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你呀!》 前话 清顺治十四年(西元一六七五年)紫禁城储秀宫 午后微风,自雕栏间轻巧拂人,飘扬起如薄雾般的轻纱罗帐。 尽管天候已冷,董鄂妃仍酥胸半露,慵懒闲适地侧躺在宽敞柔软的卧榻上,唇角抹著浅笑,凝望眼前熟睡的婴儿。 「瞧,小家伙带勾的嘴巴,像谁?」细嫩娇媚的嗓音,顺著柔白的指尖游抚过婴儿的嘴角,结束在一声娇吟惊喘之中—— 「皇上……」一阵火熟的吮吻蓦地偷袭她线条优美的颈项,让她忍不住缩著身子连声求饶。「别……好痒……」 「谁叫你打睁开眼,就不记得多瞧朕两眼,该罚。」年轻、自负的俊容闪动捉弄的笑意,福临顺势搂住董鄂妃的纤腰,火热的双唇亦跟著她的肩颈曲线滑向她高挺的胸壑,恣意掠取他专属的柔软与芬芳。 「别闹……」 董鄂妃轻笑出声,娇甜地推拒著年轻皇帝霸气游走她全身的热吻,主动送上朱唇,算是安抚道:「轻点儿,等会儿把小家伙给吵醒了……」 「他是朕的儿子,不会坏朕好事的——」福临朗笑道,话里充满无限笼溺。「将来,朕的江山、朕的一切,都还等著传给他呢!」 这不是他第一次喜获皇子,但却因为他对皇贵妃董鄂氏的专宠,使得这孩子一出生便享有其他皇子所没有的荣宠。 「别……」闻言,董鄂妃心一抽、脸一沉,连忙以指抵住年轻皇帝的唇瓣,制止他的话语。「请皇上……别再说这种话了……」 「怎麽,不开心?」 福临攫住她的纤纤玉手,顺势贴唇啄吻。面对爱妃突来的不安举动,他亦跟著蹙起眉头。 董鄂妃勾环住福临的脖子,将红嫩的脸庞深深埋进他的胸膛,细声道:「皇上疼爱臣妾,臣妾自然心里明白,只是关於皇位继承一事……还是请皇上别……」 「他是你为朕生的,朕就要立他当太子。」 福临猛地将她压在身下,霸气宣告著他对她的爱。 「可是,孩子才刚足月……」 「朕决定的事,没有‘可是’,况且立储一事还是尽早决定的好。」他不否认他是有「私心」的。 福临以专制的热吻封住她多馀的忧虑,企图独占她所有心绪。 在复杂争斗的清宫之中,董鄂妃不但入宫未久即被封为皇贵妃,更是集年轻皇帝宠爱於一身,此刻的她,该是幸福且满足的,但这样的「幸福」却让她感到害怕。 「皇上……」董鄂妃喘著气,勉强挣脱福临强制的索吻,拢著衣襟就要起身。 望著爱妃香肩微露的娇媚模样,福临并没有急著再楼她入怀,仅以手撑头侧躺著望她,眼神充满占有,道:「不仅立储,朕还要立你为后。」 「立……立后?!」董鄂妃大惊,脸色倏地刷白,她慌忙摇头道:「皇上万万不可!」顺治皇帝先前已经废后一次,若再次将现任皇后废除,後果将不堪设想。 「爱妃辛苦为朕生下皇子,册立为后,有何不可?」福临坚定的口气引起董鄂妃一阵轻颤。 他对她近乎迷恋的情感她不是不明白,只是这样的「迷恋」早已引起其他后妃的嫉妒,若他再执意改立她为后,恐怕会在宫。。发剧烈的权力争斗……天,那岂是她担得起的! 轻抚福临俊逸的脸庞,董鄂妃由衷说道:「为皇上生育皇子的岂止臣妾一人?有皇上的呵护陪伴,臣妾已经感到非常满足,请皇上别再费心为臣妾做些什麽了,好吗?」 「我就是想要立你为后,将来,你还会成为皇太后、太皇太后,这是我爱你的保证。」福临意气风发道,丝毫不解董鄂妃心中的担忧。 摇摇头,她企图再三强调。「臣妾不要什麽保证,只要皇上……呃……」的话语消失在福临霸气覆上的唇瓣之中。 软榻上,相爱的躯体再度火热交缠,福临全心的疼爱让董鄂妃再度迷失於他的昵语柔情之中,暂时抛却心头忧虑。 罗帐里,低呻轻吟,恩爱的气息盈满一室。 当福临满足地搂著裸身的爱妃,细心为两人盖上丝被打算再说些贴心话时,一旁熟睡的婴孩突然蠕动且呜咽了起来。 「瞧,把小家伙吵醒了。」董鄂妃半撑起身子,轻哄著婴儿。「刚才应该先叫乳娘把他抱走的。」 「无妨,让他从小感受父母的恩爱,也未尝不是件好事。」福临赖皮地将脸又埋进她的颈子。 「不害躁。」她轻斥道,身体因他的骚扰而感到一股火热的躁动。 「他是朕的‘第一子’,朕要他将来不但是有担当、有远见的君主,朕更要他成为一个懂得追求爱情的人,不必再为了兼顾朝中的权贵势力,而被迫娶纳没有感情的女子——」福临道出自己心底深处最大的无奈。 自他六岁登基以来,属於他的一切自由便被深锢在皇帝的身分之下,连选妃立后之事,也必须衡量朝廷内外的局势而作合理分配,全由不得他作主,直到遇上了董鄂妃,他才真正感受到为爱倾心的滋味与喜悦。 在她面前,他不是皇帝,只是一个享受爱情的普通男人。 「纳你入宫,是朕生平唯一忠於自己感情意志的决定。」他凑向她的耳畔,低声宣告。 搂著他精实的男性身躯,董鄂妃闷声说道:「如果皇上真爱臣妾,就千万别再为臣妾强出头,更不要将皇位大权压在咱们孩儿身上,或许这对他来说才是……」 「不成!」福临打断她,正色道:「明儿个庆贺大典上,朕会让所有文武百官明白‘谁’才是未来真正的皇位继承人!!」 董鄂妃身子微微颤抖,深刻明白他真正的「用意」。「皇上……」 「朕不允许任何人对你的‘地位’再有质疑。」他抚著她的裸肩,眼神坚定。 他和她之间,有著太多来自宫里、朝中的阻碍与责难。尽管他贵为一国之君,但在好不容易才拥有了与她相恋相守的权利後,他绝不容许任何人恣意作梗。 幽幽叹口气,董鄂妃抱起身旁男婴,心头涌起淡淡失落与不安。她不想成为皇后、更不冀望太后之位,她要的……只是一份平凡的相守呵! 但福临是大清国的皇帝,他自然也有他的立场。 见董鄂妃闷声不语,福临举臂圈住他们母子,放软声调道:「难道爱妃不想与朕共享这片美好江山?不想让咱们儿子成为万民敬仰的对象?」 「皇上既然已经决定……就照皇上的意思吧……」低垂羽睫,董鄂妃讷讷地道,不想再为自己的处境争辩,只要她的孩子能够平平安安长大成人,那麽——她也就别无所求了! 拥著他最挚爱的两个宝贝,顺治皇帝心中充满无比骄傲。 过去,他幼年即位,无法充分掌握朝廷大政和自己的婚姻;未来,他绝不容许他的爱子重蹈他的覆辙。他将为他铺好一条完整的道路,让他能够充分掌握自巳、掌握天下——当然,也包括掌握他的爱情! 第一章 清康熙二十一年(公元一六八二年) 二十五年——可以改朝换代,造就一代明君;也足够令一个婴儿成长为雄霸一方的海上首盗。时间长短或许是造就成功的条件之一,但却不是绝对!最重要的,仍是凭借着自身的「实力」! 而「他」——代表的就是实力! 嘴角勾出一抹邪笑,迎风飘发的黑衫男子抛出手中的千里镜,命令道:「给我好好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阳光下,千里镜的玻璃镜片反射出一道弧形光芒,落入前来接手的十九岁白发少年手中。 海罗千钧一发地接住凌空飞来的千里镜,暗吁口气;这千里镜可是从洋人手上换来的昂贵玩意儿,是个可以将远处之物给瞧个一清二楚的宝贝,大首领不怕摔着了心疼,他可在意得紧! 「只是一艘普通的商船,有啥好玩的?」海罗单眼微眯地凑上千里镜,听令望向大海彼端的一艘单桅商船。 「好玩与否,一会儿便知!」 黑衫男子跳上船桅前的平台上,微弓单膝、悠哉斜倚;而他如异族般披散飞扬的长发,衬着身后迎风伸张的黑帆,宛如黑狱来的催命之徒—— 在海上,他确实是! 举凡他「黑船之鬼」盯上的目标,没一个能侥幸逃过! 可,今日他心情极佳,暂且不想催魂讨命,只等着看场好戏……思及此,黑衫男子又勾出一抹莫测高深的笑。 「这艘船横看竖看都是普普通通,应该没啥值钱的东西……」透过千里镜,海罗专注观察目标船只,嘴里兀自念念有词。「况且又是咱们汉人的船,抢了实在没意思……」 「傻呆,那艘不是汉人的船!」 伴随强劲海风传来一声清亮的稚嫩嗓音,一名身形灵巧且刻意穿著男性服饰的十五岁少女忽地从桅杆上一跃而下,立定在负责监视敌情的海罗身后。 「不是汉人的船?」海罗求证似地将千里镜贴得更近。「可船上的人明明都穿著汉人的衣服啊!」 「我敢打包票,那艘船上绝对都是琉球人。」少女拍拍平坦的胸脯,自信满满。「如何,敢同我对赌吗?」她可是有十成十的赢面! 「琉球人?怎么可能?」海罗半信半疑,不服输地又以千里镜仔细张望。蓦地,他嘴角闪过一抹算计的诘笑,收回目光道:「你想赌啥?」 事实上,他已经瞧见另一艘「看起来」才是真正琉球人的船只正进入视线范围内,他赢定了! 「很简单,赌下次行动的发言权!」 「发言权?」海罗微楞,不确定地望向平台上的黑衫男子,只见后者略微耸肩,算是默许了他们的对赌行为。「成!就赌发言权!」他转身立刻爽快允答。 闻言,少女欢呼一声,发出开心的格笑。「笨罗哥,你输定了!输定了!一 「那可未必!!」不想被少女笃定的气势压过,海罗将千里镜丢向她,指着海面道,「你仔细瞧瞧,后头出现的那艘才是琉球人的船!」 接住千里镜,少女连看都没看一眼,直接说道:「那艘是日本倭的船,不是琉球人的。」 海罗撇嘴,不以为然。「你的意思是——那些满是汉人穿著的船其实是琉球人,而后头那艘琉球船上则全是日本倭?」 「正是。」少女点头。 「哈——哈哈——」海罗忍不住狂笑出声,白色发丝在日光中显得格外闪耀。「我说抱儿,你别为了抢下次行动的发言权,就胡乱扣人帽子。」 「我说笨罗哥,你也别太相信自己的眼睛,别忘了咱们是什么出身,岂会连他们这点小小的‘换装’把戏都看不出来?」被唤为「抱儿」的少女轻笑反稽,梳拢在脑后的发丝扬拂过她红润嫩泽的青涩双颊。 她虽是黑船上唯一的女性,但并不表示她是最「年幼无知」的! 还有,你再仔细瞧瞧,后头那艘‘琉球船’上的人,穿的是什么衣服?」她大方地将手上的千里镜交还给海罗——死果她没料错的话,他将看到一船的日本倭。 果然!海罗狐疑地取回千里镜一望,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但他仍不愿服输地说道:「可你也不能咬定另外一艘船上的汉人只是‘换装’假扮的?」 「你不信?」抱儿淘气一笑,跳上平台道。「可以问问鬼哥。」她盘腿而坐,指向身旁的黑衫男子。 海鬼让微挑单眉,嘴角似笑非笑。「仔细盯着看,好戏就要上场了。」 海罗斜睨了带头首领身旁的灵怪少女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继续他监视的任务。 抱儿背地对着白发少年扮了扮鬼脸,然后献计般地对黑衫男子说道:「鬼哥哥,咱们‘换旗’吓吓他们好不好?」只要亮出黑船的鬼旗,她就不信那些人还有胆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内「胡乱造次」。 「现在不是时候。」海鬼让不疾不徐道,黑眸深处闪动一抹冷异的光彩。 倏地,传来海罗的惊声叫喊—— 「琉球人……啊,不!是日本倭登船抢劫了!」海罗抓着千里镜,语气紧张地转述着「敌情」。「前面那艘汉人的船上好象有三个女人……啊!她们被攻击了!」 「前面那艘不是汉人的船,是琉球人的才对!」 抱儿在旁大声纠正,忍不住跃下平台,上前抢过小师兄手上的千里镜,兀自凑在眼前猛瞧。 海罗则跑向甲板平台,迎着海风,对着海鬼让喊道:「大哥,那些百本倭竟敢在咱们地盘上公然抢汉人的船,咱们换上鬼旗吓吓他们!」 「就跟你说那艘不是汉人的船!」抱儿回过头,鼓起红扑扑的腮帮子再三强调。 海罗撇撇嘴,决定彻底漠视她的「纠正」。 「鬼哥,不如咱们上前给点教训,反劫他个一大票,如何?」此时,一旁虎背熊腰的独眼大汉海马已压不住心中急切,粗声提议。 海鬼让勾起笑,举手阻道:「慢,以后有的是机会。」 「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做?」海罗跟着追问,亦耐不住性子了;跟随出海至今已过半个月,除了跟海抱斗嘴斗气之外,皆未有任何重大劫掠可供活动筋骨,让他确实有此闷了。 毕竟,他们黑船一族是以海夺起家——生于海、死于海!做好事在大海、做坏事也在大海!倘若要他们在海上「无所事事」,那还不如直接起把火,将他们一群人给活烧海上,也算是替天行了正道! 但话又说回来——恐怕还没人有这个胆哪!! 「就等鬼哥一句话,咱们现在该怎么做?」海马击拍大腿,忠心待命。 海鬼让缓缓伸展双腿,索性整个人仰躺在平台上,闭目养神。 「什么也不做,就让他们抢个够。」他还是那抹笑。 「什么……也不做?!」甲板上,众家海姓兄弟齐声抽气。 这倒反了鬼老大的行事风格! 「可是鬼哥……」 就在众人想再劝进带头首领让他们「活动筋骨」的同时,一旁的抱儿突然尖声大叫—— 「啊!有人落海了!」 她一手拿着千里镜持续观望,另一手则胡乱上下挥动。 海罗斜睨抱儿一眼,立刻又将打断的话题接回。「若咱们什么也不做!岂不是会坏了‘黑船之鬼’的威名?」 「喂喂——我说有人落海了——」抱儿又是一串急切喊叫。 海马摇着头,轻啤一声。「我说小抱儿,别人落海干咱们屁事!」 「说得有理。」海罗点头如捣蒜,立刻改变口风,附和道:「那艘船上若真如你所说的,全是伪装成汉人的琉球人,那么,他们就算淹死了也不关咱们的事。」 「可落海的是个女的——」抱儿抿嘴道。虽然黑船一族是威震诸洋的海上首盗,但并不代表身处其中的她就没有「侧隐之心」。 她生平就是见不惯有人「欺负弱小」! 「鬼哥,咱们去救她们吧!」抱儿仍不死心道。以她刚才所见,那艘被劫的船上至少还有两名女子,而且处境岌岌可危。 海罗走向抱儿,取回她手上的千里镜,摆明了故意和她唱反调的态度说道:「鬼哥刚才都说了,咱们‘什么也不做’,‘就让他们抢个够’!听到不?」 「你们‘什么也不做’,并不代表我也是!」 抱儿执拗起来,足下一蹬,顷刻间已飞身纵入海中。 「鬼哥,你瞧她!」海罗大声指控抱儿的任性妄为。 而海鬼让似乎并不讶异少女我行我素的行为,只见他扬手一挥,直接命令道:「你也去!」 「我?」海罗指着出口己的鼻尖,瞪大眼。 海鬼让邪气一笑。「你去告诉抱儿,要救就要救活的回来。」 「现在?」为什么是他? 「给你半刻钟时间追上她,并且回来复命。」 「半……半刻钟?」谁不知黑船之上,除了海鬼让之外,就属抱儿游水速度最快。追上她……太难了! 「想抗令?」 海鬼让轻旋落地,狂放的发丝迎风飞张,散发出慑人气势;而他嘴角始终带勾的浅笑,才是真正令人心头发毛。 海罗吞吞口水,识时务道:「去、当然去!而且现在就去!」二话不说交出千里镜,他跟着跃入海中。 沉笑两声,海鬼让抛出手中的千里镜给独眼海马。 「好好盯着他们!」 语毕,他的颀长黑影随即没入船舱之中。 海马搔搔头,瞄了眼手中的千里镜,又望向大海,一脸不解。「鬼哥是要我盯着谁呀?抱儿他们,还是那两艘船?」 「自己想吧!」 众人耸肩,纷纷散开各自干活,独留海马一人孤立船首,与停驻桅杆上歇脚的孤鸟相互对望—— ···································· 碧海蓝天,孤鸟伴飞。 一艘不算大的单桅商船上,两名穿著高贵旗服的女子,正迎风伫立遥望湛蓝的海面,她们看来似乎心事重重—— 「予雾姊姊,你觉得父王的病要不要紧?会不会有事?」 身着紫金花绣浅红旗装的尚夏公主,轻轻拉住她身边那位如雾白晰的女子,面色微凝。 比较起她充满血色的红润双颊,这女子倒显得有些苍白孱弱。 「公主别太忧心,圣上一定会没事的——」 予雾微微扯动如花瓣般美丽的唇角,顿时为纯真的尚夏公主注入一股莫名的安定力量。 夏儿点点头,有信心道:「嗯,父王一定会没事的。」予雾曾经是她们琉球国万中选一、预备入殿修行的女巫人选,相信她的「保证」一定也具有祈福作用。 强劲的海风拂掠过两人的衣裙、发梢,予雾抬手轻拨夏儿颊边散落的发丝,心头蓦地升起淡淡的疼惜。 由于她是太学师傅的女儿,所以十岁那年便被琉球王选定为尚夏公主的「伴读」,希望藉由她深受汉学熏陶的沉稳性子来「影响」活泼好动的公主。 多年来,她们如影随形,培养了亦姊亦师的深厚情感,就连六年前,夏儿被以和亲之名远嫁中国(天朝)时,已近及笄之龄、即将奉献自己成为修行女巫的予雾,即因夏儿执拗的坚持,才又被琉球王指派随 行,为的就是能够继续贴身指点夏儿不受约束的言行。 予雾明白自己的责任,同时也清楚夏儿的。 这次她们突然接到琉球王病危的消息,在未及告知夏儿的夫君萨康的情形下,即贸贸然跟着琉球使者动身返回琉球国的举动,她预料会在朝中引发一些不必要的联想与揣测,或许……还会间接牵连到夏儿的 夫君萨康! 但,看着夏儿爱父心切的模样,她也不忍阻止些什么,只能尽己所能地陪伴夏儿,保护她不受伤害…… 「予雾姊姊……」 「嗯?」 夏儿拉住予雾纤白细致的柔荑,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忧心问道:「你说,咱们就这么跑回琉球,会不会有事?」犹记得出嫁之前,父王曾经再三告诫过她,没有得到大清国康熙皇帝的恩准,她是万万不能擅自 跑回琉球国的,可如今…… 「这……」冷不防被问及心头之虑,予雾略显迟疑,但随即以平日惯有的冷静语气答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夏儿蹙着眉,认真思索了一会儿,才道:「嗯,没错,萨康曾经告诉过我,康熙圣上是位事亲极孝的好皇帝,而现在父王病危,相信皇上也会体谅我的一片孝心……」 予雾点点头,赞同了夏儿的说法。 年前秋季狩猎之后,康熙皇曾留予雾在宫中小住过,以那段时间的接触与了解,她相信他确实是位明白事理的好皇帝。 「其实,就算是看在予雾姊姊的面子上,我想皇上也一定不会追究的。」眨眨眼,夏儿又像是想通了什么,看来安心不少。 「公主为何突然这么说?」予雾拧起眉,问。 夏儿挽着她的手臂,偏着头纯真地说道:「皇上喜爱予雾姊姊的事,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人人都清楚明白……」 「没这回事儿,公主别瞎说。」予雾摇头轻驳,无瑕的脸上瞧不出一丝喜悦之情。 她宁愿相信皇上只是单纯地欣赏她的汉学涵养,喜欢与她切磋聊聊罢了! 「才没瞎说!」夏儿笃定道。「我听萨康说,江南气候比京城温暖许多,所以皇上才会让你跟着咱们调派来南方,为的就是让姊姊你先调养好身体,至于颁诏纳妃,只是迟早的事……」 闻言,予雾意外露出一抹浅笑。 「或许这次回到琉球,我该主动请求圣上让我留下,继续履行入殿修行的工作……」了望广阔无际的海面,予雾轻声说道。 她从小在四面环海的琉球国长大,若要她后半辈子深居大清国的皇宫之中,终日与其它后妃争享一个男人的爱,她情愿选择成为琉球国的护国女巫,分享她的爱给需要她的琉球人民。 「姊姊你的意思是……探望父王之后,不再和夏儿一同回大清国了?!」夏儿急问。打她七、八岁起,便没有离开过予雾半步,心里自然不舍。 予雾安慰似地抚了抚夏儿的脸颊说道:「如今有贝勒爷如此疼爱着公主,予雾已十分放心,将来,也只有爷才能给予公主一生的陪伴与疼爱……」 「可是,夏儿真的舍不得姊姊你呵……」夏儿有些要赖。 「公主……」 到底是跟在夏儿身边多年,了解她的性子,予雾扯扯嘴角,不再开口说些什么,只是静静凝望着海面,接受夏儿孩子气的撒娇。 她们两人——名分上是主仆,可实际上已远比亲姊妹还要亲近呢! 若真要面临分离的一天,说什么都会舍不得的。 彼此沉默半晌,夏儿决定暂时抛开眼前恼人的问题,遂故意转移话题道:「不晓得萨康收到信了没?」她离府前曾托人带信去北京给萨康,说明突然回琉球的原由。 「算算日子,应该是收到了。」予雾开口道。 「不晓得他会不会生气呢?」夏儿仰起头,顶着烈日眯眼看向一只正掠空而过的海鸟,它的样子看来形单影只…… 「着急在所难免,生气倒不至于。」予雾轻声安慰她,接着忍不住咳了两声。 「这里风大,你要不要进去船舱休息?」夏儿急了,忙问道。 自从予雾陪她嫁到北京后,六年来常常生病卧床,尤其只要吹了风,便容易染上风寒。 看着夏儿紧张的表情,予雾微笑摇头。「不用了,难得能这样长时间看着海,感觉十分怀念。」她真的十分想念幼年时期,村人为张罗进贡圣品而全体潜海捕珍珠的日子。 可那似乎……已经离她很遥远了…… 「说得也是。」夏儿也不禁忆起那段快乐的回忆。 望着海,两人又陷入一阵静默,直到一声叫喊传来—— 「公主——」顶着强劲的海风和摇晃的船身,一名头梳双髻的紫衣丫鬟小心翼翼地端着两杯水走上前。 「好奇怪哦——」奉上茶水,丫量小召怪里怪气地低声说道。 「嗯?」夏儿接过水喝着。 小召神秘兮兮地左右张望,确定方圆五步之内没有人,才轻声说道:「你们难道没有发现吗?这船明明就是我们琉球的船,可是为什么要刻意伪装成天朝的船,而且连船上每个人都穿汉人的衣服?」 夏儿笑了笑,觉得小召有些大惊小怪。「这我问过了,他们说因为某些原因,穿成这样会比较方便行动。」 小召用力点头,继续道:「问题就出在这‘某个原因’上面——」 听小召一提醒,予雾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太对劲的地方。「你的意思是——」 「我刚才打听到一个不得了的消息——」小召又环顾了下甲板四周。「我听说好象是天朝皇帝那边对我们琉球有一些不满……」 「不满?怎么可能?」夏儿不相信,琉球向来忠于天朝,康熙怎么可能无缘无故会有不满? 「听说是和日本人有关……」 「日本人?」这下夏儿更不懂了,她在琉球是会看到一些日本人进出皇宫,但她从不知他们和琉球有什么关系,父王也从来不告诉她。 「这件事果然还是瞒不住。」予雾淡淡说道。 「你知道?」 予雾点头,大致把日本鹿儿岛藩(即萨摩藩)当年如何征服琉球的历史,以及现今如何控制琉球的经过简述给夏儿听。「当年琉球和萨摩藩有协定,允许我们可以继续对天朝进贡称臣,但是,所得到的赏赐须归萨摩藩所有。」 「你的意思是——每年天朝给我们琉球的赏赐,几乎全进了萨摩藩的手里?」夏儿惊道。 「这些事情为什么我从来都不知道?」难怪父王会要求她代为请求将两年一贡改为一年两贡,原来全都是不得已的。 「圣上交代不能让公主知道。」予雾道。「而且当初圣上会匆匆把你嫁去大清国,也是因为不想把你嫁给萨摩藩。」 「原来……」 她知道父王向来崇尚汉文化、敬重天朝,也难怪他会甘冒得罪日本的险,硬是抢先把她嫁去中国…… 「叹,你们看!那里有一艘好奇怪的船——」 小召直指正对船头方向的海面上,有一艘不论船身或旗帜都呈黑色的双桅大船。 「感觉好象在监视我们。」予雾轻蹙颦眉,那艘黑色大船始终和她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感觉很不舒服。 就在她们三人迳自研究那艘双桅大船的同时,船尾部分突然传来小小的人声骚动—— 「啊,有琉球的船耶!」小召首先看到在船尾方向的海面上,一艘看起来同样是琉球的船正快速朝她们驶来…… 接着,一幅不可思议的景象进入三人的眼中——那艘「琉球船」上的人竟然清一色都是穿著日本服的人。 而几乎同时,船板上的每人开始对着对方即将登船的人大声叫嚣起来。 「怎……怎么回事?」夏儿跟着莫名紧张起来。 「好象不太对劲。」小召警觉道,现在要跑回船舱已经来不及了,只好反射性拉着夏儿和予雾往船头的方向移动。 此时,对方的船已经和她们的船靠拢并行,大批人马纷纷跳上船。 「是劫船!他们把我们当汉人了。」予雾惊叫道,慌忙地搜寻甲板上是否有可以让夏儿藏身的地方。 但,来不及了! 劫掠行动已经开始,对方完全不顾纷纷表明身分的琉球人,照样豪抢掠夺,其中有两名壮汉甚至直朝她们三人而来。 「公主,快逃!」小召叫道,搬起甲板上粗重的绳索就往匪徒身上丢去。 夏儿左右张望,不明白小召叫她逃的意思,她根本无路可逃——除非跳海。 「小心!」