛,接过了布偶。那是她过去做给莉姆的布偶。 「您一直很珍惜它呢。」 当年,莉姆在堤格尔位于亚尔萨斯的宅邸看见了用来装饰的布偶后,便询问蒂塔是否愿意转让给自己,最后蒂塔则是提议「若您不介意的话,我就做一个一模一样的给您吧」。那是在两年多前——堤格尔下定决心准备与泰纳帝公爵开战的时候。 「我在出征打仗等时候,会拿这个当作护身符带在身上,也许让它磨损得有点凶了。」 莉姆露出了有些过意不去的微笑。蒂塔先是摇了摇头,接著从放在营帐角落的小箱子里取出针线。 「我很快就会修好它的,请您在此稍等。啊,不如我先帮您泡红茶吧?葡萄果酱还有剩呢。」 「不,红茶我来泡就好,这点小事就让我来做吧。」 莉姆这么一说后,蒂塔低头说了句:「那就麻烦您了。」,接著便著手缝起布偶的前脚。莉姆在蒂塔的指点下,拿起了装水的皮袋和小小的锅子,走到了营帐的外头。她借用了其中一座篝火将水煮沸,随即回到营帐之中。 就在她在两只陶杯里泡好红茶之际,蒂塔也正好结束了裁缝作业。 「谢谢你。我原本也想过等天亮后再来麻烦你的……」 莉姆接过布偶后,诚挚地道出了内心的谢意。由于内心没来由地涌现了一股不安,她才会抱著歉意找上门来,但这么做确实是对的。 「人有时候就是会怎么样也按捺不住嘛。以后也请您别客气,尽管找我帮忙。」 蒂塔笑著回答。两人一边喝著红茶,一边开心地聊了好一阵子。蒂塔以不同于堤格尔和艾莲等人的方式和士兵们打成了一片,所以话题怎么聊也聊不完。 在陶杯喝空时,莉姆苦恼了许久后,终究还是将那个难以启齿的问题说出了口: 「蒂塔,我有件事想问你。」 蒂塔晃了晃栗色的头发,轻轻侧首。之所以会有一瞬间的沉默,是因为莉姆内心仍有迷惘的关系。 莉姆用力握紧陶杯,甩开内心的迷惘,一鼓作气地开口说道: 「是和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有关的事。那一位除了你之外,也有艾蕾欧诺拉大人这位情人,我也听说他收到了蕾琪殿下的告白。关于这件事,不晓得你有什么样的看法?」 话一说完,莉姆立刻感受到一股沉甸甸的罪恶感压在自己身上。明明自己是置身事外的身分,她却问了不该问的问题——明明这只会让蒂塔受伤,而她也只会徒留懊悔。 过去,她也曾对艾莲扔出了同样的问题。不过,对于莉姆来说,艾莲既是主君,也是她的挚友,是以莉姆还有著质问这个问题的立场。 莉姆不敢看向蒂塔的脸,只得将视线投向放在身旁的小熊布偶。 在过了数到二的时间后,蒂塔开了口: 「莉姆亚莉夏小姐,您喜欢堤格尔少爷吗?」 莉姆将陶杯放到了地毯上,凝视著蒂塔,回了一句:「是的。」既然刚刚都问了如此深入的问题,她也不打算隐瞒自己的内心。而在坦诚地道出了心意后,一直沉淀在心底的疙瘩也随之化解开来。 然而,莉姆能说出口的也只有这么一句。因为她一时之间寻不著能正确传递内心想法的话语。在她无言地思忖了一会儿后,蒂塔开口说道: 「人家最希望的,就是能看到堤格尔少爷一直保持笑容。」 蒂塔那对蜂蜜色的眸子,满溢著对青年的情意。 「这几年来,人家看过堤格尔少爷露出好多次愁苦的神情。像是领地里的某个村子爆发瘟疫、某次失火烧掉了半座村庄,以及堤格尔少爷的父亲大人——乌鲁斯大人去世的时候等等。在以领主身分治理领地时遇到难题,或是得上战场的时候也是呢。」 莉姆点了点头——她也多次看过堤格尔露出那种苦闷难耐的神情。蒂塔继续说道: 「人家的能力不够,没办法在堤格尔少爷过上那些状况时,令他转而露出笑容。不过,艾蕾欧诺拉大人就办得到这一点,而且人家也知道,她为堤格尔少爷提供了各式各样的协助。所以说,在听到艾蕾欧诺拉大人喜欢堤格尔少爷时,人家真的很开心。」 说到这里,蒂塔稍稍鼓起了双颊,也微微噘起了嘴。 「老实说,人家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嫉妒……像是不久前,我们在雨中向大家发放伏特加时,少爷他……做那件事的时候……之类的。」 莉姆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指的是堤格尔和艾莲接吻的那件事。莉姆还以为有目击到那幅光景的只有她一人,但看来并非如此。 「难道说,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在那之后没给你任何补偿吗?」 「也不是。」蒂塔看似害臊地缩了缩脖子,以细若蚊鸣的音量回道。后来两人独处的时候,堤格尔似乎抱紧了蒂塔,并好好吻了她一番。 ——笑容吗? 莉姆拾起小熊布偶,对蒂塔深深地低下了头。 「谢谢你,蒂塔。多亏有你,我总算能厘清自己的心情了。」 在抬头之际,显露在莉姆脸上的已是一张爽朗的笑容。 蒂塔的想法,确实是让她打从心底赞同。 只要堤格尔露出笑容,她的内心就会升起一股暖意;只要堤格尔有所成就,她也会感到开心。莉姆希望他能一直保持笑容。 「莉姆亚莉夏小姐,您会向堤格尔少爷告白吗?」 「这个嘛……等眼前的状况告一段落后,我会斟酌该怎么开口的。」 将自己的思念转化成形——就如同冻涟的雪姬所做过的那般。 在向彼此道过晚安后,莉姆随即离开了营帐。 自遥远东方捎来的拂晓之光,无声无息地射穿了弥漫大地的寒气。 堤格尔朝著东方瞥去,像是感到刺眼似地眯起了眼睛。此时的堤格尔正站在黑龙旗军的营地外头,并且身上做了旅行打扮。艾莲和蒂塔则是站在身旁为他送行。 堤格尔凝视著艾莲,张口欲言——浮现在他脑海里的,是以前做过的一场恶梦。 在王都席雷吉亚与凡伦蒂娜密谈过后的那天夜里,堤格尔做了个梦。梦里的地面像是被剧毒染成了紫色,草木则全都是黑色的。红色月亮高挂天际,怪物四处出没,周遭还散落著被摧毁殆尽的一把把 龙具。 在结束与嘉奴隆的决战、龙具也随之失去力量的那个当下,堤格尔之所以能表现得比艾莲等人更为沉稳,是因为女神率先向他解释过,也是因为当时的恶梦一直在记忆中挥之不去的关系。 然而,真相真如女神所说的那般吗?现在的堤格尔仍然无法抹去内心的不安。那场梦境让他看到的说不定并非龙具的末路,而是其持有者们的下场。还是说,是他自己想得太多了? 最后,堤格尔还是闭上了嘴巴,没将这件事说出口。无论从哪种角度切入这个话题,只怕都仅会徒增艾莲等人的烦恼。 艾莲将一张小纸条交到了堤格尔手中。他拿起一看,写在上头的是三个名字。 「他们是在王宫任职的官僚,而且和尤金卿的关系都很好,所以肯定能成为你的助力的。」 「堤格尔少爷,请您路上小心。」 「谢谢。你们也是啊。」 堤格尔各给了艾莲和蒂塔一个紧紧的拥抱,接著跨上了准备好的马匹。马鞍的后头堆放了黑弓、箭筒,以及旅行所需的各种物品。 在远处眺望著这幅送行光景的三名男子,在这时骑马凑了过来。他们分别是葛斯伯、达马德和纳姆。而他们当然也做好了上路的准备。 葛斯伯是马斯哈的次子,对堤格尔来说就像个大哥般的存在。达马德是墨吉涅出身的战士,同时也是能让堤格尔用轻松口吻对话的朋友。纳姆则是吉斯塔特出身的骑士,虽然他才三十五岁上下,但黑发里的白发显得相当醒目,脸上也烙印了深深的皱纹。 「结束了吗?」 葛斯伯笑著问道,堤格尔随即点了点头。纳姆之所以露出了五味杂陈的神色,大概是因为这支队伍的组成太过杂乱的关系吧。明明接下来要前往的是吉斯塔特的王都,但吉斯塔特人却只有他这么一个。 「队伍由我带头。虽然就战事频传的现状来说,就算其中混入了布琉努人或是墨吉涅人的旅行者也不足为奇,但若是有人过来搭话,你们就装作语言不通的样子吧。我会负责处理的。」 纳姆环视著三人说道。堤格尔老实地低下了头,葛斯伯也仿效著堤格尔的动作,达马德也轻轻点了点头。 四匹马的马蹄蹬起了大地。寒气化为冷风,打上了男子们的脸颊。 堤格尔等人策马疾奔,朝著缓缓照亮地平线的太阳行进。 ◎ 在堤格尔一行人出发后过了约一刻半钟的时间,黑龙旗军结束了拔营。虽然感受不到多少热度,但太阳仍是散发著和煦的光芒,天空万里无云。 迅速用过早餐后,黑龙旗军随即朝著东北方行军。 艾莲等人每隔半刻钟便会让士兵们休息,并在确认地图的同时放出侦察兵。而当接近城镇或都市的时候,她们便会撰写呈给当地镇长或市长的书状,并交由骑兵部队送去。 虽说书状写的都是些「希望能购入粮食和燃料」一类的内容,但送件的目的当然不仅如此——这同时也是在试探该座城镇或都市是否支持凡伦蒂娜。毕竟若是疏于防备,就有可能导致敌军忽然从后方出现的窘境。 也许该说是走运吧,黑龙旗军沿途遥访的城镇和都市,全都向他们表示中立的立场。在这种状况下的中立,虽然也有著作壁上观、等局势明确后投靠胜算较高的一方的意思,但对于艾莲等人来说,光是能明白对方暂时不会与己军为敌,就已经算是可喜可贺了。 黑龙旗军就这么顺遂地沿著街道行军了好几天,不过,在他们向位于路伯修和比多格修中间位置的都市——皮瓦派出骑兵后,却收到了相当迫切的请求。 「北方的蛮族忽然穿越了国境入侵而来。被他们袭击的城镇和村落已是不计其数……能否借助战姬殿下的力量,拯救我等于水火之中呢?」 与其说是请求,还不如说是苦苦哀求。 「就交给我去询问详细状况吧。我虽然是初次造访这座都市,但比起莱德梅里兹或是奥尔米兹,路伯修的名字在这里应该更为管用才是。」 莉莎这么宣布后,便只带著奥尔嘉一人,趁著一大早前往皮瓦。 被委任统率黑龙旗军的艾莲和米拉,在距离皮瓦不远的地点设置了营地。这是因为就连皮瓦这座都市也无法容纳四千五百名士兵的关系。这一带似乎曾下过雪,皮瓦的周遭还看得到不少雪块,在阳光的照耀下绽放著白色光芒。 正午过后,莉莎从皮瓦回来了。 营地早已设置完毕,这一天的天空呈现淡蓝色,就季节来说,算是个相当晴朗的日子,但吹来的风却是相当寒冷。营地里到处看得到休息中的士兵们围著火堆取暖的光景,也有人用火烤起了鱼乾或肉乾。 战姬们聚集到了艾莲的营帐之中。营帐的角落竖著化为石雕的艾利菲尔,其一旁则是堤格尔寄放在艾莲手边的不败之剑(杜兰达尔)。看到莉莎异色的双眼各自浮现著焦躁和困惑的神情,艾莲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看来状况相当沉重啊。」 「是呀,这事讲起来非常麻烦呢。」 莉莎说著,将从自己营帐带来的几张地图摊在地毯上头。 莉姆叫来了蒂塔,要她泡些热蜂蜜水给在场的众人。也许是看到营帐的状况后,蒂塔就已经先煮好水了吧——只见她很快就将加了蜂蜜的热水倒满了一只只银杯,端到了众人的面前。 艾莲等人手拿银杯,围绕著莉莎准备好的地图坐了下来。 莉莎伸手指向了其中一张地图,那是大陆北部的地形图。雷涡的闪姬那纤细的手指指的并非吉斯塔特国内,而是国境之外——吉斯塔特的更北之地。 「你们应该知道,我国的北方存在著名为蛮族的一群人吧?」 「这一点是还知道。」 艾莲凝视著地图回答道。她所治理的莱德梅里兹和米拉治理的奥尔米兹,都是位在吉斯塔特的西南一带,而奥尔嘉治理的布列斯特则是位于东方。关于和蛮族相关的资讯,三人都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市长希望我们能打退那批蛮族,对方的数量约为两万。蛮族迄今已经袭击了为数众多的城镇和村落,而皮瓦也收容了许多逃难过来的人民、士兵和旅行商人们。」 莉莎的口吻之中带著明显的怒火。艾莲虽然也冒出了相同的情绪,但银发战姬仍是优先将内心涌现的疑问说出了口: 「我记得伊尔达卿在去年讨伐了蛮族不是吗?」 「是呀。我也曾和伊尔达卿本人打听过这个话题。据说蛮族的人数相当多,他们花上了超乎预期的时间才成功摆平,而且也造成了不少死伤。」 莉莎在扫荡过由魔物托尔巴兰率领的海贼团,并带著失去记忆、以「乌鲁斯」为名的堤格尔回到路伯修后,立刻就和伊尔达见了面,所以她记得相当清楚。 「你是说,蛮族只花了短短一年的时间就重振旗鼓,还在这场寒冬之中发起了军事行动?」 米拉像是难以接受这种说法似地皱起了脸庞。她虽然和伊尔达并不熟识,但也听说过伊尔达擅长带兵打仗,并在吉斯塔特北方拥有广大的领地。就算在过程中陷入苦战,米拉也不认为伊尔达会在讨伐蛮族这件事上草草了事。 此外,蛮族反常的行动也让人十分在意。若是为了掠夺而出兵,那现在可说是最为糟糕的时间点。毕竟不管哪个村镇,在这个时间点上几乎都没有积蓄的粮食了。 「我也对此感到讶异,向皮瓦市长问了不少问题呢。最后还真的被我问出了一个让人在意的话题——听说在不久前,蛮族的首领换人了。」 莉莎的话语让艾莲、米拉和莉姆同时侧首——她们都听不懂这句话的弦外之音。这时,一直默不 作声,边喝著热水边看著地图的奥尔嘉,以平淡的口吻做了补充: 「新任首领为了彰显自身的力量,也为了提高自己的威权,是会向外发兵的。我的祖先之中也有这样的人士存在。」 「原来如此,听起来确实是常有的案例。」 艾莲点了点头。坐在她身旁的莉姆露出了严肃的眼神,望向莉莎。 「伊莉莎维塔大人,我军数量仅有四千五百,别说是敌军的一半了,甚至连四分之一都不到。若是就这么开战,在下认为情势会相当险峻。」 抵御王国外敌既是战姬的分内职责,她们也对蛮族那惨无人道的行径感到愤怒。即使与凡伦蒂娜决战在即,也不能容许蛮族继续为非作歹。然而,身为整支军队的指挥官,应该要极力避免鲁莽开战才是。 莉莎将银杯抵到嘴边,轻啜了一口热水。接著她在短暂的沉默过后,露出了自信满满的笑容。 「当然,我也会呼吁邻近诸侯协助出兵,不过,就算只有我们这支军队,我也有打胜仗的把握喔。」 四人露出了兴致勃勃的视线,集中在莉莎身上。米拉的蓝眼显得神采奕奕,看起来像是相当期待。 「不妨说来听听吧?」 「虽然这是我过去向伊尔达卿打听得来的消息——」 莉莎用这句话作为开场白,谈起了自己对于蛮族所知的一切资讯,并解释基于这些知识所思索出来的计画。随著艾莲等人提出了一项项建议,迎击的计策也正式成形。 ◎ 离开吉斯塔特王国往北走,就能抵达蛮族居住的地区。过去造访过此地的旅行者曾这么形容该地:「除了森林、白雪、蛮族和野兽之外一无所有。若是待在森林里,就是白昼也暗如黑夜;即便于夏季造访,也是随处可见积雪。」 即使统称为「蛮族」,但他们并非统一的一支部落。许多支拒绝吉斯塔特等其他国家支配的部落群集,在此地共同生活。将小型的部落也纳入计算的话,部落的总数有将近三十支。 他们和吉斯塔特的关系,光用短短的「不友善」三个字就足以说明完毕。蛮族屡屡为了掠夺而攻入吉斯塔特,而每次皆会遭到对方击退。 虽说也有与蛮族以物易物的吉斯塔特商人存在,也有蛮族会以佣兵或保镖的身分受到聘雇,但那些都仅占总体的一小部分,还不足以影响双方的观感与立场。 历任吉斯塔特王之所以对蛮族表现出置之不理的态度,是有原因的。 原因之一,是蛮族的居住地不仅限于森林地带,他们也在漂浮于北海上的几座小岛建立了生活圈,而且会随著季节的变化迁徙居处。即便是在夏季,北海的海象依然十分险恶,而且温度也足以冻死落海之人,但蛮族已经练就了搭乘小船往来各处的技术。 若是要将蛮族斩草除根,就得出兵攻打他们所居住的各处岛屿,并彻底进行压制才行。若没有筹备充分的兵力和作战准备,就无法顺利实行。 至于另一个原因,则是就算铲平了蛮族,也没有任何益处。虽说能根绝蛮族的入侵是好事一桩,但发放给出征将士的奖励也得从国库支出。此外,国王也得烦恼该由谁前去统治充斥著森林、积雪和野兽的这片偏僻之地。 由于有这些问题阻挡在面前,也难怪历任国王都会选择对蛮族置之不理了。此外,吉斯塔特的东北方有奥斯特罗德,西北方有路伯修,而北部中央一带也有上流贵族——克鲁堤斯家治理的比多格修。在应对蛮族攻势这一方面,吉斯塔特可说是做足了万全的准备。 如今,蛮族已成功自吉斯塔特的北端入侵,并袭击村镇,夺取了许许多多的物资。他们强抢粮食、夺去燃料、霸占家畜,甚至还纵火烧屋。 蛮族的数量约为两万——这还是仅算上战士的数量,若是加上随军的女性、小孩和老人,总数应该会接近四万左右吧。他们在身上罩著毛皮,头戴铁盔,至于武器则是参差不齐,大多以柴刀、斧头、长枪、棍棒和弓箭为主,而身上的毛皮大都罩了两层或是三层。 率领蛮族的男子名为拔兹拉夫,他今年三十三岁,直到一个月前,他都还只是某个部落的族长副手,但几件突发状况给了他出人头地的机会。 嘉奴隆在执行让蒂尔·纳·法降临人世的仪式时,其影响遍及了大陆的每个角落。而在蛮族的生活圈里,也出现了恶灵和妖精一类的存在。 原本统御各个部落的首领,是名为波雷斯拉夫的男子,但他在异常现象的影响下化为怪物。他在杀死家人和朋友之后,被部落的人们击毙。 化为怪物的并不只有波雷斯拉夫,惨剧在各地层出不穷。原本积蓄的粮食和燃料也在混乱之中失去了好几成。 而拔兹拉夫就是在那个时候将消沉不已的同伴们聚集在一起,要他们振作起来。 「我们就去攻打吉斯塔特吧!」 在部落长齐聚一堂、讨论损失报告和今后方针的会议上,拔兹拉夫这么热情地主张道。 「我听说吉斯塔特的国王已死,如今握有权势之人正在相互争斗,整个国家陷入了一片混乱。而去年对我等造成严重打击的伊尔达·克鲁堤斯听说也死掉了,现在的吉斯塔特可说是破绽百出,我们没有不趁虚而入的理由!」 当然,保守派也提出了反对意见。就如米拉和莉莎所质疑过的那般,蛮族其实还未从去年败于伊尔达之手的惨况中恢复过来。伊尔达虽然付出了超乎预期的牺牲,但还是给了他们极为惨重的打击。好几名部落长都认为应当静观其变,不该勉强出击。 「要是现在不出去掠夺的话,在春天到来之前,我们就要失去无数同伴了!」 拔兹拉夫这么吶喊,再次复违起先前的主张。而在数人表明支持拔兹拉夫的主张后,赞同的声浪便在转瞬间大了起来。 吉斯塔特军相当精良,就是奋力一战也可能全军覆没;然而,若是没办法调度到粮食和燃料的话,他们也只能面临饿死或是冻死的下场。既然如此,他们能选择的也就只有出兵掠夺一途了。 「精灵祂——」 其中一名部落长开了口。所谓的精灵,乃是这支部落所信仰的存在。 「惩罚了在这一年间表现得软弱和怠惰的我们。我们必须出去战斗——必须以勇士们的灵魂和胜利作为祭品,献给我们的精灵。」 即使是不信仰精灵的部落之长,也感受到了他话中的心意。蛮族的意志就此团结一致,并推举拔兹拉夫当上首领,由他执掌所有军队。 在决定方针后,蛮族的动作相当迅速。他们势如雪崩,一口气涌入了吉斯塔特北端的城镇和村落。他们捣毁栅栏,以急造的梯子攀越城墙,在成功入侵后,蛮族便顺从自己的欲望,展开一场场杀戮和掠夺。 抵抗者会被包围起来杀害,就算是放弃抵抗之人也会遭到虐杀。男人们不是被棍棒殴打致死,就是被乱刀砍死;女性则是接连遭到先奸后杀。他们对房舍纵火,并将老人与小孩扔入火场之中。 一般来说,蛮族在侵略的时候都会活捉年轻的男女——这多半是为了作为奴隶向外贩售,但他们这回并没有这么做。毕竟蛮族已经没有余力去思考捕捉奴隶这件事了。 少数免于蛮族袭击的,就只有被高耸围墙包围的都市,以及有吉斯塔特兵驻扎的要塞。而他们能做的,也只有加强城墙的防御,并紧紧关上城门,不引起蛮族的注意而已。 有一座都市为了收容自邻近村镇逃难过来的人们而打开城门,但蛮族却在这时举兵袭击,最后过不了半天时间,这座都市便彻底沦陷了。两万之多的蛮族人数非同小可,一旦被他们突破城门,就没有阻止的余地了。 某座要塞的数百名士 2.受托之物 一群飞鸟划过了被灰色乌云遮蔽的冬季天空,朝著远方飞去。 在离开黑龙旗军营地后的第七天,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和同伴们抵达了王都席雷吉亚。这时的太阳刚通过中天不久。 依照原订计画,他们应该会更早抵达才是,但在得知途中会经过的领地之主支持凡伦蒂娜后,他们便不得不多花些时日绕过该地。 王都的城门全数敞开,而每一座城门的门口都被商人、工匠和旅行者们排成了人龙。只要国内政局稳定,就算是时值隆冬,也会有源源不绝的人们造访王都。堤格尔等人下了马,混入排队的人潮之中。 「堤格尔,我的胡子应该没翘起来吧?」 在他身后的葛斯伯露出了极其严肃的神情问道。他、堤格尔和达马德三人,用假胡子遮住了下半张脸充作变装。堤格尔笑著说: 「放心,看起来就像是从你脸上长出来的胡子喔。」 提议三人变装的是纳姆。几天前,他对堤格尔等人这么说过: 「你们一直到不久前都还待在王都吧?那就最好把脸遮起来。」 「光靠假胡子,真的有办法瞒过别人的眼睛吗?」 纳姆对侧首不解的葛斯伯点了点头。 「只要不会一眼认出你们就行了。你们这种变装的大外行要是伪装得过于讲究,反而容易被人识破。」 由于纳姆的说法相当有理,堤格尔等人也就乖乖照办了。 「——你看。」 在离城门没多少距离的时候,纳姆指向城墙的上方。只见在中央画了由黑色和白色构成的圆形的蓝底旗,正与黑龙旗一同随风飘扬。那是奥斯特罗德的军旗。 「真是的。看来快乐的旅行已经告一段落,终于要潜入敌地了呢。」 葛斯伯大概是为了缓解紧张,刻意用调侃的口吻这么说道。堤格尔被逗得爆笑一声,一直默不作声的达马德也忍俊不禁,就连纳姆也露出了微笑。 虽然四人不曾忘记拯救尤金的使命,但这确实是一趟愉快的旅行。堤格尔、葛斯伯和达马德都已经很习惯旅行了,而这对于没有做过长途旅行的纳姆来说,则是充满了学习的机会。 他们策马奔驰,在经过的城镇或村落购取粮食,并收集情报;一旦在远处看见来路不明的军队或是盗匪集团,他们就会绕起远路;在碰上大群野兽时,他们落荒而逃;在没那么寒冷的夜里,他们则是轮班站哨,生火野营。他们也曾围著鱼汤火锅,聊些天南地北的话题,并不时以三种国家的腔调发出笑声。那是一场与胆战心惊四个字攀不上边的旅途。 「我们走吧。」 堤格尔将这几天的回忆收入心底,并这么说道。纳姆以熟练的口吻对站在城门的士兵们说明了一番后,四人没被卫兵特别怀疑,就这么往前迈步。 一穿过城门,堤格尔等人登时被一股股热气和喧嚣声所包围。 主街道的两侧路边并排著形形色色的摊贩,商人们正扯著嗓门热情拉客。摊位上垂挂著粗度有一人环抱大小的腌制猪肉,或是在垫了麻布的展示台上排放著装了橄榄油、辛香料、伏特加和葡萄酒的瓶子。也有摊贩兜售著面包、马铃薯签饼或果汁。 吟游诗人们在空地演奏著三角琴或古斯里琴。也看得到以巧妙的手法操控著各色布匹进行舞蹈的少女,或是以十指操控细线,表演著人偶剧的男子。人们在摊贩购买食物饮品,并享受著表演和歌曲。 「简直就是和平治世的缩影。」 葛斯伯灵活地避开熙来攘往的主妇和儿童,以感慨的口吻这么说道。 「王都的守护者是吗……」 堤格尔嘟嚷起这个在旅途中多次听闻的词汇。这是人们对凡伦蒂娜和奥斯特罗德军所给出的评语。 看到眼前的光景后,他忍不住怀疑起「击败凡伦蒂娜」这样的目标究竟是对是错。凡伦蒂娜的所作所为固然不可原谅,但她确实也表现出了一个优秀统治者应有的手腕。 「怎么站著发呆啊?」 被纳姆拍了一下肩膀后,堤格尔立即回过神来。 「没事,就只是觉得这里挺热闹的。」 听到这句话,路伯修的骑士似乎也听出了堤格尔的弦外之音。 「待救出帕耳图伯爵后,就把一切交给他发落吧。我虽然和伯爵并不熟识,但他可是被先王陛下指名为继承人的人物,而且也信任著战姬大人和你。他应该会想出一个合理的解决方案吧。」 「谢谢您。」 堤格尔致谢道。纳姆说得没错。虽说要尤金为他们捅出的篓子善后,让堤格尔有些过意不去,但无论是身为外国人的堤格尔,还是有著战姬立场的艾莲等人,能做到的事情都是有限的。他们所能做的,就只是透过各种方式协助尤金,藉以减轻他的负担而已。 在走到主街道中段一带的时候,达马德走到了队伍的前头。 「看来没有人在跟踪我们。走吧。」 首先要前往与达马德交情不错的墨吉涅商家,并透过对方寻找下塌处。由于王都已经落入凡伦蒂娜的手中,加上还不知道要花上几天时间营救尤金,是以最好避免随便挑间旅馆落脚的状况。 堤格尔跟在达马德的身后,装作若无其事地聆听著人们闲聊的内容,随即听到了让他大吃一惊的消息。根据人们所说,那些异常现象之所以不再出现,都是因为卢斯兰王子日复一日地前往神殿,向神明献上祈愿的缘故。 ——这也是凡伦蒂娜刻意发布的说法吗? 他忍不住这么认为。在确定嘉奴隆已死、异常现象不再发生后,凡伦蒂娜确实是有可能刻意发布这样的说法;不过,这当然也有可能是仰慕卢斯兰的人,为异常现象不再发生找了些空穴来风的说法,并穿凿附会地做出这样的结论。 「我们离开王都之前,确实有在神殿瞥见殿下的身影……但他看起来完全不是能向众神祈祷的模样啊。」 葛斯伯似乎也听到了这段对话,这令他叹出了一口困惑的气息。由于他和堤格尔一起与嘉奴隆战斗过,所以也对这样的说词感到不以为然吧。 「以殿下的个性来说,只要事后向他说明原委,他一定会好好聆听的。」 堤格尔这么开口,像是在安慰这位被他视为兄长的青年。 达马德毫无迷惘地穿梭在小路之间,而噪音也逐渐离他们远去。 堤格尔牵著马,追在达马德的身后,并沉浸在思考之中。也许是亲眼目睹的王都现状和有规律的马蹄声,正在刺激他的心绪吧。 ——凡伦蒂娜那时说过,她想让奥斯特罗德变得富庶。 那是在与嘉奴隆交手前,他在王都与凡伦蒂娜对谈时说过的话。就堤格尔看来,凡伦蒂娜的确是真心诚意地说出了那番话。然而,他却也认为这话背后尚有玄机。 听说凡伦蒂娜是以第一王子辅佐官的身分处理政务,不过,她恐怕已经笃定卢斯兰不可能再次康复了。当时她那极为理智的口吻,让堤格尔只能导出这样的想法。 况且,凡伦蒂娜似乎不打算为尤金抹去那些加诸在他身上的罪嫌。如果她有那个打算,肯定能证明尤金的清白。 只要卢斯兰卧病在床,尤金又遭到处决的话,王位就会无人入座。在她的盘算之中,究竟打算将谁推上那个位子呢? ——难道说,她打算亲自登上王座? 在得出这样的结论时,堤格尔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也许是他想太多了。但若真是如此,那好几个疑点就说得通了。她打算为战姬分出上下位阶的构想,难道也是为了称王所预先埋下的伏笔吗? 要是苏菲还在的话该有多好——堤格尔这么 想著。若她在身边的话,就能结合既有的情报和她自身的推测,以肯定或否定的角度给予堤格尔有益的意见吧。 忽然间,一股强烈的辛香料气味飘了过来,打断了堤格尔的思路。 「到了。」 达马德在一间店面前停下脚步,回过身子。这是一间两层楼高,占地算是相当宽广的武器店。店门口摆了一座木制的台子,上头陈列的武器除了刀身笔直的长剑之外,也有墨吉涅人常用的曲刃剑,也摆放著附有铁爪的金属手套和弓等等。 达马德在以墨吉涅语跟看似老板的胖男人交谈一会儿后,便指著建筑物侧边的门对堤格尔等人说: 「后门那边有马厩。等把马绑好后,就从那边的门进来。」 堤格尔等人向老板低头致意后,随即绕到了建筑物的后方。这座不怎么大的马厩里没系著任何一匹马,看起来是空空如也;不过,在将四匹马都牵进去后,就立刻呈现马满为患的状态。堤格尔等人将行李拿下马背,并卸下马具,为马儿擦拭身体。 在做完一连串的保养后,他们步出马厩,踏入建筑物之中。门里是一处看似兼作工作处和起居室的房间,地上铺设了墨吉涅制的地毯,桌椅等家具则是摆放其上。房间角落堆了几个木箱,有些箱子插著剑和枪等武器,也有些箱子放了用来研磨武器的工具。 在房间正中央擦著桌子的中年女子露出笑容,对他们比了比楼梯。褐色的肌肤说明她流有墨吉涅的血统。她应该就是老板娘吧。 二楼似乎是作为仓库之用。这里不止放了武器,连盔甲、盾牌和头盔等都有。 在点亮白天花板垂挂下来的油灯后,堤格尔他们著手将武具搬到房间的角落,好不容易才空出了四人份的空间。 就在他们席地而坐的时候,刚才的墨吉涅女性送餐来了。达马德也跟在她身边,手里的托盘端著和人数相符的陶杯。 放在堤格尔等人面前的,是将融化的起司淋在煮过的马铃薯的料理。起司散发著诱人的香气,勾起堤格尔等人的食欲,加上他们在用过朴素的早餐后就没吃过任何东西,此时更是食指大动。达马德放下的陶杯也飘荡独特的香气。葛斯伯拿起陶杯嗅了嗅,对达马德问道: 「这是什么饮料?」 达马德列举了几种辛香料的名字,说是掺了这些东西的饮品。 「在我国冬天较冷的日子,都会喝这个暖暖身子。」 「我听说墨吉涅就算入冬,也还是很温暖啊?」 纳姆盯著陶杯里浮现出来的花纹这么一说,达马德随即笑了笑。 「也只是比布琉努和吉斯塔特暖上一些而已,一到冬天还是会冷的。」 在向走下阶梯的女性道谢后,堤格尔等人啜起了饮品。热呼呼的饮品带著一股奇妙的辣味,让他们重重地吁了口气。 众人接著尝起了马铃薯。马铃薯和加了盐巴提味的起司香气带著一股热流,在嘴里扩散开来;虽然为了不烫嘴,必须得小心翼翼地多嚼几下,但这样的滋味确实是超乎预期。不只是堤格尔,其他三人也看似满足地浮现出微笑。 「这里位于王都的哪一带啊?」 被堤格尔这么问起,达马德咬著马铃薯侧首。 「我想想啊……大概位于王都约四、五百阿尔昔的东方吧。」 王宫的四面八方都受到贵族诸侯的宅邸包围著。虽说住处离王宫愈近,对诸侯来说就更有面子,但这其实也有用于防卫的目的——一旦城墙遭到敌军攻破,这些宅邸就得作为守护王宫的护墙之用。若是考虑到这一点,那这间店铺距离王宫算得上是相当近。 「只要走到这一带,抓个墨吉涅人间说『峡亚的店在哪』,他们就会告诉你了。」 「谢谢你。还有感谢招待。」 吃完马铃薯后,堤格尔和纳姆站起了身子。葛斯伯虽然也打算起身,却被纳姆伸手制止。 「我和堤格尔去就好。你们两个就待在这里,或是以不至让人起疑的方式打探情报吧。要是能打听出黑龙旗军的动向,那可就帮大忙了。」 堤格尔和纳姆离开了峡亚的店铺。两人都戴上兜帽拉低帽沿,并以外套裹住身子,而堤格尔还以假胡子遮住了下巴一带。 艾莲交给他的纸条上写了三个名字,堤格尔在将这些名字牢记在心后,趁著昨天将纸条先烧掉了。他们打算在今天之内与这三人都见上一面。 ◎ 就在堤格尔等人顺利潜入王都之际,人在王宫的凡伦蒂娜遥访了卢斯兰的寝室。是卢斯兰将她叫来的。 「喔喔,你来了呀,蒂娜。」 一看到凡伦蒂娜的脸,卢斯兰便笑著挥了挥手。三十八岁的王子躺在有蓬顶的豪华大床上头,坐起了身子。他的金发显得蓬乱,下颚胡乱生长的胡子也引人注目,但气色似乎比平时好上许多。 卢斯兰的床边站著一名身穿绢服的少年。少年的发色是与卢斯兰相同的淡金色,眼睛的颜色也是跟他一样的蓝色。他的脸上没有浮现出可称作感情的气息,对于凡伦蒂娜的到来,也仅仅是瞥了一眼。 ——米隆阁下人到哪儿去了? 虽然为没看见侍从长的身影感到讶异,凡伦蒂娜还是走到了卢斯兰的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礼。接著,她也同样对少年低头致意。 「瓦雷利殿下,您近来可好?」 名为瓦雷利的少年虽然抬起脸庞,对著凡伦蒂娜点了点头,但依然是一语不发。 这名少年是卢斯兰的儿子。他虽然今年将满十岁,但不仅个子矮小,身材也相当消瘦,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上一、两岁。凡伦蒂娜也对这名少年略感同情。 瓦雷利在两岁的时候失去双亲。他的母亲因病逝世,父亲则是染上心病。 而祖父维克特王则是将瓦雷利关在王宫的其中一座房里。根据传闻,先王是害怕自己的孙子像儿子那般忽然染上心病,才会做出这样的处置。 维克特王虽然让瓦雷利衣食无虑,也让他接受了基本程度的教育,但打从懂事时起,瓦雷利就一直是一个人生活的。 瓦雷利看著卢斯兰的眼神,与其说是在看父亲,不如更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卢斯兰在对儿子露出略带寂寥的笑容后,随即以严肃的神情抬头看向凡伦蒂娜。 「我之所以把你叫来,是有件事想拜托你帮忙。你愿意听我说吗?」 「在下是殿下的臣子,还请您尽管吩咐。」 对于身为第一王子辅佐官的凡伦蒂娜来说,她没有除此之外的回答。卢斯兰以温柔的眼神看著十岁的儿子,并开口说道: 「我希望能把瓦雷利托付给你照顾。虽然这样的说法听起来有些卑鄙,但我已经没有其他能够信任的人了。」 凡伦蒂娜低著头,双眼渗漏出浓浓的困惑之色。她忍不住抬起头来,对著卢斯兰连连眨了几下眼睛。对瓦雷利来说,父亲的话语似乎也让他感到意外,令少年来回地看向卢斯兰和凡伦蒂娜。 「为什么——」 她没把「要选择在下」这几个字说完,因为卢斯兰对她招了招手。凡伦蒂娜倾著身子,将耳朵凑向卢斯兰的嘴边。 「米隆讨厌这个孩子。他把八年前的事怪罪在这孩子身上。」 回荡在耳膜上头的细微话声,令凡伦蒂娜瞠大了眼睛。同时,她也明白了米隆不在场的理由——肯定是卢斯兰要他退席的吧。 