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剧系列》 引子 好好睡吧,我温柔的宝贝。 夜己降临,请闭上你的双眼。 没有星星的夜晚极为漫长,如永恒般悠久。 在这连神都感到迷惑的暗夜中,颤抖着等候天亮吧! 环抱着膝盖,压低呼吸,要记住绝对不能向外窥探。 即使如此,如果你仍在黑夜中醒了过来, 你应该会看到吧? 看到这世界终结和开始。 看到晨曦出现的瞬间。 好好睡吧,我温柔的宝贝。 夜己降临,请闭上你的双眼。 没有星星的夜晚极为漫长,如永恒般悠久。 在这连神都感到迷惑的暗夜中,颤抖着等候天亮吧! 环抱着膝盖,压低呼吸,要记住绝对不能向外窥探。 即使如此,如果你仍在黑夜中醒了过来, 你应该会看到吧? 看到这世界终结和开始。 看到晨曦出现的瞬间。 好好睡吧,我温柔的宝贝。 夜己降临,请闭上你的双眼。 没有星星的夜晚极为漫长,如永恒般悠久。 在这连神都感到迷惑的暗夜中,颤抖着等候天亮吧! 环抱着膝盖,压低呼吸,要记住绝对不能向外窥探。 即使如此,如果你仍在黑夜中醒了过来, 你应该会看到吧? 看到这世界终结和开始。 看到晨曦出现的瞬间。 好好睡吧,我温柔的宝贝。 夜己降临,请闭上你的双眼。 没有星星的夜晚极为漫长,如永恒般悠久。 在这连神都感到迷惑的暗夜中,颤抖着等候天亮吧! 环抱着膝盖,压低呼吸,要记住绝对不能向外窥探。 即使如此,如果你仍在黑夜中醒了过来, 你应该会看到吧? 看到这世界终结和开始。 看到晨曦出现的瞬间。 好好睡吧,我温柔的宝贝。 夜己降临,请闭上你的双眼。 没有星星的夜晚极为漫长,如永恒般悠久。 在这连神都感到迷惑的暗夜中,颤抖着等候天亮吧! 环抱着膝盖,压低呼吸,要记住绝对不能向外窥探。 即使如此,如果你仍在黑夜中醒了过来, 你应该会看到吧? 看到这世界终结和开始。 看到晨曦出现的瞬间。 好好睡吧,我温柔的宝贝。 夜己降临,请闭上你的双眼。 没有星星的夜晚极为漫长,如永恒般悠久。 在这连神都感到迷惑的暗夜中,颤抖着等候天亮吧! 环抱着膝盖,压低呼吸,要记住绝对不能向外窥探。 即使如此,如果你仍在黑夜中醒了过来, 你应该会看到吧? 看到这世界终结和开始。 看到晨曦出现的瞬间。 好好睡吧,我温柔的宝贝。 夜己降临,请闭上你的双眼。 没有星星的夜晚极为漫长,如永恒般悠久。 在这连神都感到迷惑的暗夜中,颤抖着等候天亮吧! 环抱着膝盖,压低呼吸,要记住绝对不能向外窥探。 即使如此,如果你仍在黑夜中醒了过来, 你应该会看到吧? 看到这世界终结和开始。 看到晨曦出现的瞬间。 好好睡吧,我温柔的宝贝。 夜己降临,请闭上你的双眼。 没有星星的夜晚极为漫长,如永恒般悠久。 在这连神都感到迷惑的暗夜中,颤抖着等候天亮吧! 环抱着膝盖,压低呼吸,要记住绝对不能向外窥探。 即使如此,如果你仍在黑夜中醒了过来, 你应该会看到吧? 看到这世界终结和开始。 看到晨曦出现的瞬间。 好好睡吧,我温柔的宝贝。 夜己降临,请闭上你的双眼。 没有星星的夜晚极为漫长,如永恒般悠久。 在这连神都感到迷惑的暗夜中,颤抖着等候天亮吧! 环抱着膝盖,压低呼吸,要记住绝对不能向外窥探。 即使如此,如果你仍在黑夜中醒了过来, 你应该会看到吧? 看到这世界终结和开始。 看到晨曦出现的瞬间。 序章 回头的话,魔物会追过来喔! 回想起记忆中某人的低语,卡那齐?山水看向前方。 今年刚满十九岁的青年眼前,是一片他从小就很熟悉的古老森林。 茂盛的绿叶遮蔽了阳光。就算在白天,这里依然显得很昏暗。再加上漆黑的森林中正下着灰色的绵绵细雨,青年的身影被浓雾团团包围。 (这么说来,过去曾在这附近玩耍过嘛!) 卡那齐突然间回想起这样的过去;自己在很小的时候,曾和朋发在这里追逐玩乐。住在附近狩猎用的小屋;躲在长满青苔的树洞中,岩石的阴影下;呼喊着对方的名字寻找对方;「回头的话,魔物会追过来喔!」或是用这句话吓唬对方。 魔物传说中来自世界的尽头,身为人类天敌的异形它们的身影从卡那齐祖父的时代起,就再也没有在城镇中出现过。 所以卡那齐他们的母亲,总是能以轻松的语气吓唬孩子们说:「如果你们不乖的话,会被魔物吃掉喔!」从小听着这话长大的小孩子们,于是也同样笑闹地说着相同的话语:魔物会出现在森林的深处喔! 不过,这些日子都已经是遥远的过去,现在的卡那齐并不是为了玩乐在森林里奔走。 初夏的温热雨水打湿了他深红上衣的肩头,让他的黑发紧贴在脸上。虽然很烦人,不过他没有用手指拨开头发;因为他连伸手拨发的余力都没有。 踩在铺满青苔大地上的脚步,就像沉入无底沼泽般沉重。 成年男子要花上一整天的路程,卡那齐不到半天就走完了。而且在这之前,他好几天都没有正常的睡眠。累积的疲劳早就超过体力负荷的极限。太阳穴底下流过的血液似乎近在耳边,好几次都差点支撑不住跪倒在地,即使如此,他仍无法允许自己停下脚步。 似乎连鸟兽都停止啼叫的静寂森林外侧,传来追兵的声音。 「追!对方中了毒,不可能跑太远」 「卡那齐?山水!你听得到吗?放弃吧!你还有从逃脱的机会。」 即使听到自己的名字,卡那齐依然头也不回,只是聚握住身上唯一带着的长剑。 这里是横贯北部大陆,在史达利山脚边延展的古老森林。不熟悉地势的人要是踏入这片森林,很难安全的穿越。如果只是为了追捕卡那齐一个人,追兵应该不会过度深入森林吧?就算被他们追上,全都杀掉就好了。 卡那齐觉得毫不犹豫想着杀人的自己说不定哪里有问题。不过就算有问题也没差,无论自己的想法是正常还是异常,至少自己还能活着走在这里。穿过倒下的巨树,再走一小段路后即可踏上岩石的地面。如果少年时期的记忆没有出错,就快要到达那个场所了小时候在玩耍一整天后,最后一定会去的地方。 总算到了森林的尽头,卡那齐走上熟悉的山崖。 失去树木的遮掩,雨直接打上卡那齐的肌肤。无视于打在身上的雨水,卡那齐凝视着山下的光景。山脚下广阔的苍郁树林间耸立着一座城市,正冒出阵阵黑烟。城市在燃烧着而这座城市,就是卡那齐的故乡。 「唔!」 胸口传来了一阵疼痛,让卡那齐忍不住闭上了双眼,颤抖的手指紧紧抓住胸前的衣襟。才刚停下脚步没多久,除了疲劳以外的理由让他全身上下都传出了悲鸣。因为毒,传遍他全身的魔物之毒带给他如同被烙印般的疼痛。 自己拖着这样的身体,到底能走到哪里?能做到什么?卡那齐用手指在剑上摸索,直到握住绑在剑柄上的弯月型金属片后,咬紧牙关,慢慢的睁开双眼。 因为疲劳和痛楚而闪烁的灰色瞳孔中,映照出正在燃烧的城镇。 故乡的城镇毁灭了,热悉的人都死光了。但是,自己还站在这里。 卡那齐像要刻印在心里般告诉自己:仔细看清楚!将眼前的一切记忆下来,绝不能闭上双眼。 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再回到这里就算什么都没有剩下,也要回来。 因为这里,只有这里,才是我的故乡。 ******* 这一年,东方都市同盟的西部都市水音?高岭。因为遭到突如其来的魔物袭击而毁灭。 以讨伐魔物,守护人们为己任的大国?神圣帝国路斯。遵循古老的盟约派遣讨伐军到水音?高岭,在烧死魔物之后,将感染魔物之毒的人们和整个城市一同封锁。魔物是被视为从恶灵的世界而来的使者,中了魔物之毒的人们则被当成「受诅咒者」,其待遇和死者没什么两样,这就是这个世界的常态。 从封锁的城镇中顺利逃脱的,只有一名青年。 回头的话,魔物会追过来喔! 回想起记忆中某人的低语,卡那齐?山水看向前方。 今年刚满十九岁的青年眼前,是一片他从小就很熟悉的古老森林。 茂盛的绿叶遮蔽了阳光。就算在白天,这里依然显得很昏暗。再加上漆黑的森林中正下着灰色的绵绵细雨,青年的身影被浓雾团团包围。 (这么说来,过去曾在这附近玩耍过嘛!) 卡那齐突然间回想起这样的过去;自己在很小的时候,曾和朋发在这里追逐玩乐。住在附近狩猎用的小屋;躲在长满青苔的树洞中,岩石的阴影下;呼喊着对方的名字寻找对方;「回头的话,魔物会追过来喔!」或是用这句话吓唬对方。 魔物传说中来自世界的尽头,身为人类天敌的异形它们的身影从卡那齐祖父的时代起,就再也没有在城镇中出现过。 所以卡那齐他们的母亲,总是能以轻松的语气吓唬孩子们说:「如果你们不乖的话,会被魔物吃掉喔!」从小听着这话长大的小孩子们,于是也同样笑闹地说着相同的话语:魔物会出现在森林的深处喔! 不过,这些日子都已经是遥远的过去,现在的卡那齐并不是为了玩乐在森林里奔走。 初夏的温热雨水打湿了他深红上衣的肩头,让他的黑发紧贴在脸上。虽然很烦人,不过他没有用手指拨开头发;因为他连伸手拨发的余力都没有。 踩在铺满青苔大地上的脚步,就像沉入无底沼泽般沉重。 成年男子要花上一整天的路程,卡那齐不到半天就走完了。而且在这之前,他好几天都没有正常的睡眠。累积的疲劳早就超过体力负荷的极限。太阳穴底下流过的血液似乎近在耳边,好几次都差点支撑不住跪倒在地,即使如此,他仍无法允许自己停下脚步。 似乎连鸟兽都停止啼叫的静寂森林外侧,传来追兵的声音。 「追!对方中了毒,不可能跑太远」 「卡那齐?山水!你听得到吗?放弃吧!你还有从逃脱的机会。」 即使听到自己的名字,卡那齐依然头也不回,只是聚握住身上唯一带着的长剑。 这里是横贯北部大陆,在史达利山脚边延展的古老森林。不熟悉地势的人要是踏入这片森林,很难安全的穿越。如果只是为了追捕卡那齐一个人,追兵应该不会过度深入森林吧?就算被他们追上,全都杀掉就好了。 卡那齐觉得毫不犹豫想着杀人的自己说不定哪里有问题。不过就算有问题也没差,无论自己的想法是正常还是异常,至少自己还能活着走在这里。穿过倒下的巨树,再走一小段路后即可踏上岩石的地面。如果少年时期的记忆没有出错,就快要到达那个场所了小时候在玩耍一整天后,最后一定会去的地方。 总算到了森林的尽头,卡那齐走上熟悉的山崖。 失去树木的遮掩,雨直接打上卡那齐的肌肤。无视于打在身上的雨水,卡那齐凝视着山下的光景。山脚下广阔的苍郁树林间耸立着一座城市,正冒出阵阵黑烟。城市在燃烧着而这座城市,就是卡那齐的故乡。 「唔!」 胸口传来了一阵疼痛,让卡那齐忍不住闭上了双眼,颤抖的手指紧紧抓住胸前的衣襟。才刚停下脚步没多久,除了疲劳以外的理由让他全身上下都传出了悲鸣。因为毒,传遍他全身的魔物之毒带给他如同被烙印般的疼痛。 自己拖着这样的身体,到底能走到哪里?能做到什么?卡那齐用手指在剑上摸索,直到握住绑在剑柄上的弯月型金属片后,咬紧牙关,慢慢的睁开双眼。 因为疲劳和痛楚而闪烁的灰色瞳孔中,映照出正在燃烧的城镇。 故乡的城镇毁灭了,热悉的人都死光了。但是,自己还站在这里。 卡那齐像要刻印在心里般告诉自己:仔细看清楚!将眼前的一切记忆下来,绝不能闭上双眼。 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再回到这里就算什么都没有剩下,也要回来。 因为这里,只有这里,才是我的故乡。 ******* 这一年,东方都市同盟的西部都市水音?高岭。因为遭到突如其来的魔物袭击而毁灭。 以讨伐魔物,守护人们为己任的大国?神圣帝国路斯。遵循古老的盟约派遣讨伐军到水音?高岭,在烧死魔物之后,将感染魔物之毒的人们和整个城市一同封锁。魔物是被视为从恶灵的世界而来的使者,中了魔物之毒的人们则被当成「受诅咒者」,其待遇和死者没什么两样,这就是这个世界的常态。 从封锁的城镇中顺利逃脱的,只有一名青年。 回头的话,魔物会追过来喔! 回想起记忆中某人的低语,卡那齐?山水看向前方。 今年刚满十九岁的青年眼前,是一片他从小就很熟悉的古老森林。 茂盛的绿叶遮蔽了阳光。就算在白天,这里依然显得很昏暗。再加上漆黑的森林中正下着灰色的绵绵细雨,青年的身影被浓雾团团包围。 (这么说来,过去曾在这附近玩耍过嘛!) 卡那齐突然间回想起这样的过去;自己在很小的时候,曾和朋发在这里追逐玩乐。住在附近狩猎用的小屋;躲在长满青苔的树洞中,岩石的阴影下;呼喊着对方的名字寻找对方;「回头的话,魔物会追过来喔!」或是用这句话吓唬对方。 魔物传说中来自世界的尽头,身为人类天敌的异形它们的身影从卡那齐祖父的时代起,就再也没有在城镇中出现过。 所以卡那齐他们的母亲,总是能以轻松的语气吓唬孩子们说:「如果你们不乖的话,会被魔物吃掉喔!」从小听着这话长大的小孩子们,于是也同样笑闹地说着相同的话语:魔物会出现在森林的深处喔! 不过,这些日子都已经是遥远的过去,现在的卡那齐并不是为了玩乐在森林里奔走。 初夏的温热雨水打湿了他深红上衣的肩头,让他的黑发紧贴在脸上。虽然很烦人,不过他没有用手指拨开头发;因为他连伸手拨发的余力都没有。 踩在铺满青苔大地上的脚步,就像沉入无底沼泽般沉重。 成年男子要花上一整天的路程,卡那齐不到半天就走完了。而且在这之前,他好几天都没有正常的睡眠。累积的疲劳早就超过体力负荷的极限。太阳穴底下流过的血液似乎近在耳边,好几次都差点支撑不住跪倒在地,即使如此,他仍无法允许自己停下脚步。 似乎连鸟兽都停止啼叫的静寂森林外侧,传来追兵的声音。 「追!对方中了毒,不可能跑太远」 「卡那齐?山水!你听得到吗?放弃吧!你还有从逃脱的机会。」 即使听到自己的名字,卡那齐依然头也不回,只是聚握住身上唯一带着的长剑。 这里是横贯北部大陆,在史达利山脚边延展的古老森林。不熟悉地势的人要是踏入这片森林,很难安全的穿越。如果只是为了追捕卡那齐一个人,追兵应该不会过度深入森林吧?就算被他们追上,全都杀掉就好了。 卡那齐觉得毫不犹豫想着杀人的自己说不定哪里有问题。不过就算有问题也没差,无论自己的想法是正常还是异常,至少自己还能活着走在这里。穿过倒下的巨树,再走一小段路后即可踏上岩石的地面。如果少年时期的记忆没有出错,就快要到达那个场所了小时候在玩耍一整天后,最后一定会去的地方。 总算到了森林的尽头,卡那齐走上熟悉的山崖。 失去树木的遮掩,雨直接打上卡那齐的肌肤。无视于打在身上的雨水,卡那齐凝视着山下的光景。山脚下广阔的苍郁树林间耸立着一座城市,正冒出阵阵黑烟。城市在燃烧着而这座城市,就是卡那齐的故乡。 「唔!」 胸口传来了一阵疼痛,让卡那齐忍不住闭上了双眼,颤抖的手指紧紧抓住胸前的衣襟。才刚停下脚步没多久,除了疲劳以外的理由让他全身上下都传出了悲鸣。因为毒,传遍他全身的魔物之毒带给他如同被烙印般的疼痛。 自己拖着这样的身体,到底能走到哪里?能做到什么?卡那齐用手指在剑上摸索,直到握住绑在剑柄上的弯月型金属片后,咬紧牙关,慢慢的睁开双眼。 因为疲劳和痛楚而闪烁的灰色瞳孔中,映照出正在燃烧的城镇。 故乡的城镇毁灭了,热悉的人都死光了。但是,自己还站在这里。 卡那齐像要刻印在心里般告诉自己:仔细看清楚!将眼前的一切记忆下来,绝不能闭上双眼。 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再回到这里就算什么都没有剩下,也要回来。 因为这里,只有这里,才是我的故乡。 ******* 这一年,东方都市同盟的西部都市水音?高岭。因为遭到突如其来的魔物袭击而毁灭。 以讨伐魔物,守护人们为己任的大国?神圣帝国路斯。遵循古老的盟约派遣讨伐军到水音?高岭,在烧死魔物之后,将感染魔物之毒的人们和整个城市一同封锁。魔物是被视为从恶灵的世界而来的使者,中了魔物之毒的人们则被当成「受诅咒者」,其待遇和死者没什么两样,这就是这个世界的常态。 从封锁的城镇中顺利逃脱的,只有一名青年。 回头的话,魔物会追过来喔! 回想起记忆中某人的低语,卡那齐?山水看向前方。 今年刚满十九岁的青年眼前,是一片他从小就很熟悉的古老森林。 茂盛的绿叶遮蔽了阳光。就算在白天,这里依然显得很昏暗。再加上漆黑的森林中正下着灰色的绵绵细雨,青年的身影被浓雾团团包围。 (这么说来,过去曾在这附近玩耍过嘛!) 卡那齐突然间回想起这样的过去;自己在很小的时候,曾和朋发在这里追逐玩乐。住在附近狩猎用的小屋;躲在长满青苔的树洞中,岩石的阴影下;呼喊着对方的名字寻找对方;「回头的话,魔物会追过来喔!」或是用这句话吓唬对方。 魔物传说中来自世界的尽头,身为人类天敌的异形它们的身影从卡那齐祖父的时代起,就再也没有在城镇中出现过。 所以卡那齐他们的母亲,总是能以轻松的语气吓唬孩子们说:「如果你们不乖的话,会被魔物吃掉喔!」从小听着这话长大的小孩子们,于是也同样笑闹地说着相同的话语:魔物会出现在森林的深处喔! 不过,这些日子都已经是遥远的过去,现在的卡那齐并不是为了玩乐在森林里奔走。 初夏的温热雨水打湿了他深红上衣的肩头,让他的黑发紧贴在脸上。虽然很烦人,不过他没有用手指拨开头发;因为他连伸手拨发的余力都没有。 踩在铺满青苔大地上的脚步,就像沉入无底沼泽般沉重。 成年男子要花上一整天的路程,卡那齐不到半天就走完了。而且在这之前,他好几天都没有正常的睡眠。累积的疲劳早就超过体力负荷的极限。太阳穴底下流过的血液似乎近在耳边,好几次都差点支撑不住跪倒在地,即使如此,他仍无法允许自己停下脚步。 似乎连鸟兽都停止啼叫的静寂森林外侧,传来追兵的声音。 「追!对方中了毒,不可能跑太远」 「卡那齐?山水!你听得到吗?放弃吧!你还有从逃脱的机会。」 即使听到自己的名字,卡那齐依然头也不回,只是聚握住身上唯一带着的长剑。 这里是横贯北部大陆,在史达利山脚边延展的古老森林。不熟悉地势的人要是踏入这片森林,很难安全的穿越。如果只是为了追捕卡那齐一个人,追兵应该不会过度深入森林吧?就算被他们追上,全都杀掉就好了。 卡那齐觉得毫不犹豫想着杀人的自己说不定哪里有问题。不过就算有问题也没差,无论自己的想法是正常还是异常,至少自己还能活着走在这里。穿过倒下的巨树,再走一小段路后即可踏上岩石的地面。如果少年时期的记忆没有出错,就快要到达那个场所了小时候在玩耍一整天后,最后一定会去的地方。 总算到了森林的尽头,卡那齐走上熟悉的山崖。 失去树木的遮掩,雨直接打上卡那齐的肌肤。无视于打在身上的雨水,卡那齐凝视着山下的光景。山脚下广阔的苍郁树林间耸立着一座城市,正冒出阵阵黑烟。城市在燃烧着而这座城市,就是卡那齐的故乡。 「唔!」 胸口传来了一阵疼痛,让卡那齐忍不住闭上了双眼,颤抖的手指紧紧抓住胸前的衣襟。才刚停下脚步没多久,除了疲劳以外的理由让他全身上下都传出了悲鸣。因为毒,传遍他全身的魔物之毒带给他如同被烙印般的疼痛。 自己拖着这样的身体,到底能走到哪里?能做到什么?卡那齐用手指在剑上摸索,直到握住绑在剑柄上的弯月型金属片后,咬紧牙关,慢慢的睁开双眼。 因为疲劳和痛楚而闪烁的灰色瞳孔中,映照出正在燃烧的城镇。 故乡的城镇毁灭了,热悉的人都死光了。但是,自己还站在这里。 卡那齐像要刻印在心里般告诉自己:仔细看清楚!将眼前的一切记忆下来,绝不能闭上双眼。 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再回到这里就算什么都没有剩下,也要回来。 因为这里,只有这里,才是我的故乡。 ******* 这一年,东方都市同盟的西部都市水音?高岭。因为遭到突如其来的魔物袭击而毁灭。 以讨伐魔物,守护人们为己任的大国?神圣帝国路斯。遵循古老的盟约派遣讨伐军到水音?高岭,在烧死魔物之后,将感染魔物之毒的人们和整个城市一同封锁。魔物是被视为从恶灵的世界而来的使者,中了魔物之毒的人们则被当成「受诅咒者」,其待遇和死者没什么两样,这就是这个世界的常态。 从封锁的城镇中顺利逃脱的,只有一名青年。 回头的话,魔物会追过来喔! 回想起记忆中某人的低语,卡那齐?山水看向前方。 今年刚满十九岁的青年眼前,是一片他从小就很熟悉的古老森林。 茂盛的绿叶遮蔽了阳光。就算在白天,这里依然显得很昏暗。再加上漆黑的森林中正下着灰色的绵绵细雨,青年的身影被浓雾团团包围。 (这么说来,过去曾在这附近玩耍过嘛!) 卡那齐突然间回想起这样的过去;自己在很小的时候,曾和朋发在这里追逐玩乐。住在附近狩猎用的小屋;躲在长满青苔的树洞中,岩石的阴影下;呼喊着对方的名字寻找对方;「回头的话,魔物会追过来喔!」或是用这句话吓唬对方。 魔物传说中来自世界的尽头,身为人类天敌的异形它们的身影从卡那齐祖父的时代起,就再也没有在城镇中出现过。 所以卡那齐他们的母亲,总是能以轻松的语气吓唬孩子们说:「如果你们不乖的话,会被魔物吃掉喔!」从小听着这话长大的小孩子们,于是也同样笑闹地说着相同的话语:魔物会出现在森林的深处喔! 不过,这些日子都已经是遥远的过去,现在的卡那齐并不是为了玩乐在森林里奔走。 初夏的温热雨水打湿了他深红上衣的肩头,让他的黑发紧贴在脸上。虽然很烦人,不过他没有用手指拨开头发;因为他连伸手拨发的余力都没有。 踩在铺满青苔大地上的脚步,就像沉入无底沼泽般沉重。 成年男子要花上一整天的路程,卡那齐不到半天就走完了。而且在这之前,他好几天都没有正常的睡眠。累积的疲劳早就超过体力负荷的极限。太阳穴底下流过的血液似乎近在耳边,好几次都差点支撑不住跪倒在地,即使如此,他仍无法允许自己停下脚步。 似乎连鸟兽都停止啼叫的静寂森林外侧,传来追兵的声音。 「追!对方中了毒,不可能跑太远」 「卡那齐?山水!你听得到吗?放弃吧!你还有从逃脱的机会。」 即使听到自己的名字,卡那齐依然头也不回,只是聚握住身上唯一带着的长剑。 这里是横贯北部大陆,在史达利山脚边延展的古老森林。不熟悉地势的人要是踏入这片森林,很难安全的穿越。如果只是为了追捕卡那齐一个人,追兵应该不会过度深入森林吧?就算被他们追上,全都杀掉就好了。 卡那齐觉得毫不犹豫想着杀人的自己说不定哪里有问题。不过就算有问题也没差,无论自己的想法是正常还是异常,至少自己还能活着走在这里。穿过倒下的巨树,再走一小段路后即可踏上岩石的地面。如果少年时期的记忆没有出错,就快要到达那个场所了小时候在玩耍一整天后,最后一定会去的地方。 总算到了森林的尽头,卡那齐走上熟悉的山崖。 失去树木的遮掩,雨直接打上卡那齐的肌肤。无视于打在身上的雨水,卡那齐凝视着山下的光景。山脚下广阔的苍郁树林间耸立着一座城市,正冒出阵阵黑烟。城市在燃烧着而这座城市,就是卡那齐的故乡。 「唔!」 胸口传来了一阵疼痛,让卡那齐忍不住闭上了双眼,颤抖的手指紧紧抓住胸前的衣襟。才刚停下脚步没多久,除了疲劳以外的理由让他全身上下都传出了悲鸣。因为毒,传遍他全身的魔物之毒带给他如同被烙印般的疼痛。 自己拖着这样的身体,到底能走到哪里?能做到什么?卡那齐用手指在剑上摸索,直到握住绑在剑柄上的弯月型金属片后,咬紧牙关,慢慢的睁开双眼。 因为疲劳和痛楚而闪烁的灰色瞳孔中,映照出正在燃烧的城镇。 故乡的城镇毁灭了,热悉的人都死光了。但是,自己还站在这里。 卡那齐像要刻印在心里般告诉自己:仔细看清楚!将眼前的一切记忆下来,绝不能闭上双眼。 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再回到这里就算什么都没有剩下,也要回来。 因为这里,只有这里,才是我的故乡。 ******* 这一年,东方都市同盟的西部都市水音?高岭。因为遭到突如其来的魔物袭击而毁灭。 以讨伐魔物,守护人们为己任的大国?神圣帝国路斯。遵循古老的盟约派遣讨伐军到水音?高岭,在烧死魔物之后,将感染魔物之毒的人们和整个城市一同封锁。魔物是被视为从恶灵的世界而来的使者,中了魔物之毒的人们则被当成「受诅咒者」,其待遇和死者没什么两样,这就是这个世界的常态。 从封锁的城镇中顺利逃脱的,只有一名青年。 回头的话,魔物会追过来喔! 回想起记忆中某人的低语,卡那齐?山水看向前方。 今年刚满十九岁的青年眼前,是一片他从小就很熟悉的古老森林。 茂盛的绿叶遮蔽了阳光。就算在白天,这里依然显得很昏暗。再加上漆黑的森林中正下着灰色的绵绵细雨,青年的身影被浓雾团团包围。 (这么说来,过去曾在这附近玩耍过嘛!) 卡那齐突然间回想起这样的过去;自己在很小的时候,曾和朋发在这里追逐玩乐。住在附近狩猎用的小屋;躲在长满青苔的树洞中,岩石的阴影下;呼喊着对方的名字寻找对方;「回头的话,魔物会追过来喔!」或是用这句话吓唬对方。 魔物传说中来自世界的尽头,身为人类天敌的异形它们的身影从卡那齐祖父的时代起,就再也没有在城镇中出现过。 所以卡那齐他们的母亲,总是能以轻松的语气吓唬孩子们说:「如果你们不乖的话,会被魔物吃掉喔!」从小听着这话长大的小孩子们,于是也同样笑闹地说着相同的话语:魔物会出现在森林的深处喔! 不过,这些日子都已经是遥远的过去,现在的卡那齐并不是为了玩乐在森林里奔走。 初夏的温热雨水打湿了他深红上衣的肩头,让他的黑发紧贴在脸上。虽然很烦人,不过他没有用手指拨开头发;因为他连伸手拨发的余力都没有。 踩在铺满青苔大地上的脚步,就像沉入无底沼泽般沉重。 成年男子要花上一整天的路程,卡那齐不到半天就走完了。而且在这之前,他好几天都没有正常的睡眠。累积的疲劳早就超过体力负荷的极限。太阳穴底下流过的血液似乎近在耳边,好几次都差点支撑不住跪倒在地,即使如此,他仍无法允许自己停下脚步。 似乎连鸟兽都停止啼叫的静寂森林外侧,传来追兵的声音。 「追!对方中了毒,不可能跑太远」 「卡那齐?山水!你听得到吗?放弃吧!你还有从逃脱的机会。」 即使听到自己的名字,卡那齐依然头也不回,只是聚握住身上唯一带着的长剑。 这里是横贯北部大陆,在史达利山脚边延展的古老森林。不熟悉地势的人要是踏入这片森林,很难安全的穿越。如果只是为了追捕卡那齐一个人,追兵应该不会过度深入森林吧?就算被他们追上,全都杀掉就好了。 卡那齐觉得毫不犹豫想着杀人的自己说不定哪里有问题。不过就算有问题也没差,无论自己的想法是正常还是异常,至少自己还能活着走在这里。穿过倒下的巨树,再走一小段路后即可踏上岩石的地面。如果少年时期的记忆没有出错,就快要到达那个场所了小时候在玩耍一整天后,最后一定会去的地方。 总算到了森林的尽头,卡那齐走上熟悉的山崖。 失去树木的遮掩,雨直接打上卡那齐的肌肤。无视于打在身上的雨水,卡那齐凝视着山下的光景。山脚下广阔的苍郁树林间耸立着一座城市,正冒出阵阵黑烟。城市在燃烧着而这座城市,就是卡那齐的故乡。 「唔!」 胸口传来了一阵疼痛,让卡那齐忍不住闭上了双眼,颤抖的手指紧紧抓住胸前的衣襟。才刚停下脚步没多久,除了疲劳以外的理由让他全身上下都传出了悲鸣。因为毒,传遍他全身的魔物之毒带给他如同被烙印般的疼痛。 自己拖着这样的身体,到底能走到哪里?能做到什么?卡那齐用手指在剑上摸索,直到握住绑在剑柄上的弯月型金属片后,咬紧牙关,慢慢的睁开双眼。 因为疲劳和痛楚而闪烁的灰色瞳孔中,映照出正在燃烧的城镇。 故乡的城镇毁灭了,热悉的人都死光了。但是,自己还站在这里。 卡那齐像要刻印在心里般告诉自己:仔细看清楚!将眼前的一切记忆下来,绝不能闭上双眼。 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再回到这里就算什么都没有剩下,也要回来。 因为这里,只有这里,才是我的故乡。 ******* 这一年,东方都市同盟的西部都市水音?高岭。因为遭到突如其来的魔物袭击而毁灭。 以讨伐魔物,守护人们为己任的大国?神圣帝国路斯。遵循古老的盟约派遣讨伐军到水音?高岭,在烧死魔物之后,将感染魔物之毒的人们和整个城市一同封锁。魔物是被视为从恶灵的世界而来的使者,中了魔物之毒的人们则被当成「受诅咒者」,其待遇和死者没什么两样,这就是这个世界的常态。 从封锁的城镇中顺利逃脱的,只有一名青年。 回头的话,魔物会追过来喔! 回想起记忆中某人的低语,卡那齐?山水看向前方。 今年刚满十九岁的青年眼前,是一片他从小就很熟悉的古老森林。 茂盛的绿叶遮蔽了阳光。就算在白天,这里依然显得很昏暗。再加上漆黑的森林中正下着灰色的绵绵细雨,青年的身影被浓雾团团包围。 (这么说来,过去曾在这附近玩耍过嘛!) 卡那齐突然间回想起这样的过去;自己在很小的时候,曾和朋发在这里追逐玩乐。住在附近狩猎用的小屋;躲在长满青苔的树洞中,岩石的阴影下;呼喊着对方的名字寻找对方;「回头的话,魔物会追过来喔!」或是用这句话吓唬对方。 魔物传说中来自世界的尽头,身为人类天敌的异形它们的身影从卡那齐祖父的时代起,就再也没有在城镇中出现过。 所以卡那齐他们的母亲,总是能以轻松的语气吓唬孩子们说:「如果你们不乖的话,会被魔物吃掉喔!」从小听着这话长大的小孩子们,于是也同样笑闹地说着相同的话语:魔物会出现在森林的深处喔! 不过,这些日子都已经是遥远的过去,现在的卡那齐并不是为了玩乐在森林里奔走。 初夏的温热雨水打湿了他深红上衣的肩头,让他的黑发紧贴在脸上。虽然很烦人,不过他没有用手指拨开头发;因为他连伸手拨发的余力都没有。 踩在铺满青苔大地上的脚步,就像沉入无底沼泽般沉重。 成年男子要花上一整天的路程,卡那齐不到半天就走完了。而且在这之前,他好几天都没有正常的睡眠。累积的疲劳早就超过体力负荷的极限。太阳穴底下流过的血液似乎近在耳边,好几次都差点支撑不住跪倒在地,即使如此,他仍无法允许自己停下脚步。 似乎连鸟兽都停止啼叫的静寂森林外侧,传来追兵的声音。 「追!对方中了毒,不可能跑太远」 「卡那齐?山水!你听得到吗?放弃吧!你还有从逃脱的机会。」 即使听到自己的名字,卡那齐依然头也不回,只是聚握住身上唯一带着的长剑。 这里是横贯北部大陆,在史达利山脚边延展的古老森林。不熟悉地势的人要是踏入这片森林,很难安全的穿越。如果只是为了追捕卡那齐一个人,追兵应该不会过度深入森林吧?就算被他们追上,全都杀掉就好了。 卡那齐觉得毫不犹豫想着杀人的自己说不定哪里有问题。不过就算有问题也没差,无论自己的想法是正常还是异常,至少自己还能活着走在这里。穿过倒下的巨树,再走一小段路后即可踏上岩石的地面。如果少年时期的记忆没有出错,就快要到达那个场所了小时候在玩耍一整天后,最后一定会去的地方。 总算到了森林的尽头,卡那齐走上熟悉的山崖。 失去树木的遮掩,雨直接打上卡那齐的肌肤。无视于打在身上的雨水,卡那齐凝视着山下的光景。山脚下广阔的苍郁树林间耸立着一座城市,正冒出阵阵黑烟。城市在燃烧着而这座城市,就是卡那齐的故乡。 「唔!」 胸口传来了一阵疼痛,让卡那齐忍不住闭上了双眼,颤抖的手指紧紧抓住胸前的衣襟。才刚停下脚步没多久,除了疲劳以外的理由让他全身上下都传出了悲鸣。因为毒,传遍他全身的魔物之毒带给他如同被烙印般的疼痛。 自己拖着这样的身体,到底能走到哪里?能做到什么?卡那齐用手指在剑上摸索,直到握住绑在剑柄上的弯月型金属片后,咬紧牙关,慢慢的睁开双眼。 因为疲劳和痛楚而闪烁的灰色瞳孔中,映照出正在燃烧的城镇。 故乡的城镇毁灭了,热悉的人都死光了。但是,自己还站在这里。 卡那齐像要刻印在心里般告诉自己:仔细看清楚!将眼前的一切记忆下来,绝不能闭上双眼。 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再回到这里就算什么都没有剩下,也要回来。 因为这里,只有这里,才是我的故乡。 ******* 这一年,东方都市同盟的西部都市水音?高岭。因为遭到突如其来的魔物袭击而毁灭。 以讨伐魔物,守护人们为己任的大国?神圣帝国路斯。遵循古老的盟约派遣讨伐军到水音?高岭,在烧死魔物之后,将感染魔物之毒的人们和整个城市一同封锁。魔物是被视为从恶灵的世界而来的使者,中了魔物之毒的人们则被当成「受诅咒者」,其待遇和死者没什么两样,这就是这个世界的常态。 从封锁的城镇中顺利逃脱的,只有一名青年。 回头的话,魔物会追过来喔! 回想起记忆中某人的低语,卡那齐?山水看向前方。 今年刚满十九岁的青年眼前,是一片他从小就很熟悉的古老森林。 茂盛的绿叶遮蔽了阳光。就算在白天,这里依然显得很昏暗。再加上漆黑的森林中正下着灰色的绵绵细雨,青年的身影被浓雾团团包围。 (这么说来,过去曾在这附近玩耍过嘛!) 卡那齐突然间回想起这样的过去;自己在很小的时候,曾和朋发在这里追逐玩乐。住在附近狩猎用的小屋;躲在长满青苔的树洞中,岩石的阴影下;呼喊着对方的名字寻找对方;「回头的话,魔物会追过来喔!」或是用这句话吓唬对方。 魔物传说中来自世界的尽头,身为人类天敌的异形它们的身影从卡那齐祖父的时代起,就再也没有在城镇中出现过。 所以卡那齐他们的母亲,总是能以轻松的语气吓唬孩子们说:「如果你们不乖的话,会被魔物吃掉喔!」从小听着这话长大的小孩子们,于是也同样笑闹地说着相同的话语:魔物会出现在森林的深处喔! 不过,这些日子都已经是遥远的过去,现在的卡那齐并不是为了玩乐在森林里奔走。 初夏的温热雨水打湿了他深红上衣的肩头,让他的黑发紧贴在脸上。虽然很烦人,不过他没有用手指拨开头发;因为他连伸手拨发的余力都没有。 踩在铺满青苔大地上的脚步,就像沉入无底沼泽般沉重。 成年男子要花上一整天的路程,卡那齐不到半天就走完了。而且在这之前,他好几天都没有正常的睡眠。累积的疲劳早就超过体力负荷的极限。太阳穴底下流过的血液似乎近在耳边,好几次都差点支撑不住跪倒在地,即使如此,他仍无法允许自己停下脚步。 似乎连鸟兽都停止啼叫的静寂森林外侧,传来追兵的声音。 「追!对方中了毒,不可能跑太远」 「卡那齐?山水!你听得到吗?放弃吧!你还有从逃脱的机会。」 即使听到自己的名字,卡那齐依然头也不回,只是聚握住身上唯一带着的长剑。 这里是横贯北部大陆,在史达利山脚边延展的古老森林。不熟悉地势的人要是踏入这片森林,很难安全的穿越。如果只是为了追捕卡那齐一个人,追兵应该不会过度深入森林吧?就算被他们追上,全都杀掉就好了。 卡那齐觉得毫不犹豫想着杀人的自己说不定哪里有问题。不过就算有问题也没差,无论自己的想法是正常还是异常,至少自己还能活着走在这里。穿过倒下的巨树,再走一小段路后即可踏上岩石的地面。如果少年时期的记忆没有出错,就快要到达那个场所了小时候在玩耍一整天后,最后一定会去的地方。 总算到了森林的尽头,卡那齐走上熟悉的山崖。 失去树木的遮掩,雨直接打上卡那齐的肌肤。无视于打在身上的雨水,卡那齐凝视着山下的光景。山脚下广阔的苍郁树林间耸立着一座城市,正冒出阵阵黑烟。城市在燃烧着而这座城市,就是卡那齐的故乡。 「唔!」 胸口传来了一阵疼痛,让卡那齐忍不住闭上了双眼,颤抖的手指紧紧抓住胸前的衣襟。才刚停下脚步没多久,除了疲劳以外的理由让他全身上下都传出了悲鸣。因为毒,传遍他全身的魔物之毒带给他如同被烙印般的疼痛。 自己拖着这样的身体,到底能走到哪里?能做到什么?卡那齐用手指在剑上摸索,直到握住绑在剑柄上的弯月型金属片后,咬紧牙关,慢慢的睁开双眼。 因为疲劳和痛楚而闪烁的灰色瞳孔中,映照出正在燃烧的城镇。 故乡的城镇毁灭了,热悉的人都死光了。但是,自己还站在这里。 卡那齐像要刻印在心里般告诉自己:仔细看清楚!将眼前的一切记忆下来,绝不能闭上双眼。 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再回到这里就算什么都没有剩下,也要回来。 因为这里,只有这里,才是我的故乡。 ******* 这一年,东方都市同盟的西部都市水音?高岭。因为遭到突如其来的魔物袭击而毁灭。 以讨伐魔物,守护人们为己任的大国?神圣帝国路斯。遵循古老的盟约派遣讨伐军到水音?高岭,在烧死魔物之后,将感染魔物之毒的人们和整个城市一同封锁。魔物是被视为从恶灵的世界而来的使者,中了魔物之毒的人们则被当成「受诅咒者」,其待遇和死者没什么两样,这就是这个世界的常态。 从封锁的城镇中顺利逃脱的,只有一名青年。 回头的话,魔物会追过来喔! 回想起记忆中某人的低语,卡那齐?山水看向前方。 今年刚满十九岁的青年眼前,是一片他从小就很熟悉的古老森林。 茂盛的绿叶遮蔽了阳光。就算在白天,这里依然显得很昏暗。再加上漆黑的森林中正下着灰色的绵绵细雨,青年的身影被浓雾团团包围。 (这么说来,过去曾在这附近玩耍过嘛!) 卡那齐突然间回想起这样的过去;自己在很小的时候,曾和朋发在这里追逐玩乐。住在附近狩猎用的小屋;躲在长满青苔的树洞中,岩石的阴影下;呼喊着对方的名字寻找对方;「回头的话,魔物会追过来喔!」或是用这句话吓唬对方。 魔物传说中来自世界的尽头,身为人类天敌的异形它们的身影从卡那齐祖父的时代起,就再也没有在城镇中出现过。 所以卡那齐他们的母亲,总是能以轻松的语气吓唬孩子们说:「如果你们不乖的话,会被魔物吃掉喔!」从小听着这话长大的小孩子们,于是也同样笑闹地说着相同的话语:魔物会出现在森林的深处喔! 不过,这些日子都已经是遥远的过去,现在的卡那齐并不是为了玩乐在森林里奔走。 初夏的温热雨水打湿了他深红上衣的肩头,让他的黑发紧贴在脸上。虽然很烦人,不过他没有用手指拨开头发;因为他连伸手拨发的余力都没有。 踩在铺满青苔大地上的脚步,就像沉入无底沼泽般沉重。 成年男子要花上一整天的路程,卡那齐不到半天就走完了。而且在这之前,他好几天都没有正常的睡眠。累积的疲劳早就超过体力负荷的极限。太阳穴底下流过的血液似乎近在耳边,好几次都差点支撑不住跪倒在地,即使如此,他仍无法允许自己停下脚步。 似乎连鸟兽都停止啼叫的静寂森林外侧,传来追兵的声音。 「追!对方中了毒,不可能跑太远」 「卡那齐?山水!你听得到吗?放弃吧!你还有从逃脱的机会。」 即使听到自己的名字,卡那齐依然头也不回,只是聚握住身上唯一带着的长剑。 这里是横贯北部大陆,在史达利山脚边延展的古老森林。不熟悉地势的人要是踏入这片森林,很难安全的穿越。如果只是为了追捕卡那齐一个人,追兵应该不会过度深入森林吧?就算被他们追上,全都杀掉就好了。 卡那齐觉得毫不犹豫想着杀人的自己说不定哪里有问题。不过就算有问题也没差,无论自己的想法是正常还是异常,至少自己还能活着走在这里。穿过倒下的巨树,再走一小段路后即可踏上岩石的地面。如果少年时期的记忆没有出错,就快要到达那个场所了小时候在玩耍一整天后,最后一定会去的地方。 总算到了森林的尽头,卡那齐走上熟悉的山崖。 失去树木的遮掩,雨直接打上卡那齐的肌肤。无视于打在身上的雨水,卡那齐凝视着山下的光景。山脚下广阔的苍郁树林间耸立着一座城市,正冒出阵阵黑烟。城市在燃烧着而这座城市,就是卡那齐的故乡。 「唔!」 胸口传来了一阵疼痛,让卡那齐忍不住闭上了双眼,颤抖的手指紧紧抓住胸前的衣襟。才刚停下脚步没多久,除了疲劳以外的理由让他全身上下都传出了悲鸣。因为毒,传遍他全身的魔物之毒带给他如同被烙印般的疼痛。 自己拖着这样的身体,到底能走到哪里?能做到什么?卡那齐用手指在剑上摸索,直到握住绑在剑柄上的弯月型金属片后,咬紧牙关,慢慢的睁开双眼。 因为疲劳和痛楚而闪烁的灰色瞳孔中,映照出正在燃烧的城镇。 故乡的城镇毁灭了,热悉的人都死光了。但是,自己还站在这里。 卡那齐像要刻印在心里般告诉自己:仔细看清楚!将眼前的一切记忆下来,绝不能闭上双眼。 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再回到这里就算什么都没有剩下,也要回来。 因为这里,只有这里,才是我的故乡。 ******* 这一年,东方都市同盟的西部都市水音?高岭。因为遭到突如其来的魔物袭击而毁灭。 以讨伐魔物,守护人们为己任的大国?神圣帝国路斯。遵循古老的盟约派遣讨伐军到水音?高岭,在烧死魔物之后,将感染魔物之毒的人们和整个城市一同封锁。魔物是被视为从恶灵的世界而来的使者,中了魔物之毒的人们则被当成「受诅咒者」,其待遇和死者没什么两样,这就是这个世界的常态。 从封锁的城镇中顺利逃脱的,只有一名青年。 第一章 带来麻烦的客人 「就这样,世界终于再次迎接朝阳的到来。看啊,从东方大地升起的那轮日光!取回过往光辉的太阳升上了天际,高声歌颂着『鸟之神』和『世界之王』的诞生。在遍地黄金的场所,世界之王的一只手上停着鸟之神,另一只手则拿着神剑肃立着。王首先用剑挡开了从地底涌出的丑恶死神的镰刀,将人们从死亡的恐惧中解放出来。之后,王向鸟之神请求,在世界的尽头建立永远的都城,这就是『神之都』!充满着笑容和阳光的都市,里面的居民全都是美丽动人的不死者。」 诗人用柔顺的歌声咏唱着,拨弹着乐器的弦。 接近永久冻土的北部边境城镇?艾达,这里的冬天十分漫长且严苛。 明明是一天之中最暖和的午间时分,天空却覆满了白云,路上的积雪也依然冻结坚硬,毫无融解的迹象。 即使如此,围绕在诗人身旁接近二十人的村民,仍旧一动也不动地专注倾听诗人的歌声。无论是两颊泛红的少年、用围巾紧紧包裹住头肩的女性、还是扛着工具像是木工的男子。所有人都无法将视线从坐在石头上、衣着略显脏污的诗人身上移开。 旅行诗人身上罩着过去应该曾经是纯白的外套,戴着同样略显脏污的皮革手套,以手指拨动乐器的弦弹奏。 「抬头仰望天,生活在地上的众生得知神的光临,全体一齐朝向神之都迈进。排出的行列非常长,据说可以环绕世界三圈半以上。世界之王百日无眠的为他们赐予祝福,鸟之神则完成他们的愿望。之后,神和王休眠了七天七夜,这次它们在银色的大地上觉醒。之后就再也没有进入沉眠,不停歇的完成这世上各式各样的愿望。鸟之神将幸福的种子种在世界各地,长成的树木活了千年都没枯萎!人们啊,就算冬天的日子再长也绝对不能忘记,这世上所有的幸福都是鸟之神和世界之王所赐予的。还有,那严冬过后必定降临的春之日。」 微倾着头的诗人,用类似叙事诗的语调唱完充满节奏感的歌曲。虽然因为厚重的帽子而看不见他的脸,不过可以从领口窥见他如雪般白皙的头发。 在他演奏的乐音完全消失后,四周聚集的居民全都一同发出感动的叹息。 明明内容是连自己都能朗朗上口的叙事曲,这首描述过去为世界带来灭亡危机的大灾害,和之后唱出的「创世纪之歌」,歌曲的内容至今似乎仍旧能够深深感动边境居民的心。 这是因为对他们而言,歌曲中所描绘的神之传说,被当成是「不太久远的现实」来看待。不属于任何国家统治的边境地带,至今仍生活在神话的领域之中。 事实上守护这座城镇的,正是住在隔着对面那座山之后,实际存在着的「不死者」从鸟之神和世界之王得到不死生命的存在。 虽然在其他国家的人们之中也有人怀疑鸟之神的存在,不过对于邻接不死者居住的边境居民而言,怀疑神明的存在的这件事更令人难以置信。他们每天感谢鸟之神的恩赐,献上贡品给不死者,捐钱给歌颂神之歌的流浪诗人以表示自己的诚心。 就像在大地上播种,收成后制成面包一样,这已经成为他们生活的一部分。 年龄和性别完全不同的听众们,全都带着爽朗的表情看向诗人,将指甲抵在额头上,行了个古老的谢礼。 「愿神保佑你。」 诗人轻轻的举起手,用略显高亢、仿佛在唱歌一般的男声回应群众。说完,人们纷纷开始将硬币丢入诗人前方的碗里。 布施完毕后,人们像是回想起天气的严寒般,一个个抓紧衣领在冬天的街道散去。诗人正打算将本体呈圆形的二弦乐器收入布袋时,突然,他抬起头看向道路前方。 诗人借来卖唱的场所是餐厅兼旅馆的店面前,正对着城镇的大马路。这里是个很小的城镇,在过去用来防卫魔物的城墙遗迹包围下,存在着最多只有两百户的尖顶建筑。用石材和木头建造的小镇一片灰扑扑,唯一能说得上漂亮的,只有堆积在四周的纯白雪花而已。即使是最繁荣的大马路也没有任何铺设,路宽也只能勉强让对向的马车擦身而过罢了。 路上来往着打算在下午将事情处理完的民众,在这还算热闹的街道上,一名穿着像是旅行者的男性向这边走了过来。 诗人抬头看的应该就是这名男子吧? 旅行者头上戴着毛皮制的帽子,身上罩着内里缝有毛皮的外套,背负着厚重的行李。 走在四处结冰的道路上,虽然他的脚步十分稳健,不过仍可以看出行走时的习惯和村民们不同。从他象牙色的肤色和随意整理过的黑发这点,也可以看出他不是北部的人。年龄应该是在二十岁上下吧?外貌带着精明和强悍,如果没有那对过于凌厉的灰色瞳孔,应该算得上是个美男子。 他无视周遭居民的好奇眼神,直直走到了诗人所在的石阶下。 青年停下脚步,确认着挂在旅馆前的金色青蛙招脾,诗人开口向他搭话: 「你是旅行者吧?」 「是没错啦你要干嘛,乞讨吗?」 诗人对于青年过于直接的问题摇了摇头,站起身来。 「不,我是个诗人可以让我仔细看看你的脸吗?」 「脸?呜哇!」 在青年还没回答好或不好的时候,诗人就已经用双手捧起他的脸了。 黑发青年的身材已经算是相当高大了,不过,诗人站起身后也有着差不多的身高。 被诗人隐藏在帽子下的双眼紧盯着,青年忍不住向后退去。 「你这么突然要干什么!而且罩着这么厚重的帽子,你真的看得到东西吗?」 「只要用一点技巧就看得到了。话说回来好精彩的死相啊!」 「啥!?」 听到他口中不得了的断定,青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发出疑惑的回应。 另一方面,诗人像是得到满足似地放开青年的脸,浮现微笑。 「谢谢。像这么清楚明确的死相我好久没看到了。真是典型的逃不过、躲不掉的模范死相,而且居然还能带着这死相四处游走,这更让人吃惊。根本就是走在路上的尸体你该不会其实已经死了吧大概,在两年前左右?」 青年呆若木鸡的听着,不过听到最后一句时忍不住眯起了双眼。 他突然一把抓起诗人的领口,粗鲁的将他拉向自己。 「我不说话你倒是越说越过分。这附近的诗人难不成也兼做占卜师吗?还是你其实知道些什么?」 青年的声音非常冷静,不过语调中却明显带着威胁。 会有这样的反应也很正常,因为他卡那齐?山水正好在两年前被宣判死刑。 在卡那齐身上烙下死刑犯烙印的,是几乎统治整个大陆北部的大国?神圣帝国路斯。由魔导师构成的魔法教会中,路斯和实力最强的光魔法教会有着很深的连系,因此构成其无法动摇的坚固势力。就算这里是帝国领地之外,是鸟之神和不死者支配的边境地区,也无法断定这里不存在和帝国有关系的人。 诗人那若有似无的暗示,会让卡那齐起这么大的反应也算是理所当然,不过即使如此,诗人仍旧保持着他神色自若的态度。 「我既不是乞丐也不是占卜师,只是个诗人。只是在各地吟唱歌曲,将看到的事物说出来罢了你后面,有人跟着喔。」 对于诗人近距离的低语,卡那齐不禁眨了眨眼。 他保持着抓住诗人衣领的姿势,探察着周围的气息。 从他们周围经过的,是走惯雪地的男女、跑腿的小孩子们,还有格格不入的气息,一个、两个。 卡那齐放松了脸上的表情,再次看向诗人。 「谢啦。 」 几乎没动到嘴唇的小声说完后,卡那齐轻轻推开了诗人。 他就这样快步走上阶梯,消失在旅馆大门后。 在旅馆大门关上的前一刻,目送卡那齐离开的诗人看到了什么东西从门后飞出来。 反射着下午的微弱阳光,一枚铜币落入诗人的碗里。 诗人倾着头想了一下,对着已经关上的旅馆大门举起一只手。 「愿神保佑你。」 ******* 「欢迎光临!咦?」 一进到旅馆,混合着兽肉和食物的味道飘散着。 旅馆的一楼同时也兼做餐厅和酒馆。 木造建筑物里的所有窗户都为了御寒而关上,室内空气的流通十分不良。屋内只靠着餐厅里的暖炉和少数照明,显得有点昏暗。 看到卡那齐走进来,有点年纪的女侍笑着对他说道: 「你是旅行者吧。外面很冷吧?快到暖炉这边来。」 「啊,冷死了冷死了,对不习惯的人而言实在很难受。你这里有什么能够暖身子的酒吗?」 卡那齐回应着女侍的笑容,笑着拿下头上的帽子,他带着笑容的脸庞显露出几分少年的色彩,让他给人的印象柔和了许多。 什么啊!刚进来时还觉得有点可怕,原来也只是个普通人嘛!女子在心中这么认定,脸上浮现充满母爱的表情,眯起了双眼。 「你等等,我马上拿酒给你。」 以眼角目送拿着自己的帽子走向暖炉旁边的女子,卡那齐将背上的大行李放到ㄈ字型的老旧吧台上,绑在行李最上面的长剑发出了喀啷的声响。 「这季节的客人还真少见,你是旅行商人吗?」 吧台里的老板看着眼前沾满灰尘的行李,严肃削瘦的脸上浮起了皱纹。 这里就算在北部边境的城镇里也是属于偏远的地方,从隔壁村到这里就算用雪橇也要花上三天。积雪这么深的严冬完全不适合旅行。更何况,卡那齐有着遥远东方人的长相。可疑,这两个字大大写在店主人的脸上。卡那齐完全无视老板的疑心,随意整理着他被帽子压乱的黑发。 「不是,我是巡礼者啦。来拜访拉多利的不死者。」 卡那齐的轻松回话却不知为何让老板的表情更加可怖。 拉多利,是艾达对面那座山后头的某地名称。那里有一座大陆全土繁荣顶盛时期的「前世界」遗迹,前世界指的是约七百年前发生大灾害之前。支配艾达的不死者就住在那里。 据说不死者拥有前世界的记忆,能够操作当时的技术,还能开启通往神之都的道路。为了造访生活在边境区域的不死者们而四处旅行的人,就被称作「巡礼者」。 像艾达这样得到不死者庇护的城镇,有很多都靠着和巡礼者之间的买卖来维持生计。 就普通的状况来看,这旅店老板的态度也太差了点,不知道卡那齐是有注意到还是没有,看起来似乎完全不介意。 旅店老板以眼神示意着围坐在暖炉旁桌边的两名男子。 那两名男子不知道是做什么工作的,一直都坐在这空荡荡的旅店里,用赌博消磨时间。其中一人察觉到店老板的眼神,眨了眨眼回应。 旅店老板将视线转回卡那齐身上,若无其事的摇头说: 「原来是外地人,在这种严冬中巡礼吗?都什么时代,你也太夸张了吧?」 「会吗?我听说不死者会在这个城镇的这个季节前来造访,所以才特地跑过来。你们这里有举办什么祭典吗?」 「你这传言是从哪听来的?」 「从哪听来的这种小事不重要啦!」 卡那齐微笑说着,脱下身上的外套。 外套底下,是一件醒目的深红色上衣。有着长长的衣摆,领口还用金线绣着藤蔓状的花纹。 虽然不是新衣服,不过无论是色泽还是手工,都象征穿着的人在大都市里拥有平民阶级以上的身份。穿在上衣底下的衣着则一律呈暗色调,款式皆以方便行动为基准。 卡那齐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交叉放在柜台上,看着似乎浑身不自在的旅店老板。 「比起这个,老板你看过不死者吗?她们都是大美人的传说是真的吗?」 要说他是恶徒,穿着又太过华丽;要说他是贵族或有钱人,行为又太过粗鲁。旅店老板观察着这奇妙的青年,不安的回答: 「你一定是搞错了什么。这里每年的确都会举办一次迎接不死者来临的祭典。不过,那只是居民之间举办的朴素祭典。内容只是在不死者经过的路旁撒上花朵,之后大家就回到家里面祈祷。祭典中禁止和不死者见面,怎么可能会看过她的长相。」 说到这,旅店老板突然感到一股寒意,抬起头来正好对上卡那齐的视线。 视线对上的同时,老板突然从胸口窜起一阵恐惧,虽然用着轻松的语调,不过卡那齐的视线中却闪烁着冷酷的光芒。卡那齐盯着像被视线锁住的旅店老板。静静的问道: 「撒在路旁的花朵是指那个吗?『命之花』?」 「不不是那个。只是附近随处可见普通的花朵。将夏天开的花采下阴干,为了欢迎不死者到来而准备的花朵。传说中,命之花只有在拉多利才会开花不过,你就是为了这个吧?就是为了命之花才大老远跑到这里来的吧?」 旅店老板缩起了下巴,勉强保持冷静地说出这番话。 卡那齐很快就恢复原本轻松的模样继续说道: 「是啊,听说这里的不死者所拥有的命之花能够治百病,这传说在我的家乡非常有名。开着命之花的乐园岛,能消除任何苦痛的场所拉多利。会到这城镇的巡礼者,不都是为了命之花而来吗?祭典都快到了,我还以为会有更多的巡礼者到这里来。不过,这旅馆却意外的空闲啊。」 「空闲又怎样,干你什么事?」 突然有人从背后回话,卡那齐回过头去。 不知何时,本来坐在暖炉边的两名男子走到了卡那齐背后,脸上带着轻浮的笑容。 「哟!」 「哟?唔!」 对于男子轻率的招呼,卡那齐举起单手回应。 同时,男子对着他的腹部重重挥了一拳。 看着弯腰咳起来的高瘦青年,两人对看一眼笑了起来。 「什么嘛,只不过是个普通人。」 「真亏你还能走到这里来啊。」 脸上仍带着轻浮的笑容,其中一名男子探头凑向卡那齐的脸。 「喂,你这家伙,都难得跑到这么远来了,说话就老实点嘛!你是从哪里、从谁的口中听说最近这里会有祭典的?你的目的是命之花吗?」 对于男子的询问,卡那齐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他连头都没抬起来,不只如此,还低下头越咳越严重。 问话的男子脸上浮现困扰的表情,看向站在一旁的伙伴。他的伙伴用责难的眼神看着殴打卡那齐的男子。 「你出手这么重干嘛啊!」 「哪有,我明明出手就没有多重,反而还觉得手感太轻了点哇啊!」 男子因为一旁不妙的惊呼声而回头,看到卡那齐的脚边落下了像是血一般的痕迹。 卡那齐好不容易止住咳嗽,看向自己的掌心。 因疼痛而浑浊的眼神缓缓转向两名男子。浑浊的视线中,两人的表情浮现阵阵痉挛。 「你身上有病啊?唔,啊!」 卡那齐一拳打上战战兢兢问话的男子鼻头,发出啪喀的清脆声响。 在一旁呆立的男子面前,被揍的男子压着鼻子摇摇晃晃向后退去。看到伙伴的鼻子 渗出鲜血,男子满脸怒气的对上卡那齐。 「你这家伙,居然敢敢?」 男子本来打算对他咆哮,不过说话的语气却渐渐低了下去。 原因就是站在他眼前的卡那齐。 从前方边扳着手指边站起身的青年身上,散发出一股惊人的压力。 虽然他嘴角仍沾着不自然的血迹,不过这更加深了他的魄力。 卡那齐擦了擦嘴角,用稍微嘶哑的嗓音说道: 「你们这群可恶的家伙居然敢让我的血」 「血?」 两名男子被他冰冷的视线震摄,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 卡那齐顺势向前逼近一步,举起手直指刚才揍他的男性怒吼道: 「就是血啦,血!你们知不知道,我平常的血量就已经不太够了!你们居然还让我这么浪费的吐出来!」 突然从他口中冒出这莫名的言论,两名男子忍不住呆掉。 「等等你高兴吐你的血干我们什么事啊!?」 「谁吐血还会高兴的啊!你以为我想要吐这么多血吗!谁喜欢拖着这病弱的身体啊!不要叫我病弱!」 「没、没人这么叫你,这里谁都没有这样说啊!」 男子慌忙辩解,不过卡那齐身上的杀气一点都没有减少。 完了,这家伙发狂了,男子直觉到这件事,铁青着脸继续向后退去。 卡那齐脸上浮出冷酷的笑容,轻轻握起了双拳。 他松开其中一只拳头,向男人们招了招手。 「这代价就用你们的血来偿还。先说好,我的血可是比普通的宝石还要珍贵喔!」 「可恶,不出声你当我是病猫!开什么玩笑!」 半边脸被鼻血染红的男子终于勉强站稳身子,另外半边脸则是因为愤怒而涨红着,男子挥拳冲向卡那齐。 「真迟钝。」 卡那齐边发出嘲讽,边用鞋底蹬了一下地板,用着如同在跳舞般的动作玩弄对方,男人挥出的拳头全都落空。 闪过男子失去耐性的猛烈挥拳,卡那齐抓住了他的手。 下一瞬间,男子眼前的一切都倒转了过来。 还来不及理解自己是被他摔了出去,紧接着,胸口就受到卡那齐脚跟的追击,男子就这样昏了过去。 卡那齐感觉背后有人靠近而回过头,一直旁观的另一名男子拿出了短剑,瞪着自己。 看着在昏暗灯火下闪烁的短剑,卡那齐脸上浮出一丝微笑,用温柔的声音说道: 「你在害怕什么?」 拿出短剑的男子吊起了眼角。 「喔喔喔!」 男子吼叫着,握着短剑冲向卡那齐。 卡那齐毫不犹豫的迎向前去,让手持短剑的男子睁大了双眼。 一般而言,手无寸铁的人看到刀刃就会因为恐惧而畏缩才对,不过卡那齐的行动却完全颠覆了他的常识。 男子回过神时,握着短剑的手已经被卡那齐的手给制住,极近距离之下可以看见他灰色的瞳孔中闪烁着光芒。男子背后冒出了大量的冷汗,这时他才第一次察觉自己处在恐惧之中。 「啊」 口中不自觉的发出呻吟声,同时从额头传来一阵疼痛,让男子一阵踉跄。 在明白自己吃了卡那齐一记头槌之前,男子就被他扭着手压制在旅店地板上了。 「那么,我要折断你的手喽!」 将男子压制在地板上完全无法动弹之后,卡那齐毫无疲累的说着。 听出他的口气不是在开玩笑,男子拼命想要摆脱压制。 「等等等等等一下、等一下!」 「不要吗?」 「不要,当然不要,拜托你不要啊!」 看着快哭出来的男子,卡那齐用毫无感情的语调问道: 「那么,说吧。你们是什么人?一、无聊没事干的混混。二、凶恶的警卫队队员。三、被这家店雇用的保镖。」 「二,是二!我们只是受到镇长的委托所以才会在这里!」 「不是一啊。算了,那么能请你帮我向镇长传话吗?就和他说,有巡礼者为了向不死者讨取命之花而来。我没有其他目的,拿到花就马上离开你听明白了吗?」 被压制趴伏在地的男人额头猛力撞着地板点头后,卡那齐继续说道: 「还有,你现在还认为我病弱吗?」 「不、不会,哪有这么厉害的病人啊!」 「很好,既然你都清楚了啊!」 「咦?」 「咳噗咳咳咳咳噗!啊可恶,又因为无聊的事浪费这么多体力!」 喘着气懊悔自己轻率行动的卡那齐底下,男子看起来真的要哭出来了。 「哇啊!你果然是病弱之身嘛!放、放开我!我求求你,拜托放开我!」 虽然让男子起身,不过卡那齐似乎不打算放开抓住他领口的手。 卡那齐就这样站起身,半拖着男子走向柜台。 「等等,不要躲得这么夸张嘛!你这样真伤我的心啊。」 「你、你就算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啊!」 「别担心,这病不会传染。」 卡那齐嘶哑的说着,拿下柜台上的行李放到地板上。 听到他这么说,不只是被抓住的男子,连旅店老板和走回来的女侍都松了一口气。 在这个时代,疾病和死亡几乎可说是同义词。除了有钱人、贵族、还有住在大都市里能得到魔导师治疗的居民们以外,对农民和住在边境的民众而言,最普通的治疗法就是在「吃得营养睡得饱」和「关上门祈祷」两个之中选一个。虽然并不是没有半迷信的民间疗法。不过病人都到了吐血的情况,通常十之八九是活不了多久。 看着四周的人们就算听见自己的辩解,仍半信半疑远远躲在一旁,卡那齐叹了口气: 「真是的这情况怎么好像我反而变成了坏人一样。喂!你把倒在那边的家伙拖过来。我自己做得太过火会负责帮他治好,你身上只有擦伤应该没差吧?啊对了,还有你,我现在极度缺血,所以能不能尽量帮我拿些可以补血的食物过来。」 连女侍都仔细盯着下达一连串指示的卡那齐,男子茫然地沮丧问道: 「你说治疗而且还要自己来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卡那齐打开放在地上的行李,拿出当中的木制箱子。轻轻敲了敲带有许多小抽屉的药箱,黑发青年一脸认真的说道: 「我是药师。还有,我的治疗是要收费的。」 ******* 「首先我得向你道歉,对不起,部下给你添麻烦了。」 镇长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卡那齐,沉稳的说着。 离旅馆内的打斗结束已过了一段时间,现在已经完全入夜。这座城镇的镇长是一位外表看起来很温和、刚迈入老年的男子。他悠然自得的走进旅馆,只带着一名侍卫就来会见卡那齐。 两人会面的地方是旅店的暖炉前。卡那齐伫立着听完镇长的道歉,摇了摇头说道: 「不会,说到底,我也做得过火了一点。」 看到卡那齐意外的有礼貌,镇长脸上稍稍露出了微笑。和卡那齐不同,镇长坐在椅子上。 「我的部下都拔出剑来了,就算当场被你杀掉也是活该,据说你当时好像没有拔剑嘛?」 说着,镇长的视线转向旅馆的角落。在暖炉的光芒照不到的角落,镇长带来的护卫正保管着卡那齐的剑,压低气息在原地守着。 「我的剑只是用来护身罢了现在才拿好像有点太晚,不过这是我的身分证明。」 镇长接下卡那齐递来的木制身分证明,眯着眼靠暖炉的火光端详着。 「嗯,东方来的药师吗?曾听说东方自治区的人们在生病时不是依靠魔法教会,而是以发达的药草学来治疗,这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真正的药师啊哦~背面还贴心地附上通过都市健康证明的印信呢,可是听说还吐血了不是吗你这身分证到底是从哪弄来的?」 卡那齐轻咳一声混过镇长的质问,从镇长手中接回身分证明。 身为罪人,他手中的身分证明当然是伪造的,不过,总不可能老实的承认吧?镇长似乎也没有因此对卡那齐特别的警戒,他充满兴趣的继续问道: 「能够伪造出这么精巧的东西是在札渥兹?还是在祁济?史达利山脉对面的情况我不是很熟,不过,比较出名的应该是雷斯克附近吧?」 「很抱歉,我没有什么住在黑街里的朋友。我只是因为一些私人理由,听说能在这城镇的祭典上取得命之花而来药师为了药草而来有这么难以置信吗?无论是你还是刚才搞不清楚状况就出手的警卫队都一样我看起来就这么像坏人吗?」 听镇长列出一堆奇妙的城镇名,卡那齐忍不住蹙眉抱怨着。镇长则笑着回答: 「没这回事。真是不好意思,不过最近镇内实在出现太多奇怪的人了。似乎有谣言说这个城镇在卖命之花。以为内怕有恶徒听信谣言,被命之花吸引而混进镇里,所以我才派部下守在外地人可能会出现的地方。」 「谣言?也就是说实际上没这回事吗?」 回看着卡那齐直盯而来的视线,镇长稍微加强了说话的口气: 「将不死者恩赐的东西拿去卖,这想法根本就是在亵渎神明在你们东方不一样吗?」 虽然被镇长用责难的语调这么说着,卡那齐的回应却很迟钝。 这个大陆的神,也就是将人们从大灾害中拯救出来的「鸟之神」。直到五百多年前都还存有这唯一真神「鸟之神」实际存在的记录,对这个世界而言,基本上不可能存在其他的宗教信仰。即使是如此,各地信仰的形式仍有所不同,尤其是卡那齐故乡的东方,对神有着独特的看法。 该怎么说明比较好呢?卡那齐边开合着背后交握的手指边想着该如何形容。 「岂止是不一样,在我们东方那儿连不死者都没有啊在我的故乡,无论是鸟之神还是不死者都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存在。虽然会被拿来当成儿童的睡前故事,不过实际上祭拜的都是森林和空气中的精灵。」 「真是大不敬!亏你这样还能大老远跑到这来造访不死者啊!」 果然正如卡那齐所料,镇长感到非常惊讶。卡那齐带着些许的苦笑回答: 「说实话,只要能拿到命之花,我才不管什么不死者。我的目的是完成一样药剂,在寻找药材的过程中,刚好查到命之花。记载中也没写清楚这花是真的存在还是不存在,有形体还是没有形体,因为实在充满了太多的谜,所以想要亲眼见识一下。」 「原来是这样你还真是老实啊。可是,比起寻找这莫名其妙的花,你难不成没想过要找魔导师帮忙吗?虽然这附近很少看到,不过他们应该也能治病吧?」 虽然卡那齐能够接受镇长柔和语调下暗藏的讽刺,只是听到魔导师时却忍不住皱起眉头。 「药师和魔导师一向都处得不好啊。说到底,能用魔法治好的那些病,根本就只要吃得营养睡眠充足就能治好了说了这么多,实际上是怎样?这里到底有没有命之花?」 被开门见山的这么问了,镇长盯着卡那齐的脸一阵子,深深的叹了口气: 「那我就直接说结论了。旅行者啊,在这个城镇是拿不到命之花的。这里确实是奉祀拉多利不死者的城镇。献上不死者要求的物品,换取免于魔物来袭的庇佑,以及一些前世纪的技术。不过说实话,最近这些都只是表面话。魔物最后一次在这里出现都是一百五十年前的事了,现在只是遵循古礼将祭品送到遗迹入口罢了,就连祭典也只剩下个形式而已。想要取得命之花。就只能直接到拉多利去不过,我劝你不要这么做。」 「为什么?花的效果有问题吗?」 「你说什么蠢话!病人因为命之花而得救的传说在这附近多到数不清,我劝你不要去巡礼是因为太危险了。通往拉多利的途中,一定得先通过遗迹的『裁定』,大部分的人都死在那里。」 虽然镇长的语气很沉重,不过卡那齐并没有动摇,只是稍稍耸了耸肩。 「裁定吗不管有没有不死者在,遗迹非常危险这是常识吧?常听说有人只是碰了前世界的遗物就疯掉的例子。」 「就算是这样,过去还是有人能活着回来,不过现在一个都没有。没回来的人一定是因为得到不死者的引导,前往神之都去了过去的我曾经这么深信着。不过随着年龄增加,我却越来越不敢肯定了。现在就算是巡礼者,镇上也只在夏天偶尔出现几个罢了。而且大部分的人都会被说服而回头。」 盯着这么说的镇长,卡那齐露出了苦笑。 「不是我要说,我不就是很好的反例。能够成功取回命之花的人,该不会是因为怕被人忌妒之类的理由,所以才躲起来吧?」 「看来不管会发生什么事,你都打算取得命之花回来。」 「没错,因为我对有去无回的地方一点兴趣都没有。如果下定决心要去,绝对会安全的到达,拿到我要的东西,然后安全的回到这里。」 听着卡那齐毫不犹豫的宣言,镇长露出了些微的笑容。 「真年轻药师啊,你能够理解等待着回不来的人们是什么样的心情吗?」 「不了解。对我来说,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浪费在等待上。」 镇长注视着卡那齐断言时的眼神,缓缓的摇了摇头。 「真是不吉利的眼神我不管你这顽固家伙的死活了。真受不了从这旅馆的后门出去,朝那个方向直走就会到达镇外的集会场,集会场背后的井里有通往地下通路的入口,如果是夏天的话还能走山路在这季节,少数人想要到达拉多利,就只能从地底下去了。」 卡那齐对着放弃劝阻并指引道路的镇长,礼貌的敬了个礼。 镇长向护卫招了招手,将剑还给卡那齐。 「进了地下通路马上就会进到遗迹,你自己多加注意。啊,还有一个人也要去。如果你要出发的话,也把诗人带去。」 「什么?」 卡那齐疑惑的皱起眉头,看向镇长。 「有个诗人在几天前流浪到我们这里,也是要前往拉多利。当时因为太危险了所以留他到现在,不过他似乎没有意思到别的地方去。话说回来,流浪诗人本来就不受善恶或道理所束缚所以找个好的护卫送他到拉多利,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护卫吗?」 看着一脸不满的卡那齐,镇长露出意外的表情眯起双眼说道: 「不满吗?巡礼者之间不是有互助的约定吗?而且,据说你的身手不只是玩玩的程度吧!如果你坚持不肯,我也没办法啦。」 「我知道了,我会带着他的。」 卡那齐像是要甩开什么似的摇了摇头,答应镇长的要求。镇长再度移开了视线。 「嗯,你可以走了。诗人应该住在这间旅馆的厨房里。」 卡那齐再次深深鞠躬道谢,转身离开了餐厅。 「镇长,这样做好吗?」 确认卡那齐的脚步声远去后,护卫回头询问镇长。镇长冷静的回答: 「没关系,他应该是受诅咒者。」 「诅咒!?啊可是好像没有看到什么特征可以证明啊?」 镇长看着慌 忙看向门外的护卫,苦笑着说道: 「什么啊,你也相信那谣言吗?『中了魔物之毒的人,会变成魔物』?没这回事,只会痛苦的死去而已。只是听说无论用魔法还是药物都无法有效解除诅咒。真是这样的话,就可以理解他为什么大老远跑到这里来了反正,管他是疾病还是诅咒,可以确定的是都很不吉利。祭典也快到了,怎么能让这种人一直待在镇上。要是去拉多利,应该就回不来了吧?」 「那诗人呢?」 面对着动摇的护卫.镇长笑着缓缓站起身来。 「对我来说,诗人实在很不吉祥。不过又不能直接对他出手,据说会有报应。所以他能自己去拉多利,再也不回来的话最好。嗯,这样最好走吧,该回去了。」 ******* 卡那齐结束和镇长的对话之后,马上就整顿好行李走向旅店的厨房。 他将烛台探入厨房门内,朦胧的烛光映照出室内杂乱的轮廓。 厨房的墙上挂着刀子等调理用具,天花板挂着干燥过后的植物。卡那齐随意辨认着干燥后的植物种类,走向后门。 「我劝你别开门比较好,外面有大野狼在等你呢。」 「果然,镇长说的诗人就是你吧?」 听到熟悉的声音,卡那齐脸上浮现微妙的表情转过头。 在厨房角落兼做烤面包炉的石制暖炉上,有着足够让一个人横躺的空间。横躺在熄火后仍残留着些许暖意的暖炉上,听到卡那齐的声音后爬起身来的人,是个浑身洁白的高瘦身影。 「哟,下午那位满脸死相的人。」 「不要这样称呼我。」 「那,会走路的尸体。」 听到他用毫无恶意的温和语调说出这些话,卡那齐忍不住皱起眉头。 虽然靠着烛台的照明看不清楚他的脸,不过这声音和语气,绝对是旅馆前遇到的那个诗人。 「这称呼岂不是更糟!不管怎样快起来,镇长允许我们的巡礼了。成员就我和你两个人,我负责保护你到拉多利。」 「在这种时间出发吗?而且保护我是指?」 诗人边问话边站起身,他绑好身上的古式腰带,顺便看向后门。 「外面那带有危险气息的,是你的追兵吧?从中午开始就一直跟着你的那群。」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种事啊?」 「我有说错吗?」 「就是没说错才更奇怪啊!」 诗人毫不在意卡那齐理所当然的疑问,他披上外套、拉紧盖在头上的帽子。虽然嘴上说了许多,不过似乎还是打算跟去。 「我只是直觉比较敏锐罢了。也好,卷入别人的事件似乎还满有趣的。」 「真是个怪人。算了总之,镇长拜托我保护你到拉多利。既然我接受了,就会好好护送你,而且我也不打算将你卷入我的私事。拿去。」 卡那齐将他厚重的行李推给了刚走下暖炉的诗人。 乖乖接下行李确认过重量后,诗人从帽子的遮掩下看向卡那齐。 「这什么?」 「这是我的行李。不好意思,能不能请你帮我拿一下。在那方向的镇外有个集会场,集会场背后的井底似乎有通往拉多利的地下通路,我们就在那里会合吧!我收拾一下外面的人就会过去找你不要拿了我的行李就逃跑喔。」 「我不会拿了就跑,不过你说收拾一下,听起来好像很轻松啊。」 诗人一脸不可思议的问着。在他面前的卡那齐将烛台靠向墙壁,拿起一把挂在墙上的菜刀。 「说的很沉重又没什么用对了,你有什么特长吗?」 「歌唱得很好。」 「我不是在问你这个你会像是体术之类,能在危急时派上用场的特长吗?」 卡那齐的语气中似乎不带任何的期待。 从声音和动作来看,眼前诗人的年纪应该和自己差不多。应该还有点体力,不过从下午见面时的情况来判断,他的体格不像是习惯做粗重活或是面对战斗情况的人。 在昏暗的光芒下,诗人对着卡那齐张开双臂。 「我也不清楚,因为我没有办法对人造成任何的危害。要说特殊能力,大概就只有这副嗓子和运气很好吧?」 虽然这回答没什么帮助,不过卡那齐仍点了点头。 「很好,比起半调子的经验者,运气好的外行人还比较容易活下去。」 「外行人」 就在诗人重复着卡那齐的话语时,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卡那齐和诗人回过头,这时从厨房的后门传来激烈的敲门声,接着是年轻女性的声音: 「救命啊!快开门!有人在追杀我。快开门!」 听到急迫的求救声,诗人满脸疑惑的走向后门,向门外问道: 「小姐,你说你被人追杀,是谁在追你啊?」 「我不知道,那是一群身穿黑衣的奇怪家伙!他们全都拿着武器。总之,好可怕!快开门啊!快!」 听着女性的声音,诗人侧眼看向卡那齐。 「黑衣人,一定就是跟踪你的人吧?啊啊,我现在就开门,你不用敲得这么急啊!」 「住手!」 当诗人的手伸向门闩之时,卡那齐发出了锐利的警告声。 卡那齐魄力惊人的声音让诗人不禁回过头,在昏暗的厨房里,可以看见卡那齐的双眼中闪烁着银色的光芒。 「不过,我已经打开了」 看向诗人手指的方向,厨房的后门正缓缓向外敞开。 旅馆外一片漆黑,还下着雪。然后,站在厨房狭窄后门外的女性不对,门外是个全身漆黑打扮的蒙面巨汉。 瞬间,卡那齐随手将厨房的菜刀射了过去。 菜刀分毫不差的刺中巨汉的额头,巨汉的身体缓缓向后倒去。 「漂亮咦?」 呆站在门旁的诗人正想用轻松的语调称赞卡那齐,不过连话都还来不及说完,倒下的男子背后又出现了好几个相似的身影。 在诗人转头想看向卡那齐之前,照亮厨房的微弱烛火突然消失。 「趴下,祈祷吧!」 之后,卡那齐低沉的声音传入诗人的耳里。 没入黑暗的厨房之中,所有人压抑的杀气都因为这声音而一口气全爆发出来。 四周交错着许多人的脚步声,却只响起了一次金属交击的声音。 下一瞬间,黑暗中混入了血的味道。 「!」 走在前头的男子,身上带着斜劈的刀痕倒向地面。 跨过同伴尸体斩向卡那齐的侵入者,这次连刀剑交错的声音都没有就被砍死。在这片黑暗中,卡那齐就像能看清四周情况一样,不到十秒就砍倒了三名入侵者。似乎是察觉情势不妙,两组脚步声向外消失在暗夜之中,厨房又回到先前的寂静。 「这次才真的是做得漂亮。」 从厨房的角落传来诗人意外冷静的称赞。 卡那齐也不回应他,踏着入侵者的尸体走向门外。 ******* 降雪的城镇巷弄间,窜过了数人的气息。 周围偶尔传来类似鸟叫的信号声,那对卡那齐来说非常耳熟。 (这次来的人数还真多啊。不好意思,就让我一口气解决你们吧!) 躲在巷子里听着周围传讯声的卡那齐,下定决心后张开了双眼。 他单手提着单刃的护身剑,肩膀和头上积着少许的雪。肌肤感到阵阵寒气,天气冷到连睫毛都快要被冻住。不过,现在不是在乎这点小事的时候。 追击卡那齐的,是神圣帝国路斯雇 用的战斗集团。原本是被派来执行他的死刑,不过在追缉过程中丧失了几个伙伴之后,现在完全演变成因为私仇而追杀卡那齐了。他们和卡那齐之间的追逐战,已经持续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卡那齐从巷口转角看向大马路,看见应该是追兵的火把光芒。卡那齐对追兵挥了挥手。 同时,一把小刀射了过来。 卡那齐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小刀,转身跑进巷子里。 (以这城镇的规模来看,前方应该会有个广场吧?) 卡那齐在冻结的道路上奔跑着计划下一步,就在那广场聚集所有的追兵吧! 虽然一个个解决会比较简单,不过拖长战斗时间对卡那齐很不利。 (再撑一下就好,给我安分点。) 卡那齐对自己的身体以及体内的疼痛和不适这么自言自语着。 终于,他跑到巷子的出口。前方和他的想像几乎完全相同,是个圆形的广场。 和卡那齐想像中不同的是,广场有三分之一覆盖在木制的棚子下。 (是神社吗?) 虽然卡那齐看得不是很清楚,不过那的确是个古老的木造神社。里面存放着祭典时使用的祭坛和长桌,还安置了几个壶和石像。 当他打算靠近神社时,从其他巷口冒出两个追兵的身影。 习惯黑暗的追兵一发现卡那齐,同时丢出数把小刀。 察觉飞刀撕裂大气的声音,卡那齐反射性的挥舞手中的剑。带着离心力的一击,将四把射向他的小刀全数击落。 卡那齐等不及小刀掉到地上就向前冲去。 两名追兵也追了上去,同时挥刀砍向他。一个砍向他的脚边,一个从上方劈头砍下。 卡那齐跃过脚边的斩击,同时跳向另一人的怀中。本来打算撞向另一名追兵的腹部,不过被对方轻巧的侧身闪过。 追兵的黑色披风和卡那齐的外套在空中交错,黑暗中,三个交集的人影分了开来。双方在到剑够不到的距离外对峙着,互瞪了一段时间。 笔直握住剑的卡那齐,眉毛稍微动了一下。 从两名袭击者的背后,毫不掩饰的出现了复数的人影和脚步声。 大致上看来,新加入的追兵有四个人。卡那齐的脸上露出充满恶意的笑容,向追兵们说道: 「在这么晚的时候真是辛苦了,走狗们。你们到底要出动多少人啊?一向从背后来的战斗狂们,难道连一点尊严都没有吗?」 对于他只有语调明朗却充满恶意的问题,新出现的一名追兵开口回应: 「卡那齐?山水把手上的剑丢掉。」 「什么?我把剑丢了的话你们就会放过我吗?你人真好啊!」 卡那齐眯起眼微笑着,缓缓改变着他所站的位置。 绕到神社前时,啪的细微声响传到了卡那齐耳中。他向上瞥了一眼,看见古老神社的屋顶上似乎堆满了雪。 追兵威吓似的对卡那齐说: 「至少你在死的时候能够平静的死去,地狱是很嘈杂的。」 「你知道地狱是怎样的地方?啊,对了,那是你们的故乡嘛!你放心,我不会到那里去的。倒是你们,早点回去吧!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们一把啊。」 听到他无礼发言的追兵一起冲向卡那齐。 卡那齐装作要迎击他们,不过却转过身挥动手上的剑。 高速的一剑,漂亮的砍断了神社的木头支柱。 没多久,柱子就沿着平滑的斜面断开,古老的神社开始倾倒。 其中一名追兵察觉到事态严重,抬起头大声叫喊: 「快逃,要塌了!」 警告的后半段消失在连续的木头破碎声之中。同时,大量的积雪从屋顶滑落下来。 卡那齐在切断柱子的同时滚到神社里,钻过长桌底下之后,从神社的另外一边逃了出来。回过头一看,古老的神社从失去平衡的角落整个崩塌,差一点连自己也一起埋在雪堆下了。 被四周飞散的雪尘掩蔽,看不见追兵黑色装束的身影。至少现在还看不到。 深深吸了口气,呼出的同时身体传来一阵有如烧灼般的痛楚,让卡那齐忍不住咳了起来。 将视线从洒落在雪上的血移开,他喘着气向镇外跑去。 ******* 进入镇长所说的井底后,卡那齐的紧张感降低不少,但身体的不适却变得更为严重。他在黑暗之中忍不住蹲下身子,重整自己的呼吸。 当他紧紧握住收纳剑的剑鞘时,不远处传来诗人的声音: 「你,还活着吗?」 「还精力旺盛活蹦乱跳呢。」 卡那齐本能的回应诗人,勉强站起身来。他拭去嘴边的鲜血,扶着一旁的墙壁,确认起地底通道的大小。 用人工挖出的地底通道,高度对卡那齐来说有点矮。 「你身上有血的味道。受伤了吗?你的行李在这里,还拿得动吗?」 「啊,谢谢,我没关系。先别管这些小事,可能还有些人没解决掉,我们快走。」 卡那齐敷衍诗人的问话后,摸黑捡起自己的行李。 诗人也不特别追究,在黑暗中点了点头。 「好,那我们就出发吧。」 「等等,喂!等一下,至少弄点照明」 「你跟着我木杖的铃声走就好了。对付黑暗的状况我可是很拿手的,比起用眼睛,我更习惯用其他的感觉看东西。」 诗人平静的说着,叮钤,传来了一声钤铛声。 这应该就是挂在诗人手中那柄长木杖前端的钤铛。坚硬的木杖敲打在地板上的声音和铃铛声交互响着,可以听得出来诗人正往前走。他的脚步声听起来的确没有任何犹豫。 (真是个奇妙的男人。) 卡那齐背起自己的行李,稍微皱起了眉头。无论是能够察觉追兵的气息,或是那无时无刻都悠然自得的态度,还是现在的表现,这诗人都让人看不透他的虚实。 可是也不知道是因为他说话的语气还是态度的影响,让人很难对他产生警戒心,这让他显得更为可疑。 卡那齐稍微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向诗人搭话: 「喂,小心点。据说这条路很快就会和遗迹连接上,随便乱摸的话,小心会发狂喔!」 「这样啊。话说回来,你是第一次进入遗迹吗?」 「是这样没错你呢?」 「我进过遗迹根多次,不过都没受到什么影响。听人说,没有心的人是不会受到遗迹的影响。小心.这里有楼梯。」 跟着诗人的脚步朝楼梯上走去,卡那齐边感受着四周带有霉味的风,边集中注意力适应四周的黑暗。 「没有心?你有冷血到被人这样形容吗?」 「冷血和没有心是不一样的,咦我们好像有客人啊。」 「来得真快。」 卡那齐低声抱怨完便闭上嘴。沉默之中,确实可以听见远方传来第三者的脚步声。 诗人和卡那齐不约而同的加快了前进的脚步。 黑暗之中,两人几乎只靠着直觉奔走在快要崩解的古老建筑物之中。 从追击者的脚步声听来,并不会离得很远。卡那齐跑着跑着,从视线的一角感觉到些微的亮光。追兵手上拿着照明。 「这里还有楼梯。这后面好像就是遗迹,楼梯上看这造型,应该是礼拜堂吧?」 听诗人这么说,卡那齐也觉得头上的天花板突然变高了起来。 这里应该是个开阔的场所。就像诗人说的,这里大概是礼拜堂的遗迹吧? 跑上楼梯 ,卡那齐慌忙放下背上的行李。用脚稍微确认周围的地板,四周都是平地,似乎不会这么轻易就撞上障碍物。 卡那齐对着诗人的气息说道: 「喂,诗人,你在附近找个地方躲好不,不对,你先逃吧!」 「你打算在这里迎击吗?会死喔。」 在这样的情况下,诗人的声音中仍然没有丝毫紧张,卡那齐忍不住感到有点好笑。 黑暗中,他苦笑着拔出剑来。 「不要这么简单就断定我会死啊,我可是预定要活到八十岁呢!」 「你要这么预定是没关系啦再让我看看你的脸。」 诗人说完就抓住卡那齐的手腕。这么暗他是要怎么看啊?卡那齐正打算甩开诗人的手时,周围突然发出一阵光亮。 薄弱的光芒照亮了诗人的半边脸孔。 是副苍白的脸孔,就像在黑暗中浮现的面具一样。 (这是?) 卡那齐因为初次见到诗人的脸而呆立了一阵子。 掀开帽子后,诗人露出了完全纯白的脸孔。平滑的肌肤和轮廓,细长的双眼和睫毛,未及肩膀的头发,全都带着近乎透明的白皙。 嘥二陌柯色彩的,只有他那双琥珀色的瞳孔和薄唇而已。 难不成,这就是所谓的脱俗美貌吗? 卡那齐呆滞了一段时间才这么想着。所有美的要素都配置在理想的位置上,甚至让诗人的脸带点人工制造的感觉。那是一副煽动人心中不安的美貌。 纯白的男子缓缓眨了眨眼,用他的薄唇低语: 「确实是带着死相,何况再加上这银色,应该不会错不过太亮了,看不太清楚。说不定就如同你所说的,你或许还能再活久一点我来帮你。当你听到铃声响起的时候,请捣住耳朵。明白了吗?」 「明白什么啊?不对,在这之前的银色又是什么而且还说要帮我,你到底」 到底打算要做什么?卡那齐还来不及问完,诗人就转身走向遗迹深处。卡那齐只好转头看向楼梯下方。 照亮诗人的亮光是从下面传上来的。一路跟在背后的光源终于现出了身影,一个手持火把、身穿黑衣的娇小人影朝这里走来。 卡那齐举起剑询问追击者: 「其他人怎么了?」 追击者瞬间闪过一丝犹豫,回答: 「大家,都死了。」 追击者的高亢声调让卡那齐愣了一下。是小孩子吗?还是 火把从追击者手中滑落,照亮了色彩已经斑驳的石阶。 娇小的身躯朝楼梯上方冲来。 追击者朝向上跑的同时丢出两把小刀;不但有着些微的时间差,连角度也不一样。 卡那齐挥剑弹开了其中一柄小刀,追击者趁着这空挡拔出手中的剑。 如果躲开第二把小刀就会被砍中。 瞬间做出判断后,卡那齐笔直的踏向前方。第二把小刀发出令人讨厌的声音,刺进了卡那齐的肩膀,紧接着是追击者踏入卡那齐的攻击范围中。 将肩膀遭受的冲击赶到意识角落,卡那齐举剑斩向追击者。 金属和金属交错,迸出了一阵火花之后卡那齐的眼前被一片赤红占据。 「什么!」 卡那齐惊讶的张大双眼,他被一阵强烈的冲击给震飞。 卡那齐像玩具一样在地板上翻滚了好几圈,从他手中滑落的剑在地板上回转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 抱住麻痹的身体,卡那齐察觉周围像白天一样光亮。 拚命睁开双眼。 在卡那齐朦胧且模糊的眼前,前世界的遗迹现出了它的原貌。 卡那齐他们所在之处,是一间约有三层楼高的大厅,以石头和类似石头的古木建造而成。八角形的天花板上刻满了不像文字也不像花纹的沟槽,里头还残留着过去应该是彩色染料的痕迹。 其中一面樯上爬满了金色的管线。 犹如动物的内脏或植物的叶脉般爬满四周的金属管上,到处安装着一个个平面的圈盘。金色的圆盘大大小小不尽相同,不过无论是哪个圆盘,边缘都刻满了类似文字的花样。 在这异样的背景衬托下,追击者喘着气站在原地。 娇小人物手中拿的剑上,缠绕着一道橙色的火光。 没有发出声音也感觉不到热度,只是剑身内部潜藏着金属的红光,渗出的光芒像是缠绕着橙色的火焰一般,着亮了周围的事物。 (这是原初的魔法?) 这是卡那齐想到的唯一可能性,不使用魔法式或魔法阵,只靠自己的生命力转换成魔力来影响世界,最原始的魔法。不过据说因为转换的效率太过差劲,所以得不到什么效果,应该只是很普通的技巧而已。居然能够产生将人震开的威力,这完全超出卡那齐的常识。 遇到不可能遇上的情况,卡那齐因为惊愕而呆愣,追击者用沉重的脚步慢慢接近他。 (快动啊!) 鞭策着自己的身体,卡那齐拔起了肩上的小刀,就在这时候 叮钤,清脆的铃声在遗迹里回荡。 是诗人的铃察觉到这铃声,卡那齐马上丢掉手中的小刀捂住耳朵。如果捂住耳朵的时候被砍该怎么办?这不安让他的背脊泛起一阵凉意。 不过,追击者也同样受到诗人突兀的铃声所迷惑,看向前方的墙壁。 在爬满金属管的墙壁前,诗人伸出拿着长木杖的手,墙上其中一个圆盘被木杖敲击后,开始动了起来。圆盘开始回转后,遗迹里顿时充满人耳几乎无法辩识的高音,其他圆盘也像在呼应似的开始回转。瞬间,追击者眼前的景象被鲜艳夺目的色彩给填满。 红、黄、蓝、绿。各种醒目的色彩开始在眼前高速旋转了起来。 伴随着目眩和呕吐感,就算是捂住耳朵的卡那齐也同样受到幻影袭击。 感觉就像要被声音给淹没一样,他只能用全身的力道紧紧压住耳朵。 就算闭上双眼,眼皮底下仍然持续狂飙着浓艳色彩的风暴。 周围的空气不断震荡,像是有什么在朝这里怒吼。天地如同发出死前的最后挣扎般晃动不对,在晃动的是自己。没有办法顺利控制自己的身体,不知何时连呼吸都停了下来。 卡那齐像是溺水一样喘着气。 当身体因缺氧而发出悲鸣时,眼前的世界突然明亮了起来。 「咦?」 卡那齐眨了几次眼,用手背拭去额上的汗水。 眼前鲜艳夺目的彩色漩涡不知何时消失殆尽,连周围阴森森的遗迹也消失了。 抬头可以看见蔚蓝的天空,还有依靠白色墙壁和黑色柱子支撑的房子。这是卡那齐故乡的风景。班驳的道路不知为何被水淹没,一名长发的少女正在泥泞的道路上跳舞。卡那齐打算开口呼唤少女,却发现自己忘了她的名字。 这时,卡那齐才真正张开了双眼。 ******* 周围还充斥着圆盘回转的声音。 卡那齐战战兢兢的试着活动自己的手指。最初没有任何感觉,慢慢的身体恢复了知觉,疼痛和不适也同时恢复过来。 察觉自己倒在遗迹的地板上,卡那齐低声呻吟着翻了个身。 礼拜堂的遗迹一片昏暗,不是完全的黑暗,却也没有不自然的光线照耀着。 卡那齐确认肩头只是受到轻伤之后,撑起上半身抬头向上看去。 极微弱的光线来源处,是紧贴着墙壁回旋的石阶底端,环绕着礼拜堂遗迹的走廊边所设置的一扇窗户。确认窗边的纯白人影后,卡那齐低头察看附近的情况。 一名身穿黑衣的人物倒卧在冰冷的石地板上。 卡那齐半拖半爬的取回自己的剑,敲了敲追击者的肩膀,理所当然似的毫无反应。 死了,卡那齐这么想着。他紧闭眼睛一会儿,才伸手将追击者的面罩掀开,出现在面罩之下的,是张仍带点稚气的少女脸庞。 年纪顶多只有十五岁左右。再过个几年应该会变得很漂亮,不过,现在的少女的白色肌肤却沾染着污泥和瘀青,倒在冰冷的地板上,淡黄色的头发呈现柔顺的波浪状。 一开始在旅馆被袭击的时候,伪装求救的应该就是这名少女吧? 卡那齐深深叹了口气,将剑柄抵在额头上行了个礼。 所有的内脏好像都化成灰一样的难过。他靠着不稳的双脚支撑,缓缓站了起来,卡那齐咳了许多次,吐出不少血块。 等到头痛和身上的寒气都退去,他才用手扶着墙往阶梯上走去。石阶的构造并是后来才加盖在墙边,而是建造时就直接沿着墙壁凿出来的型式。 「哟,你活下来了啊!」 奇迹似的没有踩空,顺利爬上阶梯后,站在拱形窗前的诗人笑着如此说。 他的口气就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一样轻松。 「不过我现在觉得自己快挂掉就是了。」 看着脸色的确非常糟糕的卡那齐,诗人稍微侧着头说: 「传说中,前世界的遗迹封印着过去的记忆。尤其是那些一圆盘状的东西,如果有人碰到,不是因为过度的冲击而死亡,就是了解世界的真理而成为至高的魔导师不过,你好像哪边都是不呢!真稀奇。」 卡那齐在开着的窗户旁坐下,背靠着墙抬头看向诗人。 「我就在那里,你还启动这么危险的东西。而且,你为什么一点事都没有啊?」 「我没有说过吗?我的体质似乎天生不会受到遗迹影响。在礼拜堂里常常可以看到那个机关,所以我就赌了一把。」 「真是过分!」 听到卡那齐的抱怨,诗人十分愉快的笑了起来。就像是毫无恶意的小孩子一般。 和刚才在黑暗中看到的印象差好多啊! 「没有别的方法啊,毕竟我又没办法战斗。至少最后我们都活下来了,也不算太过分啦你看,虽然还有点远,不过已经可以看到拉多利了。」 听到目的地的名称,卡那齐回过神来靠向窗边。 外面已经天亮了。 至今经过的遗迹似乎都建在山里面。这扇窗是从半山腰挖出来的。越过这座山再爬过几个丘陵,可以看到一望无际的大片雪原。 在延伸到地平线的一片雪白中,可以看到一座小小的城镇四周环绕着悬崖的城镇。 一道阳光从天际射向了这外观类似方舟的城镇。 「拉多利不是一座岛吗?」 「是啊,只是现在海面都冻结了而已。」 原来如此,卡那齐低语着,嗅着冰冷的大气的芳香。 风吹拂着诗人的头发,送来他的声音。 「因为世界之王这么希望,所以过去在那里发生了奇迹。奇迹在该出现的时候就会出现,你能够活下来也绝对不是偶然,背后一定有什么意义。」 「你真清楚呢。不过,有什么意义是指什么?」 「会是什么呢?奇迹的意义一向都要到事情结束后才能看得出来。」 「看你说得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其实你什么都不知道吧?」 「你意外的敏锐嘛。」 「意外吗!你这家伙啊」 抬起头想要说他个两句,卡那齐突然发现自己还不知道诗人的名字。这么一想,一路上好像连报名字的空闲都没有啊! 卡那齐叹了口气抓抓头,抬头看向诗人的脸。 「你真是个怪人。不过,毕竟到拉多利之前都是伙伴抱歉,把你卷入我的事情里。我叫做卡那齐?山水,寻求命之花的药师。」 诗人低头看向卡那齐,脸上露出了一丝犹豫。 「嗯呃,卡那齐,在你的故乡里,『没有』要怎么说?」 「没有?无不对,应该是空吧?干嘛问这个?」 卡那齐对诗人突然冒出来的问题感到疑惑,诗人脸上浮现了温柔的笑容回答: 「我本来也想对成为旅行伙伴的你报上名字,不过,由于诗人是没有名字的。所以,你可以叫我空请多多指教,卡那齐。」 第二章 终结的城镇 有开始就有结束,这是世界的定则。看着大人一脸得意的说着,小孩子不禁问道: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个世界究竞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会在什么时候结束呢? 无论在任何时代,这都是难解的疑问。尤其对这个世界的人们而言,这是个无解的问题,无论是世界的诞生还是自己的来源,他们都不清楚。就连神话都没有提到这件事。 他们的神话、历史或是童话,一向都是从七百年前开始,从大灾害的那一天开始。 巨大的剪刀切碎了整个世界诗人们如此形容七百年前的那场大灾害。 实际上,那场大灾害的确「切断」了许多事物。 剧烈的天摇地动持续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让这世界出现了「尽头」。 以胎儿模样的大陆为世界中心,无论向东西南北任何一个方向前进,最后都会遇上一片巨大的墙壁。「墙壁」的模样就像是由上升中的螺旋状气流组成,碰到墙壁的人不是被弹开,就是像融解于空气般消失。所以,人们认为「墙壁」的对面是死者的世界,而且还是罪无可赦的恶灵所居住的地狱。 被墙壁包围的世界里,大灾害中幸存的人们长时间生活在黑暗的时代中。他们被过去的文明舍弃。之所以这么形容,是因为所有的人都失去了灾害前的所有记忆。 就算见到散落世界各地的前文明遗迹,人们也无法理解遗迹的用途。别说是使用了,就算只是试着接触前世界的遗物,也让许多人发狂甚至因此招致死亡。 在什么都不明白的状况下,人们仍旧拚命为了最基本的生存而努力着。但是,此时却又出现天敌的袭击。从世界尽头的「墙壁」附近出现的异形也就是魔物,它们毫不留情的袭击人们和家畜,它们的体液和人血混合后会成为剧烈的猛毒。 在这绝望的状况下,人类这个种族还能存活到现在,可以说全都是靠着守护他们的存在才能办到。首先是「鸟之神」和「世界之王」,然后是魔导师们,最后,再加上人们的王。 从传承的歌曲内容来看,大灾害后出现的鸟之神和世界之王据说「达成了人们所有的愿望」,他们在大灾害结束后出现在世界尽头的某个角落,不断完成幸存人们的愿望,命令他们不死的仆人们也就是「不死者」,前往讨伐各地的魔物。 连死亡都能驱逐的鸟之神和世界之王,被人们奉为唯一的真神崇拜。不过,人们到达「神之国」晋见神,这类的公开记录约在五百年前就完全断绝了。从那之后,神和王陷入了完全的沉默,不过不死者们仍守在各地的边境区域,守护着世界的尽头。人们相信,当魔物的势力再度出现在人世时,不死者们会再度为了守护人们而战。 另一方面,有一群人虽然接触了前世界文明的遗迹无论原型再怎么完整,这些遗物都被人们称作「遗迹」却能够免于发狂的下场,还藉此接触到世界的真理。 他们因此得到过去封印在遗迹之中的知识、知道世界构成的要素、了解如何控制这些要素,并成功的将这些方法记录下来。人们将这些知识称为魔法,能使用魔法的人则被称为魔导师。魔法被应用在各式各样的领域里,成为复苏失去文明的希望。为了弥补魔法实行、研究和传达时所花费的莫大金额,他们组成被人们称为魔法教会的封闭性组织,与许多国王和商人结盟。 最后说到人们的王,大大小小的王分布在世界各地。 势力最强大的,是和魔导师最大派系光魔导教会结盟的神圣帝国路斯的皇帝。路斯靠着光魔导教会始祖的协助,几乎成功统治了北部大陆的所有土地,帝国的目标是将传说中神所赐与的「法之书」这套法典推广到全世界。冠着神圣的名号,也有点代替沉默的神,自比为人类守护者的意思。 现在,新历七○八年。离人们怀疑神的实际存在有点太早,却也脱离了事事倚靠神的年代这是在这样的世界里,这样的时代之下的故事。 ******* 坐落在北部边境的拉多利,是建造在椭圆台地上的小城镇。 全部的住家不到一百户,城镇中心约有三分之一被一栋豪宅占据。 那连接着好几栋房屋的三层楼建筑,是不死者的宅邸。在这宅院最突出的高塔,染上天边赤红的石壁边,紧贴着一只金色的装饰鸟。 这只金色鸟的眼睛和所有的装饰都不相同,嵌着透明的玻璃珠。 今天这只鸟也像往常一样,俯视着进入岛内唯一道路的高架桥。时间是下午,连马匹都很难擦身而过的狭窄桥上,出现了两道人影:一道白,一道黑。 理所当然的,金属制的鸟只能默默地看着他们经过。 不过在那双玻璃烟柱的背后,有人缓缓的眨了眼。 ******* 「拉多利这地方,以开放着命之花的乐园而闻名。传说中的名魔法学者乌高尔,利用大气的流动来解释为何命之花只在这里生长。因为世界循环的大气,到达拉多利时会聚集囤积起来,加深了拉多利的大气浓度,拥有力量的太古大气将力量传递给土壤、澄净了泉水、培养出花朵。所以,这里的鱼非常鲜美」 总觉得,话题好像偏掉了。 卡那齐意识朦胧的踏上通往拉多利桥梁的第一步。 天空覆盖着白云,不过离太阳下山还有一段时间。 以阴郁的的天空和雪原为背景,台地上的城镇像是用积木堆叠出来的拉多利出现在眼前。 打到追兵之后过了快三天,卡那齐和诗人平安脱离了遗迹,目的地就近在眼前,从那天之后并没有再发生什么危机。 但卡那齐却觉得自己的精神耗损得十分严重,这恐怕都是走在前头的诗人害的。 毫不在意卡那齐的昏暗眼神,诗人轻快的走在通往拉多利的石制桥梁上。 「实际上,没人知道乌高尔是不是真的到过拉多利。不过在他死后,这里的鱼到底好不好吃却引发了一阵议论。住在帝都的美食家们订定了运送鱼的计划,不过毕竟距离太过遥远,当鱼送到帝都时都已经完全发臭了,开封的那一刻引起了下风处街道的一阵骚动。」 「我说诗人啊。」 「什么事?」 卡那齐的阴郁声音,终于让诗人停止述说。 诗人从帽子下露出侧脸面对卡那齐,卡那齐无力的问道: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你不是想知道关于拉多利的历史吗?」 听到诗人泰然的回应,卡那齐忍不住一阵踉跄,察觉可能会就此摔到桥下才让他踏稳脚步。在这里摔死可是一点都不好笑啊。当然,同样一点也不值得悲伤。 诗人看着卡那齐的举动停下脚步,歪着头问道: 「你没事吧卡那齐,身体不舒服吗?既然抱着病弱的身子就不要太勉强」 「!你说谁病弱啊!我会这样还不都是你害的!?而且我想要听的,也不是这莫名其妙的文化史!」 用尽全力叫完,卡那齐压抑住紧握的拳头。自己毕竟答应要当他的护卫,至少要忍住不挥拳揍他。不过,造成问题的当事者似乎完全不想闭上嘴。 「虽然你说不是病弱,不过到这之前,你不知道头晕目眩发烧咳血了多少次。普通人早就死了。来吧!我牵你,实在太危险了。」 诗人平稳的说着毫不客气的话语,朝卡那齐伸出手。 卡那齐像是看到什么很恐怖的东西般注视着诗人的手,并且向后退了一步。就算隔着手套,他也能想像得出诗人纤细的手指。就算现在再怎么病弱实际上是因为中了诅咒的关系即使如此,卡那齐对自己的体能还有点自信,但现在居然 需要这一眼就能看出来非战斗倾向的普通人伸手相助?不可能!自信心像被铁锤猛敲了一记,卡那齐勉强挤出声音: 「你这是哪国欺负人的方法啊!」 「我可是带着纯粹的亲切呢。不必像这样竖起全身的毛啊!过来,一点都不可怕喔!」 诗人用动人的嗓门毫不羞耻的说着,像对待猫狗一样朝卡那齐招手。 卡那齐拼命将视线从他的手上移开,为了保住精神的安定而紧握住剑柄。 「你拜托不要再说了。再说下去,我真的没办法保证你的生命安全。」 看卡那齐颤抖着肩膀像是在忍耐什么似的,诗人终于将手放下。 唇边绽放出浅浅的微笑,轻巧的转过身,向前走去。 「真危险啊。那么,我继续说刚才的故事吧!之后,那条鱼成了有名的发酵食品,经历许许多多奇特的事件。在暗魔法教会的图书馆里,还有书籍详细记载着关于那发酵食品的味道,这就是以能够减退食欲而在某部分人之间非常有名的《诅咒之书》。」 「要这东西干嘛,住口,别说了!还有,这某部分人全都给我出来向诅咒道歉!」 「你不想知道吗?顺带一提,《诅咒之书》的读者以年轻女性居多喔。」 「为什么?」 卡那齐一不小心被煽动了好奇心,诗人理所当然的回答: 「当然是为了减肥啊!」 「女人还真是!不对,这不重要」 完全被诗人的步调左右,卡那齐步履蹒跚的跟着诗人走过这座桥。 拉多利所在的台地位置颇高,要进入镇上必须先爬完紧贴峭壁的阶梯。在狭窄的阶梯上,诗人就像是没有重量一样,轻巧的向上走去。 卡那齐因为四周吹来的风而皱起眉头,压着帽子抬头看向前方的男子。 和诗人旅行的这三天里,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是这副模样。 卡那齐本来是想从诗人口中,挖出一些关于自己不熟悉的神或不死者情报。诗人的确知道很多事情,而且一直都不厌其烦的说明。不过,他不但拥有非常广博的知识,还很容易岔题。 (这家伙,到底什么时候是认真的完全搞不清楚啊!) 一直都保持着愉快的模样,带点超脱世俗感觉的诗人,对卡那齐来说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毕竟,就算问他刻意造访这边境危险遗迹的理由,他也只回答是为了「观光」和「唱歌」而已。 (明明在各地乡镇旅行中所募到的钱就足够他生活了。他看起来也不像那种,刻意去追求苦行的人。) 卡那齐边想边向上走着,诗人回过头来笑着说: 「既然你对诅咒之书的话题没有兴趣,那我来说个你喜欢的『有用的情报』。」 诗人柔和的口气背后,似乎渗出什么不一样的味道,让卡那齐抬起头。 风吹拂着诗人的白衣,他边轻巧向上走边说: 「作为魔物的封印而住在世界边缘的不死者,虽然是守护人类不受魔物侵犯的存在,不过却不一定对人类很好。现在这世上的伦理和法律,是人们所创造出来的东西,而不死者并不在这范畴之中。你最好记住这点。」 诗人说完刚好踏上最后一块阶梯。在城镇门前的一个小广场等卡那齐上来,犹如在演戏般鞠了个躬。 卡那齐轻轻瞪了诗人一眼,抬头看向城镇的大门。 虽然城门不算很大,但沉重的金属制大门上雕刻着展翅的飞鸟,精细的雕工强调出这里是前世界遗迹的事实。城壁用类似石头的素材制成,但是却看不见接合的缝隙。取而代之的,是之前经过礼拜堂遗迹中所看到的金色金属管,藤蔓似的爬满了城壁。 「你这算什么实用的情报啊!要说的话,我还比较想知道说服不死者的方法。」 「能够操纵不死者的,只有他们的创造主而已。很可惜,我的话只能对人类使用。要操纵人类,我还有点自信抱歉,有人在吗?」 「操纵?你」 听到话中闪过危险的字句,卡那齐转头看向诗人。 诗人也不回答卡那齐的问题,只是自言自语着,这次他拿起木杖敲了敲门旁的金色金属管。一阵高音在冰冷的大气中回响,然后,门后也发出了好几道相同的声响。在这类似海潮一波波的声浪中,卡那齐带点紧张的皱起眉头。 「这也是什么机关吗?话说回来,这里有人看门吗?这里不是遗迹?」 「是不死者居住的遗迹喔,和之前那些被放弃的场所完全不一样。不死者通常会将人类或遗迹的机关当成仆人来使唤,根据地方不同,据说存在会自动敞开的大门,甚至还有自动人偶。」 「自动?感觉真恶心」 卡那齐不舒服抱怨的同时,突然传来开锁的声响。 在诗人和卡那齐的注视之下,正门旁开了个不弯下腰就无法通过的小侧门,之后,周围就只剩下沉默。 开门的人没有出来,木制的小门在风中发出嘎吱声摇晃着。 卡那齐莫名不安的看向诗人的脸,摆了摆头,指示他先过去看看情况。 「你先请。」 「为什么是我!?如果又有什么奇怪的机关怎么办?既然你很熟,你不会先走啊!」 「是没关系啦就算还有奇怪的机关,对我应该也不会有影响,但没办法保证你会没事就是了。如果你害怕到无论如何都不敢先走」 「我知道了,你闭嘴。我先走就是了。」 被逼着听从诗人的指示,卡那齐一脸不满的瞪着小门。 虽然考虑太多不合自己的个性,可是不知为何,就是会感到退缩。 来到这北部边境之前,他一直以为不死者和遗迹的故事几乎都只是传说或迷信。这想法因为途中遇到那奇妙的机关而完全粉碎。诗人启动圆盘后所目睹的光彩夺目景象,似乎到现在都还会出现在视线角落。 若只从外表来看,这城镇看不出任何老朽,不过,这城镇应该也是充满了什么魔法的奇怪场所吧带着这份觉悟,卡那齐穿过小门。 「咦?」 穿过小门后,眼前冒出了意想不到的温和色调,让卡那齐眨了眨眼睛。 深红色调的房舍,带着青绿的屋顶和装饰。 眼前四通八达的小路上,以彩色陶瓷的地砖拼出马赛克风格的山水、花、鸟、兽类等花样。四周几乎没有积雪,就算有,也整齐的清扫到道路一旁。 这里和山脚的艾达不同,也和其他小村庄那土里土气的外观大不相同。可是却又和帝都或魔法教会那带着威压感的建筑不同。 沉稳且美丽,超脱现实,像玩具一样的城镇。 「很漂亮吧!」 回过头,诗人就站在背后。卡那齐也不加以肯定或否定,只是疑惑的回问: 「这里是遗迹?」 「是啊!虽然四处都有修补过,不过前世界的遗迹原本就是充满鲜艳色彩且美丽的地方。碰到就会发狂,这种说法本身只是迷信。只要不要碰到特殊的机关,遗迹里是很安全的。尤其要注意刻有文字的机关。啊,对面好像还没修复。」 朝诗人木杖所指的方向看去,眼前的石造建筑的确崩塌了大半。但是这建筑物崩坏的景象却没有任何荒废的感觉,反而还酝酿出历史感。 「就算有些地方还是崩塌的但是要维持这城镇的整洁,到底花了多少钱啊?」 卡那齐惊讶的环顾四周,一阵啪答啪答的轻微脚步声传到他耳里。 来的究竟是侍奉不死者的随从,还是「机关」的一环呢? 在诗人和卡那齐面前,从一旁的小路里窜出一道鲜艳的色彩。是个 大约十五、六岁,穿着绣满花纹的黄色洋装,绑着辫子的红发少女。 她看到站在路上的两名青年,开朗的笑了起来。 「找到了!旅行者们,欢迎来到这四季如春的城镇!我是侍奉这个城镇主人的随从。欢迎你们的来访。」 出现在眼前的少女和台词出乎意料的普通,卡那齐愣了一下。 「啊不好意思?我,那个,城镇主人的不死者」 「我知道!是巡礼吧?不过,主人只有在早上才接受会面。今天就到我那边住吧!那边那位也一起来。」 快步贴近诗人,少女抬头看向他的脸。诗人举起手背贴向额头,行了个礼。 「你好,感谢你前来迎接,春意盎然的美女。」 听他用柔和的嗓音这么招呼,少女疑惑的问道: 「春?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指你啊。比起春天的暖意,你更适合盎然的春意。就像刚发芽时的生命力,含着朝露的柔和小花或者该说是从浅海打上岸的波浪。」 诗人的手像在抚摸花朵般摸着少女的脸颊,让她瞪大了双眼。 顺道一提,在旁边看着的卡那齐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这是在搭讪吗?虽然听不太懂,不过,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这么说呢。哇,总觉得好奇怪啊!」 (清醒点!奇怪的是你眼前那个男人的脑子啊!) 从卡那齐良心涌出来的话并没有脱口而出,所以理所当然谁都没有察觉到。少女嬉笑的牵起诗人的手。 「在这里站着谈话也不是办法,我们快走吧!就在这附近而已。」 「那么,就不客气打扰了,卡那齐咦,你的脸色怎么又这么糟啊?」 「这有一大半是你害的,所以给我闭嘴转向前方。」 卡那齐脸色铁青的挥着手回应。 他跟着那两个人走进狭窄的巷道,一边观察着四周。 附近非常寂静,虽然可以感受到有人在,不过都压低了气息。 (真讨厌的感觉,好像被人窥视一样。) 一股缠绕在颈边的不愉快气息,让卡那齐提高了警戒。 这城镇不太对劲。城镇的丰饶和美丽固然很奇妙,不过连气候都很不自然。 眼前这少女称呼这城镇为「四季如春」的城镇,原来如此,城镇里的确比外面更温暖。不过即使如此,周围冻结的海面仍然没有丝毫溶解的迹象。 在沉思的卡那齐眼前,诗人和少女悠闲的边聊天边走进巷道中。 「旅行者先生,你从事什么行业啊?」 「我是一位诗人,为了献上歌曲给不死者而来。」 「是这样啊!哇,运气真好!这里没多久后就有一场祭典,你能来唱首歌吗?」 「当然,这也是我的工作啊。」 「好棒喔,大家一定会很欢迎的。来吧!就是这里,请进。」 少女指向一栋三层楼高的建筑物,红色的墙壁上绘有花草的图样。 「谢谢,今晚就让我为你献唱一曲吧!」 诗人礼貌的道谢,拉起少女的手轻吻了一下。 少女像被电到般笑着看向诗人,视线因对上他琥珀色的瞳孔而愣住。 她终于看清楚诗人帽子底下的脸庞了。 少女因为诗人脱俗的美貌而愣住,诗人放开她的手看了看四周,回过头时,不知为何连卡那齐也愣在原地。 「你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不那个,也可以说是有问题啦」 眼前的房屋没有挂着旅馆的招牌。取而代之的,是在大门两侧开启的小窗户。 卡那齐过去曾经看过这样的构造。 「这里,不是妓院吗」 「咦?」 两人对看了几秒之后,周围连续响起了开窗的声音。巷子瞬间被花香给淹没。 ******* 「你是故意的吗?」 「你说什么?」 「你?是?故?意?的?吗?我问你!」 卡那齐在喧嚷的环境下大声说着。 周围的女性们发出了阵阵笑声。 卡那齐和诗人被拖进妓院大厅里,里面充满了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大量人群。头上绑着缎带的女子、单手拿着酒杯欢笑的男子;他们以听诗人唱歌为理由而聚集到这里来。 诗人坐在只有外观厚重的沙发上为乐器调弦,微笑应付着周围服侍的女子们。 「我不是故意的喔。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嘛。是吧?」 「没关系啦。」 「是啊。」 女子们一齐唱和的高音让卡那齐感到一阵头疼,坐在诗人对面的他只能无力的瘫在沙发上。 穿着淡红色洋装的女子将手伸向他的眉间、抚着他的额头,她看着卡那齐的脸问道: 「你干嘛要这么紧张呢?眉头之间会留下皱纹喔!」 「管他会不会留下皱纹!不要随便碰我!还有,不要脱我的衣服!」 卡那齐拼死阻止女子滑向他衣领的手指,女子笑着说: 「因为,你包得这么紧不是很麻烦吗?还是有谁要你这么做吗?」 「我只是喜欢穿得这么密不透风罢了。你要摸的话可以去摸那边啊!就算再怎么碰,他都不会反对吧?」 卡那齐手指的前方,诗人在女性堆里的对应莫名熟练。 女子顺着他的手看向诗人,脸上不知为何带着点娇羞低下头。 「啊他啊,这个、那个,你不觉得比起伸手去碰,他更让人想装饰在一旁吗?」 「装饰他可是个男人啊?」 卡那齐受不了的说,但周围的女性好像都这么想。 诗人拿下外套后,所有看到他的女性都同时愣住,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诗人像是为了安抚她们而露出笑容之时,她们也莫名的对他顺从了起来。诗人对着似乎全员都幼龄化的女性们,聊着一些趣闻。 (无法理解虽然他很漂亮,可是拿那种东西来装饰不会很难过吗?) 卡那齐这么想着,边装做喝酒边看着诗人的行动。 诗人是很漂亮。不过,诗人没有任何生气的容貌反而很难留下印象,视线一移开就可能会忘记他长什么样子,再加上卡那齐天生就跟艺术美学无缘,使得他对诗人的外貌评价不高。 在他看来,诗人就像靠着那柔和的嗓音,对那些女性下暗示一样。 「因此,诅咒之书的第十三号持有者,为了悲剧的恋爱而跳河自尽。」 「好可怜」 「好棒」 (他还在说诅咒之书的故事吗!) 受到轻微的精神打击,卡那齐疲累地将头靠上背后的沙发。 「啊,这是你的剑吗?」 卡那齐正打算闭上眼睛时听到了这番话,他坐起身来。 刚抬头就看到穿红色洋装的那名女子,伸手拿起卡那齐放在一旁的剑。 卡那齐看着女子用纤细的手指握住剑柄,抽出一半的剑身。 「哇,好漂亮!这可以用来砍人吗?」 「」 卡那齐无言的站起身,迅速从女子手中夺回剑。 他的动作并不会显得特别粗暴,不过女子却发着抖抬头看向卡那齐。黑发的青年一句话也不说,向下看着她。他眼中飘散着清晰可见的冷漠气息,让女子无意识发出了小声的悲鸣。 「啊」 「唉呀,你还真喜欢那把剑呢。」 诗人平稳的声音,松懈了全场紧绷的气氛。 卡那齐的眼神恢复为平时的模样,他带着 厌恶的表情看向诗人。诗人脸上仍旧浮着淡淡的微笑,单手拿着乐器走了过来。 淡红色洋装的女子慌忙离开,卡那齐和诗人坐在一起。 看着女性们走远,卡那齐小声说道: 「诗人,这里有古怪。」 对于不可能有什么客人的地方而言,这里实在太豪华了,而且在街上感受到如同被监视的感觉也一直都没消失。 诗人压低他白色的睫毛代替点头,很快又恢复微笑看着卡那齐。 「话说回来,你肩头的伤已经没事了吗?」 「啥?一点问题都没有,都治疗过了。」 说实话,伤口还在痛,不过卡那齐仍挥了挥被追击者刺中的手,强调自己没事。诗人仔细的盯着他的动作,接着看向卡那齐的脸。 「这样啊。不过,你脸上的死相一点都没消失呢。是内脏的部分很糟糕吗?你果然是个重病患者吗?」 「我这只是普通的感冒!会吐血只是因为咳太凶,伤到了喉咙!我这药师都这么说了,你就该相信我!」 看着卡那齐重复这三天来不断挂在嘴边的借口,诗人笑着说: 「药师吗不过,你再怎么说都比较像剑士吧?」 「为什么!?哪里像?」 「脸。」 「只有脸吗!真要说的话,你也不像流浪的诗人啊。通常那不都是七老八十的老爷爷吗!」 卡那齐说的是事实。除了被贵族或有钱人雇用来咏唱休闲歌曲的诗人外,大部分在边境巡回演唱宗教歌曲的诗人都是舍弃俗世的老人。诗人轻轻点头: 「嗯,你说的没错。我这张脸实在太缺乏威严了,所以进入城镇时大部分都会戴上帽子遮住脸。但是戴上后,视线又窄又危险」 「你就为这种理由包住脸吗?」 「不然还有什么理由?比起这个,你为什么想当药师啊?你使剑的实力不是很强吗?」 无法回答诗人兴致高昂提出的问题,卡那齐只好回问诗人: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你又是为了什么想当诗人?无根的流浪者可是没有任何市民权啊。虽然在边境可能很受人尊敬,但在帝都就和路旁的乞丐没两样。看不出来是什么愉快的行业啊?」 「是啊。诗人并不是希望成为就能成为的职业。而是要察觉到,察觉到自己已经是个诗人。然后舍弃名号、舍弃感情,带着一片虚无代替世界唱出歌曲。这就是诗人,也就是我。」 「舍弃名号、舍弃感情吗?」 卡那齐低声重复他的话。这世上真的有人能舍弃感情吗?如果真能像诗人所说,这么容易就能舍弃名号和感情,的确能活得很轻松。 不过这和卡那齐追求的道路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卡那齐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装着药水的小瓶子,滴了一滴在手指上。 将药水移到嘴里后,口中瞬间充满了浓厚的苦味。卡那齐皱着眉头倒进沙发里,闭上眼,对诗人说: 「我成为药师只有一个理由。因为剑没办法切断死亡,就这样。我睡一下子。诗人,你能不能为我唱点歌,让那群夜行性的蝴蝶安静下来?」 「蝴蝶吗?真难得你这么诗情画意啊。」 「嗯,满身都是粉的部分很像啊。」 「粉你是说磷粉和蜜粉吗?」 察觉诗人吃了一惊,卡那齐笑了起来。喉咙中药水的苦味和刺激,慢慢向全身扩散。 「你要听怎样的歌曲?」 「非常和平且幸福的歌。干脆唱情歌也好如果你唱完我还没醒来,就把我叫起来。」 诗人似乎回了声嗯、好的之类,总之,答应了自己的要求。 卡那齐闭上眼,等待药效起作用。自制的药水最初一瞬间会带来寒气和窒息感,之后会慢慢冷却体内如同灼烧般的疼痛。 卡那齐在坠入沉睡之前,听到了诗人的歌。 似乎是一首男子为了拯救女子而和女子一同摔落山崖的歌这首歌到底哪里幸福了,卡那齐完全无法理解。 ******* 诗人的歌声像波纹般传遍整栋建筑。 悦耳歌喉唱出的旋律,不知为何让所有人都感到怀念。原本在周围的男女一个接着一个停止交谈,转头看向诗人,着迷的听着诗人的歌曲。刚好就在这时候 妓院的大门微微向外开了个缝。 「怎么了?」 最初察觉异状的,是位重量级的前美人,她探头看向门缝外。 突然,卡那齐猛然睁开双眼。 诗人也停下弹奏,琥珀色和灰色的瞳眸一同望向大门。 变化来的非常突兀。 妓院漆成红色的大门突然冒出火来。 「呀啊啊啊!」 女性发出了近似兽类的悲鸣,室内一口气充斥着紧张的气息。几名娼妓和男子站起身来,从层层腰带和皮带间拔出匕首动作非常熟练。 从门后出现的,却不是他们所想像的敌人。 进来的,是一团火焰。 橙色的火焰看似完全将门边的女性给吞噬,却又马上将她吐了出来。火焰落到地板上,又站起身来。就像捏粘土一般,火焰变化成人的形态在原地燃烧着。 一阵歇斯底里的叫声传出。的确,眼前的光景很容易让人连想到身披地狱之火的死人。 眼看着火焰一步步逼近,周围的人全都陷入了一片恐慌。有些人无意义的发出悲鸣,有些人打翻盘子或椅子,四周交错着祈祷的声音。只有卡那齐一动也不动,这不是因为他很冷静,而是他无法动弹罢了。 「那是什么东西」 卡那齐低语着,口中一片干涩,视线被固定在火焰上完全无法移开。 他感觉到一道视线。 那团火焰正看着自己。 当混乱的人们争相逃向后门时,坐在卡那齐旁边的诗人站了起来。 「等一下。」 听到他冷静的声音,人们一齐看向诗人。 他并没有发出很大的声音,但话中的确带有莫名的强制力。 纯白男子镇定的站起身,直指火焰。 「死灵不可能越过不死者守护时大门。看清楚,房子一点都没有烧起来。」 这么一说大家才察觉到,无论是地板还是倒地的女性身上,一点烧灼的痕迹都没有。 那这团火究竞是什么?人们疑惑的看向彼此,卡那齐问道: 「诗人,我怎么觉得那玩意儿死盯着我不放啊。」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那团火是来找你的,恐旧是和魔法相关的东西。这用剑是没法对付的。不要害伯,仔细看,看穿对方真实的型态。」 诗人镇定的声音是很有帮助没错,不过也让卡那齐十分生气,他盯着火焰大叫: 「这种事谁办得到!我只是个药师,半点魔法相关的知识都没有啊!」 「没问题,就算是魔法也是这个世界的东西。不要太依赖双眼的话,一定能够看清楚。」 说什么依不依赖,不用眼睛是要怎么看!做得到你不会自己来啊!卡那齐本来想要骂出声,不过说这些话也于事无补。而且,被死盯着的可是我啊! (可恶,随便啦!) 卡那齐半自暴自弃的闭上了双眼。 在战斗当中,他曾有过能看穿不可能看到之事物的感受。 为了回想起那时的感受,卡那齐将意识集中。但就算隔着眼皮,仍旧能够感受到那簇橙色的火光。真碍眼!突然,卡那齐想起自己好像在哪里看过这个颜色。 这是那天在礼拜堂看到的光芒。 急忙睁开双 眼,火焰就近在眼前。 「你是那时候的!」 听到卡那齐发出的声音,毫无热度的火焰大幅晃动了一次,然后完全停了下来。 卡那齐突然从火光的视线束缚中解脱,同时,他的脚边起了一阵风。 「哇啊!?」 卡那齐本能的遮住双眼,面前一阵螺旋状的风吹散了虚幻的烈火。 橙色的光芒层层崩落,露出了淡黄色的头发。 之后是白色的脸庞、穿着黑衣的身体,像在翻书页般一层层显露了出来。 慢慢的,火焰变化成一名少女。 她缓缓睁开了双眼,那道视线又再次刺向卡那齐。 少女拥有宛如猛烈燃烧般的紫红色瞳孔。应该在遗迹时就已经死去的少女,现在正站在卡那齐面前。 「卡那齐!」 少女用嘶哑的声音呼唤着青年的名字,然后朝地面倒下。 ******* 「万分之一的奇迹发生了,我只能这样解释。」 诗人将视线从少女横躺的床上移开,如此说着。卡那齐皱着眉头问: 「你是说她『觉醒』了吗?」 两人在少女倒地之后,将她搬到妓院的下人房间里。 妓院里呆掉的所有人,应该都回到各自的房间去了。直到刚才都还在安抚他们的诗人,点头赞同卡那齐的回答。 「简单说来就是这样。她应该本来就有魔法的才能吧?毕竟在遗迹遇到她的时候,她还用了独创的魔法你看这个。」 诗人指向少女露在棉被外的手腕。 手腕上套着一个银色的手环。装饰简单且大胆的手环中央,镶着一颗核桃大的紫色石头。 「这石头似乎昂贵得让人想直接砍断手偷走。」 卡那齐说出他最直接的看法,诗人摇头回答: 「这是用来辅助魔力的石头。如果不是代代相传的魔导师,是不可能拥有的。」 「你说代代相传这家伙可是以佣兵和暗杀为业的战斗种族耶!你不知道吗?艾尔?乌鲁其亚,这种族在我的印象中极度排斥魔法啊!」 「嗯是南方之狼吧!因为种族间的持续战争而荒废了土地,只好靠贩卖战斗能力维生不过,我记得他们的皮肤应该更黑吧?」 听了诗人的回答,卡那齐想了想。的确,艾尔?乌鲁其亚大部分的人都是黑皮肤黑头发。再看向那名少女,她的皮肤比较接近帝国中心或是北部边境的居民,带着近似透明的白。 「经你这么一说的确没错。那她大概是被人捡到或是被绑架的吧?」 「说不定是这样,女性会成为战斗员也有点奇怪。」 诗人小心翼翼将少女的手放回棉被底下,卡那齐一脸复杂的表情看着他。 为了帮助卡那齐,诗人那时发动了遗迹中圆盘形的机关。那机关会让接触到的人发狂而死或是觉醒。那时候,少女确实是死了。当时没办法为她下葬,所以只好用布包好安置在一旁,不过现在她的胸口却缓缓起伏着,躺在他面前的床上。 那时只是假死的状态吗?或者,她说不定真的复活了。不管怎样,她追着卡那齐到这里来。而且,应该是凭借着杀害卡那齐的执念。 事情变麻烦了啊!卡那齐这么想的同时,心中也有一丝安心。 还好自己没有连这么年轻的少女都杀掉都到现在了,竟然还会因为这种事情而放宽心。卡那齐边对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边说: 「实际上因为接触遗迹而成为魔导师的人,据说在这世上也只有几个。他们被称做『觉醒位』,是魔法教会的最高地位吧?那她现在岂不是比弱小的国王更有权势。」 「正式说来是这样没错。事实上就算觉醒了,自我毁灭和躲起来的人或许还比较多吧?毕竟据说觉醒的冲击会冲散人们的心智。如果能跨越这一步,似乎就能够自由操纵这世界的要素不过,这非常的困难。」 听着诗人的解说,卡那齐贫乏的魔法知识被完全颠覆。 在他故乡所在的东方自治区内,因为自然环境有着充裕的资源,所以几乎和魔法教会没有往来。卡那齐因为曾经到帝国都市留学,所以还有点魔法的概念,不过故乡有很多人光听到魔法就露出满脸的排斥。 魔法实际上是将「力量」用某种形式表现,用来影响世界的方法。 使用的力量越大,影响力就越强。 拿燃烧生命力的那个魔法当例子,拥有一定才能的人在基本的训练之下就能够做到。如果能爬到任何一个魔法教会的上层继续学习,就可以利用魔法阵或魔法式,利用仪式借来更大的力量自身外侧的力量操纵这些能力。 对于没有这方面才能的卡那齐来说,他完全无法理解那是什么样的情况,而觉醒后能够得到的,是比那更上一层的力量。少女得到了认识世界构成要素,进而操纵的可能性。 「这真是不得了的奇迹啊。诗人,连这你都要说有它的『意义』在吗?」 卡那齐的语气中带了点讽刺,不过诗人老实的点头。 「应该有。不过她在这之后会很辛苦啊!从刚才的情况来看,她整个人非常混乱,似乎没办法好好控制力量。如果不能正视自己的力量、正视世界的真理,应该也无法控制这个力量吧?关于心绪安定的部分,这就要看周围的人如何应对了。虽然家族和亲密的朋友寸步不离的照顾是最好的选择,不过」 「家族我是不知道,不过亲密的同伴应该全都死了。」 卡那齐的语调显得有点阴暗。 在艾尔?乌鲁其亚中,一同工作的伙伴通常都和家族差不多亲近,追杀卡那齐的整组人马,除了她以外全都死了。这是少女自己说出来的,而且大部分都是被卡那齐所杀害。 「真是的这家伙要怎么办?我可不想在这可疑到不行的妓院待太久啊!」 少女进入妓院时,四周散发的危险气息是隐瞒不了的。 以住在「圣地」的居民而言,这里的人们对打斗的反应实在太熟练了。不过,能靠半威胁半真实的话完美压制他们的诗人,也不像是个普通人就是了。诗人点头说: 「说的也是,我尽可能帮助这孩子好了。」 「你来?照顾她会不会太危险?」 「如果她能醒过来,用剑很难杀得了她吧?我有别的做法,我会负起发动遗迹机关的责任。比起这个,问题在你身上。」 「我?」 卡那齐回问,诗人用平静的表情点了点头。不过,说出的话一点都不平静。 「因为她只靠着杀你这唯一的信念就到这里来,所以如果一个没弄好,可能会只剩下杀害你的执念。你能够信任我,将这孩子交给我照顾吗?或者现在就直接砍死她?」 诗人平淡的说完,卡那齐看向诗人的脸。对方用琥珀色的瞳孔冷静地望着他。 卡那齐感觉到胸口涌起一阵不悦,用压抑的口气说: 「你在说什么啊!不管有什么理由,怎么可能对睡眠中的女孩子砍得下手。」 「你是认真的吗?孩子不是打算要杀你吗?」 诗人一脸意外的询问卡那齐。他那毫无恶意的态度让卡那齐更生气,连保持声音的平静都要花费一番工夫。好不容易挤出的声音,仍然稍微有点僵硬。 「我一直都很认真,这家伙醒来后还想杀我的话,再出手对付就好了。」 诗人满脸不可思议的盯着卡那齐,然后稍微露出微笑。 「你真是个好人。」 「你反倒似乎是个坏人啊。」 「我只是主张博爱罢了。无论是善人、恶人、活人、死人,都一律 平等的爱。这世上一切事物的流动,早在事前都已经被订定好了。无论是人还是物,该是什么就会是什么,会变成怎样就会变成怎样。」 诗人平顺语调组合出的言论,就像是一种理想。卡那齐微笑着说: 「原来如此。难怪你不问我为什么会被这群人追杀。」 「嗯,说到艾尔?乌鲁其亚,最大的雇主就是帝国吧?那么,你应该是违反帝国法律的罪人。我对帝国既没有恩情也没有仇恨,对他们制定的法律也没有兴趣。」 卡那齐对于说得如此直接了当的诗人,开朗地笑着举起一只手。 「这样啊。那么我赶快去见一见不死者,赶快消失吧!这家伙就麻烦你啦」 可下了这样的结论,诗人感到十分有趣的笑着看向他。 「真信任我啊如果我改变心意,说做不到的话呢?」 「我会道歉。」 「对她吗?」 「对你。」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啊。抱歉!」 卡那齐突然露出正经的表情,然后挥拳打上了诗人的胸口。 卡那齐支撑着诗人的身体,确认他带着呆愣的表情闭上双眼。将他带有香草香味的纤细身体安置在房间的一角,然后拿起自己的行李。 「信任吗怎么可能会有?你把我想得这么好,我反而很困扰啊。」 低声说完后,他将门开了个缝隙,窥探外面的情况。周围似乎没有妓院的人,卡那齐决定在被人察觉之前逃出这里,他关上门卷起袖子。 正打算解开自己的行李时,他伸出的手顿了一下。 眼前有药箱和剑,象征着自己选择的两条道路。 自己是想要赶尽杀绝还是打算放开一条生路。 「答案是,想要活下去。」 对着无人的地方自言自语着,卡那齐将手伸向行李。 ******* 拉多利这充满骚动的夜晚终于迎接天亮了。 不过,这只是在时间上这么表示,离北部边境的太阳升起还有一小段时间。 所有人都还在被窝里的早晨,卡那齐走在城镇最内部,也就是不死者之馆里的走廊上。他一大早就跑到馆外,在半放弃的心态下求见不死者,没想到居然顺利的进到馆里。 馆内的仆役在前头引路,卡那齐单独走着。 长廊边没有半个窗户,墙上毫无空隙的画满草木鱼鸟等纹样。只不过是条走廊,居然装饰的这么费心,普通连在王宫里都不会这么做。卡那齐稀奇的观赏着这里的豪华装饰,不过却因为一阵眼花而脸色泛青。 全身好像感觉哪里不对劲似的,卡那齐问仆役: 「那个不好意思,这走廊怎么好像盖歪了。」 「哎呀,真亏您能够察觉到。」 口气中带着点佩服,仆役带着卡那齐走向走廊底端的门口。 这扇门从远处观看似乎非常巨大,不过一站到门前却发现,房门还比仆役矮了一截。 这走廊似乎是为了混乱人的远近感,而刻意建造成这扭曲的形状。 「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兴趣。」 毫不犹豫的回答后,仆役指向眼前的门。 「那么,主人就在这间房里。啊,剑请先交给我保管。」 「什么兴趣啊,什么?不能带着剑吗?不过,里面那位不是不死者吗?」 被他这么询问,仆役强装做毫无表情,不过他仍有一瞬间愣住。 「嗯。」 「就算被砍也不会死才叫做不死者吧?这把剑是我父母的遗物,实在不想交给别人保管。」 卡那齐露出困扰的表情,仆役带点厌恶的神情点了点头。 「我了解了。门就在这,您自己请。」 「嗯谢啦。」 卡那齐低头看向门把。 总觉得事情好像太顺利了点。 不过现在再怎么怀疑也没用,一直呆站在这儿也不是办法。 卡那齐握住雕成鸟的门把,缓缓转动。随着一声轻响打开了门,一阵冰凉的空气拂上脸庞。 门内,是一间铺满暗色调地砖的大厅。 朝日刚好透过高处设置的彩色玻璃窗,在地面上映照出鲜艳的色彩。室内的照明几乎只有这道光芒,房间的角落沉浸在黑暗之中。 一阵低沉的声旨,对走进门后就停下脚步的卡那齐说: 「欢迎,巡礼者。这里是世界的边缘你为了什么而来到这里?」 「很荣幸能见到您。」 卡那齐踏着在地上跃动的光芒向前进,慢慢的可以模糊看见室内的情况。 在像是阶梯的平台上设置着一张古老的石椅,一名男子坐在椅子上。 外貌约在四十岁前后,气色很好,尤其是在那双微向上吊的黑色瞳孔中,充满着耀眼的生气。不过,散落在脸旁的头发却是一片纯白。 这就是超越死亡的人类脸庞吗?卡那齐看着他,尽可能冷静的开口: 「我是为了取得命之花而来到这里,为了故乡受病痛之苦的同胞们。」 「你的故乡在哪里。东方吗?」 不死者看向卡那齐,他以充满智慧的声音如此问着。卡那齐露出了些微犹豫的表情,不过马上就回答他的问题。 「在东方自治区,美丽的水之乡水音?高岭。」 说出那怀念的故乡名,卡那齐开始严重的头痛。 「水音?高岭东方自治区西边的都市吧?有着充沛的绿地和水源,制造出许多精巧的手工名产。不过,好像毁灭了吧就在最近,似乎是受到魔物的袭击。」 不死者的话让卡那齐感到很意外,他完全没想到不死者会知道自己故乡的事情。毕竟那是在很遥远的地方。真的,非常遥远。 卡那齐从心中冰冻得极为寒冷的角落,将故乡的记忆给拖出来。 所有的道路都像被海浪打过般支离破碎,澄澈的泉水完全干涸,到处都是死人。 被诅咒的城镇,死之都。怀念的故乡。 记忆中故乡的景致,就像是黑白的版画一样。 头好痛。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在远处响起一般。 「恕我冒犯,不过水音并没有灭亡。只是居民染上了魔物之毒,被帝都当成诅咒的城镇给封锁起来而已。城镇还存活着,直到最后一个居民逝去之前,城镇都还不算灭亡。」 「或许是这样吧?这么说来,据说从那城镇里逃出了一位居民。就是你吗?」 「您知道的真清楚。我还可以拿出证据来。」 卡那齐微笑着拉开黑色上衣的衣领,露出了从肩膀到有着漂亮腹肌的肌肤。 皮肤不是纯净的白,带点象牙色的肌肤上有着无可抹灭的醒目伤痕。不过比起这些还更为显眼的,是犹如覆满他左半身般浮起的藏青色印记。印记呈现漩涡状,像是随意生长在水边的藤蔓般,带有一定法则的纹样。 虽是不吉的诅咒烙印,不过如果是在不知情的状况下看到,甚至会觉得美丽。 御座上的男人眉头稍微颤抖着,说出青年的名字。 「你就是水音的药师,卡那齐?山水吧?」 卡那齐用沉默代替了回答,带着些微发青的脸色粗暴拉起衣服。 「故乡死了非常多的人。活下来的人,现在还在为魔物的毒性所苦帝国虽然歼灭了魔物,不过却只将城镇当成被诅咒的都市封锁监视。里面的人们只能缓慢的等待死亡降临我带回的命之花,是故乡最后的希望。」 不死者吊起的双眼缓和了下来,点了点头 拿起一旁小桌上的锤子,敲击一旁爬满墙边的金色金属管。 一阵高音响起过后,仆役从背后的门里拿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卡那齐回过头,看到被拿来的托盘上放着一个小箱子。 「我知道了。为了回报你忍着毒仍长途旅行到这儿的辛苦,我就解开你身上的毒。水音的水将会再度复苏,居民身上的魔物爪痕也将会消失。收下吧,这是命之花。然而作为代价我就收下你的剑。这夺取性命的东西就代替命之花,留在我这儿吧!」 在小箱子里,一朵白色的小花朝上仰望着卡那齐。 卡那齐凝视着花朵,脱下左手的手套。细心注意的拿着花茎,手指被茎上的刺给刺了一下,传来一阵疼痛。不过卡那齐无视这股疼痛,将花拿到眼前。 「好棒,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 他低语着,入迷般盯着花瞧。 「把剑交出来吧!」 仆役伸出手来催促着他。卡那齐像是想起来似的看向自己的剑,从腰带上连着剑鞘一并解下来放到仆役手中。 「这又不是什么有名的剑,为什么这座城镇里有这么多人对这柄剑有兴趣啊?」 「是这样吗?」 观察着仆役的视线,卡那齐笑着说: 「嗯,在我住宿的地方还有女子刻意来看这把剑。你要看吗?」 「什么?」 在仆役疑惑的抬起头之前,卡那齐反手握住了仆役手上的剑柄。 就这样一口气拔出剑来。 仆役的额头被划出了一道痕迹,正确来说,是一层薄皮被切开而流出了鲜血。 「哇,哇哇哇!」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伤,不过仆役因为流到眼前的鲜血而陷入恐慌。 仆役发出了悲鸣,御座上的男子脸上带着焦虑和怒气站起身来。 「你这家伙打算要做什么!」 「我才想要问你。在这货真价实的不死者之馆里,居然会看到现在正出名的白色满月草,真是吓了我一跳。」 卡那齐疲惫的笑着继续说道: 「约在二十年前被人发现,一直都被列为最顶极的麻药而备受珍视的梦幻逸品。这也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实物,真感谢你让我上了一课。所以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御座上的男子敲了好几次身旁的金属管,不断从背后的门口涌入备有武装的仆役。 负责警备的男子们走进来后,吊着双眼的不死者「自称」的不死者安心吐了口气,露出庸俗的笑容。 「坏人。」 「那,我可以砍你们喽?」 卡那齐消去脸上的笑容,向他走近了一步。 他随意动作中渗出的杀气,震慑了周围的仆役们这时,卡那齐突然感到脚软。 「咦?」 发出声音的同时,卡那齐陷入和受诅咒时不同的奇妙漂浮感中,眼前的景象转了一大圈。 「终于起作用了吗?」 青年随着沉重的声响倒在地板上。周围的男子迅速靠近拿走他手中的剑。 「他的身体习惯毒性了吧?话说回来这次来的人物还真有名啊。」 其中一名仆役转换了语调,朝御座这么说着。 让卡那齐倒下的,是他们事先准备好的毒。他们将毒涂抹在花茎的刺上。御座上的男子露出笑容,从头上拿下白色的假发。 「有名是有名啦。不过是以将自己的故乡喂到魔物嘴里,最后还独自逃跑的人渣而出名。算了,应该还可以卖给路斯吧?抓起来。」 第三章 舞台的背后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 在梦里,少女呆滞的呢喃着。 不断重复着相同的话语。什么都没有,这里什么都没有。 吹着狂风的荒野中,少女独自呆站着。 身上没有一丝半缕。 没有任何人守护,也没有任何东西能保护自己。 (好寂寞。) 虽然试着在脑中浮现这样的心声,不过只感到有点愚蠢。 就算将寂寞说出口,这里也只有自己一个人。什么人都没有,是要引发谁的同情。 不过,从荒野外突然传来回应。 你很寂寞吗? 那是一道柔和澄澈的女性声音。少女睁大了眼,在荒野中寻找声音的主人。 (嗯,好寂寞,独自一人非常的寂寞。) 这样啊!我也一样,独自一个人。非常的寂寞。 传来的声音非常飘渺,和追求绝对保护者的少女所需要的不大相同。 不过,比起独自一个人算是非常好了。少女像要紧抓住这声音似的看向周围。 (那,和我见面啊!) 我也想见到你,过来救我。 (我帮你。我会去救你的,告诉我你在哪里?) 我在 少女拼命集中注意力听取耳边柔和的声音。 可是,声音突然转变为稍微高亢的男性声调。 「你醒了吗?」 听到这平稳的耳语,少女微微睁开双眼。 眼前是妓院里仆役使用的狭窄房间。 房内没什么稀奇的摆设,是个简陋的房间。不过,周围却飘散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明明所有的事情都像别人的事情一样遥远,看起来却又像想要说些什么般坐立难安。少女用她玻璃珠似的瞳孔环顾灰色的房间,然后将视线拉回看向自己的男子身上。 白色的脸庞、白色的头发,无条件付出的温柔的琥珀色瞳孔。 在诗人的看护下,少女缓缓坐起身。 她对诗人的过人美貌并没有做出特殊反应,只带着毫无感动的眼神看着自己的身体。 一直都穿在身上的黑衣被脱去,换上一套粗糙的乳白色衣裤,手掌上包裹着绷带。用手指确认后,发现喉咙上也有接受过治疗的痕迹。 「有哪里不舒服或是会痛的吗?」 坐在床边凳子上的诗人沉静的问她。看着他身上样式古老的白衣,以及腰带上金丝银线的刺绣,少女摇了摇头。少女紫红色的瞳孔向上一看,正对上纯白青年的视线。 「你,是谁?」 自己发出的声音,听起来却好像是别人的一样。 不如说,少女想不起来自己原本有怎样的声音。 不只是声音,过去的一切,还有现在在身边所有的事物都极度遥远,充满着空寂和干燥。这里是哪里?我又是谁? 不知道,不过这都不重要。 看着她无意义的侧头思考,诗人毫不困惑的回答: 「我是诗人,现在的名字是空。」 「我的,什么人?」 「朋友。」 听他这么说,少女搜索着自己的记忆。仿佛受尽风吹雨打荒野般的脑袋中,没有丝毫关于他的记忆。在遗迹见面时,她没有任何余裕可以记住诗人的脸。 「我,不知道你是谁。」 「当然不知道,因为我们现在才要开始了解彼此啊。首先,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少女再次在荒野中探索,找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 自己的名字应该是这个。 「我是米莉安?卡列思蒂亚。」 听她报上名字,诗人盯着她看了一小段时间。虽然他的视线很强烈,不过却不可思议的几乎感受不到负荷。 「原来如此。米莉安红与蓝,力量与冷静,体贴与理性。」 「这是什么?」 「你所拥有的东西,我所看到的东西。你现在遗失的,总有一天会取回的东西。」 「我听不懂。」 「现在不懂没有关系。比起这个,现在最重要的是,你之后打算怎么办。米莉安,你到现在为止做过哪些事还记得吗?」 「到现在为止?」 将头侧向相反方向,米莉安回想着。 战斗训练和帮忙家事这太久远了。 抬头看花瓣飘落,挥着手这是更早以前。 和人对砍这是最近的事。 想到这个的同时,她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荒野中吹起了猛烈的暴风,因为摩擦而让什么东西烧了起来。 看见少女的头发快被从发尾窜起的摇曳火焰给吞噬,诗人迅速握住她的手,这次的火焰中饱含恶意,感受得到火的热度。 「放开我你会烧起来的。」 少女心生动摇的说着。但毫无表情的诗人却似乎带了点微笑的摇摇头。 「我不放手,你把火收回去。」 我怎么可能做得到虽然这么想。不过,她不想看到这么温柔和自己说话的人烧起来。不要!只是这么想着,火焰就慢慢的消退下去,她心中也回复了平静。 只要这么做就好了吧?少女似乎稍微了解到什么,稍微放松了心情。 少女闭上双眼,再睁开时,紫红色的瞳孔中恢复了一些感情。 「我在追人。罪人、毁灭了一座城镇被判死刑,不过,反抗后逃了出来杀了我的伙伴。」 「是卡那齐吧?」 「没错。」 听到这名字,米莉安紧咬住牙关。诗人缓缓的继续问: 「你现在仍然想杀他吗?」 「当然!」 少女的眼神瞬间充满杀气。不过从她的眼中,诗人也看见因此而复苏的强烈意志光芒。紧闭的双唇带着一丝笑容,诗人叹了口气。 「现在会这样也是没办法的事。你听好,米莉安。卡那齐正在这座城镇里应该还在,至少昨晚之前都还在,也帮你做了治疗。」 诗人握着少女的手如此说道。这次,米莉安的眼神中闪耀着希望的光芒。 「现在呢?」 少女问完,诗人露出奇妙的表情。说是奇妙,还不如说像人类该有的表情。他苦笑着回应: 「我想,应该是到不死者之馆去了。说到这个,他治疗完你的伤之后,对这里的所有人都下了安眠药,然后带着行李消失了。看来他相当讨厌我们啊!」 「被他讨厌,很好。我也要到那里,找到他,杀掉。」 「我跟你一起去。不过在这之前先吃点东西吧。」 少女自然的点头赞同,抬头看向站起身的诗人,米莉安又疑惑的问: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温柔?」 诗人眯起眼回答: 「因为是朋友啊!」 少女听到诗人说出过去很少听见的话语,在她那所有事物都像是别人的事情般,毫无感觉的世界中,似乎只有诗人的身影看得特别清楚。 ******* 「回去了?」 对着在原地愣住的少女,看门人重重地点了头。 「是的,顺利取得命之花后就马上动身了。看来是有很紧急的要事。」 「怎么可能!」 「这样啊,我知道了。感谢你亲切的帮助,工作辛苦了。」 捂住米莉安正打算询问的嘴,戴着帽子的诗人一口气把这些话说完。看门的人听着他过度爽朗的语调,感到莫名难受而移开了视线。 「呃,那个啊,你们不用和不死者见面吗?」 「我们只是无欲无求容易满足的 小市民罢了。虽然人家常说穷人很闲,但我们实际上还有很多事要忙,所以再见啦!」 诗人最后还刻意露出笑容,快步离开大门前。他不知道从哪来的这么大力道,拖着少女走进大马路旁的巷子里。 「他骗人!」 直到此时,诗人才放开捂住少女嘴巴的手。米莉安用燃烧着的视线看向不死者之馆。 「他还在那里面,我感觉得到。」 「真的吗,米莉安?」 少女毫不掩饰眼神中的愤怒,肯定的点头。诗人用手指掀起帽子,思考着看向天空。 「如果是他买通守门者来摆脱我们真的只是这样的话就好了。」 诗人的话在暧昧的地方打住,拄着木杖朝巷子里走去。米莉安慌忙在不死者之馆和诗人间来回看着,最后还是跟上诗人的脚步。 两侧被石制建筑包围的巷子十分狭窄,路面各处都铺设的很完美。 拐着弯,不断分岔、回旋、四处设置着许多小阶梯的整洁小巷,延伸着遍布整座城镇。米莉安不安的抬头看向高挑的诗人,担心的问: 「你要去哪里?」 「嗯?啊有点事让我很在意。」 诗人说到这时压低音量,凑到少女耳边说: 「其实,我以前就来过这里,现在和那时相比之下改变了很多。」 「喔。」 诗人像是在揭露什么重大的秘密一样,但是现在的米莉安对那并不感兴趣。 没有因为她毫无兴趣的反应而沮丧,诗人继续说道: 「过去,这里是真正的乐园,没有什么妓院。那时候,这里可是厌倦日常生活的人们所追求的一种异次元。在这样的乐园里,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妓院!」 「妓院是?」 听到少女认真的提问,诗人愣了一下,抬头看向天空想了一想。 「那是某一种疗养院加上旅馆功能的地方。这不重要,这座城镇似乎起了什么变化。从正面进去总觉得不太好,我们悄悄从暗处潜入吧。」 听到他这么说,米莉安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的审视诗人一遍。 「你做得到吗?」 「放心,这座城镇可是有很多秘道呢!因为是馆主的兴趣。我知道几条可以进入的通道。」 「这样啊。」 米莉安稍微放心的松了口气,再度看向诗人的脸。 「空,之前来的时候,有看到馆主的脸吗?」 听到她的兴趣朝向卡那齐之外的事物,诗人露出些许的笑容。 「有看到啊。是位女性,就像是少女一样的人。」 「很孩子气吗?」 诗人听到这回答,小声的笑出来。 「也可以这么说。不过,有点不一样。『少女』这身份,在某些意义上是很接近大人的。」 那么「像是少女」又是怎么样的情况呢?米莉安想到这儿,突然停下脚步。感受到一股不知名的预感,她回过头去。 弯弯曲曲的马克塞风格巷弄里,有如隧道般贯穿建筑物的通路正中央,站着一名少女。 纤弱的肢体、及腰的长发,全都是一片纯白,看不清楚她的脸。 就像在梦中看到的人,脸部的五官轮廓一片模糊,分不出眼睛鼻子。铛啷,传来清脆的声响,米莉安察觉她的双脚上铐着脚镣和锁链。 银色的,像是装饰品一样的锁链。 「对了,米莉安,如果你遇到卡那齐,可以不要马上就动手杀他吗?」 「为什么?」 一提到和卡那齐相关的事,米莉安立刻以锐利的眼神看向诗人。他似乎没有察觉到背后的纯白少女,仍旧看着前方走着。米莉安再次朝少女的方向瞄了一眼,不过巷子里一个人影都没有,诗人继续说: 「他脸上露出非常明显的死相不过却奇妙的充满生气。我觉得那或许是代表着,他还有什么要做的事没有完成。还有什么很重大的事情,我想要看到他之后的!」 「怎么了?」 抬头看向突然失去悠哉表情,慌忙停下脚步的诗人,米莉安感到很疑惑。 诗人像是全身僵硬般愣在原地,然后突然又将背贴着巷子旁的墙壁。 「有哪里不舒服吗?」 对着一脸担心的米莉安,诗人像是承受着很大的压力般挥着手。 「安静那个在那边,有个全世界唯一让我感到棘手的人物在。」 「全世界唯一」 究竟是怎样的人啊? 米莉安把头探出巷子,看向对面的城镇大门口。 数名男子和一名女子组成的旅行团,跟着像是不死者之馆仆役的男人走了进来。 看不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米莉安感到很疑惑,但马上就被诗人拉住衣领拖回巷子里了。 ******* 「真没想到你们不但没有使用地下通路,还只带这么少的人,欢迎来到这里!」 仆役将帽子带整齐,对着背后的客人露出谄媚的笑容。 不过,回应的声音却非常的冷淡。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如果我的共通语没有问题,在我看来,你刚刚似乎是在嘲笑我们的愚蠢对吧?」 「咦?不不不,完全没有这种事,绝对没有!」 仆役勉强维持着笑容,抬头看向那位高挑的女性。 她带着些许微笑,用淡茶色的瞳孔盯着比自己略矮的仆役。女子的年纪不算年轻,属于充分理解自身魅力的那类女性。纯白的外套上,散落着极为直顺还带点赤红的金发。 没有刻意化妆的美貌上挂着冷酷的微笑,女子用食指指着仆役。 「我还没关系,不过你得为你的失礼向伯爵道歉。」 「可是其实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关系啊!」 背后的人发出一阵令人无力的声音,拿下帽子搔了搔头。 这人穿的淡茶色皮革外套,光看外观就能知道非常昂贵,不过衣服底下的人物却和外套完全不相称到令人绝望的地步。外套有着适合任何人穿着的色彩和外观,竟然还能够如此的不相称,那也就表示他是个不适合高级品的男人。也不是说他的外表有哪里不好,只是缺乏魅力。虽然要说他迈入壮年说不定还嫌早了点,不过一点年轻的气息都没有。 用帽子压下暗茶色的鬈发,被称为伯爵的男子稍微驼着背向前走去。 「总之我们赶快过去,要点茶还是什么的来喝吧!我饿了。」 「班修拉尔大人,身为帝国贵族不可以有这种态度。请把背挺直。」 女子用严厉的语调说着,带着运送货物的壮汉们跟上伯爵。 「不要说得好像我母亲在训话一样,你这会让我伤心的回想起许多过去的回忆啊!像是是那美丽又严厉的竹尺之类。啊,真令人怀念哪,当时被打的好痛啊!」 「您的母亲大人今年贵庚?」 「今年六十,而且活力旺盛真希望她快点变得衰弱啊,先别管这个。仆役。」 「有、有什么事?」 完全看不出来这群旅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站在他们前方的侯役慌忙回过头。伯爵晒黑的、一点都不像贵族的脸上,露出极为认真的表情问道: 「这里有没有一个白皙的美人?」 「什么?」 被唐突的一问,仆役交互看了看伯爵和女子的脸庞。 在脑袋中盘算了许多事情后,露出了暧昧的微笑。 「您、您在说什么啊,伯爵大人。要美人的话不就站在这里吗?」 「哎呀。」 女子眯起眼笑着,但看起来并没有很高兴。 仆役的内心狂冒着冷汗,不过伯爵却摇了摇头。 「嗯,不是在说这个啦!是个男的。」 「啥?这样啊是男人吗?男性又白皙的美人吗?这实在不太常见啊」 真不愧是贵族,兴趣还真是特殊。仆役边想边开始祈祷这带路的工作能早点结束。 ******* 「老大,是客人。」 「嗯喔,等等。」 男子慎重的将小玻璃瓶盖上,抬起削瘦的脸孔。男子脸上高吊的双眼令人印象深刻,虽然换上了带有光泽的长下摆帝国风上衣,不过要是让卡那齐看到,一定能认出他就是在谒见厅伪装成不死者的人。 「是谁来了?」 男子将玻璃瓶塞进口袋,从铺着深红皮革的椅子上站起身。 穿着馆内仆役装束的部下,边带路边看向一张使用过很多次的纸片。 「基斯朗?亚细?齐亚拉?狄诺?班修拉尔?蒂?费尔帝拉伯爵,和他的爱人以及仆役。」 「名字还真长,是帝都那个好奇心旺盛的家伙吧?就是克琉索边境伯爵介绍的那个。看起来好应付吗?」 「很难做出判断。」 「嗯,算了啊啊,欢迎来到这里,伯爵大人。」 被称为头目的男子露出诚恳的笑容,穿过部下打开的门走进其中一间招待室。 招待室的乳白色墙上密密麻麻刻画着鸟兽和人的图样,虽然不算宽广,却是个很豪华的房间。 格子状的窗户中嵌着彩色的玻璃,眺望着窗户的男子听到声音回过头来。从他站的位置和服装来看,他应该就是伯爵吧?首领对着他深深鞠了个躬。 「长途旅程辛苦了。您可以称呼我为阿迦冯,阁下。」 「嗯,劳烦你出来迎接也辛苦你了。」 「说什么劳烦,您一定是在开玩笑吧?像您这么高贵的客人居然亲自来到这么偏远的地方这是我们的荣幸啊。」 「这里的确是很偏远啊。就算坐雪橇也花了好久的时间。我是不会累啦,修娜尔你呢?」 「虽然有点累,不过很有趣。我还满喜欢冒险的。」 「这真是太好了。」 阿迦冯连女性都一同奉承,同时望着她优雅的身影。 班修拉尔毫不在意他的模样,一副无聊的表情搔着下巴。 「不过,对我来说也是一次不错的散心啦。帝都要说刺激是很刺激没错,不过一直待在里面也有点腻了。你这里的『花』会在帝都流行,大概也是类似的原因吧?虽然最近好像缺货缺得很严重。你打算怎么解决,那边的人再怎么高贵,也差不多快要爆发了喔!」 「这真是非常抱歉,给高贵的客人们带来这么多困扰当然不是我们所乐见的不过,我们自己也有很多问题。既然班修拉尔伯爵都到这儿来了,就希望您能将在下的苦衷列入考量中。」 「好好好,关于买卖的话题这部分,我们就尽量做到双方都有益的情况吧!嗯,先别提这个了,总之,我有点饿」 这时,背后的修娜尔突然发出奇妙的咳嗽声。班修拉尔的视线在半空中停住,将之后的话吞回肚子里重新说道: 「总之,你能先带我参观这里的设施吗?阿迦冯。」 「当然没问题,请跟我来。」 阿迦冯脸上仍然挂着完美的笑容,推开门。班修拉尔轻佻的跟在他身后,修娜尔伸出手挽起他的手臂。 「我可以一起去吗?」 「喔,当然可以啊!毕竟药的好坏你比我还清楚,没问题吧?」 「能够有美女相伴是我无上的光荣。」 阿迦冯深深弯下腰诚恳的说着,带领着他们在馆中行走。 「基本上,这间房子是前世界的遗迹。不过你们不用担心,我会注意参观的路线,不会让你们靠近会引人发疯的机关。这间房子是从原本的主人手中和平转让所得,除了前世界的机关之外还有其它的特征有几个很有趣的机关。秘门、歪斜的走廊、会移动的天花板看,就像那扇门,看起来应该可以打开吧?」 「当然啊。怎么,难不成那其实是画在墙上的吗?」 班修拉尔好奇的探头看向门,修娜尔暗中掐了他的手腕一把。 阿迦冯露出笑容打开门。 门中是一片黑暗。从下方传来腥臭的空气,显示门后是一个极深的洞穴。 「实际上是可以打开,不过后面没有路。」 「真是奇特的兴趣啊。」 「这是房屋原本持有者的兴趣。人类活了太久,似乎兴趣就会变得很不一样呢。」 阿迦冯带着讽刺的笑容继续说: 「光在这间房子里,就是一场冒险。用来对付侵入者倒是非常实用,无论是面对帝国的士兵还是战斗种族,在这里面都能轻易的迎击,不过,我不觉得那群人会有兴致跑到这么偏远的地方就是了。就算是我的部下,新加入的人也会在这里面迷路,运气不好可能就这样失踪了。」 「这样不是很麻烦吗?」 「正如您所言。可是,用来处理麻烦事也很方便这里的地底下就是那个『花』,白色满月草的栽培地。您当然知道是什么吧?能够当做安眠药来使用,但能让人见到极致美梦的效果比较有名。那是这里的特产品,只是地底下是个很阴湿的场所,阁下应该不会想要参观吧?」 阿迦冯一边流畅的介绍一边拐了好几个弯,爬上简短的阶梯,穿过隐藏的秘门。当班修拉尔他们的方向感完全混乱时,男子带他们走进了一间站着几名部下的小房间。在房间底端的门前,阿迦冯亲手解除了门上的两道锁,带着微笑转过身。 「请往这边走,伯爵。这里是毒药的展示场所。」 在敞开的门后是一间细长的房间,里面连一扇窗户都没有。 阿迦冯将烛台拿进室内后,朦胧的照出了一部分设置在房间角落的橱架。 在烛火的照明下,可以看见架上并排着许多玻璃瓶和小箱子。 里面的内容物千奇百怪,还有些像是奇异的艺术品。 从植物的果实和种子、娇嫩的花朵、色彩斑斓的昆虫,看起来可以食用的香菇、矿石,到奇形怪状的骷髅,甚至连木乃伊化的死人手臂都有室内展示着各种毒药的原料。 当烛光照到了许多展示毒素效果的恶趣味人体模型时,班修拉尔单眼眨了一下,修娜尔则半眯着双眼。阿迦冯得意的继续说: 「这里几乎聚集了大灾害之后被人发现过的所有毒物。您看得出来吗?这是『恶灵的慈悲』那边是『盲目的眼光』。这是毒花的蜜汁,可以为茶和酒增添无法言喻的风味。然后,这就是『白色满月草』您平常是如何服用?制成药水吗?」 阿迦冯回过头看向修娜尔。她露出僵硬的笑容看向男子: 「唉呀!我看起来像是麻药上瘾的人吗?是要用在他人身上的。」 「原来如此,真抱歉。」 阿迦冯用认真的表情鞠躬道歉,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从上衣口袋中拿出一个玻璃小瓶。递到修娜尔的面前,微笑着说: 「要用在他人身上的的话,要不要试试看独创的东西。虽然预定是要在下周的祭典上才会发表,不过特别通融将试用品送给你们。这可是从地底下挖出的猛毒。」 「这是什么东西,树木的根吗?」 阻止修娜尔打算伸出的手,班修拉尔如此问道: 他凑近玻璃瓶,盯着瓶中的白色块状物体伸出手来。阿迦冯将瓶子交给班修拉尔,耸耸肩。 「是太古时期树木的根,交给我的人是这么说的,详情我也不清楚。将根磨成粉吞下一点 之后,似乎能够目睹极棒的光景。之后,全身会燃烧起来。」 「烧起来?因为毒吗?管他的,我就收下吧!」 皱着眉摇了摇头,班修拉尔将药瓶收进衣服的内袋里。 阿迦冯脸上浮出殷勤的微笑,打开细长房间底端的门。 柔和的光芒射入屋内,两个客人都松了口气。 「觉得如何?到了祭典那天,还可以见识到更多悖德的商品喔!」 「光看到你就已经够悖德了啊!这里对她而言好像太刺激了。」 「啊这真是太抱歉了!真对不起,美丽的女士果然应该要参观美丽的事物啊!那么这里的东西您觉得如何?这里的东西就很正常了喔。」 苦笑着行了个礼,阿迦冯又向前走去,打开其中一扇门。 「?好豪华的仓库啊!」 班修拉尔战战兢兢的窥探室内,他的形容非常贴切。 没有窗户的房间里堆满了东西。 堆积成山的柜子里满是带有精致刺绣的衣物,精细缝织而成的挂毯四处散落,珠宝饰品在其上闪耀着光芒,圆桌上危险的堆满了绘有细致画像的香烟盒和烛台。 与其说豪华,不如说是杂乱的房间。虽然东西非常多,不过品质却参差不齐,反而更加深房间给人混乱的第一印象。阿迦冯眯着眼说: 「这是深信不死者仍住在馆内的人们所献上的贡品。我是没办法理解啦!不过都到了这个年代,想要依靠神明或不死者的人还是很多。不知为何,他们似乎希望被人类以外的存在支配。」 看着像是演员般演说着的男子,班修拉尔耸了耸肩。 「当然还有这些人存在啊!就算在我的国家,初代皇帝也得要对外宣称是受到神明的启示才干得下去。你就这样一直欺骗来巡礼的人们,不怕哪天遭到报应吗?不死者应该还在吧?在这个城镇的某个角落。」 「喔!伯爵,很可惜,这里的不死者病了。她再也没有办法完成人们的愿望了。所以,我们不得已才将她给废了。现在已经不再是神明的时代了。」 「不死者病了吗?真厉害啊!最近到处都能听到不死者消失的传言,其中一定有许多是像你这样的人在搞鬼吧?算了!也好,时代是会改变的。」 班修拉尔随意的点头,阿迦冯微笑着回答: 「恕我冒犯,阁下。时代是可以改变的。无论是命之花还是毒药,东西值钱的话就卖,有钱就用,然后世界就会随之运转。我们确实是恶徒,躲在不可侵犯的遗迹里贩卖麻药,交易毒品。即使如此,世界仍然在运作啊!巡礼者们只要付出对等的代价就能见到美梦您不觉得,这比无法拯救世人的神明或不死者还要来的有用吗什么事?」 最后的台词,是朝门口对自己打信号的部下说的。 阿迦冯眯眼看着部下的信号,马上恢复笑容对班修拉尔说: 「真不好意思,部下似乎有事找我请恕我离开一下。真的非常抱歉,请您待在这附近参观。如果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尽量拿走没关系。不过请不要离开太远,这里何如果没有人带路,不是迷路就是有可能会危及生命安全。那么,我先离开了,马上就回来。」 男子满脸笑容的说完,便和其中一名部下交谈着离开了。 对话中好像能听见消失了两名「客人」还是什么的,不过听得不是很清楚。 ******* 在阿迦冯离开后,修娜尔仔细审视起周围的情况。 走廊上有一个人正在看守这个房间。 总之,她先对守卫露出微笑,关上贡品仓库的门。 「喔,好棒,这样的情况真是让人热血沸腾啊!修娜尔,这里玉石混杂,说不定真的能挖出宝藏呢!」 班修拉尔站在堆叠成山的箱子前满足的说着,修娜尔用冰冷的视线瞪着他。 「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这可是堆积成山的证物。」 「堆太多了拿不回去啊!」 「之后再搬不就好了。」 两人降低音量对谈,男子弯下腰拿起绒毯的一角,微笑着抬头看向修娜尔。 「我们似乎被当成兴趣特殊的怪人啊。」 「本来就是这样没错吧!不过这里也改建、增建得太严重了吧?」 「是啊,只是为了躲避捉拿,坏人都会做到这么夸张吗?」 「我实在无法理解听好,我去和看守谈些愉快的话题。班修拉尔大人就在这里调查有没有值得注意的东西。我出去了。」 「好,你要小心喔!」 班修拉尔对着像猫一样,从门缝钻出门外的修娜尔挥了挥手。 这时,似乎从他背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 班修拉尔回过头,将注意力集中在听力上,不过四周只有一片寂静。走廊传来修娜尔和仆役兴奋的对话声,可以听出他们慢慢远离这里。 「是错觉吗?」 当他这么认定而回头看向圆桌时,他背后大箱子的盖子被举了起来。 下一瞬间,班修拉尔的后脑勺感到一阵疼痛。 「痛痛痛痛痛发生什么事了喔?」 他连惨叫都发不出来就被压倒在地板上,痛得边打滚边转过身来的班修拉尔发现身上压着一个木制大箱子根本就是棺材的盖子。他正打算伸手推开沉重的棺盖时,突然僵住不动。 因为他察觉到,从放置在房间角落的棺材里爬出了一道人影。 「居然把人当尸体运送」 低声说着从棺材中缓慢爬出来的,是个黑发的青年。虽然看起来不像死者,不过他的脸色极为铁青。丢棺盖的,怎么想都是这名青年。 「呃你是谁啊?那个兴趣是睡在棺材里的怪人吗?」 班修拉尔躺在地板上询问,同时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黑发的青年卡那齐从棺材爬出来后看了周围一眼,从堆积在一旁的宝剑中抽出一把。 (咦?这展开好像不太妙啊!) 卡那齐俯视着冷汗直流的班修拉尔,面无表情的问他: 「你遇过因为兴趣而喜欢躺在棺材里的人吗?」 「不,没遇过。不过世界这么大,说不定真有人的兴趣是这样啊!」 「哪有这种人啊!」 卡那齐拔出手中的剑,大声反驳。 这家伙真的会砍。直觉如此告诉班修拉尔,他抓住压在自己身上的棺盖,用双手举起沉重的木制盖子,挡下卡那齐的剑。 一声钝重的声音响起,剑身卡进了棺盖里。 手腕感受到棺盖传来的冲击,班修拉尔的额头上冒出了汗水。 抬头一看,卡那齐这一剑砍进了厚重棺盖将近一半的部分。 「真钝。」 卡那齐不高兴的咂舌并放开剑柄。他也不管卡在棺盖上的宝剑,直接弯下腰、伸手握住挂在班修拉尔腰间的剑柄,将剑抽了出来。 卡那齐对着呆然的班修拉尔又挥了一剑。再次出现一道撕裂空气的声响,这次棺盖很漂亮的被斩成了两半。 班修拉尔脸色铁青的从分成两半的棺盖下爬出来,拚命挥着手。 「等、等等,等等!你你你你这是什么吓死人的技巧我也只用这把剑砍过苹果之类的东西而已!最重要的是,我不记得做过什么会让人突然拔剑砍我的事啊!」 「喔?那么,不但将不死者藏起来取代她的身份,对于为了命之花而认真跋涉前来的我还下毒的那个家伙,你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没有、没有,完全没关系!」 惨叫似喊着的班修拉尔躲进圆桌底下。 卡那齐紧跟着踢翻圆 桌,桌上一整套金属制餐具发出巨大的声响散落一地,卡那齐举剑对着在堆满宝石的地板上爬行的班修拉尔问道: 「那你赌上性命给我说清楚,你是谁?记住,你们大部分的对话我都在棺材里偷听到了。」 「呃,这个嘛,我是为了方便他们的麻药生意在帝国首都圈流通,并藉此分得一部分收入而到毒品市场来的大贵族咦?」 「很好,是坏人嘛!乖乖的受死吧!」 卡那齐再度举剑袭向班修拉尔。 班修拉尔在千钧一发之际低头躲过了这次斩击。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虽然是这样,可是其实不是这样!喂,你这家伙,砍了我可是会后悔莫及喔!」 突然从他口中冒出威胁,卡那齐疑惑的皱起眉头。 「为什么会后悔?」 班修拉尔瞪着卡那齐看了一阵子,唐突的趴在地面上。 「毕竟,我可以提供你想知道的所有情报讲白一点就是在求饶啦,对不起!请不要砍我!」 看他这么夸张卑躬屈膝的求饶,反而是卡那齐忍不住铁青着脸。虽然王公贵族摆起架子很惹人厌,可是被如此跪拜求饶也让人很难受。虽然是留学过的知识分子,不过对于根本还是平民的卡那齐而言,只能颤抖着勉强挤出话来。 「什么你你难道没有什么贵族该有的尊严吗!」 「就是有所以才能舍弃啊。说吧,你想知道些什么?」 班修拉尔察觉卡那齐冷静了不少,稍微回复平静的跪坐着。 卡那齐将剑指着他,脸上带着些许疲惫的问道: 「那我问你,虽然刚才在棺材里有听见,不过之前和你说话的,就是这个毒品市场之类的招集人吗?」 「没错没错!他的名字叫做阿迦冯,原本似乎只是个小恶棍,不过现在是这里的头目。他掌握了不少的麻药和毒品市场,最近还将势力扩张到了帝都中心。兴趣是装成贵族,喜欢纤细高挑的女性你问这要干嘛?」 「为了逮住他,问他真正的不死者和命之花在哪里。」 青年毫不犹豫的回答,班修拉尔仔细的看着他。 「你只有一个人吗?不只是馆里,连街上的人们都是他们的同伙喔!」 「那又怎么样?这样就不会将一般人卷入,反而更好。拿去!」 「什么拿去,你这是」 眼前,青年将剑柄递还给班修拉尔,让他感到非常困惑。 卡那齐满脸厌恶的皱着眉头说: 「在帝国里,剑代表着贵族的骄傲吧?不要这么简单就被人夺走。还有,不要这么简单就跪在地上。贵族的尊严就是领地人民的尊严,在你有生之年都要好好的保持着这尊严。」 「哇真是个笨蛋啊,你人也太好了」 班修拉尔打从心底感动的说着伸出手,不过却不是抓住剑柄而是抓住剑身。 在卡那齐察觉异状前,他用另一只手的拇指用力摩擦戴在手上的戒指。 从戒指的宝石中浮现了一道朦胧的发光文字。文字转了几圈,射出一道青白的火花。 火花瞬间变化为电击,像毒蛇一般窜上剑身、打中了卡那齐。 「哇啊!」 如同被捶打一般的冲击,让卡那齐的身形一阵不稳。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卡那齐只感到四肢麻痹、眼前闪烁不定。 「尝到厉害了吧!这就是光魔法教会特制,雷击戒指试作品第五号的威力。」 班修拉尔刻意说明,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剑,收回剑鞘里。 卡那齐眯着眼,努力试着恢复视力。 「你这家伙用这什么卑鄙的手段!」 「这就是人家常说的魔法机械。取代魔法的咏唱,将咒文直接写在拥有魔力的石头上就能发动。虽然威力很小,但好处是没有魔法的才能也可以使用。」 他露出笑容,动了动其他戴着戒指的手指。然后恢复正经的表情说道: 「现在总算能好好的说话了。我说你啊,赶快逃吧!这里的规模不是你一个人能够解决的。虽然不能详细的说明,不过我应该不是你的敌人,而且这里的坏人也不会逍遥法外太久。听好,这个城镇会在一星期后露出真面目,到时这里会聚集成堆的恶徒。你在这之前赶快离开吧!如果办不到的话,记得将这东西绑在右手上。」 他从衣服内袋中抽出了一条品位很差的黄色布条,丢向靠在箱子边的卡那齐。缠在布上的小瓶子也顺势落在卡那齐脚边。 听到声音,卡那齐低头看向脚边。看到地板上的小瓶子时,他的视野突然间恢复正常。 卡那齐弯下腰,用仍旧有点麻痹的手捡起瓶子。 班修拉尔看到后开口说明: 「啊,那个是刚才阿迦冯给我的东西,据说是新发售毒药的试用品。」 对这时的卡那齐来说,班修拉尔的声音就像是从远方传来一样。卡那齐全身专注在凝视玻璃瓶的内容物上。 玻璃瓶中,放着一块像是白色珊瑚,又像是骨头的碎片。 「唔」 一阵强烈的头痛袭来,让卡那齐忍不住用另一只手压住半边的脸。像要裂开似的剧烈疼痛,让他才刚恢复的另半边视野又染上一片纯白。 被迫回想起的过去记忆在眼前不断闪烁着,他的意识慢慢开始混浊不清。 手不停的颤抖,像是害怕玻璃瓶会掉落似的,卡那齐紧紧握住瓶子。 剑,他突然想起自己的剑。 手边没有自己的剑让他感到非常害怕。没有那把剑不行!不是自己的剑不行!自己还记得这股强烈的头痛,这是封印在内心最冰冷角落的记忆快要复苏的前兆。这种时候,如果手边有自己的剑应该会好过一点的。 「嗯?怎么了?什么病发作了吗?」 班修拉尔发现卡那齐的状况不太正常,抓住他的肩膀轻轻摇晃着。 几乎没有任何反应。 青年像是魂魄被夺走般注视着瓶子颤栗着,在班修拉尔不知该如何帮他时,走廊传来慢慢接近这里的对话声。像是提醒他提高警戒似的,修娜尔提高了声调不知和守卫在聊些什么。 「喂,你进这里躲一下。馆里的人回来了。」 班修拉尔抓住卡那齐的手,半拖半拉的将他带到一个大型衣柜旁。被塞入衣柜前,卡那齐终于抬起头,用冰冷的眼神看向班修拉尔。被卡那齐深渊般的眼神压迫,班修拉尔不禁战栗问着: 「有、有有有有什么事,怎么了?」 「关于这东西,那群人还说了什么吗?」 卡那齐看向手中的小瓶,班修拉尔歪着头想了想。 「我也不清楚好像说是什么古树的根、服用的人会烧起来、从这地底下出产的之类,大概就这些吧啊啊真是的,我不知道你要干嘛啦,不过没时间了!有事我等一下再听你说!」 班修拉尔将呆住的卡那齐推进衣柜,关上门,转过身之后,从他背后传来了一阵复杂的机关声,还有经过压抑的惨叫。 「怎么了啊?」 班修拉尔皱起眉头,转身打开衣柜门。只看到里面挂着几件衣服,却没看到青年的身影。 拨开女性的衣物一看,背后的木板回转了半圈,可以看得出来似乎通到一条很陡的坡道。 「唉呀这里也有机开啊希望你平安无事。」 摆了个祈祷的手势关上柜门,班修拉尔看向门口。 贡品房间里乱成一团。他听着敲门声想着: 「希望我也能平安无事。」 ******* 不死者之馆的地底下,其通路的复杂程度 不输给地面上的馆舍。 挖通岩石所造出来的秘道不但寂静而且阴冷,照明也很少。 两名男子抱怨着这样的工作场所向前走着,他们举起装有蜡烛的提灯,照亮通道两旁横穴内设置的陈列玻璃柜。 这里的构造像是酒窖,不过存放在玻璃柜里的是那个像珊瑚的物体。 「没有任何异常。」 「不是我要说啊,这东西能有什么异常。」 「据说这玩意会发出声音来,我不清楚就是了。」 「不清楚的话,好像一点意义都没有啊。」 两人轻松的谈笑着,突然耳边传来一阵风声。 在两人回头之前,冲击便袭上他们的颈骨,两人接连倒在地板上。 「哇喔,真漂亮的一击啊。」 「声音,压低点。」 米莉安从容地低声提醒诗人,将手上的圆筒型砂袋挂回腰带上。砂袋除了边缘附着圆环型的细绳之外,看起来只是普通的皮袋,但是只要适当的运用,就能够几乎不发出声音将对手打倒,是很实用的隐秘武器。 「看来,他们似乎不只是仆役吧?」 遵照她的说法降低音量,诗人缓缓走向米莉安。对于消除脚步声和气息,他似乎也很拿手。米莉安将倒下的提灯放好,靠着勉强维持住的光芒,大致观察了两名男子的装束。 「普通人,虽然身上有武装是混混之类的。比起这个,你看。」 她迅速伸出手,拿起其中一名男子挂在腰间的剑。 「是把剑。」 「是他的。」 「他是指卡那齐的吗?经你这么一说,似乎是没错。真亏你看得出来啊!」 「因为外型很奇怪。」 剑的外观有点弯曲,再加上绝妙的重量和长度。剑刃超乎寻常的锋利程度,甚至成为艾尔?乌鲁其亚伙伴之间的话题。卡那齐无时无刻都带着剑的习惯,也常被伙伴拿来开玩笑的猜测,他晚上该不会也和剑睡吧? 这柄剑会出现在这里,很明显的有问题。 「快走吧。」 少女熄掉蜡烛的火,拿着卡那齐的剑站起身来。诗人在黑暗中点头同意,帮助米莉安将两名晕倒的男子拖到一旁的横向洞穴中。 「这附近比起我过去造访时也改变了非常多。本来这附近的洞穴是储存世界各地美酒的酒窖,然后这后头米莉安?」 诗人刻意呼唤她的名字,是因为她突然停下脚步。 「空,居住在这里的女性,和你一样是白头发吗?」 「是啊。」 「眼睛是水蓝色?」 「你怎么知道?」 「因为她就在那里。」 听到她这么说,诗人看向少女所指的方向。眼前只有黑暗的地下通路,和前方淡淡泛着光芒像是出口的地方。没有什么人影。 诗人低头看向米莉安。 她的双眼超脱了人类该有的透明,瞳孔深处映照着如同火焰的倒影。 「米莉安她还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脚上套着锁炼,一定是被关在这里的某个地方。她在求救,对我啊!」 「怎么了?」 「消失了。」 少女低语着,眼睛里的火焰影子也消失了。 诗人脸上露出思案的表情看着她一阵子,然后将视线转回前方继续走。 「的确,这说不定是不死者的传言不过,原来是这样啊。」 「什么?」 「没什么,米莉安你看,前方是一个地下庭园。」 「地下的,庭园?」 「嗯就是这里。」 走到通道底端的诗人静静说着,米莉安稍微张大了眼。 是花,绝对没有看错。 眼前是一个开阔的半球状宽广房间。墙壁和天花板所使用的石材本身发出了淡淡的光辉,让房间像白天一样充满了青色光芒,地上覆着整片花朵。白色的花朵,纤细的花瓣随风摇曳着。 向房内踏进一步,诗人的注意力似乎被什么给吸引。 米莉安也察觉了同样的事物,看向房间角落。 角落开了个黑色的洞穴。应该是通风口,不过除了风声之外还能听到别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朝着这里滑落。才这么想,一道完全不同的色彩就掉落到纯白的花上:黑色和红色黑发和深红的上衣。 「卡那齐!」 倒卧在花丛中的,的确是那名黑发的青年。 少女的瞳孔中燃起火焰,室内的空气带着花瓣向上涡旋。 「等等。米莉安。有人来了。」 诗人敏锐的低声示警并拉住米莉安的手。 少女皱起眉头转过身,不过她没有反抗诗人,和他一起压低了身子。 趴在地上屏息以待不久,就从通路的方向传来了许多人的气息。他们似乎发现被米莉安打晕的男子而慌张交谈着,慌乱的脚步声靠了过来停在庭园的入口处。 诗人和米莉安屏住呼吸,等待他们回头。 确认馆内的人完全离开之后,诗人和米莉安同时抬起头来。 「他们一定马上就会回来卡那齐?」 倒在地上的卡那齐紧闭着双眼,诗人伸手摸着他的额头。米莉安问: 「死了?」 「怎么可能。不过烧得好严重,卡那齐,你起得来吗?」 「是汐见吗?」 卡那齐微微张开眼,口中不知为何说着诗人完全没听过的名字。 诗人摇头订正他: 「我是空。」 听到这名字,卡那齐双眼的焦点终于恢复正常,看到诗人后眨了眨跟。 「诗人,你怎么会」 「有问题等一下再问。我扶你,不管怎样先逃出这里。米莉安,你没意见吧?」 米莉安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卡那齐。从他身上传来熟悉的味道。 发现这是濒死的野兽身上发出的味道时,米莉安紧握住拳头。 第四章 祭典前夕 混杂着梦境和现实,不知该如何划分。 眼前闪过许多人影,自己却无法区别哪些人是只活在记忆之中的亡者,哪些人是真实存在于眼前的活人。 卡那齐不知该如何是好。为什么,世界如此的混沌不明呢? 话说回来,自己究竟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呢? 「你差点就死了喔。」 一道冷静温和的声音这么说,卡那齐撑起沉重的眼皮。 眼前是一间单调的石屋,接近崩坏的暖炉中生着火。 诗人在暖炉旁微笑着,米莉安抱着膝盖,坐在卡那齐对角线的墙角。 「这里,是哪里?我刚刚有说什么吗?」 卡那齐靠着墙打算撑起自己的身体,光这动作就让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这里是拉多利外的遗迹,就是从艾达经过的那个遗迹其中一个角落。我们从不死者之馆逃了出来,躲到这弃置遗迹的居住地区。你想起来了吗?」 经诗人一说,卡那齐回想起似乎有这么一回事。在回复些许记忆的同时,他心中的混乱和不安也一同苏醒。卡那齐浑身痉挛似的颤抖着看向四周。 当他失去冷静的双眼扫视到身旁放着自己的剑时,不禁睁大眼睛。 诗人静静看着他伸出颤抖的手抓住剑,拉向身旁。 「你烧得很严重,因为这样,所以让你的意识有点混乱了吧?你在睡梦中说了一些像是你过去的事情。你得多休息一阵子,躲在这儿的话应该不会有追兵过来。」 「这样啊。」 卡那齐心不在焉的回应,单手撑着剑站起身。米莉安不安的抬起头来。 「小心啊,卡那齐。你现在连站都站不稳。」 无视伸手相助的诗人,卡那齐靠着墙、勉强站在暖炉前,诗人看着他在口袋里翻找,失败了数次之后,好不容易终于拿出的一个玻璃小瓶。他看着瓶子问: 「这是什么东西?」 被这么一问的卡那齐看向诗人。 他那因为发烧而朦胧的瞳孔中散发出恐怖的光芒,撑起嘴角僵硬的笑着。卡那齐将玻璃瓶拿到诗人的面前,诗人一眨也不眨的看着眼前的小瓶子。 「这是魔物喔。」 卡那齐低声说着,打开瓶盖,将里面的东西倒进暖炉的火里。 眼看着指尖大的白色碎片落入火中,很不可思议的发出一阵清脆的、坚硬的声响,破裂成无数的碎末。 卡那齐在这阵声响结束后稍微松了口气,双腿感到一阵无力。 诗人无言的伸手打算抱住他,卡那齐却抓住诗人的肩膀将他推开。 「不用了我没事。比起这个,距离我离开拉多利过了多久的时间?」 「大概半天左右刚刚那是?」 诗人遵循卡那齐的话不伸手帮他,向后退开一步问道。卡那齐紧紧揪住自己的胸口,努力想回复正常的呼吸。虽然他的手仍然颤抖着,但比起刚醒来时的确镇定了许多。 「我不是说了是魔物吗?倒是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地方?」 卡那齐勉强将背靠上墙,看向房间角落的米莉安。 少女锐利的回瞪卡那齐。不过,她的眼神却不像最初相遇时那么激烈。 诗人分别看了看少女和卡那齐,想了想后说: 「我们是去找你的啊。而且她也想找你。」 「空,现在可以杀了吗?」 米莉安看向诗人和卡那齐,小声问着。少女的眼中,现在只有卡那齐一个人而已。 (这家伙一定马上就要死了。在他死之前我得先下手才行。) 她这么想着。不过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这么想杀掉这家伙呢? 米莉安询问自己,惊讶的发觉自己没办法马上回答。 在她刚觉醒,情感变得一片荒芜时,只有卡那齐的事能够激烈撼动自己的心情,满心只想着一定要杀掉他。那时的想法中甚至还带有一丝兴奋,不过,现在却伴随着强烈不知名的不安,在看见濒死的他时,差点就动摇了。 (我,真的想要杀掉这家伙吗?还是,是为了) 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思考的同时,心脏像是被揪住般感到一阵痛楚,米莉安微微的发抖。 「米莉安,再稍等一下。」 诗人开口制止少女,压低音量对卡那齐说: 「卡那齐,她的事情我会想办法处理好。你现在最重要的是顾好自己的身体。」 「别管我,你那大半充满兴趣的关心只会让我更生气而已。再见。」 卡那齐粗暴的说完就扶着墙向外走去。诗人伸出细长的手指抓住卡那齐的手腕。 「说什么再见,你该不会是要回去那里吧?」 看着诗人冷静的脸孔,卡那齐眼神中满溢着藏不住的愤怒回瞪他。 「这不关你的事。」 「别去了,那边太危险。那座城镇的不死者现在被幽禁在某个角落,馆里被一群奇怪的团体给占据。你不是才刚在那里出过事吗?」 「不知道哪来的犯罪组织囚禁了不死者,还在那里举行毒物的买卖,我打算找那群人问清楚,取得真正的命之花让开,不然我真的会揍你。」 诗人毫不退缩,注视着卡那齐的双眼深处。 「卡那齐,你在那里遇到什么事了吧。」 卡那齐因为诗人肯定的语气而回头看向他。 诗人的琥珀色瞳孔莫名清澈,几乎呈现金色。 (这是?) 才觉得奇怪,下一瞬间卡那齐的心脏就发出恐怖的声音。 就像是心脏被插入一把薄刀般,卡那齐凝视着诗人的双眼。 「你的双眼没有看着这个世界。你现在,到底注视着什么?」 诗人像看透一切般看着卡那齐的双眼,他的视线极为率直。 因为对象的不同,说不定有人甚至会因为这视线而跪下,因为这视线而坦诚说出一切真相,诗人的视线和他的声音一样,带有神奇的力量。 「」 卡那齐不发一语抓住诗人的领口,粗暴的压向墙壁。 诗人因为冲击而无法呼吸,米莉安也同时跳了起来。 「米莉安!住手。」 米莉安因为诗人的声音而震了一下,停下动作。卡那齐嘴边露出些微的笑容: 「真温柔啊。你刚才用了奇怪的法术吧?」 之前一直觉得很奇怪,光是长得漂亮就能够像那样让人听话吗?怎么可能!?诗人眯起眼说: 「我没有那样的能力,只是」 「只是利用模棱两可的话语下暗示,进而控制对方是吧?」 看着卡那齐充满怒火的眼神,诗人只回答道: 「嗯,以歌传达、实现预言。换句话说,就是利用人的言语操纵人,遵循世界的意志摆布人,这就是所谓的『诗人』。」 「说什么世界的意志?我听你在作梦!你不过就是利用漂亮言词和神秘背景的诈欺师罢了实际上你明明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没有背负真是太差劲了。」 才说完,就从房间的角落传来令人发寒的回应: 「你才是最差劲的人,受诅咒者。」 「米莉安?」 诗人像是要安抚似的呼唤她的名字,不过少女仍冷淡的持续说: 「为了开发不死药而私下购入被禁止的毒和生物之罪、将魔物运入城镇之罪、杀人罪,审判结果是死刑。参加魔物的扫荡征讨作战而减刑为终生监禁,之后,因为逃脱而再度被宣判为死刑卡那齐?山水,你我们现在还活着。若是真的打算背负你所犯下的罪行,那就去死!」 一连串列出的罪名让卡那齐失去脸上激动的情绪,放开诗人。 米莉安用燃烧着愤怒的眼神瞪着卡那齐,为了保护诗人而向前走了一步。 卡那齐的嘴角缓缓勾起自嘲的笑容。 「如果去死就能赎罪,要我死上千百次都没问题不然,你要再和我打一场吗?」 卡那齐说完将手放上剑柄,米莉安也被激得握住自己的剑。 诗人将手拍在米莉安肩膀上,叹了口气: 「为什么你们的对话会发展成这样?卡那齐,你要说我最差劲还是最好都无所谓,不过我们冒了这么大的危险把你从那里救出来,不可能就这么随便放你回去。至少,你得把理由说清楚。」 卡那齐用不快的视线,看着顽固坚持的诗人。 「你在坚持什么啊?而且,你知道原因要干嘛?」 「理由不是很明显吗?当然是为了编成歌曲啊!」 诗人露出笑容如此说着。 「大部分的事情,我都从米莉安那里听说了。既然你是被魔物毁灭城镇的最后一名生还者,那你应该有义务将关于魔物的事情传达给其他人知道吧?」 突然提起这么正经的理由,让卡那齐不知该如何回应。诗人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前说: 「帝国一直都打算独占魔物和诅咒的知识,不过我只是个和权力毫无关系的流浪诗人。无论是军人还是守卫都无法抹杀我的歌曲。若能将你的故事编成歌曲,这首歌就有可能在民间流传千百年为了后代可能需要的某人,你能将事情说清楚吗?」 诗人的口气不像在同情卡那齐的遭遇,只是心平气和的说着。 「为了什么?」 「就是因为不考虑为了什么,所以我们才能继续歌唱。」 诗人本来就很难判断年龄的容貌上,似乎在一瞬间浮现老年人特有的什么来,让卡那齐忍不住眨了眨眼。 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的诗人。 舍弃名号,将一切情感放空,放弃一切对善恶的判定,只为了「传承歌曲」而存在。 终于了解诗人的目的,卡那齐对他的怒气也消散了许多。卡那齐瞪着诗人,将手从剑柄上移开,不悦的说: 「能够说出这么普通的理由,你不会早点说啊。」 「我没想到对你下暗示会这么困难啊。」 「等等,你还真的有对我下暗示啊!?」 「嗯,毕竟这样比较方便啊。」 「真是个难以信任的家伙算了。」 看着诗人毫无悔意的脸,感到头痛的卡那齐伸手压住额头。透过指间的缝隙,他紧盯着暖炉的火。燃烧的火焰拯救了许多人,也夺走许多人的性命。 回想着过去在火焰中看到的情景,卡那齐眯起眼、缓慢的开口说: 「不知道你听说过多少事情。两年前毁灭的水音?高岭,是东方自治同盟西边的一个城市被魔物的毒性所侵袭。和你刚才看到的东西是同一种毒物。」 「刚才的碎片吗?该怎么说看起来不像是活着的东西啊?」 对于诗人的疑惑,卡那齐点了点头继续说: 「的确是这样。我本来也以为,所谓的魔物应该是看起来更恐怖的野兽之类。不过,事实上却更像植物,以水灌溉之后就会缓缓的成长,经过一定的周期便会散播类似菌丝的东西一开始,我听说那是生命力非常强韧的植物,所以才想尽办法入手。」 「你是打算制成药品吧?」 听到诗人的回应,卡那齐突然发作似的小声笑了出来。 「是啊。不过,并不是制作普通的药,而是不死药。」 「不死药?」 「没错。在东方最根本的思想上,药草学的基础是『循环』。所以当然没有违背自然规律的技术,要能够接受死亡的宿命才算得上是真正的药师不死药的研究当然是禁忌。不过,我靠地下管道的援助进行了不死药的研究。」 感觉上好像是非常久远的记忆,但这其实只是几年前的事情。 诗人没有插话询问为什么要制造不死药,卡那齐看向远方继续说: 「那魔物是从地下商人手中买到的。生命力的确非常惊人,再怎么切割都能够再生。我抽出了几种不同的成分试验,自己尝试着服下类似再生的有效成分。」 「自己?你不觉得很危险吗?」 「不会。对我们来说,亲自尝试药草是常态结果,服用的后果是场恐怖的恶梦,到了这个时候,我才觉得事情不太妙。不过,直到城镇中开始流行怪病,我才察觉这东西主要是寄生在谷物之上。」 最初,和平城镇中的暴力事件不断增加。 看见患者因为错乱、疼痛而打滚的症状,卡那齐才完全确信。 他们所中的毒和自己服用的是同一种东西。这时候,卡那齐身上也显现出异变。那深蓝色的旋涡,是步上最终死亡的前兆。 卡那齐看着诗人,坚定的说: 「诗人,仔细听好。吃了那家伙寄生的谷物之后,首先会看到奇妙的幻觉,引发精神错乱。之后会产生如同被烧灼的痛楚,体内的血管将慢慢萎缩,从四肢末端开始逐渐腐坏。虽然有人在失去手脚之后仍能存活,不过体力不足的人通常在初期就大量死去。」 「原来如此那么,你还能活多久?」 「你这家伙,真的是」 听到诗人毫不在意的提问,卡那齐忍不住露出苦笑,这男人真的不知道什么是客气。照这样看来,就算卡那齐死了,说不定他的表情也不会动一下。不过这样的距离感,有时也让人轻松不少。卡那齐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能活多久。我和吃了谷物的人们情况不一样,而且即早就服用了应急的抗体虽然也对居民们使用了同样的抗体,不过因为副作用过于强烈,所以身体太衰弱的人也无法使用。」 「有这回事啊只是这样的话,事情就不过是由特殊毒草造成的普通中毒事件啊?为什么会知道这是魔物呢?」 「散播菌丝的母体潜藏在地底下。大概是魔物的碎片从我衣服的角落掉到水里,然后在地底下繁殖了吧某天,因为魔物毒性而错乱的村民摔入了地下水道。当这人的血洒上魔物的同时那东西就变质了。变得能够自由自在的活动,开始到处吃人。当它破土而出之时,已经成长到无法挽救的境界了。」 那段回忆清晰的浮现在脑中,眼皮忍不住一阵痉挛。即使如此,卡那齐仍继续述说: 「那天我刚好到山里去采药草,所以偶然逃过了一劫。那时候的我拚命想要作出疫苗。在这段时期,他们不知从哪里察觉到消息,那群人帝国的家伙到了镇上。」 「那么,这件事不该算是你造成的错误吧?」 「啥?」 诗人不符场合的轻松语调让卡那齐抬起头来,果然,诗人脸上带着一贯的微笑。 「你不用刻意去背负这些责任啊!城镇会毁灭,不也符合你们所说的『循环』吗?这不过是命运罢了。你不是有努力制造疫苗,所有能做的事你不是都尽可能的做了吗?帝国不过是为了遵循自己的法律,想在魔物之外再找出一个『犯人』而已。」 因为他实在太过轻松的说词,让卡那齐的口气忍不住粗暴了起来: 「你为什么老是要在这种时候说出这些话,什么命运!?不要再提出你那莫名其妙的神秘主义了!那件事是我种下的因,我要解决的果!」 「你要怎么解决啊,难怪你要追求治疗百病的命之花。原来如此!」 就算被骂也毫不动摇,诗人了解似的点起头。 勉强压下掐住眼前这超脱现实男人脖子的冲 动,卡那齐继续说: 「刚才我手上的魔物,据说是从拉多利地下取出来的,那是同样的魔物。如果那东西一流通,又会有成千上百的城镇灭绝我要回拉多利毁了那魔物如果有人妨碍,管他是不死者还是神,我都照砍不误。」 卡那齐的语气中透出强烈的意志还有焦躁,诗人考虑了一下摇头说: 「不死者和神是站在封印魔物这边的喔!你要砍的应该是伤害不死者,挖掘出魔物的那群人吧?卡那齐这样的话你的目的就和我一样了。」 「什么?目的你不是来观光旅行的吗?」 卡那齐生气的诘问,诗人露出笑容。 「如果你昨晚没有打晕我的话,我本来要告诉你的。我之前曾经到这里和不死者见过面。这次过来。是为了实现那时和不死者再会的约定。」 「再会你那,这城镇很奇怪的事你也?」 「知道啊,虽然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麻烦。」 听他说的这么轻松,卡那齐忍不住抱住自己的头。 「就是这样我才没办法信任你,你背后一定还藏着一堆事情吧?看起来就是这样你,我拜托你不要跟过来!基本上,我可不会分心去照顾没办法战斗的家伙!」 「卡那齐,你不用这么担心我的安危。在这之前,我也靠着好运和诈骗度过了很多事情。」 「诈骗你不要自己承认啊!不对,谁在担心你的安危啊!我是说,你如果在我面前遭遇危险,会给我添很多麻烦!」 「也对,如果遭遇危险,你一定会想要救我吧不过,我也不是什么都没想就这么说喔。我们先连络山脚下的城镇吧,说不定他们会帮忙。」 「哪这么多闲工夫可以连络啊!要是那东西在这段期间里流出去怎么办!?」 卡那齐似乎完全听不进去,诗人正面盯着他说: 「卡那齐,你想死吗?」 「谁想啊!在我回到故乡之前,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活下去!」 「那么,稍微考虑一下迂回的方法,好吗?」 总觉得好像被人当成笨蛋一样,卡那齐紧盯着诗人。 「你到底是怎么看待我的啊?」 「急性子、喜欢背负责任的好人。我不讨厌你这样的个性喔!而且你活着似乎比较有趣。」 难道对你来说,有人是死掉时比较有趣吗? 想到这恐怖的推测,卡那齐哑口无言。诗人无视他的反应看向米莉安。 「米莉安,如果要取他的性命,等到这城镇的事情结束之后再说,这样你能接受吗?你也想救不死者吧?」 米莉安不安的看了看诗人,然后看向卡那齐。 「可是如果拖太久,他好像会死掉。」 「谁会死啊!我跟你打赌,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会活下去!」 听到他这么说,少女的表情突然明亮了起来,让卡那齐的心情感到非常复杂。 再看向诗人,他很满足的笑着,让卡那齐的心情更加微妙。 这么说来,自己现在所说的话,就像是和这两人约好之后要一起行动般。 带着半分怒气和半分不安,卡那齐深深叹了口气。 ******* 「交给她真的没问题吗?」 在挑高的天花板下,卡那齐背靠着接近崩塌的圆柱上,眺望着坐在小火堆对面的诗人。三人遵照诗人的说法,沿着遗迹走回艾达附近。不过只有米莉安一个人进到城镇里。卡那齐和诗人则潜藏在礼拜堂的角落。 诗人拨弄着手中的琴弦说道: 「因为当时你和米莉安他们闹得这么大,所以我们很有可能被镇里的人当成危险人物。要是被边境的城镇认定为危险人物,也就等于会被直接排除。关于这一点,米莉安因为有遮住脸,所以应该不可能被认出来。」 「你这么说也对。」 卡那齐疲惫的点点头、闭上双眼,在他脸上明显浮现憔悴。 诗人停下把玩琴弦的手,看向站在和安稳睡眠完全无缘场所的卡那齐。 「对她来说,你死在这里也会让她很困扰。她是个聪明又坚强的女孩子,所以没问题的。」 「谁知道啊。我只觉得她看起来很不安定所谓的觉醒,具体上究竟是什么样的状态?」 闭着双眼,卡那齐问起米莉安的事情。 「嗯,能够看见世界的构成要素。这么说吧眼前世界的色彩将完全改变。若是窥见了全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会被吸引也是理所当然的。但她似乎很害怕会被吸入那一侧,虽然不知道她有没有自觉到这件事。」 「什么这一侧那一侧的,完全听不懂你能照顾好她吗?」 诗人再度开始那乱七八槽的随兴演奏,没经过什么思考就开口说: 「她现在就像溺水的人。只要有能够依靠的东西,能够让她维持在这个世界存在的契机,无论给她什么都会紧紧抓住。像是我、杀了你这件事或是拯救不死者的事情。虽然能够让她抓住,不过想爬上岸就要靠她自己努力。我在她冷静下来后就打算抽身了。」 「真是冷漠的家伙」 卡那齐忍不住这么抱怨,诗人似乎带了点笑意的说: 「会吗?」 「嗯,很冷漠。既然都抓住她的手了,你就该紧紧握住啊!至少也该尽力隐瞒。」 「隐瞒什么?」 「你什么都不爱的这件事。」 被卡那齐这么一说,诗人眨了眨眼看向他,他仍然闭着双眼。 「卡那齐你该不会,在同情她吧?」 「可能吧?虽然不会真的同情,因为我没有这个资格。毕竟,我没办法持续的温柔对待任何人。」 听着卡那齐的话语,诗人的手仿佛惑到困惑般断断续续,然后停下了演奏。诗人的声音取代了音乐,不可思议的缓慢道出过去: 「之前来访时,拉多利笼罩在安稳的沉眠之下。白色满月草也就是被当成毒品贩卖的东西,本来是生长在那附近的野生植物。花朵带来的沉眠让岛屿充满了宁静,清醒的人也注意不干扰到这安眠,压低一切说话的音量。城镇像是冻结的海洋复苏一般,充满着浪潮似的低语。我打算将不死者带离那个地方。」 诗人出乎意外的话让卡那齐睁开双眼,诗人看着眼前火堆的小小火焰。 「你说带出去,要带到哪里?你要是这样做,那魔物封印之类的要怎么办?」 「是啊,一定会发生什么大事吧不过,如果一直待在那个地方,她就永远都只是少女,永远都只是笼中鸟。我想要将她带离梦境,让她见识这个世界。她却拒绝离开那个地方,于是我和她订下再会的约定离开那里。一直待在她的身旁这选择不在我的考虑之中,诗人是随波逐流的,这才是诗人该有的模样。不过,这算是冷漠吗?」 这个时候的诗人看起来就和普通同年纪的青年没有什么两样,卡那齐不好意思的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呃什么嘛,你原来喜欢上不死者了啊。」 「喜欢?」 「这微妙的沉默是怎样,不对吗?听起来就是很了不起的爱情故事啊。」 卡那齐回问诗人,诗人更加沉默。终于,他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不过,嗯,是这样吗?许多人都说我没有心,没有心应该就不会喜欢上任何人吧?」 「你是小孩子吗?哪有人是没有心的啊?」 「是吗是这样吗?可是,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说我耶。」 难得看到这么不知所措的诗人,卡那齐笑了出来。 「你还真辛苦啊。结果现在回到拉多利才发现变成那样了吗? 而且,再加上那家伙加上米莉安的事情。要去救不死者是没关系啦,见到面的时候,不会变成你们情侣吵架吗?你打算怎么处理啊?」 「情侣吵架米莉安又没有爱上我而且,就算真的喜欢我,我也没有办法啊。」 「你这话还真没志气」 「有志气的流浪诗人不也很奇怪吗」 苦笑听着诗人毫无气力的回应,卡那齐猛烈的咳了好几次。 他不愉快的皱起眉头,从口袋里拿出装有药水的小瓶子。诗人看了药瓶一眼。 「那就是那个对抗诅咒的疫苗吗?」 「嗯不过使用太频繁会更糟糕,因为很伤内脏。」 卡那齐吞了一滴药水,压住太阳穴靠在圆柱上。 「诗人,你之前造访拉多利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命之花?那个不是白色满月草,而是传说中能够治百病的那个。」 「没有看到,不过,那地方不可思议的暖和。我觉得魔法学者乌高尔的猜想说不定是正确的,或许拉多利在某个周期之中,真的是大气极为浓厚的聚集地。这样的话,就算真的生长着拥有特殊疗效的花朵也不稀奇。」 「说不定、不稀奇什么的,只是这样的线索会让我很困扰啊真是的。算了,如果能和不死者见面,应该就能知道真相了吧?她现在是被关起来了吗?」 「好像是这样,米莉安有听到不死者的求救。」 「我现在还是不太明白,所谓的不死者,除了不会死、能够操控遗迹的机关以外,应该还有什么特殊之处,不会这么轻易就让人抓住吧?」 「说的也是。不死者的力量接近『觉醒位』的魔导师,一般是这么传说的这样的人物怎么会被监禁,说实话我也不明白。」 诗人耸了耸肩,卡那齐叹了口气说 「原来如此。至少今年的祭典,不死者是不可能在艾达出现了。可是艾达的居民在祭典时都躲在家里,所以也不会察觉。这事还真蠢!」 「等一下,卡那齐!你刚才说什么?那个什么不死者会在艾达出现,镇民在祭典时会躲在家里面?」 「嗯?不就是艾达祭典的事情吗?每年一度,不死者都会在这个时间造访艾达,为了迎接不死者,镇内会举办祭典。我就是听说这件事才特地跑到艾达来的,你没有听说过吗?」 听到卡那齐的回答,诗人脸上的笑容却消失了。他看着卡那齐说: 「什么听说不听说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听好,不死者会住在那里,是为了封印魔物吧?不可能只为了祭典就跑到外面去,艾达的居民身为不死者的邻居,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你不是听到错误的谣言,就是被骗了。到底是谁说出这种话来的?」 「一开始是从黑街的熟人那里,听说在祭典之时,有人在艾达的旅馆里得到命之花。还有艾达的旅店老板和村长,也都说有这样的祭典。」 「」 卡那齐和诗人看着对方,两人思考着原因。卡那齐慢慢开口说: 「如果说我被骗了,那也就是说,整个艾达的居民都是共犯?」 「的确会变成这样。说不定整个艾达的居民,都是毒市那群人的同伙。」 ******* (什么人都没有,什么东西都没有。) 感到耳边似乎有人在低语,米莉安皱起眉头。 少女穿过连接艾达和拉多利的遗迹,站在艾达的街道上。 积满雪的土气城镇中,一片寂静。 一阵风吹过,少女淡黄色的头发和散落路旁的花瓣飞舞着。 (为什么看不到人,明明现在还是白天。) 米莉安背好行李,走在冻结的道路上。身上穿着方便行动的惯用黑色装束,不过她白皙的脸孔和黄色的头发露在外面,而且剑也寄放在卡那齐他们那里。虽然是为了尽力降低镇民的警戒心而做的措施,不过现在看来这选择有可能错了。 阴郁的天空下,所有的房子都紧闭着大门,连巷弄里都看不到人影。若将意识专注于房子里,可以察觉里面并不是没有人。不过,这城镇仍旧安静到令人不安。 「啊。」 突然听到细微的声响,米莉安回过头。 背后的巷子里,一名少年战战兢兢的探出头来。 「大姐姐,你是不死者吗?」 少年的眼神中带着半分恐惧和半分期待。米莉安稍微动摇了一下,摇了摇头。 「不是你住这里?镇长先生。在哪?你知道吗?」 「我知道啊。大姐姐是旅行者吧?不过今天实际上是不能出门的我可以帮你带路,但是我要先去问妈妈。」 少年高兴的说着,转身走回巷子里。 「咦,叔叔你是谁啊?」 听到少年的问话之后,米莉安再度抬起头来。 巷子里传来一股血腥的气息。米莉安马上跑进巷子,眼前是一幅异样的光景。 「今天不可以跑到外面来你这坏孩子。」 说话的人声音异常高亢,手中还拿着一把弯刀。 路面冻结的巷子里站着一名绿衣的男子。骨瘦如柴且高挑的身材,拿着极为弯曲的刀抵着满脸畏惧的少年喉头。 「你是谁?」 从米莉安的问话声中听不出恐惧,绿衣男子轻薄的笑道: 「唷小妞,要杀的话,女孩子似乎比较好啊。」 从这男人的身上传来阵阵血腥味。 少女迅速丢弃背后的行李,翻起身上的斗篷。 瞬间从斗篷内侧拿出藏匿的小刀射向男子。 男子立刻推开少年、低头躲过小刀。并向前踏了几步,举刀挥向米莉安。少女低下身,用力向上一跳。 米莉安用手指勾住民房的屋檐,身轻如燕的翻上了屋顶。 抬头看着少女一个翻身就上了屋顶,绿衣男子惊讶的张大嘴。 「好厉害,好像鸟啊!」 米莉安瞄了一眼惊讶叫道的男子,正打算从木造房舍的屋顶上跑开时,绿衣男子只是稍微压低了身形,靠着腰和脚的力道就跳出了异常的高度。 男子轻巧降落到米莉安面前,露出残忍轻薄的笑容。他手中的弯刀闪耀出一阵光芒。 要被砍了米莉安直觉想着,这时她的视线突然染满一片赤红。血不对! 「耶?」 发出不像人类的呻吟声,男子看向自己的身体。 他全身被火焰包覆。不对,是类似火焰的东西。虽然没有热度,但是被附着的部分却一段段的融解。无论是衣服,还是肌肤。 「呀啊啊啊!」 男子发出的悲鸣让米莉安全身颤抖,冒出大量的汗水。 火焰突然全都同时消失。男子在半跌落的情况下掉回巷子里,慌忙逃离。 无法停止颤抖,少女不自觉的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 米莉安感到非常害怕对于自己未知的力量,还有无法控制力量的预感。这时,在城镇的集会场里,正展开一场奇妙的会谈。 学校之类设施共用的石造大礼堂里,聚集着城镇中掌握权力的人。 身为镇长的老者、有力的商人和警卫队队长。 望着三名坐在数阶高舞台上人物的,是一群穿着奇怪的人物。 一位是金发,从帽子到外套甚至连手杖都染上绿色,虽然穿着男性的服饰,不过是位带有中性容貌的女性。莫名光润的脸庞无法判断出年龄。 另一个是位壮汉,不过全身上下也都穿着绿色服装。 女性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把玩着手杖说道: 「你们确认过进入毒市的信物了吧?我们可是受到拉多利 邀请的客人,只不过比预定还晚到一点罢了。我要借用你们这城镇通往拉多利的捷径这座城镇是靠毒市的恩惠才活下去的吧?为什么要拒绝带我们到捷径。」 「因为你们不知道暗语是什么。如果是正式的客人,一定会知道。」 听到镇长用严肃的表情如此表示,绿衣女子张大双眼,然后高声笑了起来。对于她夸张的模样,一旁的壮漠连看都不看一眼。 「哈哈哈哈哈,什么嘛,原来是这么回事。这真是失算!那算了,我就说实话吧!我们有事要找毒市里的一些客人不是很和平的事情。我们是靠杀人这行吃饭的,这信物是从其他祭典的参加者那借来的,还来不及问暗号,他们就和这世界说再见了那么,你们现在也该有心情为我们带路了吧?」 「威胁吗?不过是群混混罢了。」 「大家都进来!」 警卫队队长高声叫唤,却没有任何人回应。女子又再次笑了起来。 「真可惜,警卫队现在正在和我的部下玩。如果手感实在太差,说不定他们还会对镇民们下手呢。那么,我是不会拜访你们第二次的喔!下一次就会是命令。」 女子的嘴角露出邪恶的笑容,当室内充满了恐惧之时。 「我反对,反对!」 灾然插入一道声音,场内全体都抬起头来。 正面的大门被人打开,卡那齐从门后走了出来。看到他,镇长忍不住呆站起身。 「你为什么还活着不,为什么会在这」 镇长的话里大半承认了自己的罪状,卡那齐对他露出自嘲的笑容。 「究竟是为什么呢?大概,是我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活下去吧?不过你们的对话内容还真有趣啊镇长,真没想到你们和拉多利那群毒贩是一伙的。传说能治百病的『命之花』也只是吸引客人的虚构故事吗?」 「这不对,我们并不是那群人的同伙,命之花也是更久以前的传说,只是」 镇长说到这里时犹豫了起来,跟不上事情发展的绿衣女子看了看镇长,又看了看卡那齐。 「等等你们突然在说些什么?尤其是你,究竟是什么人?」 「嗯?我只是个路过的药师。你是毒市的客人吗?」 卡那齐一脸烦躁的回答她。事实上,与其说烦躁其实是他的身体不舒服。 「是客人没错为什么普通的药师手上会拿着这么高级的剑?」 「废话,当然是为了护身啊!喂,镇长,我帮你收拾掉这群人。这恩情你可要好好记住。」 卡那齐的话实在太自我中心,让女子忍不住呆住。没多久,她终于反应过来,露出僵硬的笑容拔出藏在手杖中的刀来。跟随着她而来的壮汉也同时拔出ㄑ字型的小刀,靠向卡那齐。 「你说要收拾掉我们?就凭你一个人?哼,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不知天高地厚的是你们吧!我现在非常的不爽,所以,十五秒内就收拾你们。」 卡那齐有气无力的这么说着,伸手握住剑柄。下一瞬间,他的瞳孔切换成别的颜色。 ******* 「魔物出来了是魔物,那是恶灵的火焰」 被米莉安的火焰给灼伤的男子喃喃自语似的说着,像喝醉一样摇摇晃晃的在路上走着。他是那名造访城镇的女性部下,解决警卫队之后就在街上闲晃。 当男子正打算逃回主人所在的集会所,而走进黄昏时分的大马路时。 男子突然停下脚步,因为眼前的路中央出现了一道身影。 一道手中拿着长木杖的白色身影。 一阵风吹过,吹起了路旁的花瓣和青年的白色头发。 青年细长的双眼缓缓张开,看着绿衣男子。看到他骇人的绿色装束,还有到处都是烫伤的身体时,青年很普通的露出温柔的微笑。 完全感觉不到温暖,一点都不像人类的微笑。 「噫」 男子似乎从这超脱现实的情境中看到了什么,全身紧绷着愣在原地。 诗人缓缓的举起手,指向他。 「你身上传来血腥味啊小心点,你被死灵缠上了。」 「唔!」 当绿衣男子因为莫名的恐惧而移开视线时,一阵冲击从他的背后袭向后颈。 一名淡黄色头发的少女,站在崩落倒地的男子身后。 「空!」 「哟,米莉安。」 诗人就像是和邻居打招呼一样轻松,米莉安跑向他的身边。 「空,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而且,你明明就没办法战斗。」 少女劈头就这么说,从她面无表情的容貌下可以看到些微的畏惧和安心。 「虽然没办法战斗,不过我觉得你应该就在附近所以才这么做。唬人是我的拿手好戏。」 「可是太危险了。」 少女的脸上仍然浮现着恐惧,诗人轻轻将手放到她头上。动作中毫无任何轻视,只是单纯地表示出亲近之情。 「的确,好像有点太危险了。下次,你愿意保护我吗?」 他笑着如此问道,米莉安呆呆的看向诗人的脸。 如果卡那齐在场一定会受不了的台词,不过诗人轻松就对少女说出口。 米莉安没有任何的回应,诗人似乎认为她没有听懂所以再说了一次。 「你能够不突然离开我,不从我身旁消失,一直在我身边守护我吗?」 「什么这!」 「不行吗?」 「不、不会,不是不行那个我知道了。」 米莉安摇了几次头,结果还是点了头。虽然她的脑中一片混乱,不过刚才的强烈恐惧的确消失的一干二净。 守护某个人这么单纯的事情却是她从来没考虑过的事。在她十五年的人生中,这应该是第一次有人要她保护。 这等于是肯定她的力量,信赖她的依据。 突然感到眼前的一切都明亮起来,米莉安看向四周。 道路、花瓣、房舍、天空。 似乎所有东西都染上了不同的颜色。一切的事物,都像在米莉安耳边低语些什么。 仔细倾听,好像可以听得见它们要传达的话语。 诗人单纯的一句话,似乎拂去了什么,稍微减轻自己对力量的恐惧。 若是为了保护人,自己说不定能够做得到,说不定能够控制这股力量。 难以言喻的一股暖流窜过全身,套在手腕上的古老手环脉动般传来温暖。米莉安握着手环,看向诗人。 即使在米莉安变得丰富的视野之中,诗人还是诗人,保持着原来的模样。诗人笑着说: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米莉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时,一道极为克制的第三者声音插了进来。 「不好意思,能打扰一下吗?」 「哟,卡那齐,看来你还活着啊!」 诗人将手放在少女的肩上,戴上帽子回过头。 卡那齐背后跟着镇长,肩上披着外套。 「是啊,我似乎还满顽强的嘛!连我自己都这么觉得。」 「原来你也活着,诗人。」 镇长满是疲惫的声音传来,诗人回复他: 「似乎还不到我该死的日子,你希望我和他都死吗?」 对于诗人的问话,镇长不予以肯定也不多加否定。 只是撑着肿胀的眼皮环顾整个城镇,缓缓说道: 「我希冀的,只是这个城镇的和平。还有过得了富饶的生活。不过,这全都乱掉了。」 诗人稍微抬起他的帽子,看向镇长。 琥珀色的 双眼从白发之下和刚迈入老年的男子对上,瞬间,眼神中透出金色的光芒。 镇长的眼球稍微抖动了一下,但卡那齐和米莉安只稍微感觉到一些异样罢了。 「打算废除不死者的,是你们吗?」 诗人这么一问,镇长也不移开视线,像在说梦话似的回答: 「最初,不是不过,那时候那年城镇的人都很穷困,那恶棍阿迦冯提出了封印不死者,进行地下交易的计划他知道许多事情。我和他约好,绝不能给镇上带来麻烦,背着镇民和他合作。」 「不给镇上带来麻烦要进行毒品买卖,当然会有危险的人物出现吧!」 卡那齐受不了地插嘴,镇长带着朦胧的模样摇了摇头。 「我只希望这里,只要这城镇没事就好了。有问题的人全都推到那边去了,包括你们。镇上的居民们,其实早就察觉到了不过,大家仍保持沉默一定是疯了,无论是阿迦冯、不死者、镇民们、还有我遗迹的力量让大家都疯了。大家都被诅咒了,只是,一切都完了都要结束了。」 ******* 天上飘浮着一团光球。 这团光线在思索般震动着,一转眼又变为小小的火球。 火球静静燃烧了一阵子,飘到房间角落的床上,碰的一声消失在空气中。 「魔法显现的姿态,会因为使用者灵魂的形态而不同你果然比较倾向于火焰的形态,你还能做到什么事吗?」 诗人点头这么说。米莉安看了看四周。 这里是艾达镇外的一间空房子。虽然是自作主张借来的,不过紧关在家中的镇民也不可能抱怨些什么。兼做暖炉的炉灶里烧着真正的火,灶上正熬着汤药。 米莉安侧耳倾听着四周事物的低语,将恶作剧程度的些微恶意送到房间角落的棚架钉子上。 钉子马上就松脱,棚架因此而倾斜。放在架上的其中一个箱子掉到床上。 「米莉安,你为什么老是要拿我四周的东西做实验」 从棉被底下的缝隙中传出怨恨的声音,米莉安毫不在意的看向诗人。 他将手中缝补的东西放到膝盖上,对少女点了点头。 「好厉害!这没用到任何魔法相关的知识吧?」 「没有。只不过,所有的东西,都传来说话的声音分隔出含有攻击性的和没有的,我只是照样试着对它们低语而已。」 米莉安最初声音断断续续的,不过慢慢镇定下来了。 睡在床上的卡那齐推开棉被探出头来。 「喂,这样会不会太随便!怎么可以光靠情感去操控这么危险的事。本来像你这样的家伙,应该赶快丢进魔法教会关起来哇!」 米莉安马上做出反应,这次整个棚架都掉了下来,卡那齐慌忙躲回被窝中。 看着木制棚架整个掉到他的棉被上,诗人笑着转向桌边。 「根据镇长所言,现在拉多利的『祭典』实际上是招待被选中的罪犯,然后大闹一场之类的活动。另一方面,也举办了麻药和毒物的交易。每当危险的客人行经艾达时,镇民就躲在家里等他们经过。拉多利的招待似乎要经过审查,所有进到内部的人都要戴上面具化装入场。这应该是帝国湾岸城市的风俗吧?」 「就算是这样,为什么连我们都得要化装真麻烦。」 微笑听着从棉被下传来的抱怨,诗人拿起膝盖上的布料对米莉安招手。 少女乖乖的走向诗人,诗人手上拿起了一件绿色的古朴洋装。 「卡那齐,你留在这里休息也没关系啊。毕竟你的身体」 「一点都不弱!这全都是诅咒害的!我绝对不是什么病弱!」 卡那齐大声叫着,不过躺在床上的他,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而且,毁灭那魔物取得命之花是我的事情。倒是你们跟过来还比较奇怪吧?」 「没关系啦,我们的目的是和不死者见面,你也想要问她命之花的事吧?一起行动好处比较多嘛!镇长看起来有点痴呆,似乎也没办法帮什么忙。为了要安全的潜入,就只好化装了啊。」 「喂!诗人,你一定觉得很有趣吧?」 「当然很有趣啊!那三人组刚好也为我们留下参加祭典的服装。啊,米莉安你这裙摆似乎改得刚刚好呢。」 听着诗人对米莉安说的话,卡那齐在棉被里感到一阵忧郁。 「我真的一定得穿那华丽过头的衣服吗」 看着卷成一团的棉被,诗人小声的笑了出来。 「这么难得的『祭典』,就盛大的闹一场吧,盛大的!」 第五章 祭典之日 当拉多利祭典最后的客人到达时,已经是傍晚了。 在开放的正门两侧,带着面具的男人们对客人行礼。 对着守卫无言伸出的手,其中一名客人丢出半枚金币。 穿着暗色调服装的守卫恭敬的接下金币,从怀中拿出另外半枚。确认断面吻合后,四名守卫再度深深弯腰行礼。 客人在弯腰行礼的守卫之间缓缓通过。 高瘦的两人头上都戴着宽沿的帽子,背后飞舞着长长的披风。其中一人的帽子是黑色,帽上满是银色的人造花,半黑半银的披风在黑色的部分绣着银色的花纹。另一人的装扮则是戴着白色的帽子和金色的人造花,半白半灰的披风带有金色的花纹。 走在正中央的娇小人影则从头到脚都呈现绿色调,穿着古典风格的洋装,波浪状的淡黄色头发散落在背后。 客人们的脸上和守卫一样带着面具,只是雕刻更为细致。 虽然很华丽不过却酝酿出一股异样的气氛,和现在的拉多利可说是极为相称。 大马路上这时就点起了照明,四周传来女性的娇声。 伫立在昏暗之中的拉多利仍旧像是玩具的城镇,只是为了祭典而换上不同的衣装。 方舟般的建筑物切穿灰色的天空,四周燃起的灯火将单色调的景色染上昏黄的光泽。 石壁用彩色的粉笔画上了图样,从大大推开的窗后传来女性的幸福歌声。路旁戴着面具的人来来往往,挂在所有房子门口的金银色球体,聚集了周围的光芒闪闪发亮着。 眼前一片忙碌、周围也很嘈杂,呼吸时可以发现空气中混杂着一股甜味。 舍弃一切沉默的城镇中,三名客人默默的走在路上。 某间房子的门大声的打开了,一名男子脚步蹒跚的走了出来。他边唱着歌边摇晃的走着,轻轻撞到正中间的女子。 「喔,不好意思?」 因为意外柔软的触感,男子抬起了他混浊的视线。 眼前是剑刃。 看着戴白帽的随从指向自己的剑,男子笨蛋似的笑了起来。 黑衣的随从将男子推到路旁,三人继续向前走。 一道人影匆匆忙忙靠向路旁燃烧的照明,将一颗色泽鲜艳的珠子丢进火里,看着这一幕的白衣随从开口说: 「在烧毒品啊,难怪这里的人心情变得这么好。」 「就算没有毒品,这大气的浓度就让人快醉了。」 「好难过。」 老实说出自己的感受.米莉安在面具之下重复着轻浅的呼吸。 她的视野中也被嘈杂的声浪给覆盖。 所有的声音都满载了近似恶意的兴奋,每口呼吸都让胸口一阵难受。感觉就像被放到浓汤里面炖煮一样。 似乎也有争吵发生,从巷子里传来钝重的敲击声,有人倒向大马路上。很快的,巷子里就窜出穿着馆内佣人服装的身影,将破坏气氛倒在路旁的人拉回巷子里。 三人透过面具互看了一眼,一同摇起头。 越接近不死者之馆,这样的喧嚣也随之渐渐远离。走过路桥下,穿过冷清的广场,踏上不死者之馆入口装饰华丽的楼梯。 和城镇门口相同,在燃烧着照明的不死者之馆前,穿着帝国风格服装的守卫对三人恭敬行礼。 和进城时同样,黑衣的随从将半枚硬币交给守卫。这次是枚脏污的铜币。这枚铜币就是参加祭典证明的信物。 守卫从绑在线上的成串半枚铜币中找到应该符合的信物,刚好可以合上。 古老的硬币表面有鸟的图样,可以稍微看见硬币上刻着古老的通用语。守卫确认飘逸的文字后点点头,不死者之馆正面的大门终于从内侧打了开来。 「欢迎光临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 迎接三人进入馆中的佣人,他们的面具只覆盖住脸的上半边。 在不至于无礼的程度下看了看客人,保持半步领先的距离开始带路。 「您原先的预定是今早就会到达,有什么事情延误了吗?」 「主人的脚受了伤,离会议厅还有多远?」 黑衣的随从用着歌唱般的美声回答。 领路的人回头看向绿衣的女子。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她走路的姿势的确有点奇怪。他正想开口帮忙,又马上放弃这个主意。一旁的两名随从都没有出手帮忙了,自己说要帮忙似乎很奇怪。就算不是如此,来到馆里的客人也都是群奇怪的人物。一不小心说错话让他们不高兴反而倒楣。 「若是要到会议厅,从这里直走在那个转角右转。之后要走一小段路。看到走廊两侧挂有肖像后,在蓝色洋装贵妇人的画前说出暗语就会有人迎接到等待室虽然没有太多时间,不过需要在途中休息一下吗?」 「谢谢,你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什么?」 恭敬弯着腰的佣人在直起身前,他的眼前蹦出了一簇火花他似乎这么觉得。 确认佣人倒地后,白衣的随从将剑连同剑鞘收回披风下。 「那么,我到会场去。你们就尽量闹得盛大点吧!」 「祝你幸运。」 黑衣的随从用诗人的温和声音说着。 轻轻点着头,穿着白色服装的卡那齐向前直走,穿着黑色服装的诗人和穿着洋装的米莉安则转向一旁的走廊,一同加快脚步。 ******* 磨得光滑的石制地板上铺着胭脂色的绒毯,细致的花纹不断向前延伸。 卡那齐放轻脚步声向前跑着。 周围很少行人经过的气息,打昏带路的佣人之后连一个人都没遇见。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个什么会议快展开了,或者他们将警备都交给了馆内的复杂构造。走廊四处摆满烛台,向前走着的卡那齐突然察觉到一股视线。 他躲进照明之间的空隙,靠到昏暗的墙边探寻视线的来源。 明明感受到一股很强烈的视线,不过刻意要搜寻时却又消失无踪。 感到一阵不安的卡那齐正要离开墙边时,这次确确实实听到了说话的声音。 「也是,烧起毒品的话,根本就不可能好好的谈事情。不然干脆这样,在房间里开个通风口算了。」 「我们有准备好。」 「喔,这样啊。」 (没错,是那家伙。) 从前方交叉口左边走来的,怎么听都是那名在贡品房间遇到的男子。无论是那毫无气力的夸张口气,还是那不平衡的轻浮脚步声,不用看就知道是他。 「不过你们还真是辛苦,除了动武之外还得做这种事情。这里的主人兴趣还真是奇怪,竟然刻意收集了这么多帝国风格的衣服,这该说是贵族兴趣还是什么。」 「班修拉尔大人,您自己也是贵族,这说法实在」 「修娜尔我说你啊,这么难得的时候你就温柔点嘛不不不,你这不客气的倔性也十分可爱啊!」 听他话题转得这么不自然,修娜尔面具底下的双眼明显写着「你这三流演员」。班修拉尔转开视线看向走廊角落时,突然传来重物倒下的声响。 奇怪的转头一看,走在前头的带路人正卧倒在地板上。 「喔?怎么了,果然是因为你们烧的毒品吗啊?」 班修拉尔因为面具而狭窄的视线正中央,出现了一道单手拿剑的白色人影。一瞬间他不知道联想到什么东西,一旁的修娜尔则立刻冲了过来。 「敌袭!」 修娜尔尖锐的喊着,拔出看起来像是装饰品的剑。 她的动作显示出不弱的实力,不过剑刃只和白色的人影轻轻交错了一次, 修娜尔的手腕就被制住了。她在面具之下露出了屈辱的神情。 「班修拉尔大人!别管我,快砍了他!」 「我?说什么傻话,我很弱的。」 班修拉尔边伸手摸向戒指,边想着拖延时间的台词。 这时,白色的人影对他说: 「又遇到你了。」 那是略为低沉、曾经听过的声音,班修拉尔瞪大双眼说: 「啊,你是那个嘛!为了命之花而来,打算抓住这里主谋的那个病弱君!」 「什么,谁是病弱啊!不对这不是重点,那个总之不要吵。」 身着白衣的卡那齐稳住差点抓狂的心情,将剑抵上修娜尔的脖子。看见这情况的班修拉尔生气的的竖起眉毛。 「要砍的话就快砍!我们才不会为了这点小事而退却!」 修娜尔打从心底懊悔的叫着,班修拉尔伸手制止她,向前走了一步。 「修娜尔你稍微安静一下,一下子就好了。不过病弱君你还是一样危险啊!但是抓着女性当人质实在是不太好怎么,我应该有警告过你赶快逃走吧?为什么不听年长者的劝告。你这次又要干嘛?」 「你现在正好要去『会议』那边吧?」 听着他含糊不清的问话,班修拉尔侧头想着。 「嗯,是没错啦?」 