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遥远彼方的小千》 0 被称为小千的歌岛千草,从小就有对妖魔鬼怪这类不祥物着迷的麻烦个性。 每当发现路旁有地藏王,就会突然间用不知打哪找来的铁锤将地藏王敲个粉碎,兴奋地期待「会遭到报应吗?」——她就是这样的家伙。 她非常喜欢妖怪故事或怪谈,还参加了诡异的百物语社团,大谈血淋淋的头颅及背后灵。 然后她会手舞足蹈地将满是鲜血的厕所,或是从井里传来怨恨呢喃之类的故事说给我听。 怎么想,都觉得她这是在找我麻烦,然而小千似乎没有恶意,好像只觉得这是她最喜欢的话题,我听了应该也会高兴。 小千大概每个礼拜会来我家一次,带我躲进壁橱里,在黑暗中绘声绘影地讲述怪谈。 在棉被及暖炉包围住的狭小壁橱里很难呼吸,真的是暗到什么也看不见,连眼前小千的脸也看不到。 小千多半选我父母不在时来,静悄悄的屋内,让小千那可怕的声音毫无阻拦地飞进我的脑海里。 小千说起怪谈非常纯熟。 这是当然,毕竟她每天,每天,每天,每天都在说可怕的鬼魂、妖怪之类。 小千会刻意压低声音,临场感十足地讲述怪谈,那声音不是开玩笑地恐怖。 小千有时还会有技巧地讲述「被情人杀害的幽灵怨念」、「杀人鬼在被机械包围的超未来都市中的武剧」、「和昔日一样的传统鬼故事」给我听。 虽然我因为真的很害怕而企图不听小千说的故事,可是在壁橱里面就算捣住耳朵,小千的声音还是会震动鼓膜。 应该说,怪谈这东西在听得到又听不太到的情况下,比正常聆听时恐怖好几倍,所以我不能搞住耳朵,只能等小千讲完。 「既然讨厌听那种恐怖的故事,就和那家伙断绝往来啊!」 虽然学校的朋友用嘲弄的语气对我这么说,然而小千如果不讲怪谈,就是非常好的朋友,我不能和她断绝往来。 而且…… 「因为我怕听到怪谈,所以我们不要再当朋友了。」——这种话哪是身为男人的我说得出口的啊!就算我是个胆小鬼,还是有这点自尊的。 升上高中后,小千总算不再带我进去壁橱里听她讲怪谈了,不过幽灵、妖怪一类似乎仍是她的最爱,经常聊到这类话题。 小千曾一脸幸福地说『怪谈、妖怪传说之类的事会越挖越多,愈找愈深奥。』 环顾世界各地,似乎到处都有数不清的怪谈,不管随处可见的怪谈是黄金,还是垃圾,小千都照单全收地加以疼惜。 而且她还是和往常一样,会把那些话题一一说给我听,我总是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怖折磨。 可是,不知为何我就是无法切断做朋友的绿份,也因为上同一所高中的关系,我和小千常常聊天。 小千喜欢妖怪的事在班上也很出名,大家似乎都当她是怪人而远离她,所以交不到朋友。 若说她是自作自受就太可怜了,不过事实就是如此。 倒是在街上的百物语社团之类的集会,她似乎就有结交这类怪怪的朋友。 因为如此,对小千而言,没有受到超自然影响的「正常」朋友好像只有我。 只不过,小千似乎认定我是「不具备幽灵或妖怪知识的一般人代表」 ——一般人听到这种怪谈会有什么反应——我觉得自己好像被当成试验品。 我把小千当朋友,可是小千或许只把我当成白老鼠。 与其说是朋友,我就像是实验动物一样。 总而言之,该说是本性难移吧,虽然小千不管到几岁还是口口声声吵着「鬼、鬼」。 喜欢幽灵又不是坏事,如果把它想成是个性始然,也挺有趣的吧。 结果,已经是高中生的我们还是和幼儿园时期一样,那似乎是一种幸福,似乎有点滑稽——虽然不很明白,却感到很满足。 我的愿望是,今后也可以永远不变——可以一直在小千的身边。 神、佛、幽灵,请大发慈悲。 被称为小千的歌岛千草,从小就有对妖魔鬼怪这类不祥物着迷的麻烦个性。 每当发现路旁有地藏王,就会突然间用不知打哪找来的铁锤将地藏王敲个粉碎,兴奋地期待「会遭到报应吗?」——她就是这样的家伙。 她非常喜欢妖怪故事或怪谈,还参加了诡异的百物语社团,大谈血淋淋的头颅及背后灵。 然后她会手舞足蹈地将满是鲜血的厕所,或是从井里传来怨恨呢喃之类的故事说给我听。 怎么想,都觉得她这是在找我麻烦,然而小千似乎没有恶意,好像只觉得这是她最喜欢的话题,我听了应该也会高兴。 小千大概每个礼拜会来我家一次,带我躲进壁橱里,在黑暗中绘声绘影地讲述怪谈。 在棉被及暖炉包围住的狭小壁橱里很难呼吸,真的是暗到什么也看不见,连眼前小千的脸也看不到。 小千多半选我父母不在时来,静悄悄的屋内,让小千那可怕的声音毫无阻拦地飞进我的脑海里。 小千说起怪谈非常纯熟。 这是当然,毕竟她每天,每天,每天,每天都在说可怕的鬼魂、妖怪之类。 小千会刻意压低声音,临场感十足地讲述怪谈,那声音不是开玩笑地恐怖。 小千有时还会有技巧地讲述「被情人杀害的幽灵怨念」、「杀人鬼在被机械包围的超未来都市中的武剧」、「和昔日一样的传统鬼故事」给我听。 虽然我因为真的很害怕而企图不听小千说的故事,可是在壁橱里面就算捣住耳朵,小千的声音还是会震动鼓膜。 应该说,怪谈这东西在听得到又听不太到的情况下,比正常聆听时恐怖好几倍,所以我不能搞住耳朵,只能等小千讲完。 「既然讨厌听那种恐怖的故事,就和那家伙断绝往来啊!」 虽然学校的朋友用嘲弄的语气对我这么说,然而小千如果不讲怪谈,就是非常好的朋友,我不能和她断绝往来。 而且…… 「因为我怕听到怪谈,所以我们不要再当朋友了。」——这种话哪是身为男人的我说得出口的啊!就算我是个胆小鬼,还是有这点自尊的。 升上高中后,小千总算不再带我进去壁橱里听她讲怪谈了,不过幽灵、妖怪一类似乎仍是她的最爱,经常聊到这类话题。 小千曾一脸幸福地说『怪谈、妖怪传说之类的事会越挖越多,愈找愈深奥。』 环顾世界各地,似乎到处都有数不清的怪谈,不管随处可见的怪谈是黄金,还是垃圾,小千都照单全收地加以疼惜。 而且她还是和往常一样,会把那些话题一一说给我听,我总是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怖折磨。 可是,不知为何我就是无法切断做朋友的绿份,也因为上同一所高中的关系,我和小千常常聊天。 小千喜欢妖怪的事在班上也很出名,大家似乎都当她是怪人而远离她,所以交不到朋友。 若说她是自作自受就太可怜了,不过事实就是如此。 倒是在街上的百物语社团之类的集会,她似乎就有结交这类怪怪的朋友。 因为如此,对小千而言,没有受到超自然影响的「正常」朋友好像只有我。 只不过,小千似乎认定我是「不具备幽灵或妖怪知识的一般人代表」 ——一般人听到这种怪谈会有什么反应——我觉得自己好像被当成试验品。 我把小千当朋友,可是小千或许只把我当成白老鼠。 与其说是朋友,我就像是实验动物一样。 总而言之,该说是本性难移吧,虽然小千不管到几岁还是口口声声吵着「鬼、鬼」。 喜欢幽灵又不是坏事,如果把它想成是个性始然,也挺有趣的吧。 结果,已经是高中生的我们还是和幼儿园时期一样,那似乎是一种幸福,似乎有点滑稽——虽然不很明白,却感到很满足。 我的愿望是,今后也可以永远不变——可以一直在小千的身边。 神、佛、幽灵,请大发慈悲。 被称为小千的歌岛千草,从小就有对妖魔鬼怪这类不祥物着迷的麻烦个性。 每当发现路旁有地藏王,就会突然间用不知打哪找来的铁锤将地藏王敲个粉碎,兴奋地期待「会遭到报应吗?」——她就是这样的家伙。 她非常喜欢妖怪故事或怪谈,还参加了诡异的百物语社团,大谈血淋淋的头颅及背后灵。 然后她会手舞足蹈地将满是鲜血的厕所,或是从井里传来怨恨呢喃之类的故事说给我听。 怎么想,都觉得她这是在找我麻烦,然而小千似乎没有恶意,好像只觉得这是她最喜欢的话题,我听了应该也会高兴。 小千大概每个礼拜会来我家一次,带我躲进壁橱里,在黑暗中绘声绘影地讲述怪谈。 在棉被及暖炉包围住的狭小壁橱里很难呼吸,真的是暗到什么也看不见,连眼前小千的脸也看不到。 小千多半选我父母不在时来,静悄悄的屋内,让小千那可怕的声音毫无阻拦地飞进我的脑海里。 小千说起怪谈非常纯熟。 这是当然,毕竟她每天,每天,每天,每天都在说可怕的鬼魂、妖怪之类。 小千会刻意压低声音,临场感十足地讲述怪谈,那声音不是开玩笑地恐怖。 小千有时还会有技巧地讲述「被情人杀害的幽灵怨念」、「杀人鬼在被机械包围的超未来都市中的武剧」、「和昔日一样的传统鬼故事」给我听。 虽然我因为真的很害怕而企图不听小千说的故事,可是在壁橱里面就算捣住耳朵,小千的声音还是会震动鼓膜。 应该说,怪谈这东西在听得到又听不太到的情况下,比正常聆听时恐怖好几倍,所以我不能搞住耳朵,只能等小千讲完。 「既然讨厌听那种恐怖的故事,就和那家伙断绝往来啊!」 虽然学校的朋友用嘲弄的语气对我这么说,然而小千如果不讲怪谈,就是非常好的朋友,我不能和她断绝往来。 而且…… 「因为我怕听到怪谈,所以我们不要再当朋友了。」——这种话哪是身为男人的我说得出口的啊!就算我是个胆小鬼,还是有这点自尊的。 升上高中后,小千总算不再带我进去壁橱里听她讲怪谈了,不过幽灵、妖怪一类似乎仍是她的最爱,经常聊到这类话题。 小千曾一脸幸福地说『怪谈、妖怪传说之类的事会越挖越多,愈找愈深奥。』 环顾世界各地,似乎到处都有数不清的怪谈,不管随处可见的怪谈是黄金,还是垃圾,小千都照单全收地加以疼惜。 而且她还是和往常一样,会把那些话题一一说给我听,我总是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怖折磨。 可是,不知为何我就是无法切断做朋友的绿份,也因为上同一所高中的关系,我和小千常常聊天。 小千喜欢妖怪的事在班上也很出名,大家似乎都当她是怪人而远离她,所以交不到朋友。 若说她是自作自受就太可怜了,不过事实就是如此。 倒是在街上的百物语社团之类的集会,她似乎就有结交这类怪怪的朋友。 因为如此,对小千而言,没有受到超自然影响的「正常」朋友好像只有我。 只不过,小千似乎认定我是「不具备幽灵或妖怪知识的一般人代表」 ——一般人听到这种怪谈会有什么反应——我觉得自己好像被当成试验品。 我把小千当朋友,可是小千或许只把我当成白老鼠。 与其说是朋友,我就像是实验动物一样。 总而言之,该说是本性难移吧,虽然小千不管到几岁还是口口声声吵着「鬼、鬼」。 喜欢幽灵又不是坏事,如果把它想成是个性始然,也挺有趣的吧。 结果,已经是高中生的我们还是和幼儿园时期一样,那似乎是一种幸福,似乎有点滑稽——虽然不很明白,却感到很满足。 我的愿望是,今后也可以永远不变——可以一直在小千的身边。 神、佛、幽灵,请大发慈悲。 被称为小千的歌岛千草,从小就有对妖魔鬼怪这类不祥物着迷的麻烦个性。 每当发现路旁有地藏王,就会突然间用不知打哪找来的铁锤将地藏王敲个粉碎,兴奋地期待「会遭到报应吗?」——她就是这样的家伙。 她非常喜欢妖怪故事或怪谈,还参加了诡异的百物语社团,大谈血淋淋的头颅及背后灵。 然后她会手舞足蹈地将满是鲜血的厕所,或是从井里传来怨恨呢喃之类的故事说给我听。 怎么想,都觉得她这是在找我麻烦,然而小千似乎没有恶意,好像只觉得这是她最喜欢的话题,我听了应该也会高兴。 小千大概每个礼拜会来我家一次,带我躲进壁橱里,在黑暗中绘声绘影地讲述怪谈。 在棉被及暖炉包围住的狭小壁橱里很难呼吸,真的是暗到什么也看不见,连眼前小千的脸也看不到。 小千多半选我父母不在时来,静悄悄的屋内,让小千那可怕的声音毫无阻拦地飞进我的脑海里。 小千说起怪谈非常纯熟。 这是当然,毕竟她每天,每天,每天,每天都在说可怕的鬼魂、妖怪之类。 小千会刻意压低声音,临场感十足地讲述怪谈,那声音不是开玩笑地恐怖。 小千有时还会有技巧地讲述「被情人杀害的幽灵怨念」、「杀人鬼在被机械包围的超未来都市中的武剧」、「和昔日一样的传统鬼故事」给我听。 虽然我因为真的很害怕而企图不听小千说的故事,可是在壁橱里面就算捣住耳朵,小千的声音还是会震动鼓膜。 应该说,怪谈这东西在听得到又听不太到的情况下,比正常聆听时恐怖好几倍,所以我不能搞住耳朵,只能等小千讲完。 「既然讨厌听那种恐怖的故事,就和那家伙断绝往来啊!」 虽然学校的朋友用嘲弄的语气对我这么说,然而小千如果不讲怪谈,就是非常好的朋友,我不能和她断绝往来。 而且…… 「因为我怕听到怪谈,所以我们不要再当朋友了。」——这种话哪是身为男人的我说得出口的啊!就算我是个胆小鬼,还是有这点自尊的。 升上高中后,小千总算不再带我进去壁橱里听她讲怪谈了,不过幽灵、妖怪一类似乎仍是她的最爱,经常聊到这类话题。 小千曾一脸幸福地说『怪谈、妖怪传说之类的事会越挖越多,愈找愈深奥。』 环顾世界各地,似乎到处都有数不清的怪谈,不管随处可见的怪谈是黄金,还是垃圾,小千都照单全收地加以疼惜。 而且她还是和往常一样,会把那些话题一一说给我听,我总是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怖折磨。 可是,不知为何我就是无法切断做朋友的绿份,也因为上同一所高中的关系,我和小千常常聊天。 小千喜欢妖怪的事在班上也很出名,大家似乎都当她是怪人而远离她,所以交不到朋友。 若说她是自作自受就太可怜了,不过事实就是如此。 倒是在街上的百物语社团之类的集会,她似乎就有结交这类怪怪的朋友。 因为如此,对小千而言,没有受到超自然影响的「正常」朋友好像只有我。 只不过,小千似乎认定我是「不具备幽灵或妖怪知识的一般人代表」 ——一般人听到这种怪谈会有什么反应——我觉得自己好像被当成试验品。 我把小千当朋友,可是小千或许只把我当成白老鼠。 与其说是朋友,我就像是实验动物一样。 总而言之,该说是本性难移吧,虽然小千不管到几岁还是口口声声吵着「鬼、鬼」。 喜欢幽灵又不是坏事,如果把它想成是个性始然,也挺有趣的吧。 结果,已经是高中生的我们还是和幼儿园时期一样,那似乎是一种幸福,似乎有点滑稽——虽然不很明白,却感到很满足。 我的愿望是,今后也可以永远不变——可以一直在小千的身边。 神、佛、幽灵,请大发慈悲。 被称为小千的歌岛千草,从小就有对妖魔鬼怪这类不祥物着迷的麻烦个性。 每当发现路旁有地藏王,就会突然间用不知打哪找来的铁锤将地藏王敲个粉碎,兴奋地期待「会遭到报应吗?」——她就是这样的家伙。 她非常喜欢妖怪故事或怪谈,还参加了诡异的百物语社团,大谈血淋淋的头颅及背后灵。 然后她会手舞足蹈地将满是鲜血的厕所,或是从井里传来怨恨呢喃之类的故事说给我听。 怎么想,都觉得她这是在找我麻烦,然而小千似乎没有恶意,好像只觉得这是她最喜欢的话题,我听了应该也会高兴。 小千大概每个礼拜会来我家一次,带我躲进壁橱里,在黑暗中绘声绘影地讲述怪谈。 在棉被及暖炉包围住的狭小壁橱里很难呼吸,真的是暗到什么也看不见,连眼前小千的脸也看不到。 小千多半选我父母不在时来,静悄悄的屋内,让小千那可怕的声音毫无阻拦地飞进我的脑海里。 小千说起怪谈非常纯熟。 这是当然,毕竟她每天,每天,每天,每天都在说可怕的鬼魂、妖怪之类。 小千会刻意压低声音,临场感十足地讲述怪谈,那声音不是开玩笑地恐怖。 小千有时还会有技巧地讲述「被情人杀害的幽灵怨念」、「杀人鬼在被机械包围的超未来都市中的武剧」、「和昔日一样的传统鬼故事」给我听。 虽然我因为真的很害怕而企图不听小千说的故事,可是在壁橱里面就算捣住耳朵,小千的声音还是会震动鼓膜。 应该说,怪谈这东西在听得到又听不太到的情况下,比正常聆听时恐怖好几倍,所以我不能搞住耳朵,只能等小千讲完。 「既然讨厌听那种恐怖的故事,就和那家伙断绝往来啊!」 虽然学校的朋友用嘲弄的语气对我这么说,然而小千如果不讲怪谈,就是非常好的朋友,我不能和她断绝往来。 而且…… 「因为我怕听到怪谈,所以我们不要再当朋友了。」——这种话哪是身为男人的我说得出口的啊!就算我是个胆小鬼,还是有这点自尊的。 升上高中后,小千总算不再带我进去壁橱里听她讲怪谈了,不过幽灵、妖怪一类似乎仍是她的最爱,经常聊到这类话题。 小千曾一脸幸福地说『怪谈、妖怪传说之类的事会越挖越多,愈找愈深奥。』 环顾世界各地,似乎到处都有数不清的怪谈,不管随处可见的怪谈是黄金,还是垃圾,小千都照单全收地加以疼惜。 而且她还是和往常一样,会把那些话题一一说给我听,我总是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怖折磨。 可是,不知为何我就是无法切断做朋友的绿份,也因为上同一所高中的关系,我和小千常常聊天。 小千喜欢妖怪的事在班上也很出名,大家似乎都当她是怪人而远离她,所以交不到朋友。 若说她是自作自受就太可怜了,不过事实就是如此。 倒是在街上的百物语社团之类的集会,她似乎就有结交这类怪怪的朋友。 因为如此,对小千而言,没有受到超自然影响的「正常」朋友好像只有我。 只不过,小千似乎认定我是「不具备幽灵或妖怪知识的一般人代表」 ——一般人听到这种怪谈会有什么反应——我觉得自己好像被当成试验品。 我把小千当朋友,可是小千或许只把我当成白老鼠。 与其说是朋友,我就像是实验动物一样。 总而言之,该说是本性难移吧,虽然小千不管到几岁还是口口声声吵着「鬼、鬼」。 喜欢幽灵又不是坏事,如果把它想成是个性始然,也挺有趣的吧。 结果,已经是高中生的我们还是和幼儿园时期一样,那似乎是一种幸福,似乎有点滑稽——虽然不很明白,却感到很满足。 我的愿望是,今后也可以永远不变——可以一直在小千的身边。 神、佛、幽灵,请大发慈悲。 被称为小千的歌岛千草,从小就有对妖魔鬼怪这类不祥物着迷的麻烦个性。 每当发现路旁有地藏王,就会突然间用不知打哪找来的铁锤将地藏王敲个粉碎,兴奋地期待「会遭到报应吗?」——她就是这样的家伙。 她非常喜欢妖怪故事或怪谈,还参加了诡异的百物语社团,大谈血淋淋的头颅及背后灵。 然后她会手舞足蹈地将满是鲜血的厕所,或是从井里传来怨恨呢喃之类的故事说给我听。 怎么想,都觉得她这是在找我麻烦,然而小千似乎没有恶意,好像只觉得这是她最喜欢的话题,我听了应该也会高兴。 小千大概每个礼拜会来我家一次,带我躲进壁橱里,在黑暗中绘声绘影地讲述怪谈。 在棉被及暖炉包围住的狭小壁橱里很难呼吸,真的是暗到什么也看不见,连眼前小千的脸也看不到。 小千多半选我父母不在时来,静悄悄的屋内,让小千那可怕的声音毫无阻拦地飞进我的脑海里。 小千说起怪谈非常纯熟。 这是当然,毕竟她每天,每天,每天,每天都在说可怕的鬼魂、妖怪之类。 小千会刻意压低声音,临场感十足地讲述怪谈,那声音不是开玩笑地恐怖。 小千有时还会有技巧地讲述「被情人杀害的幽灵怨念」、「杀人鬼在被机械包围的超未来都市中的武剧」、「和昔日一样的传统鬼故事」给我听。 虽然我因为真的很害怕而企图不听小千说的故事,可是在壁橱里面就算捣住耳朵,小千的声音还是会震动鼓膜。 应该说,怪谈这东西在听得到又听不太到的情况下,比正常聆听时恐怖好几倍,所以我不能搞住耳朵,只能等小千讲完。 「既然讨厌听那种恐怖的故事,就和那家伙断绝往来啊!」 虽然学校的朋友用嘲弄的语气对我这么说,然而小千如果不讲怪谈,就是非常好的朋友,我不能和她断绝往来。 而且…… 「因为我怕听到怪谈,所以我们不要再当朋友了。」——这种话哪是身为男人的我说得出口的啊!就算我是个胆小鬼,还是有这点自尊的。 升上高中后,小千总算不再带我进去壁橱里听她讲怪谈了,不过幽灵、妖怪一类似乎仍是她的最爱,经常聊到这类话题。 小千曾一脸幸福地说『怪谈、妖怪传说之类的事会越挖越多,愈找愈深奥。』 环顾世界各地,似乎到处都有数不清的怪谈,不管随处可见的怪谈是黄金,还是垃圾,小千都照单全收地加以疼惜。 而且她还是和往常一样,会把那些话题一一说给我听,我总是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怖折磨。 可是,不知为何我就是无法切断做朋友的绿份,也因为上同一所高中的关系,我和小千常常聊天。 小千喜欢妖怪的事在班上也很出名,大家似乎都当她是怪人而远离她,所以交不到朋友。 若说她是自作自受就太可怜了,不过事实就是如此。 倒是在街上的百物语社团之类的集会,她似乎就有结交这类怪怪的朋友。 因为如此,对小千而言,没有受到超自然影响的「正常」朋友好像只有我。 只不过,小千似乎认定我是「不具备幽灵或妖怪知识的一般人代表」 ——一般人听到这种怪谈会有什么反应——我觉得自己好像被当成试验品。 我把小千当朋友,可是小千或许只把我当成白老鼠。 与其说是朋友,我就像是实验动物一样。 总而言之,该说是本性难移吧,虽然小千不管到几岁还是口口声声吵着「鬼、鬼」。 喜欢幽灵又不是坏事,如果把它想成是个性始然,也挺有趣的吧。 结果,已经是高中生的我们还是和幼儿园时期一样,那似乎是一种幸福,似乎有点滑稽——虽然不很明白,却感到很满足。 我的愿望是,今后也可以永远不变——可以一直在小千的身边。 神、佛、幽灵,请大发慈悲。 被称为小千的歌岛千草,从小就有对妖魔鬼怪这类不祥物着迷的麻烦个性。 每当发现路旁有地藏王,就会突然间用不知打哪找来的铁锤将地藏王敲个粉碎,兴奋地期待「会遭到报应吗?」——她就是这样的家伙。 她非常喜欢妖怪故事或怪谈,还参加了诡异的百物语社团,大谈血淋淋的头颅及背后灵。 然后她会手舞足蹈地将满是鲜血的厕所,或是从井里传来怨恨呢喃之类的故事说给我听。 怎么想,都觉得她这是在找我麻烦,然而小千似乎没有恶意,好像只觉得这是她最喜欢的话题,我听了应该也会高兴。 小千大概每个礼拜会来我家一次,带我躲进壁橱里,在黑暗中绘声绘影地讲述怪谈。 在棉被及暖炉包围住的狭小壁橱里很难呼吸,真的是暗到什么也看不见,连眼前小千的脸也看不到。 小千多半选我父母不在时来,静悄悄的屋内,让小千那可怕的声音毫无阻拦地飞进我的脑海里。 小千说起怪谈非常纯熟。 这是当然,毕竟她每天,每天,每天,每天都在说可怕的鬼魂、妖怪之类。 小千会刻意压低声音,临场感十足地讲述怪谈,那声音不是开玩笑地恐怖。 小千有时还会有技巧地讲述「被情人杀害的幽灵怨念」、「杀人鬼在被机械包围的超未来都市中的武剧」、「和昔日一样的传统鬼故事」给我听。 虽然我因为真的很害怕而企图不听小千说的故事,可是在壁橱里面就算捣住耳朵,小千的声音还是会震动鼓膜。 应该说,怪谈这东西在听得到又听不太到的情况下,比正常聆听时恐怖好几倍,所以我不能搞住耳朵,只能等小千讲完。 「既然讨厌听那种恐怖的故事,就和那家伙断绝往来啊!」 虽然学校的朋友用嘲弄的语气对我这么说,然而小千如果不讲怪谈,就是非常好的朋友,我不能和她断绝往来。 而且…… 「因为我怕听到怪谈,所以我们不要再当朋友了。」——这种话哪是身为男人的我说得出口的啊!就算我是个胆小鬼,还是有这点自尊的。 升上高中后,小千总算不再带我进去壁橱里听她讲怪谈了,不过幽灵、妖怪一类似乎仍是她的最爱,经常聊到这类话题。 小千曾一脸幸福地说『怪谈、妖怪传说之类的事会越挖越多,愈找愈深奥。』 环顾世界各地,似乎到处都有数不清的怪谈,不管随处可见的怪谈是黄金,还是垃圾,小千都照单全收地加以疼惜。 而且她还是和往常一样,会把那些话题一一说给我听,我总是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怖折磨。 可是,不知为何我就是无法切断做朋友的绿份,也因为上同一所高中的关系,我和小千常常聊天。 小千喜欢妖怪的事在班上也很出名,大家似乎都当她是怪人而远离她,所以交不到朋友。 若说她是自作自受就太可怜了,不过事实就是如此。 倒是在街上的百物语社团之类的集会,她似乎就有结交这类怪怪的朋友。 因为如此,对小千而言,没有受到超自然影响的「正常」朋友好像只有我。 只不过,小千似乎认定我是「不具备幽灵或妖怪知识的一般人代表」 ——一般人听到这种怪谈会有什么反应——我觉得自己好像被当成试验品。 我把小千当朋友,可是小千或许只把我当成白老鼠。 与其说是朋友,我就像是实验动物一样。 总而言之,该说是本性难移吧,虽然小千不管到几岁还是口口声声吵着「鬼、鬼」。 喜欢幽灵又不是坏事,如果把它想成是个性始然,也挺有趣的吧。 结果,已经是高中生的我们还是和幼儿园时期一样,那似乎是一种幸福,似乎有点滑稽——虽然不很明白,却感到很满足。 我的愿望是,今后也可以永远不变——可以一直在小千的身边。 神、佛、幽灵,请大发慈悲。 被称为小千的歌岛千草,从小就有对妖魔鬼怪这类不祥物着迷的麻烦个性。 每当发现路旁有地藏王,就会突然间用不知打哪找来的铁锤将地藏王敲个粉碎,兴奋地期待「会遭到报应吗?」——她就是这样的家伙。 她非常喜欢妖怪故事或怪谈,还参加了诡异的百物语社团,大谈血淋淋的头颅及背后灵。 然后她会手舞足蹈地将满是鲜血的厕所,或是从井里传来怨恨呢喃之类的故事说给我听。 怎么想,都觉得她这是在找我麻烦,然而小千似乎没有恶意,好像只觉得这是她最喜欢的话题,我听了应该也会高兴。 小千大概每个礼拜会来我家一次,带我躲进壁橱里,在黑暗中绘声绘影地讲述怪谈。 在棉被及暖炉包围住的狭小壁橱里很难呼吸,真的是暗到什么也看不见,连眼前小千的脸也看不到。 小千多半选我父母不在时来,静悄悄的屋内,让小千那可怕的声音毫无阻拦地飞进我的脑海里。 小千说起怪谈非常纯熟。 这是当然,毕竟她每天,每天,每天,每天都在说可怕的鬼魂、妖怪之类。 小千会刻意压低声音,临场感十足地讲述怪谈,那声音不是开玩笑地恐怖。 小千有时还会有技巧地讲述「被情人杀害的幽灵怨念」、「杀人鬼在被机械包围的超未来都市中的武剧」、「和昔日一样的传统鬼故事」给我听。 虽然我因为真的很害怕而企图不听小千说的故事,可是在壁橱里面就算捣住耳朵,小千的声音还是会震动鼓膜。 应该说,怪谈这东西在听得到又听不太到的情况下,比正常聆听时恐怖好几倍,所以我不能搞住耳朵,只能等小千讲完。 「既然讨厌听那种恐怖的故事,就和那家伙断绝往来啊!」 虽然学校的朋友用嘲弄的语气对我这么说,然而小千如果不讲怪谈,就是非常好的朋友,我不能和她断绝往来。 而且…… 「因为我怕听到怪谈,所以我们不要再当朋友了。」——这种话哪是身为男人的我说得出口的啊!就算我是个胆小鬼,还是有这点自尊的。 升上高中后,小千总算不再带我进去壁橱里听她讲怪谈了,不过幽灵、妖怪一类似乎仍是她的最爱,经常聊到这类话题。 小千曾一脸幸福地说『怪谈、妖怪传说之类的事会越挖越多,愈找愈深奥。』 环顾世界各地,似乎到处都有数不清的怪谈,不管随处可见的怪谈是黄金,还是垃圾,小千都照单全收地加以疼惜。 而且她还是和往常一样,会把那些话题一一说给我听,我总是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怖折磨。 可是,不知为何我就是无法切断做朋友的绿份,也因为上同一所高中的关系,我和小千常常聊天。 小千喜欢妖怪的事在班上也很出名,大家似乎都当她是怪人而远离她,所以交不到朋友。 若说她是自作自受就太可怜了,不过事实就是如此。 倒是在街上的百物语社团之类的集会,她似乎就有结交这类怪怪的朋友。 因为如此,对小千而言,没有受到超自然影响的「正常」朋友好像只有我。 只不过,小千似乎认定我是「不具备幽灵或妖怪知识的一般人代表」 ——一般人听到这种怪谈会有什么反应——我觉得自己好像被当成试验品。 我把小千当朋友,可是小千或许只把我当成白老鼠。 与其说是朋友,我就像是实验动物一样。 总而言之,该说是本性难移吧,虽然小千不管到几岁还是口口声声吵着「鬼、鬼」。 喜欢幽灵又不是坏事,如果把它想成是个性始然,也挺有趣的吧。 结果,已经是高中生的我们还是和幼儿园时期一样,那似乎是一种幸福,似乎有点滑稽——虽然不很明白,却感到很满足。 我的愿望是,今后也可以永远不变——可以一直在小千的身边。 神、佛、幽灵,请大发慈悲。 被称为小千的歌岛千草,从小就有对妖魔鬼怪这类不祥物着迷的麻烦个性。 每当发现路旁有地藏王,就会突然间用不知打哪找来的铁锤将地藏王敲个粉碎,兴奋地期待「会遭到报应吗?」——她就是这样的家伙。 她非常喜欢妖怪故事或怪谈,还参加了诡异的百物语社团,大谈血淋淋的头颅及背后灵。 