所谓八年前的事,指的是卢斯兰罹患心病的事件。从当年似乎就有各种传言众说纷纭,光是凡伦蒂娜调查到的,就有「由于妻子病逝而深受打击」、「被某人下了毒」一类的谣言,甚至连「遭到恶灵附身」的说法都有。 凡伦蒂娜知道那 起事件的真相——那是维克特王的妹妹娜塔夏告诉她的。在早期阶段阻止谋反的维克特王,以「没有积极与自己站在同一阵线」为由,将猜疑的目光投向了卢斯兰、亲近的王族甚至是战姬们。而没能说服父王的的卢斯兰,最后决定服毒自清——这就是事情的全貌。 这样的真相绝对不能公诸于世。自己的执迷不悟,害得儿子丧命的事实,会让维克特王的名誉毁于一旦。而原本被盯上的王族和战姬们肯定也会心生动荡,在最糟糕的状况下,甚至有可能成为下一次谋反的祸根。 待凡伦蒂娜站直身子,卢斯兰先是咳了两、三声,这才露出虚弱的微笑,抬头仰望凡伦蒂娜。 「麻烦你了。」 「——遵命,请交给在下处理。」 行了一礼的凡伦蒂娜,也只能这么回应卢斯兰了。 离开卢斯兰的寝室后,凡伦蒂娜再次向瓦雷利行了一礼。 「从今天起,就由我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照料殿下。在下会为您提供自由自在的舒适生活的。」 还真像奸臣会说的对白啊——凡伦蒂娜虽然在内心露出自嘲的笑,但瓦雷利却是乖乖地说了句「我知道了」并点点头。 「对了,我该怎么称呼阁下?那个……父亲大人似乎称阁下为蒂娜。」 在要讲出「父亲大人」这四个字的时候,瓦雷利明显地结巴了一下。他看起来并非叫不惯这样的称谓,而是在犹豫是否该称呼卢斯兰为父亲的样子。 「蒂娜是在下的昵称。若殿下喜欢的话,就请您这么称呼在下吧。」 「那么,我就叫你蒂娜吧。虽然这么问有点突然,不过蒂娜扛在肩膀上的那个是什么东西?」 瓦雷利那兴致勃勃的视线,正投向凡伦蒂娜扛在肩上的长柄巨镰。这是在进卢斯兰的寝室前置放在外头的她的龙具。 「它是艾萨帝斯——同意让我当上战姬的龙具。由于相当锋利,还请您切勿触摸。」 对答之间,两人开始一起在走廊上迈步。凡伦蒂娜打算先前往办公室再说。 凡伦蒂娜虽然尽可能配合这位过于年轻的王子的步伐,不过瓦雷利总是以希罕的眼神看著天花板或墙壁,走起路来可说是奇慢无比。 ——虽然迄今见过他的次数屈指可数…… 从绢服袖口探出来的手掌相当小,而且皮肤也相当白皙。 ——但我早该有所怀疑的。 米隆明明对维克特王和卢斯兰表现出尽忠至诚的态度,但却从未提及和瓦雷利有关的一切大小事,她早该对这一点起疑才是。 不对,她确实有察觉到。但因为凡伦蒂娜本人对瓦雷利既不感兴趣也不愿关心,所以才没有去深究这回事。她原本以为,米隆应该会克尽侍从长的职责,好好照顾瓦雷利才对。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凡伦蒂娜边走边烦恼了起来。对她来说,瓦雷利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就凡伦蒂娜的盘算,待卢斯兰哪天死去后,应该就会让他发表放弃王位继承权的声明,并随便找个神殿安置他。毕竟她实在无法在这个十岁少年身上找到任何可以利用的价值。 然而,既然受到了卢斯兰的托付,她就不能不当一回事了。就凡伦蒂娜个人来说,她也不愿在收到照顾孩童的命令后,对对象不闻不问。之所以会萌生这样的感情,大概也和瓦雷利是卢斯兰的儿子这点有关吧。 不能把瓦雷利交给王宫的女官或侍女照顾——因为米隆是她们的顶头上司。而卢斯兰肯定也是明白这一点,才会特地把自己叫来一趟。 她虽然想过向贵族诸侯调借侍女,但也可以想见一旦察觉照顾的对象是王子的嫡子,那些人就会毫不遮掩自己的贪婪,千方百计地讨王子欢心吧。是不是该把在王都自宅工作的那对侍者老夫妇叫来,让他们负责照料呢? 这时,凡伦蒂娜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她停下脚步,将礼服的裙襬一甩,对瓦雷利露出了微笑。 「在下想带殿下去某个地方,您愿意一起来吗?」 瓦雷利先是一脸诧异地抬头望向凡伦蒂娜,接著用力地点了点头。凡伦蒂娜总觉得听见了细若蚊鸣的一声「好」。 她调转方向,穿过漫长的走廊走下阶梯,再次在走廊上走了一会儿,接著拐过转角。最后,凡伦蒂娜终于在一间房前停下了脚步。 「这里是?」 凡伦蒂娜望著一脸困惑地询问的瓦雷利,露出微笑问道: 「这里是书库。请容在下僭越,敢问殿下在读写文字方面可有不便之处?」 「我想……应该没有吧。」 虽然这样的回答听起来有些不可靠,但对于凡伦蒂娜来说已经够了。她推开门扉步入其中,瓦雷利的脸上登时窜过几丝紧张的神色。 凡伦蒂娜点亮了油灯,驱走了室内的黑暗。映入视野之中的巨大书架和陈列其中的书本,让瓦雷利为之屏息。他之所以会握住凡伦蒂娜的礼服下襬,想必是因为内心抱持著少许恐惧所致吧。 「殿下,请放心,这里没有任何可怕的东西,有的只有书本而已。」 「书本……」 瓦雷利愣愣地嘟嚷一句后,像是察觉了什么似地皱起脸庞。 「我不喜欢上课。」 「在下没有要您上课的意思。您可曾看过『艾芙兰与伊凡』?」 对于凡伦蒂娜的提问,瓦雷利微微侧首问道: 「艾芙兰?伊凡?我没见过他们啊?」 黑发战姬不禁被逗得露出微笑。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犯过一样的错误,而她之所以能够记到今天,是因为娜塔夏和沛特罗夫——也就是卢斯兰,时不时会拿出这件往事来取笑她的关系。凡伦蒂娜换了个问法。 「殿下可有阅读故事的爱好?」 瓦雷利眨了好几下眼睛,在作势思考了一会儿后,这才用确认般的口吻回问道: 「像是熊和狼沿著河川旅行的故事算吗?以前奶妈曾讲给我听过。」 以童话来说,这在吉斯塔特国内算是相当知名的故事。 熊和狼是很好的朋友,有一天,它们站在河边眺望上游,困惑起这条河川是从哪边流过来的,于是熊便提议一起出发查探。它们分食著抓来的鹿和鱼,也在试图采取蜂蜜之时被蜂群追著逃窜,并一路展开了旅行。当然,凡伦蒂娜也听过这个故事。 「是的。在下指的就是这类故事。」 凡伦蒂娜点点头后,十岁的王子就露出了既似为难、又似寂寞的神情。 「我喜欢听奶妈说故事。她也和我说过大家一起拔好大好大的萝卜的故事。不过在我五岁的时候,她就不在我身边了……」 原来如此——凡伦蒂娜暗自点了点头。她总觉得自己窥见了瓦雷利迄今人生的一小部分。虽说为了后续安排,她很想再多打听一点,但这时就是打破砂锅问到底,想必也不会得到良好的结果吧。 「请您稍候片刻。」凡伦蒂娜这么回话后,走到了其中一座书架旁,看著布满视野的书背思索了起来。有哪些书的用字遣词比较没那么艰涩呢—— ——感觉都把这边的气味遗忘多时了呢。 她在意识的一隅思考起这些事来。虽说遭到禁足的时期,她曾耽溺在书海之中,但自从展开行动后,她就忙到连看书的时间都没有了。 ——趁这个机会测试瓦雷利殿下,似乎也是个有趣的活动。 『艾芙兰与伊凡』有相当多的版本。除了『艾芙兰与伊凡』之外,凡伦蒂娜又挑了两本书,拿到瓦雷利的面前。 「恕我失礼,其实在下对殿下一无所知。」 她将抱在手里的书本递到了瓦雷 利的手里。王子以双手抱住了这三本书。 「为此,您愿意阅读这三本书吗?如果看到难以理解的部分,您大可先略过不看。待您阅毕,希望您能告诉我感想。」 「我得在这里看吗?」 「要移驾到殿下的房间阅读吗?」 这么回应瓦雷利的问题后,王子随即摇了摇头。 「我不怎么喜欢那个房间。」 「那么,在下的办公室如何呢?但在下有职在身,也许不太有空回应您……」 「就去你的办公室吧。」瓦雷利这么说道。 两人离开了书库,朝著办公室迈出了步伐。 这一天,凡伦蒂娜收到了两份报告书。 其一是黑龙旗军和蛮族开战后的结果。听到总数不满五千的黑龙旗军击退蛮族的消息,让凡伦蒂娜皱起了眉头。 凡伦蒂娜本来就期望让这两股势力爆发冲突,不过,虽然事情的发展如她所愿,她却无法对捎来的报告感到开心。据说黑龙旗军的损失不重,而原本遭到蛮族侵扰的西北部至北部中央一带的贵族们,也开始向彰显战姬之威的艾莲等人表现出合作的态度。 当然,这样的结果也还在凡伦蒂娜的估算之中,但一旦化为现实,终究还是没办法让她高兴起来。 由于东北部的诸侯很早就归顺于凡伦蒂娜,因此奥斯特罗德目前的情势还算稳定。不过,王都到奥斯特罗德之间的地区仍有可能会成为战场,似乎有加以预测的必要性。除此之外,她也得对西北部和北部中央的贵族们发动反制才行。 ——只不过,有些地方让我很在意呢。 凡伦蒂娜再次从头读起了报告书——那是她待在皮瓦的部下所撰写的。根据报告书的记载,站在士兵最前方的战姬们,每一位都在战场上表现得极为英勇,而且还弄坏了好几把武器。 在战场上活跃的骑士,就是弄坏了超过一把的武器,也不是什么希罕的光景。当然,这类事迹难免会有加油添醋之嫌,但凡伦蒂娜也亲眼目睹过实际的场面。 不过,就一般状况而言,以龙具为武器的战姬们,是不会遭遇这样的状况的。 至于另一点,则是一段很有意思的叙述——这段被加上了「从黑龙旗军的士兵口中转述而来」的注解,讲述的是在开战前,战姬们似乎曾向士兵昭告龙具无法使用的消息。 砍倒苏菲的光景再次浮现在凡伦蒂娜的脑海之中。她那时果然已经无法使用龙具了。 凡伦蒂娜的嘴角虽然展露微笑,但很快就敛起脸庞,派遣几名部下前往皮瓦。这是个相当丰硕的收获——在她们无法使用龙具的这段期间,应该要尽可能地暗杀掉其中几人才对。不过,在实行计画之前,她希望能获得更为精确的情报。 至于另一份报告,则是提及了南部有好几名诸侯举兵反叛的消息。 他们以在维克特王驾崩后招致混乱为由,决定要弹劾卢斯兰和尤金身为次任国王的资格, 并拥戴治理比叶卢卡之地的罗迪纳家千金——爱荻莱妲为下一任国王。 爱荻莱妲乃是维克特王的长女薇若妮卡的女儿,拥有排行第四的王位继承权。若单纯就这一点来看的话,她确实是有争夺下一任国王宝座的资格。 然而,她才十一岁而已。此外,她的父亲——罗迪纳家当家卡洛尔也因事故失明多年,目前是在妻女的扶持下,才得以治理比叶卢卡。 这批反叛诸侯们的领导者,分别是吉诺瓦·切因贝尔和札基尔·艾芮克。两人都是爱荻莱妲的监护人。就形势而言,可以看做是少女遭到两人利用了。 「立刻派遣使者前往她的所在地,请他们不要做出无谓的争斗。」 凡伦蒂娜隐藏内心的想法,这么下达了指令。 ——他们总算愿意行动了呀。 爱荻莱妲的反叛,其实是凡伦蒂娜预先安排好的。她的目的,是藉此攻打尤金的领地——帕耳图。 凡伦蒂娜不认为光是把尤金打入大牢就能一劳永逸。就像在谋杀伊尔达后歼灭了比多格修军那般,她认为尤金的领地帕耳图也需要经过一番战火的洗礼。毕竟若是凡伦蒂娜盼到了登基成为女王的那天,帕耳图肯定会成为首当其冲的反对者。 凡伦蒂娜打算先让爱荻莱妲军与帕耳图的士兵相互消耗,再趁机出手将两军一网打尽。根据战局走向,她也可能和其中一军联手,等歼灭掉另一军后,再回头摧毁另一方。 凡伦蒂娜向奥斯特罗德兵下令,要他们做好随时都能出征的准备。至于征战的方向是北是南,肯定会在几天之内明朗化。 黑发战姬处理著政务,并过目报告书下达指示。这段期间,瓦雷利命人在办公室放了一张他专用的椅子,默默地读起搬来的书本。 ◎ 在皮瓦近处设置的黑龙旗军营地之中,指挥官们正在召开作战会议。 与蛮族的战争和战后处理已在昨日告一段落,他们也趁著今天早上做好了行军的准备,却因为迎接了某位诸侯的使者,打乱了众人的原订计画。士兵们停止拔营作业,在指挥官们决定好方针之前持续待命。 接近中午之际,四名战姬和莉姆在艾莲的营帐齐聚一堂。放在众人面前的银杯,装的是米拉所泡的红茶。 莉莎以藏不住困惑的神情开始说明: 「一位克鲁堤斯家的远亲前来请愿,希望我们能出手保护比多格修。」 自从朱利安,克鲁堤斯率领的比多格修军,被凡伦蒂娜的奥斯特罗德军打得溃不成军后,比多格修便接连爆发小规模的战争。这属于各家族之间的内斗,目的在于决定出克鲁堤斯家的新任当家。 不过,也不是所有的亲戚都对当主之位虎视眈眈,有些人以傻眼的神情遥望著这场丑陋的内斗,也有些人希望能藉助外力摆平这一切。而这派人物的其中一员便造访了黑龙旗军,希望众人能伸出援手。 「办不到吧。」 艾莲以冷淡的口吻立刻回答,莉姆和艾莲也像是同意似地点了点头。 「以我们目前的兵力,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协防其他的领地。况且比多格修更是北部名争一二的广大领地。可以想见战事会被拉长呢。」 「我们的首要目的可是打倒凡伦蒂娜喔。我虽然不打算拿这个当藉口对北部的治安置之不理,但区区家族内斗,还是请他们自己负起责任好好收拾吧。」 两人讲述的理由固然有道理,但莉莎的话还没说完。 「你们先等一下,我还收到了另一个消息呢。」 莉莎谈起了爱荻莱妲举兵反叛的话题——这是比多格修的使者捎来的讯息。尤金的妻子是已故伊尔达的妹妹,在这样的姻亲关系下,两地的领民们也会有所来往。由于相隔遥远,所以所谓的交流,差不多就是每隔一、两年送一次信件的程度。不过,比多格修的使者似乎透过这层关系,打探到了相关的消息。 由于话题突然转向南部一带,艾莲等人不禁面面相觑。莉莎摊开了地图,补上了说明: 「治理比叶卢卡的是罗迪纳家的卡洛尔,而他的女儿爱荻莱妲则是维克特王的长孙女。她的王位继承权仅次于卢斯兰殿下、瓦雷利殿下和卡洛尔阁下,排行第四。而她的年龄——则是十一岁。」 「明显就是被拱上去的嘛。」 米拉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侧眼看了艾莲一眼。 艾莲的银发因愤怒而颤抖,此时的她正瞪视著地图。 「他们的目标是帕耳图……想趁著尤金卿不在举兵入侵吗?这根本和盗匪没两样啊。」 「就是知道他不在,才敢这样出兵吧。从动向来预测的话,八成会在攻陷帕耳图、趁 著士气如日中天之际,为讨伐卢斯兰殿下而接近王都吧。」 对于米拉的发言,艾莲没有任何回应。她并不是没听见,而是睁亮了那对红宝石般的眸子,拚命思考著该如何救援帕耳图。莉莎对艾莲投以体谅的视线后,随即露出严肃神情环视众人。 「能听听我个人的想法吗?」 米拉、莉姆和一直沉默不语的奥尔嘉都点了点头。而思路遭到打断、皱起脸庞的艾莲似乎也想起目前正在进行作战会议,随即调整姿势准备聆听。 莉莎凝视著被五人围绕的地图,像是在确认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似地轻抽了口气。接著她甩去迷惘,开口说道: 「让我们把军队分开吧。我和奥尔嘉留下守护比多格修,艾莲和琉德米拉就率领莱德梅里兹军和奥尔米兹军,前往帕耳图进行救援吧。」 「什……!」 艾莲站起身子,险些大喊出声——却在异色双瞳的凝望下把话吞了回去。在提醒自己该把话听完后,艾莲再次坐了回去。 米拉也差点站起身来,但看到了艾莲的反应后,随即改变主意乖乖坐定。 艾莲尽可能以冷静的口吻向莉莎搭问: 「我们的兵力已经不满五千了,却还要分头行动?你究竟有什么打算?」 「好不容易来到这里了,你该不会是要我们放弃进攻奥斯特罗德,转而南下吧?」 米拉也露出锐利的视线刺向莉莎。莉莎对两人回以微笑,接著以略带紧张的神情紧盯地图。 「首先,让我们谈谈进攻奥斯特罗德这件事。在明白东北部诸侯几乎都支持凡伦蒂娜后,这样的计画实施起来就变得极为困难了。」 艾莲和米拉不甘不愿地点了点头。 接著,莉莎伸手指向地图上头的帕耳图。 「对我们来说,帕耳图是个非守下不可的地区。就算我们拥戴尤金卿,但他的领地若是遭到战火吞噬,那就一点意义也没有了。我想堤格尔也会为此难过的。」 「既然如此,不是更该将全军开向帕耳图吗?为什么要在比多格修分兵……」 「重点就在这里。」 听到米拉的意见,莉莎露出了昂扬笑容,那对异彩虹瞳之中也燃起了斗志之火。 「要攻打奥斯特罗德相当困难,不过,我希望可以在这里保持著『一有破绽就会率兵攻打』的态势。比多格修不仅是北部首屈一指的广大领地,而距离奥斯特罗德不远这点,也非常适合当作这项作战的根据地呢。」 「不过,若是不从比多格修出兵,反而会招致王都的奥斯特罗德军和东北部的诸侯联军攻打吧?」 艾莲这么说完,莉莎随即摇了摇头,挪动抵在地图上的手指。 「东北部的诸侯不会轻举妄动的——因为奥斯特罗德的南方有布列斯特呀。」 被这么一提醒,艾莲登时睁大双眼紧盯地图。两手捧著银杯的奥尔嘉,也在这时露出了莫名得意的神情——布列斯特是她治理的公国。 「奥尔嘉·塔姆与我一同驻守在比多格修——光是传开这样的消息,应该就能阻止东北部的诸侯,也能让奥斯特罗德无法出兵吧。毕竟要是他们打算一战,布列斯特的士兵肯定会为了营救这孩子北上驰援呢。」 「你们大可期待援军的到来。我们对赶路的速度很有自信。」 奥尔嘉露出微笑说道。布列斯特的主力乃是骑马之民,军中充斥著与奥尔嘉不分上下,甚或是技高一筹的驭马高手。 莉莎各看了艾莲和米拉一眼,继续开口说道: 「以那个凡伦蒂娜的个性来看,她是不可能在得知你们分头行动后,还敢把王都变成一座空城的。只要她没有带上全军,我们就有把握能在比多格修挡下攻势。而且我还能从路伯修叫来援军呢。」 「原来如此。这么一来,凡伦蒂娜也没办法派出驻扎在王都的所有兵力收拾我们了,毕竟她还得警戒人在比多格修的你们两个。」 艾莲接受了这个说法,用力地叹了口气。 这是相当危险的策略,一旦稍有闪失,就可能会遭到各个击破。 不过,帕耳图距离莱德梅里兹和奥尔米兹并不算太远。 只要趁现在派快马送信给自己的公国,要他们派兵朝著帕耳图移动,而她和米拉则是在避免作战的状况下赶往帕耳图的话,就可能凑到足以和奥斯特罗德军一较高下的兵力。 「——琉德米拉。」 艾莲将整个身子转向了米拉,红宝石般的眸子闪耀著真挚的光芒。 「我想守住帕耳图,所以打算赞成莉莎的提案。不过你——」 「好啊。」 米拉以有些粗暴的口气打断了艾莲的话语。蓝发战姬的目光,从收到出乎意料的回应而呆若木鸡的银发战姬身上移开,大声回嘴道: 「我已经说过『好啊』了喔。不过——」 米拉交抱双臂,脸颊泛起红晕,瞪向了艾莲。 「你的军队可要先寄放在我这边。你就和莉姆亚莉夏两人先行前往帕耳图吧。你们得向尤金卿的家族们好好说明,尽可能多徵召些兵力啊。」 在米拉说完时,艾莲忍不住用力握住了她的双手。 「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好好办的!谢谢你,琉德米拉!」 艾莲那对红宝石般的眸子闪耀著欣喜之色,而被连连道谢的米拉,则是有些不知所措地盯著艾莲瞧——包裹著米拉双手的那份暖意,也让她感到心痒难耐。 ◎ 在抵达王都的第三天,堤格尔和纳姆与名为厄巴托夫的男子见了面。这是艾莲写在纸条上的三名人物之一。 厄巴托夫指定与两人会面的地点,是名为『不须手套』的酒馆。这座酒馆位于王都东侧,以「店内暖和得不须戴上手套」为宣传。实际走访后,这座酒馆的墙壁确实十分厚实,而且只要额外付费就能使用包厢,所以生意相当兴隆。 堤格尔等人在包厢里和厄巴托夫见了面。据说厄巴托夫今年将满四十岁,他有著中等身材,发线后退了不少的褐发和鹰勾鼻给人深刻的印象。他的表情显得有些僵硬,也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因为要洽谈的话题相当严肃的关系。 在油灯的照明下,三人隔著桌子相对而坐。侍者在送来装满葡萄酒的青铜杯和盛了炒豆子的盘子后,随即退了出去。 待房门关上,又过了数到五的时间后,堤格尔摘下了假胡子。这令厄巴托夫发出了惊呼声。 「您不是布琉努的冯伦伯爵吗?突然没在王宫里看到您的身影,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呢……」 「因为有些私人因素,所以在下离开了王都好一阵子。」 堤格尔露出沉稳的笑容点头致意。为防万一,他们没在事前报出堤格尔的名号。「就算不报上堤格尔的名字,只要搬出尤金卿的名号,他至少会愿意听我们说话才对。」——纳姆是这么解释的。就算著眼点没错,但他能在短短三天内就让对方愿意找地方见面,这样的交涉手腕确实让人惊叹。 ——在离开王都的前一天,我虽然有找上尤金卿说过来龙去脉…… 不过就堤格尔看来,厄巴托夫似乎是没收到相关消息。这也难怪,毕竟在堤格尔离开王都后的隔天,尤金就被打入了大牢,想必他也找不到机会与人商量吧。 「厄巴托夫阁下,我有些事情想向您请教。尤金卿之所以沦为阶下囚,是因为有与他国勾结之嫌,但事实真是如此吗?」 「您听闻此事后又能如何?」 厄巴托夫面露疑色,抚著鹰勾鼻这么说道。 「这是我国的事务。即便与贵国友好,我也不愿让他国从中干涉。」 「在下希望能成为尤金卿的助力。如果尤金卿真是被蒙上了不白之冤关入大牢,那我说什么也想助他脱身。」 堤格尔没有拐弯抹角,而是将自己的想法直率地说了出来。坐在他隔壁的纳姆之所以抽动著嘴角,不知是因为在强忍笑意,还是因紧张而抽搐——说不定两者皆有吧。 厄巴托夫看向堤格尔的眼神,在这时锐利了几分。 「您说要助他脱身,那脱身之后又有何打算?您难道打算洗清尤金卿的罪嫌吗……当然,我也认为那是莫须有的罪名。」 「在下正有此意。」 堤格尔接下厄巴托夫的视线,用力点了点头。 「不只是在下而已。莱德梅里兹的战姬艾雷欧诺拉亦是如此。奥尔米兹、路伯修和布列斯特的战姬们也愿意帮忙。」 「是那个叫黑龙旗军的军队吗……我听说他们在北部与蛮族打了一仗。」 说到这里,厄巴托夫将视线落在青铜杯上头。在一阵短短的沉默后,他保持著凝视葡萄酒的姿势,以沉著的口吻问道: 「我能明白我国战姬们愿意出手的理由。然而,为何连您也不惜展开行动?若是让尤金卿当上吉斯塔特之主,也许真的会对布琉努更为有利吧。然而,您已是英雄之身,若是出了什么变故,布琉努的损失便会难以估计。」 「在下并非领布琉努之命而来,而是出于在下自身的意愿行动。」 堤格尔先是这么回答,接著继续开口: 「您说在下贵为英雄——但在下之所以有幸成为英雄,都是因为有艾蕾欧诺拉的协助。两年前,在下因战败而沦为俘虏时,是她助了我一臂之力,拜此之赐,在下才得以守住自己的领地。而今年亦是如此,虽说是受维克特王之命,但在与侵攻我国的外敌交手时,她也表现得尽心尽力。凡伦蒂娜虽然也在此事上出过力,但就个人而言,在下对于艾蕾欧诺拉有更为深厚的感激之情。」 堤格尔轻轻吁了口气,在稍微犹豫了一下后,又这么出言补足: 「况且,在下相当欣赏尤金卿的为人。就算那位大人会出于某些原因犯下罪行,那也绝对不可能是通敌之罪。」 「正是如此。」 厄巴托夫简短地表示同意,一鼓作气地握住青铜杯一饮而尽。 「尤金卿若真是会勾结外敌的人,那也不会长年担任与布琉努往来的外交官了。就算——就算他有意变节,也绝对不会诉诸这样的手段!」 也许是内心不满已久吧,在那之后近四分之一刻钟的时间里,厄巴托夫都以热情的口吻滔滔不绝地谈论著尤金的事。堤格尔和纳姆则是默默地聆听,并得知了厄巴托夫是被米隆以态度不佳为由解除职务,而被贬为一介杂工。艾莲所介绍的其他两人,似乎也有著相似的际遇。 「——抱歉,我有些激动了。」 话题告一段落后,厄巴托夫对堤格尔等人低头致歉,而两人则是表示不甚在意地摇了摇头。不如说,能得知厄巴托夫如今依然仰慕尤金这点,让堤格尔等人感到更为放心。 「侍从长和奥斯特罗德的战姬大人,对尤金卿的处境有什么作为吗?」 纳姆问道,而厄巴托夫则是摇了摇头。 「两位都对这件事抱持著袖手旁观的态度。即使我请他们重新调查,也只会收到『无此必要』的回覆。老实说,我原本有些期待战姬阁下能有所作为,但果然还是太天真了。尤金卿如今已被视为叛国贼,王宫里也没有人敢提到他的名字。」 堤格尔和纳姆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接著纳姆再次问道: 「换句话说,现在的王宫之中没有与尤金卿同一阵线的人啰?」 「就我看来,应该有不少人在内心对尤金卿感到同情吧,不过……」 厄巴托夫面露沉痛之色,这么回答道。这时,堤格尔探出了身子。 「厄巴托夫阁下,您愿意协助我们到什么地步?」 「您说的『什么地步』是指……?」 厄巴托夫抚著鹰勾鼻,露出了狐疑的神色凝视堤格尔。 「就如在下刚才所说,我们打算协助尤金卿脱身,就算要潜入王宫也在所不惜。不过,在下目前既不知晓尤金卿身在王宫的何处,也得从现在开始思索潜入的方法。您愿意在这方面给予我们协助吗?」 厄巴托夫抿紧双唇,将视线投向喝空的青铜杯。不过,他就算内心萌生了纠结的念头,那肯定也只有很短的一瞬间。 「好吧。」厄巴托夫露出爽朗的笑容点了点头。 「虽然我无法直接提供援助,但就尽我所能地协助你们吧。」 「这样好吗?若是遭人察觉,这回可不是被贬为杂工就能了事。」 纳姆之所以这么问,是为了确认厄巴托夫的意志是否坚定。只要他有一丁点儿的迟疑,纳姆就打算放弃找他协助,并另寻拉拢的对象。 「如果你们的行动顺利,那我就能回到尤金卿身边工作了。要是真出了什么状况,我也不打算住在王都,而是会搬到帕耳图去——请你们解救那位大人吧。」 他的最后一句话饱含著纯粹的真诚。堤格尔和纳姆点了点头,开始讨论起实作所需的资讯。 在厄巴托夫走出房间后,堤格尔和纳姆又待了一阵子——这是因为他们判断不要一同出入,而是该错开一些时间比较好。 他们的桌上摆放著喝空的青铜杯,以及只吃掉一点点的炒豆子。就在堤格尔随手拿起几粒炒豆嚼了嚼时,纳姆唐突地开口问道: 「你对我们的战姬大人有何看法?」 堤格尔不禁转动脖子,凝视坐在身旁的纳姆。至于纳姆则是紧盯著放在桌上的青铜杯,没有将视线投向堤格尔。堤格尔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在这时又被催问一句:「你有何看法?」 「……您是指伊莉莎维塔阁下吗?」 堤格尔之所以刻意用疏远的方式这么称呼,主要是为了趁机整理自己的思绪。明明才经历过极为费神的密谈,为什么要突然谈这个话题不可? 「你应该也知道,那位大人对你抱持著好感吧?」 纳姆这么开口,却依旧没把目光投来。昏暗的灯光让烙印在他脸上的皱纹看起来更深了。 堤格尔回了一句:「是的。」虽然时间不长,但他也曾在伊莉莎维塔的身边担任亲信过。在取回记忆并与之告别时,莉莎所露出的笑容也让他难以忘怀。 不过,堤格尔是一直到了最近,才明确地意识到她的好意。在秋季造访吉斯塔特时,他与莉莎见了面,并聊了许多话题,那时才隐约察觉到有这么一回事。 然而,当时的莉莎并不像米拉那般当面诉说过自己的心意,所以堤格尔也努力佯装不知。他已经有艾莲、蒂塔和蕾琪了,而米拉如今也是其中的一员,他总觉得以自身的状况来说,实在是没有对莉莎开口的立场。 尽管如此,但堤格尔也不能全盘托出,于是他决定这么开口: 「也许您会觉得我这么说很厚脸皮,但无论内心怀著什么样的答案,我都无法主动采取行动。除了我有自己的立场之外,她也得顾及自己的身分。」 就台面上的立场来说,堤格尔的身分是布琉努的伯爵,而莉莎则是吉斯塔特的战姬,这点和艾莲是一样的。 「这我很清楚。」 纳姆拉开椅脚,将身子朝向堤格尔,凝视著他说道: 「即使如此,我还是想拜托你。如果你不恨战姬大人的话,那无论是要接受还是拒绝这份好意,我都希望能由你来开口。」 堤格尔这下也困惑了。不过,他看得出纳姆讲这段话是很严肃的,也从对方的表情之中感受到一股焦急。 「请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纳姆先是轻叹了一口气,接著像是在展露内心的焦虑般,来回摸著自己脸上的皱纹。在隔了一小段沉默后,他才以像是死了心的口吻说道: 「那位大人在政务和军务方面有著出众的才华,然而,虽然这么说相当冒犯,但她在恋爱方面可说是无知得一场糊涂。那位大人也经常找我们聊关于你的话题,但光是能和你说上两三句话,她就会表现得乐不可支。如果是十岁的孩子也就罢了,但她已经十九岁了啊。」 由于想像得出那样的光景,堤格尔不得不拚命强忍想抽起脸颊的冲动。从纳姆那张苦涩的脸庞上,看得出近乎兄长或父亲的关爱之情。 「由于战姬的立场特殊,就算超过二十岁才与男人结婚也并不奇怪,我国的前任战姬亦是如此。然而,明明心仪的男人就在身边,她不仅从来没有坦承过自己的心意,还说出『今天说话的次数比昨天还多,真是个好日子』之类的话,这让我感到很难受。」 最后的那一句话,应该浓缩了纳姆内心的千头万绪吧。 「所以,您是希望我……呃……向她表白吗……?」 「我也没有要你在会合后马上这么做,毕竟你也需要时间整理心情吧——等事情大致告一段落再说就好。也许你会觉得这很麻烦,但若不由你主动开口,那无论结果是好是坏,那位大人都不会向前迈步吧,她就是这样的个性。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在你回布琉努之前给她个交代。」 大概是把想说的话都说完了吧,纳姆将手放在膝上,垂著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有好一段时间,堤格尔只能无言地看著纳姆的头顶,但他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回了句:「我明白了。」 纳姆已经帮他找了台阶下,要他尽管选择接受或是拒绝。从纳姆的立场来说,他应该会用尽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堤格尔接受莉莎的好意才是。就算没办法一起共度人生,也会希望他起码能收下这份心意。然而,纳姆却没有这么做——堤格尔感觉得到,这既是他表达诚意的方式,也是基于友情才这么说的。 「抱歉啊。」 这时纳姆才抬起脸庞,这么开口说道: 「我原本想在抵达王都前谈这件事的,但这毕竟不是能在葛斯伯或达马德面前能说的话题。结果就被我一路拖延,到了现在才提出来。」 「既然都把我说动了,您可要见证这件事的收尾呀。」 堤格尔以调侃的口吻这么一说,两人的笑声随即晃荡起房内的空气。 ◎ 结束与厄巴托夫密谈的隔天夜里,堤格尔等四人正藏身在离王宫不远的小路之中。除了达马德之外的三人,身上都穿著随处可见的麻衣,并在上头套上盔甲、戴上头盔、手持长枪——他们正假扮成巡逻王宫的卫兵。 白昼时分熙来攘往的街道,在入夜后却显得冷冷清清。毕竟到了晚上,基本上是不会有人来王宫办事的。 即使如此,还是有些诸侯正开著小型宴会,也有人似乎还在忙于工作,所以仍有好几间宅邸显得灯火通明。不过,只要外头没传来太过夸张的骚动声,他们应该是不会走出宅邸的。 厄巴托夫在昨天晚上分享了许多的情报。其中包括了尤金被囚禁在离宫地牢;而离宫为前前任国王所建,如今已弃置不用,所以看守人数也不多;以及离宫被庭园包围,易于潜入和脱逃的消息。 「您知道的可真详细。」 被堤格尔一脸钦佩地这么说,厄巴托夫随即笑著摇了摇头。 「在尤金卿被关入牢里后,我曾被允许探监过一次。虽然不被允许交谈,但我还是见到了他的身姿。当时的他看起来气色相当不错……而在那天之后,我就经常在离宫一带闲晃,盘算著能否再次见面。」 至于卫兵的武具,则是透过墨吉涅武器商人峡亚调度,卖给他们极为相像的装备。峡亚还说过「要是能给我四、五天的话,我就找认识的放款人弄些真货过来」,不过被面露苦笑的堤格尔一行人郑重地拒绝了。据他所言,有些穷困的卫兵会将武具拿去钱庄做抵押品,藉以借取金钱。 ——话又说回来,想不到在订定计画之后,居然才隔一天就采取行动啊。 堤格尔也曾担心过这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毕竟机会只有一次,所以应该更加谨慎行事才对。 然而,他们并不清楚尤金能不能长保平安无事。据说他入狱至今,已经过了将近四十天的时间。米隆就不用说了,就连凡伦蒂娜也没有要释放他的意思。 此外,他们虽然会时时确认是否有人暗中跟随,但厄巴托夫就不见得会这么做了。他有可能被米隆视为需要警戒的对象。 况且,堤格尔等人也已经在王都待上四天了。要是被人察觉的话,他们就无暇去营救尤金,反而得以自身的安全为优先。 基于这些理由,他们决定在今晚展开行动。 月亮绽放著光芒,堤格尔等人仰望著群星闪烁的夜空,待在小路忍受寒风的吹拂,静静等待时机到来。