「在这种情况下拜托你似乎也有点奇怪,不过我有事要找这里的主人还有你之前拿的毒药。详细的事情没空说明了,能带我一起进会场吗?这件衣服的主人不知道进会议厅的暗语。」 「原来如此。不过我说你啊,不管有空还是没空,现在不说个清楚是不行了为了你的性命着想。」 班修拉尔的声音突然凝重起来,卡那齐皱起眉头。 突然从背后传来一阵锐利的刺痛,让他当场僵住。 没有任何的杀气和气息,但现在的确有人站在他的背后。而且还拿着剑抵住卡那齐的背。 在卡那齐无法动弹时,从穿着不合适衣物的班修拉尔背后阴影处,一个、两个,陆陆续续出现了人影。 所有人都有高壮的身材,全身包在黑衣之下。 惯于战斗和黑暗的双眼,从面罩下紧盯着卡那齐不放。 「战斗种族艾尔?乌鲁其亚。」 卡那齐慎重的移开剑,放开修娜尔。 从一旁伸来艾尔?乌鲁其亚的手,快速夺走卡那齐的剑。 放开剑的瞬间,卡那齐感到脑筋一片空白,他猛然闭上双眼,用左手强压下差点本能出手夺回剑的右手。 卡那齐张开眼,看向剧烈颤抖的右手,然后瞪向班修拉尔。 「能够指挥艾尔?乌鲁其亚,你是帝国的军人或是警官之类吗?」 班修拉尔像是忍不住笑出来似的浮出笑容,张开双手说: 「你这样想也差不多啦。你现在要怎么办?和之前一样,打算对这里的家伙见一个砍一个?根据回答,我说不定能达成你的愿望。」 他的口气很轻松,不过语调却有所凭据似的冷静。 卡那齐看着他,下定决心开口说: 「我这次反而是来救这些人的。我是一名药师,这次回来的目的是阻止这里挖掘出的毒物流通。」 「为什么?」 「因为要是让那东西流通,会有好几个城镇因此毁灭。」 听到卡那齐的话,班修拉尔稍微侧头想了想说: 「事情好像变得很严重啊。」 ******* 随从男子和贵妇人的身影映照在墙上,从一旁通过。 装扮俊美的客人,但全都是受邀来参加毒市的。 确认其他人都离开了之后,米莉安和诗人从躲藏的雕像后走了出来。他们慎重的跨越走廊,贴着墙向前走。诗人抬头看向装饰在墙上的金属制鸟雕像,伸手触碰雕像的翅膀。 雕像发出沉重的声响稍微移动了一些,从不远处传来开锁的声响。 米莉安靠着敏锐的听觉寻找接近的场所,调查附近的墙壁。发现因为长期被触碰而稍微斑驳的地方,用力推去。 走廊边毫不显眼的墙壁角落平滑的回转了一圈,将诗人和米莉安转向墙壁背后。 「到处都是隐藏道路好奇怪的兴趣。」 「这里本来就因趣味而到处设满机关不过现在被人改装成为了防止或阻止敌人入侵。」 诗人低声说着,两人走在昏暗的隐藏通路中。头上具有微发光性的石头取代了蜡烛的照明,可以看到通往地下的阶梯。两人拿下面具,快步走下楼梯。 楼梯底下十分阴暗,从长廊底端可以看到渗出些微的光芒。小心翼翼向深处前进的两人,发现走廊两侧并排着几个条状分隔的小房间。周围飘散着类似兽笼的恶臭,混合着呛鼻的刺激性臭味。 (这里,绝对是地下牢房。) 米莉安的想像应该没错。虽然现在感觉不到里面有活着的生物,不过这里应该一直都是重复着充满血腥阴湿行为的场所。 诗人曾说过这城镇过去是乐园,但乐园里需要牢笼吗? 米莉安不是很明白。少女将没有答案的问题抛到脑后,握住洋装下的剑柄,走在诗人一步之前,可以明显感受到附近的气氛改变了。 这是活人的气息。 就算没有人影,仍可以看出最近有人类频繁出入这场所。 门旁的墙上点了照明,诗人对米莉安挥了挥手。像是在说就是这里。 (交给我。) 少女只动嘴唇无声的表示,伸手摸着金属制的门。 集中注意力在眼前,门慢慢失去原来的模样,看起来仿佛成为低语和细小文字的组合体。 (打开,让我们进去。) 米莉安模仿着门的声音细语,门锁和门闩包覆着没有温度的火焰。 门后传来惊愕的悲鸣声,门锁铿的一声弹开,门闩掉到地板上。 「米莉安,等」 无视诗人的声音,米莉安直接打开门走进房里。 里面是间低矮的储藏室。 「噫」 像是负责看守的男子,抱住堆积如山的袋子颤抖着。 少女眯起双眼,他的脸随即被火焰覆盖。那是没有任何温度,引发恐怖幻觉的火焰。 「!」 无声的惊叫之后,米莉安看着男子晕过去,她回头看向诗人。 确认他静静的站在背后,于是安心的吐了口气。 「进行的很顺利啊。」 「因为有你陪在身边。」 「我只是站在这里而已喔。这都是靠你的力量。话说回来,我们好像找对了。」 只是站在身旁,看着,不否定,这就很重要了。 米莉女虽然这么想却没说出口,盯着诗人看了一阵子,才转头环顾室内。 周围堆满了麻袋和木桶。 和卡那齐订定计划时,约好两人负责寻找储藏毒物的场所,将所有毒物处理掉。 米莉安举起剑刺向一旁的麻袋。袋中漏出灰白色粉末,她伸手取出一点确认粉末的感触。 「这是,小麦粉。不过」 少女拿起薄纱遮住口鼻,将麻袋横向划出更大的破洞。 停手时,从袋中冒出了大量的粉末,同时滑出一个小袋子。 确认小袋中装着不同种类的白色粉末后,米莉安抬起头来。 「米莉安,帮我开一下这边的门。」 诗人发现在房间深处的另一道门,对米莉安招手。 少女跑向诗人身旁,打开了坚固的门,门后是一片奇怪的光景。在昏暗的房 间中,到处爬满了金属制的管子。 不算小的空间中塞满了像是炉子的东西;用防水布制成的筒子;还有厚重的玻璃瓶。 「这是什么?」 「应该是用来精制毒品之类的器材。既然都来了就顺便破坏掉吧!反正做得越盛大就越能够扰乱对方。」 「嗯,全都一起烧了。」 米莉安点头同意后回到堆满袋子的房间。然后举起剑一个个破坏起装有小麦粉的麻袋。 「米莉安?你在?」 诗人因为四周大量飞散的小麦粉而咳了起来,这时米莉安走向诗人,将一个装有小麦粉的麻袋交给他。 「这你要我怎么做?」 「倒出里面的东西。」 米莉安毫不犹豫的这么说,诗人虽然不解地侧着头却仍照着她的话做。当四周因为不知是小麦还是毒品的粉末而一片白茫茫的时候,米莉安满足的拉住诗人的袖子。 请他帮忙将看守的男子拖到走廊外,关起仓库的大门。 「那边对面是什么房间?」 「这是和那边的房间一样。应该是牢房,或是非常简陋的房间吧?」 边拍着肩上披风的粉末,诗人将地下牢房设置在走廊侧的门闩打开。打开门向里面一看,牢内沉淀着混浊的空气。 「一进门就能看到囚禁罪犯的洞穴,果然是间牢房。」 「喔,那将这看守的人放到洞里去。」 「米莉安,你究竟打算要做什么?」 「放火。」 慢诗人一步走进牢房的米莉安这么说着,看向对面的仓库。 正确来说,是透过仓库门的窗户看向里面。 米莉安对布满仓库的粉尘低语着。 (火,火花,像刀剑交错般的火花。) 少女的瞳孔中燃起赤红的光芒。 充满可燃物的仓库中出现了一簇火花,一瞬间之后产生了大爆炸。 ******* 将时间往回挪一些,当米莉安和诗人还在馆内探险的时候 馆内大厅里的「会议」正要开始。 虽说是大厅,但其实不是正式的房间,而是一个建造在隐藏通路之后的圆形房间,正中央沉重的石桌也是圆形,围坐在一旁的所有人脸上都戴着面具。 正对着入口,俯瞰着巨大都市缩图的位置上,坐着这间馆现在的主人伪装成不死者的那名男子,阿迦冯。离他最远的位置上,班修拉尔和卡那齐并肩坐着,混在其他的客人之中。暖炉设置在阿迦冯的背后,室内同时也放了几个火盆。 「那么首先,让我们为白色满月草的市场价格终于拍板定案干杯先说好,这酒里可没有下毒喔。」 他无聊的笑话引起周围一些低沉的笑声。无论再怎么阴郁的笑容,似乎都该笑一下才合乎这里的礼仪。举起青色陶器的酒杯,卡那齐只用酒沾湿嘴唇。散发出药草甜香的水果酒,的确似乎没有下毒,不过也不能保证很安全。 卡那齐低头藏在白色帽子的阴影下,他仍然穿着一身白色的服装,不过和回到这城镇时的装扮稍微做了点变化。帽子换成女性用,帽沿有点窄,周围垂着遮面的薄纱。手上也换成米黄色织有纤细花纹、紧贴在手上的女用手套。 光是这样的改变,班修拉尔就硬说卡那齐是原本跟着他的女性。光这性格就很夸张了,不过他充满自信的主张轻易就被接受,这点更让卡那齐愣了许久。这男人,究竟是很了不起的客人,还是完全被人当成笨蛋?一定是其中一种。 祭典的夜晚谁都不能看到面具下的脸孔,在这规定之下,卡那齐坐进了毒市的圆桌。 「那么,趁着大家兴致都在的时候,要不要来玩个游戏?」 阿迦冯放下酒杯,语气轻松的说着。卡那齐察觉他的视线看向自己这一边。 他比了个手势,戴面具的佣人们在所有的客人面前都放上一个红色的木制盘子。分成许多区块的盘子上,从树皮、树叶,到装在小容器中的琥珀色液体都有,放了许多的东西。 「我们所准备的,是没有经过精制,也就是毒的原料。大家应孩很少亲眼见识过吧!不,就算见到了,大部分的人通常也不会察觉吧?在你们之中,如果有人能正确猜中任何一项,那么,在下就将毒的独占权交给那个人。」 他的话让场中的气氛骚动了起来。 四周交换着不成言语的视线,一齐看向盘子,阿迦冯笑着说: 「当然,要舔还是要啃都没问题。」 「因为这样而死怎么办?」 听到问题,他恭敬的回答: 「这里有准备解毒药,也有催吐药,如何?」 他那异常礼貌的挑战台词,让室内所有人都无法冷静下来.受到挑衅就接受,被愚弄就报复,聚集在这里的,都是些自己踏入危险之中的人物。不过放在眼前的东西,和刀或是棍棒的程度实在差太多了。 确认过没有任何回应,阿迦冯的视线再度停在卡那齐的帽子上。 「怎么样,那边那位白衣的客人。如果在下没记错,您似乎对药物很熟悉。」 「喂喂喂,不要在这种场合下,泄漏和直接交易没关系的个人情报啊。」 班修拉尔受不了的出声回应,让阿迦冯看似很慌张,不过却又平静的低下头。 「真不好意思,没经过考虑就脱口而出。」 (摆明是故意这么说。)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还是刺激了天生好战的性格,卡那齐勉强用女性化的动作拉了拉班修拉尔的袖子。你的好奇心也真重,班修拉尔传来这样的视线,然后耸了耸肩。 「她答应了。」 室内气氛顿时转为兴奋。几名客人还拍桌赞赏挑战者的勇气,甚至还有人开口参加游戏。 「那么就是两人的对决了。」 阿迦冯说着煽动周围气氛的台词,满足的交握着双手。 在报名的男子和卡那齐身旁的盘子上,放着装水的酒杯和浓绿色液体像是解毒药的酒杯。总之,卡那齐先确认过解毒药,似乎不是假的。 应该是普通被用作解毒药的煎药,稍为少了几样原料的简易版本。 「那么首先,从这边的开始。」 阿迦冯指的是一片厚实的树叶。 卡那齐拿起树叶靠近鼻子。闻起来只有草的味道,叶脉长得很笔直。虽然很厚实,不过却有着完整的流线型。 敌对的男子很明显在偷偷确认这边的行动。 卡那齐毫不在意,搜索起脑中的记忆。 毒和药本来就是同样的东西。在卡那齐学习草药学的东方医疗院中,也一直都有举办类似的试验。花草类的辨别就算是对熟练的人也很困难,尤其是树皮类的区别。不过卡那齐算是记忆力特别好的人,所以也没烦恼过这类的记忆。 回想起药草类的记忆,卡那齐脑中展开了无数的大门。就像他所带的药箱一样,他脑中有着堆积如山的抽屉。藉由气味、外形、知名度等,根据条件不断的开合着不同的抽屉,卡那齐边将这树拿到面具下的嘴边,轻轻咬了一口。 一阵苦味在舌尖出现,气味变得更为鲜明。直冲而来的气味进到脑内,几乎让人晕眩的感觉袭向卡那齐。脑中剩下三个符合条件的抽屉,剩下就要靠直觉了。 卡那齐在石板写下这树叶的名称还有毒的名称,推到班修拉尔的面前。 另一名男子则是很认真的低声和一旁的伙伴讨论。他们应该比较熟悉这里流通的毒物种类,不过光用猜的要猜中名称也很困难,看他学自己咬了一口树叶,卡那齐心中想着别这么做比较好啊。不过他没有好心到 出声提醒。 阿迦冯比较过两人最后提出的解答,轻轻点头后举手伸向卡那齐那边。动作是很高雅,不过明显可以感到他的视线变得更加强烈。 「答对了。」 他的话解除了周围的紧张,房间中充满了叹息和交谈声。 「好厉害,你是怎么知道的?」 班修拉尔佩服的问卡那齐,他又将石板递了过去。『以前曾经试着吃下去,然后倒了三天。』看见石板上写着这样的文字,班修拉尔忍不住向后退缩了一些。 之后的比赛大概重复着同样的进展。卡那齐不知道毒物俗名的时候就交给班修拉尔想,然后猜测比较可能的东西。在七次之中只猜错了两次。这两次都是对手猜对,不过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真的猜对。很有可能是为了什么政治上的意图吧? 猜到最后的树皮时,班修拉尔看着卡那齐递出的石板做出了夸张的反应,发出咦?喔!之类满是感叹的声音,还伸手去碰了碰树皮。阿迦冯看着他,极有礼貌的问: 「结果这么有趣吗?」 「嗯这玩意居然是精制过后的白色满月草粉末混进小麦粉,稍微烤过之后再涂上苦味的蜜汁做成。这好像有点犯规吧?」 圆桌周围瞬间被提高音量的嘈杂所包围。馆主人交叉着手指,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还有,那家伙,你快吐出来比较好喔。」 指着竞争对手,和卡那齐对峙的男子不知何时开始打起瞌睡来。似乎不是什么正常的睡眠,从他面具之外露出的苍白脸色就能一目了然。 「太棒了。」 阿迦冯这么说完便站起身来,有点低沉的音调似乎是为了压抑颤抖的声音。 他环视整个圆桌,对班修拉尔和卡那齐露出微笑。然后指向圆桌正中央一直盖着的布。 「说实话,在下没想到会有人解开最后的问题。看来你们有一名高超的专家,那么既然说出口我就会遵守约定。不过,白色满月草已经决定要平分给在座的各位了。这是在下严重的失态,普通的东西无法弥补在下的过错请一定要收下这样东西。」 当他说完之时,佣人靠向圆桌边,拿开覆盖中央物品的布。 底下的物品有如艺术品般美丽,场中所有人都发出感叹。 当然,除了卡那齐以外,只有他感到体温一口气向下直掉。 感觉就像被人揪住心脏一样。他低下头,交错手指尽力压抑颤抖。 (这差太多了,我可没听说有这么大一株啊!) 放在圆桌中心的,是一块乳白色的珊瑚。正确说来,是块像珊瑚的东西。仿佛是古老的树木化石缩小一般,向四周伸出的枝干在途中分歧,精致的弯曲着。整个物体呈现半透明状,当中的斑点花样也透出如同雕塑品的美感。大小约有成年人伸手环抱,差不多及腰的高度。 馆主人似乎对客人们的反应很满意,慢慢的绕着圆桌走着。 「很美丽吧!不过世上的一切都是成双成对的;光和暗、生和死、相遇和别离、美和丑。大家眼前这美丽的东西所所带来的,是极为丑陋的死亡。没错!这是一样毒物。不过,这可不能让你们试尝一口。就算只有些微进入体内,这人也会碰!被地狱的烈火烧尽四肢而亡!」 阿迦冯将手放在卡那齐的椅背上,轻轻摇了椅子一下。 这人的兴趣还真恶劣,更何况卡那齐现在很不舒服。这样的量别说是这房间了,连整个城镇都能毁灭。 「这东西从哪里弄到的啊?」 一旁传来疑问声,阿迦冯转头对询问者笑着说: 「从馆的地下得来。据推测,应该是太古的树木之类,而且是大灾害之前的。它被封印在地下的冰块里,取出时花费了很大的工夫。实际上,取出的只是其中一块碎片罢了,我们将这碎片成功的培养到眼前这大小。」 (别说了。) 马上闭嘴去死,卡那齐在心中咒骂着。 眼前自信满满的男人和几年前自己的身影重合,让他忍不住想吐。过去那个自认为了解自己的愚蠢,实际上却忘在脑后,用轻薄的笑容俯瞰整个世界的那个时候。卡那齐下定决心制作不死药的那时候。 追求不死药是因为不想做任何祈祷,因为不想屈膝面对任何人。 无论是对魔导师还是对神,都不愿放下身段。 就像用剑能斩断人命般,当时自己追求着能够斩断死亡。 心中奇妙的焦躁和无力感,无论再怎么磨剑都无法减轻。当时以为只要能斩断死亡,就能够逃离这心情。不过,这是错的。 站在成为死城的故乡前,卡那齐开始察觉到自己的错误。 背负着死亡的证明坐在马车里,从小窗中透来朝阳的光芒时,他确信。 自己应该祈祷的。 人不祈求任何事是不行的。 「培养的契机是嗯,是水。只是水面已,要见识一下吗?」 还听得见男人在说话。卡那齐拉了拉班修拉尔的袖子,班修拉尔一动也不动,从他身上传来了解的感觉。 知道他正打算站起身,所以自己也同时起身。当他正要推开椅子时,卡那齐突然感到一阵摇晃。本来以为是身上的诅咒,可是不对。 「怎么了!?」 房间里的人们彷徨不安的看向四周。 摇晃的是整间石制的不死者之馆。伴随着沉重的爆炸声,墙壁和地板传来一阵阵的震荡。 连阿迦冯也变了脸色,叫来馆内的人传达命令,他拚命大声喊道: 「请冷静一点,请回到位置上。现在正在调查原因。」 就算他这么说也没用,这集团本来就没什么良好的信赖关系。人们一个接一个站起身,不是走向阿迦冯询问情况就是跑向出口。 班修拉尔站起身,毫不动摇的开口叫道: 「你们给我站住!听好,全都别动,知道了吗?」 他惯于骂人的语气,让室内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他身上。在众人注目之下,他不知为何脱起衣服来。面具之下的严肃表情,和他慌忙脱下披风、与上衣缠斗中的模样实在差太多了,有人甚至忘了震动的不安笑了出来。 当周围的紧张稍微缓和时,班修拉尔终于脱下上衣丢到圆桌上。穿在上衣底下的,是被绿色和黑色清楚分割的衣服。正中央用银线大大缝着阳光和天秤的象征。 「很好,久等了。我是神圣帝国路斯,光魔法教会法务部特别监察课所属,边境检查官基斯朗?班修拉尔!以栽培贩卖麻药毒药,以及监禁不死者的罪名逮捕你们。全员不许动,乖乖接受法律制裁!」 直指着馆主人的架势很有魄力,但从周围的反应感觉不到什么认真。所有人都因为他的魄力而愣了一下,不过在理解班修拉尔话中的意义之后,周围浮现嘲讽的笑声。 「你们做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看着班修拉尔不满的模样,馆主人笑着回答: 「大概是在笑不知哪来的纸糊大国国王,跑到这里大肆演说不存在的法律吧?」 「你说什么傻话。除了神圣帝国路斯之外,还能有什么法律,还有哪国的法可以管?」 「帝国的人一直都是这副德性。不过,话可不能这么说。比起你们所宣示的『法律』,我们需要的是更为确实的东西就是力量和钱。」 阿迦冯打出手势,馆内的佣人围向班修拉尔。毫无武装的帝国监察官在这样的状况下,仍然不退缩的摇头说: 「没想到就算废去不死者,结果还是这么老旧的想法。我说你啊,所谓的力量可不只有暴力而已喔。如果你比较喜欢暴力,我也有所准备。 」 「说什么蠢话。」 佣人嘲笑着抓起班修拉尔的手,一个戴着高级手套的手同时抓住佣人的手腕。 「嗯?」 在佣人抬起头前,眼前的世界已经转了一整圈。卡那齐轻松将比自己还要重的男子摔开,再伸手朝向另一名男子。不过他在卡那齐出手前就被打倒了。 一把细短剑深深刺进他的额头。 「什么!」 阿迦冯的视线转向入口处,看到一群黑色的人影无声的涌入室内。是拥有超群战斗力的战斗集团艾尔?乌鲁其亚,男子们轻松对付着场内的客人,迅速镇压住场内的情势。 艾尔?乌鲁其亚的其中一人将一把剑抛到空中,卡那齐跑向剑。 当熟悉的重量回到他手中时,粗鲁的扯下帽子和薄纱。 忍不住发抖的手指紧贴着剑,因为兴奋而颤抖。 舞动着装饰过剩的披风跳上圆桌,卡那齐的眼神对上阿迦冯。卡那齐的嘴角带着发病般的笑容将面具给丢掉。看着对手的表情夸张的从疑惑转为警戒,最后变成纯粹的愤怒。 「是有听部下报告说你消失了药师,果然是你。」 「没错,是我。」 卡那齐低声回答,从圆桌上冲向前。只用了五步就靠近阿迦冯,他一边注意着像是珊瑚的魔物,一边拔剑挥向阿迦冯。对手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滚上了圆桌。 他翻了两三下,靠着魔物站起身来。 看到阿迦冯站起身后将手伸向魔物,卡那齐停下了动作。 他战斗时几近空虚的敏锐精神之中,混进了无法逃避的恐惧。卡那齐不自主的用力握住剑,和他对峙的阿迦冯露出轻佻的笑容。 「没想到你居然成了帝国的手下。以减刑做为代价吗?东方的受诅咒者。」 阿迦冯勉强装做平静的如此说着,一边摸着魔物的白色枝干。 「只是现在暂时合作罢了。话说回来,居然敢骗我,你这假不死者!」 卡那齐压抑着声调,举起手中的剑。 锐利的锻造金属,闪耀着骇人的寒光指着阿迦冯。 「死之前给我说清楚,你什么时候开始卖那东西的?」 卡那齐说的那东西,当然是指圆桌中央的魔物。 之前卡那齐弄到的魔物碎片,是经由黑社会贩卖管道流通的东西。 若要说和这城镇的买卖毫无关系,那实在太困难了。 一百年以上没出现过踪迹的魔物,为什么会经由人类的手又再度出现在世上,为了解开这疑问,卡那齐直盯着阿迦冯的双眼。 回看着卡那齐和剑刃同色的瞳孔,阿迦冯不知为何露出扭曲的笑容。 「这个嘛,主要的部分正打算要出售我知道你,虽然只有名号。推动命运之轮的人你叫做卡那齐是吧?药师,你早该死去才对。死亡才是你的幸福,也是你的命运。」 「你在说什么?」 还以为他是普通的恶徒,没想到他却脱口说出奇怪的、宛如预言的话语,卡那齐皱起眉头。 阿迦冯瞥了一下四周。 虽说是恶徒的聚会,不过毒市中很少有战斗的专家。看着室内正慢慢被艾尔?乌鲁其亚给镇压,阿迦冯回看向卡那齐,嘴角露出笑容。 「不要违抗命运,这是我的忠告。我们是命运的修正者,也是这世界的裁定者卡那齐?山水,让我在此修正你的命运。」 说完,阿迦冯挥动手中出现的短剑。 短剑本来收在他的口袋里,是把几乎如同餐刀的短剑。这刀一口气割开阿迦冯的手腕。从手腕深及动脉的伤口处撒出了鲜血。 红色的血珠滴落到魔物的白色枝干上。 魔物像是能感到疼痛般,突然稍稍颤抖了一下。 鲜血滴落的部位就像正被燃烧一样慢慢转变成红黑色,这一幕在卡那齐眼前极为鲜明。 红黑色的痕迹慢慢扩大,然后发出了美丽的声音。 欢迎回来。 似乎听到这样的幻听,卡那齐在原地冻结。 睁大的视线中,缓缓回溯着过去的光景。肌肤上浮现令人厌恶的汗水。 魔物震动着,枝干之间摩擦着奏出乐音。 铃,铃,铃龙,好几重的声响像是铃铛般响着,爆发似的一齐发出无法言喻的和弦。 所有人都因为这不合场景的乐音回过头,许多人的脸上都露出呆愣的表情。 「再见了,药师。我们在人类正确的归所地狱再见。」 卡那齐看见阿迦冯不可思议的露出柔和的笑容张开双手。像在对他说:看吧!像在欢迎所有人,欢迎卡那齐的加入一样。 在卡那齐眼前,像是珊瑚的魔物开始增殖起来。红黑色的变色部位像是装满水似的膨胀,然后爆开似的长出大量新枝,开始占据起整张圆桌。 一瞬间好像所有声音都停了下来。之后,从魔物中心长出如同长枪的刺,串刺起阿迦冯。 卡那齐拼命滚下圆桌。 「注意,是魔物!」 语尾和一串连续的霹啪声重合,周围发出了男子的惨叫声。 回头一看,圆桌被乳白色的珊瑚覆盖。魔物吸收了阿迦冯的血,现在仍继续成长着。像在看植物高速成长般,魔物不断的分歧成长,将枝干向上伸展。枝干间摩擦发出澄澈乐音的魔物,从外表看不出是非常恐怖的东西。 但是,其中一名靠近圆桌的艾尔?乌鲁其亚男子发出了惨叫。他像是网中的鱼一样被珊瑚包围,魔物接触到他身体时突然软化,烧灼着包进体内的男子。四周顿时充满着焦肉的味道。 其中一名男子为了拯救同伴而砍向珊瑚,却没想到轻易就将它砍断。不过魔物的枝干掉落地上没几秒,马上软化卷向男子的脚。男子随着一阵恶心的焦味倒下,魔物啃食掉他的脚之后一口气增殖,将他覆盖在白色的栅栏中。 「撤、撤退,战略性暂时撤退!」 没等班修拉尔下完如同悲鸣的命令,所有人都拼命冲向出口。 魔物发出的清脆声响和人们痛苦的悲鸣,奏出奇异的不协和音。 ******* 爆破冲击从头上消失的时候,诗人正和死人并肩蹲着。 很幸运的,是和完全不认识的白骨在一起。在牢房的洞穴中,蹲着过去曾被关在这里的白骨、诗人、挺身保护诗人的米莉安,顺道一提,还有吓呆的看守。 米莉安站起身,抬头看向诗人。 「空,没事吗?」 「嗯,没什么大碍。」 诗人说的很客气。实际上,他被米莉安的力量保护着,所以一点伤都没有。 同样被拉到洞穴中的看守,则被洞穴中四处飞散的石子碎片划得到处都是割伤。 「太好了。」 米莉安高兴的点头,爬到洞穴外头。看守因为爆炸的冲击被吓醒而颤抖着,诗人将手放到他肩上,像在安慰他似的拍了拍肩,跟着少女爬出洞外。 周围的情况颇为惨烈。仓库和牢房的墙壁都被炸飞,成了一堆瓦砾山。那时飘满四周的粉末就是爆炸的主因。诗人知道当空气中的可燃性粉末超过一定浓度时,点火后会引发爆炸。不过,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有人刻意这么做。 诗人拿下披风、卷成一团丢到洞穴后,从更深的地下似乎传来美丽的声音。 诗人抬头看向半空,对着瓦砾说: 「米莉安,这边应该没关系了,我们回到上面吧我有不好的预感。」 第六章 开花 「一、二、三!」 「喝!」 一阵吆喝声中,会议室的大门被关上。 同时一堆高级的桌椅被推倒,堆在房门前。 像在嘲笑男子们的努力似地,钤铃,一道声音响起。 下一瞬间,许多像线一样的东西钻过门的细缝,房间中顿时充斥着悲鸣和怒骂声。 班修拉尔从一齐逃亡的男人之中找到穿回深红上衣的卡那齐,追了过去。他用意外的高速追上卡那齐,尽全力叫道: 「喂,那玩意要怎么办啊!」 「总之快逃!」 「没有其他的办法吗!」 「这么大一株,光用小手段一点效果都没有!」 卡那齐开门进入另外一间房,跑向窗边,扯下一旁的窗帘。他抱着窗帘跑回走廊,拿起短小的蜡烛靠向手中的布。为了防寒而涂上油的布料发出难闻的焦味,接着猛然烧了起来。 「小手段一,火!」 确认其他人都跑进走廊后,卡那齐把布丢向房间里。因为地毯和家具烧焦的味道,魔物发出的声音突然停住。 周围的人发出感叹声。 「小手段二,声音!」 卡那齐接着看向周围,举剑敲向墙上的金属烛台。 金属间的敲击声意外响亮,像钟声似的震动着周围的空气。卡那齐回头看向班修拉尔。 「了解了吗?」 「你是说这两项方法能击退魔物?」 「基本上是。不过,声音只能用来阻止它前进。总之,要用高温烧到它粉碎,除此之外没有方法能杀掉那东西。」 卡那齐将手放上班修拉尔的肩膀,快速说完后又转身开始跑起来。 「喂!等等,结果还是要逃啊!」 「这里就交给你了,加油!」 回应班修拉尔带着悲痛的叫喊后向前跑去,这时从前方传来一群人的脚步声。 「怎么了?」 听着似乎很危险的金属声,卡那齐本能的躲向墙边。 和他擦身而过跑向班修拉尔的,是整团穿着全身铠甲的士兵。他们身旁拔出的剑铿锵作响。这群人的行列大约花了十秒钟才从卡那齐身边跑完,所以可以清楚看见全员的披风上皆绣着班修拉尔的纹章。班修拉尔迎向他们说: 「喔,你们来啦!辛苦了,不过来得太慢了!」 「对不起!因为不习惯天气,所以不断有人生病!」 「是因为穿这么厚重的铠甲过来吧,你们不嫌重吗?」 「不,这是刚刚才在附近穿上的,不过这长靴似乎不太好。」 这对话也不知道该说是有紧张感还是没有,卡那齐背对着这群人继续向前跑。 附近连一扇窗也没有,这间馆本来就和迷宫差不多,再加上逃了这么久,完全搞不清楚现在的位置。馆里到处都是骚动,搞不清自己所在位置的人们慌张失措,偶尔有人掉入馆内的陷阱而发出惨叫。 「卡那齐!」 喧嚣中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卡那齐回过头。 看到走廊底端有一名黑服白发的男人和绿色洋装的少女跑向这里。 「诗人,米莉安!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难得全身黑的诗人轻松回答: 「我们只是朝骚动最大的地方前进而已。」 「原来如此,真聪明。」 看出卡那齐的呼吸很慌乱,诗人窥视着他的脸。 「你没事吗?」 「还撑得住不过现在的情况糟透了,不但魔物凶暴化,而且还来了一整群帝国的人。」 「的确,糟糕!」 米莉安皱着眉头说着,突然屏住了呼吸。 发现她看着走廊的一角愣住,诗人和卡那齐也同时看向她的视线前方。对面转角处站着三个黑色的人影,是在暗处保护班修拉尔的战斗种族,艾尔?乌鲁其亚的人。他们也同样注视着这边。 (啊话说他们是米莉安的同伴嘛。) 竟然现在才察觉这种事,卡那齐再次体认自己因为紧张和兴奋而失去了冷静。 「亚古拉。」 米莉安说出了卡那齐他们没听过的人名。 看着少女的眼神中出现动摇,浮现从没见过的深深安心、稚嫩和骄傲,卡那齐心中感到一阵五味杂陈。 卡那齐忍不住看向诗人,他脸上仍带着一贯宛如面具的表情。只有他白色睫毛造成的阴影,看起来似乎带着点忧虑。 「米莉安吗?米莉安?卡列思蒂亚。」 其中一名黑衣人用腔调很重的通用语说着,并且向前走了一步,是一名三十岁左右,语调冷漠严肃的男子。米莉安向他靠近了几步,突然,像是梦醒般回头看向卡那齐和诗人。 白色的男子像是看护着她似的站着,卡那齐则是皱起眉头。少女的眼神慢慢回到现实中,闪过一丝像是迷惘的眼神。 她像是要切断不成思考的迷惘似的眨眨眼,靠向伙伴身旁。 「亚古拉,帝国的工作吗?」 「是没错你,这是什么样子!」 「咦?」 被他这样一骂,米莉安看向自己的穿着,绿色的古典洋装。 虽然颜色很突兀,不过也没有夸张到会被骂想到这,她愣住了。 突然间,往日的记忆伴随着过去的感觉一同回来。 舍弃女性的身份,将规则和杀人的技巧视为一切时的感觉。 回想起的同时,对自己最近这段时间的一切都感到羞愧。 「米莉安,你的工作怎么了,卡列思蒂亚肩负的使命呢?」 亚古拉严厉的询问她,卡列思蒂亚是米莉安在艾尔?乌鲁其亚时所属的小集团名称。 「这,还没有」 「其他的同伴呢?」 「大家,都死了。」 「那么,你在做什么?你在这里做什么?」 面罩下,亚古拉的眼神带着轻蔑看向米莉安。 从心底感到一股寒意,少女发着抖。没错,的确是这样。无视自己的使命,和底细不明的陌生人还有杀了同伴的人一起行动,为什么自己在做这种事。自己的行为不但侮辱了自己,连死去的同伴都一起侮辱了。米莉安呆滞着说不出话。 「我,我在」 「在工作中。」 这时,口气极为不悦的卡那齐插话进来。 米莉安眨了眨眼,吐出口中憋住的气,亚古拉用毫不在意的眼神看向卡那齐。 「你又是谁。」 「这家伙的目标。」 一点都不畏惧的直接说着,卡那齐指向米莉安。 「这家伙很拼命在完成她的工作,拼命到几乎让人厌烦。你们也回去做好自己的工作。」 看着卡那齐毫不遮掩的怒气,亚古拉嗤笑着。 「原来如此,是个帅哥啊。」 「我扁你喔!」 对着认真动气的卡那齐,亚古拉仍然无视着说: 「只是杀这样的家伙,你们到底死了多少人?要花多久的时间?怎么想都不像认真在工作。你可知道因为你们的失误造成我们多少麻烦。米莉安,拖累了艾尔名声的你,不配冠上卡列思蒂亚的名号。还是卡列思蒂亚的人其实都逃亡了?该不会找了块丰饶的土地定居,舍弃原本的名号了?」 战斗种族的男子声音中充满着愤怒和嘲讽。 不过随着他的刻薄话语,米莉安反而感到颤抖慢慢停了下来。 他的话有问题这么一想,眼前他的姿态模糊了起来,他心中真实的理由成为令人憎厌的低语传入米莉安耳中。少女动 起嘴说: 「被连累,所以从帝国拿到的钱变少了吗?亚古拉。」 「你这是什么口气!」 亚古拉刚说完,米莉安的头发就冒出熊熊烈火。 少女看着同伴们惊骇的向后退。 只专注于锻炼身体技巧和魔法无缘的他们,一定认为现在的米莉安和死灵或魔物没两样。 「卡列思蒂亚的大家,都在战斗中有尊严的光荣逝去。无论对帝国的命令或是族内的规范都忠实的遵守。我诅咒成了权力的走狗,毫无根据侮蔑同族的你们。」 话中带着些许嘶哑,米莉安拔出剑。 少女用另一只手抓起自己呈平缓波浪的卷发,一口气砍断。 「收下,这是订金。」 将头发丢向亚古拉,米莉安回过头。 一直沉默无语的诗人对她伸出手。 「过来。」 少女咬紧牙关,忍住差点跪倒的心情,握拳压抑住依偎向他的手,稍稍点了头。正打算走向诗人时,脚步一阵踉跄。 「怎么!」 米莉安睁大眼看向地板。 从铺装完整的石制地板间,像是枝干的白色东西钻了出来,是魔物。 在少女把握事态之前,石地板就像积木崩塌一样隆起、凹陷,然后在她眼前崩裂。 卡那齐及早跳了开来,但诗人慢了一步。卡那齐回过神来伸出手要拉他,不过却够不到。 「空!」 米莉安悲鸣般叫着诗人的名字,但诗人一瞬间就消失在地底下。 她马上打算跟下去,不过卡那齐抓住她的手腕。 「放开我!」 「不行,听好!我也跟你去,不过这里太危哇!」 卡那齐的话还没说完,米莉安的身体就包覆在火焰之中。 卡那齐因为骇人的热度而慌忙退开。一得到自由,少女马上跳进诗人消失的洞口。碰到她高热身躯的魔物发出悲鸣似的声响,回到地底下去。 「算了,跳就跳!」 卡那齐用手抵着太阳穴、压抑住对魔物的恐惧,看向走廊地板的洞穴。 洞穴底下的地面不算太远,但是却堆积着瓦砾碎石。卡那齐抓着洞穴边缘,勉强躲避着瓦砾降到底下。周围是条低矮的地下通路。 「喂,米莉安没听见吗?」 米莉安沿路向前跑去,看不到诗人的踪影,魔物发出的美丽声音也像在逃亡似的慢慢远离。 「米莉安!呜哇!」 卡那齐正打算追向她时,因为从旁边洞穴冒出的白色影子而停下脚步。 再度拔出收回剑鞘的剑,斩除魔物的细枝。 卡那齐拼命向后跳,看到四周洞穴中像蜘蛛网般布满密密麻麻的魔物,脑袋传来一阵如同被敲打般的疼痛。下一瞬间,四周传来魔物劈劈啪啪的伸展声,卡那齐几乎是靠着本能挥舞着剑。 脑中的某个角落,正打算回想起故乡的模样。 火焰的对面似乎有谁在呼唤。 卡那齐用力稳住颤抖的手。像发病般颤抖的背后,有着无可抹灭的恐惧和无力感。光靠一把剑能斩断些什么?两年前,结果不也是什么都做不到。困在这样的疑惑里,手中剑身的确实重量就好像融化消失了一样。 (给我动,什么都不要想绝不能被困惑住!) 卡那齐像在瞪着什么似带着锐利的眼神,确实的斩断周围的枝干。 魔物的动作很突兀,再加上时常变形所以很难预测。虽然这么说,不过它的速度却还没到达卡那齐无法应付的程度。 魔物被切除了许多小枝条后,像是在考虑什么似的突然停了下来。 下一瞬间,魔物造出了五六枝长枪状的枝条,一齐朝卡那齐刺来。卡那齐马上跳了起来,不过不是逃开,而是跳向魔物。 手撑着地板,一个翻滚从枪底下躲过。在些微的差距之下,刚才卡那齐所在的地方刺满了魔物的枪。 看那深深刺入石地板的硬度,就算是卡那齐的剑也砍不斯吧? 卡那齐快速站起身,同时砍向网状魔物的根部,从包围中脱逃。 「唔!?」 正打算逃离时,脚边传来剧痛。回头一看,软化的魔物碎片黏上了卡那齐的靴子,正发出滋滋的烧灼声。魔物趁着这空隙动了起来。 糟糕!这么想的时候,卡那齐周围的空气里出现燃烧的味道。 轰的一声,热风吹拂着他的头发和衣服。 耳边连续传来尖细的悲呜。 紧接着传来魔物崩解的声响,卡那齐边咳边抬起头来,刚切短的头发正熊熊燃烧着,米莉安站在他面前。 「快点。」 「你、为什么啊,没事多谢。」 卡那齐毫不掩饰心中的惊讶,米莉安看了他一眼,催促他向前走。 魔物畏惧着她身旁的火焰气息,低语似的发出劈啪声让出道路来。少女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半跑着向前走去。 「这里,看这个。」 「这是你说这个吗?喂这这不是巨大的魔物吗!」 通路底端,是卡那齐之前掉落的白色满月草栽培地。正中央长着之前没看过的白色大树,树干只有约一人环抱粗,不过枝干却长满了整个半球形房间。 四周半透明的乳白色枝干在天花扳发光性石头的照耀下,反射出淡淡的光芒。眼前的光景带着神秘的色彩,但卡那齐却紧抓住胸口向后退了一步。 「这么大一株,怎么会突然总之得烧了它,米莉安」 「等等,这个,没有恶意,虽然只是现在没有。还有好温暖,空气非常的浓厚,令人感到害怕的程度。」 少女紫红色的瞳孔看着白色的树木,突然痛苦似的皱起眉头。 这地方的确远比其他的地方还要温暖,不过卡那齐根本没这心情去感受。 快将那东西烧了,他紧握住剑柄,极力压抑着自己不向米莉安这么吼。 米莉安脚步不稳的走进花丛中,卡那齐向房内踏了一步,打算阻止她时,突然他的脚边感到一阵不稳。 「哇!?」 白色满月草之间突然刮起了一阵风,卡那齐吓了一跳。 房间中的暖和空气吹起了白色的花朵。 「啊看,这是花。」 当向上吹起螺旋状的风慢慢变弱之时,米莉安发出飘渺的声音。卡那齐因此抬起头,然后,瞪大了双眼。 「这是。」 卡那齐也无意识的发出感叹。眼前开满了花,不是火。 白色树木,魔物的树枝上燃烧着无数的火焰。 苍山小小的漩涡然后消失,闪烁着,像花一样的白色火焰。 没有烫人的热度,也不会让人感到冰冷。虽然带着温和的暖意,不过看着却会让人感到不安,不可思议的的火焰。米莉安呆呆的说: 「空气在低语。强烈的述说有什么的,盖子被打开了。好漂亮,不过好可怕。」 米莉安像被吸引般靠近白色的树木。 卡那齐不知为何也呆呆的跟在她身后,似乎踩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向下一看,馆内的佣人倒在花丛间,脸上的表情非常恐怖,可是身上看不到任何伤痕。迷濛的看着确定已经死亡的男子,卡那齐猛然回过神来。 他过去曾看过这样死去的人。 和故乡的城镇里,因为魔物之毒看到幻觉而发狂死亡的人们一样。卡那齐高声叫: 「米莉安!」 少女回过头的同时,四周突然产生了变化。 卡那齐听到了低语声。重叠了几十个人的声音从四周涌现。 「来了?」、「来了。」、「谁?」、「什么人都不是。」、「动作?」、「静止?」、「旋律?」、「是歌。」、「欢迎。」、「欢迎!」 「唔!」 从腹部传上来一阵寒意,卡那齐再度感到剧烈的头痛。 抱住头的同时,剑从手中掉落。颤抖传向全身,连呼吸都无法控制。 眼前变得一片白茫茫,然后转暗。明明张着眼,却什么都看不到。 远方,可以听到那喧嚣仍在持续。那是什么,魔物的声音吗? 没有舌头也没有声带,那东西摩擦着枝干在说话吗? 边想像着恐怖的联想,卡那齐拼命说服自己。 (不行张开眼,看清楚。) 没有时间在这里停下脚步,自己一定得继续向前。 绝不能回头,回头的话魔物会追过来的! 胸口如同烧灼的疼痛,和卡那齐的心脏一起发出噗通的声响。 然后,从那地方从自己的身体里,传出了声音。 魔物在自己的体内说着话,像是和眼前的巨树共鸣一样。 『欢迎回来。』 温柔的声音在体内回荡着,卡那齐张大了眼睛。 卡那齐的眼前染满一片赤红,火正在烧着。 眼前正燃烧着大火。 卡那齐战战兢兢的抬起头,看到的景象已经不再是不死者之馆的地底下。 白色的花,魔物的巨树,还有米莉安都消失无踪。 卡那齐一个人呆站在燃烧中的城镇里。焦臭味刺激着鼻腔,天空充斥着红黑色的烟雾。道路的正中央,站着熟悉的背影。 「汐见。」 卡那齐呆呆的这么一喊,两年前死去的少女摇晃着黑色长发,转过头来。 「欢迎回来,卡那齐。」 卡那齐过去的恋人这么说着,她浑浊的眼神中没有任何光彩。 ******* 道路的两侧,戴着奇特装置的马车奔驰着。 这是光魔导师们开发出来的一种火焰放射器。马车上的锅炉里煮着石头的粉末。 街道四处都可以看到突出的白色枝干,听得到从地底传来像是呻吟的低鸣。神色凝重的囚犯们不是推着马车就是举剑战斗。 和因为引进魔物而被宣告死刑的卡那齐一样,被派出和魔物战斗的大多都是囚犯。四周的正规军严密监视着他们。 这里确实是两年前卡那齐的故乡。 我回来了吗? 眼前太遇鲜明的光景,让卡那齐模糊的这么想着。 追寻着故乡,追寻着过去,自己回到这地方来了吗? 卡那齐呆站在像是地狱的故乡,纤瘦的少女带着平和的微笑走向他。 「好久不见,你啊,一跑出去就不知道要回来。有好好的担心我吗?」 她的语气很轻松,不过眼神仍然是死的。 「汐见,你不躺着没关系吗?」 说到腻的话语自然的从卡那齐口中蹦出来,少女咯咯笑着说: 「每次开口都是这句,再睡下去都要腐烂了。在我烂掉之前,你要治好我的病喔。」 「不过,你说什么治不治好你在两年前就过世了吧?」 随着自己脱口而出的话语,卡那齐心中像被挖去一块肉般疼痛。不过连这疼痛都感到非常遥远,卡那齐凝视着少女,已逝的少女带着笑容,脚步一阵不稳。 「汐见!」 看见少女无力的摇晃,卡那齐不自觉的跑向她身边。 及时抱住她的身体,却奇妙的闻到浓厚的血腥味。 卡那齐用颤抖的眼神看向少女,她不知为何全身都是血。 覆满白皙肌肤的红黑色血液缓缓流向地面。卡那齐说不出任何话,只能跪倒在地上。少女的头无力地向后倒,却仍然活泼的说着话。 「我明明就这么相信你。相信你会治好我的病,然后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卡那齐你为什么要杀了我?」 「不对不对,我、我」 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找不到反驳的话语,卡那齐梦呓似的低语着。 少女用极为明朗的声音回应他。 「啊,嗯,当然不可能是这样。你不可能想要杀我本来会开始研究不死药,也是为了治好我的病嘛。你只是运气不好罢了!所以,你逃了。逃离这城镇,不断地,不断地逃,逃到世界的尽头为了自己能活下去。」 她的话让卡那齐像是全身都被烧灼般疼痛。承受不住精神的压力,卡那齐用力抱住手中的少女。肺里充满了血的味道,闻习惯的味道,分隔生与死的味道。 「不对,我我会回去,会回到那地方去的为了这原因才逃亡,为了回到那城镇。」 「这里已经毁灭了喔,卡那齐。」 少女在卡那齐耳边天真的这么说着。 「我啊,并不想实怪你。所有人都一样,最在乎的一定是自己的安危啊。你很累了吧?你可以休息了,一个人能够背负的东西并不多。抛弃这些哪有什么不对?一般而言都是如此啊。你很累了吧?不想再继续下去了吧?不是想回来,不是想活下去,你一直都想死吧?」 少女温柔的这么说着,染满鲜血的手抚着卡那齐的脸。 卡那齐发着抖,已经分不清是身体在痛还是心在痛。灼热的痛楚混合着悲痛,卡那齐缓缓闭上眼真怀念。 过去无论发生怎样的争执,她都会像这样原谅卡那齐。 卡那齐和少女从小就认识。 虽然只是见过面而已,不过随着年纪增加,卡那齐开始对少女纤弱的模样感到焦躁。知道她得的是不治之症时,他唐突的舍弃过去成为军人的道路,选择成为药师。 说不定是从她身上看到了亡母的身影。 也说不定是这时期刚好对剑术的锻炼感到迷惘。 无论契机是什么,可以肯定的是,卡那齐想要保护少女。不过,他从她身上感受到的焦躁和同情,应该还说不上是爱情。 即使如此,她仍然接受了他的告白,两人成为恋人。说不定她不像外表这么柔弱卡那齐没多久就察觉到这件事。 柔弱的是自己。无力的自己,无法接受这事实的自己。 「扫把星卡那齐,杀人犯。」 怀念的声音在脑中回响,卡那齐张开眼,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视线的角落发着光。 这道光芒不知为何让他情醒了过来。 卡那齐从少女身上轻轻放开一只手,染满鲜血的手探向光芒的附近。 手摸到了一样坚硬的物体,习惯的触感是剑。 卡那齐闭上眼睛,尽力挤出话来。 「对不起。」 然后抓起地上的剑,一口气刺进少女的肩膀。 感受到宛如砍下自己的肉一样的痛楚,卡那齐的表情扭曲着,现在痛的是他的心。 剑刺穿了少女痉挛的身体。 「为什么,我怎么会忘了呢你怎么可能会说这样的话。」 卡那齐一脸痛苦的表情低喃着,提着剑缓慢的站起身。缓缓抽出剑来,少女的身体发出清脆的声音碎成粉末,什么都没有留下。 卡那齐单手拿剑伫立,环顾四周。 周围故乡的景色变得像图画般薄弱摇曳着。 「想要回去这是事实。不是因为想死我大概是希望能接受惩罚,接受你的,还有故乡死去的大家的惩罚。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帝国,而是我所爱的世界所下的裁定。想要回去接受惩处,不过又非常害怕,所以想要找回去的借口啊啊,我真的是,总是想要做些什么。」 自嘲的苦笑着, 卡那齐害怕着自己的过去。 不过比起过去,他更害怕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受不了被卷入什么绝对的命运里,身边的事物不断被剥夺。 不过,所有的事情都走到了这个境界。 死亡,这个从死之国而来的魔物,从自己身边夺走许许多多的事物。 自己太无力了。 卡那齐闭上眼。集中注意在听觉上,从远方传来魔物增殖的声音。 他从刚才就注意到,现在周围的事物都是幻影。 从卡那齐的过去创造出来的阴郁幻影。 而且这么做的,应该就是那个魔物。 或许是魔物之树和卡那齐体内潜藏的魔物相呼应,才让他看到这样的幻影吧?会这么想,是因为当初服毒时见到的恶梦和刚才的幻影非常相像。 为了做出不死药而服用魔物时所见到的恶梦中,目的似乎也是让自己了解到自己的无力。那魔物会搜寻人心,拉出心中最深层的恐怖。 (如果这是幻影,那我应该还在那拉多利的地底下,在魔物身旁。) 卡那齐集中精神到全身的感觉上,紧握住剑打算向前走。 这时,剑柄上新月型的金属片摇晃着,过去汐见真正说过的话,从卡那齐的记忆中苏醒。 「你这个人,一离开这里就不知道要回来。所以和我约好你会回来,绝对。」 某次她这么对自己说,然后拿下身上其中一个首饰的部分,交给卡那齐。 这首饰现在仍在卡那齐的剑柄上发着光。 卡那齐记得很清楚。自己没办法除去她身上死亡的阴影,因而感到畏惧。 本来就病弱的少女再加上魔物之毒,束手无策之下死在卡那齐的面前,不过到最后,她都没有责怪卡那齐。 没错,她已经死了。而且,卡那齐还记得她的话。 「我的事情你要记在心里。说实话,死并没有这么可怕,但是我不要你忘掉我。所以,你要记住,因为你保护了我,所以我也会保护你的心。」 「这样啊,原来你还在我身旁。」 卡那齐自言自语着看向手中的剑。 颤抖的手停了下来,紧缠在心中的恐惧也同时消失殆尽。 回去吧!卡那齐这么想。不是为了感伤,不是为了追求救赎,只因为那里是自己的故乡。卡那齐重新握好剑,剑就只是剑,为了斩断事物而存在。 卡那齐注视着看不见的敌人,向前踏出一步,同时挥剑。 一阵清脆的声响,魔物被切断的枝干掉落,差点被枝干包围的米莉安回头看向卡那齐。 周围还是馆的地底下。魔物之间共鸣所创造出的恶梦,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 「卡那齐!」 回过神来的米莉安不自觉发出声音。 「米莉安,快烧!这群家伙摆明了要袭击我们!」 被卡那齐这么一说,少女不禁看向魔物。看这状况,卡那齐陷入过去的回忆中似乎只有几秒钟的时间。 白色的巨树也不再潜藏敌意,它像蛇一样挣扎着,从四面八方涌来魔物的枝干。 不过它的动作突然停下来,慢了一拍。米莉安的表情充满了惊愕。 「啊歌!是歌!是他!」 迟了一些,卡那齐也察觉到了。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高亢的音调,唱着没有歌词的歌曲。像是谁都知道的歌曲,不过曲名却记不起来的歌。 注意听,歌声似乎从更深的地下传来。柔和有深度的男声,是诗人的声音。 「在这底下吗好像下得去,只要这家伙能安分的话。」 循着歌声,卡那齐靠向魔物巨树破开的地面。巨树似乎是从这底下突破地板出现的,树干和崩塌的石地板之间,有条能够让一个人通过的缝隙。 米莉安马上钻进缝隙中,卡那齐考虑了一下,也跟着钻进去。 靠着节节隆起的树干向下爬,底下是个昏暗的地下空间。 被青色光芒照耀的空间里,淹着一层浅浅的水,水底下坚硬的冻结着。 冻结的水底不知为何不是泛着白色而是泛着水的湛蓝,冰冻的空间正中央有个像是砂丘的小岛,魔物的根就在那里。 诗人就在砂丘上,背靠树干坐着。 「空!」 米莉安叫着他的名字向他跑去,诗人带着一贯的笑容看着她。 卡那齐拖着受伤的脚,注意着不滑倒,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 「喂,你不唱歌没关系吗?」 卡那齐从经验里知道,魔物不知为何喜欢美丽的声音。 说是这么说,不过至今仍没遇过有任何歌手能冷静的在魔物面前唱歌,谁也没有试过人类的歌曲对魔物到底有没有效。诗人撑着树干站起身。 「暂时应该没关系。它似乎很喜欢我。」 「有没有受伤?」 米莉安的问题让诗人更加深了雪白容貌上的笑容,回答: 「虽然到处都有擦伤,不过没有中毒。」 「太好了」 米莉安放心的放松肩膀,一旁卡那齐抬头看向古树。 「这大小真是惊人这也是那群人那群毒市的人栽种的吗?」 「怎么可能。他们只是挖掘了这棵树的碎片而已。这树原本就在这里。大概是被不死者封印的吧?现在的她并没有完成她的使命。浓厚的大气复苏了所有的生命,这树应该也是因此而复活的吧看那边。」 诗人指向爬满墙边的人工物,是金色的金属管。 仔细一看,这椭圆形房间的墙上几乎都爬满了金属管。 「我觉得不死者应该是利用那金属管,送来封印魔物的什么东西才对。」 「不过,现在没有任何动作。」 米莉安不安的看向四周,将耳朵贴向最近的金属管。 金属发出微微的震动,传来士兵的惨叫。米莉安皱起眉说: 「走吧,空把魔物全都烧掉。」 卡那齐点头同意,不过诗人却没说话。但焦虑的米莉安没察觉到这件事,她将所有的意识集中在眼前的树上,打算看透眼前的巨树。 下过,什么都看不到。眼前的巨树仍然只是棵巨树。 她试着眺望周围,所有的东西都能分解成文字或声音。 「为什么」 米莉安忍不住脱口而出,一道静静的声音回覆她: 『这,没办法。你,还做不到。』 「啊!」 循着熟悉的声音转过头,看到她就站在诗人的身旁。 纯白的及腰直发,穿着和瞳孔相同颜色的水蓝色古装。 头发因为不在这里的风而摇曳着,人偶般的美少女冒了出来。 是那时候,觉醒后出现在梦中的少女。这间馆的不死者。 『这魔物我会想办法处理。所以,救救我。』 透明的瞳孔看向米莉安,少女这么说着。或许是因为距离变近了,她的姿态、身影,都比之前变得更为鲜明。米莉安频频点着头。 「嗯,现在就去。你在哪里?」 「米莉安?」 看不见不死者的卡那齐一脸疑惑的提问,诗人举起手阻止他。 在米莉安的视线中,不死者指向房间的角落。 不知道用了什么机关,墙壁的一部分随着她的动作变得透明,成为一扇门打了开来。门前刻着一行像是前世界文字的纹样。米莉安回过头说: 「是不死者。她在那里,走吧。」 ******* 跟着自称能看见不死者的米莉安, 三人在不死者之馆里走着。 四周布置的陷阱远超出兴趣的范畴,甚至有些还能让人感受到生命的危险,不过三人终于穿过了这些机关。然后 「这里就是出口吗?有两个耶。」 在语气疲惫的卡那齐眼前,有两道门。 应该有一道是通往钟楼的门。米莉安看着两扇门,毫不犹豫的指向右边。 「她说是这扇不过」 「怎么了?」 诗人问着,少女的眼神中带点阴暗的说: 「看不到不死者了。明明就在这附近。」 「是为什么呢算了,不过这扇门确定是对的吧?那就快开吧!」 「不,等一下,我来开。」 「为什么?」 诗人突然冒出的这句话,让卡那齐满脸疑惑。诗人对卡那齐露出笑容说: 「因为我看起来运气比较好啊。」 卡那齐还来不及回嘴,诗人就打开门了,门后是一片黑暗。 米莉安慌忙拉住诗人的上衣,卡那齐看向门内。 「是洞吗?」 没错,门后没有任何路,底下开着一个深邃的洞穴,诗人面无表情的向下看,卡那齐正打算询问米莉安时,却又马上改口说: 「我去看看另一道门。」 「卡那齐。」 诗人打算阻止他,不过卡那齐毫不理会的打开另一扇门。这扇门后是道狭窄的螺旋楼梯。 「喂,这上面是钟塔!但是却没有路了。」 「等等。」 米莉安将手靠向耳朵,拚命集中精神屏除其他声音。 (你在哪里?在附近吧?回答我。) 米莉安闭上眼再张开。 她就出现在眼前。不死者贴在米莉安身前,注视着米莉安的双眼。 米莉安放心的松了口气,抓住她的手腕。 手中真的有抓住东西的触感,真的感觉像抓住了她。 不是幻觉。 不,应该还是幻觉,只是太过真实了。就像她真的站在米莉安面前。 「要怎么做才好?你在哪里?」 『救救我。』 「我会帮你,所以告诉我该怎么做才好。」 『接受我。』 「咦?」 米莉安张大双眼。 一阵风吹过,不是身体外,而是在体内。 体内又再度感受到那片荒野。 荒野上吹着风。 「米莉安。」 诗人静静的呼唤她的名字,少女回过头。 她手中拿着剑,冰冷的剑刃像是被吸入一般,刺进了诗人的腹部。 第七章 摇篮曲的时间 「什么」 还来不及理解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卡那齐就已经拔出自己的剑了。 米莉安也缓缓抽出刺进诗人腹部的剑。 她的剑上染满了血。 溺水似的声音响起,诗人的嘴角溢出了鲜血。 他抬起眼,米莉安稍微眯细了双眼。 站不稳的诗人摇摇晃晃的向后退,靠向其中一扇门。 「空!」 卡那齐忍不住叫出他至今从没叫过的名字。 少女毫不停顿再度闪动手中的剑,卡那齐靠着反射动作挡下少女的斩击。 在卡那齐视界前方摇摇晃晃的诗人,他后方的门扉打开了。 脑中感到一片寒冷,全身笼罩一片寒意。 眼前的女人到底是谁?绝不是米莉安,只有一这点很清楚。整个人的气息完全不同。 卡那齐挥开她的剑,打算跑向诗人。 虽然知道来不及了,但他只能这么做。 门后是洞穴和深邃的黑暗。 一瞬间,卡那齐和诗人琥珀色的瞳孔交会,比起恐惧,从他眼神中可以看到更多的安心。 卡那齐伸出的手够不着诗人,白色青年的身影消失在洞穴之中。 只剩下一片黑暗。从洞穴的底端吹上来一阵风,传来阵阵腥臭。 卡那齐的背后也吹起一阵风,这次是剑风。 回过头挡下这一剑,卡那齐充满怒气的看向少女。 「你这家伙不是米莉安你究竟是谁?」 虽然如此问着,不过他嘶哑的声音听起来只像是低语。 少女绿色的洋装染上血痕,轻巧的向后退。 她的瞳孔极为澄澈。 闪耀着超越所有宝石的亮丽光泽。 「我就是我,你们要找的人。」 「不死者吗?为什么要杀他!?」 她不回应卡那齐的叫喊,面无表情的砍向他。 几次交手之后,少女的剑锋超出卡那齐的预测,转换动向从底下突刺而上。 卡那齐勉强挡开这一剑,却没办法完全躲开。 握住剑柄的手背被刀刃划过,卡那齐直觉到不妙。 她的剑技惊人的高超,补足了米莉安缺少的技巧和经验。 (这下糟糕了!) 赢不了,卡那齐唯一冷静的部分这么想。 卡那齐和少女的剑交错之时,发现自己的背后就是螺旋状的楼梯。 抓准空隙,一口气跑上楼,受伤的脚除了痛楚还感受到更鲜明的热度。 卡那齐跑上钟楼,俯瞰整座城市。 钟楼上吹着强劲的风,他的头发和衣角在风中翻飞。 从馆内冒出阵阵黑烟。班修拉尔应该打算连同魔物烧掉整间馆吧? 卡那齐在强风的吹拂下走向钟旁,用空着的手敲响钟。 清亮的钟声传遍这充满骚动的夜晚。 「你打算要报时吗?」 追来的少女裙角同样在风中翻飞,并如此问着卡那齐。 瞳孔中充满了天真似的。 卡那齐放开敲钟的手,举起剑。只要她还借用米莉安的外观举剑对着自己,他就没有任何心情和对方开玩笑。 「是为了阻止魔物的成长倒是你,封印魔物不是不死者的使命吗?」 「封了啊。我有好好做到,是你们在妨碍我完成使命。」 「你在说什么?我只是为了解开魔物的诅咒,为了命之花到这里来而已。禁锢你的是毒市的那群人吧?」 「我不会被骗的,你是来杀我的吧?为了躲开你们,我制造了很多的陷阱,没想到你们还是到这边来了不过,如果这孩子没有靠近这附近,我也没办法使用这个身体就是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你到底在说什么!怎么可能有人能杀得了不死者!空也是,那个米莉安也是,都是为了救你才这么拼命啊!」 卡那齐拼命解释着,感到两人之间似乎有着决定性的误会。 少女听着他的说明,不可思议的歪着头回答: 「所以这孩子拯救了我啊。这孩子想要救我的话,就只有这一个方法而已。」 「什什么、喂,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真的想要吗?命之花。」 少女无视卡那齐的问话,突然开口问他。太过唐突的问题让卡那齐说不出话来,少女对着他伸出手来。 手中有一团白色的光芒。 白色的,充满生命力的火焰。这是在那馆的地底下,白色满月草的栽培地所看过的花。卡那齐当初愣住说: 「这是花?」 「没错,一年一度,只在这里开放的命之花。世界之力的结晶。」 聚集在圣地的浓厚大气力量。 这力量凝聚成类似花的形状,所以被称为「命之花」。 原来如此,理解之后的卡那齐不知该如何是好。 眼前的确是世界的神秘力量,不过这东西不可能靠自己研究出什么成果来。看起来也不像是能带回去的东西。 只要伸出手,自己的寿命应该就能延长。不过,故乡要怎么办? 自己又要继续展开追寻解开诅咒的漫长旅途吗? 自己还能够撑得下去吗? 卡那齐想起故乡死去人们的脸庞。最后打算想起诗人的脸,但不管怎么样都只浮现朦胧的影像,单单回想起痛苦的表情。 然后,他缓缓的将手伸向命之花。 在即将碰到花之前,花像被风吹起似的飞舞在空中。然后飞向卡那齐心脏的附近弹开,消失在空气之中。 突然,卡那齐的嘴角流出鲜血。 「怎么」 他感到极度不适,清楚感觉到体内因为异物的侵入而发出悲鸣。 卡那齐无法站稳,剑从他手中掉落。 看着卡那齐跪倒在钟楼上,少女轻巧的靠近他。 「这花,能提高一切事物的生命力。但是对于诅咒却没有任何效果,因为也一起提高了魔物的生命力。」 少女向下看的眼神中泛着怜悯,卡那齐呻吟着。 「可恶」 「对不起,要解开你身上诅咒,只能够找神帮忙了。不过我才不要带你去神之都。毕竟你是不死者杀手的同伴,我才不要帮忙。那么,永别了。」 少女抬起卡那齐的下巴,轻轻吻上他的额头。 然后和杀死诗人的时候一样,举剑刺进他的腹部。 剑身避开骨头,深深的刺入内脏。 (啊啊,这次完蛋了!) 卡那齐冷静的这么想。 这次没救了。 过去,自己还确信着自己不可能轻易死去,这确信在此时完全崩毁。 自己快死了。 觉悟时,眼前少女的瞳孔颜色变了。 从极为透明的色彩,变回感情丰富,忍着泪水的混乱眼神。 「卡那齐」 小声的呼唤青年的名字。语调中没有不死者的傲慢,也没有过去的坚强,只有听了让人不忍心的不安,纯粹的少女之声。 「怎」 卡那齐了解不死者已经离开了她的身体,忍不住想咒骂起这糟透了的时机。不过,从口中只喷出鲜血,只好咬牙忍住。 可以清楚感觉到近距离接触的少女正在发抖。 (这是当然,她的遭遇也太惨了。) 不知何时被卷入奇怪的事件,失去了同伴,唯一可以依靠的诗人被自己亲手杀害为什么这少女一直都得承受这些打击。 痛苦的这么想着,卡那齐突然察觉自 己正在同情米莉安。 想要止住她的颤抖,想要消去她丧失的痛苦。现在这个时候,这样想应该可以被原谅吧?就算这只是同情,是总有一天会消失的感情也好。 毕竟,自己就要离开这世间了。 卡那齐伸手拉住她,仍刺在卡那齐腹部的剑刃刺得更深,伤口迸出鲜血。可以感受到米莉安的强烈颤抖。 没办法自由控制手脚,温柔的抱住她。 只能像依靠在她身上似的,勉强做出抱住她的模样。 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一般。 这么说来,自己一直以来也和溺水差不多。 沉溺在过去之中,追求能抓住的东西,因此才为了故乡这么拚命。故乡很遥远,太遥远了 不知道。在什么都没弄清楚的情况下,卡那齐的眼前暗了下来,然后慢慢的化为光明。 毫不刺眼的白色光芒。这是什么光? 朦胧的问题得不到任何答案,远方传来别的问题。 你的愿望是? 卡那齐想要笑,不过实际上应该笑不出来。 现在自己的愿望只有一个。 在米莉安停下颤抖之前,请让我留在这个地方。 她虽然不是自己过去失去的那个少女,不过,请再给我多一点时间。 全心祈祷完之后,卡那齐的思考消失在白色的黑暗之中。 ******* 「怎么?」 少女小声低语着,睁开眼睛。白色的睫毛下闪烁着水蓝色的眼眸。 是不死者。 她缓缓坐起身,代替床垫的白色满月草从祭坛上掉落。不死者在一个小房间里,是钟楼上某座塔里的一间房间。 小房间里充满了各种声音。爬满馆内的金属管朝着室内开口,传出各种声音:笑声、骚动声、悲鸣、魔兽增殖的劈啪声、火焰燃烧的声音。 城镇中各处的声音藉由金属管传到房间中,同时也存在着将房里某种声音传遍全城的装置。 昏暗房间的天花板呈现半球型,从最高的地方垂下一个金银制的金属球,映照着地板的发光石而闪耀着。 「不好那女孩子还活着,我怎么就跑出来了呢讨厌,好可怕,那孩子明明也是不死者杀手的同伴为什么我?」 她用澄澈的声音问着自己,一旁传来沉稳的回应。 「因为我到这里来了啊。」 少女吓了一跳,抬起头来。 像陶器般光滑的肌肤泛起青色,脸上明显露出恐惧。 甩动飘逸的长发转过头,天花板垂吊着好几重的薄纱后方出现了一道人影。 「不要过来!」 少女放声大叫,周围回应着她的话,连续传来机关动作的声音。这是蹲在小房间周围的金属雕像站起身的声音。这些雕像拿起古式的枪或矛,刺向侵入者。 不过雕像们没有伤及侵入者半分,全都一齐停止。 从少女凝视的薄幕外,传来一阵温和的声音。 「世界的尽头神存在,世界之王许下愿望,愿一切恶意枯朽。」 说出像歌曲般的词之后,所有雕像一齐崩解发出轰然的声响。 「怎么会」 拨开颤抖少女眼前的薄幕,出现一个貌似少女的白色人影,是诗人。就算黑银相间的衣物和肌肤充满血污和泥土,他的美貌仍然不变。青年望着少女笑着说: 「好久不见了。嗯有二十年不见了吧?对不死者的你来说,该算是很长的岁月吗?」 「啊」 诗人缓缓走向说不出话的少女。不死者用颤抖的嘴唇说: 「你,不是被刺伤应该死了才对啊?」 「没错,那真是太过分了!刺得很彻底啊。前世界和你们不死者的陷阱确实对我无效不过我既不能危害人们,甚至还会被伤害。用人的剑还有掉落陷阱吗?虽然想法很无趣,不过若想要杀我,这个是很聪明的选择。还好,我的身体还算强壮虽然你差一步就成功了。你是早知道会这样才利用那孩子的吗?」 和善的笑着说道,诗人坐上她躺的祭坛边缘。 铃的一声,眼前的不死者被扣上脚镣连接在祭坛上。 不死者眼神中的恐惧几乎要达到顶点,她向后退缩打算远离诗人。 「你你究竟是什么?刚才的咒文你和我一样是不死者吗?还是人?为什么我们的机关对你无效?为什么杀得了我?为什么,要杀我?」 诗人安稳的笑着,伸手扶起无法逃离的不死者下巴。 「和二十年前几乎同样的问题啊。那时候我说了什么?」 像是很有耐性的教师在问问题一样,不死者战战兢兢的回答。 「你说,你是来,带我,离开这里。还说,过去将普拉达的不死者杀害的也是你你自称是没有名字的,不死者杀手。」 「没错,你不是都记得吗?我是杀害无法死亡生物的巡礼者。问我为什么要杀,我只能说因为这是我的使命。不过二十年前,我接受了你的求饶。」 不死者再度向后退缩,银锁发出声响。她的脚却像人偶般瘫在祭坛上,一动也不动。诗人半眯着眼睛。 「那么,你那时候说你在死前还有事想要完成。从那之后已经过了二十年,你完成了什么事?该不会为了防止我再度来临而改造的那些陷阱,就是你所谓『想完成的事』吧?那应该花费了不少金钱和人力吧?」 迷宫般的内部,各式陷阱还有隐藏通路,那群毒市的恶徒怎么可能做得出来这么严密的改装,那是在不死者的指示之下,靠着山脚下的镇民完成的。 信仰虔诚的艾达镇长怎么可能会想要封印不死者。就像他曾说过的,大家都疯了最先疯掉的,应该就是这位不死者。 意义不明的改装造成镇民极大的负担,让所有的人都没办法继续遵循她的指示。 她得到的病症,其实就是指本来不可能发生的「对死亡的恐惧」。 而且,带给她这个恐惧的,正是二十年前的旅行者。 他放开少女的下巴,用手指抚着她的脸颊。 动作看起来很慈祥,不过不死者却像是被魅惑般注视着诗人的瞳孔,反复着轻浅的呼吸。 「不是人们将你封锁起来,他们只是利用这个状况而已,是你自己躲进亲手改造的这间房子里,利用花躲进沉眠之中你没想过要逃亡吗?」 「因为太害怕了,我」 「真的吗?你真的感到很害怕吗?这恐惧是真实的吗?让我看看你的真实」 像是被引起兴趣般的模样,诗人看向不死者水蓝色的眼睛。 诗人的瞳孔中闪耀着金色的光芒,不死者张大了双眼。 「什么」 「啊啊,你看,果然是骗人的嘛。不是什么都没有吗?你果然只是为了狩猎魔物而被创造出来的单纯人偶罢了!哪有什么灵魂。」 诗人的薄唇浮出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在不死者的瞳孔里,诗人的眼眸中闪烁着金色的光芒,然后光芒突然消失。同时,她的脸上也失去一切表情。 脸上失去任何感情的不死者,看不出任何活着的迹象,的确就像是人偶。 叩咚一声,不死者失去力气的手垂落在祭坛上。 诗人仍然笑着。那是如面无表情般,毫无意义的笑容。他高兴的对少女说: 「其实我还稍微怀抱着点期待。期待着接受虚伪生命的你们如果也有『死亡』这个终结,说不定就能够拥有情感。如果连你们也能够拥有情感,我说不定就能够相信相信自己真的能够拥有情感。」 诗人像是唱歌般说出这些话,但却没有任何 回应。在充满城内高高低低各种杂音的房间里,诗人的话平淡的回响着。 「结果还是没有用。二十年前,你的反应还稍微有趣一点。所以才让我产生兴趣,期待看到你更强烈的反抗可是,这样的事情一定不算是爱情吧?结果我和你们一样,不过是没有感情的制品而已,只是为了完成使命而被创造出来。」 说完沉默了一下子,诗人垂下眉毛说: 「歌姬,最后能听我说吗?我最近遇到一个很有趣的人类。明明就逼近死亡却拼命想要活下去,认为人的力量一定能战胜死亡。」 诗人想起了卡那齐的事。在诗人眼中,他和不死者像是完全相反的存在。逼近眼前的死亡,一个是笑着举剑对抗,另一个则是沉睡在悲叹之中。 没有什么好坏,只是完全对立的做法。 「如果他知道有能够杀掉不死者的存在,不知道会怎么做?」 诗人温和的笑着抬高视线,在少女耳边低语: 「该是醒来的时候了。醒过来,到外面去吧!到这世界的外面。诗歌就是用来唤醒人们的事物。想起来吧,这虚伪世界的一切很快的,这世界就要迎向夜晚。不是做着梦的黄昏时刻,而是沉睡的夜晚。你如果忘记封印魔物的歌曲,我就代替你歌唱吧!这是我唯一能对你唱的歌,也就是摇篮曲。」 ******* 昏暗的室内,堆积的家具全都在燃烧着。 走投无路的魔物为了逃离火焰全都冲向窗户和门口,却被陶制的壶砸中。壶打中魔物之后碎开,撒出里面的火星。 魔物害怕似的停下动作,发出清脆的声音碎裂。 「就是现在,关起来!」 班修拉尔大声叫喊。士兵们尽全力关上沉重的大门。下一刻,装饰华丽的金属门内,传来豪雨似的敲击声。 「注意。喂,那边!」 「咦,啊!哇啊啊!」 门边的墙壁崩塌,魔物像是海洋生物般伸出触手。 魔物碰到士兵的瞬间变化成枪状,将士兵连同铠甲刺穿。 「救命,救命!」 年轻的声音发出呻吟。魔物贯穿了他的腹部。班修拉尔跑向他,用剑砍断魔物的触手后,马上举起另一只手的火把贴上崩塌处。于是后头窜出的第二只、第三只触手,碰到火焰后退回室内。 「尔大人,好痛、好痛」 青年哭着抓住班修拉尔的鞋子,他的身体里仍刺着魔物的触手,每当他呻吟时,周围都飘散着恶心的焦臭味。 虽然想要帮他拔出触手,不过没有任何人行动。 为了帮助同样状况的同伴,不知死了多少人。就算成功取出触手,也都因为其毒性而马上死亡。班修拉尔看向部下,点了点头。 「你做得很好。」 听到他的称赞,青年松开抓着鞋子的手,班修拉尔用剑正确的刺穿士兵的喉咙,青年铠甲下的身体产生一阵强烈的痉挛,然后停止一切动作。班修拉尔再度将火贴上仍旧在扭动的魔物断枝,听到背后传来大量的脚步声而回过头。 「快快快,这边!」 随着照手指示的士兵们,一群士兵抱着巨大的东西从走廊转向这边来。 士兵们抱着的是一个巨大的风箱。普通锻冶场中的风箱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好厉害,这本来是做什么用的啊?很好,放这边,刚好这边崩塌就从这送风进去。」 「不清楚!在房子背后发现的。在下认为应该是乐器之类的东西。」 「有用的话是什么都好,踏!」 送风管插进墙壁崩塌的场所,风箱左右的士兵一齐向下踏。 轰的一声,风被送进室内。 火焰燃烧的声音就像呻吟一样,慢慢的听不见如雨声般的碎裂声。 「很好,太棒了,就是这样。有任何异状就马上撤退。我去看看外面。」 「是,了解了!」 士兵点了点头,班修拉尔走进走廊里。双眼因为火、烟和疲劳而充满了血丝。他眨了好几次眼,揉了揉视线模糊的眼睛。 「班修拉尔大人!」 听到熟悉的声音叫着自己的名字,他抬起头。在视线清楚之前,被人粗暴的抓住手腕拉开。 「什、什什什么?」 他摔倒在地板上,趴着回过头,背后是一片玩笑似的光景。走廊的角落和连接房间的墙壁一同扭曲变形,崩塌。 声音不知为何晚了一点才传到他耳里。 轰隆声,还有士兵跌落的惨叫声。 白色的枝干从破碎的地板间突刺穿出。 几只魔物的触手袭向班修拉尔,被剑刃给砍飞。 拥有泛红金发的部下向前走了一步,对他说: 「快到外头去!」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将外头的指挥交给你了吗?修娜尔!」 「请将我降职吧!」 「笨蛋!哪有比配置在我这笨蛋底下更糟糕的部属!」 像要拔起地板似的猛然站起身来,班修拉尔抓住修娜尔的手打算向外逃。 「放开我!现在不是担心我安危的时候!」 「喔,好恐怖。」 班修拉尔被修娜尔粗暴的甩开,忍不住站在远方看着她。嘴边自然的浮现苦笑,他站稳身子摆好架势。摆出的是基本的型式,自己没有喜欢剑术到要去学习进阶的应用,也没有那个才能。 看着通往外面的走廊窗户一个个爆开,班修拉尔祈祷着时间能就此停下来。 他很少向上天祈求。至少在人生之中,能有一次认认真真的祈求上天也不坏。 (这样的话,神明也比较轻松吧!) 时间暂停吧!灾祸全都消失吧! 只有现在也好,就只差一点了。 然后,他的愿望真的实现了,时间停了下来。 「咦?」 班修拉尔揉了揉双眼。 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而是眼前发生的事情有问题。 魔物停止不再增殖,像是被冻住般一动也不动。 「什么?」 背后的修娜尔发出声音,真动听的嘶哑声啊! 混着她的话语,周围响着奇妙的声音。 肌肤传来一阵颤抖,大气正震动着。在察觉到充满周围的旋律之前,所有人都呆站在原地。 魔物呈现出雕刻品般的美丽姿态,所有人都静止地倾听四周的音乐。 不是人的声音,也不是任何听过的乐器声。那是无视一切传统和弦奏出的奇怪旋律。 有些从上方传来,也有些从身旁传出。 冻结的人群中,只有班修拉尔能稍微冷静的观察四周。发现爬满馆内的金属管正振动着。 有人在演奏乐器,整间馆就像一个不可思议的乐器一样。 『火,还有声音!』 想起卡那齐的指示,班修拉尔举起手打算摸摸自己的下巴。这时才发现自己还举着剑。 (虽然搞不懂,不过应该是他办到的吧?) 害怕自己的声音会干扰四周的旋律,班修拉尔只在脑中想着。 存活下来的士兵呆呆的看向天空,连负伤者的呻吟都消失了。 终于,魔物们僵硬的身体开始震动。 坚硬的身体交错着发出铃铛般的声响。 「它在唱歌吗?」 修娜尔用少女似的声调说着,班修拉尔也这么认为。 魔物配合旋律唱着歌。他直觉感到这魔物也有心存在。 不然,为什么能演奏出这样的声音。 不明就里的让人想流 泪,事实上,有几个士兵已经流出泪水,自己也不知原因的流着泪。 随着音调慢慢加高,魔物的细枝开始碎裂,散成粉末。然后再也没有任何活动的迹象。 「这声音好令人怀念。」 班修拉尔如此说着,被自己莫名稚嫩的声音吓了一跳。 第八章 彻夜未眠的孩子们 在长久的梦境最后,听到了摇篮曲。 醒来吧,最初想到的是这件事。 卡那齐缓缓的张开眼,眺望着木造天花板。周围很安静,没听见什么歌声。 不过为什么自己觉得听到了摇篮曲呢? 而且这里是哪里? 带着满脑的疑惑看向一旁,周围是像民宅的一个房间,窗边坐着一名少女。她打开木窗眺望着外头,随意削断的淡黄色短发反射着太阳的光芒。空气中传来一阵芬芳,现在应该接近中午了吧?四周还飘散着祭典后留下的残香。 呆呆看着少女的背影,她突然转过身来。 紫红色瞳孔的少女走向卡那齐床边,是米莉安。 她带着平静的表情看向卡那齐,卡那齐闭上干燥的嘴唇,用舌头润湿。口中满是血的味道。 「米莉安,对不起。」 突然听到卡那齐道歉,米莉安眨了眨眼说: 「什么?」 「不那个」 她的回答让卡那齐不知该如何开口。 自己应该是死了,被不死者附身的米莉安给一剑刺死。看到眼前的米莉安,也就是说,她也死了了卡那齐这么想。 眼前侧着头疑惑的米莉安实在太过耀眼,让卡那齐无法直视,他战战兢兢的问: 「我死了吧?」 「活着喔。」 「为什么!?」 被这么一问,米莉安稍微停顿了一下、移开视线,很难以启齿似的说: 「那个好像是我,把你重新塑造回来了的样子。」 「什么!?」 ******* 「大人,班修拉尔大人。」 「又是这件事的话,我不是才说过不打算将印信交给你了吗!敢说你忘了就说看看,对自己的失态毫无羞耻的家伙要我如何如何啊,糟糕!」 用着清楚威严的声音斥责,班修拉尔从瞌睡中清醒过来。 「刚才,可以当作是您的梦话吗?」 修娜尔礼貌的微笑看向班修拉尔。 班修拉尔揉了揉眼睛,从野外用的椅子站起身。 指挥告一个段落坐上椅子的同时,似乎就这样陷入沉眠之中。 「就当作是这样吧!喂,你们看什么看!」 呆然看着班修拉尔的士兵们慌忙向他敬礼,修娜尔则毫不动摇的向上司敬礼。 「抱歉打扰您的休憩,发现了一些令人在意的事情。」 「这地方令人在意的事情不是有一大堆吗?是什么事?」 班修拉尔跟在修娜尔身旁,边向前走边问她。前往的方向是仍冒着烟的不死者之馆。在阳光的照射之下,不可思议的让人安心不少。 「那名男子阿迦冯的私室找到了。里面发现了刻着魔法文字的印章。」 「真讨厌的话题啊!那家伙是某个魔法教会的关系者吗?」 「有这个可能性。另外还有一件事。」 修娜尔的手指向钟楼上的一座塔。 「没有楼梯能通往那座塔,通路在半途就被截断了。」 「喔?这又是为什么,上面藏有什么宝藏吗?」 「为了确认,我们已经找了灵巧的人靠锁链爬上去。在塔顶的小房间里发现有不死者待过的痕迹。」 最后一句话是在班修拉尔的耳边说的,他眯起充满睡意的灰蓝色眼睛,走向塔的方向。 塔底聚集了几个士兵,正在设制靠铁链和齿轮做出来的临时装置。 「你看过了吗?」 「看过了。」 「怎样?」 「我们光魔法教会法务部的方针,是不屈服于压力和思想,重视证据的判断。」 「果然还是要我上去吗?」 「已经为您准备好了特制的吊笼.」 士兵们一齐对着到达塔下的两个人行礼。 准备好的特制吊笼,其实只是将坚韧的布袋绑在锁链上,靠齿轮和人力将人运送到高处的装置。抬头向上一看,锁链延伸到钟楼上,其实有着相当的高度。 「这个,真的有人自己爬上去啊?」 「是个非常灵巧的人。」 「好厉害!我所有的运动都不太擅长啊,虽然也不讨厌。」 「不需要任何运动能力,请。」 「听我说完嘛!虽然不讨厌运动,不过高的地方倒是满」 「那边的人,帮班修拉尔大人准备上去。」 修娜尔快速的对士兵们招手,班修拉尔只能摇着头做好觉悟。 如果只论身分,自己是大贵族,不过却花了很多的时间才以很难看的姿势被拉上高空,平安无事到达时,周围的人一齐拍起手来。 「我现在在冷清的酒馆角落喝得烂醉,分不清楚上下。很好。」 从袋中被拖出来,摇摇晃晃的走进窗户中。士兵们听见班修拉尔的自言自语,拘谨的问: 「班修拉尔大人,您刚刚说什么?」 「没事,只是自言自语罢了。房间在哪里?」 「在这里。」 班修拉尔被带到一间奇妙的圆形小房间中。 调查房间的士兵对班修拉尔行礼,他单手回应着看向四周。 地板上有发光石,半球状的天花扳上绘着晴天和阴天、白天和夜晚等,许许多多天空的模样。 从天花板垂下的层层薄幕,酝酿出置身雾中似的神秘气氛。 中央有个石制的祭坛,上面铺着白色的花朵和深红色的床垫。 可是只有这些,看不见不死者的身影。 「白色满月草还是新的。」 班修拉尔拿起祭坛上的花瓣,试着搓了一下。 传来一阵芳香。虽然有点干燥,不过应该刚摘下没多久。 「不死者不久以前肯定还在这里。」 「被毒市的那群人杀害了吗?」 对于士兵以微妙语气说出的猜测,班修拉尔哼了一声: 「说什么蠢话,人类怎么可能杀得了不死者。喂,把这全都烧了!不死者会消失一定不是什么小事,叫援军过来封锁整座城市喔?喂,你过来看看。」 「是?」 正打算执行命令离开的士兵,又被叫了回来。 班修拉尔贴着房间的墙,看向金属的装饰鸟。 士兵随着他的指示仔细看着鸟,鸟眼睛的部分装着玻璃珠。仔细向里面看,可以看见朝向馆内的大道。 「哦看的真清楚呢。是在监视些什么吗?」 「说不定。不死者会因为侵入者感到害怕吗?喔,是那家伙。」 班修拉尔代替士兵眺望起外头,看到走向不死者之馆的大道上有两个人影。一个骑在褐色的马上,一个骑在白色的巨大长毛兽上。 是卡那齐和米莉安。班修拉尔的嘴角自然上扬。 「喂,是那药师。」 「是药师吗?」 「是卡那齐?山水,帮助我的家伙。他往这里过来了,把他们抓起来。」 「是。」 回头看向老实回应的部下,班修拉尔脸上浮现不怀好意的笑容。 「那家伙,真是个笨蛋!」 「是?」 对士兵藏不住疑惑的回答感到满足,班修拉尔离开墙边走向祭坛,拿起上面的花放到地上。 「你知道吗?其实我满喜欢真正的笨蛋。他是个罪犯,被帝国政府法院抓到会受到大量的拷问吧?所以我要先一步保护他。」 「班修拉尔大人深厚的慈悲真令我等感到敬佩。」 「呆子,你感到敬佩有什么用,要附和 的话至少考虑一下说词。还有小心点,和那药师走在一起的是魔导师候补,一不小心可是会被反咬一口。」 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完,班修拉尔露出慈悲的微笑。 「真受不了不死者消失的话,被放出的魔物一定不只那一个吧?出生在这被神明舍弃的黄昏时期,还真是辛苦啊!」 听到班修拉尔的抱怨,士兵惊讶的看向他。 「班修拉尔大人那个」 「啊啊,怎么了?放心,我可是充满了对神圣帝国和神的爱。不过,光魔法教会最重要的目的是『为世界带来秩序』。我们所说的秩序,是能够守护人类的存在。如果神和不死者无法保护人类,也只好请他们安静了。踏着美丽事物的残骸,靠卑贱的人类向未来迈进。这就是得到魔法后,我们的未来,是吧?走吧!」 「不用这么着急啊,基斯朗?班修拉尔。」 踢着花正打算离开,突然传来一阵不合场所的声音。 班修拉尔的表情僵硬,向前走了几步猛然回过头。 眼前,刚才什么人都没有的祭坛上,坐着一个跷着脚的人影。 对方梳理着凌乱的白发对他微笑,那是带有不自然脱俗容貌的男子。看到他,班修拉尔平常保持的冷静完全消失在千里之外。脑袋中一片空白,呆然凝视着眼前的男子。 「你这家伙到底从哪冒出来的!」 「从这下面。」 看向诗人所指的方向,祭坛的侧面被移开了,底下是个空洞。 白色的青年看着呆掉的班修拉尔,带着点苦笑说: 「本来打算乖乖的死去,没想到竟让我听到这么多余的事情。别这么做嘛,他们可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旅行伙伴。」 班修拉尔开合着好几次嘴,好不容易终于说出话来: 「喂,快抓住他!他正是『秩序』的大敌,也是我个人的天敌,前科一百二十七条的大魔导师!七次逃离帝国处刑的男人!」 ******* 「崩坏得好严重。」 「咦?啊啊。」 卡那齐骑在马上,心不在焉的回答。 前方的少女骑在白色的长毛兽上。那叫做雪牛,据说不但不会叫而且跑得快、体力又好。不过卡那齐现在没这个心情,他正烦恼着要对她说什么才好。 他从不安的梦境中醒来之后,米莉安说了许多事情。 『重新塑造回来了。』 她这么说。米莉安的记忆很模糊,不过她似乎「从附近找来类似的要素,将卡那齐快要崩解的形体塑造回原来的模样」。 又不是神,怎么能做到这种事!不过事实摆在眼前,卡那齐只好接受。 实际上,被刺穿的痕迹成了旧伤。但诅咒仍保持着原来的模样,卡那齐带着些许期待问米莉安能不能做些什么。 『我不清楚当时是怎么做到的如果再做一次,可能会多些什么或少些什么。』 听到她恐怖的回答,卡那齐只能沉默。 米莉安比起之前稳定了不少,不过魔力似乎也减退不少。 因为害怕感情用事而闯下大祸,所以似乎增加了不少办不到的事情。 她另外还说到因为帝国士兵的活跃,已将魔物给击退了。 不死者之馆也因此整个被烧毁,现在还残留着余火。 从烧毁废墟中运出的尸体里,没有一个像是诗人或是不死者。 米莉安结果最后还是脱离了战斗种族。 说到诗人时,她的脸上出现不合年龄的阴沉,卡那齐也感到很难过。然后,卡那齐对最后一件事产生了疑问。 「脱离了艾尔?乌鲁其亚,也就是说,你不取我性命了吗?」 「嗯,因为我的命,是你拯救的。」 「你的命我拯救的?不,我并没有救你吧?反而应该是我被拯救啊?」 「你有救我。」 她的语气里微妙的带着一丝不悦,卡那齐想起自己濒死前的事情。 (那件事吗?被我拯救难不成是指那时候的事吗?) 那时只想着反正都要死了,才做出那样的行动。活下来后,一回想反而感到很不好意思。米莉安也因为这件事而沉默不语,卡那齐慌忙转换话题。 「啊话说回来,只剪掉头发就能脱离那个战斗集团吗?」 「之后要交出惯用的手。」 米莉安这么回答卡那齐。 ******* 因为拯救卡那齐,所以班修拉尔似乎也察觉到米莉安拥有惊人的魔力。 卡那齐向他寻求协助时,也表明了自己是帝国的罪犯。这样的两人走出休息的民宅,明显能感到周围的监视目光。 感觉被人跟踪的卡那齐抓着褐色马匹的缰绳,看向完全变形的不死者之馆。馆内到处都崩塌燃烧着。即使如此,钟楼的塔却几乎没有任何损伤。 卡那齐开口提出要到馆的残骸看看。 米莉安点头同意,说不定也为了寻找没有发现遗体的诗人。她将诗人潜入拉多利前藏好的古式服装和手杖打包好带在身上。卡那齐则仍在马上想着该对米莉安说什么。 『我也常梦到因为诅咒而失去右手啊。』 虽然是事实,不过说这一点用都没有。 『逃跑吧?』 怎么能对高傲的战士说这种话! 『逃吧,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又不是爱的告白。 「我打算去寻找我的家人。」 「家人?」 突然听到米莉安的决定,卡那齐不禁回问。少女深深的点着头: 「我和艾尔?乌鲁其亚不同族,是外来者。详细的事情,没有人愿意告诉我。不过,只要四处寻找,应该不会找不到。」 「啊啊嗯,能找得到吧?人类存活的执念这么深,整个大陆上到处都是。你一定也有很多的亲戚。」 卡那齐笨拙的鼓励她,米莉安带点迷惑的垂下眼,稍稍点了头。 觉醒前的记忆,对她来说仍然有点遥远。 自己没办法再和以前一样了。只有这件事她能够感觉得出来。 「所以,我从现在开始,是为了找寻自我的旅途啊,那是。」 断断续续说着的米莉安抬起头来,少女的手指向塔的底端附近。 附近堆着燃烧的家具和柜子。 米莉安催促着白色的雪牛跑向前。回头确认卡那齐跟上后,轻巧的跃到地上。 「这是馆内烧剩的东西,说不定也有卡那齐的药箱。」 「反正都烧掉了,不必勉强。」 少女不听卡那齐的话,和士兵说了一些话,从角落翻找着垃圾堆。说不定她是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真是坚强的少女。 卡那齐苦笑的策马靠近,自己也慎重的下马。 「卡那齐,你之后要做什么?」 翻找着烧焦的残骸,米莉安这么问他。卡那齐抬头看向天空。 天空的云朵间露出一道缝隙,可以看到蔚蓝的天空。 对于自己还能再次这样抬头仰望天空,卡那齐感到很不可思议,又感到很理所当然,心情十分奇妙。 本来应该对现况感到绝望才对。 不但没有取得命之花,不死者也消失无踪。过去没有任何的改变,自己仍然缓缓步向死亡。 似乎知道许多事情的阿迦冯死了,很快的,这里也会被帝国封锁,应该还会布下彻底的封口令吧?你早就死去才对。阿迦冯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卡那齐眯起眼。他的台词在卡那齐心中留下小小的沉淀。 即使如此,天仍然亮了。自己仍然站 在阳光下。 卡那齐轻轻抓了抓头,将视线转回到米莉安身上。 「这个嘛。大概会去找神明吧?既然传说中的不死者实际存在,神明应该也存在吧?想办法先找个不死者,然后请他带路谒见神明有很多事要找它帮忙。」 「真坚强。」 「应该说我仍在临死挣扎。如果神明真的存在,『求神』似乎也不错。」 「真顽强,啊!」 「咦?啊」 随着少女的叫声,卡那齐看向她的手边。 还很温暖的柜子中收纳着卡那齐的药箱。虽然因为火烧焦了一小部分,几个抽屉掉了出来,不过也只有这样,没有什么地方坏掉。 「果然应该要找啊。」 「是吧?带回去吧!」 看着她明朗的这么说,卡那齐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即使怀抱着空虚和悲伤,仍然坚强活着的少女,活下去的态度实在太过正确,让他感到极为美丽。 「米莉安。」 「嗯?」 少女抬起头来,看着眼前一脸困窘的青年。 他应该比自己大不少岁,但是在少女面前不知该说什么话而感到困窘的青年,连米莉安都觉得他像个孩子一样。 米莉安忍耐着等他说出话来,却因为上方士兵太嘈杂的声音而忍不住抬起头。 随着少女的视线,卡那齐也抬起头向塔上看去。上面传来许多人的吵闹声。 看起来很危险的升降机发出声响,动了起来。 从塔顶垂下来的锁链高速下降。 一个十分坚韧的袋子以几乎和直接掉落差不多的速度掉下来。看着这袋子靠近地面,降落到为了安全而铺设的成堆谷物袋上。 因为冲击从袋中滚出来的,似乎是个人。 「好痛!痛痛痛」 这人抱着头喊痛。看到他指缝间露出的白发,卡那齐和米莉安忘记一切的叫了出来: 「空!?」 「诗人,你怎么会在这儿!」 「哟,好久不见好像也没多久嘛。」 诗人带着痛苦的表情对两人挥手。米莉安和卡那齐一起跑向他,将他扶起来。 「喂,你为什么还活着啊!而且,明明就摔下洞穴,怎么又从上面掉下来!」 「就算你这么问,我也不知道,里面到处都是机关我自己也不清楚到底发声了什么事不过得救了,如果不是他们准备了这些,我还下不来呢。」 诗人指着升降用的机器露出微笑,是他一贯的笑容。 「太好了,太好」 话没说完,米莉安紧抱住诗人。诗人脸上露出疼痛的表情,但仍然将手放到米莉安头上,轻轻拍了拍她。 「米莉安,你没事就好。」 少女的眼眶中泛起泪光。卡那齐看着眼前的景象,忍不住想抱住头。 「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听着青年疲惫的声音,诗人笑着向上看。 从上面传来班修拉尔的呼喊声,塔下的士兵也开始准备动作。 「的确,似乎没空说这些了。走吧。」 诗人站起身,靠向米莉安的雪牛。卡那齐慌忙捡起药箱的抽屉,抱着追向他。 「要走去哪里啊!」 「不知道。」 「你也太没责任感了吧!」 「不要对流浪的诗人要求什么责任感啊。」 诗人抓着雪牛的鞍回过头。他的脚边插了一把箭矢。三人看向箭,然后看向箭射来的方向。从塔上开始降下一阵阵箭雨。 跟在卡那齐背后的士兵也朝这里跑了过来。 诗人看向卡那齐,跨上雪牛。 「因为被追只好逃跑,就是这么一回事。走吧米莉安,把缰绳痛痛痛!」 担心的看着诗人,米莉安想了一下,慌张的比较城镇和前方的道路。不过看到不停落下的箭雨后,总之,她先坐到诗人前方。 「空,你没事吧?」 「有事。真的,所以只要再一小段时间就好,救救我。」 卡那齐慌忙骑上马,感到一丝不对劲而回过头。 「等一下!为什么我也得跟你们一起逃跑。」 「有什么关系,反正你是罪犯,就陪我们一起逃嘛。」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听到这个问题,诗人用认真的表情看向卡那齐。 「卡那齐,事实上我是个坏人。」 「这种事我一开始就知道了!」 米莉安交互看着争吵的两个人,唐突的发现自己感到很幸福。 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觉得了,她小声的笑了起来。 诗人和卡那齐惊讶的看向她,一同看向对方的脸。 然后,两人脸上一齐露出孩子般的笑容。 「真拿你们没办法逃吧!」 卡那齐眯起眼回头看向拉多利,举起手中的缰绳。 乐园的残骸渐渐远去,那里成了再也无法回归的场所。 对现在的卡那齐而言,这是件极为幸福的事情。 后记 初次见面,大家好。我是栗原ちひろ。 是以这本书出道的新人,请大家多多指教。 大家手中这本《歌剧永恒之章》的故事,是我大概隔了十年左右所写下的长篇奇幻小说,由「即兴歌剧世界旅行者」这篇文章大幅修改而成。顺道一提,「eterni」是永恒的意思。 读完本文的读者应该能够理解,这本书中并没有出现公主和王子。 主要人物都是些背景有问题的流浪者。 另外,主角并不是少女而是眼神极为凶恶的男子,特征是粗暴不老实还有咳血癖。伙伴(?)是容貌美丽,可是身分不明的诗人,女主角则是沉默寡言的原暗杀者这到底哪里算是少女奇幻小说!欢迎大家吐槽 可、可是啊,这小说有一半是由我「对少女奇幻小说的爱」所创造出来的,真的!(剩下的另一半是由血、汗,还有泪水堆出来的。大、大概吧!) 当我还被称作少女的年龄时,非常喜欢奇幻这个类型的故事。能够藉由这样的机会接触到这个领域,我感到非常的高兴。作品中还有许多不成熟的地方,如果能稍微让读者感到有趣,这将是我最大的喜悦。 那么,这本书能够出版,得感谢很多人的帮助。 看上这部仍有许多缺点作品的beans小说大赏评审委员老师们。用极度的热心和忍耐为我改稿并且给予我意见的编辑部大家,还有责任编辑。 在这不太亲切的世界观下,还能用厚重且华量的插画给予强力支援的插画家thores柴本老师。 指导我、给予勉励的前辈,还有同期的作家们。 小说大赏得奖记念时送来巨大白蔷薇花束的某会员,支持我的朋友,亲戚们,以及所有给予意见的人们。 要是缺了任何一个人的力量,这本书都无法完成。非常的感谢。 然后是正拿起这本书阅读的读者,打从心底奉上我的感谢。 为了写出更有趣的东西,我每天都在努力中,如果有人能喜欢这本书的任何一部分,欢迎来信支持。能收到信件将是我无上的喜悦。 那么,期待下次有缘能再相见。 栗原ちひろ 初次见面,大家好。我是栗原ちひろ。 是以这本书出道的新人,请大家多多指教。 大家手中这本《歌剧永恒之章》的故事,是我大概隔了十年左右所写下的长篇奇幻小说,由「即兴歌剧世界旅行者」这篇文章大幅修改而成。顺道一提,「eterni」是永恒的意思。 读完本文的读者应该能够理解,这本书中并没有出现公主和王子。 主要人物都是些背景有问题的流浪者。 另外,主角并不是少女而是眼神极为凶恶的男子,特征是粗暴不老实还有咳血癖。伙伴(?)是容貌美丽,可是身分不明的诗人,女主角则是沉默寡言的原暗杀者这到底哪里算是少女奇幻小说!欢迎大家吐槽 可、可是啊,这小说有一半是由我「对少女奇幻小说的爱」所创造出来的,真的!(剩下的另一半是由血、汗,还有泪水堆出来的。大、大概吧!) 当我还被称作少女的年龄时,非常喜欢奇幻这个类型的故事。能够藉由这样的机会接触到这个领域,我感到非常的高兴。作品中还有许多不成熟的地方,如果能稍微让读者感到有趣,这将是我最大的喜悦。 那么,这本书能够出版,得感谢很多人的帮助。 看上这部仍有许多缺点作品的beans小说大赏评审委员老师们。用极度的热心和忍耐为我改稿并且给予我意见的编辑部大家,还有责任编辑。 在这不太亲切的世界观下,还能用厚重且华量的插画给予强力支援的插画家thores柴本老师。 指导我、给予勉励的前辈,还有同期的作家们。 小说大赏得奖记念时送来巨大白蔷薇花束的某会员,支持我的朋友,亲戚们,以及所有给予意见的人们。 要是缺了任何一个人的力量,这本书都无法完成。非常的感谢。 然后是正拿起这本书阅读的读者,打从心底奉上我的感谢。 为了写出更有趣的东西,我每天都在努力中,如果有人能喜欢这本书的任何一部分,欢迎来信支持。能收到信件将是我无上的喜悦。 那么,期待下次有缘能再相见。 栗原ちひろ 初次见面,大家好。我是栗原ちひろ。 是以这本书出道的新人,请大家多多指教。 大家手中这本《歌剧永恒之章》的故事,是我大概隔了十年左右所写下的长篇奇幻小说,由「即兴歌剧世界旅行者」这篇文章大幅修改而成。顺道一提,「eterni」是永恒的意思。 读完本文的读者应该能够理解,这本书中并没有出现公主和王子。 主要人物都是些背景有问题的流浪者。 另外,主角并不是少女而是眼神极为凶恶的男子,特征是粗暴不老实还有咳血癖。伙伴(?)是容貌美丽,可是身分不明的诗人,女主角则是沉默寡言的原暗杀者这到底哪里算是少女奇幻小说!欢迎大家吐槽 可、可是啊,这小说有一半是由我「对少女奇幻小说的爱」所创造出来的,真的!(剩下的另一半是由血、汗,还有泪水堆出来的。大、大概吧!) 当我还被称作少女的年龄时,非常喜欢奇幻这个类型的故事。能够藉由这样的机会接触到这个领域,我感到非常的高兴。作品中还有许多不成熟的地方,如果能稍微让读者感到有趣,这将是我最大的喜悦。 那么,这本书能够出版,得感谢很多人的帮助。 看上这部仍有许多缺点作品的beans小说大赏评审委员老师们。用极度的热心和忍耐为我改稿并且给予我意见的编辑部大家,还有责任编辑。 在这不太亲切的世界观下,还能用厚重且华量的插画给予强力支援的插画家thores柴本老师。 指导我、给予勉励的前辈,还有同期的作家们。 小说大赏得奖记念时送来巨大白蔷薇花束的某会员,支持我的朋友,亲戚们,以及所有给予意见的人们。 要是缺了任何一个人的力量,这本书都无法完成。非常的感谢。 然后是正拿起这本书阅读的读者,打从心底奉上我的感谢。 为了写出更有趣的东西,我每天都在努力中,如果有人能喜欢这本书的任何一部分,欢迎来信支持。能收到信件将是我无上的喜悦。 那么,期待下次有缘能再相见。 栗原ちひろ 初次见面,大家好。我是栗原ちひろ。 是以这本书出道的新人,请大家多多指教。 大家手中这本《歌剧永恒之章》的故事,是我大概隔了十年左右所写下的长篇奇幻小说,由「即兴歌剧世界旅行者」这篇文章大幅修改而成。顺道一提,「eterni」是永恒的意思。 读完本文的读者应该能够理解,这本书中并没有出现公主和王子。 主要人物都是些背景有问题的流浪者。 另外,主角并不是少女而是眼神极为凶恶的男子,特征是粗暴不老实还有咳血癖。伙伴(?)是容貌美丽,可是身分不明的诗人,女主角则是沉默寡言的原暗杀者这到底哪里算是少女奇幻小说!欢迎大家吐槽 可、可是啊,这小说有一半是由我「对少女奇幻小说的爱」所创造出来的,真的!(剩下的另一半是由血、汗,还有泪水堆出来的。大、大概吧!) 当我还被称作少女的年龄时,非常喜欢奇幻这个类型的故事。能够藉由这样的机会接触到这个领域,我感到非常的高兴。作品中还有许多不成熟的地方,如果能稍微让读者感到有趣,这将是我最大的喜悦。 那么,这本书能够出版,得感谢很多人的帮助。 看上这部仍有许多缺点作品的beans小说大赏评审委员老师们。用极度的热心和忍耐为我改稿并且给予我意见的编辑部大家,还有责任编辑。 在这不太亲切的世界观下,还能用厚重且华量的插画给予强力支援的插画家thores柴本老师。 指导我、给予勉励的前辈,还有同期的作家们。 小说大赏得奖记念时送来巨大白蔷薇花束的某会员,支持我的朋友,亲戚们,以及所有给予意见的人们。 要是缺了任何一个人的力量,这本书都无法完成。非常的感谢。 然后是正拿起这本书阅读的读者,打从心底奉上我的感谢。 为了写出更有趣的东西,我每天都在努力中,如果有人能喜欢这本书的任何一部分,欢迎来信支持。能收到信件将是我无上的喜悦。 那么,期待下次有缘能再相见。 栗原ちひろ 初次见面,大家好。我是栗原ちひろ。 是以这本书出道的新人,请大家多多指教。 大家手中这本《歌剧永恒之章》的故事,是我大概隔了十年左右所写下的长篇奇幻小说,由「即兴歌剧世界旅行者」这篇文章大幅修改而成。顺道一提,「eterni」是永恒的意思。 读完本文的读者应该能够理解,这本书中并没有出现公主和王子。 主要人物都是些背景有问题的流浪者。 另外,主角并不是少女而是眼神极为凶恶的男子,特征是粗暴不老实还有咳血癖。伙伴(?)是容貌美丽,可是身分不明的诗人,女主角则是沉默寡言的原暗杀者这到底哪里算是少女奇幻小说!欢迎大家吐槽 可、可是啊,这小说有一半是由我「对少女奇幻小说的爱」所创造出来的,真的!(剩下的另一半是由血、汗,还有泪水堆出来的。大、大概吧!) 当我还被称作少女的年龄时,非常喜欢奇幻这个类型的故事。能够藉由这样的机会接触到这个领域,我感到非常的高兴。作品中还有许多不成熟的地方,如果能稍微让读者感到有趣,这将是我最大的喜悦。 那么,这本书能够出版,得感谢很多人的帮助。 看上这部仍有许多缺点作品的beans小说大赏评审委员老师们。用极度的热心和忍耐为我改稿并且给予我意见的编辑部大家,还有责任编辑。 在这不太亲切的世界观下,还能用厚重且华量的插画给予强力支援的插画家thores柴本老师。 指导我、给予勉励的前辈,还有同期的作家们。 小说大赏得奖记念时送来巨大白蔷薇花束的某会员,支持我的朋友,亲戚们,以及所有给予意见的人们。 要是缺了任何一个人的力量,这本书都无法完成。非常的感谢。 然后是正拿起这本书阅读的读者,打从心底奉上我的感谢。 为了写出更有趣的东西,我每天都在努力中,如果有人能喜欢这本书的任何一部分,欢迎来信支持。能收到信件将是我无上的喜悦。 那么,期待下次有缘能再相见。 栗原ちひろ 初次见面,大家好。我是栗原ちひろ。 是以这本书出道的新人,请大家多多指教。 大家手中这本《歌剧永恒之章》的故事,是我大概隔了十年左右所写下的长篇奇幻小说,由「即兴歌剧世界旅行者」这篇文章大幅修改而成。顺道一提,「eterni」是永恒的意思。 读完本文的读者应该能够理解,这本书中并没有出现公主和王子。 主要人物都是些背景有问题的流浪者。 另外,主角并不是少女而是眼神极为凶恶的男子,特征是粗暴不老实还有咳血癖。伙伴(?)是容貌美丽,可是身分不明的诗人,女主角则是沉默寡言的原暗杀者这到底哪里算是少女奇幻小说!欢迎大家吐槽 可、可是啊,这小说有一半是由我「对少女奇幻小说的爱」所创造出来的,真的!(剩下的另一半是由血、汗,还有泪水堆出来的。大、大概吧!) 当我还被称作少女的年龄时,非常喜欢奇幻这个类型的故事。能够藉由这样的机会接触到这个领域,我感到非常的高兴。作品中还有许多不成熟的地方,如果能稍微让读者感到有趣,这将是我最大的喜悦。 那么,这本书能够出版,得感谢很多人的帮助。 看上这部仍有许多缺点作品的beans小说大赏评审委员老师们。用极度的热心和忍耐为我改稿并且给予我意见的编辑部大家,还有责任编辑。 在这不太亲切的世界观下,还能用厚重且华量的插画给予强力支援的插画家thores柴本老师。 指导我、给予勉励的前辈,还有同期的作家们。 小说大赏得奖记念时送来巨大白蔷薇花束的某会员,支持我的朋友,亲戚们,以及所有给予意见的人们。 要是缺了任何一个人的力量,这本书都无法完成。非常的感谢。 然后是正拿起这本书阅读的读者,打从心底奉上我的感谢。 为了写出更有趣的东西,我每天都在努力中,如果有人能喜欢这本书的任何一部分,欢迎来信支持。能收到信件将是我无上的喜悦。 那么,期待下次有缘能再相见。 栗原ちひろ 初次见面,大家好。我是栗原ちひろ。 是以这本书出道的新人,请大家多多指教。 大家手中这本《歌剧永恒之章》的故事,是我大概隔了十年左右所写下的长篇奇幻小说,由「即兴歌剧世界旅行者」这篇文章大幅修改而成。顺道一提,「eterni」是永恒的意思。 读完本文的读者应该能够理解,这本书中并没有出现公主和王子。 主要人物都是些背景有问题的流浪者。 另外,主角并不是少女而是眼神极为凶恶的男子,特征是粗暴不老实还有咳血癖。伙伴(?)是容貌美丽,可是身分不明的诗人,女主角则是沉默寡言的原暗杀者这到底哪里算是少女奇幻小说!欢迎大家吐槽 可、可是啊,这小说有一半是由我「对少女奇幻小说的爱」所创造出来的,真的!(剩下的另一半是由血、汗,还有泪水堆出来的。大、大概吧!) 当我还被称作少女的年龄时,非常喜欢奇幻这个类型的故事。能够藉由这样的机会接触到这个领域,我感到非常的高兴。作品中还有许多不成熟的地方,如果能稍微让读者感到有趣,这将是我最大的喜悦。 那么,这本书能够出版,得感谢很多人的帮助。 看上这部仍有许多缺点作品的beans小说大赏评审委员老师们。用极度的热心和忍耐为我改稿并且给予我意见的编辑部大家,还有责任编辑。 在这不太亲切的世界观下,还能用厚重且华量的插画给予强力支援的插画家thores柴本老师。 指导我、给予勉励的前辈,还有同期的作家们。 小说大赏得奖记念时送来巨大白蔷薇花束的某会员,支持我的朋友,亲戚们,以及所有给予意见的人们。 要是缺了任何一个人的力量,这本书都无法完成。非常的感谢。 然后是正拿起这本书阅读的读者,打从心底奉上我的感谢。 为了写出更有趣的东西,我每天都在努力中,如果有人能喜欢这本书的任何一部分,欢迎来信支持。能收到信件将是我无上的喜悦。 那么,期待下次有缘能再相见。 栗原ちひろ 初次见面,大家好。我是栗原ちひろ。 是以这本书出道的新人,请大家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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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笑着说出来的话语,让商人不禁猛力拍向桌面。在桌上踱步的鸽子被这声响吓到,慌忙振翅飞落地面。 「乌齐列特你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嚣张了!?」 商人大声怒吼的同时,他身旁的保镖也站了起来。他的保镖是个手长脚长,粗壮的手臂令人印象深刻的巨汉。本来面无表情的保镖脸上浮现带着威胁的狰狞笑容,将手放到他挂在腰间的蛮刀刀柄上。 (对方只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鬼,看到这家伙一定会吓个半死吧!) 商人偷偷在心中窃笑,瞪着木桌对面的嚣张买家。 不过等了半天,他的保镖都没有拔出刀来。 商人满脸纳闷的抬头看向保镖,只见保镖脸色苍白的僵立着。他粗壮的脖子旁架着一把单刃的长剑。 「啥?」 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商人慌忙的张望四周。 带着少年嗓音的男人乌齐列特仍然安稳的坐在桌子对面。 用剑指着商人保镖的,是一直陪在乌齐列特身旁的「同伴」。因为他是药的专家,所以本来应该只是为了检验这次的毒药、麻药等货物而跟来。 他不知何时站起身来,稀松平常的举剑指着保镖。 (喂他、是什么时候拔剑的?而且还是在这么狭窄的地方) 地下商人和保镖因为太过明显的实力差距而僵在原地,看着他们的乌齐列特则爽朗笑说: 「叛徒被杀掉是理所当然的。这是城镇内所有人共通的认知。不过,我是个讨厌暴力的怪人,很怪吧?因为我是个怪人,所以我不会杀你们,虽然也不会付你们钱。没办法,不付是当然的吧?货都已经放进我的保管场所,之后只要向那边的同业工会办好手续就行了。那就拜托你们啦!」 乌齐列特轻快的说完便站起身,拉了拉「同伴」的袖子。 「你服了商品的药早点回去把药性去掉吧!」 盯着保镖的脸,「同伴」用沙哑的声音对乌齐列特这么说,他持剑的手稍微使力,划过。保镖的脖子被割破一层皮,缓缓露出一丝红线。 「同伴」将剑收回剑鞘,跟着乌齐列特转身背对商人。 「你这家伙!」 保镖面目狰狞的冲向他看似毫无防备的背影。 一阵钝重的连续敲击声响起,保镖轻而易举的被打倒在地。 应该是乌齐列特的「同伴」直接用剑鞘将他打倒的吧不过,保镖应该连察觉这件事的时间都没有就被打倒了。 乌齐列特看了看倒地的保镖和呆站着的商人,耸了耸肩,两手抓起蹲在房间角落的鸽子。边用手指抚着鸽子的脖子,笑着抬头看向一旁的青年。 「在北部最黑暗的城镇札渥兹里,做出那种举动实在是不行的啊!你说是吧,伙伴。」 「谁是你的伙伴。」 灰色的瞳孔往下看着乌齐列特,持剑的青年卡那齐不悦的回答。 ◆ 「不管怎么样,事情总算结束了。不但货弄到手,那群人也会因为同伴的私刑而完蛋,真是顺利!只要有你在,不管再怎么强硬都可以,感觉真棒!」 肩上停着鸽子的乌齐列特,似乎打从心底感到高兴地这么说着,弯腰穿过低矮的入口。他是一名有着一头柔顺赤红色头发,以及几乎分不出瞳仁和角膜的深黑色眼珠的年轻男子。由于身形十分瘦小,身高也不太高,因此看起来有如十七、八岁的少年。 跟着他走出入口的卡那齐,怎么看都像是二十多岁的青年。拥有匀称且高大的身材,除了眼神中无机物似的阴暗与端整的容貌不合之外,还算是帅气。 他们走出与地下商人交易的店面后,被四周的喧嚣包围。从石梯朝下走没几步,就到了地下都市的主要道路。 都市里所有的通路都是凿开岩石建造的,主要道路的天花板比其他道路高了不少。两侧有许多住家和店面,还有为了通往巷弄而挖出的横穴,人们忙碌的穿梭进出。 就连居民们也不知道这如同蚁穴的城市里究竟住了多少人。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即使在地底下,人们仍能每天朝气勃勃的持续过着生活。 这里是北部大陆的北端,史达利山脉某个山峰的地下都市札渥兹。是过去地表上魔物横行的时期,人们为了躲避魔物而建造的居所之一。现在则聚居着无法光明正大走在路上的人们。并以此成为有名的地下城市。 随手挥开岩壁上火把散落下来的火星,卡那齐以不高兴的声音警告: 「乌齐列特,我再强调一次,我的工作只有治疗那些人而已。你要搞什么危险的买卖随便你,但不要把我卷进去。我只想筹到旅行的资金,没有任何留下来的意愿。而且也完全不想靠剑术的实力来赚钱。」 「只是当个护卫而已,有什么关系!卡那齐这么强,我这么弱,分工合作不是很好。」 乌齐列特强烈发表自己的主张,不过卡那齐只是哼一声反驳: 「笨蛋,真正的弱者怎么可能有办法在这里做买卖。」 「你说什么,这里可是个好地方啊!居住的人们也比外面更温和,虽然前提是要能遵守规定。听好,虽然你不以为然,不过在大灾害之后没办法到达『神之都』的悲惨人们,应该都是从这样的地方开始生活的。」 乌齐列特挥着拳头,毫不退缩的主张着,卡那齐虽然仍一脸不屑,不过这次却没有反驳。 因为乌齐列特说的是事实。 过去曾经将世界逼迫到灭亡边缘的大灾害,在七百年前那个被诅咒的日子来临后,人们失去了所有的文明和过去的记忆,世界上还出现了人类的天敌魔物。在那个时代,传说在世界尽头的「神之都」里,出现了拥有鸟之形象的神,还有被称为「世界之王」的人物。传说它们守护着人们,驱逐了魔物。 不过,这是神话。 在老人的故事和诗人的歌声没有提及的角落,人们一边畏惧着魔物的侵袭一边聚集着软弱的力量,拼命想办法活下去。 比起相信神更相信自己的生命力,这样的精神现在仍浓厚的残留在类似此处的城镇里。乌齐列特用清亮的嗓音说: 「只要求赚钱的实力,不追究任何过去;只要能遵守地下城市的规定,就算违反外头的法律也没人会说什 么这就是地下城市最基本的规定。卡那齐不也是因为这样才能活下去,像你这样的死刑犯,要找到能躲过帝国追兵的藏身之地,也只有这一类的城市而已吧?」 「是没错。」 卡那齐移开视线,一脸不满的回答。缠人的乌齐列特却不断走到卡那齐眼前。 「还记得吗?差不多一年半前遇到浑身是伤的你以来。优先将『工作』交给你的,可是我『红毛的乌齐列特』呢。说起来我应该算是你的恩人吧?用常识想,你回报点恩情也没什么关系吧?」 卡那齐搔了搔自己的黑发,放弃似的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我知道所以拜托不要再谈你的常识了。」 「哈哈哈,什么嘛!你觉得这里的人基本上都脱离常理吗?不过既然你在这里做事,就算是我们的一份子。快回到店里谈谈报酬咦?」 乌齐列特发出悠闲的笑声,突然像是察觉什么气息般抬起头来。他迅速跳向卡那齐身边,一道人影慢他一步从旁边的洞穴中冲了出来。 「哇,啊啊啊!」 冲出来的人身上穿着厚重的长袍,跑出来的同时一脚踩进堆放在路旁卖洋葱的篮子,发出高声尖叫跌了一跤。 「喂,你做什么!」 卖洋葱的老婆婆用迫力十足的声音怒骂着。跌倒在地的人影虽然还没爬起身,不过仍然很礼貌的低头道歉。 「那、那个,对不起!洋、洋葱都沾满泥巴了,没关系吗?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任何恶意,只是我的运动神经从以前就不好,到现在还没办法成功跳跃任何东西!」 「啥?谁要听你说什么过去!觉得不好意思就赔钱啊!」 「啊,赔钱!的确是这样没错,但这件事光靠我一个人没办法决定,而且也没有这个时间。我只能道歉而已,希望你能接受。我真的感到非常不好意思,再见!」 她的表情看起来真的很不好意思。可是说出口的话却很过分。身穿长袍的人物说完就猛然站起身,用力踩上洋葱后又再度跌倒。 「那是什么啊?」 卡那齐的视线被滑稽的事态给吸引,眼神一不小心和身穿长袍的人物对上。糟糕!当他这么想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对方勉强撑起上半身,直接爬向卡那齐,还伸手抓住他的长靴。 「对不起,能不能帮我一个忙?那边,那边有人要过来抓我。我发誓,自己绝对不是什么可疑人物。」 她的语调听起来很有教养,身穿长袍的人透过厚重的帽子抬头看向卡那齐。 靠着声音和体形,卡那齐勉强分辨出对方是女性。虽然脸藏在厚重的帽子下看不清楚,不过浪状的金发和柔软的嘴唇还颇有魅力。 卡那齐皱着眉看向女子,深深叹了口气之后搔了搔头: 「不,我拒绝。」 「咦?」 过于直接的反应让女子忍不住愕然地脱口回应。 卡那齐弯下腰,将紧抓着自己长靴的女子手指一只只仔细拨开。 「总之,加油吧!不管什么事,首先自己的努力是很重要的。」 「嗯嗯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 看着卡那齐转身就走,女子愣了一会儿马上回过神来,转头向后一看。从她窜出的洞口中,钻出了数名同样装束、压低帽沿的男子。 他们神色紧张的搜索着四周,很快就发现女子的身影并高声大喊: 「找到了!」 「快抓起来!」 他们慌忙冲向女子,地下街道的居民纷纷让出道路。所有住在这里的人都看惯这类事情了。 乌齐列特在一旁看着整场骚动,一脸促狭的瞄向卡那齐。 「你还是老样子,容易被麻烦事找上啊那女人,你觉得她之后会怎么样?」 「不要提醒我这种事。」 卡那齐说这话时的语调莫明冷淡,乌齐列特边笑边说: 「卡那齐还真是温柔。」 ◆ 乌齐列特的店面挂着「万事通」和「鸟园」的招牌,这里是札渥兹中最接近地表的阶层。 在这个祭祀着拥有鸟之外貌的唯一真神的大陆之中,将鸟当做赏玩的对象饲养是一种禁忌。不过仍然有人有这样的需求,所以乌齐列特在这城镇中偷偷的饲养。稍微经过品种改良而贩卖的鸟儿们,在地下市场似乎拥有颇高的价值。 「那么,我们先来谈谈俗气的金钱吧!」 带着卡那齐一同回到自己住处的乌齐列特,边说边将肩膀上的鸽子放到桌上。他的房间很小,不过却塞满了大量的物品。 和房间不相称的豪华桌子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杂物,周围有一整片岩壁凿满袋状洞穴用来代替柜子,里面塞满了生活用杂物。 卡那齐坐在角落的凳子上点燃暖炉,摇曳的火光照在灰色的鸽子羽毛上,反射出七彩的光泽,鸽子的头上有着扇形的装饰羽毛,这只是经过乌齐列特品种改良后生出的贵重品。鸽子似乎很享受火焰带来的温暖,低声叫着在桌子上走动。 乌齐列特从地板下拿出一个布袋,放到鸽子身旁。 「久等的报酬。首先是检验药物的钱,然后这是玛希兄弟的治疗费以及帕基老人的药钱。」 「帕基,是指那群危险分子的老大吗?你应该好好敲他一笔才对。看他的脸色,放着不管也可以活到一百岁。」 「祸害遗千年,这不是很久以前就是定则了吗?明明玩弄着生命,却比任何人都怕死还有这个,你要的药。要检查吗?」 看着乌齐列特递过来的小瓶子,卡那齐停下了数硬币的手。 卡那齐伸出戴着黑色皮革手套的手,收下了小瓶子。坚硬的玻璃瓶中装着琥珀色的液体,卡那齐看了一会儿,小心的握在掌心、收进深红上衣的口袋里。 「不了,就这样喝的话,就算是我也会当场死亡。」 听着卡那齐冷漠的口气,乌齐列特眯起双眼。 小瓶子里的液体正如卡那齐所言,是猛烈的剧毒。不过,毒和药本来就是一体两面。对身中魔物之毒,身体无时无刻都遭到侵蚀的卡那齐来说,唯一的对抗药物就是由这毒提炼制成。 「我劝你不要服用太多。虽然你的身体习惯了毒性,不过还是有极限的吧?」 「如果我轻易挂掉,你的护卫就没了吧!」 卡那齐讽刺说着。乌齐列特苦笑着打开桌子的抽屉。 「哇,真的是完全不信任我我只是很普通的在关心你啊!相信我,卡那齐的实力又强又有用,我可是一直都把你当成珍宝,不对,是很重视你啊。要证据的话,拿去!这是特别服务,免钱送你。是之前提过的,以前的巡礼地图。」 乌齐列特轻佻的说着。从抽屉中拿出一张羊皮纸摆在桌上。卡那齐立刻伸手压住羊皮纸的四角,起身看向古老的地图。 地图上是类似胎儿形状的大陆概略图,标出了不死者居住的遗迹位置。为了旅途的下一个目标,卡那齐寻求着遗迹巡礼比现在更兴盛的时代所描绘的地图。 乌齐列特在一旁看着卡那齐一阵子,一脸困扰的说道: 「卡那齐啊。将北部边境的艾达有『命之花』这情报卖给你的确实是我。可是,那只是因为花有可能成为你制药的原料,所以才介绍给你。那个我完全没有料到你居然会因此兴起不死者巡礼的念头。那种事是抛弃一切俗事的老头,还有想成为觉醒魔导师想疯了的人才会去做的事吧?的确是听说过遇到不死者后人生大转变的例子。你遇到了吗?」 「嗯。」 卡那齐头也不抬的冷淡回应。乌齐列特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耸了耸肩,从桌上一角拿出稍微新一点的地图。 「对了如果不能通过帝国领土,那么能够去的遗迹就很有限。因为现在是初春,所以应该有很多山麓的河川水位都上涨了。从这里出发的话,到永久冻土应该比较轻松。」 「又是极寒之地啊」 「如果不愿意那还有这里,往南偏了不少。」 乌齐列持指的位置,是从札渥兹所处的山脉略向南偏的遗迹记号。虽然还是北部边境,不过离这里不算太远。其他遗迹大多都在世界的尽头,尤其散布在最北和最南端。卡那齐边考虑边说: 「这里好像不错,十天左右就能到达。」 「只是等等啊,果然不行,这里的情况有点特殊。遗迹通常被视为神的领域,是不属于任何国家的领土。不过,这里却是魔导师领土的正中央。你也听说过吧?这里是古老的暗魔导师,凯基利亚的领地。」 「啊啊在魔物势力强盛的黑暗时代,明明只是人类却加入神和不死者阵线的那个吗?」 卡那齐勉强从记忆的角落中,翻出过去曾听过的枕边故事。 凯基利亚拥有奇妙的名字,出现在许多叙事诗中的传说魔导师。 「对对对,就是那个。这里到现在仍然是他的领地,据说当地的魔导师仍然极力主张他还活着。那要是真的,他现在就五百岁了。开什么玩笑!」 「五百岁,也就是说,这里和光魔法教会无关吧?因为光魔法那边四百三十年前才成立。」 「如果是光魔法教会的地盘,卡那齐你会被抓吧?这点倒是没问题,这边应该是属于暗魔法教会可是咦,你该不会真的要去吧?你不是讨厌魔导师吗?」 乌齐列特半失笑的问卡那齐,不过卡那其却很认真的点头。 「我要去,下一个巡礼地点就决定是这里了。刚好我有事要找魔导师,如果能问出长寿秘诀,更是一举两得。」 乌齐列特瞪大了双眼,满脸受不了的表情坐到椅子上。 「啥?你在蠢什么啊!?那种事不都是骗人的,你真的以为人类可以活五百年吗?」 「就算是骗人的,会传出这种谣言一定有他的理由吧?」 卡那齐的态度毫不动摇,乌齐列特知道他的顽固,只好耸耸肩说: 「真受不了!啊真是的,随便你了。这个城市的名称直接取用领主魔导师的名字,就叫『凯基利亚』。那边和札渥兹也有贸易往来,而且还有定期的雪橇和马车通行,我帮你订位置,一个人吧?」 卡那齐皱起眉头考虑了一阵子。虽然有一名很想丢下的人物,不过应该办不到吧? 「不三名,谢谢。对了,还有东方最近的情势。」 卡那齐从自己的报酬中拿出一枚硬币,丢向乌齐列特。他收下「追加收费」的硬币,满脸无趣的回答: 「那边还是老样子。东方会议的决断很慢,帝国君仍然驻扎在你的故乡水音?高岭。所有人都觉得他们很碍眼,不过既然出现魔物,帝国就不可能无视。据说现在的神圣皇帝是个喜欢在帝国领地散步,兴趣是建造别墅的和平主义者,不过实际上却充满了谜团。有传言说,魔物会出现在水音?高岭,是帝国为了夺下攻略东方的立足点而派人带进去的也就是说,有人猜测你是帝国的间谍卡那齐,别回去。」 乌齐列特压低语调说出最后一句话。 卡那齐看向乌齐列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深沉,但乌齐列特毫不在乎的闭上漆黑的双眼。 「要巡礼是没差,信仰是你的自由。不过别回东方,回去只会被抓起来拷问罢了。你对那边的人来说,是不吉的象征。」 「不管吉不吉利,那里都是我的故乡。」 卡那齐缓缓的声明,让乌齐列特一阵苦笑。 「喂,卡那齐!你知道要怎么样才有办法幸福吗?就是忘掉,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从一开始就没发生过任何事,所有的事情都只是恶梦。只要忘掉所有的事情待在这里当地下医师,你应该能过得很不错,而我的工作也会比较轻松怎样?」 乌齐列特摇着食指轻快说着,卡那齐看了他一阵子。 从乌齐列特的黑色瞳孔中看不到什么感情的波动,没办法从他眼神中读出任何讯息。卡那齐疲惫似的移开眼神。 「这是你的做法如果我对你说『你还这么年轻,没有必要躲在这种阴暗的地方从事危险的工作。』你会听吗?」 乌齐列特张大双眼、身体向前倾,提高音量回答: 「怎么可能!这里是我的老巢,我怎么可能在别的地方活得长久!」 「对吧!所以,我也只是走我自己的道路我回去了。这些拿去做捐款。」 卡那齐边说边将一个装满硬币的小袋子推向乌齐列特,里面差不多装着附近农民一年收入的现金。乌齐列特看着袋子,竖起一只手指。 「要送钱到被封锁的故乡就随便你,不过说实话,这没什么效果穿过帝国的封锁线也要花钱,再一枚。」 乌齐列特灵巧的接下卡那齐丢过来的硬币,站起身来。 「唉,连卡那齐都变了。果然只有钱不会背叛人,还有鸟也是。卡那齐,既然你人都到拉多利了,也不会拿点白色满月草回来。这里没有流通,价钱很不错啊!」 「那种状况下哪有时间想这么多,不是活就是死不对,说实话,我有一半以上可说是真的死了。」 乌齐列特对满脸不悦的卡那齐笑了笑,抱起桌上的鸽子。 他就这样走向小房间的门口,手伸向门把。 「那么,你那时候大概被死神看上了吧?刚刚在外面,那个女子开口求助时,你犹豫了一下对吧?会被追捕的人未必是好人,但是,你的确有一瞬间想要帮助那女子的念头卡那齐,你这样很不妙。想要改过向善的坏人通常都不会有好下场,我可以发誓,你现在绝对被死神缠上了。」 他说着不吉利的话,同时帮卡那齐打开门。 门后是一片黑暗。在黑暗的空间里回响着鸟的啼叫和振翅声;从房间到出口之间,堆满了乌齐列特的鸟笼。 卡那齐因为独特的臭味而皱起眉头,他回头看向乌齐列特。 「乌齐列特,你听好,我才不是什么恶徒。像这样随随便便就说出誓言什么的,总有一天会反弹回自己身上。」 听完卡那齐的话,乌齐列特满脸疑惑的摇头说: 「你果然很奇怪卡那齐,你刚刚说要订三个位置,是要和谁一起旅行吗?其他两个人是怎样的家伙?剑术很强吗?还是,只是善良的普通人?」 被乌齐列特这么一问,卡那齐脸上露出些许困窘,用阴沉的表情说: 「是骗子和暗杀者。」 ◆ 当卡那齐在乌齐列特的住处索取报酬时。 札渥兹的某间餐厅里来了两个奇妙的客人。 「蓝天啊!虽然蓝是忧郁的色彩,但是做为衬托出百花齐放之美艳的舞台背景,再没有比蓝色更棒的色彩了。因为忧愁才带得出幸福今天的世界仍然如此美丽。你不觉得吗?」 平稳的口气毫无滞碍的说完这些话,餐厅里一位满脸胡须被搭话的店员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位于地下都市札渥兹角落的这家店十分窄小,根本就像是间地下室。店内只放了一个柜台和三张木桌。 店内的座位大致上都坐满了客人,而角落的桌边就坐着奇妙的双人组。 说出独待台词让店员哑口无言的人正是其中之一,也就是身穿白衣的诗人。 明明是在室内,诗人却仍旧深深压低帽子,让蓝色瞳孔的店员忍不住盯着他看。 「现在的话 ,只是打招呼而已,别在意。」 拥有一头淡黄色如同少年短发的米莉安,拉了拉店员的袖子说明。 店员被坐在诗人对面的米莉安看着,僵硬的点了点头。 「喔,我死去的老妈也曾对我说过,不要回应别人的梦话。就这样吧!」 目送店员几乎倾斜成九十度的头,满是疑惑地离去,诗人看向米莉安。 「所谓的诗人,就是处于梦和现实之间的幻视者。这么一想,我所有的话语的确都可以说是梦话米莉安,那店员是个贤者啊!」 「想太多了,大概。」 摇摇头,少女拿起刀子切起手中的黑面包。 看着硬到不可思议的面包落到木盘中,诗人侧头说: 「是吗?可是,无意识间就能领悟到事实,这可是贤者的素质喔。」 「不过那人,只是位大叔。」 米莉安耐心的这么说着,用木制的汤匙将添加了面包的豆粥送入口中。 她和两名青年因为奇妙的事件而一同踏上逃亡之旅,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三个月,到达这城镇之后也过了四十天。季节已从寒冬进入春天。 这个地下城镇轻松接纳了形形色色背景有问题的人,对米莉安来说是个能住得很舒服的场所,靠着自己敏捷的身手和卡那齐的人脉还赚了点小钱,她几乎快要融入这城镇的生活里了。 说到诗人就没这么顺利了。不过,其实无论在哪里,他都很突兀。 穿着古风刺绣大衣的青年,用他漂亮的手指把玩着粗糙的陶制酒杯。 「贤明也有分种类的喔,米莉安。有人和年迈的山羊一样贤明,也有人像是将整个图书馆都装到脑袋中一样聪慧,这两者是完全不同种类的智慧。」 「山羊和图书馆?」 米莉安拿着汤匙的手停了下来,思考着诗人话中的含意。 她从小就被以暗杀和佣兵为生的战斗种族养大,对她而言,诗人的话有时候非常难以理解。完全不知道诗人脑中在想什么的米莉安陷入沉思之中,突然,她发现视线角落慢慢的开始收缩。 对于这已经习惯的感觉,少女静静的憋住气,用单手遮住半边脸孔。 (不行,不能转到另一侧。) 米莉安祈祷似的在心中这么说着。 那是一道刺痛似的、骚乱似的,让人无法忍受的感觉。这是视线转换的前兆。 几个月前,米莉安偶然觉醒了极强大的魔法力,她因而能「看到」这世界的构成要素。 具体形容的话,在她的眼前一直都有着五彩缤纷的微粒子在蠢动,那些微粒子互相低语着缓缓改变形态因此,米莉安能感受到周围所有的事物。对她来说,视野中的一切都像是藉由能够替换的要素组成,实际上,她甚至能靠自己的意志构筑这些要素。对于世界上所有魔导师来说,这是最高位阶的力量。 理所当然的,追求强大力量的代价也同样非常巨大。什么都能够「看到」,其实是非常恐怖的一件事。 看起来很美丽的单纯情境,实际上背后可能有着让人不安的流动或低语。而这流动无时无刻不在蠢动,无法阻止。光是看到这些就很伤神,让人无法冷静,米莉安如果稍微对周围事物集中精神的话,还能打乱这股流动。 当这几乎可以说是万能的力量无法控制之时,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正因为无法想象,所以她连一瞬间都无法放松自己的精神。 当她撑过觉醒后的混乱,便了解自己力量的恐怖之处。所以平常就不断努力地「不看」这个世界,这个做法成功之时,她就能够以觉醒之前的平静视界生活。可是世界很坏心,只要她一放松,她的视线角落马上就开始转换,传来阵阵骚动。 「没错,任何人应该都拥有年老兽类的贤明,不过却时常会忘了这回事,而米莉安?」 勉强察觉到诗人停下话题,米莉安抬起头来。尽量装作若无其事。 诗人默默的看着她,没多久就伸出一只手放到桌上。 「什么?」 米莉安疑惑的询问,诗人微笑着回答: 「握住我的手,我觉得你应该能冷静下来。」 「晤不不用了」 米莉安少有变化的脸上浮现动摇的表情,好几次张开嘴却又闭上。总觉得一定要开口说些什么,结果却想不到该说些什么,她放下汤匙、深深的低下头。 「怎么了,米莉安?」 诗人全不知道少女的心情似的,语调柔和的呼唤着她的名字。米莉安偷偷瞥向诗人,看到他有如奇迹般纤细柔弱的手指放在桌上。 (不能碰,那么,那么漂亮的) 那么漂亮且过于温柔的手。 诗人对米莉安的软弱气息很敏感,几乎可以说是一定会被他察觉。而且在这种时候,他一定都会对米莉安伸出救赎的手。 每当这时候,米莉安都会被强烈的幸福和不安给压得喘不过气,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少女现在也是低着头,祈祷着前发能挡住自己的表情自己现在一定是满脸通红。 诗人看着少女的模样,平稳的笑着说: 「米莉安我教你一个对抗害怕之物的方法,就是『去看』。如果害怕,就看清楚为什么会感到害怕,然后支配自己的恐惧。被藏匿着看不见的东西,一向都是最可怕的事物。就像在角落丢骰子的那名男子,他最害怕的,其实是藏在袖子里的骰子。」 诗人说着便指向隔壁桌的其中一名男子。 「咦?」 发现诗人的话岔到别的地方去,米莉安惊讶的抬起头来。 隔壁桌正在用骰子决胜负的男人们也惊讶的看向诗人,其中一名男子脸色大变的靠了过来。 「等一下等一下,那边那个白色的家伙你说谁作弊了?」 「你啊。刚才你将骰子换成自己的了吧?」 「你胡说什么!」 被揭穿的骗子揪住诗人的衣领,另一只手握起拳头。米莉安的锐利眼神盯着对方,拿起桌子下的剑。 不过在少女动作之前,诗人的帽子滑了下来。诗人因为刺眼的光线而眯起眼,另一方面,看到诗人容貌的骗子则忍不住屏住呼吸,完全被冻结在原地。 (什喂,这我打下去没问题吗!?) 这单纯的问题在骗子脑中盘旋,他的拳头不停颤抖。 出现在他面前的诗人容貌,该怎么说才好极为异常。 有着白色的肌肤、白色的头发、琥珀色的瞳孔,诗人的容貌实在太过完美,几乎可说是无从挑剔的完美。因为没有任何不协调的部位,反而让整体看起来非常不协调。 等他察觉如此异样的容貌上带着「微笑」时,仿佛闻到强烈的花香般,骗子的脑袋一阵晕眩,斗志急速下降。 「你知道骰子的由来吗?」 对着似乎没办法动的骗子,仍被揪着衣领的诗人温柔的问着。 男子扭曲着嘴角勉强笑着说: 「又来了,这次是什么大事啊?」 「只是闲聊罢了。骰子这东西,本来是用在占卜上的道具。占卜,是为了理解神明真意的行为。你想要操纵骰子,换句话说,也就是想要取代神的地位。不过这种事有什么用吗?任何人该赢的时候就会赢,该输的时候就会输,不这样的话,赌博还有什么意义?」 「哦你还真了解啊!既然这么懂,要不要和我赌一把啊?如果你赢了,要我原谅你刚才的无礼也没问题。」 对自己的力气没什么自信的骗子来说,这应该是个很妙的提案。为了混过假骰子的事情,总之得先搞定这个诗人才行。 诗人听了男子的提案 ,悠闲的笑着说: 「喔,可以啊。请务必比一场,所谓的诗人,通常都拥有无比的好运喔!」 ◆ 卡那齐从乌齐列特那边拿到工作的报酬后,马上走向和旅行伙伴约好的地点。 在到达的前一刻,他感受到很不好的预感以及强烈的后悔。 (果然,我该不会做了非常错误的决定吧?) 卡那齐面前是小餐厅的入口,这家小店现在挤满了群众。 「哦哦哦!又赢了!」 「怎么可能!」 「看这情况,绝对会演变成全武行吧?」 围观者兴奋的叫喊着,伸长了脖子要看清楚店内的事情。 卡那齐在他们的背后无力地靠着石壁站着。 (没错,我一定做错了!其实我可以不要管他们的事情,只不过是顺势照顾他们,又不是有人托我照料。在察觉有错的同时就应该要改正。没错,这是理所当然的!我是对的要丢下他们的话,就是现在。 卡那齐的运气本来就不是很好。 不,从其他人的角度来看,就算说他这一生的运气都非常差也没问题。 明明就是放着不管也会被卷入麻烦事件中的体质,自从与现在应该待在这间店里的人们一起旅行开始,这几个月以来究竟被卷入多少灾难光回想就快让自己吐血,卡那齐放弃想下去。 (想要舍弃一样东西时,需要的是最初的气势和速度。没错,就和不小心捡回路旁的奇怪小动物一样!怎么可以放弃这个大好的机会。转身,赶快离开这里!) 「我没有动任何手脚喔!不是说了吗,诗人都拥有无比的好运。对了那边的人应该可以证明。卡那齐!」 「」 卡那齐正打算转身离去的瞬间,店内传来声音叫住他。 感觉围观者都看向自己,卡那齐抬头死瞪着半空。 「你和那人认识吗?他好厉害,单纯的丢骰子决胜负,目前居然五十二连胜钦!」 「我不认识那种怪物!听好了,你想想看,一般而言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获胜机率?他一定是在作弊,快抓出来啊!」 卡那齐忍不住咆哮,围观者被他的气势压倒,不禁面面相觎。 「可是刚才大家也都在监视他怎么,你和他有仇吗?」 「有。」 卡那齐的语气一口气阴沉下去,再加上他昏暗的眼神,围观者全都被吓到脸色发青。 「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会有这么扯的结果!」 这时从店内传来骗子的叫声,围观者之间散发出紧张的气息。 「喔,吵架吗?」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争吵的气息向外传遍,小店的周围开始聚集起凑热闹的人们。卡那齐受不了这群挡路的人,生气的说: 「喂,闪开!」 「什么?怎么,想打架吗?」 围观者完全在找架打,卡那齐似乎很不耐烦的推开他。 「谁要打啊,笨蛋!白白浪费体力。」 「体力?耍什么酷啊,不过,你的脸色的确不太好。跑到这种地方凑热闹对身体不太好吧?病弱的大小姐」 不让轻薄的男子说完话,卡那齐挥拳揍上他的脸颊。 其他的围观者撑住吃了卡那齐一拳而倒下的男子,瞪向卡那齐。 「你这家伙怎么,要打吗?」 围观者瞪了过来,但卡那齐完全没听进去。他用阴郁的眼神看向围观者们,低声说: 「你们这些家伙我不开口就给我乱说话谁是深闺的大小姐?是在说我吗?我是无意义就会晕倒好几次,在恋爱浪漫剧里登场的女主角吗?你说啊!」 「喂喂喂,谁这样说了!」 「闭嘴!就算脸色不好、就算偶尔吐个血,我还是很健康的!」 「等等!一般来说,这不算健康吧!」 围观者说的话十分正确,但卡那齐仍毫不留情的将他踢倒。 就因为他加入乱斗的行列,使得店内的混乱情况到达了极致。 「喂,入口出现一个很强的人物!」 「啊!笨蛋,那不是『药师』吗是不是有人拿他病弱来开玩笑?」 虽然对话仍持续着,不过围观的群众都开始无视对象打了起来。 在城镇中算是日常生活一环的大乱斗中,本来应该是元凶的诗人不知为何仍然毫发无伤。 「卡那齐真有名呢,尤其在这城镇里。」 坐在横倒的桌子阴影后,诗人算着从骗子那里赌赢的钱。而骗子本人为了掩饰作弊的事,早就乘乱逃走了。 在诗人身旁的米莉安蹲坐在地板上,继续默默的吃着饭。 「因为卡那齐,很怪。」 「他的确是个怪人啊。」 诗人将骗子的钱包收进自己的行李中,从桌上探出头来观察店内的状况。 「啊,卡那齐在那里。揪住对方摔出去、揪住对方摔出去,摔倒后锁关节,锁关节后斩断不到对方完完全全失去反抗能力为止不停手,从这场乱斗中可以感觉得出他杀伐的人生观在有人死亡之前,适当的阻止一下吧。」 「嗯等一下。」 米莉安做完饭后的祈祷,伸手摸向戴在手腕上的古老手环。她打算使用魔法,触摸着手环上的紫色石头会让她稍微安心一点,现在看着那奇妙的嘈杂世界应该没有问题。 诗人仔细看着米莉安,稍稍点了头。 「记得,要伪装喔。」 「我知道。」 米莉安那不需要咒文也不需要仪式的力量,从旁人眼中来看应该非常诡异。所以最好尽量不要让人察觉那是她做出来的事情。 少女闭上双眼,静静的调整呼吸。 在她下次张开眼的瞬间,店内的油灯掉落在地板上摔碎。 听到玻璃的破碎声,乱斗中有人几个人抬起头来,这时,周围一瞬间被明亮的火焰给包围。 ◆ 「就是这样,所以我们的下个目的地,就是这个不死魔导师凯基利亚统治范围里的遗迹,不过在这之前,米莉安,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听到卡那齐的叫唤后停下脚步,走在几步之前的米莉安回过头来。 「什么?」 出发旅行的少女率直的看向卡那齐,卡那齐停下脚步。 「昨天在店里,为什么连我一起烧?」 卡那齐很认真的问她。 店内的那场骚动是昨天的事情。在那之后,听完卡那齐计划的三人急忙准备行李,现在正一起走向通往凯基利亚的定期车队。 听到他这么问的米莉安想了一下,上下看了看卡那齐的模样。穿着深红色上衣、披着长外套的青年脸上贴着纱布,梳理好的头发边缘似乎有点焦痕。 昨天,米莉安为了阻止乱斗而创造出火焰的幻影。不知为何,她的力量通常都会藉由火焰的形式爆发,不过那也只是形状上罢了。 明明可以创造出毫无热度的幻影,昨天的幻影却带有一丝热度。 「我没有烧。」 米莉安看了半天,结果居然还这么回答,卡那齐的表情有点僵硬。 「不,可是烧焦了吧!?你知道吗?人啊,就算只是被烧焦也是会死的!」 「不过卡那齐,你还活着。」 「活着就好了吗!?」 「嗯。」 她这么肯定的点着头,让卡那齐想不到该怎么回话。结果,卡那齐和米莉安就在积雪的林间步道上,陷入默默对望的窘境之中。 (不行!完全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 卡那齐在心中大喊着,拚命忍住抱头大喊的冲动。 对他来说,眼前的少女根本就是谜团的集合体。 不但没有表情还沉默寡言,但又不是没有感情。大概是因为出身的关系,所以不知道该怎么表现自己的心情吧? 虽然能够预测,但是要正确推测出这个小自己六岁,而且感情表现贫乏的少女心境,对卡那齐而言可说是不可能的事情。他本来就不是很懂女人心,何况这少女的来历和境遇也太特殊了。 被战斗种族养大的米莉安,最初是为了狙杀工作而来,后来是因为同伴被杀害的私人恩怨而打算杀害卡那齐。而卡那齐的原则是,有人想杀自己就杀了对方。虽然当他知道米莉安是年轻少女时感到动摇和同情,但她毕竟举剑打算杀掉自己。实际上,他的确杀害了可说是米莉安家族的伙伴。 可是,米莉安却轻而易举的原谅了卡那齐。 『因为你拯救了我。』 在那一连串的事件之后,米莉安对卡那齐这么说,不再对他露出过敌意。 自此,失去杀意的她就这样,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待在他身边。 (那,我要怎么办才好?) 之后的问题在这里。 卡那齐的确很同情她。不必杀掉她这件事,实际上让他很高兴。 但这不过是他单方面的想法,对方如此坦然接受,反而让卡那齐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如果恨我还没关系,被她憎恨的理由随便找都有,能被原谅的理由却一个都找不到。 而且,虽说原谅了卡那齐,不过米莉安的态度也没有软化,现在也面无表情的看着卡那齐。她似乎看腻了,突然开口: 「病弱。」 这么说着。 「你」 「罪人、冲动、单纯、粗暴、扫把星。」 从她口中淡然逸出一连串批评,卡那齐本来就不是很好的脸色变成一片苍白僵住。他狂冒着冷汗,心跳不断加速。 诗人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对米莉安笑着说: 「米莉安,你再说下去他就要死了。能够多说点话是好事,不过,不好的批评随随便便就脱口而出,无论对自己还是对方都有坏影响。要注意啊!」 「嗯,不过,因为,全都是事实。」 「是这样没错啦你没事吧,卡那齐?」 听着诗人愉快的声音,卡那齐对他投以怨恨的眼神。 「只是严重的心悸和呼吸困难罢了。」 「恋爱了吗?」 「去死!不,我要宰了你!」 「真的吗?」 诗人惊讶的反问卡那齐,掀起帽子盯着他的脸看。 卡那齐对他几近暴力的美貌也差不多快习惯了,生气的回应: 「我一直都很认真!话说回来,你知道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吗!?」 「不是魔导都市凯基利亚还有里面的遗迹吗?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诗人,你给我听好。我要前往凯基利亚是因为,放着米莉安的力量不管可能会很不妙,交给专家去处理会比较好。更何况,既然听说那边有不死的魔导师,我当然要去确认一下,这也是一个理由不过,你为什么要跟过来?没理由嘛!」 听着他这么认真的分析,诗人仍然保持着平和的微笑,一点紧张感都没有。 「遗迹巡礼是诗人的工作。」 「胡说!你哪是这么虔诚的人,因为有趣就给我找来这么多麻烦!昨天也是,那骰子是怎么一回事!?你给我老实承认自己是个骗子!」 「不,我是个诗人喔!这世上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必然,我只是唱出所见所闻罢了。昨天骰子的事情也是,我只是说出看到的事情而已。」 看着诗人将白皙的手指放在胸前如此说着,卡那齐脸上露出自虐的笑容。 「哦,那还真厉害啊!你到底有怎样的透视眼啊?干脆用这个去卖艺赚钱怎样?我这提议不错吧!这样一来,你也不会被帝国追杀了。」 卡那齐将手放到诗人的肩膀上,一副很亲切的模样说着。诗人温柔的拍了拍他的手。 「帝国的人们都很喜欢误会,只是这样而已。我不会做出作弊这么麻烦的事情,掷骰子一事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只是运气好就五十二回连胜!?要是真的,那你不就是真正的怪物!」 卡那齐忿恨似的说着,不过诗人却像是听到什么令人高兴的事情般,小声笑了出来。 (怎么了?) 卡那齐觉得奇怪而看向诗人的时候,他脸上又露出平常的安稳笑容。 「你果然很有趣,就是太有趣了才让我离不开你。让我跟着一段时间又有什么关系,有时候我的歌说不定还是能派上用场。」 诗人的背包外绑着一把三弦的乐器,仿佛在表示他的职业一般。这一身纯白的青年是以吟唱宗教歌曲为主,在边境流浪的诗人。 不过,绝对不只是这样。从他非凡的容貌;轻易就能招来麻烦事的巧妙对话能力,还有和卡那齐同样被帝国通缉的境遇,都可以轻易看出来。 尽管这几个月来已经询问他非常多次,不过只论嘴上功夫的话,诗人比卡那齐还要厉害许多。 经过他东拉西扯的引开话题之后,到现在无论对卡那齐还是对米莉安来说,诗人仍旧是「来历不明」。 卡那齐混着放弃的语调叹了口气,抓住诗人的帽子深深拉下。 「听好,我们要和其他人旅行一段时间,要注意尽量不要露出真面目。诗人,你那没用的华丽美貌不要给我露出来。米莉安也是,尽量不要使用魔法。凯基利亚似乎属于暗魔法教会,应该比光魔法教会好多了。高兴的话,你也可以要他们收你为徒。」 卡那齐认真不开玩笑的说完,便走到他们的前方开始向前走。 树林的底端藏着定期车队的雪橇。 米莉安和诗人互看了一眼,马上跟在他背后继续向前走。 魔导教会可说是魔导师们的同业工会,根据不同派阀有着相当大的差异。暗魔法教会是最古老的教会之一,虽然评价上有太过守旧的缺点,不过也以教出许多个性十足的魔导师闻名。 (如果成了那边的学徒我的旅程,就在那里结束了吗?) 米莉安侧头想着:她旅行的目的是为了了解自己的力量,以及找到自己出生的真实身分。卡那齐的目的是找到传说中的不死者,藉此和神相遇,请它解除降临在自己身上和故乡的诅咒。诗人的目的不是很清楚,不过,三人总有一天会分开。 明明是理所当然的事,米莉安却觉得三人分开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眼前的诗人与卡那齐和平常一样,持续着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 「个过还真是令人期待啊!据说和不死者一同战斗,活了五百岁的魔导师是吗?一定要见面听听他的故事啊。说不定能鲜明的听到过去战场的事迹呢。」 「你真的想听这种事吗?要是他真的活了五百岁,我应该会比你先拉住他问事情吧?」 「你还是老样子啊。看起来很现实,却又是极度的浪漫主义者,就像是不受尘俗玷污的银剑一般,或者可说是朝神迈进的巡礼者真像幅画啊!」 「嘶唔好冷!你要杀了我啊!?你看,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你们究竟是要坐?还是不要坐?」 照顾雪牛的车夫很不耐烦的问他们。在车夫背后用毛皮车篷搭成的大型雪橇,是需要六头雪牛来拉的交通工具。 「啊啊啊,要坐,是乌齐列特介绍我们来的。」 听卡那齐这么一说,大胡子的车夫 耸了耸肩,侧头指示他们上车。 卡那齐背起背包,抓住扶手将身体撑到雪橇上,掀开车篷然后完全僵在原地。背后的诗人开口问他: 「卡那齐,你怎么了?」 「不那个,我只是在想,我真的被诅咒了而已」 听着卡那齐断断续续的话语,诗人疑惑的侧着头,从他身旁看向车篷里。 车里的左右两方设置着简单的木椅,已经有几个客人坐在车内。坐在右边的,是和诗人一样戴着帽子遮住脸的三个人,正中间的似乎是位女子。 这名女子,就是之前向卡那齐求助的人物,不知道这件事的诗人,侧头疑惑的看向卡那齐。 「这种事,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 全大陆势力最大的神圣帝国路斯,其首都拉杰就座落在距离札渥兹骑马约三、五日路程之处。以北部大陆来说偏南边,在远离世界尽头、气候平稳的平原上。 以保护人们远离魔物侵害为使命的这个国家,和世界最大的魔法教会光魔法教会联手,藉以拥有最先进的文明。 和神圣帝国同时成立的光魔法教会将本部设置在帝国首都,属于比较新的组织,性质也和其他魔法教会完全不同。 其他的魔法教会,基本上是以培养魔导师和守护魔导师的权益为主要目的,因而组成的同业联合组织。但是加入光魔法教会所需要的,却是有权贵族或是魔导师的推荐以及金钱,并不需要魔法的才能。 当然,光魔法教会也有培养使用古老魔法的魔导师们,以及负责派遣魔导师的部门。只是除了这些以外,光魔导教会还有研究开发从魔法衍生出来各种技术的部门,以及为了魔法教会的权利和主张而行动的私人军团。 他们受到全大陆最大的帝国庇护,领取帝国的薪水,取而代之为帝国提供各式各样的技术。如果帝国有战争,也常有魔导师以技术士官的身分被派出去。 现在的光魔导教会是全大陆最大的学院,也是神圣帝国路斯直属的技术研究院,虽然基本上是独立的组织,却也是路斯政治组织的一部分。 这是卡那齐他们离开札渥兹一个月前左右的事情。 在光魔法教会本部的会议厅中,持续着无意义的问答。 「关于拉多利的不死者『躲起来』的这件事我可以理解,报告也做得很详尽。更深入的问题慢慢再处理,剩下的问题是你遇到的那个,可疑人物的问题。」 留有长长白胡子的议长,神经质的边揉太阳穴边说。 纯白的房间里,人们的声音可以听的很清楚。天花板挑高的会议厅,整间都是由白色的石头建成,正面墙壁的上方,用白色大理石和黄金组合成太阳和鸟的象征。 「可疑人物?太天真了,我不是说过他不只是这样而已!那是秩序本身的敌人!算一算也该活了五百年的人物!」 这不合场景,火冒三丈的声音,是基斯朗?班修拉尔发出来的。 他是有着深褐色头发、相貌普通的男子,他在光魔法教会的地位就和外貌一样,只能算下层。 「五百年吗?如果我们的常识没问题,人是不可能活这么久的。」 一同列席并且坐在比班修拉尔还高几阶层的干部中,其中一人带着困惑和嘲笑的语气这么说着。班修拉尔仍不放弃,挺直了不适合他的正式服装。 「那,他大概不是人吧?或者是得到不死之法的大魔导师?总之,那个白色魔导师在拉多利出现了!这世上所有的重大事件一定都会扯上他,那是将事情导向糟糕结局的厄运男子,如果放着那家伙不管,还谈什么和平和秩序。虽然以报告为优先回到这里,但我一定要回去追捕他!」 「分配任务给尔,是我们的职责。你不会忘了吧?」 「当然。」 「什么活了五百年,什么历史上重大灾祸都会出现的传说魔导师你的想像力量真丰富。说不定编撰学部资料的工作还比较适合你,要不要我推荐你过去啊?」 班修拉尔听到干部们的嘲笑不禁皱起眉头,大步向前走去。 上阶的干部全都一副「不要过来」似的表情,不过没有人说出口,所以班修拉尔走上石阶,双手抓住干部的的桌子大骂: 「五百年就稀奇的话,那凯基利亚怎么办!北部边境不是就有五百年间没替换过任期的魔导师所治理的的土地!那边都放着不管这么久了,这不就是说,你们承认人可以活上五百年吗!」 「基斯朗?班修拉尔注意你的用词,你现在可是在教主面前。」 听着议长语带苦恼的发言,班修拉尔看向挂在干部背后墙上的金属制世界地图。刻着大陆全貌的纯金色金属板上,不知为何挖了两个空洞。不过,这两个洞现在都被薄薄的金属板覆盖着。 (什么嘛,「双眼」不是都在休息吗?) 班修拉尔在心中冷笑,放开干部的桌子挺直了身子。 「是,失礼了!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希望能去追捕那位魔导师。请发下许可。」 「我们光魔导教会法务部的工作可不是儿戏。这全是为了替世界带来秩序,并监视这秩序而存在。」 「在下非常明白!」 感觉对话陷入胶着,一名看来温厚的老人不断换着交握的手指开口说道: 「班修拉尔阁下,我们身为秩序的守护者,绝不能自己打乱秩序是理所当然的。边境特别监察官的工作,是调查在光魔法教会的加护无法遍及的边境里,有没有发生悲惨的事件。就算真的出现了极恶的魔导师,该怎么处置也是由我们或教主来决定。而且,你没有这人做坏事的证据吧?」 「那家伙的个性没有好到还会留下证据!」 堂堂说出这种话的班修拉尔,让周围所有人都传出浓重疲劳的气息。干部们慌忙交换着视线,议长难以启齿似的说: 「对了你刚才提到凯基利亚导师的领地,那也是在北部边境吧?他在全体会议中都没有露面,差不多也该派人去访问交流了。」 「嗯,这访问的工作需要拥有勇气和义务感,还有对秩序的爱才行有适合的人选吗?」 刚才的老人十分高兴的赞同,会议厅中所有人都看向班修拉尔。 班修拉尔正打算开口抗议,却被议长的视线制止,结果他只歪了歪嘴,没有开口。虽然他旁若无人,不过至少还知道进退。 「我知道了。请务必派我前往那么,愿世界充满秩序。」 班修拉尔等会议厅里的人回应他的招呼之后,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在会议厅的巨大大门关上之后,所有人都混着安心和疲劳叹了口气。 「真是自我本位的男人,放着那男人不管没关系吗?」 干部中最年轻的男人话中带刺的这么问着,同时看向老人。 「你不知道他的事情啊他,很特别。」 「特别?」 「嗯他过去以仅仅二十多岁的年纪,就靠着各式各样的阴险手段掌握住整个光魔法教会法务部的人事权,最后还将自己永久降职才当上现在这个职位。」 听着老人的沉重话语,年轻男子一瞬间感到十分困惑,不知道该露出怎样的表情才好。他看向四周,结果其他的同事都露出同样阴郁的表情移开视线。 「永久降职?那个这算是该佩服的事情吗?」 男人这么问,这次换议长露出苦涩的表情开口: 「不是,应该不是什么值得尊敬的事情。不过,普通人能做到这种事吗?不能吧?怎么可能做得到!而且用了这么多手段,执着于边境监察官这个闲职的原因,居然是为了方便追捕『白色魔导师』。」 「也就是说,他有点毛病吗?」 「没什么好说的,他再怎么奇怪、再怎么自我本位,毕竟还是个大贵族」 议长呻吟似的说着,会议厅又再度充满了深深的叹息声。 ◆ 离开会议厅的班修拉尔,扬起正式服装的披风往楼梯下跑。 围绕在纯白巨大大厅外的许多走廊和阶梯,看起来就像是巨大生物的肋骨。班修拉尔穿过魔导师们的身边,打开双扉的大门。 冰冷的风从正面袭来,吹起了他的披风。门后,一名高挑的女子站在纯白石制的阳台,她看到班修拉尔,恭敬的对他露出微笑。 「您辛苦了。会议的结果如何,班修拉尔大人?」 「修娜尔」 班修拉尔靠向熟识的女性副官,他的表情越来越开朗。最后,他兴奋的打算抱向修娜尔。 修娜尔立刻俐落的闪过他,看向头上的广阔青空。 「啊,是鸽子呢!又到候鸟迁徒的季节了吗?真快唉呀!班修拉尔大人,你怎么蹲在这种地方?不小心吃了什么脏东西吗?」 被修娜尔闪过的班修拉尔,就那样维持抱着自己的模样蹲在地上,他的肩膀不断颤抖。是因为生气不对,因为笑。 「真是的噗哈,哈哈哈哈哈!这真是杰作啊!完完全全照着我的预想在走,正中好球!我的下一个任务,就是到北部边境去探察魔导师凯基利亚的情况!」 看着一边大笑一边站起身的上司,修娜尔眯起了眼。 「根据谣传,也差不多该派人到凯基利亚去访问了嘛。而且班修拉尔大人在意的那一行人,我记得好像也还在北部边境。」 「嗯嗯,那群人现在潜伏在札渥兹,最近应该就会前往凯基利亚。我已经用计引导他们如此行动了。不过,事情进展得这么顺利真的好吗?这让我有点不安啊!」 班修拉尔高兴的如此说着走向阳台边,修娜尔跟上他。 「不过,那群人值得班修拉尔大人花这么多心思去注意吗?罪人和魔导师候补就算要逮捕,好像也稍微和我们的职务不合吧?」 「的确是这样没错,我追着他们的原因,就只是私怨!」 「班修拉尔大人『私下』的部分,恕我无法帮助。」 「什么嘛,真没有爱。」 「我不是那种会因为爱而盲目的人喔。」 这样啊!随意回应之后,班修拉尔摸着下巴想了一阵子。 「嗯?照你的说法来看,也就是说那个吗?至少,还算有爱?」 「真是困难的问题。这算是哲学家和魔导师们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答案的那种问题。」 如此回答的修娜尔露出浅浅的笑容,和平常一样一点破绽都没有。班修拉尔看着修娜尔和他差不多高的脸孔,最后像小孩子一样笑了起来。 「算了,也好。你能够跟着我直到你的矜持能容许的地方,这样就好了。不管怎样,又有一段时间得跟这美丽的帝都说再见了。」 被强风吹着的班修拉尔背靠着阳台的扶手,看向刚刚进来时通过的大门,以及座落在门后的「帝都」。 神圣帝国路斯的首都,其整体是一栋巨大的建筑物。 缓缓盘旋着向天际迈进的这座塔,与其说是建筑物,倒不如说几乎如同山一般的巨大,从帝国建国开始,就靠着魔导师们精密的计算不断扩建。 综合了各个时代的建筑风格,随时都有新的地方被建造出来,也有旧的地方老朽崩塌,犹如活着一般的都市。班修拉尔他们所在的这个阳台,位于中间左右的高度。 抬头向上看,在都市外壁挤满了快要崩坏的人像之间,挂着居民刚洗好的衣物。 班修拉尔怜爱似的看着在眼前扭曲的景象,自言自语着: 「魔导师狩猎就要开始了为了我的秩序。」 第二章 不被期待的救援 「那个昨天,我们有见过面吧?」 听到现在在这世上最不想听到的台词,卡那齐忍不住咳了起来。 「啊,你没事吧?怎么办,是我害的吗?」 身穿长袍的女子很困惑的这么说,看向四周寻求帮助。 这艘雪橇的最终目的地是魔导都市凯基利亚,上面载着七名旅客。 从车夫的角度看过去,右侧是现在和卡那齐搭话的女子,分坐在这位女子左右的,是两名似乎要将她带到某处的男子。 卡那齐三人和他们相对而坐,身旁还坐着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年,他是在出发前勉强赶上的。 偶然坐在同一艘雪橇上的七人当中,没有人能够回答女子的问题。 挟着女子而坐的两名男子也只是看了看对方,不发一语。 (怎么会一般而言,会这样开口问吗?我当时可是那样拒绝她了。) 卡那齐单手捂着嘴,脸色铁青的猜想。乘坐雪橇的旅程才开始不到半天,女子仍旧用善良的口吻继续说: 「对不起,不知道你患有这么严重的疾病昨天还拜托你那种事,真的非常抱歉!那时候太拼命我对那时候的自己感到羞愧。」 「说什么羞愧不羞愧,我又没有得什么病」 女子的说法伤了卡那齐的自尊,他有点混乱的反驳。 这时,诗人的平静声音插了进来。 「他的病情并不严重,只是点感冒罢了。只要注意一点,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就被感染。话说回来,你请他帮些什么忙啊?」 诗人用普通的语气,一刀砍向卡那齐最不愿提起的部分。 卡那齐用极为凶恶的眼神瞪向诗人,不过,深深压低帽子的白发男子当然一点反应都没有。而且,女子也莫名认真的回应他的问题。 「这件事请恕我无法奉告,因为关系着这位先生的名誉。」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是和名誉有关的事情。」 诗人微笑着如此说道,卡那齐的额头冒出冷汗。 卡那齐偷看了米莉安一眼,她正用非常怀疑的眼神看向卡那齐。明明没有人提问,卡那齐还是忍不住开始辩解。 「不先说好,不是这么一回事!实际上没有发生任何有趣的事情喔。」 「没志气。」 「你从哪学来这种话!」 卡那齐被米莉安的一句话击沉,忍不住猛烈的咳了起来。 他咳嗽的情况实在太夸张了,雪橇里的气氛顿时变得非常微妙。 在这情况下,女子好像有点惊讶的侧头说道: 「刚才,这位先生是不是吐血了?」 听到她的话,除了诗人们和女子以外的所有人,全都惊讶的看向卡那齐。 感冒不可能咳出血来,该不会是传染病吧?在这紧张的气氛中,诗人若无其事的说: 「啊啊,那只是葡萄酒而已。」 「葡萄」 这借口实在太夸张了,连卡那齐自己都差点忍不住想吐槽,好不容易才压下开口的冲动。但女子仍旧充满善意的继续追问: 「咦?可是,他什么时候喝的?他手上的手帕好像也被染红了?」 「他的手帕本来就是红色的。你知道吗?这可是被东方人称为『地狱大蚁染』的神秘染料。」 「你白痴啊!」 这命名实在太超过了,卡那齐忍不住失控地揪住诗人的衣领。 「诗人,你这家伙对东方一定有什么误会!那边可不是什么便宜货大惊奇王国啊!?」 「卡那齐,我好不容易想帮你掩饰,你怎么可以自己做出反应。」 即使面对那犹如哄小孩的语调也毫不退缩,卡那齐努力反驳着: 「你那种话能掩饰什么鬼!」 「我什么都还没说喔。现在才正要开始介绍这深奥的大蚁染色世界,但是都被你糟蹋掉了。你不想知道吗?大蚁染色,要先准备蚂蚁和灰不过,你的脸色还真的很糟糕,是不是该吃点药还是什么啊?」 「太慢了!不要到现在才给我认真说这种话!」 「一开始就这么认真的话,你会害羞吧?」 诗人的嘴角露着淡淡的微笑,卡那齐则因为屈辱而脑中一片空白。 趁着卡那齐颤抖着肩膀沉默不语的空隙,女子畏畏缩缩的开口: 「那个,深奥的大蚁染色世界究竟是」 「你想知道吗?知道的话可是会因为过度的冲击而睡上三天喔。」 「真的吗?不过」 女子正打算继续说下去,可是坐在她身旁的男子却伸出手,猛力拉住她长袍下的手肘。女子吞了口气看向身旁削瘦的男子。这三人无论男女都同样深深压低帽子,看不出脸上的表情。不过从他身上,可以感受到阴郁且高压的气势。 「对不起。」 女子小声道歉,低着头安静下来。 (这群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最初盘旋在脑中的疑惑再度浮现,卡那齐放开诗人的衣领。 包夹着女子而坐的两名男子,其中一名从袍子外就能看出他壮硕的身材,另一名看起来则是过于瘦弱。但是散发出威压感的,却是过瘦的那名男子。 高瘦的男子看了看卡那齐他们,用冷淡的口气说: 「要表演消遣用的短剧是没什么关系,不过演员带病就很扫兴了那男人身上带着会吐血的疾病,为什么还在这里乱跑。看来似乎是东方人,听说东方没有关病人的土牢,这是真的吗?」 「土牢?为什么病人需要牢房?」 诗人抢在高瘦男子之前,沉静的回答: 「将病人关入土牢,是魔导师们从以前开始就常用的方法。他们的说法是,疾病是一股不好的邪气导致,病人会招来这股气就表示他心中有阴影,要扫除这道阴影就只能靠寂静的祈祷。」 「没错,你既然是诗人,应该能够了解从世界尽头而来的,那股邪气的恐怖吧?」 听到男子平静的附和,卡那齐瞬间呆滞了一下,但很快的眼神中充满了愤怒。 「这是什么方法!你们这群人还在实行这种活埋似的行为吗!?」 「你这什么难听的话土牢可是历史悠久的伟大传统疗法!」 男子十分不悦的回话。看对方表现出来的态度一点认错的样子都没有,卡那齐感到一股愤怒急涌上心头。 明明是卡那齐对诗人他们说不要惹祸,不过,这对他来说是不得不生气的事情。卡那齐用充满怒气的语调说: 「梦话等你睡着了再说!我说啊,大家早就知道,你们魔导师的治疗术只能让病患增加点活力罢了!为了要掩饰这种事才说什么气、什么土牢的,这能够有什么帮助!?」 卡那齐会这么讨厌魔导师,主要就是因为这个理由。 古时候的魔导师们常将病和罪视为同等,隐瞒患者生病的事实。 因为魔导师们并没有能够治疗患者病症的决定性方法。 在神消失之后,人们只要遇到难题都会寻求魔导师解决,如果他们能帮得上忙的就崇拜他们,为他们献上贡品。换句话说,就是将魔导师们当成新的神,而魔导师们也想成为神一般的存在。结果,就将办不到的事情都埋葬在黑暗中。 并不是魔导师无法治疗疾病,凡是魔导师治不好的疾病,就是本来不该治好的疾病。魔导师们虽然拥有治疗的方法,不过不该用的时候就不会使用。他们就是用这样的说词做为借口。 身为知识分子的卡那齐知道实情,但是对于连字都看不懂的平民来说,掌权者说的话就是事实。虽然时代不断在改变,不过 在魔导师影响力依然强大的地区里,魔导师们住在精确计算后建成的雄伟建筑中,而只因为感冒就过世的人们却堆积如山。 卡那齐非常痛恨这样的现实。 「你们东方人什么都不懂!这里是古老的土地!」 「东方的历史也很悠久!要夸耀历史的话,先把自己腐败的部分去掉!」 「你这家伙,什么都不懂还说得很了不起似的!」 男子因为愤怒而紧握着拳头,卡那齐则用充满敌意的眼神瞪着他。 两人剑拔弩张的对话,让坐在角落的少年害怕的缩在座位上。 诗人用安稳的眼神看着少年,突然,他像是察觉什么似的抬起头来。 下一瞬间,答的一声轻响,包括卡那齐在内,雪橇上所有的人都一齐愣住。 一样奇怪的东西插在雪橇正中央。在旅客的膝盖和膝盖之间,一枝射穿帆布而来的箭矢正插在木制雪橇正中央摇晃着。 最早反应过来的卡那齐大叫: 「趴下!」 「咦?咦咦?什么事?」 人们慌乱的趴下,唯一呆坐在原地的女子也被身旁那名强壮的男子抓住衣领,拉倒在地上。众人刚趴下,马上又有一枝箭射进雪橇中。 「咿!」 这次的箭,射到趴在米莉安旁边的少年身边。他因为恐惧而发出悲鸣,脸色发青的发起抖来。接着,从他口中发出奇怪的声音。 「没事吧?」 米莉安看到少年的模样,开口问他。但他没有回应。 少年趴在地上睁大了双眼,渐渐开始痉挛。 「卡那齐,这孩子,很怪。」 「怎么,被箭射中了吗?」 「不是。」 卡那齐压低身子走向少年身边,高瘦的男子发出神经质的叫声: 「喂,刚才的箭是怎么回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谁知道!你不会自己出去确认糟糕,他这是发病。」 骂完男子的卡那齐,边看着少年边脱下外套。 听到是病,高瘦的男子抱头呻吟。 「内有疾病,外有敌是诅咒,这辆雪橇被诅咒了!」 「的确。」 卡那齐低语。他支撑着快晕倒的少年,让他平躺在长椅之间。这时雪橇传来猛烈的震动,卡那齐大声说: 「米莉安!去叫车夫不要晃!」 少女无言的迅速走向车夫驾车的位置,她本身也察觉到周围开始充满异样的紧张气息。米莉安快速的掀开帆布,朝车夫的背影说: 「发生什么事了?」 少女澄澈的声音丝毫不输给周围的风声,车夫转过头看向她,眼神中充满了恐惧: 「后面!看后面是强盗!」 ◆ 积雪的山间道路穿过树林向前延伸,午后的天空泛着浅蓝色。 雪橇背后冒着阵阵雪烟向前冲刺,传出阵阵倾轧声。 米莉安爬到车夫身旁,探出头看向车后。 「危险啊!」 车夫吐着白色的气息大喊,疾风从米莉安的耳边擦过。少女稍微缩起头,答的一声,一枝箭插在她身旁。 米莉安拔起这枝箭丢到外面,继续看向后方。她的视力相当好,少女一边数着强盗的人数,一边开门问车夫: 「护卫呢?」 「现在是换班的时间,刚刚才出发到下个营地去了!那群人看准这个空隙才攻过来。」 米莉安眼中能看到的强盗有八不对,约有十人,乱七八糟的装备的确像是强盗之类。可以感觉得到他们传来的杀气,既然没有护卫,那逃跑是最好的选择。 那么,为了要顺利逃脱,自己能做些什么?米莉安握着剑柄如此想着。在这期间,战斗的空气慢慢融入少女的身体,全部的感官似乎都清醒了过来。 米莉安深深吸入冰冷的空气,感觉很舒服。 感觉像是慢慢变回自己。 已经深植习惯的这股感受。和死亡相邻,无情,毫无宽容的世界。 战吧!米莉安突然这么想。这是自己唯一该做的事。 车篷里有绝对要守护的人,自己则拥有战斗的实力。 那么就不需要犹豫。 从后方传来好几道异常的风声穿透了雪橇奔驰的声响,几支射来的箭矢被米莉安挥剑斩落。少女单手拿着剑,回头看向车夫。 「有没有,又重又硬的东西可以用?」 「你想要做什么?」 车夫看向她,少女的瞳孔反射着淡淡的阳光,放出强烈的光芒。车夫感觉得出来,她十分熟悉战斗的气氛,于是闭上嘴,将脚边的几个石头踢了过去。这些石头是当雪牛们慢下脚步时,取代鞭子的道具。 米莉安捡起石头想了一下,拿下挂在车夫身旁的绳索。用剑削成几段适当长度的绳索,将绳索两侧都绑上石头。 就算觉醒前的记忆变得再怎么像是其他人的记忆,身体的记忆仍然很鲜明。 虽然身体记下的战斗方法比魔法还要微弱,但非常确实,让她能放心使用。 米莉安在不稳定的驾驶座上站起身,拿起两旁系着石头的临时远程武器,抓着绳索的部分回转了起来。 盗贼们慢慢向这里接近,马蹄声和野蛮的叫喊也越来越清楚。 米莉安目测着和他们的距离,估算着自己的力量。 就是现在!如此感觉的同时,带有离心力的投掷武器脱手而出。 丢出去的石头稍微偏离了目标。碰,发出沉重的声响,掉到盗贼的马脚旁。 米莉安毫不在意的拿起第二个绳索,回转,丢出去。 这次很顺利的丢中目标。绑着石头的绳索缠到马脚上,奔跑的四足野兽止不住去势,歪斜着横倒而下。马上的盗贼发出没用的叫声,后头的另一匹马也被卷入,一起摔倒在地。 「好厉害!真有你的!」 不断回头看的车夫,发出混着欢喜和紧张的欢呼。 「看前面。」 米莉安厉声警告他,集中精神在第三次的投掷。 开始警戒的强盗们也互相拉开距离。少女瞄准强盗中体格最强壮的男子座骑,丢出绑有石头的绳索。 不过,对方用精湛的骑术闪过绳索。 手边已经没有石头了。一阵阵箭矢又射了过来,米莉安回到驾驶座上。 「空,没事吗?还有有没有,又重又硬的东西可以用?」 米莉安探头到车篷内,向里面询问。较外头温暖许多的车篷里,比刚才还要明亮许多。应该又有不少箭射了进去吧?阳光从被箭射破的洞口照了进来。 没有血的味道,看来没有人受伤。 「大家都没有事喔,米莉安。」 诗人回答她,这时看护着少年的卡那齐开口: 「比起这种事,诗人,你拿什么可以当盾的东西到这里来,坐到我旁边。」 「难不成,你是要我当盾牌吗?」 「没错,你居然知道。」 「在这种状况下还能有什么理由,我是没关系啦。」 诗人用着依然平和的语调回应,拿着行李移动到卡那齐和少年的身旁。 米莉安听着他们的对谈,一脸不满地瞪向卡那齐。 「又重又硬的,只有这种东西而已能用吗?」 穿着长袍的壮汉靠向米莉安,拿出装有烈酒、如拳头般大的酒壶。米莉安看向男子点了点头、又回到驾驶座上。 当米莉安从车篷旁探出头之时,雪橇后面有一名盗贼几乎近到伸手可及的范围。 米莉安立刻对准这名 盗贼的额头,将小酒壶丢了出去。 「呀啊!」 盗贼被破裂酒壶中的烈酒灼伤双眼,放开缰绳摔下马。 「速度慢下来了!」 瞪着其他靠过来的盗贼,米莉安对车夫大叫。 「不放慢速度会弯不过去啊!」 听见车夫的话,米莉安看向前方,原来如此,为了避开前方的针叶树林所以绕了个很大的弯。 米莉安马上将手伸向雪橇旁的帆布。她抓住固定车篷的木条,移动到车篷的侧面。脚下的木条只和她的靴子差不多宽,在剧烈摇晃的雪橇上走在这种地方,简直就是自杀的行为。不过,少女的脸上没有丝毫恐惧。 米莉安用手指紧紧抓住木条,在失去平衡前踏步向前。 她抬头看向盗贼射过来的箭矢,随手挥剑斩落。 终于,雪橇进到大转弯的道路上。 马蹄声慢慢靠了过来。没多久,一名盗贼和雪橇齐头并进,他看到在雪橇旁抓住车篷的米莉安,像是看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笑着单手举起木棍。 米莉安看向盗贼,轻松的闪过木棍。她只靠单手抓住木条,敏捷的不断闪避着棍棒的攻击。 面对意外敏捷的对手,盗贼感到焦躁而探出身子,米莉安单手抓住对方木棍的另一头。 「啊?」 盗贼急忙想将棍棒拉回来,米莉安却毫不抵抗的将棍棒推回。 「啊,唉呀呀?」 盗贼失去了马背上的平衡,经过几次的拉扯之后,米莉安看准对方完全失去平衡的时机,使力推回了棍棒,这绝妙的时机让盗贼发出惨叫落马。 对落马的盗贼看也不看一眼,米莉安将剑收回剑鞘,仿佛要跳出去似的抓住空下来的马鞍。下一瞬间,她的身体在空中轻巧的飞舞,少女成了骑马的一员。 「你这混蛋!」 同样追上雪橇的盗贼策马靠向米莉安。 他手上拿的是蛮刀。那是以劈砍为主要目的,像柴刀一样厚重的大刀。 米莉安趴在马上躲过对方的攻击,同时抓住自己的剑柄。 从绑在腰带外侧的剑鞘中拔出剑,米莉安顺势砍向男子的侧腹。一道血泉喷洒在空中,男子发出唔的一声,从马上摔落。 这时,背后传来口哨声。 米莉安骑着马向后看,盗贼们各自停下马,不再追击雪橇。大概是因为猎物比意想中还要难缠,所以放弃了吧? (什么?) 米莉安感觉盗贼群中似乎不断传来锐利的眼光。 不过这感觉马上就消失无踪,米莉安摇了摇头,转回前方。 「干得好,小兄弟!」 米莉安跳回驾驶座上,车夫一把抱住少女纤细的腰欢呼。 「小兄弟?」 因为状况太过突然,少女愣了一阵子,没多久她就理解车夫话中的意思,皱起了眉头。 米莉安的发型和服装的确不向女性,这名车夫看了她的行动后,完全将她误认为少年。 「咦?」 果然,车夫因为手腕中意想不到的柔软触感而愣住。 下一瞬间,车夫的胸口吃了米莉安一道肘击,雪橇也失去了一段时间的控制。 ◆ 当雪橇到达第二个营地的村子时,时间已经很晚了。 这是个沿着没有铺装的道路建造,路旁只有零星几栋木造房屋的小村落。光看就很贫困的民房之中,其中一间就是那名发病少年的住家。 卡那齐抱着少年,不断敲着破旧的大门,敲到他手都快酸的时候,终于有人把门打开。从门缝中可以看到一名脸色疲惫的女子,卡那齐开口问: 「喂,这个是你儿子吧?他在雪橇中发病了。」 头上白发斑斑的女子虽然满脸疲倦,但听到卡那齐的话突然睁大双眼。 她慌忙打开门,看到卡那齐抱着的少年,忍不住开始发抖。 妇人看也不看卡那齐背后的诗人和米莉安,只是拿着烛台看向她儿子的脸。 「路斯朗、路斯朗又发作了吗?有没有事情?」 「妈妈」 少年梢微睁开眼看向母亲。他满脸灰败,额头上尽是汗水。 看着他让人有不祥联想的脸色,妇人的脸色也变得和少年差不多。 「有话等一下再说,他的房间在哪里?」 卡那齐用严肃的表情看着少年,简短的发问。 「啊是,在这里,往这边请。」 妇人拚命调整自己的呼吸,摇摇晃晃的朝室内走去。 卡那齐跟随着妇人走进昏暗的小房间里,将少年安置到床上。 蹲下来确认过少年的脸色和呼吸后,卡那齐抬头看向站在少年枕边的母亲。 「他过去也曾经发病过吗?像是昏倒或是喘不过气之类的」 「有,有过有过几次这样的症状。可是最近就不清楚了,因为他几乎都在外面工作。」 听了妇人的话,卡那齐开始思考了起来。他抚着下巴,一边点着头,一边慢慢的站起身。卡那齐换上一脸认真的表情,面对着妇人开口: 「原来如此这家伙说不定还会再发作。总之,我先让他服过药了,药量不是很精准,所以有点担心,能让我看护他一个晚上吗?」 「你说药?」 妇人的眼神出现动摇,她抬头看向卡那齐。卡那齐低声回答: 「我是药师这附近应该不常听到吧?不过,我有小达人的资格」 没听过的职业让妇人愣住,说不出话来。她看向卡那齐的眼神中,慢慢开始闪烁奇妙的光芒。 卡那齐觉得有点奇怪时,妇人突然低声说出让他无法置信的话: 「滚回去。」 「啥?」 凯基利亚才刚回话,妇人就猛然冲上前、一把抓住他的领子。 「哇啊,你要干嘛!」 「滚回去,滚回去!你这骗人的咒术师!」 真不知她纤细的手腕怎么能使出这么大的力气,妇人一脸拼命的模样,打算将卡那齐推出门外。卡那齐皱起眉头,抓住妇女的手腕大骂: 「喂,你说谁骗人了!咒术和药草学是完全不同」 「一样,都一样!滚回去!你对我儿子下了什么奇怪的药!滚回去,再不滚回去的吧」 了解到用力气拚不过卡那齐后,妇人粗暴的挥开他的手。 骨瘦如柴的手抓起烛台,点燃的蜡烛掉到地上。 看着妇女拿起金属制的烛台,用尖端朝着自己,卡那齐不禁讶然地愣住。 这是杀意,妇人对卡那齐怀着杀意。 「笨蛋,等一下!」 妇人听不进卡那齐的话,依然朝他走去。但是悲伤的她,身上到处都是破绽。 卡那齐轻松抓住妇人的手,反射性将手扭起来。 妇人手中的烛台铛的一声掉到地板上。卡那齐伸脚踏熄仍在燃烧的蜡烛,摇晃着妇人的身体。 「喂,听好,听清楚!你也不想让你儿子丧命吧?我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危害。冷静点,冷静下来。总之,你先考虑怎么救你儿子。」 卡那齐在妇人的耳边如此说着,妇人却没有回应。 只是混着呜咽,一阵阵诅咒从妇人口中传出。 她的口气极为阴郁,卡那齐因为这股寒意而脸色发青。 (完全不行,再怎么说也没有用。) 打晕这妇人,让她服用镇定剂之类的吗? 这样的行为根本就是犯罪吧?非得做到这个程度才行的治疗,能够有什么意义? 卡那齐的心慢慢冰冷下来,像 是全都成了干燥的沙尘一般。 感觉额头冒出冷汗,他紧闭着双眼。 (真恐怖。) 他脑中浮现故乡的恋人躺在床上看向自己的模样,他很害怕。 对于放弃他人生命这件事,他仍然感到些许的恐惧。 放弃后随之而来的空白,比身上的剧毒更确实的夺走他活下去的气力。 因为恐惧,卡那齐用力握起了手指,被他抓着手的妇人因为疼痛而发出呻吟。 「卡那齐,走吧。」 一道平静的声音传了过来。 卡那齐缓缓抬高视线,诗人站在房间的门口。虽然蜡烛熄灭后房间很暗,不过诗人的气息,还有像是香草般不可思议的香味,在黑咱中更显鲜明。 卡耶齐缓缓吐了口气,深呼吸。 诗人的声音实在太过平稳,所以才能让人恢复冷静。 卡那齐再次审视这名妇女,从她被自己抓住的手腕,能清楚感觉出她的瘦弱。 真的是十分贫穷的人家吧?妇女因为营养不足而瘦弱。 「也对回去吧。」 卡那齐勉强挤出声音,放开妇女的手。 妇女也没有再扑向卡那齐,崩落似的坐倒在地上。 诗人等卡那齐用缓慢的步伐离开房间后,温柔的对妇女说: 「那么再会了,女士。替我向背后的先生问好。」 妇女倒抽一口气,诗人则毫不在乎的转身。 「诗」 疑惑的卡那齐正打算转身,诗人却将手放到他肩上。 这是要他别插嘴。虽然觉得很可疑,不过卡那齐仍沉默的走向玄关。 当两人正打算一起走出去的时候,烦恼的女声从背后传来: 「等一下!」 「有什么事吗?」 诗人毫无动摇、平静的回问。妇女考虑了很久,终于低声说: 「你看得到吗?那个人的,事情」 「现在也看得很清楚喔。果然是你丈夫吗?」 「啊啊」 妇女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诗人回头看向她继续说: 「太太,你在丈夫去世时过于悲伤了。亲人强烈的悲伤常会让死灵逗留,不过死灵已经不是你所知道的亲人。你的丈夫现在非常寂寞,请小心不要让你的丈夫带走你儿子那么,告辞了。」 「等一下,等一下!那个,您那个为什么能看到他呢?」 诗人正打算离开时,妇人却拚命拉住他的衣角。 听到她的语调变得恭敬有礼,诗人脸上露出微笑。 卡那齐呆站着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事情,诗人在他面前牵起妇人干裂的手,恋爱似的摸着。 「这里是那位声名远播的魔导师凯基利亚师的领地。因此,我本来不应该报出名号的真没办法。我是治愈者,白色魔导师威尔巴。黑发的这位是悔过后的咒术师,他是我的助手。如果你希望,我可以帮你为这个家驱除死亡的阴影。」 ◆ 「诈欺师。」 卡那齐喃喃低语,诗人对他笑着。 「我只是照着她的期待回答而已。毕竟无论是任何人,都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她希望有人能伸出援手只不过,那不是你的手。」 听到诗人小声的肯定,卡那齐满脸怀疑的看向他。 床上的少年刚进入浅眠,诗人和卡那齐在房间角落低声的对谈。 「虽然是这么说没错,可是诗人,米莉安好不容易才隐瞒自己会使用魔法,结果你却装作魔导师是怎样?这家伙的父亲过世什么的,应该只是你乱猜的吧?猜错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不是乱猜的喔。是我看到的。」 他立刻回答,卡那齐忍不住注视着诗人的脸。 「看到什么?」 「那边不是有个房间吗?里面放着倒置的扫把,盖上布幔的镜子,那些都是为了怕死者回来而设的习俗。因为镜子也被当成通往异界的入门,所以在亲人死后的一百天内都得挂上布幔。」 「啊啊,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卡那齐稍微放松了肩膀。 这种情况再加上少年出外赚钱的事实,的确能够判断出少年的父亲已经过世。不知为何,诗人身上的气息老是会让人觉得,他是不是看得到世界另一侧的事物。 两人谈话告一段落时,房门轻轻的打开。 是从客厅过来的米莉安。房门外的客厅暖炉烧着柴火,让这间房也跟着温暖起来。无论是客厅还是少年的房间里,都看不到妇人的身影。 「米莉安,他母亲的情况如何?」 「好像一直在自己的房间里祈祷和空猜测的一样。」 诗人听完后点了点头,少女走到他身边。 这家的女主人似乎完全相信了诗人的话。卡那齐看着少年,枯涩的说: 「这附近已经是魔导师领地了啊。」 魔导师和药师之间根深蒂固的不和,是从很久以前,魔导师断言药师是咒术师的同类开始。到了魔导师领地,这股风潮似乎也传遍了乡下。 「那边,贴着魔法的符咒。」 米莉安这么说着,指向客厅。 「看起来有显著的效果吗?」 「大概,能让通风好一点。」 米莉安歪着头这么说,卡那齐脸上浮现嘲讽的笑容、脱下手套。 「从魔导师那里用零钱就能买到的魔法,都是这种东西。怎么可能用魔法治好病」 卡那齐的话突然停了下来,米莉安看向他。卡那齐似乎陷入了深思,没多久,他转头看向米莉安。他灰色的瞳孔非常认真,闪耀着让人有点畏惧的热烈光芒,少女无意识中微微打了个颤。 「什么事?」 「不,你上次,好像说将我『重新塑造出来』是吧?」 米莉安嗳昧的点头。 过去在卡那齐濒死之际,她曾经搜集周围类似的要素塞进他体内,将他「重新塑造」出来。卡那齐瞥了少年一眼,询问米莉安: 「你能像上次一样,看到这家伙的病情吗?」 「咦」 米莉安有点惊讶,交互看了看卡那齐和少年。 「重新塑造」的那段记忆实在太过模糊,所以到现在都没想过要再试一次,诗人受的伤也都是卡那齐在治疗。关于「重新塑造」的事情,都被大家当做「没道理的奇迹」而抛在脑后。 如果使用那种力量,说不定她真的能成为世界第一个治疗疾病的魔导师。米莉安沉思着。 (仔细看清楚,说不定就能回想起当初的做法。不过) 说实话,她对「看」这件事感到很害怕。 心脏的跳动声莫名清晰,米莉安咬着下唇。少女眼前的景象,现在还算平稳;阴影仍然是阴影,人仍然是人。 虽然很想一直保持这情况,不过自己隐隐约约知道。不能一直放任这件事不管。自己能够做到什么,不能够做到什么。要运用那股力量的话,至少需要这点程度的自觉。就像要先知道手中的刀和自己手臂的长度一样。 米莉安下定决心,伸手摸向手环上的石头,看向少年。 浅浅的呼吸几回,极其慎重的,将意识放入视觉角落的骚动气息。 (过来,到这边,告诉我。) 运用着连自己都无法说明的方法,米莉安对世界的杂音低语。 平稳的,缓缓的,像是怕它们生气似的。但是却带有力量。 (过来。) 稍微强力的灌注意念,视觉中吹起了一阵微风。 周围的光景缓缓转为细微粒子的聚集。 眼前充满了五彩缤纷的粒子,无止尽的杂音传入耳中。 米莉安注意不要乱了呼吸,边想着这件事看向少年。 少年也同样由鲜艳夺目的彩色粒子构成。 一边和周围的世界要素接触,一边摇曳着,保持着危险的轮廓。 『好可怕』 耳边听到的微弱声响,一定是这名少年的。那是他心中的低语。 可以看到少年的心不断颤抖,偶尔像是做出反抗似的跳动。身体部分呢? 米莉安将意识深入、卷进少年的体内,犹如用手指触摸一般,开始干涉少年的身体。 组成少年身体的粒子,一开始还很听话的躲开米莉安意识的手指。 不过,米莉安突然接触到阻碍手指前进的地点。最初感觉到的,是将手插入漆黑淤泥般的触感。米莉安感觉到异状,为了将周围、将少年的身体看得更清楚而集中意识。下一瞬间,突然像是切断了什么似的,眼前一片黑暗。 (咦什么?) 和夜晚的黑暗,和闭上眼睛时的黑暗都不同。眼前像是一切都消失无踪的深邃黑暗,米莉安本能的感受到恐惧。不要!好恐怖,什么都「看不到」也好可怕。 如果像这样什么都看不到,全部都「看见」还比较好。 有什么,有什么看得见的东西。快,有什么!混乱的她打算集中精神时 『否!』 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大音量吼了过来,米莉安愣在原地。 ◆ 「呀!」 米莉安简短的大叫,房间中的空气瞬间一齐颤抖、震动,然后又马上停歇。 同时,少女娇小的身体也像断线的人偶般崩落。 「喂,米莉安!?」 卡那齐慌忙呼唤她的名字,诗人无言的抱着米莉安的身体。 从卡那齐的角度来看,完全无法理解她看到了些什么。只觉得她好像紧张的集中精神,突然露出恐惧的神色就倒下,他只能看得出这些。 「不好。」 诗人琥珀色的瞳孔看向少女的脸庞,随即小声说道。 米莉安的身体颤抖的极为严重,在她圆睁的紫红色瞳孔中闪烁着异样的色彩。诗人脸上失去笑容,看向卡那齐。 「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我和米莉安得先离开,没问题吧?」 「当然,没什么问题她没事吧?」 「祈祷吧,不没问题,一定不会有问题。」 诗人眯起眼,抱起少女消失在门后。 「啊啊。」 卡那齐半呆愣的回应,看着关上的房门。 少女短暂的叫声深深刺进了他的心中。 (这件事,原来这么痛苦吗?) 对于没有半点魔法才能的卡那齐来说,米莉安的苦恼实在太过遥远。虽然遥远,不过漠视的罪恶感仍深深压在心头,卡那齐摇了好几次头。 想要马上打开门和米莉安道歉,为她治疗。可是自己没办法减轻她的痛苦,那么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冷静。 冷静下来,完成自己能做的事情。像是为了甩开后悔般,卡那齐走向房间角落的药箱,突然他脚步一阵蹒跚。 「咦?」 眼前的事物一阵扭曲,他不自觉的发出声音。 眼睛出了问题吗?才刚这么想,他就察觉到原因。不,这是痛楚。 一股疼痛突然从胸口向上窜,卡那齐猛烈的咳嗽。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站不稳身子倒在地板上。手指不断颤抖,身体也不断颤抖,没办法呼吸的剧痛。 像是受到强力打击似的痛楚,卡那齐无声的抱住自己的身体。 (可恶还不行,快退下!) 他用尽全力在心中叫喊着。 退下,我还不能到那边去!几乎要让脑袋麻痹的持续想着,疼痛终于慢慢退去。卡那齐用颤抖的手指探了探上衣的口袋,口袋里的抗体掉到他手中。 用药沾湿薄唇,传来的刺激让他再度感到一阵晕眩。为了度过这阵疼痛,卡那齐额头抵着药箱不断呼吸着。 (药效变差了吗?难不成) 卡那齐数着自己的心跳,察觉到并没有使用抗体后一直都有的安心感,他感到身体一阵冰冷。体内的诅咒似乎越来越严重了。 「你还好吗?」 从床上传来声音,卡那齐稍微抬起头看向少年。 少年脸上带着痛苦的表情。他的身体应该也很痛苦吧?卡那齐感到十分难受,摇摇晃晃的勉强站起身。能站的话就没问题。 「没事。我还、活着。身体怎样?还很痛苦吗?」 卡那齐走到少年枕边,坐在床上询问他的情况。少年稍稍点了点头。 「很好还会痛的话就是活着的证据。其它任何事都不要想,专心想着活下去。」 卡那齐这么说着,稍微对他露出微笑。少年看着他的脸,同样回了他一个带有痛楚的笑容。然后,像是突然想到的开口: 「刚才,好像有个白色的,漂亮的人在这里。」 「嗯。」 「那是人吗?」 少年的眼神中带着不可思议的色彩,虽然有点像是希望,不过却比这更为空虚。卡那齐稍微犹豫了一下。 (这家伙,是想要和神还是不死者之类的见面吗?) 应该是这样吧?不过,卡那齐能够做出的回答只有一个。 他咬着牙似的说: 「是人,只是个普通人。」 「这样啊。」 听到卡那齐的回答,少年眼中的希望光芒顿时消散。少年犹如放弃一切般安静看着天花板,卡那齐看着他沉默不语。 卡那齐完全没有心情开口叫这少年祈祷。因为,他一定早就祈祷过千万遍了。 ◆ 离开少年房间的米莉安,听到了清脆的铃声她有这样的感觉。 (那是空的铃铛。) 这么一想,呼吸自然回复正常。 抓住米莉安摇晃的强烈的力道慢慢减弱,她睁开沉重的眼皮。 (回来了。) 少女朦胧的想着,吸入一股熟悉的、类似香草的香味。 不太像人的香气,那是诗人衣服上的 「!?」 米莉安猛然睁开双眼,知道自己身处的情况。 身旁的暖炉正燃烧着柴火,米莉安坐在少年家的客厅里。 被诗人抱着。 米莉安慌忙想站起身,不过禁不住强烈的晕眩,再度将额头靠到诗人肩上。 「米莉安,欢迎回来。」 诗人的温柔低语没有对她晕眩的脑袋造成任何负担。米莉安浅浅的喘息,颤抖着。 「好可怕」 「什么很可怕?已经没事了喔,你现在在这里。」 不对!可怕的,是你。 没办法说出口的米莉安紧闭双眼。确认晕眩大致消失之后,她这次小心注意的站起身来。 「放开,我已经,没事了,所以。」 诗人轻柔的放开手,让少女自由。米莉安从他膝上起身,将沉重的身躯拖到一旁的凳子上。 再仔细看看身旁,诗人保持着平常的模样看着自己。 什么都没有问的他,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看到诗人,米莉安不禁移开视线,就这样顺势看向通往少年房间的门。 「卡那齐呢?」 「还在里面。他打算做他能做到的事情,尽他所能。」 「我什么都做不到。」 「那么,这就是你现在的力量吧?」 很冷淡的台词。不过从诗人口中说出,听起来就像是 理所当然的事。米莉安紧紧握住放在餐桌上的拳头,失望的低着头,还左右摇了好几次头,看起来非常难过。 「米莉安。」 「怎么?」 听到诗人的声音,米莉安的口气中带着些许冷漠。 他仍旧平静的声音让米莉安有点生气,诗人毫不动摇的继续说: 「能够,碰你一下吗?」 「唔为什么?」 「因为这样好像比较好。如果你不愿意就算了。」 他温柔的如此说着,让米莉安感到胸口一阵沉闷。 为什么这个人一直都是这样呢?为什么,一直都毫不动摇的付出温柔呢? 实在太过无私,令人捉摸不定。对于这样的温柔,自己完全没办法回报。 毕竟,米莉安只知道杀戮的方法而已。 她战战兢兢的抬起头,看向诗人。 他朝米莉安伸出白皙的手指,手掌朝上,毫无防备。 米莉安不知所措的垂下视线,重复着张开又握拳的动作,终于还是没有办法,她伸手握住诗人的手。那是一双毫无瑕疵的手。 「遇到恐怖的事情,承认自己害怕也是个方法喔。」 诗人带着美丽的笑容这么说。不知为何,米莉安觉得自己快要哭了出来。 「空,我想要和你一样。能像你一样,一直这么温柔。毫不动摇就好了。」 听着米莉安断断续续的话语,诗人平静的回应: 「米莉安,你没有办法成为我。」 他突然完全否定米莉安的话,让她睁大了双眼。诗人轻轻的回握少女的手。 「可是,我对于这件事感到很高兴无论是你还是卡那齐,都能到达我到不了的场所。所以,我想要看着你们的去向。」 在米莉安眼中,这时的诗人看起来非常遥远。 明明握着他的手,却很遥远。 很悲伤。和卡那齐相处时都没有这样的感觉。 和卡那齐在一起时,能够感受到纯粹的安心。如果米莉安砍向他,他一定也会拔出剑对抗。有人能在最后的最后认真和自己决胜负,这让她很安心。 为了活下去而杀戮的人,米莉安很容易就能理解。要说自己不憎恨杀了同伴的卡那齐,那是骗人的。不过,米莉安能理解他的事情,也能够接纳他赢过同伴的事实。 可是,诗人不一样。诗人有种像是会带着笑容被人杀掉的感觉。 像是要拥抱诗人的手指般,少女握住诗人的手,闭上双眼。 「你就好像站在狭窄却无底的悬崖对面笑着一样。你的话让人很高兴,也很寂寞。」 听了少女的感想,诗人微微笑了起来。 「你真的像是年岁古老的野兽一般,既正确又聪明。」 ◆ 第二天早上,其实差不多是快中午的时候。 卡那齐从少年的房间中走出来,看到客厅里呈现一副异样的光景。 「魔导师大人,我们很迷惘,就像是长时间在黑暗里迷路的孩子一样。凯基利亚大人是位伟大的人物,不过那位大人隐居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的话没办法传达到这边您能不能留在这里,为我们指引未来的方向。」 留满长胡子的老人跪倒在地,双眼闪烁着光芒如此说着。 其他还有不少带有同样眼神的村人,挤满了狭窄的客厅。 而挺直身躯坐在这群人正中央的,正是身穿白衣的诗人。 顺道一提,在诗人身旁的米莉安毫不在乎众人的目光,将早饭的麦粥送进嘴里。 从窗外映入的阳光在诗人的头发和手指等处跳跃着,他半说半唱的开口: 「你们在说什么呢?光芒,本来就在这里。听好喔,想要知道答案的话,不能这么轻易就请教其他人,请动脑筋想。只要你们能追求、能思考,就算路旁的石头也能说出世界的真理。」 随便就胡诌出这种话来。 结果不就是在说:「这种事谁知道?你不会自己想!」 因为睡眠不足和疲劳再加上身体不适,卡那齐脸上带着黑眼圈,很受不了的如此想着。 村民们却非常感动,发出喔喔~哦哦~之类的惊叹声。 看起来很虔诚、很和气、很诡异,不知该怎么形容眼前的光景。 (不过,大致上可以理解这家伙为什么会被帝国通缉了。他那样一煽动,大概就能引起暴动之类的。一定是因为这一类的嫌疑吧?肯定是这样。) 卡那齐边想边走进客厅,受不了头晕和疲倦而靠在墙上。没多久连这样都觉得麻烦,顺势伸长腿坐到地板上。 诗人察觉他的模样,对他露出微笑。 「唉呀,弟子啊,他的情况怎么样。」 「很有活力喔,威尔巴师傅。」 卡那齐坐在地板上回他的话,同时将手伸进怀中。 看到卡那齐拿出烟斗,米莉安快步走向他。卡那齐还以为她要帮忙点火而呆呆的抬起头,结果手中的烟斗轻易就被抢走。 「对身体不好。」 「啊这还真是,谢谢你的关心。」 卡那齐无力的讽刺着。少年的母亲慌忙从他身旁跑过,冲进儿子的房间里,看到回复健康坐在床上的少年,发出感激至极的声音。邻居们也跟在后面,似乎都很感动。 诗人走到米莉安身旁低头看向卡那齐,很高兴的笑着。 「真是太好了呢。」 「你真的这么想吗?」 听到他讽刺的话语,诗人缓缓眨了眨眼,敛起声音。 「如果那时候被赶出去,你能够丢下那男孩子不管吗?」 「当然可以。」 卡那齐毫不考虑的回答,诗人看着他,点了点头。然后伸出手。 「虽然可能是这样。不过,能够不用放弃应该比较好吧?」 卡那齐抓住诗人伸出来的手。 毫不吝惜伸出的救援之手。卡那齐每次看到诗人这模样就一肚子火。 「我说你啊,向这样对其他人伸出手之前,先赶快救一救你自己吧? 「救我吗?」 诗人一脸不可思议的看向卡那齐。然后,他温和的说: 「我一直都很幸福啊!没有比现在更幸福了,无可救药的幸辐。」 第三章 古战场 「果然还是不行,好夸张的雨啊!混着融化的雪水,连河川都一起暴涨了。前方的桥梁三天前就被水冲走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车夫打开旅店的门,边说边拍落外套上的雨水。 卡那齐他们离开札渥兹第九天。 虽然少了回到家的生病少年,不过六名旅客目前仍相安无事的继续旅程。 离开山区中的札渥兹之后,气候开始转变。他们的交通工具在前几天从雪橇换成了马车。路旁也几乎看不到积雪,取而代之的是下个不停的豪雨。顺利的话,距离目的地凯基利亚只剩下一、两天的旅程。 「都到了这时候才卡在这里?真是恶劣的玩笑啊!」 旅行者们随兴地散坐着吃着早饭,卡那齐像是代表他们的心声似的发着牢骚。 「我刚刚去探过河川的情况,看那惨状,马车不可能过得去。不是在这里等雨停,不然就是得找到别的路走。」 车夫沉重的回应卡那齐,脱下外套走到暖炉边。虽然已经是春天,但外面却下着冰冷的雨。 「你说别的路是打算走哪条路?」 带着女子的两人之一开口,车夫为了御寒而缩起肩膀回答: 「穿过古战场。」 「笨笨蛋,要穿过那个被诅咒的场所!?你脑袋有问题啊!」 高瘦男子慌忙站起身来。车夫看着他,深深叹了口气。 「你们是这附近的人吧?那应该更清楚,在这种长时间下雨的情况下只能从那里通过。」 卡那齐从怀中拿出地下城市买到的古老巡礼地图。 原来如此,在卡那齐目的地的遗迹周围画上了交叉的刀剑记号,这是代表古战场的一般印记。虽说如此,不过巡礼地图上的古战场并不是昔日人们之间的战场。这里有的,应该是过去魔物们和不死者之间战斗的痕迹吧? 从地图上来看,魔导都市凯基利亚就在战场后面。 「可是,可是!那边有着前世界的遗迹,随便靠近会送命的!」 高度的男子死命反驳,壮硕的男子虽然没有开口,不过看起来也很不安。 依然被两人包夹的女子,紧闭着娇柔的唇不发一语。不知是因为这不算舒适的旅程而感到疲倦,还是因为害怕这段旅程结束后的事情而越来越沉默。卡那齐将地图折回原样,站起身来。 「不过是迷信。」 卡那齐的发言让周围的视线都集中到他身上。他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到米莉安座位旁的窗边。 「遗迹这种东西,根本就没有那么可怕。只要注意一点就不会发狂这是从某个万事通那里听来的话。只要小心注意就不会出事啦!」 「这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你们东方人怎么可能会了解那地方的恐怖!」 卡那齐忽视男子的吼叫,看向窗外。 真是激烈的豪雨,连眼前的景象都看不清楚。仿佛听到卡那齐的心声一样,诗人说道: 「就算留在这里等,这雨势以春天大雨来说也太过剧烈了。既看不出何时会停歇,桥又被冲断了。待在这里也没办法得到补给,再等下去说不定会饿死。」 他平稳的这么说完,穿长袍的男子也无法回答而闭上了嘴。车夫稍微笑着说: 「魔导师大人都这么说了,一定是这样没错。对了,这个是给你的。刚才村子里的小孩子说要给『魔导师大人』,将这些托我转送。」 车夫像是突然想起来般,从行李中拿出有点压到的野花,还有用油纸包起来的小饼干。被称为魔导师的诗人行了个古礼之后,将这些收下。 「很感谢他们的馈赠不过,这消息传得还真快。」 「哈哈,是我在到处宣传,据说你是能够治疗疾病的魔导师。你的故事很受欢迎,所以一不小心就那么,客人们,决定绕路从古战场穿过没问题吧?只是要从那里路过的话,没办法雇用护卫喔。大家都不愿靠近。」 「这没问题,有我在。」 听到卡那齐回应的车夫,直盯着他好一阵子。 黑发青年手中的剑看起来的确很了不起,但他的体格实在不怎么样。更重要的是,他不但脸色很差而且没事还猛咳嗽,最近还常看到他走到房间角落靠在墙边休息,颇为显眼。 车夫带着非常不安的表情看向卡那齐,在他面前的卡那齐又咳了起来。 ◆ 「神活在世界的尽头,世界之王许下愿望愿一切迫害世人的事物都消失。最后从深刻的愿望之下,诞生出不知灭亡、永远持剑的不死者。他们和魔物的战争就像树龄一般,不断重叠了数十年的死亡魔物的尸骸如雪般堆积,将过去存在的河川埋没,化为岩石,甚至还创造出了这高耸的台地。」 诗人咏唱完毕,按住乐器的弦,等到古老的乐音消失在马车车轮声后,卡那齐才稍稍撇嘴说: 「这是哪个年代的传说啊,诗人?这里与其说像台地,还比较像是世界尽头。」 听到卡那齐的话,趴在窗前的高瘦男子点头回应: 「那是因为这里经过长时间的风雨冲刷,毕竟是五百年前的战场了。」 从马车窗口看到的景致,的确可以说得上是奇景。 剧烈的暴雨中可以看到一座座尖锐的岩石山,一点都不像是自然的景观。 岩山的锐利尖端甚至让人产生刺入眼中的错觉,米莉安因此眨了眨眼。 犹如古战场上竖立着一支支高耸入云的长枪一般,白色的岩柱在眼前连绵不绝。用建筑物的高度来比较,大概有十到二十层楼不等。 一条细小道路穿过这群岩山,车夫驾着马车,载着六名乘客在路上奔驰。卡那齐开口问: 「也就是说,这周围全部的岩石都曾经是魔物吗?」 「应该吧?也可以说,曾经有过这么大量的魔物。」 诗人的答案让马车中陷入一片沉默。卡那齐调整姿势,将身体靠在老旧的座位上,回想着曾看过的魔物。 那些像是珊瑚的魔物在经过持续燃烧之后,会散落出类似结晶的白色粉末。 也就是说,那些粉末堆积到直达眼前最高山峰顶端的高度。 「到底是多大的量啊!这些」 「啊!」 米莉安突然发出声音,所有人都看向她。 「怎么了?」 「刚才好像有人像,之类的。」 「谁会在这种地方做什么雕像啊?」 卡那齐隐约感到一股不好的预感,开口反驳。诗人却看向他,微笑着说: 「这里出现大量的魔物时,据说有许多人和不死者一同战斗。其中活下来的代表,就是那传说中的魔导师凯基利亚,在他的背后还存在着许多的牺牲者。」 看米莉安完全按照诗人字面上的意思理解,卡那齐阴沉的对她解说: 「啊~也就是说这里到处都是尸体的意思。米莉安刚才看到的,其实是被魔物粉末掩埋的人。也就是看起来像是雕像的尸体?」 「嗯,就是这样。」 听到这话的米莉安皱起眉头,马车中的气氛更加阴沉了。 周围只剩下车轮在地面上发出的声响,卡那齐搔了搔头开口: 「好阴沉,实在太阴沉了。诗人,这时候就需要你最擅长的那些愚蠢故事。」 「好啊,你想要听什么样的故事?暗魔法教会本部图书馆的秘密书库,被封印在第七书库里的『咒缚之书』如何?」 「哦,听起来就很邪恶阴郁,不过既然你说得这么兴高采烈,一定又是什么愚蠢的书吧?」 「那是一本记载着许多伤人的决定性语句之书。从新历五八一年到 五九四年,据说暗魔法教会每年都会举办『该年度听过最令人难受的语句』投票活动,所有人选出一年之中最伤人的话记到书中。据说活动中得到第一名的句子到现在仍旧非常伤人,让看的人忍不住僵立现场。」 「这就是『咒缚』?是谁取出这种书名啊」 「不过到了五九○年代时,不知为何开始有人误会『咒缚』的意思。这本书的后半,据说成了『当年度听过最冷之冷笑话』的特集。」 「喂!诗人,魔导师究竟是什么啊?实际上是谜般的艺人团体吗?这样没问题吗?」 「我还比较想知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因为卡那齐和诗人的对话,高瘦男子反而更显疲劳。 卡耶齐正打算回答他时,马车突然大幅晃荡着停了下来。 「怎么,发生了什么事?」 卡那齐打开窗,问着前方的车夫。但车夫没有回应。 觉得很奇怪的卡那齐拿起身旁的剑、打开马车的门。一走到外面,瀑布似的豪雨瞬间打湿他的衣服,眼前一片迷濛。 卡那齐打了个寒颤,他无视虚弱身体发出的悲鸣,在车外寻找车夫的行踪。驾驶座是空的,车夫蹲在马车的车轮旁。 「发生什么事了?」 「喔喔,是你啊。有点走错路了,不回头不行。而且,感觉车轮好像有点问题。」 车夫站起身如此回报,卡那齐拉紧了衣领靠向他。 「这种路面,要不出问题也难。」 卡那齐踩了踩雨水冲刷过的地面,地面一下子就崩险,真是脆弱的岩石。 这地面也是由魔物尸骸所堆积的岩石铺成,道路四周都是风和水削割的沟渠。 「的确,一不小心卡在洞里就完了。我去看一下对面。」 「等等。」 卡那齐突然抓住车夫的领子,他惊讶的看向青年。 黑发青年用险恶的表情看向前方,盯着尖锐的岩山背后。 「你有没有觉得哪里怪怪的?」 「没有啊?哪里怪?真要说的话,这里到处都很怪你能放开我吗?」 卡那齐不回话也没放开手,只是紧盯着感觉不对的方向。 他眼中好像看到一丝光芒闪过。也说不定是错觉。雨下得这么大,周围又很阴暗,不过卡那齐瞬间就做出反应。 他将车夫拉倒,自己也蹲低身子。 从卡那齐头上传来一声轻快的声响。向上一看,一枝箭矢正插在马车上摇晃。 「果然。」 他苦涩的说着,硬拉起车夫将他赶回驾驶座。 箭矢飞来的方向正是卡那齐注视的岩石背后。 没有射来第二枝箭,取而代之的是风中传来的马蹄声。 应该是盗贼。察觉到同样事情的车夫颤抖着说: 「难不成怎、怎么可能怎么会追到这里来,怎么」 「都追来了有什么办法!?快出发!」 车夫喃喃自语着,卡那齐爬上驾驶座大声骂他。车夫迅速鞭策着马匹,马车发出喀登喀登的声音开始向前奔跑,岩山的风景开始向后飞逝。 「啊啊不行,不行啊,这方向不行啊」 「为什么?」 将全身的感觉都专注在敌人的方向,卡那齐用阴郁的声音回问车夫。 车夫像是要哭出来似的说: 「这方向是遗迹很可怕的地方啊!」 「我不是说过没问题了吗!相信我!」 卡那齐抓住车夫动手,冷淡的说道。 车夫抬头看向卡那齐冷漠的脸,犹如做好觉悟似的咬紧牙关、看向前方。一声吆喝挥出马鞭,马车朝向缓升的坡道前进。 爬上缓坡后,眼前可以渐渐看到像是人工建筑的东西。 崩塌的建筑物群是没见过的样式,看来是颇大规模的遗迹。 「怎么?熔化了吗?」 注意着背后马蹄声的卡那齐,看到遗迹的模样后如此低语。 坡道上方,出现在尖锐岩石间的建筑,果然有着和四周岩石一样的白色。 原本应该十分壮丽的大门,只剩下装饰华丽、拥有许多圆柱的正面让人感受到前世界繁华的巨大建筑物群,看起来都受到外力影响塌陷了下去。 所有的石造建筑都像麦芽糖一样熔化塌陷,甚至还和白色的岩石地面融为一体。 应该是遇到高热熔化了吧?卡那齐看着眼前不自然的扭曲轮廓,宛如腐败物交织着丝般崩坏的石造遗迹。 (和拉多利差太多了这里真的有不死者存在吗?) 以前造访有不死者存在的遗迹时,虽然带着如同异世界的气氛,不过却比这里明亮、并且存在着生命的活力。相较之下,这里只有死亡和寂静的气息。 眼前像是恶梦般的景色似乎吓到了车夫。他自言自语着: 「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果然不行我没办法去遗迹。」 「怎么了喂!」 卡那齐回头看向车夫,他突然放开缰绳、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车夫摔在坚硬的地面上翻滚、弹起了好几次。 卡那齐只在瞬间追着车夫看了一下,马上回头拚命抓住缰绳。 下一秒却传来不吉利的尖锐声响。 「什么!」 碰的一声,马车失去了平衡。 传来的冲击实在太过独特了,所以卡那齐不必看也知道马车发生了什么事。 车轮脱落了。脱落的车轮从坡道旁的峭壁滚了下去。 卡那齐拿快速奔驰的马车一点办法也没有,车子发出剧烈的声响翻覆在地。 ◆ 「大哥,里面的人都挂了吗?」 「干嘛什么小事都问我?你不会自己去确认。」 「是这样说没错,可是遗迹果然还是很恐怖啊!」 盗贼们用低俗的语气聊着天,骑着马靠近目标的马车旁。 这群盗贼是人种和相貌都不相同的五人组,强壮和瘦弱的人都有。 在即将到达坡道顶端的地点,可以清楚看到翻覆的马车。周围散落着车轴和碎裂的木片,不过箱型的车体本身没什么损伤。男人们一个个走下马。 「马被放开了,也就是说还有人活着。」 被称为大哥的男子走到马车前方探视,他的小弟则轻巧的跳上了车厢。 「喂,小心点!似乎有几个人身手不错。」 「是是是。大家好,早上了喔,今天的心情如何啊?咦,门被拆开了。」 小弟将卸下的车门丢到一旁。 他哼着歌看向车内后,左眼的位置遭到袭击。 他迟了一瞬才发出惨叫,是米莉安用剑鞘使出的攻击。 准确的攻击没有将男子打晕的力道,但男子捂住左眼,从车厢上摔了下来。 「喂,怎么了?」 听到小弟惨叫,正打算站起身的男子感觉一阵凉风吹过脚边。在他打算低头确认之前就站不稳身子摔倒在地上,趴在湿淋淋的地面。男子拚命看向脚边,他脚踝以下的部位被锐利的剑斩飞。 「咿」 男子打算爬着逃跑时,双眼和躲在马车与地面缝隙间的卡那齐对上。卡那齐无视因恐惧而僵住的男子,迅速跳了出来。 卡那齐站起的同时,立刻砍倒了在马车旁打转的另一名盗贼。 躲在马车里的米莉安也同样在轻巧跳出车厢的瞬间,朝其中一名盗贼丢出短剑。 「啊,啊、啊」 看到同伴一瞬间就被解决掉,其中一名盗贼拿着剑不断颤抖着。卡那齐面对他,持剑的手自然垂向地面,满脸 不耐烦的问道: 「你们就是全部的人了吗?」 「对,对不、不是还有另一队人」 「几个?」 当他正打算开口回答时,看到被米莉安攻击左眼的男子从卡那齐的背后靠近。他突然取回一些勇气,发山怪声砍向卡那齐。 卡那齐原本朝下的剑光一闪,砍倒前方的盗贼后立刻蹲下。 「哦哦哦!咦?」 打算从背后抓住卡那齐的男子发出愚蠢的声音。卡那齐抓住他空挥的手,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摔出去。 当盗贼回过神时,他正悬在坡道旁边的峭壁上,拼命稳住身子不掉下去。 「那、那个,能不能救」 「怎么可能。」 「果然吗?」 男子没用的哭丧着脸,紧抓住峭壁边缘的手被踹了一脚,摔了下去。 「卡那齐,没事吧?」 卡那齐无视跑向他的米莉安,抓住马车猛烈的咳了起来。 从马车里出来的人都十分担心的看向他。车内的乘客都奇迹似的没有什么大碍,其中一名长袍男子的肩膀重重撞了一下,其他人大概都有些瘀伤,不过都不影响行动。 卡那齐没有回话。只是深深喘着气。看他的模样似乎连站着都很辛苦,米莉安感到很不安。 (和之前,不一样。) 之前的卡那齐就算说是病弱、说是受到诅咒,仍然能维持正常的活动,不像现在稍微动一下就快倒下。虽然这本来就很异常,不过眼前他身体的不适,让米莉安感到很不安。 卡那齐对走过来的诗人说: 「还有另一队盗贼。」 诗人点点头,看向四周。 「一直待在这里也很危险我们到遗迹里去避难吧?」 「你疯了吗?这种地方我一秒都待不下去,」 米莉安对着大叫的男子,用手比出小声的指示。男子闭上嘴,诗人笑着说: 「冷静点。看起来虽然是绕道而行,其实说不定是最短的路径喔。」 「诗人。」 卡那齐突然出声叫唤,诗人看向他。卡那齐不知为何用杀人似的眼神瞪着他,诗人歪着头问: 「什么事?」 「借一下肩膀。」 ◆ 越靠近遗迹,死亡的气息越浓厚。 不只是周围偶尔可以看到宛如雕像的人们,附近所有的建筑物都充满了毁灭后的阴影,让人一点都不想靠近。 「这里好像差点就被魔物吞噬啊。」 诗人穿过描绘着独特曲线的大门,如此表示。 心不甘情不愿借了他肩膀的卡那齐也瞥向门柱。 从远处看起来是白色的遗迹,近看之后却可以发现,四处都看得到原本是蔷薇色的建材,遗迹的华丽装饰被魔物尸骸的白色粉末给覆盖了。 「所有的东西都曾被埋没。」 米莉安擦去滑过脸颊的雨水这么说。 应该就是这样吧?遗迹过去曾被那粉末给埋没,粉末像岩石一样固定住,之后再经过风雨的冲刷而显露。 也因此,卡那齐他们的眼前才会出现整个遗迹都熔化似的异样容貌。 「进去那边的屋檐下吧。」 诗人指的是圆形广场对面,一栋开着漆黑大口的建筑物。比起周围其他的建筑还低矮许多。 六人绕过广场中央像是巨大喷泉的建物,淋着雨走向建筑物里。 到建筑物入口时,诗人用平稳的声音开口: 「打扰了。」 「你以为是到朋友家里吗」 卡那齐无力的吐他槽,松开诗人的肩膀看向周围。 这栋建筑物由无数的圆柱支撑起来,看不出来是什么用途。 从六个人所在的屋檐前方看向内部,间隔并列着没有门的入口,其内部是一片黑暗。卡那齐背靠在其中一个圆柱上。 「真是安静的场所。」 诗人看向黑暗深处,卡那齐一边抖落衣服上的雨水一边回答: 「也就是说,不死者不在这里吗?」 都已经到这里来了,而遗迹里居然没有不死者,真不愿相信。不过从卡那齐眼中看来,这里的确是无人的废墟。诗人侧着头说: 「或者,说不定是个喜欢寂静的不死者。」 「和你完全相反啊。」 「是这样吗?我也喜欢寂静喔,就和喜欢歌曲一样。」 「那你就给我少说点话。」 卡那齐皱着眉头,勉强从圆柱旁撑起身子向前走去。 四肢冰冷,身体的状况极差。而且要是这里没有不死者,花了这么大的功夫岂不是都浪费了。不管怎样,现在能站在干燥的地面上就很值得庆幸了。 这么想的卡那齐向前踏出一步,在他的长靴落地前一刻。 从他背后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 感觉到周围的危险气息,卡那齐刚要放松的肌肉又重新紧绷起来。 卡那齐转过身,挥出手中的剑。同时,他的背后也划过一道剑风。 新的敌人从遗迹上方突出的屋檐跳了下来。 卡那齐和对方的剑彼此都没碰到,互相从空中挥过。 (什么) 卡那齐感到一股异样,稍微张大了双眼。 那股异样的感受是怀念。 真怀念在故乡和朋友对战时的感觉和现在一模一样。 卡那齐和新敌人没有挡下对方的剑,也没有弹开对方的剑。就像熟知对方手腕和剑的长度一样,都用微小的差距躲开对方的剑击。 即使如此,双方也没有停下攻击,而是用最低限度的脚步改变位置,再度挥剑。 卡那齐的剑擦过对方的喉咙。 敌人轻盈的弯腰躲开。在这危险的姿势之下,敌人的剑像流水般挥向卡那齐的身体。 同样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卡那齐向前跃去靠近敌人。 敌人同样向后跳开,重新拿稳剑。 不知何时,对峙的两人又回到降着雨的广场,两人手中拿着相同种类的剑。雨水流过两把单刃剑,落到地面。 「你」 卡那齐勉强挤出话来,声音只比耳语大了一点。相较之下,对面个头矮小的男子却十分轻浮的开口: 「唷,稍微有点久不见啊!有没有吓到?」 「乌齐列特!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被卡那齐一问,乌齐列特好像有点吃惊。他眨了眨眼,歪着头说: 「你问我为什么,我一直都跟在你们后面啊?真是的,你都没察觉,卡那齐意外的无情啊。」 「那群盗贼原来和你有关。」 立刻想到这点的卡那齐露出苦涩的表情,难怪那群盗贼老在绝妙的时刻出现。 原来全都是设计好的!乌齐列特看起来很高兴的说: 「嗯,当初是在你刚回到札渥兹没多久,我从某个管道接到了委托,内容是将你们引诱到这个遗迹来。因为他会付一大笔钱,所以我就接受了。」 「你这家伙」 毫不畏惧卡那齐要杀人似的声音,乌齐列特仍举着剑微笑说着: 「不过,我也不是委托人的狗。卡那齐啊,我们来比一场吧!我老早就想跟你决胜负了,可是实力实在相差太多,所以只好调整一下药的内容。也差不多该是发作的时候了。」 乌齐列特用漆黑的瞳孔,很感兴趣似的看着卡那齐。 眼神中一点罪恶感都没有。 (原来是这么回事。) 感到想吐的卡那齐瞪向乌齐列特。 最 近健康情况会这么差的原因就是这个。为了对抗诅咒,卡那齐向乌齐列特买来制作抗体的原料。身体会突然变得这么差,就是因为抗体失去了药效。 「你把药掉包了吧?」 「嗯,多亏你教过我很多关于药的事情,其实我到现在也还满中意你的。」 「那为什么要背叛我!」 听到卡那齐猛烈的大吼,乌齐列特似乎有点退缩。他一副很不舒服的样子苦笑着: 「真是的,什么背叛卡那齐在这部分实在太率直了,真恶心。我只是想要决一胜负而已啊?虽然我讨厌无谓的暴力,不过我喜欢和熟人厮杀,这可以让我感觉自己还活着。虽然觉得能和你在城里一起工作也不错,可是你不是说讨厌吗?那么除了当我的对手也没别的用处了嘛。」 乌齐列特的口气似乎毫不担心自己会输,他轻巧踏向前。 弹开乌齐列特开玩笑般挥出的剑,卡那齐向后跳。 看着卡那齐虽然举剑却不反击,乌齐列特皱起眉头,肩挑着剑说: 「认真一点啦,你想死吗?」 「你,是东方人吗?」 卡那齐承受着对方莫名的憎恶,僵硬的挤出话来。 虽然可以肯定乌齐列特对自己有着负面的情感,但卡那齐无法从生理层面去理解为什么。他在意的反而是乌齐列特的剑术。 乌齐列特不但买卖各式杂物也买卖情报,对于卡那齐的来历可说是一清二楚。可是,卡那齐却完全不知道乌齐列特的过去。 但他刚才的剑法和呼吸方式,很明显是从东方而来。 果然,乌齐列特爽朗的笑着肯定卡那齐的问题。 「对啊,头发是染过的,名字也是假名。顺道一提,年纪比你大三岁,二十四岁。有没有很吃惊?当初会把你捡回去,也是因为难得看到同乡的人。」 「同乡,难不成」 想到某种可能性,卡那齐的心跳开始加块。乌齐列特开朗的说: 「我的出生地可不是水音?高岭喔。是附近的村庄,不过妹妹倒是嫁到水音去了。当然,她也因为你的关系而死了。」 卡那齐一瞬间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如果他现在攻过来,我就死定了。卡那齐莫名冷静的想着这种事。 东方的人们对同乡出生的人都很讲情义,相反的,一旦结仇也会怨恨到极致。一切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卡那齐用力握紧剑柄。 「这样啊。」 「咦,卡那齐,你该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受伤了吧?」 乌齐列特仔细盯着沉默不语的卡那齐,脸上突然失去了表情。 白皙的脸庞在失去表情之后显得非常虚无,漆黑的双眼像是脸上开了两个洞似的。他以这样空虚的眼神看着卡那齐,只有嘴上带着笑容说: 「你真的不会到这边来呢,算了!你果然很奇怪,只能让你去死了。」 听着乌齐列特的话,卡那齐一句话都没有回应。 周围只剩下沉默,雨声则显得格外嘈杂。 冰冷的遗迹广场上,少年般的红发男子突然动了起来。 乌齐列特的剑几乎和卡那齐的一样长,虽然体格和技巧上是卡那齐比较强,不过,那是在他身体能正常运作的情况下。 冰冷的春雨中,身体极度不适的卡那齐没办法发挥平常的速度。 (这时不应该战斗。) 卡那齐的本能在他耳边低语,但他无视本能动了起来。 他用最小限度的动作,躲过乌齐列特从下方挑上来的剑。 外套被割破了,不过他毫不在乎的踏向前。 卡那齐从上劈下,挡下乌齐列特的剑。 顺着挡剑的余势,卡那齐的剑斩流畅的转化为突刺。他以惯用的单手握住剑柄,增加剑击的距离,迫向乌齐列特的咽喉。 可以明显感受得到乌齐列特瞪大了双眼。 他虽然很快就反应过来,不过,卡那齐突刺的动作比起挥砍快上了好几倍。 下一瞬间,乌齐列特的脸应该会被他自己的鲜血染红。 赢了!当这想法从脑中闪过时,卡那齐眼皮底下闪过一片赤红。 那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不吉利的幻觉。 卡那齐在眼皮底下看到了乌齐列特死后的脸。 「唔!」 霎时,卡那齐感受到灼烧似的痛楚。冰冷的手指绷紧,眼前一阵晕眩。 (难不成!?) 当卡那齐感到惊愕时,一切都太晚了。 他的手犹豫了,剑速也慢了下来。 对方的程度没有弱到放过这破绽,卡那齐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逼近自己的太阳穴是乌齐列特的剑柄。 卡那齐的身体本能的避开剑柄。不过,太慢了。 (为什么,我会犹豫?) 脑中浮现苦涩的疑问,在得到解答之前,卡那齐的意识沉入一片漆黑。 ◆ 「真令人生气。」 乌齐列特带着不完整的面无表情,看向倒在脚边的卡那齐。 太阳穴被剑炳猛烈敲击的卡那齐,脸色像死人一样倒在地上。混着他头上流出的鲜血,雨水染成了淡红色流向地面。 乌齐列特将剑尖插在他身旁,缓缓蹲下。 「刚才那是怎样?卡那齐,你真的还对故乡的事情感到很愧疚吗?真怪你根本就疯了,听好。卡那齐,你听得到吗听不到啊?」 因为卡那齐本能的躲开,再加上乌齐列特的力道不够,所以太阳穴的那一击并没有成为致命伤。卡那齐不久后应该会清醒吧?需要给他最后一击。 乌齐列特高举起剑,突然察觉视线角落有一抹白色的身影。 「你是谁?」 「诗人。」 乌齐列特询问,对方用清丽的声音回复。这回答实在不合现在的场景,乌齐列特笑着说: 「哦,你是来唱送葬用的镇魂曲吗?」 「不是,我有些话想说才过来。」 「我没有什么话可以和你说喔。」 「或许是这样没错吧?毕竟你已经被蛇给吞了。」 「蛇?」 乌齐列特因为诗人那无法理解的回复而疑惑的侧着头。诗人缓缓前进,开口说道: 「安静,我不是来和你说话的。安静点,这样你和周围的人们,应该都能听到溶化在你脑中的小鸟声音吧?」 诗人用温柔语气说出的话,乌齐列特完全听不懂。 他反倒因为诗人超脱现实的模样而说不出话来。 激烈的大雨模糊了穿着白衣的诗人轮廓。掀开帽子后露出的容貌正对着乌齐列特微笑,那是宛如一点感情都没有的微笑。 明明感受得到存在却感受不到活着的气息,与其说是人,更像是幽灵鬼怪之类。诗人走到乌齐列特和卡那齐身旁,然后抬头看向刚才躲雨的建筑物。 「来吧,不要再躲了,出来和我说些话吧!你应该是为了这个而来的。现身吧!基斯朗?班修拉尔。」 诗人响彻雨声的呼唤,过了好一阵子都没有人回应。 米莉安无声的靠到诗人身旁和乌齐列特对峙。她保持着随时能拔剑的姿势,将手放在剑柄上。 乌齐列特像是看到很奇妙的事情般,侧头回看着米莉安。 没多久,沉默的人们听到了奇妙的声音,清脆的掌声缓缓响起。 接着,几个因为大雨而模糊的人影出现在屋檐上。拍手的是站在正中间的男子,他打了个喷嚏停止拍手,有点缺乏力道的开口: 「真像是魔导师们的口气啊!很适合你喔,大明星。」 带着轻薄笑容撑着腰站在屋檐上的,的确就是直属神圣帝国路斯光魔法教会法务部的男子基斯朗?班修拉尔。 诗人因为熟人的登场而垂下长长的睫毛,露出淡淡的笑容。 「稍微有段时间没见了。你为什么要爬到那种地方吗?」 「从高处登场是执法正义使者的基本,基本!这样不是比较帅吗?」 「比起登场地点的高度,我觉得你还是先想办法处理你那与生俱来的穷酸脸孔比较好。」 毫不客气的话语让班修拉尔说不出话来,表情猛然扭曲。 站在他身边的高挑女子修娜尔,皱着眉头看向上司的穷酸脸孔。 「怎么了,长相的事情不是早就知道了。」 「不,的确是这样没错,可是我就是不想被他这么说啊!你能理解吗?」 「大概可以那边那位请听好。男人不只有脸蛋,顽强且喜欢工作才是最重要的。然后才是有没有矜持的差别吧?你觉得呢,班修拉尔大人?」 「你啊这是在帮我说话还是在落井下石,到底是哪边啊?」 听着两人不知该说是和平还是杀气腾腾的对话,米莉安愣愣的眨着眼。 诗人等他们的对话告一段落后,再度开口: 「雇用盗贼的是你吧?你这是老样子,带着一群私人兵做得这么夸张。而且还刻意选在这种地方会面。」 「我这边也有很多考量在,你能理解吧?都这么老交情了。」 「哪有什么交情,是你单方面追着我吧?只不过是要抓我一个人,你牵连的范围还真广啊,班修拉尔。」 诗人口气很温和,不过感觉不到什么感情。