然后她会手舞足蹈地将满是鲜血的厕所,或是从井里传来怨恨呢喃之类的故事说给我听。 怎么想,都觉得她这是在找我麻烦,然而小千似乎没有恶意,好像只觉得这是她最喜欢的话题,我听了应该也会高兴。 小千大概每个礼拜会来我家一次,带我躲进壁橱里,在黑暗中绘声绘影地讲述怪谈。 在棉被及暖炉包围住的狭小壁橱里很难呼吸,真的是暗到什么也看不见,连眼前小千的脸也看不到。 小千多半选我父母不在时来,静悄悄的屋内,让小千那可怕的声音毫无阻拦地飞进我的脑海里。 小千说起怪谈非常纯熟。 这是当然,毕竟她每天,每天,每天,每天都在说可怕的鬼魂、妖怪之类。 小千会刻意压低声音,临场感十足地讲述怪谈,那声音不是开玩笑地恐怖。 小千有时还会有技巧地讲述「被情人杀害的幽灵怨念」、「杀人鬼在被机械包围的超未来都市中的武剧」、「和昔日一样的传统鬼故事」给我听。 虽然我因为真的很害怕而企图不听小千说的故事,可是在壁橱里面就算捣住耳朵,小千的声音还是会震动鼓膜。 应该说,怪谈这东西在听得到又听不太到的情况下,比正常聆听时恐怖好几倍,所以我不能搞住耳朵,只能等小千讲完。 「既然讨厌听那种恐怖的故事,就和那家伙断绝往来啊!」 虽然学校的朋友用嘲弄的语气对我这么说,然而小千如果不讲怪谈,就是非常好的朋友,我不能和她断绝往来。 而且…… 「因为我怕听到怪谈,所以我们不要再当朋友了。」——这种话哪是身为男人的我说得出口的啊!就算我是个胆小鬼,还是有这点自尊的。 升上高中后,小千总算不再带我进去壁橱里听她讲怪谈了,不过幽灵、妖怪一类似乎仍是她的最爱,经常聊到这类话题。 小千曾一脸幸福地说『怪谈、妖怪传说之类的事会越挖越多,愈找愈深奥。』 环顾世界各地,似乎到处都有数不清的怪谈,不管随处可见的怪谈是黄金,还是垃圾,小千都照单全收地加以疼惜。 而且她还是和往常一样,会把那些话题一一说给我听,我总是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怖折磨。 可是,不知为何我就是无法切断做朋友的绿份,也因为上同一所高中的关系,我和小千常常聊天。 小千喜欢妖怪的事在班上也很出名,大家似乎都当她是怪人而远离她,所以交不到朋友。 若说她是自作自受就太可怜了,不过事实就是如此。 倒是在街上的百物语社团之类的集会,她似乎就有结交这类怪怪的朋友。 因为如此,对小千而言,没有受到超自然影响的「正常」朋友好像只有我。 只不过,小千似乎认定我是「不具备幽灵或妖怪知识的一般人代表」 ——一般人听到这种怪谈会有什么反应——我觉得自己好像被当成试验品。 我把小千当朋友,可是小千或许只把我当成白老鼠。 与其说是朋友,我就像是实验动物一样。 总而言之,该说是本性难移吧,虽然小千不管到几岁还是口口声声吵着「鬼、鬼」。 喜欢幽灵又不是坏事,如果把它想成是个性始然,也挺有趣的吧。 结果,已经是高中生的我们还是和幼儿园时期一样,那似乎是一种幸福,似乎有点滑稽——虽然不很明白,却感到很满足。 我的愿望是,今后也可以永远不变——可以一直在小千的身边。 神、佛、幽灵,请大发慈悲。 1 被称为小千的歌岛千草,住在离我家很近的地方。 正确地说,她是同栋公寓的隔壁邻居,我们从小就经常从阳台进出彼此的家。 我和小千的房间交界处——阳台的矮墙上有个方便的小洞,洞的大小刚好能让幼儿园的我们穿过。 小千小时候经常不定期地,突然从那个洞探出头,开心地说: 「小猿、小猿,我有鬼故事唷!」然后进入我房间。 因为这样,阳台的洞对我而言,除了代表恐怖外,什么都不是,每当小千从那里探出头,我就彷佛看到幽灵般发出尖叫。 即使我和小千天真无邪的交流,随彼此成长而减退,阳台上的洞依然在那里,我有时候会望着那里,沉醉在往日的回忆中。 虽然当年非常非常害怕,现在回想起来,却不可思议地觉得当时很愉快,甚至还幻想着小千会不会突然从那个洞再探出头来。 明明我和小千都已经大到钻不过那个洞了说。 我独自一人抱膝坐在阳台,从高度不高不低的三楼仰望着,那不知该说是壮阔还是看腻的景色。 在冷酷之冬女神交棒给柔和之春女神的初春早晨,明明没有那么冷,脚尖部位却感到冰凉。 我心不在焉地沉浸在大清早的慵懒气氛中好一会儿,当然我不是会说出 「春天是破瞬之时(注1)。」怀想季节变迁的诗人,只是因为在可怕的父母出门前,我只能待在阳台。 我那可怕的父母只要看见我在屋内,便会毫不留情地展开攻击,或打或踹或喷杀虫剂,根本当我是蟑螂。 我可不想死,所以不会在父母在家时进入屋内。 幸好父母都忙于工作,只有一大清早和晚上才会出现。 待父母去上班后,身为蟑螂的我才得以开始活动。 经过长年的经验累积,我能透过阳台的玻璃窗察知父母出门与否。 他们绝不会感情融洽地一起去上班,当玄关门第二次关闭时,就是安全的信号。 若学不会这类时下一般高中生不需学习的事情,就无法活下去,虽然生长在这样的家庭,总觉得最近已经习惯了这不幸的处境。 我认为硬要和别人家的小孩比较才会觉得自己不幸,要是与赞比亚之类的难民相比,我算是非常幸运了。 不知是鸽子还是什么鸟正在鸣叫。 我看着手表,烦恼着再不出门上课就会迟到。 今天大门只开关过一次,不知是爸爸还是妈妈仍待在家里的样子,爸爸和妈妈都是狂热的工作者,平常应该不会请假不上班才是——父母最近看起来好像很疲劳,搞不好请了年假。 这种情况偶尔会发生,这样我可惨了。 到了该出门上学的时间,父母却仍在家里,这意谓着我的冒险开始,必须抱着被殴打的觉悟冲进房间,或使用绳子从三楼爬下去。 不论哪一种,都伴随着高度的危险,我很希望尽可能避免这样做,可是一旦没去学校,班导师就会打电话来家里,根本不能向他诉苦。 如果学校通知父母说我无故旷课,他们一定会像熊熊烈火般愤怒吧!他们一生气又会开始攻击我,我才不想要那样。 郁闷地烦恼了一会儿,然后偷偷起身观察看看比外面昏暗的屋内。 屋内没有开灯,充斥着淡淡的阴暗。 「咦?」我诧异。 如果父母在家的话,房间的电灯应该是亮着的。 搞不好,是我漏听了一次开关门的声音。 毕竟我是人类,难免会有疏忽,这种可能性应该很高。 或者是父母之中的谁去国外出差之类的而不在家,若真是这样,开关门的声音就只会有一次吧。 这样说来,害怕不就多余了。 我叹了一口气。 确认一下手表,已经不是可以悠哉的时间,现在才出门,动作不够快一定会赶不上公交车。 想到此,才真的发现糟了,我慌张地抓起放在阳台的书包,喀拉地拉开玻璃门,进入微暗的屋内。 即使踩着随处散落于杂乱地面上的待洗衣物,我依然蹑手蹑脚,小心不发出声音地走向玄关。 心脏怦怦跳着,我心想,为什么只是穿过自己的家也得这么害怕。 我常觉得屋内非常脏乱,八成好几年没打扫了吧。 随手弃置的便利商店餐盒、枯萎的盆栽、桌上丢着穿旧的外套、空罐插着烟蒂。 有股像是腐坏还是馊掉的怪味,我皱起眉头快步穿过客厅。 看样子父母好像不在——我闭上眼睛,对这个事实感到安心。 家里没有父母和城镇里没有怪物是一样的,是非常棒的事。 平和、安祥幸福。 我认真地如此想着,连早餐也没吃便走向玄关。 肚子虽饿,但没空吃饭,应该说,比起这更重要的问题是:我家没有储粮。 父母两人都是外食派,加上缺乏必须喂饱儿子这种应有的责任感,要是没有瞒着父母偷偷打工时的积蓄,我早就饿死了。 然而不可否认,就算不至于饿死,一天只吃一餐也算慢性自杀。 我没洗脸,没梳头、没换衣服就走到玄关。 因为没时间,即使不整洁也是不得已的。 一个星期我会去一趟自助洗衣店清洗学校制服。 这样的我,比起班上任何人都要不修边幅。 我本来就没什么衣服,无法做时髦打扮。 即使在量贩店买了t恤及长裤,那也只是最低限度必要的衣服,实在买不起其他休闲服饰。 前一阵子才终于买了袜子,这就是我的惨况。 我的确和父母住在一起。 学费由父母出,能在防风挡雨的屋顶下睡觉也是托父母的福。 然而大部份时间我都像一个人独居。 父母什么也不给我,包括饮食、衣服,甚至亲情。 若要说他们积极给予我的东西是什么,只有—— 喀喳,玄关的门朝内侧打开。 双脚套着破破烂烂的鞋子,正准备走出去的我浑身僵硬。 可怕的母亲站在那里。 娇小的母亲握着门把微微抬头看我,释放出难以形容的,杀意般的东西。 冷若冰霜的母亲虽然沉默寡言,却比烈火般的父亲更具攻击性。 「……」 母亲一语不发地微笑,拿起立在玄关的坚硬直伞。 脑中一片混乱。 母亲为什么会在这里?想啊,想啊,想啊,快想啊,不想办法会死喔。 不逃不行。 可是要逃到哪去——母亲放下提在手上的超商提袋。 我一看,里面是便利商店的便当。 这一瞬间,我先想到的是母亲在这里的原因。 玄关门只有一次开关声。 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只有一次有人通过玄关。 这么一想,后面就简单了。 父亲恐怕是到国外出差不在家吧。 母亲则是因为工作得很累而请年假。 没去上班的母亲为了买便当当早餐,一度打开玄关门,然后现在才回来。 还真是不凑巧的发展啊。 老天爷或许很讨厌我吧。 我一边害怕地颤抖着,说出无意义的话。 「妈……」 「……」 母亲果然不理会我,将破坏力如竹刀般的直伞快速举过头顶。 慢着,你打算蛮不讲理地攻击自己的儿子吗? 「等——」 「去死吧!」 猛烈的一击重创脑门。 缠着我的瘟神似乎从大白天就状况奇佳。 逃过母亲的频繁猛攻,总算保住了仅有的性命。 伴随着因头部剧痛而含泪的眼睛,我冲出和父母同住的公寓,朝上学的路走去。 内心思索着,为什么我必须在一大清早演出这种蛮不讲理的武剧,难不成我是好莱坞电影的主角?我的命运是今后还得和外星人或陨石战斗吗? 管它是外星人、陨石,还是有人工智能的机器都好,希望它们快点出现在我面前。 存活率至少比和那可怕的父母战斗高得多。 我一边半认真地思考,走在看得到樱花纷飞的步道上,发现眼前有个熟悉的背影。 染成浅咖啡色的头发。 长度及腰的浅咖啡色头发,绑成麻花辫摇来晃去。 穿的衣服和我今年开始上的高中制服一样,深蓝色连动外套及褐色书包在早晨阳光的反射下显得有些不清晰。 一副看似正经又彷佛不是如此,半调子的背影。 是小千。 我马上就认出来了。 不可能把小千的背影看错。 自幼不曾改变的发型。 最近烦恼着停止生长的身高。 「小千。」 当然啦,我呼喊了踩着没精神脚步的她。 小千一脸惊讶地回头,开口: 「小猿。」 小千。 小猿。 我们总是这样称呼彼此。 可是我的名字不管取哪个字,都不会变成「猿」 小猿的猿大概应该说一定是指猿猴的猿。 我没被当人看。 小千很幸福似地笑了。 「是小猿啊。早安,你今天很晚呢!」 「小千也很晚啊。」 我不由得一边附和着,一边走到她身旁。 这个时间刚好能赶上到校时间,虽然不用急,却也不能慢慢走。 对于平常都提早到校的我而言,这个时间还是算晚了。 对小千来说也一样,我们几乎每天同时到校。 不知为何,上学时一定会碰到小千。 平常多半是小千从后面出声叫我,今天则相反。 小千贼贼地笑。 「今天怎么了?小猿,睡过头?」 「嗯——」 我含糊地同意。 我决定不对小千——不只是小千,而是不对社会上的任何人——说出我家那犹如恐怖修罗地狱般的事实。 这并非基于不想被同情之类的耍帅理由,而是如果父母因虐待儿子被逮捕,我的生活绝对会崩溃。 仔细想想,父母被定罪根本没有好处,蛮横的暴力或许会消失,我却会失去家、学费、监护人。 为了躲避社会的怜悯或嘲笑,我非搬家不可,这样的话,就必须和小千分开,就会失去安稳的生活以及好朋友。 我不要那样。 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千,和平常一样笑嘻嘻地说。 「小猿竟然睡过头,真难得啊。因为到了固定时间还没看到你走在这条路上,我还以为你今天请假,小小的担心了一下呢!」 「对不起。」 「不用道歉,不用道歉。小猿的坏毛病是动不动就道歉呢,老是道歉的话,会被别人看穿弱点喔!」 小千依然笑暗暗地。 从那副表情看不出是认真在劝告,还是开玩笑的。 「可是,小猿你和平常不一样,脸色很差耶,真的没有不舒服吗?」 「不怎么好。」 「有吃早餐吗?人类的健康,将近七成是操控在早餐的唷。」 「没吃。」 「不吃不行啦。男生就算减肥也只会看起来瘦得很凄惨。而且不吃早餐的话,午餐会多吃三倍唷。三倍耶,太可怕了。」 「对不起。」 「不用道歉,不用道歉。」小千天真地笑着。 我当然不是在减肥。 脸色差,是因为被母亲殴打的头部轻微出血,而感到不舒服的关系。 不吃早餐是家常便饭,我的身体基本构造是一天仅能吃一餐,万一不小心一天吃三餐反而会不舒服呢。 所以小千的意见完全搞错了方向,不过有她担心我的那份心意,我就很感激了。 小千的声音彷佛能净化处在杀气腾腾的家庭中,逐渐腐蚀的我。 对我而言,小千果然是无可取代的朋友。 两人走了一会儿后,看到公车站。 因为时间比较晚了,学生人数不多,要是在平常,简直就像佃煮(注2)般,站内挤满了学生。 这附近有大学生的宿舍,所以学生人口超多。 我和小千两个人,坐在漆了可乐广告的公交车站长椅。 早晨的阳光很刺眼,猛烈地晒着露在外面的手和脸。 轻型货车发出非常大的声响驶过车道。 路旁的乌鸦受到惊吓,嘎嘎嘎地骚动着。 视线向下移动,景色一下子变得辽阔,可以清楚看到原本隐藏在大楼后面的山脉或森林。 风徐徐地吹着。宁静的早晨。 像这样和小千并坐,才注意到她的个子比自己娇小。 印象中她是个头更高的女孩子,我记得她会从上方压住身材矮小,因为害怕而哭喊不停的我,说着鬼故事。 曾几何时我变得比她高了,我不由得体认到时间的流逝,心情变得复杂。 时间残酷而平等地流逝。 时间温柔而平缓地流逝。 它绝不停下,也不会倒转。 不论是父母还爱着我的那个遥远年代、还是小千单手拿着手电筒,躲在漆黑壁橱里说怪谈给我听的年代,早就全部成了过去的记忆。 即使我因为怀念而想将它取回,不管怎么挣扎,时间早已温柔而残酷地流逝了。 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无法并存。 即使心里明白,像我这种现在很不幸的人,就是会想要时光机。 然而现赏中并没有时光机。 大概也没有茶包袋妖怪(注3)。 为了至少让「现在」变成「幸福的过去」,现在的我,能做的只有付出最大努力去摸索、寻找「现在的幸福」。 因此,我暂且坐在小千的旁边,随便附和着她说的无聊话题。 小千一脸不高兴,气冲冲地说着「新买的香水味道很像廉价泡泡糖,她很不喜欢」这类无用的话题。 我觉得待在这样的她身旁挺幸福的。 所以我一直微笑着。 只是坦率地,只是放任愉快。 当天中午休息时间。 「小猿?」 趴在桌上完全形同死尸的我听到有人呼喊。 「小猿,怎么了?中午啰。」 「中午。」 我简短回应后,慢慢抬起头。 不用说,站在那里的是小千,脸上露出不可思议似的表情,手上拿着可以用手掌包住的小便当。 小千明明很好动,食量却很小。 还是说女孩子一向都吃这么少?可惜我的女性朋友只有小千,所以不太清楚。 我维持肩膀以上趴在桌面的姿势,呻吟似地说。 「肚子好饿。」 「是生物当然会饿啰,不会肚子饿的话就是尸体了。小猿不是尸体,肚子会饿也是应该的。不过你今天的言行举止很反常呢!」 什么言行举止反常 ,我才不想被小千这么说呢。 想是这么想,我并没有说出口。 小千用不可思议似的表情看了我一会儿,不久便擅自占据了我前面的位置,把便当放在我桌上。 小千是个古怪的家伙,所以在班上没有能一起吃便当的朋友。 我算是有那样的朋友啦,不过午休时间时他们都会顾虑到小千,而不过来找我。 我一直觉得男性朋友之间,那种微妙的顾虑让人很不舒服。 因为这样,小千和我总是和乐融融地一起吃午餐。 可是小千吃饭时说的多半是古怪的话题,让饭变得很难吃。 为什么会在吃炸鸡块时说蠕动肉块的事呢,小千从以前就这样,完全欠缺「享受美食」的概念。 真希望她饶了我吧。 小千在我面前坐下,被她说很像廉价泡泡糖的香水味道飘了过来。 确实很像化学香料的味道,可是我觉得这香味很好闻。 小千哼着歌,锵一声地打开便当盖,接着才终于注意到我还趴在桌上,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我。 「小猿你怎么了?不吃饭吗?」 「不吃。」 「咦,本月是断食月吗?话说回来,小猿你是回教徒吗?啊,难道是想藉由空腹透视灵异现象?我以前也做过,结果只是头痛得厉害,没办法看到鬼唷!我劝你放弃吧。」 「不是那样。」 怎么,这个最喜欢幽灵的少女,竟然还做过这种事啊。 小千似乎真的能为鬼赌上性命。 虽然佩服,我并不想变成那样。 小千一副失望的样子。 「不然是为什么啊。小猿你不要分割句子,完整地说完嘛。不要只说单字,很难理解话中的意思耶!」 「对不起。」 「所以啊,就跟你说不要动不动就道歉!」小千显得更失望。 为什么每次一有事,她就会对我说教呢?好奇怪。 小千从以前就像个大姊姊,只要我一粗心大意,她就会像现在这样马上提醒我,总觉得好像很感激,又好像很讨厌,感觉很微妙。 可是不管小千怎么说,我还是改变不了。 我就是我,就是这样的人。 我一边想着这种无意义的事,像往常一样随便说明。 「我今天太匆忙了,忘了带钱包。所以不吃午餐。」 「真笨啊!」 小千击败我了。 就算是笨,也不必毫不留情地说成这样吧。 「啊,小猿老是忘记带钱包!连这次就是『累计十次忘记纪念日』!恭喜!忘了带钱包就不能买面包,所以小猿得空腹。小猿一空腹,营养就会不足,又会忘记带钱包。这是恶性循环呢!」 小千夸张地耸耸肩,教训了我一顿。 「」 我不会刻意反驳。 因为没必要。 当然,我虽然非常愚笨,可没有老人痴呆到会忘记带钱包。 我今天没吃午餐纯粹是因为没有多余的钱,本月份的伙食费早就花光了。 感伤的是,算一算还有三天左右的日子,我得靠公园的水维生,还有靠超市的试吃、推销员留下的食品样品果腹充饥。 因为这个月买了袜子,「我的家计」很吃紧。 「小猿——」 小千看着我这濒死般的面容,露出了担心的神情。 我最怕一向不认真的她露出这种「有点认真的表情」。 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好移开视线。 小千僵住似的任由便当开着。 「你早餐也没吃吧,没问题吗?会饿死喔!」 「嗯——」 我随便附和着。 应该不至于饿死,不过什么都没吃实在痛苦。 毕竟是强压住人类三大欲望中的其中一种。 我一昧地假装没听到肚子的叫声,思考着山上的天气。 想些和压抑欲望不相关的东西比较有效。 虽然大家常说山上的天气变化多端,到哪里算是山上、哪里算是山下呢?应该说所谓的山也包括山丘吗?那海底火山呢?前方后圆的古坟呢?我趴在桌上喃喃咕咕地胡言乱语。 小千看着这样的我一会儿,彷佛下定决心似地说。 「小猿,你可以吃掉喔!」 「山?山不能吃。」 「没有人在说山的事啊!你又在想些有的没有的了。」小千惊讶地苦笑。 「是我的便当啦!便当!小猿你肚子饿吧,因为我不太饿——你可以吃掉唷,都是冷冻食品就是了。」 「不好意思啦。」 我慌张地抬起头,婉拒了小千的提议。 我可没有落魄到要接受别人的施舍呢——已经很习惯三天左右的绝食了。 「你吃啊。我是看到小猿有难就会想伸出援手的那种人啦!」 小千像是在责备一直拒绝的我,用力将便当推了过来。 可口的香味刺激着田间囊,原本己和山上天气相抵销的空腹感再次苏醒,饥饿感如同沙沙作响向上爬行的虫,啃食着我的内脏。 停不了。 「……」 结果,我还是输给小千的气势以及求生本能,接下了便当盒。 一向和我无缘的家庭式小便当盒,感觉满载着料理及爱心。 便当盒有两层,第一层是自饭,第二层是以冷冻食品为主的配菜。 这或许是很普通的便当,但这些料理对我而言却非常新奇。 老是吃过期的便宜面包之类的东西,我一直很憧憬能吃这种便当。 「……」 小千看着犹豫不决的我,笑嘻嘻地说道: 「小猿你不用客气,快吃啊。里面没有放被虐杀的便当店老板的碎肉汉堡,或是会说人话的怪物色拉啦——虽然我很希望有放。话说回来,小猿和我是朋友吧,有困难就要互相帮忙啊!况且我真的没那么饿。」 就在说完的同时,她的肚子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叫声。 小千的脸立即变得通红。 她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小千像个喂食流浪狗的小学生般,一脸天真地看着隔了好几个月才吃到象样午餐的我。 我毫无自觉,一副很好吃似地,大口大口吃着便当,这似乎让小千觉得很开心。 小千的视线多少议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这可是难得的营养补给,我还是咀嚼吃掉了可乐饼啦、芦笋啦。 非常、非常好吃。 我因为太感动,破天荒地大声喊着。 「好吃。」 「太好了,我妈也会很高兴的!」小千非常幸福地笑了。 为什么呢,虽然这个便当应该是小千的母亲做的,大概她觉得像是自己被称赞般感到自豪吧。 我用筷子挟起甜煎蛋指给小千看。 「这个煎蛋更是绝品,非常好吃。」 「嘿嘿。」 小千果然还是像小学生般地笑了。 「对呀对呀。这个可花了一番工夫,很难控制盐和砂糖的比例呢!」 「咦?」 总觉得小千刚才这番话有点奇怪。 我为了探索那异样感觉的真面目而陷入沉思,可是小千却开启了不同的话题。 「倒是,小猿,今天是社团活动的见习日呢!是一年级学生放学后闹哄哄地去社团见习,提出入社申请的日子。」 「好像是吧。」 「就是啊。小猿果然记忆力不好,可是为什么成绩比我好?先不管这个 ,小猿打算加入什么社团?」 「不知道。」 我以非常不积极的口吻回答小千的问题。 社团活动?我压根没想过要加入哪个社团。 顺带一提,我国中以前是踢足球的。 不知道是不是营养条件比别人家的小孩差的关系,我完全没有体力,不过并不讨厌活动身体。 只不过麻烦的是运动会议肚子更容易饿。 「没有特别决定。」 「喔,我还以为你还是要踢足球呢!」 「我踢球踢腻了。只要能活动身体其实什么都好,可是老是做同样的竞赛还是会厌烦。我要做别的。」 「是喔,踢足球时的小猿很帅的说,有点可惜。」 「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我不是在责备你唷!说的也是,一直做同样的事会议思想变死板,变成无趣的人呢!加入变化也是很重要的。我幼儿园时期读遍妖怪书、小学时期参加百物语聚会专心研究怪谈、国中时期将触角延伸到欧美的怪物等等,那真是千变万化啊!」 「你没有变唷。」 小千完全无视于我的发言。 「可是,这问学校好像不太有『那一类』的社团呢目前锁定的目标是「ufo研究会」以及「超自然研究会」。ufo不是我的嗜好,我想我大概会加入「超自然研究会」吧。」 「为什么要选那种奇怪的社团?」 「因为喜欢啊!」小千肯定地说。 我知道她喜欢,可是我觉得她已经是高中生了,还是从那种兴趣毕业比较好吧。 就算调查妖怪或是幽灵,我实在不认为那会对未来有帮助。 不过,我也一样吧。 打算以「活动身体」这种目的随便选个社固的我,和以「喜欢幽灵」为自选择社团的小千,或许没有什么不同。 都是毫无用处的理由。 可是我觉得考虑将来而选择社团的人才更令人作恶。 只看上面的话,一定会跌倒—— 会落入陷阱。 像我父母一样。 总觉得心情变糟了。 一颗饭粒不剩地吃光小千赐予的使当,我感到怅然若失。 心情非常差。 「喂。」 于是,小千趁着我发呆的时候,说出不得了的话。 「小猿,你如果还没决定加入社圈,要不要和我一起——」 「绝对不要。」 「我还没讲完呢。」 「就是不要。」 小千又想带我躲进壁橱里吗?我讨厌那样,容我断然拒绝。 我不是因为怕鬼。 结果,我以「班上男同学邀约」这种荒唐随便的理由,向田径社提出了入社申请。 track&field,我不太清楚这是什么样的社团,好像只是跳跃、跑步、投掷的样子。 这比会让人害怕、招来不祥的超自然研究会要健康多了。 这是我提出入社申请时的事。 因为被问「请选一项竞赛」这种让人摸不着头绪的话,姑且选了跳远。 就算选长跑我也跑不完全程,若要投掷铅球我的肩膀大概会脱日,打一开始我就等于没有选择权。 一位长得非常可爱,看了我选的竞赛项目,并收下入社申请书的学姊,完全看穿了我,说: 「你很柔弱啊。」 她到底是何方神圣呢? 隔天,从小千加入了超自然研究会这个黯淡的消息开始的这一天,晴朗初春午后、课程全部结束的放学后,我都不停地在跑步。 田径部好像都要先全体慢跑数公里的样子。 可怕的是那个「数公里」依社长当天心情决定。 那不就是不小心可能会跑个十公里,或二十公里吗?对虚弱的我来说这等于是死刑。 与我的不安相违,社长在慢跑了大约两公里峙,折回校内。 我们是在学校四周慢跑。 座落于住宅区内的这问学校,附近没有能够长距离跑步的马拉松路线。 「对一年级生来说,今天是第一天参加社团活动。为了不造成身体负担,就不跑太长的距离吧,高年级生或许会觉得不满——」 社长用看不出内心想法的客气口吻说。 没有流汗、呼吸完全没有变急促,简直是超人。 仔细一看,社长就是收了我的入社申请书,那个谜样的可爱学姊。 她为了方便跑步而把头发扎起来,所以我没认出来。 虽然从她乖巧的外表无法想象,想必她那纤细的脚一定都是肌肉吧。 可是没想到她会是社长为什么她还兼做接待这种杂事呢?疑云重重。 心机深沉的学姊微笑着。 「那么,现在开始换成各项竞赛练习。本来慢跑后还有脚步移动、跳绳等许多基础练习,但因为今天有学生会议,练习时间被压缩,只好割爱。」 她用读不出情绪起伏的悠然口吻说着。 「跳远的人到砂地、长跑的人到校门口前面——」 我心不在焉地听着学姊说明一些事情。 小千现在是不是正和超自然研究会的家伙们,做些奇怪的事呢?她那样倾心幽灵或妖怪的生活,真的好吗?在无聊的寻常中追求名为「不寻常」的刺激并非坏事。 然而,如果刺激太强烈的话,理性就会崩溃。小千到底想崩溃到什么程度呢? 只要小千每次讲起鬼或什么的,我就感到莫名的不安。 好像小千会变成别人似的。好像小千会去遥远的地方般。 结束田径社的练习,身心累到支离破碎的我摊坐在楼梯口前,寻找着自己的零件。 好累,累到不行,身体早就崩解。手脚几乎没了知觉,意识也很模糊。 两腿肌肉绷得紧紧的,一动就有种不灵活的感觉。 我累毙了。 精疲力竭地坐在学校楼梯口等待体力恢复,身上依然穿着运动服。 其他人早已踩着轻快的步伐踏上回家的路,我虽然强硬地装出精神抖擞的样子,走到校门口,不过体力已经到达极限,只好以忘记拿东西为由返回学校。 现在则把脸埋进自己的书包里,累瘫在空无一人的楼梯口。 没想到田径社的练习那么吃力。 田径和足球那种团体竞赛不同,是个人的竞赛,所以练习也不能马虎。 一偷懒,就会被学姊毫不留情地责备。 而「跳远」又是要用到全身肌肉的竞赛,我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快死了。 天空已失去光亮,没有太阳及月亮,天色阴暗。 粗暴的鸟云候地聚集,繁星和月亮都躲了起来。 夜空只剩下黑暗。 樱花在黑暗中哭泣。 虽然听说过「夜樱」,樱花也会在夜晚绽放吗?总觉得就季节上来看,现在落樱似乎早了些。不过今天的风很强,这也是没办法的吧。 在黑暗中看到的樱花,与其说是漂亮,倒不如说是阴森。 没错,樱花不是只有美丽的花朵。 据说,樱花若被割伤会流血。 据说,樱花的根部埋着尸体。 古今中外,没有像樱花般,会化身人类的植物精灵吧?传说樱花会化身成人类。 小千常说它多半以少女的姿态出现,然而却会急速老化。 她用急速老化来形容樱花从花开到凋零的短暂时间。 虽然小千曾告诉我种种樱花很可怜之类的事,因为我还是一如往常,心不 在焉地聆听,所以不太记得内容。 印象中我提出了「樱花就算凋谢也不会死,怎么会老化呢?」的现实意见,被小千骂「你真没想象力。」,记忆像黑暗中的落樱般变得暧昧,朦胧地逐渐消逝。 迸开后逐渐消逝。 我用精疲力竭的头脑思考。 为什么樱花要化身成人类呢? 明明变成人类也很无趣。 