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英雄传说外传》 第一章 第三次提亚马特会战 1 舰队正化成白银的箭群,在黑暗的虚空中进行惯性飞行。在到达提亚马特星系外缘的宙点后,停止了前进,面对在前方展开的敌军布阵。此处距离伊谢尔伦要塞有6.2光年。 帝国历四八六年,宇宙历七九五年的二月。高登巴姆王朝银河帝国,为了对去年年末自由行星同盟军的大规模攻势采取报复,以宇宙舰队司令长官古雷高尔·冯·光克贝尔加元帅为总司令官,由大小三万五四00艘舰艇组成的讨伐军,从帝都奥丁出度了。其中一个原因策,当时正值皇帝佛瑞德里希四世加冕三0周年,有必要以对外军事行动之成功来衬托此一典礼。虽然其在位时间已是近几代以来所少有的漫长,但这位皇帝在内政方面并没有树立任何成绩。 银河帝国军中将莱因哈特·冯·缪杰尔,心烦地拨动着他那波浪般仿如狮鬃的黄金色头发,冰蓝色的眼眸,透过司令室的眺望窗,注视着经过偏光修正的繁星之海。 开基先祖鲁道夫大帝即位后四八六年的今年,莱因哈特十九岁。未满二十岁就有着中将阶级的人,过去只有高登巴姆皇家的男子才有前例。有许多入因此为之皱眉,“臣下逾越己份,是乱国的前兆。”而这些人也并没有在皇帝的权威之前完全沉默,把嫉妒和憎恨穿上秩序论的甲胄,而高喊这人事特例之不是的人不胜枚举。 从十五岁首次出征以来,莱因哈特就屡次处身战场,立下许多功勋,在此其间,也曾到宪兵本部举发军部内的犯罪事件,成功地破获了在幼年学校发生的连续杀人事件。虽有如此多样性的才华,但大多数人仍免不了对他有偏见。 莱因哈特把他清秀的额头和黄金的刘海靠紧着硬玻璃,想实际地感受一下广大夜堂的深峻。在其中,自然和人工的光点混合在一起,构成着扩展到人类所知极限的无声之和谐曲调。 这年轻人把洁白的右手手掌像小孩一样掌心朝上地推起。低放下来之后,又再向上推起。他在试着“把宇宙放在手上。”银河系不过是为数超过一千亿的岛宇宙中的一个,而人类足迹所及之处,则又只有它的几分之一。至于莱因哈特所支配的,则只有不到八千艘的一群小人造物体了。 “如果我握有全舰队的指挥权就好了!如此的话,即使是如此无益的作战,我也一定会取得完全的胜利的……” 平滑的脸颊上感觉到有人的气息,莱因哈特转过头看去,又立即缓和了那锐利的视线。副官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少校立在他身后。 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少校只比莱因哈特早出生了两个月,同样也是十九岁。近乎一九0公分的均整修长身材,有着如刀匠所打造的军刀般的强韧,自然卷的头发,红得有如以红宝石溶成的水所染一般。 “打扰您了,莱因哈特大人。” 这个称呼,是自从少年时期以来,只许吉尔菲艾斯一个人使用的。由此也可知道这个称呼超越时间地连结着他们两人。 “在米克贝尔加元帅的旗舰上举行的会议也快开始了,请您准备。” “哦,是该去了。” 他并不是真的忘记了,只是想要去忘记而已。莱因哈特目前仍是必须听从他人召唤的立场。那野心的阶梯还延向更高的上方,目前必须不断地往上爬。 莱因哈特的野心,是和其黄金的头发相同、或更有甚之的豪奢之物。知道这位无可类比的美貌年轻人将会成为高登巴姆王朝银河帝国最大叛徒的人,如今就只有齐格飞·吉尔菲艾斯,而且他还是莱因哈特的盟友。 打倒高基巴姆王朝,而莱因哈特则起而代之,成为全宇宙的霸主。肃正五世纪以来因高登巴姆王朝的专制支配所累积的社会不公现象,特别是要一扫腐败之极的贵族制度。对于莱因哈特的志向,吉尔菲艾斯都知道、理解,如今并协助他以期成功。自从莱因哈特的姐姐——美丽温柔的安妮罗杰被皇帝佛瑞德里希从他们手中抢走,带进后宫以来,那就成了他二人神圣的誓约。在现在的王朝,如今的社会中,既然没有抑制最高权力者其欲望和固执的手段存在,莱因哈特的选择就只有打倒王朝了。要让皇帝自觉到罪大恶极,没有比把他赶下皇帝之座更有效的了。到那时候,皇帝才会知道被人夺去贵重之物的痛苦吧。 不过,路程很长,在途中必须甘心忍受种种不合己意之事。例如像这一次,赌注生死在这没有意义的战斗上,也是其中一例。 “你想,自从在达贡星域中,无能的赫尔贝尔特大公惨败以来,有过几次战斗了?” 年轻人的声音非常不愉快。 “加上小冲突在内已经是第三二九次了。一五0年间有三二九次。真亏他们还能不厌其烦地继续打下去。” “因为打不出一个了断啊。” 微笑地说出理所当然的事情,是吉尔菲艾斯承受莱因哈特的负面情感的做法。 “同盟军、不,叛乱军的那些家伙不懂战略,不知道有不流血就能使伊谢尔伦要塞无力化的方法。” 莱因哈特心里想:我几乎都想要教教他们了。真的有心要“打倒专制王朝”的话,可用的手段有好几个呢。如果只期望自己的和平和安全的话,那么反过来也有二种以上的选择。然而同盟却把这当成是唯一的道路,而重复着攻进伊谢尔论回廊,而又败退的谱况。莱因哈特不得不感到呆然。 “为何要愚劣地拘泥于伊谢尔论要塞。老是深信着有要塞就必须正面交战将其攻陷,实在是顽固之极。” “所以对帝国而言才有建设要塞的意义啊!” “说得倒没错。” 莱因哈特苦笑地接受了红发好友的见解。 “不过时间也要到了,太空梭都已经准备好了。” 吉尔菲艾斯又再次催促金发友人得离开乘舰了。 “我不想去。” 莱因哈特不高兴地说着,这是明知不可能的任性。 即使出席了,也很少被允许发言,而发言被采用的情况更是完全没有。几次以来的经验如此地告沂他。莱因哈特并未软弱到会被忽视或恶意一一中伤,但必须在孤独之中渡过荒芜的时间,实在很难说是一种舒适的环境。不过,莱因哈特还不是霸者,他仍是得屈膝于许多人之前。 “如果我出席了,与会者的平均年龄就会下降。这一点倒还算是个优点吧……” ※※※ 帝国宇宙舰队司令长官古雷高尔·冯·米克贝尔加元帅,是个有着半白眉毛和半白鬓发特征的五十过半的男子,身躯堂堂,端正而令人无由批评其非。随着皇帝佛瑞德里希四世参加阅兵典礼时,甚至令人觉得威风并非发自皇帝而是来自这位臣下。 “你看米克贝尔加,实在是威风堂堂。” 有时莱因哈特舍如此对吉尔菲艾斯说。不过,语意并不仅止于赞赏而已。 “……但是,也只是威风堂堂而已。” 面对着搭乘太空梭来到旗舰集合的提督们,米克贝尔加先向皇帝的肖像画敬礼,安排好各舰队的配置之后。 “不允许敌方投降,要完全地歼灭,借此宣扬皇帝陛下的荣威。”加上了这句话,做为作战会议的开端。 莱因哈特内心想要询问,这次会战的目的是什么?到底是为了满足战略上什么样的课题而动员数万艘的舰队,置数百万的兵士于险地、消耗庞大的物质和能源的理由为何?不着眼于这根本问题,而把课题仅限定在战术阶段,一副若有其事地讨论着,到底有何益处?他们所做的交谈,没有任何一句可以引起他的感动。 莱因哈特不由得不这样想着:这些家伙只是在玩战争游戏而已,和自称“自由行星同盟”的叛乱军之徒,正可说是合适的好对手。想到在帝国 内因抗争失败而逃到同盟的人数,甚至令人觉得同席的提督们该不会是刻意不让将来的流亡地失去的吧?不,这算太看得起他们了。事实上是他们用上了贫乏能力的一切,也只能有此程度而已…… 突然元帅的声音郑重地响起。 “缪杰尔中将,卿的见解如何?” 数十道视线化成无形的箭,射在年轻人的脸上。除了几道目光自期为公正之外,其他几乎都带着敌意和嘲笑的精神波。当然,那都化为一波波不快的潮流,冲入了莱因哈特的神经网,但使人觉得更不可思议的是,把突显的负面感情集中在一个未满二十岁的年轻人身上,即能不觉得自己愚昧的这种自我客观的低落。 米克贝尔加元帅指名的用意,倒不是很明确。也许只是个形式,也许是想等他说出些奇异的话后再加以嘲弄。唯一确定的是他并未期望有率直的意见。如果他对莱因哈特的才能给与一定的评价的话,就不会认为他碍眼而叫他坐在最后面了。 虽与他本来的气质相违,但荚因哈特还是假装成凡庸之人。 “在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见。元帅阁下的深谋远见,不是我等小辈所能思及。” 莱因哈特以恭敬的态度来掩饰饱的欠缺诚意。他虽然一次也未曾卖弄过其美貌、特别是他的笑容,但礼节方面则是因应必要。那东西因为值得轻蔑而存在,卖弄一下也不会伤及自尊。 有特权可以看到莱因哈特那如同初夏阳光透过水晶般灿烂笑容的人,除了姐姐安妮罗杰以外,就只有吉尔菲艾斯一人了。 米克贝尔加点了点头。被这美貌的年轻人追从倒不觉得不快。 “那么,似乎也没有其他意见了,举起香槟来预祝战争胜利,和诸卿一起祈望陛下的光荣和帝国的隆盛!” 掌声和欢呼响起,不久,香槟酒杯的光彩高高地举在众提督的右手上。 该做的事情没有做,却确信可以胜利的这种精神构造,实在超乎莱因哈特的理解力。他没有把心中所想的表现在表情或动作上,但就在视界中的一切都化为无彩色般的失调感中,他随着其他的提督们唱和。 “为了皇帝陛下干杯……!” 2 和帝国军隔着八0光秒的距离,自曲行星同盟军展开了三万三九00艘的阵容。其战力内容是由第五、第九、第十一等三个舰队构成,但总司令官罗波斯则声称为了纵观战场全体大局,而在一五0光秒的后方坐镇不动。其中一个因素是政府国防委员会答应要再多动员二个舰队,却迟迟未见回音,而使全体阵容上并不完备。 自由行星同盟军第五舰队司令官亚历山大·比克古中将有着莱因哈特三倍半的人生经历及十三倍的战场经验。他并非军官学校的毕业生,而是从一个兵士升到提督,不断累积功绩而升进的沙场老将,甚至有人会半开玩笑地说“老练”这个形容词,可别用在比克古提督以外的人身上,其用兵手腕之充实可见一斑。而说到在兵士之间的受欢迎程度,则要比那些军官学校出身的精英份子要高得多了。连统合作战本部长西德尼·席特列元帅也对这位在他初任军官时传授他实战变化的长者,一直保持着敬意。 既然总司令官罗波斯元帅在后方,那么在前线上,比克古站在资深者的立场,就得统领指挥权了。第九舰队司令官伍兰夫中将很理解这一点,但另外一位——第十一舰队司令官威列姆·何兰多中将却对此不服。 何兰多三十二岁,因去年年底攻击伊谢尔伦要塞之际的机敏——战斗指挥而升为中将,刚刚出任舰队司令官一职不久。以其结果而言,该次攻击演出了第六次壮大的失败,以帝国军的形容方式是“伊谢尔伦回廊是以叛徒们的死尸铺成的”,但在个别战斗中则得到一些胜利,算是挽回了最后一成的自尊心。而其中一例则就是击破从要塞出击的敌方舰队的何兰多那奔放的用兵。虽然是有实绩,但依比克古所见,何兰多的自信要比实绩大上十倍多了。 “请别对我的舰队的行动加以无用的掣肘。” 何兰多在战斗开始之前,对老提督如此倡言。 “勉强要求和其他舰队联合行动,只会扼杀我舰队之长处,而有益于敌军。这么一来将会使自己减少战略上的选择。” 老提督心想,这个人是把战略和战术弄混了。 “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在战略层面上做选择的余地。敌方来攻,我方防守。顶多只能像达贡星域会战一祥,选定有利的决战场所而已。” “阁下光是加以防御就满足了吗?” “你不认为如此是吧。” “当然了,再怎么样击退来犯的敌人,只要专制政治之源还在,威胁就会永远存续。要永久结束战争,唯有长驱直入攻进邪恶的大本营——奥丁,灭掉帝国一途。” 比克古点着头。 “可是,我们连攻下伊谢尔伦要塞的力量都没有不是吗?更何况要远征一万光年,侵攻帝国的中枢部,那终究是做不到的事。” “到目前为止是如此。” 这个回答,将何兰多把自己比拟为帝国本土侵攻军总司令的想法,以雄辩证明了。 “下官一直尊敬比克古阁下的经验和实绩。过去的经验和实绩啊……” 对这带有嘲弄的口气发怒的,不是老提督,而是副官法菲尔少校,但他却不能对中将发怒,只有把背在背后的双手紧紧握着。 通信影像一消失,法菲尔少校立刻怒吼了起来。 “阁下,我如此说是有所逾越,但何兰多提督既然对作战那么有自信,那么我舰队何不干脆就袖手旁观呢?” “所谓作战这东西,是不会在实行之前失败的。” 老提督一手托着下巴。 “以我过去的经验来看的话……” ※※※ 同日十六点钟,两军接近到一0.八光秒的距离。在彼此默认之下,到了“战争游戏”开始的距离了。 不知道是哪一方比较快喊出“射击!”的叫声。 数千道光束撕裂了宇宙空间。 在往后被称为“第三次提亚马特会战”的这场战斗开始了。 灼热的色彩旋涡,以黑铅的圆盘为背景,涌起而又散去,四散的能量残渣则都化为乱流,摇动着舰艇。 修长的身躯,优雅而深沉地坐在战舰“唐荷伊萨”舰桥的指挥席,莱因哈特的视线投向荧幕,注视着在前方展开的光与热之乱舞。看得出那毫无独创性的阵形正不断地发生毫无独创性的战斗。 视线的角度一转,碰上了红发好友那略带担心的视线。 “别在意,吉尔菲艾斯,在背后观看他人的战斗,也是一个乐事啊。” 莱因哈特露出笑容。 莱因哈持虽然轻篾这种贩卖廉价道德业舌的梦呓,但在这一次,他希望被安排在陈列后背的想法要比被推上最前列来得强。米克贝尔加元帅等人的意图,不可置疑的是不要让莱因哈特立下武勋,但反过来说则是在保存战力。不管元帅的意图如何,莱因哈特的舰队成了决战时方投入之贵重的最终战力。为此,同盟军就必须骁勇善战到某种程度,好让帝国军尝上苦头才行。如此一来,尽管这场会战没有战略上的意义,但对莱因哈特而言,则将会成为一件有政略意义的事了。若能立下显着的武勋,就可升为上将,当然,上将要比中将更接近他的目标。 映射在苍冰色眼眸中进裂的光芒,渐渐地益增炽烈了。 不管是多愚劣,只要一面对到战斗,在莱因哈特的体内,血液的温度就会上升,在白皙的皮肤下,被加热的细胞就会律动地起舞。构成他灵魂的主要元素之一,是灼热的战士之魂,有时会如同涌起的 雷云,掩住那远大野心的地平线。 明知这和理性互相矛盾,莱因哈特却希望置身于战斗的旋涡中。而同时也感到焦躁。那是对于那些把莱因哈特置于后方,自处于可以独占武勋的情况中,却怎么也无法完全去活用这些机会的我军所感受到的焦躁。 同盟军,正确地说是何兰多的第十一舰队,无视于其他友军而一跃向前,看起来似乎是要大胆地进行直线攻击。 “把火力集中!” 米克贝尔加元帅郑重地下了命令。 这道命令立即被实行。 集中的光束,沸腾着宇宙的一角。不过,同盟军的动态,有着超越帝国军的预测和方向性。帝国军的炮火穿过低密度的同盟军舰列,尚未能给予有效的损害就被吸往宇宙的虚空。而同盟军那看起来几乎是毫无秩序的炮火,在密集的帝国军各处逐一挖开一些洞穴。 钻过了沸腾的能量的砍杀,同盟袭向帝国军的咽喉,像是要咬破颈动脉似地,施予短距离炮击系统全部火力。当光之蛇穿入敌舰外壁的瞬间,就再生为光之龙,向八方伸出龙舌。 帝国军的通信系统在干扰和混乱之中,呼叫着回避和散开,但那却再次产生了混乱,只是平白招来狼狈,给人一种被敌军玩弄于股掌的印象。 莱因哈特以那如同在水晶酒杯中碰撞的冰块声响般的笑声,在空气中掀起短短的震波。 “虽然不知道敌将是谁,但似乎是个把无视理论当成是奇策的低能者。不过,会被这种人翻弄的家伙们也是不中用到了极点了……” 红发的年轻人点了点头。 “所言甚是,不过,那舰队连动倒是很巧妙,几乎算是艺术了。” “艺术是非生产性的东西。你看看那行动路线毫无秩序,好像是为了浪费能源而在行动一样。” 虽然是独创性的,但那和莱因哈特所想要的东西是不同的。他是想要确立新的理论,而并非是想要做一些虚有其表的奇计来欺骗敌方。 “虽是敌军,但却真是巧妙的用兵。” 第三个声音下了评论。莱因哈特没有回头,他知道声音发自谁,那被派任给他的参谋长诺登少将。 诺登少将是一个常使莱因哈特再次确认军队亦只是肥大的官僚机构一部分之事实的人。他之所以位居莱因哈特的参谋长之职,是经由军务省人事局的指示,对这过于年轻的美貌上司,他的忠诚心从未飞出义务的范围之内。他是子爵家长男,当身为内务次官的父亲年龄到了七0岁时,他就继任为家长。他本身仍是三十出头的年龄,年纪轻轻就飞黄腾达,对此便到骄傲。即使如此,他在莱因哈特之前仍要为之逊色,以他立场自然不会对这过于年轻的上司有好感。在此情况下,军务省将他配置于莱因哈特麾下,并非是对双方抱有恶意,只不过是考虑上的不周而已。 无视于莱因哈持那不悦的沉默,诺登仍在搬弄着他的口舌。 “敌将的用兵已超越了既有的战术理论。不采取一定的战斗队形,而像变形虫般地向四方自在地活动,出人意表地加以痛击。不得不说是相当地不凡。” 这份见解当然和上司的不同。 “真是人下有人,这些无能的家伙们……” 莱因哈特的舌端,吐出了对敌方的骂声,苍冰色的眼眸闪动着怒气的极光,虽然其中一半是针对参谋长而发,但当事人却未注意到。 “意想不到的地方被痛击了,又有什么大碍?又不是中枢部被直接攻击了。” 同盟军虽然柔软地运动使帝国军一直流血,但却不可能完全杀尽帝国军。那种战术只有在敌军后方有我方的大部队的情况下,用来诱敌才会有效的。 “虽说是无能,但他们身为帝国军人勇敢地奋战,尽了其本分。反倒是我舰队,一直旁观着友军的苦战,阁下的见解是?” 莱因哈特的眼眸闪过一阵冰蓝色的闪光,但压抑了一瞬的激动心情,他向凡庸的参谋长说明。 “你看敌军的动态,虽然有优越的速度和跃动性,但欠缺和其他部队的连系,另外很明显地是无视于补给线的延长。也就是说,其意图在于极短期的决战,运用无视于用兵基础的运动,使我军混乱,再乘势增大我军的出血。既然如此,我军要避免无用的交战,敌军前进的话,就做等距离的后退,而后在敌方用尽物质、心理两面的能量时,加以反击。因此现在没有应战的必要。” “那么,何时才要应战呢?” “当敌方攻势成为强弩之末时。” “噢?那要等到何时。一年后吗?或是一百年后呢?” 莱因哈特若要盛怒也无妨。但他只是上下动了动肩膀,挥了挥手要参谋长退下。 华丽的黄金色头发波动,莱因哈特吐了口气。他把视线投往红发的好友,以少年的口气诉苦。 “吉尔菲艾斯,吉尔菲艾斯,称赞我吧。真是的,这二个星期来,我可真是忍耐太多了,好像一生的忍耐力都在此要费尽了。” “只要再忍耐一下就可以了。” 吉尔菲艾斯接受着金发友人的诉苦。 “若以莱因哈特大人的尊手来扭转敌我的形势,则何者才是正确的,再怎么愚蠢的人也会明白。到时候再请您好好地夸耀胜利。” 金发的年轻人又吐了一口气,但他那看着吉尔菲艾斯的眼眸已经恢复了明朗。突然他露了个恶意的笑容说着。 “就这么做。不过,吉尔菲艾斯,等到我在夸耀胜利的时候,你又会说:他们已经知道自己的错误而为之惭愧,所以请原谅他们——是吧?” 他伸出了外形极美的白皙手指,卷绕着友人的红发。 “你很温柔,但我要告诉你,你只要对姐姐和我温柔就行了,对其他的家伙可没有采取这种态度的必要。” 那眼眸的色彩像是开玩笑,又像是真心话。 3 “帝国军的一部分正不战而退。我军的胜利就在眼前。” 先满乐观的这个报告,使老提督皱起了他的白眉。要立即判断敌入的后退是真实或是圈套是困难的事。一切都在相对性的范畴中。虽然何兰多做法鲁莽,但若敌军更弱一些,则胜利就会归于同盟军。此时另一通通讯信至陷入沉思的老提督。 “比克古提督,我想请你帮忙制止一下何兰多的乱蹦乱跳。我知道那家伙无视于旧有战术,但我可不认为他是在构筑什么新的战术。” “可是,伍兰夫提督,现在他似乎正顺利地占着优势。也许会提前结束而打赢这场仗呢?” “现在的状况如果能一直延续下去那当然好,但眼前就快到达界限了。帝国军中只要有个略有远见的指挥官,就应当会从混乱的旋涡中抽身而出,寻找反击的机会。此刻即使会被憎恨也应该制止他,要他后退,否则也许连我们都会被拖下水的。” 伍兰夫只有名而没有姓。他是以前曾支配半个人类世界的剽悍的游牧民族之后裔。身高并不很高——大概勉强可称得上是高大,不过给人巨人般的印象该是因其宽阔的肩膀和厚实的胸膛吧。是个有浅黑的脸和锐利明亮的眼眸的四十出头的人物,素有勇捋之盛名。 “何兰多似乎想让自己成为第二个普鲁士·亚修比提督。” 伍兰夫提及了他们在半世纪前战死的先人的名字。比克古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件事。何兰多是和亚修比一样地在三十二岁时升任中将,一思及这过去最名誊的例子,使得何兰多那野心的光芒也盆增了色彩。 “如果在三十五岁前当上了元帅,那他就可凌驾阿修比了。” “不过正如您所说的,帝国似乎是有个有远见的人在。好像有部分舰队不战而退了 。” “不是逃亡也不是败走,而是后退啊。” “原来您也注意到了吗?” “当然注意到了。没注意到的,大概只有何兰多那得蠢过头的人吧?前进和胜利、后退和败北,那家伙连其中的分别似乎都不知。” 伍兰夫高声咋舌。 “那种非常识的舰队运动,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只会使到达临界点的时间提早而已。如果那位帝国军的指挥宫有允分战力的话,何兰多大概会被引入纵深阵列之中,而遭到围攻吧。那家伙没注意到这一点吗?” 比克古抚着下巴,以那深思的表情面对着通信荧幕。 “正在胜利的时候,或是深信自己正在胜利的时候而要他后退,我想大概比遭女人抛弃时叫他抽身更为难堪吧!伍兰夫提督。” 老提督的比喻使僚将面带苦笑地认同了。而此时,他们也只有努力让第一舰队的败亡不要牵连到友军的沥溃,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 ※※※ “敌军接近了。” 接获报告的莱因哈特,不由地将视线朝向参谋长的侧脸。这家伙以为他的长官是盲目的吗?或者是他只把敌人定义为后退者呢? “不做对应吗?司令官。” 这种说法刺激了莱因哈特,但…… “阁下,要不要把舰队稍稍上前去应战?” 因为吉尔菲艾斯说了,而使莱因哈特对参谋长的怒气也流散了。 “……不,还早,要再更后退一些。” 为何吉尔菲艾斯要故意做出违背己意的进言,莱因哈特在一瞬间理解了。红发的友人是要他将怒气宣泄在自己身上。 通常,在诺登面前,吉尔菲艾斯只要没被莱因哈特指名就不会开口。如果他漏了嘴,大概会被说是“缪杰尔提督太过纵容副官,公私不分的人没有居于人上的资格”用来做为对莱因哈特作人身攻击的籍口吧。吉尔菲艾斯不得不对此留意。被莱因哈特叫唤时,也特意地使用“阁下”这严谨的敬称,他一直是如此细心的。 “吉尔菲艾斯少校,不必急燥,只要再一会敌人的攻势就到达极限,那个瞬间才是攻击的时机。刚才我也说过了,你好好记着。” “是,阁下,下官多言了。” 莱因哈特故做无意地看了下诺登,心中为之咋舌,参谋长对于他们二人的交谈似乎全无感受,只微微洋溢着动摇的脸色在注视着荧幕,吉尔菲艾斯的顾虑是白费了。 ※※※ 在十六时四十分到十九时兰十分之间,战况推移至同盟军有利的局势。而且这成果几乎都是由第十一舰队那非常识的积极果敢之行动所获得的,因此何兰多的自尊心也理所当然地一直膨胀,几乎认为最终的胜利已是既定的了。日后被比克古评定为“拟似天才”的此人,此时正意气风发到了极点。 “前方敌影稀少,现在直进切断敌军,将其完全击灭。” 收到这通信,伍兰夫冷静地回复。 “战果已经充分了,不要深追,立即后退。” 比克古也劝告他,在招来敌军总反攻之前,趁着还有余力的时候后退,重整全军的秩序。 “先知先觉者总是不被人理解,现在一时的不和、不合作已不是一论了。为了适求永远的价值,下官要前进,到未来寻求知己。” 听到这些话,比克古中将的白眉掀成了个急角。何兰多的回答可说是极尽的自我陶醉,那种精神是中世纪骑士的,而非民主共和制的军人所应有的,战斗并非是为了宣扬个人的武名而存在的。这难道不是作为军人之前所应有的认识吗? “的确,先知先觉者是一定会被称为狂人的,但并不是所有的狂人都是先知先觉。” 说出了这激烈的讽刺,老提督命令副官法菲尔。 “再发出一次后退的劝告,就说如果他拒绝后退,就以抗命罪向军改会议告发……” 但是在通讯因妨碍彼此混乱的期间,何兰多让舰队更加地前进,以那“先知式的战术”使帝国军当中起了狂乱。他那用兵手法在外行人看起来大概是很华丽的吧。相对的,帝国军的惨状该说是近乎丑态了。像是被野兽单方面追逐的一群胆小的家畜。 ※※※ “到底在干什么啊!” 愤怒和失望的叫喊又从莱因哈持那端整秀丽的唇中冲出。对于同盟军那无秩序的跃动,帝国可还真是乖乖地去配合啊。同盟军想跳舞的话,就让他们在黑暗的舞台上随意去跳不就得了?为何一定要勉强自己和对方跳相同舞步,来绊住自己的脚呢? 一群低能集团。当然,如此也才更能显现出莱因哈特的才华,但是如果没有一些略为有用的人物,则对今后野心的推展将会产生阻碍。他是总帅,吉尔菲艾斯是副总帅。而他还需要几个行政官僚及舰队指挥官。脑不可能会走路,心脏也好也无法去抓东西,手和脚是必要的。这次会战可以用自己的力量取胜,莱因哈特胸有成竹,但在人材收集的方面似乎是无可期待了。 等待、忍耐,原本都不是莱因哈特的本性,但要和那些不知自我抑制的大贵族子弟们有所不同,莱因哈特学得了这种必要性。他不知已经忍耐了多少他们恶辣的戏弄和冷笑了,杀了对方也不为过却只能得了个半死收场的想法,充满着他的每一个口袋。 不过,这一次也终于快要不必再忍耐了。注视着荧幕中的战斗状况,由电脑计测出结果,莱因哈特在极近的未来中找出了反击的时机。 他回视吉尔菲艾斯,吉尔菲艾斯在沉默之中理解了他的意图,很快地谈及了反攻手段,而诺登参谋长投来了颇为欠缺镇静的声音。 “司令官阁下,我想大势已定了,在尚未蒙受损害之前应该要退却吧。” 莱因哈特站了起来。他忍耐至今的怒气内压已到达了界限,优美的外表似乎开始起了裂痕。 “敌人的攻势已接近尾声,不可能会有无限的运动。只要在到达终点的那一瞬间,集中火力在敌军中枢,就可以将其虚浮的胜利一击而溃。为何非逃不可?” “那是你台面上的想法,别太拘泥它,快后退吧。” 这家伙到现在为止到底听进去了什么?莱因哈特听到体内某物在跳动的声响。他那优美的高大身躯掀起了一阵疾风,对愚钝的参谋长当头一喝。 “住嘴!这胆小的家伙,说友军的败北已是不可容许了,竟然连司令官的指挥权都想干涉吗?” 这首次的怒吼带有方向性,直线穿过了参谋长的肺腑。贵族出身的青年军官为之动摇,以冲击和恐饰的表情,回视比自己更年轻的上司。冰蓝色的眼眸,使诺登曝呈在难以直视的强烈光芒中,参谋长开始颂悟到他一直轻视的这只漂亮小猫,其实是只蜷伏的猛虎。他毫无反驳地呆立着。 “麾下全舰队,准备短距离炮战,听候命令展开齐射。” 完全无视着参谋长,莱因哈特下了命令,吉尔菲艾斯加以传达。此刻第三次提亚马特会战确立了一个历史性的意义。莱因哈特以身为独立舰队之指挥官的身分,身居决定会战整体胜败的立场。 带着暴风的破坏力,一直领导战局的同盟军第十一舰队的动态,在一瞬间停顿了。变形虫的触手停止了伸展,因为已经无法再继续伸展了。在攻击的终点,横列于扩大及收敛之间的极小间隙中,同盟军冻结了。而在将要融化的那一刹那。 “全舰主炮、三发齐射!” 莱因哈特的命令奔驰在通讯回路上。 整个宇宙被白光包围了起来。 沸腾的能量浊流旋在虚空中,灼势的黑暗以那巨大的手掌要压碎舰艇。舰体的外面是无限大的沉默,炸裂的光芒装 饰了恐饰的序幕。 何兰多那完全胜利的自负,连同旗舰一起被击碎,随着金属及非金属的尘埃四散而去。不知道他有没有足够的时间,去理解自己的败北? 同盟军从胜利的天空直落到败北的深渊,无视理论与原则而狂跃的第十一舰队,在能量这种丝线被切断后,不由得成了落地的风筝,连想要尽诡道之极致也未能如愿了。 第二次的三发齐射划破虚空,可说是致命的一击了。 同盟军的指挥官在这四小时中于战场上奔驰,支配着战局,对敌方施以无数的炮击。 而相对的,莱因哈特只在三分钟内进行二次三发齐射,就使同盟军指挥官连同乘舰化为宇宙的尘埃,使同盟军变为乌合之众。在更长的时间中持续胜利,以胜者的身分在更广大的空间移动,击杀更多的故兵……以这些方面而言,同盟军指挥官是要凌驾于莱因哈特吧。但莱因哈特却正确地洞察到了:敌方的“奋战”是在浪费能量,只不过是基于“支持军事行动的物质是无限的”之锗觉,而在跳着看似华丽的独舞。他在最后胜了,没有必要从开始就一直取胜。 残存的同盟军,在恐慌和困惑的夹击下,掉转舰首开始逃走。 “看到了吧?”莱因哈特独语着,他是对着友军说的。想下令追击而回视吉尔菲艾斯的他,视线被抑止了,而吞下了命令的声音。 “不可以追击吗?吉尔菲艾斯,为什么?” 他的心思将优美的眉角提起,莱因哈特发出质疑。 “我想莱因哈特大人没有必要操心在残兵的追击上,只是如此而己。” “……的确,就只是如此了,我明白了。” 莱因哈特笑了,他了解吉尔菲艾斯没有说出来的那部分。莱因哈特已经立下了一击逆转敌我形势的功绩。帝国军的胜利已定,会战终了后,莱因哈特会被认定为战功第一,已是确实无误的。那么,追击败走的敌军,仅以杀戮和破坏的数量为夸之类的功劳,让给其他提督也无妨。如果连残敌扫讨的功劳也独占了,只会引来其他提督的嫉妒和憎恶。即使不如此,也会被称为“骄惯的金发小子”而被近雌伏。这样今后大概会比较易于行事了吧。 这个让步,并不会伤及莱因哈特的自尊心,而吉尔菲艾斯也正是因此才进言的。因为莱因哈特的自尊心,对吉尔菲艾斯而言,是和自己的自尊心相等或是更高的一个存在。 “那么,我们就在此参观一下僚军的奋战之姿吧!” 莱因哈特坐回了指挥席,跷起了高高的二郎腿。命令侍从为司令宫送来咖啡后,吉尔菲艾斯的视线朝向参谋长的身影。诺登少将那一度失去血色的脸还没能完全恢复,硬化的表情固定在荧幕上。想到他那凡庸的精神所承受的冲击之巨大,吉尔菲艾斯为他感到遗憾,但也确认了“他不是能为莱因哈特大人所用之才”的判断。 ※※※ 另一方面,同盟军全军溃乱的危机,在比克古和伍兰夫的再反攻之下而回避了。 “发射!” 随着命令出现在虚空中的光壁,把突进的帝国军从正面撞开。帝国军队形崩溃,伫立在光与热的沐浴之中,却仍再次前进,要进逼同盟军。比克古和伍兰夫巧妙地连系,掩护着逃回来的第十一舰队的残存兵力而逐渐后退。帝国军数次的突进,都被其柔软而不见溃散的防御网阻挡,无法给与致命的损害,终于不得不打消了追击的念头。 “同盟军里倒也有能干的家伙。” 莱因哈特吐出了这句话。如果他掌有全舰队的指挥权,大概会询问敌将之名,而称赞其善战吧。吉尔菲艾斯报以微笑。 “看来命运似乎是在对莱因哈特大人献媚。” “命运?我的人生岂能让命运左右。我会因自己的长处而成功,因自己的短处而灭亡吧。一切都在我的本身的范围内。我,再加上你的协助的话,是不会让命运来干涉的。” “您是了不起的。” “我希望真是如此……” 莱因哈特似乎要一笑挥去自己的强悍,松驰下了表情的紧张,以白皙的手指将落到额前的黄宝刘海往上拨去。 ※※※ 同盟军重整舰列,向本国归去。其他二舰队倒还好,第十一舰队是完全的败残之列,饱受着重建之苦,负责人何兰多因战死而逃过了处罚。说来同盟军可失去了未来的帝国本土侵攻部队总司令官了。比克古和伍兰夫虽阻止了全军的溃走,但未能制止何兰多狂奔。这懊悔,化为了心中苦涩的沉淀物。 “威列姆·何兰多也差点就成了英雄了。” 伍兰夫含着一些感慨地从通讯荧屏画面中谈及。 “英雄啊……” 老人的声音带着耸肩的语调。 “说到这个,你知道吗,伍兰夫提督,关于所谓的英雄,有人说过一个有趣的比喻。 “哦?” “他说:所谓的英雄,到酒吧去要多少有多少。相反的,在牙医师的治疗台上可一个也没有。总之大概就是这种程度的人物吧。 “说得有理,似乎是没有讨论的余地呢。那位巧妙的评论家到底是谁呢?” “好像是席特列元帅担任军官学校校长当时的学生,名字是……” 那是听过了好几次的名字,但统率败军归国的责任之大占去了他的心思,比克古此时并未想起来。他想起“杨”这个简单的姓氏是在归国之后。 就这样,“第三次提亚马特会战”对帝国军、同盟军都在不合本意的形式下闭幕了。蔓延一五0年的两军之战,未明白分出胜败而结束的例子并不少见。而这场战斗的意义,在战斗终结的当时,在大多数人的眼中仍是浑沌不明的。 第二章 蜘蛛网 在高登巴姆王朝银河帝国的首都——行星奥丁上最壮丽的建筑物,当然是皇家的居城“新无忧宫”。 在大小无数的建筑物和庭园所构成的宫殿一角,有着以前独占皇帝佛瑞德里希四世之宠爱的女性——培尼明迪侯爵夫人苏珊娜的居馆。以前皇帝都从此馆起驾前往御前会议或谒见厅,而现在他的御驾则是从格里华德伯爵夫人安妮罗杰的居馆起驾了。 古典的装璜,照映在烛火灯光下的沙龙,有一位男客,他并非侯爵夫人的情人。身为皇帝御医团之一员的他,对侯爵夫人而言,不过只是个跑腿的罢了。他是医学博士格列瑟。 培尼明迪侯爵夫人在微明的光线中,挥动那以往被皇帝握在手中的白皙玉手。此刻,在她未受邀请的宴会里,凯旋归来的莱固哈特正立在祝杯的围绕中。 “我就认为让那女人的弟弟活下去会造成不利,几次都试着要除去这日后之害。” 那个女人是指莱图哈特的姐姐——安妮罗杰。虽然这是杀人计划的告白,但医师并未指责此事,只在无言中记录到记忆的图书馆中。 “然而,这些日子来,那个令人厌恶的小鬼却一直活着,长大成人,竟然还成了被称为阁下的身份!” 憎恶的能源在室内张起了细丝,宫廷医师像是被捆住似地缩了下身体。虽然己经习惯了夫人激情的表露,但这大概永远也无法转换为快感吧。 “二十岁不到就当上了中将,帝国军的权威真是低落到极点了。那个小鬼竟成了阁下,竟然成了阁下!” “我听说他这次升为上将了。 医师所用的语气相当小心,因为侯爵夫人正处身于激情之中,所以在话中所含令人厌恶的成份,也仅止于发言人自己知道的程度,这种程度的作法,对于置身于膨大而苛烈的负面感情浊流中的人而言,是精神卫生上所绝对必要的。格烈瑟医师之所以配合培尼明迪侯爵夫人,并非因为感情上的共鸣,而是回为她那逐渐消逝却仍然强大的权力,以及她那完全没有消失征兆的财富。 候爵夫人仍在咬牙切齿。 “那个女人被称为格里华德伯爵夫人已是不敬之至了,这次竟连那女人的弟弟都将承继罗严克拉姆家——素有名誉的伯爵家名号!” 这虽然仍是未正式发表的事倩,但宫廷中以金钱和人情所建立的情报网相当发达,这不快的种子老早就已经被放进了培尼明迪侯夫人的耳中了。 罗严克拉姆伯爵家,当然是鲁道夫大帝以来的世袭贵族中的名门,至今阁僚及提督辈出,各方面有十人以上,尤其第九代罗严克拉姆伯爵康拉·海因兹,为参加帝国历二五三年的艾利希二世之宫廷革命的三提督之一,在特拉巴哈叙职帝国元帅,历任了军务、内务、国务三尚书之职,爵位也一时升至侯爵,但因次男菲利浦引起的事故造成皇女玛格妲蕾娜死亡,而引咎辞去公职,爵位也仅止于一代而降回伯爵。而后因当主再三早逝,直系的血统无法维持,终于家系断源而废绝。而要莱因哈特承继其家系,自然是皇帝佛瑞德里希四世的意思。在姐姐之后连弟弟也登上伯爵的地位,企图让自己的子弟成为此名家后继者的贵族不禁大怒。但是思及皇帝对安妮罗杰的偏爱,则又不能随便开口反对。更有部分领悟到利害关系的贵族,开始让自己的女儿或妹妹去接近菜因哈特,想要间接地拥有伯爵家。 “真是不堪入目。” 侯爵夫人口中流转而出的侮蔑言词,几乎都固体化了,如果那些名门淑女们在场的话,势必会被砸得脸上流血。 “那个骄傲的金发小子,没有什么适当的方法加以消灭吗?格列瑟。” “您的心情我了解,但金发小子如今已非一介无名的军官了。即将登上帝国一级上将及继承罗严克拉姆伯爵家的他如果死于非命,那么司法省及典礼省可不会放过此事的。” 典礼省即是处理有关贵族的各种行政事务的机关,掌管贵族之间的民事诉讼、继承问题,贵族子弟方能入学的学校之管理、爵位的授与等,罗严克拉姆伯爵家的门第回复也由此机关处理。只是其权限和司法省及财务省时有重叠,大多流于形式。典礼尚书的座位,也有着贵族社会中的名士之象征意义,而非代表政治家。 “自称同盟的那些叛徒们,实在不中用。连一个金发小子也没能在战场中杀死。” 听到这迁怒的恶骂投向了由由行星同盟,连医师也不禁苦笑。 “叛徒们的不中用是令人遗憾,但幸好,格里华德伯爵夫人还完全没有怀孕的征兆。” “岂能让她生下孩子!” 立即反射而来的声青,令格列瑟也一瞬为之栗然。在他那惧伯的视线所注视着的前方,培尼明迪夫人,像是一尊被题名为“憎恶”的雕刻,凝然地坐着,如果白嫩的皮肤上有任何龟裂,大概那沸腾的憎恶将会喷出来烧伤医师。 “我绝不允许那般下贱的女人被称为国母。” “缪杰尔家终也是贵族的一员。虽没有爵位,但代代都有着帝国骑士的称号,并非平民或贱民。 “但他们不是过着比平民还差的生活吗?” “是的,这一点的确如此。 “不管如何,终究是不是可称为名家的卑贱之女,不能让她再得寸进尺下去了。得让她知道一下厉害才行。” “可是,要如何去做……” 夫人的脸上跃动着邪恶的光彩。 “让那女人怀孕,而肚子里的孩子不是陛下的皇种,那就可以了。” “……!” “如此一来,不只是陛下的恩宠将消退,还是身为后宫之女所不可容许的不义之行。当然她本人和她弟弟也会被赐死,算是受到了以往得意忘形所应有的严罚。” “的确将是如此。” 格列瑟已经不再掩饰他那畏缩的表情了。不论男女,对于同性之嫉妒的激烈程度,都远远超越出异性所能想像的。但即使如此,培尼明迪侯爵夫人苏珊娜的这份恶意,却无法引起他人的同情。 “不过,有可能让格里华德夫人与人私通吗?要以哪个男人做为对象呢?” “没有必要找男人,只要有精子就够了。” 医师的呼吸器官的功能又再一次急遽停止。 “先保存好某个男人的精子,利用你的立场让她受精就好了。以谢礼做为鼓励,去收集适当的男人的精液。” “……遵命。我会依您的指示去收集男子的精液,要什么样的男子的精液才好呢?如果您有特别的要求请详细告诉我。” 夫人的眼睛带有油脂般的光泽。 “当然身分要以卑贱的为佳。智能低、没有学识修养、容貌像猿猴般丑恶,性格残忍且粗暴、容易沉溺酒中……啊,还有什么呢?对了,生下崎型儿的可能性越高越好。” “是……” “还有,哦,对了,如果是带有性病的病菌,能让那女人感染的男人,那就再好不过了。” 格列瑟擦拭着他那并未流出的汗水,巧妙地掩饰了喘息。 “要同时具有这么多缺点的男人,在广大的奥丁中并非到处都有啊。为期圆满,请给我时间上的宽限,最重要的是要有找出好‘材料’所需的费用。” “花多少钱都无妨。 这是这女人唯一的“优点”——医师心中想着,当然为了自我防卫,他并没说出来,而郑重地低头行礼。他想要在所需的费用上再多加上五成,来夫人减轻一下钱包过重的负袒。 “不过,斗胆地说,侯爵夫人,即使格里华德伯爵夫人失势了,而后,陛下会再对其他女人产生兴趣。这一点就非我能力所及之处了,还是得您见谅。” 医 师真正想要说的是:即使消灭了安妮罗杰,皇帝的宠爱也不会回到培尼明迪侯爵夫人身上,还有她若不能生下皇嗣,则不可能取得完全的权力。以上二点,但医师并没有如此直言的义务。因为如果刺激了候爵夫人最敏的痛觉神经,只会招来怒声及恶意。 不过,女人……不,人类竟会有如此觉大的改变吗?医师不由为之感慨。十五年前被纳入佛端德里希四世的后宫时,身为子爵家千金的苏珊娜·冯·培尼明迪被比喻为花蕾初绽的樱草,是位令人怜爱的深闺淑女。想起她在皇帝的寝所中,如冬天的小鸟般畏俱、战栗,医师甚至会觉得心疼。而在怀孕、授与侯爵夫人爵位、男儿死产、三次流产……吧。这一连串的日子下来,年龄已过三十的她,虽然容色未衰,但却已失去了丰润,宠爱被格里华德伯爵夫人安妮罗杰独占了。小鸟化成了啄食生肉的猛禽,她的嘴和爪郁是为了撕裂那把她从温暖的巢中逐往北风的荒野的另一只小鸟而磨利起来的, 医师是把宫廷当成栖息场所的人种,如果不能正确地看出更强劲的风所吹的方向,则将不会有完全的生机。 如果明白了,培尼明迪侯爵夫人最后将独占皇帝的宠爱及宫廷内的权力的话,那么尽上绝对的忠诚也无妨。但若非如此,则就有必要加上几重的保险了。当对格里华德伯爵夫人阴狠的策谋暴露时,培尼明迪夫人会被赐死,而比格里华德夫人提早先苦痛地死去,那也算是自作自受,但他必须绝对避免被当成共犯而被处刑才行。要去接近格里华德伯爵夫人安妮罗杰本人,是相当困难的吧,但应该会有什么方法可以向她弟弟——未来的罗严克拉姆伯爵莱因哈特示好吧。医师形式上地对现在忠诚的对象低头行礼,而继续地思量着。 2 当时的银河帝国皇帝佛瑞德里希四世是高登巴姆王朝的第三十六代。三十年的在位时间,已是历代皇帝平均在位期间的二倍半,但自从二十九岁即位以来,他就未曾有值得特笔的政治实绩,而也未做出多大的恶行,只在缓慢地消耗着时间、自己的生命力、以及王朝的命运。 和自由行星同盟历经一世纪半的抗争,呈现出环状线上永久运动般的形貌,官延阴谋或地域性叛乱已是每年例行公事,宫廷及政府都被毫无生气和流于形式所支配,善意及恶意都非汹涌地沸腾而起,而是发着它那半生不熟的声响。 “凡庸、怠惰、顽固、疲劳、闭塞……” 活代的历史家们如此形容着佛瑞德里希四世所统治的时代。巨人鲁道夫大帝篡夺银河联邦的民主共和政权,在数亿人的民主共和主义者的死尸上建立起皇帝神圣的专制国家已经过了将近五世纪。打在共和主义者死尸上的专制主义之地桩已经腐蚀,地板已经龟裂,柱梁也已动摇。 而佛瑞德里希四世也未表现出对于保护王朝不受时间侵蚀的任何努力。即位的当时他就被认为是平庸的君主。他有一兄一弟,在并非开明但却勤勉富教养的兄长,及具行动力及活力的弟弟之间,他未受到廷臣们的支持,而沉淀在灰色之中。兄长利夏尔及弟弟克列门兹为了至高的地位在抗争,不,该说是支持他们的两派廷臣在争夺着新时代的权力,而两位皇子被卷入其中。 帝国历四五二年,皇太子利夏尔企图刺杀父帝奥特佛利特五世而被赐死;支持他的六十名廷臣也被处刑,册立了克列门兹为新皇太子。而到了四五五年,证实故利夏尔大公无罪,查明了克列门兹一派使其蒙羞的事实,这次则是克列门兹跟的廷臣一七0名被肃清,克列门兹想流亡到自由行星同盟,但因“偶然事故”而连同字宙船一起爆炸身亡。就这样,当皇帝因心脏病而死在床上时,在其枕边的,只有不被任何人期待,也不被任何人憎恶的佛瑞德里希。 奥特佛利特五世在金钱方面相当吝啬,所以佛瑞德里希大公殿下时常困于游乐费用的来源,在其父死去之前,在高级卖春妇及酒店方面还有总计约五十四万帝国马克的借金须尝还。如果是数代以前,还可以卖卖“帝国骑士”的称号,而现在这种虚名已没有什么商品价值,大公跑到一象叫“比尔加”店家主人面前哀求。 被大公殿下这般显贵的人物跪在面前,“比尔加”店主也觉得过意不去,而让大公在“如果佛瑞德里希大公登上了帝位,则要尝还额面二十倍的借金”的借条上签名,然后把借金消帐。原来是带着把二万二千马克平白放弃的打算,没想到“如果”却成了现实,头上戴上至尊之冠的新皇帝,支付了“比尔加”店主四十四万马克。 父帝基于嗜好而非统治者的责任感所屯积下来的金钱,足以用来消除历代以来国库的赤字,但佛瑞德里希却像在复仇似地开始浪费,在众多的建筑及土术工程上,将父帝的努力化为乌有。不过却仍未把国库和其自身逼至破灭的地步,佛瑞德里希把大公时代结婚的妻子册立为皇后做为装饰,然后开始进行前所未有的渔色行为。从最初开始就未曾关心过国政。 虽然如此,和部分先祖比起来,他仍还算平凡。他的曾祖父奥特佛利特四世,在后宫汇集了一万人以上的美女,政治、狩猎及酒宴都未曾用心,而专心在贪图快乐,五年后慕毙在后宫的床上,“仍有五千人保持着处女之身等着接受皇帝宠幸的夜晚到来”。他生下了六二四人,其中三八八人成人,主要的贵族们几乎都被迫和“皇帝的公子”结为夫妻或招婿入嫁,为了献上大笔的礼金及聘金而头痛。对自由行星同盟的战争中立下了几次武勋,而官叙元帅的庄任菲尔斯·艾多蒙多,没有结婚运,三次死去了妻子,而不断再婚,但对象全都是奥特佛利特四世的女儿。他在四十多岁死去时,他的友人普鲁夫提督评为“他为了皇帝,才能、财产、精力全都被吸走,因而死去”,因祸从口出而除去军职。 虽说是平凡,但为使佛瑞德里希四世快乐而做奉仕的女性,包括“一夜妻”之类的,的确超过了一千人。其前半生的嗜好到后半生时大为转变,前半生喜好成熟丰丽的女性,不只一次地对有夫之妇下手。不过是一名地方男爵的艾先叶尔兹这个人物,在毫无武勋之下就升为伯爵,得到宫内尚书的宝座,据说就是因为他把妻子贡给了皇帝一年之久。当时在贵族社会中,瘦削的女性为了追求适度的肥满,而大吃一些生奶油及糕点,甚至流行向平民买来丰丽的女孩做为养女,而遭到部分的贵族及大部分平民的嘲笑。 到了四十过半的年纪,佛端德里希突然对丰丽的女性失去了兴趱,而开始渔色十多岁的少女。首先独占他宠受的少女,受封了培尼明迪侯爵夫人的称号,但她却不是究极的目标。在宫廷及门阀贵族社会中攀折了无数花朵之后,皇帝开始在市并里寻求清纯的野花。 宫内省的官吏们,为了迎合皇帝之意,而开始四处探寻清新动人美丽的十数岁少女。奸不容易花费时间劳力和金钱找到了,却大多一个月就腻了。他们又得去找新的鲜花来了。 偶尔,当时的军务尚书会为前线的兵员不足而叹息,而在内阁会议中非难宫内省占用过剩的职员。宫内尚书愤然——或说是反而严正地回应。 “我省的职员也是位居战场的。虽然不会有枪弹或光束飞来,但很明显地,他们是士兵。” 皇太子鲁多维希死后,有了“为了生下男儿”的名份,宫内省的职员可真是在他们的职守上来回奔波。 就这样,帝国历四七七年的某一天,一位宫内省职员,在市郊的一角发现了一位名叫安妮罗杰·冯·缪杰尔的十五岁少女。黄金的头发、青玉的眼眸、白磁的肌肤,虽然穿着粗劣的衣服却仍有惊人的透明感和清新感,给人强烈的印象。 母亲亡故,父亲谢巴斯迪安是有着帝国骑士称号的没落贵族。不论其生活能力,其本身就欠缺自力更生的意欲,事业上也失 败,把失意寄诸杜康的他,喜见订金五十万马克的金币,就毫不犹豫地将女儿卖入了后宫。在被带进地上车之中后,少女像人偶般地毫无表情,但在接近宫殿时她开口了,询问着是否能保证十岁的弟弟的前途。宫内省职员回答说:那得看你如何侍奉陛下。少女点了头了,又再次沉默了…… ※※※ 就这祥,安妮罗杰成了后宫的一员。 说到她在宫廷中的友人,大致只有夏夫豪简子爵夫人桃乐蒂及维斯特帕列男爵夫人玛格妲蕾娜二人。还有帝国骑士高尔维兹夫妻。丈夫是发现安妮罗杰而带她入后宫的宫内省官吏,因为此功而获取皇帝所赐的大额赏金,并指示他服侍安妮罗杰,担任着格里华德伯爵家的执事。 高尔维兹曾数次对妻子提及发现安妮罗杰时的景象。在黄昏的黑暗开始侵略天空的时刻,在蓝衣服上加上白色清洁的围裙的金发少女,对着在庭院玩耍的弟弟和他的朋友说着——莱因哈特,晚餐时刻到了,齐格如果可以的话也一块来吃吧,不必客气哦,人越多吃起来才越快乐…… 那个弟弟,现在已是帝国军上将。 安妮罗杰并不插口于政治。也许她认为这才是在政治面及物理面拥护弟弟的最好方法吧!高尔维兹对其弟弟并不如对安妮罗杰那般地亲近。弟弟莱因哈特·冯·缪杰尔从初次见面开始,就一直认定他是诱拐犯的一党,而一直保持具有隔阂的态废。高尔维兹虽认为他不讨人喜欢,但却被他那隐藏着强烈和犀利的美貌所压倒,当被那冰蓝色的眼眸正面注视时,他就会深思着,自已是否正和一位可伯的人物同席? 高尔维兹最大的遗憾,也是莱因哈特最小限度的安慰,就是安妮罗杰没有怀佛瑞德里希的子嗣,而在往后的将来,这将使她走上吉凶之中的哪一条道路,尚没有任何人知道。 3 莱因哈特感到相当不悦。虽然升为上将,年内将继承罗严克拉姆伯爵家,成为大贵族的一员,但他心中的地平线却布满乌云。 想到姐姐那细白温柔的手,放在那不相称的男人额头上,即使满溢生气的春光,也会化为无彩画的一部分。皇帝佛瑞德里希四世卧病,安妮罗杰为了看护而住在病房,前去王宫内她的居馆寻访的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执事郑重但却未带诚意地告知了安妮罗杰不在的消息。 姐组的居馆前有个大池,菩提树深浓的树影落在池而,躺在绿荫的草地上的二人,无言地仰望着天空,突然莱因哈持两手撑在草上,发出小小的声音后,倒立了起来。 “身为帝因军上将的人,竟在草地上倒立吗?” 吃惊的吉尔菲艾斯笑了,莱因哈特倒立着,让华丽的金发和草地接吻,回了一句。 “违背重力可真是件舒畅的事。你也试试着看吧!” 他的表情突然变了,他把眼眸中映照的光景急速地做了修正。 “姐姐……!” 莱因哈特让柔软的身体一个回转起了身来,吉尔菲艾斯则弹跳了起来,立起他那修长的身体。风景恢复了鲜明的色彩,在当中安妮罗杰的笑容柔和地闪耀着。 “你们二个都已经长大升官了,但这一点却和以往一样,丝毫未变。” “变了啊!你的讲法真令人意外。” “咦?哪里变了?莱因哈特?” “可以比以前倒立得更久了啊!” 再怎么想,这实在不像是身为帝国军上将所应有的辩白。 如果那些视莱因哈特为“两手持着不敬的野心和不逊的态度,骄傲的金发小子”的人们看到了,一定会忍不住起了奇怪的念头吧吧!但在齐格飞·吉尔菲艾斯看来,这才是他应有的形貌。只要他们三人独处,权力、武力以及野心,都是设有必要的。 有时,吉尔菲艾斯会被想像所驾驶,会想着,会不会现在自己正走在漫长的梦幻回廊之中呢?当他一醒来时,会和莱因哈特一起睡在白色而清洁的床单上,金发的少女打开门,露出如同穿透叶缝泄出的斑斑阳光似的笑容——昨晚和你父亲连络了,早餐吃完就和菜因哈特一起上学吧。而红发的少年回答——我做梦了,我们两个当了军人乘上了字宙战舰,打败了敌军,凯旋归来…… “因为陛下病了,我得立即赶回病房去才行。” 但,这却是现实的声音, 表现在外的和隐薇在内的,不管是哪一种形式,安姐罗杰大都可感受到他们深深的失望吧。她给了他们一个篮子,并告诉他们里面装的是马铃薯派。 “下一次再过来好好地玩。你们要保重喔,我只有这点请求。” “姐姐你也要保重,别太勉强自己了。” “莱因哈特大人说的是。您要保重身体……” 一言一语,都具有一百倍的心意。手持着装有这次战役的最高褒赏的篮子,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离开了菩提树下。 ※※※ 国务尚书立典拉德侯爵克劳斯,是有着锐利……或该说是激烈眼神的七十四岁的老人,在首席阁僚的座位上已有十年且屹立不摇。在以前他历内务、宫内、财务的三尚书职,都未曾犯下大过错。 未犯大过,对于己经化为草食性恐龙般肥大而钝重的帝国官界是很重要的。立典拉德侯爵,一次也没有订定过新的政策或法律。他熟悉惯例及旧习,而依状况巧妙地运用,有时则适当地加入“这是皇帝陛下的旨意”这种香料来料理事态。他对权力有很强的欲望和执着,但却假装成并非如此的形象,而确保着今日的地位及权限。虽然有几人看穿了真相,但都被立典拉德侯爵巧妙的阴谋赶出了宫廷,现在他的竞争对手,大概只有身为皇帝女婿的二位大贵族而已了。 立典拉德侯爵在思索着。不能让皇帝的女婿布朗胥百克公爵、立典亥姆侯爵的势力再继续伸展下去了。只会让他们符合其自身能力与关心程度地,在狩猎和酒宴中渡日就行了,如果让他们平白插手国政,只要换来多余的纷乱和抗争。 莱因哈特的姐姐——有着格里华德伯爵夫人之称号的安妮罗杰,虽然受到皇帝的偏爱,却未曾插口政治。对廷臣而言的确是令人欢迎的,在他们之间对安妮罗杰个人的评价是绝对不坏的。立典拉德侯爵对她亦是如此。但是保守的安妮罗杰,如果生下了男孩,被正式册封为皇后的话,也许就会开始干涉国政了。过去有过无数的例子。今后该如何对待她呢? 银河帝国是专制国家,神圣不可侵的皇帝旨意,是位于诸法之上的。某个皇帝身边卖弄权势的廷臣或宠姬也会随着新皇帝的登基而被逐出宫廷,有时也会有权力和生命一同上路的例子。思虑总是越深越好。 皇帝佛瑞德里希四世在鲁多维希死后,就没有了皇太子。他的兄弟姐妹九人当中,一人被赐死,一人是“意外死亡”,其余七人则是病死。他本身则使得包括皇后在内,共十六位女性怀孕了二十八次,但六次流产、九次死胎,而总算诞生的十三人之中,在成人前有九人,成人后有二人先后死亡。现存的只有布朗胥百克公爵之妻安玛莉及立典亥姆侯爵之妻克莉丝汀两女。没有直系的男子,给预测上带来了困难。不,虽然是有个男孩,但却仍是四岁的幼儿而且母亲并非门阀出身,所以大贵族们的反应令人担心。 如果安妮罗杰生下了男孩,则宠爱她的皇帝会册立其子为皇太子吧。进入后宫九年,年轻健康的她却未能怀孕,大慨有十之八九是皇帝的责任。流产、死胎、以及早夭,五世纪以来,虽也有例外,但淫荡至极的高登巴姆家的血统已浊,生命力也衰退了。虽然平民们并未得知,但先天性畸型儿或异常者的诞生比率也相当高,这些不幸的孩子都在御医的手中安乐死了。 王朝的开祖鲁道夫大帝 宣言:“社会性或是肉体上的弱者,没有生存的资格。” 连同共和主义者,畸型儿、异常者、精神贫弱者、肢体残障儿、遗传病患者,这些本身毫无罪过的人们遭到杀戮。像是在讥笑其残忍、愚劣似的,他的子孙们也生下了“没有生存资格”的孩子,而为了建立皇窒的威信及尊严,而重复着杀害婴幼儿的恶行。 如此看来,安妮罗杰要产下男孩的可能性可说是非常小了。不过有和她相关连的另一个要因,那就是她的弟弟莱因哈特·冯·缪杰尔。 十九岁就当了上将,皇帝的偏袒也太超出限度了,但那金发小子似乎也并非完全不会放出自身光彩的卫士。在这第三次提亚马特会战中,米克贝尔加元帅虽隐约露出不满及不合己意,却未反对菜因哈特升任上将。 “应当是为了不想招致皇帝陛下的不悦吧?” 利典拉德侯爵的心腹财务尚书凯尔拉赫子爵说了,但老政治家虽然一直认为是过度评价,却也一直无法无视于菜因哈特。 “也许就只是如卿所说的如此而已吧。不过,如果宫中的个别势力再增加的话,廷臣间的分裂将令人担心。如果是不好的秧苗的话,得先行拔除才行啊。” “即使如此,他不也只是一介军人而已吗?” “来年他还将成为罗严克拉姆伯爵家的当主,这个地位可不能轻视哦!” “也许是如此吧。对了,国务尚书阁下,您突然考虑到格里华德夫人的事,是有着什么理由吗?” 国务尚书在犹豫一阵之后,拿出了一封书简。财务尚书眼前所见的,是由文字处理机那无个性的文字所构成的极短的文章。 “g……b……奇怪,这个是?” 细声由语的凯尔拉赫,似乎已然了解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培尼明迪侯爵夫人要把格里华德伯爵夫人……” “卿也是作如此解释吧?” “除此之外,就别无他说了。” 凯尔拉赫苦涩地扭曲了脸颊。 “真是令人为难的一位夫人啊。” “那位夫人的宫廷人生早就已经结束了,早点领取赐金回去过过田园生活不就好了,难道她还想把沉没的太阳拉回到天空中央去吗?” “不过,如果十多年前她所生的皇子长大成人的话,夫人可能已经被正式册立为皇后了,也难怪她死不了心。更何况……” “接下去的就别再说了,财务尚书。 立典拉德侯爵的语气中失去了柔和,在培尼明迪侯爵夫人的男婴死产之时,流传了一个奇怪的传说,听说其实男婴是平安地生产了下来,但却死在医师的手中。那位医师被不愿意皇帝生下男孩的人们,以巨额的金钱收买了。 那些说着传闻的人,一说这里,就畏首畏脑地探视周围,只以食指抵着嘴唇示意勿再多言。这种演戏般的行为,有着奇妙的逼真感。再怎么说,说到“不愿意皇帝生下男孩的人”不就只有皇帝的两个女儿和其夫婿——权门中的权门,布朗胥百克公爵和立典亥姆侯爵两夫妻吗? 听到了传闻,两对夫妻为之激怒,但以偏见的眼光来看,其激怒的态度也会令人怀疑。据说一直水火不容的两家,共同地进行捉拿散布流言的犯人的行动,但却徒劳无功。结果就有了“如果真的捉拿到人而演变成到法庭对质的结果,可就不好了,所以他们根本就不会认真地抓出犯人”的说法。看来不管是权利或荣华,都和人望是毫不相干的事物。 “不论如何,可不能贸然地介入。把手伸进热水中,可不是一瞒的痛楚就可了事的。接下来的才是可怕。” 对财务尚书的话点了点头,立典拉德以险恶的眼光划裂了宇宙。财务尚书再把那未署名的书简再重看了一次,他心想:是何人写下这令人怀疑,但又近乎事实的文章呢? “如果说皇太子殿下还健在的话……” 财务尚书叹了口气,以一个贵族出身的官僚政治家而言,他算是个有才能的人,他的眼界也顾及到行政及政略的分野。不过,其视野却未曾出过帝国和帝政的范围。皇帝的无力,没有后继者,门阀贵族相互的暗斗,虽然都使他对帝政的衰弱感到危机,但由高登巴姆王朝所统治的帝政本身的崩溃,则就远超他想之外的地平线了。过去虽曾有专横的权臣无视皇帝,公饱私囊,压迫其他廷臣,但那全都是在一个叫做高登巴姆的碟子上展开的事态。如果他们知道他们所称的“金发小子”正想把这碟子本身打碎的话,也许就会感到极度的战栗,或者只是会把这话当成痴人说梦话而一笑置之吧。 4 虽然升为上将,但莱因哈特的官职未定,只暂定地给了“军务省高等参事官”及“宇宙舰队最高幕僚会议常任委员”的称号。两者都是近乎闲职,军部主流派那只给予地位及名誉,而不给予实质权限之意见,明显可见。 吉尔菲艾斯升为了中校,职务则仍然是莱因哈特的副官。阶级高升当然有其令人欣喜之处,但如此一来,则“会被调离莱因哈特身边”的不安也就几乎完全没有了,因此他暂且也算是安心了些。 莱因哈特去到宇宙舰队司令部,向米克贝尔加元帅问候,顺便也移足到军务省,对军务尚书艾伦培克元帅在礼仪上,以完美的态度观见。 “那个小子,至少还是懂得礼仪的嘛。而且外貌也不差。” 戴着旧式单片眼镜的白发元帅下此评语,但是他的单片眼镜并设有看透人心的机能,所以他也无法洞察到,这个美貌出众的年轻人,想在两三年之内,把现在这位军务尚书办公室的主人赶出去。对于只会评价外观上形式的元帅,莱因哈特也就以其适当的形式应付。 不过莱因哈特在对于上将的礼遇中,也有一件是使他打从真心地为之欣喜的。那就是将授与个人的旗舰。当然战舰的所有权仍属国家,但若没有当事者的同意则不能将其撤调。只要莱因哈特本人没有申请变更旗舰、退役,被降级、或者是战死,则这艘舰就一直属于莱因哈特。 新造战舰伯伦希尔,闪耀着银色光芒的流线型的象美女、气品高贵的不败女骑士。和皇帝派遣的使者一起造访此舰的莱因哈特,一瞬间感到心中雀跃。 “伯伦希尔、伯伦希尔……” 莱因哈特重复地叫着他的新旗舰的名字。他比骑师爱名马的心态更深一层地钟爱着这艘舰艇,尽其一生都未有改变。 只要他还待在帝都,身处闲职,则这艘舰也将只是盒中的宝石,但在不久的将来,会有让这勇敢的女王立于舰队前头战斗的日子来到吧。那么,帝国军必须得对同盟军处于劣势才行,但对于他人的失败,可说正是如其所愿的。因为这相对的会强化他的立场,也将会给予他机会。 “获赐良舰,实在感激不尽,请代我向陛下如此转达。” 莱因哈特的声音,时有着超乎礼仪及盘算的热潮。担任使者的某男爵点了点头,把证书交给了他,然后细声说道“我会期待的”就回去了。在吉尔菲艾斯的说明下,才明白了这奇怪的言语的惠思。 “莱因哈特大人,我听说在获得皇帝颁下旗舰时,在习惯上要赠送某些谢礼给使者。” “谢礼?” “是的,因为送现金就成了贿赂,所以得送一些美术品之类的。如此之后,其人的旗舰才会受到周围的认知。” 莱因哈特灼热了起来。 “竟然有如此不合常理的事,又不是跟使者买来的战舰!”他如此大声吼着,但吉尔菲艾斯仍保持冷静。 “这不是一个能以常理通行的社会,所以莱因哈特大人才会立志变革,不是吗?不必强要一个小男爵讲常理,还是为了建立一个讲常理的社会,暂且忍耐 吧。” “……说得对,正如你所说的。以一艘伯伦希尔的代价而言,也算便宜的了。” 莱因哈特点头,感谢着吉尔菲艾斯的劝告。 翌日,闻名的画家列特麦耶的油画,被送至男爵的私邸。男爵对美术几乎毫不关心,但在听了送画的画商说明后满足了,直接转卖给该画商而收取了五万帝国马克的现金。已经赠与出去的绘画,会被保存或转卖,可就与莱因输特无关了。 就这样,伯伦希尔被周围认知为莱因哈特的旗舰。 ※※※ 有一天,在舰内并肩走着的时候,他把那冰蓝色的眼眸朝向吉尔菲艾斯。 “这艘舰有一半是你的。你是中校,有成为舰长的资格,就如此做,如何?” “那也可以,只要莱因哈特大人可以允许我的忠诚心以伯伦希尔为先的活……” “这可不行,前言撤回,舰长就另外找人吧。” “我想那样比较好吧。对了,您心里是想要早一天搭乘此舰前赴战场吧?” “很遗憾,暂且是不会有战争的。自称自由行星同盟的叛乱军们的好战心理才刚满足过了而已。” 伫立在订光昏暗的舰桥,莱因哈特环视周围。在近乎无色彩的世界中,黄金的头发更加地显出了鲜明的存在感。 “为什么不起一些地方叛乱呢?要镇压应当是很简单的吧?” “如果是简单就能镇压的叛乱,是不会轮得到莱因哈特大人的。想要轻松地获取武勋的人,可比比皆是。” “大概吧。看来就只有等到那些家伙死掉为止了吧?” 莱因哈特吐出更危险的词句,以那大胆的眼神,射向虚空。 5 一封奇怪的书简被送到莱因哈特手中,他既非千里眼,所以自然是不会得知,如果国务尚书立典拉德候爵或财务尚书凯尔拉赫子爵也在场的话,一定会有一股想告诉他“这和我所看见的密告书内容相同”的冲动吧。 “b夫人对宙中的g夫人抱有加害之意,务必留心。” 当然信上没有署名,莱因哈特注视了这简明的书简片刻。流言或传闻要做为情报源是该有所取舍选择,但这次,这封刻意送到他手中的书简又有何目的呢?如果是圈套,耶么应当会施加一些取信于他的技巧才对。当然,这也不会是单纯的善意,大概是有所盘算之后所做的忠告吧?g夫人是格里华德伯爵夫人,也就是安妮罗杰,这一点是立即明白的。而b夫人是谁呢?如果是布朗胥百克公爵,则不可能会刻意称为“夫人”。 “那么是培尼明迪候爵夫人吧……” 这个声音,表现出了把“魔女”这个名词乘以二倍以上的不吉及厌恶。终究莱因哈特已经不只一次地被这位贵妇人意图谋害了。虽然那些成为她的走狗而扑咬过来的人,都被一一击退,但终究只是冶标不治本,无法向病原菌本体伸出报复之手。 “让那女人活着,姐姐的性命就危险了……我的生命亦然。” 他有能力保护自己,但在皇宫深处的安妮罗杰的生命一旦遭到危险,则就非现在的莱因哈特能力所及的了。 “那位夫人以前曾独自蒙受皇帝的宠爱,她会想要谋害安妮罗杰夫人,反倒是理所当然的。” 如此说道,吉尔菲艾斯也同意莱因哈特的见解。在这之间,和莱因哈特一直生死与共的他,是亲身体验过培尼明迪的偏执的。 “这一方面的心理,其实我还是有点不太明白的。就算姐姐失势了,皇帝的宠爱也末必就会回到那夫人身上。”莱因哈特拨起落到额前的金发,声音带着急躁。“只要皇帝的性癖没变,而时间也没有倒流,那女人是不会有生路的。她这么做不是无济于事吗?” “她和莱因哈特大人不同的。她有太多进行阴谋的时间和手段了,这无关于于理性或利益的问题。” 培尼明迪侯爵夫人应当还只是三十岁出头而已的年龄。这本应是人生最丰饶而最具生产性的年代,但她却深居在那没有访客的沙龙中,陶醉在那凋落、嫉妒和败北的沉思中,而步步朝着衰老前进。那个身影使吉尔菲艾斯感受到一种超乎敌意的心思。 但是,这份同情心和他对安妮罗杰的爱慕比起来,则是微不足道的。只要培尼明迪侯爵夫人想加害于安妮罗杰,吉尔菲艾斯就能挥除那小小的同情。 “不过,具体来说她是想要如何动手呢?” “这个……大概是进行毒杀吧?或是逐出宫延吧?” 在战场上会无限地扩大深化的莱因哈特的想像力和洞察力,对于发自同性间极端之嫉妒的贵妇人所为的宫廷策谋,则也只能发挥到这种程度而已。不过,若是要将其逐出宫延,那么使皇帝对安妮罗杰不悦就成为前提。也就是必须使安妮罗杰有所失败。会是什么样的失败呢?设计陷害安妮罗杰,使人认为她企图毒杀皇帝也有可能…… 莱因哈特并不希望皇帝现在死去。这和希望姐姐从皇帝身边解放出来的心情,呈螺旋状地并存着。皇帝虽是以权力将安妮罗杰从他身边夺走,关进黄金牢狱的可恨之人,但在目前其权力及宠爱却成为保护她免遭各种阴谋及暴力的盾牌。当然,如果皇帝原先不来强夺她,那么这些不当的憎恶也就不会朝向她了,终究,皇帝仍是无可赦免的。 莱因哈特自己的想法,是要在他的权力和武力成长到皇帝无法控制的时候,再以他自己的手来断定皇帝的罪恶。在那之前,皇帝得活着去等待那赎罪之日才行。而那同时也将是高登巴姆王朝的最后之日吧。 现在的莱因哈特,在表面上是皇帝宠妃的弟弟,虽是高级军官,却也只是一名军人而已。不过,来年他将成名门罗严克拉姆伯爵家的当主,列为大贵族的一员。那么他本身则将产生政治上的价值。而如果能再立下凌驾第三次提亚马特会战的武勋,则他也许就有反过来保护姐姐的武力和权力了。 “以这方面来说,培尼明迪侯爵夫人倒是具有慧眼。从我在幼年学校毕业的时候,她就已经将我视为将来的祸根了。 莱因哈特抱持着讥讽性的感慨。 但是,既然相信这封书简,那么就表示安妮罗杰在宫中有危险。而另外可以知道的一点就是,有知道此事却不赞同这阴谋的人存在。不过,若将其判断为友方,则也就未免太乐观了。 “那么就是说,并非宫中有我们的友方,而是有着数种敌人罗?” “没错。” “不过,在此际也许这样倒是有利的。如果他们团结起来,那反倒是值得害怕的吧?” 莱因哈特轻轻张大起那冰蓝色的眼眸,莞尔地笑了,并用白皙的手指卷着友人的红发。 “吉尔菲艾斯,你真是个贤者,的确是如此。敌人如果分为数个,则可以各个击破,或让他个互咬。就如这封信所显示的。” 如果不能以自己的力量将敌人一一击倒,那么就让敌人去互相吞食就行了。这才值得称为有意义的策略。菜因哈特也听过关于培尼明迪侯爵夫人死产的传闻。为了姐姐,他必须除去最近的祸害培尼明迪侯爵夫人。不过,现在他的能力所及的范围极为有限。 “真是,宫廷就像蜘蛛网一样。并不是适合姐姐的地方。然而现在却有把姐姐的安全交由蜘蛛的首领所持有的权力了。 姐姐所适合的地方并不是皇宫,那么是何处呢?一思及这个问题,莱因哈特就将其限定在九年前,莱因哈特一家搬到吉尔菲艾斯家隔壁的当时——限定的不是空间而是时间——而吉尔菲艾斯也没有异议。只是有个他们无法想像与面对的景象存在。如果安妮罗杰浚有被皇帝带走,而和市井的表年相爱时,菜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大概无法容许此事吧? 有时发觉到这一点,两人开始为之呆然,而陷入了感情和理性之间。以权力强夺安妮罗杰的皇帝,也许反倒是解救了他们,这个想法,则是远超忍耐界限的一个意外了。 无论如何,在新无忧宫的地上和地下,盘据着不断编织出诅咒及诽谤的庞大黑暗。那是由将达五世纪的高登巴姆王朝的历史,以个人的肉体及精神所流的血液所培养出来的。有一天,一定要把安妮罗杰救出那个地方。这一个誓约,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未曾有一日或忘。 第三章 克洛普修特克事件 1 帝国历四八六年的这个时期,莱因哈特借住在距新无忧宫正门北方三公里远的林培尔克·修托勒杰区中某幢房子的一楼。这房子的所有者是名叫里利希的已故上校之妻,她和同为未亡人的妹姝一起住在一楼,而二楼则有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各自的寝室和共同的客厅及浴室。 虽说是未亡人,但也都已是超过六十岁的年纪了。对两个年青人而言,就像是祖母一样。姐姐比较瘦小,是个给人稳重印象的老妇人,莱因哈特说她所做的杂菜汤是宇宙第三美味的。第二美味的是“彭美仑”餐厅的主厨,第一美味的——那就不必说了。 妹妹菲珀,这位未亡人不以原来名字来称呼两个年青人,而以“金发生”“红发先生”来称呼他们。身体有她姐姐的二倍宽,是位对任何事都不为所动的女性,吉尔菲艾斯还算好,莱因哈特在最初被随口称为“金发先生”时露出了很不情愿的表情,不过最近也已习惯了。但是在喝完饭后的咖啡之后,他就立即翻身奔上二楼,而收听两姐姝立体声式的有关亡夫的回忆录任务,就只得由吉尔菲艾斯担当下来了。也因此而使他精通了克利希、菲珀两家的历史,及她们的丈夫们所参加的战斗。 “当时的中队长是……呃红发先生,是哪个啊!” “是伟伯上尉吧?” 莱因哈特有时也会逃脱不及,而得拜听两家辉惶的历史。在听完长长的赞美军国主义的故事之后,菲菲就晃动着她那宽胖的身体,开始了人道主义式的说教。 “年轻人真是的,一说到战斗,就光会想着要打胜仗立武勋,根本没去想过战死了会使亲人伤心的事情。 因为这已经听过了一百次以上了,现在也不可能会有什么新的感动,但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也只是交换着视线苦笑,而没有提出反论。 以做为一个军人而言,可说是每天过着无为的日子。因为军务省和宇宙舰队司令部都没有给他单独的办公室,只有在会议时才来传呼他。而吉尔菲艾斯在此时的工作也只是站在莱因哈特的背后,年轻的他们所持有的活力,过了二星期无为的和平也就觉得厌倦了。虽然到了日后回顾时,这段日子算是他们忙碌的人生中所能拥有的短短的一段休息,但当时的他们却一点也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他们此刻所注意的是培尼明迪夫人的行动,但其所做的一些探听,并没有探索到什么消息。 有时候竭尽深谋远虑也捉不到一只蚂蚁,有时一件小小的偶发事件却会为许多人的未来涂上另一种色彩。 这个事件,要以“小小的”来形容说来规模又太大太深了些,但对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而言,这的确更是件偶发事件。而他们则是完全地被卷入其中。 ※※※ 大约在三月过了一半的时候,一封请贴送到了莱因哈特手上。这是门阀贵族中的重镇——布朗胥百克公爵所发出的,他要在私邸宴请皇帝陛下,举办高级军官及其夫人们的亲睦宴会。有没有收到招待贴,都是足令贵族们一喜一忧的一次来自名门的邀宴。 有资格参加宴会的人,都是准将以上,也就是有“阁下”称号的人,还只是中校的吉尔菲艾斯没有资格参加。而规定“不论现役、退役、预备役”均可,则大概是为了多凑集贵族的人数吧,齐备虚饰、空洞、浪费等三大项,大概将会是一场盛大的宴会吧。 “你会去吧?莱因哈特大人。” “我讨厌布朗胥百克公爵,那家伙就像是自以为是的选民意识穿起衣服来走路一样。” “他也一样讨厌莱因哈特大人啊,但是他们可是正正式式地发了请贴来了。” “他一定是期待着我的拒绝,要不然就是弄错了。” 但是,即使没有吉尔菲艾斯的劝说,莱因哈特也是必须出席的。 缺席皇帝亲临的宴会,是足以用不敬的罪名被告发的。他只有祈望至少皇帝别带着安妮罗杰同去,他无法忍受目睹那情景。越想要让其随心所欲地展翅飞翔,则关住莱因哈特的围槛就越是强大。 2 当天,搭乘吉尔菲艾斯驾驶的地上车,穿着华丽礼服的莱因哈特进到了布朗胥百克公爵家的邸内。这是他第一次从内部看这以高高的石墙围起一座森林的雄壮宅邸。身穿红衣的私兵们,并排地站在从大门到停车场的那一公里以上的道路两侧。一下了车,莱因哈特向车窗探头。 “我想尽早回去,抱歉,请你在这里等候了。” “请您宽心前去吧。对了,莱因哈特大人,请您在面对贵族们的时候,不要意气用事。” 点过头后,他转向了玄关,莱因哈特调整了一下表情和姿势,用谁也模仿不了的步伐走向玄关。 在其他贵族当中,还有背影如此优美的人吗?如此想着而移动视线的吉尔菲艾斯,突然看见在旁边停车的地上车中下来一位方才上了年纪的贵族的身影,他讯问了路过的侍女。 “那位贵族是哪一位大人呢?” 侍女对这“英俊的红发高个子”投以似乎已为之迷乱的眼神,告诉他那是克洛普修特克侯爵阁下,到目前为止,一直是不在社交界出入的。 吉尔菲艾斯并不是预言者。并没有对那位克洛普修特克侯爵抱持特别的关注。想到包括馆邸的主人——布朗胥百克公爵本身在内,参加这次宴会的莱因哈特之敌,以及不是敌对却没有友好关系个人的数目,他也就无法一直把关注集中在这位已经在宫内宫外被当做“过去的大人物”的老贵族身上了。用手指梳整了那杂乱的红发,吉尔菲艾斯把修长的身躯沉入了驾驶座中。 ※※※ 水晶美术灯的光芒,很奇怪地把吵杂的成群绅士淑女个个映照出一份虚伪的印象。以皇帝的客席为中心,最高级的大贵族座席排了开来,而再更外侧准备的则是站席。把客人如此地分等级是很无礼的作法,但这原本就是主人为了夸耀身份等级而开的宴席。当然,莱因哈特只是位站席的客人。 布朗胥百克公爵在掌声中起身问候之后,接着说道。 “宫内省来了通知,皇帝陛下在来到会场的途中,突然感到腹痛,而中途折返皇宫,很遗憾地此次无法出席了。希望各位能好好享用水酒及料理。” 在来客之间,响起颇形式化的失望声音,但事实上,对于未具备人格上的魅力及睿智的皇帝之缺席,并未有真心感到遗憾的人。布朗胥百克公爵的视线停在一个席位上。 “克洛普修特克侯爵呢?” “这个……从方才就没见到他的人影。” 因为侯爵的座席空了,只距离皇帝的宾客席五、六步的豪华的椅子平白占着空间,在椅予脚下放着一只黑色盒子,盛在银盘上的酒蒸乳牛,其香味也渐渐冷去。 莱因哈特一手持着酒杯,伫立在墙边,此时传来了一阵粗糙的声音。 “啊!这真是……忠勇无双的帝国军人,华丽的天才儿也光临了吗?” 莱因哈特以意志的滤镜,掩去了闪动在双眼中的厌恶与侮篾的表情。虽处他几乎厌恶着所有的贵旋,但现在立于眼前的菲尔格尔男爵,则是其中距离莱因哈特的好感及爱好最遥远的人。他比莱因哈特年长五岁,目前是二十四岁,有着预备役少将的阶级,但这是因为他是布朗胥百克的甥儿的身份所受赐,并非因勇气或用兵术受到评价。这位青年对于莱因哈特升任上将感到不可思议,但对于自己没有战场经验就当上了少将却未抱持疑问。其价值判断的基准,只根据历史性的既得权之有无,而他给予莱因哈特的评价则是喻其为破坏花园的害鸟。 两者之间并未迸出火花。因为在此之前,一团贵妇人过来指唤,菲尔格尔男爵就走过去了。在其身后似乎还飘着一些 瘴气。 在大厅的正面,鲁道夫大帝的肖像,从高高的台座上睥睨着莱因哈特等人。那是描绘自他三十四岁即位时的身姿。身高一九五公分、体重九十九公斤,厚胸宽肩的魄力巨躯。晴红色的头发。鼻下及下颚无鬃,链接着鬓毛的侧鬓则令人印象深刻。他并非典雅的美男子,而是富有力量及锐气的伟男子,把支配他人当作最高价值,强大无比的掌权者的身影。不禁想到,对这双肩而言,人类的生命和大帝国的命运是否重了些。超越的对象,而非畏敬的对象。 起了一阵小喧哗,某男爵夫人实然贫血而倒地,立即扬起了一阵“叫医生来”的喊声,但暂且得有个让夫人坐着的座席。 “稍稍借用一下克洛普修特克侯爵的座席,把那个盒子拿开。 男爵夫人的身体被侍者安置在椅子上,黑色盒子则交给了一位年轻的贵族。有身分的客人的携带物,是不能随意处置的。暂且由玄关旁的框台保管,如果客人忘了取回,那么稍后还得将它送回才行。 盒子正要被移出大厅。 最初发出了光和热,再过一瞬,巨响和风暴形成旋涡。 3 地上车的座席震动,猛烈的音量彼穿过车窗,袭上了吉尔菲艾斯全身。半响后,全身的紧张恢复过后,吉尔菲艾斯奔出车外,跑过了惊谎喧哗的人群。 “莱因哈特大人!” 吉尔菲艾斯的长腿奔上了大理石的阶梯。顺势冲出屋外的烟,形成了无色彩的旋涡,哀嚎及惨叫乘着旋涡散乱开来。到这个时候,仍有人以其秩序意识在讯问吉尔菲艾斯的身分,但红发的年轻人当然不予理会。 “布朗胥百克公爵!布朗胥百克公爵您在何处?” 一进到大厅,一位奔过他身边的壮年军官正在寻唤着馆邸的主人。 “安斯巴哈、安斯巴哈,我在这边……快点、快点,过来救我。” 大而孱弱的声青划破烟雾,军官往那方向奔去,没身于浓烟之中。 吉尔菲艾斯心中似乎听到了血管内的感情和理性沸腾的声音。真不该劝莱团哈特出席这种宴会。他让那形同他生命泉源的金发年轻人,遭遇了无益的危险。 “莱因哈特大人,您在哪里?” 吉尔菲艾斯的语言中无法发出除此以外的言语。他被一份极少尝受的感情——伴随后悔及丧失感的恐惧,狠狠地抓住神经。如果永远都没有声音因应他的叫喊,那他将失去他自己的存在价值。他的指尖触及一件软物,那是被爆风炸开的人体的一部分。他忍住呕吐,又再叫喊。 “莱因哈特大人,请回答我。” “……吉尔菲艾斯!” 那声音并不大,大概不会刺激到吉尔菲艾斯之外的任何的听觉,但红发的年轻人听到这一句也就够了。在被破坏了大半的大理石装饰柱的旁边,有那豪奢金发的光芒。 “莱因哈特大人,幸好您平安无事……” 从恐怖的深渊迅速浮上了安心的水面,奔跑而至的吉尔菲艾斯自觉到声音正在发颤。盘坐在地板上的莱因哈特为了使他安心而做了个笑脸,而后以手掌轻拍双耳。 “我还不太能听得清楚,不中用的鼓膜从刚才就一直在哀鸣……” 一边以吉尔菲艾斯递来的手拍拭去沾在脸上的灰尘,莱因哈特站了起宰。虽然不是很顺势,但却很稳定,这使吉尔菲艾斯为之欣喜。 “我就想,我若静坐不动,你一定会来找到我。所以我才没动……喝,看来,我是被这根恶心嗜好的柱子救了一命了。” 烟已相当稀薄了,但白浊的气流仍在视界上蒙上一片白纱,流血的惨状倒是经由了听觉及嗅觉传来。 “是炸弹吗?” “应该不会是烟火吧?” “请原谅我,都怪我劝您出席这场宴会……” “是啊,都怪你,明天你得要请我喝杯咖啡才行。 莱因哈特的言外之意是要他不要再多做赔罪,此时他听到了一个大而不重的声音,不知在吼些什么。 “那个呻吟声,看来布朗胥百克公爵还活着。” “刚才我碰上了公爵的部下。” 虽然口中不能说出遗撼二字,但莱因哈特仍以颇为失望的态度耸了耸礼服下的肩膀。如果布朗胥百克公爵死了,也许可以主张这是听信过去传闻的培尼明迪侯爵夫人所为,莱因哈特在烟中如此想着。不过,他也想起了一件可说是不幸中的大幸的事情。 “还好皇帝腹痛了。如果姐姐也在场,那可糟了。” 吉尔菲艾斯以满腔的同意点头称是。的确是有那种可能性的。在寻找莱因哈特时那份恐惧的残渣,如蛇扬起了镰刀似的颈,使他一瞬感到惊惧。 莱因哈特从破碎的桌子阴影下,拿起了一瓶酒,以桌角敲去瓶颈。 “四一0年的白酒,不喝光它,对宴会主人可就过意不去了。 想回答的吉尔菲艾斯,发觉身边出现了人影,可能是警卫的军官吧,他并未穿着礼服。 “失礼了,因任务需要而在此讯问,贵官的官位及姓名是?” 帝国上将莱因哈特·冯·缪杰尔,金发的年轻人如此报上名后,有着一口美须的三十出头的军官,郑重地敬了个礼。 “您就是格里华德伯爵夫人的弟弟吗?真是失礼了。我是耶尔涅斯特·梅克林格准将,跟随上司,担当馆邸的警备。” “真是责任重大。这会可有得忙了,请多多努力。” 莱因哈特突然露出探索记忆回路的表情,梅克林格这个名字剩激了他的脑细胞。 “虽只是私事,但我常听维斯特帕列男爵夫人提起有关您的风闻。” “是啊,我也听过夫人提起过您。” 莱因哈特把尚未沾口的瓶子交给红发友人。 “那么,可知犯人是谁?” 梅克林格嘴上的美须下,唇线扭成了略为讽刺的形状。 “曾出席宴会,却中途退席的人,当然首先必须怀疑的。下官一共查到了十八人。” 在知道皇帝不会临席的时候,是有一些退席者,但在更早些时候,而且是唯一留下“遗落物”的人物——克洛普修特克侯爵是最大嫌疑者。梅克林格如此陈述。 “名士参与犯罪,在以往有过不少例子。不过,这次可说是相当华丽的了。” 当场死者超过十人,负伤者则达此之十倍。其中的三成,大概是得为冥府之旅做做准备了。对贵族们而言,这是比饿死十万贫民更加重大的冒渎之凶事,而且嫌疑者还是名门中之名门的当主。 4 克洛普修特克候爵家,有着不输于其他家的名门历史。其先祖阿尔布雷希特在鲁道夫大帝还是银河联邦国会议员的时候就从旁协助,担任国家革新同盟的书记长,为打倒共和政体而尽其全力。帝政开始后他就担任内阁书记长官,以至财务尚书,而在恶名昭彰的法斯特隆死后,被任命为内务尚书,为肃清、虐杀共和派极有贡献,而被称为“血转轮”。往后,有着接连二十代的贵族官僚之家系,有六人担任过国务尚书,七人和皇室连姻,还出过一代皇后,是名誉、权力、财富三者堆满双手的特权阶级的典型。 而使他头上的太阳蒙上阴影的,是现在的皇帝佛瑞德里希四世的即位。原本预期是佛瑞德里希的弟弟会即帝位,而做了不少的投资,甚至已获得给予国务尚书一职的口头约定,却在事态一再逆转的请况下,佛瑞德里希被推上了王座。因预测失算而狼狈的不只是克洛普修特克侯爵而已,但他素来一直把佛瑞德里希看成帝位继承竟争的失败者,加以蔑视的态度,使得佛瑞德里希的亲信们比当事人更加地憎恶他,而此时他也无法 再修正轨道了。克洛普修特克侯爵转为被蔑视的失败者的立场,如此持续了三十年。 克洛普修特克侯爵,知道即位之前的“佛瑞德里希大公”常困于游荡费用的支出,而四处躲避债主的状况,也数次在友人之间以此为谈笑的话题,后来因状况的激变,佛瑞德里希戴上了至尊之冠,然而他却无法相信什么“神圣不可侵”的这种鬼话。 历史性的,特权阶级的通弊——惩罚主义的倾向,在克洛普修特克侯爵的心中急速向下扎根,以屈辱和抑压的肥料灌溉了一万遍。止于幻想的地位,被拒绝的亲事,被排拒的交际,以及无数的冷笑。 帝国历四八六年三月二十一日,克洛普修特克侯爵威尔赫姆,手持着复合材质制的黑盒子,身着帝国军预备役上将的礼服,走进布朗胥百克公爵官邸的大门。距上次走进此门这已是相隔三十年之后的事了。在此之前,他把侯爵家创立以来所拥有的,位居帝都一角的宏伟壮丽的猎园及附属的宅邸献给了皇帝,对宫内省和典礼省做高额的献金,赠送秘藏的美术品给布朗胥百克公爵等主要的门阀贵族。以卑下的言词,低下那傲馒的头,恳求让他回到社交界。得自自己的经验,他知道对贵族们卑躬曲膝是最有效的了。 由爽快的优越感得到刺激的布朗胥百克公爵,满足地望着连皇室都没有的几张名画,而张扬地将这藏着阴谋决心的暗杀者邀入了自宅。 ※※※ 负责国内治安的内务省,五世纪以来的恶弊,正如派生般地层层重叠入那种陷入迷宫的罪案,不能公布真相的政治性阴谋,全都以“企图打倒帝政共和主义者的策谋”之名处理了。有时则在已经收监的政治犯或思想犯身上,加上这些罪状,而加以重罚。 开祖鲁道夫大帝,为了揭发共和主义者而奖励密告。如果密告是事实则加以表彰,即使并非事实,也会视为对皇帝之忠诚心的表现,而不加以处罚在士官宪兵射杀共和主义者时,即使无辜的市民被卷入了,也会被认为“站共和主义者身边就是自己的罪恶”士官宪兵都得以免罪。 但这一次似乎轮不到“不敬的共和主义者”出场了。炸弹是装在克洛修特克侯爵所持来的黑箱子的事实,已在当晚确定了。 “克洛普修特克侯爵?不可能吧!” 但赶到侯爵邸的宪兵们,只能看到主人不在后,执事和家仆们那狼狈不安的表情。当局虽然也着手调查宇宙港,但克洛普修特克家的自家用宇宙船在炸弹爆炸当时,就以大贵族原有的派头,比公共用客船优先出港而去了。 ※※※ “似乎是要派遣讨伐军。当然,克洛普修特克候爵以大逆不道罪未遂的罪名,已经被肃夺爵位了。” 事件的第二天早上,莱因哈特从吉尔菲艾斯处听取此情报,就穿上第二件礼服到皇宫去了,他命令彻夜搜集情报的吉尔菲艾斯,在家中睡上一觉。 申请谒见的莱因哈特,和十多个先客一起等上了二个钟头。虽然历代皇帝当中,据说是有清晨四点就进办公室的,但现在的皇帝佛瑞德里希四世,并未从早期就折磨廷臣,而选择了让希望谒见者等候的方式。 谒见开始了以后,又费上一个半小时。踏进谒见室一步的莱因哈特注竟到了第二件事,一是安妮罗杰不在皇帝身边,二是大气中浮着酒精的微粒子。 “……缪杰尔中将,这次可真是个灾难。不过,没有受伤是再好不过的了” 莱因哈特更低下了头,侍从把视线投向希望谒见者的名单上身份,在皇帝耳边小声地说了些话。 “是吗,你已经是上将了啊。” “全仗陛下恩典……” “嗯,是啊,是朕任命的。” 皇帝口中吐着大口的酒精臭味在笑着。端置在银制小几上的白酒酒瓶,已有一半以上是空的。 “那么,今天一大早为了什么事,来吵醒你的恩人呢?” “臣来请求,关于讨伐克洛普修特克侯爵一事,请派遣臣为将领。” 掩去表情和感情的莱因哈特只把用意说出。他希望能从这窒息感中解放的日子尽早到来。 “啊,那件事啊,你会来请愿是无可厚非,不过指挥官已经决定了,如今是不能变更的。” “请问是哪一位大人?” “布朗管百克公爵说一定得由他来做,昨晚他就来提及此事了。” “公爵阁下的军人身分应当是预备役的吧?这一点,陛下您忘了吗?” “正如你所言,不过他请求在这次暂时地恢复现役。终究大贵族中受害者太多了,大家都想为自己的兄弟、堂兄妹什么的复仇。自古有言,复仇为先,实在也是无从阻止。还有,和你处得不好的……那个谁呢?”皇帝以指尖敲着太阳穴。“对了,是菲尔格尔男爵,他也参加了此事。 “话虽如此,陛下,臣并不对任何人怀恨,男爵那边如何想,臣是不知道,但臣是未记恨的。 皇帝把那迟钝的眼光,倾注在年轻廷臣那华美的黄金色的头上。在下颚周围响起了不知是笑还是叹息的微波。 “……不管如何,有很多他那样的人从军了,对你而言,会有些难以指挥吧?” “是的。” 虽非出自本意,却也不得不承认皇帝所言正确。 “难得来了,就允许你去见你姐姐吧。” ※※※ 走出谒见室,当他在走廊的一角看到走近的菲尔格尔男爵时,莱因哈特证明了自己对皇帝所做的辩解是完全伪造的了。他露骨地现出厌恶的表情。当然,菲尔格尔的态度则明显地更甚于莱因哈特,两眼散出有毒的火焰。 “喔,缪杰尔大人安然无恙啊?我可死去了几个友人呢。” “男爵阁下的平安也令人欣喜,你的朋友实在令人婉惜。” “我实在该像你一样出身低微一点,那样的话也就不必在那种场合失去朋友了。” 似乎以中伤对方为乐似地,男爵高声地说着。连友人的死都用来做为攻击莱因哈特的道具,但他本人却未发觉其中的残酷。 “我对自己的出身很满意。”一边想着吉尔菲艾斯安抚他的表情,但莱因哈特仍回了嘴。“因为这么一来,我就不会有那种现在的自己并配不上祖先的名声,却大声地将其引以为傲的朋友。” 间隔了约二秒的时间,男爵的脸色为之一变。虽然习惯于伤害他人,但却不习惯被人伤害。 “我已经够注意了,不过很遗憾,因为常会有教养不好的恶犬对我吠叫,所以我发觉有时把它踢开会对狗比较好一些。” 说者和听者的神经都被灼热了。 “别得寸进尺,小子。” 如此骂着的菲尔格尔本身,也不过才二十出头,但他似乎认为这话对更年轻的莱因哈特会有效。薄弱的礼节之壳一破,憎恶的蒸气就猛烈地喷出。 “等我讨伐回来,再和你做个了断,你可别忘了。” “就请你平安归来吧,但可别让平民部下救了,得靠自己的力量哦!” 两者之间挖出了一条无可修复的鸿沟,其速度大概可创下纪录。菲尔格尔考虑到本身在皇宫,才勉强打断了行使暴力的念头。 “你最好注意一下令姐的安全。” 那可能只是一句厌恶的话,但一股从未有过的不快感刺激了莱因哈特的感受。他突然失声,对着背转而去的菲尔格尔的背影,射出了杀意的箭。在他内心,一个微小但确实的想法萌芽了。 5 虽然吉尔菲艾斯未同行而来是很遗憾,但却也不能错失这面会被关在笼中的姐姐的机会。用心中的脚踩踏菲尔格尔那令人不悦的脸,莱因哈特前去造访姐姐的居 馆。 令他不得不失望的是,已有二位先来的客人在。是夏夫豪简及维斯特帕列两位夫人。有别人在,就不能告诉姐姐培尼明迪侯爵夫人的恶意了。坐在沙发中的莱因哈特,为了不能参加讨伐军而感到遗憾,姐姐听着此事,一边在咖啡中加入奶油,脸上洋溢着难以抗拒的微笑。 “多少也让一些功绩给别人吧。不要什么事情都自己一个人做。这次的事情,能平安无事不就够了吗?” “是,我明白。” “真是明白了的话就好了……” 安妮罗杰露出了如同在微风中摇曳的春日阳光般的笑容,莱因哈特的脸一阵红赤。自己是否要顺着姐姐的意思去渡过人生?这实在和心中所想的相差甚远。看到莱因哈特这般样子,两位贵妇人也绽开了笑容。 夏夫豪简子爵夫人朵罗蒂亚,以容貌而言勉强是可称为美女,但在贵族社会中,却是罕见的美德拥有者。善良而亲切的她原本为平民出身,所以为了和她的结婚可获得认可,据说夏夫豪简子爵投注了不少的谢礼金及工作费在宫内省及典礼省的金库里。为了此事使子爵家的资产减半,但子爵本身也是突变种般的善良人物,几乎不在宫廷出入,而每日在研究药用植物及阅读游行游记当中渡过。虽不曾开口袒护安妮罗杰,但却也未曾阻止夫人和安妮罗杰之间的交流。 维斯特帕列男爵夫人玛格妲蕾那,虽然有此称号,但她却没有夫婿。虽为女性,但却是男爵家的当主,黑发黑眼、象牙色的肌肤,是个一目了然的美女。她之所以被人称为“会走路的博物馆”是因为她有七位年轻的爱人,而且全都是无名的艺术家、建筑家、画家、诗人、雕刻家、作曲家兼钢琴师、剧作家、陶艺家等各种人物,也有着“她按星期几来更换男人”的中伤传闻。曾有一次,剧作家在某公爵邸的沙龙上演自己的作品,当天他起身来谢礼时,却被喝倒彩地叫地为“星期三的男人!”听说当时的状况极为狼狈。当然,戏剧仍是正常上演。因为笑成一团的贵族诸公在她“给我住口!”的一喝之下,全都恢复了寂静。 生来俱有才气和斗争心的这位美女,对于没有门阀保护而进到宫廷的安妮罗杰抱持着好意,表现得相当亲切,其他的贵族们也被她压倒,未曾有过超出在背后说坏话以上的行动。 夏夫豪简子爵夫人倒还好,但维斯特帕列男爵夫人对齐格飞·吉尔菲艾斯而言,则略像是鬼门阀一般的存在。虽然他并不是什么艺术家,但这位夫人时常会对吉尔菲艾斯投以颇富含意的视线。莱因哈特也发现了此事,却有点不负责任地拿来开玩笑。说些什么“被才色兼备的贵妇人认定了魅力所在,真是令人羡慕”之类的话。 “那么不如莱因哈特大人去和她交往好了。 “很遗撼,男爵夫人似乎不喜欢金发的男人,看来一副柔弱的样子,而红发可就是热情和诚意的证明呢!” 如果吉尔菲艾斯真心地回应男爵夫人的心意,很明显地莱因哈特会为之不快,但莱因哈特却如此挖苦他。 “我讨厌黑发的女性,感觉上个性太强了。” 吉尔菲艾斯如此地驳回,但不管是真心话或是玩笑话,可不能当面对着男爵夫人说出。莱因哈特心想着,今天没能来这居馆造访,吉尔菲艾斯大概会在遗憾中带点安心的心情吧! 避免久留于此,莱因哈特也就此告辞,安妮罗杰用篮子装了约半打的巴旦杏饼。 “这些你和齐格飞两人分着吃喔,送礼物还是送吃的东西最好了,是吧?” “姐姐,你好像一直把我个看成是贪吃的小孩吧!” 姐姐的回答则略为复杂。 “是啊,我是希望如此,的确……” 6 三月三十日,暂时恢复现役的帝国军一级上将布朗胥百克公爵担任指挥官,讨伐克洛普修特克侯爵的军队由帝都奥丁出发。这是一支由正规军和各贵族的私兵毫无秩序地混成的部队,要对付单一贵族的佣兵队,在数量上倒是足够的。莱因哈特也不由得认为,贵族个个公然地展示着其公私不分的行为。对他们而言,这次的武力行动是为了替亲族及友人复仇,所谓的大逆之罪不过只是名份上的说法罢了。 而后,莱因哈特也只得在帝都过着无为的日子,不过有一天他担心姐姐的安全而打了tv电话给维斯特帕列男爵夫人。夫人肯定地说安妮罗杰无恙之后,转变了话题。 “你知道吗?那支讨伐军似乎是陷入苦战了。” “那的确很有可能。” 讨伐军是支光以数量为多的乌合之众,一旦进入地面战则迎击的一方占有地利。而克洛普修特克侯爵站在觉悟和自弃的线上,看来也不惜在佣兵队上花费巨资,所以讨伐军也不得不陷入苦战了。 不过话说回来,即使大贵族们把党徒编组成一支军队,看来也是不值得恐惧的。像菲尔格尔那类的人,当起军人来,看来是没有其狂言豪语的万分之一般管用。 “讨伐军中,虽然有几个专职军人在担任战斗技术顾问,但因为那些贵族们特别是年轻一代,不愿遵从指示,似乎在不断地发生内部纷争。布朗胥百克公爵则只有一直吼着。” “你知道得真详细。” “是梅克林格准将告诉我的。” 莱因哈特那造形完美如画的眼眉轻轻一动。 “把这事告诉我这等人可以吗……” “是他希望我传达给你的,我只是个转播机。如何?你也该在宫廷内外多结交一些自己人,这对令姐也比较好啊……。” 维斯特帕列男爵夫人的身影在画面中消失后,莱因哈特以指尖抓着那形形美好的下巴深思着,而对不久后进入房间来的吉尔菲艾斯提及和男爵夫人之间的对话,商量是否该和梅克林格交好。 “他也是因为想对我们有所助力,才告知我们此事的吧?就期待今后会有的情谊,不是很好吗?” “问题是在能有多大的期待吧!” 现在,虽然透过维斯特帕列夫人对莱因哈特表示好意,但是否能跟随莱因哈特最终的野心到底呢?特别是这种属于大逆之罪的事,同志的选定必须慎重之至。虽然已经制作了几个人的名单,但距离圆满还相当远。终究他还只是没有政治力量的一介军人。 “如果有你十分之一的能力且值得信赖的人的话,我就立刻和他结为友方。” 莱因哈特把双手抱在黄金色的头部背后。 高登巴姆王朝积年的弊害和苛政,对人心而言已到了负担的极限。包括漠然坐视的人在内,若能集结,聚敛恒常以来的不满势力,则就能够将这老衰的巨龙击落在地吧。不过,当反抗的对象一旦被打倒时,反而会为之狼狈的那种没骨气的人也大有所在。和那种人联手的话,等于是在培养着紧要关头时的背叛者。由此看来对梅克林格的好意不能给予过大的评价。 耶尔涅斯特·梅克林格这位青年军官,并非因其军人身份而受到维斯特列爵夫人的喜爱,而是以艺术家的身分受其礼遇。他和她的七个爱人不同,不只是有充分自给自足的能力,而且身为艺术家已有相当的名声。他是散文诗人,是水彩画家,亦是钢琴家,但这反而使他和喜好无名艺术家的男爵夫人划上了一线之隔。对男爵夫人而言,似乎只有需要她精神及物质两方面协助的男性,才会引发她强烈的保护欲。 “……是吗?” 吉尔菲艾斯的声音充满着怀疑。如果真是如此,为何这位志在担任艺术赞助者的男爵夫人会为了他而食指大动? 莱因哈特小声地笑着。 “素食主义者也会有想吃肉的时候吧?梅克林格就像是盘豪华的沙拉,反倒是引不起她的食欲。” “我倒不知道莱因哈特大人那么熟知女性心理啊。” 莱因哈特松开了手,使黄金色头发起了一阵波动。如果不在某处跨越界线的活,是难以求致人材的。他正期望着这种契机。 ※※※ 五月二日,讨伐军由克洛普修特克侯爵领归还,不过是去平定地域性的小叛乱就费了一个月以上时间。 当晚,包括新无忧宫在内的帝都一角,正被春末的风暴清洗着。窗上的硬质玻璃映出了雨和风的热情舞蹈,间隔数分同出的雷光将其饰上青白的色泽。 莱因哈特并非特别喜好暴风雨的景象,但当晚他关掉室内的灯火,注视着放电现象所纺出的抽象画。这说不上是纯粹的欣赏,雷光的一闪一闪,看来像是培尼明迪侯爵夫人刺向姐姐安妮罗杰的利剑光芒。 菲珀夫人告诉他有客人来访是在十一点过后的事了。“红发先生”答谢夫人并下了楼梯,不断确认身上的手枪且以tv门铃询问客人的身份。 “我是帝国军少将奥斯卡·冯·罗严塔尔。深夜来打扰,实在抱歉,我想拜见缪杰尔上将。” 吉尔菲艾斯发觉到,画面上映出来访者的眼眸,右眼是黑色,左眼蓝色,散发着不同色彩的光芒。 第四章 肃正军规 1 奥斯卡·冯·罗严塔尔和渥佛根·米达麦亚,是担任克洛普修特克侯爵领讨伐军的战斗技术顾问。 这一年,帝国历四八六年,罗严塔尔二十八岁,米达麦亚为二十七岁,阶级都是少将。在军官学校中,前者是大一年的学长,但当时却不知为何没有机会相识,到四八0年他们才初次碰面。那是在伊谢尔伦要塞的一角,当时被讽刺地称做“后费沙”的军官用酒吧。 当时,米达麦亚正由少尉升为中尉,而相反的罗严塔尔由上尉降级为中尉。并非因为战斗失败或是其他失败要因的霄小、无能之类的因素而使得他的阶级不得不逆行的。 在这之前,战舰克洛先的舰长丹尼曼中校有位以美貌而闻名的千金,而有三位前途光明的青年官向她求婚。这位父亲不知是思想开明,或者只是想回避责任,而叫女儿自己做选择。这位千金处于在三支签中亲手抽出一支签的态势,而三年都未能做下决断。某个星期喜欢上a上尉那精悍的行动力,下一个星期却对其粗野的独断作风嗤之以鼻。某个月被b上尉的深谋远虑所吸引,一个月后却又为其优柔寡断而生气。有一天喜欢上c中尉的年轻单纯,隔一夜后又只觉得他幼稚。因为她本身的价值观未能确立,所以所做的选择也只得一再更动。 而此时出现了奥斯卡·冯·罗严塔尔上尉。这位金银妖瞳的美男子,只要像古代的灯台般站着,其所放出的光芒就让鸟儿不由得被其所吸引。这位千金被第四个男子夺去魂魄。在千金心中银幕上映出的他,要比a上尉典雅、比b上尉果断、比c中尉在为人上更成熟。 罗严塔尔对这位千金则毫不关心——在她出现在他面前之前。而当她进入视界之后,他就轻易地摘下了这朵花。被摘下的一方则深信这是约定者将来的行为,但摘花的这一方则只想共有寝床而完全没打算共有将来。在这女孩流了几公升的泪水之后,带着骑士道精神和私怨,a上尉、b上尉和c中尉出现在“虚伪的渔色家”面前,要求决斗。 “也可以啊,只要你们调整好时间配合我。” 金银妖瞳的“好色者”如此回答。 就这样,罗严塔尔在一天内做了三次决斗。一次是用手枪,两次是武力。他胜了三次,三位重伤者被送进医院,他本身则只有左上臂受了极轻刀创。 当然在军队内是禁止私下决斗的,挑战者和接受者双方都受到处罚。使三人负重伤的罗严塔尔被降了一级,而自己主动成为受害者的三人也是一样。因为涉及这次决斗纷争的四人都是有着帝国骑士之称号的下级贵族,因此军法会议才能在形式上的公平下处理此一事态。如果负伤的三人有爵位而罗严塔尔是平民的话,则不管形式如何,他的两脚大概都将离开人世吧。不过他的双脚还是得离开当时的赴任地,到最前线的伊谢尔伦要塞才行。 在同一时期,和自由行星同盟的战斗中立下了武勋,升为中尉的渥佛根·米达麦亚也赴任至此。 渥佛根·米达麦亚此时二十一岁,较为矮小的身体却像体操选手般地结实,身材匀整。疏于梳整的蜂蜜色头发,锐利明亮的灰色眼眸有着年轻的气息,给人富有活力的印象,甚至给人一种个人的勇敢与指挥官的果断结合而拟人化的印象。 二十二岁的罗严塔尔是材修长的美男子,暗棕色的头发倒还好,那黑色右眼和蓝色左眼的组合,对拥有情人的男性而言,也许像是一种不吉物吧。 他们之所以彼此成为好友,似乎是起因于当时一次惊动伊谢尔伦要塞的事件。此事从一个在“后费沙”工作的女子射杀一位客人开始,使得全要塞为之骚然了一个星期,但真相被封印在宪兵队的资料室中。总之,当周围的人注意到时,“好色的下级贵族”和“顽固的平民”已成了可以互道衷心的好友。 在这年末,他们升为上尉,离开了伊谢尔伦。 从此以后,他们在许多战场上一起行动。而军部方面,也知道他们两人的共同作战能获致其他人所罕见的高成功率,所以为了有效地利用人力资源,也就让他们联手作战。对他们本人而言,这么呼吸一致的搭挡对象,可说是别无他求了。能呼应米达麦亚的迅速的只有罗严塔尔,而能对抗罗严塔尔的巧致的也只有米达麦亚。 阶级越升高,权限越大,他们的能力就越高涨,合作就越具效果。若以宿命论者的说法,也许会说他们两人注定要指挥大军去征服宇宙,才出生到这人世的。不过,这些话不待他人得意洋洋地下评论,他们本身就已极自然地确信着。 原本说来,米达麦亚会和罗严塔尔这般有着渔色家之外在的男人亲近的要素是少之又少。他在当时,对艾若瑟琳这“像燕子般轻盈”的少女以外的女性,都处于像是在看着无机物的状态,对于一再更换掌中之花的罗严塔尔,只有耸肩遥望。不久后,米达麦亚和艾芳瑟琳结婚,建立了家庭,但在举行简单的婚礼时,女性参加者们的视线都集中在出席的罗严塔尔身上。罗严塔尔则冷然地默视,只在礼仪上亲吻了新娘,就立即告退。 米达麦亚的父亲担心新娘该不会被罗严塔尔所吸引吧,但母亲则一笑置之。我们家的孩子也是相当不错的男儿啊!母亲如是说道。而后的结论,母亲的确是正确的。 米达麦亚希望罗严塔尔能得到好伴侣及好家庭。因为他知道很多事情。 当然,米达麦亚也对好友的渔色找辩护的余地。其一是:罗严塔尔身为高级军官有其权力所在,但他从未以权力为武器而要女性屈服。和他有所交情的女性,几乎都是被他的美貌、地位或才能所吸引而自愿献身于他。 “会被灯火吸引的虫,本身也有不是。” 米过麦亚如此想,但这也许是他偏袒友人的见解。这一盏“灯”不管由谁来看,都有些过于耀眼,要无视于它是很困难的。 而另一个理由是,只有米达麦亚才知道,罗严塔尔对女性严重不信任起因。这个起因连对妻子艾芳瑟琳,米达麦亚也从未说出过。 2 帝国历四八六年对克洛普修特克侯爵领导的讨伐行动,对身为用兵家的米达麦亚及罗严塔尔而言,没有任何建设性的意义。他们和几位高级军官,一起得到了“战斗技术顾问”的职称,负责指导没有战场经验的青年贵族们,但这些“徒弟”们欠缺顺从和认真的情况已到了难以衡量的程度。罗严塔尔在一周之间,放弃的次数已有一打之多。而他的友人到底放弃了多少次则不得而知了。 “把指挥权交给我。我三个小时就把它结束掉。” 米达麦亚怒吼着,总之不肖的徒弟们终究是成功地镇压了叛乱,克洛普修特克侯爵饮下了毒酒和怨念自杀了。至此,布朗胥百克邸的爆炸事件所引发的骚乱应算是告一段落了,但…… 虽然法律规定叛逆者的资产应全部没收归于国库但实际在战场上则各尽其掠夺之能事,勉强留在帝国财务省手中的大概只有不动产或有记名的金融资产了。财务省的官吏时常会混在讨伐军的先头部队中前进,在宝石箱,高级家具或毛皮上贴上“帝国财务省”的封条,尤其是在六十多年前,威廉斯坦公爵的叛乱被镇压之后,为了掠夺和施暴目的而侵入居馆的将兵,看到眼前所及的情景,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几乎只要是人力可以搬动的物品都被贴上封条了。 “这一切都是帝国政府的公有财产。若是碰上了一根指头,可就是侵犯皇帝陛下的财物了!” 呼吸还没平静下来,比兵士们先到场的财务省的官吏就已转身而去。 这些掠夺未遂犯们为之狂怒,但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不过,因为那位官吏并未在威廉斯坦公爵那为数上百的爱妻身上贴封条,所以将兵们就侵犯这些女人,证明了 忘却羞耻心的军队是如何地凶恶。 这位忠于职务的宫吏,由当时的财务省次长授与表彰状与奖赏金,但因为私人的复仇心驱使,讨伐军干部们施加了压力,虽然已经过征兵年龄,但他仍被人以士兵的身分送往最前线。不,他违背军部的期待而一直活着,六年后,他回到妻子的身边。 在此次克洛普修特克侯领的讨伐行动中,财务省的官吏也同行了,但并没有那一种“模范官员”存在,将兵们为所欲为地对非战斗员施暴,掠夺财物。比较复杂的是,从这般的蛮行中,可以看出平民出身的兵士对大贵族们所蓄积的憎恶所表现出来的一面。 因此,掠夺成暴行被当成是一种消解需求不满的方式,而有着被默认的倾向,不过,此次的克洛普修特克侯领讨伐行动有些大异其趣的事,就是被讨伐者与讨伐者都同为特权世界的住民的这个事实。讨伐军的编成原本就是为了迎合门阀贵旋们,但参加的青年贵族当中的大半,都把掠夺与暴行和战斗一样地视为游戏。长期享受着特权和物质的充足,使其现实感稀薄化了,为追求刺激而喜好单方面地施虐,加强了希望他人不幸的心理倾向。 住在克洛普修特克侯领的人们,不分贵贱,都成被施虐的对象。在战斗时脸色苍白害怕得颤抖的这些人,对想抵抗也无力抵杭的老人、女性及幼儿,则欣喜地行使着暴力,抢夺财物。 ※※※ 关于这一方面,罗严塔尔从一开始就弃而不顾,而米达麦亚则捉住那些不肖的徒弟加以叱责,不断地努力阻止这可耻的蛮行。 “我教你们战斗的方法,但可没教过你们掠夺、施暴和放火的方法。” 用这台词来促使对方反省,米达麦亚自己都厌烦,但看到蛮行,他却无法装做默然无视的样子。 “有一天你们会牵着后悔的手跳起毁灭的舞蹈,多少记着这些话吧。” 并非在做预言,但米达麦亚带着充分警告的含意说出些话,虽然赶走了这些穿着军服的无赖汉,但一想起在他的视线射程外所发生的恶事数量,不由地起了一阵徒劳感。罗严塔尔以那毫无热力的眼神望着友人。 “正论家的米达麦亚提督,您可真是辛苦了。” “你别挖苦我。” 虽然理解僚友那不悦之至的心情,罗严塔尔却也不放松他那讥讽的口吻。有一半是对着栖息在他自己内部的某物所说的。 对大贵族的蠢孩子们而言,这场战斗不过只是一次远足罢了。 真是危险的远足啊。人血代替小河在流动,所听到的不是歌声而是惨叫。 听取了米达麦亚的苦涩心思,罗严塔尔的表情也略为正经起来。 “总之他们就如同有着特权和巨富的野兽,有知识却没教养,有自尊心却没有自制心。那种小辈在这五世纪以来啮破了高登巴姆王朝。我从以前就觉得奇怪,伟大的鲁道夫大帝怎么没从坟墓爬出来,咬死这些功臣们的不子孙呢?” “你说得太激进了,罗严塔尔提督。” “不过所做的可没米达麦亚提督那么激进了,而且还是在暗地里说的。” 两人面面相对,互相苦笑。那苦笑相当干涩,不必多少时间,就转换成更为辛辣而深刻的表情了。 渥佛根·米达麦亚少将因射杀部下而被问罪,被关进设在一艘输送舰内的禁闭室。罗严塔尔得知此消息,是在将近夜晚时。他闪动着金银妖瞳而站了起来,看到其目光的人都为之畏缩。 “我当然不是正义的化身。但是,当时我的主张必定比那些家伙的主张更有份量才是。 米达麦亚毫不畏惧地断言,但对罗严塔尔而言,是不必再听这些话的。对犹豫不决的警务兵当头棒喝,才好不容易可以会面,但身为少将的身份却被关在仓库的一角,从这一点就很容易可以推察得到,米达麦亚没有立即回答。 “掠夺?暴行?或是虐杀?” 一连串地问下来,米达麦亚的眉毛和嘴唇扭成表示不悦的形状。他所看到的,正是所被质问的全部。 ※※※ 一名军官在一幢宅邸的庭院中,压着一位高贵的老妇人。而在这边,他的友人们正笑成一团。米达麦亚亦认识的这位上尉,当然也是贵族出身,他正和友人打赌“以六十岁以上的老太婆为对象,看是否还能发挥男性雄风”。他们在哄笑中对老妇人施暴,并想夺取妇人手指上的蓝宝石戒指作为战利品,老妇人咬着指头,想把戒指吞下,但却卡在喉上。俯视着苦闷的老妇人,那上尉更为之大笑,以军用匕首割开老妇人的咽喉,取出戒指。然而,那只手就被奔来的米达麦亚扭了起来。 认得米达麦亚的这上尉,脸上浮现了条纹花样。那是狼狈、不平及冷笑的三原色。米达麦亚锐利地看出那并非反省、后悔及恐惧,而自觉到怒气已迅速升到了危险水平,上尉发出哀叫,因为那抓的手腕发出激烈疼痛。 “好,你要如何辩解?这位弱小的老妇人空手地攻击带有武器的年轻力壮的军官,军官因为无法抵抗,只好使用武器自卫,是吗?” “……” “就算如此,也没有必要抢夺她的戒指吧?不是吗?” 好不容易对方有了回答。但那却是出乎达米麦亚意料之外的回答。 “我有个父亲哦!” “谁在跟你做户口调查?” “你听完我的话。我的父亲是布朗胥百克公爵的表弟。另外,我姐姐嫁入了立典亥姆侯爵一门。在你要主持那廉价的正义之前,最好查一下我的族谱。” 渥佛根·米达麦亚虽是罕有的勇敢青年,但他的现在并非只靠勇敢来建立的。在公私方面的种种战斗中,他都正确地算出敌人的技俩和自己的实力,预测结果,以最佳效率获取实质的胜利,所以才在二十多岁就获得了提督的座位及相对的名声。 此时他应当也该如此吧?但是,愤怒的水量已经越过忍耐的堤防。而对此加上毁灭一击的是上尉白己。不经由正当的议论,甚至也不经由自己的狡辩,而想以权贵的威势来使自己的过错正当化。 米达麦亚抓着那染着血和污辱的手腕,把上尉的身体拉了起来。上尉的友人们,脸色要比上尉本人更苍白。他们就算纠集五打的人数,也对抗不了米达麦亚一个人的锐气。 “在帝国军军规上明文记载:以不法手段危害人民,有损军威者,以将官之权限可处以极刑。根据这条文,将卿即处刑以正军规!” 在米达麦亚的表情中,看出了拒绝让步的严峻,上尉的表情为之一变。他会变得凶暴,是只有在面对无力的对手的时候。他虽然不懂得尊敬勇者之道,但却懂得去畏惧。 “等一下,让我见见公爵。” 他孱弱地哀求着。他已忘记在不久前的过去,自己曾对他人的哀求报以冷笑。卑鄙者的特性,忘却自己所犯的罪,而还装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 “拔出枪来,至少给你反击的机会。” 这就是回答。上尉疯狂地环视左右,但没有任何人帮助他。当摇动的视线看到老妇人染血的死相时,上尉的神经线断了。他那尖锐的叫声使友人们的背脊生出了冰柱,他拔出手枪。 当他把枪口对着米达麦亚时,看到令人无法相信的景象。对方的右手已握着手枪,枪口正对着他。这是不可能的,先拔枪的人是他啊—— 上尉开枪了。偏离米达麦亚的脸约三十公分的光束破空而去时,米达麦亚的手指才出了力。 光束正确地射中上尉的两眼之间。 像表兄弟之子这般遥远的血缘关系,布朗胥百克公爵欧特,不可能对其有多深的关爱。但是,毕竟是同一族的人,该男子拿出布朗胥百克公爵的名号 出来威吓,却仍然被处刑的这个事实,对大贵族而言,已经像是伤了他的体面并在那伤痕上抹盐一般。他以讨伐军总司令官的职权,逮捕“加害者”的军官,自行盘问。 就算到这地步米达麦亚也毫不胆怯。他昂然地面对帝国最大的门阀贵族,承受种种情绪化的骂声,再一一举出例证点破。指责出原本应当规制兵士行为的贵族出身的军官们,反倒先破坏军规,杀害非战斗员,对女性施暴,在民宅纵火,掠夺财物,“实在是大大地使军旗和皇帝陛下之名蒙羞。” “被称为贵族的各位,若是一般无知的平民也就没话说,有着伟大的祖先,以历史上闪耀的家名为傲,原本应当是富有教养和廉耻心的贵族子弟,却做出如此骇人的丑行,实在令下官难以相信。” “……” “帝因军的荣誉,是在于以武力守护国家这一点上,而不是在于行使掠夺、虐杀、破坏之类的恶辣的淫乐上。而令全军彻底奉行则是总司令官的责任吧!?然而,公爵阁下不只默认他们的暴虐,还否定依军规处罚一事,您自己是不是使总司令之座蒙羞了呢?” 米达麦亚也明白,话说到这里,对方和自己都已断了退路。虽然心里明白,但此时,他的气质却驱逐了盘算,他的舌端不断猛烈地连射出弹劾的语句。每一句语都使布朗胥百克公爵脸部的红血球减少。他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激动地下令处决米达麦亚,但被亲信的安森巴哈·修特莱等军官们劝阻,避免犯上处决将官的危险,而仅止于下狱。 ※※※ 罗严塔尔摇着那暗棕色的头,叹了口气。 “对着狗和猴子述说真理也是无益。大贵族们,特别是年轻的贵族们,其自我意识是毫无节制的。因为他们的字典上没有限度、节度、程度之类的词汇。” “我是不得不说的。” 米述麦亚无愧色地回答,听到这句话,罗严塔尔也说不出什么了。当时如果为了自己的安全而默不作声,那么渥佛根·米达麦亚这个人就没有存在价值。 “算了,不管如此何,洒落在地的酒是无法再回到瓶中的了。考虑一下今后的打算吧。 “抱歉……” “你说什么,我已经不只一次被你救过,我还想一次把人情还清好落的轻松呢!”” 一笑带过,罗严塔尔开始思索。 一旦军法会议开庭,就会有相对的形式。罗严塔尔少将将成为首席辩护人,将有匹敌于米达麦亚对布朗胥百克公爵的指谪,不,大概会展开更为辛辣的纠缠吧。对贵族的蠢孩子们而言,无疑是耻辱的扩大再生。 如果要回避此事,而且仍能对米达麦亚施加报复,那么就只有在召开军法会议之前,假装事故或敌袭来杀害米达麦亚了。不,还有另一手段,那就是杀害罗严塔尔,抹消这最强力的辩护人。贵族的蠢孩子们并非做不出此事。如果他们诉诸非比寻常的手段的话,那我们也得有相应的对抗方法。 万一不得已时,虽然不太合心意,但也可考虑流亡到自由行星同盟去。不过,在此之前得让米达麦亚逃脱,并确保他的夫人艾芳瑟琳的安全才行。因为要丢下妻子自己逃亡,米达麦亚是绝不会答应的。妻子!这男子的器量,只要他愿意,就能轻易获取女人的芳心,却自己自动地投进一个女人的怀中,罗严塔尔对这事实在是有些难以理解。 不过,让大贵族那些没道义的宝贝儿子留下大喊胜利,而比他们更公正的自己却得被追逃亡,实在难说是十全的解决方策。不在军法会议上无罪获胜,给那些宝贝儿子辛辣的报应,则实在咽不下一口气。 罗严塔尔为了救出友人,打算尽一切可能的手段。而所谓的“可能”,在此并非是指一般道德所容许的范围,而是指他的头脑活动所能得到的界限。 罗严塔尔心想,光以正当的议论是救不了米达麦亚的。原本说来,若是正当的议论就说得通的状况,也不会有让米达麦亚双手叉胸前,望着禁闭室墙壁发呆的结果产生。帝国的诸法规原本就编得对门阀贵族们较有利,但因为又容许跨越法规的暴虐行为,结果还是一切以权力的存在适从了。如果有个比布朗胥百克公爵更有权力的人在,也许他们二人的正义就能实现了。 罗严塔尔从以前就有个令他相当抱持兴趣的人在。那位人物,年纪轻、也没有门派,所受的误解要比赞赏多得多。 但是在罗严塔尔看来,其才干和将来性,要比那些以历代家门为夸的大贵族子弟们更胜过许多。正如宫庭众人在私下所说的,这位人物——莱因哈特,冯·缪杰尔,也许看来真的只是在战场上颇为幸运而已。但是,光是亲自上战场一事,不就要比那些在安全的宫庭及庄园,沉溺在酒池肉林之中的贵族们,要来得了不起吗? “米达麦亚,一切由我来处理,好吗?我想去拜托一个人。不,我有个想将他卷入我们的事件,结为友方的人。” “那就一切交给你了,不过,那到底是谁呢?” “贵族们所说的,金发小子。” “是莱因哈特·冯,缪杰尔?” “没错。据传闻所说,今年年底他将成为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的伯爵。” “不过我们和对方可完全不曾见过面呢!” “目前不是知己,但今后会结为知己。” 米达麦亚两眼眯细了。无疑地是在这一句话中推察友人的心理,看来他像是进入深思,大概是因为预感到这个选择将决定他和友人的生涯吧。 “比起祖先代代传下的公爵,一代堀起的伯爵,要来得有才干得多吧!现在的皇帝未生下男儿,不久的将来会起一声宫廷抗争已是明显可见。既然终须把身命托付在彼此相争的权贵当中之一,那么不论是你或我,都希望能以更有才能和器量的人物为盟主,不是吗?” 米麦达亚虽然沉默着,但并非否定罗严塔尔的话。 “所以,我们也趁此机会,必须确定一下莱因哈特·冯·缪杰尔这个人是否值得我们效忠才行。如果他能相助我们而与大贵族们的无法无天对抗的话,我们就对他誓以忠诚。” “……我懂了,一切都交给你了。” 米达麦亚将决心化为声音。既然友人都已替他盘算了,他也只有交由友人全权处理。 “那么,一切就交给我。听着,我一定会把你救出去。所以千万别急躁。千万别操之过急。” 罗严塔尔想到了友人的血气之盛。 “嗯,就这样吧。不过你自己可别为了我的事而太勉强自己。” “没什么勉强的。女人和胜利,都是不必呼唤就自动靠到我身边来的。” 故意说了句轻松的话,罗严塔尔和被幽禁的友人告别。不过,他并非就此离开。他四处宣言如是米达麦亚在归回帝都以前死去,则将会视为暗杀,并将此事以超光速通信报告给帝都的军务省。因为此一处置,米达麦亚才免于冤死狱中。 ※※※ 就这样,回到帝都奥丁后的五月二日夜晚,奥斯卡·冯·罗严塔尔在风雨雷鸣之中,来到莱因哈特·冯·缪杰尔的住所造访。 3 在深夜的访客把话说完之前,吉尔菲艾斯得三次为暖炉重添薪柴。风雨使得季节大约逆行了六十天,舞动的暖色火焰,使眼睛和皮肤都感到舒爽。三人面前的茶几上,放着空的咖非杯,那白色色泽给人深刻的印象。窗外风雨依旧未停息。 “……也就是说,卿想借我的力量去救米达麦亚少将的生命了?” “正是。” “要我对抗帝国最大的贵族?” “是的,阁下。” “代价呢?” “米达麦亚和我的忠诚 及协助,再加上对其他下级贵族及平民出身的军官们的名望。这些您觉得不满意吗?” “不,哪有什么不满,能得到盛名的罗严塔尔、米达麦亚两位少将的忠诚是再欣喜不过的了。” 透窗而来的雷光的刀锋抚过莱因哈特的侧脸,一瞬间,美貌的年轻人看似雕像。 “不过,什么理由使卿如此地想解救僚友?什么使卿肯冒此危险?” “他是个令人喜爱的男子。如果失去这么一个男人,那么,世间也将少了一份生气。” “嗯……” 莱因哈特把将成为支撑他的将来的羽翼之人名名单记在脑里,其中也有奥斯卡·冯·罗严塔尔的名字。二十八岁的年纪就树立武勋,累进到少将的这位青年之才干,是无法忽视的。不过,最后的问题仍在于忠诚心。要信赖吉尔菲艾斯以外的,并表明内心,这并非是件小事。 “如果我拒绝了呢?” “我不认为会如此。” “对我而言,我想与其接受卿等的示好,倒不如去讨布朗胥百克公爵的心,要来得有好处吧!” “我不认为这是您的真心话。” 他们不期地互相注视彼此的眼眸。无声中,有某样事物破裂了。 “卿对现在的高登巴姆王朝做何想法?” 在旁边的吉尔菲艾斯,为了不使紧张表现在外,他做了短暂但认真的努力。这是这个夜晚中,最重要的质问,也是最危险的一瞬。 罗严塔尔的姿势略为改变,似乎他也理解到这一点。 “经历五世纪,高登巴姆这衰老的身体,已积存太多脓血了,有动外科手术的必要。” 莱因哈特以沉默作为回答。罗严塔尔的表情及言行所表现的锐利,使金发的年轻人感到心情爽快。 “这个时候,只要手术成功了,就算患者死了也是无可奈何的吧。反正没有人能够不死的——即使是那鲁道夫大帝……” 罗严塔尔闭上了嘴。因为莱因哈特举起单手制止了他。罗严塔尔不是个多辩的男子,但话被打断却非乐意之事;然而这时候,他却自然地接受莱因哈特的制止。 “我明白了罗严塔尔少将,我就尽全力来回应卿及米达麦亚少将的期望吧。” 得到莱因哈特的答覆,罗严塔尔在天未亮之前回去,留下了恭恭敬敬的行礼。 “布朗胥百克公爵、菲尔格尔男爵吗……。看来是怎么也没有办法和他们呼吸相同的空气吧……” 莱因哈特抚着下巴吐出此话,同席至今未发一言的吉尔菲艾斯才初次开了口。 “您在忧虑敌人增加了吗?莱因哈特大人。” “看来是如此吗?” “不。” “那么,看来是如何?” “看来似乎是在高兴着增加可靠的友方。” 莱因哈特笑了。冰蓝色的眼眸,映照着窗外闪过的雷光,更加壮丽地闪耀着。 “正是如此。不管我再如何做,和贵族们之间是不会再增加敌人了。如果想飞舞上天空,就必须在大地上一跃的话,耶么现在就是那时机了。吉尔菲艾斯,你立即去调查米达麦亚提督被关在何处。我想可能会在军务所当中,也就是布朗胥百克公爵的势力所及之处……” 听取了莱因哈特富有生气及弹性的声音后,吉尔菲艾斯走向tv电话。看来无聊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被舒爽的兴奋之手在背后推动着,莱因哈特在室内踱来踱去。至少,奥斯卡·冯·罗严塔尔和渥佛根·米达麦亚,太过期待可能会遭背叛。但是,总之他是莱因哈特所期待的最初人材,也是使他决心离陆的男子们。 4 对于回到帝都的米达麦亚而言,环境几乎没什么变化。只是运输船的金属壁变成了军刑务所的水泥墙罢了。本来在军刑务所里,有个名称颇为滑稽的叫“贵人室”的房间,贵族或将官应可在此享受到一流旅社级的居住环境,但米达麦亚被关进的是一般军官用的独房。后来以“疾风之狼”别名震撼全宇宙的这位蜂蜜色头发的青年军官,并没有对这一点大叫不平。既然已经被不当地关入壁内,多多少少的环境差异已经不是问题了。饮食也是同其等级的东西,但米达麦亚总会留下三分之一,而被看守人质问。 “你害怕被毒杀吗?” “我可不是那么柔弱的男人。,, “那为何不把食物吃完?” “吃胖了会让老婆讨厌的。” 不论如何,这位被加上电磁石式手铐的囚人,极自然地不屈服。他虽然并未乐天到深信自己的正当性会完全地被承认,但却不怀疑金银妖瞳的友人为了救出他会做出最大限度的努力。因为他本身就是如此的一个男子。 但是当一个只被称为“拷问员”而不知其本名的体格巨大的人,持着电鞭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的心中终也轻松不起来了。这男人原本是内务省社会秩序维护局的雇员。 “拷问员”是个变态者,但却是个有能的变态者。拷问共和主义者或犯不敬之罪的人,使他们在精神及肉体上尝苦头,是他的职务,也是兴趣,更是生存的意义。虽然内务省社会秩序维持局这个阴森的工作场所仍需要他,但即使哪天他被赶出局外,大概也不必为了就职而烦恼。因为他擅长着不麻醉就拔出思想犯牙齿的技术,所以大概可以担任牙医师的助手,另外他也精于从政治的手、脚切下肉来却不致失血死亡的技巧,所以大概也可以成为肉类料理的名人吧。 实际上,他是被视为至宝的人材,时常会被招往其他场所来表现他的技俩,收取相对的报酬。这一次他受到委托,要把渥佛根·米达麦亚这个军刑务所的囚人,在不杀死的状况下好好地修理一番,而报酬则早已收下了。 因为他也是平民,所以这一点他倒不会憎恶米达麦亚。但是,能有机会可以修理以平民身分在二十七岁的年轻时期就得到少将阶级而被称为阁下的男子,实在是一大乐事。他是艺术家,而囚犯只不过是素材,他最期望的莫过子更好的素材。而他却一直欲求不满。前些日子给他的“素材”,在没麻醉的情况下被拔下三颗牙齿,就因痛苦和恐惧而发狂了。 ……愉快地介绍以上种种之后,“拷问员”以颇为不满的表情又再拿好了电鞭。米达麦亚的脸上未显出恐惧的色彩,使他感到不满。他缓缓地挥起那粗壮的手腕,再挥了下来。米达麦亚往侧面一跳。虽然是敏捷的动作,但巨汉的手腕却有着想像以上的柔软性。电鞭在空中以急角度移动,从囚人的左肩到右胸,斜斜地击中。 剧痛化为灼热的电流在神经上奔驰,米达麦亚感到眼睑内侧闪着鲜红的光芒。他不由得为之折腰,但却以全部的自尊和意志,忍着不出声。 “啊,竟然没有哀叫,倒真了不起。和那些柔弱的少爷公子们是不同。不过,越是这样也就越有乐趣了。没有门派而在二十多岁就被称为提督的人,何时会放下自尊心大喊救命,那变化的瞬间实在是相当甘美的。不知道你会不会理解啊。 “真是多嘴的家伙。” 吐出这句带着侮篾的话时,米达麦亚已调好呼吸,准备因应下一击。灰色的眼眸中,完全没有败北感,虽然燃着苛烈的抵抗意志,但在激情的底下,却已建立了致密的战术思考的方程式。 米达麦亚的肉体极为敏捷,而脑细胞的活动也不在其下。 拷问员对于对方毫不求饶颇受刺激,再次挥起了电鞭。最早的一次也是如此,因为威吓囚犯上的需要,所以他挥起的动作很大,而且缓慢。他那粗壮的手臂垂直举着,以急速转变的迅速,想要在囚人脸部给予残忍的一击时,囚人的脚以更快的速度飞来。 横扫而来一击 。虽然可以预期而加以回避,却无从反击。拷问员的巨体失去了平衡,电鞭缠在自己身上而倒地。米达麦亚现在可以夸耀自己的刚毅了。拷问员发出的哀叫,几乎丢脸得令泥墙也会为他脸红。他在呻吟中想挣脱电鞭的拥抱。 在米达麦亚背后传来声音。 “倒像是卑贱的平民所会有的战法。” 嘲笑的人是菲尔格尔男爵,有三个人跟在他身后。米达麦亚沉默地瞄着他。而代他发言的,是一个边呻吟着,好不容易才从地板爬起的拷问员。 “这……少爷,怎好劳您来到这种卑微的地方呢!” 这大慨可说是奴隶的劣根性吧?对于不能抵抗、弱小的人都以没有限度的残忍去对待的这拷问员,对于有权势的人却是卑躬屈膝之至。菲尔格尔男爵对这奉承者只以侮蔑的视线一瞥而过,就缓缓走向囚人面前。看来他只是拷问员一时的雇主而已。也许是打算从某处透过摄影机来欣赏一场残酷剧吧。 “你可真受礼遇啊,米达麦亚少将阁下。” 恶意的讽刺,被报以苛烈的反击,使他脸色为之一变。米达麦亚如此说道:“是猪就不要说人话,否则会使名人觉得羞耻。” 男爵的嘴一开一合,却说不出再次反击的话。他握紧了拳头,想给套着手铐的米达麦亚惩罚的一击。 从很小的时候,他就已习惯殴打部下及家仆。他们在年少的主人面前低头站着,任由虐待狂式的愤怒来袭。不管对方的动作是如何多余,他们也不会回避。但是,米达麦亚和奴隶或家仆的精神是无缘的。他已受过电鞭的洗礼,虽然被套着手铐,但仍后退让男爵的拳头挥空。男爵的上半身游过了虚空。 但是,第二次则避不过了。因为男爵的同伴们,押住米达麦亚的肩膀。 沉重的打击打在腹部,米达麦亚大吐了一口气。在将倒下的姿势上,笫三拳又追击而来。下巴火花飞散,米达麦亚感觉口中有腥昧,颠跛地屈膝在地。一阵厚颜的冷笑传来。 “如何,知道利害了吧?不懂礼仪的平民就该会有这般丑态。” “谁会知道什么利害!” 米达麦亚喘了口气。之所以没有对他吐出含血的唾液,是因为距离太远了。 “如果你有真正的自尊的话,就除去我的手铐,以对等的条件来对打。如何,你怕吗?是会怕吧!胆小鬼,你祖先的勇名可会为你哭泣。” 以极为单纯的表现方式所做的挑拔,却相当有效。虚荣心比自尊心受到更大的刺激,男爵只有前进而去。 “好,你这平民,我就成全你的愿望。来人!把他的手铐除下。” 故意夸示一下自己的胸襟,男爵回视他的同伴。 “还是不要吧,对等的条件下,你胜不了他的。” 有人想说这句话,但却没有人实际说出。男爵从拷问员手中取来开锁装置,打开米达麦亚手铐上的电磁石。 “好,这样你就没话说了吧?” “的确,我没话说了,你很了不起。” 除去手铐的米达麦亚,礼仪端正地加以赞赏。 下一瞬间,菲尔格尔的视界中,天地为之逆转。当他呼吸仿佛停止似地被摔在地上时,才理解到手腕被抓住,而吃了个过肩摔。痛苦的哀叫无视于意识的制止,而自行发出。 周围的人群立即为之失笑,但沸腾的愤怒肉块从地板爬起之后,隔了一阵沉默,便转化成催促受到屈辱的青年贵族进行报复的声音。但不管是哪些声音,都已经不必再透过菲尔格尔男爵的耳朵。他的全部神经都已集中在憎恨及报复的念头上,如果那狭窄的视野偏差了一公分,其感觉就将跟不上。 面对怎么说都较其矮小的米达麦亚,菲尔格尔要高出十公分以上,虽然不及其匀整,但在肉体控制上却不成问题。虎虎生风的男爵的手臂只能划过虚空,在闪躲过后,米达麦亚反击而来的拳头,短而锐利,正确地击中男爵的左额侧面。 男爵的视界中,这次地板和墙壁成为垂直的了。虽然听到自己的头撞击地板的声音,但似乎传达痛觉的神经在某处断了,他没有感受到苦痛。屈辱和憎恶,像酸液般侵袭他的脑细胞。就如他所憎恨平民一般跪倒在地的男爵,从咽喉深处吐出的不是声音,而是憎恨。 “开枪杀了他,把他杀了!” 男爵以为应声发出的三条闪光是同伴的手枪所射出的。但是抱手哀叫,倒在水泥地上的却是他的友人们。透过愤怒和惊愕的面纱,映在男爵视界内的,是新登上舞台的另几个人物。黑银色的军官服,还有色调明显不同的三种头发。 “你是、缪杰尔……” 男爵喘了口气。在燃烧般的红发和光亮的暗棕色头发之间,摇曳着连男爵都不得不承认其华丽的黄金色头发。左右跟随着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和奥斯卡·冯·罗严塔尔,“骄傲的金发小子”伫立在此。 米达麦亚睁大那灰色的眼眸,他在“观赏”着男爵所憎恶的对象。如狮鬃波动的金发,劲烈的冰蓝色眼眸,在美貌当中含有某种压倒性气势的年轻表情,看到这些,他在心中点头称是,他知道友人和自己的选择得到正面的回应了。 冷淡的笑声从莱因哈特的嘴唇,吹向了好不容易才站起身来的菲尔格尔脸上。 “我不会再叫你别动。你可以动动看,如此我就有射穿你那肥大心脏的借口了。” “小子……” “如何?你不动吗?身份卑微的人开枪的话可能会打不中哦,你不试试看?” “小子、小子……” 菲尔格尔男爵重复地念着,两眼中舞着狂热的火花,全身奔驰着的战栗,可说是近乎痉挛了。站在旁边的年轻贵族们之间,也有人半带真心地害怕真会生起一阵旋风。 莱因哈特如同冰雕般伫立着,枪口有如解剖学教授般正确地对准菲尔格尔男爵的心脏。金发的年轻人,一直压制着大贵族的骄傲,而等待对方的爆发。当菲尔格尔的攻击冲动实行的同时,他打算要真的扣下扳机。枪口所象征的莱因哈特意识之苛烈,似乎封住了男爵的动作,但就在一切将在破裂的瞬间—— “请到此为止吧!” 稳重的声音封闭破裂的深渊。罗严塔尔和吉尔菲艾斯的枪口朝向了声音的方向,以人类所能做到的迅速和正确性。当发声者采取敌对的行动时,在其瞬间,他的心脏就会被二条光束刺穿吧。但是,这壮年的军官只动了他的嘴巴。 “我手无寸铁,而且我要找的只有菲尔格尔男爵。我来传达我家主人的传言,可以吗?” 莱因哈特在一瞬的犹豫后点头,军官对因屈辱而战粟的男爵,投以不同于同情的眼神。 “菲尔格尔男爵,我来传达布朗胥百克公爵的传言。他希望您略为自重一些。” “……自重?” “您明白了吗?” 在菲尔格尔的脸上,几种表情正令人眼花撩乱地交替。结果留存下来的,是压抑满心的不平而顺从伯父的命令,掩去自己感情的表情。怒气和败北感的熔岩从两眼溢出,男爵带着同伴,脚步杂乱地蜂拥而去。米达麦亚在地板边吐了口口水。军官重新再向莱因哈特敬礼。 “让您看到了丢脸的场面。如果这件不祥之事能就此不做宣扬,则米达麦亚提督在狱中的安全,将以我家主人的名誓做保证。” “卿的名字是?” “我是安森巴哈准将,有什么事吗?” “……不,只是想问你一件事。刚才的传言,真的是布朗胥百克公爵所说的吗?” “我不太了解您的意思……” “我是说,那该不会是以你自己的直觉,为了收拾这个场面而创作出来 的吧?” 名为安森巴哈的这男子,脸上的每条肌肉都仍在完美的控制当中。 “我不知您说这话有何根据,但不管如何,能避免无益的流血实在是万幸。您不如此认为吗?” “……是该如此认为吧。” 莱因哈特吐出此话,把手枪收进腰际的枪套。 “辛苦了,准将,我答应卿的条件。对于卿到达的是时机,还有派遣卿至此的布朗胥百克公爵的用心,都予于感谢……” “我会转告公爵。对了,您是如何进到此地的呢?” 莱因哈特的唇端露出了浅笑。 “和菲尔格尔男爵一样,说出布朗胥百克公爵的名号就无条件地被放了,知道了咒语可没有不用的道理。” “我想这件事我就不必传达过了。” “就任由卿自行判断吧。” 安森巴哈准将掩去表情点了头,转身离开房间,并希望莱因哈特等人别久留此地。 而留下来的四人,互相看着对方,表情也缓和下来。米达麦亚说了:“初次见面,缪杰尔阁下。危急之际得您所救,下官感谢之至。” “没什么,稍早之我们就到了,只是在等你把菲尔格尔男爵打倒,有劳连我的分也一起打了。” 说着说着,莱因哈特突然起疑。那个叫安森巴哈的,是否也在米达麦亚对男爵施以反击之前,故意暂且不登上舞台的呢? “这可真是……能立即为阁下效劳,实在是光荣之至。不过,在战场上可就更能为阁下效命了。离开这个厌恶的地方之后,您就尽管下令吧。” 米达麦亚收起了笑声,真挚地敬了一礼。 “我的友人奥斯卡·冯·罗严塔尔与我,在此再次对阁下誓以忠诚。请务必对我等寄与信赖。” 就这样,莱因哈特得到继吉尔菲艾斯之后的贵重盟友。在“克洛普修特克事件”中,对他而言,这是值得满意的一个结果。 第五章 间奏曲 第五章间奏曲 1 渥佛根·米达麦亚的禁闭及其周围所发生的一连串事件,都止于未公开化。公开化也可以,把事实公诸于世,交付军法会议,听候贤明的皇帝陛下的御旨裁决——莱因哈特如此地极力主张,但菲尔格尔男爵等人,虽然对对手如此强硬摆出一副不悦的脸色,却也不能硬要回话知事。如果事实被公开,则年轻贵族们在公私双方面上的横行将会暴露出来,他们是绝无胜算的。 几位宫廷要人居中调解,出面安抚强硬的莱因哈特,金发的年轻人颇不情愿地收敛了矛头。莱因哈特的演技可说是值得赞赏的了,终究他原本就不是当事人啊,但这一点却没被任何人发觉到。 军务尚书严罗培克元帅毫不掩饰其心中的不悦。他本身是出身于门阀贵族,价值观和同情心也都基于他的出身,但是他有身为公正人的立场,以及相随而至的责任,对于这单方面弹劾米达麦亚的年轻贵族们那利己的见解与行动,是不能全面地加以肯定的。 这一天,他为了平稳地处理一连串的纷争,而把三名相关者招至军务省。 最先出现在军务尚书办公室的是布朗胥百克公爵,身为皇帝佛瑞德里希四世之女婿的这中年大贵族,在精神气压方面所做的压抑也不下于严罗培克元帅。对他来说,原本打算经由讨伐克洛普修特克候爵的武勋来受封帝国元帅的称号,而在贵族社会中及军部都享有最高的荣誉,但却因为军务尚书仍未向皇帝推荐,连庆祝宴的料理也都要冷掉了。理由不说也明白,却也不能由分说地加以威吓,眼前只得化为休眠火山了。 在互无诚意的问候过后,采取先发制人的是公爵这边。 杀害我一族之人的米达麦亚为何不加以处罚?——把事态四舍五入地做诘问,但军务尚书则不加以应和。 “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首先,布朗胥百克公爵,那些年轻少爷们的鲁莽如果不以公爵的力量加以控制,可就不是好事了。请您务必像军务省为扑灭夸称为自由行星同盟的叛乱势力而灌注全力一般地,鼎力相助,好让我们没有后顾之忧……” 军务尚书的语调虽是严谨有礼,但结果却是明显地在非难着!束手旁观青年贵族们胡来的布朗胥克百公爵的无能,为此,身为皇帝女婿的这大贵族的脸颊不悦地颤动着。不过,随着年龄和经验所形成的区别,使他不得不承认对方所言在理。 “那么,军务尚书是打算如何处置那个人?” “这个……” 似乎是故作姿态,严罗培克元帅使旧式的单片眼镜闪动了一下。 “这也不能任由本官的好恶而加以赏罚。因为本官也不过只是皇帝陛下的圣意及国法的忠实仆人而已。不管以哪个角度来看,米达麦亚少将的行动,是依据军规所为,可就不能加以责难的了。” “可是,我想我一族的人们都难以容许此事的。要如何使他们心悦诚服呢?” “军法会议是以法、理来裁决,可不是用感情来做处断的啊,公爵。更何况帝国军规,本是由皇祖鲁道夫大帝所订下之法。臣下若加以逾越则是大不敬,军法会议对于维护军规之神圣的米达麦亚,是不得不加以宽容。” “……” “如何?不如就此不经由军法会议,当做没发生此事加以结束……” “说什么傻话!” 公爵虽反口驳斥,但不久后也接受军务尚书的说服。其实说来,还是因为在眼前晃动的元帅杖,迫得他不得不妥协。再加上军务尚书不在意地答应公爵,要给被杀的上尉的遗族在战场上报复米达麦亚的机会。 ※※※ 下一位来客是宇宙舰队司令长官米克贝尔加元帅,不过他该说是今后的相关者了。军务尚书召唤他来的理由,表面上是说要进行预定在今年秋天,被莱因哈特称为“第三三0次无益的”出征的事前协调。米克贝尔加最初并没有什么不高兴,但军务尚书接下来的话却立即使他情绪膨胀。 “让金发小子指挥先头部队,麾下的提督也让他做某种程度的选择,那样一来,他也就满意了吧?” 宇宙舰队司令长官在不悦之余,粗大的手指在桌上踏起了步伐。 “让那个菜鸟如此为所欲为可以吗,军务尚书?他在上次的任务中晋升为上将,这次搞不好会成为一级上将。为何得帮助他飞黄腾达呢?” “司令长官,吾等是皇帝陛下的臣子,诸事皆应顺从陛下的御旨。不过呢,你想想看,僭称自由行星同盟的叛乱军之辈,可不会认为自己有此义务。如何,本官的观察有错吗?” 米达贝尔加元帅兴致勃勃地回视军务尚书的单片眼镜,震动着那半白而美妙的鬓毛笑着。他明白了。 “的确如此,他们可没有必须败给那个菜鸟才行的道理。也许那小鬼会吃场大败仗而断去其飞黄腾达之路吧。 军务尚书冷峻的眼光被单片眼镜那无机质的光芒掩去,而未传到司令长官的网膜里。 “那个小鬼身居上将之高位,近日又将继承罗严克拉姆伯爵家,也就是将成为朝廷的重臣。就让他在战场上证明一下他是否有适任此位的器量吧!” 军务尚书的毒舌,轻轻地刺激了司令长官的记忆槽。 “……可是,军务尚书,前些日子在第三次提亚马特会战中他的战法,看来却是意外地沉着。如果他败了确实是一大丑态,但如果他胜了又该如何呢?” 军务尚书发出颇收敛的笑声。 “卿也真是个劳碌命。若是万一那小子确是善战,那也是重用他的卿之功绩,不也是为卿树立了面子吗?” “的确没错,这倒是如此。” 宇宙舰队司令长官也苦笑了。 ※※※ 发觉到了一件事,而使米克贝尔加元帅又为之不快的是他从军务省回到字宙舰队司令部途中,在地上车的后部座席上才想到的。那金发小子若不自量力而战死,当然是无须为他伤心,但他的姐姐格里华德伯爵夫人必是悲伤之至,让她弟弟平白地战死,也许就会追究身为监督者的米克贝尔加的责任。她的控诉,皇帝可绝不会充耳不闻。米克只尔加则势必引来神圣不可侵的专制君主之不悦。 元帅不禁大为咋舌。军务尚书严罗培克虽然满口计谋盘算,但反过来看,米克贝尔加还不是仍然只能顺应皇帝的心意。 “这个军务尚书,不正是要把那个难以收拾的金发小子,推到我身上来吗?” 米克贝尔加那半白的鬓毛又为之震动。但这次却是不快所致。军务尚书严罗培克只须在远离前线的帝都奥丁,玩耍着那看似理所当然的战略案就行了。而实际指挥舰队的责任,对敌人赢得胜利的义务,顺应皇帝之意让金发小子立下武勋的课题,这种种的事,全都是扛在身为宇宙舰队司令官的米克贝尔加的肩上。虽然对方动着口舌似乎在帮着分担负担,但不也只是口舌上而已吗? “那个老不死的……” 司令长官咒骂年长军务尚书的声音,使得陪席的次席副官投以奇异的视线。 “您说了些什么吗?阁下。” “我没说什么,你别多话。” 对此刻的米克贝尔加而言,连副官那苍白的脸,也成了不悦的种子。这家伙也是贵族出身,生活饮食应当不会有所匮乏,却为何这么一副营养不良的脸。而且,还年纪轻轻就和他一样头发半白。眼神也不佳。虽然听说那是义眼却也激不起人的同情心。一旦注意到,就不免觉得这次席副官的存在本身就令人难以忍受。 到达宇宙舰队司令部,米克贝尔加元帅首先去做的,就是更换这个次席副官,把他转属副统帅本部的情报处理课。到任才只一个月就 引得上司不悦——该说是遭到连累的——这位三十过半的上校,极为谈然地领受命令,毫不留恋地,移转了工作地点。 这么一来,觉得自己的存在好像被轻视一样,使得米克贝尔加又觉得不愉快了,但他也不能再一直拘泥下去。堆积如山的事务正等着他的裁决和处理。 2 米克贝尔加元帅一回去,军务尚书接着就把“骄傲的金发小子”叫了进来。这是在这一天之中,对第三个人的面谈,以莱因哈特的看法,军务尚书比较重视谁,由这顺序来看就明显地可笑。他心里想说“我可是最难缠的哦”,但眼下他是渥佛根·米达麦亚之利益的代辩者,他必须守住这架空的地位才行。 “军务尚书阁下,据我推测,今日传我来此,是耍谈关于米达麦亚少将的法律方面之权利的事吧?” “大致也就是如此了。” 军务尚书以略为平静的口气接下了莱因哈特的先制攻击。 “这么做如何,缪杰尔上将。” 军务尚书双手手指叉在腰后,旧式的单片眼镜发出白光。 “有关米达麦亚少将是发生了种种纷争,但我们就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少将也会被释放,我们要他转往前线。” “你是说要让他战死吗?” “你别想得太快,我是要他将功赎罪。” 单眼镜的光更加亮了。 “所谓的罪,是指他匡正军规之乱吗?” “身为战斗技术顾问,必须指导、薰陶他人,他却放纵自己的情感,扰乱军中的和气与协调。” “……原来如此。” 莱因哈特那白皙的皮肤表面差点要浮出冷笑,好不容易才抑制下来。和气!协调!还有秩序!那就是对身为贵族且为高级军人的严罗培克军务尚书而言所不可侵的神器吗?对这位年老的保守主义者而言,大概只有维持现状才是他信仰的对象吧。 但是,小时候他也曾相信过和平和幸福——那勉强搭在浮于深渊上薄冰般那小小的和平及些微的幸福会永远地持续下去。他从未想过那会被撕裂、破坏。他没办法想像皇帝会想要姐姐,而父亲会把姐姐卖掉。信仰只有在无知、视野狭窄之上才会成立,和年龄或地位并没有任何关系。 ……如此看来,这位老元帅大概也会憎恶破坏他的幸福、安定和信仰的莱因哈特吧。大概有一天会有对决的日子到来吧。 “不过即使如此,如果没有战役,骁勇的米达麦亚少将也无从立下功勋吧……” “是有战役的。” 军务尚书说道,而在接下来的说明之中,莱因哈特才知道已经订下秋天的出兵计划了。他起了冰蓝色的双眼,抑制着散放出来的光量。 “下官终究也算是军务省高等参事官之职。” 强烈的讽刺从形状美好的嘴唇中流出。 “但是,做了如此重要的决定,就算下官寡闻,也不致一无所知,更何况在参事会上可一次也没缺席过……” “要做决定是在下周的参事会中。这件事仍是最高的军机,知道此事的人屈指可数。特别是这般地告知你,我想你倒该引以为荣了。” 虽然是卖人情的口气,但莱因哈特却承认军务尚书的话不无道理。这个巨大而衰老的帝国,是由皇帝及亲信的想法来君临于万人之上的专制国家。 “那么米达麦亚少将要配属到谁的的舰队呢?” “缪杰尔上将的舰队。” “我也要出征吗?” 在莱因哈特的惊讶之下,有一股欣喜在胎动着。不管高官们的意图如何,终究是给了从无为之中解放而有立下武勋的机会。 “皇帝陛下对卿的将才有着很高的评价。为了回应其评价,则是身为朝臣的卿应尽的职责了。” 虽然军务尚书的单片眼镜诉说着“我可和皇帝不同哦”,但莱因哈特却不拘泥于这些。虽然心想:又是一场没有战略意义的战役,但不管是如何的无名之师,战争总是会替莱因哈特带来功勋的,而这一次更将成为确认米达麦亚及罗严塔尔将才的所在了。 “如何?有何不满吗?缪杰尔上将。” “不,没有。感谢阁下的安排。” 莱因哈特的每一个功勋,都连系着迈向使大贵族们的支配权力动摇的一步,岂可不加以感谢呢!这年轻人在心中自语着,为了掩去那满溢霸气的眼神而更加地低下了头。 莱因哈特一退出,透过那单片眼镜望着被关上的门,严罗培克元帅在胸中独语着。这就好了,在自己职权所及的范围内,事态平稳地处理,而后是米克贝尔加的管辖范围了。只要此事的关系者都不再从战场归来,则问题就全部消灭了。如果归来了——那是到时候的事了。 ※※※ 虽然知道姐姐不在,莱因哈特仍带着吉尔菲艾斯来到姐姐居馆的附近,在池边坐了下来。仔细想起来,这是可以不必在乎会被别人偷听而交谈的绝佳场所。 “我们经由一成不变的通路前进,而自称自由行星同盟的那些家伙,也老是在差不多的地点上迎战。 莱因哈特的手掌掀起了风,石头在水面上跳跃,五个波纹互相交叠。阳光跃动,池水化为液状的宝石,发出了七彩的光芒。 “一世纪半,就一直这么重复。昨天也是伊谢尔尔伦、今日也是伊谢尔伦、明天也是伊谢尔伦!” 第二块石头飞了出去,大概是使劲不对,这次只有二圈波纹点在那水的画盘上。吉尔菲艾斯所投的石子,跳那画盘旁边,沉没在约二公尺前的水面。 “不过后天就会不一样了吧!” “后天吗?等着后天到来,可不合我的个性,我想把后天拉近过来。” 出征的本身在种种理由下是他所喜好的,但帝国军那可说是百年如一日的守旧战略战术,却使得莱因哈特生气。就算是猿猴,在一百年之间总会从经验中学到些什么的。 “不过,希望在下次出征之前,能把蛇夫人的那件事解决掉。” 以白细的手指玩弄着吉尔菲艾斯的红发,金发的年轻人如此说道。蛇夫人是莱因哈特对培尼明迪侯爵夫人的恶意及执着感到折服,而在近日对她的称呼。 “在吃到后天的牛肉浓汤之前,先吃掉今天的莴苣沙拉,是吗?” “直是令人讨厌的比喻。” 半带认真地,莱因哈特皱了皱那优美的眉毛。 姐姐安妮罗杰所做的料理,对莱因哈特而言,要胜过宫廷中所提供的奢华之极的山珍诲味,但唯一令他难以入口的就是莴苣沙拉了。有时候,莱因哈特会趁姐姐不注意的时候把盘中的莴苣塞进口袋里,假装成已经吃完了。 吉尔菲艾斯也仿效他。他并不怎么讨厌莴苣,主要是要和这刚认识不久、金发天使般的好友分担一些共犯意识。 由厨房走回来的安妮罗杰,把过于干净的盘子和两个少年的表情比对了一下,她什么也没说地开始吃自己的饭。当两人心情松懈下来之时,突然她开口说话。 “齐格有着洁白美丽的牙齿呢,不过里面有没有蛀牙呢?” 莱因哈特还来不及阻止,吉尔菲艾斯就已顺势地张大了嘴巴,露出不输于前齿的洁白后齿。就这样,安妮罗杰也就一目了然了。他们并没有吃下容易塞住牙缝的莴苣。 莱因哈特一手掩着脸,说了些什么。吉尔菲艾斯也领解事态,整个脸红得不输头发的颜色而闭上了嘴。安妮罗杰并没有生气。她轻轻摇着头,那以水蓝色蝴蝶结绑着,色调柔和的金发摇动着,在这背景下少女露出了责备的笑容。坏孩子们立刻投降了,拿出喂给口袋的莴苣,这次就确实地放入自己的嘴里。确认两人已有悔悟之心 ,安妮罗杰笑着脱去两人的衣服。因为口袋里被浓汤弄得黏答答的,不快清洗是不行的。 “……这次可没有口袋了。” 对莱因哈特的话,红发的友人点了点头。 “嗯,没有口袋,不把它吃掉是不行的。” 他们现在想着。不管是莴苣或是毒草,只要是安妮罗杰做的菜,都该把它吃完才是…… “我看别叫那女人蛇夫人了,就叫她莴苣夫人吧。 初夏的阳光,在草上、水面上、树叶上、以及两位年青人身上,演奏着无声的华尔滋。但是那快转舞动的音符,却播送着暴风雨的预兆。 远方雷声悄然掩进,尖兵发出的微响,莱因哈特历然可闻。就算他没有想要为整首交响曲作曲,但至少想参与其中一乐章的编曲吧。 3 “不予起诉”的米达麦亚,在五月九日被释放了。和妻子渡过一夜后,翌日,米达麦亚随着罗严塔尔来到林培尔克·修托勒杰区造访,欢庆和莱因哈特及吉尔菲艾斯的再会。 ……仅仅二年以后,他们四人指挥合计十万艘以上的舰队,和门阀贵族军一争霸业。但是,在目前,对菲珀夫人而言,他们仍只是“二楼的客人”而已。 “我会送咖啡上二楼,红发先生。” “有劳你了,菲珀夫人。” “金发先生和经发先生的朋友突然增加起来,是好现象哦。” “嗯,我也觉得是好事情。” 在不做作的回答中所含意义之深,当然是菲珀夫人所无法想像的。 在二楼的起居室飘着咖啡的香味。还好椅子有四把,让吉尔菲艾斯也安心了。真是,以一个帝国军上将而言,莱因哈特所过的朴素生活可真叫人呆然了。大致也只有上尉或少校的生活水准而已。 这天,莱因哈特并非为了喝茶聊天,才接受两位青年提督的来访,想更加强这得来不易的盟友之间的关系,才是他的目的。最先提及预定在秋进行的出兵计划,得到“那可令人期待”的反应之后,就转移了话题。他的姐姐格里华德伯爵夫人,也就是安妮罗杰受到培尼明迪侯爵夫人苏珊娜的憎恨成了某个阴谋的对象。他说了此事,并且把莱因哈特过去曾被企图杀害的事实,初次告知了其他人。 “原来如此,那‘虚幻的皇后陛下’……” 米达麦亚和罗严塔尔异口同声说道。培尼明迪侯爵夫人的名号,以及她差点被册定为皇后的过程经过,他们都是知道的。但莱因哈特的生命一再受到暗算的事实,则是初次得知。米达麦亚栗然地耸了耸肩,原本是想说他领教了同性间之嫉妒的可怕,但口中说出的却是:“不过,也真亏您如此地告知我们。谢谢您的信赖。” 这样的一句话,他对四年间只有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所知道的秘密告知于他,表示出率直的感动。莱因哈特的意图算是初步达到了。 罗严塔尔也和友人的话采同步调地点了点头,突然又侧头思索着。那透视着记忆槽的表情维持了近五秒钟。 “您知道叫格列瑟的那个宫廷医师吗?” “那个人又怎么了?” “我从某个女人那边听到,这位医师时常去培尼明迪侯爵夫人的居馆造访。我一直不怎么在意,倒是实然想了起来。会有什么帮助吗?” “大概吧……” 金发的年轻人,回视着红发的友人。吉尔菲艾斯离席到书桌去取来记事本,特别重要的事不用电脑记录,而用暗号记录了下来。这个暗号是在幼时两人一起想出来的,把字母反顺序地使用。a代表z而b则是y。 看着记事本,吉尔菲艾斯报告着。他并未把无为的日子做无谓的消耗。 “这一个月里,格列瑟医师共造访培尼明迪侯爵夫人的居馆五次之多,而且都是在夜间暗自前往。” 莱因哈特以手指弹着咖啡杯,似乎在鉴赏着那一瞬的清亮音色。 “宫廷医师私下到已失去皇帝宠爱的女人之住处……是吗?卿可从中看出有何缘由呢?” 被问及的罗严塔尔,把咖啡杯放在底盘,双手交叉在膝盖上。 “夫人送往医师那边的是金钱,这是不可置疑的。而反方向流动的就是情报与技术,这也是确定的,问题是其内容为何呢?” 培尼明迪侯爵夫人和格列瑟医师之间私通奸情的可能性,被罗严塔尔排除了。所谓的大贵族的女子,是如何地轻视身份低(她们所相信的)男人,这是他熟知的。因为他的母亲也是如此的贵族之女。 “是啊,这我也想知道。不论如何,要在堤防上挖洞,看来得从医师身上着手,如果有办法把他逼得走投无路,破坏他和夫人的关系就好了。” “如此,我倒有一个计策。” “什么计策?” “不是什么堂堂正正的方法,而是狡智、诡计之类的,这也无妨吗?” “无妨。”莱因哈特回答着。屠龙与捕蛇,理应是有不同的战法。 “那我就说了。宫廷或贵族社会中最强的武器之一,就是中伤、流言、丑闻之类。 无言点了点头,莱因哈特表示赞同之意。 “而贵族们最喜欢不名誉的传闻,并且容易听信此事。我这么说,您该明白了吧?” 明白此意的莱因哈特,回视吉尔菲艾斯之后,又再点了下头。 “我明白了。是要散布流言,说培尼明迪侯爵夫人私下招来医师,是因为患了不可告人的疾病吧?” “大致是如此。” “什么病呢?” “正确说来也不是病。原本若是正当的夫妇或情人之间,倒是件可喜之事吧。因为在形式上或良心上,那都是男女正当交往下的结果。……” 莱因哈特笑了——因为他了解罗严塔尔献策的意图,而对自己的迟钝为之自嘲。他和罗严塔尔之间相差有九岁之距,而在某种程度上的悬隔则不只是九岁的差距了。 “原来,是妊娠吧?莴苣——不,对培尼明迪侯爵夫人而言,可是大违其意。看来她是必会有反弹的了。” “女人是可以怀下自己所不爱的男人的孩子的。而所谓的男人,能相信自己的妻子生下的是自己的孩子,就会为之幸福了。 罗严塔尔的声音冷漠,甚至似乎含着毒素。吉尔菲艾斯的表情瞬间僵硬了起来,莱因哈特也皱了下眉。他们不由然的想起住在他们内心神殿中那位女性。 “那是卿的哲学吗?” “不,只是个偏见,我自己如此相信,但却不想要别人也如此相信。” 罗严塔尔的表情,和数秒前不同,沉静且还带着无机,但那是复数的波动互相冲消的结果,莱因哈特看出了他的内心决非如此。其中一半是观察米达麦亚视线的微妙动向,所得到的结论。莱因哈特领悟到,其中有很深的原委,但要深入此事,在现在的阶段而言,是无礼且无益的。 4 五月十四日的早上,培尼明迪侯爵夫人打了个tv电话到格列瑟医师的居处。这一天他不值班,不必伺候在皇帝身边,但却不能悠然地享受早晨的睡眠。医师对画面做了形式上恭恭敬敬的早晨问候,但侯爵夫人无视地尖声切入。 “你知道吧?这几天,在宫廷周边,流传着伤害我名誉的下贱传闻。” “我知道……” “那么,为何不设法呢?” 客观地来想,现在格列瑟医师应是侯爵夫人最有力的友方。这和独占皇帝宠爱的当时不同的,但她把最大且是唯一的友方视同仆人般看待,实在是太缺乏顾虑了……医师如此地想。无疑地,她相信医师有献身的忠诚义务吧。这种态度,可就是最适合培育出背信者的土壤 了。 “总之,有那种流言流传,我也就不能到府上去了。为了举事成功,自重是很重要的。” “总归一句,你该不是怕了吧。” “没这回事。” “嘴巴上怎么说也都行。你该不会是为了从惩治那女人的事抽手,而自已去散布谣言的吧?” “怎么会呢,您这么不信任我,实在令我意外之至。” 做出愤然的样子,医师在内心中咋舌。对了,也有这方法可行,他自嘲着自己的束手无策。他用上所有的盘算,想着拖延时间的回答。侯爵夫人所打算的,对格里华德夫人那委实下贱的攻击,医师已经没有协助她的意欲了。 “侯爵夫人,就在下的想法,如果真的如愿取得那种男子的精液,又得如何才能让格里华德伯爵夫人……那个,对了,让她受孕呢?这可说是困难之至。” “你不是宫延医师吗?” “你说的是,但伯爵夫人身边有侍女在,诊察时为了避免误诊,也大多有多位医师随同。依照你自己的经验,你也不是不明白……” “……” “另外,在下又想,要让格里华德伯爵夫人完全地毁灭,只要让她失势不也就可以了吗?” “什么意思?” 医师重整呼吸,开始说明。其实仅是随口说说而已,他的意图只是为了掩饰自己无意协助侯爵夫人的这一点。而自古以来,掩饰某事的最佳方法并非沉默,而是饶舌,用美丽的辞句把对方误导到和真相相反方向的技巧,是最为必要的。而结果,医师成功了,培尼明迪侯爵夫人,正如医师所愿,达到了他真正的意图。 “我明白了。不管用任何形式,只要一旦被逐出宫廷,而后要如何处置,也就任凭我们了。先决条件是将她逐出宫。” “正是如此。” 培尼明迪侯夫人的笑声,一面通过恭恭敬敬低下头的医师头上,一面像似无形的毒针散播在空中。 “你可真是个大坏蛋!竟想要砌起阶梯,逼那女人走入不幸之中,加以玩弄。实在是我所想不到的。” 虽然是极不愿被如此说道,但却也不加抗辩,医师礼仪端正地低下了头。在他的视界内,侯爵夫人那绢质的裙裾和略为可见鞋尖上的宝石饰品映在画面上,但立即消去了,变成灰色的平扳。医师抬起了头,在口中咒骂着,连告别也不说的侯爵夫人的无礼。 格列瑟医师判断,该是抽身的时候了。从候爵夫人那边吸取的金钱额数虽仍不觉满足,但深陷至满足的程度反招来自身的毁灭,可就不划算了。和这不对人低头的贵妇人交涉也够累了。原本说来,想回复失去的宠爱的侯爵夫人那份妄想,要成功的机会是少之又少。 再加上,虽然侯爵夫人只是为之愤慨,但流布“培尼明迪夫人妊娠”这个传闻的本身,不就意味了有夫人的敌人,以及采取同步调的人存在吗?只热哀于打倒故人,却不考虑遭反击的可能性,这才可怕。她要毁灭自己是她的自由,可别把我给卷进去。 医师打开书桌,取出前晚收到的奇怪书信,以不安及不悦的表情来回读过。内容是以文字处理机打出的文章,全文极为短促,只有一行。 “你的罪全在我的掌握中。” ※※※ 使格列瑟医师困惑狂乱的书信的寄信人,以白织的手拨着黄金色头发,回视红发的友人。 “这个恶德医师,不知道会有何表情。” 莱因哈特笑了,那不是对敌人先下手为强的阴谋家,而是在玩游戏的少年的笑容。但瞬时间白皙的脸锐利地崩紧起来,那是因为他考虑到在行动之后对方会有的反击所致。当然那不是对寄出来历不明的书信的人,而是对他们最初憎恶的对象——安妮罗杰,必须强化防御策略才行。 “不过,和敌人做这么低级的攻防,这事可不想让姐姐知道。” 莱因哈特如此想着。吉尔菲艾斯的心情也是相同,若是在广大的宇宙空间和敌军一较智勇则另当别论,在宫廷的大理石柱之间拉起阴谋之线,在没有听取正当言论之能力的贵族们耳中吹入流言之风,把敌人推入陷阱之中的战斗,实在令人自豪不起来。 这是正当防卫——虽然如此想着,但以他们的美学意识来看,这不是在光天化日下堂堂正正之战,而是在掩人耳目的黑夜中所进行的不名誊之事。 再加上他们为了要制住培尼明迪候爵夫人,就得激怒她,以让她成为加害安妮罗杰的阴谋现行犯的这种无人有异议的形式加以处置是最好的。虽然这不太合他们的意,但也得考虑到安妮罗杰将会面临危机。必须要制止培尼明迪侯爵夫人的激怒,在最适当的时机防止事件的发生。 但是做起来可没有说的那么容易。对培尼明迪而言,莱因哈特远离帝都奥丁,身居战场时,才是她加害安妮罗杰的最佳良机吧。对莱因哈特他们而言,这个后顾之忧太大了。这次的出征还牵连着米达麦亚之事,他们必须立下使大贵族们瞠目结舌的武勋才行。 这并非现在才开始,莱因哈特的敌人不只是在伊谢尔伦前方展开的自由行星同盟的大舰队而已。回过头来看,骂他为“骄傲的金发小子”的贵族的仇视和憎恶,可真是一条无穷尽的矿脉。看来将由秋天提前至夏天的此次出兵中,莱因哈特预定会被赋予先锋部队的指挥权,但以稍带疑问的眼光来看。当他孤立在敌阵时甚至会有我方故意见死不救的可能性产生。遇上这种事态的话,莱因哈特也就必须发挥全部的能力了。他必而得在出征前处理掉“蛇夫人”才行。 ※※※ 说到出征,当他得意扬扬地报告此事时,安妮罗杰那温柔的脸上却没有喜色。 “姐姐不高兴看到我立下功勋,飞黄腾达吗?” 莱因哈特说了这句话,但这并不是疑问,也不是反辩,可说是小孩子耍脾气。面对姐姐的时候,莱因哈特的感觉会自然地把时间倒流,回到不需对皇帝或贵族张牙舞爪的往日去。 “怎么可能呢?只不过我想,莱因哈特你也不必太急于立功。 “我没有急啊,姐姐。只是既然有机会,当然要把它做最大限度的活。” 莱因哈特微妙地轮移论点,这是他故意的。对培尼明迪侯爵夫人水面下的作战,似乎被姐姐察知了。“别太勉强了”,并非只是句单纯的词句。 “然后呢?” 姐姐的声音过于沉静平稳,所以其中合意之锐利,连莱因哈特这么明敏的年轻人,一时也没感觉出来。在一旁的吉尔菲艾斯,手拿着咖啡杯,仔细又小心地,交互看着这对美貌的姐弟,因为此时没有他插嘴的立场。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一直被询及意见,此时的情况也只会造成困扰如巴。因为他对姐弟两人都希望能以同样的心看待。 “然后要如何呢?要追求更高的地位吗?” 对于安妮罗杰的再次询问,如果能明白地回“是的”,那么莱因哈特的心将能获得一对羽翼吧。但是他现在并不能对姐姐吐露真心。他不能说出他要把皇帝踢下王座,让高登巴姆王朝灭亡于劫火之中。 “现在还只从山脚爬到山腰而已。以为是在向上爬,但其实也许在下山,甚至会滚下来也不一定。将来的事多想也没用的。” “对了……齐格,拜托你了。请看好这个野孩子,别让他离开了道路。因为这孩子只要一放任他,就不知会飞往何处去了。 “好的,安妮罗杰夫人。” “太过分了,姐姐。” 也不知道是谁先的,三人几乎在同时笑了。在吉尔菲艾斯的眼中,时光如同研磨过的宝石般光辉耀眼。 其实,也不必安妮罗杰再次拜托。当莱因哈特在高空中监视着远方 地平线时,吉尔菲艾斯就会小心地观察他脚下的大地,确认他的安全,并协助他的步伐更快。此时吉尔菲艾斯完全役去想到,当莱因哈特停止脚步之后,自己又要如何呢?是要一起停下脚步,伫立在同一个地方吗? 或者是…… 第一章 偶数年发生的事 七九六年十二月一日 趁这次决定要搬家到伊谢尔伦要塞去的机会,我要开始写日记。虽然我自己也不敢说能持续到什么时候,但当我把决心告诉杨提督时,他表现得非常地欣慰。 “写日记是个好习惯,只不过我是不会去做就是了。” “为什么呢?如果是好习惯的活,自己也应该养成才对啊!” “如果我把所有的事都做完了,你不就没有事可做啦?俗活说,为了儿子的成长着想,就必须留下田里的杂草才行!” 每次当提督使出“俗话说”的时候,我就没办法提出反论了。卡介伦少将遇到这种情况时,就会用“说清楚是从哪个典故出来的?”这句话加以反击,听说三次中会赢一次。玩笑归玩笑,杨提督向国防委员会提出申请,希望把卡介伦少将调来伊谢尔伦要塞担任事务总监一职的事,似乎没能获得批准。我军这次在亚姆利札大败,又不是卡介伦少将的责任!只是,杨提督也说了,军人受处罚要比不受处罚来得正确。 所以就因为如此,杨提督买了一本厚厚的日记簿给我。杨提督深信文字这种东西是必须用手写的。他打从心底就看不起录音式的文字记录机,说那是“连狗的叫声也拿来当成文字的白痴机器。”原本提督就对机械这种东西抱持着偏见了。 直到前些时候为止,我们家的立体电视还没装遥控选台器呢!他说:“四肢健全的人看立体电视,为什么非得用遥控器不可?”结果最近突然改变的原因,是优布·特留尼西特成为最高评议会的代理议长的缘故。每当特留尼西特那张自信满满的脸充满整个画面时,杨提督要从沙发上跳起来去改变频道,似乎感到太过于浪费劳力的样子。用遥控器的话,一瞬间特留尼西特的脸就会消失,所以他现在对遥控器相当的满意。只要是播报新闻的时间,一开始就把遥控器拿在手上准备好,特留尼西特的脸一出现就马上转台,直到新闻结束为止,似乎一点也不觉得累呢。 好象变成光在写杨提督的事了。也得稍微写点自己的事才行。 今天就此搁笔了。明天还有得忙呢,而且要写的事,对未来而言,暂时搁置一下也无所谓。 七九六年十二月二日 太空船的长途旅程,到今天终于要结束了。明天就可以到达伊谢尔伦要塞,开始新的生活。是个开始吗?我希望如此。前年的春天,当我第一次站在杨提督家的门前时,也是这么的期望的,并且我也没有失望。 在这之前,有两年的时间是在杜会福利机构里生活。而再往前推,也是两年的时间和祖母一起生活。这个开端,是当我被叫到小学的校长室得知父亲战死的消息。 “帝国军的那些人,实在是坏到了极点的一群人。是和平、自由以及民主主义之敌,是全人类之敌,是文明之敌,有多少妻子的好丈夫被帝国军杀死,有多少孩子的父亲被杀死了……” 就象这样冗长而又无意义的话一直持续着,而我只了解到——爸爸战死了,被帝国军杀死了——而已。即使只是八岁的小孩也能了解这个事实。那时,校长的态度也许是正确的,为了不让八岁的孩子受到刺激所刻意表现出来的也说不定。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校长又说:“……所以你也必须将你父亲那样与邪恶势力作战而捐躯的行为,视为一种荣耀才行!” 以这种话作结尾的时候,我己经非常的明白,校长把最重要的部分省略了。那种不希望被仅有八岁的孩子看穿,很明显的是不负责任的态度。 不过总而言之,这是我人生的一个转机。 杨提督也说过,自己的人生转机多半是由别人来告诉你的。 “我老爸因为事故死亡的时候也是,进入军官学校就读的时候也是,配属到艾尔·法西尔的部队时也是,都是由他人来告诉我这些事的。反过来说,我本身有好几次由其他人来宣告我的人生转机,也就是说,人生也只不过是把宣告的内容成立而已。” 从海尼森出发前的一个星期,真的是快忙死了。 星期一到学校去辞行时,被布修老师拖住,后面预定做的事全部被搞乱了。他一直想说服我到学校寄宿,留在海尼森。 “我是为了你好才会这么劝你的,尤里安。如果到前线要塞去的话,你的世界会变得很狭窄。我从为你应该在广大的世界多见一些世面,这才会对你的成长有所帮助。” 虽然布修老师嘴里是这么说,但我知道还有些说不出的理由。其中之一是因为布修老师是飞球部的指导老师,而我是飞球的年度得分王。在我进飞球部之前,哈罗朗校在联盟的排名永远是第二名,所以我的存在对布修教师而言,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还有一个理由是布修老师完全不信任杨提督这个监护人的缘故。“以身为军人来说是很了不起”这种话对我说了不知道有多少次。也就是说,杨提督除了当军人之外就没有一点了不起之处的意思。我也没法反驳这种说法,但总有其它较不那么阴险的讲法吧?反正我要照我自己的意愿去做。 “你也是太好事了。就照现在这样留在海尼森成为飞球的职业选手是比较聪明的做法。要是对我这个身为监护人的成长有所期待的话,那实在是很难的事!” 杨提督虽然知道自己的缺点,但似乎并无意去改正的样子。而我也不希望他改正。 该怎么说呢?卡介伦少将会说:杨总是以自己的经历囊括普通的人生法则;但非常遗憾,这不是我想说的说法。 当卡介伦少将——当时是准将——把介绍信拿给我的时候,笑着对我眨眨眼:“总之耐心的被他喂吧。虽然是各方面脱离了常轨的家伙,但并不是说没有前途的。” 这个嘛,被喂的到底是谁呢? 七九六年十二月三日 第一次见面、第一次见面、第一次见面的日子!我大概得说上几次的“初次见面,请多指教”呢?我打定主意一定要礼仪端正才行!虽然我是杨提督的被监护人,但身份只不过是同兵长待遇的军属而已——不论是哪一种身份,称呼都很叫人头痛的。不管怎么说,如果我的态度太随便任性的话,杨提督一定会被批评,所以非得小心不可。 就依照留给我深刻印象的顺序来说吧。首先,一定是伊谢尔伦要塞。当我自窗内以肉眼看到直径六十公里的银色球体时,不由得惊叫出来。虽然在立体电视啦、雷射投影啦,照片中和媒体中看过不知道有多少次了,但实物和印象还是有差别。该怎么说呢?是的,简直是有天壤之别呢! 由慢慢接近到进港,直到现身踏上港地面的四分钟之间,我的呼吸器官和循环器官都在全速运转着。这种既兴奋又紧张的心情,是自我了解到福利机构的老师对我说:“你到杨提督的家里去吧,从今以后他就是你的监护人了”这句话的意义以来,还是第一次呢。那个时候,陪着我的是比我身体还大的行李箱。而今天,陪着我的是杨提督。 “喂,可别跟丢了” 我紧跟着说完这句话就回过身的提督身后,走下了扶梯。数百双手,一齐向伊谢尔伦的新司令官致敬。此时是二点四0分。 杨提督的寓所——我的新家在正二0二六居的d四区。比在海尼森的希尔巴利(银桥)街的军官宿舍还要来得大。一进门是玄关,再来就是饭厅兼起居室。图书室兼谈话室、书房、寝室、客房、我的卧房、厨房,还有储藏室。 另外还有一间没有固定用途的大房间,书房里挤不下的书,迟早会侵入这块处女地的。这个预言我是有绝对的信心。 杨提督和我,要说对伊谢尔伦有任何不满的话,大概就只有,包括美丽的庭园在内,所有的风景、气候全部都是人造的这一点。 当然,这种不满看起来很傻就是了。公园里的草地啦、杂木林啦、泥土啦,虽然不是自然生长的,但也全都是真实的东西。气候是按照海尼森北半球的坏境设定的,也有四季的变化,在森林公园露营一定很有趣。 提起露营,我记得有一次希尔巴利街整区的能源供应系统故障,那一晚,杨提督和我体会到了在寒冷星球露营的滋味。我们把起居室的火灾自动水装量的开关切掉,拿掉地毯,用军用的固体燃料来烧热水,全身里在毛毯里,点亮紧急用蜡烛来照明,吃军用粮食的墨西哥菜和蕃茄鸡汽。又吹琴,说鬼故事,轻声低语的,渡过快乐的一夜。第二天早上,当我们还里在毛毯里睡在地上时,军方设备局住宅课的人员们跑来,望着室内发呆。在那之后,军官宿舍的使用规则上,为什么会加了一套“禁止在屋内生火以及其他类似行为”的理由,只有杨提督和我才知道。 不光只有伊谢尔伦要塞本身,我也见到了住在那里的许多人。首先,是担任伊谢尔伦要塞防御指挥官的先寇布准将这个人。 华尔特·冯·先寇布准将,大约是三0岁出头,个子很高,相当英俊的人,眼睛和头发的颜色在灰色和棕色之间。听说他原本是帝国贵族出身,但好象不是个严酷的人。甚至可以说完全相反,是个不拘小节,能和他开玩笑,能谈得来的人。 只不过,也绝不是个随和的人就是了。如果认为对方是个话不投机的家伙或是讲不通的家伙的时候,我看他一定会当场掉头而去,根本不甩人! “尤里安·敏兹就是你吗?我听杨提督提起过你,已经打算正式成为军人了吗?” “是的,我想成为军人。” 虽然不认为被轻视了,但先寇布准将的反应看起来讽刺的意味相当重。 “就算是军人也分很多种。象是操作员啦,象我这样的陆战队员,或者是工兵?不能清楚下定决心的话,也会替杨提督增加麻烦的。” 要是回答得太差劲的话,他一定会嗤之以鼻的,所以我心里好紧张。 “能够的话希望能成为参谋……” “我想那个人不需要参谋的。智略上比那个人更敏锐的军人,在宇宙哪里找得到?有的话也只有帝国的罗严克拉姆侯爵而已。你想在智略方面帮助杨提督吗?” 讽刺的对象即使只是个孩子,这个人也不会宽容。我马上反射地回答:“但是,即使是有大脑也不能缺少小脑啊。”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正确的比喻,先寇布准将好象觉得很有趣似地看着我,他笑了。比起我回答的的内容,我让为他对我能提出反论这件事,还比较中意。 “原来如此,小脑好象是管运动神经的吧。” 先寇布准将和我约好,要教射击和肉搏战技巧。能和我军最高级的射击和肉搏战的名家做这种约定,高兴是很高兴,但我想训练内容一定很严格。这种程度是可以预料的。不管怎么样,实际做了之后……就知道了。 当然也不全是初见面的人全是不认识的。从海尼森出发搭别的太空船到达的人中,也有不少杨提督和我熟识的人在。 以这种形式再见面的,其中有达斯提·亚典波罗少将,是在亚姆立札战败后升官的许多人之中的一个。 “哎,那个时候以为已经不行了呢。在我们射一发的时间里,敌人差不多射十三发过来;不只数量上比不过人家,阵形也乱成一团,指挥系统混乱得可以。我就在想这次是输定了。如果从为在这种状态之下能赢的话,那也未免把战争想得太简单了。” 这种说法简直就是这个人完全没考虑到自己会战死的事呢? “一个人也不剩,全部战死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如果有残存的人的话,那一定就是我了。” 要怎么神气都可以。杨提督告诉我,那个伍兰夫提督的第十舰队能避免如字面意义一样的全灭,就是这个人的功劳。那种大胆又确实的指挥,和他到杨家来访时只会开玩笑的样子,实在是今人无法想象。 除此之外,还有今天见到的奥利比·波布兰少校和伊旺·高尼夫少校,是杨舰队值得夸耀的两大击坠王。性格看起来好象相差很多,但以我看来,实在是感情很好的两个人。 一看到女性,波布兰少校是一定会上前搭讪的。而高尼夫少校即使有女性和他打招呼,他也会觉得太麻烦而不去理会人家。如果只是个人行为而已,就不会这么引人注目,但两人组合起来的话,简查就是对比了。 “这家伙是同盟军里排名第二的名飞行员喔。只不过看起来不太象就是了。” 波布兰少校拍拍高尼夫少校的肩膀对我这么说,而他其实想说什么我非常明白。高尼夫少校注意到我的视线,做了个总结:“再告诉你一声,敏兹。最厉害的飞行员已经战死,躺在墓里了。” 果然是对好搭档。不过也许这种想法是天大的误会也说不定呢。 七九六年十二月四日 昨天写的东西,我想做部份的修正。我以为和先寇布准将是第一次见面,但却并非如此。在伊谢尔伦攻略战结束后,曾见过一面。但是那也只是在统合作战本部等杨提督时,稍微报了名字而已,随后就马上忘记了。而且,那时先寇布准将也没有告诉我名字啊。不过先寇布准将也真是坏心眼,还用一副从来没见过的表情,说什么:“尤里安·敏兹就是你吗?”! “对啊,这是个很好的教训。告诉你华尔特·冯·先寇布是怎样的一个大坏蛋。” 奥利比·波布兰少校这么告诫我。这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好象很中意我似的(若神气地说,我也是很中意这个人)。他在露天咖啡座喝茶的时候看到我,就叫我坐到他那桌去。在一起的还有伊旺·高尼夫少校,为了我还特地挪出位子,真是不胜惶恐。 “敏兹你来得正好。今天漂亮的小红帽没从这里经过,所以狼先生的心情正十分恶劣呢。” 就这样,稍微聊了一会儿,话题就转到先寇布准将身上。似乎是我记述的手法太糟了,不过反正不是让别人看的文章,也就无所谓。 照波布兰少校的说法,似乎是少校正要教训坏人的时候,先寇布准将阻止了他的样子。 “是怎样的坏人呢?” “是个专杀自己人的无能法纪球,还把我爱机的机枪瞄准装置弄偏了。如果再晚5秒的话,那家伙大概再也不会替其他人惹任何麻烦了,结果先寇布这个多管闲事的……” “主要的重点是说这只是私人之间的恩怨,不必太过于重视。所以敏兹小弟,还是趁热把柠檬茶喝掉吧。” 高尼夫少校笑着对我说完了之后,波布兰少校满脸愤愤不平的表情:“哼,这是因为对你有好处。多打下了四架,我那时一架都没打下来。” “因为战场转到亚姆立札的关系,一气击落五架不也很好吗?结果全部合计起来,也只能击落相同数量的敌机而己。” “就是这个叫人不爽!本来我应家会比你多出三架的啊!” 象这种对话一直持续不断,因为实在很好玩,所以就待了很久。 在我和两位名飞行员分手,急急忙忙回到宿舍时,杨提督正平躺在室的沙发上。 “怎么了?是不是那里不舒服?” “不,因为起来的话肚子会很饿,所以想稍微减少一些能源的消耗而已。” 我赶快去准备晚餐。要是让艾尔·法西尔和亚姆立札的英雄饿死的话,真是对不起后世的历史学家呢。 因为不能让饥饿的青年久等,所以我把肉、青菜、米和速食汤的粉全混在一起,以超快的速度煮了一锅大杂烩,但杨提督还是很高兴地全部都吃光了。 我想,空空的肚子永 远都是最棒的调味料呢。 而且,以杨提督的身份来说,就算是在战地里,想要吃豪华餐点也不会有问题的,但他却特地等着吃我做的菜。对于这种期待和信赖非得加以回报不可,但要先回家一趟再出去,实在是稍微麻烦了一点。 七九六年十二月五日 我到现在也还只知道伊谢尔伦要塞的一小部分而已。每天继续不断有从海尼森搬来的军人及其家族,好象都快从港溢出来似的,但却能完全地被居住区吸收迸去。在伊谢尔伦的居住设备大约足够容纳军人和平民加起来五00万人使用,大得就连最下级的士兵也没有什么不满。只是,象浴室热水热不热啦,电灯亮不亮啦,储藏室的门会不会轧轧作响啦,这些日常生活谈不上完全满意的地方有很多就是了。而对于这些抱怨要由谁去处理呢? 这样一个一个的小问题,有一百万个聚集起来的话,也会象是在杰服粒子的仓库丢火花迸去似的。这些要如何去解决——杨提督考虑过,希望能交给卡介伦少将去处理。不,不对,是全部“推”给他才对。我在想,杨提督一定是除了作战之外,不想再伤任何脑筋了。 “那家伙如果是可以不动手做就能解决的话,大概连呼吸也想省了呢!” 卡介伦少将常常这么说。当我把这些话告诉杨提督时,提督以从真的表情考虑着,最后一副心有戚戚焉的表情喃喃自语…… “这个主意也相当不错呢。” 没错哟,这家伙就是这样的懒鬼!卡介伦少将早就料到会有这种反应了。 但我的意见却稍有不同。杨提督完全没有任何必要是个擅长家事的天才。就象厨子能用煎锅做出洋葱蛋卷一样,杨提督能操纵舰队获得胜利。除此之外的事如果没法办到的话,也没有任何理由来责难他。卡介伦少将对这一点当然也非常清楚,这只不过在调侃他而已。 七九六年十二月六日 在伊谢尔伦,和我同年的女孩子大概也有数千人左右。其实这是当然的事。要塞和舰队合起来有至少二00万的军人都住在这里,而其中又有一半已经结婚,妻子和小孩子当然也一起住在这里。 不过,实际上看到女孩子一大群出现在路上的场面,我还是不太自在。 为了躲避这一群美丽又生气勃勃,象然热带群似的女孩子们,在横巷里见熟人了。 “喂,别这么没出息啊!这样一点霸气都没有,怎么能当我的继承人!” 被神出鬼没的波布兰少校这么取笑着。这个人大概时常在练习吧?不管穿军服也好,便服也好,随时都在找女孩子搭讪。不过今天倒是很难得平时的搭档不在一起。 “向女孩子搭讪是男人的义务,我是不会逃避我的义务的。” 波布兰少校对自己如此肯定之后,还教了我一条女孩们唱的歌。 “嗨、约翰·皮耶鲁,地狱在向你抛媚眼 嗨、约翰·皮耶鲁,只有虚伪的微笑适合你 嗨、约翰·皮耶鲁,粉碎封闭魔王的地狱之冰吧 嗨、约翰·皮耶鲁,从你的酒杯中振作起来吧……” 我问波布兰少校这个“约翰·皮耶鲁”到底是谁,他马上回答说他也不知道。好象是还使用西元纪元时的宇宙流浪汉,“似乎不怎么行,不象我这么受女人欢迎”波布兰少校加上这句多余的解说。而主张是这个人的临终之地的,至少有十个以上的星球。 “被我攻陷的女人们出生地的星球数,至少比这个多十倍!”波布兰少校最后没忘记加上这一句。 结果,今天发生的事只有如此而已。 七九六年十二月七日 一大早,我在烤面包上涂牛油时想,我在做这种事的时候,同盟也好,帝国也好,都有许多人在使历史产生变动,实际地使历史发生变化。 我也并不是为什么事着急。因为这种事是着急也没有用的,而我只不过稍微想多了一点而已。到底是哪里的谁,在操纵着包括我在内数百亿人的命运? “不要着急,尤里安,早饭在中午之前解决就可以了,葬礼等死了之后再准备也还来得及。” 杨提督对我说这些话,是在我考虑根据提前结业制度,向学校提出休学的时候。杨提督打消我的念头,告诉我不一定要勉强成为军人。这是自从两年又八个月前,我成为杨家的一员之后,一直没有改变的态度。 “看起来不象养得起两个人吗?” 有次杨提督这么说,好象是因为和卡介伦少将之间开了什么玩笑的缘故,关于这点,杨提督和卡介伦少将都笑着不说明原因。这两个人每次在海尼森见面都象恶言恶语交换会似的。使杨提督成为我的监护人的是卡介伦少将,并且杨提督为了把他叫来伊谢尔伦,今天也发了电文回首都海尼森。 七九六年十二月八日 说来非常平稳的一天。我放弃了老是考虑——这样的时间里,历史会怎样——这种想法。这对精神健康不太好。我现在正在可能缔造历史的人的身边,对一个十四岁的人来说,这不是已经足够了吗? 七九六年十二月九日 由于通讯教学的几何一点也不好玩,我就擅自改为阅读自习。只有这种地方象杨提督的少年时代,这倒是相当叫人头疼。 “无辜而被杀的人们”这本书是从杨提督的书架上抽出来的,记述一些因为警察捏造证据、以及法官的无能和检察官的偏见,而错误地被执行死刑的事例。在我读到为了告发上司的贪污,却反被加上帝国军间谍的罪名而被枪杀,事后才发现他是无辜的这种案例之后,愤怒、悲哀和恐怖充满了我的心。 在民主主义的国度里也会发生这种事! 在旁边有杨提督写的眉批:“必须出版象这样的读物,实在令人感到十分悲哀。但同时,没有任何一条法律能禁止象这类读物的出版,却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傍晚,我把书还给提督,并为擅自借阅的事道歉。提督笑着原谅我,他最近因为只看鬼故事或短篇故事集,所以连书借走了也没发觉。稍后又以认真的表情说:“尤里安,这本书在军官学校被列为有害书籍。只为了会损坏民主国家体制尊严的这个理由,把它当成色情小说之类,看到了会被没收的。” 结果,就因为是禁书反而更想去读它,杨提督背着教官和风纪委员,常常看这类的书。还组织了个“有害书藉爰好会”,象亚典波罗提督就对怎样拿到书、怎样隐藏、偷偷阅读的方法以及更进一步要怎样对抗风纪委员这类活发国十分热衷。 “但亚典波罗对组织化的活动太过于热衷了,结果书好象没看过几本。”杨提督笑着这样对我说。这个笑容,我好象能看到更深的含义。但如果问我到底深到什么程度,我可就头大了。 我说得出来的,大概就是杨提督不同于普通军人而已。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可以这么说,提督的头脑的确是优秀军人所该拥有的,但灵魂却不是。 杨提督是希望成为历史学家。我成为杨家的的一员之后,至少听过这件事有一百次以上。不情不愿当上军人的人,三0岁就升到上将官阶的大概很少见吧。这样会是没选对自己喜欢的职业吗?但我以为,杨提督对指挥作战这件事绝对不会讨厌,应该是讨厌以这个为职业而已。我问过杨提督有关各种想法。 “猜对一半。” 只是这么回答,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告诉我。 我想会不会是对于热衷指挥作战的自己感到讨厌呢?这个问题只好留到下次再问了。 七九六年十二月十日 由海尼森传来新闻,知道银河帝国的高层阶级激烈的权力斗争一直持续着,有发生内乱的可能性。 “这不是预测而是期待罢。判断的资料并不是很齐全。” 虽然杨提督这么说,但提督也预料会有内乱的发生。不管怎么说,大贵族们的势力和新兴的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侯爵的努力是无法共存的,这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对大贵族们来说,时间拖得越久,罗严克拉姆侯爵的实力就会越强,所以一定是希望早点掀起战端的。听说现在的罗严克拉姆侯爵已经就任宇宙舰队司今官,实力超越了军务尚书或统帅部长。然而他和我只差六岁而已。“罗严克拉姆侯爵是天才”这句话,杨提督说过好几次似乎对他的胜利深信不疑。我实在很在意。 驻留舰队举行了演习,结果似乎不怎样理想。亚典波罗提督板着脸对我说:“还是一群乌合之众,与葡萄酒和威士忌一样,要等味道变好还需要一段时间。请就这样转告杨提督,尤里安……不!敏兹军属。” 我就照他说的转达。杨提督听了之后,一脸好象下三次元西洋棋被将军时的表情一样,把脱下来的黑色扁帽套在左手指上转圈圈。 “是吗?要把行动统一还需要一段时间,是吗?这也是没办法的……” “最近船队会需要出动吗?” 我话才问出,马上就后悔了。在这瞬间,我觉得自己有点太过于耍小聪明了。杨提督用黑色的眼睛看着我,平静的回答:“希望事情不会落到这种地步,但可能会这样也说不定。” 在这两年又八个月中间,我从来没被杨提督吼过。这不是代表我很优秀,而是因为杨提督的宽大。当杨提督觉得受到伤害,或是我做错事他要告诉我的时候,他会搔搔头,连续叫两次我的名字“尤里安、尤里安”这样。 这时他的表情,和那种表情很类似。我想我的脸大概都红了,说了超出份内的活,要是被骂也是应该的。我常常会反省自己是不是太过放纵了。我绝对不希望因为他人使性子,而今杨提督不愉快。 我的日记上,有印上国父海尼森的活,“自由、自主、自尊、自律”。我想要不被杨提督骂的活,第四点是最重要的。 就算是现在,说起来还是令人觉得奇怪。杨提督在家事这方面,是既不勤快也不能干。要是提督的脑细胞有百万分之一用在家务事方面的话,必定会成为一个烧饭和清扫的能手,这样大概也不需要我了。所以我希望杨提督在家事方面是无能的。 认真说起来,就算是现在我对提督而言,也不一定是不可缺少的。烧饭找个厨师来就可以了,扫地、洗衣啦,或是机械方面啦都交由专人来做就可以。不用说,要找个勤务兵也不会有什么困难的。 老实说,我很害怕。害怕杨提督会对我说,不再需要我了。就因为我自己很清楚这件事,所以我努力希望使他不会这么说。别人常说:“你太过于乖巧”,这些都是他们误会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被杨提督之外的人误会,我是一点也不在乎就是了。 七九六年十二月十二日 昨天我没写日记。早上一起来就因为发高烧头痛得要命,好象是感冒了。味道完全分辨不出来,把早餐的蔬菜汤弄得辣得要命,吓了杨提督一大跳。提督当时一句话也没说,便把汤全部喝光,——直到傍晚,我自己尝尝剩下的汤才发觉,真讨厌自己。 送杨提督出门后,就躺在床上休息。中午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上尉来探病,是杨提督告诉她的。 菲列特利加小姐……说错了,格林希尔上尉是个漂亮又温柔的人。没发觉到这一点的,我想大概只有杨提督而已。实在是个迟钝的人。 去年夏天,休假到阿尔比卡的冰河湖旅行的时候,郊近的小山屋住了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提督夫人,杨提督连人家设法勾引他都完全没注意到。我是觉得那位什么夫人,也有点太好事就是了,但连我都注意到,而提督居然没发觉。或者是……故意装作没注意到呢?说不定是,那位漂亮但有些太夸张的提督夫人,不是他喜欢的那一型而已…… 总之,格林希尔上尉帮我量了体温,又拿药给我吃,甚至还为了我把午饭也一起带来。我说这玉米浓汤实在很好喝时,上尉却茸耸耸肩膀:“这不是我做的。而是拜托军官餐厅的主厨做的。我对烹饪很头痛,正在努力学习中。只不过,烹饪对于我的努力没有任何回应呢。” 象格林希尔上尉这样记忆力超群的人,竟然会记不住烹饪的顺序,实在令我感到不可思议。不过这和杨提督完全没有一点做家事的基础相比,倒是颇为相似。 喝了热汤,出一身汗后,觉得舒服多了。等格林希尔上尉回去之后,换一件汗衫,把床单也换过,这次才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 到了傍晚,又是格林希尔上尉过来,告诉我杨提督因为舰队运动的演练会晚点回来。 “今天是十二月十一日?啊,是阿修比元帅战死的日子呢。在海尼森的话,学校也是放假的。” 关于布鲁斯·阿修比这个人的事,我在历史课时也上过。七一0年生,七四五年殁,死后才追封为元帅,听说是用兵的天才,不知道和杨提督比较起来如何? 杨提督二十九岁就升上将,这要比阿修比提督早了四年。另一方面,阿修比提督在军官学校是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成绩“中上”的杨提督根本是不能比的。但以第一名毕业的人之中,也有霍克准将这种人。 另外,布鲁斯·阿修比这个人好象相当好女色。这一点也和杨提督不同。 不过,“达贡会战”的林·帕欧元帅好象也好女色,似乎是杨提督脱离我军传统的样子。 女孩子这方面,我也是不太了解。说不定人类的女人,要比外星人的男人还难沟通也说不定。不过这种话不能对格林希尔上尉说就是了。 即使如此,只不过杨提督会晚回家而已,没想到格林希尔上尉专程跑这一趟,甚至还从一家叫“电气羊亭”的餐厅带了晚餐过来。这是在三天前开幕,由一般民众经营的一家店。换句话说就是格林希尔上尉请我吃晚饭的意思。除了休假旅行之外,我没在外面吃过晚饭的。 杨提督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10时30分。正在用微波烧热好的“电气羊亭”最拿手的奶汁烤明虾时,杨提督看到月历,说:“啊,今天是阿修比提督的纪念日啊!”我一直请求,他才说了些有关历史方面的话。 “真实这种东西,就和生日一样,每个人都会有一个。不能只因为和事实不一致,就指责是谎言。” 这显然是针对关于布鲁斯·阿修比提督战死之前的种种态度,和许多相互矛盾的证明有感而发的。 阿修比提督结过三次婚,有人说他一直爱着第一位夫人,也有人说他最爱的是他的小姨太。最后的一战——第二次迪亚马特会战,有人说他出发时就有战死的觉悟了,也有人说他打算在归国后转向政界发展,这些一个又一个的证词,都是值得信赖的人说出的。第二次迪亚马特会战,以没有任何人预料到的大胜利结束,在归国途中,重伤的阿修比提督停止了呼吸。在51年后,让人们有各种猜测的日子。 七九六年十二月十三日 今天杨提督说了让人出乎意料的话。晚饭后,我正在泡红茶,他突然问我:“尤里安,如果你是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侯爵的话,你要怎样才能战胜那些大贵族们呢?” 我这时正把热水冲到茶杯里。尽管只是假定,问我罗严克拉姆侯爵的战略是不可能会有答案的。这简直是向小鸡询问老鹰的狩猎法嘛。 “不知道啊,这种事……” “不知道也没关系!” 象这样越逼越紧,我也觉得相当头大,赶快利用后天的作业这个借口打退堂鼓开溜。提督以后一定会想起来的。看来只有 拼命压榨不存在的智慧,想出答案来才行。 七九六年十二月十四日 今天原来是先寇布准将教我使用战斧的肉博战技的日子,但泡汤了。我去防御指挥官的办公室时,一位正在玩扑克牌算命的叫布鲁姆哈特上尉的年轻人告诉我。 “准将有点事需要处理,到一家叫‘蜜蜂与蜂蜜’的店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面说一面在偷笑。 我谢过他,到那家店去一看,才知道那是一家有许多小房间,平民私人经营的俱乐部。进门询问一下,先寇布准将走了出来,衬衫的扣子也没扣好就对我说:“啊,小弟,很抱歉今天的训练延期了。突然发生必须教导心胸狭窄的女性,博爱与宽容的精神这件工作的缘故。” 我向他抗议:“准将,突然有事那也是没办法,但希望您不要叫我‘小弟’好吗?” 听我这么说之后,先寇布准将很平静的说:“是吗?抱歉,我会小心的,小弟。” 因为我也预料到大概会有这种反应,所以我很快的回敬回去:“是啊,请小心一点,老伯!” 一瞬间,觉得好象是踩到猛兽的尾巴似的,先寇布准将只是苦笑(我觉得如此)而已,没有对我怒吼。 不管怎样,战斧训练的时间空出来,我就到正一八0九层的森林公园去。 昨天,杨提督问的关于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侯爵的战略,这个习题还没解决。关于这个,我稍微想了一下。不希望当军人的杨提督出的习题,要是想当军人的我答不出来的话,这就有点不应该了。 我选择森林公园是因为不会有人来打扰,还有一个理由是杨提督常利用那里当睡午觉的地方,这是杨提督自己告诉我的。毕竟因为是在人工星球之中的森林公园,所以根本不会有蚊子,这一点就比起自然的要好得多了。原来如此,不是实际在这里睡过午睡的人是不会注意到的。 果然在预料的地点看见杨提督了。我叫他一声,提督好象吓了一跳似的,由草地上坐起来向我招手。 提督说他是在思考所谓“历史上假定的讽刺性”。幸好没有提到“习题”的事。 杨提督说的话,我记述如下。 每个人都知道,鲁道夫·冯·高登巴姆打倒了银河联邦的共和政体,成为独裁者,或者应该说是更进一步的专制者。因为他,有多少亿人被杀了。但是,如果在他还是银河联邦的政治家时,被某人暗杀了,这个暗杀者大概会被冠上“残杀有前途的民主政治家的狂徒”之罪名,而不是被评为“拯救几亿人生命的伟大救世主”吧。所谓历史的评价就是这种东西。此外,若银河帝国的“流血帝”奥古斯都二世在儿童时代就被杀死,杀他的犯人必定会以残杀幼儿之罪而被玩弄,社会也会予以非难吧。现实里杀害幼儿者之中,在别的次元里也许会是救世主也说不定…… 杨提督似乎因为疲倦而变得讽刺意味很重。理由只有一个,一定又是和海尼森的“伟大的人”有什么争论的样子。这个伟大的人是国防委员会的还是统合作战本部的就不知道了。连用超光速通信都会吵起来的原因是什么,也不得而知。看样子不象是因为卡介伦少将的人事问题,但那又会是什么呢?最后我终于知道,杨提督在考虑怎样才能和海尼森的比克古提督商谈这个问题。 “用超光速通信也行不通吗?” 我这么问道。杨提督一面点点头,一面口中断断续续地说着。大概是在说,如果伍兰夫或波罗汀还活着之类的话。 亚姆立所会战产生了许多的阵亡者。而其中,杨提督感到很惋惜的,就是波罗汀提督和伍兰夫提督。两位都是了不起的军人,而且,“那两个人如果活着的话,我就能比较轻松一些了。” 这种说法,我觉得好象太过于正直了点。 况且再怎么说,西德尼·席特列元帅退休了,杨提督所尊敬的上司也只剩下格林希尔上将和比克古上将而已。战历丰富的士兵也大多阵亡,失去了几万艘的船舰,这个损害日后要重建起来得花上很长的时间,不知帝国军会不会给我们这些时间,杨提督对这件事似乎相当的在意。 七九六年十二月十五日 对杨提督而言,对我而言,这都是个好消息。亚列克斯·卡介伦少将要来伊谢尔伦了。这似乎不是因为杨提督的顽固请求,而是在海尼森的比克古提督下工夫推动的结果。 “麻烦的事可以全部塞给卡介伦学长了。” 杨提督这么说的时候,似乎高兴得要跳起舞来了。我一路回来就有点担心。卡介伦少将搭乘的军用运输船到达伊谢尔伦是明年的一月十日,我想该不会是打算把“麻烦的事”完全不去处理,全部积到那时候吧…… 不管怎么说,杨提督心情好转了,同时好象从乱糟糟的文书工作中解放了似的,于是开始沉迷在作战计划之中。看到这样,不知道为什么,我也觉得很高兴。 在这种情况下,我到底是幸还是不幸,我自己常常搞糊涂了。现在的确很幸福,但原本也是幸福的。二岁的时候母亲去世,八岁的时候父亲战死,十岁的时候祖母去世,其后两年在福利机构里生活。母亲的事,已经完全记不起来。祖母是我一不守规矩就唠唠叨叨,对我说话也多半使用命令形和禁止形。有什么优点都是她的教育成果,有缺点的话,都是我没有感觉到祖母的恩惠的缘故。祖母去世的时候,我的确不怎么悲伤,这大概证明我是个冷血的人吧。 写出来之后我才发觉,我的人生总是在偶数年龄时有大的变化。今年是开始在伊谢尔伦生活,二年后、四年后又会有什么事发生也说不定的。 我是很幸福,但是对杨提督来说,我是否能成为他幸福的条件这件事我非常的在意。我很明白会这样想的自己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但我还是很在意。在不记得几天前也写过了,我不希望杨提督认为我是不需要的东西。不论是多小的事也好,希望会对他有所帮助。在这之前,首先要注意到不要增添提督的麻烦。 我想起刚才交谈的对话。晚餐后的红茶完全没动,杨提督好象在考虑什么,我重新泡一杯之后问道…… “您在想些什么?” “这不是可以告诉别人的事哦。真是的,人要是只会想着怎样去赢别人,就会变得越来越卑鄙了。” 这么说,我就知道杨提督在思考怎样才能胜过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的方法。不管我怎样的拼命努力,虽然说过希望能够对杨提督有所帮助,但终究什么都想不出来,只是站在沙发旁。杨提督的心情好象好转了,看着我…… “对了,先寇布准将好象在教你射击,现在情形怎样?” “据准将说,我的天分好象很不错。” “喔,那很好。” “提督似乎完全没有练习射击,这样好吗?” 杨提督笑着回答:“也许我没有这方面的才能。而且我也不想下什么工夫,现在大概是同盟军里最差劲的了。” “那么,你怎么保护自己呢?” “司令官如果需要自己拿枪来保护自己的话,就表示战败了。我只需要考虑如何才能不落到这种地步就好了。” 听到这些话时,我很高兴。这一点毫无疑问的我可以为提督效劳。 “是这样吗?知道了,我会保护你的。” “那就拜托你了。” 一面笑着,杨提督一面端起红茶的杯子。仔细想想,我都没有注意到自已的改变。前些日子才在比较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侯爵和我自己的差距。这次是杨提督和我之间的差距。 和罗严克拉姆侯爵之间的差距,其实仔细想想根本没有一点意义。他是专制国家的人,而 我并不想当专制国家的军人。我希望能成为由破坏者手中,保卫民主主义的道具的小小一部份而已。 这没有必要告诉任何人。只是自己对自己本身的再确认而已。对我而言,杨威利、民主主义、国父海尼森建立的自由行星同盟和我自己本身的未来是合而为一的。我知道这种说法令人脸红,因为我的能力和存在都还不够份量。我还有好几年必须追着杨提督的背影前进。并且,只要我还是如此的时候,就必须避免认为自己的存在是伟大的这种想法。 第二章 第一次的薪水 七九六年十二月十六日 奇怪的谣言,在要塞中流传着。 有幽灵出现! “无头的美女幽灵呢。” 波布兰少校这么说,我告诉杨提督时,提督大笑了起来。仔细想想的确可笑,没有头怎么会知道是美女? “不过,这才象波布兰。即使是幽灵,就算没有头,总之归入美女一类的就是了。” 杨提督这么说,波布兰少校又说:“即使没有脸,身经百战的勇者看到美女也会知道是美女的。” “即使是连战连败,身经百战到底还是身经百战。” 高尼夫少校马上接上这一句。 对于这一点来说,从古至今,军队和学校总是有讲不完的鬼故事。象被上司指责而自杀的士兵幽灵啦,还留恋妻子却战死的新婚士兵的幽灵啦,这类的故事我听过好几个。 “如果说平均每两艘舰有一个幽灵的话,伊谢尔伦全部幽灵的总数大概也有一万到两万了吧。” 波布兰少校这么一说,高尼夫少校也点头赞同。 “光是幽灵就可以组成两个师团,而且还是不死之身呢。就算qwqs也不是对手。” 象这种开玩笔的话题固然是很好,但谣言似乎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变得好象真有其事了。 “我军并未把巨大的伊谢尔伦要塞的每一个角落都制住,电脑管理也无法伸及的无人楼层和区域多的是,这正是给予帝国军的残兵暗地里进行破坏工作的好机会。大要是看到他们才误以为有幽灵的。” 针对这种说法,的确,没有一个人有自信能说清楚伊谢尔伦内部的每一个角落。拿幽灵的事当笑话的人,听了这种说法就好象听到不祥的事似的表情,马上就笑不出来了。连杨提督也只是苦笑着不往下谈。 就我所知,杨提督是相当喜欢怪谈啦,恐怖小说这一类的书。当然喜欢书是一回事,但要和认真信奉神秘主义的人做朋友,大概也不会有那种兴趣。 他似乎认为这种人和精神主义者交往会沾上臭气似的。 不过,伊谢尔伦要塞内部,有帝国军的残兵在徘徊的这种异次元的恐怖,似乎也没什么好玩的。 “虽然是傻得可笑的谣言,但也不能就这样放着不去管它。不安这种东西是恐慌和猜疑的卵。” 话是这么说,但在我看来似乎也没那么深刻。如果有帝国军的残兵存在的话,在亚姆立扎同盟军大败的时候大可趁机做些破坏工作,可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虽然说“会趁那个机会做些什么”,但“那个机会”到底是几时,我还是弄不清楚。 七九六年十二月十七日 现在在写这个日记时,结果当然是得救了,但是今天实在是灾情惨重。 洗了个热水澡,换上睡衣,闻着面包和加了蜂蜜的牛奶香味,写下现在的日记。总觉得那好象是好久以前发生的事了。 提议对曾经多次发生目击幽灵之类事件的场所加以调查的,是先寇布准将。采纳了这个提案的杨提督,原来以为提案的先寇布准将要亲自指挥这项调查工作,但先寇布准将推掉了——“别开玩笑了。如果非得自己指挥不可的话,我才不会提出这种白痴似的提案呢。我们这里不是有很多唯恐天下不乱的好事家伙嘛?” “原来如此。”杨提督对他话中特别深长的意味表示赞同,向外征求“唯恐天下不乱的好事者”。 伊谢尔伦要塞原来就还有很多房间没有使用,所以似乎是可以在各处拥有别墅。 “如果是我的,就要在各层都找个爱人。” 先寇布准将这么说。杨提督说这种事对他来说的确有可能,但即使这只是开玩笑,要塞的内部楼层数细细区分的话,可是“有九千以上,不到一万”的啊!有些楼层只有机械设备,也有只有“少数物资和大量空气”的楼层,要认真调查的话,那可会累死的。 “唯恐天下不乱的好事者”马上找到了。杨提督好象早就料定似的,当然我也想象得到,奥利比·波布兰少校是第一候选人。但我却没料到波布兰少校接下来的提议。 “怎么样,尤里安想不想一起去瞧瞧呢?免得你会太无聊。” 怎么办呢?我这么想的时候,高尼夫少校以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和语气说:“啊,敏兹,难得波布兰这样邀请你,还是不要招惹他的‘恶意’比较好。” “高尼夫少校也一起去吗?” “世间也是有象‘顺便’啦‘奉陪’啦这种事的。” “那么,我也去好吗?” “啊!原来是这样,尤里安比较信任高尼夫是吗?” 波布兰少校故意表现出很悲伤的样子。 就这样,组织了仅有3名成员的探险队,因为根本也没有其他人希望同行。本来杨提督似乎也并不是认真地要去调查,以波布兰少校为队长的探险队这件事,好象原来以为会当个笑话收尾的。甚至在送我出门的时候说:“要记得带便当去。” 中午二时,我们到达地下一四一层展开“调查”。 “这里听说有甚至比优布·特留尼西特的脸还要大的老鼠呢!” 波布兰少校以充满恶意的吻说道。我讨厌特留尼西特这个政治家,大部分是受到杨提督的影响,但波布兰少校又是为什么呢? “说话不中听的家伙可以信任,说话太动人的家伙不能信任。” 这一点和杨提督相同呢?或者是因为特留尼西特非常受女性欢迎呢?我认为后者的可能性较大。 地下一四一层以前是帝国军放置可燃物的仓库,在发生火灾后被弃置了将近有十年以上。被我军攻陷之后,也不必一定要去使用它,就仍维持原样没有变动。这样的场所也难怪会有幽灵也现的谣言。 在打开双重闸门的时候,我原来想帮点忙的,但是波布兰少校说:“不用担心,波布兰家的字典里,没有不可能这句话。” “但是却有失败和挫折的句子呢。” 伊旺·高尼夫少校冷静地加以指出,害我大笑出来。所谓绝妙的时机配合,我想大概就是如此了。 门的里面是一片黑暗的世界。照明设备仍然维持未修理的原状,手电筒的光线将黑暗切开,一四一层的范围很宽广,约5公里见方,天花板的高度大约有二十五公尺左右。由于换气系统停止运转,沉寂的空气侵袭脸上时,令人觉得有点被呛到了。 “好黑啊……” 说这种话,其实就是一种不安的表现吧。 “不用担心,我的方向感比慧星还要来得准确。” 波布兰少校夸下这种豪语,但在黑暗中前进三十分种后,似乎马上就失去自信了。 “这下要变成迷路的孩子了……” “不是说方向感比慧星还要来得正确吗?” “那是在宇宙飞的时候。脚踩在地板或地面上的话,实在就没办法了。” 到现在才说这种话,真是叫人头痛。 只因为是很广阔的地方,要折回去也很难找出方向。四面都没有墙壁,地板上横七竖作地散布着油迹、树脂、合金之类烧剩的残骸。大概连要确认自己的所在位置都没办法。完全没想到有可能要用到惯性导航系统啦、红外线监视器啦,低周波雷达之类的仪器。除了不晓得多少只的老鼠之外,什么也没看到。 “如果我们遇难的话,下次的搜索队一定会把所有的东西都准备齐全吧。” 由于还一直走个不停,于是波布兰少校这么说。“遇难”这个名伺,在现在说出来令人感到异常的真实感。高尼夫少校半自言自语地提出异议:“会是这样吗?不会是对我们失踪的事非常高兴,所以就干脆放着不去管它了吗? ” “你啊……” 这之后还是一直拼命走着。 “十四时三十分。”高尼夫少校很冷静地说,于是我们就开动这一顿迟了的午餐。不论在什么时候肚子都是会饿的。把防水布铺在地上,在没有灰尘飞杨的地方打开篮子。 “顺便借问一下,你想这里是哪里?” “谁会知道在哪里!难道只要我说出来,我们就会在那里吗?” 波布兰少校好象心情很坏的这样回答。高尼夫少校,用力咬了一他的三明治。 “这种时候,就是幽灵也好,出来帮我们带路吧。向导费嘛……女的幽灵就送她一个吻,男的幽灵就送他一巴掌。” 我在想,如果这个时候听到呻吟声的话就更是气氛十足了,结果居然好象真的听到呻吟声。不象是故意想吓人的样子,而是很微弱,象求救似的呻吟声。我整个人跳了起来,但我们的两张王牌还是很平静地把三明治吃完,甚至还喝完了第二杯咖啡后,才悠然起立。 声音象是从一处由钢筋堆积成的小山附近传出来的。手电筒的光线扫过它的一部份。 “高尼夫,你知道幽灵的主食是什么吗?” “不太清楚,不过似乎比你更留心自己的健康呢!” 起司、全表面包、添加维他命的巧克力之类的东西散落一地,我眼睛都傻住了。换句话说,不可能有幽灵还有消化器官的。 我用手电筒的光照着钢架子的小山。才踏上去一步,似乎站不太好,整个人失去平衡,一只脚跪了下去。 这时,好象有碰到了谁似的。 “啊,对不起!” 我直觉反应这么说了之后,看到我的正前方,手电筒的光圈中,高尼夫少校和波布兰少校用很奇怪的眼光看着我。 我马上跳起来。我所到的是不应该有的第四个人。高尼夫少校拉住我的手,把我整个拉起来,波布兰少校则拔出热线枪。 戏剧化的场面并没有发生。我看到的人是已经痛到半死状态的人。枉费摆出了那么好的姿势,结果还没射一枪就结束了,波布兰少校不满地轻轻踢一下那家伙的身体。 出来到外面引起一场骚动后,黑暗中的居民被送到医院去了。他是在亚姆立札会战之后,引起斗殴事件而失踪的同盟军下级军官,已经在这里躲藏了将近两个月以上,结果引起盲肠炎。他为了偷食物而出没,也就难怪会传出有鬼的谣言。真是够可怜的。 然后,满身脏兮兮和一肚子不高兴的我们三个人,受到了先寇布准将半反讽的夸奖,随后各自回到自己的宿舍。快累死了!而且感到好空虚。希望到了明天精神能恢复就好了。 七九六年十二月十八日 现在我正式的身份是“同兵长待遇军属”,所以也就能领到兵长级的薪水。每个月有一千四百四十元。经济上是已经可以独立生活了,但在法律上只有十四岁还不能取得公民权,所以仍然得被杨提督监护。这种结果,对杨提督来说,直到上个月为止,可以向政府支领的养育律贴没了,再加上没有经济上的扶养家属,税金又会提高;而另一方面,在法律上对被监护人应负的义务却还留着——真是一点好处也没有。 如果杨提督对经济的现念,是一种斤斤计较的态度的话,至少一定会力争,今年应该算还有扶养家族才对。然而,虽然他对于大军出动时的补给非常的罗嗦,可是这种家庭规模的财务问题却是一团乱账。 “零用钱够不够?” “生活费够不够?” 只会这样问我。如果我回答够用,“如果不够的话,就告诉我一声。”但如果我回答不够的话,就直接把提款卡给我,然后就这么忘记了已经把提款卡给我的事。 我觉得杨提督的脑细胞经常象望远镜一样,只看得到远方的时间与空间,就在身边的事反而无法进入他的视界之中。有些人会认为这种人是怪胎,但我认为有一些象提督这样的人也很好。当然太多的话会很头痛就是了。 而且,我不会变魔法。所以昨晚将写日记写到睡着的我抱到床上去的,除了杨提督之外不会有别人。我今天就把加在红茶中白兰地份量增加一点以表示谢意。看到提督的表情,就知道他对一切都完全了解。提督就是这么一个人。 到那时为止,宇宙中虽然有许多帝国军小规模的短期根据地散布在各处,但大型的基地只有在回廊的帝国方面的出而已。 伊谢尔伦要塞是奥特佛利特五世的时候,命重臣谢巴斯迪安·冯·留狄利兹伯爵建造的。 这个人以前线指挥官来说,是被评为“每战必败”的人。但似乎又不能说他是无能。他在事前加以周详的计划,完全照理论来用兵,只是由于“敌军不照理论行动”所以才会输了,因此他对于“叛乱军那些家伙全是些不懂得用兵理论的”这件事似乎非常的愤怒。想到帝国军居然也有这种怪人,令我感到有点亲切。 总之,也不能称之为只输不赢的重臣,似乎在军事建设和补给方面,这种理论的工作上建立了莫大的功绩。 原本最早提出要建造伊谢尔伦要塞的,是达贡会战当时的帝国皇族,史提凡·冯·巴菲多巴非鲁侯爵。这个人的一生似乎也是相当不幸,就连实际建造要塞的留狄利兹也是,好象是为了担负费用超过预算的责任而自杀的样子。不过再怎么也比不上奥特利特五世这个人,对他的描述听来似乎是个优柔寡断的家伙,在建造中期,听说有好几次后悔了想中止建造。如果在那时放弃的话,大概就不是会出现,为攻击伊谢尔伦要塞而超过百万以上的军人战死,我也不会象现在这样在这里写日记了。 不管怎样,虽然巴鲁多巴非鲁侯爵和留狄利兹伯爵遭遇不幸而死,却使他们的名字得以流传后世。之后,在过去人们的人生和业绩的延长上,有我现在的人生。如果这些是我自身发出的想法的话,以十四岁的年龄而言,实在是相当不得了,但其实我只是照杨提督的述怀加以记叙而已。 所谓历史,并不是在过去就完全结束了,它将种下日后的种子,终于有天开花结果。这些不是从杨提督那里听来的,是今天通信教学的历史课本里的文章。 这话的确没错,但以乎有点过于理所当然。 我现在关心的,不是过去的历史,而是现在正要缔造历史的人,例如杨提督啦、帝国的罗严克拉姆侯爵啦。我比较希望是属于历史的原因而非结果。所以为提督泡美味的红茶、能算是参加了历史的缔造吗? 好几天前写过了,我并不焦急,但希重能早点独当一面。 七九六年十二月二十日 听杨提督说已故的布鲁斯·阿修比提督的第一任太太还活着。 虽然是被吓了一跳,但仔细想想,如果阿修比提督没有战死的话,今年应该是八十六岁了。所以他太太还活着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和阿修比提督同年的夫人,听说是住在首都海尼森的郊外,由女仆照料着,每天等待着丈夫寄来给她的信。 “可是阿修比提督不是在五十多年以前就去世了吗?” “但是,还是有信寄来啊,很悬疑吧?” 这个悬疑的真相如下。是阿修比夫人(因为已经离婚了,是不是该称为前夫人呢?)自己写信寄给自己的。自己亲手写六十多年以前的恋人寄给自己的信,寄到自己的住处。并且,据看过信的护士说,信中洋溢着爰与热情。 “即使是到了这种年纪,那个人还是一直这么反覆对我说:我爱你,我爱你的。真是一点也没感觉老了呢。”当然夫人不认为这是自己写给自己的信。夫人能了解的只是——这应该是丈夫寄来的,记载了对自己的爱的情书而已。 我不知道该说什 么才好。如果用可怜或凄凉来形容的话,好象用用词不太对。对旁边观者的眼光来看,也讲的确是如此;但当事人却很幸福。或者是只有在幻想中,才能以文章确认丈夫的爱情,如果由别人来说,就会感到不安?我觉得阿修比提督也真是罪过。 “喂喂,不要想得那么深入啊。你才不过十四岁而已,不可能了解那些真实感要比事实来得必要的人、事。” “提督能了解吗?” “我也不过才二十几岁而已,所以也不甚了解。” 提督以一副非常若无其事的表情这么说。 提督说,如果能够不老不死的话,希望能从边境的星球重眺人类兴亡的历史。但是不管怎样年纪都会越来越大,变成老糊涂一个,所以希望能趁年轻时就死掉。可是要是早死的话,一定会被还活着的人任意说自己的坏话,这实在令他头痛得不得了,真是辛苦啊。 七九六年十二月二十一日 来到伊谢尔伦要塞已经差不多有三个星期了。好象有句名言说“边塞无宁日”,也就是最前线的要塞不会有平静的日子之意,但目前的状况却是既没有敌袭也没有战斗。再怎么说,不可能会突然有一天,什么理由也没有就突然发生战争的。也许就是现在,在几千光年之外的银河帝国的最深处,下达了大舰队的出动命令也说不定。而这些事,若不是后世的历史学家,是不可能会知道的。 伊谢尔伦要塞是最前线的基地,同时也是舰队向敌国进攻时的后方基地。这个机能也是十分的重要。 “对战争而言,最重要的莫过于补给和情报。如果没有这两项的话,仗根本就没办法打。如果把战争当作一种经济活动来看的话,补给和情报是生产,战斗则是消费了。” 杨提督这么说。以前就曾经考虑到这种情形,但没想到在亚姆立札的大败就正是这种情况。 “世间最糟的傻瓜,就是以为没有补给也能打胜仗的傻瓜了。” 他这么说。但很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在实际人类历史上,这种战争指导者却大有人在。而这个结果,就产生了大量的掠夺啦,或是破坏、放火、杀人这类事件,也时有出现连做了这些事也没办法活下去,而导致士兵饿死的例子。所以我们才会希望这种人只存在于过去的历史之中。 七九六年十二月二十二日 今天大概会成为一个有纪念性的日子吧。不是指好事,而是指坏事。伊谢尔伦要塞隶属同盟军之后,所发生的第一件杀人案件。 “不是文学上的杀人,而是社会上的杀人。”这是杨提督的评语。凶手和被害者都非常清楚,所以不象去年夏天那样,根本就没有名侦探杨威利上场的余地。事情好象完全由宪兵和法律军官全权处理了。 杨提督说,这种事情即使只是写日记也不要写出本名,所以我就用假名。 过去a下士官和b下士官就在竞争追求平民的c小姐,结果来到伊谢尔伦后又重新点燃了战火,最后c小姐突然把她讨厌的b下士官射杀了,似乎是这样。而这个a下士官,就是前些日子,被包含我在内的波布兰三人探险队在地下一四一层的黑暗和尘埃中救出的盲肠炎病患。医院方面谢绝一切探访。最重要的是,根本完全没人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连现在在写日记的我,也是心痒痒地难过到极点。案发现场的酒吧暂时被关闭了,向军队缴纳经营费的老板一副欲无泪可怜表情,这被为了能见见c小姐而赶往酒吧去的士兵们,当成话题而广为流传。 对这个案子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上尉,很担心杨提督会被追究管理责任。但先寇布准将则是认为,即使国防委员打算这么做,他们也不会真的把杨提督从前线调回去。 “因为那群家伙只会从安全的场所发号施令而已。他们很清楚帝国军不知道何时会发动攻击,所以不会考虑调换司令官的。况且这也不是需要这么小题大作的案子啊。” 一切都完全交给宪兵来处理,杨提督似乎有些许的不太高兴,好象有一些在意的样子。我认为这里面一定有些什么!与其说“认为”还不如说是希望这里面有些什么才好。这话虽然不敢说出,但面对文字则可以毫不脸红的写出来。结局到底会如何呢? 七九六年十二月二十三日 光只有最初的报导实在很难抓往事件的全貌。昨天的杀人案件好象发展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杨提督最近和海尼森通信的时间增多了,格林希尔上尉对这件事不肯对我多说。 “看样子可能会拖到明年。” 只告诉我这些而已。象亚典波罗少将、波布兰少校甚至还想从我这里获得情报,看样子一定是被排除在外了。所以亚典波罗少将说,请我吃饭真是蚀老本,似乎不能讲给波布兰少校听,令他深感遗憾。说不定那两个人在为事件的真相打赌。这种可能性非常非常的大。 七九六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今年就快要结束了,再过一星期,宇宙历七九七年就要来了。我就快十五岁了——应该,如果帝国军没有来攻击伊谢尔伦要塞,我没被击中变成炮灰消失的话,应该是这样。 要增加岁数这件事对杨提督来说,感觉特别强烈。他一直很不情愿承认明年变成三十岁的这件事。我则是一点感觉也没有。提督说“二十年代的最后一年,没想到会这么快就过去了。战火夺走了我的青春”这些话,而且还说:“为什么一年只有十二个月就结束了?有十三个月的话大家都会很高兴的。” “谁都不会高兴的!” “但是一年会有十三次薪水可领啊!” “新年的休假也得等上十三个月才有一次呢!” 杨提督在想怎么提出反论时,我趁机把我的礼物拿出来。也就是今天对我来说,是第一次的发薪日。我原来就在想领了第一次的薪水该买个什么礼物送给提督。 “尤里安,你太懂事了。象我十四的时候,只会想怎样从老爸那里挖零用钱而已。”原以为是对我的夸奖,但听下面的话就不太对,“这一定是家庭教育的差别。” 这样,岂不是老王卖瓜,自卖自夸嘛。不过,不管怎样,杨提督很高兴地收下礼物就是了。 当然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只是手指弹上去会发出很好听的声音,象纸那么薄的手制茶杯。其实我原本是想买白兰地酒杯的,但发觉太危险了。 晚上我们到一家很象海尼森的“三月兔亭”的餐厅吃晚饭。杨提督只喝了一杯玟瑰红酒而已,莫非这是对我的礼物的回礼吧。但这些日子提督的酒量增加了,实在令人担心。 七九六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今天实在太过于平静了。我有点在意前些日子杨提督出的“家庭作业”的事。帝国的罗严克拉姆侯爵要用什么方法来打赢贵族联合军?如果是容易到我都想得到的话,我们同盟军也用不着那么辛苦了。 说“不知道”当然不是种专长,而是耻辱才对,但到底罗严克拉侯爵要怎样去打败强大的贵族联合军呢?的确,在政治上有新宰相立典拉德公爵支持,但一旦开战的话,这是一点意义也没有。对于军事来说,必须统一才称得上力量,所以一定会有什么策略离间贵族联合的。 更进一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想提督一定知道才对。 七九六年十二月二十六日 今天帮杨督跑腿到一家叫“四十大盗的洞窟”的平民经营的店去。这是买书籍、各种游戏、谜题、听视软体的店,才刚开幕没多久,大半的货品都还是被包着放在地板上。 在这家店里买了一本“最新版·虚构地名辞典”的书,很重。这是杨提督在很久以前订的书。是从海尼森的书店,一直追着提督到伊谢尔 伦要塞来的。 我在那里到了高尼夫少校。他和波布兰少校在一起时不会太引人注目,是个有明亮的发色和眼睛,容貌非常清爽的人。 高尼夫少校和我约好以后找时间教我玩很有趣的填字游我。少校是很庄重,给人感觉很好的人,但一和波布兰少校合起来就变成尖酸刻薄话的机枪射手,实在叫人不可思议。 “无害的化学物质,一旦和有害的互相结合,也会变成有害的了。高尼夫和波布兰就是这种情形。” 杨提督这么告诉我。如此说来,这种和身为触媒的杨提督,也脱不了关系了;我在心里这第想,只是没有说出而已。 人也稍微反省一下,我和杨提督周围的人也象太过于亲密了,也许就因此无法察觉这些人真正的价值。这本日记我想大概不会被后世的历史学家当作参考资料,但是如果因而被认为“自由行星同盟中最强的部队,原来不过是这种怪人集团而已”这可就不好了。不过象杨提督的调兵遣将,先寇布准将的勇猛善战,波布兰少校和高尼夫人校的辉煌战绩,我都还没有亲眼目睹的机会。下次有战斗的话,我应该就能待在杨提督身边了。那时,就可以第一次亲自确认“奇迹的杨”之威名。 七九六年十二月二十七日 政界、军方上层阶级、要塞司令部等,总会有些什么烦恼啦或麻烦之类的。但身为杨提督的被监护人兼侍从兵的我,只要注意红茶的味道啦、衬衫干不干净就够了。由于我能由这些事中得到乐趣,所以即使只是些微末小技也无所谓,只要这种生活能持续下去就好了。我偶而会这样想。 放假的前一天夜里,一旁放着茉莉花茶和月饼,和“艾尔·法西尔、亚斯提、伊谢尔伦,以及亚姆立札的英雄”下立体西洋棋,听着背景环境音响系统流出的音乐,很不可思议的觉得,不能早点成为独当一面的军人也无所谓。 杨提督下立体西洋棋的技巧实在很差。刚开始是提督教我怎么下的,但我马上就赶上恩师了。这并不是因为我在这方面有着特殊的才华。提督的下棋历史已经有十五年,在这期间可说是“一点”进步也没有,他自己也是这么说。技巧方面的确是如此没错,但最重要的是他在下棋当中,常常想别的事情。对提督来说,立体西洋棋是他进入战略方面思考时,所必要的小小仪式。在军官学校的时候,也许是用上课的铃声,由于现在没有了,所以换成这种方式。 “将军!” “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棋赛本身是轻轻松松的结束了,但因为我有种预感,所以一直有点坐不住。我发觉杨提督是在想那个“家庭作业”的事。我帮杨提督的茶杯(是我送的礼物)倒入热茶,先打开话题。原来我就对这种题目很有兴趣,在帝国军分裂为两个阵营时,同盟军会采取什么行动?帝国军对此又会采取什么反应? “假使我是同盟军的总司令官的话……” 话才刚出,提督就马上改。 “不,这个假定不太妙。如果我是和罗严克拉姆侯爵敌对的大贵族的话,会对同盟军低头,想办法缔结攻守同盟。帝国和同盟互相不可侵犯、部分领土割让,释放思想犯、什么都会答应。” “这么轻易答应下来没关系吗?” “一定会答应的,只是不会遵守。”提督以平稳的话调,却不怀好意的气这么说。 “最好是将自己的战力好好保存着,设计让罗严克拉姆侯爵的军队和同盟军大拼一场,等两方面都筋疲力尽的时候,再把全部战力投入。罗严克拉姆侯爵被消灭,同盟军也被赶走,这对大贵族们来说真是可喜可贺……” 这种事一开始就不可能的。大贵族们这种完全相信只靠本身的力量就能击倒罗严克拉姆侯爵的想法,正是这些大贵族掀起战端的原因。 “对罗严克拉姆侯爵和贵族联合军而言,最担心的就是让同盟军坐收渔翁之利。贵族联合军占上风的话,就去帮助罗严克拉姆侯爵,但情势逆转的话,就转而支援贵族联合军。在这种情况下,拒绝帮助的话就一定会输,因此大贵族们也不得不接受了。这样一直使战火持续不断,最后双方都会倒下的。先不论道义方面的问题,在政治、战略这两方来说,同盟军要采取的方针,这是上上之策。” “同盟军的最高阶级会这么做吧?” “嗯……” “对了,罗严克拉姆侯爵应该发觉这个危机了吧?” 提督看着我,点点头说:“没错,尤里安注意到重点的所在了。现在我所考虑的,罗严克拉姆候爵应该老早就想到这点了。对策一定是在讨论中……” 后面就变成在自言自语,提督交叉双臂。 “分裂的话,最主要的问题就是,谁会是主谋者……” 其后完全陷入思考之中。我静静地把立体西洋棋收拾好,再帮提督倒杯热茶。我能为提督效劳的,只有这些而已。不过,这要比什么事都帮不上忙,要好得多了。 七九六年十二月二十八日 昨晚想事情想过头了,所以没睡好,再加上原本有点低血压,整个头昏昏沉沉的。有必要把自己弄清醒点——杨提督这么对我说。我家是没有咖啡的,即使是咖啡嗜好者来我家,提督还是很高兴的请他喝红茶。我正打算待会儿去买咖啡,但在早餐桌上,我发现提督在茶杯里倒的是白葡萄酒,似乎打从一开始他就是以这个为目标。 “请您只以一杯为限。” 我尽可能加重语气这么说,提督好象很高兴地点点头。 现在这个时候是战乱持续了将近一世纪半,孤儿人数有好几千万的时代。而在这之中,叫杨威利这个监护人的孤儿只有一个人,我实在是很幸福。 这一点不论在何时,我都能非常肯定。 七九六年十二月二十九日 要塞内部到处都是人声沸腾。幸好,不是在做战争的准备,而是为准备开新年舞会而骚动不已。 “在最前线居然会为新年舞会而无法镇定下来……” 也有为此大皱眉头的人。杨提督则是说,如果不要他演讲的话,那开个舞会也不错。帝国军是不会有趁这个机会来攻击的闲情逸致的。威胁,再转回头来对付正面敌人的闪电战术,对伊谢尔伦要塞不会管用。一旦时间稍有拖延,国内的敌人可能就迎上前来个前后夹击,这种冒险主义,至少罗严克拉姆侯爵是不会用的,杨提督下了这种断言。 “司令官说的没错。而且要打仗的话任何时候都可以,但新年舞会一年可是只有一次。哪一边比较重要,这是非常明显的。” 异口同声这么说的是先寇布准将和波布兰少校。但我非常了解,“要闹得超出对方预料之外”的,好象是波布兰少校的“武士魂”,“对性格沉郁的家伙也要强迫他们去闹”的则是先寇布准将的“和平哲学”,我觉得这两个人在精神上是兄弟,但要是当着他们的面这么说的话,两个人却是一副不愉快的表情。我把这些话告诉杨提督之后,提督只说他们是“同一块田里的蕃茄和马铃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块田的管理岂不就是提督本身的责任了吗? 至少,如果伊谢尔伦要塞的司令官是德森上将那种唠唠叨叨,连坏心眼都很认真的人的话,可能象先寇布准将和波布兰少校这型的人,都会被关进专用的禁闭室去的。这是依据亚典波罗提督宝贵的证词下的判断。 “德森这个讨厌的家伙,在军官学校教组织理论,发考卷的时候,会一个一个把分数念出来。对那些分数不好的学生,用很讽刺的语气问:‘你到底有没有用功啊?’如果回答没有用功的话,就问你为什么不用功,极尽所能地讽刺唠叨。如果回答用功了,就说你这象用功了吗,还是 极尽所能地唠叨。” 那我们的证人亚典波罗如何应付呢?回答如下:“我认为自己的确用功了,但似乎仍稍有不足的样子。” 结果德森那家伙突然之间答不出来,所以应该算是赢了,只是这一手不能再用第二次实在很遗憾,提督很高兴似地笑着这么说。 到头来,我所知道的军队,还是通过杨提督。这一点如果不分清楚的话,可能会大失所望也说不定。象这样聚集了这么多我喜欢的人,对军队来说,才是不正常的情况。 不过杨提督是有意聚集象先寇布、亚典波罗、波布兰这类的人吗?如果是的话,那实在非常有趣,但如果不是的话——这个,不知道该不该大笑…… 总之,我在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上尉的指挥下,来回奔跑于计划和实行两个工作现场。把能喷出约一00层楼高的烟火树立起来,香槟至少每人要有一瓶的份,军乐队在这里,体操队在那里。这样忙的团团转,实在很有趣。 希望至少在舞会结束前,敌军不要来攻击。 七九六年十二月三十日 帝国军在伊谢尔伦要塞留下了大量的军需物资。食粮、武器弹药用品、衣服以及衣料,还有其他物质,换成现金的话好象是非常大的数目。 “差不多有一00亿元吧?” “差远了!差不多有这个的五倍呢!” 有这类的谣言传出。 这些物资应该完全被当局存封起来,但在杨提督远赴任开始清查的时候,却已经有大约百分之二十的物资“消失”了。又不可能象水分蒸发或被酵母分解那样,所以只能认定是以此地为帝国本土攻略作战的司令总部时,被侵占掉了。 在当时,卡介伦少将是司令部的后方主任参谋,但好象“旧帝国军军用物资的事,不在你的管辖权限内”的样子。因此,很明益地他和侵占的事毫无关系。如果拥有充分的权限的话,说不定这种不名誉的嫌疑就会落到他头上。 会有这样的谣言传出,主要也是因为都已经到年底了,海尼森方面还没有把亚姆立札的战败完全处理完。杨提督和伊谢尔伦要塞有关的人事案能这么早就决定好了,不知道该说是奇迹还是偶然的杰作。 “罗嗦的家伙、惹麻烦的家伙,全部做一堆赶到最危险的场所去,他们一定是这种想法的。老实说,象先寇布或波布兰的名字不应该出现在干部名簿上,而应该是在黑名单上才对。” 杷自己的事远远放在一边说出这种话的人是谁,我想我不必写出来了。 格林希尔上尉一方面筹备新年舞会的事,另一方面以惊人的效率制作了军用物资的正确库存表。 “如果因为这种琐碎的事,而让杨提督被军方首脑们挑毛病的话,那可不行!”上尉这么说。如果这些话让提督听到的话,至少也会有点打算也说不定。 和伊谢尔伦要塞一起落入同盟军手中的不是只有军用物资而已,也有许多军事情报落到我军手中。这个结果,使帝国军在同盟军内部的谍报网,有大半暴露了身份。但不能说全部都清楚,是因为谍报网没有横向的连络,所以似乎出人意外地很难完全查出来。 “因为宪兵无能!” 帝国军应该是非常急于将谍报网重新编成才对,但由于大贵族们和罗严克拉姆侯爵的对立问题,所以好象时机不太合适。因为现在不管是依附那一方都会很辛苦的。某个将文书工作全交给万能副官,自己则悠哉游哉的司令官,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吧。 七九六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再过三小时,今年就要结束了。七九六年对同盟军来说是个灾情惨重的一年,但对杨提督来说却是大为活跃的一年,对我来说也是很棒的一年。能成为军属,一直跟在杨提督身边,我已经不想再进福利机构或是宿舍了。在那种地方替人泡茶、扫地之类的工作,只是一种义务而已。但我非常乐意去做这些事——从两年前开始的。 “你非常尊敬杨提督,但那个人到底好在那里?” 布修老师这样问过我。 “好在他是个懒惰的人。” 我这么回答后,老师好象相当不高兴。 世间有很多人每天能整理好自己的房间和书桌,每天准时上下班,但绝对做不到杨提督所做的事。杨提督不是个为了去拿吸尘器,把所有房间角落隐藏的灰尘吸干净而存在的人。也许我不能表达得很完全,但有自称勤快的那些人,我想也许只不过是他拿的吸尘器是全宇宙最好的一台而已。 我以能待在杨提督身边为荣。不过在看到提督把事丢在一边睡大觉时,尊敬的心情会稍有动摇的情况,偶而也会出现。 再过一个多钟头,舞会就要开始了,得赶快帮提督换好礼服到会场去。 那么,希望明年也会是美好的一年。提督能建立更多的功勋,除了此地之外的地方能和平无事的话,那就是再好也不过了。 第三章 全体人员集合 七九七年一月一日 新年! 还不知道这会不会是好的一年,但不管怎样,是新的一年。整个要塞陷入狂欢的骚动中。 在还是旧的一年的时候,舞会以杨提督的演讲展开序幕。仅仅只有两秒,“各位,痛快的享受吧!”因此平民的代表,一个想走政治家路线的中年男性,在两秒演说之后,也只好缩短他的长舌。然后烟火在贯穿的圆柱形空间爆发后,开香槟、乐队演奏开始,之后就只能听到大片吵杂的声音而已了。 这里那里发出完全不同的歌声,互相把啤酒和香槟浇在头上、跳舞、拥抱、开玩笑式的打架、丢纸片、交际舞、毫无意义的大叫、在弹簧垫上跳跃、拍手、穿着衣服跳进游泳池、花炮的声音、气球、已经完全乱成一团。 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在前线的军人,谁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迎接下一个新年。象亚姆立札会战那样的事再发生的话,出战的人有七成无法生还。所以在还活着的时候,尽量打、尽量闹,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最开始我是跟在杨提督身边,两手拿看装了果汁的纸杯和火鸡派的纸盘;但混在人潮中才一转眼,等我回过神来时,是和波布兰少校在一起,从贯穿的圆柱形空间的最高一层,朝下面的广场纸片。靠在合金制的扶手上,上半身完全伸出去,少校大吼着对我说话,因为用普通的音量根本听不到。 “哪,尤里安,爬到这种高的地方,朝下界俯视……” “想飞吗?” “不,谁会想就这样跳下去嘛。” “爰怎么想任凭各人的自由,但请不要采取实际行动。” “我会尽力的。” 不知道波布兰少校努力的结果如何,但幸好没出现摔死的人。一会儿我们开始往下走,在楼梯中途波布兰少校和红发的年轻女郎彼此情投意合,不知道躲到那里去了。我则是在惨遭蹂躏的广场和杨提督再会。 “您还好吗?提督。” “总算还活着。对了,肚子饿不饿?” “非常饿。” 为了不再分开,两个人手紧紧牵好,偷偷跑进其中一处摊位,叫了盘意大利面,但由于会连累旁人的扔派大战开战,所以又慌慌张张地逃了出去。在大混乱中悠悠散步的高尼夫少校,挥手向我们打招呼,当场迎头被啤酒从头淋下来,但是他悠然的态度却依然没有动摇。先寇布准将在人群的外侧,完全不理睬我们,自顾的和黑发女性接吻。亚典波罗很有精神的,在弹簧垫上,一只手拿啤酒瓶和女性跳舞。如果有男的要上来换舞伴的话,就一拳过去,一转眼间已经把三个人打下弹簧垫。由于实在太历害,不由得就为他鼓掌起来。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醉了,在他和第四个人交手前,自己就先从弹簧垫上掉下来,真是不能看。 和格林希尔上尉在人群中见面,好象从刚才就一直在找杨提督和我。她将一个喝醉了要抱过来的大块头士兵,照防身术教本上写的步骤把他摆平,另一只手把一个被压扁了一半的纸袋交给我。里头的蛋糕和烤鸡都被压得乱七八糟不成原形,但这却是我今天唯一吃到的东西。 七九七年第一个夜晚,很快就要过去了。 今年最初的二十三小时半非常“和平”,而且很愉快。 七九七年一月二日 新年休假的第二天,是什么也不做无所事事的一天,我每年都是这么想。 精力都在前一天用光了还没补充好,吃的东西都是新年舞会剩下来的,昨天完全没感觉的大量疲劳,充满了全身,从头到脚每一根纤维中,没有什么食欲,玩游戏精神也无法集中。 去年在行星海尼森的雷杰那山欢渡白色新年和滑雪之乐。一月一日的零时,三千名滑雪者手持火把从滑雪坡道往下,那情景之美,令人为之屏息。 杨提督原本是手拿着酒杯,坐在暖炉前看书,当混在三千人中的我在玻璃窗外挥动火把的时候,提督也对我扬了扬酒杯。 “那时候真是年轻。” 开这种如果出自他人中的话,会令人很不高兴的玩笑,杨提督横躺在沙发上浏览着书。只是浏览,根本没在看。我也是坐在桌前什么事也不做,让时间这么流过。只需用一行“什么事也没有”就可一笔带过的一天。 七九七年一月三日 在军官俱乐部的角落等杨提督时,立体电视中,反战派议员洁西卡·爱德华女士的身影出现在新年集会的新闻。 “唉,那个洁西卡·爱德华……人真的不会知道何时自己人生道路会有什么样的变化呢。” 亚典波罗提督这么深深感叹着。不能被称为瘀青的瘀青还残留在脸上,这大概是前天动武的痕迹吧。他的对手可能不是只有瘀青就能了事的。在爱德华女士还是军官学校学生们的“青春同伴”时候的事,亚典波罗提督当然也很清楚。 当时,杨提督对爱德华女士好象是超过一般朋友之间的感情。向亚典波罗提督询问这件事时:“的确没错,如果洁西卡·爱德华和杨提督正式交往的话,不会让人非常吃惊。但与其说他们是情人,还不如说比较象是对亲密的好友。” 这个我也想象得到。杨提督是没有办法象波布兰少校那样快速熟练地(这是他自己这么说的)玩恋爱游戏,而且最重要的,他要是能明白自己本身的感情的话,那才是天大的怪事,关于这一点,我看提督在这十年之中,完全一点进步也没有。但我却最喜欢他这一点。 话说回来,亚典波罗提督本身又是如何呢?偷藏“有害书籍”想出各种方法欺瞒讨厌的教官的这种事,他会提到些爱德华女士帮助他们的情形,但一提到他自己的情形的话,就变得吞吞吐吐。虽然外表来很潇,但也许程度和杨提督不相上下也说不定。 七九七年一月四日 我也搞不太清楚为什么会变成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必须为我们送晚餐来的这种情况。所以回到家以后,杨提督一直坐立不安。 “要副官做晚餐,会不会被人说是公私不分呢?” 这种台词,真该让那些认为杨提督会以伊谢尔伦要塞为据点,渐渐形成军阀的人听听呢!提督在享受卡介伦夫人的拿手好菜时,是一点也不客气,但对象换成格林希尔上尉好象就不太一样。不过,上尉的烹饪手艺如何还不太清楚……。 以结论说来,格林希尔上尉拿来的洋葱牛肉、白鱼甘蓝菜卷、还有鸡蛋沙啦,都好吃的叫人吓一跳。但是吃完之后,在厨房洗盘子时,上尉说了实话:“老实说这些都不是我做的,而是餐馆做的。我只是把菜拿到这里来而已。” 这么一说,的确是有餐馆烧的菜的味道。一边洗碗,格林希尔上尉一面叹气。 “当然,我原来也想自己做的。但是勉强自己去做,结果就象是在有杰服粒子的地方丢火花进去一样。” “不喜欢烹饪吗?” “也许吧,比起烹饪来说,其他想做的事还有一大堆呢。” 同盟军最了不起的才女也有不拿手的事,令我觉得与其说是感到奇怪,还不如说是觉得很有亲切感。我想起在去年十二月我发烧的时候,也听她说过类似的事。 “尤里安,想要做出好吃的菜会很麻烦吗?” “也没有多麻烦啊。我也只是照食谱上教的步骤去做而已。” “我也是照着书做的啊。是材料选得不好吗?” ……人的能力以分成发信和受信两种。发信部分就相当于创造能力,受信部分则是包括记忆、理解、处理能力和批评事物的这种鉴赏能力。这种区分也许不是在任何情况都是正确的,但令人有恍然大悟的感觉。 以军队来说,副官最需要的就是受信能 力。从格林希尔上尉身上,能很明显的看出来。杨提督个人的能力透过格林希尔上尉,就能够将杨舰队全体的能力加以增幅。格林希尔上尉对杨提督和杨舰队来说,是绝对不可缺少的人物。因此我认为,只是不太会烧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她本人不这么认为就是了。 向格林希尔上尉道谢,在她回去了之后,杨提督用手指轻轻点了我的额头,笑着对我说:“事后共犯哪!”。杨提督好象有点察觉到我从中搞了点鬼,我只有抓抓头笑了起来。 “女性不必每一个都是烹饪高手。住在宇宙中的四00亿人,有四00亿种个性、四00亿个善或恶、四00亿的憎恶以及爱情、四00亿人的四00亿个人生”——杨提督一定会这么说的。杨提督曾经教导我,自我和个性是比任何东西都贵重的。 “所有的人类是统一精神体的一部分,必须拥有几乎相同的思考、有同样的感觉、有相同价值观的情况下,人类才能达成进化。” 当倡导这种方式的宗教家出现在立体电视上时,杨提督表现出一副不以为然的不愉快表情,并低声自语——别开玩笑了,就连古代的奴隶也有在心里反抗主人的自由,要全部的人想同一件事、有想同的感觉,这岂不是精神的群体主义发挥到极至了吗! “最近我得找个时间回请格林希尔上尉才行。” 提督做了这样的结论。 七九七年一月五日 进入帝国方面收集情报的卫星,接收帝国民用通信波,所以能够看到帝国国营电台播送的画面。 所谓的国营电台,即使是在民主国家来说,也是一点也没有趣。但在军官俱乐部里所有的人都不能把视线移开,那是因为新闻画面上出现的是罗严克拉姆侯爵。 “这个嘛,以鉴赏观点来说,那个金发的小弟是难得一见的好材料。” 这对波布兰少校来说,可说是最高的赞辞了。亚典波罗提督则回答说:“和这个观赏用的材料作战,被打到体无完肤的军队,在宇宙中也是存在的。” 大家互相对望而苦笑起来。现在在座有很多都是由于罗严克拉姆侯爵的缘故,在亚姆立札和亚斯提会战中有过惨痛遭遇的人。 “在那豪奢的黄金色头发之下,有着在这五世纪间最高的军事头脑。如果我能晚一百年左右出生的话,能站在中立的立场来记述他的传记就好了。” 我曾听过提督这么说,而且不只一次两次。我知道这个叫罗严克拉姆侯爵的敌国提督,是如此地抓住了杨提督的人。 对于在我这种年龄就拥有能独当一面的地位和才能的人,我实在相当嫉妒。 但是,当看到“将水晶用银制的雕刻出来的”(这是杨提督的形容)他的身影时,就完全只能为之叹息了。上天也会赋与一个人三、四种恩惠。罗严克拉姆侯爵向群众挥手的姿态、幕僚们紧随着走上台的姿态,不论哪一种都象是名画中的模特儿似的。 “提督,您认为写过去的历史会比写同时代的历史要来的好吗?” “这是当然了。处在那个时代那个地方的人,绝对比不上几十年,几百年之后研究历史的人,能够更冷静、客观、正确、并在多方面把握住事情的本质。” 我时常在想,杨提督对于事情、对人类及社会所造成的影响远比事情本身要更加的重视。 “是啊,尤里安。你不妨想想看,宇宙有多么的广大,而人类又是多么的渺小,这是对人类本身自我认识的第一项课题。” 我不象提督那样的关心历史。如果身为弟子的话,真可说是个不肖的弟子,我想要是我不想当军人而想当历史学家的话,提督一定会很高兴。 但是如果我只是为了让提督高兴才这么说的话,提督可能反而会非常悲哀。到底要怎样做才好呢?我常常会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要我写杨提督同时代的传记的话,我想一定只有热情能充分的表达出来。 七九七年一月六日 为了上次的回礼,请格林希尔上尉来家里,开一个小小的晚宴。饭后举行立体西洋棋对抗赛,结果格林希尔上尉一胜一和局,我也是一胜一和局。 第三个人的战绩,我想也用不着说了。提示一句——不是一胜一和局。 七九七年一月七日 这个下午先寇布准将开始教我肉搏战技。从基本的三种——徒手、战斧、战斗刀开始,以后再慢慢进行到实际应用技能,但是:“实际上说来,啤酒瓶和皮带比较有用的场合还比较多一点。” “是战争斗方面吗?” “私人的战斗方面。” 因此,我请教他目前擅长的技术中,哪一种最为有用,先寇布准将就马上回答:“那当然是吓人的技木。如果你想学的话我就集中各种各样教你。” “是,以后可能会拜托您,但是希望能学到的是……” “想从基础着手吗,好吧。” 所以今天让我见识了基础的大门门。除了测验肌力、爆发力、视力、反射速度、耐久力之外,换上借我的迷彩服,拿着火药式的轻机枪,徒步行进五公里,水中步行三十公尺,再超越二十五个障碍之后,我已经连站也站不起来了。回家之后,接受提督的好意,也不做晚餐就直接倒在床上。睡过了一阵之后,深夜里爬起来,在身上涂好药才写下这段日记。希望在短时间内,能早日习惯这段训练课程。 七九七年一月八日 今天是“诡计大师华尔特·冯·先寇布日”。没费多少力气,非常顺利地就把事情解决了,所以会让人觉得没什么。但如果拖长了只要错了一步,事情就会变得不可收拾。 由于昨天玩得太厉害了,所以到处的肌肉和关节都还在抗议。但是我仍然在送杨提督到司令部之后,就到防御指挥官的办公室去了。 一大早先寇布准将就和部下玩扑克牌,看到我就说:“啊呀,你还活着啊!”在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之前,有个下士跑进来。 “先寇布准将,不得了了!” “什么事?是杨司令官喝醉了把格林希尔上尉压倒在地吗?” “这……不是这种事……” “那是波布兰为过去的种种罪过悔改,而说要去当修道士吗?” 两种都不是。我想可能是毒品中毒的关系,交卸了夜间勤职务的士兵,在平民经营的店里乱闹,捉住要去吃早饭的军官当人质的事件。 “这是一年中大约发生一万次左右,一点创意也没有的事件嘛。为什么要特地跑来叫我?交给宪兵去办就可以了啊。” “宪兵的可林斯上尉成为人质了。” 先寇布准将听到这个好象非常高兴。他最近常常骂宪兵。什么无能啦、没种啦、只会欺负弱者啦、没用只会糟蹋粮食之类的,大骂特骂。 “是宪兵拿我当眼中钉的。前些时候,说我是‘会走路的伤风败俗’,这种没凭没据的诽谤。对那种人根本不用讲什么道义,我还比较同情被了盐的蛞蝓呢!” 最后先寇布准将还是到现场去了,包围住店的士兵人墙中,杨提督也混在其间,向准将和我招手。 “能麻烦你吗?准将。” “我要提出劳动交换条件。” “怎样的条件?” “这个嘛……危险补贴、执勤时间外劳动补贴、中断休假导致的精神痛苦补偿费、原来可以到手的赌扑克牌的赌资损失,大概就是这些。” “这种原则上应该由受益者负担。我只能在名誉方面,向贵官表达感谢之意。” “哈,是勋章吗?” “不不,是将每年的一月八日定为‘先寇布日’来纪念贵官的勇气与侠义精神,当作伊谢尔伦 的庆祝日。” “这个嘛,这件事我们以后再慢慢谈吧。” 犯人由店内走了出来。一只手攫住宪兵军官的头部,另外一只手拿着战斗刀指住他。 先寇布准将用轻蔑的气说:“一点艺术感也没有的姿式。” 但总也不能用脚再去拿着一把枪吧。 准将的部下们大声奚落着犯人。 “没用的家伙!我们不知道你的生日,却知道你的死期就是今天啊!” “喂!别胡乱剽窃啊,那是我特别准备有一天要对帝国军的大人物说的台词啊。” “蔷薇骑士”连队的人,有着不比前任队长差,而且还更有建设性的性格的样子。万幸的是,没有“太危险了,你到敌方去吧!”这种见识高超的台词跑出来。犯人好象也叫了些什么,但不太了解他在讲什么。由于他出到店外,天花板或地板这种角度就变成死角,由上方或横方向的狙击变成不可能了。 “那就由正面攻击吧。” 以前单枪匹马压制伊谢尔伦要塞的司令室时是不是也是这样呢?完全无动于衷的样子。 先寇布准将朝头上看了一会儿,花了三十秒再想了一下,然后再看看我的脸。 “尤里安,来上一课实战教育吧。” 然后就在我的耳边小声的说了一些话。这些话的内容,我还是用叙述实际发生的经过来代替吧。 为了拖时间,准将要稍微和犯人周旋一下。所以准将单独一个人,从包围圈中走出来。 “首先,一对一不是比较好谈话吗?” “想说什么的话,先把你的枪丢掉!” “好吧。” 十足是故意的动作,准将从腰间把热线枪拔出来向上开枪,然后他就站在被射穿的天花板正下方。其他士兵也照犯人的要求退得远远的。 “那么,这样可以了吧。可以好好谈谈不是吗?!” “哼,想说什么?” “是关于你就象去势的猪一样没用的这件事!” “……” 这之后的对话,换成在银河帝国的话一定会送交电检单位挨剪的,听说似乎是连种马听了都会脸红的台词,一箩筐一箩筐的倾泻而出。我的耳朵完全听不到。豁出去的犯人,看到自己有武器,而准将没有,且其他的士兵都距离很远,于是就一只手仍然紧抓着人质,另一只手挥着小刀,朝准将刺过去。 这个时候,正是没和大家在一起,单独跑到上一层楼的我所等待的时刻。只见一把荷电粒子来福枪,从十公尺长的垂直圆洞中落下,笔直落入准将的手中。 准将的手只稍微动一下,变成殴打用武器的来福枪,结结突实地打中冲过来的犯人脸颊。犯人平飞了将近三公尺才落地,人质也一起摔倒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控制的好!尤里安。” 准将看到了我,摆出一副演员式的敬礼姿式。 杨提督则是一副认输的表情摇摇头。然后就看见恢复精神的宪兵们,一窝蜂拥上还倒在地上的犯人。 其后没多久,我送了一瓶最高级的白兰地到先寇布准将的办公室。这是杨提督当作神技的观赏费,要我送过去的。准将很满意的收下,我就趁机提出我的问题。 “如果先被击中,那就必死无疑了。您有这种觉悟吗?” 先寇布准将就象是与神同在那么平静地回答我:“这种担心全是不必要的。不等寿命终结就先死的这种傻事我是不会做的。” 杨提督的幕僚们,在我所知的范围内,每个人讲话都很夸大。至少是说了一百,实际只会做五十一左右而已。为什么这样的人们会被集中起来呢可靠是可靠,但是可千万别失去控制了。这个要求以我现在的立场来说,是相当孩子气的。而且老实说,就是有快失去控制的味道,才比较有趣。卡介伦少将如果来了的话,那个人一定是扮演制止的角色,而且现在也还有姆莱少将在。我没有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的必要。 能和杨提督的精神波长配合得上,对我来说是再高兴不过的事。并且,能知杨提督的部下相处得很融洽,也是令人高兴的事。 七九七年一月九日 和平的一天。也就是说和昨天不同,没什么特别可写的事。宪兵总部对昨天的事件,讯问和调查工作还在继续进行中的样子,但这不是我能干涉的事。为了买药出门,整理书房的架,好好清扫家里,品味一下善良市民的生活。 七九七年一月十日 今天也是比较平静的一天。 去帮提督买大吉岭产的红茶,结果发现这里卖的比海尼森贵了二成,正一肚子不高兴时,到了波布兰少校。他一副无聊的样子。 “没有战斗、没有杀人、没有打架什么的,居然连争执都没有。再加上这两天也没找到什么美女。我是为什么才当军人的,真是搞不懂。” 仔细想想,这种发言想当的可怕。 “做做训练怎么样?” “训练太多的话,到实战的时候直觉会变钝的。” “会这样吗?”(我当然是很怀疑的呢!) “而且,再怎样训练,反正也是赶不上我的。结果只会增加他们的自卑感而已。” 一只脚翘在自助餐厅的桌子上,波布兰少校一边吹牛,一边把手里拿着的纸包推到我这边。 “巧克力酒糖,吃不吃?” “多谢,我就收下了。不过少校,你喜欢吃巧克力酒糖吗?” “就是不喜欢才会分给你。喜欢的话就一个人独享了。” 精彩的理论。如果是原来打算钓女孩子用的小道具的话,让我吃了的确相当遗憾,不过倒是不用客气可以收下了。少校自已也无聊地把纸剥开,把酒糖放进嘴里。我是吃了三个就到极限了。我们就在酒糖的小山前慢慢聊天。以前就一直想问的事,我趁这个机会提出来。 “波布兰少校,觉得上司——杨提督怎么样?” “嗯……你以为我会愿意屈居除了杨威利以外的司令官之下吗?” 我马上在旁边摇头。少校的绿色眼睛中浮起了笑意。 “以他的能力强度来说,大概就是象亚历山大·比克古爷爷那样,但这对我来说还是委屈了一点,会觉得有点大材小用的顾虑。但在杨威利之下,就不会有这种感觉。我很乐意在杨提督的麾下,这里是我自己所选择要待的地方。” “——这是我自己这么认为,但心理学家可能会有不同的说法。” “哪种说法?” “伊谢尔伦美女很多!” 回去之后从袋中把巧克力酒糖全部拿出来。一只手拿着书跑到厨房来偷看的杨提督,用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酒糖的小山傻在那里。 “提督要不要也吃一点?” “这样好了,我只要里面的威士忌就好了,外面的巧克力都给你。” 当然,我郑重的谢绝了。 七九七年一月十一日 从海尼森托运的行李终于送到了,所以杨提督非常的不高兴。这么说也讲令人觉得很奇怪,但我还是省略经过,直接记述原因和结果就好了。 这些行李是我们从海尼森出发前委托军方的运输服务部门送来的,由于电脑的失误,结果运到相差将近一00光年的地方去,将近有两个月的时间查不出它们的下落。这样迟迟的抵达,距延迟抵达的期限却还有三天,所以连一元的补偿金也领不到。会不高兴实在也是应该的。 “算了,总算是平安到达了,就别计较吧!” 我这么打圆场,但是提督马上挥手摇头。 “不!在还没打开检查之前,还不知道是不是平 安送达。尤里安,帮我一起检查。” 因此晚餐后就开始拆箱子了。 行李的大部分都是书,大约有三000本左右。所以那些空房间都有客了。整理当中,我拿出立体相簿,打开一看,出现了两手抱着壶,开心地笑着的娶儿。这就是杨威利幼年时期的模样。 “你在看什么?” “提督,你小的时候好可爱喔。” “希望你不要用过去式说。不过话又说回来,快点整理吧。” 其实,我实在好羡慕提督。我婴儿时代和小时候的照片一张都没有,全部被祖母处理掉了。和妈妈一起照的照片,全部被烧掉;和爸爸一起照的,则不知道被祖母收藏到那里去,在祖母去世之后根本就找不到了。父亲的婚姻,祖母到死都不原谅。连孩子的我,都被她视为“把儿子夺走的女人所生的小孩”。 我想祖母也是有她的理由在,但是现在我仍然无法理解。敏兹家是参加国父海尼森“一万光年长征”的名门家系,而母亲只是从帝国逃亡而来的平民子孙,这就是祖母以母亲为奇耻大辱的理由。我认为这种想法,岂不是和那些异常重视血统及门第的帝国贵族们没什么两样吗?拿祖先来自夸,岂不只是证明了子孙的无能而已吗! 要想全部整理好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能大略整理一下,然后睡觉前喝杯茶休息休息。 “杨提督的祖先是什么样的人?” 对这个问题,提督的回答是:“这个嘛,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十亿多年以前,大概是在地球的原始海洋中,象水母一样浮啊浮啊的游泳吧。” 这实在不象是想当历史学者的人应当说的话。 七九七年一月十二日 对伊谢尔伦要塞的前方,也就是帝国方面很和平——比较恰当的说法是没有战事——的状态一直持续着,反而是后方有些骚动。 前天,听到军方委托输送物资的货物船被宇宙海贼袭击,所有的货物全被抢走的新闻时,还真是吓了一跳。杨提督象是很感动似地交抱着手说:“宇宙海贼吗?真是令人觉得非常怀念呢。” “不是针对保险金的诈欺手段吗?” 这是先寇布准将的意见。 “不,我看是有更深的缘故。” 亚典波罗提督则是这么说。听起来不太象是预想,而是愿望似的。也许是我越来越不安好心也说不定。 七九七年一月十三日 为了调查及逮捕传闻中的宇宙海贼,决定派遣石炮十艘,侦察母舰五艘,再加上四艘驱逐舰到后方去,指挥官是亚典波罗提督。这次也兼舰队运动的训练,要离开要塞三天左右,好象也要顺便去护卫卡介伦少将搭乘的运输船的样子。 ——听到这个消息的波布兰少校,可能认为这是打发无聊的最好机会,就拉了高尼夫少校和我去请求准予同行。姆菜少将用他那分不出那里是黑色那里是白色的眼珠瞪了我们一下,久久没有回答。由于这巧是在杨提督和格林希尔上尉刚刚出去视察二十个炮台的地点时,所以波布兰少校才会向最难缠的对象提出申请。参谋长的回答如下:“我觉得让你们三个人去做,就算是最严肃的问题,也会变成笑话一样。这对解决问题来说,实在不太好。就是这样。” “这是一种伪见。这边的两个还比较没话讲,但是我,不对,下官是从呱呱落地开始,就以加倍的诚实天性而引以为傲——” “但非常遗憾,从那之后就彻底的被改变了呢。参谋长,非常抱歉占用您的时间,告退了。” 平静地说完话,高尼夫少校半推半拉地把我拉出去,波布兰少校看情势不利,就敬个礼飞也似地跑出司令部。 在外面的咖啡店里听他们两个的交谈,好象是高尼夫少校小声的对我说:“其实从飞行学校时代起,波布兰就被说是六无主义的巨头。” “六无主义?” “无思虑、无差别、无头脑、无节操、无责任、无反省……” “忘记最要紧的了!无神论和无欲、无敌。” 喝光了第三杯咖啡,波布兰少校在旁边插嘴。 “那加起就总共是九无主义吧。” “对朋友一点也没有道义的家伙,从来没想过帮我一点吗?” “朋友?是谁啊?” 这时,两人的表情真是非常够看。 傍晚,回到宿舍的杨提督,意味深长地对我说:“是不是又被波布兰唆使去做什么了,尤里安?刚才姆菜少将告诉我,尤里安交朋友最好要选择一下呢。” “朋友?是谁啊?” 原来很想这么回答,但实在学不来高尼夫少校的语调,只好作罢。老实说说,对于能被说是“波布兰少校的朋友”,我感到十分高兴。 晚餐后,把红茶端到提督的桌上时,顺便聊了一会儿的天。我问提督:“提督,你会不会后悔来到伊谢尔伦要塞?” “为什么会这么问?” “大家都说,与其在最前线,提督还是比较适合在后方统辖指挥全军的。” “你说的大家,大概就是先寇布、亚典波罗、波布兰这一群人吧。不能因为这群人声音大、态度硬,就认定他们是多数派啊。” “可是,我也常常这么想的。” “好啊,等你当了国防委员长的时候,再任命我这种了不起的职位吧。” 提督笑着说,我才安心下来。因为我知道这不是我可以过问的事,原本以为一定会挨骂的。这种事,如果是象格林希尔上尉说的话,还比较无所谓,但我的话就太放肆了。 我想,我心里在想什么,杨提督一定都清楚,所以他才没有骂我,逐渐地慢慢让自己了解有多不成熟。 “不管怎么说,我很中意伊谢尔伦。况且这里没有上司,也没有那些争权利的政客。有例行公事的时候,不必听长篇大论的演讲就可以了事。这里与其说是地狱还不如说比较接近天堂。” “而且居民都象天使一样?” “天使?那些家伙吗?” 最先讲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一想到先寇布准将头上有黄金色的光环在闪闪发光,波布兰少校背后有着白色翅膀的光景之后,我爆笑出来。 刚开始是一副认真觉得不舒服表情的杨提督也跟着笑了出来,结果我笑得根本停不下来,两个人都笑得倒下了。 笑累了回到自己房间,写这个日记时又继续大笑。先寇布准将和波布兰少校如果不是天使而是恶魔的话,会更奇怪。两个人一定会互扯对方的尾巴的。希望明天见到那些人时,不要笑出来才好。 七九七年一月十四日 去年十二月中旬开始,差不多有四个星期,从幽灵骚动开始一连串发生的各种事件,听说似乎全部都相互有关连。也就是说,有个后方和前线勾结侵占军用物资的组织存在。为了查出这个组织的内部,好象展开了暗中侦察的活动。但结果如何,我则是完全不知道。 在路上到波布兰少校和平民的年轻女性走在一起。当然已经不是生面孔了,但一想起昨晚和杨提督的对话,忍不住爆笑出来。对我耸耸肩膀的波布兰少校,什么也不知道的还对我眨眼睛,我只能用两只手紧紧压住脸的下半部很快地跑过去。他一定觉得我是个奇怪的家伙,但实在是没办法。 七九七年一月十五日 卡介伦一家乘坐的运输船,没发生事故也没遇上宇宙海贼的袭击,已经和去迎接的亚典波罗提督会合了。明天,会照预定时间抵达。杨提督明明对他的平安到非常高兴,嘴里却说…… “夫人和小姐们没事就好了。她们可是一点罪过也没有的。” 七九七年一月十六日 卡介伦一家终于到达伊谢尔伦了。十三时四分,我代表杨提督前往要塞宇宙港的六号门去迎接。 “哟,劳驾来迎接了。” 少将的笑脸好令人怀念。夫人和两位小姐看来也都很好。 “尤里安也来了,我就放心多了。身为先住者可以麻烦你在各方加以指导。” 被这么说我实在是惶恐之至。 由于夫人说“反正是要去伊谢尔伦的”,所以一切家庭用具全部打包寄存在海尼森宇宙港的货柜储藏室,只带最低限度的行李前往下一个就任地点。 “结果到了那边打开行李一看,连威士忌酒杯都没带呢。” “那么就一直禁酒了吗?” “怎么会。就用纸杯喝了,比较没气氛就是。” 喝酒的执着,就是如此。 杨提督称我是“家事和整理的能手”,以提督的水准看来,也许的确是如此,但我看卡介伦夫人则象是“白魔女”,好象只要手指一弹,家庭器具、用具全部就自动回到它的所在位置上去似的。今天早上我这么说的时候,杨提督就猛点头。 “一定是这样没错。夫人是白魔女,丈夫则是黑魔道士。因为魔法大战输了,所以从此以后,才在他家里当仆人的。” 这么一说,我又想起前天的笑话了。有恶魔和魔道士什么的,伊谢尔伦也越来越生气勃勃的,今后大概根本没有让幽灵出现的余地。 我带路送卡介伦一家到离杨家大约一百公尺距离的宿舍去。房间数相同,起居室兼餐厅则大上将近有一倍之多。现在虽然还只是空洞洞的,但只要过了一个晚上,一定会变成一个漂亮的家。 “那么,碍手碍脚的人请在晚餐之前不要回来。” 夫人这么说,就把卡介伦少将和我赴出去。莎洛特·菲利丝站在玄关一只手牵着妹妹,一只手挥着,目送我们离去。 到了司令部,形式上举行就任交接,少将把要塞事务总监的任命公文接过来。而能将打杂的工作全部塞到干练专家手中,杨提督也是一副高兴的模样。 总之,这样一来杨舰队的幕僚阵容完全照理想(?)的到齐了。可说是已成为宇宙最强的战斗集团。 “在亚斯提、亚姆立札会战中都活过来了,就不能再继续输下去。”杨这些话虽然只是表面上说的话(因为这个舰队的确还没有以舰队战的形式作战过),但我认为这不但是事实,而且会继续下去。 希望在我能独当一面之前,杨提督当然不用说,其他的人也能平安无事才好。对我来说,杨舰队不只是单纯的军队内部构成的机能集团而已。 伊谢尔伦也不是单纯的要塞,卡介伦少将能非常欣悦地在以前军官学校的学弟手下工作。这样的人际关系,这种气氛,我认为这就是伊谢尔伦。 司马浮云校对,幻剑书盟整理 〖返回〗 银河英雄传说 外传·尤里安的伊谢尔伦日记 作者:田中芳树 第三章全体人员集合 七九七年一月一日 新年! 还不知道这会不会是好的一年,但不管怎样,是新的一年。整个要塞陷入狂欢的骚动中。 在还是旧的一年的时候,舞会以杨提督的演讲展开序幕。仅仅只有两秒,“各位,痛快的享受吧!”因此平民的代表,一个想走政治家路线的中年男性,在两秒演说之后,也只好缩短他的长舌。然后烟火在贯穿的圆柱形空间爆发后,开香槟、乐队演奏开始,之后就只能听到大片吵杂的声音而已了。 这里那里发出完全不同的歌声,互相把啤酒和香槟浇在头上、跳舞、拥抱、开玩笑式的打架、丢纸片、交际舞、毫无意义的大叫、在弹簧垫上跳跃、拍手、穿着衣服跳进游泳池、花炮的声音、气球、已经完全乱成一团。 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在前线的军人,谁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迎接下一个新年。象亚姆立札会战那样的事再发生的话,出战的人有七成无法生还。所以在还活着的时候,尽量打、尽量闹,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最开始我是跟在杨提督身边,两手拿看装了果汁的纸杯和火鸡派的纸盘;但混在人潮中才一转眼,等我回过神来时,是和波布兰少校在一起,从贯穿的圆柱形空间的最高一层,朝下面的广场纸片。靠在合金制的扶手上,上半身完全伸出去,少校大吼着对我说话,因为用普通的音量根本听不到。 “哪,尤里安,爬到这种高的地方,朝下界俯视……” “想飞吗?” “不,谁会想就这样跳下去嘛。” “爰怎么想任凭各人的自由,但请不要采取实际行动。” “我会尽力的。” 不知道波布兰少校努力的结果如何,但幸好没出现摔死的人。一会儿我们开始往下走,在楼梯中途波布兰少校和红发的年轻女郎彼此情投意合,不知道躲到那里去了。我则是在惨遭蹂躏的广场和杨提督再会。 “您还好吗?提督。” “总算还活着。对了,肚子饿不饿?” “非常饿。” 为了不再分开,两个人手紧紧牵好,偷偷跑进其中一处摊位,叫了盘意大利面,但由于会连累旁人的扔派大战开战,所以又慌慌张张地逃了出去。在大混乱中悠悠散步的高尼夫少校,挥手向我们打招呼,当场迎头被啤酒从头淋下来,但是他悠然的态度却依然没有动摇。先寇布准将在人群的外侧,完全不理睬我们,自顾的和黑发女性接吻。亚典波罗很有精神的,在弹簧垫上,一只手拿啤酒瓶和女性跳舞。如果有男的要上来换舞伴的话,就一拳过去,一转眼间已经把三个人打下弹簧垫。由于实在太历害,不由得就为他鼓掌起来。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醉了,在他和第四个人交手前,自己就先从弹簧垫上掉下来,真是不能看。 和格林希尔上尉在人群中见面,好象从刚才就一直在找杨提督和我。她将一个喝醉了要抱过来的大块头士兵,照防身术教本上写的步骤把他摆平,另一只手把一个被压扁了一半的纸袋交给我。里头的蛋糕和烤鸡都被压得乱七八糟不成原形,但这却是我今天唯一吃到的东西。 七九七年第一个夜晚,很快就要过去了。 今年最初的二十三小时半非常“和平”,而且很愉快。 七九七年一月二日 新年休假的第二天,是什么也不做无所事事的一天,我每年都是这么想。 精力都在前一天用光了还没补充好,吃的东西都是新年舞会剩下来的,昨天完全没感觉的大量疲劳,充满了全身,从头到脚每一根纤维中,没有什么食欲,玩游戏精神也无法集中。 去年在行星海尼森的雷杰那山欢渡白色新年和滑雪之乐。一月一日的零时,三千名滑雪者手持火把从滑雪坡道往下,那情景之美,令人为之屏息。 杨提督原本是手拿着酒杯,坐在暖炉前看书,当混在三千人中的我在玻璃窗外挥动火把的时候,提督也对我扬了扬酒杯。 “那时候真是年轻。” 开这种如果出自他人中的话,会令人很不高兴的玩笑,杨提督横躺在沙发上浏览着书。只是浏览,根本没在看。我也是坐在桌前什么事也不做,让时间这么流过。只需用一行“什么事也没有”就可一笔带过的一天。 七九七年一月三日 在军官俱乐部的角落等杨提督时,立体电视中,反战派议员洁西卡·爱德华女士的身影出现在新年集会的新闻。 “唉,那个洁西卡·爱德华……人真的不会知道何时自己人生道路会有什么样的变化呢。” 亚典波罗提督这么深深感叹 着。不能被称为瘀青的瘀青还残留在脸上,这大概是前天动武的痕迹吧。他的对手可能不是只有瘀青就能了事的。在爱德华女士还是军官学校学生们的“青春同伴”时候的事,亚典波罗提督当然也很清楚。 当时,杨提督对爱德华女士好象是超过一般朋友之间的感情。向亚典波罗提督询问这件事时:“的确没错,如果洁西卡·爱德华和杨提督正式交往的话,不会让人非常吃惊。但与其说他们是情人,还不如说比较象是对亲密的好友。” 这个我也想象得到。杨提督是没有办法象波布兰少校那样快速熟练地(这是他自己这么说的)玩恋爱游戏,而且最重要的,他要是能明白自己本身的感情的话,那才是天大的怪事,关于这一点,我看提督在这十年之中,完全一点进步也没有。但我却最喜欢他这一点。 话说回来,亚典波罗提督本身又是如何呢?偷藏“有害书籍”想出各种方法欺瞒讨厌的教官的这种事,他会提到些爱德华女士帮助他们的情形,但一提到他自己的情形的话,就变得吞吞吐吐。虽然外表来很潇,但也许程度和杨提督不相上下也说不定。 七九七年一月四日 我也搞不太清楚为什么会变成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必须为我们送晚餐来的这种情况。所以回到家以后,杨提督一直坐立不安。 “要副官做晚餐,会不会被人说是公私不分呢?” 这种台词,真该让那些认为杨提督会以伊谢尔伦要塞为据点,渐渐形成军阀的人听听呢!提督在享受卡介伦夫人的拿手好菜时,是一点也不客气,但对象换成格林希尔上尉好象就不太一样。不过,上尉的烹饪手艺如何还不太清楚……。 以结论说来,格林希尔上尉拿来的洋葱牛肉、白鱼甘蓝菜卷、还有鸡蛋沙啦,都好吃的叫人吓一跳。但是吃完之后,在厨房洗盘子时,上尉说了实话:“老实说这些都不是我做的,而是餐馆做的。我只是把菜拿到这里来而已。” 这么一说,的确是有餐馆烧的菜的味道。一边洗碗,格林希尔上尉一面叹气。 “当然,我原来也想自己做的。但是勉强自己去做,结果就象是在有杰服粒子的地方丢火花进去一样。” “不喜欢烹饪吗?” “也许吧,比起烹饪来说,其他想做的事还有一大堆呢。” 同盟军最了不起的才女也有不拿手的事,令我觉得与其说是感到奇怪,还不如说是觉得很有亲切感。我想起在去年十二月我发烧的时候,也听她说过类似的事。 “尤里安,想要做出好吃的菜会很麻烦吗?” “也没有多麻烦啊。我也只是照食谱上教的步骤去做而已。” “我也是照着书做的啊。是材料选得不好吗?” ……人的能力以分成发信和受信两种。发信部分就相当于创造能力,受信部分则是包括记忆、理解、处理能力和批评事物的这种鉴赏能力。这种区分也许不是在任何情况都是正确的,但令人有恍然大悟的感觉。 以军队来说,副官最需要的就是受信能力。从格林希尔上尉身上,能很明显的看出来。杨提督个人的能力透过格林希尔上尉,就能够将杨舰队全体的能力加以增幅。格林希尔上尉对杨提督和杨舰队来说,是绝对不可缺少的人物。因此我认为,只是不太会烧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她本人不这么认为就是了。 向格林希尔上尉道谢,在她回去了之后,杨提督用手指轻轻点了我的额头,笑着对我说:“事后共犯哪!”。杨提督好象有点察觉到我从中搞了点鬼,我只有抓抓头笑了起来。 “女性不必每一个都是烹饪高手。住在宇宙中的四00亿人,有四00亿种个性、四00亿个善或恶、四00亿的憎恶以及爱情、四00亿人的四00亿个人生”——杨提督一定会这么说的。杨提督曾经教导我,自我和个性是比任何东西都贵重的。 “所有的人类是统一精神体的一部分,必须拥有几乎相同的思考、有同样的感觉、有相同价值观的情况下,人类才能达成进化。” 当倡导这种方式的宗教家出现在立体电视上时,杨提督表现出一副不以为然的不愉快表情,并低声自语——别开玩笑了,就连古代的奴隶也有在心里反抗主人的自由,要全部的人想同一件事、有想同的感觉,这岂不是精神的群体主义发挥到极至了吗! “最近我得找个时间回请格林希尔上尉才行。” 提督做了这样的结论。 七九七年一月五日 进入帝国方面收集情报的卫星,接收帝国民用通信波,所以能够看到帝国国营电台播送的画面。 所谓的国营电台,即使是在民主国家来说,也是一点也没有趣。但在军官俱乐部里所有的人都不能把视线移开,那是因为新闻画面上出现的是罗严克拉姆侯爵。 “这个嘛,以鉴赏观点来说,那个金发的小弟是难得一见的好材料。” 这对波布兰少校来说,可说是最高的赞辞了。亚典波罗提督则回答说:“和这个观赏用的材料作战,被打到体无完肤的军队,在宇宙中也是存在的。” 大家互相对望而苦笑起来。现在在座有很多都是由于罗严克拉姆侯爵的缘故,在亚姆立札和亚斯提会战中有过惨痛遭遇的人。 “在那豪奢的黄金色头发之下,有着在这五世纪间最高的军事头脑。如果我能晚一百年左右出生的话,能站在中立的立场来记述他的传记就好了。” 我曾听过提督这么说,而且不只一次两次。我知道这个叫罗严克拉姆侯爵的敌国提督,是如此地抓住了杨提督的人。 对于在我这种年龄就拥有能独当一面的地位和才能的人,我实在相当嫉妒。 但是,当看到“将水晶用银制的雕刻出来的”(这是杨提督的形容)他的身影时,就完全只能为之叹息了。上天也会赋与一个人三、四种恩惠。罗严克拉姆侯爵向群众挥手的姿态、幕僚们紧随着走上台的姿态,不论哪一种都象是名画中的模特儿似的。 “提督,您认为写过去的历史会比写同时代的历史要来的好吗?” “这是当然了。处在那个时代那个地方的人,绝对比不上几十年,几百年之后研究历史的人,能够更冷静、客观、正确、并在多方面把握住事情的本质。” 我时常在想,杨提督对于事情、对人类及社会所造成的影响远比事情本身要更加的重视。 “是啊,尤里安。你不妨想想看,宇宙有多么的广大,而人类又是多么的渺小,这是对人类本身自我认识的第一项课题。” 我不象提督那样的关心历史。如果身为弟子的话,真可说是个不肖的弟子,我想要是我不想当军人而想当历史学家的话,提督一定会很高兴。 但是如果我只是为了让提督高兴才这么说的话,提督可能反而会非常悲哀。到底要怎样做才好呢?我常常会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要我写杨提督同时代的传记的话,我想一定只有热情能充分的表达出来。 七九七年一月六日 为了上次的回礼,请格林希尔上尉来家里,开一个小小的晚宴。饭后举行立体西洋棋对抗赛,结果格林希尔上尉一胜一和局,我也是一胜一和局。 第三个人的战绩,我想也用不着说了。提示一句——不是一胜一和局。 七九七年一月七日 这个下午先寇布准将开始教我肉搏战技。从基本的三种——徒手、战斧、战斗刀开始,以后再慢慢进行到实际应用技能,但是:“实际上说来,啤酒瓶和皮带比较有用的场合还比较多一点。” “是战争斗方面吗?” “私人的战斗方面。” 因此, 我请教他目前擅长的技术中,哪一种最为有用,先寇布准将就马上回答:“那当然是吓人的技木。如果你想学的话我就集中各种各样教你。” “是,以后可能会拜托您,但是希望能学到的是……” “想从基础着手吗,好吧。” 所以今天让我见识了基础的大门门。除了测验肌力、爆发力、视力、反射速度、耐久力之外,换上借我的迷彩服,拿着火药式的轻机枪,徒步行进五公里,水中步行三十公尺,再超越二十五个障碍之后,我已经连站也站不起来了。回家之后,接受提督的好意,也不做晚餐就直接倒在床上。睡过了一阵之后,深夜里爬起来,在身上涂好药才写下这段日记。希望在短时间内,能早日习惯这段训练课程。 七九七年一月八日 今天是“诡计大师华尔特·冯·先寇布日”。没费多少力气,非常顺利地就把事情解决了,所以会让人觉得没什么。但如果拖长了只要错了一步,事情就会变得不可收拾。 由于昨天玩得太厉害了,所以到处的肌肉和关节都还在抗议。但是我仍然在送杨提督到司令部之后,就到防御指挥官的办公室去了。 一大早先寇布准将就和部下玩扑克牌,看到我就说:“啊呀,你还活着啊!”在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之前,有个下士跑进来。 “先寇布准将,不得了了!” “什么事?是杨司令官喝醉了把格林希尔上尉压倒在地吗?” “这……不是这种事……” “那是波布兰为过去的种种罪过悔改,而说要去当修道士吗?” 两种都不是。我想可能是毒品中毒的关系,交卸了夜间勤职务的士兵,在平民经营的店里乱闹,捉住要去吃早饭的军官当人质的事件。 “这是一年中大约发生一万次左右,一点创意也没有的事件嘛。为什么要特地跑来叫我?交给宪兵去办就可以了啊。” “宪兵的可林斯上尉成为人质了。” 先寇布准将听到这个好象非常高兴。他最近常常骂宪兵。什么无能啦、没种啦、只会欺负弱者啦、没用只会糟蹋粮食之类的,大骂特骂。 “是宪兵拿我当眼中钉的。前些时候,说我是‘会走路的伤风败俗’,这种没凭没据的诽谤。对那种人根本不用讲什么道义,我还比较同情被了盐的蛞蝓呢!” 最后先寇布准将还是到现场去了,包围住店的士兵人墙中,杨提督也混在其间,向准将和我招手。 “能麻烦你吗?准将。” “我要提出劳动交换条件。” “怎样的条件?” “这个嘛……危险补贴、执勤时间外劳动补贴、中断休假导致的精神痛苦补偿费、原来可以到手的赌扑克牌的赌资损失,大概就是这些。” “这种原则上应该由受益者负担。我只能在名誉方面,向贵官表达感谢之意。” “哈,是勋章吗?” “不不,是将每年的一月八日定为‘先寇布日’来纪念贵官的勇气与侠义精神,当作伊谢尔伦的庆祝日。” “这个嘛,这件事我们以后再慢慢谈吧。” 犯人由店内走了出来。一只手攫住宪兵军官的头部,另外一只手拿着战斗刀指住他。 先寇布准将用轻蔑的气说:“一点艺术感也没有的姿式。” 但总也不能用脚再去拿着一把枪吧。 准将的部下们大声奚落着犯人。 “没用的家伙!我们不知道你的生日,却知道你的死期就是今天啊!” “喂!别胡乱剽窃啊,那是我特别准备有一天要对帝国军的大人物说的台词啊。” “蔷薇骑士”连队的人,有着不比前任队长差,而且还更有建设性的性格的样子。万幸的是,没有“太危险了,你到敌方去吧!”这种见识高超的台词跑出来。犯人好象也叫了些什么,但不太了解他在讲什么。由于他出到店外,天花板或地板这种角度就变成死角,由上方或横方向的狙击变成不可能了。 “那就由正面攻击吧。” 以前单枪匹马压制伊谢尔伦要塞的司令室时是不是也是这样呢?完全无动于衷的样子。 先寇布准将朝头上看了一会儿,花了三十秒再想了一下,然后再看看我的脸。 “尤里安,来上一课实战教育吧。” 然后就在我的耳边小声的说了一些话。这些话的内容,我还是用叙述实际发生的经过来代替吧。 为了拖时间,准将要稍微和犯人周旋一下。所以准将单独一个人,从包围圈中走出来。 “首先,一对一不是比较好谈话吗?” “想说什么的话,先把你的枪丢掉!” “好吧。” 十足是故意的动作,准将从腰间把热线枪拔出来向上开枪,然后他就站在被射穿的天花板正下方。其他士兵也照犯人的要求退得远远的。 “那么,这样可以了吧。可以好好谈谈不是吗?!” “哼,想说什么?” “是关于你就象去势的猪一样没用的这件事!” “……” 这之后的对话,换成在银河帝国的话一定会送交电检单位挨剪的,听说似乎是连种马听了都会脸红的台词,一箩筐一箩筐的倾泻而出。我的耳朵完全听不到。豁出去的犯人,看到自己有武器,而准将没有,且其他的士兵都距离很远,于是就一只手仍然紧抓着人质,另一只手挥着小刀,朝准将刺过去。 这个时候,正是没和大家在一起,单独跑到上一层楼的我所等待的时刻。只见一把荷电粒子来福枪,从十公尺长的垂直圆洞中落下,笔直落入准将的手中。 准将的手只稍微动一下,变成殴打用武器的来福枪,结结突实地打中冲过来的犯人脸颊。犯人平飞了将近三公尺才落地,人质也一起摔倒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控制的好!尤里安。” 准将看到了我,摆出一副演员式的敬礼姿式。 杨提督则是一副认输的表情摇摇头。然后就看见恢复精神的宪兵们,一窝蜂拥上还倒在地上的犯人。 其后没多久,我送了一瓶最高级的白兰地到先寇布准将的办公室。这是杨提督当作神技的观赏费,要我送过去的。准将很满意的收下,我就趁机提出我的问题。 “如果先被击中,那就必死无疑了。您有这种觉悟吗?” 先寇布准将就象是与神同在那么平静地回答我:“这种担心全是不必要的。不等寿命终结就先死的这种傻事我是不会做的。” 杨提督的幕僚们,在我所知的范围内,每个人讲话都很夸大。至少是说了一百,实际只会做五十一左右而已。为什么这样的人们会被集中起来呢可靠是可靠,但是可千万别失去控制了。这个要求以我现在的立场来说,是相当孩子气的。而且老实说,就是有快失去控制的味道,才比较有趣。卡介伦少将如果来了的话,那个人一定是扮演制止的角色,而且现在也还有姆莱少将在。我没有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的必要。 能和杨提督的精神波长配合得上,对我来说是再高兴不过的事。并且,能知杨提督的部下相处得很融洽,也是令人高兴的事。 七九七年一月九日 和平的一天。也就是说和昨天不同,没什么特别可写的事。宪兵总部对昨天的事件,讯问和调查工作还在继续进行中的样子,但这不是我能干涉的事。为了买药出门,整理书房的架,好好清扫家里,品味一下善良市民的生活。 七九七年一月十日 今天也是比较平静的一天。 去帮提督买大吉岭产的红茶,结果发现这里卖的比海尼森 贵了二成,正一肚子不高兴时,到了波布兰少校。他一副无聊的样子。 “没有战斗、没有杀人、没有打架什么的,居然连争执都没有。再加上这两天也没找到什么美女。我是为什么才当军人的,真是搞不懂。” 仔细想想,这种发言想当的可怕。 “做做训练怎么样?” “训练太多的话,到实战的时候直觉会变钝的。” “会这样吗?”(我当然是很怀疑的呢!) “而且,再怎样训练,反正也是赶不上我的。结果只会增加他们的自卑感而已。” 一只脚翘在自助餐厅的桌子上,波布兰少校一边吹牛,一边把手里拿着的纸包推到我这边。 “巧克力酒糖,吃不吃?” “多谢,我就收下了。不过少校,你喜欢吃巧克力酒糖吗?” “就是不喜欢才会分给你。喜欢的话就一个人独享了。” 精彩的理论。如果是原来打算钓女孩子用的小道具的话,让我吃了的确相当遗憾,不过倒是不用客气可以收下了。少校自已也无聊地把纸剥开,把酒糖放进嘴里。我是吃了三个就到极限了。我们就在酒糖的小山前慢慢聊天。以前就一直想问的事,我趁这个机会提出来。 “波布兰少校,觉得上司——杨提督怎么样?” “嗯……你以为我会愿意屈居除了杨威利以外的司令官之下吗?” 我马上在旁边摇头。少校的绿色眼睛中浮起了笑意。 “以他的能力强度来说,大概就是象亚历山大·比克古爷爷那样,但这对我来说还是委屈了一点,会觉得有点大材小用的顾虑。但在杨威利之下,就不会有这种感觉。我很乐意在杨提督的麾下,这里是我自己所选择要待的地方。” “——这是我自己这么认为,但心理学家可能会有不同的说法。” “哪种说法?” “伊谢尔伦美女很多!” 回去之后从袋中把巧克力酒糖全部拿出来。一只手拿着书跑到厨房来偷看的杨提督,用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酒糖的小山傻在那里。 “提督要不要也吃一点?” “这样好了,我只要里面的威士忌就好了,外面的巧克力都给你。” 当然,我郑重的谢绝了。 七九七年一月十一日 从海尼森托运的行李终于送到了,所以杨提督非常的不高兴。这么说也讲令人觉得很奇怪,但我还是省略经过,直接记述原因和结果就好了。 这些行李是我们从海尼森出发前委托军方的运输服务部门送来的,由于电脑的失误,结果运到相差将近一00光年的地方去,将近有两个月的时间查不出它们的下落。这样迟迟的抵达,距延迟抵达的期限却还有三天,所以连一元的补偿金也领不到。会不高兴实在也是应该的。 “算了,总算是平安到达了,就别计较吧!” 我这么打圆场,但是提督马上挥手摇头。 “不!在还没打开检查之前,还不知道是不是平安送达。尤里安,帮我一起检查。” 因此晚餐后就开始拆箱子了。 行李的大部分都是书,大约有三000本左右。所以那些空房间都有客了。整理当中,我拿出立体相簿,打开一看,出现了两手抱着壶,开心地笑着的娶儿。这就是杨威利幼年时期的模样。 “你在看什么?” “提督,你小的时候好可爱喔。” “希望你不要用过去式说。不过话又说回来,快点整理吧。” 其实,我实在好羡慕提督。我婴儿时代和小时候的照片一张都没有,全部被祖母处理掉了。和妈妈一起照的照片,全部被烧掉;和爸爸一起照的,则不知道被祖母收藏到那里去,在祖母去世之后根本就找不到了。父亲的婚姻,祖母到死都不原谅。连孩子的我,都被她视为“把儿子夺走的女人所生的小孩”。 我想祖母也是有她的理由在,但是现在我仍然无法理解。敏兹家是参加国父海尼森“一万光年长征”的名门家系,而母亲只是从帝国逃亡而来的平民子孙,这就是祖母以母亲为奇耻大辱的理由。我认为这种想法,岂不是和那些异常重视血统及门第的帝国贵族们没什么两样吗?拿祖先来自夸,岂不只是证明了子孙的无能而已吗! 要想全部整理好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能大略整理一下,然后睡觉前喝杯茶休息休息。 “杨提督的祖先是什么样的人?” 对这个问题,提督的回答是:“这个嘛,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十亿多年以前,大概是在地球的原始海洋中,象水母一样浮啊浮啊的游泳吧。” 这实在不象是想当历史学者的人应当说的话。 七九七年一月十二日 对伊谢尔伦要塞的前方,也就是帝国方面很和平——比较恰当的说法是没有战事——的状态一直持续着,反而是后方有些骚动。 前天,听到军方委托输送物资的货物船被宇宙海贼袭击,所有的货物全被抢走的新闻时,还真是吓了一跳。杨提督象是很感动似地交抱着手说:“宇宙海贼吗?真是令人觉得非常怀念呢。” “不是针对保险金的诈欺手段吗?” 这是先寇布准将的意见。 “不,我看是有更深的缘故。” 亚典波罗提督则是这么说。听起来不太象是预想,而是愿望似的。也许是我越来越不安好心也说不定。 七九七年一月十三日 为了调查及逮捕传闻中的宇宙海贼,决定派遣石炮十艘,侦察母舰五艘,再加上四艘驱逐舰到后方去,指挥官是亚典波罗提督。这次也兼舰队运动的训练,要离开要塞三天左右,好象也要顺便去护卫卡介伦少将搭乘的运输船的样子。 ——听到这个消息的波布兰少校,可能认为这是打发无聊的最好机会,就拉了高尼夫少校和我去请求准予同行。姆菜少将用他那分不出那里是黑色那里是白色的眼珠瞪了我们一下,久久没有回答。由于这巧是在杨提督和格林希尔上尉刚刚出去视察二十个炮台的地点时,所以波布兰少校才会向最难缠的对象提出申请。参谋长的回答如下:“我觉得让你们三个人去做,就算是最严肃的问题,也会变成笑话一样。这对解决问题来说,实在不太好。就是这样。” “这是一种伪见。这边的两个还比较没话讲,但是我,不对,下官是从呱呱落地开始,就以加倍的诚实天性而引以为傲——” “但非常遗憾,从那之后就彻底的被改变了呢。参谋长,非常抱歉占用您的时间,告退了。” 平静地说完话,高尼夫少校半推半拉地把我拉出去,波布兰少校看情势不利,就敬个礼飞也似地跑出司令部。 在外面的咖啡店里听他们两个的交谈,好象是高尼夫少校小声的对我说:“其实从飞行学校时代起,波布兰就被说是六无主义的巨头。” “六无主义?” “无思虑、无差别、无头脑、无节操、无责任、无反省……” “忘记最要紧的了!无神论和无欲、无敌。” 喝光了第三杯咖啡,波布兰少校在旁边插嘴。 “那加起就总共是九无主义吧。” “对朋友一点也没有道义的家伙,从来没想过帮我一点吗?” “朋友?是谁啊?” 这时,两人的表情真是非常够看。 傍晚,回到宿舍的杨提督,意味深长地对我说:“是不是又被波布兰唆使去做什么了,尤里安?刚才姆菜少将告诉我,尤里安交朋友最好要选择一下呢。” “朋友?是谁啊?” 原来很想这么回答, 但实在学不来高尼夫少校的语调,只好作罢。老实说说,对于能被说是“波布兰少校的朋友”,我感到十分高兴。 晚餐后,把红茶端到提督的桌上时,顺便聊了一会儿的天。我问提督:“提督,你会不会后悔来到伊谢尔伦要塞?” “为什么会这么问?” “大家都说,与其在最前线,提督还是比较适合在后方统辖指挥全军的。” “你说的大家,大概就是先寇布、亚典波罗、波布兰这一群人吧。不能因为这群人声音大、态度硬,就认定他们是多数派啊。” “可是,我也常常这么想的。” “好啊,等你当了国防委员长的时候,再任命我这种了不起的职位吧。” 提督笑着说,我才安心下来。因为我知道这不是我可以过问的事,原本以为一定会挨骂的。这种事,如果是象格林希尔上尉说的话,还比较无所谓,但我的话就太放肆了。 我想,我心里在想什么,杨提督一定都清楚,所以他才没有骂我,逐渐地慢慢让自己了解有多不成熟。 “不管怎么说,我很中意伊谢尔伦。况且这里没有上司,也没有那些争权利的政客。有例行公事的时候,不必听长篇大论的演讲就可以了事。这里与其说是地狱还不如说比较接近天堂。” “而且居民都象天使一样?” “天使?那些家伙吗?” 最先讲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一想到先寇布准将头上有黄金色的光环在闪闪发光,波布兰少校背后有着白色翅膀的光景之后,我爆笑出来。 刚开始是一副认真觉得不舒服表情的杨提督也跟着笑了出来,结果我笑得根本停不下来,两个人都笑得倒下了。 笑累了回到自己房间,写这个日记时又继续大笑。先寇布准将和波布兰少校如果不是天使而是恶魔的话,会更奇怪。两个人一定会互扯对方的尾巴的。希望明天见到那些人时,不要笑出来才好。 七九七年一月十四日 去年十二月中旬开始,差不多有四个星期,从幽灵骚动开始一连串发生的各种事件,听说似乎全部都相互有关连。也就是说,有个后方和前线勾结侵占军用物资的组织存在。为了查出这个组织的内部,好象展开了暗中侦察的活动。但结果如何,我则是完全不知道。 在路上到波布兰少校和平民的年轻女性走在一起。当然已经不是生面孔了,但一想起昨晚和杨提督的对话,忍不住爆笑出来。对我耸耸肩膀的波布兰少校,什么也不知道的还对我眨眼睛,我只能用两只手紧紧压住脸的下半部很快地跑过去。他一定觉得我是个奇怪的家伙,但实在是没办法。 七九七年一月十五日 卡介伦一家乘坐的运输船,没发生事故也没遇上宇宙海贼的袭击,已经和去迎接的亚典波罗提督会合了。明天,会照预定时间抵达。杨提督明明对他的平安到非常高兴,嘴里却说…… “夫人和小姐们没事就好了。她们可是一点罪过也没有的。” 七九七年一月十六日 卡介伦一家终于到达伊谢尔伦了。十三时四分,我代表杨提督前往要塞宇宙港的六号门去迎接。 “哟,劳驾来迎接了。” 少将的笑脸好令人怀念。夫人和两位小姐看来也都很好。 “尤里安也来了,我就放心多了。身为先住者可以麻烦你在各方加以指导。” 被这么说我实在是惶恐之至。 由于夫人说“反正是要去伊谢尔伦的”,所以一切家庭用具全部打包寄存在海尼森宇宙港的货柜储藏室,只带最低限度的行李前往下一个就任地点。 “结果到了那边打开行李一看,连威士忌酒杯都没带呢。” “那么就一直禁酒了吗?” “怎么会。就用纸杯喝了,比较没气氛就是。” 喝酒的执着,就是如此。 杨提督称我是“家事和整理的能手”,以提督的水准看来,也许的确是如此,但我看卡介伦夫人则象是“白魔女”,好象只要手指一弹,家庭器具、用具全部就自动回到它的所在位置上去似的。今天早上我这么说的时候,杨提督就猛点头。 “一定是这样没错。夫人是白魔女,丈夫则是黑魔道士。因为魔法大战输了,所以从此以后,才在他家里当仆人的。” 这么一说,我又想起前天的笑话了。有恶魔和魔道士什么的,伊谢尔伦也越来越生气勃勃的,今后大概根本没有让幽灵出现的余地。 我带路送卡介伦一家到离杨家大约一百公尺距离的宿舍去。房间数相同,起居室兼餐厅则大上将近有一倍之多。现在虽然还只是空洞洞的,但只要过了一个晚上,一定会变成一个漂亮的家。 “那么,碍手碍脚的人请在晚餐之前不要回来。” 夫人这么说,就把卡介伦少将和我赴出去。莎洛特·菲利丝站在玄关一只手牵着妹妹,一只手挥着,目送我们离去。 到了司令部,形式上举行就任交接,少将把要塞事务总监的任命公文接过来。而能将打杂的工作全部塞到干练专家手中,杨提督也是一副高兴的模样。 总之,这样一来杨舰队的幕僚阵容完全照理想(?)的到齐了。可说是已成为宇宙最强的战斗集团。 “在亚斯提、亚姆立札会战中都活过来了,就不能再继续输下去。”杨这些话虽然只是表面上说的话(因为这个舰队的确还没有以舰队战的形式作战过),但我认为这不但是事实,而且会继续下去。 希望在我能独当一面之前,杨提督当然不用说,其他的人也能平安无事才好。对我来说,杨舰队不只是单纯的军队内部构成的机能集团而已。 伊谢尔伦也不是单纯的要塞,卡介伦少将能非常欣悦地在以前军官学校的学弟手下工作。这样的人际关系,这种气氛,我认为这就是伊谢尔伦。 第四章 帝国的提案 七九七年一月十七日 卡介伦少将到伊谢尔伦要塞来仅仅只有二十四小时而已,但已经令人有耳目一新的感觉,就好象巨大的拼图完成了一样。到目前为止还只是单纯的要塞和它的附属设施,都相互结合成为一个都市的有机结枸,杨提督这样对我说。这简直就象在夸耀自己的才能似的,所以对卡介伦少将的才能最为清楚的,绝对是杨提督没错。这样的话,应该直接对本人当面加以赞扬就好了,可是他就是绝对不这么做。 仔细想想,卡介伦少将并没有在前线立下任何任何战功。完全是做文书工作,就能在三十四岁为少将,可说是个不得了的秀才官僚。只不过,就象杨提督不象立下赫赫武勋的英雄一样,卡介伦少将也没有秀才官僚架子,至少,他并不以为秀才是很了不起的。如果他不想的话,要他在比自己年轻但官阶比自己高,再加上在军官学校时代成绩不优异的人手下工作,简直是天方夜潭了。卡介伦少将在军官学校的成绩是“中上”的程度。接受考试的时候,好象也同时去考亚雷·海尼森记念大学的经营管理学科。两边同时都录取了,但因为弄错了办理入学手续的日子,而只能进军官学校,这是他一生最大失策的其中之一。另外一个,是“绝对不能告诉太太”的事。 杨提督小卡介伦少将六岁,所以根本没有成为同学的机会。杨提督还是军官学校三年级时,卡介伦“上尉”担任军校的事务局次长,那时候两人才结为好友的。 说到交朋友,今天是波布兰少校教我空战技巧的日子。波布兰少校的说法是“我今天没有预定约会的日子”,而高尼夫少校则是说“是波布兰预定被甩的日子”。 到空战训练中心告知来意之后,没多久就看到身穿飞行衣的波布兰少校来了。 “哟,来了啊,有没有吃了早餐才来?胃要是空空的话,吐胃液可不太好受喔。” 吓唬我之后就让我乘坐模拟教练机。 我觉得象波布兰少校这样的人,在训练的时候也许人会稍有改变,但波布兰少校却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因为对训练什么的还要逐一改变的话,谁受得了。” 在这种说法中,伊旺·高尼夫少校加以补充一点:波布兰少校在和男人对应时,及和女人对应的时候,整个人会有非常快速的改变。 模拟教练机下来后,波布兰少校好象很心烦似地抓着头发说道。 “竟然只死了九次而已。我原来以为可以杀掉你十五次的,果然不愧是年度得分王,反射神经就是不同凡响。” “要怎样才能在下次训练的时候,只死大约五次左右呢?” “要我教你也可以,不过要贿赂我才行。” “想吃巧克力酒糖吗?” 把头盔夹在腋下,波布兰少校用绿色的眼睛细细地看着我。那种眼神可以用“精悍”来形容,但说出的话却是:“哎,尤里安·敏兹,实在是太可惜了,你没有和你长得很象的姐姐。人啊,都会有些缺点的。” 后来,伊旺·高尼夫少校也来了,三个人就一起到训练中心附设的速食店去喝杯冰咖啡。聊到缺点的话题时,提起了杨提督,波布兰少校断然地说:“杨提督是个怠惰的人就可以了。那个人如果是勤快又可靠的人的话,是救不了他本人和他周围的人的。” “真的是这样吗?” 好象是感觉我的语气加重到必要以上的程度,高尼夫少校笑了出来。结果大家的意见都是一样的。 杨提督的人生态度,不是个模范军人的样本,也不是理想中的道德家和职业爱国者。 但是,我喜欢这样的提督,而且在提督麾下生还的将士数目,要比其他怎样了不起的名将要多得多。 “但是,还是不能让所有的人全部生还。” 杨提督自己这么说。这种深刻的心理,可说是提督的战争观、军队观的出发点;即使他常常在白天睡懒觉,亦然。 七九七年一月十八日 到现在为止,一直生活在海尼森的我,对于在伊谢尔伦的生活什么问题也没有,完全习惯了。想想这也令人感到十分讶异的。 