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雪问情》 楔子 景德三年正月。 季勉之进了徽州城,想到稍后便会见到师弟明皓凡,心情轻松起来。他们师兄弟同门学艺几年,感情非常好。但艺成之后,皓凡回徽州明家,他自己则打点家业,“武林第一庄”季庄。季庄在苏州,离徽州虽然不远,但两人都是事务繁忙,难得见上一次。上一次来还是明皓凡娶亲之时…… 季勉之想起两年前他来苏州祝贺,忽然想起那个晚上。他脸上一红,然后幽幽叹了一声。 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她。这两年间他始终不曾断了找她的行动,但那个她,像是消失在人海之中。他这次来徽州,说是来给师弟一家拜年,其实还有亲自来寻找她的意思。 师弟啊师弟,你可不要怪我重色轻友啊! 他正走着,忽听前面一阵骚动,人聚集在一起,隐隐有吵嚷之声。季勉之身为武林盟主,本来就是一个好管闲事的,这时听人群中有叫骂声,显然是在吵架,忍不住好奇,向声音出处望了一眼。 人群中站着一名素衣女子,对面几名男子流里流气,似是在调戏她。季勉之当即皱起眉:这徽州城的人怎么如此没血性,竟然围观而不管。他正要上前,只见那女子一挥衣袖,动作极快地出了几招,几名男子纷纷倒地。 原来是位练家子,虽只是寥寥几招,也显示出极深的功夫底子。季勉之笑着想,忽然一怔。 不对!这身形,这武功…… 是她? 季勉之心忽然狂跳起来,他向人群中看去,那女子清秀面孔,脸上神色并不十分令人注目,但眼里冷冽之色甚是明显。他站在那里,一股狂喜涌上。 是她!他找到她了! 那女子扫了地上诸人一眼,也不多说什么,径自离开。季勉之急忙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纤细背影,心中激动难掩。 女子走的路有些眼熟,但这时的季勉之哪里还有闲心管周围的景物,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女子走着,渐渐走向人迹稀少的小路,季勉之跟上。女子忽然停下回头:“什么人?” 季勉之一愣,随即知道自己被她发现了。他一边在心中赞叹她的敏锐一边站出来:“是我。”说话间牢牢盯住她,不放过她一丝表情变化。 那女子愕然:“你是谁?” 季勉之心一沉:“你不记得我?” 那女子甩了他一眼:“我应该认识你吗?” “你怎么可以忘了我,我……”季勉之想说些什么,忽然脸色发红,一时语塞。女子瞟了他一眼,见他发怔,只当是心志失常。微一转身,向一座宅院走去。 季勉之回过神来,几步追上她,抓住她的手:“不要走!” 女子一惊,忙甩开他的手,但季勉之握得极紧,她用的力入石沉大海。女子皱眉,运起功力,手腕翻转,五指似兰花张开,去扣季勉之的手腕。 季勉之微微一笑,出手如电制住她。那女子武功虽高,却轻易被他抓住外关,动弹不得。女子一咬牙:“你要做什么?” “跟我回去。”季勉之轻声道,“我终于找到你了啊……” 女子脸上冰冷之色益重:“我从来不曾见过你,何来跟你回去之说?” “你我见过的。”季勉之脸色有些难看,他右手制住她,左手握住她下颌,“我不许你忘却!” “我根本就不记得。”女子冷道,“我看你是认错人了!” “怎可能。”季勉之一笑,“我--” “绢儿,你在和什么人说话啊?”温柔女声在身后响起,季勉之见眼前女子眼神忽然一亮,脸上显出光彩。他心下不悦,回过头去-- “弟妹?”身后所站之人非别,正是他师弟明皓凡的夫人,庄海月。 庄海月见是他,惊喜道:“季大哥,你是来看皓凡的吗?他念叨你好久了,快请进。” 季勉之怔了下,然后发现身前熟悉的庄院原来正是明府。他此刻正握着那女子的手,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 “小姐。”那女子也不管自己的手被他抓着,对庄海月喊着,“今儿天有些冷,小姐你怎么出来了?” “小姐?”季勉之回头看向那女子。庄海月声音微带笑意:“季大哥,这是我房里丫鬟,叫做绢儿。不知她哪里得罪您,可否先放了她,海月回去定将严加训斥。” 季勉之愣住,心里迅速闪过一个念头。 早知如此,他就应该常来看师弟的。 真是失策啊…… 第一章 寻 天涯海角,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季勉之出关已经有几个月了,北地辽阔,想找一个人谈何容易。他从山海关找起,渐渐入了辽境。过幽州北上,胡风愈重,而汉人渐少。季勉之手持画像见人便问,然而没有人看到过画像上的女子,倒有不少人见画中女子貌美而出语轻薄。季勉之心情正不好,自是几记老拳出去,将对方狠揍一顿。 近了上京,汉人也少了。季勉之不知该忧或是喜,一方面,汉人少了,自然容易寻找他心中之人;但另一方面,汉人少了,他自己又不懂契丹语,就是打听都找不到合适的人去问。 季勉之坐在树下,对月独饮。他叹息着,这么久了,他还是没能找到她。月华如练,却不知她在哪里的月下,是否有一点想起他。 若早知道那这样的结果,或许当日他就不应该放开她的手。季勉之年少成名,自是任侠轻狂快意江湖,想要便出手,那等婆婆妈妈怎该是他所为?便是为了兄弟之情,可……抢兄弟夫人的一名丫鬟,总不致真的伤了他和师弟的感情吧?那庄海月看来温良贤淑,在这件事上,却是精明得可以--或者,她本来就是精明女子吧?是他和师弟看走了眼。 当日……若不是轻信她的笑容与保证…… “弟妹,这位姑娘是你的丫鬟?”季勉之问道。 庄海月点头轻笑:“绢儿是我的陪嫁丫鬟,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 “绢儿……”季勉之看向绢儿,眼神有些狂热。绢儿见他神情,心下不禁起了几分惧意。 “那绢儿姑娘可曾许了人家?”季勉之继续问道。 庄海月摇摇头:“自然不曾,绢儿随我惯了,我多少次说要给她找户人家她都不愿意,宁可陪我终老。” “小姐,绢儿是您的丫鬟,自然该一直侍侯您。”绢儿低下头,躲开季勉之侵略的眼光。 “若我提亲,您可否将她下嫁于我?”季勉之顿了片刻,说出让绢儿极度震惊的话。 “你休要胡说!”绢儿抬起头来,眸光冷然看向他。她转身藏到庄海月身后:“小姐,我不要嫁人!” 庄海月对她笑着:“傻丫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害羞什么?季大哥是武林盟主,还委屈你不成?” “小姐,我要一辈子陪着你!”绢儿有些急了,拉住庄海月的袖子说道。季勉之见她惊慌模样,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庄海月带着些抱歉地看着季勉之:“季大哥,关于这件事,若你真的有心,我们改天再聊吧。有些事情,还是需要考虑清楚。” “我考虑得很清楚。”季勉之低声道。 庄海月当时的言下之意是和绢儿商量一下,季勉之看出绢儿对海月超出寻常的忠心,自然也明白要在海月身上下功夫。海月是刺绣大家,在嫁到明家之前便有皇上御封的“针神”之名,对刺绣的沉迷可想而知。季勉之投其所好,住在明家的日子里常常往外跑,买一些刺绣工具和少见的图样。海月知他心思,试探绢儿几回,绢儿都是坚持陪海月终老。海月清楚绢儿对她的执着,但她也希望绢儿能有个好归宿,这样陪伴着她终不是幸福。但绢儿不允,她自然也不能强迫她嫁给季勉之。 一月将终,勉之心内焦急,更频繁地去找海月。他知此事只能求诸海月,若是要师弟皓凡甚至明家二老参与其中,向海月施加压力,以绢儿的倔强,定不会甘愿。她的忠心,只限于对海月一人。 苏州连几封信催勉之回去处理事务,勉之心急,一时之间也顾不上什么礼节,去海月那里劝绢儿。然而他过分频繁地往来海月绣房,在人多嘴杂的明府终于引起议论,而勉之丝毫没注意到。一直到一天晚上,绢儿来他住的逸远轩找他。 勉之一见她,自是喜出望外:“绢儿,你同意了?” 明府内人多,勉之几次想和绢儿单独说话都是不行。海月终是外人,有些话他不好在她面前说。而且绢儿对海月极尽忠心,有海月在的地方,她的眼光就不会看向别人。因此勉之一直想着能和她单独接触。但是绢儿向来不离海月半步,勉之也不能强迫她。此时见绢儿来找他,自是一阵欣喜。 却见绢儿板起脸:“季盟主,我请你放过我家小姐。” 勉之一愣:“放过你家小姐?我没做什么吧?” 绢儿站着,心中有些惧意,却昂然:“你整天跑去找我家小姐,坏了她的名节。现在明府上下议论纷纷,老夫人也有些生气。你这样让我家小姐很为难。” 勉之听她的话心中不悦,却没有表现出来。他一扬眉:“那你答应我岂不就可以了?我不会再跑去笑凡院,谣言也会自灭。” “我要一辈子陪着小姐,我不会嫁人。”绢儿肃然道,表情毅然,“季盟主请另觅佳偶,绢儿谢过。” 勉之拉住她的手:“绢儿,我只要你!” 绢儿甩他的手,勉之用力,她竟然甩不开。她心知自己武功不如勉之,放弃挣扎,明亮双眸看着他:“季盟主,绢儿只是一名小丫鬟,相貌又不出众,你何必跟我过不去?” 勉之盯着她:“我喜欢你,是跟你过不去?” “喜欢?”绢儿皱起眉头,“季盟主,我想你搞错了,我们只见过几次面,何来喜欢这一说?” 勉之手腕用力,锐利眼神直盯着她:“你我以前见过的,你真的不记得?” “我从来没见过你!”绢儿提高声音,“季盟主,我想你一定是认错人了。如果我之前有见过你,我不可能忘记。而且多年来我一直在小姐身边,不曾离开小姐半步,怎么可能单独见你?” “不离半步?”勉之唇角微微翘起,“那么当她和我师弟在一起的时候,你也不离她半步吗?他们夫妻亲密,你就在旁边看着?” 绢儿一张脸忽然变得惨白,贝齿猛地咬住下唇,几乎咬出血来。 勉之见她神情,知道自己说中了她的心事。他心中酸涩,随即产生一股怒气。他伸手揽住绢儿的腰,绢儿根本没提防他,被他搂在怀里。勉之低下头,对着她的唇深深吻下去。 和记忆中一样的味道,她的唇上有血,微咸的苦涩加上甜美,她气息如兰,在他鼻间弥漫。 唇上微痛,是她在反抗。他也不管这许多,径自吻下去,将她的气息和他的混成一团。 怀中女子拚命挣扎,可他这几年的苦功不是白下的,扼住她坚决不放开。直到绢儿放弃挣扎,在他怀里木然不动,任他轻薄。 勉之放开她的唇,带些疑惑地看着她:“你怎么不反抗了?” 绢儿抬头,冷冽的眸子正对他:“若你想要我的身子,那我随便你。只要你乖乖离开,不要去骚扰小姐。” 勉之气急,不怒反笑:“好好……” 他低下头吻她,这一次不若刚才的温柔,激烈地侵略她的唇舌。绢儿一动不动,半点反应皆无。然而男女大欲并非强控得了的,在勉之与她唇舌交缠间歇的瞬间,她不自觉地嘤咛一声。然后她意识到自己的入神,脸色瞬间变白。 勉之放开她,绢儿立刻向后退离,跑向门外。勉之也不追赶,只是在她身后说道:“你是有感觉的,绢儿。” 他的声音低沉坚定:“我不止要你的人,还要你的心。你……是逃不掉的!” 绢儿不敢回首,也不再言语,跑出门去。 勉之摊开手,看自己掌心。 当时若没放开这双手啊……当时若不是自信她不会逃离…… 第二日收到苏州急报,周庄和窽离门发生争执,他必须回去。他去向海月辞行,却不见绢儿。一问之下,她是去了海月娘那里,替海月看望她,半月后回来。勉之自然知道这是绢儿的借口,海月也觉得很过意不去,对他许诺绢儿回来之后会好好开导她。 海月这么客气,勉之倒有些不好意思。他和海月之间的流言他听过,不说明情况的原因是他想用这一点来胁迫绢儿。但这样损她名节,实是不该。 也不知道皓凡爹娘后来提出为皓凡纳妾,是不是出于这个原因。勉之和皓凡一直书信来往,只是因为被武林中事绊住脚,一时不能赶去徽州。待到五月收到皓凡消息,说庄海月单身出逃,让他帮忙寻找时,他先是大吃一惊:绢儿怎会让海月一个人离开? 他当即放下手边一切事务赶去徽州,进了明府和皓凡寒暄两句,然后马上提出去见绢儿。当“绢儿”用灵动的眸子看着他的时候,他愕然:“你是谁?” 真正的绢儿,和海月一起逃走了。谁也想不到海月如此烈性,面对丈夫的纳妾举动,做出的反应竟然是放弃“明夫人”这一位置。海月如此个性,也难怪绢儿倔强。 勉之叹了口气,将怀中画卷拿出来,轻轻摩挲。这是皓凡画的画像,他拿着这画像寻遍天涯,伊人却不知何方。 “这位兄台可是中土人士?”勉之忽听得一声问,竟然是久未听过的汉人语言。他惊喜转头,眼前男子气势极强,一身长袍显出英俊挺拔。他孤身而立,竟然给人不可接近的感觉。勉之心下暗生警惕,同时责怪自己:这么一位武林高手走到身边,他竟然没有发现,警惕性实在是难以忍受的差劲。这男子若是敌人,自己此刻哪里还有命在?--不过当然,这男子身上没有杀气,也是他没发现他接近的原因。 勉之抱拳拱手:“在下苏州人士,请问兄台……” 那男子微微一笑,孤绝的气息去了些:“在下亦来自吴越之地,能在此遇到同乡,实是一快事。” 两人是何等样人,一个照面便掂出对方底细:器宇非凡,定是武林帮派中数一数二的人物。而且对方武功不在自己之下,这样的人…… 勉之和对方一齐开口:“秋帮主。”“季盟主。”说完之后,二人相视大笑。 果然是秋震天,勉之暗想。秋震天是镇天帮帮主,镇天帮的崛起不过是这几年的事,而创下这番事业的便是少年成名的秋震天。勉之和他年龄相仿,在武林中的地位虽是勉之高些,但那也是因为勉之出身世家。除此之外,无论是才华能力武功抱负,两人都是不分阡陌。 勉之放下心来,镇天帮虽然和武林同道格格不入,常常自行其事,但也是武林正道。只不知这秋震天不在关内管理帮派,来这化外之地作甚。 “久仰秋帮主大名,一直无缘得见,能在这里相会真是有幸。却不知秋帮主来塞外作些什么?”勉之问道。 秋震天一扬眉:“季盟主不也来了?” 勉之苦苦一笑:“在下来这里,实是有说不出的苦衷。” 秋震天侧过头去,面色有些难看:“若没苦衷,谁会来这里苦苦寻找?” 勉之一震:“秋帮主也是来找人的?” “也?”秋震天问道。 勉之展开手中画卷:“在下来这里,是为了寻一位姑娘。秋帮主可曾见过?” 秋震天看向画卷,饶是他素来镇定,此刻也略有些变了颜色:“这……这是……” 他强抑制住惊讶之色,尽量若无其事地问:“这画上女子和季盟主是什么关系?季盟主为何苦苦追寻她?”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勉之低低吟道。 “可……可这女子不是已经嫁人了吗?”秋震天终于还是没忍住,问道。 “啊?”勉之愣了下,然后看向那幅画卷,才想起这画是皓凡给他用来找人的,画的是庄海月和绢儿二人,海月居中,绢儿在一旁侍立着。看到这画的人,一般第一眼都会只看海月。 “是另一名女子。”勉之道,看向秋震天的眼神多了分期待,“你认识她?” 秋震天傻了一下,忽然俯下身大笑起来:“不会……不会这么巧吧?竟然是她!” “秋帮主,你见过她?”勉之忙问,充满希冀的。 “我?我当然认识她。你喜欢的,是那个冷冰冰的,还是那个很活泼的?”秋震天问道。 勉之听他这话,明白他确实认识“绢儿”,而且两个绢儿都认识:“冷冰冰的那个。” 秋震天伸手过来拍拍他的肩头,勉之知他无恶意,也不躲避。秋震天笑道:“你以后有苦头吃了。” 勉之知道他的意思,苦笑了下。秋震天唯一蹙眉:“不过既然是找她,你来这里作什么?” 勉之一怔:“她不是培着庄海月来到塞外了吗?” 秋震天用奇怪的眼神看他:“谁告诉你的?” “很活泼的那个。”勉之答道。 灵动的眸子,甜美的笑容,女子长相谈不上绝美,但让人看去就觉得很舒服。她虽然努力控制住不笑,但唇角的柔软破坏了勉强装出来的冰冷。 “你是谁?为什么易容成绢儿的样子?绢儿呢?”勉之一把抓住那女子,激动问道。 “谁易容了?”那女子声音清脆,但语声和绢儿的并无不同,“我就长成这样子好不好?” 勉之仔细看去,她脸上皮肤很自然,不像是易容过的样子。他又不方便出手去触碰,一时有些愣住,半晌方才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不是绢儿,绢儿呢?” “你好厉害哦!他们和绢儿共处了两年,又盘问了我那么久,都没有发现人不对,而你一来就发现了!”女子露出崇拜的眼光,“我是她妹妹,孪生妹妹,至于她……她和我家小姐一起跑了。” “她们去哪儿了?”勉之追问。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女子歪着头,“小姐是离家出走,我怎么能把她去哪里告诉你,让你把她找回来呢?她已经把明皓凡休了,从此之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你也不用费事了!” “我不是要找庄海月!”勉之喊着,“我要找得是绢儿,我可以保证我决不会勉强你们家小姐的。” “找绢儿?你找她作什么?”女子奇怪看着他,被他眼中执着吓到,“你喜欢绢儿?” 勉之也不掩饰,点了点头。女子用十足惋惜的眼光看着他:“恭喜你,你选择了天底下最艰苦的一件事去做。” “请告诉我她在哪里。”勉之再说一遍,女子想了想:“不行,同情归同情,我还是不能告诉你。” “你武功不高。”勉之忽然说了句。女子点点头:“你想强迫我吗?” “当然不是。”勉之摇摇头:“只是……若我告诉皓凡和老夫人你不是绢儿,你说会怎样呢?” 女子瞪了他一眼:“我收回前言,像狐狸一样的人是不值得同情的。” “我保证我只是要找绢儿,我不会把你家小姐的形迹走漏了的,而且我还可以协助她。”勉之道,“请你告诉我!” 女子歪着头想了想:“美人倾国,离此不远,便有一国是被美人倾了的。” “苏州?”勉之问道。 女子笑而不答。勉之一揖:“多谢姑娘。”转身出去。 女子进屋泡了杯茶,她小心翼翼地把水注入,掌握着火候。忽地一笑:“我冷水就算再没骨气,也不至于被你这小小两句话吓怕,我偏偏要骗你!” “南辕北辙,我看看你怎么沿着苏州找到塞外!等你找到她的时候,她可能已经嫁了个辽人也说不定。” 那叫冷水的女子笑着自言自语,窗外勉之听得清楚。 塞外…… “冷水的话你也信?”秋震天瞪大眼睛,倒有几分滑稽,“冷水说话向来假的多真的少,季盟主鼎鼎大名,不会被一个小丫……呃……骗了吧?” 他想说小丫头,但是想想不合适,连忙收回去。 “我就是怕她骗我,还特地守在窗外偷听了一会儿。”勉之分辩道。 “实则虚知,你不明白,她最喜欢玩这种把戏了。”秋震天道,“她说在苏州,那就是在苏州。你一怀疑她反而就不对了。” “苏州?”勉之犹豫一下,塞外和苏州相距甚远,若冷水没骗他,岂不是…… “你可以选择不相信,如果你认为她们在塞外的话,不妨再去找。”秋震天见他神色,知他心中在想些什么,于是道。 “我……”勉之身为武林盟主,决断向来干脆,这时却犹豫不决。 但……找了这么久,沿着塞外寻下来,接近一年的时间里,他都没有找到她,甚至没有半点相关的消息。或许他真的是找错了方向,否则怎么会一点痕迹都发现不了? 而且秋震天认识她们,他说的话,应该有一定的道理吧。 秋震天微微叹道:“庄海月不是平凡女子,塞外苦寒,她是不会来的。季盟主,人,就在你住的地方左近。” 勉之沉思,半晌扬起头:“我回去。” 秋震天微微一笑:“你提醒了我,或者,我也该回去。” 勉之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秋震天道:“我也是在寻人,从中原寻到塞外,始终找不到我要找的那人。或者,我也该回去,问一问可能会知道的人。” 勉之心中升起同病相怜的感觉:“寻心上人?” 秋震天苦笑:“寻妻!” 塞外苦寒,江南春暖。 入关后,季勉之到自家客栈歇息,掌柜看到他松了口气:“庄主,您可回来了!” 勉之不解,掌柜的将这几个月来江湖纷乱告诉他。他出关没多久,各地绣女接连被杀。江湖中人自发去保护她们,没想到反而折了不少武林高手。 “庄主,他们实在没办法,就来季庄找您。明少爷和二少爷虽然也在努力寻找凶手,但他们不能服众,调动不了季庄之外的高手。老夫人说,您一回来就让您快回季庄。”二少爷是指勉之的弟弟,季励之。他少年冲动,难当大事,所以勉之在匆匆离去之前把季庄和武林中事托付给明皓凡。 勉之皱起眉头,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绣女……他心中一动:庄海月不是被御封为针神吗?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想到这层,他不再犹豫,快马赶往苏州。路上听到传言愈多,他也便把凶手目标定为一个让他难以相信的帮派上:镇天帮! 不过他们帮主去寻妻,可能出了什么乱子也不一定。秋震天的磊落,是看得出来的。 现在他最担心的是绢儿,对方的目标是绣女,万一他们谁找到了庄海月,绢儿定会拼了命地保护她。 他怕她会出事。 勉之想到此处,赶路赶得更急。他要找到她,然后把她从庄海月身边抢走。她,是他的。 他绝不再放手。 第二章 重逢 四庄八派九帮,江湖第一庄,就是季庄。 勉之回了季庄之后,先见到弟弟季励之。励之对他讲了他走之后发生的种种,各地绣女之死果然是镇天帮所为,明皓凡已经和镇天帮交过手,并且被对方所虏,幸好被一名绣女所救。 励之口中那名唤作云弄影的女子确实非同一般,能和丫鬟两个人就从镇天帮救出人来,这一点连他都不敢保证能作得到。