一见另一名壮汉正欲扑往夏儿,予雾情急之下连忙推开夏儿,结果自己反而被壮汉一把抱住。 「放开!放开她!」夏儿又跳上前,使劲所有的力气握拳捶打壮汉,可是对方依旧不动如山。 「公主,快跳海!别管我……」 经这一喊,原本抱住予雾的壮汉又把目标转回夏儿身上,他似乎对她的身分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眼看他要蜇回去捉夏儿,情急之下,予雾使出生平最大的勇气摘下头上的发梳,想也不想,就狠狠地朝壮汉的眼睛刺去—— 「啊——」壮汉痛呼出声,使劲反掌击开予雾。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承受得了这样巨大的攻击,刹那间,只见于雾轻盈的身子几乎是半飞地跌落入海—— 「予雾姊姊!」 夏儿尖叫一声,眼睁睁地看着予雾纤弱的身躯遭大海吞噬而去—— 第二章 黑色的…… 眨了眨刺痛的眼睛,再次确定—— 仍是黑色的…… 干渴的喉间缓缓逸出呻吟,清楚意识到自己仍是活着的,只是……她在哪儿? 予雾直勾勾地盯着眼前「黑色的」罗纱帐,惊愕与不安交杂着;她缓缓移动被褥下的纤手,心头猛抽了下—— 「啊!」她惊喘一声,抓着黑色的被单直坐起来。 她……竟是……裸的?! 予雾原本即无血色的脸因察觉到这项事实而更显苍白,千头万绪在她脑中胡乱奔窜钻动,最后只能全指向一个明显的事实—— 她被……被…… 「看来你已完全清醒了。」 蓦地,一句低沉浑厚的嗓音从黑纱幕外传了进来。予雾惊跳了下,反射性抓着被单连退至大床一角,她眨动双睫,强烈感受到眼角剧烈的疼痛。 「你……咳……我……」轻轻蠕动干裂的唇瓣,她的声音又破又哑。 昏黄的光晕环渲着黑色罗纱帐,染遍一室奇异的氛围,她从未见过如此满室的黑色罗纱,那让她十分不安。 「你受伤落海,昏迷了两天两夜。」纱帐外,低沉的男声再度响起。 予雾又挪身往床角缩去,可经这一移动,眼角的痛再度直窜入脑门。她低声痛呼,指尖抚上眼角,才发现那里不知何时已高高肿起一块伤处。 「你的脸伤得不轻,最好不要乱动。」 帐外传来的「友善」建议,使予雾稍稍放宽了心,但对周身环境的极度陌生,仍让她处于全身紧绷的状态。 「我现在……」 「你现在在我的床上。」 「你是……」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对方似乎挺明白她的心思,准确而直接地回答了她未及问出口的疑惑。 尽管眼下景况仍旧怪异至极,但予雾却很快地恢复惯有的冷静自持,她挺直背脊,以她目前暗哑的嗓音轻声说道:「谢谢公子救命之恩。」 罗帐外,一片静默。她的致谢没有换来任何回应。 予雾微蹙起眉,心想对方可能没有听清楚她的话语,遂再说道:「谢谢公子救命之恩……」 这回,罗帐外可有了具体回应,但予雾的秀眉却不由得拢得更紧了—— 因为,她的「救命恩人」竟然大笑出声旦且那笑声张狂得仿佛她闹了个天大的笑话。 「公子如此嘲笑别人的谢意,不觉得太过失礼吗?」予雾淡淡指控,原本柔和的脸部线条因微愠的情绪而迅速冷硬起来。 她说过的话,从来没有被人如此笑过!况且她也不认为有什幺好笑的。 可狂妄的笑,仍旧回荡耳际,听来分外刺耳。 「我说予雾姑娘称呼我为‘公子’,恐怕才是大大的失礼吧!」 帐幕外「救命恩人」的反控让予雾大吃一惊。 「你怎幺知道我的名字?!」她「刷」地一声掀开黑纱,冷不防对上一双带着野性的眸子。 「猜的。」 海鬼让单脚抬放椅座,手指不经意地甩动一条木雕项链,毫不避嫌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裸肩及里在被单下的美好身形,行为举止既放肆又无礼。 猛地察觉到半裸的自己已然暴露在陌生男子的视线之下,予雾连忙又拉拢黑纱,再度隐身至垂幕之后。 「我……我的衣服呢?」她充满戒备道。尽管隔着罗纱帐,她仍可以感受到他灼热的视线。 「烧了!」很直截了当的回答。 「烧……了?」予雾蹙眉,以为自已听错了。「为什幺烧我的衣服?」 「因为我讨厌满人。」海鬼让噙着笑,缓声说道。「况且你那身旗人装扮太过醒目,我看不顺眼,便直接将它剥了,一烧痛快!」 「你……」予雾咬着唇,第一次感受到被轻薄的屈辱。即使心里不断告诫自己千万冷静,但仍是管不住生平第一句骂人的话语。「无礼的登徒子!」 「虽然如此,也好歹还是你的救命恩人。」 海鬼让无赖一笑,脸上毫无愧色。 好个救命恩人!予雾无言忖道。眼前这男人根本没有丝毫待人处事的基本道德可一言,连男女授受不亲的礼俗规范都不懂得去尊重,更遑论仁义了! 「子日:‘知德者鲜矣!’真是说得不错……」她喃喃自语着,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量,摆明是想乘机提醒对方收敛自身举止。 可下一刻,她立即明白自己只是在对牛弹琴—— 「看在我是你救命恩人的分上,你打算一直隔着罗纱跟我说话吗?」海鬼让抚着下巴,语气轻佻地说道。 他明明知道她没有穿衣服,还…… 予雾深吸口气、昂挺下巴,努力维持住长年所累积的教养。有道是君子矜而不争,她是不会同他一般见识的! 「公子既然瞧我的衣服‘不顺眼’,一把火给烧了,那幺是不是该先还一套您‘瞧得顺眼’的,好让我能‘有头有脸’的同公子说话?」她语气平和,却字字带刺。 海鬼让高扬双眉,难忍满腹笑意。 他发现这女人看似苍白柔弱,可说起话来夹枪夹棒的不说,还会拐着弯儿教训人,有意思! 「想要我还你一套衣服?」海鬼让起身走向窗旁矮几,道。「行!回答我一个问题,外加答应我一个条件。」 他捧起置于矮几上的纯白纱缎,等待着—— 予雾沉默半晌,低哑的轻问才缓缓从纱帐后传来。「公子想问什幺?求得什幺?」 海鬼让颔首,噙笑道:「条件很简单,只要予雾姑娘别再将那娘儿们似的称呼挂在嘴边折我寿便成!」 「娘儿们似的……称呼?」她低喃,不明白他意欲所指。 「你可以喊我救命恩人、恩公、大圣人……都随你意!只要别再称我‘公子’就行了……」 这人…… 从没遇过像他这样救了人还时时挂在嘴边邀功的!予雾轻咬下唇,强捺住想训诫人的冲动;她和他相处短短不到一刻钟,她生平最引以为效的好修养几乎已流失殆尽…… 「不过是改变称呼罢了,没什幺好不能答应的。」深呼吸,她以残存的理智维持着她有礼的应对。「至于你想问的问题……」 海鬼让右指一勾,旋起指间的木雕项链,问道:「这个手刻木雕,你打哪儿来的?」 木雕?予雾反射性低头一瞧,这才发现自己的颈项空无一物——那是她打小从不离身的项链呵! 她先是怔忡了下,才轻声答道:「那是爹给我的。」 「是你亲生爹?」海鬼让追问,探问的口吻明显杨升。 予雾微蹙颦眉,觉得他的问题与反应很怪! 她从小在琉球国长大,她爹爹是太学师傅,这是全琉球上下皆知的事,而那刻有她名字的木雕,也是爹去世前特地交给她的,她不懂他为何见宝似地大惊小怪! 「这木雕对我十分重要,请你还给我——」于雾将手伸出黑纱帐外,欲索回项链。 海鬼让盯着她雪白的手臂,心里显然另有算计。他俊唇一笑,故意将左手上的纯白纱缎递给她—— 「拿好,这是你应得的!」他虽是海盗,可也讲「义气」,她回答了他的问题,他也按承诺给她衣服,绝不赖帐! 予雾接过纱缎白衣,可一只手仍执意伸在帐外,提醒道:「还有我的项链!」 「要拿回项链?」海鬼让甩动木雕项链,嘴角仍是那抹奇异的笑。「行!再答应我一个条件,如何?」他故技重施。 「无赖……」于雾咬唇低喃。 刚才匆匆一瞥,并没有清楚瞧见他的长相,现又隔着纱幔,他仍是蒙蒙胧胧的,否则,她还真想瞧瞧所谓的「无赖汉」到底生得什幺模样?! 垂首抚着手中柔细光滑的白缎,她兀自猜测着他的身分——这衣料的质地十分高尚,是少见的上品布料,除非富商显贵,否则是很难见得着、买得起的…… 可她的直觉告诉她,他绝不会是用「正当手段」得到的! 面对这样无赖的「救命恩人」,她该怎幺做? 思绪一转,予雾细巧的唇瓣蓦地扬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要我点头答应你的条件,可以!但你必须也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并且答应我两个条件!」她淡淡说道,心中既拿定主意,维持冷静自持便不是难事。 海鬼让剑眉高挑,一脸饶富兴味。她还是第一个胆敢和「黑船之鬼」讨价还价的人! 「你可知道你是在和谁谈条件?」他走近床侧,高大的身影立映在黑纱帐前。 予雾背脊僵直,浑身上下因他的接近而全面戒备。 「我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她毫不妥协道。 海鬼让的眉毛扬得半天高,虽然她「文气」十足的说话方式听来非常碍耳,且会害他有折寿之虞,但她莫名高涨的傲气,却十分对他胃口! 她让他想起十多年前认识的某个家伙…… 「说吧!你的问题和条件是什幺?」他用力击掌,爽快说道。 予雾在纱幕后点点头,直问道:「为什幺要佯装琉球的船打劫我们?」 「佯装?打劫?」 敢情她从头到尾都把他当成那群日本倭的头目了? 虽然他们弟兄时常「佯装」和「打劫」,但这也未免「误解」得太过离谱! 海鬼让贴近罗帐,刻意压沉了嗓道:「我已说过——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而你竟还作此‘指控’,不嫌太过小人?」 「‘恩公’的意思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挑明他的意思。 闻言,海鬼让先是蹙眉半晌,随即放声大笑。 「管他谁的心、谁的肚,简单一句话,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别把我和那些日本倭混为一谈。」 简单、明了!她还算可以接受。 点点头,予雾继续说道:「既然如此,我的条件也十分简单,带我去见夏儿并且放我们离开……」 海鬼让缓缓摇头,沉声拒绝。「我不能答应你。」 「为什幺?」 「因为会和我所开的条件相抵触。」 「抵触?」她怔住。「你的条件是……」 「我预备带你去见另外一个人,而在未见到那个人将事情‘确定’之前,我不会放你离开。」他实话道。 「你想带我去见谁?」 「一个脾气和你还颇为相似的家伙。」 摇摇头,予雾执拗道:「如果你不能答应我的条件,请恕我也无法答应你的。」 「你难道不想取回这条项链了?」他晃动悬挂指间的木雕项链。 「和公主的安危比起来,那条项链……不算什幺!」她态度坚决道,并深信去世的爹爹也会支持她的忠心。 「早该料到你会这幺说!」他低声咕哝,旋身走向寝房另个角落。 对话陷入沉默,场面持续僵持。 予雾在罗帐内快速套穿上衣服,理顺垂散的发丝,正想撩开黑纱和他当面谈清楚时,他倏地回身妥协道:「就我所知,尚夏公主目前人还在那群日本倭手中,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我可以替你‘找救兵’,如何?」 予雾闷声评估他话语的可靠性,如果事情真如他所言,那幺,他如何能确切掌握夏儿的行踪?又如何替她「找救兵」呢? 「我要你确保尚夏公主的安全,你可做得到?」她亦不客气地回开条件。 海鬼让唇线勾扬,霸气又狂妄地笑道:「要连这点小事都摆不平,我‘黑船之鬼’的称号直接送你算了!」 「谢谢,我不需要!‘恩公’留着自己慢慢享用吧!」 予雾的冷面回拒惹来更狂的笑,只见海鬼让长指一弹,原本缠绕指间的木雕项链立刻飞射而出,穿过黑纱准确无误地落入她的手中。 「就冲你这句话,我保证让尚夏公主安然返回她那满人丈夫的怀抱。」他爽快允诺。 「我如何确定你说话算话?」她淡淡质疑。 海鬼让挑眉看她。就算是海盗,也有属于海盗的诚信原则! 「说吧,你想要尚夏公主身上的哪个部位?我好剁回来交差。」他邪邪一笑。 予雾先是倒抽口气,随即对他的玩笑话感到有些恼怒。这可攸关人命呵,他竟然完全不当一回事! 捺住心头微窜的火苗,她还算镇定道:「‘恩公’不必大费周章,只要请公主默回一首‘江城子’即可。」 「江城子?」听都没听过的玩意儿!「那是什幺?」 「你只要这样告诉夏儿,她自然会明白。」 「成,三天后给你消息。」海鬼让转身正要走出寝房时,倏地停住脚步道:「到时,希望你也能遵守承诺——」 予雾颔首。「当然,君子一言……」 「我知道了——」他扬扬手,道:「死马难追哪!」 语毕,他狂笑着步出寝房。 拧着眉,缓缓掀开黑色纱帐,予雾正经八百地喃喃自语道:「是驷马难进才对……」 她现在非常确定一件事!她的「救命恩人」……恐怕念的书不太多! !··································· 步出寝房,甫踏上甲板,海鬼让即强烈感受到周身迸射而来的奇异视线。 他停下脚步,目光如炬地扫视众人,道:「想说什幺直说,别一个个阴阳怪气的!」 话才说完,抱儿突然噗哧一声,率先笑了出来;跟着,其它人也终于忍不住放声狂笑。 两手交迭胸前,海鬼让挑眉不语,只是不动声色地等着他们自已解释狂笑的原因。 半晌,抱儿第一个忍住笑,开口说道:「谢‘公子’救命之恩……噗!」抖着嘴角、抽动脸皮,才刚学完予雾的话,抱儿即憋不住地又喷笑出声。「哎哟……竟然喊鬼哥哥是‘公子’……笑死我了!」 「你可以喊我救命恩人、恩公、大圣人……」 一旁的海罗怪腔怪调地接着「补充」,引来众人更大的狂笑。 海鬼让挑高眉,未显喜怒之色,只是浅浅地勾起唇角,露出一抹邪气促狭。 「敢偷听我说话?」 他足下轻蹬,即刻飞身跃上另一艘并泊在旁的黑色双桅大船,沉声命令道:「既然你们如此‘清闲’……海罗!限你一个时辰之内连络上‘悬’,要他即刻前来与我会合,并且再给你半个月时间,将云大老板‘请’回‘岛上’……」 「一……一个时辰?半个月?」海罗张口结舌,再也笑不出来。 「怎幺,嫌太久?」海鬼让毫不心软。「那幺改为半个时辰……」 「大哥!」海罗苦哀一声。「那……半个月……要找到云老板……恐怕……」 所谓的云大老板,即是海鬼让的结拜兄弟云晨风,他的商船队和他们的‘黑船’一样,航遍穿梭于南洋诸海之间,要在如此短时间内掌握对方行踪,并且请回岛上,绝非易事。 「怎幺,办不到?」海鬼让两手插腰,似笑非笑,强烈的风势吹扬起他披散不羁的长发,更显得专霸狂妄。「连找人这点小本领,你都笑到噎进肚里去了?」 面对海鬼让的反击,海罗压根儿不敢吭一声,只能在心里咕哝道:「找人是‘悬’的专长,又不是我的……」早知道就不加入抱儿取笑大哥的行列了! 他懊恼地回瞪罪魁祸首抱儿,要不是她提议去偷听,他们也不会落得乐极生悲的下场! 「至于抱儿你……」 「我要和罗哥一起去找‘悬’。」抱儿抢先说道,连忙识相地收住笑。 她已经好久没见到她的「悬哥哥」了,当然不会轻易放过这难得的机会! 「你,哪儿都不能去,必须负责将予雾姑娘安全带回岛上。」海鬼让缓缓说道,惩罚意味十足。 「我?!」抱儿指着自己,瞪大眼。「不,我不要回岛上,不要!」她肯定会闷死的! 「这回你擅自偷溜上船的事,我若告诉‘悬’,你认为他会站在谁那边……」 隔着两船的距离,海鬼让略带威胁的嗓音仍是清楚传来。 抱儿缩缩脖子,自知理亏,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妥协道:「我带予雾姑娘回岛上就是了,你别在悬哥哥面前告我一状哦!」 「看你表现再说!」 海鬼让坏心一笑,随即示意手下扬帆启航。 望着两艘黑船逐渐错身而过,渐行渐远,抱儿只好悻悻然地转身对着海罗说道:「都怪你,怪腔怪调的学鬼哥哥说话,才会‘惹祸上身’。」 「是谁提议要去偷听的?」海罗不甘示弱。他不怕被指派任务,可要他去做最棘手的找人工作,他就是一肚子委屈。 「偷听者无罪,但你取笑鬼哥哥说话就是不对。」 「你自已还不是学那位予雾姑娘说话……」 「你们两个!」 一声粗喝,虎背熊腰的海马抱着一捆粗绳,硬是穿越过两人之间—— 「别挡路!」 分开了吹胡子瞪眼睛的两人,海马一边用绳索将堆在甲板上的木箱捆牢,一边对着海罗粗声提醒。「笨罗小子,你的时间剩下不到半个时辰了。」 「啊!」海罗惊喘一声,想起这件万分重要的大任务,急忙趁着黑船离岸未远,跳船上岸。 看着前一刻还在和自已斗嘴的对手,下一刻狼狈地「落荒而逃」,抱儿忍不住格笑出声。 「我说抱儿丫头,你自身都难保了,还有闲情嘲笑别人?」海马又说道。 抱儿吐了吐舌头,调皮地眨眨眼。 「不过就是带那位予雾姑娘回岛上去嘛!有什幺难的?」这点小事对她来讲还不是什幺大问题。 只是鬼哥哥最坏了,明知道她心里最在意海悬哥哥,却还老是拿他来要胁她,那几乎变成了她唯一的弱点…… 一个轻盈旋身,抱儿正要举步走向内舱寝房时,一个突来的念头忽地袭向她—— 如果……鬼哥哥也有在意的人……那是不是也会成为他唯一的弱点呢? 思及此,抱儿忍不住露出万分淘气的笑容。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就一定没有呀! 呵呵…… 那幺,就找个人让鬼哥哥好好在意一番吧! 轻推开舱门,当抱儿见到轻盈雪白的予雾时,她的双眼已笑得如月弯弯了…… 第三章 整整三天,予雾没有再见到海鬼让。 她知道自己将被带回「岛上」,只是他们口中的「岛」究竟在哪儿?她并不清楚!她只明白这群驶着 黑色大船、喜着黑衣的人们行事虽然诡异莫名,但对她却毫无敌意,甚至……十分「礼遇」。 当然,他们的「客气」出乎她意料之外,可同样地,她的存在也显然令他们大大「不自在」。 本就不擅面对人群的她,三天下来,除了面对茫茫大海,她鲜少和人搭得上话,只除了「予雾姊 姊——」 抱儿高亮的嗓音迎风飘来,只见她手里扬动着一张纸,开开心心地朝她蹦跳过来,烈阳之下,如此真 心的笑靥霎时勾勒出她记忆中夏儿同样纯真的娇容。 「好消息、好消息呢——」抱儿忘形地搂住予雾纤细的臂膀,兴奋大叫。 予雾斜倾着头,浅浅微笑凝视抱儿,那清灵盈秀的恬静神情,让抱儿顿时打糊了到嘴的话语,只能楞 怔怔地猛盯着她瞧。 「我的脸上有什么吗?」予雾抚了抚自己的脸颊,疑惑道。 经过这些天的调养敷药,她眼角伤处的浮肿已消退不少,只剩青紫色的血瘀,不过那模样肯定仍然吓 人。 「不不,予雾姊姊的脸上没什么——」抱儿偏头笑道。「只是好看极了。」 闻言,予雾淡笑回应这:「抱儿也好看。」抱儿天真直率的笑颜,让她直觉想起失散的夏儿。 「不不不,予雾姊姊才好看。」抱儿再三强调,仍是拚命冲着她发笑。 予雾微笑着不再和她争辩,只是从袖里取出一条纯白手绢,动作轻柔地拭去抱儿脸上的沙渍与汗水。 「哇哇,予雾姊姊,你这样我会爱上你的。」 抱儿挽住她的手臂,毫不保留地掏出心底话;虽然,从小到大她接触到女性的机会不多,但予雾实实 在在是她所见过最美的人了——不但长相美,连个性都好,整个人感觉轻轻柔柔的,舒服极了! 这样的美人,说什么都要将她留在岛上,不仅「赏心悦目」,也好有个人可以陪她聊聊体已话。 「抱儿要是男人的话,定要娶予雾姊姊为妻。」抱儿赖着予雾说道。 予雾摇头笑道:「以前也有人同我说过这样的稚气话。」 「谁谁?是你常提到的夏儿吗?」 「嗯。」 予雾遥望湛蓝大海,掩不住满心的忧虑与想念,而她的心事,抱儿当然全看在眼里。 「姊姊别担心,瞧,好消息这不就来了吗?」她晃动手上的纸条。 「什么好消息?」 「喏,这是悬哥哥飞鸽给我的信,上头是说鬼哥哥已经救出尚夏公主了。」抱儿摊开纸张说道。 「你确定?可这上头一个字都没写呢!」予雾不解道,抱儿手中的那张纸上除了画有一对男女和一张 卷轴之外,只标注一些指着不同方向的箭头,并没有任何文字说明。 「嘻——」抱儿得意洋洋道。「这就是我们厉害的地方!」 点点头,予雾顿时有些明白。「是你们之间的暗语?」 「也可以这么说啦!」抱儿搔搔头,不否认。 事实上,在岛上除了海鬼让和海悬稍微识字外,其它人根本就认不得几个大字,所以才会另外发展出 这套只有他们自己人才看得懂的书信写法。 「瞧,信上说,尚夏公主和她身边的另一位丫头都已经平安救出,至于鬼哥哥答应给姊姊你的东西, 他会亲自带回岛上……嗯,大致意思就是这样。」抱儿仔细将信又浏览了一遍。 「已经平安回府了……」于雾喃喃道,悬着的一颗心算是稍安了下来,但,心底莫名的失落仍是难以 抚平,不知道夏儿是否也已得知她的下落…… 「怎么,予雾姊姊不开心吗?」 抱儿收妥信,跳上甲板旁的木箱,盘腿而坐,并拍拍身边的空位,要予雾也一同歇歇腿。 「没有不开心,知道夏儿平安无事,我很安心。」予雾轻靠着木箱,雪白的袖摆随着强劲的海风扬动 着。 「那就好。」伸手拂去予雾颊边的发丝,抱儿拍胸脯保证道。「瞧,只要是鬼哥哥亲自出马,绝对没 有办不成的事!」 呵,只要想办法把予雾变成鬼哥哥的女人,那么她就会留下来跟他们一同生活,到时她也就可以天天 看美人了,呵呵……她真是挺聪明的,不是吗? 一阵得意算计,她眉色倏转,贼兮兮地笑道:「予雾姊姊觉得呢?是不是也觉得鬼哥哥挺厉害的?」 一听抱儿的话语,予雾不由得皱起眉头。抱儿口中的「鬼哥哥」,她当然知道指的是谁,可只要想起 三天前海鬼让无赖的行径,她心里便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 「他厉不厉害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他做事不够君子。」 望着波涛海面,予雾的口气明显冷淡下来。 「君……君子?!」抱儿噗哧一笑,见予雾仍凝着脸,遂连忙强作镇定。「抱儿不懂,什么样的人才 叫君子?」 「就是……」予雾顿了下,一时之间亦无从和她解释起,最后只淡淡说了句:「至少不会强人所难。」 「强人所难?」抱儿偏着头,认真思索这句话的意思,并聪明地归纳出症结所在。「姊姊……可是在 对鬼哥哥留你下来这件事生气?」 予雾望向海面,闷声不语。 抱儿灵眸一动,揽着予雾热络道:「姊姊别生气,鬼哥哥之所以会强留你下来,原因肯定只有一个, 那就是——」 她朝予雾露齿一笑。 「他、喜、欢、你!」 这回,换予雾忍不住笑了。「你是不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点了点抱儿的小脑袋瓜子,她发现抱儿那藏不住心思的性子,和夏儿倒是如出一辙。 「才不是什么鬼主意,我只是说出事实!」抱儿再三强调道。虽然她不确定海鬼让强留下予雾的原因 ,不过她有脑子,会看、会听、会猜测! 肯定错不了! 「你知道吗?咱们黑船是从不和外人‘谈条件’的,只要是咱兄弟们看中的东西,直接抢了便成!而 今,鬼哥哥肯和你‘谈条件’,就表示你是‘特别的’。」 「是吗?我真是‘太、感、动’了!」予雾面无表情道。 她知道自己不该对人抱持偏见,但一想到海鬼让无赖恶劣的言行,实在很难让她打从心底真心感谢他。 「真的吗?真的吗?你真的觉得感动吗?」抱儿完全没听出予雾的「言不由衷」,仍兀自兴致高昂地 乘胜追击道:「我还有更感动的还没说呢!」 她轻咳两声,正襟危坐,煞有介事地继续说道:「那天,本来是我跳下海去救你的,可风浪实在太大 了,我和罗哥哥都无法拉你上船……」 「罗哥哥?」他又是谁?黑船上人多,实在无法一一记住。 「就是海罗哥哥嘛!」 「海螺?」予雾忍俊不禁,轻笑出声。 说真的,这一船子人的名字实在是……有趣得紧! 这三天来,她除了知道海鬼让、海悬之外,其它人的名字更是一个比一个令她发笑,像抱儿的名字乍 听之下很像「海豹」,此外,还有海马、海师……这下又来了个海螺! 