在堤格尔的视线前方,有好几名卫兵间隔著相同的距离守在庭园四周。一旦到了他们换哨的时间,就是堤格尔等人动身的时刻。 就是仅凭藉卫兵手持的火把火光,也看得出庭园被打理得井井有条。若是在天还亮的时刻造访,色彩缤纷的冬季花朵肯定能让人看得赏心悦目吧。 在庭园遥远的另一侧,离宫正化为漆黑的影子矗立在黑夜之中。虽然从火把的火光可以看出该处也有人员看守,不过人数顶多就只有一至两人而已。 在过了约莫半刻钟的时间,月亮爬到更高的位置时,几名卫兵便出现在庭园里头。他们已经做完交接,正准备站到分派好的位置上头。至于上一班看守的卫兵,如今则是打著呵欠或是伸著懒腰,慢慢地走离原处。 「走吧。」 葛斯伯虽然这么说,但却被堤格尔以「再等数到三十的时间吧」为由制止了。他在嘴里慢慢地数到了三十。明明空气极为寒冷,他的额头上却浮现出汗水。而之所以感觉盔甲莫名沉重,大概是因为还穿不惯吧。 堤格尔做了一次深呼吸。他将冰冷的夜气吸入肺中,呼出炽热气息。 「走吧。」他对葛斯伯和纳姆说道,至于达马德则是在这里等待三人回来。虽说确实有必要安排人手把风,也必须确保退路,但最重要的一点是,让墨吉涅人扮卫兵的话,说什么都会被人识破的。 「要平安无事地回来啊。」 在收下达马德的话语后,堤格尔等人朝著庭园迈出了步伐。当然,他们很快就被卫兵发现,并被喊住了。 「你们是哪个单位的?」 「我们要去离宫的地下换哨。」 纳姆以光明磊落的态度报上了部队名和自己的名字——这也是厄巴托夫在今天一路调查到下午的成果。卫兵们点了点头,像是要他们继续前进似地退到一旁。 「话又说回来——」 就在堤格尔即将通过之际,忽然又受人攀谈,让他不禁僵住了肩膀。 「怎么了……?」 「部队长说,最近似乎有些不知好歹的家伙,会拿武具去抵押换钱啊。据说最近会做装备清查,你们也在交接的时候提一下吧。」 「知道了,我会带话的。」 对方的口气不怎么严肃,而是像在闲话家常,是以堤格尔也耸了耸肩回应。对话就此结束,堤格尔等人走入了庭园之中。在走离卫兵们十余步的时候,他们才松了口气。 在那之后,一行人又过上了两批卫兵,但全都被纳姆以自然的态度打发掉了。那些卫兵也没有特别起疑,就这么信步离去。 ——要是状况不对的话 ,就得杀了他们才行。 这样的念头,让堤格尔的内心变得湿冷起来。不过,青年紧闭双唇,暗自要自己振作起来。这里虽非战场,却也是敌方的地盘。若不痛下杀手,他们就会遭到逮捕,而尤金也会无法获救。他必须避免让事态演变到那一步。 过了一阵子,堤格尔等人抵达了目的地——离宫的前方。他们看著矗立在眼前的黑影,冒出了「比想像得还要小上许多」的感想。建筑物的细部雕饰几乎都隐没在黑暗之中。 离宫的入口仅有正门一处,看守的卫兵也只有一人。门扉的两旁挂著火把,照亮了周遭一带,而两侧还各设置了一座经过精心修整过的大型花坛。 卫兵头戴头盔、身穿盔甲、手中持枪。他看到堤格尔等人后,虽然问了一句:「你们是哪个单位的?」,却没有露出警戒的神色。这回由堤格尔报上了冒名顶替的部队名和姓名。 「老实说,是上面要我们把关在牢里的男子带出去的。我是觉得在这种时间搞这一套有点奇怪啦……」 「原来如此,看来总算是要处决了吗?」 「不、那个,我也没收到详细的说明。」 堤格尔之所以表现得略微结巴,是因为听到了令他为之一惊的词汇。而趁著卫兵分神之际,纳姆以行云流水的动作绕到了卫兵身后,将手上的长枪扔到了花坛上头,接著抽出了短剑。纳姆迅速按住了卫兵的嘴巴,并以另一只手握持的短剑撕裂了他的喉咙。 这些动作只发生在一瞬之间,卫兵看起来似乎还没能理解发生了什么事。他的身躯重重地向前一倾,被葛斯伯及时托住了。要是让他倒地发出噪音,那就大事不妙了。 在纳姆把风的这段期间,堤格尔和葛斯伯抱起变成尸体的卫兵,将他藏到了花坛旁边。如此一来,在短时间内应该就不会被发现了吧。虽说还有血腥味的问题,但他们对这一点束手无策,因此就不管了。在搜过卫兵的身体后,他们取出了钥匙。 堤格尔打开了离宫的正门,朝著里头踏出脚步。 眼前虽然是一片宽广的空间,但却连一个像样的摆设品都没有,显得空空如也。也许是为了看守之用,墙上挂了两支点著的火把,对著无人的大厅投以朦胧的光芒。而其中一支火把同时照亮了通往地下的阶梯入口。 「明明都将尤金卿收监了,这里的警戒也太薄弱了吧?」 堤格尔压低声音说出他感到在意之处,纳姆则是回答道: 「也许在获得代理统治者的地位后,尤金卿就变得毫无用处了吧。也可能是基于某些理由,所以就算放跑了他也不会构成阻碍。」 「那还不如早点释放他,这样我们也乐得轻松啊。」 葛斯伯叹息道。在堤格尔的带头下,三人走下了阶梯。 地下室相当狭隘。眼前是一条狭窄的走道,左侧是一整面的墙壁,至于右侧则是以铁栅门隔出了一间间牢房。在每座牢房之间,都插著一支火把照明。 在这里看守的,就只有位于走道尽头的两名卫兵而已。在火把的照明之下,他们的盔甲正反射出淡灰色的光芒。 走道的宽度仅能勉强让两名成人并肩而行。纳姆以光明磊落的态度领著两人走在前方,对著面露讶异之色的卫兵们说道: 「侍从长阁下有令,要将尤金带出牢房。」 「侍从长阁下吗?他有何用意?」 其中一名卫兵以略带惊讶的口吻开口。在纳姆说明之前,另一名卫兵便以傻眼的口吻接话道: 「应该是又想好好痛骂一番吧。他之前就曾经只为了做这件事,特地跑到这里一趟呢。战姬大人——第一王子辅佐官阁下可有什么吩咐?」 卫兵的后半句话是对堤格尔等人说的。纳姆一时之间想不出合适的应对,只得嘴上嚷著「她是怎么说来著」,露出了作势思考的模样回头望向堤格尔。堤格尔慎重地挑选了用字遣词,开口说道: 「好像是要我们看住他,别让他有可疑之举。」 这只是堤格尔擅自推测,认为凡伦蒂娜应该不会对尤金做出超乎必要的危害,并以此为基础胡诌的话语,不过两名卫兵似乎不疑有他。一名卫兵走到铁栅门前,打开了巨大的锁头,接著对牢房里喊了声「出来」。 在间隔一阵短短的沉默后,一名男子自牢房里现身了。那是尤金。 在火把的照明下,可以看出他的脸庞明显消瘦下来,头发和胡子也蓬乱无比。他身上穿的是麻制衣服,双手被木枷铐住,双脚也被绑上了脚镖。脚镖的炼子极短,看起来不容易拔腿跑步。鞋子似乎也遭到没收,目前的他光著两只脚。 即使憔悴至此,尤金也没有对卫兵展露出惧怕的神情,而是打直了背脊伫立著。由于他乍看之下并无外伤,让堤格尔暗自松了口气。 堤格尔和葛斯伯一左一右地抱住了尤金的手臂。此时的尤金比外观还要轻上许多,让堤格尔再次萌生了不安的念头。 「那我们就此——」就在堤格尔正要迈步之际,卫兵叫住了他。 「这么说来,我还没问你是哪个单位的啊。」 纳姆走上前来开口欲答,却被卫兵伸手制止。他将目光投向堤格尔,眼里透露出猜忌的神色。 「就由你来回答吧。」 堤格尔按捺住急远膨胀的不安,报上了冒名顶替的部队名和姓名。卫兵的脸色微微一沉,向前踏了一步。 「你的口音真古怪,是哪边出身的?」 这令堤格尔为之语塞。没能立即回答的反应,更是加深了卫兵的疑惑。就在卫兵架起长枪的瞬间,堤格尔也几乎同时扔下了长枪放开尤金,蹬地向前冲去。卫兵刺出的枪尖削过了堤格尔的左臂,而堤格尔则是抽出了藏在腰间的短剑。 下一瞬间,在卫兵还没来得及出声吶喊之前,鲜血便在黑暗之中四下喷溅。卫兵搞错了先后顺序——他应该在刺出长枪前先大喊出声才对。 纳姆冲向了另一名卫兵。卫兵挥出自己的长枪,打落纳姆即将刺出的长枪。然而,纳姆是刻意引诱他这么出手的。 纳姆迅速欺近距离,朝著卫兵的脸孔毫不留情地砸出一拳。眼下最为重要的,就是不让他们发出声音来。卫兵流著鼻血,嘴里迸出了呻吟和唾液。纳姆拔出短剑,以一只手封住了卫兵的嘴巴,并将短剑的刀刃没入他的喉咙。卫兵临死前的惨叫并没有传到外面去。 堤格尔和纳姆小心翼翼地让两具尸体躺倒在地。堤格尔低声说了句「对不起」,纳姆则是心平气和地回了句「别放在心上」。狭窄的通道里登时充斥著血与死亡的臭味。 被葛斯伯扶著身子的尤金虽然没有出声喊叫,但对于眼前上演的光景,他似乎还是藏不住内心的惊愕。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尤金卿,您没事真是太好了。是我——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堤格尔摘下头盔,让尤金看清自己的脸。虽然假胡子还没摘下,但应该认得出来才是。堤格尔之所以挤出笑容,是为了传达自己对他平安无事所感受到的喜悦。尤金虽然睁大了双眼,但很快就恢复冷静。 「你们会以这种方式来救我,就代表目前什么事情都还没解决对吧?」 「是的。我晚点会向您说明,现在赶路要紧。」 在堤格尔与尤金短暂交谈的这段期间,纳姆已经从尸体上摸出了一串钥匙,并打开了木枷和脚镣。 「我们会以押解的形式带您离开,请您忍耐到离开王宫为止。」 如果尤金身体还算健康的话,三人原本还打算让尤金穿上头盔和盔甲伪装卫兵,但葛斯伯才刚松手,尤金就立刻呈现出脚步虚浮的模样,看到这样的光景,三人 也只能放弃这个方案了。 堤格尔和葛斯伯左右搀扶著尤金,并由纳姆打头阵。 四人走出了离宫。尤金仰望夜空,叹了一口气。 「原来现在是晚上啊……我好久没看过天空了。」 在黑暗笼罩之下,四人迈步于庭园之中。就在走到庭园中央一带的时候,纳姆停下了脚步。只见疑似是石像物体的阴影处,冒出了一团看似油灯的火光。 堤格尔等人提高了警觉。那不是火把——这也代表那人并非卫兵。 「在那边的是谁呀?」 提著油灯的那人出声唤道,朝著这里走了过来。要是在这时逃跑的话,只怕会勾起对方的怀疑,进而高声吶喊。若要让对方安静下来,得再拉近一些距离才行。 纳姆退了一步——这是为了用三人的身子遮住尤金。如果尤金被人发现,他们打算编个理由说明自己正在押解途中,但能不被察觉到的话自然是再好不过。 光源逐渐靠了过来,在认出提著油灯的人影后,堤格尔不禁暗自抽了口气。 那人竟然是侍从长米隆。 纳姆表现出平静的模样,报上了冒名顶替的部队名和姓名。 「在下目前在这一带进行巡逻。」 「天气这么冷,真是辛苦你们了啊。感谢你们如此尽忠职守。」 米隆脸上没有露出一丝疑惑,他像个慈祥和蔼的老爷爷般露出沉稳的笑容,向堤格尔等人笑著搭话。眼前的米隆是堤格尔所熟悉的那名老人,在卢斯兰身体仍健康的时候,他总是以这样的态度待人接物。 「光是有幸得到您的赞美,对我等来说就是感激之至……」 纳姆估量著自己和米隆之间的距离,以不显得可疑的动作答谢。只要能把他挟为人质,要逃出王宫应该也会容易许多吧。 然而,就在下一瞬间,纳姆的这项计画却无声无息地遭到摧毁。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两名卫兵朝著他们走了过来。由于众人将注意力都投注在米隆身上,是以察觉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其中一名卫兵看著堤格尔等人,讶异地开口说道: 「你们几个是谁啊?」 一道紧张的气息窜过了堤格尔等人的背脊。他们一时之间有些拿不定主意——是该强行动粗、将米隆挟为人质?还是该抱著尤金拔腿就跑? 还是该让堤格尔和葛斯伯牵制卫兵,使纳姆趁这段时间压制米隆?有办法顺利成功吗?在最糟糕的情况下,米隆可能会从他们手里逃脱,并叫来援军封锁退路。卫兵手中的长枪枪尖反射著油灯的火光,发出了不祥的光芒。 堤格尔、纳姆和葛斯伯交换了视线,一齐点了点头。 三人将尤金置在原地,一口气与卫兵们拉近距离——他们打算先瘫痪持有武器的对象。在解决卫兵后若还能抓住米隆,就将他挟为人质,若状况不允许,就放著他不管,展开逃亡。他们就此决定了行动方针。 堤格尔使枪的本事虽与外行人无异,但仍是完成了牵制的目的。在卫兵向左闪避之际,葛斯伯迅速送出了手上长枪。卫兵的喉咙遭到贯穿,手中的长枪落地,身子也重重一晃,瘫倒在地。纳姆也在这段期间收拾了另一名卫兵。 这时,尤金的身边没有任何人。就连距离最近的堤格尔,也是以背对他的姿势离了两、三步之远。 「尤金……?」 米隆愣愣地低喃道。他的双眼看的并非卫兵们的打斗,而是尤金。一直到刚刚为止,尤金的身影都被堤格尔等人遮住,因此米隆浑然未觉。 如今,两人之间再也没有任何遮蔽物。 「尤金!你这混蛋!」 米隆的脸孔因愤怒而扭曲起来。老侍从长在瞬间掌握了状况——眼前的卫兵们是冒牌货,他们是来协助尤金逃狱的。 米隆拋下油灯,露出了凶神恶煞般的神情扑向尤金。堤格尔一行人完全没料到米隆会采取这样的行动。 尤金虽然试图闪避,但长期的狱中生活让他的动作迟钝许多。他没能躲过朝著自己冲来的米隆,两人随即纠缠并摔倒在地。 堤格尔和葛斯伯急忙赶到两人身边,但米隆的行动却比他们更快了一步——掉在地上的油灯火光映出了浅灰色的刀刃反光,尤金正痛苦地发出呻吟。堤格尔等人将米隆从尤金身上扯开,用力将米隆甩向地面。 然后两人看见了——尤金的左侧腹被染成了一片深红,也看见米隆手上握著一把染血的短剑。 堤格尔等人从未想过米隆身上会配戴武器。虽然他们无从得知,但那是维克特王过去赐给米隆的驱魔短剑,而米隆平时虽然不会配戴武器或凶器,却会随身携带这件驱邪物。 「尤金卿……」 堤格尔抱起了尤金。在这段期间,米隆所穿的衣服也不断地被流出的鲜血侵蚀,并化为血珠打湿了地面。堤格尔著急地割断自己的袖子,弄成长状布条捆住了尤金的侧腹——但这道伤口似乎相当深,缠上去的布也很快就被鲜血染红了。 然而,堤格尔目前也没办法为他做更多了。他背起了尤金,葛斯伯和纳姆虽然环顾四周,但米隆的身影已经融入黑暗之中,脱离了两人的掌握。如今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找米隆了——因为远处的几支火把似乎已经察觉了异状,正朝著这儿逼近。 「尤金卿,非常抱歉,请您稍微忍耐一下。」 对于只讲得出这种话的自己,堤格尔忍不住感到一阵气恼。 「这不是……你的错……」 尤金猛喘著气,顶著一张苍白的脸孔回应。 在纳姆的带头下,堤格尔等人在黑暗之中奔跑了起来。当有卫兵阻挡在前,纳姆和葛斯伯就会挥舞长枪将之打倒。三人没停下脚步,向著前方狂奔。 即使脱离了王宫腹地,三人还是又跑了好一阵子。葛斯伯忽然察觉有人追在身后而举起长枪,不过在发现来者是达马德后,他便将长枪放了下来。 「已经变成一场大骚动了,不太妙啊。」 达马德看著被堤格尔背在身后的尤金这么说道。他加快脚步,走到了纳姆的面前。 五人走进小路,连续拐了好几个弯后,钻进了一处更窄的巷弄之中,但达马德却在中途停了下来——他在前方巷口看到了手持火把的人影。人影虽然还没察觉他们的存在,却没有要离开此地的样子。 「搞不好连峡亚那儿也回不去了。」 满头大汗的达马德叫苦道。到了这个时候,堤格尔才察觉自己没戴头盔,似乎是掉落在路上了。纳姆和葛斯伯不知何时也脱去了头盔和盔甲。 「要是消息传到城墙,那就没戏唱了。就算想找地方躲,也会被地毯式搜索抓出来。」 纳姆也沉吟了一声。堤格尔忍不住看向自己的左手。 是不是该将黑弓唤至手边,动用它的力量呢?只要能破坏城墙或城门,就可以抢匹马逃走了。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到还能有什么办法逃脱。 「去南……」 这时,被背在堤格尔背上的尤金以嘶哑的声音开了口: 「去南门的……哨所……」 堤格尔一行人面面相觑。他们摸不透尤金的想法,不过,尤金对王都明瞭的程度远在纳姆之上,况且现在已经没时间踌躇了。全员在这时再次卸下不需要的东西,并将尤金的伤口绑得更紧。 堤格尔和纳姆将尤金扛上肩,达马德和葛斯伯则是分别带路和殿后。纳姆和达马德发出指示,让众人走在小路和暗道之中,过不多时,五人便抵达了南门的哨所。 哨所旁边看得到卫兵的身影,但除此之外就没有别人的气息。在城墙上看守的奥斯特罗德兵,似乎也还没有将注意力投 终章 在太阳即将爬升至中天的时刻,莉姆亚莉夏抵达了布琉努的王都尼斯。 这天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温暖的秋季阳光倾注在主街道的上头。街道的两侧开设了形形色色的摊贩,而商人、工匠和主妇们则是忙碌地熙来攘往。 商店陈列著透过北方海路运来的吉斯塔特和亚斯瓦尔贸易品、来自东方的墨吉涅特产和来自西方的萨克斯坦商品,而人们也以各种国家的语言交谈著。 「虽然暌违了半年……但这里还是一样热闹非凡呢。」 莉姆露出微笑望著眼前的光景,并朝著王宫迈步。 莉姆身上的服装为吉斯塔特王国的武官制服。为了便于行动,她所穿的并非裙子而是长裤,并在腰间系了一把细剑。 不过,她在这身打扮上头又罩了件缝有毛皮的外套,也戴了顶宽沿帽,在他人眼里,莉姆就只是名寻常旅客吧。 微风轻吹,拂起了她的淡金色长发。自从三年前开始,莉姆就不再绑发辫了。 如今的莉姆以宫廷顾问官的身分在吉斯塔特的王宫生活。宫廷顾问官并没有表定的权限,而是会依据场合需要授与必要的职权。她平时担任国王的商量对象,也会协助处理政务。 「老师也会怕可爱的学生处理不来呢。」米拉虽然这么调侃过她,但以异邦人当上国王的堤格尔,其治世可以说是注定多灾多难。 即便战姬们全数宣示效忠,她们也不会经常待在国王身边。待在自己的公国克尽统治者的义务,才是她们的日常生活。 而仰慕尤金的文武百官,也并没有全数对堤格尔展现出服从的态度,就堤格尔个人来说,他非常需要能信任的亲信。而有著长年担任统治者辅佐官的经验,又和仰慕尤金的人们有过交流的莉姆,正是亲信的不二人选。 在莉姆离开莱德梅里兹的前一天,艾莲和她有过以下这段交谈: 「听好了,莉姆。你在王宫要与堤格尔同一阵线,能守护他的就只有你而已。」 「在下会铭记在心。」 「所以,你要尽快变成堤格尔的女人。」 「您、您突然说这什么话!」 莉姆虽然红著脸狼狈不已,但艾莲却是极其严肃地继续说道: 「一定会有人派出女官或侍女送到他身边,藉以讨他欢心。有些人可能是出于笼络堤格尔、让他变得听话的意图;但也会有人是想让他为耽溺女色而出糗。」 「的确会是如此呢。」 在堤格尔平定布琉努的内乱之际,迄今恐怕连堤格尔的名字都没听过的诸侯贵族们,纷纷打著相亲或推荐侍女的藉口,企图让自己的亲戚安置在堤格尔身边。而莉姆当然也看过那些定期寄给堤格尔的大量信件。 当时的堤格尔是一名英雄,而现在的他则是国王——而且还是戴著两国王冠的国王。想趁著这段时期攀龙附凤的肯定大有人在,而莉姆也肩负著不能让这些人随意接近堤格尔的义务。 如此这般,莉姆进了王宫工作。不过,才过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两人就有了男女之间的关系。虽然莉姆从以前就对堤格尔抱持强烈好感也是原因之一,但就像堤格尔视莉姆为最能信任的存在那般,莉姆也把堤格尔看做是唯一的同伴。 据说收到这项消息的艾莲笑了笑,说了句:「也太慢了。」 堤格尔在吉斯塔特的治世,总算浮现出安定的徵兆。 虽然堤格尔确实是付出了全副心力忙于政务,但王宫的官员们大都很清楚,这全都要归功于莉姆的牺牲奉献。 在莉姆抵达王宫时,蒂塔前来迎接了她。 「好久不见了,莉姆亚莉夏小姐。」 「蒂塔,你气色不错呢。」 看到蒂塔面露笑容低头致意,莉姆也露出微笑回应道。 蒂塔身穿黑色长袖上衣和长及脚踝的长裙,并在上头罩了件白色围裙,栗色的头发则是绑成了马尾。这样的打扮和三年前如出一辙,不过,她在这三年之中变高了一些,如今身高已和米拉相仿。 蒂塔目前的身分是蕾琪王妃的随身侍女,在王宫里生活著。 虽然也曾提议过将她拔擢为侍女长,但遭到了她本人的拒绝。因为蒂塔的心愿是待在堤格尔的身边,而不是要求地位或权力。 此外,侍女长的主要工作乃是管理在王宫任职的所有侍女,这是需要经验、实作成绩和管理手腕的工作,并不适合蒂塔。最后是蕾琪出面,以邀她作为自己侍女的方式,让她能留在王宫之中。 「您是来找王妃大人的吗?」 「是的,关于此行的缘由,我事前已经派遣了使者通知过了。」 「王妃大人目前在城外镇进行视察,预计会在黄昏时刻归来。若您行程较急的话,我这就去向宰相大人询问王妃殿下此时可能身在何处,并跑去传达莉姆亚莉夏小姐到来的消息。」 蒂塔顶著笑容这么说,让莉姆露出了苦笑。根据马斯哈捎来的消息,似乎真的发生过蒂塔一个人跑上王都外围的城墙,把正在视察的蕾琪带回王宫的事迹。 「我不急,就在这里稍等一阵子吧。」 两人走在王宫的走廊上头,聊起了各式各样的话题——包括季节的变化、两边的王国发生的大小事、在王都的所见所闻等等,两人能谈的话题可说是源源不绝。 「陛下已经抵达亚尔萨斯了吗?」 「我想应该是的。他可是兴奋地直嚷著『好想快点看到街道』呢。」 在半年前,连结亚尔萨斯和莱德梅里兹、贯穿孚日山脉的街道终于修筑完毕了。艾莲的梦想又完成了一项。 对堤格尔来说,这也是个让人振奋的消息。 等过了五年或十年后,应该就会有大量的商队或旅人利用这条街道吧。由于对他们来说,亚尔萨斯就只是个中继站,所以要让该地一夕致富是不太可能的,但亚尔萨斯发展的状况肯定会比现在好上许多。 当然,这得以山路会定期修筑、并能好好维护治安作为前提,但堤格尔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就是以两国之王的立场来看,能多几座连结两国的道路也是好事一椿。虽然海路会受到季节影响无法出航,但陆路窒碍难行的状况会少上许多,而只要能做好维护,发生的机率就更低了。得在为既有的街道做好整备的同时,修筑新的街道才行。 「吉斯塔特王宫的状况,是不是已经能让我过去了呢?」 蒂塔的蜂蜜色眸子绽放著些许期待的光彩。虽然莉姆不想看到她失望的模样,但仍是摇了摇头。 「为防万一,能请你再等上最后一年吗?」 在堤格尔变得需要往来两国之际,蒂塔当然希望能随侍在侧。然而,她的心意却遭到了堤格尔本人的反对,而理由则是「吉斯塔特王宫太危险了」。 换做是在布琉努的王宫里,就算是堤格尔目不能及的地方,也还有蕾琪和马斯哈等人照顾,而宫内也有与蒂塔相处融洽的女官和侍女。就连山顶神殿的神殿长也经常关心蒂塔的状况,不时会派遣女神官造访王宫。 然而,吉斯塔特的王宫里没有这类人士,也没有蒂塔能够称为朋友的人物。堤格尔和莉姆得面对的是堆积如山的政务,肯定会让蒂塔在宫内落单。而对于那些不满堤格尔的派阀来说,这般状况很有可能会让蒂塔沦为牺牲者。 「和陛下甫即位之际相比,能够信任的人士已经增加相当多了。然而,现在的状况还无法让你过上安心的生活。」 说到这里,莉姆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于是她继续说道: 「不过,也还是有其他的方法。我认为以布琉努的使者身分出访,并在王宫滞留十天左右是个不错的主 意,不知你意下如何?」 若是打著使者的名目,就能让布琉努人的护卫和她随行,而吉斯塔特方也能安排护卫。此外,蒂塔说不定也能在不让王宫御厨丢尽颜面的范围之内,制作料理给堤格尔享用。莉姆说到这里,蒂塔的脸上登时展露出欣喜之情。 「谢谢您,莉姆亚莉夏小姐,有劳您帮忙安排了。不过,希望您别太勉强自己,毕竟等待一年,对人家来说只是小事一桩呢。」 就在蒂塔笑著这么说完的时候,一名老人自走廊的另一头走了过来。两人在看到那名老人后,莉姆立刻端正地行礼,蒂塔则是活力十足地挥了挥手。 「马斯哈卿,您别来无恙。」 「感谢您远道而来,莉姆亚莉夏卿。」 身穿以绿色为基调的绢服的老人,正是马斯哈·罗达特,莉姆和他有半年不见了。今年将满六十岁的马斯哈虽然背脊依然笔直,步伐也相当稳重,但头发和胡须都变成了显眼的花白。 「您是来会见王妃殿下的吗?」 「是的。不过,我听蒂塔说殿下目前不在,因此打算在这里稍作等待。」 「这样啊,你方便的话,能陪我这个老骨头一下吗?」 莉姆露出微笑,回答道:「非常乐意。」她原本就打算在结束与蕾琪的会面后去找马斯哈,老伯爵的提议可说是如她所愿。 布琉努的王宫有许多庭园,其中有几处设置了桌子和椅子,能让人在此谈笑风生。马斯哈将莉姆和蒂塔带到了其中一处庭园之中。顺带一提,马斯哈在途中绕到了厨房一趟,要来了葡萄酒瓶和三只银杯,甚至还收到了装满了饼乾的小提篮。 三人围著桌子坐下。在马斯哈将葡萄酒斟入银杯的这段期间,莉姆像是感到刺眼似地凝望著庭园的风景。五彩缤纷的花朵正争奇斗艳著,而这些花朵并不是毫无秩序地被种在同一处,而是藉由细心的修整,让各种花朵能突显出各自的色彩。 「这幅光景很漂亮对吧?」 马斯哈将葡萄酒瓶搁在桌上,看著花朵笑道: 「这是老夫特别喜欢的一处庭园。由于园丁的技巧不错,每年都能看到百花齐放的光景。」 「我对花艺不甚详尽,但觉得非常好看。」 莉姆述说起直率的感想——但接下来的话语却吓了她一跳。 「能在今天遇上莉姆亚莉夏卿真是走运。老实说,老夫打算要隐居了。」 「您说……隐居吗?」 这突如其来的话语,让莉姆一时之间说不出其他的话来。蒂塔似乎早已听说过这件事,她虽然闭口不语,脸上却露出略显寂寥的笑容。 「老夫这把年纪差不多快支撑不住了。况且,年轻一辈也已经锻炼有成。这都多亏有王妃殿下和玻德瓦好好整顿土壤——就像眼前的庭园一样。若非如此,他们大概还得再累积一段时间的经验吧。」 布琉努还得面对许许多多的问题。认为只会使弓、出生乡下贵族的堤格尔乃是逆贼的人们依旧存在,也有人认为戴上两国王冠与叛国无异。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肯定还会有许多需要马斯哈发挥长处的场合存在吧。 然而,马斯哈决定让布琉努未来的中流砥柱们去面对这些问题。 莉姆的脑海里浮现出昔日的光景。 五年前,在堤格尔位于亚尔萨斯的宅邸里,莉姆和马斯哈相遇了。在她等待堤格尔归来的期间调阅资料时,过上了来访的马斯哈。 马斯哈信任著表现得极为冷淡的自己,也愿意帮忙承担许多责任。 ——要是没有这一位的话…… 莉姆再次发现,光靠莱德梅里兹的协力,是不足以让堤格尔打赢那场内乱的。 要堤格尔去找雨果·奥杰协助的正是马斯哈。而在与『黑骑士』罗兰率领的纳瓦拉骑士团交手时,或是在艾莲离开时与墨吉涅军交战时——以及在与泰纳帝公爵的决战上,马斯哈都扮演了举足轻重的角色。 即使面对芭芭·雅加操控的土偶大军,他也不曾面露怯意;而在布琉努后来面对的种种战役之中,马斯哈也克尽了自己的职责。 对许多士兵来说,光是看到在战场上表现得老神在在的老伯爵身影,就足以抹去内心的不安吧。而莉姆确实也是其中的一员。 「——您辛苦了。」 莉姆勉强自己露出微笑,并将千头万绪浓缩为这句话。 「待您隐居后,还请允许我前去奥德打扰。」 「嗯,老夫会好好地招待你的。说到这个,莉姆亚莉夏卿啊。」 马斯哈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只见他露出了愉快的笑容,故作刻意地压低音量: 「老夫可是收到消息了,听说你甩掉了龙具是吧?」 「我也听到这项消息啰。」 蒂塔也露出了兴味盎然的表情望了过来。 「我并没有做出『甩掉』对方如此不敬的行为呀。」 莉姆对两人回以苦笑。 三个月前,莉姆的面前出现了『讨鬼之双刃』巴尔格雷。当时,莉姆待在吉斯塔特王宫里的个人房里,正结束了长剑和双剑的锻炼。为了在自己或堤格尔过袭时能有所因应,即使是忙碌至极的日子,她也不会怠于锻炼。 在她结束当天的锻炼擦拭汗水时,一道和煦的光芒像是划破了空间似地,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的眼前。莉姆甚至忘了要摆出迎敌架势,只是愣愣地看著那团光芒。 在光芒之中,有一把熊熊燃烧的烈焰。烈焰像是要吞噬光芒似地猛然涨开,在摇曳的同时改变了形状,最后化为一对由黄金之刃和赤红刀刃所构成的双剑。 巴尔格雷——莉姆这么低喃。 那是莎夏、菲尼莉雅,而自己也挥舞过的炎之龙具。 龙具就出现在视线的前方,要自己伸手握住它。 然而,莉姆却没有将手伸向龙具。 她直视巴尔格雷,静静地诉说道: 「您愿意再次现身,让在下无比欣喜。然而,您愿意再给在下一点时间吗?当然,您就算在这段期间找到了其他的主人,在下也不会有所埋怨。」 巴尔格雷似乎感到困惑不已。煌炎摇曳著包覆刀刃的火焰,在空中等了一会儿;但它似乎察觉了莉姆的意志没有丝毫动摇,于是在这之后消失无踪。 收到这项消息的战姬们的反应各不相同。艾莲笑了笑,米拉感到傻眼,苏菲瞪大了双眼说了句「哎呀」,莉莎感到失落,奥尔嘉则是感到钦佩。 就连堤格尔在王宫的办公室收到这项报告时也忍不住大吃一惊,以感触良多的视线打量了莉姆好一阵子。 不过,他很快就露出沉稳的笑容,点点头说了句:「我知道了。」 「请问……您不生气吗?」 看到年轻国王的态度,让莉姆忍不住问出了口。莉姆若是得到巴尔格雷成为战姬,堤格尔的立场就是坚若磐石了。就是翻遍吉斯塔特的历史,也找不到几位受到六名战姬支持的国王吧。 「既然莉姆是在思考后做出决定的,我就支持你的想法。不过,这下似乎得对莱格尼察的人民们做些说明才行呢。」 「非常抱歉。」 莉姆低头致歉后,堤格尔随即像是要她别在意似地摇了摇头。 「你不用道歉,毕竟莉姆愿意待在这里,就是帮了我大忙啊。」 「在下……真的有帮上陛下的忙吗?」 不安占了莉姆这句问话中的一半,另一半则是基于想对堤格尔撒娇的心情。她对自己的决定不感到后悔,也对堤格尔需要身为辅佐官的自己感到开心。她虽然觉得自己应该就此满足,但还是想听到心爱之人的肯定。 堤格 尔有些困惑地抬头看著莉姆,接著笑著说了句:「真的有喔。」 「我们之前不是有一次因为肚子太饿,所以一起偷偷溜进厨房找东西吃吗?」 那一天,堤格尔和莉姆都忙到没办法好好吃饭。好不容易把公务处理得告一段落,但这时已经是半夜时分,两人不忍心把厨子叫醒。 于是两人披上外套、遮著油灯,入侵了厨房,搜出了薄肉片和醋腌蔬菜,并将之夹入面包大口咬下,填起了空空如也的肚子。 顺带一提,这场潜入行动很快就遭到察觉,两人随即被儍眼的王宫主厨训了好一阵子的话。即使知道眼前的人物是国王和宫廷顾问官,主厨仍是面不改色地持续说教,胆识之大可见一斑。 「老实说,在下实在很难认为那是一场愉快的回忆。」 莉姆露出了像是在强忍头痛的表情回答。依照她平时的个性,应该要斥责并阻止堤格尔才对。然而,空腹、忙碌一整天所累积的疲劳和夜半时分等条件堆叠了起来,打乱了莉姆的判断能力。 「我可是很开心喔,因为莉姆愿意跟我来啊。」 这句话是对莉姆刚才的问句的回答。就算有愿意服从国王命令之人,在这座王宫之中,愿意跟著有深红色头发的青年采取行动的,也就只有一个人了。 察觉自己的心底被一股暖流逐渐填满的莉姆绕过了办公桌,站到了堤格尔的身旁。 「从今而后,也请您准我待在身边。」 说罢,莉姆轻轻地在堤格尔的额上一吻。 莉姆跳过了接吻的部分,结束了这个话题。蒂塔露出了看似羡慕的神情凝视莉姆,马斯哈则是抖著胡子笑了出来。 「真没想到莉姆亚莉夏卿也会成为堤格尔偷吃食物的帮凶啊。不对,偶尔也是该放松一下才好。这就是忙碌生活中的一点小情趣啊。」 「我再也不会这么做了。」 莉姆露出一张苦涩的脸回答道。马斯哈先是笑了笑,接著又转回了原来的话题。 「不过,好不容易才盼到睽违三年的龙具现身,但你却给了个有些为难的答覆啊。莱格尼察还好吗?」 「莱格尼察目前有艾蕾欧诺拉大人和伊莉莎维塔大人照顾著。由于艾萨帝斯也选出了新的战姬,目前也只能指望巴尔格雷了。」 「说得也是。既然是由你决定,而堤格尔也承认的话,那就这么办吧。虽然感觉相当辛苦,但今后还是要麻烦你继续照顾堤格尔了。」 「请包在我身上。」 莉姆露出微笑点了点头。接著,她问起了一件忽然想到的事。 「说到隐居,雨果卿和杰拉尔卿近来可好?」 三年前,在堤格尔登基的同时,雨果·奥杰也决定告老还乡。至于爵位和领地特里托尔则是交由儿子杰拉尔继承。 杰拉尔辞任了宫廷书记官,和父亲一同回到了领地。宰相玻德瓦虽然想慰留这对父子,但在蕾琪的出面下死了心。奥杰和马斯哈同年,他是在五十七岁时告老还乡的。 「嗯,两人都还是一样很有活力啊。雨果那臭家伙,他似乎和孩子们相处得很开心,几乎每个月都会写信给老夫炫耀。不过,杰拉尔的信上总是写满了抱怨。」 在当上奥杰子爵家的当家后,蕾琪随即命令他担任在布琉努东部拥有领地的小贵族们的代表。 随著堤格尔当上两国之王,布琉努和吉斯塔特的交流肯定也会比过去更多。然而,交流不见得只会带来情谊,也可能会伴随著争执。