励之说皓凡在镇天帮受了伤,云弄影在照顾他。勉之关心皓凡伤势,马上去皓月轩见他。 他向皓月轩走去,接近院子的时候,看到两名女子向外走来。为首女子清秀中带着些妩媚,虽是相貌平平,却有种难言的气质。勉之上前拱手:“这位姑娘如此面生,想必就是云姑娘了。” “云弄影见过季庄主。”那女子果然是云弄影,她微微一笑,道,“弄影听说庄主这两天会回来,但没想到这么快。没有先去拜见庄主,真是失礼。” “云姑娘何出此言,听说姑娘这些日子帮了季庄不少忙,有劳姑娘了。”勉之笑道。皓凡书生气太重,励之根本就是头脑简单的武人。他不在中原时若没有这女子帮忙,季庄可能会名声扫地。 “弄影见识浅薄,给季庄添了不少麻烦,又累得皓凡受伤,怎当得起帮忙两字?”云弄影垂手道。 “唉,都是我那弟弟不成材……对了,皓凡是在皓月轩吗?我想看看他的伤势。”勉之无心和她多客套,想着该说的话可以稍后再问,皓凡的伤才是关键。 云弄影点点头:“皓凡已经醒了,我让他多休息一会儿,好好养伤。庄主去看他,他一定很高兴。” “云姑娘这是要去哪里呢?”勉之注意到她走向的地方是锦兰轩,他知道锦兰轩现在住的是江湘绫,庄海月的师妹,原本要成为皓凡的妾室,却因为海月的忽然消失而将此事取消。前次皓凡被虏,她偷偷跟去,也被抓住。勉之听励之这么说之后,觉得这女子分外可疑。 “锦兰轩。”云弄影果然如此答道。 “江姑娘……是她?”勉之问。 云弄影知道他的意思,和他对视一眼,缓缓点头。 “好,等云姑娘回来,我们一起商讨一下。”勉之道,向前走几步。 “皓月轩见。”云弄影一笑,继续前行,她身边的丫鬟跟上,随她的步子。 勉之一笑:“那我就在皓月轩恭候……” 他一句话没说完,心中忽然大震。云弄影身边丫鬟打扮的那女子背影苗条,竟是他心上无时或忘的身影。 是她! “姑娘请留步!”他几步追上二人,一把抓住那丫鬟的肩头,站到她面前。那丫鬟相貌甚美,和绢儿只有几分相像。但她的眼神……分明就是她啊! 那丫鬟眼光不敢正视勉之,看向云弄影。 云弄影对着勉之笑道:“季庄主,这是弄影的丫环冷雪,您认识她吗?” 冷水的姐姐,冷雪,原来这才是她的名字。 勉之盯着她的眼,纵然她易了容变了相貌,她的这双眼早就刻在他心上,怎样也不会弄错的:“原来你本名叫冷雪。” “我一直叫冷雪,季庄主怕是认错人了。”冷雪阴沉着脸,想摆脱勉之扣着她肩膀的手,却怎样也动不了。勉之紧紧抓着她,生怕再一个不小心让她溜走,他便再也见不到她了。 “认错人……怎么可能?”勉之笑笑,“你的脸虽然变了,我又怎会认不出你的眼?你的声音虽然带着苏州音,我又怎会听不出来?雪,你知道你离家之后,我找你找得多辛苦……” “季庄主,您恐怕真的是认错人了。雪陪着我多年,素来不离我半步,怎么可能是您要找的人?”云弄影微笑说道。勉之这才想起她还在旁边站着,心念如电,瞬间想通了事情前后经过。绢儿既然是冷雪,这位云弄影,自然就是皓凡寻了近一年的妻子庄海月了。 “云姑娘,我想你心里也明白,难道还要我说出来不成?”勉之上下打量她,庄海月明艳过人,云弄影的相貌却很普通,想必是易容以掩人耳目,“寻常相貌易容成绝世美女,倾国倾城的美女反而易容成寻常颜色,佩服佩服。” “你张口闭口我们易容,你从哪里看出我们易过容?”冷雪挡住庄海月,回护之意甚浓。 勉之一笑,冷雪这双眼已经深刻他内心,他自然不会认错。他抽出佩剑刺向冷雪。冷雪竟不躲闪。 勉之右手轻挑,剑尖在冷雪脸上轻轻划过,划出寸长的口子。他掌握好分寸,应该刚好刺破她脸上易容。但一剑下去,血却立即流了出来。 “季庄主!你这样伤我丫环,是何用意?”庄海月声音冷冽,勉之却哪里管她,上前抱住冷雪,从怀中拿出金创药为她止血。 白色肌肤上殷红一道,哪里有易容的痕迹? 勉之心揪起来,竟然是他伤了她。但他同时也有些不解:冷雪,分明就是绢儿啊! “怎么可能……明明是你……”勉之喃喃道,忽然灵光一现,“原来当初的你才是易容过的!那个叫冷水的人诓我,你们根本不是双胞胎!” “本来就不是双胞胎,是三胞胎。”庄海月见瞒不住了,微微一笑道,“季庄主,我知道你对雪一直念念不忘,但雪显然不喜欢你,你又何必为难她?” 三胞胎? 勉之愣了下,然后觉得有些啼笑皆非。冷水只说她们是孪生姐妹,倒没说是双胞胎。看来冷水冷雪虽然同胞,但相貌并不相同。冷雪在明府的时候,大概是怕她的美貌太惹眼,所以易容成冷水的模样。她们逃离明府之后,冷雪便恢复了原来容貌。 庄海月说“雪显然不喜欢你”的话刺了勉之一下,他面色一凝,全身有点僵硬,冷雪趁机在他怀中挣扎。 “她会爱上我的。”勉之紧紧制住冷雪,不让她从他怀中挣脱。 “你妄想!”冷雪武功不及他,被他抱在怀里无法挣脱,一气之下冲他胳膊咬下去。 勉之倒是甘之若饴,任由她咬。手臂有点疼痛,但和找到她的狂喜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他抱着转身,打算离开。 “你是要带她走?”庄海月问道。 “难道还留着为你做牛做马不成?”勉之看着她,心中醋意甚深。 “对我客气一点,否则你总有一天会遭报的。”庄海月笑道,她的笑在他看来十足的奸诈。 “随你怎么说,反正我是绝对不会离开她的。”勉之也不转回身,眼紧紧盯着怀中冷雪,生怕漏掉一眼,她就不见了。 “那镇天帮的事?”庄海月追问。 “你们自己处理吧,我不管了。”为了怀中这女子,他不在意江湖怎样。 “喂喂,武林盟主可以这么不负责任吗?”庄海月又好气又好笑。 “那好,事情就交给我,代价是你不可以再控制雪。”冷雪拼命挣扎着,低低叫着“小姐”。勉之心中不悦,语声甚冷。 “我从来就没有控制过她。”海月强调自己的无辜。 “那最好。三天后见。”勉之抱着冷雪,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三天时间,他可以先把冷雪安顿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让她无法逃跑。然后抓紧时间把镇天帮的事处理完,再和她一起。他有一生的时间和她相处,他有一生的时间陪她,让她忘了庄海月——冷雪对庄海月的感情已经不是一般的主仆之情,如果勉之肯承认的话,冷雪对海月,是近似于全心的爱。 她的笑,她的娇艳,她的活力,全在庄海月面前。若是和庄海月无关的人和事情,就算再惊人,她大概也不会多看一眼。 她的一切,都是为了庄海月。 勉之抱着冷雪,不顾她的挣扎,向庄外走去。他紧紧抱住她,她是他寻遍天涯找到的宝物,他绝对不要再放开她。 寄舒别苑,季家这处少有人知的产业,这一回能派上用场了。庄海月就算再聪明,也应该不知道这一处别馆才是。只要她不来和他抢冷雪,他便没有什么可惧的了。 “你放开我!”冷雪咬住唇看抱住自己的男子,“小姐……我要回去照顾小姐!她现在处境很危险,我要去守护她!” 勉之沉下脸:“雪,庄海月比你聪明百倍,若是她真的有危险,有怎会让我带你走?” “是你硬把我虏走的!小姐武功很差劲,她根本没办法和你对抗!”冷雪喊道,“小姐才不是让你带我走!” “不是么?”勉之施着轻功,脚下极快,说话声丝毫不缓,“她不要你了,不是么?” “不是不是!才不是!”冷雪拼命摇头,“小姐永远不会放下我的!” “你还不明白吗?庄海月是皓凡的妻子,因为皓凡要纳妾而出走。现在他们夫妻二人两情相悦,解开伪装身份之后自然应该双宿双飞,你夹在其中算什么?”勉之话说得极利,“你不过是个丫鬟,还指望庄海月不管自己的相公,一直和你相守在一起吗?” “在他们夫妻当中,没有你的位置!” 冷雪脸色变得惨白,她自然知道自己的心思。海月嫁人的时候,她是反对得最激烈的那个。她始终对明皓凡没有好脸色,他们夫妻感情淡漠,她看在眼里喜在心中。明皓凡提出纳妾,她尽力劝海月休了他……海月易容,她随她天涯海角游玩。冷雪并不喜欢看什么天下美景,只是海月喜欢,而她一向只要能在海月身边就满足了。她发现海月有孕,二人到苏州落脚,直到明皓凡找上门来。奇怪的是明皓凡居然爱上易容后的海月,而海月…… 为什么?她的小姐,为什么会喜欢上明皓凡那个负心人?他是那么平凡、那么无能、那么自私、那么让人厌恶的一个人啊!而天下男子,也大多是他那幅嘴脸。他配不上海月!配不上! 刚才海月让季勉之带走她,固然是因为她根本拦不住他,但在海月心中,是不是也觉得她是一个很碍眼的人?去年在明府的时候,海月和季勉之虚与委蛇,是因为那时的海月不喜欢明皓凡,而现在……她不再需要她了吗? 勉之向苏州城郊飞跑着,觉得怀里的女子忽然沉默下来。他低头看她,只见两行清泪从她脸上落下来。 “雪!你怎么了?”勉之忙停下脚步,手足无措,“是我说得太过分了吗?我……” 冷雪侧过头,不让他看见她脸上泪光。一瞬间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着刚才海月说的字字句句。她越想越觉得海月并没有阻止季勉之的意思,而是大大方方和他在谈条件。她又想起在明府季勉之提亲之后,海月也劝她试着看看能不能接受他,是她表示反对之后才帮她敷衍。 她的小姐希望她能嫁人,她不要她…… 冷雪向身后看去,季庄已经很远了,连影子都看不到。从十岁开始,她很少离开海月,就是偶尔离开,也很清楚自己要什么时候可以回来见到她。可这一次…… 她从第一次见到季勉之之后就一直很怕他,因为她隐约有感觉,他会把她和海月分开。 忽然被紧紧抱住,冷雪只觉得什么轻轻落在自己睫毛上,柔软的唇沿着睫毛到眼角,吻去她的泪水。 勉之的怀抱异常温柔,然而在冷雪心中,只有一份全然的苍凉冷然。她闭上眼,止不住从心内涌出的阵阵寒意。勉之的唇来到她唇边,她完全不加反抗,表情渐渐变为漠然,似乎被他抱着吻着的人不是她一般。 勉之注意到她的僵硬,放开她的唇:“雪,你到底怎么了?你想要什么……” 冷雪目光茫然,一字一字地说道:“我要回到小姐身边。” 她不管!她不管海月是不是不想要她,她不管她是不是海月和明皓凡之间的破坏者,她什么都不管!她只要在海月身边,她要保护她,照顾她,一直一直。 在她十岁的时候,爹将她们姐妹带到一名瘦瘦的女孩面前,告诉她们,这是她们应该用一生去保护的人。她是三姐妹中最大的一个,而她也是真心地接受了爹的话。用自己的生命,自己的一切去保护海月。 “你回不去了,即使你回去,她和皓凡之间,也不会有你的位置。”勉之抱紧她,说道,“你的归处,在我这里。” 冷雪摇头:“我,只要小姐。” 勉之紧紧抱着她前行,不理会她的拒绝挣扎,只是说着:“你只能要我……只能……” 冷雪看向后方,季庄再没有半点影子。她心中一痛,心好像空了一般,再没有半点感觉。 适才勉之在她脸上割下的伤,此刻已不再有血流出。冷雪的脸上却也凝住了,再不见表情波动。 血,冷了。 勉之停住,前方一片水陆相接,间中有一栋宅院,淡灰外墙翠绿垂柳,倒是十分素雅。他揽着冷雪站在水边,右手做了个呼哨,遥遥一声相和,一乘小舟飘了过来。 小舟上站着一名女子,淡黄衣衫衣袂飘然,在水上看去仿佛凌波仙子一般。勉之对那女子一笑:“瑟儿,我回来了。” 冷雪在勉之怀里,忽然手肘下沉撞向他膻中,然后手腕迅速上翻,点向他肩井穴。双指向下点了一溜穴,直到确定勉之无法动弹,她方才挣脱他揽在她腰间的手,向后跑去。 “少爷!你怎么了!那女子是什么人?”冷雪运起轻功,用尽全力跑着。她听到身后清脆的女子声音焦急喊着,却听不到勉之回应。她心下微微奇怪:她刚才没点他的哑穴啊? “膻中穴施力过重可是会有生命危险的,雪,你当真如此狠心?”她听到季勉之的声音了,奇怪,怎么好像离得很近的样子?很近…… 啊! 冷雪回头,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是季勉之的身形。他跟着她,不慌不忙走着,步子异常闲适。冷雪觉得全身的血涌上头顶,赶快转回头来,更加加速向前跑着。 勉之叹了口气:“雪,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个性啊……” 他脚下用劲,踮起脚尖踏地一跃而起,在空中疾跃向前,站在冷雪面前。双手如电制住冷雪,将她重又揽回怀中。只是这次他点住了她的肩井穴和环跳穴,右手放在她膝弯,将她横抱起来。 “怎么可能?我点了你的穴啊!”而且她生怕制不住他,还用了几分力道点他的膻中,按理来说至少应该让他受了一定伤,他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也真下得了狠手。”勉之脸色有几分难看,“你就那么想逃开,哪怕将我至之于死地?” 冷雪被他抱起,觉得自己悬在半空中,有些空荡荡的感觉。她反而闭上眼:“你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勉之低下头捉住她的唇,然后马上放开,走向那条小舟:“瑟儿,开船!” 那唤作瑟儿的女子似乎愣住了,一双大大的眼瞬也不瞬地看着他们二人,眼底开始浮现伤心:“少爷,这位是……” 勉之不回答她,将冷雪抱紧,进了船舱。 这船从外面看来狭小而简陋,但船舱里并不拥挤,黄色轻纱将简洁点缀得有些华丽,增了妩媚。勉之知道定是琴瑟二人弄的,心里想这两人果然还是女孩子,还是爱美的。他将冷雪放在椅中,冷雪被封了穴道,只能任他摆布。她冷着一张素颜,黄纱素雅,却哪里及得上她的淡漠? “这里是寄舒别院,季家一处别业。”勉之道,“应该说,这里是我自己置办的别馆,所以知道的人很少,别人就算想找你,也未必能找得到。” 冷雪头不能动,只好将眼光侧到一边,不去理他。 反正……也没有人会来找她…… 勉之见她神情,早知她在想庄海月,心便是一沉。但这一天里和她的争执已经告诉他:最好不要和她提起海月。对冷雪而言,听到海月的名字便是一种幸福,即使是伤害的话语。 “知道我刚才为什么没被你封穴吗?”勉之问道。他的话果然吸引了冷雪的注意力,她没回答他,然而不会掩饰的眸子已经泄露了她的好奇。 “三年前我受过一次暗算,之后我就去学了移经换脉的内功。”勉之盯着她的眼,希望能从里面看到些什么,然而,没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自然要随时运功,以免重蹈覆辙。” 冷雪听到“移经换脉”几个字之后,眼睛亮了一下。这功夫她爹娘都不会,她自然也不曾习过。但她早知有内功可以改变经脉运行,使点穴失效。冷雪沉迷于武学,听到新功夫,心里总是有些好奇。 “想学吗?我教你?”勉之问道。 冷雪方才意识到自己表现出了不该有的热切,收回眼光,恢复平静无波的表情。 “雪……”勉之声音低低,像是叹息,“我要怎么做,你才肯理我?” “放我走。”冷雪开口,声音冷极。 “让你回到庄海月身边?雪,你是有两个姐妹吧?为什么最后庄海月身边只剩下你?她根本不需要你们保护,你还不清楚吗?”勉之道。 就算是不需要保护又怎样?她只要在她身边。 勉之暗中骂自己,明知道冷雪巴不得别人提起庄海月的名字,他为什么还要来来回回让她想起她? “对了,你是三胞胎之一,我见过冷水了,那剩下一个叫什么?”勉之岔开话题,“冷雨?冷霜?冷露?冷江?冷海?” “冷烟。”冷雪淡淡道,“雪融为水,水生成烟。” “你是老大?”勉之奇问。实在是冷雪怎么看都不像是大姐的样子,她只有倔强任性,没有担当。 不过也难怪,庄海月既然是她们的中心,别人自然也发不出太亮的光芒。 勉之对冷雪微微一笑:“不过说回来,在我家里,我也是最大的一个。” 冷雪想起他的弟弟季励之,她本来很讨厌他,可和他哥哥比起来,他还算是不错的。 眼前这个季勉之,才是最可恶的人。 第三章 囚于斯 说话间船已经到了,勉之抱着冷雪下了船。冷雪见那叫瑟儿的女子站在一边,冷冷看着自己,只觉得她的眼神有些怪异。 她看着眼前庄园,苏州水乡,在这重重水中的园子便自然有分秀气。门上牌匾之上四个大字:寄舒别院。 门口站着一名女子,长得和那瑟儿有几分相像,也是一身黄衫,不过却比瑟儿的淡黄要深上一些。她见到勉之,先是一笑,随即看到勉之抱着的冷雪,脸色微微有些变了:“少爷,您回来了。这位姑娘是……” 勉之对她点头:“她叫冷雪,是我的客人,琴儿,望月阁里那间空房你可有按时打扫?现在可以住人吗?” 他这话一出,琴瑟二人皆惊。望月阁是勉之的住所,而他说的那间空房,则是他三年前买下宅子时,说要留给他妻子的。瑟儿看着冷雪,眼里说不清是羡是嫉。 琴儿点点头:“少爷,那间空房我一直打扫着,随时可以住人。不过您二位还是先在主屋待一会儿,我再去打扫一下。” 勉之一笑,抱着冷雪向宅中走去。琴儿忙跟在后面,勉之忽然问她:“这一年来,可曾有不明人士来过这里?” 琴儿摇头:“此处偏僻,官府又已经被打点好,平素连个人影都没有。” “很好。”勉之道,“琴儿,从今天起你和瑟儿要加强戒备,保护好冷雪。”他看着怀中女子,唇边露出一丝温柔的笑。 说话间走到望月阁,琴儿去打扫,勉之抱着冷雪进了主屋。主屋是他的住处,和冷雪要住进的屋子只一墙之隔。勉之把冷雪抱到床上,自己走到一旁的柜子前面,柜子上一格格的尽是抽屉,冷雪精通医术,自然知道那是放药的地方。 勉之拉出几个抽屉,拿出些药材嗅了嗅:“都按我的吩咐做了,琴瑟做得不错。” 他说完挑了几味药,然后走到房间角落,在什么地方推了下,竟然出了个小门。他进去,门没关,但冷雪也看不见他到底在做什么。她躺在床上,心里有些焦灼,不知道他要做些什么。半晌,就在琴儿敲门说她打扫好了的时候,勉之走出来,手中捧着一碗汤药,热气袅袅。 “好,你去休息吧。”勉之对门外的琴儿说了句,琴儿告退。他走到床边,坐在床上,扶起冷雪:“来,喝药。” “什么东西?”冷雪微微蹙眉,这药味道有些乖,她闻不出来是什么。 “乖乖喝下去就知道了。”勉之唇边带着一抹笑,冷雪警惕看着他:“我不喝。” “你不喝的话,我就喂你了。”勉之把碗送到冷雪面前,冷雪紧闭着唇。勉之一笑,举起碗喝了一口,然后低下头吻住她,苦涩的药进入她口中。 “咳咳……”冷雪喝下一口之后,勉之放开她的唇,又含了一口药,再次吻她。冷雪舌尖触到药水,分辩着药材,忽然心中一惊。 勉之已经把那碗药都喂到冷雪口中了,但还吻着她不放。冷雪用力一推,居然把他推开。她发觉自己身上穴道已解,心下一喜。运起内力,但内息到了气海,居然滞住,再也无法进一步。 “你给我喝了什么?!”冷雪三次运起,都是到了气海再也过不去。她心知是勉之给她喝的药的作用,抬起头怒瞪她。 “一点药而已。”勉之耸耸肩,“可以调整内息,条理身体……” “调整内息就是把我功力化去?”冷雪喊道,“你……无耻!” “无耻……就无耻吧……”勉之低道,“反正我在你心中,也没什么好的形容词,还不如干脆无耻。这味化功散天下只几人能解,雪,你是解不开的。” 冷雪咬住唇,这药里面有几味竟是相剋的,可她感觉不到任何异样,可见其中另有玄机。 “车前、蓖麻……”冷雪报上一堆名字,“呃,还有……” 她顿住了,因为尝不出来。勉之目中带着几分惊奇:“雪,你竟然还通医理?这药是我自制的,有几味你尝不出的。” “小姐小时多病。”冷雪淡淡答了句,让勉之顿时沉下脸。她却完全不觉,只是想着心事。 该死,这男子无论武功还是药理,都高她一筹。她竟然没有办法反抗他。 可,没有功力,她怎么逃跑?她要回到小姐身边啊! “为什么要化去我的功力?”冷雪问道。 “如果不把鸟儿的翅膀系住,笼子未必能关得住它。”勉之道,“雪,我要你无法离开。” “系住翅膀?”冷雪冷道,“为什么不直接剪掉?反正没有翅膀的鸟儿,也不再是鸟。” “我舍不得。”勉之道,“等你爱上我,我就会帮你解开药力。” “你永远等不到那一天的。”冷雪道。 “我会的。”勉之笑道。 勉之带冷雪到为她准备的房间,冷雪进去,先是愣了片刻。房内极为素致,各种摆设在一起交织成素白的清雅,间中一些淡紫浅蓝点缀着。 “喜欢吗?”勉之附在她耳边轻轻问道。冷雪淡淡扫了一眼,并不回答。勉之笑着指向屋里的门:“这里通向书房,里面有很多武学书,你可以去读。这扇门后面是个练功场,你虽然没有内力,却可以去练习招式。至于这扇门……” 他指着他们刚才过来的那扇门,坏坏地笑道:“无论你什么时候来找我,都可以直接推开这扇门。这扇门是你通向外面的唯一途径。” 冷雪眼中锐光一闪,勉之看到,道:“当然要想逃跑,也是从这里出去。不过当我不在庄子里的时候,琴瑟二人不会让你有逃跑的机会的。她们两个人的功夫都不错。” “无耻!”冷雪把脸侧到一边。 “无耻就无耻吧,雪,我只是不能让你再从我身边离开了。”勉之道,“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好不好?” 冷雪冷道:“你不是武林盟主吗?怎么可能在这里陪着我?而且你不是答应小姐三天后帮她处理镇天帮的事吗?秋震海不是好对付的。” “秋震海?”勉之一挑眉,“雪,你好像知道不少。” 冷雪说完话之后方才觉得自己失言,连忙住口。勉之陷入沉思:他回苏州之后,励之告诉他秋震天这些日子一直在苏州,但不管怎么算,秋震天到达苏州的时日,最多和他一前一后。 秋震海,这个名字没听过,难道是秋震天的兄弟? 也不知道秋震天到底回来没,若是回来了一切就好办多了。 冷雪坐在椅子上,心下盘算的,只是怎么可以逃跑。 她才不要被囚在这里,她要回去! 