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问情》 第一章 两个美得各具特色的小女孩跟着在如茵的草地上采花,小小的身体在百花齐放的万紫知红中扭动;不远处的一处茅庐前庭,有位貌美妇人在刺绣,唇畔含笑的边望着女孩。茅庐上头的匾额写着“落梅风”。 女孩问似是起了什么争执,一起跑到妇人面前,高高棒起手中的花瓣。 “娘,您说我和云儿的花瓣,谁的比较多?”叫雪儿的小女孩问着。 那名叫云儿的女孩,不以为然地皱皱小鼻子。 “娘,我的花瓣比较多,对不对?雪儿的花瓣最少了。” “我的花瓣才最多啦!”雪儿不服气地回嘴。 “好好,别争了,娘先瞧瞧云儿和雪儿的花瓣。”妇人放下绣绷子,略弯下身子仔细看着花瓣。“嗯云儿的花瓣较多色彩,雪儿的花瓣数量比较多。” “哈,娘说我的花瓣比较多,云儿,你输了!”雪儿骄傲地昂起下巴,眼睛笑弯了。 云儿脸色一变,瞪她一眼,跺脚。 “才不呢,明明是我的花瓣比较多!” “可是娘说我的花瓣比较多呀。”雪儿一副“娘亲为准”的表情。 雪儿咬牙说: “我说我的花瓣比较多!”美丽的小脸上盛些阴沉。 雪儿瞧姐姐不悦,有些了,身体悄悄往娘亲挪移了点。 “可是……娘说我的” “我说我的花瓣比较多!” 云儿怒喊,忽然由身后拿出一把利刃猛地往雪儿喉咙刺去。 雪儿还来不及喊,就有一声冷硬的东西抵住喉间,血液迅速喷满了姐姐的的脸蛋,瞬间姐姐姣美的脸蛋,变得狰狞又恐怖…… 啊 瑞雪猛地睁开眼,惊吓的眼眸瞪着由木板拼凑成的屋顶,腐朽味儿飘散其间,好一会儿,她才缓缓掉转视线至窗外。 更夫打更的声音甫落,明月皎洁,清风徐来,一切显得静谧而平常,以手掌干额角的冷汗无力地靠在墙面。 怎会做这场梦呢?自从和母亲由落风迁徙到城里住,便开始渐渐遗忘以前那件事了;不提起,主要也怕娘亲再忆起不堪的往事,徒增伤悲。 若不是忽然又梦到这件事,她甚至以为她的人生中从未发生过。 这件事虽然在心底根深蒂固,却也因时光飞逝而云淡风轻,伤痛不再如昔日那般的疼痛,毕竟当时她的年纪还小,对一切世事尚懵懂且天真,所以阿爹娘亲与那位女人之间的爱恨纠葛,她实在搞不懂,不过……也该付诸东流了…… 她抬起眼,目光正好穿过房间和厨房相通的窗户,附置在厨房墙壁的木架上摆着两块木牌,上头着“莫斯”及“莫彤云”。 抚上喉咙,她低叹口气。娘亲一向手巧,这十年来,娘亲就靠着亲手疑制的绣花枕布、手绢儿或新嫁娘的霞帔,攒些碎银;为了摆脱阿爹和姐姐去世的哀伤,为了使她唯一的女儿生活无忧,娘亲从来不喊苦。尤其娘的绣工细腻秀雅,在城里早已是声名远播,所以每当到婚嫁吉月,娘便忙不过来,每每都得熬夜才有办法交差。这种情况日积月累下来,娘的身子逐渐虚弱,很容易便感染风寒,视力也大不如前了,所以有时都由她来代替娘亲做些绣活。 门缝下有微弱烛光在交烁,想必娘亲又在赶缝新嫁娘的霞帔了。秋高气爽的十月天,是婚嫁的好时机,不必因艳阳高照而汗流浃背;也不必因风雪纷飞而举步维艰,故十月天最多人举行婚礼,也是娘亲最劳累的时候。 瑞雪下床、穿上鞋,打算陪同母亲一起赶工。走到门旁,因外头的谈话声而停下脚步 “大姐,你就搬回去同咱们一起住吧,当初阿爹赶你出门,实在也是迫不得已。”男声略显无奈,又掺杂一些感伤,是瑞雪从未听过的声音。 “明德,当初姐姐义无反顾地跟随莫斯情奔天涯,将阿爹的苦心教诲抛诸脑后,也莫怪阿爹要气得将我赶出家门了,如今,莫斯去世十年,我与雪儿的生活也平静自在,没道理在忏逆阿爹多年之后,再度回去阿爹身边。我想,莫斯也不希望我回去吧。”凤仪淡淡说道。迟暮的美颜上有着年轻岁月时的秀丽,只是多了憔悴和坚韧。如今她的生活重心完全放在女儿雪儿身上,已经无力再去面对任何生离死别的无常世事,她只想把雪儿照顾得好好地,看着她出嫁,让另一个男人接替她照顾雪儿,这样就够了…… “但是,阿爹也希望你回去呀。”大姐和姐夫之间的事他并不十分清楚,只是事后曾大约听他娘亲提起。 听闻大姐与阿爹经营的“黎勇武馆”的首席大弟子莫斯相恋,阿爹得知后极力反对,主因为莫斯家境贫穷,毫无背景而言;并非阿爹嫌贫爱富,只是基于爱女心切的心理,阿爹当然不希望大女儿嫁给这个空有一身武艺的大弟子,跟着吃苦,尤其当时尚有三家富贵子弟上门攀亲,其中还有一个是官宦子弟,阿爹更对莫斯瞧不入眼了。 于是就在阿爹擅自决定大姐的婚事后,大姐在当晚二话不说与莫斯携包袱私奔,气得阿爹虹如雷,马上派出武馆里从师兄弟们去追捕;三天后,大姐和莫斯被追回,但大姐仍以死相逼,要阿爹成全他们。可阿爹怎肯?在力劝女儿不成,又不忍心眼睁睁见女儿自杀之下,只有撵他们离开黎勇武馆,自此与大姐断绝父女关系,老死不相往来。家里也就此失去大姐与莫斯的消息了。 原以为阿爹是下定决心当没有大姐这个女儿了,孰知十年后,年迈的阿爹生病卧床,与母亲说了一些悄悄话后,母亲才恍然,原来,阿爹多年来一直挂念着大姐,只是碍于面子不肯说出。 于是娘便偷偷地托他到处寻访希望能找到大姐。终于,花费了近三个月,他找到了大姐。 但他早该明白,大姐岂会轻易点头回家?在阿爹毅然赶他们夫妻出门之后。 “你忘不了阿爹当初的铁石心肠吗?他只是希望你幸福罢了,所以才” “我当然明白阿爹的用心。”凤仪着放在腿上的霞帔,面露遗憾。“况且他是我阿爹,就算他依然不接受莫斯,我也不会忘了他的养育之恩,心中仍不时缅怀他,但我是这样的不孝,不闻不问了十年,当初又是因忏逆阿爹而被赶出家门的,现在我有什么立场再踏入黎家大门?”她叹口气,在烛火的映照下更显沧桑。 “难道,你真的对黎家不再有任何牵挂了吗?”明德实在不愿瞧见娘亲失望的脸孔,只有继续锲而不舍地劝说:“不只是阿爹啊,还有娘也想再见见你,见见她的孙女雪儿” 凤仪别过脸去,有些挣扎。娘亲……温柔娴淑的娘亲…… 犹记她与莫斯私奔被捉回,双双跪在大厅,那时泪流满面的娘亲……她一定是伤透了娘亲的心。 “她的孙女雪儿如果娘愿意的话,她可以来瞧瞧雪儿。”既然明德找得到这儿,想必娘也知晓了。黎家子女和娘一向感情甚笃,没有任何秘密,就连当初凤仪与莫斯相爱,她也是头一位知晓的。 明德皱眉,意味深长地道: “大姐,你明知道这样意义就不同了。”一旦大姐同意走入黎家门,便代表她与阿爹之间的芥蒂冰消瓦解了。 他和她都明白这道理,但 “明德,你不要逼我。”除了回到黎家,她更希望阿爹能承认莫斯这个女婿。可明德一句都没提到莫斯,表示阿爹仍不认同他,对她而言还是毫无意义可言。 “那……雪儿呢?你忍心让她跟着你就一辈子住在这间木屋里吗?”他有些气急败坏地嚷:“你的坚持是自私的,你知道吗?雪儿有权利过更好的生活,你应该让她知道她还有外公、外婆、我这个舅舅,不止你一个亲人!” 凤仪缄默了一会儿,淡淡瞥向他。 “我明白,你让我再考虑考虑吧。” 明德吐口气,点头。起码,比之前的断然拒绝还有转机了。 “好,那你考虑吧,过几天我再来。”站立起来,他瞄眼右侧的房门,静静地退出木屋。 凤仪叹口气,将未绣制完成的霞帔放入绣篮中,步伐沉重地走回房间去。 曙光未现,凤仪便起床煮粥,披件外衣,半瞅着睡眼。 几乎每到秋季她都是这样劳动,但她仍不肯让雪儿帮她忙,宁愿自个儿忙到睡眠不足,也不愿女儿吃苦;挺多就是让雪儿陪她一同上待去卖手绢等自制物品。其实,她并不喜欢雪儿抛头露面,因为心中的隐忧,虽然始终未向雪儿提及…… 将手绢和绣花枕布摺叠好放入竹篮子,眼角瞥见雪儿站在墙隅。 “怎么不多睡会儿?”她接过雪儿手中的手绢,缠围住雪儿洁白的颈项,末端打个漂亮的十字结。“锅里有粥,还是另外想吃什么东西要娘替你买的?每天闷在家里不太好,想陪娘去市集吗?”微笑着,她温柔地问。 瑞雪摇头,以手势比划出心里的话 “娘,昨天是谁来找你?他真的是舅舅吗?” 凤仪盯着她的手势,嘴角的笑意不自觉地愈来愈僵硬。 “你昨晚都听到了?” 雪儿点头。 她有些无奈地吐口气。 “原本我是不打算让你知道的,因为娘为何不回家的原因,你昨晚应该也听见了,而且,虽然我确定你外公和外婆会因你是我的女儿而对你疼爱有加,可是你毕竟是莫斯的女儿,你外公不认同你爹,所以对你的疼爱势必也无法完全,我不要这样!”与其让雪儿回去承受不平等的爱,她宁愿雪儿留在自己身边。 “你已经决定不回去了?外公和外婆都渴望能再见你一面,娘怎忍受辜负他们的期望?”雪儿殷切地望着娘,更激动地比划。 凤仪包住女儿比划的手,顺手拿起篮子,一起走出木屋。 “打从搬回城里,我就有心理准备会碰见他们了。回不回家,我更思索了好几天,答案是不。”她边走边道:“既然我的决定是如此,雪儿,你就顺了娘的意吧。如果,有天我必须离开你的身边,或许我会让你舅舅带你回去。” 甫失去丈夫和大女儿时,她曾有一度冲动想一死了之,但她不能,因为她还有雪儿;雪儿是莫家仅存的唯一命脉,她有责任抚养长大。可天有不测风云,她必须为“万一”做准备,而送雪儿回黎家则是她最后的“准备”。 瑞雪忽然握紧她的手腕,睁大眼看她。 “离开?不,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雪儿,世事无法尽如人意,有些事情是必须去接受的,就如同娘得接受永远见不着你阿爹和云儿的情形一样,你懂吗?” 瑞雪温顺地点头,接过娘亲递来的竹篮子站在一旁。 凤仪凭多年来的经验相中了一方位置,拿块大粗布铺在地上,一一拿出竹篮子里的手绢儿和绣花枕布整齐地摆放好。 骄阳移中,人潮渐渐热络,市集中人来人往,有不少姑娘家在摊前瞧手绢。 瑞雪百般无聊地东瞧西盼,忽地,一位长相清秀的女孩跳到面前,手中拎着一条手绢儿。 “这手绢儿怎卖?我要了?”声音娇脆,十分惹人心怜。 瑞雪显得是有些手足无措,鲜少有人会问她的,因为娘亲就在摊前收钱,明眼人应该瞧得出老板娘是谁呀。手指颤抖地伸出食指,她紧张地看着女孩。 女孩的撇撇红润的嘴唇,似乎有些纳闷她的沉静。 “是一两钱吗?”她自腰侧的小荷包里掏出一两钱。“挺便宜的。” 她笑,笑得天真无邪。 瑞雪腼腆地回笑,然后垂下头去。女孩给她的感觉很好,但她不知如何跟她交谈呀,比手划脚吗?不,只有与她相依为命多年的娘亲才了解她比划的意思为何:她也不想与人鸡同鸭讲,那无疑是加深是哑巴的创伤。 可是女孩像是不懂她的拒绝,居然一屁股坐在她身边的木椅上,一双漂亮的眼睛睁往她脸上瞧。 “怎么不说话?放心,我不是坏人,我叫问秋,你呢?” “呃”她勉强由喉咙拼凑出单字音,却无力说出更多。有些挫败地看着女孩的表情。 问秋挑起眉,瞧美人儿脸上浮现一层红晕,喔,可以算是狼狈的红晕。 “怎么了?”问秋眼睛溜到美人儿的脖子,被手绢儿给吸引住。伸手去想扯开它,却教美人儿一把甩开。 瑞雪急急护住脖子,退了几步。 问秋的手尚停在半空中,傻傻地瞪住她的举动,有些怀疑自己刚刚是做了啥事,能让美人儿这样激烈反抗。 “我没恶意,只是想瞧瞧你脖子上的手绢。” 瑞雪挥了挥手,表示要她快走。 “生气了?别气嘛。”才一眨眼,问秋已经缠上的玉臂,五官紧皱地朝她撒娇。 瑞雪不知是该任由她,还是推开她才好,她不习惯与人如此接近啊。自小住在远离人群、云水苍茫的落梅风,除了父母和姐姐就没再接触过任何人了;搬回城里后,也因为无法说话而自惭形秽不大与人接触,仅有娘亲是她唯一肯“谈话”的对象,甚至连邻居也都以为她是太过内向而封闭自己,事实真相也只有娘亲了解。也因为了解,所以她与娘亲一同出来透透气时,娘亲十分保护她,不肯让任何人近她身,尤其是对话。 “喂,你这野丫头打哪来的?”凤仪瞪着问秋,一把将她扯离瑞雪身上。“要玩到别处玩,那位瑞雪姐姐没空陪你玩,快走!” “瑞雪?”问秋不想理会那赶人的凶大婶,随便朝她挥挥手,便又凑到始终不说话的美人儿面前。“你叫瑞雪?好听啊,怎么不说呢哎哎呀” 她的耳垂忽地给凶大婶转了几圈,痛得她龇牙咧嘴。 “你放手,放手啊!”她不断拍着凶大婶的手,气得面红耳赤。“你好大胆啊,竟敢动我?你不知道我的师父是谁?小心他打得你满地找牙!” 眼角赶紧瞄瞄师父的踪影,刚才师父说要去买几包药草的,怎么这么久还出现?再不快出现,他唯一的弟子就要被这个凶大婶给蹂躏至死了啦。 “师父?谁管你师父是谁啊!”凤仪用力向前一甩,女孩被这力道甩到地上,立刻当场跌个狗吃屎,惹来摊前的姑娘们窃笑连连。“你快走,再不走,小心我对你不客气!”就没瞧见这么没分寸的姑娘家,空有一张漂亮脸孔,举止失仪,还厚颜无耻,真不晓得她师父是怎么教的! 问秋连忙爬起身来,胀红一张笑脸,狼狈地拍拭身上的尘沙。发现众人的焦点尽在她身上,再没有面目留至此地,掩住脸,低喊一声冲走,才跑个十几步,便撞到一个硬物。 今日到底是啥鬼日子啊,怎么倒霉事净挤在今日给一块发生?她抬起头正想破口大骂,好消消被那凶大婶“糟蹋”的鸟气,这一看,到舌的话硬给吞回去,美目眨呀眨,感动的泪水险些滑了下来。 “师……师父!”这辈子从没这么感动过,就像溺水时抓住一块浮木一样。虽然师父的脸孔仍如同以往那样的冷酷,似给雕刻出的有棱有角,可从他这角度看去,阳光洒耀在师父身上,师父就像天神降临一样,闪闪发光呢。“人家……不依啦!”扁起嘴,可怜兮兮地望着师父。 瞿鋈瞄了问秋一眼,淡淡一开口: “你又做了什么了?”每当捅出篓子时,问秋总会装可怜,但他也明白这孩子,十之八九都是问秋那股热心肠惹的祸。 “我……我没有啊,是……是那个疯女人无缘无故拿我出气,你瞧,我只是买手织儿罢了。”问秋拎着“物证”,表示清白。 瞿鋈轻摇头,将药包扔上空,形成一弧漂亮的曲线掉入背在身后的竹篮里。 “走了,别每到一个城镇,你都给我惹麻烦。” “我没有啊”问秋呻吟着,看来师父是不打算替自己“报仇”了。鼓起两腮,有些赌气地追上师父,实在有点不甘心。 突地,跟前的师父停下步履,望望四周 问秋马上明白师父的意思,也跟着谨慎地查探四周。 过了半晌,问秋悄悄瞥向师父严肃的侧面。没人啊,师父是在发什么神经?难道这几年来研究药草,研究到过度而有幻觉了吗?而且“那些人”的确也好一阵子没出现了呀。 就在问秋为这可能性而头痛时,一个小转身,一记飞刀迎面而来!一个大惊,竟呆在原地无法反应,还是师父将之提往身后,飞刀呼啸射过,刺入城门,这才逃过一劫。 问秋睁大眼,有些惊魂未定地直瞪飞刀,摸摸自个人额头天哪!若不是师父手脚快……飞刀穿过的就是自己的头了…… “你还在发什么呆?”师父低沉的嗓音让问秋回过神来。 不知何时,五个彪形大汉手持大刀,围绕住他们。 “啊,他们什么时候变出来的?” 不过,没有人回答问秋的话,五个彪形大汉一拥而上,现场顿时乱成一片。 不少路人瞧见这等阵仗连忙加快步伐,纷纷避开;也有摊贩开始收拾,生怕遭到池鱼之殃。 凤仪也吩咐瑞雪收拾手织儿和绣花枕布,眼角不时地瞄着战况。 过没多久,三个大汉连续倒下,另一位大汉给问秋的一记手刀给劈昏;最后那位大汉好像有些怕了。手紧握住大刀,神然僵硬地瞄瞄四周较有胜算逃跑的路径。一转身,路经凤仪母女时,居然卑鄙地以刀架在瑞雪的脖子上;凤仪一时不防,才要警备地拉过瑞雪时,瑞雪已经落在他手中,不由得倒抽口气。 大汉威吓着他们:“不准你们再追来!否则这位上就有人头落地!” “喂!你这个人也太没风度了吧?打不赢人就用人质威胁!”问秋皱皱鼻。看着瑞雪被吓得毫无血色的脸庞,心里实在舍不得,当场忽视大汉的存在,安慰起她来:“瑞雪,你别怕,有我师父和我在,他动不了你的。而且依他那三脚猫的功夫,你的惊吓不会太久的” “你少废话!”大汉吼着,呼吸有些急促,显然被问秋的言辞给乱了分寸。瞿鋈的功夫巧妙有劲,身形百变却不知为何种门派,他得谨防点,否则连怎么死的恐怕都不晓得了。“瞿鋈,人人说你虽无情,却有信,只要你一句话,保我性命无虞,我立刻放这位姑娘走。” 这是他仅存的赌注了,就怕瞿鋈不在乎这条人命。 “师父,瑞雪是好人,你千万不能让她受到伤害啊。”问秋心疼地望住瑞雪无奈的眼神,怎么命在旦夕,她还是不说话呢?是怕到说不出话来吗?愈瞧愈心疼。 瞿鋈淡地瞥眼那位姑娘,再看看立在一旁神色紧绷的妇人。是他的女儿吗? 原先握拳的双手放松,放袖里一枝末端削尖的细木枝顺势滑落,他昂起头,冷漠地说: “你想,我会为一个陌生女人放过要杀害我的人吗?” “师父!”问秋喊。 人命对师父而言稀松平常若沙泥一般看待,他不懂什么叫慈悲为怀,也不懂什么叫舍己为人,当初会研究药草医学也是为了他自己,行经各地,总会见到一些身患重病的人,他甚至不会因自己懂得医学而去救人。 人人都说师父是无情而寡欢的人,但真的无情吗”他不知道,因为他不知道师父这般无情的人怎会拾起他这么孤儿,继而抚养长大,还不时地替他收拾他捅出的篓子。 面对他这个迷糊又好管闲事的麻烦,师父虽然不说,可是他也十分清楚师父是真心待他好,认真地为他的一切设想。不过,现在他只希望师父会突然良心发现,放那汉子一命,好让瑞雪逃过一劫。他可不敢奢想自己的影响力有多大,只能祈祷那汉子今个儿运气不错,能碰上师父心情尚佳的时候。 “喂,你这人未免太无情了吧,瑞雪是因你而沦落人质,你怎能说得如此云淡风轻?”凤仪气急败坏地喊:“万一瑞雪有啥差失,我绝对不会饶过你!” 闻言,瞿鋈没什么反应,倒是问秋又瞪向那凶婆娘,气呼呼地道: “你这个女人怎么都不讲理呢?你没瞧见我和师父都静止不动吗?要不是顾虑到瑞雪,咱们早就冲上去了!还轮得到你在这儿鬼叫吗?” “你这娃儿才奇怪呢!”凤仪怒目相向,恨不得将问秋抓过来赏个几巴掌,怎有这样尖牙嘴利的女孩?“小小年纪,净爱撑大,了不起你就十八岁罢了,大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余地!” “我……我十八岁?”问秋尖叫,一张漂亮脸蛋瞬间呈现扭曲。 这辈子归恨人谈论到他的年纪了!明明都二十三的人,就因为一张娃娃脸和长到十六岁就停止茁壮的身高,走到那儿就被人当作小孩儿一样对待;甚至还有人拿糖葫芦给他吃,这实在太侮辱人了!而这凶婆娘不但让他当众出丑,还说他十八岁!太……太过分了。 “你这古怪的老女人,你的眼睛是不是拿来装饰用的?我十八岁?那你是不是六十好几了呢?” “我六十风?”凤仪差点也跟着尖叫出声。虽然她已徐娘半老,可凭着丽质天生,倒也迷了不少富老爷上门求亲,这女娃居然说她六十几?这无疑是大大嘲讽她所引以为傲的美貌。“臭女娃儿,你少给我逞口舌之快,我没兴趣再同你一块儿驳舌!识相点,现在就给我闭嘴!”言如此,她仍气得牙痒痒的。 问秋撇嘴,也不大想理她,现在他的注意力全在瑞雪身上那个美得像清链一样娇柔的女孩。 “够了!”汉子沉不住气地低吼:“你们说够了吧?现在,瞿鋈,你就爽爽快快地给我一个答案。”刀子更往瑞雪的脖子靠,看得凤仪和瑞雪不约而同地呼吸加快,头皮发麻。 “师父,你就快决定,瑞雪她很脆弱的。”问秋拉拉师父的衣袖,生怕汉子不小心手一横,宝贝瑞雪就一命吃呼。 “这姑娘与我何干?”他淡言。 汉子一愣,没想到自个儿还是不下错赌注。 瞿鋈见他闪神,趁机将木枝往他射去,汉子想挥刀砍半,却已慢了一半,木枝已往他右胸刺入;加上他情急之下运气操刀,迫使木枝更是深入骨骼。原本十公分长的木枝,如今只残留二公分在体外,鲜血汩汩地滴落瑞雪的粉紫衣衫,瑞雪霎时惊呆,捂住嘴勉强忍住想呕吐的欲望。 “瑞雪!”凤仪奔前拉过瑞雪。瑞雪最怕血了,每次瞧见血她就忍不住呕吐及晕眩,赶紧由怀里拿出手绢盖住瑞雪肩头上的血迹。 “可恶!”汉子咬牙低骂,瞪眼一脸冷酷的瞿鋈,只手按住伤口,另只手探入取里取物,迅速往他们撒去,快若闪电地带伤逃走。 瞿鋈凝神闭气,一只手刻不容缓地捂住问秋的口鼻。可是凤仪她们就没那么幸运,凤仪及时捂住了瑞雪的口鼻,自个儿却不慎吸入些许,当场气塞不顺,硬是干咳了好几下。 瑞雪紧张得扶住娘亲,凤仪的脸色马上转为黄浊。 “师父……那个凶婆娘……”问秋傻了。 瞿鋈看眼凤仪,再蹲身拾起地上的粉末,分析了会儿,浓眉皱了起来。 “是红芙毒。” 红芙毒?问秋瞪大眼。跟随师父多年,也略约懂得一些药草、毒药的种类,红芙毒的毒性强烈,一旦中毒,毒素就会立刻深入人体腑脏,以蚕食速度渐渐侵蚀;但中毒人若是习武之人,毒素便以完全不同的鲸吞速度来分解,不需五个时辰,中毒者便步向死亡。目前红芙毒无人可解,是江湖人人闻风丧胆的毒粉,也是师父列入研发解药的毒药之一。 “凶婆娘不,是大婶,她应该不会武功,所以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可以”看到瑞雪泪流不止的样儿,他的心都碎了。 “她会武功。”瞿鋈淡淡地打断问秋的话,盯着凤仪逐渐通红的眼珠子。 问秋张大嘴。 瑞雪朝瞿鋈下跪,神情凄哀地凝视他。他看得出毒药种类和娘亲会武功,那么,他一定有办法救娘亲的,对,他一定有办法的。 “雪儿……别……别哭,娘……支撑得住。”凤仪忍住胸臆间反复的烧酌感,努力挤出一抹笑企图不让瑞雪担心,不料泪水不争气地淌下,流露出她的艰辛苦痛。 瑞雪摇摇头,青葱玉指迅速地比划。 “娘,别骗雪儿了,瞧你痛苦成这样儿,教我怎么能相信你支撑得住!”她转向瞿鋈,也不顾他看不看得懂她的意思,迅速地比划:“求求你,你千万要救我娘,我就只剩娘一个亲人了,我无法失去她!” “瑞雪”问秋心有不忍,看向师父冷漠如往的脸庞,臆测不出师父下一步举动;也许会救瑞雪娘亲,也许会一走了之…… 瞿鋈看了瑞雪好一会儿,才轻声地问出话: “你不会说话?” 温度仍然冷冽,不过问秋感觉得出师父已经尽量不让自己给瑞雪有压力。唉,都什么时候了,还管人家会不会说话,师父到底在想些什么啊?咦等等! “瑞雪不会说话?”问秋瞄向瑞雪,粉红唇瓣被她如珍珠般洁白的牙齿轻咬着。那么美丽的嘴唇,竟然没办法说出话?刚刚瑞雪好像也是跟师父比手划脚喔,他竟然没有一点发觉! 瑞雪怔了一下,咬住平唇,点头。 “啊”问秋赶紧捂住差点溢出口的叹息。 瑞雪……不会说话!可惜,实在太可惜了,瞧瑞雪美得柔弱娇嫩,举手投足间有股令人怜爱的气韵,照理说,她的声音应该是甜甜腻腻、柔到人心坎底去的。她居然不会说话……眼珠子溜到瑞雪的脖子。不会说话…… “怎么……你们别想欺负咱们雪儿是哑巴……”凤仪吃力地将垂头的瑞雪护往身后,虽然毒素迫使她的体力逐渐散落,但她不会容忍女儿任由他人以异样眼光看之。“看什么看……你这女娃,别老望着咱们雪儿,是哑巴又如何……啊”她的腿不听使唤地瘫软,瞿鋈不动声色地上前搀扶,淡淡扫了眼问秋。 问秋接受到讯号,马上提起竹篮子,把手绢儿和绣花枕统统扫入竹篮子,立定站好。 “师父,问秋都收拾好了!” 瞿鋈向瑞雪道: “走吧,你母亲需要治疗,再拖下去恐怕就来不及了。” 瑞雪看眼冷汗涔的娘亲,紧张地点头。 第二章 想不到这次师父还挺好心的,突然大发慈悲愿意救那凶大婶,不过如果师父没打算要救,恐怕他也要硬求,求到师父答应为止才肯罢休了。谁教那凶大婶居然有办法生出像瑞雪这样温柔的女儿,教一向怜香惜玉的他怎么能忍不下心来看瑞雪失望的模样。 不过,不晓得是不是他太敏感,他总觉得师父肯救凶大婶是因为瑞雪是……哑巴?而非因她们本身的因素。 哑巴……跟师父有什么关系吗?或许,瑞雪还跟师父有关系呢!师父身上总背负着一堆秘密,什么也不说。