班修拉尔灵巧的耸了耸右肩,他低头看着躺在地上的卡那齐和一旁的乌齐列特,开口说: 「喂,小鸟儿,放开那家伙。我应该说过,尽量让全员都活着吧?」 被唤作小鸟儿的乌齐列特,如同在笑一般扭曲着表情。 「是尽量啊。」 「我的『尽量』,偶尔会和共通语字典里的意思有所差异,真是不可思议呢!知道了就快离开。」 乌齐列特很犹豫,但绕道包围广场的班修拉尔私人兵队已发出铠甲的声响走过来,他只好老老实实的站起身。士兵们很快就抓住他、夺下他的剑。 米莉安先确认卡那齐的气息,偷偷探察四周的情况。私人兵队同样包围住那两男一女的神秘三人组,还远远包围着诗人和米莉安。 「这样你满足了吗?边境的扫把星先生。那么,该是审判的时间了。若要详述你的罪状大概天都黑了,说不定还会看到两三次日出,所以这里就只宣示简易版。听着,罪人啊」 「班修拉尔大人!」 听到部下的高声呼喊,班修拉尔一脸怯懦的表情看向她。 「做什么啦!修娜尔,现在精彩的部分才刚开始欸!?拿戏剧比喻就是在最高潮的部分!」 「很抱歉!不过若是『工作』的话,您得穿上制服。」 「啊啊那个喔。」 班修拉尔的视线在半空中飘荡。立志为世界带来『法律』和秩序的光魔法教会,其内部的规定颇为繁复。工作时得穿上制服的规定,就算是像班修拉尔那样在边境工作的人也得遵守。 「真没办法。喂,你们给我等着!」 班修拉尔对诗人他们撂完话之后,就开始脱起外套。 修娜尔将制服的上衣递给他,士兵在一旁看守着。米莉安看了眼班修拉尔破绽百出的模样,对诗人说: 「空,那个人,是空讨厌的人?之前有遇过。」 「嗯嗯,不知该说讨厌还是棘手,还是说他存在的本身就让我有点困扰」 「喔。」 米莉安点点头,突然就拔出细小的短剑射向班修拉尔。 士兵们和修娜尔都倒抽了一口气。 班修拉尔刚好弯下身子时,短剑从他的脸原本所在的位置飞了过去。 「嗯?你们是怎么了?」 班修拉尔毫不知情的从上衣领口中探出头来,发现部下们的脸色大变。 修娜尔不回答上司的疑问,直接对士兵们做出指示。 「你们这群人,就算没有受过光魔法教会的加护也该知耻!居然在法务官换衣服的时候射短剑攻击,真是一点礼貌都不懂!」 修娜尔高声叫着,包围诗人和米莉安的军队们缩小了包围网。米莉安不满的看向诗人: 「空,这群人好怪。」 「的确,那个国家的怪人特别多,他们自己大概没有察觉吧?」 「咦对我射短剑?那家伙吗?那、那个小个子的家伙吗?原来如此。啊啊,你们等等唷,你找了个满可爱的护卫嘛。」 终于穿好制服的班修拉尔,单脚踩在屋檐旁露出笑容。 诗人将手放在米莉安肩上,向前踏步。 「她是我的养女,也是我的守护者。班修拉尔,用暴力逼迫像我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很有趣吗?」 诗人脸上挂着微笑,相对的,班修拉尔的眼神却稍微变得锐利。 「手无缚鸡之力?的确是这样没错,没人说你那纤细的手腕能够杀人。你根本就是不祥的灾星,用虚言妄语操纵人民,不知为这世间散播了多少的祸根。而且,二十五年前还在安那托尔伯爵的领地费尔帝拉,咒杀了三位领主的儿子。」 班修拉尔淡淡的低语。没有一丝激昂,只是像在确认自己话中意义般,慎重的说着。米莉安像是听到不可思议的事情,转头看向诗人。 他很冷静。雨水滑过诗人的脸庞,从他纤细的下颚滴落。 「你真是没有长进。明明这么聪明却什么都不接受,所以我才觉得你棘手。」 「被你喜欢的话我才会受不了给我抓起来。」 班修拉尔一声令下,士兵们一齐靠了过来。米莉安迅速拔出剑。 「米莉安,不可以杀人。就算是班修拉尔也一样。」 「为什么?」 「在这里杀人会成为你的罪名,没有必要连你都被通缉。」 「那,我不杀。」 看到米莉安放下剑,士兵伸出手来。 不过,他们突然感到一阵晕眩。 「怎么了?」 士兵感到眼前的景象一阵扭曲,不禁发出呻吟。看起来本来就十分扭曲的遗迹建筑群,开始慢慢溶化,从角落开始歪斜,就像隔着火在看东西一样。 士兵们因为眼前莫名其妙的现象而感到头晕想吐,一个个抱头倒下。 「这什么啊」 班修拉尔呆呆的说着。他只觉得面前的部下们突然浑身着火,明明在大雨中,而且没有任何前兆,但穿着铠甲的士兵们就烧了起来。 他们连一点烧焦的感觉都没有,只是呻吟着倒在地板上。 修娜尔立刻拿出制服下用锁链连着的护符,正中央象征太阳部分的石头正发出淡淡的光芒。 「班修拉尔大人,护符有反应,是魔法。」 「不,可是她什么咒文都没吟唱也就是说,那家伙果然是天生的魔导师吗!」 任班修拉尔眼前的米莉安正压着手腕的手环。 逃过她魔法的士兵们也开始产生动摇,乌齐列待趁着这空隙行动。他抽出隐藏在脚踝边的短剑,从抓住自己手腕的士兵铠甲空隙间刺了进去。 将短剑深深刺入后转了半圈,乌齐列特从倒下的士兵手中拿回自己的剑。 「追!」 不等班修拉尔下令,士兵们便追着乌齐列特穿过广场。 乌齐列特跳进广场中央早已干涸的巨大喷水池 。追来的士兵们挥剑攻击,乌齐列特拿喷水池的雕像当盾牌挡下。 铿的一声,发出清脆坚硬的声响。士兵的剑打碎了覆盖在雕像外的岩石。 岩石下有着记载不明文字的白色层次。乌齐列特轻巧的穿梭在雕像之间,从各处探出头来玩弄着士兵。 最后他将剑刺进士兵的头盔下,刺穿对方的喉咙。 士兵喷着鲜血倒下,鲜血染在被剑削砍过的雕像上。 「到此为止,让小鸟离开!包围住白色的家伙和那女人,把护符拿出来!」 班修拉尔的声音显得十分愤怒。 在一片混乱的广场里,有群人全神贯注在喷水池的战斗。 是一同乘坐马车,仍站在屋檐下的长袍三人组。 三人看到喷水池的雕像染上鲜血时,全都倒抽了口寒气。 包围着他们的士兵全都用疑惑的眼神看了他们一眼。不过,士兵们并没有特别注意他们的行动。三人交换着视线。 「现在不行动不行,榭洛弗大人。」 女子感到很窘迫似的点头,摇摇晃晃的抬起脚边的遗迹石块。 一旁的士兵不知她要做什么,正打算阻止时,女子全力将石头砸到士兵的头盔上。 「呜啊!?」 士兵因为金属头盔中传来的振荡而忍不住发出惨叫。 女子甩开士兵的手,拎着长袍和两名男子跑向遗迹深处。 「喂,等等?」 士兵们正打算追过去时,却因为背后突然传来奇异的巨响而回过头。 回头一看,眼前出现和之前完全不同的光景。 喷水池中央的雕像长高了。 原本像是崩溃圆柱般的雕像,长高了约一点五倍。而且现在仍在向上伸展。 岩石碎片不断从缓缓向天空长高的雕像上崩落,雕像成长到和四周尖锐的岩山相同高度时,停下了伸展,开始颤抖着,覆盖雕像的岩石完全被震落。 在岩石底下被塞进细长坚硬身体里的长刺缓缓摇曳着,像伸展开似的朝四方直直伸长。 看起来就像是巨大生物的白骨。 没有头,没有脚,只有脊椎和肋骨的白骨。本体像是脊椎,而伸展开的尖刺像是肋骨一般。从喷水池长出来的巨大骨骸,发出劈啪声开展着身子。 班修拉尔因为眼前太过夸张的事态半笑了出来,指着开始活动的雕像说: 「我说修娜尔啊,你觉得那个会是什么?」 「是魔物,我们快逃吧!」 修娜尔用严肃的表情大叫,将班修拉尔拉到后方。 「喂喂喂,封印一点效果都没有啊这里的不死者到底在干什么!」 听着班修拉尔悲痛的叫喊,诗人和米莉安合力抱起卡那齐。 诗人看向背后的魔物,自言自语似的说: 「看来,还真的没人在家啊。」 ◆ 「可恶,事情真是太奇怪了修娜尔,本部的资料里有那样的魔物吗!?」 「没有印象,应该是新种,不然就是本部资料的图像是虚构的!」 在屋檐上奔跑的班修拉尔瞥向背后。 在广场上的魔物仍然毫无意义的伸展着巨大的躯体,看那尖刺的模样,要接近本体相当不容易。就算靠近了,对于那看起来就很坚硬的身体,用剑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班修拉尔部下的士兵们不知道该怎么攻击这既没有脸也没有手脚的魔物,只好举着剑在四周包围。 在他们面前的魔物突然停下了动作,高速的向上伸展。 本体像是脊椎般的关节伸展开来,关节间开始填满黑绿色充满光泽的肉。伸展开的魔物像是鞭子一样,将长长的尖刺插到士兵之间。 尖锐的刺轻松刺入石造广场的地面,石头碎片到处飞散。 「喔喔喔!」 其中一名士兵发出大吼、双手握着剑,用尽浑身力道砍在魔物的刺上。宛如金属互相撞击,一阵沉重清脆的声音传遍了广场,几乎要麻痹手腕的冲击让士兵皱起了眉头,他仔细看向击中的部位,魔物被剑砍中的地方连一点伤痕都没有。 不过,被攻击似乎仍然会感到不愉快,魔物轻轻的摇动身子。 尖刺挥了过来,被打中的士兵惨叫着飞到广场角落。 之后,魔物对着打算逃跑的班修拉尔他们,朝建筑物的屋顶挥出尖刺。 因为不祥的破风声和脚边魔物的影子而察觉魔物的攻击,班修拉尔、修娜尔还有一旁的士兵们各自滚开躲过。 「哇啊!好危险!超危险!」 千钧一发之际躲过尖刺,班修拉尔边爬起身边拿起腰间挂的剑。 他看着装饰精细的剑柄调整自己的呼吸,不知为何将剑柄朝向魔物。 「看招!不对,这玩意儿说不定没有眼睛。接招!这就是威胁的魔法剑,试作品第三号!喝!」 随着一声大喊,班修拉尔伸手压下剑柄的顶端。当顶端回弹时,从剑柄射出了一道细小的燃烧弹。弹道令人意外的正确,打中了魔物关节和关节之间黑绿色的肉。着弹的同时火焰网状般扩张,发出烧灼的声响,魔物扭曲着身子。 火焰虽然很小,不过就算淋到雨也不会消失。应该是魔法的火焰吧?火紧缠在魔物身上,不断烧着它的肉。班修拉尔瞪大了双眼,高兴的握拳。 「好厉害!这是第一次正常运作耶!?修娜尔你听我说,这东西是在剑柄中镶入咒文的机关,请师傅来做这个要花好大一笔钱,而且还做不出什么能用的东西!」 「班修拉尔大人,比起这个,那魔物好像并没有特别害怕火焰!」 「咦?」 班修拉尔惊讶的抬头向上看,身上着火的魔物仍然毫不在意,打算朝班修拉尔挥出尖刺。 「啊我就知道会是这样,快逃吧!」 爽快的把魔法剑丢掉,班修拉尔和修娜尔从魔物底下钻过逃跑。 低矮的建筑物屋顶很平坦,除了因为下雨而有点湿滑之外,意外的好跑。背后的魔物用尖刺刺穿屋顶,脚底下传来剧烈的震动。 班修拉尔和修娜尔带着士兵们拚命逃跑,逃到了爬上屋檐时所用的圆柱塔边。 「班修拉尔大人,您先请!请借用我的肩膀。」 「我是会先走啦,不过肩膀就不用了。我至少还有温柔对待女性这个优点!」 说着和紧迫事态毫不适合的话语,班修拉尔双手抓住塔边略高的窗台,脚尖踏在石砖之间,顺势爬上窗户。 当他打算跳进塔内时和里头的人四目相接,马车里的那位女子正站在堆满杂物的小房间里。 「什么!?你怎么会在这里咦,哇啊!」 视线被女子吸引而分神的瞬间,班修拉尔滑了一跤。 「班修拉尔大人!」 修娜尔伸手救援,但还是来不及,班修拉尔摔进房间里。 「痛痛痛痛痛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班修拉尔勉强爬起身,修娜尔轻巧的跳到他身旁。他们来的时候,这间小房间里的确没有人,两人面对穿长袍的女子。 「你是乘坐那马车的人之一吧?为什么会在这里?」 「啊对不起!」 女子慌慌张张的低下头,班修拉尔困惑的眨了眨眼。 「啊,啊?不对,你应该没什么好道歉的吧」 班修拉尔被女子打乱了步调,搔着头这么说。同时,女子背后传来慌忙的脚步声,小房间的门被打开来。跑进房间的,是带着女子的两名长袍男子其中之一。 「榭洛弗大人,地下水门已经打开了。为、为什么这群人会在这里! ?」 男子看到班修拉尔等人不禁愣在原地。班修拉尔从男子的口气中感觉到,除了惊慌以外还有些轻视,他眯起双眼。 当班修拉尔正打算开口询问时,整栋圆塔突然开始晃动。 「怎么了?」 像是回应班修拉尔的问话一样,地下又传来一阵震动。远方传来许多像是齿轮嵌合的声音,散乱在小房间里用途不明的机关纷纷动了起来。 机关的动力应该就是刚刚进来的男子所说,地下水道的水力吧? 「那个我们打开了封印魔物的机关。你们身上应该没有魔法力吧?」 像是要赢过远方传来的声音似的,女子稍微提高了音量。 「哦,不好意思,完全没有。你们是魔导师吗?」 班修拉尔从女子的问话中明白了那股轻视的原因。这两人一定是经过古老传承的魔导师,像他们这样的人,有很多对于班修拉尔这般,身在魔法教会却没有魔法力的人感到很不满。果然不出他所料,女子点了点头。 「是的那么,请离开这里或是紧闭上双眼。不然双眼会被灼伤。」 女子这么说着便拿下房间里挂在某个装置上的布幔。装置是由一块透明宝石镶嵌在石制台座上构成,还有女子环抱大小的金属制凹面镜,一个个出现在布幔之下。 「你也回到你的位置上。」 男子担心的看向班修拉尔他们,然后跑了出去。 因为装设在房间角落的机关发出了运作的声音,室内空气嘈杂的震荡着。过去人们为了发动魔法而咏唱咒文,周围的装置取代了这项行为。 混杂在空气中的奇怪声音也传到了魔物所在的广场。 魔物很不愉快似的扭动着身子。它的动作看起来好像有点迟滞,应该不是错觉。 班修拉尔从房间中最大的窗户看向外头,跑出房间的那名男子正在可见范围内,用手擦拭着一枚镜子。再将头探出窗外看向四周,在其它快要崩环的塔中,也可以看到被调整过的巨大凹面镜。 「镜子吗?是用光吧!喂,大家把眼睛闭上!」 班修拉尔对着待在塔外四周像在保护圆塔的部下这么说,修娜尔伸手拉住他的衣领拖到女子的背后。确认两人都低下头后,女子将手中镶有宝石的戒指贴到额头上,闭上双眼。 当她再度张开双眼时,女子的瞳眸定眼在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景象。 从半睁半闭着双眼的女子口中,传出了类似周围声响、意义不明的咒文。设置在房间中央的石祭坛上,透明的宝石发出柔和的光芒。 最初只有针头大小的光芒,随着女子声音的高低起伏改变亮度。光芒闪烁的间隔越来越短,当光芒强烈到会刺伤眼睛的程度时,女子张开了双眼。 镶在她戒指上的石头浮现复杂的文字,又随即消失。 女子一改平时毫无自信的模样,高声吟唱: 「闪耀在蓝天之上,比起千万星光聚集更为光亮、更为灼热,其名为太阳。宿于太阳之上的天之女,编织着光辉。我在此命令身为天之女腰间石的尔等,代替太阳驱散阴暗,击退恶灵光耀大地!」 当她吟唱出命令的瞬间,小房间充满了极烈的光芒。 纯白的光芒夺去四周一切的色彩,只剩下强烈的光芒和浓厚的影。 眨眼间藉由镜子反射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广场。 视界突然被黑和白支配,广场的士兵们全都吓了一跳。将卡那齐拖到遗迹屋檐下的诗人和米莉安,也反射性的蹲下身子闭上双眼。 就算闭上双眼,眼球仍因为强烈的光芒而颤抖。米莉安可以察觉到,在这阳光般的光芒照射下,魔物冻结似的停下了动作。 (好像,在晴朗的大白天一样。) 在这仿佛光芒吞噬了一切的寂静之中,魔物突然动了起来。 和之前缓慢的动作完全不同,魔物高速冲向光源的圆塔。虽然根部仍然固定在喷水池中,但魔物将身体伸展到极限,举起锐利的尖刺袭向魔导师们所在的圆塔。 不对是打算刺向圆塔。 但是,崩坏的反而是魔物的尖刺。 魔物的刺发出尖锐的声响碎成了粉末,反射出闪亮的光芒。 因为尖刺像是盐制的雕像般崩解,魔物很疑惑似的扭动着身子。没多久,它那像是骨骸的身体也碎成粉末,散落到地面上。 魔物的身体全都崩解之后,照亮四周的光芒也开始慢慢减弱,慢慢消失。从刺眼的光芒降回普通的白天,然后是如同午后、黄昏的柔和光芒,最后无力的闪烁,完全消失。 只剩下四周的雨声,还有成为粉末堆积在石子路上的魔物尸骸。 「结束了吗?顺利结束了吗?」 「看样子,应该是这样没错。」 听到班修拉尔的问题,修娜尔稍稍张开双眼。 小房间角落的奇怪装置仍然发出奇特的声响。不过,室内的气氛比之前沉静了许多。 像是魔导师的长袍女子恍惚的站在原地,看着窗外。 「那个,小姐,有点事想要请问你可以吗?」 班修拉尔看着女子的侧面,朝她问话。 女子一脸茫然的看向班修拉尔,突然闭上双眼倒下。 「咦?啊?喂,你没事吧!?」 班修拉尔慌忙抱住女子。在这最糟糕的情景下,小房间的门刚好被人打开,跟着女子的男魔导师走了进来。 「什么!你这家伙对榭洛弗大人做了什么!」 「哇啊,你不要在这么绝妙的时间点进来啊!我可是什么都没做喔!」 男子无视脸上硬挤出笑容的班修拉尔,从他手中夺回女子。严肃的确认过女子呼吸稳定之后,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来。 「你们,是光魔法教会派来的吗?」 「喔,没错!我们是从光魔法教会本部来的边境监察官,请多多指教啊。」 班修拉尔伸出右手打算和对方握手,不过男子却很激动的抱住女子说: 「不要碰!你们也看到榭洛弗大人的魔法力了吧?这位大人可是凯基利亚大人的直系亲属,不是你们这种人可以随便碰触的!」 班修拉尔看着魔导师忿怒的瞪着自己,搔了搔头说: 「既然是这么了不起的大人,在和我吵之前你先照顾好她吧」 第四章 妄言的归结 睁开眼,卡那齐发现自己在马车里。 闻得到马车皮革座位的味道,还听得到车轮喀啦喀啦的声响。 (马车不是坏了吗?) 卡那齐昏昏沉沉的想着,因为座位传来的震动感到头晕想吐而皱起眉头。 激烈的咳了好几次,昏暗之中似乎有人看向这边。 「空,卡那齐他」 「醒来了吗?告诉他不要马上就勉强坐起身。」 「我听得到。」 勉强挤出来的声音在脑内回荡,卡那齐用力闭上双眼。 「诗人,马车不是是谁?」 「班修拉尔的部下帮忙修好了,他们的动作还真快。」 「班修拉尔!?」 意外听到熟悉的名字,卡那齐忍不住想坐起身来,米莉安很快的伸手压住他的胸口。她极其正确的压制卡那齐,毫不费力就封住他的动作。察觉到这一点的卡那齐,小声的叹了口气。 看着卡那齐躺回座位,诗人将手伸向窗帘。 「没错,就是那个班修拉尔。他很缠人的追着我而来这些事我会慢慢说清楚,我们就快到达目的地了。」 「目的地凯基利亚吗?」 诗人打开窗,外面还在下雨。卡那齐移动视线看向窗外,外面完全呈现一片灰色,大雨中出现一间间的石造民房,然后消失在车后。房子不是由木头制造,证明了这个城镇有着一定的规模。 下大雨的缘故使得街上人影稀少,也让城镇的气氛显得特别冰冷、特别阴沉。 「看那边,可以看到城堡外观了。」 诗人看着窗外,对车内的两人招了招手。马车上没看到一起前往遗迹的另一个三人组,车上只有卡那齐他们。 米莉安放开压制卡那齐的手,两人都将脸靠向窗户。 马车在石砖路上发出嘈杂的声响,视线被大雨给遮蔽,在阴郁的厚重云层下,眼前出现黑黝黝的小山丘。建造在平缓山坡上的,应该就是魔导师凯基利亚的城堡吧?大概是因为那座宽大的四方形之塔,所以让城堡看起来十分尖锐。 比起前世界的遗迹,这座城朴素的夸张。不过,这正是和魔物对抗后存活下来的男人,为了战斗所建造的城池。 ◆ 数辆陌生的马车接近时,凯基利亚的城门处起了一阵骚动。 好几辆箱型马车再加上数辆运货用的载货马车一齐靠向城门,看起来就像要打仗一般。看到这群人,居民连忙让出道路,躲回家里。 马车队快到达城门时,带头的打出信号一齐停止,从箱型马车中跳下一名男子。 男子快速跑向城门,和守在正门侧边小门的卫兵不知说了些什么,然后紧闭的城门起了变化。 门后传出锁链和齿轮的绞动声,正门前的金属制栅栏缓缓升起,好几个卫兵合力打开了正门。马车一辆辆进到城内。 「好标准的乡下城堡啊。」 城门里塞着所有城中居民生活需要最基本的设备:马厩、打铁铺、小田地还有酿制场,以及佣人和守门卫兵的宿舍。就像是个小城镇一般。 「班修拉尔大人的领地,应该比这里更优雅吧?」 听到坐在对面的修娜尔这么说,班修拉尔的手肘撑在窗边、侧着头回答: 「嗯这很难说啊,至少应该比这里大啦!基本上都是差不多的模样,都到了外面来了,我不太想提起那边的事情。」 「对不起。」 修娜尔像是想起什么,声音有点僵硬,班修拉尔露出微微苦笑。 马车穿过石砖道路进入广场,做为城内主要功能的建筑物,都配置在这座广场周围。 墙壁厚重的石造建筑都由石制的回廊连接,统一穿着长袍的人们在回廊里不安的看着进到广场的马车队。 广场正面的建筑物大门上刻着上弦月和剑的纹章。建筑物的大门打了开来,里面的人陆陆续续走进广场。 在他们的远观之下,三个身穿长袍的人物从最前头的马车里走了出来。 出来迎接的人很快靠向三人,深深鞠躬、小声的对谈着。 「欢迎回来,榭洛弗大人。」 「我回来了。」 长袍女子低声回应。 毫不在乎女子低迷的回应,她身旁的削瘦男子开口: 「有客人,将二楼大厅的暖炉多添些柴火。」 「已经添了。」 「我叫你多添点!」 被男子怒骂,迎接的人不禁讶异的看向马车。雨中「客人」的马车上没有任何纹章,应该是隐藏身份的客人吧? 「是重要的客人吗?」 「当然重要,是那个光魔法教会。」 削瘦男子不悦的说完,就拉着榭洛弗的手腕走进眼前的建筑物。 迎接的人听到光魔法教会而愣在原地,榭洛弗一行人径自走入建筑物。 「欢迎回来。」 「喔喔,榭洛弗大人欢迎回来。」 男女老少的欢迎声一阵一阵,从四面八方传来。在这所有人都轻声细语的城中,带着榭洛弗的男子声音听起来格外响亮。 「光魔法教会法务部的监察官大人来了!快准备客房,把图书馆大门关好!从今天开始,除了特别经过榭洛弗大人允许的人以外,禁止任何人进入图书馆!」 只靠着烛光和暖炉照明的室内,人们面面相觑、骚动了起来。虽然人们仍压低着音量对谈,不过周围却泛起紧张的气息。 榭洛弗连烘干衣服都忘记了,只是低着头站在一旁。她突然伸手拉住经过身旁的佣人袖口。 「那个,你能不能帮个忙。客人之中有三个人和光魔法教会没有关系,应该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一个是东方人,一个是诗人,还有一个是女孩子麻烦带他们到厨房取暖。」 「好的。」 佣人深深鞠躬,遵照榭洛弗的指示走向外头。 带着榭洛弗的男子脸上似乎带着不悦,看向她说: 「榭洛弗大人,他们不过是妄自称为治愈魔导师的骗子还有病人而已。」 「不过那个女孩子身上,真的拥有魔法力。」 「的确是加此,我也觉得需要慢慢观察她的素质。不过榭洛弗大人,比起这件事,监察官的来访更为重要。无论是遗迹的事件还是您平常的行为,更重要的是凯基利亚大人的事情,一切都得想办法瞒过才行。」 「凯基利亚大人的」 榭洛弗呆愣的重复说着,男子抓住她纤弱的肩膀前后摇晃。 她的帽子掉了下来,露出榭洛弗因惊讶而睁大的浅绿色双眸。对着年约二十五岁,却仍带着少女气息的榭洛弗,男子缓慢沉重的说: 「振作点,榭洛弗大人。要是处理不好,整个领地都会被摧毁的!」 ◆ 「唷,真是夸张的大雨啊!明明都春天了,还真是冷。」 听着班修拉尔开朗的这么说,坐在榭洛弗身旁的壮年男子名为艾霖用阴沉的视线看向佣人。 「多添点柴火。」 「不,我可没有这个意思喔!暖炉的火已经够旺了。」 「原来如此,好像的确是这样。」 艾霖深深点头,又回复沉默。班修拉尔搔了搔深褐色的头发,抬头看向木制的天花板,天花板的梁柱之间描绘着星座的图样。 班修拉尔他们被带到二楼的大房间,这里是城主的客厅。 长方形的房间颇为宽敞,两座暖炉里的火也烧得十分旺盛。班修拉尔他们和榭洛弗一行人隔着吃饭用的长桌而坐,从刚才开始到现在的谈话都无法持续。 「真不友善 啊!算了,没差。」 小声抱怨完,班修拉尔的视线又回到暗魔导师们身上。 露出看似邪恶的笑容,他交握起双手放在桌上。 「看你们这么紧绷,连我都紧张起来了。我也不是因为你们有什么过失才刻意到这里来,我的任务只不过就是来打声招呼,增进点双方的友好。最近你们好像一直都没有参加魔导师的全体会议嘛?招待信没有送到吗?」 班修拉尔的口气一点都不像贵族,直率亲切的说着。 在他眼前,坐在魔导师侧最高地位席次的,是一名金发女子榭洛弗。不过她从刚才就微微低着头,用不安的视线看着这里沉默不语。这次仍是艾霖代替她开口回话: 「班修拉尔大人,这里毕竟是乡下地方,信件遗失是常有的事情。如果招待信寄到,就算高龄的凯基利亚大人无法出席,至少也会派个代理的人前往,实在很抱歉!」 「喔,原来如此!我也这么觉得啊,乡下还真是麻烦!我也很讨厌自己在乡下的城堡,所以一口气花了大笔金钱在帝都买了房子。帝都很棒喔,什么东西都有,虽然偶尔会有老旧的地方崩坏,不过这也是帝都的特色嘛。」 就算班修拉尔很高兴的想带动对话,艾霖仍没有松懈。 艾霖露出礼貌的微笑回答: 「在下也曾经听过传言。据说帝都非常广大、非常复杂,像我们这样的乡下人到了帝都,没多久就会迷失在道路中。」 「放心,为了这样的人,帝都有成千上万的导游在。而且在那个遗迹里都能够不迷失方向感的话,帝都也一定没问题。」 班修拉尔眯起眼睛这么说,眼前的魔导师们明显的变得更为紧张。 从暖炉传来柴火劈啪的声响,艾霖皱起眉头开口: 「班修拉尔大人,魔导师之间禁止争斗,这是从六百年前,最初的魔法教会成立开始就有的规定。」 艾霖所说的事情,很明显就是为了牵制班修拉尔他们的行动。班修拉尔露出很无聊似的笑容,背靠在椅子上。 「我当然知道,是创造魔法教原型的乌高尔最早做出的规定吧?魔导师是为了将黑暗自人世间扫除而存在,绝不能为了私利私欲而争斗,是这样吧?这是当然的,如果我们为了斗争而使用魔法,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没多久就会两败俱伤,这不用想都知道。」 「没错,所以我们聚集在凯基利亚大人之下,守护着这座领地。这里是我们的土地,就算您在帝国握有权威,这里的领主仍是凯基利亚大人。」 「当然,不过,这御座好像是空的啊?」 班修拉尔看着客厅底端的黑色木制椅子。椅子上有着精细的雕刻,怎么看都是城主的座位。 这里的城主也就是传说活了五百年的魔导师,凯基利亚。他没有出现在客厅是因为年纪老迈卧病在床,这是魔导师们对班修拉尔的说明。 艾霖深呼吸后,郑重的对班修拉尔说: 「班修拉尔大人若您的任务是『打招呼』,为什么我们会在那遗迹里遇到你呢?」 艾霖一口气直逼话题核心,班修拉尔毫不动摇的回看他。 「我有点任务要完成,和找你们『打招呼』没有关系遗迹本身是不属于任何人的领地,而是属于神和不死者。为了任务所以借用了一下地方你们不但进到里面,还改造了遗迹的设备吗?那些是什么东西?还有,不死者怎么了?」 艾霖没有马上回答,这话题是双方的弱点。 班修拉尔偷偷进到凯基利亚的领地内,打算抓住诗人一行人。这违反了魔导师之间不可侵犯其他派阀权力的不成文的规定。 另一方面,艾霖他们没有将遗迹的现状报告给帝国,这等于无视和帝国之间古老盟约的责任。 两边都有问题的话,本来各退一步就好。问题是,艾霖他们在基本立场上弱了非常多。这里的优点只有古老和传统,拥有的土地却很小。艾霖他们所属的暗之魔法教会规模是很大,不过组织却不像光魔法教会这么稳固,寻求庇护要花上许多时间。 (我方只能先退一步了。除了最重要的机密之外,该说些事实了。) 艾霖一脸痛苦的开口说道: 「班修拉尔大人,那里的不死者已经死了。在过去和魔物的战争中。」 「咦,不死者也会在战争中死亡啊?」 「详细的事情我们也不清楚,总之,遗迹的不死者灭亡了。因为凯基利亚大人和不死者并肩作战时,感受到两人之间的友情,因此代替不死者守护这个地区。我们则是代替年老的凯基利亚大人封印那座遗迹除了偶尔会有外来的客人造成骚动以外,封印平常是很稳固的。」 艾霖最后还是忍不住出言讽刺。班修拉尔一点悔意都没有的露出笑容。 「唉呀,那还真是不好意思!不要生气嘛。不过你们也太过分了,明明知道我们在收集魔物的情报。这种事情可以传份报告来吧?」 「没有义务向你们报告,这是凯基利亚大人的旨意。实际上,这里的魔物被我们封印得很好,不需要麻烦到帝国的人。」 听着艾霖极为守礼却又直接的回复,班修拉尔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详细的事情我得住个几天慢慢了解。我至少也是光魔法教会的一份子,既然到这里出差,就不可能空手而回不过,其实我还满能够接受变通的。例如在遗迹里的那些事情,大家都当做没有发生过,这样如何?」 「互相吗?」 听到对方意想不到的让步,艾霖忍不住重复了条件。 修娜尔偷偷瞥了班修拉尔一眼,不过并没有特别说些什么。 「没错,那边那位我记得是凯基利亚的子孙吧?包括榭洛弗师也坐在札渥兹那辆马车上的事、还有遗迹的事情,我都可以忘了。不过取而代之的,你们也要忘了我『除了打招呼以外的任务』如何。只要能够抓到那个罪人,要我怎样配合都行。」 听到班修拉尔的话,一直低着头的榭洛弗抬起头来。 「你说的罪人,是指马车上的那三个人吗?」 「榭洛弗大人。」 艾霖打算低声喝止女子,班修拉尔带着诚恳的笑容回应: 「就是那群人,榭洛弗师。他们是重大罪犯,从杀人、诈欺到叛国,罪状列都列不完。」 榭洛弗像是听到外国话似的,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看向班修拉尔。 「那个,班修拉尔大人。我觉得,他们应该也是我的客人。」 「榭洛弗大人。」 艾霖这次的声音更为严厉,榭洛弗用十分困扰的眼神看着艾霖。 「札渥兹那件事,我只是出去散步罢了。」 「散步?要散步在领地的任何地方都可以吧?」 班修拉尔有点呆掉的如此反问,榭洛弗摇了摇头。 「不,有太多东西只待在这里是无法了解的。所以我去学习世事虽然被带回来了。」 榭洛弗失望的模样看起来特别柔弱。 一直看起来都心不在焉似的榭洛弗,认真的看向班修拉尔。 「我代理凯基利亚大人,是这座城实际上的负责人。不过,我并不适合坐上这个位子。我会怎么样都不重要,不过班修拉尔,你能了解吗?这里是很古老的城市,这里有着只有住在这里的人才能了解的事情。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绝对不会间断,绝对不能曝露在阳光下有着这样的事情。」 「真是暧昧模糊的话语啊。不过,我们的工作就是将这些事摊到阳光底下。」 班修拉尔皱起眉头,温柔说着。 了解到被对方轻视的榭洛弗,露出悲伤的表情 继续说: 「班修拉尔大人请忘了在外面的纷争,随意留在这里吧?这样一来,你说不定也能够了解这座城的事情。」 其他的魔导师们不安的彼此交换视线,班修拉尔边观察边发问: 「我在追捕的罪人们怎么办?」 「他们也是我的客人。在我的领地内,请不要发生冲突。」 榭洛弗完全不确认四周的意见就开口回答。 其他的魔导师们听了榭洛弗这么说,似乎也无法开口反驳。 (看样子,总之就只能谈到这里了。) 看着魔导师们沉默下来,班修拉尔点头起身。 「原来如此那么,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不愧是长途的旅程,我也累了。榭洛弗师,能不能让我们直接会见凯基利亚大人呢?」 「凯基利亚大人年纪很大了,而且他喜欢寂静应该无法会面吧?」 榭洛弗似乎很寂寞的眨了眨眼,回复班修拉尔。 「听好了卡那齐,你现在千万不能倒下。要是他们知道你身上有病,你就要进土牢了。」 诗人在卡那齐耳边这么说着,他打算开口说出「我没有病」这个不知说过几百遍的回应,结果却输给了身体的不适而说不出口。 到了现在要借用诗人的肩膀才能走路这情况,无论有没有病,事实上都非常丢脸。 卡那齐一行人和班修拉尔他们一起被请到城中,一名魔导师正为他们带路,现在在城中的回廊走着。 「榭洛弗大人就是为你们带路的那名女子她是凯基利亚大人直系子孙,也是这里实际上统治者。大人决定将你们视为客人,所以你们就当自己是客人,可以放松的住在这里。你们伙伴的伤也可以慢慢治好。」 魔导师小声说着并回头看向卡那齐,点了点头。卡那齐用受伤当作借口,解释自己现在连站都站不稳的情况。面对魔导师的视线,卡那齐忍不住转开头。 而诗人这边和他纤细的外表完全不同,轻松支撑着卡那齐的体重。诗人用温柔的微笑对魔导师行了个礼。 「感谢你们的盛情。榭洛弗大人真是个温柔的好人,在她柔弱的外表下带着坚强的意志。」 「榭洛弗大人当然很温柔,凯基利亚大人也是同样的。你们想待多久都行,不过,在这座城内有几件事务必要遵守。」 「什么事情?」 诗人询问后,魔导师举起一只瘦弱的手指开始回答: 「首先,不得发出太大的声音、也不许随意唱歌。其次,不得使用暴力。光魔法教会的人们也都住在城里,你们似乎有什么纠葛,但是在城内争执的话会让我们很困扰。最后,当就寝的钟声响起时,绝不能离开房间。就算一定得离开,也请尽量待在室内。晚饭我们会送到房间里。」 也就是软禁吗? 卡那齐和诗人偷偷对看了一眼,米莉安则紧盯着魔导师。 回廊穿过建筑物向前延伸。 「虽然你们可能会觉得规定有点严格,不过,这里是不太安定的场所。许多正在学习如何控制自身强大魔法力的学徒住在这里,尽量减少对他们的刺激比较安全。」 听着魔导师的解说,卡那齐抬起沉重的头看向回廊周围的中庭。中庭的地面铺着灰色的石头,中央有栋石砌的亭子。 两名魔导师在大雨中的亭子里紧邻着,不知在谈论些什么。对面的的回廊也可以看到,像是灰色影子般快步走过的魔导师。 这座城里的确到处都是魔导师。就算是佣人,也有许多看起来像是入门前的魔导师。 「空。」 「有什么事,米莉安?」 被少女叫住的诗人低头看向她,米莉安心神不宁的看着诗人。 「能抓着你吗?」 少女的手紧紧握着,诗人露出微笑。 白色的青年弯下腰、拉住米莉安的手,将她的手带到自己的衣角边握住。少女带点困惑看着他的动作,战战兢兢的用力抓住他的袖子一角,张望四周。 (这是小鸟的父女吗) 卡那齐感到有点丢脸,用手撑住疼痛的太阳穴移开视线。 米莉安现在的心情和卡那齐的感觉本来就没关系,更何况她现在正深刻感受着。 (这座城,好怪。) 从她到达这座城开始,就一直无法冷静下来。 她感受得到这座城不可思议的秩序。普通情况下的世界应该更混沌,不过这座城不同。 就像有一片让人不怎么愉快的什么东西,铺满了整座城池一般。 魔导师们的低语和世界要素的骚动有点相像,擦身而过的魔导师们,偶尔会有人用强烈的眼神看向她。 他们的视线非常沉重,就像真的用手摸过来似的。这种时候,米莉安都本能的想要甩开对方的视线,结果却让魔导师们用更无法言喻的视线看向米莉安。 「我们的宿舍是那边那栋大型建筑物,你们则住在这栋里。小心脚边。」 带路的魔导师边说边打开金属大门。昏暗的屋内烧着兽类脂肪制成的蜡烛,魔导师毫无滞碍的走向右手边的阶梯。 他打开螺旋状阶梯途中的门,回头看向卡那齐他们。 「请使用这间房间。」 「哎呀,待遇还真不错。」 诗人走进房间,他的话并没有反讽的意思。 虽然他们的房间并不算太大,不过该有的都有。角落的小暖炉正烧着柴火,床虽然有点简陋却仍附有床幔。地板上铺着似乎十分厚重的编织地毯,木制圆桌旁放着两张椅子。 「如果有什么不足之处,请随时提出。」 诗人对殷勤的魔导师露出微笑。 「这样啊,那么我们还需要缺少的床垫,还有一些热水。」 他很不客气的提出要求,不过魔导师点点头。当他正打算退下时,诗人伸手抓住门、留下他。 「还有,城主大人这么款待我们,我能够当面和她道谢吗?」 「榭洛弗想要和你们见面的话,应该就会派人来告知。」 「这样啊。那么,凯基利亚大人呢?」 诗人顺势询问,魔导师仍然小声的回答: 「凯基利亚大人除了举行重要的仪式以外,不和榭洛弗大人之外的人会面。」 诗人稍微侧着头,温和到几近无礼的说: 「这真是遗憾。我无论如何都想听听,传说的魔导师亲口述说那古战场的故事呢。为了做成诗歌流传。」 这时,诗人从帽子下隐约露出了琥珀色的瞳孔。就算看着他瞳孔中的奇异光芒,魔导师仍然毫无反应,他看着诗人的额头附近说: 「凯基利亚大人除了寂静之外不愿接受任何东西。那么,请一定要记住先前说过的『规定』。」 「不愧是历史悠久的魔导师们,似乎很棘手啊。卡那齐,你可以倒下了。」 「喔喔太好!?」 诗人突然放开卡那齐,撑不住身体的他不禁跪倒在地上。 (平常会这样直接把人丢下吗?) 诗人半调子的好心让卡那齐忍不住头痛,要向他抗议也只是自找麻烦。 卡那齐深深叹了口气,坐在地板上,从怀里拿出细小的烟斗。看着他颤抖的手指连烟草都拿不起来,米莉安皱着眉头靠过去。 「米莉安,不能拿走他的烟斗。」 诗人平静阻止,米莉安担忧的看向他。 「可是,这个」 「这是止痛用的。这点东西至少可以抽吧?」 卡那齐痛苦的说着并拿出细细的草茎,诗人接过后走向暖炉。 诗人将草茎 点燃,递给卡那齐。米莉安在一旁担心的看着卡那齐点起烟斗,缓缓的吐出烟来。烟斗内的草药和自制的抗体不同,只能暂时压抑头痛。 诗人移开雕像般的美貌,看着暖炉的火。 「虽然发生了很多事,不过难得到这里来,总之得想办法把人引出来,把那个卡那齐。」 「嗯。」 「能够顺便消除班修拉尔他们对我的误解就好了,不过,那大概很困难吧?他很顽固,无论我怎么解释自己只是个诗人都不愿相信。」 「原来如此。」 卡那齐的回应实在太敷衍了,诗人的视线从暖炉转向卡那齐。 「我说卡那齐啊,就算毛毯送来了,我觉得床铺还是给你用好了。你应该是消耗得最严重的人吧?」 「大概吧?」 「是这样啊,毕竟你本来就是病弱之躯嘛。」 「也对。」 「米莉安,把他塞到床上。这个人大概什么都听不到了。」 米莉安照着诗人所说,拉住卡那齐的手腕,他才看向米莉安。 「怎么?」 他的声音很不客气。米莉安打算脱下他的上衣,于是抓住他深红的衣领向外脱。 「上衣。」 「才不给你。」 「笨蛋。」 卡那齐会错意的反应让米莉安有点生气的回应。照平常的情况来看,卡那齐这时应该是连大人的大字都没有的幼稚回嘴。 不过今天不一样,卡那齐的灰色瞳孔只是凝望着米莉安。 噗通,米莉安感到心脏快速跳了一下,呼吸困难。米莉安下意识的移开视线。 (刚才是怎么回事?) 不懂。只是,好像在卡那齐的眼睛里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米莉安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呆愣在原地,一件有点潮湿的暗红上衣被丢了过来。少女慌忙伸手接住,接着是手套和皮带。将长靴丢在床边,最后将头上的发带抛给米莉安后,卡那齐钻进床铺里。 「不好意思,我先睡了。」 「晚安。」 听到诗人对卡那齐道晚安,米莉安觉得自己也该说些什么。 「卡那齐你要这个吗?」 结果米莉安从袖子里抽出短剑递给卡那齐。卡那齐从棉被里探出头来,一脸疑惑的收下短剑。 卡那齐和米莉安两人显眼的两把剑被扣留在城堡外。 「你从哪里拿出来的啊?还有,为什么给我短剑?」 「从袖子里、还有脚后跟皮带下之类的地方。我想,你拿着会比较好睡。」 「总觉得好像哪里被误会了算了,也好。」 卡那齐皱着眉头,将短剑塞到枕头底下,拉好棉被。 米莉安轻声走到诗人身旁。她本来想要问卡那齐身体的情况怎么样,不过就算真的问了,他一定也只会用很不高兴的表情回答「没问题」。 是不是还很在意输掉遗迹那场胜负这更不可能开口询问。 「不过,这座城还真是安静的地方。」 诗人脱下外套,打算将自己的行李放到圆桌上。他从背包中拿出爱用的乐器。 「刚才的人,不是说不准唱歌。」 「他是说『不准随意唱歌』吧?我从来都没有随随便便就唱歌喔。因为无论再怎么降低音量,话语和歌曲仍会撼动这个世界。」 「好像小孩子的借口。」 「唉呀,你也变严格了呢!」 诗人小声的笑着,对少女招了招手。米莉安将卡那齐的上衣挂在暖炉旁,坐到诗人身旁的椅子上。诗人将乐器放在膝盖上,看向身旁的米莉安。 「黑暗和寂静敞开了人们思考的大门,偶尔帮忙关上这扇门也是我的工作。米莉安,你现在想要听怎么样的歌、怎么样的故事?」 「关于黑暗,和寂静。」 听到少女的回答,诗人加深了笑容。 「那么,敬遵旨意。歌颂关于黑暗吧!关于黑暗所管辖的安息和恐惧。关于世界最初的开端,关于丰饶之下的阴影你可知道,这座城的魔导师所属的暗魔法教会,实际上本来和光魔法教会相同。」 诗人的手指按上弦,轻巧的拨弄,米莉安用很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他。从他指间流出的旋律很不可思议,他说出口的话也同样很不可思议。 黑暗就是黑暗,虽然能帮助藏匿身影,不过其根本仍是恐怖的事物。不就是如此而已吗? 米莉安抬头看向诗人,诗人摇晃着白发继续说: 「不如这么说,魔法教会最初只是一个组织。当光魔法教会的始祖认为世界最初有光,宣言要为一切事物带来秩序时,反对他的人这么说了,那么我们就承接光芒之下造成的阴影吧。他们收集剩余无法公式分割的事物,继续保持着暗处的身分。」 诗人停下话语,手中的乐器开始接着雄辩。 他演奏的音乐一如往常般带着熟悉的哀愁,今晚特别让人不安。旋律不断转向无法预测的方向,有时却又转回平稳。 侧耳倾听着听不惯的曲调,米莉安开始浮现睡意。虽然旅途比起徒步还要轻松,不过她纤瘦的身体仍残留着浓厚的疲惫。 有点想继续听下去,又想要就这样陷入沉眠,少女沉浸在幸福的睡意中闭上了双眼。 床上的卡那齐看着眼前的黑暗,听着同样的音乐。 一闭上眼,那幅景象无论如何都会浮现在脑海里。 赤红的头发和同样赤红的鲜血,让握剑之手犹豫的不吉利幻觉。 (为什么杀不下手?) 反复问过自己许多次的问题,又一次浮现在卡那齐脑中。 卡那齐知道,为了活下去一定只能杀掉对方。 甚至可以说,活下去就是杀戮。 兽类撕咬用的牙若被拔除,一定会死去,人和兽实质上并不会相差太多。就算是爱人,只要对方举刀相向就除去对方。 如果无法下手,自己只有死路一条。想要活下去,只能不断的杀人。 就是这样的想法才让卡那齐握得住剑。 (既然如此,为什么会犹豫?) 不管问再多次,仍然无法从自己心中找到答案。卡那齐的心中与其说留有后悔,不如说有着更多的恐惧和焦躁。 如果无法杀害对自己存有杀意的对象,自己将离死不远。 (我,想死吗?) 心中这么说着,全身上下的疼痛突然加剧。卡那齐紧闭着双眼、压抑过于强烈的疼痛。他感觉额头冒出汗水。 这样下去不行,绝不能承认这件事。 我还不想死。一定只是因为身体状况不佳,下次见面一定杀得下手,一定。 卡那齐不断说服自己,屏住气,诗人的乐器声莫名回荡在脑中。听着不熟悉的旋律,卡那齐慢慢忘记疼痛,陷入浅眠中。 ◆ 卡那齐三人到达凯基利亚的隔天,第三天,第四天,大雨仍旧下个不停。 「这场雨到底下到第几天了?」 卡那齐坐在中庭石亭内的椅子上,烦躁的抱怨着。 虽然在城中的生活只有三天,不过三天都窝在室内让他很感到烦闷。就算离开房间,也只能看到满地灰色潮湿的石头。 和一脸憔悴的卡那齐对照似的,诗人满心欢喜的看着从亭边屋檐滴下的雨水。 「这附近,似乎会下一整个月。」 「农民会哭吧?在那之前,这雨势会冲走一两个村庄吧?」 卡那齐有气无力的发问,在他眼前的米莉安正盯着中庭的装饰品。她似乎和无聊没什么缘分,只要一有空闲就会锻 炼,或者注意观察着周围的东西。诗人轻轻点头回应卡那齐: 「很有可能。从厨房大婶那边听说,这里的水患本来就很严重。不知是几百年前的大洪水时,曾有虔诚的少女跳入河中祈晴的事情。自从那个事件之后,这里似乎就有了连日大雨时将人丢进河里的习俗。」 诗人像是在聊天一样讲出的习俗实在太过阴郁,卡那齐感到很受不了。 「阴暗,太阴暗了。这地方是怎样遗迹的不死者据说也在和魔物的战争中灭亡了。再不早点将凯基利亚揪出来,我的身体都要发霉了。」 「似乎连连魔导师们都没办法自由和凯基利亚师见面。照顾他还要有特殊的方法,似乎只有代代照顾他的佣人其直系血亲才有资格照顾他。」 说出从魔导师和佣人那里听来的情报,卡那齐和诗人互看着对方。 卡那齐缓缓皱起眉说: 「这话有很多地方都超级可疑啊!话说回来,如果凯基利亚真的完成不死之法,为什么他的子孙还会死亡?」 「应该是因为不死之法流失了吧?或者,在某些方面上并不完全之类的。」 「诗人啊,你真的认为凯基利亚还活着吗?」 满心不合自己平常形象的徒劳感,卡那齐对诗人提问。 「这种事见到面就能知道了。」 诗人直接了当的回答让卡那齐突然有点羡慕,他的脸上露出自嘲的笑容。 「是就好了。」 诗人好像从卡那齐的口气中感受到什么,回头看向他。 「我说真的。能够见到面就能明白大致的情况连你身体的事情也是。榭洛弗师虽然不过问你的咳血癖,不过还是早点引出凯基利亚师拿到药吧?」 听到诗人温和的这么说,卡那齐皱起眉头、抓住亭子的扶手站起身来。 「你啊我只说一次,你要为我做些什么随便你,不过我对你可是连一点期待都没有。」 「我知道啊!你维持这样就好了,真是稀有的人。」 看着诗人脸上更深的笑容,卡那齐无力的伸手捂住双眼。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们真的是,完完全全无法理解。」 他说你们,也就是包含米莉安吧? 少女仍旧眺望着雕像,突然一只小鸟停到她的头上。她用惊讶的眼神向上看,明知道应该没用却仍伸出手指靠近小鸟。 小鸟似乎毫无警戒,在米莉安轻轻戳了它几下之后,跳到她的手指上。 很不可思议的,米莉安颇受到动物们的喜爱。 说不定动物们本能地了解米莉安和年龄不相称的纯真。 「我也无法理解你的事情。好像知道却又不知道米莉安,那鸟能吃的地方应该很少。」 诗人这么一说,米莉安放弃继续盯着小鸟看。小鸟也同样为了寻找避雨的场所而飞走。卡那齐忍不住看向远方。 「普通人,谁会去吃鸟肉啊算了,没差。只要待在这里,班修拉尔他们应该没办法动手。不过,你是做了什么事让他这么紧追着你啊?」 他真是让人困扰的人啊因为他的事情而将你们卷入真的非我本意。关于他的事,最近就会想办法解决。」 诗人低语着,抬头看向回廊对面。卡那齐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一名魔导师明显快步朝着卡耶齐他们而来。 「有什么事?要我们回到房间里吗?」 卡那齐嘲讽似的发问,魔导师的回应却很令人意外。 「不请到大厅来,榭洛弗大人要见你们。」 ◆ 卡那齐他们被带到之前榭洛弗和班修拉尔会谈的大厅。 饭桌已经收拾干净,榭洛弗坐在空无一人的御座旁,班修拉尔和修娜尔还有随同的士兵们则站在另一侧靠墙处。 城内的重要人物齐聚在大厅,几名男女穿着明显不怎么高级的正式服装,跪在正中央。 「真不好意思突然叫你们过来,这边请。」 看到卡那齐等人从大厅后侧进入,榭洛弗招了招手。 和坐在马车上时不同,她身上带着领导者的气息。不过这气息比较接近习惯,榭洛弗的眼神仍然有点朦胧。 「要道歉的是我们才对,不知道您是这么高贵的人物,在旅程中这么失礼。请您原谅。」 走到大厅中间附近,诗人将手背靠上额头行了个礼。 卡那齐和米莉安也同样行了个帝国式的礼仪。因为那是最都市、最正式的礼仪。榭洛弗同样做出回礼。 「不,没关系。从结果来说,我仍然是骗了你们,我感到非常抱歉。就连打声招呼都迟了这么久,真对不起但这次找你们过来并不是为了打招呼。因为他们说想要和你见个面,所以才找你们过来。」 榭洛弗说到你的时候看向了诗人。 诗人眨了眨眼.掀起帽子低头看向跪在大厅中央的几名男女。 惯于劳动的身体、粗糙的皮肤,一看就知道是普通的居民。他们从最初就带着强烈的兴奋看向诗人,看到诗人帽子下的美貌时更传出狂热的气息。当中最年轻的男子不知为何,一直对诗人鞠躬,他开口说: 「那个那个,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魔导师大人们不过我们听到了传闻。听说那位治愈的魔导师大人前往这个方向。所以相信一定是受到榭洛弗大人的招待。我们等您很久了。」 「听说你在旅程中,顺便治疗了人们的疾病?」 谢洛弗很困惑似的问着诗人。 诗人将视线从脚边的男女移开,毫不脸红的点头。 「嗯嗯,是真的。」 应该是此领地居民的男女们一齐发出感动的声音,在木地板上朝诗人跪拜。 「真抱歉,对不起,榭洛弗大人不过,我们希望能接受治疗,我们就是为了这个前来。」 谢洛弗身旁的魔导师们沉默不语。 对他们来说,治愈的魔导师是禁忌的存在,不可能存在,也不能够存在。凝重的沉默让居民慌忙解释: 「我们对凯基利亚大人的忠诚心没有私毫的减退,并不是这样的。希望魔导师大人们能相信。只是,那个,毕竟凯基利亚大人在床上休养了很长一段时间就连我爷爷那一代,也没拜见过人人的容貌」 看着居民说不下去,榭洛弗十分悲伤似的皱起眉头。当她正打算开口时,班修拉尔向前踏了一步开口: 「很可惜,不过这件事不可能答应你们。对吧,榭洛弗师?」 班修拉尔的口气和平常一样轻佻,不过眼睛却紧瞪着诗人不放。 感受到他眼神中浓厚沉淀的激情,卡那齐眯起双眼。 「班修拉尔大人,你似乎很了解这位先生。他真的是魔导师吗?」 听到榭洛弗的问题,班修拉尔走向诗人。他停在数步的距离外,像是眺望着没有兴趣的艺术品般看着诗人,露出轻薄的笑容。 「是魔导师啊,毕竟,不是的话就有太多事无法说明了。什么治疗之类的,是这家伙贯用的手段。这家伙最初一直都用那和善的脸接近人,说是什么能预测未来的预言者、治愈的魔导师啊。装成如果有的话就太好了,存在的话就太棒了的人物而出现。不过,最后总会露出狰狞的真面目是吧,魔导师大人。」 「我一直都只是因应人们的愿望出现而已。」 诗人温柔的对班修拉尔这么说,班修拉尔哼了一声回复他: 「喔,那么做给我看啊!让我见识一下啊,治疗的魔法也好,当然,你拿手的诅咒也没问题喔。不管怎样,都改变不了你是凶恶魔导师的事实证据,魔导师大人,我想要的东西就只有证据。只要有证据,我就能招 待你进入第八次的处刑场。」 最后的话,班修拉尔只在诗人耳边小声的说。 诗人稍稍侧着头,看向班修拉尔。班修拉尔脸上难得带着严肃的表情,但不久后又露出笑容,转过身去。 诗人回过头,突然小声和卡那齐说: 「卡那齐,这是个好机会,把凯基利亚扯出来吧!」 卡那齐用锐利的眼神回看诗人。很想问诗人到底要怎么做,不过现在不是问话的场合。 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下,诗人突然蹲下身去。他拉起居民的手,看向他的眼睛。 居民近距离看到诗人琥珀色的瞳孔,不自觉的颤抖起来。诗人温柔的问他: 「你的亲人患病了吧,是哪位?」 「啊,啊啊是的,那个,年老的双亲,两人都」 「我女儿生病了,等同于双亲的叔父也」 「我的村子遇到水灾逃过一劫的人们都很凄惨。」 一个个听取完他们的愿望之后,诗人站起身。 他优雅的弯下腰,不知为何对榭洛弗道歉。 「我要道歉为我之前的沉默致歉。这里是那位传说中的魔导师,凯基利亚大人的城池。因此,我本来打算保持沉默,不过,再沉默下去只会造成危害。」 诗人如此说着抬起头,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笑容。 诗人的表情像是风平浪静的海面般安稳,他挺直站立着开口: 「我的确是使用魔法的魔导师。不过现在,就算治好一两个人的病又能有什么帮助。疾病的来源非常明显,这阵连日来的大雨侵蚀了人们的身体和心灵,因此招来疾病、困扰着人们。我无法理解,为什么凯基利亚大人静观事态的发展。如果为了人们而使用非人的力量才能称得上是魔导师,那么大人应该出手停下这阵雨。」 他用着清晰却又余音缭绕的奇特声音说着,榭洛弗他们呆愣着看向诗人。 因为在这五百年间,从没人敢这么直接批判传说中的魔导师。 诗人看向班修拉尔他们,像是邀请他们似的招了招手。 「宣扬『秩序』的光魔法教会使者啊,请成为我们的证人。我为了聚集在此的人民,向凯基利亚师提出魔法竞赛,竞赛的内容是祈晴。我将代替凯基利亚师为此地祈晴你可以当证人吗?」 诗人说完,周围陷入一阵呆滞的沉默。 没有人能马上理解他到底说了些什么。等到周围的人们开始了解他话中的意义时,不禁兴奋得沸腾起来。 「魔法竞赛?」 就连举止虽然轻浮却时常保持冷静的班修拉尔,也呆愣的重复诗人的话。 魔导师派阀之间严禁斗争,因此在魔导师之间很少有一决胜负的事情。如果有的话,通常是某一侧或者双方都不属于魔法教会,而是属于流浪的魔导师。班修拉尔冷静不下来的摸着下巴,全力思考着。 (而且,题目还是控制天气完全就是在比谁比较会唬人嘛!) 也就是说,祈晴这种事谁都做不到。 不过,居民们当然不可能知道这种事。诗人很平常的说: 「我如果不能止雨,那遭受怎样的处罚都行。无论如何,我都想和凯基利亚师讨教祈晴的魔法,如果大人年老无法接受,至少希望大人能够来监督我的仪式。居民们也很希望能见到凯基利亚大人的身影吧?」 居民们眼神闪耀着兴奋的光芒看向诗人,魔导师们则脸色铁青。 被他这么一说,就算想拒绝也没有办法。 因为连日的大雨和灾害,居民的不满不断增长。不满演变成对凯基利亚大人不死的疑惑,又转化成现在这个情势。虽然不知道那个白衣男子的宣言传得多广,不过,如果轻易拒绝他的挑战,凯基利亚的名声一定会跌落。 不只如此,说不定还会燃起居民的不信任。 (就算说是竞赛,双方完全都是赌运气。就像在掷骰子,还是说这家伙真的做得到?) 班修拉尔苦闷的思索着,榭洛弗则是几度想要开口,却又闭上,只能不断和身旁的魔导师交换眼神。 「我无法做出回应,这需要询问凯基利亚大人的意见。」 看着榭洛弗说完话退出大厅,卡那齐抓住诗人的领子。不管居民和米莉安传来的不安视线,他将诗人拉到房间角落。 「诗人,为了保险,我问一下你能做到吗?」 愤怒的灰色眼眸看向诗人,诗人微笑着说: 「祈晴吗?怎么可能做得到,他们同样也做不到,这完全是靠运气的竞赛。你放心,我只有运气特别好。」 听着他一点危机感都没有的发言,卡那齐生气的骂他: 「你是笨蛋啊!你搞不搞得清楚状况!?在居民和光魔法教会的人们面前这么说,那群魔导师岂不是一定要接受这场竞赛吗!」 「他们不接受就没有意义了啊!」 「一个没弄好,在输掉的同时你就会被杀了。对因为大雨而郁闷的居民来说,那应该是很好的发泄吧?」 「应该吧?」 看着诗人轻松的回应,卡那齐一句话也说不下去。 诗人的眼神中一点恐惧也没有,就连一丝心虚的罪恶感都没有。 他,好像一点都不畏惧死亡。 直接目击一直以来都模糊察觉的事实,卡那齐松开了指尖的力道。 他说不出话,呆站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再度传来大门打开的声音。 「凯基利亚大人接受了你的挑战。」 榭洛弗回到大厅,面无血色充满紧张的看向诗人。 「不过他有条件,竞赛在七天后,也就是春祭的日子。如果在黎明那一刻放晴就是你的胜利,你想要什么我们都给你。如果还在下雨,我们会将你处刑后丢到河川里,用来祈求放晴。」 「嗯,我接受这个条件。」 诗人说完,居民们露出几近苦闷的叫声。卡那齐看向他们,他们正莫名感动的流着泪水。对他们来说,现在是住在云端之上的魔导师为了自己而赌上性命。 在这群人之中,米莉安抱住混乱的头站着。 「空」 米莉安勉强叫出诗人的名字,拚命伸出手。 感觉好像再怎么伸都够不到诗人,她紧紧抓住诗人的衣角。诗人看向米莉安,脸上浮出平常的笑容。 温柔,安稳,无忧无虑似的。 「如果出了什么事,我一定会救你。无论你发生了什么事一定,一定会。」 米莉安用嘶哑的声音说着。无论说几次似乎都不够,少女哽咽着。诗人看向她,轻轻抚摸她的脸颊。 他的脸非常靠近,琥珀色的瞳孔映着少女的姿态。诗人的瞳孔中就只有这样。 忧愁之类的,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诗人露出完美的清丽笑容说: 「如果我输了,场内会像祭典一样骚乱吧?你就趁那时候快逃。这里的黑暗很深沉,在沉淀的黑暗消失前,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空,米莉安打算再叫一次他的名字,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来。 喉咙完全干涸。 米莉安追求什么似的看向诗人。 黑发的青年用激烈的眼神瞪着诗人。 比起憎恨带着更为猛烈的敌意,紧盯着诗人。 米莉安感到一阵寒气而发抖。 不过就连这些,诗人都很幸福似的垂下眼帘接受。几名魔导师走到他身旁,榭洛弗淡淡的说: 「那么,在这七日间请你住到另一间房里。这是为了怕竞赛有失公平。」 「我知道了,走吧。」 诗 人轻松的回答,点了点头。在米莉安和卡那齐面前,诗人随着魔导师们离去。大厅前的大门敞开,后面是一道昏暗的阶梯。 米莉安打算再次开口说些什么。 不过她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因为不知道,所以无法阻止诗人走进阴暗的方向。 第五章 没有死亡的城堡 诗人为了魔法竞赛而换房间的当天夜里,米莉安做了个梦。 风很大的梦。 空气猛烈的在四周流动,耳边传来轰隆轰隆的声响。 头发、四肢、翅膀,都像要被吹飞一样。 (翅膀?) 突然察觉自己想法中的矛盾,米莉安在梦中睁开了双眼。 睁开眼,眼前是一片壮阔的景致。 底下绵延着壮丽的废墟。 围绕着圆形广场建造的高塔,有如装饰在头上的粗糙王冠,而且还有数重的圆柱群包围在高塔外。从广场延伸而出的阶梯,有着容纳五十人并列的宽广,阶梯底端矗立着一栋十层的剧场,表面刻着精细的雕刻。 时间是黄昏,完全由蔷薇色石砖建造的巨大计划性都市,现在成了战场。 看起来像是巨大白骨的魔物正吞食着那边的大门,用尖喙般的刺攻击着石门。 周围不只一头魔物。放眼望去,蔷薇色的建筑中四处可见蠢动的白色尖刺。魔物对遗迹挥出尖刺的声响,像是锤子的声音般响遍四周。 在这恶梦般的光景中,一群微小的人类在遗迹中奔走。 面对极为无力的他们,魔物不过是转个方向挥出尖刺,人类就一动也不动了。犹如蚂蚁一样。地面上到处都沾满了他们流出的红黑色鲜血。 天空中映照着火和烟,和染满血污的地面有着相同的色彩,米莉安浮在半空中。 视觉的角落看得到像是老鹰般的暗褐色翅膀,是从米莉安背后延伸出的翅膀。 (走吧,为了战斗!) 米莉安宛如喝醉般这么想着,心中没有半点忧愁。她绷紧全身,心中泛起兴奋。这是已经习惯的感觉,是战斗的喜悦。 背后的翅膀每拍动一下,就产生强烈的风力将身体推向前方。 米莉安急速下降。耳膜传来阵阵鸣响,全身的肌肤被风吹向后方。 她急速接近下方遥远处的战斗。 穿过玩具似的高塔,贴近地面到甚至能清楚数出石砖的数目。 再次拍动翅膀,即将冲撞地面之前瞬间翻转过身,转化下降的冲击,高速低空滑行。穿过阴暗的路桥,米莉安靠向正哨食着剧场的魔物。 带着心中的兴奋,米莉安使力握住手。 将涌出一股暖意的手掌向下挥出,周围顿时充满白色的光芒。 眼前传来刺眼的光芒,下一瞬间,魔物从角落开始崩落成沙尘。闪亮的沙尘散落在废墟之中。 (真无聊,再来更多吧!) 米莉安感到些许不满,打算再度爬升。 这时,她看到崩落的魔物中央站着一名青年。 他和其他人不同,穿着复杂刺绣的轻简装备站在原地。 青年的双眼似乎受到魔物碎片的伤害,流着鲜血。应该什么都看不见的他,抬头看向米莉安。 米莉安觉得很奇怪,因为这人露出很不可思议的表情。 他笑了。 他带着些许的虔诚笑容,对米莉安伸出手。 当他动了动嘴唇,打算说什么的时候,米莉安从这古战场的梦境中醒了过来。 ◆ 米莉安在阴暗的房间里眨了许多次。 眼睛感到十分干涩,伸手一摸,冰冷的水让她吓了一跳。 自己好像在作梦时,不知不觉哭了出来。 (明明,也不是特别悲伤的梦。) 觉得不可思议的翻过身,米莉安感受到从枕头底下传出来的淡淡光亮。探了探枕头底下,她的指尖碰到睡前放在枕下的古老手环。 拿出来一看,果然是镶在手环中央的石头在发出光芒。 少女重新坐回床上,将手环搁在掌心、仔细的观察。核桃大小的紫色石头,泛出的光芒像在呼吸似的间歇闪耀,就算紧盯着看也不会觉得刺眼。 (让我看到那个梦的,是你吗?) 米莉安在心中对手环的石头发问。她很自然的就做出这样的举动。 问完后,石头的光芒稍微弱了一些,就像是在否定似的。 (那么,就是城内的某个人吧?梦中出现的遗迹是那个遗迹。) 这次石头像肯定似的加强了光芒,仿佛很愉快似的闪烁着。 一定是在邀请我。 十分确信自己的直觉,米莉安的睡意完全消失。她爬下床,轻松的在黑暗中穿起长靴、披起上衣。当她走向门口时,突然挂心起卡那齐的事情,她用手环的光芒照向地面。 光芒照亮了今天睡地铺的卡那齐侧脸。 卡那齐因为诅咒的疼痛,一直都睡得很浅。不过现在,他连手环的光芒都没有任何反应,静静的规律呼吸着。挂在他剑上的弯月饰品,现在用绳子绑着挂在他胸前,米莉安反射性的移开视线。 因为那装饰品上似乎淡淡的缠绕着什么东西,这不是他人应该接触的东西。 少女压低音量,打开锁走到外头。 走下狭窄的冰冷石砌螺旋阶梯,穿过另一道门走进面向中庭的回廊。 听着雨声,闻着潮湿土壤和石头的味道。 挂在回廊四处的灯火全都熄灭,四周一片漆黑。 (真不可思议平常,就算是晚上也有人在的。) 米莉安看着周围缓缓向前走。手腕上的手环浮在半空似的发着光,少女靠着光芒观察四周。 刻在圆柱上,咬牙切齿却又带点可爱的兽像,以及过去魔导师见习生的留言。平常一直都有被监视的感觉,所以没办法细看,不过今晚似乎全城的人都睡了。 (这么安静的夜晚,如果空在身边) 米莉安呆呆的想着。 如果诗人在身边,他应该会用比寂静更为平静的声调说着许多话吧? 米莉安,你知道这座雕像代表什么吗? 像这样混合着真实和谎言,教导自己世间的光明和阴暗。 不过,比起话题的内容,米莉安更喜欢他的声音。 既不高,也不低;虽然不像男声,但也不像女声。歌颂似的、欢笑似的、抚慰似的,带着温柔又有点冷淡的声音。 「可是,他不在。」 小声的自言自语却让自己毫无前兆的泛出泪水。米莉安拭去泪水,很不可思议的看着湿润的手指,手环的光芒也感到疑惑似的摇曳着。 「你能够帮我找到空所在的地方吗?」 米莉安对着石头这么说,石头露出不知是肯定还是否定的强光。 大概是要看自己的想法吧?米莉安有点失望,又开始向前走。 她第一次知道诗人不在身旁居然会这么寂寞。明明他在身旁时,也会让人感到略微寂寞的。 既然感到寂寞,那么或许该更尽力地寻找他。虽然这座城的构造很复杂,不过并不算大。更何况米莉安还有魔法力和这石头虽然石头是第一次像这样发光,不过据说这石头能够增强魔法力有这颗石头的引导,以及就算是有点高的窗户也能够爬上去的身手。如果她拼命搜寻,应该能够到达诗人被隔离的场所吧? 要是米莉安到达诗人所在地的话,诗人会欢迎她吧? 会伸出手、对她说话,温柔的对待自己吧? 然后,他最后一定会这么说: 「你差不多该离开了。被城内的人注意到会很麻烦,我没有问题的。」 我一个人,没有问题。 就算没有人守护也没关系。 (这样啊,我被舍弃了啊!) 突然察觉到这件事,刚要止住的泪水又滑落脸颊。 米莉安知道,诗人其实不需要任何人的守护。 知道他只是为了米莉安、为了安定米莉安的心,所以才说『希望能保护他』。 知道他总有一天会背对着自己。 现在的米莉安并没有空虚到无法察觉这些事情。她知道人们离去时总是很没道理,总是很唐突。不过,这是第一次有人带着那样的微笑离去。 米莉安流着泪走到回廊的尽头。外面是马车最初进入的广场,手环稍微增强了光芒。米莉安毫不犹豫的走进雨中的广场。 大雨没多久就打湿了少女,她的短发紧紧贴在额头和脸颊上。 手环似乎打算带领米莉安穿过广场,走到连接城门的连续坡道。 「这里?」 看到像是通往地下的阶梯,米莉安询间手环。手环的石头光芒剧烈闪动着,不过少女却感觉到什么似的回过头。虽然经过压抑,不过有人的气息。 锐利视线的前方,是一道通往守卫宿舍还有仓库群的阶梯,只有雨水落下,没有东西在动。米莉安看向坡道的顶端,有一个人影站在城门前。 人影不知为何没有戴上外套的帽子,还抬头看着紧闭的城门呆立着。 完全不在意周围,毫无防备的站姿。 似乎曾看过这毫无防备的人影。米莉安稍微犹豫了一下,单手盖住手环的石头光芒走向人影。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咦?」 人影因为米莉安的声音而惊讶的张开眼,转过身来。蜂蜜似的濡湿金发下,淡绿色的眼睛眨了一眨。呆站在大雨中的,是有着温柔容貌的女魔导师榭洛弗。 米莉安不知被什么吸引,直盯着这位较年长的女子脸庞。 虽然因为大雨而看不清楚,不过她也和米莉安一样,正在哭泣。 ◆ 「看来还要一段时间才会干。」 用着有点勉强的开朗声音如此说着,榭洛弗翻动暖炉的柴火。 火焰的碎片熏着粗厚的木柴,发出像是低语的声响。 不可能在雨中站着对谈,于是米莉安和榭洛弗走进某栋拥有大厅的建筑物一楼。站在应该是玄关的地方,两人有点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烤着火。 看见米莉安保持沉默藏着手环,榭洛弗微微笑了出来。 「你有魔法力吧?而且还非常强我有看到遗迹的事情。」 听她这么一说,米莉安立刻看向榭洛弗的眼睛。当正打算探测淡绿色瞳孔深处时,传来滑开似的感觉。榭洛弗温柔的对她眨着眼说: 「不行喔!我不会这样告诉你的把话说出来。」 米莉安一脸惊讶的盯着榭洛弗。 榭洛弗知道米莉安打算探测她的心思。 像这样如此明显地在他人面前使用魔法,对米莉安来说是第一次。 米莉安犹豫了一下之后,低着头拿开遮掩手环的手。榭洛弗弯下腰,仔细看着米莉安手环上的石头。 「虽然模样和造型很古老,不过手环本身似乎不算太古老。话说回来好厉害的石头,无论是发出的光芒还是色调宛如黄昏时的紫色。这是从血亲那里得来的吗?」 「大概。不过,我不知道因为,是在别的地方长大。」 因为某些原因而被双亲丢弃的孩童到处都是。没被双亲杀害就算很幸运了。像米莉安这样,双亲留下物品并且平安无事成长到这么大,可以算是非常幸福的境遇了。榭洛弗点点头,摸了摸少女的手环然后站直身子。 『你的亲人一定是很有名的人物,毕竟他们留下了这么高贵的宝石。到暗魔法教会去的话,应该就能得知大致上的情况,因为那里有专门的鉴定师。」 「真的吗?」 看着米莉女闪耀光辉的双眼,榭洛弗好像放心多了。其实,说不定她也很担心米莉安缺乏少女该有的情感表现。榭洛弗微笑着说: 「真的,你是为了寻找双亲而来的吗?」 「没错。还有如果喜欢这里,那就拜这里的魔导师为师卡那齐这么说。」 说到一半才发现,自己连不必要的事都脱口而出,米莉安稍稍皱起眉头。 榭洛弗看着她的表现笑了出来,不过,这笑容马上又带了点忧虑。 「这样我就能理解了我看到你们的时候,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因为你很明显拥有魔法力,可是却是诗人自称为『魔导师』?」 「你察觉了?」 想起诗人的事,米莉安的表情变得很僵硬,一下子就失去了温度。榭洛弗看到她这模样,移开视线看向暖炉,回答她: 「嗯嗯,从他身上并没有特别感受到魔力。不过,他身上好像藏有什么莫名的力量,所以当他提出一决胜负时,说实话让我很困扰我问你,那位诗人先生究竟是怎样的人?为什么要自称为魔导师?为了隐藏你的力量吗?」 少女沉默不语。她在脑中不断思索着。那人只是位诗人,只是喜欢唬人罢了。他和魔法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那场竞赛无效如果这么说,诗人睹命的竞赛就可以不用举行了吗? 就算榭洛弗能够原谅,其他的魔导师和班修拉尔他们有可能原谅吗? 更何况,这就是诗人最初期望的情况吧?她不知道。 因不明了而感到焦急的米莉安陷入沉默,榭洛弗看着她,不禁歪着头问道: 「他,和你有什么关系?不是亲戚吧?」 「只是陌生人。」 米莉安心中充满着不知是愤怒还是伤心,如此回答。 「卡那齐先生也是?」 米莉安点头回应榭洛弗的问题。榭洛弗盯着她看了一阵子,露出困扰的笑容。 「你们果然很不可思议。」 「为什么?」 「明明就一副客套的态度,也不知道关系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但是在重要的时刻却又好像很合非常不可思议。像这样和『其他人』一起旅行,是怎么样的感觉呢?或许我是想知道这件事才庇护你们的。啊啊真不明白。」 随着话语说出,榭洛弗的眼神中开始露出茫然的、像是作梦似的,更准确的说,像是十分疲惫的脸色。米莉安看着她的双眼,回想起榭洛弗在城门前提出的疑问。 少女再次提出了那时不了了之的问题。 「你刚才为什么会在城门口?」 「那是因为今晚是我巡逻城内的日子。每个月都会有一次像这样安静的夜晚,我一个人巡视整栋城堡,为了感受空气的力道、测定流向、找出紊乱的场所。所谓的魔法,本来就是极重视感觉的东西,最适合一个人做。」 「不对。」 突然被强烈的否定,榭洛弗的肩膀震了一下。米莉安笔直的看着榭洛弗的双眼。 「不是这样你,在哭。」 「啊」 榭洛弗因为少女的话而说不出话来,并捂住嘴。好夸张的反应,这么想的米莉安凝视着她。榭洛弗突然满脸通红,弯腰蹲下去。 米莉安吓了一跳,靠近榭洛弗并在她身旁蹲下。 「怎么了?」 「好丢脸。」 听到她低着头小声说出这句话,米莉安眨了眨眼。 「什么?」 「被你看到了本来以为反正只有我一个人,而且还下着大雨,应该没问题」 她低语的口气听起来非常认真,里面带着羞耻和后悔,还有一些埋怨。 总觉得有点无法释怀,不过米莉安还是开口道歉。 「对不起。」 榭洛弗沉默了一阵子,然后对米莉安露出很勉强的笑容。 「不会,没关系。是我自己笨那个,其实我偶尔会像那样,装做自己逃了出去。」 「假装?为什么?」 「为了消除压力。一直待在这里,会有很多事变得不明白所以我偶尔会像那样想象。想象自己就这样打开城门跑到外面去,躲在那角落的仓库里,到了早上就藏进货物马车中,直到下个村子像这样想着逃跑的方法。有时候还会想,干脆就这样在外面结婚算了。这样一想,就能稍微让我的头脑清楚一点。」 米莉安搞不懂榭洛弗在说些什么,因而深深的皱起眉头。 「你,不是这城内最伟大的人吗?」 「最伟大的是凯基利亚大人喔。之后才是我大概吧?实际上,城内和领地的事情都是由几个人组成的会议来决定。我真的要说的话,是负责照顾凯基利亚大人的。因为在凯基利亚大人的子孙之中,我的魔法力算是强大,所以很早就决定好这个位置,被带到这里来。」 榭洛弗边说边看着小小的火焰,她的侧脸看起来特别空虚。 「你讨厌这里吗?」 米莉安无法理解榭洛弗的事情,于是开口询问。会让榭洛弗那样备受尊宠的人物「想要逃跑」的理由,米莉安只能想到这个而已。 这里的土地似乎不是很丰饶,不过榭洛弗怎么看都很健康。周围的人应该也认同她的实力,其立场应该也有一定的权力,不完全是表面装饰。 这样不是很幸福吗?米莉安认为,榭洛弗应该很幸福吧? 如果她这样还不算幸福,那么问题应该是她的心。 榭洛弗听了少女的话,稍微考虑了一下。 「讨厌吗并不是讨厌。这里既古老又安静,只是,太过安静反而让人很不安,对于自己究竟是不是活着感到不安。然后忍不住而想着逃跑的事情有时候会真的逃出去。初次和你们见面的时候就是这样我喜欢札渥兹。那里的人都很有活力、很漂亮,充满了生命的味道。」 她那羡慕的口气,让米莉安忍不住重新看向她的脸。 (那座城镇很漂亮?) 居然能够说出这种话来!那座城镇只是普通的、肮脏的地下都市罢了。既吵杂又危险,人们毫不遮掩露出内心的欲望。 要是像榭洛弗那样的女子长时间待在那里,没多久就会卷入强权人物的欲望里。不用看也知道她被欲望辗过的下场认不清事实的,只有榭洛弗本人而已。 米莉安感到自己胸口内发出纠结成一团的声响,不禁冲动的开口: 「你还活着。」 「咦?」 听到她唐突的话语,榭洛弗看向同样高度的少女瞳孔。 紫红色的瞳孔反射着暖炉的火光,极为透明真挚,还带着些微怒气。 米莉安贴近榭洛弗到几乎头碰头之后,再说一次: 「你还活着,不管怎么看。」 榭洛弗回视米莉安,米莉安也同样看着榭洛弗。 两人在极今的距离凝视着对方的脸。 虽然距离很近,却难以理解的双方。 沉默之中,暖炉的柴火啪的一声裂开,榭洛弗的视线一阵摇晃。她的眼睛浮现柔和湿润的光芒,没多久,眼眶中泛出泪水。 「怎么了?」 米莉安有点慌张的问着,榭洛弗看着她,伸手擦去泪水。 「我是怎么了呢?应该是因为这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这么说。」 米莉安感到胸口深处传来一阵疼痛,忍不住使力抓着自己的膝盖。 (怎么办?我一定伤到她了。) 她在眼前这一哭,少女心中因榭洛弗毫无防备的柔和所感到的焦躁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满心的淡淡后悔,得想办法温柔对待眼前的人,米莉安拼命思考。 (温柔不过,要怎么做?) 突然浮现在脑中的,不是过去同伴在严厉中的赞扬,而是无条件抱住自己的那双手。 所以米莉安伸出手,环抱住女子湿淋淋的脖子。 米莉安慎重的抱住榭洛弗,她有点惊讶的僵着身子。 不过,她很快就放松下来了。 随着小声的叹息,对方融化似的放松身体,不再紧张。但米莉安的心跳却开始加速,虽然有点呼吸困难却不会很痛苦。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的,不可思议的感觉。榭洛弗小声说着话,透过空气传来的声音却像是透过身体听到一样。 「这座城里,大家都不提『死了』。无论是谁过世,都不说他过世了。而是用『消失了』或是『随着风一起去旅行了』来敷衍。」 「为什么?明明真的有人死了?」 「嗯,当然死了。除了凯基利亚大人以外,大家都会死。这是事实,不过却不能说因为这里是『不死魔导师的城堡』,就连对话中的『死』也消失了。可是,真不可思议当『死了』变成禁句时,我们连『活着』这句话也同时消失了。」 榭洛弗低语时已经停止哭泣,虽然声音中没有力量却带点安心。自己这样的行动够温柔吗?米莉安稍微不安的这么想着,同样也带点安心的摸着对方冰冷的头发和脸颊。 (我也能做到这种事啊!) 还以为自己只会杀人、灵巧的绑着绳子或利落的杀害动物,以为自己只能做到这些事而已。 说不定,自己其实能够做到更多事。 米莉安缓缓放开榭洛弗,再次看向她的双眼。 困惑、羞耻、安心、接受、反抗,她的眼神中藏着各式各样的感情,绝对不可能是亡者。米莉安自然的开口: 「你活着。你的眼睛、肌肤、手指、四肢的肌肉、声音、气息,都和死者完全不同。从你身上感受得到力量,那是只有活着的人才有的,力量。」 少女的话没做过任何修饰。 听着她淡淡说出的事实,榭洛弗放松表情微微点着头。 米莉安的身体内侧传来麻痹似的感觉,她忍不住闭上双眼,自己不知为何感到很高兴。因自己能够温柔待人而感到很开心。这大概是少女第一次了解到,因为开心,所以人们才会对他人温柔。以此为契机,米莉安像解开线团般想了许多事情。 卡那齐以前差点死亡的时候,之所以会伸手抱住自己是因为他想这么做。因为他忍不住要这么做,无论如何都想这么做。 不过,诗人抱住自己的理由好像有点不同。 因为他一直都不带悲伤,也不感高兴。他遵照着别的法则,遵照着米莉安无法了解的法则在行动。在许多事情上都能看得出来,这让米莉安很伤心。 想到诗人的事,米莉安又哭了出来。她用手擦去泪水。 榭洛弗很惊讶似的看着少女,然后有点不好意思的笑着。 「真是不可思议的孩子你之前都靠什么过活?」 「战争。」 杀人,这样说好像太不恰当了,所以米莉安擦拭着泪水如此回答。 榭洛弗因为她回答的意思而张大双眼,又说了一次: 「你真的很不可思议。」 「对我来说,你也很不可思议。」 米莉安哭着回话的声音仍然很平静。榭洛弗露出微笑,等米莉安的泪水停止后缓缓站起身。 「我有点东西想要让你看。虽然身体还有点湿,但你能跟我来吗?」 ◆ 「这座城颇为古老。遗迹的封印最初是在五百年前露出缺陷,魔物窜了出来,于是人们建造这座城来当做碉堡。也就是说,这里是为了战斗而建的城堡。」 榭洛弗的声音有点被雨声掩盖。 米莉安头上盖着榭洛弗借给她的外套,和她一起穿过大雨中的广场。 「不死者,什么都没做吗?」 「不,住在那遗迹里的是『拥有翅膀的不死者』 就算在不死者之中也特别擅长战斗。不过不死者一个人的力量有限,在其他不死者赶来救助之前,魔物说不定会蔓延到现在帝都所在的位置。所以人们挺身而出,我的祖先也是其中一员小心你的脚边。」 榭洛弗到达的,是刚才米莉安的手环之石发出强烈反应的阶梯。 这次也一样,虽然比较含蓄,但少女手环的石头仍然发出了光芒。米莉安用这道光照亮脚边,跟着榭洛弗走下阶梯。 「先祖名为威尼尔敏?榭洛弗。不过,他因为在战场上和不死者产生友好的情谊。所以获得达文特?凯基利亚的名号。」 阶梯的底端是一扇金属大门。榭洛弗从怀中拿出钥匙打开这扇门,带着米莉安进入。 十分阴暗的地下传来潮湿的味道。榭洛弗高举盖着防水的油灯,两人沿着木制的狭窄阶梯继续往下走。米莉安听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齿轮声问道: 「凯基利亚是不死者的朋友吗?」 「嗯,虽然人类和不死者之间的友情并不是这么常听见。凯基利亚大人在战斗中失明,不死者后来也半死。于是凯基利亚大人一边等待神来治疗不死者,一边为封印魔物而定居在此处然后,就过了五百年。」 五百年。五百年持续等待着是怎样的感觉? 米莉安不清楚。就算是自己活着的这十五年,感觉也已经够久了。 走下长长的阶梯,到达发出木制齿轮契合声的场所。机关的动力似乎是水,从更深之处传来河水流动的声音。还有,四周回荡着几乎是听觉范围极限的复杂声响。 米莉安充满兴趣的看着四周,榭洛弗看了她一下,带她走进一条细小的道路。 踏进铺满绿色饿苔藓的道路,米莉安感觉肌肤传来一阵抵抗力,普通人说不定会因为身体不适而回头,这应该也是一种魔法吧? 「五百年神都没有来吗?半死难不成,不死者还活着?」 「我希望你能自己确认这问题的答案。」 走到通路底端,榭洛弗站到门前。 古老的黑色金属大门上,雕刻着不合四周风景的绚丽豪华装饰。 刻着神话的大门上,看不到门把也看不到锁。 榭洛弗双手撑在门上双眼半闭,像是专心聆听四周的声音。米莉安也一起侧耳倾听,这里的确回荡着一道特别的声音。榭洛弗口中传出的声音,和这道非常高亢、几乎要引起头痛的声响交缠。 (魔法,好像歌一样。) 在米莉安的注视之下,周围的声音和榭洛弗的声音互相嘻闹似的交缠,慢慢的榭洛弗抓到周围的声调。当声音完美重合时,空气突然暖和起来,门缓缓的从内侧打开。 「『他』现在还在这里,直到现在还在。」 榭洛弗低声说话时,脸色看起来有点惨白。 也有可能是因为门后发出淡淡光芒的发光石造成的错觉。 门后是个天花板很高的小房间,半球型的天花板上全都用微发光性的石头做成。 「里面完全重现了遗迹不死者原来的房间。据说凯基利亚大人每天都到这里和『他』说话。」 「现在呢?」 「现在只有我一个月来探望他一次。」 「那他,一定很寂寞。」 米莉安说出心中的感想,走进房间里。圆形房间内除了正中央摆了一个像是石棺的东西以外,什么都没有。她很自然的走向石棺。 石棺上刻着鸟的模样,但没有盖子,像是老鹰的巨大翅膀露在外头。因为光线的关系,翅膀看起来既像褐色或深紫,又有点像深绿色,总之泛着很不可思议的色彩。 这绝对是米莉安梦中看到的那双翅膀。手环的石头随着少女走近石棺的心跳节奏,以同样的速度闪烁着。米莉安的心跳有点加速,不过她没有跑向石棺。 她站在石棺旁,回头看了榭洛弗一眼。 拿着油灯的她站在离米莉安数步的后方,一脸严肃的对米莉安点点头。 米莉安看向石棺,里面满是羽毛。展露在外的是其中一只翅膀,另一只只剩下散乱的羽毛。 不死者,就放在石棺中间。 米莉安的眼睛眨也不眨,紧盯着不死者。 不死者睡着似的闭上双眼,睫毛淡淡的阴影落在脸上。那是有点像诗人的,无机硬质的美少年容貌。头发也和诗人一样纯白,毫无分岔缓缓披在后方。 不死者的头像少女般纤细,可是柔顺的曲线之下并没有身体。 米莉安本以为是埋在羽毛里,不过并不是。这名不死者只有头而已。 「身体呢?」 「碎裂了。什么都没留下,不过」 榭洛弗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米莉安也没有追问。她将上半身都探到石棺中。 米莉安对人头本身并不会感到害怕,她是在战场上被养大的。 而且,这不死者的头并没有血腥味。 会令她惧怕的,应该是对不死者持有力量共鸣的自己吧? 米莉安调整呼吸,靠向不死者的头。 (你梦到了战场吗?) 视线角落传来阵阵低语,米莉安用意念向他传话,等待着回应。 手环周围放出淡淡的光芒,榭洛弗走到米莉安身边举起油灯。不死者的羽毛在光芒反射下,发出七色的光彩在白皙的眼皮上跃动。虽然没有生命的气息,不过却有着美丽的人类外表。 (这究竟是什么呢?) 米莉安眯起双眼。在这位不死者身上感受不到像榭洛弗、像其他人、像动植物一样的生命气息这是活着呢?还是死了呢? 当米莉安沉思时,感觉榭洛弗深吸了一口气。 米莉安也回过神来,转头看向不死者。 不死者的头产生了细微的变化。看起来就像是个性偏执的雕刻家精雕细琢而成的眼睫毛,缓缓的向上抬起,露出橙色的瞳孔。那不是人类该有的色彩。 『基利亚?』 一道光芒像在脑中炸开似的,米莉安马上闭上双眼。 眼前一片漆黑,然后从角落慢慢转换成似曾相识的光景。 是刚才在梦里见到的蔷薇色遗迹。米莉安透过不死者的视线看向周围。 天上仍是一片赤红,魔物的尖刺近在眼前。得打倒它不可,虽然这么想但身体却动弹不得。身体,已经没了。 不死者倒在地上转过头看向天空。得迎接战斗才行不过却没有手,翅膀也散落在附近。 他的眼前出现一名无力的人类。对方身上那件染满血迹的刺绣衣物,似乎在哪里见过。 (他是凯基利亚吧?) 『基利亚,凯基利亚对,应该是』 不死者的声音在米莉安脑中回荡。这是不死者的记忆,五百年前的记忆。 凯基利亚不知在呼唤什么,他举起手、紧咬牙关。周围的空气开始震动,卷起地面的尘埃形成一股高速的螺旋。 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当视线回复时,凯基利亚在眼前微笑着。 他带着快哭出来的表情微笑着,用手探索到不死者的脸。他的手微微发着抖。 (是他拯救了你。) 『拯救?我?那个吗怎么可能?那只是个人类。』 不死者无情的思考,让米莉安感到胸口一阵苦闷。 (是魔导师,他不是你的朋友吗?) 『朋友边么说来,那个还真奇怪。』 不死者的记忆中,凯基利亚一直都在对他说话;有时候很开朗、有时候带着忧愁、有时候带着畏惧。谈话时的背景不断变化;在战场中、青空下、昏暗的城中,还有在这房间里。 其他人看到不死者,通常都会露出害怕的神情或发出极为感动的赞叹。只有凯基利亚会和不死者说话。 对不死者来说,凯基利亚是个有点稀奇的存在。 只是这样。 这绝不是友情,一定不是。米莉安用力咬住嘴唇。 好痛苦!少女无意识的用手指抓住胸口。 不死者的视野,从米莉安痛苦的心中慢慢剥落,感觉眼前的景象缓缓消失,米莉安睁开双眼。 周围是由发光石照亮的房间。石棺中,不死者的头正慢慢闭上双跟。 不行,还有件事一定要问才行米莉安再探出身子。 (等一下,有人想要去神之都,你是不是知道要怎么去?) 这一问,不死者的双眼猛然张了开来。 『神之都神那位大人那位大人赐予的力量,为了战斗而生的力量。』 不死者的声音响起,米莉安的心中顿时充满了不死者的战意。 战斗的事,其中的快感、撕裂、粉碎、切断敌人时窜遍全身的麻痹感,这些想法从头到脚充满了全身上下。 战斗,我还要战斗。为了战斗,我需要身体,因而在此等待。 等待着神,等待着世界之王现身。等待着和他并肩上战场。 五百年,等待了这么长的时光。 「不对!」 米莉安猛烈的摇头,甩开不死者的思想。体内不自然的热量冷却下来,只剩下悲伤。 「不对我、和你不一样。」 米莉安发出声音,不断的否定。不死者再度闭上双眼。 闭上双眼,他应该又进入梦中了吧?不断重复着战场上的梦吗? 这名不死者的心中只有战斗。 只为了战斗而生就算只剩下头也没办法死去。 (这是神所赐予的「不死」吗?卡那齐,他在追求这样的东西吗?) 不对!米莉安心想,卡那齐所期望的一定不是这种东西。 就算是一直都在学习如何战斗的米莉安,除了战斗之外也有其他想追求的事物,也有其他想要做的事。更别说是卡那齐了,他想知道的事、想做的事,一定比自己更多。 (绝不是这样的不死) 少女扶着石棺的边缘,祈祷似的闭上双眼,榭洛弗愣在原地呆呆看着她。 ◆ 第二天,卡那齐醒来的时候有点惊讶。 (我居然正常的睡着了。) 中了魔物之毒后,卡那齐几乎没有什么安稳睡眠的印象,昨晚似乎很难得能够正常的睡眠。 「醒来了?」 「嗯怎么了外面还在下雨啊。」 听到米莉安的声音而打算抬起头的卡那齐,感到一阵强烈的头痛窜过。卡那齐没有那个心情忍痛坐起身,于是又躺回床上。 米莉安大致上整理好服装之后,走到卡那齐枕边蹲下,探了探怀中。 「雨还在下。另外这个。」 「这是什么东西?」 米莉安从怀中拿出的东西,是一块小小的金属牌,牌上系着刺绣的缎带。卡那齐抓住垂到面前的牌子仔细观察,牌子上刻着应该是魔法文字的纹样。 「她说是图书馆的阅览许可证。」 「图书馆!?唔,痛痛痛喂,魔导师的图书馆不是严格禁止外人进入吗!?」 卡那齐猛然站起身,随即又因为全身上下传来的疼痛和不适而弯下腰。即使如此,他仍然拼命抬高视线、忍不住大声叫出来,因为他知道,图书馆是魔导师们的生命线。 要使用魔法,只有拥有魔法力且学习过控制魔法力的人才行。可是魔导师们研究出来的理论和机器,有许多是只要知道方法谁都能够使用的。魔导师们因为独占这些知识而受到崇敬,并且以贩卖这些技术维生。 米莉安稍微侧着头,看着卡那齐这次比较小心谨慎的站起身。 「我暂时成为榭洛弗的徒弟,然后她就给我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昨晚吗?」 「嗯,不过榭洛弗现在很忙,要我自己先看书,所以连卡那齐的份,两个。」 米莉安点点头,拿出另一个和刚才交给卡那齐相同的金属牌。 卡那齐皱起眉头,梳起散落在肩上的头发。 「我的份?该不会连我也成了徒弟吧?不是我自夸,我可是一点魔法和艺术的才能都没有。」 米莉安摇摇头,犹豫了一下后认真的看向卡那齐。 「不是这样的因为,我不识字。」 ◆ 卡那齐醒来后过了一小段时间,米莉安和卡那齐现在正站在城内图书馆里。 「这全都是书?」 米莉安瞪大双眼抬头看向周围的书柜,讶然的小声说道。 卡那齐坐在书架旁的梯子上看着大量的精装书。他的表情和米莉安相反,带着些兴奋。 「当然!你需要的是共通语的魔法概要,还有魔法文字的教本之类的吧?要拿什么好总之,先学会看字再说吧!拿去,这是《世界的起源》、《魔法文字和基本式》、《魔法语言发音记号全集》全集?哈光是发音就要一整本书,还真是辛苦啊!」 卡那齐一副完全不关己事的模样,从书架上拿出一本本的书。 凯基利亚城中的图书馆位在那座四方塔里。在石塔内挖出半球状的空间,天花板比普通的建筑还高上两倍,塞满书的书架几乎快要碰到天花板。 米莉安走上踏脚石,从卡那齐手中接过需要的书籍,主要是由羊皮纸制成的书每本都又大又重。她只拿了三本就感到极限,米莉安摇摇晃晃的将书放到书架上。 图书馆内没有窗户,地板中央放着巨大的装置,从装置中透出淡淡的光线笼罩住整间图书馆。刻着魔法文字的圆筒缓缓回转,照亮四周,少女兢兢业业的伸手打开书本,神经质的手写文字密密麻麻的写满了书页。 「这些,全都要看完吗?」 「只要努力,谁都可以看完。」 卡那齐直截了当的回答,米莉安看着书中数量庞大的知识,感到一阵晕眩。 米莉安死盯着意义不明的文字,卡那齐不再管她,直接走到其他书柜旁架上梯子。能够进到魔导师图书馆的机会非常难得,卡那齐认真的浏览着书柜,米莉安觉得好像一个人被丢下。 「有什么有趣的书吗?」 看见卡那齐从书架上拿出一本锁在架子上的书开始读了起来,米莉安好奇地靠向卡那齐。她顺便还看了一下图书馆内,但没看到其他的魔导师。 听到梯子下传来的声音,卡那齐将视线从书中移开,对米莉安点了点头。 「嗯贝伦加尔特的笔记,是一○七年时到达神之都的男子其旅行记事。我只知道书名,没想到真的有这本书。」 「这个人,真的到达神之都了吗?」 米莉安张大双眼,在卡那齐的梯子旁叠起数个踏脚台。 「谁知道,内容较偏向抽象的描述经由不死者的引导穿过七道门。第一道门是青色,下一道是白色像这样穿过七道门后,闪过一道强烈的光芒,回过神之时就已经到达神之庭园,像这样的描述这家伙,该不会只是嗑药嗑过头了吧?要写也不会写清楚一点啊」 卡那齐皱起眉头骂了几声。遗迹巡礼的习惯很早以前就已经废止,通往神之都的道路也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从这文书的记载看来,里面通往神之都的线索实在太过暖昧了。米莉安看着卡那齐,将头靠在踏脚台上。 「可是这人的愿望有达成吗?」 「嗯?啊啊,好像有啊,对了!」 听完米莉安 的话,卡那齐又再一次看向贝伦加尔特的笔记。 「就是这样。没错,要去神之都的理由,一定是有什么愿望希望达成。反过来想,只要能和神对话就行了。那么所谓的『前往神之都』,说不定就是比喻得到和神对话的方法。」 米莉安看着沉思中的卡那齐,没多久后小声的说: 「卡那齐,我如果魔法竞赛快要输掉,我还是想要救空。」 空,听到这名字的瞬间,卡那齐消去眼神中一切的感情。 「这样啊。」 看着卡那齐冷淡回答后再度看向书本,米莉安咬着嘴唇。 这是她花了一个晚上思考所下的结论。想到诗人的微笑还有轻易转身离去的背影,心中有点恐惧。不过,问到自己的本意时,回答永远都是相同的。 不希望他消失。不希望明明在自己够得到的场所,却只能眼睁睁的看他被人带走。米莉安对着卡那齐僵硬的侧脸说: 「我果然还是不想看到空死掉,不管怎样都卡那齐不是这样吗?」 「谁知道?你想要救那家伙的话,我觉得也好。想怎样做就怎样做,只是不要把我卷进去就好。毕竟,那家伙根本就不想要别人帮忙。」 露出笑容的卡那齐如此说着,那是不带生气、子然无依的声音。 米莉安莫名的感到伤心,拼命挤出话来: 「不过,卡那齐有出手,救那个男孩子,还有我。」 男孩子就是指雪橇上的那名男孩子吧?听见少女的话,卡那齐用力抓住膝盖上的书。 「那小鬼,会死。」 「咦?」 突然听到这么不祥的话,米莉安惊讶的张大眼。卡那齐合上书本看向少女,他的眼神十分阴沉,夹杂着如砂尘般微小的放弃,还有对不知名事物的愤怒。 「他还会再发作,一定会。如果我住在附近,掌握他身体的状况慢慢治疗,或许还能够活久一点。可是我是旅人,不可能做这种事。没多久他就会死世事就是这样,我什么人都救不了。」 凯基利亚将书放回书架,然后暂时闭上双眼,当他张开时,眼神中完全虚空。宛如金属一样僵硬,不冷也不热。 米莉安很害怕那眼神,小声的喘着气。卡那齐转身面向少女,平静的继续说: 「听好了,米莉安,你能够活下来是靠你自己的力量,和那小鬼一样对死感到恐惧,对生命感到执着。结果总是只有拚死叫喊着想要活下去的人才能够存活下来。不过,诗人不一样你知道吧?」 知道,米莉安心想。虽然知道,不过又不对,她同时也这么想。 她贫乏的语汇没办法好好说明清楚,卡那齐的话到底哪里不对。 米莉安有一股很不好的预感,卡那齐正打算舍弃什么。 「虽然他看起来一直都像是为别人而动,不过那家伙,全都只是将那当做旁人的事情而已像那样的家伙,谁都无法拯救,也救不了任何人。」 卡那齐说完后将手放到米莉安头上,胡乱摸着她毫无光泽的淡黄色头发,米莉安低下头。 (怎么办不死者的事情不说不行,可是) 可是,现在告诉他会很可怕。 他看到那不死者的话会怎么想。看到不死者那副模样,他还能毫不动摇的追求神之都吗? 少女犹豫着沉默不语,卡那齐拍了拍她的头说: 「好,总之开始念书吧!念书,把该学的事情都学一学。你就专心了解自己的力量,做你能做的事,好吗?」 少女抬头看向卡那齐,卡那齐一定不知道。 他的话偶尔会和诗人差不多,就像遗言一样。 ◆ 当卡那齐和米莉安窝在图书馆时,班修拉尔等人正过着繁忙的时刻。 班修拉尔到了日落才结束和艾霖的对谈,现在正站在诗人被软禁的小房间前。魔导师将门打开,班修拉尔看向室内,皱起眉头说: 「怎么这么黑啊?喂,把灯光给我。」 接过魔导师手中的蜡烛,渐渐看得清室内的景象。床旁放着简陋的椅子,坐在椅子上的人站起身,迎接班修拉尔似的张开双手。 「欢迎啊,基斯朗?班修拉尔。你今天过的如何?」 诗人露出淡淡的微笑迎接,他的眼睛被严密的罩了起来。班修拉尔则扭曲着嘴唇笑着,缓缓靠向诗人。 「你一直都很愉快嘛!可是,你这模样真是越来越像亡灵了啊。」 「是你告密的吧?说我的眼睛具有咒力。虽然这对日常生活是没有造成什么不便啦。」 「你好歹也有点不便吧!该不会在身上哪里藏了什么第三只眼吧?」 班修拉尔边骂着,没经过许可就坐上桌边的椅子。诗人就像看得见东西一样,站在桌子对面。 「我看东西的方法和你们不一样,就只是这样而已,太依赖视力不是件好事喔。要是学会更为不同看事物的方法,预言这种小事你应该也可以办得到。」 班修拉尔听诗人这么说,不禁小声的笑了出来。 「预言,预言吗?真令人怀念。从你以预言者的身分造访我家的城堡都过了二十五年啊!」 「对啊,那时候的你和现在是没差多少啦!不过至少还比较可爱一点,一直拚命想着要如何跷出城外。」 对对对,班修拉尔点头同意,就像在和老朋友叙旧一样,保持常态继续说: 「后来变得如同在和城中的人比拼智慧一样。那也很有趣啊!当时还真笨,看来的确和现在没差多少」 班修拉尔高兴的说着,诗人稍微探出身子,微笑着说: 「还是老样子,这次又想了什么诡计吗?」 「不不不,这次没有。这次我只是个观众,就好好让我监视你竞赛的结果吧。顺道一提,这附近在五百年间,春祭当天好像一直都是雨天。」 「果然是这样。」 诗人轻轻耸了耸肩。这座城内的魔导师们,领地内的事情一定有整理出很详尽的资料。既然能选定竞赛的时间,一定会尽量选择降雨机率最高的日子。 班修拉尔在桌上交握着手,满足的说: 「六天后的黎明,要是没有停止下雨,你就会被处刑。虽然很想把你拉到帝都的处刑台上,不过算了!我不奢求这么多,能够看到你被处刑,我就满足了。就算你赢了,暗魔法教会的本部大概也不会放任不管。」 诗人听着他的话,稍稍侧头说: 「班修拉尔杀害你兄长们的人,不是我。」 诗人突然说出这句话,班修拉尔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十分锐利。但他立刻拭去尖锐的眼神,脸上露出不自然的笑容。 「亲自听你这么说,差点就真的相信了啊!」 「这是真的。虽然是以预言者的身份留下,不过我只是个毫无身份的流浪者。将亲人的不幸嫁祸给像我这样的人不是常有的事吗?你的兄长们之所以过世,是不幸的事故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早就明白了才对。」 诗人的声音很冷静,和顺又易懂。班修拉尔看向诗人的眼罩,沉静的叙述: 「二十五年前,你预言我将会是下任领主在那之后,哥哥们马上就一个个死去。」 「我从你兄长们的身上看到了死相,所以才选上你。你很伶俐,也很受居民欢迎。现在也是这样吧回领地去吧!基斯朗?班修拉尔。」 温柔的命令,就像是对聪明的孩子告诫一般。 「你顺利被处刑的话,我说不定会回去。」 班修拉尔说完后发作似的笑了起来。他拍着桌子笑了一段时间才勉强止住笑容,看向诗人。他的眼神中失去了平常的 游刃有余,充满了焦躁。 「说实话,哥哥们的事情对我而言根本就不重要。一场传染病之后,转眼间大家都死光了。可是你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就算背上咒杀哥哥们的罪被送上处刑台,你不是也还活着。」 当时的事情就算到现在,班修拉尔仍然记得犹如昨天的事情般一样清楚。 那是个晴朗的春天。在让人忍不住想吹起口哨的温暖日子里,诗人本来该死的。准备好处刑台之后,人们兴奋的聚集在台下。 可是,谁都杀不掉他。 负责杀他的行刑人,刚走上处刑台就像被雷打中一样骤死。 绑住他的绳索无故腐蚀,轻松脱落。 朝他丢去的石头,不知为何全都没有丢中。 班修拉尔呆滞的看着处刑台上的奇迹,诗人则看向他,露出微笑。 就像舞台上的演员般露出微笑。 「那时候就有哪里脱节了。无论在城里还是在领地里都感到有哪里不对劲,等我长大成人,到了帝都见到毫无改变的你时,我还以为自己疯了。」 他阴郁的说着。 班修拉尔在帝都的街上再次见到诗人时,他对着班修拉尔露出微笑。他的外貌完全没变,用着和处刑台上一模一样的表情,看着班修拉尔微笑。 愣怔的看着诗人离去之后,班修拉尔像被什么附身一样翻找着资料。他发现到处都有留下白色预言者和魔导师的记录从远久的五百年前开始。 然后今天,诗人又用和二十五年前相同的声音说着话。 「我在世界各地游走、观察,说出所见所闻。或许有时候会成为预言吧?不过,也只是这样而已,那全都是偶然行刑人得急病而死,捆绑的绳索腐蚀脱落,全都不是什么未知的魔法,纯粹只是运气造成的。」 班修拉尔瞪着诗人。 「所以我才说这更恐怖啊!你听好,这世上不能存在『拥有绝对好运的人』,绝不能有这样的存在。你只是个恶质的流浪魔导师,是这样吧?不是的话,你早该死了你还活着一天,我的秩序就一直都乱成一团。」 诗人笑了。很高兴的笑着,歌颂般说着: 「看到不该存在的事物时,人们知道最好的解决办法。班修拉尔,那就是忘却,将一切当做不存在。抹去记忆、消除记录,这是贤者所做的事。你应该学习前人的经验或者,你可以试着动手杀了我。」 诗人的嘴唇带着笑容,白皙的手指开玩笑地划过自己的脖子。 看见他的手指划过颈动脉,班修拉尔脸上失去所有的表情。他紧握着拳头,咬牙切齿的说: 「我没这么亲切。这次一定要扒下你那虚伪的外表你这怪物。」 ◆ 「打扰了,班修拉尔大人喔大人不在这里啊。」 听到年轻士兵的话,修娜尔抬起头来。她待在自己被分配到的房间里,埋在魔导师们提出的文书和资料中。 班修拉尔为了魔法竞赛的事情到处周旋,拜访时所有该做的业务都落到了修娜尔头上。 工作本身并不辛苦,可是毕竟量很多。当她注意到时间时,天已经黑了。 刚好趁着这个不怎么熟的班修拉尔部下来访,修娜尔决定暂时休息一下。 「他不在。有急事吗?」 「不,并不会很急。」 修娜尔点点头,拿起桌上的烟斗。烟斗上有着美丽的雕刻和豪华的镶嵌,她用蜡烛点燃烟草,然后回答: 「这样啊。那现在不要找他比较好,他应该正在和恶灵会面。」 「恶灵您是说,魔物吗?」 视线角落里的士兵露出十分疑惑的表情。一看就知道是乡下人,很木讷的男子。 「不是,这是个比喻。恶灵你有没有不知该如何形容的某个人。当你发呆时、危机时、无意识间会叫出对方名字的人或者,东西也可以。无论再怎么想将它埋葬都无法忘怀,被囚禁在其中的事物。」 「嗯嗯那那个,应该不是恋人之类的吧?」 士兵想了半天,结果却这么回答,修娜尔眯起眼微笑着。 她的表情因为光芒的关系,看起来和笑容完全不同。士兵不自觉的屏住气,但修娜尔毫不在意的站起身来。 「完全不对。你应该没有但我有。所以才能说出,当有人正和自己的恶灵会面时,不要靠近他靠近会被咬的。」 修娜尔平静的说完,打开木窗看向窗外。浙沥浙沥的雨声落在耳边。 「又是雨天。真是令人讨厌的夜晚,要是能早点天亮就好了。」 她吐出白茫烟雾,皱着眉头。 六天后的黎明之时,班修拉尔的恶灵就会消失。无论那天早上是雨天还是晴天,这都和修娜尔无关。她只是祈求白天早点降临。 就这样过了六天,大雨仍然毫无停歇。 第六章 祈晴 卡那齐,你又待在那种地方。 跑到那里岂不是很容易掉下去吗?那边都是山崖。 好像听到温柔的、熟悉的声音,卡那齐猛然睁开双眼。 抓住膝盖上差点掉下去的书,他想起自己现在在图书馆里。 (睡着了吗我还真厉害。) 卡那齐发现自己竟保持着不安定的坐姿待在梯子上,忍不住笑了起来。看向手中的羊皮纸书页,没有看过印象的书页上,细致的描绘着像是兽类肋骨的魔物素描。 周围没有标上任何说明,翻到下一页,是一张人类的全身图。 「先生,先生!听得见吗?先生。」 「啊,我吗?」 卡那齐因为轻声叫唤而抬起头来,底下站着一名魔导师,手上拿着书本皱起眉头说: 「先生,这是凯基利亚大人亲笔书写的贵重书籍,请不要弄坏。」 「我会小心。话说回来这像是骨头一样的玩意,是什么东西?」 「是魔物。」 魔导师看着卡那齐翻开的书页如此回答,并将手中的书塞回书架上。看着魔导师离去之后,卡那齐仔细盯着魔物的插画。 凯基利亚的绘画能力很强,这是连阴影处都画得十分详尽的素描画,艺术价值应该也很高吧?不过,卡那齐对艺术没有任何兴趣。 (可是,为什么我会这么在意这幅画?) 仔细凝视魔物的画像,卡那齐发现这细致的描绘是以点画的形式画成的。 「这是字?」 卡那齐忍不住发出讶然的疑问。他看了看周围,确认没人之后,贴着书页以极近的距离看着绘画。实在写得太小了不好确认,不过这幅画似乎真的是藉由细小的文字组成。 翻到下一页仔细看,人像图也同样是由细小的文字组成。 既然有了这样的发现,卡那齐忍不住爬下楼梯,从书桌上拿起打磨光亮的水晶镜片再回到梯子上。卡那齐拿着放大镜靠近锁在书架上的书,凝神细看构成魔物图像的文字。 用古老语言写出来文字的内容,似乎是混合着公式之类的笔记。卡那齐回想起住在帝国都市留学时代曾看过类似的记号,总之沿着文字继续看下去。 明明看不懂笔记的意思,卡那齐却意外的看得很轻松。 (我知道这笔记?) 卡那齐因为类似既视感的印象而觉得十分疑惑。他知道这篇笔记撰写的法则,或许有些微的不同,不过他的确知道。 可是,没办法确实想起是在哪里看过。卡那齐焦虑的翻著书页,这时传来小声的开门声,图书馆馆的门被人打开了。 「卡那齐。」 米莉安一点脚步声都没有的靠了过来。卡那齐看向她,突然回过神。 天马上就要亮了。今天就是这个地方的春祭,也是魔法竞赛的日子。 米莉安娇小的身躯充满了紧张不安,抬头看向卡那齐。 「卡那齐,时间已经到了。大门也打开了大家都在大厅。」 「这样啊。雨呢?」 卡那齐看着膝盖上的书,迟疑了一下开口询问。米莉安担心的眨了眨眼。 「还在下你不去吗?」 「不我现在去,难得凯基利亚要现身。」 卡那齐甩脱迷惑似的说着,将书塞回书架,走下楼梯。 当他跟着米莉安走出图书馆所在的建筑物时,四周的雨声似乎特别响亮。 「快点。」 少女像是一刻也待不住似的,小跑步穿过中庭回廊,还回头看了卡那齐好几次。卡那齐以小心慎重的步调跟着她。明明只是走路而已,和心跳同步的疼痛却不断刺激着神经,真令人不快。 (这副模样,就算被称为病弱也没办法啊。) 卡那齐忍不住笑出来。他数着自己轻浅的呼吸,这么混乱的呼吸,应该没办法好好战斗吧?没办法战斗的人就该死当然,是这样没错。 受创的神经异常敏锐,让卡那齐感受到周围的各种气息:远方的人们慌忙奔走着,居民们的声音像潮水般回响着。 某处传来鸽子的叫声。 「米莉安,不好意思,你能先过去吗?」 卡那齐突然开口要求,米莉安回过头。脸色很差的卡那齐站在她面前。 「身体,不舒服吗?」 「不,不是这样刚才在图书馆看到的书让我非常在意。我回头确认过后,马上就过去。」 米莉安从卡那齐冷静的声音中感受到一丝不安,不过她现在满心都是逐渐迫近的黎明。于是慌忙点头,少女回头跑向大厅。 「真受不了。」 卡那齐看着她离去,背靠在回廊的石壁上深深叹了口气,放松全身的力气。疼痛稍微缓和了一些,但马上又传来令人晕眩的强烈疼痛。 卡那齐没有回到图书馆,只是站在原地一段时间。 周围都是雨声,眼前是有着亭子的中庭。今天的回廊四周都点着灯火,照亮了单调的石城。 渐渐的,一阵咕噜、咕噜的鸽子啼叫声传进耳中,卡那齐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在回廊的照明和照明之间,鸽子的瞳孔在阴暗角落闪烁着红色的光芒。 「这鸽子,居然没有逃走。」 卡那齐带点嘶哑的声音说着,阴暗处传来了回话。 「因为我剪了它的翅膀你是刻意在这儿等我的吗?」 非常轻佻的声音。说话的人用轻松的步伐走到照明之下。 站在回廊上的乌齐列特,脸上带着很平常的可爱微笑,右手拿着尚未拔出的剑。看着他红色头发和白皙肌肤的强烈对比,卡那齐露出柔和的笑容。他灰色瞳孔中的放弃缓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目光。 卡那齐显出强烈的杀气,不知为何很高兴的低语: 「大概吧?」 ◆ 为了诗人和凯基利亚的魔法竞赛,城里空出了修行中魔导师们所居住的建筑物大厅。会选上这里,是因为考虑到地点的宽敞、强度,还有时钟等要素的关系。 能够容纳三百人以上的石砌大厅中,放着一个构造复杂的时钟。钟面上备有天球仪,不用倚靠人力调整也能准确显示时间,日出日落时还具有报时的功能,是这场竞赛绝对不可或缺的物品。 为了这场竞赛,城门半夜就开启了。 居民们兴奋的谈论着涌入城中,其中甚至还有人花了好几天,专程从领地边缘赶来。人们为了见识魔法竞赛和亲眼目睹凯基利亚一面而众集,大厅中挤满了人群。 「对不起借过。」 米莉安钻过并推开人群,辛苦的到达最前列。 她抓着木制栅栏朝前方一看,眼前的景象让少女忍不住屏住呼吸。 大厅的底端是高阶魔导师们辩论的场所。弓状的场所四周围绕着奇特兽类的雕像,两旁的柱子由青绿色的石头建成。 垂吊在挑高的天花板下的金属照明外侧刻着魔法文字,里面摇曳着烛火。 米莉安数日不见的诗人,则在大厅最深处的右手边。 (为什么要那样太过分了!) 米莉安因为看到诗人被矇住双眼的模样而动摇。诗人穿着一如往常的白衣,端正的坐在准备好的的椅子上。 那双总是很温和的琥珀色瞳孔之处,被覆满魔法文字的布给层层卷起,让他的脸看起来更缺乏活人的气息。 班修拉尔一行人隔着大厅的讲台站在左侧。班修拉尔穿着法务官的制服,用阴沉的眼神紧盯着诗人。修娜尔陪伴在他身旁,还有两名士兵站在守护的位置。 (那也是空的敌人。他们,还 有这里的魔导师。果然没办法不用魔法吗?) 米莉安移动视线,看向站在诗人背后的人们。他们和城内的魔导师一样穿着长袍,手上带着仪式用的大剑。 黎明时刻,如果大雨没有停止,这里将直接变成公开处刑的会场。 聚集而来的人们,实际上说不定都在期待这件事。 人们没办法忍受这样连绵不断的灰色日子。能够斩断这股郁闷的刺激,比什么都来得珍贵。诗人如果输了这场魔法竞赛而被狂乱的人们包围,米莉安觉得要拯救他也只能使用魔法了。 (做得到吗?) 米莉安将手放到胸前,询问自己。 说实话,她不清楚。只能靠暧昧感觉运用的这股力量,在这么紧急的场合能够顺利使用吗?一直以来在使用魔法时支撑自己心绪的人,正是要被处刑的人。 就算这样,还是得做。不想眼睁睁看着他死去,就只能放手一搏。 米莉安不安的将手放到手环上时,机械时钟发出叮的声响。同时,大厅的门被打开,魔导师们齐声大喊: 「安静!凯基利亚大人驾到!」 数十名魔导师一齐发出声音,宛如浪潮般的人群慢慢安静下来。 当周围只剩下火焰燃烧和衣物摩擦的声音时,门后一座轿子被抬了进来。 八名魔导师合力抬起设有屋顶的轿子,绘着刺绣的帘幕内,隐约能看到坐着的人影。坐在雕刻精细王座上的瘦弱人影,应该就是不死的魔导师凯基利亚。 人们张大了眼想要见证传说中的人物,轿子从居民间缓缓向前进。 米莉安也将视线从诗人身上移开,垫着脚看向轿子。米莉安从居民们的头脸之间,看到轿子一眼。突然,她吓了一跳。 她的心脏猛烈加速,高速的跳动。额头上不知何时冒出汗水,伸手一擦满是冷汗。 (我,在害怕。) 少女调整呼吸,紧握住拳头,再次看向凯基利亚的轿子。 光是从帘幕外面看,就让她的背脊窜起一股凉意。莫名恐惧的原因,肯定在那轿子上。不,应该说是坐在里面的凯基利亚本人。 (什么到底带了什么东西进来?) 米莉安抱着自己的身体不断发抖,轿子仍旧慢慢走进大厅的底端。穿着正式服装的榭洛弗走在凯基利亚轿子的后方,环顾石砌大厅后开口: 「那么,现在就开始祈晴之法。」 ◆ 「唷,虽然我很想早点过来,不过这里的警备实在太严密了。直到今天为了魔法竞赛而打开大门之前,不管怎样都进不来。抱歉啦!」 看起来有如少年的容貌上出现笑容,乌齐列特笑着如此表示。 卡那齐的背缓缓离开石壁,同样笑着回应乌齐列特。他的笑容带着强烈的敌意。 「就算大门开了,也没人说可以带剑进来吧?」 听到卡那齐的回答,乌齐列特十分高兴似的笑出声。 「我和你不一样,不会等到其他人说好才行动。不过话说回来,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谢谢!因为我决定要亲手杀了你,如果你随随便便就死了,我会很困扰。」 卡那齐露出轻佻的笑容耸耸肩,站在回廊上。四周的光亮为他照出浓深的阴影。 「我也要向你道声谢。你能够来这里真是太好了,真的帮了我很大的忙。」 「咦?什么?难不成你因为罪恶感而觉悟了吗?你该不会想要藉我的手而死吧?」 看着乌齐列特兴奋的这么说,卡那齐伸出右手,轻轻握住拳。 卡那齐将包裹在皮革手套内的拳头伸向对手,单脚向后退半步。挤出低沉的声音回答: 「正好相反,是我会杀了你。」 「喔!空手吗?哈哈哈哈!你是认真的吗,卡那齐?不,你一直都很认真吧?既认真又直率,怎么想都不正常你根本就疯了。」 乌齐列特似乎有点不悦的笑着,卡那齐抹去一切情感说道: 「我有事想问你,你和你妹妹的本名是什么?」 听到卡那齐的问题,乌齐列特脸色大变。 红发男子脸色铁青的挤出笑容,抓着自己的衣服。 「不要这样嘛。拜托,你知道又能怎样,难不成要记在脑海里吗?在你踏进坟墓前都要带着我的名字吗?啊啊,我最讨厌你这种个性了。恨死了,你懂不懂啊?」 说着说着,乌齐列特的笑容越来越病态。 卡那齐莫名冷静的看着他。 不能不杀他,为了证明自己还活着,这次一定要杀了他。 「嗯。」 听到卡那齐直接肯定,乌齐列特反应激烈的摇晃着柔顺的头发,然后抬起头,凶狠的说: 「你骗人!你根本就不懂,我在东方的时候一点美好的回忆都没有。就算妹妹死了、双亲死了也无所谓。我甚至还想要道谢。可是你又怎样?毁灭一座城镇的你,现在哪有这个因为其他人的妹妹死了就露出一副受伤表情的权利。拜托不要再勉强自己,假装自己很正常了,你也装够了吧?说实话,杀人很高兴吧?看着人死去有很有趣吧?」 乌齐列特拚命说着,他漆黑的瞳孔诉说着希望卡那齐能点头。 不过,卡那齐没有丝毫赞同乌齐列特想法的意思。 卡那齐默默的走向前。他的动作非常自然,身上一点杀气都没有。 (糟糕,慢了一步!) 乌齐列特张大双眼,将手伸向剑柄。 他太过兴奋而错过了应该拔剑的时机。但乌齐列特仍尽全力迅速拔出剑,顺势横向斩去,不过他的剑却落空了。 察觉卡那齐的影子完全进入自己的死角,乌齐列特拼命改变站立的位置。 岔开了,呼吸完全被岔开了。 乌齐列特完全无法掌握卡那齐的呼吸、动作。 背部因为焦虑而冰冷,自己的呼吸声莫名响亮。 (笨蛋!我在怕什么,对方可是赤手空拳啊!?) 他咬紧牙关,从下方向上挑。卡那齐流畅的闪过剑刃,深红色的袖子从乌齐列特的视角闪过。乌齐列特本能的缩起身子,肩膀被什么东西击中了。 (咦,什么?) 乌齐列特退了几步后稳住脚步,心中感到很讶异。攻击肩膀的是卡那齐的拳头。 力道比想像中轻很多。 (什么啊,果然还是快死了嘛!) 这么一想,心情突然轻松许多。乌齐列特的恐惧霎时烟消云散,又再次掌握起对方的动向。乌齐列特挥剑斩向卡那齐。 卡那齐滚地闪过,用手掌拍向石砌回廊,转身在中庭的阴影下站起身。乌齐列特紧追在卡那齐后面,他的呼吸十分紊乱。因为诅咒的关系,卡那齐现在一定非常痛苦。 乌齐列特几乎完全沉浸在兴奋中挥出手中的剑。 他真心的想要杀掉卡那齐。他很害怕明明遭遇了堆积如山的死亡,却仍然这么率直的卡那齐。 害怕的东西只要除掉就好了马上就可以消除了。 当乌齐列特向前踏出步伐时,一道银色的光芒从他眼前闪过。 噗滋,传来什么被切断的声音。 乌齐列特毫不在意的持续挥剑,却察觉手指无法动弹。 「咦?」 乌齐列特愣愣的发出疑惑声,剑从他的手中掉落。同时,他的手腕喷出大量鲜血。 他的手腕被深深切开,连肌腱都被切断。 乌齐列特动着苍白的嘴唇想要说些什么,不过,卡那齐极近距离之下的灰色瞳孔阻止了他。卡那齐手中的短剑抵着乌齐列特的喉咙,是那把米莉安给他的短剑。 卡邪齐就是用这把短剑切断了乌齐列特的手腕。 「你不是空手吗原来,你还会用卑鄙的技俩啊。」 乌齐列特颤抖着说话,站不稳的身子略微蹲了下去。 卡那齐用剑抵着乌齐列特,打算说些什么。 不过在他说出来之前,乌齐列特用左手拔出固定在脚踝边的短剑,刺向卡那齐。 「唔!」 毕竟是在极近距离之下,卡那齐虽急忙避开,但乌齐列特的短剑还是刺进卡那齐的侧腰。 因为疼痛而扭曲着脸孔的卡那齐立刻压住伤口。当卡那齐的手放开乌齐列特时,他拼命压住仍在流血的手腕。乌齐列特稍微思索了一下,因为贫血而感到有点头晕,他放弃继续战斗下去。 卡那齐看起来还能动,但自己再这样下去可能会失血而亡。 下次再找确实杀害他的机会才是上策。乌齐列特小声的说: 「下次见。」 听到乌齐列特逃走的脚步声,卡那齐才跪了下去。 他用颤抖的手指握住小刀,使力拔了出来。卡那齐顺势倒在潮湿的石地上,头脑像是发着高烧一样,一片混乱,身体感到很寒冷。雨声听起来格外的响亮,说不定这是流血的声音。 「可恶」 紧咬着牙,他不知道自己咒骂的对象是自己还是乌齐列特。 应该两边都有吧? 为什么不就那样刺向他的喉咙理由已经再也隐藏不住。 因为讨厌继续杀人。现在的自己,讨厌杀害任何人。 独行时很好,痛苦的时光很好,自己沉醉在悲伤中的时光很好,可是,不断沉醉下去总有一天会腻。厌倦固执的独自一人,虽然只是顺势,不过一但有了同行的人,就再也无法出手杀人。 「我是白痴吗」 卡那齐压着伤口出声咒骂着自己,勉强回到回廊里。 真是太难看了。想笑就笑吧?他对这世界抱怨。要笑就笑吧?再怎么被人耻笑,杀人也不快乐。从一开始就是,一直都毫不快乐。 战斗有时很愉快,决胜负时会很兴奋。不过,卡那齐再也受不了那些结果所造成的死亡。 每杀一个人,自己心中不知是心还是魂什么的,就好像被削去一块。 失去的东西找回来就好了卡那齐绝不相信这种话。 因为,没有东西能够挽回。 什么都没有。 就算奇迹发生,被他杀害的人活过来,卡那齐杀害这人的事实也不会改变。因为杀人而失落的部分,无论用什么都填不回来。 没有任何方法能够回到过去,回到自己学习能够杀害生命的力量之前。 只要活着,卡那齐还是会杀人吧?每杀一人,都会持续削除一部分吧?不断的削、削、削,等到什么都不剩的时候就会死去了吧?就算身体还活着,心也死了。没有心的身体一定也活不久。 延长心的寿命方法一向都很陈腐,例如:就算知道没用也伸手救助他人的时间。 真是笨!无聊!不过,不这样做就活不下去。 所以卡那齐成了药师。就算身为罪人,就算是杀人犯,就算没人期待。 能够不用放弃应该比较好吧? 突然想起诗人的话,卡那齐皱起眉头。 糟了!卡那齐突然想起来,那时候应该向他道谢才对。 就算诗人再怎么令人生气,无论什么事都说得和自己无关一样,脸上老是挂着无意义的笑容,没有任何用处,可是,那时候还是应该向他道谢。如果那时候被赶走,卡那齐的心一定还会继续削弱下去。那的确是不应该放弃的时候。 (那家伙还活着吗?) 他朦胧的这么想着,外头似乎还在下雨,感觉好像是这样。 不,不能只是感觉。有下还是没下?头像要裂开似的疼痛,无法正常的思考。回廊好像非常遥远,自己现在似乎睡着了。 因为正在作梦。 梦到小时候游玩的山中、友人的脸、纤弱的恋人,还有拼命念书的留学时代。 脑中的光景不断转换,没多久,浮现研究不死药时的场景。当时写下的笔记展现在眼前。 为什么会想起这样的事呢?卡那齐讶异的想着,从头看起熟悉的笔记,然后猛然睁开双眼。 不知何时,他已经在回廊里靠着石柱反复着轻浅的呼吸,卡那齐确认着脑内的印象。 想起来了,不会错。 虽然写的文字完全不同,不过书写的法则和这城内图书馆看到的资料一模一样。 ◆ 「首先,请提出竞赛的魔导师,威尔巴师先执行祈晴之法。决胜负的时刻是黎明,当黎明的阳光从那扇窗射进来之时,就是他获胜。不过,如果超过时刻一分半秒还再降雨,威尔巴师将献上自己的生命来赔罪。」 榭洛弗压抑着声音宣告,指向大厅的窗户。 长方形的窗户正对凯基利亚,木框已被拆下。 「有没有问题?不需要任何施法用的道具吧?」 诗人将手放到眼罩上,用柔和的声调回答榭洛弗的问题。 「没问题。不过有件事想要拜托你,希望能拿下这个眼罩。我也想亲眼目睹传说中的魔导师,凯基利亚师的面貌。」 听了他的要求,榭洛弗有些犹豫。修娜尔悄声对班修拉尔说: 「要阻止吗?」 「不了,我们没有义务要帮这么多。」 班修拉尔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在众人的注目之下,榭洛弗轻咬嘴唇、点了点头。得到她的许可之后,其中一名魔导师恭敬的拿下诗人的眼罩。 诗人缓缓睁开双眼,看向四周。 他的视线滑过居民们,越过细长的窗户,最后到达大厅的底端。 榭洛弗步向安置在大厅深处的轿子和凯基利亚。她拉开轿子的帘幕,露出凯基利亚的模样。 人们一齐发出感叹,但实际上,凯基利亚的脸还是隐藏在黑暗中。只能看到他身上豪华刺绣的衣物,还有扶在椅子上的手指。 在纱廉掀开时,他骨瘦如柴的手指颤抖了一下。 (活着虽然活着,但这是什么好讨厌、好奇怪的感觉。) 米莉安捂住嘴,忍耐着寒意和呕吐感凝视凯基利亚。 诗人看向凯基利亚,脸上露出笑容。宛如抓到小孩子恶作剧的笑容。 「唉呀真像是两匹兽在互相吞食。只是,其中一方好像已经油尽灯枯了。」 诗人的声音莫名清晰。榭洛弗张大了双眼,握住帘幕的手颤抖着。她带点嘶哑的说: 「您在说什么啊,威尔巴师。」 诗人温柔的对她露出微笑。 「我只是说出眼前所见而已,榭洛弗师。那么,到黎明为止似乎还有一小段时间,而我的魔法已经完成了。趁着这个空档,我有些问题想请教凯基利亚师可以吗?」 这也是另一场竞赛。榭洛弗直觉了解到,这是诗人对凯基利亚不,是针对她,针对这整座城所下的挑战。她感觉到居民的视线全都刺在自己身上。 都到了这个时候,已经不能回头了。榭洛弗腹部使力,朗声说道: 「可以。只是,凯基利亚大人年纪老迈,无法发出太大的声音。凯基利亚大人的话必需由我来转达。」 「嗯,没关系。那么我就问了。凯基利亚师,何谓『死』?」 当「死」这句话从诗人口中说出时,城内的魔导师一齐颤抖。 榭洛弗感到略微头痛似的皱起眉头,但立刻振作起来。 问题本身很简单。她将脸靠向凯基利亚,尽力保持 平静回答: 「所谓的死亡是一扇门,谁都得通过的审判之门。善良的灵魂升华到天边成为星星,邪恶的灵魂堕落到世界的尽头成为魔物。」 标准的模范回答。诗人看着榭洛弗,他非常透明的瞳孔让榭洛弗有些动摇。诗人摇了摇头。 「你错了凯基利亚大人是不死的吧?那么应该这么说才对:『死?老夫才不知道这种事,也不可能知道。』你觉得呢?」 榭洛弗被问倒,愣在原地。班修拉尔看着她的模样轻佻的笑着说: 「小榭洛弗和他的等级实在差太多了。」 榭洛弗带点畏惧的愤怒,颤抖着身子瞪向诗人。 「你你这是在侮辱凯基利亚大人吗?」 诗人忧心似的垂下视线继续说: 「不是。只是想知道真正的答案。不需要千人、万人都能接受的模范解答。我希望知道期望着不死,而且真正得到不死的凯基利亚师本人的回答。凯基利亚师为什么会追求不死?是因为对死亡的恐惧吗?」 「不对!凯基利亚大人是为了封印遗迹的魔物,为了替这片土地带来幸福而追求不死!」 诗人的态度实在太过冷静,让榭洛弗忍不住激动起来。 这里是魔导师的城,榭洛弗也拥有魔法力。眼前的诗人不要说魔法力,看起来连挥拳杀人的腕力都没有。 可是,这位白衣男子为什么还能够这么冷静。诗人继续说: 「那么,师尊就更应该为了居民运用他的力量,不是吗?失去力量的不死者究竟有什么意义。」 他的话实在太过平和,几乎可以说是傲慢。 (明明只是突然出现在这里,明明什么都不懂!) 榭洛弗在心中咬压切齿,忘了要传达凯基利亚所言的前提。 「难道没有力量就该死吗!?这只是拥有力量之人的道理,是最初就拥有力量的人才能说出口的道理!凯基利亚大人不单单是拥有力量的人,大人他大人努力要了解不死者!」 「理解不死者?」 似乎听到很意外的话,诗人不禁眨了眨眼。他孩子似的举动让榭洛弗稍微恢复平静。调整呼吸后,榭洛弗说道: 「大人是不死者的朋友传言中是这样,而我也相信这件事。得到不死之法的凯基利亚大人获得不死者承认。凯基利亚大人藉着获得不死而理解不死者。我相信两人之间有着本来不可能产生的友谊。」 诗人像是听到极为陌生的语言一样,歪着头,用纤细的手指摸着下巴。 「真美的传说。不过令人困扰的是,太过美丽的传说通常都只是梦。」 诗人小声的说着。 榭洛弗一脸痛苦的想要回话,这时,大厅内的时钟又咚的发出声响。 「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魔导师艾霖看着时针低语。 米莉安回过神看向时钟的钟面,然后再看向细长的窗户。 雨还在下。所有人屏息以待。 (骗人,不太对劲太快了。) 感到不对劲的米莉安拼命看着大厅四周。距离黎明还有一段时间,还有一小段时间她的本能告诉她,太阳还没有出来。 但是,大厅中央的时钟据说绝对不会有误失。 居民们满脸期待的张大双眼;魔导师们紧张的绷紧身子;榭洛弗痛苦的看着诗人;诗人带着一贯的微笑端坐着。 班修拉尔和艾霖悄悄的交换了视线。 (一定是那些人!) 米莉安直觉到事实真相,于是向前踏出一步。要是不快点阻止就糟了。虽然不可能会有人相信,不过他们作弊。一定调过时钟的时间了,根本还不到黎明时刻。 看到少女的动作,混在居民之间的魔导师靠了过来。 「让开!?」 少女紫红色的瞳孔中充满怒意,呼唤出使用魔法时的视野。魔导师似乎察觉这件事,从怀中拿出镶有黑色石头的金属制护符。 牵着锁链的护符被举到眼前,米莉安深吸一口气,感觉像遭到重击。 没办法顺利呼吸,耳边回响着悲鸣似的噪音。和打算探测人体时一样的感受,眼前的护符里不断发出强烈的否定。 米莉安僵着身体,口中发出呻吟,两名魔导师像要将她藏在长袍下似的制住她。 榭洛弗用眼角看着这小小的骚动过去,看向机械大钟。 由好几个圆盘重叠象征的太阳,刚好转到了正面。同时,时针内部连续传来机关运作的声响,澄澈的钟声传遍大厅。 「时间到了,威尔巴师。你准备好了吗?」 榭洛弗问完,诗人也不站起来就安稳的回答: 「嗯,是我输了之后就交给凯基利亚师吧?」 输这句话一传遍整个会场,人们的怒气瞬间爆发。 「杀了他!用他的死招来晴朗!」 沉默的居民间,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喊。 叫喊的不知道是居民之一,还是魔导师。周围就这样陷入一片喧嚣。 人们的眼神产生变化,高举着拳头,空气因为兴奋而震荡。兴奋不断传染,所有人都无法继续保持沉默。瞬间,纯粹的恶意充满了整座大厅。 被抓住手的米莉安,几乎要被压制到地板上,她的心中也染上同样的色彩。人们高声喊杀,少女的眼神中则充满了火焰。 要死的是你们! 米莉安在心中低语着。身体很热,像火在燃烧,就像是全身都变成火焰一样。心中的低语成了怒吼,少女无声的叫喊着。 去死,你们都去死! 只能祈求着什么,祈求着谁来帮助的人们,主张着自己无力的人们,只对亲人的死感到悲伤,对他人的死亡却感到兴奋的人们全都去死! 「什么」 压制着米莉安的魔导师因为手腕的麻痹而瞠大眼。 米莉安拥有力量,拥有杀光会场所有人的力量。 少女在熊熊燃烧的内心角落呆愣的想着。 (原来是这样。原来我很害怕这件事。想杀的人全都能杀害,害怕自己得到这样的力量。然后选择杀害所有人的现在也很可怕。) 少女的脸上浮现悲伤的色彩。米莉安浑身发抖,可是,压制她的魔导师却感觉手中传来无法忍耐的热量,惨叫着放开手。 米莉安从小开始就只学着如何杀人。从小就学着杀掉应该同情的事物。要杀什么,要放过什么,这样的选择她一直都没有想过。 (该怎么做才好,告诉我要怎么选择才行,我想要听到你的声音。) 米莉安感到很寂寞。她寂寞的站起身,双眸满是渴求的看向诗人。他撑着椅子的扶手,好像在思索些什么。 然后,几把剑指向诗人。 好寂寞。 脑中充斥着悲伤,少女的瞳孔颤抖着,转换成另一种视野。 空气一阵震荡,几个照明突然熄灭,传出火焰的味道。 「怎怎么了!?喂,拿照明过来!」 班修拉尔起身大叫,一旁传来修娜尔尖锐的声音。 「应该是魔法。」 「当然是魔法,是『威尔巴师』的手段。他想要逃跑!」 「喂,班修拉尔。拿好。」 当班修拉尔几乎陷入混乱之时,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他回过头,抢过部下拿来的照明,看到卡那齐站在身后。 黑发青年将手中的羊皮纸塞给班修拉尔。 「你又在忙死人的时候出现!这什么东西啊!」 「你们在找的证据这场竞赛无效!凯基利亚已经死了!」 卡那齐尽全力大叫,魔 导师们倒抽一口气。米莉安回过神来看向他。 少女慌忙握住手环的石头,但石头非常灼热。 米莉安因为手被烫伤而皱起眉头,但还是拼命压抑住石头。 可以不用杀害全部的人,卡那齐一定有别的方法。 在少女的注视下,卡那齐走到机械大钟前。艾霖阴沉的瞪着他。 「你这家伙,刚才说了什么?」 「我说,凯基利亚已经死了。听好!暗魔导师凯基利亚的『不死之法』,就是从魔物中萃取生命力的方法!证据就在图书馆里,包括魔物的组成式刚才都已经交给了光魔法教会的检查官。」 群众一时之间无法理解他话中的意思而骚动起来,还有人要求继续执行处刑。 不过魔导师们全都脸色铁青,卡那齐用着不比他们好的惨白脸孔继续说: 「凯基利亚应该是将魔物移到了自己体内。这种事不可能延长寿命!」 「不可能,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艾霖打算抓住卡那齐,结果被卡那齐用剑抵着鼻尖而罢手。 卡那齐拿着乌齐列特的剑,露出冰冷的笑容。他的额头上冒出汗水。 「因为我也做了同样的事班修拉尔,那些资料你拼了命也要带回去。图版上魔物的组成式,前半段和我过去研究的式子一模一样。要是回到本部,那边应该还留有我过去被抓时交出去的研究资料。对照一下就行了。」 「哇你怎么挖出这麻烦得要死的东西。」 班修拉尔抱住头呻吟着,修娜尔立刻对士兵做出指示,自己也将手搭上剑保护班修拉尔。榭洛弗哑口无言,盯着卡那齐。 「卡那齐,你」 「只是研究现在好像没有继续下去。图书馆里几乎留有全部的资料,试着将资料拿给魔导师看也没有任何反应,不过不会错的,凯基利亚在研究关于魔物的生命力。还有,被视为魔导师禁忌的人体研究我的身体里养着魔物,这是研究不死药的结果,也因此差点死亡凯基利亚也是同类。在这里的,不过是具尸体!」 全都是推测,有一半是在唬人。可是,卡那齐说完后的一片沉默,证明了他说的话是事实。 班修拉尔似乎做好觉悟,将卡那齐交给他的图版收到怀中。 「真是的搞得这么夸张你这不是让我没办法保持沉默吗?真受不了!喂,榭洛弗师,请让我看一下凯基利亚师的脸。」 班修拉尔拿着照明走向凯基利亚的轿子,榭洛弗和魔导师们脸上失去血色拚命阻止。 「万万不可!凯基利亚大人非常怕光!」 「什么东西他还活着吗?死了吗?还是人吗?」 班修拉尔皱起眉头不满的说着,艾霖生气的颤抖着,突然怒吼: 「这是侮辱。他们打算陷凯基利亚大人于不义!拿剑来!」 「艾霖!?你要做什么!」 榭洛弗惊讶的大叫,艾霖充满怒气的脸靠向她。 「只能这么做了!凯基利亚大人,这都是为了守护您,为了守护这座城。来吧杀了那监察官和东方男子!把资料抢回来!」 魔导师们随着他一声令下举起剑,有些人将镶有宝石的护符卷在手上。 「守护班修拉尔大人!」 修娜尔拔出剑下令,班修拉尔的士兵们也都拔出剑来。 卡那齐将收在剑鞘内的剑当做拐杖支撑住身体,勉强站在原地。 手持大剑的男子猛力挥舞,卡那齐稍微压低身子,甩开乌齐列特的剑鞘。他一口气向上斩去,持大剑的男子发出低鸣,转了半圈后倒地不起。 卡那齐也同时跪倒在地,猛烈的咳了起来。 喉咙发出令人厌恶的声音,咳出的鲜血滴在地上。卡那齐咬紧牙关,不让自己的意识被卷到黑暗处。他眼前突然变暗。 新敌人吗?卡那齐抬起头,米莉安就站在他眼前。 「你赶来了。」 「很笨吧?」 卡那齐很不好意思的笑着,米莉安摇了摇头回答: 「好高兴。」 她的话让卡那齐无话可说。少女靠向卡那齐,伸手拉起他。 卡那齐勉强站起身,两人没有特别交谈,只是背贴背站着。对包围他们四周的魔导师瞪了一眼后,卡那齐看向诗人。 他似乎没事。诗人还是老样子,安然无恙的坐在椅子上,他的身影有些模糊。卡那齐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不过好像错了。 一道淡淡的光芒照在诗人身上。不是灯光,是更为稳定的光芒。 其中一位居民察觉到,指着窗户大喊: 「喂,放睛了雨停了!」 这低语瞬间传遍整座大厅,一人又一人抬头看向窗口。 窗边还滴着雨水,不过天上已经没有厚重的云层,天空染着一片淡淡的紫色。早上了!察觉这件事的魔导师们忘了正在和班修拉尔他们对战,全部惊慌的看向凯基利亚。 阳光从细长的窗户照耀诗人,然后在室内延伸,凯基利亚师的真面目即将出现在众人面前。 (不行,要被发现了!) 榭洛弗紧闭着双眼,屏住呼吸。她知道凯基利亚现在的模样,已经干枯的不能称之为活人了。 还活着,虽然希望他还活着,可是看不出来还有意识。每天食用的,也只有流传下来的奇怪汤药。要是这样的姿态出现在居民面前,一切都完了。 居民们本来就已经对凯基利亚的不死感到疑惑,开始在怀疑他的力量了。 (至少至少现在保持着威严的形象。求求你,至少要有活着的模样。) 怎么想都是无礼的要求,榭洛弗只能紧闭着眼祈祷。 不可能有这种事的。居民们一定会马上发出失望的声音吧? 全都完了,在最糟糕的情况下完了! 不过,和榭洛弗的预想相反,周围一片寂静无声。她战战兢兢的睁开双眼,看向凯基利亚。 在淡淡的阳光照射下,老人微笑着。 榭洛弗睁大了双眼。 虽然皱纹多到几乎不像是人。不过还是看得出老人脸上露出的温暖笑容。 长时间和他无缘的阳光,为盲目的老人身上盖上温柔的阴影。 好好活下去。 榭洛弗好像听到温和的低语。这是凯基利亚的声音吗?长年以来一直想听见的声音吗? 「刚才好像有听到什么。」 「听到了难不成,是凯基利亚大人的?」 「难不成停止这场雨的是」 居民们交头接耳的谈论起来。榭洛弗颤抖着嘴唇,打算开口对凯基利亚说话时,老人的轮廓一阵扭曲。 从脸部的角落开始,凯基利亚慢慢化为砂尘。居民和魔导师们发出悲痛的哀鸣。 身体机能大半都和魔物相同的凯基利亚,因为阳光而崩解了。 砂尘盖过他的容貌,堆积在椅子上,滑落至地面。 榭洛弗颤抖着,她感受到一股预感而看向居民。 人们全都看着她。居民们也很拚命,期望着她的话语而拚命和不安对抗。他们想要相信,想要相信确实的事物。 你正被期望着,我的孩子。 耳边还回响着那像是凯基利亚的声音,榭洛弗张开眼。 没错,他们期望着我。有些事,她现在一定得做。 不能明说的事情,已经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候。 居民们想要相信的不是奇怪的流浪魔导师。 不是连死活都很暧昧,传说中的凯基利亚。 而是就算很平凡,但仍活着保护他们,既是魔导师也是城 主的人也就是榭洛弗。 她终于领悟到这件事。 榭洛弗指向空荡的御座,忘我的大声宣告: 「祈晴成功的是凯基利亚大人。凯基利亚大人舍弃不死的生命唤来了晴空,赞美他!」 高声响起的话语,正是居民们所期望的。 哇!四周涌起欢喜的声音。魔导师们丢弃手中的剑,居民们互相抱着旁边的人。所有人都带着感激的表情。有许多人甚至感动得流出泪水,班修拉尔一行人无法顺应这股感动的浪潮,只能困惑的放下剑。 人群中传出了颂赞凯基利亚和榭洛弗的声音,也有人跪下,甚至还有人亲吻凯基利亚的灰烬。他们的眼中早巳没有诗人和班修拉尔。 像影子般被居民无视的卡那齐,拖着身子靠向诗人。米莉安则像是保护他们一般,静静站着观察魔导师们。 她的手掌严重烫伤,不过眼神中却充满安定的力量。 卡那齐走到面前,手肘靠在椅子扶手上托着颊的诗人抬起头。 「放晴了呢!现在才是真正的黎明时刻。」 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白衣男子稍微笑出声来。 「我是怪物吗?」 卡那齐没有回答他那像是自言自语的问话。他看着毫无表情的诗人,紧握住拳头。 突然,卡那齐对诗人挥了一拳。 「!?等卡那齐,你做什么」 慌忙闪过卡那齐的拳头,摔到地板上的诗人惊讶的张大眼睛。卡那齐很不高兴的咂舌,因为打乱呼吸而猛烈咳了几声。 「你这混蛋为什么要躲开!」 「当然要躲开!你刚才是用拳头吧?你用拳头挥向我的脸吧!」 看着诗人难得失去笑容大声呼喊,卡那齐继续怒骂他: 「不可以吗!为什么你就只会说些惹人生气的话!」 「会生气是你的问题吧!」 「没错,是这样没错!想找死也是你自己的问题,就算是你这样的家伙也想要救是我自己的事情!站起来,给我站起来走下这里!你老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这里可不是你的舞台!」 卡那齐生气的说着,挑衅似的对诗人伸出手。 看着他伸出的手,诗人缓缓露出微笑。 「卡那齐,难得你说错了。这里是舞台喔!在这个世界,人生就是舞台。」 诗人看向卡那齐的视线中带着一贯的温和,他一点都没有变。 虽然这样也没关系。如果他要保持着他的样子,死人般活着就算了。 卡那齐疲惫的叹了口气。虽然很累,不过他仍朝诗人伸出手。 「那你就拚命跳啊!在舞台上还一副观众的模样,我看了就不舒服。」 听到卡那齐的批评,诗人顿时说不出话来。他琥珀色的瞳孔中闪耀着淡淡的阳光和惊讶。 「原来,你知道吗?」 卡那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看着卡那齐耐着性子伸手等待,诗人困惑的伸手拉住他、站起身。 看着这样的诗人,卡那齐露出苦笑,一脸疲惫似的闭上双眼。 下一瞬间,砰的一声,传来沉重的声响,卡那齐倒在地板上。诗人讶异的歪着头,看向握住卡那齐的手掌白皙的手上沾满了鲜血。 是卡那齐的血。 诗人不可思议的看着血,询问脚边的卡那齐。 「你死了吗?」 当然没有任何回应。石地板反射着清晨的阳光,照亮了卡那齐的脸。大厅中仍然回荡着人们的欢呼声。 回荡在四周的欢呼声已经听不出是在说些什么,诗人一个人呆站在原地。 「空!」 从群众中传来清澈的声音,呼唤着诗人的名字。诗人露出淡淡的笑容抬起头。 「啊啊,米莉安?」 米莉安跑过来,推开诗人蹲在卡那齐身旁。她一脸认真打开卡那齐的上衣,确认伤口的位置。 卡那齐的伤已经自行处理,止过血并绑好绷带。米莉安确认他呼吸正常后,终于放松表情。 「没问题,还活着。」 米莉安抬头看向呆站着的诗人,握住他的手。少女握住那染有卡那齐鲜血的手,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笑着。 「太好了。」 脸上失去笑容的诗人看向少女,然后,回握住她的手。 和之前都不同,他僵硬的、慎重的回握。 「对、啊。嗯太好了。」 终章 空荡荡的鸟笼 「对不起!真抱歉,总之一切都是我不好,可是」 「驳回!道歉的时候禁止说『可是』。」 卡那齐躺在床上出声反对,诗人疑惑的说: 「嗯有这样的规定吗?」 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诗人看向桌子对面的米莉安。她紧绷着毫无表情的脸孔,全心全意整理着手中的短剑。 那场骚动之后,卡那齐他们三人接受了简单的调查,结果又回到原本的房间里。班修拉尔他们忙着和帝都的本部取得连系,而榭洛弗她们也为了处理凯基利亚的后事而忙得不可开交。 立场上不属于任何一方的卡那齐三人,现在的处境暂时悬在半空中。 「那个,总之,米莉安我并不是不需要你,也不是讨厌你之类的只是因为,那是能最快引出凯基利亚的方法。在那个时候,我认为那么做是我该尽的『义务』,所以那个,没有考虑会伤害到你对不起。」 「没关系,我相信你。」 米莉安打断诗人的话如此说着,将短剑收回上衣内侧。诗人眯起双眼。 「相信吗?本过,无论任何人,总是会背叛他人的信赖。」 「被背叛的话,只是再度受伤。」 米莉安马上就回答了。她并没有特别因为诗人的行为而感到生气,只是对于自己这时该摆出怎样的态度,感到有些迷惘罢了。 她下定决心,总之就是相信诗人。虽然他满身是谜,行为很令人困扰,不过总之还是相信他,试着在他身旁努力。被背叛的话就受伤吧!无论被背叛多少次。 米莉安的眼神中充满了决心看着诗人,他十分困扰的眨了眨眼,看向卡那齐。 「卡那齐,难不成,我现在是被威胁了吗?」 「哦,居然能够理解现在的情况,你进步很多了嘛痛痛痛!」 窃笑的卡那齐牵动了伤口,不禁发出呻吟。交互看着这样的卡那齐和米莉安,诗人也露出了笑容。那是仿佛不习惯笑容般,像是人类的笑容。 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随即被人打开。 「榭洛弗」 卡那齐躺在枕头上叫着来人的姓名。榭洛弗现在已经是这里名副其实的城主,她静静的走进间里,缓缓看了看周围。 「午安,各位的处置已经做出决定了,所以我前来转告在这之前,这个。」 榭洛弗走到卡那齐床边,将一小包东西递给他。卡那齐有点犹豫的收下,确认里面的东西后突然脸色大变。他慌忙坐起身问榭洛弗: 「这是我说过需要的药草吧?这么短的期间之内,究竟是从哪调来的!?」 「你认为我们为什么会和札渥兹有所往来?就是为了遵照凯基利亚大人留下的手记,调度这些药草来准备他所需要的汤药就连我们自己在城里也有使用药草。虽然过去因为魔导师们使用药草这件事传出去不好听,所以是秘密。不过,现在也随我使用了,毕竟我成了这里的主人。」 榭洛弗微笑说着,虽然她的表情带着一丝疲劳,看起来依然很成熟。 「甩开身上的枷锁了啊。」 听到诗人柔和的话语,榭洛弗点头回应: 「多亏你的帮助。这座城太过老旧了,有许多事情,包括凯基利亚大人的部分都沉积在暗处。不过,一切都随着凯基利亚大人名誉的逝去而消失,但我们还活在当下。虽然是很粗暴的治疗,可是从结果来看,应该是最好的结局剩下的问题就只有该如何处置你们。」 谈到重点,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榭洛弗身上。卡那齐代表所有的人开口: 「我们会怎样?」 卡那齐他们所做的事,结果的确是帮助了榭洛弗。不过如果单纯以行为来看,就算全员都被处刑也不奇怪。 榭洛弗犹豫了一下,露出柔和的微笑。 「我会保护你们我希望能够这么做。首先,米莉安?卡列思蒂亚,你和我一起到暗魔法教会本部一趟。你想知道那块石头的详情吧?而且也可以在那里学习。卡那齐?山水,你也和我一起到暗魔法教会本部。关于凯基利亚大人的不死之法,不和本部报告不行你能够详细说明关于不死之法的内容吧?」 榭洛弗认真的看向卡那齐。 据她所说,凯基利亚师的不死之法,就算在这城内似乎也一直都是谜。凯基利亚只对自己的身体做实验,没有将方法告诉过任何人。 而榭洛弗她们也不可能杀害没有任何自我意识,几乎成了魔物的凯基利亚,所以一直将他保护在城堡深处。 卡那齐本人也想知道,暗魔法教会本部和魔物的研究到底有没有关系。 再怎么说,和魔物共生的凯基利亚也活了五百年之久,那自己又会如何呢?关于这项研究,卡那齐想要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他慎重的点头回应: 「啊啊,没问题!大部分的式子都还记得。」 「很好!其他事情就先别说,不管怎样,我们也不可能对光魔法教会的监察官动手。虽然艾霖说会负起全部的责任,不过实际上也不能这么做。毕竟,他所有的行为都是为了保护这座城。我会去拜访暗魔法教会本部,免去他的罪行问题是诗人先生的处置。」 她这么一说,卡那齐和米莉安一起看向诗人。诗人似乎不知该露出怎样的表情才好,稍微歪着头看向榭洛弗。 虽然当时在混乱中免除了他的处刑,不过他的立场仍然很微妙。榭洛弗继续说: 「班修拉尔大人满心想要将诈欺和煽动的罪名加在你头上,而居民之中也有人主张要重新行刑。不过,我有一件事想要先确认清楚你能够跟我来一趟吗?」 ◆ 榭洛弗带着诗人,走到了安置不死者头颅的房间。 她站在诗人面前边开门边说: 「虽然到最后我都没从你身上感觉到魔法的力量,不过我仍然有预感,你一定有什么能力。」 「我只是个诗人罢了。你打算要我做什么?」 站在发光岩石的天花板下,诗人看向榭洛弗。她紧盯着诗人。 「并没有打算要让你做什么。只是,当那个女孩子看到这个的时候,这个有了反应。我在想,如果你也有隐藏的力量,这个说不定还会有反应。」 被她称为这个的,是放在房间中央的石棺。诗人垂下眼帘,拄着叮铃作响的木杖走到羽毛显露在外的石棺旁。他稍微弯下腰,看向石棺中的头颅。 然后,露出些许受伤的表情。 诗人闭上双眼,过了一阵子后又张开,他琥珀色的瞳孔变得极其透明。诗人带着失去人类感情的眼神低语: 「我还以为,这一次难得没有原来藏在这样的地方吗?」 诗人回过头面对榭洛弗。在她要开口说些什么之前看向她的瞳孔。 「咦?」 榭洛弗的瞳孔中闪过诗人眼中的金色光芒,瞬间失去了意识。 诗人就这样放着睡倒的榭洛弗不管,将手伸到石棺里。 当他碰到不死者的脸颊时,只剩下头颅的不死者猛然张开双眼。 「是谁」 「忘记了吗?我来让你回想起来。是制造出你的东西。」 听着不死者带有畏惧的声音,诗人淡淡的笑了起来。微笑的纯白诗人伸出手指,抵住不死者的额头。明明看起来没有用什么力气,他的手指却轻松陷入不死者的头颅中。 没有流血,不死者的肉和骨都避开诗人的手指似的分开。诗人的手指在头颅中探索了一阵子,将一样东西勾了出来。 诗人看着手掌中发光的「东西」,轻轻合上了眼皮。 在他的眼皮底下,闪过了一阵阵光芒。 好几层的光带慢慢扭曲,化成类似大门的形状。周围吹起了风。 一道道光之门从诗人身边通过。 穿过七道门之时,诗人感到吹拂着衣摆的风停了下来。 他缓缓的睁开双眼,头上是朗朗晴空。 诗人站在万里无云的晴空之下,四周是绵延的灰色石造遗迹,一名男子坐在他面前。 在圆形广场正中央,身穿黑衣的男子坐在长满苔藓的长椅子上。似乎因为年老的关系而满头白发,长长的白发披散在长椅背后,垂到地面上。 诗人感到怀念。 真是令人怀念的情景,诗人从这里来,又回到了这里。更正确的说,无论他走了再远的路,他大概都没办法离开这里吧? 这里是非常开放却又封闭的的场所。这里正是神之都。 「世界之王啊,这是不死者的灵魂。」 诗人走到老人背后,将手中拇指大小的玻璃珠递给老人。老人带着朦胧的表情抬起头,从诗人手中接过玻璃珠。 「嗯嗯喔~喔~又送来了。最近,你比较认真送来了啊。」 半睡半醒的老人用温柔的声调对诗人微笑,诗人扶着长椅子的椅背,弯腰看向老人的脸。 「因为找到拥有相同目的,一起旅行的伙伴。他们的目的是要到您这里来。」 老人侧着头,将玻璃珠高举在柔和的午后太阳下。 无色透明的玻璃珠正中央,聚集着一团橘色的针状结晶,像花朵似的闪耀着光芒。 「到我这里来?来许愿吗?」 「嗯。」 「这真是令人困扰。你的目的是要来杀我,不会和他们吵起来吗?」 老人一边说着,一边将玻璃珠收到怀中。诗人听了他的问题想了一下,点头回答: 「说不定会吵起来。」 老人充满皱纹的手抚着膝盖上的鸟笼,那是个黑色铁制的鸟笼。 「真令人担心!我很担心你啊!我觉得,你应该更爱这个世界和人们。嗯,对了!你干脆放弃狩猎不死者、放弃杀我,好好成为这世界的神不就好了。」 看着老人因为自己的提案而高兴的模样,诗人弯下腰告诫他: 「打算毁灭这个世界、决定寻死的,是您啊!世界之王。」 老人稍微带点悲伤的摇头,失望的抱着鸟笼。 「没错,是这样没错,我还记得。只是我在想,你会不会改变心意。我的鸟儿啊!自从我将你放回天空,已经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啊。」 他的口气就像是无所依从的小孩子。诗人看着世界之王,笑了出来。 老人手中的鸟笼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诗人低声说: 「我应该不会离开您所定下的命运太远因为,翅膀被您给剥夺了。」 后记 大家好,大家都过得很好吧?我是栗原ちひろ。 非常感谢您能买下本书《歌剧?歌手之章》。 为了替第一次拿起本书的读者解惑,本书是笔者出道作《歌剧?永恒之章》的续篇。虽然书名是歌剧,不过本书并不是歌剧的相关书籍,也不是登场人物唱歌跳舞()的故事,请注意! 不过,内文中有一位从早到晚都在吟风咏月的诗人,这一集主要目的就是描写关于他的故事。因此,书名中的「歌手」指的就是诗人。 你可以继续写前作的续篇喔~得到了这么光荣的指示,笔者带着紧张和开心想着:「那么续集应该就是关于诗人的故事了。」 毕竟在上一集,诗人明明就出现在封面上,可是自始至终都还是「身份不明」。这次得想办法解释清楚。很好,那这次就以诗人为主,描写他活跃的故事吧!只是,那个人的能力总体来说都是在幕后发挥,要出现在舞台前好像有点困难? 笔者再三考虑之下,这次故事的主题就成了「嘴上互骗」的竞赛。 好、好老套!面对这么老套的题材还能带着领悟似的表情放笔者通过的责任编辑,还有其他所有的编辑们,真的非常感谢你们。实、实在很抱歉 整本都是这么老套的话题也不行,所以笔者立下了让主角三人更和睦的计划,并发动了让病弱主角更加满身创伤的计划,结果成了这样的故事。如果能让您感到有趣,是我最大的荣幸。 多亏了各位读者的热情支持才能有这本书,笔者在二○○六年一月发售的杂志《thebeansvol.6》上揭载了一篇短篇。是篇能够轻松阅读,关于雪山遇难(真的)的故事,有兴趣的读者可以看看。(注:以上出版消息皆为日本当地情形) 在最后,笔者要感谢延续上一集,为本书画下纤细且华丽插画的thores柴本老师(笔者每次收到新的画图都感动到举止异常。真抱歉,笔者的文字表达不够成熟),还要感谢责任编辑能够忍受笔者这么夸张的原稿,并且给予我指导,感谢读者们能够支持前回以及今回的故事。 笔者会更加磨练自己的文笔,希望下集还能再见面。方便的话还请各位给予意见和感想~ 栗原ちひろ 大家好,大家都过得很好吧?我是栗原ちひろ。 非常感谢您能买下本书《歌剧?歌手之章》。 为了替第一次拿起本书的读者解惑,本书是笔者出道作《歌剧?永恒之章》的续篇。虽然书名是歌剧,不过本书并不是歌剧的相关书籍,也不是登场人物唱歌跳舞()的故事,请注意! 不过,内文中有一位从早到晚都在吟风咏月的诗人,这一集主要目的就是描写关于他的故事。因此,书名中的「歌手」指的就是诗人。 你可以继续写前作的续篇喔~得到了这么光荣的指示,笔者带着紧张和开心想着:「那么续集应该就是关于诗人的故事了。」 毕竟在上一集,诗人明明就出现在封面上,可是自始至终都还是「身份不明」。这次得想办法解释清楚。很好,那这次就以诗人为主,描写他活跃的故事吧!只是,那个人的能力总体来说都是在幕后发挥,要出现在舞台前好像有点困难? 笔者再三考虑之下,这次故事的主题就成了「嘴上互骗」的竞赛。 好、好老套!面对这么老套的题材还能带着领悟似的表情放笔者通过的责任编辑,还有其他所有的编辑们,真的非常感谢你们。实、实在很抱歉 整本都是这么老套的话题也不行,所以笔者立下了让主角三人更和睦的计划,并发动了让病弱主角更加满身创伤的计划,结果成了这样的故事。如果能让您感到有趣,是我最大的荣幸。 多亏了各位读者的热情支持才能有这本书,笔者在二○○六年一月发售的杂志《thebeansvol.6》上揭载了一篇短篇。是篇能够轻松阅读,关于雪山遇难(真的)的故事,有兴趣的读者可以看看。(注:以上出版消息皆为日本当地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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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那应该是歌的种子吧? 总有一天,当春天到来之时,你种下的歌一定会绽放出花朵。 歌之花不仅覆盖了整个大地,也一定会攀上天际。 届时,大家一定会察觉到吧。 在这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是花的居所。 过去,你栽下了种子。 我想那应该是歌的种子吧? 总有一天,当春天到来之时,你种下的歌一定会绽放出花朵。 歌之花不仅覆盖了整个大地,也一定会攀上天际。 届时,大家一定会察觉到吧。 在这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是花的居所。 过去,你栽下了种子。 我想那应该是歌的种子吧? 总有一天,当春天到来之时,你种下的歌一定会绽放出花朵。 歌之花不仅覆盖了整个大地,也一定会攀上天际。 届时,大家一定会察觉到吧。 在这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是花的居所。 过去,你栽下了种子。 我想那应该是歌的种子吧? 总有一天,当春天到来之时,你种下的歌一定会绽放出花朵。 歌之花不仅覆盖了整个大地,也一定会攀上天际。 届时,大家一定会察觉到吧。 在这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是花的居所。 过去,你栽下了种子。 我想那应该是歌的种子吧? 总有一天,当春天到来之时,你种下的歌一定会绽放出花朵。 歌之花不仅覆盖了整个大地,也一定会攀上天际。 届时,大家一定会察觉到吧。 在这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是花的居所。 过去,你栽下了种子。 我想那应该是歌的种子吧? 总有一天,当春天到来之时,你种下的歌一定会绽放出花朵。 歌之花不仅覆盖了整个大地,也一定会攀上天际。 届时,大家一定会察觉到吧。 在这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是花的居所。 过去,你栽下了种子。 我想那应该是歌的种子吧? 总有一天,当春天到来之时,你种下的歌一定会绽放出花朵。 歌之花不仅覆盖了整个大地,也一定会攀上天际。 届时,大家一定会察觉到吧。 在这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是花的居所。 过去,你栽下了种子。 我想那应该是歌的种子吧? 总有一天,当春天到来之时,你种下的歌一定会绽放出花朵。 歌之花不仅覆盖了整个大地,也一定会攀上天际。 届时,大家一定会察觉到吧。 在这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是花的居所。 过去,你栽下了种子。 我想那应该是歌的种子吧? 总有一天,当春天到来之时,你种下的歌一定会绽放出花朵。 歌之花不仅覆盖了整个大地,也一定会攀上天际。 届时,大家一定会察觉到吧。 在这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是花的居所。 序 十年前,南方的初夏。 没有穿鞋子的米莉安蹲在绽放着花朵的荒野中。 少女纤细的手脚布满了伤口,淡黄色的头发在阳光的曝晒下显得过于干涩。当年的米莉安应该已经六岁了,不过瘦弱的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为幼小。 (快逃,快点,逃到更远的地方。) 米莉安咬紧牙关,在心中反复想着。她娇小的身躯充满了恐惧,似乎随时都会崩溃。 明明一秒都不能浪费,得尽快逃跑才行。不过,在疲惫和恐惧交错之下的身躯完全不听使唤。四周布满红褐色石头的广大荒野,残酷的蔓延直到远方的地平线外。带有细刺与尖细花瓣的小花,为荒野染上斑斑点点的黄色。 光靠米莉安伤痕累累的双脚,没办法越过这片广大的荒野。 (我为什么会这么柔弱?) 米莉安蹲着身子微微发抖,极力忍住快落下的泪水。 她憎恨柔弱的自己,憎恨着就连逃跑都做不到的自己。 米莉安在有意识之前就已经被双亲舍弃,在这片土地上被抚养长大。这里是大陆南方的鸟鲁其亚,因为在这片贫瘠又干燥的土地上无法兴起任何正当的产业,所以男人们只能将精力投注在佣兵行业上。这片土地能够夸耀的,只有男人们的战斗技术,和广大荒野延至天际的雄伟景致。 住在荒地上的人们性格都很激烈,因此对待身为其他民族的米莉安比任何人都严厉。即使如此,当她展现聪明或灵巧的一面时,也能确实得到夸奖。 像这样把米莉安抚养长大的人们,刚才全都死了。 (为什么我没有和大家一起死掉呢?) 米莉安紧密着双眼如此想着。她居住的村落,今早被隔壁村袭击。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不知为何总是在斗争,无论是古老的宿怨或是发生不久的小事情,全都会成为厮杀的根源。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孩子们,还有将自己带大的女子们全都死了,为什么只有自己活下来就连这种时候,自己都被排斥在外。 米莉安感受到强烈的孤独而颤抖着,此时,少女听到了奇妙的歌声。 (歌?为什么,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米莉安战战兢兢从黄色的花丛中探出头来,她看到远方山丘的山脚下出现了几个黑点。那是人影,排成一列向前行进的黑衣人的行列。 米莉安猛然站起身,几朵黄色的花瓣散落在一旁。 (那是,同伴!是过去一同生活的村人们!) 万里无云的晴空下,不到十人的黑衣行列唱着歌走了过来。有人吹奏着兽牙制成的笛子,有人吟唱着没有歌词、类似虫鸣的缓慢旋律,还有人拿着挂上古老红旗的杆子,在黄色的花朵间走着。 他们手中的红色旗帜是代表着米莉安所属村落的符号,一定是长时间出外担任佣兵的男人们回来了。米莉安感到些微安心的走向男人们。 等等!我们的村落被袭击了马米扬家的人正在屠杀大家! 米莉安用着嘶哑的嗓子大声叫喊。可是,男人们的脚步却毫不停步,他们将表情藏在覆面的黑衣之下,淡漠的向前行进。米莉安拼命抓住其中一名男人的衣角。 不要去,会被杀掉的大家,不是因为无法战斗才回来的吗!? 被揪住的男人低头看着米莉安,抓住她纤细的肩膀。被男人猛力推开的米莉安失去平衡,倒在花丛中的少女呆呆看着男人们。 背后衬着湛蓝青空的男人们依旧无言,没多久他们又继续向前行。明明听到米莉安的警告,不过他们仍然朝村落前进。 米莉安突然感受到强烈的孤独,不禁放声大喊: 为什么要回去!就算回去,也什么都没有了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叫完之后,米莉安紧绷的神经终于断线,流下了泪水。 (明明可能会被杀为什么还要回去?因为是故乡吗?) 这么一想反而让米莉安更伤心,过度的悲伤让她感到眼前一片昏暗。为了忍住几乎将自己四分五裂的悲伤,米莉安哭了出来。之后就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放声大哭起来。自己只有一个人,完全孤独的一个人。 自己也想回到什么地方去。 不过,没有。没有任何归宿。 回不去,逃不掉所以,自己一定什么地方都去不了。 十年前,南方的初夏。 没有穿鞋子的米莉安蹲在绽放着花朵的荒野中。 少女纤细的手脚布满了伤口,淡黄色的头发在阳光的曝晒下显得过于干涩。当年的米莉安应该已经六岁了,不过瘦弱的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为幼小。 (快逃,快点,逃到更远的地方。) 米莉安咬紧牙关,在心中反复想着。她娇小的身躯充满了恐惧,似乎随时都会崩溃。 明明一秒都不能浪费,得尽快逃跑才行。不过,在疲惫和恐惧交错之下的身躯完全不听使唤。四周布满红褐色石头的广大荒野,残酷的蔓延直到远方的地平线外。带有细刺与尖细花瓣的小花,为荒野染上斑斑点点的黄色。 光靠米莉安伤痕累累的双脚,没办法越过这片广大的荒野。 (我为什么会这么柔弱?) 米莉安蹲着身子微微发抖,极力忍住快落下的泪水。 她憎恨柔弱的自己,憎恨着就连逃跑都做不到的自己。 米莉安在有意识之前就已经被双亲舍弃,在这片土地上被抚养长大。这里是大陆南方的鸟鲁其亚,因为在这片贫瘠又干燥的土地上无法兴起任何正当的产业,所以男人们只能将精力投注在佣兵行业上。这片土地能够夸耀的,只有男人们的战斗技术,和广大荒野延至天际的雄伟景致。 住在荒地上的人们性格都很激烈,因此对待身为其他民族的米莉安比任何人都严厉。即使如此,当她展现聪明或灵巧的一面时,也能确实得到夸奖。 像这样把米莉安抚养长大的人们,刚才全都死了。 (为什么我没有和大家一起死掉呢?) 米莉安紧密着双眼如此想着。她居住的村落,今早被隔壁村袭击。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不知为何总是在斗争,无论是古老的宿怨或是发生不久的小事情,全都会成为厮杀的根源。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孩子们,还有将自己带大的女子们全都死了,为什么只有自己活下来就连这种时候,自己都被排斥在外。 米莉安感受到强烈的孤独而颤抖着,此时,少女听到了奇妙的歌声。 (歌?为什么,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米莉安战战兢兢从黄色的花丛中探出头来,她看到远方山丘的山脚下出现了几个黑点。那是人影,排成一列向前行进的黑衣人的行列。 米莉安猛然站起身,几朵黄色的花瓣散落在一旁。 (那是,同伴!是过去一同生活的村人们!) 万里无云的晴空下,不到十人的黑衣行列唱着歌走了过来。有人吹奏着兽牙制成的笛子,有人吟唱着没有歌词、类似虫鸣的缓慢旋律,还有人拿着挂上古老红旗的杆子,在黄色的花朵间走着。 他们手中的红色旗帜是代表着米莉安所属村落的符号,一定是长时间出外担任佣兵的男人们回来了。米莉安感到些微安心的走向男人们。 等等!我们的村落被袭击了马米扬家的人正在屠杀大家! 米莉安用着嘶哑的嗓子大声叫喊。可是,男人们的脚步却毫不停步,他们将表情藏在覆面的黑衣之下,淡漠的向前行进。米莉安拼命抓住其中一名男人的衣角。 不要去,会被杀掉的大家,不是因为无法战斗才回来的吗!? 被揪住的男人低头看着米莉安,抓住她纤细的肩膀。被男人猛力推开的米莉安失去平衡,倒在花丛中的少女呆呆看着男人们。 背后衬着湛蓝青空的男人们依旧无言,没多久他们又继续向前行。明明听到米莉安的警告,不过他们仍然朝村落前进。 米莉安突然感受到强烈的孤独,不禁放声大喊: 为什么要回去!就算回去,也什么都没有了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叫完之后,米莉安紧绷的神经终于断线,流下了泪水。 (明明可能会被杀为什么还要回去?因为是故乡吗?) 这么一想反而让米莉安更伤心,过度的悲伤让她感到眼前一片昏暗。为了忍住几乎将自己四分五裂的悲伤,米莉安哭了出来。之后就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放声大哭起来。自己只有一个人,完全孤独的一个人。 自己也想回到什么地方去。 不过,没有。没有任何归宿。 回不去,逃不掉所以,自己一定什么地方都去不了。 十年前,南方的初夏。 没有穿鞋子的米莉安蹲在绽放着花朵的荒野中。 少女纤细的手脚布满了伤口,淡黄色的头发在阳光的曝晒下显得过于干涩。当年的米莉安应该已经六岁了,不过瘦弱的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为幼小。 (快逃,快点,逃到更远的地方。) 米莉安咬紧牙关,在心中反复想着。她娇小的身躯充满了恐惧,似乎随时都会崩溃。 明明一秒都不能浪费,得尽快逃跑才行。不过,在疲惫和恐惧交错之下的身躯完全不听使唤。四周布满红褐色石头的广大荒野,残酷的蔓延直到远方的地平线外。带有细刺与尖细花瓣的小花,为荒野染上斑斑点点的黄色。 光靠米莉安伤痕累累的双脚,没办法越过这片广大的荒野。 (我为什么会这么柔弱?) 米莉安蹲着身子微微发抖,极力忍住快落下的泪水。 她憎恨柔弱的自己,憎恨着就连逃跑都做不到的自己。 米莉安在有意识之前就已经被双亲舍弃,在这片土地上被抚养长大。这里是大陆南方的鸟鲁其亚,因为在这片贫瘠又干燥的土地上无法兴起任何正当的产业,所以男人们只能将精力投注在佣兵行业上。这片土地能够夸耀的,只有男人们的战斗技术,和广大荒野延至天际的雄伟景致。 住在荒地上的人们性格都很激烈,因此对待身为其他民族的米莉安比任何人都严厉。即使如此,当她展现聪明或灵巧的一面时,也能确实得到夸奖。 像这样把米莉安抚养长大的人们,刚才全都死了。 (为什么我没有和大家一起死掉呢?) 米莉安紧密着双眼如此想着。她居住的村落,今早被隔壁村袭击。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不知为何总是在斗争,无论是古老的宿怨或是发生不久的小事情,全都会成为厮杀的根源。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孩子们,还有将自己带大的女子们全都死了,为什么只有自己活下来就连这种时候,自己都被排斥在外。 米莉安感受到强烈的孤独而颤抖着,此时,少女听到了奇妙的歌声。 (歌?为什么,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米莉安战战兢兢从黄色的花丛中探出头来,她看到远方山丘的山脚下出现了几个黑点。那是人影,排成一列向前行进的黑衣人的行列。 米莉安猛然站起身,几朵黄色的花瓣散落在一旁。 (那是,同伴!是过去一同生活的村人们!) 万里无云的晴空下,不到十人的黑衣行列唱着歌走了过来。有人吹奏着兽牙制成的笛子,有人吟唱着没有歌词、类似虫鸣的缓慢旋律,还有人拿着挂上古老红旗的杆子,在黄色的花朵间走着。 他们手中的红色旗帜是代表着米莉安所属村落的符号,一定是长时间出外担任佣兵的男人们回来了。米莉安感到些微安心的走向男人们。 等等!我们的村落被袭击了马米扬家的人正在屠杀大家! 米莉安用着嘶哑的嗓子大声叫喊。可是,男人们的脚步却毫不停步,他们将表情藏在覆面的黑衣之下,淡漠的向前行进。米莉安拼命抓住其中一名男人的衣角。 不要去,会被杀掉的大家,不是因为无法战斗才回来的吗!? 被揪住的男人低头看着米莉安,抓住她纤细的肩膀。被男人猛力推开的米莉安失去平衡,倒在花丛中的少女呆呆看着男人们。 背后衬着湛蓝青空的男人们依旧无言,没多久他们又继续向前行。明明听到米莉安的警告,不过他们仍然朝村落前进。 米莉安突然感受到强烈的孤独,不禁放声大喊: 为什么要回去!就算回去,也什么都没有了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叫完之后,米莉安紧绷的神经终于断线,流下了泪水。 (明明可能会被杀为什么还要回去?因为是故乡吗?) 这么一想反而让米莉安更伤心,过度的悲伤让她感到眼前一片昏暗。为了忍住几乎将自己四分五裂的悲伤,米莉安哭了出来。之后就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放声大哭起来。自己只有一个人,完全孤独的一个人。 自己也想回到什么地方去。 不过,没有。没有任何归宿。 回不去,逃不掉所以,自己一定什么地方都去不了。 十年前,南方的初夏。 没有穿鞋子的米莉安蹲在绽放着花朵的荒野中。 少女纤细的手脚布满了伤口,淡黄色的头发在阳光的曝晒下显得过于干涩。当年的米莉安应该已经六岁了,不过瘦弱的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为幼小。 (快逃,快点,逃到更远的地方。) 米莉安咬紧牙关,在心中反复想着。她娇小的身躯充满了恐惧,似乎随时都会崩溃。 明明一秒都不能浪费,得尽快逃跑才行。不过,在疲惫和恐惧交错之下的身躯完全不听使唤。四周布满红褐色石头的广大荒野,残酷的蔓延直到远方的地平线外。带有细刺与尖细花瓣的小花,为荒野染上斑斑点点的黄色。 光靠米莉安伤痕累累的双脚,没办法越过这片广大的荒野。 (我为什么会这么柔弱?) 米莉安蹲着身子微微发抖,极力忍住快落下的泪水。 她憎恨柔弱的自己,憎恨着就连逃跑都做不到的自己。 米莉安在有意识之前就已经被双亲舍弃,在这片土地上被抚养长大。这里是大陆南方的鸟鲁其亚,因为在这片贫瘠又干燥的土地上无法兴起任何正当的产业,所以男人们只能将精力投注在佣兵行业上。这片土地能够夸耀的,只有男人们的战斗技术,和广大荒野延至天际的雄伟景致。 住在荒地上的人们性格都很激烈,因此对待身为其他民族的米莉安比任何人都严厉。即使如此,当她展现聪明或灵巧的一面时,也能确实得到夸奖。 像这样把米莉安抚养长大的人们,刚才全都死了。 (为什么我没有和大家一起死掉呢?) 米莉安紧密着双眼如此想着。她居住的村落,今早被隔壁村袭击。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不知为何总是在斗争,无论是古老的宿怨或是发生不久的小事情,全都会成为厮杀的根源。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孩子们,还有将自己带大的女子们全都死了,为什么只有自己活下来就连这种时候,自己都被排斥在外。 米莉安感受到强烈的孤独而颤抖着,此时,少女听到了奇妙的歌声。 (歌?为什么,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米莉安战战兢兢从黄色的花丛中探出头来,她看到远方山丘的山脚下出现了几个黑点。那是人影,排成一列向前行进的黑衣人的行列。 米莉安猛然站起身,几朵黄色的花瓣散落在一旁。 (那是,同伴!是过去一同生活的村人们!) 万里无云的晴空下,不到十人的黑衣行列唱着歌走了过来。有人吹奏着兽牙制成的笛子,有人吟唱着没有歌词、类似虫鸣的缓慢旋律,还有人拿着挂上古老红旗的杆子,在黄色的花朵间走着。 他们手中的红色旗帜是代表着米莉安所属村落的符号,一定是长时间出外担任佣兵的男人们回来了。米莉安感到些微安心的走向男人们。 等等!我们的村落被袭击了马米扬家的人正在屠杀大家! 米莉安用着嘶哑的嗓子大声叫喊。可是,男人们的脚步却毫不停步,他们将表情藏在覆面的黑衣之下,淡漠的向前行进。米莉安拼命抓住其中一名男人的衣角。 不要去,会被杀掉的大家,不是因为无法战斗才回来的吗!? 被揪住的男人低头看着米莉安,抓住她纤细的肩膀。被男人猛力推开的米莉安失去平衡,倒在花丛中的少女呆呆看着男人们。 背后衬着湛蓝青空的男人们依旧无言,没多久他们又继续向前行。明明听到米莉安的警告,不过他们仍然朝村落前进。 米莉安突然感受到强烈的孤独,不禁放声大喊: 为什么要回去!就算回去,也什么都没有了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叫完之后,米莉安紧绷的神经终于断线,流下了泪水。 (明明可能会被杀为什么还要回去?因为是故乡吗?) 这么一想反而让米莉安更伤心,过度的悲伤让她感到眼前一片昏暗。为了忍住几乎将自己四分五裂的悲伤,米莉安哭了出来。之后就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放声大哭起来。自己只有一个人,完全孤独的一个人。 自己也想回到什么地方去。 不过,没有。没有任何归宿。 回不去,逃不掉所以,自己一定什么地方都去不了。 十年前,南方的初夏。 没有穿鞋子的米莉安蹲在绽放着花朵的荒野中。 少女纤细的手脚布满了伤口,淡黄色的头发在阳光的曝晒下显得过于干涩。当年的米莉安应该已经六岁了,不过瘦弱的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为幼小。 (快逃,快点,逃到更远的地方。) 米莉安咬紧牙关,在心中反复想着。她娇小的身躯充满了恐惧,似乎随时都会崩溃。 明明一秒都不能浪费,得尽快逃跑才行。不过,在疲惫和恐惧交错之下的身躯完全不听使唤。四周布满红褐色石头的广大荒野,残酷的蔓延直到远方的地平线外。带有细刺与尖细花瓣的小花,为荒野染上斑斑点点的黄色。 光靠米莉安伤痕累累的双脚,没办法越过这片广大的荒野。 (我为什么会这么柔弱?) 米莉安蹲着身子微微发抖,极力忍住快落下的泪水。 她憎恨柔弱的自己,憎恨着就连逃跑都做不到的自己。 米莉安在有意识之前就已经被双亲舍弃,在这片土地上被抚养长大。这里是大陆南方的鸟鲁其亚,因为在这片贫瘠又干燥的土地上无法兴起任何正当的产业,所以男人们只能将精力投注在佣兵行业上。这片土地能够夸耀的,只有男人们的战斗技术,和广大荒野延至天际的雄伟景致。 住在荒地上的人们性格都很激烈,因此对待身为其他民族的米莉安比任何人都严厉。即使如此,当她展现聪明或灵巧的一面时,也能确实得到夸奖。 像这样把米莉安抚养长大的人们,刚才全都死了。 (为什么我没有和大家一起死掉呢?) 米莉安紧密着双眼如此想着。她居住的村落,今早被隔壁村袭击。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不知为何总是在斗争,无论是古老的宿怨或是发生不久的小事情,全都会成为厮杀的根源。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孩子们,还有将自己带大的女子们全都死了,为什么只有自己活下来就连这种时候,自己都被排斥在外。 米莉安感受到强烈的孤独而颤抖着,此时,少女听到了奇妙的歌声。 (歌?为什么,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米莉安战战兢兢从黄色的花丛中探出头来,她看到远方山丘的山脚下出现了几个黑点。那是人影,排成一列向前行进的黑衣人的行列。 米莉安猛然站起身,几朵黄色的花瓣散落在一旁。 (那是,同伴!是过去一同生活的村人们!) 万里无云的晴空下,不到十人的黑衣行列唱着歌走了过来。有人吹奏着兽牙制成的笛子,有人吟唱着没有歌词、类似虫鸣的缓慢旋律,还有人拿着挂上古老红旗的杆子,在黄色的花朵间走着。 他们手中的红色旗帜是代表着米莉安所属村落的符号,一定是长时间出外担任佣兵的男人们回来了。米莉安感到些微安心的走向男人们。 等等!我们的村落被袭击了马米扬家的人正在屠杀大家! 米莉安用着嘶哑的嗓子大声叫喊。可是,男人们的脚步却毫不停步,他们将表情藏在覆面的黑衣之下,淡漠的向前行进。米莉安拼命抓住其中一名男人的衣角。 不要去,会被杀掉的大家,不是因为无法战斗才回来的吗!? 被揪住的男人低头看着米莉安,抓住她纤细的肩膀。被男人猛力推开的米莉安失去平衡,倒在花丛中的少女呆呆看着男人们。 背后衬着湛蓝青空的男人们依旧无言,没多久他们又继续向前行。明明听到米莉安的警告,不过他们仍然朝村落前进。 米莉安突然感受到强烈的孤独,不禁放声大喊: 为什么要回去!就算回去,也什么都没有了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叫完之后,米莉安紧绷的神经终于断线,流下了泪水。 (明明可能会被杀为什么还要回去?因为是故乡吗?) 这么一想反而让米莉安更伤心,过度的悲伤让她感到眼前一片昏暗。为了忍住几乎将自己四分五裂的悲伤,米莉安哭了出来。之后就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放声大哭起来。自己只有一个人,完全孤独的一个人。 自己也想回到什么地方去。 不过,没有。没有任何归宿。 回不去,逃不掉所以,自己一定什么地方都去不了。 十年前,南方的初夏。 没有穿鞋子的米莉安蹲在绽放着花朵的荒野中。 少女纤细的手脚布满了伤口,淡黄色的头发在阳光的曝晒下显得过于干涩。当年的米莉安应该已经六岁了,不过瘦弱的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为幼小。 (快逃,快点,逃到更远的地方。) 米莉安咬紧牙关,在心中反复想着。她娇小的身躯充满了恐惧,似乎随时都会崩溃。 明明一秒都不能浪费,得尽快逃跑才行。不过,在疲惫和恐惧交错之下的身躯完全不听使唤。四周布满红褐色石头的广大荒野,残酷的蔓延直到远方的地平线外。带有细刺与尖细花瓣的小花,为荒野染上斑斑点点的黄色。 光靠米莉安伤痕累累的双脚,没办法越过这片广大的荒野。 (我为什么会这么柔弱?) 米莉安蹲着身子微微发抖,极力忍住快落下的泪水。 她憎恨柔弱的自己,憎恨着就连逃跑都做不到的自己。 米莉安在有意识之前就已经被双亲舍弃,在这片土地上被抚养长大。这里是大陆南方的鸟鲁其亚,因为在这片贫瘠又干燥的土地上无法兴起任何正当的产业,所以男人们只能将精力投注在佣兵行业上。这片土地能够夸耀的,只有男人们的战斗技术,和广大荒野延至天际的雄伟景致。 住在荒地上的人们性格都很激烈,因此对待身为其他民族的米莉安比任何人都严厉。即使如此,当她展现聪明或灵巧的一面时,也能确实得到夸奖。 像这样把米莉安抚养长大的人们,刚才全都死了。 (为什么我没有和大家一起死掉呢?) 米莉安紧密着双眼如此想着。她居住的村落,今早被隔壁村袭击。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不知为何总是在斗争,无论是古老的宿怨或是发生不久的小事情,全都会成为厮杀的根源。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孩子们,还有将自己带大的女子们全都死了,为什么只有自己活下来就连这种时候,自己都被排斥在外。 米莉安感受到强烈的孤独而颤抖着,此时,少女听到了奇妙的歌声。 (歌?为什么,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米莉安战战兢兢从黄色的花丛中探出头来,她看到远方山丘的山脚下出现了几个黑点。那是人影,排成一列向前行进的黑衣人的行列。 米莉安猛然站起身,几朵黄色的花瓣散落在一旁。 (那是,同伴!是过去一同生活的村人们!) 万里无云的晴空下,不到十人的黑衣行列唱着歌走了过来。有人吹奏着兽牙制成的笛子,有人吟唱着没有歌词、类似虫鸣的缓慢旋律,还有人拿着挂上古老红旗的杆子,在黄色的花朵间走着。 他们手中的红色旗帜是代表着米莉安所属村落的符号,一定是长时间出外担任佣兵的男人们回来了。米莉安感到些微安心的走向男人们。 等等!我们的村落被袭击了马米扬家的人正在屠杀大家! 米莉安用着嘶哑的嗓子大声叫喊。可是,男人们的脚步却毫不停步,他们将表情藏在覆面的黑衣之下,淡漠的向前行进。米莉安拼命抓住其中一名男人的衣角。 不要去,会被杀掉的大家,不是因为无法战斗才回来的吗!? 被揪住的男人低头看着米莉安,抓住她纤细的肩膀。被男人猛力推开的米莉安失去平衡,倒在花丛中的少女呆呆看着男人们。 背后衬着湛蓝青空的男人们依旧无言,没多久他们又继续向前行。明明听到米莉安的警告,不过他们仍然朝村落前进。 米莉安突然感受到强烈的孤独,不禁放声大喊: 为什么要回去!就算回去,也什么都没有了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叫完之后,米莉安紧绷的神经终于断线,流下了泪水。 (明明可能会被杀为什么还要回去?因为是故乡吗?) 这么一想反而让米莉安更伤心,过度的悲伤让她感到眼前一片昏暗。为了忍住几乎将自己四分五裂的悲伤,米莉安哭了出来。之后就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放声大哭起来。自己只有一个人,完全孤独的一个人。 自己也想回到什么地方去。 不过,没有。没有任何归宿。 回不去,逃不掉所以,自己一定什么地方都去不了。 十年前,南方的初夏。 没有穿鞋子的米莉安蹲在绽放着花朵的荒野中。 少女纤细的手脚布满了伤口,淡黄色的头发在阳光的曝晒下显得过于干涩。当年的米莉安应该已经六岁了,不过瘦弱的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为幼小。 (快逃,快点,逃到更远的地方。) 米莉安咬紧牙关,在心中反复想着。她娇小的身躯充满了恐惧,似乎随时都会崩溃。 明明一秒都不能浪费,得尽快逃跑才行。不过,在疲惫和恐惧交错之下的身躯完全不听使唤。四周布满红褐色石头的广大荒野,残酷的蔓延直到远方的地平线外。带有细刺与尖细花瓣的小花,为荒野染上斑斑点点的黄色。 光靠米莉安伤痕累累的双脚,没办法越过这片广大的荒野。 (我为什么会这么柔弱?) 米莉安蹲着身子微微发抖,极力忍住快落下的泪水。 她憎恨柔弱的自己,憎恨着就连逃跑都做不到的自己。 米莉安在有意识之前就已经被双亲舍弃,在这片土地上被抚养长大。这里是大陆南方的鸟鲁其亚,因为在这片贫瘠又干燥的土地上无法兴起任何正当的产业,所以男人们只能将精力投注在佣兵行业上。这片土地能够夸耀的,只有男人们的战斗技术,和广大荒野延至天际的雄伟景致。 住在荒地上的人们性格都很激烈,因此对待身为其他民族的米莉安比任何人都严厉。即使如此,当她展现聪明或灵巧的一面时,也能确实得到夸奖。 像这样把米莉安抚养长大的人们,刚才全都死了。 (为什么我没有和大家一起死掉呢?) 米莉安紧密着双眼如此想着。她居住的村落,今早被隔壁村袭击。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不知为何总是在斗争,无论是古老的宿怨或是发生不久的小事情,全都会成为厮杀的根源。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孩子们,还有将自己带大的女子们全都死了,为什么只有自己活下来就连这种时候,自己都被排斥在外。 米莉安感受到强烈的孤独而颤抖着,此时,少女听到了奇妙的歌声。 (歌?为什么,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米莉安战战兢兢从黄色的花丛中探出头来,她看到远方山丘的山脚下出现了几个黑点。那是人影,排成一列向前行进的黑衣人的行列。 米莉安猛然站起身,几朵黄色的花瓣散落在一旁。 (那是,同伴!是过去一同生活的村人们!) 万里无云的晴空下,不到十人的黑衣行列唱着歌走了过来。有人吹奏着兽牙制成的笛子,有人吟唱着没有歌词、类似虫鸣的缓慢旋律,还有人拿着挂上古老红旗的杆子,在黄色的花朵间走着。 他们手中的红色旗帜是代表着米莉安所属村落的符号,一定是长时间出外担任佣兵的男人们回来了。米莉安感到些微安心的走向男人们。 等等!我们的村落被袭击了马米扬家的人正在屠杀大家! 米莉安用着嘶哑的嗓子大声叫喊。可是,男人们的脚步却毫不停步,他们将表情藏在覆面的黑衣之下,淡漠的向前行进。米莉安拼命抓住其中一名男人的衣角。 不要去,会被杀掉的大家,不是因为无法战斗才回来的吗!? 被揪住的男人低头看着米莉安,抓住她纤细的肩膀。被男人猛力推开的米莉安失去平衡,倒在花丛中的少女呆呆看着男人们。 背后衬着湛蓝青空的男人们依旧无言,没多久他们又继续向前行。明明听到米莉安的警告,不过他们仍然朝村落前进。 米莉安突然感受到强烈的孤独,不禁放声大喊: 为什么要回去!就算回去,也什么都没有了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叫完之后,米莉安紧绷的神经终于断线,流下了泪水。 (明明可能会被杀为什么还要回去?因为是故乡吗?) 这么一想反而让米莉安更伤心,过度的悲伤让她感到眼前一片昏暗。为了忍住几乎将自己四分五裂的悲伤,米莉安哭了出来。之后就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放声大哭起来。自己只有一个人,完全孤独的一个人。 自己也想回到什么地方去。 不过,没有。没有任何归宿。 回不去,逃不掉所以,自己一定什么地方都去不了。 十年前,南方的初夏。 没有穿鞋子的米莉安蹲在绽放着花朵的荒野中。 少女纤细的手脚布满了伤口,淡黄色的头发在阳光的曝晒下显得过于干涩。当年的米莉安应该已经六岁了,不过瘦弱的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为幼小。 (快逃,快点,逃到更远的地方。) 米莉安咬紧牙关,在心中反复想着。她娇小的身躯充满了恐惧,似乎随时都会崩溃。 明明一秒都不能浪费,得尽快逃跑才行。不过,在疲惫和恐惧交错之下的身躯完全不听使唤。四周布满红褐色石头的广大荒野,残酷的蔓延直到远方的地平线外。带有细刺与尖细花瓣的小花,为荒野染上斑斑点点的黄色。 光靠米莉安伤痕累累的双脚,没办法越过这片广大的荒野。 (我为什么会这么柔弱?) 米莉安蹲着身子微微发抖,极力忍住快落下的泪水。 她憎恨柔弱的自己,憎恨着就连逃跑都做不到的自己。 米莉安在有意识之前就已经被双亲舍弃,在这片土地上被抚养长大。这里是大陆南方的鸟鲁其亚,因为在这片贫瘠又干燥的土地上无法兴起任何正当的产业,所以男人们只能将精力投注在佣兵行业上。这片土地能够夸耀的,只有男人们的战斗技术,和广大荒野延至天际的雄伟景致。 住在荒地上的人们性格都很激烈,因此对待身为其他民族的米莉安比任何人都严厉。即使如此,当她展现聪明或灵巧的一面时,也能确实得到夸奖。 像这样把米莉安抚养长大的人们,刚才全都死了。 (为什么我没有和大家一起死掉呢?) 米莉安紧密着双眼如此想着。她居住的村落,今早被隔壁村袭击。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不知为何总是在斗争,无论是古老的宿怨或是发生不久的小事情,全都会成为厮杀的根源。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孩子们,还有将自己带大的女子们全都死了,为什么只有自己活下来就连这种时候,自己都被排斥在外。 米莉安感受到强烈的孤独而颤抖着,此时,少女听到了奇妙的歌声。 (歌?为什么,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米莉安战战兢兢从黄色的花丛中探出头来,她看到远方山丘的山脚下出现了几个黑点。那是人影,排成一列向前行进的黑衣人的行列。 米莉安猛然站起身,几朵黄色的花瓣散落在一旁。 (那是,同伴!是过去一同生活的村人们!) 万里无云的晴空下,不到十人的黑衣行列唱着歌走了过来。有人吹奏着兽牙制成的笛子,有人吟唱着没有歌词、类似虫鸣的缓慢旋律,还有人拿着挂上古老红旗的杆子,在黄色的花朵间走着。 他们手中的红色旗帜是代表着米莉安所属村落的符号,一定是长时间出外担任佣兵的男人们回来了。米莉安感到些微安心的走向男人们。 等等!我们的村落被袭击了马米扬家的人正在屠杀大家! 米莉安用着嘶哑的嗓子大声叫喊。可是,男人们的脚步却毫不停步,他们将表情藏在覆面的黑衣之下,淡漠的向前行进。米莉安拼命抓住其中一名男人的衣角。 不要去,会被杀掉的大家,不是因为无法战斗才回来的吗!? 被揪住的男人低头看着米莉安,抓住她纤细的肩膀。被男人猛力推开的米莉安失去平衡,倒在花丛中的少女呆呆看着男人们。 背后衬着湛蓝青空的男人们依旧无言,没多久他们又继续向前行。明明听到米莉安的警告,不过他们仍然朝村落前进。 米莉安突然感受到强烈的孤独,不禁放声大喊: 为什么要回去!就算回去,也什么都没有了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叫完之后,米莉安紧绷的神经终于断线,流下了泪水。 (明明可能会被杀为什么还要回去?因为是故乡吗?) 这么一想反而让米莉安更伤心,过度的悲伤让她感到眼前一片昏暗。为了忍住几乎将自己四分五裂的悲伤,米莉安哭了出来。之后就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放声大哭起来。自己只有一个人,完全孤独的一个人。 自己也想回到什么地方去。 不过,没有。没有任何归宿。 回不去,逃不掉所以,自己一定什么地方都去不了。 十年前,南方的初夏。 没有穿鞋子的米莉安蹲在绽放着花朵的荒野中。 少女纤细的手脚布满了伤口,淡黄色的头发在阳光的曝晒下显得过于干涩。当年的米莉安应该已经六岁了,不过瘦弱的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为幼小。 (快逃,快点,逃到更远的地方。) 米莉安咬紧牙关,在心中反复想着。她娇小的身躯充满了恐惧,似乎随时都会崩溃。 明明一秒都不能浪费,得尽快逃跑才行。不过,在疲惫和恐惧交错之下的身躯完全不听使唤。四周布满红褐色石头的广大荒野,残酷的蔓延直到远方的地平线外。带有细刺与尖细花瓣的小花,为荒野染上斑斑点点的黄色。 光靠米莉安伤痕累累的双脚,没办法越过这片广大的荒野。 (我为什么会这么柔弱?) 米莉安蹲着身子微微发抖,极力忍住快落下的泪水。 她憎恨柔弱的自己,憎恨着就连逃跑都做不到的自己。 米莉安在有意识之前就已经被双亲舍弃,在这片土地上被抚养长大。这里是大陆南方的鸟鲁其亚,因为在这片贫瘠又干燥的土地上无法兴起任何正当的产业,所以男人们只能将精力投注在佣兵行业上。这片土地能够夸耀的,只有男人们的战斗技术,和广大荒野延至天际的雄伟景致。 住在荒地上的人们性格都很激烈,因此对待身为其他民族的米莉安比任何人都严厉。即使如此,当她展现聪明或灵巧的一面时,也能确实得到夸奖。 像这样把米莉安抚养长大的人们,刚才全都死了。 (为什么我没有和大家一起死掉呢?) 米莉安紧密着双眼如此想着。她居住的村落,今早被隔壁村袭击。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不知为何总是在斗争,无论是古老的宿怨或是发生不久的小事情,全都会成为厮杀的根源。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孩子们,还有将自己带大的女子们全都死了,为什么只有自己活下来就连这种时候,自己都被排斥在外。 米莉安感受到强烈的孤独而颤抖着,此时,少女听到了奇妙的歌声。 (歌?为什么,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米莉安战战兢兢从黄色的花丛中探出头来,她看到远方山丘的山脚下出现了几个黑点。那是人影,排成一列向前行进的黑衣人的行列。 米莉安猛然站起身,几朵黄色的花瓣散落在一旁。 (那是,同伴!是过去一同生活的村人们!) 万里无云的晴空下,不到十人的黑衣行列唱着歌走了过来。有人吹奏着兽牙制成的笛子,有人吟唱着没有歌词、类似虫鸣的缓慢旋律,还有人拿着挂上古老红旗的杆子,在黄色的花朵间走着。 他们手中的红色旗帜是代表着米莉安所属村落的符号,一定是长时间出外担任佣兵的男人们回来了。米莉安感到些微安心的走向男人们。 等等!我们的村落被袭击了马米扬家的人正在屠杀大家! 米莉安用着嘶哑的嗓子大声叫喊。可是,男人们的脚步却毫不停步,他们将表情藏在覆面的黑衣之下,淡漠的向前行进。米莉安拼命抓住其中一名男人的衣角。 不要去,会被杀掉的大家,不是因为无法战斗才回来的吗!? 被揪住的男人低头看着米莉安,抓住她纤细的肩膀。被男人猛力推开的米莉安失去平衡,倒在花丛中的少女呆呆看着男人们。 背后衬着湛蓝青空的男人们依旧无言,没多久他们又继续向前行。明明听到米莉安的警告,不过他们仍然朝村落前进。 米莉安突然感受到强烈的孤独,不禁放声大喊: 为什么要回去!就算回去,也什么都没有了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叫完之后,米莉安紧绷的神经终于断线,流下了泪水。 (明明可能会被杀为什么还要回去?因为是故乡吗?) 这么一想反而让米莉安更伤心,过度的悲伤让她感到眼前一片昏暗。为了忍住几乎将自己四分五裂的悲伤,米莉安哭了出来。之后就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放声大哭起来。自己只有一个人,完全孤独的一个人。 自己也想回到什么地方去。 不过,没有。没有任何归宿。 回不去,逃不掉所以,自己一定什么地方都去不了。 第一章 寻找回家的路 这天早上,位于帝都西北方的魔导都市凯基利亚有着晴朗的好天气。 季节刚要进入短暂的夏日。耸立在山丘上的凯基利亚城由粗犷的石头建成,外城的街市也和城堡相同,由灰色的石材和部分木材建造而成。虽然是个毫不繁华的古老城镇,不过却充斥着平稳的生活气息。 一大早,勤奋的女人们便打开住家大门,将养在家中的小猪赶到街上。她们注意着不踩到巷子里四处走动的小猪,拿着装有揉好面团的篮子,走向共同使用的蒸炉去烤面包。同时在路上互相交换着日常生活中的八卦消息。 早,今天天气真好!你看,连那阴暗的城堡,今天看起来似乎也漂亮多了啊。 因为有那人在啊。你听说了吗?据说和凯基利亚大人决一胜负的魔导师,是个非常美型的男子呢!听我老公说,光看就让人感到很耀眼! 这地区,这类的对话已经重复一个月以上了。 话题的中心是初春时来访的流浪魔导师,以及他和传言活了五百年的本地领主古老的魔导师凯基利亚之间的魔法竞赛、。 以祈晴为主题的这场竞赛,最后靠着凯基利亚奉献出不死的大魔法取得胜利。对毫无魔法力的领地居民们而言,魔导师之间的胜负极为暧昧。不过,困扰着居民的连绵大雨,在魔法竞赛的早晨完全停了下来是不争的事实。 雨停了,春天也到了。虽然用尽魔法力的凯基利亚过世了,但是取代他管理此处的女魔导师为人似乎很好。 只要结果好,其他都不重要,凯基利亚的居民们大致上很满足。 输掉竞赛的流浪魔导师似乎被监禁在城内,据说他拥有极为过人的美貌。之后无论是要处刑还是要流放,应该都会聚集很多人围观吧? 只要有这么多刺激的因素存在,凯基利亚的居民大概这一百年都不缺八卦题材了。 不过实际上,这场魔法竞赛对当事者来说,一点都不有趣。 ◆ 耸立在小山丘上的石之城凯基利亚城的清晨早就开始了。 这座以魔导师为城主的城池中,居住的几乎都是魔导师或是弟子。 魔导师们在巨大的石造宿舍中就寝,在朝阳的钟声响起前起床。披上制式长袍悄声对谈的他们,先将城中打扫完毕后,再根据自己的地位和所属,走向图书室或是实践室。 一名青年快步穿过这群魔导师。 青年穿着不同于魔导师的轻装跑过昏暗的城内通道,他一口气冲上狭窄的螺旋阶梯,猛力打开客房的大门。 班修拉尔大人!有报告! 从四柱豪华大床传来不高兴的呻吟声,回应着响彻客房的青年叫喊: 吵死了大清早的叫什么叫 本来充满睡意的声音突然豹变,床幔被猛力揭开。 从床幔中探出头的,是隶属于光魔法教会边境特别监察官的男子基斯朗班修拉尔。在杂乱褐发之下的平凡容貌上,他以认真的青灰色眼眸看着部下的青年。 本部的信件来了吗? 班修拉尔会这么激动是因为,他等这信件很久了。 班修拉尔所属的光魔法教会本部,距离凯基利亚有一段很远的距离。班修拉尔将凯基利亚发生事件的详细经过通报了本部之后,为了等候逮捕事件当事人们的许可令,已经等了超过一个月。 面对毫不适合班修拉尔的认真表情,部下无情的摇了摇头。 不,不对。是山羊生下小孩了! 山羊? 因为部下的回答实在和预想差太远,班修拉尔的表情越来越失望。 他失落的回到床幔之中,部下继续开朗的报告: 对,是城中仆人们所养的山羊!虽然难产,不过我顺利接生出来了。 啊这么说来,你好像是牧羊人家的孩子嘛。 是的!你还记得吗!? 听着部下高兴的回复,班修拉尔在床上翻个身、深深叹了口气。 (哪有什么记不记得,你那副态度不就表明得一清二楚了。乖乖在乡下养山羊不是过的很和平真亏你能来跟随我这个笨蛋。) 他会这么想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虽然班修拉尔在贵族中拥有丰饶的领地而且位居伯爵,但是在光魔法教会中的地位却是相当低下。 他的职位边境特别监察官需要做的,是造访边境各城镇宣扬光魔法教会的圣威,只要接受一下各城镇的接待再回国就够了。为了这件工作,光魔法教会本来也只派给班修拉尔一名部下。那位从出人头地的路上摔落,配属到班修拉尔之下的女性部下就是洁尔特莉多修娜尔。 有无论什么工作都能做到平均水准以上的她在,本来就是足够完成监察官任务的。 但班修拉尔却擅自扩大解释这项职位的意义,为了寻找自己的宿敌他擅自认定的男子可能出现的场所而在边境奔走;顺便面对秩序的敌人果然还是他擅自认定的小恶党之类做出类似潜入搜查的行动。 这些多余的工作需要的人员,全都是他从自己领地带出来的,现在站在房间里的这名年轻人,也是这类私兵的一员。 光魔法教会本部最初对这种做法严密谴责,不过班修拉尔对逮捕对象的热情却更为剧烈。最近本部大概也懒得管了,发现不想扯上关系的案件时,也全都丢给班修拉尔处理。 (我知道本部讨厌我。就算如此,但这次的事情不只牵扯到宿敌那个白色的家伙。这可是和其他派阀魔导师之间的纠纷,竟连简单的指示都没有,实在太奇怪了。) 约七百年前,因为大灾难而使文明遭到毁灭的这个世界里,站在智慧顶峰的人是魔导师们。他们藉由看见构成世界的要素而知道一切。知识拥有巨大的力量,这是世上的常理,而魔道士们的知识则聚集在魔法教会中。其中最有力的光魔法教会又和神圣帝国路斯结合,成为巨大的组织。 魔法教会可说是魔导师的同业工会,除了光魔法教会外也存在许多不同的教会。有些和国家结合,有些和有力的商人结合;共同培育魔导师,这次和班修拉尔之间起了纠纷的凯基利亚魔道士们隶属于暗魔法教会。 这是规模仅次于光魔法教会的魔导师集团,是没有和任何国家结合的独立组织。隶属于暗魔法教会的魔导师们拥有除了魔导师之外绝对不低头的古老风骨,根据交涉和金额,无论什么样的委托都能接受。暗魔法教会拥有许多能力高强且特异的魔导师,任何国家或教会要和这样的组织对立之前,一般而言都会有所犹豫。 (难不成这次的时间让本部感到很棘手?毕竟现在的教主完全不能依靠。干部们说不定正吵得很凶啊。) 很有可能。想到干部之间毫无进展的推拖问答,班修拉尔带着苦涩的表情翻过身。 带领光魔法教会的教主,每一代都是因为接触过大灾难前的遗迹,也就是前世界遗迹而使魔法力觉醒,拥有觉醒位的魔导师。虽然觉醒位魔导师同一时代只有数人存在,不过光魔法教会会尽全力找出觉醒位魔导师,让教主的位置不至于空下。数年前就任光魔法教会总教主的人物,绝对也是拥有强大魔法力的觉醒位魔导师。可是,如同大部分的觉醒位魔导师一样,现任教主的人格出了问题,这也是众所皆知的事实。 觉醒位的魔法使的觉醒,通常都会造成强烈的人格崩坏。 这次的教主就任之后,连定期召开的例行会议都不直接露脸,班修拉尔连教主是男是女、是老人还是小孩子都不知道。 可恶,不行!在意到没办法入睡!嗯?你还在这儿啊? 班修拉尔拉开床幔走下床,看见身为部下的青年还站在客房中。青年恭敬的看向班修拉尔,畏畏缩缩的 开口: 那个既然这么刚好,能请您为小山羊取名吗,班修拉尔大人? 还来啊!这里又不是领地,为什么非要我取名不可!真是拿你们没办法我问你,城里有多少只山羊? 有十三只。 决定了,那小山羊就叫做山羊十四号。喂,布朗多!我要更衣了,来帮忙。 原本呆立门口的侍从听到班修拉尔的呼唤,慌忙进到屋内。当他帮班修拉尔脱下睡衣时,这次另一名部下又跑了进来。 班修拉尔大人,有报告! 哦,是信件吗!? 不,附近居民似乎为我们举办了工作辛苦了的茶会。希望您能准许前往参加! 听到部下的报告,班修拉尔不禁感到一阵晕眩。他勉强忍耐着不晕倒,用上腹部的力道对部下怒吼。 不准!你们太融入乡下的生活了!整队!立正! 听到习惯的号令,部下们反射性的遵从。看着排成一列的三名部下,班修拉尔半脱着睡袍,单手撑着腰大声号令: 重复我的话!秩序与我同在! 秩序与我同在! 世界重新建构两次,第一次是神,第二次是魔法! 世界重新建构两次,第一次是神,第二次是魔法! 很好。你们听好,要养山羊就回家乡去随便你养!你们再怎么说都是我的部下,为秩序付出也是理所当然的。就算很闲,也不该和附近的居民和乐融融,听清楚了吗? 是! 看着老实行礼的部下们,班修拉尔皱着眉头点了点头。 很好,那么就继续更衣,换好衣服后要开始工作了。我也差不多快受不了配合此处魔导师们的敷衍借口了。白色魔导师、东方的死囚,还有魔导师候补三人,总之全都押送到帝都去再说! 班修拉尔边脱睡衣边说,房间的门也在同时被人打开。 班修拉尔大人,打扰了。 带着谈谈花香现身的高挑女子,是班修拉尔的正式部下修娜尔。她一丝不苟的穿着光魔法教会法务部的制服,用凛冽的眼神看着上司。 另一方面,正好在换衣服的班修拉尔睡衣半脱,呆呆看向突然进房间的部下。 喔喔,修娜尔,可以的话,进来之前希望能征求一下我的许可比较好 失礼了。因为属下好像听到不妥的发言,只好冒犯了。 修娜尔毫不动摇的看向班修拉尔还有一干男子部下们僵立在原地,修娜尔的薄唇露出谈谈微笑。 应该是属下听错,您刚才好像说出了打算无视本部许可,擅自逮捕事件当事者这样的发言。 啊,正确来说也不是逮捕,只是在想,能不能征求本人的意见,请他们同行而已。 修娜尔极度认真的模样,让班修拉尔忍不住带开话题。 修娜尔带着笑容走进房间,她的美貌更加加强了脸上笑容的魄力。 原来如此,将他们带回去之后再稍加拷问,就能让他们招出一些有的没的罪名吧?这是帝国法院常用的手段。 喂,修娜尔。 帝国法院,听到这个名字的班修拉尔不禁皱起眉头。 所谓的帝国法院,是指神圣帝国路斯的法务机关。因为职务范围和班修拉尔所属的光魔法教会法务部有所重叠,所以两者常有争执。 周围的男子部下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来回看着班修拉尔和修娜尔。一步也不退缩的修娜尔平静的说: 虽然轮不到属下在这提醒您,不过要守护秩序是极为困难的事情。在大灾难之后,纯粹力量的价值过度膨胀,结果造成了许许多多的悲剧。过去非理性的力量夺走了许多事物,我们光魔法教会法务部跨越了这样的时代,应该都发过誓要以重视证据的搜查、监视还有适度的责罚来维护世界的秩序。如果您在这儿强硬动手,将和那古老帝国法院的做法没有两样。 修娜尔所言虽然都只是表面的基本方针,不过她的口气却毫不动摇。 要断言理想需要很大的勇气。因为班修拉尔知道修娜尔既不是笨蛋也不是不知世事,所以他反驳不了她的话,只好露出苦笑。 修娜尔,这是当然可是,我这件事打从一开始就是私怨啊。 班修拉尔尽力用开玩笑的口气这么说,修娜尔的口气霎时变得极为冷漠。 我应该说过,如果是私怨恕不奉陪吧? 就是这件事!你不能理解我这二十五年份的怨恨啊、诅咒的心情。虽然我不讨厌顽固或冷淡的人,不过你也稍微变通一下嘛。而且那个白色的诗人又不只是我一个人的敌人,他可是不老不死,在历史各个阴暗角落现身的灾厄魔导师,是世界和秩序最大的敌人! 看着班修拉尔竭力强调自己的论点,周围的部下都稍稍露出受不了的表情。他们当然不是不相信班修拉尔所说,只是因为他一直都很喜欢孩子气的事物,于是大家都将这番话归类到他的戏言之中。不过,只有修娜尔的对应有些不同。 修娜尔直直看着班修拉尔,字正腔圆的说: 我没办法分享他人的怨恨。我的义务是守护世界的秩序以及班修拉尔大人的秩序班修拉尔大人,你绝不能为了自己的秩序而扰乱世界的秩序。这样做就等于是认同秩序的紊乱,并且屈服在混乱之下。 该怎么说才好你还真是正直啊。 看着班修拉尔半呆住的这么说,修娜尔脸上露出了微笑。 因为我也得从班修拉尔大人您自己手中保护好班修拉尔大人啊。 从我自己手中? 班修拉尔疑惑的会问,不过修娜尔却不回答他。她自然的移开正对班修拉尔的视线,重新立正对他行礼。 有报告,对不起说的有点晚。从本部送来的信件还没有到达,送信件到本部的部下也没有联络。虽然有可能是本部正在争执此事,不过如果是送信件的人途中失踪就麻烦了。目前正派人前往追踪调查。另外,从昨天到现在离开城内的只有三名佣人,已经确认过他们的脸和名字了。 啊辛苦了。那就表示白色家伙一行人还在城里没有离开。真讨厌,想知道同在城内的那群人的情况,却只能用这种方法。 听班修拉尔如此抱怨,修娜尔冷静的说: 魔法竞赛事件之后从这城内出去没有回来的,只有前往暗魔法教会本部的谢洛弗师和她的随从。这里是其他派阀魔导师的领地,和小恶党们对抗时的情况可不一样直到联络上本部之前,维持着监视的现况是极为重要的。 好,要报告的事情我明白了。你就照旧自由决定接下来的方针,修娜尔。 谢谢。 那个,我可以继续更衣了吗? 当然没问题。 看着修娜尔平静的点头,班修拉尔露出尴尬的微笑。 不好意思,请你出去。 ◆ 当班修拉尔闷在凯基利亚的这段时间,他们关注的那群人其实早就不在凯基利亚城里了。 从凯基利亚城朝北策马约七日的路程,一名少女正趴在以针叶林为主的古老森林地面。 将黑衣的姿态藏在树丛中,她已经趴在这儿一动不动很长一段时间了。 拥有一头淡黄色的短发,极少眨动的眼睛呈现十分透明的紫红色。 米莉安的容貌绝不能说不显眼,不过自小就置身于战斗之中的她,十分明瞭如何将自己融入四周的风景。 周围断断续续传来嘶哑的鸟鸣声,林叶间洒下谈谈的阳光。除了偶尔可见到的花朵外,春天的森林由各式各样的绿色和不同浓淡的灰色构成。 包含着虫和兽类气息的静寂之中,突然啪沙一声,眼前的草丛动了一下 。 少女的眼中瞬间泛起光芒,挥动手指。 她夹在手中的短剑精准飞出,分毫不差的射向从草丛窜出的褐色生物。唧,褐色生物发出高亢的惨叫倒下,确认过惨叫声的米莉安终于站起身。少女弓起身子小心靠近,低头看向自己的猎物。 猎物是只后腿发达的小型四足生物,她可爱的黑色眼眸还柔弱的颤抖着。 (可以吃。) 对于捕捉到的猎物,米莉安的想法一向极为单纯能吃或是不能吃,只有这样。对于为了吃才捕捉的生物,她并不存在没意义的同情心。 米莉安没有带着任何感慨,她面无表情的压住猎物,拔出刺进毛皮间的短剑。少女抓着痛苦挣扎的猎物后腿,站起身看向天空。 林叶上方的天空泛着淡青色。森林中的空气极为浓厚,要是呼吸不放缓,似乎会被空气给噎住。周围充满了嘈杂的感知,还包含源源不断的死亡气息。森林里充满了活着和死去的东西。 米莉安觉得这很美丽。 直到最近她才开始如此思考。离开过去所属的暗杀集团艾尔鸟鲁其亚;失去了那里的伙伴;失去了活下去的目的,取而代之的,是奇妙的旅行同伴和强大的魔法力。还有,就算是这么平凡的森林,也能突然感受到美丽的心。 (可是,这是为什么?明明只是座普通的森林。) 米莉安。 在她沉思时,耳边传来熟悉的呼唤声,少女急忙睁开双眼回过身,在灰绿的森林中站着一名身穿刺眼白色长袍的男子。白色的头发遮住大半白皙的脸庞,纯白的衣物上密密麻麻的缝着象征神话的刺绣。 空。 米莉安感到心中泛起一股温暖,唤着白衣男子的名字。 听到少女的声音,白发诗人如雕像般的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 就算是微小的变化也让米莉安感到非常高兴。她脚步轻快的跨过细小的朽木,靠近诗人。 诗人琥珀色的瞳孔中映照出她的身影,柔和的说: 你抓到森兔了啊。在传说中,是它将神圣的青玉交托给黄金时代的英雄怪力的艾弗凯尼。虽然一般都认为森兔的肉是白色,不过住在北边的肉质却带着些许黑色。我帮你放血吧。 不用,会弄脏。 米莉安瞬间回绝,诗人缓缓眨了眨眼、看着米莉安。虽然他的表情比过去更像个人了,不过诗人的姿态与其说是生物,还不如说是被美魅惑的人所刻出的雕像。能让男女老少、拥有各式各样不用喜好的任何人,都因为他的美貌而呆滞。有着如此不可思议美貌的诗人本人,对这件事的自觉似乎很浅薄。 诗人低头看着自己纤细的手指,又将视线转回米莉安。 我不在乎啊。 不用,和你不合。 是这样吗?在你眼中,我呈现出怎样的模样呢? 微笑的诗人不再继续坚持帮忙。要是拿本人的话来回应,那就会是自我并不存在喔。这样的话,不过对米莉安来说,她只觉得诗人是带有无尽温柔的人。 这么温柔又超脱世俗的诗人剥夺生物性命的场景,米莉安一点都不想看到。米莉安带着和观望森林时同样的视线看向诗人问道: 谢洛弗呢?空,你在马车那边等就好了啊。 谢洛弗师留在马车里。我本来也没打算要进森林,可是卡那齐一直没有回来。 听到不在场的伙伴的名字,米莉安眨了眨眼。仔细一看,诗人也带着困扰的表情垂低了睫毛。 如果是你,就算晚回来也不用太担心。不过,若是卡那齐,因为还有那个的可能性存在。 果然是那个吗? 嗯,应该是那个吧。 说完,两人带着奇妙的表情呆站在原地。 ◆ 看这情况,果然是那个吧。 嗯,那个。 靠着米莉安的野性直觉还有诗人的自称幸运,两人没花多少时间就在森林中找到目标。 在各式各样青苔覆盖的古森林地面上,深红色的上衣十分显眼。 看着眼前无力倒卧在地的黑发男子,米莉安和诗人身上传出极为疲倦的气息。 东方药师的始祖,传说在过去的确亲自尝试了所有的药草和毒草,用来确认药效。从此之后,立志成为药师的人们都学会了靠尝试药草来确认药效的能力,可是就算是他们的始祖,也不是将所有一看就知道有毒的草木都尝试过。 诗人稍稍靠在细长的杖上叹息,米莉安看了看四周。 卡那齐吃的,应该是那个。一看就很毒。 少女指的,是生长在厚重土壤上的一株灌木。低矮的树上长满了红色黄色斑斑点点的果实,无论怎么看都充满毒性。诗人浅笑着说: 原来如此,一看就知道很毒啊。 嗯,光看就知道,有毒。 诗人和米莉安再度无言,往下看着倒卧在地的卡那齐。 在东方和某些帝国都市来说药师算是颇高的地位,卡那齐是以如此年轻的身份就获得达人位的英才。所谓的达人位就像魔导师或某些工匠一样,是能独当一面、需要一定资格的专门职业的上等职位。必须拥有充分的知识和经验,是有能力收弟子的人才有的资格取得的位阶,在卡那齐的岁数能达到这境界绝对不多。 话说回来,这样的英才为什么会倒在这里呢?因为他吃了眼前明显含有毒性的毒草,他并不是误食,就因为是故意才更难处理。 米莉安指着卡那齐,透明的瞳孔看向诗人询问: 这个怎么办?埋了吗? 听着少女不知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台词,诗人歪着头回答: 可是,看起来还勉强活着啊。 那,搬回去? 听她这么一说,诗人的手抚着纤细的下巴。诗人是个纤瘦高挑的男子,怎么看都不适合肉体劳动。话是这么说,其实诗人也没有外观这么纤弱。 虽然我觉得好像不是不可能,不过我担心卡那齐被搬回去后的状况。毕竟他光是借用我的肩膀就能沮丧一两个晚上,要是被我搬回去,说不定会咬舌自尽。我们还是像平常一样,边赌他什么时候起来边等他吧。 米莉安对微笑着的诗人点点头,这时,卡那齐传出低沉的声音: 你们两个从刚才听到现在没有一句好话! 看着倒卧在地的卡那齐颤抖着身子,诗人和米莉安在他头部两旁蹲下。诗人挑着缠在卡那齐发上的小树枝对他说: 早安啊,卡那齐。毒草的滋味如何啊? 难吃。 你喜欢难吃的东西? 米莉安倾着头这么问,同时递出装有河水的水袋。卡那齐勉强抓着大地撑起身子,用铁青的脸摇了摇头。 不,绝对不是!这是学术性的兴趣,是崇高的探求心!谢谢。 卡那齐坐在地上接过米莉安的水袋,喝了一口后向她道谢。诗人看着两人的互动,用安稳的无表情说: 本来就因为魔物的毒濒临死亡,你还去尝试毒草的药性让情况更糟。进森林吃了毒草后倒下,从入春以来这已经是第五次了,这样你怎么能期待会有良好的处置。 谁会对你有什么期待!我再怎么说都对大部分的毒性有抵抗力,这种才不算什么毒 卡那齐不满的瞪向诗人,猛然站起身才刚起身,脚步一个不稳又夸张的摔倒在地。 诗人迅速躲开,再次低头看向趴倒在地的卡那齐,歪着头说: 看起来,四肢还在麻痹啊。 弱。 听到米莉安的小声评断,想要反驳的卡那齐却被呛到而咳了起来。 ◆ 结果, 当卡那齐三人回到马车上等待的谢洛弗身边时,天色都已经有点昏暗了。 卡那齐靠着微弱的阳光从树林间走出,在巨树倒下后形成的天然广场中看到熟悉的箱型马车。马车旁设置了一顶红色和深蓝色交错的布织帐篷。 呃我回来了。 卡那齐走进帐篷时,有点犹豫的这么说着,坐在帐篷里的谢洛弗和她的随从站起身来。帐篷内的空间不算非常宽敞,不过已足够容纳五个人了。虽然已经到了春天,但山中的夜晚仍然极为寒冷。在帐篷正中央的地面上有一个小小的营火。嘻嘻的烟雾从帐篷敞开的窗口穿出,经过重重的针叶遮蔽渐渐消散。 我好担心你们。怎么回来的这么慢? 谢洛弗用认真的表情询问,摇曳着金色的卷发走向三人。 对不起,因为这人又吃了毒草倒在森林里。 诗人一脸平常的微笑回应,他的回答让谢洛弗的眉头皱得更深。 卡那齐先生?你没事吧?有什么症状?能够自己走吗?会不会影响腰上的伤口? 谢洛弗正常的关心让卡那齐禁不住搔了搔头,回头看向诗人。 看到了吧?诗人,这样才是所谓普通的关心。 卡那齐,你知道吗?所谓的普通只不过是幻想,实际上并不存在。 谢洛弗推开如此大刺刺回应的诗人,介入卡那齐和诗人之间。 你们两个,这不是在开玩笑!卡那齐先生身上可是有诅咒耶!明明身体状况应该连能够走路都很不可思议了,一个月前还濒临死亡啊啊,不过你的脸色还真是糟糕!早知道就不要让你进森林了。快过来这边,快躺下,之后的事情交给我好了! 谢洛弗连珠炮般猛烈说完后,抓住卡那齐的手打算将他拉到帐篷的一角。 看到谢洛弗的随从迎接他似的拿起毛毯,卡那齐感到非常不好意思。想被硬拖过去似的稍微抵抗,卡那齐仍不死心的说着借口: 呃那个,我现在很健康;腰伤也已经恢复到不要动得太激烈就可以忽略,诅咒的症状现在也还算平稳,吃了毒草倒下只是药师的兴趣罢了。 真的吗?身体已经都不会痛了吗? 痛是一直都在不对!嗯嗯,完全没事了! 骗人的吧? 真的! 被拖向角落的卡那齐如此辩解,他的脸色怎么看都像是在勉强自己说谎。谢洛弗一脸怀疑的盯着他看,米莉安在一旁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 真的。以他来说,现在算是健康。 啊,米莉安弟子都这么说了,那我就相信吧。 谢洛弗看了看米莉安,总算是松开抓着卡那齐的手。身为凯基利亚现任领主的谢洛弗,很宠这名暂定弟子的少女。 对对对,请一定要相信。我还要去整理药草。 卡那齐趁谢洛弗的注意力转向米莉安时如此表示,走向自己的行李。卡那齐采集的药草和果实已经塞满藤制的柜子了。 那么我也去做自己的事吧。谢洛弗,米莉安抓到了森兔,刚好可以拿来做晚餐。 听到诗人对自己说话的谢洛弗不禁看向他,露出些微恍惚的微笑。 真的?这真是太好了。 诗人说完后,旅行中的众人各自分工做起负责的事情。坐在角落整理药草的卡那齐,对拿着锅子的诗人招了招手。 诗人,我把草药中能吃的部分给你,去掉涩味后拿去一起煮。 卡那齐灵巧的用短剑剥去植物的皮,依不同的用处切开;能做为药草的部分,能够直接吃的部分,直接还原回森林土壤的部分。诗人看着他一丝不苟的分类,然后将处理好的草木一个个丢入空锅中,忍不住开口问: 真灵巧。明明收集了这么多可以吃的东西,为什么还刻意去尝试毒草? 你不懂那是浪漫啊!第一眼看到的时候,脑内就会自动想象那会有怎样的味道?怎样的效果?会让人麻痹吗?让人看到幻觉吗?让人心跳加速吗?像这样想着想着,就会慢慢兴奋起来,最后,忍不住一定要尝试一下。 看着卡那齐突然的热烈演说,诗人稍稍微笑着说: 卡那齐,你病了。你得了恋爱病,对象则是毒草。虽然我没有被最近的伦理观束缚的兴趣,不过就算如此,我还是觉得人要是和人相恋比较好喔。 你想太多了!你怎么什么事情都要扯到恋爱上!? 因为无论在任何时代,情感纠葛和食物的话题都很吸引人啊。话说回来,你觉得谢洛弗很棘手吧? 诗人连声音都没有压低就这么说出口,卡那齐忍不住看了看帐篷内。米莉安为了处理森兔走到外头去,谢洛弗和她的随从也跟着她一起出去了。确认外头传来米莉安和谢洛弗说话的声音后,卡那齐小声的说: 看起来是这样吗? 嗯,看得出来你刻意和她保持距离。因为她是魔导师吗? 诗人这么一问,让卡那齐思考了一阵子。卡那齐讨厌魔导师。魔导师都傲慢而且思想古板,不把药师当一回事这是他讨厌魔导师的原因,不过这种缺点谢洛弗一个都没有。卡那齐带着困扰的表情摇了摇头,剥去药草的坚硬花苞回答: 不,只是觉得年长的女性很麻烦而已。 诗人倾着头,听完卡那齐的回应后问道: 卡那齐,我能为你做个预言吗? 不要。 你会因为女性而失败。! 听到他不吉利的预言,卡那齐毫不宽容的拔出剑来。 卡那齐当然是打算在刺到前就停下,不过砍向诗人的剑速依旧相当快。 下一瞬间,高亢的金属声响遍帐篷内。卡那齐一时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于是眨着眼向前看去,他的剑被诗人手中的锅子给挡下了。 你 卡那齐哑口无言,手中的剑从锅子圆弧的底部滑落、插到地上。诗人将手中的锅子翻回正面,耸了耸肩说: 真危险啊!而且好不容易挑好的药草都翻倒了。 诗人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平常模样,但是对于用剑实力十分有自信的卡那齐却受不了。自己挥出的剑居然被不熟悉战斗的诗人挡住,着是绝对不应该发生的事情,更何况防具还是个锅子。卡那齐满脸铁青: 你干嘛这么轻松挡下我的剑!?本来就打算刺到前停下的! 卡那齐,锅子既是很好的防具,也就是武器喔。要我说说锅子的传说故事吗? 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听到蕴含怒气和愕然声音的卡那齐转过头去,谢洛弗和她的随从刚好回到帐篷中。诗人代替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的卡那齐,露出爽朗的微笑回答: 在测试锅子的强度啊,谢洛弗师。 哪有这种事!卡那齐忍住吐槽,硬挤出笑容附和: 没没错没错,你看,很厉害吧,这锅子,砍都砍不坏呢! 普通的锅子也砍不坏啊! 谢洛弗一口气说完,带着稍微铁青的表情走向两人。诗人像是要挡住她似的站起身、盯着谢洛弗,看到他静默的琥珀色瞳孔看向自己,谢洛弗屏着气停了下来。 谢洛弗师,普通的锅子当然是砍不坏。不过,所谓的普通也只是一种幻想,你是被囚禁在名为常识的笼中鸟。