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安将军》 楔子 风湚皇朝最富庶、繁荣的地方,当属位居朝廷所在,全国经济重镇的遥安城。 遥安城里著名的市井大街,街衢里车水马龙、热闹非凡,沿着街道两旁,各种名目的商店开张立铺,好不热闹,城里除了赫赫有名的‘悦来’大客栈外,就属步氏姊妹用来营生的‘喜福’客栈最为出名。 这‘喜福客栈’,装潢布置不及其他有钱客栈来得体面,食材茶水也仅是粗茶淡饭,但每日用餐时间,依旧是高朋满座,人满为患,不止一般老百姓会来捧场,连王孙贵族的公子哥,也会大老远来吃顿饭,只为了看步家姊妹一眼。 说到这步家姊妹,就不得不提她们精致的样貌,传言步氏夫妻早亡,身后留下四名如花似玉的姊妹儿,以及一笔惊人的债务,大姊步吉祥为了照顾三个未及笄的妹妹,还有偿还债务,只好一肩扛起双亲遗留给她们的小客栈。 或许大伙都看在她们,年纪轻轻地就要为生活劳苦,因此对步家姊妹,能多多关照就多照顾,有时邻居相约就来喜福客栈吃一顿,就当做做善事,帮这四个美丽的娃儿度过人生难关,因此客栈开始营业的这两年来,每天登门的客人总是络绎不绝。 听说步家姊妹,个个娇艳动人,娉婷袅娜,各有各的特色,有一首民谣是这么流传的: 吉祥音似黄莺啼,迷信鬼影儿,心胆惧,千两黄金拨成万。 纳福占梦避灾厄,媚眼一眨儿,福祸倚,改运解危三天应。 求安温婉识大体,锅碗瓢盆儿,样样行,小嘴浅笑人发晕。 招喜笑脸迎客来,迷途知返儿,人惊奇,他人逢凶我化吉。 关于步家姊妹的娇媚事迹,早成了遥安传奇之一,更是三姑六婆们,茶余饭后闲磕牙的八卦题材。 若各位客倌,想再多听听这步家姊妹的事儿,您老有钱有闲,不妨来咱们喜福客栈走一遭? 第一章 风湚皇朝元寿十四年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遍地黄沙滚滚,风声回荡,黄昏的沙漠更显得萧瑟、寂静。 在国土西边的边境上,驻扎着一支军队,不仅镇守边境都城的安危,还连番击退外族的入侵。 这些年下来,自从西北边境,有了定威将军一手训练出来的飞骑营,胡虏莫敢侵犯,国境安康富平,少了几年的征战,边境都城的百姓生活逐渐富足,定威将军在边境百姓的心目中,早已和皇朝天子有着同等的地位,他在军中袍泽眼里,更是最值得信赖的长官,而且赏罚分明,与将士们同甘共苦,不分贵贱。 在蛮族胡虏眼里,这位赫赫有名的飞骑营头子,更是令他们胆寒,莫敢在他的地盘上恣意放肆,在他的羽翼护卫下,不论是皇朝还是西域诸小国,抑或是黎民百姓,皆是一片生气勃勃的景象,为战乱多年的西北边境,带来难得几年的平静。 座落在边境大城──白沙城里的将军府,朴实无华,没有过多的豪奢摆设。 这天将军府内,如同往昔,定威将军──上官翼,邀了几名军事将领,商讨关于边境国防的要事,顺便趁着悠闲的午后,品茗闲谈。 ‘大将军,这些年来要不是有您,这西北边境恐怕还不得安宁。’ ‘是啊!不过最近收到消息,吐火罗内部的主战派,最近又有蠢动的迹象,得小心提防才是,以免战端又启。’ 吐火罗是近二十年来,风湚皇朝最大的外患,此族骁勇善战,蛮横无理,这对国势日渐倾颓的皇朝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的重担。 ‘是该提防,这些胡虏表面顺从,心底可未必如此。’ 闲谈间,一向寡言的上官翼,自始至终皆是专心聆听着,飞扬的眉宇间,掠过一丝对尽责的属下,几不可察的赞赏。 这些人跟在他身边出生入死,起码都有十年以上,在他眼中,彼此间并没有严格的职位区分,反倒是有如兄弟般的情谊,因此,即使过年过节,当将士们必须留守在边境,不得返家时,他宁可放弃荣归故里的机会,坚持与大伙在异乡过节。 同甘共苦──他自认这是身为将领,必须做到的事,不然又哪能要求士兵,为自己卖命呢? 对于远在千里之外的亲人,他只能无奈苦笑,驰骋战场,奋勇杀敌,是他这一生的唯一使命,即使到人生的尽头,他都希望是战死在沙场上,奋战到最后一刻。 ‘大将军!大将军!大将军!’ 直到耳畔传来第三次呼喊声,上官翼才猛然回神,惊觉自己失神了,他有些困窘。‘什么事?’ ‘这是从遥安传来的急件军报,请大将军过目。’ ‘嗯!你下去吧。’挥退士兵,上官翼朝在座的几人点头示意,旋即走回自己的书房,打开用红蜡封印的信封,摊开信纸一瞧── 上官兄: 上官家遇变故!幸无碍,勿念! 弟澈书 变故?上官家变故?到底是何事? 上官翼捏紧信笺,满心惶恐,一向从容不迫的冷肃神情,转为焦急。若非真发生了要紧事,他在京中的好友,不会以紧急军报的方式发这封急件给他,到底发生了何事?但看庞澈的语气,好像已经处理妥当,是不是不要紧了? ‘报──’门外又忽然传来兵卒的喝声。 ‘何事?’ ‘探子回报,吐火罗主战派,与西域小国碎叶,达成合战联盟,近日可能再启战事。’ ‘传令下去,白沙城从今日起闭城,闲杂人等一律不准出城,集合所有守边将领,召回轮休士兵,速至军营集合,预备迎敌。’ ‘是!属下即刻去办。’ 迅速下了命命,上官翼将信笺藏在怀中,一手抓着擦拭得一尘不染的战铠,一手拿起锋利的佩剑。 他走出书房,往家乡的方向望去,墨黑炯亮的湛眸,有着强抑的痛苦。 如今战事又启,他不能在这个时候,抛弃同他出生入死的兄弟,那些兄弟的背后,牵连着无数的家庭,他不能为一己之私,而舍弃他们。 为了公正管理数万人的军队,他必须舍弃私情,因此他不得不选择,先放弃自己的亲人,请在千里之遥的亲人们,再相信他一次,只要解决这桩战事,他一定会快马赶回去,绝对没事的。 是吧? 风一扬,卷起漫天狂沙,连带的,将上官翼的背影,也逐渐隐没…… ※※※ 一年后 一大早,寅时未到,喜福客栈已经开门做起生意,客栈里早有几名,等着吃三妹子也就是步求安,最拿手的‘酸辣包子’,作为一天里的第一顿膳食,而大姊吉祥白净的脸蛋,简单上了一些胭脂水粉,掀开布帘,丰姿绰约地走到柜台边,见到几名熟客,轻启朱唇,逸出如黄莺出谷般的清灵嗓音。 ‘朱大娘,您头上那支金钗,是在哪买的?我瞧了好生喜欢呢。’吉祥甜甜一笑,动人的嗓音,让人听了神清气爽。 ‘哎呀!我说吉祥呀,你就别笑话我了,像你们步家姊妹,不须装扮就如此娇艳动人,这才让我们生羡,你这甜嘴儿,总让人听了欢喜。’ ‘朱大娘,您过奖了,五包豆浆,二十个酸辣包子,是吗?’ ‘没错!照旧。’ ‘您坐一会儿,马上包好。’吉祥转头朝倚在门边的纤影唤了声。‘求安,你的酸辣包子行了吗?朱大娘急着要呢。’ ‘是!我这就去!朱大娘,你等会儿。’求安朝客人笑了笑,才转身进灶房。 ‘不急!不急!慢慢来就成了……’朱大娘一会儿看看求安,一会儿又上下打量着吉祥;大姊,聪慧精练,三妹,手巧伶俐,还听说那小妹子招喜,粉雕玉琢,二姊纳福,清灵恬静,怎么看这一家女娃儿,都是她挑选媳妇儿的上上之选。 ‘咳……’朱大娘吞了口唾沫,凑近吉祥身边,绽开满是岁月刻痕的脸皮,笑道:‘吉祥啊,算一算,你一肩扛起步家的重担,好歹也两年多了,招喜那娃儿都快及笄了,你有没有为她们的将来打算、打算啊?’ ‘多谢朱大娘关心,我们姊妹这两年来,庆幸有各位街坊邻居的关照,才得以存活至今,只是债务未清,我这个做大姊的,实在也没能力为妹妹们,准备出嫁的嫁妆,实在惭愧。’吉祥拉起袖子,抹了抹眼角,让人不由得为这家姊妹的可怜遭遇,心生怜惜。 ‘吉祥!你已经尽力了,你们步家的遭遇,我们听了也真同情,不过嫁人这事儿万万不可拖延,尤其你今年又十八了,再不找个好人家,会惹人说闲话的,我们朱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之家,但起码多一张嘴吃饭,还不成问题,不如你来做我的媳妇儿,我朱大娘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悬了好几天的心事,朱大娘总算鼓起勇气说出。 吉祥掩嘴笑了笑。‘朱大娘,这不成,我可是比大牛大上两岁,怎能嫁他?’ ‘那、那求安总成吧?我瞧那女娃儿,白白净净地,挺讨人喜欢,那求安当我家大牛的媳妇儿,可说是天生绝配。’ 吉祥拿出悬挂在胸口的小金算盘,青葱白指轻轻拨了拨。 求安会女红、烧饭、洗衣,人温柔、娇艳、体贴,加一加好歹也值个五、六千两,这大牛,算一算也不过八百多两,加减一番,这桩买卖果然赔钱,那可不成! 吉祥收起小算盘,笑容不着痕迹地,掩去对这桩婚事的轻蔑。 ‘求安那孩子心细,步家债务还没还清前,她怎么也不可能离家。’ 算了吧,二妹都推算过求安的命盘了,说她可是有当贵夫人的命,怎能随随便便嫁一个庄稼汉? 家里出了个神算二妹,大大小小的事,经她屈指一算,金口一开,准能逢凶化吉,姊妹们都有桩好姻缘,因此她更加确定,在最好的人选尚未出现前,她绝对不能让妹妹们,嫁到一般寻常百姓家吃苦。 爹娘过世后,她们已经吃太多苦了,无论如何,她这个大姊,一定要确保妹妹们的下半辈子,能够悠闲享福才行。 ‘那招喜呢?她年纪虽小,可以先到我们朱家当童养媳,我保证一定会好好疼她。’朱大娘急道。 ‘招喜她稚气未脱,笨手笨脚的,恐怕会惹朱大娘生气呢,朱大娘对我们步家姊妹的厚爱,吉祥都知道,不过您老也知道,我们还有百万的债务未清呢,怎么说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再多一笔婚嫁的开销,我们的苦衷,希望朱大娘能包涵。’ 开玩笑!她们家招喜可是宝,怎么能屈就在小小的朱家? ‘这样呀!没关系,只要你们步家姑娘还没出嫁,我们家大牛就有机会了,是吧?’朱大娘嘿嘿干笑几声。 ‘那就请朱大娘多多关照了。’吉祥甜笑着。 早听说朱大娘为人苛刻,当她的媳妇儿,准被当成奴婢使唤,她可不会将妹妹们,推入火坑送死。 ‘朱大娘,您的酸辣包子来了,还有豆浆。’求安将包好的早膳递给她。 ‘求安!你这手巧的姑娘,朱大娘欢喜的紧,改天来朱家坐坐,好吗?’ ‘好的。’求安笑着。 送走了朱大娘,吉祥扯扯笑僵的脸颊,转头一瞧,见到求安手上还捧着一篓包子,问道:‘求安,你这篓包子,要拿去给谁?’ ‘上官府管家要的。’ ‘上官?你是说东街转角的那户上官家?’提到这‘上官’二字,吉祥恐惧地瑟缩了一下,连带想起近一年来,传的沸沸汤汤的诡异传闻。 ‘三妹,我看还是别去了,街坊邻居都说,那上官家不干净,虽说有人住,也不知住的是人还是鬼,阴阳怪气的,如果他们要包子,怎么不自个儿来拿?’ ‘上官管家说他们人手不足,无法来拿包子,才拜托我帮他们送过去。’求安淡然一笑,并没有被吓倒。她自认没做亏心事,别人又哪有害她的理由呢? ‘求安……我求你,别去了,我会很担心的,说不定那里真住了鬼,万一你被鬼抓走,我该怎么跟爹娘交代?’ 胆小如鼠,惧‘鬼’成性的吉祥,怎么也不愿妹子涉险。 ‘大姊,你尽管放心,没事的。’求安笑了笑。‘这包子快凉了,我得赶快送去才行,我一定马上回来。’求安捧着热腾腾的酸辣包子,朝门外奔去。 ‘三妹!当心啊。’吉祥还是不放心地扯直喉咙吆喝着。 看来她得先去准备大蒜、佛珠,好让安妹子回来去去邪才行了。 ※※※ 沿途问了几位大婶、大叔,弯了几条街巷,步求安总算找到‘上官府’。 ‘原来就在这儿啊。’她停下原本要踏上石阶的步伐,眼前的宅子,实在斑驳得有些吓人,若不是眼尖瞧见了‘上官’两字,她可能错失了,还不自知。 