就像他们会被那群人追杀也是因为师父太随性,将盘踞于乌干达山的山贼们的头头给打伤;因他们要师父投入他们阵营,一起打家劫舍,师父怎肯?打伤也就算了,谁知身为头头的身子骨怎么那么虚弱,熬不到隔日,当晚便气绝身亡,那票山贼们心有未甘,誓言以命抵命,于是他与师父只好开始过起“亡命天涯”的日子了。 其实他很清楚师父根本不把那票山贼放在眼里,可是也得体谅他这个学艺不精的小徒弟啊!这一年来过得是心惊胆战,随时得担心受怕那票山贼不知何时会蹦出追杀他们。他是很明白有师父在身边,自己是绝对不会受伤的,但心灵上的恐惧,师父却顾不了。唉,谁教生怕胆小,再加上学艺不精,只好每天提心吊胆喽,怕得自己都快出身精神异常了。 问秋低叹口气,认命地端着盛热水的盆子往房间去,师父正利用针灸替凶大婶暂时阻挡毒素在她体内迅速扩散,但那也只是拖延战术,顶多拖个半个时辰罢了,他心阍是清楚这凶大婶救不活了,可他眼角瞄向伫立一旁心焦如焚的瑞雪,不由得深深叹口气。 瑞雪怎么办呢?看得出来她与凶大婶母女便感情浓厚,万一凶大婶真的撒手……安慰的话,他已经想好了,也不知道行不行得通,从来没安慰过女孩子,只希望瑞雪能别那么难过才好。 将湿热的毛巾拧干铺平在凶大婶额上,他坐在床畔盯住已呈现半昏迷状态的凶大婶。 “师父,要热毛巾干啥?”既然用针灸阻挠毒素都只是拖延,热毛巾还能干嘛?当然在瑞雪面前他是不能说的,但是他在心底真的有此强烈的感慨,才两个时辰而已,凶大婶已昏迷不清了,她还能活多久,怕是连师父也不敢断言。 “红芙毒乃极阴之毒,在属性为阴的女体之内通行更是快速,使用热抹布是祈望能藉由外物来提升她体质的热气,不要让毒素扩散得太过。”他把最后一根银针插入她的眉中,头也不回地道:“问秋,带瑞雪出去逛逛。” “不,我不要出去!我要和娘在一起。”瑞雪蹲在床沿旁飞快地比划,用她那清澄的大眼望着他。 瞿鋈眉一皱,试着了解她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不要?” 瑞雪用力点头。 “瑞雪,你就跟我出去逛逛嘛!”问秋拉起她,用一对美目渴望地凝望她。每到一个城镇总来去匆匆,从未好好地游上一回,现今有这机会,身旁又有俏佳人陪伴,说什么也要说动瑞雪陪他出去走走。况且目前这种情况,瑞雪在现场只怕会更难过,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也好。 “可是娘的状况还未好转,我实在放心不下。”瑞雪拍拍问秋的背,像个大姐安抚爱玩的小妹一样。 问秋一怔,虽然看不懂瑞雪比什么,但依她的动作来揣测,她是不肯了,而且还将他当弟弟一般安抚哇!连瑞雪都当他是长不大的孩子,实在太伤他的心了!苦着一张俏颜,问秋缩在角落捧着摔成碎片的玻璃心暗自神伤。 “雪儿,你就跟她出去吧,娘有话要同这位公子说说。”微细的声量伴着虚弱的气息,凤仪半张着眼眸,迷盖液廖藿咕嗟乜聪蚺儿站立处,分不出到底是不是在同瑞雪说话,还是在梦呓。 瑞雪扑到床边,盯着娘涣散的眼神,心中不由得紧紧一纠,泪水不由自主地就哗啦啦流满面。 “去吧,嗯,听话。”凤仪扯起硬的嘴角,给她一个鼓励性的微笑,代表她的情况还好。 但看在瑞雪眼里,却明显地看出娘亲已经逐渐被毒素所侵蚀,生命力正在一点一点流失当中。 “雪儿,你就和问秋出去吧。”瞿鋈柔声相劝,瞄眼角落的问秋。 问秋立刻精神抖擞地飞奔而来,掩不住溢奋之意地盯住瑞雪瞧。 瑞雪看看瞿鋈,再看看娘亲,沉吟了下,终于点头。 “太棒了!”问秋忍不住雀跃万分,执起她的玉手便往门外冲。“快,我还想去瞧瞧这城里还有什么有趣的新鲜古玩呢。” 直到他们走远,瞿鋈才掉转视线回到凤仪黄浊的病容上。 好一会儿,他们都没说话,最末,还是凤仪先开口: “不必您说,我大概也明白自己的身体……恐怕是熬不了多久了……”她幽幽叹口气,原想伴雪儿一直觅得夫婿之后再零星划自个儿的生活,没想到……她居然等不到那时候;早上才说过的话题,却在下午一语成汗地实现了。 最可怜的莫过于雪儿了,幸好弟弟明德过几日会来探视,届时他若得知自己的死讯,一定会接雪儿回黎家,雪儿也就不必孤零零地一个人了。 “只怪在下学艺不精,遗憾无法替大娘解毒。” 瞿鋈不经意地一抬眼,忽瞥见厨房里的两块牌位,“莫斯”两个字清清楚楚地映入他眼帘。 “莫斯……”他喃喃地,心里却扬起惊涛骇声。 “莫斯……”凤仪听见了,昔日与丈夫的浓情蜜意瞬间涌上心头。十年了,整整思念夫婿十年了,现在她就要去阴曹地府会他了。 莫斯,你要等等我啊,别再抛下我一个人了…… 她看向他,有感而发地沙哑道:“我与莫斯因武相知相惜,却也因武惹来一场杀戮,所以我不愿教雪儿武功,怕她会步入我的后尘,只希望她能平平凡凡过完一生。”她轻笑。“公子大概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吧”不要紧,那不是重点。今儿个有幸与你相遇,求请代贱妾照顾雪儿一段日子,待舍弟来找,再将雪儿托付给他好吗?” 瞿鋈沉默,冷淡的眼眸升起一阵温情。 “瞧公子可是外地人?若会耽搁到公子的行程就罢,只是……雪儿不会说话,我十分担心她。”凤仪忽地感到呼吸困难,眉间摺叠起来。“雪儿……雪儿……我实在放心不下雪儿啊,雪儿……有劳……有劳公子了” 瞿鋈将她身上的银针统统迅速取下,手指按在她手腕上静察脉动,封住她身上的几个穴道,再把已冷却的毛巾给弄湿拧干,重新铺在额上。 “你认不得我了吗?那么,你还记得跳崖而亡的规莲荷吗?”他静静地看着凤仪渐渐舒缓的气息,因他的话又显得激动。 凤仪睁大眼! “你到底是谁?怎么知道规莲荷?”都已尘封十年的往事,她没想到会旧事重提,思绪一转,她惊讶地叫出:“你是……你是瞿鋈?” 怎么会?事隔十年,她竟遇上当年害她家破人亡的凶手,还被他所救?不,她不能接受!不愿雪儿抛头露面就是不要他们再度相遇,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她还是无法阻止他们的再度相遇,而且瞿鋈居然还记得莫斯,那么也应记得当年被他一刀刺喉的小女孩了。当年,他年纪轻轻便心狠手辣,如今她更不敢奢望十年后的瞿鋈会是如何的心怀仁慈。 瞿鋈淡笑,扯开上衣,露出左胸上的一道刀痕。 “记得吗?这是莫斯送我的。” “可恨,泯灭人性的你居然还活着!”她咬牙说,想尝他几掌,却发现自己欲振乏力,全身发软。 “劝你不要运气,否则红芙毒会更加猛烈地伤害你。”他看着她,整肃衣物。“我找了你们好久,缔造于被我找到了。” “你找我们?你究竟想怎样?”凤仪气极反消,悲地回视他。“莫斯以他和云儿的性命做为补偿还不够吗?雪儿被你伤害得还不够吗?规莲荷已经得到她要的结果了,我与莫斯顺了她意地天人永隔了,难道这一切的一切都还不够吗?你为什么还不放过我们?雪儿才十九岁,你这个魔鬼就不要再靠近她了……十年前,你让她成了哑巴;难道十年后,你还想要她命丧黄泉吗?” 为什么她黎凤仪会走到这种地步?自小就是随心所欲,要什么有什么的天之骄女就连和莫斯的婚事遭反对,她仍然得偿宿愿地与莫斯结为夫妻,琴瑟和鸣地过了一段幸福的日子,但就因为他和规莲荷的出现,将美满的生活全盘打散,让她从此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若不是雪儿支撑着她生存的力量,她早就倒了…… 现在,他又出现了,为什么她和雪儿始终摆脱不了这个魔鬼呢? “我会带走雪儿。”他淡淡地说:“在我找了你们十年之后,你想我会放过你们吗?” “魔鬼!你真的是魔鬼!”凤仪抚住胸口,微弱的心跳分歧开她的意志力及专注力,她感受到自己恐怕等不到雪儿回来,要她远离这个恶魔了“雪儿……不,我要等雪儿回来……” 瞿鋈不耐地一甩手,平静的口气多了些许烦躁。 “别净扣些罪名给我,你当莫斯都没错吗?那么哪来的规莲荷?他虽对你专情始终,但你可知他在与你相恋之前便有婚约在身?对象便是规莲荷!尽管未婚夫婿再无情,可怜的规莲荷仍然痴心,但爱得深,便恨得更深,她恨莫斯糟蹋她的一片痴心、见异思迁,故才因爱生恨痛下杀手,引发那场杀戮。别老以为可怜的只是你一个,你只是没瞧见规莲荷身后的苦痛罢了。” 莫斯……是规莲荷的未婚夫婿?凤仪闻言一呆。她明白那场杀戮是因情感而起的,但她却始终不知道莫斯与规莲荷之间的感情是怎生的纠葛。 “会吗?莫斯是这种喜新厌旧的男人?”她喃喃自语。当初她只认为规莲荷是个处心积虑的女人,处处想算计莫斯,始终没怀疑过自个儿夫婿的人品,岂知,原来这一切的罪恶,莫斯才是罪魁祸首。“你到底和规莲荷……是什么关系?为何……在她死了十年之后仍不放过我们,仍要锲而不舍地诛灭莫斯的血脉?” “什么关系?”他昂起头,语气有那么一点点苦涩:“恐怕你得去问规莲荷才能知道答案了。” “你”一股椎心刺骨的疼痛突地涌来,凤仪护住胸口,痛心疾首地低喊:“原来,我爱了一辈子的人竟是如此教人心寒,而恨了一辈子的人才是真正令人怜悯的人……天啊,为何要在我临死之前才让我得知这件事?为何不就让这件事石沉大海就好了?为什么?”眼一翻,她整个人昏死过去。 “莫斯,我要把你当初给我的伤痛加倍地还给你!”规莲荷青丝披散,眼光凶残,清秀的脸庞上有着狰狞。“瞿鋈,动手!”她喊。 十八岁的瞿鋈高举起利刃就要往才九岁的小瑞雪刺去,一接触到那对天真纯洁的眼眸,竟下不了手,有些迟疑。 “不要杀我好不好?阿爹、娘,救我!”小瑞雪泪眼汪汪地朝父母喊。 规莲荷闻言唇角扬起冷笑,更抓紧了小彤云的衣领。 “莲荷,咱们的恩怨何必牵扯到无辜的小孩?快将她们放了!”莫斯喊,将惊骇成分的妻子紧搂在怀中。 “你就大发慈悲地放了她们吧,她们都还小,根本不懂咱们大人的事,以她们要胁,算得了什么呢?”凤仪眼泪狂坠,手绢紧绞着手指,手指都泛白了。 “你闭嘴!”规莲荷吼,看着心爱的男人搂着另一个女人,使她怒不可遏。“你得到莫斯的爱,你当然不懂我的痛!如果莫斯抛弃的是你,你还能这么云淡风轻吗?莫斯,你这个自私的男人,我要你体会什么叫生不如死的痛苦!” 话罢,她将莫彤云奋力往空中扔去,余光瞥到莫斯欲施展轻功接住女儿,立刻由袖口嗫出一根毒针往他射去,也施展轻功跃升;就在莫斯闪避毒针的同时,规莲荷一掌打伤莫彤云,莫彤云中掌之后又自高空摔下,当场死亡,浑身血肉模糊。 “啊云儿!”凤仪心如刀割,痛喊出声。 莫斯紧拥着她,不肯让她奔上前,眼角漾出一颗泪。规莲荷已经发狂了,无法以正常人的反应来分析她下一步的行动,他不能再让凤仪冒险。 当年他情负莲,也是不由自主,奈何与凤仪情投意合,只好辜负对他一往情深的莲荷,岂知一向温柔敦厚的莲荷竟然会反目成仇,利用十年的时间去学那旁门左道的武功,以自身的性命做为赌注,以求短期人能学成上乘武功。 她果然办到了,现今他只能眼睁睁看她亲手杀死自己的女儿却无能为力,让昔日的一念之差渐渐蚀毁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莫斯,只要你肯回来我身边,我可以放过你和黎凤仪这仅存的小女儿。”规莲荷眼底仍有对莫斯浓得化不开的爱意,走到小瑞雪身边,她用力扳起小瑞雪的脸,小瑞雪因这力劲弄痛下巴而哭了。“瞧,她体内还有你的血缘呢,只要你回来,我可以疼她像疼咱们的孩子一样。”她轻轻一笑,手指划过小瑞雪白皙的脸颊,对哭声充耳不闻。 “回到你身边?”莫斯摇摇,口气有丝嫌恶:“你变成这副模样,有哪个男人敢回去你的身边?我只恨!恨当初你怎会与你结缘,怎会留你在身边,又怎会疼你若妹,如今才让你有机会摧毁我所有的一切!” “疼我如妹?”规莲荷睁大眼,咬牙。“要不是那个贱女人的出现,咱们早就在一起了,也不会在这儿剑拔弩张的!莫斯,你一向都我爱你的,既然你知道,为什么你还狠得下心抛弃我,去选择这个有钱人家的女儿?我始终不愿承认你是个贫慕荣华富贵的人,因为你曾对我是那样地信誓旦旦” 尽管起先他果真疼她如妹,可长处相处下,兄妹般的情谊早已升华为男女之情,他们曾经以天地为证,互许下彼此最终的依归,成为未婚夫妻,但……一切的盟约全在黎凤仪的出现而化为乌有,这教她如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青天霹雳? 凤仪看向莫斯,规莲荷的一言一语使她不得不怀疑莫斯与她之间到底曾存在着什么关系。 “够了!”莫斯一挥手,妻子看他的目光让他不安。“我现在只想告诉你,我爱的人只有凤仪!放了瑞雪,她不该是你盛怒下的牺牲品,咱们的事自个儿解决,不要牵扯到无辜!” 他始终未对妻子吐露他与莲荷为未婚夫妇的实情,只大约描述他们有段感情,可已经是过去式,规莲荷却不肯放手,一直纠缠着他…… “哈哈……”规莲荷发出一连串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热情消逝,阴寒尽现。“你终于说出口了!只有黎凤仪才令你眷恋是不是?” 她静默了会,眼光淡淡扫到瞿鋈脸上。 “瞿鋈,动手!”她怒道。 “不要!”凤仪和莫斯一同喊出,却阻挡不了瞿鋈那利刃刺下的决心。 小瑞雪想喊出声,却被一块冷硬的东西塞住,她只感到一股致命的疼痛由喉间漾散……她在瞬间失去知觉,仅存眼前的男孩沉没入一片血泊当中。 …… “大婶,你醒醒啊。” 血流如注的小瑞雪和挚爱的夫婿在眼前逐渐模糊,凤仪张开通红的眼眸盯着面前的两名美如天仙般的出色的女孩,思绪有片刻茫然。 “娘……”瑞雪紧握住娘亲冰冷的手,拿出手绢轻拭她脸上的泪痕。 凤仪抚上脸,才发现自己泪湿了一脸。是刚刚那场梦让她又想起深埋心中的那股疼痛,所以就连昏迷中她仍泪流不止。莫斯……他辜负了规莲荷,所以他用自己的性命来偿还。在瑞雪被瞿鋈刺喉昏硖过去后,规莲荷又想杀了她,莫斯为免规莲荷继续痛下杀手,于是选择自戕。规莲荷在痛哭一场之后,也选择跳崖自尽,永永远远追随莫斯而去。 在那一瞬间,她恍然,原来规莲荷要的就是莫斯曾爱过她的证明罢了,不在乎给予她的痛苦有多少,莫斯曾爱过她就好……爱过就好…… 而小瑞雪命在旦夕,她强忍悲伤,急急忙忙背起小瑞雪想争取这一簇仅存的希望,幸亏在前往城镇看医的途中有位姑娘精通医术,瑞雪就这么被救活了,但却从此再也无法听见她美妙如银铃般的声音 “雪儿……”她轻抚女儿的脸颊。我得之不易的生命,在十年后,仍逃不了当初的命运吗? “娘,你身体感觉还好吗?会不会觉得难受?那位公子去买些药草,等会儿就回来了。”她将棉被再往上拉些,正值春暖花开时节,娘的身体却冰冰冷冷。 公子曾说过红芙毒仍极阴之毒,难不成这代表毒素已运通娘全身了吗?不,不会的,娘不会忍受就此抛下她的…… 虽是这么告诉自己,但泪水仍忍不住滴下,她实在无法欺骗自己。 “别哭,雪儿……答应娘……要坚强,要勇敢面对以后……”凤仪爱怜地看着女儿。 瑞雪点头,抹去泪水。 问秋看看瑞雪又看看凶大婶,心想她们母女俩想必有些话想说,他一个陌生人杵在这儿也着实不妥,便悄悄退了下去;退出房间前,他瞥见大婶正跟瑞雪说些什么,瑞雪则一脸惊讶。 走出木屋,吸了吸鼻头,木屋的腐朽味儿使他原本敏感的鼻子更加不舒服。想不通她们怎么有办法在木屋里生活这么久,而且木板的腐朽味儿这样难闻,就算平常人进去不到半刻钟也也会觉得难受。 瞿鋈回来,问秋连忙迎上去。只看见师父一脸冷淡,背着药篮子,手上没任何药包,有些纳闷地问: “师父,你不是说要买药草吗?怎么两手空空?还是你放在药篮里”他手探向药篮子,瞿鋈轻轻一闪。 “那只是敷衍之辞,让雪儿比较安心罢了。” 问秋一怔,顿时感到万分遗憾,复杂地看眼师父。 “从来,没这么心疼过一个女孩子,更没瞧过师父想救人,却救不成的”叹口气,问秋再度发挥好管闲事的本性。“师父,大婶一死,瑞雪便举目无亲了,那么她该怎么办?瑞雪不会说话,又孤苦伶仃,很容易被欺负的,既然咱们亲眼目睹这些经过,实在没道理就任由瑞雪孤零零地度过未来,我想咱们可不可以带她一同离开,跟随咱们一同上山下海寻找师父所要的药材呢?” 眼睛期盼地注意着师父的反应,不冀望师父会答应,但师父既然难得一次地“善心大发”肯救大婶,那么应该会帮到底,所以,请将瑞雪也一并带走吧。想想回“四季织”的一路上有美人儿陪伴,那实在是件好差事。 瞿鋈望眼木屋,薄唇轻抿着。 “瞧她那副细皮嫩肉,怕是长途跋涉会受不了。” “那咱们可以雇辆马车啊!”问秋屏息以待,脑袋迅速翻转任何可行的方法,就是希望瑞雪可以与他们同行。“或者,咱们的休息时间增长,步行时间减短,尽量别让瑞雪太劳累就是了。” “那么,要走多久才回得了四季织啊?”瞿鋈懒懒地说,唇畔含着一抹轻忽的笑。 问秋睁大眼,挖挖耳朵。心想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怎么他觉得师父语气中有些玩笑的成分?怪怪,跟了师父这么久,也没听过他说什么笑话,一张脸老是严肃得人怀疑他到底懂不懂得笑,现在倒懂得微笑了 但是,刚刚他也没说什么好笑的话啊,师父的心情居然看起来挺不错的。是因为瑞雪吗?难道……眉一挑,他贼贼地笑起来。师父是在色了吗?看见人家标致的姑娘也忍不住动心了? “呃,我想师父应该不会在乎时间长短才对喔。”唉,虽然他也很喜欢瑞雪,不过秉着尊师重道、孙融让梨的伟大情操,还是让给师父好了,说不定师父这不苟言笑的个性会改变点,以后的日子也比较好过。嗯,为了将来着想,他还是忍痛“割爱”吧。 “我想,你还是去雇辆马车吧。”一甩袖,瞿鋈潇洒地走进木屋。 问秋傻在原地,尚在努力消化师父留下的话。 雇马车?师父的意思是答应带瑞雪一起走了?他吃吃笑了起来。师父终于也开通了。愿意接受小徒弟的建议,很好。想想,多个瑞雪这么柔顺温婉的师母也不错,光是用来欣赏也觉得舒服。 问秋带着大大的笑容赶紧飞奔到城镇上最近的租车店铺,以免师父临时反悔,那会令他遗憾终生的! 凤仪葬在十里坡上,与莫斯、莫彤云的冢并列。 瑞雪将最后一张冥纸放入火堆中,看着烟雾迷漫、熏糊了墓碑上的字迹。这样,娘在九泉之下就不会孤寂了,有阿爹和姐姐作伴,她应是比在人间还快活吧。 “娘亲,公子说愿意带我一同离开这儿,因为不忍心看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你的意思呢?你曾说过不愿带我回黎家是怕外公无法给予我全心全意的关心,所以我也不打算回黎家了。那么,雪儿将与公子一同离去,重新过生活,绝对不会让娘亲担心了。你最末与雪儿说的那席话,雪儿会铭记心中,永远不敢有丝毫忘却的。”她在草地上磕三个响头,泪眼汪汪地注视良亲的墓碑。往事历历,和娘亲生活的片刻鲜明如昨,而她却必须接受昨天还谈笑风生的娘亲,今天已化为一坏黄土了 “瑞雪,就别伤心了,大婶在天之灵看见你这么难过,恐怕也走不开,无法安心地到本文极乐世界成仙了。”问秋扶起她,递去昨天上午同她买的手绢。 瑞雪向他微颔首,轻按去泪珠。 “雪儿,”瞿鋈上前拉过她,把她略显凌乱的发丝整一整。“咱们还不够熟悉,所以回去四季织的路途上,咱们首先要学习的就是与对方相处。问秋,你认识了,我叫瞿鋈,经营一家染布房,就叫‘四季织’,平日我都走访各地,研究药草。” 瑞雪点头,此时才真正地看清他的长相。两道浓眉衬着他的单眼皮,看起来显得冷酷而无情,薄嘴唇,脸色很不搭配地苍白如纸;不像问秋那样晶莹剔透的白皮肤,而且很不健康,像身患病症的苍白…… 略皱起细眉,她看向问秋。 问秋正一脸迷地望着她,瞧见她也看他,才如梦初醒地眨眨美目,长手缠上她的肩膀,笑着问: “怎么一直看我?有什么想告诉我吗?” 瑞雪一呆,有些不知所措。怎么问秋的所作所为都这么随性呢?她是女孩子啊。娘自小教导她,女孩要举止得宜、品德兼备,将来嫁与夫婿才会得宠一生,可问秋却与她十九年中所见的女孩完全不同样儿……瞄眼瞿鋈,想是问秋长期与男人相处,莫怪她的一举一动都我行我则无节制了,嗯,她得身体力行来教育问秋,让她明白男人和女孩是不一样的。 瞿鋈不发一语地将问秋攀在她身上的长手拍掉,淡淡地扫眼问秋;问秋立刻识趣地耸耸肩,躲上位在五公尺远的马车。 原来,瞿鋈也有在教导问秋女孩该有的举止啊。瑞雪看着扁着一张嘴上马车的问秋。可是恐怕是偶一为之吧,男人虽然重视女子的举止规范,但不代表他们就会教,相反地,男人通常就只会要求而不会教育;就像她阿爹,也是将她与姐姐自小的一举一动皆交由娘亲所制,包括思想。“雪儿,你的手语我和问秋都不太懂,所以会有一阵子的摸索期,希望你不会介意。”瞿鋈领她走向马车。“以后我会常带你回来祭拜令慈,你就把我当作大哥一样吧。” “谢谢你。” “你的意思是谢谢我。” 瑞雪扬眉,颇讶异。他没有疑问,直接说出她心里所想的。 瞿鋈淡笑,扶她上车屋;问秋掀开布帘探出头来,顺势拉她上去。 瞿鋈坐定后,起程。 夜半时分,瞿鋈由睡梦中醒来,只手按住右腹,另只手伸向药篮里拿出布盒,将里头十余颗的白色药丸塞三颗到嘴里,须臾,右腹的疼痛明显减轻。 吁口气,他靠着车厢板看向席地而眠的问秋及瑞雪。车厢偌大至可容九人,所以三人并排睡觉并不会觉得太过拥挤,还仍显得宽敞得很。车轮辘辘,车夫仍在前头不停地赶路。 他拉开与前头相隔的一方小木窗向车夫道: “阿财,你找个地方停下先休息吧,等明早再起程。” “是。”阿财望望四周,停在一棵大树下。 瞿鋈提着药篮下车,找块平坦干净的大石头,将今天买的药草尽数取出,试着捣碎和其他药草混合。 “唔……”问秋披着一件披风跳下车,半眯着睡眼。“师父怎么不睡呢?身体又不舒服了?” “嗯。你怎么不睡?” “是想睡,不过怕睡熟了把瑞雪枕头抱,那可不好喽。”他瞄眼师父。“瑞雪像累坏了,一天里头要她承受这么多的变动,难怪她一副吃不消的模样。” 静了一会儿了,他见师父似乎没开口的意愿,便耸耸肩,自讨没趣地凝望天际。 师父还是一样沉默寡言,没因瑞雪的加入而有所改变,甚至扯到瑞雪的话题他也不会多说一点,原以为师父会多嘴一点点,结果……唉!而瑞雪又不能说话,看样子,这一路上他又得自言自语了。不过他确信瑞雪会是个好听众,起码比起师父算好的了,不会一点反应都没有。 “四季织近半山腰,到下一个城镇的时候,去给瑞雪买一件薄被,免得受冻了;现在虽然是秋季,但在山上仍会冷。”瞿鋈看他一眼。“既然是你要求要让她和咱们同行的,那么你就得好好照顾人家,别让大娘在黄泉之下仍无法放心。” “知道了。”问秋抖着声音回答,拉紧披皮。 奇怪,没有任何风吹草动,怎么会觉得不寒而栗呢?他瞄瞄四周,身体更往师父那里靠拢点。凶大婶才刚过世,可能还不放心瑞雪,说不定就一路跟着他们来了…… 这么一想,他更觉毛骨悚然,一口牙在那儿打得嘎嘎作响,忽然觉得前头那有半人高的草丛里似乎有人躲在那儿。是凶大婶吗?他是信鬼神之说啦,可是这不代表要看见啊,尤其是已经去世的人,相见还是不如怀念的好。 拉拉师父的衣袖,企图转移注意力,以免自个儿胡思乱想,结果吓到昏倒那可不好了。 “师父,你说,你瑞雪的感觉怎样?”唉,真是没话找话说了,师父会回答才怪。 果然,瞿鋈瞄眼他,手边不停地调制药草,没回答的意思。 