而杰拉尔所要做的,就是在这类争执爆发时出面对应。 在当上贵族代表后过了半年,杰拉尔发表了这样的感想: 「如果还回得去的话,我真想去当宫廷书记官啊,真是的。我明明就不记得自己有做过什么会让王妃殿下怀恨在心的事啊……还是说,王妃殿下本来就有以颐指气使他人为乐的个性,而且比宰相阁下的状况更为严重呢……」 即使忙碌得叫苦连天,他那张尖酸刻薄的嘴似乎还是没变。 在儿子当上领主,以代表的身分努力奋斗的同时,隐居的雨果则是将孩子们众集到财富之神德奇的神殿,教导他们读书写字和简单的算术。若是出现表现优异的孩子,雨果便会逐渐加深问题的难度,藉以锻炼他们。 这是来自杰拉尔委托。他表示若有孩子展露出天赋,就会给予随从的待遇,并让他们留在领主的宅邸接受照顾。 与其说杰拉尔察觉到教育的重要性,不如说是他预期自己的将来会变得更为忙碌,因此打算从现在开始因应人手不足的问题吧。 「人家也看过几次杰拉尔先生的报告书,不过,在莱德梅里兹方由卢里克先生出面的时候,总是会写得比平时还要长上一倍左右呢。」 「我也从艾蕾欧诺拉大人那儿听过同样的消息。说是卢里克的报告书偶尔会长得吓人。」 莉姆和蒂塔相视而笑。她们彷佛能看到在交涉会场互相讥讽著彼此的两者身影。 不过,报告书变长的部分也不全是记载讽刺对方的话语,大约有一半提及了在孚日山脉周遭发生过的小小事件,或是领主贵族们的动向等讯息。两人似乎是在损著对方的同时逐渐偏题,并从中得知了超乎预料的情报。马斯哈和艾莲虽然是监督两人的立场,但他们之所以没要两人对报告书的长度提出改进,就是因为有这方面的收获之故。 「以负责过目报告书的立场来说,老夫还真不想在时间紧迫的时候拿起来看啊。」 马斯哈露出苦笑说著。莉姆则是好奇地打听道: 「对马斯哈卿来说,怎么样的报告书读起来比较轻松呢?」 「这个嘛,若是以莉姆亚莉夏卿所知的人物举例的话……像奥利维卿的报告书总是只记载了必要的资讯,所以读起来比较轻松些,只是撰写的口吻显得有些太过公事公办就是了。」 原本担任纳瓦拉骑士团副团长的奥利维,在堤格尔登基为布琉努王后,过不多久便升任为团长了。虽然一直以来都有要他升任团长的指示,但听说他接任团长位子,是为了向堤格尔宣示忠诚。 马斯哈曾向奥利维本人打听过这项流言的真伪。 奥利维的回答如下: 「在失去罗兰后的那段期间,国内的贵族和邻近诸侯们都认定我纳瓦拉骑士团鼓衰力竭,甚至也有部分团员抱持著这样的想法。在这样的情势下,就算由我接任团长,也无法提振团员们的士气吧。然而,在与萨克斯坦和墨吉涅的战争之中,我等的奋斗受到了认可,团员们也重新提起了自信。而陛下乃是只带著一把弓便与罗兰正面相斗之人,为这样的勇士奉献忠诚自当是理所当然。简单来说,就是时机成熟了。」 自从奥利维升任团长后,布琉努西部就没出现过太大的问题。这虽然也和亚斯瓦尔和萨克斯坦因为种种因素暂时停火有关,但不仅袭击村镇的盗匪的数量锐减,就连领主贵族之间的斗争也减少了许多。 「布琉努西部看来能长保安泰了呢。」 莉姆露出了安心的笑容。只要布琉努能维持和平,身为国王的堤格尔的负担也会减轻几分。这对于爱著他的莉姆来说也是好事一桩。 「北部和南部的骚动也总算是告一段落了。居然还会因为『月光骑士』闹出那么大的事。」 马斯哈像是除了苦笑之外不知道作何反应。 「您是指……接二连三地冒出了自称接待过月光骑士的神殿和旅馆吗?」 莉姆的话语令蒂塔露出了看似困扰的笑容。 「光是就人家所打听到的部分,北部就有超过四十处之多,南部也有二十处上下。月光骑士曾驻足过的神殿、月光骑士住过的旅馆、为月光骑士治疗伤 势的温泉、月光骑士狩猎了庞然大物的山、被月光骑士称赞过美味的起司等等……」 嘉奴隆公爵曾在北部持有卢堤迪亚领地,泰纳帝公爵则是曾在南部持有涅梅塔库领地。这两处广大的领地随著两人犯下谋反罪遭到没收,有好一段时间成了王家的直辖领地。 蕾琪将这两处领地划为多个较小的领地。她让王家继续执掌较为重要的地区,其他的领地则是分封给在与萨克斯坦和墨吉涅的战争中表现优异的贵族和骑士们。而在堤格尔登基之前,蕾琪在发布给这些人们的人事命令之中,加上了这么一段文字: 「月光骑士亦核可了此项命令。吾之双眼与尔等常在。」 月光骑士仅是称号,并不具备任何权限。由于堤格尔在称王之前仅是一介伯爵,是以这样的称号在法律上也不具任何意义。说起来,这只是出于蕾琪的玩心,希望能藉此留下堤格尔的名字。 然而,这句话却带给人们重大的影响。 「与尔等常在」这句话在人们的传颂下,开始衍生出「月光骑士曾通过此地」的传言,进而演进为「似乎在此地做过某些事」的不实谣言,最后则是催生出无数的传说和观光名胜。 但说起来,堤格尔在这件事上也不能说是毫无责任。 基于自身的立场,堤格尔必须定期往来布琉努和吉斯塔特,但他也基于视察的心态,尽量每次都不走同样的道路。 他前往布琉努南部的次数还不算多,但这一带的人们比起北部的居民,更为支持堤格尔和蕾琪。因为对他们来说,堤格尔让他们脱离泰纳帝公爵暴政的解放者,同时也是击退了进犯家园的萨克斯坦军与墨吉涅军的英雄。 获赐领地的贵族和骑士们感激著堤格尔,而他们也知道蕾琪在墨吉涅军攻向王都时所展露的勇敢态度,以及堤格尔在战争上的活跃表现。由于两人的活跃也与他们自身的表现息息相关,是以这方面的传闻自然是不胫而走。 「王妃大人说过,要是和月光骑士有关的传闻全都属实的话,那堤格尔少爷在短短的半年之内就跑遍了布琉努的全土呢。」 「基本上是办不到的吧。」 蒂塔的话语让马斯哈耸了耸肩。 「也许再过不久,就会冒出他是骑著贝亚德跑遍全土的传说了呢。」 也绘制在布琉努王国军旗上的贝亚德,是有著黑鬃红躯的魔法之马。据说开国君王夏立尔只要跨上贝亚德,就能在一瞬间抵达王国的各个角落。据说在夏立尔死后,贝亚德便载著国王的魂魄升天而去。 莉姆虽然只是想开个玩笑,但两名布琉努人只是露出了有些僵硬的笑容作为回应。毕竟就连蕾琪都没有禁止这方面的造谣,说不定再过一阵子,就真的会出现传唱这种内容的吟游诗人了。 「话说回来,吉斯塔特的状况变得如何呢?老夫是有稍微从陛下那儿打听到些许内容就是了。」 马斯哈为银杯斟起新的葡萄酒,这么换了个话题。莉姆也重新露出了严肃的态度。 虽说因为并非公开场合,莉姆因此享受了好一阵子的聊天之乐,但她确实有必须向马斯哈传达的消息——只不过,那其实也不是多重要的内容就是了。 「米莉札的个性比预期得还要认真呢。虽然还不清楚她在战姬方面的本领,但就一名统治者来说,目前的她算是表现得合格了。」 米莉札是在一年前被艾萨帝斯选上的新任虚影的幻姬,今年十七岁。在收到报告后,堤格尔就一直对这名凡伦蒂娜的后继相当感兴趣,不过,她在首次会面的场合上的表现确实是让人印象深刻。 「在下是不是也得成为陛下的女人呢?」 闻言,在堤格尔身旁待命的达马德登时抱著肚子大笑。 他和纳姆在与堤格尔道别后,便天天更换王都的住宿处四下藏身,脱离了驻军的追捕。在王都纳入堤格尔的掌握后,他便开心地与两人重逢了。 纳姆在这之后回到了路伯修,依旧以骑士的身分侍奉莉莎;而达马德则是被提拔为国王的护卫,在吉斯塔特的王宫过起了新生活。听说他最近正考虑在王都买一栋房子。 在结束新任战姬的拜谒后,堤格尔在莉姆的陪同下邀请米莉札在庭园谈话,并拚命解释著那并非战姬应尽的义务。不过,米莉札看起来似乎还是不太相信的样子,毕竟现存的战姬全都成了新任国王的爱妾,她不相信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话说回来,西侧的状况又是如何呢?」 莉姆指的是布琉努的西侧——也就是萨克斯坦王国和亚斯瓦尔王国。尤其对吉斯塔特来说,亚斯瓦尔是个隔海相邻的国家,是以需要加强戒备。目前亚斯瓦尔的统治者是塔拉多,他比堤格尔晚了一年登上了王位。 「目前萨克斯坦和亚斯瓦尔看起来都相当安分——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马斯哈将饼乾送入口中,以悠哉的口吻继续说道: 「两国都私下派了使者来到了我国。萨克斯坦询问我国有没有一同联手歼灭亚斯瓦尔的意愿;而亚斯瓦尔的使者也同样是如此,希望我国能出兵一同踏平萨克斯坦。」 「您们是如何回应的?」 对这两国来说,有这样的行动可说是理所当然。只要能把布琉努拉到同一阵线,吉斯塔特也会自然成为己方的友军——就算吉斯塔特不参战,起码也没有敌对之虞。如此一来,就能以二对一——甚至可能是三对一的局面对敌。 「我们回答『要是出手相帮的话,就要把打下的领地割让六成至七成给我国』。两边的回应都是如此。」 听到马斯哈露出贼兮兮的笑容这么说,莉姆不禁爆笑出声,害得她呛咳了起来。蒂塔从椅子上起身,轻轻摸著莉姆的背部。 终于平复下来的莉姆,苦笑著看向老伯爵说道: 「您们可真会抬价呢。」 「不不,这还算是合理的开价喔。毕竟对方也是怀著能把吉斯塔特拉入己军的打算啊。萨克斯坦虽然就此作罢,但亚斯瓦尔却不死心,询问我方想拿下哪个地带的土地。结果,蕾琪殿下表示想拿走南半部的地区。」 「您说……南半部吗?」 莉姆侧首,动脑思考了起来。不过,她却迟迟得不出答案。萨克斯坦素有『山与森林之国』这样的别称,是个充斥著山地和林地地形的国度。不管得到的是东半部还是南半部,应该都没有太大的差异才对。 「莉姆亚莉夏卿也一时摸不清头绪啊。其实老夫和玻德瓦也是如此。」 马斯哈伸出手指,在桌上画出了简易的地图。 「殿下的目的,是尽可能不让亚斯瓦尔缩短和墨吉涅之间的距离。」 受到冲击的莉姆睁大双眼,凝视起马斯哈搁在桌上的手指。淡金色的长发轻轻晃了晃。 ——我完全没想过这一点呢。 马斯哈所描绘的无形地图,在莉姆的脑海里清楚地成形。 若亚斯瓦尔会在与布琉努联手的状况下歼灭萨克斯坦,并拿下萨克斯坦的南部作为新的领土,那亚斯瓦尔的活动范围就会遍及南海,一口气增加了活动的范围。 就目前来说,亚斯瓦尔和墨吉涅之间还未进行过直接的贸易,因为两国之间隔著萨克斯坦、布琉努和吉斯塔特。 不只是陆路而已,海路也是充满风险,没办法从亚斯瓦尔直接乘船前往墨吉涅。若坚持硬闯海路,那不是会遭到暴风雨袭击,就是会遇难沉船,甚至还有被海盗袭击的危险。是以亚斯瓦尔的商船在以墨吉涅为目的地时,多半都会沿著海岸,以布琉努和萨克斯坦的港都为中继站。 然而,亚斯瓦尔就算只拿到了萨克斯坦的西南部,状况也会大幅改变。如此一来,亚斯 瓦尔与墨吉涅的交流肯定会变得比以往容易许多,而若是停靠布琉努港都的商船减少的话,也会对王国的财政造成影响。 更不得不防的是,亚斯瓦尔王塔拉多和墨吉涅王克雷伊修,都是怀有巨大野心和强大霸气之人。若是让两人相见,难保不会在谈笑之余,商量起联手侵攻布琉努和吉斯塔特的计画。 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的莉姆抬起了脸,凝望著马斯哈: 「对于蕾琪殿下的要求,亚斯瓦尔的回应是……?」 「对方以南半部有著祭祀『霸王』瑟菲莉亚的神殿为由,希望我方改变主意,但最后还是决定重新评估此事。虽然他们有可能哪天再来提出新的方案,但也可能选择独力攻打萨克斯坦吧。」 莉姆叹出了蕴含苦涩和安心的一口气。在当上宫廷顾问官的三年期间,她解决过不少问题,也为自己能协助堤格尔一事感到自负。 然而,她的这份自负却在这一瞬间被粉碎殆尽了。要是莉姆站在蕾琪的立场上,恐怕就会交出萨克斯坦的南半部了吧。 「看来布琉努会长保和平了呢……」 莉姆怀著不甘和不想落于人后的决心,这么说道。 就在莉姆待在王都尼斯谈笑风生的同时—— 堤格尔和艾莲站在位于亚尔萨斯中央一带的一处丘陵上。站在丘顶望去,就能将核心都市榭雷斯塔的街景一览无遗。 堤格尔身穿以绿色为基调的麻制服饰,并因应漫长的旅途披了件外套。艾莲穿的并非军服,而是以蓝色为基调的宽松服饰,并在上头罩了外套。至于艾利菲尔则是垂挂在她的腰间。 自从生完小孩后,艾莲便改变了服饰的风格。由于并未懈怠锻炼,她的剑技如今已经进步到更高的层次;而在踏上战场时,也还是像以往那般站在最前方奋战。卢里克已经不只一次向身为丈夫的堤格尔这么埋怨: 「亲爱的老爷大人,您若不想让心爱的孩子沦为单亲之身,就请您快点想些办法阻止夫人吧。」 这话语之辛辣程度,简直就像是被杰拉尔传染了似地,而闻言的老爷大人只能无奈地耸了耸肩。卢里克的头顶还是一如往常,上头不见一根毛发。 实际上,在堤格尔登基之际,卢里克也改掉了光头的造型。 然而,由于多次被习惯他留光头的部下们认错人,是以最后还是留回了光头。 待在丘顶上的并非只有他们两人,还有他们骑乘的马匹和有著蓝绿色鳞片的龙——路尼耶。路尼耶的身形在这三年来成长许多,变得和小马不相上下,已经没办法用幼龙来称呼它了。 而路尼耶的身旁有个小孩。他是堤格尔和艾莲的孩子,有著深红色的头发和红宝石般的眸子,名为贝雀尔。在古老的吉斯塔特语中,贝雀尔是「风」的意思,他刚满一岁不久。 贝雀尔骑著躺在地上享受日光的路尼耶的背,在上头哇哇叫嚷。最近的路尼耶常常负责陪同贝雀尔等堤格尔的孩子们一同玩耍。 「贝堤。」 艾莲以昵称称呼贝雀尔后,一岁的孩子便从路尼耶的背上下来,朝著这里直直地跑了过来。贝雀尔虽然还不怎么会说话,但从未染上任何疾病,是个总是元气十足地到处跑跳的孩子。 艾莲抱起了跑到身旁的贝雀尔。 贝雀尔以含糊不清的声音喊著「妈妈」,贴上了母亲的脖子。艾莲以左臂抱著爱子的身子,用右手抽出了艾利菲尔。 『降魔之斩辉』很有默契地吹起了风,扬起了贝雀尔的红发。贝雀尔开心地笑了起来。 「布琉努的状况如何?」 艾莲问道。一直到几天前,堤格尔都还待在王都尼斯,以布琉努王的身分处理政务。再过十余天后,他便会和艾莲一同踏入王都席雷吉亚,并以吉斯塔特王的身分打理国务吧。 不过,堤格尔反而对这样的状况乐此不疲。毕竟自从在吉斯塔特和布琉努都举办过加冕仪式的这三年期间,他并不常待在王宫里头,而是经常外出跑行程。 在与态度不善的诸侯交涉、或是讨伐滋扰村镇的蛮族或盗匪时,堤格尔总是会亲自出面处理。毕竟此举能彰显国王的权威,是以他还会这么做上好一阵子。而他的努力逐渐有了成果,如今两国的局势都已经稳定许多。 艾莲将贝雀尔交到了堤格尔手中。 堤格尔抱起了贝雀尔,俯视著榭雷斯塔的市容。贝雀尔也追著父亲的视线望向了榭雷斯塔。 「贝堤,爸爸是在那个城镇里出生的。我第一次离开城镇,应该是五岁的时候吧。那时候的我连小马都骑不好,只能在父亲和巴多兰的协助下攀在骡子上。一走出城镇,眼前就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原,而一想到不知道草原的另一端有什么东西,就让当时的我感到既兴奋又害怕。」 对这小小的孩子来说,他听得懂的部分恐怕连一半都不到吧。不过,堤格尔认为这样也无妨。 「爸爸不知道亚尔萨斯和这片大地会不会变成你的东西,不过,爸爸希望这里能成为你重要的故乡。」 忽然间,堤格尔意识的一隅浮现出一幅奇妙的光景。 他总觉得在很久以前,父亲乌鲁斯似乎也抱著自己站在这里,说了几乎一模一样的话语。 这也许是错觉吧——堤格尔摇了摇头。毕竟他根本想不起自己一岁时的记忆。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感受到内心正逐渐被一股柔和的幸福所填满。 一道疾风从堤格尔的身后吹向前方。 这阵风是从何而来?是来自莱德梅里兹?来自孚日山脉?来自更远的奥尔米兹?或是源自更加遥远之处? 这阵风将吹向何处?它能穿越大气之海,抵达王都尼斯吗?还是会临时改变心意,朝著北方或南方而去?还是说,它会吹向亚斯瓦尔或萨克斯坦等外邦呢?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和同伴们,在这片大地上吹起了新的风。这阵风吹去了积累的尘埃,捎来了明亮的光辉。而这道风的去向,目前尚不得而知。 贝雀尔探出身子,伸出了手,像是试图抓住那道风一般。 也许小小的孩子在这道风中,看到了父亲和母亲都看不见的某种东西。 风将吹向天涯海角,并承载著千秋万载的思念。 「魔弹之王与战姬 完」 后记 在此献上『魔弹之王与战姬』第十八集,同时也是最后一集。这次是真的完结了。 第一集是在二○一一年四月上市的,迄今已经过了六年半的时光,非常感谢各位的一路相伴。 说起来,这原本只是从「写个用弓的主角应该很稀奇吧」的灵感之中诞生的作品,但笔者从未想过竟能为他们写出这么长的故事篇章。这都是因为有各位读者的支持,请让笔者再次感谢你们。 此外,笔者也要趁著这次机会,隆重感谢每每烦恼著该如何让故事变得有趣、怀著十二万分的耐心陪伴我的编辑们;画出魅力十足的一张张插画的插画家们;以及让本作付梓成册的所有工作人员们,若只是靠笔者的一己之力,肯定是没办法走到完结的这一步的。 在故事之初,堤格尔就只是个穷乡僻壤的弱小贵族,但随著他一步步向前摸索,也接连将一个又一个的重要之物抱拥入怀,最后终于登上了王座。 而撰写堤格尔故事的笔者,也在这段期间收到了许多读者的鼓励和感想。笔者将这些信件都收在一个箱子里头,每一份都是笔者的贵重宝物。 在故事之中,堤格尔的人生当然还会继续下去。虽然他背负的事物太多,应该会遇上许多困难,但不分男女老幼皆有支持他的人,应该总会有办法解决的。我想,大概就连退休的老人也会出手帮忙吧。 话说回来,曾有读者来信询问笔者,想知道登场人物和诸国是否有其原形。 比方说,在布琉努王国担任纳瓦拉骑士团团长的罗兰,就是以『罗兰之歌』的主角为原型呢。不过,笔者并非原封不动地将之加入故事之中,而是融合了历史人物的事迹,并删除了原始模版的些许元素。 至于堤格尔的部分,由于是笔者基于「想写这样的年轻人」的念头所创作的故事,是以没有可以称得上是模版人物的存在。还有,虽然是写在完结之后,但笔者对于弓这种武器该怎么展露帅气一面这一点,在研究和想像上仍有相当多的不足,目前正在深深地反省中。 至于诸国的部分,像布琉努就是参考古代至中世时期的法国,而笔者也加上了许多额外的要素。毕竟是有龙生息、有不可思议的武器存在,也有著特殊制度的世界,虽然直接沿用马铃薯和胡萝卜等作物也不是不行,但若是加入些未知的植物和食材也很有趣——像这样的虚虚实实,也算得上是创作奇幻作品的特权吧。本作「魔弹」也描绘了不少菜肴和用餐的光景,能博得各位的喜爱,实在是让笔者不胜感激。 魔弹也是个在多媒体化方面相当有福气的作品。 在『ic pper』这份刊物上,柳井伸彦老师花了约莫五年的时光,将原作到第五集的部分绘制成漫画了。 换做是写小说,要写出「一千士兵」只需要短短四个字,但漫画当然不可能像这样一笔带过。再加上这是部会有巨龙和龙技登场的世界观,在绘制上想必是花费了不少心力。 然而,柳井老师还是忠实地呈现出小说中的各种描述,时而将堤格尔等人画得威风帅气,时而将他们画得俏丽可爱。 此外,柳井老师也为当时还未设定出外型的许多登场人物赋予了形体(其中有几名角色的设计也沿用到了动画版);笔者在阅读漫画版的最后一集时,发现柳井老师以附录的形式快速带过了第六集之后的故事剧情,让笔者著实惊呼了一声。真是非常感激柳井老师,请容我再次向您表达谢意。柳井老师目前在『月刊hero"s』(hero"s,由小学馆creative发行)上连载著『ヒメノスピア(原作:村田真哉)』。 在二○一四年,「魔弹」也动画化了。虽然动画版也只收录了原作到第五集的剧情,但在时间和篇幅等等的限制之下,笔者还是得以自由地创作了一番。 虽然是描写王国或是战争的高密度资讯作品,但动画版利用棋子表现出战争的场面、以官方网站的说明和迷你动画加以补足、甚至还以网路电台等种种手法宣传本作,包含佐藤隆竜雄监督在内的各位工作人员,确实将魔弹打造成一部充满魅力的作品。 像是龙具和杜兰达尔等武器,就能在动画版呈现出独有的演出;而诸如马儿疾奔的场景、形形色色的军旗,甚至连料理都看得出用心之处,而诸位声优也表现得救人赞赏;动画版充斥著魄力十足的大场面,整体的完成度也十分高超,让笔者著实是相当感激。除此之外,笔者也有幸参与了和社群游戏的互动,获得了相当宝贵的体验。 那么,在此献上最后一段谢辞。 n编辑,一直到最后的最后都受到您的照顾了。n编辑虽然是从第八集开始接手『魔弹』,但当时凑巧是动画化的时期,在周遭的一切看来都宛如迷茫漩涡的这段时期,n编辑陪同了笔者走过了这段路,并顺利抵达了终点,为笔者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真的非常感谢。 片桐雏太老师。您虽是从第九集接手本作的插画,但您为许多登场人物增添了新的魅力,真的非常感谢您。随著作品里的时间流逝,您愿意接纳笔者的意见,以「成长」为主题为他们——或是她们绘制新的服装,真是让笔者感激得难以自己。 看到这一集的封面,以及最后一张跨页插图的时候,笔者认为,这应该就是给予走过漫长旅程的堤格尔和艾莲的最佳礼物了。 片桐老师的『魔弹之王与战姬片桐雏太插画集(暂译)』也与本书在同一天发售。由于有许多全新插画和私藏的草稿画作,若是有兴趣的读者,还请一定要见识一番。 笔者也要在此向首任的—编辑和首任插画家yoshi☆wo老师再次致上谢意。这长达十八集的作品,是由我们一同打下基础的。 此外,笔者也要藉著这个机会,感谢即便经常因笔者工作状况拖累进度,也经常反过来为笔者加油打气的插画家アシオ老师和八坂ミナト老师。 最后,请容笔者借用篇幅,向参与本作从成书到上架过程的各位工作人员、等待本作上市的各位读者,以及笔者的朋友和家人表达感谢。 那么,让我们有朝一日再次相会吧。希望届时笔者依然能为各位提供一段愉快的阅读时光。 川口 士 在此献上『魔弹之王与战姬』第十八集,同时也是最后一集。这次是真的完结了。 第一集是在二○一一年四月上市的,迄今已经过了六年半的时光,非常感谢各位的一路相伴。 说起来,这原本只是从「写个用弓的主角应该很稀奇吧」的灵感之中诞生的作品,但笔者从未想过竟能为他们写出这么长的故事篇章。这都是因为有各位读者的支持,请让笔者再次感谢你们。 此外,笔者也要趁著这次机会,隆重感谢每每烦恼著该如何让故事变得有趣、怀著十二万分的耐心陪伴我的编辑们;画出魅力十足的一张张插画的插画家们;以及让本作付梓成册的所有工作人员们,若只是靠笔者的一己之力,肯定是没办法走到完结的这一步的。 在故事之初,堤格尔就只是个穷乡僻壤的弱小贵族,但随著他一步步向前摸索,也接连将一个又一个的重要之物抱拥入怀,最后终于登上了王座。 而撰写堤格尔故事的笔者,也在这段期间收到了许多读者的鼓励和感想。笔者将这些信件都收在一个箱子里头,每一份都是笔者的贵重宝物。 在故事之中,堤格尔的人生当然还会继续下去。虽然他背负的事物太多,应该会遇上许多困难,但不分男女老幼皆有支持他的人,应该总会有办法解决的。我想,大概就连退休的老人也会出手帮忙吧。 话说回来,曾有读者来信询问笔者,想知道登场人物和诸国是否有其原形。 比方说,在布琉努王国担任纳瓦拉骑士团团长的罗兰,就是以『罗兰之歌』的主角为原型呢。不过,笔者并非原封不动地将之加入故事之中,而是融合了历史人物的事迹,并删除了原始模版的些许元素。 至于堤格尔的部分,由于是笔者基于「想写这样的年轻人」的念头所创作的故事,是以没有可以称得上是模版人物的存在。还有,虽然是写在完结之后,但笔者对于弓这种武器该怎么展露帅气一面这一点,在研究和想像上仍有相当多的不足,目前正在深深地反省中。 至于诸国的部分,像布琉努就是参考古代至中世时期的法国,而笔者也加上了许多额外的要素。毕竟是有龙生息、有不可思议的武器存在,也有著特殊制度的世界,虽然直接沿用马铃薯和胡萝卜等作物也不是不行,但若是加入些未知的植物和食材也很有趣——像这样的虚虚实实,也算得上是创作奇幻作品的特权吧。本作「魔弹」也描绘了不少菜肴和用餐的光景,能博得各位的喜爱,实在是让笔者不胜感激。 魔弹也是个在多媒体化方面相当有福气的作品。 在『ic pper』这份刊物上,柳井伸彦老师花了约莫五年的时光,将原作到第五集的部分绘制成漫画了。 换做是写小说,要写出「一千士兵」只需要短短四个字,但漫画当然不可能像这样一笔带过。再加上这是部会有巨龙和龙技登场的世界观,在绘制上想必是花费了不少心力。 然而,柳井老师还是忠实地呈现出小说中的各种描述,时而将堤格尔等人画得威风帅气,时而将他们画得俏丽可爱。 此外,柳井老师也为当时还未设定出外型的许多登场人物赋予了形体(其中有几名角色的设计也沿用到了动画版);笔者在阅读漫画版的最后一集时,发现柳井老师以附录的形式快速带过了第六集之后的故事剧情,让笔者著实惊呼了一声。真是非常感激柳井老师,请容我再次向您表达谢意。柳井老师目前在『月刊hero"s』(hero"s,由小学馆creative发行)上连载著『ヒメノスピア(原作:村田真哉)』。 在二○一四年,「魔弹」也动画化了。虽然动画版也只收录了原作到第五集的剧情,但在时间和篇幅等等的限制之下,笔者还是得以自由地创作了一番。 虽然是描写王国或是战争的高密度资讯作品,但动画版利用棋子表现出战争的场面、以官方网站的说明和迷你动画加以补足、甚至还以网路电台等种种手法宣传本作,包含佐藤隆竜雄监督在内的各位工作人员,确实将魔弹打造成一部充满魅力的作品。 像是龙具和杜兰达尔等武器,就能在动画版呈现出独有的演出;而诸如马儿疾奔的场景、形形色色的军旗,甚至连料理都看得出用心之处,而诸位声优也表现得救人赞赏;动画版充斥著魄力十足的大场面,整体的完成度也十分高超,让笔者著实是相当感激。除此之外,笔者也有幸参与了和社群游戏的互动,获得了相当宝贵的体验。 那么,在此献上最后一段谢辞。 n编辑,一直到最后的最后都受到您的照顾了。n编辑虽然是从第八集开始接手『魔弹』,但当时凑巧是动画化的时期,在周遭的一切看来都宛如迷茫漩涡的这段时期,n编辑陪同了笔者走过了这段路,并顺利抵达了终点,为笔者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真的非常感谢。 片桐雏太老师。您虽是从第九集接手本作的插画,但您为许多登场人物增添了新的魅力,真的非常感谢您。随著作品里的时间流逝,您愿意接纳笔者的意见,以「成长」为主题为他们——或是她们绘制新的服装,真是让笔者感激得难以自己。 看到这一集的封面,以及最后一张跨页插图的时候,笔者认为,这应该就是给予走过漫长旅程的堤格尔和艾莲的最佳礼物了。 片桐老师的『魔弹之王与战姬片桐雏太插画集(暂译)』也与本书在同一天发售。由于有许多全新插画和私藏的草稿画作,若是有兴趣的读者,还请一定要见识一番。 笔者也要在此向首任的—编辑和首任插画家yoshi☆wo老师再次致上谢意。这长达十八集的作品,是由我们一同打下基础的。 此外,笔者也要藉著这个机会,感谢即便经常因笔者工作状况拖累进度,也经常反过来为笔者加油打气的插画家アシオ老师和八坂ミナト老师。 最后,请容笔者借用篇幅,向参与本作从成书到上架过程的各位工作人员、等待本作上市的各位读者,以及笔者的朋友和家人表达感谢。 那么,让我们有朝一日再次相会吧。希望届时笔者依然能为各位提供一段愉快的阅读时光。 川口 士 在此献上『魔弹之王与战姬』第十八集,同时也是最后一集。这次是真的完结了。 第一集是在二○一一年四月上市的,迄今已经过了六年半的时光,非常感谢各位的一路相伴。 说起来,这原本只是从「写个用弓的主角应该很稀奇吧」的灵感之中诞生的作品,但笔者从未想过竟能为他们写出这么长的故事篇章。这都是因为有各位读者的支持,请让笔者再次感谢你们。 此外,笔者也要趁著这次机会,隆重感谢每每烦恼著该如何让故事变得有趣、怀著十二万分的耐心陪伴我的编辑们;画出魅力十足的一张张插画的插画家们;以及让本作付梓成册的所有工作人员们,若只是靠笔者的一己之力,肯定是没办法走到完结的这一步的。 在故事之初,堤格尔就只是个穷乡僻壤的弱小贵族,但随著他一步步向前摸索,也接连将一个又一个的重要之物抱拥入怀,最后终于登上了王座。 而撰写堤格尔故事的笔者,也在这段期间收到了许多读者的鼓励和感想。笔者将这些信件都收在一个箱子里头,每一份都是笔者的贵重宝物。 在故事之中,堤格尔的人生当然还会继续下去。虽然他背负的事物太多,应该会遇上许多困难,但不分男女老幼皆有支持他的人,应该总会有办法解决的。我想,大概就连退休的老人也会出手帮忙吧。 话说回来,曾有读者来信询问笔者,想知道登场人物和诸国是否有其原形。 比方说,在布琉努王国担任纳瓦拉骑士团团长的罗兰,就是以『罗兰之歌』的主角为原型呢。不过,笔者并非原封不动地将之加入故事之中,而是融合了历史人物的事迹,并删除了原始模版的些许元素。 至于堤格尔的部分,由于是笔者基于「想写这样的年轻人」的念头所创作的故事,是以没有可以称得上是模版人物的存在。还有,虽然是写在完结之后,但笔者对于弓这种武器该怎么展露帅气一面这一点,在研究和想像上仍有相当多的不足,目前正在深深地反省中。 至于诸国的部分,像布琉努就是参考古代至中世时期的法国,而笔者也加上了许多额外的要素。毕竟是有龙生息、有不可思议的武器存在,也有著特殊制度的世界,虽然直接沿用马铃薯和胡萝卜等作物也不是不行,但若是加入些未知的植物和食材也很有趣——像这样的虚虚实实,也算得上是创作奇幻作品的特权吧。本作「魔弹」也描绘了不少菜肴和用餐的光景,能博得各位的喜爱,实在是让笔者不胜感激。 魔弹也是个在多媒体化方面相当有福气的作品。 在『ic pper』这份刊物上,柳井伸彦老师花了约莫五年的时光,将原作到第五集的部分绘制成漫画了。 换做是写小说,要写出「一千士兵」只需要短短四个字,但漫画当然不可能像这样一笔带过。再加上这是部会有巨龙和龙技登场的世界观,在绘制上想必是花费了不少心力。 然而,柳井老师还是忠实地呈现出小说中的各种描述,时而将堤格尔等人画得威风帅气,时而将他们画得俏丽可爱。 此外,柳井老师也为当时还未设定出外型的许多登场人物赋予了形体(其中有几名角色的设计也沿用到了动画版);笔者在阅读漫画版的最后一集时,发现柳井老师以附录的形式快速带过了第六集之后的故事剧情,让笔者著实惊呼了一声。真是非常感激柳井老师,请容我再次向您表达谢意。柳井老师目前在『月刊hero"s』(hero"s,由小学馆creative发行)上连载著『ヒメノスピア(原作:村田真哉)』。 在二○一四年,「魔弹」也动画化了。虽然动画版也只收录了原作到第五集的剧情,但在时间和篇幅等等的限制之下,笔者还是得以自由地创作了一番。 虽然是描写王国或是战争的高密度资讯作品,但动画版利用棋子表现出战争的场面、以官方网站的说明和迷你动画加以补足、甚至还以网路电台等种种手法宣传本作,包含佐藤隆竜雄监督在内的各位工作人员,确实将魔弹打造成一部充满魅力的作品。 像是龙具和杜兰达尔等武器,就能在动画版呈现出独有的演出;而诸如马儿疾奔的场景、形形色色的军旗,甚至连料理都看得出用心之处,而诸位声优也表现得救人赞赏;动画版充斥著魄力十足的大场面,整体的完成度也十分高超,让笔者著实是相当感激。除此之外,笔者也有幸参与了和社群游戏的互动,获得了相当宝贵的体验。 那么,在此献上最后一段谢辞。 n编辑,一直到最后的最后都受到您的照顾了。n编辑虽然是从第八集开始接手『魔弹』,但当时凑巧是动画化的时期,在周遭的一切看来都宛如迷茫漩涡的这段时期,n编辑陪同了笔者走过了这段路,并顺利抵达了终点,为笔者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真的非常感谢。 片桐雏太老师。您虽是从第九集接手本作的插画,但您为许多登场人物增添了新的魅力,真的非常感谢您。随著作品里的时间流逝,您愿意接纳笔者的意见,以「成长」为主题为他们——或是她们绘制新的服装,真是让笔者感激得难以自己。 看到这一集的封面,以及最后一张跨页插图的时候,笔者认为,这应该就是给予走过漫长旅程的堤格尔和艾莲的最佳礼物了。 片桐老师的『魔弹之王与战姬片桐雏太插画集(暂译)』也与本书在同一天发售。由于有许多全新插画和私藏的草稿画作,若是有兴趣的读者,还请一定要见识一番。 笔者也要在此向首任的—编辑和首任插画家yoshi☆wo老师再次致上谢意。这长达十八集的作品,是由我们一同打下基础的。 