明明人类也和樱花一样可怜。 沙沙。 校门附近的樱花摇晃着。 沙沙沙沙,滴下让人不寒而栗的泪珠。 春天有这么悲伤吗?沙沙。 沙沙。 我呆望着那株樱花,裂开的树皮融入漆黑中,感觉有些不祥。 突然间。 在那些樱花中,有一株感觉特别奇怪,它似乎动了。 ——化身? 我直觉地这么想。 与黑暗连成一体的樱花树干在瞬间膨胀了。 ——不对。 是有人从樱花树下露出身影。 被校舍围墙的阴影遮蔽,那个人看起来只像是黑暗。 「看见」没有光的黑暗的形容方式虽然怪,因为看起来就是那样,我认为这无可厚非。 浓浓的黑暗转成淡淡的黑暗,那东西现出了人的形体。 黑暗中的樱花孕育了人类。 ——传说中樱花会化身成人。 那么,那是樱花精灵吗?还是妖怪的同类?不管哪一种,我都不太想看到。 我把头埋进书包,决定无视它的存在,却无法移开视线。 我坐的楼梯口,地面像刀割般冰冷。 风咻咻的吹着。 樱花沙沙作响地飘着。 樱花精灵也沙沙作响地飞舞。 一个细微的声音传入耳中。 是樱花精灵的话语吗? 「小猿,你在那里干嘛?」 不可思议的感觉瞬间瓦解。 幻想完全没有保留地破灭。 我对着歌岛千草想:你变成妖怪干嘛啊! 「嗯,超自然研究会的社员——应该说是会员吧,连同新入会的一年级生好像有七个人。我还不是很清楚就是了。」 回家的公交车上,小千坐在我身旁若无其事地说明了起来。 当然是针对刚才小千在樱花附近,令人费解的行为做说明。 我一边任由身体随着公交车摇晃,依旧随便附和着。 「有这么多人啊。」 「有这么多人唷。不对不对,超自然现象、怪奇现象、灵异现象是不会过时,不管在哪个时代、哪个世界都有人喜欢呢!」 小千还是笑嘻嘻地。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虽然无法用言语明确说出哪里不对劲,总觉得不加考虑地一昧对幽灵啦、妖怪啦抱持兴趣是非常危险的。 就像触犯了不该触碰的禁忌、像用美工刀毁损佛像般让人心虚。 或许只是我神经过敏吧。 「然后呢,社员人数和你的行动有什么关系?」 「对,对了!」小千啪地拍了手。 「在我们高中里,竟然流传着令人惊讶的『高中七大怪谈(注4)之类的东西耶!虽然常在鬼怪故事中听到,这还是我第一次能直接接触到七大怪谈,我好感动,感动到头发都竖起来了!」 这家伙的生理构造真令人费解。 可是,七大怪谈……吗,没想到那种没有科学根据的传说,竟然还存活在二十一世纪的日本高中里,与其说是愕然更让我觉得惊人。 这里又不是京都的寺庙,就算留下那种东西也不能当作学校的宣传。 只有小千那一挂的才会高兴吧。 人类何必那么心酸地留下毫无益处的谣言或传说呢。 「呵呵呵,这就是人类啊,小猿。」 小千露出狂妄的神情。 「累积、壮大徒劳无益的事——人类就是这样的种族。」 那么?小千就是人类的典范。 姑且不论是否有成长,就累积无用知识这一点,没人比歌岛千草更厉害吧。 「所以?」我催促她说下去。 我对小千的人类论调没什么兴趣。 小千原本似乎还想说什么,只好不情愿地回到原来的话题。 「嗯!那个『七大怪谈』好像是最近才浮上陆面的。 关于七大怪谈的研究笔记——应该说是报告之类的东西,之前似乎被锁在超自然研究会社团教室的置物柜底下,好像是超自然研究会会长为了迎接新社员去打扫社团教室,结果在那里发现了那份报告。 超自然研究会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啰——所以连同新会员的七名超自然研究会会员立刻展开了调查。」 这些人还真闲。 「会员有七人,怪事也有七件,所以每个人各自负责调有二件怪事。我负责的——没错,就是叫做『食人樱』的妖怪。」 那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真没创意。 不过就算要求「七大怪谈」要有原创性也是白搭。 「那个食人樱——」 小千兴高采烈地继续说明。 真是个喜欢鬼怪话题的家伙。 「和字面意义一样,会吃人。」 当然啦,不吃人就不是「食人樱」吧。 不过实际上也是有巨大食虫植物的存在。 「我们学校以前好像真的有好几个学生被樱花吞噬,消失踪影。虽然没有确认正确情况,报告上写着被害人有十七位。」 好假。 如果那么多学生失踪的话,应该会闹得很大吧。 与其怀疑樱花,不如先想到绑匪或离家出走。 「小猿,你好像不太相信啊?这很可怕耶!十七个人耶!」 「……」 那种事,就和开运公司(注5)a小姐的「快乐感言」一样虚假。 小千搞不好是那种会上开运公司的当的人。 面对我的冷淡反应,小千鼓着腮帮子。 「哼!小猿最近对可怕的话题不再有反应了,真无聊。以前还会『啊——哇———』地尖叫,好可爱的说。」 「忘了它。」 我努力用低沉而恐怖的声音说。 小千却完全不以为意。 「我不会忘记的,因为那是我和小猿的重要回忆。」 她的侧脸微笑着,染成浅咖啡色的头发在公交车的灯光下显得透明,身上飘散着廉价泡泡糟般的淡淡香水味。 学生像家畜般嘈杂地挤满车厢。 窗外是一片黑暗,连星星也看不见的初春里的漆黑。 水银灯以同样时间差闪过,彷佛置身于梦中。 硬榔榔的公交车座椅上,小千的身旁,我感到莫名地安心。 我心想,真希望这悠闲幸褔的时光能持续到永远。 「然后啊,我的职责是调查那个『食人樱』,报告上写食人樱好像有特征——对对,好像只有一株混在学校种的樱花树里。 食人樱的特征,嗯没有固定,像是春天不开花啦、在秋天开花啦、长了人脸般的瘤啦、或是砍它的话会发出尖叫声之类的。 比较特别的是,一被女孩子触碰花瓣就会变红色,好害羞。这些我都试过了,可是——。」 原来如此。 所以小千才会晚上留在学校,在樱花附近徘徊。 「今天没有收获。每一株都是普通的樱花呢,感觉不像会吃人,很乖巧。不过,或许太容易 找到也会很无趣吧!」 小千。 若无其事地喃喃说出不吉利的事。 「啊,好想看到幽灵喔!」 总觉得, 「好想看到妖怪喔。好想看到妖精喔。好想看到灵异现象喔。」 小千当时的表情,在我看来是非常飘渺而危险的。 遥远。 小千望着遥远而悠久的彼方,热切地喃喃道。 「…好想看到幽灵喔。」 注1/春天是破晓的时候(最好):摘自《枕草子》卷一 注2/佃煮:用酱油、甜料酒及臼糖熬鱼贝、海带等,是一种味道较浓的小菜。 注3/茶包袋妖怪:出自卡通「灵异教师神眉」。 茶包袋妖怪可以让人回到过去修正错误,有邪念的人若递到这种袋子会被吸尽精气而死。 注4/七大怪谈:在某块土地看到的七件怪事,通常是指怪异的动植物、妖怪、神佛等。 注5/开运公司:利用人性的弱点,以开运为名,高价贩卖印章或壶等商品,或是以除灵为名,收取高额费用的恶劣经商方式。 2 被称为小千的歌岛千草,是个非常顽固的女孩子,有对任何事不追根究底,就不善罢干休的麻烦个性。 该说是认真、还是神经质,不——应该叫做顽固吧。 不管什么事都想从头到尾确实掌握。 有一段时间,小千迷上了做菜。 那虽然是基于「因为喜欢作菜的人容易遇到幽灵」这种意义不明的理由而做的奇怪举动,生性顽固的她连这种无聊的事也不惜投注心血。 购买三本左右的食谱,又向母亲、祖母学习做菜的方法,她就像是在说「我将来要当厨师」般,非常认真地专注于料理。 小千似乎受不了半途而废的行径,她是个不懂得妥协的女孩,一丝不苟到近乎有些笨拙,只要前面有路,就一定要走到终点,这就是歌岛千草的原则。 这是她的优点,也可以说是缺点吧。 虽然无法笼统地判断:那是好,还是不好,看着那样的小千,让只是顺着所有事物表象恣意生活的我感到很不安。 对一切事物付出全力,不懂得敷衍了事,只是一昧地向前冲,难道不会累吗?不会在半途昏倒吗?我很担心。 然而歌岛千草这个女孩子,比我想象中要坚强得多,对我的担心不以为意,今日也活力十足地向前奔驰。 而我只能祈求小千奔驰的道路前方没有悬崖或坑洞。 就算看到眼前有地狱,她一定也不会停下来。 对小千来说,煞车这东西并不存在。 所以我非常担心那样的小千。 尽管,小千到目前为止能够在没有什么大失败的情况下横行,并不代表今后也会如此。 我知道,在这世上有很多悬崖或是坑洞,所以看到小千不留心脚步一昧地向前街,让我担心地难以保持冷静,感觉就像在观看被猎人用猎枪瞄准的小鹿的电影一般。 顽固的她,在朦胧的光线中露出正经的表情。 不用说,小千一本正经时多半都在想些不好的事,看着这样的她,我感到莫名不安。 因为不知道那小小的脑袋瓜里,究竟在进行着什么样的离奇思考,我感到很不舒服,望着低头沉思的小千,手指焦急地交错。 放学后,在空无一人的教室角落,我和小千面对面,擅自借了不知是谁的桌子。 虽然我很想快点去社团,却被小千阻止。 到底怎么了,我问她有什么事,她也不回答,只是一直陷入沉思不发一语。 总觉得她的样子怪怪的。 和平常的小千不一样。 平常的她,应该是完全不会对我客气,想说什么就直说的,今天不知怎么了,说完「我有事要说,是很重要的事唷!」留住我后,她就不再开口了。 因此,我也只能看着这样的小千,等待她开口。 放学后的教室,空荡荡的很安静,总觉得很悠闲,充斥着彷佛暴风雨过后的宁静、骚动过后的平静般之氛围。 当然,这样的感觉只不过是错觉罢了。 位于三楼的这间教室窗户是敞开的,乳白色窗帘迎风摇曳。 棒球社社员在校园内大声吶喊地跑步,享受青春。 小鸟时而轻盈飞过,消失在远处的山脉。 今天世界依然和平,非常地安祥。 窗外射入的光线,渐渐从白色转成淡桃色,黄昏即将来临。 区分白昼及黑夜的奇妙光线照射着小千的上半身。 稍微染过色的咖啡色头发吸收光线后,显得模糊,小千的存在彷佛幽灵般变得朦胧。 我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虚幻感,呼唤了小千。 「小千。」 小千对声音产生反应,惊吓地抬起头。 只要这样我就放心了。 安心了——小千才不是什么幽灵,只是个喜欢幽灵的女孩罢了。 「唔」 小千发出了尸体般的声音。 「好困…好困好困好困眼球好像要烂掉了,为什么会这么爱困啊…」 「爱困?」 她之所以发呆,是因为爱困吗。 「小猿,我好困喔。」 小千呆呆地嘟嚷着,她的声音听起来确实很爱咽。 这么说来,她的脸不寻常地浮肿。 那是睡眠不足的脸。 既然脸颊有笔记本的痕迹,想必她在课堂上也睡了不少吧。 小千的座位在我后面,所以我完全没有注意到。 现在才意识到她今天在课堂上都没有来捣蛋,看样子我的注意力似乎很不集中。 我询问还迷迷糊糊的小千。 「你没睡吗?晚上。」 「睡不多。嗯我也是以健康生活为目标啦!可是在我心中,幽灵的优先顺位比睡眠高,所以不太睡。」 「幽灵?」 幽灵和睡眠有什么关系啊?唯独小千绝不可能会因为怕幽霾而睡不着吧。 小千应该老早就从那个时代毕业了。 小千像断了线的洋娃娃般嘎登地点了一下头。 「没错,幽灵,幽——灵。我太在意、太在意幽灵的事了,晚上都睡不着呢!结果弄得睡眠不足,爱困得不得了,简直要死掉了。死了就能变成幽灵吗?」 小千若无其事地喃喃自语。 那当然是开玩笑的吧,然而我却在那一瞬间打了个寒颤。 因为小千的表情依然很正经。 「小千——什么事情——」 我用意志力捏碎那种不好的感觉,和往常一样简短地说。 「让你那么在意?」 我不太喜欢自己的声音,所以不想讲得太长。 每当话从口出,都会感到莫名地不舒服。 我那地狱般、像腐败的东西,让人泄气的声音。 真不舒服。 「那个啊。」 小千并不特别在意我的声音。 当然,我对自己声音产生的厌恶感,或许是比自卑感更夸张的错觉,然而,感受到她不会对我的声音面露不快的态度,让我非常安心。 哪像我的父母,我一震动声带他们就像恶鬼般开始发恕。 「我之前是不是只讲了一点点,我因为超研(超自然研究会的简称)的活动,在调查学校的七大怪谈。」 「你还在查啊?」我很讶异。 自从小千告诉我「七大怪谈」的事后,已经过了四个月了。 现在的季节是夏天,再过不久暑假就要结束了。 食人樱(虽然不知道存不存在)应该老早就凋谢了吧。 小千抬起爱困的脸。 「我还在查唷!虽然超研的家伙们已经撒手不管了——不过我是不会放弃寻求的。 这可是好不容易在过份平凡,又无趣的高中里找到的怪奇事件,哪能那么快放弃。就算只有一个人,我也要解开七大怪谈的谜团给大家看!」 真是个顽固的女孩。 我惊讶地无话可说。 「超自然研究会的人呢?」 「不行不行,那些家伙没有毅力。他们只是为了娱乐才寻找幽灵,缺乏对怪奇现象的热忱啦!一定要有持之以恒的探求心,靠彻底调查和丰富知识,不放弃地搜查才行啦。 那才是人类对待幽灵的礼仪。他们不了解这点呢!幽灵好可怜,被当成那些家伙散漫娱乐的饵。」 没听完我说的话,小千一口气说了这些。 没想到小千是抱着这么高尚的想法寻找幽灵。 虽然不太清楚是该佩服、还是该讶异,不过不管哪一遍都是我无法理解的领域。 总觉得很不安。 小千,不管在什么时代,哪个世界,钻牛角尖的人往往会失败唷。 「对那些家伙的抱怨就到此为止,然后啊,我今天会叫小猿来这里,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希望你能协助我调查七大怪谈。」 「协助?」 「对,就是协助啦——」 小千果然还是一脸正经地说着。 我有不好的预感。 该不会是想拿我当活祭品献给食人樱吧。 大概是发现到我面露不安,小千苦笑着。 「啊,没事的。你放心吧!不会危险的。大概也不会留下可怕的回忆。 不会像以前一样,只为了我的兴趣就把你卷入,害你受惊的啦——真是的,那个壁橱对小猿来说已经太小了吧!」 「咦——」 怎么了。 我大吃一惊。 小千这番隐喻性的话,挑起了我短暂的激动。 原来小千还记得小时候和我在壁橱里讲鬼故事的事。 因为小千彷佛没发生过那些事般,都不讲当时的事,我还以为她一定早就忘了那个时候的事。 原来小千记得。 阳台上的小洞。 我家那黑漆漆的壁橱。 被手电筒照射的黑暗。 小千令人毛骨慷然的声音。 我那没出息的哭喊。 小千全——都记得啊。 小千没有忘记孩童时期的我们的羁绊。 我—— 「小千。」 我感到莫名的幸福,一回神已经说出这样的话。 「我啊,并不——」 「咦?」 小千一脸惊讶,睡眼惺怯的模样一瞬间消失了。 我发自内心地说。 「那个鬼故事虽然可怕,可是我并不讨厌唷。」 窗帘沙沙作响地舞动,残缺不全的夕阳余晖在教室里过延。 值日生披着抹布的黑板、放满大学联考资料的书架、一大排挂在墙壁上的男子剑道服的轮廓皆变得朦胧。 这里的确是现实,没有让幽灵之类的东西侵入的余地,然而却给人虚幻的感觉,和壁橱里的黑暗很相似。 这个现实空间,缺少了充斥于现存世界的实在感。 小千似乎很吃惊,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露出无防备的表情,不过没多久又恢复了往常的笑容。 她浅浅地笑了。 「原来——」 微风轻轻拂过小千的秀发。 「———是这样啊。」 彷佛附体邪魔被赶走了般,春风满面。 「太好了。我一直、一直以为小猿很气那时的事呢!总觉得我很像在欺负小猿…….」 「你会担心这种事啊。」 「担心啊,这下我放心了。」 小千闭上眼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原来她也会烦恼啊。 对幽灵以外的事。 夏日将尽的傍晚,教室里虽然凉爽,却又有股粘腻的热气。 我凝视着坐得位置比我低的小千的脸庞,从懂事以来就一直在一起,我最重要的朋友——歌岛千草,小千。 小千用衣袖擦拭眼睛,不知是拭去睡意,还是拭泪?很难想象小千会流泪,我想应该是前者吧。 「嗯,那我就安心了。小猿,协助我调查七大怪谈吧!当然,如果你要忙社团或别的事的话,就不需要勉强帮我,反正这并不是那么难的事。不过还是希望你能尽量帮我。」 「我没有——」 反正,我是为了打发时间才加入社团的。 「——理由拒绝。」 「太好了。不愧是小猿。不可或缺的东西就是朋友。」 小千一脸笑嘻嘻的。 我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我该做什么?」 「嗯,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非常简单,那个,我们学校用地内不是有座小农园吗?学校,嗯……为了让学生学习体验之类的而建的农园。 就是有培育地瓜或香草,那个只有旱田的怪地方啊。」 「我知道。」 那个农园,位于田径社练习时使用的第二操场附近,所以我很清楚。 被不知是森林、树林、丘暖还是山脉的大自然环绕,是个腹地不大的农园。 早田分成地瓜田、香草田,以及蔬菜田三部份,被当作课程的一环由学生耕种。 我一个月也要去那个农园一次施肥或拔草,进行毫无用处的劳动。 我认为,那个哪能算是上课啊。 真不知道学校在想什么。 「那座农园——」 在我还没说出「怎么了」之前,小千就继续说明了。 「那座农园里有七大怪谈的其中一件,叫作『苔地藏王』。要体验那个奇妙的事情,似乎需要一名女学生以及一名男学生。女生是我,可是没有男生,所以我才想请小猿帮忙。」 原来如此。 虽然不太清楚,至少了解了事情原委。 简而言之,要体验「苔地藏王」的怪事需要钥匙,而那个钥匙就是男女学生各一名。 对没有朋友的小千而言,我是唯一有可能协助她的男生,就是这回事吧。 咦? 「可是小千,超自然研究会的人呢?没有男生吗?这种事与其找我这个外行人,不如由超自然研究会的人做比较好吧。」 「绝对不行。」 小千坚决地拒绝。 「不行,绝对不行。」 「咦?」 真搞不懂。 面对一脸疑惑的我,小千露出失望的神情。 「超研本来就没有男社员,所以没办法啦!在这个学校里,我能轻松商量麻烦事的男同学只有小猿而已。」 「嗯。」我坦率地认同。 这么说起来,记得曾听过女孩子比男孩子更对这种超自然的事情感兴趣。 超自然研究会只有女社员也没什么稀奇的。 「既然这样的话。」 我决定帮助小千。 她夸张地做出安心的样子。 「谢谢。能有小猿帮忙真是太好了。那么——」 小千彷佛要将椅子撞倒般,碰的一声站了起来。 眼中只点燃着好奇心,睡意早已消失。 当小千一露出这种表情峙,就不会再停下来。 不达目的,绝不停止。 「马上走吧。」 「现在?」 「现在啊。又不能断言小猿明天不会死掉,今天能做的事就今天做。这是我的人生观喔!」 幽灵又不会跑掉。 歌岛千草不知道等待为何物。 为了小事情开始奔驰,一旦开始奔驰就停不下来。 即使眼前有悬崖。 即使道路悠长地持续着。 「我们高中的七大怪谈啊,和一般流传的不太一样——『食人樱』、『苔地藏王』、『感染祖母』、『3年k班穴仓呼子』、『地狱镜』、『不存在的教室』、『陌生人的爸爸』 ——虽然名称有传下来,却不太知道具体来说是哪一种怪谈、为什么会列入七大怪谈、从何时开始流传。 搞不好是以前某个学生瞎掰的也说不定,尽管如此留下的记录却很多。不过那些记录也是互不相符,像是『3年k班穴仓呼子』变成『2年j班彷徨井永远子』、传闻也有多处差异,没有一致性。 感觉就像是由好几个学生各自 重整创作一个图案,应该说很像同人志吧!因为这样,真和假、创作与事实都混在一起难以辨别呢。所以超研的学姊们也放弃追查了。」 小千就连走路也没有住口的打算。 说话时,睡意较易散去。 看样子,小千似乎打算代替放弃调查七大怪谈的超自然研究会,独自调查全部的七大怪谈。 因此,她调查保留在学校里的大量七大怪谈相关资料(经过调查,文艺社社团教室里,好像有堆积如山的这类资料留下),热心地阅读,彻夜思考,结果变得睡眠不足。 要说这样很像小千的作风,也确实是如此,可是这样对健康不好。 彷佛意识没有传到身体的各个角落般,小千跟胆地走着。 我心想,她是为了什么来上学啊。 我和小千并肩漫步在高中校园里,目的地当然是好像有「苔地藏王」的学校用地内的农阁。 高耸的校舍完全遮蔽了夕阳的阳光,勉强幸存的蝉嘈杂地鸣叫着。 我瞄了小千一眼,她的表情很认真。 「我觉得那样很奇怪。如果是因为证据太少,很难调查而放弃,这样我还能理解 可是,可是啊,那些家伙却说因为证据太多,所以要放弃调查呢!开什么玩笑啊!说什么查大量资料太麻烦,所以要放弃调查——太松懈了! 还真敢自称是超自然研究会,根本什么研究都没做,只是贪闻着妖怪、幽灵,在那边吵吵嚷嚷而已嘛!我最气那种半途而废的态度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我敷衍地安慰因为内心纠葛而焦燥的小千。 「就是那样啦。对一般人而言,幽灵或是妖怪不过是娱乐罢了。一般人不会想花心力去调查吧。」 「我了解,不过……」 会让人生气的事,就是会生气啦!小千发着牢骚,眉头深锁。 持续一会儿后,她便不再作声。 小千一不讲话,我们之间就会产生尴尬的沉默。 我不是那种机盘到能够主动提供话题的人。 我们沉默地走着,开始可以看到目标的农园了。 四周有矮木包围着,所以还看不到旱田,不过旱田位于山丘的中心,就算没有树木,原本也看不到。 正面有个往下通到旱田的楼梯,楼梯旁边插着写了「农园」的木制立牌。 从那个微暗的地方再过去一点,田径社社员们正在第二操场上进行练习。 我心想,今天无故缺席,明天起会没脸见他们。 啪。 我打死为了吸血而来袭的蚊子。 农园附近的草木茂密,所以蚊虫很多。 「像蚊子啊」 小千喃喃说着。 我们慢慢地走下通往农园的,易滑的楼梯。 「苍蝇啊,这类令人不快的小虫,据说以前的人以为它们是自然生出来的呢!因为无法想象它们是由父母将生命连绵传承给子女,还以为它们是从尸体或是植物的尖端,无来由地冒出来的呢 我好像曾在中世纪左右的生物学书中看过,那个很有趣唷,还画了从苹果叶子里慢慢长出苍蝇的图呢。以前,很早很早以前,从苹果的叶子生出苍蝇,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唷。」 「笑话。」 「这是真的啦!」 她苦笑着。 小千说了一让人搞不懂的事。 总觉得她好像很寂寞。 感觉好像很无奈。 「妖怪或幽灵也是一样的,现在如果说出,在夜路上看到死去的爷爷的灵魂,是会被嘲笑的呢,变成笑话了。 以前,很久很久以前,幽灵明明确实存在于我们的身边,现在却不见了。不见了呢,小猿。我好不甘心,我好寂寞喔!我好希望能生在苍蝇从苹果叶出生的世界。我——」 「小千。」 我对着一脸正经地,不停喃喃说着的她轻声说。 「现实有那么无趣吗?」 「嗯——」 「你那么憧憬幽灵吗?」 「什么意思?」 「我——」 我们下到了农园。 扑鼻的土壤气味侵入肺还有胃,我们一边透过鞋底感受松软的土壤,一边用手挥赶蚊子,继续走着。 由于四周环绕着树木,这里是背阴,不过还是有种闷热感,彷佛大地在燃烧。 阵阵的热气从脚底下升起。 我对着成长过程中应该没有经历什么痛苦,表情平和的小千说。 「我,觉得能生在没有幽灵的这个世界很棒。」 「又来了。」 小千疑惑地看着神情怪异的我,不知所措地笑了。 她似乎没有听懂我话中的意思。 当然啰,小千是在天堂般的人生舞台上,不会了解活在地狱般失序生活中的我的心情吧。 小千用开玩笑的语气间。 「小猿,你怕幽灵啊?」 「不是的。」 我看着小千。 同时发现她的肩膀后方有座生了青苔的地藏王,那就是苔地藏王吗?外表看不出是地藏王还是青苔块。 那种东西也会变妖怪吗?那种东西也能影响人心啊。 我嫌恶地说。 「我讨厌异常。小千觉得无趣的寻常,是我的憧憬。异常一点也不棒,是非常可怕的东西睛。」 异常。 爸爸。妈妈。 为什么我非得躲着亲生父母而活呢。 为什么总是得饥饿口渴,带着寂寞的回忆呢。 妈妈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笑了。 爸爸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一直怒气冲冲的呢。 我不知道。忽明忽暗。 父母之所以改变,都是为了非常琐碎的,笑话般的事。 然而——然而。 光是这样,我的寻常就粉碎了。 小千。 无趣的寻常,才是人类能得到的最大幸福唷。 你连这种简单的事情,都体会不到吗? 「小猿。」 小千不知道我家里的事。 她或许曾在半夜听过怒吼声,或是敲击声,不会想到,那,其实是我被父母痛打时的音效吧。 异常就是因为认为,那是在和自己无关的地方进行着,才叫做异常。 正常生活的人当然会这么想。 所以人类看不到幽灵。 鬼故事被当成娱乐享受。 在现实中不可以寻求幽灵。 把他们置于彼方吧。 歌岛千草确信地说。 「我也了解呢。可是我还是想见幽灵,就算舍弃无聊的每一天也无所谓,我就是这么钻牛角尖。」她以非常认真的表情说着。 「我想见幽灵,我就是想见幽灵啦!小猿。」 真的是—— 小千不会停下来。 她缺少煞车。 我丢下一句: 「小千是笨蛋。」 她移开了视线。 「小猿是笨蛋。」 这恐怕是我们第一次互骂对方。 有股尴尬的气氛包围着我们。 我们避开彼此的视线,陷入沉默,只有时间缓缓地流逝。 怎么会变成这样?到刚刚为止都还算挺偷快的说,我和小千都突然变得不高兴,感觉很扫兴。 因为第一次发生这种状况,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小千。」 我出声喊她。 小千虽然转过来看着 我,却彷佛快哭出来般、像个闹瞥扭的小孩一样,好像会崩溃般地板着脸,依然一句话也不说。 我否定了小千追寻的妖怪——更重要的,她应该会因为梦想被看扁而不悦吧。 的我虽然了解,却无法收回说过的话。 我刚才说的是真心话。 也就是说,我和小千的意志完全不同,怎么妥协或修正也没有用。 是并行线。 唉呀,因为这种事。 竟然因为这种事坏了交情。 我思索着要对小千说的话,却没有找到。 好想抛开一切逃走。 好想丢下一句「我今天先回去。」,把本日发生的事当作过去。 可是那样做的话,我和她的关系肯定会更快出现裂痕,我只能站在原地进退不得。 就在这时候。 远方传来「喂——」的呼喊声。 我抬头望向声音的方向。 我想小千也看向了那里。 农园里——通往我们现在站的田间小径的楼梯上,有个人正从泛白的石阶慢慢走下。 半长不短的头发,看起来方便行动的运动服,脸及身体虽然都沾了泥土,却不损其美貌。 那是我所属田径社的社长。 社长朝茫然的我们接近,走到身旁才终于停下脚步。 小千因为突然的闯入者而翻白眼。 我哑口无言地看着社长。 「嗨———」 社长和往常一样,用开玩笑的口吻打了招呼。 她的个头虽然比我小,却散发着成熟的气息。 「竟然跷掉社团活动和女孩子幽会,还真有福气啊!咦?和这么可爱的女孩子来这种人烟稀少的地方,究竟想做什么?我不会害你的,快告诉姊姊啊!快,从实招来吧!」 「招什么——」 「哎呀,这座农园不是离第二操场很近吗?田径社正在第二操场上练习呢。说到田径社就会想到我,因为我是社长,也就是田径社的象征。 难不成,你以为能在不被我发现的情况下到达这座农园?我在练习时,正巧发现路过的你们,因为想知道你们到底要去哪里,就跟了过来。」 「哼」 我露出有点狰狞的表情,沉默不语。 搞什么啊,这个人只因为爱看热闹的天性而接近我们吗?真是轻率的人。 不,我早知道她是这种人了。 小千快速靠近我,拉住我的制服袖子。 「小猿。」 一脸不安。 她出乎意料地怕生,尤其对社长这种难以捉摸的人更是警戒。 她不习惯与人相处。 我看着她,叹了口气,敷衍地介绍这位谜样的学姊。 「这位是我所属的田径社的社长,武藤学姊。」 「我叫做武藤白。因为是罕见的名字,很好记吧!」 「应该说像小狗的名字。」 武藤学姊因为我的玩笑话而笑了。 「哎呀,真是失礼的男生啊!少根筋的男生不受欢迎喔。那,这位是?」 她的目光看向低着头的小千。 「我的朋友,应该说是同班的小」 「我是歌岛千草。」 就在我要介绍她是小千时,小千打断了我的话,用犀利且带着挑战意味的声音如此宣告。 我感到困惑。 学姊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歌岛千草……千草吗……咦?这么说,喂,这女孩莫非是『小千』?你常提起的……」 这么说来我好像曾在田径社练习时,在开聊中讲到小千。 因为我没有嗜好,没什么好说的,所以只提过小千的事。 