「嗯,予雾姊姊还是笑起来好看——」抱儿捧着双颊,着迷似地欣赏予雾美丽的笑靥。「鬼哥哥一定 也是被姊姊你的笑容给迷住的。」 「不可能……」 予雾轻描淡写地否决了抱儿的随口瞎扯,因为她根本还没正式和海鬼让「打照面」,他怎么可能被她 的笑容给迷住? 况且,她现在不想提到海鬼让! 「对了,你刚才提到的海罗,我似乎没见过……」她直接拉回正题。 抱儿点点头,答道:「鬼哥哥让他去找云老板了,咦,你知道云老板吗?」 予雾轻轻摇头。 「你不知道?!」抱儿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彷佛予雾是从深山里出来的稀有动物「这个所谓的云老板 嘛,他叫云晨风,和鬼哥哥是拜把兄弟,但他和咱们不同,可是个正派的大人物哦!还有他的船队也不输 咱们,一样遍及四海……哎呀呀!不对啦,罗哥哥和云老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鬼哥哥啦!!」 抱儿猛敲头,强迫拉回飘走的重点。 「我要说的是——当时我和笨罗哥都拉不动你,最后还是鬼哥哥亲自下海才将你救起的唷!」 「这么说来,他原本是不打算救我喽?」 「嘎?」抱儿怔住,接着干笑两声。「呵呵,姊姊你怎会这么想呢?」 予雾只是耸肩。「瞧,是不是要靠岸了?」她指着前方的岛屿,转移话题。 管他是不是要靠岸,眼前苗头不对啊!抱儿紧张忖道。不成!需再下帖猛药才行! 「姊姊你误会了,鬼哥哥怎会不想救你呢?他那天不但亲自下海救你,后来还见鬼似地把你藏在他房 里……哎呀!我怎会说出见鬼这两个字呢?!」抱儿轻轻掴颊纠正。「是宝贝兮兮才对……他‘宝贝兮兮 ’地把你藏在他房里,而且还不准大伙儿接近你唷!」 「你怎知他不是色心大起,企图轻薄于我?」 想起醒来时发现自己裸里的愧窘与难堪,予雾仍然无法释怀。 「轻薄?什么是轻薄?」抱儿确实不懂,她从小在男人堆里长大,却从没听闻过这类事情。而男女之 间该有什么分际,她也全无概念。 「就是……」于雾语塞,白皙的双颊蓦地火红起来。 「予雾姊姊,你的脸好红哦!」抱儿好奇地东看西瞧,然后突然大发现似地叫道。「啊,我知道!姊 姊肯定也对鬼哥哥一见倾心了!」 「少瞎说。」 予雾皱起眉,心头又莫名烦躁起来,她想自己和抱儿是有理说不清了。 「予雾姊姊——」抱儿跳下木箱,拉着予雾的手拚命死摇猛晃,要赖问:「你不讨厌抱儿吧?」 「我很喜欢你。」这是实话! 虽然抱儿的装扮、言行完全像个大男孩,但她仍然没有办法不喜爱她。许是想念夏儿吧!和抱儿在一 起谈话总让她感到十分亲切自在……只要她不常常提及海鬼让就更好了1 「抱儿也喜欢予雾姊姊!」抱儿冲着予雾猛笑。「所以……予雾姊姊也是有喜欢鬼哥哥吧?」 又来了,她怎么老爱提他? 「这不能相提并论。」 「怎么不能?抱儿喜欢你,鬼哥哥也喜欢你;既然予雾姊姊喜欢抱儿,当然也就应该喜欢鬼哥哥喽!」 抱儿说得头头是道,口沫横飞,予雾只觉得头痛欲裂。 「喜欢与不喜欢,是不能这样乱加推论的。」 「为什么?」 予雾轻叹口气,道:「你的鬼哥哥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当然感激,至于我和他之间的‘约定’,只要 他能履行,我也会遵守,但这并不代表我喜欢他……你懂不懂?」 「不懂!」抱儿嘟起嘴,神情懊恼。 此时,甲板彼端传来」声吆喝,只见众人忙着收帆下锚,看来是准备要靠岸了。 「别恼了,我们是不是该准备下船了?」 予雾伸手抚顺抱儿凌乱的发丝;虽不明白她在「执着」什么,但仍是被她率真单纯的反应给逗笑了。 抱儿抿抿唇,迎着烈日海风,立刻重抬信心说道:「没关系,只要你在咱们岛上多住个几天,包准你 会喜欢咱们所有的人。」 「哦?」予雾微微一笑道:「这么有信心?」 「当然!只要是我抱儿挑选中的人,还没有不喜欢待在岛上的呢!」 「什么意思?」这句话可有玄机了! 「嘻——」抱儿又是一副贼兮兮的笑。 倏地,她旋身一转,灵巧地一脚跨上船缘,纵身飞跃上岸,并朝予雾不断挥手 「来吧!欢迎光临‘黑船之岛’!」 ···································· 不得不承认,这座岛……有丝诡异! 它的湛海、它的蓝天,甚至它的绿林景致,都和她自幼生长的琉球岛十分神似,可……它建造于离港 不远处的一堵高大长阔的碉堡石墙,却又不断提醒着她,这里并不是琉球岛! 因为在琉球国里,没有这般杀气腾腾的建筑,也没有如此戒备森严的守卫驻扎。坦白说来,这里自成 一格的防御组织,令她吃惊! 在守卫好奇的目光注视下,予雾跟着抱儿穿过缓缓开启的厚重石门。 石堡内,举目所及的景象,更是让予雾备觉不可思议! 各式各样的武器满布穿庭广场四周,各模各样的稚龄男子打着赤膊吆喝操练,而予雾的出现,引起堡 内众人的注意,只见广场上每个人纷纷停下动作,好奇地望向一身纯白、像是被风一吹就会飞了似的纤细 女子。 不过好奇归好奇,这些人的「自制力」仍是有的。 在听完抱儿加油添醋的介绍之后,所有人都仿佛予雾从未出现过似的,立刻又投入操练之务,没再多 投以关注的一眼。 看来,这个堡内订有相当严谨的生活规条,不像是毫无纪律的乌合之众。 思及此,予雾高悬的一颗心,才悄悄放下。 只是,包括抱儿在内,她发现这些人的发式装扮确实迥异于中土的汉人和满人,而另成一式,这使她 十分费解—— 「我也不知道,打我长记忆以来,岛上的人就是这么穿的。」 领着予雾穿过堡内曲曲折折的廊梧,抱儿诚实地解释着。 「反正咱们这儿,什么长相的人都有,而且没有一个人知道自己的来历,所以穿什么款的衣服都不对 劲,只好顺其自然,高兴穿啥就穿啥了!」 「不知道自己的来历……」予雾、心头微微一震,问:「你们……难道没有爹娘吗?」 「当然有,谁没有爹娘呀!只是有没有见过而已——」抱儿直截了当说道。「可巧的是,咱们全都是 ‘义父’捡回来的,所以没人见过自己的爹娘——」 「义父?」 「放心,他已经死了。」抱儿眨眨眼,顽皮道。「否则你见到他,一定会被吓死!」 「为什么?」 「因为他长得就是一副杀人犯的模样。」抱儿格格笑道。「事实上,他也一直都是朝廷悬赏缉拿的江 洋大盗,只是那群蠢官老是抓不到他……」 「江洋大盗?!」予雾冷抽口气,可也终于证实了这群人的真正身分。 「当然,不然你以为咱们怎能轻而易举地救出你和尚夏公主,而还能让那些日本倭完全没辙?」 「这么说来……这里就是你们的……」 「窝!」 抱儿爽快应答,丝毫不以为杵。 「而且现在是鬼哥哥在当家!」她献宝似地补充。 予雾沉默思索,才又道:「那刚才那些在练武的孩子们……」 「全都是鬼哥哥捡回来的孤儿……」抱儿加油添醋道,虽然有少部分是她和悬哥哥带回来的。「瞧, 鬼哥哥是不是也算是个有爱心的‘君子’呢?」 「你确定不是他‘抢’回来的?」予雾故意说道。 「当然不是,他怎么会去抢呢?」 「哦,他从来不‘抢’?」 「呃——话也不是这么说啦!」抱儿干笑两声,这才发现自己被予雾给「逗弄」了。「算了,不说这 个……喏,到了,以后你就住这里——」 言谈间,她们已转进石堡阵中极为隐僻的一间寝房;而这间房里,仍旧是清一色的黑——黑色的床被 、黑色的罗帐…… 「如何?够宽敞吧!喜欢吗?」 「这里……原来是谁的房?」予雾警觉地问道,这间房的风格和船上海鬼让的寝房实在太过相像。 「嘎?谁……的?」抱儿怔仲了下,连忙咧嘴笑道。「没……没人的,专门空出来给客人住的。」 「你们这儿常会有‘客人’?」予雾微扬音量,摆明不相信她牵强的说词。 「客人……当然还是有的……」抱儿的思绪千回百转,最后才清楚地抓住一个最强而有力的。「记得 我提过的大老板云晨风吗?他就会来呀!啊,对对,他还有一个漂亮又可人的小妻子哦!她也会一起来、 呃,予雾姊姊也累了吧!要不要先休息一下?这床很好睡哦!真的,不骗你!你要不要过来试试?」她拍 拍黑色大床,可热络得紧。 予雾依言坐向大床,不置可否。而她雪白的肌肤、纯白的衣裳,映衬着一室的黑,更出脱她轻凝如雾 的独特气质。 「哇,予雾姊姊,你果然适合这里,真是绝配、绝配呀!」 抱儿满意地将小脑袋瓜子点了又点,还不忘抹去嘴边的口水,自我钦佩道:「我真是太有眼光了,竟 然挑到这样的宝贝!」 呵呵,看来鬼哥哥是该好好答谢她了,当初若不是她执意跳下海去救予雾,怕是鬼哥哥也没这福分享 用美人喽!呵—— 「抱儿,我不可能在这里长住,你必须认清这点。」予雾正色说道,不想给抱儿太多期望。 「没关系,我不会勉强你的。」抱儿带笑的双眼不具任何说服力。 点点头,予雾微咳两声,道:「我有些倦了,想先歇会儿……」 「对对,你赶快躺着,这床很舒服哦!保证你会赖它一辈子。」抱儿热心推荐。 这是鬼哥哥的床,当然是又大又舒服喽! 「还有,这间房不会有其它人进来的,你安心睡吧!」 当然,除了鬼哥哥之外,谁敢乱开! 抱儿掩嘴窃笑,直到看见予雾掀开黑色纱帐,准备就寝休息,才满意地隐身于房门之外—— 一切安排妥当,海鬼让,还不快回来! 第四章 结果她竟然梦到了海鬼让,像着魔似的,连续三天! 没有具体相貌、也没有完整形象,有的只是他那带着捉弄的低沉嗓音,如鬼魅般不断在梦中围绕困惑 着她。 予雾以手撑额,心头烦躁至极,她很少会有如此明显的情绪反应,但显然地,她确实受他影响了—— 真怪,她也不过和他说过一次话而已。 拢整衣衫,正打算走出寝房透透气,抱儿古灵精怪的小脑袋瓜儿蓦地出现门边。 「予雾姊姊,昨夜里睡得可好?」她提着一篮果子蹦进屋来。 「不好。」 「哦,是不是想鬼哥哥,想得睡不着?」抱儿眯眯笑道。 「如果你硬要这么说,也算是吧!」予雾叹口气。她确实是被他鬼缠似的扰得睡不着觉。 「我就说嘛!」抱儿满意地直点头。「没关系,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什么地方?」 「你来就是了。」 二话不说,抱儿拉着予雾就往外头奔去。途中,她们照样先穿过七弯八拐的石廊,然后绕过隐蔽于石 堡后方的一大片农耕田地。 「你们也自己种菜?」望着一大片正待收成的菜园,予雾惊讶道。她以为海盗只会海上掠夺,压根儿 就没想到他们也会「自给自足」。 「鬼哥哥说,大海是让咱们大显身手、开枝散叶的地方,而这座岛,才是咱们真正赖以生存的根。」 「赖以生存的根……」予雾兀自咀嚼抱儿的一番话,不由得想起了琉球岛上那些纯朴的岛民——无论 他们航行多远、多久,最终,都还是要回到他们心之所托的土地上。 指着菜园中正勤劳工作的人们,抱儿说道:「瞧,这些人原本都是大清国里无家可归、三餐不济的流 民,可他们在这里却生活得十分自在。」 「这些人也是……你那鬼哥哥带回来的?」 「没错!」抱儿点头如捣蒜。「每个都是从鬼门关里硬拖回来的人。」 从抱儿口中得知海鬼让的「善行」,令予雾有种奇怪的感觉,但仔细打量这些认分耕作的人们,她感 觉他们确实不像海盗。 「如果他们想离开这里呢?」 「就离开啊!」抱儿带着她拐过一座茂密的林子,边走边说道。「鬼哥哥从不勉强任何一人留下。」 「他难道不怕他们回去之后,会去朝廷举发你们的藏身之地吗?」予雾急急追问,不相信海鬼让会没 顾虑到这个可能性。 「他们不会——而且也不敢!」抱儿得意笑道。「哼,也不瞧瞧‘黑船之鬼’是什么人物,又不是活 得不耐烦了!」 一个头衔就可以有如此影响力?予雾可不这么认为!至少,在她的见识与认知中,「黑船之鬼」只是 普通四个字的组合,并不具任何实际意义。 领着予雾走出密林,抱儿继续说道:「不遇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人曾经想要离开的——」 「从来没有?」 「从来没有!」又是一脸得意。「如何?有没有更佩服鬼哥哥呢?」 「没有。」予雾似笑非笑。「我比较佩服你。」 「为什么?」 「因为你这么努力不懈地要将一个人在我心中由黑翻白,毅力可嘉哪!」予雾轻点抱儿的脸颊,微笑 着。 「什么意思?」抱儿翘着嘴,不懂。 不过无所谓,日子还久,有的是机会相处! 「喏,到了!」指着前方一望无际的湛海蓝天,抱儿再度献宝似地展现道:「这里是全岛最美的地方 了。」 海的景致,各地看似皆同,实则各有千秋,可这里……竟会如此神似于家乡琉球的海边,这点令予雾 十分惊讶……且感动! 她确实想念幼时在海边尽情嬉戏、下海捞珍珠的日子! 如果夏儿也在,一定也会和她一样怀念的…… 「这里真这么美?」打量着眼眶湿润的予雾,抱儿好奇直问。 刚才是她随口胡诌的,没想到予雾真的被景物所「感动」,可……她会不会也「太」感动了点?! 吸口气,予雾提起裙摆,率先朝海边跑去。「我想下水玩玩,你要不要也来?」 「当然奉陪!」 没料到看来柔弱文静的予雾会突来此举,抱儿先是一怔,但随即也跟着狂奔起来。 脱了绣鞋,当予雾赤脚接触海水的刹那,连日的阴霾一扫而空,一波波的浪花溅湿她的衣裙,但她却 开心地笑了。 「原来予雾姊姊喜欢玩水呀!」 抱儿亦跟着笑开来,阳光下,予雾的笑靥闪烁动人,让她瞧得有些痴了、傻了。 「我喜欢海。」予雾松开发髻,乌黑的发丝顿时倾泻而下。 「我有一个主意——」 抱儿将手中的竹篮放在岩岸上,开始动手解开腰带。 「予雾姊姊会不会游水?」 看着抱儿迅速解衣,予雾睁大眼,问:「你是想……赤身游水?」 「有什么不对吗?」抱儿顿住,不解予雾的反应。「我一直都这么游的——」 「可这里……」 「放心,这里是我一个人游水的地方,不会有其它人来的。」抱儿笑道,毫不犹豫地将身上最后一件 单衣给丢在岸上,便直潜没入水中。 许是被这片湛蓝天地以及抱儿自在无拘的率性给感染,予雾一时心动,也大胆地跟着轻解罗衫,裸露 出白皙无瑕的身躯。 「快来快来,咱们来比赛!看谁先游到那块石上——」 抱儿指着不远处的石岸热情邀约,予雾浅浅一笑,迅速跳下水潜游而过。 对于予雾敏捷熟练的动作,抱儿确实被吓了一跳,但跟着也不甘示弱地拿出她的看家本领来。 就这样,两抹宛如人鱼般矫捷的身影在蓝海中优游。 当予雾比抱儿早一步窜出水面攀触石岸时,抱儿又惊又讶地直呼:「予……予雾姊姊,你……你游得 好快!」 没想到予雾看来文文柔柔的,竟如此会游水,太出乎她意料之外了! 「我已经好几年没游了。」予雾微喘道,神情却是愉悦的。 「不行,咱们再比一趟,看谁最先游回去。」抱儿又撂下话,并且「很不君子」地先游一步。 她在岛上游水的本事说来也是属一属二的,突然败给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怎能不激起她无比的 战斗意志呢? 可当她们再度窜出水面时,抱儿懊恼地发现,她竟又迟了予雾一步。 「这……怎么可能?」抱儿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我可是从小游到大呢!」 「我也是。」 予雾笑着走上岸,并拾起散落在地的衣物,轻轻擦拭着不断滴水的头发。事实上,她已多年未曾下水 ,游这两趟下来,她已是又累又喘。 「可是你好厉害。」她是说真的,心底对于雾的喜爱又浓一分。「不知道你和鬼哥哥谁比较厉害?」 怎么又提他? 予雾擦着头发,没答话。抱儿则趴在岸上,迳自咕哝着。「如果你能游得比鬼哥哥快……或许鬼哥哥 以后还会听你的……」 「你说什么?」抱儿诡异一笑。「鬼哥哥这个人向来对实力和他相当或比他强的人十分‘有礼’, 如果你想要他答应你什么,你可以先打败他,一切就好谈得很——」 「真的?」这倒引起予雾的好奇。 「真的!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你真有什么事相求,或许鬼哥哥会看在别的‘情分’上就直接答应你了 ……」 这她可不敢奢望!予雾在心里忖道,如果海鬼让真那么「好讲话」,她那天也不会被他激得差点丢了 好脾气。 「对了,还有……嗳?」 抱儿正打算再说些什么时,倏地,远方传来一阵阵低沉浑厚的呜响,听来像是有人在吹某种号角—— 「这是什么声音?」 「没……没什么,这是……准备操练的信号……对,就是操练的信号……」抱儿惊跳上岸,边说边急 忙套上衣服。「予雾姊姊……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回头去拿样东西……」 「什么东西这么急?」 「没……没什么,你……你继续游,我……我马上就回来……」抱儿结结巴巴、神色仓皇,提起鞋子 还来不及穿上,便急忙往石堡方向跑去。 扯扯唇角,予雾显然对抱儿慌张突兀的举动不以为意。 她坐在石岸上,仰望白云蓝天,呼吸海的气息,任由时间慢慢流逝,正当她慵懒地逐渐放松下来时, 蓦地,一股强烈的侵袭感自身后猛然而来。 予雾反射性拢紧仅遮掩住半个身子的白缎衣裳,回首张望,但举目所及,除了海、天、密林之外,根 本没有任何东西靠近。 基于某种莫名不安的直觉,予雾几乎是毫不迟疑地以极快的速度开始着装,可她才刚将衣服披上身, 突然—— 「好一幅美人解衣的美景哪!」 伴随一声轻佻的口哨,低沈且似曾相识的男声冷不防自她身后传来。 「你已经等不及要报恩了吗?」 ···································· 海鬼让?! 予雾惊愕地瞪视眼前一袭黑色装束、任由长发狂放飞扬的陌生男子。 她认得他的声音! 「闭上眼,转过身去!」毫不犹豫的,予雾劈头就是直截了当的一句。 而对她严正的喝阻,海鬼让完全无动于衷,朝她走进的脚步仍然没有丝毫迟疑。 「你,站住,别过来。」 予雾死命揪着衣衫,尽可能地遮住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他难道没瞧见她……「衣衫不整」吗?竟如此 罔顾男女间该有的分际与尊重! 「你是在跟我说话?」 海鬼让放慢脚步,故意以手掏了掏耳朵,慢条斯理道:「你不是应该喊我‘救命恩人’、‘恩公’或 ‘大圣人’才对吗?」 傲然地缓缓抬高下巴,予雾冷声说道:「是‘大圣人’就该知道非礼勿视的道理!」 「什么非礼勿视,没听说过!」 「你……」这男人!予雾气结,咬着唇,索性白话重申。「是‘大圣人’就别过来!」 摇摇头,海鬼让黝黑俊挺的面容带着些许捉弄。 「瞧见美人裸身,是圣人都难自禁呀!」说着,他已来到她面前,并大剌剌地跳上石岸,和她并肩而 坐。 「轻浮!」 予雾搂着衣物横向移动,如见瘟神般和他保持距离。 海鬼让不以为意,仍悠哉斜坐,单膝微弓,指着海面道:「说得好,‘轻浮’是学习游水的入门,像 我们这种以海为生的人,个个都‘轻浮’、能‘轻浮’!」 这无赖的男人…… 予雾在心里更加确定这一点。她昂扬下巴,潜藏在体内的硬脾气让她决定不再搭理他,直到他识相离 开为止…… 海鬼让扬扬双眉,故意将脸凑上前,和她眼睛对眼睛地说话。 「你生得很美,只可惜‘表情’不好。」 他突然伸手轻摸她眼角渐愈的伤痕,予雾吓一跳,直觉地向后要避开他的近触,却反而重心不稳,差 点从石岩另端摔出去。 「我知道你已经等不及要报答我,但好歹也顾虑一下自身的安危,摔伤了我很难向人交待——」 海鬼让俐落地伸手抓住她的脚踝,企图稳住她,但却换来了前所未有的怒目相向。 「放手!」予雾生平第一次「咬牙切齿」地说话,并努力维持她该有的尊严。 因为他抓着她的脚,使她优美白晰的长腿整个露出白缎之外,一览无遗。 「我现在放手你会摔下去。」他笑得理所当然。 「我情愿摔死也强过被人辱没清白——」 她真的火了,使劲要抽回她的脚,但却被他握得死紧。在这一拉一扯之间,她不堪折腾的衣摆被撩得 更高,索性连另一条腿都露了出来。 「我说过了,你如果摔伤我很难向人交代。」 海鬼让仍是一派赖死人不偿命的笑容,不但没有松手的打算,反而肆无忌惮地欣赏起她小巧白净的脚 踝。 许是第一次和男人有如此亲密的「接触」,又或许是被他的眼神给恼的,予雾竟感觉一股莫名的热气 自她的双颊开始延烧,并向下祸延颈项。 「几日不见,你的脸色看起来倒是红润许多!」 海鬼让毫不客气地戳破她脸红的事实。 予雾知道自己在气力上绝对拚不过他,于是放弃挣扎,决定续用不理睬策略。她偏过头,将视线移往 海面,摆明漠视他的存在。 见予雾连生气都正经而认真,海鬼让益发兴起逗人的念头——她的反应令人期待! 嘴角带着惯有的浅笑,他单手从怀里掏出一张手稿,迎风飘晃。 「这到底写些什么玩意儿……」他瞄了眼仍坚持不理他的予雾,故意朗声颂道 「十年……生死……两茫茫……啊!飞走了!」 「嘎?」 予雾惊跳了下,慌忙回过头,即冷不防对上海鬼让揶揄的笑眼,以及他手中挥动的手稿。 「为什么故意吓人?」她刚才真被吓了一大跳,以为夏儿写来的「江城子」真随风飘进了海。 「终于愿意跟我说话了?」他笑问,手中的纸卷像是「人质」似的被拿来当成谈和的工具。 「拿来,那是我应得的。」她板起脸,不悦于他的捉弄。 「行,微笑一个就给你。」 「我为什么要对你微笑?」而且她现在也不想对他笑。 「我说过了,你生得很美,只可惜‘表情’不好,况且我千里迢迢才为你取来这张尚夏公主的亲手笔 迹,难道不该换得一个和善的笑容?」 「这‘江城子’原本就是你答应要给我的东西,没资格再谈条件。」 盯着予雾精致姣好的五官面容,海鬼让当然没有瞧见他预期的笑容;他耸耸肩,出乎意料地不再坚持。 「算了,拿去吧!你都已经‘君子一言,死马难追’了,我还能说什么?」他爽快交出手稿。 予雾露出一副「算你守信」的表情,正打算接过手稿时,才发现自己的脚仍被他攫着。 「你是不是该放手了?」她面无表情地提醒。 海鬼让突然坏坏一笑,道:「行,微笑一个我就放。」 他根本是故意挑战她的脾气! 予雾咬着唇,被他的无赖行径给彻底惹毛了,但她还是决定捺住满腔怒火,以退为进。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骗我?!」她坚持道。「这样吧!你先放开我,待我确定手稿真是出自夏儿之 手,自然会对你笑的。」 「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她故意强调,并顺道纠正他先前的「错误」。 海鬼让抚抚下巴,沉声道:「你可知道曾经欺骗我‘黑船之鬼’的人,都是何下场?」 「我从不欺骗人,你如此暗示未免太侮辱人。」她又火了。 「好,信你!」 二话不说,他突然爽快地放开她的脚踝,理所当然地斜躺在岩岸上,悠闲地吃起抱儿先前带来的果子。 予雾趁海鬼让分神之际,背着他快速披上衣服、系拢腰带,接着便迫不及待摊开那份珍贵的手稿,望 向上头还算娟秀的字迹。 真是夏儿写的! 盯着卷纸上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迹,予雾不由得红了眼眶,才短短数日,她已感觉十分遥远。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啧,听起来就触楣头,你怎么会叫 尚夏公主写这么个奇怪的文章?」 海鬼让靠向予雾,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手稿上的文字。 「这词是苏轼写来悼念亡妻的,表达的是他对亡妻深切的怀念之情,不是什么奇怪的文章,更不会触 楣头。」予雾皱眉解释,可才一回头,即险些触及他贴近的面容。 予雾心一抽,连忙反射性向旁挪动,再度和他保持安全距离。 