从笼中诞生的鸟儿,无法察觉其实笼子并不存在。你从笼中踏出来看看。 对不起,我听不太懂你在说什么 我只是想说,应该将自己从常识中解放出来。说不定,这锅子可以砍坏;说不定,这锅子除了煮东西以外还可以用在其他方面。说不定,这锅子是你前世的恋人。 听到诗人的话题又转到奇怪的地方,卡那齐感到十分无力。不过谢洛弗 却不知从何时开始,用喝醉似的朦胧眼神看着诗人的瞳孔。 恋人? 对,传说中,这世界存在拥有灵魂的魔法石或魔剑之类。那么,也没有人规定锅子里不能寄宿人的灵魂。这么一说,这锅子看起来和你好像啊!你不觉得吗?你没有感到这是命运吗? 你这么一说 谢洛弗脸上的微笑越来越沉醉,诗人白皙的手指放在粗糙的锅子上。 你有这样的感觉吧?没错,这就是为了和你相遇而出生的锅子。当你在这锅中煮东西的时候,你和这锅子的魂魄就能互相连结。迎接至高的幸福这么棒的锅子,我现在用特别便宜的价格让给你,怎样? 住手!说到底,这是谢洛弗的锅子吧! 诗人看向忍不住阻止的卡那齐,他轻轻敲了敲锅子。 所以才赚啊,卡那齐。就连不可能拿来卖的东西都能卖,这就是买卖啊。 你什么时候变成商人了!?谢洛弗,你不要因为他的长相稍微好一点、说话的很漂亮,就乖乖跟着这家伙的话走!这只会让他变本加厉! 被卡那齐骂的谢洛弗露出稍微没有自信的笑容。 啊嗯,嗯嗯,这样啊那个?呃,刚才说什么? 在说锅子还是拿来做料理最好!快回去做你该做的事,厨师。 被称作厨师的诗人低头看向手中的锅子,歪着头说: 我只是边唱歌边做菜的诗人,不是什么厨师啊? 谢洛弗仍旧呆呆看着如此回答的诗人。她湿润的眼眸应该不是营火烟雾造成的吧?最近谢洛弗对诗人的态度变得非常奇怪。 具体来说,变化是在凯基利亚和诗人的魔法竞赛之后。因为谢洛弗怀疑诗人的身份,为了调查他的能力,两人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之后,谢洛弗对诗人的态度就大大转变了。 从之前有点警戒的情况,转变为现在这样,每当和诗人对视时就变得神色恍惚、眼神湿润,偶尔有点呼吸不顺,说起话来还断断续续。 (无论那时候发生什么事,现在这样还真令人困扰!) 卡那齐感到不太舒服,将视线移向不知名的远方。 ◆ 餐后,夜风越来越寒冷。 一行人围着营火坐下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 米莉安拿石头磨着一支支短剑,对面的诗人随手拨弄着乐器的弦。 要是弹得太大声,小心被班修拉尔发现。 罩着外套的卡那齐,口气带点忧心的这么说。以他的情况而言,与其说他在担心,不如说实际上这表示他身体的状况不好。诗人看向卡那齐,微笑着说: 如果这样就会被发现,早就被发现了。 完全不成理由啊 对着没什么表情的卡那齐,谢洛弗摩擦着双手取暖,帮诗人说话: 没有问题的。我们不但排出伪装的马车混乱试听,你们又是从地下水道潜出来。班修拉尔先生一定不会察觉而且,他们在短时间内都不会收到本部的信件,应该无法采取什么行动。 卡那齐察觉她话中隐含的意义,不禁看向谢洛弗和她的随从。 你说信件,难不成你们 在乡下,信件被弄丢是常有的事。 随从低声表示。也就是说,班修拉尔一行人等待的信件,被谢洛弗她们在某处给挡了下来。还真敢做!卡那齐在心里这么想着。 明明被抓到又会再增加身上的罪名,但谢洛弗的眼神却稍微平静了下来。 无论如何,只要能在班修拉尔先生察觉到之前到达暗魔法教会,那就是我们胜利。因为在这世界上,不可能有人有人有勇气到那样的场所找麻烦。我们去拜访教主大人,请他们帮忙协调与光魔法教会之间的事。只要米莉安能够在那边找到师父就可以得到本部的庇护,卡那齐也能以提供魔物研究的情报做代价,换得之后旅行需要的装备。 之后的旅行吗? 卡那齐口中重复着谢洛弗的话。一想到以后的事,盘踞在体内的疼痛就像在嘲笑卡那齐似的突然变强。诅咒造成的疼痛让卡那齐皱起眉头,伸手紧压住额头。 他的旅行是有期限的。卡那齐身中魔物之毒已经三年以上了,虽然说长期使用抗体,不过却处于能活到现在算是奇迹的状况下。说实话,他什么时候死都不可怪。就算现在稍微安定了点,但是卡那齐得在剩下的日子结束前,找到拯救自己和故乡人们的线索。 卡那齐用力压住额头,缓缓问谢洛弗: 据说只要靠金钱和交涉就能跟暗魔导师买到魔法和知识。根据交涉的情况,不死者的相关资料也能够取得吗? 当然可以。暗魔法教会本部有六个书库,连接着这世上一切的真理。要问古老的事情,找魔导师就对了。 谢洛弗的点头回应让卡那齐感到有点不对劲,他找了找自己的记忆。这么一想,诗人在过去的蠢话中好像有提到暗魔法教会的第七书库。 诗人,根据你之前的玩笑话,书库好像有七个吧? 被卡那齐这么问,诗人耸耸肩回答: 那不过就是玩笑话罢了。书库说不定只有六个,我之后再将故事修正吧。自从和你一起旅行,这类话题的题材就不断增加,真令人高兴。 我只要和你一起旅行,总觉得什么坏事都全力靠到身边来!谢洛弗你为什么连这家伙也一起带出来? 都到了现在卡那齐还这么问,谢洛弗眨了眨眼瞬间答不上话,然后倾着头思考了起来。诗人代替谢洛弗,微笑着回答: 因为留我一个人在凯基利亚,说不定会被班修拉尔他们抓走啊。 卡那齐满脸怀疑的看着诗人,叹口气重新披好外套。 虽然这只是我的感觉,但班修拉尔大概是被你连累的受害者吧?那家伙的言行虽然很夸张,不过内心看来很正常。 诗人露出暧昧的微笑回应卡那齐,谢洛弗开口说: 不过诗人先生的确也算是我的恩人。待在凯基利亚城内又会有人要求处刑吧?一起到本部就能甩开班修拉尔先生,之后再推托行踪不明我觉得这样是最和平的解决方法。 谢谢你的温情,谢洛弗师。 诗人沉稳地笑着感谢她,谢洛弗带点困惑的移开视线,看向帐篷内摇曳的营火。 在寂静的夜里,谢洛弗不知该看向何处的视线移到了卡那齐身上。 卡那齐先生还在找不死者吗?魔导师里也有人用魔法追求不死,对重视生死循环的药师来说,不死药的研究或许是禁忌,不过,对魔导师而言却是正规的研究。要追求不死,找他们合作也是一种方法。 你说的这个研究,过了几百年都没有成果? 没办法反驳卡那齐带着苦笑的回应,谢洛弗踌躇的低下视线,卡那齐继续说: 我亲眼看过不死者不对,也不算是直接遇到,总之,我听过她说话。那时候,拉多利的不死者的确这么说:神至今仍在。要解除我身上的诅咒,只有他能够办到。我不怀疑这话的真实性,因为她看起来不像会说谎所以我要继续寻找不死者和神。 卡那齐带点嘶哑的缓缓述说。看着他渐渐沉静下来的表情,谢洛弗小声低语: 这样啊感觉有点羡慕你。我如果能实际看过不死者,比起魔法、比起人,说不定我能更加毫不怀疑的相信神。 (咦?) 听到谢洛弗的话,米莉安稍微张大了双眼。 如果能实际看过不死者?谢洛弗在说什么!?在她居住的凯基利亚城地底下,明明就有只剩下头颅的不死者存在,谢洛弗曾带米莉安去看过的。 (谢洛弗想要将那不死者的事当成秘密吗?明明卡那齐在 找不死者,不过要那个不死者带路到神那里,好像也没有办法。) 只剩下头颅的凯基利亚不死者,就算是拥有强大魔法力的米莉安也很难和他沟通。因为那不死者身心的异样情绪而感到困惑的米莉安,到现在仍无法告诉卡那齐那位不死者的存在。 米莉安不安的交互看着谢洛弗和卡那齐,这时诗人的乐器响了起来。他拨着古老的乐器说: 追求不死,寻觅神的漫长旅途你的旅程,就像祈祷的内容一样。 还是老样子,这说法真令人觉得不舒服。听好了,旅行就是旅行,只不过是旅行。 诗人笑看卡那齐一脸厌恶的模样,单膝跪地拿起乐器。 不喜欢我说话的方式,那我就用唱的。这样你就没意见了吧? 的确,这提案任谁都不会反对。大概是因为寂静的夜晚让所有人都想听首歌吧?米莉安也同样将内心的不安压到角落,环抱着双脚将下巴靠在膝盖上,准备聆听诗人的歌曲。 (一个人。) 米莉安每次听到诗人的歌都会这么想:自己非常孤独。 不过,不知为何并不寂寞。 在和卡那齐还有诗人相遇之前,完全不知道原来还有这样的心情。 米莉安过去一直认为孤独是很寂寞的事情。不过现在却不同,这里有着柔和又令人安心的孤独米莉安喜欢这种感觉。 要是这样的感觉能长久持续就好了。少女如此希望,不过,她知道这愿望不可能实现。卡那齐有故乡的事情牵绊,总有一天会回去吧?不知道故乡的米莉安虽然没办法共鸣,不过人是需要回归家乡的,即使那里再怎么荒废,卡那齐也会用尽方法找到回乡的道路吧?诗人本来就属于无家的流浪者,之后也应该不会建构家庭,还是到处流浪吧?而自己要怎么办呢? 在这段旅途之后,能找到自己的家族和故乡吗?若是找到了,就能消去这份孤独感吗?她边想边安稳的眯上双眼,听着诗人的歌声。 世界上充满了非常多不知名和不确实的事情,不过只有一件事是确定的。 她现在很幸福。 第二章 混沌的群集 在这约七百年前大灾难后才开始的世界里,魔道士们的历史非常久远。 根据光魔法教会书库收录的官方资料,传说为魔导师始祖的禄库尔,他在新历四九年因为接触到前世界的遗迹而觉醒,藉由觉醒而能够看到世界的构成要素。世界之王和鸟之神在世界尽头实现人们愿望,而在他们力量不及的场所,他用魔法的力量拯救着人们。在失去前世界文明的情况下,一无所知的人们仍被迫和魔物们对抗,魔法对他们来说是很巨大的希望。 之后,世界之王和鸟之神隐藏了行踪,只有极少数的人得以请他们完成愿望,人们自此更加仰赖起魔导师们。 时光流逝,到了新历二零零年代后半。北部大陆因为人们之间的战乱而陷入极度混乱,这时出现一名魔导师法崴姆,他和其中割据一方的小国国王联手,为国王带来压倒性的胜利。法崴姆要求这名国王阿尔都赛,成为统治所有人类的王者。这就是后来的至贤帝阿尔都赛,也是今日北部大陆拥有最大势力神圣帝国路斯的初代皇帝。 法崴姆和阿尔都赛建立帝国后,在御座上高举据说是神所赐与的法之书,宣示将以替世界带来秩序为使命。他们所谓的秩序,就是将人们引领至没有魔物的世界。帝国为世界定下了新的善恶基准,并且为了讨伐订立下恶而长期保有强大的骑士团。法崴姆则建立了光魔法教会,和帝国同样为了秩序而培育魔导师,持续从魔法延伸出各式各样的技术供帝国使用。 不过,魔导师之中当然也有人反对法崴姆的做法。 他们主张秩序和魔法的本质实在相差太远,并遵循着过去的习惯,为了人们各自的需求而使用魔法。在这些遵循古老做法的魔导师所属的魔法教会当中,最有名的就是谢洛弗所在的暗魔法教会。 他们知道混沌的暗才是这世上的一切,因此以暗做为教会名。 ◆ 在暗魔法教会本部的地下,有着复杂的地底通路。 为了收藏不应该存在于世上的物品那些不能销毁但也不能轻易流传到世上的物品,于是地下存在着大量的书库和仓库。 在这地下一角极为阴暗的房间里,传出了奇怪的声音。 怪。奇怪的,来了。 断断续续传出的声音,既高亢又缺乏抑扬顿挫,怎么听都不像是人在说话。一名男子压低了声音提问: 怎么了,团长? 不知道吗?奇怪的东西进来了。体内养着魔物的东西进来了喔喔这、这不是他吗?对,是他!有印记的,卡那齐! 什么! 男人的声音中带着惊愕和动摇,室内的空气骚动着。阴暗的房间里除了声音高亢的团长之外,似乎还有不少人。 还活着这不去迎接不行。印记带来怎样的结果,一定得确认。 高亢的音调快速说着,与其应对的男子带着兴奋说道: 带印者居然自己回到这里来着毫无疑问是世界的引导。说不定这是达成目标的日子接近的证明,马上取得带印记者吧! 就这么做吧,在教主下手之前。不过教主光控制那个面具就忙不过来了。 高亢的声音停了下来,阴暗的房间里回荡着鸟类振翅的声响。接着是复数的衣物摩擦声,人们纷纷低声说出同样的话: 再度恐惧吧。 留下奇怪的道别,人们的气息离开了阴暗的房间。 ◆ 到了暗魔法教会本部,有一件事一定要遵守!请绝对不要一个人行动!那边是连巷子里都绘有魔法文字的地方,对不熟悉的人而言非常危险! 谢洛弗为了压过风声而大声叫喊着,趴在地上的卡那齐也吼回去: 之后的事晚点再说,先担心现在的事吧!谢洛弗,这风什么时候才会停! 悲鸣般、怒吼般的暴风声压过了卡那齐的声音。 强风中混着不知是雪是冰还是沙的颗粒,不断打在躲入巨大岩石底下的卡那齐一行人身上。 卡那齐一行人在接近暗魔法教会本部的地方下了马车,爬入一个到处都是巨石的荒凉高原。四周的强烈狂风剥夺着趴在地面上的众人体温,散在风中的冰和砾遮蔽了视线,连哪里是天哪里是帝都看不清楚。谢洛弗蹲在岩石阴暗处看向卡那齐,大声喊着: 这风是结合天地的丰饶之风,也是守护暗魔法教会的风强!我应该先算好这风停止的时期才回来在三天以内,这风一定会停止! 开什么玩笑!要是在这种地方待三天,我搞不好会死啊! 卡那齐脸色大变的吼着,一旁的诗人从压低的帽檐下发出平稳的声音: 尸体最麻烦的地方就是自己没办法移动,还有放不了太久吧?帮忙搬东西的人减少也很麻烦,请你一定要加油撑下去。 你的话还是老样子,让人一定都不高兴! 卡那齐生气的回望诗人,米莉安小声低语: 没问题。风应该,马上就会停风中传来这样的味道。 听到她不可思议带着确信的话语,卡那齐不禁看向她。此时的米莉安正紧盯着狂风,她的瞳孔异常透明,与其说是人还不如说更像野生的兽类。所以她的话才带着奇妙的说服力吧?卡那齐吞下未出口的反驳,带着叹息看向岩石后方。不管怎样,现在的确只能等待。 风声短暂的沉默了一会儿,谢洛弗猛然抬起头。 要停了。 她的话还来不及消失,暴风就猛烈的盘旋起来。在空中强劲刮过的冰和沙让众人忍不住低下头一瞬之后。 卡那齐突然感到身体变得轻快,压迫身体的风压消失了。 真的吗? 卡那齐一脸呆楞的看向谢洛弗,米莉安无视他的惊愕,用手肘从岩石下爬了出去。 诗人跟在她后面离开,拍落身上沾到的沙石,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背起行李。 世上没有永不止息的风,该停的时候就会停。 诗人先生说的没错。走吧,可以看到暗魔法教会本部了。 有点高兴的谢洛弗眯起眼看向远方,随从和卡那齐三人也站在她身后看着同样的方向。刚才仿佛要杀人似的暴风缓和了下来,微风徐徐吹动众人的衣角。遮蔽视野的沙砾和碎冰散落地面,卡那齐一行人的眼前突然出现壮丽的景致。 犹如阳台的岩石道路底端,成了陡直的山崖。山崖对面是严峻的灰暗岩山,山顶上还可以看到白色霜雪。向左右绵延不断的岩山群,互相竞争高度似的朝天穿刺。 沿着山脉缓缓蜿蜒的溪谷也同样无止尽,眼前可眺望的景观中看不出究竟绵延到何方。 要是在那暴风中行走,一定会掉下去吧? 卡那齐自言自语着,米莉安这时微微睁大眼说道: 有野兽。 野兽?在哪里? 听到米莉安如此说的卡那齐看向四周,周围没有任何动物的气息。在正面岩山上的生物,大概只有苔藓之类吧?当他正打算再问米莉安时,卡那齐突然看到那野兽了。 那是什么 野兽的体型实在是超乎想象的巨大,卡那齐忍不住惊讶的询问。 野兽覆盖了眼前整座岩山的表面。 那是极为巨大的雕刻。虽然不知道是怎样雕刻出来的,不过,紧攀住岩山的四角野兽雕像正痛苦的挣扎,伸出长长的舌头、露出牙齿威吓着卡那齐一行人。雕刻的技术绝不能说很好,技法拙劣的雕像还因为强风而风化。但是,强烈的攻击企图仍从这三匹异性的雕像中传出。 为神祝福之兽,大灾难后到达神之都,祈求得到守护之牙的野兽这是在传说中流传的神圣兽。这是在魔物势力强盛的时代,用来代表威吓魔物,因而 在当时流行的圣兽风格宫殿吧?不过,也只有在这里才存在如此巨大的宫殿。 诗人用平常的沉稳语气解说着,谢洛弗带点骄傲的笑说: 就是这样。米莉安,你看,有人住在那个刻有神圣兽的岩山里喔! 人? 她的话让米莉安眨了眨眼。仔细一瞧,岩山上除了异性的兽像之外,的确还雕刻着圆柱和天台之类的东西。雕刻的兽尾卷着一根柱子,吐出的火焰则围绕着拱形的窗户,这个和雕刻同化的巨大宫殿是挖掘岩山建造而成的。 (好大有十三层吗?) 藉着窗户的数目数着宫殿的楼层,米莉安再度感到惊讶。除了帝都以外,很难得看到这么高耸的建筑物。 嗯,那就是暗魔法教会总教主居住的圣兽宫。我们暗魔法教会所属的魔导师都在这里取得真名,学习魔法的基本。下届则是古老的迷宫城镇,通称混沌的群集,那是为了求得暗魔法师技能而来的人们所建立的城镇。 金色的卷发随风摇曳,谢洛弗小心翼翼的走到山崖边。 魔导师的随从跟在一旁,卡那齐、诗人和米莉安也同样走到谢洛弗身边看着下界。 在令人头晕目眩的深谷底端,密布着石造建筑的城镇。高密度的低矮建筑几乎没有任何空隙,马赛克似的塞满了谷底。建筑物互相推挤、覆盖,有时甚至勉强立体交错,整体和岩山带有同样的灰色,但四处摇曳着五彩缤纷的旗帜让城镇莫名鲜艳。 原来如此,这就是和计划性都市完全不同的混沌的城镇。卡那齐有点受不了的说: 只有我觉得这城镇实在太拥挤,好像连谷底都看不到吗? 谢洛弗开心的笑着点头回应: 这是很正常的看法。我们加快脚步,先到下界去请人鉴定米莉安的魔法石吧!在狂风开始吹起之前,赶快到下面去。 ◆ 靠着年久风化而不明显的阶梯和几条绳索,一行人降到下界。事实上,这里的确是很混乱的场所。 道路全都弯弯曲曲而且十分狭窄,不熟悉的人走没多久就会迷路。 密集的店铺摆着杂乱的台子和招牌,卖者各式各样的商品。巷子里人来人往,四周不停传来带着浓浓口音的通用语和外国话。 (和地下城镇好像,不一样的只有味道和魔导师特别多而已吧?) 就和卡那齐的感想一样,闻不惯的香味伴随着淡淡的烟,从仿佛迷宫的巷子里传来。刺激性的甜香有时被风吹送着,带动城镇中四处挂着的彩色旗帜。 路上的行人当中,有的穿着一看就像魔导师的长袍,也有为了寻找能够帮忙自己的魔导师而来访的旅人,还有到处游走寻找下手对象的可疑人物。 谢洛弗在这混杂的街道中向前挤着,她从刚才开始就专心跟卡那齐一行人讲解魔法。 魔法的一切都从觉醒位魔导师开始。他们接触到前世界的遗产,看见世界的构成要素,从要素中挑出普遍的法则,找出记录的方法培养下一代魔导师,继而创造出传承至今的魔法。 米莉安边听着谢洛弗的讲解,一边感兴趣的抬头看着挂在街道两旁的招牌,那上面写着各国的语言。诗人晃着长长目杖上的铃铛,接着谢洛弗的话继续向前走。 为了记录魔法,最具代表性的东西就是魔法学者鸟高尔所创的魔法文字,是这样没错吧?鸟高尔将魔法解释为神所授予的力量,为了保持魔法的神秘性而将魔法文字创造得复杂奇妙,而且据说还以诗的形式记载魔法书。 这是什么啊?所谓的魔法文字,不是为了传授他人魔法而创造的吗?为什么还刻意搞得这么难懂?简单一点不但发展比较快,要教导人也比较轻松吧? 卡那齐皱着眉头说出的意见的确非常正确,诗人轻轻微笑的看向卡那齐。 光魔法教会的魔导师和你有同样的想法。因此他们重新撰写、重新解释魔法书,让任何人都能看得懂。事实上,如果真的能让没有魔法力的一般人理解重新解释过的魔法书,就给予撰写者实践位以上的位阶是这样吧,谢洛弗? 魔导师的实践位,本来是能够实际使用魔法的人才能得到的称号。谢洛弗温和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点头回应: 嗯,光魔法教会打算排除习得魔法所必需的精神锻炼,以及肉体上的锻炼。他们擅自认定魔法只是单纯的技术,认为魔法不需要神秘性。从制服的徽章来看,那位班修拉尔先生似乎也拥有魔导师的大达人位称号。但他完全没有魔法力,不依靠没用的机械就不能使用魔法。着真的能说是魔导师吗?光魔法教会的学院,现在与其说是魔导师的培育机构,还不如说是帝国贵族及关系者们的学舍。只为了让他们独占知识和力量而存在的机构。 看着谢洛弗脸上的复杂表情,卡那齐感到有点不适。对班修拉尔那样的光魔法教会关系者,谢洛弗应该是敬而远之的吧? 卡那齐的想法有点不同,无论是光还是暗,两边都是魔导师。 嗯嗯嗯魔导师们的世界也有很多内情啊。 卡那齐不太感兴趣的这么说,谢洛弗点头回应他: 当然有。像是派系斗争和后继者的问题;为了奖赏的各种事件;还有解释魔法书时顺道举办的公开问答大会、歌唱大会 谢洛弗,我确认一下。最后的歌唱大会是指那种,用唱歌发动魔法的歌吗? 不,只是纯粹的交流而已,比赛还颇为正式。对了,卡那齐先生,你歌唱得好吗? 我是音痴。如果要勉强我唱些什么,还不如咬舌自尽。 要是真有什么意外被逼着唱歌,绝对会受不了。谢洛弗看向认真回应的卡那齐,不知为何一副感动的模样说: 真是硬派啊! 他只是害羞而已喔。 诗人小声笑着吐槽,当卡那齐打算反驳时,米莉安拉了拉他的袖子。 卡那齐想着有什么事而看向她,米莉安两手却不知在什么时候拿满了没用的小玩意儿,还有食物之类的东西。怎么看都是附近商店的东西。 你怎么啦,买了很多东西嘛有乖乖付钱吗? 卡那齐不知从何时开始带着保护者的态度,被他这么一问的米莉安却摇摇头。 没付,给我的。 真的吗!?啊一定是你太瘦小了,所以人家才会担心。那就不客气的好好吃一顿吧! 卡那齐擅自解释,还伸手摸了摸米莉安高度刚好的头。米莉安一脸不满的闪过卡那齐的手,从手中拿出像是干燥的蜥蜴尾巴似的奇怪东西。 卡那齐,这给你。 这是什么? 这些东西里,这个看起来最毒。 不用! 卡那齐夸张的大叫,这时谢洛弗回头看向他们招了招手。 各位,要在这里转弯,不要跟丢了。走错路会到不了目的地喔。 一行人跟着谢洛弗转进巷子里,这是条特别寂静阴暗的小巷子。两侧被石造建筑包夹的细小巷子直直向前延伸,外头道路的嘈杂不可思议的遥远,在寂寥的小巷底端有着一扇古老的木门。谢洛弗指着那扇门微笑说着: 能鉴定魔法石的地方就是这里,还没有倒闭真是太好了! 好像关门了。 米莉安看着谢洛弗所指的店铺如此表示。 的确,看起来像临时建造的木头小屋紧关着大门,老旧的门上贴着几张纸和木皮之类的物品。卡那齐试着读这些纸上的文字,全都是借贷的催讨文。 不,这里一直都是这样。阿尔杜姆?阿尔杜姆!我是水之四号,火之七六号的安特莉雅娜谢洛弗。 谢洛弗边大声呼喊,边敲着紧闭的木门。但仍然没有任 何动静,不过一阵子之后,卡那齐脚下的沙子突然飞舞了起来。 怎么了!? 卡那齐慌忙躲开,他脚边有个隐藏的出入口开了。一名消瘦的男子打开粗糙的木门,从地底下探出头来。 水之四号? 男子沙哑的询问,他头上戴着附有耳罩的奇怪头巾。年龄近半老的谜之男子紧盯着谢洛弗,但下半身仍留在地底下。 阿尔杜姆!对,是我啊,安特莉雅娜谢洛弗。 谢洛弗毫不动摇的蹲下身,带着头巾的男子突然抓住她的右手。 真的,是水之四号!居然被使用得这么凶而且还这么有活力,真让人不悦。竟然还给我闪闪发光!比起我,待在美人的身边更好吗?真笨,人类的外貌搞不好连十年都维持不了。切,真是薄情的家伙! 看到独自兴奋起来头巾男子,诗人和卡那齐不禁面面相觑。头巾男子热烈谈话的对象并不是谢洛弗,而是镶在她戒指上的石头。中心隐含着绿色光芒的蓝色石头,是谢洛弗用来辅助魔法力的魔法石。 看向忙着和石头对话的石匠,谢洛弗怀念的微笑着说: 选定我的魔法石之后都十五年了。你还是老样子啊,阿尔杜姆。今天我带了新的客人过来。想请你帮忙鉴定魔法石。 不是好石头我可不看。最近的石头全都粗制滥造,看得我眼睛都快烂了。 石匠的说法让谢洛弗露出苦笑,拉着米莉安的手走到他的眼前。 不是最近的石头,所以我觉得可以期待,怎样? 石匠看向米莉安的手环,突然显得很感兴趣的探出身子来。他仔细盯着手环上的紫色石头,瞥了谢洛弗一眼。 嗯,看起来你好像带了很麻烦的东西过来。这孩子是谁?你的弟子吗? 只是暂时的,我还不够格当觉醒位魔导师的师父啊。 她直接说出的词让石匠眨了眨眼。 觉醒位? 嗯。 看到谢洛弗点头,石匠高声咋舌,打开通往地下的木门。 快进来!你们也一起,太麻烦了,全都进来,快点! ◆ 最近几乎都没在工作,人类实在太不知礼仪了!不过看到这样的石头又不同了,而且还是觉醒位!谢洛弗,为什么不先将这家伙带到宫殿去? 石匠在楼梯下的阴暗工作室里询问着谢洛弗。 在油灯照耀下的地下工作室里,堆放着密密麻麻的工具和书。房间初看很像是仓库,不过很特别的是,有着小小的暖炉和其他像是火炉的东西。底端的墙上是一整面柜子,柜子有着数量庞大的抽屉。 谢洛弗从杂乱的房间中找出一张小椅子让米莉安坐下,自己则站在一旁看向石匠。 这孩子不知道自己的家族和故乡,现在连养育她的种族戒律也舍弃了,又在偶然之间觉醒。伙伴却只是路过的陌生人 说到这,谢洛弗看向被称呼为路过的陌生人的卡那齐和诗人,小声说了对不起。 卡那齐和诗人沉默的交换了一下视线,用各自的方法耸了耸肩。 没关系,这是事实。 由诗人代表给予善意的回应,谢洛弗点点头继续说: 在宫殿里有许许多多的事情,其中也有派系和斗争。到了那边,不知道我和他们能为这孩子帮上什么忙,所以至少希望值得信赖的你,能先从魔法石上调查出这孩子的身份。 米莉安看向谢洛弗,然后看向手环上的紫色魔法石。这手环,是她真正的亲人唯一留下的东西。除此之外,完全没有任何寻找亲族的方法,就连记忆也没有。谢洛弗看着石匠,平静的说: 能拥有这么厉害的石头,一定是名门世家的孩子。无论她的亲人是因为什么理由离开她,现在在亲属间出现觉醒位魔导师这么荣誉的情况下,绝对能压下某种程度的理由就算亲族没有直接保护这孩子,只要有背景,总是能找到其他人帮忙。就算是为了之后的事,我也希望能早点为这孩子找到保护者。 听着谢洛弗的话,卡那齐之前对米莉安将来的模糊感受变得更加清晰。 (也对!知道是觉醒位魔导师之后,一定会被众人争夺吧?) 表面上禁止互相争执的魔导师世界里,实际上据说存在着各种势力的纷争,想要拉拢本事高强的魔导师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身份不明而且实力应该很强的魔导师候补米莉安,一不小心就会马上卷入四周的纷争之中。 今后,米莉安将要活在这样的世界里。 卡那齐看向少女,感觉心中传来淡淡的焦虑。不知道米莉安到底了不了解事态,她依然面无表情的缓缓眨着眼。 石匠听了谢洛弗的话,笑着拿起一个小槌子。 父母心吗?你也到了能够感受这种感情的年纪了啊,谢洛弗。也就是说,我也老了。好,小姐,再借我看一次这石头。 要敲石头吗? 看向石匠手中的槌子,米莉安如此问道。石匠毫不犹豫的点头。 当然!要了解石头的本质,不但要敲,有时还要煮。石头的本质和人一样各式各样,不过远比人还要老实。只要做法正确就能知道一切;从哪里出生、拥有什么、怎么改变。 米莉安,没问题,不会敲坏的。 谢洛弗把手放在她肩膀上如此保证。米莉安点了点头。她相信谢洛弗对自己是善意的,而且也能从石匠身上感觉到诚意的气息。米莉安伸出戴着手环的手,石匠用有刺绣花纹的布压住她的手,挥动小小的槌子。 他轻轻敲了一下手环上的石头,意外发出响亮的声音。 清澈的,像针一般尖细的声音在工作室中回荡,并排在房间角落的金属棒与之共鸣,发出澄澈的声响。石匠看着金属棒说: 音的八号,真古老。一零零年代的产物。下一个是光。 石匠翻转槌子,再一次敲向米莉安的石头。 这次槌子接触石头的瞬间,发出啪滋啪滋的声响,阴暗的房间里散出小小的火花。 介于舒适与不适之间的麻痹感让米莉安眯起眼,石匠读出火花的光色。 赤的九七号,火真多。青从六到五十六号可变,幅度还真大。还有白的七号和,黑的九号。 黑? 谢洛弗听到石匠的话不禁皱起眉头重复。有什么糟糕的事吗?米莉安不解的抬起头来,石匠用奇妙的表情回看米莉安。 你这石头里面有人在,而且还只有一半。 人?一半? 不明白话中意思的米莉安看向谢洛弗,她的表情比石匠更加忧愁。 很不好啊。只有一半的东西为了补足欠缺,常有纠缠什么的习惯。阿尔杜姆,在石头里面的是过去的人吗?有没有可能和这孩子有血缘关系? 感觉没有太古老,但详细情况我也不清楚,最好的方法是这孩子自己去看。 谢洛弗点头同意石匠的说法,她一脸认真的在米莉安身边蹲下。 米莉安,所谓的魔法石,是经过挑选和自己波长相似的石头。长久戴着和自己性质相似的石头,石头会和魔导师相互影响、慢慢的融合。所以这石头里,就像是混有你的半身。不过现在里面还混有其他人。 那是这个石头的前一个主人? 谢洛弗有点犹豫的肯定了米莉安的问题。 说不定是。这么一来,和你有血缘的可能性很高。魔法石里如果有其他人,是无法发挥真正实力的。米莉安虽然有点危险,不过你能偷看一下谁在石头里吗?要是能够知道对方真实身份,就可以有很多方法对应。 如果有机会遇到从未见过的血亲,米莉安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当她毫不犹豫打 算答应时,卡那齐突然插话: 等一下,谢洛弗。你的说明太随便了,这么做到底哪里有危险?如果偷看失败,米莉安会怎样?没有其他更安全的方法吗? 看着冷静询问的卡那齐,谢洛弗也平静的回应: 若失败会回不来,心将会被石头给吞噬,永远醒不过来。 太危险了。 相较于愤怒的卡那齐,诗人平静接下他的话: 卡那齐,魔法本来就是很危险的事物。 卡那齐以凌厉的眼神看向诗人,诗人则轻松接下他的视线,露出微笑说: 你知道曾有多少魔导师发狂吗?以觉醒位魔导师来说,大概九成以上都会发狂。正因为魔法石和人是藉由完全不同法则活着的东西,所以魔导师才将魔法石当成伙伴随身携带。也可以说是因为魔法石的坚固,魔导师们才能够保持精神正常连自己的石头都不能控制的魔导师,精神不可能长期保持正常。 诗人用安稳的口气显露自己的知识。这应该是真实的吧? 这么残酷的事实,为什么要在仰慕自己的少女面前直说呢?卡那齐完全无法理解诗人的神经构造。卡那齐愤怒的从诗人身上移开视线,米莉安抬头看向他想了一会儿。不过她早就下好决心了,因此感觉不出丝毫动摇。米莉安看着谢洛弗说: 谢洛弗,我要试试看。 听到少女的决断,谢洛弗垂下眼帘点头。米莉安再度回头看向卡那齐。他看起来与其说有点担心,不如说是不太安心,少女仔细思考选出对他说的话语: 应该不会有事。如果有事就算会出事,我也想试试看。 要是不行,那就没办法了!其实米莉安是这么想的。对她来说最恐怖的事情,是自己什么都做不到;只能在什么都做不到的情况下,看着事态越来越糟糕。如果自己的努力能让事情出现转机,无论结果如何,她都不觉得害怕。 似乎从少女的眼神中看出她的毫无恐惧,卡那齐终于简短的开口: 加油。 嗯。 米莉安有点高兴的点头看向诗人。白发的青年眯起了双眼: 没有问题的,你去吧。 这是米莉安现在最希望听到的话。少女重重点头,冷静的回头看向谢洛弗。谢洛弗将手放在米莉安的手环上。 站在工作室里的所有人,全部安静的看着米莉安和谢洛弗的行动。 米莉安,看着石头。对看着石头的构成要素。 米莉安遵循谢洛弗的低语,慎重的集中精神,对世界呼唤。 (过来。) 少女内部的声音一召唤,她看到的世界立刻开始转换。眼前的光景一瞬间就转变为五彩粒子的集合体,世界的嘈杂声袭向耳朵。在这当中,只有谢洛弗的声音特别纯粹的传了过来。 看得见石头之中蕴含的光芒吗?将意识对着这道光芒,用光芒做出大门。 被谢洛弗话语引导的米莉安,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环。 米莉安的魔法石主要由红和蓝组成;红色和蓝色的细微粒子,互相摩擦散出小小的火花。 (谢洛弗说的光指这个火花吗?) 感觉好像不太对。米莉安更加集中精神,轻轻拨开自己的魔法石。米莉安意识的手指潜入魔法石中,摸到一个坚硬冰冷的事物。 这股冷气迅速藉由米莉安意识的手指散发到石头外,转变为闪耀的白色光芒。才刚觉得白色的光芒快要落到地面,却又向天空袅袅飘去,描绘出一道简单的拱门。 鲜艳夺目的视野中闪耀着白色的拱门。这应该就是谢洛弗说的门吧? 如果做出门,那就进去里面看看。 遵照谢洛弗的指示慢慢穿过光之拱门,米莉安眼前的景色突然完全转变。 五颜六色的景色完全消失,周围转换成奇妙的光景。 头上有着极为开阔的晴朗蓝天。在这一望无际的晴空下有着缓缓起伏红褐色荒野,地面覆满了黄色的花朵。 (啊这是,南方,是鸟鲁其亚地区。不过为什么,石头里会是鸟鲁其亚地区?) 就连肌肤感受到的干燥大气,也和养育她成长的南方地区如出一辙。 米莉安不由得感到有点寂寞、有点苦涩似的心情,她稍稍叹了口气。 米莉安,你在那看到些什么? 就算在这儿,谢洛弗的声音仍同样响起,米莉安环顾四周回答: 花,我成长的南方所生长的花。还有看到门。 无论看向何方,少女的周围都是无尽的荒野。不过在前方有点距离的地方,却有道不合场景的门突兀的耸立着。在古老的黑色木门后没看到任何建筑物。 在开满花的荒野正中央,门只是突兀的立在原地。 那么,看一下那扇门的里面,然后赶快回来。你知道回来的路吗? 谢洛弗这么一问,米莉安便回过头,刚才穿过的光之门浮现在她的背后。米莉安点了点头,再次面对前方的黑色门扉。 米莉安踩着花向前行,轻轻推了一下木头门扉,门发出了小小的声响朝内打开。 门后是绵延的荒不,是极为阴暗的房间。 混着霉味和奇妙的香味传来,里面杂乱放置着各式各样的东西。米莉安站在门外,窥视着这阴暗的房间。 是谁? 房间深处突然传来说话声,那是女性的声音。虽然有点嘶哑,不过听起来是和米莉安年纪相近的少女。 (为什么?这声音,感觉好怀念。) 米莉安没办法清楚想起何时听过,不过声音让她感到非常怀念。米莉安为了看清声音主人的模样,于是集中精神在眼睛上。 你难不成是吗? 从昏暗中出现的白色人影,用不安的声音询问着米莉安。人影似乎用别的名字呼唤米莉安,不过米莉安听得不是很清楚。 咦,什么?听得不是很清楚。 米莉安并没有特别抱着什么警戒心,为了听清楚人影的话还将头伸进门里。像是要阻止她似的,人影在米莉安眼前伸出食指,指着她说: 是没错。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不行,你不能回来,快回去。 听她的语气越来越生气,于是米莉安打算说些什么。 不过,在她的话说出口之前,门中已卷起强烈的风,米莉安屏住气,用双手护住脸。在荒野绽放的黄花因风势而倒向同样的方向。 快回去! 人影大叫,风势变得更加强烈。米莉安无法呼吸,当她因呼吸困难而打算护住喉咙时,少女看见的景色突然发出尖细的高音破裂。 什么? 米莉安长大了双眼,她眼前突然出现漆黑的石砌房间,四周传来不知名的呻吟还有血的味道。 这光景马上消失,却而代之的是南方的聚落。站在干燥土地上的女子们,畏惧着什么似的四处逃窜;聚落正被袭击。 (这是我的记忆,过去看过的情景。) 察觉这件事的米莉安四周又吹起了狂风,少女突然感到切身的恐惧;呼吸困难,头痛欲裂,胸口像要裂开似的。她感受到如此强烈的恐惧,好久没感受到这种感觉了。从何时开始感受不到的呢对了,应该就是从那北部边境遗迹觉醒之后。 (回来了,全部。) 米莉安直觉感受到,那是离开到远方的强烈的感情全都回来了。 过去的喜悦、悲伤、恐惧还有憎恨。 (不要,好恐怖,我不要这些东西!) 米莉安拼命叫着。不过风势实在太强劲,让她发不出声音来。呼吸很困难,好恐怖!脑袋完全麻痹,感觉体内燃起了火焰。火焰卷起 ,全身都像要被燃烧殆尽一般,将要发生无法挽回的事情。不能让这件事发生,这一定会很痛苦。 我不要痛苦。 (谁,救救我!) 米莉安! 像是回应米莉安的求救般,响起了某人的声音。 少女拼命看向声音的主人。声音并不是谢洛弗发出的,本来什么人都没有的花丛里,不知何时站着一名青年。 象牙色的皮肤、黑色的头发,瞳孔和剑一样发出钝色的光芒。 卡那齐山水,东方的罪人他是,一定得抹杀的男人。 米莉安被过去的记忆淹没,失去了和卡那齐共度的和平时光。 她的腹部深处涌出一股灼热,头部却相反的涌出几近疼痛的冰冷。 米莉安混乱的身体,鲜艳的染上过去的憎恶色彩。 ◆ 卡那齐你刚才,做了什么 头发乱成一团的谢洛弗铁青着脸问,卡那齐心中窜起一股很不好的预感。 石匠的作业室里非常混乱。 这是米莉安进入魔法石,超过某一点极限时爆发出强烈的光和风所造成的结果。谢洛弗慌忙拿下米莉安的魔法石,不过光和风是卡那齐叫米莉安的名字之后才停歇的。 很糟糕吗? 卡那齐小声的问诗人,他毫不客气的点头回答: 很糟糕!居然在那样的情况下叫她的名字。 因为暴风的强烈程度,以及无论谢洛弗怎么拼命呼唤米莉安都没有反应,所以卡那齐忍不住叫了她的名字。不清楚自己的行动到底哪里糟糕,卡那齐在心中冒着冷汗追问诗人: 总之,光芒停歇了吧? 我觉得,这表示越来越糟糕了。 诗人平淡的回答。米莉安现在趴在石匠的桌子上,看不出身体有什么异状,手环的光芒停在微弱的情况下。 谢洛弗带着严肃的表情看守她,米莉安突然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 米莉安?你醒来了吗?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无视问话的谢洛弗,米莉安紫红色的瞳孔笔直盯着卡那齐。 卡那齐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什么,背后感到一片冰冷。 (难不成不!) 绝对不会错,少女眼神中的是杀意。 退开! 在卡那齐大叫的瞬间,米莉安的手自然的动了起来,她从皮带中拔出了短剑。 她站起身时顺势将短剑刺向卡那齐。 卡那齐的身体察觉到令人战栗的杀气,本能的做出反应。 他猛然倒下,躲过在近距离狙向喉咙的短剑。同时用脚勾住椅子、踢向米莉安,打算封住她的行动。可是米莉安不但没被椅子打到,也没有停下来。她在被打中前一瞬间,猛然跳过了椅子。 咚的一声,米莉安在卡那齐眼前着地,毫不留情的踢出一脚。 卡那齐压低身子躲过踢击,脸颊旁一道冷风插过,感到被轻轻划开一层皮。 (鞋上也有武器。) 从脚后跟、袖子里之类的地方。 卡那齐想起了之前米莉安所说的话。就算离开战斗集团艾尔鸟鲁其亚,米莉安也从未解除过武器。她身上各处都藏有武器。 卡那齐顺着闪过踢击的姿势扫向对方的腿扫到了。 支撑身体的脚被漂亮的扫倒,米莉安轻盈的身体一瞬间浮在空中。工作室既狭窄又塞满了东西,于是米莉安的背撞到堆放的书本上。但是,卡那齐看见了 少女一直睁着双眼,她的眼神中连一丝痛苦都没有。 米莉安弹簧似的转身跳起,再度挥舞短剑。 看着在眼前闪耀光芒的剑刃,卡那齐早一步踏向前。 虽然只快了一步,不过卡那齐的身高和米莉安完全不同,手臂的长度也不同。 米莉安瞬间睁大了冰冷的眼睛。 卡那齐的掌根集中了米莉安的下颚。 唔! 米莉安因为冲击而发出简短的呻吟后。向后倒下,就这样被击倒在工作室的桌子上。少女闭上双眼,滑落到地上。 啊卡、卡那齐先生米莉安没事吧? 看到米莉安倒地一动也不动,谢洛弗沙哑的问着。卡那齐终于能将意识分散至四周,视线角落瞄到其他人都贴在墙边,刚才似乎都看着卡那齐和米莉安的对战。谢洛弗打算靠近米莉安,但卡那齐厉声阻止她。 等等,还不要靠近! 谢洛弗因为卡那齐的阻止而僵住,米莉安的手指动了一下。她手环上的魔法石开始出现细微的震动,再次发出淡淡的白光。 (魔法吗?糟糕!) 卡那齐感到颈后一阵冰凉,他击中米莉安的时候放水了实际上,是放太多水了。米莉安还留有意识。 当卡那齐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对抗魔法而退缩的时候,下定决心的谢洛弗采取了行动。女魔法师从怀中拨出护身用的短剑,划开自己的手掌。 谢洛弗用掌中的血画出红色线条,她的掌中浮现模糊的魔法阵印记。谢洛弗一脸拼死的表情,将染有鲜血的手掌盖在米莉安的魔法石上。 瞬间,室内空气炸开似的发出巨大声响,少女猛然后仰。 啊啊啊! 米莉安发出悲鸣,后脑勺撞在地板上,弓起身之后,四肢失去力道倒下。 谢洛弗慌乱的吐着气,盯着昏迷的少女脸庞。 好一会儿,工作室里充满着凝重的沉默。像是要甩开着沉默似的,谢洛弗抬起头看向诗人和卡那齐。在油灯昏黄的照明下,可以看到谢洛弗脸上浮现的汗水。 对不起我忘记了,我忘了这孩子过去是以战斗维生应该是施法过程中造成的记忆混淆。虽然很可怜,不过还是先绑起来吧。 卡那齐先吐了口气,打算回应谢洛弗的主张。比起刚才战斗时,卡那齐现在反而更紧张,甚至感到很痛苦。他皱起眉头,肩膀因为压抑不住的疼痛而颤抖着,捂住嘴咳嗽的手掌也同样颤抖着。 卡那齐为了压制疼痛而闭上双眼,低声对谢洛弗说: 不用了,没关系。 哪里没关系!这孩子的心应该回到了过去。虽然可能只是一时的混乱,可是如果再度睁开眼时,她又袭击毫无关系的人要怎么办!着孩子,是艾尔鸟鲁其亚是暗杀者吧? 听着谢洛弗痛苦说出的话语,卡那齐单膝跪在米莉安身旁。 少女瘦弱的肢体瘫在地上,带着苦闷昏厥。包括头部在内,应该到处都是撞伤吧?还好没有严重的外伤。卡那齐确认过之后稍微安心了一些,他伸手压住微微颤抖的右手,抬头看向谢洛弗。 她的确是艾尔鸟鲁其亚不过,艾尔鸟鲁其亚是一群对任务忠实、自尊心很高的家伙,就算她回到过去也不会随便袭击其他人。会袭击我应该是因为,我不久前是她的目标。 什么? 突然听到的事实让谢洛弗呆呆的眨了眨眼。 诗人蹲在呆住的谢洛弗身旁,和卡那齐一样看向米莉安。 或许是因为某种缘故,让石头的记忆逆流回溯到她身上。因为这石头从过去就一直和她看着同样的东西,说不定因为在记忆中途醒了过来,所以过去的感情才会和现在的交换。 诗人沉静的推测,白皙的手伸向米莉安的眼眸。诗人的手像是抚摸着轮廓似的滑动,米莉安的表情似乎不可思议的稍微安稳了下来。 谢洛弗不知如何是好的看看诗人又看看卡那齐,她犹豫的说出自己的主张: 这样就算是这样也很危险吧?卡那齐,至少对你来说很危险。 就算我危险也没关系。 虽然卡那齐的话中带着浓厚的 疲劳,不过却没有迷茫。 谢洛弗不知该如何回话,一片沉默中,诗人自言自语道: 是爱啊。 啊啊~爱对!说不定是爱啊 这样啊。原来如此,是爱 谢洛弗和石匠呆呆的复诵,卡那齐脸色大变的站起身。 为什么!你们为什么会想到这里去!?唔 猛烈吼完时身体突然传来一阵激痛,卡那齐脸色铁青的咳了起来。毫不在意的诗人再度露出微笑继续说: 是你的话,就算被杀也没关系这不管怎么看都是一般人所说的热烈的爱的告白。只不过,平常这应该是女方说的台词。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气息紊乱的卡那齐打算拼命反驳时,他头上的小小铃铛叮铃叮铃的响了起来。石匠马上反应过来,对谢洛弗叫道: 先不管什么爱,刚才的事情引来麻烦人物了!一定是目的那群人! 你说什么!? 谢洛弗脸色大变地环顾工作室的惨状,以及米莉安的模样。不明白状况的卡那齐总之先调整好呼吸,然后从自己的行李中拿起剑,大声问道: 目是什么! 他们是暗魔法教会的警备队,刚才的光芒大概漏出去了! 听了谢洛弗的说明之后,卡那齐点点头,拿着剑贴在工作室的门旁。头上传来啪嗒啪嗒的杂杳脚步声,他们左右徘徊了一阵子,似乎终于发现通往地下的门。头顶上传来激烈的拍门声。 来了,要怎么办? 卡那齐低声询问,谢洛弗下定决心似的靠向他。 等等,我来想办法。 谢洛弗打开工作室的门,此时警备队正好准备要撬门。 谢洛弗从怀中取出金属牌,对着从楼梯下来的红衣男子们高举着牌子说: 停下来!我是凯基利亚领主,安特莉雅娜谢洛弗。说出你们的来意和队长的名字。 谢洛弗手中的牌子在工作室的光芒照耀下反射出钝重的光泽。看到刻有象征剑和弯月的牌子,男人们露出困惑的气息停下脚步。 男子们无言的看向背后,一名年轻男子从他们背后爬下楼梯。 这名男子和其他警备队员不同,他身穿黑衣,有着爽朗的外貌,年龄看起来像是二十岁前半。偏短的白金色短发,挂着一条缀着流苏的红色带子,上面用金线绣着象征眼睛的圆形。黑衣男子盯着谢洛弗瞧了一阵子,平静的说: 安特莉雅娜?真的吗? 嗯嗯,你是? 被人用亲近的名字称呼,谢洛弗的声音里带着疑惑。黑衣男子露出客气的笑容: 我是库欧利亚暗魔法教会总教主的末子,这样说比较多人知道。安特莉雅娜谢洛弗,你的信件已经平安到达教主大人手中了。我寻着进入本部的强大魔法力来到这里,她在里面吧? 听到男子的名字,谢洛弗倒抽了一口气。库欧利亚据说是教主最宠爱的末子,也是他最信赖的属下。不过就算如此,谢洛弗仍马上重整气势,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带着威严说: 那孩子是我的弟子。我不准任何人粗暴的对待无论你是什么身份都一样。 对着拼命抵抗的谢洛弗,库欧利亚摇了摇头。 请不要抵抗,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教主大人全都知道了。那位大人想要剑这孩子还有你,而且不允许拒绝走吧! 第四章 选择的方法 暗魔法教会本部所在的某个谷底,米莉安在斐金家的日子已经过了七天。斐金家老夫妇的工作是魔法学者,似乎是在研究古老的魔法书。老绅士约每三天前往暗魔法教会本部的宫殿一次,沉浸在书库里。而老妇人则是在家里从事少许研究,做着少许的家事。 米莉安向老妇人学习文字,过着和平安稳的日子。 要找师父学习魔法还早,先将身和心平静下来。这是斐金夫妇对她说的话。他们的女儿全都嫁到远方,唯一的儿子也离家出走、音迅全无,所以似乎真的打从心底欢迎米莉安留在家里。而且从他们的日常对话中,时常透露出希望米莉安能一直住在这里的信息。 (留在这里,不会孤独。) 米莉安输给了老妇人悲伤的表情,脱去平时穿着的黑衣,换上对方拿来的几件衣物,今天所穿的洋装是优雅的褐色,胸前有着大大的领襟,裙边铺着细腻的花朵纹样。 头上以发夹固定着整理得如同帽子般闪着光泽的头巾,这头巾是老妇人因为米莉安以女性来说过短的头发,为了她着想而送给她的东西。 在打理得整整齐齐的舒适穿着之下,米莉安藏着一把短剑。 如果没有这把短剑,米莉安完完全全就能说是普通乡下的大小姐。 米莉安听着风车的转动声,呆呆的看向天空。 今天的读书时间已经结束。到需要帮忙准备晚饭的时间之前,米莉安都很自由。缓缓转动的风车影子,为抬头看向晴朗青空的米莉安带上一阵阵阴影。 (我并不孤独。可是,总觉得好寂寞。) 米莉安无声的说着,不解地眨了眨眼。为什么呢?自己现在明明就在非常幸福的境遇之中。就算很幸福,人也会觉得寂寞吗? 独自沉思的米莉安视野角落中,突然出现看不惯的事物。 低下头朝前方看去,围绕着斐金家腹地的低矮石墙之间,爬着藤蔓的石门之下站着一名身穿黑衣的老人。那位老人有着宽广的肩膀、前秃的头发,半边的脸上还戴着奇妙的面具,他看向米莉安,露出笑容说: 看来你很有精神。米莉安卡列思蒂亚,充分享受到支配的滋味了吗? 支配? 毫不在意米莉安直率的视线,老人大步踏入庭院中。 没错!最初的支配是来自家族的支配,身为魔导师得学习如何支配世上的一切,要支配一切,得先学着被支配,明白吗? 米莉安抬头看向走到她身旁的老人,老人的面具在眼睛上的位置镶着一颗石头。一闪一闪,红色的宝石中,闪烁着只有拥有魔法力的人才能了解的光芒。这宝石和米莉安手环上的石头一样,是魔法石。 你是这里了不起的人? 听了米莉安的问题,老人很高兴似的回答: 喔,居然看得出来。的确,我是暗魔法教会的教主,不过和你应该是初次会面。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地位很高?因为我身上的威严吗? 不对,因为你身上什么气息都感受不到。就连现在,也好象没人在。 对于米莉安几近无理的直接回答,教主也不感到生气。红色魔法石在面具深处闪耀着恶作剧的光芒,拥有看起来这么厉害的魔法石却一点气息都感受不到,光这点就能知道他拥有强大的力量。教主柔和的笑着说: 你则完全相反,充满了魔法的气息。当你到这谷底时,我马上就能够感受到,感受到觉醒位来了你想知道像我这样隐藏气息的能力吗? 米莉安有点惊讶,不过马上点头。这名老人教主,虽然强得恐怖,不过却没有任何讨厌的感觉,教主坐到少女身边说: 那么,就从呼吸开始学起,正确的呼吸能理清一切,这世上的大气渐渐薄弱了,不过仍需有微弱的力量联系我们和世界。听好了,缓缓的呼吸,感受进到体内的大气震荡,全身配合着震动。试试看。 呼吸? 米莉安伸手压住手环上的石头,看着坐在庭院的教主。看到教主带着一点不耐烦的气息点头,少女慌忙闭上双眼。 当她打算进入使用魔法的视野时,米莉安突然想起在石匠那儿见到的光景。在石头中见到不可思议的门和花园、拥有恐怖力量的某人,还有剧烈盘旋的,自己的激情。那时的自己,在混乱之中砍向卡那齐。 好久没有看到卡那齐充满杀气的眼神了。 (怎么办好恐怖。) 恐惧伴随着记忆复苏,米莉安咬紧牙关,指尖感到极度冰冷。如果又变成那样,该怎么办? (对于恐惧的事物,就要看清它。) 米莉安的脑海中,响起了诗人不知何时曾说过的话。 想到诗人冷静的声音,米莉安的呼吸稍微平顺了一些。 没错,要是畏惧直视害怕的事物而将它塞到心中的角落,一定会什么都做不成。教主对着正打算调整呼吸的米莉安开口: 首先呼气,将自己放空。对,缓慢,绵长 米莉安随着教主的话语动作,压住石头的手施力,细细地缓缓吐气。 当肺部清空的瞬间,米莉安将视线转换。 眼前的黑暗砰的一声粉碎,出现缤纷粒子构成的光景。 这是,世界。觉醒位魔导师所看到的世界。 由不断低语]骚动的几亿万碎片构成的,完全不静止的世界。 米莉安深深吸气,将带有微弱震荡的世界缓缓引入体内。 (真的真不可思议。世界,进到身体里了。) 米莉安侧耳倾听进到体内的世界。感觉得出来,体内的世界的确在震荡着,在互相对话着。从腹腔底传来世界一阵阵的低语。 要是吞入了世界,就让自己和世界共鸣最初是腹部,然后是左脚,接着是右脚,之后则是手。让自己和世界拥有相同的震动。 教主传来厚重的声音,米莉安在内心中倾着头疑惑。 共鸣要怎么做呢?模仿世界的低语就可以了吗? 想着想着,米莉安的腹部热了起来。 暖流渐渐扩张,最初是身体,慢慢的四肢也暖和了起来。最后当鼻腔深处也暖和起来时,突然觉得视野似乎开阔了起来。米莉安睁开了双眼。 (什么好象飘在天上一样。) 感觉就好象自己的身体消失了一样。 肌肤失去了接触空气的感觉,身体内外的区别完全消失。 仿佛就只有心被放置在空旷广大的场所一样。 慢慢的,就连思考的心都像要飘走似的。 就是这样,可以了。回来! 听到教主的声响,米莉安回过神来。 她缓缓的闭上眼,再张开,眼前坐着先前戴着面具的老人。 米莉安压着还稍微带着震荡的手腕询问教主: 做到了吗? 嗯,做得很好,可是太乱来了。这样的教法,只对觉醒位的人才有用。 教主很高兴似的说着,用嘶哑的声音笑着。 米莉安坐到老人身边看着他的脸。教主面具上的石头,闪耀着比刚才更鲜明的光芒。米莉安带着些许期待,简短的问: 你也是? 嗯?没错,我也是觉醒位魔导师。只有觉醒位的人,才能继承这石头。 教主点点头,指着面具眼睛部位的魔法石。 这是很恐怖的石头吗? 很恐怖喔!古老魔法石里面通常都很恐怖,因为里面住着古老的人。 教主用吓人的口气说完,又露出恶作剧的笑容。米莉安想起自己的石头里据说也有人在里面,于是带着更深的期待和些许恐惧继续问: 古老的过世的人? 没错,过去逝世的人所留下的怨念。能够忍受这股怨念的只有觉醒位魔导师。怎样,你要继承这个面具吗?我可以顺便把教主的位置让给你哦。 他一派轻松的问着,米莉安稍微考虑了一下。 教主虽然说得很轻松,不过一定不是在开玩笑。即使如此,米莉安的回答也只有一个。她摇了摇头,举起手腕上的手镯。 不行,我已经有石头了。 嗯,真可惜。我的后继者中,没有人有资格继承这石头。我也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压抑住这石头的怨念,虽然有点松懈算了,那只好在我这一代想办法解决了。 教主看起来并不觉得特别可惜,他悠闲的抬头看向天空。 一阵风吹拂而过,似乎从面具上传来石头闪烁的声响。米莉安突然觉得很意思,小小声的道歉。 对不起。 不用在意。你还年轻,还有许多地方会变。身为魔导师要能清楚了解自己、控制自己,你在这部分还是一片空白。很痛苦吧?觉醒后的人,全都很痛苦。 教主边摸着面具边说,他的态度很自然,看不出来有任何一点痛苦。 米莉安紧盯着教主。 你也很痛苦? 现在并不会特别痛苦。因为我已经进到这石头的最深处,看到了故乡的缘故。 故乡?在石头的深处? 米莉安惊讶的询问。故乡家族所在的场所,自己回归的场所。 自己在探寻的,真正想要的归宿。 这在石头里面?米莉安无法理解教主的话,但教主点点头回答: 没错,魔法石映照出魔导师的心。魔法石最深处的东西,正是魔导师的心之故乡,心所回归的场所。只要有了这个,人要怎么变都行,要到什么地方都行这么说来,听说你在石匠那儿进到石头里了。在这石头的深处有什么? 米莉安还在困惑当中,小声的回答: 我我的石头里,有花。 喔,花吗?很好啊。 听到教主小声的笑了出来,米莉安觉得很不好意思。 可是我的石头里,是开着花的荒野。花什么用处都没有,地方也很荒凉,周围什么人都没有,很寂寞。 米莉安拼命说着,故乡应该是更让人安心,更温暖的地方,绝对不是这么寂寞的场所。故乡不应该是那样寂寞的地方。 教主听着米莉安的诉苦,忍不住大声打断她的话。 说什么傻话!若是荒野,那就耕耘啊。 耕? 在心中要怎么耕耘才好?教主继续对着愣住的米莉安说: 没错,心中和外面的世界一样。假如不希望是荒野,那就不要呆着着。把花拔了,拿铁锹挖去石头,用桶子从远方的河川运水来,洒在耕种的田上。不毛之地吗?那又怎样!不会马上变化那就耐心点花上几年去改变!总有一天,当你的荒野长出作物时,这里就能成为住人的场所。 听到教主最后的话,米莉安回问: 我的,心中?住人? 没错!你知道吗?住在心中故乡的人,就叫做家族。管他什么血缘不血缘。 听着教主的粗鲁话语,让米莉安忍不住心跳不已。 眼前的老人说着很不可思议,却又很理所当然的话。 米莉安无法完全理解,也没有任何实感,不过却有种预感。 他正说出非常重要的事情。 米莉安哑口无言的微微颤抖,紧盯着教主看。 不过教主却毫不在意,什么都没察觉似的抬起头来。 喔,有人来了。是你的同伴和好象,还有一股我很熟悉的气息。! 教主这么一说,米莉安跳了起来。她跑过庭院,爬上门旁的石墙。 压住随风飘扬的裙子仔细向前眺望,从暗魔法教会本部的方向来了几个小小的人影。 两名看起来穿着魔导师长袍的人物,还有一名穿着深红上衣的男子,以及白色的人影。 因为看到熟悉的人,米莉安高兴得连呼吸都稍微急促了起来。 ◆ 看样子平安到达了,真好。 到了可以看见斐金家石墙边缘时,开口说话的是暗魔法教会教主的末子库欧里亚。卡那齐带着不高兴的表情加快脚步。 什么平安不平安,不过就只是在平地上向前走而已!你快回你的本部去!你不是还有工作要做吗? 即使卡那齐说得这么冷淡,库欧里亚仍然毫不退缩。他将手放在黑衣的胸前认真开口: 虽然还有工作,不过我地位高,也很能抓到要领,所以怎样都有办法解决。比起这个,我比较担心你在外面走动! 为什么! 因为你现在的脸色看起来,几乎快要倒下一样差好痛! 卡那齐猛力朝他的头敲了一下,库欧里亚的眼角泛出些许泪光。诗人和榭洛弗很稀奇的看着卡那齐和库欧里亚,走在两数步后方。 柔弱、朦胧、病弱、脸色差,应该告诉过他这类话是禁句了卡那齐,你被一个很有毅力的人喜欢了啊。 诗人稍稍倾着头这么说,卡那齐反射性否定: 没有被喜欢! 这不是喜欢,是尊敬! 库欧里亚用力澄清,卡那齐受不了的伸手压住自己的太阳穴。 自从在暗魔导师总会上和教主对峙之后,不知为何库欧里亚似乎就看上了卡那齐。有事没事就会出现,缠着卡那齐。对于这样的库欧里亚,卡那齐感到非常烦人。卡那齐最初本来也打算利用库欧里亚来问出情报,不过他的缠人在瞬间就超过卡那齐的忍耐限度。 在诗人和榭洛弗频频注目之下,库欧里亚仍继续说: 我说过很多次了,这里对你来说是很危险的地方。父亲大人那样公开发表关于你身上诅咒的事,说不定真的会出现想要抓你去研究诅咒的魔导师。古老的魔导教会里一向也包含着许多的派系和团体,特别是这里拥有非常多古老的团体。当然,其中也有着思想过于偏激的派阀。 我一点都不在意这种事,只要毫不客气的反击就好了。总之,你给我回去! 被卡那齐这么一骂,库欧里亚咳了一声后回答: 卡那齐,我觉得我和你应该能够彼此了解,因此希望能够有更多对谈的时间。让我们成为朋友吧! 不要。 为什么! 库欧里亚声色俱变的问道。卡那齐的脸色越来越差。 我和你绝对处不来,谈不来。 因为我是才色兼备的天选之民吗?就算如此,我绝不会因为这样就轻蔑你的! 听着库欧里亚极为认真的话,卡那齐忍不住咳了起来。他捂住嘴,颤抖着肩膀,用凶恶的眼神瞪向库欧里亚。 不好意思,是我要轻蔑你!再见! 库欧里亚似乎没办法马上理解卡那齐话中的意思,一时愣在原地。卡那齐趁着空隙自行加快脚步,走向米莉安所在的斐金家门口。 卡那齐啊糟糕。 回过神来追向卡那齐的库欧里亚,看到站在斐金大门下的少女还有站在她背后的黑衣教主,不禁退了一步。 完全没将库欧里亚的举动放在眼中,米莉安呼喊: 卡那齐,空! 米莉安的脸上充满了毫不隐瞒的喜悦,被米莉安叫到的卡那齐,心中也先出一丝安心而放松了表情,卡那齐正打算靠向米莉安,不过却发现她身后的教主身影而变了脸色,停下脚步。 米莉安为什么这老头在这里! 卡那齐眼神中带着憎恶问着,教主低声笑着回答: 叫我教主大人,年轻人,还是老 样子看起来这么软弱。只有腰上的剑好象很了不起。 你还是老样子,一点都不老成。就算是我这样子,至少也光靠着一柄剑就活到现在。 卡那齐带着好战的轻笑拍了拍剑柄,教主也不服输的挺起胸膛说: 开玩笑!就算是腕力,我也有赢你的自信! 腕力?你这老头,该不会因为我不对老人出手就乱夸口吧! 听见卡那齐孩子气的反驳,库欧里亚在他耳边不安的说: 卡那齐,这是真的,父亲的肌肉现在仍和四十岁时差不多。据说他年轻的时候还空手杀过牛,你还是别和他用拳头交心好。 你们是笨蛋啊!魔导师为什么还这么肉体派!也不想想给牛造成的麻烦! 卡那齐打从心底受不了的叫着,教主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心和体是同样的,身体的健康就是心的健康!能双方兼顾才是真正的魔导师!到这软弱的儿子成材之前,我无论身心都还是现役! 竟然还是个溺爱的傻父亲! 当卡那齐再度吐槽后,米莉安插嘴问道: 卡那齐,你讨厌这个人吗? 问完卡那齐,米莉安满脸疑惑的看向教主。她对教主似乎没有什么不好的印象。这件事卡那齐也知道,不过他也不会因为这样就原谅教主。教主不管皱着眉头的卡那齐,耸了耸宽大的肩膀。 无论是谁喜欢我,谁讨厌我,我都不在乎。算了,我的话说完了那么,米莉安,有什么事随时可以到宫殿来。 嗯,谢谢。 教主对着道谢的少女笑了笑,走出斐金家的门。从卡那齐身边经过时,顺道抓住库欧里亚的手,半拖拉的将他带离。 回去了,库欧里亚,老是半调子的水准,还待在这里做什么! 这么说来,父亲大人不也是一样!一个随从都不带就跑到这里痛痛痛痛,放开我,真是的卡那齐!小心一点,一个人在外面时要多注意身边啊! 被教主带走的库欧里亚仍对卡那齐发出忠告,卡那齐则是不要他多管闲事似的转开视线。和榭洛弗一同在旁看着卡那齐和教主行动的诗人,终于走上前来微笑着说: 我还以为要开始吵起来了,他和你有点像啊,卡那齐。 哪里像!哪里? 卡那齐揪住诗人的领子逼问,榭洛弗看着他的行动说道: 那个容易生气的个性之类的。难怪教主和卡那齐先生会合不来,以年纪来说,教主太有活力了点。 你这是在拐着弯说我不健康吗!? 穿着仍不习惯的衣物,退在一旁的米莉安走向如此叫着的卡那齐。少女拉下代替帽子的头巾递给卡那齐。 卡那齐,这个。 为什么在这个状况下,要递布给唔 问到一半的卡那齐,脸色铁青的咳了起来。米莉安一脸可惜的看着他接过去的头巾。 因为觉得,应该差不多了。 太兴奋对身体不好啊。不过以他的情况来说,要是没了这个,大概真的就接近死期了。卡那齐和平常一样,米莉安,你看起来也很有精神啊。 诗人一脸平常的说着,对米莉安露出微笑,听着诗人令心中感到舒服的声音,米莉安高兴的转过头面对他。 空看起来也很有精神,榭洛弗也是。 被米莉安用顺带的视线看着,榭洛弗也很和气的笑着看着少女的模样。 好久不见了。米莉安,衣服很可爱喔。 真的? 被榭洛弗称赞衣着的米莉安有点吃惊。 至今没有多少这样的经验。米莉安看向自己的穿着,再抬头看向诗人和卡那齐。诗人和平常一样带着淡淡的微笑,卡那齐则是终于止住咳嗽,搞不清楚情况的带着奇怪表情。 嗯? 发现米莉安正看着自己,卡那齐用疑问的眼神看向榭洛弗。 榭洛弗有点受不了的小声提醒: 她想知道你对她穿着的感想。没什么好说的吗? 你说感想 卡那齐再次仔细看着米莉安,完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好象普通的女孩子。) 最直接的感想就是这样。一起旅行至今的米莉安对卡那齐来说,与其说是女性,还不如说是有点奇怪的小暗杀者,是个境遇很糟糕的孩子。 不过换了服装,置身于平静生活的米莉安,看起来就像普通的少女。 (很可爱应该,大概吧?的确很适合,不过要先不去想穿着的人。) 卡那齐带着困扰的表情僵立。在他的脑袋中,至今为止的米莉安和眼前的少女完全分离,怎样都连不起来。只感觉到一堆不协调感,没办法有什么正常的感想。明知道不要去管这些不协调,直接说很适合,很可爱喔之类的话就微好了。不过,说不出口以他的个性没办法。 另一方面,米莉安因为皱起眉头的卡那齐而受到淡淡的打击。 (我,有哪里很奇怪吗?) 稍稍咬紧嘴唇,米莉安思考着。 卡那齐看着自己的眼神好象有点奇怪,感觉他非常困扰。 不用想也知道,都是因为自己打扮奇怪的关系。 (女孩子的衣服打扮的方法我都不太了解。我,说不定弄错了很多事情。) 从米莉安的角度来看,卡那齐的年纪的确大她许多。 虽然性格上有不少孩子气的地方,不过毕竟是大人,一定知道女性的穿着该如何装扮,搞不好比自己还要清楚。 (怎么办,好丢脸。) 越想越觉得丢脸,米莉安忍不住低下头去,双脸发烫。 米莉安脸红到耳朵上,好一阵子都抬不起头来。 看着她这副模样的卡那齐,受到奇妙的冲击而呆住。 (为什么这时候脸红!?现在这状况很奇怪吧!?) 卡那齐感到一阵晕眩。可能是身体状况恶化,可是又好象不是这样。假如不是这样,那奇怪的就不是状况本身,似乎是在自己身上。 卡那齐重复握紧手又放开,努力想恢复冷静,他勉强开口: 我不是很懂,不过大概还不错吧?感觉起来,也不是不能说不可爱。 诗人看向支支吾吾的卡那齐说: 卡那齐,你说了很失礼的话啊。米莉安一直都带着闪耀动人的力量。刚出生不久的光辉中带红蓝交杂的模样,就像是不断上升的螺旋般充满了力量。她一直都很美丽啊。 诗人不是这样,现在的问题是在衣服上。 被卡那齐这么一说,诗人不解地眨了眨眼。 衣服? 诗人说着,重新看向米莉安。周围围绕着难看的沉默。 卡那齐带着疲惫的语气问诗人: 你应该不用问了你不怎么看他人的服装吧? 还不如说,我几乎不怎么去看他人的外观。 你们这些人,在这种时候真的一点用都没有! 被榭洛弗毫不客气的数落,卡那齐和诗人都沉默下来。 榭洛弗因为男子们的态度而叹了口气,对米莉安说: 米莉安,总之你能这么有精神我就安心了我要回凯基利亚去了。 什么时候? 突然听到这样的消息,米莉安不禁睁大了眼,榭洛弗带着困扰的表情微笑说: 马上就要动身了。因为教主大人派了特使,所以得赶快和使者一起回去,将光魔法教会从领地赶走。因为怕他们拿之前的事件当借口,瞬间就占领我们的领地你一个人没问题吗? 听了榭洛弗令人温暖的问话,米莉安稍微想了一下。自己毫无疑问的很幸福。 不过,要点头仍需要一些时间,结果米莉安仍然点了点头。 我没问题,大家都很温柔。 米莉安点头回答后,诗人继续问: 有什么不自在的地方吗?你在这儿学了些什么? 诗人同时伸出白皙的手,轻轻抚摸着米莉安的脸颊。犹如在和花朵打招呼般的行动,让米莉安稍稍眯起眼回答: 学了烤薄面包,一些刺绣,还有和大气共鸣的方法。 这很棒啊。 诗人安稳笑着如此说,同时收回抚摸少女的手。觉得他的手离开有点可惜,米莉安看向诗人。 不过,我希望多向空学,学许许多多的事情。 米莉安,我的话就和风声相同。若你想学,就能学会千千万万我的话语。若放弃学习,则比开门的轧然声更没有意义。你拥有学习的才能,就算从我之外,你也能够学习。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世界的真理吧。 对诗人带有旋律的话语感到些许不安,米莉安的表情有点阴暗。 空,你讨厌吗?讨厌,教我东西。 不会,并不讨厌。 直接回答的诗人没继续说下去,只是看着米莉安。 对他来说,真的是不讨厌吧?不过,应该也没有这以上的感情。 米莉安如此一想,胸口缓缓传出疼痛。她忍下疼痛,将手放在胸前。 感到周围的气氛开始沉郁起来,卡那齐搔着头改变话题。 米莉安,我们觉得,如果你在这里不会感到困扰。这样就好了,没问题吧? 嗯。 米莉安马上就肯定地回答,卡那齐移开视线,点头说道: 这样就好了我要去找库欧里亚那家伙,要他多找一些关于遗迹的资料,得走了。 这么快? 卡那齐转身背对着米莉安不安的声音,慢慢离开。 嗯,大概还会再来。 米莉安转头看向仍站着的诗人和榭洛弗,再看看离开的卡那齐,然后小步跑向卡那齐。 卡那齐。 米莉安抓住他的袖子叫他,卡那齐稍微缓下了脚步。 怎么了? 对着淡淡回答的卡那齐,米莉安拼命表达: 这里的奶奶对我说,不要杀任何人,也不用再参与战斗。 这样啊。 卡那齐的声音有点僵硬。米莉安拼命想将自己的想法转为话语,她口中的言词总是追不上心中想说的话。虽然笨拙,不过米莉安仍边想边说: 无论是这里的空、卡那齐、还是榭洛弗我都不想杀害。要是不好好学习魔法,就会发生像之前在石匠那里发生的事。所以,我想要好好学习魔法,希望能够学会使用并控制魔法,因此很努力。但是,如果我在这之前就疯了,你能杀了我吗? 听她说完后,卡那齐停下脚步,他的眼神中带着惊讶,低头看向米莉安。 什么?你,你说 米莉安认真的看着卡那齐。空无法战斗、榭洛弗也要回到凯基利亚去,除了卡那齐以外,没有其他人能够托付这件事情。 拥有力量是很好的事情。能将生命托付在对方身上,证明着最高度的信赖。 米莉安甚至带着淡淡的尊敬说: 毕竟卡那齐在这些人里最强,也习惯杀戮。 开什么玩笑! 突然被他这么一吼,米莉安倒抽了一口气。 卡那齐的眼神很冷,带着类似杀气的气息。米莉安无法理解现在的状况,不知不觉就将意识放在衣服底下,用皮带固定在脚边的短剑上。 卡那齐。 像要安抚似的,诗人用冷静的声音呼唤卡那齐的名字。 被诗人的呼唤的卡那齐眼神有点动摇,因愤怒而冻结的灰色眼眸,缓缓转为带着些许悲伤的困惑神色。 卡那齐紧紧握住剑柄低下头,他的脸色非常糟。 不好意思,对不起我有点弄混了。 卡那齐低语着意义不明的话,用手指揉了揉额头。 米莉安不知道该为他做些什么才好,只能用担心的眼神看着他。 (卡那齐很痛苦,我对卡那齐,说了什么很过分的话吗?) 米莉安直接地如此认为,再更深入则无法理解。 在无言的米莉安眼前,卡那齐深呼吸之后只说了一句话: 不行,今天的状况不太好我先回去了。 他低着头,只留下借口般的话语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诗人目送着卡那齐的背影,小声的自言自语: 能让他拿身体状况不好当理由还真是严重。 米莉安呆站在原地,一脸困惑的看向诗人。 空,我做了什么吗?说了什么过分的话吗? 这不是我该回答你的事情,不些时候你再亲自问他吧。 听见诗人的平静回答,米莉安觉得更加困惑的看向卡那齐的背影。 快步走向本部的卡那齐背影中,并没有带着攻击性的抗拒意志。卡那齐的背影中只有悲伤和困惑。这更让米莉安停下脚步无法追上。她没办法追向前,就算追到了,现在的他什么也不会说。 米莉安从卡那齐身上移开视线,小声的问诗人: 卡那齐,没问题吧? 诗人和米莉安并肩站着,他看着卡那齐,温和的说: 他本来就是一脸死相的人,不会因为你这点小事就死去的你担心吗? 嗯。 米莉安的回答非常快速。诗人露出微笑,长杖上的铃铛发出小小的声响。 那么,我就去看着他,不让他掉到山崖下吧。毕竟,他是个一直都走在悬崖边的人我会再来看你的。 和平常一样温柔的说完,诗人就追向卡那齐的背影了。 目送着步伐平稳、缓慢远去的诗人,米莉安紧紧闭上双眼。 无法理解卡那齐的事,无法理解的事,很令人伤心。 为什么所谓的他人会如此无法理解呢? 虽然和对诗人的感情有点不同,不过米莉安也同样非常喜欢卡那齐。 ◆ 诗人,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从米莉安寄住的斐金家离开后,不知无言地走了多远。 诗人和卡那齐回到了暗魔法教会本部宫殿下的街道混沌的群集之中。卡那齐不高兴的询问诗人,诗人在厚重的帽子下小声的笑着回答: 并没有特别想说的。因为,你现在什么都不想听吧? 的确反而还觉得,如果你一直都这么沉默就好了 这如果是真的,那你还真是奇怪。沉默的诗人有什么价值吗? 卡那齐没有回答诗人的问题,只是一脸嫌麻烦的垂下肩,继续向前走。 时间已经是黄昏。混沌的群集里,人潮没有丝毫减少,到处都点着照明。两人是初次在库欧里亚和榭洛弗不在的情况下单独走在这个场所。这里和地下街道还有巨大的帝国都市类似,太多人在此处活动,所以完全不需要在意他人。对没有固定居所流浪来此的卡那齐,是个能莫名冷静的城市。 卡那齐在嘈杂的人群中回过头对诗人说: 诗人,你能喝吗? 似乎是很意外的提案,诗人眨了眨眼才回问: 喝什么?如果是药,那没有这个必要。 很可惜猜错了。我是说酒。 他这么一说,又让诗人眨了眨眼。将诗人没有特别反对的回应自行当成肯定,卡那齐挑了个非常热闹的混杂巷子走进去。 卡那齐看着四周找寻酒店,诗人加速跟上问他: 可是,你不是没有喝酒的习惯吗?至尽为止,不是 一向都尽量喝水来代替喝酒吗? 当然。如果水质干净,当然是水对身体比较好。 当卡那齐很无趣似的回答时,他看到了招牌上画着一束药草的店铺。那是这附近浸在酒中的一种药草。靠近店铺时,从微微打开的门中传出了酒醉人们的笑声。这里很明显是酒店,卡那齐毫不犹豫的打开门。 欢迎光临!哎呀你这伙伴是诗人吗? 挤满人的昏暗店中传来声音,一名在店中工作的瘦弱男子走向卡那齐两人。男子盯着罩着帽子的诗人,小声的说: 诗人先生,你能绕到门后去吗?我会拿东西给你吃的。 男子的声音里带着可怜的同情声调,卡那齐感到一股不悦地看向男子。 诗人是吟唱着世界和神的人们,是受到庶民尊敬的古老宗教者,同时也是没有身份的流浪汉。人们对诗人带来的歌声感到喜悦,却不一定喜欢和诗人同席用餐。尤其是信仰薄弱的魔导师们所统治的场所,人们对诗人的态度容易变得很冷淡。 就算知道这件事,但是在东方长大,宗教观和这附近不同的卡那齐眼中,诗人和其他的人相同,只不过是个普通人。 在诗人开口之前,卡那齐从怀中拿出一枚钱币丢向男子。 不好意思,这家伙也是客人,来两杯。 是我明白了。 男子确认着收到的硬币,一副不满的模样到里面装酒。 周围的醉汉们投来纯粹感兴趣的眼神,卡那齐毫不在意地穿过他们,将一个小圆桌旁的椅子踢向诗人身边。 你能喝酒吧。 诗人停下滑过来的椅子,坐下之后看着卡那齐。 稍微小酌的程度。不过这附近的酒应该很烈,不会对你的身体造成危害吗? 没问题,我对大部分的毒物都有抵抗力。 卡那齐的话让诗人稍微沉默后才回答: 也就是说,就算喝了也不会醉,是这个意思吗? 嗯嗯。 坐在诗人对面的卡那齐点头,诗人盯着卡那齐看了一会儿问: 这样的话,喝酒不是一点意义都没有? 没错。又要花钱,对内脏又不好。 你,怎么会突然提出要喝酒? 谁知道。 总不能老实说,是对你那淡然的平静态度感到不爽吧?卡那齐只是倾着头敷衍。本来好象不只是因为这个理由。卡那齐从斐金家离开后,心底就沉积着奇妙的情绪,喝酒冲刷掉似乎刚刚好。沉淀的原因并不清楚大概吧? 诗人看着这样的卡那齐,似乎说不出话来。真难得啊!当卡那齐这么想的时候,店里的男子端着陶制的酒壶和两个酒杯过来。 卡那齐将酒钱的硬币放在盘中,拿起酒壶斟满了两个酒杯。酒壶装着以药草酿制的蒸馏酒,应该是大半成分由酒精构成的烈酒。 诗人低垂着睫毛看向酒杯,将深深压低的帽子顺手拨到后头。他的美貌让所有看到的客人都因为惊愕而当场冻住,毫不在意周围反应的诗人开口: 我从刚才开始一直觉得很奇怪,对我来说,这好象是第一次被人邀请到酒店。 真的? 卡那齐忍不住反问,诗人这时一口将酒喝干,还来不及阻止,诗人就已经将空酒杯放回桌上了。他的脸并没有特别泛红,他到底有怎样的身体啊?诗人在有点吓到的卡那齐面前点头回答: 真的。 这你还真是没什么朋友啊 卡那齐毫不客气的直言,诗人也不生气,又将自己的酒杯斟满。 嗯,没有呢,在我面前的人都将我的话当做天之声,倾听着我的愿望。就算有想对我祈求的人,也没有多少人能将我视为人类一同喝酒。所以,这可是非常少见的情况。 诗人淡淡说着的语气中没什么感情,卡那齐却感到有点不悦。 这话真是愚蠢。 卡那齐看着酒的表面,将酒吞下。丰富充满个性的药草味随着灼烧的热度一口气窜了出来。 卡那齐等着热度转为醉意,用左手压着太阳穴说: 只不过是脸有点好看,说着莫名其妙的话。光这样就不把你当成人看的家伙,还有接受这种事的你,全都太蠢了你知道吗?你是个笨蛋。笨~蛋~ 被他孩子气似的说法取笑,诗人面无表情地又眨了眨眼。 被这样说似乎也是生平第一次,这么多第一次重叠着还真是稀奇,你还真是稀奇你很奇怪吧? 放心,奇怪的是你。 表情认真的诗人实在太好笑了,卡那齐微笑着斟满酒,喝下第二杯。他终于觉得脑筋有点松弛下来。卡那齐看着诗人同样干脆地喝下第二杯说道: 没有朋友、没有家族、没有名字,只知道与神话相关的事情?这绝对很奇怪,这样当然没办法双脚落地。或许你会说,这就是诗人。不过,诗人也是人吧?周围的人就算了,你自己怎么可以忘记这件事。 你果然是个笨蛋~笨蛋~卡那齐连续说着笨蛋一边倒酒,诗人用着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的问: 有很多地方我无法赞同,不过你说的双脚无法落地是指怎样的状态? 嗯和世界连结之类的感觉? 卡那齐随便回答后喝下酒。诗人同样一口气干掉手中的酒,若无其事的将手放在胸前。 我有好好的连结着喔。 这家伙说什么小酌,明明就相当强啊!不过他似乎也有点醉了。诗人那令人觉得笨拙的反驳,让卡那齐感到像是在跟小孩子辩论一样。因为这样,卡那齐反而很详尽、仔细的回答他: 你没有联系着所谓的人,是通过四周的人和世界联系,你懂吗?因为有家庭,所以和故乡联系,透过故乡联系着世界。如果将这些联系切断,就会变得像我这样。 卡那齐最后自虐的下了这个结论,沉默下来。这是诗人直接说出了意外的话: 如果切断了,再一次接起来不就好了。 这是什么话啊! 卡那齐瞪大了眼,诗人不在意的继续说: 我一个人也能藉着诗歌和世界联系,但是你需要透过家族和故乡吧?要是失去了,再创造一个新的不就好了。结交所爱的人,创造小小的家庭,和这些人建立新的故乡不就行了。 完全从局外人立场提出来的安稳人生计划,让卡那齐心中的沉淀物骚动了起来。卡那齐发出极为疲惫的声音: 被你这么一说,听起来好象很简单。 也可能是你想得太沉重了吧?要是定居下来,还可以开个药草园喔。 听诗人这么一说,卡那齐苦笑着将自己的酒杯斟满。身体因为醉意而飘飘然,不过脑袋深处却异样的冰冷。变成这样就再也醉不了了,卡那齐缓缓回应: 药草园还真不错!能种下四处收集的药草,也可以种植蔬菜,偶尔看看邻居的病患。 对,吃着种植的食物,只为了守护家族才从仓库拿出剑的人生。 诗人天真的倾着头,卡那齐露出温和的笑容。 像画一样的和平啊。这不过是梦而已,不是现实。 卡那齐的话语让诗人直直的凝视他。他没有询问卡那齐在想些什么?只是试着去明白似的。 卡那齐浅尝着酒,将酒杯放在桌上。感受着胸口中的沉淀缓缓扩散到全身。这是疲倦,和身体的疲倦不同,也和心的疲倦不同,是更为致命的疲倦。 卡那齐像是在述说秘密一般,刻意压低声音说: 要是追求这些东西,那就有点过头了。 卡那齐开玩笑般的笑了笑,马上又不高兴似的喝酒。诗人看了这样的他一阵子,然后在桌上交错着白 皙的手指。 你的双亲是怎样的人? 对于他的问题,卡那齐随便回应: 嗯?普通。 我说过了,普通不过是幻想啊。 诗人的语气和平常带着客套的感觉不同。卡那齐配合气氛喝了口酒,将他厌恶的记忆挖出来。 真是麻烦的家伙!嗯父亲是个音痴,母亲的料理做得很差。 很好的人们啊。 诗人这么一说,卡那齐瞬间说不出话来。诗人的话的确说中了真实。正如他所言,就算想挑毛病,却连细微的毛病都没有办法挑出来。卡那齐的父母就是这么好的人。 卡那齐看了一下诗人,他看着卡那齐的眼神流露着十分幼小般的空虚。不知为何,这眼神唤起了卡那齐罪恶感般的情感。 这个诗人没有家庭,没有故乡,也没有名字这是什么情况,卡那齐至今曾好好想过吗 的确是很好的双亲。要说不好的地方,大概只有太早死了罢了。 藉着说话回想起关于双亲的回忆,竟不可思议的淡漠。原本就病的母亲很早就过世了,而沉默又强大的父亲从没对卡那齐明白表示过亲情就战死了。对于轻易就从眼前离去的双亲,太过善良的卡那齐无法恨他们。就算到现在,卡那齐也没恨过双亲。但是,变成只有一个人后,之所以会完全陷入能够敞开内心的存在恋人汐见之中,说不定就是因为连憎恨任何人都无法做到的孤独。 不过,所有的人都死了,卡那齐变得极为自由也极为疲倦。诗人说: 故乡或家族之间的联系,这种事非常不自由啊。 总比没有回归的地方好吧? 卡那齐疲累的这么说,诗人稍微探出身子。 就算是我,也有回归的地方喔。 有吗? 卡那齐感到很意外而反问,诗人有点高兴的点头继续说: 嗯,我没有双亲,不过却有创造我的人物。我因为他的心而诞生,映照着他的姿态而形成,并且咏唱着他的话语。总有一天会回归他的身天。 诗人的话让卡那齐感到不悦,他皱起眉头说: 创造人类,给予言语什么的那是怎么一回事啊? 就是话中的意思啊。我本来是什么都不是的无,但是却有这么一个人,创造出现在能和你说话的我。 听着他天真的话语,卡那齐心中感到十分不舒服。这家伙在说什么啊?也就是说,被其他人创造出人格,是指这样的事情吗?卡那齐这么一想,心情更差,虽说无论谁都是这样,经由他人而创造出自己的人格。不过从诗人的话来听,诗人的情况太超过了。 有人从精神上支配着这家伙,而诗人则毫不疑惑的接受支配。 (啊啊~但是这样我就懂了。这家伙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老是说着支配他人,操纵他人的言语。他本人应该没什么欲求,不过是学着说罢了。这家伙只是模仿着自己的支配者罢了!) 想到这里,卡那齐心中不禁涌起了一股愤怒,他粗暴的说: 你应该去把那个创造你的家伙揍一顿。 突如其来的提案让诗人说不出话来。诗人缓缓的眨了眨眼,理所当然似的回答: 不可能。话说回来,我不可能伤害那个人。 不行,一定要去揍他,能宰了他更好。要是不快点离开你那个亲人,那可是一场悲剧。 诗人听卡那齐说着不负责任的话语,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他不是亲人可是,真不可思议。和人聊这样的话题好象也是第一次,我果然醉了吗? 但外表看起来还是一点事都没有啊? 诗人轻轻的笑着,对卡那齐伸出纤细的右手。 他不完全是这样,你看。 是手。 直率说出眼前所见,诗人张开手指对他说: 现在的我,有点笨拙。 谁堪的出来啊! 你的眼睛还真不自由啊。 诗人稍微开心似的笑了其来。 ◆ 卡那齐和诗人离开酒店之后,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安静的巷子颇为寒冷,卡那齐感到身体里的醉意急速消退。 如果沉淀在体内的情绪也能一起消退就好了,不过那些情绪仍积压在心底。 没办法了!卡那齐决定直视这根深蒂固的疲劳源头,他对诗人说: 诗人,你之后要怎么办? 卡那齐这么一问,走在身旁的诗人理所当然似的回答: 除了圣兽宫以外也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当然是回到那边提供的房间啊。 不,我不是在说这个,我是说离开这里之后的事我差不多该出发了。 卡那齐尽量装作不在意的说出口,但是他的声音仍带着些微的阴影。诗人看着卡那齐的侧脸,沉静的说: 你决定好了吗? 嗯,在这里似乎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情报。无论逗留多久都只是浪费时间米莉安,就留下她吧,她待在这里比较好。 卡那齐颇为直接的这么说。他模糊回想着米莉安待在斐金家的身影,要是真的问米莉安实际上是不是斐金家的人,应该有很高的机率不是。那种情况果然还是太巧了。 但是比起这些,那个家庭的确是个很平和的好地方。 而米莉安被卷入这么多悲壮的命运之中,却仍不可思议的能够融入斐金家的生活。她应该是能够回到平实生活的人。不过,卡那齐不同。 诗人,我真的很胆小。假使回到平和的生活,我应该也没办法把剑收进仓库里。要是手边没有剑就会害怕到无所适从。不过,如果手边有剑,一不注意就连不该杀的人,不想杀的人,全都会一起杀了似的,完全静不下心来。 卡那齐带着苦笑轻松的说着,不过内容却完全不是在开玩笑。离开故乡之后,或许该说是失去恋人汐之后,他的心中似乎有了一个很大的空洞。自那时候起,无论看到再美丽的东西,再强烈的喜悦,也都感受不到幸福。在这种心境之下,无论什么样的和平都没办法得到。自己,应该是太接近死亡了。 卡那齐不希望杀害米莉安。 不过如果她希望,说不定还是会杀害。卡那齐非常明了杀一个人是多么恐怖又多么简单的事情。就算卡那齐习惯了杀戮,却仍无法习惯失去自己的心。他真的不想杀害米莉安。 他害怕以这样的形式失去她。 诗人无法回答,脸上依然是平滑的无表情。卡那齐对他露出自嘲的笑容。 和你在这点上就很轻松了。看起来怎么杀都杀不死,就算陪在身旁也不用担心。 嗯,没有太特殊的事情我是不会死。我能保证以后也是如此。 你说以后你果然要跟着我吗? 当然,我想看到你最后到达的场所。 诗人毫不犹豫的肯定,卡那齐有点懊恼地搔了搔头。 可恶捡了个奇怪的东西。 看着卡那齐优点烦躁的这么说,诗人问他: 卡那齐,所谓的空,实际上不是没有的意思吧? 诗人现在使用的空,是卡那齐用古老东方话命名的。 对于不想成为命名者的卡那齐而言,至今几乎没叫过诗人这个名字。不过的确,从卡那齐取名开始,似乎就真的捡到了这个不知名的男子。 卡那齐一脸麻烦的指向上方。 是没有的意义没错,指的是那个空。看向高空,人们从那天空感受到的虚无。 在巷子上方的夜空里,可以看见远方的璀璨星光,夜里的空气非常清新。诗人看着头上,稍微眯起眼说: 人心中的名字吗? 很久没有得到这么好的名字了。 要是这么想,那就一直用这个名字啊。如果你这么做,我就可以用这名字称呼你。 卡那齐的话似乎让诗人很意外,诗人看向卡那齐,倾着头回答: 一直用是不可能的。因为是你取的名字,所以要是你死了,我将会回归无名。但是如果你得到不死,那又不一样了。 驳回!这样的话,根本就不算是你的名字。真拿你这家伙没办法对你果然用诗人就够了。你就好好对全世界的诗人道歉吧! 你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啊?卡那齐。 这是因为你的理解力不够。 被他说得这么过分,诗人不禁沉默的思索起来。卡那齐也不继续说下去,两人暂时无言的在巷子里走着。 真安静。 诗人突然开口。 真是十分安静的夜晚。卡那齐缓缓抬起头,小声的说: 太安静了。 混沌群集的巷子里,不知何时除了他们两人之外没有其他的行人。傍晚时巷子里明明还有那么多人。虽然说已经很晚了,不过一个人影都没有实在很奇怪。 (事情变得很诡异啊。) 察觉到异常情况的卡那齐将手放在剑柄上,诗人杖上的铃铛也响了起来。诗人没有停下脚步,只用视线扫过周围的巷子。他薄薄的嘴唇微笑着,低声说道: 真令人困扰,所有的巷子里都看得到死亡的影子。 这样啊。 卡那齐平静的回应,脚步同样毫不犹豫地往前,诗人反问: 因为一直都是这样。我的脸上又出现死相了吧? 嗯,很清楚。要遵循命运,乖乖被人杀掉了吗? 才不要。 卡那齐脸上露出冰冷的笑容,他的前方传来人的气息。 前方有三个漆黑的人影。 卡那齐默默地绷紧全身的神经、提高警觉。终于能看清前方三人时,三个人都是平凡的中年男子。三人似乎都醉了,说着无聊的对话靠了过来。 三名醉汉仿佛一点都没注意四周似的,走到了卡那齐两人的面前。 现场的紧张稍微缓和了一些,瞬间,一道银光割破了夜晚的黑暗。 卡那齐拔剑了。 毫不宽容的剑将其中一名醉汉斩倒本来应该如此。 不过三名醉汉在卡那齐拔剑的瞬间迅速躲开,分别袭向卡那齐和诗人。反射着刀刃的银光映入了卡那齐的眼中。 伪装成醉汉的刺客们抽出了隐藏的短剑。 卡那齐迅速收刀,朝下斩向刺客。 刺客以敏捷的动作闪过剑刃。他们不是普通人,但是和艾尔乌鲁其亚的动作也不同。 卡那齐踏步向前,追向刺客。 突刺的剑尖擦过刺客。传回的手感很坚硬,传出了金属摩擦的声响,迸出一簇小小的火花。刺客的衣服下应该有穿防具吧?那么就瞄准更确实的,曝露在外的部分。 刺客钻到侧边砍了过来,卡那齐举剑横扫。 唔啊! 刺客眼中冒出鲜血退下,卡那齐酝酿着下一波杀气。 卡那齐用剑挡下左侧斩来的剑,稍微注意一下视线的角落。 诗人似乎没事。 不,不只是没事,他甚至还玩弄着其中一名刺客。 诗人用两手拿着长杖挡住刺客砍下来的剑。像是缠绕剑似的操纵木杖,还差点卸下刺客的剑。!? 诗人无论是体格还是服装,看起来全都不利于战斗,但他灵活的动作似乎让刺客非常惊讶。刺客马上回过神,握紧剑砍向诗人。不过诗人的杖却极为正确的敲向刺客的剑尖,将剑弹开。 就好象能知道对方下一瞬间的动作似的,诗人用不算迅速的动作不断躲开刺客的剑。刺客就连诗人翻飞的衣角都碰不到,这空虚感让他咬牙切齿时 诗人正面挡下刺客的剑,温和的开口: 不能放弃进攻吗? 混蛋! 眼中充满怒火的刺客推开木杖,冲动的砍向诗人。 蹲下! 背后传来卡那齐的声音,诗人立刻压低身体。 卡那齐砍倒眼前的敌人后,迅速回身斩向诗人头上。 他的剑飞散着血珠,滑入了砍向诗人的刺客的喉咙。这是第三名刺客了。 诗人一边避开压着喉咙倒下的刺客的血雾,一边观察着四周。 卡那齐,走这边! 诗人发现没有人迹的巷子,唤了卡那齐一声后朝巷子跑去。 卡那齐同样警戒着周围追向诗人。在极为寂静的夜晚街道上响着杂杳的脚步声,背后似乎还有不少刺客追了上来。 卡那齐对着诗人稳稳跑在阴暗巷子里的背影抱怨: 诗人,你!如果能够做到那种程度,不会顺便打下去啊! 不可能。我说过我无法伤害任何人走这边! 就算是复杂交错的巷子,诗人仍然毫不迟疑的带着卡那齐逃跑。 跟这诗人转过巷子,卡那齐突然感到一阵异样。 很不舒服。是因为诅咒的关系吗?因为刚才的战斗让身体状况恶化了吗? 说不定是这样。不过,这感觉有点奇怪。好象整个世界都在旋转,错乱的方向感让人想吐。 喂,诗人! 当卡那齐呼唤诗人的时候,诗人刚好急忙转过巷角。晚一步跟上的卡那齐,听到后同响起了脚步声。诗人选的道路似乎顺利的甩开刺客了。卡那齐才这么想,怪异的感觉却变得更为强烈。 像是极度贫血似的,眼前的景象摇摆不定,慢慢染上灰色。 诗人,等等 怎么了吗?卡那齐。 诗人听到叫唤后会过头,伸出手打算扶起撑着墙的卡那齐。卡那齐无视诗人的手,捂住嘴猛烈的咳嗽。卡那齐喘着气,紧握住带着咳血痕迹的拳头,嘶哑的说: 很奇怪刚才转过巷子,身体状况突然就变得很差。 诗人平淡的点点头,望着前方的巷子。 原来如此,我知道为什么他们总是留一条路让我们逃亡了。卡那齐,这是魔法,这条巷子里,整个巷子都写满了魔法文字。我们被诱导到陷阱里了。 做这么麻烦的事情诗人,把这附近随便一家房子的门打开! 卡那齐背靠着墙,紧握着剑挤出话来。诗人照着他的吩咐,用杖敲了敲附近民房的门。诗人对着没有回应的民房开口: 晚安,我是旅行的诗人,能帮我开个门吗? 就算在这种时候,诗人的声音仍然非常平和。不知是否因为这音调而安心下来,在一阵沉默之后,门从内侧开了个小缝。 卡那齐迅速将门踢开。 哇啊!你,你们究竟是! 猛烈踢开门将背后民家主人撞飞,闯入民房的诗人露出柔和的微笑,伸手拉起倒在地上的民家主人。 只是路过的诗人和药师而已,请不用太在意。 趁着主人呆住的空隙,卡那齐走进房子里关起门,将门闩扣上。 下一瞬间,追来的刺客在门外猛烈的敲着门。 卡那齐对着门举起剑,一口气刺穿了木门。 门后霎时传来惨叫声。 主人呆呆看着眼前的行动,卡那齐的剑大半消失在门后。 卡那齐将门连着外面的刺客一起刺穿了。 确实感觉刺到了敌人,卡那齐单脚撑着门抽出剑。 卡那齐从呆住的居民身边走过,朝房间角落走去,诗人追着他问: 你的剑是什么做的啊? 大半是靠气势!上二楼去! 卡 那齐跑上房间角落的楼梯。二楼是天花板很低的一个小房间,设有几扇装着木门的天窗。卡那齐打开其中一个天窗,抓着窗框跳到屋顶上。 外面是月夜。细细的月亮和点点闪耀的星光朦胧的照亮四周。 犹如迷宫城镇的房子不但密集,而且大部分都差不多高,铺着石瓦的屋顶平缓倾斜。住家与住家之间的巷子都很窄,而且屋檐大多向外突出,所以在屋顶上行走似乎不太困难。 卡那齐压着晕眩不已的头说: 如果巷子不能走,那就只能从上面了。 你究竟是聪明还是鲁莽?真难以判断啊。 卡那齐因为诗人的感想而吃了一惊,十分疲累似的对着他挥了挥手。 你找个地方躲起来。 不,都到了这个时候,让我为你的战斗伴奏吧。 诗人说着便将长杖放在身旁,从背后的包包取出弦乐器。看着这种时候还在调弦的诗人,卡那齐悠悠地叹了口气。 你还真是个笨蛋啊。 在卡那齐视线的各个角落,从小巷的房子里窜出许多人影,爬上了迷宫街道的屋顶。卡那齐深深吸了口气,眼神中带着冰冷的杀气走向前。 诗人拨出一声高亢的弦音,开口警告: 卡那齐,除了我的弦音外,不要注意其他声响。 卡那齐没有回答。不过诗人也不在意,真的开始演奏乐器。 夜空下响起泛着哀愁的弦乐声,夜风将乐声传向四周。 同时,围绕在卡那齐和诗人身边的刺客也开始发出奇妙的呻吟。 凝神看向人影,刺客们的手中除了武器之外,还拿着圆盘以及护符之类的东西。他们缓缓舞动着这些东西,唱起了韵律奇怪的歌曲不,那应该是在咏唱咒文。 卡那齐感到比巷口时更强烈的晕眩,他咬紧牙硬撑着。 (这群人是魔导师。) 这里多的是就算将你切成碎片,也想知道人和魔物之间秘密的人卡那齐想起了教主的话。他指的就是这么一回事吗?库欧里亚说的注意身边也是这个意思吗?这阵仗也太夸张了吧! 卡那齐找不出答案。他喉咙渐渐干渴,呼吸变得十分困难。 景象扭曲,就像站在水里一样,周围的东西都看不清楚。 真是奇怪?自己现在究竟是站着还是倒下,连自己都搞不清楚。 卡那齐拼命握紧手中的剑,打算甩开身体的不适走向前这时,耳边传来清冷的声音。 是诗人演奏的乐器声。 一旦将意识放在乐器上,在卡那齐脑中缠绕的云雾突然都散了开来,视线变得很清楚,可以看到近距离刺客的脸。卡那齐反射地挥出剑可以动。 其中一名刺客被斩倒,接着又一名。不知何时,卡那齐的脚步随着诗人演奏的音乐而起舞。 换成刺客陷入慌乱。 目标只有两个人,用剑的明明也只有一个人,但是就算三个人一齐冲上去也被轻松解决。而且明明施了妨碍行动的魔法,却完全看不出来有什么效果。 在卡那齐击退四周的刺客时,一名刺客砍向了正在演奏的诗人。诗人没停下弹奏的手,只向后退了一步,靠着些许的侧身就闪过刺客的剑。看着诗人避开后平静的笑脸,刺客脸色铁青的僵立在原地。因为情况实在太诡异了。 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微笑。而且,脸上一点高兴和喜悦都没有,却也没有害怕的表情。 你在做什么,闪开! 另一名刺客挥剑的同时,口中还念着咒文。 在阴暗深处的死者群集,在死亡比夜晚更昏暗、更深沉、更为浓厚的沉积场所,住在此处的古老脏污死亡之犬,以汝之吠啼覆盖吾之耳! 男子低吟着韵律的咒文,那是发音复杂奇特的魔法语言。 当他放出遮断听觉的咒文后,四周的空气一瞬间紧绷起来。 瞬间,空气像是冻结一般的停住,咒文所及范围内的所有声音都被消去。吟唱完咒文的刺客,毫不停留的挥出手中的剑。 剑刃擦过诗人的额头,顺势砍断了乐器的弦。 当三条弦都被切断时,魔法的效果也刚好结束。周围突然又能听见刺客的声音。诗人抱着断弦的乐器,脚步稍微有点不稳。从额头冒出的鲜血滑过他异常白皙的脸颊。 诗人! 卡那齐察觉到诗人的异状而大叫着,他将脚边一把敌人的剑踢到诗人的身边。 诗人放下手中的乐器迅速捡起剑。 刺客举剑砍了过来,诗人用捡起的剑挡下。就算拿着剑,诗人的动作仍然很优美,刺客被诗人流畅的动作耍着,不知何时变成防守的一方。 哇啊! 刺客被屋顶的石瓦绊倒,失去平衡跌在地上。 诗人的剑追着跌倒的男子,轻巧的滑向男子的喉咙。喉咙被剑抵住的男子屏住气,紧张的看向诗人的脸。 夜风吹拂着诗人的白发,被头发遮住一半的脸庞反射着星光,琥珀色的瞳孔中泛着金色的光芒。男子因为不知名的恐惧开始发抖,不过这时,诗人的表情突然因为痛苦而扭曲。 啊唔 诗人下声呻吟着丢下剑,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蹲下身。 看到他单薄的肩膀因痛苦而颤抖着,倒地的刺客困惑的眨了眨眼。 怎怎么一回事? 喂! 卡那齐也同样吓了一跳。他想,诗人该不会被砍伤了?毕竟从米莉安刺了他一剑以来,到现在都还没看过他这么痛苦的样子。 一名刺客趁卡那齐分神时砍向他。 当卡那齐勉强挡下攻击时,其他的刺客同时开口。是魔法,要赶快捂住耳朵才行!卡那齐如此想着。不过,这样做绝对会被刺客攻击。而且就算塞住耳朵,身体也能感觉得到。只要接触到空气,就逃不过这道声音。 遥远的大海尽头,站在世界尽头的人,带着剪刀的命运守护者啊快快现身,切断紧绷的精神丝线! 仿佛从地底传出的声音唱和着,卡那齐的视野一阵翻转。 在卡那齐的意识断线之前,他最后看到的是诗人蹲着痛苦的模样。 第五章 选择之夜 卡那齐等人来访后的隔天晚上,米莉安睡得很不安稳。 明明过去从未有过想睡却睡不着的经验,可是自从到斐金家之后一切都乱了。明明是为了获得力量而来到这里,但这几天理所当然的平和日子甚至让她快忘了战斗的方法。犹如要失去惯用手的恐惧感,缓缓的压迫心头。 米莉安心中浮现诗人和卡那齐离开时的背影,她睁开双眼。 (什么?) 将手放在胸前,感觉得出自己的心跳加快许多,察觉到一股奇妙不安的米莉安从床上坐起身来。她穿着睡衣走下床、靠向窗边,解开木窗的复杂锁打开窗户,凉爽的夜风拂着米莉安的脸庞。 (风停了。) 虽然有着一定程度的差别,不过风一向都在流动。现在却完全停了。从静得吓人的黑暗深处,传来柔和清脆的声音。 米莉安。 空!?怎么了? 米莉安从小小的窗户探出身子,询问诗人。 在下方的庭院里,的确可以看到诗人的白色身影。不过,他和平常不太一样。 诗人抬头望着米莉安,发出平静的声音。 想找你帮忙,所以就来了。 等等,等一下!绝对要待在那里喔。 米莉安勉强压抑住渐渐增强的不安,慌忙脱下睡衣。稍微犹豫了一下,马上决定拿出收进床下柜子的黑衣。 便于行动的习惯穿着,像是绑住焦急的心一般包覆着身体,米莉安同样从床底下拿出之前藏起来的武器。她感受着武器的重量,如同感到体内涌出了力量。确认了手环之后,米莉安将睡衣卷起来塞进棉被底下,这样从外面看来,就像是有人睡在床上一样。如此一来,就算老夫妇来看她,也能瞒过一段时间。 米莉安毫不恐惧的抓住窗框,钻出狭窄的窗口。 她轻巧的钻过窗户,两手抓着窗框挂在窗外,米莉安朝脚下看了一眼。她的房间在二楼,从窗外可以看到不远处一楼玄关的屋檐。 米莉安放开手,发出轻响落在石砌的屋檐上。 打算沿着屋檐的柱子降到地面途中,她发现在底下的诗人犹如要接住她似的张开双手,虽然自己爬下去比较快,不过米莉安还是在中段就停了下来,轻轻跳到诗人手中。 诗人倾着头想了一下,抱住了手中的米莉安。 米莉安心中突然涌出莫名的感情,她用力的抱住诗人。手在颤抖,身体也在颤抖,因为她终于理解到体内有着无法填满的部分。 好寂寞。在今天以前,真的好寂寞。 米莉安打算这么开口,却倒吸了一口气。 诗人身上除了平常一直都有的香草气息之外,还带着浓厚的血腥味。 米莉安放松仍带着些许颤抖的手,仔细看着诗人的脸。接着受到强烈的冲击,呻吟着说: 空空,你的眼睛,怎么了 诗人淡淡笑着没有马上回答,他的眼睛失去了平常黄金般的琥珀色,呈现带着浑浊的灰色。灰色的瞳孔中没有任何生气,让生命气息本来就很稀薄的诗人看起来更像个死人。再加上他额头上浅浅的刀伤,让脸上四处都沾着血污。诗人垂下眼,安稳的说: 我做了些不好的事,失明应该是这件事的惩罚。 看不到吗?完全? 米莉安颤抖着声音询问,诗人静静的点头。 嗯。 治不好吗? 米莉安带着微微的希望再次询问,不过她的声音却颤抖得更严重。好恐怖,如果他的眼睛永远都看不到怎么办?如果那漂亮的琥珀色眼眸回不来怎么办? 诗人仍抱着米莉安颤抖的身体淡淡回答: 我也不是很清楚。看不见东西对日常生活不会造成什么妨碍,但是看不到世界的流动比较让人困扰,我是来找你帮忙的。 诗人的求救让米莉安的胸口紧紧揪了一下。现在的他的确没有丝毫力量,米莉安有这样的感觉。米莉安带着快哭出来似的表情盯着诗人,低头看向他全身。诗人的白衣上到处都沾着血迹。 空,衣服沾着血,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被一群应该是魔导师的人袭击,卡那齐被带走了。我不知道是为了帮他还是在保护自己的时候,对敌人萌生了杀意。想要出手杀人时就失去视力了。这应该是神罚吧? 诗人回答的口气非常机械、非常不自然。听着他不带一丝感情的说着,米莉安因为更深的绝望而感到眼前一黑。少女颤动着唇,断断续续的问: 神罚怎么会卡那齐,还活着吗? 不知道,他被抓的时候还活着米莉安,我应该怎么做才好呢? 看着诗人阖上的眼眸,米莉安拼命忍住泪水,各式各样的情感在米莉安心中激荡着,她勉强压下快爆发的情绪低声问: 为什么会来问我 听了米莉安的问题,诗人露出柔和的笑容。 嗯最近有许多事连我自己也不清楚。偶尔会这样,和特定的人物长期相处后,该怎么说才好不应该存在的心好象开始痛了起来。这种时候,会有许多事情变得连自己都不明白。 唔! 心中的疼痛变得更强烈,米莉安紧闭双眼。她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感情,流出了泪水。 该怎么办?她想着。 怎么办?我喜欢眼前的人。 他无自觉的悲伤、无自觉的痛苦,都让自己害怕的要死。不过比这更强烈的感受却是高兴。 明明在这种时候,却感到很高兴。 诗人开口找人求救,还有求救的对象是自己这件事,都让米莉安感到非常高兴。 (我,真肮脏。) 为了这种事情而高兴的自己既丑陋又痛苦,感觉心都变得污秽起来。呼吸很困难,得赶快放开手才行。要是再这样一直抱着这个人,自己一定会变得无法放开,非得现在马上就放开手才行,米莉安深呼吸着。 正确的呼吸能理清一切,教主这样说过。虽然这份心情光靠呼吸不可能理清,不过,总之能让自己流着泪张开双眼。米莉安用泪湿的视线看着诗人,断断续续的说: 空,会感到痛是你现在拥有的心,还是过去拥有的心?是哪一边呢?没有的东西,不会感到痛。如果会痛就是说空也有心。 米莉安的努力解释似乎有了效果,诗人淡淡的笑着说: 米莉安,你知道的事情真多。那你能看到世界的流向吗?能看到我现在该怎么行动才好? 诗人的说法让米莉安心痛的捂住胸口,米莉安忍着痛继续说: 你得自己决定,你得自己去期望。 我什么期待都没有。 诗人如此平淡的回答,米莉安咬牙撑住。心痛,几乎要发出悲鸣的疼痛。 但是,因为就算发出悲鸣也不会有人来救,所以只能面对。依旧找不到停下泪水的方法的米莉安,将自己的额头抵着诗人的额头。 那我来期望。空,我帮你希望能救出卡那齐。 少女的泪落在诗人的白皙肌肤上,向下滑落。诗人很不可思议似的说: 真复杂,这是你的愿望吗? 对,我果然不想看到空和卡那齐不在,不希望没有你们两人的地方是故乡。我想和你们在一起如果,你们不讨厌的话。但是就算这样,我也不想看到你们不幸福,要是被夺走就夺回来,我要这样使用我的力量! 米莉安如此说完后,用手背擦去泪水。 虽然心中痛到无法忍受,却也非常安心。米莉安终于了解,也接受了。 不会被杀也不去杀人并不算幸福。不会饥饿的平静生活也不是幸福。自己的手是为了战斗而存在的, 应该交给艾尔岛鲁其亚的手扔在身上,就是因为不继续战斗不行米莉安如此希望。 比起温柔的不知名故乡,比起正直和蔼的人们,自己更想要他们。 在期望的时候给予期望话语的人,在落下时能够全心抱住自己的人。 想要的东西全都得靠战斗获得。 这真是自私的想法。米莉安这么认为。自己的希望,真是自私。不过,这是自己的真心,没办法反抗。 战吧! 一旦下定决心,泪水也停止了。诗人浑浊的双眼微微张开,沉静的问: 米莉安,你本来连世界都可以拯救,却要为这种小事使用力量吗? 如果能够拯救世界,那就连世界一起拯救!不过我不需要失去喜欢的人的世界! 你真是不可思议。 诗人淡淡笑着,米莉安盯着他再次深猴戏。确认着手环上的魔法石。没问题!自己的力量就在这里,还能够战斗。米莉安对空说: 空,暂时不要动我要救你。 从少女认真的口气中似乎察觉到什么,诗人问道: 你打算做什么? 重组。 米莉安的回答让诗人瞪大了双眼。在他开口之前,米莉安转换了自己的视野。 从身体内部感受到一股火焰向上喷出。从生命深处涌出的火焰再次回到自己体内,成为巨大的力量。 (让我看对,过来。到这里来。) 米莉安低语着,她的视野碎裂成亿万个粒子。 诗人的身体传来比周围还要不可思议的调和声音。 米莉安从不试着去看诗人。因为她害怕知道诗人是什么样的组成,在想着怎样的事情。不过,恐惧的时间已经结束了。 米莉安毫不犹豫的将意识之手伸到诗人体内。 诗人的身体很顽强的抵抗着米莉安的手指。瞬间,米莉安读取了诗人构成要素的振幅,将自己意识的手指调成相同的频率。这么做时,意识之指感受到的抵抗也同时消失。米莉安的意识沉入诗人体内。 在吵人的喧杂声包围下,米莉安高速下降。 途中,眼前突然一片黑暗。 和过去尝试看人的内部一样,她感受到强烈的恐惧。不过现在不同,就算是一片黑暗,米莉安也毫不客气的踏入。 [否不准过来!] 风声似的轰轰声响在耳边吼着但米莉安连这声音都一同共鸣。 就如同教主的教导一样,用全身、用魂魄和这片漆黑共鸣。 抵抗就像幻象般轻松消失,米莉安的意识进到一个寂静的场所。 世界嘈杂停歇的场所诗人身体的、心的、魂魄的深处。眼前点着一盏小小的金色光芒。 (就是这个你的心。) 米莉安朝金色的光芒伸出意识的手指。 手指接触到光芒后,金色的光芒很温和的微微震动着。 就像小岛一样。 米莉安双手抱住金色的光芒,意识的手指传来一股疼痛。米莉安仔细一看,金色的光芒上铺着像是银针的东西。米莉安小心的抓住针头,将针抽出来。针一拔出来,光芒就开始颤抖。这时,不知何处传来了少年的声音。 [你是什么人?] 听到少年透明的声音,米莉安警戒着回答: [我是米莉安,米莉安卡列思蒂亚。你呢?] [嗯,米莉安你想要这个吗?] 少年的声音不回答米莉安的问题,反而不可思议似的询问米莉安。这个,指的是诗人的心吧?是指这金色的光芒吧?米莉安强烈的肯定。 [嗯。] [是喔?真怪。] 少年传出尖锐的笑声,米莉安不知为何从心底感到一阵寒冷。 快离开这里吧!小心翼翼的将拔出针的诗人之心放回原处,强烈的想着回去。回去吧!回到原来的场所,自己魔法石所在的场所。有着红色土壤和青空的场所,所爱之人存在的场所。 回去吧,回到故乡。 想到这里,视野突然高速回转,瞬间变得一片黑暗。 米莉安紧紧握住自己的意识,再次张开双眼。诗人的脸出现在眼前。 诗人仍然抱着米莉安,惊讶的看着少女。 他的眼睛带着琥珀色虽然还有点混浊,不过就像放晴似的,缓缓恢复原本的透明了。米莉安虽然觉得非常疲累,不过仍忍不住笑了起来。 太好了好象成功了。 米莉安笑着说道。什么嘛,这不是很简单吗?使用这力量非常的简单。 只要能决定好就够了。决定好回归的场所,决定好要做的事,无论怎么使用力量都没问题。米莉安高兴的笑着,诗人却紧张的笑不出来: 米里安你没事吧?有没有看到恐怖的东西?身体呢?有没有什么不对劲?心呢?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说了,重组。因为想把你带回来。 怎么可能 米莉安笑着回答,诗人迟钝的重复说着。米莉安止住笑,用手指轻抚着他的脸颊。还是一样,令人不敢置信的滑嫩。 空,你现在就像普通的孩子一样这样还要说没有心,那是骗人的。 米莉安,你 诗人似乎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他说不出话也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米莉安微笑着轻轻敲了敲他的手腕。 能放我下来吗?得去把卡那齐救出来。 诗人稍微犹豫了一下,慎重的将米莉安放下,开口说道: 我也一起去。 不过,空不能战斗吧? 米莉安很意外的抬起头来,诗人脸上仍带着淡淡的困惑回答: 不能战斗也有不战斗的做法如果这是你的希望,那我也一样,不救他出来不行。 这样那你能收下这个吗? 米莉安想了一下,将手环拿下来递给诗人。 这贵重的赠礼让诗人感到更困惑的呆站在原地。 如果你没有这个,会无法控制自己的魔法力会回不来喔。 米莉安深深点头,然后抬头看着诗人。诗人极不安定的非现实美貌,给人一转头就会消失的感觉。似乎是为了不让他消失,米莉安边想边说: 我尽量不使用魔法,用别的方法来做。所以,在这一切结束之前,你带着它。而且,绝对要亲自还给我。 看着她递出的手环,再望着米莉安没有丝毫动摇的紫红色瞳孔,诗人轻轻的叹了口气,他垂下白色的睫毛,用纤细的手指拿起手环。 你们都很奇怪。无论是名字还是魔法石,尽是给我这么不得了的东西。 诗人的话带着些许讽刺,不过米莉安仍然很高兴。高兴诗人的手中有着自己的魔法石,高兴他肯收下手环,高兴他那太过平稳的声音里带着刺。手环离开后的身体感到不可思议的轻飘飘,米莉安微笑着回答: 嗯,一定很奇怪。不过,我这样就好。 ◆ 醒过来时,卡那齐发现自己处在一片昏暗之中。 (地底下吗还是因为夜晚?) 卡那齐以朦胧的意识思考着,试着活动手指。没想到岂止是动弹不得,就连自己的手指在哪里都感觉不出来。身体没有感觉,就连痛觉也没有。 (药吗?) 卡那齐的推测应该没错。 因为诅咒的关系,卡那齐的身体一直都有着钝重的疼痛,一点疼痛都感觉不到的情况,只可能是被下药。在混沌的群集袭击卡那齐的那群人,为了封锁他的行动而下药。想到自己被打倒的状况,卡那齐心中燃起了怒火。 (如果药只下了普通人适用的份量, 那应该能够抵抗给我动!) 卡那齐对大部分的毒物都有抗药性。他用模糊不清的思考鞭策着自己的身体,或许是怒气打消了朦胧的状态,卡那齐稍微恢复了行动。 自己似乎躺在僵硬的地板上。当卡那齐拼命将沉重的手腕拖向自己时,传来了钝重的开门声。虽然感觉很像是从远处传来的声响,不过这应该是错觉。 卡那齐专注在模糊的视线上,两组脚步声走近他,停了下来。 怎样? 眼睛稍微睁开了。意识喂!真惊人好象还有意识。 两个男人的声音对谈着,其中一名用手中的烛台照着躺在地板上的卡那齐。 的确要多用点药吗? 住手,那对心脏不好,如果死了可是救不回来啊。还有许多事不让他活着就无法调查你听得到吗?看过这东西吗? 男子们的问话异样的不熟练,还带着一丝智慧。不是到处可见的混混,八成是魔导师。事情变得麻烦啊!卡那齐这么想着。虽然被人抓住又逃跑的事情经历过很多次了,不过始终对魔法这种东西搞不太懂。 似乎比卡那齐还要熟悉魔法的诗人,现在好象也不在这里。如果这些魔导师的目的是自己,那诗人应该没事吧?还是因为碍事就被杀了?究竟是哪边呢?在模糊想着的卡那齐面前,出现了一个很眼熟的小玻璃瓶。拿着瓶子的男子问: 这是你非常小心保护的瓶子。里面装了什么? 内容物?这瓶子的内容物,当然是诅咒的抗体啊! 卡那齐想要开口时却发不出声音。相对的,他的手指却遵循生存本能行动了起来。刚才还无法自由行动的手指,无关意识的缓缓伸向玻璃瓶。明明只是摸到眼前的瓶子,感觉却花了非常多的时间。卡那齐的手指笨拙的握住瓶子后,男子突然站起身。 男子一脚踩在卡那齐的手上。 手中的瓶子碎裂。 其中听到一声悲鸣。 啊,那是自己的声音。卡那齐朦胧的意识如此想着。 疼痛有,好象有。不过很遥远,全都很遥远。 玻璃碎片在手上划出无数伤口,石地板染上了鲜血,玻璃瓶似乎是空的,地板上只有自己的鲜血。如果连骨头都碎了,那就握不住剑了。 这很困扰。卡那齐突然真实的感受到恐惧,手指颤抖着。 剑是卡那齐的力量,确实的支撑着他内心的一部分。 另一名男子代替卡那齐发出了恐惧的声音。 喂,住手!不要这样好恐怖 不习惯暴力的男子似乎感到很困扰,另一名男子苦笑着说: 冷静点,不过是开个玩笑不好意思啦!不过,你怎么解剖死人时都没问题,却对活着的人没辙吗? 男子笑着抓起卡那齐染满鲜血的手,用不熟练的动作将手绑在身后。 我对会说话的没辙嘛。不过这家伙说不定还能说话啊。如果不会说话就不恐怖了。比起这个,真想早点知道他的身体状况啊!不知道印记会长成什么样啊。 别这么着急,要是副团长到了,马上就能开始实验。不过是个没有庇护的外地人罢了,就算消失也没有人会找到这里来的。不用着急。 说话声慢慢远去,再次传来开门的声音。 这次传来不一样的声音。沉重的,什么东西回转的声音。这是什么声音?卡那齐专注地想要听清楚,声音却突然变成强烈的杂音传入他耳中。 卡那齐咬紧牙关,忍受着脑袋中回荡的杂音。 (什么这也是魔法吗?) 想要思考,但是强烈的杂音让卡那齐无法集中精神。 毫不停歇的声响干扰着思考,伤害着精神,疼痛变得很遥远。这声音似乎是直接脑袋产生作用,身体从内部被翻搅着,诅咒造成的不适一口气窜升上来。 卡那齐蜷缩着不自由的身体猛烈咳嗽,口中传来血的味道。 血腥味让脑筋一片混浊。 卡那齐突然觉得身体开始发冷,颤抖怎么也止不住,但额头上却冒着汗。一开始思考就被异常的杂音给粉碎,缓缓空虚的心中,有一件一直在思索的事浮了上来。 自己剩下的时间,似乎不太长了。 ◆ 教主在阴暗的寝室里醒了过来。 身为觉醒位魔导师的教主,视线中张着无数条丝线。 那不是真正的丝线,而是意念构成的丝线。这些丝线,是他为了有效率的操纵混沌的世界构成要素,在觉醒后花了四十年,参照几百本魔导书后,用自己建构的魔法式找到拉出丝线的方法。这是意念的丝线,连接着他的意念和世界的构成要素。 (唔嗯奇怪?有奇怪的气息。) 布满老人视线的丝线,现在全都微弱的震动着。犹如害怕似的震动,表示有不寻常的事情正在进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教主掀开身上的棉被,扶着床柱打算站起身。 咚,在他背后传来东西轻轻落地的声响。 教主打算回头时,他的下颚被人从背后抓住。 你 晚安。 教主的耳边传来少女低语,是米莉安。 米莉安从坐在床边的教主背后,以单手抓住他的下颚,另一只手则是将短剑抵在他的喉头上。教主听出米莉安的声音颇为冷静,于是在黑暗中轻轻笑出来。就算睡觉时,他的脸上仍戴着镶有魔法石的面具。 怎么,真是危险的出现方法。你从哪里进来的?虽然我说过欢迎随时过来,可是既没收到你进入宫殿的报告,也没有察觉到你的气息。 消除气息的方法,是你教的。 确实如此。不过 教主沉默了。宫殿内部的事情,不,这整个本部所在山谷的大小事,教主大部分都能够掌握。一切的异状都有他意念的丝线牵着。不过,教主的魔法力年年衰退,现在就算知道什么发生了,但什么的详细情形还是得派人去确认才行。 知道自己目前情况的教主,对于宫殿的警备配置从未有过疏忽。轻松穿过这些警戒的少女,毫不掩饰的挑明: 以后,通风口也派人警戒比较好。 米莉安的话让教主忍不住瞪大眼。 你消去气息从那狭窄垂直的穴道里爬上来吗? 除了你以外,我不能相信其他人。 米莉安在教主耳边这么说,从她身上传来些微的血腥味,她的指甲说不定快断了。她似乎真的是一个人穿过宫殿挖掘得十分复杂的通风口,进到这里来。 这只有瘦小的米莉安才能做到吧?教主在内心惊叹着。米莉安拥有的体术,似乎不是只有嗜好的程度。教主对少女做到的事情,比起恐惧更感到高兴,他笑着说: 说是信任,行为却很过分啊。 我有事要请你帮忙。因为绝对不希望你拒绝。 听着米莉安直接了当的要求,教主停止说笑。 原来如此那,是什么事情要找我帮忙。 我的同伴卡那齐山水,几天前被像是魔导师的一行人给抓走,失踪了是你的命令? 不是。 马上答复的教主回想着自己的记忆。的确,几天前在下界有几道使用魔法的气息。 虽然有发出详细调查的命令,不过如果那和卡那齐有关,对教主来说也是个大问题。对于思索中的教主,米莉安仍抵着他的喉咙问: 那么,能帮我调查卡那齐在哪里吗? 没问题,我帮你调查。 教主轻易就答应了米莉安的要求。但是,米莉安没有因为得到答案就满足,她轻轻将刀刃贴上教主的皮肤。 现在,命令下 去。 库欧里亚! 判断出米莉安的短剑不只是威吓,教主开口叫来自己的末子。 寝室门后传来动作的气息,马上就有一道声音回复。 是的,在此。 你现在,那名东方药师是叫卡那齐吧?知道他在哪里吗? 唔不,不知道。属下觉得应该会在宫殿里。 听着库欧里亚不确定的声音,教主半生气的怒骂: 笨蛋!只是觉得有什么用!光是药师就很可疑了,更何况那家伙的身上还有诅咒!?要是放着不管,说不定会到处对人散布奇怪的思想。真是麻烦!你给我把他找出来,带到这里! 现在马上吗?现在呃,快天亮了。 当然!现在这个时间,一般人都会待在房间里。像你这样无能的人也可以很容易找到人吧?快去! 粗重的声音更大声的骂着,库欧里亚在门后传来立正的气息。 是!属下这就去! 听到库欧里亚跑开的脚步声,教主苦涩的叹了口气。对他来说,比起缺乏决断力和行动力,且没有任何野心的库欧里亚,站在背后的米莉安所拥有的资质更适合教主这个地位。不过,米莉安能不能好好的发展这资质,谁都不知道。教主用冷静的声音说: 这样可以了吧?如果库欧里亚报告那名药师失踪,马上就能派人搜索。 那么,在那之前我都留在这里。 米莉安终于放开教主。教主转过身面对米莉安,笑着打算说什么的时候,突然脸色大变,他眼前是穿着暗杀者黑衣的米莉安,不过身上却少了一项该有的东西。 你魔法石怎么了! 看着猛然问着的教主,米莉安回答: 交给重要的人保管了。 她的回答让教主张大了双眼。居然把对魔导师来说比命还重要的魔法石交给其他人。魔导师要是离开了魔法石,应该会感到极度不安。应该会因为无法控制自身魔法力而陷入恐惧之中。 可是眼前的米莉安却非常冷静。米莉安以澄澈的眼神看着教主,教主忍不住慌乱的说: 怎么可能!你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吗!? 米莉安毫不动摇的点头回答: 要是你做出奇怪的举动,我就会在毫无牵制之下解放魔法力。虽然我会无法回归不过,至少能将整个山谷卷入吧? ◆ 暗魔法教会本部,圣兽宫的深处有着收纳世界知识的书库。 犹如迷宫的阶梯连结着数个书库,在书库底端看守第六书库的魔导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无法冷静下来。 (奇怪?怎么想都奇怪。) 魔导师的心中不断重复,在通往书库的铁门前走来走去。 说到魔导师的书库就会想到世界智慧的中心。尤其是暗魔法教会的书库,除了正常的书籍外还收藏了许多其他物品。谁都不想留在手边或是绝不能流传到世面的东西,无法销毁或是受诅咒的物品,全都收藏在书库里。 也因此,书库的封印和警备都极为严密,通往书库的道路当然建成一个迷宫,甚至还加了许多层封印魔法,让道路不规则的改变。 最后还让魔导师守在通往各书库的门前,随时将书库平安的信号回传。不过,这定时联络从刚才完全断绝了。 (明明一丝异状都感受不到难不成,看守第五书库的家伙该不会睡着了吧?) 魔导试不安的拿起吊在墙边的槌子。他用木槌敲着一旁稍微凹陷的石壁,发出一道清亮的高声响。这声音应该会传向上方,直达守卫第五书库的魔导师。声音传到后,对方再回传收到的信号,本来应该是这样的,可是不管他再怎么等都只有一片寂静。 (可能是有什么误会,不过也不可能就这样放着不管。) 魔导师下定决心走到紧急联络用的石壁旁,突然从头上传爱脚步声。魔导师回过头,望着头上的阶梯,看到了一道朦胧的白色身影。 被火把照亮的昏暗石阶上,走下了一名白色的人影。那是无论如何深沉的黑暗都无法吞噬的异样的白,魔导师感到背脊发寒。 (这是什么东西明明看得到身影却没有气息。这到底是存在还是不存在?) 白色的诗人走到呆站着的魔导师面前,门前的火光照亮了他半边的白皙脸庞,诗人微笑着说: 晚安,魔导师大人,我来请你打开书库的大门。 不可能!你是什么人?这书库没有教主大人的允许绝不能打开! 正打算如此反驳的魔导师,脸上不知为何露出不自然的笑容。 是,在下等你很久了。钥匙在这里。 这是怎么一回事!?明明就不想这么说啊! 即使内心吓得惨白,魔导师仍无法阻止自己,他亲手将挂在脖子上的钥匙从领口抽出来。 诗人脸上带着笑容,从怀中拿出另一把钥匙。 谢谢。我从第五书库的魔导师那儿借了这一把,一起把门打开吧。 诗人手上拿的,的确是应该在第五书库魔导师手中的钥匙。第一到第六书库的大门都由两道锁构成,无法由一支钥匙打开。这第六书库的钥匙,分别保管在第五书库的看守者和第六书库的看守者手中。为什么这支钥匙会在外人手中?他完全无法理解。 开什么玩笑!你这家伙对第五书库的魔导师做了什么! 心中的叫喊没有任何用处,魔导师带着扭曲的笑容和诗人同时面对书库的大门,一同将钥匙插入门锁中。 喀嚓一声,两人回转钥匙后,从不算大的铁门缝隙间传出了温暖的空气。夹杂着霉味灰尘的奇怪腐臭,再加上小鸟叫声般的嘈杂。魔导师轻轻吞了口气,这书库应该十年都没有打开过了。 可是,门后传来的嘈杂声却像是在谈论什么似的。 诗人淡淡笑着,盯着吓呆的魔导师瞳孔。 晚安,之后的事你可以不用目睹。 诗人说完,魔导师便咚的一声倒在地上。丢下失去意识的魔导师,诗人踏入打开的铁门之中。 从诗人杖上铃声的回响来看,书库的天花板似乎颇高。空气像是人的呼气般湿暖,书库中没有任何照明,只有咯哒疙瘩的颤抖气息充满着四周。 诗人缓缓向前走,像唱歌似的温柔安抚: 安静,安静。现在要找的不是你们对,是找你。 诗人指着其中一个利用书库墙壁改造的架子。 他的动作就像是在这片漆黑之中仍然能看见东西一样,诗人拿起架上一个厚重的玻璃壶。尺寸约有婴儿脑袋的大小,盖子上方刻着奇怪的花纹。 诗人将耳朵贴向壶边,像对人说话似的平静开口: 在害怕着啊。被同伴的骸骨给包围没错,你没有做错什么。不过,请再多恐惧一阵子。 诗人这么一说,充满书库的震动声响一齐停下。 在这吓人的寂静之中,诗人将壶丢向地面。玻璃的碎裂声响回荡在大气之中,从壶里散出不知是什么粉末。 诗人蹲在破碎的壶旁,伸手在混着玻璃碎片的粉末中探寻着。 细碎的粉末手感,是魔物毁灭之后留下的残骸。 诗人在魔物的残渣中,找出了一粒小小的白色颗粒,他突然抬起头来。 在黑暗之中,诗人像是寻找着什么似的望着天空。 您在吗?吾主。 诗人沉静的话语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诗人究竟在对什么说话呢?至少不是对着这书库中的任何一项物品开口。诗人对着莫名的方向说话,因为没有得到回应而烦恼着。他缓缓垂下睫毛。 难不成,不可能因为发生那种事情就放 松对我的注意吧? 诗人小声说着,将手中的颗粒包进衣服中。白色颗粒被沾染着人血的衣物包围之后,稍稍颤抖了一下,急速的增殖了起来。 从诗人的衣服里啪沙啪沙落下了白色的粉末。发着淡淡白光的粉末沿着地板,用意外的高速向外扩张。除了诗人的脚边以外,粉末很快就盖满了书库的地板,从门缝蔓延到外头。 这些静静扩散的东西是活生生的魔物。 是极小的,群体活动的魔物。诗人只是静静看着被解放的魔物。 解放魔物后的诗人,没有像几天前对人类萌生杀意时那样出现任何异状。 第六章 坠崖的男子 身为看守第四书库的魔导师,察觉眼前突然亮了起来。 怎么了? 抬起头一看,一名男子从通往第五书库的阶梯走了过来。 魔导师因为男子异样的气息而警戒着,当他看清楚男子的容貌时,原来对方是守护第五书库的魔导师。第四书库的魔导师松了口气,对他说: 喂,怎么了?应该还没到换班的时间! 魔导师的悠闲声音途中停了下来。因为站在照明之下的伙伴表情怪异地扭曲着。他脸上带着苦闷的表情,两眼翻白。 你咦发生什么事了!没事吧! 当魔导师叫喊着打算跑向对方时,从表痛苦的魔导师耳朵里掉出了一粒粒不知名的物体。那是反射着照明,一闪一闪的白色沙子。 仔细一看,通往底下的楼梯也全都被闪闪发亮的白色沙子覆盖了。 哇哇啊啊啊啊! 从软体动物般爬向脚边的白沙上感受到莫名的恐惧,看守的魔导师大叫起来。被沙子入侵魔导师胡乱扑向第四书库的魔导师。 勉强闪过口吐白沫袭向自己的魔导师,看守第四书库的魔导师拼命跑向墙边。他拿起吊在墙上的槌子,猛烈敲打着紧急联络用的墙壁。 尖锐的声音向上传去,当班的魔导师听到紧急联络,立即敲响了警钟。 连续不断的钟声传向四周,慢慢响遍了暗魔法教会本部。 听到远远传至混沌的群集的钟声,街上的居民不安的抬起头来。 宫殿的魔导师冲进干部们聚集的议场。 报告!不明的白色沙粒现在已经侵袭到第二书库的阶梯!目前沙粒仍不断增殖,藉着无数的缝隙扩散,似乎能侵入人体内引发错乱!最初发出警迅的第四书库以及第三书库,已经完全断绝联络。据推测,在这之下的层级没有生还者。 听着绝望的报告,议场充斥着紧张的沉默,而墙外依然不断传来警钟声。一名干部看着教主,紧张的叫道: 教主大人! 教主口中发出低鸣,面具上的红色石头闪耀着光芒。教主身旁坐着瘦小的少女,她用锐利的眼神看向所有干部。教主一脸痛苦的开口: 是魔物。光之波非常微笑,要毁灭也非常困难的种类。 为什么那种东西会出现在这里! 如果是魔物出现,那现在就不是开干部总会的时候!得快点准备布署才是! 一名戴着单眼眼罩的壮年男子用低沉的声音叫着,周围传出质问的附和声。 教主却突然用惊人的音量怒骂: 闭嘴!谁都不准离开这里。立刻放第一到第三地下水门,导向王之池。使用灼烧之水。 难不成 听到灼烧之水,周围的紧张气氛瞬间高涨了起来。 所谓的灼烧之水,是魔导师的一项发明。把地底深处发现的某种石头以高温烧熔,再将成为黏土状的物体溶入水中而成。这液体就如同它的名字,几乎能够烧毁世界一切的事物。 要压制光之波就只有这个方法,用灼烧之水填满地下书库! 教主的声音传遍议场,干部们发出悲鸣般的声响。 书库的贵重资料,全都会化为乌有! 愚蠢的东西!你以为魔导师是为了什么而存在!为了消灭魔物,一切都可以牺牲! 教主的声音中没有分毫迷惘。看着他被岁月削去一切情感的严厉脸庞,干部们忍不住沉默了下来。因为教主那闪耀着璀璨光芒的眼神明白显示出教主的觉悟,魔导师们都倒吸了一口气。 不过在这些人当中,刚才戴着眼罩的魔导师仍开口反驳: 之后用了灼烧之水之后要怎么善后!?要是灼烧之水流进河川,会对下游的居民造成莫大的伤害! 放弃他们。灼烧之水接触空气之后,会慢慢变回普通的清水。他们只能算是大事之下的小事罢了。 对于教主直接了当的放弃,戴眼罩的魔导师站起身来。他的脸因为愤怒而泛红,弹劾着教主: 我要弹劾你的行为,总教主!这做法太强硬了!你一直都是这样,始终只重视力量!完全不怀疑自己的正确性,甚至连确认都不做不到!话说回来,魔物不可能莫名其妙的冒出来!该不会是藏在书库的某个角落吧!? 如果是这样又如何? 你要负起责任!为没察觉到魔物的侵入负起责任!我们应该马上回到自己的岗位,用其他各种手段击退魔物。不需要你那只夸示力量的命令,新的时代已经来临了! 听到魔导师的发言,周围的空气略微出现变化。 应该所有人都稍微如此想过。对教主强硬手段的不满和不信任,像传出淡淡味道似的散了开来。在这情况下的教主丝毫不退缩,缓缓开口: 你说的新时代,是黑之摇篮带来的吗? 教主的唐突发言让戴眼罩的魔导师吞了口口水。 你说什么? 对着口气稍停滞的魔导师,教主脸上露出了笑容。 你们在几天前,袭击绑架了那名身中魔物之毒的药师。这件事已经调查证实过了。应该是抓去做实验对象了吧?不过很可惜,你们的部下几乎全都被抓了。 被教主指控的独眼魔导师马上大叫: 你没有任何证据! (他在动摇。) 米莉安仔细盯着眼罩的魔导师。就算不用魔法力也可以看出魔导师很紧张,拼命压抑着隐藏在心中的动摇。教主按照米莉安的要求,调查了袭击卡那齐的魔导师。结果就是眼前的情况。 不过,教主接下来的话却让米莉安非常意外。教主说: 我的确不太清楚详情,不过对于黑之摇篮在这教会内游走的事情,一直都很清楚。那是极为古老极为古老,将魔物视为世界正统主人的结社。如果安分一点,我本来打算放过你们,不过也差不多到了该大扫除的时候。我也希望能将这里扫干净后,再传位给下任教主。对黑之摇篮的成员来说,和魔物同化的研究非常吸引你们吧?毕竟,是能够和崇敬的魔物合为一体,我没说错吧? 听着完全没听说过的教团内部秘密,米莉安稍微张大眼望着教主,之后再看着议场中的魔导师们。所有的魔导师似乎都听过黑之摇篮的名号,他们畏惧的交换着视线,一齐看着戴眼罩的魔导师。 成为注目焦点的魔导师拼命呼喊: 不对!我是清白的!大家要相信我!他才有问题!他脑中只想着让自己中意的儿子继承自己的位置! 你要大声疾呼也没有问题,不过在宫殿内监视的人回报过哦。刚才魔物出现,召集全员时,从快崩坏的废墟地带里跑出了几名可疑的人物。那些都是你的部下吧?黑之摇篮的基地应该就在那附近详细情形晚点再慢慢询问。慢慢的库欧里亚,把他抓起来! 是! 并排着站在议场墙边的目暗魔法教会本部的警备队依照库欧里亚的信号动作,很快就包围了戴眼罩的魔导师。魔导师不断的开口又阖上,带着扭曲的表情被抓了起来。确认逮捕对方之后,教主开口: 开始开放水门! 是! 没有人敢违抗他的指示。米莉安低头看着慌忙走出议场的魔导师们,心中开始感到不安。 (空去找卡那齐,他们会在哪里?不会在地下吧?) ◆ 随着一阵小声的开门声响起,一名男子走进昏暗的房间里。 除了墙上使用魔法的圆盘之外,这是间极为杀风景的房间。在房间的正中央,两手被绑在身后的卡那齐趴倒在地。男子举手拿着照明快步走向卡那齐,用脚尖翻过卡那齐动也不动的身体。 被翻过身的卡那齐,脸庞泛着生死不明的青白色。为了确认他的呼吸,男子靠近静静闭着双眼的卡那齐。 瞬间,男子的下颚被卡那齐猛然抬起的脚给踢中,呻吟着向后退去。 卡那齐踢中后,瞬间张开双眼站起身,但膝盖使不上力气。卡那齐紧抓胸口,跪在石地上。绑住手的绳子早已被卡那齐用碎玻璃勉强割断,男子进来时只是装成仍然被绑住的样子。 不过体力被消耗过度,无法一击就击倒对方也是这个缘故。 混蛋! 男子生气的扑向卡那齐,卡那齐气息紊乱的喘着看向他。 (快动!) 鞭策着自己的身体,卡那齐终于站起身来。他躲开男子的手腕向前扑倒,手肘顺势击向对方的脖子。加上体重的一击顺利击中弱点,男子发出怪异的呻吟倒在地上。 和男子一同倒地的卡那齐重复着混乱的呼吸,挣扎着打算站起身来。 虽然意识和身体勉强能够联系了,不过身体的状况极差。不知道被放在那声音当中过了多久,只要稍微分神就一定会倒下。 (剩下就看对方还有多少人了。) 身体沉重的完全无法起身,但是不起身就活不下去。卡那齐用力踏着地板。 这种身体要怎么去打倒其他敌人?还是早点放弃比较好吧。 也不是没有这样想过。 不过,卡那齐马上在心中笑起来。不可能!要放弃随时都能做到,但结果还是无法放弃。所以自己还活着,既然活着就只能前进。 卡那齐终于站起身来。抬高视线一看,眼前就是铁门,很近。虽然打算靠近门,不过卡那齐却摔倒了好几次。感受不到疼痛,可是要站起身实在太麻烦了。 活下去这件事,实在又麻烦又痛苦。 那么,为什么还要活下去?答案很简单,因为没有死。过去遭遇过好几次危险,不过都没有死。为什么?在如此询问的内心更深处,有什么大声叫着要活下去。这应该是人的命吧? 卡那齐意识朦胧的想着,终于到达了门边。没有人来妨碍真是不可思议。从被关的房间出来之后,周围又是个昏暗杂乱的房间,但幸好没有人的气息。还来不及安心,卡那齐又摔倒在地上。 知道没有人后稍微安心了一点,这次的起身变得更为艰难。 身体无法动弹,仰躺在地上的卡那齐呆呆看着天花板。似乎听到脚步声传来,有人来了!但现在还没办法站起身。 当覆在眼前的雾开始越来越浓厚时,卡那齐看到了奇妙的东西。 和这场所,和这状况非常不协调的东西。 他看到了白色的脸孔。 很美,同时也很恐怖。 既安静,又绝对。 这是什么? 你好啊,卡那齐。 清爽的声音传到耳中。谁好了啊?想这么骂却出不了声。 不过,站在卡那齐头部旁边的诗人,就像听到卡那齐的心声般回答: 的确,你完完全全的濒临死亡啊。 这不是很平常吗?放弃吧!这就是我。 反常的是你吧?你怎么了,怎么会在这里? 诗人又回答卡那齐心中的问题了。他带着纯白的面无表情,就像人偶一样。 我是来救你的。 诗人非常确实的回答了问题,让卡那齐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有说出声,还是没有。在疑惑之下,卡那齐继续问: 救我?你吗?我?为什么? 因为米莉安对我这么说。 卡那齐很不可思议的老实下来,平静的想着。 被米莉安如此冀望着来拯救,或许有点高兴吧?不过,也有点苦涩。究竟是哪边啊? 不要问我关于心的问题。我说过很多次了,我没有心喔。 这么说来也是,不好意思。 不过这么一看,你看起来好熟悉啊。以前,在哪里见过面吗? 不,不对原来是这样啊! 你和死很相像。 既漂亮又恐怖,既冰冷又安详。你就像死本身一样真怀念啊! 卡那齐这么一想,诗人缓缓的眨了眨眼。几近残酷,毫无表情的冰冷脸上,露出了稍微困惑还有怒气的感觉。他脸上明明就没有露出任何表情,这实在是很不可思议的光景。诗人说: 你真让人困扰。非常困扰。你知道吗?听得到吗?我的话无法传到你心中,你没有丝毫能理解诗歌的心。可是,你却说着真实。就是一生都无法理解真实,所以你才能说出真实对这样的人,我要说什么才好? 诗人看起来就像小孩子一样,卡那齐稍微反省了一下。这样啊,这家伙感到困扰啊。 不过,如果这么困扰,闭上嘴不就好了? 闭嘴啦! 诗人露出真实的淡淡微笑说: 不开口的我,没有任何价值。 为什么会这么想呢?你试者着闭上嘴看看嘛。即使如此,还是有人会承认你的价值吧! 至少,米莉安和我都会承认。 虽然无法全面信任,不过不说话的你就像个小孩子一样,既脱线又有趣。这样不就好了?绝对的存在什么的,大部分不是什么好东西。 还是,你无法相信? 卡那齐心中这么问着,诗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以失去生气的脸小声说着: 直视着死亡的人,为什么都这么粗暴又温柔呢? 诗人的声音在卡那齐听起来带着一点寂寞。诗人缓缓蹲下身,将手放在卡那齐面前。会被杀吧?卡那齐不知为何这么想着。不过,诗人的手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卡那齐的额头就移开。感觉像是喝了澄净的水一样。卡那齐的意识鲜明了一些,他眨了眨眼。 起来吧!还没到你安眠的时候喔。 诗人不客气的如此说着,将手上的东西递给卡那齐是卡那齐的剑。看到剑的卡那齐,带着安心和疲劳叹了口气,体内深处还可以感觉到仍留有力量的残渣。卡那齐勉强动起手腕,抓住一旁的桌脚。 抗体的内容物,被拿走了。说不定,还在这里面。 勉强挤出的声音十分沙哑。诗人点点头,将剑交给卡那齐后站起身来。 来找吧! 卡那齐抱着剑,抓住桌脚勉强站起身,发现这里是个细长的房间。虽然还算宽敞,不过一个窗户也没有,空气停滞在房间里,这里似乎是地底下。诗人从走廊拿来照明,放在桌上。 周围有着许多奇怪的装置。 中央是卡那齐藉以起身的桌子,桌上杂乱堆放着木皮和羊皮纸记载的文书。墙边突出着一个火炉,周围并排着用金属、玻璃、动物内脏等东西做出来的复杂机关。看到墙上的架子还有桌上放着药师所用的钵和药草,魔导师在这儿研究什么可说是一目了然。 啪嗒啪嗒,突然传来振翅的声响,卡那齐惊讶的看向声音来源,发现房间的角落放着钢铁制的鸟笼。在崇拜鸟之神的这个世界里,养鸟在表面上是完全禁止的事。看到笼内蹲着漆黑的鸟,卡那齐稍微眯起眼。 诗人扫了四周一眼,用着不像平常人的熟练动作打开墙上的棚架、翻找着抽屉,拿出了像是液体的东西并排在桌上。 要是这里面有你的抗体就好了。交给你自己判断。 还真可靠啊。 卡那齐无力的反讽着,靠近并排在面前的瓶子和药品盘。 眼前的许多药品,闻起来说好听点是具有个性,说难听点就是恶臭。卡那齐先闻闻看,然后再确认味道。祈祷着不要有剧毒,试到了倒数第二个,当他靠向烧焦一半的盘子上时,表情明亮了起来。 很好,找到了! 这样多少能多撑一阵子吗? 站在桌边的诗人如此询问,卡那齐慎重的用手指沾起抗体,靠近唇边舔进嘴里,卡那齐像平常那样皱起眉头。 只是多少而已。 他简短的回答,从桌上选了个似乎洗得比较干净的玻璃瓶,将盘上的抗体移到瓶中。看到他沾满干涸血污不断颤抖的手,诗人从旁伸出手来。 让我来吧。 抱歉,麻烦你了。不过,这群人到底在这儿做什么啊?好象是打算要将我解剖之类的,是为了研究关于魔物的事情吗? 边等着药效起作用,卡那齐试着将左手的手套拉开,然而马上就痛得表情扭曲而放弃。手套已经粘在伤口上了。没办法的卡那齐只好割下里衣的一角当作临时绷带,用右手和嘴在手套上勉强包扎左手。 应该是这样吧?可是方法不但太过强硬,而且还躲在这地底深处就很奇怪了。看来还真是激进的团体,你真是容易被麻烦事缠上啊。 诗人一边说一边将栓好盖子的玻璃瓶递给卡那齐。靠向桌边的卡那齐将瓶子收入怀中,拿起照明看着散落在桌上的文书。 真是不值得高兴的话啊这、这些好眼熟。是魔物的?什么! 怎么了吗? 听到卡那齐不寻常的叫声,诗人开口询问。卡那齐颤抖着肩膀咳了几声之后,将看到的文书推向诗人。诗人拿起文书,不解地看向卡那齐。卡那齐脸上完全失去血色,勉强开口: 这是我写的东西。 到这里之后写的吗? 听了诗人的问题,卡那齐不断摇着头。虽然感到很晕眩,但他脑中却更为混乱。这是很旧的东西,是将近三年前写的东西。 不对,不对,!是故乡出现魔物,被帝国军抓住那时候所写下的招供书为什么这东西会在这里!诗人,把这附近的文书都翻出来。 卡那齐对诗人这么叫着,收集起桌上的文书,拿起火把一个个确认。 东方的地图不是当地人画不出的正确地图。 看到并排熟悉的名称的地图,卡那齐呆呆的说着。诗人打开放在房间角落桌子的抽屉,拿起一叠文书走到火把旁。 还有古老的巡礼地图。这是魔物的版图吗?收集的资料真多啊。 解剖图人类的魔物的还有,这是什么!? 发现了类似人类的奇妙解剖图,卡那齐不禁仔细察看。奇怪,好象有哪里很奇怪? 从旁探头观看的诗人稍微眯起眼说: 有点像人类啊可是内脏,好象有点缺失?这种情况应该活不下去吧? 晕眩和呕吐感强烈到几乎无法忍受,卡那齐将文书一掌拍到桌上。他抓住桌边,尽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卡那齐有不好的预感,非常不好的预感。 诗人这里究竟是哪里!混沌的群集吗? 卡那齐紧闭着双眼询问诗人,诗人平静的回答: 这里是宫殿深处的隐藏房间。刚才在宫殿内起了一些小骚动,魔导师们全都收到召集令了。于是我就趁这个时候来找你。 你说来找我你是怎样找到我的? 趁着骚动的时候,偶然看到从废弃地区走出来的魔导师。因为很可疑,所以就向他询问你的下落,他就告诉我了。 听着诗人淡淡的说着,卡那齐睁大眼眨了几次,这样问怎么可能会回答!想到着,自己不是看过很多次,这男人靠着容貌和语言操纵人的情况吗? 总之先出去吧,这里的资料交给我带走。 卡那齐看了诗人一眼,收起桌上的资料,将资料全塞进上衣内侧。 挂在房间一角的鸟笼,这时传来鸟儿啪沙啪沙的振翅声。 出不去!出不去!通路被堵住了!魔物出现了! 高亢的声音响起,鸟说起了人话。卡那齐惊讶的看向鸟笼,在昏暗的房间里,鸟的眼睛模糊的闪耀着红光。 是听说过能学人说话的鸟,但应该没有能够对话的鸟吧? 像是嘲笑诗人一样,鸟发出了犹如人的笑声。 咕咕咕咕不对,不对!通路里,有魔物在!到这里来卡那齐,兄弟! 喂你,刚才说了我的名字!? 卡那齐打算跑向鸟笼时,眼前突然亮了起来。 回过头一看,房间外的细长走廊上发出了淡淡的光芒。刚才那里明明是更为昏暗的地方,在一阵物品回转的钝重声响后,鸟儿高亢的鸣叫: 过来!带有印记者!我在走廊的底端! 脑中充满了阴暗的预感,卡那齐抓起剑走出走廊。诗人追在卡那齐身后对他说: 等一下,卡那齐。前方传来很强大的魔法气息,无论是这照明还是操纵鸟,全都是魔法的能力。在这前方的,应该是绑架你的魔导师同伙,过去太危险了。 讨厌的话,你可以不要跟来。 卡那齐头也不回的这么说,于是诗人闭上了嘴。卡那齐也知道前面有危险等着啊,不过他的脑中,现在只想要确认那不好的预感实体。 两人走进了狭窄昏暗的走廊,两侧每隔一段距离就现出一个凹槽,凹槽里点着照明。 跟随着明显引导方向的照明,两人穿过狭窄的走廊,走上一条同样狭窄的阶梯。爬到最顶端,卡那齐慎重的拉开头上的金属门扉。 这是,书库吧? 随着卡那齐爬上阶梯,诗人小声的这么说。 与其说是书库,更像是仓库吧? 卡那齐用锐利的眼神看向四周,如此回答他。 两人到达的地方与其说是书库,的确更像是巨大壮丽的仓库一角。他们进入了放在角落的石柜之中,卡那齐边从四周刻着各式各样雕刻的石柜爬出来,一边环顾四周。这里是几乎和王城大厅一样宽敞的房间。没有窗户的室内由石头构成,天花板有普通建筑物的三层楼高。几根柱子刻在四周的墙上,和天花板交错的部分雕着张开嘴的圣兽。 魔导师的书库收集了世界的知识,不过据说同时也用来防止被诅咒的物品流出。收在这里的东西,应该都是这类物品吧? 正如诗人所说,左右两侧的墙上露出了高达天花板的架子,架上堆放着形形色色的各种杂物。玻璃瓶和壶,卷起来的书籍和绘画之类,金属制的天球仪,不知名的兽类头骨还有看起来很古老的乐器。几何图样的地毯铺在地板正中央,四周并排着数列高大的书架,挡住了两人的视野。 真亮啊。 因为书架对面的照明,使书库内的摆设大致都看得出来。这时,书库突然传出第三者的声音。 嘻嘻嘻嘻嘻嘻嘻!欢欢迎光临!欢迎来到这儿,欢迎回来! 一阵难听的大笑传来,让卡那齐头痛的皱起眉头。对方究竟是怎样发出那种声音呢?极为尖锐的声音,却会突然变得低沉,又变得像孩子一般,极为不安定。 书库内的空气因为奇怪的大笑而震荡着,周围突然暖和了起来。就像陷入湿软的烂泥一般、像触摸着兽类的内脏一般,湿暖的空气包住四周。声音继续说: 欢迎回来,黑之摇篮团员编号七七号!带印记的卡那齐!这里是地底,将不可能的存在变为存在的第七书库! 被叫到名字的卡那齐吞了一口气,从书架背后冲出来。诗人也不阻止他,跟着卡那齐走出来。两人穿过无数的书架,到达照明所在的地方。 书库的最底端,一架魔法机器正在运作着。 咯啦,咯啦,设置在地上的魔法机械发出声响回转着。乍看之下像是精细的半球形地球仪,不过表面却刻着魔法文字,边回转边放出淡淡的光芒。 光芒照亮了钉在最深处墙上的一面金属 板。板上刻着大大的七,在板子下有一个奇怪的东西。一样东西缩着身子坐在一张古老的椅子上头,那东西身上缠着写满魔法文字的大量绷带。 被绷带包起来的东西,外形看起来像是人类。不过他的身体实在太大了,就像小孩子捏的黏土一样扭曲着。手脚和头也莫名的长,手掌无视体型均衡的巨大。如果站起来,身高应该比卡那齐还高上一倍吧? 这绷带的顶端,要是拿人来比喻就是脸的部分,带着半个面具。眼珠的部分镶有魔法石的半边面具和暗魔法教会总教主的面具刚好成对。 一看到面具,卡那齐就压制不住胸口的怒火。 极度的不悦。从那绷带底下传来生理上无法接受的气息。卡那齐感觉自己冒出了汗水,他尽量冷静的问: 你是什么东西?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卡那齐的声音传到了天花板上,绷带怪人发出一阵颤抖,挺直了背。同时,几天绷带随着他的动作而掉落。这东西的手指动了起来,缓缓伸缩的模样,与其说是人还更像某种虫。 嘻嘻嘻嘻嘻真好,好问题!真不愧是带有印记的人!那么,我也报出名号。我是和神对话而疯狂的男子,黑之摇篮的团长!乌高尔! 绷带怪人用着高亢又不安定的声音叫着,周围的书架一齐骚动了起来。引起小小的嘈杂,四周传来不像是人的笑声。 卡那齐因为莫名其妙的厌恶感而咬紧牙关,诗人沉稳的开口: 这世上最出名的魔导师之一,魔法文字的创造者乌高尔。据说他的晚年的行踪成谜没想到还活在这种地方。 没错!没错!我一直在这里!因为周围太吵了,起来一看,事情竟然变得非常有趣。来玩吧!教主那笨蛋一直将我封印,不过,在这书库内还是能使用魔法的。虽然身体完全被魔物占据,但我还是现役魔法师喔! 高亢的声音慢慢转变为冷静的老人声,绷带怪人乌高尔单手动了起来。缓慢活动的巨大手指和其他部分相同,包满了带有刺青的绷带。 你是凯基利亚的同类吗? 卡那齐的问题让乌高尔做出了很高兴的反应,他左右摇晃着身体说: 不,不对!凯基利亚完全失去了自我意识吧?他抗拒了。抗拒将意识全移进魔发石,将身体交给魔物占据,这样才是得到永恒的方法。我明明都教给他,但是他抗拒了。他说,如果被魔法石吞噬就不再是人了。真愚蠢!不行啊,明明魔物才是这世界真正的主人! 笼统感受到的坏预感,在卡那齐心中慢慢肯定。 一直盘踞在心中的怒火静静蔓延。身体充满了愤怒,脑筋却极为清楚。 卡那齐愤怒的表情慢慢消失,甚至觉得有点轻松地说: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再问一次,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乌高尔向后一靠,举起手指向卡那齐。那是只粗壮的手。 绷带下传出稚嫩如孩童的声音,乌高尔说: 因为你是我结社的团员!结社名为黑之摇篮很棒的名字吧!我们的目标是让世界觉醒!这世界再不觉醒不行,我将为世界带来觉醒!人类一定得灭亡!只有像我一样的选民能够解脱。魔法力强大,能够将一切投入石头里的人、能和魔物融为一体的人! 卡那齐的唇自行活动着向乌高尔询问。实际上,他不太想知道回答。 不过乌高尔却稀松平常的,很高兴似的直接回答: 我们封印住无法拯救人们的不死者,解放魔物毁灭人类。水音高嶺时还真盛大,我们拥有无数庇护者,这是其中一名的委托。利用魔物,让东方的一座城镇消失没错,那时将魔物卖给你的,就是我们的兄弟! 乌高尔叫完,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乌高尔还有其他书库内所有受诅咒的物品,似乎一齐看着卡那齐。卡那齐只是站在原地。 卡那齐。 打破沉默的,是诗人的呼唤。卡那齐不回答他。 那么,充分绝望了吗? 乌高尔用尖细的女声倾着头询问。然后伸出手,温柔的对卡那齐招手。 过来,卡那齐。兄弟,我想要亲眼看看,没有魔法力却被魔物吞噬的你变得如何你所怀抱的黑暗变得如何,这是我一直想要亲眼见识的。你身上带着黑暗,所以才决定要让你转动命运的大轮。你很优秀你知道自己是怎样的表情在研究不死药吗?眼神完全失去正常,兄弟是这么向我报告的! 嘻嘻,嘻嘻,周围发出温柔的笑声。 卡那齐向前踏出了一步,诗人在背后守着他。 乌高尔再次对卡那齐招手。 似乎还没和魔物同化,很努力抵抗吗?嗯听说被诅咒后至今仍活着,还以为能看见留有身为人的意识,身体则和魔物同化,以为能成为这样的线索你似乎只是在该死的时候拼命撑了下来。实际上相信似乎不好,这是最不幸的地方。能够魔物同化,才能成为选民。你不同,你带有魔物憎恶的血。 长长的脖子横向摇了摇,乌高尔张开嘴。被绷带缠住而看不到的嘴张开,下颚不断向下掉。像是坏掉的玩具似的,他的下颚垂到接近地板。 没办法,让我吃了你吧!让我拯救你成为魔物的一部分,等待正确的黎明。我马上就能离开这里,然后吃尽世界所有人类这是人所被允许的,真正的永恒。 舌头在大大张开的口中抖动着,乌高尔这么说。 卡那齐再向前走了一步,从长靴底传出坚硬的声响。卡那齐没有抵抗手的召唤,走向乌高尔。一靠近,乌高尔异样的身高更为明显。 走到弯腰坐在椅子上的巨人面前,卡那齐站在他的影子里缓缓抬起头。 他铁青的脸上没有恐惧也没有愤怒,这些感情全都被压抑埋没卡那齐的表情甚至还带着虔诚。他抬头看着乌高尔,像在祈祷似的眯起双眼。 乌高尔面具上的红色石头闪耀着光芒,他开口像是要说什么。 这时,钝重的声音响起,乌高尔颤抖了一下。 完全被绷带包住的脸疑惑的向下看,乌高尔蜷缩的膝盖附近插着一把剑,是卡那齐的剑。卡那齐拔了剑,一口气刺进去。乌高尔更为疑惑的问: 啊?你在做什么? 总之,是在刺你。 小声说完的卡那齐随意踩住乌高尔的膝盖,将剑拔了出来。刺起来的手感比起活人的身体还硬上许多,拔出剑之后也没有流血。乌高尔的身体已经变得和人相差很远了吧? 虽然不会特别痛,不过乌高尔仍感到愤慨,将头伸向卡那齐粗暴的说: 你没在听我说话吗?我要将人回归到正确的姿态!这身体是由魔法封印的魔物身体!用剑根本就毁 钪的一声,卡那齐这次砍上了乌高尔奇异的脖子。 乌高尔因为大半砍入身体的剑刃,疯了似的颤抖着。 我叫你听我说!不管你再怎么砍都会接回去的! 卡那齐又再次踢着乌高尔硬把剑拔出来。 乌高尔很烦躁似的,挥动巨大的手臂打算赶走卡那齐。卡那齐后仰躲过,这次则全力朝着乌高尔的手臂砍下。 随着一道沉重的声响,手臂咚的一声掉到地上。 那么,就在你接回去之前多砍几刀。 卡那齐轻轻挥了挥剑,淡淡的这么说。乌高尔终于站起身来。绷带一条条掉到地上,巨人高大身影上方的面具石头不断发出光芒。 你是笨蛋啊!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就算被砍了几下。我仍然是不灭的!我会永远活下去! 听他说的这么有自信,卡那齐的表情终于变了。 卡那齐因为愤怒而皱起眉头,用平常不高兴的表情对乌高尔怒吼: 闭嘴,吵死了!你让我的头很痛!我可是快死的人啊! 面对着毫不畏惧的卡那齐,乌高尔忍不住闭上了嘴。 在异样的沉默之中,卡那齐毫不在意的叫道: 从刚才就默默的听你在那罗罗嗦嗦罗罗嗦嗦也就是说,你是绝对的坏人,为了毁灭人类而利用我,也害得水音高嶺因此毁灭!就是这样吧!? 什么坏人!我们不是坏人,是要拯救全人类! 被当成坏人的乌高尔似乎有点动摇,卡那齐用剑指着他的脸。 他的眼神充满怒火,闪耀着无机物光芒的灰色瞳孔中,看不见一丝放弃。 不但毁了我的故乡,还将我的身体搞成这副德行,不是坏人是什么! 卡那齐大叫着,乌高尔发狂似的握住巨大的拳头,敲向一旁的墙壁。随着厚重的声音响起,整间书库都在震动。 你太单纯了!给我老老实实的绝望! 听着他莫名其妙的抗议,卡那齐也不退缩的骂回去: 我可是在最初就绝望了!如果因为绝望就随便让你吃掉,我早就死了三百次!不要小看万年处于濒死状态的人!单纯有什么不好?生命本来就极为单纯!生命哪有什么道理存在!总之我的命属于我自己! 没有丝毫迷惘的呐喊传到高高的天花板上,站在卡那齐身后数步的诗人,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眨着眼。 卡那齐紊乱的喘着气,缓缓加强右手握剑的力道。 没问题,还能拿剑。到今天为止,一直都握着剑走过来。 就算只能够战斗,就算只能将杀戮当成赎罪,就算不断失去和得不回任何东西,就算一生都无法再次感受这些事物,今天仍旧活着。 卡那齐眼中的黑暗不可思议的透明。对眼前奇怪生物产生的憎恶慢慢消失,超越沸点的憎恨碎裂,感觉心情莫名的澄澈。 杀了这东西后就回去吧! 回廊的这道路只有眼前这一条路。 一切都是这样开始,也只能持续下去。 现在的自己,眼神一定不正常。 不过心情却极为安稳。这大概就是诗人说的命运吧? 未来要前进的道路可以看得很清楚。看来不太美丽,不太幸福,也不是很正确。 即使如此,道路终点还是有光芒在。淡淡的,凶恶的希望之光。 要是能到达终点,说不定就能取回。取回故乡,鲜艳的视野。幸福取回能够承诺保护某人的天真。 绝不能输的战斗就在眼前,这是非常幸福的一件事。 卡那齐极为沉稳的说: 去死吧,乌高尔。 听见卡那齐的话,乌高尔将头转了半圈,就这样高高举起剩下的一只手。 缠满绷带的手轻轻一动,周围涌出了大量的骚动着。男女老少各式各样的声音发出尖锐的笑声,棚架上的物品全都震动了起来。乐器自行弹奏、钟自动反复响着,乌高尔压过一切的狂笑在充满疯狂的噪音中回荡着。 愚蠢的东西!算了,无法理解言语的人,就用力量来沟通! 乌高尔用剩下的手固定住大半被切断的头,用意外迅速的动作缩起身,跳向卡那齐。 卡那齐,这里! 诗人叫着抓住卡那齐的领子,将他拖向书架后方。 乌高尔在卡那齐原本站着的地方落地。笨重的声响和震动传向四周,石地板被踩裂开来。 滚进书架背后的卡那齐顺势滚了一圈站起身来,和诗人一起在书架之间逃跑。背后的乌高尔似乎撞到书架,高大的书架和书本一齐向他们倒下。 诗人!你的歌对魔法有效果吗!? 卡那齐头也不回的向前跑并询问诗人,他想起几天前在屋顶上的战斗。诗人不慌不乱的回答: 如果是用到声音的动魔法,只要正确读出对方的音程又马上弹出对抗的音,这样就可以做到某种程度的无效化喔。不是我自夸,这可以说是神技了。 如果有效就拜托你了,快做! 跑到书架的底端时,卡那齐从墙边捡起一个弦乐器丢向诗人。 诗人接下古老的乐器,看了一下外观。 哎呀,这是被诅咒的乐器。百年前的古董呢。据说弹奏它的人一定会死亡算了,应该没关系吧。 诗人的手指一碰上乐器的弦,古老的弦就脆弱的断裂。诗人迅速从怀中拿出替换用的弦,用嘴咬住一边开始拉弦。 卡那齐抛下诗人,单独面对追过来的乌高尔。 乌高尔爬上倒塌的书架,伸出长长的脖子看着卡那齐。 卡那齐再次跑向所剩不多的书架后方。 乌高尔发出沉重的脚步声追在后面头,要将卡那齐连同书架一起抓住似的伸出手。 看到穿破书架出现在面前的手腕,卡那齐挥剑斩下。在剑接触到手腕前那瞬间,乌高尔握住了拳头。乌高尔口中传出一阵像是呻吟的咒语,包覆绷带的手腕突然被白色的火焰包围。火焰随着旋风画出一道弧线,轰向卡那齐。 感受到灼热强风的卡那齐反射性的伸手挡在面前。全身传来强烈的冲击,回过神来的卡那齐在地上打滚。卡那齐因为背后的冲击而发出呻吟,不过仍又滚了一圈,两圈,在第三圈时才翻过身站起来。膝盖一瞬间失去力道。对方的燃烧手腕又再次挥下,将地板打出个洞来。 乌高尔的火焰烧到书架还有散落的书上。他抓住燃烧中的书架,用超乎想象的怪力丢向墙边。书架撞到墙上,散落着火焰碎开。 移开妨碍的书架后,乌高尔的手再次追向卡那齐。 这一瞬,书库的空气突然全都冻结。 不,不对,是声音。一道清亮的声音整合了空气。 那是刀刃般冰冷的声音。乌高尔的手腕上吹起了一阵风,将魔法的火焰吹散。火焰滴落到地板上,噗滋的熄灭了。 手腕恢复原来缠满绷带的模样,卡那齐挥剑向上砍去。 咚,一声沉重的声音响起,乌高尔的手腕掉到地上,过去的魔导师发出低声的呻吟。 乌高尔望着声音的源头。在墙边的棚架旁看到了诗人白色的身影。看着诗人手中的乐器,乌高尔几乎将头转到背后似的倾着头说: 乐师,真是奇妙的技巧。也好,来玩玩吧!刻意回到人的姿态就是为了使用魔法,最近用不了什么魔法正觉得无聊! 乌高尔似乎真的很高兴的叫喊,浑身颤抖着。应该是他喉咙的部位痉挛着,高速的咒文声开始充满整间书库。同时,书库内的墙边点起了一盏盏小小的火焰。从地板到天花板,无数的火焰描绘出螺旋似的亮了起来。 风吹了起来,助长着火势发出轰的声音,诗人头上出现热风的旋涡。 风吹拂着诗人的衣角,长长的袖子擦过灼热的墙壁而焦黑。 诗人眯起眼,手指不停歇弹奏。 没经过调整的百年的名器,在极度的高温中勇敢的鸣奏着。 诗人纤细的手在弦上跳动。似乎抓到了调子,他用着不像人能办得到的正确和高速,从指间编织出弦音。 玻璃破碎似的声响在四周连续响起,风失去原有的劲道,大气震荡着。 大气的震荡像是在害怕似的,像是因为接触到的东西而紧绷着似的,在超过某一点当诗人弹出高亢的声响时崩解了。 周围的紧张感突然消失,平稳的风逆向吹了回来。 同时,在墙边燃烧的火焰一道接着一道消失了。 乌高尔呻吟着,打算再编织出咒文时,他的胸口传来一股冲击。 向下一看,卡那齐不放弃的再次将剑刺进他身体里。 愚蠢, 当乌高尔打算嘲笑他时,突然感受到奇怪的气息。身体,自己的身体在蠢动着。 他感觉从剑伤里渗进了奇怪的东西。 什么? 乌高尔忍不住开口,卡那齐露出凶恶的笑容。从卡那齐握住剑柄的手中,渗出鲜血滴落到地板上。他将自己的血涂到剑上了。 我的血似乎不被魔物喜欢嘛。而你的身体是魔物组成的吧?那就让你尝尝吧。虽然自己都不太够用了。但是我大方送给你,好好的品尝吧! 笨蛋魔物吸了人血,只会兄暴化! 乌高尔叫喊着,他的身体开始病态的痉挛。卡那齐拔出剑退向后方,看到乌高尔的伤口开始急速膨胀。 乌高尔打算压制住不断冒泡的身体。不过,他的双手都已经被卡那齐切断了。没多久,绷带就因为承受不住内压而断裂。 乌高尔的身体肿得完全看不出人的形状,面具上的石头闪耀着慌张的光芒。他已经咏唱不出魔法,说不定连声带都已经消失了。从乌高尔的身体内部,出现像是黏土乱捏出的难看黑块。黑块蠢动着、冒出泡泡,然后发狂似的朝着卡那齐伸出无数手腕。 卡那齐翻身躲过,不过,眼前不断增长的魔物手腕仍持续逼近。 迅速做出反应的卡那齐,将抗体的瓶子砸向魔物。 被抗体泼到的一部分的魔物感到疼痛似的退缩,缓缓向后退去。当卡那齐预测下一波攻击而站起身时,周围传出了安稳的歌声。 熟悉的,安稳的对了,这是摇篮曲。 卡那齐转过身,唱歌的当然是诗人。诗人坐在倒塌的书架上,若无其事似的拨弄乐器唱着歌。 卡那齐被吸引住而呆愣在原地一阵子,不过他马上回神转身,周围一切的不自然停了下来。魔物像是被绑住似的不,应该说它自行停下动作。 这么说来当时在拉多利好象也是用歌停住魔物 卡那齐呆呆的这么说,走向仍然站在原地膨胀着,成了不可思议静物的魔物,将手伸向本来是乌高尔的身体。他将手放在乌高尔勉强还算戴着的面具上,剥下面具。 手中的面具像生物一般温暖的颤抖着,卡那齐的脑中直接响起了说话声。 [到这里来卡那齐诅咒之子] 感觉实在太恶心了,卡那齐手中的面具掉到地上。然后他就这样一脚踩上去。 [什什、什什什么!你这家伙!你在做什么!居然伸脚踩!] 不好意思,我不但迟钝,心胸也很狭隘。 面具不断抗议,但卡那齐仍踩了好几脚。面具不放弃的持续对卡那齐说: [卡那齐,就算我无法动弹,世界各处仍四散着我的兄弟们。黑之摇篮会持续摇动,绝对不会停歇。] 那么,在到达神之都以前,我会将你那些什么兄弟全杀了。 卡那齐淡淡的回答让面具笑了起来。 [你居然相信什么神吗!那东西可是什么都拯救不了!何况能通往神之都的不死者,功能正常的也所剩无几。有许多人都在追寻这一小部分。] 不死者是门?拜托功能正常的不死者就能到达神之都吗? 看到卡那齐眼神完全变了,面具很高兴的继续说: [正是如此!不过,算了吧!人应该接受的救赎,第一就是和魔物同化,其次则是死亡。死可是很棒的,平等温柔降临在一切事物上。相信我,我绝不是坏人。我想要让你见识到,你所相信的这世界和人类的真实面貌。怎样,要不要成为我们的兄弟?要是你想杀,不论多少人都能杀!而且还不用脏了自己的手。怎样?] 我要杀会自己下手。而且在杀了你们全部的人之后,会将剑连同这只手一起收到仓库里。 静静回答的卡那齐脑中,仍持续不断回响着面具的笑声。 [真是笨咿!?] 面具的声音突然混进了恐惧,卡那齐抬起头,闻到一阵异臭。 卡那齐,到这边来。 停止唱歌的诗人呼唤着卡那齐。魔物察觉歌声停歇,于是缓缓的摇动身体。当卡那齐单手拿着面具开始爬上倒塌的书架时,周围产生了变化。 雕刻在书库上的圣兽口中,传出噗通噗通的声响流出液体。泛黄的混浊液体一落到地上,突然冒出白烟。卡那齐因为强烈的恶臭而捂住口鼻。 这什么东西? 这是应该是灼烧之水。据说几乎能溶解世上所有的东西,是魔导师的一项发明。这是为了在紧急的状况下,将这里一切的危险事物都消去而准备好的吧?或许是察觉到这里的骚动,也有可能是为了解决外面的骚动而使用的水流向此处究竟是哪边呢? 听完诗人的解答,卡那齐带着极为厌恶的表情问: 为了安心,我还是问一下好了。所谓几乎能溶解世上所有的东西,连人都能溶解吗? 可能会留下骨头吧? 诗人思考了一下这么回答,看向四周,书库的地板已经被灼烧之水给淹没了。迅速扩张到四周的灼烧之水流到了原是乌高尔身体的魔物脚边,魔物困惑的动着。看着魔物缓慢的倾斜溶解,卡那齐开口: 还真是让人高兴不起来的消息啊。 两人用认真的表情对看一眼,同时笑了起来。 要交代遗言吗? 在这种情况下,你也会死吧? 那么先想好墓志铭吧。非常华丽的台词应该很不错。 诗人一派轻松的说着,看到他怀中发出的光芒,卡那齐不解地眨了眨眼。 你那是什么? 被卡那齐一问,诗人才终于察觉到光芒。他探了探怀中,拿出米莉安的手环。手环上的紫色石头正发出温柔的光芒。诗人微笑了起来。 啊这个是米莉安的魔法石。她要求我一定要亲手还给她,不过大概没办法了。 嗯真好啊。 看到卡那齐莫名冷淡的移开视线,诗人思考了一下问: 哪里好了?你现在是不是对我抱有什么奇怪的感情?(吐槽:巨雷) 没有。 所谓的人类还真是难懂啊。 在书架上抱着膝盖的诗人看着手环。在两人说着和平的话题时,灼烧之水的水位不断上升。木制的书架发出烧焦的味道,四周的恶臭让卡那齐无力的咳嗽着。四周的一切都被烧灼、被溶解。 不知是因为极度疲劳,还是灼烧之水的缘故,他的眼睛传来一阵阵刺痛。卡那齐像是用他人的视野一般朦胧的看着眼前。灼烧之水的液体表面突然出现旋涡的模样。 卡那齐眨了眨眼。没有看错,浑浊的灼烧之水开始混进了清水。 抬头一看,从圣兽像流出的水也同样变得清澈。 诗人,你觉得这是什么? 奇迹吗? 诗人同样呆呆的回复卡那齐的问题,两人的视线不知何时转向大门。 密闭性高的金属门已经被水淹没了三分之一,不过在两人的面前,门随着钝重的声响缓缓向外打开。碰的一声,几乎所有变成水的液体都流向外头。 当水快流尽时,一个人影倚着门勉强站着,是一名少女。 少女有着熟悉的黄色短发,是米莉安。 她发现在书架上呆住的两人后,露出像花一样的笑容。 空,卡那齐! 米莉安你没有魔法石就转换了水质吗? 米莉安猛烈点头回应诗人的问题。少女纤细的身体因为缺少魔法石就做出大工程而泛着疲态。不过,她脸上的喜悦却比疲惫更为浓厚。 我随着石头的气息,到这里来的。 少女踏着流水,跳上倾倒的书架,脚步虽然有点不稳,但仍轻巧的 跳上两人所在的位置。米莉安用着开朗的,明亮的眼神看着两人说: 我回来了! 澄净的声音,让卡那齐一瞬间无法理解她说了什么。当卡那齐理解话中的意义时,他感到一阵晕眩,倒在书架上。 我输了。 你居然还想要赢吗真是无谋啊。 诗人移开视线这么说着,只有米莉安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笑着抱住诗人。 ◆ 灼烧之水一个接着一个填满地下各阶层。这速度勉强追上了魔物增殖的速度,魔导师们最后的工作,只剩下将灼烧之水排放到宫殿外。 用布紧紧捂住口鼻的魔导师们,在排出灼烧之水的水门前集合。其中身为负责人的魔导师,无法压抑身体的颤抖。 如果他打开这个水门,灼烧之水就会被排放出去。 居住在下游的大量居民都会受害吧?老人还有小孩子都会死去。想起自己一个个孩子的面孔,中年魔导师痛苦的闭上眼。不过,一旁充满异臭的水位仍不断增加。不可能让宫殿全都沉入这水中,灼烧之水也没有中和剂。只能放置在空气中一段时间,才能够让灼烧之水变回无害的水。 当魔导师惊讶的回过头,他背后站着一名黑衣的巨汉,是教主。 教主带着几名老干部还有库欧里亚,看着魔导师深深的点了点头。 在你完成你的工作之前,我还有我要做的工作,稍微退后一点。 教主到底打算做什么呢?魔导师边想边退后。站在魔导师面前的教主低头看着浑浊的水,他笑着说: 那样的小女孩都示范了做法,我也只能出手了啊。 魔导师完全搞不懂他说什么,在他面前的老干部们说道: 仔细看,库欧里亚,你的父亲大人是个很乱来的人啊。 是。 库欧里亚满脸疑惑的点头,教主在他眼前无意义的打了个响指。 好久没这么做了。完全的转换,帮我祈祷身体能撑到最后吧。 隔了一段时间,圣兽宫殿表面岩壁上雕刻的圣兽口中,流出了澄澈的清水。老人们同时发出了孩子似的欢呼声。 终章 魔导师的归还 唔又苦又呛鼻,浓厚的味道让这感觉久久不散,真难喝! 听着着又臭又长的抱怨,卡那齐一拳敲在桌子上。 不过因为用的是受重伤的左手,让卡那齐为了压抑痛苦而低头无语了好一阵子。勉强止住疼痛的卡那齐对教主吼道: 要抱怨就不要喝! 老教主在自己的寝室里喝着卡那齐煎的汤药,他摇了摇头说: 但是这难吃的味道还真是令人上瘾!再来一碗! 不行!为了配合你,刻意调整煎成一碗了! 真是不知变通的家伙!果然还是很惹人厌。 教主闹别扭的说着,不过体格壮硕的老人这么说一点都不可爱。虽然这么说,但全身捆满纱布的教主,看起来似乎也瘦了不少。 将充满地下的灼烧之水改变成纯水,似乎是非常消耗力量的工作。 卡那齐的脸色也同样很憔悴,他漫不经心的重新包扎手上的绷带。卡那齐严重受创的手,勉强避开了再也无法使用的危机。不过,要像原本一样灵活使用,仍旧需要一段时间的疗养。 随便你讨厌,反正我也讨厌你。 嗯,能意见一致是件好事。但是,米莉安的事我可不会放弃。在你们修养的这段期间,我绝对会笼络她,让她继承教主的位置! 低头看向毫不退让的教主,卡那齐将空药碗收到一旁。 我觉得应该没什么用。我们马上又要出发了。已经不需要诱饵的角色了吧? 嗯要麻烦你也不是不行。 看着教主仍然一副惟我独尊的自大模样,卡那齐开始烦恼,是不是应该趁机揍这个老人一拳。教主之所以召开总会,将身中魔物之毒的卡那齐当成余兴表演看待,这一切似乎都是为了引出那个黑之摇篮的人。 不过,和卡那齐吵架的部分则是教主自己的兴趣。教主继续说: 几乎所有书库的内容都有人记在脑中。我帮你介绍熟悉神话的人,就当做是这次的谢礼。这样就扯平了。 真是受不了你这个人。汤药的部分请付现,还有,那个黑之摇篮的部分,不准你什么都不说。 教主想了一会儿,翻过身面向卡那齐说明: 所谓教会内的结社,并不是全部都很诡异。几乎所有的结社都只是因兴趣而产生的研究集团。黑之摇篮之所以会糟糕,是因为指导者是那个可怜的乌高尔。由于要解咒实在太困难,所以一直都封印在地下书库之中,现在没身身体,他应该也无法再做出什么我劝你最好还是忘了他的事。毕竟黑之摇篮是很古老的组织,无论在教会内、教会外,应该还潜藏着许多会员。 不可能,那些人是我的敌人。 卡那齐的口气一派轻松,但是话中却暗藏着黑暗的热情。教主皱起眉头: 喔喔,真是讨厌的眼神。所以我才讨厌年轻人。 你管我这么多!而且就算我忘了,对方也不会忘记,大概吧?他们似乎也敌视不死者,反正要是我继续巡礼,应该还会再遇到那么,好好静养吧。 卡那齐冷淡说完便离开教主的房间,看到米莉安就站在门外的走廊。她看到卡那齐走出便离开依靠的墙,用虚弱的脚步走向他。 米莉安似乎也同样因为多次的施法转换而消耗了大量的体力,在事件结束后整整睡了三天三夜。少女抬头看向卡那齐询问: 他还好吗? 如果你在问教主,他还是老样子,杀也杀不死般的精神抖擞。和他相较,你的脚步还很不稳,不要出来乱走。 我没问题,要是卡那齐又被抓,会很麻烦 米莉安打算硬撑,但是卡那齐在她说完之前就将米莉安抱了起来。像搬货物一样将少女扛在肩上,卡那齐无视她的辩解向前走去。 不行,回房间去。 米莉安在卡那齐的肩上边晃边想了一下,抬起头对着卡那齐的后脑的勺说: 卡那齐空平常都抱在前面。 这样比较轻松! 卡那齐不高兴似的咋舌,不过仍小心在不造成自己左手负伤的情况下,慎重的抱起米莉安。米莉安也搂住卡那齐的脖子,顺利被他的双手抱着。卡那齐对着下巴下方的淡黄色头发叹了口气: 空在做什么? 卡那齐难得叫出诗人的名字,米莉安看向他回答: 修理乐器。还有,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真不错。那家伙的脑袋大概只是聪明的十岁孩童左右。对了,你有对斐金家的人们说过什么了吗? 还有不过 看着米莉安困惑的说不出话,卡那齐苦笑着平静说道: 再仔细考虑一下,拥有家族是很棒的。 嗯。 确实理解卡那齐的话之后,米莉安稍稍点了头。 ◆ 太好了,库欧里亚。 躺在床上的教主这么一说,随侍在房间角落的库欧里亚便走了出来。 教主大人父亲大人,您真的打算让她继承吗?那孩子实际上 将那孩子的真实身份当做秘密,这样对那孩子来说也比较幸福。毕竟那里的人,是会将婴儿丢进遗迹来创造觉醒位的人。明明没有比人格未成熟的觉醒位还要恐怖的东西怎么了,库欧里亚?你的脸色不太好。 库欧里亚靠近父亲的枕边,用认真的表情看向他。 父亲大人,我就这么不可靠吗?连这面具也无法继承? 库欧里亚直接了当的询问,让教主露出些许高兴的表情。 库欧里亚的眼神中带着压过不安的觉悟。终于啊!教主如此想着。 终于到了能够和自己的末子正面对谈的日子。如果库欧里亚还是满心不安,一直看着自己的脸色说话,教主什么话都不想和他说。不过今天不一样。今天真是个好日子。教主说道: 你错了,库欧里亚。问题不在于你可不可靠,而是继承这面具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说真的,我并不想让你继承。不过,其他的干部全都可能是黑之摇篮的成员,这让我更无法轻易交出教主的位置。这面具里封有乌高尔一半的心,绝不能交给黑之摇篮的成员。因此,我才会想提拔你成为下一代教主。 教主用大大的手摸着脸上的面具。 不过,这次将一切都解决了。黑之摇篮的干部都被抓起来,乌高尔的身体也毁灭了。而且如果是米莉安,说不定能够制住这面具。将只有代表意义的教主之位和面具交给她,你就可以在实质上统治这干净的组织。这对你是最好的一条道路,你明白吗? 父亲大人 库欧里亚的表情缓缓扭曲,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似的。教主很高兴的继续说: 那么,之后的问题就只剩下魔物的出处还有那位诗人。能够这么轻易进如黑之摇篮的根据地,再怎么装傻都很奇怪,说不定是接触过古老禁忌的人物。在乌高尔之后得封印住的,应该就是他了吧? 教主突然感觉到一股寒气而中断,寒气从腹部传了上来。他缓缓移动视线,看到有东西插在腹部上。是一根很长、很长的针。 教主瞪大了双眼,握住针头的正是库欧里亚。他平静的说: 父亲大人,您什么都不懂啊!我想要继承的,就是那个面具,就是那颗石头。我从以前,就一直听着石头传出的话,我知道它所说的真实。我一直都很孤独,这世界的主人并不是人。 库欧里亚说的,正是黑之摇篮的主张。库欧里亚放开针,从教主脸上剥下半边的面具。 教主没有抵抗。腹部很冰冷,针上一定有毒。教主的心也很寒冷,库欧里亚的话中也有毒。库欧里亚看着手中的面具,边向后退边说: 为 了这个,为了继承面具我才刻意讨你欢心,还让伙伴被抓不过,我有反对他们拿卡那齐做实验材料,因为卡那齐有可能成为朋友。毕竟他吞进了魔物,我感觉和他也能心意相通。不过,已经不行了。 黑之摇篮。没想到你也是吗?教主这么问,但发不出声音。教主的视野开始模糊了起来。真困扰,自己好象连儿子的事情都不太了解啊!自己的话和想法,似乎没有一项能传达给儿子。 眼前还真昏暗。外面放晴了吗,库欧里亚? 没有回答。教主的视线角落里,库欧里亚从房间角落的古老柜子中拿出了地下书库里乌高尔的面具。 教主的面具和乌高尔的面具绝不能合而为一。 教主打算开口说话,但是喉咙只发出嘶哑的呼吸声。 大气震荡着,好象有谁在说着怀念的话语。是库欧里亚的声音。 不过,这一定不是库欧里亚。 有人用着库欧里亚的声音说: 那么,开始吧为了他们的再临,再一次的让一切让一切恐惧吧! ◆ 你刚刚说什么?兰格雷卿。 班修拉尔低语着。他的语调还是和平常一样充满了平民气息,不过声音和表情却完全冻结。 在凯基利亚城二楼的大厅里,有着归来的榭洛弗、她带来的暗魔法教会本部特使、凯基利亚的魔导师们,以及班修拉尔和修娜尔,再加上兰格雷卿和他的部下。 榭洛弗为了凯基利亚之死的相关事件,召开和班修拉尔一行人对谈的会议。而兰格雷一行人则强硬的介入同席,他毫不在意魔导师们冰冷的视线,贯彻着强硬的姿态说出了不得了的话。 兰格雷站在榭洛弗的御座之前,从手中的信件后抬起头,用冰冷的视线看向班修拉尔。 我说,关于这次的事件,凯基利亚的魔导师将由帝国法院的法庭来判处。将剑指向光魔法教会本部的人,就等于是挥剑指向帝国。 听了兰格雷的话之后,坐在榭洛弗身边的黑衣男子站起身来。他是暗魔法教会本部派到凯基利亚的魔导师特使,工作是负责调解班修拉尔等人所属的光魔法教会,以及榭洛弗所属的暗魔法教会两者之间的纠纷。上了年纪的魔导师沉稳的开口: 等等,关于这件事,我已经准备好和光魔法教会商谈解决。魔导师之间的对决,无论任何人都不允许介入,你们崇敬的法之书里应该也有写。 听了魔导师的话,兰格雷高傲的点头。 的确,帝国政府无法介入魔导师之间的争执。但是有一个例外存在,大家知道吗?如果是古老盟约的相关事件,无论在这世上的哪个角落,我们都将前往完成义务。也就是说,如果是和魔物有关的事件就得介入。 听完兰格雷的话,班修拉尔露出淡淡的笑容。事态变得很奇妙啊! 班修拉尔为了解除周围的紧张感,搔了搔头说: 盟约神圣帝国路斯常备骑士团,当魔物现身之时,无论何时,何地都将前往,将起歼灭。是指这个吗?上次执行这段盟约时,是水音高嶺的事件吧?因为退治魔物的关系,帝国军首次进到东方不过兰格雷卿,这次的事件,你知道的还真详细啊。凯基利亚出现魔物的事,你从哪儿听来的?我应该只有对本部报告过。 光魔法教会的法务部的帝国政府的帝国法院关系很不好。光魔法教会本部如果没出纰漏,情报不可能马上就泄露出去。兰格雷淡淡的回答: 我只是遵循皇帝陛下的旨意。皇帝陛下表明,这次的事件不能让魔导师们自行解决。因为,这次和黑之摇篮有关系。 摇篮你是说那个,以不知道从哪来的魔导师为中心的危险集团吗? 听到意外的名词,班修拉尔忍不住眨了榨眼看向榭洛弗。榭洛弗表情僵硬的沉默着,但是眼神中闪耀着困惑和动摇。 黑之摇篮这个组织,在魔导师还有一部分人当中非常有名。不过,没有人知道组织的实际情况这点也非常出名。团员散布在大陆各地,据说一般而言连彼此的脸都不认得,是个几乎成为传说的古老集团。 兰格雷微微点头,直盯着榭洛弗说: 没错,那是一群主张魔物才是世界正统主人的无义之徒。对于以狩猎魔物,目标成为世界守护者的帝国而言,他们是敌人。至今仍有许许多多的暗杀,以及世界上的阴谋都和他们有跟深的关系。他们企图颠覆这个世界。榭洛弗,凯基利亚魔导师身上肩负的罪嫌就是这个你们可是黑之摇篮的成员? 被坚定的话语这么询问,榭洛弗终于从御座上站起身来。对她来说,这种话当然让她很惊讶,在她所知的范围内,凯基利亚领主纯粹只想着守护这里的领地和人民,并非培育魔导师。榭洛弗因屈辱而颤抖着唇开口: 开什么玩笑不要太侮辱我们,你有什么证据说我们属于那种集团! 证据就是凯基利亚师的身体。黑之摇篮崇拜魔物,据说追求和魔物的同化。传言说,凯基利亚师好象就是因为这种研究,所以才活了五百年不死。还有另一件事。这城旁有着同世界的遗迹吧?里面的不死者怎么了?还在里面活着吗? 被他毫无起伏的冰冷声音一说,榭洛弗突然慌乱了起来。不死者对了,那遗迹的不死者结果怎么了?想要想起来,可是脑袋却一片空白,榭洛弗的话突然顿住。 啊不,可是可是 榭洛弗的模样让魔导师们很担心的看向她,兰格雷更加紧追究。 你们该不会灭了不死者吧?传说黑之摇篮连不死者都能封印,打算让世上充满魔物。事实上,的确发现了一些不死者消失的遗迹。 兰格雷的内容让班修拉尔皱起眉头,他向前走了一步,插嘴说道: 等一下,兰格雷卿,你有点太超过了。我也听说过黑之摇篮的传言,不过,前世界的遗迹不属于任何人,是神圣的场所。你们难不成要带着帝国军冲进去搜查吗? 没错。我们有着神交托的法之书,是神圣皇帝陛下的直属臣民,神的意志与我们同在。不死者和世界的遗迹,反倒还可以说是我们的财产才对。 察觉到兰格雷的话特别偏激,班修拉尔明显得皱起眉头。在崇拜鸟之神和世界之王的这个世界,宗教观非常原始,毕竟神实际存在。除了东方之类的限定场所以外,所有人都信仰着鸟之神,将供奉献到土地最原始的神社内,听着诗人唱的宗教歌曲来显示信仰。 就算是大陆最大势力的神圣帝国路斯,也在帝都内举行祭礼,领土内建有神社,绝不对踏入信仰的中心,也不对遗迹出手。 对于仿佛完全无视宗教的兰格雷,班修拉尔毫无紧张感的说: 喂不要说这么危险的发言啊。拜托~扯到宗教就麻烦恶劣。皇帝陛下也不是神啊。 兰格雷看向班修拉尔,突然伸出食指着他说: 注意你的发言,基斯郎班修拉尔卿。如果你还不知道,那我就告诉你,不久之后将会举行法之书第三八二回的改订。法之书将禁止古老的信仰。禁止古老的宗教歌。知道歌曲,吟唱歌曲都会被处刑这么说来,你固执追寻的罪人,好象也是诗人吧? 是这样没错啦。 班修拉尔一瞬间因为不明了兰格雷话中的意思而愣住。取而代之的,是御座上的榭洛弗叫道: 太愚蠢了!你们难道要杀尽毫无罪状的古老宗教者吗!? 注意你的口气! 兰格雷怒吼着。这次换随侍在班修拉尔身后的修娜尔以严肃的表情开口: 会让不可能会通过这样的法案!更何况,改订所需要召开的的神圣会议,应该在更久之后! 这是赦令。 兰格雷冰冷的声音 回荡在室内,大厅中静得吓人。 班修拉尔从刚才开始,就不合他形象的呆在原地。他打算在脑中思索着帝都正在进行的事态,不过却因为感情上的问题而混乱着。 兰格雷用手指推了推单眼眼镜,看向班修拉尔。 班修拉尔卿,你明白吗?欺诈罪大不了只会挖去一两颗眼珠,不过这次的修法,可以让诗人光是诗人这点就可以处以死刑。 怎么样?兰格雷以视线询问他,班修拉尔用阴郁的眼神回视。 帝都似乎真的开始进行麻烦的事情,自己应该被卷入这件事了吧?班修拉尔站直身子,难得的行了贵族的一礼。 他带着冷笑的脸上,藏着阴暗的喜悦。 这还真是,太棒的消息呢。 ◆ 帝都一角,少女一如往常的醒来。 阴暗的房间中塞满了许多东西,不过她一点兴趣都没有。 有人在敲门,外头传来了嘈杂的声响。 教主大人!紧急通知!教主大人!暗魔法教会的总教主逝世了! 听着吵人的声响,少女在床上缓慢的转过身。 床单上散落着少女长及脚踝的长发。她的房间全都由白色构成,当颜色限定在白和金时,房间的装饰也只能在素材和形状上玩花样。 埋在编得极为细嫩的棉被中,少女光魔法教会的教主张开眼。她的瞳孔呈现紫红色,有着淡黄色的长发。未曾接触外界的肌肤洁净透明,柔弱细瘦的四肢带着介于少女和少年之间的中性。 要是卡那齐看到这名少女,一定会非常惊讶吧? 身为光魔法教会教主的这名少女,她和米莉安实在太相象了。不过,她的眼神却像死人般失去老人嘶哑的声音继续说着吵人的话语。 这里真是个讨厌的地方!少女如此想着。她动着干燥的嘴唇小声说: 所以米莉安,你不能回到这里来这里,有一大堆可怕的人在。 后记 这是《歌剧》系列(勉强成为系列)的第三集《歌剧花之章》。能平安将书呈现在读者面前不禁让我松了一口气,我是栗原ちひろ。 这次的fiore是花的意思,内容也是以女孩子为主的故事应该是这样的。因为上次的《歌剧歌手之章》成了有点少年向风格的展开,所以自行反省了一下,因此这次打算完全偏向少女风格的描写。结果,责任编辑看完原稿后的第一句话就是:确实地往不同的路线发展了呢~从这里大概可以知道结果对不起,这次好象又遍离了(远目)。 呃~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这是似乎偏离少女小说本道的第三集,这次主要在三人创造的小社会之中,又起了小小的变化。无论如何,变化虽然是很恐怖的事情,不过个人希望能够重视所有的变化。如果读者能够满意,请看护着他们的变化。 还有,这次让一名准正规角色的新角色出场了。那就是班修拉尔的前同学,兰格雷卿。因为班修拉尔有点堕落的感觉,所以就让兰格雷成为彻底精英的角色!虽然是这么想,不过一下笔就成了那样的角色。回头再看,自己都觉得有点可怜。之后应该还会再出场,希望能够换回一点形象 在这里说些之后预定。虽然还是老样子,所谓的预定是未定当前的一片黑暗,不过,总之会在二○○六年六月后半发售的杂志《thebeansvol.7》上连载短篇。内容和本篇有些不同,是班修拉尔孩提时的故事。而且这时代的故事,会在杂志上分成数次连载。没想到能够接下这么行分量的外传长期连载,我本人也很惊讶。如果读者们在金钱方面和时间上都刚好,请务必一看。班修拉尔的保姆之类还有诗人都会出场喔~ 最后还是在此道谢。感谢绘制插画的thores柴本老师(第二集的插画美丽得让我差点从椅子上翻倒!)感谢散文风味的本人文章的良心责任编辑。以及感谢能够原谅这不成熟年轻人所写出故事的读者们。对于陆陆续续开始收到的些许鼓励,我真的非常感谢。笔者努力着一步步向上进步,在此祈求着我的变化能升华作品的趣味和易懂,期待着在下集与读者们相遇的一天。 栗原ちひろ 这是《歌剧》系列(勉强成为系列)的第三集《歌剧花之章》。能平安将书呈现在读者面前不禁让我松了一口气,我是栗原ちひろ。 这次的fiore是花的意思,内容也是以女孩子为主的故事应该是这样的。因为上次的《歌剧歌手之章》成了有点少年向风格的展开,所以自行反省了一下,因此这次打算完全偏向少女风格的描写。结果,责任编辑看完原稿后的第一句话就是:确实地往不同的路线发展了呢~从这里大概可以知道结果对不起,这次好象又遍离了(远目)。 呃~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这是似乎偏离少女小说本道的第三集,这次主要在三人创造的小社会之中,又起了小小的变化。无论如何,变化虽然是很恐怖的事情,不过个人希望能够重视所有的变化。如果读者能够满意,请看护着他们的变化。 还有,这次让一名准正规角色的新角色出场了。那就是班修拉尔的前同学,兰格雷卿。因为班修拉尔有点堕落的感觉,所以就让兰格雷成为彻底精英的角色!虽然是这么想,不过一下笔就成了那样的角色。回头再看,自己都觉得有点可怜。之后应该还会再出场,希望能够换回一点形象 在这里说些之后预定。虽然还是老样子,所谓的预定是未定当前的一片黑暗,不过,总之会在二○○六年六月后半发售的杂志《thebeansvol.7》上连载短篇。内容和本篇有些不同,是班修拉尔孩提时的故事。而且这时代的故事,会在杂志上分成数次连载。没想到能够接下这么行分量的外传长期连载,我本人也很惊讶。如果读者们在金钱方面和时间上都刚好,请务必一看。班修拉尔的保姆之类还有诗人都会出场喔~ 最后还是在此道谢。感谢绘制插画的thores柴本老师(第二集的插画美丽得让我差点从椅子上翻倒!)感谢散文风味的本人文章的良心责任编辑。以及感谢能够原谅这不成熟年轻人所写出故事的读者们。对于陆陆续续开始收到的些许鼓励,我真的非常感谢。笔者努力着一步步向上进步,在此祈求着我的变化能升华作品的趣味和易懂,期待着在下集与读者们相遇的一天。 栗原ちひろ 这是《歌剧》系列(勉强成为系列)的第三集《歌剧花之章》。能平安将书呈现在读者面前不禁让我松了一口气,我是栗原ちひろ。 这次的fiore是花的意思,内容也是以女孩子为主的故事应该是这样的。因为上次的《歌剧歌手之章》成了有点少年向风格的展开,所以自行反省了一下,因此这次打算完全偏向少女风格的描写。结果,责任编辑看完原稿后的第一句话就是:确实地往不同的路线发展了呢~从这里大概可以知道结果对不起,这次好象又遍离了(远目)。 呃~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这是似乎偏离少女小说本道的第三集,这次主要在三人创造的小社会之中,又起了小小的变化。无论如何,变化虽然是很恐怖的事情,不过个人希望能够重视所有的变化。如果读者能够满意,请看护着他们的变化。 还有,这次让一名准正规角色的新角色出场了。那就是班修拉尔的前同学,兰格雷卿。因为班修拉尔有点堕落的感觉,所以就让兰格雷成为彻底精英的角色!虽然是这么想,不过一下笔就成了那样的角色。回头再看,自己都觉得有点可怜。之后应该还会再出场,希望能够换回一点形象 在这里说些之后预定。虽然还是老样子,所谓的预定是未定当前的一片黑暗,不过,总之会在二○○六年六月后半发售的杂志《thebeansvol.7》上连载短篇。内容和本篇有些不同,是班修拉尔孩提时的故事。而且这时代的故事,会在杂志上分成数次连载。没想到能够接下这么行分量的外传长期连载,我本人也很惊讶。如果读者们在金钱方面和时间上都刚好,请务必一看。班修拉尔的保姆之类还有诗人都会出场喔~ 最后还是在此道谢。感谢绘制插画的thores柴本老师(第二集的插画美丽得让我差点从椅子上翻倒!)感谢散文风味的本人文章的良心责任编辑。以及感谢能够原谅这不成熟年轻人所写出故事的读者们。对于陆陆续续开始收到的些许鼓励,我真的非常感谢。笔者努力着一步步向上进步,在此祈求着我的变化能升华作品的趣味和易懂,期待着在下集与读者们相遇的一天。 栗原ちひろ 这是《歌剧》系列(勉强成为系列)的第三集《歌剧花之章》。能平安将书呈现在读者面前不禁让我松了一口气,我是栗原ちひろ。 这次的fiore是花的意思,内容也是以女孩子为主的故事应该是这样的。因为上次的《歌剧歌手之章》成了有点少年向风格的展开,所以自行反省了一下,因此这次打算完全偏向少女风格的描写。结果,责任编辑看完原稿后的第一句话就是:确实地往不同的路线发展了呢~从这里大概可以知道结果对不起,这次好象又遍离了(远目)。 呃~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这是似乎偏离少女小说本道的第三集,这次主要在三人创造的小社会之中,又起了小小的变化。无论如何,变化虽然是很恐怖的事情,不过个人希望能够重视所有的变化。如果读者能够满意,请看护着他们的变化。 还有,这次让一名准正规角色的新角色出场了。那就是班修拉尔的前同学,兰格雷卿。因为班修拉尔有点堕落的感觉,所以就让兰格雷成为彻底精英的角色!虽然是这么想,不过一下笔就成了那样的角色。回头再看,自己都觉得有点可怜。之后应该还会再出场,希望能够换回一点形象 在这里说些之后预定。虽然还是老样子,所谓的预定是未定当前的一片黑暗,不过,总之会在二○○六年六月后半发售的杂志《thebeansvol.7》上连载短篇。内容和本篇有些不同,是班修拉尔孩提时的故事。而且这时代的故事,会在杂志上分成数次连载。没想到能够接下这么行分量的外传长期连载,我本人也很惊讶。如果读者们在金钱方面和时间上都刚好,请务必一看。班修拉尔的保姆之类还有诗人都会出场喔~ 最后还是在此道谢。感谢绘制插画的thores柴本老师(第二集的插画美丽得让我差点从椅子上翻倒!)感谢散文风味的本人文章的良心责任编辑。以及感谢能够原谅这不成熟年轻人所写出故事的读者们。对于陆陆续续开始收到的些许鼓励,我真的非常感谢。笔者努力着一步步向上进步,在此祈求着我的变化能升华作品的趣味和易懂,期待着在下集与读者们相遇的一天。 栗原ちひろ 这是《歌剧》系列(勉强成为系列)的第三集《歌剧花之章》。能平安将书呈现在读者面前不禁让我松了一口气,我是栗原ちひろ。 这次的fiore是花的意思,内容也是以女孩子为主的故事应该是这样的。因为上次的《歌剧歌手之章》成了有点少年向风格的展开,所以自行反省了一下,因此这次打算完全偏向少女风格的描写。结果,责任编辑看完原稿后的第一句话就是:确实地往不同的路线发展了呢~从这里大概可以知道结果对不起,这次好象又遍离了(远目)。 呃~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这是似乎偏离少女小说本道的第三集,这次主要在三人创造的小社会之中,又起了小小的变化。无论如何,变化虽然是很恐怖的事情,不过个人希望能够重视所有的变化。如果读者能够满意,请看护着他们的变化。 还有,这次让一名准正规角色的新角色出场了。那就是班修拉尔的前同学,兰格雷卿。因为班修拉尔有点堕落的感觉,所以就让兰格雷成为彻底精英的角色!虽然是这么想,不过一下笔就成了那样的角色。回头再看,自己都觉得有点可怜。之后应该还会再出场,希望能够换回一点形象 在这里说些之后预定。虽然还是老样子,所谓的预定是未定当前的一片黑暗,不过,总之会在二○○六年六月后半发售的杂志《thebeansvol.7》上连载短篇。内容和本篇有些不同,是班修拉尔孩提时的故事。而且这时代的故事,会在杂志上分成数次连载。没想到能够接下这么行分量的外传长期连载,我本人也很惊讶。如果读者们在金钱方面和时间上都刚好,请务必一看。班修拉尔的保姆之类还有诗人都会出场喔~ 最后还是在此道谢。感谢绘制插画的thores柴本老师(第二集的插画美丽得让我差点从椅子上翻倒!)感谢散文风味的本人文章的良心责任编辑。以及感谢能够原谅这不成熟年轻人所写出故事的读者们。对于陆陆续续开始收到的些许鼓励,我真的非常感谢。笔者努力着一步步向上进步,在此祈求着我的变化能升华作品的趣味和易懂,期待着在下集与读者们相遇的一天。 栗原ちひろ 这是《歌剧》系列(勉强成为系列)的第三集《歌剧花之章》。能平安将书呈现在读者面前不禁让我松了一口气,我是栗原ちひろ。 这次的fiore是花的意思,内容也是以女孩子为主的故事应该是这样的。因为上次的《歌剧歌手之章》成了有点少年向风格的展开,所以自行反省了一下,因此这次打算完全偏向少女风格的描写。结果,责任编辑看完原稿后的第一句话就是:确实地往不同的路线发展了呢~从这里大概可以知道结果对不起,这次好象又遍离了(远目)。 呃~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这是似乎偏离少女小说本道的第三集,这次主要在三人创造的小社会之中,又起了小小的变化。无论如何,变化虽然是很恐怖的事情,不过个人希望能够重视所有的变化。如果读者能够满意,请看护着他们的变化。 还有,这次让一名准正规角色的新角色出场了。那就是班修拉尔的前同学,兰格雷卿。因为班修拉尔有点堕落的感觉,所以就让兰格雷成为彻底精英的角色!虽然是这么想,不过一下笔就成了那样的角色。回头再看,自己都觉得有点可怜。之后应该还会再出场,希望能够换回一点形象 在这里说些之后预定。虽然还是老样子,所谓的预定是未定当前的一片黑暗,不过,总之会在二○○六年六月后半发售的杂志《thebeansvol.7》上连载短篇。内容和本篇有些不同,是班修拉尔孩提时的故事。而且这时代的故事,会在杂志上分成数次连载。没想到能够接下这么行分量的外传长期连载,我本人也很惊讶。如果读者们在金钱方面和时间上都刚好,请务必一看。班修拉尔的保姆之类还有诗人都会出场喔~ 最后还是在此道谢。感谢绘制插画的thores柴本老师(第二集的插画美丽得让我差点从椅子上翻倒!)感谢散文风味的本人文章的良心责任编辑。以及感谢能够原谅这不成熟年轻人所写出故事的读者们。对于陆陆续续开始收到的些许鼓励,我真的非常感谢。笔者努力着一步步向上进步,在此祈求着我的变化能升华作品的趣味和易懂,期待着在下集与读者们相遇的一天。 栗原ちひろ 这是《歌剧》系列(勉强成为系列)的第三集《歌剧花之章》。能平安将书呈现在读者面前不禁让我松了一口气,我是栗原ちひろ。 这次的fiore是花的意思,内容也是以女孩子为主的故事应该是这样的。因为上次的《歌剧歌手之章》成了有点少年向风格的展开,所以自行反省了一下,因此这次打算完全偏向少女风格的描写。结果,责任编辑看完原稿后的第一句话就是:确实地往不同的路线发展了呢~从这里大概可以知道结果对不起,这次好象又遍离了(远目)。 呃~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这是似乎偏离少女小说本道的第三集,这次主要在三人创造的小社会之中,又起了小小的变化。无论如何,变化虽然是很恐怖的事情,不过个人希望能够重视所有的变化。如果读者能够满意,请看护着他们的变化。 还有,这次让一名准正规角色的新角色出场了。那就是班修拉尔的前同学,兰格雷卿。因为班修拉尔有点堕落的感觉,所以就让兰格雷成为彻底精英的角色!虽然是这么想,不过一下笔就成了那样的角色。回头再看,自己都觉得有点可怜。之后应该还会再出场,希望能够换回一点形象 在这里说些之后预定。虽然还是老样子,所谓的预定是未定当前的一片黑暗,不过,总之会在二○○六年六月后半发售的杂志《thebeansvol.7》上连载短篇。内容和本篇有些不同,是班修拉尔孩提时的故事。而且这时代的故事,会在杂志上分成数次连载。没想到能够接下这么行分量的外传长期连载,我本人也很惊讶。如果读者们在金钱方面和时间上都刚好,请务必一看。班修拉尔的保姆之类还有诗人都会出场喔~ 最后还是在此道谢。感谢绘制插画的thores柴本老师(第二集的插画美丽得让我差点从椅子上翻倒!)感谢散文风味的本人文章的良心责任编辑。以及感谢能够原谅这不成熟年轻人所写出故事的读者们。对于陆陆续续开始收到的些许鼓励,我真的非常感谢。笔者努力着一步步向上进步,在此祈求着我的变化能升华作品的趣味和易懂,期待着在下集与读者们相遇的一天。 栗原ちひろ 这是《歌剧》系列(勉强成为系列)的第三集《歌剧花之章》。能平安将书呈现在读者面前不禁让我松了一口气,我是栗原ちひろ。 这次的fiore是花的意思,内容也是以女孩子为主的故事应该是这样的。因为上次的《歌剧歌手之章》成了有点少年向风格的展开,所以自行反省了一下,因此这次打算完全偏向少女风格的描写。结果,责任编辑看完原稿后的第一句话就是:确实地往不同的路线发展了呢~从这里大概可以知道结果对不起,这次好象又遍离了(远目)。 呃~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这是似乎偏离少女小说本道的第三集,这次主要在三人创造的小社会之中,又起了小小的变化。无论如何,变化虽然是很恐怖的事情,不过个人希望能够重视所有的变化。如果读者能够满意,请看护着他们的变化。 还有,这次让一名准正规角色的新角色出场了。那就是班修拉尔的前同学,兰格雷卿。因为班修拉尔有点堕落的感觉,所以就让兰格雷成为彻底精英的角色!虽然是这么想,不过一下笔就成了那样的角色。回头再看,自己都觉得有点可怜。之后应该还会再出场,希望能够换回一点形象 在这里说些之后预定。虽然还是老样子,所谓的预定是未定当前的一片黑暗,不过,总之会在二○○六年六月后半发售的杂志《thebeansvol.7》上连载短篇。内容和本篇有些不同,是班修拉尔孩提时的故事。而且这时代的故事,会在杂志上分成数次连载。没想到能够接下这么行分量的外传长期连载,我本人也很惊讶。如果读者们在金钱方面和时间上都刚好,请务必一看。班修拉尔的保姆之类还有诗人都会出场喔~ 最后还是在此道谢。感谢绘制插画的thores柴本老师(第二集的插画美丽得让我差点从椅子上翻倒!)感谢散文风味的本人文章的良心责任编辑。以及感谢能够原谅这不成熟年轻人所写出故事的读者们。对于陆陆续续开始收到的些许鼓励,我真的非常感谢。笔者努力着一步步向上进步,在此祈求着我的变化能升华作品的趣味和易懂,期待着在下集与读者们相遇的一天。 栗原ちひろ 这是《歌剧》系列(勉强成为系列)的第三集《歌剧花之章》。能平安将书呈现在读者面前不禁让我松了一口气,我是栗原ちひろ。 这次的fiore是花的意思,内容也是以女孩子为主的故事应该是这样的。因为上次的《歌剧歌手之章》成了有点少年向风格的展开,所以自行反省了一下,因此这次打算完全偏向少女风格的描写。结果,责任编辑看完原稿后的第一句话就是:确实地往不同的路线发展了呢~从这里大概可以知道结果对不起,这次好象又遍离了(远目)。 呃~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这是似乎偏离少女小说本道的第三集,这次主要在三人创造的小社会之中,又起了小小的变化。无论如何,变化虽然是很恐怖的事情,不过个人希望能够重视所有的变化。如果读者能够满意,请看护着他们的变化。 还有,这次让一名准正规角色的新角色出场了。那就是班修拉尔的前同学,兰格雷卿。因为班修拉尔有点堕落的感觉,所以就让兰格雷成为彻底精英的角色!虽然是这么想,不过一下笔就成了那样的角色。回头再看,自己都觉得有点可怜。之后应该还会再出场,希望能够换回一点形象 在这里说些之后预定。虽然还是老样子,所谓的预定是未定当前的一片黑暗,不过,总之会在二○○六年六月后半发售的杂志《thebeansvol.7》上连载短篇。内容和本篇有些不同,是班修拉尔孩提时的故事。而且这时代的故事,会在杂志上分成数次连载。没想到能够接下这么行分量的外传长期连载,我本人也很惊讶。如果读者们在金钱方面和时间上都刚好,请务必一看。班修拉尔的保姆之类还有诗人都会出场喔~ 最后还是在此道谢。感谢绘制插画的thores柴本老师(第二集的插画美丽得让我差点从椅子上翻倒!)感谢散文风味的本人文章的良心责任编辑。以及感谢能够原谅这不成熟年轻人所写出故事的读者们。对于陆陆续续开始收到的些许鼓励,我真的非常感谢。笔者努力着一步步向上进步,在此祈求着我的变化能升华作品的趣味和易懂,期待着在下集与读者们相遇的一天。 栗原ちひろ 引子 我过去曾经亲眼见过。 乐园里充满了许许多多的「无」。 那里没有痛。 没有黑暗,没有苦恼,没有绝望,没有斗争。 没有梦想,没有不安,没有恐惧,没有心。 没有差异,没有距离,没有变化,没有神秘。 更重要的是,那里没有你。 我过去曾经亲眼见过。 乐园里充满了许许多多的「无」。 那里没有痛。 没有黑暗,没有苦恼,没有绝望,没有斗争。 没有梦想,没有不安,没有恐惧,没有心。 没有差异,没有距离,没有变化,没有神秘。 更重要的是,那里没有你。 我过去曾经亲眼见过。 乐园里充满了许许多多的「无」。 那里没有痛。 没有黑暗,没有苦恼,没有绝望,没有斗争。 没有梦想,没有不安,没有恐惧,没有心。 没有差异,没有距离,没有变化,没有神秘。 更重要的是,那里没有你。 我过去曾经亲眼见过。 乐园里充满了许许多多的「无」。 那里没有痛。 没有黑暗,没有苦恼,没有绝望,没有斗争。 没有梦想,没有不安,没有恐惧,没有心。 没有差异,没有距离,没有变化,没有神秘。 更重要的是,那里没有你。 我过去曾经亲眼见过。 乐园里充满了许许多多的「无」。 那里没有痛。 没有黑暗,没有苦恼,没有绝望,没有斗争。 没有梦想,没有不安,没有恐惧,没有心。 没有差异,没有距离,没有变化,没有神秘。 更重要的是,那里没有你。 我过去曾经亲眼见过。 乐园里充满了许许多多的「无」。 那里没有痛。 没有黑暗,没有苦恼,没有绝望,没有斗争。 没有梦想,没有不安,没有恐惧,没有心。 没有差异,没有距离,没有变化,没有神秘。 更重要的是,那里没有你。 我过去曾经亲眼见过。 乐园里充满了许许多多的「无」。 那里没有痛。 没有黑暗,没有苦恼,没有绝望,没有斗争。 没有梦想,没有不安,没有恐惧,没有心。 没有差异,没有距离,没有变化,没有神秘。 更重要的是,那里没有你。 我过去曾经亲眼见过。 乐园里充满了许许多多的「无」。 那里没有痛。 没有黑暗,没有苦恼,没有绝望,没有斗争。 没有梦想,没有不安,没有恐惧,没有心。 没有差异,没有距离,没有变化,没有神秘。 更重要的是,那里没有你。 我过去曾经亲眼见过。 乐园里充满了许许多多的「无」。 那里没有痛。 没有黑暗,没有苦恼,没有绝望,没有斗争。 没有梦想,没有不安,没有恐惧,没有心。 没有差异,没有距离,没有变化,没有神秘。 更重要的是,那里没有你。 第一章 右和左 废园的天空很晴朗。 大概从不曾出现过乌云吧? 让人联想到北国的灰青色天空绵延到地平线底端,相对的大地则是一片无尽平坦,暗绿色的草丛间星星点点地留下华丽石造建筑的遗迹。 一名少年单独伫立在这个埋藏着往日繁华的场所。 「很久很久以前话虽如此,也还不到一百万个夜晚这么久远,是不算太远的很久以前。世界极其唐突的灭亡了。」 少年用柔和的声音呢喃着,稍稍侧头聆听风的声音。 这座废园中会动的东西,只剩下被风吹拂的花草,与随着太阳起落而变化的建筑物阴影罢了。无论少年用多么优美的声音说话,无论他的容貌再怎么优雅高尚,也没有生物会注意到。 即使如此,少年仍旧继续述说: 「许多生命在断绝的世界角落逝去,无论是人、兽和植物,还是言语、记忆和大气之力,许多事物都死去了。只有少数存活了下来。只有非常少数,既非善也非恶的事物残留了下来在这当中,有一名少年。」 少年站立的广场地面上铺着浑圆、泛黑的石头。广场被断裂的圆柱包围,八条小路从广场呈放射状往废园里伸展。 从广场延伸而出的小路和其他小路交错、分开。穿过失去圆顶的雅致亭子旁;随着平缓的丘陵起伏;越过四周环绕着少了头或手的水池石像,不断延伸下去。这座庭园十分广大豪华,不过应该被舍弃了很长一段时间。 所有的建筑物都已经崩坍,没精打采地倾颓着,四处布满裂痕。 在这座非常寂静、充满死亡气息的园子里,少年再度开口: 「生还的少年是位濒死的伤患。在他即将失去意识时,突然看到了不可思议的光芒,那个是小小的、温暖的光芒。少年觉得那光芒是只小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想,不过,他的确认为那是只小鸟。然后,他向光芒伸出了手。」 少年的岁数看来大约是十二、三岁,他细瘦的身体上罩着漆黑的衣物,一双澄澈的淡褐色瞳孔被白发遮掩。不知为何,他那冷静的语调甚至带着苍老的气息。 他停下话语,将手中其中一颗玻璃珠高举到眼前。 那颗玻璃珠约有姆指头大小,无色透明,当中有几丝针状的结晶。少年盯着被昏暗阳光照射的玻璃珠,突然露出明确的笑意。 「不过,如果太用力抓紧小鸟,它很轻易就会窒息而死。少年不,我当时还不知道这件事,所以用尽全力握了下去。」 少年带着灿烂的笑容说完后,用非常透明的视线看向这边。 「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没错,是你,就是你。你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偷看吧?」 那个声音仍然很柔和,不过却极为恐怖。力量在他的声音底层跃动着,可以感受到一股颤栗般的力量寄宿在少年的身体里、瞳孔里、废园的天空中。不知何时,废园不,此处的大气本身都以一定的频率瑟瑟颤抖着,令人耳朵生疼。少年带着笑容开口: 「滚回去!!」 ◆ 「呜啊!」 伴随着呻吟声,少女同时睁大眼睛屈起瘦弱的身子。 (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 就像脚下失去了立足之处,坠入无尽的深渊那一瞬间宛如浸泡在冰水中的感受,还在身上延续着。少女紧抓住高高的椅背,痉挛似的发着抖。少女体内深处还残留着先前「窥探」之处发出的颤抖,少年大吼的那声「滚回去」以惊人之势撼动着少女的脑海。 少女的颤抖传到木制的椅子上,在地板上发出嘈杂的声响,却没有人担心地冲过来看她。少女所在的白色事务室和那座废园一样,非常寂静。 (难道没有任何人在吗?) 少女在恐惧中仍感受到异状,她慌乱的扫视着室内。 呈现圆形的事务室虽然不算宽广,天花板却很高。这个空旷高塔般的房间,无论是墙壁或地板都由白色大理石建成,由天窗洒落的阳光经过无数反射,让室内充满温和的光芒。 少女在「工作」时,通常会坐在这房间内唯一的家具雕工精细的椅子上,周围伴随着其他的魔导师们。 不过,现在只有少女单独待在房间里。 (我在偷窥神之都时,其他魔导师居然会离开怎么可能!) 少女承受不住心中的不安,于是打算离开椅子站起身。实际上,她却连站都站不起来,直接从椅子滑落到地板上。光是这样的动作,就让少女疲倦到深深喘着气。 少女不只是因为「窥视」废园而疲累,她的身体本来就极为脆弱。 单薄的肩膀和少年般骨瘦如柴的手脚,缺乏生气和光泽、几近病态的苍白肌肤衬着她紫红色的瞳孔。人偶般容貌的右眼上却戴着装饰华丽的眼罩,瘦弱的少女穿着由细腻白布重重叠成的衣物,布面上还缀上层层刺绣。少女今年才刚满十六岁。 一般而言,到了她这个岁数应该更为健康美丽,但少女身上却带着一种不吉利的、几近病危的美感。 少女一边努力呼吸,一边摇晃着宽松绑起的淡黄色头发,响着手上枷锁似的大型钝金色饰品,伸手撑着地板。 (明明知道「窥视」之后会这样,为什么却没有人在?) 除了因恐惧而瞪大的双眼之外,少女在毫无表情的容貌下朦胧的思考着。 少女所施展的「窥视」魔法,是用来窥探世界外侧的方法。 这个世界的外侧或者该说是,这个世界的「缝隙」。 话说回来,世界本来就是由数种属性相异的细微粒子聚集而成。世界构成要素的微粒子互相结合、分离、运作的力量,被魔导师们称为「大气之力」。世上最高位阶魔导师的「觉醒位」魔导师们,透过观察世界构成要素的粒子来理解世界的法则,进而干涉大气之力变换世界的构成。 少女同样属于这类觉醒位魔导师,靠着能看到世界构成要素的眼睛,进一步「窥视」混在世界构成中的异界。 就算是史上有名的魔导师,也没人知道异界是由谁创造,只能说,大概是神创造出来的吧?只有极少数的觉醒位魔导师靠着强韧的意志力不断修练,才能够发现异界的存在。在看似什么都没有的场所里,只能说是在空间的缝隙之中,确实存在着异界。 偷看异界的「窥视」魔法不但极难修成,而且对魔导师自身也会造成很大的负担。在施法时还有刚施法后,无论多么强大的魔导师都会陷入完全无防备的状态。因为少女和周围的人都充分了解这件事,所以室内常驻着几名辅助的魔导师。 不过,现在却一个人都看不到。 (发生什么事情了?) 少女倒在地板上,心中确信发生了事情。此时,一扇厚重的木门在一阵倾轧声中打开了。 「您好,光魔法教会的总教王,德库丝塔大人。」 随着开门声响起的,是个带着张力和锈蚀感的年老女性声音。 随着同样高声的鞋音踏入室内的女性,走向这淡淡光芒照耀的房间中央,浮现皱纹的脸上露出充满智慧的严峻笑容。 「好久不见了,德库丝塔。我是威尔堤雅大公摩尔根夏耶,是你的叔祖母。你还记得吗?还是说,你已经将我忘了?你真是拒绝了我的会面好长一段时间啊。」 摩尔根以高压的口吻说着,以她那种年纪的年老女性来说,她的穿着有些稀奇。因为她剃着整齐的短发,削瘦的身上穿着帝国神圣骑士团的华丽军装。就算是深居在光魔法教会的少女,也不可能忘记这么显眼的亲戚。 威尔堤雅大公摩尔根夏耶神圣帝国路斯屈指可数的大贵族,公爵家之一的当家主。同时 身兼帝国神圣骑士团亲卫队长,是皇帝身边的干部之一。 她的经历就算只是民间所知的部分,依然十分惊人。寻求优秀的男性做为伴侣,进而得到更高一阶的地位和金钱,找到更优秀的男伴随即更换。每吞噬一人,她所拥有的实力就随之壮大,她那旺盛的晋升欲望,最后让她攀升到支配北部大陆的神圣帝国路斯皇帝身边,也终于安定了下来。现在独身,一心效忠于皇帝,在许多方面来说都是很麻烦的对手。 对于叔祖母带着剑的登场,少女只是在地板上面无表情的看向她: 「叔祖母大人我是左目(辛尼丝塔)。右目(德库丝塔)说她现在想要休息。」 听到少女说着奇妙的话语,摩尔根严峻的脸上露出残酷的笑容: 「啊啊,原来如此。你还是老样子,患着什么『一人体内有两人之心』的病症吗?真是麻烦。」 「并不会麻烦德库丝塔她这么说。德库丝塔和我是双胞胎,原本就相同一边的身体毁灭了,所以使用另外一边,很普通。」 摩尔根靠向断断续续说着的少女,挥开一侧的长上衣衣摆,单膝跪下: 「那都是谎话,德库丝塔不对,是辛尼丝塔大人。反正是哪边都无所谓,你的确有个双胞胎妹妹。光魔法教会发现你们强大的魔法素质,所以在三岁时被送入『前世界』的遗迹。你因为遗迹的神秘力量而觉醒,但你的妹妹却死去,就只是这样吧?这世界上的人总有一天都会死去。不过是死了妹妹就说什么心分成两半,什么继承妹妹的灵魂,这种胡言乱语不应该持续这么多年。」 摩尔根十分温柔似的开口,说出口的话语却毫不留情。 (怎么会有这么吵又低劣的女人?) 辛尼丝塔朦胧的思考着。大陆最大的魔导师组织「光魔导教会」,和神圣帝国路斯有着密切的连系,辛尼丝塔则是教会的最高权力者。光魔法教会和神圣帝国路斯一同诞生、一齐向前,为了替世界带来秩序的共通目的而努力,几乎北部大陆的所有权力与利益都和帝国共享。因此,身为光魔法教会总教主的辛尼丝塔既是觉醒位魔导师,同时在这大陆上,应该也是仅次于神圣皇帝的强大权力者。 但是辛尼丝塔窥视异界过久。过度使用的魔法力伤害了她的身体,也伤害了心灵,现在的辛尼丝塔无论见到世上任何事物,都无法大幅动摇她的心。魔法以外的记忆时常处于暧昧之中,也无法和任何人交心。 对她而言只有唯一一个例外,就是她的妹妹。 双胞胎的妹妹在过去听着相同心跳诞生的半身。辛尼丝塔至今仍能思考她的事,仍能想着她、追寻着她。 辛尼丝塔知道,自己的妹妹真正的左目(辛尼丝塔)还没有死去。 儿时分离之后至今仍下落不明,不过自己和妹妹在魔法石中仍有着淡淡的连系。 她之所以会变成拥有双重人格辛尼丝塔的情况,并不是因为妹妹的死亡,而是因为魔法力的过度使用,以及为了在帝都的阴谋算计暗流中保护自己的心。这是辛尼丝塔一生的秘密。 为了心爱的妹妹,为了不让辛尼丝塔遭受到和自己一样的待遇。就算再也没有见过面,她仍然无法忘记妹妹。辛尼丝塔对妹妹的思念几乎接近祈祷。 (居然让这种女人说着那孩子的事!) 摩尔根光是提到妹妹,就让辛尼丝塔的心中燃起一股怒火。 如果还有魔法力,说不定会出手将她打飞。不过,摩尔根也知道辛尼丝塔拥有的魔法力,所以才会挑她无力的时候出现吧?辛尼丝塔这时终于察觉到,眼前的叔祖母身上传来奇异的臭味。 「您身上,有血的臭味,叔祖母大人。」 「哎呀,你终于注意到了吗?这全都是你的错喔。」 摩尔根无色的嘴唇弯曲成微笑,她转向门外,似乎在伸手招呼什么进入。 打开的门外传来了确实的沉重甜腻臭味血腥味。巨大的人影拖着这股不可能认错的味道走了进来。 带着金属声响走进房内的,是三名身穿重装铠甲的男子。 虽然在战争中使用魔法衍生而出的武器越来越广泛,不过,大陆上的战争还定以剑和盾为主。虽然铠甲不算稀奇,不过进入房内这三人的铠甲确实颇为异常。 他们的铠甲很明显太过宽大。以一件防具来说,这身铠甲四处都能看到不自然的膨胀,让穿着的人呈现非人的印象。光滑的铠甲表面反射出淡淡的光芒,宛如镜子般扭曲映照着四周的景象。 摩尔根猛然站起身,张开双手陶醉的看着骑士们的模样: 「看啊,这就是新加入神圣帝国路斯尊贵骑士团的成员。虽然外表不是很美观,不过却能让缺少魔法力的人们拥有对抗魔导师的力量。」 一股类似振翅的震动在房内回荡,仿佛在回应她的话。辛尼丝塔马上就察觉到震动的原因,这股震荡和震动魔法世界时极为相似,但那不是魔法。 这是为了缺乏魔法力的人而制造出来,一种魔法机械的运作声。 在这些骑士们的铠甲中,塞满为了抵抗魔法而做出来的机械。 「为了杀害魔导师的骑士吗?创造出这样的骑士要做什么?德库丝塔很生气的这么问。」 「哪有什么原因,我只不过是想要和你说个话而已啊?以皇帝陛下使者的身分,和身为光魔法教会教主的你说个话罢了。只不过是如此平凡的要求,你们究竟拒绝了多长的时间?」 摩尔根因为辛尼丝塔的话而笑了出来,对其中一名骑士招了招手。 骑士响着重装备靠了过来,将手中的东西丢向地板。 沉重的落地声响起之后,传出一道水声。 辛尼丝塔的苍白脸庞看向骑士丢出的东西,落在她眼前的,是人的身体。 一个身穿长袍的壮年魔导师她对魔导师的脸有印象,是辛尼丝塔部下之中的一名光魔导教会干部。他的胸前开着一个红黑色的洞口,半干的血发出让人不悦的恶臭。 伴随着刚才的水声,从他伤口溅出的血洒在地板上,倒在地上的魔导师怎么看都已经死去。摩尔根继续开朗的说: 「护卫的魔导师被普通人杀害,还被人闯入本部的核心深处。对于身为大陆上最具智慧和力量而自豪的光魔法教会而言,这实在是一大丑闻啊。」 「你会受到诅咒的。」 辛尼丝塔开口说着。辛尼丝塔对世界没有任何现实感,也因此感受不到恐惧,不过血的强烈味道和色彩让她很不愉快。摩尔根收起笑容眯起眼: 「随便你怎么诅咒,这不过是丧家犬所做的事我以叔祖母的身分给你忠告,不要抱着无意义的固执。对皇帝陛下来说,他并不想引发和光魔法教会的对立。毕竟那位大人算起来也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陛下只是想知道神在哪里?」 听到摩尔根的问题,辛尼丝塔不禁抬起头来。叔祖母提出的问题是禁忌,她要求的,是被魔导师们隐蔽的几个真相之一。从帝国建国直到注定的时刻来临前,就算皇帝也绝不能提起的问题。 辛尼丝塔小声的开口: 「兄长他只是个没有任何魔法力的人,这样的人询问神之都的场所要做什么?德库丝塔这么嘲笑着。」 「为了弑神。」 摩尔根握住拳头、抬头仰望着高处的天窗,如此冰冷的回答。虽然用着戏剧化的夸张动作,不过她继续述说的语调却非常认真。 「『世界之王』和『鸟之神』它们在神话中被歌颂为救世主,不过实际上并非如此。这件事我们很早以前就已经知道了,可是你们这些魔导师只会袖手旁观,看着世界步向灭亡。这根本就是缓慢的自杀!我们应该从这半 调子的黄昏中踏向灼热的场所,挑战被称为神的存在。没错吧?我们拥有力量,无论是魔法力还是从魔法衍生的各种力量,全都掌握在手里。」 年迈的女性用腹部的力量慷慨激昂的说着,闭上沉重的双眼。当她再度张开双眼时,她的眼神中充满了热情和深不可测的黑暗。 摩尔根将地上的魔导师尸体踢开,再次向辛尼丝塔伸出手。 「和我们一齐战斗吧,辛尼丝塔。和我们联手,一起弑神吧!」 辛尼丝塔看着叔祖母的手思考。 为什么会是现在?没有魔法力的异母兄长现任皇帝,他从很久以前就讨厌魔导师。辛尼丝塔当上教主则是在数年前,正好是帝国政府和光魔法教会之间不合缓缓扩大的时期。而魔导师们察觉「世界之王」和「鸟之神」的真实身分,则是在更久以前。 可是,叔祖母却在这个时期前来。 在世界各地不死者接连消失;高阶魔导师们流传着身为人类之敌的乌高尔复活的消息;暗魔法教会教主谜般猝死的这时候。 (明明不可能杀得了神啊。大概是染上毁灭的气息了吧?异母兄长也同样被毁灭给传染了。) 辛尼丝塔在心中如此忖度,稍稍笑了出来。如果要毁灭,最好所有人都一起灭亡。要是世界毁灭,所有人都同时死绝,那就一定能和妹妹的魂魄相会了。死亡的瞬间在闪耀着光芒的那瞬间,自己也能完全回复。 直到那瞬间来临之前,只要负责演好自己扮演的角色即可。 装成悲叹着妹妹的死去,藉以守护妹妹。 辛尼丝塔缓慢的撑起魔法力尚未复原的身体,平静的开口: 「你并不是什么弑神者,只不过是个杀人犯罢了叔祖母。」 ◆ 在北部边境的一角,普通地图未曾记载的溪谷底。 在间隔一定时间狂乱吹着奇妙暴风的这个场所,是古老传统的暗魔导师们的栖息之处。以岩山刻凿而成的圣兽宫里,有着可说是暗魔导师同业公会的暗魔法教会本部,谷底的城镇中则聚集着需要魔导师能力的人们。 在这个飘散着古老魔法气息的溪谷里,现在正笼罩在不寻常的气氛之中。 「那家伙似乎死了。他明明不算很老。」 「据说是过度使用魔法力?他似乎为了下游的人民,而将『灼烧之水』全部转换为纯水。」 「真是太愚蠢、太轻率了。」 谷底的城镇通称「混沌的群集」,脏污的老人们在群集的巷子里小声对谈着。 他们的四周有着熙来攘往的繁忙人潮。各式各样的人种,各式各样的身分,各式各样衣着不同的男女,在来来往往中低声谈论着同样的话题。 人们口中提到的「那家伙」,是指暗魔法教会的总教主。七天前,教主因为魔法力使用殆尽而宣告死亡。为了举办葬礼以及选出下任教主的抽「签」仪式,暗魔法教会本部上下都笼罩着昏暗的祭祖氛围。 卡那齐在响着吊丧钟声的街道上快步向前走。 (用尽魔法力?那老头真的会因为这点事情就死去吗?最后看到他时的确很虚弱,不过,一点都不像随时会挂掉的模样啊?) 锐利的灰色瞳孔中闪烁着疑惑和警戒的光芒,卡那齐思考着教主的事情。 暗魔法教会的教主,是个强硬傲慢却不愚蠢的人物。好不容易才在攀缠于暗魔法教会中的秘密结社「黑之摇篮」的那件事中,勉强和教主建立了信赖关系,没想到卡那齐一行人马上就收到教主的讣闻。 (不行!这地方没有一个人值得信赖。) 虽然有个魔导师莫名和卡那齐亲近已逝教主的末子库欧里亚,但卡那齐不知为何,就是无法相信他。 其实没什么理由,真要说的话,是直觉。他觉得库欧里亚背后似乎有什么意图。 卡那齐穿过圣兽宫的正门,走向伙伴的房间。走过圣兽们吐着火的浮雕后,他被一股甘甜浓厚的香味和凉爽的空气包围。虽说时值初夏,不过建造在岩山中的圣兽宫,内部一直都很凉爽。 穿过正面大门进入天花板挑高的圆形大厅,就算到了这里,为了准备仪式的魔导师们仍忙碌的走来走去。卡那齐保持将手放在腰间剑上的姿势,穿越大厅走到楼梯间,踏上手工雕凿的阶梯,到达伙伴们所在的房间。 现在此处能够信赖的,只剩下自己的伙伴诗人和米莉安。卡那齐代表三人到外头查探混沌的群集情况,他毫不放松警戒的打开房门。 「诗人,关于外面的情况,城镇的出口果然全面封锁了。听说是因为仪式的关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卡那齐话才说到一半就僵在原地。一瞬间后,他猛烈的咳了起来。 在他打开的门后,有一个凿开山岩建成的小房间。这是为了接待造访圣兽宫的客人所准备的客房,房里左右两侧各有一个吊床,还有直接在墙上挖出的置物柜。 而卡那齐的视线前方,白发诗人正坐在小窗口下对他微笑着。 「嗨,卡那齐。欢迎光临,你今天的死相仍然很鲜明啊。」 用着分辨不出是男性还是女性声音说话的诗人,是个拥有琥珀色瞳孔的美貌男子。无论是未及肩的短发、古式的衣着,或是光滑的肌肤,诗人全身上下皆是一片彻底的白,上午的微弱日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身上,让他的轮廓看起来几乎就像雾化了一般。 看着诗人几近神秘的容貌,卡那齐边喘气边说: 「诗人,先说好,这里是我和你的房间,我刚才和你讨论之后去查探底下城镇的情况。在这情况下,为什么还会受到你『欢迎光临』的迎接!」 「哎呀,这么说来的确好像是这个样子。你的头脑真好啊。」 看着诗人的微笑回应,卡那齐开始感到猛烈的头痛。一开始就知道这白色诗人的感觉和世间常识脱轨,不过最近似乎超越脱轨到了痴呆的境界。 