不知为何,小千对社长的话有了反应。 「我的事?」她的反应很激动。 「小猿,他,怎、怎么说我的事?」 「咦?」 被小千突如其来的厉声吓到,连随性的学姊也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顺带一提,我也被吓到了。 然而小千的表情却是认真的。 「怎么说……」 学姊看也没看我一眼,便说明了起来。 「我认为他并没有说什么奇怪的事。像是公寓隔壁住着很喜欢鬼的女孩、或是小时候被带进壁橱里听鬼故事都是些胡说八道啦。对吧?」 面对征求我的同意的学姊,我自然地点了头。 我没有理会一副不能释怀的小千,询问学姊。 「然后,学姊有什么事吗?练习呢?」 「我把这句话原原本本还给你。你今天怎么了?我应该说过无故跷掉社团活动,脚要跑到累瘫骨折为止。因为你迟迟不来,无法开始做集体练习,让大家很困扰。」 「啊———」 这么说来,好像有听过这件事。 田径社在我心中的优先顺位很低,我原本以为无故缺席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看来似乎给其他社员添麻烦了。 仔细想想,所谓的社团活动本来就是以团体行动为基础,只要有一个人的行为脱轨就会给大家带来困扰。 我的想法太天真了。 「是喔,对不起。」 「总觉得你的道歉中感受不到诚意吶!该说是声音不带感情吗?嗯,不过你本来就是这样吧。放心啦,因为大家懂得临机应变,所以有做个人练习。 只要明天起注意一点就好了——然后呢……」 武藤学姊的表情一沉。 「你们打算做什么?我因为想知道,还专程从社团活动里溜出来。偷偷告诉姊姊吧!我不会跟别人说的,吶,吶?」 「……」 结果。 她似乎只是来看热闹的。 我感到很无力。该说是性情幽默吗,是个看不透其内心的学姊。 我思考着该如何说明而想到烦了,沉默持续着。 学姊因为曲解了这个沉默的涵义而兴奋不己,不怀好意地由下到上打量着我。 「别担心,我一定会守住秘密的。我的口风紧到班上同学都叫我铁门呢。 快,快点快点,别不好意思了,快大声告诉我你在做什么。这样的话,我就当你无故缺席的事一笔勾销。」 终于开始要挟。 将来令人害怕的学姊。 怎么办。 应该说吗?可是我觉得 「调查七大怪谈。」 这个理由既幼稚又可耻,实在不是说得出口的事。 挺丢脸的。 「苔地藏王。」 小千她…… 「我们打算调查苔地藏王。」 小千似乎无法坐视不知所措的我,急促地说了这句话。 学姊因为这意外的答案而楞住了。 「苔地藏王?」 「就是那个。」 小千指着几乎隐藏在密林阴影中,看不出是青苔还是地藏王的固体给她看。 学姊露出更诧异的神色。 「那个,可是那是地藏王吗?干嘛要查那种东西?」 「我在超自然研究会里调查七大怪谈,那个苔地藏王也是七大怪谈的其中一件。 小猿是硬被我拉来帮忙的,所以请不要太责怪他,全都是我的错。」 「小千。」 听到小千拼命说出这番话,我知道刚才因为吵架造成的内心隔闵已然消失了。 为什么会为了那种无聊的事起口角呢。 我不由得涌起了悔意,小千果然是我重要的朋友。 不管她追求什么。 不管她朝向哪里。 根本没关系嘛。 小千就是小千。 我的朋友。 小千认真的声音,让武藤学姊的表情也变得几分认真。 「我不是在责备他。你不用担心,我只是来看热闹的。你别露出那种表情啦,小千。」 「不要叫我小千。」 「咦咦?」 「我叫歌岛千草。」 「咦咦咦咦?」 「能叫我小千的人,只有小猿。」 「小猿——」 学姊一脸要笑不笑的样子抬头看着我,用难以形容的声音喃喃说道。 「是指你?」 「没错。」 「好奇妙的关系啊!」 「会吗?」 我不懂她的意思。 她嗤嗤地笑着,心情很好似地笑着,不知心里想什么的学姊摸了摸气到面红耳赤的小千的头。 怎么了,真搞不懂。 青梅竹马互叫小名有那么稀奇吗? 「别、别碰我。」 小千露出充满敌意的神色,甩开学姊,莽撞地走向苔地藏王。 我跟着走,学姊也跟了过来。 小千虽然对学姊跟过来这件事感到不满的样子,却没有特别去追究,决定当作没看到。 走近仔细观察,苔地藏王总算看起来像个地藏王了。 高度和小千差不多,算是比较大的地藏王。 果然因为全身生满了青苔,使得轮廓看不清楚,不过到处都有表面露出,也能够确定头部位置有个像扁平脸的东西,感觉像是青苔妖怪。 地藏王的脚下杂草丛生,没有放置其他东西,背后只有漆黑的密林。 是个给人阴森感的石佛。 夏天的空气很潮湿,闷闷的土腥味让人不快,蚂蚁从脚边缓缓爬过。 远处传来棒球社社员的吶喊声。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西沉,我们被黑暗笼罩包围。 发出嗡嗡声的羽虫很吵杂。 小千转身回过头来。 「县立香奈菱高中七大怪事之一『苔地藏王』。那是早在学校兴建前,就存在于这块土地的古老神明。没人知道这尊地藏王是为何被制造、会提供什么利益、为了守护什么样的灾祸。 老师啊、学生啊都不知道呢!说到地藏菩萨,是个几乎能提供万能利益的神明—— 可是,无法断定这尊苔地藏王就是地藏王。有可能只因为是石佛,为了方便而称它为地藏王,搞不好它根本不是佛,搞不好是古代日本的神明。」 幽灵啦、妖怪啦、传说啦、奇谈啦。 当在讲述这类怪奇话题时,她总是比平常更饶舌。 尽管不祥话语从她口中不断跃出,大多都荒唐无稽到很难让人采信,却又莫名的神秘,令人毛骨悚然。 加上她用笃定的口吻说着,听起来就更有那么一回事。 立于牢笼般的密林正面,那个连名字也不知道,陷隐约约融入幽暗里,生满青苔的石佛露出了扁平的脸。 小千目不转睛地盯着它,一副被什么附身似的表情。 「姑且不管这尊地藏王的真面目,不知从何时起,虽然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在这所高中的学生之间,开始流传着不可思议的传说。 据说,坐镇在农园里的地藏王石佛持有魔力。像是只要用针刺小姆指指尖,把流出的血献给地藏王,它就会帮你杀掉可恨的家伙。 或是如果把地藏王身上的青苔都拂去,地藏就会因为感谢而赐给宝物。光是触碰它就会生病,相反的说法是会病愈。 好像还有会帮忙结缘的传说——虽然没有定论,看样子这尊地藏王好像持有不可思议的魔力——以前的本校学生们似乎是这么想的,所以它才以七大怪谈被流传下来。 持有魔力的谜样石佛吋苔地藏王。传说就这么完成了。」 小千快步接近苔地藏王,用于拂去它头部的茂密青苔。 脏兮兮的青苔在空中飞舞。 我有点吃惊。 「你在干嘛,小千。」 小千无视于我的话,轻声地喃喃自语说: 「果然啊。」 我因为担心而尝试走近小千。 不知为何学姊也靠了过来。 小千看着学姊,虽然露骨地皱起眉头,好像还是决定当作没看到,指着地藏王的头部对我说。 「小猿你看这里,有点脏脏的吧!」 被她一说,我在黑暗中凝视着。 虽然因为泥土脏一丙和青苔残屑而难以辨识——地藏王的头顶踏实好像牢牢地沾了混浊的黑色污溃。 像是被黑色画笔乱涂般,彷佛只有那里长了头发的样子。 这是什么啊,我抬头看着小千。 小千贼贼地笑了。 我突然意识到,我已经完全被小千牵着走了。 每次都是这样。 不管我怎么解释寻常的重要,如何陈述妖怪那类东西有多无趣,歌岛千草也不会停下来。 不但这样,不知不觉间,我反而被一昧向前街的她牵着团团转。 我无法阻止小千。 无力到无计可施的我。 「你觉得这是什么污溃?」 小千静静地笑了。 她的笑容有种令人毛骨陈然的冷。 那是她以前在壁橱里经常展露,享受着吓我的乐趣的表情。 我看着染在地藏王头上的黑色。 黑色——不对。 这是—— 「难道是。」我轻声喃喃道。 打了个寒颤。 小千—— 「当然是人血呀。」一副若无其事地说着。 然后不知从哪里拿出了裁缝用的针,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手指。 雪白的指尖上产生了红色血珠,血液慢慢渗了出来。 ——哎呀,小千也得要流血啊。 我楞楞地想着。 虽然是理所当然的事,我却感到很怪异。 小千面不改色地看着自己的血,接着抬头望向苔地藏王,在它的头顶涂上红色。 染在石佛头部的邪恶黑色,与鲜艳的红色混在一起,显得分外鲜明。 为什么这么做?这种行为有何意义?不过是用石头雕成佛之外型的物体,涂上鲜血能引起什么现象?我无法理解。 「没有理解的必要唷。」 小千彷佛看透我的心思般嘟嚷着。 从小一起长大的话,就可以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我们两个人一起渡过了这么多的时光。 尽管这是行动心理学上的解释,不知为何感觉很差,好像自己变成小千理解的妖怪一般。 令人费解的她,微微笑了。 不知是因为失血、或者是包围在四周的黑暗的关系,总觉得小千的脸看起来比平常更惨白,好像幽灵一样。 像幽灵——一样。 「所谓的怪谈,就是这样的东西。不需要理解,它就在那里。所以呀,小猿什么都不用想,只要接受它就好了唷!」 怪谈? 「怪谈?」 接受它? 「要接受它唷!所以啊——」 小千把沾满了血的针递给我。 普通的裁缝针,已经成了邪恶仪式的工具。 「快点把你的血给我。」 在月光的反射下,小千的脸庞显得朦胧。 她真的是小千吗?站在眼前的这个熟悉的少 女,看起来彷佛别种生物般令人害怕。 「苔地藏王啊,希望的是男同学及女同学两种类的血唷。」 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事? 「根据统计和推测。」 小千嘻嘻地笑着。 我的目光移开小千。 或许她会在我移开目光的瞬间露出本性。 或许她会变成眼睛炯炯有神、裂嘴、拢肩,背后长出红色双翼的妖怪。 这是某一天我在壁橱里突然感受到的恐惧。 在手电筒光线消失,一片漆黑的地方,说着令人栋然的怪谈的小千,彷佛变成了可怕的妖怪。 除隐约约的不安。 过无边际的恐惧。 「小猿——」 小千她, 「——我们是朋友吧。」 说出了最适合将我从恐惧中解放的话。 我因此做了错误的选择。 我从小千手中收下针,扎向手指,让血流出。 将流出的血献给了苔地藏王。 红线变成了两条。 当时的行动,让我事后简直要发疯般后悔。 我不应该被小千的话牵制住,更不应该流血的。 就算会被讥讽为胆小鬼、被痛骂是无趣的家伙,我也应该尽全力阻止她做这种愚蠢的游戏。 若只是玩笑性质的游戏也就罢了。 接下来的发展却不是开玩笑的。 因为那根本不是游戏,只是——灵异现象。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开玩笑的。 「愿望是——」 小到几乎没有震动到鼓膜的声音。 「愿望是什么?」 那声音太小了,我连从哪里传来的都不知道。 一种沙哑变调的奇妙声音。 我环视四周,目光停在武藤学姊身上。 学姊面无表情。 彷佛陶制的人偶般。 我沉默着,小千也僵住了。 学姊的修长随毛遮住了眼睛的颜色,光是如此,她的人性便荡然无存了。 低着头的她已经变成彼方的居民。 武藤学姊像在念咒般喃喃着。 「吾乃日东妖将军阿苏裸君影悲女,据与大将鲜烈尸蔷薇姬交换的悠久誓言,将依约授与奇迹给贡献血字的汝等。速速报上愿望。」 变了调,有如刮过玻璃般令人不快的声音。 这不是人类发得出的声音。 我以为学姊在开玩笑。 这是当然,怎么可能相信地藏王会附身在学姊身上说话,而且学姊极有可能做出这种程度的恶作剧。 不过这个恶作剧还真是周密啊——我感到有些惊讶。 我思付着,从哪里想出什么姬之类的名字啊,八成是漫画一类的登场人物吧!学姊低头轻声说着。 「怎么了,速速报上愿望,将可立即实现。吾阿苏裸君影悲女,虽因罪而被幽禁在此的待罪之身,本是被称为日东妖将军之灵力持有者。要成就汝等人类之无聊愿望可谓轻而易举。」 学姊一动也不动。 风声及虫鸣声都消失了。 明明是夏天,却有一阵冷风吹过我的背脊。 小千她。 「真的。」 小千的表情非常认真。 编成麻花辫、染成浅咖啡色的轻柔秀发,深蓝色制服和褐色书包,不具特色但也没有缺点的容姿,类似泡泡糖的香水昧,过白的雪白肌肤。 和平常一样好像很正经又好像不正经,很像小千的外表。 然而我却觉得她彷佛是别人。 她也变成了彼方的居民。 「真的能实现我的愿望吗?」 「这是和大将的盟约,毫无虚假。吾是为实现汝之愿望才现身。」 搞不懂她在说什么。 可是我的本能却发出了警讯。 「那么——」 小千她, 「——请让我看得见幽灵。」 用清楚的声音如此说。 歌岛千草不会停下来。 地狱苔地藏王阿苏裸君影悲女听完小千的话,深深地点了头。 3 被称为小千的歌岛千草,头脑并不特别笨,应该说我觉得她其实很聪明。 从以前就没看过她认真念书,总觉得不管是在课堂上狂睡,还是考试前跑去玩,她都能在考试时得到高分。 当然所谓的考试,是用来测量「书念了多少」,而非测量「头脑有多好」,不过这并不重要,我认为不念书就能得高分的小千,头脑一定很好吧。 拥有什么才算是「聪明」,实在是个困难的问题。 所谓的iq啊、eq啊只不过是个数值,头脑会依身体状况变得清晰或反过来变得迟顿,那是不一定的。 或许昨天、今天和明天的自己,在聪明度上就有戏剧性的变化。 先不管这些胡言乱语,就我来看也觉得小千是个有头有脑的人。 小千记得我早就忘记的琐碎回忆,也蛮擅长记数字或地名(脑筋不好的人记不住这个),连在聊天时,她的反应之快,也每每一让我感到惊讶记忆力、理解力、想象力、集中力、知识涵量等等,用来定义「聪明」的要素很多,即使综合这些要素来思考,小千还是会被分类为聪明人。 我认为那是无庸置疑的确凿事实。 …然而。 的为什么她会认真思考像幽灵啊、妖怪啊这类蠢事?坦白说实在是太可惜了,说得更白就是愚蠢。 难道不能把她那独特的集中力和头脑,用在别的事情上吗?我觉得如果是她,一定可以发现或发明出能名留青史的东西。 可是,一旦我这样说,小千就会用近乎轻视的怜悯表情看着我,说出——为什么一定要把我宝贵的人生用在那种无聊的事上——这种我完全无法理解的话。 我完全无法估量小千的价值观及人生观。 我因为孩提时的经验,而变得讨厌静静待在狭窄阴暗的地方。 原因当然出在小时候的小千,只要待在狭窄阴暗的地方,我就会想起她讲的恐怖故事。 像是来传达自己死讯的祖母的故事、或是化身为快递包里愚虫故事,一旦把舞台设定在狭小阴暗的地方,就有绝对能毁坏我意志的攻击力。 又黑又窄的地方,对我们人类而言,本来就是异世界,妖魔鬼怪在那里蠢蠢欲动,我本能地害怕那个异界。 我觉得,我并不特别胆小。 只要是人类,当然会本能地畏惧黑暗。 我觉得我只是这种本能比一般人更明显罢了。 就像——曾经被枪炮射过的人听到烟火声会受惊;小时候被狗咬过的人,连小狗都讨厌。 人类只要学到对自己有害的东西就会厌恶它。 对我而言,狭窄阴暗的地方就是那个东西。 在我身高还比小千矮小的时代,她只要一听到什么可怕的事,就会把我拉进壁橱里,然后临场感十足地,用最适合唤醒人类恐惧感的声音,阴森而令人悚然地讲起怪谈。 有时突然想起那些回忆,倒也觉得挺开心的,没有那么讨厌,不过当时真的很害怕,所以我现在才会害怕狭窄阴暗的地方。 人类的头脑构造真不可思议。 「啧……」 现在可不是针对头脑做无聊的长篇大论的时候。 现在的我有危机了。 如果用「侏罗纪公园」来说明——对,就是暴龙以毁灭性的步伐,在熟睡的队员附近漫步的场面。 只要稍微动一下,或是制造出声响,饥饿且反应灵敏的暴龙就会袭击队员。 一旦被袭击就完蛋了,不管是开枪射学或逃跑都会被吃掉。 gameover。 然后。 现在,就是现在,我正在现实中体验着那个状况。 在受科学支配的现代日本,恐龙这类古代猛兽当然早就绝种了,不过却有相当于恐龙的危险生物存在,我那可怕的父母就是。 和我的父母相比,无法辨识不动的猎物的暴龙,要可爱多了,就像蜥蜴一般。 至少暴龙不饥饿时,不会去攻击人类。 跟这一点相比,我家的恐怖父母则是一整天都会攻击我。 比恐龙还狂暴。 而且更残酷。 「」 我就像「侏罗纪公园」里在睡袋中屏息以待的队员,蜷缩在塞满破旧工具的壁橱里。 这个壁橱不是小千拉我躲进去的壁橱,构造是像棺材般纵长的形状,主要用来收纳吸尘器、扫帝之类的扫除用具。 充斥着不知是灰尘,还是霉菌的恶心臭味。 脚下散落着零碎的垃圾,踩到会刺痛。 我的周围被黑暗包围,而且狭窄到稍微动一下就会碰到墙壁。 这地方怎么想,都不像是为了让人类进入而设计的。 呼吸困难,不管怎么吸气、怎么吐气就是无法使氧气充满肺部,只有混着灰尘的肮脏毒素侵入。 可是我不能走出这个地方。 一出去的话,等着我的绝对是没有半点玩笑的死亡。 未来只会是被父亲殴,被母亲踹,如废物般生存着。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只是一眛地思考着。 恐龙般的父母,正在我躲藏的壁橱外面咆哮着。 相隔三个月没吵架的父母,突然吵了起来。 放学回家后,正在家里的阳台上大口大口吃着从附近超商买来的面包的我,因为察觉到某种不寻常的气氛,赶紧躲进壁橱里。 透过薄薄的墙壁,传来相互怒骂声、不知是什么东西的破碎声,这些不寻常的噪音,彷佛爱恶作剧的小孩在庆祝祭典般骚动。 响声从房外传来,变得愈来愈大声。 不久便响起开门的声音,墙壁、地面都在震动。 「对!基本上你做任何事都太草率了!为何、为什么、那么重要的事不先跟我商量就擅自决定!」 冰一般的母亲,难得口气粗暴地怒斥。 「擅自决定有什么不对!我干嘛什么事都得问你这家伙,混蛋!管它是商量还是别的,到头来你还不是不能决定!你这优柔寡断的女人!只要闭上嘴跟着我就好啦!」 火一般的父亲,用比平常更大的声音嘶吼怒骂着。 两人冲破空气的咆哮声,让我蜷缩着身体非常害怕。 发生了什么事?我的父母就算客套也无法称他们恩爱夫妻,吵嘴更是一见面就有。 可是今天两人却是杀气腾腾。 ——显然这不是寻常状态。 我在非常狭窄的壁橱里拼命屏息,用力闭上眼睛。 被发现的话。 万一,现在被父母发现我的话。 我这个可怜的代罪羔羊一定会被猛兽大卸八块吧。 单凭想象,就能知道实际上发生的话会有多残酷。 因为对父母而言,我除了是牺牲品外什么都不是,只要一发现,马上会为了舒解压力而攻击我。 我的身体,无关意志地颤抖。 我一边想哭,一边拼命地抱住自己。 狭窄又幽暗污浊的黑暗,不安全感包围着这样的我。 父母的声音大到变成难听的嘶吼,实在不像是人类的声音。 父亲用含糊的发音吼着。 「辞掉工作有什么不对!」 仿佛豁出去似地自暴自弃的口吻。 母亲则用不成文的话大声嚷着。 父亲像要将郁闷发泄在母亲身上,用会伤及鼓膜般的声音不断地大叫。 「那种无聊的工作哪做得下去啊!那种无聊的公司哪待得下去啊!哼!你说那公司给了我什么啊!每天,每天,每天,每天压榨我! 结果薪水却没增加!也不让我升迁!公司根本不懂!不懂我的实力!总经理、董事、常务董事、部长、课长全——都是笨蛋!不懂我的实力!不懂我的实力!因为是不能善用我的能力的笨蛋公司,所以我才辞掉了!有什么不对!」 令人不快的声音。 那个令人不快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与父亲嘶吼的声音同时响起。 听起来像是唔唔或是呜咽之类的。 传来母亲的呻吟声。 ——我心想,跟黑暗道谢吧。 什么也看不见,黑暗确实覆盖住发生在我附近的地狱。 八成是父亲一边吼叫、一边殴打着母亲。 我无法看到那个景象。 黑暗谢谢你。 咚!咚!啪!碰!可恶!可恶!可恶!父亲如野兽般的声音。 「辞掉工作——。」 母亲用幽魂般的声音嘟嚷着。 「那,你明天起打算怎么办啊?我的食物、我的衣服、我的化妆品该用谁的钱买!」 不用说,母亲只担心自己。 我的名字一定早在很早以前就被遗忘了。 胸口感到苦闷。 母亲用虚脱的声音不停地说着。 「在那之前,你说这间公寓的房贷、税金该怎么辨!保险呢?老人年金怎么办,谁要付?我可是不付喔! 没错,我怎么可能付!我只赚能够养活我自己的钱,没有钱养你这种大熊食量的臭老头!离婚,要离婚吗?」 母亲自顾地喃喃说着。 「你是这个意思吗?啊哈,哈哈哈,是这个意思吧?」 我恐怕十年没听过母亲的笑声了。 父亲无言而激动地,攻击着那样的母亲。 你笑什么。 笑什么。 笑什么。 咚,喀。 叩。 啊哈哈,哈哈。 啊哈哈。 就是。 这样。 这样太奇怪了。 这种地方,不应该是我生存的现实。 这里恐怕是地狱。 越过一扇薄薄的橱门,那里是地狱。 传来非常大的声响。 我以为是什么东西爆炸了。 「哪能让你离婚!」 父亲宛如崩溃似地吼着。 应该说,他确实是崩溃了。 维修店。 快点叫维修店来。 请来修理我的父母。 请来修理我的日常生活。 「遐想逃!想逃是吧!连你也想放弃我是吧!哪能让你这么做!你是我的东西!」 父亲更激烈的攻击,让母亲失去理性地哀求。 住,住手,会死,死,好痛,会死。 略。 啪。 锵。 我拼命地捣住耳朵。 然而不管我再怎么用力,像要压碎耳朵般用力捣住,地狱还是侵入到我这里来了。 脸颊流下了温热的液体。 缺少盐份的泪水,一点都不咸。 爸爸。 住手吧。 真的。 为什么会变这样。 我家是从何时开始崩溃了?我压住声音哭着。 牙齿无法咬合似地发出格格的声响。 我赶紧用手摀住嘴巴,像生病似痉挛地哭着。 「哪能让你离婚!」 父亲他, 「哪能让你一个人逃走!」 完全崩溃了。 「耍让你逃的话,还不如这样做!怎样啊!怎样啊!怎样啊!」 传来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那声音,和母亲的尖叫声同时停止。 我拼命地捣着耳朵。 小千现在在做什么呢。 一个礼拜左右没去学校。 仍彷佛被小朋友胡乱上色般,分外鲜艳的绿色树木。 我独自一人走在两旁并排着这些树木的散步道上。 我就读的县立香奈菱高中差不多位于城镇的正中央,以高中为中心,北过是商业区、南边是农业区、东边是工厂区、西边是住宅区。 当初设计时,应该不是特意区分成这样,不过就像攻城游戏般,城镇被漂亮地分隔开来。 所以不管从高中四面的哪一个门出去,眼前绵延的景象将有很大的变化。 我朝着与平常不同的南边——农业区的门走去。 整齐的散步步道渐渐变成落伍的田间小径。 现在是早上。 虽然是不算特别晚,也不算早的安全时间,通往南门狭小的田间小馆,却几乎渺无人烟。 这是当然,又不是鬼的学校,不会有学生从放眼望去只有山脉及田地的南风过来。 偶尔会看到农家的小孩,或是其他人影,不过南斗还是和其他门不同,不太被使用。 现在也是,除了两个散发着可疑气息的女孩外,没有人走在路上。 因为难得看到人,我稍微观察了她们。 两人的外表都朴素得缺少华丽感,很开心似地说着话的那个女孩长得非常可爱。 整齐的发型及干净的制服,收敛了那个女孩有点坏的气质,是个在高中生中很罕见,连内在也成熟的严肃女孩。 而她对着说话的另一个女孩,却完全没理会她,不管那个成熟女孩很开心似地说些什么,她非但不附和,连反应也没有地一昧看著书。 而那个成熟女孩,也不特别介意的样子,好像在说那是理所当然的似地,只是一脸幸褔地持续说着。 从我的位置,只看得到说话的女孩,不过可以知道听的人也是女生。 将长发扎成一束的她穿着裙子。 若隐若现的那个女孩不知为何,埋首在书本里。 朋友在跟你说话,别看书不就好了?我一边超越那两个人,一边试想着这种不合我的性子的事。 为什么我会在意她们呢?平常,明明不太在意小千以外的人说。 怎么说呢,总觉得那两个人跟我和小千很相似。 神采奕奕地对我说话的小千,冷淡地响应的我。 阴和阳。 苦痛在我的心中搅着。 我已经无法像她们一样,在早晨和小千并屑走路了。 没想到失去原以为没什么的东西,竟是如此痛苦。 伴随着灰暗的思考垂下头。 一个沉静的声音在我耳中响起。 「久野悠斗。」 我一瞬间反应不过来。 脑袋停滞了一会儿。 「久野,等一下。」 响起有着奇妙深沉的波长,独具特色的声音。 我这才终于注意到有人在呼喊我的名字。 因为一个礼拜没去学校,没有人叫我的名字,所以不知不觉忘了自己的名字。 我好像真的像小千所说的,很健忘。 我朝声音的方向回头。 刚才的那两个人正看着我。 看来出聋的是看书的那个女孩。 我停下脚步,从正面看她,这才注意到那是熟悉的脸蛋。 隔了一星期,我初次说话。 「林田。」 她是班上的女同学。 不显眼、乖巧,好像一不小心就会被忘记般不具存在感。 她姓林田,我忘了她的名。 我们并不特别亲近,这恐怕是第一次和她说话。 因为她总是板着脸看书,感觉很难亲近。 不过,竟然连上下课途中也在看书,实在是个怪家伙。 「你……」 林田在我面前停下来,用不带感情的眼神看着我。 沉默暂时支配着世界。 令人不快、有如和猛兽幽禁在同一个笼子里,充满紧张的气氛。 「谁?」 先打破这个静寂的是,在林田旁边的女孩。 她一脸警戒地瞪着我。 「干嘛,你是谁?」 一开口就这么没礼貌。 我惊讶地哑口无言。 「他是久野悠斗,我的同班同学。」 林田用嘶哑的声音轻声说。 然后看也不看那女孩一眼便告诉她 「不好意思,你先别说话。 我有事跟他说。 ——语气很强硬。 「可是旅人——」 女孩表情一转,露出不知所措的神色。 旅人?我感到困惑。 好奇怪的小名。 不对,没有小名是不奇怪的。 「没事的,很快就讲完了。」 林田没有移动视线地说着。 旁边的女孩是成熟,林田则像是超脱尘世。 该说是异于常人吗?总觉得她和小千很像。 如新月般深邃的大眼睛。 啊啊,我心想。 林田也对这个世界没兴趣。 她露出非常无趣似的表情,非常非常,无聊似的表情。 就像说出想看到幽灵时的小千一样。 林田她——脱离了现实。 所以她的声音才会那么空洞。 「久野,可以说一下话吗?」 「可以。」 我毫不犹豫地答应。 「边走过说吧,不然上课会迟到。」 「好。」 对于我的要求,林田点了头。 无碍的应答,极普通的日常对话。 于是我们开始走着。 令我在意的是,走在林田旁边那个成熟女孩正用锐利的眼神瞪着我,她那不知该说是杀气还是妒意,有着莫名破坏力的视线不断射向我。 害我觉得好像做了什么错事般,挺可怕的。 我尽量不去看给人压迫感的她,配合步伐缓慢的林回慢慢走着。 在不常走的林间小径旁,乌鸦正嘎嘎嘎地叫着。 直到看到学校之前,林田都没有开口。 不久。 「我认为歌岛千草非常危险。」 她用平静的声音说。 我不懂她的意思。 可是。 「小千?你说她危险——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回事?」 她的话让我无法充耳不闻。 小千,危险?什么意思。 林田在说什么啊。 林回对着惊慌失措的我说: 「那个人和我一样,无法从这个世界找到半点价值,是可怜的人。憧憬美梦、沉溺在幻想中,是个注定成为虚无之祭品的人。」 我还是不懂她的意思。 「幻想会吞噬人。」 林田静静的说。 然后她轻轻地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口。 「我也有一半以上被吞噬了。在逃避现实,幽游于书本的世界里时,我被名为幻想的蜘蛛网缠住了。 接下来只能等着被名为幻想的妖怪吃光,那是非常恐怖,却又有点——」 林回她, 「魅力。」 微笑着。 我本能地对这样的她感到害怕。 一股想大叫的冲动涌上喉咙。 「不过。」 林田的表情稍微恢复了人的模样。 我的恐惧也瞬间消失了。 「我有她。」 林田看着走在她旁边的女孩。 「因为有她,我无法对世界感到绝望。 虽然是悲惨的饵食,我还停留在这个世界——而歌岛千草一定也是因为你,才留在这个世界。 你是歌岛千草在这个世界的最后牵绊。」 我不懂她的意思。 可是,心中莫名地鼓动着。 我凝视着走在旁边的林田。 林田也看向这里。 不是新月、也不是太阳,是点燃认真神色的眼睛。 「你应该要有这个自觉。」 我们穿过了校门。 可以看到稀稀落落从别的门进入学校的学生。 接着林田彷佛在说「话已至此」般,突然移开了视线。 走在旁边的可怕女孩,不知为何,在进校门的那一刻便向林田告别,快步走向楼梯口消失了身影。 为何不一起走到最后?楼梯口明明没有分班级或年级。 我试着问站在原地不动的林田。 「为什么不一起走?那个人是不同年级吗?」 