勉之对琴瑟二人大致交待了下冷雪的背景,叮嘱她们保护好她,更要防备她。琴儿问他这女子好在哪里,勉之微微一笑,不答。 勉之是武林盟主,他性格原本开朗豪迈,只在这两三年中渐渐变得沉稳,甚至有些阴沉,话也渐渐少了。但在冷雪面前,他的沉默根本算不上什么。用晚膳的时候,他一直在和她说话,她却少有回应。 “平时这个时间,你都在做什么?”吃过饭两人回屋,勉之也进了冷雪的屋子,坐在窗边问她。 冷雪低下头,冰冷的表情柔和了些:“这个时候,小姐会在灯下刺绣,我就会在她身边看着,给她拿针拿线。小姐有时会绣到很晚,我不停让她去休息,可她从来不停……” 她絮絮叨叨,竟然说个不停。勉之眼中掠过一丝不悦,看她表情,醋意上涌:“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子像什么?” 冷雪看着他,有点奇怪。勉之继续说下去:“像一条忠狗,每天就是绕着主人转,主人拍两下脑袋,给两块骨头,就会摇尾巴摇个不停。” 冷雪脸色有些变了,她退了一步,张开嘴想说话,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勉之的话说得十足难听,但她找不出话语反驳。 勉之叹了口气,上前抱住冷雪:“抱歉,我不该这么说的。” 他还不是一样?只要她一个笑容,就会忘了天南地北? 若是爱着的,怎样都会在一定程度上失去自己,只想着对方,只想着怎样能讨好对方。 他爱着冷雪,冷雪爱着…… 庄海月。 一夜无语,第二日白天勉之陪着冷雪练功。冷雪使不出内力来,但招式还可以比划。她心中不快,招招用力,把所有怒气发泄出来。勉之轻架,潇洒而从容。冷雪知道自己武功和他相差太多,一气之下弃剑。勉之正在出招,差点收势不及伤到她,他忙放下手中剑,跑到冷雪身边:“你怎么了?” “我不玩了。”冷雪转身,“反正也是被关在这庄子里,囚犯就要有囚犯的样子。” “你不是被我关起来了,雪。”勉之淡淡说道,“你是被你自己关住的,如果你自己能放自己出来,即使你不爱我,我也会放开你。” 冷雪心中一怔,呆呆看着他,半晌才说了一句:“我不懂。” 勉之点了点她心脏的位置:“你懂的,你只是不去想。雪,难道除了在她身边做个影子,你就没有其它的选择吗?” 冷雪觉得自己的心跳在他指尖,忽然间脸有些微的变红。勉之极仔细地看她,却没有发现。 “对了!今天是十五,晚上我带你出去赏灯吧?”勉之道,“赏过花灯吗?” 冷雪点点头:“陪小姐看过。” “雪,我真希望你不是那么老实。”勉之叹了口气。 她的世界中,只有一个庄海月。她做的所有事,似乎都是因为她。 从她身上抽离庄海月的话,她便什么都没有了。 她是他的囚徒,更是她自己的囚徒。 “莲花灯?八仙灯?”勉之拎着几盏花灯,问冷雪。冷雪摇摇头,指向一边的一盏灯:“我要这个。” 勉之看过去,那是一盏弧形的灯,形状如月。勉之脸色一沉,拿起一盏荷叶灯:“店家,我要这盏。” 冷雪怒视他一眼,勉之把花灯交给她,又为自己拿了一盏荷叶灯,和冷雪的凑成一对,然后拉着她走开。 夜集向来热闹,尤其现在已近夏日,江南山水中的男女的热情开始升温。花前月下共携手,双双对对的甚是亲密。勉之一手提灯,另一只手偷偷伸出去去握冷雪的手。冷雪被他轻薄惯了,也不甚在意,两人双手相牵,看起来和其他情侣无异。 冷雪抬头看天上月亮,想着此刻海月定当是和明皓凡在一起亲亲热热,心里异常难受。手中荷叶灯的光亮远远不及天上月亮,忽然乌云飘过来遮住月光,只余街上溪流般的花灯潮。 冷雪只觉得眼前一暗,身边人来人往熙攘不堪,心中慌乱起来。此时感觉道勉之握着她的手,竟然如此温暖而有力。 “猜谜猜谜!全猜中者有重奖啊!”冷雪忽然听到有人在吆喝,她虽然赏过花灯,但也只是陪着海月寻一处僻静之处静静看着人群,哪曾走进人中间,自是不知道市集的热闹。她看过去,只见一老者手中一个架子,上面挂着一些小东西,在最上面有一块玉佩,下面是一块月牙形的玉玦。她盯着玉玦,觉得很漂亮。 “喜欢?”勉之沿着她视线方向看去,低头笑问。冷雪不答,但也未移开视线。 勉之拨开人群走到那老者身前:“你这个怎么卖的?”他指着架子上的玉佩,那老者摇摇头:“不卖,要猜中我出的迷题才可以得到。” “迷题?”勉之问道。 “我给你出十个字谜,全部答对的得到这块玉佩,答对九道是这块玉玦,然后以次向下。”老者说道,“如果答对一道,那就是这些铜牌。若是一题没答出来,那很遗憾……” “那请您出题吧。”勉之道,站在一边。 老者看他一眼:“年轻人,要想猜谜,先交五十铜钱。” 勉之心中好笑,拿出铜钱串分开给他。老者收了钱,从一旁拿出一个封套,撕开来先拿出一张纸条,递给勉之。 “长城南北,穴位二。”勉之微微一笑,“内关,外关。” 老者递过第二张纸条,勉之稍一考虑:“半夏、当归。” 如是再三,勉之接过纸条,只沉思片刻,便会得出谜底。老者表情有了几分惊奇,递出最后一张纸条。 勉之展开,沉思片刻正要开口,只听冷雪喊了一声:“不要答!” 勉之怔了下,转头看向冷雪,只见她咬着唇,双眸盯着玉佩下面的玉玦。他再仔细看了眼玉玦,全身一震,一股苦涩翻了上来。 “这字说简单不简单,说难倒也不难。”勉之伸手去取那玉佩,“走米,加在一起是一个‘迷’字。” 老者哈哈一笑,将玉佩取下来:“既然知道是迷,为何执迷?” “若能不执迷,也便无所悲喜。”勉之接过玉佩,递到冷雪手中,对老者说道,“人生在世,不过一场谜。” “小子倒是会说话。”老者道,“这玉佩向来能配姻缘,这位丫头要好好珍惜啊!” 冷雪听他这话,像是烫了手一般,将玉佩摔在地上:“我不要这东西!” 勉之深深看了她一眼,眼中无数情绪掠过。冷雪见他眼神,隐隐感觉愧疚和不安。勉之俯下身去拾那玉佩,冷雪趁他手一松,转身擦着人群缝隙跑开。 勉之脸色霎时变得很难看,追了上去。冷雪专门往人群聚集的地方跑,勉之手在架子上一扶,借力跃起。 人群熙熙攘攘,有些人只觉得肩头一沉,然后见到一人影从头上跃过去,如游龙一般穿梭。游人见这情景,还以为是鬼魅出没,吓得纷纷散开。 勉之停在冷雪身前,手摊开在她眼前:“你的玉佩。” “我不要!”冷雪一转头,打开他的手,“这不是我的!” “你看着它,难道不是你想要?”勉之问道。 “我想要的不是这个!”冷雪冲口而出。 “是那块玉玦,是吗?”勉之冷冷问道,“荆山之白玉兮,良工雕琢双环连,月蚀中央镜心穿。故人赠妾初相结,恩在环中寻不绝。人情厚薄苦须臾,昔似连环今似玦。连环可碎不可离,如何物在人自移。上客勿遽欢,听妾歌路难。傍人见环环可怜,不知中有长恨端。” “你,还是拿着这块玉佩吧。“勉之道。 冷雪拿起玉佩,有瞬间的恍惚。玉佩上纹路古朴而细腻,玉质极佳,微凉的感觉一直沁入内心深处。 “雪,看!”勉之指向市集旁的河边,本来是黑暗一片的河面上现在明亮起来,缤纷的光华连成一条锦带。仔细看去,是无数的花灯浮在河面上,花灯的光和水映成夺目的颜色。 “这是什么?”冷雪好奇地问。 勉之拉着冷雪来到河边,男男女女在把灯放在水中。勉之一笑:“将花灯放在水中,任水漂去,据说就可以实现愿望。” 冷雪眼光一闪,提着手中花灯,有些犹豫。勉之知她想放花灯,先把自己手中的花灯放在水中,轻轻念着什么。 冷雪想问他许了什么愿,转念一想还是不要问了。她低下身放下荷叶灯,对着满河明灯,忽然愣住了。 她要许什么愿?她到底想要什么? 回到……小姐身边么? 冷雪静静许了个愿,将花灯放在水中,让它随着水流流走。勉之不想问她她到底许了什么愿,因为知道那愿望必然和庄海月有关。 冷雪目送那盏花灯漂走,她的愿望是留在海月身边,可这一刻,她忽然不知道海月是否会喜欢这个愿望。花灯越漂越远,渐渐融入灯海。 “走……”冷雪正要转身,忽然看到刚才盯着的光明一暗。她慌忙跑到河边:“它沉下去了!怎么办?” 她慌了神,当即便想跳进河里去捞那盏灯。勉之抓住她:“没用的,已经沉下去了。” “沉下去会怎样?”冷雪忙问道。 “沉下去的话……”勉之顿了一顿,“你许的愿,便不会实现。” 他看着河边男男女女,每个人都在尽力远眺,祈祷着花灯在自己视线内不会沉没。有些好笑吧,但是,心情是虔诚的。 “不要……”冷雪喊了声,几乎便要落下泪来,“我……我要陪着小姐……” “上天告诉你,放弃吧。”勉之淡淡道。 回去的路上,冷雪继续沉默。勉之心里有些后悔,他本来是想带她出去看看这个世界,看看庄海月以外的人事,可最后总是让她不快。 不过,暗叹一声,不管他怎么做,只要他不把庄海月给她,她便不会快乐吧。 虽然说很丢人,但他的情敌,确实是他那位弟妹,那个似乎永远不会处于劣势的女子。 这,算是一笔烂帐吧。 勉之心中思绪不断,一时忽略了外界动静,直到他感觉到有人跟踪,方才反应过来:“什么人?!” 话刚出口,手中袖箭随之射出,树丛中一道黑影闪过。勉之一只手抱住冷雪,轻轻跃起,向黑影追去。那人轻功虽高,却远不及勉之,虽然勉之抱着一个人轻功难免打了些折扣,但还是很快追上对方:“站住!” 他靠近那人,右手拔剑:“你是谁?再不说话,休怪我不客气!” 那人慌忙回劈了一刀,正劈向冷雪。勉之连忙躲闪,冷雪在他怀中挣扎了下,他抱住她:“雪,别添乱。” 然而对方已经趁这时间三窜两窜,躲进树影中,再不见踪迹。勉之想要再追,已经看不到对方影子了。 他叹了口气:“雪,我知道你喜欢和我作对,但这人不知是什么身份,你这么乱来,也许会带来麻烦。” 冷雪哼了一声,不说话。 “别忘了,现在你家小姐处于危险之地。我的敌人不多也不少,对方也有可能是镇天帮的人。”勉之道。 “小姐……小姐现在身边没有人保护!”冷雪神色一变,道。 “放心吧,她身边有皓凡。”勉之说,“他会接替你的位置的。” “而你,将在我身边,有着另一份生活。” 第四章 弹琴鼓瑟 “雪,你猜这味药是什么?”勉之拿着一堆药丸和药材,让冷雪一个个猜。冷雪表情冰冰冷冷的,却拿起他递给她的药丸,仔细分辩了下:“蒲黄、当归……还有一味……” “榨桨草。”勉之笑道,“雪,你又没全猜对。” 冷雪嘟起嘴:“再来再来。” 冷雪精研药理,但在勉之面前,她显然是输了一筹的。她并不是不好胜的人,只是在海月身边的时候,绝对不会表现出她不服输的一面。 这男子,真的很奇怪。他对她的执着是难以想象的强烈,尽管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地方让他如此纠缠。他说她忘了他,可她根本不记得三年前他来拜年以前有见过他。他见过的,应该是水,或者是易容之后的烟吧?水那张脸,她们三个人都用过的。 他认错人了,一定是认错人了。可她跟他说过无数遍,他却从来听而不闻。她说要他放了她,可他硬要把她囚在这里。 这个人,真是可恶! 而且这两天他总是在她身边晃着,说着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拉她去一些奇怪的地方,做些她从未做过的事。而最可恶的是,每当她提起小姐,他都会对她发火,或者是对她动手动脚。 小姐,也不知道小姐她怎样了。她和秋震天约好今天相见,镇天帮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那个秋震海,还有那个江湘绫……小姐不会武,更不是武林中人,为什么这些事情要她来处理? “玩过纸鸢吗?”勉之见冷雪屡猜不中,有些着恼了,心中好笑,问道。 “纸鸢?”冷雪没听过,问道。 “琴儿!把金三指送我的纸鸢找出来,我们要出去!”勉之喊了句。半晌,进来的却是瑟儿,她手中拿着纸鸢和线轴:“少爷,今天风有点大,不太适合放纸鸢吧?” 勉之笑着接过纸鸢,金三指是武林中有名的工匠,制作机簧袖箭精巧强力无人能及。然而他的脾气比他名气还大上几分,又丑又怪。别人都来求他制造兵器暗器,他自己最大的爱好却是纸鸢一类的小东西。勉之也是个脾气有些怪异的人,和金三指倒是投机,金三指要给他打机簧,他不要,偏偏要了他几个纸鸢,这下派上用场了。 “这有什么好玩的?”冷雪看着天上的纸鸢,不屑地说道。勉之见她手中的纸鸢在草里脱来拖去,知她是放不上去而恼羞成怒。他笑笑跑过去,另一只手拿起冷雪手中线的一头,把纸鸢拾起来,向远处跑去:“来,跟着我,我们把它放起来。” “呃?飞起来了?”冷雪跟着跑了几步,见纸鸢上了天,心中有些兴奋,拉着纸鸢跑起来,“好有趣哦!” 勉之见她欢喜,面上露出笑容。两人手中纸鸢在天空盘旋,彼此追逐。 “为什么它们是一般大小呢?这个形状是什么东西?”冷雪问道。 “这是凤,这个则是鸾。据说它们是一对,至死都不会分开……小心!” 勉之显然喊得晚了,两人的纸鸢飞得太近,终于缠在一起。纸鸢借着风力,纠缠着摆脱了系着它们的线,飞向空中。 冷雪嘟着嘴坐下:“飞走了。” “它们可以在一起了,不是么?”勉之轻道。 冷雪想想也是,便不再皱眉,坐在草地上看着周围,开始想心事。 小姐,要是在就好了…… “咦?”冷雪眼角余光看到一只白色兔子在草丛里,似乎在微微动着。她站起来走过去,那只小兔子瞪大眼睛看着她,却不逃跑。 “呀!你受伤了呢!”冷雪喊了句,她忙蹲下来,抱起小兔子。然后从怀里拿出一堆药和纱布,给它包扎。 勉之看着冷雪,唇角露出一丝笑,眼神看起来十足温柔。这样的她,才像是一名不喑世事的女孩,尽管她和庄海月同龄,并不是十几岁的孩子了。但她一直跟着庄海月,以她的喜好为依归,大概从来没有过自己的想法吧。除了庄海月的笑容,她大概不知道什么是快乐,更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至今仍然记得,初次相逢的时候,她泪流满面地哭喊,记得她的痛苦神情。所以,即使发生了那种事,他对她,也不曾怨恨过。而现在,她终于笑了,笑得很美,而她身边,没有庄海月。 “看,我包扎好了呢!”冷雪转过头,露出一个灿烂笑容,“小姐你看——” 她忽然住了口,因为发现眼前站着的人并不是庄海月。海月不喜欢血腥,她也习惯了为受伤的动物治疗,然后换来海月欣慰一笑。然而转过头来,却见不到海月。身前的男子脸色有一瞬间的铁青,她能清清楚楚看到他的失望。而在她说出“小姐”二字之前,他是笑着的,笑得非常非常……温柔。 这个,这个可恶的人,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情? 冷雪见他转过身去,再也不看她一眼,心中忽然有些异样。他的背影寂寥,似乎要离她而去一样。 ……离去,那是最好吧?她和他本来素无瓜葛,是他硬要缠着她,把她从小姐身边虏走。她讨厌他,她要离他远远的! 可他的眼神,看起来有点可怕…… 第二天一早,在冷雪的催促下,勉之赶回季庄去帮庄海月,在庄外竟然看到一个他想象不到的人:秋震天。 勉之虽然觉得他对庄海月无恶意,还是拔出剑来:“秋震天,你来这里做什么?前些日子镇天帮来袭击季庄,你还嫌死的人不够吗?” 秋震天并未抵抗,苦笑一声:“季盟主,那人不是我。镇天帮内乱,是我领率不力,但来袭击季庄的确实不是我。” “秋震海……是这名字吗?”勉之收剑问道,“那是令弟?” 秋震天愣了一下:“冷雪都告诉你了?奇怪,她那种性子,按理来说不应该很多话才是啊!” “听起来你好像很了解她。”勉之淡淡说道。秋震天听出他语气中的醋意,连忙摆手:“季盟主……呃,我似乎应该叫你季兄比较好,因为内子是冷雪的妹妹。” 勉之一怔:“冷水?” “冷烟。”秋震天道,“三姐妹中最小的一个,大概也是脾气最古怪的一个。一年多以前,因为一些事情和我起了争执,她一气之下离家出走……” “难道你去关外,也是为了找人?”勉之奇问。 秋震天耸肩:“没办法,若不是怎么也找不到烟,我也不想回来问庄海月。和这家伙打交道,似乎没可能不输。” 勉之苦笑,秋震天续道:“不过我再倒霉也不可能和你相比,毕竟烟是最早离开庄海月的那个,而冷雪,根本就是庄海月的影子。爱上她,应该很辛苦吧?” “辛苦……但也没办法呢!”勉之道。 “看!里面吵起来了!”秋震天在窗外往里看,大厅里有季老夫人、明皓凡、季励之、江湘绫、苏州知州吕尚止和一堆官兵。吕尚止似乎要捉拿庄海月,而季励之和明皓凡有阻拦之意。 吕尚止挡住明皓凡,他手下官兵去抓庄海月,两人听得庄海月一声大喊:“秋震天,季勉之!你们给我滚出来!想着我死是不是?”二人相视,同时从窗子跳进去,手中袖箭飞镖同时打出。 可惜他二人其实并没起什么作用,因为与此同时,皇上驾到。庄海月身份暴露出来,却是当今皇上的私生女儿,而她那三个丫头,则是侍卫总领冷然的女儿。 庄海月连讲述带着命令,将眼前纷乱处理得七七八八。勉之也终于明白冷雪的经历:海月是皇上的私生女,在她十岁那年,皇上终于找到她。但她和她娘都不愿入宫,所以派了冷然的妻子去保护她们。而冷家三个女儿跟着娘,从小就被教育要保护庄海月。直到海月出嫁前夕,她不想带着太多陪嫁丫鬟,故此让冷烟去自己想要去的地方,冷水在徽州城内居住,偶尔也进明府扮一下绢儿。而一直陪着庄海月的,便是冷雪。 最后,庄海月对着冷然道:“冷叔,雪在这位季盟主那里,若你满意这一位女婿的话,就不用管他们了。”海月转向勉之,“我相信季盟主会好好对待雪的,是吧?” “当然。”勉之斩钉截铁,他对着冷然,心中有点忐忑。他没想到庄海月会这么轻松放过他,因为那天他夺走冷雪,实在是用了些武力的。他看向冷然,不知他会怎么想。 “他们小辈的事,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吧!”冷然一笑,“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啊!” 勉之松了口气,他在海月面前可以不甚在意,因为他武功比海月高得多。但冷然一出手,他便明白自己武功和他相差甚远。而且冷然是冷雪的爹,若他要他交出冷雪,他连反抗的理由都没有。 可他不能,因为她还是那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的她。 庄海月把事情交代完,回到房中收拾东西回云庄。皇上和冷然都看出海月对明皓凡的感情,两人在感慨这些小辈的事情。勉之和秋震天听他们抱怨,相视苦笑,上前对冷然行礼:“岳父大人。” 冷然见过秋震天,冷烟嫁给他之后曾来宫外见过父亲,但他完全不知道勉之。此刻他看着勉之,眼神中有份沉思。勉之回视他,手中捏了把汗。 两人对视半晌,冷然终于哈哈一笑:“行了,雪就交给你了!” 勉之松了口气:“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冷然有着自己心中的考量,冷雪对庄海月的感情认谁也不会以为是正常的,眼前这男子气宇轩昂,作为父亲,确实难以找到更好的女婿。 庄海月……也是出于这种心情吧?背负冷雪感情的是她,而她,却没有办法回应。庄海月其实并不需要丫鬟,然而她却让冷家三姐妹一直在她身边。 冷然叹了口气,为皇家付出一切,本来就是身为侍卫的他们的宿命吧! “你是什么人?你和少爷是什么关系?” 冷雪抬起头,眼前女子淡黄衣衫,是那个瑟儿。她美丽的脸上表情并不美丽,愤怒和嫉妒让她的脸甚至有些扭曲。冷雪侧着头看她:“我叫冷雪,是我家小姐的丫鬟。” 瑟儿大喊:“谁管你什么小姐丫鬟的!少爷为什么要让你进来这庄子,又让你住进那间房间?” 冷雪摇摇头:“我怎么知道。” “你和少爷什么关系?”瑟儿追问。 冷雪有些不悦,脸色冰冷下来:“我家小姐原来的相公,是季勉之的师弟。” 瑟儿听她说这么一大串,有些发傻。仔细理了一下方才理顺他们的关系:“你是庄海月的丫鬟?可少爷为什么要你住进来?你到底用了什么方法蛊惑少爷?” 冷雪皱起眉:“是他硬要抓我过来,关我什么事?我要出去,要回到小姐身边,可季勉之不放我走!” “怎么会……少爷怎么会强迫你……”瑟儿喃喃道,“少爷……他是武林盟主,他从来不会做不讲道义的事。” “私下囚禁我,用药化去我的功力,这也算是讲道义吗?”冷雪冷冷说了句,“他根本就是一个无耻之徒!还……还……” 她想说,还对我动手动脚。但她虽然有些单纯,对男女之事也不甚看重,还是觉得这种事情不宜宣之于口。于是顿住,不再说下去。 “不可能!定是你做了什么事情,少爷才会把你抓起来!”勉之曾经吩咐过琴瑟姐妹“好好”照顾冷雪,其中有一句便是要她们看好她,不能让她踏出庄子半步。瑟儿本来便觉得奇怪,此刻听冷雪这么说,倒又信了七八分。但勉之在武林中向来形象极佳,自然没人会相信他会虏走一名普通丫鬟。 “少爷为什么要抓你?是不是你做了什么事情?他……” “他说他喜欢我。”冷雪转过头,侧面看不出任何表情,“他说要我在他身边。” 瑟儿看着她,完全愣住了:“不可能……” 冷雪再蠢,这个时候也知道瑟儿喜欢勉之了。她冷冷道:“真是想不到,那种人也会有人喜欢呢……他就是这么说的,在我根本不认识他、不明白他是谁的情况下,把我抓过来,说要娶我。” 冷雪想起海月平时对她说的话,做出愤恨不已的样子——反正她本来就很恨季勉之:“我要离开这里……你喜欢季勉之吧?那你就放了我,那样,我就不会和你抢了。” 如果是海月在场,她一定会摇摇头叹息冷雪这举动太过失当。瑟儿呆了片刻,毅然回答:“不!” “不管你的话是真是假,少爷让我们看住你,我就绝对不会失职!”瑟儿说道,“你一定是在骗我,你一定是邪教中人,想骗我放了你!我才不会!” 