此外,笔者也要藉著这个机会,感谢即便经常因笔者工作状况拖累进度,也经常反过来为笔者加油打气的插画家アシオ老师和八坂ミナト老师。 最后,请容笔者借用篇幅,向参与本作从成书到上架过程的各位工作人员、等待本作上市的各位读者,以及笔者的朋友和家人表达感谢。 那么,让我们有朝一日再次相会吧。希望届时笔者依然能为各位提供一段愉快的阅读时光。 川口 士 在此献上『魔弹之王与战姬』第十八集,同时也是最后一集。这次是真的完结了。 第一集是在二○一一年四月上市的,迄今已经过了六年半的时光,非常感谢各位的一路相伴。 说起来,这原本只是从「写个用弓的主角应该很稀奇吧」的灵感之中诞生的作品,但笔者从未想过竟能为他们写出这么长的故事篇章。这都是因为有各位读者的支持,请让笔者再次感谢你们。 此外,笔者也要趁著这次机会,隆重感谢每每烦恼著该如何让故事变得有趣、怀著十二万分的耐心陪伴我的编辑们;画出魅力十足的一张张插画的插画家们;以及让本作付梓成册的所有工作人员们,若只是靠笔者的一己之力,肯定是没办法走到完结的这一步的。 在故事之初,堤格尔就只是个穷乡僻壤的弱小贵族,但随著他一步步向前摸索,也接连将一个又一个的重要之物抱拥入怀,最后终于登上了王座。 而撰写堤格尔故事的笔者,也在这段期间收到了许多读者的鼓励和感想。笔者将这些信件都收在一个箱子里头,每一份都是笔者的贵重宝物。 在故事之中,堤格尔的人生当然还会继续下去。虽然他背负的事物太多,应该会遇上许多困难,但不分男女老幼皆有支持他的人,应该总会有办法解决的。我想,大概就连退休的老人也会出手帮忙吧。 话说回来,曾有读者来信询问笔者,想知道登场人物和诸国是否有其原形。 比方说,在布琉努王国担任纳瓦拉骑士团团长的罗兰,就是以『罗兰之歌』的主角为原型呢。不过,笔者并非原封不动地将之加入故事之中,而是融合了历史人物的事迹,并删除了原始模版的些许元素。 至于堤格尔的部分,由于是笔者基于「想写这样的年轻人」的念头所创作的故事,是以没有可以称得上是模版人物的存在。还有,虽然是写在完结之后,但笔者对于弓这种武器该怎么展露帅气一面这一点,在研究和想像上仍有相当多的不足,目前正在深深地反省中。 至于诸国的部分,像布琉努就是参考古代至中世时期的法国,而笔者也加上了许多额外的要素。毕竟是有龙生息、有不可思议的武器存在,也有著特殊制度的世界,虽然直接沿用马铃薯和胡萝卜等作物也不是不行,但若是加入些未知的植物和食材也很有趣——像这样的虚虚实实,也算得上是创作奇幻作品的特权吧。本作「魔弹」也描绘了不少菜肴和用餐的光景,能博得各位的喜爱,实在是让笔者不胜感激。 魔弹也是个在多媒体化方面相当有福气的作品。 在『ic pper』这份刊物上,柳井伸彦老师花了约莫五年的时光,将原作到第五集的部分绘制成漫画了。 换做是写小说,要写出「一千士兵」只需要短短四个字,但漫画当然不可能像这样一笔带过。再加上这是部会有巨龙和龙技登场的世界观,在绘制上想必是花费了不少心力。 然而,柳井老师还是忠实地呈现出小说中的各种描述,时而将堤格尔等人画得威风帅气,时而将他们画得俏丽可爱。 此外,柳井老师也为当时还未设定出外型的许多登场人物赋予了形体(其中有几名角色的设计也沿用到了动画版);笔者在阅读漫画版的最后一集时,发现柳井老师以附录的形式快速带过了第六集之后的故事剧情,让笔者著实惊呼了一声。真是非常感激柳井老师,请容我再次向您表达谢意。柳井老师目前在『月刊hero"s』(hero"s,由小学馆creative发行)上连载著『ヒメノスピア(原作:村田真哉)』。 在二○一四年,「魔弹」也动画化了。虽然动画版也只收录了原作到第五集的剧情,但在时间和篇幅等等的限制之下,笔者还是得以自由地创作了一番。 虽然是描写王国或是战争的高密度资讯作品,但动画版利用棋子表现出战争的场面、以官方网站的说明和迷你动画加以补足、甚至还以网路电台等种种手法宣传本作,包含佐藤隆竜雄监督在内的各位工作人员,确实将魔弹打造成一部充满魅力的作品。 像是龙具和杜兰达尔等武器,就能在动画版呈现出独有的演出;而诸如马儿疾奔的场景、形形色色的军旗,甚至连料理都看得出用心之处,而诸位声优也表现得救人赞赏;动画版充斥著魄力十足的大场面,整体的完成度也十分高超,让笔者著实是相当感激。除此之外,笔者也有幸参与了和社群游戏的互动,获得了相当宝贵的体验。 那么,在此献上最后一段谢辞。 n编辑,一直到最后的最后都受到您的照顾了。n编辑虽然是从第八集开始接手『魔弹』,但当时凑巧是动画化的时期,在周遭的一切看来都宛如迷茫漩涡的这段时期,n编辑陪同了笔者走过了这段路,并顺利抵达了终点,为笔者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真的非常感谢。 片桐雏太老师。您虽是从第九集接手本作的插画,但您为许多登场人物增添了新的魅力,真的非常感谢您。随著作品里的时间流逝,您愿意接纳笔者的意见,以「成长」为主题为他们——或是她们绘制新的服装,真是让笔者感激得难以自己。 看到这一集的封面,以及最后一张跨页插图的时候,笔者认为,这应该就是给予走过漫长旅程的堤格尔和艾莲的最佳礼物了。 片桐老师的『魔弹之王与战姬片桐雏太插画集(暂译)』也与本书在同一天发售。由于有许多全新插画和私藏的草稿画作,若是有兴趣的读者,还请一定要见识一番。 笔者也要在此向首任的—编辑和首任插画家yoshi☆wo老师再次致上谢意。这长达十八集的作品,是由我们一同打下基础的。 此外,笔者也要藉著这个机会,感谢即便经常因笔者工作状况拖累进度,也经常反过来为笔者加油打气的插画家アシオ老师和八坂ミナト老师。 最后,请容笔者借用篇幅,向参与本作从成书到上架过程的各位工作人员、等待本作上市的各位读者,以及笔者的朋友和家人表达感谢。 那么,让我们有朝一日再次相会吧。希望届时笔者依然能为各位提供一段愉快的阅读时光。 川口 士 在此献上『魔弹之王与战姬』第十八集,同时也是最后一集。这次是真的完结了。 第一集是在二○一一年四月上市的,迄今已经过了六年半的时光,非常感谢各位的一路相伴。 说起来,这原本只是从「写个用弓的主角应该很稀奇吧」的灵感之中诞生的作品,但笔者从未想过竟能为他们写出这么长的故事篇章。这都是因为有各位读者的支持,请让笔者再次感谢你们。 此外,笔者也要趁著这次机会,隆重感谢每每烦恼著该如何让故事变得有趣、怀著十二万分的耐心陪伴我的编辑们;画出魅力十足的一张张插画的插画家们;以及让本作付梓成册的所有工作人员们,若只是靠笔者的一己之力,肯定是没办法走到完结的这一步的。 在故事之初,堤格尔就只是个穷乡僻壤的弱小贵族,但随著他一步步向前摸索,也接连将一个又一个的重要之物抱拥入怀,最后终于登上了王座。 而撰写堤格尔故事的笔者,也在这段期间收到了许多读者的鼓励和感想。笔者将这些信件都收在一个箱子里头,每一份都是笔者的贵重宝物。 在故事之中,堤格尔的人生当然还会继续下去。虽然他背负的事物太多,应该会遇上许多困难,但不分男女老幼皆有支持他的人,应该总会有办法解决的。我想,大概就连退休的老人也会出手帮忙吧。 话说回来,曾有读者来信询问笔者,想知道登场人物和诸国是否有其原形。 比方说,在布琉努王国担任纳瓦拉骑士团团长的罗兰,就是以『罗兰之歌』的主角为原型呢。不过,笔者并非原封不动地将之加入故事之中,而是融合了历史人物的事迹,并删除了原始模版的些许元素。 至于堤格尔的部分,由于是笔者基于「想写这样的年轻人」的念头所创作的故事,是以没有可以称得上是模版人物的存在。还有,虽然是写在完结之后,但笔者对于弓这种武器该怎么展露帅气一面这一点,在研究和想像上仍有相当多的不足,目前正在深深地反省中。 至于诸国的部分,像布琉努就是参考古代至中世时期的法国,而笔者也加上了许多额外的要素。毕竟是有龙生息、有不可思议的武器存在,也有著特殊制度的世界,虽然直接沿用马铃薯和胡萝卜等作物也不是不行,但若是加入些未知的植物和食材也很有趣——像这样的虚虚实实,也算得上是创作奇幻作品的特权吧。本作「魔弹」也描绘了不少菜肴和用餐的光景,能博得各位的喜爱,实在是让笔者不胜感激。 魔弹也是个在多媒体化方面相当有福气的作品。 在『ic pper』这份刊物上,柳井伸彦老师花了约莫五年的时光,将原作到第五集的部分绘制成漫画了。 换做是写小说,要写出「一千士兵」只需要短短四个字,但漫画当然不可能像这样一笔带过。再加上这是部会有巨龙和龙技登场的世界观,在绘制上想必是花费了不少心力。 然而,柳井老师还是忠实地呈现出小说中的各种描述,时而将堤格尔等人画得威风帅气,时而将他们画得俏丽可爱。 此外,柳井老师也为当时还未设定出外型的许多登场人物赋予了形体(其中有几名角色的设计也沿用到了动画版);笔者在阅读漫画版的最后一集时,发现柳井老师以附录的形式快速带过了第六集之后的故事剧情,让笔者著实惊呼了一声。真是非常感激柳井老师,请容我再次向您表达谢意。柳井老师目前在『月刊hero"s』(hero"s,由小学馆creative发行)上连载著『ヒメノスピア(原作:村田真哉)』。 在二○一四年,「魔弹」也动画化了。虽然动画版也只收录了原作到第五集的剧情,但在时间和篇幅等等的限制之下,笔者还是得以自由地创作了一番。 虽然是描写王国或是战争的高密度资讯作品,但动画版利用棋子表现出战争的场面、以官方网站的说明和迷你动画加以补足、甚至还以网路电台等种种手法宣传本作,包含佐藤隆竜雄监督在内的各位工作人员,确实将魔弹打造成一部充满魅力的作品。 像是龙具和杜兰达尔等武器,就能在动画版呈现出独有的演出;而诸如马儿疾奔的场景、形形色色的军旗,甚至连料理都看得出用心之处,而诸位声优也表现得救人赞赏;动画版充斥著魄力十足的大场面,整体的完成度也十分高超,让笔者著实是相当感激。除此之外,笔者也有幸参与了和社群游戏的互动,获得了相当宝贵的体验。 那么,在此献上最后一段谢辞。 n编辑,一直到最后的最后都受到您的照顾了。n编辑虽然是从第八集开始接手『魔弹』,但当时凑巧是动画化的时期,在周遭的一切看来都宛如迷茫漩涡的这段时期,n编辑陪同了笔者走过了这段路,并顺利抵达了终点,为笔者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真的非常感谢。 片桐雏太老师。您虽是从第九集接手本作的插画,但您为许多登场人物增添了新的魅力,真的非常感谢您。随著作品里的时间流逝,您愿意接纳笔者的意见,以「成长」为主题为他们——或是她们绘制新的服装,真是让笔者感激得难以自己。 看到这一集的封面,以及最后一张跨页插图的时候,笔者认为,这应该就是给予走过漫长旅程的堤格尔和艾莲的最佳礼物了。 片桐老师的『魔弹之王与战姬片桐雏太插画集(暂译)』也与本书在同一天发售。由于有许多全新插画和私藏的草稿画作,若是有兴趣的读者,还请一定要见识一番。 笔者也要在此向首任的—编辑和首任插画家yoshi☆wo老师再次致上谢意。这长达十八集的作品,是由我们一同打下基础的。 此外,笔者也要藉著这个机会,感谢即便经常因笔者工作状况拖累进度,也经常反过来为笔者加油打气的插画家アシオ老师和八坂ミナト老师。 最后,请容笔者借用篇幅,向参与本作从成书到上架过程的各位工作人员、等待本作上市的各位读者,以及笔者的朋友和家人表达感谢。 那么,让我们有朝一日再次相会吧。希望届时笔者依然能为各位提供一段愉快的阅读时光。 川口 士 在此献上『魔弹之王与战姬』第十八集,同时也是最后一集。这次是真的完结了。 第一集是在二○一一年四月上市的,迄今已经过了六年半的时光,非常感谢各位的一路相伴。 说起来,这原本只是从「写个用弓的主角应该很稀奇吧」的灵感之中诞生的作品,但笔者从未想过竟能为他们写出这么长的故事篇章。这都是因为有各位读者的支持,请让笔者再次感谢你们。 此外,笔者也要趁著这次机会,隆重感谢每每烦恼著该如何让故事变得有趣、怀著十二万分的耐心陪伴我的编辑们;画出魅力十足的一张张插画的插画家们;以及让本作付梓成册的所有工作人员们,若只是靠笔者的一己之力,肯定是没办法走到完结的这一步的。 在故事之初,堤格尔就只是个穷乡僻壤的弱小贵族,但随著他一步步向前摸索,也接连将一个又一个的重要之物抱拥入怀,最后终于登上了王座。 而撰写堤格尔故事的笔者,也在这段期间收到了许多读者的鼓励和感想。笔者将这些信件都收在一个箱子里头,每一份都是笔者的贵重宝物。 在故事之中,堤格尔的人生当然还会继续下去。虽然他背负的事物太多,应该会遇上许多困难,但不分男女老幼皆有支持他的人,应该总会有办法解决的。我想,大概就连退休的老人也会出手帮忙吧。 话说回来,曾有读者来信询问笔者,想知道登场人物和诸国是否有其原形。 比方说,在布琉努王国担任纳瓦拉骑士团团长的罗兰,就是以『罗兰之歌』的主角为原型呢。不过,笔者并非原封不动地将之加入故事之中,而是融合了历史人物的事迹,并删除了原始模版的些许元素。 至于堤格尔的部分,由于是笔者基于「想写这样的年轻人」的念头所创作的故事,是以没有可以称得上是模版人物的存在。还有,虽然是写在完结之后,但笔者对于弓这种武器该怎么展露帅气一面这一点,在研究和想像上仍有相当多的不足,目前正在深深地反省中。 至于诸国的部分,像布琉努就是参考古代至中世时期的法国,而笔者也加上了许多额外的要素。毕竟是有龙生息、有不可思议的武器存在,也有著特殊制度的世界,虽然直接沿用马铃薯和胡萝卜等作物也不是不行,但若是加入些未知的植物和食材也很有趣——像这样的虚虚实实,也算得上是创作奇幻作品的特权吧。本作「魔弹」也描绘了不少菜肴和用餐的光景,能博得各位的喜爱,实在是让笔者不胜感激。 魔弹也是个在多媒体化方面相当有福气的作品。 在『ic pper』这份刊物上,柳井伸彦老师花了约莫五年的时光,将原作到第五集的部分绘制成漫画了。 换做是写小说,要写出「一千士兵」只需要短短四个字,但漫画当然不可能像这样一笔带过。再加上这是部会有巨龙和龙技登场的世界观,在绘制上想必是花费了不少心力。 然而,柳井老师还是忠实地呈现出小说中的各种描述,时而将堤格尔等人画得威风帅气,时而将他们画得俏丽可爱。 此外,柳井老师也为当时还未设定出外型的许多登场人物赋予了形体(其中有几名角色的设计也沿用到了动画版);笔者在阅读漫画版的最后一集时,发现柳井老师以附录的形式快速带过了第六集之后的故事剧情,让笔者著实惊呼了一声。真是非常感激柳井老师,请容我再次向您表达谢意。柳井老师目前在『月刊hero"s』(hero"s,由小学馆creative发行)上连载著『ヒメノスピア(原作:村田真哉)』。 在二○一四年,「魔弹」也动画化了。虽然动画版也只收录了原作到第五集的剧情,但在时间和篇幅等等的限制之下,笔者还是得以自由地创作了一番。 虽然是描写王国或是战争的高密度资讯作品,但动画版利用棋子表现出战争的场面、以官方网站的说明和迷你动画加以补足、甚至还以网路电台等种种手法宣传本作,包含佐藤隆竜雄监督在内的各位工作人员,确实将魔弹打造成一部充满魅力的作品。 像是龙具和杜兰达尔等武器,就能在动画版呈现出独有的演出;而诸如马儿疾奔的场景、形形色色的军旗,甚至连料理都看得出用心之处,而诸位声优也表现得救人赞赏;动画版充斥著魄力十足的大场面,整体的完成度也十分高超,让笔者著实是相当感激。除此之外,笔者也有幸参与了和社群游戏的互动,获得了相当宝贵的体验。 那么,在此献上最后一段谢辞。 n编辑,一直到最后的最后都受到您的照顾了。n编辑虽然是从第八集开始接手『魔弹』,但当时凑巧是动画化的时期,在周遭的一切看来都宛如迷茫漩涡的这段时期,n编辑陪同了笔者走过了这段路,并顺利抵达了终点,为笔者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真的非常感谢。 片桐雏太老师。您虽是从第九集接手本作的插画,但您为许多登场人物增添了新的魅力,真的非常感谢您。随著作品里的时间流逝,您愿意接纳笔者的意见,以「成长」为主题为他们——或是她们绘制新的服装,真是让笔者感激得难以自己。 看到这一集的封面,以及最后一张跨页插图的时候,笔者认为,这应该就是给予走过漫长旅程的堤格尔和艾莲的最佳礼物了。 片桐老师的『魔弹之王与战姬片桐雏太插画集(暂译)』也与本书在同一天发售。由于有许多全新插画和私藏的草稿画作,若是有兴趣的读者,还请一定要见识一番。 笔者也要在此向首任的—编辑和首任插画家yoshi☆wo老师再次致上谢意。这长达十八集的作品,是由我们一同打下基础的。 此外,笔者也要藉著这个机会,感谢即便经常因笔者工作状况拖累进度,也经常反过来为笔者加油打气的插画家アシオ老师和八坂ミナト老师。 最后,请容笔者借用篇幅,向参与本作从成书到上架过程的各位工作人员、等待本作上市的各位读者,以及笔者的朋友和家人表达感谢。 那么,让我们有朝一日再次相会吧。希望届时笔者依然能为各位提供一段愉快的阅读时光。 川口 士 在此献上『魔弹之王与战姬』第十八集,同时也是最后一集。这次是真的完结了。 第一集是在二○一一年四月上市的,迄今已经过了六年半的时光,非常感谢各位的一路相伴。 说起来,这原本只是从「写个用弓的主角应该很稀奇吧」的灵感之中诞生的作品,但笔者从未想过竟能为他们写出这么长的故事篇章。这都是因为有各位读者的支持,请让笔者再次感谢你们。 此外,笔者也要趁著这次机会,隆重感谢每每烦恼著该如何让故事变得有趣、怀著十二万分的耐心陪伴我的编辑们;画出魅力十足的一张张插画的插画家们;以及让本作付梓成册的所有工作人员们,若只是靠笔者的一己之力,肯定是没办法走到完结的这一步的。 在故事之初,堤格尔就只是个穷乡僻壤的弱小贵族,但随著他一步步向前摸索,也接连将一个又一个的重要之物抱拥入怀,最后终于登上了王座。 而撰写堤格尔故事的笔者,也在这段期间收到了许多读者的鼓励和感想。笔者将这些信件都收在一个箱子里头,每一份都是笔者的贵重宝物。 在故事之中,堤格尔的人生当然还会继续下去。虽然他背负的事物太多,应该会遇上许多困难,但不分男女老幼皆有支持他的人,应该总会有办法解决的。我想,大概就连退休的老人也会出手帮忙吧。 话说回来,曾有读者来信询问笔者,想知道登场人物和诸国是否有其原形。 比方说,在布琉努王国担任纳瓦拉骑士团团长的罗兰,就是以『罗兰之歌』的主角为原型呢。不过,笔者并非原封不动地将之加入故事之中,而是融合了历史人物的事迹,并删除了原始模版的些许元素。 至于堤格尔的部分,由于是笔者基于「想写这样的年轻人」的念头所创作的故事,是以没有可以称得上是模版人物的存在。还有,虽然是写在完结之后,但笔者对于弓这种武器该怎么展露帅气一面这一点,在研究和想像上仍有相当多的不足,目前正在深深地反省中。 至于诸国的部分,像布琉努就是参考古代至中世时期的法国,而笔者也加上了许多额外的要素。毕竟是有龙生息、有不可思议的武器存在,也有著特殊制度的世界,虽然直接沿用马铃薯和胡萝卜等作物也不是不行,但若是加入些未知的植物和食材也很有趣——像这样的虚虚实实,也算得上是创作奇幻作品的特权吧。本作「魔弹」也描绘了不少菜肴和用餐的光景,能博得各位的喜爱,实在是让笔者不胜感激。 魔弹也是个在多媒体化方面相当有福气的作品。 在『ic pper』这份刊物上,柳井伸彦老师花了约莫五年的时光,将原作到第五集的部分绘制成漫画了。 换做是写小说,要写出「一千士兵」只需要短短四个字,但漫画当然不可能像这样一笔带过。再加上这是部会有巨龙和龙技登场的世界观,在绘制上想必是花费了不少心力。 然而,柳井老师还是忠实地呈现出小说中的各种描述,时而将堤格尔等人画得威风帅气,时而将他们画得俏丽可爱。 此外,柳井老师也为当时还未设定出外型的许多登场人物赋予了形体(其中有几名角色的设计也沿用到了动画版);笔者在阅读漫画版的最后一集时,发现柳井老师以附录的形式快速带过了第六集之后的故事剧情,让笔者著实惊呼了一声。真是非常感激柳井老师,请容我再次向您表达谢意。柳井老师目前在『月刊hero"s』(hero"s,由小学馆creative发行)上连载著『ヒメノスピア(原作:村田真哉)』。 在二○一四年,「魔弹」也动画化了。虽然动画版也只收录了原作到第五集的剧情,但在时间和篇幅等等的限制之下,笔者还是得以自由地创作了一番。 虽然是描写王国或是战争的高密度资讯作品,但动画版利用棋子表现出战争的场面、以官方网站的说明和迷你动画加以补足、甚至还以网路电台等种种手法宣传本作,包含佐藤隆竜雄监督在内的各位工作人员,确实将魔弹打造成一部充满魅力的作品。 像是龙具和杜兰达尔等武器,就能在动画版呈现出独有的演出;而诸如马儿疾奔的场景、形形色色的军旗,甚至连料理都看得出用心之处,而诸位声优也表现得救人赞赏;动画版充斥著魄力十足的大场面,整体的完成度也十分高超,让笔者著实是相当感激。除此之外,笔者也有幸参与了和社群游戏的互动,获得了相当宝贵的体验。 那么,在此献上最后一段谢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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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是描写王国或是战争的高密度资讯作品,但动画版利用棋子表现出战争的场面、以官方网站的说明和迷你动画加以补足、甚至还以网路电台等种种手法宣传本作,包含佐藤隆竜雄监督在内的各位工作人员,确实将魔弹打造成一部充满魅力的作品。 像是龙具和杜兰达尔等武器,就能在动画版呈现出独有的演出;而诸如马儿疾奔的场景、形形色色的军旗,甚至连料理都看得出用心之处,而诸位声优也表现得救人赞赏;动画版充斥著魄力十足的大场面,整体的完成度也十分高超,让笔者著实是相当感激。除此之外,笔者也有幸参与了和社群游戏的互动,获得了相当宝贵的体验。 那么,在此献上最后一段谢辞。 n编辑,一直到最后的最后都受到您的照顾了。n编辑虽然是从第八集开始接手『魔弹』,但当时凑巧是动画化的时期,在周遭的一切看来都宛如迷茫漩涡的这段时期,n编辑陪同了笔者走过了这段路,并顺利抵达了终点,为笔者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真的非常感谢。 片桐雏太老师。您虽是从第九集接手本作的插画,但您为许多登场人物增添了新的魅力,真的非常感谢您。随著作品里的时间流逝,您愿意接纳笔者的意见,以「成长」为主题为他们——或是她们绘制新的服装,真是让笔者感激得难以自己。 看到这一集的封面,以及最后一张跨页插图的时候,笔者认为,这应该就是给予走过漫长旅程的堤格尔和艾莲的最佳礼物了。 片桐老师的『魔弹之王与战姬片桐雏太插画集(暂译)』也与本书在同一天发售。由于有许多全新插画和私藏的草稿画作,若是有兴趣的读者,还请一定要见识一番。 笔者也要在此向首任的—编辑和首任插画家yoshi☆wo老师再次致上谢意。这长达十八集的作品,是由我们一同打下基础的。 此外,笔者也要藉著这个机会,感谢即便经常因笔者工作状况拖累进度,也经常反过来为笔者加油打气的插画家アシオ老师和八坂ミナト老师。 最后,请容笔者借用篇幅,向参与本作从成书到上架过程的各位工作人员、等待本作上市的各位读者,以及笔者的朋友和家人表达感谢。 那么,让我们有朝一日再次相会吧。希望届时笔者依然能为各位提供一段愉快的阅读时光。 川口 士 在此献上『魔弹之王与战姬』第十八集,同时也是最后一集。这次是真的完结了。 第一集是在二○一一年四月上市的,迄今已经过了六年半的时光,非常感谢各位的一路相伴。 说起来,这原本只是从「写个用弓的主角应该很稀奇吧」的灵感之中诞生的作品,但笔者从未想过竟能为他们写出这么长的故事篇章。这都是因为有各位读者的支持,请让笔者再次感谢你们。 此外,笔者也要趁著这次机会,隆重感谢每每烦恼著该如何让故事变得有趣、怀著十二万分的耐心陪伴我的编辑们;画出魅力十足的一张张插画的插画家们;以及让本作付梓成册的所有工作人员们,若只是靠笔者的一己之力,肯定是没办法走到完结的这一步的。 在故事之初,堤格尔就只是个穷乡僻壤的弱小贵族,但随著他一步步向前摸索,也接连将一个又一个的重要之物抱拥入怀,最后终于登上了王座。 而撰写堤格尔故事的笔者,也在这段期间收到了许多读者的鼓励和感想。笔者将这些信件都收在一个箱子里头,每一份都是笔者的贵重宝物。 在故事之中,堤格尔的人生当然还会继续下去。虽然他背负的事物太多,应该会遇上许多困难,但不分男女老幼皆有支持他的人,应该总会有办法解决的。我想,大概就连退休的老人也会出手帮忙吧。 话说回来,曾有读者来信询问笔者,想知道登场人物和诸国是否有其原形。 比方说,在布琉努王国担任纳瓦拉骑士团团长的罗兰,就是以『罗兰之歌』的主角为原型呢。不过,笔者并非原封不动地将之加入故事之中,而是融合了历史人物的事迹,并删除了原始模版的些许元素。 至于堤格尔的部分,由于是笔者基于「想写这样的年轻人」的念头所创作的故事,是以没有可以称得上是模版人物的存在。还有,虽然是写在完结之后,但笔者对于弓这种武器该怎么展露帅气一面这一点,在研究和想像上仍有相当多的不足,目前正在深深地反省中。 至于诸国的部分,像布琉努就是参考古代至中世时期的法国,而笔者也加上了许多额外的要素。毕竟是有龙生息、有不可思议的武器存在,也有著特殊制度的世界,虽然直接沿用马铃薯和胡萝卜等作物也不是不行,但若是加入些未知的植物和食材也很有趣——像这样的虚虚实实,也算得上是创作奇幻作品的特权吧。本作「魔弹」也描绘了不少菜肴和用餐的光景,能博得各位的喜爱,实在是让笔者不胜感激。 魔弹也是个在多媒体化方面相当有福气的作品。 在『ic pper』这份刊物上,柳井伸彦老师花了约莫五年的时光,将原作到第五集的部分绘制成漫画了。 换做是写小说,要写出「一千士兵」只需要短短四个字,但漫画当然不可能像这样一笔带过。再加上这是部会有巨龙和龙技登场的世界观,在绘制上想必是花费了不少心力。 然而,柳井老师还是忠实地呈现出小说中的各种描述,时而将堤格尔等人画得威风帅气,时而将他们画得俏丽可爱。 此外,柳井老师也为当时还未设定出外型的许多登场人物赋予了形体(其中有几名角色的设计也沿用到了动画版);笔者在阅读漫画版的最后一集时,发现柳井老师以附录的形式快速带过了第六集之后的故事剧情,让笔者著实惊呼了一声。真是非常感激柳井老师,请容我再次向您表达谢意。柳井老师目前在『月刊hero"s』(hero"s,由小学馆creative发行)上连载著『ヒメノスピア(原作:村田真哉)』。 在二○一四年,「魔弹」也动画化了。虽然动画版也只收录了原作到第五集的剧情,但在时间和篇幅等等的限制之下,笔者还是得以自由地创作了一番。 虽然是描写王国或是战争的高密度资讯作品,但动画版利用棋子表现出战争的场面、以官方网站的说明和迷你动画加以补足、甚至还以网路电台等种种手法宣传本作,包含佐藤隆竜雄监督在内的各位工作人员,确实将魔弹打造成一部充满魅力的作品。 像是龙具和杜兰达尔等武器,就能在动画版呈现出独有的演出;而诸如马儿疾奔的场景、形形色色的军旗,甚至连料理都看得出用心之处,而诸位声优也表现得救人赞赏;动画版充斥著魄力十足的大场面,整体的完成度也十分高超,让笔者著实是相当感激。除此之外,笔者也有幸参与了和社群游戏的互动,获得了相当宝贵的体验。 那么,在此献上最后一段谢辞。 n编辑,一直到最后的最后都受到您的照顾了。n编辑虽然是从第八集开始接手『魔弹』,但当时凑巧是动画化的时期,在周遭的一切看来都宛如迷茫漩涡的这段时期,n编辑陪同了笔者走过了这段路,并顺利抵达了终点,为笔者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真的非常感谢。 片桐雏太老师。您虽是从第九集接手本作的插画,但您为许多登场人物增添了新的魅力,真的非常感谢您。随著作品里的时间流逝,您愿意接纳笔者的意见,以「成长」为主题为他们——或是她们绘制新的服装,真是让笔者感激得难以自己。 看到这一集的封面,以及最后一张跨页插图的时候,笔者认为,这应该就是给予走过漫长旅程的堤格尔和艾莲的最佳礼物了。 片桐老师的『魔弹之王与战姬片桐雏太插画集(暂译)』也与本书在同一天发售。由于有许多全新插画和私藏的草稿画作,若是有兴趣的读者,还请一定要见识一番。 笔者也要在此向首任的—编辑和首任插画家yoshi☆wo老师再次致上谢意。这长达十八集的作品,是由我们一同打下基础的。 此外,笔者也要藉著这个机会,感谢即便经常因笔者工作状况拖累进度,也经常反过来为笔者加油打气的插画家アシオ老师和八坂ミナト老师。 最后,请容笔者借用篇幅,向参与本作从成书到上架过程的各位工作人员、等待本作上市的各位读者,以及笔者的朋友和家人表达感谢。 那么,让我们有朝一日再次相会吧。希望届时笔者依然能为各位提供一段愉快的阅读时光。 川口 士 夜抚琴弦的战姬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小杰go 那是泰格勒作为俘虏,还在莱特梅利兹里生活的时候所发生的事情。 「让我藏起来,偷吃被发现了」 连门都不敲就直接开门进来的艾伦,装得一脸正经的说着这样的话。坐在床上发呆的泰格勒以一副惊讶的表情看着她。就算说不行,这个白银之战姬也会赖着不走的吧。自己也是她的俘虏来着,反抗不了啊。 「可以是可以啦,但是这里什么也没有哦?」 「没关系,只有等到偷吃的事平息下来的话」 艾伦把室内环视一周,突然把视线停在了挂在墙壁上的三弦琴上。 「三弦琴啊,从哪里弄来的啊?」 「赌博赢了,但是对方手里没有钱,所以作为担保放在我这里了」 和亲近的士兵们一起赌博成为了现在的泰格勒的少数的娱乐之一。 「真不错啊,弹给我听听」 「真不巧啊,我不懂这家伙的弹奏方法,你能教我吗?」 泰格勒有点坏心眼的回答到。这位少女和剑是很相衬的,却给人不适合弹奏乐器的印象。但是艾伦却微微一笑的向着三弦琴走去。 「好啊,我就给你做个示范吧」 拿起三弦琴,艾伦在泰格勒的旁边坐下。指尖轻轻地放在琴弦上。 下一瞬间,栩栩如生的轻快的旋律,从她的指尖与琴弦之间溢出。 「因为三弦琴是连乡下也会有的庶民乐器。我也接触过很多次哦」 一边巧妙的用着拨片弹着弦,艾伦露出了愉快的笑容,小小的房间里响起了轻快的旋律。银色的头发像在跳舞似的轻微的跳动着。 从她那愉快的弹奏着的表情里可以看出,应该是十分喜欢的曲子吧。就像微微的重叠着音符,不断向上奔跑一样的感觉包围着泰格勒。真是一首单单听着就让人无法冷静下来的曲子啊。 不一会儿,曲子就弹奏完,艾伦最后一边用拨片留下了余韵,一边以一副昂然自得的笑脸看着泰格勒,慢了一拍子的泰格勒马上拍手称绝。 「真是太吃惊了,太厉害了,嗯,听着迷了」 被放手称赞的艾伦好像感到害羞似的脸红了,并且用手指弹着琴弦。 「大、大概就是这样子啦。——再弹一会儿、再给你弹一会儿也不是不可以哦?」 泰格勒笑着点了点头,艾伦重新拿好三弦琴。艾伦自己也是,刚刚弹奏完一曲显得十分斗志昂扬。回想一下,三弦琴什么的已经有两年多没有碰过了,也很久没有被人称赞过了。得意忘形起来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啦。 然后——听到拥有白银色头发的战姬所弹奏的三弦琴的琴声的莉姆,没有花太多的时间就闯进了这间房子。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小杰go 那是泰格勒作为俘虏,还在莱特梅利兹里生活的时候所发生的事情。 「让我藏起来,偷吃被发现了」 连门都不敲就直接开门进来的艾伦,装得一脸正经的说着这样的话。坐在床上发呆的泰格勒以一副惊讶的表情看着她。就算说不行,这个白银之战姬也会赖着不走的吧。自己也是她的俘虏来着,反抗不了啊。 「可以是可以啦,但是这里什么也没有哦?」 「没关系,只有等到偷吃的事平息下来的话」 艾伦把室内环视一周,突然把视线停在了挂在墙壁上的三弦琴上。 「三弦琴啊,从哪里弄来的啊?」 