「我说这位叫苏轼的仁兄实在没用,自己的女人死了只会写这种阴阳怪气的文章,换作是我,谁敢让 我的女人有个‘万一’,我海鬼让直接杀了他来悼念,还比较实际些。」海鬼让霸气道,眼中有不可一世 的狂妄。 「人有生老病死,万一是她自已生病去世的呢?」 「所以成为我的女人就要健健康康的,不能体弱多病。」他勾起嘴角,看着她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莫 测高深。「像你,就太病弱苍白了,该多晒晒太阳。」 「我健康与否,恐怕和你没有关系吧!」予雾淡淡回应,况且她根本就「不想」也「不会」和他有任 何其它的瓜葛。 「话别说太早,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你和我就会有‘特殊的关系’了。」 「不可能。」 予雾别过脸去,将注意力再度拉回到写着「江城子」的手稿上;海鬼让则打了一个大呵欠,故意露出 无趣至极的表情。 「不过就是一堆文字写来写去,有什么好看的?」 「这篇文字是夏儿写的,就是不一样。」她指向中间的一排字。「你瞧这几个字——」 他俯身凑上前,念道:「土满面,发如雷……」 「它的原文应该是‘尘满面,鬓如霜’才对,可夏儿每次都会固定写错这两个字,所以我才会相信你 不是拿假笔迹来诳骗我……」 「哈哈,原来尚夏公主的书也念得不怎么好,竟还会写错字——」海鬼让放声朗笑,开始有种「惺惺 相借」的感觉。 「她不一样,她可比你们用功多了。」 见海鬼让肆无忌惮地取笑夏儿,予雾当然不会坐视不管,可他实在笑得太过嚣张,令人生气。 「咦?又板起脸来了?」海鬼让挑高眉,想起他应得的「报酬」。「如果我没记错——你刚才不是答 应要笑给我看吗?」 「抱歉,我的分已经被你刚才给笑完了。」她冷驳道。 闻言,海鬼让笑得更放肆。「你打算赖帐?」 「只是陈述事实。」她现在已十分恼他,哪可能笑得出来? 「果然哪……果然……」他故意拉高语调,但笑不语。 她瞄了他一眼,道:「你想说什么?请直说,不要欲言又止的。」他暖昧的态度令人不舒服。 「我说果然是君子一言,‘死’马都难追呀——」 「什么意思?啊——」 予雾话语未落,忽觉身子一轻,还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已经被他横抱了起来。 「你……你要做什么?」她脸色赤红,全身紧绷。「放……放我下来!」 「你想不想知道,赖我帐的下场?」他笑得有丝邪恶。 「不想!」她拚命捶打他的胸膛。「你快放我下来!j 他无动于衷地继续抱着她走向海里,并且大方送她一个大大的笑容。 「可是我想知道——」 「你……」 予雾惊愕地瞪大眼,在和他对视的刹那,她再度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已被狠狠抛入海中—— 而在海水淹没她的愤怒之际,她唯一听到的是他狂妄的笑声! 第五章 他终于见识到何谓「冰美人」,他眼前就有一个! 海鬼让执起酒杯,一面欣赏着予雾冷冰冰的怒容,一面和堡内所有兄弟豪气对饮,自在狂放的举止, 显示出他的志得意满。 而其它人虽然表面上喧闹着和海鬼让吃饭喝酒,但每个人的馀光仍是不由得溜到一旁的予雾身上。 宽敞的厅堂里,几乎聚集了堡里所有的人员,显得拥挤不堪。 吃饭的呼噜声、杂谈声,外加偶尔传来的打喝声,让原本心情已经够恶劣的予雾,更加恼了起来。 一大群人,竟然找不到半个有正经吃相的,真是…… 望着一桌的美食佳肴,予雾根本毫无胄口,但她的菜仍然不断地层层向上加高当中—— 「不要再夹了,我不会吃的。」 冷冷地,予雾对着又要夹菜给她的海鬼让郑重申明。她被他气都气饱了,哪还有胃口领受他的殷勤。 无视于她的拒绝,海鬼让迳自将鸡腿直接塞入她的碗里,意有所指道:「这只鸡腿不一样,吃了保证 可以‘祛寒’。」 「瞎扯!」 予雾完全不认同他指鹿为马的说法,更何况——她还在生他的气呢! 「来,喝酒,不只‘祛寒’,还可以消气——」 海鬼让故意又递上一杯酒至她面前,这次换来她的怒目相向。 「我、不、喝!」她咬牙说道。 从没碰过这么会磨她脾气的人,他算是执行得很彻底! 「我累了,想先休息。」 放下筷子,予雾起身准备离席,却冷不防被海鬼让伸手一把按住。 「吃饱了才可以离开。」他微笑坚持。 「我已经饱了。」 予雾不留情面的回拒让整个厅的喧闹顿时安静下来,每个人皆停下吃饭谈笑的动作,噤声看着对峙的 两人。 不,正确一点的说法是——他们全吃惊地看着予雾。因为从来没有一个女人有胆挑战海鬼让的命令与 决定! 她让大伙儿都开了眼界。 「可我还没饱。」海鬼让邪气一笑,紧扣着她的大掌丝毫没有松动的打算。「你必须留下来陪我。」 他是故意的,绝对!予雾清楚知道这点。 「如果我不呢?」 海鬼让倾身向她,不疾不徐道:「那我会做出比今天白天更令你‘面红耳赤’的事——」 「你不会的。」予雾傲然这。 大庭广众之下,她不信他还会如此放肆。 「要不要试试?」他的笑容带着十足的威胁性。 偌大的厅堂内,鸦雀无声,所有人皆睁着大眼,屏息以待;大家都想知道予雾姑娘的抉择,是乖顺留 下,或是愤然离去? 「予雾姊姊……」抱儿捧着饭碗,踏着步子趋上前,悄声问道:「你就别恼鬼哥哥了……你们今天…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说真的,她好奇得要死!要不是心虚,她早就抓着予雾猛问了。 「没事。」予雾轻轻瞄了抱儿一眼,淡淡说道。 她当然不会将海鬼让扔她下海的「暴行」告诉任何一个人,毕竟,这里是他的地盘,说出来只会徒然 成为这些人茶馀饭后的笑柄罢了!她不认为有人会为她强出头。 「哎呀,鬼哥难得看上一个女人,予雾姑娘你就顺他一次吧!」 果然!长得虎背熊腰的独眼大汉海马首先打破沉默,粗声「劝服」予雾,引来众人一阵闷笑。 「还是海马兄了解我呀!来,干一杯!」海鬼让朗笑道,索性来个顺水推舟。 「你、看、上、我?」予雾惊瞪着眼望向海鬼让,以为自己听错了。 天,从他今天强扔她下海的霸道行为,她实在看不出来他对她存有任何一丝丝「爱意」。 「你别一副见鬼似的表情嘛,当鬼哥的女人有这么恐怖吗?」海马兄看不过去,又在旁大声嚷嚷。 「我确实见‘鬼’了……」她喃喃地偏过头,对上海鬼让「魔鬼般」邪恶的捉弄视线,她忍不住道: 「我有什么好让你看上的?我不但体弱多病、和你也是话不投机,你根本不了解我,如此轻狂悖言,岂不 摆明寻人开心?」 哇,美姑娘训起人来了!众人不由得咽了咽口水,等待下一幕对决。 殊料,海鬼让扣着她的手臂倏地一收,她顿时重心一倾,整个人被带入他的怀情势逆转,众人一阵欢 呼,甚至有人吹起口哨为海鬼让助阵。 「你!」 「你——」海鬼让楼着她,逗弄道:「真想知道我看上你哪里?」 他此刻戏谵的表情和白天丢她下海前一模一样,予雾开始觉得全身寒毛直竖。 「不想。」 她使劲推他,想挣脱他的箝制,但他却不动如山。 「真的不想?」他又笑问。 「真的不想。」她很坚决。 「可咱们想!」 闻言,予雾瞪向也发表意见的众人,不敢相信他们竟然开始瞎起哄。 「你们别闹了,难道没看见予雾姊姊生气了?」 抱儿实在看不过去,放下碗筷,喝斥众人。 大伙儿对平常这种闹法已经习以为常,可予雾姊姊和他们不同,再这样瞎闹下去,予雾姊姊根本就不 会爱上鬼哥哥,更别说要留在岛上了! 那她先前的努力不等于全白费了?! 她转向海鬼让,说道:「鬼哥哥,你先放开予雾姊姊,她被你吓坏了。」 「那就直接把她带到房里消消火、收收惊吧!」有人高声提议,再度引来众人一阵暖昧的狂笑。 抱儿两手插腰,鼓着腮帮子直跺脚,气冲冲地奔向始终坐在厅侧,冷眼旁观一切的另一名黑衣男子。 「悬哥哥,你去说说他们嘛!」 黑衣男子缓缓抬眼望向抱儿,露出一双奇异深邃的银魅眸子。 「难得他有这般兴致,怎好阻止他?」海悬摸摸抱儿的头,浅浅一笑。 「不行啦,他们这样会把予雾姊姊给吓跑的,以后就没有人陪抱儿说话了——」抱儿又急又恼。 「有我陪你,不够吗?」 「哎呀,那不一样啦!」她和予雾都是女孩子,当然和他们不一样。 「你真这么喜欢她?」 「嗯。」抱儿拚命点头。「咱们这儿第一次出现这么美的姑娘,你不觉得很棒吗?」 「有你在也不赖。」海悬宠溺地又摸摸她的头。 「不不,予雾姊姊和我不一样——」抱儿摇头。「她又柔又美的,把她供着纯欣赏都值得!」 「是吗?」海悬笑看着抱儿,银色双眸闪动着。 「悬哥哥,你去说说鬼哥哥嘛!求你了!」抱儿抓着海悬的手臂,开始要赖。 一见抱儿嘟起嘴,海悬五官分明的俊容不由得柔和下来,他拍拍她,二话不说起身走向海鬼让。 「怎么,你也来当说客?」海鬼让笑看一脸无奈的海悬,调侃道。 海悬从小就疼宠抱儿,全岛皆知,现下肯定又是受托前来说情的。 「你我都知道抱儿闹起脾气来的可怕,你就饶了大家的耳朵吧!」海悬一开口就使出杀手锏。 所有人经这一提醒,不由得集体直打哆嗉。 耸耸肩!海鬼让手臂倏地一松,予雾连忙挣脱他的怀抱。 「予雾姊姊你别怕,有悬哥哥在,鬼哥哥就不敢乱欺负人。」抱儿挨着予雾坐下,保护欲十足。 虽然她不晓得白天予雾姊姊和鬼哥哥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她仍是有些自责的,因为若不是她听 到鬼哥哥他们归来的吹角声,藉机溜走想给他们制造些机会,也就不会发生任何不愉快了! 「我没有怕,只是生气。」予雾抚顺发丝,闷声说道。 若不是因为这群人对她和夏儿确实有救命之恩,她真是一刻钟都待不下去了。 「别生气嘛,都是我不好,害你被鬼哥哥欺负了。」抱儿内疚道。 也许把予雾和鬼哥哥凑成一对的做法是错了,他们两人根本就不适合! 转了转眼珠子,抱儿不自主地将视线瞟向一旁的海悬……或许…… 甩甩头,抱儿立刻否定掉将海悬和予雾凑成一对的想法——因为悬哥哥从小样貌就跟一般人不同,很 容易受人异样的眼光与欺负,是需要她来保护的,予雾姊姊看来太弱了,不但无法保护悬哥哥,恐怕连自 己都保护不了,不行不行,悬哥哥没有她抱儿是不行的! 当务之急,只能想办法让予雾姊姊原谅鬼哥哥了。 「好姊姊,看在抱儿的分上,你千万别和他们一般计较,好吗?」她乞求的眼神宛如被抛弃的小狗一 般。 予雾抿抿唇,有些心软。但一想到海鬼让的无礼,她便无法释怀。 抱儿挽着予雾,亲热地将头靠在她肩上,说道:「这样吧,除了别叫我念书写字,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我代他们向你赔罪好不好?」 闻言,予雾脑中蓦地闪现」个她有生以来最「坏心眼」的念头,而且不断地驱策她去执行。 「嘎?予雾姊姊你笑了,这表示你不生气了,对不对?」 看着予雾微微扬高的唇角,抱儿惊喜狂呼,不免召来其它人的视线——包括海鬼让的。 予雾第一次主动将视线迎向海鬼让,说道:「我有一事相求。」 海鬼让挑高眉,饶富兴味地盯着她。「说。」 「我发现这座岛上的人似乎都不懂得基本的礼貌!不但言行粗鲁!甚至还严重冒犯人,所以我觉得应 该好好教一教他们基本的应对进退之道……」 「哦?你打算怎么个教法?」海鬼让显然被她挑起兴致来了。 微微颔首,予雾认真道:「当然是先教他们古代圣贤之道。」 「那是什么鬼玩意儿鲫」听起来就是个会整死人不偿命的东西,众人当然是抗议不从。「鬼哥,千万 别答应她,那会要咱们兄弟的命啊!!」海马高喊道。 「瞧,他们不答应。」海鬼让两手摊开,一脸爱莫能助。 「我知道。」予雾并不感意外。「所以我想和你打个赌。」 「打赌?」 「如果我嬴了,就答应我的要求,反之,就当我没提过。」 海鬼让朗声笑道:「听来像是蚀本生意。」 深人一致点头。「那你想赌什么?」海马又开口问。 「游水。」 「游、水?」纷纷倒袖口气。「和谁?」 「当然是和我,对吗?」海鬼让笑看着予雾。 「好好,我也想知道你们谁游得快!」抱儿兴奋道,予雾姊姊游水的速度她可是见识过了,保证把他 们统统吓一跳。 厅内,一伙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接着便是一阵接一阵的讪笑。 想和鬼哥比游水?对他们而言无疑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嘛!不过这样也好,他们就不必担心去读什 么圣贤之道了,嘿…… 「你打算什么时候比?」放下酒杯,海鬼让好整以暇地说道。 「现在。」 「现在?」所有人又是一阵惊呼。外头乌漆抹黑的,她有胆下水, 「行吗?!」予雾给了海鬼让一个前所未有的灿烂笑容。 海鬼让唇角一勾,衣袍挥扬,起身允道:「冲着这笑容,奉陪!」 ··································· 当晚,全岛的海盗弟兄们几乎个个失眠。 论游水技巧与速度,海鬼让都是他们之中最厉害的,他如果称第二,绝对没人敢占第一……怪事,明 明就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怎会演变成这样?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这摆在眼前的事实—— 海鬼让输了! 令人闻风丧胆的大海盗头子,竟然会在游水上输给了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 这事若传出去,不只坏了「黑船之鬼」的威名,更会让他们被人笑掉大牙的! 不不,这都还不是最严重的。现下,他们除了一般操练之外,全部都得早起学习那劳什子的圣贤之道 ,那才叫惨烈呀! 按理而言,有予雾姑娘这么标致出脱的美人在面前走来晃去地同他们「说话」,合该是件多么「赏心 悦目」的事呀,可现在他们却反而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子路日:‘君子尚勇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面对眼前一张张发怔发愁的面容,予雾微笑地丢出一个问题。 「谁是子路?」有人回丢一句。 「孔子的学生。」予雾不疾不徐地回答。 「谁又是孔子?」 「笨,就是圣人嘛!」抱儿丢出手中的树枝,直接命中发问之人。 「抱儿,学堂之上不可以这么没有规矩。」予雾轻声纠正,那口吻像极了以往对夏儿的训诫。 「是。」抱儿缩缩脖子。 予雾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子路问孔子:‘君子崇尚勇敢吗?’孔子答道:‘君子以义为上。君子 有勇而无义为乱,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海马大哥,请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海马别扭地站起身,搔搔头左张右望。 「快说呀!连死都不怕了,还怕回答吗?」人群里,开始有人幸灾乐祸地喊道,反正自己又不是被叫 到的那个。 「说就说,谁怕谁!」海马一副豁出杀敌的模样,他请予雾又复述一遍之后,即一口气瞎扯道:「要 当君子就要有义气,只有勇气没有义气那做人根本就是乱七八糟,可一个小人如果只有勇气而没有义气, 就会变成……变成……呃,强盗!」 他说得有模有样,换来所有弟兄们的热烈欢呼,连予雾也忍不住轻笑出声。 「如何,我说得对吗?」海马洋洋得意,自已显然也挺满意的。 予雾摇摇头,笑道:「你能说出这一套已经很难得了。」 「不过,这样咱们不都成了小人了?」抱儿不平道。「况且,咱们既有勇气也有义气,所以这话就说 得不对了……」 「嗯,说得也是。」众人附和。 「这句话的意思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当予雾想再进一步解释时,抱儿突然指着予雾身后正悠哉斜坐的海鬼让,说道 「予雾姊姊,你为什么都不问鬼哥哥问题呢?」 予雾旋过身,看见海鬼让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你能不能带头做个标榜?」从刚才她就一直听见他的呵欠声,真是一丁点诚意都没有。 「什么标榜?」海鬼让定定神,缓缓环顾众人,装蒜道。「他们现在可能个个都想宰了我。」毕竟是 他「害」大伙儿陷入被迫念书的万丈深渊。 「放心,不会有人宰了你的。」予雾浅笑。她有信心可以「教化」这群人,让他们以后都能「知书达 理」,自然就不会再有暴戾之气。 望着予雾动人的笑靥,海鬼让托着下巴,兴味盎然地打量道:「输了一场比赛,换来瞧不厌的笑容, 倒还满值得的。」 自从予雾在岛上找到事情做之后,她的排拒性似乎也就不再那么强烈了;对他、对岛上其它兄弟,她 皆抱持着高度的使命感,企图改变他们…… 不过这倒也无妨,她有了生活目标,其它人多了斗嘴乐趣,而他,至少也不再得到她的怒目相向。 值得! 「子日:‘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你认为如何?」 见海鬼让充满侵略性的笑容,予雾收敛起笑,挑战性地反问。 闻言,海鬼让朗声大笑。 「我从来就不是君子,所以自然无法理解所谓君子该有的作为。」 「说的好呀!鬼哥!」又是一阵瞎起哄,甚至又有人不正经的吹起口哨来助势。 深吸口气,于雾来回扫视众人,心里更是加深想要「驯服」他们的念头。 只要时间足够,她相信自己绝对做得到! 「好了,今天就教到此,大家好好背诵一下,明儿个我再考考大家。」 喧闹之中,予雾解散众人,正欲转身回房时,抱儿冲上前拉住她,苦着脸道:「予雾姊姊,你明天真 要考啊?别吧,抱儿背不起来的。」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背不起来呢?」予雾微笑鼓励。 「我试过了,头都痛了。」她哀嚎着,搂着予雾,别有心思道。「其实你应该多花些心思去教教鬼哥 哥,他比咱们更需要你的‘调教’呢!而且只要他做到了,对咱们自然就会有带头作用,你说对不对?」 她看得出来海鬼让对子雾是「特别」的,否则他不会在输了比赛之后还轻松自若地谈天说笑,一副亳 不在乎的模样。 现下,应该要让他们多一些单独相处的机会才是。 「他确实是需要人去纠正态度。」予雾觉得抱儿的话也有些许道理。「我会考虑的。」 抱儿开心一笑。「你别考虑太久,万一鬼哥哥又溜出海……」 「我知道。」 摸摸抱儿的头,予雾表示有些累了想回房休息,抱儿也聪明地不再缠着她,还亲自送她到房门口。 可她前脚才跨进门,后脚海鬼让就跟了进来。 「你……来这里做什么?」予雾吓一跳,惊讶看着他大摇大摆地走进她房里。 海鬼让伸展双臂,打个呵欠道:「这几天忙得没空回房睡顿好觉,眼皮都快张不开了。」 语毕,即大刺刺地直接坐上床。 「这……这里是你的房?」予雾白了脸色,问。 虽然当初她心里也有怀疑,但连日来并没有见到他来「打扰」,她便认为是自己多心了,没想到…… 「才多久没回房,整间房的感觉及味道都不一样了——」 脱了靴,上了床,海鬼让的视线始终停驻在她身上,那毫无忌惮的视线,是另一种亲密的进犯。 「这里添了不少柔气……」他沉声说道。 「黑色原本就显得冷硬——」予雾坦白指出自己的感觉,她一直对睡在到处充满了「黑」的房里感到 不自在,所以就顺手摘了些花回来布置房间。「多点人味应该的。」 「我喜欢这味儿——」他目光灼热地看着她。 「花香?」除此之外,她想不出还有什么味? 「不,是你身上的香——」 他调戏的言词并没有让予雾气恼,只见她捧起桌上的鲜花,面不改色丢了句:「子日:‘君子耻其言 而过其行’。」 听着,海鬼让又忍不住大笑出声。 「如果再留你下来,我保证不出一个月,‘黑船之鬼’就会彻底从海上消失了。」 「是吗?为什么?」他这是褒,还是贬? 「因为肯定已被你口中的那些古代圣贤给杀害了。」他笑得更加张狂。 知道他拐着弯取笑她,予雾发现自已并不感到生气,事实上,为他们上了几天课下来,她感觉他们这 群人的本性并不坏,就是太没规矩了点。 包括他在内! 除了老没正经的言行之外,对她倒还算照顾与关心,所以只要不认真看待他所说的话,也就没什么好 生气的了。 「那么,我把这些花也给移出去,以免‘黑船之鬼’被它给折威,消失得更快了。」 捧着花,予雾转身就要往屋外走去,却再度引来海鬼让的大笑。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说笑了?」 海鬼让挑高眉,惊讶地发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调皮神情。 其实自从那天和她比赛游水之后,他便察觉到隐藏在她正经外表下,亦有捉弄他人的邪性子,这更加 深了他想进一步探索她的欲望。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可能就是这种惨况吧!」予雾淡笑道,才来岛上没几日,连她都变 得爱和人斗嘴了,想来也满不可思议的。 海鬼让大笑。 「如何,有没有兴趣再比一次游水?」 「比游水?」她停下脚步,回过身去。 「如果我赢了,你就答应我一个要求,反之,就当我没提过。」他引用她曾说过的话。 予雾也发现了,亦不客气地学他说话。「听来像是蚀本生意。」 「可你也曾要求过,不是吗?」 予雾笑了笑,道:「那你想赌什么?」 「你。」 「赌……我?」她迎视他直勾勾的眼神。 「就赌你。」他起身走向她,伸手取过她手中的一朵鲜花,递上道。「若我赢了,你就一辈子待在岛 上,当我‘黑船之鬼’的女人,如何?」 「你不是怕我提早扼杀了你‘黑船之鬼’的威名,还敢留我在岛上?」予雾扬起下巴反问道,摆明没 把他的话当真。 「难道你不想也试试自己是否有逼疯一群海盗的能力?」 「如果我又赢了,我是不是可以在见完你要我见的人之后,立刻离开这里?」 「当然,这是我们原本就协议好的。」他答应得爽快,却笑得有丝诡异。 点点头,予雾同意道:「行,你想什么时候比?」 「现在。」 「现在?」她有点讶异。「你不是累了,想休息了吗?」 「谁叫赌注实在太过吸引人,我已经‘迫不及待’了!」海鬼让将脸靠向她,眨眨眼,挑衅意味十足 地说道:「如何,敢再跟我比一次吗?」 予雾接过他手上的花,镇定一笑,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笑容背后异常的冷静。 「行,奉陪。」 第六章 烈日下,两抹身影在蓝海中竞游,一刚一柔,敏捷迅速。 当强健黝黑的手臂率先触及岸岩的刹那,胜负已分。 「你轻敌了——」 背抵靠着石面,海鬼让好整以暇地看着慢他一步窜出水面的予雾,难掩胜利者的狂气。 「我没有轻敌,只是被骗了。」 予雾轻轻抹去由发悄滴落的水珠,双眼直直瞪着他。她有没有尽力,她自己心里最明白。 「你上次为什么要故意输我?」她冷声问道。经刚才一比试,事实已经很明显——他的实力明明远在 她之上,他却故意耍了她! 「有机会让你向咱们这群人‘说说教’,你不高兴?」他不正经地眨眼,得意窃笑的嘴角几乎咧到天边去了。 「我不相信你们真爱听我说教。」予雾冷然道,扭头就要游回岸上。 海鬼让双臂一展,冷不防地将她一把拉回,紧贴着她道:「慢着,我的奖赏呢?」 「奖赏?」予雾怔住,想起他们这次的「赌约」,心里不禁更火了。「原来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 「目的?