啊? 冷雪有些丧气,小姐不是常说女人会因为嫉妒,而作出一些没头脑的事情吗?她明明很努力地在让她嫉妒了啊…… “少爷,绝绝对对,不会喜欢你的!”瑟儿大喊,然后转身出了门。 “喂!”冷雪追到门边,推了推门,“你好歹把门开开嘛!闷在屋里会死人的……” “姐,她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少爷是不是真的……真的……”瑟儿问着琴儿,琴儿比瑟儿大上三岁,但和琴儿比起来异常成熟稳重,所以瑟儿听冷雪那么说之后,本能地来找姐姐询问。 “她一定是在骗你的,少爷怎么会无理囚禁人?”琴儿道,“她一定是想要你放她走,所以故意说出来骗你的。” “可少爷对她……”瑟儿迟疑。 “少爷对她好,也一定是有什么理由或者目的的。”琴儿笑着说,“瑟儿,难道你不相信少爷吗?别忘了他可是十几岁时便纵横江湖,武林推崇的盟主啊!我们身为婢女的,难道还不能相信他么?” “我……”瑟儿觉得惭愧,低下头去。 “不过瑟儿你对他有所怀疑,那是很正常的。”琴儿端庄的脸上忽然现出一丝戏弄,“对于喜欢的人,有的时候就会特别敏感多疑,总想着他会不会不符合自己想象的模样。你对少爷的心情,就是这样吧!” “姐!”瑟儿不依地叫了声,满脸娇羞。 “好啦,我知道你害羞。”琴儿抚着她的发,“今天晚上你不要轮值了,回房好好想想你和少爷之间的问题。若你总是不说的话,少爷他不会明白的。” 瑟儿满脸通红,她怎会不知应该向勉之说出心事,但他……自从她来这里之后,少爷总是行色匆匆,她根本来不及表明心迹。尽管有几次机会还可以,但她到临头总是胆怯,怎么也没办法对勉之说。 瑟儿点点头,向琴瑟二人居处走去。脸上有些羞涩,有些喜悦和期待。 ——该怎么对少爷说呢?少爷他……又会怎么回答呢…… “冷姑娘,该吃饭了。”琴儿开了门锁,把饭菜拿进屋里。因为手中托着盘子,有些拿不稳,琴儿便把钥匙串先放到桌上,然后一样样摆菜,“冷姑娘,也不知道这些菜合不合你胃口……” 她话没说完,忽然中断,然后倒下去。身后,冷雪手中拿着一个瓷杯,击在她昏睡穴上。冷雪知道自己此刻内力全无,即使借力封穴也只有片刻之功。她慌忙迈过琴儿,向门外跑去。正要出门忽然想起什么,回身到桌上拿起钥匙,然后出了门。 出她的房间便是勉之的寝处,冷雪向外跑去,看到勉之房门旁边立着一把剑,却是自己的那把流光剑。她心中一喜,忙拿起流光,试着钥匙,开了勉之房门。穿过长廊和大厅,她出了庄子,到河边找到那条小舟。 “怎么是你?我姐呢?!”瑟儿听到声音,从房里出来,却在河边看到冷雪正在解绳子,她忙向河边跑去。瑟儿轻功不错,瞬间越来越近。冷雪见她逼近,慌忙跑上船。瑟儿跑近,伸手去抓缆绳。冷雪拔出流光剑,光芒一闪,绳子从中断开,船向河那边漂去。 瑟儿抓着绳子,却觉得手中一空,再一抬头,只见小舟漂向河心。她足尖点地,想跃上船去。但瞬间的耽搁难以弥补,她的轻功并没有好到可以跃过几丈的程度。 “姐!你把我姐怎么了?”瑟儿喊道。 “你自己回去看吧!”冷雪找到船桨,努力划着。幸好她陪海月游过湖,海月不喜欢和陌生人接触,所以一直是她划船。这时候便派上用场了。 瑟儿担心琴儿,况且这地方本来便只有一只船,她没办法去追。于是迅速跑回庄子里,到了冷雪住处,只见琴儿倒在地上。 “姐!姐!”瑟儿喊着,眼里已经有了泪光。 琴儿幽幽醒转:“瑟儿……怎么了?我……啊!对了,我被冷姑娘点住了!她……她人呢?” “她跑了!”瑟儿一咬牙,语气愤恨,“她怎么可以这样?竟然伤了姐姐……” “快去追啊!她可是少爷让我们好好看守的人!”琴儿喊道。 “可是……船被她开走了!”瑟儿说。 “不是有备用的吗?我们快去开船!”琴儿站起来,“啊——” 她抚住头,露出痛苦之色:“好痛……” “姐……”瑟儿连忙查看她哪里受伤,找药给她敷上。 “瑟儿,你不要管我,快去追啊!”琴儿道。 “不!我要先照顾姐姐!”瑟儿嚷着。 “岳父已经答应将雪许给我了?”勉之脸上带着喜悦之色,问道。 冷然一笑:“你都改口叫岳父了,当然是许给你了。”他想了一下,“不过我答应也没用,雪那丫头倔得很,这种事情还要你自己努力啊!” “只要岳父答应,小婿便已心安了。”勉之说道。 冷然从怀里拿出一把碧玉小剑,递给勉之:“我把这个给你,雪便会明白是我允了你。其它的,还要看你自己了。不过我也有一件事要你记住,那就是绝对不可以欺负雪。否则,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也会出手的。” 勉之苦笑:“把她关起来算不算欺负?” 冷然一怔:“算不上吧,反正只要她不在公主身边,世界是大是小,对她来说都没有区别。” “那如果对她做了她对我做的事,算不算是欺负?”勉之追问。 “不管什么事,只要她先对你做过,你就可以反过来用在她身上。”冷然道,“我不算你欺负她。” 勉之笑了:“如此我便清楚了。” 秋震天在旁边看他把玉剑收起来,轻轻对勉之说道:“这剑我也有一把,看起来是三姐妹的陪嫁。” 勉之看着他:“我有一件事一直想不通,秋兄能否指点一二?” 秋震天一怔:“什么事?” “我是叫你秋兄,还是叫你震天弟?”勉之问道。 两人相视一眼,不禁一笑。两人该算是连襟,瞬间显得亲密了很多。 “季兄,镇天帮就交给我,我会尽快处理。”秋震天道,“我那弟弟给武林带来太多灾难了,这是我的责任。” 勉之忙道:“哪里哪里,也是我这个盟主擅离职守之过。秋兄要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两人互相留了联络的方法,然后告辞。秋震天回镇天帮,勉之则走向寄舒别院的方向。 那个小女人如果知道自己的爹把自己许给他这个混蛋,会是什么表情? 他想着,很期待快些回去见到她。 第五章 滴水为穿石 船靠了岸,冷雪把船系在河边树上,然后转身走开。她望着星空,大致辨别了下方向,向季庄那里走去。虽然她想此刻季勉之多半在季庄,但她必须去找海月。 也只能小心一点……可她现在又没有内力…… 冷雪皱起眉头,她向来缺少急变之智,这个时候脑中一团乱,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唯一的想法是,一定要去找小姐。 先过去看看吧……冷雪想着,还是向季庄那里走去。 眼前忽然晃过几个人影,冷雪没有内力,人到了面前才发现:“什么人?” 对面是几个男子,紧身黑衣,黑巾蒙面,一副夜行人打扮。为首之人嘿嘿一笑:“小姑娘,半夜三更的,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我……我和我家小姐失散了,我要去找她……”冷雪拼命想着,找了个理由。 “真是个乖丫头啊!”为首之人说道,“你一个小姑娘走夜路太危险了,不如跟着我们走吧!” “谢谢了,但是我家小姐可能不喜欢我和外人一起……”冷雪说。 “哼哼,由不得你!”那人道,拔出刀来,“门主让我们抓你换江湘绫,你就乖乖跟我们走吧!” 冷雪一愣,江湘绫现在想必是在海月手中,那么他们门主是谁?和江湘绫相关的,原本就只有秋震海一个,可他……也不是什么门主啊!最多是一个篡权的镇天帮帮主。 她见对方拔刀,也抽出流光剑来。对方众人眼前忽然一亮,只见冷雪手中宝剑极狭,从剑尖至剑柄是正常长度,宝剑颤动之下,波光流影。为首男子不禁叫了出来:“流光剑!”一众黑衣人听得这声,不禁都看了过来,眼里露出狂喜和贪婪之色。 冷雪心中一凛,方想起在这种情况下本不应该露出宝剑,尤其对方还可能和秋震海有关系。然而这时后悔也来不及了,她举起宝剑:“你们既然知道这是流光剑,还不快逃?” 为首男子呵呵一笑:“小姑娘,尽管你曾打败了门里和帮里的一些兄弟,但你以为你现在还可以吗?我们刚才跟了你那么久你都没反应,足见你根本不会什么武功。你现在虚张声势,对我们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威胁。” “你们怎么知……”冷雪正要问他们怎么知道她失去功力,话到嘴边突然咽下,但他们都知道她的意思。几名男子更是放心,为首之人笑道:“我们自然知道,否则我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小姑娘,多了也别说,跟我们走吧!” 他语毕出刀,冷雪抽剑相还,刀剑相交发出“铮”的一声,然后刀竟然从中断绝。那男子后退一步,冷雪也脸色苍白,她虽还能用招式,但没有功力,连挡这一刀都费力无比。 “好一把宝剑!”男子在这种情况下,仍是忍不住赞了一声,然后打了个手势,身后众人围了上来。他们自然都能看到冷雪脸色,知道她挡了一剑已经力竭,当然不放过这机会。冷雪剑光如水,但精妙的招式无法掩饰内力不足的事实,她出招越来越慢,也渐渐无力。 “她快不行了!大家注意点,要活的不要死的!”领头男子喊了声,其他人齐上,手中出招更加紧迫。冷雪晃了一剑,向后跑去。刚跑出几步,为首男子早施展轻功追上来,一把抓住她:“嘿嘿,小姑娘,跟我们回去吧!” “滚开!”冷雪向后挥剑,男子手中施力,猛握她肩头。冷雪只觉得一时间痛彻心扉,不自觉痛叫一声,手再也举不起来,剑撑在地上,勉强让自己不要倒下。 “小姑娘,要怪就怪季勉之,谁叫他那么在乎你!”男子伸出手,要封住冷雪的穴。冷雪向来骄傲,怎能忍受受制于人?脚下一动,她本来站在河边,这么一倒,便向水中倒去。 “雪!”她忽然听到一声大叫,声音异常熟悉,让她不自觉皱起眉头。讨厌……呢…… 是他,他回来了…… 拉住她左手的手坚定有力,冷雪睁开眼,眼前是一双坚毅而执着的眸子。眸中有忧心,有恐惧,有……爱意? 冷雪心思电转,右手流光剑递出。勉之全副心思都放在她和身周敌人上,根本没注意她的动作。他拉冷雪到岸上,正对她一笑,只觉胸口一寒。他下意识一躲,流光剑略偏,从心口上方直插过肩头。 勉之肩头剧痛,但还远远不及心中的疼痛。他右手一用力,将冷雪拉到自己怀中,让她倚在自己受伤左肩上。然后右手拿过她手中流光剑,他宝剑轻挑,从领头男子琵琶骨那里穿过去。男子痛呼一声倒地,其他众人见他如此,施展轻功一哄而散。 勉之脸上冷汗簌簌直下,流光剑极利,冷雪那穿肩一剑造成的伤势异常可观。鲜血不断流出,流在靠在他肩头的冷雪身上,冷雪纯白的衣裳被他的血染红。 冷雪只觉得背后一阵暖意,她回过头去,暖濡的血在她眼前涂画出一幅恐怖画面。她低低惊叫了声,有些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做的。 “你流血了!”冷雪道。庄海月最不喜欢血腥,所以她很少在她面前伤人,久而久之,和人动手总是挑昏穴、肩井一类的地方下手,把人弄昏也便罢了。乍一见这么多血,她自己心里都有些慌。 勉之冷冷看了她一眼:“如你所愿。” 他转过头,剑尖对着地上男子:“说,你是什么人?谁派你来的?为什么要胁迫她?” “你以为我会告诉你么?”男子冷笑一声,“季勉之,你虽是武林盟主,却管不住我们!” 勉之一皱眉:“你们是冲着我来的?寄舒别院少有人知,你们怎么可能找来?” “我们是有天佑的!你这种凡人怎么会明白!”男子说。 勉之手一划,流光剑挑开那男子脸上黑巾,从男子脸上却看不出任何端倪。他正要在追问,只见男子嘴边渗出黑色血迹,他俯下身掰开他的嘴,那男子已咬破嘴中毒药自杀了。 勉之这么一俯身,血流加速,只觉得头晕晕的,几乎便要栽倒。冷雪忙扶住他:“小心!” “放心,我死不了。”勉之冷道。她这一举动若是在其它情况下做,他定会满心欢喜。但在这时候,他只觉得从内心发出一股寒冽之气,一直深入骨髓。 他划开男子左臂,只见上面纹着一条黑色的龙。 “苍龙门!”勉之低低说了声,“这些人……为什么……” 他脚下一软,忙扶住河边树,牙齿咬住唇,在忍痛。 “你、你流了好多血,你快包扎一下……”冷雪手足无措,说道。 勉之拨开她因激斗而散乱的发,直视她慌乱的眼:“你在关心我吗?” 冷雪愣住,不自觉得退后一步。勉之唇角微微翘起:“果然……是在说胡话呢……” 他忽然前进一步,紧紧抱住冷雪,唇落在她唇上。冷雪试图挣扎,他温热的血流在她身上,让她又不敢轻易动弹。 他口中有血的气息,腥腥的,苦苦的。但是,她是不在乎血的气味的,她不愿见血,只是因为海月不喜欢。但是这时,对他身上流出的红色液体,忽然生出惧怕感。这些液体不断流出,把他的生命力不停带走。 她口中有了他的血,血脉相连,是不是这样子的?不是吧。但,又能差得多远呢?失了血之后,心跳的声音忽然大起来,一声两声在她耳边响起。 只要心还在跳着,就没有事…… 忽然感觉抱着自己的手松了下来,昂然而立的身躯终于失去了力量,倒在她身上。冷雪慌了:“季勉之!季勉之!你怎么了?” 月光半明半暗罩在她身上,一身素白衣衫已是桃花点点,月光下看来格外美艳凄绝。冷雪抱起勉之,月光洒在他脸上,他紧闭双眸,平时看起来讨厌之极的脸,此刻竟然十分秀气和英俊。微长的睫毛不停抖动着,似乎在责怪着她。 冷雪慌了手脚,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如果,如果是小姐,此刻她会怎么做呢?她问自己。 恩,一定是先止血。冷雪在勉之怀里找出止血丹和纱布,为勉之简单包扎好,但不知该怎么把内服的丹药给他服下。她想了想,把药含在嘴里,然后给他喂进去——反正两人已经亲吻过了,她又不甚在意这种事情。 然后呢?敌人有可能会再回来。她没有内力,季勉之又晕了过去,该怎么办? 冷雪撑起勉之的身体,勉之看起来并不是非常健壮,但练武多年的身子非常结实,没有内力的冷雪很艰难才能扶起他,而且要小心不能碰到伤口。 往回走,走到河边。冷雪把勉之小心移到船舱,然后开船。流光不愧是宝剑,被她用作拐杖走了一路,还是光亮照人。把船缆再割断,冷雪拿起船桨,用力划着。 这个可恶男人,好多血啊! 冷雪想着,努力前行。她本来就没有内力,加上适才和人打斗,用力过多,此刻已经接近脱力。她喘息着,觉得这一生都没有这么狼狈过,但是她不能眼看他流血,尽管她已经给他包扎过了,血仍然流个不停。 她本来就没有内力,经过刚才那场打斗,体力也丧失了大半。这个时候,几乎可以说得上是举步维艰。幸好河道并不宽,她逃得仓促,只把船系在附近。其实这么做非常危险,但逃回去的时候,这反而成了一种方便。 船很快回到了寄舒别院庄外,冷雪一边喊着“琴儿”“瑟儿”,一边把勉之扶上岸。然而她已经没多少力气了,勉强上了岸之后,她倚着树喘息,无法再近一步。 “冷雪!”她忽然听到河那边传来声音,抬头看去,河中来了一艘小船,船上一人衣袂飘飘,淡黄色的衫子,是瑟儿! “瑟儿!你快过来,你们少爷受伤了!”冷雪喊了声,觉得似乎可以安心了,扶着树一点点滑下。 瑟儿心中大惊,她划得近了,也看到勉之身上血迹。她慌忙停船靠岸,跑了过来:“少爷!少爷!您怎么了?您醒醒啊!” “他被流光刺了,流光性寒,最好是快带他回屋里治疗。”冷雪道。 瑟儿一转头,凛冽的眸光正对她:“流光?是你那把剑吗?你刺的少爷?” 冷雪点点头:“是我。” 瑟儿上前给了她一巴掌,出手点了她几个穴道:“你先是伤了我姐,现在居然……你这个骗子!混蛋!”她想不出更多的词语来骂,扶起勉之,向庄内走去。 冷雪本来靠在树上,此刻滑倒在树脚。她看着黑压压的天空,忽然觉得自己回来送他,是一件很蠢的事。脸上火辣辣的,她常常会受伤,但是被人打耳光,还是从未有过的经历。 “小姐……如果是你在,不管怎样,你也不会让别人欺负我的吧?”她低低问着,“还是,你真的早已厌倦了我?” 忽然觉得心里有分怨恨,她的十年,都是为了庄海月活着。而最后,她不要她了…… 黑色的天开始变得暗红,云彩飘过来,带来豆大雨滴。 她终于哭了出来,像一个小孩子一般。在这暴雨中,在树下,她终于是孤单一人了。小姐、夫人、爹娘、妹妹……所有的人都离她而去,没有留恋。 雨敲在她身上,已是夏日,却带来一股彻骨的寒意。 瑟儿,和她很像吧?眼中只有主人一个,其他人怎样,都和她无关。谁要伤害季勉之,她就会与谁为敌。 她眼里深深的,是爱吧?同样的表情,她在海月身上见过。 同样,她自己,也有过这表情。 对海月。 爱她,她确实爱她。十岁的时候,爹把那个小小瘦瘦的女孩的手放在自己手中,告诉她,她要守护她。那女孩瞪着大大的眼,然后微微一笑:“我不需要别人守护。” 她不自觉握住她的手:“我冷雪发誓,永远守护……”她转头问爹,“我该叫她什么?” “公主……呃,你还是叫她小姐吧。”爹告诉她。 海月是公主,然而十年流落在民间的她,丝毫没有高人一等的想法。即使她后来显出贵气,也是因为胸罗四海的器量而产生的。 她其实一直暗示冷雪应该去过自己的生活,然而她根本不曾把这话放在心上。她想起曾经见过菟丝的小小白色花朵,缠绕在松树虬劲的枝干之间。一直以来,依靠别人的人,是她。小姐是被她保护的,却也是被她依靠的。 天像宣纸上被泼了浓墨般,晕染着昏黑的颜色。落下的雨是天的泪么?不是,天是不会悯人的,小姐说过。 小姐,是不是早觉得她很烦?水和烟都知道自己活着的目的,只有她,只是依附她而生。 小姐是她的天,她的神。人对神膜拜,神却不必理会每个人。 雨冲着她的泪水,惧怕,这双手抓不到其他的人,就没有了力量。没有人在前面,她便不会走路。 她的二十年生命,是一片完全的空白。上面只有一个名字,庄海月。 若没有这个名字,她还剩下些什么? 冷,冰冷。寂寥,除了哗哗雨声,再没有声音响着。 这世界,本来就是这样吧?被抛弃的人,只能在这里看着天空吧? 视线里忽然出现了一个身影,冷雪愣了下,身影渐渐变大,是季勉之! 他走路摇摇晃晃的,看起来好像很辛苦的样子。是因为她刺了他一剑吧,说实话,她本来并不知道会伤到他,更不知道会伤他伤得那么重。她只是觉得对他很生气,很恨他,于是便出了手。 她永远不知道她该做什么,没有海月,她总是错。季勉之囚禁她,她很恨吗?不,她恨的不过是他把她和小姐分开,而不是囚禁这件事。 勉之到了她面前,弯下腰。冷雪不自禁提醒:“小心伤口。” 勉之看着她,眼中不止是欢喜还是疑惑。他抱起她,低低叹了口气:“你好冷。” 他很温暖,大量失血并没有让他的体温变低,而是似乎更高了。他的手揽在她腰上,她能感觉透过来的热力,异常的热。 “你发烧了。”她说,以医者的感觉判断。 勉之不回答,摇摆地走着。他走得非常不稳,非常辛苦,冷雪几次对他说要他解开她穴道,她自己走,他只回答了一句话。 “如果我放开手,你就会走了。” “我不走,我这次一定不走,你放下我好不好?”冷雪说。 勉之看着她,忽地一笑:“什么时候,你也学会了装关心骗人?” 冷雪一愣,呆住了。 瑟儿在房门站着,看到他们二人进来,松了口气。她狠狠瞪了冷雪一眼,冷雪本已很冷,看了她的眼光,便像是浸在冷水中一般。 “少爷……”瑟儿对勉之道,“热水我准备好了,在您房里。您受伤不方便,我帮您清理伤口吧!” 勉之看她一眼:“你退下。” 瑟儿一愣:“少爷!” “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打扰。”勉之说,抱着冷雪向里屋走去。瑟儿看着他们,眼中露出恨意。 到了房门,勉之用脚一踢,门开了。他把冷雪放到床上,转身锁上门,然后又回到床边。 他又在流血啊……冷雪想着,看他新换上的衣服显出红色。 “你解开我的穴道吧,你现在把门锁上了,我又没办法逃。”冷雪道,“你的伤再不处理会有问题的。” “我身上就有钥匙。”勉之道,“我现在身体很弱,只要你一击我就会倒下,然后你就可以拿钥匙逃跑了。” 他俯下身,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可怕,她不禁畏缩了下。 “我的命,我的人,在你而言没有丝毫意义。即使我用尽心思想讨好你,你也只会想着你的小姐……你什么都不在乎,你什么都不知道……冷雪,你的血果然是冷的啊……” “如果说你爱的是别人,或者你只是不爱我,我没有怨言。然而你爱上的是那个人,那是不正常的啊!”勉之有些支撑不住,伏在床上。 “为什么不正常?爱就是爱了,有什么不正常的!”冷雪忽然喊出来,“我就算是爱小姐,又有什么关系!谁说过我就不能爱她?!” 勉之看她毅然的表情,苦笑了下:“是啊,你很正确,是我多事。” “我以为我可以救你出来,是我错了。我以为那晚你说的是真心话,是我错了……你从来不需要任何人救助,你只需要留在她身边……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来招惹我?为什么!” 冷雪有些害怕,这样的勉之她不曾见过:“你在说些什么,我听不懂。” “是的,你听不懂,只有我是傻子,我在做一件没有任何人会领情的事……换来的,不过是你的恨意而已。”勉之忽然住口,剧烈咳嗽几声。 “你解开我穴道!”冷雪有些慌了,她听他咳嗽声,知道他此时伤势不妙,“否则我真的会恨你一辈子!” “你不是已经在恨了吗?”勉之点着她胸前,“你的心,不是一直在说你恨我么?” “你!”冷雪气急,反而激起了急智。她重重一咬舌尖,血流了出来。然后她也重重地咳了几声,勉之这才有些慌神:“你怎么了?” “我……好冷……气海穴在痛,瑟儿点我穴的时候下手太重,我……”她停了下来,“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勉之慌了手脚,忙解开她穴道,搭着她手腕查她经脉。 