「对,她二年级。应该说——怎么说呢,我没告诉她我的班级或学年。一起走的话,再怎么样都会曝光吧,我不想要那样。」 「为什么?」 林田面露痛苦地回答我的坦率疑问。 「我呀,希望成为幻想。至少在她面前时,只要隐瞒学年、班级、本名、住址、兴趣、人际关系、家族成员等等,我就能变成幻想,能变成不知真面目的谜样的家伙。 只是装酷啦,真正的我就像你所认识的,是个随处可见的社会不适者,是孤独而悲惨的笨蛋,没有半点帅气的地方。 可是我想在她面前装酷,想要虚荣地扮演厉害的家伙,虽然只是丑陋的自利行为——我希望在她的身边时能成为幻想。」 「那样做有什么意义——」 谎言早晚会被识破。 漂亮的面真会被剥下。 真正的模样一定会曝光。 面对无法改变表情的我,林田也无法改变她的表情。 「你当然无法了解。歌岛千草在身边是理所当然,这样的你是无法了解我的心情的。 她,是一路独自走来的我,好不容易找到的重要的人。为了保护这份关系,我会戴面具也会说谎,心甘情愿变成怪物。 只要她叫我『旅人』,我就会全心全意地变成『旅人』。我已经决定要当当看了。我发过誓了。」 「我从一开始。」 我说出了实话。 「就无法理解你说的话。」 「一定的吧,你和我是不同世界的居民啊。」 她微笑着,蹲了一圈走向楼梯口。 不过又马上停下来,头也不田地对我说。 「我呀,为了待在她身边,什么事都敢做。因为,我知道我会在离开她的同时被幻想吞噬。 一旦失去防护,脆弱的我就会瓦解。一旦失去支点,脆弱的我就会瓦解。一旦失去了她,脆弱的我就会瓦解。」 林田越过肩膀看着我。 露出怜惜的表情。 「歌岛千草也一样。」 怎么回事,我不由得心跳加速。 令人不快的心跳声。 「你看,你只请假一个礼拜——。」 跟随着林田的视线,我终于了解了。 林田不是在看我。 她在看我的 「背后。」 「歌岛就崩溃成那样了。」 我惊愕地回头。 「小猿」 那里。 啊啊——那是什么。 歌岛千草双手指着脸,顶着没有用梳子梳过的乱发站在那里, 从遮住脸蛋的指缝间露出充血的眼睛窥视着。 她用嘶哑的声音喃喃自语。 「这是什么。那是什么。好多——呜哇,我不想看、不想看、不想看。 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小猿,小猿,呜哇,这是什么,那是什么。要撞到了——不能撞到。我不想看、不想看、不想看。」 「小千!」 我慌张地跑到她身边。 拼命摇动她的肩膀,她才一脸放心似地,稍微恢复了正常。 林田像幽灵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小猿。」 小千露出稍稍安心了的表情。 「小猿」 我不知该说什么。 不过,为了保护小千不受到上学中的学生们的异样眼光,我想办法撑住她的肩膀,把摇摇晃晃的她扶到楼梯口。 我让小千坐在鞋柜附近的长椅上。 虽然不是特别憔悴,小千却像病人一般。 依然用手摀着脸的她,说出了难以置信的话。 「我看到幽灵了。」 我怎么想都不觉得小千能正常上课,便去告诉班导师,我无故缺课一周的理由(随便捏造),以及小千好像身体不舒服希望能让她早退的事。 顺便提出,小千实在不能一个人回去,我住她家隔壁(至少户籍上是),希望陪她回去。 没有干劲的中年老师未多加考虑,便同意了,不过他劝我,请了一星期假应该不容易跟上课业,所以在家也要好好念书。 我姑且老实地答应,离开了满是烟臭味,让人非常不舒服的办公室。 一个人咚咚地走在挂着亚麻油毡版画的白色长廊。 大概是还没开始上课,好几个学生倚着走廊墙壁谈笑。 或许是教室里没有容身之地,也有孤独一人在角落操作手机的家伙。 我觉得手机这东西,是会助长孤癖的麻烦东西。 那种优秀的文明利器似乎会为擅长社交的人带来朋友,却会为不懂得社交的人带来更孤独的感觉。 从窗户射入的晨光简直要让人郁闷般地炽烈,我眯起了眼睛。 窗外是看似迷蒙的酒嘉山,如金刚力士般高耸。 固态般的云朵缓缓地飘着,好像会掉下来似的,看起来就像一幅画,反而缺乏现实感。 就这样,我为了保持平常心,放弃做无谓的思考。 「久野。」 声音。从背后响起像责备、批评般的锐利声音。 一回头,武藤学姊站在那里。 第一次看到学姊穿制服的模样,感觉挺新奇的。 经过适度打扮的这身装扮,混在其他女学生中虽然相形显得没什么特色,却依然有着独特的存在感,有数秒的时间,我不禁看得入迷。 「白学姊。」 「叫武藤学姊!以学弟身份直呼名讳是不被原谅的喔。」 武藤学姊依然一副悠然的表情,半开玩笑地说。 仔细一看,这一带好像是二年级的教室。 武藤学姊是二年级生,由于我们田径社没有三年级生,所以才由她当社长。 即使暑假老早就结束了,因为社团里原本就没有即将毕业的三年级生,所以学姊还是社长。 人数少的社团经常会遇到这种奇怪的情况。 现在想想,我在田径社里,得到的新朋友只有武藤学姊。 其他人比较像是体育系,尽是一群有如军队般重视纪律,无法想象是小孩子的家伙——该说是没有个人特色吗?我没和他们深入聊过所以没印象。 如果对他们说话不够客气,就会不高兴呢。 想受人尊敬,真希望他们先变成有威严的人。 执着于儒教思想,只有年纪增长,内在却空无一物,思想幼稚的家伙们,少来要求别人尊散! 啊,糟糕。 我太情绪化了。 冷静。 恢复到一向冷静的自己。 我不需要情感。 情感是炸弹。 只是会伤害人类、以及自己的武器。 舍弃情感吧!恢复到一向冷静的自己。 「学姊,有什么事吗?」 我努力装出面无表情的样子,看着环抱双臂站着的武藤学姊。 白,你在干嘛啊,那孩子是谁?教室里传来某人的呼喊声,大概是学姊的朋友吧。 学姊用我没看过的女高中生般的态度来响应那个声音,是社团的学弟,名字叫小猿——还真是个擅长灵活运用多重人格的人啊。 和光是驾取单一人格就束手无策的我大不相同。 学姊转过身来抬头看我。 「你问我有什么事,嗯——你啊,没有事要跟我说吗?」 什么意思?我感到困惑。 我没什么事要说啊。 「学姊,你家里有叫黑或是红之类的兄弟吗?」 「我是五连者(注1)吗?真是的,在这种怪事上装笨的家伙。」 学姊手指按着太阳穴,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社团的事啦,社团。你无故缺席了一礼拜不是吗?如你所知,我们田径社是体育系的社团,无故缺席可是重罪。」 啊啊,原来如此。 我压根忘了田径社有这项规定。 不过我认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从我所想的优先级来算,「田径社」排在相当下面。 「虽然,我觉得又不是一流企业,不需要用那么严格的规定约束社员,不过又如同你所知的,除了我之外的高年级生 ——也就是其他三年级的人,因为他们误把田径社当成军队,只要有人稍微扰乱了纪律,便会毫不留情地加以整饬。」 在田径社里,持反体育系思维的前辈,只有武藤学姊。 剩下的主要社员都是食古不化、只想逞威风的学长姊。 「你——」 学姊表情认真地说。 「被盯上了唷,因为他们总是想用正义打倒弱者。像你啊,就是绝佳的标的,会沦为祭品吧。」 「真无聊。」 因为太愚蠢了,我禁不住长篇大论了起来。 「说什么整饬啊、正义啊、纪律啊、祭品啊,太夸张了吧,武藤学姊。 不过是个田径社,不过是社团活动罢了,高中生的军队游戏有什么好怕的?那种思想平和的家伙们怎么毁得了我?」 武藤学姊哑口无言。 大概是无法了解吧。 当然啦,学姊和我在人生经历上有着压倒性的差异。 不对,与其说是人生经历,不如说成悲惨的经历来得恰当吧。 我知道真正的恶意,我知道真正的攻击,我知道真实的绝望,和这些比起来,田径社那些天真的人打算对付我的攻击啦、不幸啦——没错,就像是玩具bb弹手枪。 曾被真枪实弹贯穿的我,不会对那种东西感到疼痛的。 「我因为非流行季节的禽流感,一个礼拜没来上课。」 对老师则说是发病晚的水痘。 当然都是假的。 「如果那些学长姊们还是不满意,要我退社什么的,都可以。反正那些人只有在名为田径社的笼子里才强悍。」 「说的也是……」 不知为何学姊她——悲伤似地笑了。 「你说的没错,我们并没有那么强。」 学姊改变了方向,走向自己的教室。 当、当,上课钟响了。 学姊在最后说道。 「不过你很坚 强呢。」 我站着不动,看着学姊的背影回答。 「才不,我只是对疼痛反应迟钝罢了。」 说毕,学姊转身抬头看我,依然悲伤似地微笑着,然后消失了身影。 我这才意识到教室的骚动声。 这里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是的,从以前开始,我的容身之处,就只有在小千的身边。 歌岛千草——总是笑嘻嘻,最喜欢幽灵及妖怪,将染成浅咖啡色的头发扎成一束垂下,姿容虽然不具特色,倒也没有缺点。 最近在烦脑停止生长的身高。 明明说不喜欢,却还是每天擦泡泡糖昧的香水。 我们从小就一直在一起,彼此是此任何人都重要的朋友。 老实说,我可以为了她毁灭世界,放上天秤的那一瞬间,小千就已经比地球重了。 重要的——重要到光用重要这个字不足以形容,名为歌岛千草的女孩。 小千。 「小千。」 我一喊,坐在楼梯口旁长椅上的小千,颤了一下抬起头。 不知是不是哭过了,眼睛红红的。 彷佛刚睡醒般,披头散发着。 「小猿。」 她坐在阴暗的长椅上,小声地喊了一句。 一脸安心的样子。 我看着她,松了一口气。 像我这种无药可救、一无是处的人也能让别人安心。 一想到此,我那疲惫不堪的精神,注入一道暖流。 我在楼梯口换好鞋,拿着书包,走到小千前面。 小千一脸不安。 「真的、真的是小猿吗?」 「———」 怎么回事。 虽然不懂她的意思,总觉得,感觉很差。 「不是伪装成小猿的幽灵?真的是小猿?」 「」 我没有响应小千急迫的声音,而是抓住她伸长的瘫软的手。 失去体温的手。 小千露出了笑容。 「摸得到。小猿,是小猿」 接着小千哭了一会儿。像个迷路的幼童般,抽抽噎噎地哭了,不停地流泪。 笨拙的我,说不出安慰她的话。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喔小猿。没想到会是这么、这么可怕的东西。幽灵、幽灵、好多幽灵——。」 「你真的——」 我凭着不祥到极点的预感,如此问道。 「看得见幽灵?」 「应该。」 小千用含泪欲泣的声音语无伦次说着。 「我觉得这个大概是幽灵。我觉得这个、还有那个是幽灵。 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怎么那么多,为什么有那么多?为什么明明有那么多幽灵,却没人注意到?」 「小千。」 「小猿——」 好可怕喔,小千用我没听过的胆怯声音喃喃说着。 贤在是——虽然很难相信——虽然不想相信——小千。 歌岛千草。 正看着幽灵。 我回想着第二操场附近的那座农园。 沾了血的苔地藏王,附身在武藤学姊身上的阿苏裸君影悲女,我原以为那只是闹着玩的。 就连现在,我还是觉得怎么可能有什么幽灵。 因为我看不到,因为我感受不到,因为世界上的科学家什么的,都断定幽灵的存在不过是错觉。 所以。 所以又如何。 那种事能安什么心。 就算科学否定,人类否定。 一定有幽灵。 小千正看着那个。 看着幽灵。 而且,小千很害怕。 一定是想法太过天真吧,一定是她太傻了吧。 轻视幽灵,甚至把它贬为娱乐,然而幽灵却对她露出狱牙。 地狱不是什么精彩节目。 幽灵不是什么休闲娱乐。 那是超乎人类理解范围的,骇人的东西。 小千,正看着那个。 「小千——」 我怎么这么无力。 为什么救不了她?面对打心底感到害怕,求助于我的重要朋友,难道不能为她做什么吗? 「回家吧。」 无力而悲惨的我所能做的,只有扶着步伐踉跄的小千,说出不具影响、既无害也无益,既连不到安慰也无法终结它的话语。 我们走投无路了。 谁也无法阻止毁灭。 送小千回到公寓,和害怕的她一边喝茶,一边说话时,去买东西的小千妈妈出现了。 伯母看到我后,露出了难以形容的微妙表情,不过当她认自我是以前常和小千玩的久野悠斗后,就变得莫名地亲切,对我报以微笑。 这里是小千的房间,也就是儿童房。 我单纯地对拥有自己的房间一事感到羡慕。 只不过见童房并不大,放了床、书架、电风扇,甚至电视及计算机后,几乎看不到地面。 就女孩子的房间来看,小千的房间有些朴素,没有任何装溃,总觉得有点杀风景。 电器配线之类的更是乱成一团。 小千坐在印有热带风图案的床单上,只是一直凝视着自己准备的红茶,连一口也没喝。 她的脸色很苍白,就像害怕死亡的病人一般。 她连座垫都没帮我准备,所以我直接坐在地上。 虽然觉得该走了,却因为被小千阻止而无法回去。 我们从刚刚就没有再交谈,只是一直喝着红茶。 我不经意地看着没有整理的书架。 虽然也有学校的教科书或是参考书,还是以妖怪或是怪谈的书占大多数。 不过现在这样,小千应该已经无法快乐地看那些书了吧。 幻想就是因为是虚构才有意思,幻想一旦变成事实就只剩下恐怖。 我什么也无法思考。 无法理解让小千害怕的东西的真面目,当然,也想不出除去那种恐惧的方法。 现在只是为自己的无力感所苦。 「小猿啊。」 小千冒出这么一句。 那是非常微弱的声音。 「你一整个礼拜怎么了?」 「」 「为什么没去学校?」 「我感染了小儿麻痹病毒。」 「我还以为你被杀了呢。」小千如此说。 声音有如从幽暗的洞窟深处发出般空洞。 我回过头看小千,小千也楞楞地看着我。 「你以为我没有注意到?」 那是,什么意思呢。 小千真的,总是总是,说些让人搞不懂的事。 我倒抽了一口气。 小千紧抓着床单。 「小猿,你真笨耶!我们家在小猿家隔壁唷,东西发出的声音、或是吼叫声都听得很清楚。 像是——『死吧、死吧—小猿的爸爸的声音、可真碍眼、真碍眼。』小猿的妈妈的声音、殴打声、敲击声、小猿的尖叫声——我一直都听得到。小猿你——」 她用坚定的口吻说。 「被父母虐待吧。」 我不再说什么了。 否定、或肯定都没有意义。 我明明不想让小千,唯独不想让小千知道的,所以才拼命说谎、逞强、努力不被发现的说。 我。 原来被听到了。 顿时丧失气力。 「我爸 妈说那是别人家的问题,要我装作不知道,我也接受了那种说法。小猿,对不起,我——我没打算去救你。 心里虽然觉得一定要救,一定要救,却没有真的采取行动,只是装作没发现。对不起,我太差劲了不由得讨厌起自己我—为什么是这么卑鄙的人呢!」 小千并非对我说,只是一昧臭骂着自己。 我心不在焉地想着。 给我便当、生日时送我衣服、偶尔会露出担心的表情,都是因为这样吗?小千知道我家的情况。 针对这点,我虽然不觉得被她背叛了什么的,只是秘密泄漏出去的事实,让我感到非常难堪。 虚张的声势轻易崩垮了。 心力交瘁的我们,在社会的底层彷徨着。 只是一昧地迷失方向。 我用平稳的口气说。 「我妈死了。」 「伯母——」 就连小千也变了脸色。 很意外吗?我像往常一样,毫不在乎地说出,养育我十六年的母亲的死。 「应该说她是被杀的,被我爸杀的。我妈的尸体还放在家里客厅地上。我爸可能疯了吧,吗了酒一直对着尸体发牢骚。 我趁他睡觉时离开家,现在露宿在酒嘉山附近的桥下,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所以才一个礼拜没去学校。 我没有连络警察,不过如果一起住的话一定会被我爸杀吧,所以我才离开家里。我和小千已经不是邻居了。」 因此住在山里的我,早上才会从南边的农业区去上课。 小千没有说话,只是怅然若失的样子。 我果真算是不幸吗?迟钝的我不太了解。 不过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令人意外地,我都能用我的方法存活下来。 生存这件事并没有幸或不幸,这是我升上高中后学到的。 只要能活下去就够了。 小千一脸疲惫地微笑着。 「小猿你不痛苦吗?」 「你觉得我不痛苦?」 听到我的话,小千缓缓地摇头。 「我知道。小猿只是因为痛苦也不能说而已。」 注1/五连者漫画『秘密战队五连者。」,故事中有粉红、黄、绿、蓝、红五色的战士。 4 被称为小千的歌岛千草,开始崩溃了。 害怕不过是一时之间,我非常清楚,小千是个非常坚强的女孩。 不会为一般小事沮丧,眼泪一点也不适合她,她拥有能顺利突破任何困难,或是苛刻命运的能量。 如果眼前有地狱,小千就会开始造桥吧。 就算落入陷阱,小千一定会爬起来吧。 歌岛千草就是那样的女孩,比我坚强多了,对任何事都能马上适应,在任何世界都能怡然自得。 那些事我都知道。 我以为应该是那样的。 然后,是的,那些,只是以为罢了。 小千很快便不再害怕真正的幽灵了。 恶心、恐怖、不想看之类的抱怨,只有在刚开始时,当小千领悟到不管怎么祈祷、向什么祈求都无法不看到幽灵后,她很干脆地停止了流泪。 比起向神明祈求,小千总是用自己的力量粉碎试炼。 以前是如此,今后也是如此吧。 小千是非常坚强的人。 和只有迟钝的我不一样。 然而如此接受了幽灵的小千,却确实地开始脱离我们生存的这个世界。 仔细想想,就会知道那是必然的,在日常生活中看得见幽灵,不停喃喃自语着幽灵正做着什么事、说着哪些话——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过正常生活。 即使变成这样,小千还是会来学校,只不过她被班上同学当成怪人,连老师也怀疑她有精神病。 小千不是崩溃了,而是被世界认为她崩溃了。 所以,小千变得更讨厌世界。 变得憧憬幽灵的世界。 开始说出自己也想变成幽灵。 可是啊,小千,那样。 那样,和死亡有什么不同?我一想到此,就觉得非常恐怖。 来说个滑稽的故事吧。 从前从前在某个地方,有位非常优秀的男人,以及一位非常优秀的女人。 至少男人认为自己很优秀,女人也对自身的优秀毫无怀疑。 所谓优秀,是指比别人出色,比别人卓越。 人类的优劣本来就无法用数值表示,是暧昧不明的东西,只在狭隘的特定领域中被测量,是含糊不清的东西,然而男人和女人都深信自己是至高无上的存在,糟糕的是他们也都还算成功。 男人孩童时期的绰号是「天才」,女人孩童时期的绰号是「神童」。 天才和神童受到大家的赞赏,被奉承说很优秀很优秀,他们自己也这么认为,自大地以为自己就是人类能到达的最终境界。 其实天才和神童明明到处都有,他们根本不是特别的存在。 不久后,彷佛命中注定,男人渐渐受到女人吸引。 两人都认为既然要成为优秀的自己之伴侣,最理想的对象当然也要是优秀份子。 优秀是选夫以及选妻的条件,而男人和女人都完全符合了那个条件。 至少意见一致的当事人如此深信。 于是两人结婚了。 受到周遭亲友的祝福。 每个人都说他们是很相配的夫妻。 男人和女人也觉得很幸福。 那是最幸福的时候。 优秀的两人顺利地过着优秀的人生。 顺利地过着理想的人生。 然而毁灭却理所当然似地来临。 首先,应该很优秀的女人的公司,受到经济不景气的影响倒闭了。 那当然不是女人造成的,全都是无能的上司以及不景气的错。 女人即使结婚、怀孕也无法放弃工作,一次又一次转换工作,打算以自己优秀的长才帮助社会。 然而她工作过的公司却全都倒闭了。 主张个人主义(注1),平庸的她自以为优秀,因而破坏了公司内部和谐,确实使公司经营恶化,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害公司倒闭了。 她被称做「死神」,不再有人雇用她。 她变得粗暴、疯狂,怪世界、怪命运、怪社会、怪丈夫。 即使如此,她还是自认为很优秀。 再怎么被逼到绝境,她唯独不会怪自己。 不久,她沉迷于宗教。 你知道自认优秀的上班族,最容易被宗教洗脑吗?从小一昧读书,受到好学校、好公司、高学历、人生的常胜军这些话所迷惑,年轻时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思想空洞的人,经常渴求着能满足自己的东西。 经常渴求着会哄骗自己的东西。 宗教便是利用优秀份子的这种心态入侵。 你失败是因为附在你身上的恶灵所致——虽然不会用如此直接的表现方法,却会把涵意相去不远的话巧妙包装成员诚的话语,女人已经被宗教渗入。 女人感到非常佩服,她心想是吗,这样啊,原来如此。 她认同了。 于是女人不惜献出积蓄的家财,搜购了神壶或是护身符一类的物品。 那副模样怎么看都不正常,做丈夫的当然马上注意到妻子的异状。 丈夫愤慨地向宗教的总部抗议,大吵大闹地抱怨着——不要教唆我妻子作那种无聊的事,把骗的钱还来! 不过他也很快地被宗教家天花乱坠的口才笼络了。 自认优秀的人非常容易被骗,因为他们无来由地确信只有自己不可能会上当。 等他们发现时为时已晚,夫妻俩早已完全被榨干了。 那时,夫妻俩生了一个儿子。 当时就说小学高年级的儿子是夫妻俩唯一的宝贝,他们近乎溺爱地疼爱他,真的是非常地疼爱。 受到社会破坏、宗教剥削而成了空壳的两人,因为儿子的存在才能保持着平常心。 过没多久,夫妻俩体认到再这样持续热衷宗教,将无法支付儿子的学费,于是断然舍弃宗教,再次开始认真工作。 可是此时的两人,再也不被社会视为优秀份子,不管做什么、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得到认同。 「多么残酷的待遇啊!为什么不认向我!」 听惯奉承的两人不讲理地大发雷霆。 压力不断累积,终至将压力发泄到彼此身上。 夫妻吵架彷佛家常便饭般持续。 即使儿子哭泣、即使深深伤害彼此,两人还是没有停止吵架。 为了消除在公司积压到极限的郁闷,他们只能互相攻击。 一直、一直只是埋首苦读的两人,除了攻击,不知道消除压力的方法。 那模样非常可怜,同时也非常滑稽。 两人的关系急遍地冷淡。 不应该是这样的,两人互相思索彼此的关系。 优秀的自己应该能构筑更幸福的家庭才是,为什么非得持续这种残破不堪的婚姻生活。 开始觉得一切都很可厌,一切都很可恨。 两人再次陷入宗教中。 谁能责备得了他们呢,他们是时代的被害者。 那是被强制要求只能优秀!要拥有高学历!而一昧读著书的儿童们的末路——谁能取笑他们愚蠢呢。 他们只是迷信的普通人而已。 那时的他们已经无法判断什么是正确、什么是错误了,而为他们洗脑的宗教,碰巧又是个鼓励冒溃的宗教。 也就是以藉由站污圣洁之物得到快感为宗旨的宗教。 破坏佛像、痛骂神明、击溃弱者、大力诅咒强者、偷吧、奸淫吧、杀吧、堕落吧司是个彻底实行这些教义的宗教。 就某种意义来看的确是如此。 破坏漂亮 的东西、毁坏重要的东西,同时也是愉快又幸福的事。 破坏神像或佛像能让人有种紧张的快感。 于是两人渐渐崩溃了。 于是两人渐渐堕落了。 于是两人渐渐发狂了。 于是两人获致了最坏的念头。 两人开始虐待自己的儿子。 最后,终末的疯狂气息贯穿了整个家族。 对夫妻俩而言,伤害儿子是幸福,是快感。 两人获得了满足,原本空虚的身心充满着幸福感。 那是两人在人生中的初次体验。 两人感谢宗教,并且愈陷愈深。 对儿子的攻击与日俱增,愈发猛烈。 不过。 当然啦,无论心情多么舒畅,夫妻俩依然不为社会所认同,妻子依然不断造成公司倒闭,终至找不到固定工作,而只能打零工。 丈夫虽然不致于害公司倒闭,却绝对没有升迁的机会,甚至一下子就被后起的年轻人超越。 于是两人变得更加凶暴。 把气出在儿子身上。 被当成出气筒的儿子,渐渐害怕父母。 他躲避父母,小心翼翼地不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这让父母很困扰,他们不能再拿儿子消气,欲求不满使他们变得更焦躁。 这个家就这样走向毁灭。 崩溃是必然的结局。 终于丈夫冲动地辞掉工作、杀害妻子、关在房间里发疯了。 儿子感觉到自身的危险,逃往山里。 家庭变得支离破碎。 不可喜、不可喜。 多么滑稽的故事,这若是别人的家事不知有多好笑。 然而,这才不是别人的家事。 也不是故事。 是现在进行式的现实。 我在漆黑的桥下,难得想起了家里的事。 现在正在上课。 大概是露宿野外的关系,身体关节咯咯作痛,我一边痛得皱眉,一过努力解读黑板上难读的文字,并且抄在笔记上。 这堂课是日本史,中年老师在讲台上热切地说着织田信长(注2)私底下的一面。 他虽然被认为是冷酷无情的暴君,实际上却有温柔的一面,会定期差信给外嫁的表妹——嗯,该怎么说呢。 这种无关紧要的杂学,对将来出社会有帮助吗?我不禁感到疑惑。 虽然多少能理解高中不是义务教育,所以才会老是教些对生活没有直接帮助的学间,我还是觉得很无趣。 强迫学生读这种毫无意义的东西,以此为基础进入大学、就业,然后又如何呢?不晓得怎么说才贴切,我总觉得这样很奇怪,总觉得不太对。 曾几何时,就业变成像得分游戏一样了。 机械性地用学历或考试这类东西评断人类,这种社会当然会消磨掉我们这些年轻世代的梦想。 不管再怎么为梦想而活,最终决定人生的还是学历。 我转着笔记本上的自动铅笔。 顿时失去了干劲,于是试着眺望窗外朦胧的早晨景致。 活力十足的夏之女神刚交棒给友爱之情满溢的秋之女神的初秋,不知是哪一班的男同学正在校园里打垒球,精力充沛地发出哇啊、喔喔的嘻嚷叫声。 即使身体长大了,还是像天真无邪的小孩子。 义务教育只是一种形式,我们大多数的人都会上高中上大学。 我们必须维持小孩子的模样,渡过还无可奈何的时间,心态上当然无法变成大人。 彼得潘症(注3)。 我们这群彼得潘,从名为社会的现实逃避,一直待在被称为学校的乐园里玩耍。 还不想从梦中醒来。 还想继续当个小孩子。 这个乐园里虽然没有小仙女、温迪,也没有虎克船长,却比现实来得轻松,所以我们不放弃当彼得潘。 窗外,微风吹拂着树木枝条,枯叶翩翩落下,在颜色像沙漠的校园深处,依稀可见酒嘉山。 世界今天依然如此平凡,不管我如何毁坏、小千如何崩溃都没有任何改变。 地球今日也圆圆地转着。 我坐在换了座位的教室里,抬头望着前方。 视野中渐渐混入了黑色,一如往常的麻花辫发束。 歌岛千草没有听老师说话,也没有抄写黑板的字,不过倒也不是在睡觉,只是瞪大眼睛四处张望,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 她时而像是受到惊吓似地抽动一下身体,嘴里喃喃咕咕着 「黑衣服的大哥,蓝衣服的女孩。」等语焉不详的话。 她好像对上课内容完全没兴趣,人虽然坐在位置上,视线却到处游离,很开心似地笑着。 刚开始一、两次老师还会警告小千,因为根本没有用,不久便放弃了。 近来只要稍微警告或体罚学生,立刻会发展成大问题,所以老师不能再责骂学生。 我觉得这也是现代教育中的一种扭曲。 报纸上常用「腐败」一字形容学校,我很认同。 小千有时不光是看,还会伸手做出摸什么东西似的动作。 大概是想触碰幽灵吧。 她的手偶尔会打到坐在旁边的同学的脸,被她碰到的同学便会大惊小怪地尖声嚷嚷,直呼「会烂掉——会烂掉——」。 我看到那种家伙就会很想扁人。 原来感情枯竭的我也会生气。 ——不准嘲笑小千。 你们哪知道小千的遭遇。 我紧紧地、紧紧地抓着制服袖子,强忍住心中涌起的愤怒。 不过如果有谁再把小千当怪人的话,我可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喔。 我对学校已经没有什么留恋了,就算因此把两、三一个人打个半死而被学校退学也无所谓。 「你就算揍他们。」沉静的声音响起。 「也救不了歌岛。」 那是曾经听过,有着奇妙波长的声音。 这是谁的声音啊。 「当然也救不了你自己。只会让拳头白白疼痛罢了。」 我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头看向我的正侧方,那个几乎忘了她的存在的女孩坐在那里。长长的黑发扎成一束,今天戴着眼镜。 只是轻声说话,并未看向我这里的她,名字叫做林田游子。 和小千很相似的女孩。 「林田。」 我用老师不会发现的音量轻声喊了她的名字。 她没有看我,只是机械式地用自动铅笔抄写着笔记。 「我认为歌岛已经崩溃到无法挽救的地步了,和我的状态一样呢。接下来只要有什么『契机』,她就会从这个世界消失吧。」 