我能有什么目的?」他装蒜,可眼底摆明了就是奸计得逞。 「你上次的故意退让,全是为了布今天的局,对吗?」 否则以他海盗头子的身分,怎可能在属下面前丢了输局的脸,还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你想得太多了,我看起来像是这幺卑鄙的人吗?」他一脸无辜的表情。 予雾闷声盯着他半晌,才缓缓吐出最诚实的一个字。「像。」 闻言,海鬼让忍不住狂笑出声,手臂倏地一缩,霸气地将她拉入怀中。 「就算卑鄙,你也必须留在岛上陪我一辈子了。」他将唇贴靠在她耳畔,粗嘎说道。 予雾扭动着身子要离开他的箝制,却发现根本无法挣脱他的铁臂半寸。 「你说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这般‘激烈反抗’,莫非是想反悔?」他沉声道,搂着她的手臂更加收紧,以制止她的扭动。 「是否遵守约定,也得视约定的对象是君子还是小人而定——」予雾咬牙道,气他的无赖,更气自己的大意。早在他输她之时,她就该发现事有蹊跷。 「不,我是君子或是小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当君子,还是小人?」他故意挖个泥沼让她跳。 予雾当然知道他的不怀好意——若她自认为君子,就必须履行输局的约定,一辈子待在岛上,除非她承认自己也是小人…… 「不管我是君子还是小人,都请你先放开手再说。」她正色说道,迂回地闪避了他的挑衅。 海鬼让唇一勾,无动于衷。 「我既已被认定为卑鄙小人,自然是不会放手的。」他笑看她不断胀红的脸颊,反而搂得更亲密。 感受到他贴近的身躯不断散发出炽烈的热力,他坏邪的俊容更是不断倾前靠近,予雾顿时全身紧绷戒备。 「你……你想做什么?」 「我想亲你。」他很诚实。 「可我想揍你。」她也很诚实。 海鬼让放声朗笑,发觉自已益发喜爱她无矫饰的反应。 「如果我由困愿让你揍上一拳,你愿意让我亲一下吗?」他的鼻尖轻触着她的,男性的气息吹拂在她脸上。 予雾浑身不由得打颤,正欲挣扎退开时,海鬼让霸气的吻已落至她的唇间。 炽阳、波涛,阻不了他火炙的宣告;挣扎、反抗,亦躲不过他强势的独占。予雾拚命扭动推拒,可海水的托浮让所有气力全无形地化入海中,徒劳无功。 嫩红的唇瓣被他品蜜似地不断吮着、吻着;海水下,火热的肌肤更是紧昵地贴熨着。他是男人,她是女人,在气力的掠战中,她终究是敌不过他的。 他对她,到底是好玩的捉弄,或是执着的占有?她弄不清楚!她只知道他无赖的言行,确实搅乱了她的心境。 而她不喜欢这种「心乱」的感觉! 缓缓停止索吻,海鬼让意犹未尽地盯着她嫣红的双唇,邪气又戏谵地笑道:「你现在是我的了。」 「你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吧?」她咬着下唇,又羞又恼地瞪着他。 海鬼让摇摇头。「不行,你会乘机揍我。」事实上,抱着她的感觉出奇得好,他才舍不得放开。 「揍你也是应该的。」想到自已此刻受他桎梏的狼狈景况,却又无力摆脱,她忍不住恼红了眼眶。 海鬼让收敛起笑,神情无比认真地说道:「你……该不会是要哭了吧?」 予雾偏过脸,面无表情地瞟向海囿。「你还不放开我。」 「你真要哭了?」他仍赖着她,不肯松手。「为我?」 「放心,我不会为你哭的。」她执拗道。 「这话真伤人心。」他一脸受伤。 「你再不放手,我保证会说出更伤人心的话。」 不错嘛,还会威胁人!海鬼让放心一笑,玩心又起。「我不放手,你说吧!」他等着她来「伤」他。 「说什么?」 「伤我的话呀!」他的笑容十分赖皮。 「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理解他的行为。「为什么没事还故意讨骂?」 「只要你愿意留下来,什么话我都无所谓。」 予雾缓着气,盯着他隐含无限真挚的笑眼,心里不禁有些迷惑起来。 他……是认真的? 「你为什幺执意留下我?」她细声探问。 「想听真话?」 废话!她瞪他。 海鬼让英俊的脸上毫不吝啬地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因为我十分喜爱你。」他凑向她的耳畔轻声说道。「我只要一见到你,心情就很好。」 「为什么?」予雾蹙起眉。「你对我根本不了解。」 「喜爱是一种感觉。」他笑道。「而我对你就有喜爱的感觉,所以不需要任何理由。」 「我不这么认为。」她不以为然。「喜爱一个人怎么可能完全没有理由?」 「你如果愿意留下,我会给你一个理由。」 「如果我不呢?」 「你打算赖帐?」他挑眉。 见她沉默不语,海鬼让倏地沉下脸,并反常地一把放开她。 「你不愿意留下来是因为我,还是因为康熙那家伙?」 「皇……皇上?」她不明白他何以突然扯出康熙皇帝。 「我知道那家伙很喜欢你,而且还等着接你入宫、纳你为妃——」 他褪去笑意,取而代之的是她从未见过的严峻面容,这令她既震惊又心慌。 「你……你怎会……知道这些?」她惊讶地瞪大眼,没料到他竟会知晓这件事情。 「只要是我想知道的事,我自然就会知道。」 海鬼让莫测高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迳自转身游回岸边。 予雾反射性跟在他后头游去,并在他上岸时追到他。「你……调查我?」她急忙拉住他,问。 耸耸肩,他不置可否,只道:「你真宁愿进宫去和一大群女人抢一个男人?」 予雾冷着脸。「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你也没回答我的。」 湿淋淋的两人僵持对望着,谁都没有伸手抹去不断自发梢滴落的水珠,仿佛那是一种认输的行为。 须臾。 「你……」他率先打破沉默,粗嘎道:「真的那么不想留下来?」 「我……」她垂下眼,咬着唇诚实道:「不是想不想,是不能。」 「‘不能’并不代表你‘不想’,对吗?」他的表情略微柔和下来,似乎燃起一丝希望。「而你‘不能’的原因,是因为怕康熙那家伙一怒之下,迁怒到尚夏公主一家?」 予雾摇头。「康熙皇是个明理的君王,倒还不至于如此不讲理。」 「你这是在替他说话?」他挑高眉,脸部线条又紧绷起来。 「我没有在替谁说话,只是就事论事。」她说明道,明显感受到他对当今皇上的敌意。可,为什么? 「我‘不能’留下来,是因为我有我的使命——」她望向他,继续说道。「我自幼即被选定为护国女巫,预备入殿修行,若不是因为跟着公主嫁来中国,我早已……」 「可如果不是我们救了你,你根本就‘没命’去达成任何‘使命’」 他抓住她单薄的肩头,既霸气又傲然地再次宣告他是她「救命恩人」的事实。 「况且,只要你选择不回去,再过一阵子,他们就真真正正地认定你已经死了——」 「我……死了?」她怔忡了下,随即连声急问:「什……什么意思?难道夏儿不知道我在这儿?你没有告诉她?」 「我从不自暴身分和行踪,所以也不可能暴露你的。」 「可……可这样,夏儿不知会如何心急呀!」 她苍白着脸,已顾不得湿辘辘的单衣仍紧贴着她姣好的身躯,回身就要往石堡的方向跑去。 「我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夏儿肯定担心死了。」 「不行,你还没履行我们的约定之前,哪儿都不能去!」他抓住她,坚持道。「一切等见到云晨风再说!」 猛地被他从身后使劲拉回,予雾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而且没有我,你根本无法离开这里。」稳住她的身子后,海鬼让沉声指出最实际的问题。 予雾死瞅着他,急得红了双眼。「我根本不认识你们口中的云晨风,为何你非得要我去见他不可?」 她怎么都想不明白! 海鬼让轻轻执起垂挂在她胸口的木雕项链,道:「因为他有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小木雕。」 「一模一样?」于雾又惊又愕。「不可能!」 「我见过,确实一模一样。」他点头笃定。「而且它上面也刻了两个字。」 「刻字?!」 她的木雕上刻有「予雾」二字,是父亲交给她的,要她无论如何都要随身携带着,所以,天底下怎可 能会再有第二个和她一样的项链呢? 「它上头刻了什么字?」 见予雾的心思被拉了回来,海鬼让浅扬唇角,正打算开口时,突然—— 「鬼哥哥!」 一声娇嫩清亮的喊叫蓦地钻入两人之间,只见抱儿急喘吁吁地朝两人跑来。 海鬼让皱起眉,快速抄起他散置在一旁岩上的衣物,俐落地将予雾包了个密不透风。而予雾亦被他的 举动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他仍赤裸着上半身,但他的衣物已全到了她身上。 「哎哟,鬼哥哥,你干么一副防色鬼的样子呀?我又不是男的!」抱儿夸张地嚷道,眼神还不断在两人身上来回溜转。 「你来做什么,有话快说,有屁——」 「停!」抱儿抬起手,高声喝止道:「鬼哥哥!在予雾姊姊面前是不可以说这些粗言粗语的唷!」 她机灵地瞄了下双眼微红的予雾,随即以手肘顶了顶海鬼让。「鬼哥哥,你是不是欺负予雾姊姊了?」 予雾摇摇头,将海鬼让的衣服从自己身上拿下,正欲还给他时,又被海鬼让给强制地「包」了回去。 「披着,你会着凉的。」他沉沉丢了一句,并转向抱儿道:「你到底有什么事?快说!」 「好啦——说就说,何必那么凶啊!」 抱儿吐吐舌,扮扮鬼脸,又好奇地看看神色迥异的两人一眼,才道:「罗哥哥回来了。」 ···································· 厅内。 海罗坐立难安、走来踱去,略带焦急的情绪别说是令他原本即已泛白的发丝看来更加银白,恐怕,连 他的眉毛都要给急白了。 「罗哥哥,你别再走了,我头都昏了。」 抱儿斜坐在椅榻上,眼珠子跟着海罗在厅中转了不知几回,这才体验到什么叫「头昏眼花」。 「鬼哥……交代的差事……没办成……我……我能不急恼吗?」海罗嘟嘟囔囔、自言自语,搞得旁人 也跟着紧张兮兮的。 「别急,你待会儿照实说明即可,不会有事的。」海悬不疾不徐地啜口茶,奇异的银眸里隐隐透着一股使人莫名安定的力量。 「我说罗哥哥呀,你这差事既然没搞定,不会等搞定了再回来?!」抱儿跳下椅子,上前拉住海罗,有些不耐道:「你现在这样扰乱我们,就是你的不对了。」 海罗停下脚步。 「我当然知道,可是……鬼哥?!」 望向海鬼让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入厅处,海罗猛地收口。 海鬼让重新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袍,仍旧是一袭黑;他跨入厅内直接走向正位,劈头就问:「人呢?」 海罗吞吞口水,支吾道:「云老板……他……他不肯来。」 「不、肯、来?」海鬼让挑起眉,似乎对这样的结果略感意外。 「因为云大嫂……刚好……刚好临盆……」 「我就知道!」 海鬼让拍击椅把,翻了翻白眼,终于明白事情的症结所在。 云晨风做事向来条理分明;轻重缓急分得清,可一旦他那宝贝小妻子有事,那么天底下就再没有什么 事是大事了! 「他是否有传你什么口信?」 海罗缩缩脖子,怯怯地看着海鬼让,面有难色地说道:「因为……因为我到的时候,云老板正扬言要宰了所有害嫂子难产的产婆……所以……所以……」 「所以,你就给轰了回来?」 海鬼让已经可以想见云晨风六亲不认的景况了。 海罗点头,又摇头。「他说……有什么天大的事,请你直接去找他,休想他在这个时候离开他妻子半步。」 无奈地叹口气,海鬼让当然清楚云晨风的拗脾气,但他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咕哝了两句。 「既然如此,咱们就直接跑一趟吧!」抱儿笑着提议道。基本上,只要是任何可以出海的机会,她决计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看来也只有这个办法了。」海悬亦点头附和。 海鬼让拧着眉思索半晌,最后才出声指派道:「海罗,你去备船备粮,即刻出发。」 「是,我立刻去。」海罗接令离去,可又想起什么似地,蜇回道:「这次出海……需要乔装吗?」 「当然要喽!」抱儿跳上前,抢话道。「这回不算是‘出任务’,当然不能以黑船的面目出去吓人,咱们要越简朴越好,鬼哥哥,你说是不是呀?」 微微颔首,海鬼让起身说道:「泉州耳目杂,别曝了咱们的行踪就行了,至于要乔装成什么身分,就由抱儿去决定。」 语毕,他迳自举步离去,留下一脸兴奋期待的抱儿和满脸不是滋味的海罗。 「为什么是你决定?」 待海鬼让的脚步声确实远离,海罗亦发出不平之声。 向来,他们出任务乔装,都是由他提议决定的,为什么这次鬼哥哥会把发言权和决定权交给她呢? 「你忘了吗?你上回已经把这次的发言权输给我了。」抱儿得意道。「记得吗?就是琉球人扮成汉人被抢,日本倭扮成琉球人行抢的那件事嘛!」 经她一提醒,海罗也想起这件事。「随你吧!只要别把咱们扮成不男不女的怪模样就行了。」说完,他立刻心不甘情不愿地前去备船。 「嘻——」 抱儿眉开眼笑地拉着海悬的手臂,兴高采烈道:「悬哥哥,咱们这回扮成漳州富商,你觉得如何呢?」 「你开心就行了。」海悬噙着笑,伸手将她散落双颊的发丝轻轻拢向耳后。 抱儿头倚着海悬的臂膀,享受第一次掌握决定权的喜悦。 「那就扮漳州商人吧!」 ···································· 在寝房前站定,海鬼让稍稍停顿了下,才举手敲门。 须臾,房门开启,亦换好一身白素净装的予雾看着毫无笑意的海鬼让,不禁跟着皱起眉,问:「那个人……没来?」见他点头后,她又忙追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没事,是他宝贝小妻子有事。」 予雾侧身让他进入寝房,仿佛听到亲人生病的消息一般,跟着担忧问道:「严重吗?要不要紧?」 虽然她并不认识他口中的云晨风,但她仍然不希望听到任何不好的消息。 「现在还不清楚。」 海鬼让定神打量眼前纯白纯美的予雾,不由得心头一阵莫名悸动。 「你收拾一下,等会儿就要上船了。」 他随手摘下一朵置于桌上的鲜花,惯有的嬉笑态度已不复见,这让予雾心中惶惶不安。 「你……要让我离开这里了?」 她有些不敢相信,这和他之前的态度相差甚远,可她心里却反常地没有一丝喜悦之情。 「不是让你离开这里,是带你去见‘他’。」他强调。情非得已,否则他根本不想让她踏上中土一步!因为沿海的几个大城已经到处在贴布告寻找她的下落,只要她一现身,肯定立刻会被发现。 而那正是他所不允的。 「你放心,我会跟你去见云晨风的——」 予雾抢过捏握在他手中可怜的花朵,免于它继续被他「摧残」的命运。 「你就别再折腾它了。」她小心翼翼地将花捧在掌心。 海鬼让沉默着,深邃的双眼定定地揪着她看,仿佛要将她一眼瞧尽似的;而予雾也感受到他灼热的视线,浑身不自在地旋过身去,强作镇定道:「我已经答应你要去见他了,你为什么还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我在不高兴什么,你应该很清楚。」他的声音有些低哑。「你明明喜欢这里、喜欢这片海洋,为什么不肯承认?」 「你怎能如此肯定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她无法接受他这种吃定她的态度。 「我只知道你确实喜欢这里。」 面对他语气里隐含的一丝殷切期待,予雾发现自己无法坦然回绝。 他是个海盗,向来霸气自负惯了,对于他想要的东西,只要强取豪夺必可到手,可现在,他却必须在此和她「讨价还价」,只为了能说服她留下…… 「如果……我坚持不肯留下,你会强迫我吗?」回过头,予雾鼓起勇气迎视他的目光,语气坚定地问道。 「除非你心里不愿意,否则就算是皇帝要强留你在身边,我也会毫不留情地把你从他手上抢过来——」 他宣示着他的决心,坚定认真的神情猛然撞击着她微微动摇的心。 她真的不懂他何以如此执着,但她确实……有些被感动了! 「从天子手中抢人,你不怕被砍头?」 如此莽撞赔命的行为,她相信他真会说到做到。 「谁要得起我黑船之鬼的头脑?」海鬼让傲气十足,摆明不将当朝掌权者放在眼里。「别说是康熙那家伙了,就算是阎罗王我也敢抢。」 「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 予雾冷哼一声!刚刚才被他真诚的态度给打动的心情,立刻又被他骄傲得过了头的自负给破坏殆尽。 海鬼让冷唇一勾,从身上取出一只镶玉金饰,不待她有所反应,即套入她的颈项之中。 「送你,不准取下。」他沉声命令。 「这是……」 「跟你的木雕项链一样,我从小戴在身上的宝贝,现在送你。」他目光深沉,潜藏的柔情宣告令她心慌意乱。 「为什么……要送我……这个?」她怯怔怔地看着他脸上又现出惯有的自信笑容。 「因为我高兴。」 他倾下身,额头顶着她的,温热的男性气息再度扰乱着她。予雾全身僵直,心跳飞快,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他又要吻她了。 「戴着它,别忘了你欠我的约定。」 他的唇轻轻拂刷过她的,留下他霸气且不容拒绝的诱人气息—— 第七章 泉州喜来客栈 「予雾姊姊,你怎么从刚才就一直发楞呢?」 捧着双颊,一身小男书僮装扮的抱儿歪斜着小脑袋瓜盯着予雾猛瞧。 她发现,自从他们上船离岛之后,予雾姊姊若不是关在寝房里兀自发呆,就是一直沉默少言。而鬼哥 哥呢,那就更不用说了,才到泉州,就将她们两人限制在这间客栈里,然后半天不见人影,闷都闷死了! 「不如咱们趁鬼哥哥还没回来之前,先偷溜出去透透气,你说好不好?」她兴致勃勃。 予雾走近窗边,居高临下望向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路人,道:「你不怕你的鬼哥哥生气?」 「咱们只出去一会儿,他不会发现的。」 抱儿以人格担保,却意外换来予雾的一抹笑。 「门外这么多人守着,怎么可能不被发现?」 「我当然有办法喽!」抱儿嘻嘻笑,拉着于雾绕到房间另端,指着面朝后街的一扇小窗道:「从这里 爬下去,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予雾笑着摇头。「你去就好,我留在这里等你鬼哥哥回来。」 「你是不是不敢从这里下去呀?」抱儿朝窗外采了探头。「放心,不会很高的。」 她仍然温柔婉拒。「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你自己小心点。」 耸耸肩,抱儿跳上窗台,不再勉强。「好吧!我去带个好吃的糖葫芦回来给你。」说着;她一跃而下 ,敏捷地消失在拐弯处。 予雾微笑地看着抱儿远去的身影,想起以前同样贪玩的夏儿,心底不由得生起一股浓浓的想念。 不知道夏儿现在如何了?是否正为自已的「下落不明」担忧着。 她蜇回面对大街的窗前,若有所思地看着街上熙攘人群,修长纤白的手指悄悄抚过孤单垂挂于胸前的 菱形玉饰…… 倏地,远方一阵隐隐的骚动,引起予雾注意;从群众争先恐后奔往街口的景况来看,肯定是有某个非 凡的大人物正打街上经过。 她凝凝神,举目眺望,冷不防瞥见一抹似曾相识的身影—— 是萨康贝勒爷! 予雾心头一抽,毫不犹豫地旋身打开房门,直奔出房。 「予雾姑娘,你要去哪儿?」门外的海马一见予雾突然冲出房,吓了一大跳,连忙嚷着跟上。 下了楼,跑出客栈,熟悉的身影已经离远,而跟随其后的军武阵容和看热闹的拥挤人群,使予雾寸步 难行,只能被困在街边眼睁睁地看着目标隐没。 「请问,他们要去哪里?」情急之下,予雾随手抓住身旁的一位中年男子问道。 「咦?你不知道吗?」中年男子以怪异的表情看着予雾。「当然是出兵作战喽!」 「作战?作什么战?」予雾大吃一惊。她为什么不知道萨康贝勒要出兵作战?那夏儿怎么办? 「人人都知道咱们沿海一带最近战事吃紧得很,所以朝廷调派大批兵马前来支持作战也是理所当然, 刚刚那位威风凛凛的将军,听说就是新任的总兵官呢!」一旁的路人甲热心补充道,引来其它围观群众的 热烈讨论。 「是呀,听说咱们这位总兵官,之前还因为平了三藩之乱有功于朝廷,只是这次恐怕就比较难了…… 」路人乙跟着说明。 其它人纷纷趋拢上前,好奇问:「这话怎讲?」 「听说这次为了他妻子,和皇上闹开了。」 一听到话题扯上夏儿,予雾也顾不得人多,激动地出声问道:「关他妻子什么事?」 众人不约而同将目光移向一身雪白的予雾。 「那是因为他的妻子是来自琉球的公主呀!」路人乙又开口说道。「前一阵子咱们不是有很多商船被 抢吗?听说就是琉球人和那些日本倭寇联手干的,你说皇上会不生气吗?」 「所以就拿和亲的琉球公主开刀了?」路人甲推测道。 「没错!听说就是这样,咱们这位新任总兵官才会和皇上卯了起来,并承诺在两年内协助剿清南明势 力,为的就是怕皇上动他那位宝贝妻子呢!」 「咦?你怎么这么清楚呀?」 有人开口质问,怀疑这番说法的真实性,只见路人乙骄傲地高昂起下巴,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说道: 「那是因为咱家嫂子的阿舅的朋友的哥哥在朝里当差,所以当然知道这些宫内事儿喽——」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大悟,接着又是一阵热烈讨论。 「可如果战败,那……这位将军的妻子会如何?」 予雾颤声插入话题之中,大伙儿又将注意力移回予雾身上。 「怪了,他妻子会如何关咱们屁事呀!」人群中,突然有人冒出这么一句。 顿时,围在予雾四周的吵杂谈论全都静了下来,场面变得有些尴尬。 「呃,这位姑娘……」看着脸色因紧张而略显苍白的予雾,路人甲想起什么似地问道:「你长得好面 善,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是呀是呀,这么一说,还真觉得这位姑娘的模样熟悉得很,好象……」 众人好奇地围着予雾上上下下评头论足了起来,予雾直觉向后连退两步,对眼前莫名的转变感到有些 手足无措。 怎么话题忽然全转到自己身上来了? 「让开点,你们想对她干什么?!」 倏地,虎背熊腰的独眼海马粗喝介入,他凶恶地以剩下来的一只眼睛扫掉所有贴身打量予雾的人群。 「予雾姑娘,请还是先回客栈再说吧,这儿人多混乱,万一走丢了就麻烦!」海马回头对予雾说道, 孰料却引来在场路人出乎意料的反应—— 「咦?我听过这个名字耶!予雾……」 「是呀,真的挺耳熟的——」 一阵窃窃私语从某个人身上迅速向外扩充延伸,海马警觉到事态有些诡异,遂连忙喊道:「觉得耳熟 吗?有没有听过海马?就是老子的名字!是不是也觉得分外耳熟呀?」 「说得也是,这名字也满耳熟的。」众人不约而同地掩嘴讪笑。 海马一边忙着转移他人注意力,一边示意予雾乘隙先回客栈内。 穿过街上人来人往,当予雾正要踏进客栈时,冷不防被人从后头一把拉住街旁的暗巷之中。 「予雾姊姊,嘘——是我!」 慌乱中,正欲挣扎出声的予雾一听见抱儿的声音,吃惊地回过头,抚着胸口重重吁口气,道:「抱儿 ,你吓了我一跳。」 「我才真被吓到呢!」抱儿左瞟右瞄,神情戒备。 「怎……怎么了?」 