他吞吞口水,眼角瞥向那草丛。 “师父,那票山贼兴不兴跟踪这一套啊?”但愿是山贼或是幻觉,千万别蹦出凶大婶啊。 “跟踪?”瞿鋈挑起眉,终于肯停下手边的工作了。“你是瞧见什么了吗?” 问秋拼命点头,食指怯怯地比向草丛处。 “那儿……像有人啊。” 瞿鋈循线望去,立起身子往草丛处走去。 “啊,师父你千万别冲动啊。”问秋几乎是哀号了:“有些东西最好是敬而远之” 一抹白影突地马车厢下来,瞿鋈定睛看去 是瑞雪。 “瑞雪!”问秋跑到瑞雪身边,一脸怯懦地将视线净往草丛扫。“怎么不睡觉呢?是我和师父的谈话声吵醒你吗?”他的音调狂抖,让人真担心会不会连身体也被抖散了。 瑞雪摇摇头。 “是我睡不习惯。怎么了?你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问秋瞪着她的手势,搔搔头。 “让我猜猜你是说……睡不着?我猜对了?”他扯出笑容。“再来还有一句,你……你什么?你……怕?你是说我怕……像在怕什么?” 瑞雪笑,红润的嘴唇往上扬。 “啊,猜对了!”问秋好开心,扬起双臂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虽然与问秋不太熟捻,但一天相处下来,也明白问秋那热情相待且乐于助人的个性,不习惯与人太过接受的瑞雪不好意思拒绝问秋高兴的热情举动,只有伸出手靠在他胸前,勉强隔出一些空隙,只是这一碰 忽然一怔!连忙推开她,睁圆了大眼,连退了好几步。 “你……你是男人?”刚才手心碰上的是一片平坦,没有女孩家该有的柔软,可是……问秋长得这厢清秀纯净,有可能是男人吗? 瑞雪莫明其妙地看着她,摸摸自己的胸部。 “是啊,怎么?我不像吗?” 是不像,而且完全不像!瑞雪瞪着她……不,是他!没想到自己居然把一个男人当作女孩,而且毫无怀疑。 “对不起,我一直把你当作女孩,没想到你竟是堂堂正正的一个男人。” “你一定是说,将我误当成女孩了对不对?”他摆摆手。“放心吧,我不会生气的,从小到大老被误认,我也早就习惯了。只要一离开四季织,这个美丽的误会就一直缠绕在我身上,我早就释怀了,不过呢”他瞄向她,一脸慎重地说:“我已经二十三岁了,别再说我十八岁或十六岁,甚至十四岁,那我是会翻脸的!” 她相信他真的会翻脸,所以硬将吃惊的心情掩饰起来。二十三?她以为他只有十七岁呢,所以一直把他当小妹一样对待,没想到她还得喊他一声哥哥! “我十九岁,那么我是不是叫你一声问秋哥哥呢?” “咦你说什么?十九?你十九岁吗?喔,要喊我问秋哥哥?当然好啦,那我也叫你一声瑞雪妹妹了。”他长手伸,搂住她的纤肩往自己的胸膛靠,笑得邪恶。 瑞雪涨红一张俏颜,没有拒绝他的热情;倒是瞿鋈皱起了浓眉,将两人给隔开。 “虽然你那美丽的误会解开了,但瑞雪可是个真正的女孩,也不可以这么没规矩。”他平着声调说,却有浓厚的警告意味。 “早知道当女人就好了。”他咕哝着,瞄见师父瞪他,连忙故作没事地拍拍头,耸耸肩,溜上马车去。 瑞雪低头轻笑,抬起头来看见瞿鋈走到大石头旁收拾上头的药草,也跟着他一起收拾。 “睡不习惯吗?两天后大约就可以走到下一个城镇,问秋会给你买件薄被盖,你就不会那么不舒服了。”他接过药草放入药篮里,注视她。 “不用麻烦了,你们怎么睡我就跟着怎么睡,你们肯收留我已经是天大的恩泽了,不必再为我费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他苍白的脸色给吸引,一个高大的男人的脸色这么苍白,着实令人纳闷。 “不用猜,你一定是在说客气话了,什么不用费心、会好好照顾自己等诸如此类的话,是不是?”他将药篮提上马车。“你跟了我,就是我的责任了,不要说得那么轻松。” 瑞雪点点头,手绞着衣袖。他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即使语气平淡至柔和,她仍感到一丝压迫感,令人无法违逆,像天生的王者。 她不常外出,市场上形形色色的人群在天宽地阔的世界里只属沧海一粟,尤其她见到的通常只是外表,面对大众的唯一色调便是沉默,所以她对这世界等于是陌生的,但她从未见过有人能让两股完全不一样的气韵同时迸发出来,形于外的儒雅气质中有股野蛮狂妄蓄势待发,突兀的调协,使人不自觉地受吸引…… 他像背负着许多秘密,头一次,她对人产生了好奇。如今他收留了她,又更能感觉到他的冷静和酷寒,似是没什么事能令他平淡的表情多些变化。他和问秋在外表上明显地形成一冷一热。这样的男人,生长环境会是怎样的呢? 虽然她不明白他收留她的动机为何,可是看得出来他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而且独裁又自傲,不像是个规规矩矩的染布房主人;再说身为一个染布房主人却又四处研究药草,这药草和染料的关系天差地远,会有什么因素迫使他必须去研究药草的吗?也或许,他是纯为兴趣而研究药草? 她不想去问他的动机为何,也不想问是基于什么因素四处研究药草,只要他肯收留她,就是她的恩人了。娘亲常教诲她要知恩图报、饮水思源,她只想秉着一颗感恩的心追随他,论他是什么人,就算是为非作歹、天理不容的坏人,她仍会一心一意追随他。 她抬起眼,碰巧衔接上他淡褐色的眼瞳,一怔,想移开眼,却因他伸来的手,圆眼睁得更大了。 他拉过她身后长至腰下的辫子,在手掌内轻抚,像是呵护一件宝贝物品。 “你是个很坚强的女孩,但是,心底若有痛,还是哭出来比较好。”他的声音轻轻柔柔,悄悄撩动她刻意掩盖的创痛。 瑞雪咬下唇,无法克制眼眶渐渐地湿润。 她不想在人前哭的,那样子的她显得脆弱而无助。虽说丧母的伤痛一时还无法平复,但她却也不想一路上哭哭蹄蹄地,所以一直强忍着,可是那伤痛是那么椎心且深厚 睡不着不是睡不习惯,而是思母心切,所以辗转反侧,轻易地因外头的任何声响而转醒。 他知道,而且一直看在眼里。 于是淡淡的一句话,轻而易举地使她湿了眼眶。 “我答应过娘,要坚强的……哭或许是疗伤止痛的方法,却不是唯一。我讨厌哭丧着脸的自己,所以我不哭;也许心很痛,但我相信自己熬得过。”他是个细腻的男人,将她的一举一动全看在眼里,也许连她的反应也臆测到了,但无妨,只要世上除了娘之外还有别人会关怀她,她便心满意足了;哪怕是微乎其微,若蝼蚁般渺小的关怀。“谢谢你。” “放我?”他的眉略拧了起来。“为什么又谢我了?” 他的反应使她一呆,有些不知所措。他好像不太高兴她常道谢,可是除了道谢以外,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如何表达自己对他的感谢。古人受露水之情,便泉涌以报,而他收留无依无靠的好啊,难道区区一个道谢也不需要?他就这么不求回报? “对不起。”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第一次觉得人心难测,令她摸不着头绪。 “对不起?”他摆手,似乎有些无奈。“我最不需要的就是你的感谢了,我收留你自有用意,不要觉得自己一无进处,明白吗?” 用处?她能有什么用处?她没问,可是心里淡淡飘浮着这层疑问,看了他一眼,提起裙摆爬上马车。 瞿鋈没跟上去,默默地站在马车旁沉思了好久,俊逸白皙的脸孔读不出他的思绪,只有那眼底流露出的痛楚昭示他内心的挣扎。手指轻抚过左胸腔上的刀痕,收敛痛楚,他的眼眸恢复平日的淡漠,淡漠至近无情,手撑马车木框利落地跳上马车。 第三章 “洗澡?”瑞雪瞪向问秋提拿里头放置换洗衣物的篮子往树林浓密的处走去。“你要去哪儿啊?” 艳阳高照,马车停在郊野山路旁,树叶浓郁将毒炙的阳光挡去泰半,微风吹送其间;车夫阿财拿饲料给马儿食用,瞿鋈待在马车内擦拭随身携带的短剑。 “树林深处有池潭水,水质清澈,处地隐密,不必害怕会有人偷看。已经两天没洗澡了,我全身好痒喔。”问秋看着她的手势,轻松地回答,一边吹着口哨。“要不要陪我一起洗啊?” 瑞雪一惊,连忙挥手。 “你……你自个儿洗就行了。” 问秋哈哈大笑,将篮子背上肩,大摇大摆地走入树林里。 瑞雪松口气,真怕问秋一时兴起把她硬拖去。 他们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来熟悉彼此的习惯及个性,问秋已经大约明白她的手势叙述意思为何;问秋很聪明,常常一点就通,所以她与问秋的沟通愈来愈顺利,如同她与娘亲的沟通。 倒是瞿鋈一直在旁看着她与问秋沟通,没说话,但冷峻的脸庞上却给人一种柔和的错觉,说是错觉是因为……他根本没笑,平淡的五官从不会有明显的喜怒哀乐,可是他居然有法子让她觉得他的心情不错。 无法否认,瞿鋈很就容易就能猜出她的内心所想,即使她不愿,她在他面前仍然是赤裸的。不是不质疑,为何他能如此了解她,但她竟认为这一切都显得理所当然! 因为他是恩人吗?瞄向马车内的瞿鋈,她移至他身边。 “瞿鋈,你不与问秋一同去洗澡吗?天气挺燥热,洗洗澡比较舒服。” “不了,再过几个时辰就进城,到时候再洗就行了,倒是你,舟车劳顿的,身子还受得住吧?”他将短剑收入剑鞘,正视着她。 “可以。”她轻笑。他们之间居然是那么有默契,他不需猜,便能说出她要的答案,啊!他是神吗? 瞿鋈点头,目光停留在她脖子上的绢巾。 “你信任我吗?”他忽然蹦出这句话。 瑞雪想都没想就点头,由窗棂投射而入的光芒披洒在她那头结成辫子的乌黑长发,映衬她粉脸更形光彩亮丽。 嘴角勾起微小弧线,瞿鋈看了她一会儿,突如其来地扯开她脖颈上的绢巾,瑞雪大惊,下意识欲伸手抓回,却抓到瞿鋈的手臂;他另只手搂过她到面前细看,线条优美的颈项上有条细窄的刀痕,刀痕虽不明显,但近观仍十分清楚。他眯起眼,更使力拉她向前,瑞雪一时重心不稳,跌落地而倾倒向他 瑞雪倒抽口气,青葱玉指连忙遮住刀痕,想往后退却因他圈住她身子松垮但牢固的长手而动弹不得,眼光飞快地扫了他正好,垂下头去。 “你说你信任我,但你的所作所为却不是这么回答。”他轻声道,气息吹拂在她垂下的眼皮。 瑞雪感到燥热不安,略动动身子,掉起目光盯着他那宽阔的肩膀。 “对不起,我……不晓得你居然会想看。自小,娘亲看过这道刀痕,气愤义并不习惯呈现于众人面前。” “你将我和那些陌生人相提并论?”他挑起眉,口吻有些……苦涩? 她闻言抬眼看他,见他脸色自然,眼底含笑,怀疑方才苦涩的语气真由他口中吐出。 “你……是我的恩人,自然与众不同,如果……你真想瞧瞧刀痕”松开手指,她昂起下巴,让刀痕能更清楚地呈现他面前。“他是我无法说话的原因,也是我心里永远的痛,这几年虽然早已习惯不说话,但”她眨眨眼,想眨掉眨起的雾气,却让它更迅速地凝成水珠滑下粉颊。 瞿鋈放开她,无声无息地挪开一段距离。 “恨他吗?”不必点明,他们都明白所谓的“他”就是迫害她成为哑巴的人。 瑞雪垂下眼睑,思索,最后轻轻摇头。 “或许恨,或许不恨,我已经不再让自己沉沦在回忆里了,没想到遇见你却不知不觉的想起来。”吸吸鼻子,她拭去泪痕。 瞿鋈扬扬眉,将绢巾缠上她脖子。 “那么,就别再想了。” 瑞雪凝视着他淡褐色的眼珠子,刹那间有股熟悉感,却又想不起是哪儿见过。 “我们”她停下来,盯着他附于她手上的大手。 “红酥手”他呢喃地,眼光幽远。 瑞雪怔忡着,没缩回手,放任他的手指在手心摩擦。 “怎么有人忍心伤害你呢?你这么柔软且无依……”他眼光掉到她白皙晶莹的面容。她那微微开启的朱唇,贝齿若隐若现,似是迎合 他的唇猛然印上她的,双手扶着她娇柔的身躯,一股莫名的香味扑鼻而来,他皱起眉,想分析这股香味为何,却因她攀上肩的玉臂失神了会儿。 “哇,洗个澡真舒服!”问秋掀开布帘,脸一抬,马上睁大了美目,当下不知该当睁眼瞎子还是退出马车,反正,他是看傻了。 “滚!”师父平板的声调此时更显冷酷,他将瑞雪压在胸前,半弓身子罩住娇小的她,只剩雪白的裙摆暴露在问秋的目光之下。 “呃好,我马上走,马上走。”问秋精神有些恍惚地退出马车,直直走了好几十步才停下来,俏颜缓缓窜上诡异的笑。 啊哈,师父总算开窍了,才两个月就向瑞雪伸出摩掌,他们刚才在亲嘴呢,动作真快,想必,他过不了多久就该尊称瑞雪一句“师母”了。转回过身瞧,师父正牵着瑞雪下马车,嗯,看了挺教人羡慕的。 跑回去,瑞雪看见他时有一丝的羞涩,将娇小的身体藏在瞿鋈后头。 “怎么了,瑞雪?”他一把将瑞雪抓出来,玩味着她脸上的红潮。“你的脸好红喔,刚刚发生什么事吗?还是师父在马车上欺负你,不,是咬你?” “不,你别乱猜,我……和瞿鋈没什么事……”她比得有些混乱,流露出她心里的仓皇。 问秋嘟起嘴,完全不采信她的说法,看向师父,师父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拿着药篮到一旁继续研究药草。 “师父”他跳到师父身旁,佯装不在意地提起:“瑞雪真是个人见人爱的女孩啊,问秋好喜欢她喔,你呢?是不是也一样喜欢瑞雪呢?”只要师父答个“是”,他明个儿就多个师母喽。 “怎么,闲来无事,竟学起街头巷尾那么三姑六婆要道人是非啦?是否每天给你看了太多人生百态了?”言下之意便是,今后每到一个城镇他都别想去逛逛了。 “呃,不……不是啦,人家……只是好奇嘛。”怎么搞的?才刚亲完嘴,师父的心情应该是不错的,怎么反而更差了?不行,他还是先行远离“狂风肆虐区”,以免误踏危险地带而被刮得头昏脑胀的。悄悄移脚步到瑞雪身边,拉她距离师父约有几公尺,确定谈话不会给师父听见后,他才面带哀怨地向瑞雪诉苦:“你们刚刚有发生什么事吗?师父好像不大高兴,害我差得被‘禁足’,从此不见天日了。” 瑞雪张大单纯的眼睛望着他,摇头。 “没有呀,你刚刚不也是瞧见了吗?”她的脸颊微酡,却一点也不讨厌瞿鋈碰她的感觉,反而觉得很新鲜、很舒服。 “是看见了啦,不过”他摇头晃脑的,感到奇怪。“照理说,男女抱在一起的感觉是很幸福、很快乐、很微妙、很神奇、很总之是很棒的一件事就对了,师父怎么火气更大了?” “你师父生气?为什么?”瑞雪扬起细眉。 “唉,我要知道就行了,也不必特意拉你到这儿问。”问秋吐口气,益发感觉师父阴阳怪气,喜怒无常的。看来瑞雪的存在反而没像他先前所预测的一般,倒适得其反了。 “我去问他!”瑞雪车转过身子就要往瞿鋈奔去。 问秋一时反应不过,眼睁睁看着她跑了几步后,才赶紧抓回她,嘴型张成o型,险些哭出来。 我的老天,瑞雪怎么这样神勇,难道她不明白什么叫“敬而远之”吗? “你呀,真是初生之犊不畏虎!告诉你,你得跟在咱们身边一段日子,直到你婚配给人,所以呢,以后你只要瞧见师父好像怪怪的,就不要接近他,因为”问秋一脸正经,神秘地说:“那就叫做‘风雨前的宁静’,很恐怖的。” 怪怪的?瑞雪眼里闪着问号。 “你现在还不会由师父的外表分辨他的心情如何,今后只要只要我没接近师父,你就不要去接受,懂吗?还有,所谓怪怪的,就是和平日的感觉不太一样。我师父就那股闷葫芦脾气,什么事不大说,咱们只有猜了。”问秋叹口气,随即俏颜上又浮现调皮。“不过,你放心,师父从未对女孩子发脾气,很奇怪是不是?他对女孩子都会识相地闭嘴巴,哎哟,反正师父的脾气很古怪就对了可是,我居然有办法一直待在他身旁,不会想离开?很奇怪对不对?我也觉得奇怪。”他撇撇唇,看向瑞雪。 瑞雪目光直视着朝他们走来的瞿鋈。 “咦?发生什么事了?”问秋忽觉师父神情有异,才要接过瑞雪,瑞雪已被师父护在怀中。 “问秋,快上马车。阿财,咱们起程!”刻不容缓地将他们统统赶上车,瞿鋈甫垂下帘幕,车外立刻有细碎的脚步声出现,正疾步往他们冲来。 “师父,是‘他们’吗?”问秋抖着音问。 马蹄篾蟮胤杀迹日落西山,昏黄的光辉映在奔驰在沙石道上的马车。 乌干达山的山贼终于又再度出现了,可是,他们又不是第一次交手,解决完就行了,师父怎么叫他们上车赶路呢? 问秋才要开口问,瞿鋈便未卜先知地早一步开口了 “瑞雪在这儿,还是不要吓着她才好。”瞿鋈平着声调回答:“倒是你,又不是第一次见到山贼,怎么每次都抖得像秋风扫落叶,全身骨头都快散了似的?” 问秋闻言,俏脸立刻垮下来,无辜地盯着师父。 “师父,你也知道问秋本性就胆小嘛,况且他们山贼个个凶残毒辣,刀刀致命,我的功夫还没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当然会怕喽。” “平日叫你练功夫就会偷懒,这会怨谁?” 问秋纵肩,不再吭声,怕被修理得更惨。 五个时辰后,马车到达“乘凉镇”。 他们在客栈开了三间房,吃过晚膳后便各自回房歇息。 瑞雪脱下外衣,除去中衣及肚兜,将娇小白皙的身躯浸入木桶中沐浴。 连日来都没能好好休息一番和清洗身子,精神上免不了有些许紧绷,现今泡在暖暖的水流中,精神完全松懈开来,连心情也好了许多,红菱似的嘴角不由得往上扬。 圆巧的手指轻点水面,烛光闪闪,水波映着浮光耀金,她闭起眼睛,玉手置于边缘,头颅靠着双手,像沉陷在冬日暖阳的洗礼。 正当睡意侵袭脑部,催人欲眠时,敲门声乍响 瑞雪一怔,赶紧踏出大木桶才要穿上肚兜,敲门声再度响起。是谁呢?她咬下唇,抛下肚兜连忙胡乱套上中衣,光着脚丫子跑去开门。 “雪儿。”是瞿鋈!他手持一包药,一副神情气爽地站在房门外,连穿数日的白衣也换成蒺衣,看样子他甫洗涤完毕。 她笑了笑,身子藏在房门后,仅露出一颗头颅。 “你尚未洗澡吗?我特地拿来一包沐浴花香给你。”挥挥手中的药包,喜怒不形于色的他唇角挂着一抹微近于无的弧度,走进房里,直往屏风后的大木桶走去。 尔后,他瞧见屏风上的外衣和肚兜呆了下,略有迟疑地回头看向奔来想遮掩那些衣物的瑞雪。 “你洗完了?”他问得有些愚蠢,因为没有人洗完澡后会只着中衣在房间跑来跑去。 瑞雪摇头,黑缎般的长发以细绳子束成一捆置于脑后,与洁白的中衣形成强烈的对比。 “我打扰了你?” 瑞雪再摇摇头,走去他身边,接过药包拆开,将里头的花瓣尽数倒入木桶。 “谢谢你。”她拨弄着花瓣,香味混合水味,立即扑鼻而来,是一种清淡的花香味,忍不住,她笑开了。 “你慢慢洗吧,我先走了。” 瑞雪跟在他后头要送他出去,手中拿着一片花瓣在鼻间嗅着。没有水混合,香味显得十分浓郁,接近刺鼻,皱起细眉,她忙着将花瓣移开;眼前的瞿鋈忽然站定,她一时不察,硬生生撞到他的手臂,秀气的鼻子马上通红,扩散出一种疼痛的讯号。 “你没事吧?”瞿鋈盯着她逐渐湿润的眼眶及通红的鼻子,关心地问。 瑞雪向他苦笑了下,捂住鼻子蹲下去。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说没事,她的鼻子又痛得要命;说有事,又好像没那么严重,所以她只有选择笑笑得凄惨来表示她撞得不算严重却又痛得要命的可怜鼻子。 可是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却教瞿鋈摸不着头绪,略皱眉,他实事求地轻扳开她的手,以食指和中指轻柔地在她鼻头微压住旋转,奇异地,鼻子似乎有和缓疼痛的现象。 “现在,鼻子还好吧?”淡褐色的眼瞳亲切地注视着她,不若形于外的冷冽。 瑞雪眨眨眼,双手围住弓曲的双腿,乖巧地点头。也许……有这样体贴的夫婿也是不错的,虽然看起来十分无情且淡漠;也有点太过俊逸出色,容易招惹一些花蝶到处飞,可是他的善解人意、体贴和包容,在在都令她心向往之,有一种想将他偶尔表现出来的温暖占为己有的感觉,不让任何人分享…… “怎么一直看我?”他扬起眉,目光移下,忽地目光变得深沉,随即仰首看上空。 瑞雪奇怪着他的举动,也跟着他看看上空有啥东西。没有哇!这间客栈虽位于城镇之内,却背靠树木森林处,四周有些小餐馆,及庙宇,在晚间十分宁谧安静,只有蛙鸣虫叫声伴着清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响,她进房后一直没打开窗,所以不可能有什么虫子或飞鸟跑进来,那他究竟在瞧些什么呢? 她纳闷地垂下眼光,无意间扫到自个儿的前襟,不知何时,原就宽松的中衣因靠压住大腿而敝开,胸前的小巧圆弧一半曝在外,欺霜赛雪的皮肤上披着黑亮的秀发,构成一副性感诱人,惹人遐思的画面。 脸颊立即窜上火热,喉间发出低哑的单音节,紧拉紧前襟,吞了好几口口水才手指微颤地比出话来 “你……看到了?”最糟糕的是,她居然没多大的难堪及羞怯,娘亲若还在世,定会好好叱责她一番的。 “嗯。”瞿鋈轻答,看她的眼眸十分自然,像是常瞧见女孩的身体似的。 她心里有些不舒服,面对他这么云淡风轻,反倒不知该如何反应了。起码……该有一些不自在吧。 “我想……我得去洗澡了”从未问过他有无娶亲,要是有,怎么办?其实,他即使有娶亲又如何呢?不明白思及这问题时心头那抹失望为何。 她怔怔地走向屏风后,听见房门合上声,突然觉得房里的气氛和空气流畅度不太够,胸口有些闷闷的。没多加注意印在窗纸上的黑影为何,便粗心大意地推开正对树林的窗户,不意 一条长有十五来尺的大蛇盘旋在树上,如脸盆大小的头因窗棂旋转的“咿喔”声转过来,朝她吐着殷红的舌头! 她大惊,张大嘴却只能发出低微的ㄏ声调,脸若纸白地急退几步,撞倒了绘有花卉的屏风,发出巨大声响。 她睁大眼盯着倒地的屏风,心慌意乱地不晓得该先关上窗还是先扶起屏风。忽然房门应声而启,闻声赶来的瞿鋈看见大蛇后立刻狠狠拧起眉头,快速地移至她身后,没有第二句话马上快若闪电地合上窗户,再帮她将屏风立起。 “你还好吧?”瞿鋈拿起外衣披在面无人色的她身上。 瑞雪拉着外衣将脸蛋埋入他怀中,娇躯止不住地颤抖。 “果然吓坏了。”瞿鋈拍拍她紧绷的背部。 她的手紧搂住他的腰,虽然无法完全密合,但仍感受得到她急索安稳靠山的无助需求;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孩子哪禁得起这般惊吓?连他这个长年在外头寻觅药草,瞧过不少珍禽异兽的人都忍不住对大蛇的庞然感到不可思议,更遑论她了!当然,她不能让人永远保护一辈子,必须独立坚强起来,可是……任人瞧见她惊吓成这模样,绝不会再理会那什么独立坚强的狗屁道理了! 当初以性命在江湖杀出一条属于自己的威信,建立起四季织,专门收容一些江湖上赫赫有名却有意退隐埋名、身怀绝技的好手,时至今日,位踞敏达山腰的四季织为一些为非作歹的坏人所忌惮,染布房生意蒸蒸日上,他的冷血淡薄足以令人闻风丧胆,也因此,为天下第一的山贼帮派包干达的山贼头头才欲招揽他为旗下猛将。岂料一言不和后大打出手,山贼头头因此命归黄泉,继而山贼们全伺机而动地想“解决”掉他。 一直以为自己的定力够、够冷凝,即使寻寻觅觅了十年,终于找到那个当年被他一刀刺喉的女孩也仍可一样无情,但他错了!牵挂了十年,昔日那个年稚的女孩也出落得亭亭玉立、花容月貌,想要斩草除根的决心一再地被动摇,以致她的生命仍延续至今 他在迟疑什么,她的命犹如可在他掌握中把玩,只要他五指合握……一条美丽的性命便会在世上消失,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姑息沉默;他是江湖上冷若寒冰、无情嗜血的瞿鋈啊,竟然也有一条他不忍心夺去的性命,这岂不是要让江湖中人耻笑了吗? “你……别怕。”