她扬起眼睫,细细打量眼前的豪奢建筑。 这间‘上官’宅虽已斑黄老旧,可也占居遥安城要道,座落在遥安城最富庶、奢华,也最多官宦世家居住的里坊里,光是门面,就有三、四户民房那么大。 这样阔气的宅邸,一看即知曾是显赫世家,只是不知为何,如今门匾倾颓了,那两扇巨大的上等木门,也有被蛀虫侵蚀过的痕迹,甚至有一棵大树,枝头嚣张地从府内越过墙垣张扬出来,无人修剪,任凭它茂盛的枝叶,覆盖了门面。 远远望过去,还真容易让人误以为是座废墟,更没想到,这里头竟还有住人。 无端地,她想起出门前,大姊吉祥绘声绘影说的那些‘鬼’话,求安拢紧身上单薄的衣衫,吁了一口长气,强迫自己镇定。 她步上台阶,拉了拉铁制门环,府里头旋即传出一道苍老的嗓音。‘谁呀?’ ‘上官总管!我是喜福客栈的求安,帮您送篓包子来了。’确定里头传来的是人声,她放松了紧绷的心房。 高过一个人许多的大门缓缓开启,里头走出一名留着长须的老先生。 ‘步姑娘,辛苦你了,还劳烦你送过来。’总管露出微笑,双眼始终紧紧盯着她。‘早久仰安姑娘的酸辣包子,是早膳最好的吃食,我们早想买来尝尝。’ 上官府总管的态度意外地客气,求安有些惊讶。她以为住在这永兴里的官宦人家,官架子都很大呢! ‘上官总管见笑了,如果真想吃,捎人到喜福客栈通报一声,我一定亲自帮您送来。’求安笑着道。 ‘那真的太麻烦步姑娘了,多谢、多谢。’ 直到上官家大门在她面前合上,她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隐约间,求安好似见到,上官总管眼眶边闪动着欣喜的泪光?! 正当求安转过身要离去时,无预警地,硬声撞上一堵‘人’墙,眼看她就要往后跌个四脚朝天时,来人及时拉住她纤细的臂膀。 ‘你没事吧?’来人的声音沉郁好听。 在他的搀扶下,求安才好不容易稳住步伐,她澄澈的水眸平视过去,不过只有到‘他’的胸口而已,眼前的黑影仿佛一座巨山横挡在她跟前。 惊觉她撞进了男人的怀中,她惊慌地涨红脸,急忙挣脱他有力的紧握。‘我、我站稳了,我、我没事……’ 她怯怯抬首,不经意和他深邃、幽湛的眼眸对个正着,瞬间,她被他眸中那浓墨般的黑色漩涡,给摄去了魂魄。 他黝黑深刻的五官,浓眉低敛,鼻梁高挺,一双剑眉斜飞入鬓,体魄高大且魁伟,眉宇间有着武将的精悍,刚硬的下颔线条与抿成一直线的薄唇,都显出冷肃的意志与果决,轻而易举地,让人感受到他浑身散发出来,身为将帅统领才有的决策气魄,那是属于王者的气势。 但他黑湛的眸中,却透显出一股无奈,与沉郁的消沉气息,好似长途征战的士卒,尚不得安歇,脸上写满疲累…… 他低声问道:‘请问,你和上官家人相熟吗?’ ‘嗄?我?’ 风起,吹动门前的茂盛枝芽,吹落几片树叶,也吹起他面颊上的发丝。 是她的错觉吗? 为何她觉得围绕他身边的风声,听起来像是在哭? 她直勾勾地望着他,不知不觉迷失了心神,无端感觉到一阵悲凉袭上心坎,甚至微微揪痛了她的心。 ‘上官府究竟发生何事?’一抹包含懊悔与无助的流光,飞快掠过他的眼眸。 当日,他若选择回来,就好了。 或许,一切都迟了…… 第二章 ‘上官家……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并不住这附近。’ 求安不知为何,竟有些不忍心告诉他,近年来,关于上官家的诡异传闻。 ‘是吗?那打扰了,抱歉。’男子颔首致歉。 ‘这上官府的总管,人很好,也很客气,如果你想问上官府的事,问他应该可以找到你要的答案。’ ‘多谢告知。’他的黑眸饶富深意地盯着她,思索了半晌,欲言又止的模样。‘对了,姑娘你……’ ‘还有事吗?’ 最后,他还是选择闭口。‘没什么,告辞。’ ‘公子……’求安张口欲唤他,眼见他走远了,只得放弃。 她不自觉将他的背影刻印在心版上,她摸着晕红的脸颊,心头莫名一阵闷塞。 为什么她会这样?而他又究竟想对她说什么? 一想到这儿,她的心跳就跳的好快,脸颊热热的,口舌干燥…… 好怪……真的好怪…… ※※※ 早膳时刻,喜福客栈同样热闹,但今日的气氛却明显不同于以往,过去来用早膳的人,总会悠闲地谈天吃包子,今儿个,大伙却狼吞虎咽,用完膳付了帐,就赶紧离开客栈,半刻也无停留。 ‘吉祥姑娘,铜板我搁在桌上,先走一步了。’ ‘喂……你赶去哪啊?’吉祥收了铜板,满心困惑,尤其每天非得缠着她,说上两句话的大宝哥,今天也同样扔了铜板就跑,这可真的不寻常了。 ‘大姊,今天到底怎么回事?用早膳的人好像少了许多。’ 求安走出灶房,同样感到古怪。以往,她根本忙得走不出灶房,更别说能站在这儿,和吉祥闲磕牙。 ‘我也不知道,大家好像急着去哪。’吉祥伸长脖子,站在门边一探究竟,发现人潮一直往城门口走去,好似迎接什么人。 ‘难道今日皇上出访?’也只有皇上,才能引发这种万人空巷的大场面。 ‘妹妹,你别说笑了,皇上就住在这里,有什么稀奇,若真是他,我可还要怪他赶走了我的客人,害我们今天早上生意冷清清的。’吉祥啐了口,愤恨不平。 ‘大姊!三姊!’远远地,吉祥和求安就瞧见小妹招喜跑了过来,她跑到两人跟前,气喘吁吁,小脸掩不住的兴奋。 ‘西城门那好热闹呢,听说平定西域诸国的定威将军凯旋归来了,皇上带著文武百官到城门外迎接呢。’ ‘哇!这定威将军究竟是什么人,竟然有这样大的面子,让皇上亲迎。’吉祥喷喷称奇。 ‘妹妹,趁现在空闲,不妨和招喜去凑凑热闹,如何?’纳福清灵的嗓音,从帘后传出来,她拨开珠帘走出来。 担心身体羸弱的二姊吹风又要受凉,求安连忙走上前去,为她披上外衣。‘二姊,房外风大,别受凉了。’ ‘我没事了,不过是小风而已,反正今天客栈没什么生意,你就和小妹去开开眼界也不错。’她清明的瞳眸定在求安的脸上,细细审视着。 ‘好啊!三姊陪我去,我想看看那大人物的模样。’一听到可以去凑热闹,招喜笑的好不开心。‘走啦!走啦!’ 求安只得答应了。‘好啦,慢点走,不用急。’ ‘快走啦!人好多呢,再不走,就占不到好位子了。’ 直到求安和招喜的身影,隐没在人群中,吉祥才开口:‘二妹,你是不是又算到什么了?’ 随手替两人拉来张凳子,吉祥扶着纳福坐下来,了然地搂住她的肩头。 ‘嗯,他出现了。’纳福神秘地笑了笑。 ‘谁出现了?难道是──’吉祥惊愕地瞠大眼。之前纳福就曾说过,步家的女人都有一个真命天子,只是这人是福是祸,端看自身的造化。 ‘你想的没错,我们需要他的帮助。’ ‘他真是三妹的幸福吗?你不是说,即使是真命天子,也有可能带来灾祸?’ 吉祥急问道。爹娘早逝,底下的三个妹妹全是她的责任,在她们还没找到幸福前,她永远也无法松懈,但若嫁不好,她更担心,与其如此,还不如让她保护她们一辈子。 ‘呵呵──’纳幅拍拍她的肩头。‘时机到了,就到了,谁也阻止不了,包括你我。’ ‘三妹跟那人真的会成?’ ‘成也苦,不成更苦,是福亦是祸,这必须由三妹自个儿决定。’ ‘这……这是什么话?你确定你这么做,不是把安儿推入火坑?’ 那到底成好,还是不成好?又不是在玩文字游戏。 吉祥惊讶大叫,纳福仅是浅笑,摇头不语。眼前的情况,无论她是怎么逼问,也甭想逼她开口了,再问还不就是那一句‘天机不可泄漏’,不然就是‘佛曰不可说’,她早听烂了。 ‘算了,不问她了,那我呢?你帮我算了没?我都十八了,可没多少时间可以拖了。’ 纳福实在不忍心泼她冷水,只好含蓄地说道:‘你的机会和我们摆脱贫困,致富的机会均等,外头鞭炮声,吵得我头晕,我还是进房吧。’ ‘纳福──’吉祥急喊着。什么叫做她的机会和摆脱贫困的机会均等? 那岂不是暗示她这辈子无望了?这是什么鬼话?! ※※※ 喧闹的西门大街,挤满看热闹的人潮,大伙听闲今儿个有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回京,不仅文武百官全员出动迎接,还惊动皇上亲迎,这可是件不得了的大事。 大街上万头钻动,大街小巷挤满人,鞭炮声不绝于耳,有关这‘定威将军’的傅奇事迹,更是有如潮水般,源源不绝。 ‘欸!听说这定威将军,一手拿剑,瞬间砍杀数百名胡虏兵耶。’ ‘我还听说这定威将军长年驻守边境,那些贼兵才不敢侵犯,这些年有这么安定的日子,可得归功他。’ ‘哎呀,这算什么,我那孙子前些年回来的时候说,大将军对他们可好了,时时主动掏腰包帮他们加菜呢。’ 一声声的听说,从四面八方袭耳而来,求安也仰高脖子期待着。她们步家不过是寻常小民,压根儿没什么机会和权贵往来,更别说认识什么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经由旁人七嘴八舌的描述,让她不禁也跟着好奇起来。 这世上真有如此神武之人?足以以一敌百? ‘对了、对了,那定威将军究竟叫什么名字啊?’ ‘欸,听说叫上官翼来着。’ 上官翼?上官?乍听到这个名字,求安的心漏跳了一拍。 无端地,让她想起前些天,她在上官府前碰着的男子,他那忧郁的化不开的眉…… 想着出神之际,耳畔忽然传来小妹招喜的呼喊声。‘妹姊,大将军来了,你快看!快看!’ 顺着招喜手指的方向望去,先是一队雄赳赳的士兵出现,他们穿着盔甲、手持兵器,行进间散发出军人才有的英气,接着便是有幸与天子銮舆并驾的定威将军。 他甫一出现,便赢得所有的人欢呼,皇上吩咐定威将军随侍在旁的用意,明眼人一看即知,是为长年在边境征战的定威将军,巩固在朝的地位,至今也只有他,能让皇帝放心将所有的兵权,交在他手上,信任偏宠的意味极为浓厚。 ‘妹姊!快看!大将军就要来了。’招喜兴奋地欢呼着。 ‘真的吗?我看看。’仿佛感染了周围欢乐的气氛,求安也跟着仰高颈子,努力从人缝中,瞧那威武英气大将军,究竟生的什么模样。 她想,他一定是英气勃勃,浑身散发着英勇气势,才能以一挡百,杀敌无数。 ‘来了,来了!他们就要走到我们面前了。’个头娇小的招喜,踮高脚尖努力瞧着。 随着马蹄声越来越接近,求安的心也跟着绷紧。 转瞬间,那匹黑的发亮的骏马走到跟前,她踮起脚尖,才刚抬起头来,冷不防被马背上的银亮战甲,在阳光照耀下所反射的光芒,给刺的睁不开眼,只好曲起手臂阻挡,她压根儿看不清他的脸。 ‘三姊,你瞧见了吗?那大将军可威武极了。’ ‘是吗?我什么都瞧不见,阳光太刺眼了。’ ‘快来我这儿看,我这儿瞧的可清楚了。’ 招喜拉着求安往右挪了一步。‘妹姊!快看!现正清楚呢。’ ‘我看看!’ 求安一抬起头来,定威将军正好从她的面前走过,一见到那熟悉的相貌,她惊讶地张圆了嘴,半天合不起来。 是他──那天在上官府前遇上的男子。她更意外,他竟就是大名鼎鼎的定威将军──上官翼,既然他就是上官家的人,又为何会问她,关于上官家的事? ‘二姊!别瞧了,人都走远了,我们回客栈吧。’招喜拉拉出神的求安。 ‘噢……那、那我们回去吧。’ 瞥见小妹调皮的眼神,求安羞愧地红了双颊。 ‘妹姊,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告诉大家,说你瞧那定威将军,瞧到失神。’ ‘别瞎说,我、我们快回去,别让大姊担心了。’ 拉着小妹,求安二话不说就往客栈的方向走去。 临走前,还是不自觉望著「他’离去的方向,心头瞬间涌出,想要多了解他的渴望。 ※※※ 接近夜半时分,上官翼好不容易,才得以从皇上为他精心安排的洗尘宴脱身,一出宫门,他旋即命令随从各自回家,和久违的亲人团聚,之后,他才独自一骑回府。 