原因之一是,在海尼森的时候,就常常搬家,和杨提督在一起时也时常如此。这样不断的搬家,四周的邻居也完全是不认识的人,非得从头建立起人际关系不可。只有一点不太好,就是祖母死后进入杜会福利机构时,和走出福利机构时,自己一直期待环境会变得比现在更好的这种心理。 和杨提督第一次见面时,一直在想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人呢?再怎么说,他总是艾尔·法西尔的英雄。会是象圣人一样了不起的人呢?还是很神经质,非常严格的人呢——不论哪一个都和事实差十万八千里。但老实说,很意外的,是朝好的方向偏差。 我只被杨提督骂过一次。那次是忘了喂邻居寄养在家里的小鸟,自己就跑去参加飞球比赛。比赛赢了——全队的分数有一半以上是我得到的。——正洋洋得意地回到家里,就看见提督笨手笨脚地在喂小鸟。提督对呆站在那里的我严肃地说…… “尤里安、尤里安,今天你不许吃晚饭。理由应该很清楚吧。” 如果是用斥责的话,也许还不会让我觉得这么内咎。杨提督不只是命令我不准吃晚饭而已,他自己也不吃晚饭。有人会认为因为他自己不会做而已,但他只要自己一个人出去吃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因此,第二天早上,我准备了比平常多一倍的早餐,非常惶惑地等杨提督。等到看到他的笑容时,我真是高兴得不能用言语来形容。 七九七年一月十九日 由海尼森传来象小山一样的电文。一一过目的杨提督,看着其中的一张,深深地叹气:“毕业还不到十年,同年级的同学已经有百分之三十不在人世了。” 原来那是军官学校毕业生的名单。 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以前杨提督曾经对我说过,军官学校“与其说杀人者还不如说是被杀者”的养成学校,这正是让我了解这一点的的好机会。明年六月我就要参加军官学校入学考试了,如果参加的话,就非得离开伊谢尔要塞、离开杨提督身边不可。所以我还在犹豫中……。 阵亡者之中,也有在亚斯提会战去世的拉普少校的名字,他曾经是爱德华女士的未婚夫。 拉普这个人,以身为杨提督的朋友来说,是既认真又正经,但又绝不是一个不够风趣的人。卡介伦少将这么说:“只要待在杨身边,大部分的人会看起来非常认真又正经的。” 这么说的话,岂不是说伊谢尔伦的幕僚们,都不包括在“大部分”的人之中了吗? 并且卡介伦少将认为,如果拉普少校还活着的话,现在至少也该升到上校,成为杨提督的得力幕僚才对。 但如果拉普少校还活着的话,当然现在一定已经和洁西卡·爱德华女士结婚了。这种事实如果摆在眼前,杨提督的心情可能会非常复杂。事情真难处理呢。 七九七年一月二十日 听到战舰尤里西斯号和帝国军的战舰接触的新闻时,整个要塞顿时引起一阵骚动。亚典波罗提督和古严·巴恩·休提督的舰队奉命第一级备战待命,先寇布准将也点召以蔷薇骑士为首的全体陆战队员。 杨提督却是从头到尾都很平静。他说,再怎么想帝国军方面也不会有展开全面冲突而开始集结军队的打算,所以这如果不是巧遇上的话,就是希望进行某种交涉而已。 果然没说错。两小时后,有了第二次的报告,帝国要求进行俘虏交换,是以帝国军宇宙舰队司令长官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元帅的名义。 和罗严克拉姆侯爵不同,杨提督的权限无法立刻做决定,非 得向海尼森的统合作战本部,甚至更进一步,要向国防委员会报告,请求决断不可。 提督召开了会议。列席人员除了副官的格林希尔上尉之外,全是将官级的。会议历时一小时才结束。到底讨论了些什么,我实在很感兴趣,但由于是机密的缘故,我也不敢多加过问。 俘虏交换的事,同盟军似乎很欣然也答应了。也象是因为选举快到了,特留尼西特的临时政府希望获得民众支持,并且也想一举囊括归国俘虏们的选票。 顺便一提,在帝国军方面似乎并没有用“俘虏”这个正式名伺,帝国军根本就不承认自由行星同盟这个国家的存在。对我军的称呼是“叛军”或是“叛乱势力”,象杨提督和我被称为“叛徒”。自由行星同盟的全体人民,在帝国的眼中全是叛徒啦、政治犯啦、思想犯之类的。 因此,和同盟之间长达一五0年的战争,对帝国来说,只是内乱而不是战争。 “不承认明摆在眼前的事实,风度实在不够好。” 杨提督如此加以评论,似乎能从这个交换俘虏的要求,联想到前些时候提起的“家庭作业”问题,也就是罗严克拉姆侯爵要如何才能打败门阀贵族的联合军。从那以后,我也得到不少提示,结论是,我认为最重要的是不能让同盟军插手干涉。 “这个……也就是……罗严克拉姆侯爵要设法分裂同盟军是吗?” 这个答案是我被逼到走投无路时硬挤出来的,但就结果来说,得到的分数还不坏。 “对!就是这个。” 杨提督手指一弹,但没发出好听的声音,似乎觉得很遗憾。我总算把心放了下来,也正好吃完晚餐,我一面把红茶端出来,一面问问题。 “但要怎样分裂同盟军呢?我们又不象帝国军那样分成两派,彼此相争啊。” “你觉得我们象一块钢铁般的岩石那么坚固吗?” 提督无声地笑笑。 这么一说,我完全无法加以反驳。 如果杨提督是同盟军的最高司令官,同盟军全部都象伊谢尔伦一样,口角虽从来没停过,但却可说是牢固如一块岩石一般。可是,现实情况却并非如此。 杨提督这么年轻,就已经是上将,再上去就只有元帅了。帝国军的话,在元帅上将之间还有一个一级上将的阶级存在。直到去年为止同盟军只有两名元帅,席特列元帅和罗波斯元帅,由于两位都已经退役了,所以同盟军现在最高阶级是上将。 就因为如此,对杨提督这么年轻就当上将,有着嫉妒和酸葡萄心理的人一定大有人在,没有才奇怪。 “杨威利不过是运气好而已。” 这种话,我在海尼森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了,每次都会让我不舒服好一阵子。 再加上军部方面,又是以支持优布·特留尼西特的势力为主流。这是由于他在国防委员长任内时,经常能争取到大笔预算的缘故。 “提督,优布·特留尼西特会不会象鲁道夫·冯·高登巴姆那样,成为破坏民主共和政治的元凶呢?” “能拿来和鲁道夫相提并论,优布·特留尼西特也真够光荣的。” 提督的语气中,一点好意的成分也没有。 “总而言之,优布·特留尼西特的野心和鲁道夫的稍微有点不一样。鲁道夫是想要支配民众,而优布·特留尼西特则是希望得到民众的支持。只不过,没有任何内涵就是了。” 如果优布·特留尼西特在缺席的范围内,成为所有大权的集中者的话,就等于处在和根河帝国的罗严克拉姆侯爵同样的位置,也就必须发挥个人的力量和魅力与罗严克拉姆侯爵对搞。优布·特留尼西特大概不会选择这条危险的路。 “对特留尼西特来说,民主共和政治是为了守护权力才存在的甲胄。和专制对立的民主共和道义上的优越性,才能强化他的立场。这个男人对这一点知道得非常清楚。” 特留尼西特看起来绝对不象是个偏重军事力量的好战主义者。杨提督说对那个男人来说,军事力量也好,好战主义也好,都只不过是道具或外衣而已。又说,就象是在金属上涂颜料,不管涂得有多厚,本质还是一点也没有改变。总之只要是有关特留尼西特的坏话,要多少就有多少。 七九七年一月二十一日 有一本叫“现代名士事典”的书要出版,所以海尼森的出版杜想调查提督的出生年月日和以往的经历,没先征求当事人同意就寄来了调查表格,夹杂在“尊敬的人物”“爱看的书”之类的项目中,杨提督在看到“信条”这一项时这么写着:“不要向他人炫耀自己的信条。” 这句话如果央杂在其他人通常会写的信条——例如“舍已为国”啦、为民主主义献身”啦、“结果和努力是成正比的”啦、“毫不松懈的前进”之类——这种话,一定非常引人注目。如果是为造成这种效果而刻意计算的话,杨提督真称得上是工于心计的人;但是,卡介伦少将却笑着说,以那家伙的情况而言,却只不过是单纯的真心话而已。趁这个机会我也请教卡介伦少将的信条,他笑完了就只说一句“全家平安”而已。 七九七年一月二十二日 最近常常在卡介伦家吃饭。杨提督和我受到如此频繁的邀请,虽然觉得很不好意思,但也是谢天谢地的接受了。这是因为卡介伦夫人的菜不但烧得好吃,而且菜色又丰富,我去作客也可顺便练习烹饪技巧。 由于今天也被邀去吃饭,所以急急忙忙跑去买了巧克力蛋糕和花束当礼物带去。蛋糕是我买的,花束是杨提督买的;好象是根本不知道买那种好,就选了种高雅又漂亮的买。我看了之后也说不出是哪那种花。“是山茶花的一种吧”卡介伦夫人这么说,果然是名不虚传。 吃了洋酒奶酪菜之后,我帮莎洛特·菲利丝画画。杨提督就和卡介伦少将下立体西洋棋,好象是起手必回的样子。总之“没有输就是了”这么回事。 七九七年一月二十三日 今天是跟华尔特·冯·先寇布准将学射击和肉搏战技的日子。和刚开始的那天一样,辛苦又绝不宽容。 告一段落后,先寇布准将在休息室请我喝咖啡,看见我手里拿着基本训练手册,写下“战技也是有其道存在”的时候,准将很讽刺地笑了:“杀人的技术也能被称为‘传道’,表示我本身可没堕落呢。尤里安,你该不会认为人格高尚者就能胜过挥舞着战斧的对手吧?” 我当然不会有这种想法的。杨提督教过我,没有比把才能、技术及人格完全混为一谈更傻的事了。把胜利的原因完全归功于道德的优越,简直就是可笑到家了。我这么说了之后,先寇布准将点点头,一抹恶作剧似的笑意浮上唇际。 “原来如此,杨提督好象也非常明白嘛,自己不是什么人格高尚的人……” 七九七年一月二十四日 卡介伦少将好象每天都很忙似的。我想可能比杨提督还要忙得多。 虽然伊谢尔伦要塞的外壳、动力设备、港湾设施都有将近半永久的寿命,但生活必需品,也就是一般生活上所需的设备,却是使用一段时间后就会寿终正寝的东西。当然,那时就非换掉不可,但又由于这是帝国制的东西,和同盟的工业制品规格不同,想要换掉一个家庭用的电插座,就非得把整个区的电气系统换掉不可。 少将的说明是:“费沙的制品,我们国内就有,所以要换很容易,但帝国的制品就没这么简单了。” “首先,要从最基本的设备开始,全部改装吗?” “没有这笔预算,而且也不能做这么大规模的换装。” 在亚姆立札会战,阵亡了两千万名以上的将兵,因此政府对遗族付出的第一 抚扶恤金也超过二千五百亿元以上,明年以后对遗族的年度抚恤金总额也会增加很多,很自然的,其他的预算会全部被搞乱了。伊谢尔伦当然会被优先考虑,但还是不太够用。 “所以,要把未使用的楼层设备拆下来,供别的区域使用。这样,尽量利用手头上现有的东西,如果还是不够用的话……” “要怎么办呢” “进帝国的工业制品。” “这种事办得到?” 看到我过度惊讶的表情,卡介伦少将哈哈大笑了起来。 “也不是那么困难的事啊。” “不是在交战中吗?” “是经过费沙进行的三边贸易。先从帝国输入费沙,一经费沙进口后,要怎样处理就是费沙的自由了。” 原来如此,所以才有费沙存在的份值。不过,输入费沙的制品被怎样处理,帝国方面要说完全不知情,实在也不太可能。 “所谓经济就是这样。只靠信念是没有用的,唯有现实才最重要。这点,可能要比政治或军事要来得更无情。” 我想政治或军事光靠信念也是没用,不过如果象卡介伦少将这么说的话,他一定会要我了解经讲这种东西有多实际。后来和格林希尔上尉提起这件事,她这么回答。 “说的也是。仅仅只有一百公克的肉,也不是只有信念就能把它烧好的。” 七九七年一月二十五日 “为了杨提督的精神卫生着想,从海尼森传来的新闻,至少要删除一半才行。” 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上尉对我说。这么说,今天从海尼森传来的新闻又惹杨提督不高兴了。 那个“忧国骑士团”好象在海尼森大肆活跃的样子。闯入反战派的集会中,反过来声援主战派的政治家,而且这次又干了一件“大事。” 是焚书。 在海尼森市中的古恩·基姆·霍尔广场被烧掉大约有三万八千本书。 一些诉说战争悲惨的书,批判军方上层阶级的错失及腐败的书,前一阵子我看过的“无罪而被杀害的人们”这本书包括在内,这些“反国家并毒害社会的书籍”全部被烧了。反国家或毒害之类,全是忧国骑士团自己决定的吧。 “这是自由国家所作的事吗?简直可以称为末期状了。” 杨提督连笑话也说不出来,真正的生气了。有一句古语“爱国是恶党们最后的靠山”,杨提督是举双手赞成。提督说,再也没有比爱国心,更便宜更方便贩卖的道具了。当提督说起“海尼森的爱国业者们”的那种语气,无法用文字加以重现,实在很令人遗憾。 其他的人又是怎么想的呢? “我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反战派的这一边。理由只有一个:反战派的人们,会站在国家权力那一边的例子,在历史上一个也没有。” 先寇布准将的语气和表情,看起来好象在开玩笑,但说出来的话却是意外的认真。 另一方面,波布兰少校也自称是反战派的支持者。 “把脸藏在白头巾后的肮脏家伙们,和以真面目示人的美人这两方,我到底要支持哪一边,需要我一一加以说明吗?敏兹。” “你不用说明,我就已经了解了。”我马上回敬。但想想这也是很奇怪的事,军人反过来支持反战派。也仟就是因为在最前线战斗,亲身体验到流血的悲惨,才会对那些身在安全的后方拼命赞美战争的那些家伙感到非常的受不了。 不过,波布兰少校的回答,的确是象他的为人。真面目示人的美女是指洁西卡·爱德华女士。不知道少校是否晓得杨提督和她的事,我想可能是不知道。不过就算他知道,我想也不会客气的。 七九七年一月二十六日 伊谢尔伦好象打算发行独立的电子新闻了。这到底是一个军人加上平民总共约五百万人的大都市,新闻要多少就有多少。 杨提督也这么说:“何谓民主主义呢?复数的政党、复数的报纸、复数的宗教、复数的价值观……” “复数的恋爱、复数的床。”波布兰少校又加上这一句。 我想杨提督应该很讨厌烦紧迫盯人的采访人员才对。 “我来没讨厌过记者,只是不喜欢一部分自称记者的寄生虫而已。我讨厌的是那些对可能受到政治压力的事避而不提,却专写那些会伤害一般市民的隐私及名誉的记者;更过份一点,成为当权者的利益代辩人的家伙而已。” “会比对当权者更令人讨厌吗?” “我当然也不喜欢当权者啦,但吃当权者的排泄物以为这样自己也握有权利的那些寄生虫,更是令我厌恶!那些家伙是下水道的……” 提督马上住口,这是因为注意到格林希尔上尉也在旁边。至少杨提督的确有留心不在女士面前使用低级的字眼。但问题是,偶尔会有他弄不清楚哪些属于低级的字眼这种情况出现。到底,提督直到十六岁为止是由父亲一手养育,之后就进了军官学校和军队,所以一旦认真说恶毒的话,会越来越变本加厉的。 “因为我也是在军队里长大,所以请您不用太在意。” 虽然格林希尔上尉这么宽容的说了,但看杨提督的样子好象也不能说声“是,既然您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这样子。 杨提督要是没有在逃离艾尔·法西尔时成为英雄的话,现在可能会在统合作战本部的资料室或军官学校的附属图书馆悠闲地上班吧。 “不对、不对,不可能会这样的。” “为什么呢?” “别忘了,尤里安。我要是不能从艾尔·法西尔逃出来的话,就会变成帝国的俘虏,不对,应该是需要矫正的思想犯、叛徒之类。现在可能还在边境边的矫正区里,更糟一点也许已经死掉了也说不定。” 也许没错。所谓帝国的矫正区,听说是个很恐怖、难以生存下去的地方,俘虏们互相抢夺食粮,结成党派互相对立,互相袭击。那些被部下们憎恨的长官,常常会遭遇到粮食被瓜分掉,处以私刑,在酷寒的夜里被赶出宿舍的惨剧。帝国军们对这种事,觉得一一加以干涉实在太麻烦了,所以除了想逃出矫正区的囚犯会遭到射杀外,其他都不会管的。偶而来清点一下生存者和死亡者的数量,只是为了减掉死亡者的粮食和医药的配给量而已。俘虏们常常假装已死去的人还活着,避免配给被减少。有时也有人奇迹式逃脱成功,也有人是藉不知道多少年才有一次的俘虏交换机会而回国,但回国之后,同伴之间都是彼此恶言相向,甚至连闹上法庭的都有。 这次俘虏交换回国的人们不知道会怎样,但能活着回来就很幸福了。 七九七年一月二十七日 被人争来争去,在某些情况下,是令人觉得相当愉快的事。 要塞内的各部门要举行交叉式淘汰的飞球对抗赛,所以对于我是海尼森中学联盟连续两年的年度得分王的这件事,大家都没有忘记。 “尤里安当然是属于我们这一队的,他是司令部的。他是司令官的待从兵,属于司令部是理所当然了。” 派特里契夫准将这么说,因为他是司令部队的颔队。我自己也认为大概会是如此,但空战队的主将却有异议。 “喂,尤里安,你是我的弟子,于情于理,你都该自愿加入空战队才对!” “可是,波布兰少校,我也是先寇布准将的弟子啊。” “不可以、不可以,即使已经把身体卖给蔷薇骑士,不可以连心也给卖了。” 希望他别用这种会引起天大误会的说话方式说话。 我原来想,只要杨提督下令,我就会到他说的那一队去的,但提督以“我播嘴的话就显得不公平了”为理 由,一句话也不说。 “尤里安、尤里安、尤里安。” 波布兰少校象叫狗一样叫个不停,好象在考虑上上之策的样子。 “这个怎样?不论你加入那一队都行,只要你让蔷薇骑士队无法再起的话,就介绍女孩子给你。” 这种话都说得出,我真是服了他了。一般的评价,空战队和蔷薇骑士队似乎是冠军候补的双雄。这次的比赛,甚至有公开赌博的行为,所以也就难怪稍微过分了一点。 “不行的!这种事……” “女孩子两个,都是会让你吓一跳的大美人。” “不论你说什么都不行!” “你这个孩子,真是个任性的家伙。” “任性的到底是谁!” “巧克力酒糖,吃不吃?” “不需要。” “别这么说,就收下了吧。即使收下,这东西也太便宜了,根本不能算得上是贿赂。” 我想他也只是开玩笑,最后还是收下了,全部拿去送给卡介伦家的小姐们。这时,卡介伦家的当家,用一副不是开玩笑的气问道:“喂,有没有毒啊?波布兰那家伙反正是不能把尤里安拉到自己这一边,所以说不定加了点泄药什么的呢?” 比赛是二月一日,到那一天以前,这种杂音可能还会持续下去。 七九七年一月二十八日 我偶而在想,杨提督这种成绩怎么能从军官学校毕业。总成绩好象是中等稍微好一点,这全是由于战史的成绩太好了。除了这一门和战略论之外,其他科目好象全在平均成绩以下。 当然,耐寒训练,耐热训练,耐力训练,杨提督也都合格了才对。因为只要有一科不及格就无法升级,马上退学。这是军官学校最严格的一点。 “当然都过了。”提督回答。 “所以你看看,在军官学校时代就耗光了体力和忍耐力,现在只能慢慢等死而已。”杨提督说,如果能自己选择死法的话,要喝上一大堆酒醉死最好。先寇布准将也说了相同的话,所以也许真的是个舒服的死法。有机会的话也要问问波布兰少校的意见。 不过杨提督好象有曾经差点在野外训练冻死的记录。“唉,那实在好舒服呢!”杨提督本人是如此形容,但也不能自己去尝试看看。还好杨提督那时获救了,那时的教官好象是快要退伍的老上尉,如果军官学校的学生在训练中死亡的话,会领不到年终奖金的。如果能够圆满退伍的话,会升到少校,退休金和年终奖金也都能享受少校级的待遇,所以教官也一定是拼了老命的。 “教官的年终奖金能够平安无事,都是托我的福。” 杨提督自己这么说,但好象有点自以为是。当初如果不脱队失踪,岂不是更好! 可是如果提督那时候没被发现的话,不仅只是破坏了教官的退休生活,我的人生也会改变。也讲到现在还在福利机构里也说不定;或者依收养法被送到其他的军人家庭里去也不一定。至少不会象我现在这么幸福就是了。 “幸好是得救了。” 我自已在心里感谢这位教官。 从训练中的部队脱队的时候,杨提督认为无意义的行动只会损耗体力而已,所以就安静等待救援。对于这个正确的判断,提督一直非常引以为傲,但我认为,以提督情形来说,与其说是思考的结果,还不如说是本能比较来得恰当。因此,卡介伦少将的意见是:“杨怎么会可能被冻死!他会先冬眠起来,等到春天来临再慢条斯理的爬出来。” 七九七年一月二十九日 尽管杨提督设有任何积极的意愿,但也有非得一大早就埋在文书堆中工作不可的时候,今天就是这种日子。虽然今天我陪提督到司令官办公室,但和格林希尔上尉不同,我是相当空闲的。 已经正式决定俘虏交换仪式在二月十九日举行,因此陆续有全国各地的俘虏营送来几十万人的俘虏抵达伊谢尔伦。虽然主要的负责人是卡介伦少将,但也有些事必须由提督处理才行。 到了中午,卡介伦家的莎洛特·菲利丝代表卡介伦夫人送来了慰劳品。洋葱汤实在太好喝了,下次一定要向夫人请教做法。 七九七年一月三十日 一星期前就开始准备的大规模舰队运动演习,今天举行了。包括模拟战在内,从开始到结束历时八小时。我也站在杨提督的指挥桌旁边,监视了八小时的荧幕。 大舰队依照杨提督的指挥成为一条光带移动的样子实在令人为之倾倒。不过,为什么提督不是坐在椅子上而是坐在桌上指挥呢?虽然我不知道理由,但对提督来说这样子反而更适合他,这一点很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结果似乎非常令人满意,杨提督十分称赞负责的费雪少将…… “费雪的舰队操作简直就是艺木。只要有他在,我在实战指挥的时候,不会有任何不安。” 费雪提督是个银发的中年人,没有任何的特征。和先寇布准将相比较的话,穿上军服的感觉非常素而且不引人注目,但对杨提督和整个舰队来说,不可或缺的这一点,绝对不在先寇布准将之下。 就这一点而言,我觉得姆菜少将也是如此。杨提督也许根本就不需要参谋的,但只要有他在,整个气氛好象就会带入正轨。还有副参谋长派特里契夫准将也是。 “派特里契夫大叔并非是无能,但参谋的才能却是他最最缺少的一种。”波布兰少校讲得很过分。不过,派特里契夫准将的确不是个适合参谋的人才,他的爽朗和豪放与姆菜少将正好成对比。把这样的两个人凑在一起,我觉得这正是杨提督巧妙的人事运用——或者这只是我特意把这件事加以美化而已。 七九七年一月三十一日 今年已经有一个月过去了。 后世的历史学家——这也是从杨提督那里现学现卖的——对这一年会有怎样的评份呢? “好羡慕未来的人啊。我和尤里安会是怎样过完一生,都能全部知道的一清二楚。”杨提督的这种说法,以我的情况来说,以后自己要选择怎样的人生才是最大的问题。所谓全部,也只不过才活了十五年而已,正好是杨提督的一半。 然后,不知道在以后的十五年中,能不能赶得上杨提督,况且,我在追赶的期间,提督本身也在前进。 “何必用追的那么客气嘛,用飞的不一下子就赶上了!” 卡介伦少将对我这么说,先寇布准将听到之后说:“趁杨提督白天睡大觉的时候用跑的就好了。这样不是能缩短相当的差距吗?” 竟然这样开我的玩笑。波布兰少校则是笑着说:“尤里安有提督在前面,但杨提督可就没有杨提督在前面,会辛苦很多呢。” 三位都为我加油。但反过来说,这三位都各自在和别人不同的道路上,以自己的速度及方式前进着,因此对在师父(很棒的名词,这也是从杨提督那里学来的)后面紧紧追赶的我感到有趣,甚至抱着同情的心理在参观也说不定。 今天看到海尼森的主战派集会的实况出现在银幕上,感到不高兴的杨提督说道:“尤里安,复习一下基本的问题吧。为什么战争是不好的事,因为没有任何其他的事比它更能大量产生无意义的死、无益的死和无谓的死了,不是吗?” 的确是如此,不能被那些专门煽动别人的人及那些爱国业者所欺骗了。 那些人自己活着,就拼命赞美死亡,如果没有其他人为他们而死的话,他们就烦恼了。他们赞美奉献和牺牲,但如果没有其他人为他们牺牲、为他们奉献的话,那他们可就头痛了。一写到这里,我发觉到头来我的想法还是从杨提督那里学来的。我现在的地位只是一只吸食这棵叫杨威利 的大树树汁而活的小虫而已,况且还有些时候不能完全消化呢。希望总有一天,我不再只是小虫而已,再小也没关系,能成为一棵树苗就好了。至少,现在能从杨提督那里吸取树汁的一部分也好,尽量正确的记述下来。 “国家、法律、社会制度、电脑、这些东西都只不过是道具而已。为了尽量免除一般人的麻烦而存在,同时也是人类用来支配大多数的一种手段。法律或电脑不会支配人类,而是熟知这类道具使用方法的少部分人,在支配大多数的人类。古代有自称能听见神的声音的人,支配着一个国家。所谓的神,也只不过是说这些话的支配者,用来使自己的权利正当化的一种手段,让人民思想麻的麻醉药而已。后来,近代的主权国家代替了神的地位,但其根本并没有改变。用强制手段使人民祟拜这个道具的另一个道具,也就是军队了。” 然后杨提督对我说:“尤里安,军队仅仅是道具而已,而且是没有比较好的道具。我希望你能牢记这件事,进而使自己尽量成为无害的道具就好了。” 不说“请成为”当然也不是“要成为”。只说“成为……就好了”——这就是杨威利的为人。光是这一点我就绝对不会忘记的。 第五章 旧住民vs新住民 七九七年二月一日 和帝国军的俘虏交换仪式,已经正式决定了,时间是这个月十九号,地点是伊谢尔伦要塞,所以各项准备工作统一开始进行了。 不过这件事真的是进行的太神速了。尤里西斯号转达了帝国的提案,才过了不到两个星期而已,现在就已经有具体的方案出来。 “因为非赶上选举不可啊,二百万的士兵要是加上眷属就有五百万张票了。再加上还能披上件人道的外衣,所以也难怪政府那么积极。” 卡介伦少将用这么讽刺的气说明事情。政府只要决定就好,负责实行的人可就不得了了。杨提督把卡介伦少将叫来伊谢尔伦,好象就是为了这个似的,在他头上加上一个“俘虏交换事务总负责人”的临时头街后,就把全部的责任统统推给他。 “如果帝国军的俘虏伤害平民怎么办?” “要是趁这个机会,二百万名的俘虏一齐暴动的话,可就不得了。他们对要塞的内部可了如指掌,光是破坏动力系统的话,就大事不妙了。” “如果拿平民当人质威胁我们交出要塞怎么办?我军能夺取伊谢尔伦,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这些,除了卡介伦少将之外的其他幕僚们有着各式各样的忧虑,好象非常烦恼和不安。 “干脆拜托罗严克拉姆侯爵发表声明好了。就说如果有破坏了好不容易才和同盟军成立的友好关系的人,要加以处罚,就这样。” 波布兰少校提出这个提案,出人意料的正经八百,但由于他的前科太多了,大家都不理他,实在很令人同情。 身为最高负责人,却还象没事似地喝着茶的杨提督,在我向他请教帝国军会不会利用这个机会夺取要塞时,举起手在面前一摇说:“不,不会这么做的,尤里安。即使现在玩这种小把戏把伊谢尔伦要塞夺回去,罗严克拉姆侯爵也没有这个余力来维持它,这么做只会招来同盟军的敌意而已,而且,尤里安,我想罗严克拉姆侯爵根本就没有把伊谢尔伦放在眼里。” 能告诉我的话就到此为止,后来好象在考虑些什么,杨提督整个人陷入沉思之中。这种时候是不能去打扰他的,我就把茶具收拾一下退了出去。 到“俘虏交换事务局”偷窥一下,发现总长阁下正在激烈忙碌中的空档喘气,他叫我进去。 “世间还有哪种白痴,会比那些认为事情只要一经决定,各种准备都会自动弄得好好的家伙们更笨的?” 好象光是俘虏的名单,就要分别以六种类别编排不可。姓名的字母排列顺序、队级别(所属部队种类别、成为俘虏的日期别、兵种别(象是工兵啦或陆战队员这种)、出身的星系别,还有伤、病者和死亡者名单也是需要的。卡介伦少将现在正忙着把从海尼森传来的名单重新编排。 “下午尤里安要出场比赛是吧,抱歉没办法去为你加油,但把冠军拿回来吧。” 对,今天的另外一个新闻,就是举行要塞内各部门的飞球对抗赛。喝过茶的杨提督也到比赛会场来了,下十元赌司令部队获得冠军。这好象是最高额的赌注,大家好象都怕赌注太大会被取笑似的。 提督拨开人潮在我耳边说道:“尤里安,千万别受伤了。看起来,所有出场选手中你是最引人注目的呢。” “不要紧的。” “对手如果是波布兰的话,瞄准脸或屁股吧。效果我可以打包票。” 只在一旁参观的高尼夫少校,手拿着纸杯一面插嘴道。 因为我已经很累了,而且把下午比赛的全部经过写下来也没有任何意义,所以我只把结果记录下来。 我在三场比赛中得到五十四分,获得个人得分最多奖和勇战选手奖,我所隶属的司令部队获得准优胜的成绩。而在优胜队空战队伍中,夸得最佳选手奖的是一位叫科尔德威尔少尉的人。波布兰少校如果不是在第二场和“蔷薇骑士”队其中一名球员空中相撞而退场的话,很可能会得到最佳选手奖。 我打算把得到的奖品其中之一带去探望波布兰少校,他一定会很高兴的,因为那是每边长五十公分装满巧克力酒糖的大箱。 杨提督虽然损失十元的赌金,但由于他也很高兴我得到了奖品,因此请我到餐厅吃晚饭。真是很棒的一天。 七九七年二月二日 我有点在意杨提督说的话。 就是那句“我想罗严克拉姆侯爵根本就没有把伊谢尔伦放在眼里”的话。 在伊谢尔伦要塞没有建造之前,这个回廊对同盟军、对帝国军来说,都是战略上的要点。林·帕欧元帅和尤斯夫·托波洛元帅搭档击败帝国大军,布鲁斯·阿修比元帅的战死,都是在这个回廊的周围发生的。直到杨提督发挥魔术师的本领,无流血的占领要塞以前,这里不知道已经流了多少的鲜血。因此,如果罗严克拉姆侯爵根本就不在乎伊谢尔伦的话,实在教人难以相信。 “正确的说法应该是,伊谢尔伦并不是确立战略的要素之一。战略和战术之间的区别必须弄清楚才行,尤里安。”杨提督这么说。 在成为杨家的一员之前,我一直以为战术和战略是相同的东西。所谓战略是为决定战争全体胜败的最基本构想和使构想突现的技术;战术则是为了决定战场的局部胜负,简单的说就是应用的技术。 杨提督说:“设法造成状况的是战略,而利用现有状况是战术。” 立体电视的电视剧中,主角的军官或刑警常常有“我的直觉告诉我的”这种台词跑出来,这时,杨提督就用“哦,直觉就知道啊?”这种讽刺到极点的口气加以批评。 “军人的直觉要是完全正确的话,就不会有战败者了。警官的直觉如果全部正确的话,就不可能会有被冤枉的人出现了。但现实又是怎样的呢?” 这一点我很清楚。上次看过的“无罪而被杀害的人们”这本书里,也有很多案件是没有任何证物,只凭检查官的直觉加以逮捕,判罪处刑后又找出真正犯人的情况。所以杨提督又说了:“战略上根本就没有直觉存在的余地。只是思考和计算,和让这些现实化的实际作业而已。举例来说,想要在某方面布下一百万的兵力,除了兵力本身之外,还需要将兵力运送到目的地的硬体,和一百万人份的食粮,以及管理这一切的软体也是不可缺少的,这一切不是靠直觉就会凭空跑出来的。因此,对职务不够诚实的这种军人轻视战略,只在战术上下赌注。更进一步,不诚实又无能的军人,就只会把战略的不备和战术的不全,全部用精神论来搪塞过去。不给予食粮和弹药的补给,只是一味要求士兵鼓起斗志打倒敌人。以结果来说,的确有因为精神力而战胜敌人的例子。但从一开始就把精神力当作重要因素计算进去而得胜的例子,在历史上是一个也没有。” 杨提督加重了说话的语气。 “为什么以寡击众的战役会出名?就是因为这种事例子太少了。一百次的会战中,有九十九次都是兵力多的那一方胜利。” “当然,不只是兵力多而已,还必须有充分的食粮和弹药的补给,获得和战场及战况有关的正确情报才行。然后,选择在战场上有能力指挥部队的指挥者,在必要的地点布下兵力。最后才轮到战术家出场。 “虽然我说战略是构想,但也许可以说是一种形式价值判断。如果在战略阶段做出最完美的计划,在战术上也就更容易获得胜利。尤里安,我被人称为创造了奇迹,但这些都只属于战术性的,战略上不会有什么奇迹或偶然发生的。就因为如此,战略才有思考的价值。” 我尽我的能力正确地记录下来。现在也许距离完全理解还非常遥远,但总有一天我会了解杨提督所说的话意义。 七九七年二月三日 卡介伦少将越来越忙了。 要收容两百万的帝国军俘虏、让他们吃饭,要一个不少的交给帝国军;再收容二百万个同盟军俘虏,给他们吃饭,再一个也不少的送回首都去。这里那里,包括准备差不多将近六千万人份临时增加的食粮,让将近五百艘巨大运输船能在要塞的内外停泊才行。睡觉的地方倒不成问题,但寝具和盥洗用具,敌我双方加起来得准备四百万人分,实在是不得了。 “哎,卡介伦少将真是太辛苦了,所以干脆我们帮他休息吧。” 这种话虽然没说出,但杨提督每天就象这样的,把双脚架在桌子上。 不知道是装作睡觉的模样在思考战略计策,还是装作思考战略的样子在睡觉呢? “如果卡介伦少将有心的话,说不定会趁杨提督怠惰和不小心的时候,夺取这个要塞的实权呢。” 我这么讽刺的时候,提督一副平静的样子:“如果卡介伦学长连司今官的职位也能接手的话,那就可以好好轻松一下了。” 这么说,好象只要能轻松过日子,不管怎样都无所谓。 杨提督对于旁人取代他的地位,完全不会生气。大概只要能有睡午觉的地方就好了一开玩笑的。人都有擅长和不擅长的地方,我觉得没那种必要勉强学习不擅长的事。 在战舰尤里西斯号接受帝国军要求交换俘虏的提案时,杨提督和我正在下立体西洋棋,结果他连枪也不带就直接到指令室去,我急急忙忙追上去把枪交给他。杨提督只是挥手说不需要不需要,接着反问我一句。 “如果我带了枪,开枪射击的话,你觉得会命中吗?” “……不……” “那么,就算带去也没用啊。” 我在想,难道杨提督对于自己差劲的枪法而引以自豪吗?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上尉有完全相反的看法:“怎么会呢?怎么可能对这种事引以为傲嘛。没有任何人看见提督射击过吧?所以说不定其实是非常高明,只是喜欢深藏不露而已呢!” 格林希尔上尉的主张,我不太能赞同就是了。 “想办法克服不擅长的事,太花时间和劳力了,人生苦短啊。” 以一副神气的表情说出这种话又常常偷睡懒觉的人,我想不太可能在众人皆睡的深夜中,自己一个人爬起来练习射击的。 只是,有时我在夜里睡眼朦胧地爬起来上厕所的时候,常常会看提督的寝室或书桌有光泄出来,提督穿着睡衣外加一件睡袍,坐在那里认思考的样子。 就是这样,提督才能不流血地占颔伊谢尔伦,也才能在亚斯提和亚姆立札的大败漩涡中拯救友军。 不过,最近我担心的是提督的饮酒量逐渐增加。我今天把家庭开支花在买酒方面的,要比一年前增加五倍的事,拿来警告提督,希望他能节制一点。 “酒量增加了那么多吗?知道了,我会反省的,会稍微节制一点的。” 老实说,拿给杨提督看的数字,里面有点小花样。从海尼森搬到伊谢尔伦来,酒的价格抬高了两成到三成左右,所以杨提督的酒量其实没有增加到五倍那么多。 但是,酒量增加了也的确是事实,无论如何希望能够减少一些——只是杨提督不是那种喝醉了会乱闹、大吐特吐、大叫大囔的人,所以不会有这方面的问题。 我觉得提督的酒量在战事告一段落时,才会逐渐增加,所以这更令我担心了。但另一方面,我觉得至少让他有喝酒的自由比较好。 其实象我这种超出份际的小孩子话,提督是完全没有接受的义务。可是提督还是听了我的话。 我担心提督的健康,但并没有可以指示他要怎么做的权利。对自己的这种不成熟,实在是很羞愧,然而另一方面还是希望提督节制酒量,我实在是两头为难。 七九七年二月四日 “尤里安,离开这么久了,想不想回海尼森一趟?” 杨提督用很开朗的声音这么说,令我觉得不可思议。在海尼森,提督讨厌的优布·特留尼西特有着绝大的影响力,又深受群众的欢迎,还有上司和官僚们罗嗦个不停,以及有称为“忧国骑士团”的暴力集团横行,以这些点看来,实在看不出他有多怀念海尼森。 搞了半天才知道,提督的目的是要和亚历山大·比克古提督直接见面,有重要的事要商量的样子。所以以出席同盟军俘虏回海尼森的欢迎典礼为借,一起回去。 我也开始忙了起来(只有卡介伦少将的几分之一),因为得开始准备两人份的行李才行。 七九七年二月五日 在即将来临的俘虏交换仪式之前,帝国军的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侯爵送来了电文。内容相当长,我全部加以引述如下: “第一,全体士兵将以荣誉宾客分受到迎接。视成为俘虏为罪行的这种残虐并愚劣的行为,须加以全面排除。第二,归国之后,全体士兵都将给予薪金及短期的休假。在回乡探亲家族团聚之后,任凭各自的希望可恢复军职。第三,希望恢复军职者,全体晋升一级。不希望恢复军职者,也全体晋升一级,以新阶级叙其恩赏及奉给……吾等将士,诸位英雄。卿等无需觉得有任何耻辱,抬头挺胸的归国吧。该觉得羞耻的应该是驱使卿等赴前线,迫使诸位陷于非降服不可的旧军部指导者们。我,罗严克拉姆元仰,必须向诸卿道谢,并且非得向诸位致歉不可。最后,对于秉持人道立场协助彼等归国的‘自由行星同盟军’的处置,亦深表感谢之意。银河帝国宇宙舰队司令长官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元帅。” 听完了这些,杨提督把扁帽往上一丢,感叹地说:“太完美了。不只在人道立场上挑不出一点毛病,在政治上也没有任何缺点。这样一来,回国的二百万士兵,大概会完全忠于罗严克拉姆侯爵。” “特留尼西特政权,在获得二百万票的同时,也为敌方补充了二百万的精兵。” 卡介伦少将用一点也不有趣的表情如此地指责。而我军的击坠王则是摸摸下鄂说:“回国之后,也不是就万事如意了。十年之后回家一看,老婆老早就和别的男人跑了,或者是家被烧掉了,一家四分五裂。” 说出这种期待别人的不幸的话。 “等一下!我想起来了,我军的俘虏中也包括女性士兵吧。没被帝国军那些家伙们虐待就好了。”似乎对男性士兵毫无同情之心的波布兰少校,对女性就非常有恻隐之心。 “在帝国军里,说不定有奥利比·波布兰这样的男人在呢,的确是很危险。” 在卡介伦少将这样开玩笑后,伊旺·高尼夫少校就在一旁为同事辨护了:“哪里!波布兰这一级的男人,可不是到处都找得到的啊。” 为了拼命忍住不笑出来,我看了杨提督一眼。杨提督把两脚架在桌上,扁帽盖住脸部,人往后仰,头枕在交叉的双手上。我知道他根本没睡着。杨提督可能是在想,罗严克拉姆侯爵的才能,在宇宙中可以得到更高的评价一事。光从这篇电文中就可以看得出敌将的才能和器量,大概连开玩笑的心情都没有了。不过,再过一会儿可能就会睡着了。 七九七年二月六日 要将二百万的俘虏全数收容到要塞内部好象不太可能,所以计划稍做了点更动。海尼森的国防委员会传来的指示是,让部分俘虏乘座的运输船团浮游“雷神之锤”的射程之内,如果在要塞内的俘虏暴动的话,就以他们当作人质。 “居然能想得出这种点子,真是小家子气谋士的把戏。我都能看得见委员们那种得意的表情。” 波布兰少校冷笑着说。 杨提督没出冷笑,却向卡介伦少将下达依照 当初预定计划,将帝国军的俘虏收容在要塞内的指示。 “您打算无视国防委员会的指示吗?” 被我这么一问,杨提督两手一边玩弄着扁帽,一边回答:“我没有无视啊,尤里安。只不过我的记忆太差了,一忙起来就什么都忘记了。” “国防委员会能接受您这种解释吗?说不定会认为这是故意的越权行为,要追究您的责任呢!” “到那时候就干脆投奔到帝国去算了,虽然远离故乡会很难过就是。因为我们自己的国家大狭窄,容不下我们……” “提督!” “怎么样?尤里安,要不要和我一起走呢?” “……” “罗严克拉姆侯爵相当重视人材喔。象我这样灰头土脸的跑去,我想他也会为我安插适当的职位的。或者,你还是想留在同盟呢?” 我努力装出一副认真的表情。 “提督,我愿意同行。” “是吗?那我可以放心了。” “但是我不要为罗严克拉姆侯爵效力。如果一定要投奔到帝国去的话,干脆把贵族联合军和罗严克拉姆侯爵统统打倒,提督自己成为独裁者吧。我会协助您的。” “喂喂,尤里安……” “提督,反正是开玩笑的,就让我这么说有什么关系!” 提督把扁帽摘下来,搔着头说:“这下真是输给你了。” 提督笑了起来,我也笑了,但心里其实也有些心动,在想,如果能这样该有多好。 就是因为身处于民主共和的国家,所以杨提督在很多地方有所顾虑,行动也受限制。如果是在帝国的话,就什么都不用客气,只要有实力,想怎么做都可以。这个支配人民长达五百年,任意为所欲为的高登巴姆(黄金树)王朝,要起而打倒它,改革这个国家,也不必一定是要罗严克拉姆侯爵来做才可以。 不过这种想法违反了杨提督的意愿。虽然我对这点非常明白,然而这只是是凭空乱想而已,没什么关系。才想了一半,我就放弃奔这种胡思乱想。为什么呢?因为象杨提督这种穿同盟军制服还算合适的人,如果换成帝国军的制服,一定看起来不伦不类。这种事,就算是胡思乱想,也不难了解的。 七九七年二月七日 为了交换俘虏,第一批俘虏已经到达伊谢尔伦了。就在我还在开玩笑、胡思乱想的时候,事情一直在一步一步前进中。不,讲错了,应该是卡介伦少将和格林希尔上尉,把事情一步一步地处理好了。 十万的俘虏——穿着卡其色的衣服,脸上夹杂着疲劳和期待的表情。在人群之中,我认识了一位四十岁左右,脸色不太好的男人。他表示不太舒服,正等卫兵带他去医务室,所以解开了他的手烤,让他独自坐在角落等。我不应该太多事的,但还是跑去倒了一杯水给他。那男人好象吓一大跳,向我道谢后喝了水,用柔和的眼光看着周围的一切。 “好怀念啊,我在这个要塞服务已经有十五年了,可比你们这些叛乱军更清楚这个要塞的每一个角落。” 我也不想去订正这个男人的用词。他的言辞非常的纯挚,甚至令我差点想说:“抱歉打扰你们了”。他的视线投向旁边的墙壁,在照明和柱子成死角的地方,有帝国军的士兵们用刀子刻下的文字痕迹。 “唉呀,找到了!”一边这么说,一边用手指着。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那里有用帝国公用语写下来的短句。我试着读出声:“去死吧!荷尔特中尉,总有一天你会被人从背后杀死,大神奥丁也知道你的罪……” “咦,你会读帝国语啊!” “在学校里学过。” 其实这也不是相差多大的用语。 “是这样啊。我的儿子大概小你两岁,不知道有没有用功读书。” 我只有默默不语,因为这不是我能够回答的。生活在和我相反的那一边的人,也有儿子,也有憎恨的上司,也有要回去的故乡。只是他出生及生长的场所和我不一样而已。——这个大概就是那些主战论者所抨击的“与敌人之间不值一文的感伤交流”吧。 “可能的话,最好不要去当军人。” 最后我这么说。我实在不想和这个人的儿子交战,但仔细想想,这实在是我个人任性的要求。 “嗯,要我的儿子和你在战场上彼此残杀,的确不太舒服。我回去之后,也希望能从事以前的工作。” “您以前是从事哪一种工作呢?” “是家具工人。用手工把栋木、白梓木做成桌子、椅子之类的。” “是个很好的工作呢。” “谢谢你。我的儿子也这么想的话就好了,但他想去上大学。他说平民要想出头的话,就得进大学或军官学校才行……” 就在这个时候,负责的官员总算来了,把那个男人带走。当时这个男人的表情,还不如负责官员用来注视着我的那种邪恶的眼神要令我印象深刻。 看来,他心里一定认为我仗着身为司令官的被监护人,所以敢任意搞乱秩序。 他会有这种想法我也没办法,但我对今天的事一点也不后悔。 七九七年二月八日 虽然俘虏陆续抵达了,但波布兰少校还是照预定进行我的训练课程。我原来对他感到相当佩服,但高尼夫少校说了一句“是因为俘虏全是男的,他认为没有特地为此停止训练的价值,如此而已。” 我为了恩师,原来想提出什么反驳的话,但根本不可能。 训练结束后,我们一起去喝咖啡。波布兰少校告诉我很多事。多年以前,飞行队里有一名军官被一对男女用小刀刺杀,抢走他的薪水,而少校正好在现场目击了,宪兵就询问他那对男女的容貌特征。 “女的大概是二十五岁左右,头发颜色介于红色和褐色之间,眼睛是深咖啡色,鹅蛋型脸,眉毛颜色比发色稍深呈柳叶状。鼻梁挺直,嘴唇上薄下丰,左颊有酒涡,右眼角有黑痣,耳垂很薄。身高一六九公分,三围从上到下是九一,五九,九0,这些虽然只是推定但准确度很高。戴了蓝色耳环,大概不是蓝宝石就是翡翠。无名指比中指长。” 这么样的精确。但一问到男性的事,就变成“啊,这么一提,我记得他好象是有脸的”这种完全靠不住的印象,再问他有什么特征,就看他考虑了一下,说:“脸的两旁有耳朵,鼻子下面有嘴。” 宪兵非常生气,好象这种不诚实的目击者是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不过话又说回来,象这种情形,不管是心胸多么宽大的宪兵都会生气的。后来好象是考虑到能抓到女性的话,男的也逃不掉,所以就做出女性的合成相片发出通缉。 “结果好象还是没抓到的样子就是了。” “我想也是如此!” “别那么说嘛!尤里安,告诉你一个我没告诉宪兵的秘密。” “是什么?” “那个男的啊……你知不知道他在身体下面还有两条腿耶!” “……难不成,他在走路的时候,两只脚会来回交互移动是吗?” “竟然你也知道啊。” “我只是猜想可能如此而已。” 我把这段对话告诉杨提督,提督笑了起来,说:“以结果来说,波布兰是为了不让男的被抓到而故意这么说的,不是吗?”这个意见是没说错,但要说是蓄意的——不大可能吧。 七九七年二月九日 第二批的俘虏到达了,整个要塞还是处于一片混乱之中,宠物店的邮购货物就偏偏挑这个时候送来。我也因为准备旅行用的东西忙得要命,送来这种东西实在不怎么令人愉快。这家大型的宠物店,是军中退役的军官经营的大 型复合企业的一部分,据说专门饲育场的土地也是军部便宜卖给他的。如果是完全由民间经营的邮购品,也许就不会挑这种时候寄来。会对这种事感到不愉快,大概也是受了杨提督的影响。 杨提督有一次曾对别的宠物店经营者说:“动物不会说慌,也不会背叛人。” 但对我则改说:“那一点也不好玩呢!” 那时,正好是小鸟事件发生过后没多久的事。我也不是那么想养宠物,因此杨家的成员,在那之前和在那之后都一直是只有两名,没有任何变化。 杨提督喜欢动转变幻的历史,所以我能了解他对宠物店老板的劝说一点兴趣也没有。但轮到别人问我为什么不养宠物时:“我家已经养了一只大的了。” 这种回答,虽然只是开玩笑,但这种气实在该罚,有自我反省的必要。 七九七年二月十日 因为格林希尔上尉的拜托,整理了二十几种做菜方法的笔记拿去给她。 上尉很高兴,专程请我到平民经营的点心店吃热橘子汁和黑莓派。 “如果不会亲手做这些东西,大概是不行吧。” 上尉看着自己的派这样叹气。 “如果每个人都能亲手做这种东西的话,这种店就通通要关门大吉了。” “看来我们是小资本生意继续存在的功臣呢。” 格林希尔上尉苦笑的这么说。 我有点想问上尉,对于杨提督的事,以她个人的立场,有什么样的想法。 但我知道不管怎么说,这都超出我该过问的范围。沉默了一会儿,我还是忍不住说了:“那个,我认为菜烧的好并不是绝对的要素。如果以卡介伦夫人为标准的话,大部分的主妇都是不及格的。” 上尉用她那对非常漂亮的淡紫色的眼睛看着我,对我说:“谢谢你,尤里安。” 回到杨提督的办公室,提督瞄了我一眼,“去约会了吗?”这样取笑我。我则回答“是啊,和伊谢尔伦的第一美女”,提督一副在我意料之中的表情,所以我暂时不会告诉他经过的。 七九七年二月十一日 帝国军的俘虏中,有将近一千人说不愿意回祖国去。在二百万的总数中的一千人,到底是算多呢?还是算少? “不愿意回去的又不能强迫他们回去,所以名单得加以修改。不过再怎么说,象这类的人其实根本不必还特地把他们送来伊谢尔伦嘛。” 卡介伦少将对各地俘虏收容所的缺乏效率也稍微发了点牢骚。即使如此,对于事情的处理还是一点也不马虎,这就是卡介伦少将了不起的地方。 为什么会不想回国呢?爱上了同盟的女性,而留下和她结婚——这种幸福的人,不是没有,不过这只是占很少数而已。大部分的人都是为了回去之后,只有债务和贫苦的生活在等着他,所以才不想回去。其中甚至还有些可能是犯了罪的,回国之后就得进监狱,这类人也不在少数。 这些人并不是思想犯或政治犯。虽然是自己投奔过来的,但把他们从帝国的监袱中解救出来还是不太好,因为这些大部分是刑事犯。如果其中有些可下重大刑案者的话,同盟方面也不能无条件任其自由自在的生活。 投奔——这个词,让我想起了前天和先寇布准将聊天的内容。 “先寇布准将的祖父,是为了什么才从帝国逃到同盟来的呢?” “是向往民主共和政治的开明性……很遗憾,不是这么回事。” 先寇布家的本支,爵位的确是男爵没错,但准将的祖父是属于分支,只接受了帝国骑士的称号而已,属于贵族队级的末端,应该是已经没有什么特权了才对,但还是优先被军务省录用为官员。准将的祖父在服务期间没有犯下重大的过失,已经升到军务省管理局的次长,只要再过二、三年就可圆满退休了。但只因为担任熟人的连带保证人,竟背负下自己根本没有借的庞大债务,提前支领退休金、卖掉房子,这样子还是无法清偿债务。照这种情形,如果下狱的话,会伤到先寇布男爵家的名望。亲戚们在考虑之后,决定只提供经由费沙逃亡的旅费,要老夫妻俩带着外子逃出去一也讲说被赶出去会比较恰当。 “就这样,我远离故乡,为了不羞辱先寇布家的名望,每天努力不懈呢。” 我不知该发表哪一种感想比较好。 象先寇布准将的祖父这样的人,如果入狱的话也就变成了犯罪者了。 所谓犯罪者,杨提督说过有三种类型。第一种是破坏法律的人,第二种是钻法网漏洞的人,而第三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制定法律的人。 帝国的大贵族们大半都是第三种人。就拿同盟来说,五十多年前也有过关于新的行星资源开发法的过份事件。在五十年之间大概用掉了国库约兆元左右,而且到头来竟然还说开发计划失败的话,也不必把费用还给国库,因此有大概十多位政客的袋中有巨额的收入进帐。 “虽然如此,却还是比没有宪法的国家好多了。宪法这种东西就是为了要当权者遵守才制定的法律。鲁道夫只是强制他人遵守法律,而自己本身却拒绝遵守法律或受法律的束缚,所以他根本就不是什么钢铁的巨人,只不过是个不能抑制自己的欲望的人而已。” ……鲁道夫大帝可以不必去管他,我在意的是先寇布准将对于离开将近三十年的故乡,从来没有想过要回去的这件事。当然,这是绝对不能开口的问题。 引用一句杨提督的话:“所谓的长大,就是能分得清楚那些事该问,那些事不该问。” 就是这样,很遗憾不能用自己的话来说,希望总有一天,能够不必引用别人说的话来表达。 七九七年一月十二日 我知道奥利比·波布兰少校和伊旺·高尼夫少校是在飞行学校时代就认识的朋友,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到底是怎样,实在很想知道。 今天趁高尼夫少校要把答应借我的填字游戏的书给我的机会,正好问他这个问题。我觉得这个应该不是不能问的问题。问了之后,高尼夫少校藏在扁帽的明亮头发微微波动,这种情形,我实在很难表达,简单的说,就是无声的大笑。 “我有一段时间,因为家庭问题而学坏了,那时,那家伙正好是班上的风纪委员。他在我快因为操行不良而遭到退学处分的时候,放了我一马。” 我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高尼夫少校这次就没有什么顾忌地大笑出声。 “……这是波布兰的说法,可真是天大的谎话,千万不能被他骗了。真实情况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但真实情况到底是如何也不告诉我就这样分手了。可能是恶魔的安排,在我带着书走回家的途中,遇到用交换步伐在散步的波布兰少校。 “怎么回事?有前途的青少年竟然也在玩填字游戏吗?真不是个好现象啊!” 我想这正是个好机会,所以又向波布兰少校提出这个问题。 “这个嘛,别人这种不名誉的事原来是不应该提的。老实说,那家伙有一段时间,因为家庭的问题而学坏了,就在快因为操行不良而受到退学处分时,我放了他一马。我那时是班上的风纪委员。所以我不但是那家伙的恩人,还是同盟军空战队的恩人呢……” 波布兰少校一本正经的表惰也只能到此为止,之后就只能抱着肚子大笑个不停。 结果,真实的情形到底怎样还是搞不清楚。我觉得也不用勉强一定要知道,不过那两个人,到底哪一个演技比较好呢? 七九七年二月十三日 在等待回国的俘虏之间,开始流行起流行性感冒了。军医、护士、卫生兵这些人,简直是忙得鸡飞狗跳。 “所谓公平,就是这么回事。” 卡介伦少将好象非常高兴地这么说。大概是只有自己这么忙的话,在心理上会觉得有点不平衡。眼看军医送来报告书的少将,看到半身不遂的伤病兵的那一页,凝视许久,然后抬头问我:“尤里安,如果杨那家伙年纪大了,又没人要嫁给他,变成只会睡觉的老头子。那个时候,该怎么办才好?” “当然由我来照顾他。” “感动!感动!不过,反正那家伙现在也差不多是只会睡觉的青年,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化就是了。” 如果不当笑话看的话,那可就不太好。当我回到司令室时,就看到“只会睡觉的青年司令官”把脚架在桌子上,用扁帽盖住脸,睡得非常的幸福。因此我对卡介伦少将的话,实在提不出什么反驳。 七九七年二月十四日 今天也有一团三十多万人的俘虏要抵达要塞。但是杨提督之所以会是一副受够了的表情,不是由于这些俘虏的缘故,而是因为和他们一同前来的同盟政府委员们。 这些委员们好象是为了欢迎被送还的同盟军俘虏们而特地前来的。不过他们好象以为伊谢尔伦是会员的休闲旅倌似的,一下子说宿舍的设备太糟,军官餐厅的伙食太难吃,抱怨个没完。杨提督没有出来迎接他们也生气,士兵没向他们敬礼也生气。最差劲的是还带了象小山堆似的行李来。 “这些是什么啊?” “是委员们带来的见面礼。” 原子笔、袜子、还有毛巾、手表之类的东西,上面印了委员个人或政治团体的名称。 “对‘二百万的投票人’的宣传活动动作可真够快。” “这些是那些家伙自己掏腰包买的吗?” “怎么会呢!大概是国防委员会的经费。” “那么印上个人的名字,这岂不是渎职行为了吗!” 虽然不能大声加以指责,但大家都很不高兴地谈论这件事,这些话甚至还传到我的耳里了。杨提督似乎不打算对这件事做任何批评的样子,大概是接受了某人的忠告而保持沉默。今天中午,也邀请了大约十位左右的委员为主宾,不情不愿地举行欢迎酒会。我幸免不用出席,不过委员们好象对提督和幕僚们说了些不中听的话。 “等着瞧吧!那些家伙们。” 亚典波罗提督愤然走出会场,召集部下,好象下达了某些命令,这时候关不多是二点左右。 “这些是同盟政府送给各位,象征友爱的一点心意,都是些不值钱的玩艺它儿,请各位不要客气,收下吧。” 亚典波罗提督这样告诉帝国军俘虏们的代表,然后要部下把委员们带来送给归国士兵们的土产,全部分发给俘虏们。 事情闹开,引起大骚动的时候,已经是四点左右了。亚典波罗提督对气急败坏赶来的诸位委员们,发表义正辞严的谈话。 “你们是为了迎接俘虏这个任务而来的吧。利用公务进行个人的选举活动,违反同盟公职选举法第四条。因为这里是军事地区,宪兵有司法警察权,是不是要宪兵来听听各位的说辞呢?” 委员们通通不说话了。杨提督为了不令亚典波罗提督日后受到上面的压力,拜托俘虏们的代表向委员们提出感谢状。 这么一来,那些政客们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大快人心。 “亚典波罗那家伙,处理手段还是太嫩了一点。象那种台词,应该在把他们关进禁闭室之后再说也不迟。” 先寇布准将这么说完之后,卡介伦少将马上接着叹了一气。 “可是那些回国的俘虏们可就要哭死了。为了守护那种家伙们的权力,被送到前线去,还在矫正区里过着艰辛的日子,真是太不值得了。” “我们也是很辛苦的啊!” 这么接下去的亚典波罗提督,看到我,招手叫我过去,然后把一个纸包的东西交给我。 “麻烦把这个交给杨提督,我只顾出气没留意到事后处理问题,这是对他及时相救的谢礼。” 我猜想这种情况下的谢礼,绝对是酒不会错的。若送其他的东西的话该有多好。 不过今天发生的事实在很多。 “帝国军俘虏中的工程兵,要求希望能协助修理工作。好象是说,在居住区有几个地方,以前就该修理却一直没修的样子……” 接到这个报告的时候已经是很晚了,杨提督和亚典波罗提督正在喝酒聊天。酒是亚典波罗提督送的威士忌。 “对他们的好意,可以就这么接受吗?” “可以接受,这并不是对我表示好意,而是对这个伊谢尔伦要塞的爱意。这里原本就是他们建造的嘛。” 如果杨提督是一部分人认为的那种策士的话,我想不太可能作出这种结论的。 最后,决定明天请俘虏们协助修理工作。得知这个消息的俘虏代表们,敬礼之后,并再次对赠礼和协助他们返回故乡一事道谢。 想到要和这样的人们分成敌我双方互相残杀,就觉得胃里有点怪怪的感觉。我还没有办法请楚地用言语表达出这种感觉。我不象杨提督,不能将自己的感角加以理论化、思想化,甚至提高到哲学的层面来表达。 杨提督说:“只有在安全场所的那些人,才不认为有不用战争方式就能解决的问题。所以在危险场所的人,想想战争并不能代表全部的理由不是很好吗?” 又说:“近代以来,倡导战争的文人或言论家,没有一个是在最前线战死的。” 象杨提督说的这些话,我尽可能都将它正确记录下来。以前我也说过,总有一天杨提督会成为历史上的人物,也会有人着手写他的传记。到那时,绝对需要曾直接听过提督说话的人的证言。而且,即使不是因为这样,我自己本身,也会面临需要这些话来支持我的情况也说不定。 第六章 俘虏交换仪式 七九七年二月十五日 将近五年没举行过的大规模俘虏交换仪式,就要举行了,因此伊谢尔伦集中了全宇宙的注目。也许说“全宇宙”是太夸大一点,但见到新闻界的报导和政府对应,谁都会有这种想法的。杨提督说过罗严克拉姆侯爵对俘虏们发表的电文,在政治意味上也是完美无缺,我觉得对这次的俘虏交换仪式本身也可以这么说。 “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伊谢尔伦,可能另外在费沙方面搞什么鬼也说不定。那个金发的美男子可是个厉害角色呢。” 亚典波罗提督这么说。杨提督希望获知费沙方面的情报,但从海尼森传来的情报,不论是质或量都不能让提督满意。 最近,杨提督最关心的是在这一次大规模的俘虏交换之前,已经有几百人的俘虏或羁留者已经由帝国出发,经由费沙回到同盟去。不仅象这类人的名单不完全,甚至从我们这里回去的名单,也是不能百分之百相信。 “所谓和名单不符,是不是指帝国的间谍会借死者之名潜入一事呢?” “这是很有可能的。实际上,在五年前的交换式就有过这种情形。那时候因为人数少才能发觉,这次如果搞了什么鬼,就不太容易查出来了。” 而海尼森的统合作战本部方面的回答,好象是“杨威利只要关心如何防御敌方对伊谢尔伦方面的攻击即可,对于费沙方面的关心,不仅无益且多余,更是一种越权的行为”的样子。这是格林希尔上尉告诉我的,听到这个回答后,杨提督好象低声自语:“知道了!”这就是一肚子不高兴的证明。 他不敢把脾气发出来,其中一个原因似乎是怕海尼森方面临时驳回他回海尼森的计划。若因此不能成行,那就令人非常头痛了,所以只好暂时安份一点。真是难为他了。再加上昨天还为亚典波罗的事张罗善后,实在很辛苦。如果我再嚼叨他“喝酒会怎样”的话就很可怜,所以我什么都没说。结果晚餐之后,就看他连喝了五杯威士忌,真伤脑筋啊。 七九七年二月十六日 原来我以为代表帝国方面来伊谢尔伦参与俘虏交换典礼的人是罗严克拉姆侯爵的,结果好象不是的样子。 “怎么会呢?罗严克拉姆侯爵不会自己来的。” “现在根本不是自己出来的时候!如果他亲自来这里,帝都奥丁闹空城计的话,一部分的门阀贵族准会爆发的。” 杨提督的确料得很准确。 代表罗严克拉姆侯爵来伊谢尔伦的是齐格飞·吉尔菲艾斯一级上将,二十一岁,听说是罗严克拉姆侯爵的心腹。从罗严克拉姆侯爵初次上战场的时候起,就一直在他身边协助他,能干又诚实的辅佐人。 听到这种话令我不胜惶恐,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站在和杨提督相同的立场呢? 波布兰少校以前也说过,我有杨提督这样的师父存在,但杨提督却没有依赖任何人,模仿任何人,以自己的能力,逐渐培养出自己的人格和见识。虽然杨提督常说,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是空前绝后的天才,但我认为杨提督也是天才才对。所以他才不象别人一样,攻击罗严克拉姆候爵的短处,能爽快地承认对手的天才之处。 提督本人倒不以为自己是天才,只自称是怪癖之徒而已。仔细想想,杨提督用“天才”来形容的,除了罗严克拉姆侯爵之外,没有对任何人使用过大多只是用“名人”或“名手”这类的形容词。 总之,不能亲眼见到罗严克拉姆侯爵的确是相当遗憾,但希望至少还能够亲眼看到他的心腹。 七九七年二月十七日 最近好象成为习惯似的,每天没事也到港去看看进出的船舰。好几天以前,遇到过一位家具工人的帝国士兵,现在不晓得在这个广大要塞的哪里。 在这一生中,可能没有再见的机会了;即使把他忘记了,大概偶而也会再想起他和他儿子的事。 不过由于俘虏交换仪式迫在眉睫,所以这段时间进港的船舰自然要比平常多出许多;因为不是客船而是军用运输船,一艘大概可以搭裁五千到一万人左右的俘虏。历经边境俘虏收容所的生活,又因为长途航行而惭疲惫不堪,不过由于能回祖国,而且没有任何的后顾之忧,看得出喜悦之情洋溢在俘虏们疲惫的面容上。 “如果只有俘虏倒也罢了,讨厌的是跟着来的脏东西。” 卡介伦少将似乎非常痛苦地这么说。 少将所说的脏东西有两种。第一种是以军人和其眷属为票源基础的“国防族”政治家。由于俘虏交换是属于同盟、帝国的军方问题,其实和政治家毫不相干,不知道是用什么借口坚持跟来的。二月十四日的日记也提起过,现在已经破了一百人的大关了,并且其中有一半是军人出身的。 还有一种脏东西是采访记者,不过如果真的认为这是一种脏东西的话,就等于自己否定了民主主义的本质。然而我到现在才发觉低级的采访记者实在好多。亚典波罗提督也说:“象这种政治秀,来的全是那些要政府负担费用来这里象玩乐似的采访家伙们,难道没有真正的报导人员吗?”这些人所谓的采访,也只是固定每天两次,全部挤到司令部的事务局要求公式化的发表而已,其余时间全在军官俱乐部喝酒,账单则要求全转给政府——他们只会做这种事。 此外,他们还占据了一部分军官宿舍,甚至还要求种种的服务,说什么要加派专用的侍从兵啦,床太硬了之类的,好象认为自己是帝国的大贵族似的。 今天也是,和杨提督在吃晚饭的时候,有大约十人的集团硬挤进来,要拍摄晚餐的内容,我用盐把他们击退了。我知道他们一定会说很多坏话,但象这样想要公开别人的私生活的话,去公开报杜老板的私生活不就结了!不过他们绝对不会这么做的。提督很高兴地搔搔我的头发,对我说:“了不起。”这真是最好的称赞了。 七九七年二月十八日 在海尼森的停留,可能长达将近三个星期,所以我决定不住旅馆,而改住希尔巴利街的军官宿舍。因为杨家整个搬到伊谢尔伦去了,屋子里空空如也,要安排也不会有太大的麻烦。 “委托服务公司去打扫一下,和准备一下食物及用品,等一回到家里就能马上照常生活了。” “哇,还可以这么做啊!” 杨提督非常佩服地这么说。虽然我很得意地对提督说,当然可以了,但老实说这招是格林希尔上尉教我的。上尉也将以副官的身分随行,所以她说,有空的话要到去世的母亲坟墓祭拜。我想一定是位非常漂亮的母亲。 七九年二月十九日 今天要举行帝国军和同盟军的俘虏交换仪式——这一天总算来了。今天就会决定敌我双方合起来,共有四百万人的命运。这么说实在有点过分夸张,因为总不会到今天才交涉决裂吧。 帝国军的船团老早就进入伊谢尔伦回廊了,这些进行的状况,每隔一小时都会向司令部报告一次。好象一切都照预定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满载同盟军俘虏的二百四十艘帝国运输船的船团,在只有十艘左右的战舰护卫之下,进入要塞主炮“雷神之锤”之射程,是在七点四十分左右。杨提督比平常早一小时起来,好象还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但居然没有任何怨言。 九点四五分,战舰巴尔巴洛沙停靠在要塞的军港内。亚典波罗提督满头大汗,担心如果运输船装的不是俘虏而是炸药的话,这样冲进来可就什么都完了。 十点十分,巴尔巴洛沙的船打开,在以肉眼看到帝国军代表的时候,到处响起了兴奋的耳语。 站在最前面的人,穿着帝国军黑底银饰的华丽军官制服,非常非常的合身。身高比我高了将近有三十公分 ,身材高挑。在服贴的红发之下,有一张英俊,并且非常温和的年轻脸孔。 他就是齐格飞·吉尔菲艾斯一级上将。 随员有三名,全部是提督级的高级军官,他们的名字是贝根伦格、锦兹、桑肯。不只吉尔菲艾斯一级上将,这三位也都非常年轻,大约都是三十岁左右。罗严克拉姆侯爵的幕僚们,大概都是很年轻的。 现场演奏的不是两个国家的国歌,而是两军的军乐曲。杨提督亲自出来迎接红发的客人,在握手的一瞬间,无数的闪耀灯象炸弹炸开一般闪个不停。 两人步入会场,朝中央的桌子走去。在桌子上有俘虏的名单和交换证书,正在等待这两个人签名。 证书格式和内容,通常都应该是经过长时间的讨论才能决定的,但因为是“两秒演说”的杨提督,所以一直叮咛“简单就好,简单就好”,文章由格林希尔上尉撰写,最后杨提督自己再加以简化而成的。国防委员会送来的文稿至少也有一打左右,提督连看也没看过就直接送进垃圾箱里去了。 两个在放置于自己面前的证书上签名,盖上各自的官印,彼此交换,再重新签名和加盖印章。全部过程经时一分种不到,这样两军四百万的士兵就能各自回故乡了。 和提督好象说了什么话之后就要走出会场的吉尔菲艾斯一级上将,蓝色的眼睛扫过会场内,最后视线停在我的脸上。 “你几岁了?” 感觉很舒服,非常温和的声音。 吉尔菲艾斯一级上将会注意到我,大概是因为整个会场内,我是唯一纪比他小的人。我拼命以平静的声音回答:“今年就快满十五岁了,吉尔菲艾斯阁下。” “是吗,我从幼校毕业第一次上战场也是在十五岁的时候。以我的立场,不能说请你加油,但是请你自己多保重。” 微微一笑之后,吉尔菲艾斯一级上将的修长身躯,从我面前转身离去。 一时之间,我整个人就象处于梦游状态,完全不敢相信敌军中第二伟大的提督真的和我说过话。我的脚好象根本踩不到地面似的,整个人飘飘欲仙。 “喂!就算你再感动,可别就这么投到帝国军那边去啊。” 如果亚典波罗提督不拍拍我的肩膀叫醒我,我可能就一直站在已空无一人的会场上了。 吉尔菲艾斯一敬上将并没有待很久。在酒会上举杯庆祝之后,就马上带着归还的俘虏回帝国了。 事后我向杨提督询问,签名和用印的时候,吉尔菲艾斯一级上将说了什么话。 “形式这种东西,也许是有其必要,但实在也是相当的傻气呢,杨提督。” 我觉得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话,但杨提督说这也许是吉尔菲艾斯一级上将知道俘虏交换式本身真正意义的表现也说不定。 另外,也许是很自然的事,吉尔菲艾斯一级上将的风评很好,尤其是在女士们之间。 “是个好男人。”连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上尉也这么说,波布兰少校的表情好象有点复杂似的。 “哼!只不过如此而已,还比不上罗严克拉姆侯爵呢。” 不说自己也比不上,这大概是波布兰少校特地避开不提的吧。 “没错,如果能在以后十年中好好磨炼,再加上些许深沉和成熟,也许还能与之对抗呢。” 先寇布准将说话则是避重就轻,这大概是年龄的差别。 不过,大家大概没有忘记我军的代表吧。杨提督也许是比不上吉尔非艾斯一级上将那么的英挺,但那自然又贴切的动作和表情,都深具魅力。先不提优布·特留尼西特,如果是杨提督之外的人代表的话,不是表现得太大惊小怪,就是紧张得象石头一样硬梆梆的,或者是坐立不安镇定不下来,再不然就是为了掩饰紧张而特意装出傲然的样子。而杨提督,就算是罗严克拉侯爵一对一正面较量,也能悠然地保持自己的步调吧,对这一点我非常清楚。可说是——“杞人忧天”,不可能会有这种事发生的。不过,如果杨提督本身投奔过去的话,那又另当别论了。 七九七年二月二十日 交换式结束了,紧接着酒会也结束了,伊谢尔伦要塞要想办法恢复日常的生活了。 虽然写是这么写,但还有二百万的归还兵还在这里,非得等他们的船团平安出发为止,伊谢尔伦“交换仪式事务局”的工作,还不能算是结束。 我也不能偷懒,因为明后天往海尼森的船国就要出发了。杨提督和我本身的旅行准备都要整理好才行。 今天,格林希尔上尉就问我:“那么,提督本身的旅行准备,都弄好了吗?” “都好了。他已经告诉过我,要我先准备了” “……” 杨提督的随员,原来是只有担任护卫的卡斯帕·林滋中校、格林希尔上尉和我三个人而已,但现在突然又加上奥利比·波布兰少校和伊旺·高尼夫少校,变成五个人。 当事人本身好象也是非常意外,今天和我聊天时,也一直在点头:“决定的人一定是姆莱参谋长。是不是希望我们就此不回来了呢?” “如果这样也是没什么关系,我唯一在意的是万一我不在了,岂不就成了先寇布准将的天下了吗!” 波布兰少校这么夸奖,先寇布准将马上重重的回答:“就算你还在的时候,也不能动摇我的天下分毫。你干脆到边境去摇旗呐喊吧!” 卡介伦少将也加入数落,内容比波布兰少校更高明。 “希望你们趁早离开,要不然,真不知道到何时才能回复日常的生活。” 帝国军的俘虏们还有点顾虑,但自己人的同盟军俘虏们,由于被解放太过于高兴,结果行动脱离常轨,到处惹麻烦。喝醉酒和要塞的士兵打架、调戏女性士兵、在通路里大吐特吐、随地便溺、打破玻璃,还有其他罪状,数都数不完。 由于宪兵的人手根本忙不过来,所以先寇布准将对“蔷薇骑士”连队下令,凡是看不顺眼的,一律抓起来丢进收容俘虏的禁闭室去。 “蔷薇骑士也堕落了,居然变成取缔喝醉酒的,真是个大笑话。” 这样取笑别人的波布兰少校自己也是,光是今天一天,就揍了超过二十个以上的非礼者,拯救淑女们的危机。 格林希尔上尉会笑着告诉我这件事,是因为被少校救了的女性士兵们,全跑到上尉那里抱怨。 “我们很感谢波布兰少校救了我们,但可不可以请他不要说‘不要对我的女人出手’这种话?” 向波布兰少校反应之后。 “以后说不定有可能成为我的女人,这样说起来太长了,所以只是缩短了一点而已。” 另外一位王牌马上接下去说:“因为可能性和实现性并不是相等的。” 就这样。不过,看了这些归还兵的行为、军人出身的政治家的言行举止、海尼森的统合作战部的作风,我感觉到杨提督和伊谢尔伦要塞司令部的人员们,以群体来说的确是相当不寻常。同盟军是自由民主国家的军队,并没有象帝国军那样,有贵族和平民对立的情况存在,却仍有种种矛盾和缺点象伤化脓了似的。 杨提督带着我投奔到帝国军去,的确是胡思乱想。但如果不只是两个人,而是伊谢尔伦要塞的全部幕僚都投奔过去的话,说不定有可能控制整个帝国军呢。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军服的问题。适合穿帝国军军服的,大概只有先寇布准将了。 七九七年二月二十一日 明天就要离开伊谢尔伦,向海尼森出发了。预定是三月十日会抵达海尼森,不过这只是预定而已。 高尼夫少校还没什么,波布兰少校有一、两个礼拜不在伊谢尔伦,听说卡介 伦少将和姆莱少将好象都很高兴。 “波布兰少校说不定会在归国的船团中,惹出什么问题呢!” “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伊谢尔伦没事就好了。” 这好象是卡介伦少将可怜的心愿。 在二百万归国将兵搭乘的船团内,指挥官是个叫萨克斯少将的人。担任运输船团的指挥官要有非常丰富的经验,而卡介伦少将在计划补给和实行时,有过和他合作的经验。 “不是个无能之辈,只不过有不太接受他人意见的缺点,所以非常的刚愎自用。” 这是卡介伦少将对他的评语。 晚上,被邀请到卡介伦家,担任盛大送别宴会的主角。如果出发因我们而延期的话,那可就太丢脸了。所以我尽量留心不会发生这种事。 七九七年二月二十二日 今天,归还兵的船团要离开伊谢尔伦了。来到伊谢伦已经有八十天了,虽然只待一、两个月的时间,但已经住习惯了,而且又很喜欢这个地方,所以要和它暂时分别也不是很高兴。 在卡介伦一家、姆莱少将、先寇布准将、亚典波罗提督的目送之下,登上扶梯已经是九点三十分。十点刚过,运输船发动了;十点十五分,我们已经置身在空虚之中。 “有一段时间能不用见到那些罗嗦家伙们的脸也相当不错。在我回去之前希望他们不要乐坏了!” 左肩上扛着行李箱的波布兰少校这么讽刺着,和我们分手,走向自已的船舱,杨提督则用略微有些不安的视线一直跟着他。 杨提督在搭船之前,好象在萨克斯少将那里了一个大钉子。 “您了解了吗?将军阁下,船团指挥操作的权限及责任是由下官负责,因此只要在这方面,即使阁下本身也必须遵从下官的指挥及规范,您的部属当然也请他们必须遵守船团的规则……” 被年长十五岁以上的对手这么说,杨提督乖乖地点头,但过后在私底下以一副愤愤不平的气对我说:“何必还要这样特地对我说嘛。难道我看起来象那种会用阶级来压人的人吗?” “不用太在意啦。只是在立场上,要先讲清楚而已。” 老实说,我自己并不认为是如此,不过也只能这么说。 “嗯,不过希望波布兰不要给我惹麻烦才好。那家伙如果做了什么的话,变成我要负责任了。” “不要紧的,高尼夫少校和他同寝室。如果波布兰少校要喷火的话,他一定会浇冷水的。” “可是虽然高尼夫常对波布兰冷嘲热讽,但实际阻止那家伙行动的例子,可是很少见啊。” 他好象还是非常的杯疑。如果这样的话,为什么不干脆不让他同行就好了?我想大概杨提督是希望闻到他们这些人身上,伊谢尔伦特有的“气味”吧。 菲列特利加和一位叫多鲁顿上尉的女性军官同室。这个人是担任船团导航员这个非常重要的职位,有着褐色的肌肤,是个高个子的美女。“嘴唇再薄一点就很完美了。”这是波布兰少校的评语。 最后,杨提督和我同寝室。两层双人床,提督睡下面,我睡上面。船室的宽度大概五公尺见方左右。还附有浴室和卫生设备。除了天花板稍微低了一点之外,其他甚至还有个很小,但可以用肉眼看出去的窗子,浴室也有热水。再怎么说,只是让我们搭输送士兵的运输船的便船,实在不能太讲究。 以前我在福利设施的时候,象这么大的房间可以塞八个人进去呢。 晚餐很快就在船团司令官餐厅准备好了,杨提督在形式上,坐最高的席次。其他好象还有好几位政治家同席。我之所以用传闻的形式写是因为萨克斯少将是个很严格的人。只是普通士兵待遇的我,是不准进入司令官餐厅的,所以以下的会话是后来杨提督告诉我的。 “……我身为国防委员会的一员,对用兵的事不能不加以关心,如果你指挥的舰队被别的舰队包围的话,你要怎么应付呢?” “我可从来没有被包围过啊。” “所以我只是说假如的话。” “如果会被包围的话,我早就拔腿先逃了。” “唔,我以为逃走这句话,在你们的世界中是一句禁用语呢。你居然能这么平静的说出来。” “在我认识的政治家中,也有把落选这句话当作禁语的人在,但在上次的选举中好象也落选了呢。” 杨提督是主张自己以绅士的态度对应,但我看对手不会这么想的。我的晚是某种烩饭和某种煮莱和某种沙拉,而杨提督的晚餐好象是,“除了虾之外,其他的东西连看都没看过”的菜。 不过为什么每一个人谈到军事的问题,总是喜欢把战术当成近乎魔术似的问题呢?杨提督对这一点非常的不满。 这绝对不代表杨提督轻视战术。“选择有能力的战术家,投入适当的战局中,才能说是个完整的战略。”杨提督这么说。再怎么说,提督本身就是个出类拔萃的战术家。战术是在不能忽视战略的状况独自成立的,但为什么能理解这一点的人是少之又少?当然,我自己也没资格说大话,但我至少从现在开始努力,希望以后能对提督有所帮助。 七九七年二月二十三日 感觉和搭乘要上战场作战的舰船是完全不一样。因为只是单纯的运输船的乘客,根本也没什么事可做,行动范围也受限制,再加上萨克斯少将又很罗嗦。 杨提督从伊谢尔伦的宿舍带了十本左右的书出来,其中一半以上,是从海尼森带来的。这些书往返旅行了八000光年,已经比大部分的人类旅行的距离还长。 吃过早餐后,杨提督带了一本书向沙龙走去,我在把房间整理好之后,用小跑步的想追上提督,只差两、三步就可以追上时——有一个归国兵看到杨提督,表情变得很奇怪,等看到阶级章时,更是吓了一大跳的表情。 那个戴着上尉阶级章的男人,抓住我的肩膀,压低声音向我问道:“你是那个男人的侍从兵吗?” 我非常不高兴。这是当然的事。 “你说的那个男人如果是杨提督威利上将的话,是的。要我去叫住他吗?” “不,不用了。上将吗……那个杨威利中尉,真是不得了的出人头地呢。” 这个中年男人,叫巴卡斯上尉。他称呼杨提督中尉,我就猜到了,这个人肯定是杨提督还是新鲜人中尉的时候,在艾尔·法西尔服役的军官。我就简单的把事情说明一下,他好象故意似地大大的叹了一气。 “九年前,杨威利是中尉,我是上尉。现在那家伙是上将,而我却是刚从矫正区回来,仍然只是一名上尉。命运还真是捉弄人啊。” 我越来越不高兴了。对他那种认为运气就能左右一切的说法,实在很不服气,再怎么说,这个人是把平民和当时的杨中尉弃之不顾,和林茨少将一起逃走的啊!把“要守卫平民”这个军人最基本的义务都放弃了。杨提督还要帮这个人收拾善后。 “的确没错呢,如果运气不那么差的话,以当时的阶级来说,上尉先生现在应该是元帅了吧!” 我觉得要狠就该狠到极点,所以就极尽我所能用讽刺的气这么说。上尉楞了一下,瘦削的脸上出现有点痛苦的表情。 “好严格啊。但是,也不要太责备我了,我们也受到应得的报应。九年来,在矫正区受了很多苦,并不是在酒池肉林中享福啊。” 我也后悔了。看来我还没办法站在对方的立场体会他的心情,也就是说,我还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我为我的不成熟道歉了之后,又忽然想起请教他从艾尔·法西尔逃亡之后,林茨少将的行踪。 “林茨那家伙吗?”巴卡斯上尉这么 说,什么“少将”什么“阁下”都没加。 “在好几个月之前,还在同一个矫正区的,但忽然不见他的踪影,不知道他去那里了,而且我又何必去关心” “这次的交换俘虏,林茨少将的名字好象不在上面……” “这个嘛,他倒是舍弃平民逃走的负责人啊,回去的话一定会被政府和新闻界围攻的,说不定还要重新接受军法审判。消声匿迹是比较聪明的做法。” “……” “人落到这种地步已经是什么都完了。在艾尔·法西尔弄得丑态毕露之前,他也建立了相当的战功,是相当有人望的人。只为了这么一件事,过去的名誉、未来的前途,一切都象烟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人不会知道自己会在哪里失足,在什么时候决定一生的评价。” 和巴卡斯上尉分手之后,我原来要回房间去的,但在通路上到格林希尔上尉。在这里行动被限制住了,所以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和格林希尔上尉一起去茶室,我提起巴卡斯上尉的事。 “是吗,那时候从艾尔·法西尔逃出去的人,也在这艘船上啊……” 她果然一副很怀念的样子。对格林希尔上尉来说,艾尔·法西尔是当时十四岁的少女,和叫杨威利军官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格林希布尔上尉一面照顾生病的母亲,一面还为杨提督送用纸杯装的咖啡呢。 “可是,在那时候,大人们真是太难看了。一部分的军人只为了让自己平安无事的逃出去,把平民和跟不上情况的新任军官一起丢下来,因此大部分的人,都是自暴自弃地喝酒、歇底斯里的大哭大闹、乱打架……平平静静的,大概就只有杨提督了。” 我觉得与其说是平静,还不如说是迟钝要来得正确,不过这话没说出就是了。 “不过,跟不上情况的新任军官这种印象,到现在都完全没改变呢。” “说的也是,几乎没什么改变呢。” 连格林希尔上尉都是苦笑着这么说,也难怪九年不见的人,看到杨提督的阶级章会吓一大跳。也因为这个原因,今天我们那“跟不上情况”的上将,婉拒了不知道什么的议员邀请他在套房共进晚餐,和我一起在普通餐厅吃晚饭。 七九七年二月二十四日 平稳无事的一天。 出发不过才第三天就没什么事可写了,实在很头痛呢。不能适当地发生一些事情吗? 七九七年二月二十五日 从伊谢尔伦出发已经第四天了,和平的宇宙航行持续着。的确,如果不和平的话就很麻烦,但是这样有人会无聊的快受不了。尤其是我不说出他姓名的这位人物,愤然地说:“这简直是拷问!为什么什么事都没发生?如果是立体tv的连续剧的话,现在也应该出现漂亮的女字宙海贼才对啊!” 我想到昨天写的日记就有点担心。去年,从海尼森到伊谢尔伦的航行也是既平稳又无聊,这次也许又多了一个行动受限制的图素(因为萨克斯少将的缘故),但是不是我在不知不觉中受了这个人的影响呢? 说杨提督只要能待在房间里看书就觉得很幸福了,似乎也不见得一定如此。那些政治家们和萨克斯少将对于他在晚餐缺席的拳,好象有点责难。升了官有时也是很辛苦的。 七九七年二月二十六日 船团的行程,似乎比预定的迟了一点。最短的估计,到达海尼森应该是三月七日或八日,现在可能会延到三月的十二、十三日了。这些都是导航员的多鲁顿上尉告诉格林希尔上尉的。因此杨提督向萨克斯少将询问这件事,但得到的回答是,多少迟一点也是在预定之内,这种冷谈的回答。 “也不差这么点时间吧。” 高思夫少校因为解不开填字游戏谜底,所以一副有气没力的语气。杨提督则是,虽然不是难得见到,但是……皱着眉头说:“说不定会变成必须分秒必争也不一定。” 他这样回答。 “这么说来的话,我们这一趟海尼森之行,比我们想象中,具有更重大的意义罗。” 听到高尼夫少校这么说,波布兰少校马上用很坏心眼的笑声笑了起来。 “那里的话!只不过是想在三十岁之前抵达而已啦!” 虽然是恶劣的玩笑,但越接近海尼森的同时,杨提督二十年代最后的日子也越剩越少了。我有计划为他举行生日宴会,不知道杨提督会不会生气。 不过到底杨提督在焦急什么呢?我是一点也模不清楚。 七九七年二月二十七日 我们乘坐的船有一区发生集体打斗事件。有一百人以上参加集体打斗,有三十人以上负伤被送到医务室。偶而白天休寝,别说是参加,就连观战都错过机会的波布兰少校,真是不甘心到了极点,“那些家伙一定是对我坏恨在心,不会有错!好死不死,就趁我在睡觉的时候开始大拜拜!” 高尼夫少校的回答则是:“对你没有任何怀恨的人,我想只有那些还没见过你的人而已。” 打斗的原因好象是矫正区的生活物质十分贫乏,自然环境又相当严酷,帝国军注意的地区,只限于边境的内外而已。在这样的矫正区里,俘虏们自然各自朕合成为集团,分成派系,各有各的头目。军官、士官和士兵,各自形成自己的集团,互相敌对。欺负士兵啦,对士官处以私刑啦,为了食物杀人的,这都不是什么新鲜的事。 俘虏们在矫正区内不论发生什么事,帝国军都装得一付完全不知情的样子。对他们来说,麻烦的家伙们自相残杀、自生自灭,正是求这不得。因此,即使从俘虏的生活解放出来,在回国的船上再度见面,积压了数年的反感和新仇旧恨又新生复苏,导致这种事情发生。 “是这么一回事啊。也就是说,将来因为旧恨而引起混战或杀人的可能性相当高罗?” 虽然是装出一副深思的表情,但波布兰少校的脸已经忍不笑开了。波布兰少校大概不知道,船团司令萨克斯少将把他列为需要加以注意的人物。 这件事,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不过,波布兰少校本身也不喜欢萨克斯少将。与其说是对他感到反感,还不如说是种本能,总之,我想只有那些对军队秩序这一点,看得非常重的人,才会和萨克斯少将站在同一条阵线上。 听说了集团混战的杨提督,有一声“嗯”这样不感一点兴趣的回答,最后还是溜回去看自己的书了。不过看样子,他是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可能是在考虑一些别人完全想象不到的事——“因为杨提督非泛泛之辈”。 高尼夫少校这样评论。所谓的非泛泛之辈,在没有任何事发生的和平时代中,是没有什么作为的,但如果在非常的时代里,就非常的活跃,不是其他人能比得上的。这种说法,我觉得简直就是针对杨提督这个人而说的。在艾尔·法西尔奇迹式的逃脱之前,对于杨提督的批评好象是“糟塌粮食的杨”,这是前天巴卡斯上尉告诉我的。 如果杨提督在还是中尉的时候,稍微引人注目一点,被林茨少将注意到,而没有把他留在艾尔·法西尔,带着他一起逃出的话,就会被帝国军捉住,在矫正区渡过这九年的时间。真的能生还的话,那还算幸运。说不定会死掉或是下落不明都有可能。所以,幸好他跟不上情况。 提督的命运,也和我本身的命运有关。如果没有杨提督的话,我可能根据托孤法,送到其他的军人家庭去了。我不认为萨克斯少将是坏人,只是和杨提督及波布兰少校他们的个性火水不相容而已。但如果被送到萨克斯少将的家里,和他一起生活的话——光是想象就觉得心情沉重。我这绝对不是一味袒护波布兰少校,只不过大概我已经是“伊谢尔伦的一族”的关系。 “提 督,请您多保重,活久一点吧。” 我把茶端给杨提督时,就这么没头没脑冒出这些话,我考虑到在旅行中可能不会有什么好茶,所以预先准备了两打的大吉岭红茶茶包,在用完之前,应该可以抵达海尼森了。 提督用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清一下喉咙,象舞台演员似地说:“是不是能忍受变得又老又丑的活到三十岁,这是个大问题呢!年轻人。” 七九七年二月二十八日 我觉得政治家或高级军人这一类的种族好象都是很任性而为。老是批评杨提督没有身为军人的威严啦、希望他有点爱国心啦,一直说他的坏话,只想要利用提督的名声。如果对自己没有利益可图的话,要见一面都非常困难。其中居然有人过份到自己带摄影师,要来拍提督和自己的合照。 因为处于同一艘船里,想逃都没地方可去。杨提督好象已经受够了,今天终于逃进床铺里,自称“因为劳累过度发烧”,谢绝一切访客。有一个议员居然还坚持要见提督,我就挡在门前阻止他。他对我说:“这次杨提督从任地返回海尼森,是公务,还是私事?” “是公务,因为要出席归国士兵的欢迎典礼和会晤宇宙舰队司令官比克古阁下。” “哦,就为了这些而特地跑回海尼森吗?如果帝国军就在他往返的期间,对伊谢尔伦要塞发动攻击的话,这个责任问题可非同小可呢。” 他用超过必要的音量大声说话,根本就是要让在门里的杨提督听见的。 “不会有敌军来袭的情况出现的。” “哦,为什么能这样断言呢?” “因为杨提督是这么说的。”我狠狠的瞪着他,看他还有什么话说。我看那个议员一定会骂我是嚣张的小子。 “你的忠诚心真是不得了,不过来进攻的帝国军,并没有义务要去尊重杨提督的主观呢!” 见不到杨提督令他很不高兴,狠狠冷嘲热讽一番才回去。我朝他的背影,踢了一脚。如果我有波布兰少校行动力的一半,一定会赶上去狠狠地踢他一脚。 杨提督说同盟军作战的对方,并不是从来没见过的处星人,而是人类。 只要依据理性和什算,应该能够相当准确地预测出对方的行动和目的才对。 尤其是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侯爵差不多已经把军事独裁权掌握手中了,今后帝国军的行动,会为达到明确的战略目标的这种必然性,也随之升高。最重要的是,没有理由,他们不会随便来攻击。 “如果罗严克拉姆候爵要对伊谢尔伦方面动用大军的话,那必须是在帝国内部的支配权确立以后的事。也许会进行一次战术阶段的攻略行动,但不会对这个太固执的。” 杨提督对我如此说明。所谓战略的思考,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这对我来说,还不能百分之百的理解,但我希望,总有一天我能够完全理解。总有一天,一定可以的。 回到房间,杨提督从床上坐起来,对我说:“尤里安,真是感激不尽。”我有点不好意思的回礼。 “不可以啊,病人要躺下来才行。” 我故意这么说,其实我心里很高兴。那个议员说我这是“忠诚”只是他的一种冷嘲热讽而已,但是,以我现在的才能和力量,是没办法对杨提督有所帮助。我现在能做到的,只有象这样,不让这些乱七八糟的人来打扰杨提督而己。以后的日子的确还很长远,但我希望能够一点一滴,扩大我能够帮得上杨提督的范围。 第七章 多鲁顿事件 七九七年三月一日 偶而想想,将来我变成老头子了,再来看看这本日记时,会有怎样的感想呢?当然,这是在我能活到变成老头子的前提下。 杨提督告诉过我,在还是西元的时代,有人对日记下了一个定义。 “所谓日记,就是为了在死后公布出来,所以写满了说别人坏话的文章。” 看来,在从前也有性格很象某人的人存在呢。我并没有打算写别人的坏话,但以后的事我可就不知道了。仔细回想一下,我到目前为止,已经写了不少优布·特留尼西特这个政治家的坏话。但这并不代表我否定民主政治,而是讨厌那些愚弄和误用民主政治的人而已。这一点,我想我有资格当杨提督的弟子。 七九七年三月二日 如果是在伊谢尔伦要塞的话,一定有些事可做。就算只是帮杨提督泡红茶,也是很好的工作。然后在空闲的时间,向先寇布准将学习射击和肉博战的技巧,向波布兰少校学习驾驶斯巴达尼恩战机的技巧。当然更少不了学习战略和战术的课程。 以空战技巧的课程来说,现成的老师是有,没错,但是没有教学语器材,也没有模拟教练机;再加上老师根本就没心情教。 “什么都不做就有薪水可领,这倒是笔好生意。” 说完这种大话,就看他无聊地在船内走来走去。杨提督看着历史书,但好象在想什么似的,高尼夫少校沉迷在立体填字游戏之中,林滋中校在船内获窄的健身房内默默的运动,格林希尔上尉正好趁这样的机会处理有关事务方面的问题。因此,自然会出现这种状况了。 “喂,尤里安,来玩吧!” 因为不象在伊谢尔伦,女性士兵少之又少,所以波布兰少校闲得要命。 杨提督这时候倒是很同情波布兰少校。 “只要纳入了国家的组织之内,不管是怎样的无赖或反体制份子,到最后也不得不融合在其中了。” 杨提督不知道是针对那一点,感慨良多地这么说。而我对这些没有任何实际体验,所以没有什么感觉。原来如此,平时爱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波布兰少校也流露出一抹寂寥……正在这么想的时候,就看见波布兰少校在通道上,手拿着淡啤酒罐,和为数很少的女性士兵谈笑着。果然不是会轻易示弱的人。 七九七年三月三日 对波布兰少校来说,今天是欲望满足的日子。上个月二十七日的大混战,今天又再度重演。这一次波布兰少校总算是身逢其会了。 当然,波布兰少校既不是播报员也不是摄影师,更不是旁观者。 “而且我认为,说他是煽动者还比较正确。” 这是目击者兼证人的伊旺·高尼夫的证词。高尼夫少校表示,原来是打算万一波布兰少校有危险的话,随时准备出手,才在旁监视的;但从头到尾,几乎没遇到什么危险,终于到最后都只是旁观而已。 船团司令部所属的宪兵全体出动,把参加混战的人全部捉起来关进禁闭室去的时候,波布兰少校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混战的漩涡中脱身,坐在军官俱乐部喝淡啤酒了。除了打架好强之外,还加上懂得决窍,和他打架的对手大概都无法和他相比。 听说宪兵在调查自己的部下时,我听到杨提督小声地自言自语:“哎,又不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温和的和平主义者波布兰变得稍微有点奇怪,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七九七年三月四日 波布兰少校被禁足,不准走出他所居住的楼层。萨克斯少将很想把他关到禁闭室去,但因为顾忌到杨提督,所以就让他这样了事,这是高尼夫少校告诉我的。 “暂时会乖上一阵子。想到是假杨提督的虎威,心理大概也不怎么舒服。” 波布兰少校这么说,真的也挺可怜的。林滋中校在旁边讽刺,“要是早十天发觉就好了。”我觉得这样不太好。总而言之,把一部分的精力放出去,波布兰少校今天是格外的安静,乖乖坐在玩填字游戏的高尼夫少校旁边看悬疑剧的录影带。这样能持续多久呢? 七九七年三月五日 我听说过卡斯帕·林滋中校会画画,今天是我第一次见到到他的作品。 与其说是画,还不如说是漫画式的人物素描,同乘一艘船的人物,一一出现在纸上,实在非常有趣。最有趣的是萨克斯少将,对别人的意见反应是,掩住双耳,闭上眼睛,咬紧牙根的姿势。总之,一眼就能看得出谁是谁。 伊谢尔伦份子的素猫不让我看,说以后会开个画展的,所以到那时再笑个够。现在我手上已经有一张年月日和场所空白的“卡斯帕·林滋首次画展入场券第一号”的票,是大师亲手制作的卡片。 我把这个拿给杨提督看,提督还特地拿到灯光下看个清楚。我端茶出来的时侯问杨提督:“我也想要杨威利教授的首次演讲会的入场券第一号呢。” 回答如下:“这个不接受预约,到时候再去排队吧。” 七九七年三月六日 对萨克斯少将来说今天是吉日,也就是没有任何事发生,只是有传闻说会比预定晚到达。我好象有点了解波布兰少将的心情了。 七九七年三月七日 从伊谢尔伦出发的时候,原来是预定明天就能抵达海尼森,但是现实情况则是比预定要晚了很多,可能要一五号左右才会到达。没有发生任何事还会延迟抵达,如果有发生事情的话,那该怎么办啊! “啊——真是要命、真是要命。” 用非常认真的气这样喃喃自语之后,杨提督还是照常喝了茶就躺下来睡午觉。为了提督的名誉我可要说一句,提督绝对不是个不认真的人!因为再也没有别的事好做了。其实他应该可以把萨克斯少将叫来数落什么的,但他什么也没做。 而萨克斯少将则是非常顽固地避开杨提督不和他打照面,一直缩在船内的船团指挥室中。偶而出来的话,一定和同船的议员们在一起。虽然杨提督早就看穿他的意图,但是由于讨厌接近政治家,所以变成自己走进他的策略之中。 我也是相当头痛,从伊谢尔伦带来的大吉岭红茶的茶包,只剩下六袋了,如果带四打来就好了。杨提督绝对不会喝船团里差劲的茶,这样的话,真的就只剩下白天睡大觉这件事可做。这个问题可大了。 正在伤脑筋的时候,格林希尔上尉提供我锡兰红茶的茶包一打。 “原来以为会浪费掉的,能派上用场真是太好了。” 我想上尉最初就打算这么做才准备的。看到杨提督喝了一小锡兰红茶,轻轻地点点头,所以我就告诉他“菲列特利加小姐送的”。只看他表情突然变得很暖昧,把脸藏在热气之中。 今天有好多事可写。 在吃晚餐的时候,高尼夫少校一面吃一面说:“似乎这个船团不太对劲。导航官真的有在做事吗?” 船团的位置和航路有关的资料,全部由导航官集中保管,如果这个资料有错误的话,船团就会越来越往错误的方向偏差。 “但是如果太偏离航线的话,不是会被航空管制中心发觉,而警告我们的吗?” “嗯。但如果事前有连络他们,可能变更预定航线的话,就不会想到要一一警告我们了。” 举例来说,如果有帝国的间谍潜入船团司令部,故意把错误设的航行资料输入电脑,然后再通知航空管制中心,变更预定航线的话——那岂不是就算是一个船团也能整个拐走了吗?当然,长时间是不可能,但一星期或十天的话…… “用来聊天倒也很有趣,但如果是事实的话,那可就不得了了。” 林滋中校告诉我,其实这种事,在过去是真 的发生过。七十年前,同盟军对帝国军的猛将巴尔顿古提督相当的头痛,于是想出一条计谋,把他绑架过来。那时候统合作战本部的情报参谋马卡多上校,花了两年的时间策划,收买巴尔顿古提督旗舰的导航官。结果到前线视察的巴尔顿古提督,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进人同盟军的势力宙域,完全不能反抗地被捉住了。八年后,就在俘虏交换的前夕,在收容所里去世了。不清楚到底是意外或是自杀。 现在回廊里有伊谢尔伦要塞,所以不会在不知道的时候闯进帝国领域去,但仔细想想实在是很恐怖。如果不计算航向的话,不会知道自己的位置。 而这个计算如果弄错的话…… 七九七年三月八日 今天原本是预定抵达海尼森的日子。但现实情况是,我们和二百万的归国将兵还是置身在空虚之中,飘啊飘的。 航路的计算资料果然是有问题。昨天的笑话,有一半成为事实。详细的情况还不很清楚,因为船团司令部是采取秘密形式,甚至对杨提督也包括在隐瞒的范围内。 其实杨提督的阶级比萨克斯少将高,大可把他叫来问个清楚,但杨提督不喜欢这种做法,他要等萨克斯少将自己来说明。到了今天,就是萨克斯少将也不能再装出不知情的表情了。他今天带着副官来杨提督的房间,向提督说明事情经过。和杨提督同席的只有格林希尔上尉,我被命令回避,实在很遗憾,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后来格林希尔上尉告诉我:“与其说是在说明事情经过,还不如说是在辩解呢。” 不过他没找议员先生作陪,倒是有点进步了。 “杨提督说了什么?” “尽所能的努力吧。” “完全没有在期待嘛!” “看来的确是如此呢。” 这时候波布兰少校在旁边插嘴了。他和林滋中校一起看悬疑剧录影带,但因为他已经看过一次,所以犯人一出场他就马上说出来,害林滋中校气得要命,稍微有点磨擦发生。不过这似平是故意的也说不定,因为喷火的能源似乎差不多快到爆发边缘。为了压制一下,少校提出一个提案如下:“干脆劫持一艘穿梭机,只有我们直往海尼森如何?我看这样下去根本不会到的。” 我觉得这个提议好象很有趣,但没有任何一个人附议。高尼夫少校的意见是:“波布兰操纵穿梭机完全是听天由命式的,我想大家还没有自暴自弃到这种程度吧。” 七九七年三月九日 船团内不安定的气氛越来越坡了。 归国兵也好,船团工作人员也好,同船的政治家也好,都各自聚在一起议论纷纷。迟迟不能抵达海尼森,大家者非常的不安,和同伴们谈论并不能有任何实质上的帮助,但实在忍不住自己心中的不满和不安,必须将它说出来才行。 尤其是归国士兵们,相隔数年终于能回到故乡,却比预定要来得迟,而且没有得到充分的说明就这样补放在一边,实在心里很不是滋味,我觉得萨克斯少将的官僚秘密主义,也该有个限度。 在伊谢尔伦的时候,这种反胃的不愉快气氛,连一次都没发生过。我好象开始有点了解,所谓形成组织的是人类,大要就是这个意思。希望伊谢尔伦能一直保持伊谢尔伦的样子。 七九七年三月十日 不知道的事真的非常可怕,昨天,差一点我就死掉了。不,不是只有我而已,包括扬提督、二百万的归国士兵,还有船团的乘员们全部都会死。 我们是用瓦普跳跃航行法住海尼森前进的。结果昨天把航行电脑的资料抽出来重新检查时发现,照这个航线一直走下去的话,昨天晚餐的时间,就会冲进没有行星环绕的恒星马斯达克里去。 紧急切断航行电脑的回路,整个船团就停在距离马斯达克六千万公里的宙域之中,只差二百光秒而已。 虽然得救了,但我们却来到距离海尼森一千三百光年的地方。重新算定航线,要抵达海尼森最少也要花上一星斯的时间。是阴谋?是犯罪?是意外?在现在这个阶段什么也不清楚,不管怎么说,不得了就对了。 “萨克斯那家伙一定连心脏的内部都青了。不能遵守预定行程的话,那家伙只是个没用的废物而已。” 波布兰少校摇了摇看不见的恶魔尾巴,心情非常愉快。 “反正萨克斯少将一定希望这是阴谋或犯罪行为。如果是意外或过失就是少将的责任,但阴谋或犯罪的话就可以推到别人身上了。” 杨提督的口吻也相当辛辣。我知道迟迟不能抵达海尼森,提督非常的失望。果然正如高尼夫少校所说的,这一趟海尼森之行,绝对要比我们预料中更具有重大的意义。波布兰少校的绿眼睛发亮了。 “那么,提督的想法呢?” “要断定不太容易,但如果是我个人愿望的话,我希望是人为疏忽。” “我想我这么希望的动机也和萨克斯少将一样。如果是人为疏忽的话,事情就到此为止;但如果是阴谋或犯罪的话,今后至少还有一幕要上演。” 杨提督这么说,格林希尔上尉的眉头争了起来。手轻轻抚着脸颊。林滋中校用手掏了掏耳朵。高尼夫少校把填字游戏的书一下子合起来。波布兰少校用一只手摸摸脸,但我看见他的嘴角在偷笑。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反应,但如果是不熟悉波布兰少校的人,也许会怀疑他是这次事件的犯人也说不定。如果少校是犯人的话,我想他也做不出这种一下子杀死二百万的事。至少象格林希尔上尉和多鲁顿上尉这样漂亮的女性,他绝对不会杀死了。 七九七年三月十一日 船团司令部好象陷入歇斯底里的混乱中。不管怎样都得先离开恒星马斯达克,朝原来的目的地海尼森前进才是。但因为不只要重新计算航线,连船团也要加以重编才行。因此那些归国兵的不信任感和不小满情绪只是有增无减,由死火山逐渐恢复为活火山的状态。不过,自然还是有极少数的,为预测可能会发生大麻烦而高兴的人就是了。 七九七年三月十二日 因船团编成不完整,故输送船一艘下落不明。在六小时后发现,与船团会合。无大事故发生,甚为可喜可贺。——啊,文言文好难啊。 七九七年三月十四日 昨天没写日记,因为完全不是那种时候。长达两天的事件终于告一段落,现在(十四日二十二时)大家虽然都很累了,但总算松了一气。“伊谢尔伦组”的六个人,占据了一个军官包厢,把脚架在沙发上,也没有人来罗嗦。 因为解决事件的人,是被嫌恶的伊谢尔伦组嘛。 因此,虽然我也累了,实在很想乱写一通了事,但还是借用在包厢角落的写字台,写下这篇日记。我也并没有想做记录文学家的意思,不管怎样,没有把昨天和今天的事记录在纸上的话,我会觉得事情好象还没有结束似的。所以,对整个事件的整体把握和分析,就留给后世的历史学家或报导人员去做好了,我只以事件一部分的当事者的身分,把我的所见所闻忠实记录下而已。 十三日,就连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主义者的萨克斯少将也决心动外科手术了。林滋中校的意见是“下定决心找出代替自己负起责任来的人”,这种说法好象有点受到波布兰少校的影响。因为萨克斯少将断定是导航员中的某一个人,故意将错误资料输入电脑之中,所以决定把犯人找出来。“只要不是白痴,谁都会获得这种结论的。”这也是林滋中校的评语。 这个结果,果然找到使船团陷入危机的犯人。原来就是和格林希尔上尉同寝室的伊波琳·多鲁顿上尉。她是船团导航官,置身于任何事都因循拖延,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主义的船团的中心, 你仔细想想,她的立场的确非常可疑。也就是说,她背弃了大家对她的绝对信赖。 多鲁顿上尉好象是为了某个目的,而故意把我们带到危险的宙域来。查明这一点之后,这件事需要怎么处理变得越来越难办了。总之,对萨克斯少将来说,希望尽量能在自己能处理的范围内把事情解决掉。而当然的,必须由船团司令部离开,到杨提督的地方报告一下,结果就在他离开之后,多鲁顿上尉持武器跑进紧急控制室去了。 萨克斯少将慌张的模样,看在伊谢尔伦的勇士们眼里,不仅奇怪,而且难看之至。林滋中校和波布兰少校难得会异同声的说:“真是欠缺危机对应处理能力的大叔,难怪只能担任国内运输船团的指挥官而已。” 这要是让卡介伦少将听到的话,一定会很不服气的。因为他深信,战斗的胜利,后方补给工作是非常重要的。不过,波布兰少校和林滋中校的说法,也不必全面的、认真的照单全收。 总而言之,这已经不是萨克斯少将所能处理的了,因此才跑来杨提督这里哭诉,毕竟对他来说,处境实在非常不妙。但反过来说,这个事态本身,就相当复杂。对杨提督而言,这种事一点也不好玩,而且不只这一次,常常有这种必须尽速处理掉的事,都推到他头上来的情形发生。 “不过,真的是大事不好了就是了。” 波布兰少校这么说,当然是非常高兴的语气。他好象慢慢地变成了个喜欢麻烦的人。以前的宗教,认为恶魔的力量来源是人间的不和或纷乱这种负面的感情,看来好象是没说错。这么说的话,波布兰少校绝对属于恶魔一族的。神采奕奕,帅气、不知恐惧的恶魔。 杨提督好象和我有相同的想法,趁波布兰少校暂时离席的空档,小声地对我说:“尤里安,不会有事情发生的时候也许不是这样,但如果非得发生不可的话,有喜欢麻烦的家伙在会比较好办事呢。” “……所以您才让波布兰少校同行的吗?” “不,结果必须你自己去归结下判断才行。” 杨提督对于萨克斯少将的哭诉还不会怎样,但是这件事不解决的话,就不能到达海尼森,所以虽然是不情不愿,但也只有认真的去解决了。 而为什么多鲁顿上尉会这么做,好象是因为在二百万的归国士兵中,有过去背叛了多鲁顿上尉的情人。据格林希尔上尉听说的内容是:这个情人已经有妻子了,还以结婚当诱饵接近多鲁顿上尉,把上尉卷进和军需品投机商人勾结的违法行为之中,最后为了逃避上尉的追求,投效帝国军去了。 “嗯,这是男的不对。绝对是男的不好。” 波布兰少校大声的这么自言自语,而高尼夫少校则提出反对意见。 “这种情况,爱上这种差劲男人的女性本身也不是没有任何责任。至少这个男的并没有强迫她一定要爱他啊。” “就算没有强制,除非两方都为结果负责之外,大多数的情况都是男方的错。” “问题不仅仅在于男女之间的事,而是自立和用自己头脑思考的问题,这岂不只是将思考停止的这件事加以正当化了吗!” 菲列特加小姐,不对,是格林希尔上尉如果没有咳嗽改变话题的话,波布兰少校和高尼夫少校的辩论可能会没完没了。 “提督,我去说服多鲁顿上尉。” 说出最有用的话的是格林希尔上尉。杨提督委托上尉尽量把情况打探清楚,送她出去,并说:“一有危险,就赶快逃命吧。” 提督这么说,林滋中校和波布兰少校听了都笑起来。但是不管是由谁去,是绝对不会有人说什么:“即使牺牲生命,也要为祖国完成自己的任务。” 如果是波布兰少校去的话,大概也只会说:“别受伤了!”如此而已。 结果,格林希尔上尉花两小时去说服她还是没有效果,最后只看格林希尔上尉手上握着扁帽,一副疲惫的表情回来。 “很抱歉,提督,没能帮得上忙。” “……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辛苦你了。没有受伤真是太好了。” 的确是很好没错,但这样又得重新来过了。 “干脆就让多鲁顿上尉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了。如果让她杀掉她所恨的男人的话,大概就会乖乖投降吧。在这种情况下,牺牲一个人也是不得已的。” 我觉得这实在是很过份的提案;但波布兰少校完全不在意。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这句话,多鲁顿上尉过去的情人一直不敢自动露面。 喝了自己端来的咖啡,格林希尔上尉对波布兰少校提出反驳。 “目的达成的话,多鲁顿上尉可能会自杀的啊。” “无所谓,就让她自杀好了。” 波布兰少校突然插进来。 “我认为,让不想死的人死,是一种罪恶,但不让想死的人死,这是相反方面的罪恶。我们国家是自由的国家,所以生死交给自己决定不是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有问题!波布兰少校。多鲁顿上尉会用什么样的方法自杀是最大的问题。谁也无法断言她不会把整个船团,最低限度的话,带着这艘运输船一起寻死。你可别忘了她是船团导航官呢。” “很想忘记。” 波布兰少校笑嘻嘻地这么说。 杨提督在考虑的问题,是格林希尔上尉已经证明的事实,想忘记也办不到。从十日的那件事看来,多鲁顿上尉的精神已经失去平衡了。所以,如果随便出手的话,也许会令二百万的归国兵受到加害。 “这种时候,要是先寇布准将在就好了。” 波布兰少校一副遗憾的样子这么说,我原来以为他很信赖先寇布准将,结果是个天大的误会。 “你仔细想想,尤里安,如果他去的话,死了也不可惜呢!” 我听了差点摔倒。虽然我知道知道这只是开玩笑,但说不定有万分之一的真心成份在。 林滋中校认为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向杨提督提出由他自己冲进去的提议;但杨提督摇摇头。这绝不是怀疑林滋中校的能力。我知道,提督是考虑到这个行动,说不定会对二百万的国士兵造成害。因为前不久,才发生船内流出催泪瓦斯,造成大混乱的事件。这是多鲁会顿上尉发觉宪兵把瓦斯欲进紧急管制室,所以使通风系统混乱造成的结果。这种小聪明的手段,让杨提督不太高兴。 就这样事件仍然是胶着状态中,十三日结束了。正确的说,在十四日的凌晨三点左右,我还支持着没睡着,但不知道几时,我还穿着军服就这样睡着了。再醒来时已经差不多早上八点左右,不知道是谁帮我盖了一床毛毯。 后来我马上知道,大家一夜都没睡。我对只有自己一个人睡着这件事,实在是觉得丢脸到家了。波布兰少校的绿眼睛带着笑意对我说:“很有气魄的小弟嘛。”高尼夫少校则是“会睡的孩子容易长大”害我更不好意思。 不管怎样,情势和前一天一样,没有任何改变。正确航线的资料,已经被多鲁顿上尉销毁了,船团如果不能向外求援的话,就会被困在这个区域动弹不得。因为如果进入超空间航行的话,说不定会冲进哪个恒星里去呢。 “唔……导航实在是很重要的工作呢,这是傻瓜想象不到的。” 波布兰少校用反省的气,一边这么说,一边啜咖啡打起精神,不过看起来很象是放意做作。 高尼夫少校用一种不知道是不是讽刺的表情:“从昨夜到现在,在一位女性的手中,掌握了二百万人的生命。不管怎么说,实在可以算是女中豪杰了。” “但是她却是彻夜孤独的,应该比我们更加的难受才是。” “说不定会因此更 加的疯狂也说不定呢。” 真是的,这实在是最大最高的难关,因为最重要的紧急管制室被占领了。 现在才说这种话实在是没什么用,但只要占据这里,就能够遮断一切有关航行的指令。我觉得船团司令部的掉以轻心,至少是绝对无法以不够小心这理由加以推委的。 “我也说过不论有什么样的理由,不应该把二百多万人一起卷进去,但是完全没用。多鲁顿上尉已完全豁出去了。” 格林希尔上尉的声音也相当的疲倦。我再度为只有自己一个人厚颜地睡着一事,深深感到惭愧。当然,即使我是醒着的也帮不上什么忙就是了。 在写这个日记的时候我自己就在想,我明明有可以和大家拥有同样体验的机会,自己却白白放过了,实在是叫人不甘心。当然这不是任何人的错,但为什么没人叫醒我呢!这种想法实在是相当没道理,并且也是无理取闹的不满。太任性了。 然后一直到傍晚为止,并不是完全没有动静。萨克斯少将也不能把事情完全交给伊谢尔伦组去处理,自己跑去冬眠起来。他必须考虑到如果伊谢尔伦组的人万一失败的情况下该怎么做。不时稍微行动一下,引诱一个人关在里面的多鲁顿上尉,这也是一种战术——这些全是杨提督分析给我听的。这个分析当然是正确的,但现实中宪兵在通风动手脚失败这件事,怎么看都象是在看低俗电影,而且得连看好几个小时的感觉。 在这段时间里,聚在一起不知道在商量什么的林滋中校,波布兰少校和高尼夫少校三个人,好象获得了结论,于是向杨提督征求许可。提督不知道答应什么,点头两、三次。这时候是十五时刚过。 突然移动是在十五时五分的时候,船又开始向恒星前进。这个混杂了悲鸣的报告从舰桥传出后,混乱开始了。 “看来她好象是想用强制手段达到目的了。” 高尼夫少校不知道为什么把扁帽摘下来又再戴好之后这么说,波布兰少校则用冷静的语气回答道:“一对一的话就算她想用强制手段也无所谓,但一对两百万的话,对男人就太不公平了。” 这之后的事,我想尽可能的用文字使景象再现出来,但不知道办不办得到。在估计冲入恒星还有三小时三十分的时候,船内设备的能源完全停止供应,周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从探视窗还有恒星的光透进来。船内呈现一片惊恐的状态。归国士兵们被关在各自的船室中,还在外面的人们,不知道嘴里在叫什么,象无头苍蝇一样的跑来跑去。 在惊恐状态下,能发挥实力的只有伊谢尔伦组,也就是有杨舰队味道的人。到这种时候能一边喝茶一边思考的杨提督,接连的发出命令。 “现在不只归国兵们,多鲁顿上尉也失去耐性和冷静,处于惊慌的状态。这种情况之下,即使是笨到极点的计策,她也会上当的。” 十七时,一艘穿梭机脱离了运输船。格林希尔上尉在门外告诉多鲁顿上尉,那里面搭乘的人是多鲁顿上尉以前的爱人。最重要的男人逃走了,让没有罪的人和运输船冲进恒星里,也没有任何意义。十七时五分,运输船改变了航向,只差一点点就连想转向也没办法了。运输船唯一的一门雷炮瞄准了穿梭机。这个时候,为了填充雷射炮的能源,船内的电气系纸恢复了。 七时八分,穿梭机被击中,变成光球四散开来。 当然,那艘穿梭机中根本没有一个人在。 在惊恐状态还没完全平静之前,将紧急管制室的门爆破,波布兰少校和高尼夫少校冲进去。这时,林滋中校为了在惊慌的群众之中保护杨提督、格林希尔上尉和我三个人,所以留下来。 接着,两位王牌发现了已经用手枪射穿头部的多鲁顿上尉的遗体。 “是吗?果然被我预感料中了。” 很象波布兰少校的冷言,但由于高尼夫少校装出一副不知道的表情。 “喂!怎么不问我是怎样预感的?” “没什么。象这种非公开的预言,连一毫克的价值都没有。” 我正好就在这时候走进来,看见波布兰少校非常明显地想说些话反击,但好象想不出适当的反驳语词,才张开的嘴又闭起来。 就在这时候,船团司令部所属的宪兵终于赶来了。这让我想起“宪兵的工作就是专门对付比自己弱的对手”这句话来。以高压的态度,把两个人推开,粗暴地对待多鲁顿上尉的遗体。 实在是配合得好到极点,宪兵被两位王牌左右飞脚同时扫中,作了短暂的空中游泳后摔到地板上。这么划一的动作,是自从我在福利机构时,看过的无重力马戏团的“剑与炎之舞”这个节目以来,还没看见过的。 “在淑女的面前,要遵守礼节。” “危险人物死了,所以才突然勇敢起来是吗!” 宪兵对这种尖刻的话好象非常不高兴。不过,这个事件因为多鲁顿上尉的自杀,表面上已经一切结束了,这样的话事后处理只能交给宪兵和船团司令部。杨提督这么说了,高尼夫少校和波布兰少校才退出来。 萨克斯少将大概是乖乖地向杨提督低头道谢了,不过具体的内容我不得而知。我回到提督身边时,少将为了向海尼森报告现况,刚好已经离开。看到我的脸提督就说了:“我想其实多鲁顿上尉并没有中我的计,她其实非常明白过去的爱人并没在那架穿梭机里。在射击穿梭机的时候,她是向她自己本身的过去和未来射击。这样,把一切做个了结。” “提督……” “……看来好象说了不太符合身分的话。” 提督苦笑着摸摸下巴。 “总之,只是这种程度就能把事情解决,已经该谢天谢地了。尤里安,要是事态恶化的话,我们现在大概已经变成恒星的一部分,照亮宇宙的一隅也说不定呢……” 我想杨提督一定有一大堆怨言的。虽然理由不很清楚,但我知道对提督来说,时间是多么的宝贵。如果对多鲁顿上尉所做的事,完全不埋怨的话,我想这种人已经到达圣人的境界了。 如果这件事,干脆就是银河帝国军针对杨提督而策划的阴谋的话,也许还比较让人心平气和的接受。但是这一次,是单纯的被个人私怨的复仇行动所连累而已。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才好,只好先去端一杯加了比平常份量多的白兰地锡兰茶给杨提督。 “你是不是以为我只要有茶可以喝就觉得幸福了呢?” 话是这么说了,但结果杨提督还是把茶喝完。这种样子看来,大概还不要紧的。 格林希尔上尉好象亲自为多鲁顿上尉的遗体化妆。并且现在,我们总算还是活着的,只要还没到结束的时候一切都好商量,就是这样。 七九七年三月十五日 为多鲁顿上尉的遗体举行宇宙葬孔。参加者非常的少,有三分之一是“伊谢尔伦组”的人。仪式结束后,我听到波布兰少校和高尼夫少校的对话。 “如果好女人一定能遇到好男人的话,世界上的悲剧大概就能减少一半了。你不认为如此吗?高尼夫。” “你确定多鲁顿上尉是好女人吗?” “这个嘛……至少是美人。已经满足了必要条件的百分之四九。” 只不过另一方面,由于多鲁顿上尉的缘故,导致船团全体面临危机的事,也是不可动摇的事实。昨天的日记也写了,按照原来预定的话,老早就该抵达海尼森了。 “迟了整整一星期呢,不要紧吧?” 我这么一提,杨提督就象是红茶中的柠檬加了太多似的表情。 “……这个嘛,只能期待萨克斯少将的努力了。而且,其实只要一天,事情差不多就能办完。 只不过现在紧迫了一点就是了。” 多鲁顿上尉的事件,如果想找出一点好处的话,就只有萨克斯少将不象以前那样(妄自尊大)这件事而已。虽然还象以前,在自己周围设了界线不让人接近,但至少现在不会做得太过分了。我想少将自己,一定也是想越早抵达海尼森越好。 七九七年三月十六日 海尼森方面派遣引导兼欢迎的舰队前来,包括巡航舰四艘和驱逐舰十五艘。好象是害怕再发生什么事故,导致船团延迟抵达的话,他们也要受不了的样子。 这是由于欢迎典礼已经延期两次,海尼森的“政府首脑”好象已经急得头上冒烟了。这不仅使所有的官式预定表全乱一团,经费也增加了两倍,实在不能不在意。 “所有的预定计划乱掉了,大概都很头痛呢?看来受影响的不只我一个人。” 杨提督虽然这样自己在安慰自己,但我看好象没什么效。我所能看见的,只有自己本身所在的同盟而已,但杨提督的眼光能越过一万光年,注视着银河帝国的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侯爵。多鲁顿上尉的事,使他的行动受到拘束无法由由发挥,他一定觉得非常遗憾。这件事难道会使未来的人类史整个改变了吗? 如果不会的话就好…… 第八章 板凳上的秘密会议 七九七年三月十七日 萨克斯少将大概是急于恢复自己的名誉,船团的速度急速提高,好象可以挽回相当的迟到时间。明天就能抵达海尼森了,这的确是相当了不得。 原因之一是航线的计算,是由政府和军部算定的,这使所需花费时间大幅的省略。因此两百万的归国兵抵达海尼森的时候,还在“伟大人物”们的热切期望中。 多鲁顿上尉的事件,好象是用“偶然发生的突发事故”的名义处理掉,“追根究底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听到这个理由时,杨提督和高尼夫少校和波布兰少校,都是一副受不了的表情,异同声的说:“了不起!” 这令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不过,总而言之,要快点抵达海尼森是比任何事都来得重要,因此以这一点来说,也许是件好事也说不定。 七九七年三月十八日 终于抵达同盟的首都一行星海尼森了。比预定抵达日期,整整迟了十天。 这个结果,使我们在海尼森的逗留时间,仅仅只有四天三夜,二十一日非得出发回伊谢尔伦不可。 “预定啊、预定啊、预定啊……” 杨提督平时的悠然不知道跑到那里去了,嘴里一直念着平常不会从嘴里冒出来的字眼。最后我忍不住问道:“不能把预定延长吗?倒不如在海尼森的停留延长为一星期之类的……” “别开玩笑了!我原本打算四月初就得回到伊谢尔伦了啊!要不然的话,很可能就来不及了。” 提督说到这里就不再往下说了,因为再说下去就会变成在抱怨多鲁顿上尉的事。 另一方面,也有人愤然地抱怨的人。 “只有三晚能做什么!只有七十二小时怎么够用。我非得和辛西亚和安娜贝尔和可丽奴和艾洁鲁和克莉亚和布兰妲和芭奥丽多和卡罗莉奴和鲁菲娜和贝尔娜迪妲和泰莉落和阿波罗妮亚和美琳约会不可啊!” 一气说完的波布兰少校,把面前的水杯端起来喝。 我是尽可能想正确的写下来,但我想一定有漏掉两、三个人的。高尼夫少校的意见则是:“不是把同样的名字重复说好几遍吗?”不过我没发觉有这种情形。 波布兰少校什么都不管就冲进宇宙港的电话中心久久不见他出来,其他的人只好不理他,各自分手了。 林滋中校到他已经结婚的姐姐家,高尼夫少校回他有双亲和四个弟妹在等他的家里去,然后格林希尔上尉当然是回格林希尔上将的宅邸去。 两百万的归国士兵受到了盛大的欢迎,因此杨提督能不引起人注目就离开了。这就是杨提督为什么要特地和归国士兵的船团同行的理由。 多鲁顿上尉的事件,的确是和原先的计算差了十万八千里,但即使是杨提督,也没办法将这个世间的事全部都能预料到的。即使只有三天,只要能在海尼森滞留就有办法可想——这些话提督再三的重复,所以我也了解杨提督不断地在动脑筋。 宇宙港周围的电话中心,通通被归国士兵和采访人员占满了。我在小巷子里找了好久,好不容易才找到电话。六个机器中有四个是故障的,杨提督一个一个试,终于在第五个接通了宇宙舰队司令长官亚历山大·比克古上将官邸。 和司令长官的谈话结束后,杨提督很明显地放下心来,恢复以往一贯的悠然态度。 随后叫计程车回位于希尔巴利街的官邸。 在哈奇逖街到此地多年来从未到过的交通阻塞。杨提督下车询问原因,结果被警官赶回来了。 “你只要说自己是杨威利提督的话,他一定会非常惶恐地转为非常恭敬的。” “我最讨厌这种事了。为什么非得对不认识的人通名报姓不可!” 杨提督所重视的问题是“以无名的市民为对象,公众服务事业的恶化”这一点。因为对名人或特权阶级,不论是哪种社会体制,都会提供超过必要以上的服务的。 今天的“杨威利语录”是:“对市民的公众服务的逐渐均等化,是和社会的民主性成正比。”要好好记住。 七九七年三月十九日 在海尼森停留的第二天,下午有归国士兵的欢迎典礼,晚上有纪念酒会。 两边都是杨提督最讨厌的事。提督一定很希望能不出席,混过去就好了。由于杨提督千里迢迢回来海尼森的表面理由就是出席典礼,所以不能开溜。 因此这么看来,完全将行踪隐瞒起来的波布兰少校,实在是聪明之至。 好不容易回到官邸,发现服务公司一点也没把事情安排好。冷冻库都结霜了,窗子还有洗洁剂干掉的痕迹,浴室的水温调节装置也没有修理。而且,从预定抵达日起就完全放在那里十天都不去管它,准时送来的只有账单而已。 早知道这样的话,就干脆去住旅倌了。因为只有三天哪……可是事情会变成这样完全没预料到。从伊谢尔伦出发的时候,认为这是最好的方法,还在杨提督面前炫耀,对自己这种浅薄的见识真是非常不好意思。 当我站在屋子的中央,正在考虑这下子该怎么办才好的时候,一个对家庭管理完全不用烦心的人说话了。 “好想喝一杯白兰地啊。” “要蔬菜汁的话,倒是还有。” “我说啊,你以为蔬菜汁会激发灵感吗?” “假装一下就好了啊!” 话说出我就知道说的太过分了。杨提督看着忙东忙西的我,用一种被伤害的声音说:“尤里安,这种话是谁教你的……?” 造成我目前这种环境,最后负责任的人,用这种象被害者似的发言,实在也是非常有趣。不过这的确不是提督的责任,我却把脾气发在他头上,提督多少有点怨言也是应该的。 真是的,我常常认为自己的成长实在是太慢了。为了表示歉意,把白兰地端给提督时,提督非常高兴的用两手接过去,嘴里一直念着“多谢、多谢。” “只有一杯而已哦!” 我补上这一句,自己也知道这根本是多余的,但还是说出了,这完全是我的任性心理使然。 “今晚的酒会为什么一定得穿礼服才行!象这种无聊的东西,我绝对不会再穿第二次了。” “不行啦!若是结婚的时候,要怎么逃避穿礼服直到散席呢?” “没关系,我才不结婚呢!” 不说不能,是至少还有点烦及自己的自尊心。不管怎样,照预定计划,要忍耐到从酒会上开溜为止。干辛万若,好不容易把礼服穿好了。不过仔细想想,为什么我非得说这种话不可呢?实在是想不通。 提督在酒会会场上,约万人左右的绅士淑女之间游来游去(大概是用狗爬式)的时候,我就坐在会场角落的椅子之,跷着一只脚坐着。这个随便的坐姿,已经很明白显示出,是受到谁的不良影响了。刚过二十点时,扔下那些自顾起哄的人们,提督跑了出来。 “尤里安,差不多该脱身了。” “遵命!” 当然也是因为我都准备好了,但提督也难得动作非常敏捷。这绝对是因为能把礼服脱掉,高兴得不得了,所以动作才会这么快。 照昨天商量好了的,到可得威尔公图和比克古司令长官会合。三个人在酒会上都没吃什么东西,所以先在路边小摊上买炸鱼块和奶茶,把肚子填饱。 然后,杨提督和比克古司今长官开始关系非常重大的谈话。 这个谈话的详细内容我不能写在日记上,因为如果万一这本日记落入其他人眼中的话就不得了。等到将来达成为历史,即使写出来也不会造成任何伤害的时候,到那时再写吧。例如回忆录之类的 。 不过我还是一点紧张感没有。代表自由行星同盟军的两位名将,坐在板凳上,一边把便宜的炸鱼块放进嘴里,另一边谈话着将宇宙一分为二的战略成功与否,我想一生中再也不会见到第二次同样的光景了。 我离开板凳好几次。一次是到叫“米海洛夫之店”的零食摊去买炸鱼块和奶茶,其他的时候是为了查查看有没有可疑的人接近,在附近巡查一下,幸好没有发现这种人,只有好几对情人和酗酒者及清扫机器人而已。 两位名将的板凳上的秘密战略会议终于结束的时候,已经快要二十三点了。在十公里之外高级大饭店里的盛大宴会,大概也结束了吧。 比克古提督和我握手道别的时候,对我说:“年轻人,希望你以后也多多协助杨提督。” 我心中充满了感激之情。 “辛苦你了。明天什么预定行程都没有,可以放心的睡个懒觉,尤里安。” 回到官邸之后,得到这个叫人感激的旨意。不过由于,心情太兴奋了,一点睡意也没有,写下来。 七九七年三月二十日 昨天终于办完了杨提督专程回到海尼森来处理的重要大事。明天就非得由海尼森出发,回到伊谢尔伦不可。而今天就变成象气袋一样空空如也的一天。 一早起来我原来是这么想的,但结果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杨提督自己本身,大概也是想悠悠闲闲地渡过自己所喜欢的无所事事的一天,但在吃完早餐喝茶的时候,突然一下变成有临时急事,只留下一句“午餐自己适当地吃一下”就急急忙忙跑了出去。因为那位杰西卡·爱德华女士打tv电话来的缘故。 之后没多久,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上尉打tv电话来。确认了提督不在家的上尉,看来在我想这些无聊的事时,上尉问了我一个重大的问题。 “回去的太空船怎样了?” “回去的船(……是吗)?” “对啊,我问你们要乘什么船回伊谢尔伦?” “……” “果然没猜错。” 微笑着叹气的格林希尔上尉,马上动手联络,确定拿到我们明天能回伊谢尔伦的船位。这真是完全没料到的大疏忽,居然忘记预约回去的船位。提督被称为“奇迹的杨”,的确他能有象格林希尔上尉这样的副官,真的只能说是奇迹。 订好船位后,我也准备要出门了,是因为受到伊谢尔伦第一美女的邀请“要不要一起吃中饭?”的缘故。当然我知道我只是候补而已,但是这种事的候补是欢迎之至。得替迟钝的正式选手好好把漏子补好。 杨提督和爱德华女士之间,好象有“成年人的话”要说。也许的确有重要的事,但有时间和死去好友的未婚妻见面的话,还不如和格林希尔上尉一起去吃顿饭,我认为这样还比较……怎么说呢,好象比较有建设性一点。爱德华女士也是很棒的人,但是我的心已经偏到另一位女性那边去了。 不过我突然想起来,格林希尔上尉不陪父亲不要紧吗? “爸爸有点奇怪地变得非常忙碌,今天我才被放鸽子呢。” 这么回事,因此我才幸运的能够被请吃午餐,看立体电影,和逛街散步。 ……就这样,到了晚上,等到杨提督慢条斯理的回到家来,又重演前天的发脾气场面。不过这不是为我自己,我觉得应该说是骑士精神的表现。 七九七年三月二十一日 今天这样的日子,开头该怎么写才好呢?——我们离开海尼森了。虽然短暂却是非常充实的三天。我想我终生都不会忘记的。 如果有什么东西可写就好了,可惜没有什么庄重的事发生。 首先,我昨晚把闹钟设定在七点,但由于希尔巴利街全区的电气系统总检查的关丢,全区停电,闹钟当然也是一声也没响。听说好象十七号有通知地区住民关于停电的事,但我们怎么可能知道嘛。八点刚过,我从床上跳起来,冲进杨提督的寝室把他摇醒。正当我们急急忙忙冲到玄关时,格林希尔上尉正好也坐计程车赶来。好不容易到了宇宙港,林滋中校和高尼夫少校已经在等我们了。 “波布兰不在啊,他怎么了?” “大概他还在布兰妲或美琳或贝尔娜迪妲的寝室里吧。” “高尼夫少校,你既然知道,就应该赴快连络一下他可能在的地方啊!” “非常遗憾,提督,下官所知道的只是她们的名字而已。至于住在哪里和头发的颜色我完全一无所知。” “真是的,要个别行动也该考虑一下回去的问题啊。怎么都不为同行的人设身处地想一想。” 把自己的事远远的放在一边,杨提督大抱其怨的时候,林滋中校拍拍提督的肩膀。大家顺着中校的视线堂去,就看见波布兰少校正跌跌撞撞地从刚停的车上下来。扁帽、袜子和鞋子是穿在身上没错,但上衣、领巾和行李箱一起抓在手里,紫色的衬衫扣子也没扣好。 “呀,看来时间还早得很嘛。” 竟说出这种过份的话。高尼夫少校接下去:“好象是艾洁鲁太缠人了,是吗?” 被这么讽刺的波布兰少校,却仍然是:“不,是芭奥丽多。这次似乎对她稍微有点亏欠。” 这样泰然地回答。 连继续斗嘴的时间也没有,我们伊谢尔伦组的六个人,仓惶地冲到登机,搭上了新造驱逐舰卡迪亚66号。 七九七年三月二十二日 从海尼森到伊谢尔伦,这和四个月前相同的行程,又将是新旅程的开始。 很想就这样往下写,可惜笔没有继续进行下去的意识,毕竟这一趟慌慌张张,匆匆忙忙的行程还没有结束。希望能早点回到伊谢尔伦,回到自己的家中真正地安定下来。这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心情,其他的人也是极力赞同。 “说的没错。真的,以我个人的情况来说,从海尼森到伊谢尔伦这种行程比较好。反过来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最要紧的是中途太长了,我实在不能忍耐,尤里安。一次跳跃航行的距离能达到一万光年的时代,要是能早点来就好了。” 波布兰少校,昨天的午餐和晚餐都没出来吃,整整睡了二十小时。今天的早餐桌上,终于露面了,杨提督问他:“睡得好吗?” 他这样回答:“哎啊,我重新认识到原来床是用来睡觉的地方呢。” “你永远睡死算了。” 不过,再怎么样也比不上六个人聚在一起,且所处的环境又比去程更加宽广,这么令人高兴了。卡迪亚66号的舰长蓝·侯少校对杨提督非常的尊敬,连带的对同行的五个人也非常友善。除了战舰的操纵之外,给予充分的自由。我在想这种情形,如果去程回程颠倒的话,那可就有得瞧了。 七九七年三月二十三日 昨天我也写过了,我现在和四个月前走完全相同的,从海尼森到伊谢尔伦的航线。当然,我们完全是在同盟的领域之中。但不知道为什么,在我的四周,好象有着和四个月前完全不同的紧张和不安,在手摸不到的范围飞舞着似的。 在同盟的内部,有难以置信的事发生了。当然在帝国那方面,也有些事发生,但在同盟内发生的事,将会直接影响到杨提督的命运。 由于我自己的命运,就象是杨提督的命运附属品的东西,所以没办法当成一个独立自主的东西来考虑。 在海尼森,杨提督和比克古司令长官的密谈,我就在旁边听着,因此知道一些我以往不知道的事,也有一种带着喜悦的紧张感。不过现在头痛的是,紧张感越来越强烈了,而且是朝有害健康,一点也不明朗的方向进行。 我宣言我要守护杨提督 这件事,当然没有向大众公布的必要,而且现在我的能力也不够充分,还需要加以训练。只不过我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心目中的敌人只有象罗严克姆侯爵的帝国军而已。但现在我知道,在回到伊谢尔伦之前,也有遭遇危险的可能性。 林滋中校、波布兰少校,高尼夫少校和格林希尔上尉,大家都开始检查热线枪。除了波布兰少校拿来当笛子吹之外,其他的三个人都很认真,把它分解之后又重新组合起来。 “如果有一发炮击过来的话,就万事皆休了。不过我对这种无代份的捐血活动,可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林滋中校对我这么说,从枪套中把枪拔出来做出射击的姿势,实在是又流利又漂亮。 波布兰少校反来复去一直吹同一首曲子。高尼夫少校告诉我的内容如下:“我的生命是高级品,绝不能便宜的卖给你,我的一滴血要用敌人的血一公开来换,我的一根头发,要用敌人的首级一打来换……” 相当神气又吓人的歌词,但曲调却是非常轻快,这之间的差距,总觉得和少校本身的形象相当符合。 “就是这一点啊,敏兹,你也上了波布兰的唬人战术的当了。” 高尼夫少校笑着这么说。真不愧是波布兰少校十年以来的搭档。 从海尼森出发的时候,杨提督没有对我们说任何关于他的决意这类的事。因此,除了我之外的四个人开始准备热线枪,完全是自己主动的。说这是一种“直觉”杨提督也只能报以苦笑,但我想,由于些许的蛛丝马迹,和周围的气氛,大家一定都是有某种程度的预感了。我虽然是知道内情,但如果没有杨提督的许可,我是绝对不会说出的。当时机来临时,杨提督一定会自已告诉大家。我想,大概也不需要等很久了。 七九七年三月二十四日 自从多鲁顿事件以来,由于一直非常匆忙,我都差点忘记今天是我十四岁的最后一天了。 用我的生日作为一年的分界,其实也是没有多大的意义,不过可以借这个机会回顾一下。说是这么说,其实也只是再度确认一下杨提督的遗迹而已。 去年的三月二十五日,杨提督才刚当上少将,然而现在已经是上将了。 在这段期间,提督攻下了伊谢尔伦要塞,己方连一滴血都没有流。再来是在亚姆利札出战,在同盟军失去了两千万将士的时候,只有杨提督“平安带着舰队回来”。这期间,我只能待在海尼森,等待着提督归来而已。 仔细想想,对我来说,对杨提督来说,这一年是“相遇的一年”,的确认识了相当多的人。以我现在的交友(?)关系,其实全部是透过杨提督的。在伊谢尔伦要塞攻略作战之前,我才认识格林希尔上尉。来到伊谢尔伦要塞之后,又认识了好多人。 杨提督和比克古司令长官更加亲密,也是在一年的时间内。另一方面,杨提督失去了自军官学校以来的好友的约翰·拉普少校也是在一年前。 我自己本身最大的变化就是成为了军属,当杨提督出征时,我就可以跟在他身边了。再也没有其他任何变化会比这个更伟大。是的,因为到亚姆利札会战结束为止,我一直只能目送着杨上校、准将、少将、中将上战场而已。 我现在是十四岁又三百六十四天,还是个小孩,只能担任提督的侍从兵,照顾他身边的琐事而已。但是,有时候我幻想着“宇宙舰队司令长官杨威利元帅”这个头街,其实并不是太离谱的想象。但接下去的“宇宙舰队参谋总长尤里安·敏兹上将”这不仅是一种空想,甚至可以说这是一种妄想。但我是非常认真地希望能够去实现它。想象的确是很简单,相形之下要去实现它才会感到格外的困难。虽然这些都还是不确定的未来的事。 七九七年三月二十五日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已经是十五岁了,在以后大约十天左右的日子里,我和提督只相差十四岁而已。在这段时间,杨提督带我出去时,遇到人总是介绍说:“这是和我相差十四岁的尤里安。” 我觉得相差十五岁实在是个不上不下的年验差距。相差二十五岁的话可以说是父子,相差五岁的话可说是兄弟。就偏偏是卡在这个中间。 我非常感谢把我交给杨提督的卡介伦少将,有一次我问过他这个问题。 “以普通情况来说,应该是把我送去结过婚的军人家庭才对,但为什么把我送到没结婚的杨威利上校家里呢?” “尤里安对现在的环境不满吗?” “绝对没有这回事!” “这样的话那又何必去理会呢,也许只是心血来潮的灵感,也许只是抽签的结果,也许只是单纯的失误而已也说不定……” 就这样打马虎眼,不做正面的答复。老实说我自己本身也没兴趣去追根究底,非得搞个清楚明白不可。是失误的话,这实在是太叫人感谢的失误了。 话又说回来,杨提督在十五岁的时候,是怎样的少年呢?当时应该是跟着父亲,乘坐父亲的商船在宇宙中旅行才对。虽然一年之后,父亲去逝,而后就住进军官学校的宿舍。 “总而言之,我家的老爸,除了只会叫孩子帮忙擦壶之外,其他的我什么也想不出来。” 这么一说,的确让我想起,提督孩提时代的照片,好象总是抱着壶。提督自己所记得的最久远的记忆,就是坐在父亲身边,拿一块布擦壶的光景。 “仔细想想,这的确是很悲惨呢。没有母亲,父亲又是奇人,居然还能养成这么直爽的个性,没学坏呢。” 一点也不谦虚。 提起“变坏”这个字眼,早上波布兰少校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之后,也提起了。 “现在正是进入反抗期的时候了。如果尤里安说出一句:我要学坏了,杨提督一定会从椅子上摔下来。真想亲眼目睹一次这种的场面呢。” 和这个相同的台词,我以前也听亚列克斯·卡介伦少将说过。我很了解说这种话的人的心情,不过就是不太想让他们称心如意。这些人首先最期待的就是杨提督会从“椅子上摔下来”。另外一个,他们可能也希垦看到我反抗提督这种场面。 当然不是说他们真正期待这种情形发生,大家心里都很明白这只是开玩笑而已。这是因为大家心中有点误解,对我的行为举动稍微评份过高。认为我是优等生、乖孩子,待在杨提督身边太可惜了——这种误解。 我并不是这么优秀的人。而且在乎能不能待在杨提督身边的人,是我而不是杨提督。我希望大家都能明白这一点。 不过,我想卡介伦少将也好,波布兰少校也好,对这件事,其实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所以要是我顺势说:“正在打算学坏”大家不知道是会大笑,还是大骂,还是两者都不是呢?我的周围好象全是这种人。 不过,今天这种日子其实也不必想得太过于深入了。我可是格林希尔上尉特地为我举行的宴会主角呢。由于这次行程太匆忙了,大家都没准备好礼物,我只收到手工制作的预约礼卷五张。等回到伊谢尔伦的时候再换什么东西给我,真令人期待。 “再下来就是杨提督的生日了。” 这么说的人不是波布兰少校而是林滋中校,所以我想这只是纯粹的善意,然而还是免除不了百分之几的不安。这些当然是瞒着杨提督的。不过高柯尼夫少校说,到时候杨提督的表情,一定只有“怅然”这个字眼可以形容。 七九七年三月二十六日 在不怎么大的太空船里,要消磨时间的方法,大概就只有看书、看录像带、玩扑克牌、下立体西洋棋——这些事而已。再怎么说,回程大家的心情也较轻松。至少对波布兰少校来说,“只要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就自然有它的 乐趣”这么一回事。 七九七年三月二十七日 蓝·侯少校和萨克斯少将不一样,常常会来我们的船室拜访。今天也来喝杯可乐,并且把航行一切如预定计划进行的事,向杨提督报告。 预定到达伊谢尔伦是四月八日。杨提督以一副奇怪的表情说:“这次如果比预定来得迟的话,那可就头痛了。”所谓奇怪的表情,并不是准确的说法。 准确的说法应该是很不寻常的表情。也就是说,那虽然是看起来非常苦恼的模样,但是因为这种表情实在很难联想到会出现在杨提督脸上的关系。 杨提督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有时候偶而也会出现这种表情。实际上我也的确见过,可是几乎从没看过他用一副苦恼的表情对别人。 对我说教的时候,当然要想办法挤出这种表情,不过这次可是完全自然地表现出来。我也不是不知道,现在时间对杨提督来说有多么的重要,只是现在被困在船里,就算在船室里走过来又走过去也于事无补,杨提督也就只好静静啜饮红茶忍耐了。 不管怎么说,这次的航行绝对不会发生茶袋短缺的现象。在海尼森,和格林希尔上尉吃完饭回家之后,我又跑出去买了大吉岭红茶和锡兰红茶的茶包各三打。所以这次就算漂流五十天也可以安心。若能在还剩一大堆茶包的时候就抵达,当然是最好不过了。 七九七年三月二十八日 “好无聊,去的时候没到,这次总该有美女海贼出现了吧!” 这种发言,我想没有加上主词的必要。 他大概已经忘记了“床是用来睡觉的地方”这句话了。聊天聊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话题又扯到“理想的死法”上头去。我们的击坠王对于“喝上一大堆酒醉死最舒服”的这种说法嗤之以鼻。 “真是没志气的死法。我打算坐在斯马达尼恩的操纵席上,被大约一打以上的美女压死呢。” 这好象不太可能,我觉得这种状况互相有矛盾。波布兰听了我的意见,“不会吧?我再考虑一下好了”这样平静地回答我。反正时间多得是,让他慢慢考虑也没什么关系。反正绝不会有什么正经的答案的。 七九七年三月二十九日 波布兰少校回答了昨天的问题。“被十二个帝国军的美女飞行员包围击落”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实在没什么感想好说。我想他大概是真的这么希望。不过老实说,我的想法是“躺在铺了画有斯巴达尼恩的床单的床上,周围有美女在旁边侍候着”这个样子……。 七九七年三月三十日 如果在三十分钟前写这篇日记的话,可能会写“什么事也没发生,非常平静地航行”。但现在可就不是这样子,因为发生了大事——统合作战总部的库伯斯理上将被暗杀了。 总之,一天平安地过去,我们吃完了晚饭就聚在休息室里。我正在和林滋中校下立体西洋棋的时候,波布兰少校和高尼夫少校在旁边你一句我一句的,不知道到底是在下棋还是毒言恶语的交换会。就在这个时候,蓝·侯少校脸色铁青地跑进来。他那时候是说,库伯斯理上将“被暗杀了”。 当然棋是下不下去了。格林希尔上尉问杨提督:“要折回海尼森吗?” “现在折回去一点意义也没有。而且我非得快点回到伊谢尔伦,把舰队掌握在手中不可。否则的话,是无法和他们对抗的。” 听到“他们”这句台词,“伊谢尔伦党”的人,视线全部集中到杨提督身上。 “不过,去程浪费十天左右的时间,现在回想起来实在太心痛了。” 虽然埋怨多鲁顿上尉的话没说出,杨提督心情沉重地喃喃自语着,就在这时候,才注意到周围的视线。 杨提督现在才第一次向从伊谢尔伦出发开始同行的五个人和蓝·侯少校发表他的战略预测。这个内容,当然就是只有海尼森的比克古提督才知道。 提督又再度告诫不可以说出去,所以现在还不能把内容写出来。我想也许不必等到将来写回忆录时才能写出来,所以我决定等平安回到伊谢尔伦之后再写。 听了提督的话,大家有的被吓了一跳,有的深表同感,也了解自己目前所处的状况非常的紧张。杨提督指示大家,暂时不要说出去,当然大家都了解事情的严重性。只是格林希尔上尉有点不安,因为她的父亲格林希尔上将还留在海尼森,担心也是人之常情。很晚的时候又有第二次的通讯传来,库伯斯理上将好象保住一条命了,因此,大家也都安心了不少。 七九七年三月三十一日 “消磨无聊时间的事”又多了一样。收听由海尼森送出来的军事方面、民间报导的超光速通信,有关库伯斯理事件的后续报导。不管是下西洋棋也好,玩扑克牌也好,大家都没办法定下心来好好地玩,不时跑去通信室看看有没有什么新消息。现在这个阶段,后继报导也不是很多。伊谢尔伦组的人脸上,都是不安和好奇心交错的表情,我自己当然也不例外。“不过现在的状况,似乎情报没有被管制的迹象。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不要紧,还有时间。” 杨提督这么对我说。当我知道射击库伯斯理上将的犯人是亚姆利札战略的责任者之一的霍克准将时,吓了一大跳,但这些事对杨提督来说,却只是小细节而已。不过,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杨舰队”出动的时期,已经越来越接近了。 