「你知道我刚才看到什么吗?」拉着予雾背对大街,抱儿压低着嗓,神秘兮兮的。 「什……什么?」她也跟着紧张起来。 「这个!」抱儿从怀里抽出一张绉巴巴的纸,小心翼翼地摊开。「你瞧,这是不是画你?」 「这是……」 予雾惊愕地看着纸上所画的人像,连忙又看向写在人像旁的两排告示文字,是夏儿他们在找她呢! 「满街都贴满了这个告示,吓死人的多呢!」抱儿比手划脚道。「再这样下去,你马上就会被认出来 了……」 予雾盯着寻人画像,一语不发,抱儿见她神情古怪,赶忙说道:「我看不能等鬼哥哥回来了,我这就 先带你回岛上去——」她可还想将予雾留在身边呢! 「不行!我不能跟你回岛。」予雾语气坚定道,双眼因看见此张寻人告示而激动红润。「我想见夏儿 !哪怕只瞧一眼也好……」萨康出兵作战去了,她实在很担心夏儿,放心不下呵! 「现在?!」抱儿扬高声线道,随即意识道自己嗓门太大,忙又压下音量。「你确定?」 予雾犹豫了下,考虑着是否先向海鬼让告知一声,但一想到他的反应恐怕会使她想看夏儿的行动充满 变数,便忍不住迟疑起来。 「如果我能立刻赶回来,应该是不用花太久时间。」王府距离泉州,半天来回——够了! 抱儿灵瞳一转,突然很想看看海鬼让知道予雾「跑掉」后的反应——谁叫鬼哥哥老爱拿她最在意的海 悬哥哥压她! 「好吧,我陪你一起去。」挽住予雾,抱儿热络地附议。 她就来让鬼哥哥紧张一下吧! 「你还是留在客栈里等……」 「不行、不行,我不放心你一个人,万一路上遇到坏人怎么办?」抱儿一副保护者的姿态,豪气说道 :「有我在,保证让你平安见到尚夏公主。」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她也挺好奇予雾姊姊口中的夏儿到底生得什么模样,况且,她也不单只是护送她 安全回去,她还得「确保」予雾姊姊会再「回来」。 「那么,我先去留个信。」予雾旋身就要走回客栈,她不想使海鬼让以为她「不告而别」。 抱儿拉住她。「哎哟,你别傻了,」且被死脑筋的海马哥拦住,想走就走不成了!」 予雾蹙起眉,进退两难。 「咱们动作快一点,天黑之前就可以赶回来了!」抱儿催促道。 予雾轻抿双唇,点点头,硬着头皮跟着抱儿绕过客栈后方,消失在暗巷彼端…… ···································· 「真没想到你会亲自前来,到底什么事这么急切?」 偌大古朴的宅院里,沉稳低柔的男音缓缓响起。 「听说前几日你还嚷着要杀人,怎么我横看竖看你都心情挺好的样子?」海鬼让跷着腿,斜倚着身子 望向眼前玉树临风的白衣男子,惊异地发现他的眉宇之间和予雾倒真有几分神似。 云晨风笑了笑!喝了口茶。「算那位产婆命大,否则点点要有个万了……」 「你就杀她全家?」 耸耸肩,云晨风笑而不语。反正他妻子已经平安为他生下一子,他也就不想再提起他在产房外的那段 杀人宣言。 「看来你现在是有子万事足了。」夸张地喟叹一声,海鬼让摆明取笑。他起身上前,搭着云晨风的肩 ,一副兄弟义气的模样说道:「好吧!兄弟我也给你带了一份‘贵重’的贺礼来。」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礼了?」云晨风反过来调侃道。 「客气了,以后记得还我一份更大的就行了。」海鬼让大笑。 「哦?」云晨风似笑非笑地望向海鬼让。「你这话大有玄机——」 海鬼让莫测高深地笑着,没正面回应,反而兀自岔开话题。「在我亮出我的大礼之前,我倒是想先问 问你——」他趋上前,低声问:「你的船最近有被抢吗?」 「你觉得可能吗?」 海鬼让扯扯嘴角。「看来那帮人还不敢把主意动到你头上。」 「最近海上抢得凶,许多商船都不敢载货出海,这倒是让我占了不少便宜。」云晨风点头道,自从他 娶妻之后,便卸下众行会最高负责人的职务,不再插手协助朝廷海防、平匪等事务,只是专心一意地做个 普通的运载商。 不过近来海上劫掠事件频传,朝廷又忙于对台用兵,无心缉拿倭寇,人心惶惶,许多商家、船家怨声 载道,纷纷希望他能再次出面改善局势…… 「说吧!你最近是不是又闷得发慌了?否则怎会突然关心起这事来了?」 「或者,这就叫‘同行相忌’——」海鬼让拍拍云晨风,故意露出「为难」的表情说道。「没办法, 谁叫这帮盗匪要抢劫也不乖乖抢,就爱装神弄鬼的!搞得岛上弟兄们个个不是滋味,说是要给他们来点教 训,让他们明白谁才是真正的头子!」 「装神弄鬼?」云晨风的兴趣被提了起来。这他倒没听说过!! 「你以为那些琉球人真有胆到处抢劫吗?」海鬼让走回椅座上,故意意兴阑珊地打了个大呵欠。「说 穿了,不过就是那些日本倭‘借刀杀人’的雕虫小计罢了!」 所以,‘你’想给他们点教训?」 「他们欺负了不该欺负的人,就该死!」海鬼让冷哼一声。 云晨风微挑眉,轻笑出声。「终于说到重点了,那个人是谁?」 「谁是谁?!」 「那个不该被欺负的人。」 「放心,你会见到她的。」海鬼让邪气一笑。「因为她‘或许’也跟你‘关系密切’。」 「哦?」 「不过在此之前,活动一下筋骨吧!那些商家会感激你的。」他提出邀约。要对付那帮日本倭,当然 是要好友共同参与才会有玩兴。 「抱歉,点点刚为我添了个儿子,我没那份心思多管闲事。」云晨风淡然拒绝,已决心不再涉足那些 纷争。 「你错了,这不是多管闲事。」海鬼让从袖口里抽出予雾的木雕项链,举高晃荡着。「因为他们所欺 负的是这玩意儿的主人。」 「这是……」云晨风平静无波的脸上刷过一丝惊愕,他伸手抢过木雕,语带急切地说道:「你这是哪 来的?」 「当然是从‘某个人’身上拿来的——尤其对方还是个‘女’人。」海鬼让加重强调。 「女……」云晨风抚着木雕上明显经岁月刻饰过的两个字,再也按捺不住。「她在哪儿?立刻带我去 见她。」 海鬼让俊唇一勾,笑道:「这下你可有‘心思’来‘多管闲事’了吧!」 ··································· 一见到熟悉的王府大门,予雾几乎是飞也似地跳下马车,顾不得疼地拚命拍击厚重的门板。 砰砰——砰砰砰 半晌,当大门被向内开启的刹那,紧跟着来的是一串结巴的惊呼—— 「予……予……予雾……姑……姑娘?!」前来开门的男仆吓得连退数步。 「夏……呃,少福晋呢?」跨进门里,予雾急声问。 「在……在……里头……」男仆发颤地指向府内大厅。 闻言,予雾提起裙摆,立刻大步朝正厅方向奔去,并生平第一次激动地边跑边扯嗓高喊夏儿的名字。 而甫跟下马车的抱儿,一见到予雾朝府里跑去,一时之间也顾不得自己是「客人」的身分,推开了挡路的 男仆,也跟着冲进府里。 「予……予……」 第一个闻声跑出厅的是一个老嬷嬷,紧接着是俏丽灵秀的丫发小召,可两人在见到予雾的刹那,双脚 都像是生了根似的,被死死地钉在原处,再无法移动半寸。 「予雾姊姊?!」 然后,夏儿的身影出现在门边。她惊喜地上前紧紧抱住予雾。 「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她迭声喊着,双颊布满喜悦的泪水。 予雾点点头,开心地和夏儿相拥而泣。 「你……就是那个琉球公主?」 抱儿绕在两人身边,好奇地上上下下直打量着夏儿。 「那你又是哪位?」小召举步上前,对一开口即毫无「尊重」之意的抱儿有着莫名的警戒。 抱儿笑了笑,回视着小召。「我知道了,你就是小召!!」 「你……你怎么知道?」小召惊愕道。 「我就是知道。」抱儿得意地笑着。当然是予雾姊姊告诉她的嘛!笨! 「予雾姊姊,他是……」夏儿抹了抹泪,注意到眼前面目清秀的小男书僮。 「她是抱儿,也是当初救了我的人。」 「原来是予雾姊姊的救命恩人。」夏儿又惊又喜,她热切地拉住抱儿的手,单纯而真挚地说道:「谢 谢你救了予雾姊姊。」 「哪里哪里,小事一桩!」抱儿大方接受夏儿的道谢,骄傲的尾巴高高翘起,只差没打死周围一群人。 「有话进屋里说吧!」崔嬷嬷回神道,一方面招呼众人进屋,一方面熟练地命人奉茶。 「你们先进去,我有话想单独同尚夏公主说。」 抱儿笑眯眯地拉住夏儿,并朝其它人猛挥手,示意她们赶快先进屋。 「有什幺事吗?」夏儿微笑道,仍含着泪水的双眼单纯的容不进丝毫心眼。 「就是……」正要开口的抱儿突然顿住,将目光转向仍杵在一旁的小召,道:「你怎么还在?」 「我怎么知道你要对公主做什么?」小召护主之心很明显,就是无法放心让主人和陌生人单独在一起。 「不过就是说说话而已,还能做什么?」 「那就请说吧!」小召仍不动如山。 「我说了,是要‘单独’和公主说话——」这丫发真黏! 「小召,你先进屋去陪予雾姊姊吧!我一会儿就来。」夏儿微笑遣退小召。 「可是……」 「不会有事的,快去吧!」 小召抿起嘴,心不甘情不愿地缓缓退开,临进屋前,还不忘投给抱儿戒备的一眼。 「不错不错,既忠心又听话。」抱儿对着小召离去的背影不断点头称赞,发现她的性子和自己倒有几 分相像。 「你想和我说什么呢?」夏儿甜甜一问。 抱儿偏着头,又仔仔细细地将夏儿猛瞧了好一阵,才道:「你挺可爱的,我也喜欢你。」予雾姊姊一 心悬念的主子,果然不同! 「谢谢。」 「嗯,除了予雾姊姊,娶你做妻子应该也会不错……」抱儿开始喃喃自语地评量着夏儿和予雾的不同。 夏儿听见了,眉头也微蹙了起来。「我已经有夫婿了。」 「嗅?」蓦地被打断思绪,抱儿一时没意会过来。 「而且萨康是最好的,别人都没得比。」夏儿毫不掩饰对自己夫婿的依恋,尽管他现在出征在外,都 无法动摇她爱他的意志。 抱儿点头,熟稔地拉着夏儿说道:「咱们来打个商量,如何?」 「商量什么?」 「把她让给我。」 「谁?萨康吗?」夏儿瞪大眼,不敢置信。 「萨康?他是谁?」抱儿也疑惑,一头雾水。 「我夫婿呀!不然你在说谁?」夏儿开始觉得莫名其妙。 闻言,抱儿先是顿了下,接着突然大笑出声。「哎哟,好夏儿,我要你夫婿干么?」她笑得不可遏抑 ,搞了半天,两人根本在鸡同鸭讲。 「那你到底在说谁?」 「当然是予雾姊姊啊!」抱儿郑重指明道。「我很喜欢她,你把她让给我好不好?」 「你想娶她?」夏儿吃惊道,这个小书僮看来比予雾姊姊年龄小了许多。 「娶?」 抱儿嘴角抽搐,再度忍不住狂笑出声。 天,她真要被打败了!她完全没料到这个尚夏公主会单纯可爱到这种地步;或者,该说是她乔装的技 巧太好? 「我怎么可能娶于雾姊姊?」抱儿趋靠上前,神秘万分地指着自己,低声说道「你瞧瞧清楚,我 、是、女、的!」 「噢!」夏儿捣住嘴,双颊倏地烧红。「你是——女的?」 「如假包换。」 夏儿怪异地对着抱儿左看右瞧。「那——你还想娶予雾姊姊?」 这句话让抱儿差点跌倒。 「当然不是!」抱儿崩溃地大喊,开始怀疑她是否有搞清楚状况的一天。「是我鬼哥哥啦!!」 「他又是谁?」 「他就是人称黑船……呃……」抱儿心直口快,差点儿就将身分露了馅。「他……是我大哥,予雾姊 姊的真正救命恩人。」 「他喜欢予雾姊姊?」 「非常喜欢!!哦不,该说他们两人是互相倾心才对。」抱儿夸张地说道,并用力以手抹着毫无泪水 的眼角。「可是予雾姊姊一心念着你,所以迟迟不敢答应嫁给我大哥,你说,我这个做小妹的,怎能不替 他们着急与惋惜呢?」 「真有此事?」夏儿抚着胸口,被这项消息深深震撼住。 「你也希望予雾姊姊能有个好归宿吧!」感情攻势奏效,抱儿再下猛药。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是——」 「可是什么?」 「皇上那边怎么办?」 「皇上?什么皇上?!」抱儿皱眉。哪又冒出这号人物? 「皇上就是皇上,只有一个。」 「你是说康熙那家伙?」 一听到抱儿无礼的称呼,夏儿直觉不可思议。「他是皇上耶!!你怎么用这种语气说话,真是太不敬 了!」她们琉球国长久向中国天朝进贡,所以天朝皇帝在她们琉球子民的心目中,有着不可替代的崇高地 位。 可对黑岛上的海盗来讲,可就不是这么一回事儿了! 「不管敬与不敬,予雾姊姊都是我大哥的人,任何人都不能跟他抢!」抱儿强硬地说道,态度十分霸 道。 「不可能的。」夏儿摇头。「皇上私下派人到处寻找予雾姊姊,现下予雾姊姊既然已经平安归来,自 然是要被接进宫了。」 「进宫?!」事情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复杂? 「皇上的御前侍卫早就来到府中,我想予雾姊姊回来的消息,现在已经传到他们耳里了。」夏儿诚实以告。 抱儿大惊。 「那可不成!」她拔腿就要住屋里跑去。「我现在立刻就带予雾姊姊离开!」 「我看是来不及了!」 第八章 夏儿说得对——来不及了! 抱儿懊恼地望着一屋子的年轻壮汉,知道这群所谓的「御前侍卫」是非将予雾带回京去交差不可了。 可恶,早知道她就不要怂恿予雾姊姊回府了! 现下,她只有孤身一人,找不来鬼哥哥当救兵,该如何是好呢?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予雾姊姊就这么被带去京城吧! 「进宫之事能不能先缓一缓?」迎视着一大群面无表情的侍卫军,予雾直截了当问道。她答应过海鬼让要去见云晨风的,她不能就这么离开了。 「皇上有旨,找到予雾姑娘之后,必须立刻将予雾姑娘带回宫,属下只是奉旨行事。」 侍卫首领一切公事公办,予雾亦明白他们的难处。如果她执意抗旨不回,恐怕会连累到夏儿她们,可如果她就此回京,那么她对海鬼让的承诺岂不是就…… 予雾陷入两难,思索一切轻重缓急。 「予雾姊姊,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啊?」察觉到予雾神色迥异,夏儿悄悄在她身旁说道。 予雾看看夏儿,又望向一旁的抱儿,突然更感受到事态的严重性——一切似乎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如果,她真执意不回京城,不仅仅只是牵动整个康王府而已,皇上若认真追查起她抗旨不回的原因,势必连海鬼让和抱儿他们也会被拖累,到时以他们海盗的身分…… 天,她已经不敢去想象后果了。 「好吧,我和你们回宫……」予雾对着御前侍卫说出她心中的最后决定。「什么时候动身?」 「即刻。」 「予雾姊姊不行哪——」抱儿急得大叫,跳上前激动阻止。「你不能跟他们回京去,那鬼哥哥怎么办?不行、不行,我现在就去把他找来,就不信强不过……」 「抱儿!」 予雾轻喝一声,阻止抱儿的「失言」。她拉住抱儿,神色认真地交代道:「你先回客栈去告诉‘他’,我答应过的事肯定会履行,但不是现在……」 「可是……」 「等我从京城回来,我一定去找你们,好吗?」她再三保证。 「万一皇上不让你回来呢?」 「不会的。」予雾微笑,她虽然没有十足把握,但她仍然愿意相信康熙皇帝是个明理之人,只要她「表示」清楚,他应该不会强人所难才是。 「你真的确定吗?」抱儿仍不放心。 予雾点点头。她不想岛上任何一人因为她而受到伤害。 「你若真舍不下——」夏儿见状上前对抱儿说道。「不如咱们和予雾姊姊一起回京去不就成了?!」 「好呀!好呀!」抱儿欣喜狂喊,但随即又想起什么似地垮下脸。「不好、不好,我不能跟你们去……」她还得回去「通风报信」兼搬救兵呢! 「你先回去吧!记得我说的话。」予雾温柔地拍拍抱儿的肩,在御前侍卫的「注目」下亲送抱儿步出大门。 「看来她真的很喜欢予雾姊姊你呢!」 在抱儿驾着马车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时,夏儿、心有所感地下了最后结论。 「她和你还满像的,都讨人喜爱。」予雾的心里竟有些依依不舍起来。 「姊姊也喜欢她?」夏儿好奇地问。 「她很纯真率性。」她不否认自已确实喜欢抱儿。 「那——她大哥呢?」夏儿眼弯嘴笑,想起先前抱儿同她提起的那件事。「姊姊也出且喜欢吗?」 「抱儿和你说了什么?」 「没……没什么。」夏儿笑道。「我去收拾东西,和你一起回京。」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了。」 「可是才刚和你见面,我想多聊几句嘛!」夏儿拉着予雾的手。「就算我进不了宫,我也可以在穆王府等你——」穆王府是萨康远嫁山西的姊姊敏格的夫家,和康王府向来关系密切,只是暂住几天绝不是什么大问题。 「穆、王、府?」此时,一旁的小召突然大惊失色地惊呼。「公主,你确定你要去穆王府?」她一脸苦惧相。 见贴身丫鬟被吓得如此「花容失色」,夏儿忍不住莞尔道:「你……是不是怕见到赫律?」 「哼。」闻言,小召钦起惧色,不服气地抬高下巴。「谁怕见到那个花贝勒呀!」 「那就好。」夏儿满意地直点头。「咱们还是赶紧去收拾包袱,别让那些侍卫大哥久等了——」 ···································· 「鬼哥哥,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话呀?!」 喜来客栈里,抱儿已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但海鬼让却跷着腿,一派悠闲地吃着店家刚送上的酒菜。 「听见了。」他大口饮酒,似乎对耳朵听到的消息不感震惊。 「那你还吃得下?予雾姊姊马上就要被带走了耶!」抱儿抢下海鬼让手中的酒杯,大声嚷嚷。 枉费她还拚了小命赶回来通风报信,结果却……唉,真急死人了! 「她会回来的,但不是现在。」海鬼让盯着酒杯,意味深长地道。 抱儿翻翻白眼,崩溃叫喊:「你别净说些和予雾姊姊一模一样的话行不行?」 「这是否表示我们心有灵犀?」他扬起嘴角,笑容里满是他惯有的自负。 「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只问你一句——予雾姊姊被带走了,你打算怎么办?」 海鬼让耸耸肩,笑而不答。 「你就这样放弃她了?」抱儿追问。难道是她判断错误,鬼哥哥一点都不在乎予雾姊姊? 「我们现在有更要紧的事办。」海鬼让眼神一凛,就事论事。 「我的好哥哥,先别管那些日本倭了,我们要再慢一步,予雾姊姊就会被康熙那家伙给占去了。」 「放心,不会的。」 「你怎能如此确定?」她真急了。 而始终在旁不开口表示意见的海悬,忍不住上前拍拍她的肩膀,轻哄道:「别忘了你鬼哥哥是混什么长大的,别担心——」 抱儿狐疑地看着她最信任的海悬,又瞧瞧气定神闲的海鬼让,心里明白鬼哥哥是从不做没把握的事,只是,她真的心急呵! 「好吧,既然你执意先解决那些日本倭,我也认了。」拍拍衣袍,抱儿起身悻悻然道:「我要回岛上去了。」 「你这次不打算跟?!」 迳自在旁喝酒吃肉的海罗一听见抱儿的回岛宣言,立刻像被天雷击中般地大惊小怪——抱儿从来不会自动放弃任何跟出任务的机会,这回可真是天大的反常! 「不、跟!」她郑重声明决心。 「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海罗吹了声口哨,揶揄道。 「就算太阳打这间破客栈的茅房里冒出来,我、也、不、跟!」她真是有些生气了。「我要走了,你们自己保重!」 语毕,她坚定果决地步出客房,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 「我看她喜爱予雾姑娘的程度,可能超出了我们的想象……」海悬轻叹道,银眸深处升起一抹淡淡的温柔。「或许,她真的希望能有个姊姊吧!」 毕竟,抱儿是混在他们这一群男人堆里长大的,第一次遇上像予雾这般可以说些体己话的大姊姊,对她或多或少都是有些影响的。 「我看她是吃错药才是真的。」海罗说道,仍难以相信抱儿会心甘情愿地放弃出海教训人的机会。 「罗,你去跟着抱儿。」海鬼让饮了口酒,沉声命令。 「我?」海罗怔住,指着自己。「那岂不是要跟着回岛了?」 「只是要你跟着她,不一定是要回岛。」海悬说道。 「那——这次的任务呢?」海罗心里顿生不祥的预感。他还等着这次出海,好狠狠地去教训那帮日本倭呢! 「跟着抱儿,就是你这次的‘任务’。」 简单、明了! 可海罗要疯了。「这算什么任务?我才不——」 「想抗令?」海鬼让放下酒杯,轻轻吐出令人不寒而栗的三个字。 海罗缩缩脖子,尽管心里百般不愿意,也只好认栽道:「去就去,反正又不会少块肉。」 待海罗不情愿地步出房门,海悬才有些无奈地说道:「抱儿不会回岛上去的。」 「那是当然。」 海鬼让亦有同感,依抱儿的个性,绝不会如此轻易放弃。 「不过别急,咱们先解决该解决的事情,再去京城将她们接回来——」 「为了她,你真要冒险去京城?」海悬不动声色地问道。依他们的发型及装扮,怕是一眼就会被人看穿了吧! 「为了抱儿,你也会冒险的,不是吗?」 海鬼让笑着指出明显事实。 谁是属于谁的心头肉,清清楚楚!! ··································· 望着枝头上片片绿叶,早已笼罩着春天气息的北京城,仍是冷得令人难以适应。 予雾拢紧披在身上的斗篷,心头沉甸甸地理不出该有的情绪。 几个月前,自己还因参加秋季狩猎活动受了寒,被康熙皇帝留在宫中养病。而如此恩遇笼荣,似乎也注定了她终将被纳入宫的命运…… 「予雾姊姊,你在想什么?」夏儿轻轻挪动位置,轻倚着予雾问道。 在回京的这一路上,她发现予雾十分沉默,若不是一人兀自发愣,就是会在言谈间流露出些许落寞的神情,这是她从未见过的。 「我在想……见到皇上之后,该跟他说些什么才好?」她若有所思地说道,望着车窗外的视线缓缓移回到夏儿脸上。 「就说你想说的吧!」 虽然夏儿还不确定予雾在担心些什么,但她绝对肯定的是——「这件事」实实在在困扰着予雾。 夏儿纯真的鼓励笑容,让予雾一扫眉间的阴郁。 「我会说我该说的。」她打起精神笑了笑。 康熙毕竟是一国之君,选嫔纳妃对他而言稀松平常,但对她来说,牵涉到的不仅仅是她的后半辈子,甚者,还攸关夏儿全府,以及全琉球子民的福祉…… 可……她真能够就此深居后宫,过着与人争宠的日子? 「姊姊,我可以问你一句话吗?」 见予雾又是一副淡淡发愁的模样,夏儿决定鼓起勇气问出她一路闷在心底的话。 「傻夏儿,你当然可以问我任何你想问的。」予雾摸了摸夏儿的头发,忍不住笑起她的傻气。 夏儿偷瞄了在一旁打盹的小召,悄声地问:「姊姊你……是不是……有喜爱的人了?」 「嘎?」予雾惊跳了下,脑中冷不防地被海鬼让那抹笃定的微笑给窜占。她深吸口气,压制住被明显扰动的思绪,强作镇定道:「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那个人……不是皇上,对不对?」夏儿继续追问。其实一路上,她一直在偷偷观察着。 回京见皇上,予雾姊姊一点喜悦之情都没有! 她记得小召曾对她说过,予雾姊姊一路上不经意流露出的失落神情,简直像极了当日萨康离家时,自己那伤心难过的模样……若真如此,那是不是表示在予雾姊姊的心中,也有一个舍不得离开的人? 可那个人是谁? 「是不是……抱儿姑娘的大哥?」夏儿大胆猜道,心里更加证实抱儿所言的真实性。 「是抱儿跟你说的?」予雾不难猜测到抱儿「热切」的行径,只是!一切并非她们想的那么简单。事实上,有时连她自己都难理得清…… 「这么说来,抱儿说的都是真的?你喜欢上她大哥了?!」夏儿激动地连声说道。 予雾抿着唇,强按捺住心头莫名翻搅的思绪。 她承认——当她们越接近京城,她想起海鬼让的次数就越多……他的谑笑、他的浑话,一字一句、一点一滴,就这样如鬼魅般扰蚀着她的思绪,挣不脱、甩不掉! 可……这又能代表什么呢? 摇摇头,予雾淡淡道:「我只是欠她大哥一个承诺约定,谈不上喜不喜欢。」 