他站在上官府前,注视着倾颓的大门良久,心中无限感慨。 前几日,他身着便衣率先进城,想先回府一探,毕竟距离上回接到家书,已有一年之久,这段期间,他再也没有收到任何信笺,心中却始终有着不安。 回府一瞧,这才发现上官府的情况,还比他所料想的严重,至今他还无从得知到底发生何事,他随口问人,那人就是一脸恐惧地望着他。 只好等到今日,他随着大军进城来,打算再问个清楚。 但朝中大臣被他问到此事,也是支吾其词,无人肯给他一个解释,在筵席上,皇上也对他避谈此事,只叫他想开些。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真的想知道。 上官翼步上台阶,敲了敲门环。 ‘谁呀?就来了。’门内传来的是王伯的嗓音,在上官府工作一辈子的总管。 ‘是我。’ 大门一开,王伯探出头来,发现来人竟是上官翼,惊喜地大叫:‘大少爷!大少爷!您总算回来了。’ ‘王伯!府里可安好?’他试探性一问。 ‘呃……’王伯偷觊他一眼。‘安好,安好。’ ‘那就好!’上官翼走进府内,发现庭院里的花草、树木,多已蔓生杂草,多时无人修剪,杂乱不已。‘王伯,这是怎么回事?为何庭院都没派人整理妥当?’ ‘回大少爷,实在是因为……人手不足,不过您放心,明日小的一定派人修剪好。’ ‘人手不足?’上官翼有些困惑。至少五年前他离开的时候,上官府里好歹也有八十余口,怎么可能会人手不足? ‘呃……对了,大少爷,知道您今日回来,您的月影楼,小的已经帮您打扫好了,小的现在就带您过去吧。’ 正当上官翼跟着王伯往府里走,发现楼阁房间外,全挂了一只白灯笼,以往灯火通明的内院,全是一片漆黑,几乎没什么人在走动,凄冷的像一座空府。 强烈的不安攫住他的心房上过的他不得不停住步伐喘息。 走在前头的王伯,发现他没有跟上来,讶异地停下来。‘大少爷!有什么不对劲吗?’ ‘跟我说实话,府内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为何都挂上一只白灯笼?爹娘和鸿去哪了?’ ‘这……’王伯战战兢兢地走到他面前,跪在他面前。‘大少爷!您想见老爷和夫人吗?’ ‘王伯!你这是在做什么?’ 王伯抹掉眼泪,站起身。‘小的这就带您去。’ 两人穿过一座庭院,经过一个三转回廊,来到上官夫妻的房间,房间外头挂了一排白灯笼,灯火在晚风吹拂下,忽明忽灭,幽暗的环境,显得格外幽森。 王伯推开门,房内案上摆放着鲜花素果,在案上的另一端则摆放着三个牌位,乍见到那些牌位,上官翼倒抽好几口冷气,不敢置信。 ‘王伯!解释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上官翼怒吼质问,惊恐地转过身,不敢多看房里的摆设一眼,深怕他心中的恐惧会成真。 不!这绝对不是真的! 他绝对不会相信那些木牌上,刻的就是爹娘的名字。他真的迟了吗? ‘大、大少爷……’知道上官翼恼怒了,王伯慌张地跪了下来,身躯发着抖。 ‘快说!’他沉下脸来,全身绷得死紧。 ‘去年九月,老、老爷和夫人,还有二少爷、二少夫人,一起到城外近郊的瑞安寺礼佛,没想到……没想到……’王伯说着、说着,掩面痛哭起来。 ‘说下去!’他怒吼一声,浑身抽紧。 去年九月?他在十一月的时候,接到来自上官府的家书,难道那信笺中所说的变故是指── 可庞澈不是说无碍?要他勿念? ‘是!没想到不知打哪来的蒙面贼人,竟然在光天化日下行凶,谋害老爷和夫人,结果老爷和夫人身中多刀,流血过多致死,二少夫人为了保护二少爷,推开二少爷,为他受刀,结果也惨死刀下,二少爷一个不小心滑下坡,侥幸留下一命,却因为摔伤残废了……’ ‘不!’上官翼瘫靠在柱缘,才勉强阻止逐渐发软的身躯。 ‘二少夫人当时已经怀有六个多月的身孕了,二少爷也满心欢喜迎接这孩子,没想到那些贼人,却将上官家所有的希望都带走了,真是可恨啊!’ 上官翼愤怒地拎住王伯的衣襟,愤咒着。‘你们是怎么办事?有做到保护老爷和夭人的责任吗?真正该死的是你们这群饭桶才是,为何死去的是他们?’ ‘大少爷!是老爷和夫人不让护院跟去的,老爷还说上官家有个定威将军在,没人敢动他们一根寒毛,小的这才无法跟去,不然……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咳!咳!’ 见他咳得难受,上官翼才松了手劲。‘鸿在哪里?我现在去见他,问清楚事情的经过。’ 听他要找上官鸿,王伯吓的脸色惨白。‘不……大少爷,二少爷现在……’他紧紧抓住上官翼的手臂不敢放。 ‘别拦我,鸿在哪?’ ‘大少爷!现在真的别去……二少爷因为双脚残了,脾气变得暴躁,他夫去二少夫人,在心情悲痛下,有些神智不清,加上他对大少爷有恨,所以、所以……’ 听到这句话,上官翼突然松了手。‘鸿……他对我有恨?’ ‘是,二少爷怨您,在上官家危急的时候却不在府内,才让上官家遭遇如此横祸,对于二少夫人的死,直到现在二少爷依然无法释怀,他也为将出世的小少爷,采买了新的衣裳,没想到……没想到……全都用不上了,呜……呜……’ ‘府里发生这样的大事,见我没及时回来,怎么还不赶快发急信给我?’ ‘是……是庞公子要我们别打扰大少爷,他说为了让大少爷专心用兵,家务事不该再让您操烦。’ 好个庞澈!上官翼深吸了几口气,激动的情绪也慢慢平缓下来。‘鸿现在情况如何?’ ‘二爷不让大夫瞧他的伤,伤势也越来越严重,镇日胡言乱语、神智不清,小的担心嘴碎的下人,会四处乱说话,败坏上官府的名声,因此私自决定,遣散大部分的下人,只留下几名老仆,所以这庭院才没有人手清扫。’ ‘王伯,明日开始,对外增召若干奴仆进府帮佣,至于鸿那,不得让闲杂人等干扰,往后府内一切事务,由我做主,你下去吧。’ ‘是,那小的先下去了,请大少爷及早安歇。’ ‘嗯。’ 上官翼挥退下人,直到偌大的庭院中,仅剩下他一人,他吁了一口长气,浑身瘫软下来,跪坐在地。 砰砰砰── 他愤恨地以拳击地,好发泄心中的愧疚情绪,甚至拳心都击出血来,还不感觉痛,可他的心,却疼的拧出血来了。 他是不是该庆幸,上官府内尚有手足活着,而不是在他荣归故里的时候,面对着一座空府? 可以预见的,当上官家遭遇险难时,他的爹娘、手足,一定都在呼唤着他,可他又做到什么了?甚至对于他们的哀求,置若未闻。 二少爷怨您,在上官家危急的时侯却不在府内,让上官家遭遇如此横祸…… 他有什么资格在上官府里大呼小叫?他连保护这个家的能力都没有,当他在边境奋勇杀敌时,他冀求的当真是高官厚禄吗? 不是的!他只想上官家的列祖列宗,以他为傲,以他为荣,可他── 却伤透了上官家所有人的心。 老爷还说上官家有个定威将军在,没有人敢动他们一根寒毛,小的这才无法跟去…… 这还真是天字第一号笑话── ‘上官翼!你这个混蛋。’ 他愤咒一声,使出全力击往柱子,柱子被敲下了许多碎块,他的手也伤了。 上官翼跪在双亲的牌位前,背脊挺直,双眼直视牌位,心口却是翻滚如浪涛。 如果当初他选择回来,说不定还有机会见上爹娘最后一面,如今,他只能悔不当初,他以上官翼的名字立誓,誓言找出残害上官家亲人的凶手,否则今生今世绝不离开京城一步。 第三章 宝扇楼是上官鸿的居所,也是之前上官府下人,最害怕接近的地方。 意外骤失爱妻,加上腿残,让他变得脾气十分暴躁,他封闭自己,拒绝与外界接触,镇日疯癫,神智不清,时而大哭、时而大吼。 谣言终究传了出去,说上官府的当家得了失心疯,因此上官府的下人奴仆,才会在一夜之间逃散,但事实真相为何,根本无人关心,多的只是茶余饭后的话题罢了。 经由半掩的房门,上官翼清楚看见上官鸿的模样。 只见他披头散发,呆坐在椅凳上,双眼无神地凝视着远方,嘴里念念有词,细听即可发现,他口中始终喃念著「晴儿’两字。 看到亲手足沦落此田地,上官翼忍痛地别开视线。 忽然房里发出巨响,转头一瞧,原来是上官鸿被椅子绊倒了,人跌坐在地上,上官翼二话不说,立即冲进房里,着急地扶起他的身躯。 ‘鸿,你怎么样?有没有摔伤?’ 上官鸿眯起眸,无神地瞧着眼前的身影,旋即恐惧地推开他的碰触,蜷缩着身躯退至床边。‘你,你、你……你别靠近我,你这个杀人凶手。’ 他不死心,又凑近他身边,紧紧握住他的肩头。‘鸿!看看我!我是翼,我回来了,你别怕。’ ‘不!走开!你别伤害我跟晴儿,她怀中还有我未出世的孩子,你别伤她,我给你磕头,磕头。’ 说罢,他伸手搂住身旁的空影,当真跪了下来,砰砰砰连磕了几个响头。 看到这等情况,上官翼脸色转沉,眸中尽是对手足的不忍。‘鸿!我是你的亲哥哥,上官翼,不是伤害你的凶手。’ ‘不,你不是!我没有哥哥,我也不认识什么上官翼,你骗人,你滚开,你再不走,我可不客气了。’上官鸿不知从哪抽出匕首,激动地在两人面前挥舞着。 ‘大少爷!别让二少爷情绪太激动,他会拿刀自残。’王伯焦急地拦住他,阻止他继续接近上官鸿。 ‘好!我不接近你,你别激动。’他低声安抚着上官鸿,慢慢退出房间。 直到他完全退出房间,房里的上官鸿稳定下来,上官翼才松了一口气。 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一张娇丽的脸蛋。 从目前的情况看来,鸿根本还无法接受爱妻死亡的消息,神智才会陷入迷乱的状态,如果‘她’还活着,说不定能改善他的状况。 ‘王伯,鸿平日最爱吃什么?’ ‘如果二少夫人还在世,二少爷最爱吃的,该是少夫人最拿手的菜肴,其中又属“蜜心桂圆糕”是二少爷每日必吃的甜食。’ ‘楚晴的食谱还留着吗?’就他过去的记忆,弟媳是他的表妹,算是他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对她再熟悉不过了,她特爱烹煮食物,只要做出一道精致佳肴后,她便立即抄录在簿子上。 ‘还在,少夫人的食谱就收在箱子里。’ ‘你去贴一张告示,只要有人可以做出蜜心桂圆糕,上官府赏银五百两,即日生效。’ ‘大少爷你的意思是……’王伯不明了他的用意,疑惑地看着他。 ‘叫你去做就去做,哪来这么多废话。’上官翼恼怒地瞪了他一眼。 ‘是、是、是!小的马上去办。’王伯不敢多看他一眼,慌忙离去。 待王伯离去后,上官翼才放松紧绷的神经,他转头凝视着房里蜷缩的身影,双手握成拳。 上官鸿与他相差十岁,在聚少离多的情况下,手足之情自然有些生疏,但血缘上的关系,他永远记得他是他的兄弟,也是这世上,他唯一仅存的亲人,无论要他付出何种代价,他都甘愿承受,只要他的手足复原,即使要他耗尽家财,失去他所拥有的一切,他也不在乎。 倏地,胸膛心口处传来一阵抽痛,痛的他蹲下身躯,紧捂着疼痛的地方。 ‘唔……’他咬紧牙,皱紧眉。他这伤不是痊愈了,怎么又突然疼起来了? 难道这是他眼睁睁,看着亲人惨死的报应吗? 如果他非以命抵命不可,那也请让他找出灭亲凶手后,再夺走他的性命。 ※※※ ‘求安!求安!’ 步吉祥一路从街外冲进客栈的灶房,抓着求安直喘气。‘先别忙!快……快听我说……’ 正忙着做饭的求安,只得停下手边的工作,望着气喘吁吁的她。‘大姊,发生什么事了吗?瞧你急的上气不接下气,要不要先喝口茶缓缓气?’ ‘拜托!都什么时候了,哪还有时间喝茶。’她着急地拉住,正要去倒茶的求安。