他的音调低沉地奇异,眸子浮现一些漠不关心与绝灭的讯息。“先泡泡澡,让身体放松一下,沐浴花香还有舒缓神经、消除疲惫的功用。”他不能再对她付出仁慈了,她可是他这几年来几欲扑杀的目标啊。 “你……陪我好吗?”她的手紧扯住他的衣角。“我怕……” “不用怕,大蛇已经关在门外了,它不会跃穿纸窗来伤害我的。”他强抑住想抚慰她的欲望,也企图让自己的语气趋向冰冷。“我先走了。” 瑞雪更加紧牢地抓住他衣用,没有放松的意思,大眼睛噙着一抹泪意,不需言语,的柔弱姿态足以令每位男人爱怜心疼无比。 瞿鋈注视着她,久久,叹口气。 “雪儿,你不能这么依赖我……” 语意未结,瑞雪的整个娇躯已经往他胸膛倾靠去,小小的身体在宽阔精壮的壁弯里谋求安全感。 他看着依偎在胸前的黑色头颅,秀发间散落清香,显露出她心来的无滞及清澈,不明白男女碰触在一块儿会发生什么事,也不明白男人对女人的感觉不可能干净无垢;深居简出迫使她单纯又天真,他该庆幸抑或悲叹? “好吧,那你先去洗个澡,我在房里守着你,好吗?”瑞雪迟疑了下才点头,把烛台移至木桶旁,一一将衣服除去。屏风那头,娇小曼妙的身躯黑影全映照在屏风上,一举一动挥洒无比诱惑。 瞿鋈眼露猛锐地盯了一会儿,随后掉转视线看向床铺,鼻下清香已逝去,却仍依稀仿佛能嗅到,他拧起眉,像是厌恶。 房里,两人各据一方,烛火闪闪,沉默是唯一的色调。 第四章 一早起床到楼下用膳,就见问秋似笑非笑的脸孔。那一副想笑又不能笑导致五官些许扭曲的模样,再看他白雪似的肌肤已经胀成赤色,看样子他再强忍下去,恐怕会因过度憋笑而使呼吸,继而空气无法延续到脑袋而使脑袋缺气,导致脑死。基于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佬念,瑞雪好心的地以手势提醒他: “你想笑就笑嘛,没有人阻你,怎么要笑不笑的?” “我哪里想笑?”睁眼说瞎话,瑞雪抹去嘴角不小心逸出的口水,干咳几声,赶紧扒几口稀饭入嘴。 瑞雪看着他的口是心非,感到纳闷。 “你就别理他了。”瞿鋈舀一汤匙的土豆放入她在碗中,叮咛她:“快吃粥吧,凉了就不好吃了。问秋一向疯疯癫癫,真要理,是理不完的。” 他扫眼问秋,当场问秋便被粥给噎到,硬是咳了好几下。 问秋垮着一张俏颜,语带哀怨地申诉: “师父,你怎么骂人家是疯子呢?人家可是十分正常的好奇宝宝呢。是吧,阿财?”他以手肋撞了下在旁一起埋头扒粥的车夫阿财。 阿财呆了呆,看了他一眼,胡乱点个头,继续低头吃他的粥。 “瞧吧!”笑开嘴,问秋邪恶又精灵地朝瑞雪眨眨眼。 “嗯。”瞿鋈淡淡应了声,不打算研究他到底正不正常,只是轻描淡写地道:“待会等吃完早膳,你带瑞雪到街上逛逛,有缺什么的,不必吝惜,就买了吧。” 一听见能上街逛逛,问秋眼睛都发亮了。 “好,不吝惜!不吝惜!”他马上低头大口大口地迅速吃完粥,随意抹了抹嘴巴,挤到瑞雪身旁,一脸垂涎地盯着她秀气地吃粥。“我说美丽又善良的瑞雪妹妹呀,吃粥的速度可以快一点吗?你的问秋哥哥已经迫不及待地想飞奔上街了。”他语中掩饰不住的兴奋和期待令瑞雪不由得瞄向他。 犹记上次瞿鋈允他可上街时,他也是这样兴高采烈,恨不得能长出一双翅膀立刻飞翔到市集正中央似的;就像死刑犯在东市待斩时,皇帝突然下诏特赦,大有那种活着真好的感觉。 那么,她是不是也该应应景,学他一样喜不自胜一番呢? 嗯,还是算了吧。自娘去世后,她的情绪就没大喜大悲过了;沉积在心底的悲哀因时间而形成一团圆球,拆不散、挥不去、赶不走,将她的情绪给蒙蔽起来,对外界的讯息也迟钝许多,所以,相信问秋那种快笑裂成两张脸的高难度大笑法,她学不来,而且她比较偏向于—— “瞿鋈,你不去吗?” “不了,我还有事要办。” “你——” “瑞雪妹妹,你就别问了,快吃粥,咱们上街去!”问秋勤奋地替她扒粥,塞得她没办法分神再去细问瞿鋈。 她的小嘴塞不下全部的粥,问秋也就顺便替她吃了几大口的粥;约过三十秒,一碗粥空空如也。 “好了,吃完了,师父,我和瑞雪上街去买东西了。”问秋嘴中塞满了白粥,口齿不清地说,拉着瑞雪就走出客栈。 “怎么这么急呢?”瑞雪不苟同地皱起细眉,看着目前正在努力咽下粥的问秋。 “当然急喽!”好不容易吞下最后一口,问秋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好奇地望着四周的摊贩。“虽然我跟随师父到处寻找药草,但通常都来去匆匆,没能好好地当地游上一回,而每个地方都有各的特色及有趣,不能游玩实在糟蹋了!” “为什么不多停留几日呢?”她倏地睁大眼,瞪着问秋突然套入她手腕的金镯子,有些恍惚。“你……做什么?” 问秋十分潇洒地付钱,白花花的银子收进专卖镯子饰品的老板荷包里。 “送你的,瞧你一个姑娘家身上一点饰品都没有,怪寒酸的。”其实看瑞雪之前居住的木屋就知道了,以手工糊口的凶大婶恐怕也没有多余的银两来买饰品给瑞雪装扮。看看她身上能卖的大概只有脖颈上手绢了,连绑缚辫子的也只是一条普通的皮绳,唉,真令人心疼!这么美的女孩子应该有珍珠、美丽的发簪来衬托她的典雅和脱俗。 “我都是一些奢侈品罢了。”她闷闷地比划。显然也被金镯子的贵重给挫伤自个儿的自尊心了。 “反正你就戴嘛。”问秋晃晃脑,随意地说:“好不容易能出来逛逛,当然要买些纪念品喽!” “别说得自己像个可怜的囚犯嘛。”瑞雪实在无奈,有点不喜欢他影射瞿鋈是个限制住他行动的霸君。 “我不像吗?”他忽然站定,十指分别夹住两颊往下拉,美目眯成宛如黄发之人般迷朦无神,用低哑衰老的语调说:“我可不想老到鹤发鸡皮时,孙子问我什么是冰糖葫芦,我却说不出口,只当作是将葫芦切半,里头塞进冰糖,以为是调味赤,当场笑掉大家大牙哩!” 他的表情和语气使瑞雪忍不住笑起来,细细分析他的意思也觉得不无可能,到时已是耳顺之年的老人却被垂髫小毛头给取笑,那实在是件残忍的事。可是,有这么离谱吗” “四季织是位于鸟不生蛋的荒效野外吗?一些轻松可见的小吃到那儿全变成山珍海味啦?”她挑起眉。不然他怎么这么向往拥有各种玩意、各种吃食,和喜欢熙熙攘攘的市集呢? “心爱的妹子,你有所不知啊!”他十分凄凉地叹口气,眼光幽远地望着前头的冰糖葫芦,一面说得克制口水流满地,一面还得装副道貌岸然的样儿,语重心长地说出他这几年来的“含辱负重”。“四季织虽然是在半山腰,离平地不会很远,但来回也得半天时间,你会为了一根糖葫芦而花半天的时间在路途上吗?况且山路崎岖,怕走到一半就腰酸背痛,不得已放弃了;再说,四季织里的日常用品有专人地购买,根本不劳我费心。当然,四季织里也有些小孩,可是呢,尽是一些嗷嗷待哺的婴孩,较大的孩很奇怪地都不喜欢吃糖葫芦,反倒喜欢放纸鸢,瞧一张纸做的东西飞上天,他们居然可以大惊小怪,叫得像什么似的,俺——”他拍拍胸脯,非常慎重其事,一字一定清清楚楚、用力地由齿唇间迸出:“二、十、三、岁了,怎么可能跟那些小毛头失态地玩在一起呢?”高高昂起头,他骄傲地睨睥矮他五分公的瑞雪。 瑞雪随意点个头表示赞同他的说法,也不想挑他的语病;如果他认为二十三岁的“人”喜欢糖葫芦是天经地义,而小孩喜欢放纸鸢是不正常的事的话。少费点力气比划,就随他去了。 可是她忽略了一点,问秋可不是个那么好打发的人。 果然,问秋不满意她的敷衍了事,右手臂由她颈部一勒往自己收回,左手轻佻地扳扳她下巴,美目微眯,恶劣地瞄准纯真的双眸。 “你的表情令俺很不满意喔!” 瑞雪在心底叹口气,这像二十三岁男子该有的稚气和行为吗? “那我该有什么表情呢?” “嗯——”他很认真地思索了下。“最起码别让我觉得自己很幼稚嘛。” 哇,那可难了!瑞雪霎时愁云惨雾。 “你这是什么表情啊?”尖起音调,问秋扁起嘴松开手臂。“喜欢吃冰糖葫芦的又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不服气的辩驳! 瑞雪笑了笑,拍拍他的头,似在安抚调皮的小狗。 “喂!你很藐视我喔!”当下像矮了一截似的,他受辱地低叫。 “前头有冰糖葫芦,买几根来吃吃吧。”有时还是得顾虑到他的自尊心才好,而转移注意力乃上上之策。 问秋立刻变换表情,一脸谄媚地望着她。 “好啊,好啊。”热烈的语气使瑞雪不由得再度在心底叹口气。 两人并肩走到贩卖冰糖葫芦处,仔细挑选后,才要伸手拔起糖葫芦,一个突兀的女声忽然插入,要包下全部的冰糖葫芦。 问秋张大眼瞪向那名女子,那名女子意识到有人看她,也转过头回视,眼里有抹傲慢。 “你……你凭什么全包下啊?”问秋气得哇哇大叫:“老板,我要两根冰糖葫芦!立刻拔给我!” 女子一手拍掉老板伸向糖葫芦的手,倨傲地昂起下巴,不可一世地朝问秋道: “本姑娘有钱不行吗?你慢我一步买就认命!而糖葫芦现在是我的了,要买就得向我买,不过——”她笑,看起来骄恣又傲人。“本姑娘不想卖你。” “你!”问秋激动得几乎想扑上去撕毁她那张笑脸。“你别得寸进尺!” 瑞雪在他身后紧紧抓住衣角,害怕他真会克制不住扑上去伤害那姑娘。 “我,就是这么得寸进尺!”缓慢中深含挑衅意味的语气,令问秋的理智正在迅速沦丧。忽然,女子的柳眉一皱,扫眼问秋的喉结处,语带嫌恶:“你是男的?” 接着上下评审他的穿着、容貌和姿态,脸上嫌恶的意味又更加浓厚了。 “明明就是男的,怎么穿得这样不伦不类?活似个女孩家,最离谱的,你居然学女人泼妇骂街,丢脸!”她不雅地翻白眼。 轻易几句话便使问秋的理智抛诸九霄云外,他两眼喷射出烈焰,恨不得将这个口不择言又自以为是的女人给焚毁殆尽。 “你……你这个疯女人!我什么时候跟你说我是女人来着?自个儿妄自猜测,猜错了就唇骂人不男不女,我还说你男扮女装呢,好满足你那男人面皮底下脆弱又变态的心灵!” 啪!女子也不跟他唇枪舌剑,直接一巴掌打去他的出言不逊。 “臭小子,嘴巴给本姑娘放干净点!” 瑞雪大吃一惊,小心翼翼地抚上已经呆愣住的问秋俏脸上迅速红肿的脸颊,可见力道不轻啊!她连忙朝姑娘摇摇手,以眼神示意姑娘手下留情。 “叫他跟我道歉,我就不计较!” “道歉?”问秋不可思议地叫出声,像她说了什么稀奇的异国语言似的。“谁该向谁道歉啊?别本末倒置了!哼,今天算我倒霉了,遇见了个跋扈野蛮的女人,有理说不清!瑞雪,咱们走!” “这么快就走,怕我啊?”女子扬起眉,一脸胜利的笑。 “怕你?是瞧你一个女人不愿意跟你斤斤计较!”问秋牵着瑞雪没入人群中。 “不是男人!”女子冷哼一声。 人群中的问秋又立刻踅回来,狠狠瞪了她几分钟后,抛个一锭金子给旁边面摊,捧起一盆白白的需粉,二话不说就往那女子身上洒去;女子没料到他会来上这么一招,当然猝不及防,被洒得灰头土,发根衣裙都沾满了面粉。 “哈哈!白发妖女!”问秋瞧见她那张目结舌、惊愣住的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 “你!”女子处处四周窃窃私语又掩嘴偷笑的路人们,胀红了俏脸,用力拍拍身上的面粉,,咬住下唇。“臭小子,你让本姑娘生气了!” “生气又如何,你还不是一样让我气得抓狂,我只是回敬你而已!你应庆幸你是女人,否则飞过的就不是面粉了,而是拳头!”问秋朝她皱皱鼻,得意洋洋地旋身要光荣离开。 女子恨恨地瞪着他,手抚上脑后绾髻处,手腕朝他一射,忽然眼前黑影一闪,一位长相俊俏不驯的男子站定面前拧眉注视好,手里拦截住她射出的那支镖。 “黄葵镖针?”男子似乎颇讶异。 “师父!”问秋好惊讶师父的出现。“你怎么会在这儿?咦——”目光直直盯着师父手中的镖针,随即大惊小怪地喊叫:“怎……怎么会有镖针?”他跳开几步,看向那女子。“是你射的?哇,你这女人怎么这样小鸡肚肠啊!竟然暗杀人,万一我死了怎么办?你要赔我这条命啊?”吼到女子面前,拳头晃呀晃,就是没勇气、也没意思打上女子那张宛如牡彤般高贵娇媚的脸蛋。 “你……你凶什么凶啊?”女子也不甘示弱地吼回去,似乎因瞿鋈能接住她的镖针而显得心神不宁。“我是谁?怎么晓得是黄葵镖针?而且,镖针是刺不死人的,挺多让你这几天全身发痒,连觉都睡不好!”她的眼光盯着镖针,咬下唇。 “睡不好?”问秋挑起眉怪叫:“喔,你在镖针上下毒啊!告诉你,你下什么毒我都不怕,因为我瞿鋈——”他退后到师父身边,以一种十分骄傲的神情介绍,“乃是名神医,任何疑难均难不倒他,只要你不让我一针毙命,有一点点时间给我苟延残喘,我瞿鋈就有办法救得活!”他望着女子嘴畔逐渐扬起的笑。奇怪,又没称赞她,笑什么笑啊! “是吗?有机会真想瞧瞧你瞿鋈是怎样的神乎奇技。”她挥手。“这些糖葫芦就留给你慢慢尝吧!虽然我很讨厌你,不过不可否认,你挺有意思的!”她再看眼瞿鋈,转过身,走入人群里。 问秋在她背后装鬼脸,口中喃喃念着。 “你讨厌,难道我就喜欢你啊!疯女人!”他转头望向师父,只见师父一脸沉思看着镖针。“怎么了,师父?” “没事。”瞿鋈拉回思绪,将镖针收入怀里。“走了,咱们回客栈,该起程了。” 在乘凉镇停留一日,大伙儿又开始赶路;问秋说,这么做是防那批山贼有时间部署一切,伺机而动;之所以在那批山贼结下梁子的来龙去脉,问秋也大约跟她说个明白。 瑞雪认真地听着,那对漂亮的大眼睛始终有意无意地瞟眼一旁静静研看镖针的瞿鋈。 为什么被追杀的人还能这样自在呢?当时他哪来的勇气去对抗一票盘踞山领凶悍恶汉?问秋虽然状似害怕那批山贼,但看得出来,他不是真心害怕,只是个性中的胆小无可避免地让他瑟缩下而已;他们并不忌惮那批山贼! 垂下眼,她低叹口气。也许,她对他们的事了解太少,甚至可以说是不了解!一直觉得瞿鋈是个深不可测的人,如今相处下来,能感受到他是将自己保护得如此周密的心细,但却似乎没有人进得了他内心深处;可悲的是,她想进入、想去了解他、想去分享他一切喜怒哀乐。 马上停在路边,问秋指着不远处有石狮子守着的门口,笑道: “这儿是‘宁愿寺’,里头很漂亮,如果回去四季织时有经过,我和师父都会进去逛逛。”他执起她的手,小跑步地跟在瞿鋈后面,一起跨入大门。 觉得安详的古钟声由远处缈缈飘荡下来;中间是一条专达宁愿寺的砖头路,两旁种植着开满鲜艳花朵的桃树,微风拂过,花瓣若雨,片片坠地,形成一幅十分美丽的粉红花瓣雨景象。 瑞雪着迷地看着,直到瞿鋈那身灰色系的衣服突兀穿越其间,才将她远〗矵〗的心神给拉回来。 “很漂亮,是不?”问秋笑嘻嘻,拉着她走进寺里,她看见瞿鋈正跟一位老僧人对话。 “这里的香火不算鼎盛,可来赏花的人就有许多了,还有,寺庙后头还有种一些牡丹花及黄菊花,都很漂亮喔!”他看眼师父。“师父每次来都会跟老僧人聊几句,咱们就别打扰他们了。”他走出寺庙右侧的小门,连接的是一座弯弯曲曲的桥梁,其下是一潭莲池,硕大鲜艳的鱼儿在悠游。 “这儿实在无一不精致啊!”瑞雪望着盛开的莲花,些许蜂蝶在上头飞舞。 “是啊,可是来到这儿我的心情又开始变差了。”问秋垮下脸,哀怨地道:“因为到达这儿就表示四季织不远了,得在四季织住上两、三个月才能再度出来玩!再者,师父都会从老僧人那儿拿一叠佛经让我回去抄写,说什么可以修身养性——唉,真苦了我。” 瑞雪注视着他,唇边始终挂着一抹沉静的微笑;她喜欢听问秋谈有关四季织的一切,喜欢能了解瞿鋈所居住的地方是怎样的一个地方,所见、所做又为何事及何人,渴望了解他所接触的一切的一切。 这代表什么? 自被瞿鋈拥抱后,她便向往他的怀抱。被大蛇惊吓后,入眠时她的身边一定要瞿鋈才能安心入眠;就算在马车上,她依然不顾问秋及阿财的眼光,执意让瞿鋈拥她安眠。 瞿鋈一直都没说什么,晓得他究竟是愿意还是勉强,冷凝淡漠的态度一如往常,偶尔出现的温柔却让她备感窝心。如果这是迷恋,该如何结束呢?问秋说瞿鋈只留她留到嫁人为止,算了了娘亲的托付,而她有办法对其他男人也产生相同的依赖吗?她抬眼年看向问秋,手掌附上问秋不算厚实的胸腔,闭上眼想体会那依赖眷恋的感受是否一如对于瞿鋈的。 “咦,你在干嘛?”问秋想拉开她的手,却因她摇头而手举在半空。“怎么了?” 不,无法!而且完全无法体会到瞿鋈能给她的感觉,就连万分之一都无法达到!瑞雪睁开眼,缓缓看向问秋那张让众女子为之失色的俏颜。 “我想——除了瞿鋈,我是无法习惯任何一个男人的怀抱了。”她认命地比划着。对于问秋,她不会隐瞒自己的思想,也许问秋酷似女子的容貌使她失了戒心,能将他当作同一层次的人对话。 “连我也不能?”问秋挑眉说:“虽然我的胸膛没有瞿鋈那么宽阔,但也足够让你歇息了,怎么?还是嫌弃它拥抱起来不够温暖?”戏谑她每晚都被师父拥抱入睡。 瑞雪一笑,拍拍他的胸。 “我相信总有一天,一定会有位女子会赏识它的。”但不是她!她和问秋都明白这一点。 问秋耸耸肩,一手搅过她的腰。 “我没想过这问题,只希望你能有个好的归宿;可以的话,我甚至希望那个归宿是师父所保护的。” 瑞雪看着他,静静笑了,将头倚在他肩上,高度刚好得不会让她觉得吃力,十分舒服。 “你们在做什么?”冷冷的音调在他们身后响起。 他们回过头,看到瞿鋈冷漠中带有铁青的脸色。 问秋眨眨眼,感到奇怪。 “做什么?一同聊聊天罢了。”他瞥见师父手中的佛经,当下重重一叹,认命地上前接过。“我先拿上马车,你们聊聊。” 他得好好想想四季织里有谁能帮他抄写了。每次回到四季织,他总有一个月是埋头苦干在抄写佛经上,害他的手抄到酸痛得要命!嗯,这次他不再那么笨了,瑞雪列入第一位友情帮助他抄写佛经的名单。 瑞雪抬起望入瞿鋈眼瞳内的狂风暴雨,有丝不解。 “怎么了?” “你都那么随便就给男人抱的吗?”他冷硬地道,双手抓住她手腕。“你娘没有教过你什么叫做矜持吗?” 瑞雪一怔,想抽手,却因他施加的力道而迫使无力,只能任由他抓着。她不明白他在气什么,抱?他是在气问秋抱她吗?她与问秋情同兄妹,拥抱只是代表亲情间的呵护,他在介意什么?在他眼中,她就这么寡廉鲜耻? 她摇头,泪珠坠落,心痛他对她的误会。 “哭?你哭什么?”他锁紧眉心,甩开她的手。“我讨厌女人的眼泪!”低吼,一把将她拖入怀,下巴紧紧依着她的头颅。“不准哭,听见没有。” 他在做什么?为何看见她的眼泪,心会觉得如此疼痛呢?自别客栈后,他一直提醒自己不能再对她施舍同情,怜惜她所有一切了,怎么她眼眶里溢出的液体就这样轻易地使他软弱,使他心疼,丝毫无反抗的能力? 瑞雪踱起脚尖,两手攀上他的脖子,将脸蛋深深埋在他颈窝间。微微抽搐声表示她尽力在克制滂沱的泪珠,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出软化脆弱、不堪一击的模样。 “对不起,虽然我不晓得到底是做错什么事让你发脾气,但我绝对不是你所说的那种女子。”她抬眼望他。庄重地比:“我不敢说自己是个遵循三从四德、行为没有丝毫偏颇的女人,但最起码的礼仪规范我还是注重的。或许平生第一件越矩的事……就是拥你入眠吧,可我一点也不在意,因为——我喜欢你的拥抱,喜欢你待在我身边安心的感觉,纯粹而已,绝无其它杂质掺杂其中,这点请你务必相信我!”她不要他再误会她了,将自己所有感受都和盘托出;除了她无法对其它男人怀抱心动的事。凝视他眼底瞬息万变的情绪,她突然觉得自己太过冲动,退一步,娇嫩却显得苍白的脸孔垂下。 他会怎么看她?她扔些害怕他接下来会说的话。 “此话当真?”他低问,眸光非常温柔,长手一伸,轻轻拭去她脸上残存的泪痕。 她抬起头,被动地望他,点头。 “有些事你并不知道,以后你会后悔你这浅薄的感情的。” 瑞雪张大眼,不解,小手迟疑地爬上他袖口,轻抓着。 瞿鋈叹口气,一手支着她身后的圆柱,俯身道: “你不该用这种眼神看我!”言讫,瑞雪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他的唇立刻印上她的。 这回……有别于上次的轻啄,他的舌不再安分,滑入她香甜的口腔里淘气地舞动,双手缠绕她纤细的腰肢,淡淡的药草味由他身上散发出来;瑞雪眨着纯真惶惑的眼睛直直注视,突地,他睁开眼看着她,淡褐色的眸子此刻灰黯许多,看起来像一泓黑潭,直要将人给淹没。 瑞雪的身子陡然一抖,小手靠在他胸襟想隔些距离,又被他使力拉近,额头紧贴着她额头,眼神紧锁住她游移的目光。 “想逃?你怕我?”他的语气轻柔,却含有危险的威胁。 这样的瞿鋈又是她所不熟悉的,目光仓皇地对上他的,心跳狂跃。 “别……别这样……”他让她觉得自己像头待宰的羔羊。 嘴畔漠然地扬起一道弧线,他扳起她下巴,以更狂猛激烈的方式吻着她。 她只能昏昏沉沉地承接,双手靠附在他腰侧,无力地任由他予取予求,直到他满足了,才放开她,凝视她红烧的脸颊及娇喘不休。 “以后,别再让任何男人亲近你了,好吗?”他的手指分别与她手指交缠。 瑞雪点头,没有多问。 他再度笑了,拉过她身后的辫子轻扫她手背。 “真听话,我喜欢。” 瑞雪见他笑,也跟着笑了,另只手抚摸着他手掌内的厚茧。 “你喜欢听话的女孩?那我以后会乖乖听你的话的。” 瞿鋈眯起眼。 “你就这么在乎我的感觉?因为我是你的恩人?” 瑞雪沉思了下,轻轻点头。 瞿鋈马上拧起浓眉,不悦地推开她。 “走了!”他大跨步地离开,没有等她。 瑞雪盯着他充斥怒火的背影,觉得纳闷。她又说错什么了吗?为什么他的怒气可以来得可以毫无预兆,让她完全抓不着头绪?这样喜怒无常的男人着实让她太无助了! 叹口气,她提起裙摆,小跑步地跟在瞿鋈约三步远的距离,静静跟着他一同走向马车停放处。 六日后,一行人终于到达四季织。 其实,早在心里描绘想象四季织千百遍了,但还是没有亲眼目睹这般来得震撼! 事实上……这儿一点也不像染布房,倒像纨绔子弟所居住的华宅,虽然位于半山腰,但所占面积实在令人咋舌。 踏入四季织,前庭广场上置满许许多多的木架,木架中央都横放着一根木棒,上头挂着约有五丈长的染布;问秋说,甫染好的布料须由热气来蒸透,这样色泽才不易褪去。 她发现这里的人只要瞧见瞿鋈,都会礼貌地颔首,再继续做自己的事;而瞿鋈回到这儿后,似乎开心许多,表情也温和许多了。 这里以男性居多,一路上所见的女性的年龄也几乎在三十岁上下,不多。 她瞄瞄瞿鋈的侧脸,直到走入大厅,他脸上的微笑才算是真正地发自内心,不自觉地散发出一股温暖的气息,循着他的目光,她看见一位女子。 她不美,一对细长的凤眼嵌在瘦削的脸庞,不相衬的是她浓长的眉毛,表示她貌似贤德中阵种不服输的傲气,看起来倒有一种专属于女子的豪迈爽朗。她确实不美,但很媚!又媚得不让人觉得太无知、太俗艳。 她看见她,不驯地抬抬眉。 “瞿鋈,她是谁?”她走近瞿鋈,圈住他的手臂。 “她叫莫瑞雪。雪儿,这是纪欣。”眼底有对她放肆举止的纵容。 瑞雪垂下眼,内敛地一笑。 “你这次出外是不是有乱来啊?怎么平白无故带回一个姑娘家?”纪欣埋怨的口气听似怨怼,实则调情、撒娇。“原来你喜欢尝鲜呀,才找个娇滴滴的女孩来惹!”她将整具身子靠在瞿鋈的胸膛里,以一种示威的眼神瞄着瑞雪。 “别胡说。”瞿鋈看眼瑞雪,微笑道:“她甫遭失恃之痛,又不忍心眼睁睁瞧她举目无亲、无依无靠的,所以才带她回来,你得好好照顾人家,别欺负人家了。” “什么嘛,说得人家好像是坏人一样!”纪欣含嗔地轻打他。“我想你也看不上她,她还这么小,配问秋还差不多。