「赌博赢了,但是对方手里没有钱,所以作为担保放在我这里了」 和亲近的士兵们一起赌博成为了现在的泰格勒的少数的娱乐之一。 「真不错啊,弹给我听听」 「真不巧啊,我不懂这家伙的弹奏方法,你能教我吗?」 泰格勒有点坏心眼的回答到。这位少女和剑是很相衬的,却给人不适合弹奏乐器的印象。但是艾伦却微微一笑的向着三弦琴走去。 「好啊,我就给你做个示范吧」 拿起三弦琴,艾伦在泰格勒的旁边坐下。指尖轻轻地放在琴弦上。 下一瞬间,栩栩如生的轻快的旋律,从她的指尖与琴弦之间溢出。 「因为三弦琴是连乡下也会有的庶民乐器。我也接触过很多次哦」 一边巧妙的用着拨片弹着弦,艾伦露出了愉快的笑容,小小的房间里响起了轻快的旋律。银色的头发像在跳舞似的轻微的跳动着。 从她那愉快的弹奏着的表情里可以看出,应该是十分喜欢的曲子吧。就像微微的重叠着音符,不断向上奔跑一样的感觉包围着泰格勒。真是一首单单听着就让人无法冷静下来的曲子啊。 不一会儿,曲子就弹奏完,艾伦最后一边用拨片留下了余韵,一边以一副昂然自得的笑脸看着泰格勒,慢了一拍子的泰格勒马上拍手称绝。 「真是太吃惊了,太厉害了,嗯,听着迷了」 被放手称赞的艾伦好像感到害羞似的脸红了,并且用手指弹着琴弦。 「大、大概就是这样子啦。——再弹一会儿、再给你弹一会儿也不是不可以哦?」 泰格勒笑着点了点头,艾伦重新拿好三弦琴。艾伦自己也是,刚刚弹奏完一曲显得十分斗志昂扬。回想一下,三弦琴什么的已经有两年多没有碰过了,也很久没有被人称赞过了。得意忘形起来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啦。 然后——听到拥有白银色头发的战姬所弹奏的三弦琴的琴声的莉姆,没有花太多的时间就闯进了这间房子。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小杰go 那是泰格勒作为俘虏,还在莱特梅利兹里生活的时候所发生的事情。 「让我藏起来,偷吃被发现了」 连门都不敲就直接开门进来的艾伦,装得一脸正经的说着这样的话。坐在床上发呆的泰格勒以一副惊讶的表情看着她。就算说不行,这个白银之战姬也会赖着不走的吧。自己也是她的俘虏来着,反抗不了啊。 「可以是可以啦,但是这里什么也没有哦?」 「没关系,只有等到偷吃的事平息下来的话」 艾伦把室内环视一周,突然把视线停在了挂在墙壁上的三弦琴上。 「三弦琴啊,从哪里弄来的啊?」 「赌博赢了,但是对方手里没有钱,所以作为担保放在我这里了」 和亲近的士兵们一起赌博成为了现在的泰格勒的少数的娱乐之一。 「真不错啊,弹给我听听」 「真不巧啊,我不懂这家伙的弹奏方法,你能教我吗?」 泰格勒有点坏心眼的回答到。这位少女和剑是很相衬的,却给人不适合弹奏乐器的印象。但是艾伦却微微一笑的向着三弦琴走去。 「好啊,我就给你做个示范吧」 拿起三弦琴,艾伦在泰格勒的旁边坐下。指尖轻轻地放在琴弦上。 下一瞬间,栩栩如生的轻快的旋律,从她的指尖与琴弦之间溢出。 「因为三弦琴是连乡下也会有的庶民乐器。我也接触过很多次哦」 一边巧妙的用着拨片弹着弦,艾伦露出了愉快的笑容,小小的房间里响起了轻快的旋律。银色的头发像在跳舞似的轻微的跳动着。 从她那愉快的弹奏着的表情里可以看出,应该是十分喜欢的曲子吧。就像微微的重叠着音符,不断向上奔跑一样的感觉包围着泰格勒。真是一首单单听着就让人无法冷静下来的曲子啊。 不一会儿,曲子就弹奏完,艾伦最后一边用拨片留下了余韵,一边以一副昂然自得的笑脸看着泰格勒,慢了一拍子的泰格勒马上拍手称绝。 「真是太吃惊了,太厉害了,嗯,听着迷了」 被放手称赞的艾伦好像感到害羞似的脸红了,并且用手指弹着琴弦。 「大、大概就是这样子啦。——再弹一会儿、再给你弹一会儿也不是不可以哦?」 泰格勒笑着点了点头,艾伦重新拿好三弦琴。艾伦自己也是,刚刚弹奏完一曲显得十分斗志昂扬。回想一下,三弦琴什么的已经有两年多没有碰过了,也很久没有被人称赞过了。得意忘形起来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啦。 然后——听到拥有白银色头发的战姬所弹奏的三弦琴的琴声的莉姆,没有花太多的时间就闯进了这间房子。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小杰go 那是泰格勒作为俘虏,还在莱特梅利兹里生活的时候所发生的事情。 「让我藏起来,偷吃被发现了」 连门都不敲就直接开门进来的艾伦,装得一脸正经的说着这样的话。坐在床上发呆的泰格勒以一副惊讶的表情看着她。就算说不行,这个白银之战姬也会赖着不走的吧。自己也是她的俘虏来着,反抗不了啊。 「可以是可以啦,但是这里什么也没有哦?」 「没关系,只有等到偷吃的事平息下来的话」 艾伦把室内环视一周,突然把视线停在了挂在墙壁上的三弦琴上。 「三弦琴啊,从哪里弄来的啊?」 「赌博赢了,但是对方手里没有钱,所以作为担保放在我这里了」 和亲近的士兵们一起赌博成为了现在的泰格勒的少数的娱乐之一。 「真不错啊,弹给我听听」 「真不巧啊,我不懂这家伙的弹奏方法,你能教我吗?」 泰格勒有点坏心眼的回答到。这位少女和剑是很相衬的,却给人不适合弹奏乐器的印象。但是艾伦却微微一笑的向着三弦琴走去。 「好啊,我就给你做个示范吧」 拿起三弦琴,艾伦在泰格勒的旁边坐下。指尖轻轻地放在琴弦上。 下一瞬间,栩栩如生的轻快的旋律,从她的指尖与琴弦之间溢出。 「因为三弦琴是连乡下也会有的庶民乐器。我也接触过很多次哦」 一边巧妙的用着拨片弹着弦,艾伦露出了愉快的笑容,小小的房间里响起了轻快的旋律。银色的头发像在跳舞似的轻微的跳动着。 从她那愉快的弹奏着的表情里可以看出,应该是十分喜欢的曲子吧。就像微微的重叠着音符,不断向上奔跑一样的感觉包围着泰格勒。真是一首单单听着就让人无法冷静下来的曲子啊。 不一会儿,曲子就弹奏完,艾伦最后一边用拨片留下了余韵,一边以一副昂然自得的笑脸看着泰格勒,慢了一拍子的泰格勒马上拍手称绝。 「真是太吃惊了,太厉害了,嗯,听着迷了」 被放手称赞的艾伦好像感到害羞似的脸红了,并且用手指弹着琴弦。 「大、大概就是这样子啦。——再弹一会儿、再给你弹一会儿也不是不可以哦?」 泰格勒笑着点了点头,艾伦重新拿好三弦琴。艾伦自己也是,刚刚弹奏完一曲显得十分斗志昂扬。回想一下,三弦琴什么的已经有两年多没有碰过了,也很久没有被人称赞过了。得意忘形起来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啦。 然后——听到拥有白银色头发的战姬所弹奏的三弦琴的琴声的莉姆,没有花太多的时间就闯进了这间房子。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小杰go 那是泰格勒作为俘虏,还在莱特梅利兹里生活的时候所发生的事情。 「让我藏起来,偷吃被发现了」 连门都不敲就直接开门进来的艾伦,装得一脸正经的说着这样的话。坐在床上发呆的泰格勒以一副惊讶的表情看着她。就算说不行,这个白银之战姬也会赖着不走的吧。自己也是她的俘虏来着,反抗不了啊。 「可以是可以啦,但是这里什么也没有哦?」 「没关系,只有等到偷吃的事平息下来的话」 艾伦把室内环视一周,突然把视线停在了挂在墙壁上的三弦琴上。 「三弦琴啊,从哪里弄来的啊?」 「赌博赢了,但是对方手里没有钱,所以作为担保放在我这里了」 和亲近的士兵们一起赌博成为了现在的泰格勒的少数的娱乐之一。 「真不错啊,弹给我听听」 「真不巧啊,我不懂这家伙的弹奏方法,你能教我吗?」 泰格勒有点坏心眼的回答到。这位少女和剑是很相衬的,却给人不适合弹奏乐器的印象。但是艾伦却微微一笑的向着三弦琴走去。 「好啊,我就给你做个示范吧」 拿起三弦琴,艾伦在泰格勒的旁边坐下。指尖轻轻地放在琴弦上。 下一瞬间,栩栩如生的轻快的旋律,从她的指尖与琴弦之间溢出。 「因为三弦琴是连乡下也会有的庶民乐器。我也接触过很多次哦」 一边巧妙的用着拨片弹着弦,艾伦露出了愉快的笑容,小小的房间里响起了轻快的旋律。银色的头发像在跳舞似的轻微的跳动着。 从她那愉快的弹奏着的表情里可以看出,应该是十分喜欢的曲子吧。就像微微的重叠着音符,不断向上奔跑一样的感觉包围着泰格勒。真是一首单单听着就让人无法冷静下来的曲子啊。 不一会儿,曲子就弹奏完,艾伦最后一边用拨片留下了余韵,一边以一副昂然自得的笑脸看着泰格勒,慢了一拍子的泰格勒马上拍手称绝。 「真是太吃惊了,太厉害了,嗯,听着迷了」 被放手称赞的艾伦好像感到害羞似的脸红了,并且用手指弹着琴弦。 「大、大概就是这样子啦。——再弹一会儿、再给你弹一会儿也不是不可以哦?」 泰格勒笑着点了点头,艾伦重新拿好三弦琴。艾伦自己也是,刚刚弹奏完一曲显得十分斗志昂扬。回想一下,三弦琴什么的已经有两年多没有碰过了,也很久没有被人称赞过了。得意忘形起来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啦。 然后——听到拥有白银色头发的战姬所弹奏的三弦琴的琴声的莉姆,没有花太多的时间就闯进了这间房子。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小杰go 那是泰格勒作为俘虏,还在莱特梅利兹里生活的时候所发生的事情。 「让我藏起来,偷吃被发现了」 连门都不敲就直接开门进来的艾伦,装得一脸正经的说着这样的话。坐在床上发呆的泰格勒以一副惊讶的表情看着她。就算说不行,这个白银之战姬也会赖着不走的吧。自己也是她的俘虏来着,反抗不了啊。 「可以是可以啦,但是这里什么也没有哦?」 「没关系,只有等到偷吃的事平息下来的话」 艾伦把室内环视一周,突然把视线停在了挂在墙壁上的三弦琴上。 「三弦琴啊,从哪里弄来的啊?」 「赌博赢了,但是对方手里没有钱,所以作为担保放在我这里了」 和亲近的士兵们一起赌博成为了现在的泰格勒的少数的娱乐之一。 「真不错啊,弹给我听听」 「真不巧啊,我不懂这家伙的弹奏方法,你能教我吗?」 泰格勒有点坏心眼的回答到。这位少女和剑是很相衬的,却给人不适合弹奏乐器的印象。但是艾伦却微微一笑的向着三弦琴走去。 「好啊,我就给你做个示范吧」 拿起三弦琴,艾伦在泰格勒的旁边坐下。指尖轻轻地放在琴弦上。 下一瞬间,栩栩如生的轻快的旋律,从她的指尖与琴弦之间溢出。 「因为三弦琴是连乡下也会有的庶民乐器。我也接触过很多次哦」 一边巧妙的用着拨片弹着弦,艾伦露出了愉快的笑容,小小的房间里响起了轻快的旋律。银色的头发像在跳舞似的轻微的跳动着。 从她那愉快的弹奏着的表情里可以看出,应该是十分喜欢的曲子吧。就像微微的重叠着音符,不断向上奔跑一样的感觉包围着泰格勒。真是一首单单听着就让人无法冷静下来的曲子啊。 不一会儿,曲子就弹奏完,艾伦最后一边用拨片留下了余韵,一边以一副昂然自得的笑脸看着泰格勒,慢了一拍子的泰格勒马上拍手称绝。 「真是太吃惊了,太厉害了,嗯,听着迷了」 被放手称赞的艾伦好像感到害羞似的脸红了,并且用手指弹着琴弦。 「大、大概就是这样子啦。——再弹一会儿、再给你弹一会儿也不是不可以哦?」 泰格勒笑着点了点头,艾伦重新拿好三弦琴。艾伦自己也是,刚刚弹奏完一曲显得十分斗志昂扬。回想一下,三弦琴什么的已经有两年多没有碰过了,也很久没有被人称赞过了。得意忘形起来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啦。 然后——听到拥有白银色头发的战姬所弹奏的三弦琴的琴声的莉姆,没有花太多的时间就闯进了这间房子。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小杰go 那是泰格勒作为俘虏,还在莱特梅利兹里生活的时候所发生的事情。 「让我藏起来,偷吃被发现了」 连门都不敲就直接开门进来的艾伦,装得一脸正经的说着这样的话。坐在床上发呆的泰格勒以一副惊讶的表情看着她。就算说不行,这个白银之战姬也会赖着不走的吧。自己也是她的俘虏来着,反抗不了啊。 「可以是可以啦,但是这里什么也没有哦?」 「没关系,只有等到偷吃的事平息下来的话」 艾伦把室内环视一周,突然把视线停在了挂在墙壁上的三弦琴上。 「三弦琴啊,从哪里弄来的啊?」 「赌博赢了,但是对方手里没有钱,所以作为担保放在我这里了」 和亲近的士兵们一起赌博成为了现在的泰格勒的少数的娱乐之一。 「真不错啊,弹给我听听」 「真不巧啊,我不懂这家伙的弹奏方法,你能教我吗?」 泰格勒有点坏心眼的回答到。这位少女和剑是很相衬的,却给人不适合弹奏乐器的印象。但是艾伦却微微一笑的向着三弦琴走去。 「好啊,我就给你做个示范吧」 拿起三弦琴,艾伦在泰格勒的旁边坐下。指尖轻轻地放在琴弦上。 下一瞬间,栩栩如生的轻快的旋律,从她的指尖与琴弦之间溢出。 「因为三弦琴是连乡下也会有的庶民乐器。我也接触过很多次哦」 一边巧妙的用着拨片弹着弦,艾伦露出了愉快的笑容,小小的房间里响起了轻快的旋律。银色的头发像在跳舞似的轻微的跳动着。 从她那愉快的弹奏着的表情里可以看出,应该是十分喜欢的曲子吧。就像微微的重叠着音符,不断向上奔跑一样的感觉包围着泰格勒。真是一首单单听着就让人无法冷静下来的曲子啊。 不一会儿,曲子就弹奏完,艾伦最后一边用拨片留下了余韵,一边以一副昂然自得的笑脸看着泰格勒,慢了一拍子的泰格勒马上拍手称绝。 「真是太吃惊了,太厉害了,嗯,听着迷了」 被放手称赞的艾伦好像感到害羞似的脸红了,并且用手指弹着琴弦。 「大、大概就是这样子啦。——再弹一会儿、再给你弹一会儿也不是不可以哦?」 泰格勒笑着点了点头,艾伦重新拿好三弦琴。艾伦自己也是,刚刚弹奏完一曲显得十分斗志昂扬。回想一下,三弦琴什么的已经有两年多没有碰过了,也很久没有被人称赞过了。得意忘形起来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啦。 然后——听到拥有白银色头发的战姬所弹奏的三弦琴的琴声的莉姆,没有花太多的时间就闯进了这间房子。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小杰go 那是泰格勒作为俘虏,还在莱特梅利兹里生活的时候所发生的事情。 「让我藏起来,偷吃被发现了」 连门都不敲就直接开门进来的艾伦,装得一脸正经的说着这样的话。坐在床上发呆的泰格勒以一副惊讶的表情看着她。就算说不行,这个白银之战姬也会赖着不走的吧。自己也是她的俘虏来着,反抗不了啊。 「可以是可以啦,但是这里什么也没有哦?」 「没关系,只有等到偷吃的事平息下来的话」 艾伦把室内环视一周,突然把视线停在了挂在墙壁上的三弦琴上。 「三弦琴啊,从哪里弄来的啊?」 「赌博赢了,但是对方手里没有钱,所以作为担保放在我这里了」 和亲近的士兵们一起赌博成为了现在的泰格勒的少数的娱乐之一。 「真不错啊,弹给我听听」 「真不巧啊,我不懂这家伙的弹奏方法,你能教我吗?」 泰格勒有点坏心眼的回答到。这位少女和剑是很相衬的,却给人不适合弹奏乐器的印象。但是艾伦却微微一笑的向着三弦琴走去。 「好啊,我就给你做个示范吧」 拿起三弦琴,艾伦在泰格勒的旁边坐下。指尖轻轻地放在琴弦上。 下一瞬间,栩栩如生的轻快的旋律,从她的指尖与琴弦之间溢出。 「因为三弦琴是连乡下也会有的庶民乐器。我也接触过很多次哦」 一边巧妙的用着拨片弹着弦,艾伦露出了愉快的笑容,小小的房间里响起了轻快的旋律。银色的头发像在跳舞似的轻微的跳动着。 从她那愉快的弹奏着的表情里可以看出,应该是十分喜欢的曲子吧。就像微微的重叠着音符,不断向上奔跑一样的感觉包围着泰格勒。真是一首单单听着就让人无法冷静下来的曲子啊。 不一会儿,曲子就弹奏完,艾伦最后一边用拨片留下了余韵,一边以一副昂然自得的笑脸看着泰格勒,慢了一拍子的泰格勒马上拍手称绝。 「真是太吃惊了,太厉害了,嗯,听着迷了」 被放手称赞的艾伦好像感到害羞似的脸红了,并且用手指弹着琴弦。 「大、大概就是这样子啦。——再弹一会儿、再给你弹一会儿也不是不可以哦?」 泰格勒笑着点了点头,艾伦重新拿好三弦琴。艾伦自己也是,刚刚弹奏完一曲显得十分斗志昂扬。回想一下,三弦琴什么的已经有两年多没有碰过了,也很久没有被人称赞过了。得意忘形起来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啦。 然后——听到拥有白银色头发的战姬所弹奏的三弦琴的琴声的莉姆,没有花太多的时间就闯进了这间房子。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小杰go 那是泰格勒作为俘虏,还在莱特梅利兹里生活的时候所发生的事情。 「让我藏起来,偷吃被发现了」 连门都不敲就直接开门进来的艾伦,装得一脸正经的说着这样的话。坐在床上发呆的泰格勒以一副惊讶的表情看着她。就算说不行,这个白银之战姬也会赖着不走的吧。自己也是她的俘虏来着,反抗不了啊。 「可以是可以啦,但是这里什么也没有哦?」 「没关系,只有等到偷吃的事平息下来的话」 艾伦把室内环视一周,突然把视线停在了挂在墙壁上的三弦琴上。 「三弦琴啊,从哪里弄来的啊?」 「赌博赢了,但是对方手里没有钱,所以作为担保放在我这里了」 和亲近的士兵们一起赌博成为了现在的泰格勒的少数的娱乐之一。 「真不错啊,弹给我听听」 「真不巧啊,我不懂这家伙的弹奏方法,你能教我吗?」 泰格勒有点坏心眼的回答到。这位少女和剑是很相衬的,却给人不适合弹奏乐器的印象。但是艾伦却微微一笑的向着三弦琴走去。 「好啊,我就给你做个示范吧」 拿起三弦琴,艾伦在泰格勒的旁边坐下。指尖轻轻地放在琴弦上。 下一瞬间,栩栩如生的轻快的旋律,从她的指尖与琴弦之间溢出。 「因为三弦琴是连乡下也会有的庶民乐器。我也接触过很多次哦」 一边巧妙的用着拨片弹着弦,艾伦露出了愉快的笑容,小小的房间里响起了轻快的旋律。银色的头发像在跳舞似的轻微的跳动着。 从她那愉快的弹奏着的表情里可以看出,应该是十分喜欢的曲子吧。就像微微的重叠着音符,不断向上奔跑一样的感觉包围着泰格勒。真是一首单单听着就让人无法冷静下来的曲子啊。 不一会儿,曲子就弹奏完,艾伦最后一边用拨片留下了余韵,一边以一副昂然自得的笑脸看着泰格勒,慢了一拍子的泰格勒马上拍手称绝。 「真是太吃惊了,太厉害了,嗯,听着迷了」 被放手称赞的艾伦好像感到害羞似的脸红了,并且用手指弹着琴弦。 「大、大概就是这样子啦。——再弹一会儿、再给你弹一会儿也不是不可以哦?」 泰格勒笑着点了点头,艾伦重新拿好三弦琴。艾伦自己也是,刚刚弹奏完一曲显得十分斗志昂扬。回想一下,三弦琴什么的已经有两年多没有碰过了,也很久没有被人称赞过了。得意忘形起来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啦。 然后——听到拥有白银色头发的战姬所弹奏的三弦琴的琴声的莉姆,没有花太多的时间就闯进了这间房子。 米拉特典 网译版 转自 百度贴吧 翻译:没事小蛋 校对:akkkkk 奥尔里兹公国的宫殿里,有一间露德米拉·露利叶的私人房间。 那是上一代战姬——也就是米拉的妈妈为自己女儿准备的房间。米拉的妈妈作为一名战姬,充分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然而也因此疏忽了对女儿的照顾。所以没人反对她建造这间私人房间。 现在米拉当上了战姬,这个房间也仍然还在。有时间的时候,她就会来这个房间放松自己。 现在这间房间里只有米拉和泰格勒两个人。他们相互依偎着,躺在宽大的铺满了靠垫的长椅子上。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只有挂在天花板上的吊灯照亮着这个房间。 【——嗯呢。】 米拉一直抱着泰格勒,也不是要做什么,单纯只是为了感受泰格勒的温暖。然后她好像又想起了什么,起身坐在泰格勒的身上。只有在这间房间里的时候,她才会如此向泰格勒撒娇。 米拉微微咧开嘴,衣着有些不整。扎在后脑上的发带都快要松开了。这是她绝不会给部下或其他战姬看的样子。 【怎么了?】 泰格勒感受着衣服的另一端传来的她身体的重量和柔软,一边问道。 【我说呀——】 米拉支吾地说到一半,随即红着脸又将视线从泰格勒身上移开。 【是我向你,那个,告白了自己的想法,才会变成这样子的吧?】 【是的呢。我还清楚地记得那个时候米拉的表情和说的话哦。】 泰格勒微笑着回答道。米拉将头埋在泰格勒的胸口上,藏住了自己的表情。她是如此的可爱,让泰格勒忍不住去抚摸她青色的头发。过了好一会儿,米拉总算冷静了下来,抬起头说道: 【我在想。如果不是我向你告白,而是你向我告白,会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 想必她自己也知道这个假设太不现实了。考虑到当时的状况。泰格勒是肯定不会向她告白的。 不过,二人已经是现在这种关系了。胡思乱想着玩儿也没啥问题吧。 【是呀。】 泰格勒两手挽过米拉的后背,将她抱在了怀里。米拉虽然有点惊讶,却没有抵抗。她反而为了让泰格勒能更好地抱住她,将身体挪了挪位置。或许是有点紧张,又有点期待的原因,她的表情有些许江硬。就在二人脸颊近得来可以感受到呼吸的距离,泰格勒说道: 【我喜欢你。】 【……就这一句?】 米拉皱着眉,嘟着嘴问道。泰格勒轻轻地笑了笑,用右手摸着她的后脑勺,说道: 【我喜欢你。喜欢你的笑容、喜欢你严肃时候的表情、喜欢你的声音、喜欢你为我泡的红茶、喜欢和你肩并肩在一起走路、喜欢和你一起骑马出门打猎、喜欢像这样抱着你】 泰格勒细数着一个又一个的回忆,慢慢地编织着的情话突然被打断了。 那是米拉蹭起身来,吻住了泰格勒的嘴唇。 不知过了多久,米拉才放开了泰格勒,再一次将头埋在他的胸口上。呢喃软语道: 【好了。已经足够了……】 米拉拼命地隐藏自己的表情,身体却因高兴和害羞而颤抖着。泰格勒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没过多久,二人又深情地望着对方。 网译版 转自 百度贴吧 翻译:没事小蛋 校对:akkkkk 奥尔里兹公国的宫殿里,有一间露德米拉·露利叶的私人房间。 那是上一代战姬——也就是米拉的妈妈为自己女儿准备的房间。米拉的妈妈作为一名战姬,充分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然而也因此疏忽了对女儿的照顾。所以没人反对她建造这间私人房间。 现在米拉当上了战姬,这个房间也仍然还在。有时间的时候,她就会来这个房间放松自己。 现在这间房间里只有米拉和泰格勒两个人。他们相互依偎着,躺在宽大的铺满了靠垫的长椅子上。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只有挂在天花板上的吊灯照亮着这个房间。 【——嗯呢。】 米拉一直抱着泰格勒,也不是要做什么,单纯只是为了感受泰格勒的温暖。然后她好像又想起了什么,起身坐在泰格勒的身上。只有在这间房间里的时候,她才会如此向泰格勒撒娇。 米拉微微咧开嘴,衣着有些不整。扎在后脑上的发带都快要松开了。这是她绝不会给部下或其他战姬看的样子。 【怎么了?】 泰格勒感受着衣服的另一端传来的她身体的重量和柔软,一边问道。 【我说呀——】 米拉支吾地说到一半,随即红着脸又将视线从泰格勒身上移开。 【是我向你,那个,告白了自己的想法,才会变成这样子的吧?】 【是的呢。我还清楚地记得那个时候米拉的表情和说的话哦。】 泰格勒微笑着回答道。米拉将头埋在泰格勒的胸口上,藏住了自己的表情。她是如此的可爱,让泰格勒忍不住去抚摸她青色的头发。过了好一会儿,米拉总算冷静了下来,抬起头说道: 【我在想。如果不是我向你告白,而是你向我告白,会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 想必她自己也知道这个假设太不现实了。考虑到当时的状况。泰格勒是肯定不会向她告白的。 不过,二人已经是现在这种关系了。胡思乱想着玩儿也没啥问题吧。 【是呀。】 泰格勒两手挽过米拉的后背,将她抱在了怀里。米拉虽然有点惊讶,却没有抵抗。她反而为了让泰格勒能更好地抱住她,将身体挪了挪位置。或许是有点紧张,又有点期待的原因,她的表情有些许江硬。就在二人脸颊近得来可以感受到呼吸的距离,泰格勒说道: 【我喜欢你。】 【……就这一句?】 米拉皱着眉,嘟着嘴问道。泰格勒轻轻地笑了笑,用右手摸着她的后脑勺,说道: 【我喜欢你。喜欢你的笑容、喜欢你严肃时候的表情、喜欢你的声音、喜欢你为我泡的红茶、喜欢和你肩并肩在一起走路、喜欢和你一起骑马出门打猎、喜欢像这样抱着你】 泰格勒细数着一个又一个的回忆,慢慢地编织着的情话突然被打断了。 那是米拉蹭起身来,吻住了泰格勒的嘴唇。 不知过了多久,米拉才放开了泰格勒,再一次将头埋在他的胸口上。呢喃软语道: 【好了。已经足够了……】 米拉拼命地隐藏自己的表情,身体却因高兴和害羞而颤抖着。泰格勒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没过多久,二人又深情地望着对方。 网译版 转自 百度贴吧 翻译:没事小蛋 校对:akkkkk 奥尔里兹公国的宫殿里,有一间露德米拉·露利叶的私人房间。 那是上一代战姬——也就是米拉的妈妈为自己女儿准备的房间。米拉的妈妈作为一名战姬,充分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然而也因此疏忽了对女儿的照顾。所以没人反对她建造这间私人房间。 现在米拉当上了战姬,这个房间也仍然还在。有时间的时候,她就会来这个房间放松自己。 现在这间房间里只有米拉和泰格勒两个人。他们相互依偎着,躺在宽大的铺满了靠垫的长椅子上。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只有挂在天花板上的吊灯照亮着这个房间。 【——嗯呢。】 米拉一直抱着泰格勒,也不是要做什么,单纯只是为了感受泰格勒的温暖。然后她好像又想起了什么,起身坐在泰格勒的身上。只有在这间房间里的时候,她才会如此向泰格勒撒娇。 米拉微微咧开嘴,衣着有些不整。扎在后脑上的发带都快要松开了。这是她绝不会给部下或其他战姬看的样子。 【怎么了?】 泰格勒感受着衣服的另一端传来的她身体的重量和柔软,一边问道。 【我说呀——】 米拉支吾地说到一半,随即红着脸又将视线从泰格勒身上移开。 【是我向你,那个,告白了自己的想法,才会变成这样子的吧?】 【是的呢。我还清楚地记得那个时候米拉的表情和说的话哦。】 泰格勒微笑着回答道。米拉将头埋在泰格勒的胸口上,藏住了自己的表情。她是如此的可爱,让泰格勒忍不住去抚摸她青色的头发。过了好一会儿,米拉总算冷静了下来,抬起头说道: 【我在想。如果不是我向你告白,而是你向我告白,会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 想必她自己也知道这个假设太不现实了。考虑到当时的状况。泰格勒是肯定不会向她告白的。 不过,二人已经是现在这种关系了。胡思乱想着玩儿也没啥问题吧。 【是呀。】 泰格勒两手挽过米拉的后背,将她抱在了怀里。米拉虽然有点惊讶,却没有抵抗。她反而为了让泰格勒能更好地抱住她,将身体挪了挪位置。或许是有点紧张,又有点期待的原因,她的表情有些许江硬。就在二人脸颊近得来可以感受到呼吸的距离,泰格勒说道: 【我喜欢你。】 【……就这一句?】 米拉皱着眉,嘟着嘴问道。泰格勒轻轻地笑了笑,用右手摸着她的后脑勺,说道: 【我喜欢你。喜欢你的笑容、喜欢你严肃时候的表情、喜欢你的声音、喜欢你为我泡的红茶、喜欢和你肩并肩在一起走路、喜欢和你一起骑马出门打猎、喜欢像这样抱着你】 泰格勒细数着一个又一个的回忆,慢慢地编织着的情话突然被打断了。 那是米拉蹭起身来,吻住了泰格勒的嘴唇。 不知过了多久,米拉才放开了泰格勒,再一次将头埋在他的胸口上。呢喃软语道: 【好了。已经足够了……】 米拉拼命地隐藏自己的表情,身体却因高兴和害羞而颤抖着。泰格勒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没过多久,二人又深情地望着对方。 网译版 转自 百度贴吧 翻译:没事小蛋 校对:akkkkk 奥尔里兹公国的宫殿里,有一间露德米拉·露利叶的私人房间。 那是上一代战姬——也就是米拉的妈妈为自己女儿准备的房间。米拉的妈妈作为一名战姬,充分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然而也因此疏忽了对女儿的照顾。所以没人反对她建造这间私人房间。 现在米拉当上了战姬,这个房间也仍然还在。有时间的时候,她就会来这个房间放松自己。 现在这间房间里只有米拉和泰格勒两个人。他们相互依偎着,躺在宽大的铺满了靠垫的长椅子上。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只有挂在天花板上的吊灯照亮着这个房间。 【——嗯呢。】 米拉一直抱着泰格勒,也不是要做什么,单纯只是为了感受泰格勒的温暖。然后她好像又想起了什么,起身坐在泰格勒的身上。只有在这间房间里的时候,她才会如此向泰格勒撒娇。 米拉微微咧开嘴,衣着有些不整。扎在后脑上的发带都快要松开了。这是她绝不会给部下或其他战姬看的样子。 【怎么了?】 泰格勒感受着衣服的另一端传来的她身体的重量和柔软,一边问道。 【我说呀——】 米拉支吾地说到一半,随即红着脸又将视线从泰格勒身上移开。 【是我向你,那个,告白了自己的想法,才会变成这样子的吧?】 【是的呢。我还清楚地记得那个时候米拉的表情和说的话哦。】 泰格勒微笑着回答道。米拉将头埋在泰格勒的胸口上,藏住了自己的表情。她是如此的可爱,让泰格勒忍不住去抚摸她青色的头发。过了好一会儿,米拉总算冷静了下来,抬起头说道: 【我在想。如果不是我向你告白,而是你向我告白,会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 想必她自己也知道这个假设太不现实了。考虑到当时的状况。泰格勒是肯定不会向她告白的。 不过,二人已经是现在这种关系了。胡思乱想着玩儿也没啥问题吧。 【是呀。】 泰格勒两手挽过米拉的后背,将她抱在了怀里。米拉虽然有点惊讶,却没有抵抗。她反而为了让泰格勒能更好地抱住她,将身体挪了挪位置。或许是有点紧张,又有点期待的原因,她的表情有些许江硬。就在二人脸颊近得来可以感受到呼吸的距离,泰格勒说道: 【我喜欢你。】 【……就这一句?】 米拉皱着眉,嘟着嘴问道。泰格勒轻轻地笑了笑,用右手摸着她的后脑勺,说道: 【我喜欢你。喜欢你的笑容、喜欢你严肃时候的表情、喜欢你的声音、喜欢你为我泡的红茶、喜欢和你肩并肩在一起走路、喜欢和你一起骑马出门打猎、喜欢像这样抱着你】 泰格勒细数着一个又一个的回忆,慢慢地编织着的情话突然被打断了。 那是米拉蹭起身来,吻住了泰格勒的嘴唇。 不知过了多久,米拉才放开了泰格勒,再一次将头埋在他的胸口上。呢喃软语道: 【好了。已经足够了……】 米拉拼命地隐藏自己的表情,身体却因高兴和害羞而颤抖着。泰格勒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没过多久,二人又深情地望着对方。 网译版 转自 百度贴吧 翻译:没事小蛋 校对:akkkkk 奥尔里兹公国的宫殿里,有一间露德米拉·露利叶的私人房间。 那是上一代战姬——也就是米拉的妈妈为自己女儿准备的房间。米拉的妈妈作为一名战姬,充分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然而也因此疏忽了对女儿的照顾。所以没人反对她建造这间私人房间。 现在米拉当上了战姬,这个房间也仍然还在。