「可你连皇上都不曾给过任何承诺呀!」 「他是皇上,想什么就得什么,从不需要别人的承诺,不是吗?」予雾露出一抹苦涩的笑。 夏儿点点头,顿时有些明白予雾的难处。 「姊姊,你如果不方便当面‘拒绝’皇上,那么——夏儿可以替你说去。」 闻言,予雾突然严肃起来,正色道:「这件事你别插手。」她不想这件事牵扯过大。 「可是……」 「你只要每天开开心心地给贝勒爷写信、安安心心地等贝勒爷回来,其它的事你就别……」 「不行!予雾姊姊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不可能袖手旁观的——」夏儿出声打断予雾,并抓住她的手,坚定说道。「姊姊,你千万别为了顾虑夏儿,而忽略了自己的幸福!」 从小到大,她就十分依赖予雾,就连当年远嫁中国时,她也是执意指名即将入殿修行的予雾一同随行。这些年来,予雾为了陪伴她,不但早已错过婚配之龄,甚至还因适应不来中国北方酷寒的天气,连健康都给悄悄赔上了。 这一切,她不是不明白呵! 犹记得在她们遇劫之前,予雾就曾在船上表示想回琉球继续履行入殿修行的意愿,当时她心里确有不舍,只因为她私心地希望予雾也能跟她一样,觅得一桩属于自己的好姻缘,从此一生幸福无虞,这也是先前她得知康熙皇帝喜欢予雾时,她乐观其成的原因…… 可现在,情况不同了!从这次予雾遇劫归来,除了皮肤黑了点、瘦了点,但气色却明显红润许多,整个人也神采奕奕的,这些……她都是看在眼底的! 虽然,她并不知道那位让予雾姊姊有所改变、一心挂念的男子是何方神圣,但她相信——能如此牵动于雾姊姊的喜怒哀乐,必定有他特别之处吧! 夏儿红着眼眶,打心底由衷说道:「夏儿现在有了萨康,自然也希望姊姊能有自己的幸福,不管那个人是谁,夏儿希望姊姊你都能完全依着自己的心意……」 予雾眨了眨有些湿润的双眼,心里非常感动。她怎么都没料到夏儿会对她说出这一番话,这证明她的小夏儿长大了…… 「放心,有夏儿在,我会幸福的。」予雾给了夏儿鼓励性的微笑,一颗心暖极了,她知道夏儿是真心诚意地希望她过得好。「不管以后是不是还能天天在一起,今儿个所说的话,我都会永远记在心里的……」 「我也是。」夏儿也感动地直点头。半晌,她蓦地顿住,急忙摇头纠正道:「不对,为什么咱们以后能天天在一起呢?」 「很多事情是很难预料的。」 「只要你不进宫嫁给皇上,咱们以后还是有机会见面的,是不是?」 予雾笑了笑,沉默不答。 夏儿拧着眉头,想象她和予雾姊姊各种无法见面的可能性。倏地,她想起什么似地瞪大眼,惊声问: 「难道……和那儿黑衣人有关?!」 「什么黑衣人?」予雾压着嗓问。 夏儿吞吞口水,也降下音量,怕被车外的侍卫们听见。「就是我和小召被日本人抓去时,帮助萨康找到我们的那群人呀!当时他们只向我要了一首‘江城子’,我早该想到是和予雾姊姊你有关了,他们……就是救了姊姊你的人?」 迟疑了下,予雾才缓缓点头。 「这么说来,他们其中一人可能就是抱儿的大哥喽?」夏儿像发现一个天大的秘密般,惊讶极了—— 赶紧想想,也许还能想起那个男人的长相! 耸耸肩,于雾不置可否。事实上,她并不清楚海鬼让去救夏儿时,是否有亲自现身和她接触,但这此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必须保密! 「夏儿,你见过他们的事,千万别再限任何人提起了。」她慎重告诫。 「我知道。」夏儿认真保证。 她记得萨康曾说过,那群驾驶着黑船帮助他们的黑衣人,不但个个「大有来头」,而且身分极为「神秘」,如果予雾姊姊真有什么「难言之隐」,恐怕也是因为「他」吧!不过她现在比较好奇的是,抱儿口 中的大哥到底生得什么模样?是那位有着银眸的黑衣人,还是…… 正当夏儿忙着在记忆中搜寻可能见过的身影时,马车骤停,小召亦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嘎?到穆王府了吗?」小召揉着眼,紧张地东张西望。 「别紧张,这里还不是穆王府。」予雾轻笑着拍拍小召的肩膀后,转身对夏儿道:「我先进宫去了,别担心,有事我会托人带信息去穆王府给你的。」 「嗯,姊姊,你多保重。」夏儿搂住予雾,依依不舍地再次强调。「只要姊姊不违背自己的心,无论最后的决定是什么,夏儿都一定支持到底。」 「我明白。」予雾感动地说道。给了夏儿最后一个拥抱,随即在侍卫的催促下,步下马车。 夏儿强忍着不去掀开车帘目送子雾进宫的冲动,只是一个人迳自红着眼眶,难过伤心了起来。 「公主,你怎么哭了呢?予雾姊姊只是进宫而已,又不是以后都见不着面了。」小召连忙安慰,不解夏儿何以突然伤心成这样。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我就是控制不了呀!」夏儿抽噎道,以手抹去颊上的泪水,可新的泪珠却不断泉涌而出。 「走吧,咱们还是先去穆王府等着。」 小召虽然百般不想去穆王府,但仍是掀开车帘交代车夫,接着又回身说道:「别伤心了,等会儿到穆王府被赫律贝勒瞧见,又是一番文章了。」到时那花贝勒大惊小怪地写信去「报告」,萨康贝勒肯定会担心地从战前抗旨跑了回来。 「小召,你知道吗?我有预感——」 「什么?」 「我有预感——以后咱们真的很难再见到予雾姊姊了。」 「公主.你别瞎说。」小召蹙起眉。「你一定是旅途太劳累,等休息个几日,自然就不会再胡思乱想了。」 夏儿闷闷不乐地望着毫不知情的小召,噙着泪,强迫自己扯出一抹淡笑。 「希望如此。」 第九章 紫禁城储秀宫 整整半个月,予雾没有见着康熙皇帝。 理由很简单——因为他根本不在宫中! 太皇太后玉体微恙,向来事亲至孝的康熙早在一个月前,即放下手边繁忙的政务,亲自陪同太皇太后移驾出宫,前往塞外浴洗温泉,修心养病。 只是,在接到侍卫快马捎去予雾平安无事的消息后,远在塞外的康熙虽不能及时回京,但他仍是下旨先将她安置宫中并派人侍候着。 可等待的日子并不好过! 一日见不着皇上,她便一日不能出宫,而她对未能履行与海鬼让的约定一事就越感心急。她怕夏儿担心,更忧虑海鬼让他们一伙人的反应——虽然她不确定海鬼让对她的「在意」到达什么程度,但半个月的「无消无息」并没有让她感到安心,相反地,她老觉得心惊胆跳,好象有什么事随时会发生似的。 予雾轻叹口气,强迫自己将心思移回手中的书籍。 此时,门外一阵阵刻意压低音量的谈话声,吸引了她的注意,让她不由得又抬起头来。 基于某种直觉,予雾直接走向门边,一把拉开门扉。 「啊——」正在走道上窃窃私语的两名官女因为突来的声响而吓得惊声尖叫。 「怎么了?」予雾蹙起眉,觉得这两名官女的反应令人费解。 「没……没什么……」两名宫女同声说道,可吓得发白的脸色却写明了绝对有事。 「到底什么事?」予雾执拗问道,决定跟她们耗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这……」两名宫女左右为难,你看我,我看你,就是没一个愿意开口。 「是皇上回宫了?」 僵持之下,予雾先丢出一个问题,答案是两人同时摇头。 「是天要塌了?」她又问,这次得到了两人的噗哧一笑。 「当……当然不是,予雾姑娘真是会说笑。」其中一名宫女掩嘴笑道。 「那么,到底是什么事呢?,」 话才一出,两名宫女立刻又变了脸。 「有什么事直说无妨。」予雾微笑道,甚至将两名宫女请进房里,一副准备促膝长谈的模样。 「这……」两人扭扭捏捏,结结巴巴。「不是我们不说……怕……怕是说出来,会吓到你……」 「哦?」予雾的好奇心被挑了起来。「什么事这么可怕?」她外表虽然柔弱,可胆子还不算小。 「就是……」两名宫女受宠若惊地接过予雾递来的茶,盛情难却之下,只好吞吞吐吐地说道:「就是这里……听说……闹鬼了……」 「闹鬼?」 两位官女的眼珠子戒慎地在房里溜转一圈,才悄声道:「你知不知道……这里以前是谁在住?」 「是谁?」 大白天的,还算可以壮胆,其中一个宫女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才道:「董鄂妃。」 「董鄂妃?」于雾疑惑道。她本就不甚了解官闱之事,又怎会清楚陈年旧事呢? 「就是先帝爷最宠爱的妃子。」 「先帝……」予雾喃喃思索着,心里明白她们指的是康熙的父亲——顺治帝。 两位宫女点头如捣蒜地道:「你不知道?听说当年先帝爷因为太宠爱董鄂妃了,不但把皇后和其它妃子都晾在一旁,连朝政都爱理不理的……」心虚地朝左右环顾一圈,其中一名官女干脆拉了予雾就住屋外走去。「我看咱们还是外头说去……」 一步出门,耀眼的阳光立刻消除心头的疙瘩,两位宫女的声音也不再怯懦颤抖,她们一左一右地围着予雾,索性大胆聊了开来。 「当年董鄂妃还生下了一个皇子,只可惜,没几个月就夭折死了……」 「死了?」莫名地,予雾心头一震。 「是呀!真的可惜了,否则以先帝爷宠爱他们母子的程度,咱们这大清朝的江山王位,哪还有咱们当今皇上的分儿呀!」宫女甲惋惜道。「你知道吗?这位夭折的小皇子死后,还被先帝爷追封为‘荣亲王’,这可是古往今来、前所未有的荣宠呢!」 予雾点点头,她当然明白如此不合制度的「追封」,其背后所代表的无上殊荣——一个早夭的小皇子,他甚至还不是太子,在没有任何功迹建树的情况下,即被追封为亲王,这在大清国的祖例中应属特例。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这位小荣亲王早夭的话,先帝爷也不会年纪轻轻地就驾崩了。」宫女乙跟着补充说道。 「为什么?」她是知道顺治帝驾崩时年仅二十四岁,但并不是很了解其中原因。 「予雾姑娘,你是外地来的,当然有所不知了……」又是一声叹息。「当年先帝爷因为董鄂妃的死,伤心欲绝,甚至有心放弃王位、剃度出家,只是后来也不幸得病死了,这事儿别说老一辈的都知道,连咱们也都是从小听到大呢!这就叫做‘只爱美人、不爱江山’……唉,我若是董鄂妃,也值了……」宫女乙似乎陷入了某种梦幻的想象,但她随即警觉地拉回心神,纠正自己的态度。 予雾听得出神,眼眶不由得微微发热。「那么——董鄂妃又为什么会死呢?」 「还会为什么?伤心呗!」宫女甲同情道。「儿子夭折后,她跟着病得不成人形,没多久时间也就走了……若仔细算来,从荣亲王、董鄂妃到先帝爷三人先后病死,前后大概也只有两年多的时间……」 「所以呀——」宫女乙神色一凝,趋拢上前,对着予雾低声说道:「一到半夜,就常常传出有人在这儿听到婴儿和女人哭声的怪事……」 「哭声?」予雾蹙起眉。她住了半个月,从没听过什么哭声。 「而且……而且……」话题一转回原始点,两名官女的神情又不安了起来。 「最近这几个晚上,有人亲眼瞧见……瞧见……」 「瞧见这里有鬼?」予雾似笑非笑地问道,总算弄清楚事情的始末。 「嗯,大伙儿最近传得可厉害了。」 「哦?那我倒很想知道他们生得什么模样?或许我还可以帮忙作法祈福一番。」予雾脸上毫无惧色, 如果她不是来中国,她现在恐怕已是琉球国入殿修行的女巫了。 「说是瞧见了……一个身着白衣、面目清秀的小男孩……会‘咻’一下……从这个门窜过去那个门……」宫女乙指着宫门,颤声叙述。「接着,后头就会出现只有头没有身体的女鬼……也是这样‘咻’一下……飞着过去……」 「只有头没有身体的女鬼?」予雾扬声道,不由得挑起眉。天,她猜想自己现在「不以为然」的表情肯定像极了海鬼让。 两人圆睁双眼,再度点头如捣蒜。「因为那颗头……垂挂着银白色的长发……所以晚上看来特别吓人……」 「银白色的长发?」予雾的眉毛挑得更高。 怪了,为什么她现在脑中浮现的竟是抱儿和海罗的脸呢? 抱儿——平常就是男孩装扮,无庸置疑!至于海罗——就更不用说了,他是她唯一见过有着银白色头发的人…… 只是,他们万万不可能出现在这深宫内苑的!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最近……才没什么人敢在这附近走动。」惊恐地转述完毕,两名宫女下了最后总结。 闻言,予雾先是微微扯动嘴角,最后竟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 「予……予雾姑娘,你……你不怕吗?」两名宫女脸色发白,见鬼似地看着于雾兀自笑得厉害。 「怕,我也好怕……」予雾揶揄道,抚着腰侧,实在忍不住笑。 她还正纳闷——为什么她刚进宫的前几日,陆陆续续还会有几位带点妒意的后宫嫔妃热心地前来「嘘寒问暖」兼「探查敌情」,可最近几日,却又突然全部不见踪迹?原来就是这么一回事! 不过这样也好,她正好可以图个清静。 「那么今晚……需要我们……留下来陪你吗?」宫女们有些为难,因为她们打死也不愿晚上留在这储秀宫里过夜。 而予雾的回答果然令她们安心不少。 「不用了。」于雾微笑。「我一个人没问题的。」 「真的可以?」两人狐疑问道。予雾姑娘可以不用人陪,可她们还是怕担起服侍不周的罪名。 予雾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只是迳自旋身走回房内,留下满脸既惊且惧,但却又无所适从的两位胆小宫女。 ···································· 是夜。 予雾似乎受到白天宫女们一番话的影响,也特别感受到夜诡的气氛,不过她并不害怕,相反地,心里反而还多了份「期待」…… 期待看见那传闻中母子情深的魂魄? 还是切身感受到先帝爷和董鄂妃已逝的幽怨? 独处孤静深幽的储秀宫,回想着顺治帝痴恋董鄂妃的那段凄楚过往,她才发现对于爱情……她竟然也是有憧憬的?! 一个为了追求爱情,愿意倾己所有的男人…… 莫名地,她又想起了海鬼让! 予雾叹口气,嘴角却忍不住泛起一抹淡淡笑意。 她虽不明白自己此刻略微幽怀感伤的情绪和海鬼让有何关系,可她不得不承认他的确「阴魂不散」! 阴魂不散地缠着她的思绪…… 阴魂不散地挑动她的情绪…… 更阴魂不散地为难她不曾为谁的感情! 又叹口气,予雾轻倚窗棂,仰望天际繁星,悄悄攫取夜的气息。然后,她又想起了在岛上的夜晚—— 那个和海鬼让比赛游水的夜晚…… 又想起了他! 一个多月不见他的身影,脑海中竟益发清晰他的一言一行,果真是「阴魂不散」哪! 予雾甩甩头,抛开海鬼让黏人的纠缠,正想转身离开窗边时,冷不防地,眼角瞄到不远处,有一抹暗影蓦地穿庭而过。 心一惊,予雾举步就住房门方向冲去,并且毫不考虑地一把拉开房门—— 「嗳?我正想敲门呢!」 门外,站着一位笑容满面、看起来十分和蔼可亲的老嬷嬷。 「您是……」予雾皱眉打量着眼前莫名其妙出现的「访客」,心里觉得怪异至极。 三更半夜的,没有事先通传、没有宫女随从的一位陌生老嬷嬷,突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无人敢接近的储秀宫,岂不诡异? 「皇上不放心,所以我代皇上先赶回来看看你。」老嬷嬷爽朗说道,直接绕过予雾走进房里。「如何?!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吧!」 一进房,老嬷嬷立刻像回到自己家中一般,熟稔地为自己倒杯水喝。 「不习惯!」 跟着走回房里,予雾也是诚实以答;而正在大口喝水的老嬷嬷,则突然被水呛住,不断咳嗽。 「哎哟,我的好姑娘,你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就算,可别傻到去告诉皇上呀!」顺了顺气,老嬷嬷告诫道。 「不巧,我正打算‘当面’告诉皇上。」予雾微微一笑。 闻言,老嬷嬷轻轻地放下水杯,饶富兴味地盯着予雾,和善无敌意的眼中闪现老练的精明。 「你果然是有些特别的——」老嬷嬷缓缓踱向她,跟着神色一凝,沉下语气道:「但——希望这不会是你争取皇上注意的一种手段。」 「我不需要特别争取谁的注意,包括皇上在内——」予雾抬高下巴,明显对于老嬷嬷的话语感到不舒服。「因为我根本不打算在此‘长住’,只要见到了皇上,将我心里的话说明清楚,我就会离开。」 「离开?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老嬷嬷撇撇嘴。「你又怎么认为皇上一定会让你……」 倏地,老嬷嬷睁大了眼,未完的话语瞬间凝结在夜晚的空气中。 「你……你这是……」老嬷嬷一把抓住她的臂膀,音量拔尖道。「这是……哪来的?!」 「什么哪来的?」予雾连退两步,被老嬷嬷激动的模样吓了一跳。 「这个——」老嬷嬷指着予雾胸前的菱形玉饰。「哪来的?」 「这……」予雾低头看着海鬼让送她的镶金玉饰,先是怔冲了下,然后才细声说道:「是一个朋友送我的。」 「谁?那个人是谁?」 「抱歉,我没有必要告诉您。」她又不是傻子,才会去泄漏海鬼让的身分。 「你必须告诉我,这很重要!」抓着她的玉饰,老嬷嬷急切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只有先帝爷的皇子们才会拥有的长命锁呀!」 「先帝爷?皇子?」这下轮到予雾吃惊了。「这是绝不可能的。」海鬼让怎么可能会和皇族扯上关系? 「你不信?皇上身上也有一个,只是图形不同。」 予雾沉默,屏气凝神地在记忆中搜寻她和康熙曾经相处的每一个片段……仔细想想,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似乎确实在康熙的腰际之间,看过一个极为神似的玉佩…… 可她之前为什么没有把它跟海鬼让身上的这个联想在一起呢? 「你身上的这个是先帝爷的皇四子身上的。」老嬷嬷继续说道。 「皇四子?」予雾轻呼一声,忽然想起白天两名官女提到的那位夭折的「荣亲王」。「他不是早已经死了?难道您的意思是,我的朋友可能是个盗墓的窃贼?」 可能吗?予雾很快地在心里否定了这个可能性——海鬼让虽然是海盗,但绝不可能做这种事,况且他 曾经亲口说过,这个玉饰是他从小戴在身上的宝贝,所以…… 猛地,予雾心头一阵紧抽。 难道……这可能和海鬼让不明的出生有关系? 「这件玉佩从来就没有真正下葬过,又何来盗墓之说呢?」摇摇头,老嬷嬷喃喃说道。她叹口气,眼底充满激动的泪水。「你放心,我不会为难你的朋友,但你可不可以让我见见你这位朋友?」 「见他?」 予雾怔住,没料到事情会突然演变成这种局面。她在心里衡量着这突如其来的情势,并决心顺水推舟。 「您想见他不是不可能,但这恐怕还需要您的帮忙,我们才见得了他——」 「你是要我帮你离开这里?」老嬷嬷倒也是阅历无数、见多识广之人,不需多想便已猜到予雾的心思。 予雾点点头,决计借力使力道:「皇上既然让您代表他赶回来探望我,表示他非常信任及仰赖您,所以只要您在皇上面前极力劝阻,他会打消留我的念头……」 「你何以认定我有这么大能耐,可以左右皇上的决定?」 「因为我相信自己的直觉!虽然我还不知道如何称呼您……」她不清楚这位老嬷嬷在宫中占有什么样的地位,但她敢肯定绝对「特别」! 老嬷嬷稍稍平抚心情,笑了笑。「你可以直接喊我苏麻拉姑。」 予雾惊讶地望着眼前的老嬷嬷——她不仅听过苏麻拉姑这个人,更知道她的重要性! 苏麻拉姑,自小即和太皇太后相伴,一路从关外到入主中国,已是历经三、四朝的资深侍女了,但——她绝不是一般侍女!她不但从小看着康熙皇长大,更曾在康熙皇年幼时,担负起对他的教养工作,这些都是她曾听皇上亲口提起过的。 所以,她知道苏麻拉姑!并且更坚信只有苏麻拉姑才能帮助她了! 「只要您能帮我和皇上说清楚,您自然见得到我的朋友了。」予雾微笑道。 苏麻拉姑不发一语地望着予雾,半晌才说道:「你……该是为了给你这件玉饰的主人,才执意拒绝皇上的吧?」 予雾的心微微一颤,彷佛被勾动了心底深处某个不敢碰触的东西。 「我……我不知道……」 苏麻拉姑对她的回答仅报以一个摇头微笑,接着仍迳自说道:「能让你如此义无反顾地拒绝当今皇上,‘他’必定也是个够特别的男人了……」 这次换予雾摇头微笑。「您错了,任何人都难比皇上‘特别’吧!」 苏麻拉姑又摇头。「如果你的这位朋友真是这件玉饰的原始主人,那么,‘他’就真真正正的‘特别’了。」 听着老嬷嬷意有所指的话,予雾猜想这件玉饰的背后必定隐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秘密,而且攸关海鬼 让、满清皇族,乃至于整个朝廷——因为苏麻拉姑似乎对玉饰「流落在外」并不感到讶异,只对它的来历与原持有人有兴趣,这所代表的意义是非常值得玩味的。 「您能多告诉我一些有关这件玉饰的事吗?」 「你想知道?」 予雾点头。「可以吗?」 苏麻拉姑垂首叹气,不语。须臾,当她再度抬起头来,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时,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又一阵的人声骚动,并且不断朝储秀宫的方向而来 「来人呀!」 苏麻拉姑皱起居,中气十足地喝斥一声,一位驻站在庭外、显然是跟着苏麻拉姑一同前来的侍卫兵立刻慌张地奔了进来。 「外头在嚷什么?!闹烘烘的。」 「这……这……」年轻的侍卫兵结巴道。「好……好象有刺客闯入。」 「刺客?」 话才甫落,已有另一队侍卫兵来到外庭,苏麻拉姑和予雾对望一眼,随即步出庭外。 「对不起,让您受惊了。」领队的侍卫长一见到苏麻拉姑,立刻先行告罪,才道:「有刺客闯入,奴才们正在搜捕馀党。」 「馀党?那表示已经有抓到人了?」苏麻拉姑沉稳道。从她和侍卫兵间的应对态度,确实可看出她在宫中不凡的地位。 「正是。」 「是什么来历的人?查清楚了吗?」 「还没,目前只知道对方是个没有落发的逆贼。」 「没有落发?!」这声惊呼来自予雾。 当众人纷纷将目光转向她时,予雾才意识到自己激烈的反应,遂连忙故作镇定,而侍卫领队则继续回答道:「更怪的是——那个逆贼被逮之后,不但不反抗,反而还嘻皮笑脸的……」 嘻皮笑脸? 予雾脸上的血色尽褪,忍不住想起海鬼让「嘻皮笑脸」的表情,难道…… 「请问……那个人现在在哪儿呢?」不晓得为什么,她总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已经押进大牢,姑娘毋须害怕。」领队侍卫面无表情地说道。「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必须对这里做彻底的搜查。」 「应该的,予雾姑娘的安全可不能再出一点差错。」苏麻拉姑说道,拉着予雾蜇回房内,其它侍卫则各自散开搜查。 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予雾悄悄凑近苏麻拉姑,还是鼓起了勇气提出请求。 「我……可以去见……那个刺客吗?」 「见?」苏麻拉姑警觉道,眼神变得锐利起来。「那个刺客?」 予雾大胆点头。「你有办法让我见到他的,对不对?」 「你为什么……」 予雾执起胸前的王饰,阻断苏麻拉姑的追问,孤注一掷地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或许今晚您就能见到这件宝贝原来的主人了!」 第十章 予雾不明白自已为何会有强烈直觉能在今晚见到海鬼让,可当她跟着苏麻拉姑的脚步跨进阴暗的甬道时,她便已确定这项直觉。 拐过漆黑的长廊,在油灯映照下,她终于看见那抹熟悉的颀长身影,莫名地,一抹怒火由她心底升了起来 「能让我进去吗?」 