第九章 出击的前夜 七九七年四月一日 在库伯斯理上将的暗杀未遂事件之后,和平的航行一直继续着。不过在出发往海尼森的时候,我称呼这次是“和平的旅程”。现在回想起来实在令我脸红不已。人类真的是无法预知未来的事。 不用说也知道,杨提督和我的次元的差距,有天渊之别。象今天这样的事态,杨提督在从伊谢尔伦出发之前,就已经在脑子里描绘出个大概了。这当然不是具体知道,在什么时候谁会做些什么事。这才是人类真正无法预言的。 杨提督用的方法,并不是看看水晶球,不用做任何分析,光靠第六感就能预言未来。而是靠收集情报,积储知识,分析、思考、洞察、计算所得出的结果。身为人类,当然会有能力的界限,但我认为,只要是和战略和战术有关的事,如果杨提督办不到的话,就再也没有别人办得到了。即使是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侯爵也一样。只不过,杨提督在同盟的权限,远远比不上罗严克拉姆侯爵在帝国的权限,因此在实行的阶段,常常会被罗严克拉姆侯爵抢得先机。 我这么对杨提督说,提督大笑起来。 “不要太热心反而帮倒忙了啊!尤里安。” 当然这一点我的确是要注意,但我可不是盲目地拥护杨提督的。 除了杨提督之外,还有谁能从艾尔·法西尔把平民营救出来?有谁能下固若金汤的伊谢尔伦要塞?有谁能在亚斯达和亚姆利札掩护友军不致遭到全灭的命运?这些都是只有杨提督才做得到。 “尤里安,你的确没说错,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输过。只不过再继续打下去的话,总有一天会输的。在我惨败的时候,你也相信我是正确的吗?” “那是当然了。” “这样的话就不是支持,而是信仰了。” “提督绝对不会输的。即使对手是罗严克拉姆侯爵,也一定会赢!” 我认真起来了。这样的话,连我自己都不能确定这是不是出自理论的断言。 杨提督看我一阵子,把黑扁帽摘下来抓抓头。 “罗严克拉姆侯爵大概也有对他抱有不败信仰的部下吧。这样如何?尤里安,只要你能为我泡好喝的茶,我就尽我的能力不打败仗。” 对我来说,这是令人欣喜的交换条件。 七九七年四月二日 陆续从海尼森传回来的消息表示,库伯斯理上将的病情已经平安渡过两次危机,稳定下来了。船内的气氛,也因此缓和了下来。 只不过他好象有必要长期住院,当然就不能继续担任统合作战总部长这么繁重的职位。因此好象是打算要找人代理。 “第一候补大概是比克古爷爷吧?” “其他好象没什么好人选了。不论是人望、实迹、不管那一方面都没有别人可以相比。能和他对抗的,大概只有格林希尔上将了。” 对于船内的这些传言,我多少有点异议。我很喜欢,也很尊敬比克古提督,但我觉得杨提督才是总部长的最佳人选。我这个人也稍微善变了一点。 前些日子才认为杨提督最适合担任宇宙舰队司令长官的呢。 要是有一天杨提督身兼两个职位,再加上有比克古提督这种强力支持者当国防委员长的话该有多好呢。想归想,我想这是不会实现的。因为这位应该还是年纪轻轻的人,一定会说:“我才不要忙得要死呢。” 七九七年四月三日 又是个坏消息。上个月的库伯斯理上将的暗杀事件是在首都发生的,这次则是在边境。 行星尼普迪斯有一部分的军队叛变,占据了各个重要场所。 “真是不得了,上个月的事情也是,我们军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蓝·侯少校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的,声音也因激动而颤抖着。我觉得他比那个萨克斯少将要好得多了,但是好象没什么胆量,和沉着的伊谢尔伦组的人比起来,简直就是明显对比。不过原本说来,如果拿波布兰少校和高尼夫少校当做判定他人的基准的话,当然也不好。 杨提督只能苦笑,尽量安抚蓝·侯少校。“不用担心,蓝·侯少校。在尼普迪斯,并没有拥有恒星间航行能力的战力,所以我可以保证这艘船不会有被攻击的危险。贵官只要按照原定计划,把我们送到伊谢尔伦去就好了。” 由于自己尊敬的“魔术师杨”这么说,蓝·侯少校总算稳定下来,在他向全舰广播“大家完全不用担心不要惊慌,各自沉着的进行自己所负的任务”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真是对不起。 老实说,这时候的杨提督简直就是“骗子杨”。的确是不可能有来自尼普迪斯的攻击,但是却不能保证不会有和它呼应的势力,对我们加以攻击。只要一艘,不管是战舰或巡洋舰,卡迪亚66号的战斗能力是绝对无法对抗的,根本就不能安心。 “尤里安说的确实没错。只不过,也没有必要增加他的不安,而且不管怎么说,到了那种情况的话,对应的方法也只有拔腿就逃嘛。” 说到快逃这句话,又让我想去年我军在亚姆利札大败的时候,杨提督对第十三舰队下的命令。 “好,全舰队,快逃!” 这个时候的第十三舰队,其实是占上风的。只是以战局全体来判断,其他的友军都是节节战退,光是在这里追求战术上的胜利根本就是毫无意义。 只会造成孤立在敌军之中,成为袋中之鼠。所以要趁敌军无力追击的时候,早早逃走才是上策。 就因为杨提督的这种决定,才使得数十万的官兵能够生还。杨提督完全是正确的。我想其他和杨提督有同样想法的指挥官可能不是没有,只不过象这种必需“快逃!”的场合大多是用“后退”或“转进”之类的字句,会用这种争强好胜的军人们最讨厌的“快逃”这个字眼的杨提督,才象是杨提督真正的为人。 我尽量用若无其事的口气把我的想法说出来,杨提督只是在那里偷笑,什么意见也不表示。 格林希尔上尉表示她也是这么认为,非常热心的赞成。波布兰少校则挺起胸膛:“我在这种时候也是脚底摸油,快溜的好啊!” 这么斩钉截铁的话。这种事好象不是可以说起来非常神气的事吧? 写到这里,我发觉好象浪费了好多页写些多余的事呢。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原来想为杨提督的二十年代最后的一天好好记录下来的。原来以为会非常平静,几乎没感觉到时间的流逝,谈笑着,玩着游戏,平凡却是愉快的渡过这一天的,结果就在晚餐前传来尼普迪斯的坏消息。 我不得不在意的是,杨提督战略上的预测,开始成为现实了。提督是正确的!也就是说只要能赶回伊谢尔伦,杨提督就有相当的胜算可以做出因应计划。因为如此,必须一刻也不迟疑地回到伊谢尔伦才行。现在只要让蓝·候少校考虑这一点就够了,这一点是比任何事都重要,因此杨提督才会设法让蓝·侯少校安心。 我到现在才终于明白。这期间的差异,到底有多少呢? 七九七年四月四日 值得记念的日子,或者该说是值得诅咒的日子呢?杨提督三十岁的生日终于到来了。 “每天,都会有不愉快的事。” 杨提督这么愤愤不平地抱怨着。昨天行星尼普迪斯才发生武装叛乱没多久,结果今天接下来又是——好象是这个意思的样子。如果我说“来开个庆祝会吧!提督”,提督一定会用“在这种非常的状态下如何如何”把我挡回去的。最近提督使用这种他不太习惯使用的台词频率相当高。 “杨提督终于也是三十岁,得开始为他既往的恶行忏悔了。” 波布兰少校高兴的样 子看不出有一丝一毫的同情心,我不知不觉帮杨提督说话了:“可是少校,少校也总有一天会到三十岁的啊。” “绝对不会!” 这种答复听起来格外的认真,我想他大概不会是要说“在那之前就死去”这种话吧? “因为我是和人类不同的生物啊。虽然降低身分当了卑下的军人,但其实我是闪亮星星中的高等生命,到了二十九岁就会自动倒退越来越年轻。然后等到了十八岁又会自动停止返老还童,逐渐增加岁数,等再到二十九岁为止。一直这样重复着。” “那么,闪亮星星的居民为什么要假扮成人类,待在这里呢?” “那当然是为了要教导后进星球的可怜的人们,爱与和平的尊贵啊!” “似乎是必须教导很多的人才行对不对呢?” “那是当然的了,小羊啊,爱的教诲是不能让少数人独占的。” 和杨提督的意味稍微有点不同,我想我这辈子是绝对赶不上这个人的。 不管怎样,要庆祝杨提督的生日是很早以前就决定好了。因为明明知道却视若无睹的话,也未免太过分了。 格林希尔上尉当然是很高兴地出力协助,尽量瞒住当事人,以很快的速度进行准备工作。只不过对于杨提督的心理,露出非常不可思议的表情:“为什么讨厌成为三十岁呢?二十年代的男性,根本就还只是孩子而已。成年男人的价值,要过了三十岁才看得出来呢……” 这么说的话,我岂不就和婴儿没两样了吗!我突然想起两位男性,先寇布准将和波布兰少校的意见,我一定要问问看。这两位三十岁以上和不到三十岁的代表的意见…… “问题是在于个性而不是在于年龄吗?” 这是高尼夫少校实际的意见。如果这是一般观点的话,那格林希尔上尉的意见就算是特殊论点了。我突然想问问高尼夫少校关于他本身的特殊论点,不过我想他一定只会笑,不会告诉我的。 庆祝会的主角,一点也不爽快地表示高兴。 说什么“拿别人的不幸来当笑话看,到底那一点好玩嘛”、“欠债还钱的日期都可以延期,为什么生日不能延期!”之类的,最后被逼急了“我变成三十岁也不会因此使任何人幸福啊!所以根本没有庆祝的必要”连这种话都说出来拼命抵抗着。只是,比方说象波布兰少校,虽然不会幸福到那里去,但却开心得要命——当然动机不良就是了。 最后,杨提督还是认命出席了。在亚姆利札被敌军包围,大概都没这么紧张。 和我的生日时一样,卡迪亚66的大厨为提督做了一个不能说和我生日时的蛋糕完全一模一样的蛋糕,杨提督自暴自弃地一气把蜡烛吹熄。 在场的人,也包括杨提督在内,大概都以为林立在蛋糕上的蜡烛有三十根,只有我知道负责准备蜡烛的格林希尔上尉,故意只插了二十七根。所以那种一板一眼的人,我实在无法和他们做朋友。 七九七年四月五日 传来两个消息。其中一个,是完完全全的坏消息,另一个,也不能说是好消息。 首先,行星卡华发生武装叛乱,和派驻当地的同盟军发生战斗。蓝·侯少校也为此稍微动摇,但不象尼普迪斯的时候那么强烈,好象是因为卡华没有尼普迪斯那么近。 再来就是库伯斯理上将的代理人,不是比克古司令长官而是德森上将。 他是统合作战总部的三位次长中,最年长的一位,也是达斯提·亚典波罗提督一提起就寒毛耸立的人。大家一听到德森的名字,原来只是彼此交头接耳,渐渐变成群声沸腾了。 “什么?那个马铃薯军官当上了统合作战总部长官?同盟军好象在闹人才荒的样子。” 林滋中校这样自言自语。波布兰少校则是:“不做事的话,就称不上无能的男人。” 我觉得这种评语有点太过份了。但等到我知道德森上将为什么被称为“马铃薯军官”时,我也不禁对同盟军的未来抱看悲观的想法了。这个人在很久以前曾担任某处舰队的后方主任参谋,他为了调查食物的浪费情形,甚至还去翻垃圾桶,然后发表有多少公斤的马铃薯就这样被抛弃,这个发表让士兵们火冒三丈。 “他大概对国防委员会的各位委员,赠送马铃薯得到这个职位的吧!” 听到波布兰少校这样背后中伤,高尼夫少校就说了:“就是因为他没有建立非常大的战功,对特留尼希特来说,就是最可取的一点。” 我觉得没建下什么大的战功就能当上上将,这岂不是更加的了不起吗? 当然这种心意只有一点点而已,不过,他到底是怎样的人呢? 七九七年四月六日 我预言明天一定又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件。 我之所以敢这么夸下海,是因为昨天五号,在这之前的三号,和再往前的一号,总是发生些让蓝·侯少校坐立不安,波布兰少校高兴不已的事件。因此,以此类推,下一个事件应该在明天发生。 不过这次的航行,去程和回程真的是完全相反。去的时候船内发生的麻烦不断,但外面的世界去门是和平的。回程的时候,船内是和平,愉快的。但外面的世界却是狂风暴雨。 等到我们终于到达之后,到底事情会变成怎样呢? 七九七年四月七日 预言落空了。今天直到我在写这篇日记时,还没有坏消息传来。这是相当可喜可贺的,但是难得我预言了,为什么不发生点什么事呢? 不好,这简直象某提督或某少校的说话口气了。果然是教育环境太差的关系。 只有一个小小的坏消息。从海尼森传来的报道中提到,政府明年度决定增税的消息。杨提督看了非常不高兴,在攻击完政府随便加税的举动后,又照例提起希望早点过领退休金的日子,从此以后可以和税金说再见的话。 “可是退休金不是也得交税吗?” “这是谁决定的?” “不是财政委员会吗?” “我可没批准啊!” “对方好象没有必要一定要得到您的批淮吧?” “这是什么苛政啊!帝国是无视人民的意志,由大贵族们施行苛政,而同盟则由人民选出的政府来施行苛政!到底是哪一边比较不好?真叫人越来越不明白了。” “……” 在谈话之中,今天就这徉结束了。明天终于要抵达伊谢尔伦。来回一个半月的旅程,终于结束。 七九七年四月八日 今天回到伊谢尔伦要塞,完全按照预定计划。其实原来也没什么好感动的,只不过去程发生那种事,所以回程能够“正确的依照预定进度”才会格外令人感动。 “蓝·侯少校是名舰长!” 杨提督这么称赞着,其他人也没有任何异议,因为这一趟往海尼森之行,已经比预定大幅延后,大家都已经受够了。 蓝·侯少校和卡迪亚66号仍然停泊在伊谢尔伦要塞,执行对帝国方面的哨戒及巡逻的工作。这并不是有正式命令下来,但同时也没有命令要马上返回海尼森,因此蓝·侯少校希望至少在事态平静下来之前,能在适当地方工作的样子。杨提督表示薪水当然会请卡介伦少将从要塞经费中挤出来,不过卡介伦少将要是说不行的时候怎么办? 今天的晚餐是睽违已久的卡介伦夫人的拿手好菜。就在晚餐桌上,决定了卡迪亚号的待遇。 “这种费用也随便答应下来,看来伊谢尔伦越来越变成是怪人们的巢穴了。” 卡介伦少将这样讽刺,而我们怪人的总指挥官则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埋头大吃鱼。我突然想起,在海尼森一行的 小队解散时,高尼夫少校说:“今天的晚餐总算可以放心愉快的吃了。” 的确,这几天总是在晚餐前后有一些重大,而且非常恶劣的坏消息传来。 真的被我说中了,就在吃甜点的时候,恶讯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传来了。 “行星巴尔艾连发生武装叛乱!” 杨提督和卡介伦少将彼此对望一眼,慢条斯理地吃完甜点,再各自喝了红茶和咖啡,之后才起身到指令室去。 我身为侍从兵当然也是一起去了,在途中到亚典波罗少将。 “听说了没有?尤里安,照这种情况看来,平静的好象只有伊谢尔伦了。” 他如果就此打住也就没事了。 “真无聊,真无聊,如果伊谢尔伦是暴风的中心就好了。” 而且说这种话声音还不小,惹得姆菜少将用白了他一眼。不过,亚典波罗少将也不会很在乎就是了。 就在这时候,另一位“会走路的暴风眼”,穿着飞行员服也来了。绿色的眼睛闪闪发光,对我微笑着。 “唷,这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很快的,你的喜欢的疾风怒涛的季节就要来了。人生在世很值得对不对?” 我正在想,我可没有这种想法,在旁边的高尼夫少校就接口。 “请不要在意,这家伙常常有将第一人称的我和第二人称的你反过来说的习惯。” 仔细想想,这是以“杨舰队”之名的第一次出动。而对手却不是银河帝国的罗严克拉姆侯爵,反倒是必需和自由行星同盟中的叛乱部队交手不可。这应该是非常悲剧性的情况才对,但看到我周围,全是些因为有架可打而高兴的人,也难怪姆菜少校皱着眉头说:“真是头痛的家伙们”了。不过波布兰少校说的:“不管发生任何事,姆菜大叔都能用头痛这一句话来囊括一切的本领”的确也没错。 这样,我觉得伊谢尔伦真的是恶言恶话、讽刺、揶谕、毒舌的宝库。只不过我从来没听到过任何人说出真正会伤害到对方的话。也就是说,这就证明了伊谢尔伦是真正的成年人的集团。不过,也许这是个天大的误会,只是我不知道而已也说不定。 帝国内部好象也有什么异变发生了。反罗严克拉姆派的贵族们,不是被拘禁,就是逃离帝都奥丁。这是经由费沙和海尼森所得到的“很长很长”的情报。 “那边也开始了。” 杨提督的声音非常复杂。对于现在这种,和提督的预想一样,时代开始变动了,提督心里一定很想说:“看!我不是说过了吗!”只不过,同时提督的心里一定也很遗憾。如果提督是站在中立,能自由行动的立场的话,一定老早就飞到帝国那里,设法亲自目击历史即将产生巨大变动的那一瞬间。不,我想现在可能也还是这么希望。 “帝国内部不论发生任何事,结果是早就知道了的。”杨提督这么说。提督知道罗严克拉姆侯爵一定能打倒对立势力建立霸权,但是不能亲眼目睹,一定是非常遗憾。 为了安慰提督,我把特地从海尼森带回来的白兰地加在锡兰红茶里。 然后自己想一下,我好象只会用这一招嘛! 七九七年四月九日 写这篇日记的时候,我松了一气。今天没有任何坏消息。当然只是指表面上的。 回到伊谢尔伦总算能真正稳定下来了。我已经完全把此地当成自己的家了。我只在这里生活了三个月而已,而且这还是帝国军建造的地方,但为何我会有这种感觉呢?卡介伦少将每天还是那么辛苦,日常生活上还是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我却毫不在意。至少,这里不用担心屋顶会漏雨。 很快又要离开伊谢尔伦,这次的旅行期间可能会更长了。在这期间,伊谢尔伦如果不闹情绪地等我们回来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七九七年四月十日 行星香普鲁被叛乱部队占领了。这是这个春天内,第四个内乱了。 “往后不知道还有几个行星被占领呢。” 亚典波罗提督以一副评论家的吻这么说。“帝国军的家伙们称呼我们是叛乱军,那么对那些占领了香普鲁啦巴尔艾连的家伙们,该怎么称呼?是双重叛军呢,还是反叛军?” 竟然在乎这种无聊的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听说亚典波罗少将原来是希望成为报导从业人员。有想当历史学家的人,有想当经营管理者的人,伊谢尔伦不但是同盟军最精锐部队的根据地,看来好象还是“不情不愿军人”的巢穴。 还有亚典波罗少将对同盟军的最高指导者,似乎是一点好感也没有。 “以首都为中心,分散四个地方,几乎是同时发生武装叛乱。会认为这只是巧合的,大要只有新任的统合作战本部部长了。” 我想德森上将至少会在历史上留下,最没有人缘的统合作战总部长官之名吧? “如果是在建国三十年或五十年左右,没有外敌的时期的话,德森上将大概可以平安坐得住这个位子,但以现在这种时期来说,大概是最糟的人选吧。” 连卡介伦少将也不袒护他。 “如果由杨提督担任就好了。干脆把总部移到伊谢尔伦来,由提督身兼两职的话,再好不过了。” 我这么一说,卡介伦少将用一副不同意的眼睛看了我一眼:“你说的也许没错,的确他现在担任是没什么问题。但是最大的问题在于他的个人意愿。他一定会说要领两人份的退休金,然后故意让别人抓住小把柄,方便让自己下台的。” 我一句话也没办法反驳。 七九七年四月十一日 有一句有趣的口号在流行。这是亚典波罗提督告诉我的。 “帝国是什么?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和他手下的大军。同盟军是什么?杨威利和他的小集团。” 相当贴切的语句,但当我询问这是谁说的话,结果答案是“达斯提·亚典波罗谨制”。我猜也是这样。不过,在这时我就觉得亚典波罗提督的个性,也许当记者比当军人更合适也说不定。 话又说回来,在杨提督不在的时候,这个人负责带领舰队,现在全部舰队要出动了,也要忙着重编舰队和进行计划的工作才对,现在这样和我说别人的闲话不要紧吗?我还在这么想的时候,又听他在说德森上将的坏话,看来亚典波罗提督真的是非常讨厌他。 “到现在都还不能发出命令。要下出动命令的话,就干脆早点下就好了啊!真是会拖拖拉拉的马铃薯混球!” 真是的,连“军官”都不用了,不知道他在吃饭的时候,会不会用叉子狠狠地戳马铃薯说:“德森那家伙,知道厉害了吧!” 我自己在心里这么想,然后稍后到高尼夫少校谈起这件事。 “啊!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昨天晚上,亚典波罗提督用叉子狠狠地戳宵夜——奶汁烤马铃薯呢。那是什么意思呢?” 七九七年四月十二日 没什么特别重大的事件,但还是相当忙碌的一天。回廊附近的帝国军异乎寻的安静,听说有可能兵力大都调回帝国本土了。这就是用了不知道几千年,都快用烂的老话“暴风雨前的宁静”这么回事,连亚典波罗提督和波布兰少校今天都很安静。 七九七年四月十三日 居然有连杨提督也没有想到的事。真是的,事情怎么变成这样!菲列特利加小姐也真是太可怜了! 要冷静下来,从最开始把事情整理出头绪来。不过能不能做得到,实在没什么自信就是了。 今天最早的新闻是德森上将终于对杨提督下达了镇区叛乱的出动命令,而且是四个地点的叛乱完全由杨舰队去镇压。亚典波罗提督对这个命令的反应是:“想累 死我们。” 但这个新闻对接下来的坏消息,一点预告也没有。海尼森发生政变了! 而且这次政变的主谋者,是菲列特利加小姐的父亲——德怀特·格林希尔上将。 “格林希尔上将吗?那个人……怎么会呢……” “怎么会”这句话,杨提督至少重复了三次以上。 就是我自己本身也很难相信。格林希尔上将是非常有智慧的绅士,被称为是军方良识派的代表人物。亚姆利札大败的时候身居参谋总长的职位,因此为了担负责任,被降调到闲职去了,但大家都传说他迟早会坐上统合作战总部长官的椅子的。杨提督对他,也象对比克提督那样,非常的尊敬他。 听说当会议室的银幕出现格林希尔上将的脸孔时,从杨提督开始的全部幕僚,统统呆在那里不能动弹,菲列特利加小姐,不对!是格林希尔上尉震惊得脸色铁青地站了起来。 消息传出去之后,就开始传出谣言了。 “虽说事情与她无关,但格林希尔上尉大概不能再继续担任杨提督的副官了。不管是解职或是辞职也好,只是形式上的不同而已……” 我感到非常的不安。 我实在没办法想象,没有格林希尔上尉的杨舰队会怎样。就象没办法想象没有卡介伦少将或先寇布准将的杨舰队是一样的。 波布兰少校、亚典波罗提督、高尼夫少校、姆莱少将,还有其他的许多人,缺少那一个都是不行的。这种事,连我都知道,杨提督应该更了解这一点才对。 也许会被人说是太多愁善感了,但对我来说,伊谢尔伦也好,杨舰队也好,并不是个单纯的组织而已。伊谢尔伦是家的话,在同个家里的就应该是家人了。 胡思乱想了一大堆,当然是不会有结论的。接着就被杨提督叫去。拜托我去倒一杯白兰地给他,和帮忙去召集大家来开会。最后说了一句最重要的话:“尤里安,能不能请格林希尔上尉马上来一趟?” “您要辞掉格林希尔上尉吗?” 明知道这句话不是我该问的,我还是问了。 “啊,尤里安,你认为我是这么能干的人吗?没有格林希尔上尉,我也能把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吗……” 杨提督笑了起来,这个笑容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幸福女神的微笑。我交到提督手中的玻璃杯中的白兰地比平时多了些,然后飞也似地跑去叫格林希尔上尉,我看这可能是我有生以来最快的速度了。 “……如果辞掉格林希尔上尉的话,杨提督就和脚打结的章鱼没两样了。这样根本不值得对他有任何期待。” 先寇布准将就这么平谈地批评着自己的上司。不过准将的意见得马上订正一下了,格林希尔上尉现在仍然是杨提督不可或缺的副官。 走出提督房间的格林希尔上尉,第一个就和我打招呼。 “有很多地方谢谢你的协助,尤里安,今后也请多帮忙。” “我才应该向您道谢呢!请多指教,副官小姐。” 格林希尔上尉笑了,当然不是很有精神。 “不过我实在是个差劲的女儿呢。那时候,完全没从爸爸的态度上,预料到会变成今天这种局面。” “……可是,这不是不太可能的吗。令尊什么也没告诉你,不是吗?” 我没办法再往下说了。现在的想法完全没经过整理,又没办法巧妙表达出我的意见,而且更讨厌说出什么我不该说的话。我觉得格林希尔上尉的父亲没告诉她任何事,这种打击就够大了。 格林希尔上尉身为杨提督的副官,也许无法避免要和自己的父亲作战。 虽然这是非常不幸的事,但如果再加上非得辞去杨提督的副官这个职位的话,那就是更加的不幸了。 不再往下写了,今天的事实在没办法好好的写。时间也很晚了,让头脑和心情冷静一下也许比较好。 七九七年四月十四日 昨天是不得了的一天。重新看看昨天的日记,看得出来我自己的心相当混乱。 老实说,就是今天也没能完全镇定下来。昨晚,由于过度兴历而睡不着,所以到今天脑神经仍非常疲倦。但是偏偏一躺下就是睡不着。 总之,情况迟早会变成亚典波罗提督讽刺的那样,“和平的只有伊谢尔伦而已”。甚至没等到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侯爵来攻击,同盟军就在“自已搬石头来砸自己的脚”了。 因此,杨舰队非得出动,执行这个不打麻醉剂的外科手术不可,而且还不是只有一个伤,四个伤必需全部开刀才行。光是这样就已经很辛苦了,却还必须和占据首都的政变部队交战不可。这个对手还是格林希尔上尉的父亲。光是用想的,我的心情就越来越沉重了。 还有,昨天的日记还有一些地方忘了写。杨提督不了解为什么德森上将要把四个地点的叛乱,全部交给杨提督去负责镇压。对这件事提督希望听听我的见解。首先我先确认一下德森上将的年龄,然后说:“提督则是三十岁对不对?” 我这么说的时候,杨提督的表情很难形容。不知道该说是不甘心还是遗憾,还满腹的不高兴,总之混杂着这些感情。 “嗯,终于到了……” 我并不是要惹提督不愉快才这么说的。提督只不过是三十岁而已。三十岁就当上将的军人,在同盟军的历史上,这是头一个。周围的嫉妒、羡慕绝对不在少数。趁这个机会,德森上将一定想好好整整这个比自己年轻,却和自己同阶级,碍眼之至的毛头小伙子。也许他根本就是在私底下希望提督失败了最好。我明白地把我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是吗?原来如此。这个我倒是没注意到。” 提督苦笑着这么说,他的确是不会注意到这些。对提督来说,他并不是想当上将才当的,所以根本不会注意到别人会有多嫉妒。也就是说,杨提督的价值观,和世间大多数的人稍微有点不同。 我听过一句话,“欲望强的人,绝对无法了解欲望弱的人的心理”。这句话很难得的不是从杨提督那里听来的,是有一次我从立体tv的教学节目里学来的。我觉得这句话很正确。 杨提督因为父亲去逝,所以不得不放弃进大学历史科的心愿,而进入了军官学校。进了军官学校之后,又偏偏战史科被废止了。他一定会认为事情不应该变成这样,而感到愤愤不平才对。但是,不情不愿地加入军队,却因此展现出令他人为之惊叹的才能。那些重视战功和急于出人头地的人、绝对不会了解提督愤愤不平的心理的。而我本身,说不定比他们还要过份也说不定。因为我明明知道杨提督真正希望的是什么,却还一直希望杨提督永远是不败的名将…… 七九七年四月十五日 休假结束了。 不知道应不应该这么写,搬来伊谢尔伦要塞有四个半月,我终于能参加第一次的战斗了。 “四月二十日要出动了。” 杨提督这么告诉我的时候,我的心脏不由得狂跳了起来。然后,我到平民的地区去买大吉岭红茶和锡兰红茶的茶袋各三十打。就在去的途中,有一个平民的男人叫住我。 “到底怎样呢?杨提督到底有没有胜算啊?” 我用让我自己也吓了一跳的声音大声回答。 “杨威利提督不会出击任何没有胜算的战斗。” 那个男人的表情好象吓到了,嘴里喃喃低语着,好象是在说也用不着这么生气的样子。 我当然会生气啦!自己给人家冠上“奇迹的杨”啦,或是“魔术师杨”这种绰号,到头来还是不能相信提督的能力。 因为太生气的缘故,把最重要的买茶袋的事给忘得一干二净 。 谣言的速度好象是比人的脚还快。我买好东西回到杨提督身边时,提督已经知道我说的话了。 “我倒没想到你有当发言人的才能呢,想不想担任舰队司令部报导官的职位呢?” “只要是提督安排的职位,我都会很高兴接受的。但是我所说的,并不是虚张声势而是事实。对不对呢?提督。” 杨提督虽然点头,但是表情已经没有笑容了。 “是吧,今后也能一直这样就谢天谢地了。”沉默了一会儿,好象在考虑什么的提督,总算想起来我还在。 “辛苦了,今天你可以去休息了。”提督温和地对我这么说。我敬礼后就退出去了。这种时候,我能帮得上忙的,就只有不去烦提督。只有这种形式才能帮得上提督的忙,我实在对我这种不成熟的存在遗憾不已。 我不是杨提督的“幕僚”只是小孩子的侍从兵,束缚提督行动的自由,碍手碍脚的被监护人和不能继承师父衣钵的差劲弟子,完全没有任何力量能帮助实行杨提督的想法。现在我有的,只是希望帮助杨提督的心愿而已。我只要抱持着这个心愿,向把这个心愿实体化的目标迈进,我就觉得非常幸福。 这一切都是杨提督带给我的。 等过了午夜零时,端一杯茶去给提督。然后,要再检查一次热线枪才上床睡觉。明天不知道能不能比今天更接近目标一点,最重要的是一定要在七点三十分叫提督起床才行。 第一章 凡佛利特星域会战 1 这一年,历史仍踌躇在惰性的淤水中,看来还未打定主意,究竟要往哪个方向流出。 由日后来回顾,这一年是高登巴姆王朝和自由行星同盟,这两个相敌对的恒星间国家的末期,历史已经朝向新的时代开始鸣动了。但是,人们的意识仍未从一世纪半以来的催眠状态中醒来,重复相同的事,流血的钟摆运动,被认为将永远持续下去的战争与和平的交错调和。这些都使人们的思考失去了弹性,把明天放在昨日的延长线上,而对此不抱持任何疑问。 宇宙历七九四年,帝国历四八五年。这一年也和过往的许多年一样,让高登巴姆王朝银河帝国和自由行星同盟之间,掀起了数次战火。 而其中最早的一次,是“凡佛利特星域会战”。 凡佛利特星域,是位于伊谢尔伦回廊的同盟侧出口周边的恒星系。有着八个大行星、三百余个小行星、二十六个卫星,但却没有氧气和水,而又因为太过接近与帝国交战的边界,并未进行任何移民,而任其荒芜地放置不管了。 恒星凡佛利特本身也不稳定,没有人甘冒自然的严苛及人为的危险而来此居住的。 在银河帝国与自由行星同盟,重复着互吼互啮的五万个日子以上的历史当中,至今凡佛利特星系几乎完全没担任过任何重要的角色。如果说恒星凡佛利特有自我表现欲的话,那么也许在这一年终算是有所满足了。在“会战”上面冠上“凡佛利特”的日子,终于来临了。 ※※※ 参加此次会战的银河帝国军的军官中,有着名为莱因哈特·冯·缪杰尔的金发年轻人。 帝国历四八五年、宇宙历七九四年三月。 莱因哈特·冯·缪杰尔年届十八岁,阶级是准将,在十字头的年纪就被称呼为“阁下”。关于这个事实,当事者的主观与客观之间,有着巨大的落差。周围的人,特别是对由门阀贵族出身的军官而言,这几乎是会令他们呕出刚吃下的餐点的一件不快之事,而较敏感的人,也许还会略为感受到时代朝向灰暗险恶的方向移动的预兆。此事对莱因哈特自身来说,当然不会有所不悦,但倒也没有别人想象中那般地高兴。对他而言,准将、甚至于元帅,都只不过是达到目的前的一段阶梯罢了。 莱因哈特也没想过要在哪儿坐下来,一边欣赏下方的风景,一边啜饮咖啡。 他是不知疲劳与停滞,充满年轻活力的人,他找不出休息的价值何在。 经常跟随着莱因哈特的齐格飞·吉尔菲艾斯,也在十八岁当上了上尉。 平民出身,而且只毕业于幼校而未进入军官学校的人,在十字头的年纪当上上尉也是没有前例的,但终究对莱因哈特的反感与恶意都太过巨大了,因此朝向吉尔菲艾斯而来的负面情感,在质与量上也就比较淡薄了。 吉尔菲艾斯要求自己成为仅年少他两个月的莱因哈特的忠实且强固的盾牌。但实际情形却有些相反,莱因哈特异常的荣达,其光芒掩盖了吉尔菲艾斯快速升进的事实,结果使得吉尔菲艾斯免于受到嫉妒反感的侵攻。当然,莱因哈特的荣达也是吉尔菲艾斯升进的原因,这一点原本也就无从否定。 总之,这方面的事情,越想越复杂,简直是纠结不清,不过这种复杂,莱因哈特根本不去理会。 “准将可真是个半吊子的地位啊……” 莱因哈特不得不有此想法。至少得升到中将,才能获得指挥统率一万艘左右的舰队之权力。若能动用这么多的兵力,不只是对他自己的武勋,对整个战局也会有不小的影响。 莱因哈特之所以会选择军队作为荣达的道路,是有许多的理由的。上前线去立下武勋,能比较快出人头地这种说法是对他人所做的说明,这并非故作虚伪,但在莱因哈特那秀丽的面具下,还藏着更大胆不逊的理由。他,立志在将来,要篡夺高登巴姆王朝,成为名符其实的宇宙霸王。假设说他以文官的身分在宫廷内荣达,而即使登上国务尚书或帝国宰相之座,这种权力,只不过是在一日之间就有可能会被门阀贵族掀倒的权力罢了。获得了最高的地位与权力,想要继续去保有它,武力是必要的。而且得是无与伦比的强大武力。 鲁道夫·冯·高登巴姆登上至尊之位以来,绵延五世纪的银河帝国的历史,是由腐败、不公、强夺、少数支配这四种墨水来记录的。偶时会出现被称为名君的支配者,略为调稀了墨水,想把他之后的历史以不同的颜色来记载,但那终究只是少数的例外。要规正社会构造本身的扭曲,必须经由武力作整体构造上的破坏与重建。莱因哈特确信能成此大业的除了自己,别无他人,但原本说来,会想做这种事的人也只有莱因哈特了。 这就是莱因哈特希望以军人的身分去飞黄腾达的理由。但在这之下的最深处,有着连莱因哈特本身都未意识到的一条必然性的大河在流动着。而心腹挚友吉尔菲艾斯十分明白这件事。那就是莱因哈特是个天生的军人,以战取胜、以流血去获得,在这其中有他最高的价值感。 ※※※ 三月二十日,眼前即将与同盟军交战的帝国军旗舰维儿贺米奈上,前来出席将官会议的莱因哈特那华丽的容姿,刺激了一位人物的视觉。 那是去年就任宇宙舰队司令长官的古雷高尔·冯·米克贝尔加元帅。自从军官学校首席毕业以来,有着三十五年的军历,家世上也是伯爵家的次男,总之以银河帝国的高级军人来说,算是鼻尖上挂着近乎完美的履历书的人物。他以疑惑的眼神斜视着副官。 “那个金发的小子是什么人?” 被元帅质问的副官,立即翻过脑中的人名录,查了下容貌、人名、阶级及履历,将结果向长官报告。 “哦,那就是格里华德伯爵夫人的弟弟吗?” 到今为止,在米克贝尔加元帅及莱因哈特之间,阶级的差异成为一座小森林似地横阻着,遮去那令元帅觉得不快的光景。空有名号的贵族、门阀社会中的异分子,终于升为将官,侵入到他的视界中来了。米克贝尔加元帅是很自然的保守主义者,对于皇帝的宠妃之弟没什么经验就当上将官的事实,实在无法抱持好意。而副官则比较有着功利主义的价值基准,他请元帅留心一些,再考虑一下该把格里华德伯爵夫人的弟弟配置在战线的何处。 “不过是个准将的人,身为宇宙舰队司令长官的我还得特地用心去考虑要把他配置在哪里吗?” 如同远雷的巨响般的怒声,从元帅的齿际泄了出来,副官全身露出了惶恐的样子。米克贝尔加对部下而言并非是个暴君,但当然也不是个圣人,前任的副官只四十天就被更换,转至闲职,因此,现在的副官兹因玛曼中校得先留心的不是元帅在宫廷的地位,而是自己的地位了。 米克贝尔加元帅又再度将那不悦的视线朝向莱因哈特。假若他有预知能力,此时也许正处于冬眠状态吧。如果说他承认莱因哈特有某些非凡的部分,哪也仅止于其外表了。 ※※※ 三月二十一日二时四十分。 在银河帝国军及自由行星同盟军之间,交换了最初的炮火。凡佛利特星域会战在那一瞬间开始了。 参加此次会战的兵力,帝国军为舰艇三万二七00艘,将兵四0六万八二00名。同盟军为舰艇二万八九00艘、将兵三三六万七五00名。是超越前几年来所有战斗的大规模兵力集中,而在战斗状态终结之前,合计达三亿人次的兵力集中,在这没有任何价值的星系展开了。 凡佛利特星域会战、在战史书上所载,其后半比前半更具特征,在前半,那不过只是极为平凡的舰队战而已,但到了后半,在分散的各行星的大气圈内连续着小规模但却重大的战 斗。其结果,使得两军在四十天之后才得以从这星系完全撤退。 两军都主张着各自的“胜利”,但这在一五0年以来的双方交战中,并非是什么少见的状况,反倒是一面倒的胜败分明的状况,在这长达一五0年的两军交战中,才是属于少数的例子。 被莱因哈特冷笑地评为“战争游戏”的状况,被认为仍将毫无尽头地不断延续下去。 2 莱因哈特直属的长官名为利赫特·冯·格林美尔斯豪简中将,同时其也身为子爵家的家主。年龄为七十六岁,虽被称为身经百战的老将,但依莱因哈特所见,不过只是军部内处置不掉的老弱残兵罢了。连米克贝尔加元帅也为了要如何处理这无能的年长者而困惑,会想将他配置在后方,也是理所当然的,在这一点上,莱因哈特的想法也是相同的。 “那种老人活着,根本是在浪费氧气。怎么说也该早点引退,别给他人添麻烦,才不至于落个晚节不保……”莱因哈特虽作如此想,但到了七十过半的年纪还固执着现役,看来格林美尔斯豪简中将至少还是有着相当充分的战斗欲,面对想把他的舰队配置在后方的米克贝尔加元帅,一直执拗地抵抗,最后终于…… “若我已是对帝国军无用之身,那活着也无意义了。既是如此,我就自己了结身命,不给诸位多添麻烦,干脆了当地退场吧。” 如此不悦地放言,甚至看似作戏地取出了手枪来。虽然明显可见地只是场闹剧,但米克贝尔加却无法就此放置不管。原因之一是,这位老人是从皇帝佛瑞德里希四世的少年时代到青年时代一直担任着侍从武官,在为其调解与父帝之间的关系、关照女性方面的事、处理金钱上的纠纷有着实绩而获得皇帝信赖的人物。 佛瑞德里希四世也曾下此诏言,虽是闭口未答,但米克贝尔加元帅是不能把这老将当成废弃物处理的了。光是如何处理格林美尔斯豪简一人就令他感到烫手了,也难怪他无心再去理会如何安排莱因哈特了。 对莱因哈特而言,在到达米克贝尔加这拥护旧体制的城壁之前,他必须涉过格林美尔斯豪简这滩古沼。而且这古沼泥沙蓄积、水草杂生,即使是莱因哈特的快腿,也不是能轻易通过的。 ※※※ 开战之前的舰队司令部会议中,莱因哈特是孤立的。他已经习惯于孤立了。充满敌意与偏见的孤立,在十八年的人生中已经历过无数次了。无关于四季的变迁及场所的转移,孤立是莱因哈特的人生中,被添加的一股辛辣药味。 不过,在格林美尔斯豪简舰队中,莱因哈特的孤立,可说是一种很奇妙的味道。那就如同在暖和的晚春之夜,无人作伴而举杯独饮般的印象。 “火炮的绝对数不足是事实,不过,司令官阁下,此方面可用机动力来加以弥补。在这个轴点配置炮舰,而在十小时后将其移动的话……” “嗯、嗯,好意见。” 以祖父称许孙儿般的表情,格林美尔斯豪简中将点了点头,但却未采取莱因哈特的进言,而将他自己构想的“老练的”作战作了指示,结束了会议。 摆正姿势、目送老人离去的背影的莱因哈特,在退出之后,对红发的好友发泄着不满。 “吉尔菲艾斯,现在的帝国军正在奏着低能、无能、无知及颓迷的四重奏。之所以还能不招致大败,不过是因为敌人和我军是同样水准的。如果敌方有人能有我十分之一的脑细胞,什么伊谢尔伦要塞,早就落入敌人手中了!” 一手把奏呈摔在桌子上,莱因哈特如此说着。 “啊,真是,我若是元帅,若是宇宙舰队司令长官的话就好了,绝不会再有这般愚蠢的事。” “您不会有驳回有能的部下之进言的狭量行为吗?莱因哈特大人。” 莱因哈特流畅地抬起脸来,使得豪华的黄金刘海朝向天花板,形成一道闪亮的小瀑布。吉尔菲艾斯的一句话,中和了他的怒气。 “吉尔菲艾斯!” “在,莱因哈特大人。” “我讨厌别人说教。” “非常抱歉。” “咦?为什么要道歉,吉尔菲艾斯。你是对我忠告,又不是对我说教。” 以恶作剧般的口气放言之后,莱因哈特白皙秀丽的脸闪过了后悔的表情,用反倒较为严肃的口气,修正了他自己的发言。 “我是开玩笑的,吉尔菲艾斯。” “我明白,请不必在意。” 在远处将这光景映在眼球中的一位战斗操作员,口中念念有词地,拨了拨戴着耳机的头发。他想起了一八00秒前和战友之间的对话。 “我们这艘舰今天就要完蛋了。舰队司令官是个七十六岁的半死人,分舰队司令还来了个十八岁的菜鸟。军部上层到底在想些什么啊!真是……” “平均起来可是四十七岁。可不正是最有干头的年龄吗?” “呆瓜!所以我说那个什么‘平均’的,根本不能相信的啊!……对兵士们而言,既然不是自个儿愿意来到战场的,为了活着回家,的确是需要个有能的长官的。自己的生命得托负在他手上,而这延长线上还攸关家庭的幸福。无能且无为地让部下丧生的上司,是比敌人更可恨的存在。实际上,在战场被部下枪击而死的军官,在这一五0年间,大概超过一万以上了。 莱因哈特原本也是以实绩赢得部下的信赖的,但在新配属来的部下们眼中,还是难以寄与全副信赖的。 “哼,那不是脸长得好看而没其他能耐的小鬼吗?去当个宫内省的书记官,干个舞会筹备人员不就好了,干嘛还来这种相互杀的地方,可会落得让那引以为傲的脸蛋受伤的下场。” 这些可还是比较有修养的坏话,再听下去,那可是会伤及莱因哈特身为人类之尊严的丑陋恶劣坏话的隐花植物群,一团团地在阴暗、潮湿的不洁土壤上群生着。莱因哈特的度量并没有大到可以将那些未基于事实的诽谤,笑了笑听过就算了,或是说他不是那么无原则的,因此,听到伤害他自己或姐姐安妮罗杰的名誉外诽谤时,他绝对不会就此无视,关于这一点,吉尔菲艾斯也只能尽量不让那令人极为不快的诽谤侵入莱因哈特的知觉领域,其他的就无能为力了,对吉尔菲艾斯而言,莱因哈特与安妮罗杰的名誉,其重要性的顺位是更先于他本身的存在的,当莱因哈特要挺而维护自己的名誉时,吉尔菲艾斯是没有理由去阻止的。不过,当莱因哈特激动、喷火,而那熔岩会有害于莱因哈特自身的时候,此种事态的处理就一直是吉尔菲艾斯所肩负的一件极重大而有其必要的任务了。 3 “攻击!” 莱因哈特将这句话封在他那端正秀丽的唇内深处。开战已经过了二小时,他仍未接到加入会战的许可。冰蓝色的眼光之箭刺上了舰桥的荧幕,为了抑制高亢的战意,他只有把两手紧紧握着。 帝国军的总指挥官米克贝尔加元帅,似乎是把格林美尔斯豪简舰队列于战力之外,而对同盟军展开作战。这一点莱因哈特已然看透了。而更令他不悦的是,若是自己处身于米克贝尔加的处境,也会做同样的事吧——自己这样的想法。 格林美尔斯豪简舰队位于帝国最左翼。面对同盟军的凸出阵形、帝国军采取凹面阵形,而且因为战线少有变动,只有右前方的诸舰与敌人进行炮火的应酬,使得全舰队的八成化为游兵。 “为何不对那个宙点集中炮火!” 莱因哈特几乎要咬牙切齿了。从荧幕与立体座标显像幕所得到的视觉情报综合起来,莱因哈特对战局整体的现况,能极尽正确地把握、解析。依莱因哈特所判断,将全队前进六光秒(约一八0万公里),向二点钟方向旋绕并集中炮火 ,就能给予敌方右翼沉重的打击。 但是在现实上,莱因哈特指挥下的兵力只有巡航舰四十艘、驱逐舰一三0艘、炮舰二十五艘,飞弹舰十艘而已,莱因哈特要对整个战局产生影响力,还需要这五十倍左右的兵力。 格林美尔斯豪简有那样的兵力。不过,这位无为的老人,并未想要加以活用这东西来主导整个战局,被米克贝尔加元帅视若无物,但他并不打算以行动作为反驳,会被看成无实权的官吏也是理所当然的。 莱因哈特仍有个不足的地方,那就是对人际关系方面的经验,在格林美尔斯豪简麾下,令莱因哈特觉得难耐,但吉尔菲艾斯则以为,被配属到更恶劣的指挥官之下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至少比遭遇积极的恶意要来得好这件事应当由这方面想的,吉尔菲艾斯为了其金发友人而如此地认为。 “莱因哈特大人,请千万不要焦躁。要以短距离赛跑的速度来跑完长距离是做不到的。” 虽然觉得是陈腐的说法,但吉尔菲艾斯仍只得以此来抑制好友的霸气。 莱因哈特也谅解到吉尔菲艾斯语中的含意,但口舌上仍是不饶人的。 “看看格林美尔斯豪简那个老头子,跑了四倍于我以上的人生距离,却是一事所成,不就只是在平白提高提督们的平均年龄的数字而已吗?” 莱因哈特本身常常在轻蔑他人,但因为表现得正大光明,批评也有所根据,因此从未有阴沉的印象。吉尔菲艾斯有时也为之绽出微笑,但莱因哈特本身当然并非是在说笑的。 而到了五时三十分,迟钝的格林美尔斯豪简舰队,仍是保持其一贯迟钝地,由所配置的位置开始前进了。 “格林美尔斯舰队移动了。” 七十六岁的老提督因为姓太长了,所以连友军也不时以略称来称呼,这也表现出这位老人不太被军部内所重视的情形的一端,接到总司令部操作员这个报告的米克贝尔加元帅,并没有指责操作员的无礼。因为他本身就比任何人都要轻蔑这位老人。他交互看着银幕和立体座标显像幕以那不带任何好意的眼神。 “那个老人反应太慢了。现在移动也没什么用了,只是在浪费能量。” 米克贝尔加元帅不由得为之咋舌。莱因哈特的观点倒就不说,以客观的评价而言,米克贝尔加倒也不是那么无能。他未曾犯下致命的失败,而自从他坐上宇宙舰队司令长官之位以来,帝国军的势力圈也未有动摇过。 米克贝尔加只是啐了个舌就了事了,而莱因哈特则是涨红着那张原本白皙的脸,为了忍住咬牙切齿的心情而咬着那淡红色的嘴唇。他那支小小的战斗集团,被友军阻挡住那轻快的行进,一群具体表现出“迟钝”的强袭登陆舰,挡住了莱因哈特的前方。为什么在这种位置有强袭登陆舰?舰队整体的行动速度欠缺统一,指挥与运用产生混乱,这说明了格林美尔斯豪简不但欠缺战术能力,而且根本是缺乏对战斗的构想力。 “不过,装甲掷弹兵总监奥夫雷沙一级上将也参加了这次会战,应该是因为判断出地上战斗的可能性很高,才会如此吧!” 吉尔菲艾斯要莱因哈特多加留意。他所说到的名字,是一位有着二公尺的身高及相称的立体状筋骨的魁伟人物。 “哼,奥夫雷沙吗?” 莱因哈特无礼地直唤比自己高上四阶级的人物的名字。如果不是在围绕着指挥席的遮音力场之中,则他的声音将被一打以上的部下听到吧。奥夫雷沙的勇猛该说是凶狞,连同盟军也是众所周知,他们忌厄地称奥夫雷沙为“碎肉制造者”。莱因哈特对他的评价也与此相差无几。 “吉尔菲艾斯,如果你和那碎肉制造者交战的话,会赢吧?” “可不大有自信。” 吉尔菲艾斯笑了。就莱因哈特所知,这红发友人在肉搏战技方面,也有着世界罕有的力量,在一对一的战斗中未成为败者。莱因哈特在这一点也是相同的,但还是输吉尔菲艾斯一截吧,莱因哈特自己如此认为。红发友人的回答似乎使莱因哈颇为扫兴,闭上硬质的唇,将视线转向荧幕。 在荧幕的一角,可以看到舰队旗舰奥斯特法连的小小舰影。若把那舰影扩大,透视其舰桥,就能看到正与参谋长交换意见的那老将的脸吧。 ※※※ “阁下,对于无视司令部意向的那个小子要如何处置呢?” “嗯!你在说什么事?” “那个金发的小子。” “怪了,有那么一个人吗?” 老人侧过了头,颈骨发出了声音。好像是缺了润滑油的老旧机械。 “下官是在说莱因哈特·冯·缪杰尔准将,是格里华德伯爵夫人的弟弟。总司令部都如此讥讽地称呼他的。” “那可就令人不怎么同意了。” 老人缓缓地张动嘴巴,使参谋长也确认了他还活着。 “是这样吗?” “金发又不是什么坏事。而太过年轻也不是他本人的责任吧?把这样的事拿来恶言恶语,可令人不怎么能赞同了……” 姑且不论老人的真正心意,总之他是抚平了对莱因哈特的诽谤。但莱因哈特无从得知老人为自己辩护的这件事。 ※※※ “可以阻止住敌军的攻势。就是这边,在此布下火线的话,和我军中央部队就会形成十字炮火网,不就可以扫平敌军了吗?那个老头子连这个也不知道吗?” 如果帝国军中有个千里眼的话,也许会把莱因哈特此时的言行视为“忘恩负义”吧。 “您也不必那么生气吧,莱因哈特大人,无能的长官们或许也是有其存在意义的。” “存在意义?你说那种家伙有什么存在意义呢!你是说让敌人享受着不应有的胜利,就是他们的存在意义吗?” 正是如此吉尔菲艾斯含笑地回答,因为莱因哈特把他们失去的东西再夺回来,相对地也就强化了莱因哈特的地位了,莱因哈特了解友人的意思而点了点头,但表情上仍漾着微量的酸味。 那是颇为复杂的心境。莱因哈特希望得取胜利和成功,但因为对方的弱化而使此目的容易了起来,他不禁会因此感到不满。从十五岁初阵以来,莱因哈特在战场上渡过了一千日以上的时间。在前线与敌军交战,在后方则与友军对抗,其间感觉到死神的冰冷气息之次数,早已是用两只手也数不完的了,而且莱因哈特从来也未曾畏惧过。 在荧幕上,映出了凡佛利特星系的太阳。第二行星的影子叠在上面,使恒星本身形成全日蚀的状态。黑色巨大球体的边缘,着金黄色的环,在宇宙的一隅绘出了光与影的极端对比。 “看吧,吉尔菲艾斯,那个太阳就和银河帝国一样,只有表现看来是金光闪闪的,核心却腐蚀得漆黑一片。” 吉尔菲艾斯没有开口回应,而在莱因哈特身后一步的位置上,注视着黑色的太阳。莱因哈特一甩头,豪华的金发如同移植日冕的一部分般,发出了燃烧的光彩:“真希望出生在鲁道夫·冯·高登巴姆在位的时候,那样的话,也就不缺敌手了。现在在我面前,只有无能的友军,以及同样无能的敌人。如此下去,吉尔菲艾斯,我也许不到十年就能取下宇宙了。” “莱因哈特!” “啊,我明白的,吉尔菲艾斯,自大才是最大的敌人。我不过还只是一名指挥一百艘单位舰艇的军官,说这种话未免过于滑稽了。” 低着头,有点难过地笑着,莱因哈特轻轻拍着红发友人的肩膀。肩膀要比莱因哈特的肩膀高上五公分左右。 ※※※ 到了三月二十四日,战场更是开始呈现出混沌的局势。帝国军与同盟军的各部队,各自分断、孤立、 无秩序地交错分布,前线错综复杂,要把握相对的关系位置变得困难了起来。几乎花了二十年的时间才得以作成完全的战略解析。 帝国军与同盟军,彼此都从战力当中分派出相当大的部分,尝试进行迂回进击,也就是绕过敌阵的周边,攻击其后背,而进行由前后挟击的作战,若是成功,将会成为很具效力的作战方案,而长留战史吧。 “不过,终究是如果成功的话……” 莱因哈特说了句不顺耳的话,身处战场却不能参加战斗的状况,早就令他不满了。特别是这种大军迂回行动,其实可说是莱因哈特最想去尝试的作战了,因为他对米克贝尔加元帅的力量并未给予多大评价,所以要是让这个特权派军人完成此一作战的话,莱因哈特一定会被勾起更大的不快感。 帝国军与同盟军都在不了解彼此兵力配置的状况下,强行推动自己的作战计划,在这些无秩序的行动当中,莱因哈特假想了敌方的行动线,尝试从后背加以炮击,但既不能期望友军的援护行动,又有着被孤立的危险,只得就此放弃了。 这究竟是第几次了?莱因哈特不禁大大地咋舌,他本身进行符合战理的舰队运动,却因为僚军不加呼应,结果莱因哈特就被孤立了,而若要避免此事,就只得追随僚军的动向。骏马被迫与乌龟同行,那种不耐烦的心情,使莱因哈特那冰蓝色的眼眸加上了一份粗暴。一队同盟军无戒备地从他的前方通过而去。莱因哈特却只得束手干瞪眼了。 “吉尔菲艾斯,这场会战中,不会有单方面的胜负的。” 把那黄金绢丝般的头发,以白皙的手指不停拨动着的莱因哈特不高兴地预言了。吉尔菲艾斯可以理解他的预言所根据的是什么。帝国军与同盟军若集中主力就可以击碎敌人,然而却为了炫耀用兵之奇而进行迂回运动,使兵力毫无意义地分散了。这的确是壮大且对用兵家而言相当有魅力的作战,但进行绕回运动的部队与主力部队之间,若没有保持相当紧密的连击,则将会被敌人各个击破。 对莱因哈特而言,最令人傻眼的是,由于敌方的作战指挥及舰队行动水准都是帝国军的近似值,形成了战力上的均衡,因此他可以预测到其结果将使战斗的终结更加地延迟。 “自称为同盟军的叛乱集团那群家伙。一定也在思索着如何把陷入泥沼里的手拉回来吧。这就是未有胜算就玩弄兵事的报应。” ※※※ 莱因哈特的恶言是基于正确的状况掌握而发出的。事实上,此刻在同盟军总司令部,总司令官罗波斯元帅,正盘踞于不悦的沉默深处,幕僚们则拼命地在解着自己所立下的方程式。在屡次的计算错误下,数字逐渐脱落。 “第六舰队通信半断,第十舰队去向不明。” 这样的状态,倒不如说是总司令部远离了实战部队而处于孤立的状况。 总司令部慌忙地想重新集中兵力,但要和正在进行绕回运动的友军连络,就必须经由通信波贯穿帝国军的阵线才行。 好不容易才在二十六日后成功地以太空梭发送通信文,而正在进行迂回运动的第五舰队司令官比克古中将,决定无视这反转归队的命令。 “可是,我们不能对总司令部的命令佯装不知,要如何回复呢?中将。” “我们迷路了。” “啊?” “就回复说第五舰队迷路了。不,没有回复的必要,被敌人知道就麻烦了。让太空梭的乘员们喝些酒,好好地睡一觉就成了。” 同盟军舰队司令官中最年长的亚历山大·比克古中将拍了拍略带不安的通信员的肩膀,以顽童般的表情眨了一只眼睛。 就这样,同盟军第五舰队继续着独自的迂回运动,而其结果,在日后战斗中,发挥了不小的功效。如果在此时,勉强地反转归队的话,将直接面对帝国军的本队,而且侧面将遭遇帝国军迂回部队的攻势,将会遭到重大的损伤吧。 比克古老练的判断算是奏功了。 4 包括莱因哈特小小的麾下战力在内的格林美尔斯豪简舰队,彷徨在凡佛利特星域外缘三十小时之后,经由总司令部的指示,暂时盘据在第四行轨道宙域。在将官会议的席上,他对部下如此说道。 “我和叛乱军交战了五十六年了。而从以往的经验来说,一旦陷入这种混沌的状况,是很难轻易地就能有最后的了结的。只有暂时退兵,重新整编全军的秩序,再重头展开战斗了。若是没有重头来过的机会,那么这就是结束了。” 这种程度的事,得花半世纪才能体会吗?莱因哈特心中有想要如此怒斥的冲动,他想大声说一句:军队不是老人痴呆患者的疗养所。若是现在马上和这老人交换地位,掌有一个舰队的指挥权的话,就会让后世承认此次战役是帝国全面的胜利。他虽是这么想,但终究是不能说出口的,涨红着脸的他也只有调整呼吸,沉默地忍耐了。 在四名少将和十四名准将从旗舰的会议室退出之后,只留下了莱因哈特一个人,因为他的小舰队受命做前往负责区域的航路设定。在一阵商讨确定之后,七十六岁的老提督,仔仔细细地注视着金发的年轻人。 “你确实是太年轻了,今年几岁了?” “十八岁,司令官阁下。” 这已经是不仅一次地被问,也已经是不仅一次地回答了。表面上虽然是完全地谨守礼仪,但对老人的健忘,莱因哈特当然是不会抱持好意的。老人似乎也未感应到莱因哈特潜藏的恶意,而沉稳地点了点头。 “我也曾经十八岁啊。” 当然啊莱因哈特在心底如此回答着。老提督眼神如同透过时间与空间的面纱,朝向错误的方位射去。 “那已经是四十八年前的事了吧。” “……抱歉,该是五十八年前吧?阁下。” “啊,也许是吧,就当是那样也无妨啊,反正也不是多大的问题。” 的确不是多大的问题。莱因哈特恶意地同意这句话,一位无能的老军人的年龄即使被弄错了十岁,对历史又有什么影响呢? “缪杰尔准将,你有着我十八岁的时候所想要的一切啊。真是令人羡慕。” “呃……” “十八岁的时候,我是军官学校的学生,但不是最好的,而只是个凡庸的学生。当然,也不是个美男子,也没有一个像样的朋友。而你却有着这一切,实在令人羡慕。” 莱因哈特为之踌躇。为这无能的老人感到踌躇,使他感到惊讶与不悦。 “不过,阁下不是有子爵家出身的名誉吗?而我只是空有贵族之名的帝国骑士。” “我是三男,因为两位兄长战死,才得以继承子爵家的。若是兄长还活着,我就只能受封个情份上的男爵封号,就这么被帝国饲养到死吧。我看到你,缪杰尔准将,实在令我觉得光辉灿烂。” “……属下惶恐。” 莱因哈特确是年轻俊美。生命力与才气更从其内部使他在外形上的美更增添一份光彩。若是莱因哈特长得一副丑怪的容貌的话,他的人格形成,或许就将循着另一条不同的道路而完成了。但是现在的莱因哈特无论何时,处于何种集团,都是当中最美的存在。或许正因为那无从比较的美貌,反倒能使莱因哈特无视自身的美貌。莱因哈特的美貌不是他的努力或不断修练的结果,而是遗传子微妙且善变的运作,或者是司掌美的某个人物的偏心,才给与了他如同神祗一般秀丽容貌。总之这些全都是被给与的,而非他去获的。 才刚迎接十八岁的莱因哈特,不了解面临衰老的人的心理。充满才智,身兼天才与智慧的莱因哈特,不能了解无能者的心境。有着闪亮动人的容貌的莱因哈特, 不会有着和丑恶容貌的人相同的想法。关于这一些,都是他至今未曾想过的。莱因哈特只注视着自己的正前方,快步走去。那倒是单纯且直线的生活方式。而其智能之高与志向之大,则是另一个次元的问题了。对莱因哈特而言,高登巴姆帝室与其周围的门阀贵族,全都是敌人,是寄生在社会的毒虫。这个基本的认识和教条主义式的共和主义者并没有多大差异。 不过,莱因哈特的意图是要打倒高登巴姆王朝,而不是要废止帝政,当自己取得鲁道夫·冯·高登已姆的地位与权力时,不会做和他相同的事,这是莱因哈特的决心与价值判断。 门阀贵族的一员,格林美尔斯豪简中将的述怀,也许并不是如何地深刻的,但却给予莱因哈待那颇为僵硬的门阀贵族观,一定程度的刺激,使他对这老人的见解略为软化了。 ※※※ 像凡佛利特星系这种无人的恒星系,经常会有不将行星及卫星取上固定名称的例子,例如,凡佛利特4=2,是指凡佛利特星系第四行星的第二卫星。格林美尔斯豪简舰队被配置的宙域,正是在凡佛利特4=2的轨道上。 那是附随在直径十二万公里的瓦斯状行星旁边,有着固体地壳的天体,直径二二六0公里,被冰、硫黄酸化物及火山石复盖的不毛无机物床。重力系数为0.二五g,对舰艇的离着陆耐重力负担也很小。有微量大气,氮气为主要成份。 在这个与生命无缘的岩块,把格林美尔斯豪简老人配置在此,作为对付同盟军的贵重预备兵力,是帝国军总司令部的用意,但米克贝尔加元帅真正的心意,除了把只会形成干扰的老人与其舰队隔离之外,也就别无他意了。 洞察到这一点的吉尔菲艾斯,稍稍地皱了下眉头。 “这样好吗?莱因哈特大人。” “也好,就暂且照指示去做吧。传令下去,保持可以立即反应的态势。” 没有发挥平常的那副毒舌,莱因哈特接受了老提督的指示,因而吉尔菲艾斯他一瞬地以充满兴趣的眼神,望向莱因哈特白皙的侧脸,但他并未发问。 一定有什么事使得莱因哈特与老提督之间的关系好转了。 就这样,莱因哈特降落到凡佛利特4=2的地面上了。 第二章 三种红色 1 三月二十七日,凡佛利特4=2的北半球,为银河帝国军格林美尔斯豪简舰队一万二二00艘的舰艇所占据。这样的记述,大概难逃后世历史家评为“夸大不实”的非难吧,不过北极的冰冠部分,半径八十五公里的范围,地上配置了舰艇,周围则配备了对空迎击系统。在广大冰冠的一部分打入了油脂烧夷弹,将冰融化,造成八百平方公里以上的人造湖,让一千艘左右的舰艇在此着水。为了防止水急速蒸发凝固,还布上了特殊的液态金属被膜,单元式的地上设施被设置了起来,道路、配电、通信及上下水道的各种管路统一配置,这也经由单元式的复合材质制的隧道网路,将地上设施在地下做连结。 工兵队的作业手法,巧妙得令莱因哈特没有轻贬的余地。 临时构建的军事设施,被长期使用,而成为半恒久之存在的例子,可说是不胜枚举。无计划地在地下布上数十公里的隧道网路,最后因地盘陷落而活埋了四百多名将兵的例子也是有的,那是在帝国历四六九年,在行星金斯勒肯发生的事件,但当时的负责人梅连少将在军法会议上被判无罪,一年后,被该事故的生还者一位士官所射杀,而该名士官也随后自杀,以惨剧的结局收场。 且不管那种不好的前例了,凡佛利特4=2的临时基地也许也将成为未来恒久性军事设施的基础,格林美尔斯豪简舰队的工兵部门,急速地展开了大规模的工事,不过,此件工事在享受完成的喜悦之前,却得先接受一件令人高兴不起来的试练,“在两个立场不同的‘认真’之间,总会生下名为滑稽的私生儿。” 这是比这时代更早一世纪半的功勋辉煌的名将自由行星同盟军的林·帕欧元帅所留下的格言,不过在此却成了事实了。在卫星凡佛利特4=2,要主张先住权的人们已经驻留了,不过,位置是在越过赤道的南半球上。 自由行星同盟军的一座后方基地,已经在一百多天之前,就建设起来了。 在此次会战中,帝国军与同盟军在军纪的松驰与通信的迟滞方面,也在互争优劣,有一万艘以上的舰队前往凡佛利特4=2,然而这个报告传送到同盟军基地的时间,却是在帝国完全完成了进驻之后,日后,有人举出造成此事的原因是因为凡佛利持4=2的自转与公转的关系,使得同盟军有着被帝国军经由通信波而发觉其所在的危险性,但是以此作为理由而未被告知敌军的接近,对于驻在该地的将兵而言,大概不是什么可以忍受得了的事吧。 ※※※ “为何帝国军会来到这种地方?我们不是因为此地离前线远,才选此地为后方据点的吗?” 基地司令官辛古列亚·雪列布雷杰中将,口中一直有着近乎狼狈的不安,在桌前来回走了六次。 辛古列亚·雪列布雷杰中将为四十过半的年龄,担任后方勤务的经验比实战指挥还长,会被配置在凡佛利特4=2,也是为了因应总司令部的要求,在必要的时候,把必要数量的兵士及军需物质,送往必要的宙域去,此事务的指挥及调整,就是他在此会战中的任务,以雪列布雷杰的事务处理能力来说,这并非什么困难的任务,不过他对战术应变能力可是没有什么自信的,因此若是在一千公里单位的近距离中有敌军的大舰队进驻的话,可就保持不了处理事务时的那种种冷静了。 更何况,帝国军的来意并不明,擅长计算及事务处理的头脑,经常是伴随着想象力之欠缺的。要到达“其指挥官受到总司令部的顾忌而被派到僻地”的这种不合理结论的思考之门,早已密闭得生了,沿着数量式的思考回路所导出的结论是这样的:这个后方基地,被帝国军视为相当重要的存在,毕竟他们可都派遣了一个舰队来了,他们大概打算进行一次大进攻将此基地占据或破坏,而在此建设帝国军的恒久性基地吧,这个推测虽有不少漏洞,但中将是如此深信的。 “叫凡瑟菲上校来。” 对于中将匆忙的命令,副官山帕格少校反问。 “要出动蔷薇骑士吧?阁下。” “是啊,没有别的方法了。要问这多余的问题,还是先去把凡瑟菲上校叫来吧,分秒必争啊。” 山帕格少校还是略还着充满异议的表情,遵守了命令。 在十分钟后,奥图·佛兰克·冯·凡瑟菲上校,出现在司令官面前。 由帝国来的亡命者及其子孙构成的“蔷薇骑士”连队第十二代连队长就是他。年龄约四十出头,但头侧的发毛及胡须已白了一半,给了这体格健硕的中年男子将官级的风格。说来并不是多稀奇的事据说他是银河帝国历代武门之家出身的。 受了凡瑟菲上校敬礼的雪列布雷杰中将,草草地答礼之后,就说明了现在的状况,命其将之应对。对于“帝国军原先就是以此基地为目的而进攻”的司令官之见解,凡瑟菲上校并不怎么认同,但是他不能拒绝司令官的命令。 商讨二、三个事项后,凡瑟菲上校就回到设有“蔷薇骑士连队”本部的低层楼房,叫了待在军官俱乐部的副队长。 “先寇布中校!” 被叫到名字的男子,回过了头来。年龄大约在三十岁左右,身材高大有着略带灰色的棕发,有着轮廓深而洗练的面孔,但要单纯地称为美男子,则眼眸与嘴边却又刻画着近乎不逊的强韧表情,那似乎和其容貌是不可分的他从沙发中站起身来,把没能凑成顺的五张扑克牌丢在桌上,向连队长敬礼后,就随着凡瑟菲上校身后进入连队长室,凡瑟菲上校命令青年军官准备六辆装甲地上车及三十五名兵士。 “帝国军在这卫星的北半球盖了临时基地一事,看来是事实了。” “哦?那么,我们一平方公里卖给他们多少钱呢?连队长。” “没人卖他们,他们擅自进攻过来的。” 郑重地回答的凡瑟菲,没有注意到闪烁在年轻部下两眼中的表情,那表情在说着:真是不懂得玩笑话的人,但那在不及半瞬的时间内就消失了,他以认真的口气问了。 “那么,何时出击?” “先做地面侦察,我自己去,所以想叫你留守。” “遵命,不过,我认为还是不要多做无益之事的好,之所以没有空中攻击,大概就是因为敌人并不知道我们的所在吧?我认为这草丛里可住着一大窝毒蛇呢。” 连队长的回答很简明。 “也许吧,不过,中校,我可并不需要你的意见。” 出了连队长室后,先寇布中校叫来了三位主要的部下,卡斯帕·林滋上尉、莱纳·布鲁姆哈尔特中尉、卡尔·冯·迪亚·迪肯中尉等年轻的脸孔都到齐了之后,先寇布简要的说明了情况,当然,不管说话的本人是否意识到,在整体的谈话中都被撒上一层薄薄的讽刺香料。 “林滋上尉的意见呢?” “随便出手的话,一旦触及帝国军的触觉,就有引来大规模攻势的危险。中校你没请连队长注意这一点吗?” “我说啦,不过,连队长大人似乎不想放过升晋为准将的机会啊。” “那干脆图个二阶级特进,当个少将去吧。” 林滋的声音与其他二人的表情中,对连队长的好意都是相当微量的。 “不过话说回来,帝国军的家伙们是为了什么企图进驻过来的呢?” “这个嘛……座镇在云上的银河帝国的贵族大爷们,心里在想着什么,象我这种虚有名号的贵族,终究是搞不懂的。” 先寇布把穿着单薄的谦逊之衣的毒舌投向虚空。迪亚·迪肯中尉以手捏着鼻梁地说着。 “那,我们该怎么做呢?中校。” “这个嘛……吃饭睡觉,培养体力就成了。命运的女神是 不喜欢没有体力的男人的啊。” 三位年轻军官,面对面地笑着。那是似乎带有某种意义的笑。 2 标准时二十时四十五分。 凡瑟菲上校从基地出发后己过了八小时了。 同行的六辆装甲地上车和三十五名兵士也没有归来。午睡之后,冲浴了一下,整理好了仪容,吃完了晚餐,连点心也用过之后,先寇布中校才向连队当值军官温克拉中尉询问。 “凡瑟菲连队长如何了?” “还没回来。” “真会麻烦人……林滋、布鲁姆哈尔特、迪亚·迪肯,来陪我一下,饭后的轻微运动。” “我可还没吃完呢。我的家教很严,可不能象中校大人吃得那么快。” 大鸣不平的当中,布鲁姆哈尔特中尉以左手拿起头盔,右手拿起鸡肉三明治站了起来。而林滋上尉的仪态更差,咬着纸杯边缘抬起下巴,让手制的爱尔兰咖啡流入食道。把空纸杯吐向垃圾桶后,那杯子就画出了漂亮的抛物线,飞进垃圾桶里。 有数条带着敬畏的视线投注在走出军官餐厅的四人身上。在号称骁勇果气的“蔷薇骑士”连队之中,最强的四重奏可能就是他们了。 三十分钟后,一辆被队员们称为“花心约翰”的装甲地上车从基地出发了,在充满死寂与威吓的夜之荒野中北上而去。施有迷彩及电波吸收处理的车辆,一共可以搭乘九人,但搭乘在内的只有先寇布以下四名。迪亚·迪肯中尉坐在驾驶席,布鲁姆哈尔特中尉坐在前座,地位较高的二名则占领了广大的后部座席。 “话说回来,连队长大人会特地亲自前往侦察的理由是什么呢?” 布鲁姆哈尔特回答了林滋的话。 “也许他受了帝国军的怂恿,想回归祖国了哦。我要是有个红发的性感美女拿着大把钞票来的话,也会答应的。” 这大概不是能一笑置之的玩笑话吧。在现在的连队长凡瑟菲上校之前,担任过“蔷薇骑士”连队指挥官的人有十一位,其中三名战死、二名升为将官。 其余六名则投奔到帝国军去了。因为有半数以上的连队长都蒙受了背叛者的污名,因此凡瑟菲上校会加入多数派的行列,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 每当连队长逃亡,同盟军首脑部中,就开始会有解散“蔷薇骑士”连队的议论出现,不过,另一方面也有在不利的战况下奋战的死者,也有升为将官的有能指挥官,不能无视他们的功绩,而且此外还存在有政治上的因素考虑。原本这个连队被创立的原因,其最大的目的就在于对内外宣传同盟星如何厚待来自帝国的亡命者,亡命者又是如何地憎恶帝国。若将其解散了,可能会被认为是对帝国政治上的败北。 连队长逃亡了,确实不是好事,但留下来的兵士们会非难其背信,而更加勇猛地战斗的例子也很多,所以虽然一直受到尖锐的批判及疑惑,“蔷薇骑士”仍存续到了今天。 为了让人认同自己的存在,至今已流了许多血,而今后也必须流出更多的血才行。真是可怜先寇布如此地想,但这种境遇,对这位不逊的青年军官而言,却是乐在其中的。 “不过,连队长现在大概在某个地方旅行吧?……” 迪亚·迪肯在驾驶席上说着。 装甲地上车内装有惯性导航系统,也可以经由超长波而从基地进行诱导。即使在最坏的状况下,总之只要向南走,就能到达同盟军的管制地域。 不然会就茫然地迷路了。而且也不是一辆车的单独行动,本来是不必如此担心的如果没有凡瑟菲上校投降帝国军、告知同盟军所在的可能性的话……先寇布低声地唱起了歌来。 “三种红色、三种红色、染上我的生与死的,是被咀咒的色彩……” “三种红色”。意味着血、火焰与鲜红的玫瑰、对“蔷薇骑士”而言,这象征着连队本身的一句话。但是把这句话传开的那个人,已经投降到帝国军去了,因此公然他说出这句话,是颇受禁忌的。 先寇布很平淡地把“三种红色”挂在口头上,与其说是他喜欢这句话,不如说是他对忌讳这句话的人们的一种嘲弄,唱完歌之后,先寇布的表情更加认真地,向部下们询问。大致上是关于基地司令官及连队长所担心的那种在不久的将来会发生的问题。 “你认为如何?林滋上尉。” “不管如何,基本上我们还是不该先出手才好吧?再怎么想,兵力上也极端不利,况且,我不认为帝国军已经发觉我们的存在。”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帝国军应当早就开始全面攻势了。这是林滋等部下们的意见。一面赞同这意见,先寇布中校的体内疑念开始发芽了。帝国军的阵营中,也不会全都是无能者吧。如果有某个人,提议对卫星地表全域进行索敌调查,那么状况一定会急速转变的。 帝国军驻留地与同盟军临时基地之间的距离,直线为二四二0公里。以装甲地上车得花上三十小时或四十小时才能到达的距离。若是用王尔古雷或斯巴达尼安的话,则用不到三十分钟,被称为迟钝的登陆用舟艇也在大约二小时内就能到达。 三月二十九日二十二时的现在,帝国军与同盟军都还不知道这个事实。 ※※※ 同盟军不知道自己与敌军之间的正确距离,帝国军则根本不知道敌军的存在。最早注意到这种可能性的,是莱因哈特·冯·缪杰尔准将。他在格林斯豪简舰队要降落此卫星之际,在进行航路设定时,解析了敌军通信波的方向后,发现在小卫星的背面,也就是在南半球,同盟军的活动根据地存在的可能性非常大。 在稍后的将官会议中,莱因哈特报告了此事。格林美尔斯豪简在充分熟虑之后开口了。 “总之,你是说地上有敌人吗?缪杰尔准将。” “这可能性相当大。司令官阁下,依下官的考虑,首先派出无人侦察机进行素敌调查看看,您认为如何?” 老提督钝重地避开了莱因哈特锐利的眼睛,对幕僚们询问。 “对于缪杰尔准将的意见,卿等认为如何?我认为是相当可取的意见……”列将互相对望,非好意的气氛形成了气流升起。约经过了二千秒,那气流化成了声音。 “就算谬杰尔准将的推测是正确的,轻率的侦察,可能将使敌军发觉我军的所在,另外,若是敌方兵力比我军更弱的话,等受到攻击后再加反击也不迟,总司令部所下的命令是待机。若是好大喜功,进行无益的行动,对整个战局将有不好的影响,也许还会产生有利于敌军的结果。下官等认为这是值得担心的。” 这就是他们异口同声的主张。以莱因哈特的说法,这不过是言语化的退缩、怠惰的正当化罢了。 “如果为了假设的危险,而不敢进行侦察的话,那就由下官来担任那个任务吧,请司令官阁下许可出到对空迎击系统外进行活动。” 莱因哈特的表情、口气、视线,以及他高耸望膀的那种态度,全都充满着挑战性,针对他的反感之轮,此时强力地紧缩起来,但莱因哈特仍是傲然地承受那种精神上的攻击。他穿着凡人所看不见的锐气与烈气的甲胄,那不会因为强力且低次元的恶意就有所龟裂的。 幕僚们在无言的连击下,正要全面对莱因哈特的多嘴进行非难时,格林美尔斯豪简老人发出了充满皱纹的声音,收拾了这个场面。 “缪杰尔准将,不必焦躁,千万别急躁。你的前辈们都一致这么说了。还是暂且在这里观看敌人的状况吧。如果真的有敌人的话……” 莱因哈特愤然地退出司令部,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向吉尔菲艾斯诉说着那些人的无能。 还只是上尉的吉 尔菲艾斯,当然没有出席将官会议的资格。在等着莱因哈特的期间,他都忙于部队各种事务的处理。虽然是很微小的,但莱因哈特也有幕僚集团跟随,分为作战、航行、运用、情报、索敌、后方等四部门,合计十名军官,辅佐着太过年轻的指挥官。当然地,这些军官全部比莱因哈特年长,也各自具有该部门的专业知识,熟知处理的技巧。等将来莱因哈特能策动巨大的集团时,他们将会更加有所作为吧。 但是,莱因哈特对他们并没有什么期待。他在寻求人材。为了达成只有他自己和另外一人知道的目的,需要有辅佐莱因哈特的人材。为莱因哈特立策、实行,他需要各类型的人材。所以,对于被推派来的幕僚们,他也一直努力在正确地把握其才能及个性。人材是比宝石或黄金更加贵重的。但他努力的回报都是失望。莱因哈待所见到的,总是被蛀蚀得空洞化的朽木。目前,除了吉尔菲艾斯之外,似乎是没有可以信赖的人物了。 “您也不会就此退缩了吧?莱因哈特大人。” “嗯,只有一件事让司令官答应了。在对空系统之处也设置对地迎击系统,使其运作,以备万一。当然,条件是由我来做。” 对于七十六岁的老将,莱因哈特的评价尚未论定。身为个人的格林美尔斯豪简老人与身为舰队司令官的他的人格与能力。莱茵哈特该如何去认识、鉴定呢?莱因哈特的人物鉴定能力是相当敏锐的,但还未到达完全成熟的程度。再加上唯一信赖的辅佐者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在处理能力、见识、筹划能力各方面都近乎完美,使得莱因哈特评鉴其他人的眼光变得相当苛刻,这也是一个原因。原本说来,这么杰出的才能会并存在如此近的距离,并互相协助,本身就已经是相当稀有的事了。莱因哈特在这一方面,绝对说不上是不幸的,但现在的他却不那么认为。 围绕着宇宙霸权的争斗,应当是在广大的星海中展开的,然而自己却在连固定名称都没有的可怜卫星上的一隅,连驳倒无能的同僚也做不到,虚渡了数十小时,认为自己窝囊的心情,炙热得冒泡,在莱因哈特的味觉中沁入虚构的苦涩,格林美尔斯豪简老人问他:你在急躁什么呢?因为不想虚渡任何一瞬啊,因为不想浪费时间啊。极端地说,因为不想成为像格林美尔斯豪简那样的老人,莱因哈特才不得不急躁的。 莱因哈特若生在子爵家,活到格林美尔斯豪简一半的年龄时,大概早就取得至尊之冠,把老衰的银河帝国及创不出新时代的自由行星同盟双方都化为过去式了吧,莱因哈特如此想着,对老人的霸气不足,不禁感到非常不愉快。 格林美尔斯豪简老人,也许这一生过得是不如他人所想的那么厚颜无耻。这一点莱因哈特也了解,但他却无从去同情。 “也罢,总之在还没被无能的战友阻碍之前,要尽快确立我的主导权。首先先盖好屋顶和柱子,地板和墙壁往后再造就成了。” 莱因哈特硬挤出个笑容,但那也持续不久。因为和他做出相同的推测,向格林美尔斯豪简提督做相同提议的人出现了。使得莱因哈特将主导权让给那个人物——贺尔曼·冯·留涅布尔克准将。 3 载着先寇布中校与三名部下的装甲地上车“花心约翰”,在三月二十九日二时的现在,正掠过帝国军哨戒地域的周边,因为天空和地面的风景都没有变化,所以要确认自己的位置并不容易。 “真希望在还没成为白发老人之前,和我们的连队长大人再会啊,这种时候就算是尸体也好啊,是吧?中校大人。” 布鲁姆哈尔特中尉的玩笑,或许其中用来掩饰真正心思的外衣是太单薄了吧。连队长凡瑟菲上校若战死,则最顺当的人事安排,应当就是由副连队长先寇布中校升格,就任第十三代连队长,坐在后部座席叉手闭目的先寇布,微张开了眼睛,射出锐利的视线,布鲁姆哈尔特中尉就红着脸地转向正面去。 华尔特·冯·先寇布在十六岁时,通过了同盟军军官学校的入学考试,但他没有入学。“我并不讨厌军官学校,但军官学校的校规讨厌我。”这是他日后的述怀。转而就读陆战部门的“军事专科学校”。这是二年制,用以培养陆战、工兵、航宙、飞行、通信、补给、卫生、整备等各部门中位于第一线的士官的学校。在学年中,以第九名的成绩毕业后,先寇布在十八岁就任下士,立即上了战场。十九岁升上士、二十岁升准尉,如此累积武勋地晋升阶级,二十一岁时受军官推荐,进入第十六干部候补生养成所,二十二岁时结业,就任少尉。 此时才算打通了士官至军官之间的狭窄关卡,被配属到“蔷薇骑士”连队,担任小队长,领导三十九名部下。自此以来,八年间,一直升进到中校。在二十多岁就当上副连队长的事实,证明了他除了是个战斗的勇者之外,同时在指挥能力上也相当卓越。 “只要他别起异念,铁定会成为将官。” 军部上层也如此认定,所谓的“异念”,主要是指向帝国军投降,不过也多少包含了这以外的成份。一般人并不认为先寇布是个顺从的人物,他并不装成热烈的民主共和主义者,而一直以讽刺且辛辣的观察者的视线,投向同盟政府及军组织。 先寇布并不认为自己的人生是什么特异的例子,在幼年期被祖父母从帝国带往同盟的流亡者,原本就并不罕见。而后一旦被同盟视为妨碍者,则会成为讥讽的被监视者,或是被刺激出对故国的幻想式的望乡念头,再者或是培养出狭小范围的上升志向,等等之类。 先寇布在女性关系方面的多彩多姿,也是凡人所不能及的。被任命为下士,在各方面开始能独立生活之后,就将“客套谦虚”与“消极”之类的字眼从他的字典中抹消,每夜都专注于恋情上。 “在没有战斗的夜里,从未独自睡过。” 这是关于他的传闻,他本人并未对这句话有所答复,但他的衣服上常会附有不属于“三种红色”之内的红色,当然了,那是口红的颜色。实际上,纵使在军营,他也有和女性兵士谈情的机会,如果先寇布除了好色之外就一无所长的话,就不可能在“蔷薇骑士”内赢得敬意了,但事实却菲如此,因此虽然有许许多多的艳谈与丑闻,他的地位仍未曾动摇。 一直坐在驾驶座的迪亚·迪肯中尉,注视了显像幕,略动一下嘴巴:“有敌踪,十公里前,十一点钟方向。” 很内敛地,迪亚·迪肯中尉报告出事实,他身高相当于先寇布,但身体的宽度与厚度则凌驾其上,虽是个大块头,但在战斗开始之前,他的人格是在司掌温和的大天使的支配下,年龄在林滋与布鲁姆哈尔特的中间,二十三岁,五年间升进了五阶。在担任立志当画家的林滋的人物画模特儿时,脱下头盔,身穿装甲服,以高跪姿保持姿势三小时之久,林滋很过意不去地请他去喝酒,他喝干了一打的大杯黑啤酒后,“客气地”离席了。 看着显像幕的林滋,倾首将焦点对准被称为“地上鼹鼠”的小型先行侦察机械传送回来的映像,帝国军的装甲地上车在灰暗的天空下移动,在其移动消失之后,林滋仍在沉思着某事,对先寇布的询问,也只做了暖昧的反应。 “那个……好像有张熟识的脸孔,坐在敌方的地上车上。不过,并不太确定。” “熟识到什么状况呢?” 先寇布的口气,在若无其事之中,含有很自然的强制力,使林滋挥去了犹豫。 “是前一代的连队长,留涅布尔克上校。” 一瞬间,先寇布中校皱上了眉头,他当然知道林滋上尉立志成为画家,也对其视觉上的记忆力寄以信赖。他认为林滋的证言,会比起其他人高上35%的信赖度。 不过,竟然是留涅布尔克上校 。要在内心维持与外表上相同的平静,对先寇布而言也并不容易。留涅布尔克这号人物,先寇布曾当了他五年的部下。在他被任命为少尉时,就在中队长留涅布尔克上尉的指挥下,当他升为上尉时,留涅布尔克当上上校,站上连队的最高位。五年来生死与共的他,舍弃部下而投降于帝国军之时,先寇布不禁感到失望与不快。总之,留涅布克是选择了第二条路沉醉于对帝国的幻想之道吧? “真是有缘啊,竟在这地方……” 二十二岁的布鲁姆尔特吐出这句话。 事实上,事情并未复杂到被说成有缘的地步。银河帝国与自由行星同盟的战争,被限定在伊谢伦要塞及回廊的周边,因此只要是从事军务,必会被配属在此。而留涅布尔克既然熟知同盟军的内部情况,会被配置在帝国军的第一线也是理所当然的。 “事情或许有点糟了。” 先寇布对前任者的评价,比现任的连队长凡瑟菲上校要高得多了。在指挥官的才干方面,先寇布从小以来,就和“自信”这位朋友交情不错,因此他很少敬佩他人,但在地上战的指挥能力方面,只有一位对手令他感到难分胜负,那就是贺尔曼·冯·留涅布尔克上校。 “中校,这时该怎么办?” 对林滋的询问,先寇布投以简单的回答。 “照常识去做啊,在不被敌人发现之下,找到友军,这不是很单纯吗?” “哈哈……” 林滋似乎想说什么。所谓单纯可不见得就是容易。不过,对这位不逊的上司的敬意与信赖感,更超越了不安,他为了说服自己而点了点头。 4 贺尔曼·冯·留涅布尔克,银河帝国军准将,在三年前仍是自由行星同盟军上校,第十一代的“蔷薇骑士”连队长,今年年龄三十五岁。天生就有帝国贵族容姿的高大男子,银灰色的头发和不愉快似的的蓝灰色眼眸令人印象深刻。 亡命过后三年间,只升进了一阶级,就他的才干而言,该说是不顺利的吧。在这期间,他与帝国贵族的千金结婚,据说由于那位千金是众所公认的佳人,因此也招来了反感。不管如何,他正身处己所不愿的境遇,光就他被编入格林美尔斯豪简中将的麾下这一点,就已经可以证明此事了。 这位留涅布尔克准将,对莱因哈特要进行地上侦察的计划,提出了异议,在莱因哈特的眼前,向格林美尔斯豪简中将提案。 “缪杰尔准将在宇宙空间的战斗指挥上或许是位英才,但在地上战方面,下官总有一日之长吧。关于此事,就请交由下官去做吧。” 看来他并非急于功名,对莱因哈特也未有诽谤。冷静的自信以钢铁的强韧,包围了格林美尔斯豪简,老提督似乎立即受到那精神磁场的影响,而改变了方针。 “也对,那样比较好,缪杰尔准将,这事还是交给留涅布尔克去办吧,我知道你的想法,但毕竟留涅布尔克是地上战的专家。” 七十六岁的老提督没有强制命令式的口气,反倒是象在说服这年轻人似他说着,虽不甘愿,但若是强制的,则莱因哈特还有得反抗,但长官以这种口气说话,若是拒绝了,莱因哈特会被认为是不敬之至而且心胸狭窄吧。 “随您的意思,阁下。” 深思起来,对于长官,这还是相当无礼的口气,但莱因哈特实在无法完全掩饰掉自己的提案让给让他人的懊恼。或许是十八岁的人容易将霸气从礼节的缝隙中落出来的吧。不管如何,主导权就这么转到留涅布尔克手中了。 关于这件事,格林美尔斯豪简老人保持一贯的“图其尽善”的态度。地上部队完全归于留涅布尔克的指挥下,身为他的上位者的少将们也响起不满的声音,但老提督以“就让他做做看如何”来晓喻之后,他们也就沉默下来。 与其说是心服,倒不如说是多做反驳也无益,那种心理,莱因哈特很能了解,这话说来实在是很讽刺的。 当然,莱因哈特也无从享受旁观者的立场。因为按临时的处置,他被任命为留涅布尔克的副将之地位,和其他种种处置一样,这也是留涅布尔克的提议,经由格林美尔斯豪简认可的结果。 “缪杰尔准将,我很期待你的才干,可以吗?” “我尽量不令你失望,留涅布尔克准将。” 编入同阶级者的指挥下,对十八岁的莱因哈特而言,是最初的经验。近乎屈辱的感情作用,在金发的年轻人身上发作了起来。对于自己本身的现况,莱因哈特无法宽容,即使想到留涅布尔克比他年长十六岁,即使查觉自己仍非全能,被派任在同级者之下,仍不是会令人感到快感的事。 “落在留涅布尔克的下风,又如何能取下整个银河帝国呢?或许我所拥抱的不是野心,而只是妄想吧?” 对心理颇欠安定的莱因哈特那白皙的脸一瞥而过,留涅布尔克面无表情。 对于这逆流而来的流亡者,莱因哈特无从抱持好感。莱因哈特可以理解因为政治上、思想上的理由,而从帝国流亡到同盟的人的存在。虽然他并非对民主共和主义思想有所共鸣,但他对信奉该主义而被迫远离故乡的人,抱持着类似敬意的情感。是因为感到对高登已姆王朝共同的负面情感呢?还是感受到坚守价值观而舍身的行为上的美感呢?大概两者皆是吧。 但是,从同盟流亡到帝国的理由,究竟是什么呢?或许留涅布尔克自己有着正当的理由,但莱因哈特却无从想象。至少不可能是仰慕现今皇帝佛瑞德里希四世的君主之德吧。 莱因哈恃完全不若平日的那个金发年轻人,而拘束在非建设性的念头当中,这一个情况,红发友人比他本人更加地洞察到了。 吉尔菲艾斯知道,处身于他人之下,对莱因哈特而言已是件困难之事。 在幼年学校时代,下级生必须替上级生擦鞋、刷衣服及打扫房间,但莱因哈特总是完美地做好这些,让上级生无从批评挑剔,而若还有人百般刁难,那就是原本对莱因哈特就抱持阴险的恶意的,因此莱因哈特会毫不留情地反击、报复,莱因哈特从未抱持要让所有的人都喜欢他的妄想,因此,以学年首席的成绩,与姐姐安妮罗杰那非本意的地位作为盾牌,再加上吉尔菲艾斯的协助,莱因哈特才能守住自己身为人类的矜持。 “被莱因哈特大人超越过的人们抱持什么样的心情,经过这件事,也许莱因哈特大人多少能理解一些吧,那样的话,此次的人事安排,也并非全无道理的。” 当吉尔菲艾斯把这种心理,表现在口舌上时,莱因哈特坏心眼地发出华丽的笑声。 “看吧,吉尔菲艾斯的劳碌命又发作了。老是过度地平白操心,那漂亮的红发会变白的哦。” 他如此地挖苦。吉尔菲艾斯感到颇违本意。对他而言,这种劳碌命是属于后天性的,而不使其发芽生长的,就是同时有着豪奢的金发及豪着的野心的美貌年轻人,而这位友人却对这个责任似乎毫无自觉。“真拿他没办法”虽然心里如此想,但吉尔菲艾斯仍好意地接纳与这样的莱因哈特之间的心理关系,因此在第三者眼中看来,就会觉得“别管他们的闲事吧”了。 “齐格飞,莱因哈特就麻烦你照顾了。” 现在已成为格里华德伯爵夫人的女性所说的话,在吉尔菲艾斯的灵魂中,刻成了黄金的文字。若是没遇上缪杰尔家的姐弟,没有听到这一句话,吉尔菲艾斯或许将和穿上军服的人生无缘吧。因为他会战斗,就只是为了这对姐弟而已。 留涅布尔克准将亲自率领陆战部队之后,吉尔菲艾斯询问一下金发的友人。 “留涅布尔克准将指挥的手腕,您看来觉得如何呢?” “符合战理,部队也整然有 序。” 简洁地做了此评价,但莱因哈特却未就此打住。 “不过,他是个令人讨厌的家伙!我可要先声明,吉尔菲艾斯,我是厌恶他个人而已,可不是在否定他身为指挥官的能力哦。” “我明白,莱因哈特大人。” 吉尔菲艾斯微笑之后,莱因哈特以故作慎重的表情点了点头。莱因哈特不愿意被人认为自己有嫉妒心,这一点,吉尔菲艾非常了解。以后的将来,是否会有值得莱因哈特嫉视的才能,阻挡在他们的前途呢? 就算留涅布尔克有野心,那也绝对凌驾不了莱因哈特的野心的。吉尔菲艾斯知道莱因哈特的野心与才干平衡在很高的水准上,不过,偶尔也会有微不足道的云彩,阻隔住阳光的例子。若是留涅布尔克对莱因哈特的未来形成不吉的要因,则吉尔菲艾斯就不能将他置之不理了。虽然公务本身就够他忙的,但吉尔菲艾斯仍利用空档,调查留涅布尔克的背景。 “留涅布尔克上校,不但在帝国获得将官阶级,而且似乎还和门阀贵族千金结婚了。” 这个传闻,甚至传回了同盟军阵营中。由同盟逆流亡回帝国的人的在,对帝国而言,可说是贵重的政治宣传的素材。“从漫长的叛逆迷梦中来,重回正道的话,就会受到如此厚遇。”就这样,政治宣传优先于个人的人格之前,这在任何国家都没什么差异。不过,逆流亡者和贵族的女儿结婚的例子,仍是很罕见的。 吉尔菲艾斯只调查了公开发表的资料,就已经获取了几项情报,和留涅布尔克结婚的女性,是名列赫典贝尔克伯爵一门的伊莉莎白这一位女性,她比留涅布尔克年轻九岁,以前和其他的帝国贵族有过婚约,但其未婚夫出征与同盟军交战后就一去不归,只有战死公报被送到她的手中。而后,她回绝了好几次求婚,但留涅布尔克相当强硬地追求她,终于在一年前结婚了。那虽然是因为担心她的人生就此埋没的兄长赫典贝尔克的规劝,但实际上却也是因为留涅布尔克以相当不绅士的手法,先造成了“事实”所致。 “莱因哈特大人若知道此事,一定会更厌恶留涅布尔克准将吧……” 关于男女之间,莱因哈恃的思想是单纯而有洁癖的。吉尔菲艾斯在本质上当然也和莱因哈特无异,况且除了住在他心中神殿那唯一的一位女性之外,他和恋爱、情感或其他同义词、类似词都是无缘的。他明白所谓爱情的形式,是因人而异的,不过那也仅止是观念中而已。 5 二十九日八时四十分,先寇布等四人,终于能够和连队长一行再会。那是发现了地上车的车痕,追踪得到的结果。 上校一行人,停止在急倾斜的岩地上。有车辆故障,正不知该选择继续前进或撤退,对先寇布一行的出现明显地露出吃惊害怕的表情,姑且不论上校本身,至少部下们看来对于这小小的冒险并不积极。 凡瑟菲上校很不高兴,但那究竟是真实或是演技,先寇布还没能完全确信。 在身为中校的当时,或者是在那以前,这位中年军官的战斗经验丰富,对部下也慷慨,人望也很充分。但自从他就任连队长以来,他的人格就似乎加上了如一层油画般的强烈感,对部下变得骄做自大,对军部上层卑躬曲膝,与政界及财界人士的交际也在加深,就算是想获取将官的地位,但态度过于单纯且露骨,因而漂白了部下们的心情。 他没有可以承受地位上升及权限扩大的精神骨骼。先寇布作此判断。 若是在大队长以下的地位,则就能维护相对于器量的能力及人望。看来荣华与财富,都不是一定能使人类幸福的虚构方程式的解答。 “先寇布中校,我应当是要你指挥留守部队的吧!” “我的记忆中也是如此,不过……连队长大人,实际情况往往会超越记忆的。” 先寇布以副声道在说着“就是因为你不中用,所以我才来帮忙的”,但这似乎不该加以非难的吧?他又想:“这比见死不救要更来得了不起的,不是吗?” “有可能是敌人的物体逐渐接近过来了,中校。” 林滋之所以插口,似乎是担心冷言冷语的往来会泥沼化吧。 索敌系统的发达,也促进了应付它的干扰系统的发达。对雷达用的电吸收涂料之类的就是如此,但动力部的完全隔音化或热辐射的完全遮蔽,在目前仍不可能做到,看着上校的眉间奔驰着电流,先寇布随口询问。 “数量呢?” “正确数量不清楚,但似乎比我们多了一位数,顺便提一下我个人的意见,我想最好是在被包围之前逃走比较好。” 既然兵力相差太大,就该退却,而且得要快,若我方的存在完全被查知的话,在逃亡的时候,就等于是在告诉敌人自己友军的所在地了。凡瑟菲上校也不得不承认此时状况之不利,不能墨守当初的目的再作坚持,其表情似乎在认为全部责任都归咎于先寇布似地沉思着,不过那也只过了五秒半,他就不悦地发出撤退命令。 一行人急速地乘着地上车。故障的地上车不得不放弃,不过林滋迅速地在舱门上设置爆炸物。在开门的同时,勇敢的帝国军兵士就会以需要修补的身体直接上天堂了。不过帝国军也有可能无视被遗弃的地上车而追上来。 帝国军的行动速度之迅速,超越了先寇布的预料,九时三十分,在十一点钟方向,出现了敌方的装甲地上车。利用数量上的优势,如同绑住袋口似地逐渐缩小着包围,不过为了完成更有利的态势,而将同盟军驱赶向特定的方向。 “真是不可爱的战术。” 先寇布把赞赏的念头包在毒气的糯米纸中吐出口来,那声音撞上头盔的挡风玻璃,又弹回他自己身上,从“花心约翰”的无线电中,随着激烈的噪音,流出了帝国语的威吓。 “立刻停车、丢下武器投降吧,否则就要攻击了。” 在驾驶座上的布鲁姆哈尔特正想着要回个什么话回去时,迪亚·迪肯喊叫了起来,划破深蓝色的天空,落下了一颗弹头。 因为大气几乎不存在,因此也几乎没有产生爆炸声与爆风,橙红色的火球挖云了大地的一部分,强烈的能量残波与喷出的砂土,把地上车掀了起来,甩了出去。 倾倒的地上车里,滚出了拿着战斧或荷电粒子来福枪的兵士们,数十条火线向该处集,暗红色的触手缠上了兵士们的身体,对于施了镜面处理的装甲服,高速的大口径弹比光束更有效,数人被弹幕捕获,倒在地上,在其中,包括了右胸第二肋骨下方及左腿被射穿的凡瑟菲上饺…… 未中弹的“花心约翰”只留下驾驶席的布鲁姆哈尔特,其他三人跳下车来,先寇布和其他二人跑的方向不一样,凡瑟菲躺在岩阴下,忍着激痛,在装甲服的破损处卷上胶布,必须让身体不受气压激变所伤害才行,突然,他发觉有入影出现,抬起视线,看到一位身穿帝国军装甲服的高大男子。 “……留涅布尔克上校。” 惊愕的呻吟,被报以冷淡的无视,前代的连队长认为负伤的现任连队长不值得多加注意了,他那穿过头盔射出的视线前方,华尔特·冯·先寇布中校充满着未发的杀气,在伺机准备跳出。先寇布和留涅布尔克都垂下了手上的碳水晶战斧。 虽是相隔三年的再会,却不能坦然地叙叙久阔之情,留涅布尔克虽飞翔得又高又远,但其留下的痕迹却相当混浊,留在巢里的鸟儿们,因此吃了不少的苦头。 “先寇布中校!” 听见了凡瑟菲的声音,留涅布尔克低沉且带着嘲弄地放话了。 “先寇布,当上中校了啊,可真出人头地了。” “你也好像成了被称为阁下的身分了,挺不错的。” “帝国军似乎也没什么人材啊。” “这种话,至少等你当上了一级上将之后再说吧。” 在毒舌交锋当中,战斧开始缓慢地上升到最初的位置,两者对峙的另一边的平坦地上,两军的枪火与战斧正在闪动着,但那仿佛是遥远世界的事了。 伪装的平静急速地被打破。达到临界的杀气爆发了,两者同时闪动了战斧。 一闪落下,一闪奔腾。 撞击的两把战斧,离开两人的手,咬在一起地飞向虚空。留涅布尔克与先寇布两人都空着手,冲撞的余波使他们无法保持姿势而向后翻了筋斗。 在留涅布尔克重整了姿势之时,先寇布跳了上来,在以右拳击向头盔侧面的同时,膝盖也撞向股间。反击者则以不劣于先制者的迅速与强烈在进行着。肘击击中了锁骨附近,虽然是击在装甲服之上,仍使先寇布踉跄了起来,脚上又被一扫,就倒在地上了,此时侧腹又有膝盖击了过来。 那若是在一g的重力下,先寇布的战斗力铁定会失去大半。不过0.二五g的低重力救了他。先寇布在粗砂地上,将高大的身子一转挺起。砂土扬起,使得留涅布尔克的连续动作迟滞了半秒左右。对先寇布而言,这就够了。他拔起插在左大腿上的战斗用小刀,闪动起强韧的手掌。白色的闪光,以数微米的差距,没能刺中对方的装甲服。留涅布尔克全身后退躲过了这一击,逃过了因为装甲服破损而死于低压的状况。但没办法再躲过同时踢来的一脚。左胁感受到了冲击,留涅布尔克被踢飞了数公尺,好不容易站稳了脚步,而未跌倒。 “看来你的肉搏战技是多少进步了些了,小伙子。” 嘲弄的声响并无法完全掩饰些微的劣势。很明显地,留涅布尔克错估了先寇布的实力。在他面前的,是在最近三年间成长为同盟军最高级的肉搏战技高手的男子。先寇布三十岁,正是体力的绝顶期,技术上也已到了圆熟的境界。而相对之下,留涅布尔克在这三年来远离了实战,这些微量的差距,或许会直接连接死亡。 突然,在相对的留涅布尔克的右半面与先寇布的左半面,闪起橙红的色彩,帝国军的地上车爆炸起火了,那是林滋和迪亚·迪肯以对地飞弹进行攻击,从意外的方向来的敌袭,使帝国军惊惧,在进行组织性的反击之前,手榴弹与来福枪的连续攻击,扫倒了他们。布鲁姆哈尔特所驾驶的“花心约翰”冲了过来,开进两人之间。 “哼,先寇布这黄毛小子,可做得真辛辣嘛,不过话说回来,‘蔷薇骑士’的战法也变得下流起来了。” 避过“花心约翰”发出的枪声,留涅布尔克笑着,接受了暂时性的败北。 “花心约翰”突破了帝国军的包围网,以车上装备的机关炮扫射出铀238弹,接连地和三辆帝国军地上车冲撞,侧眼看了慌忙跳车的帝国军兵士们,先寇布先把凡瑟非的身体抬上车,自己也跳上车子,把追来的敌兵踢下。林滋和迪亚·迪肯跳上了“花心约翰”,在他们一面骂着僚友乱开车的当中,成功地由混乱中逃脱出来。 受了先寇布的指挥,三辆地上车甩掉了帝国军执渤的追击,留涅布尔克会放弃追踪,是因为警戒着同盟军基地的来援,另一方则是因为威力侦察已有了相当充分的成果了。证实了同盟军的存在,也大致确认了其基地的位置,而且还使连队长级的高级军官受了重伤,又捕获了“蔷薇骑士”被迫遗弃的装甲地上车,这可说是很好的战果了。为了前代的连队长,被迫凄惨地撤退的“蔷薇骑士”,才是丢脸之至了。 躺在地上车后部座席的凡瑟菲上校,包里着应急治疗的绷带及止血胶脂,忍受着不算安稳的旅程。在这当中,他服用了解热剂,但却不吃镇痛剂,回到4=2基地后,立即送往军医院。但他已经没有承受手术的体力,无从进行治疗了。 ※※※ 三月三十一日六时四十分,“蔷薇骑士”连队第十二代连队凡瑟菲上校,成为就任此职的第四位战死者。同日七时三十分,同盟军凡佛利特4=2基地司令官雪列布雷杰中将依据职权,任命华尔特·冯·先寇布中校为“蔷薇骑士”代理连队长。 这件人事任命应是很恰当的,但为了使此事实现,先寇布还得先去唤起司令官的注意,听了他的报告及随后的意见后,雪列布雷杰哀叫了起来。 “你是说帝国军会来攻击吗?” “我说帝国军会来攻击。” 理所当然的事,让人都不想多做说明了,只要归队的留涅布尔克没有突然发生语言障碍,事情一定会报告上去,而那报告将唤起新的战斗。 “那,你为何还不去准备应战,还站在这地方?” “我在等基地司令官阁下的命令啊,我现在在连队中不过只是个高阶军官,若没有被正式授与权限的话……” 雪列布雷杰以欠缺睡眠及精神的红眼瞪着出言不逊的青年军官,将骂声封在嘴巴里。沉默地敲着桌上小型电脑的键盘,把任命书丢给了先寇布。 先寇布并不贪图地位阶级,但此时权限仍是必要的。 “我倒没想要替凡瑟菲上校报仇,但却有必要跟留涅布尔克做个了断,否则蔷薇骑士的精华将会枯萎地被当成夹在帝国军军功表上的压花了。” 他认为那也不必等太长的时间吧。只要没有什么重量级的意外绊住了脚,帝国军的全面出动就当成是被预定的事项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真是个不中用的军队。先寇布不由得有此想法。 在他战死或退设之前,是否能遇上能适当运用他的才干及器量的上司呢?这可能性相当的低呢,就如同在霓虹灯下的巷子里找寻夜空中的星星一样。 第三章 染血的四月 “如此无意义,并且带来徒劳感的战斗实例,并不多见。” 到了日后,凡佛利特星域之会战,被总结在两军的战史之中,但那只是两军首脑部的不名誉,而非实际流血的兵士们的不名誉。能够活着回到故乡,也才能去讲求有什么用意或意义。他们为了与妻子、双亲或爱人再会,必须杀死眼前的敌人,让自己活下去才行,胜利及败北、进攻及撤退,都需要相当数量的无名兵士的鲜血,无形的巨大怪物吸取了他们的血,排泄出名为“国家之威信”及“军队之光荣”的污物。 逼退同盟军的侦察部队后,留涅布尔克准将一归来,就立即召开将官会议,在席上,留涅布尔克站起来陈述了以下的意见。 “我们该立刻发动陆战部队的全部战力,攻击叛乱军根据地。若我们不先发制人,只会让敌人主动攻击过来。在这区区的小行星地表上,既然不能共存,那么生存和胜利等于是同一个字眼。请司令官阁下裁断。” 格林美尔斯豪简中将被认为是与立决果断无缘的人,在半沉睡似的沉思一阵之后,老人征求了最年少者的意见。 “缪杰尔准将认为如何呢?” 正当要回答时,留涅布尔克几近冷然地加以阻挡。 “在司令官阁下的裁可下,缪杰尔准将已身为下官的副将。副将的见解自然当与主将相同,若还征求他的意见……很失礼他说,这是没有见识的作法吧?” “呃,是啊,嗯,卿之所言极是,真是惭愧。” 格林美尔斯豪简老人,钝感地笑笑了事,但同席的幕僚们,有的愤慨,有的战栗,看着新加入的逆流亡者。留涅布尔克则以钢铁般的无情与之相对。 很讽刺的是,他的态度似乎把列将对莱因哈特的恶意也一并接收了。或许和他比起来,莱因哈特的骄傲也被视为只是年少的锋芒,而觉得是可以容许的了。 莱因哈特本身也察觉了这一点,不过他可不因此而想要感谢留涅布尔克。他由小至今,就算是恶意的,终究也是受注目的焦点,然而由于留涅布尔克强烈的个性,使得他觉得自己似乎也成了一般大众。 听到这件事情之后,吉尔菲艾斯也不由得地感受到留涅布尔克这号人物的危险性。不仅是以迅速的威力侦察建立了功绩,以此作为桥头堡,确保对司令官的发言权,将下一个作战计划有关的主导权尽收手中,而且还把原本同阶级的莱因哈特的发言权封锁了。也许这般辛辣的巧妙手腕正是留涅布尔克的本领所在,在逆流亡以来的三年当中,他之所以在军务上不鸣不飞,或许只是在机会到来之前的假眠吧?不管如何,在吉尔菲艾斯的心理上,留涅布尔克的存在正朝向负面的方向,显着地倾斜了。 “真是个令人厌恶,又大意不得的家伙。我连和他吸着同一地点的空气,都觉得厌恶了。” 虽然吐出这样的话,却仍努力地把留涅布尔克之副将这个不情愿的地位所伴随的任务,毫不打混地执行了,这或许就是莱因哈特本质上的认真个性吧。莱因哈特对于被非难为“骄傲”“暴发户”,都不觉痛痒,但却忍受不了别人对他的能力或责任感抱持疑问。对于身为主将的留涅布尔克仍保持着最低限度所必要的礼节,立下了完备的出动计划,整备输送体系,计划武器弹药的需要量而做好准备,他勤勉的样子,令众人为之膛目,虽然不是有意的,但却与对留涅布尔克的反感成比例地,对莱因哈特的评价上升了。 但是在莱因哈持的外侧,整个战局并未显现戏剧性的变化,仍然一无进展。 在战略层面上的不负责任,以及在战术层面上那如近视眼般的狂热,加速了状况的混乱。 在这时期,帝国军与同盟军双方的司令部,都无法掌握整个战局的状况及各部队的动向,而在日后制作官方正式记录时,在整体作战指挥上,欠缺统一性、整合性的要素,都被剔除掉了,因此而遭到无视的事实,其数量是相当庞大的。 四月三日,莱因哈特心情上的复杂,在质的方面是相当深刻的,看来自已很明显的,成为了留涅布尔克获取成功的原料了,虽然反感正在膨胀着,但以他的个性,并无就此怠情。 “我从没想到自己是这么糟糕的个性。吉尔菲艾斯,我也许是个劳碌命的人吧?明明知道这全都会成为留涅布尔克的攻绩,还这么认真拼命的做事。” 如果要说莱因哈特的生涯中有发过什么牢骚的话,那么此时就正是一个例子了,他勤勉的样子,当然舰队司令官格林美尔斯豪间中将也得知了,并且不只一次地赞扬莱因哈特,但他却不怎么觉得高兴。 遇上这位老人,莱因哈特的一切霸气、锐气、烈气全部在空转着,并且毫无结晶地烟消云散了。莱因哈特至今上了好几次的敌意、憎恶、不受理解的障壁,每一次他都使出全身的气力、智力、体力去将其粉碎、突破。其生命不只一再地受至威胁,他以强烈的反击,葬送了公然非公然的企图加害者们。这就是莱因哈特至今为止的人生航路。 不过,锐利的剑虽然能削钢断铁,但要粉碎绵花团则似乎就有些困难的了。而且这团棉花相当老旧而潮湿,更使得斩击也无力化了。对于格林美尔斯豪简中将,莱因哈特数次提出意见及陈情,甚至使用了相当露骨的言词,虽然终究达到了他的目的,却从未能伤及这老人。这就像把石头投进河中也阻止不了水流一样的,也许还只会磨损剑刃。 “真是凄惨啊,吉尔菲艾斯。” “怎么了?突然这么说……” “你想想看,宇宙是如此广大,历史的潮流是如此澎湃,我却在这般无趣的卫星上,做着无聊的任务。” 虽然同情莱因哈特,但吉尔菲艾斯仍颇为称奇。有着充分霸气的金发年轻人,竟然会回顾自身且为之怃然,实在该说是珍奇的事了。 “您讨厌格林美尔斯豪简提督吗?” “不是喜欢或讨厌的问题。” 虽然做此回答,金发的年轻人似乎仍觉得有补充的必要。 “只是有点难以应付,终究年龄相差太大了。” 使用“难以应付”这种词句,对莱因哈特而言也是个特例。 在这一天,当留涅布尔克告诉他:“缪杰尔准将,在四月七日零时,对叛乱军基地进行总攻击。当然,由我自己亲自指挥,不过也请你以副将的身分随行。希望你把在准备工作上表现的力量,也表现在阵头上。” “是。” 莱因哈特的回答极短。 红发的年轻人因这件事而更加提高警觉。 在吉尔菲艾斯看来,即使莱因哈特的功绩被留涅布尔克吸收也是无可避免的事,但若是连留涅布尔克的失败都推到莱因哈特身上的话,那就令人看不下去了。此次攻击一定要使之成功,而且必须尽可能地使莱因哈特个人的功绩显着化才行。而为了达成此事,必须以对付敌军同等以上的力量来对付留涅布尔克。 ※※※ 新任的“蔷蔽骑士”代理连队长华尔特·冯·先寇布中校,所处的也不是什么幸福的境地。 虽然已经是明确的事实了,但基地司令雪列布雷杰中将原本就是后方勤务的人员,不是处身于最前线的炮火之下的类型,会在至近距离与帝国军的大兵力相对,大概是压根没想过的事。这一点虽令人觉得雪列布雷杰中将有些可怜,但在他麾下代理实战指挥的先寇布,也无法单纯地信奉着乐天主义了。 唯一些许的幸运,是失去连队长的“蔷蔽骑士”一队,都未丧失战意,以三分之一小时完成连队长凡瑟菲上校的临时葬礼之后,他们就切换了精神频道,接受了先寇布的指挥。 而从以前就一直是先寇布之共鸣者的林滋上尉,很自然 地担任他的辅佐人。 “帝国军的那些家伙,会派出多大的兵力来犯呢?” “这个嘛,至少会比一个飞球队的队员人数少吧!” 同盟军这边虽然是基地,但毕竟是后方根据地,实战部队的成员并不多。 包含“蔷蔽骑士”在内,大约在二万人左右吧。而且这并不是统一的组织体,而是因应总司令部的要求,预备投入战场各处的连队、大队等的独立部队所集合而成的,因此,最高阶级是上校,说到将官,只有工兵少将、军医少将、运输科准将之类,和实战缘浅的人们。而相对的,帝国军则是以一个舰队兵力中的陆战部队为主轴,可以轻易动员十万以上的兵员是可以确认的。 林滋上尉调了一下黑鸭舌帽的角度。 “留涅布尔克上校终究也是个英勇的人物,到底是有什么不满,而会使他逆流亡到帝国的呢?” “这个嘛……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肯定他说的,我对同盟军的现状也觉得厌烦。” “因为有女性兵士所以才没跟着逃跑出去”这句话先寇布倒是没说出口,林滋也未刻意去求证。 “我也为这方面的事发火了不少次,不过帝国的现状不是更糟吗?” “留涅布尔克并不那么想啊。” “是那样啊……” “那家伙,我记得他是帝国贵族出身的。” “先寇布中校不也是贵族出身的吗?” “我家是空有虚名的穷贵族。而留涅布尔克家却有爵位,而且好像是相当名门的。也许是突然对家系的情感觉醒了,想要再兴家门吧。” 先寇布非常忙碌。重新调查基地周边的地形、计算火线的集中角度、与同级的其他指挥官进行非友好的讨论、计算各火炮的弹药消耗量、在各处配备装甲地上车……总之,就是在进行莱因哈特·冯·缪杰尔在帝国军中所做的相似职务。当然,比起莱因哈特,先寇布的人生要更加来得多彩多姿。 只要到了夜晚,他就不倦怠地从事使复数的女性兵士的床位变得拥挤的“夜班”。因为原本就是后方基地,所以比起前线基地,女性兵士就比较多。 补给、通信、医疗看护、整备等各部门里,军官、士官、兵士、金发、黑发、红发,靠着男人的积极性及手腕,任君选择。当然,因为女性人数并不比男性人数多,因此一无所获的男性也不少。更何况,有像先寇布这种极少数派在独占市场。 先寇布的爱情关系很少有持久的。在目前和他交情最深的,是担任对空迎击系统管制的华蕾莉·林·费兹西蒙斯这位二十七岁的中尉。身裁修长,略带红色的褐色头发,同色泽的眼眸、冷淡而秀丽的面貌,有离婚经验。当然,先寇布对他人的履历,并不要求像清教徒般地洁净。华蕾莉是头脑灵敏且有自信心的女性,但她却不会因此而过份自恃,而她的私人房间毫不做作地揉和了八成的整然与二成的杂然,感觉相当舒适。在目前,他很中意她,而她似乎也是如此。 有一晚,华蕾莉在床上间他。 “华尔特,你不想结婚而有个家庭吗?” “家庭不喜欢我啊。” “别担心,我不会叫你和我结婚的,只不过,我在想啊,大概有不少女孩对你有这种打算吧。” 皱着眉头,先寇布以手指搓着他高挺鼻梁的左侧面。 “若是和我结婚了,恐怕会更失望吧。在此之前先分手,算是多少减去一些罪过啊……”说这话的不是先寇布,而是华蕾莉。他眨了眨眼,华蕾莉用她那带着挖苦的笑容透着昏暗地映在先寇布眼前。 “你是这么想的吧?我可替你辩解了哦,感谢我吧。” “……也不能完全说是不对,不过还是觉得不舒服啊。” 先寇布交叉着双手手指,垫在头下,抬眼望着暗淡的天花板。华蕾莉循着他的视线,突然转变了话题。 “关于你们以前的连队长留涅布尔克上校,我听过一件奇怪的传闻。” “哦?” “他现在和帝国贵族的女儿结婚了,而杀死那女孩未婚夫的人就是他自己。当他看到那男人所带的照片,爱上那个女孩,为了追求她才去流亡的。” “你相信吗?” “这好像没有恋爱经验的文学少女妄想出来的故事。现实哪有那么天真,留涅布尔克如果是那种精神上的糖尿病患者,他早就战死了。” 第二天早上,先寇布在早晨的咖啡之后,堂堂地从华蕾莉的私人房间出动。在司令官室里,早晨厌恶的讥讽正穿着军服在迎接他。 “真是好身分啊,先寇布中校,面对敌袭,还先在女性对手身上打场胜仗啊。” 先寇布可不会对种程度的讥讽为之畏缩。心情宽裕地行了一礼。 “请您别弄错顺序序了。又不是因为我和女人上床,敌人才攻过来的。如果的是那样的话,那么帝国军大概对我的评价是挺高的了。” 雪列布雷杰中将的脸扭曲了。左半面和右半面之间发生断层而使得两种表情同居在一起,他大概觉得自己的无能受到挖苦了吧,事实上,先寇布并不认为雪列布雷杰是无能的,他只是判定他不适合做战斗指挥而已。不过他确实是不在乎是否受到曲解。 快速地了断没有建设性的对话,先寇布从司令官室移动到“蔷薇骑士”连队本部。在战术电脑的显示幕上,展开几个模拟作战,加以检讨。 “到底能撑得了多久的时间呢?” 先寇布爱好军队与战斗,但他并非是沉醉于妄想的军国主义者。恶劣的兵器、不充分的补给、少数的兵力、不正确的情报及过剩的斗志他不认为有了这些条件能战胜大敌。他不仅在战术层面汇集种种技巧,更有着超出一位中校的身分所能有的作战构想,而以此向司令官提案。 那就是,以同盟军的舰队战力,从宇宙空间对驻留在凡佛利特4=2地表的帝国军进行攻击。留涅布尔克准将的陆战部队,只不过是帝国军的枝叶,若是主干受到攻击,敌方应当就会被迫撤退。本来宇宙舰队在战斗宙域做地上驻留,本身就是战略上的大过失,帝国军首脑部的这个过失,应当受到正当的败北才是。 “能做这种程度之计算的人,在同盟军的参谋当中究竟有几个呢?就算是纯粹的功名心也罢,希望他们肯认真干啊。” 听到先寇布的构想,布鲁姆哈尔特中尉侧首深思。 “如果参谋们没有这种打算,那又怎么办?” “那就先看好中意的地点吧,好用来埋尸体啊。” “那可真叫人不起劲了。” “是啊,既然如此,与其死后去抱泥土,还不如活着去抱女人啊。” 先寇布突然露了个坏心眼的笑容,以左手轻拍着年轻部下的肩膀。 “我曾听说啊,布鲁姆哈尔特,你还没沾过女色啊?” “啊……是的,那是真的。” “年轻人,为了床铺太宽而不知所措,实在太可惜了。如果你有那个意思,为了在决战前添点好彩头,介绍个好女孩给你吧。” 关心部下的不中用,但布鲁姆哈尔特摇起了褐色的头发。 “谢谢。不过中校,我的军饷还算少,要结婚也还太年轻,我才二十三岁,也没有真正喜欢的女人……” “结婚?” 这是对先寇布而言极为不祥的字眼,使得他一时说不出话来,而布鲁姆哈尔特红着脸,正经八百他说明。 “我的女性观和中校大人的有些不同。啊,当然我不是在非难中校的想法。只不过我就是希望如此去做而已……我还是不太正常吧。” “不,很了不起。” 虽然混入 一些苦笑的成份,但先寇布仍笑着赞赏年轻人的真挚。 “要活下去啊,布鲁姆哈尔特,然后去上个好人。大概没有其他更重大的理由,比这理由更该叫自己活下去的了。” 3 在凡佛利特4=2的地表上,帝国军与同盟军正要进入严重而无意义的流血时,在整个战局上,也开始有了微妙的变动。因为那变动相当微小,而且并未被有组织地结合,因此除了直接的当事人以外,似乎还没有发觉到。 亚历山大·比克古中将所指挥同盟军第五舰队,已经持续了一周的绕回运动,绕过战域的大半个圈子,但在接近气体状行星凡佛利特4=2的行星轨道时,收到了友军的通信波。 “是凡佛利特4=2的后方基地来的紧急通信。” 这是凡佛利特4=2的奇怪状况初次化为通信,传达给同盟军。在此之前,几度小心发射出去的通信波,都被凡佛利特4=2的巨大气状星体及其产生的影响所遮断。 知道求援通信的内容后的比克古中将,动了动那灰得近乎白色的眉睫。 由一介兵士干到获得提督称号的“五十年选手”,觉得这份报告是不可忽视的,但他还不至于不负责任地只依据第六感而行动。 假设这是帝国军的圈套的话,在凡佛利特4=2的地表进驻的一个舰队,或许是个甜美而危险的诱饵。若是帝国军有个壮大的战略构想家的话,或许就会设下这般的陷阱了。不过,这反倒更应该调动舰队前去吧。 比克古虽有着柔软的思考力及广阔的视野,但本质上却并非战略家而是战术家,这种气质使他虽然顾及着圈套的危险性,仍决定让舰队向凡佛利特4=2宙域急行。 他对幕僚们出自己的判断,指示舰队向凡佛利待4=2上空急速移动。 而后又对参谋长蒙夏尔曼少将,顽皮地眨了只眼。 “少将,此行的出发点或许只是单纯的遭遇战,但也许会像低气压的中心一样,招来一阵风暴哦,至于那结果将会如何,可真希望能活着看看究竟了。” 四月五日,被称为“凡佛利特星域之会战”的战事仍未终结。不但如此,在某种意义上,甚至都还没开始,该爆发的导火线,在潮湿中熏着烟气,而且热气还没能完全发散。 ※※※ “这就好像被迫吃下没煮热的鸡似的心情,难免会吃坏肚子的。” 莱因哈特对红发的友人作了这种比喻。眼前正要开始相当大规模的地面战,在理论方面的完成度,在艺术方面的洗练度,对他而言是相当重要的,在莱因哈特的内心,确实有着苛刻的完美主义者的一面。既无法满足这一面,而且事态的主导权也不在自己的手中,使得莱因哈特的不满越积越多。 吉尔菲艾斯正确地洞察了此事,也已经发现了唯一的解决方法,那就是让莱因哈特立下个人的武勋。此事的目的并非在贪图小功,而是要在他的霸气上,打通几个通风口。 此刻,在凡佛利特星域的各处,帝国军与同盟军,都逐渐地开始移动起来了。一边探索着敌人的行动,一边为了寻求一个彻底的了解而进行着舰队运动。 同盟军的比克古提督让自己的预言实现了。原本应当与大局无关的小卫星上的遭遇战,却牵动了整个凡佛利特星域上的两军。两军都在寻求着,将黏在整个鞋底的口香糖除去的机会。一道小波浪引来了万道巨浪。 有个虽然在地面,却正确地掌握、预言这些动向的人,那就是莱因哈特·冯·缪杰尔,他的见识伴随着牙痛般地不快且危险的感觉。他若在帝国军中,能好歹当上个舰队司令官的话,就会以必然而非偶然的丝线来操纵这一连串的事态,解析两军所有的行动,依他所立下的方程式,让两军主力在凡佛利特4=2的周边宙域展开,演出最终的决战,让胜利来为一切做个结算。 但是,在散文般的现实中,莱因哈特连在这小卫星上小小的地面战的指挥权也没有。他只得以留涅布尔克准将之副将的身分,置身在一辆指挥用的装甲地上车内。 “在开战前,来听听缪杰尔准将的意见吧。” 留涅布尔克的这句话,和前些日子在舰队将官会议席上封锁莱因哈特的发言一事并不矛盾。反倒说来,在组织内部听听副将的发言,似乎是在教导这十八岁的年轻人,副将是主将的附属品。莱因哈特当然很不满,这种时候,也可以假装凡庸而以不说出真正想法的形式来做抵抗,不过这似乎是不行的。 “对于地面战本身是没什么抱持不安的必要的。敌我的战力差很大,而我们也充分做好将其发挥的准备。唯一需要留意的,是敌军的宇宙战力,从上空对我舰队进行攻击……。” 莱因哈特以相当郑重的口吻报告了之后,留涅布尔克点了点头。 “我将来若能飞黄腾达,一定邀卿来做我的幕僚。卿的才能及见识,真不像是十八岁所应有的。今后我为帝国克尽武人之职责时,希望卿能从旁协助。” 在身边布起沉默的磁场,莱因哈特回应着留涅布尔克的赞赏。逆流亡者的发言,的确出乎莱因哈特之意表。他至今未曾希望过自己成为别人的幕僚,甚至连想都没想过。自从幼年学校毕业以来,他有过几位上司,但那全是由军务省的机械式人事安排而来的结果。并非被有力的将帅所招揽。许多长官都无法看出莱因哈特的才干,莱因哈特从不期待他们能有中立以上态度。 留涅布尔克实在是一大例外!他竟自动地希望莱因哈特成为他的麾下。 即使只是形式上的,会说出这种话的,这名逆流亡者还是第一位。莱因哈特的神经网一时灼热了起来,他那苍白的脸颊,因为几乎爆炸的愤怒而通红。 之所以没有让激怒现实化,是因为莱因哈特注意到了吉尔菲艾斯的视线。 莱因哈特是灼热的冰、冻结的火焰。他是知性的猛将,也是剽悍的智将。 这个双面性,在这个当时,只有姐姐格里华德伯爵夫人安妮罗杰,以及共同渡过八年岁月的齐格飞·吉尔菲艾斯知道。在地位越高、权限越强时,莱因哈特就越能发挥其真正价值。 不只是才干方面,在气质上,莱因哈特也是不会屈从于他人之下的。 “这个留涅布尔克不是凡庸之辈。不过一条蛇却要叫一条龙去做它的部下。想必莱因哈特大人对他的印象会比对凡人的印象更差吧?” 吉尔菲艾斯不由得地有此想法。话说回来,这次的相遇,对莱因哈特及留涅布尔克当中的哪一位而言,是比较不幸的呢? ※※※ 四月六日,凡佛利特4=2就此迎向新的早晨。 虽说是早晨,那也只是依据二十四小时制的时刻所显示的。凡佛利特4=2的地表与天空,总是黑暗的。从同盟军基地望向东方的地平线,巨大的气体状行星,闪动着微弱的橙色光芒,从纯白到漆黑,数十阶段的无彩色的云,其表面涡漩流动,那一片片的云,都有着凌驾中世纪地球上的诸侯国的面积。这些如同宗教画的光景,盘据在凡佛利特4=2的地平线附近,在其上方则广布着黑暗的天空。 虽然说是地平线,但在凡佛利特4=2看起来是有点椭圆的,帝国军地上部队的踪影出现在同盟军基地北方的地平线,是在六时二十二分。装甲地上车、自走轨道炮、地上攻击机械为其主力,那是地狱的熔炉,把属于敌军的生物与无生物打入劫火之中的意念,化为具象化的杀戮。 先寇布中校以下的地上战斗员,已经都穿上装甲服,其他的将兵也都己穿上气密服,在等候帝国军前来。 两军的通信波的波长同调了。为了互相进行通告或劝告,这是必要的措施。当两军之问打通回线之 时,第一个声音是由同盟军的华尔特·冯·先寇布中校所发出的。 “警告帝国军,中止无谓的攻击,举起双手撤退吧。如此一来可保住性命,现在还来得及。在你们的故乡爱人正在整顿床具,等着你们回去啊。” 帝国军一瞬之间没有反应。在自己发出劝降的通告之前,身处劣势的敌军竟然发出这么大言不惭的问候,实在令人不能相信吧。 卡斯帕·林滋耸了耸肩。 “看来他们不太想撤退呢,中校。” “大概吧。如果我是帝国军的指挥官,大概也不会抱持反战和平思想吧。也罢,这样算是对他们的爱人尽了义务了。” 在语尾,重叠着怒吼,基地司令官雪列布雷杰中将的声音,震动着麦克风。 “先寇布中校!刚才那是什么通信!打开回线后,应该先听听帝国军的通信吧?胡来也得该有个分寸啊!” “我只是提出绅士且和平的解决方案啊。” “哪里绅士了?哪里和平了?那根本是在招惹事端!” “帝国军的那些家伙,自己要过来买的啊。把好商品卖个高价钱,是为人处事的道理吧?” “这倒好,如果对商品不满意,也许会来退货哦。” 林滋愉快地笑了,雪列布雷杰的怒气仍未停息。 “总而言之,今后不得有侵犯基地司令官职权的言行。你只要尽你的职责就够了,没有异议吧?” 没有什么异议。在回答中加些毒舌算是他个人的兴趣吧。 “遵命,司令官阁下。” 4 同盟军的放话,使帝国军突然没了气势,连留涅布尔克这般的人物,也一时没了反应。不久后他掩去了如同喝了醋一样的表情,下令全队维持第一级临战体制。这男子显然有演戏的癖好,他原想在最戏剧化的形式下进行战斗开始的宣告。然而刚刚却是完全失去了良机。 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都穿上装甲服,做好肉搏战的准备。虽然已经经历过好几次了,但踏在朝向肉搏战的精神跑道,总是会带着微妙的战栗。 莱因哈特很不愿意站在地上战斗。对他而言,战斗就该得是在宇宙空间中的舰队战,而且是规模越大越好。舰艇数以万为单位、距离以光速为基准,这才叫做战斗。在地面上,距离十公里、百公里的这种,基本上和石器时代的部族抗争没什么两样。虽然明知这是偏见,但莱因哈特仍然如此认为。 “敌方也有个很令人愉快的家伙啊,吉尔菲艾斯。看吧,那个留涅布尔克正满脸苦色呢。” 莱因哈特的观察虽然是不带好意,但却是正确的。的确,留涅布尔克的心理并不舒畅。他确认同盟军的通信是由先寇布中校挑战性的声带所发出的,因此更加觉得一股不快感在狂奔。 ※※※ 而先寇布本人则被赶离了通信机,走到了自己该指挥的地方。 在途中,擦身而过的华蕾莉·林·费兹西蒙斯中尉对他做了个有点僵硬的微笑,就戴上气密服的头盔,走向管制中心。 在费兹西蒙斯中尉的背后,先寇布想说句“待到安全的地方去吧”,却在苦笑中作罢了。在正要布满血腥味的战场上,大概没有比这个劝告更没意义的话了。 他也戴上装甲服的头盔,听到电磁铁上锁的声音后就出到司令部外头,走到他负责的地区。到达被称为“第四地区”的负责区后,开始下达指示,此时左方看见了白色的光块。 战斗终于开始了。 世界充满了各种色相的彩色,以及各种层次的无彩色。虽然近乎无声,大地却在摇动,飞舞的砂土缓缓降落下来,积在装甲服上面。枪口里进了砂子,把它拨落了之后就射击。无数的火线似乎在天地之间张起了一层膜。 地面攻击机从低空冲来。在大地上,纵横地挖起灼热的沟渠,沿着这沟渠使车辆火炮爆炸。地上炮火进行反击,数千光条伸向了黑暗天空,在各处炸出光之花朵。有的战机受到光束直击而四散,有的机体部分破损,在虚空中留下螺旋状的轨迹,撞上地表。破片缓缓飞起,缓缓地落下。那缓缓的动作,似乎是在嘲笑全心全意投注在杀中的人们。而最令人感到难受的,是当被炸袭的人体的部分,悠悠地在兵士们冻结的视线中飘落的时候。兵士们被迫看见最不想看的。此时飞来水平的高速弹,扭去了不幸的观者的头部,运往某个地方,在此时,新兵当中有人已经发狂了,但炮火仍兀自地愈加激烈。 同盟军的火线集中,帝国军的装甲地上车在闪光及光芒当中爆碎。在旁边的其他装甲地上车吐出了报复的闪光。这次轮到同盟军的装甲地上车爆炸了,兵士的身体化为火球飞向虚空。反击、再反击,基地的部分建物受到地面攻击机的光束击中而破损。弹列伸向黑暗的天空,炸出了浓艳而多彩的霓虹,装甲地上车像飞车党似地猛冲,撞上高压电线,降下了一阵蓝白的火花瀑布。 二连装的有线飞弹炮车前进。发射多机能复合弹,一击之下就能完全破坏拥有最厚重装甲的装甲地上车,像是食金性的肉食兽。 “发射!” 命令一下,炮火炙热了起来,飞出黑色的长影,拖着细细的诱导线,以超音速迫近敌人。 同盟军的装甲地上车当然也试着要回避,但弹着点却异常地正确。在伤口飞散出金属片的当头,橙红的光芒膨胀成球形,装甲地上车的车子化成影绘似地飞散,在帝国军的通信口路中响起了欢呼。 同盟军的受害不只是一辆。第二辆装甲地上车跟着爆炸,第三辆被炸翻之后,其他的装甲地上车拼命地逃出多机能复合弹的射程外。而帝国军就更为前进,同盟军的防御线就后退了。 先寇布咋了个舌。 “打得真准啊,都叫人看傻眼了。” “好像是电磁波遮断型的。搅乱电波和碳烟幕都没用,除了打坏车本体之外,没其他对抗手段了。” 这个进言令先寇布点头称是,回头看着年轻而个子大的部下。 “能以雷射光束切断诱导线吗?迪亚·迪肯。” “试试看吧。” 回答很简洁,但举起长距离狙击型雷射来福枪的迪亚,迪肯很慎重。虽然有光束射中附近,飞来了土石,他仍动也不动。不久后他的手指扣下了扳机,隔了一瞬的空档,就看到飞弹炮车的诱导线在空中飞舞,失去主要武器的炮车,在同盟军集中炮火攻击下,立即被光与热的巨掌所捕捉了。 5 帝国军已经三次侵入基地,三次都被击退,因为地形上很难横向地展开大兵力,只有不断进行纵线攻击,等待敌人消耗。 “先寇布那个黄毛小子,干得不错嘛。反正是撑不久了……” 刻意说出轻侮的话,相反地也证明了留涅布尔克不能无视先寇布的存在。不过很讽刺的,这有些类似于过度评价。先寇布在凡佛利特4=2上并不是防御指挥的总负责人,而只有担任防御线的一部分。 先寇布以外的同盟军实战指挥官们也很善战,特别是在雪列布雷杰中将把指挥系统做好射线状分散,横向联络极为恶劣的状况下,他们的确是善战的。而其中一个因素是因为这里是后方基地,所以武器弹药很充分。 要说同盟军的阵容有弱点的话,基地司令官雪列布雷杰中将本身就是。原本他就只是个有能的后方管理者,而非前线的猛将。是个达成预定的高手,但对于预定中所没有的事,似乎是欠缺处理能力。 畏惧帝国军地面攻击机之威力的雪列布雷杰,打了电话去迁怒于先寇布。 “这么下去,制空权将完全被掌握。你打算要如何?先寇布中校!” “打开通信,叫他 们悔过,把制空权还来,如何?” 真是太过猛烈的反应。雪列布雷杰很不悦地吹胡子瞪眼,但因为对实战没有自信的弱点,使他不能怒斥先寇布的得尺进寸(雪列布雷杰是这么认为的)。他原本对“蔷蔽骑士”就没有好感,但却处于非得依赖他们的战斗力之立场,而且还得听取索敌官传来以下这类的报告:“状况愈加恶化,未见好转。” 不虚张声势,如此坦率地做报告的态度,也许真是很了不起的,但却不能提高友军的士气,雪列布雷杰的手,又再伸向电话。 “先寇布中校,你预测今后将会如何?” “这个嘛……,我是可以预测战斗,但这可是赌着鲜血的恶赌呢。” 一一地回答雪列布雷杰中将,算是先寇布所做的最大限度的服务,他虽然厌恶基地司令官,但却不能弃之不顾,事务处理的专家被丢上最前线来,多少是令他觉得同情的。因为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先寇布这般大胆无惧。就算同样是医生,也有外科医生、眼科医生之类的专门分野。若没有雪列布雷杰这种人材,军队是无法发挥出组织之功能的。 虽是如此想,竟然在这种情况下,被迫在雪列布雷杰之下战斗,实在是老大不愿意的事了。 ※※※ 在凡佛利特4=2地表的一隅,闪着火光。在二四零零公里的上空,可以明确地视认。 视认此事的,是大举进入此宙域的同盟军第五舰队。在亚历山大·比克古古中将果断的指挥下,发挥快速机动的舰队运动的他们,先派出侦察机到卫星上空,确认地上的状况。而到了此时,地上的帝国才发觉到敌舰队的接近。 在上空没有留下援护战力,对格林美尔斯豪简中将及他的幕僚们而言,确实是失策了。当然他们也有话说,勉强在上空配置少数的战力,会引来敌军的注意,反倒危险这是他们的说词。 但是,那终究只是在辩解。最主要的是他们怠忽了顾虑,格林美尔斯豪简舰队的幕僚们,只会冷笑老司令官的衰老,却未以自己的思虑去加以弥补,实在可说是怠惰吧。若莱因哈特是他们的上司,必然在激烈的弹劾之之后,把他们永远逐出军队组织之外。莱因哈特的气质是与怠惰无缘的,他有憎恶怠惰更甚于无能的倾向。更何况两者都兼备的,当然是无可容许的了。 虽然在现实上,他们和莱因哈特严格的统御仍是无缘的,但却也不能永远贪享着午睡的大梦。危险己急激逼近,而回响的警铃的音量,也与此成正比。 虽然从地面索敌而得知同盟军第五舰队的接近,但暂且他们都还抱持着没有根据的乐观论。但当绳索一断,就慌张地向格林美尔斯豪简中将报告。 在事实的核心上穿上哀号的衣裳。 “不好了,同盟军的一大战力,杀到这宙域来了!” 听到那近乎恐慌的叫声,七十六岁的老将并不怎么地惊慌。若是个有实绩的名将,大概会被评为临危不乱,但对这个老人,大概只会被认为是感觉迟钝。 “请下达攻击中止命令,阁下!现在已经无闲暇去管什么地上基地了。若从上空遭到攻击,我舰队会全灭!” 幕僚们的意见是很理所当然的。但是却是因为出战的地上部队是由留涅布尔克、缪杰尔这些军部非主流的军官所指挥,幕僚们才敢主张中止作战。 若不必担心事后遭到指责,那么丢下地上部队而自己逃回宇宙空间,对他们而言可说是不痛不痒的事。 ※※※ 但是同盟军第五舰队,也并非占着一面倒的有利态势。 超过一万艘的战力,由外缘部移动到星系内部。就算多少会有时差,也绝不可能不被发现。两军都在努力地探查敌军的动向,而米克贝尔加元帅也绝非无为无能的人,他已经看出了同盟军的行动是以凡佛利特4=2宙域为目标的。 对帝国军首脑部,特别是对米克贝尔加元帅而言,并不认为值得冒着危险去救出格林美尔斯豪简舰队。但是既然已相当程度地确认叛乱军同盟军的动向,也就不得不有所反应了。 米克贝尔加下令将全军的主力,集中移动到凡佛利特4=2宙域。这个命令在战术上几乎是正确的,不过很遗憾的,在时机上是有点迟了。他若是早三个小时下达此命令,就能先从正面迎击同盟军第五舰队,将之击溃,再把陆续前来的同盟军各个部队击破获得全面的胜利。但事实却非如此,帝国军全力是以追随第五舰队动向的形态,向凡佛利特4=2宙域进击。 比克古中将虽然预测了这种事态,但若未现实化,是无法要求友军的总司令部进行全面性的作战行动变更的。受到军官学校的学阀排拒的老提督,往往被迫得孤军奋战。而他本人也不太期待僚军,不过在此时,已经和第十二舰队司令官波罗汀中将联络上了。比克古最信赖的同僚,是第九舰队司令官伍兰夫中将,但他没有参加此次会战,波罗汀是比克古第二信赖的指挥官。 ※※※ 另一方面,在地面上的情势,也正如混浊的豆汤般的混沌。 莱因哈特虽置身在枪火之中,却不能不顾留涅布尔克地擅掌指挥权,虽然不像他所会有的,但他确实有点不知如何下决定行动。 “吉尔菲艾斯,现在全体的战况如何了?” “这是无法回答的问题,莱因哈特大人。” 在银河帝国军全军中,有着副官地位的人,大概不下几千名吧。而很可能是其中最有才能的这位红发的年轻人,此时确定他说着:“不可能。” 所谓“全体的战况”即使是存在的,也是瞬息万变的,当你掌握时,也已跟不上时代了,即使能正确掌握,也全会被身为主将的留涅布尔克所得知,不只会有利于他,或许还会使莱因哈特更加不利。 吉尔菲艾斯把装甲服的头盔靠上莱因哈特的头盔。使用了防止通信被窃听的接触通话法。 “莱因哈特大人,我斗胆他说一句,此刻请专心于眼前的战场。而只要立下个人的武勋,就可立即撤退了。请别再管什么大局了。” 莱因哈特睁大了冰蓝色的眼眸注视吉尔菲艾斯,端整的唇线绽出笑容。 “吉尔菲艾斯,没想到你会推行利己主义呢?” 笑声在短时间结束,硬质的表面如同冰霜地复上白皙的美貌。 “就这么做,反正是无意义的战斗,至少得立下我和你个人的武勋。” ※※※ 在莱因哈特说出决心时,战斗仍毫不中止地持续着。留涅布尔克的作战指挥奏功,帝国军终于侵入基地内。粉碎了同盟军第二波的反击,虽有不少牺牲,终于逼近了基地司令部的建物了。 手提加农炮将司令部的壁面击破的瞬间,产生了暴风。因为内外的气压差,流失了相当大量的空气,屋内的备用品乘着强风被吸出屋外。人也不例外,几个穿着气密服的兵士,像纸人般无奈地乘风飞出屋外。 破坏外壁是为了侵入司令部内,但在这人工风暴歇止之前,只得被迫中止侵入。虽然有点讽刺,但结果上,却不过只在敌我之间隔下了极短的时间。 强风的终息是枪击战的开始。在侵入者和防御者之间,交换着双方全计总数的枪火。荷电粒子光束贯穿人体,铀238弹挖出肉块,壁上涂上了人血的红漆。 杀戮之路向深处不断延伸到达管制室时,在帝国军兵士面前,出现了一位射击手。 那是身穿气密服的女性兵士华蕾莉·林·费兹西蒙斯中尉。 费兹西蒙斯中尉的手中,发出光束,在敌兵的装甲服胸前炸开。但是枪的出力似乎在装甲服的防御力之下。七彩光芒虽包围了敌兵的上半身,却也只是仅仅如此而已。敌兵晃动了 一下,踩稳脚步,击出了调整到大出力的荷电粒子来福枪。 第四章 混战的始末 1 凡佛利特4=2及其周边宙域,烹煮在战火与混乱之中,为之沸腾,因为是在星域内的会战,同时进行舰队战与地面战也并非罕见之事。但是在如此杂乱无章的状况中进行战况推移的例子,可就绝对不多了。 由凡佛利特4=2的地表向上空仰望的话,就可以看见连结宇宙深渊的黑暗天空覆满无数的人工光点,而连结其中的闪光丝线,如同布起了巨大的蜘蛛网,那一样一条的细丝,强夺了数百的生命,就如同死神的钓线。 当初的意图受到阻挡,和帝国军主力陷入混战的第五舰队,当中的幕僚为之困惑。 “比克古中将,战况仍未见好转,要如何是好?” “哪里,也没那么悲观啊。我至今经历过的战役中,没处于不利况状的可不多啊。” 比克古虽然仅比帝国军的格林美尔斯豪简年少八岁,但在气质与身体两方面,都显得年轻得多了,部下对他的敬爱也非常笃实。 “我们司令官要是当上宇宙舰队司令长官的话,至少会打得比较像样一些啊。”他的部下们如此说着。不过,不是军官学校出身的比克古,大概只能干到中将吧。只要没发生什么重大的变化,是不可能登上上将或元帅的地位的。 当第十二舰队到达的报告传来,比克古苦笑着捏捏自己的耳朵。 “哎呀,波罗汀可终于到了啊。不过这可算是给他添麻烦了吧?” 正如比克古老人的苦笑,杀到这宙域的第十二舰队,立即为了展开兵力而大吃苦头。 “要进行舰队战,凡佛利特4=2实在是大窄了。” 这已完全算不上是警句了,这个事实是万人都得公认的。在波罗汀中将好不容易完成开展与配置时,其他的同盟军也赶到了,在后方推挤第十二舰队,使波罗汀的战术构想尚未施展就化为乌有,也就零零散散地和敌人进入交战状态了。 动力部破损、失去推力的舰队、被气体状行星凡佛利特4=2的巨大重力所吸引,逐渐落下。若是舰内还有生存者,就拼命地试图逃出重力,如果已经没办法了,就转乘太空梭而弃舰,当太空梭破损、数量不足时,就会发生友军之间拼命争夺的纷乱。 即使好不容易地拾乘太空梭、逃出了重力,未必友舰就会前来救助,因为敌我双方都处于自顾不暇的状况中。 “别乱开火,会打中友军的!” “整理一下交通吧!叫我们要往哪个方向移动呢!” 实际上去尝试移动时,就了解要实行此事是困难重重的。在狭窄的宙域中,敌我挤成一团,几乎令人觉得这质量已经是饱和状态了。即使是用兵圆熟的波罗汀中将也闭口不语,对着幕僚耸耸肩。 “这看来是难以收拾了。看帝国军如何处理此事态,若有好方法,我们就学着做吧。” ※※※ 受到敌人期待的帝国军总司令部也没什么好方法。 在重要的凡佛利特4=2上,战况又如何展开了呢?想到这一点的帝国总司令官米克贝尔加元帅,要求格林美尔斯豪简中将作详细的状况报告,同时指示了,若有余力就全力攻击密集的敌军之背后。 米克贝尔加元帅对这位无能的年长者,丝毫没有好评价,但战况演变至此,就不能让一个舰队的巨大战力成为游兵,事实上,他是被迫得特地发出如此指示,对米克贝尔加元帅而言,已经够令他光火的了,格林美尔斯豪简中将若是老练而有能的指挥官,早就趁此良机挺身参战,为自己建立武勋了。 “快中止地面战,出到宇宙空间来。那舰队是用来做什么的!” 即使记得是自己下令要其待机的,也不由地想喊出这句话了。 ※※※ 地上也持续着杀。 缩小的战线,使杀的密度变浓了。丢下用尽能源的枪枝,挥起碳水晶制的战斧,击倒敌兵的迪亚·迪肯中尉,对出现在眼前,身穿装甲服的敌人,感到双重的战栗。 “留、留涅布尔克上校……” “……嗯,你是叫迪亚·迪肯的吧。我可记得你那大块头。” 这流亡者的表情,似乎包着薄膜,不过那薄膜在震动。留涅布尔克在笑。 “这三年来,战斗是不是比较熟练了,就由我这以前的队长来验收一下吧。” 留涅布尔克的先发攻击,总是这个论调。这男人把自己曾是“蔷薇骑士”指挥官一事,拿来作为武器利用,迪亚·迪肯忍耐着强压而来的压迫感,回话过去。 “上校,你是背叛者。你走了之后,你知道别人怎么对待留下来的我们吗?军官全员都遭至盘问,连队也差点被解散了。都因为你……” “你说完了没有!” 随着嘲骂,战斧化为闪光击来。 “不中用的东西。蔷薇骑士何时舌头变得比手灵活了。我不在之后,就柔弱到这种地步了吗?真是堕落得可恶!” 傲然地吐出这些话,战斧在半空中留下银色的切面,向迪亚·迪肯逼近。 远望到此一状况的“蔷薇骑士”的一名兵士,想帮助迪亚·迪肯却靠不过去,只好找寻先寇布,报告了此事。 “混蛋!我不是说过别跟留涅布尔克动手吗?一对一而能胜过他的,只有我啊。” 而且那也只是薄纸之差而已。在八年前进入“蔷薇骑士”连队内的肉博战技晋级赛中,一直胜到准决赛的先寇布,被当时的留涅布尔克上尉阻挡了进入决赛之路,当时正进入最盛期的留涅布尔克,更甚于先寇布的年轻及剽悍。 前些日子的单打独斗,看来先寇布的上升线与留涅布尔克的下降线是交叉了。不过若是留涅布尔克的体细胞回想起实战的记忆时,也许事态会再次逆转。可以确知的是,迪亚·迪肯虽是勇士,却仍及不上留涅布尔克熟练的技俩。五年,不,三年后也许会互转,但……,只得以枪火暂时扫退正面的敌人,先寇布将指挥权委任林滋,抓起战斧,横越了混战的烟雾。 不过,正要横越时,突破了部分防御线的帝国军,正与先寇布的动线交错了。 2 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在混战的烟雾中,不但和莱因哈特走散了,还遇上了意外的危险。 吉尔菲艾斯领悟到,眼前这一名男子,可能是自己个人战斗史中最强的敌手。在他的眼前,三名帝国军的兵士很快地被战斧血祭了,而且面对吉尔菲艾斯,连一微米的间隙也未露出。 红外线受到热波的乱流所影响,几乎看不见头盔中的脸,对方大概也一样吧。可确认的是那匀整的高挑身材,及蕴藏在内的惊人战斗力。 一瞬的对峙,连结着激斗。 猛烈交错的战斧,在周围降下了无数的小火龙。两人像是商量好了似的地,以一脚的脚踵为轴,回转身体,借以化去强烈的反作用力。 激斗仍在继续、攻击、拨开、抵挡、挥下、突刺,数十种动作,一瞬也未停顿地连锁着,火花装饰着极短的间隙、展开了仅在近乎死亡的情况下才有的华丽。 若是凡庸的兵士,则不知已经进过几道死门了,在技俩与经验上,先寇布应是有一日之长的,然而吉尔菲艾斯硬是封锁了其刚柔自在的攻击。 在内心中,先寇布不禁地感叹,除了留涅布尔克,帝国竟还有如此刚强的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即使军队本身腐败了,人材却未殆尽呢? 吉尔菲艾斯也在感叹,而且还连结着恐惧。不过这并不是说他胆怯了,他的恐惧是如果这么危险的人出现在莱因哈特面前的话……这种假想的死惧,正因为不是为了自己所感受的死惧,所以更加地深刻,吉尔菲艾斯虽然不认为莱因哈特比自己弱,但他仍希望能以自己的 力量保护莱因哈特。 终于,在猛击的应酬中也有了间隙。退后一步,先寇布调整好呼吸。 “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这是两位决斗者之间最初的一句话。在一瞬的犹豫后,正当要回答时,在他们的身边,有个东西爆炸了。一切的感觉被撕裂、振荡,他们被无形的东西撞开了。 伴随闪光的大量尘土与烟,好不容易沉静了下来时,吉尔菲艾斯与先寇布都找不到对方了。他们跳向各自不同的方向,肉搏战与枪击战的旋涡,形成了浊流,将两人分开了。 这个中断,究竟保全了哪一人的生命暂且还无从判断,两人都各自想起原来任务,把与那值得畏敬的对手之间的了断,留给了不确定的未来。 ※※※ 先寇布在杂乱的光与暗之间奔跑,奔过无数的生者与死者之间,到达了他的目的地,不安与焦躁震动着左右的肺,先寇布低头看着倒在脚边的那装甲服的形影。 “喂,迪亚·迪肯……” 呼叫,得到重量级之沉默的回报。那肯定是战斧的犀利斩击,从年轻高大的男子的左肩到胸前,留下了死的痕迹。是一斧毙命的吧。痛苦的时间肯定是很短的。话虽如此,先寇布仍无法容许年仅二十三岁的部下之死。他向迪亚·迪肯的遗体敬礼之后,立刻从追悼者变身为复仇者。虽然和那不知名的帝国勇士之间的战斗,已有相当的消耗,但愤怒和复仇,使他的肉体再次活化,忘却了疲劳。他的视线,锐利地切开充满血烟的周围景象,停在一个定点,透过通信回路的声音,倾注在一位正要离开决斗现场的人。 “留涅布尔克,站住!” 昔日部下的叫唤,扭曲了留涅布尔克的唇与眉。 “说句‘请您稍等一下’如何,我可是你们的连队长哦。” “自己丢下了那职位,就别摆出个上司嘴脸,现在的你,是帝国门阀贵族所养的二只脚的狗。光是嘴里说着人话,就已经是对人的冒渎了。” 在放话的同时,先寇布往后一跳。留涅布尔克的战斧,发出不可能声响,袭击而来。 切开虚空的战斧,其惯性使留涅布尔克的脚步蹒珊。这不该会发生在男子身上的,也许是先寇布的骂声切袭了他平常的甲胄吧?或者是迪亚·迪肯用自已的死来换得了旧连队长的疲劳呢?不管如何,总之留涅布尔克身子晃动着,先寇布的一击把他的战斧弹飞了。留涅布尔克在低叫声中跌倒在地。 “迪亚·迪肯会陪你同行的,安心地看是要上天堂还是下地狱去吧!” 先寇布的战斧向着留涅布尔克落下。 但是这个落下的动作被永远地中断了。当一道光芒通过先寇布的眼前时,战斧的碳素水晶斧刃被棒状的能量所击碎,化为破片四下飞散了。 一面发出愤怒与失望的声音,先寇布将那修长的身子往后一退。在地上将身子一转而起的留涅布尔克,以战斗用的匕首向先寇布刺来。后退避过一刺的先寇布失去了平衡。留涅布尔克之所以没有趁隙而入,是因为布鲁姆哈尔特持枪乱射地奔跑了过来。 翻身远去涅布尔克的背影,在光暗乱舞的空间中消失。先寇布仁立着,对关心其安危的布鲁姆哈尔特的询问,只机械般地点了点头。 ※※※ 同盟军基地正渐渐地坠入破灭的深渊。虽然此时帝国军格林美尔斯豪简舰队司令部早已对陆战部队下达中止攻击及撤退的指示,但由于留涅布尔克自己都还挥着战斧地处于血战之中的状况下,因而根本无法撤退。 莱因哈特·冯·缪杰尔准将在混战之中和副官齐格飞·吉尔菲艾斯上尉走散了,独自进入了同盟军的基地司令部里去。突然灵机一动,不向内部深入侵入,而在离枪火较远的通路上,等待逃亡者前来,不久,一个军官级气密服的人影,跌跌爬爬地来到此处,发觉到莱因哈特的身影,狼狈地伫立不动。 那位军官很明显地是文件事务的专家,对暴力之事似乎是并不熟练。象是喝醉的舞蹈家一样,以过度多余的动作举起了手枪,想瞄准莱因哈特的胸部中央。 莱因哈特可没有等候对方完全瞄准好的义务。他伸出左手,抓起弹药射尽而放置一边的机关炮,向着对方的枪丢过去。 莱因哈特并没有用力,0.二五的轻微引力,使他能做到这件事。总之,因为枪被打落了,对手的斗争心也象泄气的气球似地萎缩了。他又再以过度多余的动作,改变身体的方向打算逃走,但又被另一个人挡住了去路。莱因哈特不靠理性就领悟到那是齐格飞·吉尔菲艾斯,他以通信对他的俘虏讲话。 “请报出姓名和阶级。” 对方似乎在闹脾气似地沉默不语,所以莱因哈特加强了语调,再重复地做要求,对方的反抗心溃散了,对莱因哈特及吉尔菲艾斯交互地转动了视线,垂下了肩,不过稍稍端正了一下姿势。 “辛克列亚·雪列布雷杰,自由行星同盟军中将,我向两位要求符合我阶级的礼遇。” 虽然挺了挺身,却掩饰不了发抖的声音,但莱因哈特并不打算加以轻蔑。 “好,雪列布雷杰中将,卿已是我等的俘虏,若能立誓不做无益之抵抗,即对卿加以礼遇。” “我明白,我立誓,将本身交由尊驾处置,尊驾的名字是……” “莱因哈特·冯·缪杰尔,银河帝国军准将。” 虽然是相当形式化的作法,不过雪列布雷杰就以此,自主地放弃了逃亡的意愿。一听到金发的年轻人是准将,雪列布雷杰瞪大了眼睛,不过大概想到莱因哈特可能是权门的子弟,似乎是了然地点了点头。对方的误解,莱因哈特也察觉了,但并不打算加以辩解。 吉尔菲艾斯把头盔的通讯频道转换成长距离开放式。 “莱因哈特·冯·缪杰尔准将俘虏了叛乱军之指挥官辛克列亚·雪列布雷杰。此人为叛乱军中中将阶级之人物,明言将其身交由缪杰尔准将处置。以上事项谨向舰队司令部报告……” 吉尔菲艾斯强调了莱因哈特个人的姓名,若不明确指出此事,则俘虏雪列雷杰中将一事,将成为陆战部队全体的功绩,也许还会被指挥官留涅布尔克所独占。与其说留涅布尔克有夺取部下功绩的倾向,倒不如说是帝国军全体都有如此风气。 3 不久,帝国军急忙地进行撤退的准备,毕竟也算达到破坏基地的目的了,要不遵从舰队司令部的命令,被弃置在这不毛的卫星上,可没人愿意。在混乱之中,留涅布尔克得知莱因哈特的武勋,正说要亲自向般队司令部报告。 “早已向上报告了,缪杰尔准将立下显赫的功勋之事,舰队司令部也早已得知了。” 吉尔菲艾斯如此回答。 “……哦?” 留涅布尔克端详着吉尔菲艾斯,似乎对吉尔菲艾斯未能完全掩饰的情感有所反应,做了个带有恶意的微笑。 “吉尔菲艾斯上尉,卿的确是……不,卿对长官所表现之忠诚心!确实令人敬佩。” 吉尔菲艾斯掩去了表情听着。 “然而,凡事得适可而止,卿乃荣耀的银河帝国之军人,而非缪杰尔准将私人之家臣,在此刻还是再自我确认为宜,以保卿一己之身啊。” 在吉尔菲艾斯内心的水面上丢下了尖锐的石块后,留涅布尔克步向自己的装甲地上车,向那后影一瞥,莱因哈特的手在友人的右上臂拍了拍。 “我说,吉尔菲艾斯。” “是,莱因哈特大人。” “又给你添了麻烦了,我原是尽可能不增加你的负担,而要和你分享功绩的……” “有您这句话也就够了。” 吉尔菲艾斯觉得手臂 上的感触是很舒畅的。 “况且,那个叫雪列布雷杰中将的,他的身体也不能切成两半,而莱因哈特大人将他俘虏了,也是不争的事实,这是莱因哈特大人的武勋,不必在意别人怎么去说。” 虽然吉尔菲艾斯对他如此强调了,但点着头的莱因哈特,对留涅布尔克仍禁不住有一般带着敌意的不安。 的确,留涅布尔克是值得莱因哈特不安的。 ※※※ “哼,竟然就只是让那金发小子立下了功勋啊……” 原本他就是为了不使莱因哈特·冯·缪杰尔比自己显眼之目的,才将其推上副将之位的,以此而言,留涅布尔克这小小的策谋可说是完全失败了。他的方程式上似乎遗漏了一个重大的要素。 “那个红发的,看来只是个副官,其实却不只如此,似乎金发小子的才华大耀眼,而使众人都没去注意到……而金发小子本人又是如何呢?如果连他自己也没注意到的话,那么他的器量也就没什么了不起了。不过是外表美丽而却飞不起来的孔雀罢了。” 下此断言之后,自嘲使他的脸颊扭曲了,就算莱因哈特·冯·缪杰尔只是只孔雀,那么被那孔雀抢走功绩的他,想来也不会华丽壮大到哪里去吧。这个事实他是不得不承认的。 ※※※ 凡佛利特4=2的同盟军基地,正为战后处理而忙碌着。即使今后宇宙空间仍在持续战斗,不过看来地上的战斗算是终了了。地上的建物被破坏,司令官被敌方掳走。结局虽然惨淡,总比没有结局要来得好吧。 年轻的布鲁姆哈尔特中尉向先寇布做了个笑脸,那相当童稚的笑脸,显示出肌肉的紧张还未完全解除。 “看来我们都保住性命了。” “是啊,死者大多了,死神们还没到我们这边,马车就已经客满了吧。” 自己嘴上开着玩笑,却也笑不出来,先寇布巡视着由破坏与杀戮的手细心抚过的痕迹。司令部与周边的建物,在破损处被喷上速干性的树脂,而使得在建物内部也能正常呼吸。各处可以看到脱下头盔的兵士们,在劳动着,或呆然坐在地上的身影。 先寇布的胃壁象是有冰块滑落一般。战死者的遗体被白布覆盖,由旧式的机械人控制车运走。他发觉由白布中露出的发色,似乎有所记忆,他对正通过眼前的机械人控制车的负责士官开了口。 “那位战死者是谁?” 士官视线在记录上巡视后回答。 “是华蕾莉·林·费西蒙斯中尉。受敌兵射击而战死。” “……” “要检视遗容吗?中校。” “……不,这样可以了。” 先寇布的声言低沉干涸,纠缠在口腔黏膜上。士官有些机械化地点了点头,好象突然想到了又加了点补充。 “啊,还有,理所当然地,费兹西蒙斯中尉二阶级特进,成为少校了。死后才如此,实在叫人遗憾,不过对遗族至少是一点慰藉。” 什么至少是一点慰藉?想向对方那张光会说话的嘴挥上一拳的心情,像在先寇布内心的草地上举起的蛇头,不过他并未实行。他沉默地,目送了曾与他共渡人生中一段短暂时光的女性的遗体。而后仍是沉默地向死者敬礼,那是在看不见遗体的身影之后了。 “要说结婚啊,布鲁姆哈尔特,对我而言,有大多女性配上我都算是糟蹋了。” 对着年轻的部下,先寇布如此不隐讳地道出了自己的生活方式。那倒也不全是吹嘘,在布鲁姆哈尔特现在的年龄,先寇布在“那一方面”已经是百战的勇者了。而又再历经了八年,先寇布的人生与更多女性的轨迹交错过。其中的一条,就在先寇布的眼前消失了。 “……然而春天一到,鸟儿又会再归来……” 低声地唱着,先寇布发觉自己已记不起那首歌的由来了。确实是那许多条“轨迹”中的一条所带给他的,但……他带着自嘲地拍了自己的脸颊,而后把部分心思转向了在等待着他的新职务。 “蔷薇骑士第十三代连队长吗,倒也不是什么坏地位啊。” 不过,在这之前,有不少非得处理不可的问题,阻挡在先寇布面前。与贺尔曼·冯·留涅布尔克之间还没有个了断,基地司令官雪列布雷杰也被敌人所擒。以眼前而言,结算还是赤字,若不能尽早把这转化成黑字的话,连队长的位席,只怕要变成一块针毡了。 ※※※ 在与先寇布等人不同的场所中,有另一群为战斗的结束而辛勤的人们。在同盟军总司令部的管制室中,为了战死者的正确人数,担任统计的年轻士官,正在抗议年长士官那马虎的办事态度。 “别在意那些尾数啊,年轻人。” 疲劳的表情中,混入了辛辣的药味,年长的士官回应了。 “……总之,死了一大堆人了,死了大约一百万人了。即使正确地说是一百万零一人,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么死者就只是些数字吧?而且还是可以不必在乎尾数的数字吗?” “对军首脑部的大人物而言就是如此,有什么好激动的。死去的人们不过是用完就丢的道具罢了,我们也有一天会变成那样吧。” “那么,我们到底在为何而战啊?不是为了对抗专制主义者的侵略,保护民主主义而战的吗?” “啊,当然啊,是为了那个。我们是守护着神不让恶魔侵犯的正义的骑士。不过呢,帝国军的兵士也一样有相似的想法吧,即使他们真是恶魔,也是有亲兄弟或情人的吧。就是因为没办法一一去顾及那么多,才又好化为数字去处理啊,以后你也会明白的……” 就这样,凡佛利特4=2宙域,直至后代,一直是昔日原为两军舰艇的金属块与非金属块在浮游的废弃物集中所。而后也曾发现被恒星风吹出的两军兵士的遗体,飘至星域的外缘。 “凡佛利特星域会战”只是个愚行,被此愚行所杀的百万单位的死者,对这愚行的负责人,一直在做着无言的纠缠。 4 莱因哈特·冯·缪杰尔与齐格飞·吉尔菲艾斯,经由伊谢尔伦要塞回返银河帝国之首都奥丁,是在五十九日。当然,所谓的“凡佛利特星域会战”在4=2的地上战终结之后,仍冗长地持续,至到两军的战力从此星域撤收,才好不容易地停止了战死者的产生。此段期间,莱因哈特仍一直在战场上,但终究还是没有立下武勋的机会。 虽然俘虏了“叛乱军”的将官辛克列亚·雪列布雷杰中将,但是对莱因哈特而言,仍是在与快感无缘的情况下结束的不毛之战。即使是以他卓绝的天才,在舰队战中仍是英雄无用武之地,无法行使任何的影响力。 对于莱因哈特俘虏雪列布雷杰一事,门阀贵族出身的军官们将之评为“那是金发小子运气好,偶然进到那里,正好上厚颜逃出来的叛乱军将官”也是当然的吧。不过,连莱因哈特自己,都觉得这一次有这种感觉。这武勋与战术上的洗练相隔遥远,觉得只是滚到他面前时,被他偶然地抓到一样。 对吉尔菲艾斯来说,那是莱因哈特自己的错觉。在进行同盟军基地中的战斗之前,莱因哈特是何等努力地在确立战略上的胜利条件,捕获雪列布雷杰中将,不过是对其努力的当然之报酬。 “就算雪列布雷杰这个人是偶然滚出来的,抓住他的确实是莱因哈特大人的手。如果当时莱因哈特不在场的话,也就平白让他给逃了。您的晋升是理所当然的。” 莱因哈特对友人的话点头称是,总算心情是开朗了。 ※※※ 银河帝国高登巴姆王朝的军队,在当时并非是“秩序坚牢而致密有如钢铁”的状态,但每有会战终了, 总括与赏罚,总会以一定的形式进行。 “凡佛利特星域会战”之后,莱因哈特·冯·缪杰尔以十八岁这年纪叙任少将。当然,在帝国军史上是最年少的少将。俘虏同盟军中将辛克列·雪列布雷杰之功绩受到了评价。 贺尔曼·冯·留涅布尔克也晋升为少将。总之是破坏了“叛乱军”的一座基地,身居准将之阶级也三年了,也该是晋升的时候了。再加上既然“金发小子”都晋升了,不让身为作战指挥之主将的留涅布尔克晋升的话,那也是很奇怪的。 他们两人的长官,格林美尔斯豪简老人也成为上将。关于此项人事,军务省内也提出异议,但皇帝佛瑞德李希四世下旨“让那老人当上将吧。” “他余生也不长了,就让他成为上将也好,反正他也不会再上前线了。” 皇帝如此发言,宫廷与军部之间,就此成立了妥协。不再给前线的将帅添置麻烦,只任闲职的话,也就没理由反对其晋升了。可能的话,是希望他立刻退役,好好安养天年,不过凡事也有个顺序,目前这也算可以满足了。 ※※※ 如此人事处理告一段落之时,出现了令莱因哈特怒火喷出的事态。那并非是故意要使他发火的事。 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并未晋升,红发的年轻人仍只是上尉。对莱因哈特而言,这是无法容许的,不去诘问负责人是不行的。 直接面对莱因哈特的愤怒与不满的是军长省人事局长郝普特中将。这对他而言是件麻烦事,不过是上尉上升少校晋升问题,是属于他的部下人事第三课长的处理权限。郝普特中将是与个性极其无缘的“灰色的官僚”,不过反过来说,对莱因哈特也没特别抱持恶意。要求面谈,受到诘问,他闭口不语。 “既然你如此说了,就让吉尔菲艾斯上尉升任为少校也可以。” 郝普特中将终于如此回答了,但莱因哈特要高兴还早。这个回答后的接续词才是重要的。“……不过,如此一来,吉尔菲艾斯新少校就不能再担任你的副官了。在帝国军的历史上,是没有校官担任少将之副官的前例的。” 人事局事理直气壮地断言。莱因哈特并不知其中真伪,尽管他是战略战术的天才,在幼年学校一直享有秀才之名,也不可能记住长达五世纪的帝国军全史。人事局长的说法,令莱因哈特觉得狡滑,但以郝普特中将而言,“适可而止吧”的心情已相当浓厚。本来,从幼年学校毕业之后的莱因哈特与吉尔菲艾斯一直配属在同一部署,本身就是特例的待遇。被指摘到这一点,莱因哈特就无话可说了。自己是否为了自己的自私,而阻碍了吉尔菲艾斯的晋升呢?这份认知,对莱因哈特而言,是太过酸苦,几乎让他感到了刺激胃部的不快感。 离开莱因哈特身边,吉尔菲艾斯就可成为少校。若是如此,莱因哈特应该把吉尔菲艾斯从身边解放,让他晋升吧?固执地要让他跟自己在一起,不是错误吗? 但是失去吉尔菲艾斯的辅佐时,自己会变成如何呢?莱因哈特无从想像。因为他并非留涅布尔克所说的“孔雀”,所以他熟知红发的友人对自己而言是如何不可缺的存在。因为不可能有能取代他的人材了。 ※※※ 两位青年军官,此时在军务省宽敞的大厅中,注视着莱因哈特的身影。 近乎黑色的暗棕色头发的高大男子,与不整齐的蜂蜜色头发的略为矮小的男子正一起从查阅局长的房间走出来。 在帝国众多的青年军官之中,那是以其杰出的智勇而被熟知的一对。奥斯卡·冯·罗严塔尔为二十六岁,渥佛根·米达麦亚为二十六岁,阶级皆为上校。罗严塔尔略为倾首地问着僚友。 “那位年轻的军官是谁呢?好像有印象,却想不出来。” “啊,是莱因哈特·冯·缪杰尔准将。升为少将了吧?不管如何,才十八岁,算是很不得了。” 两人不由得沉默了起来,注视莱因哈特的身影。金发的年轻人,埋头于自身个人的思考,并未注意到他们两人。豪奢的金发将闪亮的微粒子撒进他们的网膜。 要是注意地观察,罗严塔尔上校的右眼是黑的,相对的左眼是蓝的,给予了端整的脸庞一份异彩。 他们在大厅一隅的长椅上坐了下来,迅速地整理查阅局长交付的二十多张文件。一边整理,一边对眼前看到的年轻人的肖像,米达麦亚提出了话题。 “你认为如何?贵族们称他为金发小子,加以轻蔑,但这评价正确吗?” 罗严塔尔视线不离文件地回答。 “自古有言,猫与虎子相似,但却不可混淆,必须小心才是。” “莱因哈特·冯·缪杰尔,依你所见,是虎是猫呢?” “大概是虎吧,即使他是因姐姐的庇荫才显贵的,但敌人可没有斟酌这些情况的义务啊。” 莱因哈特在现实上,是一再立下武勋,依其成果而晋升的,敌军可没有理由要故意输给莱因哈特。把莱因哈特那特异的晋升,视为姐姐格里华德伯爵夫人的庇荫、或是偶发的幸运之结果的人们,是闭眼不看真象的人。的确,在机会给与的阶段,莱因哈特是比他人有更优惠的环境,但是这一点,门阀贵族的子弟们也并未立于比他更恶劣的境遇。周全地运用被给与的机会,不断地重复出征、武勋、晋升,应当是莱因哈特本身的能力。 原本说来,若是在宫内省或典礼省担任书记官,就当能与战场的劳苦无缘的。成为军人,却只有一次的经验就逃回来的贵族少爷也不计其数。跟那比较起来,莱因哈特·冯·缪杰尔这位年轻人的价值不知有多高,要不承认此事,那是不承认的人气量小吧。 “那年轻人也许有一天会成为元帅,那么一来,也许是银河帝国的最美貌的元帅呢。” 此时,他们有关莱因哈特的话题就此行打住了。他们有他们的事要做,而那豪奢金发的年轻人,眼前和他们的人生似乎也毫无关连。 ※※※ 回到家的留涅布尔克,一进到沙龙,依旧保持军装,坐在沙发上上。不悦,该说是猜疑的视线前,有着他的妻子。留着浅褐色长发的她,名为伊莉莎白。 “你回来了,恭贺您平安归来。” “越来越会说违心之论了啊。” 冷酷地回应,在沙发上跷起了二郎腿。 “拿酒来,有四六九年份的诺那·黑先的白酒吧。” 妻子以银色的盘,送来了白酒瓶与杯子。以前叫佣人做时,丈夫大为生气,命令妻子要亲自去做。 倾饮了几杯之后,他说了。 “我这次成为少将了。” “恭喜了。” “哼,有什么好恭喜的。缪杰尔那小子才十八岁,就和我同为少将了。我已经三十五岁了啊,他到了三十五岁,搞不好都当了元帅了。” 留涅布尔克以那急速酣醉的眼,朦胧地看着妻子硬绷绷的表情。 “你的未婚夫也才二十多岁就当准将了啊,不,是少将阁下吧。而且还是因为战死所致,让向叛乱军道谢才是。” “您别再提那件事了。” 妻子的声音,听来有如风吹花睫般地摇曳,丈夫的嘴角略为扭动了。 “不打开心房的冷漠女人。” “……您看起来是觉得如此吗?那么我可以改,努力地让你不会有这些感觉。” “是吗?我可不相信你会对我打开心房。” 留涅布尔克低沉地笑了,那笑法不像在伤害妻子,而像是伤害自己,他伸出右手,抬起妻子白皙的下颚,看着如同褐色珠玉的眼瞳。 “你只要一直怀念着死去的未婚夫就行了。要相信他还活着,有一天会回来,那也由 得你。看着憎恶现实,沉迷在幻想中的你,对我而言是非常有趣的。呵呵……” 映在依莉莎白眼眸的留涅布尔克的影子,对着他自己吐着嘲弄的气息。 昔日曾是自由行星同盟军“蔷薇骑士”连队长的这男子,收起笑声,将手从妻子脸上移开,粗鲁地,抓起白酒瓶,不倒在杯子,直接往口里灌。像是故意地,把酒精的气团向虚空吐出。 “明天要去拜访奥夫雷沙一级上将的宅邸。” 以勇猛、粗野闻名的装甲掷运兵总监的名字,被留涅布尔克说了出来。 在现实地位上,私人的影响力上,奥夫雷沙在帝国军陆战部门都是第一人,对于得到少将地位的留涅布尔克而言,是不会对他缺了礼数的。 “几时要出门呢?” “别像事不关己一样地说,你也要同行的。” “咦……” 那些微的动摇,证明了奥夫雷沙在贵族的贵夫人、千金之间是没有人望的。 “怎么了,奥夫雷沙再怎么狰狞,也不会吃了你。那们仁兄若不是有装甲服包着的硬肉,是不会有加以料理的意欲的。” 丢了句恶意揶揄的话,留涅布尔克抓起妻子白皙的手腕。 “那么,夫人,夫妇就该以夫妇应有的方式,来加深彼此的感情吧……” 第五章 初夏强风 1 由战场归来之时,莱因哈特同吉尔菲艾斯最先去见安妮罗杰。但话说回来,成为皇帝后宫之宠的安妮罗杰,连身为血亲的莱因哈特,想要面会都不是件容易的事。由出征归来,也就是以武勋之奖励的形式,才被认可作为面会的理由。因此,为了能见到安妮罗杰,在此之前的征战也就只得接受了,这一层面,在吉尔菲艾斯的心理上是确实存在的。 此年五月二十四日之会面,是在夏夫豪简子爵的宅邸进行的,身为安妮罗杰友人的子爵夫人,将日光浴厅借给了他们三人。在这置放着观叶植物的盆栽,木质地板的房间里,莱因哈特向姐姐说出了吉尔菲斯未获晋升之事,安妮罗杰表示愿意出力帮忙此事。 “万事拜托了。”吉尔菲艾斯是说不出这样的话的,有着最终的人事权的不是安妮罗杰,而是皇帝佛瑞德里希四世,为了使吉尔菲艾斯晋升,而让安妮罗杰去恳求皇帝,想到那种光景,对他而言是非常痛苦的。 “谢谢您,安妮罗杰夫人,可是,我并不急着要晋升的,现在的官职都已经算是升得太快的了。” 若由安妮罗杰去请求皇帝,要使吉尔菲艾斯晋升少校是很容易的吧。由兵士眼中看来,虽然像是云层之上的地位,但是由皇帝或门阀贵族来看,也不过就只是个少校而已。虽然在军部对各阶级是有其定额的,但这个定额一向订得比实际数量多出许多,因此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但是,一旦被知晓此项人事旱因安妮罗杰·冯·格里华德伯爵夫人的干涉所致的话,军首脑也就是门阀贵族的印象将会严重恶化吧。安妮罗杰、莱因哈特、吉尔菲艾斯,三个人各自的立场将会恶化。即使是身为皇帝宠妃的安妮罗杰,在宫廷与贵族社会的角落里,终究还是有不少皇帝目光所不及的场所。 为了自己,而使安妮罗杰的立场恶化,这是吉尔菲艾斯不可能做得到的。 因为那将使他自己心寒,远离幸福。 在向安妮罗杰告辞之时,她的视线从弟弟移向其友人的脸上了开口说着。 “齐格飞,你……” 安妮罗杰只有说到这里,不过吉尔菲艾斯已领悟到她已谅解了自己的真意,幸福感宛如春潮,感受到那温暖充满了心窝。比起这份幸福感,什么晋升之喜,实在微不足道,没什么钻营的价值。而且,实际上,十八岁就身任上尉已经是不了得的了。军官学校毕业,二十岁任职少尉,是标准的军官人生的出发点,连虚名的贵族也比不上的平民出身的吉尔菲艾斯,在十多岁就任上尉,确实已充分是个异例了。 ※※※ 不过,吉尔菲艾斯比莱因哈特晋升迟了一星期之后,也被任官少校。 莱因哈特即惊又喜,必是有人干涉了此事,待他知道了情由,更加地吃惊。那是新任的上将格林美尔斯豪简老者,特别推荐了吉尔菲艾斯。 “那老人领悟到死期将至,想要多少做件好事吧。” 莱因哈待的毒舌,也略欠神彩,这是因为在根本上,他也为吉尔菲艾斯的晋升而欣喜,有着感谢格林美尔斯豪简老者之推荐的心情。 不论如何,吉尔菲艾斯是得向推荐者致谢才行,这一天前去格林美尔斯豪简“上将”的宅邸造访。莱因哈特抑制了想要同行的心情,送红发友人出门。 在广阔却阴暗的书斋中接待访客的老者,请吉尔菲艾斯就座,对他的谢词如此回覆。 “缪杰尔准将……不,少将也就另当别论,连我都晋升了啊,要是不让卿晋升,那就没道理,因为卿确是善尽了辅佐缪杰尔少将之责啊。” “在下惶恐,不知该如何致谢才好。” “不过呢,今年这么晋升了一级之后,从明日起今年之内是不可能再次晋升了。” “这种事我并不介意的,即使是少校的阶段都觉得是逾越已分了。真的是感谢您。” 事实上,有点讽刺的,吉尔菲艾斯并不像莱因哈特那般,对他本身晋升的事感到高兴,若是莱因哈特晋升中将,他还会比较欣喜些。 “另外,迟了些向您祝贺,格林美尔斯豪简阁下也晋升上将了,恭贺您了。” 极尽礼貌地如此陈述了,但意外地,老者并没什么感怀。 “不,我能当上什么上将的,不是因为自己的能力或因为什么功绩,只是因为我是子爵家的家主,又承蒙皇帝陛下个人的好意而已。” 正不知如何回答而沉默的吉尔菲艾斯耳中,又传进来一句毫不经心的话。 “这般的世态,缪杰尔少将不也觉得很无趣的吗?” 一瞬间,冷气的手指,从吉尔菲艾斯的脊椎上奔驰而过,这位老者究竟想说什么呢? “缪杰尔少将并没有什么不满,以十数岁而能身任少将,对皇帝陛下十分感谢的。” “以卿的立场也只能如此主张吧。不过以卿的用心或是诚意,也无法掩去缪杰尔少将的目光的。” “……” “我从没见过那么充满霸气的美丽眼眸。我终此一生,也未曾有过那种眼眸。” 这不能大意地回覆,吉尔菲艾斯掩去了表情,端详着老提督的脸,高评价未必就能断言为好感的同义词,更何况,莱因哈特的野心与霸气,是要将这个让他十八岁就身任少将的国家机构毁灭。 吉尔菲艾斯觉得有必要转换话题。 “不过,在十八岁的时候,阁下也是充满着霸气的吧?” “哪里,我在十八岁的时候,早已看透了自己的才能与将来性了。” 虽然是迟滞的声音,老者的发言,明确地否定了吉尔菲艾斯的质问。红发的年轻人,感到难以把握老者真正的心意,这位老者洞察到什么了吗?或者是在妄想着什么呢?至今为止的交涉,吉尔菲艾斯认为这位老者对莱因哈特,并未抱持敌意、恶意、害意,今后是否也该继续如此认定呢? 即使吉尔菲艾斯再如何贤明而深思熟虑、视野宽广、富有洞察力,也仍摆脱不了仅仅十八岁的实际年龄,格林美尔斯豪简老者与吉尔菲艾斯之间,有近六十年左右的人生经验之差距,那差距并非只靠知性与理性就可填补的。另外,在吉尔菲艾斯的价值观里,除了公正与高洁之要素以外,还含有着颇为特殊的粒子,在判断他人的价值之时,吉尔菲艾斯总会去设想到:这个人对莱因哈特大人是否是有益的人材呢?对安妮罗杰夫人是否抱持善意呢? 沉默延续了好一阵子,吉尔菲艾斯的思考画了个圆,回归到出发点,这位老者,在莱因哈特的雄图霸业中,该放在哪个位置才好呢? 就因为自已看不见莱因哈特的背后,而吉尔菲艾斯却看得见,以这层意义来说,吉尔菲艾斯的视野,有时会比莱因哈特更宽广,在现在这个场合,吉尔菲艾斯对格林美尔斯豪简个人,并未感觉到负面的情感,在现实的层次上,反倒是有意义的,如果这位老者对莱因哈特的未来将成为障碍物,吉尔菲艾斯就必须将这老者排除才行。而自己做得到这件事吗? 以那无关吉尔菲艾斯内心的表情与口气,老者悠然地开了口。 “身为年长者,若我能说一句依老卖老的话,那么就是缪杰尔少将完全没有必要急躁啊。” “您说急躁,是哪方面呢?阁下?” 并非没感觉到那危险,但吉尔菲艾斯还是尝试问了。老人的回答很简洁,或者说是巧妙。以听来并不尖锐的声音缓缓地回答。 “当然是关于人生啊。” 得到这回答,吉尔菲艾斯站起身来,向老者告辞,因为他觉得自已反倒可能会暴露身份。身为企图篡夺整个帝国的不法野心家之心腹的那个身份。 2 了结了几件公事之后,莱因 哈特与吉尔菲艾斯,回到林贝尔克·休特拉杰的寄宿处。两姐妹都已年过六十的克里希、菲帕两位未亡人,与亡夫的回忆一起生活的家,莱因哈特他们借住在这二楼,但一年之中有大半时间在战场上,房间一直空着。 迎接莱因哈特与吉尔菲艾斯的两位未亡人,张开双手,为他们的的生还祝福。 “金发先生和红发先生都平安,真是太好了,还担心他们会不会被坏心眼的上司欺负呢。” “金发先生”的莱因哈特是少将,对少将如此称呼是太过奇特了,但莱因哈特他们的年纪象是她们的孩儿一样,也就怪不得她们不想称呼“阁下”了。 “头脑好脾气强又长得漂亮的孩子,在学校都常会被欺负的。金发先生再怎么看,也都是会被无能上司憎恶的类型。” 因为是完全的事实,莱因哈特也不作反论,一听到翌日还得前往军务省去,两位老未亡人似乎都吃惊了。 “不过,当军人的有那么忙碌吗?我家老爷在没有战争的时候,老是去钓鱼呢,不过我家老爷也只当到上尉而已……” 虽然两位未亡入感到很不可思议,不过即使没有实战,军人也不是能那么好整以暇的,特别是当上了少将,光是仪式就够花时间的了。 不过,在尚未决定正式的编制转换的这期间,就成了无职之官,所以的确是会无从打发时间。若编制到军务省本部,走军部行政的路线,则光是整理那堆积如山的文件就够打发时间的了,但一旦进入实战时,是不能由办公桌往最前线直行的,既然置身于实战部队,只有忍受没有战争时的赋闲了。 这一夜,晚餐添了二种酒,在凡佛利特星域出征之前,因为“未成年”这个正当理由,一直是不斟酒给他们的,将红酒与白酒各自在舌上细心地滚动,说出一句“还不错”后莱因哈特笑了。 当然,莱因哈特并非充分理解、感受到饮酒之乐,原本他就并非有着那么广阔的人格或人生,将帝国少将这个地位,或是带给他如此地位军事才能去除掉的话,他只是个年仅十八岁,疏于世事的年轻人而已。 要说到莱因哈特最大的嗜好,就是研究战略及战术,以及与之相关的读书、三次元西洋棋等等,对艺术或其类似物,几乎是没兴趣的。顶多是和常人一样喜好音乐而已,在幼年学校时代,似乎是刻意的,“为了培养宽广的人格与教养”,也曾上过美术课,但莱因哈特的画书被评为“在技术上相当优异,但却无灿烂的个性也没有深刻的感受性”。莱因哈特并未全心投注在绘画上,象这种评价,似乎是个未完全把握他本质的评价,他倒是不介意。 的确,莱因哈特大人是有着贫乏性的部分啊——吉尔菲艾斯如是想着。 这个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篇华丽的诗,但若限定在私生活来说,则是极平凡的,与风雅、多彩这些形容词是相当遥远的。 “莱因哈特大人的话,倒有个对别人而言颇难的打发时间的方法。” “比方说?” “例如谈个恋爱。” 虽然这只是个玩笑话,但这个推荐太过意外了,莱因哈特也许会生气的。 吉尔菲艾斯如此想,但事情倒未如此。冰蓝色的眼眸起认真的光芒,似乎试着检讨过这议题。 “……试试倒也无妨,但要如何找对象?” 吉尔菲艾斯差点没掉了酒杯。老实说,他没想到反应的角度会与自己的预想会偏这么多。 “莱因哈特大人,先决定要谈恋爱之后再去找对象,这顺序颠倒了吧?” “所谓的顺序,应当每个人各有不同的吧!” 以一般而谈,或许的确是如此,但会在这种情况硬扯上这道理,或许也是莱因哈特奇特的一点。 “有这种意思,经常做此准备的话,找到适合我的女性的机会也就多了吧?你不这么觉得吗?吉尔菲艾斯。” “那么请教一下,您喜欢怎样的女性呢?请说来作为参考。” “也没什么条件。对了,头脑好,性情佳就够了。” 莱因哈特极抽象而奢求他说了出来。总而言之,大概还没认真地想去恋爱吧,吉尔菲艾斯看出来了。 昔日,莱因哈特以其地位与美貌,却仍持身严谨,而曾受到部分人们的赞赏。虽然耳闻此事,莱因哈特似乎并未特别有所感铭。 树立实绩且实绩受到正面评价,这才是莱因哈特的矜持所期望的,无意义地被称赞,他也不会感到任何喜悦,持身严谨是事实,但更重要的的,可能是他对恋爱及性爱的兴趣很薄吧,而且是极端地。 “一些怪事也被猴子称赞可叫人为难。没有能力理解我真正价值的人,又怎么能称赞我呢?” 终究是无法当对方的面说出的,所以对吉尔菲艾斯作此质问,若不给他个满意的回答就会不高兴。对红发的友人,莱因哈特是任性到底的。 “比起不能理解就加以毁谤的人,不是多少好一些吗?” 此时,吉尔菲艾斯如此回答,莱因哈特也纳闷了起来。 “嗯,吉尔菲艾斯是那种观看下水道,也能从中发现美的那一类人啊。这种话若不是由你说出,我一定会认为这人是个伪善者。” 莱因哈特说了这象是感铭的形容,又象是挖苦的台词。 “如果你当了学校的老师,那学校一定不会有心灵受创的学生吧。” 很意外的,这或许是一击中鹄的评价,吉尔菲艾斯的双亲也曾如此评论过儿子。 实际上,以吉尔菲艾斯而言,也不是原本就志愿当军人的,只是以吉尔菲艾斯的资质,作为军人是相当杰出的,战略家的见识、战术家的巧致、军政家的处理能力、战士的勇敢,各方面都以最高水准而兼备着,但是如果莱因哈特不存在,这些资质就不会发芽,身为军人的吉尔菲艾斯也必然不会存在,会和父亲一样成为官吏,或如莱因哈特的想象一样成为教师,不管如何,除了被强制兵役以外,或许就会航行在平凡而平稳的人生吧,吉尔菲艾斯自己也不是没有如此想象过,但他丝毫没有要将想象与现实交换的意思。不管有什么样的困难,活在现实中,才是他最大的幸福。 “吉尔菲艾斯,你不回去见双亲吗?” 被突然问及,吉尔菲艾斯最初有点踌躇。 和双亲之间虽然每月有一次书信往来,但直接的见面是一年也少有一次,这是因为莱因哈特,他不想有强调家庭及家人之存在的举动,但是现在,莱因哈特劝他去和双亲见面。 反正年内会再有一次以上的大会战吧,一旦要出征,又得为准备而忙碌,在此之前,去见他们一面如何莱因哈特如此催促,吉尔菲艾斯也没理由拒绝金发挚友的好意。 吉尔菲艾斯回想起了一件事。他的双亲仍和八年前一样住在同一座屋中,而那隔邻仍然存在着昔日的缪杰尔家。安妮罗杰和莱因哈特姐弟,与父亲一起居住过的小屋。八年前,当那房子更换主人之时,吉尔菲艾斯的人生变了方向。 以往数次的会面,都是以双亲前来面会儿子的形式进行的。因此,吉尔菲艾斯从进入幼年学校以来,就没回到老家过了。红发的年轻人确认了胸膛里的那只怀旧的鸟已从回想的巢中飞起了。他回应了莱因哈特的好意,同时也劝这好友归乡探望探望。 “不,我不去。” 莱因哈特摇着闪亮的金发否定。 “我和你不同,那屋子里已经没有任何人了……” 吉尔菲艾斯正确地理解了这句话的涵意,也放弃再进一步的规劝了。 3 从凡佛利特星域的战场归来之后,对莱因哈特与吉尔菲艾斯而言,贺尔曼·冯·留涅布尔克仍是不可忽视的 存在。当然,留涅布尔克那边,在战场上就一直阻挡在莱因哈特他们的视野之前,直至现在,那长长的阴影的一部分,仍落在莱因哈特的脚边。他渡过了近二倍于莱因哈特的人生,但却仍和莱因哈特在军级上并行着,对这件事他是否能保持平静呢? 要和莱因哈特比较,原本就是困难的,所以以三十五岁就得到少将的阶级,这种成绩已经显现出留涅布尔克身为军人的非凡之一面。而且,或许他对莱因哈特所抱持的体认,是和大多数门阀贵族大异其趣的。另一方面,经过了凡佛利特4=2上的经历,莱因哈特也无从忽视留涅布尔克的存在。这位逆流亡者,不仅仅是有才气,在人格中也有危险的成份,莱因哈特对他是无法产生好感的。即使如此,若有必要,他会抑制反感及恶意,在将来把留涅布尔克迎入他的阵营,他是有此度量的。关于此事的必要性,他曾向好友征求过意见。 “吉尔菲艾斯,这么郑重地问你是很奇怪,不过,你觉得留涅布尔克这个人如何?” “与之为敌是很棘手的……” “嗯?” “作为友方,大概更难以收拾吧。” 这个回答似乎大出莱因哈特意料之外,他的长睫毛繁忙地上下眨动。 “吉尔菲艾斯,没想到你嘴巴倒挺毒的。” “和莱因哈特大人在一起八年了,难免染上毛病。” “那么,我是病原体吗?” 莱因哈特提高了音调,不过当然并非是真心在发怒的。 紧闭的唇扭曲成苦笑的形状,莱因哈特接受了吉尔菲艾斯的见解。 以吉尔菲艾斯而言,并非是基于偏见而对留涅布尔克这个人的信赖性提出质疑的,即然莱因哈特并无意屈属于他人之下,也就只有让对方承认莱因哈特的优越性,两者的关系才得以成立。但是要去要求留涅布尔克做到这一点,大概不可能吧吉尔菲艾斯是如此想的。 “这种事或许您是不会去关心的……” 做了如此的前提,吉尔菲艾斯向莱因哈特道出对于留涅布尔克所收集到的几项情报,其中包括留涅布尔克夫妻之间与“蜜月”之形容词相差甚远的婚姻生活。留涅布尔克之妻伊莉莎白是在未婚夫死后,并不情愿地与现在的丈夫结婚之事,莱因哈特在此时才初次听闻。有关男女之间的事,莱因哈特的价值观是单纯而有洁癖的,关于自己本身尚且如此,对于别人的男女情事,就毫不关心了。此时对吉尔菲艾斯的报告,可说是有点厌烦地在听着,不过似乎渐渐感到了有些兴趣,玩弄着豪奢黄金浏海的手指,动作缓慢了下来,不久手指停了动作,开始抒发出感想。 “那么,留涅布尔克的夫人,是跟她根本不爱的男人结婚罗?” “结论上或许是如此的情况吧,不过,终究只是传闻而已。” 吉尔菲艾斯很慎重,关于留涅布尔克的婚姻,不好的传闻占了压倒性,有说他是行使暴力,有说他企图与夫人的娘家之间成立有力的阁阀,可说是不胜枚举。不管是哪一条传闻,共通的部分就是夫人并不爱身为夫君的留涅布尔克这项人们相当确定的推测。 “这对做丈夫的人来说,不是太可怜了?” 莱因哈特认真地说着,吉尔菲艾斯有点吃惊,至今他所收集到的情报,就算程度上有差异,但全都是将夫人视为被害者而寄以同情的,吉尔菲艾斯大概也有点被感化了吧,莱因哈特的见解,有着新鲜的意外性。 “若是不爱的话,就不该结婚,若是被强制的那又另当别论。” 会这么说,是因为他自己的姐姐安妮罗杰被当权者强纳入后宫之事,对莱因哈特而言太过沉重吧。“反抗强制吧”要伸张这句话,对八年前缪杰尔家所处的状况来说是太艰难了。 一段沉默的小曲流过后,莱因哈特低声吐出。 “留涅布尔克似乎也不是个怎么幸福的男人啊。” 对这感想点头称是之余,吉尔菲艾斯也开始同情起留涅布尔克的心境。 听到莱因哈特的这感想,留涅布尔克也不会高兴能得逢知己吧?而这正是留涅布尔克无法与莱因哈特携手的最大原因吧。吉尔菲艾斯有此感觉。 ※※※ 留涅布尔克夫妇造访了装甲掷弹兵总监奥夫雷沙一级上将的宅邸,但却说不上有什么好成果。奥夫雷沙府邸似乎是配合着拥有者的巨躯,一切的规格与陈设也都极尽壮大,留涅布尔克夫妇有一半的身子埋入了沙龙的沙发之中。在经过不到十分钟之内,伊莉莎白·冯·留涅布尔克就觉得身体不适,躺在邻室的沙发上,接受看护了。 “让您看见这丑态,真是抱歉之至,总监阁下……” “尊夫人似乎不太喜欢我家啊,该不是你硬带她来的吧?” 奥夫雷沙的指摘正中标鹄,使得留涅布尔克也觉得不悦,不得不转移话题,原本,这是礼仪上的造访,要以妻子身子不适为理由,尽早告辞也是无妨的,但留涅布尔克想借此次造访多少获得一点实际利益。他将莱因哈特·冯·缪杰尔的名字搬上了口舌,询问奥夫雷沙的见解。 “哼,那个金发的小子吗?” 奥夫雷沙的声音中,充满的不是恶意而是破坏力。光是听到这声音,胆子小的人大概就要昏死过去了。 “不过是姐姐的姿色迷惑了陛下,而余波庇荫了她的弟弟罢了。留涅布尔克少将会在意这件事吗?” “不过,他本人却对自已的军事才能自信,而且,公平地来看,他的自信也不完全是空中楼阁。” 这件事实,奥夫雷沙这种欠缺时代认知的保守派会如何去接受呢?留涅布尔克对此事有着恶意的兴致。虽然现在的莱因哈特·冯·缪杰尔只不过是个少将,不过是个骄傲的金发小子而已,但少将之后是中将,中将之后又是上将,如此一来,特别顾重颜面的贵族诸公们被迫对他做礼节上的让步的日子,有一天终将会来到吧。 为了阻止此事,需要留涅布尔克的力量,若能让贵族们这么认为,留涅布尔克也就能让门阀贵族了解到他的商品价值,不但能毛遂自荐,还能卖个人情。但是,奥夫雷沙的反应并不在他的想象范围之内。 “看来从战场回来以后,你是没事可做吧,留涅布尔克少将,特地来到别人家里造访,还尽提到那个小子啊?” 贺尔曼·冯·留涅布尔克内心的地平上,雷在远方微微地响着。在自由行星同盟,他是异端者,而现在在帝国,他仍旧是异端者。没有才能就被侮蔑,有才能就被忌避,那是过去的逆流亡者一直被安置的,一个悲惨的指定席。 以某层面的意味来说,身为被疏远者的立场,留涅布尔克和莱因哈特是共通的,但留涅布尔克对金发的年轻人所抱持的,不是共同感,而是在相反侧进行的情感。比自己年轻十七岁的年轻人,与自己并驾其驱的不合情理,并未能带来正面的精神作用吧。几种类型的思虑,但对奥夫雷沙似乎并不管用,反应并不甘甜也不温暖。 “你是地面战的专家,反过来说,是无法期望能荣达为提督的。你所想要的,是我的座位吗?总归而言是是此吧。” 象是面对猎物的肉食性恐龙般的笑,闪动在奥夫雷沙门齿的附近,足以把礼仪端正的留涅布尔克的抵抗一瞬击碎的迫力,包含在那笑声之中。那笑声加大了,因为奥夫雷沙的脸逼近了过来。 “我是讨厌金发小子,但是也讨厌你。” 这男子大概已尽可能地降低声音了,但似乎象是沙龙的墙壁内埋设了扩音系统一样,响彻了留涅布尔克的整个听觉。留涅布尔克想勉强以笑容回应也失败了。奥夫雷沙虽然单纯,却绝非是容易驾御的人。 “所以,我明白地说了,留涅布尔 克少将,你和那金发小子若是来个两败俱伤,那可说是再好不过的事了。你尽量为了咬裂他的白皙的咽喉而磨利你的牙吧。” 奥夫雷沙轻松地倾倒手中的酒杯,将威士忌与冰块的瀑布倒入巨大的口中,盛大地发出咬碎冰块的声音,他对留涅布尔克大大吐了口气。 “若是能得胜幸存,我就给你今后的机会吧。但是,你想踢落那金发小子,若是期待我们会加以协助那可就是痴人妄想了。” 留涅布尔克沉默地,咀嚼着自己的失算。那象是陈年的药草一般,充满着空虚的苦涩。 4 六月七日,新的人事正式决定了。莱因哈特·冯·缪杰尔少将,被给予了帝国宇宙舰队总司令部副官的地位。这说不上是职位,只是将所属明确决定而已,但莱因哈特反倒高兴,因为确定了这只是在下次征战之前的临时席位而已。吉尔菲艾斯也以总司令部所属将官副官这暖味的称号,被准许置身于莱因哈特身边。 六月上旬,“圣灵降临祭”的日子一接近,奥丁的市街充满一片喜气。原本这是举行古老的宗教性仪式的日子,但在如今,已经成了在初夏最舒适的时节,用以喝酒、高歌、跳舞的活泼的庆典了。 在这一天,由皇帝御赐了数千樽的葡萄酒与啤酒给帝都的市民。当然,是不可能让全部市民都享用到的,但这是将皇帝陛下对民众的慈爱等等的,以最具效果的形式显现出。并不是给予什么政治权利或经济上的平等,但二十几代的无权利状态,使得一般市民的权利主意识被磨钝了,人们乖乖地去享受着庆典。依莱因哈特的说法,这是“如家畜般地顺从,无丝毫批判能力”,或许,平民们是尽其可能地在享受在专制政治下这一瞬的“小阳春”吧。 齐格飞·吉尔菲艾斯,相隔八年之后再次的回到老家,是在六月九日“圣灵降临祭”的前一夜,这一夜,莱因哈特前去只准许将官及其夫人出席的军务省的晚宴,他要吉尔菲艾斯将他前些日子所劝导之事加以实行。 若只是等着莱因哈特从晚宴回来,实在是无事可做,所以吉尔菲艾斯接受了金发友人的好意,回到自己生长的城镇去。 已经是黄昏时刻了,穿着私人便服的吉尔菲艾斯首先走进的酒吧中,充满着热闹喧哗。 吉尔菲艾斯在认识缪杰尔家的姐弟以前,偶尔会来接在这店里喝着黑啤酒的父亲。店里面仿佛躲过了时光的侵蚀,似乎永远保存着那暖色系的色调。 穿过混杂的人群,将两肘安置在吧台的吉尔菲艾斯,秃头微胖的店主向他搭讪起来。 “要什么啊,年轻的人。” “大杯的黑啤酒,再适量地来点香肠、薯条、还有酸酪甜点。” 点好了东西之后,他借用了电话,告知双亲返家之事。让家人大肆铺张地迎接的话,实在不好意思,而若太过突然,则又可能会没人在家。他想,若没人在家,则从外面看看老家就回去也好,不过,双亲这时都在家。约好三十分钟后返家就挂断了电话,把啤酒杯放在他前面的吧台的酒吧店主,频频地注视这高大的年轻人。 “原来,你是吉尔菲艾斯家那个红发的小鬼啊?” “好久不见了,老板。” 店主握住吉尔菲艾斯伸出的手,用力地上下摇着。 “竟然长得这么高了,都快顶到天花板了啊。” 一面以笑容回应那实的言词,吉尔菲艾斯拿起了啤酒杯。他打算在这店里做好返家的心理准备。用这一杯啤酒及一盘小点心,以及短暂的时间。 在酒吧待了大约三二分钟的时间,吉尔菲艾斯移步回到老家。伴着怀念同行的一种近乡情怯,在黑啤酒的威力下沉眠了,每一步都让他在时光的走廊上逆行,让他能置身于与过去直接连结的光景之中。沉淀于青灰色的黄昏一角,切割出一片橙红,在玄关射出的灯火之中,伫立着双亲的身影。 “欢迎回来,齐格飞。” “我回来了,爸爸,妈妈。” 已经比双亲高出许多的红发儿子,为了接受母亲的亲吻,必须弯腰到相当的角度。父亲伸出的手掌,比起在记忆中的更小而更瘦弱了。 “真是个坏小孩,要是昨天前先通知好,也就能好好做顿丰富的菜了,连准备也不让我准备一下。” “那,怎么样,缪杰尔家的少爷对你好吗?” 每次见面,一定会被问及此事,吉尔菲艾斯回答也都是一样的他我非常的好,不用担心。 走进了客厅兼餐厅,坐在餐桌边,晚餐马上就做好了。白色清洁的桌巾和八年前一样,有着三色堇的刺绣。 “不过,你竟然成了军人了,像你这么温和的孩子……我到现在还是无法相信呢!” 这也是每次都相同的台词。儿子只是笑着,对母亲的感慨,是无言以的。对某人温和的人,对另外的某人是可以变得冷淡、残酷的,象这样的邪恶事实及认知,吉尔菲艾斯并不想让母亲明白。 “对了,爸爸,兰花培育得如何了?” 被儿子暗示了一下,只以园艺为乐的父亲绽出了笑容,调整了一下坐姿。 母亲将那诉说着“真是拿他没辙”的眼神投注了过来。 “嗯,对了,多亏你去年寄回来的那笔钱,让我能重建温室了。要不要去看看?” “我是叫他把钱存下来好养老的啊,可是你爸爸就只会顾着他那些兰花。” “反正养老时会有恩给,有什么关系,要是有急用的话,兰花也能卖钱啊。” “可是啊,齐格飞再过十年也会结婚,好让我们抱抱孙子的吧。到时候,做父母的如果没能为他做点什么,实在说不过去吧?至少房子的头期款……” 双亲善良的争论,被儿子的一句话打断了。 “我是不结婚的。” 断言之后马上就后悔了,似乎想缓和一下前言的效果,又再追加了一句。 “目前没那个打算啊,也从来没想过。爸爸不也是过了三十岁才结婚的吗?” “话是没错,但要是你已经有了对象,没必要等到过了三十啊。你有没有中意的人了啊?” “就是没有对象啊。所以啊,那个……” 吉尔菲艾斯松了口气了。因为母亲开始准备餐盘,温热的鸡肉浓汤的香气以那华尔兹的拍子在餐厅中飞舞着。 用完了餐,咖啡端出来的时候,吉尔菲艾斯询问了一下。 “对了,隔壁的房子现在怎样了?” 事实上这才是吉尔菲艾斯最想知道的事。父母之间默然地交换着应该谅解的眼神,似乎在沉默中决定好了要扮演的角色,开口的人是妈妈,那是不太赞赏现况的表情。 “现在是名叫培克曼的退伍军人一家在住着,不过还是没像以前那么被用心整理而有些荒废了。不过,当然我们也没资格去干涉人家的私事……” 咖啡喝过之后,没有重点的欢谈仍旧持续着,吉尔菲艾斯进到寝室时,日期已经更换了。为儿子铺床的母亲出了房门,踌躇地叫着。 “……我说,齐格飞。” “什么事?妈妈。” “你,真的不后悔当上了军人吗?” 母亲的心情,在吉尔菲艾斯的胸膛里,像是春水般温暖地地渗泌。不过他的回答早已是固定而不变的了。 “我不后悔啊,妈妈。” “是吗?那就好……” “我觉得这是值得去做的工作,也希望能无愧于他人和自己。而且,我可以明白地预言,在妈妈你抱孙子以前,和叛乱军的战争一定也结束了。” 掺着一些小谎言,吉尔菲艾斯向母亲道了晚安,脱下衣服钻进了床铺。 在这之前,他从窗口向外看,在正面的黑暗中可以看到灯火。那证明了昔日的缪杰尔家现在有人居住,在此过着日子。 明天上午在探访一下原来的缪杰尔家及周围的怀念的处所,在午餐之前回到林贝尔克·休特拉杰的房子去,在心中做了这个预定,吉尔菲艾斯想伸个腰,但手脚上了床缘,而没办法做到。在八年前,他觉得这个床铺大得几乎占了半个世界,而今晚却连他这一具身子也收容不了。感受着岁月的作用之奇妙,他穿越了睡眠庭园的门扉。 5 用过了早餐,吉尔菲艾斯向双亲行礼之后离开了家。 “保重啊,别感冒了,感冒是万病之源啊。” “爸爸妈妈你们也保重。” 这种时候的礼仪还是越平凡越好。 而后稍稍绕过了围墙,吉尔菲艾斯就已到了这天最初的目的地了。 安妮罗杰与莱因哈特姐弟,身为吉尔菲艾斯家邻居的期间并不长。从八年前的初春到初秋,还不满半年,那段短暂的时期,占据了吉尔菲艾斯的过去,导引着现在,而且将要支配其未来。 昨夜看见灯火时,还感觉到八成左右的安心,在这早晨的阳光下再重新看,则昔日缪杰尔家,明显地有着浓厚的荒废气息。这栋房子,在吉尔菲艾斯的双亲结婚而构新居之时,已经是住着第二代的居住者了,缪杰尔家据说是第四代的居住者。 现在的居住者培克曼家到底已经是第几代了呢?吉尔菲艾斯家是否又将是和邻人无法长久交际的命运呢? 回应吉尔菲艾斯的问候而出现在玄关的,是位六十多岁的妇人。缺乏活力得让人想以灰色来形容,两眼及动作都欠缺着力量。 让外人看自己家的内部,对她而言似乎不是件愉快的事,吉尔菲艾斯表明了身份,并拿出一百帝国马克纸币作为谢礼。以军队的权威及金钱来达成要求,并非吉尔菲艾斯的本意,但培克曼夫人接受了,告诉他在丈夫外出的时间内可以随意看,就走到庭院去了。 八年来的岁月,以那硬实的手掌在屋子内外四处抚过,那痕迹残留在吉尔菲艾斯视界所及之处。“真荒废啊……”在安妮罗杰在的时候,这屋子也给人老旧、疲劳的印象,但却被整理得很清洁。此后的居住者们想来也未必会特别虐待、冷遇这屋子,另外,吉尔菲艾斯本身,也的确有着对安妮罗杰的整理能力过大评价的一面,但即使如此,荒废的印象仍然强烈,使得吉尔菲艾斯为之怃然。 小客厅的壁上,挂着三帧照片。全都是青年的肖像照片,下面注有短短的标记,探视了一下,吉尔菲艾斯摒住了呼吸。 长男卡尔,四八0年战死,二十二岁最后的儿子。 吉尔菲艾斯吐出摒住的气,那大概是以双亲的血泪熬炼出来的吧,他的脚步从那满布灰尘的地板上移走了。走了几步才将呼吸与步调协调好的他的面前,看见了延向二楼的楼梯。楼梯有着具光泽胡桃木材质扶手。 这扶手,他曾和莱因哈特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滑了下来,被擦得光滑的扶手,滑下来实在很爽快。就在他们重复了几次之后,才发觉楼梯下安妮罗杰正张大眼睛抬头在看着。慌忙地在中途要爬下扶手,当然是没那么容易的了,两人失去了平衡,发着盛大的声响地摔到楼梯下,正好下面放置着一个大大的洗衣篮,里面堆满床单及毛巾,所以银河军才不致于在幼年时期就失去两位卓越的青年军官。 因为掉下来时,吉尔菲艾斯整个垫在下面,安妮罗杰命令弟弟向红发的友人谢罪及致谢。“向齐格飞道歉吧,然后再向他致谢,他是为了保护你才垫在下面的!”这样地说了。膝盖的跌伤让安妮罗杰为他涂药,是让他觉得非常自豪的事。 ……那段日子之后四季流转,数个冬天拍动着银色的羽翼,飞向了笼罩着时间大河的黑暗天空,在这期间,莱因哈特与吉尔菲艾斯从幼稚年学校毕业,置身于军队了。经历了数次的战斗,目睹了数百万的死亡,然后,在周围蓄积了无数的死者,才换得了自己的生存。 虽然在吉尔菲艾斯心中一隅,有着想责怪培克曼家疏于整顿房子的心情,但这一点却使吉尔菲艾斯引以为耻。三个儿子在战场上死去了,还得让个陌生人来非难有关整理房子的事,培克曼夫妇难道真有那么大的罪过吗? 当然是没有的。吉尔菲艾斯走出玄关时,在前深深地行了一礼。 缓缓地走着,在前往林贝尔克·休特拉杰在途中,他来到了可以远眺幼年学校寄宿舍的街道。 在幼年学校,假日也有其相衬的乐趣。在冬天,来到小雪闪动的市街,在啤酒喝得满脸通红的老板所在的小摊上,点上一份奶油烤蹲鱼。 “多加一些柠檬汁啊!多加一些。” 被铝箔纸包着的鳟鱼,热会烫伤嘴唇,不过也能把手掌给暖和了起来。 看完了立体电影再出到外面来,小雪成了真正的大雪,街上各处都有小孩子们开始打起了雪仗。想到了某件事,他急忙跑回幼年学校,果然,上级生、下级生对抗的雪仗已经打起来了。把雪球往爱整治的人的上级生的脸上丢去时的爽快,每口吐出的气息,似乎都像活泼的音符在舞动…… “这不是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吗?” 从旁而来的这声音,把吉尔菲艾斯呼唤回现实来。红发的年轻人转过修长的身子对着那声音,不久便绽露出怀旧的表情。 “是马丁?马丁·布佛贺兹吗?” 吉尔菲艾斯回想起瘦小而气色不佳的同级少年,除了身材长高了以外,并没有多大转变。总是在腋下夹着厚厚的书,这一点也没改变。他进了国立奥丁文理科大学,正在研究古典文学。 “的确象是你会有的生活方式啊。我妈妈就常说你一定会成为伟大的学者的。” “谢谢。不过话说回来,齐格飞,你竟然成了军人了,这可就教人想象不到了。” 平凡的述怀中倾注着深深的心思,马丁·布佛贺兹仰望着老友高大的身子,突然露出苦涩的,像在忍着牙痛般的表情。 “不过,我后年也将进入军队了。因为满二十岁了,要服二年的兵役,和你不一样,是从最下级的二等兵出发。若能活过一年,就可以晋升为一等兵,不过在此之前大概早就战死了吧。” “马丁……” “抱歉,齐格飞,我并无意破坏你的心情。” “我明白的,你不必在意。” 不过让吉尔菲艾斯觉得奇怪的是,进到国立大学从事某些学问研究的人应当有免除征兵的特权的,马丁难道没去申请吗? “我申请过了,但却被驳回了。若是医学或工学还有话说,像文学这种没用的学问是没有免除征兵的特权的。” “文学是没用的学问吗?” “我是不这么想,但下决定的不是我,而是军务省的征兵训练局的官僚们。他们不只是在办公桌前摆官架子,把我们送到前线去,还连学问、艺术也帮忙分好了级了,真是了不起的官爷啊。” “容许这种人厚颜横行的世界,不会永远持续下去的。” 想着莱因哈特终有一天将会进行的军部及官僚社会的肃正与改革,吉尔菲艾斯平静地断言。点头认同的马丁,象是想到什么似地问起了。 “对了,你还和那个莱因哈特·冯·缪杰尔在一起吗?那个顽强的转学生?” 不喜欢对方的形容,但吉尔菲艾斯默然地点头,然后又补述了莱因哈特以十八岁之龄当了少将之事。 “是吗?他倒挺适合当高级军人的,大概任何人死了他都能冷然以对吧?真是的,以为自己是谁似的自傲得不得了。我或许也会在缪杰尔阁下的麾下,被带领到互相残杀的 场所去吧……” 吉尔菲艾斯表情凝重了起来。 “马丁,莱因哈特·冯·缪杰尔这个人是我的上司,也是非常重要的人,对我非常的好。所以,请别在我面前说他坏话好吗?” “抱歉,我并没有恶意。并不是要和你斗嘴,请原谅我。” 谢罪之后,马丁·布佛贺兹和吉尔菲艾斯握手告辞。他想在征兵之日到来前完成论文,作为在活着的时候完成过某些事情的证明。吉尔菲艾斯带着敬意目送了说了这些话后挥手离去的老友的背影。……但是,经过半年,当学生的地下反战组织遭宪兵队袭击时,在被捕者的名单之中有着马丁·布佛贺兹的名字,随着痛楚的领会,他觉得这实在是马丁所会有的作风。再过两年年后,当他的地位与权限被飞跃地强化时,他探寻了老友的所在,但此时的马丁·布佛贺兹已经在政治犯收容中死去,死因是营养失调。 做完了小小的感伤旅行,吉尔菲艾斯回到林贝尔克·体特拉杰的寄宿处。 在这边生活着的是现在而非过去,将那朝气与活力的风吹向红发的年轻人。 在楼下的大厅,向菲帕夫人间候,谈了二、三句之后,吉尔菲艾斯上了楼梯,敲了莱因哈特房间的门。 “吉尔菲艾斯,你回来了啊?别那么匆忙也行的嘛。” “莱因哈特大人,上午您都做些什么呢?” “听了些音乐后,就做战略论的比较研究。伯登和叶克哈特的。” “是这样啊。” “没人来打扰,所以满有进展的。偶尔这样也不错。” 本以为吉尔菲艾斯早上就会回来,却等到过了中午,莱因哈特有点不高兴。 “我买了甜酒海绵蛋糕回来哦,要不要吃?” “不要。” “……您不喜欢吃吗?” “我不喜欢吉尔菲艾斯认定用食物就能收买我的这种心态。” 把涌上的笑意,抑制在咽喉中,红发的年轻人再呼唤了。 “这蛋糕应当是好吃得可以弥补的心态哦。我去叫菲帕夫人冲咖啡。如果愿意原谅我的话,就请下楼吧。” 走下楼梯,吉尔菲艾斯听到背后律动的脚声跟了过来。将来暂且不说,现在这个瞬间,似乎他们是非常幸福的。 第六章 伯爵家候补继承人 1 成为军务省高等参事官既宫廷问官的格林美尔斯豪简上将,为了叩谢恩典,去到了皇帝的居城“新无忧宫”。那是在六月十一日。 在为谒见而设置的侯传室,原本盘算会等上大约二十分钟,但老提督等了近二个钟头左右。而其中大部分的时间都睡觉。被侍从叫醒,由侯传室缓缓步向谒见室的背影,一阵低声秀笑的微波朝着他摇曳。“瞌睡子爵”或“日光浴提督”之类的评价也不是现在才传开的,据说连皇帝也都不加过问的。在侯室列队的人们看格林美尔斯豪简老者打瞌睡的样子,有人为之苦笑,也有人拿他来作为轻薄的打赌的对象,早已没有廷臣会去认叱责他的无礼了。不过,这一天,在格林美尔斯豪简老者之后,入座的财务省官露出了不悦的表情,那是在他发现套着天鹅绒椅套的奇子上有一大片口水的时候。 在谒见室中,合计起来共一百三十四岁的两个男子,形式上的礼仪及漫无边际的话持续了约五百秒钟,使得侍从们发出忍住打呵欠的耐心。但在无意义谈话停止之后,皇帝转换话题。 “对了,关于在你手下做事的莱因哈特·冯·缪杰尔那个人。你觉得他如何?……” “哦,呃……是格里华德伯爵夫人之弟吧。啊,一看见他,也就足以想身为姐姐的伯爵夫人的美貌了。” 老提督笑了,但那和好色的表现相去甚远,是种干涸的笑声,所以皇帝似乎也被挑起想斥责他的意欲。 “年轻真是美好啊,陛下,一看到那个年轻人,就叫人打内心里这么想。似乎这世间没什么可能的似的。” 皇帝以银匙搅着咖啡,不怎么专注地望着那白色纹卷成漩涡的样子。 “是啊,格林美尔斯豪简,人类所做得到的事大概没有他所做不到的吧。除了特殊的学问技术以外……” 老子爵一点头点赞同,皇帝就拿起汤匙。似乎是细心地以手指将汤匙转着。 “事情是这样的,格林美尔斯豪简,以位阶而言他只是个帝国骑士,因为他还只有十八岁,现在保持这样也好,但在他成年之前,朕想赐给他一个显赫名门的贵族家名。” “陛下是想加添他声名地位?” “这个嘛,或许被加添声名地位的不是他,而是那家名吧。那也先不考虑,朕的想法,你觉得如何?” “很好啊。” “很好吗?果然是如此,朕也是这么认为。” 皇帝发出象是弄痛了喉咙似的笑声,向老贵族发出要他们退下的手势。 宫廷里对传闻、流言来说,是理想的繁殖地。皇帝的打算,滑走在人们的舌耳之间而至落入莱因哈特本人的知觉之中,时间短得连变更日历的必要也没有。 ※※※ “皇帝似乎向宫内省指示,当我二十岁时,要让我继承某个伯爵家。” 因为未获子息或女儿出嫁而断绝血脉的贵族世家,因皇帝的指示而使其家系复活的例子有过许多,并非什么罕见稀奇的事。莱因哈特拿出爵位号名录来向吉尔菲艾斯说明。 “好象有几人侯补的,呃,我猜是布边塔诺家、艾先巴哈家、罗严克拉姆家……还有好多个呢。” 要说罕见的话,是吉尔菲艾斯觉得莱因哈特似乎坦然地为皇帝此番好意而高兴,以不常来说对皇帝的恩宠,总是以曲线怀的感受表现来回报的。 “要丢弃缪杰尔这个姓吗?” 这个询问并没多大涵意,但一瞬间,吉尔菲艾斯对闪动着冰蓝色的雷光。 “所谓的缪杰尔啊。吉尔菲艾斯,是个把自己的女儿卖给权贵的不知廉耻的男人的家名,这种家名,丢到下水道去没什么好可惜的!” 莱因哈特感性的炽烈,使得吉尔菲艾斯不由瞪大了眼睛。自己还无法完全掌握住这个人的气质。这件事,吉尔菲艾斯不得不自省。 去年,莱因哈特的父亲暴毙的时候,金发的年轻人象是将泪腺石化了似地与泪水绝了缘。对他而言,似乎想把忌恨的不名誉的家名,和遗传学上的父亲一起收入棺柩,葬入地下似的。 ※※※ 而在此时,在宫中这个连莱因哈特都已耳闻的传闻,当然没有理由会回避门阀贵族的听觉。莱因哈特将继承某个名流的家门,这个消息,使他们之间的一部分大为愤怒。 “罗严克拉姆伯爵家,不是鲁道夫大帝以来的门阀贵族吗?把这赐给一步登天的小子继承,怎么象话!素有名誉的帝国贵族的家门,几时沦为寒门之人的升官爵游戏的廉价奖品了!” 臭骂莱因哈特、大叹时势之后,剩下的能量也向此事的决定者——皇帝佛瑞德里希四世溅起泡沫了。 “原本陛下在大公的时期,就未接受过帝王教育,也只有游戏方面才出名啊。不过以帝国和贵族长年来的交谊,竟然没能顾及我们,真是太不留情面了。” 除了愤怒以外,也有不知是嘲弄或灰心的见解存在。 “细想起来,毕竟是那个格林美尔斯豪简在担任侍从啊。如果原本意志不够强韬的话,当然就会近朱者赤了。” 这种意见若是平民提出的。立刻就会被宪法兵队或社会秩序维持局所拘禁,课以不获之大罪,被处以死刑或流放吧。但是在门阀贵族之间,只要不是在正式的场合说出不予过问的是一般常例。这不只是表现在言论方面,门阀贵族有其特权而已,也是皇帝、甚至高登巴姆王朝是门阀贵族们精神上之所有物的一种奇怪而隐约微妙的心理作用的表现吧。 而且是在缝补这些隐约微妙的空气似的,开始传出奇怪的流言,那是与贺尔曼·冯·留涅克尔布的身世有关的,说是留涅布尔克是母亲的姓氏,其亲生之父是高登巴姆帝室中人,他的逆流亡,是得知自己出生秘密的留涅布尔克抱持了继承帝位的决心所致。当做故事听是很有趣,但至少并没有任何证明物被提示在人们眼前。 只不过,这类的传闻一向是双刃的剑。假设留涅布尔克的生身之父真的是高登巴姆帝室的一门,在曲折的宫廷阴谋的迷宫中,或许反倒会成为危及其身命的要素。 不管如何,留涅布尔克本人也不予否定那流言,似乎是冷然地无视而不见着。 各种传闻及流言,都被现今的皇帝佛瑞德里希四世没有直系儿子的这个危险的事实所增幅。因为在专制帝国里,没有宪法,也没有议会,而是由君主的意思决定一切。 没有皇太子。这件事本身,在防止权力构造的二重性方面,有时是有着积极意义的。过去在人类的地政治课地代,废除皇太子制度。采用以皇帝遗言来决定后继者的制度的文明也是有的。但是,对现实上的,而且是现在的高登也姆王朝而言,却孕育出分裂与内斗的危险,成为巨大的不安要因。 ※※※ 有关于留涅布尔克的这奇怪的传闻,也侵入莱因哈特的耳中,他并不相信此事,因为在闲来无事的贵族之间,许多人都具有无现任的传奇作家的天份。 不过,如果放出这传闻的是留涅布尔克本人的话,那么这是多么惹厌的家伙啊——莱因哈特这么想。不由自己本身实力与才干去获得地位,而竟然以帝室内之一门这样的血统作为武器。即使莱因哈特是这么想,也没证据说放出传闻的主谋就是留涅布尔克。或许莱因哈特只是在对自己本身的想象发怒而已。 莱因哈特本身,是想在成为伯爵家的后继者,便是那只是意味着在通往至高之座的阶梯途中,设置一个舞台布已。在第一次他自己累积经验、提高能力的同时,必须培养足够的周边势力才行。为此,若是伯爵家的家名可以利用的话,那就利用吧。再加上能够和缪杰尔这个性氏别离的话那理由就已经很足够了。 2 “我说,吉尔菲艾斯,实在是总觉得叫人发慌,这要在腐败的土里,树木也会腐朽。怎么不赶快发起下一场大战斗呢?如此一来,可以不必呆在这种飘着腐朽气味的地方,而阶级也能再晋升。” 莱因哈特的发言,大概是被超保守派的门阀中文与绝对和平主义者双方所忌讳吧。不过话说回来,要是让吉尔菲艾斯以外的人听到的话,一定会嘲笑他的不逊。但是反过来说,以客观来看,这也不只是仅限于被嘲笑的梦想而已了。 这一天,结束了在宇宙舰队总司令部形式上的出勤的莱因哈特,独自走在回寄宿处的路上,因为吉尔菲艾斯出度只有校官级军官的战术研究会,应当倒比较迟的。从后方开来的地方车,在他旁边缓下了速度,坐在驾驶座的贵妇人。向他挥手问侯,莱因哈特慌忙地回礼。 那是姐姐安妮罗杰的友人玛格妲蕾娜·冯·维斯特帕列男爵夫人,现龄二十五岁,比安妮罗杰年长二岁,她并不是嫁给男爵丈夫,而是本身就是男爵家的家主,是足已称之为才色兼备这旧式形容词的女性,精神上的骨骼也相当雄健,如果是男性的话,必定将成为贵族社会中的俊秀。 安妮罗杰在贵族社会中是孤立的。以其出身是虚有贵族之名的贫穷的帝国骑士来看,会招致盲信血统及家门的贵族们所忌避也是当然的,即使是对安妮罗杰没有积极恶意的也不愿故意去接近她而使得自己被孤立吧。但是唯有玛格妲蕾娜·冯·维斯特帕列毅然地、或者说是平然地,与安妮罗杰之间建立了友情,而不介意门阀贵族们的反感。有个贵族指着她,非难地说“身为女人的,别那么蛮不讲理”而被反击“身为男人的,除了讲女人坏话就没别的才能了吗?”此事一传开,使得那贵族一时间没脸出现在社交界里。 以种种意味上来说,是极少数让莱因哈特抬不起头的女性之一。 透过地上车的窗子,不象贵族作风似地开放的挥手问侯之后,维斯特帕列男爵夫人就此通过莱因哈特的身边,消失在街角了。这让莱因哈特着实地安心了下来。因为他以为会被邀约到几乎引起他沮丧的音乐会去呢。 ※※※ 地上车驶过二条街之后的维斯特帕列男爵夫人,这次是因一位打招呼的步行者而将车子靠了过去。 “咦?这不是玛琳道夫伯爵家的希尔德小姐吗。” “好久不见了。维斯特帕列男爵夫人。” “你还在上学吧。” 玛林道夫家过世的夫人,在结婚前,会在维斯特帕列男爵夫人的学校但任古典音乐的讲师。女儿希尔德,也就是希尔格尔时年十七岁,伶俐得连维斯帕列夫人也咋舌,不过她似乎在政治或军事这些散文性的东西比对艺术更有兴趣。 “希尔德,如果你是男的,有一天一定能轻而易举地当上国务尚书的。或者是进到军队去担任军务尚书吧。” 希尔德笑了。在有如美貌少年容姿中,闪射着少有的香味。 “维斯特帕列夫人的话,一定很适合大元帅的军服吧。就当您的参谋长吧。” “那倒也不差呢。怎样,要不要搭车?我可以送你到图书馆或学校去哦。” “那就麻烦您了。” “希尔德,你还交不到男朋友啊?” “能帮我介绍一个吗?” “……也对,倒也不是没人送啊,不过太低能的男人,大概你是看不上眼的呢。” 要填埋这数步的距离,人们有时似乎是需要数年的岁月的。此时,仅隔两条街的伫立在路旁的年轻男女双方,要彼此面试。还必须隔上大约一千日时间才行。维斯特帕列男爵夫人在此之后敢忙于自己多彩多姿态的恋情及身为艺术保护者的活动。也没闲情去干涉他人的感情了。 ※※※ 而对莱因哈特而言,现在的余暇也只是一瞬的事,年内再次的征战可说已是既定的事了。 而在那之前,发生了一件小小的事件。 对高级军官而言,宴会也是必须出度的重要职务之一。毕竟在这巨大而充满旧弊的帝国,并没有议会这种玩意儿。所以在宴会席上进行分事的决定或提案是经常可见的事例。很明显地,不公正的政治权力的寡占状态是存在的。在六月十六日,由格林美尔斯豪简子爵举办的,晋升上将的私人祝贺会当中,也看向见这倾向,在广大会场的某处,或几间个别室中,商谈及议论正掺离着酒精在进行着。莱因哈特虽然也出席了,但大概是他尚且还与这类事件无缘。 就如吉尔菲艾斯所担心的,莱因哈特并没有其他友人存在,所以即使出席这种宴会,也不会有谈笑的对象。因此莱因哈特在大厅的一隅,收起了二十岁年轻人应有的健谈,专心于征服那豪华而多彩的料理。 “想带一些回去给吉尔菲艾斯。” 莱因哈特正想着这贫乏性的事,他在容姿、才能、野心三方面,在这时代,都是无人可比的事实,也绝对不应当是可以忽视吧。 最初,他在视界的一隅,看见了“令人厌恶之至”的留涅布尔克少将的身影,但他无视地仍只去关心美酒与肉品、水果,等他再次去注意时已不见其人影了。莱因哈特是无从得知的,留涅布尔克正被一位客人招唤,已到个别室去了。 ※※※ “是伯爵您啊……” 此时,留涅布尔克向对方展现出一反常态的惶恐态势。 那男人看来约四十岁前后。除了眉毛有点粗之处,算得上是容貌端整,还令人觉得那不象单纯的贵族的锐利的实务能力。满溢在那如同军刀的细长身子上。 那是留涅布尔克的大舅子,艾利·冯·赫曲贝克伯爵,是留涅布尔克之妻伊莉莎白的兄长,对昔日曾是“蔷薇骑士”第十一代连队长的这位逆流亡者而言,可能是全帝国中唯一令他畏惧的对象吧。在两人面对时的表情中,有着紧张的阴影。 本来,赫曲贝克伯爵对这名从同盟逆流亡而来的这男子是有着善意的,所以才答应留涅布尔克强硬的求婚,将妹妹嫁给了她。而其中一个因素,是社交界对伊莎白忘不了战死的未婚夫之事有所评判,对她退化的精神状态感到担心的兄长,才积极地推动这婚事。这样的传闻也是有的。 “留涅布尔克少将,有关你的家庭,我听说了一些非同小可的事。” 面对面坐在沙发上,这是伯爵开口的第一句话。 “我妻子,伊莉莎白跟您说了什么吗?” “没说什么。” 大舅子的口气很冷漠。 “妹妹她太过退缩自闭了,她要是能多将自己的想法或周围发生的事说出来,那就太好了。” 赫曲贝克伯爵在官僚中是身任内务省警察总局次长之要职,是广为周知的下届警视总监的最佳候补,而再接着将成为内务尚书而名列阁僚,这也是大为众人所传闻的。何况他目前仍是三十八岁的少壮之年,一旦成为内务尚书,将会独占这座位吧。 “不过,就算她不说出口,我也知道妹妹心中有什么委曲。况且你对妹妹的态度,也不会是完美无缺的。” “……” “还有不知出外奇怪传闻的流传,希望你诸事都要自重才好。” 伯爵两眼中漾着金属般的光泽。 “少将,我不愿认为你是为了赫曲贝克伯爵的政治中的影响力之目的而向舍妹求婚,因为这关系到我自身的鉴别人的能力啊。” 伯爵将无形的锥子插在留涅布尔克的心脏。 “但是,我是不能用妹妹的幸福来换取我的面子的。若是夫妇的关系已无法修复的话,我只有采取被认为最好的途径了。” 此时留涅布尔克才丢下一直穿戴着的甲胄。 “我想要请问你件事,伯爵。” “什么事?” “是关于伊莉莎白原本的未婚夫之事。” 留涅布尔克的表情声音中,都散发着危险的火花,但大舅子并不为所动。 “跟我妹妹求婚时,你不是已向我说过了吗?说你对我妹妹的过去完全没有兴趣,难道你食言了。或许在什么同盟的那个叛徒集团中,是容许食言的吧……” “这讥讽未免太令人惶恐了,但是伯爵,在意过去的人不是我,而是伊莉莎白。” “……” “妻子总是在我背后看着以前的未婚夫的影子,然后拿来和我比较。妻子虽然否认了,但我心里明白。” 赫典贝克伯爵的嘴,小小地咧开成叹息的形状。 “原来如此,妻子在意过去丈夫在意现在,留涅布尔克家的夫妇,似乎是各自有其烦恼,但,那么到底有谁在意着未来呢?” “至少我是在意的。” “那可真再好不过了。” 象是疲劳而非在挪揄地,赫典贝克伯爵说着,在沉默之中,轻轻抬起一只手。显然那是表示会话的终了,以及要求留涅布尔克退场,虽明白此意,伯爵的妹婿却没有离开此地的意思。当他再想开口时,伯爵制了先机。 “少将,请别再让我失望了。” 留涅布尔克脸上泛青,他粗略地行了个礼就掉头离去了。 3 没有谈笑与会话的宴会,莱因哈特也无法长待下去。消化了一些形式上、礼仪上的会话之后,就只剩寻找退场的时机了。 过了二十一点之后,明显地高官们开始从会场上消失了。莱因哈特也想回去,正走向由沙通往物品寄处的走廊。不,他是打算如此,但格林美尔斯豪简府邸是多次增筑改建的老建筑物,看来是走错了一道门,到了日光浴室这边来了,看来也是多少有些醉了。在挂着帧静物画的墙壁前,置着浅粉红色的沙发。莱因哈特发觉到有位身穿丝绢礼服的贵妇人似乎很痛苦坐在那儿。 “您怎么了?夫人……” 虽然觉得对这容貌有所记忆,但还不敢确信。原来莱因哈特就不太热心地去记忆女性的容貌,此处若有旁人在的话,他一定就不会和这妇人说话了,但现在妇人身边只有他一个人,莱因哈特对于与女性应对的事,所会的还不及宇宙中指挥大军能力的万分之一。但是因为他在外表上,华丽与优美的融合几乎到达了极度限,所以除了姐姐与吉尔菲艾斯之外,很难有人察觉此一事实。 让妇人躺在沙发上,正想去叫仆人来的时候,想象不到的局面咬住了他了。 “缪杰尔少将对他人的配偶有兴趣吗?” 混着毒气的冷气的声音,从他背后而来,莱因哈特回过头去投出那立法蓝色的视线,看见了贺尔曼·冯·留涅布尔克那苍白得离奇的脸,不由得令他想要咋舌。忍着自己成了廉价恋爱剧的出场人物般的不快,他站了起来。 “你误解了什么了。缪杰尔阁下是看到我身子不适,让我在这边稍躺一下的。你说话别失礼……” 妻子的话,丈夫并没在听,对着莱因哈特的视线并未移开。 “缪杰尔少将,我要听尊驾辩明。” “辩明?” 莱因哈特那仿如古黄派画家以特选的书法描出的,形状极美的眉毛勾成了锐角。白皙的脸颊,露出沸腾的血色地涨红了。两眼充满了雷火般的闪光,这是受到不当非难时,莱因哈特的激烈反应。 “我为什么得向尊驾辩明?事情正如你尊夫人所说的,我也并不想要致谢,但尊驾的说法令人不禁感到不悦。” “是令人不悦吧,因为在这种场合,遇上了最不想见到的人啊。” “下流的东西,妄想也该适可而止。你这家伙如果还要再曲解我的善意,把我贬低到你的水准的话,我只有以实力来要求你的礼节了。” 莱因哈特话中已经不再用尊驾这种等二人称了。妻子抓住了丈夫的手,但做丈夫的经近乎矿物般的冷漠的把她的手甩开。 “以实力来质问?一对一的吗?” “当然!” 正面接受莱因哈特的愤怒的留涅布尔克脸上,恶魔般的脸谱在摇动着。 “看来我的能力轻重是受到考验了。这个象纤细的象牙雕刻的小鬼,竟要和我一对一地打斗……?” 留涅布尔克那闭的上嘴又更加露骨地扭曲成嘲弄的形状。 “我可以先提醒一下,缪杰尔少将,一直在帮着尊驾的那位红发的忠臣可不在这里哦。尊驾以为自己一个人就打得赢我,那就不知已不知彼了。” “到外面去……” 莱因哈特的声音低沉,但那是意味着内在的怒气的战意即将爆发。 “好吧,就到外面去。在宾客满座的厅内被打倒的话,对自尊心过剩的小鬼而言大概是难以忍受的啊。” 留涅布克还是不停地嘲弄,若是莱因哈特那敏锐的知性中,再加入一定的年龄才会有的观察力的话,或许就能看出留涅布尔克嘲弄的对象并非莱因哈特个人,而是留涅布尔克本人在内周围的一切。但是,即使能看出这一点。莱因哈特也不会默然接受别人对他的嘲弄及侮辱。这个瞬间,莱因哈特负面的情感全集中在留涅布尔克个人身上,什么高登巴姆王朝,早飞到不同的次元去了。 从沙龙的南侧经由石板走道通向内院的通路上,三十出头及十多岁的两位少将,远离了宴会的吵杂,在初夏的夜风吹袭下,开始脱去外套,但在两人还没做好空手决斗的准备之前,夜晚的空气流动了,数个人影围住了他们。一个影子走近了过来,插进了莱因哈特与留涅布尔克之间。 “两位大人,就请到此为止吧。在这种地方比起腕力来的话,宴会的举办人会为难的。” 对这语气有些感到胆层的留涅布尔克,将卷起的袖子放下来了。 “尊驾是宪兵吗?请问官阶姓名。” “不是的,我是伍尔利·克斯拉上校,是奉格林美尔斯豪简上将阁下之命,负责会场警备的。” 对这名字有反应的是莱因哈特。 “哦,克斯拉就是尊驾啊?” 去年,虽然只是极短的期间,莱因哈特曾和吉尔菲艾斯一起到宪兵队,协助进行在细年学校发生的连续杀人事件的秘密搜查,当时听说了克斯拉解救因不敬罪恶而被捕的老妇人一事,认为其手腕与为人皆为不凡。 另一位当事人留涅布尔克则无言地伫立着。 “这真是玷污了尊耳了,缪杰尔阁下。” 克斯拉以那不象军人而象是少壮的法律家的风貌回应,并吩咐兵士将两人的外套捡起来。将这各自归还给所有者。 “不管如何,肩负我军之将来的少壮气锐的两位阁下,是不可能会象一般士官,兵士一样,有脱了外套打架的行为的。大概是喝醉了,觉得有些暑气吧。” 虽然是轻描淡写地,但他这一席话,同时解救了两位少将及邸宅主人三者的名誉。如果两人当真互殴起来,而事实被公开的话,是不可能不受到责罚的。两名暴发户的丑态,必定会让门阀贵州拍手叫好吧。 “两位阁下都醉了,将他们分别送返住处吧。” 克斯拉对部下下令的声音,使莱因哈特与留涅布尔克眉间都划过一道锐利的闪光。莱因哈特正想开启那端丽的嘴唇反驳时,年长的留涅布尔克制了先机,发出低沉提明的笑声后,整理好外套的衣襟。 “上校,给你添麻烦了,的确似乎酒喝多了。我带我的妻子回去,能帮我调部车到玄关吗?” 说了这句话,他就调轻脚步直向主馆去了。对莱因哈特完全无 视。而金发的年轻人也不再争吵了,被封住的怒气与斗气化为一团吐了出去之后,也自行整理好服装,缓步走去,以免追赶上了留涅布尔克。 “真该要感谢酒啊,因为有它代罪,人们的过错才得以被遗忘……” 克斯拉对夜空以讽刺的视线。 “不过,事情不会这么了结吧。” 在心中自忖了几句后,将部下解散,象是随在莱因哈特之后走去,一瞬间,金发年轻人回过头来望了克斯拉一下,并没有开口,那大概是经过抑制的结果吧。 克斯拉微笑地行了一礼后,莱因哈特就回过头再度前行。 ※※※ “看来克斯拉上校已善加处理了,不用提心了,赫典贝克伯爵。” 身为留涅布尔克大舅子的内务省警察总局次长,向老者低头致歉。 这里是格林美尔斯豪简府邸的会客室,以酒红色为主调地配以,留给人厚重印象的房间里,虽然是初夏,暖炉仍燃着小火,那是表示馆邸的主人近年来手脚未端的血液循环不良,因为此地原本就是乾凉的气侯,夜晚也不会出汗,老者将冰冷的双手和指伸向火焰,互相摩擦着,那双手给人犹如树枝般的印象,让人觉得放进火中也会有什么违和感。 “对了,伯爵的妹婿有着皇族血统什么的,最近常听这种传闻啊。伯爵你自己对待这事有何看法呢?” “那实在太不象话了。” 一刀两断地断言之后又似乎觉得说得太果断了些,伯爵又再加以说明。 “倘若说……不过终究只是假设的,即使留涅布尔克是皇族的后嗣,只要此事没被正式承认,那就不具有任何意义,历史也是如此,只要不被当权者所公认,就只不过是假设或缪论了。况且这一次,未免太荒唐不实了。对于传闻的发源,甚至可处以不敬之罪。” “依我想啊……” “呃?” “历代诸帝,在‘那方面’都算不上的对人君子啊。除了巴克西米利安·冯·由谢夫睛眼帝外,只有极少数的,没有引起私生子骚动的顾虑啊。” 一边苦笑着,伯爵点头表示同意。 “虽然是过分过问了。不过令妹不知有何看法呢?” “伊莉莎白吗?妹妹她在想着什么,事实上我也不太清楚。连是否爱着留涅布尔克,都不能确定。……” 伯爵的回答略欠明确,格林美尔斯豪简老者用那比对方更不明确的表情点头后,在咖啡中放入四匙砂糖。 “那么,伯爵认为留涅布尔克是危险的人物吧?” “有野心与才能的男人,大概就是危险的存在人物吧?” 伯爵以一般论带过,眼神略为转变地看了老子爵一眼,他发觉似乎从刚才以来,他一直被卷入格林美尔斯豪简老者所主导的话题中,而说了些无用且不必要的话。 “我是个自认公认的无能者……” 老人悠然地啜着过甜的咖啡。 “但也正因为如此,反倒得以所到种种的秘密啊。因为既然无野心也无才能,口风又紧,人们就不由地放松警觉而泄了秘。” 老人笑了,但那笑意在赫典贝克伯爵看来,象是属于那不吉的领域中的。在社会上,较年少的他被视为是非常志得而不可掉以轻心的人物,但在这房里,似乎是被逆转达过来了,不过,那也限于短短数秒间,格林美尔斯豪简家的老家主又回复成那老妇人般的表情,接受赫典贝克伯爵的告辞。 客人离去后,老者以缓慢的动作,对着tv电话。 “克斯拉上校,辛苦你了,不过,你能再帮我办一件事吗?” 一阵咳嗽之后,老人如此地告诉了对方。 第七章 真实是时间的女儿 1 战争、远征、出兵、纷争,这些事物原本是会带给国家根国民巨大的负担,将经济力及社会健全加以污染的。 但是,一旦这些事物持续了一五○年,那就会组合到国家存立的机械构造之中,而就成不可欠缺的要素了。“战死”这个项目被摆在成年男子死因的第一位,庞大的军事力成为支撑经济活动的强力支柱,要让一百万人的军队进行一百天的作战行动,设法需要三亿人分的食粮。医药品、衣服、武器、军队将巨大的胃袋全开,消化物资。为了军队采购卫生纸的供应权利,甚至发生过杀伤事件,也许这是令人觉得滑稽的事件,但能够只将之一笑置之的人可说是幸福吧。 在各自的阵营中,又各有其情由所在。银河帝国身为统一支配全宇宙的唯一正统政体,必须得讨代凶恶的叛乱军才行。有时皇帝本身的名誉却更助长了这大义务份。而在自由行星同盟,则不断对邪恶的专制帝国挑起自由与正义之战,政府希望在选举中获得胜利,军部首脑与复苏的军需企业则关心补给物资的数量更重于失去的人命。补充地说明一下,所谓军需产业的经营者,永远是那些绝对不会战死的人。 在伊谢尔伦要塞,莱因哈特有了和意外的人物相会的机会。前些日子,以奇妙的形式成为知已的伍尔利·克斯拉上校。即然同为军人被配到同一战区应当也非不可思议,但莱因哈特知道此事并非偶然,而向他询问。询问的语句很平凡:“你怎么会在这里?”这在文明发生以来,大概被用过一光兆以上的句子。 “下官此次是以军务省高等参事官代理之职位来到战场的。” “说是高等参事官的话……” “就是格林美尔斯豪简上将阁下。” “嗯,就是如此吧,格林美尔斯豪简阁下无恙吧?” 莱因哈特的询问完全只是形式上的,但克斯拉的回答却是认真的,据他所说,格林美尔斯豪简老者在莱因哈特等人由帝都奥丁出发,步上征途之后,就得了夏日风寒,并发了支气管炎及肺炎而病卧。皇帝佛瑞德里希四世也派了探病使者前往格林美尔斯豪简府邸,自从病卧以来,身体急速衰弱,甚至有人说他会在年内死去。 “毕竟是年事已高了,再加上从军务的第一线被调开。不,引退焉为的这件事也使得他沮丧吧。” “是吗?身体欠安吗?” 莱因哈特觉得有些内疚,因为他曾经为老者这形同退役之事而欢欣过。 没有必要再多谈此事,莱因哈特转换话题。 “此事就暂且不提了,克斯拉上校,在奥丁时以奇妙的形式受你关照了。” 莱因哈特如此地说,或说是有些唐突。 “哪里,不足挂齿的。” “多亏了你,才没使尊敬的留涅布尔克少将蒙羞啊,跟你道声谢了。” 很辛辣,而且那辛辣中又带着直截了当,甚至给与予被这么说的克斯拉一种清爽的印象,这并不寻常。克斯拉欲言又止,只用沉默回应,而在沉默更加重以前,若无其事地,将话题转达到莱因哈特的现况上。 “据我所悉,这次阁下好像将指挥一支分舰队了。” “前次的出征中,我指挥了百艘单位的舰艇,这次指挥了千艘单位舰艇,下次出征的时候,希望能增加到万艘啊。” 此时的莱因哈特,不能说是绝无下意识的演技的,但是由他身体所放射的霸气使得为之冲动,将绝对不对吉尔菲艾斯以外的人表白了内心的一隅,说了出来。 “以缪杰尔阁下的才干,近日内必能实现吧。” “问题是才干是否能被肯定。” 莱因哈特讽刺地指责了。 “对了,你以高等参事官代理这身分来此,纯粹是为了公事吗?” “在这国家中,公事与高官的私事,常常是很难加以区别的,这次大概是其中一个小例子吧。” “的确,至今有过不少前例啊。不过话说回来,不知道你与哪些事实的真实有关,我倒有兴趣了解一下。” “有人说真实是时间的女儿,太早去挖掘真实的话,就不会健康地生产,甚至会导致流产,结果有时甚至会伤及母体。” “你真的是如此认为吗?” 莱因哈特的兴趣,反倒向着克斯拉本人的,这个人看来有足以深深玩味的妙趣。 “派遣下官前来的那些人们,是如此认为的吧,下官只是加以度测而已。不管如何,想来缪杰尔阁下仍是别涉入太深为宜啊。” 克斯拉的发言带有警告的意味,但莱因哈特倒也感受到对方的态度带着善意,留涅布尔克、他的妻子以及他妻子以前的未婚夫等等所交缠的爱恨情分的群象中,有些莱因哈特所无法理解的部分,原先就不是该过度涉入的对象,点了点头后,莱因哈特跟克斯拉告别了。 ※※※ 九月二十六日起的八十天内,莱因哈特都在伊谢尔伦要塞及周边宙域渡过。 在后世看来,宇宙历七九四年,帝国历四八五年这一年,在十二月的伊谢尔伦攻防战中,迎接了一次充满血腥味的开幕铃声。而在翌年,帝国历四八六年,则在二月的第三次迪亚马特会战中,再次激起了仍是充满血腥味的开幕铃。连续数年,都是如此不断重演,虽然各场战争都有其独特的容貌,但似乎都是穿着同样设计的服装,在等着自己的出场。 要断绝这种不变的无限连锁,需要相当戏剧性的变化,是需要能造成那种变化的巨大才能吧。 “除了我之外,又有谁呢!” 莱因哈特如此自负,而值得令他如此自负的构想,早已描绘在其胸中。 “看来叛乱军是要以十一月或十二月为期,向伊谢尔伦要塞进行数年来的大攻势。” 听到这情报的时候,莱因哈特不禁冷笑。那夸称为同盟军的叛乱军中,看来似乎也没有值得一顾的人材存在啊。 “就是这样,我才能自信地断言自已将来的战略构想将会成功。” “听到了吗?吉尔菲艾斯,好象叛乱军又要向伊谢尔伦求爱了。到底是要被甩掉几次才会死心呢?” “对敌军而言,也不是轻易能下的决心吧。” 用所谓轻易语气说了之后,莱因哈特马上后悔了。他觉得好象刺伤了吉尔菲艾斯,又加上一句请别在意,回复过来的含笑的反应。 “我不会在意的,要是一一地去在意莱因哈特大人的讥讽的话,我早就得去上吊不可了吧?” 莱因哈特只吐出了一声“哼”,似乎有些脸红。一自觉到自己在对红发友人撒娇时。他就会变成这种态度,经常会突然改变话题。 “伊谢尔伦要塞存在,使银河帝国及自称自由行星同盟军的叛乱势力,都缩小了军事上、政治上的选择空间,两方势力的领导者在战略方面似乎都只有伊谢尔伦回廊的宽度而已。” 莱因哈特的壮丽的战略构想,是编成一个使伊谢尔伦在不再必要的军事运用系统。但是现在,他的地位只不过被委任到极小的战术层次的处理而已。那到底有多小呢?被区区的留涅布尔克掌握主导权的上次那不愉快的例子,就足以体会了。 吉尔菲艾斯从友人的表情推察到他的心理。 “您在意留涅布尔克少将吗?莱因哈特大人。” “有一些啊。” “别去在意留涅布尔克少将了,莱因哈特大人。如果他想阻扰莱因哈特大人的话,我会设法处理的,莱因哈特大人就请注视前方就够了。” 那是在吉尔菲艾斯的心底流通的决心,那淡淡的口气中,反倒是明明白白地让莱因哈特知道那热诚的大河的存在。莱因哈特道出了信赖之心。 “也对,吉尔菲艾斯,万事都交给你了。交给你去办,从没有过结果不好的例子啊。” 2 另一方面,自由行星同盟军在这年年初,经历了在凡佛利特星系,那漫然而无秩序的消耗战后,似乎总算多少是学乖了点了,所动员的同盟军舰艇共三万六九○○艘,由总司令官罗波斯元帅指挥,以极为迅速的行军,以及致密的补给计划,制了帝国军的先机,在十月中旬,扼制了伊谢尔伦回廊的同盟侧出入口,封锁了帝国军战线的展开,着实地被认为是个好的开始。 威利姆·何兰多少将,即将三十三岁,以其才俊闻名的自由行星同盟军的提督,容姿及感觉上都相当严谨,让人相信他是个“可用之材”。实际上,若非如此,以三十三岁是难以成为少将的吧。关于此次的总出击计划提出最受注目的作战方案的就是他了。 “总之,伊谢尔伦要塞的攻略法,过去一直被归结在不让对方使用雷神之锤,或是将它无力化这二点上,不过,下官在此提出一个新提案。” 二年前,在第五次伊谢尔伦要塞攻略中,同盟军总司令官西德尼·席特列上将,以并行追击及无人舰冲入作战的二段式战法,“剥去了伊谢尔伦一小部的深妆”。在被逼急了的帝国军不分敌我的炮击下,同盟军被迫从大获全胜往完全败北直落而下,但这被视为要塞功略战术上极致到了一个顶点,败军之将的席特列也在隔一段时间后被授与元帅之位阶,皆因为此事受到评价所致。对此,何兰多又再出新的战术。 “以舰队主力为诱饵。当然,在可能被雷神之锤全灭的情况下,是非得回避不可的……” 向总司令罗波斯元帅说明,何兰多昂然地挺起了那军服的胸膛。 “以集中的火力,定能在伊谢尔伦的铁壁上挖出个洞来。” 何兰多不是作战参谋,而是统率三千艘左右的舰艇集团的前线指挥官。这样的他所提的提案,罗波斯最初并未重视。因为总司令部作战参谋霍克中校也提出了非常相似的作战方案,在和参谋长德怀特·格林希尔上将协议之后,决定使用这方案。霍克是二十四岁就获得中校位阶的秀才型参谋,除了带有阴气的容姿之外,得到罗波斯很高的评价,而罗波斯总司令官和格林希尔参谋长的组合,在去年,的确使同盟军对帝国整体上的优势大有贡献,贡献上年底罗波斯和格林希尔个别晋升为元帅、上将。罗波斯虽然个性有点草率了事,其战术展开能力颇为优异,作为指挥官也相当熟练。而格林希尔是坚实而又富知性判断力的,做事注重细节。 第六次攻击方案就由这样一群人统筹决定的。 ※※※ 对伊谢尔伦要塞的总攻击,对同盟军而言是一种国家性事业,动员大量的人材资源从事计划的实行,其结果,使总司令部的构成人员膨胀,有“参谋”头衔的人,自格林希尔上将以下,高达八十六名,当中有个作战参谋叫杨威利的二十七岁青年上校。 若说二十七岁身为上校,和何兰多或霍克比较起来,应当是相当优秀的,但这青年既没有华丽的才气,也没有知性的锐利一看起来是没有。因为穿着军服,总算是保持了身为军人的外貌,若非如此,大概会象是个出不了名的学者,或是旧书店的第三代经营者吧。虽然身在前线,却似乎没有受到什么军国主义的紧张感所侵犯。 另外还有一位,名叫亚列克斯·卡介伦的人物,年龄三十三岁,阶级为准将,这敢是稀有的例子,若是在战场上累积功勋的结果,倒并不稀奇,但卡介伦的情况,却是专职于文书工作,而在三十出头的年纪获得“阁下”称号的。 这是有些讽刺性的幸运且使他的晋升的。在此之前,同盟军在前线部队的补给与事务处理的最高权威,一直被认定是辛克列亚·雪列布雷杰中将,但他在被称为“凡佛利特星域会战”的漫长战斗的漩涡中去向不明了。毫无疑问地,大概是成了帝国军的俘虏了,但只要没有进行俘虏交换仪式的话,是无从确认此事的,但不管如何,都得填补雪列布雷杰空下的席位,更重要的为了防范雪列布雷杰成了俘虏,而向帝国军说了军事机密的事态,必须有着能确立出与雪列布雷杰不同的补给与事务处理之独自系统的才能,就这样,亚列克斯·卡介伦准将,以参谋这身分,实际上统括了同盟军的物资供给事务。 卡介伦和杨有着军官学校学长学弟的友情。当然这在格林希尔与杨之间,也说得上有这层关系。 这两位,在同盟军旗舰的沙龙内啜饮着红茶谈天之时,被卡介伦问及何兰多方案之可否时,杨回答了。 “这件事啊,我想不是差。” “所谓消极的评价吗……” 卡介伦是在事务之中忙里偷闲,而杨则只是多少处理总司令部一些事务而已,而背地里会狠狠地被称为“非全勤参谋”。不知为何严谨正直的格林希尔上将,对这青年颇有评价,所以他才没被赶出去——这样的传闻,还相当可信地被流传着。 “说来最好的途径,就是别去攻击伊谢尔伦吧。” “那倒也是,那就不必平白的死人了。” 卡介伦一笑,杨露出略有异议的表情,但似乎碍于确实形容方式,而将战略上的本质论提了出来。 “我是说我们是在和银河帝国交战,而不是在和伊谢尔伦战斗。当伊谢尔伦要塞被建设起来时,我们的祖先们就产生了错觉了啊。” 为了取得对帝国军的胜利,必须攻陷伊谢意尔伦要塞才行。若是让同盟军报持这种错觉是其目的的话,帝国军可说是成功了。数年一度,同盟军会备整巨大的战力向伊谢尔伦要塞进行总攻击,在耗尽大量的人命与物资之后退却。此事重复了五次,每次都提供了帝国军嘲笑了食粮。二年前,杨本人担任席特列上将的幕僚而参加的第五次攻击,也在帝国军压倒性的胜利下收场,伊谢尔伦至今仍然健在。 “总之不论如何,想以蛮力攻陷伊谢尔伦,原本就不可能的。” 虽然不是朗朗有志,但否定了作战的意见的话,杨很平淡地断言了。卡介伦也似乎理所当然地接受了学弟的意见,随同顶在下唇的红茶杯一起点了头,但他的视界中,映着在远处拿着咖啡杯和参谋们交谈的德怀特·格林希尔上将的身影,隔着咖啡的气,他向学弟说着。 “对了,格林希尔上将阁下的千金,在今年六月,似乎以第二名的成绩从军官学校毕业了。” “是个才女。” 在军官学校中只有个庸才的杨的反应,并不特别。 “而且还是个美女。” 被平淡地告以这重大的情报,但杨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感受。 “没兴趣吗?” “也不是没有,但反正是和我无缘的女人啊。” “况且又是长官的女儿,就更多了一层疏远感了是吧?这倒也象你的为人。” 卡介伦称站起身来,杨也仿效了。姑且不管别人怎么想,至少他本身并不觉得自己那么闲着没事做。对他自己而言只是些小把戏的战术展开上的技巧,倒很受军首脑部的评价,这经由经验与哲学两方面,都熟知此事了。 “对了,尤里安如何了?” “很好啊,身高也长高了些。” 那是依据通称为“托尔巴斯法”的法令,而由杨家领养的十二岁的少年的名字,此法令的实施,卡介伦多少有关系,和尤里安的亡父也有些面识,所以才硬给单身的杨安排了扶养亲属。这也因为对这少年而言,杨是“艾尔·法西尔光荣的英雄”所致…… ※※※ 既然伊谢尔伦要塞之攻略是作战目的,当然会设法动员到大量的陆战要员了。在当中会包括“蔷薇骑士”连队,倒也不足为 奇。 华尔特·冯·先寇布在今年八月十五日晋升上校,正式叙任为“蔷薇骑士”连队第十三代连队长。在“凡佛利特星域会战”中,雪列布雷杰司令官落入敌人手中这事被追究责任。而一直只是中校,代理连队长的身份,但此次终于正式晋升了。 “一定是要我们这次拼死也要树立功绩的啊。” 晋升为少校的卡斯帕·林滋,以超乎讥讽的论调,试着去解析军首脑部队意图。 “搞不好是叫我们全都去送死呢。” 如此回应的,是布鲁姆哈尔特,他晋升为上尉。二十二岁就担任上尉,可说是不逊色于军官学校出身者的晋升速度了。 两对两位心腹,先寇布再次提出的是,和留涅布尔克少将原上校之间,要完全做个了断之事。“蔷薇骑士”新的出发,是要将旧指挥官加以葬送,才算是完成了心理上的条件吧。 “但是,在这广阔的战场上,要如何找出留涅布尔克呢?这首先就是一件难题了。” 林滋少校说出了如同常识家似的台词。在这种情况下,若没有人说出常识性的意见,只怕会有全员都失去控制的状况发生,林滋深知此事。而先寇布会认可年轻的他担任辅佐之职,原因也正在此。 “只要以实力让我们知道我们蔷薇骑士在此就行了。一有机会,就让帝国军知道我们的存在——以野蛮的血字……” 先寇布的笑,象豹一样优雅而危险的狠狠作响。 “如此的话,留涅布尔克一定会为了反击我们而站在阵头,虽然是他们自己选择的路,但这就是逆流亡者的悲哀,不这么做,他就保不住自己的名誉与地位,所以他一定会如此。” “如果这么做,他还是不出来呢?” “那就告诉帝国军说,留涅布尔克是伪装成逆流亡者的同盟军的密探,因为他们对留涅布尔克的人格也没什么特别的评价啊。” “上校倒还真是策士啊,留涅布尔克的确会被逼得走投无路吧。” “这种程序只是初步的策谋。而且呢,象我这么正直的人,在刚学时候已经费尽心力了,是不可能再有进步的了。” 鬼扯了一下,先寇布将好战的视线,朝向登陆舰的壁面。他也有着私人的理由。必须为他的部下以及爱人的死负责的留涅布尔克,打倒了这大胆而有能的旧指挥官的先寇布本身,才能完成心理上的再出发。 3 宇宙历七九四年,帝国历四八五年。从这一年的十月到十一月,为了确保伊谢尔伦回廊的同盟侧入口周边的制宙权。结果小战斗连续地进行。 战斗是以五十艘至三千艘左右的单位,将切割成数千块的宙域,一一进行争夺的形态进行,单单以前哨战来说,双方倾注的努力,在质与量方面都不算小,因为他们必须多少将后续的战略状况导向有利的一面才行。 莱因哈特指挥自己的舰队参加了二十次以上的战斗,就象是出去游猎一样地,乐在其中,虽然是“仅仅三千艘”,但他在部队的行动上有相当自由的裁量权。在离开要塞本体的回廊内特定宙点布阵之后,连日不断向外出击。 帝国军总司令官米克贝尔加元帅,默认了看起来是自作主张的莱因哈特的出击,许可其他的提督的事,也就不能只对莱因哈特不许可。而事实,莱因哈特也仍还只是这种程序的存在而已。对“金发小子”的敌意与警戒心膨胀,旧体制的桎梏以看不见的洗练要将他束缚起来,这种压力明显地增大是在翌年之后才开始的。十八岁的少将这种存在,的确是个异例,但对旧体制的人们而言,还不至于让他们为之抱持深刻的危机感。从民众身上吸取养分的花朵们,在花园中争艳,高墙阴隔了北风。让它们以为这份荣华是永远不变的。莱因哈特已开始在这墙壁上造成龟裂了。但因为是在外侧下手,住在内侧的人们还没能注意到。 ※※※ 身为效战对手的同盟军,发觉到无名的危险人物的手腕,不,被迫发觉到是在进入十一月之后了。在某场战斗之后,幕僚们垂下肩来私下交谈。 “若在那边被布下火线的话,右侧背遭受直击,全军就将瓦解了。” “以在那什么新无忧宫的沙龙里,沉迷在酒色之间的贵州放荡子弟而言,算是做得不错了啊。” 他们在透视能力,或是预知能力上的欠缺,对他们而言该是幸福的吧。他们若是知道莱因哈特的实力、真实的价值的话,应该就没办法这么悠然地批评了。 十一月六日,同盟军的拉姆杰·华兹少将率领二千五百艘的分舰队,与近乎同数的敌人交战,败阵而死,在常识外的中央突破战术下,舰队中核遭到直击,失去指挥官的残兵被彻底地扫灭。生还的舰艇不满三百。此时给与同盟军总司令产冲击的,是马尔寇姆·怀特伯恩上校的战死,因为他年方二十七岁,在军官学校被视为十年才有一人的天才。 同月十四日,卡波特少将的高速机动集团,成了极其巧妙的侧背攻击的牺牲者,遭到毁灭。 象这种事,在短期内一再重演,同盟军也就不得不意识开了。 “帝国军里,似乎有个相当有些小聪明的指挥官,近日来敌人的优势,该不会都是他一个人的功劳吧?” 说是小聪明,是对莱因哈特过小评价了,不过总之他的存在被体认了,这是的确的事实。参谋长怀特·格林希尔上将,会留意此事并指示对策,以他的地位及权限而言是当然的,不过他现在有着最重要的,对伊谢尔伦要塞本体之攻击计划的检讨、裁决、改良、实施的职责所在,所以他想将对付“有着小聪明的敌人”之事交付给某个人去做。格林希尔上将叫来了“白吃饭的杨”也就是杨威利上校,交给他必要的资料,要求他提出对策。六年前,杨让大量的非战斗人员从艾尔·法西尔星系逃出,而被奉为英雄一事,格林希尔上将还有所记忆,不,其他高级幕僚也有所记忆,不过都有将之忽视的倾向。 整整一天之后,杨威利上校向格林希尔上将提出一个作战方案,再过二个小时后,格林希尔上将将杨上校叫到参谋长室,告诉他作战方案被采用了。似乎早已预到此事了,杨“是”的一声点了点头,不过…… “我有点请示。” “你说说看。” “这个作战方案,能否当作是格林希尔阁下所提案的?” “可是这就等于是无视于你在作战立案上所费的心力了,这可不合军队的作法。” “不,一但被知道是我的作战方案,司令部就不会认真的行动吧。若说是参谋长阁下的指示,他们就会照着行动的。” 要行个礼当头,又停下了手,杨威利略略装模作样地又补了一句。 “呃,还有,虽然有点僭越,不过请千万别吝于派出兵力,使大鱼逃脱了,那就是万幸之至了……请妥为关照。” ※※※ 就这样,在十一月九日的战斗中,莱因哈特差点陷入了同盟军的重围。 这一天,在七点四十五分,袭击同盟军的布阵之一角,以火力制机先于渐渐后退,对延舒出来的敌人再加以痛击,由突出的敌人之左右侧逆进,在背后面展开阵形,由后方以炮火使之歼灭,实行要比计划困难上一千倍,但莱因哈特如同钢琴弹奏键盘般地诱引着敌方的舰队运动,展开战斗。在这当中,看到我军一艘战舰面对复数的敌舰,巧妙果敢地交战,将两艘敌舰都加以葬送之后,他发出了感叹。 “那艘舰的舰长是谁?” 好象是弗利丝·由谢夫·毕典菲尔特上校——吉尔菲艾斯调查后回答了,莱因哈特在冰蓝色的眼眸中,舞动起愉快的光彩。 “看来象是冲突猛进,其实是捉好了时机,对准 了要点。等事情稳下来之后再和他见面谈谈吧。他大概几岁了?” “在军官名单上登记是二十七岁。” “哦,好年轻啊。” 若以莱因哈特本身的年龄来看,这份惊讶,或许是有点滑稽了,但那正要在吉尔菲艾斯的表情中现实化的当头,战况一转而变了。在莱因哈特对敌军艺术般地完成了背面展开的瞬间。由下、由上、后的三方向,新的敌人杀到了。 莱因哈特的战术运用,被敌军——正确地说是杨威利上校——预测到了,到该说是心理分析的佳果,首先确认了莱因哈特(当然是不会知道名字的)展开了种种战术模式,再设定那是基于一种傲慢的玩乐之后,查出了他至今沿示使用的战术有侧进逆进背面展开,再将莱因哈特的出击地点做成分布图解析出行动模式。最后再标出合计达一万艘的兵力配置图,而后杨将作战的实施委交给格林希尔上将。在这一天的战斗中,莱因哈特在苦虞中得以突破包围网的一角,但损害达八百艘以上,比起至今的损害总数仅仅三十艘而言,该说是给了他不小的教训了。 结果,莱因哈特得以脱离险境,是由于同盟军吝于派出兵力,而未完成完全的包围网所致。“只要挫挫那有点小聪明的敌将之威风也就够了。别拘泥于小事,而忘了伊谢尔伦的大目的。”这是同盟军首脑部的见解,那是完全正确的——以当时而言。 不管如何,莱因哈特再怎么尽其可能去驱使巧妙的战术善战,战场仍是在后退,由同盟军看来是在前进,但由大局来看帝国军基本的态势总是在把敌军引入要塞前方,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莱因哈特也以显露向为战术家的技巧来满足自己,而后应米克贝尔元帅的召唤命令,暂时撤回到伊谢尔伦要塞,完成补给与整备后,十一月二十七日再次出到要塞外,在巡曳中,等候着同盟军的大攻势。 4 十二月一日,自由行星同盟军,终于全军在伊谢尔伦要塞前方布阵。 那是在“雷神之锤”射程外六.四光秒的距离。 “舰艇数三万以上。”伊谢尔伦的战术电脑推算了。那比二年前的第五次攻击而言是较少数——当时是有五万多的光点,遍布了伊谢尔伦要塞中央司令官的主荧幕。但在三万也是相当数量的大军了,那种压迫感并不寻常。 从要塞出击的帝国军有二万艘。他们不断地进行主炮齐射,打开了火力应酬的序幕。数万的光条穿过了宇宙,爆炸光在银幕上脉动。放出的能量乱流摇动着舰艇。苛烈的战斗,在要塞主炮的射程外展开。 在这期间,“雷神之锤”逐渐充填了庞大的能量。一旦它发出了无声的咆哮,巧致的战术及舰队运用,全都会化为微小单位的法埃,被分解为构为宇宙的最小元素。 “d线上的华尔滋。” 这是同盟军经由血的教训学习到的,舰队运动之精粹。正确地测定伊谢尔伦要塞主炮“雷神之锤”的射程界限,在那些线上快速地出入来引诱敌人突出。只要时间上有一瞬的差错。就会在“雷神之锤”一闪之下,全舰队被击碎。完美地控制此运动的软体方面,是要相当高等的,关于这方面同盟军的力量是优于帝国的。 另一方面,对帝国而言,如此可没个了断。将舰队突出到“d线上”,以火力不断应酬,想将对方引进射程内。但在此时可不希望连自己也遭到要塞主炮的狙击,因此必须随时准备向左右上下散开才行。虚虚实实地应对进退持续了二个小时,看来是陷入胶着状态了。 但是正确地看空了同盟之意图的。在帝国军只有一个人存在。莱因哈特·冯·缪杰尔这方弱冠的十八岁的年轻人,根据黄金比例而塑成的白皙修长的手指折出声响后,对担任副官兼先任参谋这些特例的职责红发好友说明出同盟军的意图。而在最后,做了如此的评价。 “着眼点还不错。不过,敌军唯一的一个误算啊。” “是什么?” “就是我在伊谢尔伦这件事。” 昂然地放言,莱因哈特在白皙的脸颊上,刻上如同地平线上出现彩虹般的清爽笑容,莱因哈特的美伴随着多彩的光芒,此时的美貌比象牙雕刻更定自然性。 “我的舰队,不这只有二千二百艘。这在战术上实在很少,但在战略上的意义是极端大的。” 吉尔菲艾斯注视着既是长官也是朋友的金发年轻人。领悟了他的意思,莱因哈特再次笑了。 “我可不是说错了啊,吉尔菲艾斯。以战术层级来说,不过是二千二百艘,但这二千二百艘会救了伊谢尔伦。” 莱因哈特的豪语从未有毫无根据情况。吉尔菲艾斯相信这次不会是最初的例外,依照莱因哈特的指示,而和米克贝尔加元帅联络,那是为了请求出击许可。 在这期间,同盟军在“雷神之锤”射程界限的线上,继续跳着那支在完美控制下的舞蹈,与帝国军以火力应酬,在这方面,罗波斯元帅及格林希尔上将的战术管制能力绝不低的。 此时,从“雷神之锤”的死角,飞来了多头飞弹群。就在要塞的管制员们发出警告的叫喊之后,着弹的光芒使伊谢尔伦的表皮发亮了。 伊谢尔伦要塞也齐射了迎击光子弹幕来加以欢迎。白色的爆炸光,化为恶魔的项链闪亮着。灼亮了两军将兵的视界,固体的飞弹与气体化的飞弹,布满了要塞的邻近空间,非生产生地消耗的能量余波,化为旋风在要塞表面奔驰,吹走了炮台与枪座。 以伊谢尔伦要塞的巨体来看,连一片细胞也称不上的大群飞弹艇,正面空过炮战间隙,对要塞的各处进行集中攻击。同盟军的幕僚们豪语为“以主力部队做诱饵”的作战之要点正是在此要表面的数处地点。集中数千的飞弹,进行边续爆破。为了在巨体上控出一个蚁穴而进行的彻底的火力集中,看来似乎奏功了。 逼近要塞的同盟军的舰列中,突然被挖出一个自然的洞穴,该说是,连续的爆炸的光将舰艇连同飞弹一起炸飞,在虚空中造出了虚无的球体。 那是莱因哈特的侧面攻击,将防御力较弱的飞弹艇群,蹋散在连续炸的火球与光球里,而后就此延伸火线,在上方狙击同盟军主力。 要回避这攻击,同盟军必须向二点钟方向回头才行,但那边是在“雷神之锤”的射程内。 同盟军落入莱因哈特的圈套。正如他对吉尔菲艾斯所明言的,仅仅二千二百艘的兵力。以此时主导了整个战局,而且那是反过来利用了同盟军的战法,证明了莱因哈特在战术能力上的异常洗炼。 此时,同盟军无法运用其数量上的优势。若扩展阵型,会被“雷神之锤”一切而尽,只有彩取前后极度细长的纺锤阵型,以其尖端向莱因哈特突进之处,别无他法。对同盟军而言这条唯一的生路,当然莱因哈特并不打算让他们得逞。 莱因哈特与同盟军之间的攻防,在长剑的尖端互相冲突般的激烈状态下进行。本来以大约十五比一的兵力比,是理当无法进行什么象样的战斗的,但只要不是被包围。对莱因哈特而言,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就象站在窄桥上的骑士一一砍倒来自正面的敌人一样,以集中炮火及柔软的进退阻止了敌人。 ※※※ 二十二时十分。 至令一直让莱因哈特一人独战功勋的帝国军诸舰队,从伊谢尔伦要寒冲出至此。且不论求取武勋的欲望之动机。在战术上,想来这是很适当的,同盟军的舰列已向前后细长延伸,冲刺截断其侧面,是容易且有效的。 “就象用厚刃的刀切开奶油一样,把他们截断后再各个击破!” 米克贝尔加元帅的命令,也不拘泥于细节,只趁着全军的气势来运用整个战局,这也不能说是错的。死守那是帝国军的 理论,以同盟军而方,是不能就此轻易地任由利刃切开的。格林希尔参谋长,接受了杨威利上校的进言,下了投入全部预备兵力的决断。帝国军出击而来,也就等于他们无法使用“雷神之锤”。只要这个状况判断成立了,就不能再对友军的败势束手旁观了。 莱因哈特在内心所担忧的状态,就在此实现了。 如果同盟军有充分的预备兵力,以此时投入的话,将在“雷神之锤”的射程内产生大规模的混战状态,伊谢尔伦所自豪的要塞主炮将成为无用之物了。如此一来,将产生与第五次伊谢尔伦攻防战的途中经过发酵似的相似状态,想骤然收拾战局将是困难的了。莱因哈特预测此事,并且都测中了。 第六次伊谢尔伦攻防战之特征,大概就是帝国军与同盟军双方,在中途努力于将目前战术上的状况往有利一面,结果失去本来的构想,而使用兵思想发生混乱的这一点吧。若是米克贝尔加有着“冷酷的贤明”或“贤明的冷酷”的话,不管莱因哈特·冯·缪杰尔再如何地奋战,都见死不救,而该自始至终都只凭仗“雷神之锤”的破坏力击溃同盟军才是。若在一年后,无疑地必然会如此做,但是,在此时,莱因哈特·冯·缪杰尔这个要素,对米克贝尔加元帅的首为帝国军首脑部而言,仍然是可以加以忽视的存在。 结果而言,造成了混战的原因的莱因哈特,颇感怃然。 “我说,吉尔菲艾斯。” “什么?莱因哈特大人。” 发问的红发青年,立刻察知了对方的意思。 “是当时的那件吗?上个月,落入叛乱军圈套的那时候……” 莱因哈特大大地点了头,把落在白皙前额的金发,似乎很不耐烦地以手指拨上去。 “那也许是我太自傲了。心态上不象个战士,而象是个猎人。忘了对手也是有武器、有战意、有用兵技术的。不过,叛乱军当中,似乎也有个很能干家伙啊,我的动向完全被看透了。” “不过,我不认为那样的人有很多。” “是啊,也许只有一个人,但是如果不是一个人或几个人,挫败在叛乱军的指挥官手中的话,又如何能将宇宙掌握于手中呢?” 在遥远的将来,这也许会被当成充满霸气与烈气的帝王之发言,而爱到赞赏,但在帝国历四八五年十二月的此刻,这不过是十八岁的年轻人,近乎夸大妄想的空虚的叹息吧。知道这并非空中楼阁的,只有齐格飞·吉尔菲艾斯而已。 “莱因哈特大人。您并不是挫析了,而是得了经验了,莱因哈特大人所欠缺的就只是经验了。您这次又增加一个经验不是好吗?” “你真的这么想吗?” “是的,发自内心。” “也对,就这么想吧。再去后悔已经过去的事,可不象我的作风啊。” “嗯,实在不适合莱因哈特大人。” 两人视线相交地笑着,如此地,莱因哈特完成了小小的心理重建。 5 混战状态看不出有流向收尾的倾向。不断消费着时间、物质、人命将万花筒般无秩序的多彩感,散布在整个战域。在大大小小的悲剧、喜剧、惨剧的大量生产当中,由同盟军“蔷薇骑士”主演的战斗剧,实在相当华丽而逸乎常轨。 本来,“蔷薇骑士”的出场,在舰队战中应当并不多,在第六次伊谢尔伦攻略中,这个激进的流亡者集团,是在和常识宣告决裂似地,不断以专用的强袭登陆舰出击,将西方未期的“宇宙海贼之世纪”重现了。因为他们每占据了一艘敌舰,就使用其通信装置,呼叫昔日队长。 “滚出来吧,留涅布尔克,为你准备好了地狱直达车的特别座了,还是你早就逃走了呢?” 对“蔷薇骑士”连队这样的作法,也有人安抚他们说“这战争并不是各位的私战啊”,不过连队长华尔特·冯·先寇布上校,很简洁地否定了这种建议。 “这是私战啊,否则的话,就实在叫人干不下去了。” 连队长的毒舌,连队长辅佐官的卡斯帕·林滋少校又加以补充。 “我们可没有堕落到了在公务中杀人的地步呢!” 在两位干部危险的发言之后,布鲁姆哈尔特上尉故意大拉动手提加农炮的扳机,使得良识派的友军就此闭嘴散去了。 就这样,“蔷薇骑士”在战场各处散播以鲜血写给留涅布尔克个人的邀请函。 ※※※ 当帝国得知此事,留涅布尔克就置身于说来不怎么舒服的立场了。十二月五日,他被米克贝尔加元帅,不过还有另一位同席者,威压四周的巨大存在感,正是装甲掷弹兵总监奥夫雷沙一级上将,请留涅布尔克就座。米克贝尔加说明了事态。 “我说啊,留涅布尔克少将,倘若不是你,我可是不会去管区区一个少将的私事。” 虽然并非有意的冷朝。那尖锐的口气,仍在留涅布尔克的精神回路灌进冷水,回路发出爆裂的蓝白色火花。 “那么您是要下官怎么做?” “你该明白的吧?这是已身的不名誉,该用你自己的力量去洗清吧。” “原来如此……。” 低声吟道的留涅布尔克,已明白自己被帝国军遗弃了。自嘲的水波浸湿了脑细胞,他丢弃故国投身敌国,现在轮到自己被丢弃了,想来也不是怎么不合理的结局,他也不再多说一句。留涅布尔克敬礼之后退出了,朝着关上的门,米克贝尔加自言自语。 “他自己还不知道,妻子已经成了杀死兄长的犯人了,死了对他自己也比较好吧。就算活着,也只有与名誉荣耀等无缘的人生等着他而已。” 听到米克贝尔加元帅别有一番道理的话,奥夫雷沙一级上将大声笑了。巨大肺活量中的一部分,听来象在嘲笑元帅的言化,而那并非是元帅的胡乱猜疑,这一点由停止笑声后的奥夫雷沙所说的一句话证明了。巨汉的装甲掷弹兵总监象是故做姿态地说了。 “不过这样说来,元帅阁下倒也真辛苦了啊。” ※※※ “滚出来吧,滚出来啊,留涅布尔克,滚出来就送你直接上西天,地狱的魔女们都在等候着,染成血红的帅哥!” 甚至都编出这说不上高雅的即兴歌了,久候着旧连队长的“蔷薇骑士”连队,好不容易达到期望,是在十二月一日十四时的时候,他们的登陆舰在连前线时所在都不明确的混战区域中移动着,此时,帝国军的登陆舰以冲角急速接近,象嘲笑其回壁行动似地撞了上来。 两艘登陆舰冲撞,咬在一起了。这在一五○年来两军的战斗中,也是极度为少见的,但那又意味着什么呢?至少对华尔特·冯·先寇布而言,是如同暗夜中的灯火的。 “留涅布尔克来了!” 紧张使连队全员带电了。 与侵入的帝国军之间展开激烈的肉搏战,大约是在三五○秒之后,站在前头的男子,挥着战斧,以可怕的纯熟技巧,左右砍倒了“蔷薇骑士”队员,向先寇布投以冷笑。 “我回应你的渴望而来了,不成材的先寇布,虽然你还不够格当接待人,不过我是很宽大的人啊。” 布鲁姆哈尔特上尉投以好战的眼光踏向前一步,但连队长水平伸出的手臂阴止了他的前进。 “住手,布鲁姆哈尔特,二年后还有得说,但现在你还胜不过他的。” “是啊,闪一边去吧,屁股上还拖着蛋壳的菜鸟。” 布鲁姆哈尔特正想抗议之时,先寇布已经前进,与留涅布尔克之间战斧相交了。 往地上一蹬的同时,战斧也在同时一闪,两把凶器虽然接触了,但那不是冲撞而是擦过,伴随着要削去神经的摩擦声,涌起 了火花泉。“蔷薇骑士”的两位连队长,跳越而过,反转身,应付着实实在在的杀人的斩击。极其激烈的战斗,但却意外地短暂,那大概是因为每一击都使两者耗费巨大的能量所造成的结果吧。当猛烈的斩击落空之时,留涅布尔克露出小小的破绽。 “玩完了吗?留涅布尔克!” 声音和斩击,何者比较强烈,实在无法在瞬间判断,火热、沉重、充满破坏力与杀意的冲击,在留涅布尔克的右半身爆裂。留涅布尔克后倾、踉跄、但却未移动、反倒是先寇布因为自己斩击的余势,而大大地失去平衡,不得不往前踩几步缓冲。 留涅布尔克的右手,从肩口飞出,奔腾的血液,在虚空挂起鲜细色的窗帘之后,化为暗红色的地毯,扩散在地板上,几乎有如半永恒的数秒之间,虽然受到致命伤,但留涅布尔克还是伫立原地。但稍稍扭动一下身体,就象被落雷击中的大树般地倒下了。 先寇布调好姿势与呼吸,向败者低声说道。 “你有话要说吗?” 在身心急速向死亡倾斜的当中,败者反倒是傲然地回视着胜着。 “也好,我就说一句,可不是你的技俩进步了啊,先寇布,你这小毛头啊,是我的力量衰退了。否则,我是不会输的。” “……也许是吧。” 率直地,先寇布承认了前代连队长的豪语,从留涅布尔克的眼眸中,光彩急速消失了。与之成正比的流血量也减少了。 “伊莉莎白,我就死了吧。我就解放你了,以后随你高兴去做吧……” 那并未化为声音,只以嘴唇向动的方式被发现而已,任何人也无从知晓,就消失在虚空中。 先寇布默然地低头看着,躺在泥泞血泊中的留涅布尔克的遗体,林滋与布鲁姆哈尔特走近第十三代连队长的左右,正要说些什么,他已先开口说了。 “敬礼吧,至少昔日曾经是我们的指挥官啊,原是勇敢有能的……” 姑且不谈及缺点,先寇布率先敬了礼。他在两肩感受到疲劳的沉重。在这种时候,她一定会表示无言的理解与同感吧,真想再见到那个女人,在凡佛利特4=2上他所失去的并不是小小的。 ※※※ 留涅布尔克的死,要被帝国军首脑部公认,还得再经历整整二十四小时。 为了进行补给与士兵休息,暂时返回要塞的莱因哈特,被寻找他的克斯拉发广播呼叫,说是从奥西来了一份报告。 “报告吗?” “说不上,很遗憾,是讣报。” 莱因哈特想到了一事,略略动了动美形的眉毛。 “格林美斯豪简上将阁下去世了吗?” “不是。” 回答简洁但那刺激莱因哈特的想象力朝向不好的方向,金发的年轻人脸色变了,他想到身在帝都的姐姐?精明地察觉此事,克斯拉摆一摆手。 “不,缪杰尔少将,令姐格里华德伯爵夫人还健在,去世的是内务省警察总局次长赫典贝克伯爵。” “……” “伯爵被其妹妹杀害,而伯爵的妹妹,正是留涅布尔克少将的夫人伊莉莎白。” 沉着而富理性的克斯拉的声音,在莱因哈特的整个听觉中回响着,他冰蓝色的眼眸带着惊讶与好奇,注视着对方,瞬间,忘了在要塞外展开的流血争斗。 第八章 千亿的星辰、独一的野心 1 被给予用来休息的六小时,用不到一成。莱因哈特延后了密舱睡眠的时间,听克斯拉说明情由。反正在战斗方面暂且没有他出场的机会,而另一方面他的好奇心也已被挑起。 在军官用的小谈话室当中的一间,迎接了莱因哈特与吉尔菲艾斯之后,克斯拉开始说了。 “原本,伊莉莎白·冯·赫典贝克伯爵千金与卡尔·马契斯·冯·佛肯,那就是一切的起因了。” 卡尔·马契斯,大致是个不曾认真考虑过社会、人生的青年,可说是连一技之能也没有的人,虽然也置于军队,但不只是没上过前线,就连在军务省的出勤,都相当怠情。 但是,他风采颇佳,谈话巧妙,是个骑马、撞球与舞蹈的名人,服装的嗜好有其品味,对女性很温柔。不,正确地说,或许是擅长装出温柔的模样。他对伊莉莎白下手,也并非真心的,但伊莉莎白这边却是认真的,最初稍微加以冷落的卡尔·马契斯,不久后开始应付不了了。而再更加进展后,有名的花花公子,也认真了起来。他自己或许对以往自己的存在,生活方式有了疑问。 虽然认真了起来,但卡尔·马契斯并不知如何经营生计之道。在年近三十岁之前,都过着向父亲拿取金钱而只会散财的人生。然而,伊莉莎白的兄长赫典贝克伯爵,是个被评为“一位偶然穿上贵族之服的警察官僚”这般的严肃之人。 赫典贝克伯爵这边,严厉地质问他,打算如何跟妹妹维持生活。卡尔·马契斯进退无路了。伊莉莎白说道:只要和你在一起,再怎么贫困的生活也不嫌弃。那的确是真心真意的。但就连卡尔·马契斯也明白,那不过是观念上的童话。伊莉莎白是不可能忍受得了平民甚或更低落的生活的。 卡尔·马契斯打算以非法的手段去取得必要的金钱。他所从事的是赛奥基辛麻药的私贩行为。总之,他确实是做了努力了。“如果把那热情放在正途上就好了”也有这样的批判出现,但架空的议论就不多说了,总之卡尔·马契斯得到了与努力成正比,甚至更多于此的成果。不只是一时性地赚大笔金钱,一大群已被统化的中毒患者,理当会为他带来永续的利益。 但是赫典贝克伯爵知道了他的秘密了。冷静而沉着的伯爵也不禁动摇,将成为妹婿的男子竟然是塞奥基辛麻药的私贩业者,他的世界大概也会变成不名誉的麻药罪犯的亲属,而必须接受贵族社会的嘲笑及身份地位的丧失。 赫典贝克伯爵不由得打从内心憎恶卡尔·马契斯。但若是正面诘问他,万一他自暴自弃地去告白了,那就万事休了。赫典贝克伯爵首先私下对卡尔·马契斯的长兄,也就是佛肯伯爵家的家主说明事况,令他成为阴谋的共同实施者,不久后,由赫典贝克、佛肯两伯爵家向军部施加压力,卡尔·马契斯担任会计军官而被送上最前线,最后荣誉地战死。 “也就是说,赫典贝克伯爵为了将不名誉的秘密连同妹妹的未婚夫一起葬送,而将其送入战场的吗……?” “正是如此,贵族社会、军部、警察,全部同心协力,对卡尔·马契斯宣布了非公开的死刑。” 卡尔·马契斯若是平民,应会根据法令,被公开执行死刑吧。因为是贵族社会的一员,卡尔·马契斯才得以“荣誉地战死”。他因二阶级升而叙职少将,佛肯、赫典贝克两伯爵家为这“为祖国英勇战死的英雄”举行了盛大的葬礼。 阴谋遁走曲的演奏并未就此完全结束。成为婚前未亡人的伊莉莎白,个性改变了,在兄长的劝告下,不久便和留涅布尔克结婚。 “在下也并不完全明白,但推测起来,伯爵也是以他的方式在疼爱着妹妹吧。不忍心看妹妹形同废人,他才让妹妹接受留涅布尔克的求婚吧?” “但是,为何非得是留涅布尔克呢?” 莱因哈特无法了解,但依克斯拉的推理,留涅布尔克在不久前还身在敌方阵营,这件事似乎是理由之一了。该不会是兄长给了妹妹一个作为憎恨对象的丈夫,企图使她的精神活性化吧? “留涅布尔克少将本身,或许也抱持和伯爵相似的心情的心情。也许他是打开心扉地跟妻子说了——杀死你未婚夫的人就是我,恨我吧——这种话呢。” 但是,伊莉莎白的心,不论爱恨,都未投向留涅布尔克。似乎也努力要去爱丈夫,但对所有的相关人士而言,一切终究是徒劳,而后终于演变到演奏曲名为“破局”之终曲的事态。 这一年,十二月一日,赫典贝尔克伯爵应妹妹之邀,造访留涅布尔克宅邸,被问及关于卡尔·马契斯之死的责任。在邀烈的争论的最后,伯爵愤而离席,但在要下楼梯时,被推了下去。 从背后被推落阶楼的伯爵,忍着苦痛爬起身来,但从楼上冷眼看着的留涅布尔克夫人,对准抬头望着自己的兄长的脸,扔下了大波斯菊的盆栽。 “伯爵的脸化为一团血肉,好象已不成原形了。” 克斯拉就此结束了话题,莱因哈特为之索然,但他又发觉到这件事。 “等等,有一点本人感到不解,留涅布尔克夫人又如何得知自己的兄长,与未婚夫之死有所责任呢?” 受到莱因哈特的质问,克斯拉打开了放在桌上的高级军官用的箱子。 “此事就与格林美豪简上将阁下有关了,请看这个。” 克斯拉手上,有装帧坚固的一册厚厚的文书,没有装饰的黑色封面令人印象深刻。 “那位大人,把七十六年来的生涯中所贮存的许多秘密,贵族社会及官僚界、军部的种种内幕,都清楚地记录下来,整理下来的就产生这个了。” 银河帝国有检阅制度,即使是政治或社会性的大事件,保有会对当权者会产生不利的真相,均被掩盖了起来。针对这些事,格林美豪简尽其所知地记述下来,加以保管,而面临已近的死期,他将其中极小的一部份向伊莉莎白透露,要她自己做个了结。 “你打算把这记录如何?” “在下的自由意志是不能决定什么的,一切由您决定,缪杰尔阁下。” “我?” 不觉地,莱因哈特使用了不适合在公共场合的第一人称。克斯拉保持礼仪,故作无视了。 “这份格林美尔斯豪简文书——暂且这么称,那位老者将此遗托于您了。说是在他死后,将此交由缪杰尔阁下处置,而在下就担任此一使者了,此举是希望能对缪杰尔阁下有所助益。” 助益,那是什么意思呢?数瞬之间,莱因哈特不知该如何判断,并非是因为他欠缺知性,而是思索方式的不同。好不容易理解之时,莱因哈特理也打不出单纯的喜悦,格林美尔斯豪简是在这样告诉他——在这文书中,记载了大贵族及高官们的羞耻与把柄,将之活用,来强化你的立场,使今后的战斗能有利地进行——老者对莱因哈特的未来,抱持着某种展望。 “感谢格林美尔斯豪简阁下的厚爱,但,本人并不想成为胁迫者,阁下的遗托就心领了……” 他的视线投向旁边的至友。 “这位吉尔菲艾斯是知道的。本人是军人,打算以身为军人的器量与才干,开拓自己的未来,就算被大贵族及高官们憎恶,也要堂堂正正地被憎恶。以胁迫的身份被憎恶、怨恨,不是本人所好。” 克斯拉点头称是,似乎是预期了莱因哈特的回答。 “那么,要毁弃这文书吗?” “不……” 莱因哈特一摇头,头发掀起黄金的波动。 “克斯拉上校,本人也要信任你,就如格林美尔斯豪简阁下信任你一样。因此,就委托你了。你肯代为封印、保管这文书吗?” “永远……吗?” “到历史不再是门阀贵族们的独占物为止。” 这是微妙且重大的表现,表示出对现在体制的批判及有意将之改革的意思。但在具体上,并未使用到唆使“叛意”的表现。 有一天,整个高登巴姆王朝的历史,终会不再受到检阅,不再受到弹压,而能科学地检证的时候到来。不,莱因哈特将会使到一天到来,他明白地表示了此意。托付在莱因哈特未来的,格林美尔斯豪简老者的补偿行为,将会那样的形态对历史有所贡献吧。 “在下明白了,就依您所说的来处理吧。这文书会加以封印,尽可能的加以保管。” 克斯拉平稳而带着确切的语气言明了,其态度足可满足莱因哈特的信赖感,带着文书的克斯拉,说明在此攻防战线结束后,将立刻离开伊谢尔伦之事,与之告别了。 “要回奥丁吗?” “回到奥丁,然后将前往某个边境星域吧。” “边境星域?” 克斯拉冷静地接受了莱因哈特的惊讶。 “在下并不太受军部首脑喜好,得到格林美尔斯豪简阁下这知已,才得被容许留在奥丁,但那也只限于阁下有生之年了。” 前往边境星域的赴任期间,是明订为三年之期,但被军部首脑所忌避,而边境辗转终期一生的人也大有人在,自己大概也将如此吧。克斯拉如此地预测了自己的未来。 “你愿就这样吗?” “那倒非我所愿,但现在并没有改变军部首脑指示的力量,只希望不沦于卑屈地自律了。” 克斯拉起身敬礼,提起箱子转身而去,正当他的背影远去之时,莱因哈特喊住他。 “克斯拉!我三年后会得到比现在更强大的力量吧,届时会把你召回奥丁,让你担任与能力相应的地位,所以在那之前请你等着好吗?” 停下脚步的克斯拉,沉默地、再次端正地行了礼后,又掉转脚步而去。 2 第六次伊谢尔伦攻防战,已近尾声,战火却仍然激烈。 同盟军的杨威利上校发出失望似的咋舌声,脱下黑扁帽,把杂乱的黑发抓得更乱了。不久身为社会人士的自觉似乎又醒了,以手将头发略略整理一下,又再戴上扁帽。他虽是上校,在社会上是被认定其地位的(应当是如此),所以被监护者的少年提醒过他“上校就该有上校的样子”。 战局如此推移下去就算两军舰队消耗殆尽而全灭,帝国军也还有完好无伤的伊谢尔伦要塞,这是初级的算数。当初的作战案,被敌方一支部队的奇袭而轻易瓦解了,在当时就应该撤退的——杨如此认为。 杨的视线离开操纵桌,转回头去看着旗舰的主银幕,以黑暗的空间为背景,数成的光占在闪烁,伊谢尔伦的巨大球体,被七彩的光芒包围着。 通信传入旗舰舰桥。 “驱逐舰艾尔穆3号,受中级损伤退至后方,而舰长以下,无人员死亡……” 艾尔穆3号艘驱逐舰的名字,刺激着杨的记忆,他安心进吐了一口气。那是他的学弟达斯提·亚典波罗晋升少校,首次担任舰旗所指挥的舰艇的舰名。 第六次伊谢尔伦攻击作战,在此时还未归于失败。 但是走向失败的斜路,正在急速增加角度。杨威利的恐惧化为事实而具象化,不断地蚕食着同盟军继续战斗的能力,死者就不用说了,医疗船收容负伤者的能力也几近极限,补给物质大量地减少。后方参谋卡介伦准将,一直面对毫无限际的要求物质的攻势。 “飞弹没了?粮食不够?啊,是啊,用光了就没了嘛,那,你叫我又能怎么样?” 卡介伦吐出这包话,是在切断通信频道之后,人命、能源、物资,都不可能是无限的,帝国军还有个伊谢尔伦这个巨大的补给据点,但同盟军可没有光是如此就可说是相当不利的状况了,竟然用兵思想还这么混乱。 不管愤怒与不满,卡介伦仍完成身为后方参谋的责任。依照他的指示,飞弹及医药、舰体修复系统、干粮等,确认这多达一万打单位的物资正确送往需要的地点后,卡介伦离开自己的座位,来到杨的座位。 “如何?作战参谋大人,帝国军会慷慨地让我们打赢吗?” “大概没办法吧。敌方只有个机灵点的指挥官,你我就只有到天堂再见了。” “帝国军有那般的才子吗?” “我们昔日曾有林·帕欧、尤斯夫·托波洛这些伟大的先人。经过一五○年,帝国军会得到轮回转生后的他们也是有可能的吧。” 然而,只要能力与权限不能取得均衡,伟大的将帅在实绩上也就伟大不起来了。在目前,帝国的首脑部和同盟军的相较之下,可是有得比的。 不过,似乎多少还是有所可为的,他有如此感觉,杨虽是公开表示自己讨厌战争。但一看到战争的实施阶段在做些傻事,也就不由得想插个嘴了。我军的总司令部,似乎是想累积个人的武勋、得取战术上的胜利,合计战术上的胜利比得到战略上的成功吧? 要是如此就不需要用兵学了——杨讥讽地想着。在某种意义上,实战是用兵理论的证明,在杨的看法中是如此,若由卡介伦来说,也许就会说成是需要与供给的经济行为了。 ※※※ 不同于卡介伦准将及杨上校的想法的,将战争中的个人演出要从技术提升到艺术境界的胆大的小集团,是存在于同盟军的。除了“蔷薇骑士”以外,有如此强烈倾向的,是单座式战斗机斯巴达尼恩的飞行员们,特别是第八八独立空战队所属的四人组,将自己以扑克牌的a作比喻,据说每次战斗都以击坠数来打赌,这是有富实根据的传闻,在这次战斗中,从母舰出击之前,四人也轮流地喝着威士忌以壮气势。 “活下来的人,可以随自己高兴来写历史。才不能轻易就死了呢。” “黑桃a”瓦连·休兹中尉把口袋威士忌酒瓶投向了伙伴。他是个有着瘦长体型、尖下巴尖鼻子、棕发的青年。“方块a”沙列·亚吉斯·谢克利中尉接下了那酒瓶。浅褐肌肤,黑色卷发,黑眼眸的年轻击坠王,轻举酒瓶喝了一口,大呛了一下,接受僚友们挖苦的笑声后笑了一下,又把酒瓶投出去。 “梅花a”伊旺·高尼夫“红心a”奥利比·波布兰两少尉,同时伸手相去抓住瓶子,但瓶子在互撞的手上弹开,在落到地板的当前,休兹巧妙地救了起来。 “这种程度的反射神经,真正还能活到现在啊。” “我有美丽的天使护佑,跟你们可不同。” “知道吗?酒醉着就去打仗,可真是了不起的人啊。就是这样他们才能当得上高官吧。” 互相投以几句毒舌,一边把头盔装在飞行服上,奔向爱机的四人组。不久后管制室传出发许可的通信,母舰舱门打开,将星辰与舰艇的上海切出一块矩形…… ※※※ 个人演出的妙技,在积压舰的舰长层级中,也找得到几个范例。 帝国军的卡尔·古斯达夫·坎普上校,以上面回头并齐射主炮的这再大胆不过的方法,阻止了同盟军部队的渗透,使二艘战舰重创,陷入无法战斗的状态,喷出金属粒子的在发生舰队火灾而脱离的二艘受创战舰。为了替他们复仇,同盟军的数舰迫近起来,同时集中发射荷电粒子炮的光束。以巧妙的操舰回避光束的坎普,向总司令部请求援护,但被回以“已无余力”之回话,放下交错大胸前的粗壮手臂吐同一句。 “是吗是吗,我完全明白了。告诉总司令官,战争就由我来打,躲在安全壁垒里的家伙,又能做什么了!” 因为通信接线生机伶地切断回路,坎普的气话没传到总司令部。结果,坎普在中弹的情 况下全力从敌阵中脱离了。 ※※※ 一旦陷入混战状态,同盟军反倒该利用这状态,在不被使用“雷神之锤”的情况下,全军撤退才对,格林希尔上将是如此认为,但实行上并不容易。首先得有致细的战力分离才行。 两军就在如此欠缺统一与统制的情况下,渐渐量产着死亡与破坏。手段本身反倒化为目的的战争的愚劣,似乎集中在伊谢尔伦回廊的一角了。 在这愚劣性的当中,也有人在享受着死与战栗的游戏,既然不能置身局外,只好尽一切技巧,去享受状况了——大概是基于如此心态吧。休兹、谢克利、波布兰、高尼夫的四人组,驾着爱机从母舰跃出后,已经把合计十架的敌人——帝国军座式战斗机王尔古雷,葬送在虚空的墓场了。 “怎么了,波布兰,你还只有击落一机而已呢。看来你要一家输三家了。” 这通信在回路上奔过之后,奥利比·波布兰在其他三人眼前,二次闪动枪火,两个爆炸光,马上他的牺牲者就和其他三人数量均等了。 “我的个性是自己吃亏是不在乎的,但看到别人占便宜可就耐不住了!” “这种心理,叫做穷人的心理变态,波布兰家对儿子的人格培养算是失败的了。” 他们并不是要玩弄别人的生命。他们自己的生命也早就交给这游戏的那超越的支配者了。有一天,当比他们更卓越的是击坠王出现在敌军时,他们也将随着爱机化为火球而四散,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他们如相信着,至少在那天到来之前,他们要保持开朗地活下去。 3 编织着无数小小的英勇故事,名为第六次伊谢尔伦攻防战的这一匹高布林纺织品,逐渐织成血与火焰的颜色。 “如果再这样打下去,不但战况会就些停滞不前,连回家过年都成痴心妄想了。” 也许有人如此提心着,不过目前看来,存活的人似是全被给与在故乡度过新年的权利了。十二月六日,同盟军在千辛万苦之后,将全军的过半兵力在混战区域的外缘重整编了,完成了巧妙的夹击态势。 使此事成功的,是作战参谋杨威利上校的功绩,有一小部分在人在背地说:在他的脑髓的一隅藏着小小的魔法神灯,只有在神灯的魔神偶尔从沉睡中醒来之时,才会想出令他人惊叹的作战方案。当然,这位魔神在一年当中似乎有三五○天都在睡觉,不过现在似乎是起来活动了。 但是,这也归功于参谋长格林希尔上将肯采用他的作战方案。依照参谋长的指示,同盟军在伊谢尔伦要塞右侧——从回廊的回盟这边的出入口来看是右侧构筑了火线,经由三次的集中炮火,把相关数量的帝国军,逼进“雷神之锤”的正面宙域。然后从左侧面进行的机动的波状攻击,给了帝国不小的勋害,二小时内,帝国军就遭受超过了之前二十四小时所受损伤的质与量了。 结束正式的休息后,莱因哈特未接到再出击的命令,一直在伊谢尔伦要塞内待机,贺尔曼·冯·留涅布尔克少将的战死,他的阶级晋升为上将已经由帝国军总司令部正式认定之事,由吉尔菲艾斯报告之时,莱因哈特拿着咖啡杯的手,极微小的摇动了。 “是吗,留涅布尔克他……” 莱因哈特声音所发出的反应,只限于这句话。 留涅布尔克是不会喜欢受到怜悯的吧。莱因哈特对于年长十七岁,逆流亡而来的男子,要去全面理解是不可能的,但只有这一方面是正确的把握了。因为在构成莱因哈特精神的多面体中,也存在有这么一面。莱因哈特把死者的记忆封入脑细胞的一部份,把意识倾注在为生者而立的作战方案。 ※※※ 同盟军以格林希尔上将所指示的作战行动将战线扩大了。特别是何兰多少将的分舰队以柔软而极具机动性的舰队运动,三次突入帝国军的阵列,揽乱阵形后,再向该处集中火力,得到辉煌的战果,使何兰多扬了威名。 但是,全体同盟军的这个攻击,被帝国军不久前才配属伊谢尔伦驻留舰队的二位准将阻止了。今年二十七岁的奥斯卡·冯·罗严塔尔、二十六岁的渥佛根·米达麦亚,虽然麾下各只有一六○艘的炮舰飞弹艇,但将之巧妙地配置,再加上机动性地运用,获得惊人的战果。 当然,既有着压倒性的兵力差,他们也不可能长期抵抗。玩弄敌军五十多分钟后,两位青年准将立刻迅速后退,撤收到伊谢尔伦的后背。 第六次伊谢尔伦攻防战的第二个特征,特别在帝国军方面,三十岁以下的年轻指挥官们,个个立下功勋,树立了功名,老一辈的指挥官中,立下与地位名声相当之功绩的,大致也有维利伯尔·由希姆·冯·梅尔卡兹上将了。 ※※※ “无能的长官们都死光的话,新的才能就会有出场的机会。以此而言,这场平凡的战事也有其意义了啊。” 在这无秩序的会战中,莱因哈特已经树立了足以晋升中将的功勋了,但是,他的资质却不能被小小区区的武勋就满足。只要自己一个人耀眼就好了——虽然也有如此辛辣的心情,但身为战略与战术的天才儿之精神要素,使他不满于现状。 “自称同盟军的叛乱军们,是无法长久地在此军域一直作战下去的。只要派一军冲出,切断他们的退路就行了。不,只需要假装是如此就行了,为什么不那么做呢?” 耐不住只是自问自答,终于莱因哈特插了手了。写好对司令官米克贝尔加元帅的上书,就将之送交元帅,虽然完全符合形式,但从参谋之一的斯特汀少将手中接获该份上书的米克贝尔加,眉梢高高地耸起。 “可恶的金发小子,也敢对长官的事插嘴啊。乖乖地服从命令,也就平静无事了。” 米克贝尔加元帅对莱因哈特第一次生气,或许是就是在这时候了,至今,米克贝尔加元帅与莱因哈特之间,矗立着许多地位与人的障壁,年龄仅仅十八岁,阶级不过是少将,家世在零以下,这种不应存在于帝国体制中枢的异端者,没有必要去意识到其存在。不过,米克贝尔加并未能到以偏见去看着莱因哈特,他不得不承认其进言合乎战理。此时,元帅以老练的方法来处理了事态。 透过斯特汀少将,元帅的回答传达给了莱因哈特。虽许或卿之进言,但成功之可能性有其疑问,若卿自身愿担任作战实行之负责者,总司令部亦不惜全力协助——如此,也就是叫他自已去做做看吧的意思。 “吉尔菲艾斯你认为呢?” “请做吧。莱因哈特大人。” “你也如此认为吗?” 似乎是简短而缺乏个性的对话,但因思考的波长完全不同步,所以不需要漫长的会话或丰富的表现。 莱因哈特对自己作战行动有着自信,也不打算回避作战立案所附随的责任。本来是没有考虑的余地的了。但莱因哈特的弱不在于他本身的能力,而在于属他指挥下的兵力只有二千余艘的这一点。要是被见死不救,那可不成,但是,和吉尔菲艾斯二人合力,这危险应当也能克服吧。 莱因哈特答应实行了,元帅也就不得不许可作战了。 “好,总之让他去做做看。他要是失败,再别的手段就行了。” 米达贝尔加下了决断,他的敌意还未深到希望莱因哈特失败,或企图使他失畋,而且,最重要的,要是不设法收拾处理现在这不象话的战况,米克贝尔加元帅本身的地位与声望可能也会有变动,例如,在军方部分人士也存在着,梅尔卡兹上将的实绩与指挥能力比米克贝尔加有着更高的评价的呼声。若是米克贝尔加不争气,宫廷及帝国政府的意思会如何改变,可就很难说了。 就这样因为种种情由,促使米克贝尔加下了决 定,给了莱因哈特机会,而为第六次伊谢尔伦攻防战,带来了终结的时刻。 4 同盟军的态势,显得较为消极。在十二月七日到九日进行的攻势失败时,本该在未受到致命的损失时就从回廊撤退才对,这种意见逐渐成为总司令部的主流。即使在主张强硬论,若未出具体的解决策略,是不会有说服力的。 “以杨上校的意见,已是应当撤退的时机了,前几天,根据他的提案……” 正要说出的格林希尔上将,被总司令官制止了。 “等一下,参谋长,据贵官的口气,杨上校已经想好了撤退案了,是吗?” 罗波斯元帅不得不如此确认一下,格林希尔上校回答是yes。杨威利是六年前在艾尔·法西尔星域树功,解救同盟军之不名誉的人,这次也应当期待他的构想力与见识才是吧? “艾尔·法西尔之事不过是碰巧,这样的意见也很多的,贵官是否留意到这一点呢?” 罗波斯元帅原本是讨厌杨威利这个“不小心当上军人”的青年。在同盟军中枢的职业军人中,某一部分有过度信赖个人幕僚的恶评,但罗波斯元帅还不至于顽固执迷的地步。 格林希尔上校而言,要说是信赖杨,还不如说是期待着黑发的青年上校在此次作战中不时显现的智略“光华”。因此,当杨表示出与他本身的思案不同的作战方案及见解时,他便将之驳回,不会特别对杨有所眷顾。 而当罗波斯元帅还想再说些什么时,索敌管制员传来充满紧张的连络。 “报告,从伊谢尔伦要塞出击的帝国军的一支部队推定总数约为二千五百艘,在战域中斜行到我军背后,可能打算阻绝退路。” 一瞬的沉默后,罗波斯元帅咋舌。 “那可糟了。格林希尔上校,杨上校也预测到这件事了吗?” “在几个预测当中,的确是有的。” “嗯……” 罗波斯元帅一手托着肥厚的下巴,深思起来,在他那细小的眼睛深处,高速运转着那生化计算机。 十二月九日二十二时的时刻,帝国军及同盟军的战死者,都已达到三十万人以上。如果“雷神之锤”已经发动的活,同盟军的战死者数目会更增加,帝国军的则会减少吧。因此到此刻为止,以同盟军而言可说是了不起地善战,若至此能平安归返的话,对罗波斯的指挥能力之评价将会提升吧。 罗波斯就算做了如此打算,也不致于遭到非难吧。若是决心不再多加产生死者的话,反倒值得赞赏,当然得要是他本身有考虑到那一层的话…… 完成了正确的计算后,接着就必须去实施才行。得一边和帝国军战斗,而又让全军脱离到“雷神之锤”的射程外才行。那不是容易的事业,但罗波斯到今天为止,其事态处理能力的评价并不怎么低的,或得真正的价值,现在要受到考验。 莱因哈特的目的,是出到混战区域之外,假装同盟军的退路已被断绝。因此,他并不管在前进路线左右布阵的同盟军,选定敌人分布较弱的宙点,像是将两点连起来一样,快速地疾走,那飞天般的速度,当然会引起同盟军注意,他们有着强烈的欲望去捕捉、击灭这可恶的敌人。 “别让他逃了!追啊!” 专注于眼前的利益而不顾大局的人,与凌驾于此的人之间的差别,在此就显现出来了。同盟军的各指挥官,为了捕捉击灭莱因哈特的小舰队,翻转舰首杀了过来。 其第一波,被巧妙的斜线阵发出的集中炮火粉碎,第二波攻势闪过之后,同盟军的战意。急束上升到近乎发狂的境界,而一心专注于打倒这可恶的敌人。 同盟军总司令部的部分人们发出恐惧的声音。 “二千艘左右的数量,无法遮断我们后路的,那是诱铒。帝国军的目的,是在于把自军与这同盟军的战力拉开。” 杨上校洞察了、断定了。但有几个不确定的要素存在。就算作为诱铒,仅仅二千艘是太少了。也许突破不了混战区域,就在敌方炮火之前被解体了。或者,这只是某个急功的人,所做的个人行动呢?若是如此,打算假装切断同盟军退路的战略构想。及高速突破混战区域的战术上的洗练都非寻常。而且那无名的敌将完全掌握了大军的心理弱点,没有比被少数敌军玩弄更加屈辱的了。想要瓦解大军,第一步,就是经此屈辱感来混乱全军的统合运用,对此一态,杨亦有其解决之策。 “在混战状态下,走出雷神之锤的射程外,到时再拉开彼此的战力,急速撤退。” 要实行此事,极致洗练的战术能力是必要的,对杨而言,那是最大的障碍。不论他想出如何合乎战理,而且针对敌人心理盲点的作战,若未被完全执行,就只是平行宇宙的梦想了。 杨以那边自己都感动的热枕再次提出建议。但罗波斯有自己的想法,又不高兴年轻幕僚的进言,在第三次进言时,时机已晚,已失去了干涉状况的机会了。 ※※※ “追来了啊,吉尔菲艾斯,他们中计了。” 莱因哈特的表情与声音都充满昂然的光彩,看起来不安与危机感连分子等级也都不存在,那有一点点是演技,除了吉尔菲艾斯以外所有的幕僚,所有的兵士,莱因哈特必须让他们服从,比起自己手脚更加确实地行动才行。 “诸位要丝豪不差地遵从我的角度,确实地服从我的命令、我的指示,不得有误。诸位是别无他路可走的,要铭记此事!” 只有我知道你们生还的方法,莱因哈特如此放言,要求全面的服从。他的部下,约十五万人的兵士,只有顺从了。若抱持反感有所懈怠的话,那个人就只有战死一途了。除了信赖这充满光彩的年青人的力量以外,别无他法了。象是弗利兹·由谢夫·毕典菲尔特上校,在自已涂装成漆黑的座舰上,对着部下说了“他的容貌是超乎常人的,只能祈祷他的头脑也配得上容貌吧!” 部下的反应,令莱因哈特满足了。他近乎苛刻的命令,被迅速实行得毫无间隙。 “但是,如果被见死不救的话……” 这种担忧绝非没有。就此任由同盟军蹂躏莱因哈特的部队而去——这对帝国军而言,也是一种选择。 如果超乎讥讽之表现的认识。莱因哈特的成功与荣达,对高登巴姆王朝的命脉而言其实是个大凶兆。因为金发闪动的年轻人,是为了打倒高登巴姆王朝,把鲁道夫大帝的子孙拖下来,才一直在战斗,攫取胜利的。 但是,帝国军为了援护将来的帝位篡位者,对指挥混乱的同盟军,采取攻势,在战术荧幕上确认了此光景,让莱因哈特合了心意。 此时直接指挥帝国军的极为老实,避免使混乱加剧,慎重地保持距离,开始以炮击攻击同盟军的后背,在这些事态交错之间,战场本身远离了伊谢尔伦要塞,而且在帝国军巧妙的战斗运用下,混战转变成了追尾战。 ※※※ “去追那部队也倒好,可成为从伊谢尔伦撤退的契机。但是,无论如何得维持与帝国军的接近战状态,否则会为‘雷神之锤’的好粮食啊,要一边战斗一边拖近敌人。” 格林希尔上校把杨上校的,也是自己的意见,如此传达给罗波斯元帅。 但是在现实上,一边战斗,一边被拖近的同盟军。虽然不知道莱因哈特·冯·缪杰尔这个名词,但以二千艘的小舰队如此巧地驱使、抵抗、玩弄同盟国的大兵力。只是玩小把戏的名手。只有指挥千单位程度的器量而已吗?或者……或者…… “该不会,那个部队的指挥官,和上个月回廊被逃脱的那个敌将是同一个人吧?” 想到此事时,战栗的冰刀在格林希尔上将的精神世界中 ,象溜冰般地滑过。他身子颤抖了一下,环视周围要取助言。他此时最为期待的人物——杨威利上校正两脚放在操作桌上,脸上盖着黑扁帽沉睡着。 格林希尔上将没有怒吼,他是同盟军数一数二的绅士,虽然没有怒吼,但在这瞬间,他觉得自己太过高估杨威利了,而要改变这看法,还需要整整一年以上。 以杨而言,既然自己没有作战选择、实施的权限,他认为此次已没有他现场的机会了,但因为这个失误或许将影响到他以后的人生航路。 在舰外,每一秒种,帝国军与同盟军的位置关系都在激变。从远处看那光景的话,或许象是大群萤火虫乘着急流疾奔吧。欠缺统一指挥的追击战,定然会更加速、失控的。而且,很愚蠢的,三万艘认真的追击着二千艘,因锐利巧妙的反击而出血,反倒更加发狂了起来,想把对方击溃。 对此狂态泼下冷水的,是一位管制员的声音。 “看啊,伊谢尔伦要塞!” 那不是报告,是哀叫。而在这战场上没有人不了解其中的意思,在伊谢尔伦要塞上的一点,亮起能源充填所发出的特别的亮光,并急速地膨胀。 ※※※ “雷神之锤”终于在主张自己的存在意义了。惊愕与战栗,以几乎光速的速度,奔进两军将兵的精神回路。 “吉尔菲艾斯,叫全部队急速上升!以全速航向回廊的天顶方向。贴到‘天花板’上去!” 连莱因哈特都说上不上是好整以暇的,吉尔菲艾斯传达的命令,比起所有前倒更加被认真地遵守了。象在模仿莱因哈特的部队,同盟军的舰艇也拼命试着回避。向回廊周缘部前开。 光芒炸裂了。 闪着白光的巨大光柱,在回廊直线前进,数千的舰艇化为黑色影画而消灭,未受到直击的光术周边部,发生无数的小爆炸,舰体被撕裂,化为水球、小小的光粒。那每一粒,都要求了一百单位的生命做为代价。 一击之下化为虚无的圆柱的回廊中心轴。又奔过了第二道主柱。又产生新的牺牲者,但那几乎只是某方象征性的胜利象征、某方败北的象征,以及将伊谢尔伦要塞的难攻不落,印在宇宙深渊的象征。 5 十二月十日十七时四分,第六次伊谢尔伦要塞攻防战,在自由行星同盟的全面退却下终结了。 同盟军在战死者是七十五万四九oo名,帝国军则为三十六万八八oo名。同盟军未达成伊谢尔伦攻略这个战略上的目标,在死者人数上还凌驾敌人。只留下“在雷神之锤方动之前还势均力敌”这战术层级上的自我满足,而与之交换的,却是相当于一座都市全人口的生命丧失。为了补充,同盟军的征兵部门必须将许多新兵从工作地或学校征集而来才行。帝国军虽然比较好些,仍得要征十万单位的新兵才行。而后民主共和政治与专制君主政治之间赌注存亡的战争,仍会再继续下去,要是为死者人数而胆寒,也就不打不起战争了。要是想到敌兵也有家人、情人的话,也就杀不了人了,用枪剑挖穿某个人的温柔情人的咽喉,用光束射进某个人所爱的丈夫的眼睛,用战斧劈开疼爱婴儿的父亲的脑袋,这就是战争,而命令兵士们如此做的人,咒骂战争反对者为非国民的人,总是在安全的地方独占着战争所带来的利益…… 杨威利上校的心情说不上是愉快,两肘顶在操作桌上,两手抵住下巴,一头浸在思索的澡盆里。 杨威利上校身为作战参谋,提出几个作战案,立下了功绩,回到首都海尼森之后,大概将晋升为准将了,但因为让格林希尔上将失望,大概不会留在统合作战本部或宇宙舰队总司令部这种军方中枢了。 同盟军的杨威利与帝国军的莱因哈特·冯·缪杰尔,在其资质上其共通的一面,地位越升高,权限越大,其才干也和越增光华。 但是,杨可说是战争的构想者而非实行者,或是哲学者而非构想家,亦或是批评的观察者而非哲学者吧。这和莱因哈特·冯·缪杰尔的资质,或许是完全相反了。杨要去自觉到此事,仍是在经过一年之后,杨并非超绝的预言者,他是解析过去现实而在理论上预测未来的。因此,当时就算格林希尔上将要求他回答,大概也无法确实回答吧。 亚列克斯·卡介伦准将,告诉了杨在总司令部中对他的评价。 “他们说看来你是个运气很好的人,在艾尔·法西尔的时候也是如此,在别人丢脸的时候,就做些好看一点事情赚些点数,而提到晋升。” 虽是酷评,杨却未发怒,反倒有些同感,的确是有这么一面的啊,在艾尔·法西尔也是如此的,在别人失败时,他成功了,不就是那个落差把他抬上今日的地位吗? “咖啡不喝吗?要冷了。” “因为尤里安都为我泡了好喝的茶,军队里的咖啡感觉上越来越难喝了。真是麻烦啊。” “这不是有了个生还的好理由吗?感谢吧。” “也对。” “怎么,看你没精打彩的,怎么了?” “没什么,我是想如果我有更大一点的地位与权限的话,我会多减少一些战死者的,就只有要减少一些些……” 卡介伦拍了拍越说越小声的学弟的肩膀。 “去喝一杯吧。老实说,老婆让我把娘家秘藏的白兰地带来了。说是用在战后生还时庆祝。” “真好啊,那我就享用了。不过,不是说要娶老婆就该娶长官的女儿是吗?” 对心情调整后的俏皮话,卡介伦并未立即回答。 ※※※ 在战斗中一定是非必要的,但对战斗后的生还者一定是绝对需要的东西,大量地运进来了。脱下装甲服的兵士们,蜂拥到大箱的罐装啤酒前,一手一罐地传了开来。“蔷微骑士”这个嘲笑任务失败的死神之惯例,是生还者一个小小的仪式。酒过一巡后,放声高唱也已成了惯例。连队长华尔特·冯·先寇布上校,对一位军官说着。 “喂,林兹。” “什么事?连队长。” “你毕业的专科学校,有首出征士兵情人别离的歌吧,你来唱唱吧。” “我现在也还很讨厌这首歌啊。” “……原来如此,那我不唱吧。” 大概了解连队长部分的心情。林兹清了清喉,开始唱了。那是丰润的歌声。不只是个绘画天才,在歌声上他也是连队第一的名手。 难耐长久的别离 就倾饮这酒杯吧 如同珠玉的这一夜 我来为你歌唱吧 我半生梦醒 远望逝去的岁月 溶入你的泪水 今宵酒更苦涩 林兹的歌声停了。先寇布视线动了动,瞄了连队第一歌手一眼。 “怎么,这首歌二段就结束了吗?” “不,还有后面的。” 看了下连队长的醉眼,林兹点了点头,调好声调,再又唱了。 赴往死地的我 难望与你的未来 埋葬深厚的情感 再来为你歌唱…… 年轻的布鲁姆哈尔特,对着手上的啤酒罐叹了口气,先寇布反复着回响在听觉的歌词。 “埋葬深厚的情感,再来为你歌唱……” 形式老旧,而且感伤过剩的内容贫乏的歌,缺少对战争及领导战争的负责人的批判精神,在男女感伤的关系层次中埋沉了社会性。虽然如此,为何却奇妙地引起人心的共鸣呢? “大概这就表示我是个内容贫乏的人吧。” 华尔特·冯·先寇布喝了罐装啤酒。原本就苦涩的液体,一边冒泡地流入咽喉的内壁时,先由过去的一部分 ,也跟着流落了。 ※※※ 莱因哈特率着部队归回伊谢尔伦。在收容完全出击的全帝国军之前,他和部下们被命令在要塞处待机四天半,这就是奋战的报酬,总司令部对他的评价也就看得出来了。 “还不是依靠‘雷神之锤’这巨人般的硬体设备而已,这么低俗的胜利有什么好高兴的。” 自己若是伊谢尔伦要塞驻留舰队司令官的话,不使用“雷神之锤”,就可打退夸称为同盟的叛乱军了——他如此的想着。透过萤幕凝视伊谢尔伦要塞的莱因哈特,感觉到有别人的视线青上面他白皙的脸颊上,回头看着友人。 “吉尔菲艾斯,你从刚才就一直看着我的脸,有话想说吗?” “因为您看来很不满……” “为什么样觉得我不满?我立下功勋,确定会晋升中将了,姐姐也会高兴的。既然如此,为何会觉重我看起来很不满呢?” 莱因哈特与友人牵扯不清的声音,似乎才是最不满的。不犯正当与之对应的愚行,吉尔菲艾斯另提别的话题了。 “您知道吗?在明年初,似乎又要对叛乱军运行军事行动了。这次不许叛乱再进攻伊谢尔伦回廊,说是要由我军先发攻击。” “米克贝尔加元帅可也豪气啊。有什么理由吗?” “似乎是说,因为这次的战死者很少。” “很少?” “因为未达百万人。三十多万的生命,与之相同数目的家庭,对门阀贵族们来说,是微不足道的吧。” 吉尔菲艾斯的声音很沉静,而那也就潜代着更深的愤怒。莱因哈特在吉尔菲艾斯的精神中,感觉到冰山的存在,不显现在表层的、沉静而巨大、深峻、混厚、充实的存在。 “吉尔菲艾斯,我不会打这种愚蠢的战争。不论无益地让兵士们牺牲生命。为了达成我们的目的,虽不能完全不流血,但我可以誓言绝不流无益的血。” 红发的年轻人终算有笑容。 “我明白,莱因哈特大人。若是莱因哈特大人达成了正大的目的,应当就不会有门阀贵族玩弄平民的生命了。” “会的,不,我一定会做到的,只要你协助我,就在不久的将来,一定……” 两个年轻人不约而同的,同时转头看着伊谢尔伦要塞。躲在那内部,歌颂着安全的战争的人们,才是他们所要征服的真正的敌人。 在这银河中,有千亿的星辰存在,绽放着千亿的光芒。 而有个独一无二的野心,在散发着独一无二的光芒。 第一章 英雄的新工作 1 杨威利上尉的生命仅有6小时就结束了。 这是发生在宇宙历788年7月19日的事情。21岁的杨在11时25分接受从中尉晋升为上尉的命令,16时30分收到晋升为少校的命令,上尉的在任期间仅有2万1千9百秒,是自由行星同盟军建军以来最短的记录。 “希望以贵官的努力,能够同时刷新少校在任的最短记录,请加油。” 国防委员会人事局长克洛普那氏摆出满脸的笑容,用多肉而潮湿的手掌抓住杨的手大力地甩动着。你当然笑得出来,拼命的人又不是你。杨没把这句话说出口,但他在心中恶毒的咒着。 他,杨威利,才刚从艾尔·法西尔救出了3百万名平民归来啊。 “上尉吗……” 杨并不认为自己是对地位或阶级非常执着的人,事实他也的确不是。但是,对这个只经历6个小时的上尉这个地位,他觉得有些奇妙的喜爱心情。