‘我刚刚到街上去,听隔壁的李大婶说,上官府贴出一张告示,只要有人能做出“蜜心桂圆糕”,就能拿到赏银五百两啊。’ ‘蜜心桂圆糕?’她搔搔头,这名字听起来好生熟悉。 ‘是啊!我们步家就你最会做菜,你一定可以拿下赏银,快,现在快动手做桂圆糕,好赶紧拿去上官府送审,迟了时辰可就来不及了。’ ‘现、现在?可……可我菜还没切完啊。’ ‘还管什么菜,拿五百两要紧啊,快,我帮你准备材料。’ 看着吉祥一脸热络的样子,她实在不忍心让她大失所望。‘好、好吧,我做就是了,大姊,帮我把放在柜子里的蜂蜜拿出来,还有前些日子刚晒好的桂圆干,都一起拿给我。’ ‘没问题!马上拿来。’ 只要有赚钱的机会,岂会少了她步吉祥? ※※※ 忙了好几个时辰,总算赶在截止前半个时辰做出来。 蜜心桂圆糕才刚蒸热,还没凉透,吉祥就用荷叶包着,急忙送往上官府鉴定。 两人跑了一会儿,还没跑到上官府,前面的街上就先挤了一群人,大伙儿都是贪图那五百两赏银而来,每个人手上都捧着各式各样的桂圆糕,谁也不知道上官府要的桂圆糕,究竟长什么模样。 ‘借过!借过!’吉祥急喊道。 ‘大姊!小心点,别让糕摔烂了。’急忙跟在吉祥后头的求安,就怕辛苦一整天的东西,就这么糟蹋了。 不知为何,在做这蜜心桂圆糕时,无论是步骤还是食材的准备,都让她觉得好熟悉,甚至感觉她以前就曾做过类似的糕点,无奈围观的人潮太多了,吉祥和求安压根儿挤不到最前头,更甭说有机会拿给上官府的人鉴定。 ‘大少爷。’王伯将送来的桂圆糕,切了一小块放在碟子上,再拿给上官翼亲自试吃。 上官翼仅是闻了闻桂圆糕的气味,根本还没入口,就已经推开碟子。‘气味不对,’这蜜心桂圆糕,是五年前他决定驻守边境时,楚晴特地做给他吃的,那糕点的味道,不仅独特且香浓,他永远也忘不了。 ‘下一个。’王伯扯开喉咙大喊,喉咙因为喊了许久而有些沙哑。 他喝了口水润喉,神情疲惫地看着上官翼。‘大少爷,你都试吃好几百回了,依小的之见,这世上恐怕无人能及少夫人的厨艺,更别说能烹煮出少夫人拿手的甜食。’ ‘就最后三个。’上官翼抬眸凝视着人潮,沉声宣布。 一听到只剩下最后三个名额,肖未轮到的人,疯狂往前挤,双手伸的老长,瞬间秩序大乱,众人你推我挤,乱成一片。 被人潮远远挤在后头的吉祥,眼看情况不对,旋即将糕点交给求安。‘安儿,糕点捧好,小心跟着我。’ 她一手拉着求安,一手拨开拥挤的人潮,直直往上官府总管的方向走去。 好不容易排除万难,总算挤到前头时,这才发现上官府的总管已经拿了三盘桂圆糕。 ‘够了,将军说这是最后三盘了,其他人可以离开了。’ 眼看就要没机会了,顾不得会招人怨恨,吉祥举高盘子,扯直喉咙大吼:‘上官总管,不吃这盘桂圆糕,包准你会后悔,这才是货真价实的蜜心桂圆糕。’ 听到吉祥这么一喊,原本喧闹的大街顿时静下来,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往步家姊妹身上集中,当下,求安简直羞愧地想找地洞钻下去,好避开这羞死人的场面。 ‘大姊!别说了,好丢人,咱们快回去。’求安慌张不已地猛扯吉祥的衣袖。 ‘哦,是吗?’上官翼霍然站起身,走到步吉祥面前,看了碟子里的桂圆糕几眼,旋即伸手拿起桂圆糕,就要往嘴里塞的当头── ‘不行!’求安大叫一声,飞快抢下他手上的桂圆糕,一个不小心没抓好,桂圆糕就这么掉在地上。 ‘求安,你在干嘛?’吉祥跟着大吼一声。 糟了,求安心虚地压低视线。‘对、对不起,这糕没什么,请上官公子还是别花心思在它身上。’ 这桂圆糕充其量,不过是她随便做做的,哪有可能跟上官府这种大户人家的桂圆糕,有任何相似之处? 再说刚刚那些话,不过是大姊吉祥情急之下胡诌的,万一这糕不像她所说的那样,那她们岂不是犯了欺瞒之罪?这罪,她们怎么担的起? 何况,她私心并不想让他误会,她竟是这种卑劣小人,为了贪图赏银,不择手段。 ‘求安……’吉祥摇摇身旁的人儿,不明白她为何糟蹋这难得的大好机会,眼看五百两就要到手了啊。 ‘大姊,我们回去吧,上官公子,抱歉,我们无意冒犯。’ ‘唉!走吧。’吉祥无奈地看著「摔死’的桂圆糕,只好放弃到嘴的天鹅肉,痛失这五百两,够让她心痛好些时候了。 ‘等等!两位请留步。’上官翼突然出了声。 ‘上官公子还有……事吗?’ 求安才刚转过身,旋即目睹了他拾起地上的桂圆糕,拍去沾黏在糕上的尘土,无任何犹豫送进了口中。 ‘啊──’ 看到这一幕,众人无不倒抽了一口凉气,求安的心更在刹那间,惊愕地停止跳动,双手捂着张大的嘴,不敢相信眼前所看的一切。 ‘大少爷!快吐出来,那糕可是沾了土啊。’王伯拿着痰盂,着急地奔至他面前。 ‘不碍事。’上官翼沉静的表情,让人察觉不出一丝情绪,刚刚那一幕仿佛只存在梦中,并没有实际发生。 但它确实发生了,他吞了那块桂圆糕。 ‘上官公子──你……’求安双腿微微发软,颤抖地走到他面前,想确定他是否真无碍。 她百般不解。‘你……你为什么要吃……它?’ 掩不住的心跳几乎要跳出她的胸口,在他的视线下,她深刻感觉到,她的脸颊烫红了,而这次更烫、更热,像是要烧掉她似的,他的眸,在她身上来回审视,最后定在那张写满疑惑的白皙脸蛋上。‘这糕──就是我要的。’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像一串火药,在她的心中炸出好几个窟窿。 ‘这怎么可能……你……你……我、我……’她频频吸气,全身抖个不停,连句话也说不完整。 ‘气味、颜色、外观、甜度,都跟我要的一样,所以我才会吃了它。’瞧她还是一脸无法置信,他只好耐着性子,从头解释了一次。 大致摸清楚状况,确定那五百两赏银可以入袋,吉祥兴奋地凑上前去,搓搓两指暗示着。‘太好了!既然符合上官公子的要求,那五百两的赏银是不是……’ ‘王伯!将赏银交给这两位姑娘。’ ‘是!’虽然搞不清楚状况,王伯还是遵照主子的吩咐,将一袋赏银交给步家姊妹。 ‘多谢上官公子。’吉祥接过钱袋,朝他们挥挥手,然后拉着陷入呆滞的求安离开。 ‘可那糕……’ ‘走啦!管它糕不糕的,反正拿到赏银就行了。’ 担心上官翼反悔,吉祥拉着求安迅速离开,反正赏银才是她们的目的。 ‘王伯,她们两人是谁?’ ‘她们是步家姊妹,年长的那位叫步吉祥,是喜福客栈的掌柜,年幼的那位叫步求安,听说她煮的一手好菜。’ 思索了半晌,他缓缓开口。‘王伯,她有些像“她”是吧?’ ‘是啊!小的第一次见到步姑娘,也吓了一跳,她真的妤像二少夫人,连声音都好像,今天更开了眼界,没想到她也可以做出,和少夫人一样味道的蜜心桂圆糕来,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是吗?’上官翼眯起黑眸,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那张困窘的笑颜。或许,他还有机会,弥补他犯下的过失。 ※※※ 过了用晚膳的时候,喜福客栈里喧闹的人潮渐散,吉祥和姊妹们,也开始忙着打扫,准备结束一天的营业。 一抹颀长的身躯出现在门边,指尖轻敲着门板。 忙着抹地的吉祥头也没抬,直接道。‘抱歉,我们要休息,不做生意了。’ 叩叩── 来人不识相地又敲了一次,这次吉祥真被惹火了,愤怒地抬起头来。‘本姑娘都说不做了,你还敲什么……敲?’ 吉祥停住未竟的话语,双眼瞠的比牛铃还大。‘原来是上官公子,不知公子想吃些什么?’吉祥露出甜笑,方才的晚娘脸孔早已烟消云散。 这人可惹不起。‘上官公子,请坐!’她将长凳抹干净,请客上座。 上官翼睨了眼前娇媚的身影,想了想沿途听来关于‘喜福客栈’的种种传闻,其中就属这客栈的年轻女掌柜,步吉祥,最为传奇,她不仅独立撑起这间客栈,还担负起照顾三位年幼妹妹的重责,她的美艳是遥安城里,无人不知的,想跟步家人打交道,得先经由她才行。 ‘久仰将军大名,不知将军深夜来访,有何要事?’ ‘我要你们步家帮个忙。’上官翼懒得浪费口舌,直接切入重点。 ‘帮忙?我们不过是寻常小民,哪有可能帮的上将军?’她小心问着。 ‘我希望步三姑娘能到上官府当厨娘,她的手艺我很满意,若这事真成,尽管开出条件,只要我上官翼做得到的,我二话不说绝对答应。’ ‘只要你答应我们三个条件,我就让三妹帮你。’ ‘纳福?’吉祥的双眼瞪的更大了。 ‘三个条件?’上官翼眯起黑眸,开始怀疑眼前的一切,是不是早就算计好,特地引他入瓮的? ‘你们要多少银两、金银珠宝尽管说,若上官府凑不到你们要的数目,我会自个儿想办法。’听说步家负债累累,钱该是她们最需要的吧, ‘呵,上官公子,你多想了,我们不要银两,我只要你答应我们三件事,不过这三件事,目前我还没想到,就先欠着,有朝一日会要你还的,是否要答应,就在你。’ 吉祥拉拉纳福的衣袖,在她耳边小声低语着。‘福儿,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安儿去上官府真的不会有危险吗?听说上官府那……’ 话还没说完,就被纳福用掌掩去了。‘没事的。’ ‘可……’吉祥怎么想也觉得不对劲。‘不行!我不答应,安儿是我们喜福客栈掌厨的,她走了,我们客栈怎么营生?’ 上官翼眯起黑眸,审视眼前两位精明的步家女人。他需要步求安的帮忙,这条件他怕是不得不答应了。 ‘好,我答应你们,三个条件,外加每月一百两的薪资,如何?’ ‘一、一百两?’吉祥兴奋地笑开了嘴,客栈努力经营一个月,也赚不到这些钱。召煌还差不多。’解决了步吉祥的条件,还有另外一个。 上官翼望着纳福,从颈上取下一枚青绿色泽的龙形玉佩,置于桌上。‘往后,你们步家可以用这枚玉佩,向我上官翼要求三件事。’ ‘成!上官公子果然豪爽,从明日开始,我会让安儿到府上工作。’ ‘多谢。’ ‘不送!’纳福笑吟吟地目送上官翼离去。 虽然每个月多一百两进帐,可这钱毕竟是拿妹子去换的,好像还是有些不妥,吉祥心虚问道:‘欸,纳福我知道你什么都算得出来,但你在做任何决定前,可不可以先跟我商量、商量,尤其出卖姊妹这事儿,你突然把三妹卖了,我应该怎么跟她说?’ 纳福伸手拿起玉佩,在眼前细细打量着,又转至吉祥面前。‘大姊,你不自诩为鉴定古董的名家,你瞧这玉佩可值钱?’ ‘这玉佩……我看看。’吉祥捏着玉佩,审视好一会儿。‘这、这是名玉啊,拿去典当了,铁定值不少钱,我明天就拿到当铺去让人瞧瞧。’看见难得美玉,吉祥心中对出卖妹子的愧疚,早已烟消云散。 ‘这可不成,你要当这玉佩,还得问问三妹的意思。’纳福笑了笑,朝灶房喊了声。‘安儿!快出来,有事找你。’ 洗碗洗到一半的求安,咚咚咚跑了出来。‘大姊、二姊!找我?’ 纳福拿着玉佩走到她跟前,细心为她戴上。‘安儿,这是上官翼送你的玉佩,他有事拜托你,明天开始你就到上官府去帮他,知道吗?’ ‘上、上官府?’求安惊愕地张大了嘴。不过她相信有铁嘴神算之名的二姊,说出口的话一定都有她的用意。 没有多想,求安点点头。‘如果二姊希望我去,我就去。’ ‘安儿记住,你可以用这枚玉佩向他要求三件事,善用之,最重要的是,无论未来发生何事,你都必须留下一个机会,不要全数用尽,懂吗?去忙吧。’ ‘知道了,我会记住。’虽然有些搞不清楚状况,求安还是认真地将这些话记牢了。 捏了捏挂在胸前的玉佩,隐约还触到一阵热度,而这温热的触感,极有可能是属于他的,求安烫红了脸,像煮熟的虾子。‘我、我先回灶房忙去。’ ‘嗯,你去吧。’