冷雪重获自由,她伸出手拿起床边的流光剑。勉之见她持剑,冷冷一笑:“我早知你是骗我,你想杀便杀吧!” 冷雪用剑指住自己:“你不要动,你一动,我就刺下去!” 勉之愣住了:“你在做什么?”他想要起身,“你别拿宝剑乱动,你现在臂力不支,万一伤到你自己怎么办?” “别动!”冷雪喝道,手中剑微一下沉,在脖颈上留下一道红印。勉之当即不敢动弹,僵在床上。 冷雪下床,勉之心中一寒:她终是要离开。却见她不是走向门边,而是走到房间另一边,不禁大奇。冷雪打开放药的柜子,挑了些药材,然后翻起柜子里的东西来。 “你在找什么?”勉之问道。 “止血膏啊!你都放哪里了?”冷雪寻不到,心中焦躁起来。 勉之苦笑:“像我这种人,怎么会常备那种东西。身上那一盒是仅有的……你找那做什么?” “给你止血啊!”冷雪说道,“再不处理伤口会死人的。” 勉之一怔,心下忽然泛起一阵狂喜。 她,是真的为他?不是说出来骗他放她的? 冷雪想了半天,既然没有现成的止血膏,只好先拿这些药材凑合了。她拿几味药在口里嚼烂了,找来白布,走到床边。 “你不许动哦!”冷雪警告他,右手用力撕开他肩头衣服,然后将口中药材敷在他伤口上。她右手拿起白布,觉得单手不可能完成这艰巨任务,便把流光剑放到床边,两只手齐上,为他包扎。 “好了,我去煎药——”冷雪为他包好伤口,正要转身,只觉得腰间一紧,被拉到床上。她湿漉漉的衣服压在他伤口绷带上,立时将布染湿。 “你做什么!”冷雪叫道,“放开我——” 勉之的唇,封住她下面语句。 第六章 除却巫山云雨 “放开我!会湿的!”冷雪推着他,但又怕他肩头伤口破裂,不敢用力,只能半轻半重抗拒着他的接近。勉之翻了下身,把冷雪压在身下,他身体的炽热透过衣服传到她身上,冷雪本来冰冷的身子渐渐有了些温度。 “你好冷,她真该死,怎么让你在雨中被淋着……”勉之低声说道。冷雪哼了一声:“人家还不是为了你。” 勉之的眼中带上了笑意:“吃醋了?” “胡扯!”冷雪马上反驳,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冷雪……你的血,本来应该是热的啊!”勉之的唇在她脖颈间游动,爱惜似的吻着她刚才自己划出的血痕,“否则,你不会为了我而伤害你自己……你明明那么讨厌我的。” “你的伤是我刺的,我有责任。”冷雪把脸侧到一边,说道。 湿湿的衣服沾在身上,感觉异常不舒服。刚才给他包扎之前,她沾了些盆里的热水,为了清除他伤口。现在觉得,那股热气,是冰天雪地中唯一的生命来源。 冷雪打了个寒战,觉得身上异常冷。没有功力,连御寒能力都没有了。若在平日,这种小雨只要稍稍运功便可,而现在…… “冷么?我只顾着自己生气,都忘了你还穿着湿衣。”勉之扶起冷雪,慌忙替她除下湿漉漉的衣服。一边暗悔自己不该一气之下把瑟儿赶走,两个病号怎么照顾对方? “你……不要啦,我自己来!”冷雪忙阻止他,但是全身虚弱无力。勉之虽然也受伤很重,但一来已经包扎好,二来心情激奋,倒也不觉得乏力。他动作有些笨拙,想来是少替人解衣之故,加上左肩受伤,左手不是很方便,光是和盘扣作战便用去了半天功夫。待到将她衣衫褪尽之后,他松了口气,道:“好了,我去浸些热水,给你洗一下……” 他语声忽然滞住,双眼盯着冷雪身子。冷雪见他眼神怪怪的,心中不由有些惧怕,却又有些不知为何的羞涩。 勉之的心猛烈跳起来,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像是少不经事的少年,竟然就这样起了欲望。她白玉一般的身子浴在幽光之下,因着冷意而微微颤抖着。 怜爱,一种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身体的怜惜与爱意。勉之轻轻抬手,沿着她脸颊滑下。她的肌肤极光滑,他炙热的手滑过她冰冷的肌肤,将热度烙印到她身体里。 冷雪一缩身子,觉得他手像是带着法术,让她身体热了起来。这种感觉,似乎很陌生,却又不是完全陌生。她的手微微蜷起来,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血液在奔腾着,淹没了她肌肤的冰冷,却仍然起了微小的疙瘩,在空气中凛然着。 “雪。”她听到勉之低叹,他的唇印上她的,如此温热。他吻着她,两人慢慢倒在床上。勉之上衣已经被她解开,此刻两人上身肌肤相接,冷雪倒吸一口冷气,只觉得全身发热。 “你的伤……”她低低提醒。 “不要管它!”勉之吻着她肌肤,他的气息喷在她身上,让她心乱起来。 这样的亲密,这样的……肌肤相接……她能感觉他身上热气在她体内放肆,点燃她的情绪。她不自觉伸出手,揽住他脖颈。 勉之的动作是生涩的,他手指慢慢抚过她每寸肌肤,时刻注意不要弄痛了她。他滚烫的肌肤和她的冰冷相触,他的温度和她混成温暖。他吻着她,相濡以沫,是这么说吧? “雪,我爱你。”最终他放任自己的欲望,和她合为一体的时候,她听到他在她耳边说。而她,没有回答。 疼痛,然而也不是彻骨的疼痛。欢娱,然而带了几分苦涩。她无法回答,她不能回答。他说他爱她。 勉之……季勉之…… 她咬住他左肩,为着忽然涌上的狂喜。他的血流下来,洇湿了床单。 他的血,是热的。 好亮。 冷雪睁开眼,看窗外天已大亮。下过雨的第二天,空气透明得过分,阳光灿烂。 她看着耀眼阳光,一时没有任何意识。直到一只大手抚上她的脸,她才有了反应。她看向手的主人,英俊的脸上有些苍白,一双眼瞬也不瞬地看着她。 这么专心的眼神…… 忽然没来由地想流泪,眼圈一红,泪水就这么掉下来,一点犹豫都没有。对面男子慌了神:“雪,你哭什么……” 勉之刚问出这句,马上想到原因:自然是她和他发生关系的缘故。他咬住唇,觉得一股苦涩泛了上来。她,毕竟还是不愿的。 冷雪擦了擦泪水,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哭泣,只是看到他的脸,忽然就觉得很想哭。她没注意到勉之神情,只是看他肩头:“我……你伤口裂开了……” 勉之看了眼左肩:“这点伤不碍事,倒是你有没有好些?还冷不冷?” “我……我想洗澡……”冷雪脸忽然变红,说了这么一句。勉之一愣,起身找他的衣服披上,然后拿钥匙打开房门,拉下门边绳子。一会儿琴瑟二人赶过来,琴儿看起来似乎有些虚弱,两人进来先施一礼:“少爷。” “烧些热水来,冷雪要沐浴。”勉之淡淡说道,二人看向房内,冷雪蜷在被子里。她们眼尖,自然全都明白了。瑟儿眼睛顿时一黯,脸色变得惨白。 二人领命正要下去,勉之又说了句:“对了,你们给冷雪找套她能穿的衣服来。” “是。”瑟儿道,她退下的步伐有些不稳。琴儿自己虽然有些脚步摇晃,却伸手扶住她。 “琴儿,你怎么了?”勉之问道。 “禀少爷,昨天……冷姑娘逃走的时候,属下无能,被她点中穴道……”琴儿答道。 冷雪一皱眉,她没有内力,昨天晚上借力封穴,点住都是勉强,怎么会让她受伤? “那你先去歇息,让瑟儿烧水。对了,放只信鸽,让老二赶过来,就说我有事找他。”勉之交代,二人下去。 他回到床边,看冷雪把自己捂在被里,唇边露出一丝笑。他坐上床,一只手抱住她,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你这个下手不知轻重的女人啊……”他轻轻叹息,“琴瑟二人和我名为主仆,实有同门之谊。雪,你这样,我的盟主清名总会断送在你手里。” 冷雪脸色一沉,觉得他的话很刺耳,下意识反驳:“劫我来这里囚禁,又算上什么盟主清名?” 勉之一怔,然后苦笑了声:“是啊,在你眼中,我永远没什么清名可言。”他侧过头看窗外阳光,“我,不过是囚禁你强迫你的可恶的人。” 冷雪紧闭双唇,不想和他说话。昨晚的旖旎消失无遗,两人之间熟悉的敌对感重回。勉之抿住嘴,脸色极为难看。 冷雪转过身去不看他,忽然她被一双手从背后抱住,勉之的声音低低在她耳边响起:“雪……原谅我好么?我承认我太心急了,我们从头开始,好么?” ——他都和她……了,现在再说这话,是不是玩了点? 冷雪回头瞪他:“你能放我走吗?” 勉之脸色一变,手臂轻轻颤抖起来。他的声音有些破碎,在她耳边:“你,难道只想着离开我么?雪……若你……” 他正要说什么,门外传来脚步声,瑟儿清脆声音响起:“少爷,水好了,衣服我也拿来了。” 他猛地住口:“你进来吧!” 心中忽然庆幸起来,幸好,瑟儿打断了他刚才要说的话。 否则……若他真的说出放她走,他该怎么办? 冷雪在勉之房中沐浴,但把勉之赶了出去,让他在外面自己包扎伤口。瑟儿在房内收拾,她看到床单上血迹,脸上一红,但还是向门外问:“少爷……床单是留着,还是……” “脏了吗?那就扔掉吧!”勉之声音隔着门传进来。 “可……少爷……”瑟儿面红过耳,小声说了句,“落红不是要留下来吗。” 冷雪心中忽地一凛,停住动作。 落红,那不是落红,那是他的血迹。她没有落红,昨晚也没有书上写的那种痛彻心扉的疼痛。 她不记得她失身给过谁,可…… 冷雪皱了下眉,算了,有又怎样,没有又怎样?她还在乎这一层膜吗? 冷雪从小和海月一起长大,海月的道德观本就有些惊世骇俗,冷雪不在意世事,就更加的无所谓起来。她淡淡说了句:“不是落红,你烧了它吧。”便不再言语。瑟儿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心下疑惑。 少爷,为什么会喜欢上这样一名女子? 昨晚,她伤了姐姐,害她们无法立刻追出去。她也伤了少爷,可少爷好像不介意,还和她…… 瑟儿从来不曾杀过人,但这时候她心里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让她自己都有些害怕:要是昨晚,她点的是她的死穴就好了……让她在雨中被淋死就好了…… 她忽然战栗起来,这时冷雪洗完,让她帮忙收水。她在桶边看了眼,水中,是一张变了形状的脸,嫉妒的脸。 那女子美丽的身体上遍布着吻痕,可以想象昨晚经过了怎样的激烈。她几乎可以看到少爷怎样把她抱在怀里,恣意怜爱。 为什么?是这个看起来没有心的女人,夺走了少爷的心? 她伤了姐姐,伤了少爷,少爷却半句责怪都没有。反而和她…… 冷雪披上衣服,听到门外勉之闷哼了一声,她连忙推门,勉之坐在门外椅子上,右手捂住左肩,一脸痛苦。她探向他额头,烫得吓人。冷雪倒吸一口气:“你发烧了!” 勉之微一抬头,竟然对她笑了笑:“我一直在发烧。” 冷雪愣了下,忙扶他进房,吩咐瑟儿熬些药来,她把他扶到床上,给他盖好被子:“你看看你,我就说你受了伤不要乱动,结果……” 她脸上一红,下面的话便没有出口。勉之见她脸上红晕,心下喜悦。冷雪能有这样的小女儿姿态,足可见她还是在意昨晚的事的……他已经到了在乎这一点的地步,不求她爱他,只要她在意她和他之间的关系就行。 “我昨天见到你爹了。”勉之忽然说,“他说要我好好待你……” 他的话被冷雪打断:“我爹?你怎么会见到他?难道小姐出了什么事?” 勉之见她惶急,觉得身上有些发冷。他侧过头淡淡说道:“庄海月没事,只是当今圣上听说各地绣女被杀,担心她而特意出宫。名为探访民情,实为找女儿来了。” “哦,那小姐就没事了。”冷雪松了口气,“皇上有没有说什么……例如小姐和明皓凡……” 勉之眼神一闪:“皇上言下之意,他们二人的事情他们自己解决。而且……皇上似乎觉得庄海月对师弟还是有感情的……” 冷雪侧头望着窗外,淡道:“哦。” “但是庄海月好像对师弟很生气,收拾东西回了云庄。”勉之道。 冷雪沉默片刻,忽然说道:“她会原谅他的。” 勉之一愣:“啊?” “无论明皓凡做了什么,她都会原谅他的。她连他当初想纳妾的举动都能原谅,还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冷雪侧着头,泪水迎着日光落下,“她爱他,我早就知道的。” “雪,试着……接受我好么?”勉之忽然起身,抓住冷雪的手,“你回不去了,开始……你自己的人生,好么?” “少爷,药好了。”瑟儿站在门口敲了下门,然后推门而入。冷雪起身,挣脱勉之的手,然后端起药碗,送到勉之面前:“喝药吧。” 勉之执起她的手,喝了一口药。这药是冷雪配的,他分辩着药材,眼中露出赞赏之色。 冷雪对勉之问了那天的情况,然后陷入沉思。她单纯的心思并没有考虑太多,全部的想法只是:她要怎么办。 爹和皇上来了,也就是说,小姐肯定安全了。小姐虽然在生明皓凡的气,可她知道,小姐不会气很久的。 小姐和爹把自己一推了之,她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回去了。云庄不是她归处,因为小姐必然和明皓凡双宿双飞,哪里有她的空间? 习惯了做什么先想到小姐,习惯了一切都为她,她忽然放开她的手,便像是把生命硬生生分成两半,被抛下的部分,不知该怎么是好。 她专心想着,那厢,勉之开始给刚赶过来的励之下达命令,让他去调查苍龙门。 “苍龙门?”冷雪问道,这名字,听来有点耳熟。 励之一进来便见到她了,但见她在椅子上坐着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和她打招呼也不理睬,只好怏怏坐下。此刻听她问话,冷哼了一声:“苍龙门你都不知道!” 勉之看励之神色,心下起了几分不安。他对冷雪道:“苍龙门是这几年江南新兴的门派,那天攻击你的那些黑衣人便是苍龙门下人……” 冷雪皱眉:“他们不是秋震海的手下吗?” 勉之一怔:“你怎么知道?” “他们说什么门主要抓我来换江湘绫,而且他们认识流光剑。小姐说认识流光的,只有秋震海那边的人。”冷雪说道。 勉之沉思片刻:“原来秋震海不止是借秋震天不在帮中的机会兴风作浪,他早便有独立之心。” 苍龙门是这一两年间崛起的新门派,其实说它是武林门派也有些不合适,因为它和武林实在有些差距。江南一带奉蛇为尊,苍龙便是蛇之意,苍龙门据说是神教,苍龙是教中圣物。武林中人一般很少在意什么神怪之说,对这种门派也便是敬而远之。没想到幕后之人竟然是秋震海——不过再仔细想,这也是很正常的吧。秋震海毕竟不可能一直冒充秋震天,他自己也知道肯定有露馅的那天,不如靠神鬼之说抓一些心腹,自立门派。 他心思电转,迅速作出一个决定:“励之,你去找秋震天,告诉他秋震海是苍龙门门主,让他尽快处理。” 季励之傻傻看着他:“怎么去找秋震天啊?” 勉之白了他一眼:“去云庄问庄海月。” 真是不成材的弟弟啊,勉之暗叹,然后回身看冷雪:“雪,你会游水吗?” 冷雪愣了下:“会啊。”——虽然技术欠佳,不过当年水那家伙,可是把她和烟都踢下河学游泳的。 “我们去泛舟太湖吧!”勉之走到她身前,微俯下身,“雪,相信我,我会保护你周全。” 冷雪看他眼睛,那种自信而充满魄力的表情,忽然愣住了。 ——记忆中的女孩瞪着大大的眼睛,微微一笑:“我不需要守护。” 那样的眼神,就是那样的眼神。 “我跟你去太湖。”冷雪张口,下意识回答了一句。 时间,似乎倒回。只是,这名有着和小姐一样气势的男子,说要保护她。 苏州本就是临着太湖而成的江南城镇,泛舟太湖,当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琴瑟二人领了勉之命令,很快便调来一艘游船。苏州云庄季庄附近官兵极多——公主居住的地方,自然要严密保护——勉之也就放心从季庄调来几名武功水性都不错的女子,上船守卫。 其实这么做,他心里也有些不安。毕竟苍龙门以苍龙为名,必然擅水。他们这样,实在危险。但他的个性向来是遇险直上,同时也相信无论如何,自己有保全冷雪的实力。况且寄舒别院四面水路,其实是一处难守易攻的地方。若苍龙门大批赶来,实在难以应付。 据冷雪说,秋震海和庄海月的师妹江湘绫之间有私情——至少秋震海是爱着江湘绫的。现在江湘绫被擒,关在府衙里,大概秋震海也在想尽方法搭救吧。而皇上和冷然此刻就在苏州府,秋震海就算是神通广大,也不可能从牢里救出江湘绫来,只有在别人身上下功夫。而且……冷雪那把流光剑是他们觊觎的宝刃。 “流光溢彩,阖闾墓现。”宝藏向来能令人发狂,而冷雪一点危机感都没有,真是…… 勉之轻轻笑了笑,没办法,冷雪就是这样啊! 船舱外忽然传来歌声,勉之分不太清楚是琴儿还是瑟儿的声音,只觉得有些凄清:“南山有鸟,北山张罗。鸟既高飞,罗当奈何?志欲从君,谗言孔多。悲怨成疾,没身黄垆。” 这首歌是吴王夫差之女胜玉殉情之曲,调子虽美,却太过凄凉。勉之一皱眉,舱内冷雪正看着他,忽地开口唱起来:“楚妃且勿叹,齐娥且莫讴。四座并清听,听我歌吴趋。吴趋自有始,请从阊门起。” 勉之一笑,见她坐在窗边,走过去抱起她,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我想起一首六朝曲子。” “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勉之念着,眼中隐隐笑意,隐隐深藏欲念。他抚着她的发,轻轻吻着她的发丝。 “其实让你上船也有另一层意思,雪。”他说道,“在这里,你就没有办法逃走了。” “反正我就算逃,也没有能逃去的地方了,不是吗?”冷雪低下头,轻声说道。 “你的归处,是我。”勉之说,“对了,是不是很无聊?我们来下棋?” 冷雪皱起眉,嘟着嘴:“我棋下得很烂,小姐都不和我下。” 勉之微微变色,随之一笑:“我也下得很烂。” “不对!我下错了!是这里!” “不许悔棋哦。” “讨厌!让我一下又怎样?” “你让我吻一下,我就让你。” “……” “吻就吻!” 其实勉之的棋艺实在让人不敢恭维,但冷雪更烂。竟局数之,勉之总是以极小的优势胜出,输赢不过在几子。 这样比较好玩呢……和小姐在一起,向来都是她输。而和他,竟然能互相比较谁更差。 勉之看着冷雪,微微笑了起来。 她一定不知道,这样的她,有多美。 她的时间,在十岁那年终止。现在,终于又重新开始。 他多么庆幸,这时陪在她身边的人,是他。 第七章 请君试问东流水 同居同住同进同出,两人的亲密人人可见,然而在心上,未必有如此的亲密。 冷雪不再抗拒勉之,也会跟着他尝试一些她很少接触的事情,或者是跟他讨论武学和药理。可是勉之明白,她的笑容,从来不是对他。虽然他用尽心机总能讨好她,让她嫣然一笑,但那是因为他做的事情,不是因为他。 两人同榻而眠,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在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之前,已经把她抱在怀里,吻着她细嫩的肌肤。冷雪对世俗贞操之类的混不在意,他却不能不想。他对她说要她嫁他,她皱起眉头,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为着他每晚在她耳边念着的我爱你。 可她,不曾回应。 放眼太湖,波光浩淼,和风薰人欲醉。这时节的太湖,是一年中最美的时候。而他却没有欣赏美景的心思,一颗心全放在冷雪身上。 还有,苍龙门那边的事……庄海月果然大概都知道,秋震天也沿着这条线去追寻了,应该能尽快肃清,毕竟镇天帮势力很大。但是苍龙门下想必有不少镇天帮的人,也未必会轻松得了。 其实若是为了冷雪的安全着想,怎么也应该去云庄。现在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庄海月身边,但他怎能让她回去? 逃向太湖,是逃跑吧…… 银铃般的笑声响起,他看过去,冷雪在船舷边俯下身子,逗弄太湖里的鱼儿。勉之无奈摇摇头,走了过去:“要捉鱼吗?船上有网子。” 这艘船本是渔船,他们也是渔夫的打扮。一切用具皆全,只是没人打鱼。 冷雪摇摇头:“不要,我只是在玩,不要捉它们。” 她抬起头:“对了,小姐有没有消息?那个苍龙门,你有去处理吗?” “你的小姐好得很,她已经和皓凡和好了,正要离开云庄,云游天下去。”勉之扳着脸,“至于苍龙门,那本来不是我的责任。” “哦,小姐离开了啊。”冷雪低下头,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他们夫妻的世界,不必有她。 “雪。”勉之低低说,“我,不行吗?” “呃?”冷雪抬头看他,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勉之苦笑,离开了庄海月,她更像是一个小孩子,没有半分心机。 “想要做什么?我陪你。要不要去看昨天没看完那本《五味子》?”勉之问道。 “好啊。”冷雪回答,拉起他的手。 真的,像是孩子呢…… 只是,孩子不会去爱吧? 而她,会。 “小姐,离开了呢……”冷雪看着湖上月色,眉皱了起来。 他们游湖,白天的时候泛舟,晚上靠岸。冷雪走到船角,看着天上明月。夜凉如水,心更冷。 泪水莫名地流下来,她本来以为不会伤心了,可这时,泪水止不住。 季勉之一定以为她不会伪装吧,可她在他眼前止住了泪水,因为知道他看了一定会生气。她还是有点害怕他生气的。 “小姐……”她把头埋在膝盖上,泪水很快洇湿了衫子。眼前是海月自信的笑容,飞扬的志气。 