如果在这个地位上待上一年两年的话,一定会渐渐的开始讨厌吧,但仅有6个小时根本就没有时间去讨厌,这都是由于生还者不得连升两级的这种非明文规定所带来的奇妙处置。 上尉这个阶级,对军官学校的毕业生来说,仅仅只是服役年代之中会体验的一个通过点而已,但是,对于从士兵往上升的军人来说,可能是一生军历的终点。“老上尉”这个普通名词之所以存在,是由于经常有即将退役的军人,“鉴于以往累积的功绩”由中尉升上来,这种例子相当多的缘故。 “不过,少校,你真是非常幸运的人,一定是诞生在令人羡慕之星下的人呢。” 克洛普那氏的声音,虽然只有一点点,但交杂着施舍恩典的语韵。建国之父亚雷·海尼森21岁的时候,无地位无官衔,被送到流刑星,在酷寒的环境下,被强制从事劳动。和这种境遇相比较,杨的今天,简直就像是在阳光浴室中享受温暖阳光似的舒适。一想起先人的劳苦,不禁对自己现在的幸福,从心底深处升上一股感谢的心情…… “才怪呢!” 在内心,杨就用这一句,把通俗的道德论踢到九霄云外去了。被敬爱的亚雷·海尼森亲自训示的话还没什么话可说,现在处于比杨更优越而且幸福的立场的人,根本没有义务被他们说教。 不过幸好,和克洛普那氏的会面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结束了。杨威利少校,接受新的命令和阶级章后,退了出去。 “短期间内大概不会有大规模的战斗,好好地享受暂时的休假吧。” 人事局长赐下的恩训。 ※※※ 战争的确已经持续一世纪以上了,但并不是一天也不停的持续在战斗着。一天的战斗,要花上一百天去准备:军队要进行编制、士兵要加以训练、指挥官的人事要去安排、军需物资要生产、输送、并保存起来。战争是一种无法和再生产相连结的巨大消费系统,无限制地将人命和物资不停地投入死与破坏之黑洞中的无建设性经济行为。虽然是没有建设性,但是像杨这样,以此为职业的人们,在全宇宙中有着好几亿人,他们只要一人喝上一杯咖啡,就会产生莫大的经济效果。 “到头来只会肥了费沙而已吗,真是的……” 交易商人的行星费沙其实也并没有那么恶辣,只是帝国和同盟太笨了而已吧?杨不加入这些愚者之列,并且对于其他愚者,确保了与其相对的优越,才会达到少校这个地位。收下命令退了出去后,发现他已置身于距离休息的真正意义最遥远的状况。当事人本身也望之却步的赞赏,如同豪雨一般的倾盘而下。 “一直到成功之前,几乎没有人是站在我这边的呢。” 静静的,杨回顾了才发生没多久的过去。在接受逃出艾尔·法西尔之行的指挥任务时,他简直是沐浴在非难和批判的集中炮火之下,别说是救世主,他在平民的眼中,只被视为舍弃平民的丢脸军队的代表而已。要是静静地不说话的话,被说成是“靠不住的小毛头”,为了要让市民安心拍胸膛保证的话,又会被以“没有任何实绩,还一副了不起的样子”的无聊理由骂得半死。 只有一位,不记得名字也不记得她长像的,十三、四岁的少女,支持并激励他。当抵达行星海尼森时,披着人类外皮的大群邪气蜂拥而至,杨像是置身于狂骚之宴的正中央。 叫杨威利的这条新手帕,就像在老式洗衣机的漩涡似的骚动中,或沉或浮地搅动着。和军部的宣传部门有很密切关系的某立体电视台,做出了个非常过份的企划。 “能出面和林奇夫人在立体tv对谈如何?60分钟的节目,演出费提高到一万元,并且配合每百分之一的收视率,还有外加奖金……” 这个没等他说完杨就拒绝了。世界上还真是有这种,舔舐别人心脏的伤口流出来的血为生的家伙呢,这种实在感再现实也不过。一方面杨被推崇为英雄,赞赏倍至,但另一方面,逃亡的林奇提督的妻子却被迫搬离官舍,带着孩子回到娘家,不敢出现在人前。这并不是杨的责任,只不过心里还是非常地不好受。 以年轻女性为观众的杂志啦广播电台之类的执拗采访攻势,也让杨受够了。对年轻的“艾尔·法西尔的英雄”这个虚名,抱着憧憬心情的年轻女性,大概是要多少有多少吧,但是,真正爱着叫杨威利这个实在人物的人,到底有多少呢?真是非常值得怀疑。 被骚动弄得疲累不堪,21岁的杨,态度变得讽刺意味很重。21岁这种年纪,应该是更有朝气、天不怕地不怕才对,但是杨对于“英雄”这张满是金箔的豪华椅子,只感觉到坐起来非常不舒服。对权力这种高价的衣服,只觉得穿起来非常难过。 人有各式各样的,也有人能把权力这种外衣穿得非常气派。杨威利不是这一类人的这个事实,主要是在于精神的骨骼形式不同,并不是由于善恶的尺度无法测量。 记者会、采访、表扬典礼、餐会等过密的行程,一星期才只告半段落而已,在这个期间,睡眠不足当然不在话下,就连吃东西也是食不知味。前后左右被元帅啦上将啦的制服包围着,根本不会有什么食欲的,再加上偶尔还有复数以上的照相机包围,周围挤满了空虚的演说或赞赏。 度过了像暴风雨一样的一星期,杨才能喘一口气,就如同字面意义的深呼吸一下。首先,报道人员都只剩下二流以下的,带来各种各样的企划案,其中,还有要找出他亡父的第一任夫人,和她对谈的企划。 的确,杨去世的父亲杨泰隆,是再婚之后才生了杨威利这个儿子的,和第一次结婚的对象是生离,并非死别,所以大概还活着吧?父亲的第一任妻子,对杨威利来说,也可以算是“继母”吗……?世上能将实在状况,正确表现出来的名词,还出乎意义的少呢。 这位女性是不是知道呢?和自己分手的男人的儿子,当了军人,得到“英雄”这种虚名,如果知道了的话,是觉得高兴?还是惊讶?或者是嗤之以鼻呢?要见个面吗……这种想法才刚浮上杨的心头,就赶快把它打消,大概对方也会觉得相当困扰吧?况且还有黄色报道夹在其中呢。 接下来就是大量涌现,自称是杨的亲戚的人们了。 原来如此,我也是有“亲戚”啊,这种惊讶对杨来说是很新鲜的经验,但这种新鲜感,并不一定和愉快的心情相连。“成功是大量生产亲戚和朋友的工厂”这句话,是自旧时代以来的著名谚语。 杨的父亲杨泰隆,只关心买卖和古代美术品,几乎完全不照顾年幼的儿子,因此激怒了所有亲戚,打算把可怜的年幼稚子——这是指杨威利——从不负责任的父亲手中救出来。由于杨泰隆抱着儿子逃走了,亲戚们的儿童福祉计划也不得不作废,但 是,如果实现了的话……这个嘛,到底现在会变成怎样呢? 一位大概比杨年长20岁左右的绅士,不知道是几等亲,握住杨的手上下甩动着,并说自己在十几年前,就对你的将来抱有很大的期望了。 杨不禁在心中想,如果真对他的将来抱有很大期望的话,那为什么不在5年前帮他出学费呢?这样的话,也没有进军官学校的必要了,进平凡大学的历史科系,顺利的话也许能进研究所深造。 但是,由于处在和银河帝国持续了130年战争的时代,因此杨也有可能以一般士兵的身份接受征召,如果这样的话,被送上最前线去,像这种不懂要领的人,大概是会战死或是成为俘虏吧。说简单一点,在艾尔·法西尔时,如果他只是一般士兵的话,不是就这样留在行星上,落入帝国军的手中,就是和司令官林奇少将一起成为俘虏这两种下场。非常讽刺的,就是因为司令官把责任推到他头上,才因而获救的。 “算了,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虽然只是虚名的英雄,但到底是救了人命嘛,总比相反意义的英雄要好得多了。” 说是这样说,但是这种话要是公然说出口的话,大概会伤及军中的同僚以及长官们吧。即使不因为如此,现在已经是处于天天遭受如针刺般的眼光刺在后颈上的处境中了,再继续增加非好意的势力,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拯救了3百万人的性命这件事,是属于美谈的范围。3百万个人生、3百万个未来,因为杨而得救了,到这里为止是完整无缺的美谈,但再下来就有问题了,被救了的3百万人的未来,有什么在等着他们呢?尤其是小孩子们,没有被切断的人生,他们会如何去运用呢?在他们之中,也许会出现对市民的福祉有所贡献的人才,也许会以犯罪者的身份出现也说不定。活下去,就必须完成生存下去的责任不可,3百万人的人生会有什么样的归结呢?是令人非常感兴趣的题目,但却不是杨的力量所能控制的。 2 10月1日,杨威利少校的现在状况是“待命中”。和晋升的同时,配给他一间比以前的大上两倍的军官宿舍,在大而无当的广大房间里,只放了一些简陋的家具,我们的新任少校,就这样无所事事地坐着。 简单的说,杨的住所只需要有寝室、浴室和书房就可以了,吃饭都在外面吃,也不需要家人的个别房间。他从亡父那里继承的,没有被当成破铜烂铁处理掉的,只有一个万历的红釉彩壶而已。“如果再晋升的话,会需要更宽的家吧”,负责的军官这么说着。 “今后10年内,没有晋升的预定。” 只有被降级的可能性,杨在嘴边喃喃自语着,军人的出人头地也有和登山非常类似的一面。在险峻的山道上,走出一步是能够顺着细细的小道爬上去呢?还是掉进谷底去呢?不知道是哪一种比较有趣。 “不行,好象越来越沉郁了。” 把立体电视关掉,杨抱着椅垫又重新躺下了,现在也许是正处于精神方面生理韵律周期的低潮斯吧。成功了心情还变得那么低沉的话,失败了会变成怎样? 成为少校的话,有些地方也要像个校级军官才行。 要购置一些像样的家具,家里要加以整理一下,找个侍从兵来做家事,或者是干脆找个管家来好了。不管怎么说,要维持一定的格式,是非常麻烦的事。 升到了军官学校的最高年级的话,低年级生会半自动地像侍从兵一样帮你擦靴子、整理房间,偶尔还会帮你做饭呢。军队是个阶级社会,军官学校就是最初的一道门,这道门相当狭窄并且也很厚重,不管怎么杨已经通过了,在阶级社会中占有中等以上的席位了。 杨自己本身,在低年纪的时候也有帮高年级生打杂过,但不记得有受到过什么特别严酷的待遇。当时军官学校的校长是席特列中将,以身为教育家来说,这个人非常地开明并且作为光明磊落。 “赋与各位特权,就是要各位测试自己的器量之深浅,诸位是否能获得低年级学生之爱戴,这和各位成为军官之后,是否能获得士兵们的信赖相连结。我期待诸位高年级同学们,能够清楚区分出严格与虐待的不同”。真是可说是位名校长的人物。 虽然如此,但对财政当局来说,校长的权限并非绝对的。由于预算合理化的关系,战史研究科决定废止,也是在席特列校长的时代,这对希望免费学习历史而进军官学校的杨来说,是个令人遗憾的决定。由于很明白这并不是校长的责任,因此对席特列这个人,并没有任何抱怨。虽然想过,是否该对财政当局稍做抵抗呢,但杨自觉这种行为,是将原本没有的东西,利用要胁的手段来获得。 像这样的自觉,使人在判断杨的性格是强是弱的时候,变得相当微妙。22岁这种年纪,也许应该是抱持着一面倒的、明确而且单纯的价值观比较好也说不定。总而言之,从校长席特列口中得到一句“干得好”,总没有像从其他人那里得到空虚的赞评,那样的不舒服就是了,谢天谢地。杨自己的回答,也总是“只是运气好而已”。 在内心里是这么想着,“只是运气好而已”,但是被旁人露骨地指摘出来,仍然不是件愉快的事,尤其是指摘的这一边,很明显是夹杂着嫉妒的话。要完全看破这一切,杨还太年轻了一点,这和先前提到的自觉,是互相矛盾却又同时存在的事实。 以某种意味来说,杨的外在和内在一样,都是相当半吊子的。 对于这种批评,杨的反应是:“到头来只能升到少校的男人,21岁就当了少校的话,岂不是已经走到人生的终点了吗?这样一点也不好玩。” 由于并不喜欢出人头地,因此这简直可说是多余的麻烦。原本说来“只能升到少校的人”这个评价,是杨自己私下常常如此自语着的,常常在想,大概只会到这种地步吧,什么提督的称号啦,司令官的地位啦,完全不觉得这些适合自己,只不过现在的状况也是,既不觉得适合也无法想像会发生这种事。不过嘛,人总是各有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到头来总会安定下来的吧。 杨试着想像一下十年后的自己,完全没想到会是包围在如此华丽的色彩当中。 首先,军人这种职业,是无法保证十年后是否自己早已阵亡了。一旦上了前线,简直就可说是24小时和死亡同床共枕一样。不过非常讽刺的,退伍军人的平均寿命,要比任何职业的人都来得长。有规律的生活、营养均衡的饮食、受到锻炼的身体、定期健康检查等,结果造成身体非常健壮而且寿命很长,嘴上常挂着一句“最近的年轻小伙子”,被所有的人敬而远之,实在很叫人毛骨悚然的光景。总之,这是如此能再活半个世纪之后的问题。 在9月底,奉命出席退伍军人联盟的定期大会,被累得半死之后,公务和私事的大波,总算平静下来。杨被放进闲居的平静池塘,在完全平静的池子里,杨什么也不做,把脸露出水面,就维持着这样漂啊漂着的状态。 待命这种身份的确是很轻松没错,如果没有那种,接下来不知道会被授与何种任务和地位的不安的话。老实说,再怎么不安也是无济于事,所以去想它也没有什么意义。明白地说,不论是派到什么地方的什么位置,反正一定都是待起来不好受的地方。 也有像军官学校的教官,这样的职位,面对众多的学生授业解惑,也是相当困难的事,能够的话,希望会是更轻松一点的职位就好了。 ※※※ 小人闲居则不善,杨光只会想一些无聊的事,打断这种颓废状态的人,是亚列克斯·卡介伦,统合作战本部的参谋官,阶级是中校,对杨来说,是使他抬不起头来的学长之一。这样的人物,在10月2日把杨叫来自己的执务室来 。 亚历克斯·卡介伦现年27岁,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沉着,并且带着一种非常自然的自信。对以社会有益的才能这一点来说,他远远超出杨之上。在军官学校中,就发表和组织工学有关的论文,这论文被某大企业的经营集团认可,进而希望争取他到自己公司工作的这种经历。以才干来说,可说是属于秀才官僚的类型,但在不好的意味上,简直可说完全不像。对年少者,能毫不拘束的随意谈笑,对年长者,也能大展他的利齿毒舌,包括包了糖衣和不包糖衣的。 “将来,嗯,20年后大概可以坐上后方勤务总部长的宝座吧。” 这是一般对他的评价。由于和杨相差6岁,所以没有在军官学校同时就读的机会,而是卡介伦以年轻事务次长的身份赴任时结识时,总之是位伟大的学长。提起这个,记得事务长爱德华,有位正当妙龄的千金,名字好像叫洁西卡吧…… 思维的气泡从无声无息的脑海中浮起,杨重新确认一下和卡介伦相对的自己。似乎已经漏听了两、三句话了,卡介伦好像是以成天把退役挂在嘴边的学弟的坏习惯当话题。 “如果现在辞掉军职,你的未来将会如何,要不要我试着推演一下呢?” “啊……” “大概所有的企业都会来争取你当宣传用的人才吧。在立体tv的银幕上,握着美女的手,说出‘这就是我选择的极品红茶’这种台词。” “啊……” “然后马上又会被拉出来参加选择。整整3百万票,虽然里面还包括未成年者,但却仍然是一出马就能获得大量票源的有力新人,各政党啦派阀啦一定会你争我夺,被扔进激烈倾轧的政治泥沼之中……” “啊……” 杨笨拙的缩了缩肩膀。 这是个奇怪的事实,也是和本来的意愿相违背的真实,就结果来说,杨似乎被军队这种组织,从这个竞争剧烈的社会中保护着。杨威利这个人,兼有“不知人间疾苦的学生”和“不知人间疾苦的军人”这两面,因此卡介伦所描绘的不安稳的未来图,是相当有说服力的。 这样的话,非本人的意愿而成为朋明星的差事,也该算是“对军队的报恩”,乖乖接受了才对。只有一点是很肯定的,在军队里还没待满十年的杨,还没有领退休年金的资格,从进军官学校时开始计算,也只有5年而已,也就是说,如果现在辞掉军职的话,一毛钱也拿不到。还有5年,非得忍耐熬过去不可。 “对了对了,前天碰到约翰·拉普了,他说不愧是同期的夸耀呢。” “这句话应该是我对他说才对。” 并不是自我谦虚而是事实,杨一直认为,在同期中最能出人头地的就是拉普。第一名毕业的怀特伯恩的确是优等生,但是有偏重理论的倾向,对于他人的缺点或失败,常常喜欢横加指摘,同级生和低年级生对他并不信服。杨认为,以大将之才来说,拉普远超过怀特伯恩之上。和杨的情形有点类似,拉普本来也不是想当军人的,但由于天生就有指导团体的能力,加上有使在下位的人寄与信赖感的人格这些优点,这是杨对拉普的判断,是个很会照顾人的人,杨也被他帮助了不知道有多少次。 “值得尊敬的约翰·拉普的事先搁在一边。” 卡介伦把话题转开。 “布鲁斯·阿修比元帅的名字,大概不会没听过吧。” “实在没想到会被人认为无知到这种地步。” 杨努力挤出不以为然的表情给他看。说起来布鲁斯·阿修比这个人,是在43年前,第2次迪亚马特会战时,引导同盟军走向完全胜利,而自己战死的人,是同盟军史上的英雄。 “那么,阿修比提督又怎么了?” “有人说他不是战死的。” “不是战死的话,又是怎么死的?” “被谋杀的。” 用一副若无其事的口气,在对手的精神回路投下炸弹是卡介伦的拿手绝活。杨凝视着这位军官学校的学长有10秒之久,在这段时间里,眼睛眨了4次。 “怎样?是无法置之不理的说法吧?” “只是制造和历史相异的说法而已。” “没错,并且这对军部来说,是无法加以忽视的说法。” “历史的既定说法,不是已经确立了吗?关于阿修比元帅的死,到现在还会成为问题的理由何在?” 杨这么一来,正要回答的卡介伦,似乎发现手边没有资料,于是用室内对讲机命令一位军官把资料拿来。这位军官急急忙忙走进来,把档案交给卡介伦之后退了出去。 这位叫做敏兹上尉的人物,是30岁中期,有着亚麻色头发的军官,由于杨抬头看着天花板,完全陷入自己的思考之中,所以对他的长像也好,名字也好,几乎没有什么记忆。视线落在档案上,卡介伦又再度打开话题。 “这个嘛,最初的出发点,是由于有人把书到统合作战本部。在过去的36个星期中,就有36封信,由于是每星期二寄到的,所以我们称之为星期二的信。” 然后每一次,都是写着相同的内容,也就是“阿修比提督是被谋杀的”这件事。 “这么反复不停地投书,总会造成相当程度的说服力和根据,因此,军方首脑部,希望形式上能调查一下。” 也就是说,目的在于要想办法证明布鲁斯·阿修比之死,毫无疑问是战死,没有一点谋杀的可能性。默不作声地封杀掉当然也是可以的,但是这样说不定会在什么时候,又变成谣言的火种重新复燃。 “因此,杨威利新任少校才被选派为非正式的调查委员。” “为什么找我?” “太闲了不是也很头痛?” “我倒是从没因为太闲而头痛过。” 稍微抬头挺挺胸,杨这么断言,卡介伦则是平静地根本不去理会学弟的反应。 “正式的调查委员会还没有决定是否要成立,完全看你调查的结果,决定是不是该成立。” “哦,是这样吗……” “似乎一点兴趣也没有的回答嘛。” “实际上也的确没这个兴趣,不论是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完全没有,非常地抱歉。” 杨对于会对这样的投书而下令进行正式调查的军方首脑部的思虑,不用想也猜得到是怎么回事。 严格追究起来,这也算是情报控制的一环。英雄的虚名,换句话说也就是军部的名誉,需要的并不是事实,而是光辉灿烂的传说而已。一般的人都认为黄金或白银比铜或铁来得宝贵,而其中又数小孩和军人的这种倾向更强烈。 “如果调查出不合时宜的不妙事实的话,一定会想办法遮掩或湮没证据吧?所以要我去把它找出来,是不是?” 简直就是拿人当傻瓜嘛,然后,如果被人知道是军方动的手脚的话,大概会把责任推到杨的身上吧。 看到了学弟的表情,卡介伦露出坏心眼的笑容。 “你这次建的功劳太大了,因此,对于你的新职位一直没办法决定。各部门调整起来相当花时间。” 是延期偿还期间,卡介伦明白地掀开舞台的内幕。就是有这样一石数鸟的价值吧?把这种无关紧要的任务交给杨的话,就可以遮断从外界传来的一切杂音,接下来的正式职务如果决定了的话,中断这个任务也不会有什么障碍。 “而且,如果在这次表现出什么业绩的话,说不定会被认定有这个素质,而让你担任战史编篡所的研究员呢。” “真的是这么想吗?” “不,这只是用来钓你的饵而已。” 由于被这么平静的说了,杨好不容易才像终于了 解“原来如此啊”似的。 “知道了,遵命就是了。” 反正不管怎么说,也不是能一样这样“小人闲居”的身份嘛。 第二章 往过去的光辉之旅 1 “10月是黄昏之国,人和光都在黄昏之中,无声无息地溜走了。” 曾有过这样的古诗歌颂着。杨威利前往访问军校的大学长,亚尔夫烈特·罗察士退役上将的私人宅邸,是在一片原生长在中纬度地带的落叶乔木群中,此刻正是要和数亿张的落叶开始无声的舞蹈之前的时期。秋的旋律,乘着碎落的黄金的光,落到杨的肩头。碰到了肩膀,在透明的秋光中随着华尔兹的音符跳跃着,这实在是非常舒服的感觉。“要是有情人就好了”,突然蹦出这种没头没脑的想法,只是平凡的年轻人自然产生的感动而已。 杨突然想起洁西卡·爱德华的事。因为和杨只差一岁,所以今年才刚满20岁吧,看情形,她还是比较喜欢约翰·拉普吧?就算平常是很迟钝的人,但是像这种事常常会有非理性的,感觉变得非常敏锐的时候,并且,即使自然科学上的法则啦公式之类的,能传授给下一代,但人类的感情或情绪之类的东西,非得在每一个人的一生中,找出和理性共存的方法不可。 这实在是非常奇怪。到现在,杨才察觉到,对自己前进道路的方向之奇,感到非常惊讶。 “接下来即使再有大规模战斗产生,也是大约半年后的事,所以在那之前,就安心地吃英雄的闲饭好了。” 这么说的卡介伦似乎为了赶走杨身边的新闻人员,运用了什么手段似的。能回复到无名的年轻小毛头,比预想中的更要来得愉快。希望成为英雄,自我期望能够达成相等的业绩的人当然也有,要是杨是这种人的话,大概会觉得这就是伟大吧?但对杨本身来说,只是希望能活得更轻松一点而已。 亚尔夫烈特·罗察士提督的私人住所,在枫树岭17号。和地名相符,有不少的枫树的古木,不过要转变为红叶,似乎还要一段时间。 迎接杨的罗察士提督,今年应该已经有78岁了,但背脊依然挺直,给人一种相当有品格的绅士的印象,谈吐也非常明白清晰,动作虽不迅速但完全没有垂垂老迈的样子,注视着杨的眼神,平稳并充满着理性和智慧的光辉。堂堂正正地活过一生,堂堂正正地老去的人类之模范,现在实际地呈在眼前。 梳绑马尾发型的17、8岁的少女,引导杨到玄关大厅的右手边的宽阔房间里。确认过杨的姓名后,罗察士缓缓地说:“你的光临就是我的荣幸。即使像我这种半舍弃人世的人,至少也听过艾尔·法西尔的英雄之名。” 这又会使杨惶恐不已了。就是这种时候,最令人受不了虚名的沉重了。远比他年长、并且在人格方面更为成熟的人们口中,说出“英雄”这个名词的时候,就像是有着看不见的针直刺中了杨的羞耻心。 不理会杨的内心是怎么想,罗察士老先生以亲手泡的红茶来招待这位比自己年少57岁的客人。 “自从妻子死了之后,我就一直是一个人过活。像这种小事,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上将阁下所泡的红茶,以杨的喜好标准来说,稍嫌太浓了一点,当然,艾尔·法西尔的英雄是不会对此有任何抱怨的。 杨现在所置身的房间,与其说是会客室,还不如说是图书室还比较来得恰当。有玻璃门的桃花心木制书架,把四面的墙壁完全占满,深深地坐进安乐椅之中,只觉得令人心情舒适的静寂,好像一层膜似的把俗世隔开了。对杨来说,实在是非常理想的房间,不过像什么书斋啦图书室啦的,有这种房间的屋子,如果不是一定以上年龄的人,只让人觉得非常不相配。大概非得再过个30年左右吧,杨一面这样想,一面开口询问有着布鲁斯·阿修比的事。 “是吗,阿修比死了已经有40年以上了吗?” 罗察士提督好像是再确认自己的记忆似的,喃喃低语。一瞬间,视线变得迷蒙,似乎是无法定往回忆的方向似的,杨也没有催促他往下说。若是杨沉不住气催老先生往下说的话,这种作法不仅非常没礼貌,而且也不是有效率的做法。在杨静静等待的时间中,亚尔夫烈特·罗察士老先生稍微改变一下坐姿,以淡淡的语音划破静寂。 “阿修比的幕僚中,比我优秀的实在是比比皆是,只不过,只有我一个人活得那么久,所以才能任由我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罗察士老提督闭起嘴巴,两眼也闭上。再度陷入将近10秒的沉默后,化为语音的回忆,缓缓从老人的口中流出。 “弗雷迪利克·贾斯帕也死了。‘男爵’沃里斯·渥利克也死了,方秋林、贝尔迪尼、柯布……大家都已经不在了吗?” 杨突然被非现实感的霞霭罩住了。贾斯帕提督啦,或是渥利克提督的名字,对杨来说只是历史上的人名而已,但是听到他们的名字,从一个曾经是他们朋友的老人口中说出来的时候,有一种回溯时间的大河而上的感觉。 “他们常常彼此开玩笑,如果先战死的话,不知道会被还活着的人说什么样的坏话,所以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活下去才行,像这样的,常常这么说,不会比好人早死的!这种话……” 罗察士提督苍老的脸上展现年轻的笑容。在他的记忆和回想中,逝者仍然活生生的,对他说着话呢。对于衰老本身所包含的意义,21岁的杨,还不可能真正的理解,只能以贫弱的经验和知识,加以推测而已。 “因此,上将阁下,今天我来拜访的目的是……” 杨相当踌躇不决的,把来访的目的表明,告知有关阿修比元帅的奇妙谣言。 “有神话的存在就会有反神话的产生,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和阿修比同时代的人,没有任何义务,一定非得是所有的人都崇拜他、敬爱他、理解他不可。” 罗察士提督轻轻点点头,轻散出时间的微粒,好像在白发四周飞舞似的。 “有人投书表示阿修比提督在第2次迪亚马特会战时,不是战死而是被谋杀的。” 杨等待着对方会有什么反应,但罗察士十分沉着,大概是不容易表现狼狈或是发脾气的人吧。对杨自己来说,也不容易选择该有什么反应。 “对军方来说,不能将这种有关阿修比提督之死的不名誉谣言,就这样放着不去管它是吧?原来如此,这就是你特意来拜访老头子的原因是吗?” “上将阁下是否知道些什么呢?” 对杨的质问,罗察士提督只是手掌稍微动了一下。 “想不出有什么,即使有,也不打算说出来。这对专程跑一趟的你,很抱歉就是了。” 老人的声音中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恶意,杨只能感觉到有一面看不见的铁壁。罗察士还是一本淡淡的语气继续说着:“我是协助创造神话这一边的人。虽然不打算虚饰那已经被过份夸大的阿修比的功绩,但也并不想毁掉自己内心里的阿修比的形象。我如果是能选择另一边的人的话,在那当时有的是机会……” “死人不会说话是吗……” 被用得都快烂了的格言,从杨的口中说出。好一会儿才又回答。 “正是如此,我现在不论在这里说什么,都没有人能否定我的说辞。活下来的人赢了,就是这么回事吧。” 罗察士提督笑了起来。洋溢着品格和慈祥的笑脸,透露出些许这位老军人累积下来丰厚的人生经验,杨实在是没办法讨厌这位老人。 “随便闲谈就可以了,请告诉我上将阁下所知道的阿修比元帅和其他提督们,到底是怎样的人呢?” “我想可能派不上用场吧……” 虽然把这句话说在前面,但提起故人的老提督的声音,不是充满热情。 “阿修比对于预测战机,简直是巧妙的无人能超乎其上,那已经只能说是天才了。” 早一分也好,晚一分也好 ,作战行动都会被瓦解。像这样的,几万分之一的战机,阿修比能够确实的掌握住,简直只能说是神乎其技。 “也有人这么评论,与其说胜利女神,不如说是时间女神是站在阿修比这边的。在我认为,阿修比不是战略家而是战术家,不过即使如此,也是无人能超出其上的壮大的华丽的战术家。” 罗察士的评价并没有夸大其实,阿修比连战连胜的武勋,就能证实这一点。只是这个无可否定的华丽,包含有什么样的细微成份,这就是问题的所在。 2 宇宙历740年代的前半,宇宙对布鲁斯·阿修比异常的宠爱,凡战必定获得胜利,连银河帝国的军务尚书都因此气愤而死,他的武勋实在留给人非常深切的印象。 只不过,正如罗察士的批评,这位军事上的天才,不是战略家而是战术家。在赋与的战场上,没有其他人能跟他一样,用兵如此地神乎其技,但这个严格说起来,也只能停在战斗接连获胜的阶段为止,对宇宙历史的变革完全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就是这样,帝国和同盟间的关系,从达贡会战之后,就完全没有任何变化。” 重新回想一下到目前为止所学到的战史,杨如此的自言自语着。 布鲁斯·阿修比的时候,伊谢尔伦回廊还没有建设巨大的要塞。同盟方面的出口,也有将近两打左右具备补给、索敌、通讯等机能的军事基地散布在四周。就算是规模最大的基地,人员也没有超过4千名。 在帝国实际建设伊谢尔伦要塞为止,同盟这边也不是没有建设要塞的构想,布鲁斯·阿修比自己也有这个构想,并且向国防委员会提出初步的设计图,只不过,他本身着迷于指挥统率大舰队的缘故,为了希望最高评议会通过强化舰队战力的计划案,而把这个设计图撤回来作废了。军事需要耗费巨额的金钱,反正都是花钱的话,与其建设要塞还不如建造战舰来得好,这种观点,大概是阿修比的用兵思想,这就是所谓的战将的面子吧。 充满自信和霸气的男人,这样的性格,当然,和上司之间的冲突和磨擦一定是接连不断。和杨一样的少校时代,曾经有某位上司对他怒吼:“再怎么说贵官也太自以为是了吧!你以为到目前为止的胜利,全部是自己的实力,而不是靠运气是嘛!你以前对自己来说,没有事是不可能的嘛!” 阿修比冷漠地看着快气疯的上司。等上司的呼吸稍微平静了一点,他才冷冷的扔下一个炸弹。 “当然我也是有不可能做到的事,就是我没办法犯下比你更严重的失误。” 被这么说而不会生气的人,大概是有非常宽大度量的人物吧?而这样的人物,实在是少之又少。 由于阿修比的实力和业绩,以致被上司们所嫌弃嫉妒着,当然,对辅佐他的幕僚兼朋友的存在也不能加以忽视。也就是说“730年党”,是由水准以上的人才群所构成的。 弗雷迪利克·贾斯帕是位精悍敏锐的直线条男人,被称为“进行曲贾斯帕”是由于他的用兵充满爆炸性,是个有心得的好战术家,胜的时候实在是非常的精彩,输的时候当然也很夸张,也就是这个男人除了“击倒”之外,又会有别的结束方式。 “做事做一半,不合我的主义。” 在他的字典里有“快胜”没有“险胜”,有“惨败”而没有“惜败”。而且他有个奇怪的扫把星,连胜2次之后,第3次不知道为什么就一定会输。他麾下所属的官兵们,对这种胜胜败胜胜败的节拍,都记得很清楚。碰上轮到“败”的时候:“该死!真倒霉,这回轮到败了。” 这样一边咋舌,一边写遗书,有人绝望到脸色苍白,甚至逃走的人也有。原来应该没办法拿来当笑话来看的,但是有着像被太阳晒黑似的黑发的贾斯帕,不知道哪一点很受士兵们的欢迎,非常奇妙地对他非常敬爱。 有“男爵”绰号的沃里斯·渥利克当然不是贵族,只是民主共和政体下的一个普通市民。但不论外貌也好,言行举止也好,都像在演戏似的装作,所以才会被叫做男爵。这个绰号是因为,“不论他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成为伯爵或公爵的,最多不过到男爵而已。”被人如此揶揄着,但本人却毫不在意地拿来当自己的绰号,在自我介绍时,甚至还特地把“男爵”加在自己的姓名之前。 渥利克不能说是到达伟大的程度,但仍然可说是充分有才能的指挥官,是阿修比的作战行动中不可欠缺的人才。有着泛黄的红叶色头发和同色眼睛的中等身材的男子汉,女性们对他非常着迷,而他本人也非常喜欢女性,尤其是年轻明眸皓齿的美丽女性。 以个人来说,渥利克是多才多艺的人,是魔术、扑克牌占卜和交际舞的名人,也会弹吉他、吹喇叭、喜欢下西洋棋,会射飞镖,擅长滑雪。当然在感情方面,人生是被许多花朵点缀得五彩缤纷。 “不论做什么,都能到达差一点就是一流的人。” 这是罗察士提督对他的评语。这个评语,杨威利感觉得出其中掺杂了些许苦涩的好意。对于多才多艺,但又欠缺追求真正一流境界的执念的友人,感到相当惋惜。 “我待在阿修比之下就好了,当最高负责人实在很麻烦。我嘛……对了,希望能一直是‘高明的业余者’就可以了。” 渥利克大概相当韬晦。以一个职业军人来说,这是专家的精华所在,不,或许应该说就是因为如此,才能将苦涩的回已用开玩笑的糖衣包裹着吞下去。渥利克从军官学校毕业时是第2名,在他的前面总是有阿修比在。要净化这种复杂的心理,大概玩笑的确是必要的吧。 约翰·多林克·柯布的中间名字,“善饮者”这个不长绰号而是实实在在的真正名字。世上有时也真有无意识的讽刺存在,j·d·柯布的名字,就是一个显著的例子。他的体质对酒精敏感,一滴酒都不能喝,就连举杯庆祝胜利的时候,也是用苹果汗干杯。有一次被渥利克偷偷掉包,喝下去之后马上全身起荨麻疹,大家被吓了一大跳,引起一场大骚动。虽然这个可说是自做自受,但渥利克就因为这件事成为同盟军史上,唯一一位因为麻疹这个理由写悔过书的提督。 柯布也是位值得赞赏的战术家。对于赋与的战术课题都能好好完成,对同盟军的胜利非常有贡献,尤其是削减败逃敌人的战力,更是巧妙。 维多里奥·迪·贝尔迪尼一般说来,是属于粗野的下士官型的前线军人,战斗指挥非常勇猛,战斗态度是奋不顾身,破坏力就连阿修比也比不上。 像是重量级拳击手似的身体,点缀着无数小伤的赤铜色脸孔和钢铁般的短须。这种强韧的外貌,的确强化了粗野的猛将的形象,但是,在日常生活方面,这个男人是个温柔的人物。他和比他的体积小一半的娇小女性结婚,被贾斯帕取笑是“熊和栗鼠的结婚”,但他还是满脸笑容,完全不介意。嗜好是饲养热带鱼,传说他将心爱的鱼以僚友的名字命名,不过此一说法的真假无法确认。 方秋林的姓名和杨一样属于e式(东方式),方是姓。他的用兵,感觉不到有天才的成份在,但会令人感到无从下手。周密的计算加上近乎完美的准备工作,绝对不会有大举崩溃的情形出现,在全体的败势中,是唯一能维持住战线,进而制造逆转全体战局之机的人。这种情况,不是只发生了一次或两次而已。 不苟言笑,一板一眼的个性,听说即使有人说笑话,在座的人全笑得要死,他连嘴角也不会弯一下。有一次,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披露了一则从别人那里听来的笑艳笑谭,由于实在是相当杰出的杰作,以致僚友们全部大笑不已,然后等稍微平静了一点,说笑话的人却问道:“刚才的故事到底什么地方好笑?” 对于这么认真的质问,所有的人通通哑口无言。对部下也好,对上司也好,甚至连阿修比自己,也许是最信赖这个一板一眼的男人也说不定,但绝对不喜欢他。 此外,还有亚尔夫烈特·罗察士。他没有阿修比的那种雄才大略的伟大才干,但能将幕僚们的意见加以调整,在不同的强烈个性之间,担任缓冲的角色,其有优越的组织能力和课题处理能力,使阿修比的司令部得以统一的正常运作。各个不同类型的才能,要在集团中发挥它的机能,活着的接着剂是不可或缺的,这一点就是罗察士存在的意义。罗察士在担任指挥官,单独行动时,成绩似乎只是“比平凡稍微好一点”这种程度,但加入阿修比的司令部时,能够将全体的力量强化发挥出来,建立起无可比拟的功绩。 罗察士担任阿修比的参谋长,坐镇司令部总共有6次,共计超过10年的时间。宇宙历745年3月阿修比就任宇宙舰队司令长官之后,6月罗察士被任命为宇宙舰队总参谋长。许多人都在私下批评道:“又是730年党吗!”,似乎是非常强硬的人事调动,但司令长官阿修比上将和总参谋长罗察士中将的搭档,使同盟军宇宙舰队的作战行动能力明显的提高,也就是说,以实际成绩封住了批评的嘴。 2 沉着公正的罗察士,不仅是公事方面值得人信赖,就是私人方面也被僚友们倚整着,大大小小的麻烦通通转到他那里去,他都苦笑着把它们一一处理掉。 没有办法苦笑着解决的,只有阿修比拜托罗察士从中帮他调解第一次婚姻离婚的事件。 罗察士实在没想到,阿修比连离婚问题的处理都要推到他头上来,在阿修比来说,只是低头拜托好友帮忙而已,但被拜托的这一方,心理负担可并不轻松。 “对男女之间的事我无意插嘴。我虽然娶了老婆,但还是生手,你自己应该更有经验也知道更多才对吧。” 虽然是用开玩笑的口吻,但罗察士明白地拒绝了,其中之一的原因是阿修比的夫人亚蒂蕾特,对罗察士提督和其他提督们来说都是认识了很久的人,在他们来说,都抱着“阿修比的花心最好能够收敛一点。亚蒂蕾特还能笑的时候还没关系,等笑不出来的时候那可就恐怖了”的这种心情。 虽然是很花心,但阿修比每次都是真心的。所谓的男性,当然也有标准丈夫的人物,但对于结婚被家庭束缚这件事,从一开始就不觉得适合的人,也不在少数。再加上,阿修比本来就讨厌所谓一般女性喜欢的家庭,被亚蒂蕾特束缚,让她掌握着内心这件事,似乎越来越觉得无法忍受了。 由于争执越演越烈,罗察士终于不得不出面担任阿修比夫妇离婚这件事的调停人。亚蒂蕾特夫人冷静的,承认丈夫的心已远离自己的事实,接受离婚的要求。 “你一定会再回到我的身边的,你能够回去的地方,只有我的身边而已。” 这是在分手时亚蒂蕾特说的话。在战场上从不见其胆怯的阿修比,也没办法完全掩饰住他那副似乎觉得寒冷彻骨的表情。 罗察士提督对杨叙述着他的回忆。 “老实说我也觉得很害怕。该怎么说比较好呢,虽然是觉得的确不同于世俗,但内心里想着,还是别惹火女性比较聪明。” 在自己心中,杨反问会是这样吗,但口中则问着别的问题。 “你是比较同情亚蒂蕾特夫人的吗?上将阁下。” “我只是不想一昧地站在阿修比这边而已。” 罗察士上将慎重地如此回答。杨感觉到,将军实在不是个会演戏的演员。 “亚蒂蕾特是心高气傲的女人,当然也是有她的缺点,但阿修比自己也是彼此彼此。而且再怎么说,亚蒂蕾特是真心爱着丈夫的,这一点,其他的朋友们也都是这么想。先不论她嘴上说了些什么,亚蒂蕾特能漂亮地抽身引退,更令我们有这种想法。” 比阿修比迟了9年,罗察士也和妻子分离了,是死别。出征之前,他的妻子已经倒在病床上了。罗察士对不希望他离开的妻子,就像哄小孩似的安慰她,出发前往战场,等到他回来之后,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罗察士就连妻子临终都不能陪在她身边,这个打击的影响一直无法收尾,就是罗察士本人,也感到非常意外,将他完全打倒,蚀光了他精神上的气力。他就这样茫茫然的坐在房间里,生产出可和他过去生产的总数量相匹敌的空酒瓶出来。 非常担心的贾斯帕和渥利克他们,一直劝他应该好好休息一阵。有缺乏集中力和持久力的高级军官存在,最感困扰的应该数前线的士兵们了,罗察士自己也很明白这一点,因此决定接受朋友的忠告休息。当他提出休息的申请时,阿修比皱起了眉头。 “看样子在今年之内,和帝国军之间会有一场大规模的会战,如果没有你在司令部运筹帷幄的话,对我、对同盟军来说,都会觉得很伤脑筋的。” “我很抱歉,但实在是没有力气了,这说不定反而会增加大家的麻烦,所以这一次,还是让我休息吧。” 阿修比反覆的希望说服他改变主意,但罗察士坚持在“让我休息”这一点上,结果阿修比也不得不接受他的要求。但是,到头来,1个月之后又再度复职了,因为他发现要填埋精神上的丧失感,只有埋首于职务上这个方法而已。然后,3个月后,布鲁斯·阿修比迎接他的最后一战了。 ※※※ 并没有发现任何即效性的新事实,但杨还是约定了再访之期,告别了罗察士邸。邸宅的老主人亲自送他到玄关,但最初带领杨到图书室的17、8岁的,绑马尾的少女还是送他到门外,说是因为要把门关上的缘故,因此杨也没有做不必要的自我陶醉。手把着门扉的少女,忽然改变表情问道:“你在调查布鲁斯·阿修比的事吗?” “是的,就是这么回事。他不是罗察士提督的好朋友吗?” “你说布鲁斯·阿修比是祖父的好朋友?别开玩笑,那个男人偷走了我祖父的武勋啊!” 对默默回视的杨的脸,少女毅然地反瞪回去。眼角和鼻子的线条,还留有亚尔夫烈特·罗察士遗传的影子。 “盗贼也有许多不同的种类。其中有偷取国家的,也有偷他人之妻子,而其中最差劲的家伙,莫过于偷取他人功绩的人了,你不认为如此吗?” “我赞成,以一般而言。” 对杨的回答,少女并不满意。两眼中,充满夏日太阳般的光辉,这位罗察士家的第三代的少女,瞪着眼前看似软弱的青年军官。这真是相当有对抗心啊,杨在心中如此品评着。 “阿修比提督没办法对你的责难提出任何的反辩,因此,这个……我就是尽可能的,希望能把各种的小意见收集起来……” “你倒真是会挑对自己有利的说法嘛。” “对不起。” 杨的脸红了起来,这种态度使少女的表情软化了。 “你也用不着道歉啊,是我说得太严厉了,所以你只要从鼻子发出冷笑就可以了。这种不负责的意见全部一一听进耳的话,脑细胞会破裂的。” “我会小心的。” “好奇特的人啊,你这个人。” 由于是率直的评语,所以完全没有反驳的余地。 “那么,你所说的话,是有什么根据吗?” 反正已经被认为是怪人,就没什么顾忌,试着问问看,但少女的表情又再度变化。 “这个嘛……是你的工作不是吗?自己去调查如何?宪兵先生。” 留下苛刻的讽刺,门紧紧的关上,把孤独的宪兵摒弃在罗察士邸之外。至少该称呼我“侦探先生”嘛,在杨的脑海中,只有这个毫无意义的念 头。 4 进了房间,亚列克斯·卡介伦对坐在书桌后发呆的学弟问道:“怎样,知道什么了吗?” “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事。” 杨不高兴地回答。午餐的鱼和薯片还剩下一半左右,奶茶则是第3杯了。虽然是想判断出头和胃到底哪一个应该优先,但似乎哪一个都没办法决定。 把手里的档案放回架子上,卡介伦似乎对学弟的贫弱午餐已经受不了似的摇摇头。 “似乎没有什么食欲嘛,不补充些体力加加油不行啊。” “光是补充体力也没有用啊,如果不能使脑细胞活性化的话。” “我想在你清醒的时候,脑细胞就已经够活泼了才对。” “很少有清醒的时候。” “想用这个当借口推卸责任的话,你就大错特错了。” 像是已经先读了杨的下三手棋似的,卡介伦如此讽刺着。杨摘下黑扁帽,单手抓抓头发。这个作业,似乎怎样都无法引起探索历史的那种“知”的兴奋感。 自由行星同盟非常尊重历史,重视先人的功业。过去任何国家都是这样的,伟人的美谈,常被当权者利用来增幅国家意识的涵养。“学习祖先伟大的历史,提高身为国民的自觉!”这种呼声,经常出自没有身为公仆的自觉的当权者,以及他们的僚属们的口中。这些人,几乎从不会说:“正视眼前的事实吧”这种话,对他们来说,必要的只是便于让他利用的教训话而已,并非事实或学问上的真实。 “不知道无名的士兵们,对阿修比提督的批评怎样呢?” “这当然是指责居多啦。但是,一将成名万骨枯这是人类社会永远的真理,也不能光是责备阿修比提督。” “我并没有责备他的意思。” 我可没有这么了不起,杨没有说出口。虽然不情不愿,但既然已经当了军人的话,就应该考虑什么是军人该做的,这也许就是无可奈何吧。 但是,如果说是“无可奈何”的话,就应该在这里停止不再往下想了,万骨对自己的牺牲会怎么想?死者们能够相信,自己的死的确是有意义和价值吗?看着站在万骨上的一将的雄姿,失去死者的遗族们,能够接受这个现实吗?如果有人能使他们接受的话,这个人物大概会被称为名将吧,但是,这种情况下,这种“了解”是否是和“错觉”或“欺瞒”是同义语呢?看到越考虑越陷入苦恼中的杨,卡介伦笑了起来。 “不必勉强找出结论。即使找出结论,也不知道能不能发表出来呢。” “那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又要我做些什么呢!” “研究人生啊。” 说完之后,卡介伦好象对自己本身的玩笑感到失望似的,自己一个人自言自语些什么,在自己的书桌后坐下。和杨的书桌完全不一样的整齐书桌,对卡介伦的事务处理能力来说,这是正如字面意义的最前线。 “总而言之,只吃这么贫乏的食物,到哪一天倒下来的话,我的管理能力会被追究的。我看得让你吃点像人吃的食物才行,高兴地期待吧。” “非常感谢。说这种话可能会天打雷劈,不过请我上高格调的餐厅的话,我会更感到拘束,根本就难以下咽。” “真是天生命穷的家伙。放心好了,只是普通的家常便饭而已。” “是这样吗,那就不客气了。” 回答之后才发觉不对。说是家常便饭,但卡介伦中校还没结婚啊,这个问题,唤起了另一个记忆。花一般独身的优秀军官亚列克斯·卡介伦中校大人,目前正在恋爱中,对象好像是上司的女儿,已经到了这么熟的地步了吗?杨突然兴起恶作剧的念头。 “中校的对象,哪一种菜最拿手呢?” “奥尔丹丝没有不会做的菜。” 不经大脑的回答之后,才发现中了学弟的计策,卡介伦不禁摇头。 “这个家伙!做这种事的话,会讨不到会做菜的老婆的。” “不会做也不要紧,如果有人肯嫁的话。倒是关于……” 杨改变了话题,向卡介伦询问有关引起这个问题根本原因,投书的寄信人的事。卡介伦虽然口气相当含混,但被杨直接了当地追问,是否是不情愿但仍不得不离婚的夫人的杰作时,也不得不开口了。 “你的脑细胞真是一点也不含糊啊,就是挑到事情的重点。布鲁斯·阿修比众所皆知,有两位夫人,当然不是重婚,而这第2位夫人叫做鲁辛妲……” 这些投书的寄件人署名是鲁辛妲·阿修比。离婚之后,夫人在社会上仍然使用阿修比的姓氏,这件事,似乎在和布鲁斯·阿修比之间,造成险恶的关系。 “就是这位夫人,对丈夫的死提出疑问是吗?” “不过这第2位夫人,鲁辛坦在九年前就去世了,享年59岁,死因是误服过量安眠药的样子。” “如果从灵界寄往现世的投书还不是很流行的话,就是还活着的某个人,假借了夫人之名是吧。” “只要稍微调查一下,马上就会知道夫人不是投书的发信人了。究竟是不知道夫人已死这件事呢……” “或是知道而故意使用死者之名呢?” 仔细想想,就会产生许多耐人寻味的疑问出来。不过再怎么说,杨自己本身,对这件事采取的立场并不明确,可能就连透过卡介伦下达指示的军方首脑部,也是如此也说不定。并没有任何深意,只是适当的打发一下时间,也不会出什么大差错。被称为“宪兵先生”的记忆又重新浮现脑海,杨对自己的立场只能苦笑了。 ※※※ 杨威利要前往双亲的坟墓祭拜,往返必须连单程也要花上两小时的车程。从首都海尼森的中心市区,往北走150公里的丘陵地带,和杨居住的弗罗伦斯街相比,季节的转换大概要早一星期左右。山迪连谢公共墓地包括周围的森林和绿地,是当天可往返的健行名所。杨大约每半年来扫墓一次,这也算是尽尽身为人子的义务。不更频繁地来,一是因为实际上,出发去宇宙的话,就根本没机会来扫墓,此外,父亲生前所说的话也是原因之一。“到死的时候再来墓地就可以了,不要去打扰那些好不容易才安眠的人”父亲这么说过,不过,死后是否也是这么想就不知道了。 说不定是“还不多来扫扫墓啊!这个不孝子”,不过这可以等到哪天出现在梦中时,再考虑这个问题也不迟。 坟墓的清扫工作结束后,杨重新凝视着白大理石的墓碑。 “杨泰隆、宇宙历731年9月28日——783年3月27日。卡多丽奴·r·杨,宇宙历739年5月1日——772年6月30日。这对善良且相爱极深的夫妻长眠于此”最后的评语,不用说,当然只是普通的习惯词而已,但与事实却是相去不远。 杨5岁时失去母亲,16岁时和父亲死别。即使以儿子的眼光来看,也觉得父亲是个怪人,但他仍以自己那种奇怪的方式,表示对儿子的爱,即使常常叫年幼的独生子坐在地板上擦瓷壶,也是其中一种表达方式。对于母亲的记忆,就很难说出什么具体的印象了,只记得,好像很温暖,就很像是趴在吸满阳光的蒲团上的感觉,有这样的感触。也许就是这种感触,把今天的杨养育成喜欢白天睡懒觉的青年也说不定。 “总之,总会有办法的,所以不用为我担心,爸爸,妈妈……” 这句台词,老实说已经成了每次的惯例。如果能更有精神向父母报告就好了,但是太过于做作的话也太无聊了。而且,的确这次晋升为少校了,但不觉得这是可以抬头挺胸向双亲夸耀的事。父亲是独行的商人,结果儿子却变成阶级社会的公务员,被说是不肖的儿子,也没有 任何反驳的余地,甚至还接下了会被人讽刺为“宪兵先生”的任务。 “一步出了差错,一切就都乱了。” 自从艾尔·法西尔以来,这已经成了杨最主要的感叹了。原本说来,重新探讨布鲁斯·阿修比元帅的人生这件工作,对希望成为历史学者的人来说,是非常宝贵的任务,但是,这是上级下的命令,再加上这个原因又十分暖昧,杨的那种学习的热情,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似的。 从杨目前所处的时间往前回溯43年的宇宙历745年12月,帝国历436年,“第2次迪亚马特会战”即将开始。对几百万人的参加者而言,这是一场难以忘怀的一战。 第三章 第二次迪亚马特会战记 1 宇宙历745年,帝国历436年的10月4日,将人类社会一分为二的两大军事势力,在迪亚马特星域布下了庞大的兵力,生命和物资的消耗,似乎是无限制的继续下去。即使在这样漫长的流血剧中,极其著名的一幕就要开始了。 “第2次迪亚马特会战”之所以如此著名的原因之一,是由于它的非合理性,也就是说,胜者的行动和正常的战理背道而驰,令说明他为何获胜的军事学者感到相当困难,最后,只能将之所以胜利的原因,归诸于得到胜利的司令官本身特别优异的指挥能力,以及个人资质。光是这一点,结果就造成了大大强调布鲁斯·阿修比人天才的戏剧性的生涯。只要越是强调他的天才,就越是具有说服力。 参加这场会战的同盟军方面的高级指挥官如下: 宇宙舰队司令长官阿修比上将 总参谋长罗察士上将 第4舰队司令官贾斯帕中将 第5舰队司令官渥利克中将 第8舰队司令官方秋林中将 第9舰队司令官贝尔迪尼中将 第11舰队司令官柯布中将 这个阵容,是当时同盟军所能排出的最好组合,但也是因为如此,更是无法避免批评的声浪。 “这根本就是不是会战,是730年党为个人目的而发起的军事远征,害死大量的士兵们,只为了夸耀他们的武勋而已。国家的内部有军部的存在,而在这其中又有私人性质的集团存在的话,会有形成军阀化的危险。” 不过,这些声浪虽不可谓不大,但阿修比完全对之视若无睹。 “这场战斗获胜了的话,再下来就是元帅了。只不过这么一来,我就失去再继续往上爬的阶梯了,希望不会重蹈林·帕欧和托波洛的覆辙才好。” “达贡的英雄”林·帕欧和尤斯夫·托波洛在晋升为元帅之后,差不多一年之后就退役,由于军部中已经没有他们立足之地了。他们都没有意思转入政界,过了一年左右的退休金生活后,从事教育或伤兵福祉方面的工作。除了名誉职位之外,他们别无其他所得,阿修比特别指这一点而说的。 原本而言,“730年党”会形成军阀化的这种不安,或许根本就是多余的,因为他们并非是由于共通的权力欲,而结合起来的。 “不希望变得和林·帕欧或尤斯夫·托波洛一样。”阿修比的这种扬言使得同盟的政治家们产生畏惧之心。他的扬言,不仅表明了了对权力的野心,并且也对先人的功绩没有获得相等的酬谢,表示批判。具有才能和实绩,因而产生的自负或者使命感,阿修比有意图的再提起这个问题。 政治家们的忧虑,并非杞人忧天的另外一个理由,是在第2次迪亚马特会战之前,“730年党”的内部,产生了剧烈的对立。 在这之前,不得罪人的揶揄和毒舌的你来我往,并不是件稀奇的事。充满朝气的对立,甚至可说使同盟军的司令部更加活性化,这种活力搅动起泡,产生出更多的战术方案,对胜利有极大的贡献。布鲁斯·阿修比是个天才的用兵家的同时,也是充满活力的司令部的中枢。 但是,就在这次会战之前,阿修比变得采取奇怪的高压态度,对自己的作战,无法充分地说明清楚。不管怎样照我说的去做就好了,用这种态度强压下来。 对这种态度猛烈提出异议的,是约翰·多林克·柯布中将。被认为是默默完成自己职责这一型人的他,第一次反抗阿修比,也许他也是在这15年之间,都把不满压在心中。在激烈的针锋相对的最后,愤而离席的柯布,在走出会议室留下一句话:“你变了,阿修比,或许是你一开始就是这种人,是我看错人了?” 像这么强烈的台词,并不是随处可闻的。阿修比的脸色也充满着怒气,但并未叫住柯布,只是叉着手壁,瞪着离去的僚友的背影。 这时,魁梧的贝尔迪尼也没有加以排解,只是阴气沉沉地保持沉默。 在贝尔迪尼出征的前夕,他家里饲养的热带鱼全死光了。水温调节系统故障,导致使得水槽变成滚烫的浴缸,这是由于贝尔迪尼夫人的疏忽所致。因此受了刺激的贝尔迪尼做了结婚之后未做出的行为,大声地责骂妻子,将哭泣声抛诸背后离开了家。 2小时后,贝尔迪尼开始对自己肚量狭小的行为感到后悔,但由于这时已经离开行星海尼森,因此和妻子和解只能延到日后再说。 些微的争吵,在这个豪快、野性的高大男子的心理上,留下了一根刺。没有任何证据足以证明贝尔迪尼具有预言能力,但前兆也有它可信的一面也说不定。不管怎么说,魁梧的大男人就这么一言不发的沉默不语,对士兵们来说,实在是闷的叫人受不了。 “这样子会不会让帝国军获胜了呢?从来没见过提督们那样丧气的表情啊。” 如果有如此不安的窃窃私语的士兵,也会有提出反论的同伴。在同盟军内部的言论,和帝国军相比,还是比较自由的。 “不过这次作战,以进行曲贾斯帕的节奏来算的话,是轮到胜利了才对啊。” “又不是只有进行曲贾斯帕在指挥。如果其他提督们不争气的话,全体还是会输的。” “是阿修比上将担任总司令官啊,大概不要紧吧,那个人不是天才吗?” “如果对方那边,有比他更厉害的天才呢?” “这种事问我有什么用!应该去问提督们才对啊!” “必胜的信念”这是常被拿来使用的语句,甚至有人主张这要比补给或情报更重要,但是这次“第2次迪亚马特会战”,本身并不具有任何积极的意味。在同盟的内部,“这次再赢的话,就再也无法阻止730年党的军阀化了”的这种呼声相当高,对出征的士兵们来说,也找不出什么非战不可的理由和获胜了会有的任何意义。为了维护宇宙的和平和正义,和鲁道夫·冯·高登巴姆建立的邪恶专制国家作战,为了这种说法而战已经持续有一百多年了,已经有点没办法再本着毫不倦殆的热情互相残杀下去。 ※※※ 另一方面,帝国军参加第2次迪亚马特会战的总兵力不是630万就是650万,舰艇数不是5万5千艘就是5万6千艘。由于这是参考同盟军的资料,因此数量只有用估计的,但正确度却相当高。总司令官是宇宙舰队司令长官兹因丁元帅,比敌对的司令官正好年长20岁。到现在为止,一直没有犯什么大过是身为最高军官的职责的结果,相当有作战构想力,但似乎稍欠缺柔软性,再加上这次的出征军中,也包括米克贝尔加中将。他对部下们热烈的训话,以这样的话做结束。 “取下敌将阿修比的首级,完成军务尚书的遗愿,卿等切勿吝惜生命!” 米克贝尔加中将也绝不是无能的军人,勇敢加上用兵能力也在水准的人才,只不过,在这时候,个人程度的复仇心,比理性或是国家的责任更视为优先,也的确是事实。像这种视个人问题为优先的感情,是自“达贡会战”的赫尔贝尔特大公以来,可称之为帝国军宿疾的通病。 “帝国军的高级军官,在战场只考虑如何树立个人功勋,欠缺和同僚间的协调性,对士兵们的感情也很淡薄,十分值得忧虑。” 针对帝国的缺点,进呈如此谏言的豪沙·冯·舒坦艾尔马克中将,对米克贝尔加的训词如此批判:“那简直就是煽动进行私战。只要杀死叫阿修比这名贼将就可以了,完全不理会对帝国军来说孰轻孰重。” 综合以上数点来看,两军内部的意思都相当不统一,但相较之下,同盟军这边还比较来得好一点。如果阿修比他们败了的话,自由行星同盟就像是“赤裸裸的被放入狼群之中 ”一样。这是自从“达贡星域会战”以来,同盟对本身处境的一贯认识,这个“防卫战争”观,是由于数量上的劣势所造成的,这是无法加以否定的事实。 2 12月5日9点50分,第2次迪亚马特会战的最初炮火,白热的能源像豪雨似的开始降落在宇宙间。对双方来说,最初的齐射距离太远,所以并没有实质上的破坏效果,简单的说,只能算是开战的仪式而已。从第2次齐射开始才算真正发挥炮火的威力,两军阵形的各处绽放光的花朵,释放出来的能源波,震撼了所有的舰艇。 “前进!突破敌军的中央以及右翼之间。” 阿修比的指示照预定被传达下去,并且再以信号加以确认。遵照这个指示开始行动的,是贝尔迪尼的第9舰队和柯布的第11舰队。贝尔迪尼是不安,柯布是不满,各自抱着不同的心事,但仍然指挥着麾下的1万多艘船舰急速前进,和帝国军短兵相接。知道这种情况的帝国军,将炮火集中在急速接近的敌军上,这么一来,对同盟军主力炮火的对应能力就相对减低。像这种战力上的平衡,运用战术来加以操纵,是十分的巧妙。 同盟军的第11舰队,也就是柯布中将的舰队,是唯一保持队型不乱到达帝国军炮列的部队。这不仅是代表柯布指挥能力的高超,也是由于贝尔迪尼的运气较差,前、侧两面都受到帝国军的炮火的集中攻击,使前进的速度迟钝下来。由于第9舰队承受较大的敌方炮火,柯布得以达到快速前进至目的地,但由于联击时间差的关系,形成半弧型的队型,遭到帝国军炮火的正面攻击。 “第11舰队喝醉了,从头上浇盆冷水下去,让他们醒醒。” 布鲁斯·阿修比命令第5舰队前往援助。和柯布之间,虽然有不愉快的事,但阿修比不是那种会为这种理由放弃自己身为总司令官职责的幼稚的人。 布鲁斯·阿修是战术家,在战场以外的地方视野太狭窄似乎是事实,但是到了战场,毫无疑问是个天才,甚至可说是凡人绝对不能去模仿的那种,危险的天才。 “只凭那么少量的情报,到底是如何做出那种判断的呢?” 发挥那种令后世战史研究家们感到战栗的洞察力,完全看破帝国军的基本战术,运用比敌军少的兵力,将敌方完击破。 “只要相信我,照我的指示去做就可以了。我的判断是绝对正确的,完全不需要其他的意见。” 这就是阿修比的想法,但这也引起和阿修比和柯布之间发生口角的原因。这个先不去讨论,完全看破帝国军绕回运动的阿修比,以超乎常识来移动兵力,不但使敌方,甚至连友军也被吓住了。 12月6日14时30分,出现了这场会战的第1位将官级的阵亡者。帝国军的米克贝尔加中将,命令旗舰突出的时候,受到柯布中将指挥的同盟军第11舰队发出的集中炮火攻击。 炮弹将战舰“库阿马鲁克”的巨大船身扯裂成前后两半。金属的陶瓷、树脂和玻璃,再加上人体,一切都被卷入奔腾的能源波涛之中,化为极其鲜艳的云朵飞散在宇宙空间。没能达成叔父复仇的心愿,米克贝尔加中将的肉体和精神化为云彩的一部分。 米克贝尔加中将在当时有一个叫古雷高尔的7岁儿子。由于这个影响,长大之后也果然成为军人,担任帝国的显要职位,这不仅是因为其代代均是武将门弟的缘故,父亲的战死带来的心理影响也无法予以否定。 由于米克贝尔加的战死,使他旗下的舰队失去统一的行动,趁这个形成间隙的机会,柯布后退4.2光秒的距离,恢复和友军的联系行动。此时同盟军改采积极攻势,担任诱敌任务的“男爵”沃里斯·渥利克,急速前进向帝国军的左前方突出,划一个半圆以其中的一角企图将帝国军的舰列切断。 构想是没错,但相对的状况却对他不利,也就是说,在渥利克朝两点方面划半圆形,开始高速前进的时候,急突出的帝国军别动部队到现在为止的圆周运动的结果,能够从8点钟的方向向渥利克舰队开始攻击。 结果造成同盟军促使帝国的侧背攻击完全成功的情况,第5舰队变成“让长枪从背后刺穿前胸,并且更拧转长枪,使伤口更加扩大”的这种情形。这个绝妙的攻击,是以少壮战术家闻名的豪沙·冯·舒坦艾尔马克所指挥的。 一名叫亚历山大·比克古的,当时是19岁的炮术下士官所叙述的体验,被收录在同盟军的公开战史中。 “简直就像是陷入噩梦中,被怪物追逐的感觉似的。我身在战舰‘夏·阿帕斯’的b04炮塔中,战斗的前半段是不停地射击铀238炮弹,后半段却变成了一个无力的旁观者。前方的银幕显示出光和暗的交错飞舞,热量计的指针没有一瞬间停止的左右摆动着,所以可以知道在很靠近的地方有爆炸。我坐在座位上玩着热线枪,心里想着下次战斗一定要更有效的运用炮弹才行,只不过,如果还能有下次战斗的话。这是任何人都无法保证的事。” 这时候,银河帝国军的舒坦艾尔马克中将,分析全体战局,发现了同盟军战线的特异之点。 各种状况相当的复杂,但简单的说,帝国军将全力战力一分为二,一方采取大规模的绕回运动,绕到敌军背后遮断其后路,是包围歼灭战的计划。而相对的,叛乱军,也就是同盟军方面,分析配置和移动的结果,只能认为完全看穿了帝国的绕回运动,为了采取侧背攻击而保存着主力部队的状况。为此栗然的舒坦艾尔马克,紧急制作了报告书以穿梭机送往总司令部。这个处置是为了预防被敌人窃听,但是非常讽刺的,这艘穿梭机和友军被破坏的巡洋舰相撞,报告书终究还是没有送到总司令官兹因丁元帅的手上。 3 12月7日18时,到这个时候,同盟军宇宙舰队司令部的内部分裂,已经到了不可避免、最严重的地步,最高干部们的自制心,就像是危危颤颤的用单足站在极细的钢丝上。虽然还是出席作战会议,但柯布的嘴似乎已经只在一次元的世界移动,阿修比对于选择的旧友,则是完全的置之不理。对阿修比的态度不满的,不只是柯布一个人。 “让布鲁斯一个独占武勋已经受够了,我们至少也有资格分享花束中的一枝玫瑰吧!” 边疆的苦战导致感情激愤的“男爵”沃里斯·渥利克,甚至说出了这种话。 “光只有最高司令官就能打仗了?就让他一个人去打倒全部的帝国军好了。” “730年党”的各个成员,以身为军人而言都是有作为、有才能的人,只身为一个人而言,绝对不能说是恶劣的,甚至其还有可以称之为高洁的人,只不过,或许是集团本身的生命力,在任何人也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逐渐衰弱了也说不定,总之,在第2次迪亚马特会战时,过去一直保持深厚友谊及协调力、充满少壮锐气的提督们,个个都是自顾自地,抱着必要以上的对立意识。 当布鲁斯·阿修比命令第8舰队司令官方秋林,将麾下大约3千艘舰艇拔到总司令官的指挥下时,甚至可说是非常无礼的,直视着总司令官的脸。 “没办法。” 方秋林的回答,包含着“无感情”和“冷淡”,散发出名为“冷然”的药味。听到别人的耳里,似乎稍微太苦了点,这种苦味,完全表现出在阿修比的脸上。 “为什么?为什么没办法?” “请不要拿自己非常明白的问题来问别人。如果少了3千艘的话,本舰队的战线就无法维持下去了。” “没有这3千艘的话,全军会崩溃,到了这个时候,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负不负得起责任是另外一回事,我希望能听听做出这种要求的理由。” “不说明你就不懂了吗?你到底跟我有几年了啊!” 在短暂激烈的你来我往的最后,方秋林同意拔出3千艘的舰艇。在这期间,各舰队的司令官都非常奋勇作战。 仅仅只有15分钟的接近战,贾斯帕成功地将帝国军的密集队形漂亮的切断。“就像用刀切开起士一样”同盟军史上用这种比喻来形容。帝国军方面,想对这显著突出的同盟军左右加以夹击,但由于渥利克的并列前进压迫,不到6光秒,就只能步步往后退的份了。 “看到是赢了呢。” 听到幕僚这么说,“男爵”调整一下扁帽的角度后,回答道:“问题是,是不能能继续赢下去。” 各战域目前都呈现混乱状态,已方到底是朝向胜利前进,或是步向败北,一般士兵们是无法加以判断的。在这个时刻,虽然只是在局部的战域,贾斯帕和渥利克的联击产生了极大的效果,对帝国军盖特中将的舰队,造成全帝国军最大的损害。 副司令官帕鲁希维兹少将战死,盖特中将自己负重伤意识不明,这方面的帝国军的指挥失去统一。如果同盟军能在此时彻底进行有组织的全面追击的话,全体的战局大概就可以一举决定,但是由于渥利克遭受的损害和积蓄的疲劳过于巨大,完全没有这个余力,只能目送败走的敌军远去。 接下来的战斗稍歇,产生一段空白状态,过了20小时才又再度开始。 这奇妙间隔的20小时,全都花在补给和索敌上。帝国军,同盟军,两方面都是拼命地想确认对方的位置,但两方面都是除了失望外,什么也没得到。 布鲁斯·阿修比在战斗指挥本身,常常只凭本能,完全反战理而行,但他绝对不会犯下轻视补给的这种愚笨的失误。同时,花时间在补给上,也是为了战斗时将力量发挥到极限。阿修比将各舰队剩余的战力合起来,编成几乎相当全军主力的部队,统率着他们一点也不混乱地在战场外缘移动。这种几乎可说是异常熟练的指挥,将交战的各队战力分割编成最终决战部队的手法,令后世的史学家们全都看傻眼了。 12月8日到10日之间,战况一直呈胶着状态,只能判断是对帝国军或是对同盟军,哪一边比较有利而已。 虽然是胶着状态,虽然大势没有什么变化,但无数的小战斗还是连续着,两军的前线化为火线的波涛不断摇动。死神和破坏神也以和平的时候无法相比的勤勉持续工作着,并获得和他们的努力相辉映的成果。 在胶着状态的外侧,帝国军的主力继续朝顺时针方向进行绕回运动,同盟军的主力则尾随其后,然后挑最有效的时点急速加以横向攻击。不论任何一方的战术上意图实现的时候,之前的这些看似无目的反复攻防,都会对胜败的结果发生极大的影响。 忍耐不住、发出如同暴发般的攻势的是帝国军。卡尔汀波伦中将的舰队突然冲出,以令人吃惊的速度和火力将同盟军冲散。 帝国军的拼死攻势,只是徒然浪费勇气和人命的悲剧,卡尔汀波伦中将的部队,冒着凌厉的炮火攻击,占据在f4宇域,但他的行动已经到了极限。即使是秒单位的空白,贾斯帕也不会轻易放过,毫不迟疑地下达反转攻势,这种俐落令敌我双方都为之瞠目结舌。集中火力攻击又攻击,终于令卡尔汀波伦中将连同旗舰一起四散于宇宙空间中。 这个反击,由于舒坦艾尔马克的来援,被一时阻止了。 帝国军分散成40个小集团,以极为有组织性的机动援护和反转撤退,看来似乎可以近乎无损伤地脱离同盟军的攻势。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阿修比的总代表方秋林开始从侧面攻击,差不多同一方向的纵向射击,和高速巡航舰反复的集团突击,帝国军失去将近2千艘的舰艇,到了即将崩溃的地步。就这样,“730年党”的各个成员,再度以事实证明了身为舰队指挥官的他们,都是有为有能的。 再次引用亚历山大·比克古的回忆。 “补给的结果,我获得了‘下次的战斗’的机会,我终于实行先前的决心,虽然还是感到很恐怖,但是增强它的想象力却没有发挥的机会。由于实在是太忙了,根本没有空间让你去发挥对死和痛苦的想象力,恐怖心一直到了会战终结之后才恢复。经过走出炮塔的通道的时候,堆满战死者遗体的机器车通过眼前,当我看到死者的手溢出车外跌落地上时,知道他们已经不再被当成人类看待了。” 16时40分,帝国军主力的绕回运动虽然不完全,但还是成功地出现在同盟军第5、8两舰队的背后,施以猛烈的攻击,是之前未曾有过的苛烈。 “不要让帝国军通过!” 平常的那种潇洒动作全被抛诸脑海,“男爵”渥利斯·渥利克整个人站在指挥席上,两眼的微血管破裂,正如字面意义一样,放出血光。 这里如果让帝国军突破的话,同盟军的战线会就此崩溃,不过事实上已经有一半开始逐渐崩坏了。这时双方的战力比,差不多是一比二,同盟军居劣势,面对这种膨大的压力,小战术根本没有发挥的余地。 “会是阿修比先到,还是死神先到,这个赛跑倒是相当可看呢。” 总代表的表情完全没变,方秋林失去血色的嘴唇自言自语着。在此时第4舰队急速前进,在帝国军的横面展开激烈的炮击,但是,马上受到10倍火力的报复,整个身体就像连细胞都被撕裂了似的。 “布鲁斯到底在做什么!” 贾斯帕把扁帽摔在舰桥的地板上怒吼着,似乎神经已经到了快被烧断的地步,完全没发觉自己在直呼司令官的名字。如果在这里没办法大举反攻的话,帝国军远大的绕回运动将成功的在同盟军和本国之间,筑起一道火和铁组成的绝壁。这件事贾斯帕非常明白,就是因为太明白了所以才会这么焦急。但是在怒吼之后过了30秒,他把帽子捡起来,轻松地以口哨吹起进行曲。 18时10分,阿修比率领的同盟军如水倾盆而下似的涌入战域中,一举把情势逆转过来,帝国军变成受到前后夹攻的状况。阿修比对攻击方向的选择,简直就是神乎其技,像是削过帝国军左侧面似的急速前进,途中改变方向,斜向突破帝国军的中央,一举将帝国迫入溃乱的深渊中。 “怎么样?”像少校一样得意的挺胸的阿修比,看到友军的阵列后,不解地歪着头,向罗察士询问:“贝尔迪尼怎样了?” 对这个问题的回答,虽然声音似乎相当难过又低沉,但却像是打雷一样刺进阿修比的膨膜。 “已经战死了,少将中的老经验者柯帕菲尔特提督的报告,刚刚收到。” 一瞬间,锐利伤心的阴影,如翼展翅的浮上阿修比的表情。 “是吗,贝尔迪尼这家伙先升为元帅了吗……” 伤心无法再进一步以言语表达出来,阿修比下令第9舰队暂时后撤并重新编成。 贝尔迪尼的战死,是受到同盟军的两只巡洋舰同时中弹爆发时,被卷入而造成的。这是为了在帝国军的集中炮火中保护旗舰,才特地挡在火线上,但没想到造成反效果,变成密集的3舰连续引爆的状态。 由于出乎意外的坏运气失去贝尔迪尼的同盟军,如果就这件事要憎恨帝国军的话,大概是没办法的。帝国军流下的泪水,大概是同盟军为好汉贝尔迪尼所流的总量的3倍……或许还不止。 仅仅40分钟的战斗,帝国军出现了差不多60名将官级阵亡者,在这之中,甚至包括了修利达上将、哥歇尔上将这些历战的老将。帝国军的人才资源,受到空前的严惩打击及损失。 “军务省为之痛哭流涕的40分钟。” 帝国军内部是如此形容的。这40分钟的 损失,帝国军花了近10年的岁月才得以恢复。 迪亚马特星域,是伊谢尔伦回廊中最为重要的战略要地,过去也好,未来也好,都吞噬了无数的人命,并且,由于这一年的凄绝损失,银河帝国方面,终于下定在伊谢尔伦回廊内建设巨大要塞的决心。常常是战败的一方,比较会兴起军事方面的向上心。 4 胜败的完全确定,大约是12月11日8点15分左右。 在阿修比投注心血建筑起来的数层陷阱中,帝国军就像是流血的猛兽似的横冲直撞,已经完全没有所谓的队形和秩序,帝国军的舰艇已经不知道要如何才能从敌人手中逃脱。也有些舰艇被逼到了绝望之境最后猛然反击,但死战的时间也只有些许,遭到火线的集中攻击,被切成四分五裂而分为宇宙的尘埃。 直到最后还能继续维持有组织的抵抗,掩护友军脱离战场的,只有舒坦艾尔马克中将的部队,但是到了18时52分的时候,也终于放弃抵抗的念头开始败走了。就在这之后没多久阿修比的旗舰“哈多拉克”在3艘巡洋舰和6艘驱逐舰的护卫下,开始由主战场宙域前进。为驱散还残留的孤立敌舰,巡洋舰连续发射主炮,仅仅只有些许的时间离开旗舰。 不料就在这瞬间,命中注定要中流弹的战舰“哈多拉克”,舰体中央部分右下方中弹。 爆炸炸穿了三层甲板,甚至舰桥也遭到波及。地板被炸裂,舰桥人员亚德金斯上尉和斯帕里亚少尉被裂口吞噬。因强烈震动摔倒在地的作战参谋西斯少校,好不容易爬起来查看时间,正好是19点7分的时候。这时候布鲁斯·阿修比还伫立在烟雾之中,仅仅间隔15秒的时间又发生了第2次的爆炸。被炸碎的大块陶瓷破片,在离地110英寸的高度水平飞来,像刀刃似的斩裂总司令官的腹部。西斯少校的耳边,听到低微的说话声。 “哼,现在这时的战斗,和女人一样,相当恶劣呢。” 非常痛苦的声音,这到底是阿修比上将说的呢,还是在此时负伤,30分钟后阵亡的作战主任参谋费南迪斯少校说的,完全分不出来,由于他们两人的声音非常相似。但接下来的话,非常明显,是阿修比说的。 “喂,罗察士,抱歉麻烦叫军医来一下。照这样不把伤口盖起来的话,我的黑心肠都会被人看见的。” 许多的证人都证明,这声音虽然微弱,但非常清晰完全能了解他要表达的意思。罗察士总参谋长站起来的时候,扁帽掉了,血从额头上往下流。“军医!军医!”在罗察士的连呼之下,身穿已被负伤者的血染遍的白衣的军夭应声赶到,但是他能够做的,也只有确认阿修比的死亡时间而已。 12月11时19时9分,死因是出血性休克。在腹部开了非常大的伤口,周围全化为血的泥泞。 “我们赢了吗?” 像是怀疑自己的五官似的,贾斯帕自言自语着。从通讯银幕传来疲惫得不在他之下的方秋林的回话:“他们逃走,我们留下来。一般来说,这不就算是赢了吗?” 就在这时有别的通讯被插进来,“730年党”的各成员,得知他们已经永远失去了他们的领导者了。 获得大胜的同盟军,没有人为胜利举杯庆祝,在沉重苦闷的气氛中回到行星海尼森。过了年,在1月4日,举行了盛大的国葬。 布鲁斯·阿修比死后被追封为元帅。如果活着的话,就是36岁就升到这个位置,是自由行星同盟军的历史上,最年轻的元帅。“达贡的英雄”林·帕欧和尤斯夫·托波洛两位,获得元帅的称号时,都已经是40岁了。 为了令阿修比的名声永垂不朽,军方首脑部还特地玩弄政治花巧。和阿修比同样是在第2次迪亚马特会战时战死的贝尔迪尼,死后马上升为上将后就停下来了,等到宇宙历751年才获得元帅的称号,也就是在他死后过了6年。像这种顾虑不仅是为了提高一般市民及士兵们的英雄信仰,并且也是因为反感已不再作崇的结果。 就这样,天才布鲁斯·阿修比的英雄传说结束了。应该是已经结束了,但在贝尔迪尼升为元帅之后过了37年,不知道是哪来的好事者,在死者的坟墓上用笔画出了一个问号。为了把它擦掉,出动现在最新出炉的英雄,这就是目前表面的现状形式。 ※※※ 堆了将近有5打的历史书在书桌上,杨威利陷入思考之中。 布鲁斯·阿修比元帅的死,如果有被谋杀的可能性存在的话,会是那些比较具有嫌疑?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个情报的来源,到底是存在于交战的两军的哪一方? 经过再三的确认,在同盟内部,的确对布鲁斯·阿修比和“730年党”抱着不安和不信任的态度,他们畏惧像过去像鲁道夫·冯·高登巴姆篡夺银河联邦一样,让“730年党”建立军事独裁吗?当然,同盟军输了的话也是不妙,但是,赢太多了也不好。要同时满足这两个相反的条件,最好就是同盟军获胜,但阿修比战死,而结果就真如同理想一模一样。 这个理想真的只是偶然造成的吗?这个疑问,像一团黑烟,在杨的思考世界的地平线上升起。到底在地平线那端会突然蹦出什么来呢?杨准备拭目以待了。在堆成像摩天楼般的书山的对面,出现了卡介伦稍有紧张之色的脸。 “抱歉在象牙塔中引起骚动,不过有条新闻要告诉你。” “怎么了?是谁死了吗?” 这不是什么敏锐的洞察力,只是差劲的笑话而已,但是人类社会中,像这类的笑话就偏偏常常一语道中事情的真相。 “罗察士提督去世了。” 对当场目瞪口呆的杨,卡介伦又接着投下第2弹。 “并且不是病死的,是自杀或是意外,似乎也有可能是他杀。现在的阶段好像还无法断定。” 稍做停顿,卡介伦含蓄的表达出现状。 “事情似乎演变得有点奇妙了。” 杨也有此同感。他无言地摘下扁帽,用另一只抓抓头发,虽然这种动作并不能保证可以使脑细胞活性化。 第五章 收容所行星 1 行星耶柯尼亚,位于距离同盟首都海尼森480光年的达纳多斯星系中。杨威利少校于宇宙历788年10月15日,奉命调任军部耶柯尼亚俘虏收容所的参事官一职。从行星海尼森出发是在10月31日,到达耶柯尼亚是11月9日。原本说来,其实也不是需要花上9天的行程,但由于位置偏离主要航线,因此管制方面有延后处理的倾向,常常要花上很长的时间在中继地点等待,以及在这条航线上飞行的宇宙船,都被歧视,受到不公平的待遇而已。 走出宇宙港的寒酸建筑之外,杨正在考虑要怎么办才好的时候,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一位年轻大个子的军官站在正面向他敬礼。 “是杨少校吧,我是派特里契夫上尉,特地来迎接参事官的。” 个子又高,肩膀也宽,身体也非常厚实,年龄大概要比杨年长5、6岁左右,看起来非常气派,是个非常健康的青年军官,看着比自己年轻的上司,双眼中也没有半点在意的神情。让军官学校的学弟超过自己,大部分的人都会觉得不太愉快,而这位上尉似乎没有这方面的心理障碍。 “行李由我来吧。” 派特里契夫上尉说着就伸手,把杨拖在后面的沉重行李箱拎了起来,看他那种轻松的动作,简直就像拿着羽毛枕头似的。似乎和派特里契夫的身体一样,臂力也是相当可观的。 让杨坐进助手席后,派特里契夫立刻发动地上车。可称之为老爷车的这辆地上车,内部装潢也好、机件也好,都已经被使用得超过充分的程度。就像是对老兵特别照顾似的,驾驶得出乎意料细心的派特里契夫,在发动后两分钟打破沉默。 “老实说,前途比较被看好的军官,很少会被分配到此地来的,当然我也不例外,因此像杨少校这样有名的人会被调来此地,实在是令人无法想象。” “我也不是前途多被看好的啊。” “您太谦虚了。” “真是谦虚就好了。” 坐在助手席上的杨换了一个姿势。地上车的透明保护罩持续的发出细细的、低沉的,像是有裂缝似的声音,较大的砂粒乘着风打在保护罩上,好像在说“认命了待下来吧”像在恐吓杨似的,精神饱满的欢迎他。杨不知道为什么,心情突然变得很愉快。 “以后我会陪您来参观市区。” 会这么说,是因为派特里契夫的身份是参事官助理,今后杨要是想完成自己份内职务的话,他的帮助是绝对必要的。这位助理的能力的高低还是未知数,但派特里契夫本身的气质,似乎离邪恶相当遥远,对杨来说,至少可以先放下一半的心。 “如果能真正实施大规模的绿化计划的话,居民应该早就可以超过1百万才对。” 但事实上,居住在这个星球上的,只有平民106900人,军人3600人,帝国军的俘虏55400人而已,连首都海尼森的一条街道都填不满的人口,全部集中居住在狭窄的植物繁生地域。虽然说是非常狭窄,但由于人口太少的缘故,过于稀疏的印象仍旧不会改变。有着丰饶的水和植物但人口很少的星球,在有人类进出的宇宙中是不存在的,人类没有水和植物的话是无法生存的。 杨拜托派特里契夫上尉带他到标高较高的地点。地上车走在没有正式铺设、只是在砂地中注入硬化剂的路面上,最后在一个较高的小山丘上停车。色彩单调的平坦土地展开在面前,在这之中,植物的绿色和水的蓝色,似乎强调着些微的生命力。 像这样眺望着,就会了解行星海尼森是个如何深受水与绿之惠的丰饶土地。建国之父亚雷·海尼森下定决心完成的1万光年的长征,的确获得他所求的回报,这是指自然环境方面。 “问题是在于政治方面又该怎么说呢?” 这么想的话,并不是在讽刺,他是真心的尊敬着亚雷·海尼森,当看到他的理想被贬损、被玷污,民主政治堕落成了愚民政治的时候,会觉得不愉快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光明正大在政治上行不通,这的确是事实,但对于用这个当做免罪符来到处挥舞、尽情扩张私权的这种人,杨根本无法提起尊敬他们的心情。 话又说回来,在这里设置的俘虏收容所,占地面积664万平方公里,位于绿地和岩石沙漠的界线上,占地范围有三重的铁丝网围起来,但就算从收容所中逃出动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要到其他的星球上去,非得利用一个月仅有一班的定期客货机不可,再加上根本不会有停泊在星球上的行星间运输船。人数超过5万人的俘虏比较起来也是较为自由,也能自由出入收容所,可以去农场或矿山去打打零工,或者是到行星上唯一的都市,耶柯尼亚大都会——明明是穷乡僻壤还偏偏取这种夸张的名字——去买东西。基本上,夜间是禁止外出的,但能赶得上就寝和起床时的点名就不会有事,甚至更极端的,在这中间,如果离开收容所然后又回来的话,绝对不会受到处罚。原来说来,同盟是自由的民主社会,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因为这个理由,所以对帝国军的俘虏待遇相当宽厚,但由于财政上的问题,不能在这种地方太浪费,不过就算现在,俘虏们所受到待遇也绝不能说是恶劣的。“比同盟军的下级士兵所受的待遇还好”这种话,还被拿来当作不好笑的笑话来说。 从只是名为“宇宙港”的宇宙港到收容所,坐地上车要花1小时的时间,从收容所正门到所长室所在的本部,还要再花上10分钟的车程,从玄关大门徒步走到所长和等待接见,又各花了5分钟。好不容易杨总算见到他的上司所长了。 “我是杨威利少校。” “你好,我是巴纳比·柯斯提亚上校。” 在自由行星同盟中,校级军官的退休年龄是65五岁,以杨的标准看上去,柯斯提亚上校似乎已经将近退休年龄,但实际上,上校只有59岁而已,对杨来说,是和他父亲同年代的人。柯斯提亚上校有着像是在黑褐色的布料上杂乱放着白色丝线似的短发,和同色调的硬短胡须,是个有着对茶色的眼睛的中年人。给杨的印象有点太一板一眼,不过这当然是以杨的眼光标准,如果让杨来看也觉得“不太像话”的话,这个人身为军人来说,问题可就大了。 杨的视线停在坐在书桌之后的柯斯提亚上校的头部上方。一张放大的照片,装在相框中,装饰在墙壁上,那是“730年党”的其中之一,被冠上“进行曲”这个冠词的贾斯帕提督的肖像照片。察觉到杨的视线,柯斯提亚少校重重的点点头。 “是的,我年轻的时候参加过第2次迪亚马特会战。” 也不是很令人吃惊的事,参加过那次会战生还的人有好几百万,除去在那之后死亡的人,剩下的人还是相当多,只不过以年龄说来,就算是在当时最年轻的人,到现在也应该有60岁了才对,没想到柯斯提亚上校就是这其中之一。 肖像照片中的人,静静的承受着杨的视线。从军服胸前的阶级章,很明显地可以看出这是第2次迪亚马特会战当时的照片。年轻、锐利、精悍、充满斗志及生气的“进行曲”贾斯帕,是当时的中将。和有着不幸晚年的僚友们不同,对贾斯帕来说,也许有比第2次迪亚马特会战更精彩的时期也说不定。 柯斯提亚上校闭起眼睛,回想的涟漪似乎传遍了全身。“我在那个进行贾斯帕的手下作战,才刚从专科学校毕业,16岁,是最年少的士兵。我到现在还记得贾斯帕提督对我说话时的感动。” 杨回想起蜜莉亚姆·罗察士的话。真实和事实间的差距,这当然不是指善与恶之间的差距。基本上来说,认为哪一边比较重要,应该任由各人的自由来判断,问题是在于,a这个人的真实和b那个人的真实相互冲突的时候,其 中一方不当地侵害他方的这种场合。比方说,把当权者或仰其鼻息之辈的历史观,强迫灌输给一般市民的话,这就会产生出像银河帝国的那种社会出来。 柯斯提亚上校,从专科学校毕业过了43年,只差一步就会被人称之为“阁下”了。对21岁就误打误撞升到少校的杨来说,想到柯斯提亚的辛劳,不由得为之脸红。真是的!杨对于被卷入一团混乱中,结果反而出人头地的自己,重新认识了一番。不过这个姑且先不去管它,杨趁机提出他的问题。 “布鲁斯·阿修比提督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对杨提出的疑问,柯斯提亚表情认真的斜着头思考着。 “总之就是个像神话一样的人。那个人根本就不是能被批判啦、或者批评的对象。” 也就是说,已经成了一种信仰了。从柯斯提亚上校给人的印象,不知道为什么,杨似乎能够理解。 收容所长柯斯提亚上校,将一名士兵的回想放回过去的领域。对这个年龄和他相差38岁、阶级却只差两级的新任部下,有许多事要训示,即使是著名的“艾尔·法西尔的英雄”,一个从军官学校毕业还不满一年的小毛头,对俘虏收容所的营运,应该是一无所知,没经验的外行人才对。在告诉两、三点注意事项之后,上校的表情稍有改变。 “俘虏们之间有着自治组织的事,你听说过吗?少校。” “是,曾经听说过。” 这个仅称之为“自治委员会”的组织,很讽刺的,是行星耶柯尼亚的最大的社会团体。同盟军的士兵人数,还不到俘虏们的十五分之一,想以武力压制,在物理上来说是不可能的。在收容所60年的历史中,俘虏们的大规模暴动,只有在52年前,发生过一次而已。 “55400名的俘虏一齐蜂起的话,3600名的士兵根本就是束手无策。” “杨少校,你有1个人打倒15名俘虏的自信吗?” “完全没有。” “那么就要和俘虏们好好妥协。当然没有必要让他们知道你的弱点,但如果不能以武力压制的话,就必须努力赢得自治委员会的合作才行。” ※※※ 令杨非常感到意外的是自治委员会的负责人,是位叫坎菲希拉上校的人物。一般说来,所谓俘虏们的组织,军官和非军官之间通常是分开的,而且大多数的情况是由非军官掌握着实权,而现在在行星耶柯尼亚,军官也好,下级军官也好,士兵也好,全部由一个团体统一起来,由上校担任它的负责人。由于耶柯尼亚的收容所中,没有将官级的俘虏,换句话说上校就是最高阶级。到底是在耶柯尼亚的收容所中,帝国军的阶级制度在异邦还能照原样发挥它的效果呢?或者是坎菲希拉上校这个人,具有优异的领导能力和众望所归呢?对于这一点,杨感到非常好奇,但柯斯提亚上校却没有再加以说明。 走出所长室后,虽然不是很充分,但派特里契夫上尉对杨稍做了解释。坎菲希拉上校被留在收容所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他从第2次迪亚马特会战被同盟军俘虏之后,以后就一直待在这个收容所中了。” “待了43年……?” 整整是杨人生的两倍时间,被俘虏的时候,坎菲希拉上校是28岁,照计算的话现在已经过了70岁了。 “等于是这个收容所的主人一样。收容所所长更换了差不多有10任了,而坎菲希拉老爷爷却是一直待在这里,不用说,就是现在的所长在他面前也是抬不起头的。” 照派特里契夫上尉的说明,坎菲希拉老人在银河帝国中,是男爵家的当家。原本不是出自武将之门,而是属于文官的家系。年轻时的坎菲希拉,也曾在不知道是以第几代皇帝的名字命名的大学中主修行政学,担任过帝国政府内务省的官僚。已经成功地步上可能在30岁前后当上地方行政长官的路子的他,突然放弃了文官的职位进入军队,从干部侯补生到被任命为少校,是在25岁的时候,一年后升为中校,再升为上校参加“第2次迪亚马特会战”,这是他人生的分歧点,可以推测出似乎是有相当复杂的原由。派特里契夫用以下的话,做为他的叙述的结尾。 “即使是帝国的贵族,似乎也不是很轻松呢。” 2 杨分配到的房间,是由起居室兼书房和寝室以及浴室组成的,起居室兼书房的面积大约20平方公尺左右。寝室的大小是约12平方公尺;起居室兼书房里有写字桌、咖啡桌、躺椅以及几张椅子。寝室里有床、床头几、衣柜,最低限度的家具一应俱全。房间要能表现出个性,必需居住者住上一段时间后才有办法,现在虽然相当煞风景,但也是无可奈何。 “这半年就打搅了。” 杨就这么对房间,或者该说是对房间的先住者像妖精啦或幽灵们打招呼。也说不定会不只住半年而已,这等到时候再重要打招呼也不迟。由于杨没有那种“换了枕头就睡不着”的精神倾向,所以如果要说杨有当军人的素质的话,大概也只有这一点而已,至少,如果在有阁楼或天井的房间就睡不着的话,是无法胜任经常调职的单身军官的。这是单纯的适不适合从事这个职业的问题,比方说患有幽闭恐惧症的人,如果坐进单座式战斗艇的模拟教练机的话,只会引起恐慌状态而已。 杨威利少校,似乎对于环境的适应能力相当优秀。 “如果就这样待在这里,悠闲地熬到退役似乎也不错。” 竞争心、向心意识这种观念严重缺乏的杨,甚至冒出这种念头,就是由于杨还不了解严酷的现实才会这么想。 由于杨已经是少校大人了,所以有侍从兵来照顾他身边的锁碎杂事。希望不是太罗嗦的人就好了,出事在正在这么想的杨的面前、向他敬礼的,是位叫江涛的一等兵。 “一心一意专注在侍从兵的工作上35年,多亏这样才会从来没开枪射击过人,或被人射击过。” 说话的口吻,与其说是军人,还不如说是便宜旅馆的掌柜似的。这位叫江涛的一等兵,是位有亮亮发光的蛋形头、中等身材、刚步入老年的人,和杨不同意味的,是个看起来不像军人的人。一等兵的薪水并不很高,但由于也没什么特别需要花钱的地方,连续30年也会有奖金可领,所以生活应该不会有困难才对。这样薪水和奖金合计大概有多少,杨没有过问。对他人的,而且是部下的经济情况感到兴趣东问西问,并不是种高尚的行为,而且假如万一这个金额比杨的薪水还高的话,那以后彼此之间,就连打招呼都很尴尬。 比起这种事,杨另外有事要拜托这位年长的侍从兵,就是想请他不要把房间收拾的太干净这件事。 “能够的话,希望能更杂乱一点,这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情才能比较落实一点……会不会很奇怪?” “是很奇怪。” 毫不客气,直接了当的批评。 “不过,像这样的上司,我以前也曾经遇到过,男爵沃里斯·渥利克提督也是这样的人呢。哎啊,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刻,能够服侍他实在太光荣了。” 似乎不怎么在意的一句话,夹杂着朴实的自傲。杨的内心觉得实在是受够了,连远远离开了首都海尼森,也没有办法逃过730年党的阴影。 “渥利克提督好像是位名将吧。” 杨浇了一盆冷水下来,江涛一等兵对于这位年轻少校的贫乏表现力,似乎觉得他非常可怜似的,但又谦虚的、不把这种情绪表现出来。 “是的,正是如此,而且,称呼那位为名将是再合适不过了。就算以做一个人来说也是非常了不起,连对待像我这样的人也非常亲切。” 叙述稍微中断,一等 兵换一口气。 “总之,人到底是不能成为神的,稍微有些不像样的地方,和许多优点相较之下,根本就不值得一顾了。” “那个人,晚年好像非常不幸是吧?” 杨继续又往下浇了一盆冷水,35年一心专注于侍从兵工作的江涛一等兵,也叹息着承认这个事实。 “即使是像那么伟大的人,也不可能完全感化在他四周的人的。也许我不该说这种失礼的话,但在渥利克提督的周围,有时还真有不少很不入流的人呢。” 也许是“男爵”没有看人的眼光吧!杨在心里,有点故意坏心眼地这么想。原来说来,即使的确是如此,杨自己也不认为自己很会看人,所以也没有资格自以为了不起的数落别人。 “要我为您泡杯咖啡来吗?少校。” “谢谢你,不过不要咖啡,红茶比较好。” “知道了。” 等江涛一等兵出去之后,杨坐进椅子,没礼貌地把两脚跷在桌上思考着。 仅仅是参加了一个会战的人们的人数,就有相同数量的、以他们为主角的戏剧存在,参加第2次迪亚马特会战的730党的成员就是如此。当风烛残年之身在寒风中苟延残喘时,“干脆在那时就战死的话……”一定会有这么想吧。 最近,听说要对前些时候去世的亚尔夫烈特·罗察士,赠予元帅的称号。使罗察士成为元帅的话,“730年党”的全部成员,就全部是元帅了,军官学校的一个学年诞生了6名元帅,这在自由行星同盟军的历史上,可说是空前,并且,也大概是绝后了。连1个元帅也没能产生的学年的数目可是多得多了,举例来说,729年毕业的和731年毕业的就是这样,他们和夹在他们之间的学年获得的声价比起来,给人的印象淡薄多了,实在令人同情。 从人类开始在宇宙空间进出的时期开始,最初的时期,经常发生队员之间的感情对立演变成互殴,最后甚至发展成杀人案件的情形层出不穷。而这种事急遽减少,或者该说是几乎完全消失,是在配置少数女性队员的这种体制确立之后,这件事告诉了我们,女性对男性的情绪和组织圆滑运作,具有多大的影响力。 在行星耶柯尼亚也有女性,收容所内或外都有。从地上车中,派特里契夫不经意的向杨问道:“听到少校要到行星耶柯尼亚来,有没有为此哭泣,叫你不要走的女性呢?” “没有!” 这么干脆否定了,连杨的内心也为之咋舌。21岁,未婚,再加上又被称为“艾尔·法西尔的英雄”,但没有情人仍然是不可改变的事实。杨也是个身心健全的男性,当然也会认为如果有情人多好,但在比较之下,觉得看书比较好,所以才会像现在,身边冷清清的。 “耶柯尼亚也有美人呢,像杨少校这样年轻,有地位又有名的人,女性士兵们是不会放过的。” “是吗,那在海尼森时条件也该不坏才对,但不知怎地就是不受欢迎。” 一面谈话中突然发现,派特里契夫比杨年长5岁,而杨对他的讲话口气,像对下辈的口吻,这当然是由于阶级较高的缘故。 似乎已经对军队这种组织的形态能够顺应了,对长官敬礼,接受比自己阶级低的人敬礼,不调和感渐渐变得像薄纸似的,就连这个不调和感本身都习惯了。总之,不必一一的用“我比贵官年少,但却接受贵官的敬礼实在是非常奇怪,但军队就是一种的阶级社会,也是没办法的,彼此也只能顺守组织的理论和形式了。”像这样的话解释半天,倒是不错。 在被任命为少尉的时候的确很轻松,最年轻并且也是最下级的,不过在碰上比自己年长的士兵时,还是会有点不自在。被任命为少尉之后,过了16个月的现在,杨已经是校级军官了,在这个星球上阶级比他高的,只有收容所长和副所长而已。 也不是自己希望得到这种地位,但杨威利少校,在这个寒酸的星球上,是最年轻的vip,在军官餐厅里,也为他准备了较好的席位。所谓较好的席位是指较靠近收容所长柯斯提亚上校的席位,不过老实说,对杨来说这实在闷死人了。如果不喜欢在军官餐厅进餐的话,大可到耶柯尼亚都会去,但由于对这里的生活还不习惯,再加上考虑到从收容所到街上的距离,就完全失去上街的兴趣。杨也不是什么美食家,因此并不是对军官餐厅的口味有什么不满,只不过,坐在离收容所长只有3公尺的桌子上,实在没心情一面看书一面啜饮红茶。先不论看在别人眼里会怎么想,杨自己本身首先就没有这么粗壮的神经。 不知道为什么非常疲劳地走出军官餐厅的杨,听到走廊角落中有年轻的男女小声交谈的声音。男性士兵和女性士兵,一脸凝重的表情在商量着什么,听到杨的脚步声后又移动到更深处,因此杨并没有直接亲眼看到他们。他并不打算插手干涉他人的恋爱问题,所以杨就仍然照样走回自己的房间去,像是被扼住似的男人的声音传入耳中。 “哼,告诉他也没用!军官学校出身的优秀分子,怎么能了解我们基层的士兵们的辛劳和心情!” 非常典型的发言,只不过批判并不需要具有独创性。军队这种组织存在的愚劣,使这种类型的批判,在大多数的情况下,都是正确的,只不过在这个场合,发言者并不知道杨这个人,和优秀分子这个普通名词之间,有道极深的裂口存在,要让他人理解这件事可能太过奢求了。总而言之,命令别人“去死!去死!”的人,要求被命令这一边的人能理解和有同样的感受的话,也未免太过奢求了。 就连在同盟军中,也能见到阶级社会的相克现象,帝国军那就可不必说了。在这个耶柯尼亚俘虏收容所,如果在这位叫坎菲希拉上校的老人手下,能维持住完全的秩序的话,会是相当奇异,并且耐人寻味的事。 但话又说回来,虽然是帝国军的士兵,但也和同盟军的士兵一样,都是人类的子孙。也许是宇宙船的战斗,没有直接看到敌人流出的鲜血,所以才下得了手,如果能看到对方的长像、脸上的表情,再想像这个对方背后存在的人生和家庭,也许会杀不下手也说不定。这样想的话,也许可说是在说从事肉搏战的士兵们的坏话,并且,以个人程序的情绪化反战意识来揣度战争的全貌是非常危险的也说不定。但话又说回来,如果将最单纯朴实的疑问置诸脑后的话,会染上美化战争的国家至上主义的毒素,果然还是去忘记“我和他没怨没仇,为什么非互相残杀不可”这个疑问比较好。 杨的思维,常常呈螺旋状回旋,不会直接到达结论。真是坏习惯,想归这么想,但似乎也没必要要到了现在才改变,杨也只有苦笑。 3 杨威利见到俘虏伞兵自治委员会负责人坎菲希拉上校,是在晚餐后的事。面对到自己的房间来访问的年轻参事官,71岁的坎菲希拉仍旧坐在椅上。 坎菲希拉上校大人看着杨的脸,似乎在考虑着是否该脱下沉默之铠,最后他终于开口了,缓慢清晰的帝国公用语,从老贵族口中流出。 “我是坎菲希拉,克里斯多弗·冯·坎菲希拉,已经听过了吧。” 姑且算及格吧。虽然好像是位摆架子的老人,但杨却不觉得有什么不高兴。银河帝国的贵族,又是20几岁就当上上校的人物,如果太卑屈的话,反而令人觉得奇怪。 “今后要请您多帮忙了。” 用差劲的帝国公用语,杨照本宣科的打了千篇一律的招呼,坎菲希拉上校,用熟练的同盟公用语回答:“我才是要请你多照顾,听说是艾尔·法西尔的英雄是吧。” 杨突然非常泄气。“艾尔·法西尔的英雄”这个虚名,可能一辈子都会跟着杨了吧?既然是这样的话,有必要找出 和这个虚名相处、共存的方法来才行。要淡然的承受这个虚名,杨的修行似乎还嫌不足。 “此地的生活觉得如何?” 不是用差劲的帝国公用语询问,回答仍然是熟练的同盟公用语。 “再怎么说享受的欲望是不会有止境的,所以就是这么回事吧。” 到了这种年龄,欲望也没那么大了,一面这么说,一面笑了起来。等笑声稍止,表情又恢复带着苦涩的敏锐。 “只不过,倒是在知的好奇心方面,有很多事情想知道。自从我住地之后的事……” 住进来,这种表现方法,杨不觉得有什么很奇怪。 “住进来之后,一直希望能弄清楚,调查它的来龙去脉,就是吉克麦斯达提督亡命的真相,也许会拜托你帮忙调查这些资料。” 杨的黑眼睛里发出感兴趣的光芒。 “这位叫吉克麦斯达提督的人,是上校的知已吗?” “如果还活着的话已经106岁了。他的亡命是在60年前啊,和我有一世代的差距了。” “那么是曾经见过吉克麦斯达提督喽。” “没有直接见过。” 这么回答的老贵族的表情,刺激了杨的想象力。虽然同是远离祖国、置身异邦之人,但亡命者和俘虏的心情当然不会相同,只不过,坎菲希拉的表情,似乎有什么超乎这个问题的某种理由。 “还有一件我感兴趣的,就是米夏尔先提督的暗杀事件,这件事是在我住进这里后发生的事件。米夏尔先提督是我直接的知已,我希望弄清楚为什么他会被杀。” 帝国历442年,换句话说,就是宇宙历751年,距离现在37年以前,第2次迪亚马特会战的6年后。银河帝国政府军务省的高官——米夏尔先提督的这个人物被暗杀了,凶手最后还是没抓到,事件陷入了迷宫的最深处。不过,在银河帝国,和皇族、贵族、军方高官有关的犯罪案件,发表真相的案例并不少,为了维持社会秩序,进行有关的犯罪调查,公开发表犯人的身份以及动机,但是这个发表的真相是否正确,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如果告诉你“这就是真相了”的话,是没有办法再继续追查下去了。 “吉克麦斯达提督的亡命和米夏尔先提督的暗杀。我已经年过70了,我希望能知道这两件事件的真相之后再进棺材。有时我也想试着去调查或推理,但还是不够完全。” “在上校进了这里之后的事,其他还有什么感兴趣的吗?” “除了米夏尔先提督的事之外,其他帝国内发生的什么事,都与我无关。我在此地停留的时间,早就超过了我身为帝国贵族所渡过的岁月了,只是,由于和我没有直接的利害关系,反而会觉得被惹起好奇心。” “似乎是很有意思的事呢。” 杨陷入思考中,在这种不适合陷入思考的场所和场合的地方。 “能否把情形详细的告诉我呢?我会帮忙的,我也觉得能知道真相的话该有多好。” “真的想知道吗?” 坎菲希拉上校的视线,审视着杨的表情。他的鉴识眼光,似乎在新任的小毛头参事官的内部,找出了什么似的。 “嗯,这样的话……” “能不能再告诉我详细一点呢?上校。” 杨表现出一脸期待的表情时,坎菲希拉上校却是一副不知道该说是顽固或是坏心眼的表情。重新调整一下坐姿,跷起二郎腿,两手的手指在腹部前交叉。 “要询问他人之前,自己应该先去做一番调查,反正在这里,你应该是相当空闲的才对。我所说的是真是假,如果想知道的话,就应该去调查看看。” “那么,我就试试看。” 杨老老实实的答应了。这时门外有人敲门,这是告诉他会面时间结束了。敬了一个礼后,杨走出了上校的房间。 似乎自己对老人特别心软,这么一想,杨不由得苦笑起来。对于已故世的亚尔烈夫特·罗察士提督也是,完全没去逼他。原来说来,打一开始就没想过逼他说出来,能自己讲出来的话就再好不过了,就像他告诉蜜莉亚姆·罗察士一样的,杨并不想去把犯人找出来。老实说,先不管出发点是什么,这个只不过是知的方面的好奇心而已,但是,在罗察士提督死后没多久,就把杨送到边境的收容所行星去,这一点给了杨想象的余地。原本根本就是在五里雾中,什么东西也看不见,但随着调查的进展,慢慢地出现了事情的轮廓,这一点是杨最喜欢的。 ※※※ 听说收容所有一区是军官用的图书室,杨马上加以利用。在无人的房间里占领了好大一张桌子后,派特里契夫出现询问:“少校,调查什么东西吗?” “嗯,一点点。” 根本不算回答嘛,自己也觉得如此,所以又有点故意的加上一句。 “参事官这种职位,就只是头衔好听,根本也没什么事好做的嘛,实在是闲得无聊呢。” 这种台词,是卡介伦或亚典波罗的话,就不会上他的当,但刚刚认识没多久的派特里契夫似乎能感受到某种程度的感动。大大地点点头,由衷地说:“哎啊,像少校大人这样的英才,被派到这种地方来当闲差一定是不得已的,我想在不久之后,一定会分派适合少校担任的重大任务给您,所以还是请稍微忍耐一下吧。” 谁是英才啦?杨虽然这么想但没说出口。就算他自己认为只是碰巧而已,但对协助他的部下们来说,可不是一句碰巧就可以打发过去的。 忽然,杨想告诉派特里契夫关于阿修比提督是被谋杀的说法,一方面是觉得派特里契夫是值得信赖的人,一方面就算是杨的观察眼光看走眼了,这也可以当做玩笑话搪塞过去。这种程度的心计,就算是杨也会有的。 对于杨的话,派特里契夫热诚的倾听着,并且连连点头,只不过,对于当时的政治家们,计划谋杀阿修比的这种假说完全不同意。 “这也许有点失礼,但是这种事是不可能的啊!谋杀布鲁斯·阿修比提督,等于自己拿绳子勒自己的脖子一样啊。” 派特里契夫的意见和亚典波罗相同,也的确是这样没错,杨也同意这一点。亚典波罗和派特里契夫的见解是一般常理没错,但对当时的当权者来说,也许有其他的顾虑或非得这么做的理由也说不定。还有一点,挑起杨的兴趣和疑惑的,就是从坎菲希拉那里听来的,在帝国内发生的奇怪事件,杨也把这件事告诉了上尉。 结果,派特里契夫却是一副不知道说是同情还是奇怪的表情,看着这位年轻的上司。稍微犹豫了一下,大手玩弄着扁帽对杨忠告:“少校,最好打一开头就别想这个的比较好,那个坎菲希拉老爷爷,每次在新任的所长啦参事官到任的时候,老是拿同样的事出来吹嘘。” “也就是说,这是彻头彻尾的谎话喽?” “也不能这么断言,只是一开始就深信不疑是非常危险的。” “嗯……” 虽然不是被吓到了,但杨打算对坎菲希拉所说的再加以详细调查。如果帝国军的老上校会大吹牛皮的话,他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派特里契夫以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这位年少的上司。 “即使如此,但为什么会这么在乎这件事呢?事态演变到目前这种情况,您就算把阿修比提督的事扔到一边去,也没有人会对您加以责难的啊。” “我也同意这个说法,但该怎么说呢……这个,关于这件事如果不能找出合理的结论的话,似乎会觉得习题没做完似的。” 杨有点难以清楚的表达他的思想,但派特里契夫却是一副了解的表情,粗壮的手腕交叉在胸前。 “习题吗 ……原来如此,是习题啊,这样的话我就了解了,不解决掉好像不能安心是吗。” 似乎很受到感动似的,这反倒给杨一种奇怪的感觉。不管怎么说,时间在杨来说是非常充裕的,要有为的加以利用或无为的白白浪费都看怎么做了。由于杨完全没有“不浪费时间”的思想,所以大概在发呆的时候稍微想一下就好,打着这种如意算盘。短距离赛跑和马拉松,都各自有适合自己项目的跑法和速度嘛。 杨是抱着这种想法,但现实却没有理由一定非得配合杨的步调不可,意想不到的事件抓住了杨的衣领,把他从自己的步调的睡床上拖出来,这是在那天夜里发生的。 第六章 俘虏和人质 1 在那天的半夜里,把杨威利少校从梦之花园赶出来的,是放在枕头旁的室内对讲机,在他耳朵旁边发出尖锐的呼叫声音的缘故。知道了啦,吵死人了,打扰他人恋情和睡眠的人是会受到报应的,在意识的角落,杨这么回答着。杨的睡眠又长又深,在他拥有的所有物之中,最奢侈的就是这个了。就连王侯也无法与之比拟的睡眠,在清醒之后,身为当差的现实在等着他。 还笼罩在睡魔霞霭中的眼睛看看时钟,才不过3点17分,应该还要再过12000秒后才会再和现实重逢才对,这么一想的时候,他就顺口回答对讲机的呼叫。 “喂,这里是殡仪馆……” 才一出口,就猛然发觉糟糕了,如果呼叫他的人是柯斯提亚上校的话,会更令他留下坏印象,不过幸好对方不是他的上司。 “杨少校,请立刻到中央管制室来,并且最好能带枪前来。” 是参事官助理的派特里契夫上尉。杨把大哈欠压回喉咙的深处,小声地说:“发生逃脱事件了是吗?” “您猜得真准。” “……我小时候就常被人说是想象力过剩。” “不过即使是少校,现在有一个条件是你想象不到的。” “是所长当了人质了吗?” 这次的答案可说有90分吧?所长上面还要加一个“副”字。副所长杰宁克斯中校自从一年又四个月前到任以来,半夜三更都会在所内巡视,当然不是全部,只是选择俘虏居住的其中一栋而已,不过从来没有一天休息过,所以才会在今夜,巡视东17号楼时,成为俘虏们的俘虏了。 杨威利少校,并不是在柯斯提亚上校之下的第二号人物,上校和少校之间,还有一个中校的阶级,就是这个阶级的人物。耶柯尼亚俘虏收容所的副所长,杰宁克斯中校这个人,年龄36岁,以身为行政官僚方面的才干来说,可说是在所长之上。从一般固定形态的人际关系来说,从一个士兵的地位爬到现在这个位子的所长,和官僚的副所长之间,心理方面也好,行动也好都是互相对立的,然后在这个行星耶柯尼亚的场合,也差不多照这个模式延用在现实上。杰宁克斯中校的深夜巡视,在他本人来说可能是勤勉和义务感发挥的结果,但在柯斯提亚上校看来,却是患有失眠症的中间管理阶层,利用自己的症状来达到讥讽上司的目的而已。身为第三者的派特里契夫上尉则是用“以泥水来清洗心的人际关系”这种方式来表现。 “跑到一个不得了的星球来了呢。” 杨还不至于这么想。这绝对不是他喜欢的方式,不过这地方从第一夜开始,就像是不希望让新加入者感到无聊似的,表演得相当卖力。会像这样抱着一种看他人热闹的心理,完全是由于以杨个人来说,不没有机会也没有时间去招惹俘虏们的怨恨,要恨的话就该去恨所长才对,杨的这种想象可能稍微不负责任了一点。柯斯提亚也许不是个无能的人,而且完全和温厚和蔼的人物搭不上边,有点以规则啦权限啦为后盾,摧毁俘虏们些微的希望的这种倾向。与其说他是意图去造成,还不如说是结果就是会变成这样而已,认真又忠实于职务的人常常会这样。 杨威利少校踏入中央管制室时,是3点28分。应该骂一声“太慢了!”的柯斯提亚上校,由于紧急事态当前,不想为不必要的事耗费精力的样子,只把杨叫到监视银幕之前,简短地为他说明情况。 “参加逃脱剧的人,现在大约有80名左右,但是还有继续增加的可能性存在。” 可能会膨胀到七百倍喔,杨在心里暗自计算着。不太令人愉快的计算吧?柯斯提亚上校的喃喃自语,为杨的计算做了一个总结。 “看来,事情变得非常麻烦了。” 非常确切的说法,杨这么想。白天的时候柯斯提亚上校说完,“1名所员对俘虏15名”的计算,照这个计算来看的话,今晚的逃脱剧,得要5名所员所它镇压下来才行。忽然想起一件事,杨问道: “地下帝王的坎菲希拉上校大人怎么了?为什么不请他来游说计划逃脱者呢?” 柯斯提亚上校看起来似乎是担任一副题名为“不高兴”的画的模特儿,声音也是,和非常高兴极端的相反。 “坎菲希拉也在那栋建筑物里!同样也被逃脱者们拿来当人质了。” 这可真是有好戏看了呢,杨在心中大表满足。 3点39分,杨参事官和派特里契夫参事官助理走出了管制室,戴着红外线护目镜,直接去察看东17栋的情形。派特里契夫缩了缩他那宽广厚实的肩膀。 “不过,那些家伙逃出收容所之后打算到哪里去啊?” “也许要勇敢地向1万光年的逆向长征挑战也说不定呢。” “以为能办得到这种事吗?” “两百多年以前,亚雷·海尼森这个人办到了啊。” “如果完成两百年来的壮举的话,我们也能在历史上留名了呢。” 只不过是扮演蹩脚的敌人角色。 停止低声交谈,两上人的背紧贴着墙壁。东17号楼有好几个窗口都看到摇晃的灯火,有人影在动。两个人沉下身形时,听到了枪声。 子弹被墙壁反弹回去,在距离杨的脸颊3英寸的空间通过。 “好像持有枪枝呢,而且还是附有夜视装置的货色。” 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了才说这种推测的话也是有够混的了,但杨还是这样不在乎地说出口。派特里契夫上尉咋咋舌头: “到底是从哪里弄到的?从武器仓库中偷出来的吗?还是从人质手中夺来的?” “也有可能是私下横流出去的。” 杨所指的是指一般论,但派特里契夫却是直接援用在此时此地的特殊论上。 “以前就有听过这种谣言,但是……” 正想往下说的时候,从暗中传来物体的响声,低沉、激动的帝国公用语的会话声传来。杨和派特里契夫下手持着雷射枪,谨慎地一步一步前进,红外线护目镜映出殴打的光景,是俘虏之间的打斗。从听到的片断的佳话中得知,其中一人参加逃走的这一边,而另一个则是反对逃走,打算对看守们报告,就是这么一回事。打斗在数秒间演变成单方面的暴力行为,已经失去理智的希望逃脱者,还一直在踢着,踩着倒在地上反对者的身体。这时派特里契夫把雷射枪收入皮套中,上前去:“也够了吧,你们不是同胞吗?” 派特里契夫还没说完,希望逃脱者爆出走调的呼叫声,似乎已经忘记大声叫是非常不妙的事了。比杨的个子大比派特里契夫的个子小的这个男人,抓紧拳头,瞄准派特里契夫一拳打过去。 “别这样,会痛的啊!” 明明自己比较强,还用悠然的语调这么说,派特里契夫抓住对手的手腕,看不出有在用力的样子,但对手像杀猪似的大叫起来。平平静静地不去理会他,派特里契夫轻轻挥一下自己的手腕,帝国军士兵的身体就像老式的时钟的时针一样转了一圈,令杨十分佩服。派特里契夫上尉的话,1个人解决15名逃脱犯是可能办得到的。 “了不起,上尉。” “唉啊,只是对手太弱了而已。” 在派特里契夫的脚边,希望逃脱者发出抗议的呻吟,参事官助理没有用言词回答,只用粗大的拳头往头上敲而已,希望逃脱者不再发出声音了。 3点58分,杨少校和派特里契夫上尉经由医务室回到中央管制室去,让两名俘虏接受治疗,并取得少许情报,回来向所长报告。 “就是如此,逃脱者们的领导者是叫普雷斯布鲁克中尉的人,他表示如果所长大人愿意代替的话,他答应释放人质 。” “无理取闹!” 非常激怒的口吻。由于省略了主格,因此受责难的受格是杨或是杨所指出的事实,实在无法加以判断,大概是指双方吧? “要怎么办?” 杨问道。他所寻求的,是所长的判断而非感想。柯斯提亚避开正面回答,命令操作员调出普雷斯布鲁克中尉的资料。柯斯提亚看过从终端机输出的资料,说了一句“是贵族的少爷吗……”。在这种情况下,肯定是不会有“是贵族出身的高贵之人”这种表现法的。对站在一旁的杨,柯斯提亚用心慌意乱的声音:“那些家伙到底想干什么?做的事简直是乱七八糟嘛!” “下官也是这么认为。” “……” 由于无法把握对方的真正意图,上校又重新审视杨的脸孔。乍见之下,杨以看似悠然的态度承受收容所所长的视线,就是这种一见之下,让杨给予他人的印象发生莫大的影响。他身为指挥官的名声被扩大,这种“一见悠然”非常有效的提高了他的传说性,但是,在这个场合来说,只能用单纯的“发呆”这句话来形容而已。 “不要呆站在那里,有什么意见就说说看啊!贵官不是声名远播的艾尔·法西尔的英雄吗!” 真是够无理取闹的发言啊,杨在心里这么想,不能说就因为在艾尔·法西尔成功了,在耶柯尼亚也一定会成功啊。要说两者有什么共同点的话,只有名字的首字母都是e而已。这时候发现自己想的事也是相当离题了,于是杨试着用心提出了一个方案。 “这个嘛,如果不设法进行交涉的话,事态是不会有任何进展的,还是询问一下他们有什么希望,等天亮之后再回答……” 语尾被一个突然的巨大响声打断,管制室的窗玻璃被打破,相当高出力的雷射光束从空间扫过,杀人光束在杨的扁帽上大约5英寸的空间切过,将墙壁的一部分切开。 “不要紧吧?杨少校。” “是,还好吧。” 突然之间想不出什么富机智的回答,所以杨就用这种平凡的回答。柯斯提亚上校抓住麦克风:“警告占据东17栋的帝国军士兵们,贵官到底有什么要求?现在我请坎菲希拉上校到你们那里去,有什么话可以对他说。” 在这里提出坎菲希拉的名字是要耍个小花招,但却有了效果,透过麦克风的声音传了回来:“找坎菲希拉来也没用!” 这就是回答。这样直呼自治委员长的名字,很明白的表示占据者们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 “坎菲希拉已经失去身为帝国军人的矜持,满足于这种屈辱的现状的丧家之犬。光是自己当个丧家之犬也还倒罢了,居然还让他人也受到这种不好的感化,实在是罪不可赦,我们和他没什么话好说!” 派特里契夫上尉似乎对这个演说非常感动。 “不管哪里都会有反主流的人呢。弄成这样,坎菲希拉老爷爷也是脸上无光了。” 相当年轻的声音,这是给杨的印象。普雷斯布鲁克中尉这个人物,大概是从士官学校毕业没多久的青年吧,和杨属于同一辈的。不过这样一来,普雷斯布鲁克的回答,证明了希望逃脱者们,不知道坎菲希拉也在那栋建筑里的这个事实。如果知道的话,根本没有演戏的必要。他们如果知道这个事实的话,大可把坎菲希拉上校拘禁起来,俘虏变成俘虏的人质,这想象起来是相当滑稽,但坎菲希拉的存在,对双方来说,都有着很大的影响力。 接着再讨价还价了两、三句,柯斯提亚上校否决了由自己来代替杰宁克斯中校当人质的条件,于是普雷斯布鲁斯中尉变更他的要求。 “好吧。如果所长不能当人质的话,就由其他干部代替好了。” 这的确是顺理成章的要求,但对“其他干部”却是相当困扰,管制室里的军官们个个面面相觑,困惑和探索着他人心理的表情,整个管制室的气氛就像是守丧一样。最后,柯斯提亚上校用刻意造作的声音,向最年少的军官:“杨少校,不,参事官,这对贵官来说是重大的决断呢。” “这是什么意思呢?所长。” “在这时如何做出错误的决断的话,可能会伤害到贵官的前途也说不定,就是这么回事。” “是……” 也并不是特别期望自己的人生没有任何损伤就是了,因为早看透了对方真正的心意,所以就干脆故意让对方的神经像有毛毛虫在爬似的不好受。 “也就是说,到底要我怎么样呢?” 故意加以反问,这当然是刻意讽刺,柯斯提亚上校脸部的皮肤和肌肉微微扭曲。要直接了当说出“你来代表我去当人质”这句话,大概是怎么样都说不出口,所以,身为警备主任却只会走来走去的波里少校,摸着像黑刷子似的短胡子,自动挺身担任“翻译”的角色。 “杨少校,贵官应该尽到您身为参事官的职责。俘虏们提出这种不像话的条件,但又总不能让所长大人去当人质啊,所以……” “贵官愿意去担任人质是吗,真是了不起。” 被杨这样隐隐的所话反套回来,波里的脸色都绿了。原本说来,杨自己本身也认为在这种场合,只有自己去代替比较合适,不过,不讽刺几句心里实在很不舒服,最后还是苦笑着耸耸望,承担代替所长的任务,结果,大块头的参事官助理站出来。 “杨少校,我也同行。” “派特里契夫上尉,这种事你没有必要奉陪啊。” “不,少校对我而言是很重要的人。” 派特里契夫顽皮的闭起一只眼睛。 “直到前些时候为止,我是这个星球上,三次元西洋棋下得最差的人,现在能升为倒数第二都是托少校的福,不能这样随随便便就分手啊。” 想起就寝前下三次元西洋棋一败涂地的事,杨的心情非常复杂,那是因为对派特里契夫的战法不熟悉才会输的,下次再下一定能赢才对。不过,事情真的会如杨所想的这么容易吗?倒是非常有可能是杨的战法被看透了呢。 2 “参事官杨少校和参事官助理派特里契夫上尉代替担任人质,所以赶快释放副所长杰宁克斯中校。” 当这个通知宣布了之后,知道内情的同盟军士兵间,开始私下议论纷纷起来。士兵们一面托着雷射来福枪,一面小声的交换意见。 “喂,你觉得怎么样?” “所长那家伙,大方地把两个眼中钉送出去当人质呢。杨少校是精神上的碍眼,派特里契夫是肉体上的碍眼。” “杨少校会碍眼吗?” “哼,你真是一点想象力也没有。所长那家伙,21岁的时候连下级军官都还没捞着啊。而人家都已经是少校大人了,当然会觉得不是滋味啦。” 士兵们的私语,都没有传进杨或派特里契夫的耳里。他们两个人,当然不会带武器,高举双手,走向逃脱者们占据的东17栋楼去,代替武器的,只有两副强化陶瓷制的手铐。 来迎接两人的逃脱者们,首先郑重地用这个手铐把他们的双手铐起来。 “不会杀你们,你们是重要的人质,也不会加以虐待,因为我们是有荣耀的银河帝国军人。” 老套但非常漂亮的发言之后,普雷斯布鲁克中尉用充满猜疑的眼光,一直盯着杨的脸。声音不高,但非常危险的语气:“派特里契夫上尉是大家都认识的,但是,另外一位真的是少校吗?不论年龄也好,阶级也好,很难令人相信都在我之上。” “请看看我的阶级章,还有身份证明文件。” 不知道是否是对杨的回答感到罗嗦的缘故,普雷斯布鲁克中尉的眼神变得更险恶。 “用不着你提醒。” 丢下这句话之后,指示同伴确认杨的身份证。在得到“的确是少校”的回答后,虽然点点头,但还是自己亲眼确认一下同伴拿来给他过目的身份证。 “喂,真的会成功吗?” 其中一个看起来较为胆小的伙伴,低声询问普雷斯布鲁克,普雷斯布鲁克以讽刺意味十足的口气反问:“你觉得呢?” “像这样的逃脱,通常是要看曾经成功的例子和机率来决定,但是……” “现在这个有点不同,光是能成功就能大大出名了。” “这次能出名?” “要让它出名啊,以我们的力量!” 普雷斯布鲁克中尉似乎对于对答技巧相当有心得,但不管怎样,对于胆小的人来说,再有技巧也没办法让人的胆量变大起来。这个男人是个和普雷斯布鲁克同年的年轻军官,畏畏缩缩的,提出要脱离逃脱集团的要求。这大概已经不能算是胆小,而是非常大的勇气了吧。 “回故乡之后,又会再度出征,这次说不定会战死。与其这样的话还不如留在这里,既不用担心吃饭的问题,也没有罗嗦的老婆……” 最后的部分引起所有人的爆笑,但是杨总觉得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缺少生气,也许这只是先入为主的印象作崇。这个意见,普雷斯布鲁克当然是不会欢迎的。 “好吧,知道了,胆小鬼反正也没什么用,你就待在这个穷酸的星球,悲惨地捞着剩饭到死为止好了!” 丢下这些侮蔑的话,普雷斯布鲁克中尉命令这名军官离开这个房间。 “接下来把杰宁克斯带来。让这些不法的叛乱军的共和主义者们知道,我们帝国军人是不会违背约定的。” 被带来的杰宁克斯中校,用泛着黄色光芒的眼睛注视着杨和派特里契夫,但一旦和两人的视线相对时,就马上装出没这回事的样子把脸转开,只有自己一个人被释放似乎觉得相当难堪。对他们两人只说了一句“多保重”也是相当奇妙,杨默默的注视离去上司的背影。 杨和派特里契夫被命令靠着墙壁坐下。巨汉的上尉,把视线投向普雷斯布鲁克的背影。 “这是不是该称之为不屈的斗志啊?连我都被这种热情感动,想高唱帝国万岁了呢。” 也许这是在讽刺,但感觉不出什么毒素,这大概是由于派特里契夫上尉的人格吧,不管怎样,这个人的存在带给杨一种奇妙的安心感。 “如果没被感动的话,会有什么感想?” “是嘛。对我来说,比起不称讼皇帝的圣恩就会受到严酷处罚的社会,还比较喜欢能够公然骂无能的腐败政治家的这种社会。” “公然吗……” “指打出来的招牌来说,只是这样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有打出来的招牌在的话,以这个为挡箭牌,就可以对那些大人物们大加批评。我对那种从头就把表面招牌不放在眼里的人,怎样都没办法信任他。” 派特里契夫原来想拢拢头发,但戴着手铐不方便,只好作罢。 “不好意思说了些自大的话,但是,总之,这就是我的真正心意,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根本不会当职业军人的。” “很了不起。” 并不是社会辞令,杨低语着。如果以为派特里契夫是空有腕力的男人的话,就证明了他是缺乏鉴定人物的眼光。派特里契夫富有理性和智慧,并且不是锐利刺人,而且是稳重结实,他正确地把握住了民主社会本质的一面。 大概,国家也需要医生,医生最初的义务就是要正确的找出病因。对社会的病征或国家的缺陷,闭着眼睛不去过问,对权力的腐息,只是捏着鼻子,不去管它的这种人,是不可能担任医生的,这种人,只会顺应腐败的对手而自己也随之腐败而已。 不过,不论是多高明的名医,想让患者永久生存下去是不可能的,因此国家的灭亡是必然的。放着不管它的话,很短就会结束,如果加以改革和自净作用,也许可以将寿命延长,但不会是永远。期望永远是不必要的。“尽可能地长久、健康的”这种是最大限度的政治愿望吧。杨以自己的眼睛观察到目前为止的自由行星同盟的政治及社会,在他心中,得到了一个悲哀的结论。建国之父亚雷·海尼森的理想,经过这数世代的权力者们之手,已经被歪曲、变质了。这个结论,虽然这还不能说是定论,但是市民们本身有先舍弃自主和自立、安于顺从他人的命令或强制的倾向,这就是令杨产生危机感的原因。 就算是正确之道,如果被他人强制或被操纵着走上互路的话,杨是绝对不干的,这是他自己本身喜好的问题,不希望受到他人的强制。这样的话产生了一个相当奇异的矛盾,不过能肯定就是,单方面会高高兴兴走上被他人强迫而走上的道路的这种人,杨没有和他深交的兴趣。 如果是走自己喜欢的路子的话,掉进地洞里也没什么怨言,杨也并不打算抱怨什么。虽然常常有时候想发点牢骚,但人非圣贤,这种程度应该也是可以原谅的。 手腕上铐着银色的手铐,不知为何,看起来似乎相当愉快的派特里契夫上尉,降低他原有的宏亮嗓门,小声的对杨耳语。 “所长会救我们出去吗?” “总之,会努力试试看吧?” 杨威利是名人,虽然只是虚名,但还是因艾尔·法西尔逃脱而名噪一时的英雄。也许令英雄这个名词的价值降低了,但不管怎么说,如果对杨见死不救的话,柯斯提亚上校的管理能力会被追究,这也关系到了退役的再就业问题。照杨的推测,大概是打算让杨好好地担惊受惶一阵,再把他救出来施恩于他,而且还可以睛杨看着自己解决问题的实力,大概是这种想法吧。 “当上参事官的话,你是建了什么样的武勋呢?” 普雷斯布鲁克中尉,向杨投注与其说是好奇,还不如说是调查的视线和语气。 “这么年轻就升上少校的话,应该树立了和地位相应的武勋才对,不是吗?” “没错。和你们的国家不一样,我们的国家,不能只靠血统或家世就能出人头地的。” 这么回答的人是派特里契夫。普雷斯布鲁克的双眼,很明显地凸了出来。 “住口!没人问你!” 瞪着杨,普雷斯布鲁克再重复一次同样的问题,杨也照实回答了,没有任何隐瞒的必要。 “在叫艾尔·法西尔的星系,从贵官们的军队攻击之下,将平民救了出来。” “不是击沉一艘战舰啦,或单独一人将敌方的部队全灭,不是这种的武勋吗?” “我倒想这么做一次试试看呢。” 言不由衷的台词,不过只是这种程度的反驳应该不要紧才对。普雷斯布鲁克以失望的表情,再一次瞪着杨。他好像是纯朴的英雄军国主义信奉者的样子,似乎希望在杨身上,追求“虽然是敌人也会为之感动”的,这类的武勋。 “很抱歉让你失望了,不过像这样以我们为人质,再来想怎么做呢?普雷斯布鲁克中尉?” “以你们为人质,要求一艘恒星间航行用的太空船。” “要坐太空船到哪里去?” “那还用问?当然是回祖国去。” “原来如此,没办法用走的呢,非得有太空船不可呢。” 一副深有同感似的,派特里契夫点点头,但普雷斯布鲁克中尉好像觉得受了侮辱似的样子,走到靠着墙壁坐下的派特里契夫上尉面前,向下睨视: “如果想侮辱帝国军人的话,我可不会原谅你!” “我无意侮辱你们,你们之中有人会操纵太空船吗?” “有一个人会。” “机械士呢?导航员呢?通 讯士呢?” 被派特里契夫接二连三地往下问,普雷斯布鲁克答不出来了,看来似乎是个正直的男人。 “我们打算在要求太空船的同时,也要求附加50名左右的船员,还有3个月份的粮食。” “少校,我们两个人似乎有1艘太空船、船员50名和3个月份的粮食同等量的价值呢。” “真了不起。只不过贵官和我工作一辈了所赚到的薪水,似乎连一艘太空船都买不起呢。” “这个以经济上来说,似乎有什么地方计算错误呢。” “别说了!” 脸一直红到耳根的普雷斯布鲁克中尉,中断俘虏们的对话时,门外响起门铃的声音。普雷斯布鲁克中尉和同志们的表情一时变得非常僵硬。 “是谁在外面?” “是我。” 这个声音,有着异样的存在感,普雷斯布鲁克甚至不做更进一步的反问就把门打开了。两手插在口袋中,悠然的走进房间的是个身穿灰色俘虏服的男人,坎菲希拉上校。 “你来做什么?坎菲希拉!” 对年轻军官的发问泰然的予以无视,71岁的上校以徐缓的步伐走到房间的中央,望着墙角的两名人质,似乎很愉快的嘴角绽开了微笑。察觉了老人的视线,普雷斯布鲁克的语气从疑问改为纠缠。 “你……你是应该被唾弃的家伙!你所做的事……” “不是帝国军人该有的行为,不是帝国贵族该有的态度,是吗?” 不仅气势不在普雷斯布鲁克中尉之下,甚至把他要说的冠冕堂皇的台词先说出来,坎菲希拉上校仍然以丝毫不乱的步调走近墙角,在杨的身边坐下。仅仅扬起一只手,阻止似乎想采取什么动作的普雷斯布鲁克中尉。 “只不过是老头子自动来当你的人质而已,用不着这么怒吼,总会有机会交换一下彼此的想法的。” 稍微停顿一下,视线转向杨。 “话又说回来,卿也真是个奇特的人。我在这个收容所,见过大概15名左右的参事官,但卿是最令我感兴趣的,以前那些人全是些无可无不可的人。” “才刚认识没多久,就已经能这么断言了吗?” “见过了一面就够了。当然我并不是说已经完全掌握卿的全部人格,只不过是给予值得发生兴趣的人物,这种评价而已。” “承蒙您的夸奖……” 杨本身也对坎菲希拉上校抱着极大的兴趣,但反而因此不说出口。被叫醒离开寝室时已经吞了咖啡因锭,所以完全不必担心睡魔的诱惑。身处于生命危险的至近距离这件事,已经被刚刚挑起的兴趣和关心完全弃之脑后,杨的身心开始活性化。接下来自己和他人的境遇会有怎样的变化,令人非常兴味十足。 第七章 显微镜规模的叛乱 第七章显微镜规模的叛乱 1 和艾尔·法西尔脱出相比,现在杨威利所迫切面临的危机,规模少了很多,但是以切身的危险来说,可一点也不输当时,而且连想榨出不存在的智慧的时间都没有,更是可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的处境。 加以十足的美化后,可以说杨威利是个深谋远虑的人,但绝不能说是善于随机应变的人。在这时候,爆音和闪光,以及不断落下的建筑物的破片中,杨所选择的,是最为容易同时效果也最好的一条路——向比他更有能力的别人求救。 “坎菲希拉上校,能否快点带我们离开此地呢?” “是不是我耳朵听错了?怎么会拿这种事来拜托我呢?” “在我认为,上校大人不会没有事先准备好退路,就贸然深入险境的。” “你这是太高估我了吧?年轻人。” “是上校自己太谦虚了。” 正想再继续往下说的时候,头顶上传来爆音,大群的小碎片和埃尘直往杨身上落下,艾尔·法西尔的英雄就像穿上了灰尘制的装甲似的。 派特里契夫上尉对这个靠不住的上司实在看不下去了,于是也加入交涉。 “上校大人,您也许对已看透人世来日不多的自己,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但杨少校的未来比过去不定期要来得长,而且又是有前途有作为的人才。我觉得如果救了他,即使对上校来说,也绝不会有不好的结果才对。” 相当大块的填充材料的破片掉下来,打中肌肉厚实的背上,派特里契夫动也没动一下。 派特里契夫上尉的说法,很奇妙地坎菲希拉上校似乎很中意,另外一个原因,也是因为的确没时间了。低着头走到墙角,从口袋中挑出自制的高周波发生装置开始操作,过了两秒,地板的一部分,发出非常不满的轧轧声,出现了1个70乘70英寸的正方形出口。 “这是15年前废弃不用的通讯用通路,在地下纵横分布着,就潜入这里避过这一难如何?” “为什么不利用这个逃脱呢?” “我是很喜欢树立计划,但不喜欢失败。如果真正实行了的话,心情会一下子沉重起来。” 不过,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也不能再说什么了。让柯斯提亚这种小恶徒获胜在那里洋洋得意,也很叫人不舒服。坎菲希拉一面这么说明,一面让杨和派特里契夫进入通道。派特里契夫的身体,总算是平安的进去了,坎菲希拉又在通道的入口,对茫然失去自我、左右徒然往返的逃脱兵们招呼:“喂,勇敢的诸位逃脱兵,如果不嫌弃的话也一起走如何?当然不勉强各位。” 也不必太费力地劝说,就算中尉不情愿,也没有其他的路好走,就这样,2名同盟军人和5名帝国军人逃入废弃的通讯用通路内部,躲过了无差别攻击的射击。 急急忙忙走在狭窄的生命之路上,普雷斯布鲁克中尉以非常怀疑的语调提出疑问:“这条通路走下去,会从什么地方出来?” “还是不要知道太多比较好,会减少后面的乐趣。” 坎菲希拉上校轻松地,调侃着年龄足以当他的孙子的中尉。普雷斯布鲁克中尉虽然是一脸不满的表情,但觉得就算在这里吵吵闹闹,也实在太小孩子气,所以就闭上嘴巴,开始往前走。 在黑暗的通路中,一行人没办法走得很快。头顶上的震动和爆炸音逐渐远去,这状况代表炮击战已经逐渐平息的意思,这么一来,接下来就是持着枪的士兵要准备冲入的阶段了。 通路之中,容不下两人并肩而行,因此像派特里契夫这种的身材尺寸,就连站直往前走都很困难。勉强弯着腰往前走的派特里契夫,没多久就觉得,身体对勉强采取这种不舒服姿势,在大表抗议。 “大概是认为不过是在边境,所以随随便便也无所谓吧,真是太可悲了。所长要是能做事更致密一点就好了。” “要是做事太过于细致的话,我们的机会会越来越少,还是马马虎虎就可以了。” 杨所说的并不是警语而是真心话。 这时候,坎菲希拉上校忽然停下来回过身,向重要的配角之一说道:“中尉,你的那种差劲演出也差不多可以收起来了吧?想一直到死都要守住舞台当然是你的自由,不过日后要是在墓志铭上写着非你所愿的文句,也是无法提出反对,对家名来说,是不是有点顾虑呢?” 谆谆劝说,还不如说是更事不关已的态度,似乎是像这种程度的道理都不明白的家伙,就随你自己要死要活了。把自己的立场先暂时放在一边,杨注视着这普雷斯布鲁克中尉的反应。 状况的转变,加上又被坎菲希拉的心理优势压倒,普雷斯布鲁克中尉一时之间答不出话来。不过在他来说,分析事态时,如果采取不合作的态度的话,是无法将答案找出来的。一言不发、固守沉默之城数秒之后,像反抗期少年似的态度也到此为止了。 “我也没有特别的演什么戏。” 就像认命了似的,这么回答。 “只是所长和我约好了,协助他的话,他一定想办法让我挤上特赦的名单,在半年之内就可以被送回帝国本土,这样而已。” 遗返故乡,这样的约定对俘虏来说,就像是蜂蜜似的诱人,就算仍然抱着疑惑,期望终究还是会将疑惑压倒。抱着近似同情的心情,杨询问柯斯提亚提出的合作内容。普雷斯布鲁克中尉的回答是“揭发坎菲希拉上校隐瞒的种种不正行为”。 “原来如此,我的不正啊……” 坎菲希拉上校好像非常开心的笑了出来。到底是已经修练到了可以拿自己本身的境遇当玩笑开的境界呢?或者是,多少有些自信可以脱离这个困境呢?比率暂且不论,杨认为两方面都有。 “也就是说中尉只是受到柯斯提亚上校的游说,同意他的提案而已是吧。” 派特里契夫上尉这么一问,普雷斯布鲁克中尉的表情半是怒气,半是伤心。被柯斯提亚骗了的事实即使无法否认,在这种场合如果主张自己也是受害者的话,好像又太窝囊了。 “以帝国军人的名誉我可以肯定的说,对于柯斯提亚的这种下流阴谋我一概不知情,我绝对没做出任何有辱家门的事!” “也就是说,普雷斯布鲁克中尉,你从一开始就被柯斯提亚骗了,对吗?” 派特里契夫上尉将年轻的帝国军军官的主张,客观地整理一下,但普雷斯布鲁克中尉的表情,好像更进一步受到伤害似的,提不出反论,只能静静的保持沉默,这等于已经默认了派特里契夫说的话是正确的。 “用不着觉得丢脸,是所长太过恶毒了而已。” 一面安慰他,一面摆出老大哥姿态的派特里契夫耸耸肩,似乎是发觉了身为同盟军军官,却对敌国的军人说上司的坏话。杨也不打算叱责他,他招呼的对象,是领先走在前面的坎菲希拉老人。 “上校大人,您似乎对种种事实都相当的清楚,如果是这样的话,现在这种状态该如何处理才好,您一定也非常清楚吧?” 耸耸肩,老上校回顾杨。 “我只是引起骚动而已,收拾的工作该由年轻人来负责。总之,我已经告诉卿逃脱之路了,所以期待卿等能有将之活用的,这应该不是什么罪过才对。” 坎菲希拉上校几乎没出声地笑着。对才从军官学校毕业一年左右的杨来说,简直就像是被年老的主考官考验自己的力量似的心情,再想请坎菲希拉上校帮进一步的忙,也许就和请他帮忙作弊是一样的。 “什么时候开始,事情变成这样的呢?” 似乎感觉到了事态的变化,派特里契夫上尉小声的耳语着。听到杨的回答道:“真是 的呢!”之后,巨汉的上尉注视着老上校的背影,摸着下巴:“真是难对付的老人,即使都已经成为同盟军的俘虏了,到现在还像处于帝国军的中枢,计划对付同盟军的谋略似的。” 派特里契夫的感想,杨差不多完全同意。坎菲希拉如果当上了元帅或是一级上将,能行使和他地位相符的权限的话,同盟军可能会吃大亏也说不定。杨似乎重新认识了一次,历史上,有着复数可能性的实例,并且,如果坎菲希拉是站在那种立场的话,首先不用说,杨绝对是化为耶柯尼亚的尘土,不会有错的。 2 在通路中前进的时间,大约只有10分钟左右,当坎菲希拉告诉大家,就快到出口的时候,杨也无法单纯地高兴起来。看情形,柯斯提亚上校是他的敌人了,但如此一来,收容所的执勤的士兵们又是如何呢?收容所内全部都是敌人吗? “这就要由士兵们自己判断了。他们是对上司盲从呢?或者是能够明白事理?随着这个选择,我们的命运也会随之左右。” 又是不出声的笑了起来。 “民主主义国家的军队,士兵们处于危境中会采取何种行动,我对这一点感到非常有兴趣……” 上校眯着眼睛看着杨。 专制国家的士兵的话,当然是依上司的批示行动,但以自主和自立为宗旨的民主国家的士兵,能够自行对正邪善恶加以判断吗?坎菲希拉暗里所指的就是这件事。就是杨自己,也没有能够断言“一定会如此”的自信,实在是很遗憾的事。 派特里契夫做手势要杨将耳朵贴近墙壁,杨照做了,隔着一道墙壁对侧的房间,有什么人,对着室内对讲机说了些什么,都听得很清楚。 “杨少校在哪里?快找坎菲希拉老人,一定要找到!” 虽然交往的时候并不是相当长,但绝对能肯定那是柯斯提亚上校的声音。杨默然把视线转向坎菲希拉上校,这位老帝国军人像是恶作剧似的眨了眨眼睛。经过两、三年就会轮调的收容所长,只不过是表面上的支配者而已,行星耶柯尼亚真正的王者,应该是这个老人。再加上居然一点也不丧气、似乎对这个不名誉且不自由的境遇还能自得其乐的老人,对杨来说,任何方面都值得去深入研究。 柯斯提亚上校简直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了。门一打开,绝对不可能看错的巨汉的身影,悠然地出现在眼前,没有因为炮击而化为肉片,仍然保持结实肌肉的状态的巨汉向他敬礼。 “哎啊,所长阁下,让您为下官之身担心,真是令我惶恐不已。” 阁下这句话出自派特里契夫之口,不用说,当然是讽刺。柯斯提亚只是上校,还没有升为将官,应该还没有被称为“阁下”的资格。 “派特里契夫上尉……” 没有任何意识,柯斯提亚上校喃喃着部下的名字,神情动摇得非常厉害。没能发现尸体的时候,已令他非常的不安,但绝对没想到能在这种极近距离确认他还健在的样子。倒是派特里契夫上尉这边,完全不介意收容所长的困惑。 “自认应该能得到您的赞赏才对,我这个不肖的休多鲁·派特里契夫将恶虐无道的逃脱未遂犯逮捕,并带来这里了呢。” 被抓住衣襟扯出来的普雷斯布鲁克中尉,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完全没有装作的必要。两重、三重的震惊,柯斯提亚上校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对他来说,再糟糕也没有的活生生评价,有两个出现在他面前。他们都没佩带武器,而柯斯提亚却是有佩枪,再加上现在又没有其他人在场,就在上校的手半无意识的移到枪套时,背后突然被一个硬物抵住。在他背后出现的年轻同盟军的军官,正用枪口抵着他的上司。 “……杨少校!” 柯斯提亚上校并不清楚杨的射击手腕,如果知道正确事实的话,就算枪口抵在脑袋上,也不会一动也不敢动。以杨来说,就是必须将柯斯提亚对杨没有先入为主的固定观念,加以最大限度的利用。要是柯斯提亚快速行动的话,其实杨连一点会命中的自信都没有。 “上校,请不要令我扣下扳机,下官并不希望借着射击上司,来夸耀自己的功绩。” 杨的辩才,在这时候几乎已经达到欺诈的境地了,而且不是雄辩,而是侃侃而谈的语调,就结果来说,反而更加有效。柯斯提亚上校的脸,就像被热水烫熟的螃蟹似的变成赤红色,沉默了大约两秒左右,开始虚张声势的发作了。 “杨少校,你明白你现在所做之事代表什么意义吗!” “当然明白,不过也许解释会有点不一样。” “解释?!” 柯斯提亚上校的表情也好,声音也好,都因愤怒而大汗淋漓。把军服上的灰尘拍掉,继续以高压的姿态纠弹着。 “根本就没有什么解释的余地!我可以告诉你唯一的事实。贵官……不,你是用枪口对着你的上司,这叫做叛逆行为,知道吗!” “是,但以下官的立场来说,这是一种自卫行为。” “哪里自卫了!” “和迫击炮比起来,热线枪的规模要小得多,而且也可爱得多了呢。” “一点也不可爱!” 柯斯提亚大吼回去,似乎是发觉了如果大发上司的威风的话,好像有脱出这个危境的可能性。虽说是什么艾尔·法西尔的英雄,但实际上,本人似乎一点也不精干,只是个呆呆的小毛头而已。 但是,上校的下一句怒吼,在快化为声音之前冻结了,燃烧着凌驾于上校的愤怒的男人,逼近在他的眼前,是光荣的银河帝国的军人,普雷斯布鲁克中尉。因为抓着他的衣襟的,派特里契夫的手放开了的缘故。 “柯斯提亚,你这个肮脏的卑劣小人……” 中尉的帝国公用语,由于怒气和复仇心的缘故而结结巴巴的,以杨这种程度的语言能力,没办法对微妙的部分都能了解,只不过光是靠声音和表情,就有十足的迫力。柯斯提亚狼狈万分、又笨拙地试着加以说服。 “等……等一下,普雷斯布鲁克中尉,先听我解释。” “没有什么好听的!” 在说这句话的同时,普雷斯布鲁克中尉跳向他所憎恨的对象。杨用了在他来说,算是非常敏捷的闪开,躲过被卷入帝国军人的苛烈报复行为。柯斯提亚下巴吃了一拳,往后倒飞了两步左右的距离,才刚倒在地上,普雷斯布鲁克又飞扑过来,这次是紧紧勒住他的脖子,不只是勒住而且还上下甩动着。马上就要面临生命的危机的柯斯提亚,事到如今也什么都不管了,辛苦地发出哀叫。 “救……救命!快来救我,想眼睁睁看着上司被杀吗?” 用不慌不忙的声音,派特里契夫回答道:“上校被普雷斯布鲁克中尉杀死的话,我会替你报仇的,这么一来就万事如意,还活着的人不会有任何人受到伤害,以后的事就不必担心了。” 被这么明朗的声音威胁,柯斯提亚上校的脸色变得和死人没两样,再加上还被普雷斯布鲁克勒住脖子,拼命地挤出声音。 “我……我承认,我承认罪状,所以快想想办法制止普雷斯布鲁克!” “您是说要活着接受军法审判是吗?” “接……接受,让我接受军法审判吧!” “非常贤明的选择,那么就为军法审判的重要证人,提供安全的保障吧。” 慢吞吞地,派特里契夫上尉将施以正义之制裁的普雷斯布鲁克中尉的两手拉开,以防止无益的杀人。 3 行星耶柯尼亚在军制上,是属于达纳多警备区所管辖的,行星全域以下的秩序破坏行为,首先必须向警备管区司令部报告,当超过管区司令部的处理能力时,则由军部中央 派遣部队前往处理。过去,虽然有不少例外,但目前还是得照规定去做。 “在行星耶柯尼亚的俘虏收容所发生骚乱事件。” 当接到这个报告时,当然,令警备管区司令部大为紧张,再加上,报告者是参事官杨威利少校。在参事官之上的所长和副所长,发生了什么事呢? 管区司令官马休松准将和参事官姆莱中校一起出现在行星间通讯的银幕上。看来不只是耶柯尼亚,而是这整个管区全体都缺少霸气的状态。有着奇妙的疲劳味道、只等着退休的初老男性,挤出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 “我是马休松,杨威利少校是吗?听过你的盛名,记得是艾尔·法西尔的英雄是吧。” 出名的人就是有这点好处。不过话又说回来,“听过某人的盛名”这种表现法,也许夹杂着讽刺和恶毒的意味在内也说不定,可能算因为杨在赴任行星耶柯尼亚时,并没有特地前往达那多斯警备区本部打招呼的缘故。 在杨之后接着打招呼的派特里契夫,自动开始说明事态的经过。 “杨少校实际上是奉统合作战本部的直接命令,来耶柯尼亚收容所执行监察任务的。” 派特里契夫上尉身上稳重笃实的态度,吹这种瞒天大荒的牛皮,杨默然的注视这个认识还不到24小时的部下的侧脸。能吃惊地叫出来的话也就罢了,但由于实在是太过于意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不理上司的困惑,派特里契夫上尉继续将架空和现实混在一起说明下去,也就是说知道杨少校的真正身份的收容所长柯斯提亚上校,唯恐自己的贪污行为被揭发,于是鼓动俘虏们暴动,企图杀害杨少校,就是这么一回事。 派特里契夫的主张,其实根本站不住脚。不仅是收容所,在同盟军内部行使监察的权限和责任的,不是统合作战本部而是国防委员会才对,但是目前查觉到这点的人,似乎只有杨一个人而已,事到如今,也只有顺着派特里契夫的脚本演下去了,所以杨保持沉默一言不发。事情夹杂纠缠到这个地步,只有等一切的事就序之后,日后再慢慢说明了。 马休松准将首先似乎接受了派特里契夫的说明,但是,代理管区司令被派来耶柯尼亚的人物,似乎是个相当严格不马虎的人,姆莱中校。 一板一眼叫人透不过气的表情,一板一眼令人透不过气的表情,这就是姆莱中校给人的印象。如果这个印象正确的话,杨马上就要面对最头痛的典型的人物了。 “所长先不提,副所长怎么了?记得是杰宁克斯中校担任这个职位的。” “杰宁克斯中校负伤,正在接受治疗。” 对于姆莱中校的疑问,杨的回答并不是在说谎。这一夜,杰宁克斯中校似乎特别受到不幸的眷顾,好不容易被释放后,被炮击的余波所及,虽然不是受伤,但全身上下受了撞伤,进医院接受治疗。 姆莱中校似乎在考虑什么,但并没有拖很久。他对杨下达指示,以身为目前行星耶柯尼亚军方的最高地位者,必须尽到相应的责任才行。 “好吧。不论哪边的人,在下官到达行星耶柯尼亚之前,出了任何意外的话,都将被视为他方杀害的,一定要维持当地的治安和秩序才行。” “我会全力以赴!” 没有必要再多说些什么了,所以杨的回答非常洁简。再确认一次姆莱中校将在3天后抵达耶柯尼亚后,杨结束通讯,不知道为什么觉得非常疲倦,再在发楞的时候,肩膀被重重的一拍,杨就顺势跌坐在椅子上。不用说,拥有这种怪力的人正是派特里契夫上尉。 “任何事都有所谓的权宜之计,少校大人,要说其实我是秘密监察官什么的,根本就不会有人相信,就因为您是杨少校,这种论法才讲得通。” “真多谢你这么看得起我。” “那个……您生气了吗?少校?” 艾尔·法西尔的英雄对这个一脸担心表情的巨汉,苦笑着说:“没有生气,只不过我在想,等到这位姆莱中校到耶柯尼亚来的时候,要怎么解释才能把事情解释得合情合理。” 脱下扁帽抬头仰视,杨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发出质问。 “姆莱中校这个人,是喜欢开玩笑的人吗?” 得到的回答,令人非常悲观。 “听说他这个人好像最讨厌的就是贪污和开玩笑了。” “就像把秩序和规则拿来当衣服穿似的人。” “在电视电话银幕上看到时,就是这么想的吗?” “是这么想的。” “第一印象会这么正确,这倒是相当稀罕的例子。” “因为没办法让自己加入多数例子的那一边去。” 虽然嘴上发着牢骚,但杨希望尽可能地表现出事情较为明朗的一面。做事一板一眼的人,脑筋也是完全照道理来的,所以只要把事情整理的能让他接受的话,大概就不会有不公正的处理。对考虑这些事的年轻上司,派特里契夫投以激励的话语。 “正义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呢,少校,不可能会有那么悲惨的结果吧。总之,你现在就算再怎么担心也没有用啊。” 的确如派特里契夫所说的,杨首先将负伤者送进医院接受治疗,受到炮击不幸死亡的俘虏们的遗体收容在胶囊中。破坏的建筑物,在姆莱中校到达之前,要将现场保存起来,对收容所周边的住民,通知他们不会有什么危险,时间在异常忙碌中匆匆的过去了。 ※※※ 行星耶柯尼亚的奇妙状态,比当初的预定早1天,在第2天就结束了,达那多斯警备管区司令部的姆莱中校,比通知早了一天,到达行星耶柯尼亚。 “不是说应该明天才会到的吗,姆莱中校?” “改变预定计划了。虽然是急了一点,但请您见谅。” 什么改变预定计划嘛,根本就是当初就决定好了的,柯斯提亚上校虽然心里是这么想,但可不能说出口。在他看来,目前最重要的就是非得让姆莱中校留下好印象才行。 “不管怎么说,对职务热心是件好事,希望你能对这次的不寻常事件做出公正的处置。贤明如贵官,必定不会为艾尔·法西尔的英雄这种虚名所惑。” 柯斯提亚上校的台词没有获得任何类似的反应,姆莱中校和3名部下借用会议室当临时办公室,开始进行审问。首先,要把闹事俘虏的领导者,普雷斯布鲁克中尉叫来听取事情经过,而柯斯提亚上校对这一点,提出强烈的异议。 “姆莱中校,像这种人根本就没什么好问的,他是凶恶的破坏秩序者,除了以加惩罚之外,再也没有第二句话好说了。” “虽然您这么说了,但我是希望能尽可能的从较大的范围,收集更多证言的缘故,上校大人。” 姆莱中校以严格的态度这么回答。柯斯提亚上校似乎想提醒对方,是自己的阶级较高,但姆莱中校却是一点也不为所动的样子。 “为了做出更公正的判断,就必须把这些材料收集齐全不可。” 姆莱中校更进一步的堵住柯斯提亚上校的异议,柯斯提亚上校只有保持沉默,因为他不但是事件的当事者,而且是置身于被审问这一边的人。 4 杨威利的立场目前相当地危险。如果柯斯提亚上校的主张被军方当局接受了的话,杨就会从“艾尔·法西尔的英雄”直落到“耶柯尼亚的叛逆者”去。 但是杨却不会因此而心情沉重。在艾尔·法西尔得到了从来不期望获得的英雄之虚名以来,杨把握现实的感觉,似乎变得有点失调,不论发生了什么,都能以“也有这样的事啊”这样一言带过似的,自己也觉得太不健全了,甚至连听到柯斯提亚上校在接受姆莱中校审问时 ,回答:“杨少校和一部分的俘虏勾结引起骚乱,派特里契夫为了利已的目的而予以协助”这种说法,也一点也不生气。接着很快就轮到杨和派特里契夫了。 以杨的看法,觉得姆莱似乎欠缺独创性的才能,但却有非常强的处理能力,而且判断力也相当确实。虽然在谈吐之间,有时会令人觉得没有一点感情,但不会让人觉得阴险。这个比自己年长了10岁的人物,杨认为可以对他寄予信赖。 不过话又说回来,姆莱中校的审问态度可一点也不马虎。听完了杨和派特里契夫的叙述之后,一转而开始他的质问,每个问题都确实的针对要点而发,而且根本就不是秘密监察官的事,早早就被揭穿了,在这件事上头,两个人被狠狠地数落了一番,但除此之外的各点,姆莱都非常认真地倾听两人的证词。打一开头杨就没打算说谎,因此就算被严刑拷问,也无法说出事实以外的事来。 一抵达后马上开始审问的姆莱,在这一天的晚餐后,招集所有的关系者到办公室,首先对所长宣布:“柯斯提亚上校,我以侵占公款的嫌疑,将贵官予以收押。” 姆莱中校的口气一点也不特别,而是公事化的语调,只不过听到这句话的人,就像打雷一样在耳中嗡嗡作响。姆莱中校会这么明确的,而且迅速地作出决断,是任何人都没有想到的事。柯斯提亚上校就如同字面意义一样,飞跳起来狂怒的大吼抗议着,但姆莱中校的回答非常冷淡。 “如果以为我在到耶柯尼亚来之前,什么事都没做的话,那可就大错特错了。最低限度,我觉得有些事必须去确认一下,例如在费沙的某银行,开设的匿名户头的事。” 柯斯提亚上校的嘴大大的张开着,就像是弹簧松驰了似的,他的嘴似乎怎么都无法合上了,这种表情,就是柯斯提亚上校的败北宣言。如果不是这样突然受到致命伤,柯斯提亚大概也有各种各样的对抗手段吧。设法把造反的罪名加在杨和派特里契夫头上,坎菲希拉和普雷斯布鲁克中尉以敌人的身份将之葬送,然后自己带着侵占而来的公款,安稳地渡过舒适的退休后生活,大概是打着这种主意,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任何诡计和辩解的余地了。掌握了明明白白的物证,就很容易了解事件的全貌。是的,姆莱中校在抵达耶柯尼亚之前,就已经抓住了事态的大要,到达之后,就专心于搜集旁证,真是手段相当高明的人物。 “太漂亮了。” 柯斯提亚上校被带走之后,杨率直的对姆莱加以赞赏。 “我对任何事,都只能照固定的形式来思考。虽然我可以提供雏型,但更一步的柔软的加以修正的工作,则希望能有别人来代劳。” 姆莱中校用一成不变的死板表情,调整了一下扁帽的角度。这个人,说不定骨子里是在害羞而已,杨不由得在心里,产生一种似好感的情感。杨在基本上,非常轻蔑军队这种东西的存在,但组织先不去管它,光提个人的话,值得尊敬和信赖的人物,还不在少数。 柯斯提亚上校被收押,将接受正式的军法审判,到那时候,杨和派特里契夫也有义务以证人的身份出席。如果得到柯斯提亚上校自白的话,负责收容所会计的负责人,大概会以共犯的罪名加以收押。另一方面,被柯斯提亚鼓励,惹出造反骚动的普雷斯布鲁克中尉,首先就被罚关一星期的禁闭。不论有什么样的理由,他的确曾经一时的,将同盟军的军官加以不法拘束的缘故。派特里契夫关于杨的身份,有不必要的发言,予以谴责处分,只不过,这不会列入正式记录中,而杨却连口头惩戒都没有,像这样,在正式的军法审判在海尼森召开之前的处置,就这么迅速决定好了。 派特里契夫笑着对杨说:“托少校的福,让行星耶柯尼亚做了一次大扫除。” “我可是什么也没有做啊。”杨苦笑着回答。 “如果要说有谁做了什么的话,那是坎菲希拉老人啊!那个老人对贵官和我自己来说,是个大恩人,生命和名誉,都被他拯救了。” “觉得好像受了天大的恩情呢。” 和坎菲希拉老人之间的交情,远比杨得来长久的派特里契夫,似乎是能预知其中的危险性。 关于这个坎菲希拉上校,姆莱中校曾经由多方面加以检讨他的行动,结果认为没有任何理由必须加以处罚,因此决定一切都不加追究。此外有些主张认为,身为俘虏但行动似乎太过于自由这一点,但这应该是属于同盟收容所方面管理上的问题,说要追究坎菲希拉的责任的话,似乎相当奇怪。 “我打算在这个穷酸的星球,老老实实的死在这里。也不能说希望像天堂那么的清净,不过太肮脏的话也是很伤脑筋,所以才帮忙稍微扫除一下而已。” 这是当姆莱中校询问,为什么协助拯救杨少校他们的时候,坎菲希拉做了以上的答复。被救的当事人,也表示对上校的感谢之意。 “如果有什么事是我能做到的话,请不用客气告诉我吧。再怎么说,上校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啊。” “你能做到的事吗……似乎还是不要做太大的期待比较好呢。” 坎菲希拉上校也不是故意在讽刺就是了。稍微考虑了一下,老人说话了。 “能不能想办法把普雷斯布鲁克中尉送回帝国本土呢?那个小毛头和我不同,还很眷恋母乳的味道呢。” “对我来说,有像那样毛毛爆爆的人在身边的话,想静静的睡个午觉也没办法,还是早点把他送得远远的,才能过幸福的日子。” 听了坎菲希拉这种的确像是这个老人会说的台词,杨打算去和姆莱中校商量一下,但是,姆莱中校这边已经先一步,带来了有关坎菲希拉上校本身的决定。在老人的房间,杨和派特里契夫在场,姆莱少校宣布:“坎菲希拉上校解救了杨少校以及派特里契夫上尉的危机,并且揭发了在行星耶柯尼亚的收容所中所发生的渎职行为,有着极大的贡献。为了表示对上校的感谢之意,决定释放上校,以上就是这次的决定事项。” “我并不希望返回帝国本土。” 口气非常苦涩,坎菲希拉上校挥了挥手。 “是谁要求你们放我出收容所了?请不要太自以为是了,我并不是希望你们报答才这么做的!” “您没有义务一定要回国,上校你现在已经是自由之身了。” “自由吗……” 在说这个词语的时候,坎菲希拉上校的声音里,没有半点赞赏的语韵。平时在说话时常常带着讽刺的味道,但这时候更加重了一层辛辣。 “所谓自由不是应该能随心所欲的去做想做的事吗?明明不希望得到的自由,为什么现在又非得让别人硬塞给你不可呢!” 老上校好像是故意的,干咳了几下。 “我没有任何谋生的技能。把我放到街头会饿死的,待在收容所的话,至少不必担心没得吃。你们这些人,想把身无一技之长的老人,丢进人情淡薄的世间的波涛之中吗?” “上校的生活,由军方负责照顾,大概可以比照退役上校的待遇,提供一份年金给您。我军的组织,偶而还是相当有人情味的。” “人情味吗……” “总之,我明白您还是不太满意,但是否能就这样,算是解决了呢?” 姆莱说到这里就笑了起来,是不习惯微笑的人的笑容,非常地不自然,而且总是有什么地方,感觉得到这个人精神上的骨骼似的东西。 派特里契夫上尉用他那厚实的手掌,遮住厚实的下巴,对杨小声的说道: “哎啊,真是看到好稀奇的光景。姆莱中校居然会笑,这简直就像是铜像笑了似的,实在叫人想象不到啊!” “总之,万事都不可以有偏见,这 是个很好的教训。” 当然杨的这番话,也是对他自己说的。 第八章 来自过去的线索 1 被称为“七三零年党”的各成员,并不是在军官学校毕业后马上就形成集团。原本说来,在这一年六月从军官学校毕业官拜少尉的人,总共有一千四百四十九名。从最前线到国防委员会事务局,他们被分散配属到各个单位。根据毕业后一年的统计,已经有一百零三人战死,或因战病死,也有行踪不明的人。再过一年后,又有八十八人永远离开了军队。他们以生命换来的,只有可称之为名誉的这种东西,但这种事在帝国军来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有胜者才能谈论胜败,只有生者才能叙述人生。败者和死者没有嘴巴不会说话。也许这的确是件不公平的事,但如果连胜者或生都三缄其口的话,历史就没有办法流传到后世。就是因为有胜者光芒万丈的记录,才会出现对阴影中隐藏的事感兴趣的人,最后才能从多方面发掘出历史的真相。俗论也好,传说也好,就因为有基准的存在,异说也才能站住脚。 就这样,“七三零年党”的声价一年比一年的升高。他们可说是随着地位的升高,权限的增大,更能使能力开花结果的稀有的男子汉集团。然后,当他们在布鲁斯·阿修比的主导下结成一体时,产生非常惊人的化学反应,使他们的才干就像巨大的超新星似的爆发了。 到头来,不管怎么说,能统率“七三零年党”这个集团的人,除了布鲁斯·阿修比之外就再也没有其它人了。光以这一件事来看,就可以明白阿修比是如何的非凡。 公然的叫出“七三零年党”这个称呼,是在七三八年的“法雅萨多星域会战”的时候,那时同盟军的一级指挥官全部都是“七三零年党”的成员。 这一战中,最为勇敢善战的是“进行曲”贾斯帕。炮击和机动攻击的绝妙组合,对帝国军总是能够制其先机,保持优势的状态。将这个优势,戏剧性的扩大的,则是阿修比本身。这一战从参加的官兵数而言,绝不能算是大规模,但由于同盟军不停的获得完全胜利,并且双方的损害比例,是帝国的五比同盟军的一,如果辉煌的记录。 “布鲁斯·阿修比这个男人,在任何时候都是担任主角站在光辉之中。与其说这是刻意的表演,还不如说是自然而然就是这么表现出来。他生来就是扮演主角的人。” 这是亚尔夫烈特·罗察士的回忆录中引述的句子。只不过,这时在贾斯帕心中,似乎在某处留下不满的情绪。七四四年,举行纪念这场会战的胜利六周年的酒会上,喝醉酒的贾斯帕脱口说出这种话:“布鲁斯这家伙!我们可不是你的阶梯啊!多少学学谦虚这种美德如何?那场会战的时候,我可比你更来得努力啊!” 那时候,由于其它提督们的制止才没把事情闹大。而贾斯帕本人,由于大吼大叫好像也把不满的情绪发散掉了。等酒醒了之后,率直的向阿修比道歉,阿修比这边也苦笑着接受了他的道歉。阿修比虽然是个易怒,并且带点天才常有的利已倾向,但似乎不是个会一直记恨不忘的人。大概自己也很清楚自己的口德不佳。 将虚像破坏掉这种行为,常常并不一定是件有意义的事。“做这种事有人也许会因此感到高兴?”必须常常如此自我反问。再加上,第一,布鲁斯·阿修比的声名是由实绩建立起来的,并且更正确的关于“七三零年党”的事。这种想法,大概可说是这个没能成为历史学家的青年的本能吧。 “七三零年党”的勇名,被镂饰在自由行星同盟所保有的所有的时间以及空间之处。这当然也是由于政治上或者该说是军事上宣传的结果,但零不论自乘多少都还是零,由于要成为传统核心的东西,实际上得确实存在才会有这种结果。光辉耀眼的武勋,还有完美的直辖市。 他们的晚年都不幸福。能平稳渡过岁月,大概只有亚尔夫烈特·罗察士。方秋林虽然非常受尊敬,但始终很孤独;“进行曲”贾斯帕受到对战友见死不救的恶意中伤,精神上似乎始终无法自失意与愤怒中完全再站起来。“男爵”渥利克退役后的人生,在周围的恶意和打击之下伤痕累累,无法东山再起。“第二次迪亚马特会战”后,活下来的男人们,头上的太阳都消失了光辉…… ※※※ 另一方面,在第二次迪亚马特会战后,得知阿修比战死的帝国军,当然引起了大骚动。 “太好了!那个可憎的布鲁斯·阿修比终于受到正义之锤的制裁了!” “这是大神奥丁的旨意。世间果然还是有真理存在啊!” 正如字面意义,帝国军陷入狂喜乱舞之中。当得知帝国军战史上,布鲁斯·阿修比这个最大的难敌消失的时候,欢喜之心爆发也是理所当然的。甚至传说有让全体部下畅饮香槟,而自己背上五十万帝国马克负债的提督。第二次迪亚马特会战时或是吃了完全的败仗,但这一点却是很容易就可以忘掉它。 但是在帝国军中也有可称之为名将的豪沙·冯·舒坦艾尔马克,懂得尊敬伟大的敌手。他堂堂正正的具名,致送郑重的来电给同盟军。但当这个事实为人所知的时候,受到部分的僚将们的交相非难。甚至有个提督,当着舒坦艾尔马克的面骂道:“战争到底只不过是互相残杀。悼念敌将之死,这不是伪善吗!” 对于这种发言,舒坦艾尔马克冷静的回答道:“说我是伪善的话,也就是说卿自认是真正的善者了。即是如此的话,就守住自己的善好了。不必为他人表示礼节之事插嘴。” 舒坦艾尔马克到六十岁退役为止,始终维持着巧致的用兵家,以及有风格的武人的名声,但阶级就一直停留在一级上将,职位也只升到军务省次官为止,换句话说就是没能坐到帝国军三长官的职位。当然追悼阿修比之死这件事,并不是他不遇的全部原因,但是,这件事象征着他的孤高,确实阻碍了世俗上的显达的样子。 2 马丁·奥德·冯·吉克麦斯达生于帝国三七三年,宇宙历六八二年。虽说是贵族,但只不过是男爵家的分支而已,所以要说是特权阶级实在好像有点不伦不类。当然至少也获得了“帝国骑士”的称号,在平民中对这种的称号羡慕不已的人也是大有人在。所以如果能和富裕商人的女儿结婚的话,要过着丰足的生活也不是不可能。但如果对自己的才能感到自负的话,可以考虑进入军队。吉克麦斯达就选择了这条路。在军官学校的成绩属于中上程度。帝国历四一九年,宇宙历七二八年亡命到自由行星同盟的时候,是四十六岁,升到上将的地位。亡命的理由,听说是由于军务省内部的权力斗争败北了的缘故,似乎原本就是位拥有改革派思想的人。不管怎么说,他从伊谢尔伦回廊的最前线,将命运寄托于穿梭机投向敌阵。就算是在众多的亡命事件中,也是非常著名的一件。 克里斯多弗·冯·米夏尔先,生于帝国历三七九年,宇宙历六八八年。也就是说比吉克麦斯达年少六岁,要是还活着的话,正好有一百岁了。他是伯爵家的次男,本人也拥有着男爵的封号,但似乎飞黄腾达的速度并不快。以做为一个前线指挥官而已,不用说似乎是在水准之下,所以好像是以文书官僚的身份,在军务省的本部服役的时间较长。然后,宇宙历七四四年,帝国历四三五年的时候,一位名叫克里斯多弗·冯·坎菲希拉的青年军官,来到他的麾下。对于这个和自己同名的部下,米夏尔先对他相当信赖,非常的器重。但是,于非常短的时间,坎菲希拉成了同盟军的俘虏,和米夏尔先之间的交流也随之中断。 在这个时点,已经是吉克麦斯达提督从帝国亡命到同盟之后的事了。吉克麦斯达提督是以自由意志之投奔亡命者的身份受到礼遇,另一方面坎菲希拉却是以俘虏的身份被送进收容所,所以两者之间没有见面的机会。宇宙历七四七年,吉克麦斯达提督结束他六十五年的一 生时,坎菲希拉在收容所的高墙内,整整迟了一天才得知这个消息。 ※※※ 杨的头脑中忽然闪现一个想法。 说不定吉克麦斯达提督亡命之后,和留在帝国内的米夏尔先提督之间,为同盟建立了一个谍报网的话……当这个假说在心中闪现时,杨觉得自己的心跳加快了许多。在心中反复思考之后,杨以试探的心情,向坎菲希拉上校提出这个想法。一点也不爽快的老人,用一点也不爽快的态度回答:“对这个说法有自信吗?” “仅仅只能说是假说而已。” 没有任何佐证再加上又是太过于天外飞来的念头,杨对自己的假说也感到踌躇不决。不能就因为这么一来,可以将各种相异的事象加以整合的说明,就断定这个假说是正确的事实。倒不如说这才是导致思考停止的原因。尚未获得充分情报,就直接跳到自己喜欢的结论是非常危险的。由于从杨的双眼中看出这种想法,坎菲希拉老人不由得笑了起来。这种笑法,派特里契夫称之为“坎菲希拉式笑法”,所以似乎不全是代表“好吧,你这个劣等生能够及格吗”的意思。这种充满取笑意味的坏习惯却不会令人有嫌恶感,大概就是人生的年轮够结实的缘故吧。 杨是轻身简囊的来到耶柯尼亚,现在又是轻身简囊的离开耶柯尼亚,所以准备行李只花了半天就全部就绪了。如果杨的动作有普通人的水准的话,应该能在更短的时间内完成才对,不管怎样,反正他也没什么事,就笨手笨脚的帮忙坎菲希拉老人收拾,做旅行的准备。在这期间,就可以堂堂正正的和老人进行交谈。 也就是说,布鲁斯·阿修比有利用吉克麦斯达提督在帝国内部建立的谍报网,获取有着帝国军内部情报的可能性。如果是这样的话,阿修比和吉克麦斯达,同盟军的英雄和帝国军的亡命者之间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关系,这似乎相当有确认的价值。 “不可以一下跳太远!当心,当心。” 杨自己告诫自己。就因为结论太过于戏剧化,如果在证明的过程中不够慎重一下做出结论的话,不光是自己,甚至有可能连他人也会被烧伤。不过,如果只是在自己一个人的内宇宙中鼓动思维的话,应该不会有什么害处吧。忽然,杨觉得有点好笑,“帝国军的亡命者和同盟军的英雄”这种对比,光以表面上来看的话,杨发觉似乎也能在坎菲希拉和杨自己之间成立。不过再怎么说,很明显的,杨到底是比不上阿修比的才华就是了。假定杨的假说是正确的话,也许就可以说明为什么阿修比的用兵,常被批评是反战理而行,但却连连获得胜利的理由。从帝国军内部传来的正确情报,根据这个情报来立案战术,运调兵力,自然而然,胜利的确认也会随之提高。这意味着阿修比并不是什么妖术师,只是富有理性及智慧的常人而已。 如果是这样的话,杨认为布鲁斯·阿修比果然是个伟大的将帅。怠忽于情报的收集以及分析却能获得胜利的人,战史上连一个也没有。军官学校彻底的强迫学习帝国公用语,也是基于情报的重要性之缘故。如果有不学习敌国语言的军队存在的话,这大概是疯狂和痴愚的军队,并且太过于小看战争这件事的人。 “喂,杨少校,别光是发呆,把书装进这个箱子里吧!” “啊,是是。” 照坎菲希拉指示,杨把书一一装进箱子里。如果只是情报来源的话,大可输入电脑,转制或微型胶卷就可以了,但对于喜爱书籍本身的人来说,就没有这么容易割舍了。 “刚才你好像说了些什么是吧……” 指挥着年轻人工作,老人一面说道: “帝国军这一边,大概也不能承认这个事实吧。” 坎菲希拉老人的感想,也和杨的想法一致。原本来说,这其中包含的复杂程度,牵连之深远,远比杨所说的要多得多了。由于觉得正正经经的提出疑问,也不可能正正经经的告诉你答案,所以杨就只说一句“说的也是。”避重就轻的回答。 “倒茶来!” 根本就不理会杨真正意图的坎菲希拉只说了这一句话,杨笨手笨脚的倒好一杯红茶,顺便也为自己倒了一杯。正巧在这时候进来的派特里契夫,只能拥开双手仰天长叹。光辉耀眼的艾尔·法西尔英雄,自由行星同盟的年轻英才,竟然为老俘虏倒茶?不过当事人的杨原本就对自己是英雄的自觉,不如认为自己只是小毛头的自觉来得强,所以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舒服。他原本就是对老人硬不下心也是原因之一。 接下来。 “选择战友的话,就选七三零年党。” 这句话对自由行星同盟的军人来说,就像是招牌台词似的。先不论晚年怎样,从军官学校毕业以来,经过了将近十五年,他们仍然团结在一起,累积成军事上的巨大成就。他们是敬畏和憧憬的对象。明明知道他们并不是完美的人格高洁者,但还是仍旧无法不去喜欢他们。说句讽刺的话,同盟的军人们,可说都抱着这种想法。也就是说:“如果我也有七三零党那种能士的同期生就好了。真是的,我的同期生们净是些没用的角色!”然后彼此之间,用嫌弃的眼光看着自己的僚友。 一边喝茶,一边听杨叙述这件事的坎菲希拉,啜饮着泡的太浓的红茶,热气笼罩脸部。 “爱情也好,友情也好,不可能会持续永远的。” “是的,政治权力也好,血统也好,也是如此。” 大概是了解杨所说的话是正确的,坎菲希拉用不含任何意义的笑法笑了。过去,一个相信政治权力是永远的男人建立的一个国家。坎菲希拉就是生长在这个国度。 就因为明白永远是不存在人世间,人们反而更渴望的去追求永远。或许就是这个宇宙法则背道而驰的欲求,继续不断的创造历史吧。 “布鲁斯·阿修比提督是否相信名声将会永存不朽呢?” 想到了这一点,对于以三十五岁的年纪就被强迫中断人生的布鲁斯·阿修比来说,大概还不会有想到这种事的心境。享年三十五岁,原本应该是还有更长远的,未来要比过去多的年代。一定是即使在死去的瞬间还充满着霸气和野心,目不斜视的注视着前方。临终时,不是还开着玩笑,明朗的令人不敢相信,不是吗。 不论如何,令人庆幸的获得了许多额外的时间,杨和坎菲希拉将同行前往行星海尼森,所以在这段期间,有足够的时间来“讲解和质问”。 ※※※ 另外,还有一名和杨同行的人物。 “哎啊,也算蒙受少校您的余荫之惠,原本是早就觉悟了,非得在这个星球呆上一、两年的呢!” 似乎也不像是开玩笑,向杨表示谢意的人是派特里契夫上尉。这一次,似乎让军部了解了,不只是耶柯尼亚,所有的边境俘虏收容所的人事,似乎都有开个通风口的必要。 “结果,所有的善后处理都得麻烦姆莱中校了。” 好歹这也算是自我反省过的说词,反正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非常明显的,姆莱中校要比杨更具有条不紊的处理能力,所以杨坚决的相信,对收容所来说这样会比较好。 姆莱中校在新任所长到达耶柯尼亚之前,一直必须留在那里。这对杨来说,简直可说是感谢之至到了手舞足蹈的地步。有朝一日要是自己阴错阳差的飞黄腾达的话,一定要好好报答人家——甚至跑出这种不切实际的空想。 这样,和姆莱中校就要暂时分别了。迟早在军法审判的法庭上还会再见面。和派特里契夫上尉嘛,似乎还得再相处上一段时间了。 “少校您也许会觉得很烦,但到海尼森为止,要麻烦你多照顾了。” “我才是要请你多照顾。有贵官在一起总是叫人非常 安心呢。” 可不是在说客套话。派特里契夫上尉似乎有令同席者保持乐观心情的天赋气质,被普雷斯布鲁斯中尉拘留的时候也是,好像怎样都悲观不起来。非常明朗,而且不是假装出来的明朗。杨对这个高大男子,有相当高的评价。 “那么,我还没有做好出发的准备,先告辞了。实在是行李太多了……” “贵官有那么多行李要带吗?” 巨汉叹了一个和他身材相符的气。 “不,我是行李根本不算什么。是指要帮忙坎菲希拉老爷爷的事。” 3 宇宙历七八九年的新年,杨威利少校是在行星马斯吉特的宇宙港渡过的。同席者有派特里契夫上尉和坎菲希拉老人。转机时间要等八小时,杨他们三个人将搭乘七八九年最初的班机飞往行星海尼森。 宽阔的候机室中,到处都装饰了新年的装饰品。还没到新的一年,就有载着圆锥形纸帽子大闹特闹的人。好不容易确保了三人的座位,上校和少校和上尉的三人组合,总算就这么坐定了。终于最年长者说话了,希望能有些酒精类的饮料和一些下酒的食物,年少的两个人赶快离座去寻找贩卖部。一面走,派特里契夫一面耸耸他厚实的肩膀。 “那个老人是不是拿我们当他的侍从兵了呢?真是会拼命支使人……” “亦有同感。” 杨用力的点点头。 “不过非常不可思议,居然不觉得生气。算了,反正是救命恩人,在到达海尼森之前,就充当他的侍从兵好了。” 另外一个理由,是因为杨从军官学校毕业还不满一年半,还不习惯支使侍从兵。年轻轻很自然的习惯接受他人的服侍,而且态度沉着的人也还是有的。帝国的青年贵族什么的,这种人大概不少。杨就不是这类人。或许这可说是天生穷命,但是不管怎么说,杨还是觉得不过才二十一岁的年纪,就要别人来服侍实在是很奇怪。当然这是自己本身的问题,杨并无意过问他人的生活方式。 好不容易找到的贩卖部都已经是一片混乱。由于是好几条航路交会的恒星间交通要地,出入的旅客人数非常的多。在旅程的途中迎接新年的人们,当然不能期望有正式的酒会,但至少有酒可以干杯的话……这么想的人纷纷涌到贩卖部来。香槟卖完了,葡萄酒卖完了,只剩下啤酒和威士忌了……这么叫着的老妇人,当有客人抱怨说准备工作太马虎时,回答道:“这也是没办法的啊。在这里做了十年的主任被军队征走了,这对生意上的影响实在很大。希望他能平安无事回来就好了。” 说到这里,转眼看到穿制服的军人,马上投注以非好意的眼光。杨不由得缩起头和肩膀,这个老妇人大概不记得“艾尔·法西尔的英雄”的长像吧。也许是派特里契夫上尉的大块头,遮住了老妇人的视线也说不定。 “的确没错呢,大家都能平安归来就好了。” 悠然的,派特里契夫这么回答,并且毫不在乎的买了罐装的啤酒一打,一大堆起司、风干火腿和洋芋片。杨原来想说一打罐装啤酒会不会太多了,不过看来派特里契夫一个人就能解决掉半打。两个人各自抱着纸袋,分开人潮回到坎菲希拉身边。这时,宇宙历七八八年只剩下不到5分钟。 坎菲希拉上校将近四十年以上,都是穿俘虏用的作业服,再之前则是军服。穿西装打领带这种的服装,大概是自从担任内务省的官吏时代以来从来没有过的事。当他到了行星耶柯尼亚可说是唯一的绅士装专卖店,才用手指摸摸西装的质地,坎菲希拉的眉头就皱起来了。 “真是的,才从可怜的俘虏升格为堂堂正正的市民,应该是变成可喜可贺的自由之身才对,没想到反倒变得更加困窘哪。简直就像被慢慢处以绞刑似的,叫人一点都定不下心来。” 一副嫌恶的口气,但看起来他似乎穿得相当舒服呢。当派特里契夫把罐装啤酒递过去,一看到牌子,老人用鼻子哼了哼:“这个哈特里安啤酒什么的,根本就没听过有这个牌子。大概是这附近当地的品牌吧。同盟的啤酒,我只喜欢阿路海姆牌的。” “非常的抱歉。” 当杨不假思索的替啤酒公司道歉时,整个候机室扬起一片欢呼声。随着时钟的报时声,改换成新的一年了。 “新年快乐!” “为新的一年干杯!” “为旧年道别。” “今年一定要获胜而能得到和平。” 最后一句台词,是银河帝国的“元帅大量生产帝”寇尔涅尼亚斯一世亲征之后的翌年——帝国历三六零年,宇宙历六六九年——以来,常被拿来使用的新年祝词。听到这句话时,老人充满讽刺意味的笑了起来,低声的复诵一遍。 “我们也干杯了吧?” 坎菲希拉老人说了之后,派特里契夫一个接一个的打开啤酒罐。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五彩缤纷的碎纸,撒在三人的头上。 “干杯!” “干杯!” 使用各自国家的公用语,为新年以及随之而来的“某些事”祝福。为了不被周围的嘈杂声压倒,所以也必须以相当大的声音交谈才行。有一伙年轻的士兵,在彼此头上互浇啤酒,挥着彩带的孩子们到处乱跑。到底是和同盟建国纪念日并称的最大庆祝日子,这种近乎混乱的骚动也是难怪了。在这种骚动之中,解决两罐哈特里安啤酒的坎菲希拉,似乎有些醉了。 “哼哼,就算是难喝的啤酒,如果有酒精成份的话,似乎还是会醉人的呢。” “到了海尼森之后,再叫阿路海姆啤酒来干杯吧!如果你希望的话,也许甚至可以弄得到帝国产的啤酒呢。” 握在派特里契夫大而强力的手掌的啤酒罐,已经是第五罐了。年老的脸颊因醉而发热的坎菲希拉,大大的张开口爽朗的笑了。 “呵,大个子,你似乎知道了怎样才是对待老人的正确之道嘛!” 笑声稍止,老人的两眼中蕴含着年轻的光辉。 “不过哪,我也不是从以前就是老头子啊。在第二次迪亚马特会战的时候,我可是才刚出茅芦的小毛头呢……” 老人轻轻的甩甩头。 “这个第二次迪亚马特会战,可真是场凄绝之战啊。” 老人在回忆往事时,常有一种所谓的“遥远的视线”,但这时坎菲希拉上校把两眼闭起来,因此这种表情就被封闭在眼帘深处。只不过,杨能够从这个姿势的本身,洞察出坎菲希拉的头脑,正回溯记忆之河回到了过去。 ※※※ 参加第二次迪亚马特会战的坎菲希拉上校的地位,是隶属哥歇尔上将的舰队司令部中的一名情报参谋。情报参谋主任是一位叫休迪盖尔少将的人,坎菲希拉奉了这个人的命令,单独前往向哥歇尔上将报到。这时还是帝国军的最前线基地,正进行总兵力大集结的时候。在报到的途中,坎菲希拉正好遇上率领着一团幕僚经过的全军总司令官兹因丁元帅。 兹因丁元帅当时是五十五岁,头部业有七成已化为不毛之地,但却有着茂密的灰色眉毛和短须。不管怎么说,由于在军务省本部及统帅本部服务的时间远比在最前线来的长,所以只要这次会战,不至于惨败的话,大概可以确实坐上次席军务尚书的宝座。对于坎菲希拉的敬礼,仅仅轻轻颔首就算是回礼,与其说这种态度很傲千锤百炼,倒不如说是毫不在意还比较来得适切。而会被这种态度压倒,则是坎菲希拉本身的威严不够的缘故。 继续往前走的坎菲希拉,又碰见了一位高级军官。这个人物,由一名像是副官的军官陪同,正走出哥歇尔上将的房间。 这个人物是舒坦艾尔马克中将。当时是三十八岁,看起来有点瘦,似乎是很有 智慧但不太容易相处的人。坎菲希拉向他敬礼后,默然的回礼,只有青灰色沉着的眼睛,留在年轻上校的印象中。 等于是和舒坦艾尔马克交替,坎菲希拉走进房间。魁梧结实的身躯,右手上留下大块雷射造成的白色伤痕,非常茂密的茶色头发,充满锐利气迫的亮褐色眼睛。这样的一个中年男人,站在肉视用观察窗的旁边。 这就是哥歇尔上将,换句话说,就是坎菲希拉上校所属的舰队的司令官。年龄大概是五十岁,在前线作战的经历远在兹因丁元帅之上。常常站在最前线和“叛乱军”们交锋,败北的记录并非只有一次而已,但他的战场经验和勇猛,也令“叛乱军”的将帅们对之深怀戒心。他是极为罕见的出身平民的上将。出身于平民的上将的普遍化,是等到这次第二次迪亚马特会战之后,多数的贵族出身的高级军官战死之后,才逐渐改变的。 “卿在配属到这个舰队之前,好像是担任米夏尔先提督的助理是吧。” “是的,由于同名的缘故,对我相当的照顾。” 坎菲希拉没什么心机的这么回答了,但哥歇尔上将的表情,似乎还有什么内情的样子。 “哦,这样的话很好。那么米夏尔先提督是否将什么重要的商谈交代卿去进行呢?” “不,并没有交代过这类的事。” “那么米夏尔先没有任何鬼鬼崇崇的商谈要卿去进行喽?” 坎菲希拉咽下一口口水。 “到底是指什么事呢?请恕我无礼,阁下。下官实在无法把握阁下所说的话中含意。” 哥歇尔上将将嘴角往上吊。 “原来如此,就是什么也不知道吗。这样的话也好,说了一些没头没脑的话,不必放在心上。” 上司都这么说了,不应该再往下问了才对,但坎菲希拉却不这么做。看到这种眼神,哥歇尔上将觉得似乎有必要再多说几句似的。因此一副嫌麻烦的表情又继续往下说:“坎菲希拉上校,我在这次作战结束回去之后,预定将担任统帅部的重要职位,大概是次长吧。” “恭喜您的荣升。” 坎菲希拉只能这么回答。哥歇尔上将对部下的礼仪视若无睹继续自己的话:“我嘛,是被叫到统帅本部去当修理工的。统帅本部的天花板啦地板啦,似乎有不少漏洞在呢。” “……” “米夏尔先似乎很清楚这些漏洞的所在,大概有不少地方要他帮忙。对卿来说,也许会有些不情愿吧。” 哥歇尔上将停下来,对直挺挺站着的坎菲希拉投以锐利的一瞥,动动下颚示意他可以出去了。当时尚未培养出什么威严的坎菲希拉,以很不自然的姿势向司令官敬礼之后退出房间。在舰内通道上走着的坎菲希拉开始了解哥歇尔上将的话中所包含可怕意味。 4 然后十二月十一日十八时十分,“军务省为这痛哭流涕的四十分钟”开始了,同盟军的宇宙舰队司令长官布鲁斯·阿修比直接指挥的大攻势开始了。 在这个时候,帝国军已经失去了米克贝尔加中将、卡尔汀波中将、帕鲁希维兹少将等的高级军官,同盟军这边猛将贝尔迪尼中将也已经战死,激烈的战况,已经无法判断是对哪一方较为有利。然后一举决定大势的时刻到来了。 帝国军受到前后夹击,在像是流星雨似的炮火攻击这下,就像割草一样的倒下。无数的爆发光将各舰的监视幕点缀得七彩缤纷。哥歇尔提督断然的下令反击,这种骨气和经验丰富的战术,虽然只是很短的时间,但成功的使敌人的猛攻一时中断。只不过,同盟军的攻击在一瞬间转为激烈,正巧遭遇十八点二十七分开始的苛烈又巧妙的横击,终于无法继续抵抗。 那是由同盟军屈指可数的名将,弗雷迪利克·贾斯帕中将和沃里斯·渥利克中将巧致的连击攻势。如果单只是受到其中某一方的攻势的话,历经百战的哥歇尔到最后也许可以勉强撑过去也说不定。但是,不论是哥歇尔的指挥能力也好,他的兵力也好,同时应付左右的雄敌的话,已超过了容许的界限,呈过负荷状态。舰列崩溃,阵型产生的龟裂,几乎就在瞬间扩大。再加以受到同盟军炮火的分裂,最后只能任其破坏与杀戮。十八时三十六分,哥歇尔上将的旗舰“迪亚留姆”同时被三发炮火击中,舰桥受到明显的损伤。爆炸发生时,坎菲希拉被摔倒在地板上。好不容易忍不住全身撞击的疼痛,坎菲希拉终于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哥歇尔上将!司令官阁下!” 难听又走调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才发觉是自己发出的。比这个惨剧迟了两分钟,隔了四百万公里之外的别的战区,他传来了别的悲鸣。 “司令官战死!修利达上将阁下战死!” 帝国军的人力资源,受到只能用“凄绝”两个字来形容的损失。在这四十分钟内,已经有六十名的将官丧失了生命。在“迪亚留姆”舰桥的二十四名人员中,包括哥歇尔上将在内有十人当场死亡,十一名重伤,仅受到轻伤的人,只有包括坎菲希拉在内的三名而已。 “停止动力!服从命令的话就不加以攻击。” 这个信号,是从迫近的同盟战舰发出的。甚至可说是当看到这个信号时,坎菲希拉就了解了友军已经一败涂地了。因为敌方已经有发出这种劝降信号的余力。身负重伤的倒在地上的休迪盖尔少将,把坎菲希拉叫过去,指示他发出降伏的信号。军服被弄破,头发散乱,伤口还在流血的坎菲希拉,遵照指示行动了。 对坎菲希拉来说,这是他帝国军人的人生告终,俘虏生活的开始。成为俘虏,被移送到同盟军的运输舰,很快就得知,对帝国军来说等于是活生生的灾厄的布鲁斯·阿修比战死的消息。看到应该算是获胜的“叛乱军”士兵们相对而泣的情景,坎菲希拉只是茫然的,想像着等待着没死成的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 “总之,也是不多糟的生活就是了。虽然没想到会这么长,但等过去的了话,也就和瞬间的梦没什么两样了。” 坎菲希拉一面叙述着自己的感怀,一面喝着第三罐的啤酒。帝国和同盟,要比较何者为优何者为劣,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光是比较啤酒的味道的话,毫无疑问是帝国的居上。当然也有可能这只是错觉,但错觉并不会占味觉的大部分。 坎菲希拉就搭乘那艘运输舰直接前往达纳多斯星系。到了那里先把将官送到别的地方,上校以下的就全被送到行星耶柯尼亚的收容所来。坎菲希拉自己也曾经想过会在这里渡过多少岁月,但在当时根本没想到会是这么久。 看到那些思念故乡而身死异域的战友们,坎菲希拉也觉得他们非常值得同情,但仍不禁感到疑问。为什么会这么想回去呢?和坎菲希拉本身不同,回去对他们来说绝对是件好事。不,是觉得是件好事吧。但是他们的故乡一直保持着他们内心所描绘的那个模样吗?好不容易从俘虏的身份被解放,回到家里一看,妻子已经和其它男人跑了,只有荒废的空屋留下来。这种事也是常有的吧。难道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种事吗?如果想过的话,还会这么想回去吗? 坎菲希拉实在无法理解。正确的说,也许是不愿意去理解才对。就这样,无关于他本身的心情,好几次,他送走了因数年一度的俘虏交换,而得以解放的战友。好几次,将死亡战友的遗物,随同致哀的信,经由费沙邮寄回帝国本土去。有时经过一年以上,会收到未亡人寄来郑重道谢的信。就在这种淡淡的日常中,时间在收容所外和坎菲希拉的皮肤上通过,有着暗淡眼神的帝国年轻军官,经过中年步入老年。历任的收容所长中,有半数都对坎菲希拉抱着友好的态度,主动将坎菲希拉的名字,优先列在俘虏交换的名单 中,但他都谢绝了这些好意,打算在收容的高墙内渡过他的一生。但没想到突然发生这种事件,坎菲希拉被赶出了他的永住之地。 ※※※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坎菲希拉的眼帘和嘴都闭起来,年老的旧帝国军人垂下脸,似乎将烦琐的现实逐出了意识之外。派特里契夫不禁苦笑着说:“睡着了呢。真够轻松啊。” “就让他睡吧。反正时间还充裕……” 这么说着,杨一面喝着自己的啤酒。派特里契夫上尉呼出带酒味的气息。 “那么,少校大人,今后有什么打算呢?不,抱歉问出这种不是我该过问的问题。” “是嘛,我想不太有自由选择的余地就是了。大至说来,不是被调到伊谢尔伦方面的前线,就是被埋在统合作战本部的文件堆里,其中一个吧。” 没错,也不能老是依赖亚列克斯·卡介伦的手腕和友谊。非得和“艾尔·法西尔的英雄”这个虚名,两人三足竞走式的合作,开创出自己的人生才行。真是的,是很想这么说,不过就是没办法。 一不小心,碰到坎菲希拉的身体,结果坎菲希拉整个倒向派特里契夫。急忙把他扶正后…… “……少校,有点不对。” 派特里契夫的声音里失去了笑意。在杨的心胸深处,有颗看不见的石头入了心理的水面。他屏住呼吸,摇了摇看似睡着了的老人的肩膀:“上校?坎菲希拉上校?” 没有回答。帝国内务省官吏、帝国军军官、俘虏、最后变成拥有同盟市民权的克里斯多弗·冯·坎菲希拉紧闭的眼帘,没有再张开过了。 派特里契夫巨大的身材,摇摇晃晃的去打电话给医务室。在他冲回来之前的三十秒的时间内,杨颓然的走近坐在已经前往他的手无法触及的场所的这位老人的身影之下。继亚尔夫烈特·罗察士元帅之后,杨在短时间内,又失去了一位年长的知已。 派特里契夫带着一位中年的女医生赶回来,神情紧张的开始检查。坎菲希拉的心脏,似乎是从微醺到沉睡,从沉睡到死,毫无痛苦的过去了。 以银河帝国贵族的身份出生的克里斯多弗·冯·坎菲希拉,在自由行星同盟一隅的行星马斯吉特的宇宙港候机室中,结束了他七十一年的生命。 第九章 找寻出口之旅 1 宇宙历七八九年,对杨威利少校来说,是第二年的开始。最初的任务,是处理在行星马斯吉特的宇宙港侯机室中死去的老人的问题。请医师开立死亡证明之后,必须决定是将遗体如何处置才行。如果要埋葬的话,又得决定是利用宇宙葬或是火葬还是土葬,或者是要将遗体冷冻之后送回行星海尼森。老人的遗物大部分是些书藉或资料类的文件,这些又要怎么处理?由于老人是刚从收容所释放的人,像这样的突然死亡,又会扯出种种法律上的问题。获同盟市民权的坎菲希拉,在这里没有任何亲人或朋友。帝国那边是否还有家人呢?越考虑下去,必须处理的课题也不断增殖下去,杨觉得有点头痛,“要命要命”这句话,就这么脱口而出。其实这也不是白魔术的咒语,念来念去,也不会使事态好转。 “事情变得相当难以想象了呢。不,只是一个老人因急病而死,也不是说这有多难以想象或是有多稀奇,只不过……” 派特里契夫上尉的感想,也稍微有欠精彩。杨点点头,这与其说是代表同意或是有同感,还不如说只不过是机械式的反应还更来得适切。坎菲希拉上校带着多少秘密,多少情报离开世间。在行星耶柯尼亚的俘虏收容所渡过四十年后获得释放,成为自由的市民之后,老后的生活也获得了保障,这么一来,他新到手的这些时间要怎么利用呢?杨认为,他大概也没有写作的念头。但是如果是如此的话,他又为什么把收容所时代简直都快读烂的资料,全部装箱出来呢?也不认为他对在收容所渡过的岁月会有多么怀念就是了。 坎菲希拉上校死后进行检查的中年女医生,听到杨的名字也只是善意的点点头,没说什么不必要的话。 “死因是心肌梗塞,我想应该已经有相当长的时间了。” 接下去又说冠状动脉怎样怎样,杨根本就听不太懂。只不过听这位女医生说,这是自然死,而且一点痛苦也没有,杨才算安心了。当被问及是否是死者的亲人时,回答是“否”,但要说明彼此之间的关系的话,又令杨很难解释。于是派特里契夫上尉代替他说明。 “那位老人是从帝国来的亡命者。对军方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人物,我们是奉上级的命令陪伴他同行到行星海尼森去。因此,关于埋葬的问题,也不是我们可以擅自决定的。麻烦各位的地方,还请多多谅解。” 能将事情四舍五入无过与不及的加以说明,是派特里契夫的贵重才能。再加上用军事机密的存在当挡箭牌,但却又不是用高压的态度,而是悠然的,到最后自然的引导出对方善意的协助,这又是更加宝贵的气质。接受了派特里契夫的说明的女医生,轻轻睁大眼睛点点头,紧急安排将坎菲希拉上校的遗体,收容在宇宙港的遗体保管室。像这类的场所,因事故或急病而死的死者,身份不明的遗体似乎数量还不算少。 结果,杨和派特里契夫被禁足在行星马斯吉特整整一星期。由于在这段期间,没有什么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国防委员会或统合作战本部都因为新年假期没人上班。对杨来说,必须有正式指示才能做进一步的处理,但下正式指示的人不在也实在无计可施。试着打超光速通信电话到亚列克斯·卡介伦的私宅,好不容易接通后,只听到电话答录机的留言:“这是不幸的电话答录机。听到这段留言的人,必须马上分别打电话到我家去。实行的人会更加的不幸。那么失陪了……” 杨对这位学长的幽默感的评价,不如对他事务处理的才能那么高,因此心中不住的猜疑,这段留言是否专为对付自己而设的。大概卡介伦和那位叫奥尔丹丝的情人在一起,愉快的享受新年假期吧。这么一想象,再看着自己,不由得觉得太不公平了。杨现在没有情人,居无定所,职位又浮在半空中,现在又被困在边境附近的星球上,守着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老人的遗体。更倒霉的是,旅馆全部客满,只好被安置在附近的土木作业员用的宿舍中。这还是派特里契夫和宇宙港事务局交涉的结果。 “我是艾尔·法西尔的英雄!” 这么宣称的话,说不定就会像变魔术一样突然冒出豪华的客房也说不定,但杨就是不习惯,也不喜欢这么做。身为军人,甚至也不是位军官,杨已经有几分特权了。但他却不想进一步拥有更多的。这也许是最重要的一点,原本说来,这种豪华的环境还不如随随便便的气氛更来得适合杨的个性。类似那种“与其寒酸还不如干脆破破烂烂的算了”的这一型。 坎菲希拉老人的遗体已经找到地方安置了,但老人的遗物却找不到地方放,只有暂时和杨他们过着同居的生活。或者正确的说,应该是杨和派特里契夫寄居在诸位遗物先生们的角落中。真想干脆把它全都扔了算了,这是派特里契夫常识性的见解,但结果变成这样,到现在这个时点就非得好好保存下来不可了。因为不能随意把它处理掉。 一月一日的现在,自己所置身的状况,对这一年的全体人类来说到底是具有什么样的意义,杨放弃做任何预测的意图。连自己本身的未来都无法把握,就更别提全人类了。 无所事事只会吃白饭的确是杨的理想,但是像这种状况实在不太令人有悠哉或轻松的心情。由于四周全是故人的遗物,也没其它的事好做了,所以杨就把坎菲希拉的箱子打开一个看看。里面装着的全是厚厚的笔记类的纸张。四十年的岁月之尘在书页间飞散着,点缀着现实的时间带。杨的视线被好几个帝国公用语的名词抓住了。“军务省”、“元帅”、“会战”、“调查”、“战死”、“谋杀”、“稽查”……杨把尘埃吸进喉咙引起轻微咳嗽。也就是说坎菲希拉老人的遗物,深入过去发生的数个事件的表面到达最深处。 杨现在就像是在沙漠挖掘地下水脉似的,虽然明明知道是人家的水井,但杨还是下手挖掘,这不是因为想盗取他人的水,而是觉得井被砂子埋住了相当可惜而已。原本说来,珍异闲暇,欠缺积极去做些什么的想法和禀赋的杨,只要关系到挖掘过去的历史这一点,这个黑发的青年就会有例外的行动。 到一月四日,总算和亚列克斯·卡介伦联络上了。只联络过一次,就可以看出事情的进展非常有效率。卡介伦安排将坎菲希拉的遗体埋葬在行星马斯吉斯的公共墓地,遗物则由杨管理,带回行星海尼森。其中一部分经由费沙送回给帝国本土的遗族。资料中认为有公开价值的文件,将送给军方公文图书馆加以收藏。这就是目前的决定。 在接受军方学校入学考试之前,杨处理父亲的葬礼是在六年前。对杨来说,筹备葬礼的经验在他这一生中已经是第二次了。坎菲希拉就这样,成为他仅一度踏过的星球的尘土,但又如果说要把遗体送回海尼森埋葬的话,听起来更加奇怪。甚至抛弃回归母国的意念的他,生前是个漂泊者,死后长眠于偶然旅经的土地之下,对他来说也许更合适。 “那位老爷爷,大概也没有想到会被埋在这种地方,由我们这些人来为他举行葬礼吧。” 派特里契夫经常能将杨的心情,化为明晰的言语。 ※※※ 距离行星马斯吉特的宇宙港二十公里外的公共墓地,被深埋在树林和寂静之中。移往者的花费一百年以上的时间实施绿化,才能培育出现在看到的常绿树的群落。登上高处,能远眺纯白闪耀的宇宙港设施群,这是对于那些埋葬在原本不该埋葬的土地的死者们,表达这个星球的人们的好意。随着出发的太空船,他们的灵魂可以随之回到星界的涯的故乡去。 杨保管的坎菲希拉上校的遗物中,手表啦、常用的笔这类的东西,都和所有者一起放入棺材中。帝国本土那边,如果坎菲希拉的遗族还健在的话,也得把遗物送回去才行。坎菲希拉墓碑上的墓志铭,也非 得由杨来动脑筋不可,但这种情况下,也没有必要多写官样文章。只有坎菲希拉的生年和殁年,然后简单的一句“终其一生曾救过数人的生命”,这样就足够了。知道是杨为他撰写墓志铭的话,故人说不定会在棺材中大笑得前俯后仰也说不定呢。唯一确定的事,由于墓志铭不是用同盟公用语,而是用帝国公用语雕刻的,所以必须多花上一百五十元的费用,只有这一件而已。 2 一月二十八日,杨威利少校和派特里契夫上尉抵达海尼森了。原本是不需要花这么长时间的旅程,但由于直航班机空位难求,航路状况恶化的话,又常常取消班机,一个一个的小问题连锁起来,强迫杨多花了许多时间。 从海尼森的军用宇宙港直接前往统合作战本部,做了归还报告之后,接受了待命的指示。在不到一个月的匆忙行程中,一直和杨同行的派特里契夫和杨握手道别。为了和两年不见的家人团聚,派特里契夫匆忙离去,只留下一句:“能再有机会一同共事的话,就太令人高兴了。” 而杨这边,大概得暂时住便宜旅馆,直到官舍分配下来为止。两手提着行李,肩上扛着袋子,才刚走出建筑物之外,还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叫着他的名字走过来。 “欢迎回来,学长。” “怎么,来接我的吗?” “很遗憾是个男人是吧,卡介伦学长要我来的。” 达斯提·亚典波罗微笑着伸手把学长手中的行李箱接过来。他们两个人共同的学长亚列斯斯·卡介伦为了慰劳杨,特地设宴款待。而且地点不是在餐厅,是在卡介伦的官舍,享受他未婚妻的拿手好菜。 “卡介伦学长的未婚妻好像是上司的千金的样子。” 这个情报,并不完全正确。奥尔丹丝·米鲁伯尔这位女性的父亲,还是同盟军军官时,的确有过一个时期曾经担任过卡介伦的上司,但在还未飞黄腾达之前就退役了,目前于退伍军人协会中协助事务方面工作。所以卡介伦也并不是为了出人头地才亲近上司的女儿。杨非常明白他不是会钻这种路子的人。 无人计程车走了大约十五分钟,亚列克斯·卡介伦的新官舍是围绕在草地和树木之中的独院洋房。这是由于婚期已近,所以从公寓式的官舍中搬出来。把客人接进门,卡介伦介绍他的未婚妻。 “这位是奥尔丹丝·米鲁伯尔小姐……很快就要变成卡介伦夫人了。” 如果知道卡介伦身为公务员的现实处理能力的话,就会觉得他在私生活方面,似乎没有那么能干。把未婚妻介绍给学弟们的语调,想隐瞒住羞涩似乎就已经是拼了老命了。已准备好晚餐的奥尔丹丝·米鲁伯尔,就穿着有打喷嚏的小狗图案的围裙,大方的和客人打招呼。 “亚列克斯有很多地方受两位的照顾,非常感谢。结婚之后也请常常过来玩。” 奥尔丹丝小姐、未来的卡介伦夫人,今年的芳龄是二十三岁。茶色的头发和眼睛,脸色红润,可用健康美人这种词句来形容的女性。杨也好,亚典波罗也好很自然的都对她抱有相当的好感。这时从餐厅又正好传来佳肴的芳香,通过他们的食欲中枢,更加提高了这个好感的程度。 “奥尔丝丹对烹饪还算拿手。” 亚列克斯·卡介伦的形容,简直是过分含蓄了。杨也好、亚典波罗也好,根本连美食家的边都沾不上。在军官学校或军队生活过之后,舌头也好胃也好,都被固定在和洗练相反方向的位置。只要能填饱肚子,只要能补给营养,脑子里只有这种贫乏的思想。但是,未来的卡介伦夫人端出来的菜,简直就是理想中的晚餐的具体化。亚典波罗一口气吃掉三碗雉鸡肉的炖菜,当他被问道:“很喜欢吃炖菜吗?”他回答:“从今天开始喜欢的。”似乎为了吃的,不管是怎样的奉承都是再所不惜。不过在这个场合,似乎不是不由衷之言。杨只再添了一碗而已,这是因为被亚典波罗抢完了的缘故,在吃的这方面学弟要礼让学长的规矩似乎并不管用。卡介伦只吃了一碗,这是由于常常吃所以比较不那么和他们计较。 饭后,为卡介伦和亚典波罗端来了咖啡,杨的则是红茶。对未来的卡介伦夫人的细心,杨为之非常感动。 话锋一转开始叙述这次的经历。坎菲希拉老人的死,和其中包含的几个历史上的事件。 “我看我回避一下好了。” 亚典波罗才正要站起来,卡介伦轻轻挥挥手制止他。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用在意。那么,到底知道了些什么具体的事实?” 杨没有立刻回答。根本也没有时间摆架子,为了更有条理的加以说明,必须好好把情报和知识重新整理一遍。他首先必须言明他本身的知识,和已成为故人的克里斯多弗·冯·坎菲希拉所遗留的资料,有许多不足的部分。就是坎菲希拉也未曾确实掌握住吉克麦斯达或米夏尔先在银河帝国内部建立间谍网的事实。 “这是为了主义的缘故是吧。他们对民主共和政治产生共感,为了这个,背叛自己所属的国家是吧。” “在吉克麦斯达这个人的场合,似乎是如此。” 相当难以正确的表达出来。杨并不认为政治上的信念犯的罪要比金钱犯罪来得高级。不管怎么说,非得依照顺序加以说明才行。 ※※※ 这最初的根源,也许是起自于马丁·奥德·冯·吉克麦斯达这位人物,出生于内务省社会秩序维持局的官僚之家而开始的。由于是男爵家的分家,因此也接受了帝国骑士的封号。如果是名符其实的大贵族之家的话,就比较所无所谓,但是对于攀在贵族社会的末端者来说,要维持贵族的矜持,非得付出种种的努力才行。吉克麦斯达的父亲,在内务省社会秩序维持局任职,藉着致力于弹压那些“只会引导些无聊事的平民”的民主共和思想家们,找到了自己身为帝国贵族的存在意义。他对职务的尽忠职守,不论是思想犯的检举数也好,经由拷问而获得的自白数也好,经常都是远超过他的同事们之上。就算是他的同事们,也对他的那种执念和毫不宽容敬而远之,经常在私下议论着“其实也用不着做到那种程度嘛”。 从思想犯那没收的证据共和主义的著作,他甚至还带回家去,“为了了解敌人”而热心的加以研究。这种热心,正是他人所避讳不及的,总而言之,在吉克麦斯达家中收藏着许多的禁书。而非常讽刺的,自然而然,吉克麦斯达的儿子,也就有接近这些禁书的机会。他会被“危险的思想污染”的其中一个原因,大概是对阴气沉沉又有偏执狂的家庭暴君的父亲的反感所导致的。当然,也是由于他能看出社会的矛盾现象的缘故。 就这样吉克麦斯达青年决心致力于改变银河帝国这种不公正的社会。但是,在高登巴姆王朝的专制之下,在银河帝国中,虽然有门阀贵族们之间的派阀纠纷及权力斗争,但不可能公然提出这种差距极大的政治思想。如此实际实行的人,就会像身为皇帝的曼夫瑞亡命帝一样失去生命。吉克麦斯达非得小心谨慎行事才行。 吉克麦斯达身为战斗指挥官来说非常平凡,但却拥有极为杰出的组织才能。他就像年老的蜘蛛似的,巧妙而慎重的,在银河帝国的国家机构深处张开强韧的细丝。从二十岁自军官学校毕业以来,没有间断,积极从事于这项工作。父亲年老之后,更加的偏激,但他对思想犯弹压的辣腕却日趋低下,这是由于做儿子的默默的将土推回去父亲掘出的洞穴中的缘故。比较具象征性的事,是在帝国历四零八年父亲去世,不久之后吉克麦斯达获得一位叫克里斯多弗·冯·米夏尔先的同志。身为男爵家当家的他,也是由于财产问题和亲族发生纠纷,而导致对贵族社会产生不信任感。 米夏尔先在个人方面,并 不像吉克麦斯达那样有确固的意志和信念。甚至可说,他只是对于能够在秘密构筑及营运的组织内部稳固他的地位,并能发挥他的能力和权势,感到高兴而已。这种称它为艺术家的喜悦也许有些语病,但这种热情和手段的细致却是不容置疑的。吉克麦斯达着手建立,由米夏尔先加以完成。这个在银河帝国的历史上,最优秀,也是最危险的反国家间谍网,在这个时代,宪兵总部及社会秩序维持局的活动,并不比其它任何时代来得低下,由此可以看得出吉克麦斯达和米夏尔先的地下活动是多么的巧妙了。 终于,吉克麦斯达开始考虑向自由行星同盟亡命了。这是由于对“自由之国”的憧憬,并且把构筑好的间谍网交给米夏尔先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再加上最重要的是,由于避暑地旅馆的火灾使他失去了妻子的女儿,对于母国他已经没有任何留念了。 帝国历四一九年,宇宙历七二八年,当时四十六岁的吉克麦斯达相隔五年,再度调派到前线去了。这是他本身的希望,目的是向敌国亡命,以帝国军的角度来看,是向叛乱军的投降。亲自驾驶着穿梭机的吉克麦斯达,甩脱了察觉他的企图而进行追击的友军,在二十天的孤独、绝望的逃脱行程的最后,终于到达同盟军的哨戒网。 3 亡命之后的吉克麦斯达提督,当然是一本自己的信念协助同盟政府。他深信同盟政府正是自由和平等的政治理想的具体实现者。这种真挚、这种诚心,对当时的同盟政府来说值得大大的加以活用。 从宇宙历七二八年到七三八年,吉克麦斯达在同盟军统合作战本部拥有一间分室,在那里,他远隔着相距一万光年的距离操纵帝国内部的间谍网。他所立下的功绩,不是能够予以公然赞赏的性质,但吉克麦斯达仍然获得相当程度的回报。比照中将待遇的军方人员这种高收入,也供给他官方住宅,予以阁下的称号。但是,岁月为他带来知识与失望。他看到在化妆之下,同盟并不是理想的国家,是兼具腐败和矛盾的现实存在。 对自由行星同盟失望的吉克麦斯达,也不能以这个理由再亡命回帝国,只能过着毫无趣味的日子。然后七三八年,对他来说,希望的新星出现在地平线上。亡命之后正好过了十年,发生了“法雅萨多星域的会战”,同盟军演出的完全胜利,将“七三零年党”的存在凸显出来。阿修比、罗察士、贾斯帕、渥利克、方、柯布、贝尔迪尼……每一位都是不满三十岁,光彩耀目并且又清新的人才集团。就如同自由行星同盟的市民为他们疯狂一样,当时五十六岁的吉克麦斯达也被他们吸引。“七三零年党”这个名字,被用黄金的文字刻印在记忆之中。 吉克麦斯达决定对同盟军的年轻英才下最后的赌注。由于原本是军人,自然期待军事力会成为改革现状的手段。他开始接近“七三零年党”的各成员。吉克麦斯达相信,这个年轻清爽的骑士团,能够实现自己的理想,并且能以民主共和的政体完成宇宙的再统一。或者说,希望这么相信比较正确。那时,吉克麦斯达在“七三零年党”之中,选择了布鲁斯·阿修比担任他们的主导者这件事,也许奥妙的左右了日后各人的命运也说不定。如果选择罗察士或贾斯帕的话,历史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改变呢。 不过,也的确只有布鲁斯·阿修比的才干,才能把帝国军内部传来的情报,最有效的加以利用。米夏尔先传来的情报,不可能全部都是正确并且绝对不可欠缺的,大概只比玉石杂陈稍微好一点吧。情报的收集和传递都有它的限度。甚至于在情报传出之后状况又发生变化的例子也不在少数。情报是有生命的,并且它的生涯极为短促。因此可以断定,布鲁斯·阿修比绝对是运用情报这种生物的名人。经由吉克麦斯达,从米夏尔先那里得到的情报,阿修比让它发挥最大的作用。在这之间,吉克麦斯达和米夏尔先共同营运的帝国内部情报网,开始有微妙的变质。变成不再是为了同盟而提供情报的组织,而成为协助布鲁斯·阿修比建立武勋的组织。然后,经过了将近七年的时间,两者之间甚至没有产生什么意见相背或矛盾。如果要问什么时候会产生的话,大概会是在第二次迪亚马特会战后,阿修比获得完全胜利并且能活着回去,到达军事方面英雄的最顶点之后的阿修比,开始转向希望成为成为政治上的英雄时,所有的矛盾被综合起来,会一起爆发出来吧。 而在实际上,宇宙历七四五年,帝国历四三六年并没有任何事发生。 到了这个时期,就算是银河帝国军,也一定怀着极深的疑惑才对。军方的机密是否泄露给敌方了,这种疑惑,对交战者来说是个永远的恶梦。交战失败的一方,不肯承认自己的失败,一定是高声指责有间谍的存在,来推卸自己的责任。像这种为自己打算的情况也是相当常见,但如果严重到涉及全体的程度并且不止涉及私人的话,自然会促成军方组织内部的调查与稽核。 不论怎么说,以一般来说也好,军部内部的私性人脉,实在有必要加以通风。人脉如果党派化的话,等于是打开经由政变来夺权的大道一样。就这点原因,帝国军内部的稽查绝对不会马虎,而是能躲出这个稽查这网的米夏尔先的手腕非比寻常而已。 米夏尔先的存在被凸显出来,可能就是在宇宙历七四五年,帝国历四三六年,“第二次迪亚马特会战”之前没多久的时期。得知这件事的帝国军首脑们,一定是为之又惊又怒。对于米夏尔先的憎恨和决心排除他的心意,固然是不可动摇,但却不能将这件事公然化。由于必须顾及军方的名誉缘故,因此不希望让内外都知道这个事实。知道这个事实的人只有少数的一部份,而这其中也包括了哥歇尔上将。或者该说,哥歇尔上将是这个集团的中心人物也许更正确。 在第二次迪亚马特会战开始前,哥歇尔上将对坎菲希拉上校说的那番意味深长的台词,与其说是代表其肃正之手已伸向了米夏尔先,还不如说根本就是故意要犯人着急也说不定。以哥歇尔上将刚直的性格来说,这实在不像他的作为,但也许是在他性格的容许范围内表现出来的演技也说不定。不过,以结果来说,这个演技也只是白费力气。 战争结束,并存留下败者的惨状和胜者的悲哀。虽说是遭到惨不忍睹的惨败,但却也打倒了帝国军经年来的宿敌。再加下失去了大半著名的宿将,军务省为了要将人才上的大洞填补起来,不只必须积极的育成和起用新手,并且在毫无明确的证据之下,也不能随意处罚现存的将官。米夏尔先自己大概也感觉到危险,将组织冬眠起来,暂时停止活动。 在第二次迪亚马特会战之际,如果哥歇尔上将没有战死的话,战后一定会马上检举间谍组织,逮捕米夏尔先中将送往军法审判,最后以叛逆罪予以处决。但是,一切都在还是混沌状态之下被放着不管了。哥歇尔上将的死,以及“完全惨败但却打倒了敌将”这种奇怪的状况和衍生的无数问题救了米夏尔先。 因布鲁斯·阿修比的死而导致七三零年党的瓦解,这对吉克麦斯达来说是个沉重的打击。当时这位亡命提督才六十三岁,不是步入老境的年纪,但急速的失去生气而衰老。他在青年时代,对银河帝国的政治和社会失望。到了中年,又对自由行星同盟违背了理想对现实感到失望。然后布鲁斯·阿修比的死和七三零年党的瓦解,给予他精神上致命的一击。吉克麦斯达决定退隐,分配给他使用的分室也让给他人。代替他的人物,也还是从帝国来的亡命者,只不过已经不记得他的名字。这并不代表这位人物的无能,而吉克麦斯达的存在太过特异了而已。他搬离了官舍,借住在距离海尼森市约一百公里外的农园的一室隐居起来。宇宙历七四七年,感染了感冒,他不请医生诊治,结果因肺炎去世,享年六十五岁。 布鲁斯·阿修比的死以及吉克麦斯达精神上的死,的确使事情开始发生变化,但吉克麦斯达的死令米夏尔先就此一蹶不振了。从“冬眠”中醒过来的间谍网的活动,并不比以前劣化,但由于同盟方面的受信及解析能力低落,使它在时代中扮演的角色急速调零。米夏尔先也领悟到已经有阴影射向自己的脚边,能够的话,也想尽可能的把组织解体或托付给他人,但是没有人能够代替他。米夏尔先已经错过放手的时机了。 在这时再度上场的是被举为帝国军的名将的豪沙·冯·舒坦艾尔马克。根据坎菲希拉的记忆,在第二次迪亚马特会战前,曾经看到他和副官一起走出哥歇尔上将的房间。他在那时候到底和哥歇尔上将谈了些什么呢?舒坦艾尔马克对出身平民的哥歇尔上将并不存在任何的偏见或隔阂,而讨厌贵族的哥歇尔也对他的才华和见识有极高的评价。如果超越理性或计算的预知之掌,曾经抚过哥歇尔的心的话,哥歇尔有可能对舒坦艾尔马克透露一些有关战后他必须处理的重大课题也说不定。而舒坦艾尔马克在那个壮绝、被血迷醉似的一战过了六年之后,或许抓住了什么可以再确认故人之言的事实也说不定。 这一天,宇宙历七五一年十月二十九日,性急的冬之尖兵,以冰雨的形态赶到了帝都奥丁的官厅街。并且由于这一天是发表大约一千四百名军官的大调模人事调动的日子,因此平时很少出现在军务省的人物,也坐立不安的在走廊走来走去或靠着墙壁交谈。军务省的职员们要避开他们通过都很辛苦。 十点三十分发表第一次的调动,但不知道哪里出错了,二十分钟后又取消这个发表演,因此发生了第一次的骚动。群起交相指责必须追究军务省人事局长麦亚霍夫恩中将的责任,局长透过军务省的馆内广播发表道歉的声明。但由于这个声明太过于自大不逊,又引起大家的非难,到正午告一段落,十三点二十发发表最终的第一阶级发表。这时候,有很多的人都目者米夏尔先中将走出参事官室,拍拍几位悲喜交集的军官们的肩膀的情景。 接着第二次发表是在十四点三十分,在一楼大厅和左右伸展开的走廊都挤满军官们的时候,参事官的门就这样敞开着。因为没有升级而感到失望的夫利特贝尔克上校经过走廊时,被一群和他相反能够升级而兴高采烈的军官们撞上,站立不稳跌撞进了参事官室。然后发现坐在书桌后,颈部被热线枪射穿的米夏尔先中将的尸体。这次引起了名符其实的大骚动。 这一天,和中将会晤的人只有舒坦艾尔马克上将而已,但照记录他是三点十五分离去的。有人作证十四点左右有穿军服的人物悄悄从参事官室走出来,但这等于是说当天踏进军务省的人全部都是嫌犯,所以根本一点用也没有。舒坦艾尔马克也接受了询问,但没有对调查产生任何帮助。就这样,经过长期的追查,到现在还找不出凶手。 舒坦艾尔马克不论是在职中或退役后,对于米夏尔先怪异的死完全三缄其口,连一言半字都不曾提及过。他退役之后,直到安稳的去世为止,军务省内部没有发生过任何大规模的间谍骚动,或是揭发这类活动的问题发生。终幕非常的平静,是因为欠缺戏剧化的要素。 4 “……这就是克里斯多弗·冯·坎菲希拉的整理,在这四十年间陆续收集到关于这些事件的概要。” 等杨说完的时候,在他面前的红茶,卡介伦和亚典波罗面前的咖啡,全都凉了。卡介伦把两肘放在茶几上,手撑着下颚思考着。亚典波罗一副坐不住的样子,两次跷起了脚又放下。沉默这笛无声的吹奏着,当预期会听到热闹谈笑声和奥尔丹丝,从厨房伸出头来查看时,亚典波罗抓了抓铁灰色的头发:“不过……该怎么说呢,这个……总觉得好像是看得见的谎话似的。” “是谎话没错。” 由于杨这种干脆的断言,使他的学长和学弟同时在茶几上面和下面发出非常音乐的声音来对他们的反应郑重的不予理会,杨继续往下说。 “没有任何实际上的物证啊。虽然一切都很合理,也非常有说服力,但是不管怎么说都只是个假说而已。” “要把这个假说变成定论,还要具备些什么?” 对卡介伦的问题,杨还是很干脆的回答:“更多的资料。” “很简单明了嘛。” 卡介伦把手腕交叉在胸前时,未来的卡介伦夫人走进房间,以非常自然的动作把咖啡和红茶都换过。当她再一次离开后,卡介伦提出质问:“那么,阿修比提督的谋杀论又是怎么回事?” “我觉得应该是帝国军那边,才有主张谋杀说的理由。为的是在同盟军的军部和政府间种下互不信任的种子。” “……嗯,原来如此。” 卡介伦点点头。在敌国的内部制造分裂,这是谋略战常用的手段。让权力者对有能力的军人产生不信任感,这是有数千年传说的手法。甚至连过去的死都能拿来利用。指责英雄的死是谋杀,能够激起崇拜英雄的人们的愤怒和不信,就像一种亡灵似的东西。只不过这一次,可能只是坎菲希拉对于一连串事件的关心,才运用这种手法惹人注意。由于当事人已死,也没办法确认到底事情的真相是怎样了。 高登巴姆王朝银河帝国和自由行星同盟,相互对立的两个国家,都有许多历史的事实隐藏在叫军事机密这种名目的秘密之扉中。自由行星同盟这方面可能比银河帝国要来得开放,但还是有很多地方需要改善的余地。 被封闭在俘虏收容所之扉的深处,长达四十年以上的坎菲希拉,以自己本身的经验,综合发表的事实资料,归结出一个非常合理的假说。这虽然是现时最有说服力的说法,但日后说不定会因为一个反证,而完全被推翻也说不定。 “如果要让这一连串的事件完全真相大白的话,可能必须等到现有的政治体制被推翻了才有办法。银河帝国和自由行星同盟一起灭亡之后……” 大概不会有比这更大胆的发言了吧。对想当却没当成历史学家的杨来说,国家的灭亡是理所当然的事。就和死亡一定会来访一样,这是世间自然的道理。 “艾尔·法西尔的英雄成了海尼森的预言者是吗。” 卡介伦苦笑着,但又并不完全像在开玩笑。亚典波罗两手手指交叉抱着后脑久看着天花板,好久,才又疑问重重的问道:“先不去讲这种假说是对是错,经过几十年之后有可能真相大白吗?不趁还有活证人健在的时候查清楚的话,不行吧?” “不,我对这个的看法却不太一样。活在同时代实际目击事件的人,不如只靠资料和遗物来调查的后世之人,还比较更能正确的把握住事件的本质。如果不是如此的话,历史学就完全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同时代的人,常常陷入强烈的主观和感情之中,而在分析及解析时犯下幼稚的错误。“不在场的人怎么可能了解嘛”这种的台词,一句话否定了人类的理性及洞察力,助长思考的停止,最少,这是对于将历史视作一种学问的妨碍。 就算拿克里斯多弗·冯·坎菲希拉本身来说,当他身为第二次迪亚马特会战参加者的记忆还是生动活现的时期,他也无法成为一个历史的总代表检讨者。当沙的沙粒持续落下数千万之后,坎菲希拉老人终于才能以客观的眼光来观察。 杨并不认为自己被坎菲希拉利用了,或是卡介伦。在行星耶柯尼亚的俘虏收容所,杨能够认识坎菲希拉,得知银河帝国军的吉克麦斯达及米夏尔先的事。这大概不完全是巧合。大概是卡介伦尽量活用他自己的权限,让这个军官学校的不肖学弟能做点自己的梦。要是军官学校的战史研究科没被废止的话,现在杨应该走上他喜欢的人生才对,根本不可能在艾尔·法西 尔获得这种偶然的虚名。 ※※※ 杨和亚典波罗告辞离开卡介伦家已经是晚上九点。杨打算直接住进便宜旅馆,行李就等第二天再来拿,亚典波罗则是回军官学校的宿舍。奥尔丹丝也为了不辜负双亲的信任,在十一点以前必须回家,当两位年少的客人告辞离去时,和未婚夫并肩站在门前送客。 当他们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外后,奥尔丹丝对未婚夫笑着说:“你,还有杨少校和亚典波罗先生,三个人都是很有才干但是都不够机伶。明知道这么做没什么好处,但一决定要走的路之后就一定照着走。所以步调才会配合得那么好。” “不够机伶吗……” 耸耸肩的卡介伦,觉得似乎有稍微提出反论的必要。 “我不提亚典波罗,杨是少校我是中校啊。如果说我们不够机伶的话,这倒是相当了不起的出人头地呢。” “是吧,是会出人头地的吧。只不过,一定常常自己背负起超过本身地位的责任吧。” 卡介伦想了一下未婚妻的话中含意。这也就是说,杨啦亚典波罗啦,甚至卡介伦自己本身,都将会使国家及历史产生大的变动的意思。似乎有点夸大的妄想嘛,卡介伦在心中想着,不过也不是基于奥尔丹丝有预知能力这个理由才向她求婚的,所以也就无所谓了。 ※※※ 出了卡介伦家,在星空下走上了自动步道,杨和亚典波罗一时都只是静静沉默不语。 杨的年纪还不到二十二岁,还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经验使人格成熟。只不过对过去的历史感兴趣,对积蓄这些历史的无数人物觉得关心。要分析人类和社会,不能像用初级算数一样套上一定的公式就可以了。 “杨学长,我们十年后,二十年后到底会怎样呢?一想到七三零年党的事,不由自主的就会想到这些。” “自己十年后会怎样根本不会有人知道的。我觉得不知道比较好。” 亚典波罗毫无困难的接受这个论点。 “总之,能够的话,希望大家都还健在就好了。” 不过,这个希望也许太奢求了一点,他们的职业就是死,只是分成主格与受格的不同而已。 “你大概再过四个月,差不多就可以毕业了吧?亚典波罗。” “看来不会被半途退学可以平安毕业了呢。谢天谢地啦。” 以做为一个军人来说,亚典波罗的各种才能,都远较杨来得均衡。如果运气好的话,不必像杨那样遇上偶发事故,大可顺顺当当的步步高升。但话又说回来,由于亚典波罗有对“上”啦,“强”啦这类文字有叛逆的倾向,因此把上司摆平而被关禁闭的可能性相当高。 “怎么样,到哪里去喝一杯如何?” “这主意不坏。” 看看手表,也并不是说没注意到军官学校宿舍的关门时间,但马上就把这种心情抛到一边去了。如果现在的身份不是有门限的约束的话,就不能享受打破门限的乐趣。这一点,亚典波罗非常的明白。这应该说全是受到学长们的薰陶。 5 杨和亚典波罗选择的酒吧是位于包威尔街的一角。再过去两条街的阿尔先德街,有很多以军官学校学生为主要对象的店,价钱比较全家而且气氛也比较自在,但因为亚典波罗是不守门限的现行犯,唯恐被发现。再加上杨又很奇妙的变成名人,不想被人说是“利用和著名学长之间的交友关系藐视校规”,所以不得不小心一点,实在很麻烦。 店名叫“黑猫亭”。杨选择酒吧有几个标准。一是酒客都是各自随自己的意悠闲的喝酒。二是店主和熟客之间非常熟络,但对于新的客人也不会态度无礼。味道、价格和服务态度在常识范围内就可以了。“黑猫亭”在任何方面似乎都够得上标准。 点好了很普通品牌的威士忌,大盘的起司、香肠和盐味的小饼干综合的下酒点心之后,两个人就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杂谈心及回顾以前的往事。 “怎样,军官学校的气氛有没有改变?” “不过才一年或两年而已,怎么可能变得那么快嘛。学生也好老师也好,看得顺眼的和看不顺眼的家伙还是一半一半。” 喝了一口威士忌的亚典波罗,忽然打响手指:“对了对了,那个罗嗦、难缠、坏心眼的德森教官终于要调走了。” “哦,这对你来说,不是可喜可贺的事吗?” “一点也不可喜可贺!他的调任和我毕业是同时啊。要是我被分发到的单位是在德森那家伙的属下的话,我的军人生活可会有个黑暗的出发点啊。” 一脸不高兴的表情,亚典波罗把琥珀色的小瀑布倒进口中。可以说是相当幸运,杨没有上过德森教官的课,也没有接受他口试的经验,因此对于亚典波罗对德森的批评是否正确,没有足够的材料让他做判断。只不过到目前为止,亚典波罗和杨对人的判断,并不是有着很大的差距,再加上杨从亚典波罗之外的其它朋友口中,也听过不少德森教官的坏话。似乎是个不认识他比较好的人物。 “不过可以换个角度想想看,如果和终点是黑暗的相比,这样反过来的话不是好多了吗。” 杨的话,对这时候的学弟,似乎不太有说服力。 “要说这话也是没错,像德森这样的家伙再继续高升的话,这可是同盟军的不幸呢。他就算在敌人快来袭的时候,也只还在计算士兵的饮食的卡路里是否正确,只会注意小数点以下的问题。要在这种家伙手下做职,光是想想就叫人毛骨悚然了。” “你只要想办法升得比他高,然后趾高气昂的支使他不就好了。从现在就开始担心,只会累死自己,何必呢。” ※※※ 杨从不自认自己是良好的军官学校学生。由于没有被教官或高年级虐待的记忆,因此对他们的评价不免有些放松。其中有一件事可以确定西德尼·席特列校长的在任时代,在军官学校的漫长历史中,绝对可以进入最佳时代的前五名之内。过去有像是校长和教官间的严重对立,学生对过分苛酷的教官发起放逐运动,这又导致校方的大量处分,高年级生和低年级生之间发生大乱斗,甚至还出了人命的情形。这证明了席特列提督不仅是位能力卓越的前线军人,身为教育者、组织营运者或是人事管理者同样都有着很优秀的才干。比起完美无缺的秀才,反而更重视特殊的个性。如果没有这位名校长在的话,教官们大概只会觉得杨仅仅是个单调无色彩的劣等生而已。 杨表面上看来是非常温顺的学生,但以实际内在来说,绝对是军官学校历史上,最为不逊的学生之一。他为了能够免费学习历史,才投教进军官学校的。因为他通过入学考试,说不定令立志想成为军人的落榜了也说不定。假如是如此的话,命运在两年后,坏心眼的向杨讨回借款。 人生希望被粉碎了的杨威利青年,默默站立在刚刚被关闭的战史研究科图书馆之前。他并不是那种会领导集团贯彻某种要求的典型,但到了这种时候倒是发挥出过去从未表现出来的行动力,发起呼呈当局撤回废止战史研究科的决定的运动。战史研究科中响应他的呼吁的,只有约翰·罗伯尔·拉普而已,其他的学生,因为能转到战略研究科或经营研究科去,高兴都来不及了。 还有一位校外的协助者,洁西卡·爱德华。她在组织力、指导力以及说服力方面,是个比杨更优秀的人才。她对于那些不对自己所属的研究科引以为荣的学生们,认真的觉得生气,她激励孤立无援的杨他们,站在校门口发起签名运动,投书给国防委员会以及立体电视台,呼吁其它学生的帮助。大概比杨自己本身去做要更来得有影响力。 虽说是如此,但到后来,他们的行动 只能称之为“善战”而已。战败的最大原因,是他们没有任何手段可以对抗叫做“预算删减”的强敌。由于战争而获巨大利益的军需企业,连捐一块钱让战史研究科继续存在都不愿意。对他们来说,与其让战史研究科维持下去,还不如增设军事技术工科学校还比较能增加订单,更有钱可赚。杨和拉普对于败北已经觉悟,为了让损害不至于扩大而痛心的撤退。不能再增加洁西卡·爱德华的麻烦,而且如果闹到最后必须要席特列校长负起责任引咎辞职的话,可就是最糟的结局了。 结果没人被停学也没人被勒令退学,是因为席特列校长对学生的造反相当宽大。 “有必须守护的主体存在的话,人就会挺身而战。让我见识了很好的例子呢。” 只是这么说,对参加者几乎完全不加追究责任。只有主谋者的杨和拉普被处罚,这个处罚的内容是要他们花半年的时间,把战史研究科图书馆的藏书做出一份清单来。多亏了这个“处罚”,杨和拉普可以自由进出闭锁后的图书馆,藏书分散后,也能确认是被收藏到什么地方去了。实在可以说是非常精巧的处置,所以杨在此后,在席特列校长面前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来。 ※※※ 这件事,达斯提·亚典波罗没帮上学长什么忙。这是当然的事,因为他进入军官学校是在杨不情不愿,不得已转科后的事。如果那时他也被卷进这个事件的话,一定会积极的展开活动,把骚动扩大到和他的努力成正比的程度。 失意的三年级生和精力充沛的一年级生,是在宇宙历七八五年十月认识的。杨轮值担任卫兵,深夜在宿舍附近巡逻。像这种古代的巡逻法,说有实用性还不如说只是一种习惯。才继续维持下去。然后杨就这么凑巧的,发现正在翻墙侵入宿舍的新生,杨只是苦笑着就这么放过他。第二天受到这名叫达斯提·亚典波罗的新生的至深感谢。因为这一年的新生生活指导主任,就是那位德森教官。 像这种事被这么千恩万谢,杨自己也觉得似乎不太应该,但就这一件事,明白彼此的精神波长非常配合,友谊的交流当然也就越来越深厚。学校放假的时候,也曾经到亚典波罗的家做客。 达斯提·亚典波罗的父亲,是位取材能力和问题意识都非常卓越的记者。不过从二十岁到四十五岁之间换了六个工作,除了三年服兵役的期间之外,差不多是每三年换一次工作地点。原因每次都是和上司发生冲突,但辞职之后马上就能找到新工作,充分证明他的卓越才能。劝达斯提·亚典波罗报考军官学校的就是这位父亲。被如此劝说儿子大吃一惊,因为他知道这个父亲经常说军队的坏话。 “儿子啊,你先好好听我说,这是有着很深的缘故和重大的理由。” 父亲郑重的开始解释。他,帕多利克·亚典波罗在青年时代,轰轰烈烈的陷入热恋之中,对象是守旧的职业军人的女儿。帕多利克和这位主张女儿只能嫁给军人的父亲,演出一百次以上的口角和三次的全武行之后,终于获得了终身的伴侣。但是新娘的父亲,在答应他们结婚的同时,附带了一个条件。年轻夫妻之间要是生下男孩的话,一定要这孩子当军人。帕多利克后来有了三个孩子,但三个都是女孩。失望到了极点的祖父,就在快退役前,和帝国军交战时战死了。在十个月后,第四个孩子诞生了,这是第一个男孩。这个男孩以祖父的名字达斯提命名。然后十六年后,亚典波罗父子为了升学问题,交换着温馨的对话。 “如果你祖父还活着的话,还可以和他大吵特吵。但现在对手已经去世了就没办法可想。为了告尉祖父在天之灵,去当军人吧!达斯提。” “等一下。换句话说,打从一开始,老爸就打算牺牲将要出生的孩子,来追求自己的幸福是吗!” “可以用这种说法吗……” “其它还会有什么说法!这算什么父亲嘛。我绝对不当什么军人。” “说这种话的话,小心祖父变成厉鬼出来找你。” “就算变成厉鬼的话,发找的也只是老爸。要诅咒我或埋怨我根本就是找错人了。” 儿子这么坚决的一说,父亲就像是要把肺的内部变成真空状态似的大大的叹了一口气。 “我说啊,达斯提,留下梦想和不甘心去世的老人。你一点也不觉得可怜吗?” “这样的话老爸去当军人不就好了,干我什么事!” 由于达斯提少年说得更不留情,于是父亲决定改变作战方式。 “你听着,达斯提,你这样固执已见不肯当军人的话,会令死去的祖父和活着的父亲不幸的。但是,如果你去当军人的话,只有你一个人不幸,在你周围的人都会很幸福。两者相比益多于损,这不是很好吗?这种道理,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呢!” “要是明白还得了!” “达斯提,你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么无情的人了?爸爸好伤心啊。” “中年男人不要哭哭啼啼的!难看死了。” 父子的对话,表面看来非常具有喜剧性,但对达斯提少年来说,也很难将父亲对祖父怀抱着的精神上的负担置之不理。而且就算他不当军人,迟早也必须去服兵役。他自己是希望当记者,但如果这么公然宣称的话,又实在咽不下对父亲的怒气。最后他只有妥协,也报考参加军官学校的入学考试。和学长杨威利不同,他以可说是相当优秀的成绩被录取了,之后,他第一志愿大学反而落榜,达斯提少年的命运就这么被注定了。 在入学的当天,帕多利克给了儿子一样东西,那是他在结婚的时候新娘的父亲给他的,一把生锈的古铜色钥匙。好像是非常灵验的幸运符,达斯提的祖父,曾经被这把钥匙救了好几次。像是把它放进口袋,正好挡住子弹什么的,由于在上面看不到弹痕,所以达斯提并不相信这种说法,但这代表父亲的心意,所以也就郑重的收下。只不过,不久就感到相当愤慨。因为他发现父亲用这把钥匙,热心的祈求儿子考不上他志愿的大学…… ※※※ “……不管怎么说,实在是很过份的老爸。每次回家就一定和他大吵一场。比那些还没见过面的帝国军,还要可恨得多了。” “不过,正如令尊所说的,对手活着才有架可吵。像我就只能对着墓碑抱怨了。” 也不是非常具独创性的发言,不过能打动学弟也就够了。达斯提·亚典波罗率直地向杨致歉。 “对不起,学长,说了些欠考虑的话。看来我说话不太经大脑的样子。” “不,不必在意,其实也没有要你道歉的意思。” 杨很羡慕亚典波罗父子间的关系。达斯提之所以会想当记者,也是因为敬爱父亲的生活态度的关系。 适量的小酌一番,他们结束了在“黑猫亭”的小小酒宴。因为如果让达斯提·亚典波罗在翻过军官学校宿舍的高墙时,失去平衡感的话可就不妙了。 6 “侦察先生,你好吗?我很好,所以反而带给其它人很多麻烦……” 以这种台词为开场白的信,是在一月三十日收到,亚尔夫烈特·罗察士的孙女寄给杨的。杨正打算将成为坎菲希拉的遗物的小山堆似的书籍,略为分类送去公文图书馆。他自己也知道如果一旦开始浏览数秒,就一定停不下来,所以不干脆连翻也不翻。拿着刚收到的信,杨就原地坐在官舍的地板上开始看。信中记述着他早已预想到的某些程度的内容。 罗察士提督的死,是半意识下的自杀。当罗察士大量吞下过期的安眠药的时候,大概是觉得死掉也好,没死成也好。罗察士把遗书留给孙女,并不希望它被公开,但是假使令杨招致司法局的怀疑的话,这封遗书就可以证明杨的清白。 “在好几年前祖父就很想死了。常常和我说,回忆要比现实来得愉快得多,已经是老残之身了,没有再必要苟延残喘下去。所以不是因为侦察先生来听祖父的话的缘故,请不必在意。也许会觉得这话说得有点矛盾,但我只希望让侦察先生了解而已……” 的确就算他在意也没用,只不过,似乎也无法否定,对客人叙述过去发生的事这件事本身,是否就是使罗察士产生这个从现在出发前往过去之旅的念头的原因。 蜜莉亚姆·罗察士主张“祖父的武勋被偷走了”。杨认为这是以特殊论包装的一般论。所谓的赫赫武勋的名将,常常都是指挥官将士兵们的武勋强夺过来。或者该说是人类建立的组织,通常通常有这种倾向也说不定,而在军队中这种倾向又特别显著。至少指挥官自己应该有这种自觉才对。 在想到罗察士的死,也许是自己的影响时,很不可思议的没有一点不舒服的感觉。如果他觉得有实际以上的责任的话,就等于侮辱了罗察士本身的意志一样。因为就算是和杨面对面的当时,罗察士所面对并不是现在而是过去。就因为知道杨能感觉到这一点,才能够预测蜜莉亚姆的来信的内容。当然杨也没有将事实公开的意思。蜜莉亚姆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对蜜莉亚姆只让他知道真相的好意,杨怀着谢意,将它收藏在心底的抽屉中,牢牢的锁起来。 ※※※ 二月六日,杨威利少校接到命令,前往统合作战本部的人事课报到。国防委员会人事部的权威虽然很大,但大致说来,也只是站在督促前往前线执行勤务的立场而已。 面对着不是很像样但挺直脊梁姿势端正前来报到的杨,快要退休的人事课长奇兹中将宣布:“转达杨威利少校的配属命令。决定于今年三月一日起,调派前往第八舰队司令部作战课服务。希望贵官能以最大的心力贯注于自己的职务上。” 一边回礼,杨一面在心想,看来休假已经结束了。虽然说是休假却也是充满波涛的多事的半年,以没上战场这点看来,的确可以算是休假没错。在这休假的期间,结识了几位知已,也失去了其中的一部份。这些记忆在脑中一一通过,杨立正敬礼。 “遵命。” ※※※ 二月二十五日,是亚列克斯·卡介伦举行结婚典礼的日子。 在典礼会场中,杨看到许多直接或间接认得的军方高级官员。由于卡介伦中校是将来被看好的少壮派充满锐气的英才。也听到不少对于结婚的对象不是高官的女儿而感到可惜的议论,不过像这种重视裙带关系之辈,就随他们去可惜好了。杨觉得可惜的是被派属到第八舰队这种前线勤务,会有一段时间吃不到卡介伦夫人的拿手好菜,这种彻头彻尾属于私人性质的事。 “接下来该是杨学长了,到时候一定要通知我。” 比杨更适合穿礼服的亚典波罗在杨耳边低声说道。就在杨正在想用什么话回敬过去时,新朗的卡介伦用一种官僚的表情走过来。 “坎菲希拉老人遗留的资料被指定为b级重要事项,换句话说在今后二十五年之间禁止公布。” 看到不停用手玩弄衣襟的杨,卡介伦小声的问道:“这样直的好吗?如果用你的名义发表的话,大概就不会被视为重要事项了。” “那些是坎菲希拉上校调查出来的事,我只是把它综合整理出来而已。过了二十五年之后,出现更有才能的人,也许能它变成定论也说不定。” 到那个时候帝国和同盟都消灭了,更多的历史资料会被公开也说不定。这种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杨当然不会说出口。看着快步走向新娘的卡介伦的背影,杨的手放开领带,开始想从三月开始的新职务会带来什么样的事呢? ※※※ 杨威利三十三年的人生,十三年的军旅生涯,从少尉到元帅,经过每一个阶级。其中,最短的在职期间是上尉的六小时,最长的是少校任期的三年又十个月。 达贡星域会战记 ……宇宙历六四0年(帝国历三三一年)是人类历史上应该用红笔做记号的非常特别的一年。是年二月,银河帝国与自由行星同盟的势力首次遭遇,冗长的战争从此无声无息的揭开了序幕。同年七月,帝国远征军与迎击的同盟军爆发大规模的流血争斗,这就是史上有名的“达贡星城会战”…… ※※※ “我的店不是妓女户!”三流旅店“金碧佳”的店主不客气地坚持着。尽管他态度坚定,但即使是同盟首都的居民也没有人相信他说的话。 这间旅店的不良风评早已是远近皆知的事实,站在店主面前的男子当然早有耳闻。 男子带着好恶的眼神巡视着阴暗处的柜台。他的样子看起四十来岁,身材高瘦。至于长相方面,由于他满脸怒气的样子,店主也不确定他真正的模样。当然,五官还算正常,该在什么位置就在什么位置…… “我们在找带着女人过夜的男人,你有什么线索吗?” 男子不客气的问。店主当然也没有假以颜色。 “我们店里的客人个个都是大众情人,线索实在太多了,您找的那个人可有什么特征吗?” “那个男的36岁、身材高大、黑发蓝眼、鼻子、嘴巴各一个!” “是位帅哥?还是丑八怪?” “……长的还算可以。 男子不情愿的承认这个事实,但是他马上想起什么似的,又补了一句:“不过却是个大烂人!” “咦?难不成他是你的兄弟?” 店主趁机挖苦地说。 不晓得是男子听不懂,还是不想为这种小事动肝火,他没有反唇相讥。反倒是弹了一下手指,好象发现什么重要情报似地眼睛为之一亮。 “对了,说不定他带了两个女人过夜!” “他可真受女人欢迎啊!” “那是不知羞耻!怎么样?你有线索吗?” 有也不告诉你!店主把这个差点脱口的答案吞了回去,正经的答复男子的问话。他的危机意识让他警觉到,再不收敛一点,对方极可能直接对他发动人身攻击…… 男子拿着三0六号房的钥匙开了门,不发一语的走了进去,一群女人的莺声燕语立即传入耳里。床上的女人们被突如其来的闯入者吓得花容失色,原本娇嗲的呢喃顿时变成了惊声尖叫。 男子铁青着一张脸等待着“主角”的反应。 床上的一名身材壮硕的男子坐了起来,浅笑了两声。 “真是稀奇啊!没想到托波洛中将这么老古板的人也是这家店的常客?” “别把我和你混为一谈!林·帕欧!” 那个叫托波洛的男子怒声驳斥。他不理会女人的尖叫声,示意林·帕欧到外面去。 林·帕欧穿上衣服,丢下几张钞票,随即走出了房间。 “今天我接到我军旅生涯中最糟糕的一项命令,你想知道是什么吗?” 托波洛忿忿地瞪着他说。 “洗耳恭听。” “上级要我和你搭档,你当总司令官,我当参谋长。够糟了吧!!” “喔……” 林·帕欧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这项任命的确叫人伤脑筋,其实我也不想和你共事呢……” ※※※ 自由行星同盟最高评议会议长、也就是相当于元首的最高行政长官马奴耶尔·琼安·帕特利希欧,他是一位公认的立场公正温厚的调停人。去年,他才以60岁高龄当选评议会议长,过去他曾两次入阁,任期之间并没有犯下重大过失,不论操守或能力也受到各方面的肯定。只是,如果银河帝国即将大举入侵一事在一年前便公诸于世的话,他能否安稳地坐上元首的宝座,恐怕还是个未定数。虽然马奴耶尔称得上是位绅士,不过面临重大危机时,却未必是个可靠的领导者。 以作风来说的话,马奴耶尔的死对头寇涅尔·杨布拉德倒是给人较为强悍的印象。寇涅尔比马奴耶尔年轻20多岁,不论在气势和行动力方面都颇为出色。他在担任星际巡逻队的首席监察官期间,实施铁腕作风,整顿纲纪。之后,出任罕布尔星域政府的首相,大刀阔斧地进行各项经济、社会改革。最后还以进步派的翘首之姿跨入中央政界。选举落败后,马奴耶尔邀请这位年轻的政敌人阁,寇涅尔也毫不避讳地接受了国防委员长的职位。 虽然当时的人们对政治仍存在着诸多不满,但从历史眼光来看,至少在这个时期民主政治的精神并没有完全褪色。“为了脱离银河帝国的暴政,即使要面临一万光年的苦难之旅,亦不退缩”──这句出于受人爱戴的亚雷·海尼森的名言,至今仍代代相传着。这种大无畏的精神不但使独裁的种子无处萌芽,也为原本容易腐败的土地带来无限希望的曙光。那段时期真可说是“美好的旧时代”。 这天,国防委员长寇涅尔到马奴耶尔的办公室讨论人事任命的问题。自从银河帝国的进军一事成为定局以来,他一直用尽心力地坚守自己的岗位。不过对于林·帕欧和尤斯夫·托波洛被任命为迎击部队的总司令及参谋长一事,他觉得有必要表达自己的意见。 事实上,自由行星同盟早就知道银河帝国的版图终有一天必定会和同盟的国土发生冲突,而且势必会引发大规模的领土争夺战。同盟的军队就是为了这一天的到来而成立。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日”,只要想起建国先烈的远见与悲壮的牺牲,每位军人都会不惜抛头颅、洒热血、誓言捍卫家园。不过林·帕欧和尤斯夫·托波洛这两人,一个花天酒地,一个自以为是,丝毫不见任何的感恩之心和保卫国家的使命感,也难怪脾气刚硬的寇涅尔对这次的人事任命大表不满。 “既然议长是采纳统合作战本部长的建议而做此决定,我当然不便再说什么。只是没想到那两个头痛人物居然被凑在一块儿。您可知道林·帕欧是什么样的人吗?” “听说他没什么责任感,而且还是个色鬼……我本人是不太相信。” “说他是色鬼倒还不至于,不过喜欢和女人胡搞却是事实。而且他的风流韵事用双手双脚加起来的指头都数不完,甚至还吃过官司。您大概不知道米鲁布尔卡斯行星通信基地那件事吧?” 议长摇摇头。这更让国防委员长以揭发事实的使徒自居而提高音量。 “那座通信基地,包括士官、下士官、士兵、总共有十四名女生。林那家伙居然跟其中十二个上过床。” “我想她们应该都是自愿的吧?” “话是没错,可是其中三个人是有夫之妇啊!当然,在对方自愿的状况下,林的行为并不算犯罪。只是让这种操守不良的人当指挥了,恐怕会引起民众的疑虑。” 议长清清喉咙、安抚地说:“我看你是有所误解吧,我并不是要派林去当女生宿舍的舍监。” 不过,这个安排倒也挺有意思的——议长心里这么想,但没有说出口。因为以国防委员长现在的心情是经不起开玩笑的。 “其实我知道林·帕欧和尤斯夫·托波洛是令人头痛的人物,可是我们同盟军绝不会随便找个一无是处的人当将领,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您说的没错,那两个人的确不是泛泛之辈,而且也立过不少功勋,可是……” “或许这项任命不是最好的安排,但与其把这两个问题人物和士兵们摆在一起,倒不如安排他们担任最高的职位反而妥当,这点请你相信我的经验吧。” “……原来如此,说不定您这么做是对的。” 国防委员长苦笑着,他不得不承认议长的话的确有一番道理。 “对我们现在的处境来说,所谓的正义就是胜利 。虽然这么说令人难以信服,但事实就是事实,就算闭起眼睛也不会改变。为了实现眼前的正义,我们必须依靠他们两个了。” “如果这次失败了,自由同盟就会消失,变成银河帝国版图的一部分吧。” “没错,一旦失败什么都完了。” “如果赢了呢?” “那么一切才刚要开始而已,至于要与银河帝国抗争或是共存并不是我们能预料的。总之局势将会有新的变化。而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尽量将这个变化导向好的方面。” ※※※ 尤斯夫·托波洛是有名的“唠叨大王”,动不动就抱怨这个抱怨那个,好象天底下的事他都看不惯似的。 “为什么我这么倒霉,非得接这种苦差事不可呢?” “每个家伙都一样!凡事都要我出面,难道自己就不会想办法解决吗!” “我们的军队没有军歌,大家只会唱‘薪水强盗’和‘面包加白开水’这两首!” “上级的人就只会宠络一些无能的家伙,根本不管什么同僚意识。” 从这几个例子就可以知道,他在同期友人的眼中是个不折不扣、令人厌烦的唠叨大王。 尤其这次他被分派与林·帕欧共事,更令他一肚子火。国防委员长为此还特地派了一名委员前来安抚他,说什么“让民主共和政体脱离极权专制的魔掌”是一项神圣的任务啦等等。不过尤斯夫可不领这个情,他不屑的说:“既然这项任务这么神圣,干嘛不找其它人,偏偏推给我!这太不公平了!” “尤斯夫中将,你不能老以利益得失来衡量你的人生啊,这样未免太没有建设性了吧……” “只有没吃过亏的人才会这么说,在我看来这种人才嚣张呢。” “你先别这么说嘛,或许你认为吃亏的事,在别人眼里可是牺牲小我、完成大我的美德呀。” “那是不甘心自己吃亏,想把别人也拖下水的说法罢了。” 尤斯夫斩钉截铁的顶了回去。原本来说服他的国防委员这下反倒落得自讨没趣的下场。 “我这辈子从没见过像他那么别扭的家伙!把国家存亡的重任委托这种人实在是太冒险了!”国防委员回去后,向冠涅尔大吐苦水。 “可是目前我们没别的选择了。” 寇涅尔简短的回答让委员大吃一惊,他猜想寇涅尔大概被议长给洗脑了,索性又自告奋勇去说服另一名头痛人物林·帕欧。 这时候的林·帕欧正和一名叫佛萝林坦·威尔豪沙的红发女人同居。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尤斯夫还曾亲眼目睹林·帕欧当街和妓女交易呢。根据后世的传记作家记载,林·帕欧的一生简直就是一本花柳帐,和他上过床的女人不计其数,有姓名可考的就有九十四人,而实际数目差不多有十倍以上。而佛萝林坦是其中最有名的五人之一。虽然她和林·帕欧没有步人礼堂,但林·帕欧死后,就是由这位红发夫人帮他料理后事和支付丧葬费用的。 国防委员在一家高级军官俱乐部找到正在和佛萝林坦用餐的林·帕欧,赶紧热切的上前打招呼,并要求同桌用餐,接着便开始对林·帕欧“晓以大义”。 “如果我们输了,那么建国之父亚雷·海尼森的心血以及这一世纪以来,全国百姓的努力都将付之一炬,人类社会又要陷入专制集权的统治之下呀。” “这件事的确非同小可。” 林·帕欧附和了一句,不过脸上却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接着,他招来服务生,点了一份水果派和奶茶。 “您的食欲还真好!”委员讽刺的说。 向来把用餐当成每天重要行程的林·帕欧,是那种别人赏他一拳,必定加倍回敬的人。 “无法提供人民想吃的食物的政府,根本没必要替它卖命。这是民主主义的原则,不是吗?” “你的论点未免太极端了。” “极端是为了象征化,这样才能清楚的呈现事态的本质。” “是吗?可是在我看来,你似乎认为点心比民主主义重要多了。” “当然。点心可以拿来吃,民主主义可不行。” 国防委员抑制不住满腹骚然的怒火,双手用力拍击桌面,随即怒气冲冲地起身离开。林·帕欧无所谓地扬起嘴角。佛萝林坦的视线从国防委员离去的背影回到爱人的脸上。 “你说那种话,太不给人家面子了吧?” “既然他问的都是傻问题,我也只好跟他装傻了。反正又没人付钱教我拍政治家的马尾。” 佛萝林坦双手托着线条姣好的下巴,直视着林·帕欧。 “你老是说尤斯夫的敌对意识太强,不够圆滑,其实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就算你讨厌对方,也不需要当面给人难堪呀。” “你别把我和那家伙混为一谈。我耍脾气可是会看对象的,那家伙根本对谁都一样。” “我还是觉得你那么做太过分了。” “这只是认知上的不同罢了。” “既然你和他搭档已成定局,为何不试着好好相处呢?” 这时服务生正好端上点心,林·帕欧的思路稍微迟了一下。 “就算我愿意和尤斯夫·托波洛和平相处,可是该花的还是会钻,何必多此一举呢。” “难道你们就不能相忍为国,团结起来吗?” “相忍为国……哼哼……” 林·帕欧吃起了刚端上的水果派,露出满意的表情。接着又把那杯奶茶一饮而尽,然后才回答佛萝林坦的质问。 “和银河帝国的这场战争会延续好几代,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分出胜负的。这么长的时间,要我为了国家勉强去忍耐,想起来就叫人头皮发麻。” “你说的也是有道理……” 红发女人点了点头,把嘴唇凑向奶茶轻轻地碰了一下,然后又嗤嗤的笑了起来。 “仔细想想,你和尤斯夫还真是很不错的组合呢。” “喂、别糗我了,佛萝林坦。” “说不定尤斯夫心里也这么想呢,其实你们就像肝和肾一样。虽然他是个讨人厌的家伙,可是你只要想──只有我能驾驭得了他,这么一来就不会觉得没有面子啦。” “哼……” 林·帕欧没好气的嘟起了嘴。 ※※※ 统合作战本部的指挥室内,林·帕欧和尤斯夫·托波洛正在进行沙盘演练。突然,参谋长注意到总司令官嘴里好象念念有词,不禁问:“你从刚才就在嘀咕什么?” “我正在问治疗性病的日服药量。” 尤斯夫闻言脸色大变,老实不客气地瞪着林·帕欧,那眼神简直就像看到杀人未遂的犯人一样。 “今天我非得把话说清楚不可,我实在忍受不了你啦!难道你不觉得这样很失礼吗?” “开玩笑的嘛,尤斯夫中将,我含的只是维他命呀。你这个人还真是一点幽默感都没有……” “我有没有幽默感不干你的事。再说我也不是不懂幽默的人,只是你这个人开的玩笑实在太低级了!” “你就不会说句话吗?” “我没什么好说的了。难道这样也碍着了你啦?” 尤斯夫原本还想回敬一句,不过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不发一语地继续刚才的工作。 在林·帕欧中将和尤斯夫·托波洛的领导之下,同盟军已经做好了随时出兵迎击的准备。 “能在战场之外左右战情的,就是情报和补给。” 统合作战本部长毕罗莱涅将军直接挑明了这一点,于是成立后方勤务本部,并亲自督导后勤的运作,目的在使前方作战的将领能随时获得 充裕的补给,发挥勇猛的战力。 另外,提德、欧雷文斯基、安德拉修、艾尔斯泰德、穆凯等几名提督,个个都是和总司令官年纪相仿的青年才俊。唯一的问题是──他们对于总司令官和参谋长的服从度。当他们获知林·帕欧和尤斯夫·托波洛是负责迎战帝国军的主帅时,提德懊恼的叫了起来,欧雷文斯基皱着眉啧了一下嘴,安德拉修无奈的耸耸肩,穆凯则是叹声连连。虽然对这些精英来说,这只是考验忍耐力的小试炼,而且像他们这样的军人早已把国家利益置于个人情感之上;但尽管如此,要不是评议会议长、国防委员长、统合作战本部长不断的勉励他们“国家就靠你们了”,恐怕还没开战,这些人早已战意尽失了吧。 ※※※ 自从鲁道夫·冯·高登巴姆创国至今,过了三个世纪以上的银河帝国目前是由第20代皇帝佛瑞德李希三世掌权。他是前任皇帝雷恩哈尔特二世的外甥。由于雷恩哈尔特二世没有子嗣,在皇后克莉丝蒂的强力推荐下,将佛瑞德李希收为养子,不久皇帝突然撒手人寰,佛瑞德李希也就顺理成章的登基称帝。不过当时,皇后与新皇帝之间有不可告人的奸情的谣言却甚嚣尘上。 佛瑞德李希三世有四个儿子,长男古斯达夫虽然已被立为皇太子,但是他天生体弱多病,连日常生活都无力自理,更别提治理国家大事了。有一回他甚至在近卫军的校阅仪式中当众昏倒,这个事件让朝廷大臣忧心忡忡,担心皇太子无法胜任庞大帝国的统治者。 次男马克西米利安·由谢夫,不论在智能和健康方面都有不错的素质,可惜母亲是位下级贵族,没有显赫的门阀背景,所以几乎注定与至尊之位无缘。马克西米利安本身对政治也没有企图心,而且似乎对当一名地方小领主的安排甘之如怡。 三男海贝尔特在智力、健康、和野心等各方面也都极为突出,而且极富行动力与积极性,任何状况下都能应付自如。虽然对下属和友人有时稍嫌霸气,不过为人倒还算亲切豪爽,所以还颇得人望。尤其在酒过三巡之后更是受人欢迎。因为每次他总是在酒酣之际懊恼的说──要是我能爬到更高的位置、拥有更多的权力,一定会好好提拔你们这些哥儿们。 但,四男利夏尔却非常憎恶他的三哥。他和海贝尔特在血统上是不容置疑的亲兄弟,性格、容貌都十分相像。利夏尔体格挺拔、姿态出众,除了鼻子稍大之外,还算得上是位美男子。除了相貌之外,这对兄弟的想法也极为相似。他们都坚信,自己是下届皇帝的不二人选,完全没有考虑到自己是否有继承王位的正当理由。对他们来说,权力是高登巴姆家的附属品、是祖先世代相传的宝贝,压根从没想过权力与地位原本就不该只属于单一家族或血统。当然,如果有人敢公开发表这样的声明,恐怕会被“维持社会秩序“这只无情的手剥夺身为人的权力吧。开国先祖鲁道夫·冯·高登巴姆虽然留给子孙无比庞大的帝国,却没有留给他们相同广大的精神楷模。 “这次的行动将是人类史上最大规模的狩猎。” 当御前会议决定远征“叛军占据的根据地”,军务尚书法鲁肯霍尔元帅发表这样的宣言。这不是毫无根据的大放厥词,而是事实。百年前从流放区脱逃的共和主义者的子孙居然在宇宙的一角自立门户,这可是何等严重的大事! 担任远征重任的总司令是皇帝佛瑞德李希的三男──海贝尔特太子。其实这项任命私下的用意是:皇帝对体弱多病的大太子已不抱希望,打算让新的皇位继承人藉此机会建立功勋。众臣们当然得体察上意,同表赞成才行,所以才把这次的行动美名为“大规模的狩猎”、“空前的壮举”。在帝国的体制下,皇帝的意识凌驾所有的法律和规章,人民除了服从,没有第二个选择。 不过偏偏却有人出面反对皇室。那个人是皇帝同父异母的兄弟。也就是帝国军一级上将的巴尔特包菲尔侯爵史蒂芬。他在御前会议上大肆抨击这次的远征行动。 “这次的远征对我军有三点非常不利的条件。首先是时间上的不利,准备的时间过于匆促草率。想要打一场有把握的胜仗的话,必须花时间做好敌情调查和分析情报,但这又会让对方有充裕的时间做好防御准备,所以我军必须想办法解决这种无法避免的情况。第二是地理上的不便。这次远征的距离有一万光年之遥,光是补给就十分困难。而且那个区域是敌人最熟悉的星域,对我们来说却是陌生之地。第三是人事资源的不利。负责远征重任的竟然不是沙场老将,而是一个分不清楚战争和游戏的区别的纨绔子弟。臣希望陛下能公私分明,不要将国事与家事混为一谈,造成国家与百姓的伤害。” 史蒂芬的发言震惊了议会全场,尤其是三太子更是气得直跳脚。 “叔父大人,你说我是傲慢的纨绔子弟?这种说法太失礼了吧,即使你是家族长老,也不可饶恕!” 被海贝尔特称为长老的史蒂芬侯爵,其实也只比他大十岁而已。 “海贝尔特,如果你想取代兄长登基称帝的话,我劝你还是不要指挥这次远征,因为你一定无法活着回来。想当皇帝,至少也要秤秤自己的斤两再说。像你这种搞不清楚现实状况的人,如果是一般百姓只会给家族、亲友惹麻烦,要是当了皇帝,恐怕宇宙数百个星系都不得安宁。与其急着夸耀功勋,不如学着如何避免征用武力!” 尽管海贝尔特气得两眼冒火,却又无言反驳。在场的皇帝目光凶狠地瞪着眼前同父异母的兄弟,脸上那对因沉浸酒肉色欲而下垂的双颊愤怒地颤抖着。 “那么,你认为应该怎么做?” “如果非得和对方开战的话,臣希望能延到一个世纪以后再说。毕竟以目前的情势来看,并没有紧张到非得短兵相接不可的情况。我们可以在这段期间内一面防止敌人入侵,一面在领域内建造补给和通信的中继站,以备未来长征之需。总之,我方不需主动出击,只要防止边界遭敌军入侵即可。” “你刚刚说领域之内,对吧?” 海贝尔特用毒蛇般的眼光怒视着侯爵。 “这个字眼真是刺耳。宇宙虽然无边无际,可是它们全是我银河帝国的领域,也是皇帝统治之地,所以说我们国家哪来的边界?难道叔父大人反对银河帝国是宇宙唯一的政体,皇帝是全人类统治者这个真理吗?” 对于外甥这种模糊焦点的恫吓,史蒂芬摇头苦笑。 “像你这种乱扣帽子的人也能当皇帝?高登巴姆家族真是前途未卜啊。” “够了,史蒂芬!朕不准你再说下去!!” 皇帝终于代替理亏的皇子,对批评者发出严厉的禁制。从他愤怒的表情和语气,在场的朝臣们已经可以猜出史蒂芬侯爵的下场了。 在这种情况下,刚正不阿是一种罪。正直凛然的发言只会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勃然大怒的皇帝不但没有夸赞勇敢的批评者,反而处以重罪。朝臣们也没有人挺身相救。 有的时候,仗义执言反而加速强硬派势力的成长,这次的事件就是如此。个性耿直、忠奸分明的史蒂芬侯爵毫不避讳地公然与皇帝和皇子唱反调,不但没有得到其它朝臣的声援,甚至还遭到孤立、唾弃。结果,史蒂芬不但军职、爵位被撤除,而且终身不得踏进帝国首都一步。就这样,他回到被削去了八成的领地,过着隐居的生活,三年后抑郁而终。 银河帝国后来终于默认了史蒂芬的先见之明,在与自由行星同盟势力范围的交界处建设了伊谢尔伦要塞,不过这已经是半世纪以后的事了。 远征的准备如火如荼的进行着。或许皇帝是受了史蒂芬的刺激的缘故,这次“讨伐叛逆”的行动,居然动员了四四0万零八千位士兵、以及具有时空跳 跃能力的大小舰艇共五万二千六百艘。规模之大用“空前壮举”来形容一点也不夸张。 另一方面,虽然史蒂芬遭放逐,不过皇帝对他的意见并没有全盘否定。这次的远征,他决定派几名经验丰富的提督组成幕僚团以辅佐皇子。但这项命令引来海贝尔特强烈的反弹。最后,原本应该是不可违逆的皇帝还是拗不过儿子的脾气,答应半数的幕僚人选由他自己决定。众臣和提督们对这样的结果莫不感到忧心。海贝尔特不避讳地提拔他在沙龙的那票酒肉死党,他们全是一些20来岁、从未穿过军服的年轻人:总共有四位将官、八位副官。而海贝尔特本身则担任帝国远征军的元帅。这位年轻的皇子对于点缀着银色徽章的黑色军服所流露出的洗练之美感到相当满意。 从帝都奥丁出发后25天,帝国军抵达了所谓的“伊谢尔伦回廊”。光从名字就可以知道这片空域到处充满了危险。这里的自然条件极端恶劣,又是变光星、红色巨星、还有异常的重力场。所以在路经这条狭长的回廊时,必须非常小心才能安全通过。以前不少自由同盟行星的建国先烈,就是葬身在这条“走廊”上。由于这次的长征深入敌境,帝国军一面要克服自然的险阻,一面还得提防半路是否有敌军埋伏。 总司令官海贝尔特从帝都率军出发时那股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气势,在经过将近两个月的长途航行后,几乎已经完全消失殆尽,他的精神和肉体也呈现疲惫的状态。虽然在刚接近敌境时,航道的危险曾让他精神为之一振,可是没过多久又故态复萌,甚至连穿军装都嫌麻烦,成天只想着怎么样在环境许可之下放浪形骸。加上幕僚团有半数以上都是他的酒肉朋友,在这些人的怂恿之下,指挥中心产然已经成了贵公子们玩乐的场所。司令部变得朝气蓬勃,但不是军队和战场上需要的那种活力,而是一种充满了阳刚、机智和教养、却又无限空虚的气氛。 智囊团里的其它幕僚,多半都是经历过无数大大小小的叛变、海盗作乱、还有群众运动的军事活动专家。他们眼看着庄严的司令部变成游乐场,也只能敢怒不敢言。不过对这些幕僚来说,与其让海贝尔特卖弄他半吊子的军事才能和显示他无上的权力,还不如让他荒于逸乐、不管正事,反而省得麻烦。 由于帝国远征军没有女性官兵,所以还不至于发生像林·帕欧和下属之间那种扰乱风纪的事情。不过那些忧心型的幕僚还是不免担心,年轻气盛又狂妄自大的殿下会不会找俊美的少年兵充当代替品——像“军中之恋”这样的事,数千年来屡见不鲜,早就不是新闻——不过,事实证明他们似乎只是杞人忧天。海贝尔特成天不是喝酒、赌博、射击,就是看士兵们的格斗训练,要不就是观赏立体电影,偶尔舰队里发生的意外也成了他调剂枯燥生活的娱乐。 但凡船舰的撞击事件、磁力风、重力风、陨石雨、幕僚的烦恼等等,都是他的乐趣所在。原本他只是从旗舰的荧幕上获得这些情报,时间久了,干脆搭着专用太空棱,亲自到事故现场“视察”。由于是总指挥官出巡,所有的舰队不得不停止前进,等候“视察”。一些看不下去的幕僚绞尽脑汁,以极度委婉的方式,试图把海贝尔特的注意力导向战场上。比方说,皇帝陛下正引领期盼殿下凯旋而归呀──等等的说词。光是想这些辞令就够幕僚们伤透脑筋,辛苦的程度绝不亚于指挥舰队作战。不过这招的确能让海贝尔特想起父王的期待而下令舰队继续前进。 “现在连一点芝麻小事,殿下都会想拿它来解闷。” 幕僚英格尔休塔中将对友人哈森克里佛中将发出抱怨。他的话充分道出海贝尔特欠缺身历战场的现实感。其实,帝国阵营之中不乏像他这样具有洞察力的幕僚,可是却没有人敢对海贝尔特提出建言。尤其朝臣们看到史蒂芬的下场后更是噪若寒蝉,深怕自己的生命和地位会因为自己的发言而化为乌有,以致于朝廷上下根本没有人敢对皇室直言进谏。 造成这种现象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没有人怀疑远征军的胜利。即使是悲观的人也只认为这是场苦仗,压根就没有想过吃败仗的可能性。因为长达三世纪以上的帝国统治期间,许多叛乱和群众运动都被镇压下来,帝国成了永恒不灭的神话。对大多数的贵族来说,这些都是铁证如山的事实。而这也是为什么史蒂芬侯爵提出不同的意见时,被众人视为异端的原因。 ※※※ “发现敌军舰队!” 七月八日,在回廊附近戒备的同盟军驱逐舰亚诺休紧急回报总司令部。之后总部又陆陆续续收到更多的情报,等到他们确认帝国军的兵力是同盟军的两倍时,已是七月十日了。 宇宙历六四0年、帝国历三三一年七月十四日,帝国军与同盟军在达贡星域开战。 虽然说是“开战”,不过并不是主力舰队正面交火,而是双方的先遣部队在相隔三千万公里的距离搜索到敌人的踪迹。在尚未确认对方的兵力前,彼此在惊吓之余紧急开炮,而且是边打边退。最后,两边的军队未损失任何船只,安全地返回本队。 “我军没有任何损失!” 林·帕欧听到报告后不由得苦笑,因为他已经可以猜出当时的战况了。当然,两军初次交锋,与其发动猛烈攻击,不如先试探敌军的实力如何。以军事眼光来看,将遭遇战化为真正的战争是极为冒险的举动。因为没有事前规划的作战就算赢了,效果也很难令人满意。 七月十四日的这场战役是人类历史进人宇宙纪元后,第一场恒星与恒星之间的战争。公元二八0一年──宇宙历元年银河联邦诞生之后的六个世纪,人类社会不曾经历大规模的战争。虽然期间曾发生屠杀、抗暴、镇压、以及剿灭海盗等军事行动,但却从未发生军队与军队的冲突。从帝国政权的角度看来,那些军事行动只是铲除叛逆,不能算是国与国之间的武力冲突。但是对自由行星同盟来说,这次交战不但是建国以来第一次对外战争,而且是关系着国家存亡的重大危机。 ※※※ 林·帕欧紧急召集各舰指挥官到旗舰山塔沙贝尔的总司令部集合。除了尤斯夫的参谋团早就在旗舰待命之外,其它像提德、欧雷文斯基、安德拉修、艾尔斯泰德、穆凯等舰队指挥都必须搭乘专用太空棱前来集合。这是为了避免消息走露的防范措施。 出席幕僚会议的高级将领们头戴黑色扁帽、身着黑色军用上衣、乳白色宽边裤、脚踩高筒军靴、然前还打了白色领带。据说,这套沿用到后世的同盟军的军装,就是从这次战役时开始采用的。不过由于资料不足,无法确定事实为何,而且有不少人对这个说法抱持怀疑的态度。且不管传言是真是假,这套军装的设计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不同之处。以衣服的机能性来说,星际旅行的时代开始的初期,就已经达到成熟的阶段,之后的衣服并没有很大的变化。就像某位知名小说家说的一样,既然人体的形状没有变化,衣服当然也没有必要一变再变。就算衣服多了一只袖子或是在屁股的位置挖一个洞,也是毫无意义。 林·帕欧脱下黑色扁帽拿在手上把玩了两下,然后转身面对幕僚。 “现在说这些或许有点奇怪,不过自古以来,补给线过长的军队通常是战败的一方,这是军事上的常识。” “这得看补给线短的一方,在战术上有没有犯下致命的过失。” 尤斯夫不留情地补了一句。在场其它的幕僚顿时感到一阵错愕。不过尤斯夫和林·帕欧似乎并不在意。 “以地理位置来说,对我军有利。我们对这片星域的了解绝对比帝国军多。这一点,没有人有异议吧?” “……您说的对。” 安德拉修看尤斯夫没有开口,于是主动回答。 “很好。 不过在兵力上我军则居于劣势,这也是事实。但是只要能利用地利之便,发挥军队最大的实力,还是有机会打赢这场仗。达贡星域对敌人来说就像鬼屋一样可怕,可是对我军来说却像是在自家后院玩耍呢。” ※※※ “我军陷入最不利的星域了!这里简直是一个巨大的迷宫,我们在地利上根本占不到便宜。” 英格尔休塔忧心的叹气,他是这次作战指导的实际负责人。英格尔休塔离开已经变成宫廷沙龙的总司令部后,便急着赶到位于格钦根战舰第二舰桥的勤务室,埋首于情报的收集和分析。可是分析的结果却让他的心情越来越沉重。根据资料显示,太阳的外围有三重小行星带围绕着。而且太阳正处于不稳定的壮年期,电磁波的能量极强。再者,达贡星域对帝国军来说是完全陌生之地,想要发挥百分之百的战力实为不易。相较之下,敌军掌握丰富的信息、补给线又短。在各种不利的条件下,这一战就算帝国军不会输也会打得非常辛苦。 英格尔休塔深知己方毫无主动发动攻击的优势,如果硬将兵力分散是极为不智的作法,所以他打算采用高密度集中军力的策略,等对方来袭时再予以反击。利用这种方式消耗敌军着战力,等时机成熟时再大举出兵,决一死战。 ※※※ 七月十六日,帝国军获得第一次战术胜利。同盟军的欧雷文斯基舰队从帝国军正面发动攻击,结果反而身陷重围,先攻部队遭到夹击。提德、艾尔斯泰德紧急援军,突破敌阵的一角。欧雷文斯基舰队在这一役虽然没有全军覆没,但也损失了将近三成的兵力。 林·帕欧对于败战而归的欧雷文斯基并没有加以责难。 “这一仗让我们更了解敌人的作战实力。一味的发动攻击只会徒增我军无谓的伤亡,我们必须尽量避免和敌人交战。” 年轻将领涅史密斯·提德皱着眉,不解地望着司令官。 “不交战的话当然就不会输,可是也不会赢啊。万一敌军放弃作战而撤兵的话,那怎么办?” “这样最好。我军的目的本来就不是赢,而是不要输。只要能阻止敌人入侵就算达成任务。再说,敌人要是真的撤军,我们还应该高兴呢。” 看到司令官丝毫没有制胜的霸气,提德水蓝色的限眸透露出责难之意。不晓得是林·帕欧心胸宽大还是反应迟钝,他对提德锐利的视线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请问总司令,胜利和不求输这两者有什么不同?” “你去查字典吧。什么事都问别人的话,自己怎么会进步呢?” 林·帕欧悠然地说。 提德无言以对,只好转身离开。离去前还故意大声踏着地板。用力关门,以表示抗议。 ※※※ 首战的胜利让帝国军的情绪亢奋到了极点。总司令官海贝尔特满身酒臭地吆喝着。他赞赏士兵的英勇作战,允诺给予加官进爵,并以美酒犒赏所有的官兵。其实,海贝尔特对属下一向出手大方,丝毫不吝啬。 “官兵们都很兴奋,大家对这次的胜利都非常高兴。胜利真的是提振士气最好的良药。” “还是有点不一样吧。” 英格尔休塔淡淡的说。他冷漠的反应令哈森克里佛感到诧异。 “哪里不一样?” “士兵们兴奋的原因不是因为胜利,而是因为有了战斗的对手。他们一心期待战争,以致于根本忘了战争的可怕。” 虽然英格尔休塔的看法和哈森克里佛不尽相同,但他的确道出了进攻陌生敌境的士兵们的心态。 不管怎么说,战争不能因为一次小小的胜利而掉以轻心。对方极可能只是在试探对手的虚实,所以未来几天之内必须更加小心防范…… 翌日、也就是十七日,帝国军总司令海贝尔特下达了这样的命令。 “敌人一点也不可怕!我军应该趁胜追击,将皇帝陛下的敌人歼灭,维护帝国边境的和平!” 对于这道突如其来的命令,英格尔休塔惊讶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帝国远征军总司令官海贝尔特除了被史蒂芬侯爵当面指摘的那些缺点之外,还有个性情急躁、情绪不稳定的毛病。当他处于顺境时,还可以抱持乐观的态度,一旦遭遇不顺的情况,就变得焦躁不安、动不动大发雷霆。海贝尔特从小到大所遇到的“逆境”,顶多也只是出外打猎时,没有射中毛色鲜艳的银狐、连续三天打牌时都是敬陪末座、以及有一次要调戏二皇兄的侍女姬可琳蒂时遭到拒绝之类的芝麻小事,他从未经历过生死攸关的深刻考验。 其实身为皇室也有一般百姓所不知道的苦。尤其本世纪以来,就曾发生过多次篡位的阴谋政变,造成了包括先帝雷恩哈尔特二世在内,总共有三位皇帝、五位皇后、以及三位皇太子的惨死。一旦在夺位战中落败,轻则被逐出官邸或帝都,重则连生命都得赔上。不过对海贝尔特来说,目前阻挡在他与皇帝宝座之间的只有现任皇帝,至于其它的兄弟他并不担心。一想到自己占有的优势地位,海贝尔特突然感到自己的双颊变得松弛,于是赶紧缩起下巴。他可不想和他父王一样双顿下垂,因为那样会让人联想到某一种狗。 海贝尔特对于他的两位兄长,倒是抱持着较为宽大的态度。因为长兄古斯达夫体弱多病,恐怕活不了多久,让他安祥的等死也不会有什么妨碍。次兄马克西米利安·由谢夫也懂得安分守己,海贝尔特不需要费心思去对付他。不过对于次兄的侍女姬可琳蒂,他却觉得非给她点颜色瞧瞧不可,因为她“瞧不起”未来的皇帝。 现在的问题是他的弟弟利夏尔。 海贝尔特对这个亲弟弟完全没有手足之情,尽管他俩的长相。性格非常近似,但这是徒增他对弟弟的憎恨和嫌恶。利夏尔的想法大概也是一样吧。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他们之中谁要是当上皇帝,必定会将对方除之而后快。以目前情势看来,很显然的,通往皇位的路正对海贝尔特敞开大门。至少这次的长征,皇帝选择的是三男而非四男。利夏尔一想到哥哥率军出征,心里一定是既痛恨又嫉妒吧。要是海贝尔特真的凯旋而归,到时候他也必须卑躬屈膝地视贺兄长的胜利…… 不过,被首战的胜利冲昏头的海贝尔特竟然无视于兵家常识,下达发动攻击的指令。幕僚们对这种无谋的举动,虽感无奈但也只能服从。 ※※※ “帝国军展开行动了!?” 十八日早上同盟军接到这项情报时,正要把土司放进嘴里的林·帕欧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可能!?他们应该会按兵不动才对呀!” 尤斯夫的声音因为惊讶而显得不稳。他们原以为已经识破帝国军英格尔休塔的正统战法。因为帝国军既没有地利之便、补给和通信的路程又极为遥远,为了确保大军的退路,应该会采取集中兵力的方式迎战同盟军的攻势。等对方军力耗损得差不多了,再展开正面决战。所以只要同盟军不轻举妄动,等帝国军补给物资不足时,自然会鸣金收兵。反正不管怎么说,帝国军都不至于蠢到把舰队分散主动出击。除非他们对这片星域的了解,比同盟军预料的还要仔细…… “参谋长,何必担心成那个样子呢。” 欧鲁特里奇少校看到在旗舰的房间内愁眉深铁的尤斯夫,开朗的上前打招呼。 “以前人家不是常说,与其输得莫名其妙,不如输得漂亮。” “我没听过这句话,不过倒是听过‘无能的战友比强悍的敌人更令人讨厌’。” “这句话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耶。是谁说的?” “你自己去想吧。” 尤斯夫把认真想答案的欧鲁特里奇赶出去后,凝视着咖啡杯里渐 渐融化的冰块,再度陷入沉思,一道刺骨的寒意窜上他的背脊。最后他决定,既然想不出个端倪,只好先按耐住内心的忧虑,等弄清楚真实的状况再说。 “总司令官呢?” 尤斯夫步出房间走向舰桥,途中正好碰到欧鲁特里奇。 “总司令现在正在吃早餐。他吃了六片梅尔巴土司、上面涂了厚厚的蓝姆沽口味的果酱呢……” “一大早就吃了六片土司!?那家伙和牛一样有四个胃吗?” “可是,总司令吃的是梅尔巴土司耶……” “那又怎样!?” “那种土司比较薄嘛。” 这有什么不同吗?尤斯夫气得差点破口大骂,不过还是忍住了。的确,吃早餐也不是什么滔天大罪。或许是因为自己低血压的关系,早餐吃的不多,所以看到林·帕欧一大早醒来就大吃大喝的,在他看来就像一头饥饿的野兽。但不管怎么说,实在不值得为吃饭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发雷霆。这回“唠叨的尤斯夫”十分难得地压抑住自己的情绪,不再批评总司令官。 “算了,看他食欲那么好,我们的军队大概也会没事吧……” 尤斯夫发现自己竟然有这种想法时,心里倒觉得有点扫兴。 ※※※ 另一方面,帝国军这边的提督们的心情可就不是“扫兴”两个字可以形容。 总司令官海贝尔特下了一道几乎称不上是战略构想的命令──“各舰队分头搜索敌军,将敌人歼灭”。虽然战术方面交由各舰指挥官自行负责,但是这种连精密的星系图都没有的情况下,硬是被迫赶鸭子上架,可以想见他们的立场有多悲惨。不仅如此,舰队间的联络、通讯、情报的交换也是极为困难。在不清楚敌军位置的情况下,必须提防遭到窃听的可能,可是这么一来就无法从自己和友舰的相对位置测出自己所在的方位。更糟的是,大本营的补给又不可靠,帝国军舰队只能自求多福,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战力只会越来越薄弱。 “在达贡会战中,我军虽然经历挫败、误判、绝望,可是最后还是赢了,主要是因为敌人犯了比我们更多的失误、挫败、和绝望。” 尤斯夫·托波洛日后对这次的战役表示了自己的看法。当然,他并不是因为谦虚才这么说。事实上,七月十八日那天,同盟军总司令部因为搜集不到更多情报,无法做出正确判断而陷人紧张状态。尤其帝国军毫无预警的反常举动更是让人百思不解。谁也不敢断言究竟敌人是智谋不足,或是有备而来?甚至有幕僚认为,帝国军大举进逼达贡星城,其实只是为了分散同盟军注意力的一种策略。 当然,同盟军的苦恼比起帝国军的处境实在不算什么。至少在地理位置上,他们的确比敌人占了有利的条件。 修米特林提督所率领的舰队里,指挥官半失神地质问操作员:“敌人究竟在哪里!!” 这个沉重的问题换来的只是更沉重的答案。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先找出我们自己的所在位置比较重要。” 其实不只是修米特林舰队,其它舰队也都遇到相同的问题。当初海贝尔特一句“以遭遇战的胜利充作指针,追求全面性的胜利!”,迫使帝国军执行这愚蠢的令人难以置信的命令,导致所有的舰队陷入了进退维谷的窘境。各舰队指挥官不约而同地感受到失败的预感,不由得内心打起了冷颤。 ※※※ 而同盟军方面,林·帕欧召见艾尔斯泰德,交付他特别的任务。艾尔斯泰德不但在前一役中,救出陷入敌阵中的欧雷文斯基,之后还建立了不少战功。虽然尤斯夫偶尔会发几句牢骚,但事实证明艾尔斯泰德的确是个值得托付艰巨任务的幕僚。他接受了总司令官的派令,率领舰队迎击。 当天中午时分,帝国军和同盟军终于发生正面激战。双边都没有采取奇异的作战方式。帝国军采凸阵形,同盟军采凹阵形,展开激烈的炮战,无数道火光你来我往的扫过黑暗的空域。 或许是初生之犊不畏虎的缘故吧,帝国军总司令海贝尔特在这次战役中表现得相当英勇,丝毫没有惊惧之色。即使炮弹的火光从他面前扫过,仍旧坚持坐镇前线,不肯退到后方。他的举动大大鼓舞了官兵的士气,一时之间,帝国军的确占了压倒性的优势。 这时,同盟军安德拉修舰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炮轰帝国舰队的右腹,实时阻止了敌人的攻势。受到激烈炮击的帝国舰队,中央部差点就被突破,但是他们一面积极应战一面重整舰队,很快的就恢复了舰列。 “当时,帝国军应该不顾侧面的损伤,继续进攻才对!” 日后,安德拉修这么评论着。如果那个时候帝国军不顾右侧的损伤继续挥军进攻,那么阵容薄弱的同盟军的中央部极可能被攻破。加上帝国军如果从背面展开攻击,那么原本企图包抄对手的同盟军,很可能反而变成瓮中之鳖。这么一来,胜利的宝座恐怕就要易主了。 可是帝国军并没有这么做。他们担心安德拉修的攻击可能只是敌人大规模包围战的第一波,万一军队过度深人,陷入敌人的陷饼,到时就很难抽身了。到了这个时候,海贝尔特不再坚持已见,他接受了幕僚的建议。当初帝国军出征时不可一世的气焰,如今已瓦解殆尽,胜利女神似乎不再眷顾他们了。 但即使如此,舍弃帝国军的胜利女神并没有立即转而拥抱同盟军。 ※※※ 七月十八日,林·帕欧继续下达各项作战指令,确保战线的优势。可惜他的判断不够果决,以致于丧失了展开全面攻势的最佳时机。而参谋长尤斯夫因为极度的食欲不振,整个人像虚脱了一般无精打采。他一面处理各项军务,一面嘴里还嘀咕个不停,整个总司令部弥漫着阴沉的气氛。定时和总司令部保持联系的安德拉修提督发现这个情况,不由得火气上升。 “你们快写好辞呈吧!我的遗书都已经准备好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当天的一七时三0分。平常,尤斯夫听到这种激烈的言论,一定会说:“教训别人之前,至少先把自己分内的工作做好再说。” 可是向来得理不饶人的尤斯夫这次却一反常态,出神地听安德拉修狮吼。欧鲁特里奇少校看到尤斯夫一到虚软无力的模样,不禁担心是否大势已去。 其实林·帕欧和尤斯夫都过度高估了敌人。他们以为帝国军拥有和自己同等、甚至更优势的条件,敌人所采取的行动都是经过慎密的战略计划。再者,林·帕欧也担心,一旦他们采取因应动作,可能会遭致敌军无情报复,所以迟迟未敢大胆行动。 翌日黎明,也就是七月十九日破晓前,他们终于得到了一个结论。虽然这个结论还只是假设性质,可是以他们的军事经验来看,却非常具有说服力和理论上的整合性。林·帕欧转过身看着参谋长。 “我终于知道了,帝国军是白痴。” 尤斯夫的回答也非常干脆。 “赞成。” 同盟军把整个达贡星域划分成a1至z20等五百二十个宙域,正确地掌握区域内情势。林·帕欧和尤斯夫从昨天起就一直观察敌军的动向,好不容易终于看出原本集结在g16宙域的帝国军,已经将兵力分散到各个地区。 现在他们总算知道帝国军的主帅海贝尔特不但缺乏作战经验,而且感情用事,所以才会做出分散兵力的决定。 林·帕欧召集幕僚,下令军队前g16宙域集中。 “总司令,那我们要派多少兵力对付其它宙域的敌人呢?” 对于部属的质问,林·帕欧的回答是“不派一兵一卒”。这个答案令在场所有的幕僚都愣得说不出话来。 “根据情报显示 ,我军的兵力刚好足以对付g16区的敌军。只要敌人的指挥部在g16,那么我们唯一的选择就是集中兵力,攻击该区。” 林·帕欧的见解得到幕僚们的认同,这的确是他们唯一的选择。但尽管如此,内心还是免不了全盘皆输的恐惧。 “可是,如果敌人采取分进夹击法,从背后包抄我军,那我们不是成了瓮中之鳖,死路一条了?” 对于穆凯的质疑,林·帕欧无奈的笑了笑。 “要是真的变成这样也没办法,只有等死。” 其实林·帕欧的决定看起来似乎过于大胆、不够周详。但事实上,此时的他已经在思考未来两天的作战计策了。 ※※※ 尽管英格尔休塔中将对总司令海贝尔特的无能感到失望和无奈,但是从没有放弃追求胜利的决心。他选择了在重重限制的情况下最有利的战法。首先下令各舰队负责一定范围的区域,并由大本营集中发号施令。必要时,所有的分队必须同时进行u型回转,从四面八方包抄正在攻击大本营的敌军。其实这也正是同盟军最害怕的情况,所以林·帕欧迟迟未能做出全力攻击g16的决定。英格尔休塔召集了数百艘航天飞机,以备随时应付同盟军的正面攻击。这项策略证明了他卓越的反应能力,而且如果成功的话,应该可以算得上是一种战略艺术吧。 从用兵学角度来看,英格尔休塔的现场判断和作战指导都是无懈可击。可是,实战的结果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主要的原因在于,对地理位置的不了解、没有掌握充足的情报。对于处在孤立地位的大规模军队来说,英格尔休塔的策略太过周密,反而变得碍手碍脚。即使大本营迅速地下达指令,可是传达的过程却相当费时。帝国军一面忙着确认各分队的位置,一面赶往预定的战斗区域,可是抵达该区时,又不见敌军踪影。正当大军不知所措时。又有新的指令传来。舰队才正要出发,总部又下了另一道指令。所有的帝国军舰队就在摸不清楚敌人所在的情况下,像一群无头苍蝇般在达贡星域里四周乱转。 从日后的推断,七月十九日十六时,双方阵营中处于战斗状态的情况是,同盟军为80%、帝国军只有19%。换句话说,帝国军犯了兵家“不可制造游兵”(没有参战的兵力)的大忌,以致于无法一举歼灭同盟军。 ※※※ 不过另一方面,同盟军这边也因为信心不足,没有发挥完全的战力。庞大的帝国军以洪水猛兽之姿,远征到这片边陲的星域。同盟军的将领虽然表面不说,但内心的恐惧却挥之不去。要是英格尔休塔的战术成功,那么他们的恶梦就会变成真的了。 “这时候的林·帕欧总司令和尤斯夫·托波洛参谋长两人依然镇定如常,临危不乱,各将领也冷静地坚守岗位,执行任务,勇敢地朝胜利之路前进……” 同盟军的历史这么记载着。就像其它的史书的通病一样,总是过度美化事实,夸大英雄事迹。 实际上,当时林·帕欧曾悄声地问参谋长:“喂、你觉得这次我们会赢还是会输?” “以目前来说当然会赢,不过5分钟过后,我就不敢保证了。” “那么,我们应该把赢的时间拖久一点……” “没这个必要,只要在最后一刻获得胜利就可以了。” 瞬间,两人互看了一眼。谁都可以看的出来,他们的眼神充满了不友善。但是,既然这两个人没有破口开骂,也没有大打出手,那么后世的人爱怎么编造神话,也就随他们去吧。 总之,同盟军直到十六时过后,才确定自己占了上风。他们一路势如破竹,而帝国军则是节节败退。不过他们也担心帝国军的撤退可能是为了集合分散各处的舰队所采用的障眼法,所以决定尽早采取对策。 “欧鲁特里奇,马上传令全军!” “要攻击吗?总司令阁下。” “不是攻击,是‘爆炸性的攻击’,你不觉得这种说法比较适合吗?” “您说的是,的确非常适合。” 欧鲁特里奇表示钦佩地回答。为了避免被要求做更进一步的批评,于是先行离去。 同盟军果然发动了“爆炸性的攻击”。由于兵力处于劣势,所以动员的兵力并不算庞大。但即使如此,他们还是如字面上所说的一样,把潜在能力做了最充分的发挥。 “所有的官兵和舰队陷人浴血决战之中。” 同盟军的记载并不夸张。当时前线的战况岌岌可危,随时都有可能被帝国军突破。当英格尔休塔打算把在后方戒备的卡夫曼舰队投人战场的时候,毕罗提督的舰队已经包围了同盟军的左侧,致使同盟军的速度受到牵制。 虽然表面上帝国军已脱离困境,占了上风,可是他们还是错失了致胜的先机。卡夫曼舰队在这个时侯应该放弃后方游击战的策略,而到前线与毕罗舰队齐力攻击同盟军的左翼。这么一来,同盟军必定很快被瓦解。 可是英格尔休塔为首的幕僚团并没有这么做。倒也不是因为他们见识不足,而是总司令海贝尔特要求维持一定数量的后备军力。另一个失败的原因是──由于艾尔斯泰德的舰队在帝国军的侧翼和背后展开“像鞭炮一样无的放矢”(尤斯夫·托波洛口述)的战略,扰乱了敌人的通讯和心理。当然,帝国军的主要致命伤还是在于对敌情和地理环境的不熟悉。 “这一刻,帝国军已经注定非输不可了。” 达贡会战过了三十年后,以统合作战本部长官职退役的欧鲁特里奇回想起当年的战役,发表了这样的看法。虽然欧鲁特里奇算不上是杰出的实战专家,但是他为人温和公正,又有识人的眼光,曾经拔担过无数的人才,是同盟军历史中不可缺少的重要人物。同盟军军事学校还以他的名字作为教学大楼的名字,不少历代名将就是在那里度过他们的青春岁月,例如布鲁兹·亚修比、朗夫·卡尔先、西德尼·席特列,还有杨威利…… ※※※ 七月二十日。 这天早上,帝国军的巴森海将军战殁。 他的死是因为犯了双重错误所导致的结果。巴森海将军错把敌人当成盟友、盟友当成了敌人。他将英格尔休塔舰队当成敌军,企图断其后路。不料反而将毫无防备的右翼暴露在艾尔斯泰相舰队的攻击范围之内。喜出望外的艾尔斯泰德见机不可失,于是让敌舰先行半分,再从斜后方展开攻击。第一波攻势就击毁了三百艘以上的舰艇,火炮和金属碎片汇聚成团团漩涡。这突如奇来的攻击让巴森海中将一时措手不及,原本他打算挥军回转,可是这么一来,又会形成背对敌人的局面──这时他仍以为英格尔休塔舰队是敌军──所以又撤回了命令。最后他决定照原订路线前进,然后从敌人后方逃至战斗区域之外。可是反反复复的命令却导致了无法挽回的厄运,整支舰队秩序大乱、失去了控制。艾尔斯泰德紧咬着巴森海舰队发动猛攻,等英格尔休塔发觉情况不对,回头支持巴森海舰队时已经为时已晚,艾尔斯泰德舰队大获全胜,巴森海中将也成了帝国军第一位战殁的提督。 海贝尔特总司令获知这项消息时,脸色刹时变为铁青,他立即召回作战负责人英格尔休塔。 在众目环伺之下,年轻的指挥官怒斥英格尔休塔的无能,并伸手扯下他胸前的勋章。而且就在面无血色的英格尔休塔面前将勋章掷到地上,用军靴狠狠地踩踏。 这无情的惩罚,在幕僚们看来只是更加暴露了总司令官残暴的嗜虐性格。他脚下踩的不只是英格尔休塔的勋章,还包括了所有幕僚的尊严。可是海贝尔特完全不了解这点,因为生为皇室的缘故,从小到大他从来不必顾虑臣下的心理和感受。 为了求胜,只有集中兵力一途 ——海贝尔特的这个见解是正确的。英格尔休塔建议,先观察敌情再慎重下令,可是海贝尔特完全充耳不闻,急着下达指令,结果导致了致命的失策──帝国军的通讯遭到同盟军窃听。就这样,因为兵力的分散、本队的孤立、战略的混乱、总司令部的急躁、以及补给不足所造成的战斗力薄弱、兵员锐减等等的内情,完全暴露在敌人的搜集网下。 二二时四0分,同盟军总司令林·帕欧通令麾下所有舰队,等帝国军残存的兵力集结完毕,立刻予以包围攻击。其实,这时候他们的包围网差不多已经布阵妥当,只等着发动总攻击了。 七月二十一日,0时四0分。 涅史密斯·提德中将舰队对帝国军左翼发动第一波攻击。 虽然提德舰队所保有的火炮总计有四二万二七五0门,不过运转率仅有75%,舰队将可利用的三十万门火炮一齐发动攻击。刹时,密集的白色光束在黑暗的空域中形成了一道道的火网。 同盟军的火力像一面光墙般朝帝国军直击而来。帝国军的驾驶员们还来不及发出警报,左翼舰队便被卷人了如千军万马般倾泄而来的炮雨中。顿时,数百座核融合炉同时爆发,爆炸的闪光又形成了另一堵光墙。 有的舰船瞬间化为灰烬,有的变成一团火球,有的拦腰炸开,有的则是组员全数丧生,船舰失去控制开始漂浮。 遭受痛击的帝国舰队陷人恐慌,企图从另一个方向脱逃。不过安德拉修的舰队早已挡住他们的退路。 安德拉修应该进攻的。而他也这么做了。他以极度自信之姿,从指挥席上站起来,以高亢的嗓音下达指令:“第一命令、进攻!第二命令、进攻!第三命令、还是进攻!!” 原本处事慎重的安德拉修就是因为这简单而强烈的命令,奠定了“勇将”的声望。而且这道命令完全正确。陷入混乱与恐慌的帝国军试图找出敌人兵力较弱的部分,杀出重围。但是在整然有序而且火力凶猛的安德拉修舰队的炮轰下,帝国舰队完全无力招架,哈森克里佛就是在这个时候搭船狼狈脱逃的。 原本想先发制人,结果却落得处处挨打的帝国军,如今只能想尽办法躲过敌人的攻击。他们除了向内侧退避别无他法,因为一旦突出在外,势必成为敌军集中攻击的箭靶。 就这样,帝国军的舰队变成了紧密的球状阵形。可是这种消极的产物,只是让舰队失去主动的行动力,变成被动挨打的活靶子罢了。 另一方面,尽管同盟军将帝国军团团包围,但由于兵力不足无法形成结实的壁垒。因此,如果帝国军将剩余的兵力编制成纺锤状或圆锥状的阵形,集中攻击某一处,或许半数以上的舰队还有机会脱逃,可惜他们没有采用这个策略。当然、这得归功于林·帕欧和尤斯夫·托波洛苦心设计的包围战。在同盟军穷追猛打、不断缩小包围网的战术下,造成帝国总司令心理上极大的压力、陷人恐慌的状态,最后连指挥系统都跟着瓦解。 帝国军完全失去抵抗能力、球状的阵形越缩越小。相对的,敌人的包围网却越来越厚实,攻击效率也一次比一次高。同盟军舰队火力全开,发挥致命的破坏力与杀伤力,帝国军的一艘舰艇被击中后,立即化为一团白热的火球。有的船舰因为距离过近,发生连锁爆炸,有的则是受到爆炸乱流的影响失去控制,无法躲避敌人的攻击。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战斗变成了一场血腥的屠杀,每一秒钟都会有大量的生命沦为无情炮火下的冤魂。 ※※※ 七月二十二日四时三0分,银河帝国远征军全军覆没。侥幸躲过敌人追击、平安逃回帝都奥丁的只有三十六万八二00名,生还率仅仅8.3%。 在同盟军方面,二五0万大军中生还的有二三四万人,而且没有损失任何一名提督。所有的舰艇官兵对这次能大获全胜,无不欣喜若狂。 “战争结束了。等我们处理完战场上的事情后立刻回去,二十万打的香槟正等着我们回去痛快地畅饮哪。” 林·帕欧在回师的途中指示通讯兵联络首都方面,然后就从舰桥上消失了。由于他没有回总司令官室,所有的幕僚紧张的四处找人。后来才知道他躲到随舰护士的房间里去了。代理总司令官处理战后一大堆繁琐事务的倒霉鬼则是气得直跳脚。 “气死我了!为什么苦差事通通落到我头上来!你们每个人都把工作推给我,难道就不会自己想办法解决、让我稍微喘口气吗!” ※※※ 对失败者来说,他们的境遇和胜利者完全不同。 海贝尔特在最后一刻,被勇敢的士兵突破重围救了出去,但是他整个人早已经因为行动的失败而陷人恍惚的状态。过去他那不可一世、意气风发的模样、以及在部下面前那种残忍的傲慢已不复见。现在的他只是一个辜负父亲期待、把皇帝的权威和帝国军的荣誉践踏在地的失败者。原本唾手可得的至尊之位,如今就像地平线的彼方那样遥不可及。 英格尔休塔原本打算自杀,可是被部下及时夺去了手枪。他失声苦笑:“……我英格尔休塔恐怕不是死于敌人的子弹,而是断送在自己人的手里……” 果然,回到帝都之后,英格尔休塔就被带到秘密军事法庭等待判决。 至于达贡会战大败一事,政府并没有对外公开,只说因为战况不利我方,只好主动撤军。但是对一个庞大的帝国来说,蒙受如此重大的名誉损失,必须找一个代罪羔羊当祭祀品。这个可怜的角色当然不能由神圣不可侵犯的皇室成员承担。很自然地,这个“重责大任”成了英格尔休塔这一生最后的任务。 军事法庭判处英格尔休塔死刑。他们不仅要他承担败军的责任,还把长官的无能腐败以及同僚的罪过,统统推到他一个人身上。说什么物资的不足是因为他私盗军需、中饱私囊,情报的混乱是因为他与敌人串通、故意扰乱己军的通讯。 英格尔休塔在审判过程一直沉默不语,他没有责骂任何人,也不为自己辩护。不知是否因为早已对这次的审判死心?还是想对死于这场战争的官兵们赎罪?或者两种都有可能?究竟是哪一种答案,没有人知道。 法庭内,站在法官与检察官面前热烈辩论的是法官所指派的被告辩护律师欧司法鲁特·冯·缪兹中将。他被指定为被告辩护的唯一理由是——他与被告10年来感情不睦,经常发生争执。可是缪兹中将违背上级的旨意,将个人恩怨抛诸脑后,竭尽心力为他口中常说的“连看都不想看一眼”的男人的权力和名誉辩护。 “检察官说,被告必须担负帝国军败退的责任。可是被告不是总司令官,他只是一介参谋。检察官说,被告没有设想周全的作战计划。可是被告不是参谋长,只是一介参谋。检察官说,被告私盗补给物资,使我军蒙受损失。可是被告不是主计总监,只是一介参谋。检察官说,被告妨害通讯,导致战况不利我军。可是,被告不是通讯总监,只是一介参谋!一名小小的参谋怎么可能同时掌握远征军的总指挥、作战、补给、通信各方面的指挥权限?如果可能的话,那么赋予他这些权限的组织才是罪魁祸首。如果组织没罪的话,那么放任他如此跋扈嚣张的各级主管就有罪。如果被告有罪的话,那些人也难逃其咎。我欧司法鲁特·冯·缪兹身为被告的辩护律师,为了保护帝国军和法庭的威信,请求廷上判被告无罪。本职非常确信,被告正在为莫须有的罪名接受不当的审判……” 虽然这是一场秘密审判,但是缪兹中将的这番辩论还是流传到外面,后来的人为他取了一个“弹劾者缪兹”的美名。 只是,尽管缪兹的主张和论点再怎么于法有据,还是左右不了审判的进行和结果。对于这样的结局,他感到极 端的无奈。 当被告被宣判死刑时,没有人感到惊讶,连英格尔休塔和缪兹也不例外。尽管辩护师强烈抗议判决违反了正义和事实,甚至要求减刑,可是都没有被法官采纳。 执行枪决的当天早晨,站在刑场上的英格尔休塔向见证人缪兹深深点头致意。那是从审判开始后,他唯一一次表达自己的意思。 事件后,战败的真正罪魁祸首海贝尔特也被软禁在离官,并且接受精神方面的治疗。缪兹中将则在这次辩护任务中,遭到宫廷和军方的忌讳而被解除了帝都防卫司令部参事官一职,贬为边境的警备管区司令官。之后还奉命投人“当地的预备役”,就是实际上的流放。就在他离开之后,帝都奥丁历经了六年的宫廷斗争、暗杀、冤狱等事件,死伤惨重,也有不少人因此投靠了同盟国。帝国历三三七年(宇宙历六四六年),马克西米利安·由谢夫二世即位,他召回流放的缪兹,命他担任司法尚书,扫荡危害帝国的多起犯罪和阴谋──不过,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 就这样,如同盟国最高评议会议长马奴耶尔·琼安·帕特利希欧所预言的,同盟军在达贡星域会战的胜利只是“一切的开始”。 至于揭开序幕的两位麻烦人物林·帕欧和尤斯夫·托波洛在战后成了同盟国最受敬重的英雄,而且双双晋升为元帅。不过,他们的晚年却过得并不怎么如意,同盟军也刻意疏远这两个人。虽然他们以前的幕僚欧鲁特里奇尽力替他们奔走,却没有太大的作用。 “……不容置疑地,林·帕欧和尤斯夫·托波洛两位元帅都是军事天才。可是,天才要如何生存、如何在组织里立足、或是组织该如何对待天才,这些都是非常棘手的问题,要面面俱到实在是不容易”——《欧鲁特里奇回忆录》 白银之谷 卡布契兰加行星位于银河帝国的要冲伊谢尔伦往自由行星同盟的方向约八。六光年的宇宙点的位置。那是一颗连恒星光都需要花一0秒以上才能抵达地表的冰冷惑星。在那里,一天有二十八个小时、一年有六六八天,春秋两季极短,年中有六00天以上是天寒地冻的冬季。 这颗行星在历史上一直是帝国与同盟的兵家必争之地。为了提高空中攻击的效率,两军的战火常常蔓延到气候条件极差的行星地表。这里的军事设施年复一年地遭受同样的命运,盖了又被炸、炸了又重建。像一处名为bill的帝国前线基地一直到帝国历四八二年、宇宙历七九一年时,才正式成为帝国的一部分。 