纳福始终保持着微笑,但她这么一笑,就表示有姊妹要遭殃了,好比被卖了还不自知的三妹。 ‘纳福,就这样?’吉祥双手一摊,还是无法置信。 ‘别担心,二妹不会有事,我们需要上官翼的力量,来应付将来的事。’ 一听纳福又在打哑谜了,吉祥无奈地撇撇嘴。‘算了,你说了算,反正这个家一向由你做主。’ 嘴上这么说,吉祥还是释怀了。她相信,求安会幸福的。 第四章 温暖的秋阳洒落窗间,窗外的梧桐叶因风摇荡,发出沙沙的声响。 屋内豪奢的摆设,都是沉香木制成的,造型古雅,散发出令人舒爽的木香,沁人的茶香味儿从屋里传了出来,是上等的龙井茶。 ‘步姑娘,请用茶。’王伯热络地招呼着。 ‘谢谢!’求安神情紧张地坐在梨花雕椅上,她的十指双扣,不安地绞弄着,澄澈的大眼四处张望。 从踏进上官府的那一刻开始,一股莫名沉重的气氛,几乎闷的她喘不过气来,或许之前上官府的传言听太多了,总让人心生恐惧。 昨晚大姊告诉她,只要她到上官府当厨娘,每个月就能有一百两的收入,这笔钱足够让她们步家过上一段好日子,无论如何,她都得好好撑下去才行,能赚多少就赚多少。 这条件实在好的令人生疑呐! ‘王总管……请问……我往后是不是就在灶房工作?’ 工作内容得问清楚才行,不然一百两请个厨娘,也太不划算了吧。 ‘没错,不过府里的膳食,有别的厨娘负责,你只要负责二少爷的膳食就可以了。’ ‘二少爷?’ ‘关于上官府的情况,我大致跟你说明一下,免得你搞不清楚状况。’王总管收起笑容,神情转为严肃。 ‘我们上官府有两位少爷,大少爷长年在边境征战,鲜少在府内,鸿二少爷因为一场意外,目前瘫痪卧病在床,大少爷请你来的原因,就是因为你能做出二少爷最爱吃的“蜜心桂圆糕”,这里有一本食谱,是我们二少夫人留下来的,大少爷希望你能按照食谱,每天做出一道菜来,看能不能及早让二少爷恢复精神。’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她接下食谱,小心收进怀中。 虽然还有满脑子的疑问,一瞥见王伯沉重的表情,求安就不敢随意问出口,生怕会在无意间,冒犯别人的隐私。 ‘好了,不多说了,我带你去熟悉、熟悉环境。’ ‘那就拜托王总管了。’在王伯的带领下,求安大略走遍了整个上官府。 触目所及都是装饰华丽的造景,不论楼阁、小屋、厅堂、甚至是庭院花圃,都别有一番特色,俨然就是一座小城。 ‘步姑娘,刚刚那里就是灶房,灶房旁有一间小屋,往后你就住那儿。’ ‘我明白了。’她点点头,用心记下王伯的嘱咐,一个不小心,可能就在这间巨宅中迷了路。 两人走过一条长廊,隔着长廊,两端就像完全不同的世界,一边植满竹林,一间两层楼的屋子,就座落在其中,被竹林掩盖着,没细看还真没发觉,显得有些寂寥,另一边多了下人、丫鬟来来去去,就跟一般的花圃庭院没什么两样。 不知为何,那竹林有股吸引人的魔力,让她着实想走近它,一探究竟。 求安不知不觉走下石阶,直楞楞往那栋楼走去,直到耳边传来王伯焦急的喝声── ‘步姑娘!你去哪!快停下来,那里去不得。’ ‘嘎?’她恍然回神,不解地看着身旁直喘气的王伯,再看看眼前的那栋楼,只差几十步,她就瞧清楚它了。 ‘步姑娘,忘了跟你提,这栋楼叫月影楼,是大少爷的居所,我们是不能靠近的。’ ‘这样啊。’这是上官翼的居所?他就住在这儿? 这里未免太孤寂了些,好端端的,干嘛住在这么偏僻的角落? ‘快走吧。’一想到上官翼冷厉的眸光,王伯就开始瑟缩。 ‘等等,王伯……’来不及问清楚,她早被拉的老远。 只是,她对这‘上官翼’是越来越好奇了,一个人怎么能神秘到这个地步? 不仅脸上的表情让人察觉不出情绪起伏,连他的居所,都神秘的像是藏着许多秘密般,让人想窥探。 当然,她就是其中之一。 ※※※ 夜深时分,当上官府邸陷入一片寂静时,灶房里依旧忙碌着,外头还围着七、八人,阵阵香味扑鼻而来,众人无不屏息以待即将登场的美食。 一见到求安走出灶房,手上还捧着大碟子,按捺不住饥饿的大伙儿,纷纷抢上前去,伸长手臂就往碟子里的杏花糕抓,就怕迟了,连糕屑也吃不到。 ‘慢点!慢点!别抢,每个人都有,谁再抢,可就没得吃了。’ 这句恫吓果然发挥作用,众人都怕自己被除名,往后就再也吃不到,连忙乖乖回到自个儿的位子上,不敢乱动。 ‘安姑娘,行行好,快让大伙儿解解馋吧。’ ‘是呀!我每天就等着这个时候,好不容易捱了一整天才等到,快分给我们吃吧。’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忙着装可怜,就怕步求安一个转身,把糕点全收走了,不让他们吃了。 ‘好、好、好,每个人都有份,谁也不用抢。’求安捧着碟子,将一个个烤好的杏花糕分给众人。‘徐嬷嬷、张大伯、李嬷嬷、玉儿、丁大哥……’ ‘谢谢!安姑娘。’ ‘自从安姑娘来了之后,我们可有口福了。’ 众人一句句的赞赏,让求安笑的合不拢嘴。‘是你们不嫌弃,反正这些剩菜丢了也是浪费,还不如用来做些小东西给大家吃。’ 看着大伙儿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求安也跟着高兴。 半个月前,她发现每天晚膳过后,总会有一些没用完的食材,而那些食材最后的下场都是拿去当猪食,不然就扔了当肥料,着实有些可惜,所以她就利用那些现成的材料,做了一些小糕点,不仅可以用来填鲍肚子,也可以用来做为将来客栈里的新菜单,就当练练手艺也好。 后来同是在灶房工作的徐嬷嬷知道,也跟她讨几块去吃,过几天,和徐嬷嬷熟的几位下人,也跟着来凑热闹,半个月过后,就是现在这光景,每到就寝时间,就会有一群人围在灶房外等着吃。 这一段时间吃下来,她也跟上官府里,几位待很久的下人们熟了,尤其是几位年长的伯伯、嬷嬷更是对她照顾有加,总算让她不再感觉到寂寞。 ‘安姑娘,你太客气了,对了,咱们大伙儿都很好奇,你怎么会到上官府来工作?是不是客栈出了什么问题?’ 喜福客栈在遥安也算有名的景点之一,更别说厨艺远近驰名的步求安,她的身分在她来上官府的第一天,早已传遍全府。 ‘欸,老张,你这嘴可闭紧点,别乱问,这种事叫她怎么开口。’徐嬷嬷狠狠敲了不识相的老张一记。 ‘哎呀,痛死人了,不问就不问,我就是好奇啊,在外头,谁没听过上官府的谣言,怎么还会有人想到这里来工作。’ ‘喂!你瞎说什么,你再胡说,信不信我明儿个禀告大少爷去,叫他把你给辞了,看你还敢不敢嘴碎。’ 眼看两人越吵越僵,逼的求安只好出声打圆场。‘徐嬷嬷,张伯伯,别吵了,没关系的,其实也没什么,我们欠了很多债,加上这里刚好需要一名厨娘,他们给的条件也很优渥,所以我才决定到这里工作的。’她大略说明自己来这儿工作的原因,小心避开特殊的理由。 ‘原来是这样,安姑娘,你就安心在这里工作,要是有人敢欺负你,我老张第一个不放过他。’老张豪气干云地拍胸承诺。 ‘呿,还说这么大声,在大少爷面前,你还不是怕的直发抖,还大言不惭。’ ‘臭婆娘,难道你跟大少爷说话就不会抖吗?我看抖出尿来都有可能,过去八年来,死在大少爷刀下的亡魂多到吐一口痰,就能淹死你,我老张就不信,你敢在大少爷身边待上一天,不怕那些冤魂缠上你。’ ‘还说!死老头,嘴巴给老娘放干净一点,也不想想,当初听到大少爷回来,第一个提着包袱就要落跑的人是谁?’ 两人依旧吵个不停,可求安的心却越听越沉,甚至揪疼起来,无端想起他眸中流泄而过的孤寂。 虽然她还不怎么了解他,可她确定,他绝对不是他们口中说的那样。 求安唇畔的笑痕消失了,她低垂着头喃语着。‘可……他是个大将军啊,杀死敌人保卫国土,本来就是他的职责,怎么可以怪他胡乱杀人呢?’ 听到别人如此批判他,让她有些不高兴,下意识为他辩驳。 ‘话也不能这么说,大将军的辛苦我们也都知道,可当年上官府发生变故时,我听王总管说,他有派人捎信给大将军,大将军还不是置之不理,不然上官府也不会落到今日这个惨况。’ ‘老爷和夫人也死的冤枉啊,上官府一向不与人结怨,老爷和夫人也常常布施贫苦的百姓,像他们这么善心的人,怎么会遇此横祸?一定是大少爷杀孽太重,才会惹出这样的事端来。’ ‘唉,想当初,上官府多热闹啊,也不会这么死气沉沉。’ 越听越生气的求安,恼火地站起身。‘别说了!谁愿意发生这种事,怎么能够全怪他呢?他也许有苦衷啊。’ ‘安姑娘,你都不知道,大少爷回来没几天,就叫我们把用来悼祭老爷夫人的白灯笼,还有白莲花全烧了,他还把供奉在祠堂的牌位给拿走,这不就摆明,他根本不在乎亲人的死活。’徐嬷嬷说的义愤填膺。 ‘大少爷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小时候他虽然寡言,也还不至于寡情啊,难道他的脑子在战场上打坏了?’老张叹了口气。 原本情绪激动的求安,也慢慢平静下来。 徐嬷嬷说的对,她不过和上官翼说过几次话而已,她凭什么自以为了解他?这些长期在上官府工作的人,才有资格这么说。 可她……实在不愿意,相信他们口中所说的人,就是他。 ‘徐嬷嬷,张伯伯,对不起,我刚刚太无礼了,我没弄清楚状况就指责你们,是我不对。’ ‘安姑娘,快别这么说,其实我们也只是发发牢骚,实在看不过好心肠的老爷夫人,发生这样的事,我们也没对大少爷有恶意,只是……唉,别提了,今天我们说的,你就当什么都没听到,千万别在其他人面前提起,明白吗?’ 这些事情虽然早已不是秘密,但在上官府里,仍是属于不可碰触的禁忌。 ‘徐嬷嬷,我都明白。’求安乖顺的点点头。 ‘安丫头,早些休息,谢谢你的杏花糕。’老张像对待自个儿孙女般,摸摸她的头。 ‘大家也都早些睡吧,明天我会做一样很特别的糕点,让你们尝尝。’ ‘安丫头,这可是你说的,我老头子可空着胃等你。’ ‘一定、一定。’求安绽着笑容,挥别了众人。 原以为在上官府的日子会很难过,毕竟之前的谣言实在太令人恐惧了,不是说上官府住了个疯子,不然就是说里头闹鬼,家仆才会在一夜之间遣散,等到她自个儿进来了,她才知道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充其量,这里不过是一个藏满悲伤与遗憾的地方。 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悲剧的受害者,包括主子和下人。 正当求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头,背后却传来落叶被踩过,发出的沙沙声响。 ‘谁?谁在那?’求安迅速转过身,依稀瞥见一抹人影,飞快闪入柱后。 ‘是谁躲在那里?快出来!’ 夜风吹起,庭院里栽的几棵榕树,被吹的嘎嘎作响,枝头摇晃,悄然寂静的庭院,显得有些诡谲,回想起方才徐嬷嬷说的那些话,仿佛真成了那么一回事。 求安不敢耽搁,握紧手腕上大姊所送的佛珠,迅速回到房里,就怕再迟一些,真会让她目睹某些不干净的东西。 回到房里歇了口气,她还是鼓起勇气往窗外望去,连个鬼影也没瞧见,更别说看见人影了,确定屋外没人,她才真正松了口气。 虽如此,求安还是无法压抑,心中那股突生的不安。 最坏的情形,莫过于那些话,全让不该听到的人听去了,尤其是他,她完全无法想像,他听见了,情况将会演变到何种惨况,她口口声声为他辩驳,竟也在无形中,当了对他落井下石的卑鄙小人。 可她的心,却又开始泛疼了。 ※※※ 夜里,一向沉静的月影楼,意外传来畅笑声,这种不知死活的笑声,也只有上官府的熟客──庞澈才有。 ‘翼,好久不见,你回京怎么没通知我?我好叫兄弟们帮你摆接风宴啊!’ 庞澈悠闲地翘起二郎腿,不用主人招呼,自个儿拿起茶盅啜了口香茶,澄亮的茶汤吞入喉,他旋即拧起两道‘全白’的眉毛。‘这茶──喝起来不滑口,茶叶老了些,该换了。’ 他自顾自地抱怨,丝毫没有注意到上官翼身上,烧着猛旺怒火,正迎面朝他袭来。 ‘哎呀!真怪!这房子里怎么有烧焦味?怎么……好像还夹杂着,一咪咪人肉烧焦的臭味?莫非是哪里着火了?’ 语落,他还以手当扇煽了煽,好似真有臭味扑鼻而来。 脸色铁青到极点,向来内敛,深藏情绪的上官翼,再也忍受不了庞澈这吊儿郎当的鬼德性。 ‘庞白眉,我好不容易耐住性子,不去找你算帐,你倒自个儿先送上门。’上官翼咬牙切齿的说道。 他可是还没跟他算清,他之前派人拦阻送消息给他的帐,要不是他刻意压下消息,他不会在事隔一年后,才知道事情的真相,也不至于背上弃亲人于不顾、承受手足误解怨恨的恶名。 庞澈亦为京城名门之后,那两道白眉是他与生俱来,庞白眉这个绰号便不迳而走,他常自训为白眉仙人,希望有朝一日能羽化登仙,归位仙班供后人膜拜景仰。 不过就上官翼看来,庞澈这辈子所犯的恶行,连十八层地狱都不够下。 啧,成仙?算了吧。 当上官翼连名带姓叫他,就表示他真的处于相当愤怒的状态,若他继续惹他,可能会被拆解入腹,今日绝对无法活着离开上官府。 ‘嘿,兄弟,别这么严肃,我看你心情不佳的样子,才跟你开开玩笑。’庞澈露出谄媚的笑脸,试图缓和兄弟的怒气。 上官翼压抑翻腾的怒气,狰狞的表情恢复平静,他一向习惯藏起所有的情绪,即使面对亲如兄弟的好友,他依然无法放开心胸。 ‘说吧!找我何事?’无事不登三宝殿,庞澈主动来找他,绝非单纯。‘你躲我躲两个月了,该还清欠我的解释和理由了吧?’ ‘非也,我只是来问清楚,你为何推辞皇上封你震郡王的爵位?’ 异姓外族要获得封爵可是难如登天,何况还是仅次皇子受封的亲王爵位,有了这个爵位,就可以名正言顺留在朝廷里,根本不用再去边境过苦日子,又可以藉着先前听封定威大将军的名号,掌握西北边境的兵权,这可是一举多得的肥缺。 莫非,他的脑子被箭射坏了? 庞澈实在是急于知道他拒绝的理由,这才冒着被挫骨扬灰的风险,来找他问个清楚。 上官翼脸色沉下来,犀冷黑眸似在确定什么,不停在庞澈身上徘徊巡视。‘怎么,我拒绝爵位,你很心疼吗?有本事自己去挣来,别来问我。’ ‘哎呀!话可不能这么说啊,我这将来是要成仙的人,哪里还需要贪图功名利禄?’他叹口气,可以料想上官翼现在恨不得杀了他泄愤。‘我知道你还处在失去亲人的哀痛中,发生那样的事,我同样难过。’ ‘你会难过?’他哼了哼,不以为然。‘当初我要你帮我照顾亲人,你可是无半点犹豫,一口答应下来,结果呢?你非但没有阻止惨剧发生,还乱写消息,混淆视听,如果让我早一步知道发生这样的事,我──咳、咳。’结果他被迫背上泯灭良心的罪名,这岂是他所愿? 情绪再度激动起来的上官翼,话说的太急,冷不防被呛到,咳个不停。‘咳、咳、咳……’ ‘别急、别气。’庞澈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背,帮他顺气。 ‘别碰我。’上官翼以手臂格开他的碰触,眸光掠过激咳的痛苦。 ‘翼,我确实是有难言之隐,才会如此做。’他顿了顿,决定说清楚些,只要好友不再自责愧疚,他的心也才能安。 ‘你以为你从西北边境赶回来,就能阻止事情的发生吗?如果你选择放弃那次战役赶回京城,那你今日的景况绝对不是凯旋荣归,而是怯战潜逃的罪名,你同样救不了你的亲人,而你也让柴仲仑那厮,有借口把你扯下大将军的位子,到时候你连团屁都比不上,更别说报仇了。’ 哗啦啦听了一大串,上官翼的情绪再次恢复初时平静,他转过身,避开庞澈的视线。 沉吟了半晌,他徐徐开口。‘那件案子究竟是谁做的,你有底了吗?’ ‘是有底了。’他老实承认,他这个酒肉朋友可不是白当的。‘但你拒绝了爵位,想要杀掉灭亲仇人,可说是难上加难。’ ‘这事与那案有何干?我拒绝入朝,不过是个人好恶问题,我不想天天瞧柴贼的嘴脸,道不同,不相为谋。’ 对于西域诸国用兵一事,他一向主张积极用兵,而身为朝廷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最有权势的宰相──柴仲仑,却跟他唱反调,甚至想办法剥除他的兵权。 ‘嘿,你跟他交恶,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不然你何必外调西北边境?你讨厌他,他同样恨你入骨啊。’庞澈意有所指地暗示着。 ‘你的意思是──’ 上官翼大惊,猛然想起他决定出兵讨伐吐火罗和碎叶,要求朝廷增运粮草时,柴仲仑曾为此事,在朝廷上与他激辩多次,最后不了了之,他毅然回边境出兵,直到灭了碎叶小国,击退吐火罗兵马…… ‘挡人财路者死啊。’庞澈伸出手,夸张地在颈边比画了一下。 ‘我什么都没说哟,你心中所想的,完全是你自己的臆测唷,与我无关。’庞澈神秘笑了笑,转身挥挥手。‘先别急着收拾他,时候到了,他自然该死,好了,不多说了,我尚有要事在身,得离开了。’ 庞澈走到门边,忽然又停下脚步。‘啊,对了,忘了提。’他收起笑脸,转为正经的语调。 ‘翼,关于上官伯父和伯母的事,我真的很抱歉,要不是我怕死,或许,事情不会弄到这么糟,唉,那……我走了,记住千万别冲动,我不想失去你──’他暧昧地干笑几声。‘……这个朋友,别会错意,我还是喜欢美人多些。’ 直到庞澈的脚步声远离了,上官翼才转过身来,紧绷的身躯瞬间松软,瘫坐在椅上喘气。 ‘吁──’他喘了一口气。‘澈,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听到庞澈方才说的那些,所有的解释理由,他全都知晓了,虽然说他怕死,但他知道,他一定用尽心思,最后还是没办法了。 他与庞澈的交情,天下间除了他们俩外,无外人知晓,因此,两人约见面,总选在深夜,唯有如此,才能避免两人的关系曝光,若没有他在柴仲仑身边,帮他打点,他自己怎么死的,恐怕都不知道,若真要庞澈为他爹娘的死出头,那还真太为难他,毕竟幕后黑手,最有可能就是他的顶头上司──柴仲仑。 ‘咳、咳……咳……’又是一阵撕心扯肺的遽咳袭来,上官翼捂着嘴猛咳,感觉心口被压了巨石般难以喘息。 ‘咳──’再一声厉咳后,他干呕了一次,猛然感觉到,捂住嘴的掌心有些湿黏,湿滑的液体顺着指缝滑下他的颈间。 ‘这是……血?’他看着掌心上鲜艳的血痕,浑身抽紧,思绪一转,赶紧将掌心探入衣襟内,果然在之前抽痛的心口上,摸到同样的湿黏液体。 看着沾满血迹的手掌,凄苦的浅笑逸出他的唇畔。‘呵呵。’ 看来老天爷迫不及待,想让他这双手沾满别人鲜血的恶徒,遭受天谴偿命。 不,他还不能死,他得要撑下去,除非他亲眼目睹,柴仲仑化成一坏黄土,否则他绝对不甘心。 上官翼握紧染血的掌心,以自己的鲜血立誓,就算要他以命来赔,他亦无悔。 反正,他有没有存在这世间,已经没人在乎,就连上官府的下人、他的手足,都希望他带着满身血孽下地狱啊…… 第五章 啊,怎么办?怎么办? 求安像只无头苍蝇,在走廊上来回踱步,往前走了几步,又往回走了几步,心绪就跟杂乱的步伐一样不安。 她不是叫求安吗?怎么她老是觉得不安?怎么办?到底该不该去? ‘步姑娘,你怎么还在这里?大少爷不是要你到月影楼去?’王总管讶异地走向求安。那事可是他半个时辰前告诉她的,怎么这会儿,人还在这里闲晃? ‘王总管,你……能不能告诉我……大少爷到底找我何事?’求安怯怯问道。 她进来上官府工作都快两个月了,虽然从上次之后,她就没再见过上官翼,可怎么他会突然要找她过去? 这事摆明有些蹊跷,可偏偏她自己又心虚,怀疑是不是上回徐嬷嬷和老张,在灶房前肆无忌惮说的那些话,一个不小心全让他听着了,毕竟那晚,她真的怀疑有人就躲在那柱子后头,只是她心虚又胆小,不敢去瞧个仔细罢了。 ‘这我可不知道,大少爷找谁去问话,怎么是我们下人可以过问的事,对了,你到底怎么了?怎么一脸发白的样子?’ 王总管好奇地趋前盯着她,他那满是皱纹的老脸,两颗黑圆圆的眼珠子,看的求安头皮直发麻。 ‘没、没……什么,我很好啊,没什么。’她慌忙摇头否认,勉强扯动嘴角,咧出个无事的笑容。 ‘那就好,快去回大少爷话,别磨脍了。’ ‘是,我这就去。’ 点点头,不敢多停留一刻,求安撩起裙摆,直接往月影楼奔去。 跑了一小段路,座落在竹林深处的月影楼,已经矗立在眼前。 求安喘着气,停在月影楼的门前,澄亮的眼眸打量着眼前有些阴霾、有些沉重的院落。 为何这楼,她觉得比上回见到的还要萧索……甚至是弥漫着一股浓到化不开的深愁? 风起,吹动竹叶,掀起层层竹浪,好似她的心,再也平静不了,甚至微微胀疼着。 ※※※ 喀、喀、喀…… 偌大的月影楼,采取回廊的设计,求安每在木制地板踏上一步,就可以清楚听见脚步声传来的回音。 进来月影楼,她这才发觉,这里静的骇然,尤其当竹林静止不动,而她又停下脚步时,静的只听见她自个儿细细的喘息声。 这里……连个奴仆都没瞧见,要不是上官翼还在书房里等她,她真怀疑自己走进一个忝无人居的恐怖地方。 走了一段路,在长廊的尽头,她总算看见一间,窗纸上摇曳着烛火光的房间。 大白天的,竟然还要点烛火? 她正感到好奇的当头,忽然一片郁闇从她前头袭来,她惊讶地抬起头来,这才看见原来是略灰的云层遮住阳光,这下没了阳光,月影楼像是从白天突然进入了傍晚,瞬间暗下来,阵阵透骨的凉风,从竹林缝中吹袭到她身上,冷的她直发抖。 求安拢紧身上单薄的衣衫,快步走向上官翼的书房。 她站在书房前,还在犹豫要不要敲门,她的掌心却已汗湿,全身也抖个不停,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担心比刚刚更苍白。 她在害怕,而且怕的不得了,甚至有……一丝愧疚。 叩叩── 鼓起勇气敲了门,求安深呼吸几口道:‘大少爷,我是步求安。’ ‘进来!’门后是他一贯的沉郁嗓音。 走进房内,求安怯怯地朝上官翼福身。‘大少爷!不知你找求安何事?’ 她心虚地低垂视线,不敢望向他。 ‘坐!’上官翼停下手边的工作,合上从边关传来的军报。即使离开边境,他依然必须完全掌握所有的状况,包括敌兵的一举一动。 虽然才刚结束一段战事,要不是皇上召他回来,他也急着想知道府内的状况,他压根儿是不会回京的,他清楚,他是个只能活在战场上的男人。 若非想治好手足的病,他宁可再回去战场,就这么战死在沙场上,好过被困在这里,让悲伤与遗憾啃蚀他的心志。 ‘嗯。’落了坐,求安还是不敢抬起头来,柔顺听从他的发落。 ‘工作还适应吗?’ ‘可以,王总管、徐嬷嬷、张老伯他们都对我很好。’她低着头回话。 ‘食谱上的菜肴应该难不倒你吧?’他又问。 ‘还可以胜任,少夫人的食谱很有趣,我很喜欢……’她还是低着头。 求安古怪的反应,彻底引起上官翼的注意。他还没见过,有哪一个下人,敢低着头跟他说话。 ‘抬起头来,看着我。’ 他忽然压沉的语调,让她一阵心惊,怀疑他可能知情,心慌地开始结巴。‘啊,没、没,我、我……他们不是有心的,我们只是……’ 胡乱扯了一阵,好不容易稳住险些跳出胸口的心,求安傻楞楞盯着他。‘怎、怎么了?’