她去云游天下,她呢? 被丢下,再也追赶不上。永远离开,再也不能回到往日。 手抓着船板,手心被船板上的木刺刺到,她一点感觉都没有。心中疼痛弥漫,远远胜于手心的伤。 眼前无数画面,都是小姐的脸。笑的,严肃的,充满智慧的。她对她说,雪,你要记住,你不是为了我而活的。 可若不是的话,她就没有一直留在她身边的理由。她早知道这一点,不是么?什么为了小姐啊,守护啊……其实不过是她想要待在她身边吧?季勉之常说她为了小姐而失去自己,其实她是故意的吧? 小姐也一定觉得累,她本来就是一个自由自在的人,身边的丫鬟却为了她而甘当一个影子。小姐早就不愿了吧,不愿背负着多一份人生,所以她抛下她…… 冷雪站起身,双手扶着船帮,看向水中央。 要是……跳下去就好了呢…… 不过要是这时候跳下去,那家伙一定会生气吧?自己刚才骗他去方便,结果跑到船头来。如果这时候跳,他一定会很生气,大概也会很伤心吧?好像,他真的很关心她呢。然后小姐和爹娘都会怪他,爹虽然很轻易地和她们姐妹分开,但绝对不会允许别人欺负她们。若她在这里死去,搞不好爹会亲自出手对付那家伙呢。 唉……为什么,连死都不容易啊! 手心传来微微刺痛感,低头一看,手下木板已经洇红。她抬起手,木刺进手心很麻烦,还是拔出来吧。 背后忽然受到压力,她不自觉向前倾。冷雪心中一怔,想要回头却已经来不及,半身探出船外。她回手猛抓,抓到背后人的衣衫。她紧紧抓住那人衣角,硬是不肯放开,然而受伤的手有些用不上力,“嘶”的一声,她手中抓住一片衣角,被那人用力一推,掉入水中。 冷雪水性并不是很差,她在水中扑打几下,浮上水面。她先伸出手,掌心抓住的那块布已经被血色印染,但能看出原本的颜色很浅。她握住那块碎布,向岸边游去。 忽然一块石头飞过来,带着风声。冷雪想要躲开,但已经来不及了,石头夹着内力砸在她印堂上。冷雪只觉得眼前一黑,用尽全身力气喊了声“救我……”,便晕过去了。 意识再度清醒的时候,眼前是勉之的脸。冷雪一时恍惚了下,不知是梦是真。她以为自己死定了,怎么现在还是活着? 勉之的脸沉得吓人,他看到冷雪睁开眼,脸色略微和缓了些:“你醒了?感觉怎样?哪里难受?” “我……我还活着吗?”冷雪看看四周,是船舱内她和勉之的房间,问道。勉之侧过脸,冷冷说道:“没死成,是不是很遗憾?” 没死成?冷雪愣了下:“为什么要遗憾?” “你不是特意甩开我去寻死的吗?庄海月离开的消息就让你如此绝望,恨不得立刻去死?我本以为……”勉之咬下唇,“本以为你已经开始接受我,没想到这只是你让我放松警惕的手段……好好好,冷雪,你狠!” ……啊? 可她,不是自己寻死,是有人推她下去的啊!她手中还有那人的衣服碎片呢! 冷雪伸出手,发现手已经被包扎好,手心只有纱布。 “我手里的碎布呢?”她急忙问。勉之冷冷看了她一眼:“什么碎布?你手中只有船板木头的刺。居然就为了那种事情伤害自己,进而自杀,难道你心中有的,只是庄海月一个?只要她离开,其他什么你都不在意?” “我……我没有!”冷雪有些生气了,她明明是被推下去的,他居然还指责她!她觉得委屈,泪水忍不住又流了下来。 勉之站起来,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只字不发。冷雪越想越伤心,啜泣起来。 勉之忽然回过身走回床边,俯下身抱住她。 “雪,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当我听到你的叫声赶出来之后,看到水面波纹,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雪,如果你死了,我也不要活着。如果你真的要死,先用你的流光剑刺穿我的心,让我死在你手下,好不好?在阴间,我一定会先找到你,然后在来世,我会成为你身边出现的第一个人。没有庄海月,没有其他人,这样你会不会爱上我?” 冷雪傻住了,觉得发边有点湿意。她动也不敢动,眼光微斜,看到他肩头红迹。 “你、你受伤了?怎么弄的?快包扎啊!”她忙推开他喊道。 勉之看了眼肩头,混不在意地说:“刚才下水之后,旧伤挣开了,没什么大碍。” “胡说!”冷雪起身,“你上次就是这样,没事没事的,发烧的时候还抱着我,结果烧退了又开始伤寒……你最会逞强!” 她忙跑去桌前找药,勉之看她背影,忽然道:“雪。” “呃?” “如果我不是很清楚你的看法,我会以为你真的很关心我。” 冷雪背影一僵,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有沉默。 瑟儿进到房中,拿着一碗药走到床边。冷雪伸出未受伤的手去接,瑟儿眼中闪过一丝恶意,手微微一倾,药水泼出洒在冷雪手上。冷雪微一缩手,药碗掉在地上,碎片四散。 勉之闻声忙从屏风那边转出来:“怎么了?”他执起冷雪的手,“烫红了,怎么这么不小心?有没有伤到?” 冷雪摇摇头,指着地上碎瓷片:“可是你的药……” “少爷的?”瑟儿脸色一变,“少爷怎么了?” “旧伤发作而已,没什么。”勉之忙找来洇湿的布给冷雪敷上,忙前忙后没有空闲注意瑟儿。瑟儿一咬牙:“难怪少爷下水之后游得那么勉强,差点出事……原来是旧伤裂开了。” 冷雪看向勉之,勉之还在忙着处理她的烫伤。瑟儿继续说着:“都是你!你任性地跳湖自杀,让少爷为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陷入危险……你为什么不直接死了?你——” “住口!”勉之喝道,“瑟儿!你给我闭嘴!” “少爷,难道你不生气吗?你再三迁就她,被她刺伤也不追究,而她为了逃开你居然跑去跳湖……”瑟儿喊道。 勉之神色一黯:“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你无需关心。” “少爷,她根本不爱您,不在乎您,您还要护着她吗?像她这种人想跳河想逃跑,您又何必阻止?” “我早知道。”勉之微微苦笑,“她不在乎我,我早就知道。然而若是她再刺我一剑,我想我也不会怪她的……” 冷雪听他们说来说去,都在说她自己跳湖,心中不快,嘟囔了句。勉之心思大半放在她身上,见她张口,忙问道:“怎么?不舒服?” “讨厌……”冷雪说。 “呃?” “讨厌!谁要跳湖?我明明是被人推下去的!讨厌!” 讨厌,他不相信她,他一直说她是去自杀。他说她不在乎他,可她那时分明就想到了他。 讨厌!她讨厌被他冤枉,讨厌! 勉之脸色大变:“被人推下去?” “你不相信啊?你看我印堂穴,那人推我下去之后我还想游到岸上,结果他把好大一颗石子射到我印堂上,你看,肯定都发青了!”冷雪拨开刘海指着自己眉心,果然一片淤青,“然后我就晕过去了,幸好晕之前喊了一声,估计是你过来把那人吓跑。否则只要那时他在我百会补上一颗石子,我就死定了。” 冷雪叨叨说着,勉之忽地走到床边,抱住她。 “幸好……幸好你没事……” 冷雪能感觉他在微微发抖,她一傻,被他紧紧抱着。 “是谁?是谁?我一定不放过他!”勉之语声像是从地下发出来的,极度阴沉。冷雪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是问伤她的人:“不知道,我没看到他的脸……本来撕下他衣角来着,不过被打晕之后丢掉了。” 勉之想了下,这岸边若有外人靠近一定会有警戒,这么说来肯定是船上的人。可船上的……都是他的亲信啊! 是谁,为什么,要害她? “一定是苍龙门!”勉之道,“别人和你无怨无仇,根本没必要杀你。” “可是……他们上次说要抓活的……”冷雪道。 “情况不同了,上次他们还不知道你有流光剑。他们这次定当是想趁乱夺剑!我回去房里的时候,流光不在原来的位置。”勉之说道。 冷雪不说话,她感觉得出来勉之这说法非常勉强,可能连他自己都有些怀疑。 勉之看她神色,叹了口气:“雪,你也知道的,船上的人都是我手下,他们没理由对你有敌意,除非是瑟儿……可你掉下去的时候,她是和我在一起的。” “哦,原来那时她和你在一起。”冷雪淡淡说道,把头歪到一边。 勉之站起身转到她面前:“吃醋了?” 冷雪甩了他一眼:“胡说!” “雪,让你处于危险中是我不好,我以后一定会注意……” “你是不是还在怀疑我?”冷雪打断他的话,忽然问道。 “什么?”勉之一愣,冷雪低下头去:“你是不是一直以为我只是自杀,说有人推我不过是借口,所以才不去怀疑别人?” 勉之忙否认:“怎么会……”然而话说出口,心中却有些了然。 是的,在听她说完之后,在最初的恐惧和气愤过后,他还是怀疑她。船上诸人几乎都能找到人来证明当时他们不在船头:琴儿在房内,过到船头不可能没人看到;瑟儿在他身边;其他人也大多是几个人一起。 在他心中,确实有些认为是她在骗他。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不是吗?认为是她自己掉下去的,不是很正常的想法吗?那些人跟着他这么多年,有些便像是他左右手一般,他怎能怀疑他们? 冷雪很敏感,见他这表情便已经知道自己说对了,把脸侧到一边,咬住嘴唇,心底酸酸涩涩瞬间蔓延。很显然,他不相信她,却相信那些人。 “雪,我没那么想,你不要生气……”勉之从身后抱住她,低低说道,“你说是就是,只要你说,我都相信。” “胡扯!”冷雪甩开他的手,有些发怒了,“你根本不相信!否则不会这么说!” “我……” “你不过是在哄小孩罢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怕是错的也是对的!你根本就不相信我!”冷雪向窗口走去,在勉之追上来之前转身,“你别过来!既然你说我是自己跳下去的,那我就跳一个给你看!” “雪!别离窗子那么近!危险!”勉之大喊。 “才不要!”冷雪背靠着窗,“我偏要跳下去!” 她说着当真向后退,然后倚着窗子向后斜仰。勉之出手如电抛出桌上茶杯点中她穴道,然后飞到她身边抱住她。见冷雪瞪着眼睛看着他,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你做什么?哪有像你这样因为我不相信而拿自己生命开玩笑的?冷雪,你不要那么任性好不好?” “怎么?我的命是我自己的!我想怎样就怎样?”冷雪看着他。 勉之一咬牙:“好,你的命是你的,那我的命也是你的,你要想死,最好先杀了我,否则我就会阻止你作傻事。” “哼!”冷雪把脸侧到一边不理他。 外面忽然起了一阵骚动,勉之向窗外看去,有一艘船正向这边驶过来。船并不是很大,看样子是普通的商船。然而这艘船有些奇怪,他这么看去,竟然看不到一个人。 冷雪忽地皱起眉:“血腥气。” “血腥气?”勉之一怔,再仔细看去,船舱外确实有点点红迹。他马上抱起冷雪:“你离窗子远一点。”然后对外面喊道,“琴儿,你叫闲着的人进来!” 勉之吩咐手下去那艘船上察看,半晌,人回来:“盟主,那艘船上的人……都死了!血迹尚新,显然才死不久。” “可有仔细查看?”勉之问道。这里是苏州地界,若是武林人士所为,勉之自然要管的。 “禀盟主,那似乎只是普通商船,属下仔细察看过,船上的人都不像是会武之人,只是……”察看之人顿了下,“有一件事情很奇怪。” “什么事?”勉之追问。 “属下看到船上四角似乎有爆竹的痕迹,但近来又没有什么节日,实在有些稀奇。” 勉之沉思片刻,心下有数。他想去船上察看一番,但不放心放冷雪一人,而若带她上去,又太过血腥。于是交待下属去那艘船上,用图标出爆竹位置。 “果然。”勉之看着图,指着一处地方,“这里是空无一物,还是有爆竹而没爆?” “盟主料事如神,这里确实放有爆竹,但好像是哑的,没有爆。” “喜竹只有奉神者方可放,江南一带奉蛇为神,想必是船主请奉神者放爆竹驱邪添喜。”勉之道,“靠水吃饭的人忌讳最多,想必是出现哑炮不祥,两方争执起来,造成这样结果。” “可盟主……船上的人好像都是被武林中人所杀,从角度、刀痕来看,杀他们的人武功不浅。” “在苏州,奉神者几乎都属于一个门派,自然会武功。”勉之起身道,“那艘船是被风吹来这边的吧?沿着它过来的方向,追过去!” “在它来处的岸边,一定能找到苍龙门的痕迹!” 勉之放走信鸽,望着天空发呆。若非这次的机缘巧合,恐怕谁也不会想到苍龙门竟然设在这小小渔村里。 虽然已经传信给秋震天,但他至少要一天才能赶到,暂时还是不要打草惊蛇为好。勉之转过头:“雪,我记得你会易容术对吧?” 冷雪还在生气中,扫了他一眼:“那又怎样?” “雪,你先别生气了。”勉之苦笑,“这是正经事情,我们船停在这里难免让人起疑,要让琴瑟他们去解释,对方肯定马上就能看出他们是习武之人,所以只能我去打声招呼。但我这张脸见过的人太多了,所以……” 功夫高的人,反而能把内力敛起,让人看不出功力深厚。勉之虽然年少,但早已达成这种境界。 “我身上也没有内力,我也去吧。”冷雪说道,开始在房中寻找易容用品。 “我不放心,而且……”勉之轻叹一声。冷雪听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心中奇怪,转过头去问:“而且什么?” 嘴忽然被堵住,他的唇不知送了什么进她的口中,冷雪瞪大眼睛怒视勉之,他却没有反应。 冷雪气急,用力一跺脚,船板忽然发出好大的一声。勉之放开冷雪,她正要发火,忽地一愣。 “你给我吃了什么?”她呆呆地问。功力,恢复了? “化功散的解药。”勉之道,“雪,这船上可能有心怀不轨的人,所以你要替我看着。” “你不怕我逃跑了?”冷雪问道,有几分欣喜。 “我说过相信你。”勉之的手从她脸颊拂过,“而且……你若真的要跑,我也拦不住,不是吗?” 冷雪的脸忽然沉了下来,重重瞪了他一眼:“是啊!” 第八章 待谁染霜林晓来醉 渔村里的人并没有怀疑他们,当晚船停在岸边,众人宿下。开始还怀着几分担心,后来见渔村烛火皆灭,也便睡下。 勉之却睡得极浅,始终在注意枕边人的动静。只觉得冷雪翻来覆去,自然知她是醒着。他也便睡不下,但也不睁眼,反而鼻息沉沉,似是熟睡。 然而想着明日便是一场争斗,这时虽是平静,却要养精蓄锐才是。勉之勉强让自己休息,但心心念念还是在身边人身上。冷雪一动,他心中便是一惊,总觉得她会翻身起来,然后就此离去。 勉之向来机敏,冷雪态度的一点点改变,他不是看不出来。只是,总不能相信。他每次伸出手,都觉得她会从他掌心指缝间溜走,从他的世界彻底消失。像是雪花一样,当你以为你抓住了它的时候,它便会在你手中消失。 伸出手去…… 他像是在梦中翻了下身,手臂搭在她腰间,抱着她沉沉睡去。冷雪微微惊跳一下,却没有挣扎。 会逃吗?现在你恢复了内力,你会逃吗? 勉之静静问道。他睡得极不安稳,梦中始终是她在前面跑,而他在后面苦苦追赶。好不容易他指尖将将要碰到她,她回头一笑,娇媚无比。他手伸向前,她却忽然没了踪影。他左右看去,到处都不见她。 “雪!雪!”勉之喊出声来,忽地睁开眼。 眼前是她的睡颜,如孩童般天真不知愁的睡颜。她在他眼前,她没有离开…… 冷雪被他叫声惊醒,睡眼蓬松地问:“怎么了?” 勉之见她似睡似醒的样子,微微一笑:“没什么,只是很高兴你在这里。” 冷雪不满地嘟囔了句什么,似乎是抗议他打扰她的睡眠,翻个身打算继续睡。却觉得眼前明亮,忽地起身:“天亮了?” “是啊。”勉之点点头。 “啊!起床起床!今天要打仗了!”冷雪开始穿衣,“要做好一切准备,以免输掉。” 勉之略带着笑看她:“不用太紧张,秋震天和镇天帮才是主力,我们只是帮忙,顺便看紧人,不要让他们跑了。” “不行,那也要做好准备,万一伤到小姐就不好了……”冷雪下意识说出来,然后察觉不对劲,连忙住口。却见眼前,勉之已经变了脸色。 “小姐小姐!难道除了她,你就不会想起别人吗?”勉之喊了句,心中作呕,转过身去,径自梳洗穿衣。冷雪在床上坐着,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是她的习惯,做什么先想到海月。可他生气了,怎么办? 他的背影看起来好像很不快乐,有些粗暴的动作证明他心里很气。他这么转身不理她,让她觉得有些伤心。 静默静默静默,他和她僵持着,房中空气都有些不对了。她忽然听他低低叹息了一声,叹息声中有无数失意。 勉之叹了口气,正要转身对她说话,忽然感觉背后风声。他知道是她,一愣之下,被她从身后抱住。 他呆住了,动也不动地感觉着背后的暖玉温香。冷雪柔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要生气,好不好?” “你生气的时候,我会觉得很闷。”她说。 勉之忽地一旋身,将冷雪抱在怀中。低下头去,吻上她樱红唇瓣。他的吻如此激烈,冷雪有些喘不上起来的感觉。 但是,不讨厌,和刚才的感觉完全不同。心渐渐开始迷乱,而,知道自己的心情是喜悦。 “少爷,少爷——”推门而入的瑟儿没想到会见到这一幕,她看着他二人拥吻,脸色霎地变成惨白。 勉之皱起眉:“怎么不先敲门?什么事这么急?” 瑟儿回了点神:“少爷,船东南处有人偷偷接近,可能是渔村里面的人过来察看的。我们要怎么办?” “拖!” 勉之见她不解的表情,又简单加了句:“拖延时间,等他们过来。” 王郡益一边偷偷潜入那艘船,一边在心里暗暗咒骂着。他就看不出这艘船有什么不对劲的,门里那些堂主实在是太小心了,非要他来探一下情况。 派人来探吧,还不派个武功高点的,万一他们真的有问题,他这条小命哪里还能保得住?他现在都开始怀疑是不是李四田那家伙故意给他下绊子,他们若没问题,他自然是白探了。但他们要是有问题,他岂不是过来送死的? 他奶奶的!这船上人还真不太少,来来往往的尽是人影。他几次都躲得异常勉强,又一次差点被人察觉,幸好他运气好,湖边飞过一群鸟儿,解了他的围。 苍龙门向来在水上讨生活,这种船的构造他自然清楚,找到了主房。见两名女子说笑而过,他连忙躲起来。那对女子相貌甚美,长得又相像,显然是姐妹。他只听她们笑着说道:“姐姐,今天什么时候开船?还是在这里在停留一会儿?” 那姐姐回道:“你看少爷和少夫人那样子,现在能走吗?就怕他二人只顾着温存,连开船的事情都忘了……” “可我们现在是停留在渔村外面,又不是码头,怕是村民不愿意吧?”妹妹问道。 “那又有什么办法?少爷这样又不是第一次了,唉……” 他奶奶的!他冒生命危险来这里探听情况,这个“少爷”居然在和女人纠纠缠缠? 王郡益见那对姐妹美貌,大概她们的“少夫人”更加美艳,不禁大生艳羡之心。他趁那对姐妹走过,闪身到了门边,听里面的声音。 听得一个娇媚女声道:“相公,该起了,还要开船呢……” 然后便是一男声,昨天这船船主来拜访的时候,他也在场,现下能听出是他的声音:“娘子,不急,现在风是东南向,不宜出行。” “相公。”女子声音慵懒,“这好么?迟迟不开船,下人会以为你我在房里怎样……” 男子声音充满笑意:“你我怎样?” 房内声音忽然转低,王郡益可以想象他们的旖旎,心中真是羡煞。再听下去,女子娇笑并着男子低语,竟然调起情来。他越听越是面红耳热,知道自己不能再多听了,赶忙转身走开,差点和回来送早餐的姐妹撞个对面。 那对姐妹把早饭放到门前,王郡益咽了口口水,暗骂了句他奶奶的,沿原路下船。回去之后加油添醋把所见说了,然后和同门小卒抱怨:真是人比人得死,看看人家潇洒! 堂主听了,自是放下心来,想着他也不容易,便放了他半天闲。门主秋震海正在养伤,不是什么大事,也不用禀告他了。 直到下午时间,庄外门人来报,远处似是有大批武林人士杀到。他们赶忙禀告秋震海,准备小船要逃入湖中,这才想到那艘船还没走,他们无法绕过那船逃跑。井木堂堂主带着手下准备夺船,刚刚靠近,便被弓箭射伤。苍龙门人方才意识到这些人和敌人是一伙的,一拥而上攻船,却想不到赶来的武林人士从背后“偷袭”,结果腹背受敌。 勉之叮嘱易容过的冷雪在船内待着,自己领着船上一部分人杀出来,和秋震天里应外合。冷雪虽然不若庄海月那般讨厌血腥,但也是极不愿见到的,而这样的争斗,血液和死亡,是绝对不可能少得了的。 苍龙门,以神鬼之说召集教众,以邪说敛财,自诩为天神使者,若有争执,必然下死手。且妄图杀害皇室宗亲,罪不可赦,定当剿灭。 ——皇上离去之前,下了这么一道旨意,故此秋震天带来的人中,官兵数量也不少。只是官兵脚程太慢,秋震天怕来得晚了勉之出什么事情,便先赶到了。打上一会儿,官兵到了,将此处重重围住。然而争斗已近尾声,两边各有伤亡,但显然一点,是苍龙门一败涂地。满地死伤,也是苍龙门人占了大多数。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毕竟原来都只是普通人,只是信了神鬼之说方才入门,学习武功时间并不长。面对众多武林高手,败得极惨。 季勉之和秋震天二人并肩,跃过苍龙门门人,去抓秋震海。秋震海见势不妙,施展轻功逃跑了。他的轻功是秋震天亲自传授,片刻跑得极远,二人对视,瞬间达成共识。秋震天去追他,季勉之则留下指挥。 秋震天带来的人中有一部分是江湖侠士,勉之都相熟的。另一部分镇天帮的人,勉之大多不认识。不过镇天帮帮众本就纪律严明,却又比一团散沙的江湖人士好多了。苍龙门人死伤过半,勉之也进了战场,看我方有难便去帮忙。 忽然间他见一熟悉身影,心中一愣,马上飞过去。一名苍龙门人举刀欲砍那女子,勉之袖箭飞出如电,正中那门人前心。 “我不是让你在船内吗?怎么出来了?”他抱起冷雪,口气极差。 冷雪低下头不语,似乎是无话辩解。勉之继续道:“这里太危险,你还是回去……你是谁?” 女子抬起头,勉之皱起眉头:“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和雪易容之后的相貌相同?你……把雪怎样了?” 女子瞪大眼睛:“相貌相同?不会吧!难道我们又选了一样的脸?” “冷水?”勉之听她语气,马上想起那个一脸笑容的女子,那个灵黠无比的女孩。 “被你认出来了。”冷水吐吐舌头,“不过真巧呢,我和雪竟然选了同一张脸。”她们的备用脸型很多,很显然这次选择了一样的脸型来易容。 “你怎么会在这里?”勉之问道,“你不是应该回了徽州吗?怎么跑到这边来打仗?” 冷水嘟着嘴:“没事来凑热闹也不行啊!” “皓宇呢?”皓宇是明皓凡的弟弟,也是冷水嫁——呃,要嫁的人。 冷水脸一沉:“他回徽州了。” 勉之不觉有些哑然失笑,他们二人显然是吵架了,冷水却也有趣,吵完架之后跑到这里打架。他眼角余光看到形势微有些乱,把冷水交给手下保护,自己又杀进人群中。 冷水用棉去了脸上易容,看勉之在人群中威风凛凛,唇边泛起一丝笑。 这位姐夫,看来还是不错的嘛! 遍地死伤,勉之说不适合女子停留,她处理后面的事情,让冷水进去找冷雪。 “我猜妹夫追不上秋震海,你信不信?”冷水临转身前说道,勉之一愣:“妹夫?” “秋震天啦~”冷水笑道,“那家伙对弟弟太心软,虽然几次三番说要杀他,但多半还是不会忍心啊……” “他不杀,我来杀。”勉之淡淡道,“这种人,不能让他活在世上。” 冷水看着他:“这位季盟主,血腥气太重的话,女孩子会不喜欢哦!” 勉之转头不语,苦苦一笑。 “其实我很好奇,你和她到底是怎么相处的。”冷水问道,“她能接受你么?还是时刻不忘了逃跑?我猜雪一定念念不忘海月,这位季盟主,你很辛苦啊!” 勉之心下苦涩,也不答话。冷水拍拍他肩膀:“不过我觉得你当我姐夫应该还不算委屈,我去帮你探听一下。” 勉之看她一眼:“你还在和皓宇吵架吧?还是多注意你自己吧。” 冷水斜他:“怎么?不想让我管?” 勉之不语,他确实是有些怕她在冷雪面前说些有的没的。冷雪对他的态度刚刚有所改观,他不想在这个时候有任何波折。 “我是冷雪在这个世界上的,血脉相连的少数人之一。”冷水说道,“我不会让她不幸福的。” 勉之苦笑。 他怕的是,她的幸福不是他。或许,从来不曾是他。 “水?”见到冷水,冷雪吓了一大跳。她想不到她会出现在这里,身上犹有血迹,却一副笑嘻嘻的样子,“你怎么来这里了?” “冷姑娘,这位姑娘是少爷让我们带进来的。”琴儿交代了一声,“她是您的丫鬟吗?” 冷雪冷水两人傻住了一会儿,冷雪回了一句“不是”,冷水一摆手:“没你们的事了,下去吧!” 待到琴瑟二人出去,冷水骂了一声:“难道我看起来很像小丫鬟?” 冷雪上下打量她:“好像……是很像也……” “那也是因为我逃得匆忙,而且逃跑的人总不能太引人注目吧。”冷水抱怨。 “逃?”冷雪奇怪问道,“你逃什么?” “当然是从明皓宇这混蛋身边逃跑!”冷水愤愤道,“雪,你都不知道那家伙有多过分,几次三番地耍弄我,拿价值衡量真心!连句同生共死都不肯说,还什么感情是有代价的,那个死人!” 冷水滔滔不绝地抱怨,冷雪静静听着。在冷雪和庄海月离开明府之后,她们姐妹便没有再见面。冷雪稍稍知道冷水的事情,是季勉之告诉她的。两人此刻聊得兴起,把别后种种互说,终于谈到勉之。 “你喜欢他么?”冷水问道。 冷雪怔了下:“喜欢……也许吧?” “什么叫做也许?喜不喜欢应该是很清楚的事情吧?”冷水道。 “他对我很好……我觉得如果我不喜欢他,会让他不高兴……所以我喜欢他。”冷雪答道。 ——这算什么答案? 冷水一边在心里笑着,一边装出一副严肃状:“可是雪,你这么说的话,季大盟主不会高兴的。” “我知道他不高兴,可是我也没办法啊。”冷雪很苦恼说道,“这么多年来,我只需要小姐,除了小姐之外的所有人,呃,包括你,我都是不在意的。所以即使觉得让他不高兴,我会很难受,可我还是不能背叛小姐啊。” 冷水心里都快笑岔气了,表面还得维持严肃:“雪,你怎么知道你不在意他,也不在意我?” “当然了,因为我的职责就是保护小姐,我喜欢的、在意的,永远都只有小姐一个啊!”冷雪道。 “可现在海月和明皓凡双宿双飞去了,你不再需要保护她,也可以去喜欢别人了啊。”冷水说道。 “就算小姐不要我,我也还是她的丫鬟啊,十岁的时候,我们都发过誓的。” “切!那个誓言,连海月都不把它当作一回事,你那么认真做什么。” 冷水努力回想那个誓言,好像是类似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之类的词句,不过具体也忘得差不多了。三人中最早离开海月的人是冷烟,若真应了誓言,怎么也该是冷烟先遭到报应。 “可那是我必须遵守的东西!”冷雪喊道。 “好好好。”冷水安抚她,“可现在事实是海月和明皓凡夫妻同游天下去了,你也没办法……对了,你对那位季大盟主,到底是什么感觉?” “感觉?”冷雪问道,冷水点点头:“是啊,你对他有什么感觉。如果你长时间不见到他,你会不会想念;如果你知道他处于危险中,例如现在,你会怎样?” “处于危险?现在?”冷雪忽地站起,“是他受伤了吗?我去看他!” 冷水一拉她,笑道:“没有啦,只是刚才他们互殴的时候满危险的,现在已经没事了。” 冷雪松了口气:“我就说我要出去嘛,他一定不让。” 冷水看着她,似笑非笑的。冷雪被她看得有些发麻:“你看我做什么?” “我本来在想,海月把你交给季大盟主,是一件很失败的事情。”冷水笑道,“两个感情上的白痴,怎么能互相感染明白?像你这样的,实在应该要一名老手来开解才行。” 冷雪听她这么说,心中微的一酸。冷水知她是在想海月,却继续说道:“现在看来,倒是完全正确的决定。只有同样痴痴傻傻的人,才能感动对方。” 冷水并不知道冷雪和季勉之都发生了些什么,但也不必知道。此刻两人的互相关心清清楚楚摆在她眼前,除了海月,冷雪何时这样在意过别人? 虽然不知道这位准姐夫为什么会喜欢上雪,但这份感情,也算是勿庸置疑的深刻了。而雪,向来清冷的外表,也渐渐变成普通的女子般。 门帘一挑,勉之进来。他对冷水点头笑笑,对冷雪道:“雪,秋兄追秋震海,到现在还没回来,我去看看。你和冷水在这里好好聊一聊,我会尽快回来的。” 说完话他便要出去,冷雪忽然开口叫住他:“勉之!” 勉之回头:“怎么?” “你……要小心……”冷雪低下头,声音细不可闻。 勉之欣喜,走到她身边,在她额上轻轻一吻:“我会小心的。”说完走出房间。 冷水见她满脸通红,忍不住取笑她:“做都做过了,怎么这时候一个吻就让你害羞成这样?” 冷雪猛地抬头:“你怎知我们……” 她忽觉不妥,连忙住口,然而言下之意无人不知。冷水哈哈一笑:“我过来的时候是易容过的,和你挑了同一张脸,然后被他看到了,就过来抱住我。从他抱我的姿势和手的位置,就知道你们两个已经煮成熟饭了,嘻嘻。” 冷水素来口无遮拦,想说什么是什么,冷雪脸却更加红了。冷水笑嘻嘻看着她,猜想自己可能有快有一个外甥拿来玩了。 以冷雪的个性,若是不喜欢,就算是发生关系,也不会有半点羞涩。而现在,她会脸红,会为季勉之担心,便是因为她爱他。 终于,连雪也离开了啊,离开了海月,离开了她们曾经许下的誓言。但想必,这是海月的希望吧。她从来不曾需要过丫鬟,不曾需要过保护者,她比她们谁站得都稳。 雪现在这样,海月看了也会很高兴吧?她的脸终于染上了属于普通女子的颜色,不再是对海月之外的一概冷清。 季勉之,也是个厉害角色呢。 第九章 旭阳霁雪看晓暮天晴 冷雪冷水聊了会儿,冷水见冷雪对勉之确实已是情根深种,但她自己并没有察觉,忍不住叹息这么多年来忠于海月的思想对冷雪的“毒害”。 不过这也不错,反正他们已经在一起了,爱不爱的,让季勉之再受点折磨,吃点醋也好。反正男人嘛,总是得不到的比较好。像那个死人,原来那么深情款款说得天花乱坠,等她说完爱他之后就不再把她当个宝。搞了半天,他一直在怀疑她,以报复的心理骗她感情! 切! 她正在生气,琴儿走进来了。她走到冷雪面前:“冷姑娘,你现在有空闲吗?” 冷水翻了个白眼:没看到她们两个在聊天吗?当她是死人啊!“你找冷雪什么事?” 琴儿淡淡扫了她一眼:“我想和冷姑娘谈点事情,如果您方便的话,最好去外面待一会儿。” 冷水心中愈气,反而笑得灿烂:“我和雪还有点话要说,你要是有什么事情,不妨当面讲来,我想雪不会介意我偷听的。” 琴儿皱了下眉:“我要说的话关于感情私隐,你还是不要听的好。你们还要聊多久?” 冷水本来想回答她会聊到晚上,转念一想:“大概一刻吧。” 琴儿点头:“好,一刻之后我再来。”言毕转身出去。 冷雪看着她背影,眼神迷惘:“她要做什么?” “多半是她喜欢你家季大盟主吧,挑他不在的时候来和你‘聊天’,肯定是要你退位让贤啦。”冷水道。 “喜欢勉之的是她妹妹,不是她。”冷雪解释道。 “哦,那就是姐妹情深,所以过来和你谈。”冷水眼珠一转,“嘻嘻,不能光是人家姐妹情深,咱们也得表现一下啊。雪,来,我们来玩易容。” “啊?”冷雪愣住。 “我易容成你的样子,你易容成我,我来和她‘聊天’。”冷水坏笑:不气死她报刚才的仇,她就不叫冷水! “可你都不认识她,行么?”冷雪被她拉着易容,一边问道。 “切,再不行也比只会说‘是’‘不是’的你强吧?”冷水说道,在脸上涂涂画画,“放心,我绝对不会签什么城下之盟的,相信我吧!” 冷雪傻傻点头,还是觉得不太妥当,但也没有办法。她本来就是习惯服从强势者的人,这时候自然无话争辩。冷水唇边露出一丝笑,盘算着一会儿怎么气琴儿,顺便问了些她们姐妹的事情。冷雪果然是一问三不知,让她叹息不已。 半晌,冷雪扮成冷水走出房间,到客人房待着。冷水聚精会神等待琴儿,果然不久便听到敲门声:“请进。” “你找我什么……”她正要模仿冷雪,很有气势地说出这句话,结果进来的女子一身淡黄衣衫,长相虽然和琴儿很像,但不是她。 “冷姑娘,我来送茶。”瑟儿扫了她一眼,放下茶壶,转身便走。冷水看她背影,说了句“我又不会吃人,干吗走那么快。” 她踱到桌边,掀起茶壶盖闻了闻:“这种烂茶雪也喝得进去?太不挑了吧!” 唉,亏她还是她冷水的姐姐,怎么可以这么糟蹋自己! 冷水举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后缓缓放下,问对面女子:“你找我什么事?” “冷雪,你是知道的,瑟儿她喜欢少爷。”琴儿道,“我希望你能离开少爷,让他们在一起。” “为什么她喜欢勉之,我就要离开呢?为什么不能是她离开让我和他在一起?——当然了她离不离开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关系,我是完全无所谓的。”冷水道。 “可是你根本不爱少爷,为何还要霸占他的感情?”琴儿愤然。 “喂喂喂,你要搞清除,第一,你怎么知道我不爱他;第二,我爱不爱他和他爱不爱我无关;第三,感情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谁霸占了?难道我说声勉之你去爱瑟儿吧他就会去爱吗?”冷水捧着茶杯,淡淡说道。 琴儿一下子让她噎住,拿起自己面前的茶杯喝了口茶,整理下思路:“你跑了那么多次,又刺过少爷,难道这样也算是爱他吗?” 冷水翻了个白眼:“感情的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夫妻还床头打架床尾和呢。况且那个时候不喜欢他不代表以后不会啊,搞不好我就是因为他打不死的蟑螂精神才爱他的呢。”呃,说得勉之好像受虐狂。 琴儿气结,她本来以为冷雪是那种木木地不大说话的人,因此想好了一套说辞,一定要她离开才行。没想到她忽然变得这般伶牙俐齿,反是自己无话可说了。 “我们姐妹从十几岁上就跟着少爷,少爷要我们去哪里,我们就在哪里,我们的功夫也都是少爷所授。”琴儿换了个话题,“少爷离开,瑟儿就傻傻盼着,等他回来。而少爷不管离得多远,也会记得飞鸽传书给瑟儿一个消息。” ——可怜的鸽子,好辛苦哦。 “然后?”冷水煞有介事地听着,很认真问道。 “三年前我们去看守寄舒别院,瑟儿每日在河边等待少爷的消息,我比瑟儿大,我们都快二十了,却没有出嫁。瑟儿说,除了少爷,她谁也不嫁。” 冷水耸耸肩:“这也没什么,我们姐妹都已经二十了,我和冷……水也都还没嫁人啊。”——她没嫁人没嫁人没嫁人,至少那个死人没正式迎娶过她! 琴儿眼光凌厉:“可是只要你想要嫁,少爷一定会娶你的!而瑟儿为了少爷蹉跎了那么多岁月,她什么也得不到!” “等等!你说你妹妹为了勉之蹉跎岁月,那是勉之让她等他?勉之说过要娶她?”冷水问道。 “……”琴儿迟疑一下,“不是。” “那就是你妹妹自己坚持喽,她也没对勉之说过她对他的感情,勉之也不曾有过暗示吧?”冷水歪着头,“那得不到还不是她自己活该吗?既然没有约好,她愿意等多久是她的事,和勉之,还有我,都没有关系啊。” 切,比时间?冷雪在海月身边待了十年,最后海月不还是爱上了一个男的?不是她吹牛,雪对海月付出的感情和心力,很少有人能比得上,不管那位瑟儿对季勉之多用心,估计也不如雪对海月。即便如此,雪要过什么?抱怨过什么?她只是很单纯很执着地留在海月身边而已。 本来就是自愿的,没人要求,那么就不要在得不到想要的东西的时候做出一副吃了大亏的样子,没人骗你,是你自己骗自己。 冷水心里想着,对眼前女子的逻辑又看低了一分。 “可……” “没什么可可的。”冷水打断她,“你是想说爱人好伟大,怎么对方也该回报是吗?那凡是有喜欢我的,我都该去回报一下?你先和那家伙说好,让他不要吃醋才行。事实证明,喜欢我的人可能会有很多,可是我只可能喜欢一个人啊。” “我既然喜欢勉之,再有男人为我殉情自杀呕心沥血,我也不能转而喜欢上他啊——当然了要是我想红杏出墙再说——而勉之既然喜欢上我了,就算别人对他再好,他也不能就因为‘喜欢’而去三妻四妾啊。”冷水说道。 “纳妾也不可以?”琴儿作出让步,问道。 “当然可以,完全可以,非常可以。”冷水道,“不过呢如果要纳妾的话,那我想我会让贤。反正天底下女人那么多,既然都有人甘愿作妾,也一定会有人愿意做妻的。到时候两个心胸宽广的女人姐妹相称,那是多么美丽的一幅画面啊!” 纳妾?切!纳妾可以,顺便休妻。有明皓凡的例子在前面,她就不信他们(明皓凡和娶了她们姐妹的人)还有谁敢纳妾。 琴儿气急:“你就一点余地、一点可能都不给瑟儿留?” “余地?”冷水奇怪地问,“留什么余地?她完全可以继续爱着勉之,顺便还可以勾引他试试。如果她勾引成功,我一定会退位的。”——呃,她应该可以替冷雪说这句话吧,雪在海月身边待的时间最长,虽然说雪在海月身边的时候很少用脑子,但也就是因此,她把海月的所有思想都继承下来了。明皓凡要纳妾,她们离家出走,她就不信如果季勉之纳妾,冷雪会绕过他。 “冷雪!”琴儿拍案而起,“你不要做得太绝!” 冷水抬头看她,很奇怪她到底哪里做得绝了。 “既然你执意不肯相让,那我也只好除去你了!”琴儿一进房间就看到桌边的流光剑,此刻迅速出手拔出流光,对着冷水刺下去。她只知道冷雪武功不高,却不知道眼前的人不是冷雪,当然即使是冷雪她也讨不了好去,恢复功力的冷雪,武功比冷水要高得多。 冷水异常无语,觉得这位据说将近二十岁的女子实在是愚蠢无比:就算杀了冷雪又能怎样?难道季勉之还会爱上杀了他心爱女子的人的妹妹不成?何况她杀她的原因就是为了瑟儿。 她一边在心里叹息,一边从腰间拔出剑来——两把剑外观一模一样,皆是光华流动,流光溢彩。 两把剑在空中相交,然后…… 剑身折断,从里面飘出两张纸来。冷水飞身接过,展开一看。 “靠!弄得那么神神秘秘,结果是藏宝图!”冷水把两张纸拼在一起,果然是阖闾墓藏宝图。她忍不住低低地骂——真是的!要做藏宝图,放到剑的剑柄里面也就是了,干嘛这么费事?而且这样折断宝剑,万一剑尖飞出去伤人怎么办?一点脑子都没有!也不知道是谁铸的这两把傻剑! 琴儿见她拿着两张纸,不知在喃喃说着什么,似乎是没注意到自己。于是从怀中拿出匕首,向冷水后背刺去。冷水尤自惋惜着自己的佩剑,完全没有防备。 勉之回到船上,他已经找遍附近,但秋震天秋震海二人还是不知所踪。他要处理苍龙门的事情,又担心冷雪,于是只好回来。 “少爷。”瑟儿见勉之回来,迎上来说了句,唇边露出一丝奇怪的笑。 勉之挥手:“我走之后没什么事情吧?” “没什么事情,一切正常。”瑟儿垂首道,“只是……” 勉之走向冷雪房间,漫不经心问道,“只是?” “只是少爷恐怕再也见不到她了……”瑟儿一句话没说完,勉之忽然打开客房的门,“雪,你来这里做什么?” 瑟儿一愣,看进房间里,只有那名长相普通的女子。她刚才见她从冷雪房中出来,才去送茶的。她哪里会是冷雪! 那名女子皱着眉头:“怎么这你也能发现?” “要是察觉不到房间里有这么一位武功高手,我这盟主还是趁早不要做了。”勉之笑道,“你们两个又在玩什么?” 瑟儿瞪大眼睛:“你是冷雪?那房里的是谁?” “我妹妹啊,她说要扮成我的样子和你姐姐谈事情,所以我就来这里了。”冷雪答道。 “我姐姐……她也在你房里?”瑟儿忽然呆住了,然后转身跑向冷雪房间。 “怎么了?”冷雪觉得奇怪,问道。 瑟儿的声音远远传来:“茶里……有毒!” “茶里有毒?什么茶里?有毒又怎样?”冷雪迷惑不解,然后忽然反应过来。 瑟儿往给她送的茶里下了毒,想要杀死她。但是…… 房间里的人,是冷水啊! “水!”冷雪疯了一般纵起身,施展轻功抢在瑟儿身前,一脚踢开房门,闯了进去。 “水!”她进了屋子,心跳瞬间完全停止,生怕看到的会是冷水的尸体…… 该死的人是我……让水活下去吧,水…… 我的妹妹啊…… 冷水抬起头,很疑惑地看着门口。她看到冷雪冲进来,松了口气:“雪,你来的太巧了,我正要去找你呢。你看看她这是怎么了,好端端正要杀我,却忽然倒下了。” 冷雪跑到她身边,紧紧抓住她:“水,你没事吧?” 冷水被她抓得有些痛,她看冷雪表情,忽然间不想提醒她放开她。她摇摇头:“我没事,雪,怎么了?” “太好了……”冷雪抱住冷水,眼泪滚滚而落。冷水一时之间手忙脚乱:“雪,你别哭、别哭啊……到底怎么了?” “你没事,你没事……”冷雪低低说着,“水,幸好你没事……” 冷水吓傻了,这样流泪的冷雪,这样为她的安然流泪的冷雪,简直是她不曾得见、也从未想象过的。这样的她,让她心里又是酸又是甜。 不管怎么说,冷雪是三姐妹中的老大,是她们的姐姐。当初冷然告诉她们她们要用尽生命去保护海月的时候,身为长姐的冷雪,担负了这个职责的全部。身为妹妹的她们,也曾经伤心于冷雪对她们的忽略。但其实,冷雪还是爱着她们的,只是因为她把海月视为唯一,所以把对其他人的感情收在心里,不轻易表露。 冷水在她耳边轻轻地问:“雪,你是在担心我么?” 冷雪紧紧抱住她:“当然。” 冷水反手抱冷雪,嘻嘻哈哈的脸上也出现了泪水:“我还以为除了海月,你不会担心任何人呢……” 冷雪摇摇头:“除了小姐,我还担心很多人,你和烟、爹娘和夫人,还有……”她微微侧过头,看到勉之站在门口,“他。” 冷水见门口站着勉之和瑟儿,忽然想起来:“对了,你到底为什么担心我啊?” “茶。”冷雪指着桌子上的茶杯,“瑟儿在送来的茶里面下了毒。” “啊?”冷水一愣,“不会吧!她那么傻吗?这么杀了你,有什么好处?” “姐!”瑟儿跑到瘫在地上的琴儿身边,“姐,你醒醒!” 勉之走到琴儿身旁,俯下身探了探:“她死了。” “怎么会!我姐怎么会死!”瑟儿大喊,“我下毒是要冷雪的命,为什么我姐会喝茶?她是侍女啊!没有人吩咐,她不会喝的!” 她转向冷雪冷水那边,她拽住冷水:“是你?是你杀了我姐!为什么你没事!” 冷水一闪身躲过她的手:“我没有杀她,是她自己喝茶的。” “那为什么你没事?”瑟儿大叫。 “因为我没喝那壶茶啊。”冷水挠挠头,“你不觉得那茶很难喝吗?一闻味道就知道茶饼已经陈了,碾得又不好,还是很下等的茶饼,怎么喝啊!” “可桌子上明明有两个茶杯!”瑟儿道。 “所以我自己煮了壶啊,反正有时间嘛,我这里工具齐全。”冷水耸耸肩,“早知道就不心疼这点茶叶,也给你姐喝我的茶就好了,那样她就不会死了。她当时正要杀我,忽然就倒下来了,吓我一跳。” 瑟儿脸色惨白,坐在地上,在琴儿身边。她看着琴儿苍白的脸庞,唇角似乎犹有一丝笑,想必是想到杀了冷雪就可以让自己的妹妹嫁给少爷。瑟儿忽然怔怔落下泪来:“姐……我不要!我什么都不要!我不要少爷爱我,姐,我只要你活着啊!!!” “那次推雪下去的,是琴儿?”勉之忽然出声询问,瑟儿抬头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去。 “我想是吧,我后来发现从我们的房间可以直接到达甲板。”瑟儿淡淡答道,她轻轻抓住琴儿的手,珠泪落在苍白而没有生命力的手上。 “姐,你一定是为了我,你从来都是这样,我想要什么,你就帮我达到……不管是什么……”她喃喃道,“可是少爷他不会听你的,所以你只有帮我杀了她……你一定知道我恨她,你知道我想要她死,所以你替我动手了……姐……” 冷雪冷水相视一眼,冷雪说道:“我做不到。” 冷水耸耸肩:“我也做不到。” 瑟儿抓着琴儿的手,她手中有把匕首,是刚才她用来刺冷水的。