似乎为了不让自己因为太无力而倒下,卡那齐撑住自己的额头,低声问道: 「我说诗人,你虽然是这副容貌,可是,实际上该不会是六十几岁的人吧?」 「不是喔。」 诗人立即回答后缓缓眨了眨眼,但卡那齐仍然无法安心,他皱着眉头再问: 「那我问你,今天的早餐吃了什么?」 「塞满了谎言的闷烧小鸟。」 「拿去埋起来!埋到坟墓里!」 「不过是开个小玩笑而已。你为什么这么兴奋啊,卡那齐?」 诗人像看到什么稀奇事物似的看向他,卡那齐猛烈的怒吼: 「我完全不懂你的玩笑!也完全搞不懂现在是怎么一回事!诗人,你听好,你如果还算正常,就给我简单的说明清楚!为什么米莉安会在那里!」 听着卡那齐悲壮的叫声,诗人很惊讶似的低头看向自己的膝上。 和诗人及卡那齐同行的少女米莉安,正躺在诗人用金、银丝线绣出神话和传说的衣服上。淡黄色头发的少女轻轻弯起身子,被诗人半抱住似的睡在他膝上。诗人想了一阵子后,平静的抬起头来。 「应该是她自行移动到这里来的吧?从她的房间走到这里。」 「哦~是这样吗?的确,除了这样也不可能有别的理由嘛。」 卡那齐充满讽刺的回应诗人,带着满脸不悦的表情从诗人身上移开视线。 米莉安完全没受到骚动的影响,静静睡着。诗人像是在探索卡那齐内心似的,紧盯着他的脸看,然后露出淡淡的微笑说: 「卡那齐,如果你也想枕在我的膝上,只要你老实说就」 「去死!为了世界、为了我心理的健康,你现在就 给我去死!」 「很可惜,我没有办法自我了断,你要自己动手吗?」 「好,你不要动喔!」 回应听起来很轻快,但卡那齐真的拔出了腰间的剑。 卡那齐半认真砍出的剑,却随着一声金属声响弹开。 漂亮挡下卡那齐那一剑的,是米莉安的单刀剑。少女对卡那齐拔剑时发出的些微杀气做出反应,迅速拔刀弹开卡那齐的剑。 米莉安挺起了上半身,缓缓放下剑看向卡那齐。 「那那个,这只是在开玩笑。」 卡那齐忍不住说起借口,米莉安则用冰冷的瞳眸看着他。察觉对方是卡那齐之后,米莉安的表情很快软化下来。 「你回来了!卡那齐。」 米莉安又恢复惺忪睡眼,朦胧地笑着叫出卡那齐的名字。 看着少女一口气软化下来的态度,卡那齐同时感到放松和难为情。卡那齐眨了眨眼,将剑收回剑鞘,很不好意思的说: 「我回来了。米莉安,你这样睡在他人的膝盖上,会让对方的脚麻掉。」 「啊空,对不起。只要在空的身旁似乎就能有个好梦,所以一不小心就对不起。」 少女不擅表达的脸上露出了困惑的神色,向诗人道歉。诗人柔和的对她微笑。 「没关系,能帮上你一时的安眠,就算要我献上手脚也不算什么。因为是你将我重塑、解放的,无论是言语、四肢还是双眼,你要什么都没问题。只要是你能收下的一切,我都能交给你。」 听了他这番让人很不好意思的话语,米莉安眼中却闪过不安的阴影。卡那齐也同样感受到诗人声音中不可思议的空虚气息而皱起眉头。 (这家伙对于和自己相关的事原本就很随便,最近好像变得更严重了。最近对,尤其是被米莉安「重塑」之后,更加明显。) 卡那齐回想起几天前,自己被奇怪魔导师团体给掳走时的事情。那时的诗人用着不像普通人的身手战斗,当他对其中一名敌人挥出致命一击时,却又出现诡异的不适。 卡那齐在事后询问他这件事,诗人却只回答:「那是对人产生杀意所引发的神罚。」正确的情况到现在都还搞不清楚,他知道的只有诗人曾几近失明,那种情况则因为米莉安的魔法「重塑」,而获得治疗。 从那之后,诗人变得更加茫然,沉默不语陷入思索的时间也变多了。 毕竟原本的诗人不是歌唱就是满口无意义的话题,这样的情况实在颇为异常。忧心仲忡、沉默不语的诗人连生气都淡薄了下来,显得更诡异。在那场骚动之后,没有使用魔法石就发动魔法的米莉安,为了回复魔法力而终日睡眠,卡那齐也因为负伤的左手化脓而无法使用。 (这下真的没救了!全员的状况都失常。) 卡那齐叹了口气,朝诗人和米莉安说道: 「诗人,不过是枕个膝盖罢了,你不用扯到这么壮烈。米莉安也是这家伙大概只是刚好在低潮中,我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比起这个,记住不要随便向陌生人要求枕膝。还有,也不要随便答应别人枕膝的要求。」 「卡那齐,你知道所谓的傻父母吗?」 「如果是说『傻』这个字我就知道,那是指像你这样的人嘛。」 「我觉得,你这话侮辱了全大陆上所有不聪明的人喔。」 诗人用平稳的语调回应,卡那齐脸上带着五味杂陈的表情僵在原地。 (搞不懂我真的完全搞不懂这家伙在说什么!他的痴呆终于到末期了吗?) 无视一旁内心冒着冷汗的卡那齐,米莉安侧着头问诗人: 「空,你这句话是说空比全大陆所有『不聪明的人』还要傻吗?」 「不是的,米莉安。虽然人类的『聪明』种类不多,但『笨蛋』却有许多种。追求聪明的人大多会走上类似的道路,笨蛋则拥有无限的可能性,所以认定只有一种『笨蛋』是很粗暴的判断。」 诗人拉着米莉安的手解说,米莉安露出一脸既像明白又像不明白的表情点点头。卡那齐设法接受了诗人的答案,暂时松了口气。总之,他别变得无法用语言沟通就好。于是卡那齐重新打起精神,继续说道: 「诗人身为笨蛋中的一种是无所谓,不过,问题在于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在前教主的葬礼兼下任教主的选定仪式结束之前,我们好像都无法离开这里。」 卡那齐与诗人还有米莉安。成为奇特旅伴的他们,来到暗魔法教会本部的理由各有不同。 卡那齐是为了找出解除自身与故乡所受诅咒的线索,并且为人们对魔物所做的研究提出证言。米莉安是要找老师拜师,好成为正式的魔导师。诗人则是为了逃避正在追捕他的宿敌基斯朗班修拉尔。 三人为了各自的理由来到这个地方,与一个怪异的团体产生了牵连。那就是想得到卡那齐被魔物附身之躯的秘密结社,潜藏在暗魔法教会本部内的「黑色摇篮」。 他们将魔物尊为这个世界的真正主人,以传闻中早已死去的著名魔法师乌高尔的灵魂所寄宿的面具为团长,是个十分危险的团体。他们的目标是将自己与魔物融合,把其他人类一一屠杀殆尽。老实说,这种思想真是给人添麻烦。 卡那齐他们齐心协力打倒了率领这个团体的乌高尔面具,本来应该可以达成各自的目的。但随着前教主突然逝世,一切也就悬而未决。 听到卡那齐提起教主选定仪式,米莉安猛然回神,抬起头来。 「卡那齐,我三天后要出席决定下个数主的会议,他们通知我必须出席。」 「真的吗?不会有危险吧?」 卡那齐的问题是由诗人回答的。 「暗魔法教会将会用自古传下的签,抽选出下任教主。在举行仪式期间,不论人或物品都会被禁止进出本部,好像是为了减少来自魔法与物质上的外界影响。虽然米莉安还没有拜师,但她在这里似乎被视为魔导师看待。」 「嗯,因为我还不成熟,那个听说要和斐金家的人一起出席。「 斐金家据说是与米莉安有血缘关系的家系,也是她目前寄宿的家庭。想到那对要求收养米莉安的老夫妇,卡那齐不禁皱起眉头。 「好像不太可靠真是没办法,我也要参加那场仪式。」 「卡那齐,你有在听我说话吗?除了魔导师,其他人是不能参加仪式的。」 诗人倾着头询问,卡那齐抓住他的衣襟粗鲁地揪起他,脸上却露出亲切的笑容。 「谁要理那种东西!顺便一起来吧,诗人。你也不想把这家伙一个人扔进那群魔导师里吧?」 「那些魔导师里,也许还有『黑色摇篮』的同党;在遴选下任教主的会场里,也许会有种种企图暗藏其中你担心的是这些问题吗?」 被卡那齐抓着衣襟的诗人微微压低嗓音问道。卡那齐以灰色的眼瞳瞪着他: 「你猜中了。除了我们自己以外,最好不要相信任何人。话是这么说,但是城市的出口已经被封锁了,现在要逃离这里恐怕不容易。你再想想,有什么方法能让我们也参加仪式?」 「这个嘛外人要进入这种古老魔法教会的重要仪式可说是难如登天。但是所谓的『签』,必须要有人来抽它才行。在神圣帝国路斯建国以前的古王国时代,有许多领主与镇长都是由抽签选出,但抽签必定是旅行者或幼儿的任务。因为他们与当地的利害无关,最适合担任『抽签者』,也就是神的代言人所以,如果不惜活用我们身为『旅行者』又是『外人』的立场也要混入会场,那就以这个任务为目标如何?」 诗人如行云流水般侃侃而谈,言论内容还是出自于他的古代知 识。好久没听他讲出正经话,让卡那齐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 「喔,听起来很不错嘛。就以这个路线笼络那些魔导师吧!」 「要这么做是可以,但我的话术与暗示对古老的魔法师们不太管用喔。他们的身心都很顽强,要怎么笼络他们?」 「是这样吗?用威胁的也很麻烦啊,你用那招吧!就是你平常用的那个,除了诈欺与暗示之外的交涉术。」 诗人不解地缓缓眨眼,反问似乎想到什么的卡那齐: 「我不记得我有涉及诈欺之类的行为,但你说的除此之外的招式到底是什么?」 看诗人一副真的毫无头绪的样子,卡那齐尴尬地清清喉咙说道: 「呃,总之,就是那个美人计。」 ◆ 「抽签工作的候选人?」 前代暗魔法教会教主的干部之一,讶异地反问部下。 为了准备选出下任教主的抽签仪式,前教主的干部及他们的部下正在暗魔法教会本部的议场里忙碌着。 那名干部正在刻着本部全体配置图与断面图的巨大石制圆桌上,针对封锁本部的魔法进行必要的计算工作。 「是。」来向干部报告的低阶魔法师,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之后说道: 「前阵子不是有一名药师来访,结果被『黑色摇篮』那伙人绑架了吗?与那名男子同行的诗人,似乎表示想争取由他和那个药师来担任这次仪式上的抽签工作。」 「太愚蠢了,抽签的人选会由我等经过严正的手续选出。」 干部粗鲁地回答后握住粉笔,打算重新回到计算工作上,但部下继续说了下去: 「是的,我当然也是这样回答。但是,听到诗人直接提出要求的魔导师有点不太对劲,行为变得超乎常轨。他不是对着墙壁讲话、就是瞪着半空中,或是令人毛骨悚然地泛起红晕,随即又抱着脑袋做出种种奇特行径。情况并不寻常我认为,诗人与药师两人可能用了什么奇怪的技俩。」 听到部下不安地这么说,干部也突然担心起来。诗人与药师两人不但从「黑色摇篮」手中逃走,还打倒了乌高尔被封印在禁忌的第七书库里的身体,生还归来。 他们轻而易举地办到了聚集一百位魔导师也办不到的事。 (这当然是因为那两个家伙运气太好。但是异常的强运,有时也是必须除掉的异能现在可是即将举行重要仪式的关键时刻,干脆把他们关起来吧?) 干部正在烦恼时,一双从后方伸出来的手轻轻按在他的双肩上。 「你有什么烦恼吗?」 「啊库欧里亚大人!」 愣住的干部回头一看,他非常熟悉的温柔青年正在极近距离之处微笑。这名拥有短短的白金头发与一双灰紫色眼眸的青年是前任教主的末子,也是身为首席干部的年轻魔导师库欧里亚。 他的性格就跟外貌一样温和,但并非无能之辈。最重要的是,他强大的魔法力很得前任教主喜爱,前任教主还在世时,库欧里亚就被所有人视为继承教主的最佳候选人。 看到实际上早已被内定为下任教主的库欧里亚出现,干部稍微松了口气。没错,碰到麻烦事只要推到这男人头上就行了!干部立刻把事情告诉他。 「刚刚这个人向我报告,在第七书库事件里打倒乌高尔的诗人与药师,提出了奇怪的要求。他们说,想在这次的仪式里负责抽签。」 「那很好,就让他们来做吧!」 「什您是认真的吗?库欧里亚大人!」 库欧里亚太过迅速的决断,令提出此事的干部不禁张口结舌。库欧里亚那对灰紫色的眼眸转为柔和,点点头说道: 「我当然是认真的。这个抽签仪式在正式的形式上,本来就该由旅行者或盲目的诗人、幼儿或野兽负责抽签。这不是正好吗?」 「如果回溯到仪式的起源,的确是如此但是库欧里亚大人可以接受吗?依照近年来的惯例,抽签的人选都是由我等经过讨论后决定的」 干部没有把话讲得更明白,不过基本上,决定就任教主人选应该是种政治性的策略,抽签只是表面上的形式。近来的习惯是在抽签时由自己人做出种种说明,好让干部之间决定成为下任教主的人一定会抽中。 但库欧里亚把手放在胸前,以虔诚的语气宣言: 「即使把一切都交给运气决定,我也不在乎。黑暗无限宽广,将一切包容其中。他们一定也能从黑暗中汲取出神的意志,比起我们敲定的结论更加确实吧。」 这出乎意料的答案令干部一时之间显得茫然,但他立刻回神站了起来。 「我、我明白了。那么,我这就去处理手续。」 干部慌忙定出议场,接下来大概要去找其他侧近们秘密商谈吧?所有人都同意的继任教主内定人选库欧里亚,事到如今却做出了等同抛开教主宝座的举动。 「看来,在各方面都需要调整呢。」 目送干部离去之后,库欧里亚小声地自言自语,走到干部刚刚所坐的圆桌旁坐了下来。他望着刻在圆桌上的本部结构图与放在桌上的计算用石板,如此呢喃: 「为了保持机密,在举行仪式期间本部将会完全封锁。不论在魔法或其他方面,本部都不会接纳任何来自外界的事物,也不会泄漏任何消息」 库欧里亚微微一笑,当他拿起粉笔将石板上封锁用的魔法式补足时,几道锐利的目光射向他的侧脸。 库欧里亚朝视线的方向瞥了一眼,看见议场角落有个魔导师背对着他。 (大概是哪个对父亲大人的死有所怀疑的人吧?这倒是无所谓。) 库欧里亚默默思考完毕后跷起脚,这次用粉笔在石制圆桌上画起涂鸦。 「好,舞台完成了!演员齐众一堂,就连观众也是人山人海。不在场的人只有剧作家而已。因为这个舞台的剧作家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毁灭,变成了区区一张面具。」 他唰唰唰地移动粉笔,在暗魔法教会本部结构图下方画出类似一艘简单的小船或是一个摇篮的图案。 ◆ 于是,在暗魔法教会总教主死后第十天,本部举行了下任教主的仪式。 三百多名魔导师齐众在本部中央,由巨大圆顶覆盖的议场内。 圆形议场内已经设置了呈托钵状的坐席,魔导师们无一例外地穿着正式长袍坐在位子上。议场正面雕凿了一段宽广的石阶,一直延伸到与阶梯同样用岩石凿出的御座前。那是暗魔法教会总教主的座位,目前当然是空置状态。 议场内的魔导师们没有交谈,只是俯瞰着下方的广场,等待着接下来将要进行的仪式。垂吊在天顶上的数盏灯光照亮了议场中央,椭圆形的地板上铺设着几何学图案的马赛克瓷砖。 前任教主的棺木镇座在磁砖地板正中央。用银线绣上镇魂魔法阵的黑布裹着棺柩,前方则放着用来遴选下任教主的石制水盘。 身为下任教主候选人的高阶魔导师们拖着漆黑的长袍,环绕在作为仪式主角的棺木与水盘四周。他们一动也不动,看来宛如圣兽宫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雕像。 卡那齐在等待仪式开始的沉默中小声呢喃: 「话说回来,事情意外地顺利啊。」 「你是说『美人计』吗?如果进展得太过顺利,说不定后头会碰上相应的灾难呢。而且和我说话的魔导师一副晕头转向的样子。」 诗人从兜帽下瞥了卡那齐一眼回答。照老样子对话的卡那齐与诗人,站在与议场中央相连的走道一角。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去要求的抽签工作,非常顺利地到手了。因此两人在平常的服装上披着 仪式用的宽大无袖黑外套,轻声细语地交谈。 「啊那个魔导师往后的人生看来的确黯淡无光啊。」 「这是为什么呢?我只不过是说出对方所看到的,并以普遍的说法谈论了爱而已。你却说这样的行为是『美人计』,你的感觉有点怪异啊。」 「不,怎么想都是明明没有动心,却能说出这么多甜言蜜语的你比较奇怪吧?」 想到那个听着诗人诉说爱,然后变得一片茫然的魔导师。顺便一提,他是成年男子卡那齐不禁将目光望向远方,此时上方终于传来些微的钟声。 自天顶传来的钟声越来越响、音调也跟着增加,渐渐化为不可思议的不音在议场内回响。既然会场内看不到任何钟的影子,那么多半是在巨大圆顶的里层设置了数十座之多的钟吧?几道音色不同、高高低低的钟声震荡着整个议场内的大气。 一名魔导师随着宣布仪式开幕的钟声走向卡那齐与诗人。 「那么,你们就照着我前几天说过的,直接走到中央向教主候选人们行两次礼、向四周的魔导师行一礼、向御座行一礼,然后从教主候选人所环绕的水盘中挑出玻璃珠。没问题吧?」 听到魔导师说明步骤的卡那齐与诗人点点头,魔导师便让路方便他们通过。 两人缓缓走向棺木所在的议场中央。沉浸在对肌肤产生微弱刺激的钟声里,卡那齐朝着应该是米莉安所在的方向看去。 罩着红黑两色布幕的座席上坐着人山人海的魔导师,每个人看起来都一模一样。 (每个人都一样是魔导师吗?) 想到这里,卡那齐突然着急起来,使起性子在议场里寻找米莉安的身影。虽然每个人都穿着一样的长袍,但他找了一会儿就发现米莉安娇小的身影。 这让卡那齐松了口气。 (我到底在想什么啊?) 卡那齐垂下暗色的眼眸,再度迈步前进。不久之前,卡那齐在同一个议场里被迫向魔导师们曝露出自己受诅咒的身躯。而就在这一刻,米莉安却与那时不把卡那齐当人看待、侮辱他的魔导师们同席而坐。 她是个魔导师。事到如今,这个事实还是令他心情沉重。不,不管米莉安的职业是魔导师也好、杀手也好,那都无所谓。无论她做了什么、或不做什么,米莉安依然是米莉安,卡那齐知道她的本性与生命有多么正直。 只不过,他感觉到彼此之间的距离,那是魔导师与一般人之间的距离。他感觉到视野的差异,以及选择之路的差异。 (我有能力保护与我相差这么多的人吗?) 卡那齐如此苦涩自问时,过去的记忆如闪光般掠过脑海。 那个少女是他在故乡的恋人,他过去发誓要守护的对象。卡那齐真的很想守护她,无论是长长的黑发、纤细的侧脸,还是那份暗藏在仰望他的笑容里的脆弱明朗。他发自内心期盼她能得到幸福,因此对于夺走她的死亡本身,感到一股无处宣泄的愤怒。 如果失去了她,自己不是会发狂就是会死掉吧当时的卡那齐坚信着这一点。 「卡那齐。」 诗人小声呼唤他,让卡那齐猛然回神。不知不觉间,卡那齐与诗人已经走到议场中央了。 两人抵达后,在中央围成一圈的教主候选魔导师们,无声地排成两路纵列。原本被他们包围在中间的棺木与石制水盘,出现在两人眼前。 水盘形状仿照由两匹圣兽支撑的半球形世界仪,以带着黑色花纹的圆润灰石制成。盘中注满了水,水底沉着几颗玻璃珠。 并排而立的魔导师们一起开口唱道: 「无限的宽广与无限的深邃在此,亦即合。没有尽头,没有强弱,只是绝对的存在,并且连绵不断。汝,抽签者啊!询问象征神意的黑暗,成为下一代黑暗的传颂者吧!」 高低音交错的声音呈现出不像人类会有的声调,卡那齐与诗人依照规定的步骤朝魔导师们行礼。卡那齐原本担心会被卷入派阀的斗争中,暗示要他们抽出特定人物的签,但实际上并没有发生这种状况。到了最后,魔导师们似乎真的打算交由运气选出教主,卡那齐与诗人的工作只有好好抽签而已。两人走进魔导师让出的通道,来到水盘前。 先是诗人一手按住衣袖,将形状优美的手指浸入水中。 因为钟声而微微震荡的水面泛起一波涟漪,诗人从水底拾起一颗拇指大的玻璃珠,交给卡那齐。卡那齐接下玻璃珠,放在掌心高高举起,从圆顶落下的灯光照在玻璃珠上,映出泛黄的绿色。 「黄色之七,青之十六清澈的地底水流之继承者,印迪姆之子,维达。」 老魔导师判读光的色彩,喊出继任教主的名字。 在议场内铿锵回响的魔导师之名,令周遭的观礼者掠过淡淡的紧张感。 因为老魔导师喊出的名字,并不是众人都视为下任教主的库欧里亚。 魔导师们凝视着议场中央,想要判断目前的情势,教主候选人的亲信们也陷入沉默。 老魔导师在下任教主候选人身旁处理杂务,同时扬声问道: 「有人要提出抗议吗?」 这个问题只是形式上的一问。齐聚在议场内的魔导师们虽然有提出抗议的权利,但通常很少有人会这么做。这次,大家也以为没有任何人会出声。 然而,有人在出乎意外的地方举起了手。 「我抗议。」 那澄澈柔和的声音,正是属于库欧里亚。 众人错愕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库欧里亚扬起嘴角笑了。 「我抗议,因为他已经死了。」 听到库欧里亚以沉稳的口气说出这种不吉利的话语,身为壮年魔导师的维达开口想要反驳。接着,他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不知何时,一根长针已刺在维达的咽喉上。 「呃啊!」 维达发出不成言语的呻吟,带着一脸不敢相信、走投无路的表情瘫倒在地。魔导师的座席之间传来几声惊呼。 应该有好几个魔导师看到库欧里亚用针杀了维达。而且有更多人知道,贯穿维达咽喉的长针是库欧里亚平日惯用的武器。 「库欧里亚大人」 老魔导师脸色苍白地呼唤库欧里亚的名字。库欧里亚没有理会他,只是掀起长袍的兜帽,朝卡那齐等人露出爽朗的笑容。 「好了,你们是怎么啦?总不能把教主的位子交给一个死掉的男人,你们能不能再抽一次签?来,这次抽到我就行了。卡那齐带印的卡那齐。」 库欧里亚愉快地说道,他用背在身后的手抓住盖在前任教主棺木上的黑布,一口气拉了下来。黑布底下的棺盖,也被库欧里亚扫落在地。 干部们慌慌张张地冲过去,看到棺材内部后却当场冻结。 棺木里铺满了白花,身材高大的前任教主脸上浮现僵硬的死相,躺在棺中。教主爱用的面具放在遗体的腹部上。 但是,那个面具与魔导师们熟悉的形状不同。教主生前所戴的面具只有一半,现在放在棺中的面具却补上了缺少的另一半。 「难道你把教主大人的面具与乌高尔的面具?如果把这两个面具合在一起」 库欧里亚在愕然低喃的魔导师面前,若无其事地从棺木中拿出面具说道: 「如果把两个面具合在一起,乌高尔的灵魂就会复苏。传闻是这样吧?真是个正确的传承。」 库欧里亚抱着面具,静静转向卡那齐所在的方向,一双眼眸不知何时已染上赤红。他眼中的鲜红色彩,简直与面具上镶在眼睛部位的宝石一样。 卡那齐感到一阵掠过背脊的恐惧与近乎欢喜的快感,他压低声音 问道: 「你这混帐就是乌高尔吗?」 「完全正确!我的表演很戏剧化吧?」 库欧里亚,不,被乌高尔附身的男子戴上面具,露出扭曲的笑容回答。 第二章 死之剧场 「你很惊讶吗,卡那齐?难道你以为那点小打击就能毁掉我吗?」 库欧里亚毫不吝惜地扯开优雅的嘴角、笑着说道,卡那齐则以阴暗的沸腾眼神望着对手。 库欧里亚不,他眼前的人是乌高尔。 那张样式古旧的面具,覆盖了库欧里亚嘴唇以外的脸庞。面具朝向众人的左半边是光滑的乳白色,而暗灰色的右半边布满如蔓生树根的凹凸装饰。 寄宿在镶嵌于面具两眼处鲜红魔法石里的灵魂,正是卡那齐在禁忌的第七书库里碰见的怪物。那个最终目的是和魔物同化,身为「黑之摇篮」教团团长的古老魔导师,也是使卡那齐亲手在故乡散播魔物的男子乌高尔。 「可以再次见到你,我真是打从心底感到欢喜。前任教主也是你杀的吗?」 卡那齐回答乌高尔的声音因愤怒而沙哑。他手边没有剑,剑与药箱都施加了封印,放在议场里米莉安的座位上。即使如此,他的怒火依然没有减弱。 我要杀了他。 在卡那齐体内,只有纯粹的杀意正在盘旋。 他听见某处有人正在呼唤名为「目」的警备队。不过在那些家伙赶来之前,我会先动手杀了他!向乌高尔怒目而视的卡那齐身旁,诗人沉静地开口: 「库欧里亚师有他脆弱的一面,但他的脆弱应该不是盲目的绝望。我不认为库欧里亚师会如此轻易地被乌高尔的面具附身。」 「没错!那个叫什么库欧里亚的小鬼会把身体让给我,是因为他接受了我所说的真相,发自内心产生共鸣,认同了一切。我不会勉强任何人,因为黑暗将一切包容其中不会加以驱逐。」 乌高尔沉稳地说完后,举起手直指头顶。 「音乐!」 随着他高声呐喊,议场内的钟声变成宛如人声般不规则的不安律动。四周清冽紧绷的大气霎时松弛,许多察觉这个变化的魔导师都脸色大变。诗人也轻声低喃: 「不妙,看来乌高尔从一开始就和同伙有备而来了。他打算利用钟声,令此处的大气产生魔法上的不安定。」 「结果会怎么样?」 听到卡那齐低声询问,诗人眯起眼睛。 「如果在这里使用魔法,失控的可能性会变高吧?」 「正是,正是如此!你可真是清楚啊,歌手。接下来,开始歌唱吧!」 过去曾是库欧里亚的乌高尔,微笑着说道。 就在此时,卡那齐猛然展开行动。他轻易地缩短距离、逼近乌高尔,毫不留情地朝乌高尔的面具挥拳。 「什!?好痛你在做什么,混帐东西!」 乌高尔虽然退后一步,却来不及完全闪避,面具吃了一拳,发出呻吟。他摇摇晃晃地按住面具,但那张看来像陶制的面具上连一道裂痕都没出现。 (面具上果然有魔法防御吧?) 卡那齐一边思考,一边轻轻扳响惯用手的指关节。 「做什么?我只是揍你啊总之,你给我再死一遍!」 鄙弃地撂下这句话后,卡那齐又扑上去,乌高尔僵硬地躲开一击。 被乌高尔附身的库欧里亚只有二十出头,而且曾是「目」的队长,身体受过一定程度的锻炼。 这让乌高尔得以勉强躲开卡那齐的攻击,绕到水盘后方。 「你为什么如此急躁又单纯!接下来是歌唱的时间!唱吧,戈德文!」 乌高尔下令的对象是下任教主的候选人之一。 他指出的壮年魔导师戈德文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开始低声呢喃: 「自高处流下其高是善良亡者的耀眼星辰之高,流向之低处是浑沌之海的海底。风啊,吹动吧,速速来此席卷步向毁灭之物,转动正确的毁灭之轮!」 「你这家伙!」 旁边的干部瞪大眼睛,看着戈德文唱完咒文后吐出更具韵律的魔法语言。转眼间,一阵恐怖的大风从议场底部吹起,每个人都不禁压低身躯。 「住手!大气不但不安定,而且为了举行仪式,这整个空间已经用魔法完全封锁了!一旦使用魔法,会引发不规则反射啊」 狂风发出惊人的嘶吼,将干部的呐喊声吞没。一如字面上意思,魔导师们差点被风吹跑,只好拚命抓住议场内的装饰与座椅。 魔导师们的声音里掺杂着悲鸣,原本用来装饰议场的红色与黑色布幕飞向空中。同样在空中迸散的尘埃反射着灯光,眼前一片闪亮。 「卡那齐,快趴下吧!来不及了。」 当卡那齐正要迈步走向乌高尔时,诗人迅速抓住他的手臂说道。 「什么」 他还来不及争辩,就被诗人出乎意料的腕力按倒在地板上。 风势紧接着变得更大,吹得垂吊在圆顶上的金属灯盏疯狂摆动。互相撞在一起的灯盏才刚在钟声里加入刺耳的噪音,灯芯就陆续被狂风吹飞熄灭了。 当深邃的黑暗替现场的混乱火上加油时,在议场内回响的嘶吼风声突然飙升到入耳可听范围的极限。 狂风发出令人头痛的高音,掀起凶恶的旋风。 一瞬间之后,议场内充斥着血腥味。 「啊、啊、啊啊?」 魔导师们发出被逼到绝境的呻吟。趴在地上的卡那齐抬起头,看见暗沉的血泊在铺着马赛克磁砖的地板上漫开。 血泊正中央的魔导师,手臂自手肘以下消失,被宛如利刃的强风齐肘切断。在他身旁,那个从胸口到腰际都被锐利风刀划开的魔导师,早已瘫倒在地气绝身亡。 现场四处传来悲鸣,狂风尚未止息的议场内一片骚然。 尽管议场中央还有许多及时趴下的人存活了下来,但托钵状的座席上,到处散落着已断气倒下的躯体。 (米莉安!) 卡那齐因恐惧而冻结的内心呼唤着少女,但不祥的肆虐旋风逼得他只能继续匍伏在地板上。 议场中央有一名干部紧握住自己的魔法石,在不安定的钟声里抓着水盘,拚命站了坦来。 「戈德文!」 干部站起身喊出操纵风魔法的魔导师之名,迅速拔出怀中的短剑。在戈德文回头以前,那名干部已用短剑在自己的掌心划出一道伤口。 接着,他的掌心上浮现淡淡的魔法阵。那是古老流派的魔导师们于修行时在身体上刻下,作为魔法力出口的魔法阵。原本的用途是对目标物直接施加魔法力,但只要放松力量,也可以将逆流的魔法力从身体刻着魔法阵的部位喷出。 干部不给戈德文闪躲的时间,就把自己的掌心压在戈德文手镯上的魔法石。 「呜!」 仿佛有什么东西破裂的尖锐声响起,戈德文低声呻吟。 同时,风势也随之减缓。压制戈德文的干部喘着气,痛苦地问道: 「戈德文,你这混帐没想到连你也」 「不是的,我并非原本就属于『黑之摇篮』只不过我已经知道了真相。库欧里亚大人,不,乌高尔师告诉我了。」 戈德文带着苦闷的表情倾诉。他含着泪水仰望上方,仿佛在祈祷一样。 「真相!!」 干部对戈德文的话皱起眉头时,自头顶传来的不祥嘎吱声令他倏然回神。他抬头一看,发现头顶正上方挂着一个大型的金属灯盏吊着灯盏的锁链,被刚才的风刀割断了一半。 (会掉下来!) 干部瞪大眼睛的下一瞬,灯盏以惊人之势自他头顶正上方落下。 金属制的沉重灯盏伴随着巨响掉落在地,摔扁后翻滚了几圈。戈德文与那名干部的鲜血飞溅在马赛克图案的地砖上,漫开暗红色的花纹。 「怎、怎么会 发生这种事喔喔,『目』啊!?」 陷入混乱的老魔导师发出呐喊,摇摇晃晃地接近冲进议场的「目」亦即暗魔法教会本部的警备队。然而,那个「目」的成员竟然朝老魔导师举起自己的大剑。 咻!大剑划破空气,正要砍下老魔导师枯瘦的头颅但倒下的人反而是「目」,他被卡那齐从背后一击打中要害。 卡那齐看也不看匍伏在地、满脸惊愕的老魔导师与掉在一旁的大剑,就直接拔出倒地的「目」系在皮带上的短剑。 看到这个光景,「目」的其他成员挥剑朝卡那齐砍来。 卡那齐轻轻一晃闪开破风劈来的大剑,就像与那人擦肩而过般,一剑砍倒他。卡那齐用眼角确认「目」的成员倒地后,举目环顾四周。在议场入口还有好几个「目」的成员,正默默地举剑攻击魔导师们。 「这些家伙全都倒戈了吗!『黑之摇篮』到底有多少人!」 「至少比前任教主推测的更多对了,库欧里亚师好像是『目』的队长吧?」 诗人平静地说道,走到卡那齐身旁陪伴他。听到诗人的话,卡那齐在混乱中寻找乌高尔的身影,他似乎毫发无伤,正以缓慢的步调爬上阶梯。 「等等,库欧里乌高尔!」 残存的干部拚命压抑住心中的恐惧冲向乌高尔,但半途中仿佛撞上了肉眼看不见的墙壁,突然停下脚步痛苦呻吟着。 对魔法感受性强的人来说,靠近获得肉体的乌高尔等于是种拷问。而在这里地方,像卡那齐一样对魔法反应迟钝的人,只有卡那齐一个人而已。 乌高尔没有受到任何决定性的阻碍,一路走到石制御座旁,长袍一转、回头眺望。 自高处俯瞰,底下的议场一片浑沌。整个空间十分昏暗,只有各处燃起的火焰映照着黯淡的议场。火舌点燃掉在地上的灯盏所溢出的灯油,隐隐映出伤患、尸体与地板上的血迹。 沉浸在阴影之中的世界,充满了伤患们的呻吟、叹息与不绝于耳涌出的悲鸣和怒吼,也不时忽然安静下来。空气中飘荡的血腥味散发出浓郁的腥甜,不安定的大气里蕴含着黏稠的热度。 「出口在这边!」 有人如此呐喊,试图引导还能走动的人离开。 如浪潮般的骚动声掠过议场,陷入混乱的群众涌向出口,当他们发现「目」的成员已封锁出口后,发出分不清是愤怒还是叹息的哀嚎声。 乌高尔将议场里的一切尽收眼中,悠然地露出微笑。 「不要逃,在这里彼此厮杀吧!被魔法附身的人们啊!敌人就在身旁,没错,你们不知道谁是『黑之摇篮』的一分子。为了活下来,只能杀掉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来,战斗吧,谁规定魔导师之间不能互相残杀?」 (太愚蠢了!乌高尔,你这混帐到底想做什么!) 听到乌高尔陶醉其中的台词,卡那齐在心中暗暗咬牙,砍倒另一个「目」的成员。 虽然他非常想立刻杀向乌高尔,但现在必须先找到米莉安。为了确认她的安危,卡那齐拚命凝聚目光。这时他看到议场一角,在米莉安原本所坐的附近有道亮光一闪。 那是「目」的成员高举大剑反射出的亮光。 ◆ 在卡那齐的视线前方,米莉安正茫然地坐在议场一角的地板上。 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不,这是谎话。 她不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这才是正确的。 「米莉」 她的眼前,正对着原本会成为她养母的斐金家老妇人脸庞。 紧抱着米莉安的老妇人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想要呼唤米莉安的名字却无法如愿。老妇人的声音变得沙哑,鲜血代替话语自口中溢出。她的喉头就像哽到似的格格作响,笑容渐渐泛起紫色。 一个「目」的成员站在老妇人的背后,用剑贯穿了她的身躯。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米莉安被渐渐死去的老妇人抱在怀里,睁大眼睛思考着。 (如果那时候我有甩开她的手我明明还能动,明明可以保护她的。) 但实际上,她当时是动弹不得的。在魔法意义上完全封锁的议场里,呈不规则反射的魔法气息伤害了米莉安的神经。她感到一阵强烈的晕眩,被老妇人抱在怀里。当米莉安设法从晕眩里恢复过来时,「目」的成员已出现在老妇人身后了。 老妇人紧抱住米莉安保护她,而「目」的成员毫不犹豫地用大剑贯穿了老妇人的背。 (她死了。) 老妇人近在咫尺的脸庞上甚至没有痛苦之色,表情逐渐化为异样的苍白。「目」的成员一脚踩在老妇人肩膀上。粗鲁地拔出贯穿背部正中央的大剑。 慢了一拍之后,伤口流出鲜血。从老妇人的伤、还有米莉安的伤口流出。 即使老妇人赌上性命守护她,「目」这一剑还是刺中了米莉安的腹部。 (好痛!) 耳边传来噗通噗通的心跳声,腹部的伤口随着每次跳动泌出鲜血。那件米莉安穿不惯的长袍上渐渐染上血迹,灼烧般的疼痛渐渐充斥在她的体内。 因为冲击力与伤势而蒙胧的视野一角,米莉安看到斐金家老绅士倒地的身影。最初的风魔法划断了他的脖子。 (好痛!) 感到疼痛的米莉安轻轻发出喘息。那两个温柔的人死了。那两个温柔、善良而无力的人死了。 米莉安感到的疼痛,是来自开始发出灼烧痛楚的腹部伤口吗? 她总觉得疼痛的中心在更深处。是心吗?不对,是更深、更深的地方。 正在隐隐作痛的地方,是灵魂。 虽然米莉安不知道灵魂是什么样的东西,但她直觉地感应到 (我的灵魂受伤了。) 「目」的成员对准被压在老妇人底下的米莉安,举起大剑。 看到挥落的剑锋在昏暗议场里闪着亮光的瞬间,米莉安的脑海中变得一片空白。 「咿!」 留下一声来不及变成悲鸣的气息,杀害老妇人的「目」化为尘埃。 那人无声地化为数亿颗尘埃,四散飞落。 是米莉安下的手。她用与「重组」相同的诀窍,分解了「目」的成员。 「目」的衣物失去主人,空虚地落在染血的地面上。米莉安不,是火焰缓缓地从那套衣服旁站了起来。 摇曳的火柱呈现橙色,不时闪耀着金属色泽的光辉。 御座上的乌高尔发现米莉安化为火焰的身影,眼睛一亮向前探出身子。 「喔那就是那个觉醒位的孩子吗?因为魔法力太高,在视觉上只能看到那孩子魔法力的形状『火焰』!初次看到这么了不起的魔法力啊,真美!」 虽然乌高尔雀跃不已,但火焰散发出的惊人魔法力气息,令议场内的魔导师无一不战栗地凝视着米莉安。 卡那齐与诗人也停下正要冲过去的脚步,注视着火焰。诗人开口说道: 「那团火焰就是米莉安。她现在的状态和刚觉醒之后一样,被感情影响而无法控制魔法力。她的身心,一切都被转换成魔法力了要是弄不好就无法恢复人身乌高尔也盯上米莉安了。」 诗人的话令卡那齐心中掠过尖锐的痛楚,但他立刻压下自己的心痛。 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想想你该做些什么吧?卡那齐压低嗓音,仿佛甩开某些迷惘般说道: 「诗人,你陪在那家伙身边吧。」 「那你呢?」 「我去砍了乌高尔。」 话声未落,卡那齐已经笔直朝乌高尔冲了过去。「目」与几名没有负伤、应该属于「黑之摇 篮」派的魔导师立刻拦住他的去路。诗人望着卡那齐与乌高尔手下们交战的身影,转身奔向米莉安。 而当事人米莉安正以半失去理智的状态,目不转睛地看着乌高尔。 米莉安的视野早已变得与常人不同,化为象征世界构成要素的极彩微粒子漩涡。当整个世界都刺耳地发出喧嚣时,只有乌高尔的面具看起来依旧是原本的模样。 米莉安朝飘浮在五彩缤纷粒子漩涡里的面具发出低语。 全都是你做的! 不论是教主的死、斐金家老夫妇的死、卡那齐的故乡毁灭,一切都是乌高尔造成的。米莉安没有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问题不在理由,在于结果;在于亡者的人数与米莉安灵魂上的伤。 乌高尔的声音拨开世界的呢喃响起: 「没错,一切都是我做的。那你打算怎么做,火焰之子?」 面对乌高尔的问题,米莉安毫无迷惘。她立刻灌注全身全灵之力,将意识砥砺得敏锐犀利。 无限纯粹的攻击意志令神经产生痉挛,那痉挛扩散到大气之中。 米莉安一边与震荡的大气同调,一边告诉乌高尔。 毁灭吧! 在那句话出口的同时,世界扭曲了。 伴随着悲鸣般的倾轧声,盘旋的世界徐缓而确实地自四面八方逼近乌高尔的面具。 能将包含种种要素的微粒子组成万物,使之聚合、分开的控制力对准面具,逐渐提升。随着大气的力量朝一个地方汇集,米莉安浑身剧烈颤抖着,但此刻的她已经不在乎这点小事了。她不可能在此停手。 坠落吧! 米莉安几乎是本能地放声大喊,在这一瞬间,世界的构成要素超越扭曲的临界点,化为瀑布朝面具倾注而下。针对一点集中倾泄而下的世界之力如此强大,米莉安感到连自己的存在都快被拖向乌高尔,因此拚命地维系住自我。 就像被激流吞没时一样,米莉安的视野被世界的倾轧声与自己体内、体外肆虐的力量暴风玩弄,变得一片白濛濛。 不行,我不能到那边去! 当她拚命发出呐喊时,四周的声音忽然消失了。 什么? 这突然的变化令米莉安吃惊地睁开眼睛,她发现世界静止了。 直到刚刚还在四处盘旋、袭向乌高尔的极彩世界已完全停止。乌高尔的嘲笑声在有如一幅拙劣抽象画的世界里唐突响起。 「多么惊人的作为,多么惊人的蛮力!你只以感觉去辨识一切。或许正因为如此,你在觉醒之后至今都能保持正常不过很遗憾,火焰之子,你这样是赢不了我的。听好了?我可是古老的魔导师,见过神之都的男人乌高尔!」 乌高尔的呐喊声撼动了米莉安,接着,她看见一些类似线的物体。 无数的线,无拘无束地张设在她举目所及、一望无际的世界中。 米莉安不知道,那是乌高尔将自己的意识与世界要素连结张设,由魔法式编成的线。 当米莉安试着令静止的世界再度恢复运转时,世界猝然倒转。 一切都与方才颠倒,世界朝米莉安涌去。 在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应对的米莉安面前,世界构成要素化为一只巨大的手。 「永别了,火焰之子。」 乌高尔的声音温柔地响起,用巨大的手掌握住米莉安。 紧接着,米莉安的意识开始混浊。 世界柔软地扭曲,她被惊人的引力拖曳着,自我逐渐消融。 她没有站立的感觉、没有存在的感觉,五感完全消失。不知何时,米莉安已待在一片黑暗里。这片黑暗太过漆黑,让米莉安渐渐搞不懂自己至今都在做什么,就连自己到底是什么都搞不懂了。 咦,怎么办?这样我一定回不去的。 在即将忘记语言之前,米莉安如此想着。 她讨厌回不去。如果再也见不到任何人,那会很寂寞。她讨厌寂寞。 在米莉安朦胧的意识一角,有人如此低语: 「米莉安,现在的你还不是乌高尔的对手。把你的意识借给我吧。」 令人怀念的声音呢喃着,门扉轻轻开启的嘎吱声响起。 听到那个声音后,米莉安失去了意识。 ◆ 「哼,死了吗?」 米莉安与乌高尔的魔法战使得封闭的议场里掀起惊人的大气漩涡,魔法感受性较强的高阶魔导师们几乎无一例外,不是已经断气就是奄奄一息地匍伏在地。魔法的余波似乎也传到钟楼,甚至连钟声都陷入了沉默。 乌高尔在充斥着呻吟声的议场里,兴致盎然地看着米莉安。 「最后似乎有个奇特的气息出现不过!?」 话还没说完,一股杀气让乌高尔压低身躯。 卡那齐的剑劈过刚刚乌高尔头颅所在的地方。乌高尔从御座上站起来,朝不知何时爬上阶梯的卡那齐态意勾起嘴角。 「又是你吗?我明明看在兄弟之谊的份上,邀请你来参加死之剧场,没想到你对魔法居然如此迟钝,超乎我的想像!反正你一定是个大音痴,对吧!」 「这和音痴有关吗!」 即使在呐喊的同时,卡那齐依然不断挥剑砍去,乌高尔绕到御座旁勉强闪避着。 「不不,音乐与魔法的关系可是相当密切的。在我创造魔法文字之前,有些魔导师会用乐谱记录魔法,用歌曲来教导弟子。在魔法教会的入会测验里,音感也是必须测试的项目喔。也就是说,像你这样的音痴,不管多努力都不可能成为魔导师。」 「吵死了,给我闭嘴然后去死!」 充耳不闻的卡那齐连连发动攻击,紧接着,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发生了。 乌高尔用掌心挡下了卡那齐的刺击。 「什」 卡那齐惊愕地瞪大眼睛。 卡那齐以惊人剑速著称的刺击,剑尖却在触及乌高尔掌心之处停了下来。卡那齐的剑面对的可是活生生的手掌,手上明明没戴什么防具,剑尖却无法刺进乌高尔伸出的手掌分毫。 乌高尔嘴角一歪、露出笑容,在卡那齐抽回剑身之前握住剑锋。 「喔喔,你吃惊的样子真是坦率,这种反应真不错啊!像这种程度的小事,只要让魔法在体内循环就能轻易办到,不过对你说明再多,你也听不懂。听好了,卡那齐,就客观的角度来说,很吵的人是你。安静一点,懂了吗?」 乌高尔以哄诱的口吻说道,握着卡那齐剑身的手腕轻轻一翻。 一种不好的预感袭来,卡那齐迅速放开长剑,但已经晚了一步。 「什!」 透过剑上传来的回转力道卷起大气,扫向卡那齐脚下。 他连挣扎的机会也没有就从阶梯上飞出去,他的背重重撞在石阶的尖角上,只能反射性地用手臂护住头部。 接下来就只剩一路往下滚了。滚到石阶底部时,卡那齐撞上魔导师的尸体停了下来,因为疼痛与晕眩而喘息着。 卡那齐无法立刻起身,肩头颤抖着咳个不停。乌高尔看都不看他一眼,如此宣言: 「好了,游戏就玩到这里为止不是『黑之摇篮』同志的高阶魔导师,应该大都沉默了吧?再来,对了,替那个火焰之子补上最后一击吧!」 乌高尔看向米莉安,她已从一团火焰变回娇小的少女。 诗人陪在米莉安身旁,正在紧急包扎她身上的伤势。 「米莉安。米莉安,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诗人一边对倒下的米莉安说话,一边以白皙的手指撕裂少女染血的长袍,把长袍底下她常穿的黑衣解开,露出负 伤的部位。在雪白肌肤上开出一道伤口的刀伤,直到现在部还在渗血。 他把撕下的长袍布片摺叠起来、盖在米莉安的伤口,上面再以布用力绑住。诗人的手立刻染上血色。 「米莉安,你要守护我对吧?如果你死了,就不能实现这个愿望了。」 听到诗人沉稳的声音,米莉安的手指动了一下。 米莉安的脸庞虽然宛如死人般苍白,但她的右臂却像被丝线吊起般举了起来。接着,依然闭着眼睛的米莉安发出呢喃: 「天之声。创造世界的歌手不死而清廉,其色是一色纯白,其音是由高至低的魔法一一九音阶。吾知晓汝,吾之声在汝之身回响,成为映出一切歌声的镜面。」 米莉安的声音时高时低,宛加歌唱般编织出不可思议的诗。吟诗的声音虽小,但确实地向外扩散,令周遭产生小小的变化。 大气震动着,宛如装上了乐器的弦一般,开始响起与钟声不同的音调。音符与音符彼此交鸣,议场内的大气再度恢复清洌。 这是魔法。诗人面无表情地静静俯视着米莉安: 「你不是米莉安吧?她应该不懂得咒语才对。」 面对诗人的问题,米莉安倏然放下手臂,小声地回答: 「你是、歌手?那么,请救救这孩子。我没办法、在这里待太久。」 「你是谁?」 「我是、右目(德库丝塔)。这孩子是、应该已经去世的,真正的左目(辛尼丝塔)。」 米莉安如此呢喃,再度骤然失去意识。 乌高尔旁观着一切,感受议场内的变化,他眼神闪亮地低语: 「这个魔法是你是!我知道火焰之子是帝国专属魔导师,纯种的修尔文家族之人。没想到,她居然是现任光魔法教会总教主的分身吗!」 乌高尔叨叨絮絮地喃喃自语,开始快步走下阶梯。在乌高尔走下来之前,卡那齐勉强靠着不稳的双脚站了起来,他呼唤着眼角瞥见的诗人: 「诗人米莉安她?」 卡那齐拖着濒死的身躯走过来,抓着议场坐席的椅背问道。诗人抬头仰望着他,淡淡一笑。 「她比现在的你更有活力我们逃吧,卡那齐。即使正面对决也打不赢乌高尔,而且,米莉安如果不立刻接受治疗,会有生命危险。」 「嗯。」 卡那齐望着背后的乌高尔犹豫了一会儿,但最后只能同意诗人的意见。 看到诗人与卡那齐收集四散的行李,抱起米莉安离开的动作,乌高尔不禁大喊: 「等等!」 乌高尔同时集中意识想施放魔法,却受到周遭大气的阻凝。 米莉安刚才施放的咒语将大气砥砺得宛如镜面般澄澈,漂亮地将乌高尔的气息反弹回去。 清凉的乐音在四周反弹,议场内充满了纯白的光芒。 (什么!竟然利用我的魔法力,以最低限度的力量将一切的动魔法无效化!) 别说视野,这阵强烈的白光甚至剥夺了在场者的五感与意识,乌高尔虽然以强韧的精神力保住自我,却无法做出进一步的行动。 当视野恢复正常时,议场内已不见米莉安等人的踪影,只剩下如玩具般散落一地,堆积如山的尸体。 ◆ 距离暗魔法教会骑马约七天路程的古老暗魔导师领地凯基利亚,在教主去世后的第二天,收到了暗魔法教会教主的讣闻。 他们用来传达情报的工具是钟。暗魔法教会本部的钟可以藉由各种音色,向四周传递出许多情报。听到钟声之后,邻近的村庄与城镇也会敲响钟声,将情报传播到更大、更远的范围。 这一天是得到讣闻的三天后,距离暗魔法教会本部举行抽签仪式的六天前。帝国军人兰格雷与凯基利亚现任城主榭洛弗,在凯基利亚城的地下面对面谈话。 「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榭洛弗城主。审判官前来的日子已经决定了,三天最晚五天之内,审判宫就会抵达此地。等到审判宫一抵达,就算在此地也能举行简易审判庭。这样一来,我们之间令人郁闷的对话也可以结束了。」 兰格雷以极为平淡的口吻说道,放在桌上的双手神经质地松开又交叠。 即使在神圣帝国路斯常驻的骑士团里,隶属于与帝国法务机构合作行动的巡察厅,兰格雷也是个格外适合坐在冰冷地下室简陋木桌前的男子。 「然后你们就能把冤罪强加在我身上,没收我的领地吗好吧,我就服从你。不过如果你们敢对监禁在城里的魔导师们出手,那我也不会继续克制他们的行动了。」 榭洛弗以沙哑的声音回答,痛苦地咳个不停。 兰格雷只将目光转向榭洛弗。石造地下室里唯一的光源,只有桌上燃烧的兽脂蜡烛。微弱的烛光朦胧映照出两手戴着手铐,被铁链吊在横梁下的榭洛弗。 系着金属制手铐的粗大铁链,可以藉着装在横梁上的滑车自由调整长度,目前调整到刚好可以让榭洛弗的脚尖踩在地板上。虽然没有迫使她必须长时间踮起脚尖站立,但榭洛弗从中午过后一直到傍晚的现在,都被吊在锁链上。 这里是审讯与拷问罪人所用的地下室。屋内只有兰格雷与榭洛弗两人,兰格雷的几名部下正守在唯一一个出口的门外。 兰格雷慢慢站起身,拿起桌上的水罐将水注入简陋的碗里。然后他端着碗走到榭洛弗身旁。 「你的声音很沙哑,是口渴了吗?请用。」 兰格雷说完后,轻轻抬起榭洛弗渗满冷汗的下巴。自从回到凯基利亚之后,榭洛弗几乎每天都与这个男子进行着极为不友善的对话。在榭洛弗回城当天,兰格雷就说出他们背负的嫌疑,以异常俐落的手腕将魔导师们监禁在地下牢里,还对凯基利亚城与「前世界」的遗迹展开调查。 榭洛弗与凯基利亚魔导师们背负的嫌疑,是他们是否属于「黑之摇篮」的一分子。对榭洛弗来说,这个指控根本是子虚乌有。 榭洛弗聚集起身上残存的威严,以锐利的眼神瞪着兰格雷。 「不必费心。就算润了喉我嘴里也说不出比现在更多的消息了。我们不知道什么『黑之摇篮』。关于凯基利亚大人,我们也只是依照传承加以守护而已。我真的想不出什么遗迹的不死者!」 「是吗?那真遗憾。无论问什么,负责人都说不知道、不知道,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话虽如此,你不反抗我们倒是个聪明的选择但愿你的聪明对审判官也通用。我打从心底如此盼望。」 兰格雷迎上榭洛弗的目光,低声呢喃着伸手抚摸她的脸颊。他的表情明明冷酷无比,手掌的动作却极其温柔。 屈辱与恐惧令榭洛弗感到一股寒意从腹部深处爬了上来,她咬紧打颤的牙关,拚命忍受着。 无论魔导师是多么有力量的存在,身为一介小领主的榭洛弗都不可能与大陆最大的国家神圣帝国路斯为敌。再加上榭洛弗等人所属的暗魔法教会,正因为总教主突如其来的死亡,一时处于空白状态,暂时不会有余力朝榭洛弗等人伸出援手吧? 事实上,暗魔法教会本部派来的魔导师特使,已经随便找个借口回本部去了。特使对兰格雷一行人所散发的危险气息心生畏惧,选择了自保。 (等到库欧里亚师获选为下任教主之后,或许可以向他求救。但是,我能撑到那时候吗?我一定会在简易审判庭上被严厉的言词和屈辱攻击,然后遭到拷问。) 当榭洛弗正为自己身心的脆弱微微颤抖时,有人轻轻敲了敲地下室的门。 「队长,时间到了。」 兰格雷的部下打开一条门缝从外面报告,他回头轻轻颔首。 「我 知道了。那么榭洛弗城主,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你记得吗?今晚是我们令人喜爱的共通朋友,班修拉尔卿说想与我们共进晚餐的日子,你也做个准备比较好。」 兰格雷打开门,两名部下与一名身穿长袍、将兜帽压得很低的老迈女魔导师走进地下室。兰格雷从怀中取出老旧的钥匙,解开榭洛弗的手铐。 「呜」 手腕的疼痛令榭洛弗发出呻吟,靠着墙壁坐倒在地。兰格雷有礼地朝她伸出手。 「不必了,我站得起来。」 虽然榭洛弗不屑似地说道,但她的身体由于一再侦讯,已经抵达疲劳的极限。最后她依偎着老迈的女魔导师,在兰格雷与其部下的随行下,勉强走回自己的房间。 「那我就先告辞了。准备好之后,我的部下会带你到大厅去。」 兰格雷在榭洛弗的寝室前这么说道,规规矩矩地敬了个礼才离去。 (到自己城里的大厅为什么需要人带路!明明就是监视!) 榭洛弗在心中挖苦着,瞥了一眼兰格雷留下来监视的部下,与女魔导师一起走进自己的房间。 关上房门,榭洛弗刚要安心地松口气,一个不该存在的人影就跃入她的眼帘。 在房间深处被木板封住的窗户边,一个男子跷着脚,坐在窗旁的椅子上。 被小圆桌上的烛台映出的脸庞,是光魔法教会的监察官班修拉尔。 一看到男子带着恶作剧笑容的脸孔,榭洛弗不得不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因烦躁与恐惧而惊呼出声。她抓住自己的衣襟,试图藏起净是疮痂、现在又渗出血痕的手腕。 「你到这里来,是想做什么?」 当榭洛弗以压抑的声音发问时,班修拉尔轻轻朝她招手。他从椅子上站起身,让虽然犹豫,但还是走过来的榭洛弗坐下。 「小声一点,榭洛弗师。我是在明知失礼的情况下,硬是拜托那位婆婆让我进来的。我还得再问一个失礼的问题,你能通帝国宫廷语吗?」 班修拉尔与走向隔壁房间的老迈女魔导师交换了一个眼神,贴在榭洛弗耳边低语。班修拉尔有礼的态度让榭洛弗稍微松了口气,但看到他故意展示出老迈女魔导师明显遭到收买的样子,让她感到既不快又不安。 班修拉尔会要求用共通语之外的语言交谈,是想谈一些不愿让门外兰格雷的部下与这个老迈女魔导师听见的话题吧?榭洛弗没有放松戒心,冷淡地回答: 「不能。如果是北方语或西方古语就没问题。」 「那么,我们用北方语谈吧!我说起来多少会有点生硬,请你不要介意。」 「这是密谈对吧?如果你要问侦讯内容,我想,直接去问兰格雷卿应该会比较快。」 榭洛弗流畅地切换语言说道,而班修拉尔对她回以一个不像贵族的笑容。 「我和那个认真过头的工作狂不一样。我是站在你这一边,来救你的。」 「救我?怎么救?」 这出乎意料的回答让榭洛弗的音量不小心变大了点。班修拉尔立刻挥挥手,示意她压低音量,接着继续说下去: 「这终究只是个提案,请你被我们,也就是光魔法教会逮捕吧,榭洛弗师。只要在这份文件上签名就够了。因为文件是由帝国宫廷语写成,所以你可能会感到不安这是由我与住在隔一座山的卡桑德尔边境伯爵,以及帝都的军务高官达力尔柯维签名,准备要递交给光魔法教会总教主的请愿书。内容则是关于你提出自首,请求恩赦的文件。要我读给你听吗?」 摊开放在她眼前的羊皮纸,文件上并排着为了避免复制,极为独特的流畅文字。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吗?榭洛弗感到有点失望地摇摇头,扬起嘴角。 「被法院逮捕,和被你逮捕,到底有什么差别?」 「差别可大了。榭洛弗师,你曾来过帝都吗?看过帝都法院审判所的公开处刑吗?那真是惨不忍睹。那些家伙在侦讯的时候,就把罪人打到濒死了。被拖出来的罪人站都站不起来,更惨的连意识都模糊不清。行刑者会用药把他们弄醒,然后再杀了他们。」 班修拉尔提到的事,榭洛弗也曾耳闻。班修拉尔注视着无法隐藏内心冲击、陷入沉默的榭洛弗,轻轻把手放在她所坐椅子的椅背上。 「看在你我同是魔导师的情分上,如果你愿意被我们逮捕,我赌上费尔帝拉伯爵基斯朗班修拉尔之名,绝不会让你或其他魔导师被判死刑。你只要在这份文件上签名,在简易审判庭上保持沉默就行了。别看我这样,我的朋友也不少。等你被送往帝都,我会负起责任将你移交给我。」 班修拉尔的说词听起来非常温暖,令榭洛弗不甘心地低下头问道: 「那领地凯基利亚,会受到什么处置?」 「唉,大概会被没收吧!事实上,这里的遗迹没有不死者,凯基利亚也已经死了。如此一来,这里也没有非得由暗魔导师治理的必要。别要求太多喽!」 班修拉尔的说法的确有道理。 榭洛弗用力抓住心中倾向接受的天秤,有些急促地问道: 「你的目的是什么?如果被人发现你帮了我,不会导致你的立场恶化吗?」 「哎呀,这个倒是意外地不会。我们光魔法教会法务部总是跟帝国法院合不来,像这种事情是常有的。不过,这次我的确有个人的目的我想知道关于那个诗人的事。」 说出诗人两字的瞬间,班修拉尔的眸色倏地转暗。 看见他的反应,榭洛弗反倒稍微放心了。因为这让她知道,班修拉尔是认真的。 班修拉尔打从心底想得到有关那个诗人的情报。为了获得情报,他不惜付出相当高的代价。班修拉尔的眼中,带着足以让她信服的力量。榭洛弗回望着班修拉尔,如此确认道: 「交出关于诗人的情报,是放过我的交换条件吗?」 「正是如此。根据兰格雷的调查,诗人一行人不在这里。你说你只是放他们离开,不知道他们的行踪,但我并不这么认为。因为就算在这一带调查,也找不到任何目击那些家伙的情报。他们可是很显眼的。榭洛弗师,你应该知道他们的行踪才对不能告诉我吗?我必须逮住那个家伙,把他送上刑场。」 看到班修拉尔断然宣言,榭洛弗忽然产生了兴趣。 「班修拉尔大人,对你来说,那个诗人到底是什么?」 面对这个问题,班修拉尔的眼神不知为何变得柔和起来。就像谈起怀念的往事般如此回答: 「你问了一个困难的问题啊!不过,你应该也看见了那个诗人的眼睛吧?在祈晴的魔法竞赛那一天,不,或许在那之后也有对吧?」 「我」 榭洛弗试着去回想诗人,却感到一阵讨厌的头痛袭来。看着榭洛弗话声中断、按住额头的模样,班修拉尔极为严肃地点点头,为她打气。 「不要紧,我很清楚那家伙的奇怪力量。我第一次看到他时,也差点被他的眼睛捉住。那家伙会用奇异的力量捕捉、操纵人心,将人搞得一团乱之后离开。你也是那家伙的牺牲者吧?你从暗魔法教会本部回来之后,只要谈到诗人的话题就一定会发呆啊。」 班修拉尔一说,榭洛弗的内心颤栗了起来。她感到一点获得解放般的安稳,同时又觉得胆怯,忍不住急促地喘了几口气。 (没错,我一定是被操纵了被那个诗人操纵了。) 榭洛弗是高阶魔导师之一,对于诗人的怪异之处早已不只是隐约察觉而已。然而,每当榭洛弗要怀疑诗人时,她的思绪就会从诗人身上转开。简直就像设计好的一样。榭洛弗下定决心,勉强自己轻声说道: 「 班修拉尔大人比起任何东西我大概更怕他。」 听到榭洛弗的告白,班修拉尔露出带着淡淡痛楚的苦笑回答: 「我也怕他。虽然害怕,但我还是要战斗。我要用这个世界的秩序制裁那家伙,将他毁灭你能够相信我吗?榭洛弗师。」 榭洛弗迎向班修拉尔注视自己的目光,皱起眉头闭上眼睛。女魔导师的太阳穴上渗出汗珠,领地的事、自身的事、魔导师们的事、暗魔法教会的事、米莉安的事各式各样的事情掠过榭洛弗的脑海。 世界上有许多恐怖的东西。但是关于那个诗人的事,大概足以超越其他任何东西吧她有这种预感。 环绕在诗人身边的不可解力量,是榭洛弗无法知晓也无法看见的。那是这个世上不该存在的东西。迷惘到最后,榭洛弗吐出沙哑的低语: 「诗人在暗魔法教会本部。因为是我陪他们一起离开这里的,所以绝不会有错。目前,暗魔法教会本部正为了举行选出下任教主的仪式而封锁。诗人应该也无法离开,还留在本部里吧?」 「多谢!虽然说成顺便也不太好,不过,你可以在你所知的范围内,尽可能把通往暗魔法教会本部的道路与本部内的结构告诉我吗?」 「我明白了。相对的请你发誓,班修拉尔大人。请你发誓,不论自己发生了什么事,都要抓住那个诗人。」 榭洛弗微微睁开眼睛,一字一字地诉说。班修拉尔收敛起兴奋的神态,露出严肃的表情,连着剑鞘拿起腰际的长剑,将装饰精致的剑柄抵在自己心脏上誓言: 「我发誓,赌上我剩下一半的自尊。」 ◆ 「你来迟了吧,班修拉尔卿。宴会的主办人居然迟到,这可是闻所未闻。」 在凯基利亚城二楼大厅的晚餐筵席上,兰格雷冷冷地说着。 大厅备好的长桌上并排着许多木盘,当地捕获的各种食材经过简单的炖煮与烧烤,冒出淡淡的热气。 除了帝都之外,通常北部大陆的料理只会用盐巴与少许香草调味,味道极为单纯。 尽管如此,因为季节正值初夏,菜肴里加上了几样新鲜蔬菜与水果,令餐桌看来豪华了些。 在餐桌上,有着以修娜尔为首的数名班修拉尔部下,兰格雷与他的数名部下,魔导师方面只有榭洛弗出席。而迟到的班修拉尔也开开心心地加入他们。 「喔,抱歉抱歉!从本部传来的文件还是一样要人等啊。」 众人举起厚重的玻璃杯将干杯献给神明之后,开始这场带着一点紧张气氛的晚餐。 造成紧张的主因,在于班修拉尔与兰格雷之间的恶劣关系。 即使不看两人所属组织的对立问题,他们也是打从以前开始就合不来。 「文件吗?不过,班修拉尔大人。你的空等还真久啊?我看,当成由于你素行不良,所以被本部舍弃了或许比较妥当吧?」 兰格雷一边用木制的大汤匙将刚煮好的青菜分给大家一边说着,而将添加香草的蒸馏酒注入酒杯的班修拉尔则皱起眉头。 「兰格雷,你的想法为什么这么阴沉?这样会秃头喔?」 「为什么会突然冒出头发的话题?」 兰格雷的太阳穴猛然浮现血管,但班修拉尔毫不在乎地说下去: 「哎呀,虽然打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我就觉得你是个很有可能秃头的人。结果你不但加入军队,重逢之后又发现你原本的阴沉加强了一倍,害我都忍不住担心起来了。而且,你之前待在属于纷争地区的西方,因为负伤才转调到巡察厅对吧?那不就是委婉的降职嘛!对吧,修娜尔?」 坐在班修拉尔隔壁的修娜尔,正在自己的薄面包上堆着大量的肉片,同时毫不犹豫地回答: 「说得也是。我也是从光魔法教会法务部的法务课,外放成为边境监察宫辅佐的人,所以也不能说什么。不过,人生本来就有许多困境。只要适应了,人类即使住在畜栏里也能活下去,所谓泥巴中的幸福也是实际存在的。万一秃头,只要戴上假发就行了。也就是说,如果班修拉尔大人也有了那一天,我一定会替你介绍优秀的假发店。」 「你的心意我很感激。但是,你打算一直当我的部下当到我秃头吗?」 「你不愿意吗?班修拉尔大人。」 班修拉尔来回看着修娜尔面对自己的冷淡美貌与她餐盘上的大量食物,不禁感慨地摇摇头。 「我没有不愿意。不过修娜尔,你为什么会这么喜欢我?」 「哎呀,榭洛弗师,那边那道炖野鸡看起来也很美味,请你把菜传过来好吗?谢谢。班修拉尔大人应该也会尝尝吧?」 看着修娜尔完全无视班修拉尔的发言,开始用刀子切开炖野鸡,兰格雷脸色发青地把刀子放在餐盘上。 「班修拉尔卿,我要声明一下:我不记得自己有被降职,也没有假发。而且这么说可能很不解风情但你们别在用餐时露骨地打情骂俏好吗?这对消化不好。」 「如果羡慕的话就说啊,认真木头小格雷~」 班修拉尔用餐刀指着兰格雷随口说道,兰格雷终于气得一拳打在餐桌上。餐盘彼此碰撞发出声响,班修拉尔与兰格雷双方的部下都困惑地看着长宫。 兰格雷以杀人般的视线瞪着班修拉尔,嘶声怒吼: 「到底是谁在羡慕你这个混帐了!像你这种带着女人招摇过市、假装有在工作的人,根本没资格说出任何侮辱我的话!」 相对的,班修拉尔也不甘示弱,他将手肘靠在餐桌上,摆出礼仪欠佳的动作主张: 「什么叫带着女人招摇过市!修娜尔可是兼备远比我更优秀的事务能力、勤勉与运动能力的才女,而且连脸蛋都长得很不错!如果少了这家伙,不管什么工作我都没有自信可以顺利完成!」 「多多么多么谦虚啊!」 听到兰格雷颤抖着肩膀呐喊的感叹,与他同席的部下们不禁被蒸馏酒呛到气管,咳个不停。 「队、队长,不是的,刚刚那番话与其说是谦虚,不如说只是单纯的不中用发言而已!」 听到部下拚命订正,兰格雷依然青着一张脸,重新振作起来指向班修拉尔。 「没错,你是个不中用的家伙,班修拉尔卿!」 「正是如此!」 班修拉尔沉重地点点头肯定,兰格雷一瞬间僵住,这次终于猛然抱住头垂下,颤抖着说: 「啊啊啊,不行!我没办法变成那样!我没办法活得那么厚颜无耻!」 「没关系的,您不用变成那个样子。应该说,求求您别变成那个样子,队长!」 「我不需要工作上的客套话!如果没跟着我,你明明也是前途有望的啊!一个年纪轻轻就有五个孩子的年轻人,你的命运就这样被我抛进降职的黑暗里了!」 兰格雷阴沉地低着头大喊,他的部下不禁面红耳赤。 「队长,不用喊出我个人的家庭资料啦!」 「什么,果然是降职嘛!」 班修拉尔耸耸肩喃喃说着,取了一份野鸡肉放进自己的餐盘。 至于修娜尔,她俐落地解决着自己盘中的食物开口说道: 「他算是真正的劳碌命吧?如果让我谈点非常私人的话题,像兰格雷卿这种劳碌命的男性,正好在我的喜好范围内唷。」 「这话是认真的吗?修娜尔喂,我可是第一次听说啊!啊这么说来那我?」 「班修拉尔大人是范围外的大例外,世界上真是有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啊!」 班修拉尔有好一会儿都愕然看着坦率回答的修娜尔,但这段暧昧的沉默随即被开门声打断了。 一 名班修拉尔的部下从大厅的门后冲了进来。 「班修拉尔大人这是从光魔法教会本部送来的文件!」 略微打了个招呼后,部下举起一卷仔细卷好的羊皮纸文件。班修拉尔立刻抛下餐刀站起身。 「喔,这次总算来啦!」 他走到部下身旁接下文件。班修拉尔从担任侍应的仆人手中接过烛台,交由部下拿着,打开印有纹章封印的文件。 他迅速浏览一下,文件内容与先前收到的几乎相同。 亦即「目前光魔法教会分身乏术,维持现状等待」就这样。 班修拉尔差点全身无力,但他立刻察觉文件的不自然之处。 (等一下!以固定格式的文章来说,冗赘的词汇太多了,文件的摺叠方式也很不自然。这封文件上搞不好在哪里藏了暗号。) 关于这种事只能全凭直觉判断。为了不让兰格雷等人起疑,班修拉尔在脑中高速思考,用基本的密码破译法试试看。 (喔,有了!把多余单宇的头一个字母串连在一坦,就是路克路斯昔日英雄的名字。) 班修拉尔表面上装出烦躁的苦笑,一边将文件卷回原状一边回到座位上。 (路克路斯是来自东方,自己砍下被恶灵附身的左手的独臂英雄。在光魔法教会里,邪恶的「左手」指的是与教会不合的帝国法院。虽然不清楚详情,总之,这暗号的意思就是要我「小心帝国法院」吗?) 班修拉尔没有将思绪显露出来,只是朝邻座的修娜尔咧嘴露出笑容。 「修娜尔,有新任务啦!总之,凯基利亚这里就交给后面派遣的执行官们负责,我们要到暗魔法教会本部去。上面好像要我们去评断一下,暗魔法教会的新教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班修拉尔鼓起三寸不烂之舌撒了个大谎。但他的态度太过堂堂正正,就连副官修娜尔都毫不怀疑。修娜尔脸上浮现复杂的表情说道: 「这对班修拉尔大人来说真是遗憾。但是,本部的命令是绝对的。」 「那是当然喽!虽然想到不能再追踪那个诗人就不太情愿,不过,当个小职员是很辛苦的啊!」 听到班修拉尔的叹息,好像已设法从沮丧中复原的兰格雷抬起阴沉的脸问道: 「那道命令不会有些奇怪吗?榭洛弗师,暗魔法教会选出总教主的仪式,不是禁止一切外人进入吗?」 接到兰格雷抛来的疑问,始终默默用餐的榭洛弗含糊地回答: 「的确是这样但是光魔法教所做的事有何用意,这我就不清楚了。」 班修拉尔装出不高兴的语气,打断还想进一步追问榭洛弗的兰格雷: 「你对我的工作有意见吗?兰格雷卿。这可是从上面下达的正式指示喔!」 「让我检阅一下文件吧。」 兰格雷态度强硬地站了起来,让班修拉尔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兰格雷会追究到这种程度。 不过,班修拉尔立刻重新振作天生的胆量与毅力,对他嘿嘿一笑。 「哎呀,等一下。这可不行!你没有这样做的权限,身为持有天秤纹章的一分子,我可不能把本部发出的正式文件交给外人看。」 「是吗?这么说或许是很正确。」 「就是说吧?你干嘛这么焦躁?」 班修拉尔在心里松了口气,故作悠然地继续用餐。万一被兰格雷看到文件,那他靠着虚张声势,企图违背光魔法教会本部意向的事就会穿帮了。 等抓到诗人之后,不管事态会变成怎样都无所谓。但是在那之前,班修拉尔不想卷入不必要的麻烦里。而且既然已经查到诗人的行踪,他也无意继续待在这里。 之前兰格雷曾告诉他,帝都有人提出法案能让诗人因为诗人身分就被判下死罪。所以现在正是逮住那个诗人的好时机。班修拉尔是这么想的,他只能在跟丢之前先抓住诗人,杀了他。 兰格雷又盯着班修拉尔看了好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将手指放进洗手盆里,开口说道: 「我不相信你。在没有任何人看得到的边境,你说不定又会做出什么夸张的举动。光是这么想,我就担心得不得了真没办法,既然事已至此,我要与你同行。」 兰格雷再度说出意外的发言,令班修拉尔瞪大眼睛。 「啊!?这是什么话?接下来你不是要在这里举行简易审判庭吗?」 「那只要交给审判官进行就够了。因为我们的调查结果已经全都整理完毕了。」 兰格雷的语气变得强硬起来,看来他心意已决。 (哼~我看,该不会比起调查凯基利亚这家伙来到这里的真正目的,从一开始就是监视我吧?巡察厅的军人居然当起光魔法教会监察官的监视者还有刚刚的暗号也是,这代表帝国法院与光魔法教会之间的关系又更加恶化了吗?或者说,是帝国政府与光魔法教会不合?) 无论如何,他都有种麻烦会非同小可的预感。班修拉尔感慨地嘟哝着: 「看来可真是一趟愉快的旅行啊。」 第三章 玫瑰色的小丑 「那么,各位拥有搭乘『黑之摇篮』资格的天选之民,首先我要恭贺你们从死之剧场里生还,恭喜。」戴着面具的乌高尔非常温柔地说着,朝聚集在大厅内的魔导师们深深一鞠躬。 「抽签」仪式结束后,生还的「黑之摇篮」成员们聚集在暗魔法教会本部,圣兽宫顶楼十三楼的大厅内。 面对溪谷的大厅里并排着许多黑色的石柱,所有石柱上都雕刻着三匹圣兽。地面铺着黑色与暗灰色的马赛克地砖,整面墙上主要以藏青与深红的漩涡来描绘黑暗与浑沌的形貌。 魔导师们并排站在保有神秘色调的大厅里,沐浴在露台映入的淡淡午后阳光下。石柱拉出长影的大厅里,穿着黑衣的乌高尔坐在仪式用的木制御座上,以带着笑意的声音继续说道: 「那个剧场对你们而言,是一个必经的仪式。藉由在舞台上死过一次,你们将获得真正活着的可能性。只要知道了真实,对真正的世界觉醒,我们就再也不会被这个世界的毁灭左右。『黑之摇篮』是航向真实世界的船,你们已经有了搭上那艘船的资格!」 乌高尔强而有力地宣告,红色眼瞳深处闪动着光芒。 在场的魔导师们全部被乌高尔的眼瞳迷住了。魔法石制成的眼瞳仿佛正高声诉说着自己是活生生的,无论从哪个角度注视都一样空洞,无论从哪个角度注视都一样会对上宝石之眼的目光。 乌高尔之瞳带来宛如在肌肤底下窜流的不安与不快,已被「黑之摇篮」的魔导师们完全当成一种难以取代的快感,他们眼睛眨也不眨、陶醉地伫立在原地。 聚集在乌高尔面前的魔导师们,总人数大约有四十来个,比前任教主预料的多出许多。乌高尔望着那些年龄与容貌不一的魔导师们,继续往下说: 「你们遵从自己身为魔导师的意志,从我这里得到了知识。过去我受到神的引导而看见的那个不死乐园、世界的秘密与真实,你们应该也全都看到并因此觉醒了。光魔法教会的那群家伙,正是将世人蒙上眼罩,好成为他们捏造之『法』的奴隶,并且加深世界扭曲的元凶。是光制造出深深的阴影,藏匿了世界之谜!」 乌高尔的声音朗朗响起,听得魔导师们微微湿了眼眶。在脑海深处回响的快感,增强到骇人的程度,但他们的心为了截然不同的理由,对乌高尔的话语感到悸动不已。 被光魔导师与大多数平民看成「为了钱财行事的可疑异能者集团」的暗魔导师们,其实是真正的理想家。他们追求魔法的本质,不与人做多余的来往、不迷失方向,以他们的方式盼望真正的拯救降临。不过,暗魔导师们相信的「魔法的本质」与一般认知相距甚远,所以总是得离群索居、忍受孤独。 但那样孤独的日子结束了。现在的「黑之摇篮」里,有身为真正古老魔导师的团长,团员们藉由共享乌高尔告诉他们的「世界之谜」,产生了强烈的羁绊。 「再度恐惧吧。」 「恐惧黑暗吧,然后从黑暗起源吧。」 魔导师之间的低声私语蔓延开来,乌高尔微笑着站起身。 「安心吧!黑暗是无限的。我们获得的拯救并非只限于我们的拯救,这个拯救将会扩展到全世界。我正是为了带来救赎才会重回人世。各位,独自奋战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不正是我们齐心协力,将世界改造成乐园的时候吗!」 他这番沉稳但有力的发言,令大厅里的热气微微升高。乌高尔接着说道: 「首先,我打算在这个暗魔法教会本部重现我曾看过的不死乐园,作为乐园重生的第一步。有人有异议吗?」 「没有!」 魔导师们立刻一齐低声回答,让乌高尔满足地微微点头。 「说得也是,你们几乎都看过我对那个『乐园』的记忆啊。」 「恕我冒昧,团长。这个人还没有看过『乐园』。」 一个魔导师的声音忽然响起,乌高尔愣了一下之后招招手。 「哎呀,这可不行!来,现在开始也不晚,到这里来。」 魔导师们分别站到两旁、让出一条通道,所有人都伸手把一个人推到乌高尔面前。 「啊那个我果然还是没办法下定决心」 被众人推上前的魔导师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矮小男子,吞吞吐吐的口气显得非常优柔寡断。 乌高尔挥开黑袍往前踏出一步,动作更徐缓地向男子招手。 「决心那种东西,之后就会有了。来吧,拿出石头。」 「来吧!」 「来吧!」 四周的魔导师们反复发出催促的呢喃,好几个人一起按住犹豫的魔导师肩膀,抓住他的手臂。无法抵抗的魔导师被迫露出手臂,暴露镶嵌在金属制手环上的魔法石时,乌高尔将面具悄悄靠近魔法石。 「咿?啊呜!」 魔导师的眼瞳中映出火花,他发出奇异的叫声,眼球骨碌碌地转了一圈。 他翻着白眼,浑身剧烈地颤抖着,但其他魔导师们依然继续压制他。 最后,那个魔导师猛然向后仰着头,嘴角冒出血泡。看到魔导师的躯体瘫软下来之后,乌高尔终于起身。 「嗯,看来是失败了。这代表他不是天选之民。收拾干净吧。」 乌高尔的话让魔导师之间发出一片失望的叹息。几个人合力搬动魔导师倒地的尸体,不知从大厅拖到什么地方去了。 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乌高尔平静地坐回御座上。 「好了,各位!这个暗魔法教会本部里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别的生还者。真是令人感叹啊!虽然没有被『黑之摇篮』选上,但他们还有一条救赎之道,那就是死有谁愿意去赋予他们死亡?」 听到乌高尔的问题,魔导师们一时之间感到踌躇。 暗魔导师的同伴意识原本就很薄弱。如果乌高尔说是这为了拯救他人,要他们杀害除了「黑之摇篮」以外的暗魔导师,他们心中也不会有抵抗感。实际上,他们才刚在议场里狠狠互相残杀了一场。但要在这里率先举手响应,总觉得对四周的同伴们有些过意不去。 在这样的气氛里,一个慵懒的声音响起: 「有,这个工作请交给人家来办吧!」 看向声音传来的大厅后方,乌高尔疑惑地歪着头。 「喔,你在哪里?真不可思议,我感觉不到你的气息。」 「老练的战士是不会让自己散发气息的,对吧?如果交给人家,人家一定会把那些残存的暗魔导师废物轻松解决掉。」 一个衣着夸张到骇人的女性这么说着,将一头长发拨到背后。 她的打扮与周遭魔导师的长袍模样截然不同。也许是跟随帝都的最新流行吧?她穿着裙摆无意义大幅膨起的洋装,头上戴着宽边帽。那件豪华的洋装上镶着宝石碎粒,一动就闪耀着光芒,宽边帽上也缀满了布制的装饰花。因为那顶夸张的帽子压得很低,她藏在帽子下的脸庞几乎看不见。 明明有这么显眼的女性在场,直到刚刚为止却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的确很奇怪。 乌高尔沉思了一会儿,立刻答应了女子的要求。 「好,那你就试试吧!最多残党聚集的地方在地下的一角。喔喔,那个觉醒位的魔导师火焰之子也在那里。她的名字叫做米莉安卡列思蒂雅吧?只有她,我想留下来当作我附身的躯壳,一定要把她活捉回来啊!」 乌高尔不必特别集中意识就说中了残党的所在位置。暗魔法教会本部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了如指掌吧? 领命的女魔导师则艳丽地一鞠躬,轻轻挥着手朝门口走去。 「遵命,这就去办!」 「嗯几个人跟 她一起去吧。」 听到乌高尔的吩咐,有三、四人慌忙跟在女魔导师身后。 目送女魔导师一行人定出大门后,一名魔导师对乌高尔问道。 「团长,您知道刚才的魔导师叫什么名字吗?」 「不,我不知道,她刚刚也不在议场里啊。」 乌高尔干脆地摇摇头,大厅里充满了不安的私语声。 「那是谁?不,因为她的打扮很夸张,所以我有印象不过我没和她说过话。」 「因为外表看起来很奇怪,总觉得会下意识地避开她。」 「基本上,一个人的气息会这么微弱,与其说是强大反而应该说是魔法力很弱吧?」 一阵窃窃私语过后,魔导师们不知所措地注视着大厅门口。 ◆ 米莉安卡列思蒂雅身处黑暗之中。 那是个非常阴暗的地方,银色的碎片从上面落下,轻轻地飘落下来。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米莉安,那是你非得抓住不可的东西。 一个低沉的老人嗓音响起,令米莉安吃了一惊。 (咦,是教主大人的声音!是已经去世的老爷爷的声音在哪里?)当米莉安正要发问时,一个更大的声音响彻四周。 「喂,那边的笨蛋!去拿更多布过来!」 是卡那齐。 米莉安猛然回神睁开眼睛,立刻遭到剧烈的疼痛与寒冷侵袭。她颤抖着环顾周遭,昏暗的房间里没有看到什么银色碎片。这里究竟是哪里呢? (虽然有通风口,但没有窗户是地下吗?有大炉子原来,这里是厨房。) 米莉安花了些时间才察觉到这一点。少女的视野因为负伤的关系显得朦胧不清,而位于暗魔法教会本部地下的大厨房,现在看来就像战场一样。 一个比人还高的巨大平炉滋滋燃烧着,挂在活动吊钩上的铁锅里,热水正沸腾着。甘甜的腐臭掺杂在濛濛升起的蒸气里飘荡,躺在石地板与木桌上的大批伤患,发出宛如濒死野兽般的呻吟。 诗人清爽的声音穿越人们的呻吟传来。 「刚刚拿过来的床单已经全都用完了。要我再去洗涤室一趟吗?」 「叫别的家伙去!这边的伤患给你诊察,你可以应付的!」 卡那齐用一副准备打架的口气大喊,声音听起来很接近。米莉安悠悠地转动视线,看到卡那齐跪在她身旁,大概是正要处理她的伤势吧? 诗人把灰色的床单放在长桌一角,俐落地撕开床单制作绷带。 「你说得没错,毕竟我也旅行了很长一段时间,要做紧急处理是办得到。但问题在于,我不太能够理解他人的疼痛」 诗人一边以听来甚至有些悠哉的口气说话,一边用棉花棒擦拭躺在桌上男子骨折的脚,然后一口气把骨头的位置扳正。 「好痛~!痛痛痛痛痛!你想杀了我吗!」 「果然会痛吗?你没有咬到舌头吧?」 诗人向痛得打滚的男子问道,虽然诗人还是老样子,但米莉安却没有余力微笑。 她躺在平炉旁的地板上,只有感受得到火焰的半边身体特别烫,其他地方却像冻结般寒冷。 「卡那齐火」 火好烫,到另一头的角落去吧!她明明想这么说,干涸的喉咙却说不出话。即使想动一动,身体却沉重得动弹不得。 听到米莉安沙哑的声音,卡那齐探头注视着她的脸庞,他自己的脸色也是一片苍白。卡那齐脸上带着严厉得骇人的表情,让他看起来比平常成熟一点。 「你醒了吗?感觉怎么样?疼痛的状况呢?」 听着卡那齐低声问道,米莉安终于察觉自己的状况。 (对了,我受伤了。) 她在那个议场里被剑刺伤了。回想起受伤的那一瞬间,同时死去的斐金家老妇人面容也活生生地在记忆牛复苏。 米莉安忽然觉得难受起来,身子微微颤抖着。好冷!体内深处冷得厉害,心脏每跳动一次,好像就有个令人不舒服的寒气团块紧紧抱住她的身体,让米莉安无法好好思考。 看到米莉安剧烈颤抖的样子,卡那齐将手环过她的后脑杓,把少女的头微微抬高。他用脱掉手套的手拉开一旁药箱的抽屉,拿出一片用昂贵的纸包住的深绿色叶片。 「米莉安听着,虽然味道有点苦,但你把这个放进嘴里,慢慢咀嚼二十次之后再吐出来。」 卡那齐把干燥的叶片折起来、卷成一团,拿到米莉安的嘴边。 米莉安睁大因痛苦而含泪的眼睛,以颤抖的声音问道: 「什么?」 「这是止痛药。吃了之后情绪也会镇静下来,感觉有点想睡。」 虽然卡那齐尽可能耐心地静静说道,但米莉安一听到他的话,立刻产生激烈的反应。她因为太过恐惧而浑身剧震,微微动着身体想从卡那齐手中逃开。 (不要那一定是会让人睡着的药。疼痛会不见,脑子也会变得什么也搞不清楚。) 失去意识、失去意志、失去自我对米莉安而言,这比任何事都更让她害怕。 「不要住手,我、还能动我、不要紧」 米莉安反反覆覆地呢喃着,心中想起养育自己的战斗集团艾尔乌鲁其亚。那些正直又诚实,并且毫不留情的艾尔乌鲁其亚成员。 只要米莉安现出无力之处、发出哀求,他们就会不由分说地抛下她离开。 所以不论处在什么样的痛苦中,米莉安都会站起来。如果不站起来,等待着她的就只有死亡。 (如果不快点动,不快点站起来,就会被抛下。大家一定会、讨厌我。) 艾尔乌鲁其亚的成员们已经不在,斐金家的老夫妇也死了。万一再被卡那齐和诗人厌恶,她到底该如何是好? 光是想像,米莉安就痛得胸口深处像要麻痹一样,忍不住渗出泪水。卡那齐被努力试着要站起来的米莉安吓了一跳,用双手按住她的肩膀阻止。 「米莉安,喂!别动,伤口会裂开你听得见吗?」 「我听得见。不要紧,我不要紧的,我、还可以走别、丢下我。」 听到伯得发抖的米莉安如此呢喃,卡那齐脸上的表情消失了。种种感情彼此冲突,似乎让他不知道该浮现什么样的表情才好。 (怎么办卡那齐、是不是、生气了?) 当米莉安被不安冻结时,卡那齐无言地将手中的药草放进自己嘴里。卡那齐是要试毒吗?可是他对毒药的抗性应该异常地强米莉安正想着这些事时,忽然出乎意料地被吻住嘴唇。 (咦) 一时之间,米莉安搞不懂发生了什么事。 嘴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卡那齐的气息近在咫尺。那是种熏人的血与药草的气味。 和诗人截然不同,属于活生生的人类气息。 当米莉安茫然不解之时,一股苦涩的药草味分开她的唇瓣流入口中。 (他要喂我吃药。) 米莉安察觉卡那齐的意图,反射性地想推开他的身体。 然而,米莉安无力的手臂却轻易被卡那齐抓住,感受到他强大的力量。 那个感受就此化为恐惧。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住手!) 即使米莉安在心中呐喊,卡那齐也听不到。药草的苦味在口中扩散开来,光是这样就让她头晕目眩。米莉安试图把头转开、吐出药草,结果却被卡那齐用力抱紧,连动也动不了。 等到米莉安差点呛到,无可奈何地吞下药草后,卡那齐总算放开她。他让米莉安轻轻躺在地上,按住少女的肩膀等待药效发作。 (为什 么?卡那齐明明从来都不会做我不愿意的事,我明明不吃药也不要紧的。为什么、要对我做出、可怕的事?他讨厌、我了吗?) 米莉安再度因为混乱与恐惧而微微颤抖。好可怕!好冷! 救救我!米莉安打从心底这么想着。但是,因为她知道在真正想要求助时,救援之手却不曾出现过,所以直到药效让眼前变得模糊之前,米莉安都蒙胧地睁着双眼。 ◆ 「辛苦你了。」 听到诗人冷静的声音,卡那齐微微抬起头。 暗魔法教会本部的大厨房依然飘荡着血腥味,不过伤患的治疗已经大致完成了。 平炉的火焰变小,伤患各自躺在地板或桌面上,有些人背靠着墙壁缩成一团,试着打个盹。 诗人低头望着坐在墙边的卡那齐,看见他仿佛在守护平炉旁包着毛毯的米莉安,不禁用一如往常的平静表情露出微笑。明明也忙着替众人的伤势做紧急处理,浑身沾满血污与泥泞的诗人脸上却毫无疲倦之色。 「好累。」 卡那齐以充满挖苦意味的沙哑声音说道,诗人将手中的陶杯递给他。 「你变得真坦率啊,卡那齐。能听到你诉苦真是贵重。」 「既然这么贵重,那就放进箱子里锁起来吧那是什么玩意?」 卡那齐倦怠地问着,接下诗人手里的陶杯。但过度疲惫的状况令他视野模糊,手指扑了个空。 诗人等到卡那齐的手牢牢握住陶杯后,自己也缓缓在一张凳子上坐下。 「那是用热水冲淡的苹果酒加上树蜜。对现在的你来说,应该比粥容易入口吧?」 「可恶,说得一副你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卡那齐恶声恶气地抱怨,喝了一口冲淡的苹果酒。温暖的酒与树蜜的香甜沁入五脏六腑之中,让他的视野稍微变得清晰了点。诗人望着卡那齐的模样,温柔地眯起眼睛。 「因为这种事是家常便饭,我也完全习惯你的病弱了。」 「你差不多该给我记住了吧!我的身体差不是因为生病」 卡那齐正要像平常一样对诗人怒吼时,突然感到喉头深处涌上一股腥甜。闻到明显的血腥味,他浑身掠过一阵恶寒。卡那齐忍不住将陶杯放在地上,激烈地呛咳起来。 诗人立刻站起身,走到卡那齐身旁单膝跪下,把撕成条状当作绷带的床单递给他。 「你的状况还是那么严重啊。」 「别管我我还、不要紧。」 卡那齐忍受着侵袭全身的钝痛,设法反复地深呼吸。他用诗人塞过来的床单擦拭掌心,咳血的痕迹鲜明地转印到布上。 诗人沉稳的琥珀之瞳俯视着床单,开口说道: 「即使你的状况变得不是『不要紧』,身为诗人的我所能做的,也只有聆听你的遗言以减轻你心中的负担,以及吟唱你想听的歌以减轻你的痛苦而已。话说回来,再也没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能让你的病弱变得不显眼了。」 「也是啦,情况变得很奇怪。」 表示同意的卡那齐以目光环顾大厨房。 卡那齐与诗人带着负伤的米莉安,从被乌高尔附身的库欧里亚露出本性后,化为惨烈战场的议场里勉强逃了出来。他们在「目」与「黑之摇篮」派的魔导师们追杀下,不知不觉间与其他负伤的魔导师们一起躲进了这个大厨房里。 「虽然除了我们之外应该还有其他生还者,不过为了举行仪式,本部现在完全遭到封锁。这样既不会把内部的惨状泄漏出去,『黑之摇篮』派也不打算让他们以外的生还者逃掉吧?」 诗人这番话令卡那齐露出略带阴暗的苦笑。 「而且,在这里的人不是伤患就是老人,剩下的都是些太过年轻的家伙。对吗?」 正如卡那齐所言,聚集在大厨房里的魔导师大都是形容枯槁的老人,或是还在见习的年轻人,剩下的则是些不知能活到何时的重伤者。 「即使在场的全员与『黑之摇篮』正面对决,胜算也很小。例外的大概只有米莉安吧」 听到诗人口中说出米莉安的名字,卡那齐心中不禁涌出一股近乎愤怒的热烈感情,他怒目瞪着诗人说道: 「这家伙不行!她现在动不了,不管为了什么理由都一样。」 「她还好吗?」 诗人非常平稳地反问,让倏然回神的卡那齐感到淡淡的焦躁与羞愧。诗人并没有要让重伤的米莉安起身战斗,为什么自己会那么认真? 「她的内脏奇迹般地没有受损。但好像流了不少血全身有多处撞伤,骨头也断了好几根。我已经尽力了,至于她能不能得救,我不知道。」 卡那齐边说明边望着米莉安,她的肌肤失去光泽,又因为发烧的关系泛着红潮。 她或许会就此死去。不论是作为药师,或是作为一个看过许多死亡的人,卡那齐的意识都这么告诉他。 脑袋深处阵阵抽痛,卡那齐用手掌半掩住脸庞。这种心情真是糟透了,就像在一座很深的悬崖边行走。现在的他,表情想必很凄惨吧? (谁都会死这是理所当然的事。然而,为什么我无法习惯人们的死?) 死是平等降临在一切生物上,无一例外的荒谬。 他感到心痛难抑。每次看到米莉安,卡那齐总会想着:为什么这个少女非得过着只顾学习杀人的生活不可? 米莉安既温柔又深情,既纯洁又率真。虽然米莉安的优点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能全部视为缺点,即使如此,映在卡那齐眼中的她,真的很美丽。 卡那齐觉得米莉安拥有他一直想得到,却无法如愿的东西。她拥有作为一个生命的正直,与足以回到某个归属之处的坚强。 然而,在她好不容易才开始学会战斗杀伐以外的事物时,她却要死去了吗? 我又要眼睁睁地看着却无计可施吗? 感到思绪朝着负面的方向深陷下去,卡那齐硬是挤出苦笑。 「诗人,米莉安的『重组』不能用在她自己身上吗?」 「嗯,虽然我也不清楚,但至少依米莉安现在的状态是不可能的。不只是重组,保持安定的身心,是魔导师使用魔法的最低条件。」 诗人流畅的回答就像平常一样不带感情,让卡那齐无法做出任何回应。诗人总是会说出真实,而真实大体上都是残酷的东西。 「为什么,是这家伙呢?」 卡那齐几乎是无意识地喃喃自语。当诗人倾着头,张开口似乎想回答什么时,另一个声音却突然响起。 「嗨~晚安~各位废物魔导师们,你们听得见吗,人家是『黑之摇篮』的先锋队队长,名叫琉琉。大家好!」 那伴随着奇特回音的声音,令卡那齐猛然抬起头。 大厨房各处也传来魔导师对声音产生反应,纷纷起身的气息。 卡那齐拿起放在地板上的剑,一边侧耳聆听一边向诗人问道: 「在哪里?」 大概是发挥了身为歌手的听力,诗人毫不犹豫地指向平炉旁的墙壁。 被烟熏黑的石壁上有几个洞,用来盖住孔洞的木盖敞开着。 「就是那里,卡那齐。那是与餐厅相连的传声孔,用来通知厨师从餐厅传来的点菜要求。」 「喂!有人知道餐厅在哪里吗?」 卡那齐回头一喊,一个衰老不堪的矮小老人抬起头回答: 「餐厅有好几间,最大的在二楼。」 「这里是地下一楼很近啊。」 卡那齐苦涩地低语,紧接着,传声孔再度传来类似女性的声音: 「好了,各位现在应该正在讨论人家在哪里 吧!那不是什么大问题,因为人家马上就要到你们那边去了。至于目的,当然是把大家通通杀光,请多多指教!」 那格外开朗的声音与话里宣告的内容,落差实在太大了。快要烂醉的感觉令卡那齐皱起眉头,但那个声音一无所知,还在继续说下去: 「不过,人家有一个条件。觉醒位魔导师米莉安卡列思蒂雅在那里对吧?那个有着一头乱翘的金发、紫红眼眸的女孩子。因为乌高尔大人想要她的身体,所以,如果你们乖乖地把她交出来,我们就会让你们这些废物魔导师加入『黑之摇篮』,接受看见乐园的考验。你们在人家过去之前好好地商量一下吧,拜拜!」 「什么?喂,你这家伙!」 卡那齐冲到传声孔旁大喊,但声音已经没有回应了。 怒火令卡那齐目光如炬,他用力握住传声孔的盖子几乎将它折成两截,努力试着让心情冷静下来。如果不这么做,他觉得自己好像快爆炸了。 心情还没有完全恢复冷静,四周的强烈视线就让卡那齐抬起头来。 他环顾室内,看到魔导师们的眼睛在昏暗中发出光芒。魔导师们看着米莉安与卡那齐他们,每个人眼中部闪烁着恐惧、希望以及活下去的渴望。 「干嘛?别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们。」 超越极限的愤怒,令卡那齐不禁浅笑着问道。他的笑容锐利如刀。 魔导师之间闪过困惑的气息,一个头上缠着绷带的魔导师慎重地开口: 「别这么激动,我们知道那孩子是你的同伴。不过你看看在场的人吧怎么样,你觉得有人可以立刻上场战斗吗?」 「有,就是我。」 卡那齐立即回答,魔导师不禁哑口无言。 在前任暗魔法教会教主召开的总会上,暗魔导师们已经得知,魔物的诅咒使卡那齐处在濒死状态。众人显得更加困惑,魔导师的声音也变调了: 「你只不过是个普通人啊!适可而止吧,现在已经不是靠逞强与气势就能管用的阶段了!乌高尔的灵魂复苏,是世界落日的先兆啊!灼烧之水害我们失去过去守护的世界秘密与知识,高阶的暗魔导师也几乎都死了!」 「那又怎样!那些死掉的家伙死了,你们则是濒死。所以那又怎样?因为这样,就要交出米莉安求饶吗?」 过于强烈的愤怒反倒让卡那齐的声音显得异常平稳。他这样的态度十分可怕,令魔导师们越发紧张。魔导师勉强开口说道: 「不是的我的意思是,和他们谈判吧。」 「谈判?和乌高尔?在你们亲口说绝对赢不了乌高尔的状态下谈判,到底有什么意义?你们是魔导师吧?是对无力的普通人施舍慈悲的人吧?用你们的常识想想看啊!那家伙那个伟大得要命、彻底发狂的魔导师乌高尔,会跟对他毫无价值又无力的你们认真谈判吗?」 没有人可以反驳卡那齐,在众人之间飘荡的不安与绝望之色越变越浓。 卡那齐迎着魔导师的强烈视线,站到睡着的米莉安前面淡淡说道: 「我虽然是药师,但也会杀人。如果你们要对我的同伴出手,即使是我亲手治疗的病患,我也照砍不误。」 卡那齐断然说完后,一股毫不掩饰的杀气从他身上缓缓渗出。平炉的火焰映得卡那齐的眼瞳闪烁光芒,魔导师们感到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 「他疯了。」 魔导师因惧怕而发出的呢喃让诗人有了反应,这次换成他轻轻一笑。 「人类这种东西真的很有趣呢。为了让自己活下来而企图献出同族少女作为活祭品的人,居然能断定为了保护同伴拿起剑的人发疯了。不论是哪一方都非常具有人性。我不会评定善恶,不过,让我给你们一个忠告吧魔导师啊,卡那齐说要杀人,就一定会杀。」 即使是诗人平稳的声音,现在也没有缓和现场气氛的力量。 叮铃铃,类似铃声的柔和声响在蕴含紧张的大气中响起。 魔导师们一起望向墙壁,墙上贴着魔导师制作的符纸。只要把另一半符纸贴在别的地方,当拥有魔法力的人接近另一半符纸时,这一半就会发出警告。 「要怎么做?对方已经到附近了。」 脸色发青的魔导师环顾四周,但是得到的回应只有沉默。 卡那齐将自己的剑系在剑带上,手里拿着从敌人身上抢来的另一把短剑,低头望着坐在米莉安身旁的诗人。 「诗人,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保护米莉安。可以吧?」 「是的,卡那齐。祝福你,但愿一切挥向你的剑都会锈蚀,一切企图加害你的言语都会枯竭。」 听着诗人从背后传来的声音,卡那齐一直线走向房门。他推开用几张长桌与椅子堆成的防壁,解开门闩,迅速奔向走廊。 目送卡那齐外出的身影离去,魔导师之间残留着一股尴尬的气氛。 虽然还有几双发亮的眼睛注视着米莉安,诗人却毫不在意地拭去少女额头上浮现的汗水。 当诗人擦完汗,正要替米莉安重新盖上毛毯时,少女微微睁开眼睛。 「空。」 「哎呀,米莉安,你醒了吗?感觉如何?」 诗人以非常温柔的声音询问,他用冰冷的手指触摸米莉安的脸颊。因为发烧的关系,她吐出一口炽热的吐息,断断绩绩地说着: 「有魔法、的气息我好伯」 「那应该是『黑之摇篮』魔导师的气息吧?他们好像来到这附近了。不过米莉安,你现在应该什么都别在意,好好睡觉。那些魔导师就由卡那齐去对付吧。」 听到卡那齐的名字,米莉安不禁睁大眼睛。她的瞳眸中映出恐惧与混乱,最后喘息般地问道: 「卡那齐去?对付魔导师?一个人、去吗?」 「没错。」 诗人干脆的回答,让米莉安用力闭上眼睛呢喃: 「如果我不去,我不去帮忙卡那齐会死掉的。」 即使看到米莉安身心都感到痛苦的样子,诗人依然不为所动。他以慈祥的动作抚着米莉安的脸颊,温柔而淡然地回答: 「米莉安,你受伤了。卡那齐是为了保护你才去战斗的,所以就算他真的会死,你也必须收下才行。」 「什么?收下、什么?」 「他的心意。」 听见诗人这么说时,米莉安透明的眼眸忽然落下泪水;不知是因为混乱、因为诗人的平静,还是因为心中残留的恐惧。落泪的原因,大概连米莉安自己也不太清楚吧?少女微微颤抖着,空洞地低语: 「我不知道那种东西,我才不知道我不去不去帮忙的话一切都会完蛋,他一定会、讨厌我。」 诗人显得有点不可思议地注视着米莉安的脸庞,静静地露出微笑。 「讨厌你吗卡那齐要是听到了,可是会哭的。」 ◆ 踏上大厨房前的走廊时,卡那齐的身体状况一如老样子糟糕透顶。 全身因疼痛而微微颤抖,化脓的左手也没办法好好握住东西。 (唉,真的是老样子啊!因为这副身子什么时候死了也不奇怪,反正就这样吧!) 卡那齐冷静地思考,以惯用的那只手重新握好剑。呼吸正常,心跳不可思议地平静。 (可说是比平常更平静呢。为什么?) 卡那齐正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时,漆黑的走廊彼端传来脚步声。 卡那齐凝聚目光,看向几乎沉没在黑暗中的走廊。 脚步声是从通往一楼的楼梯处传过来的。毫不犹豫往这里接近的复数脚步声,其中有几人穿着重武装。卡那齐只来得及从脚步声里判读出这些情 报,石阶处就洒下了微弱的灯光,「黑之摇篮」的魔导师们随即出现在走廊一角。 「哎呀,特地出来迎接我们,真是辛苦你了。你是带着印记的卡那齐吧?人家是刚刚和你们打过招呼的琉琉。你们准备好要将米莉安卡列思蒂雅交出来了吗?」 一个偏低但华丽的女声响起,声音出自一名衣着夸张到可笑程度的女魔导师。每当她一走动,洋装上的宝石就会在提灯微弱的光芒下闪烁,在随之摇曳的帽子下,从缝隙间落下的夸张玫瑰色卷发也跟着跳动。那头不知道是染的还是原本发色的玫瑰色长发,一直留到个子娇小的琉琉腰际。 不知是因为那身以日常衣着而言太过华丽的打扮、异样开朗的声音,或是脸庞被帽子遮住的关系,琉琉看起来就像个喜剧演员。因为她的存在毫无现实感。 「很遗憾,我没有计划让你们随意动米莉安一根头发。」 看着提灯映出的女子身影,卡那齐微微眯起眼睛冷淡地说。 「那你该不会是出来和我们战斗的吧?其他的魔导师呢?」 琉琉发出由衷感到惊讶的声音问道,以优雅的动作将一手插在细腰上。 「这里的魔导师似乎全都是太过头的和平主义者,不想战斗。」 「大家都害怕起来了吧?人家知道自己很可怕可是,这样也太不解风情了。」 听到卡那齐的回答,琉琉苦涩地呢喃,轻轻咬着左手的指甲。这个动作让卡那齐注意到,琉琉的左手上同样夸张的装饰品。 套在中指的戒指与手腕的手环之间有好几条细炼相连,饰品覆盖了整个手背。上面镶着藏青、深红与琥珀色等五颜六色的大宝石,一看就知道很昂贵。 (在那堆饰品里,有这家伙的魔法石吗话说回来,还真是装饰得有够夸张,根本看不出来到底哪一颗才是真正的魔法石。) 魔导师会藉由自己的魔法石使用魔法。依据最近的经验,卡那齐至少对魔导师与魔法石之间的关系有所理解了,但他分不出来哪一颗是魔法石、哪一颗是普通的宝石。 不知是否有注意到卡那齐的视线,琉琉突然转身。 「不,玩了!人家还是回去好了。」 「喂,你在开什么玩笑,琉琉!」 跟着琉琉前来的魔导师们慌忙喊道。在卡那齐一脸讶异地注视下,琉琉猛然转身顶撞魔导师。 「人家说不玩了!因为这样不美!人家想要华丽地战斗、华丽地获得胜利,想要浪漫与喝采。不然战斗哪有什么意义,不美丽的话干脆去睡觉还比较好!可是结果又怎么样?作为全部处死对象的魔导师们抛弃自尊心躲了起来,出来迎战的却是这个该死却没死的家伙!」 「等一下,你说该死却没死的家伙是谁?」 听到这句不能当作没听到的话,卡那齐原本就恶狠狠的眼神变得更加凶恶。琉琉毫不在乎他散发出来的杀气,转个身直接指向卡那齐。 「除了你之外还会有谁!话说在前头,人家讨厌得了难治之症一类的话题。」 「我也很讨厌!我与那种强迫人掉泪的故事一概无缘,全身上下不管怎么看都健康得很!把那顶莫名其妙的帽子拿去喂山羊,睁开眼睛看清楚吧,你这个变态!」 面对卡那齐不肯认输的怒吼,琉琉有好一会儿都愣在那里。 当她终于理解卡那齐所说的意思后,她伫立在原地气得微微发抖。 「你刚刚,说了什么?难不成、难道说,你把不管怎么看都美得很完美的人家,叫成变态!?」 「这不是当然的吗!你不管怎么看都是个男的吧!」 卡那齐用尽全力放声大喊后,反倒是跟着琉琉的魔导师们吃惊得仰头后退。 「咦?男的?」 「是这样吗?可是,她不管怎么看都是女」 琉琉放着退后一步窃窃私语的魔导师们不管,不满地抿起到现在还因为冲击而颤抖的嘴唇。 「真不敢相信不管怎么看,人家都像个男的吗?今天人家也是从一大早就一直准备到中午过后,打扮得完美无缺耶!因为这样,连抽签仪式都没出席耶!」 「问题不是你穿的衣服吧!你的骨架不管怎么看,都是男人的骨架啊!」 由于从事药师这个职业再加上个人性格的关系,比起别人身上的洋装,卡那齐更注意他人的骨骼。卡那齐毫不留情的指明,让琉琉受到的冲击完全转变为愤怒。 「你这个变态!为什么要去看什么骨架!看外表啦,这衣服不是很漂亮吗!」 「变态没有权利说别人是变态!基本上,那套奇怪的衣服哪里漂亮了!只会碍事而已吧!」 「碍事!?人家的衣服碍事!?多么现实主义的男人啊!滚开,女性公敌!」 什么叫现实主义?而且你这家伙也是男的吧!在卡那齐回嘴之前,琉琉将戴着装饰品的手背举到自己眼睛前方。 卡那齐察觉他丰润的嘴唇正在咏唱咒语,一蹬地板就往前冲。 (在咒语完成之前先砍了他!) 一口气逼近的卡那齐即将进入近身战的距离前,琉琉的手上闪光一现。 刹那间,卡那齐的视野化为一片白茫。 昏暗的走廊消失了,甜美的香气窜入鼻腔。接着,世界被蓝紫色的黄昏包围。 回过神时,卡那齐已经独自站在一个不可思议的黄昏城镇里。宛如剪影的石造城镇里不见人影,天空从鲜艳得不自然的茄紫色到远方山峦棱线处的橙色,展示出美丽的色彩变化。淡色的花瓣不知从何处飘落,落在飘荡着恍惚香气的无人城镇里。 这实在是一片充满幻想之美的风景,但卡那齐没有停下脚步。 (反正都是幻影。) 他瞬间判断,依照看见幻影之前的记忆,冲向琉琉所在的预测地点,挥剑砍去。 「咿」 他听见倒抽一口气的声音,世界霎时恢复原状。 幻影突然消失,夸张的玫瑰色卷发被斩落几缕,琉琉僵硬地出现在卡那齐眼前。 卡那齐立刻反手将剑劈向他。 琉琉按着帽子迅速压低身体,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卡那齐的剑。他直接华丽地转个身,躲到「目」与其他魔导师的背后。 「喂,琉琉你的法术就这样结束了?」 错愕的魔导师们追问琉琉,卡那齐趁着这个机会又冲了上来。 听到剑的破风声响,学过一些格斗术的两名魔导师各自往不同的方向躲去,勉强闪过卡那齐的攻击。相对的是「目」往前站出来,准备保护魔导师们。 不顾这里是狭窄的走廊,一名「目」的成员挥动大剑,卡那齐一蹬地板往后躲开。喀!硬是追向他的「目」,一剑卡进加强石壁的木梁里。 当「目」本能地想拔出剑时,卡那齐的剑已经刺入那人的侧腹了。 「呜」 第一个「目」发出呻吟倒下,第二个人从后面挥剑朝卡那齐砍来。看到卡那齐在打斗中占了优势,琉琉在最后面大叫大嚷。 「好过分为什么人家的迷惑魔法对你不管用!如果拥有一般的感受性,应该会陶醉地站在那里不动才对!难道你非常迟钝?我简直不敢相信呜呜,那个幻影明明充满了艺术性明明很美的!」 「琉琉,如果你没有其他有用的法术,至少安静点吧!」 被同行的魔导师斥责后,琉琉像在闹别扭似的将双手抱在胸前,啧了一声。 「这些人全都不懂美学算了,你们动手搞定吧!」 虽然算不上听从琉琉的话,但「黑之摇篮」的魔导师还是带着一脸难以释怀的表情,触摸缠在手背护符上的魔法石,唱出咒语 : 「太阳,自沸腾的天之炉滴落的火种啊,将炊煮的火焰化为神之枪吧!」 魔导师朝着在拔出自己的剑,同时又砍倒另一个「目」的卡那齐施放火焰魔法。 紧接着,卡那齐眼前出现灼热的力场,将他的身体往后弹飞出去。 「呃!」 翻滚了好几圈后,卡那齐试着想站起身,但诅咒的痛楚突然增强,令他眼前一黑、跪倒在地咳个不停。 看见卡那齐身体不支,琉琉就像看准现在正是大好良机似的挺起胸膛。 「你看吧~这就是你说人家是变态的惩罚!」 「你根本什么事都没做吧」 「骗人,人家明明做了很多事情,也很努力!我们是同伴吧!」 「住、住手!别碰我,别抱着我!」 被琉琉抱住的魔导师脸色发青之时,卡那齐后方通往大厨房的门打开了。 「卡那齐。」 绝不会错认的柔和嗓音,让单膝跪在地板上的卡那齐回过头。 看到诗人从大厨房里走出来,怀里还抱着裹着毛毯的米莉安,卡那齐的脸色变得再糟不过。 「诗笨蛋,你到底在干嘛!」 即使他用浑身的力量怒吼,诗人平稳而面无表情的容颜也没有变化。诗人将米莉安轻轻放在走廊上,由于发烧与药效的影响,她依然显得意识蒙胧。 诗人低头看着只将微润视线望向卡那齐的米莉安,如此告诉他: 「因为米莉安说,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对你见死不救,我就带她过来了。既然她确实如此希望,我也只能依从她的意愿。」 「你们!给我差不多一点,既然不能战斗起码乖乖别动啊!」 太过强烈的愤怒与心痛,令卡那齐感到一阵晕眩。 总之,只能在对方朝米莉安出手之前,把眼前的敌人都解决掉了。 卡那齐用手摸索掉在地上的剑重新握住,怒目瞪着敌方的魔导师们。他靠着自己体内的杀意,缓缓地站了起来。 相对的,「黑之摇篮」的魔导师像在怜悯似地眯起眼睛,举起镶着魔法石的护符。 「真是赚人热泪啊。不如说,实在太可悲了。让我赐予你们立刻降临的救赎吧!」 「等等。」 此时琉琉突然低声说着,推开魔导师往前站出一步。 魔导师不快地皱起眉头,想把琉琉推回去。 「没多少魔法力的变态给我闭嘴!」 「不是才说过人家不是变态吗!不对喂,那个白头发的超级大美人是谁?是什么人?」 琉琉突然抓住魔导师的衣襟逼近他,两人互相推挤时,魔导师大声喊着: 「那家伙是与他们同伙的诗人啊!快点解决他们,抓到觉醒位魔导师吧!」 「所以说!我不是叫你住手吗,你这蠢蛋!」 琉琉突然恢复正常的男声怒骂着,一拳打在被他揪住衣襟的魔导师脸上。 他的拳头上戴着硬度很高的魔法石戒指,打起人来相当地痛。 琉琉瞥了一眼摇摇晃晃弯下膝盖的魔导师,用尽全力怒吼: 「不行!怎么可以让那样的大美人被打!美是力量、美是正义、美是绝对!那家伙轻易超越了我的美形极限值!所以,只要你们这些混帐还嚷嚷着要打倒他,我就要背叛你们!」 「诗人,总觉得,我果然和魔导师在本质上无法相容。」 憔悴的卡那齐如此呢喃,而诗人注视着琉琉回答道: 「因为暗魔导师的价值观千差万别啊。不过,与其说他拚命盯着猛看的对象是我,倒不如说是米莉安吧。」 「什么?」 当卡那齐扭曲着表情回问时,琉琉的确正望着米莉安。 「喂,那孩子就是传闻中的米莉安卡列思蒂雅?那是本名吗?我想把她的脸看得更清楚一点,还有石头也是。」 琉琉向卡那齐与诗人发问,语气听起来非常严肃。因为看不出琉琉的本意,所以卡那齐保持沉默,但残存的两名魔导师咬牙切齿地大喊。 「琉琉!用死来偿还你的背叛吧!」 「我不是说了你们很吵吗!给我去作场好梦吧!」 琉琉厌烦地举起左手的装饰品喊道。他用右手按住饰品上的红色宝石,咏唱咒语。听出他咏唱的咒语,魔导师立刻拿出自己的魔法石吟唱对抗咒语。紧接着 琉琉的手指从红色宝石移向琥珀石,看到他动作的魔导师不禁表情扭曲。 「你难道那些宝石,全都是魔法石吗!?」 「没错~正是如此!」 琉琉在帽子的阴影下露出笑容,周遭瞬间被闪光包围。与琉琉对峙的魔导师陷入幻影中僵立在原地,另一人则退后了几步,重新凝聚精神。 没有被幻影捕捉的魔导师张开口,正要重新咏唱咒语时,一阵风吹过他的脖子附近。当他想吸口气时,风却从喉咙灌进体内。一瞬间之后,魔导师的喉头喷出鲜血,是卡那齐划断了他的咽喉。在喉咙被割断倒地的魔导师面前,他又毫不留情地从背后一剑砍倒另一个呆站的魔导师。 「哎呀,你出乎意外地强」 琉琉笑着正要称赞卡那齐时,卡那齐挥剑朝他头顶劈下。 带着铁锈味的风迎面扑来,琉琉愕然地僵立不动。 东西被斩断的声音响起。但是,琉琉并没有倒下,就连帽子的帽缘也没被割到。 几秒钟之后,琉琉镶着魔法石的装饰品发出坚硬的声响落在地上。 用目光确认装饰品的两个拙环被精确地切断后,琉琉的身体静静地痉挛着。卡那齐脸上浮现几乎是死相的表情,跪倒在地咳个不停,琉琉低头望着他呢喃道: 「你不是意外地强,是强到异常耶。」 ◆ 「就是这样,再次请大家多多指教喽!」 琉琉与卡那齐临时联手,将来袭的「黑之摇篮」派魔导师全部歼灭之后,魔法石被取走、双手被捆在背后的琉琉,以新成员的身分进入卡那齐等人所在的大厨房。 在对琉琉抱持着怀疑与不安的魔导师们之间,卡那齐板着脸询问待在米莉安身旁的诗人。 「诗人,你知道什么不会危及性命、简单又痛苦的拷问方法吗?」 「就我所知道的部分,你所要求的拷问方法用在脸上的有四十五种、用在手脚上的有五十七种、配合心理作用的技巧有十七种,每一种都附带有趣的小故事可听。」 诗人面不改色地回答后,坐在地板上的琉琉愤慨地抗议道: 「等等!不必拷问,人家一样什么都会告诉你们啦!人家真的是站在美人这一边的,因为被诗人的美貌感动,才会背叛『黑之摇篮』,只是这样而已。你差不多也该相信了吧,女性公敌!」 琉琉怒吼的对象当然不是诗人,而是卡那齐。 「所以说,为什么我会是女性公敌!像你这样的变态才是世界公敌吧!」 卡那齐一不小心认真应对之后,琉琉的态度变得更加糟糕了。 「啊?为什么男人穿着女人的衣服就是变态!女孩子的衣服比男性服装面积更广、装饰更多、毫无意义地难以行动,这样非常可爱不是吗!」 「我不懂!你这混帐的脑袋里除了可不可爱之外,就没有别的判断基准了吗!」 「没有!」 「!」 听到琉琉斩钉截铁地宣言,卡那齐不禁畏缩起来。 诗人看着他那副模样,很感兴趣地自言自语: 「真有趣。卡那齐,你说不赢完全诉诸感觉的主张吧?我之所以会受到你的反驳,是因为我的诗歌里还 有一定程度的道理存在吗?」 「诗人,别做什么拙劣的分析,快来帮忙侦讯!如果有镜子就拿过来。」 卡那齐烦躁地叫道,从皮带上拔出一把尺寸很小、剑刃只有食指长度的短剑。诗人看着用手指确认刀刃锋利程度的卡那齐,如此回答: 「这一带是供佣人使用的楼层,没有人在厨房或洗涤室里照镜子的。」 「说得也是,那你就鼓起如簧之舌,向这家伙详细说明他的脸接下来会有什么遭遇吧!我来与这家伙迅速地建立信赖关系。」 觉得很麻烦的卡那齐点点头,在琉琉身旁单膝跪下。琉琉察觉某种危险的气息,在地板上爬着后退了一点。 「等一下,你想做什么?如果要问话,人家会说哦!」 琉琉以无法隐藏不安的声音说道,因为脸庞藏在帽子底下的关系,他看起来完全像个女性。他的手臂与腰围也很纤细,或许才刚成年,只有十五、六岁而已。 虽然这种年纪就成为魔导师的人很少见,但说是这么说,卡那齐并没有饶过琉琉的意思。长时间处在紧张状态之下,令他的精神状况变得彻底无情,可以极为自然地发出冷酷的声音。卡那齐面无表情地淡淡说道: 「你会说?要我相信你?老实说,要相信讲出这种话的对象是需要一点时间的。不过我们没有那种时间,懂了没?听好了,在你打算说出真话之前,你可以什么都不必说。你是那种以有张漂亮脸蛋自豪的人对吧?」 卡那齐的眼神阴暗,且毫不动摇。或许发现卡那齐是认真的,琉琉的脸上失去血色。 诗人没有特别阻止卡那齐的意思,仅是露出他那白皙无机质般的面容伫立在一旁,也没有主动开口说要接下侦讯工作。不管外表看起来多么温柔,诗人和卡那齐一样有着坏掉的道德观。 大厨房里飘荡着令人不舒服的紧张感,只有躺在诗人身旁的米莉安因为这种窒息感而颤抖着。 (讨厌不行。) 在恐惧的折磨下,米莉安微微睁开眼睛看着卡那齐与诗人。 卡那齐的表情非常可怕,比起战斗的时候更加可怕。 不论是卡那齐或米莉安,他们曾杀害的人明明都堆积如山,但不知为何,看到卡那齐脸上散发着阴险的杀气,米莉安就讨厌得无法忍受。 不可以让卡那齐露出那样的表情。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不行。 米莉安不禁伸手抓住伫立在身旁的诗人衣角。 「空」 「怎么了,米莉安?你还是再睡一下比较好,接下来或许会有点吵。」 诗人弯下腰,温柔地哄着米莉安。看来,诗人果然没有反对卡那齐的意思。怎么办?该怎么做才能阻止诗人与卡那齐呢?米莉安用被热度与疼痛侵蚀的脑袋拚命思考着。想到最后,她挤出小小的声音说道: 「吃饭。」 「啊?」 卡那齐使劲皱起眉头,望着米莉安。诗人也缓缓地眨眨眼,问着少女: 「在这样的状态下,你有食欲吗?」 感觉诗人与卡那齐的注意力转向自己,让米莉安轻轻松了口气。接着她慎重地摇摇头,用尽浑身的力气举起手指向卡那齐,然后再指向琉琉。 「是你们两个。因为你们、一定肚子饿了」 「我说,米莉安啊」 听到米莉安的话,卡那齐打从心底感到精疲力竭,用手掌捂住自己的额头。 被她指到的琉琉也一脸惊愕地注视着米莉安。只有诗人兀自露出格外愉快的微笑,望着卡那齐开口说道: 「原来如此,的确有道理。卡那齐,你最后一次吃饭是在什么时候?」 「那种事我早忘了!」 「那你会这么暴躁易怒也是当然的。对了,难得在厨房里,那我来准备食物吧。至于侦讯,就等到吃完饭后再说。琉琉,你也饿了吧?」 「这倒是没有」 看到诗人非比寻常的美貌向自己微笑,琉琉不禁扭捏起来。诗人当然毫不在乎他的反应,走到厨房一角确认堆在那边的麻袋所装的物品。 「既然伤患很多,那么来做点有营养的东西吧。就煮西玛西玛鹰嘴豆、大麦与三种香草炖煮的粥好了?」 「诗人你不必在这种奇怪的地方讲究。」 卡那齐垂下肩膀怒目瞪着诗人,诗人则温柔地回答: 「卡那齐,西玛西玛鹰嘴豆据说有助于造血的作用呢。」 「你去煮西玛西玛鹰嘴豆粥吧。」 卡那齐无力地朝诗人挥挥手,一屁股坐倒在地。他倦怠地叹口气,身上的杀气已经彻底消失了。琉琉困惑地望着他们三人说道: 「你们之间的气氛到底是危险还是温馨,我一点都搞不懂~」 「老实说,连我也搞不懂。总之你还是趁着我没心思动手的时候,全部招出来比较好。比方说加入『黑之摇篮』的理由、突然背叛的理由用我容易听懂的说法讲清楚吧。」 听到卡那齐疲惫至极的声音,琉琉在帽子的阴影底下眨眨眼,有点慌张地开口: 「就算你这么说,可是人家本来就只会说真话!那个~人家加入『黑之摇篮』的理由大概是想知道吧?人家想知道世界的秘密。」 「世界的秘密?那是什么玩意?」 「就是世界诞生的秘密啦!比如说『前世界』是个什么样的世界,现在这个世界是什么形状,神之都在哪里之类的。虽然外人认为魔导师是『知识的贵族』,知道世界一切的秘密,但这其实是谎话。真正知道一切的人只有一小部分的高阶魔导师,我们这些小喽啰只能蒙着眼睛,摸到一点神秘的皮毛就没了。人家讨厌这种变成某个事物的小螺丝,盲目运转的感觉。」 琉琉拚命说明的理由,卡那齐总觉得无法产生共鸣。卡那齐也想知道神之都在哪里,因为他想请神实现他的愿望。 但是,知道「前世界」的样子与这个世界的形状又有什么用?知道的话当然可以体验到获得知识的喜悦,但这足以成为献身加入「黑之摇篮」的理由吗?卡那齐问道: 「然后呢?这和『黑之摇篮』怎么会扯上关系。如果入团,他们就会告诉你这个世界的秘密还定啥的吗?」 「没错。据说只要加入『黑之摇篮』,就能从团长乌高尔那里听到一切的秘密。听说即使结社内部有位阶的差异,不过在知识上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但是等人家实际加入之后,却在里面碰到很多恶心的事。结果,人家没有看到世界的秘密。总之,从乌高尔那里看到世界的秘密他们称作『乐园』的记忆,看过那个的家伙都会变得很怪。」 也许是回想起那些看过「乐园」的魔导师们,琉琉的口吻变得有些沉重。 「他们会很奇怪地发着呆,情绪反应也会变淡,每个人的口气都变得一样那样才不是什么平等,只是单纯的同化。人家觉得平等很好,但讨厌同化。因为感觉很恶心,所以人家逃避不去看『乐园』。人家一直等着,在穿帮之前可以顺利脱离『黑之摇篮』的机会那个地方就是怪怪的。」 听到琉琉的说词,卡那齐稍微安心了些,对他点点头。如果琉琉正在等待叛离「黑之摇篮」的时机,那卡那齐多少能够理解那种唐突的背叛方式。 「怎么,那你说啥为了美人云云,只是用来逃跑的借口吗?」 卡那齐略微放缓口气说道,但琉琉却断然摇摇头。 「不对~人家真的是站在美人这一边的。喏,那个诗人真的很惊人对吧?他是男的吧?是真人吧?不是大理石做的吧?」 看到琉琉突然变成一副搭讪男的样子,卡那齐无力地问道: 「你真的喜欢那 一型啊?好啊,你就把他的肉削一点下来,看看是不是大理石做的吧。反正那家伙对痛觉很迟钝。」 「不要啦,人家怎么能做这种暴殄天物的事!只要雕个台座,把他放上去当装饰就够了。因为诗人的美丽超越了男女,以及是不是人类这种问题!」 「我不懂。就算把那家伙立在台座上,我想,应该也只会每晚都被迫听他讲述什么有趣的故事而已」 在某栋洋馆里,有个站在台座上的美貌男子,每晚都讲述着趣闻。从某种角度上来看,那也算是间恐怖洋馆,住在里面的人应该会睡眠不足吧当卡那齐茫然地如此想着时,琉琉的视线不知为何转到米莉安身上。 「美到这种程度的话,那样就够了,就算他讲的故事不太有趣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倒是那个女孩子她叫米莉安吗?人家有点想对她出手耶。」 「咳!笨蛋!这个免谈,她还是个孩子!」 琉琉出乎意料的发言令卡那齐拚命咳个不停,还边咳边喊。琉琉紧张地说道: 「等等,不要突然吐血啦!你好像有超大的误会!人家我呀,最喜欢魔法石了。那孩子的魔法石看起来好脆弱又好漂亮,人家一看就一见钟情。」 卡那齐抖动肩膀叹了口气,将目光从陶醉的琉琉身上转开。 「原来是说石头吗害我误会。」 「什么嘛,魔法石真的很漂亮耶!你知道吗,就像眼眸会反映出内心一样,魔法石也会反映出拥有者的心灵。魔法石的美,也就等于拥有者的心有多美。米莉安真的是有个美丽内心的孩子。不过她的野性有点太强了,那颗石头比较适合人家,而且魔法石在人家手中应该会变得越来越美。真是无论如何都想弄到手啊~」 琉琉的声音越说越陶醉与甜美,令卡那齐生气地皱起眉头: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那颗魔法石可是那家伙亲人的遗物。」 「遗物吗?嗯,不管哪个魔导师都很珍惜自己的魔法石。人家会慢慢说服她的啦!」 看着琉琉忘记恐惧与一切,一副脑袋发热的样子,卡那齐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不快,轻轻压低声音说道: 「你也稍微考虑一下自己的立场吧?你真的以为,你有时间『慢慢说服』那家伙吗?」 「嗯,因为人家可以替你们带路,逃离这里唷!」 琉琉突然打出这么一张强而有力的王牌。他直盯着卡那齐,确认卡那齐产生了一点动摇之后,缓缓地开始说明: 「暗魔法教会本部目前正受到『黑之摇篮』的完全封锁。从外界通往溪谷的阶梯已经崩毁,本部的大门也被加上封闭的魔法封印,还有魔导师守在那里。就算能设法解决崩毁的阶梯或是魔导师这些阻碍,但问题在于封锁魔法。施加在本部各处的封锁魔法,事实上与覆盖整个本部的巨大静魔法是连锁的。施加封锁魔法的据点共有八个,如果不毁掉其中一个据点,就不可能离开这里。」 「然后呢?你知道那什么魔法据点的位置吗?」 「嗯,要一个人办到或许很困难,不过如果你们能出点力帮忙,人家可以协助你们逃离这里。因为人家也想逃出去呀!乌高尔他有点怪怪的,不是能够正面应付的对手。我们应该先逃出去,向其他势力求助。」 卡那齐对琉琉这番话随意点个头,站起身朝平炉旁的诗人开口: 「喂,诗人。到了紧要关头,你有办法带着米莉安逃跑吧?」 「那当然是可能的。不过放我们逃走之后,你打算留下来与乌高尔对决吗?」 诗人在判读先机上准确到令人讨厌,卡那齐不快地别开目光。另一方面,琉琉夸张地发出抗议的叫声。 「这算什么!你没听到人家刚刚说的话吗?一定不可能成功的!」 「闭嘴,小鬼。没做之前,哪有什么不可能。」 「什么小鬼,人家已经十七岁,是堂堂的成年人了!你才是呢,别年纪一大把了,还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区区一个普通人要怎么打倒乌高尔?」 卡那齐无视激动得指手画脚的琉琉,从怀里掏出琉琉镶着魔法石的装饰品。这是在大厨房前的那场搏斗里,卡那齐从琉琉身上抢来的东西。 卡那齐向诗人举起那个夸张的装饰品,开口说道: 「这是琉琉的魔法石。这家伙没有这个就派不上用场了吧?为了保险起见,就由你带着吧。」 诗人望着那串五彩缤纷在卡那齐手上摇晃的宝石,微微摇头。 「不,让米莉安拿着吧。据说高阶魔导师在保管别人的魔法石时,甚至可以操纵魔法石原来的持有者。如果米莉安有能力剥夺琉琉的自由,那对她来说是最安全的。这样一来,我们也可以替琉琉松绑了。」 「原来如此,或许是吧米莉安,你有办法拿着这个吗?」 卡那齐理解地点点头,朝依然躺在墙边的米莉安问道。米莉安一脸苍白地注视着卡那齐,勉强动了动,从毛毯一角伸出手指。米莉安无力的动作让卡那齐轻轻蹙起眉头,走到她身旁弯下腰。 卡那齐递给她的魔法石传来冰冷触感,令米莉安微微颤抖。 (怎么办?卡那齐要去赴死,全都是因为我没有打倒乌高尔的关系。) 这么一想,后悔就宛如针一般贯穿米莉安的心,少女使劲咬紧牙关忍耐着。她应该知道才对,卡那齐总是露出悲伤的眼神,看着不在这里的某个地方。 而他终于决定,要到那个谁也无法跟去的地方了。 米莉安觉得好悲伤、胸口好痛,但她无法让卡那齐看见自己悲伤的表情,只能将琉琉的魔法石抱在胸前缩成一团,闭上眼睛。 「呀!」 在米莉安抱住石头的瞬间,琉琉发出一声细小的悲鸣。卡那齐嫌恶地说道: 「喂,那边的,别发出那种恶心的叫声!」 「不、不对!才不是这样咧啊,重来!」 琉琉不小心发出男声,整张脸涨得通红。 「不是啦,是米莉安的心思流进来了!那孩子的心灵防御太低了!」 琉琉像在生气似的大喊后把头转开,即使藏在帽子底下,也能看出他还在脸红。 看见他的侧脸忽然变得像个符合实际年龄的少年,不知为何,卡那齐的心情感到非常沉重。 第四章 步向深渊 「团长,虽然只是片段的情报,不过有人知道关于琉琉的事。琉琉的本名叫琉西安罗亚迪尔威尔,是十七岁的男性。虽然他出身帝国贵族阶级,但似乎是养子。他在光魔法教会取得实践位之后,脱离组织成为暗魔导师。」 乌高尔听着团员之一的魔导师报告,收回目光、不再眺望沉没在昏暗中的谷底。 位于暗魔法教会本部顶楼的大厅,有一面完全朝谷底敞开。 乌高尔一掀长袍,从风呼啸吹过的黄昏露台上走回大厅,一边穿越黑色石柱的行列,一边对那个团员开口。 「前光魔导师吗?既然他能从光转换为暗,那背叛我们投向那些残存的家伙,或许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乌高尔似乎不在意琉琉的背叛,态度显得非常平静。他在古木制成的御座上坐下,跟上来的团员脸上带着阴影,面无表情地询问: 「和琉琉一起前往大厨房的人,似乎全军覆没了。需要再派一批人过去吗?」 「嗯,不过一再用同样的手法也很无趣,让我考虑一下吧。」 乌高尔挥手要团员退下后,其他团员走上前深深鞠躬,向他报告: 「打扰了。团长,刚才光魔法教会传来钟声,装模作样地问:『抽签结果还没出来吗?』是否无视他们即可?」 「不,虽说事情总有一天会曝光,但我方也不必主动将现状透露出去。你们同样用钟声回答:『因为有人提出异议,延误选出下任教主的时间。静待到仪式结束为止吧』在光魔法教会察觉之前,我们要先解决除了团员以外的人,在帝国的家伙来到此地前,做好应战的准备。」 乌高尔十分干脆地说出,要与大陆最大的魔法教会为敌。 因为太过紧张与感动,站在大厅墙边的团员们不禁发出细微的叹息。 乌高尔环顾团员们,将手肘靠在御座的扶手上支着脸颊,愉快地说道: 「我们要与光魔法教会为敌,向神圣帝国路斯宣战。这座溪谷与迷宫市街、暗魔法教会本部,的确是我们在魔法上会受到守护的特殊场所,但『黑之摇篮』的团员顶多只有数十人不过,我们绝对会获得胜利,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没有任何人回答乌高尔兴奋的问话。他们只是连眨也不眨的将眼睛瞪大到极限,注视着乌高尔的面具。乌高尔红色的眼瞳闪烁了一下,继续说下去: 「因为这是世界的真意。我们必须让帝国的家伙们回想起来,什么是真正的恐惧。」 「想起恐惧。」 「想起审判。」 充满呢喃声的大厅里,这次换成一个有些急迫的声音响起。 「团长!住在古森之庵的同志传来了报告。」 那个大概是一口气冲上阶梯,呼吸紊乱的年轻团员走到乌高尔身旁。 他一脸凝重地靠在乌高尔耳畔低语: 「一行疑似帝国方面的队伍,穿越古森的密道往这里过来了。其中有四人看来具有身分,其他还有二十余人。从制服看来,似乎是光魔法教会的法务官,与帝国神圣骑士团巡察厅的骑士。」 「喔,这也是个奇妙的组合啊。不过,既然在进行隐密活动时也不脱下制服,身分想必是真的没错。因为那些家伙是一群被法束缚的蠢蛋提出报告的『住在古森的团员』,实力如何?」 「实力吗?对了,我记得位阶应该是小达人位。他担任古森的守卫,负责将迷路而闯进来无关外人赶出去。有传闻说,他偶尔会将不幸的旅人引导至悬崖边是个让人感觉不太舒服的人。」 团员边回想边说明,乌高尔随和地拍拍他的肩膀,嘴角露出微笑。 「暗魔导师不需要让人感觉舒服。通知古森的守卫,要他把来自帝国的一行人解决掉。」 「是!」 年轻团员深深鞠躬后,再度朝阶梯奔去。 乌高尔目送着团员的背影离去,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回头望向大厅。 「对了,我想到要送什么礼物给大厨房里的那些人了是魔物。把我们为了做实验而取得的魔物,送到他们身边去吧!」 听到乌高尔的碧1t1r,大厅里掠过惊讶与兴奋的浪潮,但一名魔导师战战兢兢地开口: 「很抱歉团长,但这样一来,那个米莉安卡列思蒂雅不也无法生还了吗?」 乌高尔平静地摇摇头,伸手抚摸面具。 「或许是吧。不过,如果这次她还能活下来,那她正是我的容器了。」 ◆ 在暗魔法教会本部附近的古森外围。 几顶帐棚并排搭在针叶树森林中的一块空地上。 那些帐棚有一半属于班修拉尔他们,剩下的一半属于兰格雷一行人。 两人与其部下自凯基利亚启程,朝暗魔法教会本部前进之后已经过了五天,除了班修拉尔与兰格雷之间一直在斗嘴,两方的部下时而反目时而合作之外,这趟旅程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但接下来的路程要经过陡坡,无法搭乘马车之类的交通工具,只能徒步走下去。 没有发出脚步声的修娜尔,静静地在这片最终营地的正中央走动。 夜色已深,黎明将至。周遭的声响只有穿越森林的风声,树木的沙沙呢喃与鸟兽的夜啼。除了负责守夜的人之外,夜深人静的营地沉睡着。修娜尔与在营地中央守着营火的部下们彼此敬个礼,站在班修拉尔始终亮着灯的帐棚前。 「是修娜尔吧,进来。」 在修娜尔开口之前,帐棚中传出班修拉尔的声音。修娜尔有点吃惊地眨眨眼,随即浮现淡淡的笑容,掀起帐棚入口的帘幕。 「打扰了为什么班修拉尔大人知道是我呢?」 「为什么来着呢~是脚步声吗?还是味道?或是因为会在这种时间跑来我帐棚的人只有你而已?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要坐吗?」 班修拉尔的帐棚里铺着大张绒毯,放了三张携带用的椅子。班修拉尔直接盘腿坐在绒毯上,没穿制服的他披着一件沾着油渍的藏青色上衣,正在把玩一个金属圆筒。 除此之外,绒毯上还散落着一些看来像是废铁的金属片、羊皮纸、石板与盘子等物品,修娜尔小心翼翼地走到班修拉尔身旁。 「不,我喜欢站着。」 「你真是个奇怪的女人。白天从暗魔法教会本部回来的斥候说,通往谷底的石阶已经崩塌了。从明天起,我们得着手制作升降机才行,要好好消除疲劳啊!」 「好的冒昧地说一声,班修拉尔大人也别太操劳了。」 修娜尔微微放缓语气表示体恤之意,班修拉尔不好意思地搔搔头。 「唉,说得没错那么,你找我有什么事?是工作上的事,还是私人方面的事?」 「如果可以,请当作我私人提出的问题。因为身为部下的我,必须毫无余地服从班修拉尔大人的命令关于本部派给班修拉尔大人的任务,我可以问一点问题吗?」 班修拉尔挑起一边眉头,抬头看着缓缓诉说的修娜尔。她淡褐色的眼眸目不转睛地望着班修拉尔,眼神就像平常一样平静又顽固。 「到底是怎么了?你想知道什么?对什么地方有疑问?」 班修拉尔掺杂着放弃的口吻中,微微渗出疲惫之色。他明明是个在做喜欢的事情时,丝毫不会显露出疲倦的男子,最近却飘散着某种忧郁的气息。 修娜尔努力地尽可能以平稳的语气问道: 「当本部命令我们造访暗魔法教会本部时,为什么没有把暗魔法教会本部的资料一起送过来呢?我们是根据我从榭洛弗师口中问出的暗魔法教会本部情报而行动的,如果没得到那些情报,我们就无法走到这里来。」 修娜尔他们所走的森林路径,是原本只有暗魔导师才知道的密道。这是条不可思议的道路,如果不按照像在绕远路般的正确顺序走过,转眼之间就会迷路出不去了。 (真要说起来,榭洛弗师在说出密道与暗魔法教会本部的情报时,样子就怪怪的还有班修拉尔大人也是。) 自从启程前往暗魔法教会本部以来,修娜尔一直觉得班修拉尔不太对劲。虽说他原本就是个装模作样的男子,但现在的他却散发出虚伪的气息。 班修拉尔正面回望着修娜尔直视的目光,脸上露出苦笑: 「那是本部相信我们可以在现场调查出情报啊。真的被当成万能杂工喽!」 这敷衍的回答让修娜尔轻轻垂下目光,继续问道: 「是吗那还有另一个问题。今天清晨与傍晚时,我听见光魔法教会与暗魔法教会以钟声互相联络。我试着解读了钟声的讯息,看来暗魔法教会似乎还没有选出教主。在举行遴选教主的仪式期间,外人应该不准出入暗魔法教会本部。虽然手段有点粗暴,但通往本部的石阶之所以会崩毁,或许也是为了这个理由。如果强行入侵,会造成双方之间的大问题。」 「你连解读钟声的方法都知道吗?你的脑袋到底是什么做的?」 班修拉尔一再转移焦点的态度,让修娜尔的怀疑几乎已化为确信。修娜尔悄悄做个深呼吸,非常冷静地问道: 「班修拉尔大人,请再告诉我一件事就好。那个诗人,在暗魔法教会本部里吗?」 她抛出这个问题后,帐棚内的空气霎时变得紧绷。班修拉尔只是把手撑在盘坐的腿上托着脸颊,脸上浮现随性的笑容。然而,还是有某种东西改变了。 当修娜尔抿起薄唇,试着将胸中深处淡淡的痛苦压抑下去时,班修拉尔突然站了起来,露出无邪的笑容: 「修娜尔,你先回帝都一趟吧!把到目前为止的调查报告书带回去。」 听到他轻松地如此说着,修娜尔说不出话来。有一瞬间,她无法理解班修拉尔话里的意思。 班修拉尔温柔地随手拍拍她的肩膀,转身背对着她。他从绒毯上捡拾羊皮纸的背影,宣告着「对话已经结束了」的意思。 修娜尔虽然痛切地明白这一点,却感到自己不能在此退缩。班修拉尔多半违反了本部的命令,就算班修拉尔是拥有政治影响力的大贵族,公然违反命令的后果也是非同小可。那样她会很困扰。 修娜尔会很困扰的。 修娜尔搜寻着能够告诉班修拉尔的话语,最后挤出了一句话: 「我想要守护班修拉尔大人。」 即使装出冷静的模样,修娜尔的声音里却不由得带着冲击的余韵。班修拉尔回过头笑了,从他的侧脸也可以看出些许焦躁。 「守护我?包括我的身、心、名誉,全都要守护?那已经超出了你的工作范围,而且也不可能办到的。无论是谁都无法守护他人的一切懂了吗?如果你听不懂,既使如此你还是想守护着谁,那就是恋爱了。」 听到班修拉尔口中说出「恋爱」这个名词,修娜尔缓慢地眨眨眼。 真是个出乎意料的名词。直到刚刚为止,她都无法想像班修拉尔会在开玩笑以外的场合说出那个名词。因为修娜尔知道,他是个不会爱上别人的男子。这一半是本能的直觉,另一半是来自观察的结果。 (不过的确没错。我想要守护班修拉尔大人的心情,简直就像在谈恋爱一样。) 修娜尔思索了一会儿,慎重地回答: 「我大概没有爱上您吧?」 「是吗?真可惜。」 班修拉尔把羊皮纸摊开放在衣柜上,轻快地回答。或许是因为话题从诗人上头转开,他身上的危险气息也稍微变淡了一点。修娜尔继续说道: 「我和班修拉尔大人一样,是内心长期被某种事物盘据、支配的人我把那个事物称为恶灵,心中被恶灵寄生的人,是绝不会爱上谁的。」 「原来如此,我的恶灵就是那个诗人吗?这个比喻真是太恰当啦!」 班修拉尔用鼻子哼笑了一声。若说他是为了追逐诗人而活,绝非言过其实。 实际上,每当他得到抓住诗人的机会时,班修拉尔散发的气息就会随之变得沉重。 (说不定,我在害怕班修拉尔大人抓住诗人吧?害怕知道在那之后,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修娜尔一边想着班修拉尔的事、自己的事,一边往下说: 「我的心里也有恶灵栖息。所以,我绝对不会爱上什么人吧?万一奇迹发生,我心中的恶灵被驱除了,那就另当别论。只不过,我大概是想守护能够让自己舒服待着的场所吧?」 「场所?」 班修拉尔微微抬起头反问。看到他错愕的样子,修娜尔淡淡地露出微笑。 「是的,从第一次见面开始,班修拉尔大人就不曾看轻我、疏远我,或把欲望发泄在我身上,只将我当作一个能干的部下来使用。要妥善地支配别人说来简单,但其实是非常困难的。我觉得在班修拉尔大人的身边,要比独自一人时更加自由。让我相信,我可以做真正的自己。」 说着说着,修娜尔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她想起了与班修拉尔相遇至今的回忆。胸中的痛楚淡去,修娜尔注视着班修拉尔。 这几年以来,跟在班修拉尔手下的修娜尔真的过得很幸福。正因为她自己也能确定这一点,所以才能露出毫不动摇的笑容。 「有什么问题吗?」 面对修娜尔的问题,班修拉尔似乎有点为难。他露出孩子气的苦笑伸手搔搔脑袋,难为情地耸耸肩膀。最后,班修拉尔把羊皮纸放在衣柜上转过身,轻轻向修娜尔招手。 「嗯~?哎呀,我真的觉得很可惜你可以再靠近一点吗?」 不明白班修拉尔用意的修娜尔,朝他定近几步。由于他们之间本来就只相距四、五步远,两人的距离立刻拉近到会撞上对方的程度。 修娜尔留下半步的距离,看着班修拉尔。即使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的体温与呼吸,班修拉尔的目光也不会让她感到不快。 或许是因为微微歪着头注视着她的班修拉尔,脸上的笑容看来充满少年气息吧?班修拉尔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伸手勾起修娜尔的一缕发丝。 柜子上的烛台火光摇曳,为修娜尔的金发打上一层泛红的光泽。班修拉尔小心翼翼、极为慎重地吻了手中的发丝。 那宛如对待贵妇人的举动,令修娜尔不禁闭上眼睛。 (糟糕!) 修娜尔立刻就后悔了。 她不该闭上眼睛的。一闭上眼睛,其他的感觉就会变得太过敏锐。 在睁着眼睛时只会让她吃惊的东西,现在却可能会转变成其他的感情。 她必须睁开眼睛才行。然而,她却办不到。 修娜尔悄悄吐出一口气,试着将微微变乱的呼吸调整回来。在她拚命忍耐着后退的冲动时,察觉到班修拉尔终于松开发丝,往后退了一步。 一旦不再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后,刚刚的紧张就像骗人似的消失了,修娜尔缓缓松开不知何时握紧的拳头。当她终于睁开眼睛时,班修拉尔仍旧注视着她。他的表情既像在怀念着什么,又像个单纯恶作剧的孩子。 「如果迷上你,人生或许会很幸福啊。」 班修拉尔露出开朗的笑容对她说道,修娜尔只能苦笑。 修娜尔把胸口深处的疼痛压抑到更深的地方,板起冷淡的美貌回答: 「您这么说是言不由衷啊。」 「不,是真的!我刚刚真的这么想。」 班修拉尔沉稳地回应, 她将目光落在他脚边,静静地回答: 「那就更残酷了。」 「真不顺利啊对了,你等一下。」 班修拉尔叹口气,开始在作业用的上衣里翻来翻去。接着,他取出一个小小的金属块,轻轻扔给修娜尔。 修娜尔勉强接住,不解地眨了好几次眼睛。 「这是什么?」 「一看就知道了吧?那是女用的戒指。上面没装什么机关,你放心。我本来正要开始改造的,不过就给你吧!这上面刻着代表『一定能回到故乡』的鸽子花纹,算是要到危险地方时所戴的护身符吧?大小怎么样?」 修娜尔手中的老旧戒指,看上去像是一百年前左右比较富庶的平民阶层所戴的饰品。整个戒指以黄金打造,装饰只有刻在圆形台座上的鸽子花纹而已。修娜尔试着将戒指戴上自己的手指,戴在无名指上就像订做的一样吻合。 「刚刚好我可以问您这份礼物代表的意思吗?」 班修拉尔沉郁地点点头,他一时之间好像正绞尽脑汁要想出一个机敏的答案,但立刻放弃,露出头疼的笑容说道: 「你要一起来也可以,不过可别碰到危险。还有,要跟来就绝对不能怀疑我,连一点也不准。」 班修拉尔的声音里带着惯于下令之人的强硬语气。听到他的命令,修娜尔的嘴角自然地绽开笑容。她喜欢班修拉尔下令时的声调。 那声音里可以感受到身为平民的修娜尔绝对无法拥有的尊贵与自信,令她安心。 「是的,谢谢您。」 修娜尔平稳的回答之后,班修拉尔的态度一口气松懈下来,露出笑容: 「你啊,刚刚我叫你『回去』时,你可是一脸快死掉的表情喔。平常的贫嘴跑到哪去了?」 「这个戒指,看起来很便宜呢。」 「没错没错,就是那样。听好了,修娜尔。如果你想向我要值钱的东西,到时候就让我替你付钱驱除恶灵吧!」 这个人又在说傻话了。修娜尔忍不住笑了出来。 班修拉尔真的只是个会享受编织梦想、制造秘密乐趣的孩子。因为他自知这样很笨拙,所以不容任何人插嘴。他不会动摇。明知梦只是梦,但依然追求着梦想。 「那是不可能的。因为附在我身上的恶灵,不是用钱就可以驱除的东西。」 修娜尔注视着班修拉尔干脆地回答,班修拉尔也露出有点寂寞的笑容看着修娜尔。 他们默默地以几乎同样的高度注视着彼此的眼睛,蜡烛的灯芯发出微弱的滋滋声。四周很安静,弥漫着黎明前的黑夜气息。 修娜尔突然觉得交谈很麻烦,思考也一样。 她想碰触对方。 (糟糕,我踏出界线了!) 修娜尔异样冷静地产生自觉时,帐棚里突然响起一阵怪声。 那是小孩子的刺耳笑声,修娜尔猛然回神环顾四周。 「那是什么?」 「是我最近开发的魔法感应装置虽然是我做的,不过警报声可能选得有点低级就是了。」 班修拉尔从绒毯上捡起一个大头玩偶,用拳头敲了一下玩偶的头。那具掌心大小的金属玩偶就此陷入沉默,但四周还残留着不祥的余音。 「这表示附近有魔导师吗?」 修娜尔压低声音问道,班修拉尔脱掉作业用的上衣,拿起柜子上的剑。 「对,而且还有哪个家伙正对着这里使用魔法。」 「我先出去。」 修娜尔立刻恢复紧张感,按住腰际的长剑压低身子、将手伸向帐棚入口。她探查着外面的气息,但感觉不到什么异状。 修娜尔慎重地掀起帘幕,一股浓雾立刻窜了进来。 (刺鼻气味!) 鼻腔深处传来呛鼻的感觉,修娜尔示意班修拉尔压低身躯。班修拉尔照着指示摆出用手肘爬行的姿势,从修娜尔身旁望向帐棚外。 白雾覆盖了整片营地,只有地面附近才能看得比较清楚。四周一片死寂,没有燃烧的声响。班修拉尔确认四周没有人影后说道: 「不是火灾啊?」 「请用布遮住口鼻。大概有人趁着这阵雾,散播了什么东西。」 「的确只能这样想了喂,那家伙是谁?」 班修拉尔一边用手帕遮住口鼻,一边指向白雾的正中央。修娜尔眯起眼睛看过去,营地中央的确伫立着一个人影。 「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直到刚才为止明明完全不见踪影,雾中的人影却开始缓缓地变得鲜明起来。那是个体格肥胖、疑似魔导师的黑衣男子,一看到他藏在兜帽下的眼睛,班修拉尔不禁颤抖。 「喂喂那可是尸体啊!」 怎么可能!正要如此回答的修娜尔看到后也哑口无言。 在班修拉尔与修娜尔视线前方咧嘴大笑的那个魔导师,不管怎么看都已经死了。 到底要在溺死之后放置几天,脸才会变成那个样子呢?魔导师死白的肌肤柔软地膨起,无力下垂的脸颊形成令人毛骨悚然的皱折。因为无法承受肌肉鼓胀的程度,他脸上的皮肤处处裂开,即将掉落下来。鼻子已经不见了,而空洞的眼窝里没有眼球,只有漆黑的眼窝深处透出蕴含着恶意的视线,深深注视着他们。 啪答!浑身缠绕着雾气的魔导师发出令人厌恶的脚步声,站出一步说道: 「欢迎欢迎,来自帝都的各位。接着,再见了。这里的前方,除了死之外别无他物。」 尸体发出的声音尖锐得不自然,带着神经质的颤抖不祥地响起。 浑身抖个不停的班修拉尔正要走出帐棚时突然想到了什么,保持双膝跪地的姿势单手将拿着的剑递了出去。 「啊~你好,我认为凡是有张脸、能说话的家伙,不管是谁都可以交涉。我一点也没有要和你们打的意思,我是说真的。」 「呵、呵呵、呵真是聪明。那是什么东西?那把钝刀是投降的证明吗?」 魔导师看着班修拉尔以剑柄向外递出的剑,发出令人不快的笑声。 「看上去像是那样对吧?我就是看准了这一点。」 班修拉尔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说完后,迅速按下剑柄的护手。 剑柄传出喀嚓一声轻响但是,什么也没发生。 「班修拉尔大人?」 修娜尔额上浮现冷汗,小声地问道。班修拉尔愣楞地连眨好几下眼睛,最后手忙脚乱地把手中的剑扔向魔导师。 「趴下,修娜尔!」 当班修拉尔抓住修娜尔的衣襟拉倒她时,巨大的爆炸声在四周回响。班修拉尔扔向魔导师的剑被几平要迸出火花的极度高热烧得通红,化为成千上百的碎片朝周遭迸散。 四散在土地上的碎片将士壤中的水分蒸发,到处都传来咻咻声。眼前太过突然的变化令修娜尔喘着气问道: 「是我的错觉吗?刚刚那把剑,好像变得比上一个作品更危险了!?」 「哎呀,我不该试着把机关的威力调强一点的,子弹在里面卡住就爆炸了。不过你看看吧,修娜尔,那个威力把尸体开了一个大洞啊。」 班修拉尔用脚尖弹开一片烧焦长靴的剑身碎片,站起来用下巴指向魔导师。 修娜尔顺着看过去,伫立在雾中的魔导师腹部正中央,的确被爆炸的剑炸出一个大洞。在蒙胧升起的水蒸气里,即使身上多出一个几乎把身体一分为二的大洞,魔导师依旧冷静地伫立着,看来十分诡异。但班修拉尔冷静地眯起眼睛。 「那不是本体,大概是投射在雾中的幻影,是魔法。本体在别的地方。」 「呵呵呵,的确没错、的 确没错,亏你能看穿这点。不过,这个幻影可是会撕裂你的喔?」 魔导师发出黏腻的笑声,以异常猛烈的劲道扭转身体。一股非比寻常的力量拧转着魔导师的身躯,倾轧的骨骼发出悲鸣,躯体的扭曲程度在转眼间就超出人类的极限,惨白的骨头随着喀啦喀啦的骇人破裂声响,从黑衣底下冒了出来。 「呜」 那异常的景象令修娜尔想吐,在她眼前,惨白的骨头宛如是由魔物或什么做成的一般,发出更加无机质的声响渐渐延伸。肌肉与神经先拖拉着卷上伸展的骨骼,接着涌现苍白的皮肉包覆上去。 皮肉上迅速长出黑色光亮的硬毛时,不知不觉在班修拉尔与修娜尔眼前出现了一头巨大的狼。 那头和小牛一样大的狼果然也没有眼睛,呼出的气息里带着腐臭与灼烧之石的恶臭。 那头狼望着他们,张开血盆大口。它的口中竟然有一张被唾液淋湿、如拳头般大小的人脸,与先前魔导师同样的脸孔咧嘴大笑着: 「呵呵呵。好了,去死吧!」 发出诅咒之后,那头狼一蹬地面便朝两人扑来。 修娜尔一手拿着护符拔出配剑,班修拉尔却抱住她的腰滚向旁边。 他们才干钧一发地闪开,狼就落在他们刚刚所在的位置上,狼脚接触的土地发出恶臭烧焦了。 「你这笨蛋,剑砍得到雾吗!不打倒本体是没用的,快逃!」 班修拉尔把修娜尔从地上拉起来,狼再度跃起飞向他们。 把修娜尔往反方向撞出去的班修拉尔,自己滚进帐棚。在满是废铁的帐棚里,他抓起刚刚正在加工的金属圆筒。那个金属圆筒里装设了与刚才那把剑一样的机关,是可以用弹簧发射喷火弹的魔法机器。 当班修拉尔拿着金属圆筒回过头时,狼头已出现在远比他想像中更近的几吋之外。 狼立刻张开大口,将班修拉尔的金属圆筒前端咬掉,宛如在咀嚼柔软的蜡。它弯起嘴角笑了。 (啊,完了!我会死!) 当班修拉尔瞪大眼睛,做好面对死亡的觉悟时,奇妙的事发生了。 狼脸的正中央多出了一条暗红色的线。当班修拉尔还来不及理解发生了什么事,狼头就随着画出暗红色的线之处一分为二,掉落在地上。 站在倒地蠢动的狼背后,那人当然是已经拔剑的兰格雷。 班修拉尔愕然地望着拿下单边眼镜、手持长刀单手剑的兰格雷,带着不可思议的颤抖问道: 「兰格雷为什么你砍得到雾?」 兰格雷以聪敏的眼神瞥了班修拉尔一眼。但在他回答之前,被砍成两半的狼各自站了起来、扭转身体,分头从两个方向朝兰格雷扑去。 兰格雷退后几步,身上藏青色的长外套同时大幅翻飞。 仿佛要保护兰格雷般,长外套的衣摆猛然展开飞起,宛如刀刃般把劈成两半的狼从腰际再斩断一次。 「混帐东西这是什么奇怪的招式!」 狼的躯体滚落在帐棚内的绒毯上,喉头发出魔导师的声音。狼已经无法顺利动弹,从未梢渐渐化为漆黑黏稠的液体。 黏液恶心地冒着泡,化为数只像触手般的手臂朝兰格雷伸去。 兰格雷立刻奔出帐棚,以敏捷的脚步闪避触手的攻击。 他的长靴节奏规律地踏着地面,用摇曳的外套下摆割断敌人的手臂。 或许是认为这场战斗还不必用到剑吧?兰格雷垂下的手握着剑,随着他的动作在营地上画出浅浅的沟痕。 「这是在愚弄我愚弄我吗!区区的帝国走狗也敢愚弄暗魔导师!喔喔?喔喔喔?」 魔导师的声音有些失控地呐喊,但随即发出困惑的呻吟。 淤积在地上的黑色黏液被不可思议的力量往上吊起,开始朝空中的一点盘旋。 四周的雾气同时渐渐散去,兰格雷缓缓举剑摆出刺击的架势。 「自黑暗诞生之物应归于黑暗。吾剑即是秩序,即是法,即是光。」 兰格雷的双唇间吐出干涩的呢喃,迅速将剑笔直刺出。 剑尖准确无误地贯穿黑色黏液漩涡的中心,骇人的悲鸣声撼动周遭的大气。 刹那间,大气的气息有如从黑夜化为白日般产生剧变,从阴郁的感觉逆转成清朗的晨间气息。 残存的雾气烟消云散,视野在转眼间变得清晰。班修拉尔抱着从梦中醒来的心情走出帐棚,他眨眨眼睛,清楚看见在营地正中央的兰格雷身影。不知不觉间,兰格雷已站在地面上由浅沟画出的魔法阵正中央。 那是兰格雷来回移动时,用自己的剑尖在地面上画下的魔法阵。 「兰格雷卿你不必怀疑了,你就是传闻中所说的魔导骑士吗?是皇帝陛下本人为了对抗魔导师而制造的专杀魔导师的骑士。」 兰格雷朝茫然低语的班修拉尔瞥了一眼,静静地收剑回鞘,卷起军服的衣袖向班修拉尔露出自己的手腕。肌肉横生的手腕上,有一小颗藏青色的宝石半埋在血肉中微微闪着光那是魔法石。 面对班修拉尔的问题,兰格雷无言地给了肯定的回答。 「原来如此,直接把魔法石埋在体内吗?如果把衣服脱掉,底下该不会有魔法阵的刺青吧?我说兰格雷啊,没有魔法力的家伙如果像这样强行在体内做出魔法的通道,可是会短命的。」 班修拉尔苦笑着说道,但兰格雷不为所动地把袖子拉回原位,从怀中取出一个天鹅绒小袋子。兰格雷从袋子里拿出单边眼镜戴上,开口说道: 「我们的确曾经为了在没有魔法力的情况下对抗魔导师,因而受过特殊训练,是能够自行使用一种静魔法的魔导骑士测试部队。实际上正式获选为魔导骑士的,是其他重装部队。现在的我,只不过是巡察厅的一介军人罢了。我对皇帝陛下的忠诚并没有动摇,但充当魔导师杀手并不是我的本行话说回来,这真是盛大的欢迎啊。」 兰格雷转移话题,班修拉尔也没有继续追问,点了点头。 「是啊,你的出现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我向你道谢。但是,在这个地方遭到暗魔导师的袭击可不寻常暗魔法教会本部似乎发生什么事了。」 兰格雷望着森林的方向,以几乎看不出来的幅度朝班修拉尔微微点头回应。这时候,修娜尔从残留着雾气的森林里走了回来。 「班修拉尔大人,看到您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班修拉尔看着她苍白的面容笑了,身上的紧张情绪也稍微放松了一点。 「喔,你平安无事就好。你刚刚在森林里吗?」 「是的,我进森林寻找魔导师的本体时正好碰到兰格雷卿的部下,多亏他们的侦查能力,我们顺利打倒了魔导师的本体象征暗魔导师的徽章也带回来了。」 听到修娜尔的报告,班修拉尔叹了口气,而兰格雷则冷淡地说道: 「现在有理由不惜用粗暴点的手段也要进入暗魔法教会本部了。高兴了吧!」 ◆ 魔法石交由米莉安保管,琉琉的事件也暂时告一段落后,米莉安再度发烧落入睡梦之中。 当她从最近看过好几次,那个有银光飘落的梦里醒来时,四周的血腥味已经变淡了点,取而代之弥漫的,是卡那齐所做的药汤味道,与充满香草芬芳的热粥香气。 (「黑之摇篮」没有发动下一次袭击。) 在一片昏暗中,米莉安松了口气环顾大厨房。虽然晨光无法射入这个连扇窗户也没有的地下室,但米莉安准确的生理时钟告诉她,现在正是早上。米莉安望着蹲在大厨房各处的魔导师们,确认卡那齐与诗人在平炉旁时,一个声音忽然从咫尺之处传来。 「你醒了?」 「琉琉?」 突然跃入眼帘的玫瑰色长发,让米莉安微微睁大眼睛。 少年魔导师没有脱下女装,头上依然戴着帽子,他有点不高兴地抱着膝盖坐在米莉安身旁,探头注视着她。米莉安慌忙确认琉琉的魔法石是否还在自己怀中。 「你不用这么害怕,人家也不会揍你啦。对受伤的女孩子动手动脚,可是违反人家的美学。」 琉琉不高兴地说着,把略微卷起的衣袖拉回原位。 (咦他明明很注重衣着打扮的。) 米莉安想知道为什么琉琉会卷起袖子,于是环视自己周遭,然后在做为枕头的木箱旁看见了一个水桶。桶里扔着随手摺叠的布巾,放在一旁的绷带卷成一团,上头的血迹已经凝成褐色。 米莉安眨了好几下眼睛,将目光转回琉琉身上问道: 「琉琉,你刚刚在照护我吗?」 「因为人家没有其他事可做啦!你不喜欢?」 琉琉非常不高兴地回答,让米莉安再度眨眨眼。 「没有,我很高兴。谢谢你。」 「你觉得怎么样?要吃点东西吗?」 琉琉的表情变得越发不高兴,边问边用双手重新抱住膝盖。虽然米莉安一点也搞不懂他是不是心情不好,但好像没有在生气。米莉安望着琉琉的侧脸,将意识投向自己的身体状况。 (虽然没有食欲但身体比睡着之前舒服多了。伤口会痛就是活着的证据嘛。) 「我不想吃东西琉琉呢?你有好好吃饭吗?」 「为什么问题会转到人家身上?美人才不用吃什么饭,人家好得很。」 「因为对一个男生来说,琉琉太瘦了。」 听到米莉安这么说的琉琉,终于重新转向她、激动地吼着。不过,他的音量倒是很小声。 「拜托!人家可是得花上很大的心力才能维持这个体型!反正人类的内在全都会表现在外表上,对人家来说,什么内在美根本无关紧要,只有保持外表美丽才是一切!」 这前所未闻的价值观让米莉安吃了一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琉琉。 「可是,肚子会饿啊?」 她觉得肚子饿是件难过的事。就算外表很漂亮,但肚子饿就会弄坏身体、无法得到幸福。米莉安行点担心眼前的少年,下意识地抱紧胸前的魔法行。琉琉娄时轻轻倒抽口气,微微颤抖起来。 「呃呜呜,这比半吊子的拷问更难受」 「琉琉?」 米莉安担心地问着垂下头颤抖的少年,这时琉琉突然抬起头来。他白皙的肌肤染上红晕,猛然指手画脚地大喊: 「听着,米莉安,你得去学化妆!人家无论如何都会把你从这里救出去,所以到了外面之后,你要好好化妆,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懂了没你必须好好学会在外界与他人战斗的方法。你的心太缺乏防备了,感情才会透过魔法石流进来,该怎么说感觉有够难为情!」 被他用尽全力斥责的米莉安,慌忙低头望着自己抱在胸前的魔法石。镶在琉琉装饰品上的五颗宝石各自散发出不同的气息,但都有种共通的氛围。 那些石头显得有点悲伤,却又很温柔。 (这些石头真不可思议但是很漂亮。它们的主人琉琉,一定也不是坏人。) 米莉安尽可能小心翼翼地把琉琉的魔法石从身上拿开,不去从石头里汲取任何讯息、获得任何感觉,然后抬头望着他;望着他漂亮的衣服,漂亮的帽子,漂亮的头发。 「琉琉也是为了和什么东西战斗才会穿上这身打扮吗?」 米莉安忽然提出问题,令琉琉的表情瞬间僵硬。但下个瞬间,琉琉脸上重新浮现异样虚假的笑容,在帽子的阴影下闭起一只眼睛。 「没错!人家在和外界的一切,和其他所有人战斗。」 「你这家伙与其说是暗魔导师,更像个流浪魔导师啊。」 站在平炉前的卡那齐抛来一句话,令米莉安屏住呼吸。 一阵硬邦邦的脚步声响起,她知道卡那齐正在靠近。各式各样的情绪在米莉安心中交错而过,让她无法抬起头。 看到米莉安的态度,琉琉抿起嘴唇,但卡那齐并没有注意到就走了过来。 「来,米莉安,在吃饭之前先喝掉这个。」 卡那齐在她身旁蹲下、递出药汤,令米莉安反射性地僵硬起来。 (啊不行,我还是觉得害怕。) 米莉安心中还有些胆怯,没有勇气直视卡那齐的脸。无可奈何之下,她只能把头埋进毛毯里勉强回答: 「谢谢,那个」 「怎么了?」 卡那齐讶异地问道,伸手想触摸米莉安的头发。这次,米莉安毫不隐藏地颤抖着。 琉琉立刻狠狠地瞪着卡那齐,爬到米莉安面前。 「等一下,你别动手好吗?这孩子在害怕呢。」 「害怕?为什么她会怕我?喂,米莉安」 琉琉的态度让他特别火大,卡那齐开口说话时,诗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卡那齐,你可以过来一下吗?我想请你看一下药汤熬煮的状态。」 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卡那齐还是把盛药汤的碗放在地上,走到平炉前的诗人身边。 「诗人,米莉安的态度好像不太对劲?她的脸色虽然好转很多,但不知道是伤势的影响,或是失去亲人带来的冲击你有什么看法?」 卡那齐留意着米莉安那边的状况询问,探头看向诗人正在搅动的小铁锅,锅中熬煮着散发刺鼻气味的琥珀色液体。 诗人望着拿起钩子准备把铁锅从平炉上卸下的卡那齐,非常平静地说道: 「就像琉琉所说的,米莉安在怕你。大概从你强行灌她草药时开始,就是这样了。」 「强行?我什么时候、在哪里勉强过她」 卡那齐正要生气地回嘴时,突然想到了是哪件事。昨晚米莉安快陷入错乱状态时,他曾用嘴喂她药,用嘴喂没错,是用嘴。 回想起当时米莉安眼中映出的恐惧与绝望阴影,以及不断颤抖的嘴唇,卡那齐的脸色不禁变得苍白。诗人探头注视着他的表情,温和地往下说: 「你想起来了?那可是有点暴力呢。」 「别别开玩笑了,暴力?我对那家伙用了暴力?那时候那家伙的样子不太对劲,伤口也快裂开了如果不这么做,那就只能把她绑起来了!」 诗人盯着拚命解释的卡那齐,然后瞥了一眼不安的米莉安与琉琉,轻轻点头。 「我们换个地方谈吧。」 卡那齐还来不及反对,诗人就拉着他走向与厨房相连、通往洗涤室的小出入口。在杂乱放着床单与洗衣桶的房间一角,诗人再度对卡那齐说道: 「你知道吗,卡那齐?米莉安害怕你会讨厌她。」 卡那齐不禁愣住,随即拉高嗓门,声音里带着无处宣泄的怒意。 「你怎么突然讲出这种话!给我差不多一点,那家伙喜欢的对象是你吧!啧啊啊蠢毙了,我在说什么啊基本上,现在是谈这种事情的时候吗!」 诗人望着因自我厌恶而抱住头的卡那齐,淡淡地继续说道: 「她在我身上寻求的,是平静而理性的无偿之爱。是父亲的角色,或许是母亲也说不定。但是,她明确地把你视为一个并非亲人的异性。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害怕』用嘴喂药。而且,你应该也喜欢着她。琉琉的态度让你很火大吧?他可是毫无疑问地对米莉安抱着好感。」 诗人平静的态度令卡那齐备感焦躁,他以否定般的口吻反驳道: 「你不要擅自断定 别人的心情。米莉安还是个孩子啊!琉琉也一样,硬要选一边的话,他比较在意的人是你才对吧?」 「别看米莉安那样,她也有十五、六岁,是个独当一面的成年女性了。琉琉将我视为某种理想,但他的本质其实还是个少年。他不是受到我,而是受到米莉安的吸引卡那齐,送你那条弦月项链的人,已经不在这里了啊。」 诗人流畅地说出这番话语,令卡那齐愕然地抬起头。 卡那齐无法理解诗人刚刚对自己说了什么,只能愣愣地望着他。诗人伸出手,笔直地指向卡那齐的胸口。他苍白的美貌上,只有那双琥珀色的眼瞳蕴含着缓缓流动的光芒。诗人眼中的光芒不带半点热度,那是一双冰冷的眼眸。卡那齐感到冷汗从太阳穴淌下,觉得难以呼吸的他,下意识伸手抓住诗人指着的胸口,突然回想起来。 没错在这里,在衣服底下,挂着昔日恋人送给他的弦月项链。 「诗人,你这个混蛋」 一种异样的冲击撼动着他的心,卡那齐半是茫然地低语。诗人毫不留情地说下去: 「那是你很珍惜的项链。每当你心中犹疑不安时,一定会伸手握住它。」 诗人的声音仿佛要刺向卡那齐的心,令他感到颤栗。 「你是什么时候」 他正要质问诗人是在什么时候注意到这件事时,突然从怒火中清醒。 卡那齐粗鲁地抓住诗人的衣襟。诗人既不闪避也不反抗,只是面无表情地任由卡那齐将他拖过去。卡那齐将诗人扯到眼前,瞪着他肤浅的美貌想怒吼出什么但他的心却忽然枯萎了。 愤怒的表情从卡那齐脸上消失,手指也失去力道。 「卡那齐?」 诗人柔和的声音呼唤着他,但就连这个也变得无关紧要了。卡那齐随手推开诗人,背靠着洗涤室的石壁。随着每次呼吸,他全身的痛楚仿佛也跟着膨胀,让他连说话都嫌麻烦。卡那齐低着头做了几次呼吸,设法将痛楚压下后开口: 「不嗯,我错了。你本来就是这样的家伙,你就是只能用这种攻人不备似的方法说话的家伙。」 听到卡那齐的声音里不带任何感情,诗人忽然陷入沉默。 诗人仿佛有些困惑般,面无表情地歪着头喃喃道歉: 「对不起。」 比起愤怒,诗人笨拙的道歉更增加了卡那齐心中的悲伤。真无趣!不管是为了这种事生气的自己也好、只能用那种方式说话的对象也好、灰暗的过去与未来也好,一切都如此无趣。就连卡那齐自己,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别道歉,你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吧送我这条项链的女人,的确已经死了。没错,她的确是我曾经爱过的女人。她是被我害死的。」 而且,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她。他不愿去想,自己会像爱着汐见一样去爱别人,光是想像就觉得头痛欲裂、想要作呕。 卡那齐本来就不擅长应付女性。女人只有直觉特别厉害,对于抱着深沉黑暗最重要的是,不管看到哪个女子,他都会想起汐见。即使待在身旁也不会让他想到汐见的女子,搞不好只有米莉安一个人而已。比小孩子更纯真的米莉安带着阳性之美,只要待在她身旁就会觉得安心。正因为如此,卡那齐才会想守护她那份稚幼的脆弱。 如果这种仿佛令人无地自容、又很温暖的感情,是他对米莉安萌生的淡淡情意 (那现在就马上去死吧!) 卡那齐在心中诅咒自己。一个濒死的人喜欢上别人又有什么用?一个谁也无法保护的人,事到如今再喜欢上别人又有什么用?这种事是不允许发生的,所以去死吧!他要静静地捏碎自己的心,抹煞那份感情。卡那齐感到有些难以呼吸,就像在求助般伸手碰触胸前的项链。然而项链却没有给他任何回应,也无法让心恢复平静。 汐见的确已经不在这里了。受到束缚、被留下来的人,只有他自己而已。 ◆ 「那两个人的感情好像很不错嘛~他们是老朋友吗?」 望着卡那齐与诗人所在的洗涤室方向,琉琉问着米莉安。 听到他的问题,正在担心他们两个不知在谈什么事的米莉安吓了一跳,抬头看着琉琉。她感到琉琉的目光从帽子的阴影下投向自己,于是微微地摇头回应: 「不是他们没有认识那么久,我们几乎是在同时期相遇的。」 「但相较之下,他们两人单独谈话的机会还满多的耶?虽然从旁人眼中看来,你们的关系很难懂不过,你应该不是他们其中一个的恋人吧?」 琉琉不感兴趣地问道,但口气其实相当认真。米莉安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直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人问过她这种问题。少女小鹿乱撞地在心中搜寻答案: 「嗯我想,我们算是亲人吧?或许只有我这样想而已。虽然不是恋人之类的关系,可是我以有点不同的意义喜欢着卡那齐和空。」 「不同的心情?这是什么意思啊?」 琉琉迅雷不及掩耳地继续逼问,让米莉安的眼睛越睁越大。她感到异样地紧张,心跳变得急促起来。虽然她并没有做任何亏心事,但要特地向别人说明清楚总觉得很不好意思,也很困难。 话虽如此,米莉安的脑海中也没有敷衍过去的念头存在,她一边确认自己的心情一边回答。 「空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虽然悲伤却很安心。虽然他会说一些不可思议的话,可是只要把脑袋放空,就能隐隐约约地听懂其实,我觉得他不是那么不可思议的人。我觉得他是个头脑很好、怕寂寞、活了很多岁的小孩。卡那齐是个温柔又悲伤的人,自尊心很高又很强,所以我喜欢他。可是我还有一点不太懂偶尔会觉得很可怕。」 米莉安缓缓说完后,琉琉重新转向她问道。 「是吗?乍看之下,应该是卡那齐比较好懂吧?」 「嗯,卡那齐比较好懂,所以才会搞不懂。比方说,他为什么不会死之类的。」 「嗯嗯?这是什么意思?不是因为他原本身体很健壮吗?」 不是这样的。米莉安说出最近就连对卡那齐本人都没问出口的疑问。 「卡那齐因为自己所犯的错,害亲戚和故乡全都毁灭,害很多人死掉、多到无法挽回可是,他依然还是边杀着人边活下去。他的自尊心明明很强,为什么会这样?我觉得很不可思议。如果是我,一定会死掉。」 「也就是说,你觉得卡那齐选择光荣的死去会比较好吗?」 听到琉琉提出这样的问题,米莉安不禁觉得呼吸困难。 卡那齐死了比较好?怎么可能!她没这么想过,连半点也没有。 琉琉低头望着全身僵硬说不出话的米莉安,逸出一声叹息: 「你很在意他吧?原来如此算了,慢慢来吧!」 「慢慢什么?」 琉琉斜眼瞥了发问的米莉安一眼,讽刺地笑着: 「你真的太坦率了,坦率到令人生恨。简直就像」 琉琉把接下来的话咽了回去,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横卧在地的米莉安。他的目光太强烈同时又太遥远,令米莉安产生淡淡的异样感。 琉琉看着她的眼神,简直就像在看着什么令人怀念的事物一样。 在米莉安针对那种异样感发问之前,琉琉已经先伸出手抚摸着她的脸颊。米莉安皱起眉头。虽然被卡那齐、诗人还有斐金家的人们这样抚摸时,她不会觉得讨厌,但琉琉的手有点骨感、的确是属于男性的手,带着她不习惯的味道。 即使知道米莉安感到不快,琉琉嘴角还是扬起微笑,将脸凑到米莉安耳畔。他那头玫瑰色的长发垂落,完 全遮住了米莉安的视野。 「米莉安,你有去过帝都吗?」 琉琉对她说话的声音异样地甜美,米莉安无法隐藏内心的动摇,眨了眨眼睛。 「帝都?我没有去过,一次都没有。」 「是吗?那你绝对不能去唷。离开这里之后对了,要不要连你的石头一起带到我身边来?」 在她耳旁,琉琉恢复男声呢喃。 那句模糊不清的耳语令米莉安吃了一惊,扭动身躯。这个动作使她全身的伤势都痛了起来,她不禁皱起眉头。察觉少女反抗气息的琉琉微微一笑。 他用嘴唇轻轻碰触米莉安的耳朵,接着悄悄退开。 「为什么?」 米莉安终于脱离玫瑰色的帐幕重获自由,喘着气勉强问出这句话。少女不太明白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明白琉琉想做什么。琉琉像原来那样抱住膝盖、坐在米莉安眼前,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说道: 「谁知道?人家迷上了你的石头嘛。因为你和你的石头以后好像还会变得更漂亮,人家才想说在一起也不错~只是这样而已。」 「我要和卡那齐他们一起」 她想和卡那齐他们一起走。但是卡那齐说他要去打倒乌高尔。 米莉安浑身冒着不安的冷汗闭上眼睛,但一种不好的预感令她立刻睁开眼。 (这种讨厌的感觉是什么?) 她的目光在昏暗的大厨房里搜索。 当她紫红色的眼瞳驻留在墙壁一角的通风口上时,有什么东西从漆黑的洞口中滚了出来。 那东西发出坚硬的声响掉落在石地板上,好几名魔导师随即抬起头。 「别碰!」 米莉安本能地察觉危险,以沙哑的声音大喊。然而,这时已有一个魔导师捡起了那个类似小石子的物体。 「怎么了?只不过是颗小石子」 魔导师的话还没说完,那颗小石头就碰到他衣服上干涸的血迹。小石头当场晃动起来,体积也喀嚓一声开始变大。 「什么!?」 魔导师慌乱地喊着,把手中变大的石头扔在地上。 小石头继续描绘着圆周晃动,发出呻吟般的声响渐渐巨大化。石头变大之后,可以看出那是某种带有漩涡花纹的厚重圆盘状物体硬要说的话,应该是某种类似螺的有机物吧? 转眼间,暗褐色的圆盘巨大到几乎能顶到大厨房的挑高天花板。 「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察觉这阵骚动的卡那齐,一脚踹开洗涤室的门冲进大厨房。看到突然出现的巨大圆盘,卡那齐惊愕地握住剑柄,但跟在他后面赶来的诗人却很冷静。 「照这感觉这东西大概是一种魔物吧?」 诗人如此呢喃,米莉安扬声朝他喊道: 「一定没错!原来明明很小的,捡起来就变大了!」 「米莉安,把诗人的乐器扔过来!」 米莉安回应卡那齐的叫声,伸手拿起放在枕边的弦乐器、忍着痛丢向他们。卡那齐准确地接住乐器,一把塞给诗人。 「这是你的工作。」 「看来我完全变成抑止魔物行动的道具了。」 诗人平静地发出抱怨,同时解开裹着乐器的袋子。魔物在这段期间继续转动,发出恐怖的声响撞上石壁。看来外壳的硬度高得惊人,被它撞上的墙壁立刻出现放射状的裂痕,整个大厨房也随之震动,到处都有尘埃落下。 差点被魔物压扁的伤患们发出惨叫。 撞上墙壁的魔物就像在沉思般静止下来,接着慢慢朝反方向滚去。负伤的魔导师们惊慌失措,彼此搭着同伴的肩膀四处逃窜。 卡那齐立刻冲向米莉安,抱着她回到诗人的身旁。诗人白皙的手指在琴弦上舞动,无论何时都不失平静的歌喉编织出沉稳的旋律。 当大厨房充满诗人可说是不合时宜的歌声时,魔物的动作倏然而止。 圆盘状的躯体下开始伸出无数只暗绿色的触手,魔物用触手抓住石地板,一点一点地掉转方向,爬行到诗人眼前。 接着,魔物乖乖地收起触手安静下来。 「你还是一样好用啊。」 卡那齐喘了口气望着诗人说道,表情不断抽搐的琉琉则开口询问: 「说真的,你们到底是何方神圣?」 「旅行药师和诗人。不过,我们该拿这玩意怎么办?虽然找到它的弱点是很好不过看这个大小,也不能把它丢到外面去啊。」 卡那齐冷淡地回答后,抬头仰望巨大的魔物。他忽然望向脚边,大概是处在休眠状态的同种魔物吧?有个掌心大小的圆盘掉在地上,看得卡那齐皱起眉头。 这时候,缩在房间角落的魔导师里,有一个老人举手开口: 「可以打扰一下吗?我知道不少魔物的知识,第三书库里有关魔物的书籍内容我全都背下来了。这魔物恐怕是『晓暗之轮』,应该可以用火烧掉。」 「真的吗?那真是帮了个大忙。我马上把它们烧了。」 卡那齐点点头,正要捡起脚边处于休眠中的魔物时,忽然陷入沉思。 「卡那齐?」 诗人停止歌唱呼唤道。卡那齐慌忙看向魔物,但魔物似乎还沉浸在歌声的余韵里,只是缓缓晃动着。 卡那齐来回看着脚下的魔物与眼前巨大化后的魔物,下定决心说道: 「说不定能派上用场。诗人,我们利用这个魔物来打开退路吧。」 ◆ 「这是暗魔法教会本部的整体图。乌高尔在顶楼十三楼的大厅,发动封锁静魔法的据点分别是这八个地方。」 琉琉用烧成炭的木柴在石地板上画出建筑物的整体结构图,卡那齐等人则环绕在图的四周。 在旁边的平炉处,可以看到魔导师正在努力设法用炉火烧掉巨大的魔物。卡那齐跪在地板上的整体图旁,以锐利的眼神看着地板问道: 「那个静魔法是怎么发动的?魔导师们在据点咏唱咒语吗?」 「静魔法指的是利用现场大气里的力量,藉由魔法阵与咒具发动的魔法啦。虽然在控制上需要人力,但并非一定有必要。调整现场大气所需的咒语,也可以交给简单的魔法机器操作。」 琉琉匆匆说明,诗人则抱着乐器点点头。 「说到魔法机械,那是光魔法教会的拿手绝活吧?」 「是没错啦,不过我们也会用一些简单的设备。比较常见的像是转动写上咒语的转轮。如果有配合好同时发出声音,转一圈就等于咏唱了一遍咒语唷。」 话说回来,卡那齐也在前世界的遗迹与之前在本部遭到监禁时被关的房间里,看过刻着魔法文字的回转圆盘。卡那齐一边搜寻着记忆,一边问道: 「魔法这种玩意挺随便的嘛!转动那个转盘的动力是什么?」 「人家是为了让你听得懂才会随便说明好吗!动力基本上是由水力供给。这座溪谷的地底下有河流经过,暗魔法教会汲取地下河流的河水建造了地下水路。」 听完琉琉不高兴的说明,卡那齐点个头后抬起头。 「就从那里侵入吧,把那个供应动力的水车还是啥装置破坏掉。这样封锁魔法就会出现一点破绽了吧?」 「我想应该全面都会出问题吧等一下,你是当真的吗?你知道应该破坏什么地方吗?人家是新人,对地下的情况还不清楚耶?」 的确,在地底下就连方位也难以分辨,随便潜入只会迷路而已。众人陷入沉默,一个魔导师扶着墙壁探出头来。大概是直到刚刚为止都在帮忙焚烧魔物,他脸上被烟熏得一片灰黑,一只脚上包着绷带。 「既然如此,我和你们一起去吧。我曾有几次代理管理者的职务,检查过地下水路。」 「驳回!就凭你那只脚,怎么可能在水路里走动。」 卡那齐断然回绝后,魔导师脸色大变地回嘴: 「你这家伙才是吧?脸色差成那样,为什么还敢和敌人单挑!」 「什么啊,你的脚可是我治疗的欸!?」 一个瘦小的老魔导师踏着碎步介入怒目互瞪的卡那齐与魔导师之间,拍拍两人的背。老魔导师拉起主动要求带路的魔导师挂在胸前的魔法石护符,这么开口: 「现在是吵架的时候吗?好了,你把自己的魔法石借给这家伙来带路就行了吧!药师,碰到道路分岔的时候,你只要举起魔法石敲一敲、或是用光线映照魔法石即可。如果石头发出清脆的声响或是闪闪发光,就代表那一边是该走的路。」 「但是,如果把魔法石交给他,我就不能使用魔法了!」 年轻的魔导师困惑地抗议,老人那张满是皱纹、难以浮现表情的脸上露出笑容。 「要是不能逃离这里,我们连使用魔法的时间都没有就会送命了喏,现在不是逞强斗气的时候了。一个普通人都能做到这种程度,我们不拚上一把怎么行。」 即使如此,年轻魔导师还是犹豫了一会儿,最后终于下定决心,握住挂在胸前的护符,目光瞪着卡那齐。 对于自尊心很高的魔导师们来说,把自己的魔法石交给一般人,想必是极大的屈辱吧?卡那齐用那双蕴藏着独特阴暗的眼眸望着他,魔导师终于沉默地把魔法石塞过去。卡那齐起码以小心翼翼的动作收下,对他行了一礼之后将魔法石挂在脖子上。 「谢谢,我一定会还给你。」 听到卡那齐道谢,魔导师微微点头。琉琉用比平常认真一点的语气说道: 「等到封锁的静魔法出现破绽后,立刻调查哪一个据点的防御最薄弱,进行单点突破。人家一定会好好守护米莉安,你放心吧!」 一股近乎嫉妒的感情涌上心头,卡那齐当场压下,向琉琉微微点了个头。 接着,背上乐器的诗人拿起缀着铃铛的手杖,往前站出一步。 「卡那齐,我和你一起去吧。万一魔物失控暴动,只有我才能阻止它。」 虽然诗人这番话再正确不过了,卡那齐却轻轻皱起眉头。他拿着剑站起身,在诗人耳畔低语: 「你真的要把米莉安交给琉琉照顾吗?」 「他对米莉安没有恶意。虽然琉琉身上散发出伪装的气息,但他的魔法力很弱,万一到了紧要关头,就连米莉安都能打倒他。等事情办妥之后,我也会立刻回到这里。」 的确,如果琉琉是「黑之摇篮」的间谍,应该会有更多动作才对。虽然放心不下,卡那齐也只能沉着脸,轻轻点头同意。 米莉安紧握住琉琉的装饰品,抬头看着卡那齐与诗人。 卡那齐与诗人俯视着脸色苍白横卧在地的少女,各自静静地说道: 「乖乖躺着,不要逞强。」 「我们马上就会回来了。」 他们只留下这两句话就朝门口走去。负责带路的魔导师跟在旁边,向他们说明通往地下水路的入口位置。 米莉安觉得体温似乎下降了,她用颤抖的手指抓住毛毯。 (我好无力。) 米莉安朦胧地想着,好久没感受到如此强烈的无力感了。 因为讨厌当个无力的孩子,所以她一直以来应该都是为了脱离无力与空虚,拚命活过来的。但她终究还是很弱小,因为弱小,才会被抛下。 卡那齐与诗人走到走廊上后,轻轻关上房门。 霎时,她的视野似乎有些转暗。 「米莉安,你在消沉什么呀。别担心啦,人家会保护你的.」 琉琉以开朗的语气说着,在米莉安身旁坐下。感觉到琉琉体温的米莉安颤抖了一下、浑身僵硬。琉琉低头望着紧张的少女,看起来有点为难。 「咦怎么了,刚刚的事让你觉得害怕吗?真是个小孩子,人家又不会吃了你。基本上,比起人类,人家比较喜欢魔法石。」 虽然琉琉用一副嫌麻烦的口气这么说,但米莉安觉得那一定演出来的。虽然她不知道理由,但琉琉的每一个态度都像在演戏。他的演技比起诗人更加不自然、更加轻浮。 米莉安将盖在身上的毛毯裹得更紧,开口问道: 「琉琉。琉琉一直都是、独自一个人吗?没有喜欢的人吗?」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令琉琉尴尬地歪着头。 「啊?这个嘛。虽然喜欢分成很多种,不过人家可以当成你问的是恋爱方面吧?」 「嗯,应该是。」 「从前好像有过吧?有过那种,想要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感觉。」 听到琉琉认真烦恼地回答,米莉安缓缓眨着眼。 「在一起?是想要待在一起的感觉吗?」 「不,有点不一样。想要在一起的感觉,就是手一碰到对方,身体仿佛就会从那里开始融化。身体融化,接着心也融化了,好像什么都不必说就能心意相通不管是心也好、身体也好,分成两人反而变成一件很可笑的事,变得不需要自己的存在,仿佛一切都联系在一起。如果会有这种感觉,那一定是坠入爱河了。」 琉琉以低沉的女声拚命说明,米莉安微微皱起眉头。 「会融化?不可怕吗?」 「唉,是很可怕。不过,在谈恋爱的时候就不会怕,真不可思议。」 「那个人现在怎么了?」 面对米莉安的问题,琉琉咬起拇指的指甲。那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琉琉轻轻垂下头,语尾微微颤抖着回答: 「那孩子完全坏掉了不如说,是人家逃走了吧。因为那孩子好过分,马上就会忘了我。每次我们才刚变得亲近一点,心意好像相通的时候那孩子就会忘了我。而且还不止一次,每一次人家都难过得像死掉一样,所以就逃走了。」 「那个人是女孩子?所以琉琉才会打扮成女孩子的样子?」 米莉安这句话让琉琉停止咬指甲的动作。他半开着嘴唇冻结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以异样平板的声音回答: 「不是。」 虽然琉琉说出否定的回答,但她很确定这个人正在逃避着什么,所以身上才会带着伪装的气息。米莉安继续提问: 「所以,你才会和整个世界战斗吗?」 「人家都说不是了,米莉安」 看着琉琉嘴角浮现的暧昧笑容让她觉得悲伤起来,她将手放在腹部的伤口上。米莉安轻轻按住还在阵阵抽痛的小腹,勉强坐起上半身。 「等一下,你不能起来!啊」 琉琉慌忙要把少女按回地上,但米莉安朝他的胸口一撞,漂亮地解决了他。 米莉安低头望着瘫倒在地的琉琉,设法调整呼吸低语: 「对不起。我还不太了解琉琉。但是,我不能待在这里我很明白我该走了。」 米莉安掀开毛毯,看着松开衬衣底下的伤口。她按住渗血的绷带,重新扎紧。 每当米莉安移动时,血液流动的声音就会在耳边大声响起。好痛!她痛得想冒冷汗。但是,她一定可以走得动。 少女将衣服打理整齐,确认武器所在的位置。米莉安把琉琉的魔法石放在倒地的他身旁,扶着墙壁起身时,魔导师之间发出惊呼: 「喂,伤口会裂开的!你在做什么!」 「我、不去不行。」 米莉安简短回答,她捡起掉落在石地板上的木炭碎片,以生硬的动作在石壁上留下大大 的文字。那不是魔法文字,只是共通语,是死去的斐金家老妇人数她学会的文字。写完之后,米莉安用力踏着地板站了起来。 「你说要去,是去哪里!」 魔导师的语气里带着担忧。他也认为米莉安很无力吗?或许是吧?事实上,现在的米莉安的确是无力的。 然而,她不能因此就蹲在原地不动。这世上没有逃脱之道,更没有无条件伸出的救援之手。 如果不想被抛下,那只有完成自己的任务一途。 米莉安以失去血色、面无表情的脸庞,像挑战般注视着房门。 「到乌高尔那里去。」 当她喃喃说出回答后,一片暗藏紧张的寂静落了下来。 (打从一开始我就该这么做的。有机会打倒乌高尔的人,一定只有我而已。) 老实说,米莉安的身体状况很糟。她的脚步虚浮到能站得住简直是不可思议;脑袋有如沉重的石头,觉得非常想吐;全身疼痛得仿佛身体随时都会四分五裂。 (卡那齐平常都像这样吗?) 米莉安朦胧地想着卡那齐的事。想着那个最后恐怕终究会独自走掉的人;那个目的地与诗人不同,但同样朝着恐怖地方走去的人。 如果米莉安没有打倒乌高尔,卡那齐一定会去找乌高尔吧? 然后他会死掉。一定会死掉的。 因为卡那齐一旦做出了什么决定,大概谁也无法阻止他。所以在他死掉之前,自己必须先去。她要去战斗,证明自己并非无力的存在。如果不战斗、如果输掉就得死,这也是正确的道理,世界一定就是这样组成的。 米莉安慎重地踏出一步。看吧,不要紧。既然还走得动,那就还能再往前走一点。 ◆ 「糟透了。」 「你说的是你的身体?你的脸色?还是现在的状况?」 「是全部、全部!」 走在水路里的卡那齐小声地怒骂。清澈的水流深及他们的腰际,水路的幅度大约与两手展开同宽,天花板也不算太高。 在一片漆黑的水路中,卡那齐与诗人靠着魔法石的微弱光芒前进。 「河底滑溜溜的没办法好好前进,河水又冰凉得厉害」 「唉,这里不是个对健康很好的地点。你狠狠滑倒的次数也不止一次了。」 诗人悠哉地说着,无法反驳的卡那齐用手背擦去发梢滴落的水珠。原本就状况欠佳的身体被河水泡得冰冷,全身处处发出悲鸣。如果不开口抱怨个一、二句,精神上的负荷似乎就快超载了。 卡那齐感到流水声渐渐变大,于是在扶着石壁的手上加重力道。他们目前身处的水路流速并不算快,但万一被冲走可就惨了。 「前面可以看到亮光,是叉路吗?」 「好像是吧?等一下。」 卡那齐举起胸前的魔法石看过去,狭窄的水路在前方不远处中断,他们所在的水路经过些许落差后,与另一条大水路垂直交会。卡那齐分辨着水路,谨慎地从狭窄的水路探出头看向前方。 那条朝左右流动的大水路大约有十五步宽,两旁铺设了检查用的通道。嵌在石壁里的挂钩上吊着几只火把滋滋燃烧着,朦胧地映照出挖成圆拱状的挑高天花板。 卡那齐将魔法石举向微亮的大水路用手指轻轻一敲,宝石发出清澈的声响。 「走这边没问题。高度有落差,小心点。」 卡那齐向诗人说完后,一口气跳向下段的水路。他的鞋底一踩到滑溜溜的水底立刻狠狠地滑了一下,哗啦一声摔进水中。 「可恶!」 卡那齐恶声恶气地扶着石壁的塌陷处,勉强抵抗着水流的冲击站了起来。 他拚命回过头,正好看到诗人沿着石壁翩然降落在下段的水路上。看着诗人用双手抱住乐器与手杖避免淋湿,动作还能如此优雅,不禁令卡那齐觉得很失望。虽然卡那齐也想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办到,但一想到就算问了诗人大概也不会得到什么正经回答,他就很火大。 「旁边有通道,我们上去吧。」 卡那齐不高兴地说着,踢散水深及膝的河水,渡过宽敞的水路。这条水路似乎到处都与较细的水路相连,从各个地方传来复杂的水声。 「那边有奇怪的声音传来。听起来带着旋律说不定是魔法。」 跟在卡那齐身后登上比水路高一段的通道,诗人拧干衣摆说着。 卡那齐试着侧耳聆听,在水流声里的确夹杂着物体倾轧与类似昆虫振翅的声响。大气滞郁沉重,令人产生不想往前走的心情。卡那齐看着诗人被火把照亮的侧脸问道: 「你有办法吗?」 「我试试。」 诗人简短回答后解开装乐器的包袱,先垂下眼眸搜寻周遭的声音一会儿。当他的手指缓缓撩拨琴弦时,周遭的大气微微震动。弦乐器的朴素音色响彻四周,调和周遭的声音。每当琴音传向远方时,仿佛就有呢喃般的高音响起。 诗人的手指继续在乐器上跳舞,每弹奏一个音符,大气便倏然清净起来。 等到大气之中那难以解释的滞郁消散后,诗人便停止弹奏,与卡那齐一起前进。 他们依照魔法石的引导拐了几个弯后,木制齿轮的倾轧声变得非常响亮。卡那齐站在通路一角,朝左转的水路前方望去。 水路前方虽然被厚重的铁栅栏挡住,但他能感觉到以复杂动作运转的巨大齿轮在栅栏后相互啮合,靠着水力回转。卡那齐轻敲胸前的石头问道: 「喂,只要毁掉那玩意就行了吗?」 魔法石发出特别耀眼的光芒作为回答。卡那齐回过头,诗人轻轻颔首,从怀中取出一个陶制的小壶,壶里面装了两个更小的陶制调味罐。 一个调味罐里装着休眠中的魔物,另一个调味罐里收着染血的绷带。 卡那齐走到铁栅栏旁,藉由通道的火把照明目测栅栏到齿轮间的距离. 「有点远啊。」 虽然那面铁栅栏只是由直排铁棒组成,不过是锁死固定的,看起来打不开。 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卡那齐从怀中取出预备的绷带。他将那条有一定长度的布条一头绑在手腕上,将绷带对折,把装着魔物的小壶夹在中间,再用手握住没有绑住的另一头。诗人小声地说道: 「原来如此,你要利用投石的诀窍吗?」 「祈祷我不会失败吧!」 卡那齐确认包在布条里的陶壶重量后,全神贯注地看着齿轮。 万一打中栅栏一切就完了,也不能丢进水里。 一般来说,这是不可能成功的。残留在卡那齐脑海一角的理性低语着,但他现在需要的东西不是理性,而是将一切砥砺得敏锐犀利,并且相信自己。从手臂开始,卡那齐将意识凝聚在全身的感觉上。他彻底将随着呼吸而膨胀的疼痛排除在感觉之外。 他试着轻轻挥动包着陶壶的布条,然后在身体旁边回转,要制造离心力只需要回转两三次就够了。耳边响起陶壶划破空气的声响就是现在! 看准时机迅速将布条脱手,陶壶在空中画出一条弧线扔进栅栏彼端。 卡那齐抓住栅栏,用力注视着齿轮一直看到眼睛发痛。落水声没有出现。 陶壶没有掉进水里,这很好。 但是,铁栅栏彼端依然不断传来规律的齿轮运转声响。 「陶壶没顺利打碎吗?」 卡那齐的太阳穴浮现冷汗,喃喃自语。如果陶壶没碎,里面的魔物没沾上血,魔物就不会苏醒。最后,诗人静静地说道: 「不等一下有两个齿轮停下来了。」 真的吗?卡那齐正要 第五章 通往乐园的阶梯 太阳正要下山。 乌高尔站在俯瞰溪谷的露台上,黑衣随风飘动。 在呼啸着的风声中放眼望去,可以看见谷底延展开来的迷宫市街。沙尘在风中飞舞,不时令视野变得一片朦胧,溪谷彼端有一座灰色的断崖,更上方则是燃烧成橙色的太阳。 那令人惊叹的巨大摇曳日影,正毫不停歇地朝地平线沉没。 这座圣兽宫,现在也被夕阳染上赤红了吧? 「为何世界以如此露骨的暗喻组成?血色的黄昏、尸肉般的酱紫,接着是黑暗的夜晚到来。」 戴着面具的男子淡淡地低语。他的声音里感觉不到任何欲望与热情,听来极为干枯。 听着风声的乌高尔正要哼出一首歌时,视野一角感到一阵骚动。 (地点是西南边的实践塔吗?是内部遭到破坏了吧?刚刚地下水路那边应该也被破坏了,但报告来得真晚。) 虽然掌握了暗魔法教会本部内所有的状况,但乌高尔只是伫立在原地。 这时候,一个团员气喘吁吁地冲进露台。 「团团长!西南边的实践塔有魔物出现!就是我们丢进大厨房的魔物!已对封锁本部的静魔法造成重大影响!」 乌高尔侧脸回头,用下巴示意待在十三楼大厅里的魔导师们靠过来。 「克利夫德之子札利,你带着五个人到西南边的实践塔去。那种魔物怕火,你们用魔法束缚魔物之后把它烧掉。林帝亚,你挑选七个人,分配到控制封锁魔法的其他七个据点去。如果不强化所有的据点,封锁会立刻失效。马尔克特,你到大厨房去,那边还有残党在,而且利用魔物破坏实践塔的人应该也在那里,你带四个人同行。」 接到指示的魔导师们全都向乌高尔深深鞠躬,匆匆离去。 等魔导师们依照乌高尔的指示分头前往各处后,大厅里顶多只剩下五、六个人了。一名没被指派任务的魔导师,露出有些担心的表情问道: 「很抱歉团长,这里的警备好像变薄弱了」 他微带胆怯的声音令乌高尔缓缓一笑。 「我本来就不需要护卫。对了,你带着这里剩下的人到钟楼去吧。」 「您您要用钟向外界联络吗?」 「嗯,你知道什么是摇篮曲吗?就像这样『好好睡吧,我温柔的宝贝。夜已降临,请闭上你的双眼』。」 乌高尔借用库欧里亚的声音,唱出这个大陆自古相传的摇篮曲。魔导师目瞪口呆地听着他唱歌,勉强重新板起脸孔点点头。 「是的,我知道。那?」 「用钟演奏这首歌,去吧。」 他用沉稳但也因此难以违抗的语气说道,魔导师慌忙低头行礼。 乌高尔斜眼朝所有魔导师都已离开的大厅瞥了一眼,再度转头面对夕阳。 沸腾的巨大太阳正无声无息地沉没,岩山的阴影漆黑地盘据在谷底。 「『即使如此,如果你仍在黑夜中醒了过来就会看到幻觉吧?看到这世界的开始与终结,看到晨曦出现的瞬间』。」 ◆ 「班修拉尔大人,封锁的静魔法刚刚出现大幅波动!」 修娜尔大声喊着,站在升降机旁的班修拉尔回过头去。 班修拉尔与兰格雷一行人在森林里伐了木,利用滑车、绳索与坚韧的布袋制造出简易的升降机,正以升降机降落到暗魔法教会本部所在的溪谷。 头一个抵达谷底的班修拉尔,朝着正在操作升降机收线器的部下们大喊: 「停止收线!把绳索绑上!」 部下们听从班修拉尔的命令停止收线,把绳索绑在木桩上固定住。结果,这使得正降下溪谷的承载布袋被吊在半空中。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班修拉尔卿!」 班修拉尔抛下在布袋里嚷嚷的兰格雷,重新转向修娜尔与暗魔法教会本部。 「你说静魔法刚刚出现波动是真的吗?发生了什么事?」 「是的,我想多半是内部设施遭到破坏,或是有魔导师被杀了。只要挑对地点,靠着护符程度的力量就能突破结界了。」 直到刚刚为止都抱着侦测魔法力的工具,努力寻找封锁魔法破绽的修娜尔,毫不掩饰眼中的兴奋光辉。班修拉尔点点头,向部下们示意: 「好,我们进去吧!」 「等一下,班修拉尔卿!先把我放下来!难道你忘了,我从暗魔导师手中救了你一命吗!」 听到兰格雷神经质的迫切叫声,班修拉尔回头仰望断崖。 以建筑物的高度来看,坐在袋子里的兰格雷被吊在大约四楼高的地方。唉,如果摔下来,大概会死吧? 班修拉尔一脸严肃地握起拳头、轻轻放在胸口,望着兰格雷说道: 「感激不尽我先走啦!」 「!混帐,你的感谢只有这样而已吗!」 看着班修拉尔立刻转身离去的背影,兰格雷发出悲怆的怒吼。 「那是当然的。如果什么事都要奉陪,那可是没完没了。」 「兰格雷卿和他的部下都很优秀,一定能想办法解决的。」 跟在班修拉尔身旁奔跑的修娜尔这么说道,班修拉尔露出泄气的表情。 「说得也是,他们应该解决得了。总之,我们要在那之前探查出暗魔法教会本部的内情,『顺便』逮住那个诗人。」 修娜尔瞥了一眼强调顺便两字的班修拉尔,冲进迷宫市街。她迅速搜寻记忆,带着班修拉尔转进一条小路,那是她从榭洛弗口中打听来的道路。这里是魔导师的都市,笔直前进是无法抵达圣兽宫的。 「但是,我们有办法凑巧在这个广大的本部里找到他吗?」 班修拉尔跟着修娜尔跑进小巷,确定后面的部下也都跟上来之后,抬头仰望高耸的圣兽宫咧嘴一笑: 「找得到!因为那家伙无论什么时候,都会待在骚动的中心!」 ◆ 「你为什么不阻止她!」 回到大厨房的卡那齐向琉琉怒吼,琉琉轻轻耸肩。 当琉琉讽刺地弯起嘴角、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时,卡那齐已经伸手抓住他的衣襟,把他整个人扯过来了。 「住手啦!人家什么也没做,是那孩子、是米莉安说要去打倒乌高尔,自己跑出去的!她还揍了人家耶!?」 被身材高姚的卡那齐揪住,只能踮着脚尖站立的琉琉抗议着。 但卡那齐以沸腾的眼神注视着他,一点也没有放松手上力道的意思。 「米莉安可是伤患,就算乖乖躺着休息,她的伤势也不一定可以完全痊愈!身负重伤居然还要去打倒乌高尔!?那是自杀行为!你说过你会守护米莉安吧!」 卡那齐任凭怒气宣泄而出,激愤让他的脸色去掉苍白之外,看起来异样地健康。那是卡那齐在地下水路所喝的药水效果,但除了他与诗人以外,其他人并不知情。 琉琉呼吸困难地喘着气,露出淡淡的笑容回答: 「话先说在前头,如果那孩子是真的想去找死,那就无可奈何了。谁也无法阻止真正决心赴死的人呀!基本上,你还不是打算一个人去打倒乌高尔?人家认为,米莉安会去找乌高尔就是因为你的关系。谁叫那孩子一直都很在意你。」 听到琉琉的话语,卡那齐感觉心脏仿佛麻痹,身体深处都颤抖着、缓缓变冷。卡那齐咬紧牙关,试图将心中的痛楚与悲伤转换成愤怒。 只要还在愤怒就能跑得动,就能往前进。 在其他魔导师们担心的目光下,独自伫立一旁的诗人看向墙壁,柔和地呢喃: 「米莉安没有去赴死的意思,她写下的 留言就是证据。」 随着诗人沉稳的声音,魔导师们也将视线转向大厨房的石壁上。 灰色的石壁上,留着用木炭书写的笨拙字迹。 那一行笔迹生硬的文字,意思是共通语的「我马上回来」。卡那齐用力闭上眼睛,仿佛要将那行单纯、简短的句子深深烙印到瞳孔深处。 当他再度睁开眼睛时,已经完全下定决心。 卡那齐以暗藏高热的漠然眼眸注视着琉琉,低声淡然说道: 「琉琉,乌高尔在十三楼对吧?你也一起来。」 依然被卡那齐揪着衣襟的琉琉,整张脸扭成一团。少年激动地大喊,大帽子的帽缘跟着晃动。 「不要!好不容易才藉着地下水车被破坏,让封锁的静魔法出现破绽耶人家要在静魔法被修复之前逃跑。这不是理所当然的选择吗?人家讨厌赚人热泪的故事,而且也没有殉情的打算等一下!你有在听吗?」 卡那齐无视琉琉的抗议,拖着他走向大厨房的门口。 「就算不要也给我过来!」 当卡那齐凶狠地撂下这句话之后,琉琉似乎也当真动了怒,用着与他年龄相符的男声吼回去: 「别开玩笑了!放开我!」 卡那齐在房门前停下脚步,把挣扎着被他拖过来的琉琉扯到面前,注视着琉琉藏在帽子下的脸庞,眼神对上那双褐色的大眼睛。 他觉得琉琉的眼眸好像在颤抖。卡那齐并不知道那颤抖是出自愤怒、恐惧或是其他的感情。他只是笔直地盯着琉琉,静静开口: 「你会后悔的。」 「才不会。」 琉琉加重语气低声回答。听到这句话,卡那齐瞳中的炽热霎时变得冰冷。 他迅速丧失兴趣,把穿着华丽女装的琉琉当成物品般扔在地上。 「是吗?」 「啊!喂」 摔倒在地的琉琉还来不及抱怨,卡那齐就已经先打开房门。诗人拿着长手杖,无声无息地跟在卡那齐身后。叮铃,诗人手杖上的铃铛一响,两人的身影往走廊消失。 「到十三楼去。」 「最后还是要正面突破吗?我是有预感事情会变成这样啦。」 卡那齐与诗人就像谈论日常琐事般聊着天,关上厨房大门。 被留下的琉琉茫然地坐在地板上,看着关上的门。正同心协力准备逃跑的魔导师们不时偷看琉琉,继续展开准备工作。 「直无趣。」 琉琉如此小声低喃,但他的声音在发抖。 发觉声音在颤抖的琉琉,不甘心地咬住嘴唇。接着,他发现牙根抖得合不拢,牙齿正格格打颤。琉琉不禁瞪大眼睛,低头望着自己的双手。 「哇~这是什么呀?人家到底在怕什么东西?真无趣~啧,可恶!」 琉琉就连自己也不明所以地放声大喊,用力握住颤抖的手指。但不管他握得多么用力,颤抖依然没有停止的迹象,反而变得越发严重。 琉琉露出颤抖的笑容细语。自言自语的低喃在不知不觉间恢复成原本的男声。少年如此低语: 「可恶、可恶那算什么,我一点也搞不懂,那算什么?我在怕个什么劲啊!我没有做错任何事吧?笨的人是那家伙才对,自作主张、莽撞又阴沉,才说了要我跟上又马上把人丢下,你就不会再多邀请一下、多拜托一下吗?这样我不就像是垃圾一样吗?一点也不美丽!」 「琉琉,我们快逃吧!」 一个魔导师拿着用长桌桌脚做成的临时拐杖,呼唤着不断自言自语的琉琉。 就在此时,大厨房的墙壁忽然震动起来。 魔导师们一起抬起头,不安地寻找震动的来源。 「喔这是钟声啊,有人正在敲钟。」 瘦小的老魔导师以悠哉的语气说道。的确,那震动正是重重交叠的钟声。议场上方的钟楼,如今再度敲响钟声。 「这是做什么?他们还想再度让大气陷入不安定状态吗?」 「不,不是的。仔细听听就知道了,这是摇篮曲啊!」 老魔导师随口否定了年轻魔导师的不安,微微倾首聆听钟声。其他魔导师们也一脸讶异的侧耳倾听,就如同老魔导师所说的一样,钝重徐缓的钟声正在演奏古老的摇篮曲。那无论是谁听了都会觉得亲切与怀念的旋律,令魔导师们暂时陷入沉默。 「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真愚蠢!」 琉琉空虚地笑着呢喃,但老魔导师依然悠哉地说道: 「即使在这种时候,歌谣依旧是好东西哪。呵呵,不过演奏的人好像是个年纪很轻的小伙子。你们听,又敲错了。他似乎不习惯敲钟哪。」 「咦?」 魔导师的话语突然让琉琉想到了什么,他的眼眸恢复活力。琉琉还没有整理出头绪就问着老魔导师: 「老爷爷,你很熟悉那个钟吗?」 「嗯?那是当然了。虽然我无法使用任何动魔法,但第三书库里所有的藏书内容我全都背了下来。不管是钟的操作法或是藉由钟声发出的暗号,我全都记得一清二楚哪。」 听到老人不假思索的发言,其他魔导师也面面相觑。琉琉眨眨眼,探出身子问道: 「那也就是说如果可以到钟楼去,你就有办法和外界取得联络,也能使用那个像乌高尔他们用来造成大气不安定之类的伎俩吗?」 「那是没错。不过,实际上需要有几个人和我一起操纵钟才行。」 面对老魔导师的回答,魔导师之间流过微妙的气氛。说得也是,如果能敲钟向四周求援,救援或许马上就会赶来了。而且如果能藉由钟声令大气变得不安定,成为难以使用魔法的情形,那只能进行物理攻击的卡那齐他们或许也会有胜算。 但是,实际上要去操纵钟,却会碰到很大的障碍。一名魔导师代表众人,说出他们的想法: 「话虽如此,像钟楼这样的重地,『黑之摇篮』一定会派团员看守吧?」 魔导师的话里充满了担忧,让所有人沉默无语、把头转开。如果有能力对抗「黑之摇篮」,他们一开始就不会死守在大厨房里了。琉琉低下头,望着自己手背上的魔法石饰品。 望着这些米莉安还给他的魔法石。 透过这些石头,琉琉想起米莉安那率直到粗暴的灵魂,他用力摇摇头。他很害怕,害怕想起米莉安。 他害怕自己对她现在的生死一无所知的事实。 你会后悔的。 一个令人生恨的男声在脑海中响起,琉琉彻底沉下脸色、抬起头来。他做个深呼吸,在腹部施力挤出声音。 「啊可恶,真没办法!人家去就是了,这样总行了吧!老爷爷,我想到钟楼去,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吗?」 「喔喔,年轻人,你要向前冲吗?那我就一起去吧!人不趁着年轻的时候勇往直前那怎么行!」 其他魔导师望着点头同意的老魔导师与琉琉,彼此对望了一眼之后,有三个魔导师站了出来。 「既然如此,那我们也要去。」 「是是是,谢谢你们美丽的~自我牺牲精神。你们去了能做什么?」 被琉琉讽刺地一问,负伤的魔导师们与还在修行的年轻人都垂下目光。琉琉环顾他们,掂起自己豪华洋装的裙摆。他皱起眉头望着洋装,最后掺杂着叹息说道: 「你们应该至少懂得怎么画魔法阵吧?」 年轻人犹豫不决地回答: 「画是会画,但藉由魔法阵发动的静魔法需要用到大量的咒具,还要选择地点。」 「只要把魔法石埋下去,不管要代替什么咒具都不成问题吧?」 听到 琉琉一脸厌烦地说完,魔导师之间传出一阵骚动。 「可是,要我们把自己的魔法石埋进不确定是否可以回收的魔法阵里,这实在叫人为难啊。」 一个魔导师困惑地说道,琉琉卷起洋装裙摆,露出带着自暴自弃意味的微笑: 「考考你们,最喜欢魔法石的魔导师琉琉,衣服上那些累赘的宝石碎粒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他摇摇那件不合时宜的华丽洋装,缝在洋装上的无数宝石碎粒,在乎炉变得微弱的火光下闪闪生辉。魔导师们来回望着琉琉的脸庞与洋装,不禁哑口无言。 「难道」 「这些全部都是魔法石。既然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人家就捐出来吧!」 一名质导师凝视着以放弃口吻宣言的琉琉,脸部抽搐地询问: 「琉琉,你时常配戴这么多的魔法石,应该需要相当程度的魔法力才对。难不成平常你的魔法力气息之所以显得薄弱,只是因为穿上这件衣服的关系?」 「别说这种不解风情的话嘛。为了打扮得美美的,本来就得受点罪喽!」 琉琉用可爱的语气说着,朝他眨眨眼。 ◆ 「大厨房的残党全都是伤患、老人与小毛头,我们要迅速收拾干净。」 带头走在前面的魔导师如此说道,跟在后方的四人也各自低声表示明白。 奉乌高尔之令前来歼灭大厨房魔导师的「黑之摇篮」派成员们,毫无脚步声地走下通往地下一楼的楼梯。 供佣人使用的地下一楼走廊显得很昏暗,只有大厨房的门缝间透出微弱的光芒。 「等等,有魔法的气息。」 带头走下楼梯的魔导师伸手制住身后的同伴们,举起提灯。 在灯光的映照下,可以看到走廊的石地板上用木炭描绘了某种复杂的图样。 「是魔法阵,真麻烦。」 「判读阵式的内容,把它解体吧魔法阵中央放的是魔法石吗?」 一个魔导师注意到这点,指着魔法阵问道。在地板上描绘的多重同心圆正中央,的确有宝石的碎片发出微弱的反光。 「看来没错。如果解体成功,那块石头就由你带走。」 虽说是碎片,但魔法石可是贵重品。负责解读魔法阵的魔导师热衷地点点头,跪在地上继续分析魔法阵。 「青七十七,黄二十三,雷的外放式子是第五十八号。依十八、十、六的顺序制造时间差。」 「虽然有点变化,不过阵式很单纯,用风的第九十八号外放式子就能打破了吧?」 魔导师们商量后,吟唱起带着奇妙韵律的魔法语言。大气震荡着,如嘶鸣般的声响充斥在走廊的黑暗中。当震荡缓缓变强之时,几个如火花迸散的声音响起,四周便像骗人似的恢复了寂静。 「我们走吧。」 魔导师低声说着,随手捡起魔法阵中央的魔法石。五名魔导师直接朝大厨房走去,但在距离厨房数步之遥时,他们发现脚下有滩积水。 用手提灯一照,从走廊半途中到大厨房前方的地板完全被水浸湿了。 「什么,淹水了啊?」 「这与地下水路遭到袭击一事有」 还没说出「有什么关系吗?」手中拿着魔法石碎片的魔导师就察觉不对。当他猛然惊觉,低头看着石地板的瞬间,魔法发动时大气所产生的嘶鸣声已从脚下涌上。 「快离开!」 当魔导师大喊时,某种重击声响彻四周。 附近全被闪光照亮,接触到积水的魔导师们同时遭到殴打般的冲击、发出悲鸣,是雷击透过水打在他们身上。四名魔导师口吐血沬一一倒下,其中一人手中落下魔法石的碎片,掉进水里。 唯一一个因为没踩在积水上而得以幸免的魔导师,惨白着一张脸咬牙切齿地说: 「难道他们在水里画了魔法阵!?但是没有魔法的气息啊」 「第二个魔法阵上动了小手脚,要等到第一个魔法阵里的魔法石进入效果圈内才会发动!谢谢你捡了人家的魔法石!」 琉琉带着自暴自弃意味的声音响起,魔导师慌忙触摸自己的魔法石护符。 因同伴惨败而动摇的魔导师晚了一步,琉琉先唱完了迷惑魔法的咒语。故乡的风景突然在魔导师眼前扩展开来,乡愁与混乱使得他呆站在原地。大厨房的门在此时迅速打开,手里拿着桌脚与拨火棒等物的魔导师们一涌而上,负伤的魔导师们将傻傻站着的「黑之摇篮」派魔导师乱棒打昏。 琉琉跟着冲出厨房,背上牢牢背着那位瘦小的老魔导师。 「那我们走吧,老爷爷。钟楼是在五楼吗?」 「没错!加油吧,年轻人!」 听到老魔导师的轻快回答,琉琉虽然表情抽搐了一下,但还是设法迈步往前奔去。身为见习魔导师的小伙子与腰腿没有受伤的几人,抱着画上魔法阵的床单与木炭跟在他的后面。 他们没碰到什么阻碍就一口气冲上五楼,身为见习生的小伙子用变调的亢奋嗓音喊道: 「我们会在这附近发动魔法阵,引开敌人!」 「好~你们加油!钟楼在前面对吧!」 因为运动过度而满头大汗的琉琉也朝着小伙子喊回去,并窥视着昏暗的走廊前方。紧接着,发现这场骚动的「黑之摇篮」魔导师从阶梯底下探出头来。 「混帐东西琉琉!你这个叛徒!」 听到魔导师带着憎恨的喊叫,琉琉立刻放下背上的老魔导师重新转头面对阶梯。他一边调整紊乱的呼吸,一边伸手拉着帽缘把帽子戴正。 「哎呀呀,欢迎光临,各位『黑之摇篮』的贵宾。你们来得可真早咦?」 琉琉才刚以演戏般的口吻说出开场白,「黑之摇篮」的魔导师就突然从喉咙深处发出呻吟瘫倒在地。一脸错愕的琉琉发现,有个穿着藏青色军服的男子站在魔导师背后。那人有双水色的锐利眼眸,一头灰发整齐地往后梳,手里拿着刚才刺向魔导师的优美单手剑。 他正是在部下们的协助下,从吊在半空中的升降机中逃脱的兰格雷。一看到他的军服,琉琉发出掺杂着惊讶与戒心的低语: 「帝国神圣骑士团,侦察厅。」 「知道得真详细啊。你也是『黑之摇篮』的一员吗?」 兰格雷以冷酷的声音说道,几名部下从他背后走了出来。琉琉察觉兰格雷一行人身上全都带着淡淡的守护魔法气息,眯起藏在帽子阴影下的双眼。 「如果人家说不是呢?」 「那就带我们去找这场骚动的主谋者。」 兰格雷充满压迫感的语气毫无迷惘。那是不容他人违抗,贯彻自身信念之人才会有的声音。 (要反抗他很麻烦,但我如果听这家伙的话带他们去找乌高尔,恐怕会给到乌高尔那边去的卡那齐他们添麻烦。) 琉琉考虑了一会儿,全身放松下来: 「人家明白了,你等人家脱一下。」 「什么?」 兰格雷严厉地皱起眉头问道。琉琉露出艳丽的微笑,抱住自己的肩膀: 「人家要脱衣服啦!去那边的路很难走,既然要为你们带路,以人家这身打扮是走不动的。」 那你一开始为什么要打扮成这种样子?虽然她的回答让人想这么问,但兰格雷神情严肃、面无表情地伫立了一会儿,非常不快地从鼻子哼了一声,收剑回鞘。 「动作快点。」 兰格雷只抛下一句话,就脱下自己的军服上衣扔在阶梯上。琉琉愣了一下,随即走下几阶楼梯,捡起上衣微笑着回答: 「谢谢,你是个好人呢!」 兰格雷没有回应琉琉的道谢,无言地将双手抱在胸前,规矩地把头转向旁边。 他的部下们则困惑地站在一旁,偷看一眼正在换衣服的琉琉后,脸色发青地大喊: 「队、队长!那是!」 「你们这些家伙在偷看什么。虽说是在战场上,但不能遵守最基本礼仪的人,就没资格自称为帝国骑士。」 兰格雷以低沉到令人背脊发寒的声音训斥,但只有这一次,他的部下们说什么也不肯退让。 「不,可是!」 「好~你们可以转过来了。」 一个陌生的男声突然响起,让兰格雷在原地僵了一会儿。他带着险恶的冻结表情抬起头、看向阶梯上方,那里站着一个外表华丽到惊人的少年。 一头玫瑰色的卷发恣意地从颈项延展到腰际,现在则拢到后面束成一把。白皙的脸庞配上深邃纤细的五官,要说他是女性也不会无法接受,但脸上的无畏表情却是可恨的少年才会有的神情。那双大到几乎破坏容貌均衡感的眼睛是温暖的褐色,即使在微弱的灯光下依然充满光辉。腰身纤细的苗条身躯上虽然穿着男性的衬裤,脚下那双皮革制成的长靴却呈现出美丽的中性风格,身上毫无顾忌地披着兰格雷的上衣。 「打扮美美的虽然很好玩,但肩膀还是会酸。如果不偶尔认真打一场,全身有很多地方都会不中用了。所以,你们不能再往前走喽!来,和我打一架吧!」 琉琉开朗地说完后,将惯用手的拳头伸向前方,镶着魔法石的饰品在他手上发出光芒。另一方面,兰格雷依然像个蜡像般,僵硬地望着琉琉。他的部下战战兢兢地开口呼唤: 「队长那个」 「真是有趣啊。」 兰格雷喃喃低语,身上散发出几乎可以实际感受到的寒意。 「咦?你身上的杀气好像变得比刚刚更强了耶?」 「嗯,是很有趣不过人生不需要有趣。」 兰格雷如此阴沉地呢喃,以惊人之势拔出自己的佩剑。 ◆ 「我们现在在七楼,距离顶楼还有六层楼。」 诗人的声音听来异常地迟缓。 卡那齐与诗人正沿着塞在狭小楼梯间里的石阶往上冲。 因为药效的关系,卡那齐目前的身体状况算十分良好。他不觉得疲劳、也不觉得痛,单手拿着的剑感觉很轻,心勉强飘浮在如影随形的不安上。 仿佛世界上的一切全都缓缓移动着,只有自己正在奔跑。 「卡那齐,楼梯间又有魔导师的尸体出现了。」 诗人摇着手杖上的铃铛发出清凉的铃声,指向石阶转角处的小小楼梯间。一踏上楼梯间,卡那齐立刻看见被扔在角落的尸体。 那是一具貌似魔导师的男尸不是米莉安。 「在更上面!」 卡那齐喊了一声,匆匆往上爬。他们一路上来,看到的几乎全是尸体。每次看到尸体,他就会去确认那个人是不是米莉安。 会倒在这条石阶上的尸体,不是米莉安,就是被米莉安杀掉的人。 他们只是尽快的往前冲,往前冲。 当卡那齐与诗人即将抵达八楼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巨响。他们不禁停下脚步,抬头仰望灰尘落个不停的天花板。楼下传来魔导师慌乱的呐喊声: 「什么居然用魔法机器炸开墙壁!你们究竟是谁!」 「闭嘴!你们应该接到别的任务了吧!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 一个习惯下令的沙哑低音不由分说地朝魔导师怒喝。 「喂,诗人,刚刚那个声音!」 那熟悉的声音令卡那齐错愕地开口。此时,楼下传来魔导师困惑的回应声: 「你你们在说什么啊?不管怎么看,你们都是光魔法教会的人吧!」 「啊~你不能被我的气势骗过去就算了吗?真麻烦!」 「不会错的,那是基斯朗班修拉尔。没想到他居然追到这里来了。」 诗人面无表情地低语,重新握好手中的长杖,转头面对阶梯下方。 「你先走吧,他的目标应该只有我一个人才对。我绝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嗯。」 卡那齐虽然点点头,但还是觉得有点迟疑。诗人往下走了几阶,摇曳着一头笔直的白发回过头。他仿佛看穿了一切,目不转睛地望着卡那齐的脸庞开口说道: 「让我祝福你,并且送你一个预言吧,卡那齐。你听了或许会想笑,但我看得到你的心我真的看得见。你的心既非善亦非恶,迸散着银蓝色的火花,有时候显得极为美丽。你就以自己的心为灯,朝着你的心所恐惧之处笔直前进吧。总有一天,你将会斩断毁灭的命运。直到那一天来临为止,无论是谁都无法毁灭你去吧!」 诗人如此断言之后,淡淡一笑。他说话的声音与音量大小无关,非常清晰,像树木的沙沙声般遥远又不可思议地动摇人心。但诗人的笑容却格外地充满人味。 就像个平静、空虚又寂寞的孩子一样。 (啊,糟糕!) 诗人转身背对卡那齐,轻快地走下阶梯。卡那齐直觉感受到不能就此目送诗人离开,但又没有时间挽留他。卡那齐非得前进不可。 尽管如此,他还是用因为药效而亢奋空转的脑袋,拚命思索着现在该说的话语。 「空!」 思考到最后,卡那齐只想到了一个名字。 那是诗人的名字。诗人停下脚步,一脸不可思议地回过头。 「是的。」 诗人生硬地回应后,卡那齐朝着他大喊: 「事情办完后就跟上来,一定要来!听到了吗?」 卡那齐自顾自地喊完就转身往上冲。 来到九楼时,卡那齐碰到了往下走来的魔导师。他或许是注意到班修拉尔等人在楼下引发的爆炸,出来查看情况的。 看到卡那齐的魔导师露出惊讶的表情,张开嘴巴正想要说什么。 所有的动作都迟缓到滑稽的程度。 卡那齐一挥长剑,剑锋毫无阻碍地被吸入魔导师口中。在对方说出第一个字之前,卡那齐已由下往上斩断了魔导师的头。 一片壮观的血雾覆盖视野,魔导师的躯体摇摇晃晃地倒下。卡那齐毫不在乎地继续往上奔跑。 自十楼开始只能走外围的阶梯上去。因为风很强,这段路走起来会很吃力。 琉琉在闲聊时提过的话语在耳边复苏,卡那齐冲进十楼的走廊。他在空无一人的本部里,朝着夕阳照射过来的方向奔去,心中浮现怀疑。 (话说回来,人还真少啊!乌高尔光靠这点人想做什么?不如说,他真的想要做什么吗?) 卡那齐跑着跑着来到一条夕阳直射的走廊,走廊尽头就是外围阶梯了。 被黄昏染成橙色的石廊上,再度出现零星散落的尸体。 他穿越血迹斑斑的走廊,走进通往外围阶梯的露台。 呼啸着的强风袭向卡那齐,吹得他暗红色的上衣随风飘舞,风中的沙粒啪啪啪地打在身上。竖立着歪斜雕像的露台前方朝漆黑的溪谷开口,已有三分之一没入地平线的巨大夕阳就挂在露台彼端的天空上。 由于断崖落下的阴影范围太广,露台有一半都笼罩在昏暗中。卡那齐从露台上转过头,面对沿着圣兽宫外墙而建的外围阶梯,吃惊得瞪大眼睛。 通往灰色圣兽宫上层的外围阶梯,在夕阳的映照下染上了灼热的赤红。 被凌厉的山风削割的外壁一片赤红,刻在阶梯扶手上的圣兽雕刻也一片赤红。这翻滚沸腾的赤色,是用桶子泼上鲜血染成的颜色吗不,不对。 那是火焰的反光。 是水音高岭在燃烧。 卡那齐想到这里不禁全身颤抖。他不是害怕,也不是感到悲伤。一种不可能变成那种高级感情的原始快感与不快感,撼动着卡那齐的四肢百骸。 时间的不同无关紧要,地点的不同也无关紧要。阶梯前方那个少女的发色、姓名与年龄,对这份感情来说都无关紧要。 他只是要将她夺回手中。 就是现在,快跑! 耳边有人如此呐喊着。他身旁明明没有任何人,却有人对他大喊。正在呐喊的人,多半是过去的自己吧?卡那齐用力一蹬掺杂沙粒的石地板,确认着手中之剑的重量,确认吵死人的心脏跳动的位置,确认心脏旁边那个为了激情而颤抖的地方。那颤抖的地方大概是心吧?只要心还在,他就能再往前跑一点。 快跑! 卡那齐与过去的声音呼应唱合,奔上被夕阳染成鲜红的阶梯。 ◆ 「嗨,有几天不见了呢。」 班修拉尔与诗人相隔着十几阶石梯彼此面对。诗人从上方俯视着班修拉尔和他以修娜尔为首的部下们,露出平静的笑容。 「你真是个一点也学不会教训的人。你明明知道我不擅长应付学不乖的人类啊。」 班修拉尔发出有点干涸的笑声,仰头盯着诗人回答: 「别说傻话,我只不过是没从你身上学到东西而已。我说得对吧?你根本不是在教人,只会操纵着把人搞得一团混乱,如此而已。还有说话小声点,你会招来毁灭啊今天怎么没看到那个可爱的护卫女孩?还有那个脸色很差的药贩。」 「他们两个有事,就由我来当你的对手吧。我不会让你到他们所在的地方去的。」 诗人以好听的声音低语着,倏然眯起眼睛。班修拉尔注视着他,表情突然垮了下来。因为他察觉诗人的态度怪怪的,竟然说出威胁的话。 听到拥有超乎常理美貌的男子出言威胁,的确很有威力,但诗人应该是因为他那没有任何意志般的态度,才会让人心生畏惧。 一种不明所以的讨厌预感袭上心头,班修拉尔带着扭曲的笑容问道: 「喂喂,你没发疯吧?居然说出这种活像普通人会讲的台词。」 「哎呀,普通人吗?我还是第一次被你这么说呢!平常明明都叫我怪物的,你的心境到底产生了什么变化?」 看见诗人的笑容里带着微微的温暖,班修拉尔证实了心中的怀疑:诗人不太对劲。不,不如说以前的他才是不对劲吧?班修拉尔所追踪的对象,是会替世上一切带来扭曲的不祥之星、是传说的魔导师、是某种超越世界法则的东西。 不是这种带有人类气息的东西。 一种近似绝望的感觉使班修拉尔的指尖发冷。尽管如此,他还是露出经常挂在脸上的笑容,向诗人说道: 「变的人是你。先不管你和谁待在哪里?看到你和什么人长时间在一起,也会让我觉得火大。喂,那两个人是什么特别的家伙吗?」 听到班修拉尔问起卡那齐与米莉安的事,诗人白皙的脸上带着仅止于心境的笑意。他露出平静又怀念的表情,如此回答: 「不,他们真的是非常无趣、随处可见的人。把感情装进鸟笼里随身携带,为了欲望而挣扎、满身泥泞地活下去,这就是他们。那两个人选择了在鲜血与泥泞里捡拾金沙的生存方式,要嘲笑他们是件简单的事,要轻蔑他们就更容易了。但是,无论轻蔑他们的人是谁,都会在尚且一无所觉的时候付出庞大的代价吧因为他们实在太像个『人类』了。」 班修拉尔仔细地聆听诗人的话语,轻轻一笑。因为无法立刻收起笑容,班修拉尔就这么笑了一会儿。他知道,修娜尔正有点担心地看着自己。 班修拉尔感到一股漠然的绝望流入体内,视野逐渐失去鲜明的色彩,世界变得朦胧而浅薄。班修拉尔将落在阶梯上的目光转回诗人身上,诗人依旧是个美丽的男子,但也仅止于此。 班修拉尔温柔地说道: 「你好像变成了一个笨拙的人类啊我要杀了你。」 班修拉尔一挥手朝部下们下达指令,修娜尔立刻往前站出一步。 「班修拉尔大人!议会还没有通过将诗人处以死罪的法案!」 修娜尔以严厉的口吻阻止,班修拉尔却粗鲁地抓住她的右手。因为班修拉尔很少会做出如此粗暴的举动,让修娜尔不禁睁大双眼。她淡褐色的眼瞳里,映出班修拉尔手上所戴的多枚戒指。其中一枚就和班修拉尔送给她的一样,是个朴素的金戒。 「抱歉,我送你的那个戒指,其实还是有装机关。」 班修拉尔苦笑着低语,将自己的戒指交叠在修娜尔的戒指上。嵌在戒指里的魔法石与魔法阵立刻产生反应,修娜尔在脑海一角感到强光,当场昏倒。 班修拉尔抱住瘫倒的修娜尔交给青年部下后,再度转头面对诗人。 「喂,诗人。依照我的性格,对于崩坏的理想会变得十分严苛。不好意思,你就去死吧!」 班修拉尔静静微笑着拔出腰际的佩剑,以这个动作为信号,几个身穿铠甲的部下挥剑朝诗人砍去。但他们的剑只划过空气,诗人跃至石阶上方躲避。 他再度以优美的动作闪避一击,轻快地从笨重的铠甲战士旁穿过。当诗人奔下阶梯穿越两名战士身旁时,碰上了班修拉尔。 班修拉尔的长剑朝诗人横扫过去,诗人以长杖挡下了这一剑。材质不明的手杖发出坚固的声响架住剑锋,诗人愉快地笑着呢喃: 「班修拉尔,过去你在我身上看到了什么?我曾经是你的『神』吗?」 真是个无谓的问题。班修拉尔的太阳穴上浮现冷汗,笑着用力推开诗人,继续刺出一剑。嚓!随着一个细微的声响,诗人斗篷上的兜帽被划了一痕。他的对手诗人是活生生的。 即使靠着班修拉尔不特别出色的剑术,砍到诗人身上一样会流血吧? 「对于你那两个同伙来说,你到底是什么?」 面对班修拉尔压抑的提问,诗人还在笑着。 「区区一个人类。」 当诗人的呢喃传进班修拉尔耳中时,四周同时响起一阵怪声。 咚!先是沉重的声响,接着是物体破裂的尖锐声窜过周遭。下一瞬间,整个石阶微微下沉。 那是班修拉尔在楼下爆破石墙造成的余波。因爆炸而变得脆弱的石阶,似乎无法承受这么多人的混战。 脸部抽搐了一下的班修拉尔还来不及发出叫声,周遭就被惊人的巨响与白茫茫的尘埃包围了。 第六章 太过长远的绕路 米莉安处在一个静谧的地方。 那是个静谧而幽暗的场所,银色的光芒闪闪发亮地从天而降。那是什么?当她这么想的时候,一个平稳的声音响起。 「结束了吗,火焰之子?」 「啊呜」 乌高尔的声音让米莉安猛然睁开眼睛,窒息感与痛苦也同时袭来,令她低声呻吟。米莉安倒在十三楼的大厅正中央,身上淌着血。 (卡那齐替我缝合的伤口裂开了。) 一想到这个,她就想放声大哭,但现在却没有时间这么做。 即使米莉安痛苦地吸着气,还是一点也无法将大气吸入体内。当她试着集中意识想使用魔法,剧烈的呕吐感就会立刻袭来。 「不要,不要!」 黏着在全身上下的大气贴上来,企图进入米莉安的内部。自我仿佛渐渐被世界融化的厌恶感让她挣扎起来,全身的痛苦随之沸腾,脑袋变得一片空白。 「在这种状态下使用魔法,身心都会立刻融化、就此结束。你还是放弃吧。」 乌高尔的声音听起来异样地沉静而温柔,让米莉安反射性地紧抓住这番话。 没错,只要放弃就好了。只要放弃就能轻松了。 一想到这里,她的四周突然变暗,所有的感觉都以柔软到让人不敢相信的方式渐渐远去。痛楚缓缓地模糊消减,不知为何,米莉安觉得有点安心。 (我一定是要死了。虽然撑到这里来但我已经不行了。) 米莉安朦胧地想着放弃一切死去会是什么感觉。这念头似乎远比想像中更加温暖,让心灵更加宁静。如果知道死是如此安祥,那早点死掉就好了。 米莉安已经精疲力竭,觉得继续挣扎下去也无济于事。 好不容易找到的故乡被破坏、亲人被杀害,这全都是因为我太过无力,是无法挽回的错。尽管如此我还是够努力了。 如果是在拚尽全力之后倒下,大家一定也会原谅我的。那些死去的人也会称赞我做得很好所以,我已经可以死了。 即将落入甜美的安祥之中时,米莉安突然感到微微地不对劲。 (咦我现在、和卡那齐一样?) 想到这里,她倏然回神。无力的心跳声只有那瞬间的一拍听起来特别响亮。 (对了,卡那齐也因为他的错害故乡和亲人灭亡,变得孤单一人,伤痕累累。) 但是他没有死。为什么? 当米莉安如此反问自己时,她的记忆中闪过卡那齐自嘲的笑容。 对了,卡那齐一定是不愿意那样。他一定是不愿意就这么伤痕累累地撒娇,逃进死亡里。 (是吗这是撒娇啊!什么可以死了,什么大家会原谅我,全都只是借口。已经死去的人才不会原谅我,会原谅我的只有神而已。) 因为忽然发现这个事实,让米莉安平静的心情完全消失了。身心的痛苦取代安祥重新袭来,令她瑟瑟发抖。米莉安忍着痛,在心中道歉。 已经死去的大家,对不起!那些心地善良、向我伸出手的人,对不起!就连你们去世之后,我都还在向你们撒娇。 她也想向卡那齐道歉。对不起,我一点也不懂你。我没有试着去了解你,只看着你向我伸出温柔的手。这个世界上没人会只有温柔与坚强的一面,我明知道这一点却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卡那齐一定是孤独的吧?就像她一样,甚至比她更加孤独。 (好想见面。) 她好想见卡那齐。好想见到他,向他道歉如果他还活着。 但米莉安的身体已经动弹不得了。乌高尔俯视倒地的少女,静静地说道: 「米莉安,你拥有强大的魔法力。虽然你没有控制力量的知识,但你的石头里存放着拥有魔法知识之人的碎片。你应该可以靠着石头的帮助使用高阶魔法才对,而你之所以会办不到是因为还没有任何人住进你的心里啊。」 乌高尔老气横秋的口吻让米莉安想起了一个人。那个黑衣的老人是对米莉安很温柔,教导她什么是心之故乡的前任暗魔法教会教主。 「老爷爷?」 米莉安发出不成声的呢喃后,乌高尔微微一笑。 「是吗?父亲大人也曾像这样告诉过你啊。」 温柔笑着的乌高尔,突然抬头仰望上方。 「啊,钟声似乎变了。」 钟楼演奏的摇篮曲已在不知不觉间停止,转而奏起新的旋律。当乌高尔侧耳聆听那单纯而急切的钟声时,大厅门口出现人的气息。 乌高尔还没确认对方的身影就先唱起咒语。当魔法语言造成大气震动的瞬间,大厅各处响起什么东西弹开的声响。 大气在一瞬间陷入不安定状态,使乌高尔强行中断了咒语。 全身的麻痹感让乌高尔眨了眨眼睛,他再度侧耳聆听,钟的音色还在继续变化。 「大气在震动是钟声的关系吗?这种令一切魔法力产生不规则反射的声调,是我用过的音乐是你下令他们演奏的吗,卡那齐?」 与乌高尔先前在议场里命人演奏的钟声同样旋律,让他望向大厅入口。 乌高尔说出的名字与逐渐走过来的脚步声,令米莉安颤抖起来。 卡那齐一手拿着染血的剑,独自一人踏进大厅。在夕阳映照之下的暗色调大厅里,只有卡那齐的眼眸与剑带着极为冰冷的光芒。 「我哪知道什么歌?乌高尔看来不是啊。你是库欧里亚吗?」 