「你说契机——」 「我不晓得那会是什么,什么都可以吧。 歌岛现在一个人站在悬崖边上唷,只要发生被谁从后面推、被强风吹、或是稍微失去平衡这类小事,她就一定会——」 林田第一次看着我。 「跌下去。」 一切都太迟了唷,林田喃喃说着。 传来老师用粉笔在黑板上写字的声音。 精神不稳定的她说的话,让我顿时面无表情。 「你说……太迟了?」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一切都太迟了,你应该知道吧,歌岛看到不该看的世界,对不该憧憬的存在怀有憧憬。 还记得我曾经说过蜘蛛的事吗?如果幻想是蜘蛛,歌岛就像是自愿被蜘蛛网缠住,不打算逃开的小蝴蝶,迟早会 被吃掉。一切都太迟了唷。」 林田反复说着,用新月般不带感情的眼睛看着我。 「你今后应该要留心呢。」 她的话深深刺进我的心中。 林田用病态的消瘦脸蛋看着我说。 「将歌岛系在这个世界的人应该是——你。 所以,当你离开歌岛的那一瞬间,她将完全与这个世界断绝吧。歌岛将会被蜘蛛、幻想、超乎我们理解的挣摔世界吞噬。」 「我不会议这种事发生的。」 「是吗。老天爷一向很残酷呢。」 林田难得咯咯地笑了。 那或许是自虐的笑吧。 下课钟声响起。 听到老师的口令,我们便起立、敬礼、谢谢老师。 我坐回位置上,林田仍然站着并且低头看我。 「你如果重视歌岛,就别请假不来学校,我认为她来学校的唯一理由,应该是为了见你。我虽然是不相干的人,却多少能了解她的心情。」 「你到底是谁?」 「我?呵呵——我什么都不是,只是到处都有的社会不适者唷。 只是因为非常、非常讨厌现实而埋首于书本世界里,结果就再也回不来的笨蛋人类。」 「大概因为你总是在看书吧,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太富诗意了,像我这种情感枯竭的人就不太能了解。我真的不懂你说的意思。」 「应该吧。」 林田看似寂寞地,说出她曾经说过的那句具暗喻意味的话。 「你和我是不同世界的居民呢。」 林田留下令人费解的话,踩着像日照下魅影般摇晃的脚步离去。 这家伙真像幽灵。 刚才的日本史是第四堂,接下来有四十分钟左右的午休时间。 我们学校里没有学生餐厅,所以大家多半在教室里吃便当。 当中也有人大口吃着买来的饭团,不过大部份都是装满了父母爱心的手工便当。 至于我呢,今天当然也是什么都不吃地挑战人类极限,我感觉自己能了解「饿得发慌」这句话的意思了。 教室里渐渐弥漫的食物味道,刺激着我的空腹感,我的胃囊像渴望养分的生物般蠕动。 我想,如果我被胃囊控诉的话,绝对是有罪。 我一遍做着这种无谓的思考,像往常一样趴在桌上。 「小猿。」 不知是谁用手指头压住了恍神的我的双耳。 我用最后的力气抬起头。 在视线路胧的教室正中央。 小千嗤嗤地笑着。 「原来小猿不是伊斯兰教,而是婆罗门教,听说以前印度的苦行僧们经常什么都不吃地修行唷。 释迦牟尼——乔达摩.悉达多也是其中一人,不过佛陀好像在中途悟到断食其质没有意义,真不知道断食这种修行有什么意义。」 「别讲宗教啦。」 我无力地求着,维持趴在桌上的姿势抬头看小千。 「我今天也没有东西吃,所以中午要睡觉。不好意思,小千你一个人吃吧。除非你便当要分我就另当别论。」 「呵呵呵,我就猜到会这样呢。你放心,锵锵——。」 小千从手上提的包包里,拿出了大小两个便当。 我吓了一跳。 就在我还盯着便当的时候,小千已经擅自在我前面的位置坐下,把大的便当盒拿给惊愕的我。 我暂且收下便当,战战兢兢地问。 「小千,这是……」 「这是小猿的份,是我妈的得意作唷。我妈身体好像不太舒服,所以有些奇怪的菜色,你别太介意喔。 对了,我觉得鸡肉蔬菜卷最好吃。小猿你不用客气,赶快吃啊!」 小千强行地——真的是强行地把便当塞给我。 她的表情感觉有些窘迫,也有种害羞的样子,我没有说什么便收下了便当。 内心深处立刻涌起一股感动。 「谢谢,小千。」 「」 小千脸颊泛红,沉默了一会儿后,像小学生般地笑了。 「嘿嘿嘿,不问道谢啦。我和小猿是好朋友嘛!」 小千一脸得意,她真是个好家伙。 就算看得见幽灵、就算言行举止变得怪异,小千就是小千,并没有变成鬼。 名为歌岛千草的女孩,本质并没有变。 她只是从现实超出半步左右,进入幻想中,陷入危险但还没有崩溃 林田,小千果然还有救呢。我决定心存感谢地收下便当。 我已经毫无保留地告诉过小千我家的状况,所以不需要再捏造什么理由装酷了。 我的确营养不良,可是又尽量不想使用暑假时,好不容易打工存下来的钱,接受小千的施舍,让我的生活一下子变轻松了。 多亏了小千。 我把便当盖打开放在前方。 虽然小千说有奇怪的菜色,根本没这回事,每一道菜看起来都很好吃。 对于很久没吃正常饭菜的我而言,平凡的便当也像梦一样,是很棒的料理。 「好像很好吃。」 「是吗?」 小千不好意思地笑了。 「好多都是冷冻食品,有点丢脸耶!」 「因为我很少吃冷冻食品,感觉很新奇。」 「这样啊。」 小千感到吃惊。 虽然和林田说的不一样,我和小千也是不同世界的居民。 我们的家庭环境不间,财务状况不同,所以饮食也完全不同。 人类各自拥有自己的世界。 所以除了自己之外,其他人都是不同世界的居民 呃,因为和林田说话的关系,我也思索起诗意的事了。 「小猿,你刚才——」小千用若无其事的口吻说着。 「和林田在说话吧。」 「咦?」 我因为正好想到林田而有些惊讶,我看着小千。 「你看到啦?」 「一点点。因为小猿和林田平常不是很少讲话吗?所以我觉得很不可思议,想说寡言的人和寡言的人的组合好奇怪喔。」 奇怪的形容。 「我觉得不会啊,毕竟是同班同学,讲讲话也并不奇怪。」 「你们说了什么?」 「很拗喔没有说小千的坏话啦。」 虽然有说到和小千有关的事。 我一边敷衍地回答,一边把羊栖菜拌饭送入口中。 小千像是自言自语般说。 「虽然我不喜欢讲这种事。」 「什么?」 「不要和林田扯上关系比较好喔。」 总觉得。 有种像肌肤被刺扎到般,令人不快的紧张感。 我看着小千,小千则微妙地将视线移向下方。 「小猿可能不记得了。林田国中时也和我们同校唷!嗯,我那时也算是和别人处得不错吧,所以有从班上的朋友那里听过林田的传闻——」 「」 我觉得露出骇人表情的小千很奇怪。 依照小千的说法,林田好像和我们念同一所国中。 一向无法对别人产生太大兴趣的我,完全不记得这件事。 而且基本上林回不是那种会让人印象深刻的家伙啊,她就像幽灵一样不具存在感。 我一边这么想,一边随便附和着。 「传闻?」 「没错,最近好像比较稳定了,以前——」 小千停顿 了一下,露出同病相怜似的表情。 总觉得还顿的我虽然无法了解小千内心想什么,但她似乎很痛苦。 她一轻声说。 「你有看过她的手腕吗?」 「手腕——。」 「伤痕累累唷。」 小千笃定地说,语气非常平静,感觉有些落寞。 「林田她一定对世界没兴趣吧,和我——」 小千把「一样」这个词吞了回去,微微地笑了。 「所以,她才会想死。」 「她是自杀未遂的习惯性自杀者?」 「好像是呢,实际上林田有好几次因为那样而住院。因为小猿是不同班,可能不知道,好像很危险唷。」 我不由得认同小千的说法。 林田那种脱离现世的感觉,还有飘浮在空中般漫无边际的口吻,都是因为她的那个怪癖啰?林田她,看过好几次死后的世界。 那个小千所向往,我所厌恶的遥远彼方。 到这里我还能理解,不过我觉得有些奇怪,便问了小千。 「可是,小千。」 「什么?」 小千装作在动筷子。 「虽然小千,你说不要和林回扯上关系比较好,只是讲话应该没关系吧。如果她只是想自杀的话,应该对我没有危险吧。」 「不是啦。」 小千苦笑着。 「不是啦,我只是觉得毕竟林田是那样的人——如果喜欢上她应该会有点麻烦吧,想说是不是放弃比较好呢?」 「喜欢?」 我不禁脱口而出。 我常常在想,小千究竟是用什么样的思考回路啊。 「我没有啊。就算海水全部变成糖水也不可能。」 「哇,小猿竟然用这么诗意的句子呢!」 小千说这话很难判断是褒是贬。 「不是那样啊?」 「根本不是,我想都没想过。」 「就是嘛,说的也是。」 不知是哪里让她觉得有趣,小千嗤嗤地笑了。 「小猿是没办法谈恋爱的人喔。」 这话还真失礼,不过无法否定的自己更是悲哀。 我确实觉得喜欢啦、讨厌啦、我爱你啦之类的事很麻烦,不过我不认为自己有到必须被说成好像连人性也被否定的地步。 「说这种话的你又怎么样?」 「我?」 小千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是怎么样呢,我有小猿就够了,嗯。」 因为小千说得很小声,我只听到不到一半的话。 不过还是吃了一惊。 「可是啊——」 我无视于心中萌生的郁闷情感,改变了话题。 「林田感觉不像会自杀。她好像也交到朋友了,应该已经振作了吧。自杀未遂是国中时吧?」 「是吗?不过我和她不太熟就是了。」 小千一脸困惑。 我想起林田的事,林田游子、同班同学、幽灵般现身、像巫女般给我忠告,是个散发奇妙气息的女孩。 她的确和小千一样,有着与人类生存的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感觉——不过,不是幽灵。 心、魂魄都在这里。林田说过她快被吞噬了,可是她还没完全被吃光。 就算只剩下碎片,林田的魂魄还活着。 小千一副在沉思的表情。 「说的也是——进高中后就没听过那种传闻了。」 既然如此,林田果然已经振作了吧。 和那个个性好像有点坏的恐怖女孩相识、获得安慰、得到希望—— 「啊,对了——」 小千像是想起什么似地拍了一下手。 「我上次在附近书店看到,林田和我们学校的学生在一起呢。那就是她朋友吗,总觉得一点也不亲密。」 「她好像不在意那种事。」 「那就是啰。不过,那个人好像是御前江——」 「御前江?」 好奇怪的名字。 小千露出惊讶的表情。 「小猿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耶!御前江是我们学校的二年级生,因为她非常有钱又是个美人,所以有不少人知道她呢。 超研的学长好像也偷偷迷恋她,不过人家好像根本没注意到。她似乎觉得人际关系很麻烦,所以总是独来独往。我是听学长说的。原来她和林田是朋友啊。」 「嗯。」 我随便应和着,原来她不单单只是眼神锐利的女生。 虽然不知道她和林田是怎么认识的,总之她们俩似乎是好朋友。 那个叫御前江这种怪名字的女孩,一定也是觉得一个人太寂寞了吧,然后她因为遇到了林回而获救,而林田也说过自己被她救了。 孤单的女孩相互珍视对方的这种关系,总觉得——很温馨。 我的心情因而平静下来。 唐突地。 「不过,等一下。」 小千喃喃地说出不吉利的话。 「我记得。印象有点模糊就是了,御前江是只有母亲的单亲家庭——那个妈妈好像死了就是最近的事,前几天还造成很大的骚动不是吗?一向温和的御前江揪住班上同学大吵大闹。 御前江大概因为失去唯一的家人而心浮气躁吧,不分青红皂白地乱打乱踢——」 「啊。」 经小千这么一说,我终于想起来了。 这么说来我好像从谁那里—-啊,对了,是从武藤学姊那里听来的。 一向随性的学姊难得怨声连连地说「班上有个人突然抓狂,害她吃了大苦头」,她说的那个同学的名字,确实是御前江。 我有种不好的感觉。 无意义地,无来由地感到一股寒意。 这种不快的感觉是什么。 「是喔。」 小千语重心长地说。 「那林田不就惨了。」 「嗯。」 我同意。 「林田看起来很笨拙,好像会不客气地说出不该说的事。神经质的人对这种事很敏感的」 我的父母就是这样。 面对那种人,最聪明的做法只有什么都不说,还有尽量不要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 林田没问题吗?我不禁担心起来。 可是,这就是多管闲事吧,我和她是不同世界的居民。 「不过担心也没有用啦。既然林田是她的朋友,应该没问题吧。」 而且,我们光是自己的事就烦不完了。 「也对喔。」 小千像在独自似地说。 「朋友的牵绊不会这么轻易断掉吧。 应该啦!我是这么相信的,人与人之间的羁绊是到最后的最后也断不了的东西。」 应该是吧。 小千的意见太正确了,人类的羁绊是到最后的最后也断不了的东西。 我是这么想,小千也是这样期盼的吧。 朋友永远是朋友,情人永远是情人,家人永远是家人,直到最后的最后。 然而令人意外地。 那个最后的最后——却轻易地来临。 这是我很快就体会到的事。 好一会见我们只是默默地吃着饭。 即使在吃饭的时候,小千也会偶尔做出不寻常的动作。 像在赶苍蝇般地挥着手,露出不耐的神情。 或许是小千看到了向便当出手的幽灵吧。 我因为担心而喊了小千。 「小千。」 「嗯,小猿,什么事?」 原本瞪着虚无的小千突然转过头来。 我用平常的口吻间。 「看得见幽灵是什么感觉?」 「嗯……」 小千摇晃着手上的筷子,闲话家常似地说着。 「怎么说呢,该说是咚——咚,还是喏——诺。」 「不要用状声词。」 「不用状声词很难形容耶!那种感觉很抽象——。」 小千用力闭上眼睛,抓乱了头发。 午休时的教室非常吵杂,学生大声聊天的声音从四处飞入耳朵,简直快听不到音量不大的小千说的话了。 我常常觉得很不可思议,他们在课堂上被老师点到时明明只能发出很小的声音,现在这种骤变是怎么回事啊。 是像水煮白菜加盐巴吗?到处都有自成小团体,坐在地上吃着便当的同学。 小千要不是和幽灵之类的扯上关系,一定会在那些固体当中的……虽然惋惜也无济于事,我还是感到焦虑。 幽灵确实毁了小千。 既然这样,我就来恨幽灵。 小千再三思考后整理成话语。 「因为慨略说明的话一定会变得抽象,我详细地说明看看喔。」 想了一会儿,小千又恢复和往常一样的饶舌。 「自从看得见幽灵后,我才发现到,看样子世界似乎有两个呢!两个,一个是我和小猿生活的这里,就是指这里唷。 假设把这个世界叫做『人类世界』好了。我想想——」 小千拿起我正在吃的大便当的盖子,放在桌子中间。 然后一脸正经地指着被涂成红色的那个便当盖。 「假设这里是『人类世界』。总觉得好像沾满了血般,感觉很差耶。」 小千苦笑,接着拿起她自己的使当盖,将那个小盖子放到大盖子里面。 由于小千那个便当盖很小,所以可以完全放进我的便当盖里。 「然后这是另一个世界,是个有幽灵徘徊的可怕世界喔,这个也擅自叫它『幽灵世界』。这只是随便取的名字,无所谓啦。」 我看着放在桌上的两个便当盖,大的便当盖是红色的,小的便当盖是黑色的。 大的是「人类世界」,小的是「幽灵世界」 「就是这种感觉啰,当然这只是推测。世界就是像这样的双重构造,完全重迭在一起,云端和地底下没有幽灵。坊间充斥和灵界有关的事根本都是假的。」 小千笑嘻嘻地将筷子伸到自己的便当里,只夹起两粒白米饭粒放在便当盖上。 在两个世界重迭的位置上摆着两粒饭粒。 我一边拔掉小蕃茄的蒂,一遍听着小千的说明。 「这粒饭粒是人类腥。我和小猿就当作人类的代表。」 小千愉快地笑了。 我觉得能从任何事中得到快乐,是小千厉害的地方。 就在我正觉得佩服时,小千把筷子伸到我的便当盒里,我吓了一跳,不知道她要做什么,结果她从我的洋栖菜拌饭中夹出一粒饭粒放在便当盖上。 因为洋栖菜拌饭是浅咖啡色的,可以区别白米饭粒。 「这粒饭粒是幽灵喔。应该说是我们叫它幽灵的不祥存在。」 我低头看着展现在我的桌上的世界缩冈图 红色便当盖——「人类世界」,黑色便当盖——「幽灵世界」,白米饭粒是人类,浅咖啡色饭粒是幽灵。 在重迭的两个世界里,人类及幽灵比邻而存。 小千一脸满足地微笑着。 「舞台设定完成了。这样看起来,世界也挺单纯的呢!」 虽然小千这么说,我还是无法完全理解这个国的意义。 呃呃,世界有两个,而且是重迭的,幽灵和人类比邻而存. 「这是什么意思?」 「我现在才要说明呀。不过也没那么复杂啦!就和你现在看到的一样。」 小千把水壶里的麦茶注入杯子,分成几口喝掉,我也把筷子移回便当。 不过在闲话家常的用餐时间里讲幽灵的秘密好吗?我总觉得好像少了紧张感,还是压迫感。 小千用筷子指着桌上的便当盖说。 「也就是说啊,幽灵和人类都存在于同一个舞台上唷!如果幽灵是在别的次元、或是宇宙的尽头那些太遥远的地方就看不到吧,可是我却看得到。 我看得到就表示它在附近。归纳来说,就是幽灵和人类存在于同一个地方,只是互相看不见对方、不能触碰罢了。」 「互相?」 「是互相呢。一般人无法看到幽灵,同样的,一般幽灵也无法看到人类。 彼此完全不相干涉,是并行线呢。我们把『他们』叫做『幽灵』,搞不好『他们』也叫我们『幽灵』。 哪一边是灵体、哪一边是实体,光想就觉得悚然呢。从人类的角度来看会觉得幽灵是假的,从幽灵的角度来看则会觉得人类才是假的。 幽灵和人类中好像偶尔会出现像我这种能感觉到彼此存在的人,那种人被称作『灵能力者』,不过那毕竟是特例。你懂吗?小猿———」 小千用真诚的表情咬着腌萝卜咸菜。 「这里是两个重迭的世界唷!就像把两张图迭成一张般,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世界。说起来很矛盾,『人类世界』和『幽灵世界』虽然在同一个地方,却是绝对到不了的遥远彼方。」 小千凝视着遥远的彼方——虚无,露出豁达的表情。 然后她将视线移回便当盖上。 「像这样从外面看虽然会觉得很不真实,这个白米饭粒就在没有察觉到咖啡色饭粒的情况下渡过每一天。 两者不能互相接触,也不能看到对方的模样,所以我们白米饭粒才会认为根本没有咖啡色饭粒。 然而实际上咖啡色饭粒就在这里,确实存在于和『人类世界』重迭的『幽灵世界』里。」 也就是说我的身旁有幽灵,现在也过着幽灵的幽灵那般的生活。 搞不好幽铠也会把青梅竹马的幽灵带进壁橱里,讲些「人类这种恐怖的存在」的怪谈。 该怎么说呢,与其说是恐怖故事反而更像童话故事。 当然我是因为看不见幽灵才能这么想,必须质际看着遥远彼方的小千一定笑不出来吧。 和这边的「人类世界」过着回异生活的那些存在,他们的视网膜也映着和生活在「人类世界」的人类一样的现实。 小千无法区别幽灵和人类,那样不但走在路上挺危险的,而且就好像地球人口突然暴增两倍,小千应该会感觉很不舒服吧。 「到这里为止都是推测的事,全是我想的假设。 实际上可能有更不一样的法则,或是无法理解的真相也不一定,不过我无法知道那种事。 这些事又不能透过问别人或是查书这类动作获得证明,所以还是莫名的恐怖呢。 嗯——很可怕呢。」 小千喃喃自语着「辛苦了。」将便当盖上的饭粒全部吃光,然后突然恢复认真的表情。 「接下来是真实的事。不是推测,是确有其事。」 「真实?」 「对,真实那个,小猿。」 小千说到这里就停住了,然后做出像在挥什么东西的动作。 由于那很像是麻药中毒者看到幻觉时的反应,害我吓了一跳。 小千皱着眉。 「真烦耶,幽灵好像会飞呢!大部份的幽灵都随性地在空中飞翔玩乐度日呢。幽灵世界好像是比这边的人类世界轻松的 世界呢。 总觉得大家好像很幸福——我有点羡慕。」 小千露出真的很向往的表情,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小千现在的表情,就和她在还看看不见幽灵的时候,说出「好想看见幽灵喔!」时的表情一样。 好像很恍惚,像恋爱中的少女般,单纯憧憬着什么似的表情。 那是非常危险的表情。 ——歌岛迟早会被幻想吃掉。 ——一切都太迟了唷。 林田的话。 为何会如此不祥地响起。 我因为感到不安而看着她。 看得见幽灵这件事,就代表小千站在「人类世界」和「幽灵世界。」 的交界处,也就是无法保证小千不会真的因为突然的一击而摔入「幽灵世界」里。 我不要那样。 我不想和小千分散。 我思付,想一直在她身边。 ——喔喔,原来如此,我心想。 原来小千也和我一样啊。 或许是自我意识过剩,万一判断错误就丢脸了,我觉得小千也不想和我分开。 我想林田说的就是这个意义。 那个不可思议的女孩不是说过吗,把小千系在这个世界的最后绳索是我。 那么我。 我该怎么做呢?为了将她紧紧盘在这里,像我这种家伙能做什么呢。 比其他人少了点体力,财力更是在全社会的最下层,和我聊天并不快乐,长相也不是会被称赞的那型。 我的存在并不特别,是没出息的平均值以下。 既然都有自觉了,可见非常糟吧。 我真的能够战胜幽灵吗?能变得比幽灵有魅力吗?我郁闷地烦恼了一会儿。 为什么小千会待在我这种人身边呢。 因为一直在一起吗?因为我不像班上同学,会因为觉得她奇怪而回避她的关系吗?因为是便于指使的男性朋友吗?还是因为我想象不到的深奥理由? 虽然不太清楚原因,小千似乎不想和我分开。 当然我也一样,所以我打算尽全力把小千留在这个世界。 就算幽灵的力量多么强大,我也不能输掉这场拔河。 我在心中燃起了决心之火。 小千则只是心不在焉地看着远方。 「小猿,幽灵啊。」 ——接下来是真实的事。 「好像是死掉的人类唷。」 「当然啦。」 「对,虽然是理所当然的没错。」 小千一直看着窗外的初秋景色。 「我对自己感到害怕。」 我觉得小千好像微微颤抖了一下,我的桌子喀喀地摇动着。 我放弃随便附和,思考着小千话中的意思。 她说幽灵是死掉的人类。 小千说她看得见幽灵。 那么。 「小猿,我呀,有时候会莫名地想死。因为那边好像没有什么需要烦恼的事,好像没有什么痛苦的事、或是寂寞之类的。」 「小千。」 我的声音难得地嘶哑。 小千因为惊吓而抖了一下肩。 她接着用飘渺的声音说。 「我不会死的啦!虽然不会死,却觉得自己很可怕。我的心中确实存在着想变成幽灵的自己,存在着想死的自己。 我觉得总有一天我会被那样的我杀掉。如果那样可以变幸、幸福的话,我—–」 「小千。」 我。 我怎么这么无力啊。 「小千很会作做呢,好好吃喔。」 我尽量小心不要变成像在挖苦般地如此说,把吃到连一粒米都不剩的空便当盒还给她。 小千彷佛急速回到现实般,一脸狼狙。 「咦?啊!什么,这个是——对,是我妈妈做的唷!」 「小千。」 我直视着小千。 真是个会在奇怪场合害羞的家伙。 她好像觉得坦白说出,这是她为了饥饿受苦的我而做的便当会很不好意思,我也不是不了解。 小千马上红着脸招了。 「你为、为什、为什么知道?」 「嗯,毕竟我们也认识那么久了,就是所谓的心有头犀啰。」 其实是以前在街上遇到小千的妈妈时,闲聊中听她妈妈说过学校的便当都是小千自己做的,不过我不告诉小千,稍微装一下酷。 我打心底感谢她不说出来的那份体贴。 我最重要的朋友,歌岛千草。 我绝对不会忘记小千为我而做的这个便当的味道。 早在我们俩的身高,都还不到可以爬过家里阳台的洞时,就一直在我身过的青梅竹马的女孩——歌岛千草。 小千。 虽然也会觉得总有一天随着彼此成长,会不知不觉地改变,不过我们一定永远不会变吧,一定、水远不会变地依然这么幸福。 这种寻常的事就是我的幸福宝物。 我身旁有小千。 说着无聊的话题。 有时哭有时笑。只是这种程度的小小宝物。 虽然渺小却是我人生中唯一觉得重要的宝物。 我像小千般嘻嘻地笑着说。 「我吃饱了,谢谢招待。小千,谢谢。我最喜欢你了。」 悲剧从微寒早晨的人身意外开始。 那并非发生在特别日子,彷佛寻常中毫无预兆的脱序,是意料之外的突发事件。 当然在那以前我对未来并不绝望,虽然没什么根据,我还抱持着像希望般的东西。 我一直深信,就算没有监护人也能继续上学,以为只要习惯了桥下也能勉强过活。 就连小千,我也天真地以为,虽然她情绪变得有点不稳定,还是会像以往一样坚强地战胜幽灵。 我无来由地确信,今后也能一直过着没有任何事发生的平稽的日常生活。 然而,那只是乐观的想法。 无计可施。 只不过是太安逸乐观罢了。 世界早就崩塌了、瓦解了,已经零散到根本不可能修复了。 不管我如何收集世界的碎片,那么做一点意义也没有。 「一切都太迟了唷。」 没错,一切都,太迟了。 究竟要从哪里开始重头来过,才能够回避现在的惨况——是小千刚开始发现怪谈的时候吗? 是我被带进壁橱里的时候吗?是父母沉迷宗教的时候吗?是我们进入同一所高中的时候吗?是小千开始调查七大怪谈的时候吗?是她向苔地藏王许愿的时候吗? 虽然不知道是从何将捐始,我们的确步入了歧途。 我已经无法改变丑恶的命运了。 剩下的只有不断被吞噬。 幽灵在地狱深处招手。 「幸福的日子已经回不来了,全都瓦解了。」 林田游子用绝望的声音喃喃自语着。 她的表情蒙着茫然。 彷佛缝合着悠闲景致般绵延的田间小径,这是我近来的通学路径,没有人烟,只有乌鸦一类的鸟在鸣叫,只有等待收割的农作物,沙沙作响地随风摇曳。 天空有些阴暗,太阳好似不想看到这个污秽的地球般,隐身云朵后,总觉得空气很冰凉。 彷佛世界末日般寂寥的风景。 林田独自一人,瘫坐在这样的田间小径中。 从旁观者来看,会以为她在做环膝体操动作。 林田抱膝坐在地上, 书包掉在身旁,再看过去连眼镜也掉在远处。 林田的身上到处沾着烂泥,脸上也黏满泥土。 泪水从林田锐利的眼睛里扑致扑歉地流下。 云朵从上空经过,在地面形成一大片阴影。 我没有说话,只是呆站在原地,看着那样的林田。 早上起床,为了去学校而走在通学路上,结果遇见这个景象。 衣衫褴褛的林田坐在路上。 之前虽然也曾经在上学途中看到她,不过每次都是和那个叫做御前江的成熟女孩一起。 然而她今天却独自一人,不知是怎么了,她只是凝视着虚无动也不动。 我问了好几次 「怎么了?」 不过林田只是心不在焉地用含泪的声音不停说着。 「就这样,幸福时间结束了。我被讨厌、被憎恨了。」 「林由」 「久野,她叫我『去死』。」 「『去死』?」 「她叫我去死。她把我推倒后离去了。」 林田用力拉起制服袖子拭泪。 然而不管怎么擦,泪水还是流了出来。 没多久她开始发出呜咽声。 「我被讨厌了,被憎恨——了。」 「你说她——是指那个女孩?总是和你走在一起的」 「对。」 林田简短地回答,然后不是对着我而是像自言自语般地说。 「我的朋友。不过,也许只有我认为是朋友,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我们是朋友。 活泼、坦率、闪亮的她,却和我一样是个内心深处抱着寂寞的人。学校的事、家里的事、喜欢的事、讨厌的事——什么都对我说,是我最重要的人。」 说完,泪水流到林田的两颊。 我心想,她果然也是人类,是女孩子。 会烦恼、伤心、流泪。 是人类。 我反常地嘶声问。 「为什么、那样、难道是吵架——」 「算不上吵架,只是小小的磨擦,一点点争执唷。可是光是这样就让我们的关系决裂了。 她叫我去死,把我推倒后离去了。虽然曾经想过有一天会发生这种事,我还是非常难过。」 林田的声音颤抖着。 林田说话的方式很笨拙,她应该不擅长和别人交谈吧。 比起说话,她多半都在看书,所以说话方式才总是那么诗意。 因此很难读出她的情绪,不过只要看到垮着脸哭泣的她就能一目了然。 林田非常地伤心。 这就是人在失去重要东西时的样子吗? 「久野,所谓离别是非常感伤的。」 「嗯——」 「我觉得好累……」 林回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向和通往学校的方向不同的路。 我觉得不对劲,从背后喊她。 「林田?」 总觉得她的模样看起来非常虚幻。 我想起小千的话。 ——不要和林回扯上关系比较好喔。 ——最近好像比较稳定了,以前——你有看过她的手腕吗?她头也不回地说。 「久野,麻烦一下,希望你能把我的书包送去我家。我想地址应该问学校就会知道,虽然很麻烦——你可以帮我吗?」 林田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地流着泪说。 「希望你和歌岛不会变成像我这样。」 「林田?」 我因为不好的感觉而颤动。 「你要去,哪里?」 「遥远的彼方。」 林田低头轻声说,在田间小径留下一道细长的阴影,走向遥远的彼方。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她。 林田游子在那天跳向电车,自杀身亡。 注1/个人主义(individualism):以个人为中心对待社会或他人的思想和理论观点。 注2/织田信长:日本战国安土桃山时代的武将。 