你啊,只适合我。”那么理所当然的打情骂俏使瑞雪讶异地抬眼看。 “喂,别扯到我身上!”问秋上前拉开纪欣,将默立一旁的瑞雪拖到师父身旁,隔开几步距离,认真地评鉴道:“瞧,瑞雪配上师父才是真正的男才女貌,天作之合!” 纪欣脸色一变,推开瑞雪,朝问秋吼: “搞什么啊!问秋,你是不是存心与我作对?” 不晓得是不是他们八字不合,每次他们一碰面一定会有火山爆发的场面,不过这次问秋不想和她一般见识,只有耸耸肩,将瑞雪护到身后。 “什么嘛!看人家比你年轻漂亮,心里不舒服,想撵又不敢撵是不是?所以气就一股脑地净往我身上发泄,别搞错了好不好?是师父带她回来的,要不,没师父允许,我哪敢胆大包天地带回来啊?要骂,就骂师父吧!”一下子,轻轻松松地把责任统统推卸掉。有胆子,她就去向师父发火吧!领着瑞雪一同走到后院位于左侧的厢房。 “这儿,就当是你的房间了。我的房间就在隔壁。”他推开窗户,指着对面的房间道:“那是师父的房间。” “这儿——很漂亮。” 问秋笑,拉她坐在板凳上。 “我说瑞雪啊,以后你遇见纪欣的机会很多,能避开她就避开她,很明显地,她对你的来访很不高兴,也不太能接受,平也就仗着师父疼她挺跋扈三八的,我不希望她有机会以言语伤害你。”再者,两者发生冲突,他无法得知师父到底会袒护哪一方,但是他最终还是不要瑞雪受伤,不论是身体或心理。瑞雪生性温柔,他不性瑞雪会惹麻烦,但那个纪欣可就不一定了。 “放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看得出来纪欣和瞿鋈之间的感情非比寻常,基于爱屋及乌的心态,她对纪欣也会是友善的,尽管纪欣对她的态度不太友善。 “呼,你真善良。”问秋摇摇头。“晚膳咱们就在你房里吃好了,免得遇上了纪欣,她又给你一顿言语上的消遣,好吗?” 瑞雪温驯地点头,没什么意见。 第五章 翻来覆去始终不能成眠,瑞雪端坐起身子,无奈地叹口气。 这些日子太习惯瞿鋈温暖的怀抱,没有他,心神不定,连带地怅然若失、思绪纷乱,根本无法平心静气地入睡,身旁空空的床位,更加深了心底的虚空。 打开窗,让皎洁的月光洒满全室,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射在对面相隔一个小花圃的房间。 瞿鋈……就在里面……轻移莲步,她走出房间,迟疑要不要去打扰瞿鋈。 “我就猜你睡不着。”问秋由房间出来,随性地靠着圆柱。“怎么?打算站在这儿站到天亮吗?” 瑞雪咬下唇,摇头。 “那么,想去找瞿鋈?”他扬眉。 她再度摇头,只是多了不确定。 晚膳问秋陪她一同在房里吃,吃完后便陪她谈天;她曾瞧见纪欣跟着瞿鋈进房去,再也没瞧她出来过了,所以如果没意外的话,纪欣应该就在瞿鋈房里了。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再如何天真纯净也明白会发生什么事。 娘亲曾教导过,除了夫婿以外的男人,她都不该有肢体上的接触,但是,她无法拒绝,她就是无法抗拒瞿鋈的吸引力;她是那么眷恋他怀中的暖和、属于他的气息。 看得出来,纪欣是瞿鋈的女人,瞿鋈对她的包容、温和在在都明白昭示着这一点,至今她仍尚未理清自己对瞿鋈的眷恋是偏重于何种情感,可是,瞧见瞿鋈对纪欣的温柔,有个不知名的东西却不由自主地在心底淡淡发酵地出酸涩。 她抬眼看向问秋,美颜呈现无力感。 “纪欣在瞿鋈房里是不?”明知故问,却想由问秋口中得到否定的答案。 问秋抿下嘴,瞄了眼师父房里。 “他们一向住在一起。”他注意着她的反应。 瑞雪垂下眼,轻叹口气。 “我想,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们好了。”转身想回房里,却被问秋一把拉住手臂。 “回去失眠一个晚上?”他不苟同地摇头。“纪欣虽是师父的人,但不代表她就是四季织的女主人,你没必要委屈自己,况且这困扰是因师父而起的,当然得找他解决喽!”他笑。 “但是,我不能一直缠着他啊,我得学习着如何一人入眠,而且纪欣想必也不乐见我缠着瞿鋈吧,有权利缠住瞿鋈的只有她。”句末的苦涩让问秋唇角的笑意更深了。 “可怜喔!”他攀上她的肩。“看着纪欣和师父睡在一块儿,你心里不难受吗?” 瑞雪一愣,没想到他会扯到这话题。 “难受……可能是因为睡不着所引起的吧。” “还想欺骗自己?”问秋瞪她一眼。“就这么害怕面对自己最真实的感受?” 她错愕地看着他。 “你实在太单纯了。”问秋低叹口气,无奈地轻扶着她的腰,难得地一本正经。“你还搞不清自己感情的依归吗?依赖、牵挂、想念、放心,这么多的情绪轻而易举地因师父而挑起,连我这个外人都看得一清二楚,如果没有喜欢,你不会这么矛盾痛苦。”他顿了顿。“你曾为谁而抒发出这些情绪吗?” 瑞雪摇头,细眉不自主地聚拢。正因没抒发过,所以她感到陌生及疑惑,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爱情吗?她爱瞿鋈?会吗? “难受不是因为睡不着,而是喜欢的人与另一个女人在一起,这个认知在你潜意识中不知不觉地散扩出苦闷,让你误以为是失眠所致。”他轻轻一笑。“你喜欢师父,也许,你想象中的喜欢还要喜欢许多;而且,我也看得出来,师父对你也有一份特殊的感情在。”师父不是个情欲重于理智的人,能让他有亲密肢体接触的人一向只有他所心动的人,所以师父肯亲雪儿,很明显地表示他对她有心动的感觉,只是不说。 “是吗……”瞿鋈的喜怒向来不形于色,平谈的脸孔曾让她误认他根本没有七情六欲,只有在吻她之后才会表现出一些温情,这样一个男人,对她这个哑巴有特殊的情感? “你就这么认定自己是个没魅力的人?你有一股楚楚惹人怜的韵味,光这点,你就赢了那纪欣了。”他轻轻将她往师父房间的方向推去,递给她一个灿烂鼓励的微笑。“让师父明白你的处境,不要全藏在心里不说。”说完,他便转头回到自己房里。 瑞雪直直盯住他背影让房门给掩蔽后才掉回视线。她……喜欢瞿鋈?问秋这番话着实让她蒙尘的心灵倏地澄亮,却也不由自主地轻颤了下。 或许她早有所觉悟,只是一直不肯去细想和分析,起先是因舟车劳顿,实在没有多余的心神再去多想;现在则因为纪欣! 是的,纪欣的存在的确令她原本就自卑的心灵更加颓靡,迫使她将隐约蓬勃的爱芽狠狠丢在角落,不愿想、不肯想、不要想! 看样子,问秋并不赞同她继续把这感觉深埋心底,所以才鼓励她将一切说出来,该舍、该执着,做一次明智的抉择。但是……她是哑巴啊!瞿鋈能忍受一辈子对着一个女人比手划脚吗? 走到瞿鋈的房门口,玉手迟疑地举在半空,始终无法下定决心敲门。 脑海浮起问秋那张充满鼓舞的脸孔,她一咬牙,硬着头皮大力敲三下。 “谁啊?”过了一会儿,闷浓的女声在里头问。 再过一会儿,房门应声开启。出现在门口的是一脸惺忪的纪欣,娇躯披着一件薄若蝉翼的外衣,斜椅门扉不耐烦地看着她。 “是你啊,干嘛?” 瑞雪站在原地,眼光望向床铺上坐起身子的瞿鋈。 “让她进来。”师父道,取来一件外衣披着。 纪欣冷哼声,心不甘情不愿地让开较大的空间给她进去,随后十分不悦地合上门,站在原地斜睨他们。 “有事吗?”瞿鋈柔声问,脸庞在洁白床单对映下更显苍白。 瑞雪惴惴不安地看眼纪欣,刻意以身体掩藏手势,不让纪欣瞧见。 “我……我睡不着。” 瞿鋈点点头,似乎没多大的讶异。 “那你和我一起睡吧。” 纪欣睁大眼,马上叫出来: “她睡这儿,那我呢?”她瞪了瑞雪一眼。“我要睡这儿!”她任性地昂起头。 “别闹了,回来的一路上雪儿都是让我拥着入睡的。没有我,她睡不着。”他拉过雪儿。 纪欣的眼睁得更大了,咬牙! “你这女人真不要脸!”敢跟她的男人一块儿睡!她冲上去,劈头就要给雪儿一巴掌,却在她脸颊距离几公分处被瞿鋈拦了下来;还没回过神时,瞿鋈已经又快又狠地甩了她一巴掌。 “在我面前撒野,你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吗?”他淡淡地说,无情地扫视她。 纪欣捧着脸颊泪眼汪汪。更心碎的是,她看见瞿鋈不动声色地将莫瑞雪移往身后,完全以保护者自居。 “你是不是喜欢这丫头了?才几个月的,你的心就完全偏向这贱丫头了?”她看向瑞雪,恨恨地道:“你这个死丫头,别以为不说话就没事了!靠着一张清纯的脸蛋来拐人,你可真处心积虑啊,哼!我纪欣也不是好欺负的,我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看着纪欣泪流满脸的狼狈样,瞿鋈忽然一怔,思绪跃过时间的隔阂,拉回到十年前的落梅风莫斯护着新戏黎凤仪,辜负痴心的旧爱规莲荷,结局由三条人命和一个女孩的声音做为代,因爱恨情仇纠葛结出永无休止的环环相扣。 如今,他们就像当初的莫斯、黎凤仪和规莲荷般对恃,而他居然袒护自己该手刃的女孩。 他闭了闭眼,思绪一片混乱。 纪欣何时退出房间的,他不晓得。只是当他回过身时,瑞雪扬起她那一双长长的睫毛,诚惶诚恐地凝望着他。她怕吗?他扶住她纤细的柳腰,轻声问: “吓着你了?” 她想了下,摇头。 “对不起,让你们吵架了,如果我没来打扰的话,你们就不会” 瞿鋈包住她比划的小手,忍不住戚起眉头。 “别将所有的事都揽上自己。” “但是……” “嘘别说了,咱们睡觉吧。”瞿鋈轻抚过她细嫩的脸颊,一同走向床铺,忽然,他毫无预警地捧腹蹲下,口中轻逸出呻吟。 瑞雪一怔,赶紧蹲下身查看他,只见他惨白着一张脸,冷汗直冒,高大的身躯几乎快蜷曲成一团。 瑞雪瞬间手足无措,温热的小手摸上他冰冷的脸颊,慌乱又无助。 “别……怕!”他看着她惶恐的模样,吃力地安抚她。“衣柜上有个布盒,你去拿给我!” 瑞雪赶紧起身拿布盒给他。吃了药,瞿鋈明显地松口气,拭去额上的汗珠,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一刹那,瑞雪确定自己没瞧错,瞿鋈的那一眼,有埋怨,近乎怨恨的埋怨和愤慨,但他很快就将这眼这眼神给掩饰,取代的是以往一贯的平静淡漠。她呆了。 “怎么?吓傻了?别担心,我的身体一向不好。”他迳自坐上床铺,微笑看她。 原来,他的苍白来自脆弱的病体。瑞雪静静地坐在他身旁,想了一下,把手附上他置于腿上的手,敏锐地感受到手掌下的大手退却了下,但终究没抽离。她的视线缓缓往上,凝望着他俊美优雅的侧面。 “我们之间……曾经有过什么事吗?”而她没印象的事。她感得到瞿鋈安静背后的排斥,她有点受不了。 “没的事,别妄自揣测了。睡吧。”他拥住她,垂下眼睑,盖住冰冷的眸子。 凉夏来到,嫩黄的树芽全长成浓郁深绿的树叶,璀璨的阳光洒出金黄的光芒,照耀得大地一片金光耀眼。 瑞雪坐在四季织后头大空地偏左位一处池塘旁,粉彩的荷花开启它美丽的的瓣膜,朵朵相邻,几乎个满了整面池塘;池塘后的竹林被微风吹拂,摇摇晃晃,几支小雏菊种植其下,别有一番风味。 来到四季织也快两个月了,一开始问秋都带着她熟悉地形,没空抄写佛经,所以现在他净忙着秒写佛经,没时间陪她;而瞿鋈身为染房的主人,忙是一定的,除了晚上睡觉瞧得见他外,其余的时间他都失了踪影般,只有他想找她时她才看得见他。 相较之外,问秋就显得有情有义多了,为了补偿不能陪伴佳人的歉意,他十分有义气地指示她这处风光明媚的“游览佳境”,而且此处鲜少有人会经过,要到此处必须先经过四季织,所以根本不需要担心会有登徒子潜伏,至于纪欣那个疯婆娘问秋总是这样称呼纪欣的,绝不会有那么闲情逸致来这儿欣赏风景,就更不必担心会被欺负。 其实她倒也没想那么多,纪欣对她而言根本无足轻重,唯一的愧疚来自她必须因为她而搬离瞿鋈的房间,委屈地住在客房;至于欺负从小娘亲保护她保护得紧,没受过委屈,所以也没尝过那是什么滋味,加上问秋又这么袒护她,自然而然也没有恐惧。 喜欢待在这儿,除了静,更益于她思索。 瞿鋈那令人悚然而惊的眼神始终索回心头,久久回旋不去。那样的眼神不是因忆起过往而浮现,而是面对她时所投射出的怨怼,换言之,他的怨怼来自于……她!但是……她曾做出什么事让瞿鋈这么痛恨吗?况且他每每是在腹痛之后才会出现那个陌生骇人的眼光,难道说……他身体的不适肇因是她?是吗?是这样吗? 可是,她没丝毫与他交集的生活片段呀!至少在她印象中没有。连最初震撼心灵,导致家破人亡,与爹爹、姐姐死别的事件都让她快淡忘;虽然伤口永远在,但她已经不会恨了,也始终没学会如何去恨,所以还有什么事能使她镂刻心版,永不忘怀了?她想,没有了,除了瞿鋈。 瞿鋈那双褐色眼眸却也一直困扰着她,明知彼此没交会过,却有种熟悉感,仿佛在许久许久以前,依稀见过同样淡然中带有灰黯的褐色眼眸……极力思忖,仍一无斩获。 无意识地拨弄着水,一对粉蝶相偕飞来的曼妙身姿教她忍不住扬起了红菱似的嘴角。 只羡鸳鸯不羡仙……一生若有幸偕同心神相属的另一半追究向永恒,那是何等美妙的事儿!而她的意中人……脑海中倏地勾勒出瞿鋈的影像,这层认知教她胀红了双颊。 她已经不再逃避了是吗?尽管自身的残缺教她自卑,但一颗爱人的心却不因残缺失支爱人的本能或扼杀掉。即使有纪欣的存在,即使瞿鋈总是有情似无情、无情又似有情,可是,爱啊……就是这么奇妙且敏感。 抬起眼,惊诧地看见纪欣往这儿移来,才要悄悄地利用附近的树林隐去身影,已被纪欣一把叫住: “喂,什么意思啊?看见我就想闪人了!”纪欣站定她面前,双手叉腰,不悦地道。 瑞雪连忙摇手,飞快看了她一眼,低下头去。 “哑巴啊,连话都不肯跟我说,是瞧不起我吗?贱丫头!”纪欣低器习惯地又将手举起来,突然瞄到她颈子上的手绢,好奇。“干嘛在脖子绑条手绢啊?” 她伸手要拿,却让瑞雪一手挥开。瞬间,她的脸孔青红皂白变化不定。 “哎呀,你这个贱丫头是千金之躯?连碰都碰不得?”她马上一掌就往瑞雪脸上甩去。 一旦动了手,就再也止不住,两手噼哩啪啦地胡乱打一通;瑞雪抱住头颅,掌力如棒地洒遍她的手、头和背,咬住下唇,稍移脚步,纪欣立刻追上来,更加猛烈地捶打。 “贱丫头!贱丫头!”纪欣口中低骂:“敢抢我的瞿鋈,是不想活了吗?这四季织上下有哪个人不知道瞿鋈是我的男人?你一来,不但把我赶出房,还让我在瞿鋈心中的地位日渐滑落,因为你,他甚至还打我!这口鸟气教我怎么吞得下去?太可恶了!我今天非把你这贱丫给打死不可!” 瑞雪被打得头昏脑胀,拔腿跑了几步,又被纪欣追上,她感觉自己快被纪欣打碎了! 忽然耳边一物呼啸而过,瑞雪还来不及反应,已经听见纪欣尖叫起来;抬起眼,看见纪欣左手按住右手手腕,鲜血汩汩地由指缝流下,落入泥土化为黑褐色。 “可恶!”纪欣刻不容缓地扫视四周,寂静如旧,没有任何动静。 回头看没入竹节的柳叶,她目光阴沉了下。四季织高手如云,全是甘于平淡、退隐江湖的武功好手,会是谁胆敢出手伤她?而且这也很清楚地表示出,她的行径完全落入某人的眼中,倘若那人告知瞿鋈,瞿鋈会有何反应? 若在以往,她根本无须担忧,但是现在她对瞿鋈的重要性已经不如以往,惹得又是他目前宠爱的人,她可不敢奢望瞿鋈会多心平气和地看待她这番有如野蛮人的作为,可是她实在太气了! 看向瑞雪那张巧夺天工、美丽纯真的脸庞,一股楚楚动人的韵致招人爱怜,也莫怪瞿鋈会转移目标,但就算如此,她仍然不能接受自己已经失宠的事实。她仍企图夺回瞿鋈曾经停驻在她身上的心。 “我警告你!”纪欣咬牙道,手碗大量淌下的鲜血使她有些微晕眩。“瞿鋈永远是我的,除非我死,否则人你永远别想得到瞿鋈!” “不……你放心,他要谁,就让他自己决定,我不会去影响他。”瑞雪情急之下慌乱地比出手势,有浓厚的认命意味。她并不认为自己有本事由纪欣手中抢到瞿鋈,她可是个哑巴啊!只会咿咿呀呀、比手划脚,却无法吐出声音的哑巴。扬起睫毛望着纪欣,发现她愣了愣,随即有些窃喜又惊奇地挑起眉。 “你……是哑巴吧?”一定是的,会说话的人怎么可能那么自然地比出手势,而且还比得这么流畅。哼!空有美貌,结果是个哑巴!她笑得更得意了。 瑞雪盯着她脸上不明所以的喜悦、嘴角嘲讽的笑意,忽然觉得浑身发冷。怎么?瞿鋈没跟她说她是哑巴吗?难怪她一直以为自己高不可攀,不愿同说话……慌慌忙忙地想离开,背后纪欣传来恶毒的话更教她心底一阵痉挛: “似乎所有的聋子都是哑巴,所以的哑巴都是聋子,那你是不是也听不见我在说什么?”她嘴一撇,口中咿咿呀呀的学哑巴说话,那刺耳的声音几乎把瑞雪心都磨碎了。 她仓皇地看纪欣一眼,无力与她辩论自己听不听得见,拎起裙摆,几乎是跌跌撞撞地逃走,脑后,不断回响着纪欣尖锐恶劣的笑声。 逃回房里,她手抱双膝曲折在床铺内,忍不住,泪珠滑落衣襟。 从没有这么一刻,她对于自己的残疾感到这么无助和痛恨!是的,她是对无法出声的自己感觉自卑,但起码,没这样痛苦过,除了面对完美的瞿鋈会有些遗憾,遗憾自己配不上他,否则,在娘亲的百般呵护之下她可从不曾受过这等的委屈。但,纪欣轻蔑的笑声犹在耳畔,那笑声就像一把利刃把她的心给刺穿,使她痛不欲生…… 不想再见到纪欣,所以她将自己关在房里,直到丫环来通报晚膳时间到了,她才略整仪容,由丫环领去。 天晓得她多不希望出席,但是……她没理由不出席。 玉容惨澹地走进饭厅,瞿鋈、问秋和纪欣已然就坐,她不敢接触纪欣那双观察讽刺的眸子,低着头急忙坐下,这才发现身旁多了一位陌生人。” “瑞雪,他叫冷逐风,是师父的结拜好兄弟。”问秋充当介绍人:“风哥,她就是师父带回的女孩,瑞雪。” 瑞雪抬眼怯怯地朝他一笑。浓眉大眼,古铜色的肌肤映衬他笑开的白牙,一看应该知道是个爽朗的汉子。 “哦!果然标致,莫怪瞿鋈会带她回来。”接到瞿鋈一记白眼,冷逐风笑得更大声了。“别,别瞪我,冷某只是实话实话罢了。” “是实话,可是有时候也别太诚实了。”问秋若有所指地道:“怕有人会眼红,打翻醋坛子哦!” “啊,多亏你提醒,冷某不再多言了!”他真的马上住嘴,拿起筷子夹菜。 看来,纪欣和他们的关系不太和谐。瑞雪瞄眼瞿鋈,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不因问秋的指桑骂槐而变色。 “瑞雪,你也吃嘛!”嘴中寒满肥肉的问秋夹块鱼肉放进她碗内。“风哥不是外人,他很好相处的。” “是啊,是啊。”冷逐风不住地点头。“问秋最了解我,冷某有个与问秋相同的毛病,就是面对美女板不起脸来,所以你不必太客气。来,冷哥哥给你夹块瘦肉” 相中一块瘦肉,他下箸时正好纪欣也夹住,他立刻脸一板,恶狠狠地甩开纪欣的筷子。 丢下瘦肉,低骂了声:“秽气!”随后干脆整盘瘦肉都拿到瑞雪面前,对她笑得可谄媚了。“那块瘦肉脏了,咱们别吃,这有一大盘,慢慢吃啊!” 纪欣脸色大变,险些跳起来破口大吧。她几时曾受过这等屈辱了?这冷逐风一向瞧不起她任性骄傲、自以为是的作风便罢了,反正他们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他也不会像问秋一样跟她舌枪唇剑,斗嘴斗个不停,可这会儿,他可是大大反常了,不但和问秋一搭一唱地暗箭伤人,还公然地藐视她,如果她再忍气吞声,她那就不叫纪欣! “喂,姓冷的”正想发挥泼妇的本色,谁知一直默不作声的瞿鋈竟开口了。 “纪欣,别说了,吃饭吧。” “可是他” “逐风一向想什么就说什么,没有思虑太多,你同他计较,未免显得太过小题大作了。”平静的口气、平静的表情,教纪欣怎么胆大包天也不敢试图挑衅他的怒气。 咬下唇,纪欣硬是把满腔怒火压抑下来,眼珠子狠狠瞪冷逐风生眼,转到默默吃饭的瑞雪身上,忽然,嘴边绽放一抹邪恶的笑。 “唉,一起吃饭这么久了,怎么都没听过瑞雪说过一句话呢?”她瞄瞄不约而同停下动作的三人,不以为然地挑挑眉。“瞧不起我吗?还是在床上才肯发出你的浓浓软语呢?” 瑞雪的脸蛋瞬间惨白,为她暗示性的秽语感到无比的难堪。 “纪欣,别胡言乱语!”瞿鋈冷言道,看眼瑞雪。 “心疼了?”忍不住,尖拔起音量。 能与瞿鋈一起在饭厅用餐的人表示在瞿鋈心里有其一定的地位,她可是花了两年时间才坐上这儿的,而那贱丫头居然一到四季织便堂而皇之坐入饭厅,让一些平日就看不惯她气焰的人看笑话,甚至在她背后指指点点。她今晚一定要扳回一城! “雪儿对我而言是很重要的一个人,你别胡乱臆测了。”瞿鋈皱起眉,难得地说出瑞雪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问秋和冷逐风相视一眼,目光虽然停伫在碗上,却十分有默契地竖起耳朵想听瞿鋈的心底话,此刻,反而不希望纪欣住口,希望她这个泼妇能快快发飙、得寸进尺,好逼出“内幕消息”。 而纪欣一向不会辜负众所期待的。 “很重要?多重要呢?有比我重要吗?”纪欣受伤地低叫:“我跟了你三年耶,瞿鋈!你跟她只不过才认识几个月而已!” 瞿鋈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她一眼。 “说啊,怎么不说了?”她扯着他的衣袖,哭哭啼啼。“你是不是真的为那个贱丫头不要我了?说你啊!怎么也料不到我纪欣会栽在一个哑巴身上。她是个哑巴啊!”她指向瑞雪,大叫:“说不定她也听不懂咱们在说什么,你怎么会喜欢这种天聋地哑的残废呢?光漂亮有用吗?”她重重一跺脚。 “疯婆娘,你又在说什么疯话了!”问秋立即义愤填膺跳出来主持公道:“谁说哑巴就一定是聋子?咱们瑞雪虽然不能说话,也总比像你这个尖酸刻薄、仗势欺人的人好太多了!” “哼,就料定你没啥好心眼儿!怎么会无缘无故带个女孩回来,原来是想取代我的位置啊!现在计谋得逞了,可得意了是不是?”纪欣也不甘示弱地吼回去,“可惜带回来的是个哑巴,否则全四季织的男人不就给她统统勾搭去了!” “你……你含血喷人!”问秋气炸了:“咱们问秋最洁身自爱了!” 瑞雪低垂头,晶亮的水珠落在洁净的脸颊上。瞿鋈震动地望着她脸颊的水珠,再望向纪欣张牙舞爪的模样,一阵厌恶感升起,没说任何话,将瑞雪一把抓起,头也不回地走回房间。 冷逐风和问秋十分识相地牵绊住纪欣,任由她大吼大叫。 回到房里,关上了门。瑞雪被动地站在床旁,默默地看着他,眼底盛满了哀怨和深情,以及淡淡的自卑。 瞿鋈叹口气,伸手拭干她的泪痕。 “带你回来究竟是对是错呢?纪欣的个性我十分了解,她不可能容得下你的,除非你和她其中一个离开四季织,否则四季织永远无法回复到以往的风平浪静了。” 瑞雪闻言睁大眼,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有些胆怯地比划: “你……不要我了吗?” 瞿鋈微微皱起眉,没回答,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发呆。 瑞雪在他目光下瑟缩,低下头去,也呆呆地站在那儿。 好会一会儿,瞿鋈才拉过她,轻搂在怀里。 “不会的,就算有不要的人,也绝不是你。”他轻轻吐出自己的承诺。 瑞雪抬眼看他,唇角绽放一抹柔和的微笑。 “答应我,如果不要我,请让我了解原因好吗?” “原因?”他凄楚一笑。“打从一开始或许咱们就不该相遇了,尤其是接续一切错误的开始。”他捧起她的脸,望着她明亮的大眼睛,然后轻柔地让吻落在她脸上,低声说:“是该怪我不够绝,所以才让自己陷入这左右两难的局面,我该当机立断吗?