同年七月,刚从帝国军幼年学校毕业的两名少年莱因哈特·冯·缪杰尔和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到这座基地赴任。这是在莱因哈特冠上罗严克拉姆的姓氏之前五年的事。 当时他们两个只有15岁,但是莱因哈特已经长到一七五公分,吉尔菲艾斯也有一八0公分。 他们两人非常受人瞩目。莱因哈特有着一头阳光般闪亮的金发,以及令人联想到蓝玉的苍冰色眼眸,是一位少见的绝色美少年。而留着火红色头发的吉尔菲艾斯,在莱因哈特的光芒下虽然略显黯淡,但也绝对称得上是俊秀之姿。 莱因哈特毕业后,原本只能当一名预备军官,但他却被授与少尉的官阶。他能享有和士官学校毕业生一样的殊荣,主要是因为他的姊姊安妮罗杰是皇帝佛瑞德李希四世的宠妃,在皇帝的暗示下,莱因哈特才能得到现在的职位。在帝国体制里,君主的意志本来就凌驾一切的法律,再说也没有任何一位朝臣会为了区区一名少尉的任官而向皇帝厉言相谏。 莱因哈特当然也满腔热血地期待到太空作战。可是他初次上阵的地点不是太空,却是边境的某座荒凉的惑星。对于这样的安排他感到相当沮丧和失望。对他而言,只有在广阔无边的宇宙空间才能一展抱负和才能。如今被派到一个天寒地冻的高重力惑星,满天星斗的宇宙看起来是那么地遥不可及,也难怪他不断向好友吉尔菲艾斯大吐苦水。最令他感到不满的,是卡布契兰加行星的战斗根本学不到任何战略上的意义。 但是尽管如此,能被分派到前线勤务一直是莱因哈特的愿望。原本人事局安排他到后方的军医院担任事务员。这个职务既轻松又安全,而且还有不少油水可捞,是人人抢着要的肥缺。不过莱因哈特并不图享乐,所以回绝了这项派令。当时人事局长还认为他是个“不识时务的小子”,不过还是照他的愿望安排他上前线。 卡布契兰加行星是一片酷寒的不毛之地。不过在赤道厚达一三.五公里的冰层下却蕴藏着锅、剔、氧化钛、锡金属、镍、锗、锑、纯矽等稀有矿物。银河帝国和自由同盟都只能确定矿物的存在,谁也不敢保证是否真的有开采的经济价值。虽然双方都曾在这里建设采矿基地,可是每次都遭到对方的破坏。就为了“不能让宝藏落入敌人手中”这种低层次的战斗动机,两军在这里投注了大量的兵力和财力,不但加重了这里的酷寒,也制造了不少战争冤魂。 手持子弹式步枪的士兵带领莱因哈特来到司令官室。 警备兵之所以使用子弹式步枪的原因,倒不是因为对古董有兴趣,而是必须藉着枪声恫吓敌人。这一点,有大气的惑星和无声无息的宇宙空间是不同的。 bill基地虽然经过多次扩张,不过到现在还是一座小小的军事基地,司令官是一名叫海鲁特的上校。 这位年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外表看起来阴沉、诡异,双眉粗而向外,唇色黝黑,眼神毫无生气。 他用单手回应莱因哈特的敬礼,另一只手则握着一张皱折的纸片。看起来像是重要的报告书或是命令之类的信件。海鲁特注意到莱因哈特的视线停留在纸张上,匆匆忙忙地将纸塞进衣服的口袋里,然后摆出一副威严的态势。 “虽然令姐蒙受皇帝陛下的宠爱,但是别忘了,你只是一名新任的少尉。我劝你最好公私分明,免得背后惹人闲话。” “属下知道。” “你在幼年学校的成绩好像很不错,不过理论和现实是不同的,这一点你可要搞清楚!” “是,属下知道。” 要压抑内心的轻蔑之意还真是得花费一番功夫。对莱因哈特来说,像海鲁特这种只知道搬弄陈腔滥调来展示自己的刚直和威严的人,根本不值得尊敬。面对皇帝宠妃的胞弟,非但不懂得以自身的能力和见识让对方折服,反而用军队组织的权威加以侗吓,这种人还有什么好指望的。 “这年头,真正的人才实在不好找。” 莱因哈特感到有些失望。为了理想,他一直希望能找到将来可以当他左右手的可用之才。这件事他只告诉吉尔菲艾斯一人,因为他知道,告诉别人只会招惹不必要的嘲笑。 ※※※ 吉尔菲艾斯正在圆顶状基地的中央大厅等待莱因哈特。突然,他听到一阵不寻常的叫声。如果是一条狗或一匹狼的话,听到这么尖锐的声音一定会竖起耳朵吧。吉尔菲艾斯警觉地巡视着大厅四周,寻找叫声传出的方向。很快地,他的视线锁住堆放建材和车辆零件的角落。 那是一幕令人做恶的光景,至少对吉尔菲艾斯来说是如此。六名男人压着一名女人。女人不断地尖叫、抵抗,而男人则是嘻笑怒骂地剥去她身上的衣物。其实这样的光景在战斗前线早已是司空见惯,不值得大惊小怪。 那些被派到前线,为一场莫名其妙、胜负难料的战争,长期处于战斗状态的士兵来说,他们的精神早已被腐蚀殆尽了。骑在女人身上的那几名士兵,他们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理性。就连发情期的禽兽看到他们这种疯狂、毫不节制的兽欲,恐怕也会觉得羞愧吧。 发狂的士兵们发现有人靠近,突然停了下来。一打怀着敌意和不安的视线,一齐投向站在他们面前的红发少年。 “干什么!你是新来的菜鸟吧?” 一名双颊浑圆、脸上还长着青春痘的年轻士官开口质问。 “等我们玩够了再换你,你就先忍着点吧。” “别傻了!少年人都很性急的,怎么挨得了那么久呢” 士兵们轰然大笑。吉尔菲艾斯长这么大,还没听过像这么无耻、低俗的笑声。虽然以前在学校念书时,因为身份较低的关系,常遭到一些贵族子弟的羞辱,但是今天的笑声听起来格外令人感到不舒服。 “住手!” 他大喊着!声音充满着无法言喻的嫌恶感,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 一股发自内心深处的怒气,爆发似地瞬间冲进每一道血管,直达指尖。或许那是出自洁癖而产生的正义感,但是其中还有另一种更难以压抑的情绪存在。 他想到的是,安妮罗杰被带到皇帝的寝宫时,是否也像地上的那个女人一样死命的抵抗?或者,在面对无力违抗的权威和暴力之前,只能无奈的屈服?五年前吉尔菲艾斯还是个小孩子,只能眼睁睁看着安妮罗杰被皇帝带走,那份愧疚至今还深藏在他的内心深处。 “嘿嘿、兄弟们,你们听到没有,这个红头发小鬼竟敢命令咱们耶!” 说完,一伙人又狂笑起来,那是确信自己处于优势地位的一种笑声。毕竟,他们有六个人,而红发小鬼只有一个,而且他个儿虽高,身材却显得细瘦,看起来一点威吓感都没有。或许在同侪的眼中,他的确给人稳重、成熟的印象,但是对眼前这几个经历过战场杀戮的士兵来说,根本还是个乳臭未于的小子。 “叫你们住手,听到没有!!” 吉尔菲艾斯再次大喊,但没有得到善意回应,而且还招来更肆无忌惮的笑 声。接着,一团东西朝他这边丢了过来。顿时,鲜绿的色彩遮住了他的视线。那是士兵们从女人身上撕下来的衣物。 少年的眼睛燃烧着无法压抑的怒火。他使出全身的力气,朝对方冲了过去。虽然士兵们紧急跳开,可是还是慢了一步。那个一脸青春痘的下士官,用手捂住嘴。没多久,一道血红色的游丝从他的指尖流到手腕。刚才的冲撞,让他咬到了舌头的前端。 “他妈的……小……” 下士官狠狠的咒骂着。另外的五个人因为即时跳开,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他们放开女人,两眼冒着阴险的愤怒和复仇的火焰。嘲笑和讽刺已经不足以摆平眼前的事态。 突然,一记右飞拳冲着吉尔菲艾斯直击而来。虽然劲道凶猛,但是用来对付吉尔菲艾斯的话,速度还不够快。吉尔菲艾斯先一步闪开,随即准确无误地朝对方的下巴重击而去,那个人当场向后飞了出去。这时,一个看起来像是带头的家伙冷不防地从后面架住吉尔菲艾斯,让他动弹不得。 “大家上!”他才发出杀气腾腾的哈喝,突然一道黄金色的闪光出现在他们视界。瞬间,那个带头的士兵发出一声惨叫,随即扑倒在地。一名金发少年脚踩在他的身上,以严厉的口吻威吓:“不准动!” 他的声音就像一把无形的利刃直直地刺进士兵的胸口。原本正准备上前攻击的士兵顿时凝住不动,惊恐地望着眼前的金发少年。 “谁敢再动一步,我马上刺穿你们老大的咽喉!不在乎的人尽管来吧!” 士兵们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他们的神经早已被莱因哈特那对苍冰色的眼睛所释放的犀利目光牢牢镇摄住。莱因哈特脚踩着躺在地上的彪形大汉,昂然的战斗气势令人不寒而栗。 “吉尔菲艾斯,谁手上有枪就杀了他!所有的责任由我来扛!” 他那毫不畏惧的眼神和音调,已经为这场争斗划下胜负的休止符。士兵们的抵抗意欲一下子就被摧毁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恐怖和挫败感。虽然这些人在弱者面前,极尽所能地逞其凶暴的本性,可是面对强者的时候,却像见了猫的老鼠,吭都不敢吭一声。 “住手、你们在做什么!!” 突然有人传来一阵怒斥。那是弗坎贝尔上尉的声音,这场纷争最后由他出面调停。 被弗坎贝尔上尉训斥了一顿后,莱因哈特被带到海鲁特上校的办公室。不过他面对一脸铁青的上校时却丝毫没有畏惧之情,反而昂首挺胸,以不妥协的表情和口吻替吉尔菲艾斯辩护。 “吉尔菲艾斯的官阶本来就在那些士兵之上,当然有资格命令他们。那些人才是罪魁祸首!再说,他们的作为已经严重损害到皇帝陛下还有帝国军的名誉。吉尔菲艾斯出面制止他们,正好可以挽回百姓对咱们帝国军的信任,他的行为应该被赞扬才对,怎么反倒被责罚呢?” 莱因哈特的这番严词批评,不只是替好友辩护,而且也是对军纪涣散以及指挥官的无能,表示强烈的抗议。 他走出上校办公室后,在走廊等待的吉尔菲艾斯向他深深点头。 “莱因哈特,我给你惹了这么大的麻烦,真是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错不在你呀。” “话是没错,可是这么一来,你的立场……” “如果我看到那副光景却不出面制止的话,我想你一定会看不起我。所以我们的看法是一样的,你就不要太在意了。” “是。” 吉尔菲艾斯又向他点头。莱因哈特轻松地笑了起来,然后用他那细长高雅的手拨弄着好友的红色头发。 “我不是叫你不要放在心上了吗,你再这样点头点个不完,当心以后要倒立着走。” ※※※ 弗坎贝尔的视线从监视荧幕上移开后,忿忿地说:“哼、好狂妄的家伙!他以为子弹只会从正面飞过来吗?” 这是几百年来用来表示敌意的一种老掉牙的俗话,身为上尉的弗坎贝尔毫不羞耻的引用。 “上校、如果放任那小子继续嚣张的话,不但无法维持军纪,更会损及您的颜面,我们得想个办法治治他才行同!” 海鲁特上校仿佛无视于弗坎贝尔的扇动,面无表情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过去。当他看到弗坎贝尔读了纸条上的文字后露出一脸惊讶的表情,这才笑了起来。不过不是开朗的笑,而是一种隐含着邪恶的笑。 “……你知道了吧,那家伙一心想建立军功,我们就成全他吧。至于他能不能把握机会好好表现,就得看他的能力和造化了。当然啦,万一收到反效果也怨不得别人了。” ※※※ 两个小时后,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接到命令,要他们搭乘机动装甲车前去侦察敌人的军情。 专为寒冷地带改造的机动装甲车“豹式-w”,这两年来一直是帝国军陆上部队的主力。装甲车配备有氢电池发电的九百五0匹马力的引擎、一二厘米口径的电磁炮、泛用型的巴尔干光束炮各一门。另外,时速可达一二0公里的车体是由有机强化陶瓷和氧化钛所制作而成,外面涂了一层可以吸收电波、红外线、低频率的无色涂料。除此之外,车内还装置了惯性航行系统、红外线夜视系统、空中姿势制御系统、指向性集音解析系统、地在气侦测系统等等,各种高科技系统一应俱全。帝国军投注相当庞大的经费在开发新式军武、电机工学方面的技术,完全没有考虑到是否收到了等值的经济效益。 以军武技术来说,通常性能优越的索敌、通信系统,一遇到同等性能的防御、妨害系统便会陷人瘫痪。当彼此的高科技武器无法继续作业时,什么军用犬、通信鸽啦,通通会被派上用场。而另一方则会利用喷洒脱臭剂、或是放出食肉性的猛禽来对应。总之,双方在这场可笑的战争所投注的物资与人力,实在多的令人无法想像。 莱因哈特对战争本身并没有抱持否定的态度。倒是上级无视战略的意义,每次和敌人交手总是随便应付了事,这种缺乏全盘计划。软弱无能的作风,让他感到异常愤怒。 “那些人……不、不只他们,帝国军上上下下都是一样。他们完全不去思考我们是为何而战、或是要如何打赢战争!他们总以为只要一发现敌人,把他们全杀光了就好。” 莱因哈特的想法当然跟这些人不同。他的野心是统治整个宇宙!为了这个远大的目标,他必须推翻现在的银河帝国——高登巴姆王朝,只有这样银河帝国才能彻底的改头换面。而要打倒高登巴姆王朝,必须先抢到武力和权力。要抢到武力和权力,就必须先立下辉煌的战功、爬到上层的地位不可。 自称是“自由行星同盟”的叛军的陆上基地,据推测是位于西北方向,约六00~七00公里远的一处山谷里。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这次的任务就是去确认该据点的正确位置、还有收集情报,以便做为帝国军发动攻击的依据。 海鲁特上校的这项命令,表面上只是一次例行勤务,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心里非常清楚,这是上校对他们的惩罚。因为这项命令既粗糙又笼统,而且没有指派精通地形的士兵随行。虽说车内的电脑已经输人所需资料,但是那毕竟只能发挥辅助作用。 上校的刻意刁难是无庸置疑的。只是,原因究竟是什么?如果只是单纯的看不顾眼,应该不会如此恶意相遇。以前也曾有人看他们不颀眼,但是这一次的情形似乎不太寻常。 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坐上装甲车,孤独地驶离基地。在一片冰天雪地中,他们开了将近5个小时的路程。 这里的夏季虽然短暂,不过还是会造成冰雪的融化。厚厚的冰层底下,偶而可以看到几道龟裂的痕迹。由 于冰层很快重新结冻,所以水滴快速凝结时产生的水泡就被留了下来。看起来就像时间被冰冻了一般,静静地躺在不被打扰的冰层下。 当夜色将天际染成深蓝的色彩时,吉尔菲艾斯发觉情况似乎不太对劲。这时他们所在的位置是在一条狭长的山谷,离基地差不多有五00公里之远。驾驶座的吉尔菲艾斯搔了搔头发,侧着头,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 “好奇怪,你看这个。” 他手指着能源的刻度表,上面的红色警示灯正一灭一亮地闪着。莱因哈特皱起了线条优美的双眉,随即下令停驶。 “我亲眼看他们换上新的氢电池的,怎么会……” “嗯、我也确认过了。只是后来我又下车,离开了一会儿……” 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四目交望。莱因哈特恍然大悟地咋了咋舌。他们所能想到的唯一的可能就是——车子被上校动了手脚。 “这算什么惩罚!根本是要置我们于死地l” “你说的没错。但是,他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设计陷害我们呢?要是我们死了,后果不是很严重吗?” “我也想知道答案。” 莱因哈特摇摇头,他那金黄色的发丝像阳光下闪闪发亮的麦秸般波动着。吉尔菲艾斯一时之间看得入迷,不过很快的就回过神。眼前面对的可是生死攸开的危机,不是欣赏美景的时候。 “现在该怎么办?剩下的能源根本不够回基地……” “等天亮之后再说吧。现在就算我们想走,也走不了。” 这并不是莱因哈特的选择,而是情势所通,别无他法。一旦动力用光了,不光是装甲车动不了,连车上所有的装置也会跟着瘫痪,包括武器、照明和暖气、索敌系统都会失效。 最后,他们采取了必要的措施。利用剩余的能量将车子开到冰崖的一处凹洞、再盖上冰和雪做伪装,车走过的痕迹也稍为做了掩饰。接着,在附近散布许多小型感应器,用来侦测机械反应。 做好防范的措施后,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钻进车里。虽然身上的隔热服有保温作用,不至于被冻死,但是随着车内温度骤减,感觉也是挺难受的。呼吸的鼻息一接触外面的空气便立刻冻住,发出像静电的丝丝声,脸颊也被冷空气冻得越来越不舒服。他们打开手电筒,将光源调到最小。不过对这两个正在发育的大男孩来说,现在最令他们难以忍受的就是饥饿。 “真想吃我姊姊做的洋葱派,再配上一杯热咖啡。” “最好多加一点奶油!” 吉尔菲艾斯跟着搭腔。以他们两人的体质根本不需要担心发福。一个线条优美、一个肌肉强韧,两人的反应神经和弹性都属一流。 “跟姊姊的洋葱派比起来,这东西简直是喂猪吃的饲料!” 莱因哈特用手指按了一下硬梆梆的黑面包。虽然车上备有放射线保存的速食品,不过那也得加热过后才能食用。不过撇开这些不谈,黑面包的品质实在差劲的令人意外。 “上校那家伙八成扣了不少油水吧。” 这的确非常有可能,因为他们已经见识过军队的颓废和腐败。但是,这样的现象绝不是从下层腐蚀起,而是由上至下开始溃烂。这是人类社会的法则,历史上从来没有例外。 莱因哈特用手指扬了搔那头金黄色的头发。 “不管是饿死还是冻死,总之我才不要死在地上。既然人都难免一死,至少我想死得其所。” 这也难怪,吉尔菲艾斯这么想。他知道莱因哈特不属于陆地,他生来就应该是这翔天际的游龙。不管是群莺乱舞、百花盛开的花园,或是大理石建造的水晶宫殿,都不适合当莱因哈特的葬身之地。 “吉尔菲艾斯,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要死在什么地方?你总不会希望死在这种冰天雪地里吧?” “只要有你、还有安妮罗杰小姐在身边……什么地方我都无所谓。” 吉尔菲艾欺并不认为自己是个清风无欲之人,相反的,他认为这是个奢侈的愿望。因为他是真心期待能和莱因哈特、安妮罗杰一起共创未来。 “将来不管我拥有什么,一定会和你分享。名誉、权力、财富。我都会分你一半!” 莱因哈特以铿锵有力的声音,热切地道出内心的想法,不过随即又一脸苦笑地说: “……可是,现在我只有黑面包和咖啡,还有希望而已。” “你愿意和我分享,我已经很高兴了。” 吉尔菲艾斯照着莱因哈特的意思,把最后的咖啡分别倒进两个杯子里。因为要是把咖啡全部留给莱因哈特,他一定会生气。 “喝完这杯咖啡立刻就寝,这是命令。” “是、少尉阁下!” 吉尔菲艾斯故做正经地回答。尊重莱因哈特的自尊和责任感也是他重要的工作之一。 ※※※ 从幼年学校毕业的时候,莱因哈特的优异表现让他理所当然地坐上首席的位置。但是对他而言,那只是学习的结果,并不是努力的目标。他必须累积在学校学习的知识和经验,以备将来应用之需。其实,莱因哈特个人是比较偏重创造力和构想力的,所以成绩的排名对他来说实在是愚蠢至极。一旦将来他掌握了权力,想必一定会对死板的幼年学校和士官学校教育进行全面的革新吧。 吉尔菲艾斯在课业上的表现虽然还算优秀,不过在他和莱因哈特之间,还有一群汲汲营营于追求好成绩的优异生。 在实技科目方面,吉尔菲艾斯的成绩倒是不输给莱因哈特。他的射击成绩是全学年排名第二。第一名是一位个头矮小、人称射击天才的学生。那个人不仅是射击技术绝佳,而且总体评价的成绩也遥遥领先吉尔菲艾斯。 在肉搏战方面,吉尔菲艾斯则是拿到全学年的第一名。虽然同济之中不乏个头比他巨大、胳臂比他粗壮的学生,可是吉尔菲艾斯还是凭藉着灵巧的反应和流畅的动作,一一打败了他们。不过基地的士兵们并不知道这些事。 尽管吉尔菲艾斯的表现可圈可点,可是莱因哈特并没有因此而满意。 “如果只是普通的护卫,随便找都有。可是你不能以此自满,因为将来你必须代理我,率领上万艘的舰队哪。” 他常和吉尔菲艾斯讨论战略和战术。尽管在外人看来,他们像是在作春秋大梦的轻狂少年。但吉尔菲艾斯却非常高兴能有这份荣幸聆听莱因哈特这位金发美少年叙述他的宏图大志。 现在他正在和莱因哈特的姊姊、也就是格里华德伯爵夫人安妮罗杰高兴地畅谈着。 庭园里,安妮罗杰站在阶梯式的瀑布旁,观赏着波光涟涟的水流。她的形貌深深地烙印在吉尔菲艾斯的脑海。不管是第一次获准进人新无忧宫时、或是在白亚官殿的几何形的园林里,那些如彩虹般的巨大喷水池,他从来不看一眼,只是站在远远的地方,静静地凝视着他内心官殿里的那位女神。 安妮罗杰少女时代的模样至今依然清晰地停留在吉尔菲艾斯的内心深处。她留着一头比弟弟莱因哈特颜色稍浓的金发,身上穿着朴实却不失高雅的衣服,外面罩着一件白色围裙。记忆中的她正在和弟弟还有朋友一起烤洋葱派。在此之前或之后,吉尔菲艾斯都见过不少衣着华丽、穿金戴银的贵妇人。但不管她们穿的是统罗绸缎。或是戴着钻石翡翠,在他看来都比不上系着白围裙的安妮罗杰来的清纯动人。 “……莱因哈特、齐格、快去洗手!派已经烤好,等你们来吃了!” 多么甜美的声音用——那个时候,安妮罗杰就是用这个声音委托他的。 “——齐格,莱因哈特就拜托你了。虽然他还有其他的朋友,可是我知道他只需 要你一个。你愿意接受我的请托吗?” “是……是,我发誓用生命保护他。” 红发少年发自内心真诚地回答。对他来说,那是神圣不可儿戏的誓言。 “这可不行!我要你们两个人都好好地活着。” 安妮罗杰瞳孔的颜色也比莱因哈特来的深。她静静地凝视着吉尔菲艾斯,眼神是那么地深沉,仿佛就要让人沉醉其中的泉水一般。 “必须牺牲其中一方的友谊是无法长久的。我希望你们成为生死与共的好友,彼此扶持、互相鼓励。” “是、我一定会照你说的去做。” 虽然只是短短几个字,但吉尔菲艾斯却花了好大的劲才说出口。其实,他心里想知道的是——我对你是否也是不可缺少的呢?或者,我有没有可能成为你心目中最重要的人? 尽管心里如此呐喊着,可是现实的束缚太多了。吉尔菲艾斯只能默默收藏起那份如波涛汹涌般的感情,目送安妮罗杰朝佛洛伊登山地走去。 他曾经两次和安妮罗杰两人造访佛洛伊登的山庄。当然,是趁皇帝不在的时候。第一次去,那里正好吹起春天的山岚,整个山庄笼罩在灰蒙蒙的云雨里,结果那一次什么都没玩到就打道回府了。 再次拜访时是个大晴天。山里的小溪就像融化了的水晶般晶莹剔透。他们在溪边垂钓群鱼,然后把钓来的鱼抹上奶油,放在用石头和树枝搭起的炉坑上烧烤。仔细回想起来,这可是随便滥用特权的举动呢,毕竟佛洛伊登山地的一切,包括空气、水、泥土、还有溪里的鲫鱼,甚至连杂草都是属于皇帝的私人所有。山庄和住在山庄里的女人也是…… 不过这也是吉尔菲艾斯最不能忍受的一点。皇帝在享用豪华的宫殿里夜夜歌舞狂欢,或者到广阔无垠的私人猎场猎捕野牛、狐狸,这些都无所谓。他用世上最珍贵的珠宝、大理石、贵重金属装饰私人起居室也不要紧。只要他有兴趣和财力,爱怎么挥霍都随他去。甚至,他要在后官豢养多少嫔妃也没人反对。反正,等着成为皇帝的所有物、追求特权的美女也大有人在。 但是安妮罗杰和她们不同。她绝对不是关在腐败的皇帝之鸟笼里的那种女人。 吉尔菲艾斯怎么也不能接受,纯洁善良的安妮罗杰竟然必须去服侍一个几乎连礼服的上勋章都承受不住的糟老头。她那双细白、温暖的手,应该是为了莱因哈特和他自己而存在的,所以她才有两只手不是吗?吉尔菲艾斯心里是真的这么相信着。为了纠正这个错误,他必须协助莱因哈特推翻现在的皇帝,彻底地改变政府的权力结构。而支持他们为目标奋斗的最大原动力,无可置疑的就是正义的力量。 ※※※ 吉尔菲艾斯感到肩膀轻微地震动着,随即很快地惊醒。他睁开眼,才发觉原来是莱因哈特正轻轻地推着他的肩膀。 “发现三辆敌人的装甲车。” 莱因哈特轻声的说。吉尔菲艾斯看到莱因哈特肩膀上湿湿的,也压低了声音问:“你趁我睡着的时候偷偷跑出去了吧?为什么不叫醒我呢?” “我现在不是叫你起来了吗?我们的车没有使用任何能源,所以他们还不知道我们的位置,这一点对我们比较有利。只是,我没想到敌人居然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上校恐怕也没料到吧。” “我看,他高兴都来不及呢。” 莱因哈特咬着牙,忿忿地说。他大胆的推测,上校很可能和朝廷里的高官有挂勾。否则,在自然环境如此恶劣、而且随时可能遇到敌人的情况下,只派两个刚到任不久的菜鸟到前线侦测敌情实在太危险。何况其中一个还是皇帝宠妃的亲弟弟。 “据我推测,海鲁特上校八成和朝廷里的高层有挂勾,企图联手置我们于死地。” “……这么说,这件事背后可能有阴谋了?” “……没错,这已经不是上校一个人的面子问题,而是在我们抵达卡布契兰加之前,有人早已经准备好‘欢迎仪式’了。” 不管怎么说,眼前最重要的不是去揣测上校的葫芦里卖什么膏药,而是如何对付逐渐逼近的敌人。 “只要抢到对方的装甲车,我们活着回去的机会就大大提高了,你认为呢?” “嗯,希望很大呢。” 尽管他们的初次战役变成一场求生之战,无法建立军功或一展雄心壮志,但是对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而言,能和最好的朋友一起并肩作战,也是求之不得的机会。 他们把放在车后座的rpg(精密诱导兵器)——反装甲车火箭发射器拉出来,确认是否有足够的能量。接着,莱因哈特取出求生刀,把垂挂在洞口的大冰柱砍了一段下来。他们爬上崖顶,从上面俯视正在通过狭窄通道的三辆敌人的装甲车。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互相使了个眼色,便开始动手组装火箭发射器。 曾经有一段时期,重机动装甲服是宇宙时代最先进的兵器之一,不过风光了短暂的时间之后便遭到淘汰的命运。主要是因为精密诱导兵器的出现,对它造成了致命的威胁。机动装甲服不但体积笨重,接触地面时会产生极大的接地压,而且动作迟缓,正好成了rpg最好的箭靶。虽然它配备有弹射火箭,但由于积载的燃料太少,一下子就失去动力,最后还是逃不出111g的追击。可是如果加强武装或是增加燃料的承载量,又会变得更加笨重,反而容易成为敌人攻击的目标。再者,就算机动装甲服可以承受一枚廉价火箭的攻击,但是穿戴者将因为剧烈的震动而引起脑震荡,失去执行能力,过去这样的例子屡见不鲜……就这样,使用机动装甲服的阵营变得越来越少了。 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小心翼翼地将火箭发射器装设在冰崖的棱线背面,避免被发现。因为一旦被敌人的金属感应器侦测到的话,一切就前功尽弃了。他们在崖顶等待第一辆车通过、第二辆通过…… 虽然敌人的装甲车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是莱因哈特他们还是可以从车辆驶过时所产生的震动,推测敌人的动向。就在第三辆通过时,两人迅速架起火箭发射器,从后方攻击最后一辆装甲车。 原来寂静无声的雪地里突然传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装甲车顿时被火舌和烟雾吞噬。被炸毁的车体破片,随着窜起的热风四处飞散。 “解决一辆了。” 莱因哈特总算绽开笑容。他的笑在吉尔菲艾斯看来是那么灿烂耀眼。金发天使加上胜利的微笑,的确是最佳的搭配。 莱因哈特很快收起微笑,脸上再度蒙上紧张的神情。因为其他两辆装甲车听到爆炸声后,已经迅速调头。 橘红的火焰和黑色的浓烟继续向上窜升,在高处形成一团黑雾。装甲车停下之后,八名拿着光束枪的士兵立即跳下车。刚才那辆车很明显是遭到精密诱导兵器的攻击,如果继续留在车内随时有被击毁的可能。 士兵们交头接耳做了短暂的交谈后,随即以四人为一小队,兵分二路展开搜查。这么做的原因,一来是为了尽早找出敌人的位置,二来也可以避免遭受敌人的集中攻击。在敌暗我明的情况下,他们所采取的行动是正确的。只是谁也没料到,攻击他们的竟然只有两个人。不过对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来说,这样反而有利,因为以二对八,根本没有胜算,可是二对四的话或许还有机会。在确认了敌人的位置后,两人丢弃了火箭发射器,从山崖的另一侧滑下。他们也决定兵分二路,对敌人展开个个击破。 四名同盟军的士兵小心翼翼地在雪地里前进,最后一名士兵还倒退着走,防止敌人从背后来袭。吉尔菲艾斯躲在前方一处转角,伺机丢出了一块碎冰。其中三名士兵被声音吸引,走了过去。剩下的第四名士兵迟疑了一会 之后,才从后面赶上去。 瞬间、莱因哈特从暗处跳出,偷袭垫后的士兵。他把刚才用下的那段利如刀刃的冰柱夹在腋下,以轻如飞燕的矫健身手靠近。当士兵身上的装甲服侦测到热反应时,莱因哈特已经先一步扑上去。一道鲜红的颜色瞬间染红了原本毫无色彩的世界。 装甲服最大的弱点就在关节,尤其是颈部的关节部位。莱因哈特手持冰刃,不偏不倚地插进敌人的颈项,深深地刺人士兵的气管和颈动脉。 酷寒的空气中传出如气笛声般高分贝的惨叫。受到致命一击的士兵痛苦地扭曲身体,莱因哈特因为受到波及而跳开,冰刃也断成两半。一截握在手里,另外半截插在士兵脖子上。而士兵倒地时,那半截冰碰到冻结的地面又断折了。 听到惨叫声的三名士兵立即赶回来。当他们一发现莱因哈特的身影,立即将枪口对准他。 这时候,吉尔菲艾斯蟋曲起身体在冰地上翻滚,并朝敌人的方向连开三枪,枪法迅速而准确。士兵们头盔上的有机强化玻璃发出碎裂的怪声,随即其中两名接连倒地。而第三名士兵,大概是因为守护天使的保佑,在那一刻正好被湿滑的地表绊倒,光束从他头顶上掠过。 逃过一劫的士兵毫不迟疑地展开反击。刹时、一道闪光划过吉尔菲艾斯的视野。就在数公分的近距离内,弹开的冰屑打到了他的脸上。当他再度睁开眼睛时,只看到原本正要爬起来的士兵又倒了下去。莱因哈特及时的一枪,不偏不倚地贯穿士兵头盔的正中心。 另一组四人小队赶过来时已经太迟了。当他们看到同燎的尸体躺在雪地上动也不动,每个人的眼里都充满了愤怒与不安。最后,小队终于找到帝国军的装甲车,但是里面空无一人而且动力全无。就在敌人陷入困惑之际,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早就抱着液态氧气筒,爬到崖上观测下面的情况。原本他们两个正因为没有动力和热源感到苦恼,没想到结果却成了他们有利的条件,真是讽刺。 经过几番折腾,同盟军的士兵确信敌人的兵力至少有一个分队以上。要是他们知道对手只是两名初出茅庐的少年,恐怕面子一定挂不住吧。 士兵们将热感应器开到最大,展开逐步搜索。大概是有了前车之鉴的缘故,为了避免遭到敌人个个击破,他们采取集体行动慢慢地靠近山崖下方。这么一来,一旦被敌人包围便可以迅速反击。而且他们还将背靠着山壁,以为这样能躲开敌人的攻击。 突然,金属探测器发出刺耳的响声。当士兵抬头看到液态氧气筒从头上直坠而下时,极低温的液体已经像小瀑布一般倾泄而下。 从头到脚都被淋上液态氧的士兵还来不及惊叫就迅速冻结了。连向来标榜坚固强韧、甚至可以抵御雷射枪和子弹的装甲服,在这种情况下也无法发挥保护的作用。 姿势稳定的人在冰冻后就像生了根一样定住不动。姿势不稳的,结冻后便匡当应声倒地,像便宜的玻璃器皿般碎落满地。 那是一幅无生命、又缺乏现实的光景。没有泪泪流出的鲜血。没有温度、也没有杀戮的腥膻气氛。人就像消耗性的物品,耗损的部分很快就会有新的递补上来。对于初登战场的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来说,他们此时尚未想到这么深刻的层面。 两人一同走向失去主人的同盟军装甲车。不过由于车上的电脑和驾驶用头盔连线,具有检测驾驶员脑波模式的功能,以莱因哈特他们现有的配备无法破解这套保全系统,而且也没有车辆可以将它运走。 最后他们决定只取走需要的物件——能提供长距离行走所需能量的氢电池、还有对推算敌人基地极有帮助的惯性航法系统的资料。 当他们的车子装上敌人的氢电池重新恢复正常的能源供应时,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很有默契地击掌庆贺。对这两人来说,初上战场就能击溃敌人三辆装甲车,还拿到敌军基地的位置资料,可以说是大功一件。不过莱因哈特并没有因此而放松心情。他把自己的疑虑告诉吉尔菲艾斯,并立即着手做准备,以便应付随时可能发生的意外状况。 他们无视消化器官发出的抗议声,继续进行手上的工作。等一切准备就绪,总算有机会填饱在唱空城计的肚子。他们先把车子移到冰壁的另一侧,然后把经过放射线杀菌的奶油生派和鸡肉派放进微波炉煮熟,还冲了两杯咖啡。两人一面低声哼歌一面用餐,虽然这举动稍嫌不谨慎,但是在经历一番折腾后,能享受一顿热腾腾的餐点,实在是人生一大乐事。 ※※※ “唉呀呀,你还活着?真是命大呀。” 一句不怀好意的招呼,掀起了另一出戏的序幕。 莱因哈特坐在几乎快被冰雪掩埋的装甲车车顶上。他睁开那对苍冰色的眼睛,朝声音的方向看去。帝国军的装甲车就停在前方的三0公尺的冰崖下方。弗坎贝尔上尉从其中一辆的天窗探出半个身体,两片薄薄的嘴唇新月状扬起,那笑容比四周冰冷的空气还叫人背脊发凉。 “上尉,你怎么会在这里!?” 莱因哈特表面上故意装出一睑错愕,其实内心却暗自窃喜,因为一切正如他所料,一定会有人前来确认他们的死活。就像犯罪者在犯案后,会忍不住回到作案现场确定情况一样。同样的道理,如果真有人想置莱因哈特于死地,那么他一定会想看到尸体,然后再把莱因哈特他们所立下的功劳全部埋藏在冰雪之下。 上尉开心的笑了起来,笑声中还夹杂着诡异的气氛,仿佛看到莱因哈特狼狈的模样是一件乐事似的。 “少尉,你的部下呢?怎么没看到那个红头发的小伙子……” 莱因哈特垂下双眼,显得很哀伤的样子,其实他是为了隐藏内心真正的情绪。 “……因为车子突然失去动力,连武器都不能使用,所以他跑到外面求援,结果不慎跌落山谷……我根本没办法救他……” “唉呀、真叫人惋惜。” “我希望你们能帮我找到他的尸体……让我们搭着你们的车子口基地去。” “很抱歉,我实在爱莫能助。” “那,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我看也不用再瞒下去了。我们是跟着你们车上的追踪器追到这里的,目的是为了让你们永远回不了基地。本来我是希望你们冻死或战死,不过看样子,我还是得自己动手。” “你说什么!?” 莱因哈特的声音越大,上尉似乎就越开心。 “这次的出战对你而言,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虽然结局令人伤感,不过也没什么好难过的,第一次上战场本来就比较困难嘛。你很快就可以和你那个红头发的战友相聚了。” “你敢乱来的话,要是海鲁特上校知道了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派我来杀你的人就是上校呀!” 这下,莱因哈特更加确定自己原先的猜测,不过表面上还是装出毫不知情的样子。为了让对方吐出更多的实情,只有尽量让他感到更多的优越感和胜利感。 “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并没有做出违抗上校的事啊!” “只要你还活着,就是违抗过他啦!” 上尉的表情毫不保留地显露了官僚型军人最卑贱的一面——对弱势者施展毫无节制的嗜虐性格。 “我可是格里华德伯爵夫人的胞弟、是在你们之上的人!要是我死了,你们也不会有好下场的!” 莱因哈特发出几近哀鸣的怒吼。他确信这番逼真的演技可以为他带来更多宝贵的内幕。 “你想拿你姊姊来吓唬我们吗?真是可惜啊,你的靠山恐怕靠不住喽。因为她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这话 什么意思……” 莱因哈特苍冰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这并不全然是演技,因为就算莱因哈特再怎么精明,一个十五岁少年的洞察力毕竟还是有限。 “海鲁特上校认识宫廷里的一位大人物。在你抵达这里赴任之前,那个人早已经写了一封亲笔信给上校了。人家可是皇帝宠爱的贵妇人,哪能忍受像你姊姊那种贫穷贵族出身的女人在官廷里作威作福。不过,要除掉她之前,得先把她的弟弟给解决了才行。” “你……你说的那位贵妇人是谁?” “反正你就要死了,告诉你也无妨。那个人就是培尼明迪侯爵夫人。” “……我听说过这个人。她是我姊姊进宫之前皇帝的一名宠妃。听说她曾产下一子,可惜是个死婴。” “没错!她可是出身名门的贵族,像你姊姊那种妓女怎么比得上人家。” 听到如此下等卑劣的辱骂之词,莱因哈特那对苍冰色的眼睛射出令人难以逼视的怒光。 “好、我知道了。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吉尔菲艾斯、动手!” 躲在装甲车里的吉尔菲丈斯早就做好准备,等着随时执行莱因哈特的命令。在弗坎贝尔上尉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之前,他已经先一步采取行动。一二0厘米口径的电磁炮瞬间轰然作响,炮口冒出火红的闪光,朝着上尉坐车之外的另一辆装甲车直击而去。一切发生得太快,对方还搞不清楚怎么回事之前,车子便在一片电光火石中爆炸起火。四周的冷空气也因为受到热风的挤压形成乱流,拍击着周围的冰壁。 “大家上!把他们统统杀了!” 上尉扯着嗓子大声嘶吼。不过莱因哈特他们可不是落网的鱼,而是正要跳出陷断,扑向猎人的猛虎。惊恐万分的弗坎贝尔还理不出个头绪之际,第二颗炮弹又在面前炸开。莱因哈特将车子右边的轮子滑上冰壁,只靠左边的轮子行驶,顺利躲过敌人攻击,而吉尔菲艾斯也乘势准确地发射第二发电磁炮。 弗坎贝尔上尉狼狈地在雪地上挣扎着,鲜血不断从他身上流出。爆炸的闪光和火焰灼伤他的眼睛、强烈的爆炸让他耳膜受损,腹部也承受剧烈的痛楚。他是凭感觉才知道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就站在前面。 “喔?你没死瞩?真是命大。” 这次轮到莱因哈特投以讽刺的声音。从弗坎贝尔身上流出的鲜血,已经将雪白的地表染成红色。他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刚才的那股傲气和敌意早已随着爆炸的瞬间被抛向九霄云外。弗坎贝尔用极虚弱的声音为自己乞求一条生路。他后悔自己犯下的错误,并发誓要效忠他们。 “你说该怎么办?吉尔菲艾斯。” 莱因哈特微微举起枪口,征询好友的意见。红发少年一反平日温和的语气,严厉地表达否定之意。 “……这个人污辱了安妮罗杰小姐的名誉,绝不能饶了他。” 吉尔菲艾斯无法忍受刚才弗坎贝尔将安妮罗杰比喻成妓女一事。莱因哈特点点头,金黄色的头发像波浪般闪烁生辉。 “你听见了吧?上尉,我的看法和他一样。你想杀我们其实并不是什么大错,毕竟你有你的立场。可是你却说了不该说的话,断送了自己的一线生机。” 枪口射出一道白光,直直地朝弗坎贝尔的眉间刺人。弗坎贝尔这次终于动也不动地躺在地上,瞳孔反映的只有雪花和虚无。 “没想到我们竟然得和这种人交手……” 莱因哈特不屑地咕吱着。他希望和他交手的对象是个优秀、值得尊敬的敌人。况且他的野心并不在这座荒凉的感星,而是无限深奥、无限宽广的宇宙空间。他期待着有朝一日可以实现这个梦想。 “我们回基地去吧,吉尔菲艾斯。战斗现在才要开始呢。” “是,莱因哈特少尉。” 吉尔菲艾斯郑重地点头。他们必须回去教训教训在基地等待“佳音”的海鲁特上校,而且还要让那个企图除掉安妮罗杰的那名贵妇人得到同等的报应。或许这么做等于是更进一步把安妮罗杰推向皇帝的怀抱……但是无论如何,他们都必须让她在宫廷贵族的阴谋中活下去。因为只要活着,总有一天她那灿烂的笑容将会为他而绽放。为了这一天,他必须继续战斗下去。 吉尔菲艾斯握着装甲车的方向盘,这一刻,他仿佛从莱因哈特的身上看到了安妮罗杰美丽的倩影。 朝之梦、夜之歌 1 晨曦呈螺旋状般地射人寝室,透进眼睑闭合的细缝。 莱因哈特·冯·缪杰尔眨了两、三次眼,好不容易才从睡梦中醒来。才刚睁开眼,天花板角落的扩音器便开始展开早晨的攻势。 “起床!起床!!起床!!” 莱因哈特大大地舒展了一下全身的筋骨,邻床的吉尔菲艾斯则是揉揉睡眼惺松的眼睛。他们两个现在正在幼年学校的宿舍里。虽然他们的房间和隔壁寝室有一墙之隔,但是还是可以感觉到学生们起床的骚动。点名、盥洗、然后到校庭排队举行升旗典礼。 倒不是莱因哈特陷入了回忆的时空,其实他早在两年前就从这所学校毕业了。这次他是奉宪兵队之命重回母校调查一桩杀人案件。这一天是四月二十八日,也是被害者卡尔·冯·莱弗艾森举行葬礼的日子。 帝国历四八四年,莱因哈特·冯·缪杰尔十七岁,阶级上校。 ※※※ 经过卡布契兰加那件事之后,莱因哈特过了一段平安无事的岁月。后来,他接受了自然大气和人工大气周期性交换呼吸的训练,然后被派到伊谢尔伦要塞驻防。刚开始他是以少校的军阶指挥驱逐舰,之后又晋升中校,担任巡航舰艇长。期间,帝国军曾和自由行星同盟军发生大规模流血战争,他亲眼目睹了同盟军溃败的光景。 在同年龄的军人之中,莱因哈特不但官阶较高、功勋彪炳,而且分配到的部属也比较多。每次一有人事变动,他的功勋和驻防地就会重新变动。当然,这跟军务省的人事方针缺乏一贯性有很大的关系。但一方面,他自己也很积极建立军功。再者,他姊姊安妮罗杰的身份无异也是他仕途上的一大助力。就这样,上司不得不向上级推荐,让他一路向上晋升。但是,晋升的另一个意思通常也就是驻防地的变动。 在长官眼中,莱因哈特是个不受欢迎的部属。对一个墨守成规、按部就班型的长官来说,像莱因哈特那种有才能(虽然不情愿,但也必须承认)、趾高气昂(大家一致公认的事实)的部下是最令人厌恶的。偏偏他却是皇帝宠妃的亲弟弟!万一他在自己的麾下战死的话,那么皇帝只要动动他那枯瘦的手指,别说是上司的位置,连未来的仕途都一并滚落万丈深渊。所以长官们对莱因哈特这个危险的火种,莫不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上一个贪图安逸的长官想尽办法将莱因哈特踢开,下一个接到这个烫手山芋的“牺牲者”则是暗自咒骂,大叹走霉运。 莱因哈特当然是“危险的火种”,而且危险的程度远远超乎那些平庸无能长官的想象。他所发出的巨量高热和破坏力,在不久的未来将会把整个王朝、体制,还有宫廷里的门阀贵族全部燃烧殆尽。那些没能事先发觉的人,其实应该算幸运吧。 但不管怎么说,对于被调任到帝都宪兵本部一事,菜因哈特感到万般不愿。他一心渴望上太空和强大的敌人交战,建立武勋。如今却被派到一个专门对弱势者展示皇帝和政府权威的机构。 不久前,宪兵队逮捕了一名老妇。老妇人原本有三个儿子,两个战死,一个在战场上病死。绝望之余,她将每个家庭都会钓挂的皇太祖鲁道夫大帝和现任皇帝佛瑞德李希四世的肖像从墙上扯下扔到地上。她一面用力踩踏,一面大声咒骂:“我含辛茹苦养大的三个儿子,都为了皇帝陛下您战死了!我只能用这个方式表达对您的感激啊!” 后来由于有人密告,老妇因此遭到逮捕。那个利用职权将自己的儿子调到后方的宪兵副总监,在对部下训示的时候说:“那个女人该恨的是共和主义者那些叛徒,可是她居然把怨气出在皇帝身上,做出违反国家、忘恩负义的举动!那些不懂得感谢皇帝、效忠国家的人,不必把他们当人看待!这种人应该得到最严厉的惩罚!” 他的言论很明显地是在教唆刑囚,甚至要置老妇于死地。菜因哈特听到这件事的时候虽然感到极端愤怒,但是以他的权限和责任根本插不了手。 不过,宪兵队内部还是出现了见义勇为的声音。那是一个三十来岁,名叫伍尔利·克斯拉的年轻男子,他不是宪兵出身,而是以舰队法务士官的身份,从宇宙舰队司令部调到宪兵队从事研修的工作。他一接下那件令人不愉快的案件后,立即带人到那名告密者的家里将他逮捕。以下就是他所持的理由—— “这个人看到老妇人犯下大不敬的罪行时,竟然站在一旁观看而不出面予以制止,显然没有尽到一个臣民的责任。虽然事后他告了密,但那只是为了掩饰他自己的过错。正因为他内心的想法和老妇一样,所以才会眼睁睁地看着皇帝的肖像被踩踏,而没有出面干涉。这种行为等于是共犯,如果不予以严惩的话,那么惩治不敬之罪的精神将荡然无存。” 就这样,那名告密者当月的家计陷人赤字,因为他领到的奖金必须拿来支付更高昂的医疗费用。至于那名老妇,虽然遭到监禁和询问,不过并没有受到刑罚。宪兵副总监为此还特地召克斯拉前来质问。克斯拉这么回答:“会踩踏皇帝陛下肖像的人,表示精神状态已经不正常。拷问一个疯子一点意义也没有。” 克斯拉的反抗也仅止于此。后来老妇人被流放到一座酷寒的行星,没过多久便因为绝食而衰弱致死。虽然克斯拉最后还是未能替老妇脱罪,但至少那名告密者受到应有的惩罚,这一点倒是替无能为力的平民百姓出了一口怨气。 “了不起!克斯拉中校见义勇为的精神实在令人敬佩,值得我们学习。” 莱因哈特向来欣赏作风直来直往的人,但是克斯拉中校迂回致胜的行事作风更是令他感佩不已。毕竟他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年轻人,只有藉由不断地学习、累积经验,将来才能拥有超人一等的能力。事实上,吉尔菲艾斯的本质和莱因哈特非常近似,只不过他要求自己必须扮演缓和莱因哈特刚烈性格的角色,所以在处理事情方面要比莱因哈特来的审慎周密。或许也正因为这样,他才更钦佩克斯拉处事的机智。 举个例来说吧,莱因哈特视为理所当然的人事异动,在吉尔菲艾斯看来却是令人担心的变数,他害怕不能和莱因哈特编入同一个单位。所以每次一有新的人事异动,他最关心的是有没有和莱因哈特分配在同一部属,至于派到哪个单位他倒是不那么担心。 这次人事变动的结果,让他阴压多日的心情得以拨云见日。或许心头的重担没了,所以才能心平气和地安慰对这次人事异动有满腹牢骚的莱因哈特。当然,莱因哈特并不是不在乎能否和吉尔菲艾斯发配在同一个部属,而是他认为那种事根本不需要担心。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两个之所以能分配到同一个单位,很明显的和莱因哈特的姊姊安妮罗杰的幕后运作有很大的关系。再者,对军部来说,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的存在对他们尚没有构成威胁,不需要特别予以防范。既然莱因哈特身为主官,必须分配一名副官给他,那么让他们两个同进同出倒也省得麻烦。至少目前,他们还认为吉尔菲艾斯只是一个不足轻重的小卒——当然,那只是现在而已,直到莱因哈特掌握人事大权为止。而吉尔菲艾斯本人认为,只要荣因哈特和安妮罗杰承认他存在的价值就足够了,其它的并不重要。 帝都宪兵本部是在今年的四月二十六日才受理幼年学校所发生的杀人命案。当天,负责搜查的刑事小组曾经前往学校进行调查,可是最后还是无功而返。但是,这个案子又不能因此置之不理。 由于命案发生在幼年学校,搜索调查对象是贵族的子弟,所以警方自动被排除在搜查行列之外,改由宪兵接手,然后再交由刑部进行审理。虽然这无异是对警界的一大污蔑,但在一个极权统治的社会,本来就没有什么法律之前人人平等的公理可 言。 被害者是一名五年级(最高年级)学生——卡尔·冯·莱弗艾森,十五岁。案发当天清晨,同寝室的学生一醒来就发现他的床上空无一人。经过全校搜查,结果在粮食仓库里找到那名学生的尸体。校方开了三个小时冗长的会议后,才向宪兵队报案,那时已经过了中午时刻。被害者是因脑部遭重击而死亡,现场没有找到凶器,而且仓库的门是从外面反锁。从以上种种迹象可以看出这是一桩杀人命案。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就是为了调查这宗离奇的命案而住在学校宿舍。 “我给你一个礼拜的时间,让你进行全权调查。当然,我们宪兵队里也不是没有人才,所以如果你觉得无能为力的话,也可以找别人代替。” 长官的口气不但缺乏诚意,而且充满了讽刺。尽管莱因哈特对这个任务感到排斥,但是他并没有拒绝。对他来说,临阵脱逃对他的存在意义将造成重大的打击。 “菜因哈特,您实在不需要被那些人耍得团团转。” 吉尔菲艾斯的见解稍有不同。他认为莱因哈特不需要当一位全能的超人。与其费尽心思处理区区的刑事案件,不如学习如何善用将才,统领大军。再说,宪兵部的意图非常明显,一旦莱因哈特无法顺利破案,他们便会以能力不足、办事不力为由将他踢出宪兵部,这么一来正好称了他们的意。不过,莱因哈特并不同意他的看法,他说:“吉尔菲艾斯,我们两个从来没有失败过吧?不管敌人是如何难缠,我们都能克服对不对?” “是的,莱因哈特。” “以后我们也不会输。” “是的,莱因哈特。” “……所以,尽管这次的敌人再怎么狡猾、凶狠,我们都不能退缩。” 莱因哈特已经下定决心,要在一个星期之内侦破校园命案,好送给宪兵队一个灰头土脸的大礼。“真是初生之犊不畏虎。”吉尔菲艾斯这么想,他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反正从以前到现在,金发天使总是有办法说服他。 2 翌日,二十七号,金发少年和红发少年回到毕业近两年的母校拜访。 “莱因哈特·冯·缪杰尔上校和齐格飞·吉尔菲艾斯上尉?” 在校门口站岗的是最低年级的学生。他们看到莱因哈特出现时,莫不一脸惊讶。虽然宪兵部之前已经通知校方将派专人前来处理,但是他们以为上校和上尉应该是中年军人,没想到出现的竟是两名青年才俊。高年级的学生听到消息后,都纷纷跑出来看个究竟。 高年级学生对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并不陌生,因为他们曾经同校三年。莱因哈特不仅是风度翩翩的美少年,而且成绩表现相当优异,不但令同年级的学生艳羡不已,连低年级的学弟也对他散发出来的那股孤高的气质、领导者的风范崇拜不已。吉尔菲艾斯因为经常陪伴在莱因哈特身边,而且为人亲切有礼,所以也很得人望。 “十七岁就当上上校啦?真了不起!” 低年级的学弟们的窃窃私语化成阵阵微妙的空气波动,轻掠过莱因哈特波浪般的金发。惊讶、好奇、疑惑、赞叹就像倒入咖啡里的奶糖般,在围观的学生中缓缓地流动着。就在一片毫无秩序可言的阵列中,莱因哈特他们走进了校长室。 由于他是两年前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的校友,所以学校的师长对莱因哈特·冯·缪杰尔这个名字印象非常深刻。再者,他毕业之后,短短两年间就从少尉一路晋升到上校,升迁的速度是幼年学校历年来的毕业生中最快速的一个。照理说,这应该是值得母校夸问的光荣事迹,但是每当师长们在提到这位杰出的校友时似乎语多保留。毕竟,莱因哈特的成就并不是通例。谁都知道他姊姊安妮罗杰是皇帝佛瑞德李希四世的宠妃,而且皇帝还赐给她伯爵夫人的称号。 “他是格里华德伯爵夫人的弟弟?难怪那么快就飞黄腾达。” 对于这样的误解,令莱因哈特感到厌烦和不悦。刚满十七岁的年轻肌肤散发出感性的芒刺,更让人留下焦躁、难以亲近的印象。或许,越是完美的杰作所受到的贬损也越严苛吧。不管怎么说,莱因哈特还只是十七岁的小伙子,感情往往超越了理性的控制。 关于这方面,吉尔菲艾斯当然也是一样。不过他深谙热锅不宜浇热油的道理,所以一直比莱因哈特更有自觉,不轻易感情用事。 说的更明白一点,莱因哈特自始自终都是莱因哈特,但吉尔菲艾斯却是凭藉自我的意识和努力,才变成现在的吉尔菲艾斯。或许他天生就资质脱颖,但是让这份资质开花结果的却是他本身的自觉,以及不可不提的催化剂——“缪杰尔家的姊弟”。 幼年学校的校长是一名年届退休之龄的老士官——吉尔哈鲁特·冯·修提加中将。莱因哈特在学的时候,他还只是副校长。虽然是军旅出身,却唤不出军人气息,但也不见教育家的风范。他拥有皇家赐予的男爵封号,不过并不会摆出贵族的架子。说的更贴切一点,他给人的感觉就像个农庄的小地主,说起话来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本来,我们并不欢迎外人进来本校。不过这次的命案事关重大,而且凶手残无人性。希望你以搜查官、以及杰出校友的身份,早日把这个案子查个水落石出,以慰不幸的牺牲者在天之灵,也好让本校受损的声誉能够重获清白。这是本校全体师生殷切的期盼。” 既然这样,为何那么晚才向宪兵队报案呢?莱因哈特感到相当不解,但并没有提出疑问。而校长,大概是平日的习惯使然吧,他边用手指抚弄颜色略深的胡子,边推销他那毫无根据的推测——什么贵为帝国军基石的幼年学校居然发生杀人案件,八成是共和主义者的阴谋等等。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说不定共和主义份子已经拥有超越时空的能力了。搞不好他们的下一个目标是军务省呢。” 是皇宫!莱因哈特好不容易忍住了差点脱口而出的话。但即使如此,还是瞒不过吉尔菲艾斯的眼睛。 知道莱因哈特对旧体制的厌恶和企图推翻的意念的,只有他自己和吉尔菲艾斯两人。在安妮罗杰的光环庇佑之下,莱因哈特更不能对帝国最高权威表示违逆。纵使杰出的成就为他惹来不少闲言碎语,甚至有人批评他是个“目中无人的臭小子”。但是如果那些人了解他内心真正的意图,恐怕就不只是“目中无人的臭小子”能一语蔽之了。那可是罪大恶极的叛国之罪!无庸置疑地,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将会遭到处决,连安妮罗杰也无可幸免。即使她贵为皇帝的宠妃也一样。王朝的存亡凌驾在皇帝个人的意志之上。一旦罪名确立,莱因哈特将不再是宠妃的弟弟,而会变成安妮罗杰是叛国罪人的姊姊,主客的地位在瞬间大逆转。叛国者的妻子、儿女、双亲,甚至是兄弟、朋友都会遭受连坐。这种例子在过去的历史上屡见不鲜。而且也唯有叛国罪,是不分贵族、平民,一律都得受到相同的罪刑。 所谓停滞的石头会生苔,雍塞的池水会腐臭。高登巴姆王朝时代曾发生过几次原本可以为帝国注人活水的事件,可是最后都遭到当权者以死亡和暴力恫吓给退杀了,结果更加速自身的腐败。 对灭亡的古老历史寄予哀怜之意乃是人之常情,但是却不需要对那些扼杀新事物的陈年污泥冠上古老传统的美名。莱因哈特发过誓,一定要把这些污泥从历史上扫除殆尽。 尤其从第一次上阵以来,菜因哈特的背后就蒙上了一层敌对的阴影。他们个个张牙舞爪,准备随时对他伸出最恶毒的魔掌。而那些人就是躲在“新无忧宫”里,享尽荣华富贵的特权阶级。尽管莱因哈特极欲除之而后快,但是以他现在的实力根本不足以和那些人抗衡。 周围那些无才无能、又眼界狭隘的庸俗之辈,在莱因哈特 看来简直愚蠢的令人难以忍受。但吉尔菲艾斯却有不同的见解。他认为那些视野狭隘的无能之辈,正好可以当他们步步高升的台阶。要是他们拥有卓越的洞察力和想象力,一旦识破莱因哈特的野心,那么他们两个人计划多年的未来将永远无法实现。以个人成就来说,十七岁的年轻人能爬上上校的位置,应该可以算是功成名就。但是若要对付整个王朝如此巨大的敌人,这一点小小的成就实在是微不足道。 莱因哈特反问校长:“与其拉上共和主义份子,说不定是那名学生发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内幕,所以才会惹来杀身之祸吧?” 这突如其来发言,让站在一旁吉尔菲艾斯赶紧对他使眼色。在反应稍迟钝的校长尚未变脸之前,莱因哈特又为自己辩护。 “我只是打个比方罢了,校长阁下。如果有得罪之处,在此先向您道个歉。在宪兵队待久了,总是变得讨人厌。” 莱因哈特恭敬地掩饰了内心真正的想法。对于尚无力反抗的人来说,有时必须藉着几近虚假的客套来掩饰真正的自己。莱因哈特当然知道这个道理,而他也准备这么做。只是在吉尔菲艾斯看来,这种作法实在太冒险了。他不出一声,以视线极力要求菜因哈特掩藏他突出的棱角。 午后温和的阳光,透过格子窗洒进了校长室。现在正好是晓春的季节,空气中混和着多种花香,随风轻拂着人们的肌肤。透过格子窗向外看去,浓淡参差的绿意像炸开似地攻占了整个视野,仿佛连视网膜都染上翠绿的色彩。 虽说外面的世界一片生意盎然,走到哪里都感觉暖烘烘的,不过莱因哈特并不特别喜欢这个季节。他比较偏好早春的清晨、初夏的午后、萧瑟的晚秋和寒意同眠的初冬。对他来说,晚春的午后空气过于透明翠绿,感觉好象整个人都沉入海里似地。人夜之后,夜空中的点点寒星所绽放的银光,连人呼出的气息都会反射白色的光芒。而且皮肤干涩紧绷粗糙的感觉刺激着全身的每一寸神经。这就是晚春的自然和人体之间格格不入的触感。 总而言之,莱因哈特对于带有硬质透明感的时间带,向来都不抱持好感。 “……如果你认为有必要的话,可以调查本校的经理。但是你绝对查不出有任何可疑之处的。” 校长虚伪地笑着说。听得出来他是为了掩饰内心的不悦。 “这些将来都要上战场和共和主义份子作战的学生们,如今却得面临互相猜忌的下场,真是情何以堪哪。” 老人沉重地叹了口气。莱因哈特再次向他表达歉意,毕竟眼前这个老人是他们求学时的恩师,总不能表现得太过失仪。 “互相猜忌?可是我们并没有对外发表这是件杀人案,不是吗?” “谣言传播的速度快得惊人,而且是无孔不入,我们实在防不胜防哟,莱因哈特上校。” 莱因哈特额首表示同意。接着,他以要到现场勘查为由,退出校长室。校长则答应派一名可以信赖的学生过去,以便提供他们办案时所需的协助。 3 “这里就是……发生不幸事故的现场。” 带领他们到粮食仓库的是一名在学校服务了30年,好不容易才升上中尉的事务员。虽然吉尔菲艾斯的官阶只比他大一级,但对他来说都是必须低头服从的长官。至于上校莱因哈特就更是遥不可及的大人物了。他们很快就结束在仓库的调查,一方面是距离案发已经过了一段时间,早就没什么证据可查。另一方面是,事务员毕恭毕敬的态度也让人觉得喘不过气来。 走出仓库后,莱因哈特询问事务员学校里对这次的事件有没有流传什么样的谣言。事务员表情恭谨地回答:“是的。大家都在谣传可能是怨灵作祟。” “怨灵作祟!?” “是的。有人说是几十年前意外身亡的学生想找人作伴,也有人说是因为他看到恶魔信徒的集会才会惹来杀身之祸,反正校园里是谣言满天飞。” “谢谢你宝贵的意见。” 莱因哈特在心里暗自苦笑,随即让事务员离开。 “真是!什么恶灵作祟!!” “学校和鬼故事本来就是如影随形,每所学校都一样。或许这也算是恶灵作崇吧。” 但凡房间的角落、楼梯下的死角、走廊的尽头、门的后面多少都会流传着一些“灵异故事”。它对人们所造成的恐惧,简直就像躲在宇宙黑暗的迷宫里,随时等着将飞过的宇宙飞船一口吞下的怪物一样。或许远古的人类在洞穴里生一把小小的火苗以对抗外界无止境的黑暗的那段记忆,还留在人体最深层的细胞核里。所以人类至今还是对黑暗存在着莫须有的恐惧。尽管说来可笑,可是却不能否认这个事实。即使是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他们也曾经历过因为恐惧黑夜,而把头蒙在棉被里,害怕得整夜不敢阖眼的年纪。 话虽如此,不过如果将这次校园命案归咎于超自然现象,实在是荒谬无稽。 莱因哈特他们到学校的教室、第一到第三校舍、体育馆、图书馆、阅兵场兼竞技场、射击训练场……等地走了一回。与其拘泥在同一个地方,倒不如四处走动或许可以探听到更多线索。 幼年学校不但占地广大,师资和设备也比其它同年级的教育机构来的高级。因为它和士官学校都是属于银河帝国的军国主义教育的中枢,所以享受这样的待遇也是理所当然。不过在莱因哈特看来,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幼年学校已经老朽了。” 他指的不是设备,而是师资和校风都已经呈现颓纪的老态。一味地墨守成规和习惯、忽略创新和启发性、视古老为真理、将求新求变的学生当成扰乱秩序的罪魁祸首。 尽管为人垢病的毛病不少,但是一成不变的校园却也勾起了校友的怀念之情。 “图书馆还是老样子。” “我们曾在大厅后面和高年级的学生打架,而且是二对四呢!” 幼年学校的莱因哈特是出了名的“麻烦人物”,不但以前如此,现在也是一样。不过他从不找低年级学弟下手,也不会以多欺少,而且是正好相反。因为他的尊严不容许这样的行为。 “我还记得曾经把一个说我姊姊坏话的家伙扔进那座水池里。” 求学时种种的回忆仿佛又被唤醒了一般,历历在目。 “这里是古老的战场,到处都有你以前留下的功迹哪。” “别说的好象事不关己似的,别忘了,你也是同伙喔。” 莱因哈特笑着。他用细瘦的手指撩拨着一头金黄色的发丝,思绪再度陷入往日的时光。 “我们从幼年学校毕业只有短短的两年,这段期间要不是有你跟随在侧,说不定我早就向阎王报到了。” 这一番直接、坦率的谢意,让吉尔菲艾斯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只得用蹩脚的笑话掩饰内心的尴尬。 “虽然您有不少通往冥界的车票,可是却没有人场券。所以不管你遇到什么危险,都死不了的。” “喔?这我倒不知道呢,这故事挺有意思的。” 谈笑声中,莱因哈特的脚步变得轻松许多。走出一排一排的校舍后,两人来到一大片草地。因为天气热的让人发汗,他们便朝一棵大榆树下走过去。 树荫下,他们再度翻开手上厚厚的资料,希望能从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被害者的学年成绩并不算特别优秀,约莫在一0名到五0名之间。吉尔菲艾斯在校的成绩大概就是这个程度。虽然他在射击的科目表现杰出,但是也仅止于此。因为学校里并没有辅佐役这个科目,连战略计划也都是纸上谈兵的模拟战况,能让他施展所长的机会并不多…… “以他的成绩应该不至于遭人嫉妒 。令人纳闷的是,他为何会出现在粮食仓库里?” “您说的没错,一个学生在三更半夜跑到仓库的确不寻常。” 在缺少线索和目击证人的情况下,莱因哈特在调查过程中不只一次触犯校规。向国旗致敬时双脚要打开多少角度、看到师长要心怀感激地低头敬礼……这些规定对一个拥有独立人格的个体来说,简直愚不可及。 ※※※ 当再次享用学校供应的餐点时,虽然让他忆起学生时代的点滴,但味觉上的感受却教人不敢领教。黑麦面包、香肠、起司、蔬菜汤、马铃薯沙拉占满了桌面,量虽多但味道实在难以下咽。莱因哈特求学时代,就经常为了这件事遭到师长的训斥。 “校方非常重视食物的营养!你身为国家未来的军人,却老是抱怨食物难吃,简直是不知好歹!” 那些站在支配者立场的人在强制别人遵守规定时,自己往往就是那个破坏规定的害群之马。例如以前痴肥不堪的鲁道夫皇帝,他严格限制人民的饮食生活,自己却天天酒池肉林、享尽人间佳肴。他晚年的时候一直为痛风所苦,就是最好的证明。或许对鲁道夫来说,“自己”的食物遭到平民百姓的糟蹋是他最痛恨的吧。所谓上行下效,幼年学校的前任校长,也就是莱因哈特求学时代的校长,就曾经私藏葡萄酒和鱼子酱。那么现任校长修提加中将又是如何呢?就算学生私闯粮食仓库,顶多也只是触犯校规,可是…… 莱因哈特的视线停在前方一大片泛着祖母绿色彩的球场。场上正好有红、黄两队球员在进行比赛。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选了一处斜坡坐了下来。当他们的注意力集中在球场上的比赛时,突然有个人影挡住了前方的视线。一名身材高大、棕色头发、看起来应该是高年级的学生站在他们面前,直挺挺地向他们敬礼。 “报告,我是高年级的学生墨利斯·冯·哈森。校长派我来协助协助上校的调查工作。” “喔,辛苦了,坐下吧。” “对不起,我不能在上校面前坐下。请让我站着接受您的询问吧。” 少年的表现与其说是生硬,倒不如说是出于本身的教养和对规则的机械性顺从。尽管莱因哈特心里嘀咕着,不过并没有说出口。 “那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了。死者莱弗艾森生前的风评如何?” “这个我不太清楚。” “那么,他有没有与人结怨?” “这我就不知道了。” 少年的回答对案情一点帮助也没有。倒不是他无心协助办案或是存心跟莱因哈特作对,而是他可能本来就对别人的事漠不关心。或许数字和资料对他来说还来得实际吧。莱因哈特皱着眉,不再开口。看到他沉默不语的样子,吉尔菲艾斯代替他提出问题。 “那反过来问好了,有谁跟他交情比较好?” “我。” “是吗?那么在你看来,莱弗艾森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少年露出疑惑的表情,似乎无法会意吉尔菲艾斯的问题。吉尔菲艾斯只好换另一个方式问。比方说,当他的成绩被同学超越时,他是无所谓呢?还是会耿耿于怀? “就我所知,应该是会介意吧。” 他有推倭责任的倾向吗?就是把自己的过错和失败归咎他人身上的习惯? “嗯,他的确会这样。” “你说你们是好朋友,可是你怎么都不替他辩护?” “我想,照实回答对案情才会有帮助……” 少年不愠不火的口吻,连吉尔菲艾斯都感到有点不耐烦。他的回答不像是自己知道或是相信的答案,倒像是从旁偷听来的讯息。这时,球场上的学生传来一阵骚动。少年回过头去看。莱因哈特因为视线被挡住,索性问他:“哪一队得分啦?” “不是黄的那队。” 少年没有做正面的回答。球场上果然可以看到穿红色球衣的球员欢欣鼓舞的呐喊着。吉尔菲艾斯突然看了少年一眼,不过并没有说什么。莱因哈特挥挥手,作势要少年离开。 “这家伙一点帮助都没有。” 莱因哈特没好气的说。他的声音充满了不满的怒气。 “到目前为止还是找不到凶器。到底凶手是如何杀人,又是如何湮灭凶器的?” “或许我们应该先考虑凶手的动机,吉尔菲艾斯。如果把所有的可能性还原为单一动机的话,你说那会是什么?” “为了维护自身的利益,对吧?” 在这种情况下,吉尔菲艾斯不需要下任何断言,只需提供莱因哈特思考的线索就行了。金发少年点点头,浓密的前发随着轻轻晃动。 “没错,就像战争一样。要不就积极的争取胜利,要不就退一步守住现状,也就是攻击的动机和防卫的动机。” 吉尔菲艾斯没有打断他的话,专心地聆听。 “或许我们应该把复仇的动机也列人考虑。广意来说,这也算是一种防卫性的动机……” 说到这里莱因哈特突然中断谈话,陷入沉思,随即又咋了咋舌。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派我们来调查这个案子了!吉尔菲艾斯。” “为什么?” “为了让嫌犯放松警戒。” “喔喔……” 吉尔菲艾斯会意地点点头。 当初校长得知宪兵队派两名十几岁的小伙子负责这件杀人案时,显得极为不悦。莱因哈特到校那天,校长还抱怨说宪兵队根本没有把这个案子当一回事……但不管怎么说,现在就只有等犯人自己露出马脚了。 4 四月二十八日,这天是被害人卡尔·冯·莱弗艾森举行葬礼的日子。下葬地点选在罗伊斐林墓园。虽然仪式进行的时候还不到太阳下山的时刻,但是天空却阴沉沉的一片,厚厚的云层仿佛承受不住重量似地越压越低。以视觉来说,时间好象加快了两个小时。以皮肤的触觉来说,简直就像倒退了一个月。前来参加丧礼的人回家后大概都要吃感冒药吧。 “……这件意外真是令人遗憾……” 耳边不时传来的窃窃私语,证明了情报管制的确收到极大的效果。尽管天色灰暗,仪式也沉重的令人快喘不过气,但是致悼词的学生代表——学年首席墨利斯·冯·哈森仍然以无懈可击的态度,朗诵着无懈可击的追悼文章。悼词的内容千篇一律、毫无个性可言,不过也找不出值得诟病的破绽。当学年首席和已故友人的父亲握手时那种形式美的极致表现,让参与丧礼的女士们都不禁嘶嘶吸泣,以帕拭泪。 仪式结束后,莱因哈特上前向死者的父亲表示哀悼之意。 “令公子的事真是令人遗憾,莱弗艾森上校。” 虽然官阶相同,不过莱弗艾森足足比莱因哈特年长三十多岁,而且不久即将退役。关于这次的意外,校长已经跟他说明了原委,他也知道菜因哈特是宪兵队派来的调查人员。尽管内心悲痛万分,但他还是恭敬地向莱因哈特回礼。 “真是辛苦你了,请你务必查出真凶,予以严惩。” “这是当然的了,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还给令公子一个公道。” 莱因哈特毫不做作地表达负责的态度。不过基于职务上的关系,他必须要求痛失爱子的父亲不要对外公开这是一桩杀人事件。笃实的莱弗艾森上校立即毅然地表明立场,“我知道,因为这关系到帝国军幼年学校的名誉。”听到这样的回答,莱因哈特不禁对自己的立场和这位父亲顺从的态度感到痛恨。被支配者的宽容只会助长支配者的气焰,让他们变得更加肆无忌惮。 吉尔菲艾斯听了莱因哈特满腹的怨气后,微笑地安抚他的情绪。 “莱因哈特,您 说的很有道理,可是这件事不能怪他呀。” 莱因哈特不好意思地拨了拨头发。 “说的也是,他并没错。帝国的人民经历了将近五个世纪的精神奴役,不、应该说是家畜对待,自然而然就养成习惯了。说起来他也是牺牲者之一,我实在不该怪他。” 尽管如此,他还是在心里发誓,无论如何绝对不当单方面的牺牲者。正在思索着的时候,他发觉吉尔菲艾斯的视线一直盯着站在前面不远的学年首席哈森身上。吉尔菲艾斯也注意到莱因哈特狐疑的眼光。 “我总觉得怪怪的,可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种感觉就好象牙缝里塞了蔬菜的叶子。” “那的确很不舒服。” 莱因哈特露出一脸感同身受的表情。 “算了,反正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我们就专心办案吧。虽然丧礼花去我们不少时间,但我想这种事应该不会再发生了吧。” 不过,这回莱因哈特的猜测出现了数亿分之一的误差。当他们回到幼年学校后,便收到一封从吉格林蒂皇后皇家医院寄来的录影带信件。一旁的吉尔菲艾斯看到信件内容后,瞬间整个人都呆住了。 “……帝国骑士赛巴司提恩·冯·缪杰尔阁下于帝国历四八四年四月二八日一九时四0分,病逝于本院特别医疗大楼。死因是肝硬化。本院虽尽一切力量挽回缪杰尔阁下的生命,但是他送来本院时已经为时已晚。” 莱因哈特面无表情的看着宣告父亲死亡的画面。医院方面一再强调父亲的死是因为疏于对自己身体的管理,但这对莱因哈特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他无言地凝视着录影带画面,突然觉得肩膀上增加了些许的重量。莱因哈特轻轻拍着吉尔菲艾斯搭在他肩上的手。 “放心吧,吉尔菲艾斯。我会去参加丧礼,我可不想挨我姊姊的骂呢。” 他极力想挤出一丝笑容,但中途还是放弃了。过去种种不愉快的回忆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绪。 莱因哈特父子感情不睦的事吉尔菲艾斯早就知情。不过莱因哈特对父亲的憎恨也不是毫无理由。七年前,他的姊姊安妮罗杰被送进皇帝的后官时,赛巴司提恩收下了皇帝馈赠的五十万帝国马克。虽然那笔钱名义上是治装费,事实上却是贩卖人口的酬金。对莱因哈特来说,不管是买的人或卖的人都是万恶不赦的罪犯。他的父亲和皇帝都是共犯。而把这种公然的人口贩卖视为理所当然的社会体制,以及默许这种事的人民的心态,都是莱因哈特发誓要铲除的恶习。 ※※※ 四月三0日这天是帝国骑士赛巴司提思·冯·缪杰尔举行丧礼的日子,仪式简单而隆重。参加仪式的人虽多,但都不是来替赛巴司提恩致哀,而是忙着向安妮罗杰摇尾巴,真正来凭悼死者的恐怕一个也没有。 赛巴司提恩的灵枢被安放在十四年前亡故的爱妻克拉里贝儿·冯·缪杰尔旁边。他安息的墓园是安妮罗杰出钱买下的,虽称不上气派,不过格调高雅、空间也不小。另外,赛巴司提恩虽然对儿子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但是他生前把所有的家当全部挥霍殆尽,没有留下任何资产。 安妮罗杰一身素净的黑衣,黑纱遮住了她脸上的表情。站在她身旁的莱因哈特则是望着天空,视线冰冷不带感情。而吉尔菲艾斯一直等到仪式结束,才有机会向安妮罗杰问安。 “安妮罗杰夫人,如果您在官延里遇到什么不如意的事,请尽管告诉莱因哈特跟我,这样或许您会觉得舒坦一点……” “谢谢你,吉尔菲艾斯。” 安妮罗杰轻微而颤抖的声音,像清泉般地渗进吉尔菲艾斯的心扉。 “真的非常谢谢你……” 这时,一阵令人厌烦的杂音打断了她的声音。 “格里华德伯爵夫人,抱歉打断您的谈话。是这样的,陛下要您今天晚上跟他一起去欣赏歌剧。开演的时间是晚上七点,所以请您准备起驾回宫。” 说的也是。安妮罗杰现在的身份是皇帝佛瑞德李希四世的宠妃——格里华德伯爵夫人。而他只是一名区区的上尉,他们两人之间的鸿沟实在太大了。站在安妮罗杰身旁的宫廷内侍仿佛是在提醒吉尔菲艾斯注意自己的身份。无处倾诉的相思顿时化成了对高登巴姆王朝的憎恨。但是不一会见,他的思绪又被现实的光景拉回。他看着安妮罗杰在宫廷内侍的护卫下坐上一辆黑色骄车离开。 以前吉尔菲艾斯曾听人说过,赛巴司提思·冯·缪杰尔生前曾婉拒皇室赐予的男爵封号。但这毕竟只是谣言,是真是假很难说。就算是事实,或许卖女求荣的污名让他羞于接受,或者他想用拒绝的方式表达为自己辩护的立场。究竟是哪一种,连吉尔菲艾斯也不敢断言。不过另一种说法是,赛巴司提思主动向皇室申请男爵的封号,结果遭到驳回。莱因哈特似乎比较相信后者的说法。 在吉尔菲艾斯的印象中,莱因哈特的父亲似乎都和嗅觉脱离不了关系。赛巴司提思是个不折不扣的酒鬼,不论何时身上总是散发着浓重的酒臭。至少在吉尔菲艾斯的记忆里他一直是醉醺醺的样子,几乎没有例外。或许,他只是借酒装疯吧。 “天底下把女儿卖给皇帝和大官的人不计其数,为什么莱因哈特这家伙却偏偏只怪我一个人!” 的确,卖女求荣的人确实多的不胜枚举。但是莱因哈特的父亲只有他一个,而且把安妮罗杰卖给皇帝的也是他。在这种推卸不掉的身份下,他也只有承受莱因哈特负面的感情了。 突然,吉尔菲艾斯感到似乎有个力量压在他的肩上。他不需回头就可以感觉到莱因哈特金黄色的头发和金黄色的怒气。没想到强夺者和被强夺者之间的界线竟然是如此清晰可见。 “莱因哈特。” 吉尔菲艾斯这个时候也只能说这么多了。金发少年按着好友的肩膀,那对苍冰色的眼眸好不容易有了一丝笑意。 “总算结束了……” 莱因哈特端丽的唇形像化了冰一般,绽露出开朗的笑睿。 “姊姊和我终于解脱了一半。剩下的另一半就靠我们的努力了,而且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吉尔菲艾斯!” 5 赛巴司提思·冯·缪杰尔的葬礼结束后,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正赶回幼年学校的途中,原本阴靡的天空抛弃了贵妇人的衿持,开始歇斯底里的闹脾气。厚厚的雨云从地平线那端迅速飘来,阵阵狂风像要展示它强大肺功能似地呼啸着。不一会儿功夫,天空便渐哩哗啦地下起大雨来,路上的车子顿时陷人窒碍难行的困境。 春天的雨势虽然短暂,却一点也不温顺。在天体运行法则面前,静静地喘息着的自然,仿佛把它所有的热情全部倾注在即将到来的复活日一般。莱因哈特非常了解这一点,因为他自己正是这样。 回到学校后,更凛冽的强风正等着他们。校园里发生了第二宗杀人案件。死者同样是最高年级的学生,约翰·哥德霍尔特·冯·贝鲁兹。他的成绩是仅次于哈森,排名全学年第二的优等生。 “我人在这里,凶手竟然还敢犯案!” 莱因哈特压抑不住满腔怒火,狠狠地用拳头锤打墙壁。吉尔菲艾斯没有情绪化的反应,反而看起来轻松了许多。因为这个案子已经有了眉目,他的怒气因此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凶手是故意趁你不在的时候犯案的,我们是防不胜防啊。” “可是不管怎么说,命案再次发生,我也有责任哪!” 杀人现场是一间盟洗室,室内全部铺上了磁砖,天花板和墙壁是乳白色系列,地板则是绿色。溅到墙上的血迹几乎都已经擦拭干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奇怪的是,地板的血渍只有大略地擦过,甚至原本没有沾血的部分也 留有擦拭的痕迹。这个情况倒是无法用常理来解释。 “你负责调查本校的命案,如今一案未破,又发生新的命案,真是令人遗憾。” 校长室里,修提加校长看着年轻的金发少年,眼神流露着责备的目光。莱因哈特没有为自己辩护。其实最应该负责的应该是校长。他去参加葬礼的这段时间,校园内的治安本来就该由校内的纠察队负责才对。尽管菜因哈特心里这么想,不过并没有说出口,只是用苍冰色的眼眸冷冷地回敬对方。 “实在是可惜啊,本来贝鲁兹还说有事情想找我谈的。现在想想,大概是他目击了命案的发生,凶手怕他泄漏秘密而将他杀害的吧。” “这的确很有可能。不过你为什么没有事先跟我提这件事呢?” “那个时候我根本没想到这些,再说,你不是正为别的事情倾心吗?” 莱因哈特没有答话,默默地退出校长室。在命案尚未侦破之前,他是没有立场发表什么长篇道理的。 关于第二宗命案,有一点令莱因哈特百思不解。既然命案现场墙壁上的血能擦得那么干净,为何对于地板上的血迹却那么粗心大意?是时间不够吗?因为有人走近,所以来不及收拾善后?或者只是凶手本身的失态?还是临时发生了什么事,让他惊慌失措、乱了阵脚? 从这几个矛盾处着眼的话,或许对破案会有重大帮助。既然无法从第一宗命案找到蛛丝马迹,那么就只能从第二宗命案发掘线索了。 ※※※ 翌日清晨,莱因哈特在听取了本部派来的五、六名宪兵下士的报告后,便独自到笼罩着连续杀人阴影的校园散步。他走到位于偏僻角落的服务区内,逗留了约15分钟后又走了出来。 等他回到自己的寝室时,吉尔菲艾斯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之前有件事我一直觉得不对劲,现在终于想通了,莱因哈特上校。” 吉尔菲艾斯边说,边把五件不同颜色的运动服摆在桌上。黄、红、蓝、绿、黑五种衣服排在一起,看起来就像一朵又大又鲜艳的花。上次在足球场旁边,哈森所说的话一直让吉尔菲艾斯觉得有那么一点不协调。 “你还记得那时候哈森说‘反正赢的不是黄的那一队’吧了?” “其实他只要说红队赢就行了。” “没错,换成你或我一定会这么说。可是哈森却办不到。” 因为足球场上覆盖着浓密的绿草,在绿意盎然的背景下,哈森只能辨识黄色球衣而无法辨识红色球衣。 说的更明白一点,哈森是个色盲,而且是重度性的红绿色色盲。他隐瞒自己这方面的缺陷,进人幼年学校就读。 听到色盲这个名词,莱因哈特稍微花了一点时间才会意过来。那是由不良因子所造成的视觉缺陷,照理说,这个时代应该已经没有色盲的存在。 因为大约在五百年前,鲁道夫·冯·高登巴姆制订了“优生法案”。他和他一群宫延学者不顾自然的法则,主张只有“完全健康的人”才有生存的资格,使得许多有遗传缺陷的人类遭到“处置”。尽管他们采取高压手段,但仍无法完全根绝“不良遗传因子”。连高登巴姆王朝的皇族里也生出许多有先天疾病的婴儿。他们屠杀幼儿、以及“优生思想”的愚昧、肤浅,终于在自己身上得到报应…… 莱因哈特细长的手指像弹钢琴般地轻敲着桌面。 如果犯人是哈森的话,那么他杀害贝鲁兹后,应该无法把溅到磁砖上的血迹全部擦拭干净,因为他是红绿色盲,不能分辨红色和绿色。从这一点来看,就不难理解作案现场奇怪的血迹,而且所有的矛盾也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释。 “可是,他可以用别的颜色的毛巾来擦拭,这么一来不就可以从沾血的毛巾上看出是不是探到血了。” 吉尔菲艾斯的推理得到了莱因哈特的认同。金发少年点点头:“你说的没错,吉尔菲艾斯。那么你看了这个之后,有什么感想?” 莱因哈特拿出一条黄色毛巾,正确的说应该是烧剩下的残骸。虽然毛巾已经被烧的焦黑,但是仔细看的话,还是可以发现上面沾着变了颜色的血清。 “莱因哈特上校,这是从焚化炉里拿出来的吗?” “没错,不过没有完全烧掉。如果送回宪兵本部检查的话,应该可以化验出上面的血迹。” 吉尔菲艾斯讶异地看着眼前的金发少年,他听得出来莱因哈特的声音里流露着毫无热情的冷酷。 “您还是认为凶手就是墨利斯·冯·哈森吗?莱因哈特。” 金发少年微微侧着头,光线从他波浪般的金发流泄而下,看起来就像是顶着光环的美少年天使。 “……太多的线索都对他非常不利,让人不得不这么想……” ※※※ 他们再一次前往粮食仓库进行取证。从宪兵本部派来的宪兵下士的报告中可以知道,去世的卡尔·冯·莱弗艾森生前似乎对学校的伙食颇多怨言,或许他们可以从这方面找到线索。 两人走进仓库,正要穿过堆积如山的材料时,吉尔菲艾斯注意到头顶上的危机。 “危险!莱因哈特!!” 他大喊着,不过动作却比声音更为迅速。他整个人朝莱因哈特扑了过去。 就在他们高速朝旁边跳开的同时,原来的地方突然有重物从高处垂直落下,重重地摔落在水泥地面。震动扬起的灰尘微粒弥漫着四周的空气。那是一包约30公斤重的面粉袋。 大约有几秒的时间,两个人呆坐在地上直直地看着那包巨大的面粉袋,久久说不出话来。要是面粉袋砸到莱因哈特身上的话,那可不是说着玩的。莱因哈特感激地把手掌搭在吉尔菲艾斯的红发上,然后站了起来。 “凶器就是这个,吉尔菲艾斯。” 莱因哈特以难得的兴奋语气说。他一面拉起吉尔菲艾斯,一面热切地阐述自己的发现。 “如果这一包30公斤重的面粉袋从15公尺高的地方掉下来,被砸到的人就算没死也会脑震荡吧。凶手杀了人之后把面粉倒出,用吸尘器吸干净,再把袋子折起来藏在衣服里,这么一来凶器不见了,案子当然也破不了。虽然今天的事是巧合,不过我们之前怎么没料到呢……” 他似乎有点懊恼,不过吉尔菲艾斯却认为,若不是莱因哈特具有过人的聪明才智,否则普通人是无法做出这样的推理。 “……不过这个推理有一个漏洞,吉尔菲艾斯……” 金发少年空那对俊俏的双眉,使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为年轻。 “怎么说?” “为何犯人不保持现场原来的样子,将面粉袋留在原处,再从外面反锁,这么一来不就可以解释成意外身亡了吗?” “而且校长只需负起疏于管理的责任就行了……” 莱因哈特双臂交叉,苍冰色的限眸陷入沉思。他朝出口慢慢走去,嘴里念念有词。 “才花了一个星期就破案了……” 6 学年首席墨利斯·冯·哈森被莱因哈特传唤到校长室的时侯,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即使看到臭着一张脸的修提加校长也出现在里面时,依然面不改色。 “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缪杰尔上校。” 吉尔菲艾斯代替莱因哈特递给他一张纸——一张灰色的纸片。至少在哈森看来是如此。不过莱因哈特却以冷酷而平淡的语气命令他。 “请你把上面的句子念出来。” 那是一张上面用红字写着“墨利斯·冯·哈森是凶手”的绿色纸片。但是哈森却念不出来,只是沉默地站着。 第一名被害者卡尔·冯·莱弗艾森大概知道犯人 是个色盲,利用这点予以胁迫。犯人基于“防卫的动机”而对他下毒手。第二名被害者可能是现场目击者,以致于犯人一不做、二不休,连他也一并杀害。 莱因哈特对校长做了上述的说明。很明显的,犯人已经呼之欲出。接着,他又将哈森拉到校长面前。 “怎么了?哈森。你不会念上面的字吗?” 莱因哈特的声音像冰箱一样地冰冷。哈森脸上则反复着多重复杂的心情,狼狈、屈辱、挫败、愤怒和憎恶感在他内心交战着。这一路走来,他究竟吃了多少苦才有今天的成就。为了掩饰色盲的秘密,努力训练自己记住红绿灯的位置,任何方面都不能输给正常识力的学生,甚至要比他们更为出色。事实上,他现在的地位正是他努力的最佳证明。可是如今却…… “还是,你根本就看不见?哈森。” “是的、上校!我是个重度色盲,分辨不出红色和绿色,所以看不到纸上的宇。我已经承认了,请你停止这种无用的戏码吧!” 学年首席激动的说。双手像是被强风吹起似地无秩序的挥舞,眼眶里涌出阵阵热流。就像反射热带阳光的水潭一般,灼热而刺痛。 “这就是本来的你吧?虽然外表冷静沉着,内心却是非常激动。” 莱因哈特就像十七岁的少年一样,断然地发表单方面的定论。而校长修提加中将虽然拥有丰富的人生经验,却没有出言制止。当然,以一名教育者的身份来说,是不能偏袒犯罪的学生。 “哈森,你真是让我失望、痛心哪。像你这么优秀的学生,不管有什么理由,也不能对同学下手啊。除了遗憾之外,我也对自己的无能感到愧疚……” 莱因哈特制止了校长空转的马达。 “墨利斯·冯·哈森并不是犯人,校长阁下……” 他的声音依然如霜一般地冷峻。 “我之所以指责他,是针对他隐瞒色盲的事实,进人幼年学校就读一事。可是真正的杀人凶手则是另有其人。” 校长一脸怀疑地看着莱因哈特。只见莱因哈特对吉尔菲艾斯使了个眼色。随即吉尔菲艾斯便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件用厚毛巾包裹着的棍状物体。打开一看,里面赫然是一把沾了人血的裁信刀。 “凶器是一把刀。这是不久前在一名叫爱力西·冯·威尔布鲁克的学生的房间里搜到的。” 顿时,室内变成了无声的空间。最后是莱因哈特的声音划破了沉默。 “那名学生目前正由另一名宪兵看管。他已经承认杀害了哈森和贝鲁兹,不过还没做正式的笔录。” “你胡说!” 校长的眼神和话里同样冒着愤怒的火焰。 “不可能,他不可能是杀人犯!因为刀子明明放在哈森的抽屉里!!” “您说的没错,校长阁下!”莱因哈特有礼貌地表示赞同。“不过,您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哈森是学年首席,而约翰·哥德霍尔特·冯·贝鲁兹的成绩则是仅次于哈森排名第二,一旦除掉这两个人的话,排行第三的人便可成为首席。”金发少年不徐不缓地说。“学年第三名刚好就是爱力西·冯·威尔布鲁克。当然,他本身的姓氏并没有多大关系,重要的是他外公的姓,修提加。因为他外公叫做吉尔哈鲁特·冯·修提加。” 校长的脸顿时变得像化石一样僵硬,好不容易才从干个的喉咙挤出磨石子般粗糙的声音。 “莱因哈特上校,你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我就发现你这个人不懂得开玩笑。没想到你现在还是没有进步,甚至还退步了。” “容我稍做更正,我不是在开玩笑,而是陈述事实。不管怎么样,请校长继续听下去吧,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校长的表情明显地表示反对,不过并没有开口。莱因哈特不等对方回答便继续说下去。 “其实第一个被害者莱弗艾森是死于意外。他生前对学校的伙食感到非常不满,怀疑是厨房的人盗卖货品,中饱私囊,于是趁着三更半夜跑去仓库调查。他这么做倒也不完全是出于正义感,而是一旦发现弊案的话,他进士官学校的时候,可以得到较高的评价。” “不料莱弗艾森遭遇不测惨死在仓库内,而你正好到那里夜巡。当你发现死者后非常懊恼,因为校园里发生这样的事件,身为校长的你势必要负起失职的责任。而这也是引起犯罪动机的开始……” 说到这里,莱因哈特突然闭起秀丽的双唇,室内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气氛。吉尔菲艾斯冷静地站在一旁,哈森惊讶的几乎不敢呼吸,而校长的思绪早已变成一片空白。 “你把面粉全部倒出,将袋子丢弃,再从外面将门反锁,这么一来,意外就变成了杀人命案。我不知道你是否一开始就打算嫁祸给哈森,或许你是后来才想到的吧。一旦哈森被发现是个色盲的话,一定会被学校退学。可是就算他走了,您的爱孙爱力西前面还有一个贝鲁兹。只有把贝鲁兹一并铲除,爱力西才能成为学年首席。你对孙子的疼爱蒙蔽了良心,为了把爱孙拱上首席,你不惜杀害贝鲁兹,嫁祸给哈森。” 校长的脸涨得通红,他极力掩饰的秘密,如今却被以前的学生毫不保留地全盘揭露。 “只是你没料到,宪兵队竟然派两名初出茅庐的小子前来调查命案。你为了暗示哈森是犯人的确煞费不少苦心,特地把他叫去足球场,还故意使用黄色毛巾和绿色的磁砖。虽然我们毕业这么久,可是还承蒙校长这般苦心指点,真是感激不尽。” 莱因哈特停顿了一下,接着又以怜悯的口吻继续说:“我劝你还是别做无谓的抵抗。别忘了,吉尔菲艾斯在学校的时候,可是射击大赛的冠军,你是敌不过他的。” 校长的肩膀无力地垂下。吉尔菲艾斯走过去,把校长藏在背后的那只手抓住,并取下他手心的手枪。莱因哈特再次开口,一改刚才不愠不火的语气,转为灼热的刺针。 “好个卑鄙小人!你不去对抗违法乱纪的强者,反而为了自己的孙子杀害立场薄弱的学生!被你杀死的学生也是有祖父的呀!!”他毫不留情地发出严厉的指责。“那些投奔自由行星同盟的叛徒都比你光明正大多了!至少他们知道要得到利益就不得不失去自己所拥有的,即使是远离祖国!” 莱因哈特最痛恨的就是那种只会欺负弱小,却不敢挑战强权的小人。 “像你这种人懂什么!!” 修提加中将怒吼着,声音里充满积压的敌意。憎恨和绝望像涌出的热泥浆般占据了他的眼神。 “一个仗着皇帝宠妃的姊姊,在十七、八岁就当上校的人怎么能了解我的辛苦!你可知道我忍受多少屈辱和痛苦,才爬到今天这个位置吗?我曾把希望寄托在女儿的夫婿身上,偏偏他却战死了。我只不过是帮他达成梦想,替孙子铲除障碍,这么做哪里错了吗!!” 以前莱因哈特最不能忍受别人对他的这种侮辱和指责,可是今天他虽怒火中烧却没有燃烧到极点。吉尔菲艾斯看出莱因哈特内心的踌躇,因为连他自己的心理也起了变化。 的确,在当前的社会体制下,有资格憎恨莱因哈特的不是贪恋权贵、欺压弱势的门阀贵族,而是那些在体制内,为了争取些微地位和待遇的改善而汲汲营营的小民。当他们好不容易有机会坐在银制器且前享受权力的滋味时,却因莱因哈特的出现而化为泡影。比起社会的不公平现象,他们更痛恨莱因哈特。 当莱因哈特即将振翅高飞、翱翔天际的时候,他们却只能在地上攀爬,和一些境遇相同的人共同争食有限的幸福。也难怪他们内心会有如此强烈的怨恨。 “跟我说这些也没有用,现在你该做的是如何得到贝鲁兹家人的谅解。” 莱因哈特无法苟同的丢下了这么一句,然后对吉尔菲艾斯使了个眼色,随即数名宪兵便从打开的大门走进校长室。 ※※※ “莱因哈特,你会看不起胸无大志的人吗?” 金发少年回头看着红发好友。他们一起散步在云散风清的校园,远处的足球场,运动员们依然精力旺盛的在场上奔驰。 校长被带到宪兵本部接受侦讯。哈森也因为隐瞒色盲的缺陷而一并被带走。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对于这样的结果都感到非常惋惜。八成是校长在接受问讯时,供出哈森的秘密。虽然莱因哈特有心替哈森辩护,但是以他目前的权力和地位,尚无力与不合理的社会对抗,只能上呈请愿书,请求上级予以从轻量刑。 因为这次的事件,幼年学校顿时失去了校长和三位资优生。为了不让丑闻扩大,莱因哈特没有得到盛大的表彰,只有秘密的赠勋仪式。不管结果如何,莱因哈特总算得以离开他本来就不想待的宪兵队,他的梦想是在浩瀚的宇宙空间,和优秀的敌人展开战略和战术上的较劲。 “梦想的大小并不重要,懦弱并不可耻,可耻的是甘于懦弱的人。不能争取自我正当权力的人,就等于是侵害他人正当权力的帮凶,我实在无法认同这样的人……” 这个回答和吉尔菲艾斯所期待的答案略有出人。不过,很快的他就得到了超过他想要的答案。 “你也有同感吧?吉尔菲艾斯。我们的想法向来都很接近,不是吗?” “是的,莱因哈特。” 没错。他和这位金发天使拥有共同的梦想。吉尔菲艾斯最大的心愿就是随侍在莱因哈特身边,本来他还担心这个小小的梦想会遭到耻笑,不过现在他终于明了,身体和影子是不可能分开的。 阵阵凉风吹乱了他们金色和红色的头发,两人不约而同地用手按住头发、不约而同地仰望天空、不约而同地凝视对方,这是他们好久以来第一次绽放明朗的笑容。 强劲却令人感到舒适的风是初夏脚步的代言人,温吞的季节已经过去。很快地,他们就要一起迎接充满阳光和朝气蓬勃的夏日。 ※※※ 附:本篇文章虽然提及“色盲(红绿色盲)”,但决无轻蔑视觉障碍者之意。作者是想借着银河帝国对身份低残和患有先天疾病的国民的不平等待遇,凸显扭曲的社会现象,让大家了解为何莱因哈特立誓要推翻高登巴姆王朝。请各位读者能理解本作品的用意。 污名 头顶上那颗巨大的气体惑星仿佛正用它那琥珀色的眼睛俯视着吉尔菲艾斯…… 当然,这只是形容两者之间相对位置上的感觉。正确地说应该是,吉尔菲艾斯正站在人工卫星克罗伊奈赫3上,遥望着气体惑星索司托。 帝国历四八六年、宇宙历七九五年十一月,十九岁的帝国军中校齐格飞·吉尔菲艾斯飞抵克罗伊奈赫亚,计划在此度过几天的假期。只不过,这并不是出于他的自愿。 吉尔菲艾斯不是第一次造访这类完全由人工地表和人工空气组合而成的空中阁楼。对那些往返于边境宙域的行商或军人来说,这座配备有各种娱乐机能——酒吧、宾馆、赌场、妓女、赛狗场、健身房——的卫星,是发泄欲望和消除压力的绝佳去处,但是对吉尔菲艾斯而言,倒没有什么特别吸引人之处。 大概是天生穷酸的个性使然,所以到了这种五光十色的娱乐世界才会觉得无聊吧——吉尔菲艾斯这么想,不禁苦笑着。现在的他既没有面临强大的敌人,也没必须处理的文件,连让他表示忠诚的对象莱因哈特·冯·缪杰尔也不在。 过了年之后,也就是帝国历四八七年,莱因哈特就要晋升为一级上将,而且即将指挥大军抵抗自由行星同盟的大举入侵。吉尔菲艾斯也会升任上校,以副官的身份继续留在他身边辅佐军务。虽然出征的情报收集、补给制度都已备置妥当,战略演练也进行相当顺利,不过吉尔菲艾斯放心不下的是以梅尔卡兹、法伦海特为首的提督阵容。由于他们是第一次隶属于他的麾下,到时侯他们是否能摒弃个人偏见提供必要的协助,实在令人担心。 除了这点之外,倒是没什么特别令他挂心的了,所以他才答应到这里来享受几天假期。本来莱因哈特也要同行,不过他因为临时有事,所以必须慢三天才会到。 “我已经决定继承罗严克拉姆伯爵家。以后我就是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了,所以必须先去罗严克拉姆家族的墓园祭拜才行。” 就像其他的贵族一样,罗严克拉姆家族因为扶植开国始祖鲁道夫皇帝登基有功,所以被授与爵位享受各种特权。 “所谓的功绩,还不就是镇压反抗的民众、迫害弱小的女人和小孩、残杀思想犯……可以说是历史的罪人。不过尽管如此,罗严克拉姆这个称谓听起来真不错,至少比缪杰尔好听多了。” 罗严克拉姆家传承了二十几代后,在十五年前断绝了后嗣。虽然期间曾经过继亲族的小孩为养子,偏偏那孩子年纪轻轻就病逝,所以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处于后继无人的窘境。直到莱因哈特决定继承之后,罗严克拉姆这个家名总算才得以延续下去。 不过莱因哈特毕竟只是皇帝宠妃的弟弟,不是出身名门世家,难免会招致保守派贵族的攻讦,说他破坏权力秩序的协调。所以要继承罗严克拉姆这个名衔就必须争取相等的功绩,可是他越是功勋彪炳越是招惹旁人嫉妒的眼光。 “看来,要消除贵族大爷们的敌意,只有取消贵族阶级一途了。” 莱因哈特苍冰色的眼眸闪着亮光。他这一番话不是陈述事实,而是表明决心。对他而言,从高登巴姆王朝所获得的任何地位和权势,都只是为了实现远大的理想所准备的阶梯罢了。 “吉尔菲戈斯,你偶而也该自己去渡个假,反正只有两、三天嘛。再说,我什么事都依赖你的话,我老姐可是会骂人哩。” 既然莱因哈特都这么说了,吉尔菲艾斯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先到克罗伊奈赫3找间饭店住下。 ※※※ “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帝国中校。休假中。预定停留5天。” 在柜台确认了预约后,饭店经理看着他的个人资料,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恕我冒昧,请问您是中校吗?真是年轻啊。” 以贵族子弟来说,年纪轻轻就藉着家世爬上高位者比比皆是。不过,吉尔菲艾斯的姓氏里显然没有代表贵族的“冯”字,也难怪饭店经理会感到讶异。当然,这种情形对吉尔菲艾斯来说也不是头一遭。 如果饭店经理知道他即将升任“上校”,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吉尔菲艾斯心里这么想,并没有真的说出口,只是假装若无其事地敷衍了一句。 “大家常这么说。” 他拿了电子钥匙,正要转身离开时,却因为突然出现的不寻常物体而停了下来。那是一个身高和他差不多、体型微胖,大约二十来岁的男子。 吉尔菲艾斯的视线就像受到磁铁的吸引一般,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名男子。 虽然还不至于到恐怖的地步,不过却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一股危险的气氛。饭店的室温顿时好像下降了好几度,四周弥漫着阵阵的寒气,令人觉得浑身不自在。那名男子像是一个做坏了的傀儡娃娃,动作非常不自然。他快速地接近一名离吉尔菲艾斯只有五、六步远,正在办理住房手续的老绅士。 紧接着突如其来的状况,令在场所有的人都愣住了。男子从衣服里掏出一把超高硬度的钢刀,像头斗牛似地朝老绅士冲过去。红发少年见情况不对,立即扑向老绅士,将他推到一旁。同时以飞快的速度,一脚将男子手上的钢刀踢飞。钢刀落地后发出金属钝器的声音,一旁观看的女性们见状莫不花容失色、惊声尖叫。 男子狠狠地瞪着吉尔菲艾斯。很明显的,他眼睛里看到的不是吉尔菲艾斯,而是他潜意识里所缔造出来的一头色彩鲜艳的巨大怪兽! 他的目光凶暴、熊熊怒火迅速地扩散到了全身。谁都看的出来,眼前的这名男子已经发狂了。虽然吉尔菲艾斯细瘦的身材底下隐藏着惊人的力量,不过光凭力气的话,恐怕制服不了眼前疯狂的野兽。 吉尔菲艾斯弓起身子做出防御态势。男子不由分说地挥起粗厚的臂膀,划破空气朝吉尔菲艾斯直击而来。吉尔菲艾斯迅速跳开,躲过正面的攻击。对方因为用力过猛,又错失目标,巨大的身躯顿时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向前踉跄了几步。不过他很快地转过身,以不自然的姿势发动第二波攻击。吉尔菲艾斯敏捷地用手臂挡开,另一只同时重击对方的腹部,劲道之强,整个拳头都凹陷了进去。男子瞬间腾空似地向后倾倒,巨大的身躯重重地摔落地面,嘴里发出低吼般的呻吟。 虽然随后发生的情况一如吉尔菲艾斯所料,不过却是他最不愿看到的。如果是普通人的话,受到刚才那记重击,一定是肝肠迸裂、当场喷出鲜血和胃液。可是那名男子过了五、六秒之后,却又若无其事地重新站起来,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痛苦似的,看起来就像退化的冷血动物。 他高高举起身边一张强化玻璃材质制造的桌子将它抛向吉尔菲艾斯。吉尔菲艾斯迅速闪过。桌子掷中饭店大厅的朱沙廊柱,在吉尔菲艾斯原来站立的位置上方碎成了两半。 男子非比寻常的怪力,吓得一旁观看的民众发出恐怖和惊叹的叫声。不过他还来不及夸耀胜利,吉尔菲艾斯已经展开反击。他朝地上投身而去,翻转一周后,伸脚扣住男子的腿,用力将他钩倒。 巨汉的身躯再度腾空,瞬间又重掉落地,头部毫无阻挡地撞击地面。在发出沉重的鼻息后,便躺在地上动也不动。 吉尔菲艾斯站起身,拨了拨蓬乱的红发。围观的群众对他报以赞叹的掌声,老绅士也走到他面前。 吉尔菲艾斯这才能仔细端详他刚才所救的人。老绅士一头灰白的头发,双须因年老而松弛,而且略微驼背。 “年轻人,感谢你刚才救了我,请接受我的致意。” 老绅士彬彬有礼地低下头。 “我是凯萨琳格男爵。虽然我们彼此不认识,可是你却不顾危险救了我,实在是太感谢了。” 吉尔菲艾斯当然记得“凯萨琳格”这个固有名词。 米歇尔·冯·凯萨琳格是一名退役少将,也是凯萨琳格男爵家第十九代主人,大约三年前才从军旅生涯退役,虽然他还不到退休之龄,不过却被强制除役。 这位刚这花甲之年的老人外表比实际年龄沧桑了许多,不管是精神或肉体,看起来都比同龄的长者来的老迈。大概是因为不得志的关系,才会如此憔粹的吧——吉尔菲艾斯不禁这么想。 “您这么说,晚辈实在承受不起。晚辈是帝国军中校齐格飞·吉尔菲艾斯。” “喔,好年轻的中校呀。” 老人的语气并没有丝毫的恶意,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吉尔菲艾斯反而不知该如何回答。凡是听过老绅士的过去的人,在言词上都不敢稍有马虎。 翻开高登巴姆王朝银河帝国军数百年来的历史,可以说是毁誉参半。胜利和失败、名誉和丑闻总是不断地以正比率增加。在众多的不名誉的纪录中,最有名的是,帝国三三一年的达贡星域会战大败、三八七年的山塔尔雅星域大败、四0八年提列曼提督麾下的军团叛变、四一九年的吉克麦斯塔提督逃亡事件、同年在弗尔赛提星域战败、四四二年米夏尔先提督的暗杀事件,以及四八三年阿尔雷斯海姆会战的惨败。其实,在阿尔雷斯海姆会战一役中,凯萨琳格麾下的帝国军事前早已探知同盟军的行动,并计划在适当时机发动最有效果的奇袭。不料几名漠视军令的士兵,不等时机成熟便轻率发动攻击,结果反而遭到同盟军袭击。 双方才刚开火,帝国军就像逃难似地乱成一团,同盟军当然不会错失机会,趁机发动猛烈攻击。原本埋伏等待发动奇袭的舰队,因为暴露了自己的位置而成了敌人攻击的箭靶,结果当然是不用说了。在这次战役中,凯萨琳格率领的大军虽不到全军覆没的地步,不过死伤超过了六成以上。 所谓兵败如山倒,同盟军方面莫名其妙地赢了一场胜仗,而帝国军却是一败涂地,自尊心也受到严重的打击。凯萨琳格率领败战之师口到帝都奥丁,在那里等他的是一场军事审判。 凯萨琳格被指控驭军无术,不能在危及之时安抚慌乱的士兵才会导致战争的失败。当然,士兵漠视军令擅自开枪,甚至一开战就四处逃窜,身为最高指挥官的凯萨琳格自然难辞其咎。审判期间他一直保持沉默,没有做任何申辩。幸好这时候皇帝佛瑞德李希四世久病初愈,大赦天下,所以他仅受到降级并强制退役的处分。但尽管如此,凯萨琳格的一世英名从此埋下无法抹灭的污点。 吉尔菲艾斯并不认为眼前的老绅士真的如外传的那么懦弱、无能。不过现实社会中,公私场合判若两人的例子倒也屡见不鲜。比方说,战场上嗜杀成性的指挥官,在家里是个温柔体贴的好父亲。道貌岸然的学者,私底下却喜欢上街召妓等等。纵使吉尔菲艾斯对老绅士的私人印象颇有好感,但也不能把他工作上的无能表现一笔勾销。 两人客套了几句之后,几名警官这才赶来询问案情。就在吉尔菲艾斯准备离去时,身后传来带着几分酒意的声音,半开玩笑地说: “红头发的年轻人,你真是了得!早知道我就在你身上下注一千马克!” 真是可惜啊!吉尔菲艾斯原本想这么说,不过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大概是感染了休闲胜地的愉快气氛,吉尔菲艾斯觉得心情仿佛轻松了不少。 ※※※ 在警官办公室稍作等待之后,一名年纪较长的警官才进来跟他打招呼,并示意其他警员离开。 “您就是吉尔菲艾斯中校吧?真是辛苦您了。我是本地的保安官霍夫曼警长。” 警长和中校究竟谁的职位高,达吉尔菲艾斯自己也不清楚。虽然在官僚体系里,官阶和俸禄都有严密的序列,但是看到一个年纪差不多有自己的三倍大的老前辈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感觉倒是蛮沉重的。在警长的劝诱下,吉尔菲艾斯坐在房间里那组毫无个性和美感可言的沙发。 “多谢您在警力尚未赶到之前即时出面救人,真是感激不尽。” “哪里,我只是刚好人在现场而已。” “就算是巧合,还是要谢谢您。对了,关于那个男人……我们从他的唾液化验出药物反应了。” “药物反应?” “是的,药物反应。” 霍夫曼警长沉重地点点头。 “那是十五年来,一直在军队里还有边境地区流通的禁药‘赛奥基辛’。那个男的就是受了赛贝基辛的控制失去了理性,才会攻击凯萨琳格男爵阁下。”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这不是调查上的秘密吗?” “嗯、是这样的……” 警长粗短的手指握了援头上所剩无几的银发,满面红光的脸上露出困惑的颜色。 “因为只要和军人有所牵连的犯罪,我们各方实在不好办事,偏偏那名男子是个现役军人。而且他周围就是个大毒窟,所以……” “你的意思是,军队中有贩卖毒品的组织?” 霍夫曼警长煞有介事地眨了眨眼。 “是的。因为从毒品的制造、精炼、到贩卖绝不是一个人就能做到,背后必定有一个庞大的组织。由于贩毒关系着许多人的共同利益,所以他们的口风非常紧。” 警长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一连串的举动在吉尔菲艾斯看来,似乎带有几分演技在内。 “若是照军方那一套的话,整个案子就更难办了。以我们警察的立场来说,若非事态严重,否则是不会主动要求军方的协助。而且他们也曾说过,军方的事交给军方处理就行了。” 红发青年微微地叠起眉头。警长的难处,他倒是颇能体会。 “说来说去,你是要我帮你们调查贩毒组织喽?” “哈哈,您真是个聪明人……” 警长像个顽童似地笑着。 “警长,我是来渡假的。我这个人难得休假,所以希望把公事通通摆在一边,让自己好好放松几天。” “我知道跟您提出这样的要求实在太不近情理了。其实我也不想这么做,但是为了揪出幕后的犯罪集团,我也只有厚着脸皮请您帮忙了。” “我有拒绝的权力吗?” “当然有。不过我希望您能暂时保留这个权力,答应我们的不情之请。这是将贩毒组织一网打尽的好机会呀,因为他们的幕后老大已经来到克罗伊奈赫3了。” 红发青年倒着头,讶异地问: “你的口气这么肯定,难道警方已经知道毒枭的身份了?” “这个吗……本来我们也是一筹莫展,不过我们收到了密报,应该错不了。” 警长向前挪了一下身体,轻声谨慎地说: “其实我们也很伤脑筋,不晓得告密者到底在打什么算盘,万一我们听信了他的话,将警力集中到克罗伊奈赫3,其他地方的警力必定会变得薄弱,那罪犯不就更加肆无忌惮了吗……” 霍夫曼警长把手伸向键盘。粗短的五指在键盘上灵活地跃动着。不一会儿,桌上的麦克风传出电脑合成的声音。虽然只有短短几句,不过却很明确地道出贩卖赛贝基辛的幕后毒枭已经抵达克罗伊奈赫3的讯息。 “这样你就相信啦?” “老实说吧,目前我们除了相信也没有其他方法了。” 警长的回答沉重而坦率。 “您也知道,赛奥基辛不是天然产物,而是在工厂合成精炼的毒品。这种药物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提供神经中枢极度的快感,可是毒性极强。不但会引起重度幻觉,而且……听我说了这么多,倒不如先让您看看这个吧。” 呈现在吉尔菲艾斯 眼前的不是立体的影像,而是一张旧照片。不过他很快就理解警长的顾虑。相片的画面是一个有两个头、六根指头的死婴。虽然吉尔菲艾斯投身军旅的这四年从不曾在战场上退却过,但是眼前的照片却令他感到胃部一阵抽搅。 “这个婴儿的父母都是赛奥基辛的中毒患者。父亲是在军队染上毒病的,后来又把习惯带回家里。到最后孩子的母亲自杀,父亲也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对于人类某些愚味的行为,我们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人哪,就像是用道德的面粉和欲望的水所做成的面包。面粉太多,面团会变得又干又硬,水份过多又不容易作出形状。像我们这颗小小的卫星所扮演的功能,就像是给干硬的面粉加水一样,游客们爱怎么赌博、闹事都无所谓,唯独就是不能吸毒。这一点我们是绝对不会通融的。” 吉尔菲艾斯听警长淡淡地道出他观察人生的心得,刚才作呕的感觉才渐渐退去。不过继之而来的却是愤怒与嫌恶。义愤填膺的他顾不得自己的身份和修养,终于答应警长的请求。 “我知道了,我会尽我所能来帮助你们。” 或许这么做正好掉进了警长的圈套,但是吉尔菲艾斯并不在乎。既然他的人生目标是将腐败的贵族阶级赶出权力中枢,那么扫除残害人民的精神和肉体以获取自身利益的毒品,应该也是责无旁贷的义务。 “喔?您真的答应了吗?真是太感谢了。” 警长兴奋地搓着双手,然后又热心地替他冲了一杯热可可。 “我打算等这件案子结束后便申请退休,然后回到故乡和我的儿子一家人一起生活。白天陪孙子玩耍,晚上念鬼故事给他听。在我上天堂找我那死去的老伴之前,尽量享受人生。” 霍夫曼提起一个吉尔菲艾斯不认识的小说家,并坚持那个人的著作“险恶的边境航路”是世纪杰作。吉尔菲艾斯微笑地聆听,可可冒出的香味令他忆起童年时光。遥远的记忆里,为他和莱因哈特冲泡热可可的那双温暖而洁白的玉手…… ※※※ 结束了与警长的商谈后,吉尔菲艾斯回到饭店房间换了一套正式的服装,随即便赶往克罗伊奈赫3的五星级饭店“蓝因哥尔德”。吉尔菲艾斯本身并不喜欢讲究排场的饭店,不过这次是凯萨琳格少将为了答谢他的救命之恩,特地邀他到此共进晚餐。 吉尔菲艾斯原本只想轻松地享受一顿德式洋芋和烩饭,可是他又担心拒绝邀请的话,可能会伤害到老绅士的一片盛情。再者,说不定可以藉这次机会打听一些关于贩毒方面的情报,所以他最后还是决定赴约。 大概是光线变化的关系,从餐厅看去,顶上那颗巨大的气体惑星是看起来出奇地扁平。感觉就像涂满了抽象色彩的调色盘悬在半空中似的。 “你终于来啦,中校。” 老绅士笑着上前迎接,脸上还映照着闪烁的烛光。 “承蒙您盛情邀约,真是不敢当。” “我还担心你不会来赴约呢。你也知道我这个人的风评并不好,所以……” 在烛光的照射下,老绅士的脸上隐约透过着一丝的羞愧和尴尬。吉尔菲艾斯很高兴自己的决定是对的。毕竟对一个历尽沧桑的老人,又何必再去刺伤他呢。 晚餐的菜单是四一九年休贝浓产的白酒、洒了绿胡椒的猪肉。还有用醇酒和香料泡渍的鹿腿肉……虽然气氛拘谨了点,不过还算是尽兴。用完餐点后,吉尔菲艾斯故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向老绅士询问关于袭击他的那名男子的事。 “老实说,我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警察不是说过了吗,那个人是因为吸毒一时失去理性,我想大概就是这个原因了。” 这时,服务生端来了两杯热腾腾的咖啡。 “我每十年都会来这里一次,是来跟老朋友见面的,他们应该明天就会到了。” 说到这里,老绅士的声音起了微妙的变化。 “我们是四十年前在这里认识的。我说的‘我们’是指我,还有巴赛尔夫妇。当时,我跟克里斯多夫·冯·巴赛尔才刚从士官学校毕业呢……” 凯萨琳格少将凝视着远方,仿佛思绪掉进了遥远的过去。不过很快地又拉回现实,并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只方形的玻璃盒子。他接了一下盒面,立即出现了巴掌大的立体影像。 那是一名年约六十左右的妇女。或许应该称她为老妇人比较恰当。老妇人五官端整而秀丽,虽然年过半百担风韵犹存,不难想像她年轻的时候必定是位标致美女。吉尔菲艾斯曾看过不少上了年纪的宫廷贵妇,不过她们尽是一些傲慢、痴肥臃肿、气量狭小、神经质又善妒的女人,像这么美丽的老妇他还是头一次看到呢。 “这位夫人真是雍容华贵。” 吉尔菲艾斯发出真诚的赞美。老绅士满足地关闭了立体形像,将那只小型投射器放进口袋,然后伸手拿取桌上的咖啡。 “是啊。她不但年轻的时候漂亮,过了六十以后依然美丽如昔。”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年轻和年老实在差别很大。年轻的时候一心只想获得,老了则是担心会失去。或许不能一概而论,可是却不是没有道理。你刚才看到的那位夫人叫约汉娜,虽然已经上了年纪,却一如往昔那么明艳动人,可是我就差多了。” “听阁下这么说,难道您害怕失去什么吗?” 吉尔菲艾斯好奇地问。 “不、我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咖啡的香味在两人之间飘散着。 “我想你八成猜到了吧?我曾经向她求过婚呢,就在我们相识的一年后。当时,我鼓起最大的勇气,问她愿不愿意和我共度人生,可是……” “您被甩了吗?” 虽然这种直接的表达方式稍嫌失礼,不过吉尔菲艾斯一时之间实在找不出更恰当的句子。 “不、不是。” 老人的语气依然和缓,并没有情绪化的反应。 “不能算是被甩吧,因为约汉娜压根就没有把我当成异性朋友。” 红发青年不知该作何反应,索性沉默不语。 “当她回答说‘你是个好人’时,我就知道没希望了。因为好人并不是女人选择伴侣时的条件。‘好人’是用来安慰那些没有神秘感又缺乏勉力的男人的字眼。” “是吗?” 对于这个论点,吉尔菲艾斯并不完全认同。 “我只能这么想了。不过我一点也不恨她,毕竟她也不希望刺伤我的感情。她的存在对我来说,已经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了。” 老绅士的心情吉尔菲艾斯颇能体会。因为在他的内心世界里,同样住着一位高不可攀的女神。 不过他们两人的感受也不尽相同。至少吉尔菲艾斯可不希望自己将来步上老绅士的后尘,守着记忆孤独地度过余生。 “那么,您之后一直没有结婚吗?” “嗯……我也不晓得自己的想法正不正确,但是一个人的热情是有限度的,我已经把全部的感情送给了约汉娜。这就是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吧!就算我和别的女人结婚,也只是履行义务罢了,这样对那个女人也不公平。” ……听完老人这一席话之后,吉尔菲艾斯不禁感到纳闷,这么一位深谙人生哲理的绅士,怎么会在阿尔雷斯海姆战役中惨败呢? ※※※ 晨曦中,杉木林里弥漫的朝雾仿佛罩上一层薄薄的深红色纱衣,渐渐地又变为蔷薇色、金黄色,湿冷的空气从半开的窗户无声无息地吹进来…… 吉尔菲艾斯依稀记得梦境是从帝都奥丁街道遥远的彼方——佛洛伊登山地展开的。皇帝的行宫就矗立在山坡上, 他和莱因哈特曾经多次造访那里。 “齐格……起来,齐格!” 女人细柔的声音像渗人耳膜一般,在梦境里回响着。吉尔菲艾斯知道有人在叫他的名字,而且会叫他“齐格”的全世界只有一个——莱因哈特的姊姊安妮罗杰——存在他心灵深处的美丽女神。不管他睡得再沉,只要听到她的呼唤,一定会醒来…… 一睁开眼,佛洛伊登山地的宜人景色便随着梦境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现代化的饭店房间。吉尔菲艾斯很快地发现自己连人带被掉到了地上,而且胸口发闷,头部也隐隐作痛。 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意识久久无法清醒,四周的气氛令人感到窒息般的难受。瞬间,瓦斯中毒的疑虑闪过他的脑海,不过呼吸或皮肤并没有任何刺激的感觉。房间内弥漫的气息仿佛要将他推向死亡之门似地。他摒住呼吸、用最强意志力睁开沉重的眼皮,同时伸手探索放在床下的紧急用氧气面罩。 吉尔菲艾斯死命地移动着越来越不听使唤的手指搜索着,等他戴上氧气面罩时,肺部已经濒临迸裂边缘。再晚一秒的话,这位未满二十岁、年轻有为的帝国中校恐怕真的就要一命呜呼了。 是安妮罗杰救了我!吉尔菲艾斯一面给肺部补充新鲜氧气,一面这么想。以科学角度来解释的话,其实是吉尔菲艾斯内心的潜在意识、求生本能、以及对危机的警觉心化成了安妮罗杰的形象,把他从昏睡的状态中唤醒。但吉尔菲艾斯始终坚信,他的命是安妮罗杰救回来的。他要这么解释也并无不可,反正也不会给任何人带来困扰。 ※※※ 霍夫曼警长对部下做出指示之后,便向吉尔菲艾斯走来。 “我们在空调管线中发现了大量的二氧化碳。” 他摸了摸双下巴,继续说: “据我推测,嫌犯应该是利用空调系统将气化的干冰送进你的房间,企图造成窒息死亡。而且天亮之后,什么证据也不会留下,作案的手法非常高明。” “的确……” 吉尔菲艾斯表情凝重地低语。 “中校,听说你昨天曾和凯萨琳格少将见过面,当时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你认为他有嫌疑?” “是有这种可能性。” “可是,他自己差点被毒瘾的患者杀死呀。” “说不定是他故布疑阵。” 虽然警长的推断不无道理,但是吉尔菲艾斯还是觉得难以置信。看到他的反应后,警长又摸摸肥厚的下巴说:“当然啦,或许那是我个人的浅见和臆测,但是办案就是这样,不能错过任何可能的线索。对方知道我们的行动后,已经展开反击,而且将矛头指向你,他们分明是在向我们挑战呀。” 听到警长开口闭口都是“我们”,吉尔菲艾斯不禁苦笑。 “我觉得我好像是引诱敌人上钩的饵呢。” “呢……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霍夫曼谨慎地解释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但是我之所以怀疑凯萨琳格并不是没有理由。现在军队里毒品泛滥,是因为大家都想藉着药物忘却对死亡的恐惧,这对指挥官来说是再方便不过了。说的更明白一点,指挥官可以藉着这种会使人上瘾的药物控制部下。一旦部下上了瘾,对长官的命令一定会服从到底。” 说着,警长微微地耸起肩膀。 “既然没有后顾之忧,指挥官便能下达任何泯灭人性的命令。毕竟上瘾的人是抗拒不了毒品诱惑的。” 虽然警长的推断令人感到厌恶,不过吉尔菲艾斯却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他感觉唾液泛着苦涩的滋味。 “我曾经在军队里当了五年的兵。老实说,比起那些不曾谋面的敌人,我倒觉得有虐待倾向的长官才叫人害怕哩。我这个人天性豁达、脸皮又厚,所以才能顺利退伍。但是队上还是经常传出一些个性较柔弱的士兵,因为受不了长官虐待而自杀的事件。当然,在军方的纪录上他们都是因公殉职。” 这番言词犀利的批判令吉尔菲艾斯感到十分讶异。警长如此直言不讳地道出军中弊端,是出于对他的信任,或是不把他当一回事? “仔细想想,所谓的士兵的忠诚心,其实就是一种精神上的毒品。药性发作时,仿佛置身温暖的海洋一般舒畅快活,可是一旦药性消退,剩下的就是狼狈不堪的自己。” 说到这里,警长突然停了下来,不再发表意见。他看着吉尔菲艾斯睑上的表情,干咳了几声,随即又说:“中校大概不同意我的看法吧。其实我也觉得自己说的太严重了,恕我厚颜,请你忘了我刚才说的话吧。” “你放心吧,我这个人是很健忘的。” 吉尔菲艾斯苦笑地回答。突然,他好像想起什么似地问警长。 “对了,听说巴赛尔中将伉俪今天要来这里是吗?” “巴赛尔夫妇?我记得他们前天就到了呀。” “……你确定吗?警长。” “当然确定,巴赛尔可是退役的高级将官,我身为此地的保安官,当然会特别留意。可是,你问这个要作什么?” 吉尔菲艾斯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随便敷衍几句,便先行离去。 ※※※ 一到了餐厅,凯萨琳格早已坐在席上。他看到吉尔菲艾斯便对他招了招手。吉尔菲艾斯没有什么食欲,只向服务生点了一杯加了生蛋和蜂蜜的黑啤酒。虽然量不多,但是空着肚子实在无力办事,而这样简单的组合已经足够提供吉尔菲艾斯充分的能量。 霍夫曼警长说巴赛尔伉俪早已在两天前抵达克罗伊奈赫3,可是眼前的凯萨琳格却告诉他,巴赛尔夫妇今天才会到。的确,如果他们一直待在房间里,而且只吩咐客房服务的话,就不会和凯萨琳格碰面。可是,既然人都来了,为何要躲着每十年见一次的老朋友呢? ※※※ 克里斯多夫·冯·巴赛尔的外表看起来比失意的凯萨琳格年轻十来岁左右,眼神、举止都散发着无以伦比的英气和活力。他退役后转而投资星际间的运输事业。看的出来,他不但是个出色的军人,也是位杰出的企业家。 “你就是齐格飞·吉尔菲艾斯上校?不、是中校吧。听说你是莱因哈特·冯·缪杰尔提督的心腹,是吗?” 巴赛尔热切地和吉尔菲艾斯打招呼寒暄,仿佛没注意到介绍他们认识的凯萨琳格。由于他的态度非常热络,以致于连吉尔菲艾斯都没发觉他在提及莱因哈特时,语气中所隐藏的敌意。至于凯萨琳格,他在知道巴赛尔夫人因为晕船,已经先行回房休息之后,显得有点落落寡欢。 “我已经听说你昨天英勇救人的事迹了,我代替我的老朋友向您表达无限的感激。” 巴赛尔的语气中,除了优越感还是优越感。 “昨天我自己也差一点就遭人暗算呢。” 吉尔菲艾斯掩藏内心厌恶,淡淡地说。巴赛尔闻言,煞有介事地蹩着眉:“哦?照您这么说,昨天那件事不是突发事件,而是有预谋的计划了?” “从种种迹象推断,应该是如此……” “这可不得了!我巴赛尔绝对不会坐视老朋友身陷险境的。请你多告诉我一些吧。” “对不起,我只能说这么多了。警长再三交代要我保密,再说,案情尚未明朗之前,实在不宜妄下定论。” “真的不能再多透露一点吗?” “是的,我能奉告的就只有这些了。” 吉尔菲艾斯一面观察巴赛尔的神色,一面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对了,请问阁下今天什么时候到的?” “大约十点左右,你问这个要作什么?” “没什么,随 便问问。” 他料想巴赛尔一定会起疑心,所以故意这么问。吉尔菲艾斯对今天的会面并没有留下良好的印象。 ※※※ 吉尔菲艾斯坐在吧台,正陷入苦思的时候,隔壁男子手上的咖啡杯突然掉落在地,他口吐白沫、双手不停地抖动,全身开始不由自主地痉挛,眼神涣散地看着天花板。接着他一把将椅子踢开,弄出极大的声响。店内的顾客不约而同地朝声音的方向投以责难的目光。男子没有付帐,转身就要离去。吉尔菲艾斯留了一枚铜板在柜台上,赶紧追了上去。由于那个人走路跌跌撞撞,一到旁若无人的样子,其他的客人只得皱着眉纷纷走避。 吉尔菲艾斯确认了那名男子走进一扇门之后,随即跟了进去。 才推门进去,整个人顿时失去了平衡,身体立即飘了起来,内耳的三半规管因为突如其来的变化而产生耳鸣。 那是一处名为“漂浮世界”的轻重力游戏空间。空间内部的格局方正,边长约六十公尺,高约三十公尺。一次至少可以容纳十人以上在里面自由自在地移动。 吉尔菲艾斯费了极大的功夫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体,可是这时候前面突然出现五名壮汉。他们个个体格壮硕、手持利刃,脸上挂着狰狞邪恶的表情。 吉尔菲艾斯苦笑,他早就料到这是个陷井。但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为了让敌人放松警戒,还刻意把配枪留置在柜台上。本来他还因为调查工作毫无进展伤透脑筋,没想到对方倒先采取行动了。以吉尔菲戈斯的实力,对付面前的五名壮汉应该不成问题,说不定还可以逼他们供出幕后的主使者。 对手们不停地上下左右跳跃变换位置,企图分散吉尔菲艾斯的注意力,再一步步逼近。吉尔菲艾斯谨慎地往后退了几步,室内的墙壁本来是为了方便民众观赏而装设的强化玻璃,不过现在却放下护罩,外面的人根本不知道里面发生的事。 吉尔菲艾斯在瞬间,不、应该是半瞬的时间,读出敌人的意图,随即迅速向上跃起。他抓住壁上的横杆,双脚朝墙壁用力一踢,在空中翻转一周,躲过了攻击。对手在扑空之后,由于身手不如吉尔菲艾斯灵活,以致于还来不及跟进就朝墙壁撞了过去,墙壁受到撞击之后,护罩突然开启。就这样,强化玻璃里面所发生的怪异景象,完全呈现在隔壁植物区里数十名男女的面前。 “咦?他们在玩新的游戏吗?” 大伙儿露出疑惑的目光。因为玻璃的另一侧正在进行一场五对一的不公平的决斗。大家凑热闹似地贴着玻璃看着血腥暴力的场面,人群中也开始出现鼓噪的声音。 “好!我赌那个红头发五百马克!” “可是他只有一个人呀!” “那小子功夫好像不错,一对五应该不成问题。我赌他会赢,你就押另外那五个人吧。” 凭什么由你决定!另一个人正要开口抗议时,突然又惊叫了起来。原来一名壮汉绕到“红头发”的背后,挺着刀子就要刺过去。 吉尔菲艾斯当然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把身体一侧,用手臂钳住对方的手腕。这时,另一名男子又冲了上来。吉尔菲艾斯又是一个闪身,原本在他后面的那名壮汉顿时变成了人肉盾牌。锋利的刀口直直地刺进他左肩甲骨的内侧,刀身直接穿透血肉。男子当场发出痛苦的哀嚎,全身痛苦的痉挛。 不一会儿,男子便像一只四肢抽缩的蜘蛛般,动也不动地用浮在半空中。尸体在碰到强化玻璃后,又弹了回去。加上重力较轻的缘故,他身上流出的鲜血凝结成颗粒状漂浮,碰到阻碍时便四溅飞散。 “杀人啦!” 女人开始惊叫,人群也跟着起了骚动,叫嚣声此起彼落,现场气氛顿时沸腾了起来。 “太好啦,他们是玩真的!果然有看头!我押一千马克!加油啊!红头发的!我的人生就看你啦!” 由于隔着强化玻璃,吉尔菲艾斯完全听不到场外鼓噪的声音。杀手们当然也没空理会那些喧闹的观众。尽管他们少了一名伙伴,不过攻击的狠劲却增加了二成。吉尔菲艾斯也抽出死者身上的刀子,一面向后退避一面拿着刀子威吓对方。这时,一名杀手突然从上方纵身跃下,刀光直指吉尔菲艾斯而来。吉尔菲艾斯惊险地打掉对方的利刃,同时朝他的咽喉刺了一刀。 解决掉两个了!吉尔菲艾斯正在这么想的时候,身体突然又失去了平衡。 室内恢复了原来的重力。 幸好当时吉尔菲艾斯只有离地五十公分,所以恢复重力时候,双脚稍微弹了一下便安全降落,并没有受伤。 不过在天花板高度的那几名杀手可就没这么幸运。重力恢复的那一瞬间,他们才发出惨叫声,身体已经比声音先一步落下,整个人重重地掉落在坚硬无比的陶瓷地板。就在场外观众一片惊声尖叫中,数名武装警察推开围观的人群,涌入房间里。 其实不是吉尔菲艾斯运气好,而是有人在顾及到不伤害吉尔菲艾斯的情况下,才按下了重力开关,那个人正是霍夫曼警长。他担心地看着吉尔菲艾斯:“你有没有受伤?中校。” “还好。” 吉尔菲艾斯尽量表现出镇静的样子,事实上他的呼吸早就乱了节奏。 “幸好你们即时赶来救我,太谢谢你们了。” “其实我们收到了通报,说游戏空间的荧幕突然故障。我这个人就算再迟钝,也猜得到其中必有蹊跷。”霍夫曼自豪地说。“不过话说回来,你一个人对付他们五个也真是了不起啊,中校。” “还说呢,要是你们再遇个几分钟,我就听不到你这番赞美了。” 他们边谈边看着陆续被抬出的那几名杀手。 “有一个人只有脚发生骨折,并没有生命危险。我想应该可以从他口中问出答案。” “说不定是有人雇他们来杀我的。” “你是说……巴赛尔中将?” 在吉尔菲艾斯的注视下,霍夫曼警长的表情显得有点尴尬。 “关于你跟我提起的那件事,我已经派人去调查过了。结果,果然发现了一、两件令人玩味的消息。” “说来听听。” “第一件事就是你已经知道的,巴赛尔夫妇比预定的时间提早抵达。” 警长露出自责的眼神,不过倒也不是很严重。 “真是谢谢你点醒了我,我想案情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还有一件事,你一定会有兴趣,我会一五一十地跟你报告的。” 吉尔菲艾斯听了警长的说明后,原先放松的心情顿时又变得沉重起来。 ※※※ 吉尔菲艾斯再一次造访凯萨琳格的房间。老绅士开门迎接他进入,脸上露出怀疑和警戒的神色。不过这也难怪,因为吉尔菲艾斯的态度让他不得不如此。吉尔菲艾斯谢绝了老人要替他冲咖啡的好意,只是低声的质问: “阿尔雷斯海姆会战中,您担任舰队总司令,巴赛尔中将则是以后勤参谋者的身份担任补给部门的负责人,是吗?” 凯萨琳格沉默了几秒后才点头承认。 在那一次战役中,凯萨琳格还是中将,巴赛尔只是跟在他身边的少将。期间,巴赛尔因为涉嫌持有毒品遭到宪兵队传唤侦讯,后来在凯萨琳格的作证下才得以无罪释放。而就在发生这个事件后的一个月,帝国军不幸惨败。 “听说当时是因为气化的赛奥基辛外泄,不少官兵因而陷入急性中毒的状态,所以才会导致全军溃败。” 老人紧闭双唇,睑上不带任何表情,从他的反应看不出任何的悔意。 “如果您在军事审判的法庭上供出那件事的话,巴赛尔中将势必难逃制裁。可是您为了保护情敌, 故意隐瞒实情,对吧?” 尽管吉尔菲艾斯也不愿如此咄咄相逼,可是声音还是难掩激动的情绪。因为凯萨琳格的牺牲实在太大,他被迫负起战败的责任、强制从军队除役。而真正的罪魁祸首却逍遥法外,还晋升为中将,这样的结果实在是令人难以信服。 “我真不懂、您为什么要这么袒护巴赛尔中将呢?” 凯萨琳格双手交握,口吻平淡的说:“其实答案很简单,因为我不能让约汉娜选择的男人变成罪犯。巴赛尔和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女的高贵典雅、男的气宇轩昂……” 吉尔菲艾斯一时无言以对。这究竟是信仰?还是幻想?他有立场责怪他吗? “那、您的名誉怎么办?” “我这个人还有什么名誉可言。事实证明,我的确是一个无能的将领,法庭对我的判决并没有错。” “那我们换个说法吧。就算您不在乎被判刑,可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巴赛尔至今仍逍遥法外,继续危害无辜的士兵,难道您不想弥补这个错误吗?” “不行,我办不到。如果我帮助你们举发巴赛尔,到时约汉娜一定以为我是出于嫉妒而出卖朋友,四十年的交情也会付之一炬。” 吉尔菲艾斯迟疑了半晌,最后还是忍不住质问:“照您这么说,您宁愿背负无能的污名,也不愿意举发巴赛尔?为了自己爱恋的人,您不惜忍受世人鄙夷的眼光,可是您这么做对得起那些被毒品所害的官兵吗?” 凯萨琳格眉头深锁,久久不发一语。 “上次我忘了告诉你……年轻人为了追求正义会义无反顾勇往直前,可是三年前我已经失去了那份年轻的心了,因为我实在不愿伤害她……” 老人苦涩的声音依然掩不住对约汉娜的款款深情。 “可是有时候,诚意和爱情反而是一种沉重的负担。人生不是简单的数学习题,无法用方程式来解决。如果世间上的爱情都是付出就能获得同等的回报,那么人生将是何等单纯快乐,但是……” 看到凯萨琳格脸上痛苦的表情,吉尔菲艾斯停住说话。 “中校,你是对的。如果三年前我供出实情的话,就可以避免更多人受到赛奥基辛的毒害,我为了一己的私情,害了那么多士兵受苦。他们同样有爱人、同样有想要保护的对象……” 他虚脱似地垂着头,低低自语着。 “我是一个没用的人,只会带给别人不幸……” ※※※ 一个小时后,吉尔菲艾斯终于亲眼见到了上次在投影器看到的那位妇人约汉娜·冯·巴赛尔。因为巴赛尔夫妇比预定的时间提早抵达,所以她和夫婿分别住在不同的军人房里。他们如此匆促的行程,只是更加凸显此行不寻常的意图。 巴赛尔夫人虽然住的是军人房,不过空间倒还算宽敞,墙壁上还镶有复古式壁炉,气氛柔和而温馨。 正如吉尔菲艾斯所想像的,眼前的巴赛尔夫人果然气质出众、美丽典雅。 “你就是凯萨琳格的代理人吗?真是辛苦你了。” “哪里,我也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这真是个奇妙的回答,吉尔菲艾斯这么想。凯萨琳格因为没有勇气面对巴赛尔夫人,所以临时决定放弃这次见面的机会,独自关在房间里,改由吉尔菲艾斯出面。当吉尔菲艾斯正要开口说话时,老妇人优雅地制止了他。 “你们是不是想揭发我先生的罪行,所以特地前来取得我的谅解,对吧?” 巴赛尔夫人一语道破吉尔菲艾斯的来意,令他不由得挺直了背脊。 “您怎么知道的呢?” “因为向警方通报要来克罗伊奈赫3的贩毒组织的幕后老大就是我。” 吉尔菲艾斯一时说不出话来。倒不是因为老妇人的惊人之语,而是他似乎早已经有了这样的预感。 “我曾向我丈夫提出匿名警告,要他立即洗心革面,否则要把他的恶行公诸于世,没想到却收到了反效果。” “他以为是凯萨琳格少将在暗中搞鬼,所以派杀手去行刺他。为了确认暗杀行动有没有成功,你们提早抵达克罗伊奈赫3……” “没错、年轻人,你猜对了。” 对年纪尚轻的吉尔菲艾斯来说,巴赛尔夫人的态度冷静的叫人讶异。 “您大概事先也没料到会波及到凯萨琳格先生吧。恕我多嘴,凯萨琳格少将似乎对您一往情深,难道您没有为他的立场着想过吗?” 约汉娜以平静的口吻回答:“年轻人,谁爱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爱的是谁,不是吗?” 自从到这里的这两三天,吉尔菲艾斯已经经过几次无言以对的窘境。没想到现在又是一次。 “我非常清楚凯萨琳格先生是位心地善良的正人君子。可是一个人的品格和评价,和我爱不爱这个人一点关系也没有。” 瞬间,吉尔菲艾斯觉得胸口好像被利刃刺中了一般。老妇人所言的确是事实,而且是冷酷无情的事实。 “……大约在一年前,我得知我丈夫正在从事任何时代、任何体制都不会允许的毒品买卖。我也知道凯萨琳格先生曾经帮他脱罪。这一次是我提议三个人一起见面的,我这么做无非是希望我丈夫能当面向凯萨琳格先生赔罪。可是当他决定将行程提早两天时,我就知道自己的苦心是白费了……” ※※※ 巴赛尔中将依然保持沉稳的态度,客套地接待年轻的中校。不管他是装腔作势的伪君子或是恶贯满盈的毒枭,吉尔菲艾斯还是不得不承认,巴赛尔的确具有一股非凡的气度和威严。 “以我派去的那五个人居然连一个人都对付不了,真是饭桶。事到如今,我也只有认栽了。你要多少尽管开口吧,中校。” 对方无耻的态度令吉尔菲艾斯不由得火冒三丈。 “你在阿尔雷斯海姆会战中铸下大错,到现在还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吗?” “这位红头发的小兄弟,战争不也是一场利益的争夺吗?” 巴赛尔一副气定神闲的态度,试图说眼吉尔菲艾斯。 “你想想看,就是因为有那些贪图利益的小人,战争才会不断地发生。如果没利益可图,那么社会的组织不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吗?既然存在,就必须想办法有效地利用,这是很自然的呀。” “我不是来跟你谈论战争哲学的。” 吉尔菲艾斯强费了极大的功夫,才勉强压抑住内心翻腾的情绪。如果不这样的话,他可能早就拔枪射击了。 “每个人对于现状的认识和所抱持的态度的确不同。只是我不懂,你为了自身的利益不惜毒害士兵们的身心,你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猪活在这个世界上是被人吃、不是吃人的。如果你硬要我解释的话,那我只能说是自然界中弱肉强食的法协……” “你说士兵们是猪吗……” “中校、你何必生那么大的气。别忘了,你也是牺牲了许多士兵的生命才能爬到今天的地位。我们之间的差异只是一个比较保守、一个比较积极而已呀。” “你想举发我的话尽管去吧,反正你们也没有证据。是聪明人的话,就接受我的条件吧。” “我是没有物证,可是凯萨琳格少将愿意出庭作证。” “别傻了,一个情场败将说的话谁会相信。” “约汉娜夫人也愿意作证,这点你总不能视若无睹吧。” 巴赛尔听到约汉娜的名字,皱了一下眉头。接着吉尔菲艾斯把约汉娜夫人说过的话简单地陈述了一遍,巴赛尔听完后睑色大变,懊恼地咂了咂舌。 “原来如此,约汉娜四十年前拒绝了凯萨琳格,为了弥补 内心愧疚才会这么做。她真是让我颜面尽失。” “你到现在还是执迷不悟吗!” “我好不容易爬到今天的位置,岂能轻易放弃!” 丝毫没有悔意的巴赛尔冷冷地看着指摘他的红发青年,笑着说:“吉尔菲艾斯中校,你的确是个胆识过人的有为青年,可是你这么不懂人情世故,可是活不久的哦。” “少装模作样了。” 血气方刚的年纪使得吉尔菲艾斯压抑不住沸腾的怒气,不愿同流合污的态度充分表露在粗暴的语气中。向来自制力颇强的吉尔菲艾斯觉得自己的耐性似乎已经到了爆发的临界点。 “凯萨琳格那家伙也太多管闲事了,我指的是三年前的那件事。我又没有拜托他那么做,他却硬是把人情加在我身上,那家伙从以前就一直是这样……” 说到这里,他的话突然被房门打开的声音阻断,几名宪兵冲了进来,在吉尔菲艾斯身后排成一道人墙。 “中校,你们的谈话结束了吗?” 不等吉尔菲艾斯回答,霍夫曼警长便转头瞪着巴赛尔。 “巴赛尔阁下,你应该知道你派去的那几名杀手,已经因为杀人未遂而被逮捕了吧。刚才你又自动供出了自己的罪行,现在我们要以教唆杀人的罪嫌将你逮捕。” 虽然当场被逮,可是巴赛尔依然摆出一副高姿态,傲视着警长和包围的警察。 “这里没有你们警察插手的余地!我可是帝国军的退役将领,你当我是一般的平民百姓吗?” 警长也不甘示弱地挑战他的权威。 “容我说明,阁下。内务省的条文上明确的规定,凡是犯下重大的刑案的嫌犯,例如杀人、贩卖毒品、绑架等重罪,不论身份地位,一律逮捕。” “一个小小的警长,居然想用法律逮捕国家高级将领?” “有什么话请留到军事审判的时候向法官申诉吧,到时凯萨琳格少将也会出庭作证。我想你行李里也有可以当作呈堂证据的线索吧。” 巴赛尔不屑地扭曲着脸颊。 “……原来如此,看样子我是输定了。好吧、我认了。不过请你们容许我和我的太太说最后一句话吧。” 巴赛尔按下和隔壁房间联络的电视通话器的按钮。他表情怪异,过了一会见才开口说话。 “约汉娜,你房间桌子抽屉里有我的文件,请你马上把里面的东西烧了。” 吉尔菲艾斯吃惊地瞪大了眼,霍夫曼警长也急得跳了起来。而巴赛尔则是扬起嘴角,露出嘲讽的笑意。 “你们听见了吧?我只是说‘里面的东西’而已,你们如何能证明那就是证据?” 吉尔菲艾斯转过身飞奔出去,霍夫曼于长则是和其他警员向巴赛尔一拥而上。双方很有默契地分开行动。 冲进隔壁房间的吉尔菲艾斯,正好看到老妇人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朝壁炉走去。 “放下那些资料、夫人!有了它我们才能举发巴赛尔在军队从事贩毒的事实、理清阿尔雷斯海姆会战失败的责任,还给凯萨琳格少将一个清白呀!” 老妇人淡淡地笑着说:“年轻人,我是巴赛尔夫人,怎么能帮你们举发他呢。我必须完成我丈夫交代的任务。” “巴赛尔夫人……” “我必须烧掉这些文件,如果你想阻止我的话,尽管开枪吧!” “夫人……” “是非善恶用我都没有关系。除非我丈夫认罪,否则我是不会帮你们检举他的,因为我没有那个资格。其实我跟他一样,都是无药可救的罪人……” 吉尔菲艾斯心里非常清楚,他必须马上射杀眼前的老妇人。为了凯萨琳格、为了霍夫曼警长、为了无辜受害的士兵、也为了自己,他必须开枪。可是即使如此,他还是无法动手射杀一名手无寸铁的女人。 如果是莱因哈特的话,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扣扳机吧。尽管内心有所迟疑,他也会压抑在心中,甚至无视于它们的存在。吉尔菲艾斯知道,这就是为什么他不及莱因哈特的原因。 吉尔菲艾斯无力感地站在原地,迟迟无法扣下扳机。 巴赛尔夫人拿着文件,一步步走近壁炉。她的动作不徐不缓,仿佛正等着吉尔菲艾斯开枪射击似的…… 这时,一道闪光从吉尔菲艾斯身旁划过。 战场上,吉尔菲艾斯绝对称的上是骁勇善战的豪杰,可是这一刻他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意志,他只觉得眼前的色彩顿时消失。老妇人的胸口流出汩汩的鲜血,接着便倒卧在地,直到她手上的文件散落到地面,吉尔菲艾斯才恢复到现实。 吉尔菲艾斯环视了一下室内,发现凯萨琳格就站在房间里,其他警员这时也纷纷赶来。凯萨琳格手上的枪掉落地面,像个罪人似地走到老妇人身边跪了下来。 “约汉娜、约汉娜……” 他呼唤着到死都没有接受他的巴赛尔夫人名字。吉尔菲艾斯怅然地摇着头,红色的头发像海浪般地波动。他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地站着,他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霍夫曼上前拾起掉落地上的文件,像抱着婴儿般地小心翼翼地捧在胸前。 “有了这个就能将巴赛尔定罪了!中校,这次真是多亏你了。” “我什么都没做。” 激动的情绪已经平复的吉尔菲艾斯拨了拨一头红发,轻描淡写地回答。 “是凯萨琳格将军为自己洗刷了污名。” 这次的事件在帝国军方的记录上,一定会把真正应该为战争失败负责的罪魁祸首写成是具有骑士精神的勇者吧。但不管官方记录怎么记载,都无法抹煞这一页用血泪所写成的事实,民众的心中对这次的事件也会不同的评价吧。 对吉尔菲艾斯而言,能不能得到安妮罗杰的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真心爱着对方。就像凯萨琳格对爱的坚持、约汉娜无怨无悔的忠贞一样,他对安妮罗杰的爱慕之增也永远不会改变…… 这份感情是吉尔菲艾斯自己的纪录,也是他真正爱过的证明。 ※※※ 各式各样的人陆续从刚刚抵达宇宙港的太空出里走了出来。要从旅客中发现金发的莱因哈特并不困难。同样的,莱因哈特也很快地从迎接的人群中发现了红头发的吉尔菲艾斯。 “吉尔菲艾斯!” 这句充满活力和韵律的叫唤声,在吉尔菲艾斯听来是那么地熟悉而怀念。 金发的青年向他走了过来,两人像久违多年的老友重逢一般,热切地拥抱着对方的肩膀。 “怎么样?我不在的时候玩得还愉快吗?少了一个人在耳边唠叨,一定很轻松吧?” “才不呢……” 红发少年认真地摇摇头。 “只有待在你身边的时候,我才能大展身手啊。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的。” 莱因哈特用他苍冰色的眼眸注视着好友,脸上流露出任何人都模仿不来的笑容,伸出手拨弄着他那一头红发。 “我也是,少了你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哩。我们先去喝一杯庆祝一下吧。待会儿你可要告诉我你这两天发生的趣事喔。” 巨大的气体惑星高挂天空,仿佛正低头俯视着这两个年轻人,它那瞬息万变的气流就像彩带般不停地旋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