听到卡那齐以沙哑的声音发问,乌高尔不禁笑了。过去唤作库欧里亚的暗魔导师,脸上没有戴着面具。乌高尔的面具镇座在由圣兽托起的御座上,库欧里亚的眼瞳虽然赤红,脸上却以平静的表情微笑着。 「嗯,是我。我大概一直都在等着你吧?」 ◆ 踏上十三楼大厅,这里比卡那齐想像中更加空旷。 里面只有乌高尔一个人还站着,众多石柱的阴影后方也没有人影埋伏的迹象。 大厅正中央有一小滩血泊,米莉安就像具坏掉的人偶般倒在那里。 当视野捕捉到她的瞬间,卡那齐的视线忍不住颤抖。 「她还活着至少现在还活着。」 乌高尔的话语令卡那齐受到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的强烈冲击,他望向乌高尔。 乌高尔不,那其实是库欧里亚吧!一头白金发色的青年回到御座上,抱着乌高尔的面具朝卡那齐招手,从他身上感觉不到邪气或敌意。 宛如在迎接关系有点疏远的朋友一样,库欧里亚这么说着: 「我把所有的魔导师都调开了。我想,他们之中应该有些人是被你杀掉的,所以对于无法好好款待你这一点,还请你多多包涵了。不过那孩子还真厉害,她可以藉由呼吸将世界的要素纳入体内,做到某种程度的生命力转换吧?要不然,她应该早就死了。」 库欧里亚将手肘靠在扶手上托住脸颊,望着米莉安。卡那齐慎重地走上前,挡在米莉安与库欧里亚之间,目光注视着库欧里亚,以免看漏任何事物。 「库欧里亚,你到底想做什么?你的企图是什么?」 「我要夺得暗魔法教会,与光魔法教会宣战。」 库欧里亚毫不犹豫地回答,卡那齐也不留情地继续质问: 「别说蠢话了!不管你是个多么彻头彻尾的笨蛋,如果真的要与其他势力对决,就不可能做出这种夸张又没有意义的行为!把好不容易才隐身黑暗、底细不明的组织拖上外界的舞台,这对你有什么好处?一下子就会被逮捕,一切都玩完了吧!」 或许是卡那齐这番话让他感到很意外,库欧里亚眨眨眼,佩服地说 : 「哎呀,你比我想像中还要有常识呢!没错我只是想在这个教会里散播死的种子而已。我想要毁灭暗魔导师。说要与光魔法教会和帝国交手,只是方便操纵内部团员的借口罢了。因为暗魔导师全都我行我素并不团结,世间又把暗魔导师当成可疑人物看待,很难使唤的。我想趁这个机会减少团员的人数,只要他们同归于尽就够了。」 库欧里亚的声音听来没有半点反省之意。不只如此,他还说光魔法教会与帝国的组织里也有「黑之摇篮」的团员。卡那齐不禁感到一阵晕眩袭来,他以压抑的语气问: 「杀害前任教主的行动也是出于你的意志吗?库欧里亚。」 「嗯,谁叫父亲大人真的是个过时的人一点也不肯接受我的主张。他明明知道世界的秘密,却没想过要把世界导回正轨。除了让他死之外别无他法。」 「把世界导回正轨?你是神吗?结果,你只是一厢情愿地坚持自己的正义吧?」 「不,不对。我知道世界的真实,这并不是个人的正义问题。对了难得有这个机会,我也告诉你世界的秘密吧?我无意与你为敌,虽然我和乌高尔签订了契约,但我的意志依然存在。如果你需要米莉安,那么替她治伤也行,我不会阻止你的。」 库欧里亚朝米莉安的方向瞥了一眼,将放在御座旁的世界仪拉过来。 卡那齐一瞬间感到犹豫,但他继续把库欧里亚锁在视野正中央,在米莉安身旁跪下。少女微微睁开眼睛,试着想要说出什么。汗水自卡那齐的背脊流下,他轻轻甩甩头。 虽然米莉安的伤势重得让他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包扎才好,不过卡那齐还是先取出塞进怀里的绷带,压在她的伤口上。库欧里亚用手指戳戳半球状的世界仪,开始说道: 「卡那齐你看,这是世界仪。你知道这个世界是半球形吗?大家一开始以为地表是平面,但经由魔导师们的观察,发现地表是半球状的。但是在大灾害发生之前,世界似乎是个完整的球体。」 「球体?」 卡那齐没有停下治疗工作,对库欧里亚的话语提出质疑。曾到帝国直属都市留学的卡那齐,接触过最先进的知识。尽管如此,他也没听过世界曾是个球体的说法。库欧里亚点点头继续往下说: 「把世界比喻成一颗蛋会比较容易了解吧。蛋黄是我们居住的世界,而蛋白所在的位置,充满了远比现在更加浓密、更有力量的大气。至于蛋壳外的情况,只有神才知道不过,前世界的居民们好像过着呼吸那浓密大气,几乎不必进食,还可以自然使用魔法的生活。由大气联系在一起的人们没有沟通上的困难,甚至不会感到孤独。」 库欧里亚所说的前世界,对卡那齐来说毫无真实感。 他犹豫着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无言以对,最后含糊地回答: 「听起来简直像个乐园啊。」 「没错,正是如此,前世界是个乐园。当然,前世界的居民应该也有他们自己的问题,但他们的烦恼与我们的烦恼是截然不同的东西吧?七百年前发生的那场大灾害袭击了那个乐园。世界的均衡因为某些原故而崩溃,大气产生了偏移。后来,世界有一半只能拥有极度稀薄的大气。另一半则因为过于浓密的大气,化为生命之素沸腾的混沌之海你知道吗?有着稀薄大气的半球,就是我们如今居住的世界,而位于我们称作『尽头』的气体障壁彼端,则是混沌之海的半球。」 至今为止的常识突然遭到颠覆,让卡那齐感到越发茫然。替米莉安止血完毕后,他将手悄悄放在她的肩膀上,试着整理一下思绪。 「等一下,『尽头』的彼端应该是地狱吧?是得不到回报的亡者们的」 「卡那齐,这个世界没有亡者的归处。」 库欧里亚以淡然的阴暗语气如此断言,他站起身来抚摸着半球形的世界仪,继续说下去: 「因为混沌之海的大气之力过于强大,生物无法获得个别的形体。混沌之海,本身就可说是一个巨大的生物。在混沌之海与我们这半球之间的境界线『尽头』诞生,而且适应了我们这个半球环境的生命,就是我们称作『魔物』的东西。它们是新的生物,是应该君临这个半球的生命体。然而,这边却有我们人类存在。」 库欧里亚以有些遗憾的口吻说道,卡那齐终于感到模糊的愤怒,拉高嗓门大吼: 「所以你们才会说出什么『魔物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主人』之类?真蠢,为什么我们非得跟魔物说声『来,请拿去吧!』把世界让给它们不可!战斗之后由胜利者残存才是世界的法则!」 库欧里亚不知有没有听见卡那齐的呐喊,仍注视着世界仪淡淡说道: 「现在的人类是个脆弱的物种,能够使用魔法的人也仅限于一小部分。如果没有神与不死者存在,人类绝对无法残存下来。神与不死者正是封印魔物,在堪称世界圣地的据点打桩,将世界一分为二,阻止世界自行从大灾害中复原,只为了把这片土地分给人类而破坏世界均衡的元凶伟大的暗魔导师乌高尔所知道的,就是这个事实啊!」 库欧里亚的声音里渐渐添上了热情的光彩。看到库欧里亚的眼眸中开始闪烁着憎恨与悲伤,卡那齐不禁把话吞了回去。 库欧里亚所说的论点规模太过庞大,使卡那齐的脑袋反射性地想要拒绝理解。他想一口断定那是无稽之谈。 虽然如此,库欧里亚的说法也有几个可以说得通的地方,令他本能地感到恐惧。 接触「尽头」之墙的人会失去形体;魔物仿佛生自一无所有的地点;魔导师大都信仰薄弱。 就算隐瞒了大多数的秘密,库欧里亚的说法里或许还是掺杂着真实。但是如果库欧里亚所说的话是真实,那守护人类的神是想到得到什么? 真要说起来,只给「人类」特殊待遇的「神」又是什么东西? 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亡者的归处,那死去的人会到什么地方去? 不顾卡那齐胸中萌生的疑问,库欧里亚淡然地说道: 「人类残存下来是个不自然的结果。如果强行停止在这个状态,世界总有一天会因为失去大气的力量而崩溃吧?我们『黑之摇篮』要背叛神、拔出不自然的地桩,让这个世界恢复原貌。到时候残存下来的生物,大概只有魔物而已。人类的世界将会毁灭不过,这样就好。我们是不受期待而生的孩子,至少在死时要以自身的意志死去吧?」 「你想把所有的人类拖下水,来场壮观的集体自杀吗?」 卡那齐喃喃低语,库欧里亚淡淡微笑着从世界仪上抬起头: 「的确是这样呢。卡那齐,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那是因为,你在追求光荣的死亡。」 听到这句话,米莉安的身体仿佛微微一震,卡那齐瞬间感到心脏刺痛。「光荣的死亡」,多么美丽的词汇啊。我没在追求那种东西可是在卡那齐的心中,找不到足以如此反驳的依据。 库欧里亚露出带着热情的眼神说道: 「你否定了只看重力量的父亲大人,谈论对邻居的爱、祈祷与尊严。当时我就确定了,你所追求的东西不是不死,而是荣耀的死。你正朝着自己的死亡笔直走去,我想和你一样。」 库欧里亚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卡那齐,如此结尾。卡那齐曾看过像他一样的男人。对战场抱着瞳憬的年轻人,与他在学校碰见的人里,有些人就会露出这样的眼神。 谈论着祈祷的库欧里亚,看来一点也不像宗教家。 「卡那齐,你知道光魔法教会与神圣帝国路斯的真面目吗?那是为了聚集人群而成立的机构。他们是一群高举『法』这个简单易懂的东西来召集群众,企图将这个只为了人 类存在的世界延续下去的卑鄙小人。我要毁灭他们,向世界散播安息的黑暗。关于乌高尔的复活在过去就已有预言,这是人类世界即将毁灭的前兆。」 库欧里亚说完之后轻轻吐出一口气,闭上眼睛,脸上浮现悲叹与满足的神情。卡那齐低头望着米莉安确认她还活着后,拿起剑静静地站了起来。 「库欧里亚,你还记得吗?当你说你跟我有同样的共识时,我回答了什么?」 卡那齐沉静的声音令库欧里亚睁开眼睛。当两人目光对上时,卡那齐开口说道: 「我和你所指的祈祷绝对不一样。」 听到他抛来的话语,库欧里亚顿时哑口无言。望着库欧里亚说不出话、正在颤抖的嘴唇,卡那齐微微一笑。 「多谢你的高见啊。这么惊人的言论讲给我这种只会看着眼前事物的家伙听,几乎是太浪费了如果你有像这样告诉他们就好了。告诉你老爸,还有其他干部们。」 「为什么你会突然提到父亲大人?」 库欧里亚明显地显现出动摇,卡那齐立刻继续追击。 「你怕你老爸,对吧?」 库欧里亚没有回答。然而,他的眼神却像是回想起什么似的游移着。卡那齐说道: 「你应该告诉他们的,你本人应该告诉他们的。告诉他们你知道什么,你有什么感觉、什么想法、想要怎么做。你应该这样来募集赞同你的人你并不笨,外表也没有糟到无可救药。这些你应该办得到才对。但是你却把乌高尔拉出来,在沟通之前把所有人都杀了。」 卡那齐边说边举起长剑,他正对着「库欧里亚」说话。 但卡那齐也确信,库欧里亚不可能与乌高尔缔结什么对等的契约。库欧里亚多半只是被乌高尔玩弄于股掌之间而已,他打算利用乌高尔,却反被玩弄。 卡那齐眼前的这个人,一定不是库欧里亚。那是乌高尔。 「你只不过是拿世界之事当借口,毁掉束缚自己的东西而已结果,你不藏在面具后面就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对吧?」 被卡那齐这么一说,库欧里亚那张教养良好的脸上浮现愤怒与困惑的神色。库欧里亚张开嘴巴打算反驳,但他的嘴唇却剧烈地痉挛着,不知为何突然发出刺耳的狂笑。 「卡那齐,我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的确,的确正是如此!不过,任谁都会这样,兄弟,卡那齐啊。无论是谁,说话时都会隐瞒着某些秘密。别责备他!不管是隐瞒或逃避,甚至是自杀,都绝非坏事!发狂的是世界!发狂的是神!我的确看到了啊!我看到了神之都、神之庭,世界之王与鸟之神!我诅咒狂王与他的仆役!」 原本的平静已完全消失,库欧里亚亢奋地呐喊,用双手拿起放在御座上的乌高尔面具。当他将面具戴到脸上,镶嵌在眼睛部位的赤红魔法石立刻闪耀着光芒。重新变回「乌高尔」的男人已经失去控制,以不稳的高音说道: 「来玩吧,卡那齐!这个男人用这根针杀了他的父亲。他可是深爱着父亲啊,而他的父亲也同样深爱着儿子,只是他们爱的方式不同罢了。」 乌高尔一手揭开黑衣,可以看到厚实的布料里层装了无数根针。乌高尔拔出一根针,朝卡那齐的方向射去。 光是要笔直扔出都很困难的长针,却以惊人的高速破空飞来。 卡那齐早了半拍将剑收回鞘中,以拔刀斩敲落飞针。他随即想要拉近间距,但乌高尔手中再度握起三根长针。 卡那齐扑向地板,翻滚着躲过飞针,这时背后传来不合常理的声响。乌高尔以短暂时间差扔出的三根长针,轻轻一响刺进石柱里。 接着又有三根针划过半空,卡那齐滚进石柱的阴影下闪过这波攻击。 「看招,刺中可是会中毒的。」 乌高尔看来非常愉快,但卡那齐在柱子之间移动着靠近乌高尔,同时大喊: 「笨蛋,普通的毒对我哪会管用!」 「啧,真是个麻烦的家伙。那这样又如何?」 乌高尔弯起嘴角,这次回转般地扔出长针。往上飞去的长针旋转着击中天花板,接着往下坠落米莉安就在针的正下方。 不妙!脑海里窜出这个念头时,卡那齐已经扑过去了。他在弹飞长针之前,一把抱住了少女。 两根针嚓地一声刺在紧邻卡那齐头部的地面上,第三根扎进了他的肩膀。 「啊!」 一如字面上的意思,长针漂亮地避开骨头,把卡那齐钉在地上。卡那齐发出细微的呻吟,乌高尔觉得很无趣地笑着说道: 「真是一幕美景啊!不过,我认为那孩子看了不会高兴的。在对小丫头付出腻死人的同情之前,先想起我做的一切与我杀掉的人吧!你很恨我对吧,卡那齐?」 卡那齐丝毫不听乌高尔的调侃,抓住刺进肩膀的长针一口气拔了出来,针上的毒令他的背脊掠过一阵寒气。卡那齐试着要站起身,发现米莉安的颤抖变得剧烈起来。 一看之下,少女正睁开空虚的眼眸,试图看着什么东西。卡那齐看见米莉安紫红色的眼眸里映出类似火焰的影子,察觉米莉安打算使用魔法。 在米莉安心中,或许把卡那齐与斐金家老妇人的身影重叠在一起了。但是在这种状态下使用魔法,她会有什么下场?卡那齐脸色发青地抓住米莉安的肩膀。 「住手,米莉安!」 「没错你再等一下,等到我走过去为止吧。」 一个极为温和的声音突然响起,在大厅里的人一起转头望向声音来源。 就连乌高尔都茫然地注视着,那个无声无息出现在大厅入口的人物。 即使在一片昏暗之中,伫立在入口的诗人身影也像点上了苍白的火焰般清晰可见。诗人一手扶着墙壁、一手拿着长杖,露出沉稳的微笑。 「空,你」 听到卡那齐的低喃,空将目光转向他,加深了脸上的笑意。 「我花了不少时间才引开班修拉尔比起这个,脚竟然在这种节骨眼上受伤,要登上这里还挺吃力的,好久没这么累了。」 正如空所说的一样,他拖着一只脚前进。当阶梯崩塌时,他的一只脚被岩石压在底下。一时之间,空伫立在门口的身影仿佛让乌高尔心醉神迷,但乌高尔立刻抚摸着自己的下巴笑道: 「真有意思!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真是太有意思了。你们能做到什么呢?对我而言,在这段钟声结束前也很难使用魔法运气是站在你们那一边的。」 卡那齐用力踏着地板站了起来,重新握住长剑。他的肩膀阵阵抽痛,但距离动弹不得应该还有一段时间。空撑着手杖走到卡那齐与米莉安身旁,随意在地上坐下,他拉起米莉安的手。 当空用白皙的手指握住米莉安沾着血污的手时,少女呢喃道: 「空」 听到自己的名字,空悄悄眯起眼睛。他静静地对米莉安说道: 「米莉安,你听好了。在你的魔法石里有一个强大的魔导师,她之前在议场里借用你的意识,使用了魔法如果借用她的力量,你应该可以再度使用强大的魔法。要不要试试看?」 面对空这一席话,不只米莉安,就连卡那齐也瞪大了眼睛。 米莉安努力地想要点头,但她的身体就连这么细微的移动都无法承受。空注视着她,从她紫红色的眼瞳中看出同意的意志后继续往下说: 「那么,就像榭洛弗师以前引导过你的一样,你将意识潜入自己的魔法石里吧。你要找到魔法石里的魔导师,请她帮忙。这件事只有你才办得到。」 空的话语让米莉安同时感到希望与绝望。 知道还有自己办得到的事,令她感到 非常高兴。 但是,魔法的内部就是自己心灵的最深处。那里是比任何地方都更可怕的地方。 她必须再度潜入那个可怕的地方,与那个可怕的人再度碰面。 空注视着米莉安的眼眸,微微使力重新握住她的手。 空的手很冷,很冷但很温柔。空很美,虽然很美,却被血迹与尘埃弄脏了。他明明不必被弄脏的,却因为与人类扯上关系而弄得满身脏污。 空呢喃着: 「我会待在这里,你一定要回到这里来。如果没有你与卡那齐在,世界就显得太过安静了。我只是单纯的回声,无法在真正的寂静里存在。知道了吗?米莉安,你一定要回来在你心中的魔导师,名叫德库丝塔。」 德库丝塔米莉安听到这个名字,一个光芒忽然在内心深处亮起。她曾听过这个名字,那是个令人怀念的名字。 「真愚蠢,你以为我会在旁边默默看着这种事发生吗?」 乌高尔笑着往前踏出一步,卡那齐也露出笑容回应他: 「笨蛋,我管你要沉默还是要大吼大叫,谁会让你妨碍他们。」 (走吧!) 米莉安下定决心。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吧!现在一定没问题的,因为她喜欢的人都在身边,因为他们都相信她。米莉安只移动目光,看着自己的石头。 (让我看见吧!) 米莉安向石头呢喃后,她的视野随即裂开。世界分裂成几亿颗极彩粒子,米莉安闪耀着红蓝光芒的魔法石中延伸出白色的光之线。 米莉安化为意识,穿越光之线形成的简洁拱门。 世界霎时一变,拱门彼端是一片开满花朵的荒野。 无边无际的广阔大地上绽放着黄色的花朵,空中是壮观的黄昏。在荒野尽头,巨大的夕阳正毫不留情地没入地平线。 被夕照染成橙色的荒野正中央,有一扇孤零零的陈旧黑色门扉,在大地上落下了漆黑的影子。米莉安头也不回地朝那扇门跑过去。 (快呀,快呀,要赶在太阳下山之前!) 米莉安本能地领悟到这一点。等到太阳下山之后,一切就会结束。世界是有限的。 踏散花朵往前飞奔的米莉安抵达了门前。她想要马上把门打开,但另一头似乎扣上了门闩。少女激烈地敲打着门扉喊道: 「德库丝塔!德库丝塔,你在那里吗!?我又来了,我需要你的帮忙!」 门后有一段时间默不作声,但随即战战兢兢地打开了一条缝隙。 霎时,一股有如头发烧焦般的恶臭飘了过来,米莉安不禁屏住呼吸。门缝之间传来一个细小的声音,对胆怯的米莉安说话: 「你在烦恼吗?对不起,我离开了一下子。我的辛尼丝塔。」 「啊」 看到从彼端露出的纤细手指烧焦溃烂的样子,米莉安说不出话来。 门扉彼端的声音用受伤的手指抓着门,以颤抖的声音道歉: 「对不起,看起来很丑吧?我也觉得有点难过,因为心里的痛苦,在这里会显现在外表上你那边开着花吧?如果我过去,花一定会枯萎的。」 米莉安曾听过门彼端传来的,那个既像在哭又像在笑的声音。她差点哭了出来,于是连忙咬紧牙关。她应该有听过才对,那是她自己的声音啊! 德库丝塔的声音和自己的声音一模一样。 德库丝塔一定是和自己血缘相近的亲人,是自己在寻找的血亲,而德库丝塔现在非常痛苦。她们之间的距离明明如此接近,米莉安却没有发现。 米莉安拚命挤出声音说道: 「德库丝塔,我都不知道你的存在,也不曾好好地看你一眼。你明明也很难受的」 「没关系。你就在、明亮的地方活下去吧,这是、我的希望。」 德库丝塔的语气仿佛正空虚地笑着。米莉安注视着漆黑的门缝,开口问道: 「那边很黑吗?德库丝塔。」 「很黑。不但很黑,还有很多可怕的人。」 自己的声音正泫然欲泣地说着。米莉安不能丢下她不管,于是这么告诉她: 「我一定会到你那边去的。」 「不行!绝对不行,你待在那边就好。就因为想着你待在那边,我才有办法在这边活下去的!」 德库丝塔的口气霎时变得凶暴起来,但米莉安一点也不害怕。 她不是真的生气,只是被逼到走投无路而已,就像受伤的野兽一样。米莉安耐心地说道: 「我们、不可以两个人一起待在那边吗?德库丝塔你也是、我的家人吧?」 德库丝塔没有回答米莉安的问题。但是,门扉又稍稍打开了一点。 米莉安迅速伸出手,抓住德库丝塔烧焦的手。 碰触到德库丝塔的瞬间,那灼热的痛楚也掠过米莉安的手。 「呜」 米莉安的表情痛得扭曲,却没有放开手。这点疼痛算什么,她已经体验过堆积如山的痛苦了。 米莉安用力把德库丝塔拉向身边。黑色门扉发出悲鸣般的嘎吱声开启,少女突然扑向米莉安。 「啊啊啊啊啊!」 才刚紧抱住少女,一股剧痛就窜过全身,令米莉安发出惨叫。 但她依然没有放开手,只是瞪大了眼睛。 一阵风突然旋起。荒野上突然卷起一阵强风,扯落了野花的花瓣。 强风中传来类似无数蝴蝶振翅的声响,头发被狂风吹乱,米莉安抬起头一看,发现荒野上的花朵全都枯萎了。 被狂风扫下的花朵飞上红褐色的天空盘成漩涡。看着覆盖天空的花瓣漩涡,米莉安全身的痛楚倏然消失,她立刻低头看着自己的臂弯。 不知不觉间,德库丝塔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只有几粒漆黑的花朵种子,留在米莉安的掌心。 「德库丝塔?」 当米莉安开口呼唤时,种子开始发出白光。她还在屏息之时,白光已经覆盖住整片荒野。 (啊全都进来了。) 在烧灼视野的强光中,德库丝塔的知识一个接一个流入米莉安体内。藉由感觉相连的一切,半都重组为不可思议的文字、韵律与数式,落人心灵深处。 意识与潜意识携手合作,朝米莉安展露万象的意义。 回过神时,米莉安已站在一片极彩的缤纷世界里。 这个世界到处都张设着由魔法式编织而成的线,握着那些线的人是一个魔导师。那是个正值壮年,拥有学者风貌的陌生男子。 (咦,是乌高尔!我看得到他变成面具以前,真正的样子。) 「火焰之子你真了不起。但是,我不会输给你的,我不能输给你。我得比神更早一步为人类带来救赎才行,比起虚假的生命,我必须为人们带来真正的毁灭。」 乌高尔平静说完后拉扯线头,几根相连的线立刻被牵动,世界动了。 在世界张设由魔法式编成的线,就和暗魔法教会教主曾用过的魔法一样,是觉醒位魔导师操纵世界的技术。 世界开始盘旋,但米莉安却没有受到影响她站在更深的地方。 米莉安找出乌高尔最后想要移动的那根线,比乌高尔早一步悄悄抓住了它。 颤动的丝线在米莉安的手指间停止动作,世界霎时充满了寂静。 在静止的世界中,米莉安看着乌高尔说道: 「可是,你不是神。」 「米莉安不,纯种的修尔文家女孩啊。如果是你,或许有可能成为神啊。」 乌高尔凝视着戛然而止的丝线,微笑着呢喃。 「我不会,因为、那样一定很 寂寞。」 米莉安如此回答,在心中寻找切断乌高尔张设丝线的方法。 「万物出于混沌,起伏的、闪耀波动。禁止斩断。」 她自然地吐出句子,听起来就像是空会说的话语。这句言语将米莉安的意识砥砺得敏锐犀利,扩散开来。当言语诞生之后,世界被粉碎成更细小的微粒子。 无论是丝线或乌高尔的身影,一切全都变成鲜艳夺目的漩涡。 世界化为混沌,但米莉安再也不害怕了。世界,很美丽。 「哈哈哈哈哈!你真的很惊人!回来吧!就算你在这里获胜,你留在外面世界的同伴也会碰到危险喔!我要夺取你所谓家人的心!」 乌高尔的声音响彻四周,米莉安屏住呼吸。 空、卡那齐当米莉安试着呼唤他们的名字,她的意识猛然被拉回身体上。 「呜」 一阵宛如被激流冲刷的感觉后,米莉安睁开眼睛喘着气。 站在御座前的乌高尔还在笑着,但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僵硬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嗯?难、难道你」 米莉安设法以目光仰望着空,看到他正露出温柔的微笑看着乌高尔。空依然握着米莉安的手,静静地告诉他: 「乌高尔,你该不会企图夺取我的心吧?真不凑巧,我没有心,所以你夺不走的。」 「先不论你有没有心,这代表粗神经的怪人能在各种方面派上用场啦。乌高尔你这混帐就再死一次吧!」 卡那齐以干涸的声音,对呆立在原地凝视着空的乌高尔说道。当乌高尔猛然回神的瞬间,卡那齐摒弃一切迷惘的剑一闪而过。 沉重的声响在一秒钟后响起,曾经属于库欧里亚的身体喷出大量血花。 卡那齐反手刺向乌高尔面具的额心。 他的剑正确无误地刺中乌高尔面具的接缝,一个尖锐冰冷的声音响起。 在短暂的沉默后,乌高尔的面具就像原来那样分为两半,掉落在地上。 面具掉落之后,库欧里亚呆站了一会儿才瘫倒在面具旁边。 看着库欧里亚倒下以后,卡那齐终于放下长剑。 他感到连脑子深处都麻痹了,正常的感情反应还没有恢复过来。卡那齐茫然地低头,望着库欧里亚脸上那孩子气的困惑表情,接着摇摇晃晃地转过身去。 本来想设法走到米莉安身旁,卡那齐却脸部朝下地猝然倒在地上。 「啊我已经不行了。」 卡那齐一副真的快死掉的声音呻吟着,空抚摸着米莉安的头发对他说道: 「是库欧里亚师涂在针上的毒发作了吧?就算你的体质对毒药的抵抗力很强,但是在身体状况最差的时候中毒又大战一场,不可能会没事的。」 「既然你这么认为就过来救我」 卡那齐恨恨地呻吟,米莉安则勉强发出呢喃: 「卡那齐你、不能死」 米莉安的呢喃让卡那齐轻声一笑,勉强撑起身体、坐在地上。当他按住头昏脑胀的脑袋俯视着米莉安的脸庞时,突然察觉一件奇怪的事自己的眼睛与脸颊感觉温温的。那是什么?当卡那齐这么想着时,一滴水珠落在米莉安的脸颊上。 卡那齐伸手擦拭自己的脸颊,讶异地问着空: 「空,我在哭吗?」 「不管怎么看,你都在哭呢。应该是过去的眼泪,重回你身上了吧?」 「别说傻话了。没有什么东西是会重新回来的。」 真无聊!卡那齐鄙弃地说着。米莉安朦胧地仰望着如此表示的他。 卡那齐一滴接一滴落下的泪水,看起来仿佛闪耀着银光。 在昏暗而模糊的视野里,银光从天而降。那是米莉安在梦里曾看过好几次的景象。 那是你非得抓住不可的东西。 令人怀念的老人嗓音响起,米莉安伸出手去。她拚命移动沉重得不得了的手臂,试着抓住银光。那银色光芒的外观看起来冰冷又坚硬,触感却很温暖。 米莉安继续往前伸出手。 她摸索着卡那齐的脸颊,试着替他擦去泪水。 当卡那齐感到那只染血的小手碰触自己的脸颊,以笨拙的动作替自己擦拭泪水时,一阵剧痛令他弯下腰。 「痛痛痛痛这是、什么」 这疼痛到底是什么?脑海中刚浮现疑问,卡那齐就突然地察觉答案。 这是心痛。 自己正感到悲伤。一旦产生自觉之后,继续涌上的泪水就再也止不住了。卡那齐用颤抖的手捂住嘴巴,意外地笑了出来。他闭上眼睛,但泪水依然不断落下。 「啊哈、哈哈哈这样不行啊。」 卡那齐觉得好悲伤、好痛苦,仿佛快发狂了。但在内心一角,他是知道的。 这才是正常的反应。这是正确的,只是过去压抑的悲伤全都重回身上而已。 他到底有多少年没为悲伤而哭泣了? 说不定,自从母亲死后就没有过了。 他好悲伤,悲伤得无可救药。明明已经阻止了乌高尔,但内心还是好悲伤。 不或许该说,藉着与乌高尔的一战,自己终于获得了悲伤的资格。 没有什么东西是会重新回来的?过去的卡那齐的确这么相信着。但现在,他以为早已失去一部分的心,却强烈地主张着自身的存在。被他笑着抛下一句「真无聊!」而加以舍弃的东西,如今鲜明地复苏了。卡那齐喉头深处迸出一阵失笑,紧邻他身旁的米莉安呢喃着: 「卡那齐对不起。我一点也不了解卡那齐的事,一点也不了解所有人,我说了很多、过分的话,可是我喜欢你」 米莉安的话语狠狠折磨着卡那齐的心,简直就像要杀了他一样。尽管如此,察觉自己并不讨厌这种痛苦的卡那齐,勉强睁开眼睛。 他低头望着米莉安,少女的脸庞因为不安与疼痛显得意识朦胧,她既不是孩子、也不是什么被神附身的存在,脸上沾着血污却依然美丽至极。 「别说傻话了我也不了解你啊。可是」 卡那齐试图挤出笑容,但泪水依然止不住地落下。 米莉安的手在泪水彼端朝他伸来,卡那齐抓住她的手,用两手握住。卡那齐宛如祈祷般再度闭上眼睛,将米莉安的手贴在额头上。 他觉得他现在能够说出口,能把真心话说出口了。能把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真正想法说出口。 「其实,我讨厌杀人。」 卡那齐呢喃般地说道。一旦轻轻自唇瓣吐出,就只是一句无聊的傻话。 然而,这却是他始终无法说出口的话。他以为如果不说出来、如果继续逞强,或许就会有什么不同。不过,根本没那回事。卡那齐苦笑着睁开眼睛,向米莉安问道: 「可是我能不能守护着你像那样活下去?」 他可以确定,自己的话语完整表达了自己的心声。 没错,他一直都讨厌杀人,害怕得无法忍耐。即使如此,为了边杀人边活下去,他想要一个守护的对象。他想再度说出甜美的爱语。 卡那齐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恋爱,但他真的爱着米莉安。这是确然无疑的事实。 米莉安注视着卡那齐,无法掩饰惊讶的她有些犹豫、有些害羞、有些暧昧地垂下眼眸,眨了眨眼。她的动作明确传达出同意的气息,让卡那齐露出苦笑、再度闭上双眼。 距离把十几年份的泪水流尽为止,似乎还需要一点时间。 空茫然地注视着他们两人,非常平稳地说道: 「有时候人类真是美到无法言喻。」 ◆ 「那是怎么回事?」 当班修拉尔跨越崩塌的阶梯抵达十三楼的大厅时,一幕奇妙的景象跃入他的眼中。从后面追上的部下,越过班修拉尔的肩膀探头朝大厅看去。 「目标的诗人就在那里,是否要上前拘捕?」 「算了,等一会儿吧!反正那些家伙没心思也没力气逃跑了。」 班修拉尔苦涩地说完后,一手扶在石墙上重新眺望大厅内的景象。 太阳已经下山,只有御座旁点起的灯火映照着大厅。 四周充斥着血腥味,黑衣的尸体散落一地,他们三人就坐在尸体旁。 明明待在这凄惨光景的正中央,他们身上却不可思议地感觉不到任何负面情绪。 即使远远望去,他们看起来也很幸福。 望着摇曳的火光朦胧映照出三人或坐或卧的身影,班修拉尔不禁眯起眼睛。 「啊~为什么呢总觉得有些感伤。」 在班修拉尔眼中,他们看起来就像是孩子一样。 就像是住在短暂的乐园里,迷了路的孩子一样。 终章 呼唤演员之声 位于帝都最上层附近的光魔法教会本部,从今天早上开始发生的异常事态,一直延续到现在。 「你说不能进去是什么意思?我有事要通报西方教会长杰佐大人」 「如果有事,就整理成书面报告带过来。我会负起责任转交给杰佐大人。」 在六角形的无墙大厅里,光魔法教会本部的魔导师将担任信差的青年赶了回去。当青年不断抱怨着消失在长长的回廊彼端后,魔导师背后的大型金属门打开了。 「走了吗?」 「莱茵索德大人!一整天连理由也不说就禁止所有人进入本部,已经到极限了!」 魔导师以悲痛的语气,向从刻着阳光与飞鸟图样的门扉缝隙间探出头的老人莱茵佐德喊着。但是,莱茵佐德面有难色地沉吟: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啊!没想到皇帝陛下的使者居然会将本部内部破坏得满目疮痍,此事绝不能泄漏给外界知道我们只能祈祷德库丝塔大人快点『回来』了。」 德库丝塔与皇帝的使者,到现在都还待在在两人话中提及的光魔法教会最深处光魔法教会教主德库丝塔的事务室里。一整天都耗在这个房间里的摩尔根,不禁显出疲色叹了口气。不管她多么精神奕奕,毕竟还是个老妇人。 不过坐在椅子上的德库丝塔更正,是辛尼丝塔的状态更加严重,她的脸庞与嘴唇几乎完全失去血色,没被遮住的左眼也只是空洞地瞪着半空中。摩尔根将手肘靠在椅背上,探头注视着辛尼丝塔。 「我说德库丝塔,你也该适可而止了吧?我会说出真心话,而你也这么做,可以吧?其实,我打从心底厌恶你。」 摩尔根加重语气恨恨地如此坦承,令辛尼丝塔的身体微微颤抖。发现少女不快的反应,摩尔根的笑容变得执拗起来。她继续呢喃: 「看到你这个像洋娃娃一样的小丫头,明明只是个装饰品却被捧得高高在上,我真的打从心底觉得火大。老实说,我想更进一步地侮辱你,如果皇帝陛下允许,我马上就就会这么做。你是经过一再配种之后诞生,是受到品种改良的鸽子,扭曲的宠物。而且即使碰到这种情况,你也是个除了沉默之外什么都不会,不知世事的小鬼。光是和你待在同一个地方,我就觉得想吐你也该差不多别再逞强了吧?快点让我回到宫殿里,回到皇帝陛下的身边。」 摩尔根的恶劣态度缓缓渗入辛尼丝塔的心中,她颤抖着说出了什么。 「你说什么?」 摩尔根探出身子,德库丝塔在她耳边以几不可闻的声音低语: 「世界、存在吗?在这里的外面、真的有世界存在吗?即使到了外面也不会消失?世界、辛尼丝塔、你真的会到这里来,不会消失?」 「辛尼丝塔我受够你的戏言了。」 「把眼罩拿过来。」 辛尼丝塔突然清楚地说道,让摩尔根吃了一惊、缩回下巴。 听到辛尼丝塔的吩咐,被魔导骑士挡在事务室门口的光魔导师拚命请求: 「请快点让我们通过!如果不赶快把眼罩交给辛尼丝塔大人,事情将会变得不可收拾啊!」 「不可收拾?有什么」 当摩尔根带着浅笑如此嘲讽时,突然感到一股重量压在肩头。 「咦?啊!」 摩尔根立刻站立不住,跪倒在纯白大理石铺成的地板上。尽管如此,施加在她肩膀上的重量还是不断增加。从肩膀到背部,甚至连头部也是,仿佛被一只巨大的手掌往下按压般沉重。摩尔根虽然咬紧牙根忍耐着,但是要长时间承受这种重量是不可能的。 「好痛什么难道,辛尼丝塔是你?」 摩尔根整个人几乎快被压扁似的猛然倒在地板上,勉强将视线转向辛尼丝塔。她置身于连一根手指也无法动弹的压迫感中,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白衣少女缓缓地勾起嘴角,做出笑容的形状。接着,一阵夸张的笑声突然在挑高的天花板之间回响。 「哈、哈啊哈哈哈哈哈,汝的样子还真好看啊,叔祖母大人!敢像方才那样狠狠地折磨别人,汝应该已经做好觉悟了吧?」 辛尼丝塔发出嘲笑时,身为摩尔根部下的魔导骑士们正打算冲过来。 但是,他们也被无形的力量之墙挡下。虽然他们的铠甲里传来魔法机器运转的声音,但面对充斥在事务室之内的强大魔法力,那种东西是毫无招架之力的。 随着接二连三的破坏声响起,魔导骑士们也发出刺耳的重响倒在地上。摩尔根喘着气低喃: 「你你你是」 无论怎么想,这股恐怖魔法力的源头部出自辛尼丝塔。但是直到刚刚为止都如此纤弱的少女,不管是在态度上还是魔法力上,都产生了过于极端的转变。 辛尼丝塔一脚踩在表情僵硬的摩尔根头上,露出华丽的微笑。 「嗯?汝没见过这种状态的吾吗?吾乃德库丝塔,只要睁开『力之右眼』,像汝这样的臭老太婆根本不值一提。好了,汝希望吾从什么地方开始破坏?」 辛尼丝塔不,德库丝塔的声音听起来既亢奋又开朗,摩尔根则拚命喘着气试图呼吸。这时德库丝塔的亲信冲进事务室,惊慌失措地奔向德库丝塔跟前,将她专用的眼罩递给她。 「德库丝塔大人!请您住手吧,公爵是皇帝陛下的使者啊!」 听到亲信这么说,德库丝塔坦率地歪歪头,一把抓住眼罩。 「是吗?虽说心情变好了,但吾还是想大闹一场哪!也罢,摩尔根夏耶听着。汝去告诉皇帝,如果想知道什么事就亲自到这里来。到时候叫他要有至少得献上一只手脚的觉悟过来!」 正在替换眼罩的德库丝塔眯起闪耀的右眼,朗朗宣言。 接着,她的眼神微微放松,低头望着自己的手。少女打开白皙的拳头,她的掌心里什么也没有,但德库丝塔脸上露出非常安稳、仿佛怀念着什么的微笑。 ◆ 「您回来了,摩尔根大人。」 「我要到海之卧房去,别让任何人过来。听到了吗?不管任何人都一样。」 在深夜回到帝都宅邸的摩尔根,抛下这句话就定向卧房。年纪大约与摩尔根同世代的总管察觉主人的心情不佳,深深低头鞠躬表示了解。 通往楼上的宽大阶梯,其圆柱由有着深绿与浅粉红漩涡花纹的罕见石材打造,令人印象深刻。摩尔根走上阶梯来到自己的房间,在屋外等候的仆人沉默地打开房门后,在微弱灯光映照下拥有幻想之美的卧房呈现眼前。 正方形的房间里飘荡着一股淡淡的甜美香气,高级的半透明薄纱从天花板上层层垂落。设置于四处的灯火与薄纱,使房间里的一切看来都像是朦胧的剪影。每一面墙都是用内含古老贝壳的乳白色石块建成,墙上刻着纤细的流水图样。 听到背后传来关门的声音后,摩尔根突然皱起眉头。 薄纱正随着室外的夜风飘扬。 「怎么回事居然入夜了还开着窗。」 「等一下,请别斥责仆人。是我擅自从窗户爬进来的。」 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令摩尔根错愕地呆立在原地,薄纱彼端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瘦小的人影。咕、咕某处传来鸽子的叫声,摩尔根眯起了眼睛。 「鸽子带着鸽子像孩子般的男人你是情报商『小鸟』吧?」 「你真清楚,不愧是表里两方面实力都很强的威尔堤雅公爵。没错,我就是先前向阁下的部下传达有关凯基利亚消息的『小鸟』,乌齐列特。以后请多指教。」 乌齐列特抱起在地上走动的鸽子,从薄纱后走了出来。摩尔根瞥了乌齐列特一眼,发现他是独臂。微风轻轻晃动乌齐列 特那空荡荡的衣袖,将微笑着的开朗声音传到摩尔根耳中。 「我突然来访,惹你不快了吗?明知这么做很失礼,但有些消息还是想献给你。」 「深夜爬进女性的卧室献宝?算了,凭你的手臂,真亏你能穿越守备来到这里。我喜欢有能力的人,不管是多么微小的才能都一样把你的消息说出来看看吧!」 摩尔根微微笑着回答,乌齐列特加深脸上的笑意倾首说道: 「首先。我来到帝都后,拜见了光魔法教会教主德库丝塔大人的尊容,真是吓我一跳,她与我在凯基利亚看到的觉醒位魔导师女孩,长得像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喔~」 摩尔根露出锐利的眼神盯着乌齐列特。但乌齐列特不为所动地往下说: 「还有,明天有个东西会漂浮在流过帝都的圣葛札维河上,那是掌握昆特港所有权的宝石商头颅呢。只要他一死,昆特港的所有权应该就会落入你的手中吧?」 「如果这消息是真的,那你还真努力啊!不过如果你说谎,就换你的脑袋落地了。你不惜做到这种地步,到底想得到什么?」 乌齐列特露出看不出表情的笑容,向颇为心动的摩尔根说道: 「是手臂啊,阁下。听说只要跟在你的手下做事,别提手脚,就连头部有办法重新长出来。而且,新的肢体还比原本的更加优秀。我的手臂是被我所憎恨的对手砍伤,因为伤势恶化,只得选择截肢。所以我必须找回手臂,再用同样的方式把那家伙的手臂砍下来。在达成这个目标之前,我每天都会作梦梦见听到哭声的梦。」 ◆ 「坐坐立不安!」 班修拉尔露出一脸与他不相配的憔悴神情呻吟着。 特地解体后搬运过来的护送马车停在他身旁,那个白色的诗人被捆得严严实实,安分地坐在马车的牢笼里。 不过,空的脚骨折、手上戴着手铐,眼罩上写着封印的魔法文字,整辆马车也到处贴满封印魔法符咒。处于这种状态下,除了安分坐着以外也无法做些什么。 「闭嘴,吵死了!如果你这么在意,干脆杀掉他不就好了。」 将残存的「黑之摇篮」团员与暗魔法教会本部残留的资料一网打尽,正在阅读资料的兰格雷抬起头瞪着班修拉尔。不知为何,他没有穿着上衣。 由于卡那齐他们先前的奋战,班修拉尔一行人几乎没碰到任何抵抗,轻松地镇压了暗魔法教会本部。靠着获释的混沌的群集居民协助,他们正设法把俘虏与资料从谷底拉上去。 部下们在森林边缘忙着归程的准备,站在一旁的班修拉尔脸色发青地告诉兰格雷: 「我也想过要杀他,但只有那家伙才能搬运那个危险的乌高尔面具。如果换成其他人,一定会受到面具的影响,为什么那家伙却没事啊?基本上,我如果杀掉他,岂不是会惹修娜尔生气吗?」 兰格雷瞥了一眼那个和空一起搬上护送马车,装着乌高尔面具的柜子。然后立刻对班修拉尔的发言皱起眉头。 「你会看部下的脸色办事?」 「哎呀,仔细想想,如果那家伙放弃我,那么直到接任的辅佐上任之前,我就得负责一切事务了。那可就不妙啦!光魔法教会法务部的根基会因此而动摇啊!」 不知是因为动摇或什么原因,班修拉尔极为严肃地回答。兰格雷勉强保持平静,边推着单边眼镜边转开目光。 「我去向法院的人进言,告诉他们要是嫌法务部碍眼,可以把班修拉尔卿调任为事务官。还有如果她对你来说那么重要,那就好好把话说清楚吧。」 「啊?说清楚?对谁说?」 班修拉尔茫然地问道,兰格雷斜瞪了他一眼,用拇指指向自己的背后。 在兰格雷背后,是修娜尔正在指挥部下的背影。 班修拉尔露出难以形容的奇妙表情呆站在原地,但也许是觉得不能就这么放着不管,他摇摇晃晃地走向修娜尔。 修娜尔若无其事地继续下达指示,班修拉尔走到她背后站住,故意清清喉咙。 「班修拉尔大人,有什么吩咐吗?」 修娜尔轻轻回头,脸上浮现完美的笑容朝他敬礼。她无懈可击的态度让班修拉尔差点退缩,但他还是硬撑着,搔搔脑袋开口说道: 「对不起。」 「我可以请问一下,您是在对什么事情道歉吗?」 班修拉尔先发制人似的道歉,令修娜尔不禁哑口无言。但她立刻重整旗鼓,带着微笑反击。班修拉尔的视线在半空中游移不定,搜索着答案: 「我对你撒了谎。而且,还是有点恶劣的谎话我是在向你撒娇吧?抱歉!」 听到班修拉尔出乎意外的坦率致歉,修娜尔仿佛很疲倦地露出苦笑。 「那是无妨。因为,我也说了谎。」 「喔,这还是头一次听说。我完全被你骗过去啦。」 班修拉尔笑着说道,修娜尔也愉快地扬起微笑。 「应该是吧?我似乎还能够再谈恋爱呢。」 「咦?」 突如其来的发言令班修拉尔当场僵硬,修娜尔转身眺望并排停靠的马车。 「关于这次违反命令一事,如果班修拉尔大人遭到本部惩处,我打算彻底离开光魔法教会,毕竟收入也不怎么样。等到养足精神与体力之后,我想到外面去好好赚大钱。」 听着修娜尔豁然开朗的声音,班修拉尔脸上浮现仿佛有些困扰、又有些欢喜的复杂笑容。如果修娜尔本人有这个意思,他并无意挽留她。 「如果是你,大概能轻松搞定吧?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尽管跟我说。」 「没有必要。不过,如果班修拉尔大人被所有人放弃而走投无路,到时我会负起责任养您。」 修娜尔笑着回头说道,她的笑容里带着鲜艳的剧毒。班修拉尔的目光一瞬间全被她夺走,不禁眨了眨眼睛。他将双手抱在胸前陷入沉思,严肃地向修娜尔问道: 「我可以爱上你吗?」 「不行,只有这件事绝对不行!」 修娜尔立刻露出闹别扭的表情,班修拉尔忍不住笑了出来。这时候,一个华丽的嗓音插进对话之中: 「哎呀,你们的感情还真好。班修拉尔大人,你已经忘记人家了吗?」 「啊?你是哪来的吓!喔!?」 一个穿着夸张洋装的女子突然出现,紧紧黏在班修拉尔身上。班修拉尔几乎是反射性地抱住她,但手掌下传来的触感却很硬。站在不远处的兰格雷回头看见穿洋装的女子,不禁脸色大变。 「你、你这家伙!在本部一再妨碍我的变态!」 「真失礼,你说谁是变态呀,谁呀!来,你的上衣还给你!这衣服看起来很贵,里层还有魔法阵的刺绣耶?你的品味真奇怪。」 穿洋装的女子就是琉琉,他将折得整整齐齐的军服扔向兰格雷。 班修拉尔没有松开环在琉琉腰上的手,挑起一边眉头问道: 「变态?话说回来,你到底是谁?奇怪我好像对你有印象,又好像没有」 「讨厌,好薄情唷!那如果像这样,你想得起来吗?」 琉琉摘掉帽子,班修拉尔凝视着他的脸,没多久之后突然大喊: 「你、你这家伙!前光魔法教会白银之团成员,琉西安罗亚迪尔威尔!那个把教会拥有的魔法石偷窃一空后逃跑的大蠢蛋!」 「你还记得人家呀!人家好高兴~那下次见喽,拜拜~」 琉琉以可爱的动作抛个媚眼,举起戴在手背上的魔法石。 在短暂的停顿后,一片闪光照亮四周。趁众人的眼 睛受强光影响的空档,琉琉甩开班修拉尔的手,奔向他盯上的马车。 琉琉推开监视者打开车门,卡那齐就躺在用木板搭在坐席做成的简易卧铺上。 「好了好了。麻烦起来一下吧!先不提米莉安,人家可背不动你。」 「其他魔导师怎么样了?还有,空呢?」 卡那齐立刻理解状况,只提出最基本的必要问题。琉琉与勉强起身的卡那齐合力抱起米莉安纤细的身体,露出认真的眼神回答: 「在大厨房的那些人大都活下来了。他们做完能力所及的事之后,就撤退躲藏起来了。现在警备太森严,没办法救诗人出来。之后,人家一定会设法的你可以相信这一点,因为人家也试着奔走了一下。」 两人抱着米莉安跳下马车,头也不回地朝森林奔去。兰格雷擅长魔法防御的部下们回头看着他,但兰格雷没有回应,眼神望向班修拉尔。 「药师与女孩逃走了,要追吗?」 「不,算了不必追他们。随意分散人手的后果更可怕,他们两个只不过是赠品而已。只要把诗人与乌高尔面具带回去就够了。」 班修拉尔看着渐渐转弱的闪光眯起眼睛,如此回答。 他的追捕行动已经结束了应该是这样的。 「只要回去,一切就结束了。我们快回帝都去吧!」 班修拉尔抱着隐隐约约的不安说道,下意识地用视线寻找帝都所在的方向。 美丽的帝都,那是个暗与光交织呼唤着演员登场的地方。 后记 是的,从这里开始的篇幅就是后记了。 每次都不小心用文字写出一本非常黑暗的书,真的很对不起!我是栗原ちひろ。 各位手上的这本书,是异世界公路奇幻小说(般的)系列的第四集。由于本集的主要内容为上一集《歌剧花之章》里发生的事件始末,请大家务必两本一起阅读。此外,本系列的前两集则是设计成单册阅读也能享受乐趣的形式。(注:公路小说意思为小说版的「公路电影」) 这次的标题「eliso」是意大利语中的「乐园」,在英语中就是「elusion」。很抱歉,我选择了难以理解的标题,不过由于每次都会配上阐释书名涵意的副标,因此请大家参考看看。 说到故事内容,女性阵容的受难程度和男性阵容的没用程度都增加了,而这个系列的甜蜜度也增加了(应该有吧),新角色也登场了,关于主角们昔日心结的情节就在此告一段落。总之,能写到这里真是太好了!写完本集的原稿后,我总算觉得自己稍微对登场角色们尽到了一点该尽的义务。接下来,故事发展将转向解开世界之谜的方向。登场角色们也会走出过去,为了现在与未来奋战。如果可以,请大家一起见证这个世界的未来吧! 下次见面的时候,预定是在《thebeans》杂志上连载的短篇(班修拉尔孩提时的故事之二)。长篇第五集大概会在春天发行,内容应该是帝都篇。故事舞台终于要到都会去啦~! 话说,自从我出道之后终于过了一年。身为懒惰鬼的我,在这漫长的一年里写了许多东西、思考了许多事情。我觉得一路走来,我都不断在选择什么是可以舍弃的东西、什么是不想舍弃的东西。但愿最后呈现在这里的成果,对各位读者来说会是个「娱乐」。如果大家有喜欢的角色、章节或是其他感想,请务必写信给编辑部加油打气。大家的回应,真的是我创作的粮食。回音可能会让大家久候,不过我会回信的。因为这次的故事内容断在比较完整的段落,所以我想把之前写下的幕后花絮与小剧场等等,印成小报附在回信上。(注:以上出版消息皆为日本当地情形) 最后在此道谢。总是为本书人物赋予美丽色彩与形体的thores柴本老师、是个大食客的责任编辑、各位读者们,以及与这本书和我有关的所有人,我将对你们抱着满心的爱意,继续追逐神秘与娱乐之影,不断地修行下去。 栗原ちひろ 是的,从这里开始的篇幅就是后记了。 每次都不小心用文字写出一本非常黑暗的书,真的很对不起!我是栗原ちひろ。 各位手上的这本书,是异世界公路奇幻小说(般的)系列的第四集。由于本集的主要内容为上一集《歌剧花之章》里发生的事件始末,请大家务必两本一起阅读。此外,本系列的前两集则是设计成单册阅读也能享受乐趣的形式。(注:公路小说意思为小说版的「公路电影」) 这次的标题「eliso」是意大利语中的「乐园」,在英语中就是「elusion」。很抱歉,我选择了难以理解的标题,不过由于每次都会配上阐释书名涵意的副标,因此请大家参考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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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迷宫的入口与出口而已。 你一辈子都别想走出迷宫! 我知道你的名字喔! 你是迷路者,而且还是迷路者里的天才。 因为你在迷宫里诞生,所以比谁都更加清楚迷宫里的路径。 而你不知道的地方只有两个! 唯有迷宫的入口与出口而已。 你一辈子都别想走出迷宫! 我知道你的名字喔! 你是迷路者,而且还是迷路者里的天才。 因为你在迷宫里诞生,所以比谁都更加清楚迷宫里的路径。 而你不知道的地方只有两个! 唯有迷宫的入口与出口而已。 你一辈子都别想走出迷宫! 我知道你的名字喔! 你是迷路者,而且还是迷路者里的天才。 因为你在迷宫里诞生,所以比谁都更加清楚迷宫里的路径。 而你不知道的地方只有两个! 唯有迷宫的入口与出口而已。 你一辈子都别想走出迷宫! 我知道你的名字喔! 你是迷路者,而且还是迷路者里的天才。 因为你在迷宫里诞生,所以比谁都更加清楚迷宫里的路径。 而你不知道的地方只有两个! 唯有迷宫的入口与出口而已。 你一辈子都别想走出迷宫! 我知道你的名字喔! 你是迷路者,而且还是迷路者里的天才。 因为你在迷宫里诞生,所以比谁都更加清楚迷宫里的路径。 而你不知道的地方只有两个! 唯有迷宫的入口与出口而已。 你一辈子都别想走出迷宫! 第一章 叹息之庭 新历七o九年,初秋。 神圣帝国路斯的首都,帝都拉杰的天气非常寒冷。 「我已经不行了,绝对、完全撑不下去了,救救我」 乌齐列特小声呢喃着,用颤抖的手指抱住头。 他坐倒在帝都的路边,抓住血色的红发用力拉扯。即使扯到头皮,乌齐列特却不觉得痛他全身都没有感觉,缺乏身体正在此处的实感。 现在是接近天明的时刻。对帝都所在的北部大陆而言,秋季已经可说是等同于踏进冬季入口。如果处在正常状态下,乌齐列特应该会被背靠的巨大石砌角柱与身下的石板路夺去体温,连骨髓都冻得发寒吧?然而,他却感觉不到半点寒意。四周一片寂静,世界显得很遥远。 因为全身没有任何感觉,因此意识与躯体也都渐渐远去,只有脑袋格外沉重。这时,一个声音从他脑海里传来。哇~哇~哇~他听见了那刺耳的声音。乌齐列特感到困惑不已。喂,你是谁?在我脑袋里吵闹的你,到底是谁?你在呻吟吗?不对,那个人是在哭泣。啊,对了,那是妹妹的哭声。我记得,我记得的,所以你别再哭了。只要你一哭,妈妈就会大喊:「不管用什么法子都好,快让那孩子闭嘴!」真讨厌啊,只要妈妈一喊,那个盘据在脑袋深处的黑色黏稠硬块就会蠢蠢欲动。讨厌讨厌讨厌!说真的,谁来救救我吧?把那玩意,把那团黑色的东西弄出去,就算连整个脑子一起弄出去也无所谓,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喂,你没事吧?」 听到一个女声询问,乌齐列特抬起苍白的脸庞。 一名体格健壮的中年女性不知何时站在他眼前。或许是家中有人不幸过世吧?她穿着整齐的漆黑外套,脸上露出警戒与淡淡的困惑之色。乌齐列特看着妇人,脸上突然浮现笑容。 「啊谢、谢谢,我」 「我看你不像醉汉啊?你生病了吗?」 意外发现乌齐列特的脸庞带着讨人喜欢的稚气,妇人的态度不禁软化了。 在整体为一座巨大建筑的帝都里,这里是地上第二层,属于工匠阶级一般市民们居住的阶层。乌齐列特就坐在这层最靠外墙,通往其它阶层、平缓到几乎感觉不到坡度的大螺旋道角落。乌齐列特勉强站起身来,抱着与刚刚截然不同的幸福心情注视着妇人的面容。她一定有小孩吧?因为她正以看着孩子的眼神注视着他。 「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真的,我总算得救了!」 乌齐列特用梦想成真般的口气说着,令妇人的表情完全放松下来。 「怎么突然说这种话!真是个油嘴滑舌的孩子。算了,你走得动吗?需要我扶你一把吗?你家在哪里?最近这一带很危险的,听说有杀人魔出没呢!」 「恩,我知道。真恐怖对吧?我不喜欢杀人,那样很累的。」 乌齐列特微微一笑,拉开外套前襟。 不知那名妇人可曾注意到,他少年般的身躯上挂着剑带。乌齐列特以流畅的动作挥动右手,一口气拔出剑身很长的片刃剑。 乌齐列特的剑准确无误地捕捉了近在咫尺的妇人,由下往斜上方削去。 妇人顿时愣住。几秒钟后,她的身躯微微一晃。 又过了几秒,血花激射而出。 因为乌齐列特的剑实在太快,妇人的身心有好一会儿都没发现自己已经被砍了一刀。他以轻快的步伐往后闪开终于喷血倒下的妇人,旋身收剑回鞘。 刚刚斩杀妇人的他看起来一脸幸福;苍白的脸上露出可爱的笑容,原本漆黑得几乎无法辨别瞳孔与虹彩的眼眸也再度充满了光采。 乌齐列特愉快地哼着歌,在寂静无人的道路上前进。 冰冷的月光透过帝都外墙上巨大的将近他身高十倍的拱形窗射进来,映照着大螺旋道,将他落下的影子延伸到石造建筑上。层次井然的石造建筑群,宛如一排排并列的墓碑。 「说什么喜欢、讨厌的,那全都是小孩子的胡言乱语。如果不想被杀、不想被吃掉,只要长得够大了就给我去干活!啊,真是不可思议。杀掉陌生人明明还是一样无聊,心情却变得舒畅多了。人生就是痛苦与杀人的轮回!哈、哈,哈哈!真是让人头疼啊!多么凄惨啊!明明是这么凄惨的人生,为什么今天我又活了下来?」 「为了杀掉那家伙。」 突然间,有人回应了乌齐列特。那道细语异样地高亢,就像孩子的嗓音。 除了乌齐列特以外,四周依然不见任何人影。 那奇妙的声音,是从他的惯用手附近传来的。 毫不吃惊的乌齐列特,轻笑着将惯用手的袖口凑近脸旁,继续往前走。 「没错,我当然要杀了他。喏,卡那齐,只要杀死你,我就有办法忘掉了吧?忘掉所有威胁我的不好回忆。忘掉我的人生、我的昨天、我的心,以及妹妹的哭声,再度变成一个垃圾吧?如果不借着遗忘获得自由,我就活不下去了。」 青年留下这段温柔的呢喃,在小巷子里消失了身影,道路旁只留下一具妇人的尸体,悲哀地倒在地上。 ◆ 新历元年,也就是距今大约七百年前,「人类」的文明受到原因不明的大灾害侵袭,轻易地毁灭了。人们失去了一切关于大灾害之前的记忆乍看之下是这样。 但事实上,在非常初期的阶段就有一部分的人找回了过去的记忆。 所谓的大灾害是什么?人类是什么?神是什么?大灾害以前的「世界」又是什么?知道一切谜团答案的人们也就是魔导师,他们立刻将这些记忆与知识封印起来。 魔导师们知道的真相,比世人所知的还要沉重得多,而过多的知识绝不会为人们带来幸福。有一派魔导师做出这个判断后,为了继续隐瞒真相不让群众得知,于是便开始追求权力。他们出力协助神圣帝国路斯建国,最后建造了巨大都市帝都拉杰。 建造帝都是为了用外墙守护人们不受魔物侵害,并且将魔导师们知道的真相藏在深处,确保绝不外泄而设立的都市为了守护人类而存在的这一切,随着时光流逝直至今日。 现在已是新历七oo年代。随着人口增加,以及帝都越来越大的权势,藏在帝都怀中的秘密已经成熟过头,彻底化为脓肿。 「胜利!胜利!大胜利喔!」 一名少年呐喊着,冲过在帝都脚边扩散开来的城镇。 听见少年声音的镇上居民,不禁在面面相觑后抬头仰望帝都。 因为帝都拉杰太过巨大,因此从这个城镇望去也看不见全貌。无法居住在帝都内的民众,只能看到不断向左右两端延伸的外墙,就连抬头仰望都看不见帝都的顶端,视野中只有遮蔽的云朵。无论从北部大陆的哪个角落,甚至是从善良亡者安息的天上,都能看得到帝都壮丽的雄姿即使诗人们的比喻言过其实,不过实际上,能够将帝都全景尽收眼底的最佳地点,的确远在必须徒步一日脚程的小山丘上。突兀地出现于北部大陆最丰饶原野上的帝都,是一座随着神圣帝国路斯的建国开始兴建,直到现在依然在增建的巨大建筑物。 只要站在厚实的地板上,看着那描绘出乎缓螺旋直指天际的石塔,无论是谁都会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啊,如此巨大的物体竟然是人类建造出来的!看啊,覆盖帝都表面的雪白装饰岩是多么美丽!无论石柱、阳台、广场,甚至连外墙都毫无例外设置英雄雕像的设计,多么具有巧思! 就连外观风格一边变化,一边向上渐渐缩小的第五层居住区都成了一种艺术品。而位于最上方的第六层,那规模惊人的人类伟业更是令人眼花撩乱。第六层没有屋顶,巨大的圆顶与针叶树般极度密集的尖塔并列着。这些建筑就是 宫殿与议场,以及光魔法教会的本部。 这座总是有灰色云雾缭绕,处处架起鹰架维修以追求更上一层楼的美与机能性的巨大都市,正是神圣帝国路斯的力量象征。 「胜利,胜利!希基思姆德皇帝陛下御驾西征,结果当然是大胜利啊!」 少年跑到帝都外围城镇的简陋广场,大把发放使用廉价草料做成的纸片以换取零钱。一脸不安跟着他来到广场的居民们则争相抢购纸片。 少年在人潮散去后将零钱收进怀里,毫无倦色地冲回帝都第一层。他瞥了一眼耸立着至贤帝阿尔都塞雕像的巨大城门,随即混入行经平缓坡道尽头通用门的人群中。 送货用的运河圣葛札维河,同样也流过通用门进入帝都。人们将货物装在马车、人力拖车或小型船上,经过差役的整理后,将来自整个大陆的物产送入帝都。像这样进出帝都的人们,直到傍晚时分关门为止都川流不息。 居住在这座巨大螺旋塔里的人口有一百二十万之多,甚至还有超过这个数字的说法。由于魔导师们精密的计算,这座一层可以容纳整个地方都市的巨大建筑才能成真。他们完全舍弃过去只依靠经验来兴建的建筑方式,设想出新的方法;在大气最为浓密的地方构筑了巨大的魔法阵,引导阵中涌出的力量宛如血液般在建筑中循环,化为肉眼看不见的梁柱。 『以人之身诞生、奋斗的生命啊,带着石头来到此地吧!』 听到帝国建国始祖至贤帝阿尔都塞的呼唤,人们纷纷聚集到这里,带来数量庞大到几乎以为把整片北部大陆岩石采伐殆尽的石头,缓慢地建立了帝都。 人们至今仍这么唱着:帝都坚如盘石,是面对任何波折都会守护我们的神之盾。不论往后发生多么恐怖的灾难,帝都里的居民都能存活下来不知为何,全帝国的民众都深信着这一点。 「胜利!胜利!神圣皇帝希基思姆德陛下的大胜利!」 少年总算穿过通用门附近的人潮,大喊着跑向中央广场,帝都里的群众同样也以有些不安的目光看着他。许多只手抓住纸片,其中一张飘进了路旁的地下室窗户。 地下室里的男子拾起纸片,拿着它朝更深的地下走去。可疑又昏暗的通道不断往地底延伸,拾起纸片的男子在通道尽头打开一扇圆形的金属门,一股潮湿的风带着腐臭味吹了出来。 门外彷佛夜晚般昏暗,在缺乏妥善铺设的肮脏泥土路两旁,密密麻麻排满了木造或石造住家。阴暗的街道上,四处可见灯火摇曳的光影与不绝于耳的喧嚣声。 这里是帝都的地下层,属于无法治地带的贫民窟,也就是所谓的「下层」。 「老爹!赢啦!!」 握着纸片的男子穿过狭窄的小巷,冲进下层的小杂货店。 活像个地窖的店铺深处,传来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吵死了,葛提!到底是什么赢了?广场的赌骰子?还是大胃王比赛?」 「我说的才不是那种东西!是战争、战争!你看看这个。」 葛提一口气说完后,拨开从天花板上垂下、装着洋葱与西红柿干的吊网,同时闪避着挂在墙上的各种武器,弯着腰走向坐在长方形店铺深处的老爹。 「听着,我要读喽?我们神圣的帝国军,在与长期高举逆旗造反的西方艾连公国之战中,获得了历史性的胜利!在神的加护之下,神圣骑士团的伤亡居然只有三名阵亡、二十一名负伤!此外,维利罗沙的塞利瓦公爵已经自尽,他的心腹魔导师也丧生了。维利罗沙不就是西方那个屈指可数的商业都市,干得很漂亮嘛!」 「喔。」 店里的老爹敷衍地应了一声,推了推一边镜片龟裂的眼镜后,再度专注于手边的工作。他正在削掉刻于偷来剑上的铭文。老爹的反应令葛提瞪大眼睛,往前采出身子。 「喔什么喔啊,老爹!你不惊讶吗?西方诸国可是帝国的宿敌欸!」 「这点小事我当然知道,蠢蛋!就算是蠢材,既然长了个脑袋就拿来用一用吧。阵亡的死者只有三人?不管怎么想,那都只是帝国人民的死亡数吧?实际上死掉的佣兵可是堆积如山啊。」 「或许是这样没错不过,那有什么关系,反正那些艾尔乌鲁其亚也喜欢战斗嘛。啊~皇帝陛下会不会干脆就趁着这股气势,一股作气把东方也攻下来?」 听到葛提的话,老爹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把手边的油灯拉向自己。 在飘荡着灯油燃烧臭味与霉味的昏暗房间里,老爹正踩着脚踏式的挽鲈运作。他用高速回转的圆盘状锉刀削除剑上的铭文,激烈的磨擦使火星进散开来。 老爹一边检查作业情况,口里一边碎碎念着: 「有哪个笨蛋会和东方打仗?和那些家伙交手就等于是和森林交手。不管再怎么砍伐,东方的古森林依然盘据在那里,根本就没完没了。东方的家伙也一样没完没了。如果有人烧了他们的城镇,那些家伙就会在对方走出森林前把敌人全部宰掉。东方男儿只要一潜入森林,就会奋战直到最后的一兵一卒为止。和东方交手或许不会输,但也赢不了啊!」 「那是过去的事吧?现在的东方人都是些跟不上时代的老顽固啦!明明有一个城镇被魔物毁掉了,结果听说帝国军过去时,他们还不服气地抱怨呢。而且他们看起来就阴森森的你知道吗?最近在帝都出没的杀人魔,好像就是东方人耶?」 「我知道,你之前就提过了。最近这阵子,帝都每晚都有杀人魔出没对吧?就连女人和小孩也不放过,而且不管碰到多魁梧的壮汉都一样用东方剑一刀毙命!伤口也平滑得吓人,留下的尸体简直就像切成圆片的人偶等等真是蠢毙了。」 老爹以不层的口吻如此说着,但葛提却热切地坚持: 「才不蠢,这是真的!我在想,东方民族该不会被魔物附身了吧?那个城镇是叫水音高岭来着吗?被魔物入侵的地点应该不只那个城市吧?其实,整座古森林都被魔物侵蚀了,于是东方人在恶灵之声的引导下,开始狩猎坚如盘石的帝都里的居民!我这个推测如何啊?」 「混帐,说出那种无聊话,东方人可是会作祟的。」 压低声音威吓的老爹,握着单刀剑的剑柄指向葛提,令他瞠目结舌。 「作祟对了,老爹,这不就是传闻中的东方剑吗?」 「你终于注意到了。而且,这还是一把被诅咒的名剑哪!尝尝东方的诅咒吧!」 「哇,危险!别在这么窄的地方挥舞那种玩意,丢掉、快点丢掉啊!」 「嘿嘿,怎样,听到恶灵的声音了吗?喔,欢迎光临」 愉快地追着葛提到处跑的老爹,突然察觉到客人的气息而伸长脖子看出去。 一个人影站在店门口不停咳嗽。他是客人,还是路过的病人?当老爹和年轻人怀疑地看着那个人时,人影的咳嗽声终于停歇,走进狭窄的店面。 当店里的微弱灯光映出客人的面容时,老爹与葛提都不禁倒抽一口气。 走进店内的,是个年纪大约二十岁左右的青年。 他的肌肤呈现病态的苍白,但原本应该是象牙色吧。笔直的黑发系成一束,包裹在暗色服装下的身躯单薄而修长,眼眸则是异样无机质的灰色。从身体的特征来看,这名青年从头到脚都是典型的东方人种。 传闻中的东方人。而且这名男子的眼神不但非常锐利,还很阴暗。 (这家伙杀过人杀掉的人数还不是只有一、两个。) 那名东方男子走向冷汗直流的老爹与葛提,望着老爹手中的剑。 「那是东方剑吧?」 「是啊,店里还有其它东方剑,要不要看看?」 老 爹仍旧以冷静的声音回答。他也是治安最恶劣的下层居民,还不至于碰到杀人犯就被吓倒,但是一想起刚才的对话,他的背后还是冷汗直冒。 东方人种的杀人魔。不分男女老幼,全都用东方剑一刀毙命。 「我不要那些外销用的仿指挥刀。你手上那把不打算卖吗?」 东方男子以沙哑而低沉的嗓音说着,目不转睛地盯着老爹手上的剑。 「卖是要卖,不过这把剑上可是附着恶毒的诅咒喔?买了搞不好会被缠上呢。」 「不,那把剑上没有附着任何东西。」 男子立刻轻声回答。他并没有在开玩笑,只是平淡地说出事实。老爹就这样直盯着对方,将剑交给他。东方男子接过剑后以利落的动作确认剑的重量、平衡与剑刃上浮现的纹理,最后再看看被削掉的铭文痕迹,粗鲁地问道: 「多少钱?」 老爹毫不犹豫地说出一个非常便宜的价码。那名男子虽然微微眯起锐利的眼眸,但还是立刻付了他所说的金额,拿起剑鞘就走出店门。 男子的身影从店里消失的那一刹那,直到刚刚为止都僵在原地的葛提彷佛快哭出来的喊道: 「老爹」 「喂,笨蛋。你马上去跟踪那个家伙。」 听到老爹抓住他的肩膀下令,葛提更是一副眼眶含泪的样子。 「我不要,那家伙很危险啊!不管怎么看都很危险!他就是传闻中的杀人魔吧!」 「就算不要也得去!掌管附近这一带的『灰与剑』里林头目说过,要我收集过来买剑的东方人情报!如果不跟上去,『灰与剑』可是会找我们麻烦的!」 老爹所说的「灰与剑」,是下层多如牛毛的非法组织之一。 刚开始建筑帝都时,下层原本是劳工的居住区,但随即因为严重的劣化而遭到废弃,变成上层的垃圾处理场。因为这里本来就不是供人居住的地方,所以住在下层的居民也不被当成人看待。帝国的法律在下层并不管用,但凡是人群聚集的地方,就会产生一定的规则。 下层的规则就是「力量」。除了追随有力量、驱使暴力的人讨些好处以外,无力者在下层没有其它的生存之道。 葛提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最后还是收起泪水勉强走出小杂货店。不论何时都彷佛置身黑夜的街道上渗着点点灯火,路上的行人宛如剪影。 他甩甩头,眯起一双在夜里也看得很清楚的眼睛,然后在左手边找到了刚刚的东方男子。葛提微微弓起背,消去自己的气息开始跟踪对方。虽然他的跟踪技术很有一套,却在弯过一个转角时皱起眉头。 (不行,这条路前面不是死巷吗?太危险了。) 照这样下去,他会和从死巷折返的东方男子撞个正着。 葛提本能地转身,想要离开之时却突然僵住了。 他看见在东方男子前进的道路尽头,也就是木板围篱前站着一个少女。 (啊好漂亮的女孩喔。) 站在昏暗之中的少女体格娇小,身躯就像少年般纤细。她身上穿的黑衣类似南方佣兵的正式服装,留着一头淡黄色的短发。冷漠端正的脸庞上,一双透明到令人害怕的紫红色眼眸正目不转晴地看着葛提。与其说是因为相貌,倒不如说她本身散发的清冽气息更加突显了少女的美丽。他觉得自己彷佛在大气混浊的下层,看到了不该出现于此处的东西,葛提甚至没有别开目光,就这样呆立在原地。 最后,少女突然将视线从葛提身上转开,紧抱着走向她的东方青年腰际。 下一瞬间,那名东方男子与紧紧抱着他的黑衣少女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啊?咦?消失了咦咦咦咦!?」 现场只剩下葛提一个人留在死巷的人口,手足无措地发出惊呼。 ◆ 「我有件事想问你。」 激烈头痛的东方男子也就是卡那齐,他正仰望着半空。 身材高挑的他,正被娇小的米莉安紧紧环腰抱住与其说抱着,不如说紧紧抓住更贴切。卡那齐揪住她的衣襟,把她从自己身上扯开。 米莉安有些恨恨地仰望着他: 「什么事?」 「为什么要在一般人面前消失?」 卡那齐的表情十分严肃。乍看之下以为在下层小巷里突然消失的两人,其实是在魔法的隐蔽下穿越巷子,回到了秘密基地。 为了救出被帝国官员逮捕而押送到帝都的伙伴,他们已来到这里七天了。卡那齐一行人躲在法律管束不到的下层,找了间合适的空屋,尽可能修复之后再用米莉安的魔法把地点隐藏起来。 卡那齐与米莉安在秘密基地的一间房间里话虽这么说,但这栋木造小屋的房间也只有没铺地板的一楼与二楼各一房而已彼此相对。 听到他这么问,米莉安微微皱起眉头: 「因为不这么做,卡那齐就会杀了那个人。」 米莉安明快的回复令卡那齐露出奇怪的表情。卡那齐明白她担心自己,但是,他应该也有权利担心米莉安才对。于是他如此说道: 「这是没错米莉安,但是你明白吗?这里可是帝都喔?是在光魔法教会的脚边喔?最重要的是,你可是全世界极少数的觉醒位魔导师喔?要是像那样轻率地展露魔法力,万一被光魔导师抓到该怎么办!」 「就是说呀,米莉安!为什么只是隐藏踪迹就必须紧抱住这个家伙不可!?」 一个低沉的女声突然插入对话,令卡那齐的头痛更剧烈了。 「琉琉,你给我闭嘴!话题会扯远的!」 卡那齐立刻回头大吼,从二楼梯子走下来的超华丽人物也不甘示弱的怒吼回来: 「不,人家不能默不作声!这不是太过分了吗?只是要用魔法隐藏对方的身影,根本就不需要肢体上的接触啊!可是你们却每次都故意现给人家看!这是为什么!?」 伴随着吵杂衣物摩擦声走过来的琉琉,依旧是打扮得非常夸张的模样。今天的帽子不但布料上有花朵图案,还装饰了堆积如山的羽毛;衣服也和帽子配成一对,是用紫色与深绿色构成花样的布料剪裁而成,上面还缀满黑色编织饰品的女装。 虽然穿着一身与其说像帝国贵族但更像剧团演员的服装,而且还留着一头玫瑰色的卷发,但琉琉可是个货真价实的男性。 虽然他也赞成卡那齐与米莉安救出同伴的计画,但卡那齐始终认为,他真正的动机应该是迷上米莉安,纯粹是想待在她身边而已吧?老实说,他觉得琉琉很烦人。 另一方面,米莉安在琉琉连珠炮的发问下注视着自己的双手,显得有些困惑。 「因为卡那齐最近都不碰我。」 她非常诚实地小声说道。 周遭的空气霎时冻结。当她猛然回神时已经来不及了,琉琉在帽子下露出的嘴角不停颤抖,整个人当场呆立,卡那齐则脸色铁青地靠在木墙上。 (我、好像又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米莉安非常为难地望着两人,思考该如何解释。不知是因为成长环境的问题,还是太过坦率的性格所致,她很不擅长把自己的想法化为言语。 旅行伙伴的诗人,也就是空还在身边时,会用他丰富的词汇来解释米莉安的心情。然而,空现在却被关在帝都的某个地方,下落不明。 (空向我说明了很多事,也会温柔的碰触我。被喜欢的人触摸时,我会觉得很高兴卡那齐之前明明也会毫不在意地碰我啊) 身兼药师与剑士的东方青年卡那齐;一头白发、美貌绝伦的诗人空;以及被南方战斗种族养育的暗杀者,后来觉醒成为魔导师的米莉安。这三个在意外之下 成为旅行伙伴的陌生人,在不知不觉中对彼此产生了家人般的感情。 彷佛亲子、彷佛兄妹、彷佛师徒、彷佛朋友般,那两名青年轻松自在触摸她的手指,对米莉安来说是种难以言喻的温柔与贵重之物。 (但是,最近大概是从我在合魔法教会受伤之后开始,卡那齐就比较不常碰我了。这是为什么呢虽然不太明白总觉得,有点寂寞。) 在一段非常微妙的沉默之后,不知何时变得面红耳赤的琉琉以变调的嗓音大喊: 「人人家来碰你吧!不管何时何地,要摸多少都行!不管要摸要抱都随你高兴!」 「可是琉琉有点不一样。」 「呜啊好、好痛痛痛痛」 米莉安立刻回答,令琉琉双膝跪倒在地上低声呻吟。 跪在没铺设的土地上,那身漂亮的衣服会弄脏的。有点担心的米莉安继续说道: 「因为卡那齐和空是特别的。」 她也很喜欢琉琉,但是,卡那齐和空是特别的。 (卡那齐会不会因为我说了奇怪的话而生气呢?) 看见米莉安带着不安望过来的目光,卡那齐勉强从贫血之中振作起来。不,其实他的脑袋里还是一片朦胧,但总之还是先装出振作的样子。他虚弱地说道: 「米莉安拜托你,外出有人在看的时候,千万别说这种话啊」 「那么,卡那齐可以表现得正常一点吗?」 「我一直都很正常。」 感到冷汗从太阳穴流下的卡那齐,含糊地主张着。 看到米莉安笔直望着自己的眼眸里带着寂寞,他也觉得很难受。 (不,可是你要我如何是好!?我根本无能为力嘛!) 卡那齐不禁自问自答起来。米莉安本人大概不知道吧?她身上渐渐出现了与年龄相符的少女娇态与感情。如果只是把她当成小孩子或小动物来看待,他也能像对待邻居孩子一样,自在地摸摸她的头。但是,他怎能轻松自在地碰触暗藏着复杂心思,一接触就会露出害羞模样的妙龄少女呢?不可能。至少卡那齐是办不到的。 他勉强装出不高兴的表情,发出一声叹息: 「我说米莉安啊,你不会一直都是个小孩子,所以把喜欢黏人的习惯改掉吧。我知道是空那个笨蛋让你养成这种习惯的,不过那家伙不负责任地进了大牢总之,我们快把那家伙找回来,等他回来之后再叫他碰你吧。」 卡那齐这番话令米莉安渐渐消沉下去,但听到空的名字之后又稍微恢复精神,露出淡淡的微笑。一种非常复杂的情绪袭上卡那齐心头,令他微微别开目光。 如果是空,他就能回应米莉安的期望,以超然的温柔对待她吧?只有在这一点上,卡那齐也很羡慕他。 (和空比起来,我毕竟是个活生生的人真麻烦啊!) 打从出生以来的二十余年间,卡那齐的手指用来杀人的次数比温柔抚触他人的次数更多。他实在无法信赖自己的手。 哪怕面对的是自己的手,他也想保护米莉安不受伤害。 「那要怎么做?想找回诗人是很好,但你有找到诗人所在地的线索吗?在外面有听到什么风声吗?」 依然坐在地上的琉琉以阴郁的声音问道。卡那齐摇摇头回答: 「不,我只是出去买剑而已。对了,你要看看吗?我总算买到一把还算好用的东方剑了。虽然是赃物,不过和帝都常见的,那种只有外表好看的玩意儿不同。这可是实战用的剑,而且还没有砍过人。」 「够了,不用麻烦!人家一点兴趣也没有!剑那种东西不管是哪一把都一样!你这家伙是不是太看轻帝都了?这里可不是连个头绪也没有,乱找就能找到人的地方欺?如果连米莉安都找不到,那就只剩乖乖收集情报这一条路了喔?」 琉琉的说法非常正确。要在全大陆人口最密集的帝都找出一个人,可说是难如登天。不只如此,就连身为觉醒位魔导师的米莉安都感觉不到空的气息。才几天的功夫,他们就快陷入无计可施的状态了。 卡那齐开始认真思考,接着缓缓开口: 「说得也是我听到战争胜利、神圣会议的季节即将到来,以及有杀人魔出没的传闻,可是却完全没听到可能与那笨蛋有关的小道消息。」 「真奇怪?要是看到像诗人那样的超级美人,应该会引起不分男女老幼的大骚动才对。难道他已经不在这里了?」 总算站起身的琉琉叹了一口气。 他的推测令卡那齐的心情变得有些沉重。与空分别时,卡那齐和米莉安都在与秘密结社「黑之摇篮」的战斗中负伤,陷入濒死状态。 虽然他们在琉琉的帮助下勉强从帝国官员手中逃脱,但等到伤势痊愈再动身前往帝都时,季节已步入初秋了。空在合魔法教会本部的混战里被帝国官员逮捕时是初夏,时间已经拖得太久了。没有任何证据可以保证,空到现在依然平安无事。 (希望他平安无事。那家伙既傲慢又黑心,有时笨得不得了,又跟个小鬼没两样,可是骨子里却很温柔。虽然装作不怕死的样子,其实总是很想寻死,但是他还是我们的伙伴。) 卡那齐半自暴自弃地想着。 一开始只是顺势凑在一起旅行的伙伴,随着一同跨越生死关头,不知不觉问就变得无可取代了。他在分离之后反而更加清晰地体认到这一点。真是不可思议! 米莉安代替没有回答的卡那齐,开口说道: 「空在帝都。不过,因为他是个非常平均的人,所以很难找到。」 「平均!?那家伙哪里平均了!」 看着忍不住喊出声来的卡那齐,她很有耐心地说明: 「是构成要素的排列方式很平均。像卡那齐就有很明显的个人倾向。只要拿那个倾向当线索,不管是谁我都找得到但是,要找到没有倾向的空就很困难。如果有人在他身边,空也会有一点倾向出现,所以他和卡那齐在一起的时候比较好找。」 「原来如此,美人就连构成要素的排列方式都和其它人不同吗真好~」 虽然琉琉悠哉的样子令人心烦,但卡那齐却思索着别件事。 「米莉安,那么除了空以外,你能找到曾经见过的人吗?」 「恩。」 「既然如此,只要找出可能知道空的所在地,又肯定待在帝都的人就行了。」 「你说的该不会是」 「班修拉尔?」 米莉安接着琉琉的话头问道,卡那齐则沉默地点点头。 基思朗班修拉尔是光魔法教会法务部的小官员,也是固执地追逐着空,最后终于逮捕他、将人押回帝都的元凶。琉琉的语气霎时变得忧郁起来: 「真倒霉,怎么偏偏落在光魔法教会法务部的魔导师手中?而且,那家伙还是个大贵族耶?」 「那又怎样对了,琉琉为什么知道那么多那家伙的事啊?」 听到卡那齐讶异地询问,琉琉一瞬间僵住了。接着,他露出刻意的笑容。 「咦?啊、哈哈哈哈,因为人家是帝都人嘛!是在帝都出生、帝都长大的!事实上,关于魔法的基础知识,人家还是在光魔法教会的学部里学到的!总之,有很多原因啦~」 「琉琉是在帝都长大的,但是被帝都的女孩子甩了之后很伤心,于是就把光魔法教会的魔法石全部偷出来,离家出走了。他之前是这样告诉我的。」 米莉安毫不留情地揭露琉琉的过去,令他再度颓然地蹲在地上。 卡那齐低头看着活在异次元价值观中的琉琉,一脸厌恶地评论: 「老实说,其实你很不会应付女孩子对吧?」 「只只有你没资格说人家,你这个病弱男!」 面对猛然抬起头认真大喊的琉琉,卡那齐也脸色发青地反驳: 「你说谁病弱了,你这个万年倒错女装变态狂!别用外表判断别人,用你的心眼看看吧!然后理解我这完美无缺的健康模样吧!」 「哪有什么心眼啊!什么内在美、机能美之类的大量制造品都毁灭吧!而且人家喜欢穿女装才不是倒错变态,是纯粹的爱!」 「我无法认同这种成年男性拥抱女装的爱!要是换成武器、城堡或马倒还可以接受!」 「讨厌,光是想象人家的心就要枯萎了!」 看着两人吵吵嚷嚷斗嘴的样子,米莉安微微一笑。 虽然抱怨连连,但卡那齐与琉琉的感情还是渐渐变好了,如果空也在这里一定会更加快乐吧?他们非得让空回到这里才行。 无论怎么做,都得找回他才行。 ◆ 当卡那齐一行人在帝都下层的秘密基地里谈话时,洁尔特莉多修娜尔正在匆忙返家的路上。 (糟糕,如果动作不快一点,妆就只能随便画画了。) 听到在寒冷街道上回响的钟声,修娜尔又加快了脚步。 身为光魔法教会法务部边境监察官辅佐的她,今天穿着便服。她抱在怀中的包裹里,装着班修拉尔送给她的昂贵晚礼服;这是他刚刚买来要她回家换上的今天修娜尔要穿着这套礼服,到第四层的大剧场看戏。 (既然是班修拉尔大人,应该会装作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无懈可击地为我带路吧?晚礼服也选得很有品味,我可不能随便打扮就出门呢。) 她那冷漠的美丽脸庞在思考时露出淡淡的笑意。 修娜尔待会儿要去的大剧场,其所在的第四层是帝都里用来区隔贵族与平民的区域。也就是说,第三层以下住着平民,第五层以上则是贵族的居所。 虽说无论哪种阶级的居民都能进入设有各种文艺设施的第四层,但事实上,这里的价格与品味已经排斥了穷人。因此,聚集在第四层的人,自然仅限于贵族、富翁还有他们邀请的知识分子。今天邀请修娜尔前往第四层剧场看戏的人,是她的上司,同时也是继承伯爵之位的基思朗班修拉尔。 虽然这么做有点作弊,不过既然都是最后了,应该没关系吧? 回忆起班修拉尔那张晒黑而不像贵族的脸庞苦笑着说话的样子,她总会忍不住笑出来。拥有早够的地位与金钱,总是随心所欲任性生活的他,却对修娜尔这样的小人物花费很多心思,令她感到既高兴又奇怪。 这个夏天,修娜尔辞去了担任班修拉尔部下的职务。 收到她脱离光魔法教会的退会申请时,班修拉尔虽然一脸困扰,但还是干脆地收下了,并邀请她到剧场看戏以代替饯别。 戏码是「短暂的群花之歌」一个无聊的热恋故事。以前修娜尔曾对他提过,她过去虽然讨厌这出歌剧,这几年却变得喜欢起来。 (原来他还记得,那时我明明只是随口提起而已。) 修娜尔勉强收起快要绽放的笑容,在灰色的大马路上前进。 她在这条即使是大型马车也能轻松错身而过的宽敞石板路上,沿着被车轮拓下醒目凹痕的路边往前走,朝着马上就要搬离的光魔法教会宿舍而去。 并排在马路两旁的住家烟囱不断冒出烟雾,但建筑在建筑物内部的帝都城镇是看不到蓝天的。 建筑在巨大建筑中的城镇是种奇异的存在。帝都的外墙开了许多巨大的窗户,但阳光还是无法照射到内部深处。人们在帝都有限的土地上兴建高层住宅,在住宅里靠着魔法灯火、油类与可燃性气体产生的光亮过活。即使不惜舍弃阳光,人们也固执地选择了帝都。 家家户户排出的黑烟寻找着排气孔,在帝都挑高的天花板上盘据成一团黑雾,将煤渣洒落在行人的头顶与肩膀上,修娜尔将肩上的披肩轻轻盖在头上。 (对于我辞职的理由,班修拉尔大人全都知情。但是,他什么也没说。) 她辞去光魔法教会法务官的表面理由是「因为没有出人头地的希望,所以想要转职」。 但是,与他们非常亲近的人都猜测,修娜尔与班修拉尔之间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事实上,他们之间的确出了问题,而且还是修娜尔单方面造成的。 简单的说,她爱上了他。 看到班修拉尔在任务途中露出的破绽,令她不小心动了情。她发现了本来随心所欲而活的他,那出乎意料的脆弱面;于是修娜尔突然变得想接触他,想待在他身旁。不只是工作的时候,而是时时都想留在他身边,在他脆弱的时候转移他的注意力,不管他想对自己做甚么都行。只要班修拉尔肯给子她那淡淡的支配作为代价,她的身心就彷佛都快融化了。 (不过老实说,这样真不适合我。) 她甩开脑中的绮思,抬头仰望自己房间所在的建筑物。 那是一栋毫无装饰的七层楼立方体。为了调和杀风景的外观,宿舍里的房客们在窗边的小小阳台上都放了盆栽。她继续住在这里的日子也不多了。修娜尔一边踏着沿石砌外墙兴建的狭窄楼梯往上爬,如此想道。 (自从抓到那个诗人以后,班修拉尔大人果然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在不远的将来,他一定会被人利用,面临凄惨的下场吧?光凭我是无法彻底守护他的,而且我不是那种会乖乖跟着逐渐堕落的男性走下去的女人,班修拉尔大人也不是能够认真爱上女性的男人。打从一开始,我们的身分就相差太远,根本不可能结婚,就算实际上交往了,也不会有任何的好结果。) 不再是光靠热情往前冲的年纪,对修娜尔来说既是幸也是不幸。 为了把自己的思慕牢牢收进心底直到干涸为止,她才辞职的。 下次再见到班修拉尔的时候,多半是他已经完全堕落,或是靠自己重新振作起来以后了。修娜尔在心中作了决定。 (今晚,我能够不去碰触那个人吗?万一我碰了他,他会以什么方式蒙混过去或者是干脆地接受我呢?因为那个人很擅长装出抛弃自尊心的样子,并且靠着这个方法拚命保护自己。) 那样的他,有点可爱。修娜尔想着这些无可奈何的思绪,来到自己的房间门口。她站在狭窄得几乎动弹不得的门前,从怀中掏出钥匙打开镶着金属框的木门。 接着,修娜尔的动作倏地停止,缓缓睁大了眼睛。 不知为何,应该上了锁的房间里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不,是恶灵。 她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的,她的恶灵就站在那里。 ◆ (我被甩了吗?) 班修拉尔茫然地想着,走下马车。 他踩着车夫早一步下车放好的踏脚台,站在由石板铺成的广场。这里是帝都第四层,大剧场前方的圆形广场显得非常热闹。盘据在广场中央的喷泉,从打倒三头兽魔物的英雄雕像下方不断喷出水花,自水盘中满溢而出。 仿造太阳与月亮的圆盘在环绕广场的金属柱上缓慢地转动着,向四周投射出耀眼的白光。豪华马车络绎不绝地开进广场,处处都能看到随从手中方形提灯的光晕。盛装打扮的人们大多是成对的男女,双双登上通往有着巨大圆顶剧场的宽广大阶梯,但班修拉尔却是孤身一人。 (唉,这也无所谓。) 班修拉尔只带着随从登上阶梯。本来是预定在途中接修娜尔一起过来的,但她却没出现在约好的地方。这还是修娜尔第一次失约。 「哎呀欢迎您大驾光临,费尔帝拉伯爵。」 他瞥了一眼浑厚嗓音响起的 方向,看见身穿黑衣的经理从巨大剧场的玄关走了出来。正值壮年的经理走到刚爬上阶梯的班修拉尔旁边,优雅地一鞠躬。 「别大声嚷嚷,我今天是偷溜出来的。工作上可是还在闭门思过中啊。」 班修拉尔以开玩笑的口气说着,经理则露出沉稳的微笑。虽然他说的是事实,但对方似乎并不相信。 (说得也是,听我提什么「工作」,感觉就很蠢。) 班修拉尔如此想着,踏进铺着深蓝色绒毯的剧场。他是个货真价实的帝国贵族,而且还继承了从帝国建国以来就追随皇帝,拥有丰饶领地的伯爵爵位。 直到他父亲那代为止,费尔帝拉伯爵都待在自己的领地里生活,但班修拉尔却在帝都的光魔法教会底下当个小法务官。那简直就只是个兴趣般的工作,光魔法教会法务部根本不知该如何对待班修拉尔才好。 这次他违背教会本部的命令擅自行动,虽然受到闭门思过的处分,但并没有遭到监视,实际上就像在放假一样。 (虽然违反命令,但我还是抓到了罪人,也解决了闱魔法教会的问题。这样光魔法教会也该满意了吧?虽然凯基利亚的领地被帝国政府那边没收了,不过只要好好利用我卖给榭洛弗的人情,教会也会对我另眼相看。挺划算的嘛!) 「对了,您的同伴已经先到了,正在位子上等着您。」 「啊,是这样吗?」 听到经理的话,陷入沉思的班修拉尔愣愣地回应。 经理露出完美的微笑点点头,将他带到贵宾席上。 他想了一下应该在贵宾席上等着他的女性,也就是修娜尔的事。 (毫无疑问,那家伙是个美丽的女人。) 洁尔特莉多修娜尔,是过去在光魔法教会担任班修拉尔部下的女性。然而,她爱上了他。虽然爱上他,却打算干脆地抽身离去。 她真是个美丽的女人。有着如此想法的班修拉尔却是个无法谈恋爱的男人。如果看到喜欢的女性,他会想陪陪对方,也喜欢逗对方笑或是送点礼物给她们。过去他也曾对自己喜欢的女子脱口说出「我喜欢上你了」、「我爱你」之类的台词。但是那些感觉敏锐的女性们,最后都会开始指责班修拉尔。 那才不是爱。你只喜欢自己,你不爱任何人。 班修拉尔沮丧地想着:别说那么难懂的话啊!你们是哲学家还是预言师吗?我到底哪里不好了?该怎么做才是「爱情」呢?当他问出口,那些女性就会唠叨地抱怨「像这么冷静是不行的」、「你的改变太少了」。但是,班修拉尔并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为了女人神魂颠倒。在无可奈何之下,他试着再也不说「我喜欢你」这样的台词。 他一点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难受的。 (如果对象是修娜尔这样的女子就行得通吗不,应该不行吧?那家伙的内心也是个彻头彻尾的女人。) 班修拉尔茫然地想着,跟着经理走在剧场的通道上。走着走着,他的脑袋变得朦胧起来,一切看起来都渐渐泛着灰色。 他最近一直处在这样的状态下。在初夏的合魔法教会本部事件里,班修拉尔逮到了他的宿敌诗人。当时他觉得松了一口气,但自从回到帝都之后却总是坐立不安。 因为,被逮捕的诗人直到现在都还乖乖地待在监牢里。 班修拉尔过去也曾逮捕过诗人,但诗人总会用某些难以想象的手段逃出监狱。诗人逃走后,他虽然气得咬牙切齿,心里却也有些安心,然后再重回追捕敌人的生活。 (可是,他这次却干脆地放弃了。那家伙果然变了吗?) 班修拉尔阴郁地思考着。 诗人是个始终呈现出完美的美丽,嘴里老是冒出乱七八糟的戏言,藉此扰乱人类世界的不可思议男子。光是看着他就令人感到不安,不管是谁,只要与他扯上关系,人生就会脱离轨道。班修拉尔赌上一生,要将诗人那不合常理的力量与存在关进「法」的束缚中。然而,当班修拉尔终于追上诗人时,看见的却是一个因为得到同伴而欣喜,真挚地爱着他人的美丽年轻的寻常男子而已。 当班修拉尔回过神时,他想抓住的不可思议男子已经消失了。 (我不知道之前发生过什么事。不过,有什么地方已经变了,有什么东西已经结束了。) 班修拉尔走在朦胧又没有色彩的世界里,站在贵宾席的门前。 「那么,请慢慢享受。」 他穿越经理拉开的门,走进隔成小包厢的贵宾席。 霎时他感到某种异样感,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虽然心中抱着模糊的不安,但他的脑袋依旧一片茫然。班修拉尔抓住垂吊在眼前的布幕往旁边一拨,看到前方有两张并排摆放的高背椅。 一名女子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由于座椅面对着舞台,因此班修拉尔只能看见女子放在扶手上的手臂。 椅子前方是雕上花纹、涂着金漆的栏杆。更前方的右手边可以看见不远处的舞台,正面是对面的贵宾席,下方则是坐在托钵状一般客席的人海。 这个闪闪发光的世界在班修拉尔眼中看来全都是灰色的,唯有一抹赤红浮现那是女子的手臂。只有她放在扶手上的手臂,看来异样的赤红。 那是红色的手套吗?一瞬间他这么想着,但他的嗅觉立刻大声否定了这个推测。 血腥味味掺杂在浓郁的花香中冉冉上升。 他察觉异样的真面目就是那股气味。女子的手臂之所以显得赤红,是因为溅上了斑斑血迹。 班修拉尔不知所措地呆立在原地。他觉得自己彷佛正在窥探一个深邃的洞穴。 (真的不想再继续看下去了,) 他这么想着。总觉得头有点痛,大概是血腥味太刺鼻了吧? 班修拉尔谨慎地朝椅子踏出一步。 (但是,不能不看。我知道,人在失去的时候,会一样接着一样不断地失去拥有的事物。就算哀求着住手啊、到此为止啊,神也不会回应的。祂会无止境地掠夺下去。) 这时候,半圆形舞台上的灯光亮起。可燃性气体在舞台边缘与上方二点燃火焰,四周变得明亮起来。突然开始演奏的音乐猛然响起,舞台开幕了。 戏码是「短暂的群花之歌」一个无聊的热恋故事。以前修娜尔曾对他提过,她过去虽然讨厌这出歌剧,这几年却变得喜欢起来。 在弦乐器神经质的呻吟声侵袭下,班修拉尔勉强往前迈步,设法走到椅子的位置。血腥味好刺鼻,头好痛,整个人都摇摇晃晃的。他伸手抓住椅背。 班修拉尔探头看向坐在椅子上的女性。 瘫在椅上的女性躯体有一道呈斜角的深深伤口,半凝固的血滴在那道几乎斩断身躯的伤口上颤动着。她已经彻底断气了。 一旦确认女子死亡后,班修拉尔的脑袋开始恢复正常的运转。 他猛然抽身离开椅子,奔向通往走廊的房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呜哇!」 他才把厚重的门扉打开一条缝,走廊彼端就传来观众发出的悲鸣与类似打斗的声响。可是却没看见随从的身影,这是异常状况。察觉有人过来的班修拉尔反射性地关上门、环顾四周,他没有带武器来,有什么可用的东西吗?有了!班修拉尔把放在贵宾席角落,叠着数枚金属盘的沉重时钟拖过来抱在怀里,躲在房门装铰链的那一侧。 他把耳朵贴在墙上,听出有嘈杂的复数脚步声正朝这里走来。 班修拉尔一边努力让狂跳不已的心脏冷静下来,一边等待着。 几秒钟后,有人粗暴地推开了贵宾席的房门。 躲在门后等那些闯入的暴徒走进来 ,把最后一人打倒后反过来逃出去这是班修拉尔暗自盘算的计画。但是一看到走进房中的那群人,他不禁张口结舌。他们不是歹徒,而是身穿藏青色军服的巡察厅军人。 (我中了圈套!?) 当班修拉尔因为吃惊而冻结时,走进室内的军人之一发现了他。不妙!他慌忙挥舞手中的时钟,军人试图空手挡下时钟却失败了。时钟击中军人的头侧,令他摇摇晃晃地倒下。 同时间,班修拉尔背后也掀起一阵冷风,一股冲击在后颈进散开来。 另一名军人连刀带鞘殴打了他。 班修拉尔的眼前直冒金星,最后,一切都融化在黑暗之中。 ◆ 「开始了。」 威尔堤雅公爵摩尔根夏耶的声音令皇帝睁开眼睛。 虽然在北方人种里常见的高鼻梁与单薄嘴唇使他给人冷酷的印象,但这名还不满三十岁的青年皇帝可说是相貌堂堂,他有着彷佛扑了粉的白皙肌肤;淡金色的头发与一身豪华的金线织锦及漆黑毛皮互相辉映;肩 膀宽阔的骨架,看起来虽瘦却不虚弱。 神圣帝国路斯的皇帝希基思姆德,正在结束艾连公国一战凯旋归来的路途中。 艾连是西方诸国的领导国,国王由西方诸位有力的公爵指名选出。对帝国的绝对王政与光魔法教会的秘密主义大为反感的西方诸国,自帝国建立以来就不时与帝国发生冲突。但最近二十年在前代皇帝的融合政策下,两国的关系也趋于平稳。 大家也以为七年前继承皇位的希基思姆德会承袭前代皇帝的政策。但是,这位青年皇帝却在这场多兰平原之战倾尽全力获得胜利。甚至还以魔法技术的力量,将西方屈指可数的商业都市维利罗沙彻底烧毁。 在燃烧殆尽的维利罗沙留下少量驻军后,皇帝本人便迅速回到帝国领地,在帝国贵族的宅邸里休息。 皇帝依然盖着几张毛皮躺在睡椅上,喃喃地开口: 「有些事物因你的言语而死去。那是睡眠与梦,还有永远的可能性诗人耶尔谛斯。」 皇帝说出的诗句,引用自古老的典籍。摩尔根苍老的脸上浮现慈祥的笑容,走到皇帝的枕边跪在地上。 摩尔根虽然是个老妇人,却穿着帝国神圣骑士团亲卫队的军服。房间里除了皇帝与她之外别无他人,极为安静。 「失礼了,因为陛下看来快醒了,臣才会开口打扰。」 「清醒只不过是睡眠的型态之一阿嘉托利阿巴艾夫。长途旅行令我感到疲惫,摩尔根,朕应该已经把帝国托付给你了。胜利的庆祝仪式已经准备完成了吗?」 皇帝再度引用典籍上的词句说道。 摩尔根像个母亲般温柔回答: 「因为这是您第一次参与的大战,想必很疲倦吧?但陛下获得了绝对性的胜利。不论是在魔法上、战略上、还是战术上,都没有人能够胜过我王。胜利的庆祝仪式已准备万全,一切也已经开始运作了。许多应该纳入陛下手中的事物陆续在帝都齐聚一堂,臣是来通报此事的。」 听到摩尔根的话,皇帝缓缓阖上薄薄的眼睑呢喃: 「你错了,摩尔根,帝国里的事物打从一开始就全是朕的。如果在帝都里,那就更是如此了。即使是发生在帝国之外的战争,终究也没有超出书籍记述的范围。这个世界彷佛只不过是朕建造的别墅一样摩尔根,朕还要再睡一会儿,当朕下次醒来时,一切就会真正开始。现在还是保持谨慎的时候。因为一切的开始,都只是缓慢的死刑宣告而已神圣皇帝希基思姆德一世。」 第二章 徐缓的逆转 「感觉如何?」 一个公事公办的冷淡男声响起。班修拉尔傻傻地老实回答: 「大概就像被女人甩了之后失意地大吵大闹暍到天亮,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感觉吧?」 「头痛、晕眩、呕吐感、丧失感,那还真难受啊。」 男子以朗读料理食材般的语气回答。班修拉尔强忍着将几句对男子的护骂吞回肚子里,露出逞强的假笑。 班修拉尔正在一间昏暗的房间里。被殴打的颈后阵阵抽痛,让他有种想吐的感觉。在剧场里失去意识后,记忆就暧昧不清,对方大概对自己下了药吧? 班修拉尔在梦和现实间徘徊时换了好几个地方,最后被带进这问杀风景的房间里。 「这种描述一点感情也没有嘛,你们真是缺乏想象力。」 班修拉尔尽可能以惹人厌的口吻说着,揉了揉朦胧的眼睛。光是要忍住疼痛与不快装出平静的样子就让他冷汗直冒,但他还没有打算丢脸地放声大哭。 不过,四周还真暗。室内的光源只有放在班修拉尔身旁的高脚烛台而已,微弱的光芒只能映出那些并排坐在他对面的男人脚边,那些人的脸庞完全隐没在黑暗中,看来是一场非正式侦讯。 共有五名男子在昏暗的房间里并肩而坐,看来都是军人。 他们以异常的手段将班修拉尔带来此处,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们清楚知道想象力该用在哪些地方,只是不想白费力气罢了。」 刚刚负责问话的冷淡男声回答。 班修拉尔谨慎地低语: 「对人类来说,舍不得出力可不是件好事。如果不拚命去想象、妄想,脑袋可是会腐朽的。法院的人就是平常所做的事太过单纯了。『法』是神赐予我们的东西,所以是绝对的,这想法的确是很好。不过修订法律、使用法律的都是人类,如果不让法去配合人的特性,在各方面都将无法发挥融通之便吧?」 「这番话说得还真突然啊。这就是光魔法教会的拿手好戏批判帝国法院吗?」 男子丝毫不感兴趣地回答。 在神圣帝国路斯掌管「法」的机关有两个;一是光魔法教会的法务部,另一个则是帝国政府的法院。两个组织各自拥有警察与审判庭的机能。光魔法教会法务部的管辖范围主要在地方上,促使「法」渗透到帝国以外的地区,同时进行监视与指导。帝国法院则掌管神圣帝国内的「法」,主要职责是指挥巡察厅的军人维持帝都治安、进行审判。 虽然两个组织的职权大致上有所区分,却经常产生冲突。 (最近光魔法教会与法院的关系似乎变得十分险恶。因为这个缘故,光魔法教会本部的机能一段时间还麻痹了。他们这一次的行动,也是与这方面有关的威吓行为吗?) 班修拉尔一边思考,一边以轻松的语气回答: 「就是这个,你们稍微想象一下嘛!为什么我要说一堆这么无聊的话?就是希望你们想象一下。各位是帝国神圣骑士团巡察厅的人吧?闯进包厢的人的确是巡察厅的军人,你们也不是蒙着脸的小混混。巡察厅上面还有法院在,而帝国政府则是你们的主人。你们应该不会认为,自己的主,会希望身为超级亲皇党的费尔帝拉伯爵被冤罪逮捕,遭到侦讯吧?」 班修拉尔说完之后,室内进出一阵低沉的笑声。 一个稍微上了点年纪的男子,对愣住而无言的班修拉尔说道: 「『法』是绝对的,不能有例外。但是在现实上,『法』无法对你这种有地位、有钱的贵族山手。不管做什么都是走后门、走后门,这让我感到很愤慨。我们真正需要的东西是速度,如果不批藉由力量迅速执法,『法』与『秩序』就会远去。」 「哎呀这种观点可真是激进啊。」 班修拉尔的腹部深处倏地感到一阵寒意。他忘了药效造成的不快,无意识地用力交叠十指。这些人既然能将他的金钱、地位与派阀一笑置之,背后若不是有非常惊人的后盾,要不就是思想异常。不管是哪一种都极度危险。 坐在班修拉尔对面的男子们各自开口说话。 「很遗憾,你没有资格问问题。你非得回答我们的问题不可。」 「你必须回答问题。如果不回答,我们会问到你『想回答』为止。老实回答是为了你自己着想,这是忠告,我们想要的只有答案而已。」 「当然,我们也不认为你会喜欢这样的招待方式。容我向你赔罪吧,抱歉。不过你是个受欢迎的人,要静静地对谈只有这个方法而已。」 「我很受欢迎?这还是第一次听说啊!如果这是真的,真希望你们能介绍一、两个我的热烈信徒给我认识认识。」 班修拉尔以开玩笑的口气说着,但那些人只是再度发出低沉的笑声。 「那么开始质问吧!基思朗班修拉尔,你长久以来都在追踪『白色诗人』。请把你对他所知的一切都告诉我们。」 「啊!?为什么偏偏是问那家伙的事!」 这个问题真的把班修拉尔打了个措手不及,他吃惊地瞪大双眼。 诗人的确是班修拉尔的宿敌,但除了他之外,其它人应该只把诗人当成一个美丽的旅行诗人看待才对。以前曾与班修拉尔同行的巡察厅军人兰格雷也没有特别注意过诗人。 那他们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当班修拉尔正在思索时,黑暗中传来男声: 「我应该说过,你没有资格发问。你『不想回答』吗?」 「啊!不不不,别这么心急嘛!我一点也没有袒护那家伙的意思,不管要我说什么都行喔!你们想问什么?他的身高体重吗?还是对食物或女人的偏好?」 「是他的一切。」 听到对方以沉静到近乎不祥的语气这么说,班修拉尔不禁皱起眉头,开始回答: 「他的出身不明。精通大陆共通语、西方古语、北方语、宫廷语、南方古语。没有名字,但有众多假名。性别是男性,身材削瘦、修长;头发是白色、眼睛是琥管色。体能不错,但视力应该极差,或是失明。这是从他总是手杖不离身,即使带着眼罩也毫不影响生活能力,眼球的动作不自然等特征做出的推测。他眼睛的主要用途是施放暗示魔法。除此之外,他还拥有异常的知识量与无法分辨年龄的美貌。漫游各地时总是引发类似诈欺的事件,数度以『白色诗人』、『预言师』的身分在帝国史上登场,被逮捕与判罪的次数难以估计,但每次都以某些号称,、奇迹』的魔法逃脱,一直重复至今。唉,他是个怪物吧?」 那些人很严肃地聆听着光魔法教会干部们总是一笑置之的说明。班修拉尔停顿了一会儿,立刻有新的问题抛来。 「有证据证明,那个诗人与过去出现的预言者是同一个人吗?」 「我就是证人。我在二十五年前第一次碰见他,那家伙的面貌可是和现在一模一样啊!」 班修拉尔说完后严肃地抿起嘴唇,回想起二十五年前的往事。 当时诗人突然造访了父亲原本一片和平的领地,在他来访后的一年之内,班修拉尔的三个哥哥就接连去世。那就是一切的开端。那些人又继续发问: 「原来如此。那么,那个诗人会受伤吗?」 「受伤?喔这么说来,他前阵子脚骨折了吧?真少见啊!大致上,他总会受到不合理的『奇迹』保护,毫发无伤。」 「当他受伤时,痊愈的速度会比普通人快吗?」 他们追究的地方还真奇怪。虽然班修拉尔觉得讶异,但他还是回答了。 「这个嘛,或许是吧?至少伤势不会恶化。」 「那你可曾想过,那个诗人或许是『不死 者』呢?」 「啊?」 班修拉尔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那家伙刚刚说了什么? 他愕然地环顾那些人,但室内的气氛依然很紧绷。 班修拉尔带着混乱的情绪拉高嗓门大喊: 「别说傻话了!你们没见过不死者吧?那与人类完全不同,是神所创造的人偶。他们的肌肤像蜡一样光滑,无法沟通也不吃东西、会用吓死人的魔法,有些家伙还长着翅膀!诗人的确是全身雪白又漂亮,但他会开玩笑也会吃东西,而且还结交了同伴。那家伙可是人类!」 「原来如此?」 被讯问者不冷不热的催促着,班修拉尔感到怒火在心中沸腾。 (为什么我非得替那个诗人辩护,声明他是「人类」不可!?我受够了,开什么玩笑!说是这么说至少现在的诗人的确是个人类。他与不死者不同,完全不同!) 当班修拉尔正在犹豫该怎么继续说明时,昏暗房间的一角传来敲门声。坐在最旁边的男子站了起来,打开一条门缝与门外的男子低声交谈。 那人不久后走回室内,附在正中央的男子耳边说了几句话。他听完后缓缓点头,重新转向班修拉尔: 「看来你的朋友们已经发现你被捕的事,开始骚动起来了。你拥有很好的人脉,他们以了不起的速度动用了力量。值得赞赏。」 了不起!其它几名男子也低声说着,还有一人拍了几下手。 你们是在瞧不起我吗!班修拉尔勉强自己浮现笑容来代替怒吼。 「多谢称赞。这是说,我可以回去了吗?」 「你可以走了。和你谈话非常愉快。」 「这是我的荣幸。」 班修拉尔缓缓站了起来,就像对皇帝行礼般鞠了个躬。一名男子打开了房间一角的门,门后是一条走廊,虽然也很阴暗,但比这个房间亮多了。 定到门边时,班修拉尔回头朝室内瞥了一眼、露出微笑: 「啊,对了。最后可以请你们告诉我一件事吗?你们把修娜尔弄到哪里去了?」 他亲切的语气下潜藏着难以压抑的冰冷尖刺。 面对班修拉尔的问题,其中一名男子淡淡地回答: 「我们将你逮捕至此所用的罪名,就是杀害洁尔特莉多修娜尔。」 「这玩笑也开得太过火了。当时死在剧场里的不是修娜尔,是个陌生女人。而且就连血液都快凝固了,剧场的地毯上也没有溅到血迹。那具尸体是在外面杀死后再搬进来,好用来诬陷我的。」 此时班修拉尔脸上已不见笑容。当时他在剧场里看见的尸体,的确是身形与修娜尔相似的陌生人。真正的修娜尔就这样完全消失了。 「你很冷静呢。为了赞赏你的观察力与人脉,我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吧。在要求释放你的声音中,最强烈的是来自光魔法教会对光魔法教会而言,你似乎是个必须盯紧的人物。当然,对今后的我们来说也是如此如果你碰到什么问题,特别是关于找人方面的问题,那就到这里来吧,我们会欢迎你的。那么就此别过,亲爱的班修拉尔卿。」 男子如此宣告之后,班修拉尔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就被带出房间。两名军人立刻二肘一后围住他,催促他往前走。班修拉尔暂时顺从了他们的意思。 他耳中深处还回响着男子在那昏暗房间里所说的话。 光魔法教会要求他们释放班修拉尔。从光魔法教会法务部与帝国法院的关系来看,这可说是理所当然的结果,不自然的地方在于速度。 能够对非正式的逮捕戏码这般迅速地提出释放要求,代表光魔法教会在暗中监视班修拉尔。 为什么他们会监视着在光魔法教会里应该不受重视的班修拉尔? (好啦,事情变得很棘手了。到底谁才是我的同伴?谁又是我的敌人?帝国政府、法院、光魔法教会、巡察厅、皇帝陛下、总教主大人) 一一扳着手指计算的班修拉尔露出苦笑,每个人都很可疑,唯一可以信赖的部下修娜尔却消失了。看来,从今以后,他只能靠自己买下自己的性命了。 (修娜尔不知道怎么样了。她还好怎么可能呢。真是对不起她。) 一想到修娜尔,袭上心头的感觉与其说是悲伤,不如说是空虚。 那些军人隐瞒了修娜尔的安危,打算继续拿她当成与班修拉尔交易的筹码。话虽如此,他也完全没有证据可以保证修娜尔还平安无事。 在军人的带领下,班修拉尔最后来到一间灰色的大厅。 他看过这个天花板挑高的正方形大厅,这里是帝都第六层的巡察厅本部。在大门正面的高处,雕刻了巡察厅印在文件上的盾牌纹章。 由四角柱群撑起的大厅里虽有许多军人来来往往,但每一个人都极为沉默,在厅内回响的声音只有清脆的脚步声而已。 (这地方还是一样令人心情沉重啊。好了,接下来要到哪里去?) 班修拉尔在军人们的监视下被带到后门,他一脸厌烦地向外望去。 只要走下几阶石阶,就能到达帝都第六层的后街。四周过度密集地排满了巨大的建筑物,虽说是后街,但街道上来往的马车依然川流不息。位于帝都最上层的第六层虽然可以看到天空,但城镇上方的天色却像在反映班修拉尔今天的心情一样,是一片阴天。 他被军人们拖着往前走,搭上停在路边的马车。 「这次又要到哪里去?光魔法教会吗?」 反正一定是光魔法教会派人来接收他的吧?如此认定的班修拉尔以不悦的口吻质问,坐在马车内的人却淡淡回答: 「不管是哪里都可以,到班修拉尔大人想去的地方吧。」 「啊?你你该不会是耶利吧!?」 班修拉尔抬头看向坐在身旁的人,吃惊地采出身子。 坐在马车上的人,正是班修拉尔的心腹部下兼领地总管耶利赛拉。 耶利那双乍看之下有些心不在焉的青绿色眼眸瞥了班修拉尔一眼,同时朝驾驶座的正后方用力一踢,马车霎时以惊人的速度开始往前冲。 班修拉尔被突如其来的晃动震倒在座位上,他小心不咬到舌头地放声大喊: 「喂,耶利!我不在的时候,领地不是交给你看管了吗!为什么你会跑到这里来!」 「理由很简单。第一个理由是,明明已经入秋,班修拉尔大人却没有回到领地来。第二个理由是,有件事我希望能直接请示您的命令。第三个理由则是,我听到几个关于帝都,而且令人忧虑的传闻。」 即使在剧烈晃动的车内,耶利说起话来依然一如往常的平静。虽然他是个年过四十、中等身材的男子,但从那张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的恍神脸庞与眼神来看,完全无法判断他的年龄。他的五官本就生得端正,一头微卷的黑发与无懈可击的衣服及靴子也散发出高雅的气质,但那双宛如古沼般爱困的眼睛却支配了所有的印象。 已习惯耶利这种态度与容貌的班修拉尔拉高嗓门问道: 「给我简短地说明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班修拉尔大人的舅父,特洛伊拜斯公爵送来了邀请您一同叛变的文件。」 「什么?」 即使是班修拉尔也不禁惊愕地瞪大眼睛、凝视着自己忠诚的家臣。耶利转头望向马车后方的车窗,确认现在还没有被追上之后,进一步向主人说明: 「那份文件一一点明了对皇帝陛下及目前近臣们的不满,宣言应该趁皇帝陛下出征末归的此时,挺身匡正世风。」 「等等、等等!舅父大人的确文武全才,但他绝不是个动辄掀起争端的人。就算在这时 候叛变也得不到任何东西啊!那份文件是真的吗?」 「我调查过了,那是伪造的赝品根据我的猜测,恐怕是皇帝陛下或他身边的人,想再度厘清现在贵族里的敌我分布吧?」 「立刻把那份文件送交皇帝陛下。我一点也没有要和陛下交手的意思。」 「遵命不过,或许已经太迟了。」 耶利以意有所指的语气说道,班修拉尔望着他的脸色霎时变得有些苍白。但耶利依旧似那张看不出意志的脸庞,心不在焉地眺望着半空中。 只有班修拉尔知道,他的脑海中装满了各式各样的计算与心机,以及对主人的忠诚心。 耶利原本是班修拉尔的随从,然而在兄长们接连去世之后,实际上他就成为犹如哥哥般的存在。长大之后,耶利成为班修拉尔的心腹部下,代替平常离开领地四处奔走的他,总管领地里的一切事务。 班修拉尔将目光从他脸上栘开,瞪着马车的车厢壁说道: 「这表示皇帝陛下或是他身边的人,当真打算击溃我吗?」 「他们想毁掉班修拉尔大人或者,是所有贵族也不一定?无论如何,我的工作就是守护班修拉尔大人,所以我才会来到这里。接下来,我们要往哪里去呢?」 他不经意地问着,让班修拉尔脸上露出嘴角抽搐的笑容。 现在,自己剩下的选择其实不多了。如果担心自己被皇帝与他的亲信们盯上,总之只能逃得越远越好。如果担心领地与留在那里的母亲,就应该回去计划对策。他能选择的应该只有这两条路,班修拉尔明知如此却犹豫不决。 在摇晃的马车里,置身于走投无路的状况中,即使如此,仍有一张脸庞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那是张美丽的女性脸庞。要是自己不去找,彷佛就会消失得不知所踪的女性脸庞。 班修拉尔缓缓抚着下巴说道: 「偶尔也到别墅去一趟吧。」 听到他的话,耶利非常淡然地点了点头。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这样我无法接受。就算回到领地也只会更加搞不清楚状况吧?如果要以我的方式行动,总之就要先尽量在帝都站稳脚步、取得有力的底脾,那才是最好的方法。还有,如果要在帝都躲避政府与光魔法教会等人的耳目,下层会是最佳地点。正巧对下层很熟悉的耶利跟我会合了,那就先潜伏在下层寻找他们吧!) 有两个对班修拉尔而言很重要的人物在他眼前消失了。 决定寻找诗人与修娜尔之后,班修拉尔撇开头、瞪着不同的方向。 ◆ 为了寻找空,首先得找出班修拉尔。 虽然决定了方向是很好,但帝都是很大的。 黎明时分的下层,米莉安坐在秘密基地的屋顶上。 这栋小木屋的屋顶是平坦的,木板搭成的屋顶上处处可见以涂过油的布修缮过的痕迹。在帝都里虽然不会下雨,但埋在各处的自来水管却会漏水滴落下来。 (这里真的好大,有好多人。除了人以外的东西,似乎都失去了光采。) 她抱着膝盖眺望下层的城镇。总是一片昏暗的城镇里零星散布着点点灯火,映照着木造的高台、塞满缝隙的简陋住家与细长巷弄。下层的建筑比上层更加密集,许多小住家挤在一起,总是充满了人类的气息。 米莉安试着将视野转换。 身为觉醒为魔导师的米莉安,当她想看的时候就能看见世界的构成要素。让我看看吧!当少女轻声请求,她的视野就从角落开始卷起化为极彩的粒子漩涡。 (好漂亮。可是人的声音太多了点。) 绚丽缤纷的粒子盘旋成几个漩涡,彼此互相碰撞后弹开,不时发出美妙的和声。那类似冰凉址声的音色,象征人们激动的感情。 (班修拉尔就在这些粒子里面吗?开朗、空虚,有一点像卡那齐不断追寻着已经丧失的某种事物。) 米莉安试着寻找班修拉尔,她一边回想他的事情一边释放意识。 她释放自我,就像在水面扩散的涟漪般,与各形各色的人事物彼此回响,展开意识。她突然觉得背后彷佛传来一阵笑声。 (是谁?) 米莉安赫然回头,但开启魔导师视野的她,只看到鲜艳夺目的极彩粒子在眼前扩散开来。世界一如往常地美丽。 (德库丝塔?是你吗?) 米莉安探寻般唤出一个名字。德库丝塔,那是潜藏于她手环上魔法石里的少女之名。将半分意识托付于魔法石中,藉此守护着米莉安的德库丝塔,大概是她的亲人吧? 有一会儿,米莉安集中意识等待着回答,但世界只是发出沙沙的呢喃声。 当米莉安失望地垂下肩膀时,她所在的屋顶下方响起一阵咳嗽声。 一定是卡那齐在咳嗽。 米莉安慌忙将视野恢复原状,抓住屋檐纵身跃向空中。她轻巧地飞越窗户回到秘密基地,悄声在室内着地。 「卡那齐?」 她在昏暗的室内竖起耳朵,试着小声呼唤他的名字。但无人回答。 外面的微弱灯光透过米莉安眺进来的窗户隐约渗入室内,蒙胧地映照出铺在地上的棉被与躺在上面的卡那齐。因为说要趁着晚上到镇上逛逛的琉琉一直没回来,现在睡在二楼的只有他一个人。 (他睡得很好。好像没有吐血可是,为什么呢?总觉得情况不太好。) 少女低头望着卡那齐陷入沉睡的坚毅侧睑,一种不好的预感令她皱起眉头。当她为了看得更清楚而弯下腰时,卡那齐睁开了眼睛。 「啊对不起,我吵醒你了?」 米莉安慌忙低语。另一方面,卡那齐却露出不像他会有的表情,爱困地眨着眼。他茫然仰望米莉安的眼神里没有平常的锐利与阴郁,看起来不可思议地像个少年。 (咦,卡那齐睡昏头了吗?好厉害,我第一次看到耶!) 平常的他总是将神经绷得很紧,清醒时也很突然。这种难得的状况令米莉安觉得很感动,不禁在卡那齐身旁跪下来,低头仔绌地看着他的脸。 当米莉安忘了心中的不安、认真地观察卡那齐时,这番难得的状况开始越演越烈。卡那齐微微露出苦笑,神情恍惚地泛起彷佛回忆着什么的微笑,将手伸向米莉安的脸庞。 他的手指碰到少女的脸庞,接着非常自然地用手掌包覆她的脸颊,轻轻抚摸了一、两下。 (啊) 霎时,被他抚摸过的地方彷佛麻痹了,使米莉安反射性地抽身退后。 她无法呼吸地缩成一团,双手用力握紧成拳。在她什么也说不出口的僵在原地时,卡那齐已经放下温柔的手指,再度闭上了双眼。 只剩下米莉安一个人被留在昏暗之中。她喘不过气,麻痹的脸颊发烫得无法掩饰,就连全身的血液温度也跟着上升了。 (怎怎么回事?为什么?是因为卡那齐很久没摸我的关系吗?可是,之前不会这样啊为什么?) 米莉安脑袋里的疑问空转个不停,脸红得想藏也藏不住。 她觉得再也无法忍耐了,想要马上把卡那齐摇醒,让他说明此刻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状况。可是这样做会给他添麻烦,卡那齐又难得睡得那么熟,况且她也没自信能够好好说清楚自己的心情。最重要的是,现在的米莉安还是满脸通红。说真的,她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她头疼不已地看着睡梦中的卡那齐,目光停留在他毫无防备的脖子上。 若是现在,我可以轻易割开他的咽喉杀了他。 米莉安的脑中不知为何浮现这样的念头。恐惧突然令她浑身发冷,猛然站了起来。她冲向靠在房间角 落的梯子,半爬半坠落地跳到一楼。 (我好奇怪。我得定远一点,要是不走远一点,要是不离开卡那齐啊,但是不行。要离开这里就得使用隐身的魔法,可是又不能在这种心脏怦怦跳的状态下使用魔法怎么办?) 米莉安在泥土地的狭窄房间里慌乱地走来走去,最后背靠着房间一角停下脚步。背后潮湿冰冷的墙壁让她稍微安心了些,蹲下身来缩成一团。 (我在做什么啊!) 抱着既像悲伤,又像空虚,也像痛苦的心情,少女聆听着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为什么心会跳得那么快?卡那齐明明只是睡昏头、变得稍微温柔一点,一时兴起轻抚了她而已。 她想要更多的轻抚,也想更进一步地触摸他。可是,那么做太可怕了。 现在的心情实在太复杂,让米莉安一点头绪也没有。 (像这种时候如果和空商量,他会怎么说呢?) 一想到空,她就回忆起他沁凉如水的嗓音。 你会害怕,是因为你转头不去面对某样事物,不去接纳的关系。 没错,空的确这么说过。 (可是,空我接纳了卡那齐啊!因为他是我的家人。) 那么,你没有接纳的就是别的事物。不是卡那齐的心,就是你的心 (心。心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 当米莉安在房间角落陷入沉思时,一道轻快的脚步声从外面走向屋子。 「人家回来了!」 随着热情开朗的嗓音响起,琉琉猛然打开大门。米莉安微微抬起头看过去,依然穿着洋装的琉琉,两手抱着堆积如山的布包。 「琉琉欢迎回来。」 「哎呀,怎么啦,米莉安?你为什么要蹲在角落?思思思?你的样子怪怪的耶。怎么了?是肚子痛吗?还是卡那齐那个笨蛋对你做了什么?」 发现米莉安的模样不对劲之后,琉琉就把手中的布包随便一扔,走到少女身旁。米莉安依然带着一脸不安的表情,抬头看着他小声开口: 「我也搞不懂。」 「虽然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你静不下来对吧?直到你恢复平静为止,人家都会留在这里陪你的。」 琉琉点头回答之后,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听到他毫无迷惘又开朗的声音,米莉安虽然有点吃惊,却又松了口气。 只要有人在身边,她就不会钻牛角尖想太多了。特别是琉琉那种有点强硬又明快的态度,让现在有点混乱的米莉安感到非常安心。 她紧抱住自己的膝盖,露出浅浅的微笑。 「琉琉真温柔。」 「人家只会对喜欢的对象温柔。人家喜欢你哟,米莉安。」 琉琉微倾着头笑着,以低沉的女声甜蜜地呢喃。虽然被帽子挡住只能看见他的嘴角,但她觉得这时候的琉琉真的很可爱。 「我也、喜欢琉琉。」 米莉安小声说完后,琉琉陷入沉默,如白瓷般的脸颊泛起红晕。 最后,琉琉豁出去似的开口了: 「米莉安,你有多喜欢人家?」 「普通喜欢。」 「你还真是诚实」 琉琉呻吟般低语后,颓然垂下头。我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吗?慌张的米莉安正想开口时,他拾起依然泛红的脸颊制止了她。 「不,没关系。没关系刚刚的话,你可以再说一遍吗?」 「普通喜欢吗?」 「把普通去掉。」 「喜欢。」 听到米莉安的小声呢喃,琉琉的脸蛋越变越红,最后也跟她一样缩起身躯、抱住双膝。 「琉琉,你没事吧?」 「没事能听到别人说喜欢自己,真让人开心。」 看见琉琉害羞地笑着这么说,米莉安也跟着露出淡淡的笑容,试着再度抚上自己的脸颊与心脏。好温暖,可以感觉到血液的温度。然后她如此回答: 「恩,总觉得变暖和了。比方说手还有其它地方也是。」 「对呀,人家也一样。当心情糟到谷底,只靠自己振作却完全不管用的时候,人家就会找别人告诉自己『我喜欢你』这么一来眼前似乎就会变得一片光明,不管什么事都办得到。虽然听起来很傻,但效果却很好呢,真是没办法。相对的,人家也会对喜欢的对象说出很多的『我喜欢你』。人家就是这样,让爱在全世界循环唷!」 听着琉琉害羞的说明,米莉安觉得身体变得越发温暖。与碰触卡那齐后那不安的燠热不同,一种更加朴实的温暖充满了全身。 少女仰望着琉琉华丽的帽子开口: 「那么,我也要对喜欢的人说很多的『我喜欢你』。如果说了很多『喜欢』,就能得到很多的『喜欢』当回报吗?」 「这个嘛~不一定会得到回报,这一点还真是令人悲伤啊!啊哈哈唉」 少年发出一阵空虚的笑声,将头埋进双膝之间。 (到现在,琉琉都还喜欢着过去甩掉他的人。) 终于萌芽的女性直觉令米莉安察觉了他的感情,因而感到有点难过。 一路相处至今让她十分清楚,琉琉碰到自己认为漂亮或可爱的东西就会立刻开口说喜欢,而且变得非常热衷。但是,他的心始终注视着过去思慕的人。 米莉安没来由地与他的哀伤产生了共鸣,喃喃低语: 「卡那齐和空也不常说喜欢我」 听到她的话,琉琉缓缓抬起头说明: 「诗人的部分人家是不清楚,至于卡那齐则是因为他太认真了。他认为一旦说了『喜欢』,就必须一辈子照顾对方。虽然他这样很傻,但反过来说,只要让他开口一次就赢了。总之,你就一直追着他跑,逼他把『喜欢』说出口吧!不过,以后如果外遇可能会被他杀掉,你要小心唷。」 琉琉强而有力的评论令米莉安眨了好几下眼睛。如果被卡那齐杀掉,她会很为难的。 (因为,卡那齐说他讨厌杀人。如果杀了我,他一定会很沮丧。我也是要是杀了他,我会很难过、很悲伤。) 「我会小心。」 看见米莉安明明不知道「外遇」的正确意思,却还是一本正经地点点头,琉琉不禁茫然若失地望着空中。 「唉~为什么人家要开口帮你们?这是对喜好类型相近的男人所产生的同情吗?」 喜好类型相近是什么意思?虽然脑袋一角想着这个问题,但她已经开始思考别的事情了。 (卡那齐在什么情况才会开口说出「我喜欢你」呢?他喜欢什么样的人啊?卡那齐喜欢的东西比方说是剑,或是空吗?只要漂亮又派得上用场就行了吗?) 她想着这些卡那齐本人知道后恐怕会昏倒的念头,转头望向琉琉: 「琉琉,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说吧说吧,尽管说别客气!」 「借我衣服。」 这是米莉安考虑了一会儿之后做出的结论。 (穿上琉琉的女装,变装以后到帝都里班修拉尔有可能出现的地方去吧!如果找到他,我就有「派上用场」,而且琉琉的洋装好像也比我平常穿的衣服更「漂亮」。) 与米莉安有点脱线的想法截然不同,琉琉一个人怀抱着别的原因,高兴地脸红起来。 ◆ 那一天,当卡那齐真正清醒时,最先听到的就是琉琉悲痛的叫声。 「卡那齐~~!」 「」 在卡那齐无言的目光下,琉琉以惊人之势爬上梯子。 卡那齐侧身一闪,猛然躲开一上楼就街刺过来的女装少年。 「为什么要躲开! 你这个薄情郎!」 冲过头的琉琉抱着木柱,以恨恨的眼神看着青年。 卡那齐觉得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他勉强发出怒吼: 「早上起来就看到一个女装的成年男子哭着冲向自己,一般人都会闪开吧!这应该是世上的标准反应吧!?」 「可是,人家很寂寞、很悲伤嘛。就算对象是品味很差的万年红衣病弱男,在真正感到悲伤时紧抱着人类总比抱着木柱来得好啊!」 「你就抱着那边的石块沉到沼泽底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总之,打算先专心收拾现况的卡那齐一问,快哭出来的琉琉就开始诉苦: 「米莉安她说人家的衣服很奇怪!」 卡那齐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衣服很奇怪?那又怎么了?他把系在剑柄上的深红色绳子解开,一边随手扎起自己的头发,一边朝楼下大喊: 「喂,米莉安!这家伙除了服装之外一无可取,别贬低他的衣服!闹起来很麻烦的!」 「可是琉琉说『我把衣服借给你』之后,拿出来的衣服就像这样啊。」 回应卡那齐的米莉安爬上梯子,结果卡那齐看到的服装竟是一身特别裸露至大腿的款式。不管怎么看,那都不是普通的衣服。 应该说,那比较像做男人生意时会穿的东西。 卡那齐面无表情地定向琉琉,抓着他的衣襟把坐倒在地的少年一把拉起。 「琉琉为什么你只有在多余的地方才保有男人的本性?」 听到卡那齐发出冰点以下的嗓音,琉琉的表情立刻一变,傻笑着回答: 「哎呀,相较于脏兮兮的男人,人家本来就比较喜欢可爱的女孩子嘛!」 「喔{你明明很喜欢诗人啊?」 「美人是另当别论的啊,呜你你这样勒真的会死耶?」 卡那齐一边用力勒紧少年的衣襟,一边极为冷静地走向窗边。 「放心吧,琉琉。你死了之后,不用数到三我就会忘了你。」 卡那齐一脚踹开窗上的木板,将琉琉的上半身扯出窗外。 「呜哇,等等!真的要掉下去了!你今天起床后好像特别有精神嘛!?」 听到仓皇失措的琉琉用男声一喊,卡那齐也突然回过神来。 (这么说来,的确没错。今天对了,身体不大会痛呢。) 被魔物之毒感染的他,全身总是阵阵钝痛着,但今天早上却好多了难不成,是诅咒正在减弱吗?这种事有可能发生吗? 当卡那齐按着琉琉开始思考时,背后的米莉安突然惊呼一声: 「啊!」 「这次又怎么了?」 卡那齐回头问道。收到他目光的米莉安,立刻困惑地将视线转开。看着她害羞的举动,他突然想到 (如果我的身体真的正在恢复) 那就可以长久待在米莉安身边,要说出保护她的话语时也不会那么吃力。而且卡那齐的思绪被少女的一句话给打断了。 「班修拉尔到附近来了。」 ◆ 「欢迎光临,阁下。您特地亲自跑这一趟真是辛苦了。」 矮小的男子用高亢的声音优雅说着,露出一脸笑咪咪的笑容。 这里是位于帝都下层一角的洋馆。虽然外面充满了腐臭与危险,但洋馆内部既宽敞又高雅,要说是贵族的别墅也说得通。 班修拉尔与耶利站在由色调沉稳的深色木材建造,摆满古铜与古金装饰品的接待室里,面对着洋馆的主人。 「唷,你就是『黑帽』塞尔拜欧吗?总算见到你了。」 班修拉尔以亲切的口吻说完后伸出一只手,头戴黑色高礼帽的矮小男子塞尔拜欧则恶作剧似的眨着一只眼睛。 从脸庞来看,他明明是个快五十岁的壮年人,身高却只和少女差不多。 塞尔拜欧用自己的手腕轻轻一碰班修拉尔的手腕,以旧式的正统礼节和对方打过招呼后,便请两人入座。 「好了好了,先坐下来吧!阁下是位拥有杰出品格的人物,对于在这种垃圾堆里生活的我也以正式礼节相待,这正是不凡的证据。阁下会亲自到这个垃圾堆来,想必发生了很重大的状况吧?让我助您一臂之力吧!」 塞尔拜欧也在一张红色皮椅上轻轻坐下,以优雅的动作跷起脚。 他是帝都下层多如牛毛的非法组织之一「黑帽」的头目。他的工作就是进行组织性的犯罪,以及经营其它各种非法生意。 由于「黑帽」重视信誉,组织结构又严密,因此算是比其它组织正经一些。班修拉尔信任耶利的评价,屡次对「黑帽」的生意提供协助。 他之所以这么做,全都是为了这种时刻而作准备。如果像上代伯爵为止的祖先们一样,自始至终都当个乡下领主那就另当别论。可是既然要在帝都设置宅邸,那么或多或少都得与中央政府扯上关系,如此一来就无法避免与下层的来往了。班修拉尔深深坐进高级的椅子里开口: 「只要能静静地开心过活,我就心满意足了,但世上的局势总是会自顾自地产生变化啊。你们应该也发现了吧?」 「喔?说得也是,阁下在留意哪方面的动向呢?」 「骑士团。」 班修拉尔断然说道,塞尔拜欧发出一阵高亢的笑声。 「哈哈哈,原来如此!军方最近动作频频啊,似乎连阁下都被逮捕过。我的确知道一些情报,虽然这只是传闻,但是,听说军方最近成立了听从独立指挥系统行动的地下组织。目前对他们的目的还一无所知,但先前逮捕阁下的应该也是这个组织吧?您想问些什么?」 班修拉尔烦恼了一会儿,不过现在尽可能从对方身上套出情报才是上策。于是他毫无隐瞒地开始说明: 「那个地下组织抓我去侦讯的内容,竟然是我逮捕到的罪人是不死者吗?你知道他们的首领是谁吗?」 「思,不死者啊毕竟那是个相当激进又采取秘密行动的组织,我们也很难获得情报,只要一查到什么消息,我会立刻通知您的。不过,现在的世道可真危险。我们的世界也有一个应该已经灭亡的古老组织重新复活,正在胡作非为。您知道一个名叫『灰与剑』的组织吗?上上代首领在位的时代,那个组织靠着卖药迎向高峰,最近却无视下层的规炬到处散播恐惧。真蠢啊,恐惧这种东西就像调味料一样,不是放得越多就会越好。不过,乡巴佬常常会搞错份量就是了。」 「不好意思,我的见识不够,那个叫『灰与剑』的组织真有那么厉害吗?」 面对始终保持低姿态的班修拉尔,塞尔拜欧心情愉快地露出微笑: 「很不得了喔!那些家伙似乎标榜着『什么疾病都能治好』来招揽人。下层就是这样的地方,每个人身上总会有点什么毛病。就算本人健康,也不代表家人都能一样健康。据说只要成为『灰与剑』的成员,就连失去的手脚都能再生他们甚至散布了这样的谣言。反过来说,如果不肯加入就会被他们不由分说地杀掉,这么一来,人数当然会增加了。不可思议的是,那些家伙不太热衷于做生意。那么,他们的治疗技术与资金到底是打哪来的」 塞尔拜欧说到这里暂时打住,黑色的眼眸掠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光芒。他的意思大概是,接下来的消息必须付费吧?看来,对方似乎打算以闲聊的方式来交易重要的情报。 班修拉尔靠在扶手上托着颊、缓缓一笑,望着挂在墙上的巨幅绘画。 「真是幅好画。」 「喔,您注意到了吗?这是新历五五o年代的巨匠乔尔朱艾梅的作品。我很喜欢艾梅的作品呢,您不觉得他用点画呈现出淡淡光晕的表 现法非常出色吗?」 「的确,我认为艾梅是第一位让点画技法登峰造极的画家这幅画,你从谁手上买来的?」 「这是商业机密啊,阁下。」 看着谈到喜欢的画家而显得兴高采烈的塞尔拜欧,班修拉尔露出有些坏心眼的微笑: 「那么,你去告诉那个机密交易对象吧!这幅画是赝品。只要一看人物的手指就能看出来了。艾梅虽然是个擅长表现光线的画家,却对描绘人物没有太大的兴趣。他总是在画到指尖时开始厌倦,不管模特儿是多么高雅的淑女,他都会把手指画得像婴儿一样圆嘟嘟的。这幅画里的女子手指,画得实在太好了点。」 听到这番话,塞尔拜欧的表情瞬间冻结了。他立刻跳下椅子,直盯着墙上的巨大绘画猛瞧。过了一会儿才回头看着班修拉尔,脸上虽然带着笑容,却被愤怒蒙上一层阴霾。 「阁下阁下!我又欠了您一笔人情。欠下的债就必须还清,这是我们的骄傲,也是规则。」 「真是条好规则,很合理。」 「骑士团内部的地下组织似乎跟『灰与剑』有所连系。还有,『灰与剑』可是这个,请务必多加小心。」 塞尔拜欧低声说道,用手指比出三个手势。 那是下层的盗贼们用来示意袭击地点的手势。班修拉尔从脑海中搜索出耶利过去教导他的知识互相对照,看出那三个动作指的是帝都第六层第十街五号。 帝都第六层第十街是大贵族宅邸聚集的地区。这表示住在五号的贵族是他们的后盾吗?他将门牌号码藏进心底,深深点头。 「感激不尽。还有一件事,可以请你们帮忙找人吗?」 「请尽管吩咐,阁下。」 班修拉尔犹豫了一下,压低嗓音抛出问题: 「最近有女人堕落到这里来吗?年纪在二十后半,拥有一头漂亮的金色长发,在光线下看起来会有点泛红,眼睛是浅咖啡色,是个冷淡的知性美女。」 「在我所知的范围内,最近没有这样的女人堕落到下层来。我命令部下们去找吧,只要一发现就立刻通知您。阁下会在下层停留一阵子吗?」 「应该是吧。不好意思,能替我准备几个藏身之处吗?」 「好的,我这就去办,顺便再派出一些有实力的护卫跟着您吧。最近不管是下层或上层都不安全,听说还有东方人种的杀人魔出没。」 听到东方人种的杀人魔,让班修拉尔突然想起一个人。 班修拉尔朝旁边瞥了一眼,耶利还是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过他挑了一个可以环顾室内,又能立刻赶到班修拉尔身边的位置坐下。 「不,有这家伙在,我在护卫方面就不成问题,光是我来到下层的事曝光就已经够糟糕了,如果再带着你的护卫,那就太引人注目了。」 「哈哈哈,的确没错,是我失礼了。不过请别忘记,『黑帽』的全体成员都站在阁下这一边。玄关那里会有负责带两位到藏身之处的人。请多保重,阁下。」 礼貌地告别之后,班修拉尔与耶利离开了塞尔拜欧的房间,两人在洋馆的走廊上压低音量交谈着前进。 「净是些麻烦事啊!耶利,你记得塞尔拜欧刚刚所说的地方是哪里吗?」 「是的。第十街五号,是威尔堤雅公爵宅邸的地址。」 「喔~又是一个大人物。摩尔根夏耶卿,是皇帝陛下的亲卫队长呢。」 班修拉尔喃喃说道,抚着下巴在走廊上前进。 摩尔根夏耶是贵族间经常谈论的话题人物。从她还是个绝世美女的少女时代开始直到今天,她总是出现在盛大轰动的事件正中央。 虽然出身并不是特别高贵,但她借着美貌、野心和与生俱来的残酷君临贵族社会,将多不可数的优秀男性玩弄于股掌之间。她恐怕是天生就喜欢鲜血与毒药吧? 因为摩尔根身边出现了太多离奇的死亡,她自己应该也无法活得太久然而,她却漂亮地推翻了人们的预测,在老年时获得威尔堤雅公爵的宝座,并且成为皇帝身旁的亲信。 (听说她最近比较安分了,但她为什么会和地下组织牵扯在一起,是又有什么目的吗?皇帝陛下不可能赢得过那个老太婆的。) 班修拉尔曾数度晋见过现任皇帝。大约七年前即位时,他还只是一名二十出头的青年,据说最热爱看书以及旅行。 在金碧辉煌的仪式中,希基思姆德皇帝给人的印象看来不太起眼。 (那时我对皇帝的第一印象,好像是个并非无能,却不起眼的少爷吧?不过听说在这次与西方的战争里,皇帝陛下就做得太过火了。或许把那件事当成出自于威尔堤雅公爵的意思会比较好,还有最近那条「将所有诗人判处死罪」的莫名其妙法案也是,以舅父名义发出的谋反假文件也是。但如果敌人是威尔堤雅公爵,那还真是令人毛骨悚然。和那种女妖怪交手,一点胜算都没有,我还是该乖乖逃跑吗?) 思考中的班修拉尔与耶利一起走过有着圆顶的大厅,穿过健壮仆人们拉开的大门来到外面。这时,耶利不知为何走上前。 「班修拉尔大人,请慢慢往前走。」 虽然轻声说话的耶利还是一副老样子,可是一种不好的预感却让班修拉尔望向前方。 塞尔拜欧的宅邸有个小小的前庭。庭院里放着品味不佳的石像,零星长着一些不需要光线就能生长的灌木,一个怪异的男子正从中央的砂石道走了过来。 「喂,那边的家伙!给我等一下!您的来访有事先预约吗!?」 塞尔拜欧的部下以乱七八糟的措辞向那人问话,朝这边走来的男子却没有停下脚步。那人身上的暗色长外套随着动作翻飞,黑发微微遮住了面孔。 「你」 班修拉尔正要对男子开口时,耶利轻轻定到他的前方。因为耶利的动作看来太过心不在焉,于是塞尔拜欧的部下们也没有制止他。 耶利那彷佛什么都没在看的视线落在脚边,独自一人直线走向黑发的男子,在与男子擦肩而过时从怀中伸出了手。 他手上的东西反射出一丝光芒。 装在耶利戒指里的针头微微露了出来。这当然不是单纯的针,而是涂着剧毒的暗器。 耶利没有流露出半点杀气,抬手就要将戒指上伸出的针头划过男子颈项。 (他的手段还是这么狠毒。不过,只有这次不管用啊。) 半秒钟后,班修拉尔的猜测成真了。 黑发男子牢牢抓住耶利不经意伸出的手臂。一发现自己的攻击被人察觉,耶利的眼眸深处霎时闪耀出光芒。 男子抓住他的手臂正要扭转时,耶利早了一步将双手叠在一起,一个旋身甩开对方的手。男子避开耶利顺势往上挥来的手肘,往后退拉开距离。 当耶利从上衣底层拔出短剑时,黑发男子也同时反手握住腰际的配剑。 那名男子的武器,毫无疑问正是东方剑。 「到此为止!」 耶利的动作随着班修拉尔的大暍猛然静止;他既没有防御也没有退后,就只是停在原地。黑发男子也同样设法止住剑势。 在千钧一发之际停下的东方剑,已经令耶利的脖子上多出一道血丝。 「班修拉尔别突然叫停,很危险的。」 黑发男子不悦地抱怨,抽回长剑瞪着他。 那淡然的年轻嗓音与阴暗锐利的灰色眼眸,属于一张班修拉尔见过的脸孔。 班修拉尔缓缓露出笑容。 「唷~好久不见啊,卖药的。我正想见你一面呢。」 ◆ 「然后呢,为什么你连那个阴森森的家伙都一起带 来了?」 卡那齐带着班修拉尔回到秘密基地后,琉琉不高兴地将双手抱在胸前质疑。 经过一番简单的绕路后,他们设法瞒过塞尔拜欧的部下,将班修拉尔带回了秘密基地。至于琉琉,似乎不太喜欢那个「阴森森的家伙」更正,是耶利。 班修拉尔朝伫立在室内角落的耶利瞥了一眼,随口解释: 「好啦,即使放着不管,他也可以心不在焉地站上两、三天,把他想成雕像就不会火大了吧?和你们相比,他可是个无害的男人。」 「能和我对等过招的家伙也叫无害?别说蠢话了!基本上,你所说的话都值得怀疑。」 卡那齐一脸厌恶地说着,再度把手放在腰际的剑柄上。 班修拉尔坐在简陋的椅子里,深深叹了口气: 「你这么说也太过分了吧,卡那齐。到底是什么事,竟然让你们跑来找无法相信的我啊?更何况,你们三个还都是光魔法教会的通缉犯呢。」 「我们想知道空的所在地。我们是来夺回那家伙的。」 卡那齐单刀直入的发言,完全没有交易或任何策略可言。 米莉安与琉琉都不禁抬头望着他,但两人都不是特别擅长谈判的人,结果他们全都保持沉默,等待班修拉尔的回答。 班修拉尔眨了好几下眼睛,掺杂着苦笑喃喃低语: 「所谓的空,是那个白色家伙的名字吗?那家伙最近都用这个名宇啊?」 「不,空是我替他取的名字。」 「取名?你取的?替那家伙取名字?」 「如果没有名字,在各方面都会很麻烦不是吗?」 班修拉尔傻眼的看着卡那齐不快地说明。这反倒让卡那齐闹起别扭,他不太希望有人吐槽空的名字来由。 对于自己竞成为一个成年男性的命名之人,卡那齐到现在都还很难接受。 他以粗鲁的口气继续往下说: 「就连剑都可以有名字了,动物更应该有名字比较好。因为那家伙老是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既然都捡回来了,多少总得照料一下。一般来说,在照料他的时候至少也该有个名字称呼吧如果没有名字,会很麻烦的。」 「等等一下!你到底在说什么!?你捡到小动物时的故事吗?」 班修拉尔异常慌乱地凝视着卡那齐。于是卡那齐更加自暴自弃地说下去: 「你在开玩笑吗?打从一开始,我说的就是空的事啊!就算我叫他回去,他也一直跟着我,所以我就替他取名,把他当同伴看待啦。这很奇怪吗?」 班修拉尔张口结舌地听着卡那齐的说明,接着又转而露出严肃得吓人的表情,往前探出身子: 「明明就很奇怪!听好了,卡那齐,你和那个诗人长期相处,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吗?比方觉得他很可怕啦、毛骨悚然啦、灵魂会被他吸走之类的!」 「班修拉尔,你也太看得起那家伙了吧」 「不是的!我已经追踪他很长一段时间了,我确定那家伙有种奇特的力量。除了口才好、长得美之外,他还有某种不合理的力量可以扰乱四周的一切我可以理解站在那边的米莉安能够与诗人相处的原因。因为他大概也是个超乎想象的强大魔导师,所以当然会跟觉醒位魔导师合得来。不过,你只是个单纯的人类对吧?你怎么有办法和那家伙相处?总不可能只是把他当成小动物一样放在身边吧!」 班修拉尔拚命大喊着。平常他总是给人开朗又吊儿郎当的印象,但现在于卡那齐眼前的班修拉尔,却彷佛正被什么东西逼得走投无路。 (这家伙是怎么回事?过去他都是以这么认真的态度追逐着空吗?话说回来,这家伙的人生除此之外就一无所有了吗?) 感到烦躁的卡那齐保持沉默,班修拉尔则一脸苦恼地抱住脑袋。 「我不明白,我一点也不明白。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和他待在一起却不会被他牵着鼻子走?而且还为了救他一路追到这里来,他们自己明明也是一被逮住就会吃不完兜着走啊!哪卡那齐,别沉默了,你说啊!对你来说,那家伙究竟是什么?」 班修拉尔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微弱,最后以一个自暴自弃的问题作结。 那个问题令卡那齐的忍耐限度瞬间到达极限,他回过神时,已经在怒吼了: 「那家伙只不过是个毫无关系的人罢了!!」 「啊哈啊?毫无关系的人你为了一个毫无关系的人,做了什么?」 听到他愕然的反问,卡那齐一股作气越说越激动: 「为了毫无关系的人赌上性命有什么不对!如果我说他是战友、朋友或家人,你就能接受了?别开玩笑了,真恶心!不,要说是朋友,空的确是我的朋友。不过,朋友也同样是毫无关系的人吧?我所有的亲人全都死在东方了,这世上只剩下与我毫无关系的人。可是呢,我的人生所能做的事,也只有为毫无关系的人赌上性命而已!」 卡那齐一口气说完之后,四周陷入一片寂静。 米莉安睁大眼睛,彷佛很感动地仰望着他;琉琉看起来很疲倦地垂下肩膀;班修拉尔带着困惑的表情僵在原地。 「好奇怪,我几乎要被打动了那个你刚刚说的,算是一段感人的话吗?」 「别问我!」 站在还没消气的卡那齐身旁,琉琉轻轻摊开双手,以倦怠的语调说道: 「那个,班修拉尔大人。人家直到最近才明白一件事卡那齐是个笨蛋,而且还是个美感有问题的音痴。所以他看到诗人不会觉得特别美丽,不管他说了什么都不太明白,听到悦耳的美声也不会被打动。因为这样,卡那齐好像真的只是把诗人当成朋友而已。和他认真争执是没用的喔。」 「好、好强原来世上还有这样的人存在」 「感动的重点是哪里吗!?不对吧!」 卡那齐半难为情地怒吼。等他做个深呼吸、冷静一点之后这么说道: 「如果要说我很迟钝,那是没错,就当作这样好了。不过,我认为是那些『敏锐』的家伙那些像你一样把空当成怪物或神对待的人,扭曲了空。那家伙只不过是个人类。但是,就算他只是个人类,如果别人不断告诉他『你不是人』,他当然也会这么觉得吧。相反的,如果有人不断地告诉他『你是人』,他就会像个人那家伙最近已经变得好多了。」 然而,如果他再被当成怪物关在牢房里好几个月,或许又会退化回去。 卡那齐瞪着班修拉尔,一字一字地说道: 「别对那家伙抱着奇怪的期待。你只不过是擅自怀抱着期待,又擅自觉得遭到背叛罢了。那家伙是个小鬼,就连自己都无法背负的人,怎么可能背负得了你的人生。」 班修拉尔有些恍惚地听着卡那齐所说的话。 他茫然不知所措地数度皱起眉头,彷佛正在选择要说的话。 班修拉尔看到的诗人,恐怕与卡那齐他们看到的空有着极大的不同吧? 最后,他极为谨慎地喃喃发问,彷佛在确认什么。 「对你们来说那家伙在你们面前,真的是个『人』吗?」 这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理所当然,所以卡那齐和米莉安什么也没说。 蕴藏着肯定的沉默,令班修拉尔仰望着天花板发出叹息,彷佛疲惫不堪般用手捣住脸庞好一会儿。在一段漫长的空白后,他扬起嘴角哑然失笑。 他缓缓站起身,一脸憔悴地对着他们露出笑容: 「恩,好吧,就当作这样吧。卡那齐,你果然是个好笨蛋。」 「那是什么东西,一点都算不上称赞嘛!」 「那可是称赞喔。 我原本就相当中意你,至于中意你什么地方,刚刚我终于明白了因为你拥有自尊。」 只有说出「自尊」两字的瞬间,班修拉尔的语气变得沉重起来。卡那齐不禁愣住了,因为有一瞬间,他那双总是闪烁着恶作剧光芒的孩子气眼眸看起来深邃得吓人。 班修拉尔望着昏暗的室内,用异常平淡的口气说道: 「的确,人生能做的事也只有为无关的人赌上性命而已;我们贵族为了君主与民众而战,你们为了朋友或情人而战。一旦放弃为他们鼓起自己的力量,就无法生出自尊与勇气。只顾着爱惜自己的性命,就没有生而为『人』的意义可言了。没有意义就无法产生活着的价值这是真理。」 之后,班修拉尔沉默了一会儿。从他露出严肃神情默默沉思的身影,可以看出他拥有一定程度的威严。他不是那种过惯奢侈生活、只懂得傲慢的贵族,因为他身上散发出背负着某种事物的气息。卡那齐突然察觉,隐藏在班修拉尔眼眸深处的东西是什么了。 令他的眼眸如此深邃的事物是绝望。 他是明白何为绝望的人。 班修拉尔缓缓地眨眨眼睛,脸上重新浮现淡淡的笑容,他伸手摸摸米莉安的头。 「好的,小姐,你就把那个男人拿去吧。」 「可以吗?」 米莉安仰望他问道,班修拉尔以无力的微笑回答: 「恩,可以啊。我试着想过了,变成『人』的诗人对我来说没有用处。对现在的那家伙来说,和你们一起定是最好的选择。带他走吧不过,光魔法教会现在正赌上教会的名誉,把他藏了起来,好像还有其它人也在打他的主意。总之,事情变得很棘手。我也被卷人事件中,目前正在躲避光魔法教会与政府的追查我最初是想拿可能拥有诗人情报的你们当成伴手礼投奔其中一方,不过我终于明白了,那不是我现在该做的事。」 班修拉尔平静地说着,米莉安则乖乖任他拍拍头,然后小声开口: 「太好了。附身在你背后的奇怪东西,一定会消失的。」 「附身在我背后什么?」 少女能够窥视异界的眼睛,是否连班修拉尔的命运都看得到呢?当他脸色苍白地望向背后时,卡那齐已经抓住米莉安的上衣衣角,把她从班修拉尔身边拉开了。 米莉安不可思议地仰头看着他,卡那齐则努力无视她的眼神如此说道: 「那么,班修拉尔,你就担任参谋吧!」 「喂喂,你突然间在说什么来着?」 「就是救出空的作战计画啊。你的战斗能力看起来很低,在后方支持就行了。」 听到卡那齐平静地说着,班修拉尔露出非常奇妙的表情开口: 「卡那齐,我什么时候变成你们的同伴了?」 「你不是在躲避光魔法教会吗?我还以为你一定会跟我们同行呢。」 「别、别说傻话了!我还有领地啦、部下啦,可以依靠的关系多得跟山一样!你可别趁乱连我都一起捡回去!」 被异常慌乱的班修拉尔这么一说,卡那齐稍微反省了一下。 「是吗?自从捡到空之后,我好像就养成随手捡人的习惯了。」 「等、等一下难道说,人家也算在『捡到』的范围里?」 卡那齐望着慌张的琉琉,思考了一会儿之后皱起眉点点头。 「唉,一半一半吧。」 「呜哇啊啊啊,为什么?人家觉得有点心跳加速耶!呜呜,真是屈辱人家居然对长相只有这种程度的成年男人心动!」 「琉琉,你要回去也无所谓喔。回到变态的国度吧!」 卡那齐摆出一脸非常厌恶的表情回答,班修拉尔苦笑着对他说道: 「你们真的很有趣呢。不过可别背负太多东西了,卡那齐。我无意被你捡回去,不过要帮你们做些救出诗人的事前准备工作倒没问题。事实上,拟定作战计画入侵那个固若金汤的光魔法教会本部就是一种浪漫啊。」 「空果然在光魔法教会本部里吗?他在哪一带?」 卡那齐认真发问,班修拉尔却干脆地回答: 「不知道。」 「班修拉尔。」 听到他阴沉的语气,班修拉尔不禁咧嘴一笑: 「别发出那么恐怖的声音嘛,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啊!我在那个教会里只不过是底层的小喽罗罢了。光魔法教会是全大陆最大的魔法教会,中枢的防御装置也很惊人。不过对了!如果有觉醒位魔导师在,那还有希望。」 在其它人的注目之下,班修拉尔一边思索一边用手指在半空中比画: 「光魔法教会本部与合魔法教会本部的基本结构是一样的,但光魔法教会本部比较大。散布各处的防御据点共有十二个,就算有其中一处遭到攻击,防御机能也会转移到其它据点。如果要以正攻法击破防御装置,那就只有全部同时攻击一途。不过根据计算,这么做需要有十一一个师团的达人位魔导师。但是,这个设计有一个盲点发现入侵者之后,所有的权限会暂时转移给总教主。这时候,总教主会进入一个叫『七贤者的御座』的据点,而那个御座有个复制品。」 「复制的意思是说,机能完全一样吗?为什么要制造那种东西?」 面对卡那齐的问题,班修拉尔耸耸肩膀回答: 「那是『七贤者』损坏时的备用品,此外也会拿来做实验。那个复制品叫作『黎明的栖木』,如果是和总教主同样程度的魔导师也就是觉醒位魔导师,就能操纵那个装置。先声东击西引发紧急状况,再抓准权限转移到总教主之前的一瞬间,早一步以『黎明的栖木』控制本部。万一运气不好,可能得与光魔法教会总教主单挑,但总比其它方法有希望得多。因为觉醒位魔导师很少出现,谁也没有考虑过同时使用『七贤者』与复制品时会发生什么事,警备网当然也比较薄弱。只要成功就能了解本部的一切,当然也包括诗人的所在地你要试试看吗,小姐?」 「人家反对!」 米莉安还来不及回答,琉琉就大声驳回。 大家讶异的目光都投射到他的身上,琉琉则挥舞着拳头嚷嚷: 「反对、反对、坚决反对!如果这么做,米莉安是觉醒位魔导师的事实不就马上曝光了吗!她绝对会被光魔法教会抓起来的。而且光是必须和总教主大人直接对决就够危险了!万一脑袋的血管被烧断了该怎么办!人家坚决反对!」 「我想试试看,可是」 米莉安无视琉琉的反对,如此表示。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班修拉尔的脸,突然却抓住他的手腕。 「什么事?」 班修拉尔皱起眉头问道,耶利也往前踏出一步。 米莉安抓着班修拉尔的手翻过来,把掌心贴在他的手腕上。霎时,一股烧焦的滋滋声响起,灼热与疼痛令他倒抽一口气。 「唔痛!喂,你做什么!」 班修拉尔用另一手制止正要上前保护他的耶利,勉强睁开了眼睛。这次,他的表情却因为惊讶而扭曲了。 被少女掌心贴着的手腕上,浮现一个以细细火线描绘而成的魔法阵。 当米莉安放开手时,那个陌生的魔法阵也从角落开始变黑、消失。 「刚、刚才那个是什么玩意」 班修拉尔茫然地问道,眼眸中染上非人色彩的少女注视着他、轻声回答: 「那是魔法的印记有人在追踪你的位置。」 「这到底是什么时候弄上去的!难道是巡察厅的那些蠢蛋!」 班修拉尔说到这里时,突然响起物体击中紧闭窗户木板的声响。 在两声钝响之后,一个拳 头大的物体从略微撞开的窗户缝隙问窜入室内。掉落在泥土地正中央的物体,是一个附加导火线的球体。 短短的导火线前端正燃烧着小小的火花。 「趴下!」 卡那齐立刻发出警告,他一手抓住米莉安的衣襟扑倒她,同时迅速拔剑。 他的剑笔直刺进泥土地,切断了球体的导火线。 导火线上的火花熄灭后,球体就这么陷入沉默。 一屁股跌坐在地的班修拉尔勉强挤出沙哑的声音: 「这难道就是只在传闻中听过的『法岁姆之火』吗?以火焰为媒介引发大爆炸,只会扫荡生体的最新武器喂,卡那齐,你怎么会知道只要把火熄掉就没事了!?」 「因为那簇火光摆明有问题,我就一剑砍过去了。谁知道它的名称和构造啊?比起这个,这里原本有用魔法隐匿起来看来是被察觉了。班修拉尔,大概是你身上的『印记』泄露了行踪。我们快逃吧!」 卡那齐的声音因为渗着杀气而变得平板,他贴在门边探索外面的气息,应该又冷又潮湿的木板墙却显得很温暖。 他还来不及惊讶,米莉安就扬声唱道: 「在天之炉中无休无止锻造的利刃,神打造的灼热之刃啊,速速前来!击碎死亡的神之力,热与炎之剑,狩猎那忘却炊煮之务,抱着恶意露出锐牙的火焰吧!」 就在少女唱完那清澈咒文的瞬间,卡那齐身旁的木门也大幅向内扭曲。 一股极为庞大的力量正试图侵入室内。 当木门发出啪嚓啪嚓地声响开始粉碎时,室内的大气动了。 沸腾到令他们的肌肤都跟着震动的大气,有如发狂般涌向门口。刹那问,四周充满了纯白的闪光,卡那齐不禁产生了木门正在爆炸的错觉。事实上,是外面以惊人之势侵入室内的火焰,与米莉安的魔法之炎互相抵消了。 两股骇人的力量撞在一起,将门扉的碎片全数化为尘埃。 轰!高热与旋风占领了室内。 卡那齐迅速护住脸孔,发梢传来烧焦的味道。虽然能感觉到火焰的热度,温度却不至于高到烫伤,或许是米莉安收敛了力量吧?勉强拾起头,看到琉琉、班修拉尔与耶利都贴在墙边猛眨着眼,似乎都没有受伤。 「要趁现在赶快逃才行。」 米莉安轻声呢喃,揪住失神中的琉琉的衣领朝门口走去。卡那齐探了采门外的情况,一片凄惨的景象在外面扩展开来。本来是下层小巷子的地点变成一片火海,鳞次栉比的木造住家里吐出惊人的猛烈火舌,到处都能听到悲鸣声。在一片混乱中,只有一条没被火焰侵袭的笔直小路,从门口向前延伸出去。 那是以米莉安的力量扫开火焰所留下的结果。 「我们走。」 抛下这句话后,卡那齐率先走出门。举剑埋伏在两侧的敌人立刻挥剑砍来,那两人不到两招就被砍倒,接着又勉强闪过从屋顶跳下来偷袭的另一个人。 卡那齐重新整顿架势,面对来自屋顶的新敌手。一双漆黑的眼眸,正从防火蒙面布的缝隙问窥视着他。 这个新敌手的眼眸,漆黑得几乎看不到虹彩。 卡那齐正回忆起什么时,倒地的男子抓住了他的长靴,第一个被砍倒的家伙好像还没断气。为了帮助动作被牵制的卡那齐,米莉安扔出短刀。 新敌手举起惯用手,用手臂接下了短刀。 那人手上或许戴了什么防具,刀子发出坚硬的碰撞声后落在地上。卡那齐抓住这个空档飞身一斩,蒙面男子大步往后跳,从怀中掏出圆形物体法岁姆之火,扔进燃烧的住家里。新的火舌立刻熊熊升起,引发爆炸。 因为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卡那齐几乎只能平贴在地上。 从身体上方掠过的热风令他无法呼吸。虽然发不出声音,他的心却在呐喊: 你是乌齐列特吗? 第三章 「欢迎回来」 帝都第六层,在这幢有着两座粗糙尖塔的高层建筑大门上,悬挂着刻上「世界重新建构两次,第一次经由神之手,第二次经由魔法」这段古语的石板。 这栋由雪白装饰岩打造而成的建筑物,正是光魔法教会的本部。 魔法教会本来的功用也就是魔导师培育部门的学部被迁移到第四层,现在的本部是由法务部、军务部还有光魔法教会总教主等高层顶点构成的宫廷。 「所以,警备程度应该也和宫廷同等级吧~」 琉琉低声自言自语。今天的他脱下洋装,穿着与一般工匠相仿的旧衣服,头上盖着用来挡煤灰的头巾。喜欢豪华装扮的琉琉会穿成这样已经很难得了,何况他还拖着一辆蒙着布的运货车,走在光魔法教会本部后方的小路上。 四周有些貌似魔导师的人物与出入贵族宅邸的仆人零星分布,没有人对琉琉特别起疑心。 「魔法教会在地方都市拥有与领主同等的权力,还有不少魔导师涉及外交领域。不过光魔法教会的本部,基本上在政治上是独立的。这里是首屈一指的学校、是知识的宫殿,同时也是怀抱着秘密的鸟笼。虽然总教主大人不会出席皇帝与贵族们共同召开的神圣会议,但历代皇帝都有义务在碰到问题时造访光魔法教会本部,直接询问总教主的意见。那就是所谓的传统吧?」 「你在嘟嘟囔嚷地念什么东西?到这里来有什么事?」 光魔法教会本部后门的警卫皱起眉头质问。 琉琉藏在头巾底下的脸上露出微笑: 「是的,小的是梅迪奇斯工房的新人,今天足送雕像过来的。预定登记上没有记录吗?」听他这么一说,警卫便折回小小的岗哨与同伴低声交谈。在岗哨里待命的警卫似乎只有一个人,多亏他们以班修拉尔提供的情报为基础,花了几天工夫观察出警备薄弱的时问。不久后,警卫苦笑着走了回来。 「梅迪奇斯工房的确预定要送雕像进来,不过日子是明天。你大概记错日期了。」 「咦,骗人!真的吗!?呜哇枉费我用这么细瘦的胳臂,特地搬了这么重的货物过来耶!」 琉琉夸张地嚷嚷,故意露出乍看之下很纤细的白皙手腕。 大概是现在正好有空吧?警卫轻轻靠在金属栅栏旁,开始闲聊起来: 「怎么,在工房里应该有更粗壮的家伙才对吧?为什么会叫像你这样的孩子来做粗活?」 「是的,小的是新来的,如果不什么都抢着做,就连一起工作的资格也没有!这座雕像是小的第一次被准许参与的作品呢对了,你要看看吗?既然特地搬过来,直接带回去也很没意思。」 「喔,是怎样的雕像?有点性感的那种吗?」 因为警卫很感兴趣地探头看去,于是琉琉稍微掀起蒙在货车上的布。布下是两个装着废弃物的箱子,米莉安就缩在箱子的缝隙之间。 「咦?呃啊!」 当警卫还一脸茫然时,米莉安立刻用皮制的沙袋打中他的脖子,将他敲昏。琉琉将摇摇欲坠的警卫一脚踹上货车,把布蒙回去之后若无其事地走进后门。 「咦?你怎么跑进来了?这可不行。」 岗哨里的另一名警卫发出爱困的声音阻止。 于是琉琉把货车停在原地,满脸堆笑地走向警卫。 「咦,可是刚刚那个人说他会向上头的人报告」 「怎么可能?除了预约以外的人都不准进来。那家伙跑到哪里去了?好啦,你也快点回去,不是还有工作要做吗?」 「有是有,可是只顾着工作不是累死人了吗?不能和人家玩玩,稍微休息一下吗?」 娇声说道的琉琉以自然的动作拉起警卫的手,令他露出一脸奇怪的表情眨眨眼睛。琉琉嘴角含笑,指尖仲向警卫的脖子用夹在指缝间的针刺中他的血管。 「恩啊?」 一股淡淡的疼痛与麻痹感向他袭来,接着视野也开始朦胧。卡那齐特制的麻醉剂发挥了效果。 「来,晚安啦!」 等警卫倒地之后,琉琉环顾岗哨内部,那是问只能容纳三、四个人的小屋。确定墙上刻着与魔法教会本部相通的魔法阵以后,他立刻解开用来挡煤灰的头巾,头巾背面早已画好假的魔法阵。琉琉把自己画的假魔法阵用针固定,覆在墙壁的魔法阵上,然后开始剥掉倒地警卫身上的制服。此时,溜下货车的米莉安也走进屋内。 「事情进行得比想象中更顺利。我画的假魔法阵,应该可以暂时瞒过这里的监视用魔法阵,接下来就照先前决定的步骤行事吧。因为这里到处都是魔导师,魔法反倒容易被人察觉。在抵达目的地之前,尽可能别用魔法。」 琉琉一边换上警卫的制服一边说道,米莉安轻轻点头。 「没问题。我知道消除魔法力气息的方法,也知道消除人体气息的方法。因为,我是艾尔岛鲁其亚。」 「好极了。虽然这种肉体劳动最适合找卡那齐来做,不过那家伙没办法用美人计。对了,他还好吗?」 被他一问,米莉安从怀中拿出一颗小小的魔法石。这是琉琉借给他们的成对魔法石,会产生共鸣的另一半在卡那齐手中。她注视着石头颔首回答: 「就和平常一样,虽然不健康,但是很好。」 ◆ 「好久没咳得那么厉害了。」 在阴暗的水路里,卡那齐脸色有点发青地低语。异样的恶寒一瞬间令他一阵猛咳,多半是因为潜入空气恶劣的冰冷水路之故吧? 最近这几天只要保持普通状态,身体的状况就真的不错。 (话说回来,我和水路有缘吗真是种讨厌的缘分,对健康也不好。) 卡那齐一边在内心抱怨,一边在狭窄又覆盖着一层滑溜青苔的水路中谨慎前进。他的体格不像米莉安一样娇小,既然无法从通气孔入侵,那自然只能选择走下水道了。 他的怀中,带着能够传达少女指示的魔法石。 米莉安从外面朝「黎明的栖木」前进,卡那齐则在她的协助下由内侧搜索空的位置,而熟悉光魔法教会内部情形的琉琉就负责支援米莉安。 这是他们与班修拉尔等人商量过后决定的工作配置。虽然卡那齐对于让米莉安和琉琉搭档潜入光魔法教会不安,但是要他从外面潜入教会实在太过显眼,因此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因为,光魔法教会是不录用东方人种的。 (琉琉那家伙看来的确喜欢米莉安,而且也和我混熟了,但还是有些可疑之处。拟定这次潜入计画的时候,他近乎不自然地,不想让米莉安接近光魔法教会本部。他在光魔法教会里有什么不好的回忆吗?) 既然特地逃出教会,那么会有些不好的回忆或心结也是理所当然的。即使是卡那齐,也对故乡抱着种种复杂的情绪。 话说回来,当秘密基地遭到袭击时,那个与自己交手的男子 (那双眼睛应该是乌齐列特没错。不过,那家伙怎么会在帝都?) 脑中净是些烦恼也找不出结论的问题。卡那齐暂时把所有的忧虑全都扫出心房,迈步往前走。随着水路前进,他的心情在半途中不自然地沉重起来,但他以为是自己想太多就没有理会。 卡那齐还没有发现,自己拥有足以忽视简易魔法防壁的「才能」换种说法就是,天生「迟钝」的人。 来到水路一分为二的路口,卡那齐取出怀中的魔法石。宝石正发出极为安详的光芒,他前进的方向的确正通往光魔法教会,米莉安他们似乎也没有异状。这让他稍微松了口气,把石头收回怀中继续赶路。 接下来只要注意别摔跤就够了。 除了魔法石之外,他怀里还带着之 前秘密基地被袭击时,由于导火线被切断而没有爆炸的「法崴姆之火」。班修拉尔伤透脑筋,胆颤心惊地把炸弹威力降低后,用防水布包好交给他带上。 那时他们从遇袭的秘密基地逃到「黑帽」塞尔拜欧的地盘藏身,在敲定潜入光魔法教会的计画,并且将这个「法岁姆之火」改造完毕后,班修拉尔就表明他有自己的调查要进行,和耶利一起离开了。 配合米莉安他们的信号,引爆班修拉尔所留下的「法岁姆之火」,就是卡那齐的第一个任务。 ◆ 光魔法教会本部里显得格外明亮。 宛如对黑暗感到恐惧般,本部里到处都装设了利用大气之力运转的魔法机器,朝四周散播纯粹的白光。 打扮成警卫的琉琉穿越细长的走廊,来到宽敞的穿堂大厅。 大厅地板以白色与淡褐色的石板描绘出类似迷宫的花纹,中央是一座支撑着太阳、衣摆有星星环绕、倾泄着清澈流水的少女喷泉。泉水从少女手中的壶里涌出落在石盘上,依循地上掘出的水路朝圆形大厅的四面八方闪耀着光芒流去。 在这个天花板挑高得吓人,充满来自各方白光的大厅内,雪白的墙壁彷佛本身就会发光。在光芒照射下生长的藤蔓科植物,自墙上各处突出的阳台垂下,为这个纯白的世界添上沉稳的绿意。 他冷静地穿越魔导师们来来往往的大厅,朝目标的角落直线走去。 从大厅一角下了阶梯,位于昏暗走廊尽头的房间里,有几名魔导师正站在桌子四周工作。 「午安。」 「啊,午安咦,警卫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有个梅迪奇斯工房的学徒到后门来,说是来修理装饰门的。因为没有登记预约,本来想把他赶走,又担心如果是有人临时找他来修理就不好了,所以过来问一声。这附近有梅迪奇斯工房制作的装饰门吗?」 琉琉用男声连珠炮似的一口气说完,年轻的魔导师困惑地回头望向室内问道: 「不好意思,请问里面那扇门是哪家工房制作的?」 「是梅迪奇斯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中年魔导师抬头朝房间的另一头瞥了一眼。琉琉确定那里有一个沉重的橱柜后,用针朝年轻魔导师的脖子刺了一下。 「是这样的,后门好像有梅迪奇斯、的」 他没有发现自己被针扎中,就在走向中年魔导师时昏倒了。其它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房间里一时之间充满沉默。 一个小小的球状物趁着这个空档从通气孔落下,落在高脚烛台上。 砰!当蜡烛的火焰接触到球体的瞬间,随着一声轻响,白烟弥漫四周。 「什么!?」 身为负责人的中年魔导师被白烟遮蔽视野而一片茫然时,米莉安从通气孔纵身而下。她立刻潜入烟雾中,将魔导师们逐一击昏。 四处响起低沉的悲鸣声,琉琉压低身躯冲向领头的魔导师。 「好了,钥匙在哪足这个吗?来,米莉安,这个大概就是钥匙保管库的钥匙。」 琉琉在烟雾中从中年魔导师身上抢来一串钥匙,交给走到身旁的少女。米莉安奔向房中的橱柜,依照外观看起来最常使用的顺序一一试起。 试到第三把钥匙时,上锁的橱柜被打开了。 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烟里,米莉安与琉琉探头朝橱柜内部看去。 目光扫过整整齐齐吊成一排的钥匙,米莉安选出一把小钥匙来。 「这一把是最少使用的钥匙。」 「好~那就从这一把开始试吧。你向卡那齐发出信号了吗?如果没有他引开警卫的注意力,我们入侵的事马上就会曝光了。」 「没问题,我已经通知他了。」 轻声回答的米莉安用手摸索着,找到房间深处的门扉,将钥匙插入钥匙孔中。 也许是因为生锈的关系,转动钥匙时能感到微微的阻力。门扉伴随着一阵嘎吱声开启,两人立刻冲向门梭的昏暗走廊。走廊上充斥着尘埃的气息,笔直地不断向前延伸。 走廊尽头有一扇黑色的铁门,门上以金线描绘出巨大的树木与栖息在上头的鸟。 「恩,一眼就能看出是『黎明的栖木』怎么说,这里的警备还真是随便耶。他们是认为反正觉醒位魔导师很少见;还是觉得如果发生觉醒位魔导师入侵的状况,那也无计可施,干脆豁出去不管了」 米莉安抛下正在挖苦教会本部的琉琉街上前去,他也慌忙跟了上去。 来到铁门前时,琉琉吃惊地睁大眼睛。 「这扇门没有钥匙孔!?」 「这是魔法的封印,没关系,我知道。」 米莉安将两手贴在门上闭起双眼。她回忆着女魔导师榭洛弗打开不死者房间的情景,与自己体内的知识彼此对照。 释放感觉倾听世界构成要素的音色时,门上描绘的图案就传来复杂的和音,包覆她的全身。 (可是,少了一个音。) 不完美的和音令米莉安感到微微的不快,她想象着欠缺的音色,彷佛要演奏出那个旋律般,让世界的构成要素微微颤动。 当和音完成的一瞬间,四周的气压产生变化,铁门也悄然无声地从内侧打开了。 「真不愧是米莉安这房间是怎么回事?什么也没有嘛!难道是假的!?」 这也难怪琉琉会大叫。好不容易才闯进来的房间,却是个靠着地板铺设的发光石才勉强维持能见度的昏暗房间,而且除了放在室内正中央的简陋椅子之外别无他物。 这里完全找不到类似魔法机器的装置,但米莉安的呼吸却急促起来,小声说道: 「就是这里,『黎明的栖木』。」 「啊?真的吗?你感觉得到?可是,到处都找不到类似的东西啊!」 米莉安没有回答困惑的琉琉,她缓缓走向圆形房间的中央。 房间的地板就像琉琉刚才穿越的大厅一样,浮现宛如迷宫的花纹,迷宫的通道部分贴上了发光石,正中央则放着一张濒临腐朽的木椅。米莉安在椅子上轻轻坐下。 这张椅子不可思议地合身。她深吸一口气,感觉到室内的大气很清澈。此处的大气非常紧绷,拥有某种法则。 米莉安转换自己的视野,「看」着四周的构成要素。 昏暗的房间化为五彩缤纷的极彩漩涡。带着淡淡力量四散的粒子中,地板上的迷宫变成泛着白光的线条,清楚地显现出来。 (这是地图!是光魔法教会本部地下的地图,上面则是) 看着地板迷宫的米莉安,谨慎地将视线往上栘。彷佛被她的目光揭开帘幕,发出劈啪声响的光之地图朝上方扩展开来。 立体复杂的地图不时进散出火花,在她眼前现形。 「呜哇怎么、有点难受!?」 当琉琉被米莉安的魔法力牵引,胸口传来压迫感时,一阵微弱的震动窜过地板。同时,米莉安的视野也在一瞬间被强烈的白光灼烧。 她的心脏狂跳,冲击令她无法呼吸。 (一定是卡那齐用了「法岁姆之火」。有什么东西、来了!) 魔法教会本部的力量正一口气流过与平常不同的路径。有什么正要进入米莉安的体内,一股庞大的惊人力量涌了过来。好可怕,她反射性地睁大眼睛,试图恢复呼吸。她必须恢复正确的呼吸,还有 不要将目光从可怕的东西上栘开。 空那温柔、柔和又动人的声音彷佛在耳边响起。 每次回想起他的声音,米莉安就会这么想着。 (这个世界,虽然恐怖却很美丽。) 世界很美丽 。一想到这里,她的心也为之颤抖,与周遭产生共鸣,这就是正确的呼吸方法没问题,现在的我能够这么想了,我办得到!米莉安抱着信心吸纳周遭的力量。世界的震动从指尖传来、扩散到全身,大气的力量沁人身心,令她雀跃不已。 下一瞬间,她的视野突然扩展开来。 眼前的地图以高速逼近,霎时染上鲜明的色彩。米莉安谨慎地呼出一口气,让她的力量流人进射极彩火花的地图中。彷佛血脉开始流动般,光之地图变得温暖起来。 连上了!米莉安如此想着。她立刻吸收地图的结构,理解了本部的构造。不只如此,她还有自信,只要动动手指就能「改变」在本部里的魔法机器与人们。 就连指尖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躯体彷佛已经扩展开来。 (没问题,我控制得了。) 光魔法教会本部的控制权已经到手了。 接下来就是,在总教主取回控制权之前找到空,救他出来。 ◆ 「这是怎么回事」 感应到地下水路发生爆炸,正要赶往现场的魔导师们显得一脸茫然。 通往地下的金属门此时竟牢牢关上,无法开启。 「你开锁了吧?那为什么打不开!负责检查工作的人在哪里!」 「直到昨天为止都能正常开关啊!比起这个这是魔法的封印!铁门大概是被中央下达的命令封锁了!」 遭到斥责的低阶魔导师一手拿着镶有魔法石的护符,拚命辩解。 听到部下的报告,魔导师的表情因不安而扭曲。 (中央下达的命令?该不会是总教主大人失控了?) 魔导师根本不可能想到是外面的入侵者夺走本部的控制权,于是向部下们命令: 「我去向总教王大人报告!你们在这里坚守岗位!」 「是!」 慌张的魔导师们奔向总教主身边时,卡那齐已经一个人悠然地侵入本部的地下层了。 (虽然背后有支持是轻松得多,不过魔法这玩意果然还是有点阴森啊。) 卡那齐抱着这样的感想,独自抬起眼前上方的沉重铁门。 他带着复杂的表情从水路走上来,朝石壁边的门扉走去。 那扇门,同样也在卡那齐触及之前就喀嚓一声打开锁了。他一打开门,门后那条笔直延伸的昏暗走廊就兀自亮起点点灯光。 (这是米莉安做的吧?所谓夺取本部控制权的意思就是这个吗?) 虽然事到如今才吃惊也太晚了,但这真是一种神般的力量。他皱起眉头,总之先赶路再说。 沿着米莉安点亮的灯光往前奔去,前进方向上的门全都自行打开了。 他甚至没与魔导师和警备兵交手就顺利抵达地下牢房。卡那齐全神贯注地一脚踹开牢房管理室的大门,屋内的几名男子早已倒地不起。 他跨越几名狱卒的身躯,穿越沉重的大门。走廊两侧是两排装着铁格子的牢房,呻吟声与吟唱般的声音低低回响。 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卡那齐立刻握住剑柄。几秒钟后,一个人影从前方的叉路冲出来。 「混帐东西!嘎啊!」 刚现身的警备兵还来不及拔剑,就被背后猛然打开的铁门打中,就此倒下。 「这里是惊奇屋吗」 他不禁喃喃吐槽着绕过通道的转角。 通道尽头的地板响起沉重铁门开启的声音。这代表空就在底下吗? 卡那齐毫不犹豫地走下铁门下方的阶梯,但这段路非常漫长。阶梯转了好几个弯,又与其它阶梯交错,将他带进如地下迷宫般的地方。 「是哪一边?」 碰上好几次叉路之后,连他的方向感也不禁消失了。他拿出怀中的魔法石,将石头举向笔直延伸的走廊以及向下延续的阶梯。 琥珀色的魔法石彷佛想起了什么,在指向地下时发出强烈的光辉。 当卡那齐正要依照魔法石的引导往下走时,突然停住脚步。 (是歌声。) 前方的黑暗中传来歌声。 那是空的声音。 听到的瞬间他就知道了。许久不曾听见的音色非常美丽,即使对不懂得分辨歌曲好坏的卡那齐来说,都美得有些过火。 那不是人类会有的声音。 (糟糕,那家伙的情况果然不妙!) 一股不安袭上心头,令卡那齐加快脚步。 空越是美得清丽脱俗,看起来就越是脆弱无比。他一直都是这样。 卡那齐冲下阶梯,穿过在米莉安的操纵下自动向左右打开的铁门。歌声渐渐变大,空就在前方。不知为何,通道两旁尽是空荡荡的牢房。 歌声是从通道底端传来的。卡那齐在不知不觉问跑了起来,朝走廊尽头奔去。 他来到走廊底端的墙边,喘着气左右张望奇怪?没有门。 卡那齐眼前只有一片光秃秃的石壁,可是却听得见歌声。 「真奇怪。」 歌声突然中断,空轻声呢喃着。 不知为何,好久没听见的说话声令卡那齐愣住了。他压抑住心中近似胆怯的情绪,拚命倾耳聆听。空的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应该是上面。 卡那齐抬头一看,墙上在比他头部高出许多的位置有个通气孔。 空的声音多半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这一侧没有门可以过去。 「啊?骗人的吧」 卡那齐喃喃自语,眼前在一瞬间化为灰色。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却还是不行吗?还是无法救出空吗?不、不要紧的。冷静一点,一定会有什么办法的。他必须如此相信。 不顾混乱的卡那齐,空极为缓慢地开口: 「真是不可思议。我的记忆正在外泄,过去正在侵蚀现在。逆转明明不会发生才对,为什么我现在却能在此听得见你的声音?」 「你又在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了真搞不懂。」 卡那齐觉得极度悲伤、苦涩地回答,墙壁彼端却彷佛传来他在微笑的气息。 「既然如此,我就来说明吧。我不会注视、记忆、忘却所有事物,我拥有的只有过去。但你的声音,总是现在的比过去的更加鲜明。」 「闭嘴,笨蛋!如果要说话,那就说点更管用的东西!」 卡那齐的语气不由得激动起来。到了这种节骨眼还在想这些抽象问题的空让人火大,而他心中的悲伤又比烦躁更加强烈。 (你知道我来了吧?那就表现得更高兴、更生气、更慌张一点啊!) 无处宣泄的怒火气得卡那齐一拳砸向墙壁,甚至无心在意疼痛。 墙后的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以异样生硬的语气说道: 「过去你也曾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吧?你,是卡那齐。」 听到空呼唤自己的名字,卡那齐觉得心情稍微平静了点。他用力闭上双眼调整呼吸,祈祷自己能够尽量发出冷静的声调,接着向空抛出一句话: 「没错,我是卡那齐。我来救你了那你呢?」 「什么?」 空那难以称作男声的平静嗓音里,掺上了些微的讶异之色。 太好了,他的声音似乎恢复正常了。卡那齐继续发问: 「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名字吗?」 「空。虽然是虚无,是无限,但又确实『存在』之物的名字。」 尽管只是自言自语般的话语,但能听到空说出他自己的名宇令卡那齐很高兴,觉得不可思议地安心。他吐出一口气,多少有了余力用温柔的语气说话,便接着往下说: 「没错!听好了,空 。我和米莉安,还有附带的琉琉一起来救你了。先不管你想不想离开,总之给我出来吧!出口在另一面吗?」 「不是另一面,我是从上面进来这里的。若要从你那一侧过来,不破坏墙壁应该是不可能的,而上面又与本部的中枢相通。不过既然你如此希望,那么要我出去也行,但我被铐住了,没办法提供什么有效的帮助。」 「铐住从你被抓之后一直都是这样吗?」 听到空淡然的话语,卡那齐感到背脊发凉。他自己也曾被帝国视为罪人逮捕过,知道牢狱生活远比想象中更加艰苦。如果没有明确的例行活动与目标,心灵就无法支撑下去,而且只要七天不走动,身体就会变迟钝而无法顺利动作。 「真的很不可思议。你在担心我吧?为什么?我很好啊。」 「笨蛋!怎么可能很好啊啊~不,说得也是,你总是好得很嘛,你这个万年健康睑!我在担心的是,如果你没办法走路会逃不掉!老实说,我可是每天光要站起来就很吃力的不健康人类,没有体力拖着你逃跑!所以我现在拚命调制给你用的嗅瓶,强烈的提神药可是对心脏很不好的,你觉悟吧!」 由于恐惧变成愤怒,让卡那齐半自暴自弃地大喊。通气孔只有老鼠能通过的大小,根本无法派上用场。因此他从怀中取出魔法石,想看看有没有别的方法。 但是,除了发出朦胧的微光,魔法石没有任何反应。 (怎么回事?米莉安也出事了吗?) 「卡那齐,你在没见面的这段日子里变阴险了吗?」 「那是因为你不在,扮演阴险角色的工作也落到我头上的关系!」 听见紧握石头的卡那齐如此大喊,空轻轻一笑: 「你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啊。装出很生气的样子,其实一点也不生气。这种心的形状,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为什么长久以来我都没有看过呢?」 「你只是运气太差罢了。而我只是个既笨又病弱,没什么出息的人类。」 卡那齐一脸厌恶地说完后,试着轻敲魔法石。石头微弱的光芒没有增强。 墙另一头的空说话的方式非常生硬,断断续续地倾吐着: 「卡那齐,正好相反喔。我的运气本来非常好,好得近乎异常。那都是因为我与创造我的人相连,可以透过他连接世界。只要他希望,无论什么事我都办得到。但是,最近我已听不见他的声音,力量也萎缩了。」 「又在提这回事了然后呢?」 卡那齐掺杂着一声叹息反问。空刚刚所说的,是过去也曾告诉过他的话。虽然现在不是慢慢聊天的时候,但他总觉得必须听下去。 他必须听空诉说、和空说话,让他自己产生想要离开的意愿不可不想得救的人就无法得救,没有生存意愿的人就活不下去。 现在能够听空说话的人,只有卡那齐而已。空乎静地说道: 「你能不能代替他许愿,成为我的力量?这么一来,或许我至少能实现你的愿望。」 空的声音一如往常充满奇妙的说服力,但卡那齐却苦涩地反问: 「你该不会以为自己是神吧?」 「不。」 「既然过去运气特别好,那总有一天也会碰到运气用完的时候。只是如此罢了。」 「唉你真是直接了当。」 空困惑地回答后就陷入沉默。虽然隔着一道墙,卡那齐却知道他脸上正浮现什么样的表情。他一定困惑地站在原地,像个迷路的孩子。就像在闇魔法教会的阶梯分别时那样,就像笼中的小鸟对世界之宽产生胆怯那样。 (不过,从前我好像也有过这样的经验。) 卡那齐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踏入故乡密林深处的往事。在树木层层叠叠的昏暗空间里潜伏着许多动物的气息,生命的气息从四处涌上,彷佛化身为陌生的魔物。在不断延伸的森林里,根本没有道路。 你很弱小。 记忆中的父亲回过头对卡那齐说道。小时候,父亲常对他这么说。 你很弱小。你太害怕,又因为害怕而逃走。 如果不踏入恐怖的地方就什么也得不到。语毕,父亲就踩着硬底长靴平静地踏人森林。 不知不觉间,他发现森林是个虽然恐怖却很美丽的地方,会给予许多、也会夺走许多事物。 不论何时、不论对象是谁,要踏人未知的场所时都需要一个向导。或者说,需要有人在背后推自己一把。那样简单的助力,有时候会变得极为重要。 说不定,现在就是轮到他推别人一把的时候。 他现在就是这么觉得。卡那齐再度伸手碰触墙壁,石墙的寒意透过手套沁人体内。 思考着该对置身寒冷之中的人说些什么。要在恶意中活下去,需要的力量是愤怒,还有一点点别人的感情。卡那齐开口说道: 「好,我明白了,我就许愿吧!我就许下我想实现的愿望。听好了,你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抛开那些歌颂死亡的虚言,把威胁自己性命的东西除掉!如果有人想要你的命,至少动手杀个人吧。光凭漂亮话是保护不了任何生命的,弄脏你的手吧!如果没办法动手杀人,那就利用你的三寸不烂之舌把情势拉到对自己有利的一方。总之给我活下去,离开这里,回到我们身边来。我和米莉安都还活着,都在等你。」 他说完之后侧耳聆听,看不到空的脸真是让人焦急。这段沉默极为漫长,当卡那齐觉得莫名地难以呼吸,忍不住用手掩住喉咙时,空的声音终于响起: 「真不可思议。你和『他』明明一点也不像却又好像。」 空的声音虽然疲倦,但听起来已恢复不少人味。卡那齐松了口气回答: 「真是令人高兴不起来啊。有点想活下去的意志了吗?那就看看四周,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派上用场再告诉我。」 「卡那齐,请看你的背后。」 卡那齐顺着他的话回过头一看,发现背后毫无气息的走廊上有一个人影。他立刻拔剑,将背靠在石墙上。 漫长走廊的中间,有个白蒙蒙的娇小身影伫立在一片昏暗中。那人用纤细的少女嗓音开口: 「呵呵,看来被发现了。汝等可以再谈一会儿啊?很有趣哪。」 「你是?」 那极为熟悉的声音令卡那齐睁大眼睛。少女的影子赤着脚,踩着细碎的脚步走过来。她用那虽然年轻,却像老人般沉稳的嗓音,宛如歌唱般地说道: 「原来如此,汝是个拥有耀眼灵魂与奇特身体的男子汉哪。不过,汝到此为止了。晚安,温柔的孩子。」 从言语的内容中判断少女是敌人后,他一蹬地板往前冲。 少女同时举起手臂,彷佛在弹奏肉眼看不见的琴弦。 大气立刻紧绷,一阵闪光占满了卡那齐的视野。 ◆ (奇怪视野的角落开始变白了。我看不见。) 当卡那齐在地下牢房与空对话时,米莉安察觉状况有点异常。 她被极彩粒子淹没的视野,正从角落开始渐渐发白、模糊起来。就算想看清白色的部分,但无论她怎么尝试都无法把视线转过去。 一种莫名的不安让她正想强行扩展视野时,背后传来温柔的声音: 「有看不见的东西很可怕吗?辛尼丝塔。」 「德库丝塔?是你吗?是你在那里吗?为什么我看不见?」 「那是因为有吾在此处。」 德库丝塔原本无力的声音突然变得响亮。 米莉安的视野角落霎时开始嘎吱作响,白色的黑暗一口气扩展开来。 (什么!?会被抢走的!) 米莉安倒抽一口气,反射性地做出抵抗。但她的手脚骤然变凉,光魔法教会本部的地图渐渐远离意识。为了取回逐渐消失的地图,米莉安试着将自己体内积蓄的力量输入地图中。伸手抓住那张发光的地图吧!她必须抓住它,把自己的血输送过去才行。 米莉安拚命伸长手臂但是,却被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 她吃惊地瞪大双眼,一张苍白的脸庞出现在咫尺之外,对方张大的眼眸是和她相同的紫红色。 那强烈的眼神令米莉安冻结的瞬间,某些事物逆流进她的身体。 冰冷得惊人的鲜血在她体内往上窜,当血液冲上脑门时,米莉安昏倒了。 「米莉安、米莉安!?可恶,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控制权被夺走了吗!」 琉琉不禁变回男性的口吻呼唤着昏迷的米莉安。她的身体突然一僵,倒下之后就一动也不动地瘫在木椅上。 琉琉急得额头直冒冷汗时,走廊上响起复数的脚步声朝这里奔来。 于是他卷起警卫的制服袖子,露出手上镶着五颗魔法石的饰品备战。 琉琉抿起嘴唇、护在米莉安面前,沉重铁门就在这时缓缓开启。 琉琉开始沉静地咏唱咒文: 「梦即是梦,虽为现实亦是沙城,梦将映出无止尽的扩散。汝之名为光!」 朗朗的悦耳嗓音在室内回响,门缝间掠过一道闪光。 看到正要踏进房间的魔导师退缩,琉琉按住第二颗魔法石唱道: 「以光化为热,汝之名为火焰!」 他唱完这段特别短的咒文后,门扉附近就冒出一片火舌。 衣服着火的魔法师慌忙扑灭火焰,同时哀声叫着: 「这算什么!咒文都乱七八糟的,猜不出下一步要干什么!」 「当然啦,这是人家自己编的。无论是怎样的咒文,只要组合好魔法式并且有发动魔法的实力就管用!上啊!火焰粉碎,雷击!」 进一步遭到压缩的咒文发动了雷击,几名接触到铁门的魔导师不是像挨了一拳般浑身僵硬,就是被打飞出去倒在地上。 琉琉跃身冲向前,一口气拉近双方之间的距离。他重叠了三个风魔法扫开对方的火焰魔法,这是在咒文长度差异太大时才有办法使用的技巧。 一睑愕然的魔导师被琉琉的飞阳踹中胸口与下颚。当他迅速用魔法打倒第三个人时,最后一个人轻轻举起一只手,能让一切低阶魔法无效化的漆黑魔法石正在那人手上闪耀。看见魔导师唱起咒文,琉琉放声大喊: 「那种骗小孩的玩意儿对我的魔法可不管用!汝之名为大气!」 「虚无。栖息在虚无中的三头火蜥蜴啊,在互相吞食之前,先吞没大气的律动吧。」 当双方唱完咒文的瞬间,声音从世界上消失了。 魔法石倏然失去力量的变异令琉琉险些冲过头,连忙踏稳脚步煞住身子。在咒文的强化下,原本只能令极低阶法术失效的魔法石护符抵消了他的魔法。这场纯粹的魔力比拚是琉琉败下阵来。 少年睁亮双眼注视着对方,最后一个魔导师以毫无情绪的嗓音开口: 「将咒文与魔法式极度缩短,以蛮力驱动魔法的『压缩』技法吗?居然反过来利用效果时间的短暂,连续施行压缩魔法,你还是一样乱来啊。身为应是魔导师典范的光魔导师,而且还是总教主大人直属亲卫队的白银之团成员,这也未免太丢脸了吧,琉西安?」 这名身材瘦长的魔导师,有一头剪齐的栗色头发与看不出真意的细长眼眸,他正确地喊出了琉琉的本名。 琉琉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魔导师的脸庞,将手放下。 「好久不见,北方教会长亚伍札卡雷卡既然来的是你,这样也好。」 「我现在是光魔法教会的军务长。好久不见,难为你把这位大人平安地带到这里来了。」 亚伍札口中说着「这位大人」时,目光看向昏迷在椅子上的米莉安。琉琉确定除了亚伍札以外的魔导师全都失去意识之后,不高兴地喃喃回答: 「这话要是被听到就糟了。这么一来,好像我是个背叛者一样嘛。」 ◆ 在地下牢房里昏迷后,卡那齐清醒时可说是一头雾水。 (我刚刚在什么地方,做了什么来着?) 总之,他先仰望四角刻上小鸟图案的雪白天花板,看来自己好像正躺在由漆黑木材与金色布料制成的睡椅上。空气中飘荡着高雅的香气,房间看来非常高级。 (状况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可没有作这种梦的嗜好。) 「你醒了吗?」 当卡那齐正沉浸在思绪中时,一个声音响起,令他吃惊地起身。 虽然身体依然沉重,但全身上下都不会痛。向他开口的男子,是一个极度缺乏表情又看不出年龄的人物。那人穿着毫无特征的黑衣,伫立在这个别房间的角落。 黑衣男子扫视卡那齐全身之后,开口招呼他定到房门边: 「如果你方便走动,请到这里来。」 确定自己的身体可以行动无碍后,卡那齐环顾室内。他身上穿着的衣服和入侵地下水路时相同,但长上衣与剑不见了。 他缓缓离开睡椅,一边走向房门一边发问: 「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光魔法教会本部。不必那么紧张,你的同伴也都平安无事。你们马上就能见面了。」 他所说的同伴是指米莉安吗?他们那边果然也出问题了。 听到男子的回答后,卡那齐的非现实感完全一扫而空。直到潜入光魔法教会为止的记忆,在脑海中鲜明地复苏,他开始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入侵失败了。但是,我还在光魔法教会本部里。这个黑衣男的态度看起来还算和善,在弄清对手的意图之前,白费力气挣扎也没什么好处。) 现在应该先装出合作的样子收集情报,再拟定接下来的计画。 如此思考的卡那齐跟在男子身后往前走,不知不觉间抵达了一个铺上美丽花纹石砖,充满蒸气的房间。 「这里是哪里?」 卡那齐脸颊抽搐地询问,黑衣男子沉静回答: 「这里是浴室。如果你不知道使用方法,我可以教你。」 「不,不必了」 连番难以预料的发展令卡那齐感到疲惫不堪,他开口拒绝了男子的提议。 的确,这是间浴室。在格外宽敞的正方形房间里,连圆形拱顶上都刻着精细的雕刻。地板四角探出头的圣兽口中升起迷蒙蒸气,房间中央放着流下温水的壶,以及承接落下温水的圆形水盘。 这意思是要他洗澡吗? 「需要帮忙吗?」 「不必了!」 卡那齐斩钉截铁地拒绝后,男子轻轻点头回道: 「那么,请慢慢享受。」 男子说完这句话便伫在那儿沉默不语,当然也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 有好一阵子,卡那齐都烦恼着现在该不该大闹一场。 ◆ 「卡那齐!」 「是米莉安吗?你有没有受伤?」 听到米莉安的声音后,卡那齐如此回应。 卡那齐最后还是洗了澡,在一个豪华但不大的圆形房间里与米莉安再会。 看来她也被众人精心打理过了;因旅途而留下的风霜痕迹完全消失,抹上油的头发也恢复光泽。因为上了淡妆,米莉安看起来总算像个妙龄少女了。 她穿着黑底衬上金线刺绣的女用长袍,伫立在原地专注地望着卡那齐: 「我没事卡那齐,你的样子变得有点不 同。」 被她这么一说,卡那齐就有种想转身回去的冲动。不过,他当然没地方可以回去,只得停下正要迈开的脚步,思绪微微放远。 定出浴室以后,卡那齐同样在什么都还搞不清楚的状况下,被沉默的美容师与裁缝带着团团转,并且换上一身比较整齐清爽的服装。不过,听到他们要把亮晶晶的粉末洒在他头发上,甚至还要替他化妆时,卡那齐终于忍不住用力勒住美容师的脖子,这才免于被打扮成帝国贵族风格的异常华丽模样。 只是梳理整齐的头发没有扎起,高级的帝都风服装上披着细心缝补好的深红色上衣,看来倒也像个家境不错的东方民族男子,在经过努力后总算得以进出帝都社交界的模样也说不定?卡那齐尴尬地将目光转开回应着: 「你的样子看起来也很奇怪啊。还有那东西是琉琉吗?」 「不管怎么看都是我吧!这是嘲笑吗?你这话是在嘲笑我吗!?」 站在米莉安身旁不高兴大声嚷嚷的人,看起来毫无疑问是个美少年。他拥有透明般的白皙肌肤,一双大得几乎打破五官均衡的褐色大眼睛,玫瑰色的卷发扎成马尾,那一身光魔导师正式制服下的身躯,是暗藏力量的修长肢体。 以金、银线绣上图样,并装饰着各种金属徽章的白色制服,与班修拉尔的法务官制服没有太大差异,与其说是魔导师的长袍,更像是军服。 他不悦地抿起双唇站在那里,看起来虽然不像少女,反倒更散发出危险的美丽。 「琉琉穿成这样比较可爱,对吧?」 因为米莉安像特别开心,卡那齐也一脸厌恶地表示同意。 「算是啦。」 「呜哇~一副很嫌弃的样子。哼,算了,你根本不懂我的心!」 「那种东西谁会懂啊!然后呢?接下来要干什么?如果要我们跳舞之类的,我真的会揍人。」 卡那齐以锐利的目光射向负责带路的人。在圆形小房间里,还有带他前来的男子,以及带米莉安他们过来的三十来岁女性。 穿着黑衣的男女彼此静静的交换一个眼神,定到墙边。仔细算算,这个狭窄房间的墙上一共有七道门。他们分立两侧,一起打开其中一扇门。 那扇门打开之后,又通往另一个小房间。 那一个小房间也有扇一开始就已经开启的门。那扇敞开的门扉后面也有个小房间,也有门,门同样也是打开的。再下去又有一个小房间放眼所及,成串的小房间与门扉一再地延续下去。 「喂这没问题吗?该不会是什么可疑的魔法通道吧?」 卡那齐有些不安地低声问米莉安,少女却凝视着门的彼端答道: 「在那边。」 她小声说完后,一转身就冲了出去。琉琉慌忙呼唤: 「米莉安!?」 另一方面,卡那齐立刻跟上去。慢了一拍之后,琉琉也迈步奔跑。 他们穿越了无数个匠心独具的小房间。 有的小房间贴满漆黑石板,石板上描绘着巨大树木伸展枝蚜的图案。有的宛如洞窟般由粗糙的岩壁组成,有的是以淡红与金色点缀的贵妇闺房,有的在沙墙上画着无数鸟群起飞的图样。 当这些眼花撩乱的景象开始令卡那齐感到晕眩时,三人来到一个门扉紧闭的小房间。这是个简陋的木板屋,牢牢关上的门扉也是以黑木制作的陈年旧物。 (咦?喂,直到刚刚为止都没看过关闭的门啊!) 卡那齐觉得有些不对劲地停下脚步,米莉安却毫不犹豫地卸下门栓,用肩膀把门撞开。 「哇,好刺眼!」 琉琉不禁喊出声来、卡那齐也用手护住眼睛,跟着米莉安的身后踏进下一个房间。 在黑色门扉的彼端,是一个充满光芒的白色房间。 三人的眼睛勉强适应光线之后,可以看出室内的环境宛如尖塔内部。 触目所及,尽是装饰着许多笔直朝天石柱的雪白墙壁,而这间被白墙环绕的房间呈现圆形。遥远的上方洒下一束阳光,落在连地板都一片雪白的房间里。 房间中央放着一张经过精心镂刻的木椅,一名少女就坐在椅上。 她被七名魔导师包围着,目不转睛地望着卡那齐一行人。 少女穿着缀满无数白色装饰织带的服装,被华丽眼罩遮住左眼的妖异美貌,深深烙印在卡那齐他们眼中。无力瘫坐在椅子上的少女肢体显得异样地病态瘦弱,即使说她是人偶或尸体,应该都不会有人吃惊吧? 看到少女的卡那齐呆愣地伫在原地。 (这家伙就是我昏过去之前看到的女人。可是她的脸) 卡那齐眼前的米莉安,彷佛被吸引般往前走了几步。 她睁大的紫红色眼眸里映出椅上的少女。米莉安的嘴唇微微颤抖着想要说些什么,但因为心情太过激动,以至于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相对的,坐在椅上的少女极为缓慢地转动目光。 她慢慢举起戴着沉重金属饰品的双手,露出笑容。 当她一笑,浅黄色头发下那张缺乏生气的面容,漾起了温柔的色彩。 当她微笑时,她的脸的确和米莉安一模一样。 少女在寂静的房间里轻声呢喃: 「欢迎回来。」 第四章 真实的碎片 每个人都是孤独的出生,孤独的死去。人必须学会孤独。 扶养米莉安长大的艾尔乌鲁其亚男子曾这么说过。 (那个人说错了。) 并非每个人都是孤独的出生。 因为此刻,另一个自己就在米莉安眼前。她非常瘦弱,但身上潜藏着锐利得骇人的气息,正展开双臂呼唤着米莉安。 (在这边的「我」,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 因为相会来的太过突然,米莉安不禁站在原地发呆,而少女光魔法教会总教主德库丝塔向她露出笑容: 「怎么了,不过来碰碰吾吗?吾之辛尼丝塔。」 「啊恩。」 米莉安点点头,走向德库丝塔。就算在近距离下仔细端详,她的脸庞还是与自己如出一辙,但也能看出两人之间气质的差异。米莉安在彼此互望时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只要碰上对方的目光,自我彷佛就要融解化为一体。 她就是与自己同时出生的姊妹,米莉安不需要任何人说明就能确定这一点。她有点迟疑低头望着德库丝塔的手: 「摸了不会坏掉吗?」 因为德库丝塔的手太过纤细,让不敢碰触的米莉安如此怯怯问道。德库丝塔眨了一下眼睛,主动握住米莉安的手,顺势把她拉过来紧紧抱住: 「啊啊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要怎么养育才能长到这个年纪还像汝一样可爱?如果汝不是吾心爱的妹妹,真想把汝用力抱到压扁哪!」 「!?」 德库丝塔激动的欢呼声,令米莉安吃惊地僵住。 看到同样一脸惊愕茫然的卡那齐与琉琉,在座的高阶魔导师们微微发出叹息: 「即使这位大人看起来还是个毛躁的年轻女孩,但你们可别被外表迷惑了。在你们面前的尊驾,是全世界的魔导师之王,获得神赐『黄金法之书』的法岁姆师后代光魔法教会总教主阿妮耶斯莱沙修尔文大人。」 留着长须的老魔导师郑重介绍。卡那齐的表情却微微抽搐着低声说道: 「这种说法还挺过分的」 「没错,太过分了!汝等对吾的敬意不足!汝等难道不认为这孩于很可爱吗!?谁胆敢说不可,爱,吾就杀谁。」 德库丝塔冷冷说完后,七名魔导师的脸色都变得有点苍白。 「家家酒的恐怖统治?」 听到卡那齐如此呢喃,一旁脸色发青的琉琉小声回应: 「要是真的说出这种话,你会被压成名符其实的肉酱喔!」 被她抱在怀里的米莉安来回看着魔导师们、德库丝塔和卡那齐他们轻轻开口: 「阿妮耶斯那是你的名字吗?」 「好像是父母命名的。不过,吾等是监视世界的一双眼眸。吾乃力之『右目(德库丝塔)』,汝则是梦之『左目(辛妮丝塔』。吾等是同时出生的姊妹,汝还记得吗?」 德库丝塔温柔地告诉米莉安。 米莉安毫不犹豫的点头,话语自然流畅而出: 「我记得和你在一起,我就回想起来了。世界很温暖,我在体内聆听着清楚的心跳声,还有在那个带着血腥味的阴暗场所里,我不是孤单一人。」 「没错,吾等牵着手一起出生,年仅三岁就被魔导师们抛进前世界的遗迹里,期望吾等觉醒。」 (什么?) 卡那齐听出德库丝塔言词里的问题,不禁感到愕然。 他想起米莉安觉醒时的经过,以及空当时说过的话。空提及不知有多少人在「觉醒」时死去,即使顺利觉醒也很有可能发狂。 而他们居然强迫三岁的孩子接受这种试炼? 他感到胃部一带变得沉重起来。德库丝塔的视线中似乎根本就无视于那副模样的卡那齐,她愉快的继续说下去: 「呵呵,那些蠢蛋说,这么做是因为孩提时觉醒的生存率较高。事实上,只是想制造出自己容易操控的觉醒位魔导师吧?而且,辛尼丝塔没有觉醒就死了!还说什么生存率比较高,当辛尼丝塔一死,不就只剩五成机率了么!」 德库丝塔轻笑着如此说道,米莉安困惑地眨眨眼: 「辛尼丝塔,是指我吗?我还活着啊。」 「不,汝已经死了。非得如此不可。」 德库丝塔的笑容里掺杂着阴影。 宛如要补充她没有说明的部分,七人中唯一身为女性的中年女魔导师开口说道: 「在辛尼丝塔大人来到帝都之前,我们也认定在『觉醒』时活下来的只有德库丝塔大人。教主察觉您来到帝都之后,首度告诉我们您还活着的消息年仅三岁的德库丝塔大人,似乎在进入遗迹『觉醒』之前就设法放您逃走了。」 「恩,是吾击溃了阻碍者,操纵有利用价值者的心让汝逃走,但事到如今却很想见汝。当吾说妹妹来到帝都,要出去接人时却被大家激烈反对。」 德库丝塔天真无邪的歪着头,她的亲信魔导师们纷纷小声叹息。这番缺乏紧张感与罪恶感的对话,引起卡那齐的不快。 刚刚谈论的话题,是将年仅三岁的孩子卷入其中的阴险图谋。 但是为什么?不只那些魔导师毫无反省之意,就连身为当事人的德库丝塔也以开朗的语气说明一切。 有某些东西脱轨了,他们并不正常。 老魔导师虽然尊敬德库丝塔,却像哄小孩一样哄着她: 「这是当然的,如果让其它人得知辛尼丝塔大人还活在世上,她就会有危险。辛尼丝塔大人是德库丝塔大人的亲妹妹,而且还是完成『觉醒』、和您拥有同样魔法力的人才只要得到她,就能改变世界。」 「世界根本无关紧要!汝等总是满口的世界、神吾对那种东西一点兴趣也没有!只要有辛尼丝塔在就够了。辛尼丝塔,汝依约前来真是辛苦了。如果汝没有以『入侵』的形式深入此地,吾等或许无法见面哪。」 「咦那我们能潜入这里是」 米莉安睁大眼睛发问,德库丝塔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自豪回答: 「是吾等故意放汝等进来的。难道汝以为,世界第一的光魔法教会本部守备这么脆弱吗?不过吾很欢喜。只要来到这里,就没有任何人可以对汝出手了。」 德库丝塔重新握住米莉安的手,以十分透明的眼眸注视着她。过去在魔法石中碰到的人与眼前少女之间的差异,令米莉安感到很困惑。 (之前碰到的德库丝塔在门的另一头痛苦挣扎,所以我觉得必须把她救出来。但是这个德库丝塔虽然是同一个人,却有些不一样。无论发生什么事,她好像都不会感到难过。) 米莉安在困惑之余,看了一眼背后的卡那齐两人。 「那么,你也会保护他们吗?」 「啊,陪汝同行的伙伴么?当然、当然!汝等辛苦将辛尼丝塔平安送到这里,吾向汝等道谢。」 德库丝塔心情极佳的回答。 可是卡那齐却皱起眉头,虽然口吻比较客气,但他还是断然回答: 「不,我们来这里并不是为了把这家伙交给你们,而是要找回被教会抓住的伙伴。」 「伙伴?是你在地下交谈的对象么?旁边那个头发软绵绵的男人,目的也一样么?」 听见德库丝塔眯起眼睛提到自己,琉琉不禁全身僵硬。他的嘴巴几度开开合合、表情扭曲,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 「说一样是一样。不过我想过,如果把这位小姐辛尼丝塔大人送到光魔法教会本部,或许能与德库丝塔大人您见上一面。」 「琉琉,你」 卡那齐以充满责难的眼神看着他。一直闪躲不肯说清一切的琉琉,背后果然有所图 谋。琉琉咬住嘴唇,一脸殷切的注视着德库丝塔。她端详了琉琉一会儿,然后歪着头朝四周的魔导师问道: 「听说这个人原本是光魔导师,吾以前该不会认识他吧?」 德库丝塔的疑问令琉琉的表情倏然大幅扭曲,他拉高嗓门哀叹: 「啊啊啊你果然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忘了我!?所以我才既想见面又不想见面嘛!我是琉西安罗亚迪尔威尔,有段时间待在为了你而组织的亲卫队白银之团里,是曾和你彼此相爱的人!」 「吾不记得了。」 「好、好痛痛痛痛好痛哇,很久没被这么说了,还是好痛~」 「恩,汝的确是个美男子,也有魔法力。不过,身上却看不到半点用心磨练魔法力的影子。吾应该不太喜欢这种类型的男性才对,吾等真的曾彼此相爱么?」 德库丝塔询问着四周的魔导师,他们也断然摇头。 魔导师中最年轻的亚伍札卡雷卡代表众人回答: 「这个人过去的确曾待在我所组织的白银之团中,但他一见到德库丝塔大人就出现可疑的举动,因此立刻被带离您的身边,应该没有时间彼此相爱才是。」 「也就是说,是你会错意喽?」 「他是变态。」 听到亚伍札毫不留情的评语,琉琉自暴自弃地抬起头大喊: 「别开玩笑了!爱是心在沸腾,恋是一瞬间的雷击!这和时间长短无关吧!」 「不过,吾可是一点都不喜欢吾与辛尼丝塔以外的人类喔?」 「就算这样,我还是最喜欢德库丝塔大人了!!」 琉琉紧握拳头到手指泛白,坚定的宣言。 以卡那齐为首,室内的人全都以怜悯的眼神看着他,只有德库丝塔愣住了。接着,她突然发出一阵大笑: 「啊哈哈哈哈哈!很好,很好,真有趣!听到别人说喜欢自己,真是出乎意料地愉快。为什么?为什么汝会说喜欢吾?」 少女探出身子询问,琉琉的脸色稍微好转,趁势像机关枪似的说个不停: 「那是因为你很美丽!明明是女性、是人类,却没有女人味也不像个人,你身上只保留着最纯粹的美丽!你就是美本身,是名为美的概念,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变成你的俘虏了。虽然每次魔力消耗过度,你就会忘掉除了辛尼丝塔大人以外的一切,但我一生都是你展现之美的俘虏!」 德库丝塔笑咪咪地听着琉琉的告白,但最后堂堂宣布: 「汝真的是个变态,吾讨厌汝!」 她狠心的评语令琉琉当场冻结,宛如演员般猝然双膝跪地: 「呜呜好痛我要死了我想穿女装」 「你喔,为什么这时候会想用女装来逃避啊」 卡那齐疲惫的感叹,但琉琉已经盯着地板开始自言自语了。魔导师们一脸厌烦的转开头,德库丝塔却兴高采烈地说出令人意外的发言: 「虽然讨厌,但也很有趣。呵呵,汝把辛尼丝塔平安带来,对吾好像也很熟悉。既然如此,干脆回来当吾的近侍吧?」 「咦真、真的吗!?」 琉琉立刻恢复活力站了起来,德库丝塔点点头回答: 「是真的。不过,汝要更认真的学习魔法。而且吾有洁癖,胆敢乱碰就杀了汝。」 「呜啊」 这种不上不下的状况也是种折磨。目光离开挣扎的琉琉,在米莉安依然陪在身旁的状况下,德库丝塔重新转向卡那齐: 「解决软绵绵的男人,接下来轮到汝了,东方的药师啊。汝置身的立场,远比汝想象中更加严苛。不过,这对吾而言无关紧要。」 「凡是对我而言很重要的消息,不管是什么都请告诉我吧。」 卡那齐平静地说道。他的态度与其说是冷静,不如说是因为发生太多状况,已经连慌张的力气都没有了。德库丝塔用与米莉安相同的面容露出微笑: 「汝有这个决心很好,那吾就从结论说起。吾等会将汝想要回的白色男子交给汝,带着他一起逃到别的地方去吧。」 「啊!?这是怎么回事!」 卡那齐不禁大声反问。他们明明把空关进守备如此森严的大牢,现在却突然叫他带走?他一点也不明白德库丝塔以及光魔法教会的意图。德库丝塔把玩着米莉安的手,简洁回答: 「因为说来话长,吾就简短说明吧。那个白色男子不是人类,是不死者。」 「咦?」 一瞬间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的卡那齐,顿时哑口无言。 他的脑袋十片空白,全身僵住。在一片奇妙的寂静中,只有心跳声格外响亮。 感觉好像听到了极为不祥的预言。藏在胸口的模糊不安,彷佛突然化为实体。 德库丝塔身旁的米莉安似乎也是一脸愕然。 呈半圆形环绕着少女的魔导师们,以浪潮般的韵律开口诉说: 「那位贵人没有名字、没有脸孔、没有故乡,只是沿着世界流动。宛如水与风从高处流至低处,只是沿着世界随波逐流。为什么?因为那位贵人并非人类,是神直接创造的作品。因为漂流就是那位贵人的使命。」 「我们知道除了居住在遗迹中的诸位之外,还有唯一在世界上漫步的不死者『巡礼者』存在。那位以白色预言者、诗人、魔导师的身分,在我们的历史上一再登场的贵人,是奉世界之王的命令巡回世界的不死者。」 「关于神与世界之王给了那位贵人什么使命,我们不得而知。但长期观察『神之都』与那位贵人,我们成立了一个假说。『巡礼者』多半是世界的审判者。那位贵人与我们人类交流,四处巡回审查人的世界是否该延续下去。当他判断人没有存在价值时,就会杀死其它的不死者。每当不死者死亡,人的世界就会逐步逼近毁灭。『巡礼者』的另一个别名,称做『不死者杀手』。』 魔导师们时高时低的声音如轮唱般继续着,内容简直就像神话一样,听得他几乎想左耳进右耳出。是吗?那还真是严重啊,然后呢? 卡那齐用力咬紧牙关。 为什么他们说的家伙会是空? 「为什么」 卡那齐喃喃低问,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异样清晰。 光芒在穿着白衣的魔导师上方跃动,透过黄金饰品洒下,他们抬起手腕贴在自己的额头上,这是古老的祈神之礼。魔导师们继续吟唱: 「如果问为什么,真实就会远去。因为万象皆有理由,但是人们发问时的理由却往往只是枝微末节。」 「别说了,我想听的不是这种答案!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是那家伙,为什么你们既然知道这一切还要把他抓起来?班修拉尔知道空的真实身分吗!」 卡那齐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自己的混乱,语气猛然激动起来。 当然,魔导师们的态度毫无改变: 「班修拉尔卿并不知情。他虽然是光魔法教会的一分子,却不是真正的魔导师。只有真正拥有魔法力的人才能接近真实,知道『巡礼者。之事的人,只限于这房间里的成员。但是,他在替我们获得『巡礼者』情报的方面很有用。如果不是受私怨驱使而行动的人,就不可能如此准确的找到那位贵人,为我们带回情报吧!但班修拉尔卿竟会抓住他,这倒是一个误算。」。 「这算什么东西!既然是误算就别把他关在守备这么森严的地方啊!」 「我们会将那位贵人置于牢中,是因为要请他保管乌高尔的面具。但是面具到现在都还无法解体,如果被他以外的人接触到,灾厄会立刻蔓延开来。况且,无论守备多么森严,那位贵人都不是人类留得住的存在。他立刻就能脱身离开本该如此的。」 魔导师意味深长的在此打住。至今一直保持沉默的德库丝塔,在收到卡那齐烦躁的目光后接着往下说: 「卡那齐,虽然东方民族对于神话的传承并不熟悉,但汝知道不死者是什么样的存在吗?」 「不死者是神的仆人。是神派来守护人们免于被魔物侵害,由神创造的人类还有,我在魔导师的书库里曾看过记载,说他们可以开启通往神之都的道路。」 「恩,大致上就是这样。人们在神现身之前就已经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不死者则是神所创造的人类。他们虽然拥有不灭的肉体,却没有像人一样的心。他们是与神相通、盛装神意的容器,体内宿有神之心的碎片,并藉此遵从神的命令行动。但是从数百年前开始,神与不死者的连结就开始解除了。」 德库丝塔的话语唤起卡那齐过去的记忆。 在碰到空之后造访的遗迹城市拉多利,那里的不死者听不进他们所说的话,对不死者杀手畏惧万分。当时的她,身上的确没有类似神之意志的东西,也没有倚靠神当后盾的坚定气息。 如果他们说得没错,拉多利不死者畏惧的「不死者杀手」就是空。德库丝塔平静开口: 「据说因为不死者们失去了神之心,因此『巡礼者』即『不死者杀手』开始到各地猎杀不死者。神的心正逐渐远离这个世界。唉,这样也好。吾等光魔法教会将释放『巡礼者』,他是命运的显现,人无法千涉命运本身不过,这次被抓住的『巡礼者』也和其它不死者一样,失去了神的连结。真是不可思议,为何连身为审判者的『巡礼者』都失去了神的心?」 「啊」 室内突然响起一声悲痛的呼喊,众人的目光不禁投向米莉安。 米莉安身躯因恐惧而微微颤抖,轻声呢喃: 「是我。那一定是我的错,是我做的。」 「果然是这么回事?汝『看过』那个不死者吧?」 德库丝塔牢牢握着米莉安的手询问。不明所以的卡那齐困惑地注视着那对双胞胎姊妹,心中多少有数的魔导师们则保持沉默。 德库丝塔传来的体温给了米莉安一点勇气,她开口回答: 「恩,我看了空空的构成要素之前空的眼睛失明,所以我看了他的内部发现他的心上扎着一根刺,眼睛才会看不到,所以我就把刺拔掉了。」 「没错,那根刺想必就是神的心。汝将神的心从『巡礼者』身上拔掉,使他渐渐失去原本的力量。他之所以还能行动,是因为汝辛尼丝塔与那边的男子卡那齐的关系。」 「和我无关。不是我自夸,我对魔法与艺术可是一窍不通。」 卡那齐沉着脸回答,德库丝塔挑起一边眉毛对他笑笑。 「汝替那位『巡礼者』取了空这个名字吧?命名是神之链。汝的力量虽然非常微弱,但就和不死者与神相连一般,汝透过命名与他连系在一起了。汝给了他一颗心,因为汝是个感情相当激烈的男子,『巡礼者』也受到影响勉强保住类似人格的东西。只要与汝同行,今后他也能使用一定程度的力量吧带他走。如果让不死者一直待在这里,会被麻烦的家伙盯上。」 德库丝塔继续披露意想不到的内容。卡那齐偏向保守与顽固的心想要拒绝接受这突兀的事实,但记忆的重量却阻止了他。 因为德库丝塔所言,在各方面都与空说过的话相符。 空一直都以奇特的纯真态度,告诉卡那齐一些不可思议的事,而他把那一切都当成戏言看待。 (但是,那家伙说的话全都是真的吗?空的确不像在说谎。他总是抱着小孩子般的正直,说出超乎常理的话搞不好,我已经隐约察觉到了吧?或许一切都是真的,空的确是个「超乎想象的存在」。始终在顾左右而言他,一直说谎的人其实足我吧?其实我只是不想发现吧?) 空真的不是人吗? 卡那齐还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不敢相信。虽然不敢相信,但记忆中空的脸庞却突然开始变得模糊。过于美丽、过于工整,因而难以记忆的美貌;以及在弦上舞动令人难以置信的轻盈手指。 如果那是神创造的人偶,会如此美丽也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卡那齐一直呆站着毫无反应,德库丝塔不耐烦地开口: 「发什么呆?汝的目的是要回他吧,吾要汝把他带走,这不是很好么?汝有何不满?」 「德库丝塔」 米莉安担心地呼唤。一看到妹妹,德库丝塔就露出慈母般的表情扬起微笑: 「不要紧,辛尼丝塔。吾不会对汝等不利,因为吾是汝的同伴。」 「我也是你的同伴。可是,我」 老魔导师厚重沙哑的嗓音打断了米莉安未出口的话语: 「请辛尼丝塔大人留在这里。辛尼丝塔大人是有实力即兴演奏『黎明的栖木』之人,只要有您协助光魔法教会守卫帝都,即便神舍弃了这个世界,我们魔导师的力量也足以守护人世吧!」 在座的魔导师们彼此点点头,异口同声说道: 「神圣帝国路斯与光魔法教会是人世的屏障,帝都是人的堡垒。帝都也是流着魔法之血,为了守护人世而建造的巨大魔法机器。」 「有能力坐上这台魔法机器中枢『七贤者的御座』的吾与汝,是经由血统操作创造的生命,是魔法机器欠缺的最后零件。吾不会依靠神与不死者,虽然监视着神之都,但吾绝不祈祷。人世的守护者是人类,以及魔法。」 德库丝塔如此呢喃后,温柔拥抱着米莉安。一股彷若凋零残花的香气包围着米莉安,令她睁大眼睛。她彷佛看见德库丝塔的温柔里瞬间闪过一丝黑暗,那是一瞬闪现的心之影深沉的绝望。 她突然感到难以呼吸,想从姊姊的怀中逃开。 但德库丝塔却用那双纤细的手使劲按住米莉安,向卡那齐开口: 「事情就是这样。吾再问一遍,卡那齐,汝有何不满?」 卡那齐没有立刻回答。 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卡那齐,只是默默伫立着。 (求求你,快点反驳!这里有点奇怪,有点不对劲。) 米莉安迫切祈求。她的确认为德库丝塔和魔导师们并没有说谎,但是,还隐瞒了几个秘密。这些人隐匿情报,企图以巨大的命运吞噬米莉安一行人。 在这种时候,卡那齐总是不会被情势牵着鼻子走,他会大声喊出自己的主张。先不论他的主张是否正确,但他的发言通常能改变状况,能将陷入回圈的思考打出一个突破口。 (卡那齐) 米莉安默念着这个名字,专注得头都隐隐作痛。 虽然他们说了一堆关于不死者、神、守护人类的事,米莉安却听不太懂。比起那种遥不可及的重责大任,她更珍惜家人。 最后,卡那齐沉静回应: 「我没有不满一切都遵照神的旨意。」 ◆ 结束会面之后,卡那齐就待在光魔法教会本部的中庭里。 光魔法教会位于帝都第六层,是唯一享有真正天空的最上层。话虽如此,人们呼出的气体与炊事制造的煤烟,似乎使帝都周遭的大气混浊不堪。 从中庭仰望的夜空上,看不到太多星星。 (不知不觉就来到这么远的地方了。) 卡那齐置身于八角形中庭的正中央,茫然地坐在喷水池边。 尽管夜色已深,光魔法教会本部里依然充满人的气息。他望着在环绕中庭回廊上走动的人影宛如在看一出皮影戏。 虽然眼前是一幕带着幻想之美的光景,他却怎么都看不习惯。 在盛接喷泉的水盘上镶满宝石碎粒有什 么意义?这个铺着石板的中庭,以及在几何图案花圃、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灌木,也全都不自然得令人不快。 (被关在这种地方的植物似乎也觉得很拘束。帝都的植物好少,也找不到野兽的踪影。人、人、人这里全都是人。) 卡那齐的故乡东方是一片与森林共生的土地。为了防止生命力惊人的森林侵入居住范围,城镇都必须以石壁和石板围住,所有住家都是用木材与灰泥建造。人们畏惧森林,崇拜森林,也走进森林收集日常粮食。 那个世界的「循环」非常单纯易懂。 (这里除了人之外什么也没有,人只会从人的角度思考。) 「帝都是人的堡垒吗?」 卡那齐试着低声念出来,觉得这句话听来有些空洞。会面结束后,他们告诉卡那齐在出发之前都可以留在本部休息。或许是因为德库丝塔能够掌握本部内一切动向的关系,他并没有特别受到限制。魔导师们表示如果需要什么东西都可以说,实际上也替卡那齐准备了一个整洁的房间。 米莉安和德库丝塔在一起,获准恢复光魔导师身分的琉琉也随之前往魔导师宿舍。相隔许久之后,卡那齐再度成了一个人。 实际上,这段空闲应该是他们让他用来「独自静静思考,考虑往后行动方向」的时间吧? 「说真的我要到哪里去?」 即使这样问自己,脑海中也没有立刻浮现答案。 此刻的卡那齐就像个迷路者一样,原本以为就在眼前的道路,突然却消失无踪。 就像听到别人告诉他,其实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路。 (我原本是为了求得不死朝神之都前进所以才会寻找不死者作为通往神之都的道路。到了最后,身边一同旅行的空居然是不死者?空明明知道我的愿望却什么也没说?不只如此,他还是专杀不死者的「审判者」?) 这是非常严重的背叛。不过,这多半不是空的错。 因为空没有心,所以他只是照着神的意志行动。而且,应该实现卡那齐愿望的神,已经渐渐舍弃人世。 (与其说觉得悲伤、愤怒,我更感到空虚啊!) 他的身躯从末梢开始变得沉重,变得如砂砾般干涸。卡那齐随手揉乱被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虽然想借用皂粉把发油洗掉,但就连这个举动他都嫌麻烦。 (如果空不是人类不是人类,是怎样的感觉?即使不是人,也会拥有感情吗?不死者会祈祷吗?) 如果不会祈祷,那是很悲哀的。 在卡那齐看到的范围内,空是有感情的。既然有感情,就会有不知该如何面对感情的时候。当无法应付的激情使人痛苦挣扎、濒临疯狂之时,人们就会祈祷。 为了宣泄无从处理的感情,人们会将思念投向至高之处。那就是祈祷。 (如果连祈祷都做不到,我早就死了。明明拥有感情却过着不祈祷的生活,那也太疲惫了。) 话说回来,不死者有「生命」吗?这一切全都毫无头绪。他最近终于有些理解的空,似乎一下子变得极为陌生。 当卡那齐回过神时,就连那张应该很熟悉的容貌都无法清晰回忆起来。 一股恶寒袭来,连空的存在都快从指缝问溜走的寒意,令他将十指交叠。 (如果换成话语能够想得起来吗?) 空第一次见到卡那齐时,开口对他说的话是 话说回来,好精采的死相啊! 一句很无聊的感想。 卡那齐觉得有点不高兴,于是继续挖掘记忆。 脑海中浮现的句子有:「难道你是病弱之躯?」、「抽到下下签的烂好人」、「要我说说锅子的传说故事吗?」、「你会因为女性而失败」、「是爱啊」、「塞满了谎言的闷烧小鸟」、「你今天的死相仍然很鲜明啊」等等。 (想想真让人生气。即使从客观的角度来看也太过分了吧!?我过去的亲朋好友之中,完全没有人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连续抛出一堆多彩多姿的毒舌评语、讽刺和称不上玩笑的玩笑!看到我奄奄一息也面不改色,我有多担心他也完全没发现,像那样的家伙的确不是人!) 怒火涌上心头,似乎稍微抹去了那致命的空虚。 卡那齐吐出一口气,从喷水池的边缘缓缓站起来。 (不行,想起不在眼前的家伙说过什么,反而更让人火大!赶快把空带回来吧!如果他连这次都不向我道声谢,那就狠狠骂他一顿,然后再考虑接下来的事还得让米莉安和空见面才行,既然我们要离开这里,就和她商量往后有何打算吧。不管米莉安做出什么选择,我都一定会守护她。没有闲工夫在这里打混了。) 一旦做出决定,心情就变得豁然开朗。 思考着应该先到哪里去的卡那齐轻轻咳着。虽然不像平常咳得那么厉害,喉头却传来些微的异样感。 这是什么感觉?他没有多想就把手贴在咽喉上再咳了一下。 于是,一股甘甜的气息从喉头深处涌上。 啪答随着讨厌的水声响起,有什么东西落在他的脚边。卡那齐讶异地低头往下望。 漆黑的液体落在淡淡灯光映照的白色石板上。 当他注视着地上那刺激眼睛的黑色时,花香变得越发浓郁。直冲脑门的香气令人晕眩,他的体内正散发出花香,让人联想到帝国贵族喜爱的香水。 真不舒服。卡那齐捣住嘴巴剧烈地咳起来。花香的浓烈到达极限时,他也无法克制呕吐感,吐出卡在喉头的硬块,濡湿了黑色的手套。 不止如此,漆黑的液体从指缝问滴滴答答落在石板上。 无须怀疑,那就是血。 卡那齐茫然地扭曲表情。 头好昏,重力变得强大无比,卡那齐眼前的景物突然开始旋转,回过神时已经倒在地上了。虽然中庭很冷,但身体接触到地面的事实令他安心这样就不可能再往下坠落了。尽管已经倒地,他依然弓起身子咳个不停。 花香浓烈得快让人窒息,他试图以颤抖的手指搔抓喉咙。 试图搔抓喉咙,试图搔抓喉咙,试图搔抓喉咙,试图搔抓喉咙最后手指到底有没有动?他搞不清楚,一切都逐渐远去。求求你等一下、等一下,我知道,我都记得。最近身体一点也不会痛,那并不是状况好转了,而是身体放弃抵抗魔物毒素的证据。 (我明明知道的为什么没有想到?是因为心态松懈了?还是因为我想着或许不必再追求不死,即使人生短暂也能得到幸福?这也是给我的惩罚吗?我还没有得到宽恕吗?) 他维系着渐渐远去的意识,努力思考。 卡那齐所中的「诅咒」,也就是被魔物之毒感染的患者,大都命不长久。 在遭到魔物之毒污染毁灭的故乡,卡那齐曾诊治过无数病患。当他们数度呕出黑血时,就是身体坏死的前兆。腐败的血会散发花香,整个城市里充斥着呛鼻的甘美香气。 多么令人怀念啊。卡那齐颤抖着睫毛眯起眼睛。 令人怀念的绝望带着温柔香气一涌而上。 远方传来一阵脚步声,是谁来了? 是那位曾经来过的白色死神吗? ◆ 在卡那齐与琉琉离开不久之后,德库丝塔突然昏倒了。 「德库丝塔?德库丝塔」 米莉安慌忙呼唤她的名字拉起她的手,眼前的魔导师们也纷纷聚集过来,一同抱起瘫软的德库丝塔。 「失礼了,辛尼丝塔大人。德库丝塔大人就交给我们照顾吧。」 听到魔导师这么说的米莉安犹豫了一会儿。他们身上没有恶意,但也感觉不出善意或许该说是爱吧? 魔导师们抱起德库丝塔的动作,与其说是在帮助一个昏倒的纤弱少女,更像用丝绸包起容易损伤的宝石。 「她不要紧吗?」 米莉安一边烦恼着该不该伸手帮忙,一边担心地询问。突然从椅子上跌落的德库丝塔,脸色跟死人一样苍白,虽然还有呼吸,却非常缓慢。 魔导师们一起抱着德库丝塔走向御座后方的门扉,同时回答: 「辛尼丝塔大人,处理每日的公事使得德库丝塔大人非常疲惫,但常常又一兴奋就逞强。她需要休息。」 「什么样的休息?是睡觉吗?我可以陪在她身边吗?」 「不行!」 突然遭到怒斥令米莉安惊讶地睁大眼睛。仔细一看,七名魔导师正以极为冰冷的眼神注视着她,使她感到一阵寒意。他们只在口气上保持平静往下说: 「请您记住,辛尼丝塔大人。我们从德库丝塔大人十岁就任光魔法教会总教主之位,甚至从更早以前开始就一直服侍至今。关于她的一切,我们都非常清楚。外人的碰触对德库丝塔大人而言是极大的痛苦,在大气之力浓密的场所进行冥想,才是治疗她身心最好的方法。」 「我不是外人我觉得,不能放着德库丝塔孤单一人。因为她不只是缺少魔法力,心也很疲累。光是补充魔法力,只会继续消耗心力。」 米莉安直接把自己的感觉说出口。霎时,魔导师们露出十分可怕又很怜悯的表情注视着她。 「伟大的辛尼丝塔大人,很惶恐地向您报告。我们继承了魔导师法岁姆自帝国建国时代开始研究的魔法知识,您无须担心一切!辛尼丝塔大人应该也累了,让我们为您准备房间休息吧。如果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吩咐。」 其中一名魔导师说完后,轻轻作了个手势。 他们迅速将德库丝塔轻盈的身躯运往门扉彼端。 这些人打从一开始就无意听她说话。当米莉安直觉领悟到这一点,微怒地注视着逐渐远去的德库丝塔时,那名中年女魔导师走到她身旁说道: 「辛尼丝塔大人的需求就由我来负责,请您尽管吩咐。」 米莉安昂首直视女魔导师,对方正露出一脸和善的笑容。当她看穿女魔导师的笑容充满虚假,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因为过去从不曾受到这种对待,所以米莉安不太确定,但他们多半正在愚弄自己。这些人不可能是她的家人,因此米莉安开口回答: 「我什么都不需要。不过,既然不能跟德库丝塔和卡那齐在一起,那就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 米莉安小小的心愿实现了。 魔导师给了她三个相当宽敞的房间,少女没有小睡一下,只是坐在房间的寝室里凝视着黑暗。 她虽然换上睡衣,但手腕上还是戴着魔法石手镯。这里没有让她安心到足以拿下手镯的程度。 (德库丝塔我的半身,我和欠缺的半身终于重逢了。可是,为什么?我觉得没有真的见到你。我想更加接近你,有太多令人不懂的事情了。) 好想见德库丝塔,这是她真切的愿望。 米莉安想在魔导师无法插手的地方,与德库丝塔说更多话。因为在刚刚那个地方,她似乎没有一句话出自真心。 (能不能再见一面?就我们两个人。) 当米莉安发自内心许愿时,披在身上的毯子下透出淡淡光晕。少女赫然抽出手臂,挂在手腕上的手镯正微微发光。说不定,这代表潜藏在魔法石里的德库丝塔在呼唤她。 米莉安慌忙钻出毛毯,坐在饰有朴素雕刻、盖着华丽织锦的床铺上。她注视着手镯上发光的魔法石,转换自己的视野之后,立刻看到魔法石升起一线光芒,在床铺上描绘出一道窄小的拱门。 米莉安站起来穿越光之拱门,来到一个昏暗的小房间里。那个房间远比光魔法教会给她的寝室狭窄、简陋得多。屋内飘荡着烧焦味,朦胧的视野中可以看出四处都堆着废弃物。 德库丝塔呢喃般的声音在阴森的房间里响起: 「你来了辛尼丝塔。」 「德库丝塔!你果然在这里吗?」 米莉安呼喊一声,奔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夜间视力很好的她,立刻发现德库丝塔坐在简陋的床铺上,于是在她身旁轻轻坐下。 魔法石里的德库丝塔披着一头长发,垂下头喃喃开口: 「我一直都在这里到外面去的人格,是我做出来承受外界攻击的面具。其中一个充满攻击性,会把所有的伤害反击回去;另一个会以无精打采、毫不关心的态度避开一切。刚才和你见面的,是攻击性比较强的人格很讨厌吗?」 「不会,我比较讨厌周遭的人他们,谁也没有看着你。」 听到米莉安的话,德库丝塔的肩膀微微颤抖起来,不知是出于欢喜、畏惧还是寒冷。她继续小声述说: 「米莉安,我们原本就不是以人的身分诞生的。虽然我们是母亲怀胎所生,但那也是为了提升魔法力一再配种的结果。他们想要的,只有我们作为魔法机器生体零件而存在的力量,不是人格。所以只要没损害到他们想要的机能,一点淘气不会被追究。」 德库丝塔的述说让米莉安感到难以忍受。看到德库丝塔彷佛放弃一切的态度,她就忍不住想要说些什么。米莉安认真问道: 「我不太明白帝都的状况,不过,我喜欢德库丝塔。不是零件,而是当成家人的喜欢。不管是哪一种人格,不管你有什么能力或没有能力,我都喜欢你。我想象这样和你待在一起这对你来说是困扰吗?」 「不,不是困扰不是困扰。我也想和你待在一起像从前一样。」 听到德库丝塔的轻声回答,米莉安握起她的手虽然是在魔法石中接触,传来的触感却犹如彼此都拥有实体一样。碰触对方时,彼此的体温就像没有肌肤相隔般融合在一起,令人感到好温暖、好安心好幸福。 米莉安一瞬间忍不住用力闭上眼睛,心脏也用力抽紧,接着发出温暖的声响开始跳动。 她长久以来寻觅的血亲,如今就在眼前,与一样孤独而疲惫的亲人重逢。孤独的时刻已宣告结束,但愿以后再也不分开!米莉安朝高处献上祈祷,睁开双眼: 「那么,我们就在一起吧!想办法一直都在一起。」 米莉安强而有力的低语,令原本垂着头的德库丝塔悄悄抬头仰望她魔法石里的德库丝塔两眼都完好无缺。少女平静地回答: 「那是不可能的。你回去吧,回到卡那齐与空的身边去,我会放你们三个逃走。」 「咦!」 德库丝塔突兀的要求令米莉安说不出话来。她轻声说明: 「那些魔导师没有提到,要与帝都的魔法机器成为一体就必须舍弃人格。因为人类的人格,在成为零件提供机器魔法力时只是个碍事的不确定因素。所以我们会被清除人格放上『七贤者的御座』,成为救世主拯救这个迈向毁灭的世界不过,这些由我一个人来承担就够了。」 「等等等,如果清除人格,那」 「那就等于是迎向身为人的死亡。我会忘掉曾身为我的事实、忘掉回忆,纯粹变成将大气之力转换为魔法力的装置。」 德库丝塔若无其事地述说。紧握住德库丝塔的米莉安,嘴唇微微颤抖着、不知该如何是好。怎么办?怎么办?刚刚获得的东西,又要突然消失了。她觉得全身发冷,勉强挤出声音: 「不行住手,这样不行。」 「但是,如果我不这么做,世界就会毁灭。许许多多美丽的花朵、险峻的岩山、饥饿的野兽、浑身欲望的人们全都会灭绝。虽然这一切我全都讨厌,可是辛尼丝 塔,你喜欢吧?」 「喜欢!我好喜欢,世界非常美丽。可是,德库丝塔我也一样喜欢你。」 米莉安含泪倾诉,令德库丝塔眯起眼睛,宛如听到了美妙的音乐。她珍重地用双手包住米莉安的手说道: 「你这份心情就是我的希望。其实我根本不在乎世界会变得怎样,我一定有什么地方坏掉了。但是我一看到你就会想着,原本应该和我一样的你却充满了生命力;你结交到喜欢的人,觉得世界很美丽,尽情运用肉体与精神来生活。说不定我也能够过着跟你一样的生活你就是我的可能性。只要你还活着,不管碰到什么遭遇我都撑得下去。只要你还活着,即使我的身心死去也不算是真正的死亡。我是这样觉得的。」 米莉安越听越悲伤得无法承受。她和德库丝塔是不同的人,就算长相一模一样还是不同。无论是米莉安还是谁都无法背负别人的人生,但德库丝塔已经无法在自己的人生里找出任何希望了。 (她要消失了,她要走远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她的!) 少女没发觉米莉安的焦急,继续倾诉: 「因为想亲眼见你一面,就这样呼唤你来到帝都是我的罪过,我会尽可能的补偿你。带着那位诗人离开,再度和卡那齐与『空』一起踏上旅程吧。在你心中,三人在一起的时光闪烁着非常耀眼的光芒。我会把那些光芒藏在胸中,完成自己的任务。」 听出德库丝塔的语气渐渐充满权威,米莉安拚命扬声呐喊: 「不行,德库丝塔!我约好要救你啊。和我们一起走吧,既然我要离开这里,那你也一起来!不要紧,卡那齐和空的本性都很温柔,他们会了解的。」 「那是不可能的,米莉安。我一直都是以总有一天会被清除人格、拯救世界的物品来打造,这是我的命运,是我自己不想走上其它道路的。因为除此之外,我一无所有。」 德库丝塔以渐渐变得开朗的口吻回答。 分不清是愤怒还是悲哀的情绪令米莉安瞬间感到退缩,但她还是努力说服: 「那我呢德库丝塔,你不是会想见我吗?」 「恩,但是,见过一面就够了。我爱你,辛尼丝塔,我的半身。」 德库丝塔逸出甜美的呢喃,伸手抚上米莉安的额头。米莉安突然感到一股惊人的压力,忍不住闭上眼睛。当她慌忙睁开双眼时,已经坐在原本的床铺上了。 她被赶出魔法石了。 米莉安有好一会儿都茫然地坐在原位双眼没来由的泛起泪光,反正忍着也很无谓,于是就任由泪水落下。 「呜」 不小心发出的呜咽声让她好不甘心。米莉安用力捣住嘴巴,眼泪却停不下来。 她什么也办不到,德库丝塔不肯把她的话听进去。 (即使告诉对方我喜欢你也不一定会得到回报,就是指这种情况吗?) 米莉安想起琉琉说过的话。她好想见琉琉,想要开怀大笑、哭泣,让他帮自己将一切忘掉。接着,她又想起了空。她想听他用温柔优美的嗓音,以歌唱般的声调诉说世界的真实。 (不行,是我将他心上的刺拔掉,害空的力量变弱。即使见面,空或许也不愿意像从前那样对我说话了。) 好难受。她出于好意所做的行动,全都化为坏事的前兆反弹回来。冷得发抖的米莉安觉得好孤单,深刻感受着自己的无力。 米莉安突然想起卡那齐。一旦想起卡那齐的面容、手指,与他结结巴巴表白「我想守护你」的声音,她就再也无法忍耐了。 米莉安跳下床,因为没有心思花时间换上便服,于是她只拿了件柔软的无袖外套就走到房门边。门没有上锁,她推开门扉,在半夜依然灯火通明的无人走廊上飞奔。 (卡那齐,你在哪里?) 忘却原本行动的那一点理由,少女依照内心的渴求呼唤着卡那齐的名字。她一呼唤,硬质的声响就在远处响起。米莉安在直觉与绵延的魔法力引导下,不断向前奔跑。 她在漫长的走廊上拐了好几个弯,碰上一座大回廊,穿越匠心独具的中庭,到处都充满人的气息却不见人影。不知为何,米莉安经过的每一道门扉全都开了锁,也许德库丝塔或其它魔导师正在某处看着她。不过,这种小事根本无关紧要。 (好想见你。)好想见卡那齐!这是现在米莉安心中唯一能确定的事。她全力奔向卡那齐的气息,期待马上就能见面的心情里,不知为何掺杂着不安。 「卡那齐!」 米莉安喘着气冲进八角形的中庭。一阵风吹过,她身上的无袖外套在四周回廊映射的灯光下飞舞。寂静的广场内只有喷泉的水声,这里除了少女之外还有两个人影 其中一个是卡那齐倒在中庭石地上的身影,另一个是站在他身旁的魔导师。怒火不禁涌上心头,少女四周的大气微微震荡。 「离他远一点。」 米莉安以透明得惊人的眼瞳怒目瞪着魔导师。听到她了亮的声音,那人缓缓回过头。他有一头栗色头发,细长的眼眸与面无表情的脸孔,是服侍德库丝塔的七名魔导师之一亚伍札。 认出米莉安身影的亚伍札后退一步,离开卡那齐身旁,他以冷冷的语气开口: 「失礼了,辛尼丝塔大人。关于他的身体状况、我正打算在治疗完毕后向您说明。」 「治疗?」 听到他的回答,有些困惑的米莉安稍微放下戒心。 亚伍札的唇边瞬间浮现冷酷的笑意,但立刻面无表情的行了一礼: 「我是光魔法教会的军务长亚伍札卡雷卡,除了全盘负责魔导师的军务,同时也掌管帝都医院。他对光魔法教会而言是个重要的人物,我会尽全力加以治疗。」 记得空曾在什么时候喃喃说过「古老的魔导师不擅于治疗疾病」之类,但帝都这里似乎不同。 虽然稍微松了口气,但亚伍札冷冷的样子还是让米莉安很在意。她抱着残存的戒心询问: 「你说的治疗,是要做什么?」 「我们收集了全大陆的医疗方法,每天都在研究医疗与魔法技术的结合。辛尼丝塔大人,我们的治疗应该能比您的『重组』更能延长他的性命。」 「.!」 亚伍札毫不掩饰的讽刺令米莉安屏住呼吸,正要冷却的怒火与敌意再度冲上脑门。少女露出锐利的眼神定到卡那齐身旁。 米莉安在亚伍札眼前脱下披在肩上的无袖外套,盖在卡那齐身上。虽然中庭的寒意立刻袭来,但她忍住寒冷,跪在地上凝望着青年。 卡那齐的脸色依然很糟糕,嘴角沾着黑色的血迹。他身上没有平常的血腥味,而是散发着不可思议的花香,虽然甜美却让人不安。 「他似乎是东方的药师。虽然年轻有为,不过看来无法治疗自己罹患的『诅咒』。不过这也是无可厚非,毕竟他没有后援,又无法在一个定点安顿下来,也无法从事新治疗法的开发。根据我们最近的研究,几种关于『诅咒』的抗体与延命疗法已经通过实验阶段了。」 亚伍札以缺乏抑扬顿挫的声调说明,米莉安没看他就低声询问: 「那个实验是什么实验?」 「各方面都有,辛尼丝塔大人。实验对象是东方的百姓,那座被魔物袭击而封锁的城市在水音高岭里身中魔物之毒的『受诅咒者』派上了用场,里头也有些人因实验而存活。」 亚伍札明确地回答,声音里毫无愧疚之色。 水音高岭是卡那齐毁掉的都市,也是他的故乡。 米莉安抬起头,她直视着亚伍札说道: 「我讨厌你,卡那齐应该也讨厌你。你不知道也不会懂,卡那 齐有多么想帮助人,想让自己活下去、得到幸福,并且为了这些一路奋斗到今天。你或许也想治疗人,但你和卡那齐完全不一样,你看不见生命的重量。」 德到少女的批评,他睑上再度闪过完美的冷笑。 「这是当然的,我与你们有着本质上的差异。比起感情、比起个人的好恶,我拥有更崇高远大的理想。」 「那个理想是什么!?有这么了不起吗?比亲人、比觉得『喜欢』的心情更了不起?」 「没错,更了不起。我们要用人的力量来拯救人,藉此从神的怀中『离巢独立』。神喜怒无常,即便我们做了善事,祂也不会因此给予回报。既然如此,为了活下去的我们就只能驱使自己的力量。无论如何我都要用魔法拯救世界,到了那一天,人类这个物种才会获得世界的承认吧?这是我的目标,也是我的理想。」 亚伍札的口吻没有演说般的激昂,只像在淡淡地传达既定事实。他微微张大细长的眼眸注视少女,正露骨地估算她的价值。 「辛尼丝塔大人,我就坦白说吧。我很怀疑您是否有能力顺利坐上『七贤者的御座』,照现在的样子看来可不乐观。像这样一生气就发狂,只为了一个喜欢的男子就激动地使用自己的力量,实在是令人困扰。您至少也得了解我们的理想,学习更多关于世界的知识才行。辛尼丝塔大人,请对自己的无知感到羞耻,然后将他交给我们。」 亚伍札刺人的目光直盯着米莉安。如果少女依然不肯听话,他应该会更加瞧不起她吧? 但米莉安并不在乎。她伸手碰触卡那齐的脸颊,暴露在户外的肌肤已经凉透了。她抬起头注视着魔导师,坚定有力的沉静回答: 「我拒绝。我什么都不会给你,你走吧。」 「是吗?那我先告退了。伟大的辛尼丝塔大人,请别忘了不只是我,所有的光魔导师都需要两位,也都守望着你们。如果碰到什么问题,还请随时召唤我。」 冷淡的说完后,亚伍札脱下肩上的毛皮无袖外套放在卡那齐身旁,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他大概认为米莉安马上就会无计可施,哭着跑去求他吧?她屈辱的咬住嘴唇,试图将渐行渐远的亚伍札赶出脑海。 相对的,米莉安注视着地上的青年,开始集中精神。 (卡那齐很衰弱身体突然恶化了。) 身为战士,身为魔导师的本能都在告诉她,卡那齐病情的恶化程度。 米莉安解开他衣襟的手不禁停止动作。 (糟糕,就连这里都) 青年苍白的颈项上浮现藏青色的漩涡花纹。这乍看之下宛如刺青的图案就是身中魔物之毒的印记,所以卡那齐不喜欢被人瞧见。可是,那些花纹现在已经蔓延到高领衬衣可遮掩的极限了。 米莉安的心脏颤抖着,抓住他戴着黑手套的手。正想替他脱手套时,半褪的手套下也同样冒出藏青色的漩涡花纹。 内心的恐惧突然膨胀,令少女动弹不得。 (怎么办?卡那齐或许连卡那齐、也会走掉) 好冷,冷得无法忍受。不光是来自户外的寒意,看着青年昏迷倒地的模样,她就浑身发抖。米莉安激励自己,勉强移动身体把亚伍札放在一旁的毛皮外套拉到他身旁。如果叫那个亚伍札帮忙,把卡那齐搬到暖和的地方就好了。 虽然米莉安心里这么想,但把对方赶走的人正是她。 正如亚伍札所说的一样,她能使用的治疗法只有一种 (只有「重组」而已。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卡那齐自己说过,他所用的抗体效果本来就有限。 亚伍札所说的治疗法,听起来也只是「延命」的措施。 光是拖延没有意义可言。如果米莉安可以正确判读出卡那齐的构成要素,将侵入他体内的魔物之毒剥除,让他的身体恢复原来的形貌,不就能真正的「治好」他吗? (好恐怖,可是我成功过一次。之前卡那齐快死的时候,我成功救了他。还有空心上的刺就算结果不好,我还是拔得很干净。) 米莉安拚命说服自己,将视野转换过来。她一刻也无法多等,只要能再度听到卡那齐的声音,现在的她什么都愿意做。少女唤来魔法的视野,寒冷的世界重生为一片热闹的缤纷极彩。 米莉安在这个处处充满漩涡与共鸣的世界里凝视着青年。 卡那齐的构成要素偏红,不时会激烈地撞在一起进出银色火花,但火花正逐渐变弱。他的身躯隐含着将缓缓消失的预兆,静静发出声响好美的音色。米莉安吃惊地睁大眼睛。 (咦?怎么会?为什么音色这么漂亮?生病或受伤的人,应该会发出更刺耳的声响才对为什么没有?卡那齐身上的魔物在哪里?) 米莉安的心脏狂跳不已。怎么办?她看不见卡那齐体内的魔物,就连一点异物也没有,他的身躯就这样维持着奇妙的协调不断衰弱下去。如果看不见,米莉安就无法出手。心绪混乱过度的她无法继续使用魔法,少女解开集中的精神,抱住自己不停颤抖的身体。 寒意再度回到四周。米莉安冷得不得了,全身的颤抖也变得更加剧烈。 「我受不了,我不要为什么?为什么我总是无法帮助我喜欢的人?」 少女瑟瑟发抖的唇办轻声低问,她坐在冰冷的中庭里微微扭曲脸庞开始落泪。悲伤、不甘心、恐惧、空虚;如果不哭泣,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收拾这种种的激情。米莉安将脸庞埋进双手中,一再轻轻摇头。 「卡那齐,卡那齐,救救我我什么也没有什么也办不到因为有了力量,我就得意起来,觉得和世界变得很融洽。可是,其实我什么都办不到,也无法帮助喜欢的人。不管是空、德库丝塔还是你,都是因为我太无知才会一点都帮不上忙,还让问题变得更严重」 她说着说着,思绪被恸哭的冲动吞没。米莉安什么都不清楚了,只能不断发出啜泣声。或许尽情放声大哭会比较舒服,但她根本不懂哭泣的方法。滚烫的眼泪立刻冷却,落在中庭地上时已经结冻了。 米莉安只能不断流着眼泪,不断涌现的悲伤没有尽头,就在她感到心情慢慢落入黑暗中时,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肘。 米莉安睁大蒙胧泪眼一看,那是卡那齐的手。 她心中一惊,连忙紧抓住他的手,并且探头注视他的脸庞。 卡那齐微微张开双眼,目光涣散的眼瞳看向米莉安。 「卡那齐」 「很冷吗?」 卡那齐用沙哑的声音询问。他在关心她。 一股痛楚窜入胸口深处,米莉安咬紧牙关忍耐着。 「我、没事卡那齐才是会不会冷?」 她颤抖着难堪反问,卡那齐露出含糊的微笑。就像睡迷糊的时候一样,他的神情很温柔又有点为难。 「不,你的表情看起来很冷。」 「我不会冷,不要紧。我没事,一点问题也没有!卡那齐」 米莉安呼唤卡那齐的名字后,再也说不下去。她深深垂下头,加重力道握紧青年的手。他微微叹口气,开口问道: 「很难熬吗?」 那个问题里掺杂着犹豫与自暴自弃。米莉安没有力气逞强,默默点着头。卡那齐被包在她手中的手指微微一动,反握住少女的手。 「对不起,我也是个半吊子。明明说过要守护你,却不知道自己能撑到什么时候,再怎么做都是不上不下」 听到他意识蒙胧的呢喃,米莉安连摇了几次头勉强挤出回答: 「我觉得卡那齐很过分。你自己明明很危急,却在这时候才对人温柔太过分了。这样好痛苦,我什么都办不到 ,你却单方面对我温柔,我总是在接受你的好」 「温柔?哈哈,是吗?我很温柔吗真奇怪。」 卡那齐摇摇晃晃地举起手、捣住睑庞,微微露出苦笑。因为他的笑立刻变成无力的咳嗽,少女拚命忍住泪水思量着该说什么话: 「才不奇怪。卡那齐真的很温柔,很值得骄傲,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知道我能够做些什么我刚刚想要『重组』你,可是我办不到。如果不能拯救喜欢的人,力量根本就没有用啊!」 少女断断续续倾诉,卡那齐则茫然地看着她。他缓缓移动失去锐利的眼神,落在自己被米莉安握住的手上。 「」 「什么?手怎么了?」 「妳握着我的手,我会觉得、轻松一点。」 卡那齐的呢喃令米莉安睁大双眼。她眼睛微微一亮,连忙追问: 「真的吗?」 「是真的,所以留在我身边吧!」 卡那齐说完之后再度握住她的手,虽然力道非常微弱,却让米莉安内心深处为之一震。一股暖意渗入体内深处,多么不可思议又恒久不变的温暖啊! 她所爱的人告诉她,你可以留在这里。 她相信他是需要自己的。 这是何等幸福啊!即使无法约定一生相守,米莉安依然觉得很幸福。 她颤抖着呼吸,此时大气之力温暖的包围身体。带有力量的大气顺畅流入米莉安体内,跟着她的血液循环温暖全身,也极为自然地流向与她牵着手的卡那齐。察觉那股突然注入的力量,卡那齐一脸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 「刚刚那是什么?你做了什么吗?」 首度体验的感觉让米莉安也难掩困惑地眨眨眼睛: 「我不知道不过,卡那齐好像也收到了大气的力量。」 「真的吗?我应该没有半点魔法的才能啊?」 卡那齐一脸疑惑,但他的声音的确变得比刚才稳定许多。两人面面相觑,最后他谨慎地试着坐起身。 米莉安伸手要去扶他,但卡那齐甚至不需帮助就顺利坐起上半身。他还一脸狐疑地用手在全身上下到处按压,最后有些难为情的笑了: 「总之,我好像真的恢复了一点精神,谢谢!」 「卡那齐」 卡那齐拿起自己身旁的毛皮外套披在泫然欲泣的米莉安肩上,直接紧抱住她纤细的身躯。被人体的温度包围,令少女发不出声音。米莉安没有余力去想任何事,只能紧紧依偎着卡那齐,脸颊正好贴在他的心脏上方。 她听得见心跳声。这时,卡那齐的声音从心跳声的彼端传来: 「谢谢有你在真好。」 「卡那齐」 光是呼唤卡那齐的名字,米莉安的胸口就被满溢的情感填满,只能用力抱紧他。她想要尽快温暖青年还带点寒气的身体。 卡那齐迟疑地伸手抚摸米莉安的卷发,轻轻搂住她的头。 青年眯起眼睛在少女的耳边低语: 「米莉安,我恐怕撑不了太久。光是能好好的撑到今天就算一种奇迹了老实说,最近我变得不太怕死。自从遇见你们之后,我就渐渐不再恐惧死亡了。这是真的,我不是在敷衍你。我已经不再渴望不死,但是,我还有想做的事。」 卡那齐的口吻显得有些遥远、音量也很小,却带着某种坚强: 「我想带空和你到可以更轻松度日的地方去。为了这个目标,我决定再拚一下。我会努力让自己尽可能待久一点这样很任性吗?」 他最后有点不知所措的模样很孩子气,可是这段话却让米莉安放心了。他们刚认识时,卡那齐只会说些类似交代遗言的话,阴郁的眼眸只看得到死亡。如今应该不一样了。 米莉安听着卡那齐的心跳声,内心深处也鼓起力量。即使接受大气之力让他的身体梢有好转,但这也是治标不治本吧?与他别离的时刻就快到了。正因为这样,有些话她更是非得表明,有些事更是非得去做不可。米莉安轻声低语: 「是很任性不过,我觉得这样很好,我也会加油的。」 卡那齐与米莉安不约而同松开手臂,彼此凝望着对方。 感觉就像第一次见到这张脸庞般不可思议、又有点尴尬,但他们还是互相确认对方眼眸中闪烁着沉静的决心,然后一起露出淡淡的笑容。 「想办法解决吧,虽然我现在一点都想不到该怎么做。」 「恩,我们来想办法解决。但是在这之前,卡那齐还是先回到温暖的房间里会比较好。」 被米莉安断然指责,卡那齐一脸尴尬的皱起眉头站起来。 「卡那齐,你走得稳吗?要我把肩膀借给你吗?」 「虽然脚步不稳,但还走得动而且比起肩膀,你头部的高度还比较适合当拐杖呢。」 「真过分。」 两人一边低声交谈,一边缓缓从中庭回到回廓。 一个人影伫立在铺着几何图样地砖的回廊上,那是先前为米莉安带路的中年女魔导师。卡那齐眼中重新燃起戒心,低声询问: 「你是白天在总教主身边的人吧?」 「是的,因为刚才『右』之塔那边发生了一点小事件,我是来送两位回房的。」 「事件是什么?」 一种不好的预感突然袭上米莉安心头。这么说来,周遭的大气的确骚动不已,而且还传来以前接触过的气息。女魔导师摇摇头拒绝说明。 「辛尼丝塔大人不必担心。来,我们走吧。」 女魔导师打算直接迈步前进,但两人都没有跟上去。连总教主的亲信魔导师都特地前来,那绝不可能只是「一点小事件」。 米莉安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镯上。 「是吗?那我去问德库丝塔就好。」 「辛尼丝塔大人,德库丝塔大人已经累了。」 「那就由你来说吧。发生什么事了?」 米莉安不容拒绝的语气,令女魔导师停下脚步转过身。或许这情报本来就没有隐瞒的必要,她意外干脆的说了出来: 「有入侵者闯入本部。虽然事情立刻平息,但已有数名警卫被杀。入侵者似乎是下层的罪犯,因为『右』之塔的大厅还残留着搏斗的痕迹,所以现在不能进入。虽然他应该没有其它的同伙,但为了慎重起见,我奉命来为两位带路。」 「听起来真危险啊。你们和别人结怨这么深吗?」 「在有力量的事物身旁,不论光或影都会格外浓密。从单纯的骚扰,到企图夺取我们保存的宝物与知识,各式各样的人都想对这问教会不利。今夜的客人多半是受到某些妄想缠身吧?他在大厅里留下了奇异的血书。」 女魔导师淡淡说明,停顿一会儿之后吐出如歌谣般的句子: 「漆黑、宽广、深邃之物,怀抱水之根的森林之梦,敲醒午睡的槌音,将在七日七时响起留下这段文字的歹徒身上带着一只已死的白鸽,多么亵渎的行径啊我们走吧。」 女魔导师这次一转身就往前走。米莉安正要跟上去时,突然抬头看着卡那齐的脸。他的侧脸严厉得让人吃惊。 「卡那齐?」 米莉安小声呼唤,卡那齐则将手放在少女纤细的肩膀上,向女魔导师开口询问: 「你所说的歹徒是个红发、体格瘦小的男人吗?」 「不,是金发的高大男子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我认识一个饲养鸽子的人,所以想确定一下。」 「在帝都饲养鸽子是一种流行。尽管不能公开,不过也有食用的肉鸽流通。」 她边定边答。帝都对「鸟之 神」的信仰,似乎比乡下来得薄弱。 话说回来,听说第六层的圣务院是个不起眼的机构,主要工作是照料神圣皇帝的日常起居,此外就是日以继夜的神学争论与资料整理。卡那齐凑在米莉安的耳畔悄悄说道: 「这场袭击一定是乌齐列特在叫我。」 「啊」 听他这么一说,米莉安也想起那个人。她偶尔会听到卡那齐提起,在凯基利亚遗迹里与他决斗的红发东方人,那个带着鸽子的情报商乌齐列特。 (卡那齐又要去决斗了吗?) 发现米莉安不安地仰望自己,卡那齐低声回答: 「不要紧,总会有办法的。」 之后,卡那齐露出有点复杂的表情。他挣扎了一会儿,最后问米莉安: 「你愿意帮我吗?」 这个欲言又止的要求令少女大吃一惊。米莉安至今从未想过,卡那齐居然会在决斗时寻求他人的协助。最初的惊讶消散之后,喜悦缓缓涌上心头。 米莉安深深点头。 因为找到了明确无疑的爱,所以她现在必须开始努力不可,好尽可能和心爱的人共度更长久的时间。 第五章 石之森,死去的小鸟 「这是用来抑制发炎的软膏,如果发现红肿部位就抹在皮肤上。声音疗法的效果似乎不错,休息一天之后继续进行吧。还有,这是止痛剂和增强身体抵抗力的药。」 亚伍札以冷硬的嗓音说明,将装着药汤的碗递给床上的卡那齐。 卡那齐无言地接下,连看都没看就灌了下去。 确定卡那齐暍光了以后,亚伍札把碗交给一旁的助手,淡淡说道: 「你合作的态度帮了我们一个大忙。这里的做法与东方的医疗院有些不同吧?」 「那是当然的。基本上,东方没有开发针对魔物之毒的治疗法。」 卡那齐以毫不客气的语气说完后,钻进被窝。光魔法教会给他的房间很高雅,床铺也附有绿底配金线刺绣的床帏。 助手利落地将床头小几上的药瓶与用过的绷带收拾干净,亚伍札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今后许多情况都会有所改变吧。魔导师会学习药师的技术,东方也会学习帝国的做法。不管是东方民族还是什么种族,大家一样都是人类,我们的目的就是守护、拯救人类。那么,请好好歇息吧,我明天会再过来。」 卡那齐没有回答,只是叹口气闭上眼睛。确认他已经阖眼之后,亚伍札与助手走出房间。 等到两人的脚步声走远,卡那齐才一脸厌恶地睁开双眼。 「说得可真好听。实际上呢?为什么每天都渐渐加重镇静剂的用量?」 他推开绣上厚重刺绣的床帐,将虚弱不稳的双脚牢牢踏在地上。由于刚刚服下的药汤里加了大量镇挣削,连他也不禁感到知觉变得迟钝起来。 (他们或许是想让我乖乖卧床休息,不过换成一般人吃了这么重的剂量,可是会每天意识蒙胧下不了床的。如果在那种状态下催眠,一具只会乖乖听命的人偶就完成啦。) 卡那齐的想象虽然有些妄想成分存在,但放在这个场合或许正猜得一针见血。如果牵扯到世界的命运,人不管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吧? 卡那齐打开墙边的衣柜,拖出自己的衣服与短剑。他坐在床上解开上衣的夹层,拿出藏在里面向一小包药草。 「既然嘴里讲着我们一样都是人类,那就多相信我一点啊,笨蛋!算了,不管他们相不相信我,我想溜出去的时候照样会溜走。」 卡那齐如此喃喃自语,将苦涩的草药放入口中仔细咀嚼,令人颤抖的苦味让脑袋稍微清醒了一点。他感到肌肤上冒起鸡皮疙瘩,血液也跟着暖和起来。虽然这药只是对症状没有帮助的提神药,不过现在得先恢复行动力再说。 等到药效发挥以后,卡那齐站起来穿上衬衫、套上长靴。 (如果我的解读没错,乌齐列特指定的时间就是今晚。) 自从他口吐黑血倒下之后,已经过了三天。 不知是亚伍札他们的治疗奏效、米莉安分给他的大气之力在作用,还是充分摄取营养与休息的关系,卡那齐的身体还算保持在不错的状态。 话虽如此,他的病也不是躺着休息就能治好的。卡那齐低头望向包着绷带的双手,立刻开始解开绷带。如刺青般的藏青色漩涡,盘据在绷带下的肌肤上。 卡那齐勉强压抑住反射性涌上心头的恐惧,用床头柜上的水盆洗掉手上的软膏,用手巾仔细擦干水分后戴上黑色皮手套。穿好上衣、拿起剑确认一下重量后,从门缝间窥探走廊上的情况。 他在散步时,已经把附近的构造深深烙在脑海中了。 等两个巡逻魔导师从门前经过后,卡那齐偷偷溜进夜间的走廊。 他一口气穿越铺着绒毯的走廊,抵达环绕中庭的回廊。 此时前方传来一阵低声交谈,他迅速躲进中庭的树丛,从灌木丛闾一路走到石砌的露台。他毫不犹豫跳过露台的围栏,飞越一段不远的距离后在一个小草丛落地。 卡那齐从那堆在正方型花圃里自然生长的草丛站起身,仰望上方的窗子。 「米莉安?」 「我在这里。」 卡那齐压低嗓音呼唤,听到回答从背后传来。他回头一看,米莉安从花圃边的魔导师石像后方走了出来,身上穿着她在三人旅行时常穿的艾尔乌鲁其亚黑衣。 卡那齐点点头,看到她熟悉的身影让他稍微松了口气。 「没有被发现吧?」 「没问题。卡那齐,你的身体还好吗?」 「不好也不坏,我还动得了。」 「嗯。」 米莉安哀伤地眨着眼睛回答。看到她的模样,连卡那齐也跟着悲伤起来,但他用力握住剑鞘藏起情绪,开口催促少女: 「走吧!就照之前决定的,溜出这里去追乌齐列特。」 「我不会干涉卡那齐的决斗。不过,如果你有生命危险,我可以在最后关头出手帮忙吗?」 「唉,如果连这也不答应,两个人一起去就没有意义了。」 听到卡那齐一脸苦涩的回答,米莉安露出浅浅的微笑。她天真无邪却又透出成熟气息的笑容,卡那齐抱起些微后悔垂下眼眸,迈步前进。 两人消除气息穿越光魔法教会内部。对于经常在生死关头搏斗的他们来说,这并不困难。 一路上碰到的魔法陷阱都由立刻察觉的米莉安来应付,最后两人来到茂密树木的庭园一角,这里是隔离光魔法教会与外界的围墙。 卡那齐背靠着墙将双手交叠,米莉安经过一段助跑后,踩着他的手与肩膀高高跃起。 少女轻松抓住墙缘,攀上厚重的墙壁。 接着,米莉安发现墙上已经有个人影,不禁睁大了眼睛。 「德库丝塔」 「你要走了吗,辛尼丝塔?」 一个蒙胧的少女伫立在墙上,那正是德库丝塔。人影稀薄的存在感,让她立刻发觉那是幻影。 米莉安听出姊姊声音里的寂寞,于是如此回答: 「我要走了,可是我还会回来。」 「为什么?」 「因为你在这里。」 米莉安的回答令德库丝塔陷入沉默。她露出漠然的表情疑惑地歪着头,最后突然失去踪影。米莉安咬着唇望向本部雪白的建筑物,然后解开腰上的绳索抛向卡那齐。 ◆ 离开光魔法教会本部之后,卡那齐和米莉安前往位于第五层的「至福者之园」。 「至福者之园」是个人工建造的庭园:里头有着整齐的草丛、经过精密计算后「自然」配置的花木,以及称不上茂盛的树林。 白天时,偶尔可以看到贵族在小径上散步的身影,但在大门封闭的深夜就显得一片寂静。卡那齐与米莉安在这片别说人影,就连野兽气息也没有的树林里前进。 「卡那齐又出现了。」 「在哪里?」 听到少女的呼唤,卡那齐以锐利的眼神望向树干。虽然按照常理而言,映照夜色森林的光芒只有月光与星光,但这里是人造的庭园。分布在园中各处的白色石柱上燃烧着青色火焰,蒙胧映出周遭的景物,照明范围之外则是一片漆黑。 卡那齐摸着只能勉强看见轮廓的黑色树干,用指尖读出刻在上面的几何图案。察觉米莉安正看着自己,于是他小声回答。 「这是东方人走进森林时留给后面同伴的记号,原本是用绳结来表示方位与距离。」 乌齐列特在石造的市街里也留下了这个记号。从光魔法教会前方广场上显眼的记号为起点,他们跟着他所留下的记号一路追到这里。 卡那齐朝着记号指出的方向继续深入人工树林,但突然来袭的异样感令他停下脚步。 「这一带有种不好的感觉, 先等一下。」 米莉安立刻听从他的吩咐,并且以敏锐的感觉搜索四周。再走一段路就会抵达树林尽头了。 卡那齐专注地看着以不自然角度弯曲的树枝,蹲下来捡起掉落的树枝谨慎检查附近一带。 啪!粗线弹开的声音突然响起。 那根弯曲的树枝跟着弹开,两人立刻压低身体。这是陷阱,作用多半是以树枝攻击敌人,或是害人受惊掉进坑里吧? 卡那齐屏住呼吸,看到绑在树枝上的东西后不禁愣住。 吊在树枝上摇晃的物体,是个小孩子。 (不不对!如果是小孩,树枝应该会弯得更厉害,重量太轻了。) 「人偶?」 似乎与他想到同一件事的米莉安低喃着。这时候,一个少年般的嗓音响起: 「不对,它是我的妹妹。」 卡那齐瞪大双眼。他不会听错,那绝对是乌齐列特的声音,从林中传来的声音随着开怀的笑声朝树林尽头移动。 「乌齐列特你在那里吗!?」 就在他放声呐喊时,树林彼端突然亮了起来。树林尽头是一个「废墟风格」的广场,环绕广场的照明设施突然同时燃起苍白的火焰。 乌齐列特就在映照得有如白昼的广场正中央,他站在为了塑造废墟风貌而蓄意破坏的崩塌石造仓库上。 「没错,我在这里。」 乌齐列特以清亮的嗓音愉快回答,并且张开双手。 看到那个表示欢迎的动作,卡那齐犹豫起来。在这种明亮又开阔的地方,根本无处可逃。他低头望着米莉安,想叫她在树林里等候,不过一看到少女坚强的眼神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既然都走到这一步,就只能相信她了。 卡那齐重新握住剑柄走出树林,过度强烈的照明刺眼得一时看不清。 乌齐列特不知道在高兴什么,一看到卡那齐的身影就笑出来。他伸手压住戴在那头燃烧般红发上的帽子,弯下腰狂笑一阵之后,眼角含着泪水露出微笑。 「哈、哈、哈哈哈哈真高兴能再见到你,卡那齐。我的妹妹们也很欢喜喔!」 「妹妹?你妹妹不是死了吗?」 卡那齐一边缓缓走向他,一边发问。乌齐列特俏皮地歪着头回答: 「啊?死了?怎么死的?明明没活着却死得掉,这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奇迹!来,向客人打个招呼吧!我的妹妹就是这些孩子啊!」 乌齐列特从脚边拿起一个用破布与带子做成的简陋人偶。玩偶的大小与三、四岁的孩子差不多,但没有画脸也没有装上头发。 仔细一看,乌齐列特站立的仓库残骸上也用绳索垂吊着好几个一样的粗劣人偶。刚刚吊在那个陷阱上的东西,应该也是这种人偶吧?即使看着这一幕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卡那齐也不为所动,他站在原地平静开口: 「你是叫我来玩娃娃的?」 「不,不是的。我有些话想告诉你,是一个有点悲哀、非常可笑的故事喔。自从被你砍伤之后,我就想起了很多回忆,所以我想叫你负起责任,听我说这个故事。不过,为什么你不是一个人来呢,卡那齐?」 乌齐列特这次把头歪向另一边,望着跟在青年身后的米莉安。卡那齐没有移开目光,直视着乌齐列特回答: 「因为我不想死。」 「咦~!是吗?卡那齐,你真的变了好多。过去的你明明这么自暴自弃,嘴里说着要追求不死却一点也不在乎自己啊。」 「人只要活着都会改变的,你也变了。」 「咦,有吗?真的?在你眼中,我看起来是什么样子?」 卡那齐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打从心底感到欢喜,并且兴奋不已的乌齐列特。他从过去就是这个样子,一个时时兴高采烈,从不表露真心的空虚男子。 不过,这是为什么?许久不见的他背负着太过浓密的黑暗。 从那阴暗不安定的眼眸以及不时掠过嘴唇的颤动,都能窥见他的精神状态已被逼至极限。 卡那齐无机质的眼瞳映出乌齐列特的倒影,如此回答: 「你的死相太浓了。与其说是死人,更像是具尸体。」 「卡那齐好厉害、好厉害,你真厉害!尸体?说得真好,听到你这样的评语,我觉得好有活着的感觉!」 乌齐列特以亢奋得几乎要跳起来的态度说完,同时把手中的人偶转向他们。因为兴奋而泛红的脸庞上露出开朗的笑容,他如歌唱般地继续往下说: 「可是死掉的却是妹妹,我总是会活下来!你听我说,卡那齐。如果是你,身为东方人的你应 该明白吧?我母亲是个美丽的妓女,她偶尔很温柔,但大多数时候都很可怕,暍了酒就会揍我和妹妹。我带着同母异父的妹妹到处躲避母亲,向妹妹编织着美梦。『听好了,哈尔娜,所有的痛苦全都是幻想。当身体或心觉得痛的时候就回想美丽的东西,比方说天空啦、花朵啦。总之要想着美丽的东西,要相信总有一天可以到美丽的世界去。你一定来自美丽的地方,最后也会回到美丽的地方去。』妹妹被我养育得温柔又坚强,但母亲的暴力习惯已经改不掉了,所以我带着妹妹跑进森林,想逃到邻镇。那时候我十岁,哈尔娜才五岁。」 「十岁吗?那一定寸步难行吧?」 卡那齐平静问道。乌齐列特笑咪咪地点点头: 「恩,东方的古森林是很可怕的,凭小孩子的脚程根本去不了任何地方。我们在森林里到处徘徊,既饥饿又害怕,还被野兽抓伤,最后拚命回到原来的城镇。回去之后,我发现母亲被吊死在镇旁的森林里。有两个男人为了争夺母亲发生冲突,受罚的人却不知怎地变成了她。在帝都明明有些妓女穿得和贵族一样豪华,东方却把那种行业当成罪恶。不知所措的我只好告诉妹妹要玩捉迷藏,然后把她的眼睛蒙起来,设法放下母亲埋葬了。后来妹妹问我『妈妈到哪里去了?』我告诉她『妈妈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一切都是幻影。』就这样保护着妹妹,跌跌撞撞的活了下去。」 乌齐列特的话变得越来越像自言自语: 「长到可以穿越森林的年纪,把妹妹嫁到水音高岭时,我觉得肩头的重担总算减轻了一点。当时我已经有了健忘的毛病,完全想不起母亲的事,只记得妹妹而已。但是,妹妹却和水音高岭一起消失了。我听到消息时高兴得跳了起来,妹妹终于回归了!这样一来,我就能把包含妹妹在内的过去全都舍弃啦!于是我离开东方,舍弃名字与过去,开始在黑社会里生活。直到碰见你想起一切之前,我一直很幸福。」 乌齐列特忽然面无表情的注视着卡那齐。他没有威吓的意图,只是以空洞的黑色眼瞳茫然看着青年。 「卡那齐,你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我会想起大家?」 卡那齐默然无语。虽然他有很多话想告诉乌齐列特,但能用言语来拯救他的时期已经过去了。 卡那齐将手搭在剑柄上,注视着对手。 「下来吧。」 「恩。」 乌齐列特坦率的点点头,他抛开手上的人偶,从石造屋顶轻盈地一跃而下。 在着地同时,悬挂在他腰际的配剑也喀锵作响。 两人相距大约十步的距离彼此相望。 环绕四周的数盏灯火在广场上投下两个影子。卡那齐过去与乌齐列特交手时的身体状况奇差无比,最后却还是占了上风。至于现在又如何呢? (他的剑法杂乱得无法与过去相提并论。不过,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是什么?) 乌齐列特的每个站姿、每个眼神流动,都飘荡着杂乱的气息,可是卡那齐却没有可以轻松获胜的感受。他 背后的米莉安似乎也暂时抛开种种思绪,想要找出乌齐列特身上那股阴森的真面目。 另一方面,乌齐列特根本没有注意他的动作,单脚往后退了一步、将手靠在剑柄上。卡那齐则相反地往前跨出一步。下一瞬间,两人展开动作。 池们一蹬地面拔剑出鞘,仅仅对上一剑之后又各自改变站立的位置。两人之间保持与刚刚相对时完全一致的距离,若无其事地伫立着。 但乌齐列特脸上浮现阴森的笑容,而卡那齐面露惊愕之色。 (刚才是怎么回事出手是我快上一步,应该也砍中了。可是,剑却被他弹开!) 不只如此,他的手臂上还残留着剑被弹开时传来的麻痹感。 那异常的怪力与他记忆中乌齐列特的剑术完全不同。 乌齐列特把剑架在肩上,轻笑几声,再度一口气冲上前来。 卡那齐在千钧一发之际往后一跳,躲开他挥落的剑锋。 长剑一闪横砍过来,追击后退的青年。他挥出的每一剑都重得难以反击,逼得卡那齐只能不断闪躲。不管是怎样的高手,要一再闪避真剑的攻势都并非易事,更何况卡那齐的体力撑不了多久。 (我得设法制造机会才行。他就算拥有怪力,但剑法却很凌乱。一定有办法的!) 卡那齐如此说服自己,并且猛然压低身子闪过一击,翻身滚进残破仓库的阴影中。乌齐列特的剑也笔直追向他。 喀!一个钝声响起。 乌齐列特愣愣看着自己的剑。剑锋刺中的不是卡那齐,而是石造仓库。然而 「啊哈哈哈,卡那齐,你果然也会怕我。不过,就算想逃也没有用喔!」 表情扭曲的乌齐列特笑完时」横倒在地的巨大石造角柱居然被他砍下一角,三角状的石块沿切面滑下,朝旁边飞去。 乌齐列特跃过重重落地的碎石块,发动突击。 就连石头都能砍断的异常攻势袭来!卡那齐从仓库后方迎击对手,用自己的剑牢牢接下迫近的长剑,原本应该如此的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卡那齐手中的重量跟着变轻。 他的剑只剩短短一截留在手上,剑刀被乌齐列特砍成两段。 被切断的剑身在半空中旋转几圈,插在远处的地面上。 当乌齐列特脸上露出确信胜利的表情时,卡那齐动了。 他没有退后,反而像要用肩膀撞人似的往前冲。 「咦?」 乌齐列特微微惊呼一声,脚步不稳地后退一步。 卡那齐迅雷不及掩耳的将断剑深深刺进他的肋骨之间。这一击毫不留情,他眼中除了战斗时的冰冷杀气外别无他物。 从手感确认剑剌进心脏之后,卡那齐放开剑柄,接着拿走乌齐列特的剑。 乌齐列特盯着自己的胸口、摇晃地走了几步,然后望着卡那齐露出惹人怜爱的笑容。 「卡那齐你真的打算杀了我啊?不过对不起,我这样还死不了。」 「什么?」 卡那齐才怀疑地回问,就看到乌齐列特抓住刺入胸口的剑柄,以极为粗鲁的动作拔出来,还一脸不可思议的望着断剑。奇怪的是,剑拔出后的伤口没有流出鲜血。 乌齐列特微微一笑,轻轻一捏手中的断剑。 卡那齐的剑在宛如少年般纤细的手里折断,化为一堆金属碎块哗啦啦地从指缝问落地。眼前如恶梦般的景象令卡那齐睁大眼睛,他不禁润了一下干涩的嘴唇,拚命大喊: 「乌齐列特你到底做了什么!?」 不知乌齐列特可曾发觉卡那齐呐喊声中的悲痛? 稚气的面容一歪,乌齐列特喃喃低语: 「我也不太清楚。因为被你砍到的手臂坏死了我就换成新的。然后,我就懂得那么美好了。我变强喽!只不过有点吵,就算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手臂也会不,不只手臂,全身都会发出声音喔。」 乌齐列特说完就扯破自己的前襟。 衣眼下的肌肤十分苍白,浮现一片不像人类会有的隆起。那些痕迹宛如古木的树根般,刻划出有机的凹凸起伏,不断脉动着。他肌肤表面的痕迹,是和卡那齐相同的藏青色漩涡那是魔物侵入体内的印记。 (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卡那齐咬紧牙关在心中呐喊,举起从乌齐列特手中抢来的剑往前冲。因为除了杀死他之外,已经没有别的方法可以解救乌齐列特了。 乌齐列特用野兽般的动作伏低身体,将惯用手用力按在地土,以手为轴心往上跳跃。 唰!他瘦小的身躯在半空中画出一道弧线,以人类不可能办到的距离大幅往后跳,直接降落在燃烧着灯火的白色石柱上。 乌齐列特一手按住在激战中也绝不弄掉的帽子,高声喊道: 「卡那齐!我要将一切重新来过!我要把那座充满不好回忆的东方古森林全部烧掉。现在的皇帝陛下办得到这件事!你也看过法岁姆之火的威力吧?我想你应该不知道,东方议会的议长目前正来到帝都,打算直接上诉要求帝国撤走驻扎在水音高岭的帝国军。而我会杀了那个家伙!只要现在的议长一死,激进派的年轻议员就会掌握东方议会。他们企图与东方民族的宿敌白沙原之民联手,向帝国宣战。帝国与东方之战马上就要开打了,然后那片古森林就会通通烧掉消失不见!!」 「别说傻话了,东方的古森林可是附近区域的水源地!如果真的烧掉古森林,帝国也不会平安无事!」 乌齐列特困惑地望着卡那齐激动大喊的样子,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球体那个掌心大小的浑圆球体正是法岁姆之火。 「卡那齐,我要将你的一切全都夺走。我要再度夺走你的故乡、你的家人。这样一来,你应该也会稍微明白我的心情吧?」 乌齐列特如此呢喃,眼看着就要把法岁姆之火丢往白柱内燃烧的火焰中。就在这时,周遭的大气突然震荡,一阵风吹了过来。 「在高高低低严峻岩山罗列的大洋乐园尽头,是风兽的居所。拥有利齿与一百面体宝石之瞳的风兽啊,速速前来,与疾风一同疾驰至此粉碎青色火焰!」 米莉安的清亮声音响起,从地面涌上的风吹乱了卡那齐的上衣衣摆与发梢。风立刻如利刃般划过四周,将广场内的所有灯火一起吹熄。 「乌齐列特!」 卡那齐的呐喊在化为一片黑暗的广场里响起。 没有回答。几秒钟后,园中的树林冒出火光。 米莉安扑上来抱住卡那齐。青年立刻紧抱住试图控制周遭大气守护此地的少女,但目光仍瞪着燃烧的树林。 被火舌舔噬着熊熊燃烧的树木,看起来就像是朝天际伸出手的漆黑怪物。 ◆ 「我不是说了吗!到底要说几次你才明白,东方议会的会长有危险!」 在与乌齐列特交手之后的第二天。 卡那齐用力拍桌大暍,亚伍札面无表情的回答,目光甚至没从书上栘开。 「这一点我早就明白了,但我们不能有所行动。」 「为什么!」 眼中燃烧着愤怒的卡那齐不顾一切反问,但亚伍札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这里是光魔法教会的第二图书馆。他们位于四层楼高的落地式图书馆一楼,亚伍札正在翻阅一本大书。 顺带一提,琉琉就坐在旁边满头冷汗地瞪着一本复杂的魔法书。他正在亚伍札的监督下重新学习魔法。亚伍札淡淡说道: 「第一,情报来源太可疑了。第二,没有好处足以让我们行动。我们光魔法教会本部虽然会依照皇帝陛下的委托,为了帝国出借魔导师与魔法技 术,但不会逾越分寸干涉帝国的政治。特别是外交问题,那更是免谈。」 「好,我明白了。我直接去找帝国政府谈。」 卡那齐说完就要转身离开,亚伍札却极为冷静地抛来一句话: 「请你暂时不要随意外出好吗?这次的事可是让我们感到严重的背叛喔?」 他所指的这次,自然就是卡那齐与米莉安擅自溜出光魔法教会本部去找乌齐列特决斗一事。得知鸟齐列特的企图非同小可之后,卡那齐立刻向例行治疗的亚伍札提起,但亚伍札的态度始终很冷淡。也因为这样,卡那齐才会一路追到图书馆来。 他把双手抵在亚伍札放书的阅读架上,开口强调: 「我不是道歉过很多次,那件事是我不对吗!一开始,我只是单纯想和怀抱着私怨挑战我的家伙一决胜负而已!要说明太麻烦了,而且是你们先不相信我的!那堆份量重到吃下去之后无法正常思考的镇静剂是怎么回事!?」 「喔,你看得出这一点吗?重视经验的东方药师还真是棘手坐在那边的家伙,不要偷懒。」 亚伍札不只泰然自若的回答,还用木尺轻轻一敲被谈话吸引、抬头聆听的琉琉的手。 「好痛!可恶,亚伍札!给我适可而止吧,你这个冷血变态!你连对卡那齐都下这种手段!!他可是老实得不得了,就算丢着不管,他不也说过会想办法解决空的问题吗!」 「闭上嘴好好用功。不然我要把你从总教主大人的近侍中除名喔?」 「」 一听到这句话,琉琉立刻脸色发青的转头面对厚重的魔法书。亚伍札背对琉琉,露出看着笨学生的眼神望向卡那齐说道: 「卡那齐山水,东方议会也不是傻瓜。议长想必带着护卫,帝国政府也会派人协助警备吧。关于这个事件,我们应该做的是要求帝国法院针对烧毁『至福者之园』的犯人展开调查,并提供情报。还有,在外交上发生问题时,如果皇帝陛下征询我们的意见就提供一切情报、技术与建议。除了这两件事之外,没有任何能做的事。你处在混乱之中,又很虚弱。快去休息吧,然后尽快恢复,完成你的任务。」 亚伍札的说法非常正确,但他也不能就此放弃。 (事实上,就算我去向帝国政府提出警告,也不会有人比亚伍札更认真看待这个情报,反倒是我会被视为罪人逮捕吧?如果拜托米莉安帮忙,以个人的力量应该也能做到一些事,但我希望尽可能别将她卷入这个不知道会扩大到什么程度的问题里。既然如此就只能利用这个多少对我有所求的光魔法教会了。) 走投无路的卡那齐耐着性子说道: 「那是因为你没看过乌齐列特才会这么说!听清楚了,他的身体机能不但异常,身上还有魔物附身的印记。搞不好他身上被移植了魔物欸!乌齐列特或许和『黑之摇篮』的残党联手了,移植魔物就是他们的拿手好戏。而且,那家伙还使用了那种叫『法岁姆之火』的最新兵器喔。不管是袭击我还是暗杀东方议会的议长,全都不是那家伙一个人想出来的,背后绝对跟哪个大组织有关连,如果放着不管会变成大问题的!」 「法岁姆之火吗原来如此。」 看到亚伍札首度表现出可以称为反应的反应,卡那齐脸上也恢复了一点生气。 心情一放松下来,卡那齐就咳了好几声,又有一点黑血溢出嘴角。他知道亚伍札瞥了自己一眼,于是用力握紧沾到黑血的手,看着魔导师。 「派出护卫保护东方议会的议长吧,你们魔导师应该有办法暗中保护他才对。还有搜查乌齐列特的事也是光靠我一个人是无能为力的,拜托你。」 卡那齐深深低下头。 亚伍札把原本就细长的眼眸眯得更细,从座位上站起身。他用双手抱起皮革精装的巨大书本,走向占据整片墙的落地书架。 「我可以在会议上提议,由教会对这个『乌齐列特』展开独自的调查,不过,对于议长的护卫方面你还是放弃吧。万一帝国政府以为我们偏向东方,可能会对我们起疑我能做到的,顶多只有让你自己去向议长提出忠告。」 听到亚伍札的提议,卡那齐不禁屏住呼吸。这可是一大让步。 「你能让我和议长直接交谈吗!感激不尽。」 卡那齐满面喜色的模样让亚伍札浮现冷笑。 「这是该高兴的时候吗?你对自己的立场有所自觉吗?你正是把魔物带进水音高岭的元凶啊!站在东方的立场,你就是让帝国骑士团找到借口侵入东方的人物,就算被杀也无话可说的。」 他说得的确没错。卡那齐听取了这番话之后思考着,身为罪人的自己就算见到东方议会的议长,对方也不可能好好听他说明吧? 不过,有做总比没做好,一切只能试试看了。因为找不出其它的选择,于是卡那齐以严肃的眼神望着亚伍札: 「说得也是。即使如此,我还是要尽力去做。」 「是吗?那就麻烦你至少别被杀掉了。因为你还有重要的任务。」 亚伍札说完之后,用木尺戳戳琉琉的太阳穴。 「琉西安,你在东方议会的议长与卡那齐见面时暗中保护他。万一到了紧要关头,就『为了光魔法教会的光辉与秩序』出面协调。不准流于个人的感情帮助卡那齐,知道吗?」 「呜呜我没有自信不过,我会去的如果不去,又要被扣分对吧?」 五伍札低头看着眼眶含泪的琉琉,表情就像在说「那是当然」,接着又将目光转向青年: 「好了,卡那齐。我还有很多事要忙,要先行离开了,这是我要说的最后一件事。你虽然是个无知至极的孩子,但在政治问题上没有拿出辛尼丝塔大人当筹码,也没有一个人独自挣扎,而是选择找我们协助,这一点值得赞赏你做得很好。」 ◆ 三天后,突然被邀请至光魔法教会本部参加聚餐的东方议会议长一行人,心情正有些恶劣。 「你有看到这栋建筑里的豪华装饰吗?为什么休息室需要盖到三、四间?」 「比起这个,那些餐点更夸张。食物这种东西不是调味得容易入口,营养俱全就够了吗?特地把吃的东西切成细丝煮过,再弄成糊糊一团搅在一起,根本不知道在吃什么。」 午餐后被带进休息室的东方人们,正沉着脸交换感想。 这群人全都拥有黑发与象牙色的肌肤,身高有高有低,眼睛颜色不是咖啡色、黑色,就是各种深浅的青色。跟随议长前来帝都的东方男子们,人人都穿着在腰部用皮带束起的长衣,装扮与帝国的民众大不相同。东方虽然在文化上与其它地区隔绝,但并不排外。自从与帝国开始交流之后,东方民族里也有许多人穿起帝国风格的服装。他们一行人是怀着代表东方的自傲,才特别选择东方古风的衣着。 在面向中庭敞开的休息室里,议长低声劝说: 「忍着点,既然来到不同的土地上,房屋建筑和食物当然也会有所不同。如果祖先们曾大刀阔斧开拓古森林,我们或许也会建造出这样的房子啊。」 「议长」 其中一名随从小声低吟。那名展现出宽宏度量的议长正坐在藤木编织的椅子上,手肘靠在扶手上托着脸颊、眺望庭园里的绿意。年过四十的议长绝对称不上英俊,中等身高的体格如岩石般厚实,手脚特别修长。 虽然外表不怎么样,这样的体型却很适合战斗。从议长手上的硬皮与此刻靠在椅旁的简朴东方剑,都能看出他是一名战士。 议长以低沉沙哑的嗓音继续说:「东方受到森林的诅咒。只要那片再怎么砍伐都会继续蔓延的森林还在,我们就只能建筑高墙,在墙内的小 村落里生活。无论我们的文化如何进步,东方都不可能成为大国。但是让我们存活至今的,同样也是那片森林。」 这番沉重的话语,让在场的东方人全都沉默下来。他们每一个人都知道森林的恐怖与森林的恩惠。长年以来,古森林给予居民燃料、粮食与水源,并且保护他们不受外敌侵扰。议长又眺望了中庭一会儿,最后回过头看着其中一名随从笑道: 「虽然这个原因不明的邀约来得突然,不过今天的聚餐不也很有意思吗?至少让我彻底了解所谓的魔法。那种东西在不久的将来就会毁灭吧?」 「您的意思是?」 他在魔导师大本营抛出的大胆发言,令随从双眼圆睁地问道。 议长脸上浮现严肃的笑容回答: 「像这种只有少数人靠着『与生俱来的才能』方可使用的能力,如果不保持更高的神秘性,迟早会灭亡的。明明有必要管制『知识』,把魔法与神连结在一起,可是,这里的魔导师们却把魔导师的地位订价售出,开始将魔法转换成技术。这么一来,技术将会吞食魔法,真正的魔导师反遭迫害的日子想必也不远了。问题不在于善恶,而是多数形成的暴力非常惊人,就像古森林一样,会覆盖一切、吸收殆尽。他们的做法错了。或是也许他们本来就不打算让魔导师一直独占天下。」 议长的发言再度让室内众人陷入沉默。 他并不介意大家的反应,依然托着脸颊朝中庭说话: 「那么,你又是为何而来?你似乎并无加害之心,难道是打算向什么总教主密告我的『危险发言』吗?」 听到议长向不见人影的中庭开口,随从们纷纷紧张起来。 「有人在那里吗?是谁!」 「快点现身,报上名来!否则就立刻将你毙于剑下!」为了保护议长,所有东方人一起结成毫无破绽的阵型,由便于行动的两人准备上前,证明这个警告并不是单纯的威胁。 就在这时,随着中庭里的羊齿草丛一阵摇晃,一名青年从深绿色的植物之间现身。 当地们发现走出草丛的卡那齐是东方人时,空气中飘荡着意外的气氛。姑且不论周边都市,住在帝都的东方民族人数非常稀少,光魔法教会也只录用帝国的居民。 「什么是森林的同胞吗?你叫什么名字?」 听到这个问题的卡那齐并没有走进屋内,他直接跪在中庭的地上,深深垂下头。他的嘴唇有一瞬间颤抖着,但勉强以冷静的语气说道: 「我是在水根之山弑神之人(注:日文的弑神之人与卡那齐发音相近,此句象征他的全名),卡那齐山水。」 他吐出这个名字的瞬间,室内的温度彷佛倏然下降了。 「卡那齐。」 「卡那齐」 「混帐东西,难道你就是将水音高岭给」 众人的低语声里还半带着困惑,卡那齐腹部憋着一股力抬起头,对上东方议会议长的目光。议长有一双与严厉面容不相称的湛蓝眼瞳,如宽广湖面般平静而深不可测的眼眸深处,的确燃烧着忽隐怱现的激情。卡那齐勉强挤出声音回答: 「是的。家父名叫渚,家母名叫夜,我是水音高岭的药师,也是受诅咒者中的幸存者。」听到他所说的话,议长站起身来。 「我知道你是谁没错,早在水音高岭发生事件之前,我就听过你的名字了。」 「是您知道我?」 当卡那齐错愕地反问时,走到他身旁的议长突然用脚尖踹向他的下颚。 「!咳哈」 下颚遭到重击的卡那齐忍不住向后倒下。若不是刚刚稍微闪开一点,说不定会当场昏倒。嘴里破了皮,血腥味立刻扩散开来。强烈的冲击直冲脑门,令他浑身上下一阵麻痹。倒地的卡那齐还来不及从麻痹中恢复,议长又狠狠一脚朝肺部踢来。 剧烈的冲击使呼吸停顿,眼前变得一片空白,他的身体被踢得微微浮起,滚进中庭里面。一阵无法忍受的骚动跟着涌上,卡那齐疯狂的咳个不停;停不下来,好难过,无法呼吸。在不断大声狂咳之际,一阵恶寒掠过全身,令他忍不住呕出黑血。 散发着花香的血液,在中庭的泥土上漫开一小滩血泊。 议长揪着痛苦挣扎的卡那齐前襟,随手解开他的衬衫。确认从他脖子蔓延到衬衣底下的藏青色印记之后,狠狠抛开他,转头走回座位。 「是末期了吧。」 议长朝属下们说了一句简短的话,应该是指卡那齐的症状。 当议长依原样坐回椅子上时,两名东方人一左一右抓住卡那齐的手臂,把他拖起来跪在地上。 最初因为惊讶与怀疑而感到困惑的随从们,在看到他身上的诅咒之印以后,只能相信他就是真正的卡那齐山水。 两名东方人一脸明确憎恶的把卡那齐从地上拉起之后,议长沉重问道: 「卡那齐山水。你说得出我的名字、出身与经历吗?」 虽然问题来得突然,卡那齐还是竭力试着拾起头。 冲击与紊乱的呼吸令他眼前一片朦胧,脑袋根本无法运转。青年蒙胧地喃喃回答: 「名字是伊萨伊岚雷,出身地应该是南方的村落火焰叙语。」 「只有这种程度的认识吗?既然如此,你应该不会知道我曾长年待在南砂原的战场上,当时你的父亲曾是我的部下。」 「咦」 惊愕令卡那齐的意识稍微恢复清醒。 议长拿起靠在椅子旁的东方剑,两手放在剑柄上缓缓道来: 「你的父亲渚山水是一个优秀的男子。不只是剑术高手,性格也很高洁,受到部下爱戴与上司器重,在战场上时绝不会丧失冷静,但他的冷静绝非残酷你父亲拥有真正的骄傲。有一次,渚曾突然对我提起他的儿子。他说:『我儿子心中有个空洞。他的剑术很出色,但内心却很空虚,因为他太畏惧自己的空洞了。总有一天,他会为了恐惧挥舞长剑。我开始担心,教导儿子剑术是不是做错了。如果他能在剑道上持续修行,直到消除自己的空虚为止就好了。若非如此,他会变成危害人们的祸害吧?』」 (那个人说过这种话吗?) 彷佛听见亡者之国的父亲正在对他说话,卡那齐回忆起自己的父亲。 父亲非常高洁,非常强大,他总是很少说话,只以师父的面孔对待自己。他的确是个优秀的人,但对于母亲早逝的卡那齐而言,那样的父亲有些过于冷漠了。 在卡那齐茫然思考时,议长起身站到他的面前。 议长用与一身结实体格不相称的流畅动作拔出剑,将剑尖举到卡那齐眼前。看着那太过耀眼美丽的剑尖,与其说感到恐惧,不如说是淡淡的感动。他抬头仰望议长。 议长的表情虽然平静,全身上下却渗出沸腾的愤怒。 「看到现在的你,我的确能体会渚所说的话。好一双空洞的眼眸。」 议长的声音里也蕴含着怒意,暗藏着足以撕裂卡那齐心灵的力量,他低声问道: 「在水音高岭,死了多少同胞?」 被他一问,卡那齐脑海中闪过燃烧的故乡。 感到全身都在痛苦呻吟的青年,拚命挤出声音: 「算到一百七十六人后我就放弃数算了。」 「在事件之后,你一定也杀了许多人才活到今天吧?看来你的剑术似乎也精进不少。你杀了多少人?」 不记得了,他没去算过。不过,只有杀人时的触感已深深沁入骨髓。卡那齐双唇颤抖着沉默不语,议长的声音听起来异常遥远。 「过去与罪孽是无法消失的,卡那齐山水,你的骄傲早巳永远离你而去。但是看在我与 渚的友情,我会杀了你。至少死在我的剑下吧。」 议长的声音毫不动摇。他重新用双手握住剑柄,缓缓高举过头。 卡那齐紧紧闭上双眼,竭尽全力低语: 「我还不能死。」 看到卡那齐死到临头还在哀求饶命的行径,保持沉默至今的随从们忍不住脸色大变地呐喊: 「混帐东西你打算践踏议长的温情吗!难道你没有人心?耻辱地活在这个世上,有这么愉快吗!」 那样并不愉快,一点也不。他痛苦得快发狂了。 真想说声「对不起」向大家道歉,然后立刻死去。 卡那齐的嘴角溢着血丝,以沙哑的声音说道: 「希望东方与帝国交战的毒蛇就在脚边。有人企图暗杀来到帝都的你,煽动东方的新兴势力宣战,以藉此获得烧毁古森林的借口。我是来告诉你这件事的森林依然是我的故乡,不能让它被烧毁,事到如今我终于明白有些事物会回归最初,不能切断,那个循环。」 「什么故乡,真是不知羞耻!居然还滔滔不绝的口吐妄言!混蛋,你果然和帝国联手在水音高岭散播魔物对吧!光魔法教会收留了你就是证据!」 暴怒欲狂的随从们怒吼着。卡那齐原本就被东方的居民怀疑可能是帝国间谍,一看到光魔法教会与他之间似乎有连系,怀疑也会化为确信吧?即使如此,青年还是继续说下去: 「不是的,那是『黑之摇篮』一个企图毁灭人类的结社阴谋和光魔法教会没有关系。光魔导师并不是我的同伴我只是不想看到那片森林燃烧,求求你请多加小心,不要在这里待太久。」 议长举着剑,目不转睛的盯着卡那齐,最后他放下长剑,但全身依然处在紧绷状态。他的眼神里带着侮蔑与怒气,压低嗓音回答: 「放心吧,卡那齐,东方由我们来守护,我们就是为此而来的。你没有资格去珍惜、守护东方。既然你无法在此死在我的手中,你的死将变得极度肮脏寒酸吧?就连死也无法拯救你,因为受诅咒的不是你的身体,而是你的灵魂。」 确认卡那齐受痛苦折磨反复浅浅呼吸的模样后,议长转身背对了他。 「走吧。我们没有碰见任何人,也没有听到任何事。所以,预定行程也不必变更。」 议长带着些许哀伤说完后,收剑回鞘就离开了。 随从们也像害怕摸到脏东西似的放开卡那齐,追上议长的脚步。 失去支撑的青年倒在中庭里,宛如死去般闭上双眼一动也不动。在浑身不适与疼痛中,肋骨发出的悲鸣显得格外响亮。当他吸人土壤的香气,试图稍微缓和痛楚时,听见了羊齿草被拨开的细微声响。 在中庭一角待命的琉琉走了过来。 穿着光魔法教会制服的他,沉着脸低头望向卡那齐。 「你站得起来吗?八成是不行吧根本是千疮百孔嘛。」 「算是、吧?」 卡那齐小声呢喃之后突然笑了,吓得琉琉表情抽搐地退后一步。 「哇,好恶心!你笑什么啊?」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他们都是好人。」 青年以细如蚊鸣的音量说道,缓缓翻身成正面朝天。一阵令人直冒冷汗的痛楚随之掠过,使他的表情微微扭曲。 琉琉焦躁地来回看着卡那齐与休息室,激动地拉高嗓门: 「啊!?你说刚刚那些东方议会的家伙吗?别开玩笑了,他们哪里算是『好人』!身为民众代表的人竞突然对病人暴力相向,简直糟糕透顶!」 「那是他为了不让部下们出手围殴我所做的牵制吧?事实上,在议长踢过我之后,其它人也稍微冷静下来了。」 万一随从们被怒火冲昏头动用私刑,自己或许会惨遭杀害。议长的行动瞬间阻止了这个可能。 卡那齐的冷静分析令琉琉气得咬牙切齿,还嫌不够似的咬起漂亮的指甲。 「我一点也不懂。」 「我认为他是个好人。拥有骄傲,也重感情我得想办法让他活下来。」 「我说你」 琉琉又猛咬了一阵指甲,终于忍不住在他身旁蹲下,注视着他的脸庞。 「想不想要我帮忙啊?」 「帮忙什么?」 卡那齐闭上眼睛,以极为缓慢的速度反问。 少年一时之间词穷起来,接着又恼怒地这么说着: 「就是、各方面反正你一定又会乱逞强要是你无论如何都希望我帮忙,我是可以帮你做事啦!我只是碰巧一时兴起喔!很怪吗!我很奇怪吗!?」 「是很奇怪。」 卡那齐简短回答后微微叹了口气,全身跟着放松下来。 他感到意识瞬间被黑暗吞没,就此不醒人事。 望着卡那齐如释重负的侧脸,琉琉泫然欲泣地低喃: 「你这个大骗子!」 第六章 颂赞胜利吧 那天早上,帝都内显得一片忙乱。 军人在街道上来来往往,大家双手捧着花束与温过的葡萄酒壶到处跑,如果碰到军人挡路,少不得要吵上两句。在一团混乱中,民众陆陆续续排列在大街两侧,六、七层楼高的大楼阳台上全装饰着花朵与美丽的旗帜。 马路被打扫得干净无比,住在两侧高层的大楼居民都被赶出家门,换上手提花篮的少年少女。在热闹雀跃的喧嚣气氛里,帝都上层的贵族仕女们聚集在大螺旋道的拱形窗旁,眺望着通往帝都的街道欢呼。 「大家看!看得到队伍了!」 在挡煤灰用的大帽子底下,贵妇人找到了那支闪耀无比,慢慢接近帝都的队伍。无数的长枪枪穗与旗帜上的金线都在朝阳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士兵们骑乘的马匹同样也是毛色光鲜,这是庆祝皇帝陛下凯旋归来的游行队伍。 当第六层的光魔法教会敲响大钟,全帝都的钟也跟着唱和。 在这阵鸣响之中,大气彷佛化为成千的碎片般闪耀着光芒,就像来自天上的音乐。 ◆ 「听好了,琉西安。当皇帝陛下的队伍进入帝都之后,首先会通过第一层的中央广场,搭乘魔法式阶层升降机前往第六层,队伍在第六层最后行经的地方就是我们光魔法教会本部。陛下会在此向总教主报告战胜的消息,到时候,我允许你待在德库丝塔大人身边保护她。毕竟先不论实力,你的外表还算不错。」 在飘荡着忙乱紧绷气氛的光魔法教会本部里,亚伍札这么告诉琉琉。 琉琉穿着光魔导师的正式制服,低垂着一双大眼,以乍看之下值得称赞的态度低头道谢: 「不成材的我居然能担当如此重任,真是愧不敢当。即便粉身碎骨,我也会尽忠职守。」 「好标准的模范回答啊。表现得如此夸张,不是马上就会被人发现背后有什么诡计吗?」 在亚伍札冷冷的目光下,少年表情抽搐地刻意挤出笑容: 「诡计?怎么可能~您在说什么啊?」 「你的语气变调了。这么说来,最近好像有人偷看了皇帝陛下游行队伍的预定行进路线,以及帝都的最新地图。真伤脑筋,这两样资料都是最高机密啊。」 「啊哈哈哈哈,最高机密居然被人偷看,卡雷卡师也真是粗心大意啊!」 看他一边搔头一边发出空虚的笑声,亚伍札无力地叹口气: 「看来你们完全不相信我。就我们的立场而言,也不愿在这个光辉的日子看到暗杀事件发生,你们就尽力加油吧。」 ◆ 「我想见德车丝塔。无论如何都要见她!」 面对米莉安抱着必死决心提出的要求,总数主的亲信们似乎有些困惑。 她没有碰到预料中的反抗,魔导师们交换了几个困扰的眼神之后,恭敬地鞠躬说道: 「我们来为您带路,请走这边。」 「?怎么了?之前你们明明完全不让我和她见面的。德库丝塔醒了吗?」 少女天真无邪的询问,在前面带路的他们却苦恼地回答: 「正好相反,总教主大人始终没有醒来。过去,每当德库丝塔大人心情不好时就会变成辛尼丝塔大人;当辛尼丝塔大人睡着时就换成德库丝塔大人,两个人格总会交互出现。但自从与真正的辛尼丝塔大人也就是您见面后,她的两个人格都在沉睡。」 「我们已经无计可施了。今天是举行战胜纪念典礼的日子,如果总教主大人不亲自祝福皇帝陛下,那就无法掩饰了啊。」 一行人穿越没有窗户的漫长走廊,来到一扇由刻着蔷薇藤蔓的门栓封起的门扉前。魔导师们退向两旁,把路让给米莉安,再度深深鞠躬请求: 「请帮助我们,辛尼丝塔大人不,米莉安卡列思蒂雅大人。」 听到他们以熟悉的名字呼唤自己,少女稍微安心了些。 虽然在第一次见面时留下很糟的印象,但这些魔导师同样也是人类。 有时摆出傲慢的态度,在碰到困难时也会露出谄媚的一面。 这就是人类。 如果我能帮忙,那就试试看吧!米莉安点点头,踏入他们打开的门扉中。 门后是一个贴满石板的正方形房间,中央有一个正方形的水池。池子的四角放着点上无数蜡烛的烛台,火光映照在水面上摇曳不定。 一看到躺在碧水中的少女,米莉安立刻冲向人工水池。 「德库丝塔」 她呼唤着对方的名字,毫不犹豫地踏人浅浅的池子里,随即发现池内的物体并不是水。 那看来犹如水面的影像,是极度浓密的大气令光线产生曲折的境界线。 池底的魔法阵招来有力的大气,紧贴着德库丝塔的身体。米莉安拨开温暖的大气,走向沉眠的姊姊。 (啊德库丝塔封闭起来了,没有在吸收力量。) 只要望着少女就能立刻看出问题所在。德库丝塔的心门牢牢紧闭,与周遭的大气毫无交流。 米莉安坐在姊姊身旁,牵起她小小的手。 她用双手紧紧握住那只瘦弱而纤细的手,贴在自己的心脏上。 米莉安祈祷着微微的心跳能传递过去,同时再度呼唤: 「德库丝塔。」 她感到德库丝塔的指尖对声音产生反应,微微一松。就在这一瞬间,周遭的大气透过米莉安,顺畅地注入少女体内。 德库丝塔像冰块一样寒冷的手指稍微回暖,睫毛轻轻颤抖着。 她缓缓睁开眼睛,意识蒙胧地呼唤妹妹: 「辛尼丝塔」 「你可以叫我米莉安吗?」 听到米莉安悄悄询问,德库丝塔不禁笑了。少女的笑容彷佛充满自信,又带着些许不安,显得暧昧难辨。 德库丝塔在米莉安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再度望向她: 「如果这是汝的希望,吾就这么称呼也无妨。呵呵真不可思议。和汝在一起,吾似乎也没必要时而扮演『德库丝塔』、时而扮演『辛尼丝塔』了。」 少女说话的口气虽然属于「德库丝塔」,但那沉稳平静的声音也很像魔法石里的她。米莉安觉得有些开心,淡淡笑着回应: 「打从一开始,你就是同一个人啊。」 「吾当然知道。但是,孤单一人太痛苦了。」 「我知道。」 米莉安回答之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深深拥抱对方。 过了一会儿,德库丝塔带着温柔的笑意问道: 「汝会来这里,不单只是为了叫醒吾吧?汝有事相求?」 「你看出来了吗对不起。」 感到有些苦涩的米莉安放开德库丝塔。她的确很担心姊姊,但她心中现在还有更大的烦恼。 如果喜欢的对象增加到两个以上,那就无法时时保持公平了。这真是有点悲哀。 (可是即使如此,我还是想帮助卡那齐。就算这样很任性,我还是想找出办法帮他。) 望着她消沉的模样,德库丝塔轻笑出声: 「何必道歉?看啊,米莉安,这就是汝想知道的东西。」 她将白皙的手仲向荡漾的水面,眯起没戴眼罩的右眼,令朦胧大气不规则地反射蜡烛的火光,闪耀得令人目眩。 下一瞬间,帝都一角的景象已浮现在大气构成的水面上。 那鲜明的幻影,映出了战胜游行队伍此刻的模样。 「米莉安,帝都的一切都映在吾的眼中。尽管无法像操纵光魔法教会本部那样操纵一切,吾却能守望帝都,也可以对魔导师们下达命令。吾绝不会让汝珍视之物消逝,另一 个也不会。」 ◆ 华丽的游行队伍穿过耸立着至贤帝阿尔都塞金像的城门,进入帝都。 「颂赞胜利!颂赞光荣吧!神与皇帝陛下同在!」 高喊口号本来是诗人或小丑的工作,但现在不知为何由穿着红黑相间军服的士兵负责。 在高举美丽旗帜、踩着舞步前进的先导队伍后方,是一身精锐武装的士兵们。他们手拿古典的重枪,一起举着绘有巨大帝国纹章的旗面一角,脚步整齐划一。 队伍一穿越正门,被建筑物环绕的巨大广场立刻充满欢呼与钟声。 人与人密密麻麻地包围广场,全都在高声暍采。狂乱的群众抛出花朵与彩带,鲜艳的花办与彩带碎片在大气之中缤纷交错。 骑着光鲜骏马的骑兵队踏散宛如波涛般的人海喧嚣,昂首阔步地二向前行进。骑兵队的后方是一脸严肃、默默不语的魔导师们。他们将象征知识的豪华精装书夹在腋下,一身轻装皮甲外罩着长袍。 穿着金线锦衣的亲卫队继魔导师之后现身,卫兵们骑着通体雪白的长毛名马围成一圈。他们护卫的对象身骑白马,马鞍上缀有缎带与宝石,那正是神圣皇帝希基思姆德本人。 「皇帝陛下!我们的光荣,帝国至高的宝石,受神眷顾的人类之王!」 群众嘶声力竭地大喊,但近距离看到希基思姆德脸上表情的人,全都睁大眼睛僵在原地。 因为年轻的皇帝不知为何露出严厉骇人的神情,目光瞪视着某一个点。 那简直像在挑战什么的阴暗表情令群众沉默了一会儿,但他们立刻认定皇帝想必是在烦恼他人不得而知的问题,于是再度发出欢呼。 皇帝后方是一串由非战斗人员组成的热闹装扮队伍,更后面则是外国的宾客,以及在帝国政府或光魔法教会里位高权重,没有亲赴战地的贵族。 东方人种也混杂在这个集团里。 他们那身将精心织成的布料洗出绝妙色调的服装呈现出纤细之美,但是和四周由五彩缤纷与金、银线构成的世界相较,显得有些朴素。虽然如此,东方议会的议长一行人依然静静地挺起胸膛,踏着无声的脚步前进。 卡那齐潜伏在更后方的黑衣佣兵,战斗种族艾尔乌鲁其亚集团中。 (话说回来,艾尔鸟鲁其亚的佣兵几乎都是些高大的男人啊。真难为米莉安有办法跟这些家伙一起行动。) 卡那齐会这样想也是理所当然的。出身自东方北部的卡那齐,身材已经算是相当高了,但和艾尔乌鲁其亚人一比,却只有中等偏矮的程度。 在琉琉与米莉安的帮助下,他判断这场战胜纪念典礼是最容易狙击议长的时机,因此偷偷潜入游行队伍中。 (在这个场合暗杀,可以造成绝佳的宣传效果。如果在暗巷中动手,事件或许会被掩盖起来。 挑选最引人注目的地方下手才是上策吧?) 卡那齐如此思考着,不时还若无其事地踮起脚尖、窥探前方徒步前进的东方议会一行人。 他身上的艾尔乌鲁其亚黑衣,只要全套穿妥就可以把脸庞一起蒙住,正好适合伪装。佣兵们似乎也有拿点酬劳就会闭上嘴巴的习惯,十分干脆地接受了他的加入。帝都内部的纷争对他们而言,根本就无关紧要吧? (听说在战场上活跃的全是艾尔乌鲁其亚人,但是在这里却被冷落。唉,东方民族的待遇也是半斤八两。观众们的态度也显得格外糟糕。) 卡那齐在黑色蒙面下瞥视四周,看见站在道路两旁的群众流露出轻蔑的目光。刚刚热烈欢迎皇帝与帝国士兵的群众们,在面对东方人种与艾尔乌鲁其亚时却态度冷淡。 观众里甚至有人抛来近乎憎恶与畏惧的视线。 在诡异的气氛中,突然有个男子从围观群众里跳了出来。 「去死吧,东方人!杀人魔!」 男子举起藏在怀中的短剑,大喊一声。周遭霎时陷入混乱。 然而,在东方议会一行人将手搭上剑柄之前,冲出人群的暴徒就面露怪异之色僵在原地。他浑身颤抖着动弹不得。 担任警卫的士兵与不知从何处现身的魔导师立刻制伏暴徒,彼此低声交谈几句后点点头。对方刚刚多半是用魔法制止了暴徒的行动吧? (怎么,警备网出乎意料地坚固嘛!看来似乎不会有大碍了。) 心里刚松一口气,卡那齐就在群众里发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那是个微微驼背的年轻男性。 (他是谁来着?不是光魔法教会本部里的脸孔对了,是在下层。他在我买下东方剑的店里出现过,名字叫葛提。) 下层的居民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如果是来扒窃参观典礼的游客就无所谓,但青年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就在此时,观众里有一个迈遢的老人高声喊道: 「东方的客人,请您收下这个!」 议长将目光转向声音来源,缓缓地眯起眼睛停下脚步,定向老人身旁。他望向老人一手捧起的黑色木片,平静询问: 「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我听说是从东方传来的东西,所以才想送给您。您愿意收下吗?」 老人布满皱纹的脸庞露出笑容。 议长凝视着他,突然挥手打落他手中的木片。 一看到掉落在石板路上的木制人偶,卡那齐不禁睁大眼睛。 (是咒物。那是东方特有的咒术,用染上血和毒液的木片诅咒对方!) 那种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答案很清楚,有某个熟悉东方的人物雇用了老人。 (乌齐列特,是你玩的把戏吗!你在哪里!) 卡那齐在心中怒吼。他咬牙切齿地将手搭在腰问的南方剑剑柄上,冲出游行队伍。 但他迟了一步,咒物被打落后,一脸茫然的老人已发出异样的呻吟倒下。 一柄短剑扎在他的侧腹。 「杀人啦!东方人杀了老爷爷!」 观众里有人如此叫喊。不是乌齐列特是葛提。 (刚才就觉得他有问题,果然没错!他也是乌齐列特的同党吗?) 卡那齐虽然想冲过去,但民众爆发的怒火却充满了四周。 「杀人犯!竟然对没有罪过的老人动手!」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东方人种的杀人魔!恶灵的手下!」 在几秒钟的空白之后,回过神的民众们举起拳头大喊。尽管再怎么看,在场的东方人都没有拔剑,但亢奋与狂乱已令他们无法理性思考。 虽然士兵们试图压制群众,但呐喊声依然在转眼之间蔓延开来。 东方议会一行人背靠着背警戒,把手放在剑柄上怒目瞪视四周。议长嘶声力竭地呐喊: 「如此对待遵守礼节登门拜访的客人,这就是帝国的礼仪吗!那我诅咒你,帝国!这座企图僭越为神的高塔,在不久的将来就会变成你们的墓碑!」 他的呐喊激起民众的怒吼,人群猛然扑了上来。 「退后!退后!可恶哇啊!」 士兵们试图把人群推回去,民众却靠着数量的优势吞没他们。 卡那齐拚命推开游行的行列,靠近东方议会一行人。 这时,一个不祥的声音突然划破空气。 (是箭!) 卡那齐直觉地领悟这一点,撞飞四周的群众冲上前去。 沉重的声响连续响起,一名东方人脖子中箭,身躯旋转几圈后趴倒在地。卡那齐揪住议长的衣领把他强行拉倒,用自己的黑衣掩蔽他的身影。 飞箭间不容发地刺在青年眼前。 卡那齐听见议长发出呻吟。箭矢刺中覆盖他的黑衣,正在微微颤动。青年抱着被冷水当头淋下的心情,从皮带上拔出短刀、割破自己的黑衣。 箭深深刺在议长的右肩上。 「请站起来,这里很危险,快跑!」 卡那齐竭力怒吼,议长微微睁开眼睛仰望着他。议长似乎立刻就察觉了他的真实身分。 「你」 「要唠叨待会再说,快起来!」 被青年扯着衣襟往上拉的议长,勉强沉重的身躯爬起来。 议长瞪着肩头的箭矢,一股作气亲手拔出了箭,鲜血霎时泉涌而出。 卡那齐皱起眉头环顾四周,附近一片混乱。搞不清状况的群众们胡乱撞在一起,在这状态下根本无法奔跑。 其它东方人似乎全被民众包围无法脱身,就连影子都没看到。 (如果人数太多反而显眼。看来没有余力去救议长以外的人了。) 「冷静一点,听得见我声音的人就捣住耳朵!」 一个魔导师在路旁高楼的阳台上现身,拉高嗓门喊道。 卡那齐他们并不知道,那是奉德库丝塔之命前来支援的人。青年大喊着: 「捣住耳朵!他打算用魔法!」 议长迅速照做,卡那齐也用力捣住自己的双耳。 一串复杂的高音立刻支配四周,一道闪光进裂开来。 声音与强光的冲击,令周遭在瞬间化为黑白的剪影。 趁着失去理智没有捣住耳朵的人还僵在原地,卡那齐立刻拖着议长往前狂奔。他推开人群冲进小巷子,刚拐进一条立体交叉的巷弄,迎面碰上的女性就发出尖叫: 「东方的恶灵!不要,别过来!」 听到她的叫声,别的巷子里随即响起怒吼。 「有新的追兵来了,我们跳下去!」 卡那齐察觉被女性尖叫声激起怒火的群众正冲向这里,立刻催促议长跳向立体交叉处下方的巷道。议长虽然照做,却在着地的瞬间发出痛苦的呻吟。他肩头的伤口到现在都还在淌血。 (他受伤的部位很棘手,要是不快点治疗!) 但是,整座城市都变成敌人了。居民们在不知不觉问对东方人滋生的不安化为实体,朝卡那齐他们袭来。他们必须尽快抵达安全的地方才行。而安全的地方,也就是人迹罕至之处。 卡那齐响着脚步声向前奔跑,避开太狭窄的巷弄,朝行人不多的街道跑去。 他们冲出住宅区,来到运河旁的道路上。两人滑下桥边的平缓堤防,躲进桥下的阴影中。 「趁现在赶快包扎。」 卡那齐气喘吁吁地说道,擅自掀开肩膀处的黑色无袖外套,从皮带上的杂物包里取出止痛与止血用的叶片。他以短剑割破议长的衬衣时,议长并没有抵抗。 看着卡那齐动作利落地用黑衣做成绷带、绑住伤口,议长低声问着: 「其它人呢?」 「都走散了照那个情况来看,可能已经遇害了。看来帝都居民对东方人的不信任感比想象中更严重,幕后可能有人在操纵吧?真是被摆了一道,如果帝都的正规市民变成敌人,士兵与魔导师也无法随心所欲地行动怎么样?动得了吗?」 卡那齐严肃地低声询问,议长缓缓握起惯用手,微微点头: 「在战场上,这种程度的伤根本不必包扎。就算要走上一整天也没问题。」 「太好了。留在这里马上就会被找到,我们得找个地方对了,就到那边的工地去吧!因为今天举行纪念典礼,除了零售业之外的商业活动应该都歇业才对。」 卡那齐环顾四周,指向河岸边的一栋建筑物。 那栋楼房相当高,不过外围却有细木条搭建的鹰架,还蒙上脏兮兮的布,似乎正在整修。在拥有许多古老建筑的帝都里,这是稀松平常的景象。 「扶着我的肩膀吧。」 仰望着低声朝自己伸出手的青年,议长闪烁着痛苦的蓝色眼眸似乎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沉默地任他搀扶,两人一起在河边的狭窄小路上前进。 (拜托,撑住啊不管是议长还是我都一样。) 卡那齐露出凌厉的眼神,脚步重重踏在地上。他的身体才稍微运动一下就开始变得沉重,立刻喘不过气来。无论再怎么想,他体内的血液都在渐渐失去功用。 每次发现人影就压低身体,或躲进小桥的阴影下。最后,他们终于抵达了那片整修工地。 他扶着议长爬上堤防,从肮脏布块的空隙间偷偷溜进工地现场。 这栋正在整修的建筑物,看来是阳台上设有装饰圆柱与数座英雄雕像的富人住宅。楼层共有七层楼高,大小也颇为可观。 卡那齐捡起石块在后门的锁头上猛砸几下,打开后门。 他从布满尘埃的楼梯走到地下室,一脚踹开一间佣人房,让议长坐在房间角落的布堆上。 「在这里、拖延一会儿吧。魔导师、应该会来救援。」 卡那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完后,自己也靠着墙壁一屁股坐在地上。 琉琉事先透露纪念典礼的预定行程,米莉安也说过会守望着自己。卡那齐相信他们两人。 (等到这件事结束之后,就再度踏上旅程吧。) 卡那齐朦胧地想着:等议长获救之后,要快点救出空。可能的话也带上米莉安,三个人再次踏上旅程吧! 他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不过只要有同伴在身边,他就觉得什么地方都去得成。 卡那齐突然感到难以呼吸,他无意识地搔抓喉咙,在一阵狂咳后将口中淤积的血液吐在地板上。看着他吐血的样子,议长轻声问道: 「你活得到救援来的时候吗?」 「我不知道。」 当卡那齐露出苦笑低语时,议长锐利的视线望向上方。 「有脚步声。」 听他一说,卡那齐也把耳朵贴在墙上,墙壁的确正以固定的速度传来微微振动。有人在楼上。 是追兵吗?卡那齐扶着墙缓缓站起身来。 「请你待在这里。」 「卡那齐山水,就算救了我,东方也不会有地方接纳你的。」 议长以确认的语气表示。 卡那齐发现,自己就算听到这句话也没有受伤,他扬起嘴角微微一笑: 「我知道。即使如此即使不能回去,故乡还是必须存在的。」 听到卡那齐的回答,议长那双非常清澈的蓝眸不禁注视着他,然后将目光转向他的腰际: 「你没有继承父亲的剑吗?」 「在战斗之中,我连父亲的遗剑都弄丢了。看来我直到最后都无法达成父亲的期待。」 青年低声呢喃,他腰问的佩剑是艾尔乌鲁其亚风格的微弯双刀剑。 议长发出沉重的叹息,随手拿起腰际的东方剑,将剑柄朝向他。 「东方男儿是为了战斗而活,东方的剑是为了战士而活。拿着,卡那齐。」 卡那齐不禁错愕地站在原地。在东方,剑就是战士的象征,与帝国量产的武器不同。对东方男儿来说,剑是比任何东西都重要的伴侣,也是骄傲的象征。 把剑托付给别人,等于是把自己的性命与骄傲托付给他。 「那是,你的」 卡那齐无法伸出手,他说到这里便闭口不语。仔细一看,议长的眼睛依旧注视着他,眼中依旧燃烧着愤怒。 (他并没有原谅我。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议长依然要把某些事物托付给卡那齐。对方低声说道: 「你别以为这是东方议会议长把剑托付给你。我现在无 法战斗,所以这把剑现在应该由你来拿。事情只是这样罢了。」 对,的确是这样没错。过去不会消失,绝不会消失一分一毫。但是,卡那齐可以战斗。 他认真的注视着议长,议长颔首说道: 「去吧,战斗而死吧。」 「是的。」 卡那齐用上全身的力气回答,伸手握住剑柄。拔剑出鞘,磨得锋利的剑刃在黑暗中仍微微发出光芒,在战斗中淬砺出的金属重量沁入他的掌心、手臂与全身,立刻化为身体的一部分。卡那齐感到体内的痛楚都随之缓和,于是转身迈步飞奔。 他街上楼梯,穿越处处崩塌、架着木框的走廊,来到天花板几乎塌陷的玄关大厅。 那是一个角落有道螺旋楼梯的圆形大厅。 天花板塌陷的空洞被蒙上布、覆上鹰架,而乌齐列特就站在正下方。 「卡那齐。」 红发男子温柔地呼唤他的名字,手里拿着已经出鞘的东方剑。 「乌齐列特。」 卡那齐沉静地呼唤对方的名字作为回应。他的心中早已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怜悯。 「你的脸色还真糟糕。你很痛苦吧,卡那齐?明明这么痛苦,为什么你每次都打算获胜?我觉得,你可以过得轻松一点。」 乌齐列特露出微笑,接着用力一蹬地板。 他飞跃而起,同时劈下一击。 剑势以不可能闪避的高速杀来。面对不可能闪躲的速度与即使挡下也无法抗衡的重力,卡那齐毫不犹豫地往前冲。 人在跳跃途中,当然不可能有所动作。 卡那齐扭转身体,一剑横扫过去。手上传来命中的触感,这一击划过乌齐列特的侧腹,令他的剑擦过青年肩头,落了个空。 卡那齐拉开距离,乌齐列特重重摔在地板上。 「真、讨厌你的剑法、还是、这么好」 乌齐列特喃喃低语,侧腹的伤口流出黏稠的黑色团块。移植魔物与之同化的他,脏器已化为乍看之下宛如一体的高黏度物体。 乌齐列特粗鲁地把那团东西塞回伤口内,笑眯眯地站了起来。 他轻轻一弯膝盖,猛然跳到大厅角落螺旋阶梯的中段。卡那齐也跨越散落在地的木片,登上螺旋阶梯往上冲。 当他奔上二楼时,乌齐列特冲出走廊砍了过来。 对准卡那齐从上挥落的斩击,剑尖还斜斜挑起。 但这一切在卡那齐眼中都清晰无比。 他直接闪过乌齐列特的攻击,并且冲上前发动攻势。卡那齐挥下的剑招立刻转变为刺击,逼向乌齐列特。 面对这出乎意料的刺击,乌齐列特虽然往后跳开,但依然被刺中胸口。 卡那齐迅速往前踏出一步,加重力道往上挥劈。 即使在东方也堪称一、二的锋利名剑,轻易埋入乌齐列特体内,由胸口到肩膀一刀两断。 如此一来,就连乌齐列特也不禁脚步不稳。由于肩膀的肌肉被切断,剑从他的惯用手上掉了下来。他用另一只手捡起长剑,朝楼梯问逃去。 楼梯间的墙上描绘着整片藤蔓图案,乌齐列特一口气冲上螺旋阶梯直奔七楼。 卡那齐追了上去,上方传来鸽子的啼叫声。一阵啪沙的振翅声响起,好几只白色、灰色的鸽子挡住他的视野。 他伸手扫开鸽子,看见伫立在楼梯顶端的乌齐列特。 「过来,卡那齐。让我杀了你吧!那才是你的幸福。如果活下去,往后你也得面对许多痛苦的事吧?皇帝陛下盯上了你的朋友诗人,陛下想得到不死者!那个叫米莉安的女孩子也一样,很快就会被光魔法教会清掉人格装进机器里!然后东方的森林会燃烧起来。不管议长有没有死都一样!」 卡那齐站在七楼的楼梯转角,并没有回答他动摇人心的台词。 七楼只有老旧龟裂的圆顶,以及六面到处布满裂痕的彩色玻璃窗,几乎是只为了采光而存在的楼层。 在空间角落有个鸽子巢,四处传来低低的啼叫声。 光线透过彩色玻璃落进室内,各式各样的色彩在两人之间跃动。乌齐列特呢喃着: 「你想死了吗?」 卡那齐没有回答,只是直接逼近他。 他无所畏惧。无论是空也好、米莉安也好、议长也好、故乡也好、自己的性命也好、世界的命运也好,一切都化为透明,穿过卡那齐的心远去。 他此刻的精神状态,可说是这几年以来最清晰的时候。 你很弱小。 父亲昔日说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就连那个声音都无法令他害怕。 乌齐列特举起自己的剑,打算接下卡那齐的攻击。 我杀得了他。 伴随闪过的直觉,卡那齐全神贯注地挥下长剑。 一个美妙的音色响起。 乌齐列特错愕地张大嘴巴,看着自己被砍断的剑尖刺中彩色玻璃。卡那齐的剑将他的胸口一并斩裂,黑糊糊的东西从切口涌出。 强烈的冲击令乌齐列特摇摇晃晃地退了几步,撞上玻璃窗。 卡那齐一脚重重踢在他的心窝上。 「哇!」 随着乌齐列特的叫声响起,玻璃同时破碎,他往后滚进小小的阳台。他的身体滑过光滑的石砌阳台,翻越阳台边缘。 「呃呜!」 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阳台,整个人吊在半空中。 好几只受到惊吓的鸽子从窗边振翅飞走,玻璃碎片闪耀着往下洒落。下方是圣葛札维河。 「我好几年来都处在濒死状态。总有一天一切都会回归虚无,所以这就可以拿来当成现在放弃挣扎的借口吗?」 听到卡那齐一脚跨在阳台上平静述说着,乌齐列特似乎有点混乱,他来回望着青年与河川,表情扭曲地问道: 「卡那齐好难过、好可怕,我的体内有什么东西把那东西弄出去,弄到外面去,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真正想做的到底是什么?」 卡那齐感到有点悲哀。 虽然他不太喜欢在战斗中说话,但他还是尽可能沉稳地回答: 「你想得救。」 「得救?那是什么?要怎么做才能得救?你一点都不了解我,为什么说得好像你都知道一样?」 「我和你不同。和你同类的人绝对无法拯救你,只会一起堕落罢了。而你选择了和你不同的我,选择了你绝对无法理解的我。你想得到救赎。」 卡那齐在解释的过程中越发感到哀伤。 没错,乌齐列特大概是想得到救赎吧?卡那齐在说出口后理解了这个事实。他一直都想得救,自己却无法拯救他。不这样的结果,或许也是一种救赎。 卡那齐缓缓握紧手中的剑。 「我不是神,也不认为言语可以解决一切。不过,偶尔也有人拯救人的时候。祈祷吧,乌齐列特。只有这一刻,即使是你也能看得到真实。」 乌齐列特心想:这个人在说什么啊? 我才不知道怎么祈祷呢!对我而言,根本没有神。他还没有开口就看到卡那齐的剑微微一闪。 光芒在眼前进开,乌齐列特感到一阵冲击。 他觉得身体彷佛正在坠落。 是落向河水流动的地方吗?还是更不一样的场所? 在莫名长久的飘浮感中,乌齐列特突然想通了。 怎么办?卡那齐,我懂了、我懂了!我至今以来一直都在犯错,不断地犯错、犯错、犯错,不过在最后,我做了唯一一件正确的事。 那就是没有杀掉你! 我死了之后,你一定会感到悲伤吧? 虽然悲伤很不舒服,可是如果我杀了你,就没有任何人会哀悼我的死亡了。被别人哀悼的感觉好好,就像得到了宽恕一样。 我好高兴。 乌齐列特微微一笑,他听见某处传来悦耳的笑声。 宛如小鸟的啼叫般啊啊,那是妹妹的笑声。 ◆ 虽然受到下层暴徒的妨碍,但战胜纪念典礼依然大致按照预定计画进行下去。 在典礼最后,皇帝前往光魔法教会本部。 迎宾的绒毯一直铺到大街上,游行队伍在绒毯上前进,只有亲卫队与皇帝下了马走进本部。随着渐渐深入内部,皇帝身边的随从也跟着减少。在皇帝抵达光芒映照的大厅时,身旁只剩下特别选拔的十二名护卫。 「神圣皇帝,希基思姆德陛下在此!本次前来,是来向共享『法』的光魔法教会,报出口战胜的消息。」 穿着金线军装的亲卫队员高声喊道,众人让出通往穿堂大厅的道路。 皇帝披着黑、白两色的毛皮前进,衣物上金线织成的饰带灿烂夺目。 白色的光芒从高耸至极的圆顶倾注而下,映照出设置在最深处、宛如宝藏般的御座。坐在镶嵌深色魔法石高背椅上的人影,正是光魔法教会总教主德库丝塔。今天的她也像具暗藏美丽与不安的人偶般沉默不语,在少女身旁,身为魔导师之首的老人开口: 「欢迎您大驾光临,我等光魔法教会总教主大人的好友,共享『法』的皇帝陛下。这次的胜利,令总教主大人深感欢喜。」 听到老魔导师沉稳的贺词,皇帝却以阴郁的声音回答: 「这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朕想听总数主亲口说出来。」 德库丝塔缓慢地将目光投向大厅中央的皇帝,轻启樱唇: 「也好,希基思姆德。首度经历的战场,感觉如何?」 「没什么意思。如同昔日哲学家安提佛纳曾说过的『一切都是过去的重复』。这一战就像朕在书籍上看过的战争一样。不过,完全如出一辙未免太过无趣,朕就下了点功夫。」 听到皇帝的感想,德库丝塔脸上浮现浅浅的笑容: 「汝所说的功夫是指『法岁姆之火』吗?那东西可说是汝等从吾等手中窃取技术开发的。为何要做出这种事?拜托吾等吧,希基思姆德皇帝。只要汝拜托吾等,吾等也会回应汝的愿望。法岁姆明明立下了这样的誓言哪。」 德库丝塔的话令四周的空气为之冻结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光魔法教会总教主才能毫无顾忌地批判皇帝。话虽如此,德库丝塔长期以来都拒绝担起这个任务。 她会说出什么话来呢?魔导师们内心紧张不已,而皇帝则垂下眼眸。 「那朕就接受你的好意,为了庆祝这次的胜利,朕想提出几个要求。」 「说吧,希基思姆德。」 德库丝塔倦怠地同意后,皇帝淡淡开口: 「首先,联想将诗人以及所有传唱古老神话的人全部处决,这样才能端正视听。因为他们总是以个人的解释诉说神话,成为扰乱世界认知的元凶。『神话只需要一个』,新历二二o年代的神学书上记载过这句话。」 皇帝说出先前谣传过的提案,使周遭产生一片动摇。 德库丝塔眯起眼睛。 「对汝而言,这是首度战胜的贺礼,吾等也想赞同这个提案以作为祝福。很遗憾的是,这不得不说是一个肤浅的愿望。神真实存在于吾等身边,要描述真实存在的事物,需要比描述幻想之物花上更多言语。据说这个世界再生时,首先诞生的事物就是诗歌。吾等无法杀死诗歌,最重要的是,这种作为会失去民心。诗人是民众的救赎,也是宗教家。」 德库丝塔的回答出乎意料地合情合理,让魔导师们松了口气。 但皇帝却不肯退让地继续坚持: 「德库丝塔不,阿妮耶斯,朕的异母妹啊。赞同朕的愿望,总有一天会成为你的幸福。因为,没有任何人冒犯过朕的神性。」 「神性?这是何意,异母皇兄?」 皇帝的目光牢牢盯着挑起一边眉毛的德库丝塔,把手贴在自己的心脏上: 「长久以来朕都烦恼着,像朕如此博学、如此从不间断地想着神,为何神却从不与朕交谈?为什么只有你们这些轻视神的魔导师能够得知神在何处?最后,朕发觉了。我们一直以来称为神的东西并不是神。朕才是比神更拥有神性的人!」 大厅内一片死寂。因为无论怎么看,皇帝的态度都是认真的。 埋首钻研无数书籍后获得的知性,此刻在青年皇帝眼中燃烧着近乎疯狂的色彩。 当众人正为了毛骨悚然的预感而颤栗时,德库丝塔突然放声大笑: 「啊哈哈哈哈!这真是无稽之谈,异母皇兄!呵呵呵,真愚昧。汝没有魔法的才能所以并不知道,但吾看得见。汝只是区区的人类!明明和一般平民毫无不同,竟敢称自己为神?适可而止吧!睁开眼睛,希基思姆德皇帝,立刻匍匐在吾等的知识之下!立誓重视魔法,为人世奉献全力!汝将维利罗沙的居民全部烧死了吧?还有粮食、野兽,甚至连土地也是!汝根本没有胜利,停止这恶作剧般的屠杀,看重盟约吧!灭亡的时刻已经近了!」 皇帝望着笑到弄乱一头长发的德库丝塔,令人意外地流下一滴泪水。 「啊啊真可悲。」 皇帝轻声呢喃后,激动地把肩头上的毛皮全都扔下地,大声喊着: 「真可悲,可悲得令人难耐!朕的异母妹让朕来拯救你。阿妮耶斯,朕要向你求婚!」 「哈」 德库丝塔的笑容僵在脸上,动作倏地静止。 看到自称有洁癖的少女脸色变得比雪还苍白,亚伍札冷静发言: 「恕我惶恐,皇帝陛下。德库丝塔大人是陛下的异母妹,在法律上无法结婚。」 「既然法不允许,那就改变法律吧!来,阿妮耶斯,为什么明明继承相同的血统,你有魔法力朕却没有?那是因为我俩注定要在一起。让朕给你爱,将你的魔法力纳入朕体内。帝国与光魔法教会早该合为一体了。」 皇帝热情高喊,朝御座笔直走去。 「陛下!请您自重,陛下!』 他毫不理会魔导师们的叫唤,登上数级阶梯走到少女身旁,抓住她纤细的手腕强吻了她。 德库丝塔的身体痉孪般颤抖起来,试图逃离皇帝却被椅背挡住。即使如此,皇帝依然不肯放开少女的身体。 剧烈颤抖的德库丝塔想要推开皇帝的手臂,却突然失去意识瘫倒在御座上,四周的光瞬间跟着微微转暗,并列在御座阶梯下方魔导师队伍中的琉琉,发出怒不可抑的嘶喊: 「啊你这混蛋!!」 「住手,琉西安!皇帝陛下,请您自重!」 站在德库丝塔身侧的亚伍札大喊,附近的魔导师们也一起制住琉琉。当亚伍札下定决心朝皇帝踏出一步时,四周的灯火再度摇曳。察觉不对劲的魔导师们赫然抬头,这时担任警卫工作的魔导师慌乱地冲进大厅。 「亚伍札卡雷卡师!有入侵者!正在朝地下朝地下牢房前进!」 「你说地下?」 「是的,『七贤者的御座』虽然启动但德库丝塔大人无法接收『七贤者』,暴徒就趁着防御机制麻痹的空档侵入本部!」 听到报告的亚伍札眯起眼睛、眼神一闪,阶梯下方的皇帝亲卫队这时开口讽刺: 「看来最近光魔法教会的警备变得不值一提了,好像常常出现入侵者嘛。」 「混蛋」 在他低声咒骂时,亲卫队员高声喝道: 「有入侵者! 保护皇帝陛下!」 大厅门扉就像算准时机似的敞开,游行队伍中的士兵瞬间涌入室内。 ◆ 同一时间,在据说有入侵者闯入的光魔法教会本部地下,赶到现场的光魔导师们个个惊愕得面无血色。 「停下来、停下来!里面禁止进呃啊!」 男子一刀解决嚷嚷着冲出来的魔导师,藏青色的长外套随之摇曳。「让开,否则我就杀了你。」 拥有一头灰发、一双如冻结湖面般的眼眸,格雷戈尔兰格雷用剑尖指向下一个魔导师。即使吓得说不出话,魔导师还是将手伸向脖子上的魔法石护符。 还来不及摸到石头,兰格雷的剑已毫不留情地贯穿了他的脖子。 在他两侧的部下们也无声无息地往前奔去。地下牢房最深处有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缺口,前方则是堆积如山的尸体。 那堆外貌与年龄各有不同的尸体,是早巳被魔导师们解决的地下入侵者。 兰格雷一行人一一确认尸体,碰到还有气息的人就补上最后一刀。 其中一名垂死的入侵者在看到他的长靴后微微呻吟。 「是帝国、军吗?奇怪我们是『灰与剑』也叫『黑之摇篮』根据你们的情报来夺回乌高尔的面具你们不是答应过,要为我们守住退路吗」 「你们的任务已经告一段落,辛苦了。」 兰格雷冷冷说完后,一剑刺向入侵者的后颈。他的眼神离开尚在抽搐的男子,向钻进缺口、前往空所在牢房的部下确认。 「没问题吧?」 「是的,可以立刻带目标离开。」 在属下的声音引导下,兰格雷穿过缺口进入牢房,那是一个极为寒冷安静的地方。那一名白色的男子就坐在与墙连为一体,宛如宝座般的石椅上。 空的左脚踝戴着有精细雕刻的美丽脚镰,两手抱着奇怪的面具。他在看到兰格雷之后,缓慢地眨眨眼说道: 「你之前曾和班修拉尔在一起吧,冬泉之人。即使泉涌不绝却不曾溶化,清冽却冻结的人啊。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这也不是你该做的事。」 即使听到空宛如音乐般的声音,兰格雷依然不为所动,他冷淡地说道: 「我的意志无关紧要,一切都如皇帝陛下所愿带他走。」 终章 环状迷宫 飘落墓地的雨非常安静,又有一点梦幻。 「班修拉尔大人,找到了。」 听到耶利的声音,头上披着外套挡雨的班修拉尔抬起头。 这里是距离帝都徒步一天路程的山丘,上面是一片零星散布着简陋墓碑的古老墓地。班修拉尔披着边缘滴落水珠的外套,谨慎地走向耶利挖开的墓穴旁。 「把盖子打开吧。」 爬进墓穴的耶利听从了简洁的命令。 将鹤嘴镐对准穴底的棺桶挥下,腐朽的木盖轻易就凹陷了。他探头看向这种作为平民棺材的木桶内部,抬头望向班修拉尔摇摇头。 棺桶里什么也没有。不管是遗骨也好、服饰也好,什么都没有。 班修拉尔露出苍白的表情喃喃自语: 「果然是空的吗」 他将双手插在腰上,目光望向墓碑。 在这两块并列的墓碑上,分别刻着「艾利克修娜尔」与「法拉薇修娜尔」的姓名。 两人的卒年同年同月同日,两个棺桶里也都没有遗体。 自从他与耶利一起开始寻找修娜尔之后,已经过了将近二十天。两人终于在皇帝举行战胜纪念典礼后的第二天,追踪到这片墓地。 班修拉尔眺望着以阴沉天空为背景耸立的帝都,感慨地说道: 「为什么我会跑到这里来啊?」 「就是说啊。为什么你会到这里来?」 令人怀念的声音从背后响起,班修拉尔缓缓地回过头。 洁尔特莉多修娜尔就站在长满青苔墓碑旁的丛生杂草上。 一身漆黑的军服上连件外套也没披,落下的雨丝打湿了她笔直的金发。班修拉尔露出柔和的微笑问道: 「你来替双亲扫墓吗?修娜尔。」 「你已经调查过了吧?我的双亲分别研究神学与魔法学,他们都是在各自研究领域里的著名学者。还有,他们被组进光魔法教会的『七贤者的御座』中,因此身亡。」 修娜尔机械性地述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班修拉尔。 她的眼神很阴暗。班修拉尔从不曾见过她这样的眼神,眼眸中暗藏着黏稠的黑暗与热度。有时宛如少女般无邪的她,今天却彷佛从坟墓中复苏的恶灵。 他觉得很美。 班修拉尔开口说道: 「『七贤者的御座』是大量人类的集合体。我知道为了毫无遗漏地吸收人类的知识与魔法力,蓄意破坏受验体的人格是必要的。尽管如此,还是有许多人将自己的知识献给了『七贤者的御座』。因为那个装置里潜藏着让人类生存下来的希望。」 「你说的话总是这么正确。虽然乍看之下好像在游戏人间,其实却是拥有出色理性的人。不过,人类并非单靠道理生存的生物。老实说,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自愿牺牲还是被害死的。但我在亲戚不断灌输对光魔法教会的怨恨下扶养长大,后来被摩尔根夏耶收留。阁下聚集了对光魔法教会怀恨在心的人,建立了地下组织的骑士团。从十七岁那年开始,我就是神狼骑士团的一份子。」 「你是神狼骑士团送进光魔法教会的间谍吧?」 班修拉尔的温柔询问,令修娜尔的表情微微扭曲。 她咬住嘴唇,用力握紧拳头开口: 「是的。当时我相信,在光魔法教会取得地位,被配属到与『七贤者的御座』相关的部门就是我的任务。但是我却因为一点小事遭到降职,派遣到你的手下。从那时候起,神狼骑士团就音信全无,我以为骑士团已经放弃我了你可以相信我吗?班修拉尔大人,直到骑士团的使者出现,下令要我回到神狼骑士团供出有关你的一切为止,我真的是你的部下。」 修娜尔的语尾颤抖得非常厉害,她或许已经哭了。但她继续往下说: 「班修拉尔大人,你为什么要找我呢?如果在事情开始之前离开帝都,你明明可以逃掉的。我已经接到了新的命令,要我抓住你、由你负责拷问诗人。等到事情结束之后,你就会被灭口。」 雨丝从天而降。 雨滴打在修娜尔白皙的肌肤上。她微微颤抖,却依然怒目注视着班修拉尔,宛如一碰就会凋零的花朵。 无论是哪种毁灭都很美。 班修拉尔这时才感受到在自己心中,修娜尔的存在竟不可思议的逐渐扩大、具有重量。 看来,他似乎爱上修娜尔了。 班修拉尔静静地开口: 「回到我身边来。」 修娜尔睁大眼睛,接着露出崩溃般的笑容。 她举起一只手,穿着黑色军服的士兵便从四面八方登上山丘。 班修拉尔立刻掏出怀中的法岁姆之火朝她扔去,修娜尔脸色苍白地闪开了。 法岁姆之火击中修娜尔背后的墓碑,砰地一声着火。 军人们纷纷摆开防卫动作或趴下,但出乎意料的,法岁姆之火并没有冒出火花,反倒喷出一股白烟。就连飞落的雨丝也无法消去烟雾,弥漫的浓烟开始覆盖墓地。 「那不是法岁姆之火,只是烟雾弹!不必怕,快抓住他!他们打算逃跑!」 班修拉尔转身背对大喊的修娜尔,飞身扑向烟雾中。 有人拉起他的手往前狂奔,那正是爬出墓穴的耶利。 两人趁乱逃出山丘上的墓地,跳上修娜尔他们的马疾驰而去。 惊人的强风与雨水迎面扑来。 班修拉尔压低身躯策马飞奔,并且回想着修娜尔的身影。那身陌生的黑色军服并不属于任何军团,应该是神狼骑士团的正式服装吧? (一点也不适合她。) 班修拉尔试着想象了一会儿,然后微微一笑。他的眼眸闪耀着迎向挑战的强烈光芒。 「我要击溃你。」 ◆ 「无论如何都办不到吗?」 面对冷酷皇帝的问题,身穿黑色军服的男子颤栗地点点头。皇帝的脸色霎时大变,用手杖痛打男子。 太阳穴流出鲜血的男子昏倒在地,但没有任何人出言责备。 在没有窗户的地下大厅圆顶上挂着几盏灯火,将室内映照得一片通红。使用黄金装饰的黑色木制御座旁,无一例外地站满了黑色军服的男女,圆形大厅正中央放着一张阴森的罪人用铁椅。 皇帝用沉重的金属杖拍打自己的掌心,朝坐在罪人用铁椅上的空说道: 「真是没用,不管哪一个人都说无法动手拷问你。至于理由,似乎是『因为他太美丽了』。真奇怪,神学家艾利克曾说过,将美丽事物毫不留情地彻底破坏才是神的慈悲』,可是人却会被美丽的事物吓得发抖。」 空拾起浓密的睫毛望着年轻的皇帝。他的美貌丝毫没有在牢狱生活中折损,反而被砥砺得更加充满不属于人类的美。 空身上散发出淡漠而深奥的气息,脆弱得彷佛能穿透他的身体看到对面。他穿着诗人白衣的身躯上捆着好几层锁链,右手被夹在老虎钳里。 只要握紧老虎钳,那只白皙得近乎神圣的手就会连骨带肉一起被夹碎,然而却无人可以执行这个单纯的作业。 「还是,等到基思朗班修拉尔卿过来再说如何?他似乎有办法触摸诗人,也对诗人怀抱着长年的憎恨,把他们凑在一起不也挺有趣的吗?现在这时候应该已经抓住他了。」 摩尔根以凛然的嗓音吐出恶毒话语。 皇帝瞥了一眼伫立在御座旁的老妇人,再度转向空。他把空夹在拷问用老虎钳里的右手抽出来,充满兴趣地望着他的手看了好一会儿。 「那么做的确也很有趣,不过」 皇帝的话突然中断,拔出藏在手杖中的剑。 咚!随着一声钝音响起,他将空的手一剑钉在椅子的扶手上。 旁观者之间窜过一阵分不清是畏惧还是感动的冲击,大家眨也不眨地注视着两人。 皇帝窥视着仅微微眯细双眼的空,疑惑地问道: 「会痛吗?」 听到皇帝的问题,空的薄唇扬起淡笑。被贯穿的右手正汨泪淌出鲜血,在铁椅上漫开。他平静地低语: 「我可以尝试去感觉痛楚,陛下。」 「你不会怕?」 「因为我没有心。」 说完之后,空缓缓闭上眼睛。 皇帝望着那张宛如尸体般的美丽面容,继续追问: 「那死亡呢?从不死者这个名称来看,你也没有死亡吧?」 「死是人们制造的梦。是超出自我认知外的东西,无论花多少人力都无法理解,无法体验的黑暗领域,是没有尽头的温柔夜晚,永远的坠落这就是死。死不是存在于任何人体内的东西,死总是在外。」 听着他有如梦话或摇篮曲般的说话声,皇帝的脸色渐渐化为病态的苍白。他憎恨地歪曲嘴唇,用那从不曾劳动过的手抓住剑柄猛然一扯。 手背上的伤口被惨不忍睹地撕裂,鲜血淹没了伤口。空再度睁开空洞的双眸,注视着自己散落的血花。皇帝焦躁地喊道: 「死是梦?永远的坠落?那种话新历二oo年的诗人早就说过了!真无趣!朕还以为不死者是多么特别的存在,结果说的话全都是前人早巳说过的东西!无趣,太无趣了!」 「陛下,我只是回声。我会说出过去人们曾经说出的话语,人们见到的东西都会倒映在我的身上。如果我看起来很美,那是因为我是所有人的平均数。身为一切的平均数,我会唤醒所有人的乡愁,无论是谁见到我都会觉得怀念。因此,无论是谁都不敢伤害我。」 听到空宛如温柔教导孩子的口吻,皇帝突然露出冷酷的表情。 「那么朕就破坏这个平均吧!右眼跟左眼,你说挑哪一边比较好?就算只有一只眼睛,你也能完成不死者的任务吗?朕会仔细把你的眼珠挖出来,然后再剖开你的腹部,调查不死者的内脏生成什么形状。关于医学的书籍,朕也全都读遍了。」 哪一边?皇帝询问的模样没有丝毫威胁的意思,他真的会下手吧? 期待与恐惧,令在场的亲卫队男女们心脏狂跳不已。他们的主人神圣皇帝,正要解剖这个拥有非人美貌的物体,这个身为神之使者的不死者。空突然在滞郁的气氛中叹了口气: 「真让人头疼。」 「喔?你在烦恼什么?不死者有好什么烦恼的。」 空直视着对准自己的剑尖,露出带有人味的表情微笑着。犹如怀念着什么般如此说道: 「我有个约定要遵守。」 「约定?和神的约定吗?还是和世界之王?快说,说点什么让朕开怀吧!快说出更多朕不知道的事!」 「陛下陛下什么也不知道。因为你只听自己想听的话,所以你才会误认为自己是全知全能的。但是,我不能『死』好,我就告诉你一件对你而言『新鲜』的事吧。」 「不能死?你明明是不死者啊!?」 这意外的回答令皇帝睁大眼睛,空仰望着他,扬起柔和的笑容。 「没错,我是不死者里最晚被制造出来的。不死者是世界之王依照『我所创造的东西能够多接近人类?』这个宗旨所制造的人偶,身为最新作品的我虽然比人类强韧,却有被人『杀死』的可能也就是停止运作。」 「原来如此,这倒是有意思。你是并非不死的不死者吗?但是,你应该拥有不死者的机能吧?朕想到神之都去。」 「很遗憾的是,我与神之都的连结已经被切断了。」 「怎么可能,这样一来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皇帝激动得口沫横飞,他扔开长剑,把双手撑在空所坐的铁椅扶手上。空注视着在极近距离的圆睁眼眸。 皇帝的眼眸中带着毫无疑问的疯狂。 那是追求至高知识却缺乏魔法才能,被强行推上这世上最半吊子位置之人所怀抱的苦恼。他的苦恼在藉此牟利的人们推波助澜之下,终于酿成渴望破坏的疯狂。空缓缓呢喃: 「皇帝陛下,我来实现你的一个愿望吧。」 「这是什么蠢话,朕早已说了朕的愿望!朕抓住你,就是想到神之都去杀掉无情的神与世界之王,好让我成为世界的救世主!你这个没用的东西!」 皇帝大叫着抓住空白皙的颈子。在咽喉上的手指使力之前,空这么告诉他: 「我可以实现你的愿望。即使连结被切断,只要我希望,我就能实现任何事。因为神并不在神之都,祂就在我的体内。」 一听到神这个名词,皇帝的动作倏地停止。 室内的所有人也跟着停止动作。 在紧绷的沉默之中,只有空的声音响起: 「在世界崩坏以后,『鸟之神』降临此地。寄宿在我这个不死者体内的,正是当时被称为『神』的事物。」 「怎么、可能神?神应该在神之都。」 皇帝颤栗地呢喃,空以带着不可思议力量的声音继续往下说: 「如果你不相信,那就问问魔导师们。这数百年以来,只有世界之王独自待在神之都里。还有,『鸟之神』消失的时间,与我出现在这片土地上的时间完全一致。我是世界之王放进人世的一只小鸟现在,我就在你的身旁。」 皇帝的眼眸颤抖着。因为冲击而颤抖的眼眸里,微微浮现泪光。 神圣帝国路斯的年轻皇帝依然把手放在空的脖子上,浑身抖个不停。泪水倏地滑落他的眼眶。 空以清晰的嗓音沉静说下去: 「许愿吧,神圣皇帝希基思姆德,就像昔日世界之王所做的一样。做为实现愿望的代价请让我在这片土地上停留一段时间。」 当空的愿望传人耳中时,皇帝放开他,并且摇摇晃晃地退后数步。他流着泪放声大喊: 「你听到了吗,摩尔根!神神在求朕饶祂一命!这是怎么回事!时候终于到了吗!我所等待的,就是这一刻吗!?」 「太好了,皇帝陛下!这代表您是超越神的存在!时候到了,请许愿吧,陛下!您的愿望就是世界的愿望!」 在摩尔根的鼓励之下,皇帝跪了下来。他似乎突然恢复了虔诚的信仰,用双手爬过地面、靠近空的身边,抓住他被白衣覆盖的膝头。 因为他手上还沾着空的血,于是白衣染上了暗红色的污痕。 「喔喔,我的神啊请您、请您听听朕的愿望!朕」 皇帝仰望着空,一瞬间露出陶醉的表情。 接着,他轻声低语: 「朕想要成为神。」 空侧耳倾听他的愿望,以有些变调的温柔嗓音回答: 「你的愿望将会实现但你或许一生都不会知道。所有的愿望都会实现因为没有人可以长久忍受那样的恶梦啊。」 后记 我从来不曾正面回答过「你为什么要写小说?」这个问题。 那大概是因为,我是个非常感性的人吧? 如同触感很舒服的东西会让人想一再抚摸,过去的我就这样开始写作。 这本《歌剧迷宫之章》,是我的出道作《歌剧》系列的第五集。这个系列恐怕是我第一次以理性来主导,希望尽可能写得「有趣」的故事。重视理性的缺点,就是让我对这个自己创作出来的异世界多少有点隔阂感。不过到了这一集,作品的世界终于掌握在我手中了。 虽然是出版步调很悠闲的系列作,不过如果能有更多人走进这个异世界里,那就太好了。内容基本上有搞笑、有异想天开的点子,但服装与舞台美术却很华丽,是冒险浪漫风的轻奇幻小说。由于主角总是处在濒死状态(默)的缘故,因此造成角色们把死亡当成家常便饭来看待。可是主要人物们在各方面来说都很乐天,我想故事应该不至于阴沉。身为作者的我,在写作时总是期盼着能将这些从异界飘来的事物,稍微传达给读者们。 这次随着世界观的揭露,角色们也开始面对自己的本质了。 登上封面的班修拉尔是这次特别活跃的人物,卡那齐虽然逐渐变成以人类而言很棘手(?)的存在,不过好像总算有了身为故事主角的自觉。我打算再让大家努力一下,继续变化下去。尽管我不想让新角色大量登场,但某个只在杂志短篇上出现过的角色应该会出来露脸。这次戏份不多的配角们,预定从下集开始大幅加戏,请各位再陪我一段时间吧。 接着,要感谢这次为本书写了一篇热烈推荐文的津守时生老师。以及总是汲取文意,将插图升华到超乎我描写程度的thores柴本老师、很会喝酒的新责任编辑s小姐、前任责编n小姐,还有各位读者们,请容我在此向各位致上由衷的感谢。真的很谢谢大家!正因为有你们拿起书来阅读,这个故事与我才能慢慢进步。谢谢大家的来信!如果有什么感想,请寄给编辑部代收,我会附上《歌剧》小短篇的小报一起回信。(注:以上为日文版的活动)那么,但愿能在下一集顺利再会。因为下一本写起来似乎很消耗体力,我这时候正想着要训练体能呢! 栗原ちひろ 我从来不曾正面回答过「你为什么要写小说?」这个问题。 那大概是因为,我是个非常感性的人吧? 如同触感很舒服的东西会让人想一再抚摸,过去的我就这样开始写作。 这本《歌剧迷宫之章》,是我的出道作《歌剧》系列的第五集。这个系列恐怕是我第一次以理性来主导,希望尽可能写得「有趣」的故事。重视理性的缺点,就是让我对这个自己创作出来的异世界多少有点隔阂感。不过到了这一集,作品的世界终于掌握在我手中了。 虽然是出版步调很悠闲的系列作,不过如果能有更多人走进这个异世界里,那就太好了。内容基本上有搞笑、有异想天开的点子,但服装与舞台美术却很华丽,是冒险浪漫风的轻奇幻小说。由于主角总是处在濒死状态(默)的缘故,因此造成角色们把死亡当成家常便饭来看待。可是主要人物们在各方面来说都很乐天,我想故事应该不至于阴沉。身为作者的我,在写作时总是期盼着能将这些从异界飘来的事物,稍微传达给读者们。 这次随着世界观的揭露,角色们也开始面对自己的本质了。 登上封面的班修拉尔是这次特别活跃的人物,卡那齐虽然逐渐变成以人类而言很棘手(?)的存在,不过好像总算有了身为故事主角的自觉。我打算再让大家努力一下,继续变化下去。尽管我不想让新角色大量登场,但某个只在杂志短篇上出现过的角色应该会出来露脸。这次戏份不多的配角们,预定从下集开始大幅加戏,请各位再陪我一段时间吧。 接着,要感谢这次为本书写了一篇热烈推荐文的津守时生老师。以及总是汲取文意,将插图升华到超乎我描写程度的thores柴本老师、很会喝酒的新责任编辑s小姐、前任责编n小姐,还有各位读者们,请容我在此向各位致上由衷的感谢。真的很谢谢大家!正因为有你们拿起书来阅读,这个故事与我才能慢慢进步。谢谢大家的来信!如果有什么感想,请寄给编辑部代收,我会附上《歌剧》小短篇的小报一起回信。(注:以上为日文版的活动)那么,但愿能在下一集顺利再会。因为下一本写起来似乎很消耗体力,我这时候正想着要训练体能呢! 栗原ちひろ 我从来不曾正面回答过「你为什么要写小说?」这个问题。 那大概是因为,我是个非常感性的人吧? 如同触感很舒服的东西会让人想一再抚摸,过去的我就这样开始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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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是出版步调很悠闲的系列作,不过如果能有更多人走进这个异世界里,那就太好了。内容基本上有搞笑、有异想天开的点子,但服装与舞台美术却很华丽,是冒险浪漫风的轻奇幻小说。由于主角总是处在濒死状态(默)的缘故,因此造成角色们把死亡当成家常便饭来看待。可是主要人物们在各方面来说都很乐天,我想故事应该不至于阴沉。身为作者的我,在写作时总是期盼着能将这些从异界飘来的事物,稍微传达给读者们。 这次随着世界观的揭露,角色们也开始面对自己的本质了。 登上封面的班修拉尔是这次特别活跃的人物,卡那齐虽然逐渐变成以人类而言很棘手(?)的存在,不过好像总算有了身为故事主角的自觉。我打算再让大家努力一下,继续变化下去。尽管我不想让新角色大量登场,但某个只在杂志短篇上出现过的角色应该会出来露脸。这次戏份不多的配角们,预定从下集开始大幅加戏,请各位再陪我一段时间吧。 接着,要感谢这次为本书写了一篇热烈推荐文的津守时生老师。以及总是汲取文意,将插图升华到超乎我描写程度的thores柴本老师、很会喝酒的新责任编辑s小姐、前任责编n小姐,还有各位读者们,请容我在此向各位致上由衷的感谢。真的很谢谢大家!正因为有你们拿起书来阅读,这个故事与我才能慢慢进步。谢谢大家的来信!如果有什么感想,请寄给编辑部代收,我会附上《歌剧》小短篇的小报一起回信。(注:以上为日文版的活动)那么,但愿能在下一集顺利再会。因为下一本写起来似乎很消耗体力,我这时候正想着要训练体能呢! 栗原ちひろ 一卷全 1*亡国的螺旋 他的微笑令人感到疲惫,青年做出觉悟。 不能再这样下去。 现场似乎充满了“戏弄卡那齐怕鬼弱点”的气氛,如果不改变一下,他没有自信能活到日出。这可是攸关生死的问题。 卡那齐立刻半抱着悲壮的决心站起身。 ◆ 在坚持不懈的努力下,她爬过地板来到门边。 木门上挂着沉重的金属锁,但木材部分已经腐朽,露出一大块空隙。 她钻过破洞爬向门外。 (身材瘦小也是有好处的。) 她觉得有点好玩,过去母亲曾因为她太过瘦小,看来一副缺乏美丽的病弱模样而叹息。 (母后过得好吗?) 朦胧忆起母亲的脸后,父亲的粗犷脸庞已经城内仆人的脸孔也一一浮现脑海。 她离开黑暗的房间,开始登上螺旋石阶。因为用双手与膝盖爬行,一次前进不了多少又会马上觉得疲惫。对她而言,这道狭窄的螺旋阶梯惊人的漫长。 (不过,这里果然是我的城堡,这道螺旋阶梯好像是登上高塔的楼梯。) 如果这里是她的城堡,那只要爬到楼顶就能看见魅力的天空。这个念头带来一点喜悦,促使她缓慢的往上爬。 她毫不厌倦的登上一阶又一阶后,双手碰到位于头顶上方的坚固门扉。 (靠我的力气恐怕打不开这道门。) 她试着摸索数次后做出结论。虽然失望,但她无意放弃。 她这么想着,像只猫一样在阶梯上缩成一团,坠入梦乡。 ◆ “首先,是士兵的死因。” 卡那齐站在人骨散落的大厅里开口。 他在聆听说明的诗人与米莉安面前,捡起地上的白骨。 “这里的人骨的确很多——不过你们看,这附近的骨头不一样,这应该是马或鹿之类的动物骨骼,一定是被士兵们烤来吃的。再来……找到了!” 卡那齐高兴地拿起一样黑色的小东西展示给诗人看。 “那是什么?” “是种子喔!种子。” 青年边说边以戴手套的手灵巧地将种子一分为二,拿到鼻端嗅嗅味道,咬了一小口之后立刻吐掉。他望着诗人的神情异样高兴。 “不出所料,这是黑杏的种子。我们东方药师会将黑杏磨碎当成止痛药使用,但直接吃下一整个就成了足以致死的毒药。” “原来如此……黑杏的果实外观与杏子很像对吗?” 不知是出于职业还是单纯的兴趣,杂学知识丰富的诗人似乎已察觉他想说什么。卡那齐点点头回答: “没错,帝国有拿杏子配肉吃的习惯吧?这些家伙大概是从附近的树上摘了像杏子的果实配烤肉,可是运气不好摘到毒果。这根本不是什么……诅咒……” 卡那齐充满自信的话声结结巴巴地中断, 那毛骨悚然的声音再度响起。 三人侧耳聆听,在声音完全停止时面面相觑。 “接下来,要解开声音之谜吗?” “……在这之前先解决楼梯,就是会冒出亡者之手的登塔阶梯。” 尽管脸色发白,但卡那齐并没有退缩。 诗人望向四周,最后用手杖指向城堡一角。 “从外面看到的样子来判断,高塔应该在那边。” “去看看吧。” 青年一回答后就往前走。没过多久,三人找到了可能是目标的阶梯。 “诗人,你认为这就是传闻中的阶梯吗?” “应该没错,这座城看起来不像有好几座塔。” 卡那齐听着从背后传来的回答,将火炬探进漆黑的阶梯入口。 “……这里特别冷啊。” 一走进阶梯,他就感到这儿比别处更为寒冷,卡那齐蹙起眉头拉紧外套衣襟,踏上阶梯。因为没什么异状,他试着再登上一阶。 “嗯……?” “亡者之手出现了吗?” “不、不是。啊……这个更简单,诗人,你上来就会明白的。” “是吗?” 诗人仰望着谨慎上楼的青年,也跟了上去。 以轻快动作爬上数阶后,他狠狠失去了平衡。 “空!” “……咦?” 被走在后面的米莉安扶住后,诗人一脸不可思议地眨了好几下眼睛。 他轻轻将手放在一脸不安的少女头上安抚她,在螺旋楼梯的数阶间来回走动。最后诗人向青年开口: “卡那齐,这里的阶梯高度不同。” “是吧?我走到上面看过了,整体来说都是如此。” 卡那齐一手贴着墙,慢慢的走下楼梯。 “一般来说,阶梯越往上就会做得越小,这里却可以让每阶的段差高低不一,大概是为了防止敌人冲上去吧?真亏这座楼梯没崩塌。” “的确,这样一来,不习惯的人几乎一定会摔倒。” 诗人的回答让青年满足地点点头,这是,先前的呻吟突然响起,音量大得让人想捂住耳朵。同时,一阵刺骨的寒风吹上螺旋阶梯。 卡那齐咬紧冷得打颤的牙齿,一跃跳下最后几阶。 “至于最后的呻吟声……” 他寻找风的来源,发现阶梯尽头的地板一角尘埃飞扬。 他用掌心摸摸地板,扫开灰尘与沙土。 底下出现一扇生锈的金属门。 “就是这个,诗人,你拉那一头。” “你要我拉开这扇门?” 诗人瞥向脚边的门扉。虽然勉强有个可塞进手指的缝隙,但沉重的铁门连个把手都没有。诗人长得虽高,相对的却很消瘦。然而,卡那齐却理所当然的开口: “没错,你的腕力和脚力比外表看起来的更好吧,而且肌肤也不粗糙。” “肌肤粗不粗糙不是和力气无关吗?” “健康状态大都会表现在脸上!你可是万年超级健康脸,快动手。” “万年健康……我对你的表现力有一点疑问,不过算了,我拉喽!” 尽管口头在闲聊,但世人也没什么反对之意,伸手拉住地上的门。 “好。” 卡那齐点点头,两人配合节奏一起使力。 陈旧的金属门抗拒了一下,随即嘎吱一声脱离门框。 冷风霎时涌上。 随着漫天飞舞的尘埃,直到刚刚听来都像呻吟的声音,完全化为单纯的风声。 青年一边替眼睛当着灰尘,一边说道: “呻吟只是单纯的风声吗?” 卡那齐朝喃喃自语的诗人抛出满足的笑容,将金属门放回地面。 “就是这样。任何事都有理由,而且是比起什么幽灵或诅咒更确实的原因。” 听到他的话,原本注视着金属门的世人抬起头露出微笑。 “姑且当作是这么一回事好了。” “你真不坦率。听着,不肯认输的家伙一辈子都赢不了任何人喔?” 当情绪一转为兴高采烈的青年这么说,诗人老实地点头同意, “当然喽!谜团都已解开,身体也冷了,我们快回去火堆旁边吧。” 目送着开心转身离去的卡那齐,诗人将地上的金属门扉稍微拉开了些。 ? 砰!沉重的声响将她唤醒。 她放眼看去,周遭的样子有了变化。铁门的位置略微偏移,露出缝隙。 (这样就可以到上面去了。) 睡意一扫而空,她开心地穿越铁门 缝隙,再度登上阶梯。 随着螺旋阶梯逐渐上升,景物也变得熟悉起来。她的心雀跃不已,攀爬阶梯的手也加重力道。 因为这个缘故,她以比刚刚快上许多的速度抵达塔顶。 正想走出户外时,她发现出口有一半被埋在雪中。原来现在正值冬季。 话说回来,为什么出口没有门板? “往那边走会摔下去的。” 一个人声突然响起,令她大吃一惊。在来到此处之前,别说人影,她连只老鼠也没碰见。 她慌忙回过头,看见一个白色的男子站在阶梯中段。他拥有雪白的肌肤与白发。身上那件用金银线刺绣的古老长袍也是白色的。 (好漂亮的人。) 诗人不可思议的美貌让她一脸怔愣。 这时,诗人走上阶梯,在她面前跪下。 “您好,公主,我是旅行诗人。” “诗人?” 旅行诗人是她相当熟悉的。虽然他们大多是老人而非如此俊美的青年,但当他们造访城堡时,主任在礼貌上得提供热腾腾的食物和床铺,诗人们则会吟唱不可思议的歌谣做为报答。 “是的,我在迷路时来到贵城,在这里借宿了一晚,希望这不会惹您不快。” “我不介意,更重要的是……那个,我的样子会不会很邋遢?因为体弱多病,我睡了很久。” 她犹豫地问着,诗人以沉静的目光注视着她。 “您很美丽。您身穿绣着国家纹章的毛织品,脚上也同样穿着柔软的鞋子,发丝是秋天的干草色,眼眸就像晴天般湛蓝。” 每当诗人的声音说出她的形貌,她心中的自我形象就逐渐变得鲜明。她安心地叹口气: 诗人站起身,恭敬地走到她身旁。 “您可愿意与我同行一会儿?您应该是想到户外去吧?” “嗯,我想看看天空。从这座塔顶眺望的天空,真的好美。” 诗人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他用手杖推落将出口掩埋一半的积雪,然后伸出手带她前往塔顶。 她在诗人的搀扶下站上期盼中的地方,放眼环顾四周。 真暗啊!外面依然沉静在幽暗中,塔顶边缘到处可见朽坏崩溃的部分。 “现在还是晚上呢。可是,总觉得有许多地方变得好老旧。” “看来公主在登上螺旋阶梯时走了太久啊。” 听诗人温柔的说着,她眨了几下眼。 “……有多久?你知道我花了多少时间才登上阶梯吗?” 面对她的问题,诗人思索着。 “我想想,大约是三百年左右。” “三百年……那,我已经死了?”她错愕的呢喃着。她的确觉得自己睡得太久,也花了许多时间才爬上楼。然而,没想到竟已过了三百年。 比起悲伤,徒劳无功的感受更让她颓然垂下双肩。 其实她应该连可以垂下的肩膀也没有了,但她还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也因为这样,爬上阶梯时才会那么大费周章,所以并不值得高兴。 “是的,您已经死了。” 听到诗人一口断言,她意外干脆的放弃挣扎,叹息着继续说道: “这么说来,此处发生过战争。在那场战争中……我被关进地牢,结果我最后看到的,是战争当天的天空啊。” 她根本不愿回想起战场那令人诅咒的浑浊天空,不禁感到一阵悲伤。 三百年太过漫长,漫长到足以让憎恨消失殆尽。 诗人握住她的手,就像要鼓励陷入沉默的她。 “公主,您最想看到的天空是何时的天空?您还记得吗?” “记得是记得……” 她无力地回答,诗人朝她露出笑容。 “公主知道吗?人类有种能力,可以看到期盼看见的事物。” 第一次听说这种事,被勾起兴趣的她问道: “那是只有亡者才有的能力吗?” “不,活着是时候其实也看得见,只是不容易察觉。您已经去世了,做起来应该更简单才是。来,许愿吧!” 这诗人说的话真奇怪,但她总觉得可以相信他,尽管不知理由何在。 (我想看到的,是过去的……) 她老实的闭上双眼,在脑海中描绘出自己想看的天空。 那是春天。 如透明般湛蓝的晴空。 仿佛只要吸口气就能闻到的青草的芳香。 “……咦?” 她似乎真的闻到青草的芬芳,忍不住睁开眼睛。 柔和的风吹来,真切的春天气息包覆她全身。 四周的景色已转变为白天。 在充满明亮阳光的绿色山岳地带间,可以见到星星点点的山羊白影,那个小小的白点,一定是今年春天刚出生的小羊。 “——我替那头小羊取了名字!” 她脱口喊道。 过去,她也曾像这样大叫过。那时候她的身体状况不错,于是双亲允许她登上塔顶。 这一定是当时的天空。 她有种与刚刚截然不同的明朗预感,捂住心跳加速的胸口回过头。 这是怎么回事?令人怀念的双亲正互相依偎着伫立在她身后。 这梦想成真的一幕,让她发出笑声冲向父母。 因为忘了自己的双脚衰弱,让她得以轻盈地奔跑。 每踏出一步,她的身躯与心就变得越发轻快。 跑着跑着,她忘了战争,也忘了自己已死的事实。 随着接近双亲,她的身躯越变越轻,最后甚至忘了自己的身体。随着遗忘,她的身躯也跟着消失。 躯体消失后,剩下的只有欢喜。 她满怀欢喜的扑进双亲怀里,不断发出清脆的笑声。 最户,她在亲人熟悉的气息环绕下放心了,就连欢喜也一同消融——她终于消失无踪。 ◆ 隔天早晨,卡那齐作了场浅梦。 他梦到已去世的亲朋好友们排成一列,茫然地注视着他。 (我还不能到你们那边去。) 卡那齐一边感受着沉重打大气,一边反复说着。 他大致上只会作这样的梦。在青年的记忆中,亡者比生者多得太多了。 (拜托你们,我一定不会忘了你们。所以至少别变成什么幽灵,和黎明一起消失吧!拜托让我相信,自己是在生者的世界里睁开眼睛吧!) 浑身冷汗的卡那齐在由衷祈祷之时回过神,眼前的营火正冒着烟。 他醒了。 雪牛悠哉的躺在营火彼端。因为找不到诗人和米莉安的身影,于是他缓慢起身,谨慎的伸展僵硬的躯体。 “他们在什么地方……我倒是清楚得很。” 青年之所以这么低语,是因为弦乐器的旋律正从高处传来。 卡那齐小心翼翼的登上那座塔,诗人和米莉安果然正坐在濒临崩塌的塔顶边缘。他一脸厌烦的问着: “你们在干嘛?这里明明冷得要死。” “嗨,卡那齐,我正在为这座城里的幽灵演唱哀歌啊。” 诗人停下弹奏乐器的手对他笑道,青年憔悴的回答: “我不是说过没那种玩意吗?” “那就当作是为了安葬死在那附近的山羊莉莉而唱吧!” “这乱七八糟的民资是啥!” 看着把自己做过的事撇到一边的卡那齐这么嚷嚷,诗人耸耸肩。 “人家真的叫这个名字,我也没办法。” “你别以为这样一口咬定每次都能管 用!不过……真亏你一大早就有精神开玩笑……” 清晨的寒气令卡那齐将双臂抱在胸前,诗人觉得有些好玩地看着他。 “我可是很认真的,卡那齐。你也想看看莉莉吗?要我教你如何像我一样看东西的方法吗?” “什么方法啊!我和你看东西的方法哪有差多少?” 卡那齐嫌麻烦的抛出这句话,诗人却毫不在意的继续说道: “我认为有差喔。在我的视野中,一切食物都闪闪发光,完美而魅力。生者与亡者都没有不同,摇曳的世界沙沙作响。” “是是是,梦话就留到睡觉时再说吧。” 听到青年冷淡的敷衍,诗人愉快地笑了。 一如往常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的米莉安,在心中考虑着要不要在卡那齐身旁丢颗小石头吓吓他。 平常强悍的卡那齐怕鬼的样子,让她觉得有点好玩。 (可是,这里好像没有任何人在了。那些死掉的人都到哪儿去了?) 米莉安心血来潮搜索起亡者的气息,徐徐的风抚过她的脖子。 她仿佛听见了笑声。 少女仰望天空,发现了有点不可思议的东西,不禁疑惑地歪歪头。 “空,你看。” 她的声音令两人转动目光,在她指出的方向前端,一片昏暗中刮起一道小小的旋风。 风掀起积雪,在短短一瞬间描绘出螺旋。 看着旋风猝然消失在空中后,诗人露出温柔的微笑。 “——啊,看起来就像是螺旋阶梯的延伸一样呢。” 插图2 2怀念的肖像 卡那齐与诗人、米莉安三人的旅程仍旧持续着。 身为逃亡者的他们总是尽可能挑人烟稀少的地点走,但偶尔也得采买生活必需品,因此也有少数几次会踏进热闹的城镇。 瓦沙就是这样的城镇之一。 “又是一个足以让旅人的心产生重大转变的美好城镇啊。” “哪里好了?” 听到卡那齐立刻反问,诗人愣愣地回过头。 “哪里好了?你不觉得很美好吗?只要是人,大都会对这片景色抱着好感吧?” 他以手掌指出一座整洁美观,且有城墙环绕的都市。 包围市区的石墙上爬满绿色的藤蔓,四处开着紫色的小花。 城墙彼端有几座美丽的高塔指向天空,在敞开城门内的石板路两旁,并排的三、四层楼房都开设了热闹的店铺。 他们拿出假造的身份证入城后,自各个街角传来的音乐也令人印象深刻,商店的墙壁上描绘着鲜艳的壁画,四处都充满了文艺情调。 卡那齐一边避开行人前进,一边不悦似的说道: “这个小城镇的确很漂亮,可是我待不惯,我对这种帝国风的艺术一窍不通。” “音痴。” 米莉安小声的评语让卡那齐的脸色一下青一下白,最后还猛咳到找来周遭人们的白眼,一整个惨兮兮。 他勉强振作起来,一边擦拭嘴角一边辩解: “不,也就是说!东方的音乐在根本上就和帝国不同!只是如此!” “对了,卡那齐,你一点也不会受到我的声音和音乐影响吧?这就是你对音乐的感受性低落的最佳证据。” “喂,你这话是说东方人在文化上比较差吗!” “我可没这么说。比较差的是你,只有你一个人。” “…………” 被诗人如此露骨的指明,让卡那齐有些受伤,他嗫嚅地把话吞回肚子里。 其他事姑且不论,其实卡那齐也有点在意自己是个音痴的问题。 (就算你们这么说,但我天生就不懂,那也是无可奈何的啊……我一点都分不出那边传来的乐曲和这边传来的乐曲有啥不同。) 这座四周小巷内都有音乐演奏的城市,对卡那齐而言只不过是个“感觉好吵,难以判读其他气息的城镇”。这样的人生,或许是有点乏味。 不自觉陷入沮丧的青年看着脚边往前走,石板上忽然出现色彩丰富的花纹。 “这是什么……?” 他眨了好几下眼睛重新看清,地上的花纹盘旋着化为植物伸展枝桠的绘画,那株开花结果、枝繁叶茂的植物又化为美女的长发,美女吐出的气息变成风,将许多小鸟送往水面的果实旁——是一幅相当纤细的路面涂鸦。 “这是用染色的是会画在石板路上。绘画实力很出色,画家温柔的心仿佛渲染在画面上。” 诗人一如往常的赞美绘画。 为了不踏坏绘画,米莉安和其他人一样靠路边走。 当她望向涂鸦前方,发现有个人影蹲在道路中央。 “空,他是画这幅画的人吗?” “看来没错。我们过去打个招呼,当作与这幅画相遇的纪念吧。” 诗人沉稳的说完后,米莉安点点头。 然而,蹲在地上的画家却突然扯着头发,直接倒在地上。原本以为他是旧病复发,那人却发出“呜呜”、“啊啊”一类的怪叫,在马路上打滚。 卡那齐露出一脸厌恶的表情放缓脚步。 “算了吧,诗人。那家伙有毛病。” “那是画家的懊恼,很常见的——午安,白蕾之人,你就像是在花苞中绽放的花朵,明明已在内侧盛开,外头却覆盖着坚韧的薄膜。人们将会迷上自你内在透出的花朵而赞赏你吧。” 诗人以卡那齐听得一头雾水的话语赞美画家。 画家本人虽已不再打滚,却仍趴在路上瞪着自己的画作。仔细一看,他是个衣着得体的二十来岁青年,他猛然抬起头,双眼充血的喊道: “住口,我不需要那种拐弯抹角的称赞!我想要的是名誉!是地位、名誉与金钱这种好懂的绝对评价!” 说到此处的画家突然僵住,他漂亮的绿色眼眸倏然瞪大,猛然站起身拨掉诗人的兜帽。 兜帽下露出的脸庞沐浴在白昼的阳光下,显得神秘无比。 诗人异样端正的五官上,阳光洒落在他雪白的睫毛间。他眯起近乎金色的琥珀之瞳,对画家浅浅一笑。 “怎么了?你看过我的脸?” 画家凝视着诗人好一会儿,然后他的脸色渐渐发青,浑身瑟瑟发抖。 “这家伙该不会快倒下了?” 就在卡那齐开始担心时,画家突然扑向诗人,抓住他的双肩。 “你!就是你!请你当我作画的模特儿!我叫马歇尔·都卡斯,是个画家。只要画你,我一定会成名!” 他以认真到吓人的表情要求,目不转睛地盯着诗人的双眼。 虽然很多人看着诗人的眼眸就会头晕、昏倒,但画家闪耀着热情的眼睛似乎足以弹开他魔魅的眼神。 仍被画家抓着肩头的诗人露出淡然的微笑。 “不过,我是旅行诗人,不一定有时间为你效劳。” “不用太久!你的美是有如永恒的一瞬。只要一瞬间就好,选择领主大人专属的艺术祭就快到了,我要画你,然后成功的当上专属画家!” “——事情看来就是这样。卡那齐,你觉得呢?” 收到他丢过来的问题,卡那齐把目光放远。 (……真麻烦。) 这是他的心声。都已经牵扯得那么深,要拒绝也很麻烦。 他们来到这座城镇是为了调度旅行装备,而买装备需要钱。 (如果把这家伙和米莉安寄放在他那边,我就有空去当密医赚钱。嗯,这样轻松多了。) 卡那齐迅速做出结论后,一脸认真的转向 画家。 “如果把这家伙寄放在你那儿,你会出多少钱?” ? 经过一番交涉,他们约好以相当高的报酬将诗人与附带的米莉安寄放在画家家里。 “不好意思,我加很脏乱,除了工房以外的地方你们都可以随意使用。” 顺利雇用诗人的画家——马歇尔兴高采烈的说着。 在工房里,站在他面前的诗人已脱下长袍与腰带,只着一身轻装。剩下贴身衣物时,就能清楚看见诗人理想的骨架。 他之所以不管多瘦都不会给人瘦弱的印象,就是拜这身匀称的骨架所赐吧? 诗人站在四处散落着画材与木框,沾满各种颜料痕迹的工房中央看着画家。 “不必自谦到以脏乱形容的程度吧?如果这种三层楼高的房子全都属于你,那可以算是相当优雅的生活吧?” “的确没错。以一个不卖座的画家来说,我的日子过得很优雅。因为都卡斯家直到三代之前,代代都是领主专属的画家。而我是在耗用当时留下的家产。” 依然站着的马歇尔苦笑说完后,双手抱胸直盯着诗人看。 因为对方没叫他不要动,于是诗人走到敞开的窗边坐下。 越过那扇大窗,可以看见对面的民宅屋顶、领主宅邸的高塔以及晴朗的蓝天。或许是诗人融于阳光中的身影美得足以直接入画,马歇尔慌忙拉出一捆便宜的纸,一百年以木炭素描一边继续说道: “……本地的领主大人代代大多是精于艺术的人物,但眼光也很严格,每隔数年就会举办一次艺术祭,遴选新的专属画家。无论如何,我都想在我这一带重新取回专属画家的地位。只要成为专属画家就能住进领主的宅邸中专心作画,在收入宽裕后也能成家。而最大的吸引力,则是可以随意出入领主大人的画廊。” 马歇尔停下拿着木炭的手陶醉地说着,诗人对他露出非常柔和的微笑。 “画廊吗?既然领主大人如此喜好艺术,应该拥有可观的收藏品吧。” “那是当然的!据说连遥远西方和古代南方的作品都有,当然也有我家先祖的花。听说在祖先们的画作里,有本城历史上最棒的杰作。那好像是幅肖像画,可是我还没看过。” 听到这番话,诗人微微眯起眼睛重新看着马歇尔的脸。 马歇尔看着他的美貌忍不住发呆,诗人以温柔得不可思议的声音说道: “——你真的很喜欢画画吧?” “啊……咦……喜欢?这个嘛。不如说像是种诅咒吧!我就像为了画画而生,如果夺走绘画,我就会死。” 马歇尔害羞地红着脸搔搔脑袋,手上的炭粉将他浅色的金发染灰。 就像这样,诗人和马歇尔天天都待在工房里专注地画画。 至于米莉安,她在马歇尔家里过着非常和平的日子。 (好久没住在这种地方了。) 马歇尔的家是一栋由浅红石砖盖成的细长三层楼建筑,虽然老旧却很干爽,感觉很舒服。米莉安借用三楼的储藏室作为寝室,做完日常的锻炼后就会到城里闲逛一下,观察勾起她兴趣的事物。然后回家看看画家与诗人的情况,再跟通勤的用人一起做菜。 现在不管怎么活动,都比以露宿为主的旅程来得轻松,是个积蓄体力的绝佳良机。 卡那齐大概也是这样认为,才会把米莉安交托给画家吧? (可是卡那齐不在,有点寂寞。) 不知不觉间,米莉安已经习惯与诗人、卡那齐三人共处了。有一天,当她和佣人上街购物回来时,画家的工房出现一名访客。 “——给我适可而止!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马歇尔罕见地怒吼着。 米莉安探头看向工房,一个奇特的访客跃入眼帘。 “来做什么?当然是来激励你了。我是来替号称为我的劲敌,却不太顺遂的你加油打气的。没错,这完全是处于一片好意。” 那个脑满肠肥的男子以尖锐的声音回答,同时将大肚子往前一挺——他本人似乎是打算挺起胸膛的样子。 他明明是个臃肿又散发猥琐气息的人,却特别讲究那头特意上过发卷的发型、活像个演员的夸张站姿、下摆很长的外套以及言语的发音。 相对的,气得浑身发抖的马歇尔就像要保护未完成的画作般站起身。 “加油打气?那真是谢了。不过,画家之间弱在艺术祭前互相刺探对方的进度,这就违反了领主大人定下的规则!我们应该在祭典上首度看到对方的画才对!” “没错,这是避免抄袭的规定。可是马歇尔,我罗兰·卡利耶尔身为绘画大家,又是现任领主的专属画家,不可能特地来抄袭没落的都卡斯家后裔的话,你说是吧?” (这个人在撒谎。) 正在窥视的米莉安立刻察觉。 看起来从容不迫的罗兰,脖子上却冒着冷汗——他其实很不安。 正因为对某些事感到不安,才会跑来刺探马歇尔的情况。 罗兰没发觉少女的视线,朝工房内部瞥了一眼。大概是出于马歇尔的指示,诗人以罩布蒙着头略为藏起脸孔,站在工房的窗边,罗兰笑着扬起嘴角: “听说你雇用了美貌的模特儿,应该就是这一位吧?如果真的那么美,我也想见识一下。” “没这个必要!虽然失礼,但我可没有闲情逸致替你倒茶。请你回去好吗?” 马歇尔纤细的面容一脸严肃,罗兰考虑了一会儿。 这时,罗兰身旁一位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年扬起与他如出一辙的嘴角说道: “……父亲大人,照他慌张的样子,这家伙根本还没开始制作。” “我儿艾力克啊,你也这么认为吗?画家看不能在苦恼时迁怒到朋友身上,你千万别变成那样的人喔。” “这是当然的,父亲大人。以这种穷酸的工房来判断,我不认为他能画出豪华。不管拿多少美丽的是哦无当成模特儿,如果画家的心灵与实力追不上也无济于事。我会从现在开始磨练心灵与实力,成为出色的画家,不会让这家伙有机会当上专属画家的。” “嗯,嗯,说得很好!你真是个孝顺的孩子!” 被父亲摸摸头的艾力克,那讽刺般的表情变得更加傲慢。 “我们今天就此告辞吧,艾力克。打扰了,马歇尔。” “你的打扰已经是家常便饭了。艺术祭上再会,罗兰先生。” 马歇尔苦涩说着时,那对父子以一模一样的动作转身,抛下他离去。 这时候,他们终于注意到在一旁窥视的米莉安。 “……?你是谁?” 艾力克讶异的问。除了报上名字之外,米莉安无话可答。 “米莉安。” “米莉安……?你……是女的!?” 看着不知为何非常错愕的他,少女点点头。 艾力克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不知怎地面红耳赤大叫: “头发那么短?穿着那么短的……露出脚的衣服?” “——艾力克,别玩得太过火。” 罗兰说完之后,留下艾力克与米莉安离开了。他犹豫地看着父亲的背影,最后还是转向少女。 少年以格外带刺的口气说道: “你在做什么可疑的生意吗?年纪明明和我差不多——既然住在这种三流画师的家里,我看就是这么回事吧?真是个垃圾!” 垃圾。 ……被骂得那么过分,米莉安也是会感到悲伤的。而且,她在做可疑的生意也是事实。她的生意——也就是战争与暗杀,的确很难称得上 普通。 面对沉默的少女,满脸通红的艾力克一脸胜利的说着: “就是有你这种人在,城市才会被搞脏!脸蛋明明长得很可爱,却为了钱出卖心灵,你这个垃圾!喂,垃圾就像个垃圾般乖乖的服侍他人吧。比如说替我开门,或擦掉鞋子上的灰尘!” “我不做那些事。” 她断然回答后,艾力克似乎受到很大的冲击。 米莉安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脸色发青的少年。 (战争与暗杀虽然不是普通的工作,可是跟开门没什么关系。而且他看起来很健康,自己开个门应该没问题。) 米莉安心里只有这些念头,但艾力克却因惊愕而颤抖了一阵子,脸颊被羞耻与愤怒染上红晕。 “你这女人,竟敢瞧不起我!” 艾力克大喊一声想踹米莉安的脚踝。 少女非常自然地闪开,同时朝他的脚下一扫。 “呜……!?好痛——你、你给我记住!” 结果艾力克狠狠摔了一跤,漂亮的衣服沾满灰尘。他挣扎着站起身,放话之后飞奔离去。 (好怪的人……) ◆ 从此以后,艾力克开始独自造访马歇尔家。 与其说他是来刺探父亲的劲敌——不如说,少年来看的多半是米莉安。 (……真的是个怪人。) 米莉安疑惑地歪歪头,她面前的艾力克依然红着脸将双手抱在胸前。 “你真是个奇怪的家伙,又穿成这副德行!” “这样比较方便行动。” “方便行动!?真不知羞耻!听着,贵妇人不需要穿得方便行动,她们的工作就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喝茶。什么穿得方便行动,这等于表明自己身份低下!你有羞耻心吗!” “…………?话说回来,你的衣服看起来行动很不便欸。艾力克是贵妇人吗?” 听米莉安一说,艾力克愕然地张大嘴巴。 接着,他几乎眼泛泪光地大喊: “别、别愚弄我!我生气了,真的生气喽!赌上名誉和我一决胜负吧!” 他的反应真像个四、五岁的男孩。米莉安一边想着一边点头。 “嗯,那该怎么做?” “如果对手是男孩,那就是比剑——” “好啊。” 少女干脆的答应后,环顾四周,两人站在这一区住家共用的中庭里。三、四层高的楼房环绕四面,中央有座附着棚顶的水井,算是个小小的休息空间。 米莉安走到马歇尔家的后门,从靠在墙边的废材里捡起两根木棒。她把一根扔给艾力克,接着就一口气往前冲。 ——决斗不到一秒钟就分出了胜负。 “笨蛋!哪有笨蛋会连宣誓都没念就打过来的!” 艾力克手中的木棒瞬间被打飞,他不禁放声大喊着抗议。 “我觉得在战斗时说话的人才是笨蛋。” “可恶,啰嗦!别比剑了,改丢石头,先打落那棵树上的果实的人赢!” 艾力克虽然很拼命,但他不可能赢得过身为投掷短剑高手的少女。 受到动物喜爱的米莉安轻轻吹声口哨,就把鸟儿召到身旁。 “再来是比谁吃得快!” 这次也是米莉安吃得比较快,而且她还吃得很多。 “然后是……” 艾力克的体力与点子渐渐耗尽,肩膀上下起伏着开始大口喘气。 最后他摇摇晃晃的在水井旁蹲下,米莉安走到他身边问道: “就是现在,吃我这招!” 当她接近到只差两步时,艾力克突然回头,同时扔出什么东西。 少女试着接下那东西,发现是只黑色的大蜥蜴。她结果有掌心大小的蜥蜴点点头: “谢谢,我会作成晚餐的菜色。” “…………!好……过分……!蜥蜴太可怜了……!你给我记住……!” 几乎快哭出来的艾力克再度跑远了。 米莉安吃了一惊,眼睛直盯着蜥蜴。 可怜吗?在作为战斗种族艾尔·乌鲁其亚一份子的生活中,凡事能吃的东西全都是食物。 (艾力克很喜欢蜥蜴吗?) 那真是过意不去,如果下次找到大蜥蜴就留给他吧! 她就这样度过一天又一天,这回收到了艾力克的来信。 “——给亲爱的米莉安小姐:上次是我太失礼了。为了赔罪,能否请你与我一同出席艺术祭的典礼?服装与马车全都由我来准备。艾力克·卡利耶尔上——原来如此!米莉安,虽然北湖多少有点算计,但这基本上是封情书。” 年初信件内容的诗人如此说道。 少女眨眨眼,仰望身材修长的诗人。 “情书是写给喜欢的人的信吧?我想艾力克应该是讨厌我的。” “是吗?很多人都不肯坦率的表达心意呢。你可以答应这个邀请,应该不会有问题。而且,我也会和马歇尔先生一起参加艺术祭。” 既然有诗人在同一个地方就可以安心了。虽然米莉安也不是很懂得艺术,但她并不讨厌绘画与音乐。 那就去看看吧!当她开始这样想时,突然在意起马歇尔。 少女探向诗人背后,看见马歇尔抱着头窝在工房一角。他最近一直是这个样子,似乎是在诗人的肖像画制作上碰到了瓶颈。 (空的确太过美丽了。比绘画更美的东西,一定没办法画成画。) 看到马歇尔的情况,米莉安露出有点担心的神色。诗人伸出优美的手指温柔抚摩米莉安的头。 如此说道: “别担心。他是天才,一定能画出他真正想画的事物。” ◆ “看,打扮得多漂亮!多么可爱啊!” 艺术祭当天终于到来。 米莉安变成了任人打扮的洋娃娃。 艾力克的父亲罗兰是领主的专属画家,因此住在领主宅邸的一角。受邀前来的她,则被服务于领主宅邸的美容师与裁缝精心修饰了一番。 “来,你自己也看一下。很迷人吧?” 心满意足的女性们将米莉安拉到大型穿衣镜前,这面据说来自帝都的穿衣镜是由玻璃制造,并且在背面涂了水银,非常鲜明地映出她的身影。 (……好像亮晶晶的……) 少女抱着半是吃惊、半是无言的心情看着自己。 淡黄色的卷发被梳得整整齐齐,搭配假发做成向上挽起的造型。她的头上戴满假花,扑上闪闪发光的亮粉,稍微一动就闪烁着光芒。 她的脸上画了淡妆,看起来比平时成熟了两、三岁。束紧腰部的洋装走帝都的蓬裙风格,偏黄色的绿色布料充满青春气息,强调出米莉安不过于娇媚的可爱。 (这一定就是艾力克所说的“贵妇人”大半,因为好难活动。) 她扭动着身体,想找出怎样才能让行动顺畅一点。话说回来,她得保持这身装扮到什么时候?米莉安环顾四周。 “——艾力克呢?” “艾力克公子已经先前往会场了。我来带路。” 一名侍女如此回答,带着少女前进。 跨越漫长走廊抵达的大厅,正可说是一片“亮晶晶”之海。 地板以黑白大理石组成花纹,并排的圆柱全都由绿色的大理石打造而成,自天花板垂下的玻璃灯让无数烛光透过玻璃散落四周。 光是这样就让人眼花缭乱了,大厅内的人山人海又将光芒反射得更加闪亮。 那简直是座由洋装构成,镶上宝石光芒的耀眼缤纷花园。一走进大厅 没几步,香水的味道就让人头痛。 (我该到哪里去才好?) 少女望向四周,但没有任何人与她目光相接。米莉安一点也不知道该走向何方,只能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这时突然听见有人呼唤。 “米莉安?” “啊,艾力克。” 一张熟悉的脸孔走了过来,让她不禁松了口气。 艾力克那身在马歇尔工房里令他感到不可思议的豪华衣着,在此处就显得协调多了。配上谈笑自若的举止,令他与周遭的成人相比毫不逊色。 (可是,他的脸还是好红。) 真是个怪人。在如此思考的少女面前,艾力克双手抱胸,打量着米莉安。 “哼~原来这件洋装穿在你身上是这个感觉啊。最主要的当然是因为我的眼光好……不过只要穿上洋装,连你看起来也听称头的。” “这是艾力克选的吗?谢谢。” 脸越来越红的艾力克别开目光,板着一张扑克脸回答。 “不过,这样绝对比较好看。这件洋装送你,你就一直保持这种打扮吧。” 米莉安被他的话吓了一跳,慌忙摇摇头,头上的假花也跟着轻飘飘地晃动。 “不行,这样很难活动。” 最重要的是,穿这种衣服无法好好战斗,也无法旅行。 要是换成卡那齐和诗人,绝对不会要我“一直穿洋装”的。米莉安心中想着,艾力克突然不高兴地哼了一声。 “你又在逞强了。没关系啊,绘画的‘展示会’即将开始,领主大人会观赏完成的画作,选出专属画家。反正,一定是我父亲连任吧。” “马歇尔也画得很好。” 听她这么一说,艾力克生气的反驳: “没用的!那家伙连助手都没雇,技术也不成熟。照他的生活情况来看,也买不起昂贵的颜料。听说他雇了很美的模特儿,让父亲大人有点紧张,但受到模特儿左右的画绝对上不了台面——选出专属画家后会举行舞会,父亲大人与我都将成为焦点……你想和我一起跳舞吗?米莉安。” 虽然他问得非常认真,米莉安却只能回答真心话。 “没有特别想。” 即使听到她冷淡的答案,今天的艾力克也不退缩。他咬牙忍着气越说越快: “你能坚持说这种话到什么时候?这里是上流阶级的社交场合。不会有人跟素不相识的你跳舞。求我吧,米莉安,虽然你不是配得上这种地方的女人——不过,还挺可爱的。” 尽管脸泛红晕,他仍目不转睛地看着少女。 (咦?艾力克其实不太生气?我以为他讨厌我……但好像不太一样。) 依然不明所以的米莉安刚要开口,在大厅前面待命的乐手们已一起吹响乐器。 绘画的“展示会”开始了。 众人的目光汇集过去。领主带着随从,走下位于大厅最深处的宽广阶梯。 那是一位头发全白,看来很和蔼的老爷爷。穿着沉重礼服的他蹒跚走到大椅旁入座,笑眯眯地等待绘画出场。 一幅接着一幅的画送到领主眼前,画家也陪在一旁。 (有好多种画耶。) 绘画一登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投向那边,米莉安也不例外。 出场的绘画五花八门,有的描绘风景、有的描绘人物、有的描绘实物、有的描绘美化过的实物,还有完全幻想的画作等。那些色彩的流动与画家们蕴含在笔触间的呼吸,让她觉得和使用魔法时的感觉有些相识。 “连任三届的专属画家,罗兰·卡利耶尔先生!” 在随从的唱名下,艾力克的父亲终于现身。脑满肠肥的罗兰高高挺起胸膛,几乎要往后摔倒。随从们搬来他的作品,横幅长得吓人,纵幅也有罗兰的身高那么高,光是搬运就得花上不少功夫。 “这是我的自信之作,‘鸟’系列的第十四作,还请随意看看。” 他高声说完后深深低头行礼,罩在画上的布幕同时被人拉下。 喔喔!大厅内欢声雷动,米莉安也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真厉害,好美的蓝——) 巨大的画布上绘满了整面蓝色,深邃的蓝看起来统一却又不统一,仿佛要将人吸入其中,感觉那色彩传达了工期的流动与风的流动。 空虚的孤月挂在描绘出沁骨寂静与寒意的蓝彩上方,散发着光芒。 那是一片受到无情之月映照的幽暗荒野。 (这一定是古战场。) 为什么她会知道呢?但米莉安就是知道。在深深烙印着痛苦呼喊的荒野上,伫立着一双白鸟,仿佛在承受着什么,仿佛心怀悲伤似的伫立不动。 “——太出色了!好一幅让人感受到净化与治愈的杰作。” 领主叹息着说道,众人回过神后也毫不吝惜地向罗兰鼓掌。罗兰也一脸自豪的深深鞠躬。 米莉安反省了一下,虽然罗兰跑来马歇尔家时感觉很可疑,但他的确是个技术与心灵兼具的画家。站在她旁边的艾力克也一脸骄傲地拍着手。 少女也跟着轻轻鼓掌,尽管她不懂艺术,依然知道那是幅好画。 “下一位,马歇尔·都卡斯先生!” 终于轮到马歇尔了。此时,大厅一角响起惊呼。 发生什么事了?当米莉安踮起脚尖,惊呼开始从四处传来。 (——!?是空!) 米莉安吃惊地眨了眨眼睛。担任模特儿的诗人就走在紧张得动作僵硬的马歇尔身旁,如果是这样还没什么,但诗人穿的不是平常的服装,而是贵族风的衣裳。 那套宝蓝色的衣服当然没有遮掩脸孔的兜帽,令他美丽的身姿耀眼得超乎想像。 每走一布,诗人的白发就轻轻摇曳,忧愁的浓密睫毛下是一双宛如玻璃珠的琥珀之瞳。他的一举一动全都带着奇迹般的美,每个小动作都仿佛有天上的仙乐响起,靠近他的人不分男女老幼都陷入混乱,严重点的甚至昏了过去。 “喔喔喔……这……美得对老人而言太过残酷了。你画了这个男子吗?都卡斯家的儿子。” 领主的声音也不禁变调。 至于马歇尔,憔悴过度的他似乎连周遭的骚动都没察觉。他面带仿佛随时都会倒下的神情,屈膝开口: “是的。在城里碰见他时,我以为他是美的结晶。当时我认为只要画下这个男子,‘美’就会属于我——就能在画中涂满了‘美’。” “嗯、嗯,看来运气是站在你这边的,能将‘美’捉进鸟笼里的画家科布多。我想快点看看那幅画,让我看你的画吧!” 领主探出身子催促马歇尔。 其他宛如要吞下诗人般直盯着他的人们,也将注意力集中在据说画了诗人的画作上。 马歇尔跪在地上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谈起头说道: “——阁下,我要在此退出艺术祭。我终究无法完成那幅画,没能捕捉到‘美’,即使近在眼前也一样!这样以来,我就连好好当个画家都办不到。我想踏上旅途,去寻找应该描绘的事物。” 青年画家的表情疲惫不堪,却充满了坚定的决心。 大厅内掠过一阵失望,领主也颓然垂下肩膀。 “……是吗?虽然可惜,但既然是你的愿望,那也无可奈何……但画都已经搬来了,可以让我看看那幅未完成的画吗?” 领主平静地笑着开口,相比他真的很喜欢绘画吧? 马歇尔严重微泛泪光,深深颌首。 “是的,虽然难登大雅之堂……” 于是,那幅画呈现在众人面前。 那真是幅笔触沉稳 ,以卓越技术描绘而成的肖像画。即使背景只是极为平凡的房间一角,但散布尘埃的地板与透出重新粉刷痕迹的墙壁,看起来都不可思议地美丽。 坐在柔和光线下的青年拥有几近完美的骨架,优雅地叠起双手。 然而,青年没有脸孔。 在轮廓线内,只有脸的部分被涂成一片白。 四周鸦雀无声,在漫长的沉默后,另组合突然大喊: “你这个蠢材!” 看到领主抛开维持至今的温厚态度,吓得马歇尔匍匐跪倒。 “是的,真的非常抱歉——我临阵脱逃了。” “不对!你不是已经画了吗!” “啊?” 马歇尔一头雾水的看着领主。接着,感动的泪水濡湿了领主的脸颊。 感动的波涛也在周遭扩散开来。 许多人忘了脸上的化妆,流下泪水。人们怔楞地站在原地喃喃自语着。 “真惊人——和我已过世的母亲如出一辙。” “不会吧……?那画的是我的初恋对象。” (好厉害,画得和空一模一样。虽然没有脸,可是一模一样。) 那是幅足以让米莉安都吃惊的不可思议绘画。 那幅肖像明明没有脸,然而任何人都能在画上看出至高无上的美。 领主严肃的说着: “无庸置疑的‘美’就存在于此,马歇尔·都卡斯。在我眼中,画中人与我三十年前亡故的妻子一模一样。啊,世上还有比这更美的东西吗!年纪轻轻就能画出这样的作品,你正是都卡斯家过去辈出的巨匠再世!” 领主以感动至极而变调的声音宣布: “我选择马歇尔·都卡斯为专属画家!不容任何反对!” 大厅被震耳的欢呼与喝彩声包围。马歇尔也感动地落了泪。 ◆ “……那个,罗兰先生也画得很好喔?” 在收走绘画、准备进行舞会之际,米莉安含蓄地对非常沮丧的艾力克开口。 “这也算是安慰吗……!如果要安慰我,就更……!” “就更什么?” 少女探头看着他问,让艾力克再度红了脸。 收到艾力克异样揪心的目光,米莉安不解的歪着头,艾力克则舔舔嘴唇,试图想说些什么,就在气氛变得尴尬时,熟悉的声音正好传来。 “米莉安,到这边来。” “空。” 她的心情霎时开朗起来,回头一看,诗人就站在那儿。 不同于四周闪烁的亮晶晶光芒,他修长的身躯散发出仿佛由光本身描绘而成的清澈光辉。米莉安拉起沐浴在四周陶醉视线下的诗人之手。 他的手好柔软。 “马歇尔的画,画得真好。” 诗人点头赞同她的话,悄悄握住她的手走向大厅中央。 “嗯,他是天才唷。难得有这机会,要不要跳一下舞?” “我不知道怎么跳。” “随意移动就好,我会配合你。” 既然诗人都这么说了,总会有办法的。米莉安聆听着乐手们演奏的音乐,开始随性舞动。她试着轻轻一跳,诗人转了一圈,就像要接住她似的踏步向前,看来还满像在跳舞的。插图3 少女渐渐习惯,两人即兴的优美舞蹈也成为目光焦点。 (为什么……总觉得有点愉快。) 米莉安出神地想着。 视野内依然一片亮晶晶的,诗人近在呼吸可及之处。每一次呼吸,他身上如香草般的气息就会随之纳入体内。 每当自己一动,诗人就会支撑住她的身躯,可以触碰到他那完美的手指、完美的胸膛。 米莉安觉得很幸福,就像沉浸在温暖的梦中即将醒来。 在安详的心情中,她瞥见不知为何脸色发青的艾力克。 (我对艾力克做了不好的事吗?可是,他既不是空也不是卡那齐。) 米莉安喜欢诗人和卡那齐。 虽然他们两个都是仿佛随时会消失无踪的人,但她喜欢他们。 米莉安突然停下舞步,将脸颊靠在诗人胸前。 诗人立刻做出回应,轻轻以双臂紧抱住她。 “——怎么啦。” 温柔的声音自上方传来,怎么了?尽管不太明白,她却想这么做。 她试着说出口,但在开口之前就被一个非常不悦的声音妨碍了。“喂,那边的两个家伙,你们在干什么?” “卡那齐?” 少女猛然抬起头,看见有好一阵子不见的青年。 他一如往常披着深红色的外套,与周遭格格不入。 “哎呀,卡那齐,你不合时宜的程度真叫人吃惊呢!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 “我是来救你们的!诗人,你果然太过明显,帝国的追兵已经发现,马上就会闯入这里了,我们快逃!” 虽然青年还记得压低声音,但他散发的氛围本来就杀气腾腾。当周遭响起的疑惑的骚动声时,大厅入口已出席那几名穿着白色制服的人影。 “我们是光魔法教会法务部!有凶恶的要犯混入了舞会,所有人保持肃静!” “才刚说人就来了!喂,往那边逃!” 听到卡那齐的叫声,米莉安立刻脱下舞鞋。她穿越人群,拎起裙摆轻盈地跳过小桌,在另一头着地。 诗人和卡那齐也步调一致地拔腿飞奔。 发生什么事了?三人穿越困惑惊慌的群众。 他们冲进卡那齐查出的逃生路径,从门内上了锁。 “哎呀,这里是画廊。” 正如诗人所言,细长的走道两旁挂满了密密麻麻的画,一直延伸到天花板附近。 对艺术品没有任何兴趣的卡那齐,依然目不斜视地往前跑。 至于米莉安的目光则停驻在最显眼处的大型肖像画上。 (啊,那是……!?) 那幅画居然和马歇尔之前战士的相差无几。 也就是,脸孔涂白的肖像画。色彩经过极度省略的画,在冰冷中带着惊人的神秘与美感。 ——好像诗人。米莉安心中想道。 “空,那也是你的画吗?” 听到米莉安的问题,诗人也停下脚步若无其事地点点头。 “没错,其实我之前也曾来过这个城镇,当过马歇尔先生祖先的模特儿。好令人怀念的画啊。” 如果诗人见过马歇尔的祖先,他之前究竟是在何时来到这座城镇的? 这么说来,米莉安并不知道他的岁数。 因为她不在意,所以没问,这份心情如今也没有改变。诗人正在眼前的事实,比起他已活在世上几年重要得多。 米莉安再度往前跑,边跑边说: “可是,马歇尔的画比这幅好。” “是吗?好在什么地方?” “怎么说……大概是比较温暖一些吧?” “温暖。” 诗人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地复述。 卡那齐在画廊尽头怒吼: “喂,你们在聊什么天!不想被抓就快跑!” 背后开始传来追兵的声响,米莉安和诗人也加快速度。 没有脸孔的肖像,静静目送着三人手忙脚乱的离开。 ◆ 后来,两幅描绘诗人的肖像画并排挂在一起,成为往后数百年留在绘画史上的谜团。 画中的模特儿到底是谁?将脸孔涂白的意义为何? ——除了米莉安和诗人之外,谁也不知道那只是忠实画出人物的肖像画。插图4 3一直等着你 “路上一定要小心啊!” “如果缺少什么东西就写信回家,我们会马上送去宿舍的。” 一对穿着高尚的老夫妇异口同声的嘱咐。 在帝都第五层、贵族宅邸罗列的一角,那对老夫妇正在为一个孩子送行。 “父亲大人、母亲大人,别担心!人家是天才,一定会学到光魔法的奥秘回来的!” 琉琉甜甜一笑,精神十足地说着。 白皙的脸庞充满活力,配上纤细的无关更是美得教人惊叹。年纪大约才十来岁,纤瘦的身躯穿着白底缀水蓝的洋装,再加上一头豪华的玫瑰色卷发跃动的模样,看起来就像一朵鲜花。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弯弯曲曲就像个好人家的千金小姐。 要放这么可爱的琉琉离巢似乎太让人难过,老夫妇只能拼命忍着泪水。 “我们不是不相信,因为琉琉是天才啊。如果光魔法教会学部太严苛了,随时可以回家喔。” “没错,听说那里的住宿生,很多都是来自贵族家庭之外的粗鲁男孩。” “真是的,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都太爱操心了。不要紧的,人家的魔法才能不会输给任何人的。——而且又是个健康的男生!” 轻松说完后,琉琉露出非常可爱的微笑。 ◆ 光魔法教会学部。 这里最初是培育光魔导师的教育机构,如今对没有魔法力的人来说,那里也成了学习世界秘密的学舍。 如果想进入神圣帝国路斯的核心,无论是谁都得在此学习知识。 入学门槛当然奇高无比,是一道仅容许拥有金钱、全力或是惊人实力者通过的窄门。 “该怎么说,真枯燥……” 刚刚入学,年龄介于十二岁到十五岁之间的男学生们聚集在教室角落,各自发出叹息。 占据帝都一角的学部建筑全都用雪白石材建造,非常美丽。就连一间普通教室,其雪白的墙壁上也挂着名画家的历史画,整面墙上开出能眺望中庭的大窗户,窗外草木井然有序。 学生们疲惫地靠在窗框边叹了口气。 “费尽心力终于入学,这的确是很好——但没想到女生居然那么少。” “就是说啊!一百个学生里只有三个女生是怎么回事?我知道贵族组的学生里很少有女性,贵族家里的女人只要出价就能派上用场了。可是,连我们这些靠魔法实力入学的都那么少,这样不会太过分吗?” “就算有魔法力,女人似乎大都不适合当魔导师喔!听说她们容易精神错乱。唉,别消沉,下次到街上玩好了。” 听到琉琉轻松的回答,同学不高兴地回嘴: “话说回来,你根本就是诈欺嘛!明明是男的还穿洋装,你走进来时,我还以为一定是女的!” 收到四周抛来的抗议视线,琉琉咧嘴一笑。 他纤细的身上现在穿着白色制服,双脚架在桌上用手拖着后脑勺。不管是动作也好、表情也好,完全是个少年。 他的相貌还是一样毛利,但那头豪华的玫瑰色卷发已梳到脑后扎成一束。 “啊~因为我太美了嘛~若是穿上女装就比普通的女人还漂亮。不过,扮女装可不是我的嗜好喔~!我是为了父亲大人、母亲大人而做的,算是慈善活动、慈善活动!” “父亲大人、母亲大人?你说他们觉得你长得像去世的‘女儿’,所以收养了当巡回街头艺人的你?在养父母面前扮女装,在这里则是男人?真是错乱的人生。” 面对同学们的复杂目光,琉琉轻轻耸耸肩: “会吗?我是个真正的异性恋男,不过我喜欢洋装,所以还挺满足的。基本上,我可是父不详的街头艺人私生子喔?因为有这张漂亮的脸蛋和好听的声音,才能做为女装歌手当上台柱。现在能被看戏的贵族收养、过着穿金戴银的生活,全都是拜美貌和女装所赐。谢谢你,女装!为我幸运又幸福的人生干杯!” “……真好,好像很有趣。我也来扮女装试试吧?” “长相不同,我看很困难吧?” 琉琉看着憔悴的同学们轻声发笑。 即使一身少年大半,他的模样依然楚楚可怜,让好几个男生忍不住看呆了。 事实上,琉琉对自己的人生心满意足。说到不幸之处,或许是同学和学部的课业太过无聊了。 学部中心的吊钟响起,几座钟也呼应地鸣响,宣告上课时间到来。 琉琉望着教室,接着目光转向窗外。 中庭的绿意相当美丽,比起下节历史课的老师(一个脚步满山、常低着头,只会念课本的没用老头)美丽得多。 琉琉突然起身跨过窗框。 “因为中庭太美丽,我下堂课不上了!你们帮我点名!” 他笑着宣告之后,背对愕然的同学们跃向中庭。 霎时,绿意与不知开在何处的花朵芬芳包围了他。 (真美!) 想到这里,他自然涌现笑意。琉琉喜欢美丽的东西。 “只要是为了美丽的东西,我就活得下去。我可以为了鲜花和女孩的美丽发丝舍命,不过其他的东西全都不重要。” 他低声呢喃着找到中庭的鲜花,轻轻放在唇边一吻。 甜美的花香令他心情愉悦,就这样在学部内到处漫步。 琉琉靠着直觉躲开巡逻的教室与魔导师一路散步,受到某种气息的吸引看了过去。 “——这种刺刺麻麻的感觉是什么?” 他歪歪头,踏入昏暗的走廊。 才刚进入光魔法教会学部的琉琉还没学到魔法的实践课程。一般而言,新生都会先从历史、文学、哲学、建筑等学问学起。 身为拥有魔法才能的外行人,琉琉几乎是凭着本能前进。 在狭窄走廊尽头的三叉路往右转,朝着更暗的地方走去。走道两旁,琉琉喜欢的装饰物渐渐减少,以裸露石材盖成的建筑物不断向前延伸。 最后,他来到一个长着青苔的小中庭。 未经打理的圆形中庭正中央,有一座古井。 在一切都受到精心维护的学部内,这个地方荒废到不自然的程度。琉琉一脸讶异地伫立在井前时,后脑勺产生强烈的异样感。 ——不能回头,绝对不行。 他冒出这个不自然的确切念头。但这实在太不自然了,一定有什么类似魔法的力量正在运作。琉琉直觉领悟到这一点而十折回头,霎时全身汗毛直竖、冷汗直流。 他强行压下那令人想没来由大叫的不快感,回过头去。 背后——是面向中庭回廊敞开的窗。 有人在那里,越过窗户可以看见对方的身影。在几名拖着高贵长袍的男子之间,一个白影无声地往前走。 (什么?那是什么?) 寒气一瞬间变强,强烈的刺激自双眼侵入体内。 那股刺激抓住琉琉的心,抵达大脑、撼动脑髓。他全身颤抖着,那是和刚才的讨厌感觉截然不同的强烈刺激——是快感! 他宛如少女的双唇颤抖着,呆立在原地不动。 回廊上的魔导师们连看也没看他一眼就往前走,而夹在他们之间的白影——那身穿华美白衣,垂下淡黄色睫毛缓缓走远的身影又是多么脆弱而梦幻。 如幽灵般缺乏现实感走远的,是一名少女。 她的年纪应该比琉琉小,才十岁出头,尚未完成……却散发着冰冷的妩媚。 一行人从呆立的琉琉买拿钱迅速消失,但他仍然没动。他保持着瞠目结舌的神情,等待太过强烈的快感通过 。然而不管等了多久,看见少女时的感觉都没有消失;国度敏锐的感受几乎要麻痹,国度动摇的心几乎要呐喊出声。琉琉眼泛泪光的呢喃: “——太美了吧!” 那就是琉琉与光魔法教会总教主——德库丝塔的初次邂逅。 ◆ 光魔法教会总教主德库丝塔,又名辛尼丝塔。 本名为阿妮耶斯·莱沙·修尔文,性别女。出自代代强力魔导师辈出的荣耀一族——“纯种的修尔文家”。 她年仅三岁就“觉醒”为魔导师,三岁半因前任教主身亡(死因不明,据说是过度使用魔法而发狂,字帝都第六层朝外界一跃而下)而就任总教主。 她似乎有着被称为“右目(德库丝塔)”的人格和称为“左目(辛尼丝塔)”的人格,在例行公事上几乎不曾献身。取而代之的,是会议室等处设置了做成左眼与右眼形状的装饰,让德库丝塔从后方观看会议。 她多半是具备了全大陆最强魔法力与相对扭曲精神的魔导师,也是今年才满十二岁的少女。 “——你独自调查德库丝塔大人,也就是辛尼丝塔大人的毅力与能力值得赞赏,不过……” 此处虽是光魔法教会,但并非学部,而是位于本部一角的地方教会管理部其中一室。 留着及肩栗色长发,背脊挺得笔直的亚伍札·卡雷卡任职为北方教会长,以他二十多岁的年纪来说,其地位可说是异常地高。 他将那双看不出真意的细长眼眸眯得更细,用鞋底一脚踩住匍匐在地的琉琉头部。 “呐,琉西安·罗亚·迪尔威尔。知道了那么多我们视为机密的德库丝塔大人资料之后,你以为事情还能善了吗?” “我没这么想!如果想踩,请尽管踩我……呜呃!” 亚伍札毫不留情地依言践踏他的后脑勺,嘴角扬起浅笑。 “你的脑袋有几个都不够用,就算交出所有亲朋好友的脑袋也还不够。琉西安,你在玩探险游戏的时候被我们逮个正着,可是你却一点也不怕,对于至今的侦讯似乎也只肯回答‘叫你们的上司出来’。我可是很讨厌你这种不知分寸的小鬼喔?” 亚伍札的声音冷酷得让人连灵魂都为之冻结,但琉琉猛然抬起头。 那张漂亮的脸上沾满灰尘与鼻血,他却凛然说着: “请别讨厌我,请相信我。我不会同外人提起德库丝塔大人的资料,也决不会做出对光魔法教会不利的事。我在学部看到德库丝塔大人,对她一见钟情了!我爱她!” “喔~爱吗?” 亚伍札加深笑意,语气变得更加危险。 他屈膝跪下,挑起琉琉的下巴直盯着他瞧,然后以黏质的嗓音说道: “啊,好一张漂亮脸蛋,还有强烈的魔法气息,不过却是完全没经过磨练的魔法力。我最讨厌像你这样的少年了。只有一张皮相好看,明明没努力却充满自信,以为世界是自己的囊中物。真让人作呕!要不要我戳瞎你漂亮的眼睛?还是把眼睛留到最后?等你看完降临在自身上的不幸后再动手?” 这番话足以令人怕得颤抖,但琉琉的眼眸却毫不动摇。他如此回答: “眼睛不行,其他地方也不行就是了。因为,我的一切已经属于德库丝塔大人,什么都不恩那个给你。我之所以想见你,是听说你要从学部中挑选成员……为她成立亲卫队。请让我加入亲卫队,我会赌上性命保护她的。” 因为琉琉的语气太过决绝,使亚伍札面露扫兴之色。 他又盯着琉琉的脸看了一会儿,突然松手站起来。 “真让人看不顺眼。因为太不顺眼,害我失去兴趣。不过,你本来就很显眼。之前德库丝塔大人视察学部时,你抵抗我们的魔法看到了我们,所以我从那时候就盯上你了。” 亚伍札走到自己的办公桌旁,略加思索地继续说道: “……当时,你无意识地施展了隐藏自己不让他人发现的隐蔽魔法,而且还识破了我们的障眼法,这可不是简单的事。” “那么,我可以加入亲卫队吗!?” 琉琉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开朗起来,亚伍札回以阴沉的笑容。 “担任魔法教会的教主,其实非常辛苦。特别是德库丝塔大人从三岁半起就必须承受孤独,尽教主的职责,那是非常沉重的重担。这次设立亲卫队,是要尝试召集跟德库丝塔大人年龄相近的孩子,抚慰她的心。” “这是个好点子!我会努力的。逗人开心是我的拿手好戏,我之前可是街头艺人呢!最近我靠自习学会了迷惑魔法,我会制造很多女孩子喜欢的幻影喔!” 坐在地板上的琉琉欣喜地说着,笑得十分开怀。 如果有可能待在德库丝塔、待在那美丽人儿的身旁,无论什么苦他都能忍受,不管旁人有何议论,他都不在乎。 打从遇见德库丝塔那一刻开始,琉琉的世界就改变了。 他第一次看到如此美丽的事物,只要有美丽的东西存在,他的世界就充满光辉,体内的干劲也源源不绝的涌上,多得用不完的干劲甚至使他开始自习魔法的实际演练——不过自习的内容尽是符合琉琉兴趣,能制造美丽幻影的魔法。 亚伍札用鼻子哼了一声,似乎打从心里瞧不起满脑子美梦的琉琉。 与年纪不符的冷笑仍挂在脸上,亚伍札又说道: “德库丝塔大人的亲卫队‘白银之团’,原本应该是由身世、容貌、才能全都最出众的少年少女组成。你养父母的家世本来不够高,就当作由你本身的出色外貌以及热情来补足吧。琉西安,我允许你入团,你在团内的人物就是睁大双眼,仅此而已。” “谢谢!我随时随地都会把眼睛睁大,好看清楚德库丝塔大人!啊!可是那个人太美了,会不会看到眼花啊?” 嘿嘿,望着琉琉一脸幸福地搔搔头,亚伍札冷冷说着: “只要美就够了?你就努力别崩溃吧?” ◆ 靠着有些鲁莽的行动加入“白银之团”后,琉琉展开了玫瑰色的学部生活。 中午之前和同学们吵吵嚷嚷地上课,课堂间的空档就窝在书馆自习魔法演练。午餐时间一边囫囵吞下从餐厅抢到的粥,一边复习上午的课业、自习下午的部分。 中午过后便光明正大的走出教室,前往专为“白银之团”准备的房间。 下午的时间,琉琉不断等待着德库丝塔的造访。话虽如此,身为总教主的她职务繁忙,直到琉琉入团后十五天才真正现身。 “嗯,汝等就是吾的玩具么?” 德库丝塔傲慢地宣言后,微微一笑。 总数不到二十人的团员跪在她面前,连头都抬不起来。 ——不,只有琉琉是唯一的例外,他微微抬起头,一脸陶醉的看着。 (哇,真的好美……) 他一边感动得差点落泪,一边注视着坐在椅上的德库丝塔。 少女穿戴着极为繁复的衣裳与沉重饰物,脸上也戴着装饰性的眼罩。不论是她瘦到感觉不出少女气息的体型,或是表情如人偶般的脸庞,全都散发着可成为人工美的美感。 在这个左右墙壁排满书架,开着大天窗宛如巨大书斋的房间里,德库丝塔就像个陶瓷娃娃。 “……我们的德库丝塔大人,我们将一切都奉献给您。我是‘白银之团’副团长莱蒙德,请多指教。” 学部团员里地位最高的莱蒙德如此说道。他和琉琉截然不同,是个充满精悍氛围的黑发少年。 看到德库丝塔将目光转向莱蒙德,琉琉感到一股强烈的嫉妒。 他突然跳起来大喊,兴奋得双颊泛红。 引子 你在作梦。 你的五感一直在作梦。 你不会觉醒,即使死亡也无法战胜梦境。 所以,你还是遗忘这一切的好。 忘掉这场恶梦吧! 即使如此,若你仍要再度活在我的梦中, 我就让你看见黎明。 ——看见这个世界的开端与结束。 你在作梦。 你的五感一直在作梦。 你不会觉醒,即使死亡也无法战胜梦境。 所以,你还是遗忘这一切的好。 忘掉这场恶梦吧! 即使如此,若你仍要再度活在我的梦中, 我就让你看见黎明。 ——看见这个世界的开端与结束。 你在作梦。 你的五感一直在作梦。 你不会觉醒,即使死亡也无法战胜梦境。 所以,你还是遗忘这一切的好。 忘掉这场恶梦吧! 即使如此,若你仍要再度活在我的梦中, 我就让你看见黎明。 ——看见这个世界的开端与结束。 你在作梦。 你的五感一直在作梦。 你不会觉醒,即使死亡也无法战胜梦境。 所以,你还是遗忘这一切的好。 忘掉这场恶梦吧! 即使如此,若你仍要再度活在我的梦中, 我就让你看见黎明。 ——看见这个世界的开端与结束。 你在作梦。 你的五感一直在作梦。 你不会觉醒,即使死亡也无法战胜梦境。 所以,你还是遗忘这一切的好。 忘掉这场恶梦吧! 即使如此,若你仍要再度活在我的梦中, 我就让你看见黎明。 ——看见这个世界的开端与结束。 你在作梦。 你的五感一直在作梦。 你不会觉醒,即使死亡也无法战胜梦境。 所以,你还是遗忘这一切的好。 忘掉这场恶梦吧! 即使如此,若你仍要再度活在我的梦中, 我就让你看见黎明。 ——看见这个世界的开端与结束。 你在作梦。 你的五感一直在作梦。 你不会觉醒,即使死亡也无法战胜梦境。 所以,你还是遗忘这一切的好。 忘掉这场恶梦吧! 即使如此,若你仍要再度活在我的梦中, 我就让你看见黎明。 ——看见这个世界的开端与结束。 你在作梦。 你的五感一直在作梦。 你不会觉醒,即使死亡也无法战胜梦境。 所以,你还是遗忘这一切的好。 忘掉这场恶梦吧! 即使如此,若你仍要再度活在我的梦中, 我就让你看见黎明。 ——看见这个世界的开端与结束。 你在作梦。 你的五感一直在作梦。 你不会觉醒,即使死亡也无法战胜梦境。 所以,你还是遗忘这一切的好。 忘掉这场恶梦吧! 即使如此,若你仍要再度活在我的梦中, 我就让你看见黎明。 ——看见这个世界的开端与结束。 1 地上之槛 「全都给我让开!我们是帝国亲卫队!让路!」 冬季的市郊响起蛮横的叫声。 此处是位于神圣帝国路斯首都——拉杰脚下的城镇。 这平常人影稀疏的地点,现在却挤得人山人海,这也难怪,因为东方远征归还者们搭乘的马车正好抵达。 来到此处的帝国亲卫队成员们,拨开赶来寻找亲人的人群。 那些消瘦的军人望着走下马车的归还者们,恨恨地喊道: 「亏你们敢这么恬不知耻的回来,对耀眼的东方远征胜利毫无贡献,临阵脱逃的背叛者!你们该回的地方不是帝都,我要把你们全部埋到地底!」 听见这番痛骂,现场聚集的居民们发出悲鸣与呻吟。 然而,身为当事人的归还者们仅是茫然以对,他们个个都处在半失常状态中,无法掌握事态,只是冷得瑟瑟发抖,亲卫队的小队长继续说道: 「处决你们一事,是前日盛大归来的皇帝陛下决定的!你们该不会有异议吧?好了,拉起这些罪人!」 得到小队长的命令,队员们分别围向归还者。 归还者们甚至无力抵抗——不过,却有一个例外。 一名青年倏然踏出一步,拔剑出鞘。 「咦……?哇、呜哇……手、手、我的手……!」 青年的剑流畅往上一挥,斩断了亲卫队员的手臂。小队长一时愣在原地,终于理解情况后,脸色发白的瞪着他。 「混帐……看那柄剑,你是东方人吧……原来如此,你不承认战败的事实,企图潜入我国帝都吗?逆贼!东方的人渣!快格斃这家伙!」 尽管小队长勇猛地呐喊,却没有一个队员行动。 青年那鲜明的剑技太慑人,令他们心生畏惧。 另一方面,青年随手拨下外套的兜帽,露出的及肩黑发在雪花纷飞的寒风中飞舞。他以炯炯有神的灰色眼瞳直盯着小队长开口: 「在东方——在那个战场上没有胜利者……一个也没有。」 亲卫队成员们一瞬间馅入沉默,群众趁势大喊: 「你知道真相吗!?告诉我们,在东方发生了什么事!」 「没错,我的情人怎么了!」 「可恶,你们都闭嘴!东方远征的结果是由皇帝陛下获得压倒性的胜利!怀疑者将处死!」 小队长自暴自弃的怒吼,但眼中却浮现动摇之色。亲卫队员们也并未完全相信「东方远征战胜」的消息,群众察觉他们的动摇,态度转为强硬。 「杀掉?杀掉我们所有人?那就试试看啊!」 「没错,动手啊!你们本来也只不过是平民,嚣张个什么劲!」 民众们齐声嚷嚷,以充满杀气的眼神逼近。 情势已寡不敌众。亲卫队成员们脸色发青,互相掩护着往后退。小队长东张西望地寻找逃脱路线,突然有人从背后拍拍他的肩膀。 「唉,大家都到此为止吧。不论是亲卫队的诸位,还是街上的诸位都一样。」 「你干什么……啊……是魔导师……大人吗?」 他回过头一看,脸色出现复杂的变化。 小队长带着不知是安心还是不甘心的暧昧表情,看着那位面露冷酷的笑容,穿着高阶魔导师装束的男子将手放在他肩上。 这名魔导师大概使用了隐身的魔法,因此没有任何人在他靠近前发觉他的存在。 面对魔导师的登场,群众转而发出欢呼: 「魔导师大人!欢迎您大驾光临!」 「魔导师大人,请帮帮我们,要回我们的壮丁!」 魔导师一边适当地避开围上前的群众,一边笔直走向青年。 栗色的头发,细成一条线的冷漠眼眸。青年认识这名魔导师。 亚伍札?卡雷卡,光魔法教会的魔导师干部。 站在青年面前的亚伍札淡淡说道: 「……欢迎回来,卡那齐?山水。恭喜你平安回来。」 听对方呼唤此名,青年的头一阵抽痛。 没错,那是自己的名字,卡那齐?山水,许久没人呼唤过的名字。和士兵一起从东方回到这里的路上,他差点忘了这名字。 ——不能忘记这名字喔,卡那齐。自身的存在会遭到动摇。 某人的声音在脑内响起,令他的头痛加剧。 他的眼球颤动,额头淌落冷汗。 卡那齐面前调整紊乱的呼吸,抬起视线。 一座巨大骇人的建筑物耸立在贫穷的城镇彼端。 相较于从前看到时飘荡着几分荒废气息的壮大建筑——帝都。 卡那齐仰头瞪向覆盖着白雪的帝都,以非常沙哑的声音呢喃: 「是啊……我回来了。」 *** 新历七〇九年,神圣皇帝希基斯姆德的东方远征彻底失败。 帝国十五万大军损失三分之一,还有三分之一的士兵出现丧失记忆与精神极度混乱的症状,被判定无法正常生活。 如今是一年后的冬季。光魔法教会总教主前来拜访因惨败而失势的皇帝亲信,提出一个「极为个人」的商议。 「真是个好房间。」 当假扮成德库丝塔的米莉安这么说,摩尔根很愉快地轻笑起来。 「没想到你也会说客套话,学习这种东西还真了不起。只要好好训练,会说话的鸟或许也能学会怎么使用魔法。」 摩尔根以开玩笑的口吻说道,将茶杯送到唇边。 此处位于帝都第六层,是她在皇宫一角的个人房间之一。她是皇帝的头号亲信,个人房间也有足以供三个平民家庭居住的大小,但比正式的谒见之间狭窄许多。 乍看统一为暗色调的室内,四处摆设着镶嵌昂贵宝石,刻上图样的豪华家具。火焰在大暖炉里劈啪作响地燃烧着,放在黑色圆桌上的烛台,朦胧地映照出为米莉安和摩尔根准备的轻食及茶具。 「鸟多半天生就已觉醒,吾不认为一开始就觉醒的生物可以使用魔法。」 身穿复杂魔导师装束的米莉安平静开口。 些微的稚气已从她的声音里消失,一举一动变得优美,言词中也带着理性的音色。摩尔根觉得很有趣似的望着她说道: 「这意见颇有见地,但你从以前就会这样说话吗?你的长相明明和过去一模一样,我却完全没有跟同一个人见面的感觉。光魔法教会总教主和应该已经身亡的双胞胎调换了——看来这个谣言也并非空穴来风。」 米莉安微微垂下眼眸,摩尔根过去有广大的情报网,想必早就察觉她与德库丝塔调换一事。 「吾确实是光魔法教会总教主,威尔堤雅大公……不,叔祖母。」 「哎呀,你肯叫我叔祖母吗?好久没听到了。德库斯塔……不,『你』很讨厌我对吧?」 「或许吧?因为叔祖母非常深爱皇帝陛下……吾的异母皇兄。」 少女小声却清楚的回答,令摩尔根露出有点奇怪的表情。 她望向米莉安含糊地一笑,想探询话中的含意。 「深爱陛下不好吗?」 「……最初,『吾』并不了解异母皇兄,因为不了解而感到恐惧,大概也因为这样,对叔祖母深爱异母皇兄的感情怀抱厌恶。」 米莉安交错着说出德库丝塔和自己的意见。 德库丝塔畏惧对她心怀执着的异母兄长——皇帝,而她多半也畏惧对皇帝心怀执着的摩尔根。 因为德库丝塔并不习惯「爱」的存在,也很厌恶爱所附属的执着。 而米莉安不同,特别是她一点也不怕皇帝,反倒有点喜欢。 正因为如此,她才会亲自走这一趟。 「叔祖母,你愿意与吾同住吗?」 「……什么!?」 她突如其来的台词打得摩尔根完全措手不及。 米莉安抬起视线注视着远方,看着那张老妇人的脸孔;平常总是精神抖擞看起来年轻,但没有防备时,摩尔根只是个老妇,米莉安开口: 「吾一直对所谓的亲人抱着憧憬,但吾已经学到,亲人并非仅靠血缘连系而成,在彼此心中成为重要的对象互相支持,大家才会成为亲人——吾希望和叔祖母、异母皇兄变成真正的亲人。」 寂静的室内,唯一的声音只有火焰的燃烧声。 摩尔根终于体悟到少女话中的意思,突然爆笑出声。 「啊哈……啊,啊哈哈哈哈!啊,我好久没听到这么有趣的话题了!我和你、皇帝陛下一起扮家家酒?那有什么用?要我们相亲相爱的重建帝国?」 「那是不可能的。皇位唯有让给在地方凝聚人气的班修拉尔卿一途,若是他必能撑过这个困境。对于在那场战争中受创的异母皇兄而言,皇位是太过沉重的负荷。汝也到了应该当个普通老婆婆的时候。如果你们可以变成单纯的『人』,吾应该也能去爱你们。」 尽管米莉安一派轻松的说出口,这提案却非同小可。 东方远征结束后已经过了一年,世界情势产生急骤的变化。 本以为不可动摇的现任皇帝名声跌落谷底,无论再怎么隐瞒,战败的消息依然传入大众耳中。就算不是这样,战争造成的人力不足与饥馑也使人心向背。 另一方面,点燃叛乱狼烟的班修拉尔却名声极佳,陆续得到无处可逃的贵族们加盟。如今即使在宫殿里也分不清有谁在援助他。 不仅如此,由于皇帝阵营在与班修拉尔的交战中几乎失去所有的抗魔导师部队、魔导骑士,因此对于魔导师们的影响力变得极为衰弱。 面对米莉安在穷途末路之际提出的建议,摩尔根以挂着明显黑眼圈的双眸看着她。 「爱我们?这话讲得可真好听。说到我至今的所做所为,光是怂恿皇帝陛下发动东方远征……阵亡人数就不知有几万人,再加上东方的森林被烧毁,害得全帝国面临饥荒与干旱,纵然如此,为了保住颜面,我仍四处宣称『帝国获胜』,甚至找回皇帝陛下举行了战胜纪念典礼!你有办法去爱这样的我吗!」 我可以,米莉安近乎确信的想着。 (这个人一定只是非常痛苦而已。她只是痛苦到最后,终于误入歧途。) 少女深深点头之后回答: 「吾亦杀过人。」 「给我适可而止吧,小鬼。」 听到摩尔根以极低沉的嗓音如此说,米莉安缓慢地眨眨眼。 那真是她的声音吗?当少女脑海中掠过疑问的瞬间,摩尔根挥手将桌面的茶具全都扫到地上。 银盘发出刺耳的声响在地上弹跳,陶瓷茶壶泼出茶水、摔得粉碎。 米莉安微微睁大双眼,在她眼前的摩尔根狠狠一拳打在空桌上,她直接抓住桌角往前探出身,露出抽搐般的笑容。她的口吻宛如诅咒,说话异常快速: 「没话可说就提什么爱?我快发狂了。你想用这种方法将皇帝陛下也从我手中夺走对吧?你明明已拥有一切!不论是魔法的才能!地位!可爱的脸蛋!青春!同伴!你明明拥有我死都想要的所有东西,到底还想要什么?你说说看啊!」 那充满恶意的谩骂令米莉安屏住呼吸。 突然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好悲伤。 少女脸上浮现纯真孩子的悲伤表情注视对方,摩尔根凝视着她放声大笑。她仰头不断笑着,擦去泪水叫喊: 「哈哈哈哈哈!结果你竟还露出那种表情,呵呵,蠢蛋,我诅咒你,小丫头!你会见识到的,爱无法拯救任何事物!」 摩尔根放话之后站起声。 这场秘密茶会连亲卫队都撤出去了,许久没自己开过门的摩尔根亲手开门走了出去,她快步穿过走廊,直接前往皇帝的起居室。 一股激情在她心中肆虐。 (我被那种小鬼……看扁了!那家伙要夺走我的一切!) 摩尔根猛然回顾自己的人生,打从孩提时代直到现在,她始终感到体内深处传出一股饥饿感,饥饿到不将所有东西纳入手中不坑罢休。若不从他人身上夺取些什么,自己仿佛就会毁掉自我。 (所以我才尽可能的伸出手,抓住了一切,事到如今却被人夺走!) 「……这不公平,我无法忍受,绝对,不行。」 将念头说出口让她稍微恢复冷静。 摩尔根微微一笑,站在皇帝的起居室门前。 奇怪的是,现场不见任何一名护卫,不只是这里,附近多没有人影,皇帝的起居室远比摩尔根的个人房间简陋得多,周遭淤积着一股沉淀的空气。 冷清的瓦斯灯灯光自门边倾注而下,摩尔根推开门屝。 「皇帝陛下——是我,摩尔根?夏耶,您的仆从威尔堤雅大公,您还好吗?」 摩尔根以哄诱的语气开门,阴暗的室内一片漆黑。 喀啦喀啦……飘荡着腐臭味的潮湿黑暗里传来奇异的声响。 「陛下?」 摩尔根脸上依然挂着笑容,准备走入室内。 就在她进去之前,黑暗中亮起光芒。 孤零零浮在半空中的两点红光,轻飘飘地靠近摩尔根。迎面而来的腐臭味让她停下脚步,她察觉一件事。 那红光是魔法石的光芒。 是摩尔根为了自己的愿望而利用过的——不,是自以为利用的,邪恶魔导师面具上所镶嵌的两颗魔法石光芒,她茫然呢喃: 「你这家伙……不,你是……」 「没错……是我,伟大的魔导师,这世界的救世主,乌高尔。」 丑恶的怪物以异常嘶哑的声音回答,自黑暗中现身。 它全身包裹着扯碎的抹布与美丽毛皮的碎片,深深弯着腰的异形几乎有摩尔根的双倍高,它伸出长得不自然的手臂抓住门口,正要将头探向走廊。怪物的长脖子前端贴着一张脸孔,唯有此处保持着人类的大小。 ——那是摩尔根应已妥善保管好的乌高尔面具。 「骗人……为、什么……?我放置面具的地点应该只有少数人知情……」 本能的恐惧袭上心头,令她往后退。 乌尔高颤动全身,抬起巨大的脚跨出一步。 「咕咕咕咕,你以为那点封印就能封住我?真愚蠢,是我叫你珍爱的皇帝陛下放我出来的!因为陛下很痛苦,就乖乖听从了我的话,还主动帮忙制作这具身体,这是具好身体,好得不得了!」 摩尔根冷汗直冒,但一听对方提到皇帝便脸色一变。 她勉强站稳脚步,拼命大喊: 「你……对陛下做了什么?住手,他是将成为神的人……!」 乌尔高的头回转两圈看着她,最后静静说着: 「你似乎也很痛苦,让我来拯救你吧,就像拯救皇帝一样,别担心,你会得到解脱的,我这个人非常温柔,在我面前,所有人多是平等的,来,过来。」 乌尔高说完之后张开嘴巴,它的下颚垂到几乎碰着地面,漆黑的口腔填满摩尔根的视野。黑,纯粹的闇暗之色。 ——那就是「摩尔根」最后看见的色彩。 *** 「欢迎回来,总教主大人。」 魔导师干部们恭敬的欢迎米莉安。 担任首席魔导师的老人莱茵索德、本部教会长阿佐札三人 ,在位于光魔法教会本部角罗的秘密出口之一,等候她的归来。 光魔法教会曾一度被皇帝的亲卫队占领,干部也遭到撤换。 不过东方远征结束或,魔导骑士部队馅入重创状态,再加上米莉安代替精神不安定的德库斯塔成为总教主,使魔导师们顺利将亲卫队赶出教会中枢。结果,大多数的干部都官复原职。 米莉安对前来迎接的二人轻轻颔首,走上光魔法教会本部的漫长回廊。 「谢谢你们出来接我……关于叔祖母的事没有成功,看来我无法和他们变成亲人。」听到少女的感叹,魔导师们窥向她的侧脸。 「到了这个节骨眼还摆出拒绝的态度,恕我失礼,威尔堤雅大公也已经失常了。」 被阿佐夫一说,米莉安咬住下唇。 的确没错,这一年来她学习许多东西,即使在米莉安眼中看来,现在皇帝与威尔堤雅大公也没有未来可言。 (异母皇兄之所以能勉强保住地位,是由于魔导师仍支持他当皇帝,当民众生活困苦,魔导师的地位就会提升。现今只要我们开口说一句话「我们支持班修拉尔卿」,人民就会将他拖下王座。) 正因为明白,她才想拯救异母哥哥和摩尔根。 不过,谁也无法拯救不愿得救的人。 莱茵索德补上最后一击: 「如果皇帝陛下与威尔堤雅大公能够隐居,在我们的监视范围内度过余生,还是有可能守住他们两位的性命与名誉。只要陛下将皇位和平转让个班修拉尔卿即可。然而,既然他们并无此意,剩下来唯有流血一途。」 莱茵索德的发言总是很正确,其他魔导师干部们也一样。 知道世界真实的魔导师们,人人都正确到残酷的程度,为人类的未来鞠躬尽瘁,为了达成使命,他们不惜流血。 (我也必须这么做不可。) 她必须正确、残酷而坚强。这是她不断不断提醒自己必须铭记在心的事。 虽然她仍痛苦得双唇颤抖,但一切都是自己的力量不足所致。摩尔根所说的话一定是正确的。 爱无法拯救任何事物。 她只能自己负起拯救不了他们的责任,米莉安尽可能冷静开口: 「——通知班修拉尔卿。只要他们进入帝都,我……光魔法教会总教主,将替新皇帝加冕。」 「意思就是,光魔导师支持班修拉尔卿进攻帝都吗?」 「是的……可是……」 米莉安顿了一下,同时停下脚步。 站在洒落淡淡光芒走廊上的魔导师们也同样停住,面向少女。 「有一件事让我感到不安。方才即使去了皇宫也无法感受到异母皇兄的气息,他明明应该在皇宫里,我却找不出他在何处。我有一种非常不祥的感觉。无论是要抓住他……或是杀掉他、都必须设法找出异母皇兄的所在地。」 米莉安迫切的声调使他们也露出严肃的神情。 「那座宫殿的确很诡异,有股邪恶的气息就像在守护威尔堤雅大公般包围那里。关于此事,我们会全力继续调查。到了关键时刻,不惜发动「大盟约」停止皇宫的静魔法也要找出他。」 面对低头鞠躬的老人,米莉安轻轻叹了口气。 一切将由此开始。摩尔根应该会死,异母哥哥多半也会丧命。 她的心在痛,隐隐抽痛着。那股痛楚平常不至于强力到无法忍受,可是却绝不会消失。疼痛始终纠缠着米莉安,不时猛烈折磨她。 从前的她并不知道这种痛楚。与卡那齐、空一起旅行时,碰到的不是极度痛苦就是幸福。变了啊,少女心想:周边和自己都改变了。 现在的米莉安有该做的事。她已不必烦恼每天的粮食,但取而代之得负起总教主的工作。她轻轻点个头说道: 「有劳各位了……接下来我得去调整『七贤者的御座』。」 「总教主大人,在这之前我有件事想要报告。有东方人直接前来陈情。」 亚伍札突然发言,令米莉安赫然一惊。 听到东方她只会想起一个人——就是卡那齐。 她忍不住凝视着亚伍札,看到他微微点头。 米莉安的心脏猛跳起来。 (难道——我从早上开始就感到很温暖是卡那齐的关系?他在附近?真的吗?因为心力都放在与摩尔根的会面上,我没有察觉!) 「……您是否能见见他?」 「我马上去!」 激动回答的她,用手指摸索挂在衣服底下的半副耳环。 米莉安注意到阿佐夫抛来有点不安的眼神,连忙收敛神情。 (我要平静地、沉稳地像个值得信赖的魔导师——啊,但是我办不到!卡那齐!) 好想见面。她好想见他、听他的声音、碰触他,聆听他的心跳。 米莉安一直思慕着卡那齐,一直在担心他。 青年以那病弱之躯踏上艰困的东方之旅,多半在那儿卷入了惨绝的战争中。 如果想太多卡那齐的事,少女就会担心得什么也做不了,因此她平常尽可能不去想他。尽管如此,她仍在总教主繁重工作的空档、在落入梦乡前夕、在梦中拼命祈祷青年的平安。祈祷卡那齐能够顺利救出空一同归来。 现在依然在米莉安胸前散发暖意的耳环,与她交给卡那齐的成对。不知为何,少女相信在耳环还有温度的期间,他就平安无事。 (耳环有两次变得好冰冷,我害怕得差点失去理智。不过,现在很温暖——让我觉得他总有一天会回来。) 没想到那个日子就是今天! 米莉安漫不经心听着亚伍札与其他魔导师干部的言谈,一边让侍女整理服装一边走过回廊。 一分一秒都不想耽搁。 好不容易才克制自己不要拔腿飞奔的少女,终于走到回廊的尽头,左右嵌有眼状花样的门扉在她面前开启,和煦的白光映入眼中。 米莉安和魔导师们走进一个天花板高挑得惊人的八角形房间。 虽然已有数人在室内等候,她却只看得见一个人。 即使一百万人之中,她也有自信能找出他,银色利刃般的气息,暖意内敛而笔直挺立的身影——卡那齐。 「世界的睿智,世界与法的监视者,光魔法教会总教主大人驾到!」 听到有人如此宣布,米莉安反射性摆出总教主的面孔。摆出那严肃而神圣,面无表情的容颜,少女踏着灰、黑及深蓝色石砖拼出图样的地板,停下脚步。 只要直接走下几级台阶再往前跑五步,就能扑进卡那齐怀中。 然而,她现在却不能这么做。 现在的米莉安是总教主。她的心脏狂跳不已,全身几乎颤抖起来,没想到光是站在青年面前就会如此痛苦。 相对的,卡那齐则静静垂下头。 看到他终于抬起脸庞,米莉安吃了一惊。 (卡那齐、变瘦了?啊,不对……他比从前健康得多,代表他是健康的。) 一年不见的青年似乎增加了几分精悍的气息。病态的锐利光芒已从他眼中消去,强撑病体的异样气魄也消失了。 他的神态有些空洞,仿佛不知该说些什么似的,极度淡然地注视着米莉安。 (……怎么了?明明好不容易才见面,他不开心吗……?) 她脑中掠过讨厌的念头,泪水不禁涌上。 少女拼命握紧拳头不让泪水滴落之际,受到魔导师催促的青年开口: 「我是来自东方水音?高岭的药师,卡那齐?山水。今天特此来请命,希望帝都能接纳东方之民。」 突如其来的话题令米莉安眨眨眼,接着觉得有点惭愧。 卡那齐是以东方子民的身份来向光魔法教会陈情。那么,她也必须以总教主的身份回应。 米莉安看看在一旁待命的魔导师干部们,用德库斯塔的口吻说道: 「……帝都的大门为所有人而开。凡是有心为帝国及人类奋斗者,我等都会接纳。」 「恕我失礼,这不过是场面话。帝都的市民权必须拿钱购买。而且绝不会卖个东方人与南方人。但这一回与帝都的战争中,东方的古森林有三分之一被烧毁。即使我们东方人互相扶持,互相帮助的心意虽没有极限,但物资却有限度。那片土地正处于饥馑之中。」 他流畅道出的话语,内容却很沉重。 少女的心再度闪过尖锐的痛楚——卡那齐在那里看见了凄惨的光景。 尽管他的身体痊愈,那些经历却凄惨到让他的心灵枯竭。 米莉安一边拼命思考一边回答: 「很遗憾,本地也面临了饥荒的隐忧——不过,强者布施弱者是世间常理,况且在世界尽头并无强者或弱者之分。」 说到此处,她看向莱茵索德。老魔导师虽然表情严肃却没有插口的意思,看来米莉安的回复并没有错。 她下定决心继续: 「……我等会慎重检讨汝的要求。然而,即使现在帝都接纳汝等,民众的反弹也会过于激烈。静候一段时间吧,我等多少可以从教会拥有的物资中提供一些支援。等时机到来,此处将成为所有奋斗者的堡垒,如此一来就没有帝都或东方之分了。」 「这个『时机』是指?」 「时机很快就会到来,到时候谁都能够察觉哪。」 只能用这种含糊的说话方式令她心急难耐。 (所谓的时机,就是指发动「大盟约」的时刻。是世界之王与鸟之神舍弃世界,世界尽头的境界线毁坏的那天,也是光魔导师拯救世界的日子。到时候,帝都将接纳所有的奋斗者——这些事虽然可以告诉卡那齐,却不能告诉「东方的代表」……」 米莉安不清楚卡那齐在东方位于什么样的立场,她在这种正式场合上也无法任意而为。 其实,米莉安有好多事想问他。 当少女犹豫之际,卡那齐深深行了一礼。 「……我明白了。但愿那一刻到来时事情不会太迟……东方有许多生还者在森林烧毁时失去了语言能力。各位若要寻找正常对话的集团,我或许能帮上什么忙,有需要的话请召唤我。」 听他疏远客气的这么说,米莉安不禁慌张起来。如果直接点头,卡那齐恐怕会就此离开教会本部,她有种一旦让他离开就再也见不到面的预感,忍不住开口挽留: 「可以的话,我现在想和你单独谈谈。」 卡那齐先是注视着她,然后望向魔导师们。 他们一脸复杂地看着青年,但无人阻止。 卡那齐点点头,答应了米莉安的请求。 *** (我的打扮会不会怪怪的?) 暂时离开谒见之间的少女,在魔导师准备的小房间开门前有点踌躇地想着。 (……咦,可是为什么我会在意打扮?我和卡那齐要谈正经事,应该跟打扮没关系才对?) 从前的米莉安并不在意以什么模样出现在青年面前,然而自从就任总教主之位后,她开始多少注意起仪容,但那只是单纯的义务。 现在她不是出于义务,而是想为了许久不见的卡那齐尽可能打扮整齐。在有生以来初次面临的冲动下,米莉安小心翼翼地整理总教主的复杂装束、脱下眼罩,穿过由低阶魔导师打开的门扉。 卡那齐站在四面皆为砂壁环绕的奇妙房间里。 除了天花板垂下形似鸟笼的灯笼,墙上雕刻着无数鸟儿起飞的壁画外,这是个没有任何家具的小房间。 青年一看到她便深深一鞠躬。 感到悲伤起来的米莉安也跟着回礼。 然后,两人不知怎的陷入沉默。卡那齐以如沙砾般没有温度的目光注视着她,轻声询问: 「……我该怎么称呼你?」 「普通就好。」 「……米莉安?」 「嗯。」 她深深颔首,突然泪腺一松,泪水扑簌簌落下。 少女眼中不断滴落泪珠,就连呜咽声也涌上喉头。这副模样实在太丢脸,令米莉安勉强伸起手掌挡住脸庞。她的双肩颤抖不已,像个孩子般放声大哭。 她听见卡那齐走近的脚步声。 他的手悄悄覆上米莉安的头,温柔的抚摸好几下后,轻轻触摸少女的耳朵,最后放在她双肩上,卡那齐的脸庞贴近她的耳畔,感觉好温暖。 「你很辛苦吧!」 听见青年的慰劳,她哭得更加厉害。 卡那齐果然还是卡那齐,一点也没变。他依然是那个坚强而温柔的他。 米莉安正要点头,忽然改变想法摇摇头。 「不对……辛苦的人,是卡那齐……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说到此处,少女总觉得喘不过气来。她不知道接下来还能说些什么。 米莉安抬起手,以绣着纤细刺绣的衣袖粗鲁擦去泪水,专注地伸出指尖触碰青年的胸膛。比起说话,她更想聆听卡那齐的心跳声,想要亲自体会他活着的证明。 米莉安依偎着青年,将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她侧耳倾听,确实听到低沉厚实的声响传来,那规律的鼓动令她的心也为之撼动。她高兴得再度泫然欲泣,为了不让自己哭出来,少女试着说些什么,于是就这样自然的脱口而出: 「我喜欢你……」 话一出口的瞬间,强烈的幸福感让米莉安头晕目眩。 为什么?她以前明明也对卡那齐说过很多次「喜欢」,现在的「喜欢」却和以前那些截然不同,自己说出的话令她身体发热。 米莉安浑身发麻,都要站不住了。 卡那齐紧抱住少女摇摇欲坠的身躯,她也拼命抓住她。 若不这么做,她仿佛就快崩坏。身体会粉碎,心也将粉碎。 (救救我——救救我,更用力的抱紧我,别让我坏掉。) 宛如收到米莉安一心一意的祈愿,青年的手臂加重力道。光是被卡那齐那紧紧抱着就让她感到很安心,呼吸困难反而更加强了安心感。 真想就这么失去正常,就这么被卡那齐的体温吞没。 米莉安的心如此大声呐喊。 但是不行,她还有别的事不得不问。 她轻喘一口气,挤出小小的声音说: 「卡那齐,空——空怎么了?你有见到他吗?应该在他手中的、乌尔高面具呢?我有、非常不好的、预感……」 「……空?米莉安,你还在说这种话吗?」 青年在她耳旁呢喃着,他的声音听来有些疲倦、有些悲伤……但事情不对劲。 「卡那齐?你说的『那种话』是指……」 「空……是你幻想出来的人物吧?」 这突如其来的回应令米莉安的脑袋一瞬间空白。 (什么?他刚刚说了什么?) 她的身体倏然变冷。米莉安慌忙松开手臂想看看青年的脸,但卡那齐没有松手,反倒将她的脸压上自己的胸膛,呢喃般继续往下说: 「冷静的听我说,你应该已经明白了。觉醒为魔导师之后,精神不安定的你经常会与幻想中创造出来的朋友聊天,那个『美丽又温柔,什么都懂』的幻想朋友——名叫『空』。我也一直陪着你装出和『空』交谈的样子,但那只是你的幻想,并非现实 。我们来到帝都和德库斯塔会面时,你不是终于察觉『空』不存在了吗?」 卡那齐的语气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他以非常认真、微带空虚的声调说道。 米莉安萌生一股恐惧,寒意一点一点的渗至全身。好可怕,卡那齐在说什么?为什么他会说出这些话? 无视于少女的不安,卡那齐极为温柔的说: 「对不起,这一年来抛下你孤单一人。你很难受吧,辛苦到再度需要幻想的朋友来支持……不过,没有这个必要了。虽然我迟早得回东方,但在那之前我都会尽可能待在你身边,别担心。」 卡那齐说完之后终于放开她的身躯。米莉安仰望青年的眼眸,他的眼神极度空虚,没有焦点的看着她的上方。 (——卡那齐!) 米莉安的心发出悲鸣。她好想马上大哭大闹,边叫着「笨蛋!」边将他打倒在地。然而,她却无法这么做。 (卡那齐和空果然碰到什么不好的状况了。大概发生了很严重的事件才会害他忘掉空,希望空不存在……!」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了? 尽管少女满心想问,卡那齐的眼眸却阴暗得令她无法轻易开口。 (好凄惨的眼神。跟他还是暗杀目标,第一次见面时一样阴沉。卡那齐的心受了重创,如果轻易触碰就会坏掉。那么……我该怎么办?我可以做些什么?窥视他的心,试着重组吗……可是,上次我重组时切断了空和世界之王的连线。) 既然不能触碰他的伤口,那米莉安能够做什么? ——或许顶多只有露出笑容而已。 现在的她,或许只能陪着卡那齐演戏,将「空」当成是个虚构人物,笑着等待他的心稍微痊愈一点。 这残酷的结论使她呼吸紊乱,心脏痛得厉害。 虽然如此,米莉安还是想好好的绽放笑容。 要是为他着想,就笑。 米莉安拼命移动僵硬的五官,勉强挤出近似笑容的表情。 「谢谢你……卡那齐,那个……我还不清楚『空』的存在是不是幻想……不过,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听到她的话语,卡那齐也露出有点悲伤的微笑摸摸她的头。 他温柔的举动已无法填满她的心,米莉安的心中仿佛也出现一块空白。 (空……不见了。) 少女一边任由青年抚摸,一边茫然思考。 她不知道在据说战况惨烈大东方战场上,空与卡那齐面临了何种命运,米莉安听说军方在东方远征时发现巨大遗迹的报告后,立刻派遣魔导师前去封印,该处却不见空的踪影。 米莉安直觉地想。 (因为,卡那齐替空取了名字。既然卡那齐说空「不存在」,那么空一定消失了。) 有几个人知道空是不死者的身份,至于知道他身为白色预言者、诗人这一面的人则更多。但认识名为「空」这个人物的,多半只有卡那齐而已。卡那齐比她更贴近空的心。 既然失去了唯一的依靠,空想必无法继续存在。 这比杀掉他更糟糕。 ——卡那齐抹消了空。 2 七贤者 米莉安决定「立班修拉尔为新皇帝」的第二天。 光魔法教会的使者迅速拜访了班修拉尔。 于反皇帝势力据点间四处移动的班修拉尔,在一栋距离帝都三天骑马路程的贵族别墅会晤教会的使者。 「唉,说得客气些,这提议也太自作主张了。」 班修拉尔直截了当的回应。 担任使者的人是光魔法教会法务长图拉,那位拥有沉稳学者风貌的魔导师没脱下乔装用的旅行服,面不改色地推推圆眼镜。 「我认为这个提案并不坏。」 「是不坏,那真是不坏。只是太自作主张了。话说回来,为何要挑这个时机?我们计划袭击皇帝陛下大吹牛皮的战胜纪念仪式时,你们明明拒绝协助。事到如今不但突然开口叫我们「进攻帝都」,甚至还指定要在什么日期前全部搞定,乱来也该有个限度。」 我说的对吧?班修拉尔脸上浮现随性的笑容。 壁炉里燃烧着红色的火光,在这山庄风格的房间里,他看起来却不可思议地风采堂堂。 班修拉尔身着最近成为他固定打扮的轻便军服,衣服有些凌乱,说到底,还是这副实用又有些随性的模样最适合自己——他本人已发现此事。 相对的,站在班修拉尔座位旁的兰格雷,那身拆下徽章的帝国军服却一丝不苟的整齐。 在仅有三人的房间里,图拉继续平静说道: 「您应该明白,班修拉尔卿。魔导师依据不同于世俗的法则而行动,这个日期也是经过计算才决定的结果。世界总有一天将出现大幅的变动,在那之前,我们想将帝国托付给您。这就是光魔法教会的意思。」 「世界吗?各位想给我的东西,规模还真大啊。」 班修拉尔的手肘靠在扶手上,拖着脸颊,若有所思的低语。 相对的,图拉流畅说服,暖炉的火光映在他的玻璃镜片上。 「唯有你才办得到。能让贵族、民众、教会的魔导师等所有人接受认同的人选,只有继承皇族血统却身为庶民派又现实的您。我们打从一开始就承认了这个事实——您在宫庭里已有许多同志。我想您也知道,这一年来,希基斯德姆皇帝与威尔堤雅大公在政治上几乎已等同毫无防备。道路已整顿完毕,您只需光明正大踏入即可。我等魔导师将打开帝都的大门。」 听对方说得那么白,班修拉尔只得露出苦笑。 没有光魔导师的协助就不可能进入帝都。帝都是魔导师建造的都市。 而那些光魔导师——在表面上宣称中立的光魔法教会,现在表明要全面支持班修拉尔。 如果魔导师们正式展开行动,的确有可能在最低限度的牺牲下完成皇权交替。魔导师的力量很强大,能够捕捉、暗杀他人,扭曲记忆、操纵民心。不过他们明白滥用力量会招来混乱,因此平常才保持沉默。 (魔导师们认为时候就是现在。在时机成熟时行动,而时机未至时仅作旁观者。身为世界的监视者,这就是魔导师吗?) 班修拉尔讽刺地心想,他缓缓站起身望向使者,微微加深笑意。 「——我明白了。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拒绝这提议。」 「您已作好继承世界的觉悟了?」 图拉也静静起身发问。 班修拉尔面露微笑,深深一鞠躬。 「谨受此命。」 班修拉尔严肃地回答,图拉也回以古礼给予祝福。确认往后的联络方式后,图拉无声无息的离开房间。 班修拉尔面有难色的再度坐下,注视着暖炉的火焰。 在漫长的沉默后,兰格雷开口: 「真是可喜可贺。」 「……您真的这样想吗?所谓的魔导师总是不说真话,想以自己的手推动世界,不论如何我都无法信赖他们。」 班修拉尔不高兴的语气听来有些孩子气。兰格雷很有耐心地淡淡往下说: 「若不是您在短期间内将势力扩展到这个程度,魔导师们应该也无计可施。他们不是神,您是靠着自己的力量赢得世界。」 「我啥都没做,只是随心所欲的跑到各地搅和一番,那些单纯的家伙就成群跟着我走。」 「这也是事实。」 看到兰格雷断然点头,班修拉尔没出息的仰望着他。 「……小格雷,一般人会肯定那一点吗?你不会多安慰我一些,要安慰就完全安慰到底嘛!」 「如果太宠您,您会得寸进尺。」 「唉~你还真清楚……总觉得活像有两个耶利在似的。」 班修拉尔抱住脑袋大大叹口气。 正因为是老朋友,兰格雷说起话来毫不留情。有别人在场时他们多少会注意一下。但两人独处时总是不拘礼数。 兰格雷看着有些疲惫的班修拉尔说道: 「——离开学部之后,我就没有直接与光魔法教会扯上关系过。因此,我无法理解您对魔导师的不信赖感。不过,我时时都会在您身旁,除掉企图为害您的存在。不论是魔导师也好,皇帝也好……班修拉尔,拿下皇位吧!」 这番太过坦率的台词令班修拉尔一瞬间皱起眉头。 他的心在颤抖。感受到对方深厚的信赖,让他难为情得坐立不安。 (啊~我可不能接漏了。) 班修拉尔如此感慨的想着。 这一年来,他曾看过多少伸向自己的手?多少拼命抓住自己,请自己救救他们、带他们看见美好明天的手?班修拉尔对所有人都轻快地点头答应,自己却常感到困惑。 他不可能拯救所有求助的对象,班修拉尔也只是个人类。 (……不过,不行了。我不能漏掉任何一只手,全都得救到不可。) 听到魔导师和兰格雷谈及「世界」,要他成为救世主般的皇帝,班修拉尔萌生出新的觉悟。 (管他是否不可能,我不去相信就无法开始。不抱着想拯救整个世界、想引发奇迹的心情去做是不行的,这可是真正的大事业。) 班修拉尔搔搔头站起来,一派轻松说道: 「好,我超越人类的境界啦!从今天起,你可以叫我班修拉尔二号。」 「我不要!不准取这种缺乏威严的名字,我不允许!」 「你还是那么啰嗦。二号有什么不好的?我要超越人类的界线,快快当上皇帝,然后早点替你找个好老婆才行。」 「为、为什么话题会转到那边!自己的老婆我自己会找!」 「一直说这种话的你今年几岁了?和我同年对吧?这可不妙,你明明长的很帅,但最近实在黏我黏太紧,不是已经传出了奇怪的谣言吗?害其他人都不敢接近你,糟糕啰!」 他随口开开玩笑,兰格雷的脸色却在转眼间发白。 兰格雷舍弃平常的冷静,以乱七八糟的文法大喊: 「那谣言到底是啥?不但毫无事实根据也无法想象!如果要说这些,您才该快点结婚!当上皇帝之后还单身,那才不像样!」 「我才不要。除了修娜尔之外,我谁都不想娶。」 「您是当真的吗!?我干脆说清楚,她活着的机率可是微乎其微!」 这意见非常正确,班修拉尔听了却不高兴,他瞪着兰格雷说道: 「说得也是,修娜尔没能成功讨伐我的叛乱,还为了接受惩罚特地回到帝都!一般而言,她当然会被处决,但她犯下的罪太重,必须举行盛大的处决仪式,而现在的皇帝陛下却没有那种闲钱。就算那家伙实际上被处决了,可是我又没收到消息啊!」 班修拉尔的辩解简直像个耍赖的孩子。 兰格雷直盯着他,一字一字地告诉他: 「如果她真的还活着,应该活得比死还痛苦。」 「我知道。可是没办法,我真的爱她,别说感情冷却,我对她迷恋得更深了。」 班修拉尔立刻回答,令兰格雷哑口无言。 他暂时闭上嘴巴,然后说出: 「您很扭曲。」 正是如此,班修拉尔在内心苦笑。 当上皇帝拯救世界。 与这崇高目标截然不同之处,他心中对修娜尔的爱正持续变强。那不是崇拜、不是肉欲,即使好久没见她一面,却唯有爱渐渐加深。 这份过于纯粹的爱恐怕有些扭曲。那是股流入班修拉尔的理性与虔敬之间,宛如剧毒的热情。 即使自觉奇怪与危险,班修拉尔却没排除这份感情。 如果可以和修娜尔再度活着相见,他恐怕会献出自己的一切,他不知道原因,硬要找个理由也很可笑。 他只是全心全意地爱着她。 *** 转移皇权的计划在世界水面下进行时,修娜尔的确还活着。 在寒冷昏暗的监狱内,年轻的狱卒在她的牢房门前蹲下。 他打开金属门下方用来送食物的小窗口,朝里面低声开口: 「——你还好吗?最近这阵子天气很冷,我拿了毛毯过来,还有一点水果。真抱歉,没多少东西。」 「……谢谢,你自己明明都吃不饱了,对不起。」 一个冷静的低沉的女声响起,狱卒的脸庞发出光彩。 包裹穿过小窗消失在牢房内,他轻轻触碰到修尔娜粗糙的手。 担任狱卒的青年握住她的手指真挚地说: 「请别道歉,我所能做的真的只有这些而已。」 「这就够了,现在的我几乎无法回报你,你却什么都不要。」 「那是当然的……我已经受够了。我受够血、受够惨叫声,一点也不想听见人类发疯的叫喊。