可是面对你,我又何尝忍得下心呢?是的,我无法再违背自己的心意了……我喜欢你,雪儿,我太喜欢你了一些。” 听不懂他的话,但,瑞雪知道他对她表示好感,小手绕上他的腰,靠在他的胸膛。 瞿鋈抚着她身后的大辫子,拉开皮绳,让秀发如瀑布般直泄而下,昏黄的烛光下,闪出光泽。 “为什么收束不了自己的心神?”他定定盯住她姣好的美容。“这不是我要的结果啊!”一拉,他紧紧地把她拥在怀中,火热的吻密切地落下,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和她美好的颈项。“雪儿啊雪儿,我该如何逃开呢?”他低喊,痛苦的神情让瑞雪心疼。“倘若这一切会继续漫无目的地脱离轨道,明显超出我的能耐之外,我怎样才能抗拒和解决?对于你……”他眼一闭,不愿说出下意识跃出的字眼,他怕……他会负担不了。 割舍不下啊! 对于雪儿,他竟已经割舍不下了…… 也许回四季织的路上,所有逾越礼节的情不自禁就已为这几乎蔓延至临界点的感情揭开序曲,而他居然天真地以为只要与雪儿保持距离就能回复到以往的心如止水,孰知……付出过的感情野外法回收的,因为,他的心已经没有多余的空间回收这些感情了 “别,若爱我使你痛苦,就别爱我。”瑞雪神色凄然地注视他。 他看得出她眼底的言不由衷。他们都需要彼此,但,却也都迟疑。 “你不爱我?”不知不觉口中便滑出这句话。 他不想问的,一切说得太清楚反而容易令对方受到伤害,况且……规莲荷留下的命令长久以来一直在心底鞭策着他,促使他能在十年的时间里锲而不舍地寻找莫家的遗孀;如今寻到了,没道理半途而废。 而瑞雪如果知道他便是当年伤害她的罪魁祸首,一定会恨透他的,也许会后悔自己怎会爱上他。他……是极度不愿意看见到她的恨意的。 “一直,我都以为爱情对我只是遥不可及的的幻影,直到碰见你。我很喜欢你,但我不要成为你的负担,而且你身边还有……纪欣,我的存在更显得微不足道,因为,没人会爱上哑巴吧?”她咬下唇。“喜欢一个人是很奇妙的感觉,是天老爷赠予我们的绝佳礼物,如果,喜欢的人也能喜欢自己,那可以算是奇迹了,我会一辈子珍惜那相爱的一瞬间!所以,听见你也喜欢我,我心里真的很感激,谢谢你愿意爱我这个哑巴。”眨眨眼,泪水涌现。她别开脸,悄悄拭去。 “别哭,嗯。”她不是个自怨自哀的人,尽管自身的残疾惹她自卑,但还不至于口口声声将哑巴这两字挂在嘴边,是纪欣严重挫伤了她;连自个儿挚爱的母亲去世她都能强忍悲恸,现在却泪如雨下,可是纪欣将她打击得太过了。“纪欣是个口无遮拦的人,不要在乎她。” “但,指出的却也是事实啊。”她垂下眼,无助。 “你认为我瞿鋈是个容易被人撼动的人吗?我要什么,我自个儿明白,谁都无法改变我!况且,爱一个人便是爱对方的全部,如果嫌弃对方,那一开始就不该爱了;一旦爱了,就不要嫌弃。”他微笑。“若我有一日不爱你,绝不会因你是哑巴,也许会是因为我个人因素而不得已放弃你。” “那纪欣呢?你打算将她置于何地?” “毕竟她跟了我三年,我不会逼她离开四季织,但若有一日她太得寸进尺,我不会原谅她的。”他眼底闪过一丝冷漠。她在饭厅的指控只容许发生一次,再有下一次,他不会再顾情面了遣离四季织是她唯一的下场。 瑞雪怔怔地看着他俊朗淡漠的侧面。如有一日,他也将这冰冷的一面拿来对付她,她会如何? 她会很痛苦。心里有另一个微弱的声音回答。 “在想什么?”他轻问。 不过他没给她回答的机会,唇立即印上她柔软的樱唇,轻柔地吸吮,然后渐渐化成唇舌相缠。然而,单纯的舌尖交会已经无法满足了,瞿鋈拉下她外衣的缎带,褪去,双手支撑着她逐渐摊软的娇躯,放置床上,一手拉开她衣服,一边吻着她白里透红、宛若凝脂的肌肤…… 瞿鋈……瑞雪低喘,小手抵住他的胸膛,脑袋里昏昏沉沉,想推开他加诸在身上那酥酥麻麻、渐渐凝聚成火热的痛苦感受,可是却四肢无力,只能认命地承受他点燃的火源,引爆全身炽烈的感官。 “让我爱你,雪儿……”他在她耳畔低喃,双手仿佛附有魔法般不停撩拨她蠢动的情欲。 在情欲高涨中,他们付出了最真实的自己。 第六章 瑞雪来到四季织已经六个月了。 纪欣自从在饭厅上发过飙后,接下来的日子都十分认分地安分守己,不吵也不闹,跟瑞雪也保持距离,乖巧得让人怀疑她是不是别有居心;问秋就在暗中观察她一个月后才放下心,不再提心吊胆了。 冷逐风在三天后又要再度起程,除了替瞿鋈寻访药草外,他那俏皮刁钻的未婚妻也是令他无法安忖待在四季织的主要原因;他得尽快赶回“风云小筑”探望他那可爱又调皮的小妻子,以免又趁他不在时,将一切搞得天翻地覆。 与瞿鋈在书斋研究完药草后,冷逐风在回廊转弯处看见纪欣站在角落,以大树盆遮住了身子,眼光凌厉且怨毒地凝望某一焦点,浑然不知已有人发现她鬼祟的形迹。 他脚步放轻地往她走去,循她的角度望,看见瑞雪坐在莲花池旁静静沉思,几只粉蝶在她身边飞舞着,像个迷路不知如何回到天庭的美丽天仙。 女人啊,心胸窄碍得可怕。 “无法否认,雪儿真的很美吧?”满意地把她仓皇惊讶的无措举止收入眼底,他笑着道。事实上,纪欣并不丑,可惜过多的嫉妒和自负将她本来傲人的美丽扭曲得面目全非,映衬得毫无心机的瑞雪更加无垢可人。 纪欣冷笑,狠狠瞪他一眼。 “只有你们这些俗气的人会以容貌评论一切!” “那么,怎样才不俗气?”他扬眉。 “哼,没兴趣跟你说,与你说话只是白费唇舌!”她头一甩,捧着染料要走。 她当然知道莫瑞雪漂亮!尤其举目无亲的悲苦困境令她身上又多了一股楚楚动人的神态,只要是男人,没有人不受她吸引的!而且她才双十年华,比起自己二十有五的年龄,莫瑞雪占有更多的优势,可她却没能力挽狂澜;是的,她早就明白莫瑞雪和瞿鋈已经发生到何种程度,那贱丫头已经成功地取代她的位置。 “可惜啊,你的瞿鋈也是个俗气的男人。”冷逐风不经意地挑起敏感话题,神情自然,远远地欣赏那抹美好的浅蓝身姿。 问秋脸色一变,随即高高地昂起头表明骄傲,不让心中涌起的痛楚呈现。 “瞿鋈只是一时迷惑,他终究会回到我身边的!” “是吗?”语尾拖曳长长地,明显地将她的话当笑话。 望着他似笑非笑的脸,像关心,又像嘲讽,平静的表情无法再保持,纪欣显得有些气急败坏。 “冷逐风,如果你是存心来刺激讽刺我的,那我劝你,免了吧!” “怎么,这么禁不起人说啊?”冷逐风一派的悠然自得,淡扫眼她手腕处余下的伤痕。“早该看透了,瞿鋈既然对你的伤痕不闻不问,你当明了他对你的情感已不若以往了,何苦刁难瑞雪呢?” “笑话!你何时瞧见我刁难她了?”忽然,她一愣。“那个哑巴同你告过状?”不待他回答,眼一转,忽地她若有所悟。“伤痕……是不是你出手的?” 受伤后她曾哭丧着脸找瞿鋈,要他替她出口气,揪出是何人出的手。岂料,瞿鋈仅淡淡一笑,没任何表示,既没问因何伤,也没问她伤痕状况如何,当下她的心像被人拿刀开一般,疼痛难当;又碍于冷逐风当时也在场,她自是没面目继续赖在那儿痛哭失声,赶紧匆匆离去,回房痛哭一场。自然而然,瞿鋈也没去调查是谁伤害了她。 可现在经他这么一提醒,她恍然!仔细想来,这冷逐风虽有人看不懂作风,但敢明目张胆伤害她的却没有当然除了冷逐风;再加上当日他正巧回来,晚膳时又一反常态地与问秋对她冷嘲热讽……不是他出手,她实在就想不出会有谁了。 他一笑。 “正是在下。”他微躬身子。 “你什么意思?”纪欣咬牙问,捧住染料盆的双手有些发抖。 “感情的事何必牵扯到他人呢?瞿鋈舍你选雪儿,是他的选择,并非雪儿所致,将怒气发泄于她,实在不公平。故冷某才出手,在此盼纪姑娘见谅。” 纪欣眼一瞪,不以为然地撇嘴。 “若非她出现,瞿鋈的岂会移情别恋?” “你该明白的,纪欣。”他摇头笑道:“依瞿鋈的个性,一向只有他自己能改变自己的,没有人可以或有本领撼动他。如果瞿鋈仍爱你,你想雪儿有本事由你手中夺走瞿鋈吗?是瞿鋈自己迷了心神,是他让自己爱上雪儿的,由此可见,他对你的爱并非根深蒂固到生死相许的地步,而雪儿或许能办到。” “你说什么?”她眦目叫道:“那个哑巴能让瞿鋈爱她爱到舍生忘死?哈!别开玩笑了,外头人都当四季织的瞿鋈是个无情、残忍的人,都不知那只是他保证自己的防护罩,其实他是脆弱的,也是念旧的,所以我不信他会舍弃我,去选择一个认识才几个月的哑巴!”她头一横,不想与他继续说下去了,正要跨出步履,忽被他直接却隐含某种意义的话给吸引住。 “你又知道你与瞿鋈相识较久?”他笑,但显得毫无情感。 跃动的心被他的话挑拨得扑通作响,纪欣盯着盆里的染料,突然不晓得该掉头离去,还是追根究柢问个清楚。 “你……你想说什么?”瞿鋈不喜和他人说他的事,就连她,也是经由时间累积才逐渐了解他的,但偏偏冷逐风什么都知道;也不明白到底是从何处打听来,加上瞿鋈注重个人隐私,绝不可能是由瞿鋈口中得知,那么他究竟是如何得知有关瞿鋈所有的一切的?而他,又知道多少? “没什么,只是要你明白,不要总认为自己是第一。” 纪欣震撼地看着他。他的意思是……瞿鋈和莫瑞雪早就熟识了吗?是这个意思吗?不禁看眼荷花池畔雪儿窈窕身影。 “别胡思乱想了,该你的,是怎么也跑不掉的。”挥挥的衣袖,他潇洒离去。 握紧了盆缘,纪欣复杂的思绪千回百转,闭上眼,突然觉得自己无力极了。 “师父!”问秋走近坐在古井旁擦拭一向不离身的短剑的瞿鋈,空气中弥漫着肃杀冰冷气息,教他不由得不安了起来。“师父……”他怯怯地喊了声。 瞿鋈瞄他一眼,将短剑收入剑鞘。 “有事吗?”平淡的声调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没……没事。”眼尖地发现师父额头沁出的汗味,心中立刻明了方才师父又旧病复发了。“师父,你还好吧?要不要我找瑞雪来……” “找她来做啥?”瞿鋈低吼,俊逸的脸庞闪过一丝凶狠。 问秋没忽略,所以着实傻了一下。 “问秋以为……师父会想瞧瞧问秋,可以缓和一下心情。”不是都这样吗?女人对男人一向有奇妙的作用,不需言语,就能让男人感到心平气和,何况……师父对瑞雪的迷恋有目共睹,虽然师父不肯承认、也极力隐藏,但那痴狂的爱恋,连呆子都看得出来。 而师父那凶残的眼神……是因瑞雪而起的吗?雪儿做错了什么事吗? “师父……” 瞿鋈忍住满腔倍看的火气,撇过头,无意间扫见在井水反映的水波中飘浮着模糊不清的脸,那脸是痛苦的、是挣扎的,同样地也蓄满浓浓的心酸。 发病的频率愈来愈频繁,自己研发的药丸的抑制力明显降低,甚至已经濒临失效的边界。难道,真要如规莲荷言,才能完全洗涤体内的毒素,更换全新的体质,摆多年来的痛苦吗?但……真只有那个方法而已吗? 他用力闭下眼,真希望睁开眼万物焕然一新 但是眼前依旧是一脸恐惧又莫明其妙的问秋。 杀掉瑞雪仍然是他唯一的选择,毫无商榷余地;这是规莲荷莫家的诅咒,却也间接报应在他身上。因为他爱上莫家人,爱上令规莲荷恨之入骨的黎凤仪的女儿,于是他必须间接地承受规莲荷撒下的漫天诅咒,在保己与弑爱中矛盾挣扎。 “师父……那么,问秋扶你回房去好吗?”眼光落以师父敞开的前襟,一道不算短的刀痕横亘在左胸膛。 他并非第一次瞧见这刀疤,早在跟了师父以后,这刀疤就一直存在,只是……跟了师父这么久,从没看过师父受伤,这刀疤从何而来?他不晓得;问师父,师父也只是冷笑带过。等到时间一久,对刀疤的好奇也逐渐淡薄,也就没兴趣知道答案了。 瞿鋈看他一眼,垂落眼睑盖住充满痛楚的眸子,不让自己的感受流露。 “去,带雪儿离开四季织。”极力维持音量的缓和,他整顿衣服,将胸口的刀疤掩盖住。 “师父!”问秋大惊。“为什么?瑞雪做错什么事吗?” “错?早在我和她相遇之时,一切都错了。”他淡笑,不让一丝丝苦涩飘浮出发热的眼眶。 爱啊,爱她的心是如此坚定且深刻,相守一生的意念也益发执着,尤其在得到她之后,保护的心从未一刻停歇过,可是…… 他不得不坦承,尽管爱雪儿,但每当毒素在体内发挥它那蚀骨椎心之痛时,他仍忍不住恨莫斯、恨雪儿、恨所有使他身中其毒的莫家人! 即使下毒人为规莲荷,却是因报复莫家人而下手。规莲荷要他一生以诛灭莫家人为责任,要每一次毒素发作时,他便牢牢记起这项任务,不给任何莫家人有苟延残喘的机会;而规莲荷的确成功了,他在毒素发作后,均有不顾一切毁灭莫家人的念头因为只有在亲手杀了莫家人后,他身上的毒才有解救的一天。 他不是圣人,无法以德报怨,无法为了所爱的人将一切的苦痛全数抹煞,可是他也不愿意因一时的气忿仇怨而去伤害所爱的人,所以…… 让雪儿从视线里彻底消失掉。 他知道他会痛,但是这是他唯一能做的。 知道她会在天地间的另一个角落过得很好,这样就够了 “带她离开!”他冷冷瞥了问秋一眼,挥手。“快!” “师父!瑞雪她孤苦伶仃的,无处可去啊!”从未曾向师父的命令说过不字,尽管现下师父要他做出千万个不愿意做的事,他仍无法说出不字,只是极力劝阻师父,奢望他能改变主意。 奢望?是的,太明白师父对量件事贯彻始终的态度为何,他那坚定的眼眸透露出的讯息他懂,怕是多费唇舌了。 “丢给她够两个月生活的银两。” “师父!你知道那是不同的!”不解啊,不解明明相爱的两人,为何硬要违背心意,相隔两地,?师父又何以在一夜之间骤然改变态度,赶瑞雪离开四季织?他甚至为让瑞雪适应环境,刻意将寻觅药草的行程挪后啊。 “怎么?你不肯吗?那我去!”大步迈开,他随手抄起短剑,立即手一横,短剑准确地削落奔上来的问秋顶上几绺细发,教他傻在原地,成功地喝阻他的脚步。 “师父……”问秋直直地注视他,心寒地道:“为什么?你爱她啊……难道你的爱就这么廉价,这么容易取舍?” 不愿看师父好不容易爱上一个人,却因为自个儿我行我素、不明所以的原因而舍弃对方,明白师父不可能对他吐露心事,可是也得让师父明白有些事物得靠自己去争取的,或许师父有自己不得不放弃的原因,但他也得顾虑到瑞雪的感受啊。 “你还小,不懂爱。”收束心中蔓延的痛楚,周身特意迸发出冰冷漠然的气息。他一向无情,相信失去雪儿后,他仍可以过得很好。 “是吗?”问秋盯着地上的发丝,黑漆的颜色映在黄沙上。 不赘言,瞿鋈直奔瑞雪的房间。 房里,瑞雪正在缝制瞿鋈的衣服,简单的剪裁、深蓝色的布料都是瞿鋈所喜欢的。 看见瞿鋈走进房间,她轻挑柳眉,微笑地看着他。 瞿鋈的心猛地一揪,凝视她那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那张美得净秀的小脸,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件衣服大概在冬季时就能穿了,真想瞧瞧你穿上的模样。”美目盼兮,她深情地看他。 “别……别做了。”他的声音粗哑低微,拿过衣服,没看一眼,便随手扔到床铺上。 “怎么了?”瑞雪若有所觉,有些惶恐地问。 “雪儿……雪儿……”他捧起她的脸,薄唇磨擦她的,眷恋着她身上散布的沐浴玫瑰花香味。 她的身体早已让他的气味所占据,盖过她本身的赤子温香,拿玫瑰花香给她沐浴,是想感觉她成熟的气息;虽然二十已是高龄,但对他而言,他仍娇嫩稚气地教人不舍。 小手轻轻环上他的腰,瑞雪温驯地靠着他;敏感地察觉到他有事要说,但不追问,只待他愿意说再说。 “雪儿”他隔开一段小距离,眸子挣扎中带有残酷地注视她,心一横,咬牙道:“明一早,离开四季织。” 她怔了。 “你听得懂吗?我要你离开四季织,独自。”推开她,他转身拉开橱柜,将她的衣物丢出来。 瑞雪没阻止,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动作。泪,毫无所觉地爬下脸庞…… 迅速整理好包袱,瞿鋈眼一抬,惊了下,刺痛感窜入心窝。 “别哭!我讨厌女孩子哭!”他别过脸。 瑞雪马上以掌拭干泪水,无所适从地站立。厌了吗?他还是厌了她吗? “离开四季织后,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别再……”想我了。理智立刻被情感埋没,所以语末之辞始终说不出口,他还是自私地想要她时时刻刻心底只有他。 “为什么?”她含泪瞅住他,无助地环抱自己。他的气味还残留在唇缘,这么真切,可他的人却要逼她离开他。 瞿鋈吸口气,拒绝看她那令人心疼的表情。 “咱们不适合,再继续下去只会伤害彼此。” 瑞雪点头,凄楚地凝视他苍白的脸一会儿,拿起包袱旋身就要走,却被他一把拉住。 “天即将暗了,走山路十分危险,你明天再走吧。”忽然发现自己此时不该有这种关心的态度,他连忙松开手,不自然地望向别处。 “何必在乎呢?既然都要分开了。”她哀怨地比划,晶莹泪眼不愿再流下形似求人怜悯的水珠,她头一昂,决裂地转身而去。 那一刹那间,无法克制满心的疼痛促使泪水淌下。 “你恨我吧!恨我吧……”瞿鋈在身后低喊。 但她的脚步没片刻犹豫,身躯笔直地走向大门,宛若走出这几个为的甜蜜生活,她的心,也就只剩枯木死灰了。 “为什么?”冷逐风才起程七日,马上又因问秋的飞使鸽传书内容给催回四季织。一回到四季织,他也没任何迟疑,找到了瞿鋈,劈头就问。 瞿鋈瞄了他一眼,将药草丢进瓷碗中捣碎。 “这是最好的结局。”他也不∴禄蜃般露,直接说道。 “她一个女孩子,又不能说话,放她一个独自离去,很危险的!”冷逐风就事论事地说着,微蹙眉,无奈地摆摆手。“真搞不懂你心里在想什么!” 瞿鋈没说话,停下手头的工作,颓然地倒进椅子里。 “嗯,勉强将你这副没精神的样儿当作雪儿离去后的副作用,证明雪儿对你还是有影响的,不像问秋信中写的那般是个没肝没肺、无情寡义的人。”轻敲桌面,冷逐风一面看着他的反应,一面思索着所有事的前因后果。“是因为‘她’吗?” 瞿鋈面无表情,微扯嘴角。 “嗯,姑且当是吧,可是,她都死了那么久……”他顿了下,复杂地望向他。“她是否留下什么东西,让你不得不听从她的命令?而你迫不得已,又不能伤害雪儿,于是只有赶走雪儿?”倏地,他一击掌,满脸不可思议,跳起身,崇拜地低喊:“天啊,天啊,我冷逐风怎么这样闻名?推理能力堪称一绝啊,只要靠着蛛丝马迹就能揣测出全盘事件,还有谁比我更棒的吗?我想,已经没有了!”他摆出一副超然脱俗、老学究的模样,正经严谨得教人嗤之以鼻。 瞿鋈翻个白眼,没打算理他,站起身子想离开,却教他一把拉住。 “喂,太不捧场了吧?”他埋怨地道。 瞿鋈叹口气。“你猜对了,规莲荷的确留下一个东西,让我欲哭无泪。” “哦?” “而那样东西只有靠莫家人的血液才能解除,否则我一生一世都得承受那种椎心刺骨般的疼痛,不,也许不须一生,几年后或许我便会一命呜呼了。”他看着他,浓眉不自禁地蹙起。“近日来毒发的频率愈来愈繁多,我想,我大概支撑不了多久了,但我不希望自己在一时冲动下伤害了雪儿。” “所以你赶走她?说不定在雪儿心目中,你赶她出四季织,恐怕比要她的命还令她痛苦呢。”盯住他苍白的脸孔。 似乎从一开始,他的脸色就从未好过,苍白中带有一丝死气,加上他喜怒不形于外,刚开始总差点就认为他是飘荡在宇宙间的一抹幽灵了,后来相交益深,也就引以为常;只是他仍不愿轻易吐露出自己的心事,总得靠自己揣测,再求实情。 “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他有些不住气地低喊。他是百般不愿雪儿离开身边,但情非得已啊!他只能这么做,而每个人却都当他是残忍无情,残忍地将雪儿逐出四季织,他们岂知他心中也是痛心疾首? “所以这十年间,你不断地寻找能解毒的药草和莫家人,不料人算不如天算,你居然会爱上莫家人。” “这是我的命劫。” “我明白。”冷逐风顿了一下,平静地说:“但你该晓得,那些山贼总在四季织四周伺机而动,他们北眼见你千里迢迢将雪儿带回四季织,接着又瞧见四季织形单影只地离开,他们可能放过任何有机会成为你弱点的人吗?你瞿鋈在江湖上以无情绝灭闻可四季织里的众位退隐高手却看中你的义薄云天,只要你答应的事,绝以生命提之,所以他们肯为你和四季织效劳。现今,有了你的把柄,山贼岂有轻易放过之理?” 瞿鋈阴沉地闭上眼,目视地面,掌下不自觉地凝聚真气。 “若雪有任何差错,我要他们全山寨的人命来偿还!” “何苦?出动人手去寻找雪儿吧。” 瞿鋈不语,神情明显轮化下来。 若有似无的笑意浮现唇角,冷逐风踏出门槛,开始传达命令。 第七章 五个月后。 繁华热闹的市镇,两旁摊贩林立,中间的走道流窜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哇,花灯已经开始贩售了!”问秋停驻以一处灯笼摊前,兴高采烈地看各式各样的灯笼。“元宵节又再度来临,十五日,团圆日,希望大家都能团团圆圆,心事事成呀。” “嗯。”一名长相艳丽中混合清纯娇嫩的女子附和着,对身旁的男子嫣然一笑。 男子宠溺地抚抚女子的褐色秀发,眼底尽是爱意。 “咱们小〗〗只要能出门,就开心得不得了,真像个小孩子。” 凌〗〗谨不以为然地挑挑柳眉,娇媚的神态使路人不由得多瞧一眼。 “哼,镇日闷在风云小筑里,人家都快闷慌了!有机会出来逛逛,当然要好好玩玩啊!是不是,问秋?”手肋撞下正在旁边拿灯笼观赏的问秋,她笑着问。 “呃……是,是!”不明就里的问秋虚应着,回头继续挑选灯笼。 “瞧!”她睨眼男子。 “你可别忘了你已经是人家妻子了。”冷逐风对她的话不予置评。爱她的,就是自由自在的心性。 “市集有许多人,也会发生许多事,相同地,也就能学习许多事,你将我闷在家里,我尽早会变钝的!”她四处瞄瞄:“我娘和爹就因一枝簪子而结识,同样也是发生在市集中,所以呢,市集中常常有出其不意的事发生,甚至能影响到一生呢。” 问秋闻言一呆,看她一眼,提着买下的灯笼走到缓缓踱来的瞿鋈身旁。 他想到瑞雪。 当初他和师父也是在市集中与瑞雪相遇,因一条手绢。 接下来,发生好多好多事啊,连师父也变了 “师父,这是我买的灯笼,好看吗?”问秋像献宝似的呈现给师父看,期盼的表情宛如一个待人称赞的孩儿。 “嗯。”瞿鋈轻轻应了声,拄着拐仗的左手挪个舒服的姿势。 “累吗?要不要休息?”冷逐风关心地问。 “不必了,你们去逛,我慢慢走便行了。” 毒素不断在体内循环十年,终于也开始发挥它的效力了,由右腿开始侵蚀,肌肉渐渐腐烂,显露里头怵目惊心的白骨,及细线般的血管,迫使右腿失去行走的能力,只能依赖拐杖让他行动方便些。所以冷逐风才不放心地亦步亦趋,唯恐那票山贼趁机伤害他;甚至将妻子带在身边,像是准备一辈子跟定他了。 “我打听过了,在那条巷子底有家百年药草老店,卖的尽是些稀奇古怪罕见药草,可以去瞧看看。”冷逐风回头向妻子道:“你和问秋在这儿逛逛,别走远,我们待会儿就回来了。” “好。”凌〗〗谨一脸乖巧地回答,面带微笑地目送他们走离一段距离后,确定丈夫看不清她表情时,才朝身旁的问秋笑开了嘴。“自由了,我自由了!”她雀跃地低叫,感觉拂面而过的微风益发暖和。 问秋白了她一记眼,摇头道: “你确定你们是夫妻吗?怎么风哥离开你身边,你可以这么兴奋,像解脱似的?”现今师父和风哥仍未放弃解毒的念头,不但四处寻访药草店,也四处找名医诊治,基于风哥无法常回风云小筑的小缺憾,于是他们身边多了一个小累赘。 他瞟眼这会儿蹦跳跳到古玩摊去跟小孩一同与老板喊价的女孩,心中一叹。