注3/彼得潘症(peterpansyndrome):以彼得潘比喻无法长为大人,或是不愿成长为大人的一种心病。 5 被称为小千的歌岛千草,还是小学生的时候,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谎话,她常常对我说「喜欢」。 我爱你、喜欢,是最高级的友爱言语。 即使小千对我那么说,当时的我还不太了解「喜欢」的意思,就算解释给我听,也无法理解。 那时正好是父母开始攻击我的时候,我变得有点不相信人,以为原本一脸温柔的人,也会突然脸色大变来伤害我,抱着错误的观念。 所以我无法响应小千的「喜欢」。 当然,小千那句话,应该是受到当时小学里流行的「告白游戏」影响,是没有特别深厚情感的无心之言吧。 不过小千对我说「喜欢」是事实,我无视了这件事也是事实。 升上国中,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虽然小千不再对我说「喜欢」,我们的关系仍然没有改变,彼此认定是好朋友。 只不过,当时小千虽然出乎意料地挺受欢迎的,不管被任何人告白,她都以「有其他喜欢的人」为由拒绝。 班上有一段时间谣传着那个人会不会是经常和小千一起的我,不过小千否认了,她装傻地笑称「我喜欢的是幽灵啦。」 进入同一所高中,愈来愈喜欢幽灵的小千,变得愈来愈交不到一般朋友,总是一个人。 不过她和我的关系还是没有改变,好到甚至被班上同学误会「你们是不是情侣?」 还有些家伙真的以为我们是情人的关系,明明不是那样。 在还是小学生的时候,无法接受小千的纯情的我,无法真正相信别人的我,根本没有那个资格的说。 到今天我还在思考。对我而言,歌岛千草这个女孩到底算什么? 我觉得她很重要、只是无来由地喜欢她、一直在我身旁的好闭友,小千。 我对小千的感觉,大概从小学时代起就没有确定。 然而,今后就算不想,我也必须做出决定。 我已经陷入争取时间也没有用的地步。 一切,已经,太迟了。 在秋季中旬,校园里的树木不知不觉间,到了开始参杂红叶的时分。 我痛殴了一些人。 有男有女,总共大概五个。 当然啦,由于我那时气到抓狂,五感没有正常运作,所以这个数字可能不正确,不过那种事根本不重要,我只是毫不留情地攻击敌人。 顺着狂暴的情绪挥拳。 可能有用脚踹吧。 地点是没有什么人的体育馆后方。 到处看得到终年枯萎的,看不出真面目的枯木,长着湿浓浓的青苔,是个令人讨厌的地方。 这里很偏僻,一般人没有特别的事不会经过,只有在一年一次校内大扫除时,会有运气差的班级被派来打扫,再来恐怕只有幽灵才会经常出现。 地面覆盖了满鼠的青苔,杂草也长得很茂盛。 明明没有下雨,那一带却滴着露水,弄得制服衣袖黏黏的,让人非常不快。 小千倒在那里。 如同字面上的意思,她倒在那里。 一开始没有意识,小千昏倒了。 我走近摇动她的肩膀,她才终于半张开眼,用空洞的眼神看着我,喃喃自语着什么。 通常不会有人注意到体育馆后方。 不过,若是从农业区的通学路线过来,只要注意看就可以看得到。 早上当我漫不经心地来上学时,听到不知是什么发出的危险警讯,正当我惊讶地四处张望,看到了最糟的景象。 首先,我感到很奇怪,有好几个学生在平常应该没有人的体育馆后方。 接下来,我认出他们全部的脸,这意味着他们是同班同学。 最后,我看到小千倒在他们的中间。 即使从远处看,也能确知她失去了意识。 172173然后,同学们非但没有关心倒在地上的她,还一眛笑着,也是显而易见。 不如说他们看起来好像很愉快,骄傲地俯视着小千。 小千。 什么东西在我的内心爆发了。 像岩浆喷出、像地狱泄洪般,爆发了以往未曾感觉到的邪恶力量。 紧迫感充满我的全身,身体不可思议的敏捷。 我从农业区的门全速冲进校内,穿过校园跑往体育馆。 中途虽然差点撞到好几个在做晨间练习的足球社社员,依旧视而不见地一昧狂奔。 目标当然是体育馆后方。 小千的旁边。 同学们看到我上气接不上下气地冲进去,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然后又嗤嗤地笑了起来。 小千虽然也常这样笑,可是这群家伙的笑脸更阴险、更扭曲。 让人火大的傻笑。 宛如讨人厌的猫的笑脸。 我并不知道他们究竟做了什么。 我在他们还没解释前,就袭击他们了,我想一定是做了我的脑袋无法理解的事吧。 没必要听笨蛋解释他们的优劣游戏。 我可以推测出来。 那是愚蠢的人常有的行为,攻击自以为比自己差劲、比自己弱势、阶级比自己低的对象。 从中产生自己优于任何人的错觉,以撞得短暂的安心,是猿猴的暴力行为。 在学历社会的沉重压力下,学生总是积压了许多压力,总是在寻求籽解那个压力的发泄口。 看起来只像是精神不正常的歌岛千草,就成了绝佳的猎物吧 可是啊,你们说小千哪里比你们差了?不论是人格、智能、性情、人性、容姿、态度,小千的位置都明显地比你们高许多吧,只不过小千看得到幽灵。 这样根本不构成她成为被施暴目标的理由。 你们这些低俗的人吨,没有权利轻视嘲笑小千! 同学们看着情绪激昂的我,大概是直没搞清是状况,他们互看对方嗤嗤地笑着。 真可恨,我为什么会这么不快?你们不知道吧,连一样重要东西也没有的你们,不明白我现在的心情吧。 我也不要你们明白。 我摇了摇小千的肩膀,然后转头看向他们,站起身。 小千。 你们攻击了小千吶。 你们攻击了小千吶! 有意思,这是什么感觉,原来释放出情感是这么痛快的事,以前对任何事都拚命压抑的自己简直像个傻瓜。 发泄吧!撒吧!剃吧!地狱在今天解禁了。 这是给在平静家庭中,舒舒服服长大的少爷小姐们的特别课外教学。 我来教你们疼痛!教你们真正暴力的滋味!教你们受害者的心情!哭喊吧!诅咒老天爷吧!不需要理解,只要痛苦,只要感觉疼痛就够了! 没见过地狱的天真家伙,我来教你们蛮横不讲理的,受害者所承受的疼痛。 我应该有吶喊吧。 理性完全消失了。 我先揍了离我最近的女同学的脸。 响起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 那是曾经听过,让耳朵很不舒服的声音,八成是骨头碎掉的声音。 女同学发出尖叫后倒在地上,满脸是血。 大概是不敢相信自己流血了吧,她一脸呆滞,或者可以说,像鸽子误食竹枪的豆弹般惊讶的表情,我从正面踹了她那愚蠢的脸。 因激动而疯狂的我变成了魔鬼。 同情心、罪恶感全都抛出大气层了。 让女同学沉默后,我又继续攻击。 由于这些家伙并不习惯战斗,只会榨取单方面的优越感,一旦被攻 击就真的很脆弱。 我抓起躺在附近生满青苔的石头,挥向戴眼镜的男同学头部。 咚,我的手震了一下。 硬物撞到硬物的感觉。 头部有些凹陷,翻了白眼的男同学倒下。 这样就两个人了。 尖叫声爆发。 我把手上的石头扔向不停尖叫吵闹的咖啡色头发女同学。 因为没对准,石头用力砸到她的胸口后,落在地上。 明明想扔她的脸的说。 咖啡色头壁的她大惊小怪地直喊 「好痛,好痛。」 你不知道吗?被打就是会痛啦,你连这个也不知道就对小千施暴吗?我的脑袋被虚幻的感觉支配着。 一昧地憎恨。 一昧地厌恶。 或许这就是所谓杀意的东西吧。 我用穿着鞋子的脚,踩烂在地上挣扎的咖啡色头发女同学的脸,抬头看向剩下的两人。 我一抬起脚,橡胶鞋底插了好几根她断掉的牙齿,因为太恶心了,我就在地上磨擦弄掉它。 然后展开对剩余敌人的攻击。 轻而易举地解决掉两边。 我似乎完全还原成野兽了,没有对他们施暴时的记忆。 只有拳头和脚骨隐隐作痛。 不知为何,林田的话在我的脑海里反复地回响着。 ——你就算揍他们,也救不了歌岛。 ——当然也救不了你自己。 ——只会让拳头白白疼痛罢了。 林田,你说的没错。 我的行为一点意义也没有。 可是我无法不揍他们。 我大口喘息,瘫坐在到处倒着同学的体育馆后方,心想着,如果那个诗人看到我现在这副可笑的模样,不知道会说什么。 ——可怜啊。愚蠢啊。真是没救了呢。 我看到了冷笑的林田。 那当然是错觉,那家伙已经死了。 而且,如果是林田,一定会说出更犀利的话吧。 好痛,我在做什么啊。 「哈哈——」 突然觉得可笑,而笑了出来。 我看着沾着别人的血的拳头。 我已经在某处失败了,我是从何时开始崩溃的呢? 用油漆涂抹故障的人格再钉上板子,虽然以往想办法蒙骗过来了,那也似乎将在今天结束。 伪装的面具已经撕下了。 我打算在最后看看小千,而朝她所在的方向抬头望去。 对班上同学施暴的我,一定得离开学校吧,学校这个地方是不能原谅暴力的。 我马上会被驱逐。 超乎想象的失落感,猛烈地把我逼到绝境。 我还是小孩子,人生历练还不足,也没有依靠。 所以我一而再地做错了。 选择错误。 小千倚着体育馆墙壁支撑体重,摇摇晃晃地站着。 我若无其事地打算走过去扶她,却突然意识到自己满身是血。 我维持着手伸向小千的姿势,无法踏出脚步。 小千踉跄地,放开扶着墙壁的手,慢慢走近我。 彷佛精疲力竭般,疲惫地面无表情。 「小猿。」 小千一副快哭了的样子。四肢无力,眼看就要倒下去了。 我无法安慰她,也不能搂着她的肩,只是向后退。 「啊……」 小千的脸上混着悲怆的神色。 不知为何,我心想「糟了」。 小千缓缓放下伸向我的手,低下头,同样稍稍往后退。 我们之间确实产生了隔阀,那确实让双方痛苦着。 我们从何时开始做错了呢。 我们从何时开始太迟了呢。 「小猿,那个。」 小千虽然露出稍稍强打起精神的表情,却用没有霸气的口吻说着。 我曾经看过那个表情。 就是小千最早先跟我讲怪谈时,确信她自己喜欢的话题,一定也能让我听了会高兴的那个表情。 想办法要让我高兴的表情。 用很有小千作风的错误方式。 「在小猿的身边,有小猿的妈妈的幽灵唷!」歌岛千草说出了不该说的话。 「然后,她指着小猿笑着说『和你爸爸一个样呢』。」 我的脑中再次染成一片空白。 然后我说出了致命的话。 「哪有什么幽灵!小千为什么老是这样说谎!」 我一吼完,就后悔了。 明明只有我应该相信她的。 我因为一时的情绪激动,背叛了小千。 歌岛千草惨白着脸,当场跌坐在地上。 那副模样和林回很像。 卧轨自杀前的。 当天放学后,该说是不出所料还是什么呢,我被叫去教师室。 只是,我原本预测会突然拿到退学单,却出乎意料地没有闹那么大,导师先是对我训话。 那是包含了道德及启蒙的精辟训话,不过话中频频出现「我的责任——」这种暗摘自我保护意味的话,让人很不愉快。 结果,这个中年老师只是说出「竟敢挑战我的责任,你这家伙——」这种极端自我的积怨,其他则用肤浅的一般伦理观念搪塞,激烈而无用的训话。 林田自杀的骚动也还没告一段落,老师大概也筋疲力竭了吧。 他露出「别再出什么麻烦事了」的表情。 话说回来,这个人八成——也是没有体验过非寻常地活到这把年纪吧。 所以他不能了解我的心情,就像我们人类无法了解幽灵的心情一样。 老师花了一个小时左右,无意义地吹嘘着空洞的主张,然后大概是舒畅了,突然一转为公式化的态度拿了一张纸给我,那是停学单。 我好像是停学处分。随便将必要事项填入那份残酷文件,就从一切罪行中解放了,总觉得非常没意思。 人生不会那么容易骤变。 寻常是像盘石般的东西。 我不由得感到扫兴,一边想着干脆利用停学时去打工消临时间之类的,一进步出教师室。 这时候的我,还没有余力思考未来,仍逃避着寻常早已粉碎的事实。 我无来由地确信,不管是明天还是后天,都能永远像这样,和小千两个人无所事事地活下去。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 我决定维持内心的平静,先不去思考讨厌的事。 虽然察觉到自己在沙漠里,却看着绿洲的海市蜃楼。 因为,如果不那样做就会崩溃。 因为非常害怕到想叫出声。 其实我在这个时候已经察觉到了。 不需要林田说。 一切都太迟了。 停不下来的,不只是小千。 即使眼前有地狱,我也变得无法停下来了。当然也无法回头。 我没有办法战胜命运。 无力到极点的我,只好一直假装没有看到现实。 小千,已经,不行了。 我也,一定没有未来。 我们幸福的日子宣告结束。 然而不愿承认这点的我,仍像个笨蛋似的反刍着寻常。 「对了,必须告诉武藤学姊,我暂时不能去社团。」 独自一人,我穿过县立香奈菱高中的楼梯口。 由于差不多过了没有参加社团的一般学生的放学时间,所以楼梯口没有半个人。 我们学校原本就不太重视社团活动,我想应该有将近一半的学生没参加社团吧。 所以,操场也没什么人,只有足球社社员精力充沛地追逐着白球。 吶喊声。 跑来跑去的脚步声。 远方有吹奏乐社在演奏「狮子王」,与它对抗的琴曲同好会则在演奏「小美人鱼」 无奈琴无法赢过管乐器的力量,人鱼公主被狮子吃掉了。 世界今天也很平静。 那个平静彷佛某个遥远的,异世界的光景般映入我的眼帘,那一定是因为我早已被脱序的世界吞噬了,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我慌忙地摇摇头,告诉自己要坚强,无意义地发出脚步声走着。 没多久,我来到田径队练习的第二操场。 「咦?」 奇怪。 怎么了,第二操场看起来怪怪的。 很嘈杂——应该说是感觉很不寻常。 和平常不一样,响着不和谐的奇怪声音。 究竟是怎么回事。真希望别再这样了。 够了,为什么要再次破坏我的寻常。 我的人生确实很像迭迭乐,像木条被一根一根抽出般慢慢地、慢慢地毁坏,可是不需要像真的迭迭乐般一次全部瓦解吧?我被想哭的冲动驱使。 太没道理了。 我紧紧抓住挂在肩上的书包,进入第二操场。 第二操场的大小是位于校舍正面的第一操场的一半,地上铺满人工草皮。 问围围着高度不致于攀爬不过去的铁丝网,平时入口的门会锁上巨锁。 田径社多半是在第二操场练习。 这个操场虽然不算大,由于是纵长形状,对田径社而言是非常合适的练习场。 麻烦的是偶尔会有猫侵入。 在那个第二操场差不多中心的位置,武藤学姊孤立着。 真可谓四面楚歌。 除了学姊之外的二年级生全都怒视着学姊。 田径社社员分成两边,好像在争执什么。 应该说感觉像是集体欺负学姊。 什么啊。 我抱着不好的预感,走近弥漫着险恶气氛的那群人。 学姊和其他人都拚命在争论,好像没有发现我。 我发现在一字排开站着的正义假面战队——二年级学长姊后面,有个表情有些不知所措的熟面孔站在那里,便试着问他。 「在田,什么事?」 我拍了他的肩膀,穿着运动服的那个男生受惊吓地转过身。 他是邀我进田径社的罪魁祸首,同班同学。 在田爱实——有个像女生名字的他,是个看起来很瘦弱的小个子眼镜男,明明运动一点也不在行却进田径社,是个不可思议的家伙。 「久、久野,不得了了。」 在田爱实用独特的抑扬声调说。 我们小声地交谈着。 「看也知道。」 「也是啦。 根本就不是练习的时候呢,闹得天翻地覆。 久野,你最近没来社团可能不知道,最近一直这样,武藤学姊和其他学长们对峙,总觉得气氛很紧张。」 「为什么?」 「你还间为什么,这样讲虽然不好,几乎都是你害的。」 「我?」 什么嘛。 什么意思啊。 在田看着一脸不可思议似的我,深深叹了气。 「我说啊,你也知道社里的学长们,很重视规则啦、纪律啦,可是你却破坏了一条条的社规,一再做出学长们最讨厌的无故缺席,还完全不当一回事。 好像就是这点让他们看不顺眼,其中一个学长提出要你强制退社,可是武藤学姊却说『只不过是那种程度的理由,不能要求社员退社。』轻易地拒绝了呢。 于是宿怨爆发。武藤学姊的发言好像被认为是对学长们所崇拜的规则或纪律的挑战——应该说是亵溃吧。 神经质的学长们好像非常气愤,不只是你,他们唠叨着也要把学姊驱逐出社,提出很多无理的要求。」 「真无聊。」 我不禁说出了真话。 真的很无聊。 什么嘛,高中生竟然是这么幼稚的生物吗。 有够蠢的。 我忘了惊讶,直接觉得佩服。 武藤学姊一定很困扰吧,竟然得跟那种任性缠人的小孩子们相处。 「然后变成现在的状况?」 「好像还有很多别的原因呢,其他学长姊和武藤学姊不同,不是没有才能吗,好像也有嫉妒之类的感情混在里面呢。 他们大概想把学姊赶出社团后,自己来当头吧。 还传了很多没有根据的诗谤中伤,让人听不下去呢。 像是——你那样包庇久野是不是喜欢他——之类的,根本是小学生的口角。 可是我们一年级生如果违背学长的话,之后就恐怖了,所以没办法说什么,我想大家内心一定很惊讶吧。」 我没有听完在田说的话。 没空理这场闹剧。 我仍然抓着肩上的书包,推开嘟嘟嚷嚷大发牢骚的学长们,站在武藤学姊的前面。 学姊露出有些吃惊的表情。 「唷,小猿。」 「请不要叫我小猿。」 我不由得模仿了小千曾经说过的话。 「能叫我小猿的,只有小千。」 「久野!」 背后传来尖锐的声音,我一边觉得麻烦一边转过身。 看不出谁是谁,高耸着肩的学长姊们,彷佛当我是仇人般地瞪着我。 「久野!你啊,无故缺席好几天,真的有心要做吗?嘎?有你这种随便的家伙在,让大家很困扰啦!你知道吗?」 「学长才是。」 我已经开始厌恶一切事物了。 我想应该是近乎自暴自弃。 既然崩溃到这个地步,再崩溃下去也不会有改变。 不管瓦碟要变成石粒、变成砂或是随风飞扬都一样,干我什么事。 随便你们怎么便啦!我用冷漠的眼神,姑且看着站在分不出谁是谁的,那群学长最前面的家伙说。 「你知道,你的这种态度给大家添了多少麻烦吗?」 「什么?」 学长露出吃惊的表情。 盛气凌人,一昧畅所欲言的人,一旦被反驳就会变得很弱,因为他们什么都没想。 学长和站在旁边的学长偷偷在讨论什么,似乎无法理解我说的话。 这些人还真是幼稚。 那一瞬间,田径部这个存在,在我心中突然变成没价值的东西。 我冲动地宣告。 「我在今天退出社园,这样就没问题了吧。请你们别再做这种无聊的军队游戏,赶快重新开始练习吧。一年级生觉得很困扰。」 「等一下,我们不是在讲这种事吧!」 不然是在讲哪种事啊。 只想着如何欺悔弱者的幼稚学长姊们,请告诉我啊。 「久野。」 扯、扯。 我用挑衅的眼神瞪着学姊们,有东西从后面拉扯我的制服下摆。 我越过肩膀转头一看,武藤学姊一脸悲伤似地抓住我的制服。 「不行啦,说不通的。」 「学姊。」 「对不起,让你有不愉快的回忆。久野,对不起喔。」 为什么是你在道歉? 「学姊?」 学姊微微一笑 ,直视惊慌失措的其他家伙。 按着露出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毅然的表情,威风凛凛地宣告。 「我也在今天退社。以往谢谢大家了。」 铃虫之类的在鸣叫。 突然放晴的天空里,一朵浮云也没有,话虽如此,这里毕竟也算是都市,无法见到满天的繁星。 现在太阳仍离地平线很近,拖拖拉拉赖着不走,月亮及星星的光芒,也因而显得黯淡,好像坏掉的天象仪一般。 就算奉承也无法说成幻想般的,雅致的黄昏时分。 我坐在武藤学姊身边,心不在焉地看着天空。 我们坐在学校附近的公园里,漆了新奇缤纷色彩的秋千上。 我穿着制服,武藤学姊则还是穿着运动服,吱吱地荡着秋千发呆。 武藤学姊到刚刚之前都还在哭泣。 静静地,静静地流着泪。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哭,可是总觉得那个气氛很难出声问她,便什么也不说出口。 因为学姊表现出好像要我陪在身旁的态度,我才一直坐在她旁边。 尽管心中觉得有很多事情不思考不行,我的思考回路机能暂时停止,现在只想好好休息。 什么也不想思考。我已经精疲力竭了。 我和学姊连一句话也没说,原本在公园玩耍的小孩子们嘻嘻哈哈地回去了。 推着婴儿车的妈妈也不见了。 大家都离去的公园,只剩下莫名的寂寥,枯叶沙沙作响。 虽然不太清楚我们这个样子过了多久时间,一回神,太阳已经完全西沉,附近大楼走廊亮起了一闪又一闪的灯光。 因为一直没有动,身体有些冰冷。 不过我不打算动。 在学姊旁边感觉很舒服,所以我不想动。 即使没有交谈,没有动作,无形中,我们彼此慰藉,咀嚼着安静的时光。 好久没有这么安心了。 自从小千看得见幽灵后,我的精神就没有放松的时候。 我再一次注意到这件事。 曾几何时,在小千的身旁,让我变得如此疲惫。 我以为这是不可能的事,我竟然在与小千分开的地方获得平静。 我看着学姊。 学姊也看着我。 视线,交错。 「」 我们就这样,沉默地看着对方一会见。 受到朦胧的月光反射,学姊含泪的眼睛闪烁着迷蒙。 我单纯地看得入神。 好像会被吸进去般的眼睛。 突然,学姊将视线移开。 吱——秋千的声音响起。 「我从以前。」 学姊轻声说。 我也将视线转回前方,用鞋尖拨弄泥土。 「就挺机灵的。不管是肉体,还是精神上,任何事情都能妥善完成,这一直是我自傲的地方。 念书也还可以、运动也还可以,虽然不能强势的大展长才,倒还可以八面玲珑地轻松面对一切。」 学姊用没有活力的声音喃喃说着。 我连应声附和都做不到。 「八面玲珑,对,就是八面玲珑。是会被任何人抱持好感的人。 当然啦,那也是我为了能让别人一直喜欢我,而演出来的。我非常了解,扮演哪一种人格会让人喜欢。 所以我没有固定的人格,根本就没有真正的我,只有一堆虚假的我。」 学姊有如独白般地说着。 「太愚蠢了。使用大量的面具,演出大量的角色,在克服各式舞台的过程中,我迷失了真正的我。 面具下是一片平坦,连眼睛、鼻子、嘴巴都没有——如同我的名字一样的『白』。就连现在说话的人,也不确定是不是我。」 呵呵,学姊自嘲地笑了。 「如此平板单调的我,第一次找到能让我热衷的事,就是田径。 一开始加入是为了打发时间,渐渐迷上了以后真的觉得很开心,发自内心——那个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真正的我的内心,感到愉快、幸福、喜欢。 只有在田径社时,我才能做回我自己。不是别人,是原原本本的武藤白。」 学姊为什么要说这些事呢?一直独自对抗许多「自己」的她,打算传达给我什么? 精疲力尽的学姊打算告诉完全崩溃的学弟什么事呢?迟钝的我无法了解。 我只看过坚强,且总是面带严肃的学姊,然而不知为何,我却觉得眼前这个渺小可怜,情绪不安定的学姊比平常更为亲近。 脱下漂亮羽翼的天便和我一样是人类,静静流着泪的学姊,是到处都看得到的普通女孩子。 恐怖的印象已飞到九霄云外。 「那些也在今天结束,我退出了田径社。」 「为什么?」我真心地问。 「要退出呢?既然你那么喜欢的话。」 「为什么呢……」 学姊眯着眼睛望向异常地有些迷蒙的月色。 「我想大概是厌烦了吧。我只想练习田径,不想和其他人一样……玩青春游戏、军队游戏。 这只是在挖苦啦,最终,我想,其实是我不适合搞体育系的人际关系。 要是平常的我,管它是社团活动,还是军队游戏都能马上适应才是,不过唯独对田径我无法这么做。 只有和田径有关的事,我才会任性,变得个人主义,真正的我应该就是『那样』吧。 所以,我和在无关田径的事上絮絮明明的其他人步调不合只是这样,所以我才退出的。没有太深的理由。」 「你不难过吗?」 「怎么可能不难过呢!」 武藤学姊用不稳定的语调小声地喊着。 我之前没发现到,学姊的手紧抓运动服,身体微微地颤抖。 她给我的印象一向很豁达,其实她也还只个高中生罢了,没有成熟到能全部看开。 「我觉得好不甘心,好无奈喔,可恶——我也会想,为什么我得因为这种无聊的理由退出田径社? 不是我退出,那些脑袋装海绵的家伙全部退出不就好了!虽然会这么想,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啊,有其他更好的做法吗? 只要有我在,那些人一定会纠缠不清地来找我吵。我不打算忍受那种不好的感觉,继续待在社团。真是,为什么会这样乱七八糟,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学姊碰一声地站起来。 我吓了一跳看着她。 然后,学姊突然飞越过秋千的栏杆,开始在狭小的公园里猛烈地狂奔。 荒唐的速度。 第一次看到跑这么快的人。 接着学姊全力助跑到砂堆后朝空中一跃,刷——地扬起砂土着地,又绕着国继续奔跑。 我惊讶地看着那样的学姊。 学姊像匹疯马般就这样全力来回奔跑了好一会儿,在月光的反射下,白色运动服彷佛妖精的羽翼般闪闪发亮。 武藤白就这样狂奔到厌倦为止,然后气也不喘地折回来,再次跃身跳过秋千的栏杆。 学姊在我面前着地,露出爽朗的笑容。 「啊,嗯,可能是太烦躁了,突然想跑一跑。」 「怪人。」 「啰嗦……不过啊,这种烦躁的感觉,短期内不会消失吧。」 学姊一脸无趣地说,转了转肩膀关节。 我能了解学姊的心情。 连我也还感到很气愤。 我依然坐在秋千上,看着不知怎么地做起柔软体操的学姊,问道。 「学姊,你今后要怎么办?」 「嗯……可怎么办呢。」 学姊皱眉深思。 不过很快就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姑且,暂时当个问人啰。现在开始用功的话,也许可以考进还不错的大学。 田径也是,就算只有一个人,或许也还是能继续下去。应该没有不加入社团就不能练习田径的道理。 发表完积极的言论,学姊走近了我。 「那你,要怎么办呢?」 「怎么办。」 我,今后,该怎么办呢。 彷佛别人的事般,我试着思考自己的将来。 停学的一个月,暂且先去打工什么的存些钱,希望今后也能和以往一样悠闲,一边住在桥下一过去上学。 反正我对社团活动也没什么留恋。 「没什么好怎么办,就和以前一样。」 「果然。你真是我行我素呢。」 武藤学姊咯咯地笑着。 算我行我素吗?第一次被别人这么说。 我不太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早在很早以前就丧失了理解这种事的兴趣。 「」 武藤学姊用怜爱的眼神看着怅然若失的我,没多久,仿佛没什么大不了似的,连开场白也没有就说了奇怪的话。 「喂,久野,你愿意和我交往吗(注1)?」 嘎?我没有听懂意思,目不转睛地盯着学姊的脸。 「要去哪里?」 「不是要去哪里,不是那样啦,嗯——」 学姊的表情非常认真。 「你愿意当我男朋友吗?」 「你在说笑吗?」 「不是说笑,我是认真的。」 她的脸确实很认真。 不,不对。 我脑中一片混乱。 不知道意思、不知道原因、不知道理由、不知道目的。 武藤学姊现在做的事是爱的告白,可是我无法理解。 总觉得很像受骗了。 在高兴或不高兴之前,我先想到的是我是不是被骗了。 我抱着这样的想法问她。 「我不懂。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 学姊听完,露出有些强硬的表情。 「有什么关系啊?我就是喜欢上你了嘛!没办法呀。而且,这不是突然,自从某一天和你在走廊上讲话后,我就一直有稍稍这么想。 你和我不同,拥有坚定的『自我』。对于使用种种面貌,随意渡过人生的我来说,那样的久野非常耀眼——」 学姊用真诚的口吻说。 不是开玩笑的。 这让我更混乱,狼狈。 作梦也没想到学姊是这样看待我的。 而且我才没有什么坚定的「自我」,只是没有灵巧到能够扮演其他人格罢了。 虽然我非常想这样告诉学姊,可是,此时的我已经被学姊的话动摇了。 对一切事物,甚至于对小千也变得几乎无法相信,不再觉得她重要的我,武藤学姊对这样的我说着喜欢,她的存在深深感动了我。 而且我并不讨厌学姊,甚至还对她有好感。 无聊的田径社也因为她变得挺愉快的,像今天,两人一起的这一小段时间不知带给了我多大的慰藉。 学姊,武藤白。 爱这个女孩,能拯救无药可救的我吗?虽然没有确实的证据,我觉得那样好像也不错。 我已经累到精疲力尽。 身心承受着比死亡更激烈的疲惫感。 未来没有希望,只是模糊不清的黑暗,甚至连与唯一的依靠——小千的联系也快断线的我,非常渴望「重要的东西」。 我打算把学姊当作第二个小千。 打算拾弃崩溃的小千,夺回幸福的寻常。 多么愚昧的人,我到底差劲到什么地步?为什么只为自己着想?我对小千的感情难道是如此冷淡,如此空虚的东西吗?只要有替代品就能轻易抛开? 学姊她,静静地、柔软地抱住全身紧绷的我。 像要解放我的邪恶般,非常温柔地抱住我。 我最后一次被别人拥抱,是什么时候呢?我从何时起不再拥抱别人了?