有时间的时候,她就会来这个房间放松自己。 现在这间房间里只有米拉和泰格勒两个人。他们相互依偎着,躺在宽大的铺满了靠垫的长椅子上。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只有挂在天花板上的吊灯照亮着这个房间。 【——嗯呢。】 米拉一直抱着泰格勒,也不是要做什么,单纯只是为了感受泰格勒的温暖。然后她好像又想起了什么,起身坐在泰格勒的身上。只有在这间房间里的时候,她才会如此向泰格勒撒娇。 米拉微微咧开嘴,衣着有些不整。扎在后脑上的发带都快要松开了。这是她绝不会给部下或其他战姬看的样子。 【怎么了?】 泰格勒感受着衣服的另一端传来的她身体的重量和柔软,一边问道。 【我说呀——】 米拉支吾地说到一半,随即红着脸又将视线从泰格勒身上移开。 【是我向你,那个,告白了自己的想法,才会变成这样子的吧?】 【是的呢。我还清楚地记得那个时候米拉的表情和说的话哦。】 泰格勒微笑着回答道。米拉将头埋在泰格勒的胸口上,藏住了自己的表情。她是如此的可爱,让泰格勒忍不住去抚摸她青色的头发。过了好一会儿,米拉总算冷静了下来,抬起头说道: 【我在想。如果不是我向你告白,而是你向我告白,会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 想必她自己也知道这个假设太不现实了。考虑到当时的状况。泰格勒是肯定不会向她告白的。 不过,二人已经是现在这种关系了。胡思乱想着玩儿也没啥问题吧。 【是呀。】 泰格勒两手挽过米拉的后背,将她抱在了怀里。米拉虽然有点惊讶,却没有抵抗。她反而为了让泰格勒能更好地抱住她,将身体挪了挪位置。或许是有点紧张,又有点期待的原因,她的表情有些许江硬。就在二人脸颊近得来可以感受到呼吸的距离,泰格勒说道: 【我喜欢你。】 【……就这一句?】 米拉皱着眉,嘟着嘴问道。泰格勒轻轻地笑了笑,用右手摸着她的后脑勺,说道: 【我喜欢你。喜欢你的笑容、喜欢你严肃时候的表情、喜欢你的声音、喜欢你为我泡的红茶、喜欢和你肩并肩在一起走路、喜欢和你一起骑马出门打猎、喜欢像这样抱着你】 泰格勒细数着一个又一个的回忆,慢慢地编织着的情话突然被打断了。 那是米拉蹭起身来,吻住了泰格勒的嘴唇。 不知过了多久,米拉才放开了泰格勒,再一次将头埋在他的胸口上。呢喃软语道: 【好了。已经足够了……】 米拉拼命地隐藏自己的表情,身体却因高兴和害羞而颤抖着。泰格勒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没过多久,二人又深情地望着对方。 网译版 转自 百度贴吧 翻译:没事小蛋 校对:akkkkk 奥尔里兹公国的宫殿里,有一间露德米拉·露利叶的私人房间。 那是上一代战姬——也就是米拉的妈妈为自己女儿准备的房间。米拉的妈妈作为一名战姬,充分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然而也因此疏忽了对女儿的照顾。所以没人反对她建造这间私人房间。 现在米拉当上了战姬,这个房间也仍然还在。有时间的时候,她就会来这个房间放松自己。 现在这间房间里只有米拉和泰格勒两个人。他们相互依偎着,躺在宽大的铺满了靠垫的长椅子上。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只有挂在天花板上的吊灯照亮着这个房间。 【——嗯呢。】 米拉一直抱着泰格勒,也不是要做什么,单纯只是为了感受泰格勒的温暖。然后她好像又想起了什么,起身坐在泰格勒的身上。只有在这间房间里的时候,她才会如此向泰格勒撒娇。 米拉微微咧开嘴,衣着有些不整。扎在后脑上的发带都快要松开了。这是她绝不会给部下或其他战姬看的样子。 【怎么了?】 泰格勒感受着衣服的另一端传来的她身体的重量和柔软,一边问道。 【我说呀——】 米拉支吾地说到一半,随即红着脸又将视线从泰格勒身上移开。 【是我向你,那个,告白了自己的想法,才会变成这样子的吧?】 【是的呢。我还清楚地记得那个时候米拉的表情和说的话哦。】 泰格勒微笑着回答道。米拉将头埋在泰格勒的胸口上,藏住了自己的表情。她是如此的可爱,让泰格勒忍不住去抚摸她青色的头发。过了好一会儿,米拉总算冷静了下来,抬起头说道: 【我在想。如果不是我向你告白,而是你向我告白,会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 想必她自己也知道这个假设太不现实了。考虑到当时的状况。泰格勒是肯定不会向她告白的。 不过,二人已经是现在这种关系了。胡思乱想着玩儿也没啥问题吧。 【是呀。】 泰格勒两手挽过米拉的后背,将她抱在了怀里。米拉虽然有点惊讶,却没有抵抗。她反而为了让泰格勒能更好地抱住她,将身体挪了挪位置。或许是有点紧张,又有点期待的原因,她的表情有些许江硬。就在二人脸颊近得来可以感受到呼吸的距离,泰格勒说道: 【我喜欢你。】 【……就这一句?】 米拉皱着眉,嘟着嘴问道。泰格勒轻轻地笑了笑,用右手摸着她的后脑勺,说道: 【我喜欢你。喜欢你的笑容、喜欢你严肃时候的表情、喜欢你的声音、喜欢你为我泡的红茶、喜欢和你肩并肩在一起走路、喜欢和你一起骑马出门打猎、喜欢像这样抱着你】 泰格勒细数着一个又一个的回忆,慢慢地编织着的情话突然被打断了。 那是米拉蹭起身来,吻住了泰格勒的嘴唇。 不知过了多久,米拉才放开了泰格勒,再一次将头埋在他的胸口上。呢喃软语道: 【好了。已经足够了……】 米拉拼命地隐藏自己的表情,身体却因高兴和害羞而颤抖着。泰格勒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没过多久,二人又深情地望着对方。 网译版 转自 百度贴吧 翻译:没事小蛋 校对:akkkkk 奥尔里兹公国的宫殿里,有一间露德米拉·露利叶的私人房间。 那是上一代战姬——也就是米拉的妈妈为自己女儿准备的房间。米拉的妈妈作为一名战姬,充分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然而也因此疏忽了对女儿的照顾。所以没人反对她建造这间私人房间。 现在米拉当上了战姬,这个房间也仍然还在。有时间的时候,她就会来这个房间放松自己。 现在这间房间里只有米拉和泰格勒两个人。他们相互依偎着,躺在宽大的铺满了靠垫的长椅子上。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只有挂在天花板上的吊灯照亮着这个房间。 【——嗯呢。】 米拉一直抱着泰格勒,也不是要做什么,单纯只是为了感受泰格勒的温暖。然后她好像又想起了什么,起身坐在泰格勒的身上。只有在这间房间里的时候,她才会如此向泰格勒撒娇。 米拉微微咧开嘴,衣着有些不整。扎在后脑上的发带都快要松开了。这是她绝不会给部下或其他战姬看的样子。 【怎么了?】 泰格勒感受着衣服的另一端传来的她身体的重量和柔软,一边问道。 【我说呀——】 米拉支吾地说到一半,随即红着脸又将视线从泰格勒身上移开。 【是我向你,那个,告白了自己的想法,才会变成这样子的吧?】 【是的呢。我还清楚地记得那个时候米拉的表情和说的话哦。】 泰格勒微笑着回答道。米拉将头埋在泰格勒的胸口上,藏住了自己的表情。她是如此的可爱,让泰格勒忍不住去抚摸她青色的头发。过了好一会儿,米拉总算冷静了下来,抬起头说道: 【我在想。如果不是我向你告白,而是你向我告白,会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 想必她自己也知道这个假设太不现实了。考虑到当时的状况。泰格勒是肯定不会向她告白的。 不过,二人已经是现在这种关系了。胡思乱想着玩儿也没啥问题吧。 【是呀。】 泰格勒两手挽过米拉的后背,将她抱在了怀里。米拉虽然有点惊讶,却没有抵抗。她反而为了让泰格勒能更好地抱住她,将身体挪了挪位置。或许是有点紧张,又有点期待的原因,她的表情有些许江硬。就在二人脸颊近得来可以感受到呼吸的距离,泰格勒说道: 【我喜欢你。】 【……就这一句?】 米拉皱着眉,嘟着嘴问道。泰格勒轻轻地笑了笑,用右手摸着她的后脑勺,说道: 【我喜欢你。喜欢你的笑容、喜欢你严肃时候的表情、喜欢你的声音、喜欢你为我泡的红茶、喜欢和你肩并肩在一起走路、喜欢和你一起骑马出门打猎、喜欢像这样抱着你】 泰格勒细数着一个又一个的回忆,慢慢地编织着的情话突然被打断了。 那是米拉蹭起身来,吻住了泰格勒的嘴唇。 不知过了多久,米拉才放开了泰格勒,再一次将头埋在他的胸口上。呢喃软语道: 【好了。已经足够了……】 米拉拼命地隐藏自己的表情,身体却因高兴和害羞而颤抖着。泰格勒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没过多久,二人又深情地望着对方。 网译版 转自 百度贴吧 翻译:没事小蛋 校对:akkkkk 奥尔里兹公国的宫殿里,有一间露德米拉·露利叶的私人房间。 那是上一代战姬——也就是米拉的妈妈为自己女儿准备的房间。米拉的妈妈作为一名战姬,充分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然而也因此疏忽了对女儿的照顾。所以没人反对她建造这间私人房间。 现在米拉当上了战姬,这个房间也仍然还在。有时间的时候,她就会来这个房间放松自己。 现在这间房间里只有米拉和泰格勒两个人。他们相互依偎着,躺在宽大的铺满了靠垫的长椅子上。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只有挂在天花板上的吊灯照亮着这个房间。 【——嗯呢。】 米拉一直抱着泰格勒,也不是要做什么,单纯只是为了感受泰格勒的温暖。然后她好像又想起了什么,起身坐在泰格勒的身上。只有在这间房间里的时候,她才会如此向泰格勒撒娇。 米拉微微咧开嘴,衣着有些不整。扎在后脑上的发带都快要松开了。这是她绝不会给部下或其他战姬看的样子。 【怎么了?】 泰格勒感受着衣服的另一端传来的她身体的重量和柔软,一边问道。 【我说呀——】 米拉支吾地说到一半,随即红着脸又将视线从泰格勒身上移开。 【是我向你,那个,告白了自己的想法,才会变成这样子的吧?】 【是的呢。我还清楚地记得那个时候米拉的表情和说的话哦。】 泰格勒微笑着回答道。米拉将头埋在泰格勒的胸口上,藏住了自己的表情。她是如此的可爱,让泰格勒忍不住去抚摸她青色的头发。过了好一会儿,米拉总算冷静了下来,抬起头说道: 【我在想。如果不是我向你告白,而是你向我告白,会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 想必她自己也知道这个假设太不现实了。考虑到当时的状况。泰格勒是肯定不会向她告白的。 不过,二人已经是现在这种关系了。胡思乱想着玩儿也没啥问题吧。 【是呀。】 泰格勒两手挽过米拉的后背,将她抱在了怀里。米拉虽然有点惊讶,却没有抵抗。她反而为了让泰格勒能更好地抱住她,将身体挪了挪位置。或许是有点紧张,又有点期待的原因,她的表情有些许江硬。就在二人脸颊近得来可以感受到呼吸的距离,泰格勒说道: 【我喜欢你。】 【……就这一句?】 米拉皱着眉,嘟着嘴问道。泰格勒轻轻地笑了笑,用右手摸着她的后脑勺,说道: 【我喜欢你。喜欢你的笑容、喜欢你严肃时候的表情、喜欢你的声音、喜欢你为我泡的红茶、喜欢和你肩并肩在一起走路、喜欢和你一起骑马出门打猎、喜欢像这样抱着你】 泰格勒细数着一个又一个的回忆,慢慢地编织着的情话突然被打断了。 那是米拉蹭起身来,吻住了泰格勒的嘴唇。 不知过了多久,米拉才放开了泰格勒,再一次将头埋在他的胸口上。呢喃软语道: 【好了。已经足够了……】 米拉拼命地隐藏自己的表情,身体却因高兴和害羞而颤抖着。泰格勒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没过多久,二人又深情地望着对方。 网译版 转自 百度贴吧 翻译:没事小蛋 校对:akkkkk 奥尔里兹公国的宫殿里,有一间露德米拉·露利叶的私人房间。 那是上一代战姬——也就是米拉的妈妈为自己女儿准备的房间。米拉的妈妈作为一名战姬,充分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然而也因此疏忽了对女儿的照顾。所以没人反对她建造这间私人房间。 现在米拉当上了战姬,这个房间也仍然还在。有时间的时候,她就会来这个房间放松自己。 现在这间房间里只有米拉和泰格勒两个人。他们相互依偎着,躺在宽大的铺满了靠垫的长椅子上。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只有挂在天花板上的吊灯照亮着这个房间。 【——嗯呢。】 米拉一直抱着泰格勒,也不是要做什么,单纯只是为了感受泰格勒的温暖。然后她好像又想起了什么,起身坐在泰格勒的身上。只有在这间房间里的时候,她才会如此向泰格勒撒娇。 米拉微微咧开嘴,衣着有些不整。扎在后脑上的发带都快要松开了。这是她绝不会给部下或其他战姬看的样子。 【怎么了?】 泰格勒感受着衣服的另一端传来的她身体的重量和柔软,一边问道。 【我说呀——】 米拉支吾地说到一半,随即红着脸又将视线从泰格勒身上移开。 【是我向你,那个,告白了自己的想法,才会变成这样子的吧?】 【是的呢。我还清楚地记得那个时候米拉的表情和说的话哦。】 泰格勒微笑着回答道。米拉将头埋在泰格勒的胸口上,藏住了自己的表情。她是如此的可爱,让泰格勒忍不住去抚摸她青色的头发。过了好一会儿,米拉总算冷静了下来,抬起头说道: 【我在想。如果不是我向你告白,而是你向我告白,会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 想必她自己也知道这个假设太不现实了。考虑到当时的状况。泰格勒是肯定不会向她告白的。 不过,二人已经是现在这种关系了。胡思乱想着玩儿也没啥问题吧。 【是呀。】 泰格勒两手挽过米拉的后背,将她抱在了怀里。米拉虽然有点惊讶,却没有抵抗。她反而为了让泰格勒能更好地抱住她,将身体挪了挪位置。或许是有点紧张,又有点期待的原因,她的表情有些许江硬。就在二人脸颊近得来可以感受到呼吸的距离,泰格勒说道: 【我喜欢你。】 【……就这一句?】 米拉皱着眉,嘟着嘴问道。泰格勒轻轻地笑了笑,用右手摸着她的后脑勺,说道: 【我喜欢你。喜欢你的笑容、喜欢你严肃时候的表情、喜欢你的声音、喜欢你为我泡的红茶、喜欢和你肩并肩在一起走路、喜欢和你一起骑马出门打猎、喜欢像这样抱着你】 泰格勒细数着一个又一个的回忆,慢慢地编织着的情话突然被打断了。 那是米拉蹭起身来,吻住了泰格勒的嘴唇。 不知过了多久,米拉才放开了泰格勒,再一次将头埋在他的胸口上。呢喃软语道: 【好了。已经足够了……】 米拉拼命地隐藏自己的表情,身体却因高兴和害羞而颤抖着。泰格勒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没过多久,二人又深情地望着对方。 国王陛下的联欢会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 djfgjfidjfidjfi 翻译: 八 发布:董君 离太阳祭还有一个月的某个冬夜,在吉斯塔特王国王宫的一角,一个小小的非正式宴会开幕了。 出席者虽然仅有九人,但每个都是可谓是百里挑一:吉斯塔特引以为傲的战姬五名和宫廷顾问官一名,布鲁奈王国的王妃和她的直属侍女,还有戴有吉斯塔特和布鲁奈两国王冠的国王。 这正是泰格勒威尔穆德·沃鲁恩和他的恋人们。之所以写作恋人,这是为了能称呼分别成为正妻和七个爱人的她们。 事情的起因是两个月前,泰格勒和宫廷顾问官莉姆——莉姆艾利莎吃饭时发生的事。才坐上王座不到一年的年轻的王,突然停下了吃饭的手,说“在太阳祭前,想和大家聚一次呢” 对现在的泰格勒来说,太阳祭时他作为国王不得不出现在各种场合上。 像是接见各种远道而来的的贵族诸侯、不得不招待临近诸国的大使或是其他重要任务,还必须让民众看见他身为国王的样子。 当然,他也明白这些是十分重要的事,但是不能和亲近的人们谈笑,共同享受美酒美食,仍旧让人感到十分遗憾。 “我们来一起想想办法吧” 看着年轻的国王,莉姆如此说到。泰格勒一脸不可思议的扭过头“什么?” “就是刚才,陛下说的那件事。” 因为泰格勒已经成为了吉斯塔特王,所以莉姆称他为陛下。虽然泰格勒说当只有两人的时候继续喊自己泰格勒也没关系,但当她判断为是公务中的时候,仍然坚持喊尊称。在担任泰格勒的秘书之后,莉姆便将暗淡的金发解开,披在了背后。 “但是,大家都很忙的吧。去年的太阳祭时,艾伦说要调整日程费了很大功夫”艾伦她们作为战姬,有作为公国统治者的职责。轻易喊她们来王都,她们也会感到很为难的吧。莉姆听了泰格勒的话摇摇头。 “大家肯定也是这样想的。才想要等到陛下邀请后再来王宫” 在太阳祭上,必须要做到和立场相对应的态度和行动,这点对战姬们来说也是同样的。她们不仅要一边辅佐的还不可靠的国王,一边以诸侯和贵妇人为对手做出一副社交用的笑容,还必须要郑重的对待邻国的使节。如果失态的话,她们的主人泰格勒也会被嘲笑吧。哪怕是为了所爱的男人,她们也不得不小心应对。 “莉姆这样说的话,我就邀请大家试试看吧?”就这样泰格勒送了邀请函,收到邀请的人一个也没有拒绝。然后就到了今晚,大家按约好的聚了起来。特别是在邻国布鲁奈王国王宫的蕾琪和蒂塔也答应参加,并且实际上也赶到了这里,让泰格勒既是吃惊又是惊喜。 “真亏你们两个能来,腾出时间很辛苦吧” “因为你呼唤我了。别说在吉斯塔特王国,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去。因为我是你的妻子” 蕾琪穿着没有太多装饰的丝绸上衣和及膝裙微笑着。虽然看起来像是市井的姑娘,但举止间不经意间会透漏出高贵的格调。 “我和王妃也是同样的。泰格勒大人允许的话,就想要和你一直在一起” 笑容满面如此说到的蒂塔,穿着看习惯了的女仆装。她现在在布鲁奈王国王宫工作。 蒂塔她没有住在吉斯塔特王国的王宫是因为她还不习惯在吉斯塔特王宫里生活。 泰格勒满怀感激的和她拥抱在了一起,蒂塔这时悄悄的对他耳语道“王妃很辛苦呢。虽然说了旅途中好好休息了,但实际上三天三夜都没有睡。好好慰劳她哟。” “谢谢。你也别太勉强哟” 因为太过激动,泰格勒两人一直抱在一起,放开后,才发现有点【槽糕了】。在这期间艾伦她们五个战姬都面带笑容看着泰格勒他们。 为了防止宴会过于死板,泰格勒穿着一身以绿色为基调的亚麻衣裤。艾伦她们则是穿着看惯了的军服或者礼服。莉姆则是在苦恼之后,选择了武官的礼服。一时间,她们失去力量的龙具,都放出了完全复活的光辉。 虽然时间很短,但泰格勒分别和她们每一个人拥抱。她们腾出时间来了王宫这点全都是一样的。要是因为害羞而改变自己的欢迎的方式的话,是不诚实的表现。正是因为她们于公于私都给予自己很大的帮助,自己才有了现在。 最后轮到莉姆的时候,泰格勒不禁笑了起来。毕竟是她和自己进行的这个企划。但是,莉姆也为了调整日程,给自己出了很主意。“辛苦你了”泰格勒这么说着,和她抱在了一起。 泰格勒虽然也喊了路里克和大哥加斯帕德 ,还有一直很照顾自己的马斯哈斯,但他们都说“心意领了,但是日程和地点都很难调整”,莉姆这次也只能死心了。如果这个集会还会再继续举行几次,或许什么时候会有机会吧。 举行聚会的房子,准备了很大的客房。一面墙壁上设置的壁炉燃烧着红色的火焰,另一面则嵌入了一面大落地玻璃窗。地板上铺着毛绒地毯,为了方便休息,也设置了很多沙发和靠垫。 房间中间,放了一张饭桌,上面放着仿佛要溢出来的料理。香草烧猪肉,土豆煎蛋饼,羊肉汤散发着芬芳的香气,刚出炉鱼汤也飘出热气。因为参加者大多都是女性也准备了很多水果和点心。而且不只是葡萄酒和蜂蜜酒,连火酒也准备了。 “我正式再说一次……这次能够集合在这里,真的十分感谢大家。” 泰格勒环视大家,不管是谁都有着自己的立场,十分忙碌。全员集合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这是因为如此,全员到齐让人十分开心。 大家随着话音全员干杯,宴会开始了。 房间的墙边,五个龙具和黑弓并立着。 酒过三巡,宴会正盛。 战姬们是公国的统治者,蕾琪是王妃,泰格勒在吉斯塔特王国期间作为国王代理管理政务。莉姆是在吉斯塔特王国辅佐泰格勒,蒂塔则是经常陪蕾琪闲聊。 她们的话题,是先从情报交换和共享开始的。 邻国的兵力调动或是国界线附近的小争斗,他国的阴谋和发生的事件之类的话题,随着酒食的减少,开始渐渐转变成闲聊。女官或是侍女的小失败啊,在布鲁奈王国的王都尼斯最近很有人气的旅行艺人团啊,吉斯塔特王国的河里出现了鲸鱼啊…… 特别是王都西利西亚举行的箭术大会,泰格勒也参加了,这件事让恋人们都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在西利西亚,从先王维克特开始每年,都会王都举行箭术大会。路里克他们,过去就是靠在王都的箭术大会上的活跃表现而扬名的。 泰格勒因为身为国王的义务,召开了大会,并且自身也参加了。 想要靠展示弓技从而得到名望的人,全都计划失败了。 泰格勒压倒性的技术使得参加者们的脸色尽失,随着大会的进行都自觉退出。没有任何人对弓的材质不同产生疑问。究竟怎样的弓,才能让箭飞到三百阿尔辛之外呢。当泰格勒发现“不好了”的时候,已经晚了。全场一致认为,新国王是这次大会的优胜者。 “虽然显示出了作为王的威严也很好,但是当你从一开始就没有表明不参加这次大会的时候,就已经注定是这种结局了” 在泰格勒身边站着的艾伦边向杯子中倒蜂蜜酒边轻笑着。 “啊啦,今天是满月呢” 手中拿着银杯,无意间看向窗外的索菲对大家说到。 玻璃窗外,银元般的月亮漂浮在空中。 “说起来,大家有没有听过这个传闻?” 苏菲环视大 家,故意做出一副可怕的表情。 “在冬季满月的夜晚,这个王宫里会出现死者的幽灵哦。而且,运气不好遭遇上的话,据说会被带到死者的王国去呢” 泰格勒身边的蒂塔,屏住呼吸抓住了泰格勒的袖子。 “那件事,我母亲也有讲过。它们会提出谜语,回答正确的话,就会什么也不做的消失.” 米拉则表示不太相信。丽莎也表示没听过。 “虽然不想这样说,但是因为阴谋活策略而失去性命的人,不是比被死者的灵魂带走的人多得多么” 这个王宫是大约三百年前,吉斯塔特王国的始祖,黑龙的化身所建造的。从那时起到现在这段时间里,王宫中发生过许多事件,流血事件肯定也不少吧。想到这里,泰格勒和豪迈的战姬们也不由的一抖。 “我们过去也体验过死者出现显灵这类事吧。过去的战姬,说不定也是这样” 莉姆毫无起伏的这样说到。受到让提尔=娜=法降临的影响,地上发生了很多异变。以这为开端,泰格勒和战姬们开始聊起当时的话题,话题转向了别处。 泰格勒从最初关心大家,劝酒夹菜,不知何时被大家包围,变成被关心的一方。这是理所当然的发展。虽然目的不仅仅如此,但大家都是把和泰格勒见面放在第一位的。 “泰格勒。这个煎鸡蛋吃了么?” 一手拿着放有煎鸡蛋的盘子,米拉找了过来。 泰格勒边拿着银杯摇摇头。自己一直都在劝别人吃,自己还没有吃。 “那,那我喂你” 声音有些紧张的走音,脸颊通红的米拉这样说着,一边把煎蛋切好,用叉子扎着送到泰格勒面前。一瞬间,泰格勒犹豫了。 实际上,这样被米拉喂食已经有过好几次了。但是,都是在两人独处的时候。虽说现在是内部聚会,但是这里其他恋人也都在。 一边感受着好几个人的注视,泰格勒在犹豫的最后选择张开了嘴。能看出这是米拉对其他恋人的挑拨,但想到她们在呼唤自己,自己就无法拒绝。顺便一说,泰格勒在这个时间已经醉了。 “好,啊~” 在煎蛋被叉子扎中的时候,就想开了。脸上带着其他战姬从未见过的甜美笑容,米拉吧煎蛋送到了他的口中。“好吃么?”在泰格勒正咀嚼煎蛋时,米拉可爱的歪着头,这样问道。 泰格勒面带困扰的笑容点点头。从米拉的表情中,可以看出她对自己的关心。米拉做出这样的行为,不只是对周围的挑拨,也是因为看到泰格勒几乎没怎么吃料理吧。明白了这些,也就无法责备她了。米拉正打算继续喂煎蛋给泰格勒时,奥露嘉更快的行动了,她一边靠着泰格勒,边看向国王持有的银杯。 “泰格勒,你喝的是什么?” “蜂蜜酒哟” 银杯中,丽莎倒入的蜂蜜酒已经只剩一半了。为了让奥露嘉能看清,泰格勒把银杯靠近她。 于是,奥露嘉把手伸向银杯,拉过来后一口气喝干了剩下蜂蜜酒的。但是,她巧妙的吧自己的唇和泰格勒的唇印重叠了起来。留意到这一点的只有在场的女性们而已。 “真好喝” 恶作剧成功的孩子般的笑容,浮现在奥露嘉脸上。那表情可爱的会让人忍不住微微一笑,“酒席上这样做好么?”边这样想着,泰格勒边摸了摸她的头,奥露嘉仿佛害羞似的眯起了眼睛。 这样一来,其他女性也从心里扔掉了自制心。泰格勒一口气干了索菲给他的葡萄酒时,蕾琪和蒂塔也攻了过来。 “泰格勒。那个……要吃我们的点心么?” 两人拿着的盘子里,放着金币那么大的圆形饼干。泰格勒一边坦率的说“谢谢”,一边把手伸向盘子,但是蕾琪摇了摇头。 “我、我喂给你” 是想要想米拉那样做么?泰格勒这样猜想,但是猜错了。 蕾琪一边因为羞耻脸颊通红,一边把点心衔在口中,就这样慢慢想着泰格勒探了出来。蕾琪小小的嘴唇中,露出了一半饼干。泰格勒瞪大了眼睛。蕾琪是期望泰格勒用嘴接下这个点心吧。暂且不说两人独处的时候,在其他恋人们的脸前要这样做么?更不要说这时酒席上了,那不是绝对不行的么? 泰格勒为了求救看向蒂塔,但她也同样把点心衔到了口中。而且泰格勒身边米拉、奥露嘉和丽莎三人,也没有阻止蕾琪她们的样子,只是静静的看着。 该怎么办呢,泰格勒迷茫了。考虑的时间充其量不过两三秒,但对于绞尽勇气的蕾琪来说,感觉时间被拉长了数十倍吧。她身体颤抖,耳朵都因为羞耻而变得赤红,眼睛也湿润了。 不得已,泰格勒做出了决定。到了这一步还被拒绝,蕾琪的害羞就白费了吧。已经晕乎乎的大脑这样想着。 “我开动了”微笑着这样回答。泰格勒靠近蕾琪的脸。从脸上浮现出安心快乐笑容的蕾琪那,如同雏鸟从母鸟接过食物那样,用嘴接过了饼干。泰格勒同时感到饼干坚硬的触感和嘴唇柔软的触感。让鼻子痒痒的甜蜜气味,究竟是饼干还是她的呢。 饼干吞下后,就轮到蒂塔的回合了。她把饼干衔在嘴里后和蕾琪一样,然后闭上眼等待着泰格勒。 泰格勒先把手放在蒂塔肩上,然后慎重的咬住了饼干。先咬住平安是正确的判断。三色这时蒂塔做出出乎意料的举动。在泰格勒的唇离开之前,饼干就被压入了嘴中,同时泰格勒的唇还感觉到了不可思议的触感。 发觉那是舌尖,已经是分开之后的事了。然后看到的是蒂塔把手合在胸前,一脸羞涩的微笑。 虽然并没有问她为何这样做,不过蒂塔可能是担心饼干掉下来吧,泰格勒除了道谢外,说不出别的话。 在就泰格勒在女性阵营的好意漩涡中苦苦挣扎的时候,艾伦和莉姆拿着银杯,在一边观赏着。两人嘴角都挂着苦笑。 “虽然让人觉得可怜,但那是自作自受啊。那家伙就不明白在狼群里让一块肉会有什么下场么” 边把其他恋人们称之为狼,艾伦边看笑着向身边的莉姆。 “你不加入其中么?” “因为陛下去吉斯塔特王国的时候,我一直都陪在身边。艾丽奥诺拉大人您才是,这样好么?” “你也变得能说会道了呢” 艾伦一边轻轻用手肘撞着莉姆的侧腹,一边一脸复杂的笑容。 “总觉得,没那种心情。为了今天,一直在公馆里忙着处理政务,可能是太累了还没休息好吧” “陛下也在意着艾丽奥诺拉大人的样子,好像没怎么吃东西” 在被恋人们包围前,泰格勒好像悄悄对莉姆说了什么。 “你也是泰格勒也是,担心过头了。就算是我,也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艾伦一脸开朗的笑容,轻轻拍着莉姆的肩膀。莉姆虽然还想对亲友说些什么,但丽莎已经走了过来。 “享受这次聚会么?伊丽莎维塔大人” “嗯嗯,托您的福很愉快” 和说出的话相反,丽莎的异色瞳中浮现了不满之情。不时看向泰格勒他们的视线里,夹杂着对其他恋人们的忌妒,其中还混杂着对自己的焦躁。看着这样的丽莎,艾伦一脸呆呆的。 “你也飞扑过去不就好了么” “就算你这么说”,丽莎的唇绷紧了“想到的别人也都做过了……” 艾伦和莉姆面面相窥。在这种情况下,丽莎还是老样子抓不住要领。艾伦耸耸肩,对着丽莎说出了建议。 “到泰格勒身边,说他头上有脏东西,就这样摸摸他的头,不然,为了对抗他们,就这样抱住他的头也是个不错的方 法呢” 这时在场的诸位,都没有用过的方法。 丽莎重新鼓起勇气握住拳头,一边说着“我上了哦”一边大步走了过去。半是担心,半是吃惊的艾伦和莉姆只能看着她的背影。 这时,泰格勒正被索菲抱着胳膊,边坐在沙发上。索菲一脸喝醉的样子,不仅脸上,连身上雪白的肌肤都变得赤红。 “呐,泰格勒。有个地方想让你揉揉” 索菲把自己的头靠在泰格勒肩上,斜向上看着泰格勒。泰格勒立刻在心里摆出防御姿态。在恋人们中,索菲做出大胆的行动是最多的。尤其是喝醉了以后更加明显。 “有什么地方痛么?” 虽然这么说,作为主办者是不能把她放在一边的。边这么问着,苏菲握住泰格勒的左手,压在了自己的左肩上。 “从这里”索菲带着充满魅力的微笑,一遍滑过礼服的表面,一边直到右腹都握着泰格勒的左手。“到这里” 那是索菲被瓦伦缇娜所斩的地方。伤虽然治好了,但是留下了疤痕。如果要完全消失不知需要多少年。泰格勒也见过她身上的伤痕。如果她那是她的希望,那样做能多少治愈她心理的伤痛的话,不管做什么都没关系。但,那是仅限两人独处的时候。 “隔着衣服不行,不好好的也不行。当然要是有别的想摸的地方,随你怎么做都可以哦” 和撒娇般的声音不同,她抓住泰格勒左手的力气很大。 就是这个时候,丽莎到了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泰格勒面前。 “泰格勒。垃、垃圾不知道什么时候沾到这里了呢” 后面的米拉突然喷了,多半是把丽莎的话当成打岔了吧。当然本意不是那样的,丽莎是打算自然的上去搭话的。但只有本人这样认为。 “我帮你拿下来吧。别、别乱动哦” 索菲嘴角不由得浮现了微笑,欣喜的仰望着丽莎。她不只有逼迫泰格勒的大胆的一面,还有作为年长者的意识,默默守望其他姑娘会对泰格勒做出什么并在背后处理的一面。 这次也是这样,但沐浴在视线里的丽莎,反而急躁了起来。丽莎本打算抱住泰格勒的头。可是,大概是冲过了头,她就这样倒在了泰格勒身上。泰格勒就这样连着沙发一起向后倒了下来。当然索菲也牵连在一起。 吓了一跳的艾伦和莉姆飞快的跑到了泰格勒他们身边。 “没事吧,泰格勒”“吓、吓到我了呢” 泰格勒一瞬间护住了两人,右手抱住索菲的头,左手抱住丽莎才倒了下去——看到一个人也没有碰到头,艾伦安息的叹了口气。而且不管结果如何,丽莎也达成了和泰格勒亲密接触的目的,心里嘟囔这“这样就好”,心满意足了。 宴会从开始已经过了将近两刻,酒菜也几乎吃完了。参加人员也都累了,好几人都去隔壁休息,开始打起盹来。 泰格勒用双手抱起不知何时睡倒在沙发上的蒂塔,运到了隔壁。 虽然没有床,但有足够的毛毯,也有暖炉供暖。不会感冒的。 在昏暗的走廊里,宴会悄悄的延长了。 大家一直都在喝酒,都已经醉了。夜里的冷空气刺激着皮肤,反而让人心情舒畅。 转开视线,注意到艾伦站在一边。这么说来,这次艾伦几乎没怎么说话。 听到泰格勒的声音,艾伦回过头,看见是泰格勒喊自己,连上浮现了微笑。 “辛苦你了,虽然我看得很开心” “要是艾伦说自己很开心,那今天的宴会就是成功的呢” “不是客套话哟。虽然和索菲,还有莎夏喝酒时,也和这差不多。但和丽莎还有米拉在这种气氛下喝酒,在不久之前还是无法想象的。这么热闹还是第一次” 提到莎夏的名字,艾伦的眼睛有些起雾。亚莉珊德拉·阿尔莎维恩,是艾伦不可替代的亲友。泰格勒听到艾伦这么说,笑了起来。 “我安心了。我一直担心气氛是不是不太好呢” “说实话,莱特梅里兹公国出来时多少有些,心不在焉。