很难想象风哥怎会喜欢这样一个童心未泯的女孩也合该算是少妇了,但她压根儿不像!听说她初见风哥,就当风哥的面一拳打去,当下风哥的鼻孔留下两道刺眼的红色液体,两人的梁子就此结定,至于后来的情势如何发展到两情相悦,甚至鸳鸯合盟,风哥怎么都不肯说,只对他骄傲地大笑几声。 说正格的,她真的挺美的,轮廓不若本地女子般平凡,含混些我族人的血统似的,连发色都不是正统的黑漆,有种异国风情。以往听过风哥对她的叙述,但这次才算是真正的见相处了拉近两个月时间,发觉她还真不是普通的爱玩,和瑞雪迥然不同……唉,又想起瑞雪了,早该忘了啊,为什么老是不知不觉地就拿别的女孩与她比较呢? 其实,在瑞雪刚离开时,师父曾派人下山去找寻,可惜一无所获,瑞雪完全失了踪迹。那时师父还将自己关在房里整整七天都不出现,他差点还以为师父是为自己一念之差而让瑞雪有沦落危险的机会自责,故选择断食自我了断……事实证明,他太天真了,师父岂是这么肤浅的人?也许自责,但以了结生命当作交代,那是最笨的方法了。 “我们去买冰糖葫芦吃好吗?”不知何时,小〗〗已经回到他身边,而且等看过瘾他一会儿叹气、一会儿规莲荷淡笑的白痴表情后,轻轻地问出声。她手上还拿着纸鸢,可见也是与老板卖力杀价的战利品。 “你……究竟几岁?”忍不住,还是问出口了。因为她长相美艳,但是行径却差异太多了。 “十八。”她睨眼他。那眼神像是看穿他的想法。同时也回敬他一脸“你还不是幼稚地买了一个灯笼”,意要他别大哥笑二哥了。 瑞雪自认没趣地耸肩,胆敢一拳打向比自己高上近乎半个身躯的人的女孩还是少挑衅为妙,以免她又做出什么令人措手不及的事情。相中目标,他率先走了过去。 “老板,这冰糖葫芦怎么卖?” 才要伸手拿,忽地打横里传出他今生怎么也忘不了的声音。 “老板,我要包下所有的冰糖葫芦!” 问秋睁大眼,马上瞪向来人!相同的画面、相同的对白、相同的对峙。 “呃,是你呀。”女子扬眉,眼底傲气依旧。 “呃……是,你还记得我?”问秋感觉有些复杂,怎么今日所见所遇的都是曾和瑞雪一同经历过的呢? 女子爽朗地大笑。 “当然啦,有哪个男人能像你一样不男不女呢?” “喂!”眼中的怀念感动立即被她的话给逼退,他的手叉在腰际,不悦。 “好,我道歉,今日本姑娘心情不错,不想和你吵。只是……”上下打量他一会儿,问秋下意识挺起肩回视她。“你还是没变嘛,仍是长不大的样子。”见他又欲发作,她安抚性地拍拍他的肩,笑容漾深,伸手接过老板包好的冰糖葫芦,付钱,向他道别后便离开。 问秋呆呆立在原地,喃喃地: “我该生气啊,怎么见到她的笑,竟然忘了生气……”心弦被震撼,莫名的情涌上心头。 “我……我的冰糖葫芦……”眼巴巴地看着冰糖葫芦被人带走,心好痛啊!凌〗〗谨看向变化不定的问秋,翻下白眼。 “怎么了?”冷逐风笑着将妻子拥及怀,自然也没忽略她先前的白眼。 “问秋给一个女子迷了心魂。”带着埋怨的口气,她瞪眼问秋。 问秋惊下,狼狈地回应: “你少胡说!” 她耸肩,看见丈夫手中的药包。 “东西买好了?那咱们走喽。” 一路上走着,全听凌〗〗谨吱吱喳喳,没一刻停歇;冷逐风基于爱妻心态,也没阻止她说明,专心当个听众,偶尔应上几句话,又足够她说上一大串的长篇大论了,只是有时会分心买杯冷饮给爱妻解解渴。 而瞿鋈一向就不多话,这种情况于他无碍,倒是问秋就快痛苦死了,一样都是爱说话的人,要他静静听人说话根本不可能,偏偏又插不上话,实在有够呕了! 于是乎,问秋干脆选择不听她说话,目光四处浏览,望着市集里贩卖的稀奇古怪的物品,倒也看得津津有味。 “哇,有陀螺耶!” 刺耳的尖叫声飘入耳畔,问秋看着那位叽喳个没完的少妇拉着她丈夫往陀螺摊位移去,陀螺摊旁有小孩地玩陀螺,惹得那位少妇又笑又叫。心中大磊一叹,接着师父那半跛的走路姿势跃入视线中,拐杖橐橐的触地声规律地响起,被一波波袭来的嘈杂喧嚣给埋没;问秋注视师父略嫌吃力的移心头像被大石块给压住一样沉重,走上前轻扶住师父,热气忽地模糊了眼眶,埋着头,不敢给师父瞧见,怕找骂挨,缓缓步向风哥他们夫妇。 在镇上停留了五天,在客栈收拾好包袱,他们继续往下一个城镇前进。 没雇马车,是因为凌〗〗谨天性好动,凡事均容易引起她的好奇,马车走走停停肯定多许多麻烦;再加上册林野地间常有许多容易忽略的奇花异草,虽然师父行走不方便,但为了生命着想,也只好委曲求全了。 走到城门,问秋回头再看这城镇一眼,竟有些不舍,对自己笑了笑,奇怪这感受。无意间,城门旁一位乞丐吸引了他的注意。 虽然昨晚才下过雪,但现今春阳高照,浑身和煦,一点冷意也没有,因为身着厚重的棉袄,额头甚至还微沁出薄汗,而这个乞丐居然身盖斗蓬,还十分密实地将身体完全覆盖住,仅露出一张脸孔,而脸孔却也因斗篷阻隔阳光而产生光线不足的灰黯模糊了五官,看起来就像身患传染病一样的病患,令人唯恐避之不及,也莫怪他身前的破碗里没任何施舍的银两。 问秋蹲下,企图看清乞丐的面貌。 “你……不舒服?” 斗篷若有似无地动了下,乞丐微抬头,露出尖削的下巴,下巴的肉像被烧灼过,狰狞、溃烂,完全看不出一块完好的皮肤。 问秋隐隐约约明白乞丐为何会有此怪异装扮了。 “呃……没找大夫看过吗?” 乞丐没动静。 “喏,我这儿有些银两,够你维持几天生计了,有时间去找大夫瞧瞧吧。”银两放入破碗,他再看眼乞丐。 乞丐微颔首,似道谢,扬起头瞥他一眼,瞬间他的面目全非也给问秋瞧明了。 这般凄惨,就算乞丐肯去讨生活,恐怕也没人敢雇用他了,问秋想到,却也立刻打退堂鼓。 师父已经许久不曾替人瞧过病了,最后一次,就是瑞雪她娘那一次,之后也就不曾见过师父向准伸出援手了,加上师父身体也不舒服,更加没心情去医疗他人了,那就更遑论这个萍水相逢的乞丐。 “问秋!”凌〗〗谨在城外大喊:“走了啦!” “好!”他回头看眼乞丐,背起药篮,走向城门。 “喝,没想到你还挺好心的嘛。”身后传来清脆的锵锵声,伴传一句他永远不可能遗忘的声音。 他转头看,果然是那位由冰糖葫芦结下孽缘的人。浓细适中的新月眉不由得皱起来。 “你怎么说话都带着一丝辣味呢?”下意识地看看四周,没有卖冰糖葫芦的移动摊贩啊,她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辣味?”她笑。“我嘴里又没放调味料,怎么会辣呢?” “意思是你说话都会‘刺激人’哪!”奇异地望着她,这次怎么好像友善得紧呢? “喂,不是那么小器吧?我叫川馨,你呢?” “问秋。”恨只恨自己不是个会记仇的人,尽管曾有被她气到想揍人的纪录,可惜对方一示好,他便无条件“握手言和”了。 才想要意思性地跟她谈谈几句客套话,眼尖地发现她手中的几个碎银,又发现乞丐身前的破碗空空如也。 “女人,你不是这么心肠歹毒的人吧?那些银子是我给乞丐老伯买些东西来填饱肚子的耶,你居然二话不说就拿走,似乎有给他那么一点点过分喔!” 川馨扬起眉,掂掂手中的银两。 “我当然得拿走啊!”她走到乞丐身旁扶起他。“因为他是我阿爹呀!” “你别开玩笑了!”问秋一手拍开她的手,有些不悦。“这样拿老人家寻乐子,未免太失德了。”瞧她花容月貌,一身锦衣华服,任何人都不相信她有个沿街乞讨的乞丐父亲。 “荒谬!”她娇蛮地叉起腰,柳眉倒竖。“你这人还真莫明其妙呢,我想带自己父亲回家也不行吗?难不成还得让你核对身份咧,去!” 横他一眼,不由分说地拉起始终沉默的乞丐,大步一跨,却被十分不服气的问秋绕过,硬是挡住去路。 “不准你走!除非你将乞丐老伯的银子留下!”问秋是吃了秤坨铁了心,跟他耗定了。 “喂,太多管闲事了吧,你!”手一挥,原只是想逼退他几步,不料问秋借力使力,虚晃几招,手指轻轻揎住她手腕的穴道,只要一动就痛得她眼泪迸流。 “喂!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啊!为难一名弱女子,岂是男子汉所为?”川馨痛得哇哇双叫,泛红了眼眶。 远方的瞿鋈、冷逐风及凌〗〗谨见情势不妙,一起走回来。 “我问秋向来不爱为难女人,可惜你太刁蛮无理了,所以很抱歉,必须以武力方式逼你就范。如果你肯搁下属于乞丐老伯的银两,我马上放手。怎样?”俊美娇嫩足以媲美倾国美人的问秋略昂下巴,大眼睛流连着令众庸脂俗粉汗颜的勾人魅力,以一种商量的口气,他询问着她。 “我……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强硬的态度始终不肯软化,脸蛋却不协调地热气四散,她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 “你这个女人很不受教耶!”问秋都快气炸了,偏偏碍于她是女儿身,动不得。 倏地抬起头,她受唇地低叫: “什么不受教!没人可以命令本姑娘!”初见时的傲慢浮现,她瞪着他。 “当真不要?”他逼近她。 心跳在狂跃,脸庞散发出足以倍看的热气,川馨盯住他红润的嘴唇,突然感到口干舌燥。 “你……你逼我也没用!本姑娘要走了,不理你了……” “谁准你走的!” 下意识地用力一拉,毫无防备的川馨差点撞上问秋直挺挺的挺鼻,幸亏他闪得快,不过就在闪身的一刹那,川馨绊到小石子,眼看就要往乞丐老伯倒去 接着黑色斗篷的乞丐老伯看起来瘦骨嶙峋,遭她一压恐怕不死也去掉半条命了,于是问秋闪躲之际轻轻扶她腰际一把,她就顺势摔进问秋怀里。 “嗯,好香!”问秋睁大眼。 川馨急急推开他,退了几步,玉手按住胸口,重重地喘着气。 “你真的好香喔,我不是随口胡诌的。” “你……你走开啦!”老爹站在他后头,她却没勇气再靠近他半步。 “女人,我帮你一次忙耶,要不是我,你早就跌个狗吃屎了。”居然还命令他走开,真是不懂感恩图报。 “别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你不也占了我便宜?”川馨不服气地吼回去:“原以为你是正人君子,没想到却趁人之危,卑鄙!” 问秋瞪着她,觉得自己被侮辱得很无辜,正要回嘴申冤时,无意间瞥见蹲在他们侧方的一位少妇,正用一种兴致勃勃的表情观赏。 他叉起腰,用“你到底在干什么”的表情斜睨她。 凌〗〗谨吃吃笑了下。 “别理我,继续说你们的。” “你蹲在这儿做啥?” 她用一种超级无辜的脸孔回视他,可怜兮兮地道: “你知道吗?你已经在这儿跟她爱恨纠葛了近半个时辰了耶,我们都等累了,所以回来瞧瞧到底是什么事耽搁了。” 是吗?可是他却觉得她是一副看戏的架势。 “问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冷逐风明白自个儿妻子那种爱凑热闹的习性,尽管她会编说一些似是而非的理由,但是呢,唉,笨蛋才会信她的理由,所以只得由他出面了。 “风哥,是些芝麻绿豆般的小事,不打紧的。”注意力调回那位川馨姑娘的身上。 “看我做什么?”川馨朝乞丐老爹示意要他过去她身边。“我不会亏待自己老爹的。”说着,就要走了。 手一伸,拉住她衣领。 “我说过,除非你将银两还给老伯,否则不准你走!” “你很奇怪耶,不管银两在谁身上,不都是老爹的,你何必斤斤计较呢?”她用力地将身子左摇右晃,就是甩不开沾在衣领上的那只魔爪。 “所以,银两在老伯身上,不也一样吗?” 川馨掀眉瞪眼,气忿地大叫: “你……你别得寸进尺啊!”她看向面无表情的瞿鋈,急喊:“瞿鋈,你也管管你徒弟嘛,你就这样任由他在街上撒野吗?” 问秋一怔!她认得师父? 瞿鋈也明显地感到迷惑,不明白这少女为何认得他。 他走上前。“姑娘,问秋他一向循规蹈矩,不会随便欺人,你定有处令他不予苟同的地方,他才会无礼地在大街上用武。”摆明了,要她自己处理。 她咬牙,狠狠瞪问秋一眼,沉默了会儿,妙眸转了圈,突地反手欲击他;问秋一惊,微弓身子躲过掌劲,甫松开衣领的手顺势又缠上她,只不过这回是她的柔荑。 “男女授受不亲啊!”她大喊。 一抹青绿闪过眼前,一位衣衫褴褛的婆婆站定,轻轻触摸问秋手腕,问秋立即感到刺痛,一声低叫而缩回手。 “婆婆!”川馨跑到她身旁,红了眼眶。从未这般给人欺侮过,真教她委屈透了。 “小伙子,在大街上欺负一个姑娘家,未免过火了点吧?”老婆婆的声音低哑,神态委靡,像一个弱不禁风的老太婆,但她的眼神却奕奕有神地令人感到诧异。 “呃……老婆婆您,别误会,我只是要她别抢了人家乞丐老伯的银两罢了。” “我孙女怎么会做出抢乞丐银两这么丧德的事儿呢?别胡说了!”婆婆手中破碗里有几个碎银,全倒入川馨手掌中。“咱们家的一日所得全是川馨负责收笼的啊,儿子,你没收获吗?”婆婆朝乞丐老伯道。 问秋呆住了!乞丐老伯居然真的是川馨的父亲,而且……他们还是家族事业呢。 老伯摇头,抬头看看问秋,唇角不由地往上扬。他有一副形同鬼魅的容貌,这小子却没任何畏惧,除了刚开始的好奇以外,他待他若平常人一般,施舍他也只因他是乞丐。 “老爹,别吓人了,咱们回去了。”将帽缘往下拉,覆住老爹的鼻头,川馨一脸骄纵地瞄问秋一眼,笑里有战胜的意味。 临走前,老婆婆看眼瞿鋈,因他眉间的乌气蹙紧了灰眉。 “年轻人,你的病不易治啊。”撂下这话,三人相扶持走了。 众人面面相觑,凌〗〗谨惊讶地低喊: “老婆婆……怎么会知道?” “婆婆绝不是普通人。”余悸尚存,问秋没忘记由婆婆手指传到他手腕来的那阵刺痛,那痛真会令人忘了今夕是何夕。 “那少女曾使镖针欲伤害问秋。”瞿鋈从怀中取出一枝镖针,镖尾缀着一朵布织的葵花。“黄葵镖针在江湖上已经消失近十五年的时间,为何会在一名少女手中重现?值得探究!再加上那位婆婆的身手不凡……” “你的意思是,那位婆婆可能是二十年前名震一时的毒质葵女?”冷逐风沉吟道。 毒质葵女崛起及消失都神秘地教人摸不着头绪,只知道她是江湖中使毒会俩首屈一指的高手,没人能望其项背,于是乎,她在江湖上着实也叱咤风云好一阵子。其酝毒方式与苗疆地方运用毒物炼制出的阴凉毒药有别,她是专用奇珍异草及一些普遍可见的生物相互交杂冶,毒性由浅入深皆有,而解药只有她一人才有。这样一位退隐江湖的高手跑到市集中充当乞丐,其动机实在教人感到难以理解。 “有可能,我也不大确定。”如果老婆婆便是毒质葵女,那么他峰上的毒素是否有解开的一日? “那我们快去追他们啊,师父!”问秋叫着,一旦师父身体康复,瑞雪也就有回来四季织的一天了。 “你去啊,你去啊!”凌〗〗谨催促着他。 “好!你们在住宿的那间客栈等我,我马上回来!”飞也似的,他立即消失在街道的彼端。 “瞿鋈,咱们就等看看吧。” 瞿鋈苍白的脸孔没一丝起伏,沉默一会儿,冷硬的唇缓缓吐出话来: “不管婆婆是不是葵女,我一定要找到雪儿。” “这是什么地方啊?” 尾随他们离开了城镇,绕过一条迂回曲折的清溪,最后终于到达了目的地竹屋。 竹屋四周种着满满有半人高的葵花,仅留一道石子路,花朵居然比他手掌还要大;问秋看得眼花缭乱,大感不可思议。 葵花春夏种植,秋后收割,可提供许多商业的用途,就连染料也可用葵花炼制,只因葵花鲜少有人在种植,故以葵花为染料做出的布料通常价码都居高不下,只有定康之家才有本事购买。可是他从不知道居然有一处种植这么多的葵花,而且在不属于它的委节还能开得这么茂盛繁荣,金黄色的花瓣在阳光照耀下显得刺眼又亮丽,尤其有种葵花的小户人家通常都会和四季织有生意上的往来,攒取些小钱以供生活所需,但这家人居然放任着这么一大片葵花园不理,情愿到街上乞讨,实在令人莫明其妙。 用力摘下一朵葵花塞进药篮里,打算拿回去给师父鉴定看看这葵花奥妙在哪儿,竟能在春季开得如此硕大,有机会的话还能跟婆婆他们取得协议,做个生意上的伙伴,不至于让婆婆还得在耳顺之年拖个残弱身子到街上乞食虽然婆婆的身体一点也不弱。不过敬老尊贤嘛,而那个名唤川馨的女人还一身锦缎,高贵得教人咋舌,实在给他有那么一点点不孝呢。 原本想直接去叨扰他们,但回头想想,葵花供不应求,所以一朵朵葵花均价值不菲,现在眼前有那么多的葵花,多摘几朵才不会蚀本。 十分认真地摘到几内后,问秋正要摘第十七朵时,突然花丛里蹦出一具身体,得他连忙将手中的葵花一抛,三步并二步地跑到竹屋,奋力撞门,大声叫着: “救命啊!救命啊!” “哈哈哈……”川馨在后头捧腹大笑,一张美貌笑得胀红。 问秋一怔,回头盯着她。 “什么,是你啊!”难堪地搔搔头,眼球当然不肯闲置地狠狠瞪她。 “喂,我又不是存心吓你,只是搞不懂你一路鬼鬼祟祟地跟着我们回来,竟然一个人在这儿摘花,所以想问问你嘛。”她还以为他舍不得跟她分开呢,原来是个采花大盗。 “那你出现的方式可不可以不要那么特别啊?”尤其他压根儿没瞧见有人由竹屋里出来,当然会被吓到连形象都顾不着当场拔腿就跑喽。 川馨耸耸肩。 “你跟着我们干啥?”不会他的目标真的只是葵花而已吧? “呃……”问秋瞄了竹屋里头几眼,思索着该如何开口才恰当。“你婆婆的身体似乎不错喔。” “嗯。” “那,她好像会武功喔?” “嗯。”换个姿势,耐心地等待。 “今天的天气真的很不错。”看看天色,春阳高照,连参天古木也被照映得生意盎然。 “嗯。” “今天你婆婆和老爹的生意好不好呀?” “有话直说!”他也迂回得太彻底了吧。 “呃……”问秋挺起肩膀,大口大口吸口气,严肃地问:“你婆婆是不是江湖中人呢?” “她是乞丐。”文不对题的回答,很成功地招来问秋一记白眼。 “我是说,她是不是曾经在江湖中闯荡过?” “好模糊的问题喔,什么才算在江湖是闯荡过呢?” “你”想掐人脖子的架势已经出现,幸亏他向来自制能力优良,所以只有架势,还没实际演练。 “哎哟,人家真的不懂嘛,你干脆直接去问婆婆好了。”手一摊,问秋猝不及防,整个人往门内倒去。 门应声而启,问秋跌在地上,还分不清东西南北,眼珠子就被一张诡谲莫辨、烧毁至狰狞、没有一块完好皮肤的脸孔给占据。问秋很钦佩自己当时怎么没被吓晕,尤其在那川馨女人又再度哈哈大笑时,他不再有任何反应,相反地一直盯着那位乞丐老伯瞧;没有斗篷盖遮下,老伯比他想象中还瘦小,连他女儿都比他高了。 “小伙子,别告诉我,你对男人有兴趣啊?”老婆婆坐在竹椅中笑道。嗯,这男孩子长得实在漂亮,可以和她孙女儿相提并论了,不过要是他垂涎的是她儿子,而不是孙女,她是打死都不会接受的。 “婆婆!”问秋连忙爬起身来,有些激动。“你是毒质葵女吗?” 笑容依旧,不过婆婆眼底多了几分迷惑。 “毒质葵女?这名号我听过,你要找毒质葵女吗?” “是的,我需要她来救我师父!就是你说他的病不易治的那个人!” “你怎么肯定我婆婆是毒质葵女呢?”川馨挑眉道:“她哪一点像呢?”评估下婆婆,她以不为然地摇头。 “我不肯定,但我希望她是!因为如果她是,我师父的病才有痊愈的一天,而我思念的那个人才能回来。”问秋黯淡下来,大眼睛里有抹伤感。 这样的他是惹人心疼的,川馨望着他,心里因他说的话而漾起一些苦涩。 “思念的人?你有喜欢的人了?”不明白苦涩因何而来,但她很坚定地想探知答案。 “是,我喜欢她,但,是情同手足的喜欢,她对我十分重要,对我师父……更是十分重要。” “既然如此,当初那人怎么会和你们分开呢?”婆婆问。 “身不由己啊,为了不伤害最爱的人,师父他只能做出令他痛不欲生的决定。师父从来不说,但我看得出来他可没好受到哪儿去,他和我一样痛苦,甚至,比我痛苦好几百倍。”叹口气,他诚恳地望着婆婆。“婆婆,你……是毒质葵女吗?”他心里真的好希望她是,好希望! 婆婆凝视他,轻轻一笑。“我会武功,并不代表我是啊。” “啊……”他不该失礼地将失望摆在脸上,但他真的很失望。 “别灰心,小伙子,我虽然不是毒质葵女,但我对毒物方向略有专精,如果不介意的话,你可以请你师父来这儿给我瞧瞧。” 问秋喜出望外,连声说好。“婆婆,你等我,我马上带师父过来!” “慢着!”及时唤住兴奋到跳跃至门口的问秋,婆婆温和地说:“你别急嘛,先说说你师父跟那位姑娘的事儿给我听听吧。” “他们?”问秋摇头晃脑地想。“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我并不很清楚,但他们很相爱,虽然结果令人遗憾,不过,我相信师父缔造有一日会找回瑞雪的。” “这么肯定,那你师父何必逐她离开呢?” “不管师父曾做过什么事,瑞雪毕竟都是师父的最爱,所以,不管师父的病是否能医得好,师父一定会希望瑞雪能陪伴着他走完人生全程的。” “唉!”川馨幽幽地说:“若我是瑞雪,我一定会回去的。” “那当初因他绝情而受的伤害,不就一笔勾销了?”婆婆撇嘴。 “五个月了,早该算了吧。”川馨回道。 “喂,等等!我方才有提到瑞雪离开四季织已五个月了吗?”怪了,她们怎么会知道? “没。”川馨笑得奸诈。“可瞿鋈这名号谁没听过?尤其他所经营的四季织染房里高手云集,个个身手不凡,能让众高手甘愿为一人所网罗,沦为平凡,谁能不多注意一点?所以嘛,四季织里的人一举一动难免也就较受人瞩目。而王个月前一位姑娘孤零零地离开四季织,乌干达山的山贼与瞿鋈有不共戴天之仇,常在四季织四周埋伏,伺机而动,那位姑娘的下场可想而知了。” 心脏险些跃出胸口,问秋睁大眼,急问。 “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瑞雪她……她……”遭到不测?难怪师父人下山寻找瑞雪却始终无所获,瑞雪她……真红颜薄命啊? “你看起来好紧张喔!”川馨扬起柳眉,有些幸灾乐祸地道。 很正常地又得他一记白眼,川馨一脸无辜地扁嘴。 “人家只是想化解一下紧张的气氛嘛!”见他快要发飙了,她连忙自叹无趣地继续道:“好啦!她其实也没怎样啦,山贼在她脸上补上一刀时,我和婆婆碰巧路过,于是乎,我便见义为地拔刀相助,让她身上可能会再多出几刀时赶紧救离,剩下的,就交给咱们宝刀未老的婆婆对付了。” 拍拍婆婆的肩。婆婆举起手来打算接受众人的赞扬。 问秋无奈地叹口气,没意思说出她们所期待的赞赏。 “那么,瑞雪被你们搭救之后,就一直跟你们在一起了?” “谁说的?”没收到预期的赞扬,婆婆十分不爽地回他一句足以令他跳脚的答案。 “那你们就放任瑞雪一个人?” “她又不是咱们的什么人,救她脱离险境就得偷笑了,难不成还要咱们养她一辈子啊?”川馨语不惊人死不硬是说出随时有可能会被人一气之下痛下杀手的话。 果然,此刻的问秋眯起眼,流露出邪恶的压迫感,一只手已经有些失去克制能力地伸向川馨那线条优美的脖子。 “我有没有听错啊?”语气中已有咬牙切齿的成分存在了。 川馨干笑几声。 “一定是你听错了,我川馨是这么善良可爱的人,怎么可能眼睁睁看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孩流落街头呢?”为了小命安危着想,她还是识相点好。稍微远离那只“魔手”,她走到老爹身边。安分没多久,她马上又故态复萌地朝他叫着:“你可别太过分哦,敢恐吓我?我有婆婆和老爹,当心他们打得你满地找牙!” 这个女人!见婆婆没插手的意愿,他也实在无需对她太过客气,才要将她由乞丐老伯身边抓过来,不料她竟然手往自个儿老爹的脸上用力一扯,那张脸,居然就这样掉了下来! 问秋瞪直眼,宛如花娇的脸蛋立刻迅速扭曲,眼球往上吊,只留下眼白部分让人窥见。那张脸皮居然就掉到他身上……恶心成分更加速他打算昏厥的决心。 