亲卫队的行径根本不正常……你一开始不也被关进土牢里吗?一般来说绝对会发狂的。」 回想起一年前的记忆,狱卒的声音不禁颤抖起来。 土牢是个黑暗与疯狂的世界。犯人会被扔进狭窄到几乎无法动弹的深坑里,那种狭窄与压倒性的黑暗,能够极轻松地破坏人类的身心。 「你被关进无论是谁,待上一天就会开始哀号的土牢里足足七天。我以为你绝对已经死了。第七天,我们想到要吊起尸体就很厌烦。然而,你……却还活着,眼神还非常清澈。你以虔敬的眼神看着我们,微微说声……谢谢。我们就像被雷电打中般,仿佛看见了神。那时候我就确定,绝不能杀掉你。」 「……你误会了,我只是贪生怕死而已。」 修娜尔淡然回答,狱卒却热切地继续: 「如果你也算肮脏,那我们就是垃圾——听我说,只要再忍耐一会儿就好。据说皇帝派的威尔堤雅大公下落不明,一定是魔导师们开始有所行动。世界就要改变了,大家都说班修拉尔卿要来到帝都呢。」 「——班修拉尔大人他……」 唤出此名时,修娜尔的声音首度掠过感情。 她的态度让狱卒感到心满意足,微笑着拉下小窗。 「是的。所以,请你在那之前都要平安无事,我走了。」 「不好意思,再告诉我一件事好吗……这间监狱的上方有什么?」 这次换成修娜尔开口,狱卒显得有点困惑。 「我不能告诉你。怎么了?」 「不,我不是有意逃狱……只是在深夜,我好像会听见天花板另一面传来物体拖动的声响——一定是我的错觉吧,谢谢你。」 「我想应该是错觉。这上面没有老鼠可以溜进去的缝隙,别担心。我还会再来。」 狱卒轻轻点个头,将小窗照原样关好后快步离开。 修娜尔听着脚步声远去,缩在牢房一角。 她用对方送来的毛毯裹住消瘦的身体,静静呼出白雾。牢房内的生活虽然让她有几分憔悴,不过在幽禁初期所受的伤和身体的异状差不多都已痊愈,被剪短的头发也长长了许多。 修娜尔并不认为现在的自己非常不幸。 她的人生原本就像被囚禁在摩尔根手中,最近在狱卒们亲切的帮助下,她的日子变得轻松不少,即使就此幽禁终生,或许也能死得还算幸福。 明明已想得如此豁达,但一听到班修拉尔的名字……修娜尔的心的确跃动了。 (唉,那位大人是我的希望呀。) 她露出有点自暴自弃的苦笑,将脸埋在膝盖上闭起双眼。 对修娜尔来说,班修拉尔究竟是什么呢?一开始是个不正经的上司,在变成狡猾的情人前,他先成了她的强敌。既然得不到就杀掉他吧!这样一切都会结束——修娜尔曾这么想着和班修拉尔交手,结果反遭到他毫不留情的痛击。真是个彻头彻尾的难缠对手! (……不过,幸好我落败了。失去摩尔根给予的一切后,现在我才能对真正的自由感到安心。班修拉尔大人想必什么都明白吧。) 班修拉尔知道修娜尔的黑暗。 他知道半吊子的拯救对她而言并非救赎,所以才会全力与她战斗吧?战斗之后,他藉由自己获胜的事实,让修娜尔从所有的束缚中获得解放吧? 关于他的回忆让修娜尔不可思议地变得坚强。她之所以能够忍受土牢的折磨,一定也是因为拥有班修拉尔的回忆。 光是这样就够幸福了,万一再见到他那该如何是好? (我总觉得,那样会幸福得过火。) 修娜尔悄悄睁开眼睛站起身,确认刻在墙上代替日期的凹痕。 每次用餐时就划下凹痕,并在狭窄的牢房里走动一会儿,这是她每天的例行公事。她无法静静待在狭窄的牢房里不动,害身体荒废。 (接下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我起码得保持着能靠自己双脚走出牢房的程度。) 修娜尔不经意地笑了,抱着比平常开朗几分的心情迈开步伐。 她刚开始走动,就听见天花板另一侧从某处传来物体拖动的声响。 修娜尔皱起眉头,搜寻气息。 那股气息非常巨大却立刻消失无踪。这座监狱位于第六层与第五层之间的夹层,专为地位较高的犯人而设。 传来声响的天花板是第六层的地底。那里到底有什么? *** (一切都开始变动了,卡那齐。) 某人的声音在卡那齐的梦中响起。 那不可思议之声的语气就像在问候别人是否身体不适般温柔,分不出是男是女。 他感到怀念,同时也极度恐惧。 自从东方之战后,卡那齐老是梦见关于这声音的梦,清醒时也会听见幻听。 他不知所措的向梦中之声追问: (变动是什么意思?世界会、人类会毁灭吗?) (很难讲。人类或许仅是回归成原有的模样,因为你们原本只是魔物啊。) (魔物?你在说什么?话说回来,你是谁?) 卡那齐毫不客气地说完后,梦中响起沉稳的笑声。 拥有温柔嗓音的那人独自轻笑后,以清晰的声音说道: (卡那齐,为什么你不肯杀了我?) 「——!」 胸口的疼痛令他倒抽一口气,从床上一跃而起。 一睁开双眼,晨光就跃入青年的视野。 卡那齐一时之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他按住心脏部位环顾四周,看见一间充满光亮的寝室,而自己躺在有 着帏幔的床铺上。 而且,米莉安就睡在他身旁。 「……咦?等……等等……」 卡那齐变得越发混乱,慌忙检查身上的衣服——没有特别凌乱。 (不,不对!该担心的不是这个!我是少女吗!?) 他一边擦拭冷汗,一边拼命回想昨晚的记忆。 (我……没错,我回到帝都了。和米莉安重逢之后,一直聊着从前的事。聊到天快亮时她突然说肚子饿,陪着她吃点东西的我心情变好了点……然后直接睡着了?) 总之,他应该没做出任何会后梅的事。 卡那齐拍拍胸膛松了口气,半无意识地活动手脚,确认自己的身体能动。 这是个奇怪的习惯,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养成的。卡那齐转头俯视正安祥沉睡的米莉安。 (……这样重新一看,她真漂亮。) 分别一年后,她也变得有女人味许多。 这么打量之下,她如褪色般的金发透出纤细的氛围,细瘦的身体也不再像少年。睡着时,米莉安就是个无可挑剔的美丽青春少女。 另一方面,卡那齐也察觉看着她时不再有过去满心温暖的感受。 (……为什么?世界和我的心之间好像隔着一层薄布,让感情无怯顺利运转。) 卡那齐试着缓缓眨眼,没什么改变,以前那种洋溢而出的爱情并未涌上心头。他悄悄伸出手指,试着触摸米莉安的颈子。 我可以直接杀了她,卡那齐心想。 不是出于爱的理由,只是能够单纯的杀掉她。即使杀掉现在的米莉安,他顶多也只会感到有点悲伤与遗憾罢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心会如此饥渴? 卡那齐找不出自身问题的答案,只是茫然地触碰着少女的颈项。 或许是察觉青年的气息,她终于静静睁开眼睛。 看见卡那齐反射性地收回手,米莉安绽开带着一丝悲伤的微笑。 「——你在想什么?卡那齐。」 少女柔和的询问声微微颤抖着。她是否察觉了他的心情? 若真是如此,那么是他不好。卡那齐掩饰似的苦笑道: 「没想什么……不过……对了,我在想,真亏我回得来。」 「嗯。谢谢你,回到这里来。」 米莉安小声说完后爬起身,坐在床上仰望青年的脸庞。 眼眸中依然带着悲伤的她如此开口: 「卡那齐,你的病好了呢,睡觉时呼吸也不急促。」 「……?病?我本来就很健康吧?」 听他讶异地回答,少女的眼神一荡,好几次欲言又止后轻轻点头。 「嗯,是……没错。我是担心你会不会感冒之类的。」 「你真爱操心,所以我才无法丢下你不管啊。」 米莉安的话语令卡那齐面露淡淡的苦笑说道。然而,就连他自己都听出自己的声音很空虚——我在说谎。为什么?他不明白。 米莉安注视着青年,她悲伤得颤抖着发问: 「你是因为无法丢下我不管才回来的?因为担心我?」 「……没错。」 每次立刻回答露出微笑后,他胸口的异样感就变得更强烈。 谎言膨胀,他心中的空虚也渐渐膨胀。卡那齐真的爱过米莉安,如今应该也还是爱着她。然而,为何他心中只有罪恶感与异样感越变越大? 卡那齐过去和米莉安约好,「一定会回来」。 不就是因为如此,他才会从那个疯狂的战场上归来吗? (——咦?可是,真的只是这样吗?我只是为了见这家伙,为了这种事而回来的?不惜丢下步向毁灭的故乡?) 随着一连串的思考,剧烈的头痛开始袭击卡那齐。 好奇怪?他好像有其它事必须告诉她。 不是因为知道某件比故乡更重要、不告诉她就会导致世界终结的事情,自己才会回到此处吗? 「——啊……」 想到这里,青年的头痛达到最高点。 只能抱住脑袋的卡那齐已无法思考任何事,但头痛依然没有停息。 有人在他脑中大喊:住手,别再去想,别到那边去! 卡那齐的身体痉挛般剧烈颤抖起来,不知道该如何停止。 米莉安立刻伸出手紧抱住他的头,人类温暖的体温让卡那齐稍微恢复镇静。 完全不清楚怎么一回事的卡那齐,就这样紧贴着米莉安的臂弯,耳边响起她的低语: 「卡那齐,对不起,你再多回想一点。我听说东方远征时,军方找到了巨大的前世界遗迹。那座遗迹虽遭到严重的破坏,但也有不死者留下的形迹——你看过那座遗迹吗?」 遗迹。 一听到这字眼,火焰的记忆就在卡那齐脑海里晃动。宛如世界末日般熊熊燃烧的大火,像恶梦般壮丽的遗迹,陷入疯狂大笑的人们。森林烧毁,民众面临饥馑,世界濒临毁灭;然而,我却在心上人身边。太奇怪了,这不可原谅,不可能有这种事的。因为大家都死了,我的同胞、朋友全都死在东方。 所以你也去死吧!没错,越快越好! 他脑中的声音大喊。后悔变得惊人的沉重,亡者之声变得无比强烈。他连一秒都无法忍受那种声音,不可能承受这种痛苦。我不行了,绝对不可能。亡者们的身畔就是我的归处! 「卡那齐!」 米莉安的叫声尖锐地响起,卡那齐张大双眼。 即使仍在颤抖,他还是茫然注视着少女。 米莉安跪在床上拥抱青年,以坚强的眼神注视着他的眼睛。 「够了,你现在不必继续回忆……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转。世界不会毁灭。」 她一字一字说出口。 卡那齐没有多花心思去想话中的意味,仅仅盯着她看。 米莉安的眼眸中含着泪光,却目不转睛地直视青年。 她这么说道: 「卡那齐,我想拯救你。」 *** 「你是和帝国士兵一起回来的?」 被米莉安一问,卡那齐恍惚地点点头。 他仍感到头晕,仿佛作了场不好的梦。 现在,少女正走在他数步前方,服装打理得完美无缺。下了与卡那齐共眠的床之后,她召来侍女整理仪容。 米莉安顺便连卡那齐的衣着也整理妥当,硬是带着他前往光魔法教会的中枢。她在走廊上快步前进的背影,散发出不像稚龄少女会有的威严。 米莉安回头朝青年开口: 「从东方归来的士兵,大多数不是丧失语言能力就是失去感情,甚至无法度过日常生活。你认为,原因是东方之战的冲击太过严重吗?」 即使对她非常果断的说话方式感到困惑,卡那齐也感到自己渐渐冷静下来。 面对理性的对话,只要以理性回应就好。没有感情运作的空间。 他跟着少女走过走廊,淡淡回答: 「——没错。水音?高岭毁灭时,以及帝国后来以讨伐水音?高岭魔物的名义狩猎罪人时,罹患同样病症的人多得像山一样。我猜测人们碰到有生以来不曾见过的大火与巨响,并且目击太多人死亡的场面时,就会丧失语言能力。虽然很花时间,但我想症状有可能藉由药草与对谈来治疗。」 「我也有同感。东方归还兵的状态,与魔导师在觉醒及使用困难魔法时导致自我灭亡的情况很相似。虽然皇帝隔离了所有失去语言能力的归还兵,但只要有我们魔导师的知识与卡那齐的药草就能治疗士兵们。我们必须着手去做,因为他们 也必须继续战斗。」 米莉安断然说完后,两名魔导师在她面前打开一道双扉大门。 那道气密性良好的金属门彼端,是个宛如钟乳石洞般的空间。 空间非常宽敞,放眼所望之处整片雪白。 无数的白柱连结天花板与地板,天花板垂下重重未及地面的嶙峋石柱。 卡那齐错愕地问: 「这是什么?你们该不会把整座钟乳石洞搬过来了?」 「不,这些好像全是人造物。这里是『七贤者的御座』的控制室,此处的机器全都是操纵『七贤者』的魔导师所使用的控制机器、计算机等等」 她如此说明,沿着圆形大厅的边缘前进。 拥有圆顶的大厅呈钵状,最底部设有一个圆形的庭园。 米莉安所说的控制机器,似乎零星分布在环绕庭园的阶梯上。虽然巧妙地藏在层层白石后,但那些以木材及金属制成的控制机器与计算机,还是可瞥见类似天秤和齿轮的构造。 「……『七贤者的御座』,那不是管理光魔法教会防御机制的魔法机器吗?我们企图侵入教会时,班修拉尔曾这么说过。」 即使不解她为什么会突然开始介绍此处,卡那齐依然提问。米莉安轻轻点个头,直截了当的说出爆炸性宣言: 「嗯。不过,这其实是为了拯救世界而建造的机器。」 「世界!?」 她朝一脸愕然的青年招招手,抵达圆形大厅最深处。 最深处的墙上有一扇小门,没有门把也没有钥匙孔。但米莉安将手指贴在门上冥想一会儿后,门扉立刻从内侧自行打开。 「卡那齐,你看。这里面就是『七贤者的御座』。」 她走入室内,有些自豪地说。 但是,他却仅仅面露讶异之色。 「……你是指哪里?只有一张椅子啊。」 正如卡那齐所说,什么「七贤者的御座」其内部只是孤零零的摆着一张椅子。微温的小房间正中央有个状似圆形祭坛的区域,上面有张椅子。 椅子与祭坛都是刻着镂空浮雕的豪华品,却也仅止于此。 没有其它类似机器的物体。 无视于困惑的青年,米莉安走上祭坛的阶梯,触模椅背说道: 「整个房间都是机器。这里的墙壁与地板,以及七根柱子上全刻着浮雕,那些花纹全都代表魔法式。全世界的大气之力都透过帝都的魔法回路汇至这个御座,用魔法重组流入的力量,以符合我们意志的形状重塑世界——这就是『七贤者的御座』的使命。」 听起来的规模就很壮大,却壮大到令卡那齐产生不安。 他诚实说出自己的想法: 「……这简直就像神。光魔导师想成为神吗?」 米莉安自御座俯视卡那齐,明确地回答: 「不是的。光魔导师一直都知道神与人的真面目,因为我们魔导师拥有监视神之都的力量。正因为如此,我们也知道神并非绝对,与我们总有一天会毁灭的事实。如果被神舍弃,也能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七贤者的御座』就是为此而建造的。」 如此断言的她,在青年眼中显得非常遥远。 (这家伙……真的变成魔导师了。) 这个事实苦涩地渗入卡那齐空虚的心中,让他感到坐立难安。 米莉安变了。她比从前更能理性思考,更能将想法说出口。她的想法很偏向魔导师,由青年来看,充满了危险的傲慢。 卡那齐越发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少女,不禁陷入沉默。 不知是否注意到他的异状,米莉安拼命继续说下去: 「卡那齐,我拥有坐上这张御座的资格。就算世界之王企图毁灭世界,我也会拯救世界。所以——一切一定会好转的。你什么也不必担心。」 她顿了一下,看看青年的反应。 卡那齐略微犹豫之后,慎重地发问: 「米莉安,你……学习魔导师的知识有几年了?」 「——?从榭洛弗教我算起,快两年。从来到这里算起,则是一年前。」 「也对,你是初学者。」 听他这么说,米莉安困惑地连眨几下。 「咦……可是,我是觉醒位魔导师,而且从德库丝塔那里学到很多东西,来到这里后也很用功……周遭的人都说我完全算是个高阶魔导师了。」 「嗯,我想也是。你变了。不过,我认为刚开始学习一、两年的人还是初学者。然而,你却舍弃了自己过去的所有做法。」 「……!」 卡那齐堪称冷酷的口吻令少女屏住呼吸。 他不知该如何选择措词地叹口气,接着露出苦笑。他感到自己没有任何话能对现在的她说。 而且卡那齐觉得,现在的米莉安也无注拯救现在的他。他没兴趣依赖单方面伸来的救援之手。卡那齐平静说道: 「抱歉,我不是瞧不起你。我只是觉得,如果靠你现在学习的魔导师做法碰到瓶颈时——不妨试着用过去的方法解决看看。」 青年说完之后转身走向门口。他听见米莉安慌张追问着: 「你要去哪里,卡那齐——」 「我去找亚伍札。就像你说的一样,我会和那家伙合作,尝试让归还兵恢复语言能力……你认为我有点事做就能冷静下来,所以才会特地提起治疗的事情吧?那我就承蒙好意了。有事情就别客气,尽管叫我。」 米莉安呆立在白色御座旁沉默不语,最后拼命地点点头。 她的身影看来好弱小,使卡那齐胸中微微一痛。 仿佛扣错的纽扣般,所有事都不顺利。米莉安和卡那齐的心已完全擦肩而过。 尽管如此,他还是在意见不一致的对话里明白一件事。 他不能再给米莉安添更多麻烦了。 她正掌握着世界的命运。 *** (卡那齐是大笨蛋!) 米莉安缩在「七贤者的御座」上,内心如此低语。 青年离开之后,她怔愣了好一会儿。 (他明明受了伤、明明忘了空,一看就知道伤痕累累,却还要逞强耍帅,一点也不肯依靠我。如果卡那齐肯多依靠我一点,我明明还能更加努力的。我会努力拯救世界,让他恢复记忆……) 这个愿望或许无法实现。 少女脑海中忽然掠过这个念头,忍不住浑身颤抖。 ……是的,其实她并没有自信。 她的确是初学者。即使发愤用功,靠知识及努力巩固自己,她仍无可避免地感到不安。 自己有能力背负世界如此巨大的事物吗? 人类的力量真的足以对抗神的意志吗? (我很弱,连卡那齐一个人都拯救不了。) 弱小令她焦急、逞强,从前的米莉安绝不会这么做。从前的她,知道恰如其分的生存方式。 卡那齐——让她想起了这件事。 米莉安松口气,重新坐在御座上。 (……即使满身是伤,他还是比我更强,而且很温柔。我必须尽力做到自己所能做的,然后才是帮助卡那齐。) 她在心中立誓后,感到心情轻松了点。 米莉安该做的事正在眼前,那就是与「七贤者」同调。 (驱动「七贤者」的最后零件正是光魔法教会总教主。可是,我不想被「七贤者」吞没而失去人格。我一定要找出保住人格操控「七贤者」的方法,在世界之王让世界走向灭亡前正式运作「七贤者」。) 这一年来,他们不断进行「七贤者」和米莉安的同调 实验,但结果却不乐观。在保有众多杂念的人格下,要控制操纵庞大力量的「七贤者」非常困难。 另一方面,根据监视世界尽头境界线的魔导师们报告,界线确定将在往后一年内崩溃,这世界将发生重大异变。期限正不断迫近。 她非得在异变发生前控制「七贤者」,顺利完成皇权的交替不可。 如果赶不上崩坏之日,魔导师们肯定会毫不留情地破坏米莉安的人格,让「七贤者」吞没她吧?只要是为了拯救世界,他们可以不择手段。 (加油,我只能加油了。我要努力,好让大家相拥而笑。) 米莉安深深下定决心,开始集中精神。 她耳中深处轻轻响起铃音,话声自「七贤者」的控制室内传来。 『大家都已经到齐,实验的准备已完成了吗?』 听到莱茵索德苍老的声音,米莉安点点头。为了接下来展开的同调实验,她派魔导师们前往刚才的控制室。 「我没问题——开始吧。先从『石堆的房间』起头。」 在她呢喃的瞬间,视野碎成千片。 至今所见的白色房间倏然消失,少女眼前出现一个灰色的房间。 这里是个幻想房间,视野的角落摇曳不定。 这是米莉安为了操纵「七贤者」,花费一年光阴堆砌而成的场所。 灰色的房间里有七座随意堆成的石冢。 米莉安将意识转向那边,看见黑影在七座石冢间高速交错飞动。 (那影子就是「七贤者」正在处理的魔法力。只要能看见它、操纵它,应该就能控制「七贤者」,可是……) 老实说,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 (用眼睛看果然不行,要省去更多多余的动作……可是,那就代表要舍弃人格吧?我们至今一再调整过,不能再延迟「七贤者」的进度了。) 没有什么解决的线索吗?米莉安拼命探索四周,感到身体缓缓变冷。 (啊,不行……那种寒气又来了。在「七贤者」里待太久,总是会这样。) 灰色房间的地面涌上一股极冷的寒气。她的脚趾、指尖渐渐变得像冰块一样冷,一种莫名的恐惧同时笼罩她。 米莉安咬紧牙关。好可怕! (不要,我第一次那么害怕……!怎么办,我想离开这里——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会那么害怕?明明不清楚原因,我却不想在这里多待一秒,我想离开,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就在强烈的恐惧令她狂乱站起身的瞬间,突然灵光一闪。 ——害怕的时候,找出恐惧的原因也是个方法。 ……空这么说的声音掠过米莉安的脑海。 少女赫然睁大双眼。 没错,她最近净是听魔导师们的话,就连空的话语也几乎远去。然而,空的话语过去给了她多大的拯救呢? 空说过,恐惧是有原因的。即使是莫名所以的恐惧,只要毫不留情地注视着它,就能找出它的根源。 (这一次一定也一样,这么不自然的恐惧是有原因的。) 那么,我就走向原因。 「——米莉安大人?米莉安大人,您在做什么?大气出现混乱,在七贤者内部请别做出太大的动作!」 莱茵索德从控制室低语道。 少女迟疑了一会儿,比起莱茵索德的劝告,她最后选择相信空的话。 因为她思考着,卡那齐所说的大概就是这种情况。「你可以用过去的方法试试看」——也就是听从自己能认同的话语及直觉。 米莉安调整呼吸,缓缓走下阶梯。 越往下走寒气就变得越强,她全身仿佛都快冻结。要是换成德库斯塔,或许已经动弹不得了。但是,米莉安过惯了寒冷严酷的野营生活。 (在幻想的世界里,意念的力量很强大。只要保持心智坚定,这点程度死不了人的,不必怕。觉得冷的时候,只要回想温暖的东西就行了。) 事实上,米莉安一开始想象手脚浸泡在暖和热水里的样子,动作就变得轻松些了。她越走下阶梯,莫名的恐惧就越发强烈。少女的心脏高速跳动着。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有声音在她脑海某处大吼。 既然面对难以忍受的恐惧,那就暂时切断感情。 作为艾尔?乌鲁其亚的一员时,她就是这样战斗的。米莉安带着战士那般面无表情的脸孔走完阶梯,望着御座后方。刹那间,她很想将目光从地板上别开。恐惧令少女寒毛倒竖,眼前一片空白。没有错——她寻求的东西就在这里。 米莉安绕到御座后方,站在镶在地上的石板前。 (我找到了!这就是恐惧的来源。) 她的心脏扑通直跳。米莉安的视线一再滑动,试图从石板上逃开,但她毫不留情地锁住目光阅读石板。 「『人、兽、古森林,甚至是遥远的神之都,都在光辉耀眼的世界浪头上——能够获得幸福吗?魔法的仆从乌高尔』……!这是乌高尔写的。」 米莉安太过吃惊,忍不住喊出声。 乌高尔是开发魔文字的大魔导师,但他也是落入内心黑暗面,因而化为策划令人类灭亡的怪物。现在的他失去身体,应该依附在面具中由空保管着。 (不过,这里有碑文……代表乌高尔也为「七贤者」的制作出过力。一开始的时候,他想过要拯救世界,而且还留下这段宛如不可思议诗歌的文字。) 他其实是个好人吧?这念头让米莉安的心泛起暖意,即使身处恐惧及寒冷中依然浅浅一笑。 乌高尔和她先前曾有过一场死斗。 他是个悲哀的人。一个不认为死亡是救赎,非常悲哀的人。 (当上总教主之后,我也知道了世界的秘密。我知道世界之王是个任性的孩子,也知道人是魔物的凄惨下场。不过,如果本来就能看见构成要素,那么魔物和人就没有不同。我不觉得有那么悲伤。可是——乌高尔一定是太过温柔了。) 米莉安冲动地跪下,身体一靠近石板,她的心脏就掠过仿佛浸泡在冷水里的痛楚。即使痛苦让她有些挣扎,少女仍勉强伸手触碰石板。 只要触碰石板,一定能更加了解乌高尔。我想知道你的事。 米莉安宛如对着石板轻声低喃般,伸出了手指。穿过仿佛拨开沉重粘土的触感后,她总算碰到了石板。 米莉安的手指霎时变冷,传来阵阵刺痛。她的指尖冻成白色,疼痛暂时消失。虽知道这样下去会冻伤,少女依然忍耐着。她想知道此处出现这样物品的意义,想了解乌高尔的心灵。 (——愚蠢的家伙。) 她的耳朵深处终于响起这声低语,四周突然变得暖和。 「……乌高尔?」 米莉安轻轻呢喃,环顾四周。虽然不见乌高尔的身影,房间的模样却在不知不觉间出现变化。周遭变回原来那间由白石砌成的房间。 (刚才的幻想世界粉碎了吗?) 少女有点不安地想,不可思议的音乐声飘入她耳中。 那是她过去不曾听过的曲调,旋律有些紊乱、掺杂着不和谐音,却不知为何很有魅力。硬要说的话,那很像空演奏的古老音乐。 米莉安吃惊地从御座后探出头,难以置信的光景在她眼前扩展开来。 有人。 正如字面上的意思,「七贤者」就在那里。 七名不可思议的沉稳,拥有光滑美丽脸庞的男女站在那儿。环绕着圆形房间的他们身穿灰衣,一头灰色长发垂到肩头。那些和不死者及空相似的面貌闭着双眼,每个人都手持古老的乐器,正在演奏音乐。(这是—— 什么?难道先前的幻想世界被重组了?) 米莉安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难道这是乌高尔做的吗? 困惑的她侧耳倾听,专注在贤者们演奏的音乐上。她的视野突然展开,分布各地的光魔法教会送来的意念化为影像与文字,充斥米莉安的视野中。她可以随心所欲地取出无数地图与魔法式。 当米莉安配合贤者们的音乐唱出一段即兴的旋律——霎时产生了一切都在改变组成的转变。尽管变化令少女目不暇给,一切却乘着旋律直接刻印在她脑海中。这样一来就能理解、就能操纵了。突如其来的状况令米莉安愕然不已。 (完成了?我现在在操纵「七贤者」?) 她为了挥开恐惧而切断的感情渐渐恢复。米莉安兴奋得喘不过气,眼角泛起泪光。 卡那齐告诉她的话是真的。 她不可以忘记从卡那齐与空身上学到的东西。因为在身为一个魔导师之前,米莉安是他们的旅行伙伴! *** 「——莱茵索德大人,这是难以置信的结果……」 西维尔?卓恩露出困惑至极的表情说道。身为边境教会长的他,是世界尽头的监视者,也是「七贤者」的负责人。 他那张年龄不详的温柔脸庞发白,指向控制室的圆顶。 以西维尔?卓恩为首的魔导师们,正在「七贤者的御座」的控制室里待命,观看米莉安的同调试验。 莱茵索德转动满是白发的头,看向他指出的地方。可有魔法式浮雕的圆顶各处正在闪耀发光,光芒以惊人的高速移动着。 西维尔?卓恩摈弃以目光追逐光点,同时报告: 「正如您所看到的。『七贤者』内的魔法流寸断,魔法力无视于既定的回路到处跳动,不经算式就能得出结论。」 「结论和使用既定魔法式通过固定回路得到的结果一样吗?」 「一样。由于能省下通过回路时所消耗的魔法力,因此效率相当好。但这不可能啊!像这种乱来的事……」 尽管西维尔?卓恩极度困惑,莱茵索德却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的胡子说道:「真的是乱来的吗?我曾看过这种光。那是在何时呢……它和将人类的直觉运作置换成魔法回路时的样子很像。」 「直觉?『七贤者』是机器啊!?它是知识与魔法式的集合体。为什么知识的砖块会产生直觉?又不是鬼故事!」 西维尔?卓恩软弱地抽搐着,亚伍札从旁边插话:「这种乱七八糟的结果真是烦死人了。我才想说最近米莉安大人变得很具常识,结果卡那齐一回来,她不是舍弃人格去与没有人格的机器同调——而且变成机器生出了人格?就连『七贤者』都擅自重组,真是过分!」 亚伍札的口气虽然讽刺,细长的眼眸却闪烁着很感兴趣的光芒。 「现在是觉得有趣的时候吗?亚伍札!如果真的做出那么复杂的重组,会危及米莉安大人的身体啊!」 就在西维尔?卓恩嚷嚷之际,圆顶上的光芒突然消失。 魔导师们屏息凝神,以担忧的视线望向「七贤者」的门扉。 门扉在数秒之后开放,呼吸有些急促的米莉安站在门后。面对众人担心她安慰的视线,她开口说道:「——那个,谁去倒杯茶给我吧。我试着配合『七贤者』唱歌,嗓子都快哑了……还有,我肚子饿了,顺便拿点吃的过来。」 听到,米莉安的要求,魔导师们吃惊得瞠目结舌。 他们担心的是她的性命,米莉安想要的却是茶和食物。 「……对不起,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最后,米莉安一脸尴尬的泛起红晕发问,魔导师之间轰然响起安心的笑声。 西维尔?卓恩冷冷的开合着嘴巴,眼眶含泪的莱茵索德大人颔首。亚伍札浅浅一笑,一会之后开始鼓掌。 以此为信号,大厅里的人纷纷鼓掌。 只有米莉安被包围在圆顶回廊的掌声里。 「——嗯、嗯,原来如此?喔,那女孩成功了吗?她打开了『门』。那就是我的胜利了,咭咭咭咭咭咭咭咭!」 3 一切始于乐声 新历七一〇年,早春。 事情发生在对冬季漫长的帝国而言最重要的祭典——迎春祭典当天。 若是在往年,帝都民众会在玄关外挂上假花制成的花圈,还有美丽的扮装队伍在街上游行。 但东方之战结束后,人们甚至没有余力庆祝祭典。许多人舍弃难以获取粮食的帝都,路上的行人也很稀疏。 相对的,饿死、冻死的尸体与动物的亡骸却零星散落在路边。 即使在祭典的早晨,人们也屏住呼吸躲在家中的角落发抖。 「……怎么回事?竟然听见音乐声……我连耳朵都出问题了?」 远方传来代替毛毯盖在身上的外套,摇摇晃晃的走出家门。 这明明是个寒冷的清晨,街上却能另想看到和他一样走出住家的人影。他们都是被乐声吸引,睡眼惺忪地走向帝都侧门。 有运河流经的侧门本应不会在太阳升起前开启,只有今天却一大早就打开了。 然后,梦幻般的景色在城门另一头展开。 周遭净是一片粉红色。 一座在帝都山脚的城镇被布置得华丽万分,无数迎春祭典悬挂的粉红色布幕在街道上飘动。就连贴在镇内住户门口的东方归还兵布告上也装饰着布条。尚有积雪残留的城镇被朦胧的粉红点亮,宛如一朵独自绽放在灰色平原上的花。 众人一再揉揉眼睛,异口同声地说: 「喂,你看得见那个吗?」 「看得见、看得见。那不是祭典吗?是祭典开始了吗?」 「当然是班修拉尔大人啦!大家不是一直谣传他要到帝都来吗?」 「班修拉尔大人是来进攻帝都的吧?又不是来办祭典的。」 即使如此争论,他们依然直盯着眼前的光景不放。 音乐声渐渐接近。当美丽的队伍终于从镇内出现时,众人忘我地发出欢呼。他们期待中的事物——祭典与新皇帝陛下终于到来。 班修拉尔抵达帝都的同时,光魔法教会的首席魔导师莱茵索德也进入皇宫。 身穿黑色制服的帝国亲卫队,挡在只带着两名魔导师干部随行左右的老人面前。他们并排站在封闭的正门前,数量猛一看大约有六十人。 亲卫队长瞪着莱茵索德开口: 「我不知道各位有何贵干,但是请回吧。皇帝陛下不会见魔导师的。」 「虽然你这么说,但我等光魔导师至今一直很有耐心地奉陪陛下的任性之举。然而只有今天,我等不能退让。」 尽管这番话表面客气实则傲慢,但由年迈老成的莱茵索德说来分量格外不同。面对一般人无法反驳的说辞,亲卫队长仍继续回击: 「既然不肯退让,我们只能遵从皇帝陛下之命除掉你们。魔导师的魔法在皇宫里并不管用,我想,你也不希望已经来日无多的寿命变得更短吧?」 「没错,皇宫里的确不能使用魔法。那是指平常之时。」 莱茵索德闷声说道,微微泛起笑容。他一挥袖袍,笔直的指向皇宫。 「不过毁灭之日已近。开门吧!」 随着他沉重的话语响起,金属制的正门开始嘎吱作响。 亲卫队员们慌忙仰望头顶时,足足有两人高的金属门从内侧缓缓开启,而且不见任何转动滑轮者的身影。 门扉自行打开了! 「怎么可能,是魔法……为什么?为什么魔力没有被抹消!」 在惊愕而颤抖的亲卫队长眼前,宫殿的正门已完全敞开。如今米莉安已经完全掌控了「七贤者的御座」,在光魔导师面前已经没有打不开的门扉。 唤起魔法所造成的冲击,也使原本排成一列的队员们朝左右分散。 三名魔导师干部穿过亲卫队正中央,光明正大踏入正门内。 他们拖着长袍穿越一望无际的人造庭园,登上宽广的阶梯,位于阶梯尽头的大门同样也已自动打开。甚至连更前方的门扉也在无从抵抗的魔法力下纷纷开启。 豪华宫殿内鸦雀无声。蕴含憎恨的视线从何处的雕像阴影后,以及门缝间投向魔导师们。 但是,实际上却没有任何人出来阻止他们。 「——没有人出手啊。」 听到阿佐夫呢喃,莱茵索德平静地回答: 「他们起码还想得到要自保吧。话说回来,这里或许是太缺乏人迹了。」 他们毫不迟疑地穿过宽广的皇宫,走进皇帝的谒见之间。 在里面瞪着他们的,是一个脑满肠肥的贵族和两具华丽的柜子。 长方形的柜子上精细镶嵌着金银与宝石,柜中填满鲜花——魔导师们互望一眼。那不是柜子,是棺木。 站在棺木钱的贵族面带不知所措的神情,往前走出数步。 「……光魔法教会的伟大导师啊,欢迎各位,我要转达皇帝陛下的传言。」 「多谢。不过在聆听传言前,我们是否能现拜见陛下的尊容?」 「——请便。」 贵族深深行了一礼,灵巧地直接退到棺木后方。 在莱茵索德的带头下,魔导师们走进两具并排放置的棺木。两张极其苍白的脸孔埋在色彩缤纷的鲜花里,其中一具棺木安放了青年皇帝西基斯姆德的遗体,另一具则是摩尔根?夏耶。 魔导师们注视着两人如蜡像般僵直的仪容,几乎同时确定一件事。 ——是自杀。 他们知道事态已无力回天,选择走上这条路。 如此一来,宫殿里异样的寂静也说得通了。比起冲击,魔导师们更感到安心。无论何时,他们本来就得逮捕皇帝加以处决,对方肯自杀倒是省下一番功夫。 莱茵索德以苍老的眼眸确认两人身亡后,在棺木边跪下。 「谨致神圣帝国、白光之国路斯的皇帝陛下,尽管陛下已尽力挽救,世界终结之日仍将在不就是后降临。因此,我等光魔法教会的总教主在今晨宣告发动『大盟约』。包含在皇宫里使用魔法在内,现在将使用紧急状况法律,我等过去守护的秘密也必须与陛下共享。非常遗憾,您此刻正身在我等的声音无法传至之处……我由衷得祈祷,陛下的灵魂能以善者之身加入天上群星的行列。」 他一口气说完后站起来。肥胖的贵族叹息着从换怀中取出一叠厚纸。 「纳闷,我来宣读皇帝陛下的传言。」 「读起来很花时间吗?」 突然被莱茵索德打断话头,对方不禁睁大双眼回答: 「这……是没错。陛下的训示本身约占十五张稿纸,但加上指定的引用部分在内,总共的份量将近三倍。」 「好,那你稍等一会儿。」 莱茵索德悠然颔首,转身以咒语的发生法通知在帝都远处的光魔导师。 「敲响丧钟!」 片刻之后,帝都第六层中央的千年树之塔顶层响起钟声。 钟声拖拽出长长地尾音,显得缓慢而严肃,最后开始在帝都内回响。 就如涟漪扩散般,听见钟声的周边都市也敲响了丧钟。 阴影的钟声在广阔的帝都里蔓延开来,将万物覆上一层阴影。 *** 丧钟响起时,卡那齐正在和亚伍札待在帝都第一层。 「你们适可而止吧。事到如今再讨伐好皇帝又有什么用!」 面对一开始就来势汹汹的卡那齐,帝国亲卫队员拼命装出冷静的样子回答: 「我们隶属于皇帝陛下。况且这地下没有人。就算要我们交出不存在的东西也办不到!」 对方这么说着,同时继续挡在铁栅栏前方。 铁栅栏 后面有道阶梯,通往无法制地带的下层。他们前来这里,要求释放被企图隐瞒战败事实的皇帝关进下层、丧失预演能力的归还兵们。 青年的灰眸一闪,揪住亲卫队员的衣襟怒斥: 「喂,那些被关进地底的可不是你的敌人,是你的同伴吧!那些家伙不是为了帝国,特地前往东方出战吗?在大家寒冬里欸!他们是你被推上那个残杀战场的同伴吧!你的工作就是放着他们不管,任其变成行尸走肉吗!」 被卡那齐这门一说,队员的眼神动摇起来。 他露出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样子,语塞地喘着气。 此时,上方传来丧钟的钟声。 卡那齐讶异地抬起头,站在后方一步之处的亚伍札开口: 「看来是开始了——神圣皇帝西基斯姆德陛下驾崩了。」 「不知道他是已经死亡还是被杀的?接下来就是新皇帝陛下的登场吗?」 卡那齐有些厌恶的低喃,但不久后听见的音乐令他的表情变得越来越难看。掺杂在悲伤丧钟里传出来的,是非常轻快地祭典音乐。 演奏者想必是班修拉尔一行人没错。他直觉地心想,忍不住喃喃自语: 「……真像那家伙的风格,品味真差。」 *** 成员有从以前就跟随他的老部下——担任叛乱军中枢的数名地方贵族及其部属。不过,这支队伍和西基斯姆德战胜纪念仪式上的游行大不相同。 首先,他们没有用来威吓周遭的枪尖。 穿着五彩服装的小丑们表演着杂耍,代替闪耀冰冷的武器为队伍开路。跟在后面的人群里也完全不见士兵,他们个个都像舞台剧演员般化了妆,在帝都的街道上手舞足蹈地撒着花瓣。 因为班修拉尔下令「地位越高的家伙越要率先搞笑」,因此贵族们更是卖力,游戏带上夸张可笑的帽子,有些拖着毫无意义的长衣尾摆。 「那些人是谁?丧钟明明响了,为什么又会举行祭典?」 听见音乐的帝都居民异口同声地小声交谈,偷偷拉开窗户、打开家门。 于是,宛如梦幻的祭典游行队伍出现在他们眼前。 这到底是什么?讶异的群众走出住家,他们也陆续卷入班修拉尔的游行队伍里。 人们抱着梦游般的心情在街上前进,突然察觉一个身影。 队伍正中央,有个身穿使用军装、披着祭典长外套的男子。 在他身旁,一名小丑耍着白色的皇帝旗。 穿着军装的男子朝新加入游行的人们投以沉稳的笑容。他的相貌觉不出众,在战争中晒黑的脸庞感觉很亲切,却充满了不可思议地自信与威严。 收到笑容的群众无一例外感受到奇妙的感动,同时心怀确信。 「喂,就是那位先生。那位先生一定就是班修拉尔大人。」 「是皇帝陛下,拥有高贵血统的大人,愿意背负我们痛苦的人物!」 低语声在人群中扩散开来,最后化为巨浪。 「皇帝陛下,万岁!」 当某个人这么大喊,周遭的人也一起唱和。高喊「皇帝万岁」的呼喊声在清晨的大气间回荡,伴奏是祭典的音乐与不断延续的丧钟。 悲喜交织,所有的激情在帝都都混杂在一起,形成漩涡。 面对着毫无战斗之意的队伍,任谁都难以猛然攻击。 「是叛贼!除掉他们!」 虽然终于前皇帝的亲卫队员曾数度大喊着要冲过去,但碰到这情况,班修拉尔手下扮成小丑的士兵们也会拔剑对应。 话说回来,群众大多会在他们行动之前先动手。民众就像逮到良机似地扑向亲卫队,一吐至今积累的怨气。 于是,班修拉尔的游行队伍一遍吸收居民增加人数,一遍缓缓地绕行第一层。当他在升降机前与等候的魔导师会和、抵达第六层时,已经近黄昏时分。 「喔~好美的夕阳。去光魔法教会本部之前,要到『千年树之塔』附近欣赏一下夕阳吗?」 踏上令人怀念的第六层,班修拉尔眺望着充塞视野的白色巨大建筑群,以及其后逐渐沉默的深红落日笑了笑。一旁的家臣耶利轻声说道: 「这样也许正巧,看来魔导师们也想欣赏夕阳。」 「嗯?」 班修拉尔转头凝神看去,宽敞街道两侧出来迎接他的拥挤人潮中,零星可见光魔导师的白衣。 「这么说来,跑出来的高阶魔导师还真多。基本上,那些家伙应该更喜欢本部的仓库……才对……哎呀~」 班修拉尔沿着划出大弧线的街道前进,夹在帝都第六层中央,位于「千年树之塔」与光魔法教会本部间的半圆形广场耀人眼球。 广场周遭人山人海。 而在广场正中央,停着一顶宛如祭典花车的巨大轿子。 被身着正式服装魔导师们环绕的轿子,有个黄金打造的三角屋顶,表面每一寸都由金银工艺刻上精细的鸟羽毛及魔法文字。一名身穿白色长袍的少女就坐在重重垂下的纱幕后。 (怎么,总教主大人跑到这种地方来了?依照预定,我们明明是要在光魔法教会本部内举行加冕典礼。这种露天的加冕典礼可是前所未见啊!总教主大人也想向市民们露个脸吗?) 班修拉尔缓缓走向总教主的轿子。 各种想法在他脑海里出现又消失。因为过去不曾公开出现,甚至有人谣传光魔法教会总教主可能并不存在。 总教主与西基斯姆德帝有血缘关系,感情却非常恶劣,不论对宫廷或民众来说都很遥远。这样的人物却在民众面前现身,准备认可班修拉尔担任新皇帝。 (真奇怪啊,总教主大人正要变成活生生的存在。不过,我也成为了一个和普通牧人来往、在战场四处跑的活生生皇帝。) 时代在改变。虽然不知道会变好还是变坏,他能确定的只有改变的事实。 班修拉尔在距轿子二十步之处停下来,跪在地上。 他深深垂下头之时,群众沸腾的欢呼声更加热烈起来。 等了一会儿,班修拉尔在眼角瞥见白袍。总教主踏着如羽毛般轻盈却很沉稳的脚步走来。她在班修拉尔眼前站住,先从魔导师干部手中接过皇冠,在缓缓戴在他头上。 边缘贴有毛皮的皇冠重量,渐渐沁入班修拉尔全身。 同时,群众的呐喊如波涛般涌来。 人们的声音撼动大气,撼动他的肌肤。一件有豪华毛皮衣领的金线无袖外套披上班修拉尔肩头,精工织就的外套同样沉重。这重量将班修拉尔束缚在地上。束缚在大地、人们、现实上。 总教主开口: 「起身吧,基斯朗?班修拉尔卿。新任神圣皇帝,葛利艾姆三世。」 「……咦?」 那熟悉的声音令班修拉尔不禁愣愣地喊出口,抬头一看。眼前有位美丽的少女。她有一头淡得仿佛透光的金发,透明般的紫红色眼瞳。那张表情不明显的脸蛋上,悄悄并存着紧张、自信与近似困惑的无邪。 无论再怎么看,她都是认识的少女——和空等人一起旅行过的米莉安。 (啊……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吗?我才在想总教主大人最近异样地有干劲,原来是和别人掉包了吗?) 班修拉尔在吃惊之余也能接受,以充满威严的态度起身。 「嗨,好久不见。现在的总教主大人是你吗?你过得很好嘛。」 「嗯,我很好。卡那齐也很好……你也很好。」 米莉安恢复过去的口吻回答,令他产生一种不可思议的心情,仿佛时光倒流。这明明是不可能的。少女已不再是杀手, 班修拉尔也不再追逐着空。 当两人互相微笑时,从千年树之塔传来的钟声改变了。 虚幻的丧钟改变声调,所有的钟热闹地响了起来。 那是祝福的钟声。停止点缀大气的轻快钟声,民众的叫声也转为兴奋。 这一会,米莉安从魔导师周中接过一册巨大的金属装订书籍,那正是镶着好几颗宝石的「法之书」。她以纤细的手臂牢牢递出书本,开口说道: 「这个交给你。这是『法之书』——我等魔导师为了用帝国束缚『人类』而创造的诅咒。」 「喂喂,『法之书』的来源不是已经改变成由神传授了?既然要掌管光魔法教会,你可不能就这样说出真话啊!」 班修拉尔一边和她小声交谈,一边以完美的举止接下「法之书」。 群众的欢呼声不知是第几次沸腾起来。一般而言,他接下来要收取的应该是笏,米莉安却递出一把巨大的钥匙。 班修拉尔讶异地吊起眉毛。 「这是什么钥匙。武器库的?难不成是魔导师的智慧根源——图书馆的钥匙?」 「这是我们光魔法教会本部最深处,第七书库的钥匙。」 听到少女平静地回答,班修拉尔也不禁双眼睁圆。 「第七书库,你……!那是世界秘密沉睡的场所吧!」 「没错。世界要终结时,我们魔导师将再度和皇帝共享世界的秘密,一同为了世界而战。届时所有的国境都会废除,帝都将成为人类最后的堡垒。因为那一刻已经来临——接下里,我会向你展示一切。」 这非同小可的消息让班修拉尔的手指微微发抖。 世界的秘密——被帝国始祖深深封印在帝都内的秘密,即将在他眼前揭开面纱。 (……我猜,肯定是没什么好事。) 尽管如此确信,班修拉尔还是沉下脸色,谨慎地接过钥匙。除此之外还能怎么办?他根本无计可施。所谓的真相,大都没什么好事——班修拉尔心想道。他高举钥匙,周遭的欢呼声再度变大。众人之声在他的脑海中回响。 在逐渐沉默的壮丽夕阳与当事者们堂堂皇皇的态度下,这场前所未见,在区区一个广场举行的加冕典礼,充满了不可思议地威严。 米莉安和班修拉尔,还有在场的魔导师与办成小丑的士兵们,映在群众眼中全都化为神秘的剪影。黄金与魔法石反射夕阳的光芒射在剪影各处,宛如星星般闪烁生辉。 米莉安仰望着暮色中成为皇帝的班修拉尔说道: 「请拯救大家——绝对、不要发狂。」 米莉安说完后,阳光的余晖微微照亮她眼中的泪水。那一刻,她或许正想着因渴求世界的秘密——魔法之力而发狂死去的异母兄长。 *** 这一天,修娜尔在牢房中听见了那场震动全帝都祭典的热闹音乐。 (——发生什么事了?迎接春天的祭典应该就快到了,不过听说帝都最近倾向停办祭典呀。难道是有谁被处决?) 隐约传来的音乐令她不安起来。 就像在回应她的心情一般,监狱的走廊上响起狱卒的脚步声。片刻之后,年轻的狱卒敲敲她的牢房,雀跃地开口: 「修娜尔小姐!修娜尔小姐,你醒着吗?他终于来了!班修拉尔大人好像已经莅临第六层了!没值班的家伙全都去看热闹啰!」 「……!」 听到班修拉尔的名字,她的胸口就一阵抽搐,不禁蹲了下来。 她的心脏突然狂跳不已,仿佛真的快昏倒了。修娜尔轻轻喘息,在调整呼吸后呢喃: 「真的吗……?可是,我没听见战斗声……」 「你的声音在发抖,你还好吗?呃,我也不太清楚外面的情况,他们好像没有交手。我去外头看一下,如果有机会趁这片混乱放你走,我就试试看。请等一下!」 狱卒兴奋地说完后,匆匆奔过走廊。 修娜尔依然蹲在牢房地板上,仿佛要按住喧嚣的心脏般抱着自己。这股期待与喜悦太过强烈,几乎令她感到恐惧。 在那位狱卒回来前,自己该如何等下去? 她坐立不安,光是呼吸就已耗尽全力。修娜尔将耳朵贴在肮脏的墙壁上,好多听见一点外界的声音。 于是,她从前曾听过的拖动声透过墙壁传来。 恐惧领修娜尔差点反射性地逃离墙壁,但兴趣及危机感让她再度靠近墙边。 (——很近。) 那声音简直就像有只巨蛇在天花板彼端爬行,沉重的物体在她头上移动。 修娜尔的额头自然浮现出汗珠,本能的感到恐惧。她记得这种恐怖,这种周遭的大气似乎拥有粘度,粘附在身上的感觉。 (和那时候好像。可是,怎么会——那东西怎么会在上面?) 她认为这不可能,也是如此希望。 但她的身体在颤抖。当修娜尔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墙壁另一头传来物体啪嗒落地的响声。有什么东西在隔壁的单人牢房里,她睁大双眼。好可怕。 修娜尔一边格格打颤,一边侧耳聆听。声音越过墙壁传入她耳中。 那织细的女声突然转低,发出不稳定的呢喃: 「咭咭咭咭咭咭咭咭——来了,来了啊。是皇帝陛下,生性好战之人。不过他来迟了,太迟了。我要把她全都吃掉。咭咭咭咭咭,我四处吞食魔法回路,无论是皇宫地下或『七贤者』的位置,我统统都知道啊。」 (这……这个怪物在说什么!) 那些台词的内容令修娜尔的脑袋瞬间空白。 理解到话里的意思后,恐惧与紧张害她差点晕厥。她勉强握起拳头,塞住嘴巴以免叫出声。 (冷静点。总之不会有错,在墙壁另一头的怪物相对班修拉尔大人和「七贤者的御座」出手、它企图夺得世界!) 在修娜尔拼命思考之际,隔壁的单人牢房这次传来啪啦啪啦的破碎声。砰!沉重的物体落在走廊上,低沉的呻吟声紧接着充斥走廊。 突然间,修娜尔牢房门扉下方的送餐小窗口被推开了。 她倒抽一口气,腥臭的大气霎时灼痛喉咙,使她猛咳个不停。 修娜尔咳嗽着拼命睁开眼睛,对上那双正从窗口缝隙窥视牢房内的赤红眼眸。光是这样,她的心就差点崩溃。 (没有错!这是我在摩尔根家看过的面具上的眼睛!它为何会在这里!?) 就像在回应修娜尔心中的悲鸣,那非人的声音细细地告诉她: 「你从刚刚开始就在偷听我说话吧。想被吃掉吗?」 「那东西」——乌高尔格格笑着低语,强行把头塞进小窗口。 乌高尔面具上的红眸填满了修娜尔的视野,她的身心都在发抖。她甚至连一动也不能动,背部撞上单人牢房的的墙壁。 她的心明明哭喊着恐惧,眼睛却无法闭上。 修娜尔张大双眼,乌高尔在她眼前转动长头,企图将自己的肩膀塞入小窗。它发现难以成功后,用惊人的速度咏唱咒语。大气随之晃动,金属门上的小窗缓缓溶解。它以掌心推开变红变软的小窗边缘,硬是拉大缝隙。 乌高尔正要将身体塞进牢房,却突然出现奇妙的反应。 「喔喔?我之前曾在摩尔根那边看过你……咕、呜呜……看着你,我就想起被那只鸟捉住的事……真不吉利。可恶的鸟,狂王的仆从……!咕呜……」 它似乎想起了空。乌高尔奇妙地挣扎着,慢吞吞地爬出她的牢房,在走廊边打滚边前进。 直到乌高尔的气息完全消失在走廊的尽头,修娜尔才勉强逃离束紧全身的恐惧 ,恢复到足以发声的程度。 她以冰冷的手敲打铁门,放声大喊: 「快、快来人啊!快过来!怪物出现了!怪物的目的是皇宫和教会!喂,快来人啊!谁快去救班修拉尔大人!有人在听我说吗!」 修娜尔一直喊到声音濒临沙哑。 然而,没有任何人回答。 她重新看向乌高尔拉开的小窗,窗边缘仍红通通地透着光。她环顾牢房内,找到狱卒送来的木质花瓶。修娜尔倒出快枯萎的花朵,手指沾起瓶中的水,滴在窗缘。 水珠立刻发出滋滋声蒸发掉了——非常烫。 (纵然如此,我也只能离开这里。) 修娜尔用牙齿撕裂身上灰色长袍的下摆好方便行动,将花瓶里的水聊胜于无的倒在衣服上,滑入被扯开的小窗。 通过被加热的金属边时,她的肌肤阵阵刺痛。即使小心翼翼,她的手和脚踝一带仍碰到炽热的金属,掠过一阵剧痛。 「…………!」 修娜尔设法摔进走廊的同时,衣服下摆也着火了。她发射性地以掌心拍打火焰,尽管手上传来尖锐的疼痛,她却一心一意的拍息火苗。当火焰消失,修娜尔的手也缓缓痛了起来。她咬紧牙关起身环顾四周。 「快来人……!」 她试图呼救,却立刻失去发声的力气。 位于不管往前延伸的走廊两侧的牢房鸦雀无声。一扇铁门后流出的血泊在走廊上幽暗地漫开,面带恐惧之色的罪人折成两半,倒在牢房中间。 而那名年轻的狱卒就倒在走廊前方的血泊里。 简直像场噩梦。四周在转眼间化为噩梦支配之处。修娜尔不禁使劲咬住嘴唇,忍下痉挛般的颤抖。她的嘴唇破皮,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冷静,我还活着。那么,我要做的唯有靠自己行动。 ——绝不让你谋害班修拉尔大人。 修娜尔无声地宣誓,心中的恐惧缓缓变成决心。 无论敌人是谁,自己会有何遭遇,她都要救到他。 *** 加冕典礼结束后,班修拉尔在隔天才进入皇宫。 他带着兰格雷在夜间的宫内回廊上走着。 「……我真的已经不行了。我可不是惊奇超人啊……」 班修拉尔一脸厌烦开始抱怨,兰格雷小声告诉他: 「不过旁人的却以为您是惊奇超人。身为皇帝陛下就该回应他们的期待吧?而且熬夜个一、两晚,过去不是家常便饭吗?」 「就算一样是熬夜,这次的活动又不同!加冕典礼结束后马上被带去光魔法教会观看惊天动地的世界秘密直到天亮!然后马不停蹄跑到皇宫,接着贵族们永无止境的问候。大家明明都在外面开着宴会,这岂不是只有我抽中下下签吗!」 他抱怨连篇的往前走,只在警备兵及随从出现时摆出一脸威严的神情。兰格雷走在一步后方看着班修拉尔灵巧地表现,淡淡地回答: 「我们接下来正要赴宴吧?而且还是想讨好您的,旧臣主办的大宴会。」 「那也很麻烦!为什么非得一一靠宴会拉近关系啊?不能叫所有旧臣提出报告,表明想在我手下做些什么,谈后面谈吗?」 「如果您想这么做也可以,不过等明天之后再说。今天您确实应该陪那群老人应酬,观察他们的做法。您打从学部时代开始就不讨老人欢心,但这次光魔法教会完全站在您这边,旧臣们也不能有异议。」 兰格雷所说的话非常合情合理。 这贵重的意见令班修拉尔深深叹口气,边走边回答: 「魔导师啊~他们告诉我的世界真相果然很糟糕。至于内容,是关于人类由什么做成的。如果向那些旧臣爷爷说明这一点,他们大概会吓得送命吧?」 「人类的起源吗……您倒是一副没事的样子。」 听到兰格雷有点担心地探问,班修拉尔回头瞥了他一眼,露出笑容。 「这个嘛,我可是在光魔法教会里爬到不低的位置过。魔导师们这次告诉我的事,我也听过谣传。虽然这事实很没头没脑……可是以我们个人来说,并没有那么严重。无论原本是些什么,身在此处的我们也不会改变。因为我们已经一路活到这里啦!」 即使人的原本是魔物,班修拉尔也没有纤细到会因此发狂。 (帝国的人民应该也和我一样。比起人类来自何方我们更担心眼前的粮食。作为庶民派皇帝的我,得当好民众与魔导师之间的桥梁。) 「的确没错,烦恼是魔导师与哲学家的工作。」 他对兰格雷干脆的意见投以微笑,站在通往舞会场地的大门前。 「就是这样。我要和现实战斗。」 班修拉尔高声说完后,大门朝两侧打开。 热闹的音乐也同时窜入耳中,色彩缤纷的海洋在他眼前展开。 经过打磨的舞会地板,在多得像山的蜡烛照耀下散发金色光辉。整片墙上都贴着昂贵的镜子,将舞会宾客的洋装与宝石反映得更加华丽。 「神圣皇帝,葛利艾姆三世陛下!」 班修拉尔和兰格雷一踏进大厅,大门立刻关上。 而众人转向他们的脸孔——无一不带着面具。 但是对于首次与新皇帝见面而言,这样的打扮太不恰当。 面对在眼前展开的一样光景,班修拉尔微笑着低语: 「喂,兰格雷。那些应该想被我记住长相的旧臣们,为何全都带起面具?」 「——别离开我身旁。」 兰格雷领悟到事态的异常,话声染上紧张之色。 班修拉尔伫立在原地,直盯着舞会场地深处。 舞会场地最深处有座宽广的阶梯,上方是一个御座。有人已占据了那应该属于他的位置。其中一个身穿男性礼服,叠起双腿,坐在上头,另一名戴面具的青年则蹲在御座边。 (真是令人大吃一惊啊,我两个人都认得。不过,他们应该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班修拉尔缓缓一笑,向前走出几步。 这是,轻快的舞曲突然响起,戴面具的男女一起来时跳舞。班修拉尔伫立在令人眼花缭乱的跳舞宾客间,呼唤御座上的人物。 「嗨,今天举办的是扮装舞会吗?因为没听说,我没待面具就跑来了。」 「你真不解风情。不过没关系,你还活着嘛。」 从御座传来的声音,毋庸置疑地属于摩尔根。 摩尔根?夏耶,前皇帝的亲信,应该已经死亡的老妇人。 而且,她还是附身在修娜尔身上的恶灵。 班修拉尔加深笑意。碰到应该已死的女性登场,他在畏惧前更感到兴奋。他毫不犹豫的走进舞会,兰格雷也全神贯注地跟在后面。 班修拉尔登上阶梯,站在与御座前前温柔地说: 「好久不见。你是威尔堤亚大公吧?我听说你前阵子死了。」 「没错。死过一次后,我跨越了死亡的深渊。在场戴面具的人全部都是这样,我们已放弃当个虚假的人,化为完美无缺之物。」 「是吗——你还在做梦啊……永远做梦还真不错。」 班修拉尔如此呢喃着拔出腰际的宝剑,蜡烛的火光在剑身跳动。 他直接一剑刺进保持坐姿的摩尔根胸口。 随着钝重的手感传来,剑尖贯穿她单薄的胸膛。摩尔根的身躯一度剧烈痉挛,接着便颓然倒在御座上。 班修拉尔使力抽出长剑,伤口不可思议的几乎没有出血。他谨慎地脱掉对方的面具,地下露出了那张死后数日的脸孔。摩尔根失去张力的肌肤已濒临崩溃,开始揪着她的衣服下摆。 「摩尔根?你睡着了吗?不行,这样我不就孤单一人了?求求你,别抛下我一个人!你会保护我吧?你会说我真的是个聪明的孩子吧?摩尔根!」 班修拉尔随意低头望向精神倒退回幼儿时期的西基斯姆德,回头查看大厅的状况。 (虽然事情变得很怪,不过我有脸好好去见修娜尔了。解决这场怪异的宴会后,我要马上找出修娜尔,告诉她摩尔根已经死了。在没有恶灵的世界里,那家伙应该也能正常生活才对。) 班修拉尔一样轻松地想着,可是却看见兰格雷发白的脸孔。 怎么了?他还来不及思考,兰格雷的手已伸向他的衣襟。就在他的之间触及前,班修拉尔背后掠过一股冲击。 「……哎唷?」 在冲击数秒后。班修拉尔发出没出息的叫声。他的腰际冒出炽热的团块。 他的心脏在跳动。心跳声越变越大,浑身都为了鼓动而战栗。班修拉尔的目光转向回御座,看见西基斯姆德。一柄像玩具般美丽的短剑刺进班修拉尔的腰上。 下一瞬间,兰格雷扑到了他。 兰风雷冲上前,手中优美的单手剑划出弧线,西基斯姆德被砍断的头颅滚至房间一角。他随即又猛然砍飞摩尔根不会动弹的头颅。 「好……好痛痛痛痛痛……痛啊~……真讨厌。老实过日子绝对会发生这种事。越老实的家伙……越会、抽中烂签……」 倒地的班修拉尔一边贫嘴,一边按住伤口。被剑刺伤的部位伸出鲜血,痛得他呼吸困难、冷汗直冒。 「您这个人……!为什么在这种可疑的状况还会粗心大意!」 兰格雷站在他身边灯箱周遭斥责道。 班修拉尔依然倒在地上呻吟: 「抱歉抱歉……真奇怪~……我一点也没感觉到杀气……」 「你还不明白吗?这些家伙已经不是人类了!若是人类的速度我怎么可能让您受伤!」 兰格雷厉声叫道,以剑尖在摩尔根和西基斯姆德的身上可刻下魔法文字。 拿两具失去头颅后仍开始蠢动的躯体,在痉挛一会儿之后化为尘埃。 兰格雷背对空荡荡的御座,转向舞会场地。 热闹地音乐声依然回响着。 在舞池里跳舞的男女正一组一组手牵着手,如同想谒见皇帝般登上台阶。他盯着敌人,冷冷问着班修拉尔: 「——班修拉尔,还能动吗?」 「……摇摇晃晃的走路或许还可以,激战就不成了。」 「我想也是。在这里等一会,千万别死啊。」 兰格雷抛出困难的要求,将剑身放低到剑尖几乎触地,并且毫无防备地闭上双眼。第一粗戴面具的男女已登上阶梯。班修拉尔抽搐地大喊: 「喂。兰格雷!敌人来啦!很近啦!」 不知道是否听见他的声音,兰格雷连不动也不动。 带面具的男女在兰格雷面前深深一鞠躬,优雅地伸出带着手套的手指。面具男的之间一碰到他的肩膀立刻冒起白烟,传出激烈的刺激性臭味与肉体烧焦的讨厌声响。就连面具男的手套都跟着烧灼崩坏。 兰格雷的军服肩头处。同样一点一点地烧起来。 ——纵然如此,他还是没有动。 面具男歪歪头,这次是另一双手伸向兰格雷的脸庞。 这是,他的双手碎成片片。 面具男抬起粉碎的双手,不解地歪着脑袋。兰格雷终于睁开眼睛。 一回过神,周遭的大气正在晃动。 舞会场地出现阵阵震动,悬挂在天花板上的水滴状玻璃灯撞在一起。墙边的大花瓶与镜子一一碎裂的细微声响接连传来,他喃喃开口: 「所有迷惘的恶灵皆应回归世界尽头。吾剑即法、即秩序、即光。」 在嘶哑的声音消失前,兰格雷的剑往上一挥。 周遭的震荡同时爆发性地变强。 墙上的镜子陆续粉碎,闪闪发光的破片如瀑布般倾注而下。兰格雷眼前的男女也立刻无声地迸散开来。某种黝黑粘稠的物体飞向周遭——是魔物的碎块。 其他跟在两人背后登上台阶的宾客,在些许时间差后陆续弹飞。 冲击波在转眼间几岁舞会场地内的人群,最后还把另一头的墙壁打出一个大洞,附近也终于安静下来。 「……哎呀~……你真是惊奇不断的家伙,小格雷……」 这也难怪班修拉尔会如此感慨。兰格雷光是一击,就让舞会会场内尸横遍野。 兰格雷确认现场只有自己还站着之后,立刻在班修拉尔身旁蹲下。 「这是最快的解决法,不过,没加重您的伤势吧?」 「喔~……我好得很。只是熬了一夜有点想睡~」 「既然还有余力开玩笑,那就没问题。」 虽然口气平淡,兰格雷的表情却很严厉。 班修拉尔也知道自己受了重伤。他咬紧牙关撑着不丧失意识时,兰格雷伸来一手。他抓住那只手,感到痛苦缓和了些。 (真难堪啊,如果是美人的手倒还另当别论。) 班修拉尔正想着也该道个谢时,周遭的大气再度开始震荡。 自四面八方传来的钟声,代表紧急通报。 「……俗话说屋漏偏逢连夜雨,原来是真的啊。」 兰格雷向喃喃低语的他问道: 「这是什么通报?」 班修拉尔辨识着钟声的音色,自暴自弃的露出苦笑。 「嗯——世界末日。」 4 天上之槛 有个地方名为神之都。 异世界彼此接触时产生的巨大力量形成了世界的空隙,神之都就是被封印进其中,既小又无边无际的空间。 那个世界与两个相接处的世界都有深切的联系。 那里反映出主人——世界之王的内心,呈现一片荒废庭院。 在四处崩塌的石造广场正中央,少年探头注视毁坏的喷泉。 「那些家伙很慌张。明明还有遗迹与不死者的保护,世界却开始毁灭,他们大概很意外。」 少年望着喷泉水池里的积水说道。 这名一头白发的少年,正式世界上唯一的「人类」生还者,也是将魔物重组为人形的「世界之王」。他抬起头,向伫立在身旁的修长人影开口: 「如果知道你已回到这里,他们应该会更早行动的。只要有你在,就能驱动足以无视一切的力量。那些家伙已经完蛋了。你认为他们很可怜吗?」 「不,因为我没有心。」 听到音乐般的嗓音如此回答,少年笑了。那是个丑恶的,可以感觉到衰老扭曲的笑容。 「没错,因为你是名为『鸟之神』的人偶。」 少年说完后,牵起身旁人影的白皙手掌。那双宛如雕像的手,悄悄抱住坐在喷泉池畔的他。少年眯起眼睛,用脸颊摩擦对方的手臂,仰望头顶。 废园的天空很晴朗,从不曾出现乌云。 少年朝空虚的天空温柔呢喃: 「我们快点变成真正的『两人独处』吧。」 *** 「除了西北边境地区与极北部分地区之外,所有世界尽头的观测地点都传来大气之力超过基准值的报告!如果大气之力再增强,世界尽头的境界线就会崩溃,混沌之海将侵蚀大陆!」 收到魔导师报告的西维尔?卓恩,带着快哭的表情转头看向米莉安。 「混沌之海是未分化魔物的巢穴啊!万一遭到侵蚀,人们就无法维持人类的姿态!大家会在变回魔物的途中死亡,化为混沌之海的一部分!能够在那里生存的,只有纯粹的魔物啊!」 米莉安站在「七贤者的御座」控制室的钵状大厅底部,脸色苍白询问着身边的莱茵索德: 「根据世界尽头的观察报告,算出灭亡之日应该还没到。我们明明持续管理者世界尽头与抑制魔物的遗迹,为何会在这么早的时期发生大规模崩坏?」 出了他们之外,控制室内还有近一百名魔导师正在工作,收集来自全世界光魔法教会的情报。所有收到的情报,都在以世界为模型的庭园中重现。莱茵索德瞪着庭园在使用复杂魔法阵的静魔法下主动变形的光景,如此回答: 「——世界尽头彼端的『混沌之海』受到过去大灾害的影响,大气之力分布极端不均。世界原本就希望趋向均衡,只是被世界之王借由遗迹和不死者的力量挡住罢了。他放出了专杀不死者的『巡礼者』,说不定消灭了所有现存的不死者。阿佐夫!监视现存遗迹教会的报告还没送到吗!」 「尚未收到报告!教会没有任何回应!」 认真的阿佐夫以近似悲鸣的声音回答。 米莉安将双手撑在庭园边缘,做好觉悟。 ——时候到了。她不知道世界尽头的境界线为何会突然濒临崩溃,话虽如此,这场崩溃将带来的结果一目了然。照这样下去,由人类统治的世界将告结束。 她向莱茵索德问道: 「已经对世人发出危机警报了吗?」 「是的。大气之力超过基准值时,警报就会自动响起。」 「再次通知全大陆,要所有想活下来的人都到帝都来,办不到的人就尽可能远离世界尽头。我会立刻进入『七贤者』窥视神之都发生了什么状况,然后用『七贤者』的力量重新拉起世界尽头的境界线。」 米莉安静静宣告,瞪视通往「七贤者的御座」的门扉。 没问题,我有能力操纵「七贤者」,虽然乌高尔的石板与很多其他部分还没经过详细调查,但现在只有尽己所能。 没问题,走吧。就算自己会力竭而亡,只要世界还能留下来就好。 她唯一挂心的是 「卡那齐呢,还在街上?」 听到米莉安小声询问,莱茵索德皱起眉头。 淡淡站在一旁待命的园拉推推眼镜,这么告诉她: 「卡那齐和亚伍札一起待在第一层,要登上第六层得花些时间。要等他回来吗?」 「……不,我要进入『七贤者』。」 米莉安断然回答,魔导师们的视线全部集中在她身上。 莱茵索德代表众人的心情,严肃地说道: 「请为世界带来光芒——祝您成功。」 祝您成功。少女听着大家如此复诵,笔直走向「七贤者」的门扉。 一穿过小门,她就被温暖的独特大气包围。 肌肤传来的触感使米莉安立刻与「七贤者」同调。 小房间在转眼间改变形状,化为有七名乐师环绕的地点。 她穿越面无表情演奏乐器的贤者们,走上台阶坐在御座上。 (先去看看神之都。发生那么突然地变化,神之都应该出了什么事。) 米莉安下定决心,集中意识。 (让我看到神之都——比世界尽头更远之处。) 当她额头冒着冷汗如此呢喃,视野就一口气展开。 蓝天在他头顶猛然散开,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荒野。 一座陌生庭园的残骸零星散布在荒野上。米莉安的意识溶入神之都,迅速掠过废园上空。 (世界之王在哪里?这次一定要找出他。) 自从当上总教主之后,米莉安曾数度尝试「窥视」神之都。但这种法术极度耗费魔法力,她过去总是在找出世界之王前就抵达极限。 (可是这次有「七贤者」帮忙,我还撑得住。) 没有变化的废园景色掠过眼底。从没这么长时间的行使法术,令她紧张得头痛。终于,米莉安在圆形大厅的正中央发现人影。 (那里有一个少年,还有个白色的,很像空的人……) 她想到此处,倏地愕然张大双眼。 不对,那就是空! 即使看不清楚,她也能确定——那就是空的气息。 拿雪白的修长身影伫立在少年身旁。他察觉到米莉安的气息,率先抬起头。空发现她位于上空的意识,露出微笑。 「——米莉安,不可以到这里来。」 他的呢喃在脑海里响起时,少女在下个瞬间被弹出神之都。 *** 「……莱茵索德师,『窥伺』完毕的米莉安大人向我们送出留言。」 在「七贤者的御座」控制室里,干部中唯一的女魔导师卡蕾莉亚侧耳聆听其中一台魔法机器播出的声音说道: 「由于米莉安大人的魔法力不稳定,留言并不清楚,sora——她说了『sora』。sora……指的应该不是东方语里的空。那是过去曾与米莉安一同旅行的不死者,『巡礼者』的名字『空』吗?」 听到她的话,魔导师们面面相觑。 特别是长期待在米莉安身边的莱茵索德,在沉默一会儿之后点点头。 「应该没错。米莉安大人在神之都发现了『巡礼者』,也就是空的踪影。」 面对莱茵索德的发言,阿佐夫脸色大变。 「在神之都!?哪里应该只有世界之王和鸟之神才对!」 「没错,而且最近这阵子都只有世界之王在。这或许代表……那个『巡礼者』正是鸟之神。」 「……!如果鸟之神回到神之都,世界之王等于无所不能!我们没有胜算!我们必须请米莉安大人再度回到神之都确认事实!」 阿佐夫以濒临恐慌的急促口吻大叫时,一片吵嚷声接近控制室门口。几名魔导师看向门口,莱茵索德厉声喊道: 「让他们进来!」 下级魔导师打开门扉,在门后现身的人果然是卡那齐和亚伍札。 「我们听到警报的通知赶回来了。非常抱歉,我来迟了。」 亚伍札低头致歉,立刻走向自己负责控制的机器。 卡那齐笔直走到莱茵索德身边,以质问的口气询问: 「米莉安已经进入『七贤者』了吗?」 「没错,她正在『七贤者』里为了世界奋战。」 莱茵索德郑重地回答,站在后方控制机器的西维尔?卓恩却慌张大喊: 「哇啊啊啊……莱茵索德大人,『七贤者』的力量正在降低!」 莱茵索德脸色凝重的仰望头顶,看向浮雕闪闪发光的圆顶。象征「七贤者」内流动魔法力的光芒,整体亮度的确变弱了。老魔导师呐喊: 「究竟是怎么回事!是『窥视』后的疲劳造成了影响吗?」 「不清楚!啊,不对……出问题的不是米莉安大人。帝都底部魔法阵吸取的力量在输送回路途中发生故障,照这样下去,力量将不足以重新拉起世界尽头的境界线!」 西维尔?卓恩泫然欲泣的回答,其他魔导师脸上一瞬间浮现绝望之色。 莱茵索德立刻沉声喝道: 「别畏缩,立刻重新测试整个回路,调查故障的细节!其他人回到各自的岗位,从环绕全帝都的魔法式里排除所有浪费!把所有力量全投注到『七贤者』里,若我们不动手,世界就会毁灭!」 就像被她的训斥打醒般,魔导师们全心纵自己负责的控制机器。他们用手动计算器拼命揭开复杂的魔法式,想从守护世界与帝都的结构里找出剩余的力量。 卡那齐站在忙碌的魔导师之中,感到一股不该在场的焦躁。 他在这里什么也办不到。 无法为米莉安做任何事。 我应该回房间里祈祷。 即使理性这么告诉他,但青年并非只靠理性生存的人类。 「有什么……有什么事实我帮得上忙的!」 卡那齐自知丑态毕露地大喊。他只是米莉安个人的朋友,对于魔法完全是个外行人。再也没有什么事会比外行人卷入紧急状况更碍手碍脚的。 即使明知道这种事,卡那齐还是无法默不作声。 他和米莉安到最后都没能解开误会,甚至没有好好谈过。如果发生什么万一,他会非常后悔。 当然,他知道魔导师们的回应,想必不是轻蔑的视线就是彻底无视。即使如此,卡那齐仍环顾四周。奇妙的是,魔导师干部们正认真回望着他。 他们眼中带着困惑、期待与不安。 (怎么?这种微妙的气氛是怎么回事?) 在卡那齐迟疑之际,莱茵索德开口: 「卡那齐,你听过『空』这个名字吗?」 一听到「空」这个字,青年就头痛欲裂。 他忍不住以一手按住太阳穴,勉强低声回答: 「——没有。」 听到他的回答,魔导师之间掠过更加微妙的沉默。 打破沉默的人是亚伍札,他那依然冷淡的声音平静说道: 「就算没有也无所谓吧。他拥有很难受魔法影响的特别体质,或许背负着什么使命。」 「别说傻话,外行人能做什么!感应不到魔法的话,就连检查回路都办不到!」 阿佐夫这么大叫,亚伍札仍然盯着自己的计量仪器回答: 「送他去神之都侦查如何?」 这突如其来又异想天开的提议,令魔导师们倒抽一口气。 「……这怎么可能。『窥视』神之都,可是连靠米莉安大人的魔法力都只能勉强展开的法术。」 相对于愕然的阿佐夫,亚伍札冷酷地继续说道: 「虽然无法像米莉安大人一样行动,但凭着『七贤者』的力量,应该有可能送一个人到神之都去。我认为可以在他身上赌赌看,他也有仅限于他才能办得到的事。神之都的确发生了某些状况,但以现在来看,米莉安大人得全心全意操纵『七贤者』,没办法再度『窥视』喔?」 亚伍札说完后,抬头看向莱茵索德。 「——帝都第五层的五十七地区目前是无人地带。放弃维护该区,应该能保住当下所需的魔法力。不过位于五十七地区正上方,第六层的皇宫庭园会部分塌陷就是了。」 他突然转回收集魔法力的话题上,莱茵索德边考虑边点点头。 「若是庭园的话,损害也能压倒最低限度。我同意放弃该区。」 收到他的指令,魔导师们再度忙碌起来。 没多久之后,大厅地板掠过一阵强烈的震动。震动持续了好一会,但控制室的圆顶就连一粒灰尘都没掉。这是凝聚魔法技术的结晶,将强度提升到极限的结界。 卡那齐不禁表情抽搐地问莱茵索德: 「喂,刚刚的震动该不会是……那个皇宫庭园塌陷造成的?」 「正是如此。到这里来,卡那齐,与魔法无缘的东方药师啊。」 老魔导师若无其事的回答,朝他招招手。 尽管对魔导师们超乎常识的价值观感到晕眩,但他也没时间犹豫了。青年跟着莱茵索德,走出「七贤者」的控制室。 「七贤者」与控制室所在的地点在光魔法教会本部地下,第六层与第五层的夹缝间。 控制室外错综复杂的走廊上四处都有门扉,通往光魔导师的重要机构。莱茵索德打开其中一扇门,带卡那齐走进黑暗中倒着一张椅子的房间。 「你扶起椅子坐上去吧。听好了,卡那齐,『神之都』就是像这样夹在我们的世界,与我们绝对无法前往的异世界之间,说得简单点,神之都可说是世界之王所作的梦,高阶魔导师可以将意识抽离身体,只用意识『窥视』那里。不过要是你这么做,只会害你当场发疯。你的意识与身体必须一同前往神之都,你等于是活生生的存在于那里,一旦死亡就无法回来这个世界。」 莱茵索德的说话方式充满魔导师的风格,听得卡那齐毫无头绪。 他坐在简陋的椅子上,压抑焦急的心情问道: 「只要活着就能回来吗?」 「或许可以,或许不行。我们希望你可以回来,但归途只能靠你自己找出来。我们能做的只有送你去神之都……就算如此,你开始要去吗?」 在黑暗中说话的莱茵索德抬起头,青年明确地回答: 「我要去。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你们认为我有胜算吧?正因为如此,你们才没选择拥有知识与魔法力的自己人,而是想送我去。」 「你说的没错。如果我们的预测正确,那么前往现在的神之都还能活着回来的人,或许只有你而已。」 「拿我就相信这个预测。而且要去的话,我就会回来。我会带回对你们、对米莉安……还有对世界有帮助的情报。」 卡那齐对魔法一无所知。 不过除此之外,世界上也充满了许多他不知道的事。比起为了不知道而退缩,抱着决心往前迈进更符合他的性格。 听到青年直率的话,莱茵索德低声笑道: 「真是干脆。我可以明白亚伍札和米莉安大人为何会喜欢你了。」 「啊?亚伍札那样也算是喜欢我!?」 「当然喜 欢。他很喜欢你呢。来,闭上眼睛吧。闭起双眼聆听我的声音,在黑暗中不久后会看见微光。」 听莱茵索德一说,卡那齐闭上双眼。室内本就一片漆黑,合眼后的视野也没有太大变化。老魔导师似乎在黑暗中操纵魔法机器、 隆……某种装置回转的声音响起,室内渐渐变得暖和。 在震动肌肤的震动中,卡那齐视野的右上角亮起一点光芒。 「看到光之后就朝那边走去。你感觉得到风在吹吗?」 (走过去?那我可以站起来吗?这个房间感觉很狭窄啊。) 他在讶异之余仍站起身,微微偏右朝光走去。 光点轻飘飘摇曳着,移动到卡那齐的视野正中央。他笔直走向光源——感觉走了满长的一段路却没撞上墙壁。 相对的一阵风从前方吹来。 风势立刻增强到难以行走的程度,但卡那齐还是设法继续前进。 (……?怎么?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青年错愕地正要停下脚步,一道光的拱门自前方高速迫近。 他不仅屏住呼吸,拱门则以惊人之势掠过头顶。 而且不知一道,拱门接二连三的穿过卡那齐身旁。 「这是什么……!」 就连他喃喃自语话声也被强风吹散。风越来越大,卡纳尔好不容易才护住脸庞保持站姿。老魔导师的声音在他耳畔清晰地响起: 「穿过七扇门之后就张开眼睛,那里便是『神之都』——卡那齐,『他』就拜托你了。」 在风中听来已然很接近的声音让他吃了一惊,忍不住微微睁开眼。 他的身体突然变得轻松起来。 风已停息。卡那齐放下护住脸部的手臂,眨眨眼环顾四周。 一回过神,他已站在草原上。 放眼望去尽是绿色的平原,一直延伸到一座崩塌、爬满青苔的废园。 「这就是神之都……?」 卡那齐如此低语着仰望天空,眼前是一片无比湛蓝的美丽天空,却仅止于美丽而已。青年沉下脸色说道: 「好冷清的地方。」 他试着踏了好几下,脚下如看到的那般,传来草原的触感,也不会特别柔软。至于卡那齐本人,他在不知不觉间穿上了那件东方远征混乱中遗失的深红色外套,配着惯用的东方剑。 「这只是幻想吗?还是……算了,关于魔法的问题,我再怎么想也找不出答案。」 卡那齐干脆地放弃思考,感谢自己得以带剑踏入此地的事实。无论到什么地方,只要自己的身体和剑在,他就能好好战斗一番。 青年漫无目标的走向废园。 一阵风吹过,抽长的青草沙沙摇曳。他决定走向在安详光芒映照下的圆形广场。 他攀上破碎的石造回廊,一边观察两侧崩毁的雕像一边前往圆形广场。 为圆柱环绕的圆形广场上,有什么东西闪烁着光芒。 「玻璃珠……?是玩具吗?」 卡那齐拾弃落在大厅正中央喷泉遗迹旁的发光物体,那是颗内涵橘色结晶的浑圆玻璃珠。他以食指和拇指拿起珠子,举到阳光下。 这是,某处传来少年隐约的笑声。 (这里有人?) 卡那齐回过头,望向从圆形广场往八个方位延伸的回廊之一。 隔着雕像的石造回廊彼端,响起少年轻盈的脚步声。 好像有人躲在雕像的阴影后。卡那齐将玻璃珠握在掌心,准备踏入感觉到少年气息的回廊。他每走几步就有声音从不同的方向传来。 「就算你往那边走,也只会碰上死路。」 背后传来的温柔话声令青年浑身僵直。 他的体温下降,感到剧烈的头痛。 (我听过这个声音,这是我在梦中——听过的声音。) 那无比沉稳,分不出是男是女的柔和声调。 那种让人感觉到精神空虚的的流畅说话方式——卡那齐认识这个声音。 温柔的话声继续朝呆立不动的他说道: 「这里看来无尽宽广,同时也极度狭窄……而且,世界之王讨厌你啊,卡那齐。」 「……!」 听到对方呼唤自己的名字,卡那齐倒抽一口气回过头。 一名青年坐在知道刚刚为止都空无一人的喷泉边。 不,那真的是个青年吗? 那人穿着白衣的肢体有着完美的均匀,肌肤光滑得像是陶瓷。他长及腰际的白发不知凌乱为何物,就连睫毛都如珍珠般雪白。 从浓密睫毛下直盯着卡那齐的眼眸呈现金色。 那是双感觉不出一点人味,完美的金属眼瞳。 一双无法浮现任何感情的眼瞳,宛如面具般不为表情所动的容颜。 只要一眼就可以看出,那不是人。 虽然他会行动、会说话,却只是个出色的人造物。 激情在卡那齐体内冲突,令他脑袋一片空白。愤怒、悲伤、欢喜,他该有哪种感觉才好?最强烈的感受或许是恐惧。 「so……!」 卡那齐正要喊出什么,却哽在喉头。 他的头痛得仿佛遭到殴打,冲击使他无法呼吸。卡那齐的心拼命呐喊着,要他别回想起那个名字。为什么?我明明想呼唤那个名字!让我呼唤他,喊出那个我一直想呼唤、不呼唤不行的名字! 即使内心这么叫喊,卡那齐的身体仍不听使唤。头痛不断加剧,他最后还陷入身体仿佛要四分五裂的错觉中,不禁跪倒在地。 (仿佛不抓住坚固的东西,身体就会溃散!这种感觉是什么……!) 空——拥有空外形的人偶望着卡那齐竭力抓住碎裂石碑的样子,缓缓从干净的喷泉边缘站起身,走到他身边跪下。 「魔导师们做了残酷的事。要是你没想起来就好了。」 空沉稳说着,按住卡那齐颤抖的肩膀。即使透过衣服,他手上一样的寒气依然透了过来。 就算身体因寒气的袭击而打颤,卡那齐仍抓住空的衣袖,仰头瞪着他大叫: 「空!」 一脱口而出,他的视野便随之扭曲。 宛如魔导师所看见的破碎视野让卡那齐觉得想吐,差点瘫倒在地。空静静抱住他,如歌唱般呢喃着: 「卡那齐,你还是住手吧。世界之王曾命令我封印你的记忆,不让你想起我,若强行回忆就会发狂。或者,你希望心完全毁坏,成为此地的居民?如果是那样我会代替你死去的母亲一直拥抱着你。」 甜美的话语宛如毒药沁入青年全身。 (这家伙会这样说话吗?或许没错。可是,有一点不同——快想起来,这家伙是什么?) 如果不想起来,事情将变得不可收拾。他会失去这家伙,也失去自己。 卡那齐企图从混乱到濒临极限的脑袋里,谨慎地找出记忆。 空,那是湛蓝又无尽辽阔的天空之名。 是空虚而永恒,但确实存在的事物之名。 「无……不对,应该是空吧?」 卡那齐自己这么说,替他取了名字。从那时候开始,空就不再是「无」。 因为卡那齐替他取了名字,空就是他的朋友。 (没错,不必想得太困难。这家伙是我的朋友。) 卡那齐试着拼命挪动身体。 他试着主动碰触空冰冷的手臂。卡那齐并非为了世界或魔导师才来到这里。他是为了米莉安和自己,来找回一个朋友的。 空面无表情的俯视着,即使全身冒着冷汗也想碰触自己的卡那齐。 当青年颤抖的手指再度触及空的衣袖,少年泫然欲泣的叫声在周遭响起。 「住手!住手,我的鸟!」 少年嘶哑地叫着,从雕像的阴影后滚出来匆匆奔到喷泉边。 现在以少年模样现身的世界之王,拥有白发与褐色眼眸,他拼命揪住空的袖子不放。 「你是我的东西对吧!你不会属于其他任何人吧?我们会是世界上最后的两个人,对吗?」 听到世界之王这么喊,空小心翼翼将卡那齐的身躯放在地上站起来。 他柔软的手臂抱起世界之王,将少年举到与视线同高之处回答: 「正是如此,吾王。我是你的东西。」 「那就杀了那家伙!就算他发了疯也没人要饲养他!我讨厌那家伙!他想害我孤单一人!明明只是个魔物!」 世界之王孩子气的嚷嚷,指向瘫坐在广场上的卡那齐。空轻轻与世界之王碰碰额头,恭敬地回答道: 「遵命,吾王。」 卡那齐按出疼痛的额头,面前给仰望着空与世界之王。 世界之王说,他是个「魔物」。 怎么可能!在强烈反驳的同时,卡那齐心中也涌向想着「的确没错」的念头。被封印的记忆之门即将开启,他有预感,门另一头藏着堆积如山的惊人记忆。 (那又怎样!就算这样,我哪能忘掉一切悠哉度日!) 卡那齐咬紧牙关。回想起来就会发疯?硬是忘掉一切、笑着活下去,才叫做正常的人类吗? (开什么玩笑!无论是怎么样的修罗地狱或噩梦,全都是属于我的!) 就在卡那齐无声呐喊的瞬间,幻象之炎出现眼前。 那是东方森林燃烧时的火焰?还是水音?高岭燃烧时的火焰? 火焰在他眼前烧得通红,那片赤红最后化为空的鲜血。 目睹空死去时的冲击与悲伤霎时复苏,令卡那齐喘不过起来。 强大的悲伤落入他体内,填满心中的空洞。 他痛苦得眼冒金星。虽然痛苦,心却不再空虚。 就连接二连三涌上的阴暗记忆也不再难以忍受。 热烈的感情和恐惧同时在全身巡回,温暖了卡那齐的身躯。一回想起空,他对米莉安的爱情也不可思议地重获自由,自胸口洋溢而出。 (没错,我对米莉安做出了不可原谅的事……!我得快点带这个笨蛋回去,米莉安正在独自战斗。她连空就是神都不知道,我又一直不对劲。) 不可以放下她独自一人。光是想到米莉安以那纤细的身体与无邪的心独自面对世界的身影,他就心痛欲死。 他必须到她身边。必须回去。 被关进宛如雕像躯体里的空,朝着正勉强调整呼吸的卡那齐开口: 「对不起,卡那齐。看来我果然无法和你在一起。」 空在喷泉边缘放下世界之王,揪住青年的衣襟将他拖起。 他依然有着与身材不符的怪力。另一方面,卡那齐还因为头晕目眩而站不稳。自从空替他抓出魔物后,他的状况第一次那么糟糕。 卡那齐面无血色的呢喃: 「——空,你……住手吧……那时候,你应该已经明白……自己是人类。你不想杀人。」 两人在极近距离下日光相对,空微微歪着头: 「那时候?你是指你没能杀掉『空』的事吗?听着,卡那齐。我的本体是纯粹的力量,没有人格。不过,进入世界之王创造的身体后就另当别论。可以说每次移入不同的身体,我就会获得不同的人格。」 他淡淡诉说的内容,听得卡那齐哑口无言。不同的人格?这也就是说—— 「我每次换身体时虽然会继承前一具身体的记忆,但却不会继承人格——曾是你朋友的空已经死了。」 空静静断言,以空虚的眼眸看着他。 那双金瞳仅像镜面般映出卡那齐,没有浮现任何感情。 「空。」 卡那齐只喊了一声就再也说不下去。 他的脑海一片混乱。本来以为已经重逢,眼前的空却说自己不是空。 他说与卡那齐、米莉安一同旅行过的「空」已经消失。 眼前的空带着浅笑,说出残酷的事实: 「之前的我——你所说的『空』是个瑕疵品。他相当接近你们,力量也很弱。拜此所赐,他过度受到你们影响,令世界之王伤心。我不会做出那种事,我是比你们更接近完美的『东西』。」 卡那齐猛然想反驳,却被粗鲁地吊起脖子。空——不,是鸟之神笑了。 「那么,我就赠予曾是『空』朋友的你,至死方休的痛楚与恐惧吧。你想要哪种死法?我会尝试所有的死法喔。在你真的断气之前,我会让你复活的。一再重复直到人类的世界毁灭,直到世界之王玩腻为止。」 5 推动转轮的人们 一名少女,伫立在大陆边缘一望无际的荒凉平原上。 浅黄色的头发迎风飘扬,以简陋绷带遮住一只眼睛的少女名叫德库丝塔——或是现在所用的假名尤莉亚。 「尽头——世界的尽头扭曲了。」 在德库丝塔视线前方,大陆以险峻的悬崖作结,更远处则是一片灰色的海洋。 波涛汹涌的海洋彼端,是一道无边无际的高耸气体墙。摇曳不定的气体墙染着所有的色彩,迸出银色的火花,上端则没入空中的云层。 这面墙正是「世界的尽头」,墙的另一头则是有强大大气之力盘旋的混沌之海。 那作为境界线的世界尽头之墙,正遭受推挤而大幅凸出。 时刻明明已是夜晚,周遭却被散发出不安定亮光的世界尽头之墙照得微亮。 「尤莉亚~!尤莉亚!」 呼唤声从远方传来,德库丝塔回头一看。 琉琉站在平缓的丘陵上大大挥着手。因为她依然伫立不动,等得心急的他直接冲到少女身边。 「……对面那栋房子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威尔法。」 德库丝塔平静询问,使用威尔法这个假名的琉琉喘着气回答: 「刚……刚才的房子,果、果然是光魔法教会的边境监视所……里面没看见魔导师,好像已经逃走了,只剩下通讯用的魔法石。这里是被魔导师舍弃的地点,我们也快逃吧!」 德库丝塔谨慎听着他的报告,朝他伸出手。 「汝把那栋监视所的魔法石带来了么?能否借吾?」 「咦……你要那种东西做什么?魔法石不是在魔导师手里就没有意义……」 琉琉吞吞吐吐说到一半时,重新望向少女。 德库丝塔以沉着的眼眸看着琉琉,虽然左眼包着绷带,但她并非受伤。 德库丝塔是米莉安的挛生姐姐,也是过去担任光魔法教会总教主的大魔导师,然而她的身心都很脆弱。不论是遮住一边眼睛或随时戴上手套,都是为了保护她的心所需的必要措施。 不过今天的德库丝塔和平常不同,露出不可思议的了悟眼神。 琉琉若有所悟,他严肃地注视着她,从怀中掏出魔法石戒指递过去。德库丝塔接下戒指,悄悄握紧。 透过魔法石的传递,她的脑海中响起来自光魔法教会本部的声音。 『东北边境第七十七分部……东北边境,保持警戒……集中魔法力……世界尽头出现破绽。』 少女听着魔导师话声的期间,墙壁的扭曲幅度也渐渐增大。 扭曲的气体彼端隐约可见巨大的影子,银色的火花如雷电般猛然划过墙壁内部。琉琉望着世界尽头的状况脸色大变。 「尤莉亚,这里已经不行了!我们逃吧!快啊!」 「琉琉,要是汝带着吾的魔法石,那就拿出来。」 听见她毫不犹豫地唤出自己的本名,琉琉不禁瞠目结舌. 强烈的悲伤令他漂亮的脸蛋为之扭曲。 琉琉数度语塞之后,泫然欲泣地说: 「尤莉亚——不,德库丝塔……大人……您何时恢复记忆的?」 「从很久以前开始,吾的记忆便一点一滴地恢复了……真是不可思议。或许是因为和你在一起的关系,痛苦的回忆也变得没那么可怕。因为恢复记忆的方式太过平静,让吾错失说出真相的机会。抱歉。」 德库丝塔的话语令他落下大颗大颗的泪珠。琉琉一边潸然泪下,一边直视着德库丝塔回答: 「既然您已全都回想起来,应该也想起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吧?您之所以变得比从前健康,都是因为远离魔法的关系。如果再度滥用魔法,会发生什么事!」 德库丝塔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琉琉的泪水,最后露出非常温柔的笑容。 她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替他擦去眼泪,宁静地说道: 「拿出魔法石好么,琉琉。事已至此,这世上已无处可逃。人类原本就无法逃到陌生的『某处』去。吾要在这里战斗。」 他依然哭泣着,用力闭上双眼。 当他再度睁开眼睛时,已不再落泪。琉琉无言地放下肩头的行李、将里面的东西倒在地上。然后扯破行囊底部的夹层,从中取出挂着巨大魔法石的首饰与镶着几颗魔法石的护手。 他默默将首饰交给德库丝塔,自己则戴上护手。 『保持警戒、保持警戒、保持警戒……!』 德库丝塔把仅仅反复着警戒命令的连络用魔法石收进怀里,戴上首饰。 令人怀念的魔法石重量一落在她纤细的颈子上,世界的尽头进一步发生变化。 有什么东西拨开大气的气墙正要现形。 那物体就像一面缤纷极彩的凹凸墙壁——宛如由种种东西混杂在一起凝固而成的墙壁。它缠绕着气体的碎片,再度迸出银色的火花延伸向海面。 最后物体缓缓分解,化为数块扑通落海。 「……是魔物。」 琉琉因紧张而变得如低语般的话声,消失在魔物群破浪而来的声响中。 德库丝塔拆下遮住左眼的绷带,放手任海面吹来的风带走。绷带滚成一团,飞向平原另一头。 她以紫红色的双眼注视着世界尽头以及彼端生出的魔物,又继续脱下手套。 德库丝塔朝琉琉伸出一只手。 琉琉在一丝犹豫之后也脱掉手套,紧紧同握少女的手。 两人的肌肤彼此接触。手在相触的那瞬间传来融化般的麻痺感,德库丝塔不禁瞇起眼睛。 琉琉的手很温暖。虽然心在颤抖,但这感觉对她来说绝非不快。 现在的德库丝塔即使碰触别人也不要紧了。 两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大海,不约而同地十指交缠紧握在一起。 在他们眼前,总数将近一千头的魔物正全神贯注地渡海朝大陆前进。海面在这一刻被染成极彩,完全不见水色。 *** 「只要携带粮食就好,其他东西帝都通通都有!快走!」 骑士们的声音在历史悠久的坑道里响起。 在手持火把的骑士领路下,心怀畏惧、表情紧绷的民众在昏暗的坑道里前进。 零星散布的火把照亮黑暗,让人可以清楚看出坑道缓缓蜿埏的模样。 班修拉尔的舅父,特洛伊拜斯公爵走在彷彿没有尽头的人龙后方。 一名老家臣向殿后的特洛伊拜斯公爵低声说道: 「阁下,照这样下去要花十天才能抵达帝都附近。但是根据魔导师的说法,世界危机已迫在眉睫——就算只有阁下也好,请您先走一步。」 「为什么?我有义务守护子民。我就像你知道的一样,已到了活得嫌累的岁数,才不想用这么累人的方法活下来。」 公爵很平静的回答。同样老迈的家臣却脸庞一歪,拼命说服: 「可是,阁下!基斯朗卿好不容易、好不容易登上皇位!公爵长年的辛劳,今后不是才要得到回报吗!」 「嗯,我也没那么辛苦。我喜欢乡下,也受到居民的爱戴。」 轰!面红耳赤的家臣正要对笑咪咪望向前方人龙的公爵唠叨时,后方传来一阵闷响。家臣立刻回过头人喊: 「发生什么事了!」 「还不清楚!岩壁突然崩塌了!有数十人下落不明……」 一名骑士开口报告时,隐隐的震动仍持续不断。时大时小的震动里掺杂着尖锐的惨叫声。 「是魔物,阁下!魔物出现了!」 某人嘶声力竭的呐喊声也传至公爵这里。 特洛伊拜斯公爵停下脚 步,一手放在剑柄上。老迈的公爵身上穿着轻便的战服。 他依然带着散发学者风采的沉稳表情,如此告诉家臣: 「负责守卫后方的第四队到第六队和我一起守住这里,你先走吧。」 「这怎么可以!就算是您的命令,只有这件事我绝不从命!」 公爵望着激动到语气变调的家臣,露出温柔的笑容: 「哎呀,我还以为你知道呢!我最喜欢殿后、撤退战之类的场面了。跟随前代、前前代皇帝陛下出战时,我总是要求负责殿后的理由,不是因为算计或英雄精神,只是出于喜好。该怎么说呢,这不是男人的浪漫吗?」 他突然开起破天荒的玩笑,听得家臣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好试图用行动阻止公爵。 公爵轻松地穿过他身旁,这么说道: 「虽然这是我原本的个性,不过,基斯朗卿可是毫不容情的批评说是低级趣味。他真是个正直又为亲人着想的好孩子……好了,别妨碍我的乐趣。」 *** 逃过大火的东方森林一角,居民们聚集在兴建于巨树树根旁的村落里。 东方的古森林被希基斯姆德帝的「法崴姆之火」烧毁将近三分之一,许多东方人都迁移到山岳地带或南方。 这棵烙印着火焰痕迹的巨树,成为留在残余森林里的居民聚集地。巨树呈现出左半边被烧得焦黑扭曲,右半边生意盎然的不可思议模样,幸存者的村落就搭建在四周。 「——事到如今魔导师还来干什么?我们不会接纳魔法。」 以布遮住半边烧伤脸庞的东方议会议长如此开口。 魔导师们面不改色地眺望着东方人用木材与石块努力章建的村落。这几名魔导师正在村落门口与东方议会议长会面。 面对坚决不肯让他们踏进村落的议长,其中一个魔导师淡淡地说: 「真倔强。我们是为了封印在古森林之下发现的遗迹才特地前来的。」 「那你们办好自己的任务就够了,遗迹就位于往东一日路程的地方。我们对你们无话可说。」 「——光魔法教会的总教主大人,对于古森林被烧毁一事感到非常悲伤。」 魔导师突然说出这句话,令议长眼中浮现阴暗的激情。 即使一步也没动,议长本身散发出的压迫感却变强了。他以低沉的嗓音缓缓说道: 「原来如此,悲伤是吗?不过,也只是悲伤而已。你们的总教主没有挨饿,也不相信神。对于居住在森林里的我们来说,失去森林就等于失去神。一旦失去神,人就会忘掉如何过着尊敬一切的生活,变得像那群住在荒芜白砂原的家伙一样,靠杀人、掠夺而生。」 魔导师漠然听着他说话。 站在议长后方的随从们则露出凌厉的眼神,蹬着傲慢的魔导师们。 魔导师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表情生硬的扭曲起来。 他摸摸僵硬的脸庞,如此说道: 「……对不起。」 在场的东方人全都双眼圆睁,一瞬间听不懂他说了什么,就连议长也一样。不论是谁,都没料到魔导师会道歉。 至于魔导师这边,本身也没想过自己会对一般人——而且还是边境的东方人道歉吧?他依然抚摸着脸庞,但非常严肃地往下说: 「我们应该在事情演变到这种地步前,先阻止希基斯姆德帝才对。无论会起多大的冲突都该阻止他。」 议长听出他的话并非虚言,于是谨慎问道: 「这是你的致歉?」 「同时也是总教主大人的致歉。」 「是吗?如果来得更早一点,这个道歉就会有它的价值了。」 议长微微瞇眼一笑,如此告诉对方。 不过,即使认同对方的诚意,他也无意接受魔导师的道歉。议长向随从们打了个信号,准备回到村落。 魔导师向他的背影开口: 「毁灭很快就会降临此地。各位有前往帝都的计划吗?」 「没有,这里是我们的故乡。」 「那么,我们也会留下来。我们必须保护各位,保护此地。」 再度得到意外回应的议长不禁停下脚步。方才说话的魔导师抬头仰望巨树,站在他背后的魔导师们则静静看着议长一行人。 不愿接受魔导师们心意的议长,挑起一边的眉头回答: 「——不必了,你们也回自己的故乡去。你们的故乡不是帝都吗?」 「毁灭之刻到来时,我的确尽可能的想留在帝都。可是,总教主大人命令我们死守此地。听说是你们的同胞说服了她……」 听到「同胞说服了她」这句话,议长顿时想到了什么。 他脸色微微发白的折回来,询问魔导师: 「你说我们的同胞……那是指谁?是年轻男子吗?难道是卡那齐?我还以为那家伙已经在战争里死了,他还活着吗?」 「这个嘛,我只听说是东方之战的生还者。如果你们活下来,总有一天能够再会吧?这件事对我而言并不重要,更重要的是,我对这棵树很感兴趣。」 魔导师说着指向一半烧焦的巨树。 「在我眼中,这棵树并不是神——却是很不错的好东西,让我想再多看一会儿。既然各位不愿接受我们,我们就来保护这棵树。不是保护各位喔。」 他的用词遣字很谨慎。虽然表面上说要保护巨树,其实他是想用这个藉口来守护东方村落吧? 在魔导师头顶的高空,黄昏的云层正形成紊乱的漩涡。 即使暖风吹过,巨树也没有随风摇曳,仅是静静地伫立不动。 议长望着他好一会儿,最后用下巴朝他比了比,走回村落。他的背影,看起来就像耸立在村落边的巨树一样。 *** 在世界的尽头扭曲,人们在各地展开战斗的那一夜,魔导都市凯基利亚也开始准备战斗。 「艾霖!帝都那边就拜托你了!」 听到呼喊声从正门上方传来,骑马穿越正门的魔导师转头看向声音来源。 与城墙相连的正门上方燃起营火,身穿军装的榭洛弗正站在那里。 身为闇魔导师的她,身上的装备相当轻便。她只穿着用金线绣上复杂魔法阵的长衣代替铠甲,披着防寒的无袖外套。考量到机动性的她甚至没穿锁甲,一头蜜色的金发也曝露在外迎风飘扬。 艾霖和其他数名魔导师一起勒住马,大喊着回答: 「榭洛弗大人也请多加小心!……万一发生什么事就到帝都来!帝都是最后的防线!」 「哎呀,保护帝都可是凯基利亚魔导师的使命呢。这还是你教导我的喔,艾霖。」 榭洛弗朝他露出轻松的微笑。隶属于闇魔法教会的女魔导师榭洛弗,是此地凯基利亚的领主。经由班修拉尔之手,他们已取回一度被夺走的领地。 榭洛弗突然察觉危险的气息,凝神看向帝都的方位。 (……那边了传来紊乱的声响,帝都铜墙铁壁的防御网出现不稳。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同事,只有危险是确定的。) 榭洛弗再度转向艾霖叫道: 「快去帮助帝都!这里有我们守着,别担心。谁叫我是个乡巴佬,去帝都会迷路呢!」 艾霖等人在马上轻轻行礼后冲出凯基利亚城。 下级魔导师爬梯子登上榭洛弗所在的城门,前来报告。 「榭洛弗大人!北北西发现魔物的踪影!正笔直接近这里!」 「还有多久会到?」 「照目前的速度是五次钟响后!」 「看来还有时间。锁定魔物的种类 组成静魔法。」 榭洛弗才刚说完,头顶就传来难以言喻的不祥气息,让她仰望天空。 自漆黑夜空传来的坠落声正快速逼近。下级魔导师慌张地缩头躲进城门下,但榭洛弗站稳脚步吟唱咒语: 「在蓝天之海闪耀者,比起千万星光聚集更为光亮、更为灼热——我在此命令身为天之女腰间石的尔等,代替太阳驱散阴暗,击退恶灵——光,显现!」 她唱完咒语的瞬间,周遭就被闪光包围。 榭洛弗头顶出现巨大的黑影。影子直接坠落,在城门上砸个粉碎。 「榭洛弗大人!榭洛弗大人,您没事吗!」 魔导师们近乎悲鸣的呼唤着,残余的闪光自周遭退去。 营火的安稳火光恢复原样后,他们看见伫立在城门上的榭洛弗与散落在她周边的魔物碎块。 她不禁也脸色苍白地回望下级魔导师,露出含糊的微笑。 「我不要紧……虽然吓了一跳,不过没事。我本来想召唤光好看清飞来的东西,结果碰巧是怕光的魔物。真是得救了。」 榭洛弗尴尬地从有些担心她的魔导师们身上别开视线,环顾四周。 「话说回来,大气之力高涨到达空中都有魔物坠落的程度。魔物会受到遗迹所在地吸引,接下来还会有更多过来。」 她这么自言自语着准备走下城门。 在这之前,她突然心思一动,抽出皮带上的短剑随手切断长发。削到齐下巴的长度后,她将断发直接抛向城门外。 在营火的映照下,金发闪闪发光地让落。 榭洛弗头也不回的爬下城门,精神抖擞地扬声喊道: 「好,我们战斗吧!」 *** 另一方面,帝都。 「魔法力的流量还没恢复吗!」 「七贤者」的控制室内响起了莱茵索德的怒吼。 魔导师们不眠不休的操纵着控制机器。脸色苍白的希维尔?卓恩大喊着: 「非常抱歉!无论再怎么实验也找不出故障的部分!目前正以人工作业——进行检查!」 「蠢材,你以为靠人工作业得花几年的时间才能检查完帝都的回路!」 听老魔导师如此斥责,图拉推推眼镜低语: 「看来是无计可施了。只得拜托米莉安大人找出回路的问题所在……」 「不可能!米莉安大人正独力支撑着世界尽头之壁啊!」 希维尔﹒卓恩快哭出来的话语,令所有人都一脸苦涩的闭上嘴巴。 莱茵索德紧握住庭园边缘,以软弱的口吻喃喃说道: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另一方面,在「七贤者」内,米莉安正被迫独自面对严酷的战斗。 (这种讨厌的感觉是什么……讨厌的寒意。先前,我应该已经找出寒冷的原因了才对。) 米莉安遭到不明所以的不安折磨,同时将精神集中在眼前展开的世界上。 「窥视」过神之都后,「七贤者」的效能立刻转弱,使她必须将全副心力放在操纵上。 她明明在神之都看见了空,如果能和空谈谈或许会有什么改变,但现况却是她已没有余力再度「窥视」。 在「七贤者」里,从人类知识中诞生的七位贤者正演奏着美妙的音乐。 米莉安必须毫不松懈地监视他们,不断进行调整,好让旋律按照应有的方式演奏。她在「七贤者」里铺满以自身魔法力做出的线,如拨弦般弹动细线控制「七贤者」的乐声。 (多亏有魔导师们调节力量送过来,我才能勉强支撑世界尽头的墙——可是出力为什么会变弱?若是不想办法解决这点,迟早会抵达极限的。) 即使感到焦躁,少女依然弹奏着魔法之弦。 米莉安专注在这需要强烈集中力,并且不容任何杂事干扰的作业上,但她突然察觉有股不祥的气息在背后凝聚。 她的手指反射性的离开弦,滑入衣饰间的缝隙抽出细长短剑。 米莉安回头朝背后的气息射出短剑,霎时睁大双眼。 令人难以置信的东西出现在她眼前。 「——乌高尔……!」 听到她忍不住喊出声,乌高尔愉快地扭动长脖子。那只全身覆盖着破布的怪物,脸上戴着她所熟悉的红眼面具。 「咭咭咭咭咭,好久不见。是我,乌高尔!呼呼呼,了不起。我还是第一次碰到会在衣服里藏短剑的总教主!」 乌高尔愉快地发出尖锐笑声,对准米莉安猛然挥下手臂。 少女轻巧的闪避,从御座跃至地板上。 他的手以毫厘之差击中少女的座椅,将椅子打成粉碎。 乌高尔哄然大笑,自己也降落在米莉安面前。 他的动作不可思议地轻盈。乌高尔多半正使用魔法侵入这个幻想中间,本体则位于别处。 她侧耳聆听背后七贤者演奏的乐声,小心翼翼的面对乌高尔。 「你之前藏在哪里?大家都以为你和空在一起。这附近明明没有你的气息啊!」 「呼呼呼,是摩尔根那个蠢蛋将我带离那只鸟身边的。得到身体后,我先待在皇宫深处,后来才移动到这里的地下。你之前看过我写在这张椅子下的文字吧?我就躲在石板下头。那段咒语是操纵『七贤者』的钥匙,同时也是开门邀我进入此地的钥匙。呼呼呼,这是个从我参与『七贤者』的制作开始,跨越数百年之久的恶作剧。上当了吧!」 乌高尔这么一说﹒米莉安不禁感到自己的体温正在下降。 那段文字正是乌高尔的陷阱!在大盟约发动前,皇宫是魔法力无法触及的地点,藏身在「七贤者」的地下也可以靠他留下的石碑掩饰气息。 就结果而言,米莉安不仅没察觉乌高尔的存在,甚至还将他引入「七贤者」中。 后悔与混乱在她心中萌芽,「七贤者」演奏的旋律同时混入了许多不和协音。 (不行,我得冷静下来,他的目的就是想动摇我。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必须要设法解决乌高尔。我必须想想办法,因为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米莉安直盯着对方,拼命思考关于乌高尔的事。 就像两人可以沟通般,她从乌高尔的角度说道: 「我喜欢你写在石碑上的句子,你一定深爱过人类吧?」 乌高尔摇晃着长长的手臂,兴奋得全身颤抖回答道: 「因为深爱过才会绝望。人类会改变,不断改变,无论变得是好是坏。而我寻求着普遍而不变的事物,那就是死亡!」 乌高尔断言之后开始放声大笑。他的笑声先是尖锐的,又转为呻吟般低沉,接着再度爆发般地大笑。米莉安并不觉得如此癫狂的他很可怕。 ——不要紧,自己还不认为死是一种救赎。少女轻声低语: 「我不会让你为所欲为,因为我还爱着人类。」 「很好很好,这样也好。让爱变成绝望不需要花太多时间!来,你看!」 乌高尔握起拳头用力搥向「七贤者」的墙壁。 在她破碎的视野里,每个碎片都映出世界的惨状。 世界尽头正在扭曲。大海波涛汹涌,有人被大浪吞没。魔物正要爬出遗迹,试图阻挡它们的魔导师陆续倒下。蠢动的魔物成群结队地爬向民众,碎片映出人们一张张无计可施的脸孔、脸孔、脸孔。每张脸上都布满恐惧。 其中也有碎片映出皇宫内的景象。 米莉安认出一个人的面容,不禁倒抽一口气。 (——班修拉尔!〉 应该身在皇宫一角的班修拉尔不知为何落 了单。只有兰格雷陪在他身边,但班修拉尔正为负伤所苦。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乌高尔告诉愕然的少女。 「我派了大量的仆人到皇帝陛下那边去。有摩尔根以为拉拢到的下层暗杀组织,还有西方的恶徒也想要他的命。不过他们全都被我玩弄于股掌之间!咿嘻嘻嘻嘻!」 面对狂笑的乌高尔,米莉安首度感到怒气涌上心头。 摩尔根他们本是有可能成为她的亲人。她不曾与他们亲密交谈过,甚至可能是逼死两人的凶手。 纵然如此,那两人对她来说仍是特别的。 米莉安集中注意力。「七贤者」的出力变得更加微弱。 没有时间了。如果她进一步搁置「七贤者」的调整工作,「七贤者」将会失控,也无法维持世界尽头的境界线。 然而,若现在将意识投注在调整「七贤者」上,等于向乌高尔露出破绽。 我到底该怎么做?少女的太阳穴淌下冷汗。这时米莉安的手腕突然发热,令她赫然回神。 (没错,我不是孤单一人!) 她摸索自己的手臂,找到一直戴在左手腕上的手环,镶在手环上的魔法石,是米莉安和德库丝塔之间的羁绊。现在,这颗宝石开始发出温暖的律动,德库丝塔正想透过魔法石帮助她。 米莉安因喜悦兴不安而颤抖,褪下手环强烈地祈祷着。 (——德库丝塔。对不起,只要再一次就好,把你的力量借给我。只要现在就好,帮我驱动「七贤者」。) 或许是她的祈祷生效,手环上的魔法石静静变热。她迅速将控制「七贤者」的魔法力之线系上手环。 「你在做什么?嗯嗯?光靠魔法石可无法控制『七贤者』喔?」 「嗯,普通的魔法石的确办不到。不过,这颗魔法石里装着德库丝塔的半颗心,深深地和她连系在一起。」 「什么?你说什么?你说你的姐姐会透过魔法石操纵『七贤者』?她办不到的!不可能会有道种事!和他人的魔法石同调……!」 米莉安听着乌高尔憎恨地叫喊着,将手环放在地上。 少女毫不迷惘。这颗魔法石一定能与德库丝塔相通,如果是她就做得到。 因为,她绝非乌高尔口中的「他人」。 结果,虽然米莉安已放开手环与魔法力之线,「七贤者」仍继续演奏着安祥的音乐——德库丝塔透过魔法石,开始演奏「七贤者」。 目睹德库丝塔和米莉安的力量与联结,乌高尔发出奇妙的呻吟。 米莉安抱住隐隐作痛的胸口,使劲握起拳头。 (将「七贤者」交给魔法石操纵,也会对和宝石相连的德库丝群造成负担。对不起,我明明决定别再给你添麻烦的。对不起——我会马上做个了结。) 她诚心想着,但愿身在远方的德库丝塔能收到思念。乌高尔咬牙切齿地大叫: 「这样一来你就能与我交手了。可是不透过宝石就直接使用魔法,魔法力可是会失控的。你的身心都会粉碎,你会死喔?」 「我知道。」 米莉安简短回答,静静看着乌高尔。 她确实全身寒毛倒竖,体内有股莫名的炽热力量不停蠢动着想要外泄。她的心极度不稳定,就连脑袋都充满热能,什么也无法思考。 ——但是,她不会轻易放弃。 即使心灵粉碎、身体粉碎,有件事也绝对不会改变, 米莉安喜欢这个世界。 她喜欢这个有她喜爱的人在,时而美丽、时而残酷,任性又暧昧的世界。因为深深喜欢着,所以她想守护自己喜欢的事物。她想连同自己喜爱的人们,一起将整个世界抱在怀中。 因此,米莉安选择愤怒。她告诉乌高尔: 「——乌高尔,我不会再让你杀害任何人。即使是你所轻蔑的叔祖母和异母皇兄,也不是因为你的话才变成那样的。他们只是选择了想要的生活,他们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然后各自死去……你也该独自走向死亡了。」 *** 当米莉安在「七贤者」里和乌高尔对峙之际,班修拉尔和尔格雷身处舞会场地的地下。 「没想到御座底下居然有个那么大的洞……真是痛死我了。」 靠在兰格雷肩上的班修拉尔没出息地叫痛。 「所以我才叫您在上面等啊!虽然做过紧急包扎,但您可是受了重伤!」 「因为我想亲眼看看嘛!我至今从没听说过,布满魔法回路的皇宫地下被挖出了大洞!」 兰格雷看着无理取闹的班修拉尔只是啧了一声,依然小心翼翼的扶住他。他用另一手举起烛台,烛光朦胧映出匆匆挖成的洞穴。 扫荡舞会上的敌人之后,两人在会场的御座下发现一个空洞。 「那个疑似威尔堤雅大公的家伙和其他玩意儿,恐怕就是从这里侵入舞会的。那边的角落塞满了本来应该出席宴会的旧臣们。」 尽管兰格雷口气淡然,但班修拉尔回想起方才所见的光景,不禁脸色憔悴。「塞满」洞穴一角的旧臣们,全都已成为尸体。 「虽说旧归旧,但他们还是有很多运用之道啊。居然把所有人都杀了……真浪费啊。好痛……啊.可是应该已经死掉的家伙怎么会从坟墓里爬出来?就算受到死人欢迎,我一点也不关心。」 「威尔堤雅人公他们被魔物附身了。从那种触感、动作和再生力来看,不会有错。不知是谁让魔物寄生在他们的尸体上,又或许是在生前就已寄生——无论如何这都是对亡者的亵渎。有人欣赏着这些可悲亡者的舞蹈来取乐,对方说不定刻意抓准了这个紧急状况的机会。」 兰格雷沉声说道,眼眸带着冷冷的光芒。 即使身处地下,从刚刚开始响起、用来通报紧急状况的钟声仍从四面八方传来。 这种钟声,注定在帝国和光魔法教会的约定之刻到来时,在世界尽头的境界线扭曲时响起。 班修拉尔靠在兰格雷的肩上,以姆指比向洞穴前方。 「兰格雷,反正幕后黑手就在里面吧?你要不要试着去为民除害啊?」 「班修拉尔……看来您是出血过多意识朦胧了。有我跟着竟还犯下这等失态,就算您的运动能力无比低落,我也对不起您的双亲和帝国人民……我终究只有这点程度的能力吗……」 「……我的运动能力非常普通。你是我的监护人吗?喂,听我说。兰格雷,既然世界尽头的界线扭曲,魔导师们的心力肯定会全放在那边。而在这段期间内守护帝都、教会和人民,不就是我们的使命吗?」 班修拉尔咧嘴一笑拍拍他的肩膀时,头顶传来一阵闷响。 小石子与砂砾哗啦啦地倾注而下,两人搜寻着舞会场地内的气息。 咚!咚!——一连串的闷响似乎摇撼着整个场地﹒ 兰格雷恢复锐利的眼神开口: 「有人想撞开舞会大厅的大门。幸亏我为了保险起见,从内侧上了锁。」 「喔喔?在门另一头的是敌方?还是我方?」 被班修拉尔一问,兰格雷将耳朵贴在洞穴的土壁上。 他在几秒钟后离开墙边,表情变得越发凌厉。 「是敌人。数量超过三十人以上,而且配备武装。」 「为什么你听几秒就分得出来……」 「透过脚步声可以听出对手的人数、是否受过训练;从武器的撞击声可以听出武装的种类。这可是足以上战场的重装对手,不可能是近卫兵……!没办法,我们往前走吧。」 说完之后,兰格雷搀扶着班修拉尔朝洞穴内前进。 「不好意 思,烦劳你照顾了,兰格雷。如果能平安回去,我可得在那天天一亮就一口气找三个气质优雅的美女给你当老婆!」 「老婆只需要一个就够了……!班修拉尔,您在干什么?」 兰格雷不经意地看去以发现他正从怀中掏出某种东西。 班修拉尔低头看向镶着魔法石的石板,以及同样用魔法石雕成指针的方位盘说道: 「确认目前的位置。从刚才开始,我就很在意这个洞穴的延伸方向。本以为洞穴会通往皇宫深处,可是路径却反倒往中央走。照这样走下去会到达第六层中央广场上下方,跨越广场之后,正面可是光魔法教会啊。」 「您连舞会用礼服里都装了这种东西吗!」 因为兰格雷真心露出动摇之色,觉得好玩的班修拉尔从衣服各处掏出道具。 「喔,这可是我的随身七宝,好像是考虑周到的耶利特别放进来的。除了这两样还有别的喔,你看,法崴姆之火的赝品?电击戒指?防火防冲击的手帕、魔法回路代用绷带、魔法石的别针、小型工具一组……好痛痛痛……!」 「超过七样了。」 「……真爱计较……你将来一定会秃头!」 班修拉尔气得忘了疼痛,扬声喊道。 于是,兰格雷立刻捂住他的嘴巴。你就这么讨厌别人喊你秃头吗?班修拉尔刚想到一半也察觉了异状。 后方远处传来嘈杂的人声。 ——追兵从舞会大厅追入洞穴了。 兰格雷无言地加快脚步,班修拉尔也拼命跟上,经过紧急包扎的伤口阵阵抽痛。 (还会痛就没事,不痛就可怕了。话说回来,好冷啊。) 虽然班修拉尔绝不会说出口,其实他冷得快冻僵了。 和兰格雷在黑暗中不断前进的他,想起了战争。班修拉尔打从以前开始就不排斥学习和战争有关的知识,反倒称得上喜欢。 但实际在战场上生活过之后,令他彻底厌恶起战争。 营火与人、马匹带着热气的吐息;脚步声与马蹄声激起的地鸣;士兵们的呐喊。 冬季的阵营里,年轻的士兵们露出受冻伤折磨、布满血丝的眼神盯着火堆。他们的脸庞一看到班修拉尔就会迸出欢喜的光彩,甚至感动得浮现泪光,而泪珠立刻在睫毛上开始结冻,让他们手忙脚乱。年轻人在班修拉尔的鼓励下欣喜地迈向战场,在那里死去。 被班修拉尔握着手,骄傲地死去。 (——我怎能失败!) 班修拉尔在感到骄傲的同时,同时也觉得满心惆怅。为了不让那份惆怅变得太巨大,他起码能做到的就是自己站上前线。当班修拉尔找藉口般在前线四处挥剑之后,他变得更受欢迎了。 兰格雷在战场上时时陪在他身边,平常则有耶利跟着。 他们双方都了解班修拉尔的热情与疲惫,默默地跟随着他。 (我怎能失败!我要赶快结束这种战争,管他是皇帝还是啥的,我通通会当。当上之后就赶快建立制度,然后退位。我要随心所欲的过日子……咦?……我好像已经当上皇帝了?到底是怎样。) 「班修拉尔,别胡思乱想。」 兰格雷的声音像把利刀刺入思考,令他恢复正常。 班修拉尔满身冷汗。 「……我会想的东西都是有趣的点子啦!啊~可恶,我的眼晴好像看不清楚了。我看见奇怪的银光……」 「我也看得见那个光。那不是蜡烛也不是瓦斯——好像是魔法的光。」 「魔法?魔法的火花吗……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班修拉尔皱起眉头走过去,发现通道的墙上有一大块凹痕。 「哈哈……这是故意挖开的。这样一来,埋在墙内的魔法回路就会曝露在外而破损,使积蓄的魔法力迸出火花。如果不修好,帝都的机能会出问题的。」 班修拉尔喃喃说着,取出怀中的随身七宝。这种情状下也无法找人过来,只能自行修理了。当他用印上魔法文字的绷带和附魔法石的别针修好回路后,背后传来追兵的叫声、 「找到了!找到了,和兰格雷卿在一起!」 「走,快追!解决他!」 士兵们的呐喊声此起彼落。那声音并非魔物而是活人,听来似乎有西方口音。兰格雷走上前,班修拉尔也立刻威风凛凛地大喝: 「你们是什么东西!喂,一般士兵可别随便靠近神圣皇帝陛下!」 他的声音虽然风采堂堂,口吻却有些像小混混。 话虽如此,神圣帝国路斯皇帝的地位毕竟很有份量,令士兵们的脚步一瞬间顿住。 「好?尝尝天谴吧!嘿!」 班修拉尔大喊一声,朝他们抛出假的法崴姆之火。 看到一个开始冒烟的球体飞来,士兵们立刻陷入恐慌状态。 「趁现在快跑,小格雷!」 「您这个人,真是打从心底轻浮……不,或者那是故意的?是故意的吗!?」 两人背对被烟雾绊住的敌兵拼命往前逃。 途中又有零星散落的银光落入他们眼中。 「可恶——又是损坏的魔法回路。看这样子,全部到底有几个地方啊……」 班修拉尔虽然嘴上抱怨着,仍——修理回路。兰格雷也没什么异议,一边警戒后方的情况一边跟着他走。 当他对没完没了的修复作业感到厌倦时,听见兰格雷开口询问: 「快走到宽敞的地方了。我可以从大气的流动感觉到……这边是哪一带?」 「已经到光魔法教会的地下了。这个洞穴果然是通到教会本部没错。」 他们小声交谈,好不容易才穿过狭窄的通道,班修拉尔还以为自己走进了水槽内部。 「什么……水里?不对……不对,这里可以呼吸。」 这个正方形的宽广房间,从地板到房间八分高之处都充斥着摇曳的蓝光。 班修拉尔小心翼翼地呼吸,浓密的大气流入肺中,呛得他差点咳嗽。 「这蓝色的玩意不是水,而是超浓的大气之力。先用地板上的魔法阵凝聚力量,再用这个像根一样的东西吸走。」 班修拉尔保持浅浅的呼吸说道。 被他形容成「像根一样」的物体,是从天花板垂下的无数金属管。呈暗金色的金属管粗细不一,四处都有分岔,蜿埏地缠绕在一起,形成一根十个成人也无法环抱的巨柱。管线参差不齐的前端浸泡在蓝光中,正像是根部浸在水里的巨树。 「班修拉尔,快看根都中心。那大概就是『幕后黑手』。」 「中心?哇!那是啥!」 班修拉尔在他提醒后才发觉,表情一阵抽搐。 仔细一看,有个奇怪的物体蹲在根部中央一带。那是只包裹着破布的庞大怪物——乌高尔。 他抱住膝盖低下头,正使用魔法和「七贤者」里的米莉安战斗。 乌高尔的本体就在此处。 班修拉尔对那恶心的模样感到背脊发寒时,通道那边传来一个意外的声音。 「那就是『灰与剑』所崇拜的什么乌高尔,而此处正好位于『七贤者的御座』的地下,我亲爱的皇帝陛下。」 一个人物轻快地说道﹒从他们逃过来的通道中匆匆现身。 那是个笑容满面,头戴大黑帽的矮小男子——班修拉尔认识他。 班修拉尔吃惊的眨着眼,接着以漫不经心的笑容向他打招呼﹒ 「喔,这不是『黑帽』的塞尔拜欧吗?好久不见,看到你那么有精神真好。」 塞尔拜欧亲切地连连点头,转身朝背后打个手势。 以此为信号,士兵陆续自通道中出现。那些士兵看起来是西方的正规兵,但塞尔拜欧却是名叫「黑帽」的非法组织的首领,而班修拉尔过去与「黑帽」曾有过合作关系。他无法确定对方是敌是友,于是开口问道: 「就久别重逢的问候来说,这样打招呼未免也太危险了?塞尔拜欧,我和你是朋友吧?」 「居然和您是朋友,真让我惶恐!不过,没错,我们是朋友。背叛朋友虽然令人心痛——但您的地位爬得太高了。」 如此回答的塞尔拜欧,淘气地闭起一只眼睛。 班修拉尔大致看出来龙去脉,忍不住露出苦笑。 「……什么嘛,你真是出乎意外的胆小。只要好好拢络我,由你去当下层的帝王不就好了?我可不会关闭下层喔?」 「不不,我对陛下的评价非常高,您不会做出让我这种人掌握太多权力的事情。而且您也是人类,说不定会想抹消过去的污点。所以,我盯上了这台『七贤者』。」 塞尔拜欧挺起胖肚子,指向从天花板垂下的魔法机器根。 他洋洋得意地继续说道: 「透过我的竞争对手『灰与剑』,我听说只要得到这台机器就能得到世界。我和一个叫乌高尔的家伙合作,准备夺取『七贤者』。我的计划是得到『七贤者』,借由机器的力量除掉乌高尔,再把帝国卖给应得的大人。」 「然后呢?那个应得的大人在西方吗?那家伙比我来得好操纵?」 听到班修拉尔的话,塞尔拜欧笑着一再点头。 在他背后的西方正规兵露出有些不快的神情一 (啊,看来有机可趁。) 班修拉尔立刻下判断,他冷静说道: 「很遗憾,『七贤者』不是适合你们玩的玩具。基本上,『七贤者』和总教主这会儿都在拼命拯救世界,不能受打扰。」 「哈哈哈哈,事到如今,您说这种话又有什么用。关于往后的事,您也不必太过担心,我们会推动世界的,一直住在地窖里,总会让人作起爬上地面的梦啊!爬上地面,掌握世界——我也有这么一天呢。」 塞尔拜欧陶醉地说完后,浮现略带愧疚的表情。 「那么,差不多是告别的时候了。您有什么话要留给下一任新皇帝吗?」 就在这时,隐隐的震动掠过整个房间。晃动并未止于一次,而是如地震般持续着。众人被晃得脚步不稳,状似根部的魔法机器也发出复杂的嘎吱声。 大家都感到不安之际,班修拉尔朝塞尔拜欧咧嘴一笑: 「你被骗了,塞尔拜欧。『灰与剑』或许向你灌输了什么梦想,但乌高尔可是企图毁灭世界的结社——『黑之摇篮』的团长喔?」 塞尔拜欧仅是无言地挑起眉毛,他身后却有几名士兵脸色大变。 (看来有不少人听过「黑之摇篮」的名字。那是个唯有可疑谣言特别广为人知的结社,只要再加把劲,这些家伙就会动摇。) 班修拉尔如此确信,声调也变得更加沉着: 「『灰与剑』就是『黑之摇篮』的别名。那些家伙为了毁灭世界,唆使你们夺取这台『七贤者』。这不是什么用来征服世界的机器,而是用来守护世界的东西。」 「喔喔,原来如此,是这样吗?原来如此,那么您简直是从画中走出来的理想神圣皇帝。您想说您是为了守护人类、成为人类的盾而当上皇帝的?」 面对塞尔拜欧开玩笑的口气,班修拉尔一脸讶异。 「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当上几乎统治全人类居住地的国家皇帝可不是啥好事。若是小国家,还能靠彼此争夺土地、贸易等等来致富,但路斯皇帝的工作,说到底就是当世界的褓母。就像个负责打理人类居住庭园的园丁。老实说,脑袋正常的人才做不下去。」 听见他滔滔不绝地讲起不能说出口的真心话,士兵们不禁双眼圆睁。 但班修拉尔的态度并不恶劣,他以异样认真的表情告诉众人: 「——不过,我会去做,也会救你们所有人。」 听到他断然这么说,塞尔拜欧脸上浮现为难的笑容。 「看来陛下还没有放弃啊?这种说法有些傲慢呢。」 话虽如此,觉得班修拉尔发言傲慢的人只有他而已, 对西方的士兵们来说,这位用词遣字是过去不曾有过的好懂、平民化的皇帝非常新鲜。 他感到士兵们开始对自己产生兴趣,便向他们说道: 「你们也听见了这警报声吧?由于你们侵入这里,世界正面临危机,快点放弃无用的纷争,帮忙修理回路。」 班修拉尔说话时,周遭的晃动如脉搏般变得时强时弱。十兵们在不安的驱策下互看一眼。 塞尔拜欧没有察觉他们的异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后举起一只手。 「全是狡辩。各位——」 在他下令前,班修拉尔简短地开口: 「杀了他。」 班修拉尔的话声未落,兰格雷的剑已有一半没入塞尔拜欧体内。 谁都不知道他是何时来到塞尔拜欧身边的。 兰格雷在不敢置信的士兵眼前挥落长剑。 塞尔拜欧的身躯喷出血花,瞪着豆大的眼珠趴倒在地。 他将染血的剑尖对准士兵们,冷冷问着: 「——还有谁想死在这里的?」 没有任何人出声。 士兵们虽然对塞尔拜欧的死感到惊讶,但并不愤怒。一方面是因为面临危机,另一方面是他们本来就不愿协助下层的人物吧? 班修拉尔迅速地拍了一下手,吸引士兵们的注意力, 「好~……那么,我们开始修理吧。是你们挖出这个洞穴,破坏了魔法回路吗?是的话就说出来,我不会生气。」 士兵们显得犹豫不决,但一阵大晃动再度传来。这次人人都站不稳,现场还响起了几声惊叫。 一名下定决心的士兵告诉班修拉尔: 「——不,因为有人协助,我们入侵时通道已经完成了。」 「是吗?你们还记得回路受损的部分在哪一带吗?」 「那边有一处约一人环抱宽的大破损,我想是在监狱附近。」 他指出的方向和他们进入的路径不同方位,位于魔法树根背面。墙上有个可容纳一人的凹洞。 为了确认凹洞状况,班修拉尔和南格雷沿着树根外围走去,一阵特别大的晃动来袭,大家的视野同时被染成雪白。 下一瞬间,兰格雷扑倒班修拉尔,用自己的军服盖住他。 视线前方迸散着无数火花,短促的悲鸣在周遭响起。 隆、隆隆、隆……如地鸣般的闷响接着响起。班修拉尔拼命抓住地面,忍受剧烈的摇晃。地面的石板因晃动而歪曲掀开,他握着突出的石块勉强抬起头,眼前弥漫着与巨响同时扬起的尘埃。 「这是怎么回事……!」 眼前难以置信的光景令班修拉尔瞠目结舌。 士兵们正缓缓下沉。不对,是地面在下沉! 地板一角刚沉下去就突然一口气往下坠。士兵们纷纷与巨大的石块一同落下,残存者不是哑然失声,就是竭力攀住墙壁。除此之外,现场还能看见被刚才的白光烧成黑炭的尸体。附近完全化为一片地狱景象。 班修拉尔身边也有失去平衡的年轻士兵发出惨叫。 「呜哇啊啊啊!」 「喂!快抓住……!」 班修拉尔慌忙朝他伸出手。士兵抓住他的手臂,班修拉尔却无法支撑对方的重量。腰际的痛楚掠过全身,令他的手指无力。 在班修拉尔 忍受剧痛的时候,士兵已面露绝望之色往下掉。 一阵强风袭来。 室内的浓密大气有部分被吸入洞中,引发强风将生还者卷进去。兰格雷揪住班修拉尔的衣襟将他按在地上,自己则一剑刺进地板单膝跪地——只有他的周边没遭到风的吹袭。 风势最后缓缓止息,兰格雷也放开揪住班修打尔的手。 不肯消失的疼痛令班修拉尔大口喘着气,微微睁开眼睛。 「——好惨。」 室内将近三分之一的地板都消失了,形成一个黑色的大洞。地板上勉强还残留着魔法阵,却不见一名士兵。就像作了场梦一样,所有尸体都消失在洞穴深处。 班修拉尔在地板上爬行了几步,探头看向洞穴底部。他满脸愕然。 地板下方,是第五层的市区。 现在应该是夜晚,沉没在黑暗中的街景各处可见点点灯火,就连那些灯光看来都很遥远。若在白天,市区的鸟瞰图看来应该像玩具一样吧?笑意不知为何与恐惧一同涌上,班修拉尔笑了。 「哈、哈哈哈……可恶……」 当笑意无止境地往上涌,就快变成爆笑时,兰格雷再度揪住他的衣襟把他拉回来.脸色苍白的兰格雷指着魔法机器的根部说道: 「快看,班修拉尔!那是怎么同事!」 班修拉尔望向他所说的地方,脸色也跟着发白。 从两人现在的位置,可以看见「七贤者的御座」地下的金属根背面。在那个刚才算是死角的地方,魔法机器的根全被拦腰扯断,惨不忍睹的垂落一地。 那是被乌高尔咬断的痕迹。垂下的管根内迸出无数的银色火花。 虽然他们不可能知情,但正是米莉安和乌高尔在「七贤者」中交手时的魔法力逆流化为火花,打倒士兵、破坏了地板。 「好惨,竟然破坏到这种程度!如果这些根全毁,『七贤者』就无法吸取魔法力了。」 「修得好吗?」 「也只能去做了啊!」 「我明白了,包在我身上。」 兰格雷朝着从怀中掏出整组小工具的他点点头,站起身来。 「等等、等等!你要去哪里!」 他瞥了一眼慌张的班修拉尔,走向金属根背面的凹洞。 「我必须去那边,把您说的受损魔法回路连结起来。」 「你办得到吗?我用来修复回路的绷带已经没了!」 「您好像忘了,我体内埋着魔法回路和魔法石。这些可以代替回路吧?」 听到兰格雷冷静地开口,班修拉尔也想起这件事。 没有任何魔法才能的兰格雷之所以可以对抗魔导师、使用魔法之力击倒敌人,都是因为他是体内埋着魔法石与回路的魔导骑士。 如果是他,的确能用自己的身体代替回路。 然而,要是从全帝国、全世界集结而来的魔法力通过区区人类的身体,他不可能毫发无伤。 只有觉醒位的魔导师才能承受如此强大的力量。 (喂,你会死的。) 班修拉尔在心中低语,对死这个字的音调感到错愕。 兰格雷会死。他会消失,再也无法与他交谈了。 这个事实令班修拉尔出乎意料的痛苦。想说些什么的他望向兰格雷。 兰格雷转头同望着他,带着明白一切的神情轻轻点头。 ……看到那个表情,他了解自己什么都不必多说。 班修拉尔悲伤地眨眨眼后开口: 「拜托你了。」 「别了。」 兰格雷轻轻扬手,班修拉尔也挥挥手回应。 而兰格雷不知为何微微一笑,消失在狭窄的通路中。 班修拉尔脸色凝重地盘腿坐在地上,仰望着火花迸散的魔法机器根部。 他在脑海中整理这台机器的构造与修复方案,调出过去在光魔法教会中看过的「七贤者的御座」资料。 但脑袋运转的速度微妙迟缓,思考也立刻中断。他赫然回神,发现自己全身是汗。他想抬起手背擦汗,又发现手在颤抖。 (看来我也撑不久了。) 刚察觉这一点,一股麻痹般的恐惧就涌上他体内。 ——是死。 由于目送兰格雷离开,至今一直被他放逐到心中角落的死亡恐惧正缓缓沁入身体。无论接下来做什么,我终究会死在这里。我会消失。老实说,班修拉尔并不相信亡者国度的存在。因为死是虚无,仅仅是消失罢了。 至今累积的自己将猝然中断,变成完全的零。变成一片无法推翻的空白。 越去思考,一股类似自杀者的兴奋就令他浑身发热。 他没来由的想要笑出声。如发作般的笑意袭来,令他的肩头大幅晃动。班修拉尔克制自己,设法在怀中摸索。动啊,动啊,照我的意思去动!他祈祷似的在脑中唱诵,勉强成功拿出一根雪茄。 班修拉尔以颤抖的嘴唇夹住这种在帝都流行的烟,竭力靠近魔法机器。 四处迸散的火花终于点燃雪茄。 他浑然忘我地猛吸一口,感到身体的血液循环稍微顺畅了些。他的脑袋变得鲜明起来,也略微恢复冷静。 班修拉尔缓缓吐出烟雾,透过烟雾看着发光的银色火花。 虽然内心仍一片混乱,但他已能设法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机器上。看这样子,应该可以着手作业了。班修拉尔不禁失笑。 (我还真弱~) 他明知道总有一天会死,也曾走过许多战场,但死到临头时总是那么害怕。 班修拉尔将绘有防御魔法阵的手帕裹在一只手上,拿起根部垂落的前端。他把无法承受负荷而烧断的根部前端——切断,留下完好的部分。碰到小管子就封住切口,碰到大管子就瞇起眼睛,刻下魔法文字来修正回路。 进行修复作业时,班修拉尔特别想起了许多回忆。 比起老师与魔导师所教的东西,小时候的他更喜欢从铁匠铺学到的知识。总有一天我要做出有趣的新发明。年幼的班修拉尔不断这么坚持,当时还健在的兄长们曾对他提出过种种建言。 ——你缺乏生在伯爵家的自觉。 如此严厉说着的是大哥。 ——话是没错,不过这家伙也有他自己的才能。 他说不定会意外地变成大人物喔,二哥这么评论。 ——你只要走上能让你得到幸福的路就够了。当然,不只是你,你要选择能让你该守护的人全都得到幸福的道路。这就是高洁的生活方式。 而二哥谈到何谓自尊。 那么一路以来,他是否有好好地依循自尊而活? 早一步离开人世的兄长们会拍着手欢迎班修拉尔吗? (我没什么自信啊。) 他一边老实地想着,一边继续修理回路。 话说回来,耶利不知怎么了?他是时时都跟在自己身边,对自己付出绝对信赖的随从。班修拉尔死后他还活得下去吗? 兰格雷差不多快死了吗? 还有,修娜尔呢?她还在某处活着吗? 班修拉尔以痉挛的手又切下一条根管。 那一瞬间,他感到地板的晃动。若受到新的冲击,刚才因崩塌而受损的地板很可能完全崩坏。 话虽如此,他也无意事到如今才在慌张,只是默默地继续作业。 班修拉尔忽然感到四周的大气浓度增加了。 有什么东西正朝这里聚集过来,他感到沉重的人气从四面八方压迫而来。 班修拉尔全身寒毛直竖,紧绷的大气四处散出火花。 突然间,他眼前染成一片银色。 他还在修理的魔法机器根管被银色的火花包围。班修拉尔用来包手的手帕与手套猛然喷出火舌,他扯下手套想要灭火。 抓住手套的手指应该已被烧伤,他却不可思议地感觉不到疼痛。 班修拉尔用乌黑的手抛开手套,凝视着银色的光。 (魔法力正在凝聚,大概是兰格雷顺利接通回路了。力量能顺利的输送到上面去吗?) 他瞇起眼睛,想将好不容易走到的结果看到最后。 先不提自己,兰格雷可是赌上了性命。 至少班修拉尔必须见证,一个人的性命能够达成什么。 这时,蹲在根里的乌高尔突然动了。 「你这混蛋!竟敢妨碍我!」 凄厉的叫声刺痛听觉,乌高尔的赤红双目填满了班修拉尔的视野。 他根本无法躲避,只能张大双眼僵在原地。 这红色是什么?是血色?还是沉没在城堡后的夕阳色泽? 对了,黄昏说不定已经来临。如果侧耳聆听,他好像能听见谁的呼唤声﹒那是母亲叫人回家的声音吗?大概是。 ——他玩了好久,一定是回家的时间到了。 *** 班修拉尔们进入地下时,米莉安和乌高尔在「七贤者的御座」里的战况几乎是五五波。 「你真努力,努力到悲伤的程度。我明明可以让你解脱的。」 乌高尔发出尖锐的声音呢喃时,米莉安的意识里同时出现杂念。 那是惨烈的血之回忆。 是米莉安小时候在艾尔?乌鲁其亚的村落看过的战斗光景。血痕溅满了整个村落,逃过一劫的骡马露出悲伤的眼神。 那群黑衣男子也朝呆立不动的她伸出手。 米莉安很脆弱,根本无法抵抗。她还在茫然之际,眼前已染成一片鲜红,身体渐渐变冷。不行了。我的人生极度冰冷、极度空虚。 (——不对!我没有死!这是虚假的记忆,是乌高尔的陷阱!) 米莉安拼命甩开在脑中扩散的伪造记忆。 乌高尔正在干扰她的集中力,企图使她的魔法力失控。 (别想得逞!) 少女以强烈的意志压制萌生的不安。 虽然有很多心酸事,但她也曾遇过很多温柔的人。米莉安记得那些伸向自己的手,记得那些不擅表达的温柔。她光是回想起来就几乎落泪,那些回忆令她的心灵颤抖,确定自己仍拥有心。 只要还记得别人给予的温暖,米莉安就不会堕入黑暗。 (我要握住这些回忆,代替魔法石。) 米莉安在心中呢喃。她的体内充满了沸腾的魔法力,为了不输给那股凶暴而强大的力量,她抱住内心深处的温暖注视着乌高尔。 (乌高尔,就算是你应该也有曾经爱过的人。让我看看——你。) 当米莉安专注地想着,乌高尔的影像也随之扭曲。 然后,他的记忆在少女眼前浮现。 乌高尔决定魔物才是世界的正统主人后,一路屠杀人类的「黑之摇篮」记忆里,充斥着满是风狂的喜悦与死亡。无论看到何处,乌高尔的记忆净是死、死、死,全是这些。 (这些不行。可是,他应该不是一开始就变成这样才对。) 米莉安如此坚信,进一步融入乌高尔的记忆深处。 她必须找回乌高尔还是人类时,还是著名魔导师时的心情。最后,少女在他心中某个就快磨灭、就快消失的地方,找到一幕如画般的记忆。 在褪色的记忆中,可以看见一名女性端茶给具有学者风范的魔导师——乌高尔。虽然她看起来很疲倦,却满脸骄傲地一手抱着小婴儿,一手将茶杯递给他。乌高尔坐在椅上仰望女性,眼神非常温柔。 「——你不是也有爱过人吗……」 当米莉安低声告诉他,乌高尔的呻吟响遍四周。 「你窥视了我?嗯……没错,她很美吧?她就是我所杀的第一个人。我最先杀害的人是我的妻子,然后是我的孩子,小丫头!」 随着乌高尔的呐喊,米莉安也目睹了他悲惨的过去。 一具女尸倒在那个幸福简朴的住家玄关,一个小婴儿的躯体依偎她身边。 地上的土壤被鲜血染得更黑。 米莉安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幕一般人会忍不住别开视线的惨剧。 她也看过堆积如山的尸体。如果其中藏有真实,她就不会别开视线。米莉安注视下去,终于看见女性的死期。 她对乌高尔的豹变感到畏惧,听着他说的话。 然后——她绽开泫然欲泣的微笑。 一股深刻的悲伤令米莉安呐喊: 「你曾相信死亡是救赎,所以先杀了自己的太太与孩子——你太太明白,她了解这是你的爱,即使害怕得发抖还是笑着死去!你虽然是杀人凶手却得到了她的宽恕。可是,那是因为她爱着你。我绝不认为,无论是谁都希望死在你手中!」 「咭咭咭咭、咭——爱吗?如果你以为爱能拯救什么就做给我看啊,小丫头!」 乌高尔以凄厉的阴暗声调大叫,开始用蛮力压迫米莉安。 环绕少女与「七贤者」的大气受到推挤,彷彿要压扁她似的迫近。嘎吱嘎吱的声响传来,说不定「七贤者」也出现了故障。 米莉安不服输地聚集力量。 她深呼吸般的在体内积蓄魔法力,感到庞大的力量进入身体。她从头顶到四肢末梢都如燃烧般炽热,灼热的力量无处发散,盘旋着企图拓展少女的身躯。米莉安脑中充斥着莫名所以的呢喃,彷彿随时都会崩坏。纵然如此,她仍设法保持清醒。 少女缓缓释放积蓄的力量,想将乌高尔推回去。 (再多一点——如果力量再多一点……) 乌高尔与她的力量几乎势均力敌。 只要再多一点力量,米莉安就能压倒对方。 (可是,不会有人来帮我。) 能够拯救世界的人只有她自己。 给予自己胸口这份温暖之人存在的——这个世界。 (既然这个世界有你,那我就会拼到最后。) 尽管脑袋几乎不听使唤,米莉安依然强行思考着。如果卡那齐能健康又长寿就好了。如果世界可以得救,空也能回来就好了。因为她发自内心地如此盼望着,所以,就算用蛮力也要走上那样的未来! 米莉安渐渐放闻压抑自身魔法力的力道。 剧痛开始侵袭她的身体,骨骼发出倾轧的声响。疼痛几乎粉碎她的五感,好痛苦。无法收纳在一人体内的巨大力量,正要穿破米莉安的身躯现形。 「咭……咭咭咭咭咭!你打算抛弃自我吗?真可怜……就凭这点程度也想对我……!」 乌高尔有些扭曲却盛气凌人的声音,说到一半却倏然而止。 米莉安也察觉事态的突然变化,松了口气。 (怎么回事?我收集到的魔法力总量突然变强了。) 「七贤者」霎时洋溢着力量。班修拉尔他们修复了被乌高尔咬断的魔法回路,使收集来的力量流入机器。 「七贤者」的力量立刻协助米莉安,压制乌高尔。 「你这混蛋!竟敢妨碍我!……时、咭咭咭咭……」 乌高尔放声呐喊,但倾轧的大气立刻将他压迫到极限。 「七贤者」这股想要拯救许多人的力量,朝乌高尔挥出利爪。 乌高尔的思念在压倒性的力量下变得微弱,声音也痛苦起来。 「不、不要!住手!救救我… …呜呜呜,没想到你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是我错了。我的作为全是为了爱而行动。怎么可能……你才是真正改变世界的人、是英雄,在你身上可以看见闪耀的光辉!你也帮帮我,救救我吧!」 即使听见这番求救的哭喊,但米莉安并不相信自己是英雄,也不想相信。 「七贤者」的协助让她多出一点余力,少女勉强做个深呼吸后低语: 「我无法拯救你。不过,你或许能拯救世界——和『七贤者』融为一体,拯救世界吧!」 米莉安宛如祈祷般加上最后一击。 乌高尔残留的抵抗猝然中断,发出漫长又刺算的惨叫。 那时高时低的惨叫声在「七贤者」内肆虐。 破坏音再度从四面八方传来,周遭开始剧烈摇晃。极彩的漩涡如惊涛骇浪般袭来,米莉安的意识也差点被吞没。 (不行,我要回去!我都还没向卡那齐说再见!) 米莉安紧抓着不断在心中发光的记忆大喊。 一回想起卡那齐掌心的暖意,她的身心也跟着变暖。 ——同时,疯狂肆虐的惨叫声也缓缓变小。 她设法趁这个空档反复深呼吸,试着恢复冷静。 米莉安重新在四周搜寻乌高尔的气息,但到处都感觉不到那昏暗而冰冷的大气。 相对的,在「七贤者」控制室内待命的魔导师,那近乎悲鸣的报告声轰然涌来。 『米莉安大人!米莉安大人,您还好吗!?刚才『七贤者』地下的大气发生乱流,地板下陷!若不改用替代的魔法阵,剩下的地板也会场陷!』 『米莉安大人,用来监视世界尽头的东北边境,以及南部大陆的马尔巴士湾以南都已到达极限!请您决定是要进一步供应的魔法力支援还是舍弃该地!』 众人报告的同时,有无数影像映入她的视野后又消失。 位于世界尽头的境界线早已膨胀到濒临极限。巨大的魔物正陆续从膨胀的气体墙上落下,魔物的集团覆盖了海面、覆盖了大地。 她看见魔物的队伍正穿越城镇,撞破石造建筑物、掀起漫天尘埃。如果发现冲出房屋的人类,魔物就会执拗的践踏他们,抓起人吞食殆尽。 民众虽然拿起武器,并且在魔物来临前在草地上与家中放火,可是魔物却毫不当一口事地跨越燃烧的住宅。 (在我和乌高尔交手时,境界线扭曲了。) 情况已刻不容缓。米莉安做出判断后告诉他们 「——舍弃东北边境、湾岸部到古留溪谷的荒野!往内缩一段距离,重新张设世界尽头的境界线,将跨越境界线的魔物赶回混沌之海。」 『遵命。舍弃东北边境、湾岸部到古留溪谷。』 魔导师重述她的指令。 米莉安捡起魔法石手环戴上,「七贤者」的控制权再度完全回到她手中。刚刚决定舍弃的边境立刻映在她眼前。 失去魔法力的支撑后,在海面上勉强维持的世界尽头境界线开始摇晃不定。 不久后,气体墙开始无声地崩塌。高耸入云的墙璧哗啦落下,盘旋的气体覆盖大海,迅速侵蚀陆地。一接触到气体,无论是水、土、植物甚至是魔物全都被打碎,卷入混沌之海中。 她看见几只野兽与几个人影正狂奔着逃离气体。 米莉安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边境的影像,却在画面中看到不可能出现的身影。 (——德库丝塔!?) 德库丝塔那头浅黄色的发丝随风飘扬,注视着逼近的气体墙。 没有错! 为什么应该已经逃走的德库丝塔会出现在那里? 为什么?为什么?直到方才都还透过米莉安的魔法石演奏「七贤者」的她,竟待在那么危险的地方!一股心痛猛然袭来,米莉安在内心呐喊:德库丝塔,快逃! 呐喊的同时,她终于违背了「七贤者」的意志。米莉安无视于正准备舍弃姐姐所在地的「七贤者」伸出意识之手想拯救德库丝塔。 德库丝塔察觉她的气息仰望天空,杏眼圆睁的喊道: 『米莉安!』 「德库丝塔〢你等着,我马上去救你!」 米莉安大喊着伸出手。自己无论如何都想救她,伸出的指尖就快碰到了。 然而—— 「啊……」 米莉安的手臂就在她自己眼前粉碎。 承担异常负荷的指尖,沙沙地化为极彩的粒子渐渐分解。茫然失神的米莉安自手肘以下都消失了,然后又蔓延到肩膀。她止不住地崩坏,渐渐粉碎、渐渐分解。就连米莉安的意识也朦胧地融化开来。 德库丝塔发出悲痛的叫声: 『你这个傻瓜!』 (我犯了错,就快被「七贤者」吞食了。) 怎么办?我会再也见不到卡那齐。 这是她最后掠过脑海的念头。 米莉安全身粉碎,化为美丽的极彩粒子。 *** 「——!?米莉安大人?米莉安……!」 与米莉安通讯的魔导师突然难以呼吸地倒下。 不只是他,好几名魔导师同时像被弹飞般痉挛发作,无力的瘫倒在地。 亚伍札探头查看一名倒地者后喊道: 「死因是脑部有部分遭到分解!可能是被『七贤者』吞食了!」 「米莉安大人的情况呢!」 莱茵索德厉声发问。希维尔卓恩瞪着计量仪器,以颤抖的声音回答 「没有反应……『七贤者』里找不到米莉安大人的身影。『七贤者』内部保持完美的一致……」听到他的报告,无论是谁都倒抽一口气。莱茵索德垂下眼眸喃喃低语: 「——被分解了吗?米莉安大人因为过度使用魔法力导致身心粉碎,被『七贤者』同化了。」这难以接受的结果令室内温度下降。魔导师们紧张得脸色发白,有些人茫然失措、有些人愤怒地揍向控制机器。魔导师干部阿佐夫低声开口: 「她的力量果然不够……交给一个临阵磨枪的总教主还是太勉强了。」 就一个资深魔导师来看,他会这么说也是无可奈何的,亚伍札却出人意表地跳起来大声反驳: 「不然你进去『七贤者』啊,阿佐夫!如果你有办法代替区区一个小丫头、代替神的话,就做给我看!」 平常异样冷静的亚伍札激动喊着,可以看出他的动摇。 魔导师之间掠过一阵不安,莱茵索德叫道: 「蠢材!像这种小孩子的吵架,你们可以等之后再吵到高兴为止!从现在起就是我们的舞台。即使主角已经退场,距离舞台落幕可还有一段时间。现在已没有人能够控制『七贤者』,必须靠我们的力量来想办法。万一『七贤者』失控的话,帝都可是会被炸飞的!」 莱茵索德沉重的语调,足以替差点因冲击而失神的魔导师重新打气。 魔导师们的目光再度转向控制机器,准备面对绝望结果的他们却面露讶异之色。 其中,希维尔﹒卓恩以泫然欲泣的声音说道: 「——莱茵索德大人,可是,『七贤者』还……还勉强守护着重组后的境界线!『七贤者』依然在控制之下。米莉安大人明明连人格都消失了……却还留下了些什么……怎么会有这种事……」 希维尔?卓恩说完之后,两行热泪流下他的娃娃脸。尽管泪水滴在控制机器上,他却竭力睁大双眼好持续监视「七贤者」的状况。 米莉安还在「七贤者」内。 即使失去作为人的人格,她还是尝试着守护世界。 这个事实深深打动众人,化为新的力 6 开拓废园 「看啊,我的鸟!世界正渐渐崩坏。」 听见老人安详的话声,卡那齐微微睁开双眼。 倒在地上的青年视野朦胧,他望着背对自己、探头注视喷泉水池的老人和空。 (那个老头是谁——) 在他朦胧思考之际,老人不断发出生锈般的嘶哑笑声。 「看啊,扮成人类的生物正渐渐崩坏,那个试图强行阻挡毁灭的女孩也完全崩溃了。赝品果然撑不久。」 「正是如此,吾王,赝品没有永远可言。」 听见空这么回答,老人满足地点点头后,突然回头望向卡那齐。 眼前的老人满脸皱纹,宛如面具般干枯的脸孔感觉不到任何感情。 「哎呀,他好像醒了。真顽强。」 看到青年的老人在如此说着的同时产生了变化。 他空洞而安稳的眼神中出现浑浊的热情,长长的白发与胡须迅速变短。骨骼在皱巴巴的肌肤与消瘦的血肉下重组,让老人化身为少年。卡那齐曾看过这副少年的外貌。 (这家伙是世界之王!老头和小鬼,哪一边才是他的真面目?) 即使抱着疑问,卡那齐还是动弹不得。他的身心都已疲惫不堪。 毕竟直到刚才为止,他都置身于宛如噩梦般的痛苦中。 新的空抓住青年,非常冷酷地依照世界之王的命令折磨着他。 (面不改色做那种没水准的事……而且只有脸长得和空一模一样,真难熬。) 他光是回想就觉得想吐,只好将目光调离空的身影。 卡那齐本以为自己早已习惯疼痛,但是在神之都,就连大地与天空都会依世界之王的意思而动。毫无魔法力的他根本无力抵抗,况且负责折磨自己的对象又长得像昔日的朋友。 不止如此,空每次折磨过卡那齐后还会细心地以「重组」治好他的伤,延长痛苦。这样的遭遇实在令青年身心接受重创。 「因为我故意不让他彻底死亡……您觉得他很碍眼吗?」 他听见空询问世界之王。 (可恶,居然面不改色说出这种可怕的台词。) 尽管在脑海中痛骂空,涌上心头的恐惧仍使卡那齐冒出冷汗。 世界之王双眼连眨也不眨地看着青年,如此回答: 「嗯,很碍眼。不管把他切成多少块,或烧成灰撒到附近都嫌碍眼。我的鸟啊,杀了他,让世界恢复原状。」 「遵命,吾王。」 空静静行礼,揪住卡那齐的衣襟拉起他。 他拖着摇摇晃晃的青年走过破碎的回廊。卡那齐抓着空的衣服勉强迈开步伐,离开之际瞥了世界之王一眼。 世界之王依然盯着喷泉的水池,背影已变回长发老人。 (他不想看我被杀的场面吗?好了,我究竟能做些什么?) 卡那齐以疲惫不堪的脑袋勉强思考,压低声音对空开口。 比起世界之王,他觉得空还比较可能听他说话。 「……呐,我问你,世界之王为何那么焦急?我不过是区区一个人类——不,魔物?算了,是哪一种都无所谓——他为何如此讨厌像我这样的家伙?」 面对他的问题,空依然看着前方平静回答: 「看来你还有力气说话。吾王就是厌恶你的这一面吧?明明极度无力,却认为自己可以有些作为。虽然可笑,你那没来由的自信与气魄在此处也算是一种武器。」 (什么意思啊?莫名其妙。既然讨厌我,一开始直接杀掉我不就好了……话说回来,这家伙说的话果然跟空一样。) 回想起空,卡那齐感到非常悲伤。 他的人格真的消失了吗? 那双悲伤的琥珀色眼瞳已回归于虚无了吗? 这座曾囚禁过空的神之都,实在太过寂寥。 两人单独待在这种地方,交谈对象只有那个展现出异样执着的世界之王,这样过了多少年? (——对了,这家伙也和「空」有同样的遭遇。) 由于太过同情空,他对眼前这具人偶的恐惧感也跟着转弱。 这不是空。虽然不是,确是和他非常相似的「东西」。卡那齐轻声说道: 「——一定不是这样。世界之王并非讨厌我,他大概是喜欢你。因为对你过度执着,他才会害怕和『空』曾是朋友的我。折磨我时——世界之王的目光老是放在你身上,而不是看着我。」 被卡那齐一说,空闭口不语。 他漂亮的脸孔笔直面对前方,手持长杖快步前进,青年则拼命跟上。穿越如蜘蛛网般复杂的破碎回廊之后,两人来到一个由无头雕像环绕的长方形水池。底部贴着马赛克瓷砖的池子里仍有透明的水。 空在池边停下脚步,粗鲁地将卡那齐按在一座雕像上。 他近在咫尺的金色双眸注视着青年,终于开口: 「——你多半是对的。我的存在,只是为了实现世界之王的愿望。然而,因为你的『空』缺陷太多,使世界之王对我起了疑心。他在想——我是否也会出现虚假的心?……对我而言,你只是个大麻烦。快点去死吧!」 空的呢喃非常冷酷,冷酷而有些寂寞。这家伙了解什么是「死亡」吗?想必不知道吧?就像和卡那齐刚刚相遇时的空一样,他不了解死亡与痛苦,所以才会如此残酷。 青年已不太畏惧眼前的人,甚至也感觉不到愤怒。 他总觉得,空——由自己命名的空仿佛就在眼前。 卡那齐不禁露出苦笑。 看来,他比自己想象中更喜欢空。 卡那齐微笑地回应: 「嗯!」 「……啊?什么?」 空表情僵硬地问。他的样子看起来异常好笑,青年不禁轻笑出声,感觉心情十分平静。卡那齐仍带着笑意说道: 「你要杀我吧?动手啊,我好像不太讨厌呢。」 听见卡那齐的台词,空的动作完全静止。 (如此一看,这家伙也会有表情变化嘛!) 卡那齐望着他的脸出神心想。不知是光线角度或其他因素影响,那张乍看之下毫无变化的白皙脸庞显得有些吃惊。 在一段过于漫长的沉默后,卡那齐再度开口: 「……我可不是真的想死。但是,我也对你——不,对『空』做了很过分的事。如果死在『空』手中也是无可奈何的……呐,你身上没留下半点他的痕迹吗?我有些话必须告诉那个家伙。」 即使青年断断续续地诉说着,空也没有回答。 他仅是微微歪着头,仿佛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看来是没办法了,卡那齐只好怀着祈求的心情对眼前的人偶倾诉。 「空。对不起,我没能杀了你。」 这句话在宁静的废园内回想。 人偶的眼眸映着午后的阳光,仿佛浮现了一丝表情。 就像卸下心中的大石般,卡那齐感到不可思议的幸福。 东方燃烧的那一天,在不死者的遗迹里,空希望卡那齐杀了他。 卡那齐也理解他的愿望。虽然理解却没有杀掉他——无法杀掉他。 那是卡那齐的软弱所致。青年平静地往下说: 「『杀了我』明明是你最初也是最后的愿望……我却任性地没有实现。我明明有机会实现你的愿望,那或许是我唯一可以给你的救赎,但我却办不到。我想和你一同活下去……这是我的任性。」 「因为后悔,所以你愿意死在我手里?」 「就是这么回事。」 这番话听起来好像很奇怪。尽管青年这么想 ,依然点点头。 如果他在此送命就会抛下米莉安孤单一人——这让卡那齐很为难。但是,他也无法抱着没能杀掉空的事实回到原本的世界。所以,他想将一切都托付给眼前的存在。 在卡那齐目不转睛的注视下,眼前的空缓缓开口: 「为什么?」 「为什么?我才刚说明过吧。」 「不,你应该不是这样的人。」 「啊?什么叫不是这样的人……?」 卡那齐讶异的反问时,空突然放开他,拉高嗓门喊着: 「你才不是这样的人吧!你应该不会把自己的生死交给他人作主。你不是一再扬言要亲手斩断荒谬的死亡吗!无论碰到什么事,无论身在何处都要活着回去!你不应该是那种会和我同归于尽的人才对!」 跟先前不同,空以像极人类的口气怒吼,瞪着卡那齐。 卡那齐先是愣住一会儿,最后惊愕地张大眼睛指向他。 「……啊……!你……!你还保有原来的人格吧!」 「你终于发现了!?真慢!」 「谁知道啊!你的外表变得那么像人偶,我当然会上当!」 「我也不是自愿换成这种身体的!基本上,我一开始也以为替换身体后人格就会改变,过去都是这样。但你却是例外!你的存在在我的核心刻下伤痕,害得人格跟着保留!」 空喊完之后揪住卡那齐的衣襟,真的开始勒他的脖子。 「等。等一下!等……等等啦!你干嘛真的勒我啊!」 「我很火大!因为保有之前的人格,不但受到世界之王的怀疑,你又跑到这种地方。为了骗过世界之王,我只好无可奈何的拼命演戏,就算是濒死状态也好,努力想让你活着回到原来的世界,你却干脆地想放弃。我受够了,你还是直接去死吧!」 「住手!笨蛋!你未免突然变得太像人了!想找我打架吗!」 「你最好别以为当真打起来会赢得了我。无论在基本性能上或知识量上,我都远胜于你。」 「啊!?什么基本性能?我的打架经验比较丰富,赢的人绝对是我。」 「就是你这种莫名其妙的自信让人火大!」 「谁管你啊,笨蛋!长相美形到暴力的家伙!小鬼!」 「先不提长相,我可不想被你称作小鬼!」 就在两人的对话即将变成小孩子吵架时,一个真正属于孩子的声音轻轻响起。 「——你们的感情还真好。」 听到那声音,半开始大乱斗的卡那齐和空赫然转头。 于是,他们眼前的景色猛然朝左右裂开。 一片蓝天的废园风景碎裂,化为极彩的粒子朝左右流去。取而代之出现的,是地面铺着蜜糖色石板,由黄金点缀而成的隆重大厅。 在血腥壁画环绕下的大厅很暗,高耸的天花板上以铁链垂吊着大小不一的鸟笼。 以少年外貌现身的世界之王就站在大厅正中央。他露出宛如黑暗深渊的眼神,注视着卡那齐和空。 世界之王扬起嘴角,勾出笑容呢喃: 「过来,我的鸟。」 随着他一呼唤,空的身体微微打颤。卡那齐敏感地察觉他的变化,手搭着腰间的长剑向前走上几步。他挡在空面前,脸上浮现凶恶的笑意。 「你想和空一起玩吗?让我也参一脚吧,小鬼。」 「小鬼?你是什么意思?我可是个老人啊!毕竟我已经活了七百年之久。」 世界之王浅笑着歪头。 接着,他的视线突然若有所思地在半空中游移,眼中阴暗的热情渐渐转淡。世界之王的身影缓缓伸展开来。 (怎么,这家伙又要变回老头吗?) 少年的骨骼在卡那齐面前重组,长出头发与胡须。完全化为老人的世界之王说道: 「独自活过七百年很漫长……真的很漫长,漫长到足以让感情、回忆甚至思考都消磨殆尽。虽然想要什么都能入手,我却对入手的东西不再感到渴望。我所渴望的……」 老人话声一落,直盯着站在卡那齐背后的空。 「我的鸟啊,那就是唯有你不可能拥有的『心』。」 老人以嘶哑的嗓音说完后,再度变回少年。 终于了解来龙去脉的卡那齐微微一笑,他笑着估量自己与世界之王之间的距离。 「啊……原来如此。你其实是个干枯的七百岁老头,却紧抓着对这家伙的执着残留在世上,这座神之都都是你的梦或心灵风景吧?所以你只有在显露执着时,才会从老人变成小鬼。」 「你从刚刚开始就在说些什么?我一直都是我,你真是莫名其妙——好了,我的鸟。快杀掉那家伙,回到我身边。」 世界之王如此呼唤。卡那齐却拔剑出鞘,就像要制止正在背后移动的空。 大厅内的微光映在刀刃上,让金属发出闪耀的白光。青年举起剑平静开口: 「给我适可而止,小鬼。你果然一直是个小鬼。因为你还是个小鬼就变成世界上最后的人类,所以没有人告诉你真相吧?」 世界之王正大如同洞穴般的双瞳,向卡那齐低语: 「你果然应该去死。」 蜜糖色的地板突然形成漩涡,隆起的地面形成两头狮子。 巨大的狮子一口气从左右两侧扑向卡那齐。 青年也毫不畏惧的踏步往前冲。 雄狮与青年的身影在半空中交错,下一瞬间,两头狮子被一刀两断落在地上。那神速的剑技快得异常。晚一步着地的卡那齐露出浅笑: 「不愧是在梦里,可以比平常更乱来。」 他觉得很好玩似的说着,举起斩断狮子的剑直指世界之王。 世界之王一脸茫然站在剑尖前端。 卡那齐以杀意沸腾的眼神望向他,缓缓笑着开口: 「听好了,小鬼。心是无法交给任何人,别人也夺不走的东西。」 世界之王沉默地注视青年。 他有如洞穴般的双眼渐渐失去光芒,身体同时严重扭曲。 宛如骨骼与血肉都变得瘫软无力般,他无法承受自己的重量,渐渐沉入地面。 相对的,附近的地板开始蠕动,四处隆起。 隆起的地面陆续化为陌生的怪物,转眼间塞满了整座大厅。 「……要把这些全部收拾掉还挺麻烦的。」 卡那齐正皱起眉头就听见空的呼唤: 「卡那齐!走这边!」 他回过头,看到空站在墙边。 卡那齐迅速砍断眼前冒出的怪物,朝那个方向冲去。 「空,就算要逃,这座大厅也没有门啊!」 「既然没有,制造一个就好!」 如此回答的他以长杖在墙上画出方形。他伸手在长方形中央一按,墙上便出现一扇金属小门。 「——这到底是什么世界啊。」 青年厌恶地喃喃抱怨,协助空一起穿越小门。 门后是一条漫长的走廊,两侧并排着一道道门扉。 「这条走廊通往什么地方?」 卡那齐一边快步前进一边询问。 走在青年一步之后的空,突然提起毫无关系的话题: 「——就选伸手去摸,你也不会消失耶。」 「都到了这种节骨眼上,你这家伙怎么还在说啥没头没脑的话!」 「我还以为你会消失。因为我在梦中一碰到你,你就会消失无踪……在我和你与米莉安一同旅行的短暂旅程中,你总是会朝我伸出手。可是我完全无法预测当我回握时会发生什么事,正因 为如此,我或许没有真正握过你的手。」 空的话语让卡那齐的表情越来越尴尬、 空变成人之后,基本性格似乎很接近「爱做梦的少女」。 (哎,他是诗人嘛……) 匆匆赶路的卡那齐,以就某种方面而言无比宽广的心包容地想着。 这时,走廊上的一扇门突然打开。 门后飞出数条漆黑的藤蔓,状似痛苦地翻腾不已。 犹如大蛇的藤蔓自行扭动撞击地面,每一下都使四周随之摇撼,石地板出现裂痕。 仔细一看,黑色藤蔓是由无数节金属构成的,长着锐利尖刺的藤蔓突然转向两人。 卡那齐迅速举起长剑,朝背后的空喊道: 「我的手不过就是只手!爱做梦是很好,该清醒时还是要清醒啊!」 一大丛藤蔓挤在门扉上,扭动着企图破坏门口涌上走廊。那股震动传遍走廊,惹得尘埃四起。 卡那齐毫不犹豫的一剑挥出。 剑锋利落斩断藤蔓的环节,几条藤蔓喀啦喀啦地滚落。 空站在青年身旁,用手杖轻敲从门口探出的藤蔓。 霎时,藤蔓就这样突然缩短消失。 「空,你既然有这种能耐就早点出手!我只是人类耶!」 「——没错,你只是个『人类』,只是我和世界之王制造出的『人类』。不过……真不可思议。即使知道你并不特别,你在我心中的价值也没有消失。」 空再度深思着说道,但两人前方走廊上的门扉接二连三地打开。 看到每扇门后爬出宛若噩梦的怪物,卡那齐皱起眉头。 他不禁暂时停下脚步,向空开口: 「就一瞬间。」 「嗯?什么一瞬间?」 面对空老实的回问,青年自暴自弃地大叫: 「就是我当你挡箭牌的时间!看你这样子,就算回到原来的世界一定也会吃上很多苦头……我会照顾你一阵子啦!你就在我失去耐心前——赶快适应——活着这件事吧!」 「唉,你真是充满没有根据的自信。你认为还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吗?」 「那是当然的!你也要回去!米莉安正在等我们。」 「啊——的确没错,不回去可不行。」 空轻声呢喃,静静扬起微笑。 他拿起杖轻敲身侧的门,当门扉从另一头打开时,走廊上突然吹起强风。卡那齐差点被卷进门后,连忙站稳脚步。 「卡那齐!」 空大声呼唤,朝他伸出手,卡那齐也毫不犹豫的握住。卡那齐被空与外貌不符的臂力拖回走廊后转头一看,门的彼端——空无一物。 没错,敞开的门扉彼端是一片断崖绝壁。 他放眼望去,只见险峻的岩壁无止境延伸,根本看不到地面。 「真是乱七八糟……!」 「虽然方法是有点粗暴,但这扇门可以通往神之都的出口。」 「什么?你的意思是要我摔下去吗!?」 卡那齐脸色大变的质问。空没有回答,而是突然伸手抱住他。 「……?」 卡那齐一时之间搞不懂发生了什么事。 空趁着青年发呆时,在他耳畔低语: 「你要长命百岁。」 接着他松开手,将茫然的卡那齐一把推向门外。 卡那齐摇摇晃晃地一脚踏空。 会摔下去! 「——空!你这家伙!」 当他呐喊时已经太迟了。青年头下脚上的往下坠落。 空站在门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身影渐渐变小。 最后,他确定青年已经消失在微光中,这才将门关上。 「……再见,卡那齐。我还有该做的事。」 空悄然呢喃,转向走廊。 那堆漆黑的藤蔓就在他眼前蠕动。 刚才明明已被打倒的藤蔓,现在却茂密地让整条走廊长满铁刺。几条藤蔓昂起头,一口气逼近诗人。 四条枪状的藤蔓刺穿空的身躯,将他钉在门上。 「…………!啊……」 空发出痛苦地叫声,对自己的反应惊讶地眨眨眼。 好痛!烧灼般的疼痛令他全身麻痹,这是他首度感受到的痛楚。 空缓缓往下望,看着自己被铁刺藤蔓贯穿的躯体。 藤蔓打穿的伤口很大,血迹转眼间在白袍上漫开。 即使是这具人偶般的身体也会流血。 空张开口想说什么,由内脏涌上的鲜血自嘴角滴落。 他无法呼吸,不断咳嗽。 空吐出鲜血勉强吸入空气,这次换成血泡堵住咽喉。 有生以来首度体验到的痛苦让空的喉头格格作响,世界之王向他说道: 「很痛吗,我的鸟?不过,是你不对。你明白吗?」 空勉强转动空虚的双眸,发现世界之王不知何时出现在一旁望着自己,他的身体依然濒临崩溃,不成人形。 空注视着世界之王,蠕动颤抖的嘴唇想说话。 这段期间,他的身躯也蠢动着企图立刻治愈伤势,却被依然钉在身上的藤蔓挡住。每次冲突都剧烈拉扯着空的肉体,让脑袋一片空白。 空置身于剧痛的侵袭中,勉强挤出声音。 「吾、王……」 世界之王就像在欣赏音乐般听着他沙哑不堪的嗓音,喃喃开口: 「我很悲伤。我明明只有你,你却已不再属于我了吧?」 「……不……我是自你而生的东西。无论走到何处,都无法……离开你的牢笼。」 「事到如今再甜言蜜语也太迟了,你所爱的一切都会消失,那男人归还的世界也即将毁灭。还是说……你想阻止看看?」 世界之王说完后望着空笑了。笑容令他的五官更加扭曲,看不出半点少年端正的面貌。 空感到有点悲伤。 为了他——为了连是否存在都暧昧不明的空,曾经美丽的少年已变得极度扭曲。 我好想抱紧他。 既然无法交出自己的心,起码让我用这双手紧抱住他。 然而,空的手臂却被藤蔓钉在门上。 他连指尖都已麻痹,丝毫动弹不得。 真悲哀。 世界之王站在空无法触及的位置,滔滔不绝地往下说: 「不过很可惜,照这样下去是不可能的。只要还保有我给予你的外形和人格,你就无法违抗我。不仅如此,也无法好好运用你原本的力量。真难看,你本来可是纯粹的『力量』啊。」 (他对某件事心怀畏惧。可是,他究竟在畏惧什么?) 空朦胧想着。在他的记忆中,世界之王总是害怕着什么。 世界之王借由得到空而获得世上的一切,活过七百年以上的时光。 尽管如此,他始终对某件事感到害怕,因而一点一滴的发狂。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拯救世界的方法只有一个,我的鸟。那就是舍弃你的人格,变回原本纯粹的『力量』,这样一来我就不是你的对手。但是……结果又会如何?若变回纯粹的『力量』,你还会想拯救世界吗?『力量』本是没有善恶之分的。」 世界之王断然说完后,露出泫然欲泣的神情。 那随时会崩溃的脸孔注视着空。空仿佛能听见他呼喊救救我的声音。空正想微微歪头,突然察觉一件事。 (啊——他是害怕我会离开。) 他害怕原本不是人的空、一时兴起化为人形的空,不知何时会从眼前消失,变回原本纯粹的 「力量」。所以,世界之王才会畏惧差点带空离开的卡那齐,也害怕杀掉他会对空造成什么影响,最后还是没对青年下手。 世界之王的心是多么脆弱啊! 那成为崩溃世界最后生还者的少年。 即使想要朋友也无法如愿,唯一的心灵支柱只有化为人形的空,就这样一直活到今天。 ——突然间,空对他产生关爱。 不,不对。至今以来,空一直都爱着世界之王。 他爱世界之王,也爱他创造的世界。 空试图以痉挛的脸庞挤出笑容。因为不太成功,所以他吐出口中的鲜血,起码试着温柔诉说: 「吾、王……我还……记得。」 世界之王拼命凑近耳朵,以免错过他微弱的话声。 「记得什么?」 「我记得、一切。记得你的一切……我们、打个、赌吧。」 空说到此处,暂时闭上双眼。 自从拥有人格。和这个世界产生关联后,他就不曾遗忘自己碰触过或见过的事物。空最初的记忆,是与世界之王的邂逅。 ——小鸟……? 那名伤痕累累、浑身是血的少年倒在世界尽头,在看到空后如此说道。 他以为在自己临终时刻出现眼前的光芒是只小鸟。 ——好冷,天气这么冷,你会死掉的…… 少年之所以会感到寒冷,多半是因为大量出血濒死之故,他却不知为何担心起小鸟。少年试图挪动软弱无力的手,想替鸟儿取暖。 发现无法如愿之后,他合上眼睛祈祷。 ——但愿世界变得暖和,但愿这只小鸟不要受冻。 空收到少年的祈祷、萌生类似意志的念头。变温暖吧,变温暖吧! 那小小的愿望反射出空的力量。 于是,空变为稍微接近人心一步的存在。虽然不可能变成完全的人类,但他花费七百年的时光,缓缓地培育出心灵。漫长的岁月渐渐夺走了世界之王的人心,也渐渐赋予空人心。 怀念的记忆让空满足地微微一笑。 他是自世界之王心中诞生的存在。是世界之王那一点点的关怀他人之心,替他播下心的种子。因此他既不恐惧也不迷惘。即使空舍弃心,只要世界之王给予的爱没有消失,空的本质就是爱。 空开口说道: 「你最初向我展露的……是关爱他人的心。从那之后……已经过了七百年。我们、打个赌,赌你曾付出的那一丝关爱,是否会从世界上、从我身上消失。」 空说完之后睁开眼,金色的双瞳如今散发出安详的光芒。 世界之王发觉时,空空散发金光的地方已不仅是眼睛。 他全身都包围在淡淡的柔和金光中。 在某种预感的折磨下,世界之王厉声喊道: 「住手,我的鸟!」 空露出微笑,摇晃着伸出指尖想触摸他。 金光突然转强,空的身躯化为金色液体轰然流向地面。液体立刻沁入地板,消失得无影无踪。 地上连一滴血迹也没剩下。 空消失得一干二净——他主动舍弃了人格。 「啊……啊啊,啊……」 被抛在原地的世界之王自喉头吐出悲痛的呐喊。 他两手抱住脑袋,瞪大的眼眶滚出泪珠。 少年的身影渐渐变成老人,哭声也化为沙哑的呻吟。 枯竭的老人发出微弱又延续不断的呻吟,身躯从末梢开始崩溃。他的白发崩解、手臂崩解、脸孔崩解,就在一切都要消失时—— 四周突然沉入黑暗。 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无论是神之都也好,世界之王的噩梦宫殿也好,什么都看不见。 这里没有声音,没有风,更没有生物的气息。这是片虚无的漆黑,绝对的黑暗。 ——不久后,黑暗中闪烁起一点金色的光辉。 一点非常细微却极度强烈的光芒。 光芒不断闪烁——终于爆发性地扩展开来! 周遭的黑暗被扫荡一空,一切都被包围在黄金之光里。 金光窜流至世界之王宫殿的每一个角落,化为奔流掠过走廊。自四面八方的窗户洋溢而出,扩散到外界。 扩散到宫殿外无边无际的废园,毫不留情地将废园也染成金色。 凡是金光所及之处,所有金色的美丽雕像都恢复原貌。 看啊,那座崩塌得惨不忍睹的凉亭,如今已盖上金色的圆顶。世界碎裂的缝隙也被金色的固体填满。原本损坏的喷泉喷出水花,不断流淌开来。 最后,金光延伸至遥远的地平线。 神之都无处不被光芒笼罩,一直延续到地平线的废园全化为光辉的金色庭园。 黑暗也从天空消失,现出辽阔的蓝天。 这处在阳光下闪亮耀眼的黄金之地。如果有目击者在场,应该谁说此地正是乐园吧? 在这座至高庭园上空,无边无际的青空依然寂寥——却变得有些自豪。 * 变化也发生在人类之间。 「——大气在变动。」 徳库丝塔突然呢喃,一只巨大的魔物在她眼前摩擦着无数的足部。 像座小山丘般庞大的魔物蠕动着分成数节的外壳,昂起身企图扑向少女。 「徳库丝塔大人!」 琉琉在她背后大叫。 徳库丝塔立刻回神,一脸严厉地回应: 「吾不是说过不必帮吾吗!汝只要打倒自己的敌人就够了!」 呐喊的同时,她用力扯动设在周遭大气间的魔法力之线。 倾轧的大气挤压过去,巨大魔物的周遭形成扭曲。 魔物保持昂身的状态僵在原地,因为咒缚而痛苦挣扎。 德库丝塔渗出大颗的汗水,将精神集中在胸前的魔法石上低语: 「粉碎吧!」 大气扭曲得越发厉害,即使用肉眼都能看出空间不自然的歪斜。 就连魔物的强韧外壳都无法负荷这股压力,发出无数尖锐声响后化为细小的碎片迸散开来。 粉碎的魔物碎块呼啸着飞向四方,刺在其他魔物与荒芜的大地上。 「——哼,真脆弱……」 德库丝塔虽然失笑,脸色却异常苍白。 一看到她纤细的身躯站立不稳,琉琉立刻抱住她。 「……喂,吾不是说过不需要帮忙吗?」 「我不能再遵守您的命令了!您在勉强自己,应该连站都站不住了吧?」 泫然欲泣的琉琉也早已到达疲劳的极限。他无力支撑少女摔倒在地,抱着她不放。徳库丝塔露出虚弱的微笑。 「快扶吾起来,吾还要再用魔法。」 「够了,您做得够多了!住手,魔物根本没完没了!」 琉琉如此大喊,无数的魔物在他四周晃动。 少女茫然眺望周遭,两人已彻底被魔物包围。 大的、小的、形状不定的……所有魔物都跨越世界尽头,渡过海洋涌上陆地。海岸沿线的边境地区密密麻麻挤满了魔物,没有方法可以突破这多达十重、二十重的包围网。若从空中鸟瞰,地面恐怕尽是魔物,看不见两人的身影吧? 「……就算没完没了,吾还是必须在此战斗。「七贤者的御座」再度挡住了濒临崩溃的世界尽头境界线,米莉安守护了世界……因此,吾必须继承她的遗志。」 德库丝塔怔愣呢喃后微微颤抖。 她想起了米莉安,她心爱的半身。 「吾明明想救她,设法想让 她过着幸福的生活,她却粉碎了。吾又再度变回不完整的一半。」 琉琉用力抱住德库丝塔,摇着头大叫: 「请您适可而止吧,您本来就是一个人!米莉安也是希望您活下去才会放您逃走!死在这里又有什么用!」 「汝真傻,我可不是想死。啊——看啊,发生变化了。大气在变动,庞大得超乎常理——」 听着德库丝塔如歌的声音,琉琉终于落泪。 他的眼泪滴在她的脸颊上时,变化也显著起来。 大气突然变暖,魔物群察觉异样的气息而开始蠢动。高大的魔物缩起身体,匍匐在地的则完全停止动作。就连琉琉也察觉异变,抬起头来。 「……这是什么?是魔法气息……不对,更巨大。」 琉琉擦擦被泪水染湿的眼睛,在缩成一团的魔物间看见光芒。 有什么东西正发出七彩的光辉,宽广的光带一直延伸到海岸沿线遥远的两侧。 「是世界尽头的境界线……在发光……?」 琉琉忍不住说出口加以确认。没错,那是在紧邻海岸线支撑着直达天际的气体墙——世界尽头的境界线。 那道气墙正发出闪烁的朦胧光芒。德库丝塔低声告诉困惑的他: 「是重组。有谁想要重组世界尽头的境界线……不,是重组气墙另一头混沌之海的力量。」 「骗人……『七贤者的御座』能办到这么惊人的事!?」 「汝还真是个傻瓜,怎么可能。人类不可能重组世界。」 那么,到底是谁? 琉琉还没发问,覆盖在气体墙上的光已经消失。 取而代之的,一道暗蓝色的墙耸立在海岸线上。 那是道具有质量的冰冷墙壁。 琉琉发现那是什么之后,不仅双眼圆睁。 「——水?没错,是水……!境界线……混沌之海变成水了!」 在他呐喊的刹那,水墙随着巨响崩塌,规模惊人的洪水朝陆地倾注而下。 大水转眼间覆盖地表,琉琉和德库丝塔连同魔物一起遭到吞没。 少女的身躯被卷入激烈的水流中,差点如树叶般飘走。琉琉迅速紧握住她的手,用淡淡的魔法力包围她。 德库丝塔被温暖的力量包围,几乎感觉不到海水的冰冷与冲击。 (他明明很弱,但真的是个好人。) 德库丝塔感慨地想着,用自己的魔法力重新包覆两人。 她在冰冷的水中牵起琉琉的手,抱住他的身体。 两人拥抱着对方,在黑暗的水里漂流。 当寒气与湿气隔绝在外,水底就是个不可思议的世界。 隔着一层魔法力的薄膜,他们可以感觉到海水在四处形成激流。 昏暗的海洋中,无数极彩的光芒出现又消失。 (是魔物!魔物也被重组了么?) 德库丝塔凝神细看,一只被光包围的魔物掠过眼前。拥有巨大螺旋状坚硬外壳的魔物,一边发光一边缓缓缩小。 它们一只接着一只沉入海底,宛如在海中落下的雪花。 接着,德库丝塔察觉海底出现强大的力量。 (过去曾是陆地的场所渐渐沉入大海,而魔物的力量也被分解,渐渐充斥海中。再来,多出来的力量在海底盘旋——海洋将变成比过去占据更多空间,包含更多生命的地方吧?「混沌之海」的力量正孕育出新的海洋……多么不可思议的规律。) 究竟是谁想出这样的规律,将它实现的? 德库丝塔抱着琉琉,边将魔法力直接纳入体内呼吸边想。 ——是神。 这只能说是神的伟业了。 (真不可思议哪,这世界上应该没有神才对。在神之都,应该只有残酷又悲伤地小孩。神是为了什么、是在何时诞生的?) 尽管有一堆谜团,但现实就在眼前。 德库丝塔感应着黑暗大海中的潮流,准备乘着海流好浮上海面及更高处的高地。 (顺利的话就能漂流到陆地,接下来只有祈祷吾和这家伙的魔法力足够支撑下去了。) 没错,既然有神,就能够祈祷。 祈祷者将一切托付给神,对她而言是个新鲜的体验。 感觉还不坏。德库丝塔如此想着,微微一笑。 琉琉正望向她。德库丝塔注视着他漂亮的眼瞳,额头轻轻与他相碰。她缓缓在心中呢喃,好让自己的话语传达给对方。 ——这里真是个魅力的地方呐。 *** 「——是奇迹。除了奇迹之外无法说明!世界尽头的境界线消失了!占据世界尽头彼端的混沌之海,全都……被重组成水!」 听见希维尔?卓恩的叫声,在「七贤者的御座」控制室待命的魔导师们都倒抽一口气。 在莱茵索德眼前,作为世界模型的庭园正不断变化。象征海水的蓝砂正缓缓覆盖呈胎儿状的巨大北部大陆。 「为何会突然发生这种变化!」 面对突如其来的事态,阿佐夫难掩困惑地反问。 莱茵索德一边瞪视庭园,一边沉重地喃喃低语: 「……是神的意志,如此大规模的重组只能视为神的伟业。一接触到混沌之海,人类就无法存活,能转换成水的确比较好——可是,万一整片混沌之海都化为水,全大陆都会被淹没。」 他的话让魔导师们的目光聚焦在庭园上。 自庭园涌上的蓝砂正淹没大陆边缘,东北边境为中心,陆地逐渐没入海中。 希维尔?卓恩慌忙重新看向控制机器,开始报告: 「东北边境与东方的白砂原都已被水吞没,距离水势蔓延至烧毁的东方森林还有五个钟声。」 「会波及帝都吗?」 莱茵索德沙哑地问着。 「时间大约是明天中午……咦?不,不对!水势停止了!」 希维尔?卓恩的叫喊让众人更是死死盯着庭园不放。 ——模型的确已静止下来。 象征海水的蓝砂,在吞没半个干涸荒芜的南部大陆,覆盖东北边境海岸线及东北白砂原时倏然而止。 「……保持稳定。莱茵索德师!目前大陆的大气之力完全保持稳定!昔日大灾害造成的失衡已经彻底解除!了不起,这是奇迹、奇迹啊!」 虽然希维尔?卓恩兴奋地大叫,但大多数魔导师仍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而一脸茫然。阿佐夫和亚伍扎也困惑地面面相觑。 「我们得救了吗?」 听阿佐夫这么问,亚伍扎也尴尬地摸摸脸颊。 「好像是吧?看来,卡那齐真的引发了奇迹。」 「卡那齐?你说那个东方男子拯救了世界?而不是如此鞠躬尽瘁的我们?那个叫卡那齐的家伙,据说有名为『空』的朋友……他究竟是谁?」 「……听说,他们真的只是朋友。友情真伟大。」 「你在睁眼说瞎话,亚伍扎!怎么可能……」 「你们两位还真是死脑筋。这有什么关系呢?神已经原谅我们了!我去看看卡那齐先生的情况!他说不定已经平安归来了!」 本就生性活泼的希维尔?卓恩离开位置,踏着轻快地脚步走向大门。 以他的行动为契机,安心的气氛终于在魔导师之间扩散开来。 大家交换视线,彼此苦笑着拍拍同伴的肩膀。 莱茵索德也松了口气,他全身无力地靠在庭园边缘,向希维尔?卓恩说道: 「卡那齐就拜托你了。」 「是的,我这就去看……咦?你们是谁?」 打开门的希维尔?卓恩,瞠目结舌地停下步伐。 然后,他突然倒地。 魔导师们赫然回头。 控制室的门扉立刻被人从外头打开,一群士兵涌入室内。 「干什么!这里可是魔导师的圣域!」 回答亚伍扎的人,是跟在士兵后面进入室内的男子。 「辛苦各位了。接下来,就由我来继承这个世界。」 ——面露微笑如此说着的,是西方的大贵族,维瓦提亚公爵。 终章 黎明 某个地方一片黑暗。 ——除了黑暗之外什么也没有。 没有天地也没有时间,那里空无一物。 应当永远不变的黑暗中,忽然亮起白光。 那杏仁大小的光点没有热度也没有寒意。光芒柔和地呢喃: 『米莉安,你跑到这里来了啊。』 那太过令人怀念的声音,让融入黑暗的少女缓缓眨眼。 她直到刚刚为止都分解得无影无踪的意识,开始慢慢复苏。对了,她一直都待在这里。她名叫米莉安,是个十来岁的少女。 对米莉安说话的,则是空的声音。 记忆一苏醒,她在黑暗中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米莉安抱住双膝漂浮在黑暗里,向光芒开口: 「空,是你吗?好久不见——可是,你变得好小。」 『变小?不,我从最初到最后都不曾增加或减少,只是永远的扩散罢了。』 真像空说的台词。她虽然听不太懂,听起来却不可思议地舒服。 米莉安在黑暗中微笑。 「这是空会说的话。」 『没错,是我说的话。』 「我一直好想见你。但我已经跑来这种地方,还以为再也无法见面了。」 少女翻找这自己的记忆喃喃诉说。 我犯了某个不可挽回的错误,所以才会待在这里。 我一定已经无法回去任何地方了。然而,空却无比温柔地说: 『你正待在至今以来和我最接近的地方。』 「真的吗?如果一直留在这里,我就能了解空说的话吗?」 『当然。不过,你必须回去。』 他一如往常的温柔,同时也非常果断。米莉安觉得有点寂寞。 「为什么?我留在这里会给你添麻烦?」 『没这回事。但我马上就要前往别的地方,外貌也会有点改变。即使我的样子变了,你也会来探望我吗?』 「……嗯,只要你答应的话。」 听见她悲伤地回答,空的声音变得越发温柔。他以柔和得几乎融化的声调说道: 『有些事让你很后悔吧?你很后悔,并为此责备自己。』 「我犯了不可挽回的错误,说不定毁灭了世界。」 颤抖的少女小声说完后,空沉默半晌。 不久之后,他用米莉安很少听过的口吻严肃说道: 『如果你是罪人,那么我也一样。我一直对世界的扭曲与人们的悲伤视而不见,因而差点导致世界崩坏。这是无法原谅的大罪——然而,某个人却粗暴地原谅了我。』 她知道空口中的「某个人」是谁。突然感到心情开朗。 一定是卡那齐,他去见过空了。 卡那齐说动了空。 这么一想,她心中就无法克制地洋溢着希望,声音也自然雀跃起来。 「那是我认识的人吧!」 『没错,拜此所赐,我只得走向罪行的前方。你也去求得他的原谅吧。总有一天,我会去太阳高升的大地上见你们。』 以后还能和空再会!这温暖的约定令米莉安满心兴奋,不断追问: 「什么时候?我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你?你会以什么方式、什么样子出现?外表会改变对吗?」 『你一看到马上就会发现的,米莉安,你一定看得出来。我们的重逢之日非常接近。又有点遥远——为了迎接有朝一日的重逢,你该回去了。』 米莉安想要点点头,这里却是一片没有方向和距离的黑暗。 「……可是,我不知道该往哪走。」 『没问题,你立刻就会听见作为路标的声音。』 在这种地方会有什么声音? 尽管疑惑,她仍侧耳聆听。 不知等了多久,当米莉安因过度集中精神开始耳鸣时,她确实听见有声响自远处传来。 那是脚步声。 那硬质的长靴声毫不松懈,即使在黑暗中也笔直走来。 她立刻察觉那是谁的脚步声,忍不住热泪盈眶。 『来,你知道该回到何处去了吗?去吧!』 在空的鼓励下,少女摇摇晃晃地迈开步伐。 回过神时,她脚下传来地面的踏实触感。一步、两步——啊啊,如果就此离开,真的还能再见到空吗?她好想回头,好想再看白光一眼。 就像看穿她的心声,空如此说道: 『往前跑吧,米莉安,跑得越快越好。因为你的人生还是有限的。』 空说话的同时,她仿佛感到手掌的重量忽而落在肩头。 这一定是空的手,是他纤细的白皙手指。 空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听得见他的呼吸声。空告诉她: 『跑啊!』 空!米莉安头也不回地奔向脚步声传来的地方。 (我得跑快一点,快到什么都不能多想、快到无法回头!空说过我们会重逢的。) 米莉安在心中用力呐喊着向前奔跑。她紧抓住空的指示,当做心灵的唯一依靠。他的话总是正确的。因此米莉安不断奔跑、奔跑、奔跑,跑到心脏如着火般发烫,热血在全身流转。她的呼吸急促到近似呜咽,觉得头晕目眩。 可是,我还要跑得更快! 某人的脚步声变得越来越响亮,他正渐渐走近。然而,她越是奔跑就离背后的空越远。只要想起空令人怀念的白皙美丽身影,眼泪便夺眶而出。米莉安的泪水滴落在黑暗中,她却依然奔驰。 我绝不能回头,即使舍不得分离,这也绝非永别。就算是为了再见他一面,我也必须往前跑! 跑向罪行的前方、奋战的前方、并非永恒的生命前方! *** 被赶出神之都后,卡那齐在光魔法教会的一角醒来。 (——好,我还活着。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从椅子上跳起来,拿起放在一旁的剑走出昏暗的小房间。 屋外有一条熟悉的昏暗走廊,此处是光魔法教会本部的地下。 (既然在光魔法教会,代表我已回到前往神之都前的所在地。空那个大笨蛋!) 他果然只送我回到原来的世界! 我必须设法解决,必须把空带回来。 看来只得再次拜托魔导师让自己回神之都一趟了。下定决心的卡那齐冲向走廊,但他没走多远便察觉异状。 (这紧绷的气氛是怎么回事——还有这股气味。) 周遭的大气非常紧张,令人泛起鸡皮疙瘩,还飘荡着血腥味。 不会错的,此地已经化为战场! (米莉安……米莉安的情况呢!?) 一想起少女,他就自然而然的加快脚步。 看拿起绕过走廊转角,已能望见「七贤者的御座」控制室的门扉。 几名士兵守在门前,以严厉的眼神监视四周。他毫不犹豫地走过去,士兵们发觉他的身影,扬声质问: 「来者何人?你看来不像魔法师,是佣兵吗?如果是自己人,就报上口令——」 他的话来不及说完,卡那齐已一剑斩下。 青年一一砍倒骚动的士兵,踹开「七贤者」控制室的大门。 ——室内充满血腥味。 眼前的凄惨光景让卡那齐的脑袋一片冰凉。 控制室已惨遭蹂躏,许多魔导师分别倒在刻着复杂纹路的魔法机器之间与墙边。 有些人被夺走魔法石趴倒在地,有些人浑身是血的断了气。 雪白的大厅里四处溅满血迹,宛如没品味的红花在此绽放。 「你是 什么人?这里禁止进入。」 卡那齐瞥了持剑走来的士兵一眼。 士兵被他锐利的眼神和手中染血的剑震慑住,一脸复杂的停下脚步。 莱茵索德的声音在这时响起: 「喔喔……卡那齐,你平安归来了?你见到那位大人了吗……!」 老魔导师还没说完就被面前的男子一脚踹中腹部。莱茵索德低声呻吟着摔倒在地上。 他们位于钵状的大厅底部,动手的男子蓄着充满贵族风格的短须。 (那个胡须男就是指挥官吗?从衣着来看,他大概是地位很高的贵族。) 即使冷静判断,沸腾的怒气仍在卡那齐心中翻滚。 为何魔导师们非得遇害不可? 他们为了拯救世界而奋斗,他们应该才是救世主。魔导师才是数百年来一心为世界着想,为了拯救人类而鞠躬尽瘁的人。 为何这样的他们非得死在人类手中不可! 看见卡那齐炯炯有神地瞪着自己,胡须男悠然开口: 「你是魔法教会的相关者吗?之前都在做什么?」 「这是我要问的问题。你们是什么人?杀掉这些家伙之后,究竟由谁来拯救世界?」 听到青年低沉地发问,胡须男露出异样清爽的微笑: 「世界已平安获救。虽然有些地方淹起洪水,但帝都并未受到太大的损害。魔导师已经没有用处了。我们将得到『七贤者的御座』和总教主,成为这个光辉世界的主人。」 胡须男语毕后向一旁的士兵示意,士兵立刻大叫: 「退下,这位大人乃是西方艾连公国国王——维瓦提亚公爵克罗德?佛尔朱大人,新任的皇帝陛下!」 (西方的——新皇帝?都到了这种节骨眼,这群家伙还在争夺皇位?) 涌上心头的怒火强烈到让他无法保持沉默,卡那齐忍不住呐喊: 「开什么玩笑,谁会乖乖把米莉安交给你这种人!皇帝不是有班修拉尔那个笨蛋来当吗!他虽然性格恶劣,长相穷酸又卑鄙,却远比你更明白世间的法则!基本上,你们为何要杀害成功拯救世界的魔导师?换成班修拉尔绝不会这么做!」 维瓦提亚公爵不快地听着他叫喊,最后一脸严肃的回答: 「你可知道班修拉尔卿已经死了。那个腐败皇家血统的统治已告结束,我们会建立崭新的、正确的神之帝国。对了,米莉安是总教主的名字吗?你认识班修拉尔卿与总教主?……啊,站在那边回答问题很累吧?你放下武器,慢慢走下来。」 看见维瓦提亚公爵向自己招手,卡那齐迅速环顾四周。 控制室内约有五十名士兵。人数不仅多,还分散在大厅内。 有些站在「七贤者」的门扉前,有些站在濒死的魔导师之间。虽然卡那齐不知情,但士兵中还有人穿着透过「灰与剑」取得的、前皇帝制作的魔导骑士铠甲,即使对手正因为控制「七贤者」而疲惫,但就是靠着那些铠甲和乌高尔的指点,他们才得以镇压高阶魔导师。 (看来最好的方法,是假作顺从地接近维瓦提亚公爵,由指挥官开始解决。) 卡那齐满心想打倒这群家伙。 无论对手是谁,他都会杀掉所有企图队米莉安不利的人。 青年以夸张的动作将配剑放在地上,好让对方放松警戒。他的目光,正好对上倒在低一阶处的魔导师。 (——亚伍扎!) 那张熟悉的脸孔令卡那齐感到体温微微下降。 亚伍扎冷淡的面容一片惨白,栗色的发丝染上暗红色的血糊。他倒在自己流出的血泊中,光看他的脸就能明白他已命在旦夕。 尽管如此,亚伍扎细长的眼眸仍在拼命传达些什么。 卡那齐缓缓走过去,在他身旁停下来单膝跪地。 起疑的士兵立刻喝问: 「喂,你在那边干什么!」 「脱鞋。我的靴子里也藏着短剑。」 听到他若无其事的回答,士兵虽然一脸厌恶,但也闭上嘴巴。 幸好,站得最近的士兵和卡那齐之间还有将近十步的距离,如果小声说话,或许不会被听见,当青年开始脱长靴,亚伍扎如呢喃般开口: 「卡那齐……谢谢、你。拯救世界的人,多半是你。奇迹发生了,那就只能说是神——新的神出现了。你一定在、神之都——」 「别说太多话,更重要的是,米莉安还在『七贤者』内吗?」 卡那齐几乎没蠕动嘴唇的问着。他真的从长靴内翻出细长的短剑和针,这些武器是他模仿米莉安请铁匠打造的。亚伍扎望着青年将暗器扔在地上,痛心地低语: 「米莉安大人。去世了。」 「…………」 没能马上听懂他在说什么的卡那齐,把短剑扔向地面。 短剑发出格外坚硬的声响刺入他的耳中。 亚伍扎拼命咽下涌至喉头的东西,继续说道: 「由于过度耗用魔法力,她已在『七贤者』内粉碎。卡那齐,不可以打开『七贤者』之门……一旦开启,充斥内部的惊人魔法力就会失控。开门的人肯定会死,一个不好,就连整座帝都都会被炸飞……!」 「……安静等着,我马上救你。」 卡那齐好不容易攒出这句话,重新套上长靴站起身。 他再度迈步前进,脚步却虚浮不稳。是因为放下武器,重心改变的关系吗?卡那齐脱线的想着,在公爵面前站住。 维瓦提亚公爵带领数名士兵,打量着青年问道: 「嗯,怎么看都是东方之民。你是总教主的什么人?」 「同伴。」 卡那齐淡泊地回应。话刚出口,他的腹部深处就涌现出一股类似愤怒的感情,令他皱起眉头。 (我是笨蛋吗?如此深爱的对象也叫同伴?……不过,也没有别的字眼可以描述。我的确是个真正的大笨蛋。) 卡那齐不会说谎。就算刚刚才听说米莉安的死讯,他也不会说谎。 维瓦提亚公爵露出怜悯的微笑。 「你们是特别亲近的同伴?」 「不,我特别爱着她。」 他这次全力断言,公爵发出中性的轻笑声: 「相当诗情画意呐。那你务必要打开『七贤者』之门,你想见见那什么同伴吧?这家伙不肯听从我的命令开门,正让我有点困扰。」 公爵以非常柔和的口气说道,同时用鞋尖踢踢莱茵索德。 老魔导师竭力抬头望着卡那齐,用眼神示意他「不要」。 青年看着莱茵索德,然后再度望向维瓦提亚公爵。 一个面带浅笑的壮年贵族。 这人简直浑身破绽,卡那齐赤手空拳都能轻易杀掉他。 杀了这家伙后,再从接着杀来的士兵手中抢下佩剑——然而,他应该赌命相救的米莉安据说已经死了。 (……真头疼,我该怎么做才好?我该到何处去?) 卡那齐体内生出迷惘,他察觉自己正不知所措。 他的心一片空洞,凭这样的心是无法杀人的。 「好了,快点开门吧。」 维瓦提亚公爵哄诱地说。即使还在笑,他已开始厌倦戏弄卡那齐。公爵想要尽快得到「七贤者」内的东西。 那里面明明什么也没有了。呆立当场的卡那齐,这时听见某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卡那齐。 「……?」 他回头一看,背后是位于大厅最深处,通往「七贤者」的门扉。 那扇小小的金属门上,刻着其名男女演奏旧式乐器的 身影与复杂的魔法式。声音确实来自门的另一头。 ……那是米莉安的声音。 卡那齐宛如被操纵一般转过身,一阶阶登上呈钵状的控制室阶梯。他感到许多目光投注在自己的背上、侧脸上。 有士兵们警戒的视线、维瓦提亚公爵期待的视线、魔导师们畏惧的视线。 可是,卡那齐眼中却只有「七贤者」的门扉。 一道纯粹的金属门,看在青年眼中却不可思议的温暖。 门后明显地传来米莉安的气息。 (说什么她死了,果然是假的吧?那家伙就在另一头。) 证据就是,他甚至听得见脚步声。 她那轻盈而谨慎,宛如小动物般的脚步声。光是听见这声音就令他沉重的心为之雀跃。 卡那齐不可能听错的。 (我得快点放她出来。) 青年忘了亚伍扎的警告,站到门扉前。 他才刚碰到没有把手的门,莱茵索德的笑声就突然敲响鼓膜。 「呼……呼哈哈哈!开门吧,没错,你就开门吧,卡那齐!称神为友的人!我们也将回归,和米莉安大人一起回归世界!魔导师的使命已经结束,人类会在这片大陆上活下来!」 「让他闭嘴。」 维瓦提亚冷冷吩咐,一阵钝声响起。 卡那齐头也不回地推开门。 门扉毫无抵抗的朝内侧开启,白光自微微打开的门缝间射出。 当整扇门打开的瞬间,光芒宛如奔流般充斥整座大厅! (是爆炸——!?) 正如亚伍扎所说的,「七贤者」失控了吗? 卡那齐反射性地以手臂护住头。他感到一阵强风吹来,发丝随风摇晃。 站在连呼吸都很困难的强风中——他仿佛听见令人怀念的音乐。 那是令人怀念的摇篮曲。 就像空唱过的歌。 或是卡那齐已逝的母亲曾唱过的曲子。 (到底是谁在唱歌?) 因为没受到什么冲击,风势也已经减弱,于是卡那齐试着睁开眼。 光线并不会特别刺眼,充满四周的白光稳定的渐渐变淡。 取而代之的,是他的视野中出现整片花田! 「啊……这是什么……」 卡那齐愕然的自言自语,注视着眼前出现的光景。 在「七贤者」之门的彼端,是一片黄色的花田。花朵覆满整个房间,密集得看不见地板。不止如此,花朵的藤蔓还缓缓伸展到青年脚下。 「呜哇……哇、哇、哇!」 这感觉实在太恶心,让卡那齐表情抽搐地直跺脚。 泛着浅红的绿色藤蔓躲开他的脚,爬过控制室的地板迅速覆盖四周。藤蔓淹没地板,包围着控制机器,顺便缠住手持武器的西方士兵们。 「什么?怎么回事?住手,喂!」 慌张的西方士兵试图斩断藤蔓,藤蔓却意外强韧地缠绕着他们的脚。士兵们全被紧紧捆住,混乱扩散开来、 「喂,快把藤蔓弄掉……哇,我、我的脚。」 有人想走向附近的士兵,却被藤蔓绊倒摔倒在地上。 大厅内四处响起悲鸣,维瓦提亚公爵错愕地环顾周遭。 无论是控制室的地板、众人、机器,甚至是圆顶都已被藤蔓覆盖,藤上长出绿叶,四处开起浅黄色的朴素小花。 在这幕分不清是噩梦还是喜剧的景象中,不知为何没被花藤缠住的魔导师们面露恍惚之色。阿佐夫茫然呢喃: 「这——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七贤者』没有失控?这些花从何而来?不可能啊,发生这种荒唐状况的可能性,就连万分之一也没有。」 一旁的女魔导师卡蕾莉亚沙哑地说: 「……我所能想到的推测,就是重组。将积蓄在『七贤者』内的浓密大气之力——重组成花耗掉,避免失控……」 「太荒谬了,究竟是谁做的?这怎么可能办得到,在几率上不可能……在计算上不可能!」 听到阿佐夫大叫,她微微一笑。 「说得也是,奇迹是无法计算的。」 「你说奇迹……?」 他想要反驳,却无法反驳的将话吞了回去。 依然匍匐在地的亚伍扎,也透过朦胧的视野看见黄花。他闻着淡淡的花香,感觉呼吸变得轻松了点。 亚伍扎悄悄伸出手指,触碰花瓣。 自有生以来,他首度不带任何想法、温柔地触摸花朵。 「奇迹……或许没错。无论是将那片混沌之海重组为纯粹的水,将『七贤者』的力量重组为花,都只能说是神的伟业。而神的作为——人们无法解释的事正是奇迹……神,宽恕我们了吗?」 亚伍扎试着低语,心中感到不可思议的充实。他一直寻求的事物,仿佛正在眼前。 这些黄花,就是神给予的讯息。 这些花告诉人们,你们可以用现在的形态活下去,可以待在此地。 ——人类得到了神、得到了世界的认同。 亚伍扎以颤抖的手指紧握花朵,闭上双眼。 其他魔导师之间也掠过静静的感动。 另一方面,卡那齐拨开黄花踏入「七贤者」之内。 那狭小的圆形房间已被一片花海淹没。 藤蔓攀爬到地板与墙壁上绽放花朵,天花板垂下数十根开着花的绿藤。青年拨开垂落在眼前的藤蔓后,米莉安御座所在的祭坛跃入眼帘。比周遭高出数阶的祭坛,如今也完全埋在花中。 他一看到那里就加快脚步。 卡那齐踏散黄花,沿着被花覆盖的阶梯往上爬。 (米莉安——在吗?你在那里吗?你才没有死对吧!?) 卡那齐在心中呼唤乍看之下不见人影的米莉安。他的心脏狂跳不已,就像跑了好一段路。 不安与幸福一同袭来,让他的身体几乎无法负荷过度强烈的感情。 结果——她就在阶梯尽头。 米莉安静静闭着双眼,躺在被花覆盖的祭坛上。除了被花海淹没之外,连她身上的总教主装束都保持原样……应该曾一度分解消失、失去人格的她,确实保有肉体的躺在那儿,毫发无伤。 米莉安就在这里。 巨大的幸福霎时落入卡那齐心中,令他头晕目眩。 怎么办?他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米莉安看起来毫发无伤——只要看着她的脸,就能看出她很健康。 这不是什么尸体,不是雕像也不是幻觉。 卡那齐试着小心翼翼地调整呼吸,以免太过强烈的幸福破坏自我,结果却陷入不知是缺氧还是过度呼吸的状态,开始头痛。 他以颤抖的手触摸少女的脸颊。 她的双颊很柔软,虽然有点冷,却拥有人类的温度。 不知为何,她脸上有些泪痕。 当卡那齐迟疑地抽回手,米莉安的眼睫动了动,她张开薄薄的眼皮,露出鲜明的紫红双瞳。 她和过去一模一样的双瞳映出青年,悄然微笑。 「卡那齐。」 米莉安以略带沙哑的嗓音呼唤着。卡那齐张口想说点什么却想不出任何台词,他紧紧拼命挤出一声—— 「米莉安。」 仅仅这样。 少女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就像只要眼中能映出他的身影就是种喜悦般,他一心一意地注视着卡那齐。 卡那齐也竭尽全力望着米莉安。 从前曾在故乡听谁说过的话语,正在他脑海中不断响起。 ——有些事 物是会归来的。 那句老掉牙的台词,过去他沐浴在暗魔法教会本部的夕阳下时复苏过的台词,如今在心中灿烂生辉。 米莉安绽开如花的笑靥,伸出纤细的双臂。 「谢谢你找到我。」 听到她如此呢喃的瞬间,卡那齐的感情溃决而出。 他紧紧拥抱着米莉安,花朵落下了几片花瓣。卡那齐就像要压抑呜咽声般拼命抱紧少女,米莉安也回抱着他,颤抖的声音在他耳畔低语: 「——我回来了。」 「……嗯……」 他的回答不成言语。两人勉强退后一步,互望对方。 过剩的强烈喜悦,让困惑的他们自然而然拉近将压力。 当他们回过神时,双唇已轻轻相触、 「……咦……?」 因为行为太过自然,卡那齐结束后才发觉发生了什么事。 (喔,我们刚才所做的就是那个?感觉好吓人……) 青年在愕然之余观察米莉安的样子,发现她的脸蛋越变越红。面红耳赤的米莉安小声地问: 「卡那齐……刚刚的是……什么?」 「…………咦?啊~呃,算是一种打招呼……啊啊啊,不对!」 (不行,怎么能在这里敷衍带过,以后岂不是得一辈子敷衍下去啊!) 卡那齐调整着呼吸,拼命斥责自己。他下定决心,以僵硬地声调问道: 「你不愿意?」 被他这样一问,少女更是满脸通红的回答: 「我没有、不愿意…………我很高兴。」 米莉安的回答宛如祝福的钟声在他的脑海里回响,脑袋深处开始发热。 ——糟糕,照这么下去连我都会脸红。 卡那齐慌忙将她的脸埋在自己肩头,努力试着恢复冷静。既然已无路可逃,唯有直接告白了。 他小心翼翼不让声音发抖,也不至于反过来粗鲁过头,生硬地告诉她: 「……那个,我喜欢你,所以想碰触你……你能活着真是太好了。虽然给你添了很多麻烦……谢谢你,回到我身边。」 他总算勉强的顺利说完。 卡那齐感到疲劳一涌而上,他怀中的米莉安微微颤抖着抬起头。 一对上她因为冲击和喜悦而湿润的眼眸,青年就觉得仿佛喝醉般脑袋发昏——原来这家伙有这么美丽?当他朦胧地想着时,米莉安张开颤抖的嘴唇呢喃: 「你全都想起来了吗?卡那齐。」 「嗯,我也见到空了。对了,那家伙——还留在神之都。我得去接他才行。」 想到空的事情,卡那齐稍微恢复理智。这时,米莉安出人意表的说道: 「空的话没问题,我刚刚在一个黑暗的地方遇见他,就是空带我回来的。他说他也会回来,我们一起去找他吧。我想到外面去。」 「什么,是这样吗!?真是爱吓人……好,我们去找他。你站得起来吗?」 「嗯……?」 米莉安准备走下被花覆盖的床铺——原本的祭坛——却立刻瘫软下来。或许是经过重组的身体还不适应她的心吧? 「别逞强,你很累吧?来,搂住我的脖子。」 卡那齐将她的手绕在自己的脖子上,抱起少女的身体。 她的身躯轻盈到令他有些错愕,难以相信这是一个人的体重。 卡那齐抱着米莉安走下阶梯,走出覆满花朵的「七贤者」。 控制室已完全被花淹没,士兵们大都被藤蔓缠住、茫然的坐倒在地。 青年在他们之间前进。 在控制室中央,他和瘫坐的维瓦提亚公爵擦身而过。 公爵同样也被藤蔓缠绕,表情空洞地念念有词: 「——这是假的,是假的。这种东西是幻觉,这里没有神,也不需要魔导师,只有人类,我会成为人类之王……我一点也没看见这种东西!」 公爵似乎已看不见周遭,卡那齐将他的喃喃自语抛在身后往前走,这次换成魔导师们目送两人离去。 负伤的魔导师们恢复一丝血色,露出安详的表情看着两人。 (总觉得有点难为情啊,他们的眼神活像看到神一样。) 魔导师们一一低头行礼,目送神情尴尬的卡那齐离开。 过去视神为无物的他们,虔诚地将手背贴在额头上。 那是在身为民间宗教家的诗人之间流传的古老礼仪。 从这一瞬间起,魔导师们成为传布神之奇迹的说书人。 *** 修娜尔也在光魔法教会本部的地下看见了黄花。 「什么……这种地方竟开着花?」 她微微眯起眼睛,勉强爬起身。 修娜尔环顾四周,她正置身于乌高尔挖出的通道之一。 乌高尔在先前囚禁她的牢房正上方也挖掘了通道。于是她进入通道,找出被他破坏的魔法回路一一加以修复。 (不过半途中突然剧烈摇晃——我是被魔法回路的火花打中而失去意识吗?) 确认自己没受重伤后,她重新俯视那朵开在一旁的黄花。即使在昏暗的通道里,朴素的花朵也像盏灯火般隐隐发光。 修娜尔望向前方,看见路上零星绽放着同样的花朵。 (这些花简直就像在呼唤我。) 她直觉地认定,于是起身朝花所引导的方向走去。 当她发觉时,那不详的震动与代表警报的钟声都已消失。花的指引来到尽头,修娜尔抵达一个天花板挑高的房间。 八角形房间的墙上开了几个洞,状似树根的金属管布满全室。 「这里是……魔法回路的集中地吧?有相当大的回路经过——!」 修娜尔自言自语到一半,在房间角落发现一个人影。 有条特别宽的金属管宛如被咬断般断成两截,断裂处正下方的确倒着一个人。 (他说不定是被这条大魔法回路的火花打中了。他还活着吗?) 修娜尔冲上前,不禁倒抽一口气。 她的预测大致上都是正确的、匍匐倒地者似乎被剧烈冲击与高热击中,藏青色军服的手臂及局部都被烧焦,受到严重烧伤。 「你没事吧?你是军人吗?如果有意识——!」 她跪在一旁呼唤,倒地者突然动了。被对方抓住手腕的修娜尔,吃惊地想往后退,但那人沙哑的声音响起,阻止了她的动作。 「——是我。」 那是个熟悉的声音,对方微微转向她的脸孔虽然失去血色,却毫无疑问的属于兰格雷,修娜尔瞠目结舌地握住他的手。 「兰格雷卿!?你怎么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嗯……我大概只是没死成吧?比起我,你会出现在这里……才更不可思议。」 他面露浅笑,而修拿的轻轻颔首。 「是花引导我过来的。我来替你包扎伤口,兰格雷卿。」 「不……更重要的是……班修拉尔就拜托你了。快去找他,他就在通道前方。他不但受了伤,又比我软弱。」 兰格雷低声说完后,以下巴指向房间一角被打通的通道。 修娜尔倒抽一口气陷入沉默,一瞬间感到很混乱。听到班修拉尔的名字,她的心霎时雀跃不已。她好想早点冲向他身边,但眼前的兰格雷也受了濒死的重伤。 兰格雷仿佛看穿她的犹豫,伸出受伤的手碰触腰际佩剑。他鼓起浑身之力,拉高嗓门叫道: 「我无法立刻行动,这把剑你拿去。快去!绝对别让那家伙落单!」 「……是的。」 听到他的呐喊,修娜尔忍不住热泪盈眶。她咬紧牙关,连鞘拿下他的剑。佩剑是贵族的骄傲,她不能辜负兰格雷的托付。 勉强将剑抱在怀里的修娜尔,跌跌撞撞地往前冲。她的心脏正在狂跳,快啊,我必须快点赶去!满腔急切让她受伤的裸足一再打滑,差点跌跤。 她钻进兰格雷指示的信道,穿越狭窄的路径。凡是碰到叉路,地上一定会不可思议地开着花。零星散布的花朵宛如在告诉她正确的路。 (拜托,请让他平安无事。我还没回报过他的帮助!) 修娜尔拼命奔跑,脚下的花越来越多。最后,视野终于展开。 那是个正方形的宽广房间。 房间的地板上开了个大洞,正中央的天花板垂下几条机器须根。 室内有一整面墙爬满藤蔓,上头开着黄色的花。 她谨慎地环顾四周,发现一个倒地的人影被淹没在黄色花海中。 (班修拉尔大人……!?) 修娜尔想要立刻冲上前,一股强烈的恶寒却令她停下脚步。 有什么东西在班修拉尔附近。 就像要证实她的直觉,班修拉尔身旁的地板开始冒泡。一团类似黏稠泥巴的物体,自地面黏糊糊地隆起。 那道裹着花藤及一些碎布的泥柱,顶部戴着一张面具。 ——是乌高尔! 「啊……」 恐惧瞬时让修娜尔全身脱力。 兰格雷的剑差点从怀中滑落,她的身体发冷,几乎双膝落地。 化为泥块的乌高尔在开始崩溃的瞬间仍扭动身躯,将面具的眼睛对准她。那双赤红眼瞳看穿修娜尔,她的脑海中响起骇人的声音: 『喔喔……是你吗?嗯……这让我想起了鸟……但也、无可奈何了。过来,我的力量已经耗尽……解不开藤蔓。就由你来当代替品,成为我的手脚吧!』 经过和米莉安的战斗,又被这些盛开的不可思议花朵缠绕,现在的乌高尔几乎已没有余力。尽管如此,修娜尔只要对上他的目光就冷汗直冒。 一步,两步,她宛如被操纵般走向班修拉尔。 当她回过神时,已经拔出兰格雷的剑了。 (难道……!这个怪物想利用我做什么?) 修娜尔心中的某处响起警告声。不行,不能进一步服从这家伙! 另一方面,乌高尔阴郁地继续说道: 『——杀了他!没错,杀掉这家伙。杀人是我们的本能,也是美好的善行。死可是救赎,是人类唯一容许得到的幸福——呵呵呵,你喜欢他吧?喜欢到想杀他的程度吧?很好,杀了这家伙,让他得到幸福。』 (……!这怪物太愚蠢了!) 即使因恐惧而颤抖,修娜尔还是在心中嫌弃。她才不想杀掉他。不管杀人是本能也好、善行也好,根本就无关紧要。修娜尔不可能杀班修拉尔! 即使死亡对班修拉尔来说是种幸福,她也不可能动手! (如果我的手脚会害死他,那么我不需要这种东西!) 修娜尔做好觉悟,将剑锋抵在自己的手臂上猛然一划! 血花四溅,修娜尔痛得嘴唇打颤。她割伤了自己的左臂。 『……你在干什么?你想违抗我?』 乌高尔的声调变得无比阴暗。她凭借着疼痛,重新举起长剑。 修娜尔面对面直视着乌高尔,他的双眸再度亮起红光。 紧张、兴奋与伤口的痛楚麻痹了恐惧感。就在那一瞬间,修娜尔发动攻势! 她使尽浑身之力挥出一击,令兰格雷自豪的单手剑嗡嗡作响。 流畅的触感传至她的掌心。 紧接着,乌高尔化为泥团的头颅与身体分家,啪嗒一声落在地面。 泥巴立刻溶化消失,地板上只剩下一张面具。 (果然面具才是本体吗!) 修娜尔迅速将剑尖刺向面具额心。 坚硬的声音响起——但面具并未碎裂。 乌高尔的面具注视着她,双眼闪耀光芒。 『嗯,不幸的家伙。总有一天你也会明白,爱是毁灭,剩下的只有死。』 「——你或许是对的。不过,我可没有亲切到会动手杀了心上人。 修娜尔沙哑地低语,眼中已不再浮现恐惧。 乌高尔的眼眸反倒丧失微微光芒,红光就像在笑似的晃动起来。 下一瞬间,覆盖地面的花藤缠绕住乌高尔的面具。 迅速伸展的藤蔓在转眼间就紧缠住面具,并缓缓施加力道。面具最后发出喀啦喀啦的不详声响,随着尖锐的破裂音迸散开来。 面具的碎片掉落在花朵之间,立刻隐没在藤蔓底下。 ——然后,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乌高尔面具所在的地点也孤零零地绽放了一朵花。宛如坟前的贡物。 修娜尔有好一会儿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面具消失的地方。 四周一片安静,再也感觉不到那讨厌的气息。 乌高尔消失了——他终于委身于自己渴望的死亡。 「……真讨厌,男人净是些想寻死的家伙。」 就在她缓缓低语时,令人怀念的声音传来。 「……你还是一样严厉啊……」 「班修拉尔大人!」 修娜尔赫然回头,在他身旁跪下。 她俯视着他,班修拉尔的表情平静,脸色也不像命在旦夕的样子。 「嗨,修娜尔,我们又见面了……既然能见到你,死亡也还不坏。」 这正像是班修拉尔会说的台词。 她猛然感到全身发热。她觉得既痛苦又火大,却还是很开心。 修娜尔已不知道该有那种感情才好,只好垂下头喃喃细语: 「笨蛋。」 「……咦?欸?难道说……我还活着……?啊!喂喂,等一下,修娜尔!你为什么要哭!」 班修拉尔惊慌失措地想爬起来。 她无法止住自然落下的泪水。 修娜尔不知道自己哭泣的理由,但那不重要……她只是想哭才哭的。 「啊~呃~……真伤脑筋……啊!你这不是受伤了吗?真糟糕!既然都痛到掉眼泪,那就先包扎再说啊!」 发现她手臂上的伤口与掌心的烧伤,班修拉尔不禁脸色大变。 (……这个人真脱线。) 虽然班修拉尔的脱线让修娜尔内心相当无言,她仍接受他以高级手帕帮自己止血。暂时包扎完毕后,他还是一脸为难地说: 「伤口暂时是没问题了。呐,修娜尔。你赶快治好这点伤,换上漂亮的衣裳吧,然后和我一起出去玩,对了,上次最后不是没看到歌剧吗?我们再去一次,既然我已经当上皇帝,这次应该可以拿到更好一点的位置吧?」 「嗯……真好,下次一起去看戏,还要做新衣服……」 她想用平常的语气回答,眼泪却仍止不住地掉落。 在仍旧哭泣的修娜尔面前,班修拉尔奋力拍了一下手。 「啊,对了!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听好咯,修娜尔。摩尔根那家伙死了,就在我眼前彻彻底底咽气了。你已经自由了!你不开心吗?」 突然听到他说出这种话,修娜尔感到一阵晕眩。 这个人说不定真的爱着我。 一浮现这个念头,她就头晕眼花。修娜尔闭上双眼、捂住耳朵后低声呢喃: 「别说了……请别说了!为什么,你这么……不可能的。」 「什么东西不可能?我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吗?」 班修拉尔 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听起来异样认真又有点强硬。 她的心仿佛随时会崩溃,好想依赖他的好意。修娜尔竭力以压抑的语气挤出回答: 「是我不好。不可能的,即使你对我那么温柔,我也不知该如何接受……我总是会想,我不曾拥有过任何东西,今后一定也会在不曾如愿以偿的状况下结束。可是——你却活了下来,所以……光是这样,我就很幸福了,就算你想给予我更多,也只会让我痛苦。」 「笨蛋,你在说什么!你早就拥有了我的一切!」 班修拉尔突然朝她怒吼,有些粗鲁地抓住她的手。 他毫不容情地(的)凝视着修娜尔泪光闪闪的双眼,如此说道: 「给我差不多一点,你又想依赖自己的绝望吗?伸出手来,伸向我啊!我什么都可以给你,我会把现在拥有的东西、往后得到的东西通通给你,因为我是属于你的。当我发觉时,我的每一根头发、整个人从头到脚全都属于你了。我也是第一次有这种体验,你要好好负责!」 面对他认真的告白和眼神,修娜尔就连眨眼都办不到。 班修拉尔灰蓝色的眼眸注视着自己,静谧的双瞳深处总是蕴含温暖的光芒。 修娜尔觉得自己仿佛第一次看见真正的他,第一次与他四目相接。 她已无法转开视线,再也不可能。 修娜尔的嘴唇颤抖,试着擅自吐出话语。 她一再犹豫,一再失败。 尽管如此,她依然拼命呢喃: 「——我喜欢你。」 听到修娜尔的回应,班修拉尔的眼眸微微一动。 他正为了我的话而动摇。凶暴的幸福沁入心灵,令她轻轻喘息。在修娜尔的注视下,班修拉尔也沉静开口: 「我爱你,和我在一起吧!如果可以,就是直到永远。」 他厚实的话声在她耳中跃动,落入体内深处。 一股暖意缓缓涌上,化为微笑显露在修娜尔的嘴角。 她绽开如花的笑靥停止哭泣。 修娜尔温柔低语: 「……总有一天,我会替你送终的。」 「…………你真是棒透了。」 班修拉尔也一下子咧嘴笑开,用力紧抱住她。 就在此时,通往舞会场地的通道传来慌乱的脚步声。 「——班修拉尔大人!班修拉尔大人……皇帝陛下!」 「那令人怀念的声音是耶利吗?好痛……动得太急毕竟会牵动伤口。不过,大家来得还真晚,居然让皇帝陛下忙成这样。」 听到班修拉尔的抱怨,修娜尔忽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班修拉尔大人。既然救援已到,那也得派人去帮兰格雷才行,他受伤了。」 听她这么一说,班修拉尔瞪大了双眼。 「啊……兰格雷那家伙还活着吗!你见过他了?」 「是的,也是他告诉我你在这里的。他要我千万别让你落单……还将配件托付给我。」 班修拉尔看着落在地上的长剑,深深发出掺杂安心与疲惫的叹息: 「那家伙为什么是这种性格?……也好,既然还活着就是我们获胜了。我可要硬拖着他,让他也长命百岁。喂~耶利!我在这边,快点过来!」 以耶利为首的同伴们响应他的呼唤,自通道现身。 每个人在看到班修拉尔精神奕奕的样子后都感动得眼泛泪光,团团围在两人身边。 「班修拉尔大人,您平安无事吗!」 「我一点也不平安,正身受重伤呢。还有,兰格雷好像也受了伤,快派人过去!耶利,你来报告状况。」 「……是,外头的叛乱已彻底解决。魔导师们似乎拯救了世界的危机,但详情还不清楚。全帝都都开着这种花——这是种不可思议的花朵。伤员只要碰触到花就会涌生力量,大家都在流传——这是奇迹。」 他跪下来做完最低限度的报告后,低头道歉: 「……非常抱歉,我未能守护陛下。无论您如何惩罚——」 「啊~没关系,反正我还活着。不知道是不是这些花的关系,我一点也没有要死的样子。我没事,你就别那么沮丧了。往后再努力就好,好吗?」 班修拉尔朝眼前的耶利伸出手,粗鲁地摸摸他的头。 「——好的。」 他向小声回答的耶利笑笑,环顾周遭的部下们。 看到那些壮汉全都热泪盈眶,班修拉尔苦笑着扬声喊道: 「你们也一样!接下来会很辛苦喔?我们不仅得在破坏旧东西时扮黑脸,还要建立新的国家。建立人类的国度,一个人民幽默好笑,日子过得不坏的国家。像你们这样哭丧着脸可成不了事!大家一起三呼万岁来打气!」 班修拉尔以厚实的嗓音发出诙谐的命令,四周响起零星的笑声。附近的气氛突然变得开朗起来,这正是班修拉尔最大的才能。 ——他知道如何让世界变得开朗。 一名同伴就像在酒宴上开玩笑似的大喊: 「但愿班修拉尔大人神圣的,为了全人类的幸福、风趣的玩笑与快乐生活而存在的帝国,长长久久、充满荣耀!」 「充满荣耀!」 众人应和着,室内洋溢着温暖的欣喜。 *** 自「七贤者」飘落的花,已在转眼间覆盖整座帝都。 落在被塞进下层囚禁的士兵之间。 落在拼命支撑着因冲击而频临崩坏的住家的居民之间。 落在碎裂的街道上。 落在失去光芒的魔法路灯上。 落在荒芜的皇宫与光魔法教会上。 也落在登上第六层中央广场高塔的卡那齐脚下。 他抱着米莉安,朝「千年树之塔」的塔顶前进。 他们正走向全帝都视野最辽阔之处,试着寻找据说将回到这世界的空的气息。 「空那家伙,没有说他会用什么方法回来吗?」 卡那齐问怀中的少女,她轻轻摇头。 「他没说。空只告诉我,当他回来时一定看得出来。」 「又是这么随性……很有那家伙的风格就是了。」 卡那齐厌恶地说着,暂时陷入沉思。 (让这些花朵绽放、引发成堆奇迹的人——多半是空吧?那家伙设法战胜「世界之王」,做起了像个神会做的事。认真当个神的空会是什么样子?保持人形也能从事神这一行吗?) 面对沉默的青年,米莉安担心地开口询问: 「卡那齐,累了?楼梯很长,走起来很累吧?我会马上开始重新锻炼身体的。」 「……嗯,不过,锻炼到适可而止的程度就好。」 他露出复杂的表情回答,走完爬满花藤的螺旋阶梯。 卡那齐穿越狭窄的出口,来到「千年树之塔」的塔顶中央。 塔顶是由精工雕刻的柱子环绕的圆形区域。此处的地面同样布满绽放花朵的藤蔓,宛如花田。 「好了,现在已经来到高处——怎么样?你有感觉到空的气息吗?」 「……我不知道。感觉不是没有……好像非常接近。」 他抱着困惑的米莉安走向环塔的圆柱。 两人注意着不要太过接近塔缘,眺望远方。 黎明将近,周遭笼罩在一片昏暗中。 从这座帝都最高的塔往下望,连第六层密集的巨大建筑群都像是精密的玩具。从帝都直到无止境延伸的遥远地平线为止,一切全都染成朦胧的紫色。 (——总觉得心里特别不安。我明明看过无数次黎明,但今天 似乎和平常不同。) 卡那齐受到不可思议地预感折磨,注视着地平线。 有什么正在接近。一股强大又令人怀念的力量,正从地平线彼端涌来。 不知为何,他感到有点不安,同时又异样地愉快。 地平线的紫霞最后被逼近高空,赤与橘的色带缓缓染上天空。 终于,一线金光掠过地平线。 是黎明。 势不可挡的金光洋溢而出,拂过大地。 而大地竟也将金色光芒反射回去。 「啊……!花!」 米莉安扬声喊道。卡那齐慌忙重新抱好差点探身塔外的少女。 然后,卡那齐也愕然环顾周遭。 是花——无论看向何方都有花朵。 自帝都飘出的花覆盖了全大陆! 他放眼望去,一直延续到地平线的大地全都化为花园,在晨光映照下闪闪发光的摸样宛如一张金色绒毯。获得生命力的大气也变得暖和,就像春天霎时降临。 一阵风吹拂而过,他看见花朵迎风摇曳。风也吹到塔上,黄色的花瓣在两人身旁翩然飞舞。 「真惊人,好像祭典一样……!」 在花雨的包围下,米莉安兴奋地伸出手。 飘落的花无止尽地倾注而下,宛如下雪或祭典飘洒的纸花。她拿着花瓣开心了一会儿,突然泫然欲泣的仰望卡那齐。 「怎么办?卡那齐。世界看起来和昨天为止不同。」 「——有什么不同?」 「那个,世界看起来——很像空。非常美丽、温柔、不可思议,又有点虚无——让人怀念得不得了。」 听见米莉安的话,卡那齐的心脏开始狂跳。 (是吗?原来如此,这种心情就如同跟空在一起时一样。) 那近乎痛苦的感动,令他猛然紧紧拥抱米莉安。 空就在这里。凡是目光所及的一切事物、耳中响起的声音、鲜明的香气,全都带着空的气息。无论是风的触感、大气的味道、美得过火的配色,一切仿佛都反映出空的心。 (你真的变成神啦!或者说——变成了整个世界?) 卡那齐在心中呼唤并注视着世界,想将一切都烙印在眼中。 在眼前展开的世界实在太过美丽。 那驱除一切罪恶的清净大气,以及有如祝福般飘落的黄色花瓣。世界正染成金黄色。即使这片金色会立刻消失,他也明白今天将会成为自己一生难忘的日子。 世界很美。 无论再怎么抗拒这个事实都没有意义。 吞下污秽与罪孽,背负着许多生与死之后,世界依然如此美丽。 空仅是美丽地流动着,同时原谅所有罪孽。世界也同样原谅了人类、原谅了卡那齐、原谅了在卡那齐体内燃烧的生命之火……他只是温柔地拥抱了一切。 卡那齐自然地脱口而出: 「——这里终于变成那家伙的故乡了。」 他试着低语,忍不住又轻轻一笑。 「不过,那家伙能认真当神当到什么时候?我总觉得他没一会儿就会厌倦,忽然变回那个样子跑回来……」 「嗯。等我们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坐在那边喝茶了。」 「就是说啊。我们就以那一天为目标,尽量活得长寿些吧!」 听到青年的话语,米莉安微笑着点点头。 「对呀!我们要活得长寿些,直到关于空的事全部变成童话。到时候他一定也会当腻神明回来了。」 卡那齐和米莉安相视而笑,又继续眺望着朝阳好一阵子。 两人的一丝悲伤在不知不觉间消失,只留下幸福的心情。 轻风吹过,花瓣再度无休无止地散落。 不过,风迟早会停的。花会枯萎,美丽的清晨、悲伤的夜晚都会逝去。 最后,关于真实存在的神的事迹想必也将变成童话。 尽管逝去伴随着悲伤,但那个故事一定会在清晨结束。 在这个耀眼的春天清晨结束。 ——对于现在的卡那齐来说,那感觉非常幸福。 后记 真心感谢大家长久以来的阅读。我着手写作《歌剧》系列已将近三年,若从作为原案的投稿作品算起,究竟过了多少年呢?为各位奉上《歌剧》系列完结篇——《歌剧?黎明之章》。「aurora」的意思是「黎明」。 那么,这个故事是否能顺利在黎明结束呢? 就我个人而言,感觉是在希望设法着陆的地点着陆了。 现在重新回顾,不禁令我感慨,《歌剧》系列是对我来说很难得……还是说不习惯的故事呢?总之,不是我能独立完成的作品。 首先,如果没有插画家thores柴本老师构筑出的映像世界,故事本身或许会显得更加朴素平淡。老师总是画出和我脑中世界一模一样(甚至更精彩)的出色画作,令我感动不已。出道作就能由老师担纲插图,真是望外之喜!非常感谢! 接下来,是针对我在根本上脱线的想法适当加以吐槽的新责编。如果没有两位的帮助,我一定会写出毒电波乱舞又难以理解的文章。我打从心底感谢两位,请多保重! 此外还要感谢制作本书的相关人士、与设计出美丽书本的设计师(真的非常感谢),正因为这个故事以书籍的形式送到读者手中,我才能坚持到这里。谢谢各位读者真挚的来信,非常感谢。是各位培育了这部作品和我。作为谢礼的本系列,若有让大家享受到一点快乐的时光就太好了。 接着,在最后向认同写作这个工作并支持我的家人与亲戚们;很有耐心等待全年关在家里写作的我出门的朋友们,以及我所告知的世界。我要用所有的话语表达谢意,并暂时向各位告别。 谢谢大家。 往后我也会一步一脚印的精进自我,继续把玩着文字活下去。如果有一天我眼中所见的事物又有些改变,我想再写关于「世界」的故事。 那么,但愿有緣再会。 栗原ちひろ 真心感谢大家长久以来的阅读。我着手写作《歌剧》系列已将近三年,若从作为原案的投稿作品算起,究竟过了多少年呢?为各位奉上《歌剧》系列完结篇——《歌剧?黎明之章》。「aurora」的意思是「黎明」。 那么,这个故事是否能顺利在黎明结束呢? 就我个人而言,感觉是在希望设法着陆的地点着陆了。 现在重新回顾,不禁令我感慨,《歌剧》系列是对我来说很难得……还是说不习惯的故事呢?总之,不是我能独立完成的作品。 首先,如果没有插画家thores柴本老师构筑出的映像世界,故事本身或许会显得更加朴素平淡。老师总是画出和我脑中世界一模一样(甚至更精彩)的出色画作,令我感动不已。出道作就能由老师担纲插图,真是望外之喜!非常感谢! 接下来,是针对我在根本上脱线的想法适当加以吐槽的新责编。如果没有两位的帮助,我一定会写出毒电波乱舞又难以理解的文章。我打从心底感谢两位,请多保重! 此外还要感谢制作本书的相关人士、与设计出美丽书本的设计师(真的非常感谢),正因为这个故事以书籍的形式送到读者手中,我才能坚持到这里。谢谢各位读者真挚的来信,非常感谢。是各位培育了这部作品和我。作为谢礼的本系列,若有让大家享受到一点快乐的时光就太好了。 接着,在最后向认同写作这个工作并支持我的家人与亲戚们;很有耐心等待全年关在家里写作的我出门的朋友们,以及我所告知的世界。我要用所有的话语表达谢意,并暂时向各位告别。 谢谢大家。 往后我也会一步一脚印的精进自我,继续把玩着文字活下去。如果有一天我眼中所见的事物又有些改变,我想再写关于「世界」的故事。 那么,但愿有緣再会。 栗原ちひろ 真心感谢大家长久以来的阅读。我着手写作《歌剧》系列已将近三年,若从作为原案的投稿作品算起,究竟过了多少年呢?为各位奉上《歌剧》系列完结篇——《歌剧?黎明之章》。「aurora」的意思是「黎明」。 那么,这个故事是否能顺利在黎明结束呢? 就我个人而言,感觉是在希望设法着陆的地点着陆了。 现在重新回顾,不禁令我感慨,《歌剧》系列是对我来说很难得……还是说不习惯的故事呢?总之,不是我能独立完成的作品。 首先,如果没有插画家thores柴本老师构筑出的映像世界,故事本身或许会显得更加朴素平淡。老师总是画出和我脑中世界一模一样(甚至更精彩)的出色画作,令我感动不已。出道作就能由老师担纲插图,真是望外之喜!非常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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