但是,这下就能转换心情了……” 艾伦没有继续说下去。她虽然看向泰格勒,但注视着他身后的什么。 “莎夏……” 艾伦的小声说到。泰格勒不禁回头张望,但却什么人都没有。 “莎夏就站在那里。和我视线相遇,然后离开了” “……冷静下来,艾伦” 泰格勒紧紧的抱住了艾伦。 被她称为莎夏的对象,只有已经逝去的故人亚莉珊德拉·阿尔莎维恩。 只要不是喝醉了看见的幻觉,死者是不会出现在地上的—— 不,等下。 想起来刚才苏菲说的。死者的灵魂,会把相遇的人带到死者的国度去。 没法说那是蠢话。毕竟泰格勒也有很多这样怪异的经验。 “好吧。我也一起走” 泰格勒说着牵起了艾伦的手。 之前还面露不安艾伦,眼神中渐渐闪现出喜悦的光芒,嘴角也浮现出高兴的笑容。 “谢谢,泰格勒” 两人沿着走廊寻找。在离宴会厅一段距离的地方,有站岗的士兵。泰格勒问士兵是否有别人通过,得到了没有见到的回答。向士兵答谢,并在士兵回礼后两人继续前进。 在横向延伸的楼提前,有一个黑夜。两人找到了。泰格勒也清晰的看到了。在那个楼梯前,应该有一个阳台。黑影就这样消失在了台阶上。两人毫不犹豫的追了上去。 “果然是莎夏。一定,是来见我的” 艾伦的声音十分兴奋。泰格勒虽然没有这么乐观,但也确实没有从黑影上感到敌意。总之,不管现在是作为王宫的主人,还是艾伦的恋人,都无法弃之不顾。 两人走上阳台,月光洒向两人。 黑影在阳台的一段站着,但那已经不能称之为黑影了,不止有了立体感,轮廓也浮现了出来。确实,是亚莉珊德拉·阿尔莎维恩。 她微笑着看着泰格勒他们,说了什么。就在泰格勒皱眉时,就如同做完了要做的事一样,她的身姿消失了。 泰格勒呆呆着,看着莎夏消失的地方。 “有什么想说的有什么想知道的么?” 无意间,艾伦孤零零的发问。泰格勒“不”的摇了摇头。艾伦转过来对着泰格勒,一脸不好意思的说到“莎夏说了‘恭喜你,还有,谢谢’。她只是为了说这些,才现身出现的” 即使听了这些话,泰格勒还没有明白,一脸困惑。艾伦扑哧一笑。边无意的轻轻地抚摸自己的腹部,边说到“有孩子了哦” 泰格勒愣了一下,才理解那句话的意思。然后,理解了后,任凭这欢喜和感动,抱住了艾伦。虽然激动的说不出话,但泰格勒在心中不住的“谢谢,谢谢”的说个不停。 不知道为何,莎夏的灵魂会出现。苏菲的话,说不定是真的。又或是说,黑弓和龙具放在一起的时候,能够吸引战姬的灵魂也说不定。 只是,能明白,艾伦被莎夏托付了梦想,并且莎夏为了祝福而现身了。对泰格勒和艾伦来说,这就足够了,这是这个夜晚最好的礼物。 夜风静静的吹过。 在银月的照耀下,两人的影子渐渐重合在了一起。 21年愚人节ss 魔弹之王与煌炎的胧姬 网译版 转自 百度贴吧 翻译:gatahime 明明快要到早上了,俯视天空,却还是很暗。好几片大面积的乌云叠在一起遮住了春天的太阳。摸了摸脸庞,空气并没有很潮湿,虽然好像不是马上就会下雨的样子,但还是顾虑下为好。 “山里面就是这样,没办法啊。” 亚历克桑德拉 阿尔沙文小声嘀咕,表情并没有显出特别不安的样子。 她是吉斯塔特王国七名战姬的其中一人,治理着莱格尼茨公国。友人们叫她萨夏这个爱称。现在十九岁。已经当了四年的战姬了。 萨夏穿着旅行装,站在树木稀疏的斜坡上。 这里是吉斯塔特王国和布琉奈王国的边境,横跨南北,辽阔的搏久山脉。更加确切的说,是山脉的北端。 她为了散心,走在这片土地上。 试试去下布琉奈王国如何呢?在将近一个月之前,从莱格尼茨公宫的朝臣那里得到了这个提案。那是开始举办庆祝春天到来的太阳祭活动十几天之后的时间。 “去布琉奈?” 面对疑惑的她,朝臣大大的点了点头。 “外国的话,说不定能找到什么良药哪。而且,还能顺便散散心对吧?” 萨夏的身体里,潜伏着疾病。 “血脉之病。”她的母亲是这样称呼它的。 “我们家的女人代代都短命哦。曾祖母,祖母,祖母的妹妹也好,她们都是到了三十岁左右就死了。” 当时,对着十岁的萨夏,这样说的母亲的口气,仿佛就像是在说关于明天天气一样,让她一下子不能相信。 让她意识到相信这些的,是在一年过后,母亲逝世的时候。刚一染上了感冒,就好几天卧床不起,就那样一下子就离开了。 在告诉自己关于血脉之病的时候,母亲这样说过。 “你也会在以后什么时候喜欢上某个人,生下孩子的哦。那样的话,要好好传达给孩子。将你所知道的都告诉孩子,为了让孩子能选择自己的路。” 回想一下,母亲教给了萨夏各种各样的知识。裁缝,洗刷,扫除的做法,生火的方法,分辨草或蘑菇是否有毒的知识,陷阱的制作方法,还有使用短剑战斗的方法。 母亲她,是为了让萨夏能够独立走下去。 萨夏离开了出生的村子。流在自己体内那令人厌恶的血。为了找寻明知有此,还能接受自己的人。 十一岁的少女独自一人旅行,比想象中艰辛得多。 男装是肯定的,第一人称从“私”变成了“僕” 。【一直觉得这个是萨夏的人设,原来还有这样的故事】也做过乞丐。但是,没有出卖过身体。她害怕被传染上病,因为她还在寻找一个能接受“血脉之病”,并且愿意和她生下孩子的人。 为了预防碰上惯用手受限的时候,她为了让另一只手也能熟练使用短剑而重复训练。就这样,她的左右手都能各自将短剑运用自如了。 被龙具巴尔格林所选择,成为战姬来到莱格尼茨公国的时候,萨夏就和朝臣们直接说了“血脉之病”的事情。 朝臣们虽然惊讶,但还是恭敬的迎接了新主人。这个是吉斯塔特王国的规矩。没有任何人可以拒绝龙具所选择的战姬。 那之后的四年里,萨夏一直致力于能成为一个贤明的主君。 曾经作为村民的萨夏照理不懂政务,就因为如此,她一直保持谦逊的姿态,认真倾听侧近们的意见,也变得稍稍懂点了。侧近们也被她这种态度所感动,对她竭尽诚意。 现在,她和朝臣们之间有着牢固的信赖。 这些朝臣,一边辅佐萨夏,一边思考着能否治愈她的疾病,为此讨论,调查有关疾病的每一个记录,请来名声响亮的药师来公宫里。 然而,目前的现状是,还没有找到能够治愈她病的方法。 随着年龄的增长,萨夏脸上闪过的不安影子让朝臣们看在眼里。任何人,哪怕只是消除一点点她的忧愁,都做不到。 试试去下布琉奈王国如何呢? 因此就有了这样的提议。 “...是的哪。布琉奈,我还没有去过。也许是个好机会。” 真要说是怎么回事的话,萨夏是不想无视朝臣的关心,所以就这样回答了。 反正如果去外国旅行的话,就想要随意点。 (可能的话,最好是场能把病忘掉的愉快旅行) 去了布琉奈然后再回来,这之后不知道还会有几次。如果血脉之病马上发作的话,那这次最初的旅行也有可能变成最后的旅行了。 莱格尼茨的西部面向大海。她决定去时走海路,归时用陆路。 “难得的机会,也顺便去下搏久山脉吧” 搏久山脉,是横隔布琉奈和吉斯塔特之间的险峻群山。离开莱格尼茨很远,所以萨夏想趁着这个机会去看看也好。 海路的旅行比想象中的还要顺利,按照预定到达了布琉奈的王都尼斯了。 谒见布琉奈国王法隆的事宜没有遇到阻挠就完成了,不管是有名的还是无名的人,她都认识了很多,还学到了各种各样的事物。滞留在王都尼斯大概有十天的时间,可以说每天都过得很充实。 但是,关于治疗“血脉之病”的方法,即使问了别人介绍的有名药师,也完全没能取得任何成果。 最后只能得出要依靠祈祷、妖术,或者像是毒蛇的脊髓液、熏制的壁虎之类的古怪玩意儿,这样的结论,实在是让人唉声叹气的情况。 “虽然就没有期待过呢...” 要让朝臣们失望了,真是抱歉啊。 离开王都的萨夏,按照计划走陆路去吉斯塔特,踏进了搏久山脉。 意外的舒畅啊。这里的早晨。 靠近山脚的区域充满了春天的气息,树林里吹来的风很舒服,各处奔放盛开的花朵之间飞舞着一群蝴蝶,时而能在树荫下看见兔子或松鼠的身姿。 半路上,萨夏遇到了居住在山脚附近的猎人。 萨夏没有报上战姬的名号,说自己是一个因故而独自旅行的人。猎人有点惊讶,出于同情而分给了她一些肉干,给了她一个忠告。 “要进山里的话,要小心点哟。我听秋天进过山里的家伙说,他看见过巨大到离谱的野兽。还说了也许那是龙这样的话。” “龙?真的吗?” “我没有见过所以不好说。在山里面弄错点事情也并不稀奇。将大块的岩石看成是蹲着的熊,或是将风错听成人的声音...。虽然我也认为那家伙的话应该就像是这类的情况,但很久以前就听说过有人在这座山里看见过龙。不过,就算不是龙,像你这样的小姑娘,碰到熊或者野猪也已经很不妙了。” “谢谢你,我会小心的。” 虽然是道了谢,但萨夏只采纳了那些话的一半。 以前看见过龙。一个人旅行的时候,在森林里面,她看见过正在慢悠悠行走的龙的背影。那头龙好像没有注意到自己,看都没看自己一眼。 还有,和自己同样是战姬,挚友艾伦即艾莉欧诺拉 维尔塔利亚饲养着一头叫做露妮艾的幼龙。 所以说,她不会不相信龙的存在。她也明白遭遇到龙的可能性是非常小的。何况,这座群山十分的辽阔。 而且,就算真遇上了,她也有击退龙的自信。由于被外套挡住看不出来,萨夏的左右腰间挂着二把短剑。她的龙具巴尔格兰。就连铁制的剑枪完全不能伤及分毫的龙鳞,换成龙具的话,也可以斩裂开来。 因为这些原因,她并没有多紧张,萨夏进入到了山里。 从有关的猎人那里得知,萨夏正在渡的这座简陋的吊桥是二十年之前造的。崖和崖之间搭的这座吊桥,大概有五十阿尔欣(约五十米)长吧。拼接的地板到处都是缝隙,貌似一不小心就会踏空。其中还有已经烂掉的地板。 往下窥探的话,蔓延着安静冰冷的深渊。就算是战姬,从这个高度摔下去的话也无法得救吧。 “艾伦的话可以用风做些什么,我的话就没办法了吧” 萨夏的龙具巴尔格兰操纵热量与火焰。虽然非常强力,但难以用的上。在这次的旅行中起到的作用,就是能毫不费力的生火。只是龙具好像有点不满。 吹过阵风,吊桥摇晃了。不过,萨夏没有失去平衡,用轻快的脚步度过了吊桥。 那不应该被称作为路,而是陡峭的斜坡。在埋没至小腿的草丛行走时,还差几步就走下悬崖的经历有过二次 。 天空依旧是那样昏暗。虽然没有要下雨的感觉,但也不可能放晴了。 “有没有合适的洞穴呢?没的话就找找能够靠着睡觉的树吧。” 完全找回了独自旅行时那感觉的萨夏,对这些满不在乎。 “还有,好想要喝水啊。就算没有何川,但只要能找到泉水的话...” 走在不算路的路上,自言自语说到这里时,萨夏停下了脚步。用耳朵倾听。从十几步的岩石后面,听到微微的人的声音。 如果是和自己一样的旅人,或是猎人那就没事,但也有可能性会是山贼或者强盗。 观察着地面,脚步下不发出声音,靠近岩石。爬上陡峭的斜坡,移动至能够看到刚才发出人声音的地方。 有七个男人呆在一处稍稍开阔点的地方。六人是二十五至三十左右的样子。每个人的衣着都脏兮兮的,身上披着粗制的革甲,旁边放着手斧和柴刀。 剩下的一人是个十五岁左右的少年。双手被绑住了。穿着像是猎人一样的革制背心的外套,旁边有弓和箭矢。从这里也能够看出,他的脸正因为恐惧而显得苍白。 萨夏眉头紧锁,倾听他们的对话。男人们是山贼。好像是在南方袭击了旅人,被住在这个搏久山脉上的山民驱逐,逃到了这里。猎人的少年则是,刚才没多久出现在他们面前,就被他们被抓住了。他们一边笑着一边似乎说要把少年卖到哪里去。 “我是不会放过人贩子的哪” 独自旅行的时候,萨夏有几次就差点被人贩子抓住了。她正感到战意沸腾上涌。 摇动肩膀,轻轻迈出脚步。用右手握紧巴尔格兰的一把....有着朱红之刃的短剑。简单的往地上一蹬,萨夏降落到了山贼们之中的位置。以单膝跪地的姿势稳稳着陆。 无视傻眼的山贼们,萨夏走向少年的方向。挥了下巴尔格兰,切断了束缚少年手腕的绳子。 “这里交给我,快点逃。” 同时,恢复自由的少年,做出了令萨夏意向不到的举动。他右手拿住弓矢之后,用左手抓住了萨夏的右臂,猛地往外跑。 “稍,稍微....?” 因为惊讶,萨夏的反应慢了。就这样被拉着,跟着他跑了。 没有放慢脚步,少年微微回头一看。不是看向山贼们,而是向上看。萨夏也随着他的视线看去。惊的瞠目结舌。 有龙。就在离开山贼们所在地一百切特(约十米)左右,上面的岩石后,金色的眼睛闪闪发亮,它伸出脖子,俯视着人类们。 少年害怕的对象不是山贼们。而是龙。 龙慢吞吞的探出身体。看到了它袭向从斜坡滑下的山贼。 那个身躯,有六十切特(约六米)了吧。【目前最大的鳄鱼也有这么大了,史前的普鲁斯鳄都比这大一倍,龙也不过如此啊】以前,萨夏在莱格尼茨见过巨大的棕熊,这龙比那个大上一倍还多。 外观像是蜥蜴。但是,只是像而已,和蜥蜴是完全不同的。阴天下面显得发锈的黄铜色鳞片。脚尖长出的粗大爪子,凭这些似乎就能轻易葬送棕熊之类的动物了。人类的话,哪怕是健壮的成年人也不堪其一击吧。 有大树那么粗,同时有像鞭子一样弯曲的尾巴。头上长着多节的犄角。上下颚之间可以窥见到牙齿。看不出带有感情的金色眼睛。 那是被称为地龙的龙。 可以听见,总算注意到了龙的山贼们的悲鸣了。 下个瞬间,萨夏的身体不自然的从地面飘起。抓着萨夏手臂正在跑动的少年,没有注意脚下的地面一下子变得倾斜,摔了出去。 二人从头部摔到地面,剧烈的斜着滚动。撞到了一排树上。萨夏立刻改变体势,用脚踢向树根防御冲击。但是,少年的背撞到了树干上,闷了。 萨夏起身,吐出吃进嘴里的土。确认了下身体的状况。没有骨折的地方。受的伤也只是擦伤的程度,没有特别严重。 然后她帮助少年起来。“啊呜呜呜...”,虽然他漏出了呻吟,但看样子这边也没有出什么大问题。 用肩膀撑着少年,萨夏站了起来。仰视斜坡。龙没有要往这边下来的迹象。听得到模糊的悲鸣,大概正在袭击山贼们吧。 “还有这个孩子在,先离开吧。” 萨夏走出了树林。 大概走了一贝尔斯塔(约一千米)了吧。在一处小河流旁,萨夏和少年停下了脚步。这个时候,少年也恢复到能独自行走了。 少年说出自己的名字叫做提格尔布尓穆德 冯仑。说他是搏久山脉山脚下延伸的,叫做阿尔萨斯这个地方的领主的儿子。听说了他明明是布琉奈人,却十分擅长用弓,这让萨夏很惊讶。 萨夏只报了亚历克桑德拉这个名字。少年的表情显得纳闷。 “您是吉斯塔特的人吗?” 大概是从说话的口音里判断出来的吧。萨夏点点头,少年又说。 “要是觉得我的名字难念的话,就请叫我提格尔。大家都是这么叫的。” “谢谢。你也叫我萨夏就可以了哦” 听了提格尔的话后得知,他喜欢狩猎,今天也是从早上就进入了搏久山脉。他说,虽然从当地的猎人口中听说了龙的事情,但没有想到自己竟真会遭遇到龙。 “不过,我也注意到了些情况。今天没有看见想找的的鹿和野猪,天上也没有什么鸟在飞...” 大概是有自己以外的猎人在吧,提格尔悠然的想着。就在那时,他在山路上前进的途中,远远看见了龙的身姿。 “自然的想要逃跑,就返回了来时的路。在半路上看见了山贼们,告诉他们有龙在,赶快逃,但却被他们抓住了...” 说到这里,提格尔向萨夏深深的行了一礼。 “你救了我,实在是非常感激。我真的以为要死了。” “我也受到了你的帮助,就不用在意了呀。” 萨夏笑着回答,摸了摸少年的头。这是她真实的想法。那个时候,还会拉着自己的手逃跑,是个好孩子吧。萨夏能和龙战斗,他肯定是想象不到的。乍一看上去,萨夏就是个苗条的年轻女孩,所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提格尔,接下来怎么走才能到从山脚下出去?你知道吗?” 萨夏询问他,提格尔点点头。 “是的。我就把你带到半路吧。” 这个回答,让萨夏疑惑。难道不是应该一起下山吗?就算还有什么地方要去,现在也应该先稍稍远离这座山才对吧。还是说,他正在警戒作为外来者的自己吗? “那你怎么办?” 率直的问他。提格尔用紧张的表情回答。 “和那头龙战斗。” 萨夏哑然了。从提格尔的表情看出。他似乎的认真的,萨夏非常惊讶。走上前训斥他。 “别说傻话了,和我一起下山吧” 对萨夏来说,她是打算和提格尔一起下山,分开之后,再马上回到山里,独自将龙给斩杀掉。这样的话就能帮助到山脚下的村民们,而且还不用展示自己是战姬的身份。夸耀自己身份这种喜好,萨夏是没有的。 然而,提格尔承受着萨夏的视线,摇了摇头。 “我第一次看见那头龙的时候,那家伙正在吃人。虽然不知道那是旅人还是山贼。还有,刚才它还袭击了我们。” 认识到那头龙是以人类作为食物的。提格尔充满恐惧和战栗,这样说道。 “要是让那家伙下了山,说不定会袭击山脚下的村庄。如果真如古代传说的那样,剑和枪都起不了作用的话。那只能在这山里做些什么了。” “那并不是凭你这样的孩子独自一人,去做些什么就能抵抗的对手吧?” 萨夏生气了。提格尔想要做的事就是自杀行为。为什么要如此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呢?初次见到龙的兴奋,和作为领主儿子的使命感,他该不会是满脑子都只是在想这些吧? 干脆,就和少年说自己是战姬,用需要他协助的名义,可能就能让他到村子里去了。她正在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候,提格尔说话了。 “我有一个想要尝试下的事情。要是那个行不通,我就下山了” “怎么样的?” 特地用坏心眼的口气,萨夏询问道。听完了提格尔的说明后,她夸张的耸了下肩膀,叹了口气。 “危险哪。非常的危险。” “危险,并不是不做的理由。” 提格尔随即反驳。萨夏没有再去训斥,而是去告诫他。 “要是你死了, 你的双亲会怎么想?” 提格尔显得有些胆怯,然而并没有改变态度。 “所谓领主,就是为了一旦发生了什么而存在的。那是父亲的话。如果发生了领民们解决不了的事态时,为了让他们能过上平和的生活而努力的工作。” “真是了不起的父亲哪。” 萨夏由衷的感到佩服。不过,可能的话,她希望那父亲可以教导儿子多珍惜下自己的生命。 “但是,我想你的母亲大人会担心的吧。” “母亲她,在我九岁时就已经亡故了。” 提格尔的回答,让萨夏语塞了。不小心听任感情,过分触及了。 “...抱歉了啊” “不用”,提格尔摇摇头。 “母亲她,要放弃就等死了再说,说过这样的话。” 萨夏惊讶的不由得睁大眼睛。二人之间笼罩着沉默。 这时不应该笑。因为提格尔的母亲亡故了。首先,这里不是笑的场合。然而,萨夏实在忍受不住想要笑。弓着背,用手抵住额头往下看,努力的消除自己的笑意。 “...她是位出色的母亲大人哪。” 忽然,她想起了母亲的事情。 “你也会在以后什么时候喜欢上某个人,生下孩子的哦。那样的话,要好好传达给孩子。将你所知道的都告诉孩子,为了让孩子能选择自己的路。” 在这一、二年里,萨夏想起这句话时,是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对于以前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时,并没有特别去喜欢谁。想过自己会就这样,还没对谁有过强烈的思念,就死了。 (要放弃,留到死以后吗) 总算是平息掉了笑意,萨夏感觉自己稍微变得冷静了。好像不知不觉就变的起劲了。她用认真的表情注视着提格尔。 “存在让你冒如此危险,也要去做的意义吗?” “我可以告诉父亲还有大家。” 提格尔当即回答出来。萨夏感到满足的点点头。 (虽然还是确实会由我来完成) 不过,那个情况下,无论是提格尔还是阿尔萨斯的领民,都得不到和龙战斗的经验。 这头龙不一定是潜伏在搏久山脉里的最后一头龙。要是之后还有其他的龙出现的话,阿尔萨斯的领民就会处于非常严酷的状况,也许就会变成不得不去初次和龙作战了。 仅靠资料和文献作为武器就能作战的人,是非常少见的。 而且,从提格尔的表情可以看出,他抱有绝对不想死的强烈意志。是为了活下去而战斗的眼神。那些对萨夏来说,是让她喜欢、稍微感到有些耀眼的东西。 “我陪你吧” 萨夏笑着说,提格尔的表情显得意外。 “我的话,希望你下山去,向村庄传达下这里受到了龙的威胁。父亲他,对外来的人也都会亲切对待....” “要是拒绝的话,我就把你揍倒失去意识,拽到山脚下。” 萨夏用笑容告诉他。 “我很强的哟?会跳到山贼们当中,就是因为我判断出,哪怕他们一起上,我也能赢的。” 提格尔的脸上失去血色。这个时候,少年的本能感到,没准,萨夏是甚至比龙还要强大的存在。 黄铜色鳞片的地龙,将山贼们一个不剩全吞到胃袋里之后,为了找寻逃走了二人,就漫无目的的在山里徘徊。这头龙原本栖息的地方,是在南方。一时兴起就来到了这里的龙,肚子十分的饥饿。 无意中,风将人类的气味带了过来。它抬起了头。 左边方向,沿着陡峭的斜坡向上看去,刚才的二人就在那里。那是刚才逃走的猎物。地龙改变了方向,开始登上斜坡。 “来了哦” 俯视着地龙,萨夏冷静的告诉一旁的提格尔。 二人都脱去了外套。除了能让身体更加轻盈之外,还有另一个理由。 提格尔绷紧表情,无论是握着弓的左手,还是拿着箭矢的右手,都没有颤抖。萨夏觉得他真是个勇敢的孩子。 (我也在旅行中遭遇过各种各样的危险情况,但是就算现在,还有许多需要学习的事物) 当然,虽然要是能平安克服过去就没事,但只要有一步差错就会受到无法挽救的伤,这种情况也并不少见。从这里考虑的话,要是有能够避开危险的方法,那样做才会更好,这样的想法应该还是有的。 (但是,提格尔可是一个要继承下任领主的孩子) 这个孩子今后也一定会背负各种各样重负吧。既然那样的话,比起只是出乎意料,偶然遇到这种情况的自己,就让他去试试吧。 提格尔张弓搭箭,将弓弦拉紧,瞄准慢慢从斜坡上来的地龙眼睛,将箭射出。虽然箭矢正确命中目标,但被眼球的表面弹开了。 “好像是特殊材质哪。” 萨夏发出惊讶的声音。其中有的是对地龙眼球材质的成分让她诧异,还有就是,虽说是从上至下射出去的箭,但能正确命中目标的提格尔的本事,更是让她感到吃惊。 地龙好像没有感到特别的疼痛,再有是受到了挑衅吗?它发出威吓似的咆哮,加快了动作。大气在震动,地面在摇晃。染着血迹的双颚和前脚的样子让人清楚的知道发生过什么,二人也感到了自己背上发出的冷汗。 “走了哟!” 萨夏和提格尔转身跑。自己二人的背后,是向下陡峭的斜坡。就算,像是要绊倒,摔跤的样子,也不减势头,滑翔似的奔跑着。提格尔边跑边搭上新的箭矢,那个箭矢的箭头,和小小的皮带连接在一起。 二人的背后沉浸在宛如暴风雨发出的轰鸣声。那是地龙的咆哮。它已经爬到了斜坡上了。 “好快!” 提格尔发出悲鸣。萨夏在他的背后轻轻抵了下。她也好久不曾像这样全力的奔跑了。 鼓足勇气,提格尔咬紧了牙关。跑的同时回头,射出搭好的箭矢。那支箭矢也同样,没有偏差的飞入龙的双颚之中。地龙感到喉咙被某物阻塞了,发出短短的一声怪叫,然后马上把它吐了出来。 绑在箭头上的皮带里,塞的是具有强烈苦味的药草。没有毒。对于龙那样的嗅觉和味觉来说,只能起到这个程度的作用了。 结果,龙的动作变得更加猛烈了。已经没有一一回头确认的工夫了,像是大型的桩头打进地面里那样十分猛烈的脚步声,可以了解它是有多生气了。 有风向二人吹来,是可以延缓脚步那样,迎面吹来的强烈的风。不过,地龙那巨大的躯体好像完全把风不当回事。 提格尔的脸上流出大量的汗水,呼吸变得急促。 “萨夏你...” 用眼角的余光看向萨夏,提格尔呼哧呼哧,气喘吁吁的问道。 “为什么那么冷静啊?” 身后明明有头愤怒到发狂的地龙马上要逼近过来,萨夏却是一副气定神闲的表情。 “因为我相信你一定会做到的哦。” 实际上,萨夏并没有表情上表露出的那样轻松。要是没能正确看透提格尔的极限的话,那自己的失误可能会害死他。只有这点是必须要避免的。 (还有一点点) 要是一跑出这个斜坡,尽头就是个悬崖。横跨着约有五十阿尔欣大小的裂痕,要去对岸的话,就只有通过那二十年之前造的简陋吊桥了。 提格尔的计划是,将地龙引诱到这个悬崖,让它摔下去。 作为计策来讲十分单纯。不过,并不需要什么道具,能够马上想到这点也十分优秀,萨夏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当然,地龙也应该具备,临近悬崖要停下,这样的知性吧。所以,重要的就是如何才能将它拽下去。提格尔已经用了二支箭惹毛了地龙,但仅仅这样还是不够的。 “这儿!”,说着萨夏递出新的箭矢。那个箭头上也连着小皮袋。 提格尔接过箭矢,放到了弓弦上,但他还没有拉弓,也没有回头。 二人朝着吊桥跑去。萨夏轻轻回头看向地龙,比刚才的距离又缩小了。说不定要被追上了。 差点想要用右手伸向腰间挂着的巴尔格兰,萨夏在心中摇了摇头。握紧了右手。要相信提格尔的极限,她说给自己听。 目测到吊桥还有二十阿尔欣的距离。提格尔回头,拉紧弓弦快速射出。虽然对还有一点点就要追上来的地龙感到吃惊,但他还是在几乎半瞬间内就瞄准目标发出箭矢了。 箭矢命中了地龙的左眼。当然,这并不能伤到龙的眼睛。然而,收到命中的冲击,皮袋破了,里面放入的 泥土遮住了龙的左眼。地龙发出愤怒的吼声,挥动着尾巴。 (不是一点点的奇怪啊,这个孩子) 虽然全力奔跑着,呼吸急促,大幅度摇动肩膀的同时,还能回头看向后方,间不容发的射出箭矢,而且提格尔每次都能命中目标。明明地龙摇晃着那巨大的身躯已经快要追上这里了。 提格尔把弓挂在肩上,将最后的箭矢插在腰带上,扔掉了箭筒。 (在我国被认为擅长用弓的那几个骑士,要是让他们看到了这个,怕不是会当场晕倒) 在萨夏想着这种事情的期间,二人跑到吊桥了。向前一跃,降落在了被风吹动的吊桥上,猛地再跑起来。破旧的地板发出高声的悲鸣。 地龙到达了悬崖,想要停下突进的脚步。 但是,地龙在那里左前脚一打滑。这出乎了它的意料。 它左前脚的下面,铺着萨夏和提格尔的外套。然后外套覆盖之下的地面,被浇上了水变得泥泞。让地龙没有注意到外套的原因,是因为外套上面盖着一层薄薄的土。 地龙的身体失去了平衡朝着悬崖冲去。但是,这时地龙摇晃了硕大的身躯。朝着吊桥探出身体,利用惯性袭向萨夏她们。 “抓稳了!” 萨夏喊道,用右手抓住吊桥的绳子,左手绕住提格尔的肩膀。 与此同时,吊桥的一边被打的粉碎。 地板碎落开来,支撑吊桥的那些破旧的绳子,一根根的被扯碎。地龙发出声嘶力竭的咆哮同时,用前脚伸向二人的背后。那粗大爪子引起的大风,吹动了萨夏的黑发。 一半已经消失了的吊桥,就像是活着一样在半空中晃动飞舞。萨夏和提格尔紧紧抓住绳子。萨夏再次喊道。 “咬紧牙关!” 吊桥收到重力作用,因离心力被拉直。 对岸的断崖,正以猛烈的劲头砸向二人。二人所抓住的吊桥绳子,发出难以承受这份重量的悲鸣。可能是意识有点模糊了,提格尔眼看就要放开握住绳子的手了。 这个时候,萨夏将自己的手叠在提格尔的手上,握住绳子。大概是感受到了手掌传来的暖意,提格尔在无意识之中,加大了握住绳子的力道。 被甩在空中的地龙,直接下坠,消失在了奈落的黑暗之中。听到了轻轻的‘啪嚓’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了,让萨夏紧紧抓住的断崖也发出震动。 “...真的把它干掉了哟。” 俯视着下面静静的深渊,萨夏轻轻呼出一口气。从听到的声音来判断,崖底应该非常深。就算是地龙也无法幸免吧。 “萨夏...?” 总算清醒过来了,提格尔发出呻吟。萨夏用手脚勾住崖的突起和凹坑部分,同时小声和提格尔说。 “提格尔,放开绳子,抓住断崖。” 抓住绳子从悬崖往上爬的行为,是危险的。要是途中绳子断掉的话,就会步地龙的后尘了。因此,就让他抓住断崖。这样的话,要是突然将要掉下去时,可以马上再抓住绳子。 提格尔朝上面看向悬崖的边缘,离这里有四、五十切特的距离了吧。 对现在的提格尔来说,感到这是个超级漫长的距离。总之身体很痛苦,不能称心的用出力气。要爬到上面去的话,会是一个非常吃力的作业吧。 提格尔忍耐着袭向全身的激烈疼痛,效仿着萨夏,用手脚勾住断崖。确认到这些的萨夏,就像是野兽或其他什么一样,十分熟练的样子,轻飘飘的向上爬去。完全感觉不出受到了断崖击打应有的疼痛,而行动着。 提格尔用仿佛被欺骗的表情,傻眼的仰视着她,重新振作后,向着她爬上去的地方伸出手脚。确实是有着突起和凹坑的地方,爬起来比较轻松。 从深渊吹来一阵风。提格尔出着冷汗,拼命向上爬。 到悬崖上面还剩下二个头的距离了,受到疲劳的压迫,手里好像要使不出力了。 想着不妙的时候,有什么东西抓住了提格尔的手。 是已经爬到悬崖上面的萨夏,伸出来的手。被她朝上拉着,自己也蹬着断崖,提格尔总算从悬崖里逃脱出来了。 二人就这样仰躺着倒在地上。仰望着灰暗的天空,重复着剧烈的呼吸,别说是说话了,就连将要说的内容,浮现在头脑里都做不到。 过了一些时间了。提格尔仅仅转动了头,看向萨夏。 “那个....” 有点踌躇的问道。 “难道说,你很厉害...?” 虽然自己知道这是个十分奇怪的问题,但他想不出其他的问法了。 “所以说我不是讲过了吗?” 萨夏不加顾虑的笑了。然后,朝着沉默的提格尔说。 “但是啊,打倒地龙的是你。不是我。” 每一个词都灌入了感情,萨夏赞赏了提格尔。 “你很强哟。远比我强。弓箭的本事也真是厉害。” 提格尔惊讶的看着萨夏,然后害羞似的向上看去。嘴里蠕动着,自言自语着不成句子的台词。 然而,二人的表情立刻变得僵硬。从深渊的下面,传来了声音。那些声音,随着微微的震动,每隔一些时间就更加靠近地面。 二人的脸上充满紧张。 是龙。明明已经重重的摔在地底,却还是活着。 萨夏起身,拔出腰间的双剑。提格尔虽然比她慢了点,却也握紧了肩上挂着的弓。插在腰带上的箭。奇迹般的完好。 声音靠近了。虽然感觉不到很有力气,但龙确实还活着。 提格尔,用尽身体里最后的力气,搭上箭。想靠自己亲手,实实在在的打倒它的那份气魄,支撑着他。 前脚,出现在了悬崖上。萨夏在一旁守望着,提格尔射出弓箭。弓箭发出了清脆的响声,被地龙的前脚弹回了。 但是,贴在悬崖上的地龙巨躯,摇晃着倾斜了。前脚离开了悬崖,从二人的视线里消失了。这二人无法看到,这个时候,地龙的脖子朝着不自然的方向弯曲了。它如同字面意思将最后的力气,用在了向上攀登上。 过了一会儿时间,地底再次发出撞击的响声,传到了二人耳朵里。 终于被降下的雨水打湿了,萨夏背着提格尔走在山路上。 提格尔虽然说想要自己走,但已经有三次摇晃着倒下了,所以萨夏就不再管那么多,背着他了。 “抱歉啊。” 忽然,萨夏说道。对着纳闷的提格尔,继续说下去。 “虽然听上去像是玩笑,但我真的有足以和龙战斗的力量。” 虽然本想要瞒着不说,但还是输给了愧疚。 提格尔用自己的力量打倒了龙。为此感到喜悦。不过,萨夏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如果给他展示自己的力量让他信服,他就应该不会拼命去想了吧。 “谢谢你。” 过了一会儿,提格尔说道。 “多亏你守望在旁,我才能感到骄傲。我是领主的儿子。要靠自己的力量打倒领内的敌人。” 萨夏没有再回答。不过,她的内心里蔓延着温暖。 (要是一定要说出这趟旅行的成果,那遇到这个孩子就是最大的收获了吧) “我没有想到,在布琉奈里,居然能看到你这样的弓箭手啊。” 这时,和萨夏想的相反,提格尔支支吾吾的说了些话。 听了几次后,萨夏得知了,在这个国家,提格尔受着蔑视。 (试着回想下,在王都尼斯,她也完全没听到过关于提格尔的话....) 对于弓的话题也同样。因为自己也没有太关心,就没有在意。 冷不防,萨夏想起了一个注意。 “提格尔,你对外面的国家感兴趣吗?” “外面的国家...?” 从他疑惑的反应来看。他还没有想过这些吧。 “你知道吉斯塔特王国里面有一个叫做莱格尼茨的公国吗?” 不,得到了简短的回答。 “我啊,认识那个公国里一个地位崇高的人。要是你愿意的话,试着和那个人见见怎么样?如果你今后还打算继续锻炼弓箭的本事,说不定试着换一个环境比较好哦。” “莱格尼茨,离这里远吗?” “稍微有点哪。” 为引起了提格尔的兴趣,而感到高兴的同时,萨夏回答道。 在春天即将结束之际,提格尔布尓穆德 冯仑造访了莱格尼茨公国。 在公宫中完成了令人吃惊的再会之后,二人培养出了感情,该说是理所当然吗,即使靠这,也不能将病魔从流淌在萨夏身体内的血液里驱除出去。 为了一点 一点正被疾病侵蚀着的她,提格尔用尽了方法...以自己的意志和司掌夜晚、黑暗、死亡的女神扯上了关系。 为了击退那悄悄逼近的死亡。 以上就是“魔弹之王和煌炎的胧姬”了。嗯嗯,是假的。提格尔原本,是独自一人和地龙作战并打到了它。虽然独自战斗的时候,大概也就是那个样子的吧。(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