婆婆努力支撑住他往下滑的身躯,显得有些吃力,她大声喊着: “小伙子,你敢昏,你定会后悔的!” 冲着婆婆这句话,问秋马上站直了,想瞧瞧什么是让他后悔的原因。一见到脸皮,忍不住一阵干呕。 “拿走啦!” 川馨拿起脸皮往窗外扔去,随即拍拍他的背。 “男人耶,居然见个脸皮就呕吐!” “谁教你这么恶心啊,居然扯下自个儿阿爹的脸皮”他叫。 忽地,他怔怔望着川馨那张笑得皮皮的美颜,心中衡量到底该不该回头瞧瞧被扯下脸皮的乞丐老伯。天啊,难道婆婆所谓不看会后悔就是指……没有脸皮的乞丐老伯?呃,这家人怎么这样稀奇古怪啊! 温暖的触觉在脸颊呈现,问秋眨眨眼,怔怔地转移眼珠子,看到了一张日夜所思的脸孔。 惊骇地张大口,口才向来出色的他口吃了:“啊……你……你是……瑞雪!” 第八章 不是没勾勒过与瑞雪重逢的情况,只是……他从未想过是这种情况。也实在不该是这种情况! 男女主角各据一方,中间则各伫立着一堆闲人。 从没仔细评审过师父的婆婆和川馨以十分霸道的姿态占领住师父的视线,一人一句地询问有关他和瑞雪之间的一点一滴,包括为何逼她离开四季织的内幕、心情转折等。 至于他这边呢 十分哀怨加一点点呆滞地看着那个大嘴巴少妇凌〗〗谨,以自问自答的方式紧黏住瑞雪,不给瑞雪任何与他有寒暄关怀的机会,只在她嘴巴偶尔停歇下的空档让瑞雪点头或摇头来表达意见。怪了,又看不懂瑞雪的手语,还急着跟他抢与瑞雪说话的机会,真有够过分的! 而风哥也真是的,居然用什么“你以前就跟雪儿谈过话了,把机会让给小〗〗吧”的烂理由,硬是将他由瑞雪身边驱逐,真够重色轻友的! 闲着发慌,他便晃呀晃,晃到竹屋外的葵花园。 晚风渐起,春季的夜间仍有些料峭,眼珠子转呀转,立刻把身后的药篮拿到身前,快速地采撷葵花。就在他采得不亦乐乎的同时,一票人鱼贯地由竹屋里出来。 扬起眉一看,里头居然还有那个大嘴巴少妇呢!是谁本领高超到有办法令她暂时不说话,心甘情愿地走出来啊”他问秋肯定长跪膜拜一番,以示钦佩。 “怎么啦?” 冷逐风笑着回答:“也该让那小两口好好说话了。” 这么说,是风哥让这群聒噪的女人安静的喽。 “这么听话?”眼角瞄了那名转移阵地又马上找到目标,正在研究葵花的少妇。 而少馨和婆婆在一旁窃窃私语。 冷逐风笑得更加灿烂,以较含蓄的方式道: “她是比较活泼,但她知道轻重的。” 是吗?眼神示意。 “现在,她不就安静了?” “暂时。”问秋中肯地道。 只希望这分安静能延续到师父他们谈完话。 该如何开口?在分离了五个月之后。 原以为今生无再会之缘,岂料上天仍将他们的命运兜在一块儿。 然而,他已经不是当初的他了;而她也改变了,容貌依旧美丽,依旧我见犹怜,但那分软弱的韵味似乎变得强韧,眼底不再只盛装着畏怯自惭,而多了一份坚强。 但他只是一个拄着拐杖,逐渐步入死亡的病人啊…… 爱她的心依旧,可她呢? “这些日子,你过得可好?”生疏的感觉在心底蔓延。尽管再思念她千万遍,仍阻隔不了时间加诸在彼此身上的陌生感,空白的日子组构了一堆问号。 轻轻点个头,瑞雪眼光由他手中的拐仗移往他的右腿。 “问秋说,你身体不舒服,你生了什么病?”记忆中,他右腹似乎不时容易疼痛,但那时他的行动尚称灵活,为何在短短五个月内,便必须拄拐仗了。 “是毒。这毒潜伏在我体内已经有数年之久,我钻研药草就是为解开这毒,可惜学艺不精,我无法解,于是毒素渐渐扩散,首当其冲的便是右腿……”他笑得凄冷。“它腐烂了。” 瞿鋈……走到他面前,美眸注视着腿,但始终没出手拨开裤管。 “婆婆平日就有在制毒,所以……应该能替你解。”她以为自己够坚强,但在听见他命不久矣,仍然忍不住湿了眼眶。“为什么?当初不让我留在你身边,我可以照顾你啊。”而不是在分开数月后,就要接受即将天人永隔的噩耗。 他凝视着她,圆润的脸庞盛着凄楚,不若以往瘦削的身子,仿佛透露出仍爱他的讯息。是吗?她还是在乎他?仍对他当初的绝情耿耿于怀? “你……愿意再回到我身边吗?”只要她肯,他会将上一代的恩怨情仇殃及彼此的事情全盘托出,让她明白当初的绝情是迫不得已。 眼中的他沉浸在水波中,显得模糊又遥远,宛如初来竹屋时午夜梦回时分的他。 当时被农出四季织的她在山脚下碰到乌干达山的山贼,万念俱灰的她曾经想让山贼一刀解决,不愿苟活在人世间。于是在脸颊被划上一刀时,她没有临死的恐惧,反而只有更多解脱的意念蓬勃跃现脑海;不料那时婆婆和川馨出现了,击退山贼后便带她回竹屋。乔装成川馨的乞丐老爹是婆婆的主意,体贴地不让她留在竹屋里胡思乱想。 如今脸颊的刀疤因婆婆勤于敷药的功劳下已化为淡淡的粉色,不仔细瞧根本瞧不出,而脖子上的绢巾也在婆婆苦口婆心的劝导下撤除。可心底的伤疤却迟迟未结痂,就连此刻见了他,仍然隐隐作痛…… “回去,然后同再于某日你再度生厌时,驱我离去?” “不!”瞿鋈有些激动地站起来,手掌紧紧握住拐杖。“记得吗?我曾同你说过,我收容你有我的用处。” 瑞雪点头。 “因为……”心中无比挣扎,在说出就面临必须有可能再次失去的可能下,他根本说不出来。“我不是你心目中的好人,或许与你和你娘黎凤仪相遇实属恰巧,但无法否认,我早就寻你们多年了。”他注意着她的反应。 无法不惊讶,因为他居然知道娘亲的闺名,而且……还寻她们多年?垂下眼静待下文。她明了,接下来一定有更震撼的事情要由他口中吐出。 瞿鋈坐入椅,恢复以往的漠然平淡,静静地陈述: “父母早逝,自小居住在叔叔家,当我十五岁时,他便将我卖给一对夫妇,原以为只是单纯换一个环境罢了,不料险衅却如影随形……那对夫妇虽然后继无人,也以传承香火的名目向叔叔要了我,但事实证明,他们要的不是子嗣,而是一位训练有毒的偷儿。 “他们花了一年时间训练我,不听话就免不了一阵毒打,当然连食物也没得吃,企图让我行动更加敏捷加速。他们要偷的也不是金钱,而是婴孩甫出生不及五个月的婴孩!以高价卖给没有子嗣的富贵人家。每当我偷懒不肯去‘工作’谎报无婴孩子可下手,隔天定又没饭可吃……” “所以,渐渐地,就算没婴孩可下手,也得寻找到目标锁定,我才敢回家。我们辗转搬迁三个城镇,陆续偷了近半年后,有一次我行窃失手,当场人给捉个正着,被揍得鼻青脸肿,只得将我养父母所有不肖行为全供出。而我养父母当然是矢口否认,还责难我是不负责任的小孩、不受教,才会做出这么不知羞耻的行为,当场唱作俱佳地就要把我扭送官府,在那拉拉扯扯的时候,规莲荷出现了。” 他抬眼注视她,眸子没任何情绪波动,闪烁着比以往更无情冰寒的讯息。 “她就是和你父亲莫斯私订终生的女人。那时的她正因莫斯移情别恋而痛不欲生,救下我之后,她要我选择自生自灭或者跟她走,可是她却说一旦跟她走后,日子不见得会比现在舒服,说不定会更痛苦千万倍。当时的我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所以我选择跟她走。”他漾起苦笑。“那段日子真的很苦,她教我武功、教我辨毒,也让我明白她要进行的复仇计划。她每日都会端一碗毒药给我喝,她也不刻意隐瞒,直截了当地让我知道那是毒药水,我只能喝,没任何异议。而她不但苦练武功,也亲自尝毒,甚至不惜以自己性命为赌注接触一些旁门左道,等她学有所成后,我们一起展开了报复行动先是掳走还年稚的你和你姐姐,再逼你爹莫斯做出抉择,要她规莲荷,还是你母亲黎凤仪”他停顿了下,别开眼,淡淡地道:“接下来如何两败俱伤,你应当还有记忆……” 泪水扑簌簌狂坠,瑞雪捂住樱唇,睁大的美眸望着他不愿正视的眼睛。 怪不得,她总觉得他的褐色眼珠似曾相识,原来他们的命运早就纠缠不清了。虽心怜他坎坷的童年,却也埋怨他为何且纣为虐,害她家破人亡,可…… 可……他是她最深爱的人啊……爱恋他的心似汪洋大海无边无垠,尽管曾被他伤透了心,情感却没一分稍减,但现今他变成她不共戴天的仇人,她该用种种面目及心情面对他呢?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为什么不让这一切随风而逝?知道这件事的人皆命丧黄泉,你不说,根本没人会知道,而我……也就不会如此痛苦了。”宁愿被蒙蔽,也不愿正视他伤害过她的事实。哑巴啊,当了十年的哑巴,因他而哑,也因他而想当个正常人,一切的情绪转折均由他生,不料 “我不愿欺骗你,就算会让你怨恨,我无话可说,这是我欠你的。”伸出手,瑞雪下意识地轻轻回避,教他寒霜了心。“你在选择了吗?”而他,是她放弃的一方吗? “为何逼我离开四季织?”他早该手刃掉她了,不是吗?但他却让她苟延残喘至今。昂起头凝视他,他因毒素侵蚀造成略嫌浊黄的双眼也深深回视她;里头,有情、有悲,也有无奈。 “解毒的唯一药方,就是你莫家人的血液!”他皱紧浓眉,薄唇轻抿着。“我不要伤害你,就算因此一命呜呼,我也认了。” 泪珠在眼底不停泛滥,瑞雪哽咽至无法成声。他向来不轻易倾吐自己的情意,虽然她明白自己在他心中占有一席之地,他也默默地为她做了一些贴心事儿,但都埋藏在彼此心中,谁都没说,刻意将澎湃的热情压制下来,可是,当他愿意为自己而忽略抛动自个儿生命时,她却一径地埋怨他绝情…… 瞿鋈……她投进了他怀中,无声号啕大哭。 “我真的在乎你,外人道我瞿鋈无情冷血,无所谓,因为我只想你明白,我只愿为你付出所有。”他柔声道。眼底充满激越的爱意,环抱住娇躯的手臂竟微微颤抖。 瑞雪眨眨泪眼,搂紧他的腰,虽然一双小手环绕不了全部,但他已能感应到他胸臆间传来的情爱,那样浓烈、那样地令人流连忘返。她并不擅于恨人,尤其当初他是身不由己,一切都该云淡风轻了。 “别哭了。”他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哭就变丑喽。”抱住她明显圆了一圈的身子,他俯下身将唇印在樱唇上。 “嗯。”灰眉间摺叠起来,婆婆把完瞿鋈的脉的便沉默凝视窗外遍目可及的葵花。 “婆婆?”问秋紧张地盯着婆婆。 瞿鋈和瑞雪相视一眼,他紧握住她那只柔软细致的玉手。婆婆的反应令他们相当不安。 川馨体贴地替众人呈上茶水,静坐一旁。 婆婆回过身再细看瞿鋈一会儿,干咳几声后,她开口道: “这毒物是由众多剧毒混合研制而成,所以你脉象十分紊乱混淆,再加上毒物残留你身躯已久,有些均深入脾脏,所以你的身子一定大不如以往。”啜口茶,她思索了下。“那些剧毒都有其之解药,但有些解药却相斥,让你服用,说不定揠苗助长,反倒害了你。” “那怎么办呢?”冷逐风忧心地说:“瞿鋈身子每况愈下,不能再拖了。” “婆婆,你要救救我师父啊!”问秋叫。 婆婆微笑,却是苦笑。 “尽力而为。”她望眼瑞雪。“根据下毒人所遗下的线索,现今唯一的解药便是雪儿,我打算将你们换血!” “换血!”问秋和凌〗〗谨异口同声惊喊。 “嗯,婆婆我略懂一些奇门遁甲方面的东西。‘回术唤血法’十分适用在瞿鋈和雪儿身上,又能确保两人安全,但是它已失传多年,婆婆虽明白其用法,却无十成十的把握,尤其回术唤血法一旦出了小纰漏,可能造成令人意想不到的后遗症,所以必须征求雪儿的同意。”婆婆语重心地道:“雪儿,你可要想清楚,尤其你的身体状况” “无妨,我愿意试上一试。”温和地笑,瑞雪坚定地看着婆婆。早在听见瞿鋈说解药是莫家人的血液时,她在心中就有种朦胧的梗概,知道对她的生命定有某些威胁,不过无妨,为了瞿鋈什么都肯牺牲,所以硬是将秘密守口如瓶。 “我反对。”瞿鋈扶住瑞雪略粗的腰枝,皱眉。“只要有一点点的危险性,我就反对!雪儿,你可以忽略你自己,我却无法,尤其现在……你不再是一个人了。” 瑞雪一怔,有些慌张地看向婆婆。她实在太疏忽了,忘了瞿鋈懂得医术,先前无意间给他摸到脉动探知了身体状况,原本以为无碍,岂知怀有身孕的秘密还是曝光了。 “什么?怀了师父的孩子了?”问秋兴奋地拉起瑞雪,猛往她肚子瞧。“怪不得!只当你胖了呢,原来是刻意穿了件宽大衣服,哇,里头有个小孩了,感觉真奥妙!” “我摸摸看!”凌〗〗谨抚摸肚子,惊奇地道:“真难想象这种感觉。” “我可以让你感受看看。”冷逐风扶起爱妻,笑着说。 凌〗〗谨轻捶丈夫胸膛,脸红地笑了。 瑞雪看眼沉着一张脸的瞿鋈,思索了下,往他跟前蹲下,握住他的手,腾出另只手比划: “别这样,瞿鋈,我希望能瞧见你健康的模样。” “我明白,但我不要自个儿的健康是建设在你生命有危险的立场上。起先我反复臆测你不准有身孕的事儿诉出的原因为何,原来,你早有自个儿的打算了。”他挥开她的手,痛苦又心酸地道:“我当然也希望能与你长相厮守,可惜生死有命,我无怨无悔,只要你活得好好的,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不可能的,你明知道不可能的!”瑞雪泪盈满眶地望着他,心碎地比:“没有你在我身边,我不可能活得好好的!还有什么比死亡更令人绝望的呢?没有了,再也没有了!所以如果你敢狠心抛弃咱们母子离去,就算是黄泉底下,我也会追随你而去的!”她猛地退后一步,一双凝满水珠的美眸坚持且沉痛地盯着他,让他深刻地明白她言出必行的决心。 “雪儿,你不能这样逼我啊!”他伸出手。“雪儿!” “我就是逼你!”她泪流满面。“你总是这样为所欲为,只要是你认定的,不管是对是错,你就一意孤行,不择手段地去实行,从未问过对方的意见!如果我再让你这样继续下去,我会饮恨终生的!”她垂下眼睫,比划的玉手竟有些战栗。“我并没你想象中那么坚强!失去你,我会死的……” 瞿鋈一震,拄着拐杖急急地往瑞雪一步一瘸奔紧紧地将她搂在怀中,下巴紧紧地靠在她头顶上。 “别这样,我求你别这样!”他痛喊。 瑞雪在他怀中痛哭失声。 川馨别过脸按干濡湿的眼眶,无奈地看向婆婆。 “可怜这两个痴心的孩子。”婆婆轻声朝川馨道:“去,整理回术唤血法所需的工具。” “瞿鋈会答案吗?”川馨小声问。 “会的,他会因雪儿的爱而屈服的。”婆婆微笑。“先去准备,瞿鋈的病不宜再迟延了,等他一答应,马上就替他换血。” “我来帮忙。”问秋和川馨相视一眼,双双离开竹屋。 “婆婆究竟是不是毒质葵女?”忍不住,问秋还是问出口了。尽管婆婆早就声明自个儿不是毒质葵女了,但“她不但懂毒,还涉猎到门遁甲及医术方面,说她不是,我实在难以信服。” 川馨瞄他一眼,笑。“是不是又何妨?你们要找毒质葵女是因为要她助你师父解罢了,如今已经有人可以担负起这重责大任,何必非要追根究柢呢?” “话虽如此,可是你手上有黄葵镖针。” “死脑筋!”川馨瞪着他。“是不是,咱们心知肚明,为何一定要众所周知呢?” “呃是,是。”不过他仍然不明白,婆婆到底是不是毒质葵女呢? 延宕了两天,瞿鋈最终还是妥协了。但前提是,不准瑞雪受到任何伤害,一有差错就要立即停手。 闲杂人等全驱遣出竹屋,只留下瞿鋈、瑞雪、婆婆和川馨。 瞿鋈和瑞雪一同躺在毗邻而置的冰床上,几乎是立即的,之前婆婆给予他喝的催眠粉发挥作用,仅只看了雪儿一眼,他便昏昏睡去。 瑞雪起床,温柔且深情地抚摸瞿鋈的发丝,眼皮轻轻合着,菱角分明的薄唇透着粉白,他睡得如此详和自在,教她都舍不得别开眼了。挺起身,把樱唇轻缓地覆上他的,眷恋地摩挲,他的鼻息微拂她额角的青丝,闭上眼,一颗水珠滴落他宛若白雪的脸庞,点缀出一点晶莹。樱唇惊讶地微启,连忙抓过衣袖轻拭,瑞雪若有所思地凝视他一会儿,回过身朝婆婆比划 “倘若有差错,请先救孩子。” 婆婆深深看她一眼,轻应了声,唤川馨扶瑞雪躺回冰床,自己往供桌行去,开始着手换血 瞿鋈不知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只是觉得自己身体突然有一刹那感到完全干涸,接着有一种不知名之液体在一刹那间又完全充斥体内,像滋润般,五脏六腑似乎也不再沉甸甸像压积着许多废物,一下子宛若完全出清了,身体变得轻盈,呼吸也变成均匀轻松。 应是睡着了无感觉才是,他却神智无比清晰地体验每一分、每一寸肢体的经历过程,只是无关痛痒,单单纯纯的感受。忽然间疲惫不堪的感受由四肢迅速涌来,眼皮沉重地张不开来,但是他想亲眼瞧瞧雪儿安然无恙,无奈力不从心,他的意识逐渐模糊,直至沦陷黑暗中。 嘈杂的人声在耳畔忽起忽落,瞿鋈皱起眉,伸手想挥开这些嘈杂的声音,不料有一具物体往冰床撞击而来,伴随着慌乱无惜的言语: “师父,你醒了吗?你快醒醒啊!瑞雪……她出事儿啦!” 瞿鋈猛地睁开眼,敏捷地跳起身来,看见问秋一脸忧惧又无助,他的心像被人掏空了一般。 “怎么了?”他一把抓住问秋手腕,急问。不待问秋回答,他便推开他,欲扑往另张冰床,却见到众女眷们围在冰床边,川馨捧脸盛着腾热水的脸盆仓猝的小跑步进来。 瞿鋈连忙拉住川馨。“发生什么事了?” 川馨赶紧稳住脸盆,以免热水外溅烫着他人。 “你终于醒了!问秋,带他出去!”什么话也没多说,就匆忙地走开。 瞿鋈一咬牙,什么也顾不得了,大步地往冰床跨去,却遭问秋用力抓住。 “师父,咱们先出去吧,婆婆之前有说要避嫌,唤我进来只是要待你清醒后马上离开,所以咱们就先不打扰她们,让她们安心地解决完事后再问,好不好?” “不要!”瞿鋈用力甩开他。“雪儿现在生死未卜,你要我如何安得下心等待?何况她是我的女人,根本不需避嫌!” “可是婆婆” “瞿鋈,你就先出去等吧。”婆婆走到他面前,半拖半拉地道:“过程出一点小差错,现在婆婆已经无法再一心二用了,所以你就先出去,别让婆婆分神了。” “雪儿究竟怎么了?”他忍无可忍低叫道,一颗心因雪儿的生死不明而揪疼难当。 婆婆神色一凛,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沉默了会儿,叹口气。 “你……别太期待她能意识清醒就是了。”推他出门,合上门。 瞿鋈瞪着门板,整个脑袋浑浑噩噩的。 “她说什么?她究竟在说些什么?”大吼,他左手奋力一挥,葵花在掌劲摧残下瞬间分解,无声无息地凋落黄土。 双手紧握住拐杖,整个人无力地沿墙壁往下滑,额头则紧抵着手背,眼眶不知不觉中湿了。 “师父……”问秋蹲下,无能为力地望着他那沉闷且颓靡的姿势,吸吸鼻子,硬将哭意吞回肚子里。 冷逐风看着这一切,缓缓地,把视线掉到泛起鱼肚白的天边,无语问苍天。 尾声 三天时光在春去秋来中累积。 翠绿亮眼的树枝间缝泻进点点亮光,瞿鋈赤裸着上身劈完柴后,将柴木刻意分成两等分,把另一堆小枯枝用木绑紧后,缚在始终在一旁睁着大眼瞧的小男孩身上。 “重吗?”瞿鋈问,擦掉古铜色脸庞冒出的小汗滴。换血成功后,他便经常在阳光底下活动,于是晒得一身肌肤黑黝黝的。 “不会。”小男孩笑,像个小大人似的,学阿爹一样将柴木在背后略整位置。 “走。”瞿鋈大步走在前头。 拜婆婆所赐,此刻的他已不需拐杖当辅助工具便能自由行动,只是右腿腐蚀已久,深入骨骼,故已经无法完好如初,所以步行时仍会一跛一跛的。 走了约半个时辰,瞿鋈走回在婆婆竹屋旁再辟的一间竹屋;里头,他的妻子依旧沉浸在睡眠中。 “雪儿,我回来了。”他喊。虽然明白不会有人回应,但他还是喊了。 “我也回来了!”小男孩子有样学样,尽管口齿不清,他还是喊得很高兴,朝着阿爹猛笑。 瞿鋈也笑了,放下柴木,像例行公事一样,他歙起脸盆架上的毛巾,轻沾点凉水,开始拭净妻子溢出的汗水。 春天了,几天前骤雨下过后,气温明显上升,每日正当中,屋里都会浮着一层蒸腾的热气,冰床便适时地发挥作用,保存妻子的玉体。 轻若羽毛般的触碰,细心地为妻子服务。 婆婆说雪儿没死,只是意识暂时被蒙蔽,导致她无法清醒。何时能清醒是无解,但每日所熬煮的补药是为补弃她每日无法进食摄取的营养,有时也会替她运动手脚,以免有日突然清醒,却无力运动。 等了三年,什么事他都帮雪儿整理得妥妥当当,对于婆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所救下的孩子,他也尽人父之责努力去教导他,让他明善辨恶,可心底的遗憾始终因雪儿的昏迷而搁浅着。 “哇!快来看、快来看,我抓到一条鱼喽!”问秋一进门就大声嚷嚷,手中的鱼儿还活蹦乱跳。 瞿穆惊奇地睁大眼,兴奋地拍拍手。 “好棒!有鱼吃!” “走,跟问秋叔叔的一同去外头剖鱼。”腾出别只手牵住,两个大小孩子一起兴高采烈地往婆婆竹屋迈去。 瞿鋈笑着摇头,痴情的眼停驻在妻子浓长的睫毛上。 “你何时才肯清醒呢?咱们那早产的孩子在婆婆的细心食补调养下,身子体总算较硬朗了,不再三天两头就小病一场,难道你不想看看他吗?他的眼睛很像你,黑白分明像会说话似的,个性也挺沉静的,若是个女孩,我铁当她是你的翻版。”抚摸着妻子细嫩的脸颊,语气中透着若有似无的叹息。“若两者选一,我定要留下你的,可惜你却私下跟婆婆说要孩子……在我心目中,什么人都比不上你,就算咱们的亲生骨肉,也及不上你的万分之一……”一如往常地,他席地而坐与妻子说着永远没人回应的话。心,是痛的,但只要想着她有可能随时转醒,一切也都甘之如饴。 “瞿鋈!”川馨捧着药汤,笑脸盈盈地。 “谢谢。”瞿鋈扶起妻子,让她背靠竹墙,顺手接过药汤,头也不回地道:“小穆和问秋去剖鱼,应该会去借用婆婆的灶房吧。” “好。那我先走了。”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川馨喜欢问秋,只是问秋不知是懂还是不懂,抬杠、勾肩搭背、说些暖味言语逗人家样样来,但对待川馨的态度却永远一样,不沾情爱的心仍然稚嫩得像个小孩,尤其小穆出生后,多了一个玩伴,做出的某些事更是足够使人瞧了叹为观止。 川馨倒也不以为意,喜欢就是喜欢了,有时还会自叹不如地瞧着他们那对大小孩子玩一些游戏呢。 “雪儿,记得刚开始问秋喜欢与你勾肩搭背,单纯的你总礼貌地拒绝他。”他低笑,舀了舀药汁。“往事历历,我只希望能继续与你拥有更多的回忆。” 叹口气,抬眼注视妻子,随即大震! 瑞雪睁着一双失神的眼眸迷茫地盯住他,怔怔地看向他手中的药汁。 “药?”她眉一皱,因手腕的酸楚有些不适。 瞿鋈注意到了,赶紧替她捏捏穴道让她舒服些。 “你醒了?雪儿!”屏息地瞧着她脸上每个变化,确定她是真的清醒了。 瑞雪淡淡一笑,侧首思索了下,才缓缓地比划出疑问: “我没死?那时我几乎以为从此就要与你天人永隔了。”她仔细地巡视他古铜色的脸孔,眼眶不禁红了。“换血果然成功了,不是吗?你现在看起来好健康。不晓得为什么,突然用手语表达想法,好像很不习惯。” “当然了,你昏睡了三年。” 瑞雪讶异地睁大眼,忽视注意到自己平坦的腹部。 瞿鋈循她目光看去,微笑。 “放心,咱们的孩子保留下来了,现在都三岁了。现在他和问秋在婆婆那儿。” 瑞雪咬下唇,略显激动地抓住他衣袖。 明白妻子的意思,他高兴地点头。 “我去带他来。”他拍拍妻子纤细的肩膀,快步地走出去,右腿的跛残让他背景看起来有些沧桑。 屋外,粲亮的烈日披洒下暖烘烘的金光,衬映着葵花更加光采夺人。 “小穆!”他喊。 等了三年才等到今日,无悔。从未在心中架构过的天伦之乐图此刻竟然毫无预警,清晰地呈现出来,怎么也没料到一生险衅的他居然也能拥有这一切,可能拥有这么幸福的一刻。 前头,灰暗狭隘的的石子路仿佛伸展开来化成幸福的康美大道,领他一步步迈向永恒--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