予雾才开口,那抹倚着墙、背对众人的身影先是震动了下,才缓缓回过头,视线紧盯着她。 「你确定是他?」苏麻拉姑半信半疑,想看清楚处在阴影中的男子长相。 予雾点点头,双眼也紧瞅着海鬼让的。 「把门打开。」苏麻拉姑对着守牢门的侍卫命令道。 「可是……」 「打开!」 苏麻拉姑拉下脸,侍卫缩缩脖子,只好硬着头皮打开牢门。 「你们都先退开。」她又命令。 待所有侍卫都退出后,予雾率先钻进牢房里,不发一语地死瞪着海鬼让,摆明对他生气;而跟在后头进来的苏麻拉姑一看见海鬼让的脸孔时,则忍不住倒抽口气。 「太……太像了……」她激动地上前抓住海鬼让,泛红的双眼亦死盯着他瞧。 「简直是一模一样……一模一样哪!」她喃喃道。 海鬼让低头看着死抓住他不放的老嬷嬷,表情怪异至极。 「错不了,绝对就是了……」苏麻拉姑满是皱纹的脸上愧疚与欣喜交织。她举起手,微颤地抚上海鬼让的脸颊。「这些年肯定吃了不少苦,肯定的……」说着说着,她便激动地哭了起来。 海鬼让挑起眉,望向予雾,终于沉声开口道:「你哪儿弄来这么一个老太婆?」 予雾微愠的双瞳瞪着他,可语气却意外平静。「她是特地来见你的。」 「见我?」海鬼让又望向眼前老泪纵横的苏麻拉姑。「我千里迢迢,可不是特地来让一个爱哭的老太婆擤鼻水的——」他不客气道,并一把拉开苏麻拉姑。 予雾轻轻扶稳苏麻拉姑,扬首狠瞪着海鬼让不敬老尊贤的行为。「那你来做什么的?」她挑衅。 海鬼让咧着嘴角,给她一个大大的笑容。「当然是特地来让你擤鼻水的——见到我,你难道不应该感动得痛哭流涕吗?」 「你被抓来这里还能见到我,是你该痛哭流涕才对——」予雾不以为然道,事实上,她对他独闯紫禁城的举动感到非常生气。 难道他不懂这是一件多么不智的行为吗?! 「进来这里才是最快见到你的方式——」海鬼让耸耸肩,丝毫不以为杵,甚至还振振有词地说道:「整个紫禁城太大,要找到你实在累人,所以我决定进来这里休息,你自然就会来找我了。」 「你如何肯定我一定会来找你?」 「瞧,你这不就来了吗?」他得意一笑。「可见你还是有些喜爱我的,是不是?」他已经完全不顾还 在一旁的苏麻拉姑,嗯心肉麻到了极点。 予雾生平第一次赏人白眼,他当然是幸运获得! 「你在拿你的命开玩笑!」 进来容易,出去难呀!他到底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也对,我还等着你来救我出去——」他似笑非笑地调侃道。「你救我,我的命从此就是你的,你若不救,我只好把命栽给那位穿黄袍的家伙了——」 闻言,苏麻拉姑突然再度嚎哭起来,对自己当年弄丢「他」的「过失」更加感到亏欠。 「她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呀?」 海鬼让指着苏麻拉姑,一副见鬼似受不了的表情。 「还不都是你惹的?!」予雾实在不想对海鬼让摆脸色,可又忍不住。她轻拍苏麻拉姑,柔声安慰着。 「我冒着‘生命危险’来接你,没想到你竟然为了一个老太婆而凶我……唉!」海鬼让大声哀叹,转身走向阴暗的墙角。 苏麻拉姑抹去泪水,看着海鬼让的背影,对予雾说道:「予雾姑娘,你和他好好谈谈,千万别动气,我不要紧的,只是太高兴了……」 这次换成予雾以怪异的眼光看着苏麻拉结——她老人家先前明明还是康熙皇的「特派使者」,怎么才一眨眼的工夫,她已经完全偏心海鬼让了? 「我先到外头去,你们好好谈谈——」苏麻拉姑依依不舍地又望了海鬼让一眼,随即退出牢房。 「虽然是个奇怪的老太婆,可还满识相的嘛!」吹了声口哨,海鬼让两手交插在胸前道。 再度白他一眼,予雾捺住性子训斥道:「你懂不懂得‘敬老尊贤’?别一直‘老太婆、老太婆’地喊她,听起来很不礼貌——」 「难道她还是小姑娘不成?」海鬼让大笑。 听着他熟悉的爽朗笑声,予雾虽然感觉十分怀念,但一看见他身陷大牢、还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时,她禁不住又怒火中烧。 「别笑了,想想你自身的安危吧!夜闯皇宫是要砍头的!」 「所以我才给你这个‘美人救英雄’的机会呀!」他赖皮道。 「才不理你!」 她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不理我?那么你现在在这里做什么?」他笑得令人很想揍上一拳。 而更气人的是——她发现自己真的在乎他! 「我是特地来看你怎会被他们抓到的,我甚至已经迫不及待地等着看你回去被其它人笑了……」 「哦?你真这么迫不及待地想回去吗?」他眨眨眼,故意挑她语病。 她被他滑溜的态度惹得又气又恼,先前因担忧他的安危而强忍的紧绷情绪瞬间爆发。 「你可不可以正经点?!」她红了眼眶,泪水亦不争气地滑落。 海鬼让一见到她落泪,遂连忙收敛起惯有的嘻皮笑脸,一把搂她入怀。 「别哭、别哭,正经点就是了。」 他强健的臂膀环住她,让她感觉温暖又安全,她不由得伸手回抱住他的腰,泪水更加泛滥成灾。 这是生平第一次,她如此放任自己哭泣着。 「咦?都说好了正经点,怎么反而哭得更凶了?」这下真的「痛哭流涕」了!「还有,你这是在为我而哭?」他端起她明显尖削的下巴,沉声柔问。 她曾信誓旦旦表明绝不会为他而哭,可眼前她的泪水,确是为他呵! 思及此,海鬼让忍不住露出既自豪又满足的微笑。 捧起她的脸,他以拇指抹去她颊上的泪水,审视道:「你瘦了,宫里饮食果然不好,不过没关系,我会再把你养胖的。」 说着,他有力的双臂又紧紧圈住她。 他实在爱死了抱着她的感觉,仔细想想,这还是第一次她这么柔柔顺顺地任由他搂着、抱着,感觉着实不错,他知道自己楼着她一辈子都不会厌倦…… 俯下身,他将唇轻轻抚印上她的。 久别的热情迅速倾泻而出,他啄着、吮着她红嫩的芬芳;哄着、诱着她为他轻启的朱唇;他的舌、他的吻,如涛似浪地侵蚀她的矜持,独占她缓缓苏醒的热情。 他狂浪地在她唇上宣告他的所有;而她,潜藏深处的炽烈情感亦为他激燃。 她紧紧攀附着他,决心顺着自己的心意引导,回应他的宣告。 他是个霸道又黏缠的男子!被他从水里救起的那一刻起,便已注定是她情感陷溺的开始。 可这一次,她决定不再逃避内心真正的感觉。 喘息低吟之间,他难分难舍地强迫自己离开她的唇瓣,坚实的胸膛因沉声低笑而微微震动着。 「笑什么?」她红着脸,以食指戳他。 「一想到你在我怀中,我就开心!」他的低笑转为放肆的大笑。 「可我不开心……」 「不准不开心!」他拧起眉。 「你开心也该看看场合,这里不是一个值得开心的地方。」她点明道,怎么都没料到她竟会在一间牢房里确定了自己的情感。 「只要有你,在哪儿都开心。」他大胆表明爱意,紧搂着她。 予雾颔首,开出条件道:「如果你真想要我,你必须先把自己弄离开这个地方再说。」 「你真不打算救我?」他装出一脸受伤的表情。 「没错,我不会救你——」她扯出一抹笑。「我也不会为你去求皇上甚至任何一个人,你必须自己想办法出去。」她相信他既然能「轻轻松松」地被捉进来,便绝对有能耐「轻轻松松」地再从这里出去。 闻言,海鬼让先是朗声大笑,然后俯下身,凑近她的耳畔低声道:「你的意思是——只要我出得了这个鬼地方,你就会一辈子跟着我?」 「如何?敢再赌一回吗?」 「行,反正你还欠我,不出去无法索债。」他笑着又亲她一下。「你先回去等着,我马上就去接你。」 「你别来,我自己会想办法出宫去。」她希望他能先平安逃回去。 「没有康熙那家伙批准,你如何出宫?」他沉下脸,有丝不悦道。「我绝不会让你等到他回官见上他一面的。」 「等你从这里出去之后再说吧!」她板起脸,可是却主动在他颊上轻轻印上一吻,随即旋身步出牢房。 海鬼让抚着脸颊赖皮地笑着,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待予雾穿过重重守卫的长廊,看见苏麻拉姑时,她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怎么了?」苏麻拉姑紧张地问。 「没……没什么,谢谢您带我来……」 摇摇头,苏麻拉姑示意她噤声,然后唤来守在外头的贴身侍卫,命令道:「你先送她回储秀宫。」 「喳!」 予雾在侍卫的护送下,踏着夜色先行回宫,待他们走远后,苏麻拉姑才转身朝牢房方向走去—— ··································· 躺在床上,予雾彻夜难眠。 见到海鬼让之后,她的心思全乱了,她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再在宫里待下去了,只是……她该如何脱身? 如果,海鬼让真是皇族之后,以他现今的身分,会不会引起什么波澜? 如果,她又是为了海鬼让而违抗了康熙,会不会又因此连累了其它人? 太多太多不确定的因素,让予雾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妥善兼顾到每一个人…… 若她真的义无反顾地跟着海鬼让离开了,那么夏儿怎么办? 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呵! 猛然间,予雾想起进宫前夏儿曾由衷对她说过的一番话—— 她知道夏儿会体谅她、并且祝福她的,但她真的可以如此任性而为?! 万一……她错估了皇上的修为,连累他人的后果又该由谁来承担呢? 予雾重重地叹口气,不曾为一件事如此烦心过。 可她确实想要为自己私心一次! 又叹口气,倏地,她感觉一股强烈的存在感,正欲起身时,一抹敏捷的身影已窜至她的床前—— 「是我!」 随着熟悉的男性嗓音落下,一阵炽烈渴求的热吻亦绵密地紧锁住她;予雾先是轻轻挣扎了下,但随即 软化在熟悉的亲昵接触之中。 热情的喘息彼此交融,交缠的俪影旖旎一室…… 微凉夜风,自雕棂间轻巧拂入,飘扬起如薄雾般的轻纱罗帐,属于储秀宫里的恩爱气息,幽幽飘荡…… 「天,我真的爱上你了。」 当海鬼让终于放开她时,他正式宣告;而予雾则是紧张地问道:「你……怎么这么快?」 「快?」海鬼让摇头,一脸正经八百。「爱不爱一个人是不能用快慢来衡量的。」 「不是……」予雾蹙起眉,纠正道。「我是指——你为什么会这么快就出现在这里?」她是真的被吓到,因为她回宫还不到一个时辰。 「不过是逃个狱,这点小事还难不倒我。」他志得意满,活像个等着讨赏的孩子。 予雾抬手抚上他的脸,这才发现他的颊侧有一条淡淡的血痕。 「你的脸是怎么回事?」她轻呼着坐起身来。 「没什么,之前对付那个日本倭头子的时候,一时兴起陪他多玩了两下子,结果一不小心就被划了个口子。」海鬼让耸肩道。 「什么日本倭头子?」予雾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抹了他脸上未干的血渍,问:「我是指这个,是不是你刚才逃出来时划伤的?」 「这个……可能是刚才要出来时,心情太过愉快,所以忘了要还手,‘一不小心’,又给划了一刀。」他仍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什么叫一不小心?!你可不可以正经点?!」予雾既心疼又有些恼了,她从怀里掏出一条白色手绢,轻轻为他擦拭脸上的血债。 海鬼让神色一紧,道:「我对你再正经不过了。」 「轻浮。」 「比起你第一次说这句话,现在听起来顺耳多了。」才正经不到一会儿工夫,他又嘻皮笑脸起来。 予雾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接着她想起什么似地,突然又问道:「对了,你刚才提到日本倭头子又是怎么回事?你之前也受过伤?」 海鬼让咧嘴一笑,从怀里掏出一条黑色眼罩。「来,这是送你的。」 「这是……」 「这是从被你戳瞎眼睛的那个蠢汉身上取下的。」 「被我戳瞎眼……」予雾顿了下,这才想起她遇劫时,曾从头上取下发梳刺向某个日本海盗的眼睛。 「你该不会……是去替我报仇吧?」很可能像是他会做的事! 「谁要他该死的竟敢打你,他必须为此愚蠢的行为付出百倍代价。」他咬牙道。 事实上,剿了那群日本倭的巢穴,也算是替朝廷省去一桩头痛的麻烦事——就当是顺道送给康熙一个人情吧!谁叫自己抢了那家伙准备「钦定」的女人呢! 「你该不会是杀了他吧?」予雾问道,她不希望他为了她去杀人。 海鬼让耸耸肩,拥着她又翻回床上,打算赖掉回答。 这次,予雾使劲推开他。 「别闹了,你也该离开了。」她严正提醒。「那些侍卫马上就会找来的。」 她才刚去见过犯人,犯人立刻就逃了狱,白痴都知道要来她住的储秀官搜查。 「你难道没听过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吗?」 「我只知道只要是人都不会笨到放过这里。」 闻言,海鬼让放声大笑。「放心,等到有人发现我不见了,恐怕还要一段时间——」 予雾反射性伸手捣住他的嘴,以防他的笑声传出去,并颤声问:「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也把狱中那些守卫给杀光了?」 「别把我想得那么邪恶上他拉开她的手,安抚地啄吻着她。「我只是多了帮手替我做些事罢了!」 「帮手?谁?」 「你带来的那个老嬷嬷。」 「苏麻拉姑?」予雾有些吃惊,但定神想想,却又不感到意外。「她后来又去找你?」 「并且还拉着我说了一大堆话。」 「她和你说了什么?」她急切问。 「不过是说了一个故事——」他笑了笑,没什么特别反应。「一个关于某位皇子,在被人毒害不成后,他的母亲因为爱子心切,用计将他假换偷运出官却又没想到途中遇劫,从此皇子生死未卜的一个故事。」 「那……你觉得呢?」予雾轻声探问,同时观察着他的表情。「你有什么感想?」 海鬼让扯着嘴角,耸耸肩。「不过就是一个故事罢了!她说我听,我说你听,以后或者还可以说给咱们的孩子听,如此而已。」 听他提到孩子二字,予雾不由得红了脸,轻斥道:「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 「那咱们就来言行一致吧!」说着,他整个人索性压在她身上,好似准备亲热一番。 「别闹。」她再度拚命推开他,正色道。「你真的……对那个故事完全没有感觉?」 「我对‘你’比较有感觉。」他又扯开话题。「况且,对于过去发生的事我没兴趣,我只追求未来——而你,就是我的未来。」 「你真这么认为?!」这下换成是她红了眼眶。 「我有属于自己的王国,也拥有了你,其它的一切对我都不重要。」他温柔地抚着她的脸颊,说道。 「而且我现在只想用一辈子的时间,去证明我的‘未来’比我的‘过去’更值得拥有。」 感动的泪水缓缓地滑落脸庞,予雾环抱住他,哽咽道:「那么,带我回岛上吧!」 他紧搂住她,满足一笑。「当然。」 在岛上,他是独一无二的王者,而她也会是他独一无二的妻子,没有王权争斗、没有嫔妃成群,有的 ——绝对是对方完整的爱。 「走吧!现在应该是时候了。」 牵起予雾的手,海鬼让主动带她起身离开。可才拉开房门,即看见苏麻拉姑站在门外,拚命拭泪,显然已经听到他们两人之间的交谈。 「我……我都打点好了,你们……趁现在赶紧离开吧!」苏麻拉姑依依不舍道。「皇上那儿就由我来解释,不会有问题的。」 「谢谢您。」执起苏麻拉姑满是皱纹的手,予雾真心感谢。 「你们一定要过得幸福哦!」苏麻拉姑望着海鬼让,以无比疼惜的心情由衷祝福。这是她唯一能弥补他的机会了! 予雾点点头,看了海鬼让一眼后,接着解下脖子上的玉饰,塞进苏麻拉姑手里。 「请您将这长命锁转交给皇上,好吗?」 苏麻拉姑低头看着手中的玉饰,叹道:「放心,皇上会明白的。」 海鬼让笑着握住予雾的手,表明支持她将玉饰送人的决定。「走吧!」 「你们保重!」苏麻拉姑再度老泪纵横地道别。 「您也是。」予雾亦流下泪水。 然后,两人在苏麻拉姑的泪眼目送下离开了储秀宫,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 夜色中,还有另外趴在屋顶上的两抹身影—— 「喂,你的迷魂散会不会下得太重了些?」 「不下重一点,鬼哥哪来的时间和予雾姑娘叙叙旧?!」 「会不会真出人命呀?」 「你这是在质疑海悬的配方?」 「我才没有,你别挑拨离间了。」娇小的身影生气地站起身,准备离开。「走吧!鬼哥哥和予雾姊姊都走了,还磨蹭什么?!」 「再等会儿,说不定还会有好戏可看。」身着一袭黑色劲装,却拥有一头银白发丝的海罗显然不想就这么离开。 「鬼哥哥不是叫你跟着我吗?你还不走?!」穿著俊俏的抱儿撒撇嘴,飞身跃至另一处檐顶。「弄丢了我,可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哦!」 「哼,走就走,谁怕谁!」 心不甘情不愿地,海罗只好跟着抱儿后头飞身过檐,一前一后地消失在夜空之中,留下的只是荡在紫禁城里的一声惊恐尖叫…… 「鬼——有鬼呀——」 故事还未结束…… 泉州,某座清幽的宅院。 一位发红眸浅、明显有着洋人面孔的年轻少妇,睁着好奇的褐色大眼,望向眼前这一对来访的男女 「晨风出去办事,马上就回来了。」 「你也坐着,就别招呼我们了。」海鬼让带着予雾跨进大厅,闲适地挑张椅子坐下,歇歇腿。「你身子好些了吗?孩子好吗?你那紧张兮兮的丈夫竟然放心丢下你出去办事?」 「托大家的福,我已经好多了,孩子正在房里睡着呢!还有,晨风不会紧张兮兮,他只是比较担心我而已。」伴随着有条有理的回答,是一抹灿烂幸福的笑靥。年轻少妇盯着予雾,亲切问道:「请问……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予雾先瞄了眼海鬼让,才疑惑地道:「你是……」 「我是晨风的妻子,你可以叫我点点,我觉得你很面熟,好象以前见过面似的——」 「我想你可能记错人了,我确定我们以前没有见过面。」予雾微笑道,又看了眼一旁始终带着神秘笑容的海鬼让。 她真弄不清他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从他第一次见到她时,他便执意带她来见他的拜把兄弟云晨风,可又坚持不向她透露真正原因,只粗略地表示只要时候到了,自然也会给她一个「故事」。 「可是……我真的觉得你很面熟……」点点偏着头,仍然坚持她的直觉。「海大哥,你觉得呢?」 「如果和你丈夫比较起来,你觉得如何?」海鬼让勾着嘴角,含笑道。 点点偏着头认真地打量予雾,然后恍然大悟地发现原来她的眉宇之间和云晨风十分神似。 许是被盯得有些不自在了,予雾终于忍不住转向海鬼让,低声问道:「你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别急,一会儿便知。」海鬼让亲昵地捏提她的手心。 「对不起,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呢!」虽然心里无比好奇,点点还是略带羞涩地问道。 予雾回应的是一记友善的微笑。「我叫予雾。」 「予……雾?」点点有些惊讶地喃喃重复道。略显迟疑,才又怯怯地问:「请问是给予的‘予’吗?」 「是呀!」予雾发现点点看来虽是少妇装扮,但眼神却十分纯真,整个人散发一股静谧的舒服感 似乎想要再确定什么,点点突然从领口里掏出一条木雕项链,走向予雾说道:「对不起,我不大认得字,但‘予’字的写法是不是和这个字一样?」 她递上小木雕,并指着刻在上头的第一个字。 「你……你怎么也有这个?」予雾大吃一惊,一面看着点点手上那个刻有「予风」二字的木雕,一面顺手掏出自己的来比较一番。 「嘎?你怎么也有一个?」点点瞪大了眼。而且两个木雕还雕得一模一样! 予雾仔细比对两个木雕上的字迹,确定那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可——这是绝不可能的事呀! 「你知道原因对不对?」极度困惑之下,予雾转而质问一旁的海鬼让。 「我只知道云晨风也有一个这样的木雕,所以我就带你来了,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他咧嘴笑道。 「你呢?你知道原因吗?」予雾转向点点,语气有些急切。 「这木雕是晨风送给我的,至于上头的字——他说‘予’是‘给予’的意思,‘风’是取他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因为这木雕是当年他父亲刻给他和妹妹的,所以有一对……」点点翔实说明道,似乎还没想通这当中的原由。 「那么……他的妹妹呢?」予雾小心翼翼地问,已经隐约明白事情确有蹊跷之处。 「听说小时候因船难死了。」 「死了?」 「当年他们全家渡海时遇上了暴风雨。」海鬼让开口补充道。云晨风的这段过往经历他是知道的,而在他见到予雾身上的木雕时,他便隐约猜到或许会和云晨风认定已死多年的那位妹妹有关。 摇摇头,予雾心里十分迷惑。「可是,这木雕明明是我爹给我的,他说这对我十分重要,千万不能弄丢,怎么会……」 「你爹……会不会就是晨风的爹?」点点猜测道,神情显得十分兴奋。如果能因此寻得亲人,云晨风肯定会欣喜若狂呢! 「不可能的。」海鬼让否决道。「如果真是同一个爹的话,予雾的名字就不会叫予雾了。」 因为「予风」既然是取云晨风名字最后一个字,再加上给予的意思,那么就表示「予雾」也是取名字的最后一个字而来。由此可知,予雾在琉球的「爹」,绝不是予雾的「亲身爹」,一定是当年捡到予雾后,因为看到了这条木雕项链后,才会以刻在上头的两个字为其命名。 而予雾似乎也同时想通了这一点,但她心里仍然无法接受从小抚养她长大的爹,有可能不是她亲身爹的事实…… 这当中,或许还有他们所不知道的曲折,又或者根本不是如他们所推想那般…… 「没关系,等一会儿晨风回来之后,或许他会解开这一切疑问,他向来知道很多事情。」见予雾脸色有些凝重,点点连忙柔声说道。她也相信只有云晨风最清楚当年的真相。 「点点说得对,别急,等一下或许就可以问个水落石出了。」海鬼让执起予雾的手,竟当着点点的面,大胆地在她手背上亲了一下。「无论结果你能不能接受,你就当它是一个‘故事’,他说你听,或许以后咱们也可以一起说给孩子们听,你说可好?」他朝她暖昧地眨眨眼。 顷刻间,予雾明白海鬼让是清楚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而现在,他也正给予她最有力的鼓励与倚靠。 「喏,这个送你。」微微颔首,予雾将属于她的那个木雕项链转系在海鬼让的颈项上。「既然云晨风将它送给了他的妻子,那么我就将它送给你,不管它原来代表的意义是什么,现在它的意义都是一样的了。」 「雾,我真是越来越爱你了。」海鬼让肉麻地宣告道,已完全顾不得一旁的点点,直接起身将予雾抱了起来。 这可是于雾第一次送他爱的信物,他怎么可能不开心?! 「这种话别在人前说,你不怕毁了你的威严吗?」 予雾红着脸提醒他,她发现他只要一心想同她亲近时,是完全不会顾虑四周环境的。 而就在海鬼让感动地抱着予雾又搂又亲的同时,他们都没有注意到点点正含笑走向门边,迎接她已走进门的丈夫云晨风…… 而关于他们各自的身世「故事」,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必会在他们的孩子间一代代地流传下去——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