究竟是从何时开始,我变得只有在攻击,或是被攻击时才和别人接触? 母亲拿直伞揍我的画面、父亲单手将啤酒瓶扔向我的画面、被我施暴的同班同学的画面、触碰我的父母的手,总是带着恨意。 我被别人触碰的理由,都只是单纯的迫害冲动。 和小千也是从好久以前就连手也不牵了。 对这样的我。 无药可救的我。 武藤白拥抱了我。 好幸福。 非常,幸福。 「久野。」 学姊她,用紧张得有些颤抖的声音,在我的耳边临睡说。 「我真的不是在开玩笑。虽然我自己也曾想过这样会不会很怪,嘿嘿——不过,我还是喜欢久野。」 那是安静而微小的声音。 因为她是在我耳边说的,所以我听得很清楚。 变得只听得到学姊的声音。 变得只看得到学姊的模样。 世界充满了武藤白。 让人想打临般舒服,我不禁流下了泪。 「学姊。」 「嗯。」 「我是个无药可救的人。」 「」 「如果你觉得这样的我可以的话,我愿意成为退出社团的学姊,用来打发时间的道具。」 「那是ok的意思吗?」 学姊露出暧昧的表情。 我是非常卑微的人。 我要成为武藤白的情人。 尽管在今天以前想都没想过——那或许也是一种幸福吧。 「不过,可以吗?歌岛呢?现在才间是有点晚啦。」 「小千不是情人,是朋友。」 「是喔,那——」 「我要当学姊的情人。」 再见,小千。 最后我还是做了这个决定。 出乎意料地我没有感到心痛。 有可能只是因为迟钝吧。 「那么,你不要叫我『学姊』。」 武藤学姊说着,幸福似地微笑了。 「久野,要不要接吻?」 「为什么?」 「情侣就是这样。」 「嗯。」 我没有特别拒绝。 没想到,竟然要和学姊做这种事。 在无人的见童公园的秋千上。 接受铃虫的鸣声祝福。 我和学姊接吻了,彷佛时间暂停,如同「仲夏夜之梦」般的吻。(注2) 心跳声槽杂不己,思绪化成了雪景,几乎什么都分不清楚了,那是会让人激动到颤抖的东西。 好像不是自己的身体一样。 「呜哇。」 武藤白离开我的脸,连耳根都红了地,害羞地笑着。 「总觉得好奇怪,好像在作梦。」 「同感。」 我们相视而笑。 说着非常奇怪的对话,尽管感觉上和社会一般情侣还差得很远,却也莫名幸福,真希望时间能停止。 虽然时间真正停止,是在这之后不久。 发出锵——的声响。 我们被突然响起的奇怪声音吓到,看向音源。 总觉得心跳得很快。 一股像被什么东西压制,像小虫飞 来飞去般,不好的感觉。 然后,我看了。 竟然看了。 我根本不该看。 在公园外围的窄柏油路上。 以大厦为背景。 歌岛千草站在那里。 带着悲怆的神情,歌岛千草站在那里。 有个似曾相识的东西掉在她脚边。 从图案花俏的便当布巾里掉出来的是红色便当盒,内容物撒了步道一地,状况凄惨。 刚才那个像什么东西坏掉的声响,原来是便当盒掉落的声音。 我因为一时无法理解事态,还想着这种无关紧要的事。 武藤白也凝视着小千,完全陷入沉默。 小千张大了眼,嘴巴阖成一字形,呆立在那里不动。 时间停止了。 老天爷是坏心眼。 一切都流向了最坏的方向。 我看着那个便当就懂了。 小千她,今天也打算去找应该在桥下饥寒交迫的我,想把便当交给我。 小千从以前就是这样的家伙,就算没有拜托她,只要我有困难她就会来帮助我,是最棒的朋友。 对,是朋友。 可是。 应该是朋友的小千,一看到我和武藤相拥,就完全出神了。 小千露出「不敢相信,怎么有这种蠢事」般的表惰,思绪完全停止地呆站在路中央。 扎成一束的麻花辫随风摇动着。 小千站在距离稍远的地方动也不动一下,脸上像作恶梦般渐渐失去表情,直盯着我们。 我们不是朋友吗?为何要用那种——不知该说是失去,还是绝望的空洞眼神看着这边。 骗人的吧。 小千,原来你是「那样」吗?一直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吗? 如果是这样,如果是这样,那我岂不是太残酷、太差劲了。 「小千。」 我小声地喊她。 那个声音实在太小声了,无法传到她那里,随风消逝了。 真的。 我是从何时开始做错了呢。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小千突然发出尖锐的笑声。 我吓了一跳而颤抖着,总觉得好像被痛骂了,好像被责备了。 无所谓道理,一股罪恶感涌上心头。 歌岛千草幽暗的眼睛里,没有光亮,没有希望。 小千笑了一阵子后,刷地变得面无表情。 我咯咯咯咯地颤抖着,武藤白也一脸苍白。 这里是分界线的上方,是两个世界的连接点,公园外是幽灵的世界,现在,小千已经走向那里了。 最后的联系断了。 十年以上的羁绊也消失了。 「———」 最后,小千用传不到这里的音量说了什么。 尽管听不到声音,我还是想办法从嘴形推测到了。 「祝你幸褔,久野悠斗。」 虽然没什么好自傲的,我这个人一次也没有幸见过奇迹的存在。 总是只能照着既定的人生走,遇到「就是现在!」的时候,也没有出现拯救我的英雄。 我不相信什么灵异现象、神秘体验、命运,而且只要看到我父母就能马上学到没有神明这件事。 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不可思议的事,二十一世纪的日本,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早已不存在于宇宙尽头。 在这个社会里,幽灵、妖怪、妖精等被贬为喜欢怪东西的人的娱乐,连小朋友也认为幽灵是眼睛的错觉而毫不畏惧地谈论。 幻想只存在于电玩、漫画、电影、小说等虚构的舞台上,在一眨眼间被剥夺了神秘性的现实里,思想家大喊着上帝已死。 确实是那样没错,现实中已经没有让怪奇事物进入的空隙了。 连神明也被驳倒为共同幻想、妄想的产物、一种概念,现在狼狙到连一点点神性也无法保有,只能屈于战争的种子。 街道各个角落皆灯火通明,所有乡下小镇都铺了柏油或混凝土,幽灵及妖怪失去了住所。 曾有某个博学多闻的人解释鬼火其实是瞬化氢(注3),是尸体里面合的磷(注4)燃烧,所以没有人相信灵魂的存在,大家对于理科课堂教人体是蛋白质之类的都很同意。 由于名为科学的剑斩断了所有怪谈,在没有梦想,也没有希望的现代社会中,就算去西藏内地修行,也只能获得寒冷。 没有奇迹、没有怪奇事物、没有幻想、没有神秘,当然也没有幽灵,没有妖怪,没有神明,没有灵魂。 尽管我们这么决定,且去剖析不可思议以求安心,实际上,超出人类理解范圆的奇妙事物却确实存在于这个世界。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我这个人一次也没有幸见过奇迹这种存在,而且我抱持的论点是就算没有那种东西,平凡的人生也挺开心的。 我认为将连续剧,或是怪奇事物带入日常生活中的同学很愚虫,至于对人体不温柔的脱序生活,就算在地狱尽头,我也不想遭遇。 然而我现在却在怪奇、幻想、神秘的中心。 我非常不想遇上这种事,可是与我的意志无阱,奇迹就在这里发生了。 说但在的,我的心底其质并不相信小千看得见幽灵。 苔地藏王那时附在武藤自身上的事,我也以为是什么巧合,或是她事先串通好的恶作剧。 连小千在那之后的奇怪模样,我也以为是终于分不出妄想及现实的小千的独角戏。 利用这个机会我就直说了,我真的那么认为。 就算没有自觉,我八成是那样认为的。 我在内心深处瞧不起小千,否定幽灵的存在。 对不起,小千,真的对不起。 对不起,我没能相信你。 对不起,我没能帮助你。 对不起,我没能发现你的心情。 我真的很惹人厌,是最差劲的青梅竹马。 我到了错失良机的现在,才后悔。 应该有更多我可以为小千做的事吧?如果我采取了什么不同行动,搞不好就能救小千了? 这样想虽然没有用——可是我,无法不这么想。 无法不后悔。 为什么没能救小千。 「小千」 我喊着。县立香奈菱高中,在那个楼梯口的旁边,在连接住宅区的西门。 正确地说是大门旁边的樱花树根部。 更正确地说,是在食人樱的根部。 我抱住倒在地上的小千的肩膀,反复呼喊她的名字。 「小千。」 呼喊得不到响应。 那是当然的。 在这个世界上最美的怪奇的中心,歌岛千草气绝了。 暗着眼、舍弃身体的她,已经开始失去生物的体温。 真的像是睡着了般,感觉很安祥的,已逝的容颜。 完全不知道死因,不过,小千已经不在这里。 没有心跳,呼吸也早就停止了。 小千的灵魂已经没有留在这个身体里。 大概是被樱花吃掉了吧——我不合常理地这么想。 因为我看到,在并列于高中北门前,已完全凋零的樱花树中,只有小千倒下的位置旁边的樱花开满了花朵。 诡异的夜樱,像生命般飘渺,一边一让纷飞的落樱飞向世界,一边漂亮地绽放着。 小千,死了。 食人樱,开花了。 那么—— 小千一定消失了吧。 她的灵魂被樱花吞临了。 我和武藤白追着从公园跑开的小千,在暗夜的城镇里绕着。 我不由得感觉到一种不寻常的气氛。 不出我所料,小千在高中的楼梯口旁结束了生命。 发现横躺在地上没有血色的她时,我以为我的心跳停止了。 虽然稍稍有预感,歌岛千草的死给了我无止尽的冲击。 所以,我哭了。 我抱着小千的肩,在满开的樱花树下,全身颤抖地哭着。 歌岛千草。 小千。 一直在我身遍,不断给我希望的、最重要的朋友。 从小时候就彼此疼惜,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絮成一束的浅咖啡色麻花辫。 今天穿着休间的便服。 虽然不具特色,却也没有缺点的脸蛋。 香水昧随着生命一起消失了。 和她一起渡过的岁月,和她一起生活的回忆,猛烈地打在我的身上,我止不住泪水。 涌起了无力感、倦怠感、绝望感。 伤心到快要反胃。 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 小千她,死了。 去了非常远的地方。 小千出发到遥远的彼方,两边重蛊的另一个世界了。 ——不对。 不是那样。 我知道不是那样。 小千的灵魂被食人樱吞噬了。 小千真的感到绝望。 厌恶一切,抛开所有的事物,小千回归到无的状态了。 完全地消失。 在来世也无法见到她。 我永远,无法向她道歉。 残酷的事实贯穿了我。 我就这样抽抽噎噎地哭着。 散开的头发遮住了小千的表情。 不会再张开的双眸。 遍遍地半间的嘴。 变得冰冷的身体。 忽明忽暗。 我感到晕眩。 这一就是现实吗?有这种现质吗?小千死了。 小千死了!我浑身发冷。 发出呜咽。 记忆浮现。 我被过去踩脏。 看不到未来。 什么是明天。 哪有这种世界啊。 没有小千的世界,哪还有明天啊。 小千已经不会笑了。 小千已经不会动了。 小千已经死了。 小千死了。 「小猿。」 响起令人惊讶、可笑到极点,轻柔的声音。 我猛然回头。 视线前方站着武藤白。 她看似愉快地笑着。 「啊哈哈。」 明明说过不要叫我小猿的。 拜托你别做那种难以分辨的模仿。 我有那么滑稽吗?笑什么?有什么事那么开心啊。 有什么事那么可笑啊。 「小猿,你不知道吗?」 「———。」 那时。 在我体内被称作神经的东西。 产生了作用。 汗毛竖起,有种背脊发凉的感觉。 血液蒸发。 脑袋受到震撼。 难。 道。 是。 「是我唷,小猿。」 那一瞬间,我闻到了便宜泡泡糖的香水味。 武藤白的头发沙沙作响地随风摇曳着。 夜空里的月亮一闪一闪地闪烁。 樱花花瓣在飞舞。 这是怎么回事。 我一直发抖。 思考停止了。 理解浮上脑海。 不是道理,也不是本能,恐怕是我的灵魂理解了吧。 「小——千——」 真的。 小千她。 总是会做一些一我无法预料的事。 只要想到不寻常的恶作剧,就会马上拿我当试验品。 真是个让人难以相信的讨厌家伙。 她一点都没变。 从带我到壁橱里讲怪谈的那个幼儿园生时代开始,她一点也没成长嘛。 小千。 小千你这大笨蛋。 你连死后也无法改变吗?不知在哪里什么失败了。 世界一定会溃决。 我的寻常一定会崩塌。 就算这样她也不会改变。 被称为小千的歌岛千草,轻轻拥抱了拥坐在地上的我,彷佛在确认什么似的,给了我深长的吻。 樱花渲染了视野。 我为小千着迷。 她看着发楞的我,简直像小学生似的,嘻嘻地笑着。 注1/迭迭乐(jenga):一种游戏,轮流从堆高的木条里抽出一条木条放到最上层,弄倒的人输。 注2/交往:日文的「付き合う」除了『交往』外,还有『陪著』的意思。 注3/仲夏夜之梦(themidsummernight’sdream):莎翁名剧。 注4/磷化氢(phosphine)化学元素。磷化氢在空气中能自燃。 注5/磷:化学元素。 后记 请想象那里有个便当盒。《在遥远彼方的小千》中的登场人物—最喜欢幽灵的少女,被称为小千的歌岛千草,在作品中将便当盒比喻成现实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小千及叙述者小猿,都只是黏在便当盒角落的饭粒。 而——恐怕,应该说稍加思索,真正实际活在现实世界里的我们,也是像那样的东西吧。 在名为学校或职场的渺小便当盒里,每天每天喋喋不休地任意抱怨 「啊,附近的小蕃茄很烦耶。」或是「在肉丸旁边会被沾到甜甜的味道,好恶心。」之类的,只是没有抱持什么了不起的意义或目的地存在着。 但是却不会感到悲观,饭粒的确也有属于饭粒的幸福。 即使任意窥视便当盒的,名为神明的无理者,或是把饭粒及其他东西大口吃光,并掉得到处都是的名为命运的蛮横者, 会用超越性的「俯瞰便当盒概念」加以嘲笑并斥之无聊,饭粒只要尽饭粒的全力撑下去就好了,不需要畏缩在角落。 就算躲在青椒之类的阴影下,最终还是会被吞食的。 饭粒只要努力让自己变得吃起来更好吃一点,再死去就够了。 那才是饭粒存在的意义。 虽然不知道神明或命运的喜好及肠胃状况,像那样只是呆呆地等着被吃掉,就是饭粒的幸福吧。 啊啊,我开始混乱了。应该说,谁是饭粒啊,臭家伙! 当然啦,我虽然是粒微小无力的饭粒,因为我不轻易死心,绝不只当个饭粒就结束。 我不在乎朋友们逐渐被联考战争啦、就业啦的「命运」吞噬消失。 我稍稍伸展身体,非常努力地成功抵达便当盒顶端。 好,接下来要怎么活下去呢。 什么都不思考地待在便当盒里被「命运」吃掉当然也很好, 不过我无法压抑自己的好奇心,挤过「命运」的筷子,现在,来到在便当盒里无法想象的宽广而新奇的世界。 来到外面的世界,我探出了黏答答的饭粒身体,感觉有点可怕,便当盒外又冷又干。 不过我已经来到便当盒外面了,不再只是等着被吃掉。 我思付,去做些只有自己做得到的「厉害的事」吧,尽管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 我不曾作梦。 当然啦,晚上睡觉时会有一种闷闷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袭来,不过我指的不是那个,而是大白天也能作的梦。 没有「想成为——」、「想要——」、「想做做看——」这类该说是活力?还是欲望? 果然还是只能用梦来表现,如闪闪发亮的美丽奇迹般的思考,我就这样活了十八年。 可是像这样成了小说家,笨拙地来到便当盒外,我终于把对我而言只属于我的梦,用梦来表现一点问题也没有的美妙东西抓在手里。 我想写小说。 即使是一点点也好,希望能让读了我的小说的人觉得幸福。 我想成为伟大又厉害,又特别又了不起的小说家。 那是我的梦。 对手指轻弹就飞出去的饭粒来说,或许太宏大了,不过那是我的梦。 请别讥笑「这家伙是笨蛋吗?」,请耐心地继续守护我喔。 最后。 又得责骂、又得照顾放着联考不管,老是在写小说的儿子,想必很辛苦,却仍不气馁地照顾我的家人。 努力将被拉进幻想世界的我,钉在现实中的亲爱的朋友们。 对于我成为小说家,比任何人都高兴的n导师。 提供我最大值的安慰及祥和的爱犬们cookie。 赏识我的作品的评审们。执笔大快人心评论的久美沙织老师。 还有最重要的,提供的点子都不被十八岁的新人当一回事,却依然没有怨言地陪着我的责编,铃木洋名先生。 如此平凡的,实诚惶恐,我想借着这个机会献上我最大的感谢。 谢谢。 向ゾクうシド致爱。 日日日 请想象那里有个便当盒。《在遥远彼方的小千》中的登场人物—最喜欢幽灵的少女,被称为小千的歌岛千草,在作品中将便当盒比喻成现实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小千及叙述者小猿,都只是黏在便当盒角落的饭粒。 而——恐怕,应该说稍加思索,真正实际活在现实世界里的我们,也是像那样的东西吧。 在名为学校或职场的渺小便当盒里,每天每天喋喋不休地任意抱怨 「啊,附近的小蕃茄很烦耶。」或是「在肉丸旁边会被沾到甜甜的味道,好恶心。」之类的,只是没有抱持什么了不起的意义或目的地存在着。 但是却不会感到悲观,饭粒的确也有属于饭粒的幸福。 即使任意窥视便当盒的,名为神明的无理者,或是把饭粒及其他东西大口吃光,并掉得到处都是的名为命运的蛮横者, 会用超越性的「俯瞰便当盒概念」加以嘲笑并斥之无聊,饭粒只要尽饭粒的全力撑下去就好了,不需要畏缩在角落。 就算躲在青椒之类的阴影下,最终还是会被吞食的。 饭粒只要努力让自己变得吃起来更好吃一点,再死去就够了。 那才是饭粒存在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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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世界里,小千及叙述者小猿,都只是黏在便当盒角落的饭粒。 而——恐怕,应该说稍加思索,真正实际活在现实世界里的我们,也是像那样的东西吧。 在名为学校或职场的渺小便当盒里,每天每天喋喋不休地任意抱怨 「啊,附近的小蕃茄很烦耶。」或是「在肉丸旁边会被沾到甜甜的味道,好恶心。」之类的,只是没有抱持什么了不起的意义或目的地存在着。 但是却不会感到悲观,饭粒的确也有属于饭粒的幸福。 即使任意窥视便当盒的,名为神明的无理者,或是把饭粒及其他东西大口吃光,并掉得到处都是的名为命运的蛮横者, 会用超越性的「俯瞰便当盒概念」加以嘲笑并斥之无聊,饭粒只要尽饭粒的全力撑下去就好了,不需要畏缩在角落。 就算躲在青椒之类的阴影下,最终还是会被吞食的。 饭粒只要努力让自己变得吃起来更好吃一点,再死去就够了。 那才是饭粒存在的意义。 虽然不知道神明或命运的喜好及肠胃状况,像那样只是呆呆地等着被吃掉,就是饭粒的幸福吧。 啊啊,我开始混乱了。应该说,谁是饭粒啊,臭家伙! 当然啦,我虽然是粒微小无力的饭粒,因为我不轻易死心,绝不只当个饭粒就结束。 我不在乎朋友们逐渐被联考战争啦、就业啦的「命运」吞噬消失。 我稍稍伸展身体,非常努力地成功抵达便当盒顶端。 好,接下来要怎么活下去呢。 什么都不思考地待在便当盒里被「命运」吃掉当然也很好, 不过我无法压抑自己的好奇心,挤过「命运」的筷子,现在,来到在便当盒里无法想象的宽广而新奇的世界。 来到外面的世界,我探出了黏答答的饭粒身体,感觉有点可怕,便当盒外又冷又干。 不过我已经来到便当盒外面了,不再只是等着被吃掉。 我思付,去做些只有自己做得到的「厉害的事」吧,尽管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 我不曾作梦。 当然啦,晚上睡觉时会有一种闷闷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袭来,不过我指的不是那个,而是大白天也能作的梦。 没有「想成为——」、「想要——」、「想做做看——」这类该说是活力?还是欲望? 果然还是只能用梦来表现,如闪闪发亮的美丽奇迹般的思考,我就这样活了十八年。 可是像这样成了小说家,笨拙地来到便当盒外,我终于把对我而言只属于我的梦,用梦来表现一点问题也没有的美妙东西抓在手里。 我想写小说。 即使是一点点也好,希望能让读了我的小说的人觉得幸福。 我想成为伟大又厉害,又特别又了不起的小说家。 那是我的梦。 对手指轻弹就飞出去的饭粒来说,或许太宏大了,不过那是我的梦。 请别讥笑「这家伙是笨蛋吗?」,请耐心地继续守护我喔。 最后。 又得责骂、又得照顾放着联考不管,老是在写小说的儿子,想必很辛苦,却仍不气馁地照顾我的家人。 努力将被拉进幻想世界的我,钉在现实中的亲爱的朋友们。 对于我成为小说家,比任何人都高兴的n导师。 提供我最大值的安慰及祥和的爱犬们cookie。 赏识我的作品的评审们。执笔大快人心评论的久美沙织老师。 还有最重要的,提供的点子都不被十八岁的新人当一回事,却依然没有怨言地陪着我的责编,铃木洋名先生。 如此平凡的,实诚惶恐,我想借着这个机会献上我最大的感谢。 谢谢。 向ゾクうシド致爱。 日日日 请想象那里有个便当盒。《在遥远彼方的小千》中的登场人物—最喜欢幽灵的少女,被称为小千的歌岛千草,在作品中将便当盒比喻成现实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小千及叙述者小猿,都只是黏在便当盒角落的饭粒。 而——恐怕,应该说稍加思索,真正实际活在现实世界里的我们,也是像那样的东西吧。 在名为学校或职场的渺小便当盒里,每天每天喋喋不休地任意抱怨 「啊,附近的小蕃茄很烦耶。」或是「在肉丸旁边会被沾到甜甜的味道,好恶心。」之类的,只是没有抱持什么了不起的意义或目的地存在着。 但是却不会感到悲观,饭粒的确也有属于饭粒的幸福。 即使任意窥视便当盒的,名为神明的无理者,或是把饭粒及其他东西大口吃光,并掉得到处都是的名为命运的蛮横者, 会用超越性的「俯瞰便当盒概念」加以嘲笑并斥之无聊,饭粒只要尽饭粒的全力撑下去就好了,不需要畏缩在角落。 就算躲在青椒之类的阴影下,最终还是会被吞食的。 饭粒只要努力让自己变得吃起来更好吃一点,再死去就够了。 那才是饭粒存在的意义。 虽然不知道神明或命运的喜好及肠胃状况,像那样只是呆呆地等着被吃掉,就是饭粒的幸福吧。 啊啊,我开始混乱了。应该说,谁是饭粒啊,臭家伙! 当然啦,我虽然是粒微小无力的饭粒,因为我不轻易死心,绝不只当个饭粒就结束。 我不在乎朋友们逐渐被联考战争啦、就业啦的「命运」吞噬消失。 我稍稍伸展身体,非常努力地成功抵达便当盒顶端。 好,接下来要怎么活下去呢。 什么都不思考地待在便当盒里被「命运」吃掉当然也很好, 不过我无法压抑自己的好奇心,挤过「命运」的筷子,现在,来到在便当盒里无法想象的宽广而新奇的世界。 来到外面的世界,我探出了黏答答的饭粒身体,感觉有点可怕,便当盒外又冷又干。 不过我已经来到便当盒外面了,不再只是等着被吃掉。 我思付,去做些只有自己做得到的「厉害的事」吧,尽管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 我不曾作梦。 当然啦,晚上睡觉时会有一种闷闷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袭来,不过我指的不是那个,而是大白天也能作的梦。 没有「想成为——」、「想要——」、「想做做看——」这类该说是活力?还是欲望? 果然还是只能用梦来表现,如闪闪发亮的美丽奇迹般的思考,我就这样活了十八年。 可是像这样成了小说家,笨拙地来到便当盒外,我终于把对我而言只属于我的梦,用梦来表现一点问题也没有的美妙东西抓在手里。 我想写小说。 即使是一点点也好,希望能让读了我的小说的人觉得幸福。 我想成为伟大又厉害,又特别又了不起的小说家。 那是我的梦。 对手指轻弹就飞出去的饭粒来说,或许太宏大了,不过那是我的梦。 请别讥笑「这家伙是笨蛋吗?」,请耐心地继续守护我喔。 最后。 又得责骂、又得照顾放着联考不管,老是在写小说的儿子,想必很辛苦,却仍不气馁地照顾我的家人。 努力将被拉进幻想世界的我,钉在现实中的亲爱的朋友们。 对于我成为小说家,比任何人都高兴的n导师。 提供我最大值的安慰及祥和的爱犬们cookie。 赏识我的作品的评审们。执笔大快人心评论的久美沙织老师。 还有最重要的,提供的点子都不被十八岁的新人当一回事,却依然没有怨言地陪着我的责编,铃木洋名先生。 如此平凡的,实诚惶恐,我想借着这个机会献上我最大的感谢。 谢谢。 向ゾクうシド致爱。 日日日 请想象那里有个便当盒。《在遥远彼方的小千》中的登场人物—最喜欢幽灵的少女,被称为小千的歌岛千草,在作品中将便当盒比喻成现实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小千及叙述者小猿,都只是黏在便当盒角落的饭粒。 而——恐怕,应该说稍加思索,真正实际活在现实世界里的我们,也是像那样的东西吧。 在名为学校或职场的渺小便当盒里,每天每天喋喋不休地任意抱怨 「啊,附近的小蕃茄很烦耶。」或是「在肉丸旁边会被沾到甜甜的味道,好恶心。」之类的,只是没有抱持什么了不起的意义或目的地存在着。 但是却不会感到悲观,饭粒的确也有属于饭粒的幸福。 即使任意窥视便当盒的,名为神明的无理者,或是把饭粒及其他东西大口吃光,并掉得到处都是的名为命运的蛮横者, 会用超越性的「俯瞰便当盒概念」加以嘲笑并斥之无聊,饭粒只要尽饭粒的全力撑下去就好了,不需要畏缩在角落。 就算躲在青椒之类的阴影下,最终还是会被吞食的。 饭粒只要努力让自己变得吃起来更好吃一点,再死去就够了。 那才是饭粒存在的意义。 虽然不知道神明或命运的喜好及肠胃状况,像那样只是呆呆地等着被吃掉,就是饭粒的幸福吧。 啊啊,我开始混乱了。应该说,谁是饭粒啊,臭家伙! 当然啦,我虽然是粒微小无力的饭粒,因为我不轻易死心,绝不只当个饭粒就结束。 我不在乎朋友们逐渐被联考战争啦、就业啦的「命运」吞噬消失。 我稍稍伸展身体,非常努力地成功抵达便当盒顶端。 好,接下来要怎么活下去呢。 什么都不思考地待在便当盒里被「命运」吃掉当然也很好, 不过我无法压抑自己的好奇心,挤过「命运」的筷子,现在,来到在便当盒里无法想象的宽广而新奇的世界。 来到外面的世界,我探出了黏答答的饭粒身体,感觉有点可怕,便当盒外又冷又干。 不过我已经来到便当盒外面了,不再只是等着被吃掉。 我思付,去做些只有自己做得到的「厉害的事」吧,尽管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 我不曾作梦。 当然啦,晚上睡觉时会有一种闷闷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袭来,不过我指的不是那个,而是大白天也能作的梦。 没有「想成为——」、「想要——」、「想做做看——」这类该说是活力?还是欲望? 果然还是只能用梦来表现,如闪闪发亮的美丽奇迹般的思考,我就这样活了十八年。 可是像这样成了小说家,笨拙地来到便当盒外,我终于把对我而言只属于我的梦,用梦来表现一点问题也没有的美妙东西抓在手里。 我想写小说。 即使是一点点也好,希望能让读了我的小说的人觉得幸福。 我想成为伟大又厉害,又特别又了不起的小说家。 那是我的梦。 对手指轻弹就飞出去的饭粒来说,或许太宏大了,不过那是我的梦。 请别讥笑「这家伙是笨蛋吗?」,请耐心地继续守护我喔。 最后。 又得责骂、又得照顾放着联考不管,老是在写小说的儿子,想必很辛苦,却仍不气馁地照顾我的家人。 努力将被拉进幻想世界的我,钉在现实中的亲爱的朋友们。 对于我成为小说家,比任何人都高兴的n导师。 提供我最大值的安慰及祥和的爱犬们cookie。 赏识我的作品的评审们。执笔大快人心评论的久美沙织老师。 还有最重要的,提供的点子都不被十八岁的新人当一回事,却依然没有怨言地陪着我的责编,铃木洋名先生。 如此平凡的,实诚惶恐,我想借着这个机会献上我最大的感谢。 谢谢。 向ゾクうシド致爱。 日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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