冷水脸色忽地一变:“她要自杀!”冷雪和勉之反应过来,三人向前,然而已经晚了。瑟儿将手向前一递,匕首穿心而过。她缓缓倒下,倒在琴儿尸体上。 血溅了站在一边的冷水一身,冷水皱眉躲开,忽然觉得很恶心。午时她在战场上也觉得晕血,但现在更加明显。她跑到一边干呕了几声,异常不舒服。 冷雪和勉之心中一动,几乎是同时伸出手去搭冷水的脉搏。冷水瞪大眼睛看他们,两人异口同声:“你怀孕了。” 冷水有孕,幸好暂时还看不出晕船的迹象,于是勉之在处理完苍龙门的事情之后——其实就是把事情都交待出去——便走水路向徽州行进。一方面是为了把冷水交回给明皓宇,另一方面也顺便去拜访冷雪的母亲,让她作主将冷雪嫁给他。 冷雪在琴瑟二人坟前徘徊良久,勉之问她为什么,她回答说她觉得很内疚。如果那个时候接过茶的人是她而不是水,她们多半也不会死。因为以她的医术,不可能会嗅不出茶中有毒。 勉之叹了口气:“雪,我曾经一直希望你能把感情放到别人身上,现在我觉得似乎有点错了。” 冷雪不解地看着他,他说道:“没想到你这么心软……看来,让你只爱一个人,是最好的。否则你一定会因为对别人太关心而受伤的。” “我才没有。”冷雪反驳,“我只在乎……呃,小姐他们……” “那我呢?”勉之靠近她,在她耳边轻轻问道。 “……”冷雪脸一红,不说话。 “爱我么?”勉之的唇在她耳后徘徊,吻着。 “我……” “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难过?”勉之问。 “讨厌!” “呃?” “不许说这种话!你不会死的!” 勉之一笑,知道她心中已经有了他:“好,我不会死的,我会一直陪着你。你说好不好?” “什么好不好?”冷雪抬头问。 “嫁给我,陪我天涯海角,生一堆小孩来玩。”勉之笑道,“这样,好不好?” 冷雪皱了下眉:“一定……要生一堆吗?”听起来有点恐怖。 “不用一堆。”勉之点着她的唇,“其实,有你一个就够了……” “那听起来还不错。” 第十章 问情是何物天涯亦相随 徽州多山,入了徽州,水路到了尽头。三人下船换车,冷水孕吐终于开始离开起来,三人行得极慢。勉之派手下去明府通知明皓宇,结果回报说他不在明府,据说是去找妻子了。勉之叹息一声,似乎娶了冷家姐妹的,注定要千里寻妻。 离明府还有小半天车程的时候,冷水又开始孕吐,车子只好停下来。反正时间已经是下午,晚上之前大概是到不了了,干脆就在这里歇下算了。此处荒凉无人烟,冷雪很兴奋地准备帐篷,勉之四下一看,脸色有些怪异。 “再不我们再往前赶一赶,看看有没有人家。”勉之道,“这里很荒凉,最好换个地方……” “这里很好啊。”冷雪忙前忙后寻找合适的地方,忽然看到丘陵之后的一块草地,兴奋跑过去,“这里不错……” 她忽然停住脚步,疑惑地打量四周:“奇怪,我应该没来过这里,为什么看着这么眼熟呢?” 勉之惊跳一下:“雪,我们换个地方吧!” “不!我一定来过这里……而且在这里发生过什么事情……”冷雪喃喃道,勉之脸色愈发难看了几分,他去拉冷雪,被冷雪打开。 “我在这里遇上过一个人,发生过什么事情……”冷雪做到一块石头上,努力地想着,“什么事呢?什么时候?那个人又是谁?” “好像……是好几年前……是小姐出嫁以后的事情吗?不对,好像是她出嫁之前……” “不对!是她出嫁那天!”冷雪忽然喊道,勉之脸色一变,开始苦笑。 海月出嫁那天,陪她的人是冷水。冷雪向来很少离开海月,可在她生命中如此重要的日子里,她逃跑了。 在徽州城外的一家酒馆里,她拿着酒杯,忍不住手的颤抖。 “不能让她知道,一定不能让她知道……她若知道了,一定会厌恶我,不让我待在她身边的……不能让她知道……”她喃喃着,“我要把它忘掉,我要装作很平常的样子……不能,绝对不能!” 她喝了一口酒,差点呛到。白皙的脸上染了红晕,脑子也开始晕沉起来。 她向来很少喝酒,即使是喝也是在家,皇宫里面送来的御酒和这种粗劣的烧刀子完全不同,辛辣刺鼻的酒气,让她很快有些醉意。 醉了吧醉了吧,醉了之后,把一切都忘掉…… 可为什么,心还会疼痛无比?她在嫉妒,她的痛苦,因为她嫉妒。 嫉妒,嫉妒谁?为谁嫉妒? 为了小姐……她的小姐,只属于她的小姐,今天开始,会属于另外一个人…… 肮脏,污秽…… 她的感情,好污浊。她本是该守护小姐的人,为什么,从何时开始,她开始爱上她?她的眼只看她,她心中只有她,她不愿让她嫁人,再好的人,她也不愿她嫁。 泪水流着,她怎么会这样?她怎么会爱她?万一……万一她知道了…… 不行!她不能让她知道!这是肮脏的,她不能让她知道……哪怕是想一想她爱她这三个字,她都觉得是玷污了她。她的小姐,怎么会被一个女子所爱? 她的小姐是完美的,她不能让她有任何的缺点。她不能爱她,这样,她才能在她身边停留。只有她们都不知道这件事,她才可能待在她身边。继续当她的丫鬟,没有爱情,没有任何逾越。 可她,要怎么忘得掉? 这时刻,应该已经开始拜堂了吧?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之后,他们变成了夫妻。她身边的人不再是她,以后可以陪伴她的人,不再是她。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临桌的人在吆喝着酒令,冷雪走过去,看他们满脸欢娱,把酒杯重重放到他们桌上:“你们,知道什么是万古愁吗?” 那几名男子抬头,看是一名相貌普通的年轻女子,也不甚在意:“小姑娘,大爷正在耍,你过来是想和我们一起?”随之几人笑了起来。 冷雪此刻是易容成冷水的样子,她秀眉一蹙:“你们不知道什么是愁,就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 “呦,口气挺大,管起老子来了!”座中男子闻言站起,伸手欲打。 “住手!”旁边忽然传来一声呵斥,“这女子不过是喝醉了酒,你们怎可以如此?” 几名男子向声音来处看去,一起叫了声:“季大侠。” 另一桌旁缓缓站起一男子,他走过来扶起冷雪,问她:“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冷雪摇摇头:“我没有家。” 家?哪里是家?夫人那里,还是……出嫁了的小姐那里? “怎么会没有家呢?”男子微微皱眉,把她当作怄气离家出走的女子,“我帮你找家,你不要闹脾气了哦。” “我才不是闹脾气!”冷雪喊了声,跑出酒馆。男子不放心她,追了出来。 “这位姑娘,夜间你一个女子独身在外,实在太危险了。”男子道,“你快些回家吧。” “夜间……”冷雪看看四周,在酒馆里只顾喝酒,根本没注意到时间。此刻看向天空,明月当空,星光点点,夜幕已临。 她咬住唇,觉得泪水几乎要夺眶:“已经入夜了……他和她,是不是拜过堂,该进洞房了?” 男子听她这么说,明白她是为情所困,不禁对她心生怜意。他见她漫无目的地乱走,连忙上去拦住她:“姑娘,感情的事情也没有办法的,你就不要太伤心了……” 冷雪走着,男子在她身后跟随,二人不觉越走越偏僻。冷雪心念越转便越觉得伤心,泪水不停落下。男子慌了手脚:“姑娘你别哭啊……” 冷水忽然转身,扑到男子怀中,痛哭起来。男子虽已过弱冠,但素来端方,哪里见过这阵仗,瞬间木了。 怀中女子发出压抑后的哭泣,微弱声音动人心弦。男子不自禁伸手揽她肩头:“好了好了,不要哭。”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冷雪低低喊着。 “忘了你爱的那个人,既然他已经成亲,就不要再想他了。” “可我忘不掉,我忘不掉啊!”冷雪抓住他的衣襟,“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这么多年来,我爱她爱到连自己都没有了,她却要嫁给别人,我怎么办?” 男子愕然:“嫁?” “怎么办?我甚至不能让她知道我爱她,她一定会觉得我很脏……我该怎么办?”冷雪仰起头来,白皙的脸上泪水纵横,“她会扔下我,她会不要我……怎么办?” 男子傻掉了,怔怔听着冷雪啜泣和叙述。 “我不该爱上她的,这是不被允许的……可这么多年来,我生命里只有她啊……连我的视线,都无法从她身上移开一点……”冷雪低低说着,“我根本忘不掉她,我完全没有办法爱上其他人……我已经不是我自己了,我只是她的影子,只是!” “不会的,你一定会爱上另一个人,有着自己的幸福的。”男子大致听出点端倪,只觉震撼,接口道。 “不会的……我爱她爱得那么深,我没有办法爱上别人啊……”冷雪哭着,“谁来救救我,我已经无法呼吸了……” 只要一想到这时候小姐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一想到他们相视而笑,一想到他们如鸳鸯般交颈,她便心痛得无以复加。她的小姐,会在今晚蜕变成一个女人,成为一名男人的妻。 男子忽然觉得唇上一凉,眼前女子将朱唇印上他的唇。他傻住,不知如何是好。 ——那人是不是这样地吻着小姐?他们是不是这般亲密?小姐……会不会因此爱上他?或者,小姐本来就是爱着他的,那个“笑凡居士”。 男子渐渐由被动转成主动,他毕竟是男性,有天生的侵略性。冷雪只会将唇贴在他唇上,他却与她唇舌交缠。对这女子的怜惜激起了他男人本能的保护欲,而她低低泣诉的感情,让他又惊又叹,难以想象世间还有如此执着的感情。 渐渐沉迷,忽然几处穴道一紧,他竟然无法动弹。男子睁开眼,看着对面女子,心中怒气和失望涌了上来:难道她是对手派来的?她的伤心她的泪水,都是用来骗他的? 可她并没有拔剑,也没有带他走,两人一起倒在地上。他闻到身边青草的气息,和她身上淡淡香气。她伏在他身上,他感觉她起伏的躯体,和她如兰吐气,心忽然猛烈跳起来。 冷雪脑子有些晕沉,而心中不停的想象几乎要把她逼疯。她忽然伸手去解男子的衣襟,男子一呆,不知她要把他怎样。月光如水,罩在二人身上,为他们披上一层纱。 “小姐这个时候,也在这么做吧……”冷雪喃喃说道,“如果我也……是不是就可以当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男子愣住,啼笑皆非之外,另有一些羞辱感。然而面对这女子的泪颜,他竟然无法发怒,更不要说恨意了。他身上衣服渐少,虽是被点了穴,生理上的欲望也自然反应出来。他低哑着声音:“你……陪我回去吧,我会让你忘记她的。” 冷雪摇摇头:“不,不会的……”她解下自己衣衫,伏在他身上,然后有些困惑。两人现在是裸裎相见,她精通医术,自然清楚解下来该怎么做,可她一云英未嫁的女孩,所知的理论未能指导此刻的行动。面对这样的场面,醉意让脑子更加混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试着坐下去,痛得脸上尽是汗水,她却恍然不觉。 男子额上汗珠簌簌直下,最后实在无法忍受,提醒她解开他下身穴道。他想温柔一些的,但仅只半身的自由让他失去理智,她的暖软让他变得如野兽一般无尽索取。当她的指尖从他背后划过时,他听她唤着“小姐”。他心中一凝,暗暗许下誓言:他要让她叫出他的名。 云收雨歇,冷雪歪着头想了想,又封住他的穴道,给他披上外衫,然后自己收拾停当,竟然就这么离开了。临离去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他的脸。而第二天酒醒后,她把一切都忘得干干净净,半点记忆都没有。 直到…… “啊!”冷雪捂住口,看着对面男子。勉之满脸无奈,却和忽然涌上的记忆中的脸一模一样! “你……你……我……”冷雪指着勉之,呐呐说不出话来。 “想起来了?”勉之转过身,不看她。 她她她……她不要活了!居然……居然强暴了一个男人,而且完事之后转身就走,瞬间忘了个干干净净。 冷雪低下头捂着脸,脸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她简直无法想象自己竟然作出过这种事,还是对眼前这个男人…… “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冷雪抱怨。 勉之苦笑:“我是男人,这种事情你既然忘了,我自然不会主动提起。” 虽然说身体上可能没有痛苦甚至有欢娱,但男人被强迫,心理上的痛苦是很明显的。他虽然很气愤于她忘了他这件事,但在心中,也是松了口气的,甚至于希望她一辈子都不要想起他们的第一次——反正她也不是在意这种事情的人。否则,总会觉得有些挂不住。 “你一开始说见过我,我还以为你见过的人是水或者烟,因为我完全不记得了……”冷雪低下头,“好像很糟糕的样子……” “我怎么会认错人。”勉之微微笑道,“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不管你在什么地方,我都认得出来,不是么?” 冷雪点头,正要说什么,勉之忽然想起一事,道:“不过你以后不可以随便喝酒了,你的酒品实在不是一般的差。” “我……我就喝醉过那么一次,结果就……”冷雪实在是羞愧到无与伦比的程度,人家都说酒后乱性,她还真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啊。 “所以你要对我负责。”勉之道,“见过你娘之后,我们就成亲。” “对你负责……你又不是女的,我负什么责啊?”冷雪嘟起嘴,“你又不是第一次……”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睁大眼睛:“该不会那是你的第一次吧?” “……”勉之有着可疑的脸红,“我当年比较懵懂。” “那后来呢?”冷雪问,“后来有没有再和别人……” “后来就一直忙着武林中的事情,忙着找你,哪里有那个心情。”勉之道,“其实开始的时候,找你的目的还是带着些负气的。可是……” “越回想,越是沉浸;越寻找,心中惦念得越深。”他说道,“一年过去,我已经不记得开始想要寻找的原因是什么了,只知道,我必须找到你。我想我是许过誓言的,不是么?” “誓言?” “你求我救你。”勉之道,“现在,还会很痛么?我说会让你爱上我,爱上了么?” 冷雪脸一红,不答。 “喂!你们两个在谈什么情话?”远处冷水喊道,“我饿了!你们虐待孕妇!” 两人相视一笑:“我们就在这里待一晚吧。” 第二日到了明府,冷水死活不肯进去,冷雪在车里陪她,由勉之进去报信。明皓宇得到通知,在府里等着。听到冷水到了,忙出去见她,被关在车外不得其门而入。 冷水极生明皓宇的气,坚持自己本来就不曾入过明家门,自然也算不上明家儿媳,想走连休书都不用拿。明皓宇为之气结,拉起冷水:“我现在就去你娘那里,和她说要她把你嫁给我。” 勉之对着冷雪一笑:“没办法,一起走吧。”四个人都上了车,驶向开封府。途中勉之和冷雪见识了一场夫妻大战,明皓宇武功极其普通,冷水武功虽不如冷雪却也很高,然而两个人之间似乎总是明皓宇略胜一筹。冷水本来也是个极聪明的人,在明皓宇面前却施展不出来。 勉之叹息:“真是一物降一物啊!”再遥想娶了冷烟的秋震天,却不知道他们之间,是谁降谁。 秋震天去追秋震海,一直未归,前些日子派镇天帮分舵的人传信,说这一次定然不会让秋震海逃脱。这是他们兄弟间的事情,也就由他处理吧。虽然自勉之和冷雪在赏灯时露出痕迹之后,秋震海一度对他们下手,希望能抓住他们中的一个来换取江湘绫的命。不过这种私人仇怨,也就交给秋震天去处理吧,相信他会给出一个适合的结果。 到了开封郊外,几人下车,由冷雪冷水领他们至庄宅。冷夫人本来也是大内侍卫,皇上寻到旧情人庄晓蝶和女儿之后,因为庄晓蝶不肯入宫,故此派冷夫人来保护她们母女。 四人进了宅院里,入得大厅,竟然发现庄海月和明皓凡皆在。他二人亦是自苏州至徽州,向明家二老禀明云游天下的决心——当然了禀明是一回事,对方同不同意就是另一回事,而另一回事他们不管——然后来这里向母亲说明。 冷雪见到海月,下意识向她那里跑去,然后察觉不对劲。她停住脚步,站在海月和勉之中间,想向前走,却不住回头看身后人的反应。只见勉之一脸醋意,她有些不安,不敢再向前。 海月微微一笑,站起身来,走到冷雪身前:“雪,近来可好?” 冷雪看着她,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怎么回答。眼前这个人曾经是自己全心所爱的,是自己生命中的唯一,可她…… “为什么当日不阻止他带我走?”冷雪不知怎地,一开口居然就是这句话。她自己吓了一跳,想要收回,却来不及。 海月一怔:“我阻止不了啊,我武功那么低。” “只是这样?”冷雪追问。 “否则怎样?”海月奇怪地问道。 “不是因为我妨碍了你们夫妻,不是因为……因为……因为我对你的感情……”冷雪一咬牙,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海月一笑:“妨碍不妨碍的,倒没什么关系。后一个原因嘛……也许有哦。” 冷雪神色一黯:“果然,你觉得那种感情很不正常,很肮脏是吗?” 海月摇摇头:“自然不是,雪,你跟了我那么久,难道在你心中,我是那种人吗?” “我只是觉得,你对我的感情我无以为报,所以……想如果季勉之能够让你快乐就好了。”海月看看冷雪神情,继续道,“季勉之是皓凡师兄,我想他决不至于作出太出格的事情来,所以我那时没阻拦——当然,也拦不住。” “不觉得肮脏么?”冷雪问道,“那种感情……” “感情并不会肮脏,只是惋惜。”海月道,“雪,你现在爱季勉之么?” 冷雪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回首看了看勉之,脸生红晕,微微颔首。 “那么,他和我,谁更重要?”海月追问。 冷雪愣了下,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海月又问:“你是将对我的感情,都转移到他身上了么?从此以后,你心中是只有一个他,除此之外你谁也不在乎,谁也不在意,是么?” 冷雪摇摇头:“不是……好像不是……” “好像不是?”海月扬起眉。 “不是的。”冷雪忽然抬起头,直视着海月的眼,“我仍然在乎你,仍然记得当初守护你的誓言,我也不是把对你的感情转移到他身上,只是……” 她顿了顿,不知该怎么形容才好,“我原本对你,是一味的跟从顺随,把所有的眼光都放在一点上。我不在意自己,更以为旁人与我无关……那个时候的感情很偏激,而现在……” 她歪着头:“我不大会形容,只是觉得很不一样……也许我对勉之的感情比较浅吧,我觉得除了他之外,我多了很多在意的人和事物……不够专心……” 她有些内疚地看着勉之,却见勉之对她微微笑着,笑容里似乎有无数说不清的东西。她再看向海月,海月也是一笑。 “雪,我想,你已经得到了幸福。”她说道,“季勉之还是比我要厉害呢……他让你找到了真正的自己。” “这样的结果,是最好的吧?” “我不要!”一旁的吼声吓了几人一跳,海月他们看去,冷水叉起腰,对明皓宇喊着。 海月微微苦笑:“看来,麻烦还没有结束啊……” 勉之揽住冷雪:“我想,麻烦大概永远也不会结束吧。不过,这样是最好,不是么?” 既已雪霁,自会天晴。 尾声 流光溢彩 她在哪里?我寻不到她。 我们从出生起便是一双一对,然而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少之又少。命运常常让我们分离,即使短暂相遇,也因我们主人的背叛或者死亡告终。这让我总结出一个结论:所有的爱情,若不是被背叛,就是死亡。 当然这是我自己的逻辑。 上一次,拿到我们的是一名女子。她说我们是夫妻,但她把我们给了一对姐妹。她们知道我们身上有阖闾墓秘宝的下落,然而她们从不像其他人一般,拿着我们看个不停。 她们姐妹聚少散多,于是我和她也便常常不得相见。终有一天,我的主人离开了,而我,也和她分开了。 她在哪里?我寻不到她,我见不到她。 我去了苏州,体内有种力量在喊个不停。我的主人带我去了虎丘,我知道,我其实是属于那里的。 可是,在职责之外,我心中有更重要的事,那就是见到她。 终于,我的主人的妹妹和她重逢,我和她也再度相见。我们相谈相亲,彼此都珍惜这得来不易的一次相聚。我隐隐有预感,有什么正要发生。 然后便是那最后一天,那个人,那个人举起我要杀她的主人。她的主人拔出她招架。我闭上眼,知道这注定的结局。 我和她在空中相遇,瞬间迸发出绚烂的光,流光溢彩,那是她和我的最终。我和她进入彼此,我切断了她的身体,她断了我的躯干。从剑膛中飞出藏在我们中间的藏宝图,那是我和她的意义。 我和她,只是宝藏的盒子。 我和她掉落在地上,不再有光彩。我苦苦一笑闭上眼,却听到她的主人清脆的声音。 “就为了这破纸,竟然失去了两把好剑,太过分了!也不知道铸剑的人心里怎么想的!” 她,是在为我们打抱不平? 她拾起我们,把我们包在布帛中。我们和她们到了开封,她们把藏宝图给了最初得到我们的那名女子,那名女子淡淡扫了一眼:“我知道了。”然后去寻找铸剑师。 烈火熊熊,我和她在火中融为一体,流光溢彩,成为一把宝剑。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