噢,老天爷,快用雷劈死她吧,她刚刚在胡扯些什么? 呵── 他见过的女人,是不是太少了? 不然,他怎么从来不知道,女人脸上的表情可以如此丰富?一下子惨白面无血色,一下子又涨红慷慨激昂起来……还是只有她是这样? ‘大、大少爷?’他还是不说话,只是一迳地盯着她……微微地笑。 欸,等等,笑?他对着她笑? 他不是该愤怒地拍着桌子,指着她的鼻尖咒骂。比如他该说……她不过是一个卑贱的下人,有什么资格在主子背后嚼舌根? ‘鸿吃的怎么样?’ 他不着痕迹敛去眸中轻浅的笑意,换上令她熟悉的漠然表情,她有些失望,其实他笑起来,看起来容易亲近些。 ‘他吃的还习惯吗?’误以为她没听清楚,他复述了一次。 鸿讨厌见到他,他宁可避着他,不希望他因看到他又发狂,而误伤自己,关于他的状况,他只能从王总管那里得知,每次一问,都只得到‘情况依旧’四个字。 ‘嘎?’这问题好生奇怪,二少爷的状况,他应该会比她这个下人还要清楚? ‘呃……这个……’求安深吸一口气,决定说实话。‘因为……王总管当初告诉我,只要按照食谱把菜做出来,他就会拿过去宝扇楼,至于二少爷状况,我是真的不清楚。’ 求安偷偷瞥着他,在他眸中,她又见到那熟悉的孤独,让她情不自禁有想帮他的念头。 ‘如果、如果大少爷不介意的话,不如由我亲自帮鸿少爷送去,说不定我可以从中观察鸿少爷的状况,我再针对他的需要,准备他喜欢的菜肴。’ 如果上官鸿的状况,一直无法好转,眼前她所提的办法,说不定会有效果。 沉思了半晌,上官翼开口道:‘好吧,这事全权由你负责,有任何异状,就来向我回报他的情况,明白吗?’ ‘是!那求安先告退了。’求安福了身,转过身离开时,窗外突然打了一记响雷,接着就是一阵倾盆大雨,打的竹叶霹雳啪啦响。 求安懊恼地停在门边。‘天啊!好大的雨势。’月影楼离长廊可有一段不小的距离,凭着雨势,她一定会全身湿透。 ‘这雨一会儿就停,你可以暂时留在这里。’ 她惊喜地转过身来。‘我、我真的可以先留在这里?’ 她略扬的兴奋嗓音,让他有些意外。‘可以,只要别打扰我。’他以为她会吓的夺门而逃,毕竟所有人都害怕他,不是吗? ‘你可以坐在那等雨停。’他指了指搁在窗边的一张躺椅。 ‘好,那就打扰了。’她欣喜地走向窗边,小心坐在躺椅上,就怕发出一丁点的声音吵到他。 为免无聊,她从怀中拿出食谱研究,这一本食谱可以提供她不少开发新菜色的好点子,将来她回去喜福客栈,也可以利用。 在等待雨停的同时,时间过得格外缓慢,求安偷偷将书往下移,睁大一双圆溜溜的眸子偷偷观察他,他专心地伏在案上振笔疾书,冷敛的表情,让人难以窥探他真实的情绪,要不是之前看他笑过,她还真以为,他是个没有七情六欲的人。 怪了,他什么也没问她,是不是当天他根本没在场,纯粹是她自己吓自己? 若真是这样,那就太好了。求安吁了一口气,沉甸甸的心头也跟着轻松许多。 大少爷回来没几天,就命我们把用来悼祭老爷夫人的白灯笼,还有白莲花全烧了,他还把供奉在祠堂的牌位给拿走,这不就摆明,他根本不在乎亲人的死活。 大少爷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小时候他虽然寡言,也还不至于寡情啊,难道他的脑子在战场上打坏了? 猛然忆起,当日府内下人们,谈起他的事,让求安皱紧眉心。 不是的,他对她一直很客气,虽然客套到……生疏。 她露出一抹苦笑,内心酸酸的。她知道,他绝对不是这样的人,他绝对是有难言的苦衷,才会这么做的,但他的苦衷究竟是什么,她真的好想知道。 想的入神之际,耳边的淅沥雨声也成了催眠的音乐,恍惚间,眼皮也跟着沉重起来,不久,求安便沉沉入了梦乡。 不到半个时辰,上官翼的耳边,就多了她陷入沉睡的细微鼾声,他搁下手边的文件,走到躺椅边,只见人儿手上还紧抓着食谱,小脸因为睡姿不佳,而露出些微痛苦的神情,或许是因为疲倦,即使难睡,她依然皱着眉呼呼大睡。 在书房里,他习惯独处,这会儿突然多出她来,他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反而是在听到那鼾声,他才恍然忆起,她还留在这里等雨停。 她不算是令人惊艳的倾城美女,倒是清秀可人,她温润的性子,没有强烈的存在感,却在不知不觉中,让人习惯她的存在,没有半点突兀。 关于他的事,那一晚她不是全听齐了,为何还胆敢接近他?甚至替他争辩。 步求安,你究竟是怎么样的人? 上官翼垂下视线,注视深睡的人儿,她那白皙透红的晶嫩双颊,红润微噘的桃唇,让他有刹那的冲动,想要抚上它。 他想试试,女人的唇是否如庞澈所说,令男人销魂、流连忘返? 女人之于他,向来只有生理的需要,他从来就不相信,这世间有女人可以占据他的心,可她,却意外盘据住他的视线,但她的存在,只为了医治他的手足,如此而已。 ※※※ 眨了眨眼,求安揉了揉蒙眬的睡眼,甫一睁开眼,窗外黑漆一片,而上官翼早不在书房内,求安这才惊觉她竟睡沉了。 ‘噢!天啊。’她只是眯着眼,想休息一下而已,怎么……睡成这个德性? 她匆忙站起身,忽然感觉身上有东西滑下去,低头将东西拾起,是一件过大的外衫覆着她。 将衣衫拿到烛台下,藉着火光瞧个仔细,确定这是他的,衣衫上有着淡淡的麝香味。 求安情不自禁搂紧它,手上传来微温的热度,让她心头一阵暖意。 她搂了许久,才极不舍地将衣衫放置在他的椅上,转头看见他的书案上一片凌乱。‘收拾一下好了。’ 求安动手收拾起来,小心将书册一叠叠放好,毛笔也吊回笔台上,细心帮他整理桌面,整理到最后,她发现有一本书和一张绢纸黏在一块,求安直觉想把它们分开,使劲力气扯开来,忽尔,在被她撕开一半的碎纸片上,她发现一滩干涸的红色液体。‘这是什么?’ 她拿起烛台,照个仔细,赫然发现那是一滩干涸的血迹,因为那滩血迹,它们才会黏在一块。 ‘这……这是血?为什么这里会有血?这血是哪里来的?这是他的吗?’ 一连串的疑问塞的她胸口发疼,求安发疯似的,又将整理妥当的书册翻出来,每一本书的每一个角落,她都不放过,果然在几本书上,发现一滴、或是少许被溅到的血迹。 这……究竟是怎庆回事汐它受伤了吗?为何没人知道他受伤了? 一想到这里,求安放下手上的书册,飞快地跑离书房。她一定得问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才行。 在月影楼绕了一圈,都没有发现上官翼的踪影,求安更急了,顾不得尚未停歇的绵绵细雨,她冲进雨里,急着想找他,胡乱找了一阵,总算在庭院碰到一名急着去避雨的丫鬓。‘小紫,你有没有看见大少爷?’ ‘没看见。’ ‘谢谢。’道了谢,她又往另一个方向跑去,在转角处逮到王总管,看到他,她也跟着松一口气。‘王、王总管,太好了,总算见到你了。’他向来最了解上官翼的行踪。 ‘步姑娘,瞧你急的,找我何事?’ ‘王总管,你知道大少爷在哪吗?我有急事找他。’ ‘大少爷?’王总管搔搔头。‘大少爷现在不在府里,他出门去了,不知道啥时才会回来,如果你真有什么要紧事,不如告诉我好了,我再帮你转告大少爷。’ 啊!他出去了。‘不、不用了,我自个儿告诉他就可以了,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担心王总管再多问,求安连忙离开。 该怎么办?她这事能同谁说去? 只希望这不过是她多想,一切平安无事。 第六章 求安一面看着食谱,一面准备‘黑枣木耳汤’,这是一道甜汤。 熬了一个上午,总算将汤头熬出味来,灶房里,香味四溢,经过的人无不暂停脚步,走进灶房一探究竟。 ‘安丫头,你这次煮了什么?好香呀。’老张抹抹嘴,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张伯伯,这甜汤我有多煮一些,晚上会分给大家吃。’求安笑道。 ‘真的啊!那可要给我老头子多留一些,我最爱吃甜汤了。’ ‘一定!’求安笑着目送老张离开,再转回视线,盛了一碗黑枣木耳汤,小心拿着托盘,依照上官翼的吩咐,由她亲自送到宝扇楼去。 小心端着托盘来到上官鸿的房间,宝扇楼的院落比月影楼更大,有趣的是,两楼分占上官府最东与最西的偏僻角落,就像老死不相往来的仇人一般。 他们不是兄弟吗?她皱着不解的眉头,敲了敲上官鸿的房门。‘二少爷。’ 房里没有声音传来,求安只得自个儿推开门,一走进屋里,被遍地的狼藉与凌乱给吓了好大一跳,而上官鸿则是倒在乱成一团的书堆中,呼呼大睡。 求安将甜汤放在八仙桌上,走到他身边,摇摇似睡的他。‘二少爷!二少爷!我端了你最爱喝的黑枣木耳汤,要不要先起来尝尝?’ 摇了丰天,上官鸿依然没有反应,她只好作罢,转身一瞧,满屋子的凌乱,又让她的手痒了起来,脑袋还没思索,手已经开始主动收拾。 忙着把丢成一堆的书册给放回原位,忙着把摔破在地的碎瓷片,给清干净,正当整理到一个程度时,倒在地上大睡的上官鸿,忽然睁亮双眼。‘黑枣木耳汤?哪里有黑枣木耳汤?’他突然起身,恍惚失神的眸子,在房里四处张望。 一听到他想要喝黑枣木耳汤,求安兴奋地搁下手边的工作,端着瓷碗凑到他跟前。‘二少爷!这是你要的黑枣木耳汤。’ 上官鸿接过瓷碗,掀起碗盖,直接往旁边扔,迫不及待嗅着香甜的气味。‘黑枣木耳汤……黑枣木耳汤。’他不停喃喃自语,一屁股坐在地上,闻了半天还不舍得吞下,态度极为虔敬,小口小口喝着甜汤,就像捧着一件珍宝般小心。 看着上官鸿这个样子,按捺许久的眼泪再也压抑不住,求安的眼眶边蓄满心疼的泪水。 她记得……在去年发生那件案子前,上官家不是这样的,那些诡异的传闻,也是在发生案子后,才像潮水般传开来,虽然她到现在才知道,上官家有一对兄弟,她一直以为上官少爷就一个,而那一个之前好像…… 等等──像是忆起什么,求安奔至上官鸿面前,小心拨开他遮住面容的乱发,果然露出和上官翼神似的五官,乍看到上官鸿的面貌,求安惊愕的说不出话来。 她见过他,原来多年前,那两位买下她自创的‘桂圆蜜糖’的夫妻,就是上官鸿和他的妻子楚晴,这会儿她总算搞清楚,为什么她直觉做出来的桂圆糕,会符合上官翼的要求。 只是,她更没想到,事隔多年后的今天,那对原本让她好生羡慕的恩爱夫妻,竟成了这个模样,两人生死分离,而上官鸿则是陷入疯呆状态。 但,不只他们痛苦,上官翼也同样痛苦。 ‘黑枣木耳汤……我还要黑枣木耳汤……’上官鸿将喝干的瓷碗扔到角落去,发了疯似的在屋里四处翻动。 ‘二爷!你别急,我这就给你准备去。’ 细声安抚他,求安慌忙奔离宝扇楼,直往灶房跑去。 ※※※ 忙了一个月下来,求安是忧喜参半,喜的是上官鸿,对于她准备的菜肴,必定会吃光,她不确定他是不是藉由那些相似的菜色,来缅怀他逝去的爱妻,若是这样她也会为他高兴,至少给了他一个活下去的希望。 忧的则是上官翼,她一直想问那‘血迹’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他每天早上就出门,直到深夜才会回府,看他忙成那样,她也不敢打扰他。 是夜,如同往昔,徐嬷嬷、老张等人,齐聚在求安小小的屋子前。 ‘安丫头!你这糯米圆真好吃,我以前有看过少夫人做这道菜给二少爷吃,光用看的,我的口水就流满地,没想到今日我竟然吃的到。’老张开心地眉开眼笑。 ‘是呀,还好你这糯米有蒸透,不然我老婆子可咬不动。’ ‘徐嬷嬷、张老伯多谢夸奖了,那是你们不嫌弃。’ ‘安丫头,都自己人了,不用忙着招呼我们,坐下来歇会儿。’徐嬷嬷像宠爱自个儿的孙女般,拉着求安坐在她身边。 ‘嗯。’她的嘴边噙着笑,欣喜地看着吃的高兴的众人。 ‘好了,吃饱了,老头子,我们也该回去了,安丫头别太劳累,早点休息。’ ‘好的。’求安挥挥手,向众人道别,才转身走回灶房,做最后的清理工作。 忙了好一阵子,总算大功告成。‘吁!’她喘了一口气,揉揉发酸的腰际,忽然瞥见搁在蒸笼里,还没吃完的糯米圆,她灵机一动,想到一个人。 大姊曾说,她做出来的菜肴,能让大家有幸福的感觉,只要大家吃的快乐,她就满足了,不知道他会不会有相同的感受呢? 即使能让他快乐一点点,她就会很开心了,她将最后两颗糯米圆,盛在小碟子里,求安嘴边绽着浅笑,往月影楼走去。 有了上回的经验,月影楼对她来说已经不陌生,她走到上官翼的书房外头,敲了敲门,喊道:‘大少爷!我是步求安。’ 等了等,老半天都没人应门,求安只好擅自推开房门,小脸蛋倚在门缝边窥视屋内的状况。‘怎么都没人?’ 房里除了烧的正炽烈的烛火外,空无一人。他不在? 求安失望地合上门,不知为何,自从那天留在这里等雨停后,她就好想见他,至少让她知道,他是否无恙,而那些血迹不过是凑巧沾上去罢了。 求安转过身,捧紧碟子,无奈地往回走,走到长廊尽头,正要走下石阶时,在长廊另一边的幽暗的房子里,看见有烛火闪动的痕迹。 她直觉往那不知名的房间走去,担心她的脚步声在静夜里,形成扰人的杂音,她刻意放轻脚步。 走到门边,房里闪动着微弱的烛光,她不确定上官翼是否就在这里,深吸了一口气,忘了敲门,她下意识推开了房门── 银白的月光顺着门缝,流泄了一地。 她的眸光顺着月光的潜移,看见一副坚实的背影,映在溶溶月华中,再往前一看,是檀黑的牌位,而他正挺直身躯跪在牌位前。 是他,上官翼! ‘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有心打扰……’ 结巴了老半天,求安才听见自己颤抖的嗓音,她慌忙退出门外,合上门。 天啊!她没头没脑地在做些什么? 求安退到走廊边,惊魂未定,抚着胸口直喘气,双腿有些发软、颤抖。 还没收拢被惊吓的魂儿,耳畔冷不防又传来上官翼深沉的嗓音。‘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我是来、是来……’她瞧瞧一脸冷肃的他,又看看手中的糯米圆。啊──对了。‘……我是来送糯米圆的。’ ‘糯米圆?’他狐疑地挑起眉。 ‘是呀,这是我做的糯米圆,想拿来给大少爷尝尝。’ 她偷偷瞥向他,发现他脸上的表情有些疲惫,许是跪在这里许久了。 幽闇的眸光紧盯着,那瑟瑟发抖的人儿,她白皙的脸蛋在月光下,更显洁白无瑕,紧抿的唇瓣漾着晶亮桃泽…… 她的样子有些心虚,却增添了一股娇荏,让男人情不自禁想拥入怀中疼惜,不过,那绝对不是他会做的事。 ‘不用了,你只须专心照顾鸿就行了,我的事,你不用费心。’ ‘可……’只是两颗糯米圆而已啊。 ‘不用说了,除非是有关于鸿的事,你再来告诉我。’ 简言之,其他时间、人事,他并不欢迎她的打扰。 ‘我、我……’想多说些话,她忽然语塞,就怕多说一个字,会更惹他讨厌。 ‘我不希望同样的话,复述太多次。’ 语毕,他迅速转过身去,回避她眸中受伤的神情,踏步离开。 求安垂下双手,惭愧地将糯米圆藏在身后。‘对不起,我下次不会了,我有一件事,不知道能不能……问?’ 她偷望着他,只见他忽然停下步伐,背对着她,一句话也不说,她猜,他是默许她的发言了? ‘……是这样的,我刚刚在那间房里,有看到三个牌位,我想它们应该就是老爷和夫人,还有二少夫人的吧?你为什么不让大家知道,它们就在这儿呢?’ 她听徐嬷嬷抱怨过,上官翼把原本供奉牌位的祠堂撤了,为此,他们都认为他不孝,她不懂,他为什么要让众人对他如此误解。 他转过身来,漠然的黑眸添了一股恼怒,似觉被探问隐私。‘这关你何事?如果你觉得每天晚上闲到有空磕牙,你怎么不去想法子让鸿的状况改善?别忘了,帮助鸿,是你待在上官府唯一的用处,至于其他事,你大可不用插手。’ 他怒瞪她一眼,愤怒地甩袖离去。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求安对着离去的背影大吼:‘上官鸿是你的手足,我再怎么帮助他,也不过是个外人的身分,只有亲情才能治愈他,你已经错过一回了,难道还要再重蹈覆辙?’ 她一直坚信,只要有亲人的慰藉,再怎么难医的病症也能痊愈,就算不能完全治好,也能改善大半的痛苦。 望着一去不回头的背影,求安懊恼地蹲下站到发酸的身子。她不懂,为什么她的好意,总会让他误解?更令她心惊的是,那一晚的对话,他果然听见了,连日来的担忧终究成真了。 噢!天啊,她发誓,她真是无心的。 她真的只是单纯为他好啊,她不想再听见那些别人误解他的话,那会让她的心好疼,她知道他明明不是那样的,为什么还要平白承受他人的奚落? 他的名誉、他的身体──这些对他来说,他都已经不在乎了吗? 可她在乎,他的一切…… ※※※ ‘鸿,你还记不记得?这是你最爱的鸡茸豆腐粥?’求安一边整理再次凌乱的摆设,一边与恍神的上官鸿对话。‘你以前不是很爱玩毽子,我请徐嬷嬷找出来,等会儿我们去玩好吗?’ 目前,上官鸿虽然会吃光她准备的食物,可他状况依旧不佳,完全处在自我意识当中,无计可施的求安,只好让自己融入他的爱妻──楚晴的身分中,再向府中资深的奴仆,询问关于二少爷夫妻的事,她极力制造出楚晴还活着的假象,看是否能唤醒上官鸿飘忽的意识。 这么做,虽然有些不道德,但却也是无计可施中唯一的办法。 ‘毽子?’狼吞吃着热粥的上官鸿,恍惚地抬起头,一抹熟悉的记忆,飞快掠过他的脑际。‘好痛──’他抚着头,哀嚎地跌坐在地。 ‘鸿,你怎么了?没摔着吧?’求安着急地扶起他的身躯。 ‘晴儿?是你吗?’他傻楞楞地看着她。 ‘你……真知道我是谁?’出乎意料,上官鸿首次开口和她对谈,求安欣喜地绽出笑靥。 上官鸿望了她一会儿,原本稍有精神的瞳眸,转瞬间又恢复死寂,他捧起汤碗又埋头吃着粥。 ‘唉,没关系,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认出我来的。’她不气馁地拍拍他的肩头,只要能看到他一天比一天进步,她就满足了。 这关你何事?如果你觉得每天晚上,闲到有空嗑牙,你怎么不去想法子让鸿的状况改各? 看着傻楞的上官鸿,无端地想起前几天,上官翼说的那些伤人的话,她的心还会隐隐作痛,其实仔细思考,他的话也不无道理,她本来就是他为上官鸿请来的厨娘,她该专心照顾上官鸿才是,怎么反倒分神去……关注他? 或许,第一次的偶遇,她莫名停驻在他身上的视线,早已注定这是一场没有结果的苦恋,如果福二姊在的话,一定会告诉她该怎么做比较好,那她也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痛苦了。 ‘鸿,吃饱了,要不要一块去散步?’她笑问着。 他还是无言地望着她,嘴里喃喃自语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求安没将这些‘异状’放在心上。 ‘走啦,就当做是陪我去,好不好?’求安硬是拉起他,他倒也柔顺地听从她的指示,让她带他出门。‘你好久没出房门了,该出去透透气了。’ 她边笑着,边扯着他的臂膀,自在地走出宝扇楼,到花圃去赏赏花。 和他们错身而过的奴仆,乍见到上官鸿的身影出现在院落里,无不惊讶地张大嘴,躲在一旁窃窃私语着。 ‘天啊。那不是二少爷吗?’ ‘二少爷不是疯了?怎么还好端端地站在那?’ ‘是呀,真怪。’ 众人细碎的私语,与古怪的眼神,还是让求安给瞧见了,她皱起了眉心,忽然开始讨厌某些嘴碎的家伙。 ‘鸿,我们到别的地方去,这里好吵。’ 她二话不说便拉着上官鸿,直直往花圃走去,不再搭理大惊小怪的下人们。 她的嘴边露出一抹苦笑。原来扯闲话的人是这么讨人厌,她似乎有些了解当日暴怒的他了。 可那又如何,他根本不会给她机会道歉。而她又能以什么身分道歉? ※※※ 如同平常般,求安一大早就准备上官鸿爱吃的东西,今天准备的是枸杞鸡汤。 小心将鸡汤盛在小碗里,求安端着托盘走到宝扇楼去。 进他的房间前,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惧怕,一切都会没事的。 她的恐惧,起因于上官鸿,越来越诡异的举动,他老是喊她晴儿,这点她可以理解,她也将这点视为他的进步,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 前几天,他开始热衷于彼此身体的碰触,他老想扣住她的手腕,甚至不想让她离开他的身边一步,他的眼神不知在防备什么,总是紧紧拉着她的手,双眼恐惧地盯着窗外,嘴里喃念着他是她的,他绝对不能让她被抢走……之类的怪话。 她听了很害怕,担心上官鸿真会对她,做出失去理智的行为来,但这样的恐惧她不敢跟任何人诉说,就怕会加深府内下人对他的畏惧,也不敢将这诡异的情况告诉上官翼,她相当清楚,他只会将她说的话视为中伤,何况,她并不想再让他为手足的病情担忧,他肩上的担子已经够重了。 若说这是她的私心也好、自作多情也罢,她……也绝不后悔。 敲门示意,求安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屋内已无初见时的凌乱,或许她的方法真发挥了作用,至少她说的话,上官鸿都愿意静下来听,好比不许他再将屋子弄得一团乱。 ‘鸿,快来尝尝,我帮你炖的鸡汤。’ 求安还是绽出笑靥,告诉自己对于上官鸿古怪的行为,别过于忧虑。 ‘晴儿,你总算来了,我等你等的好苦。’上官鸿兴奋地来到她的身边,自然地牵起她的手,捧在掌心里细细呵护着。 ‘嗯,快趁热喝吧。’她不着痕迹地想抽出被他紧握的掌心,脸上仍维持着笑意,就怕他会察觉出她的不安。 他脸上的笑容突然敛下来,一个箭步飞快搂住她的纤腰,求安没预料他会这么做,吓的大叫。‘鸿,你在做什么?快放开我。’ 他仍是紧紧抱着她。‘嘘!他来了,那个要杀你的人来了,晴儿,你放心,这次我一定会保护你。’ 上官鸿认真地说道,瞠大的黑眸四处张望,似乎真有这么一回事。 ‘鸿,快放开我,这里没有人会伤害我,你多想了。’ 求安小心劝服着,就怕过激的语气会让他更激动,届时她会更惨。 ‘有……我看到了,那个人就站在门外,我要抱紧你,不要让他伤害你。’他情绪激动地大吼大叫。 嘎喀── 门忽然发出声响,求安勉强转过头去,在门上纸糊的地方,发现一抹身影。 那是──‘鸿,没事的,相信我,真的没事。’她一边安慰他,一边搓揉自己的双眼。 待上官鸿恢复了平静,而她再转过头瞧个仔细时,窗纸上的影子早已不见了,她怔忡了半晌,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看到东西。 上官鸿缓缓放开了她,恍神地呆坐在椅子上,手指头直直地指着门边。 ‘可……他来了,就在门外,我看到他了,他想要伤害你,我知道,我真的知道……’ 她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再次确定确实没有任何影子。‘鸿,真的没人站在门外,来,这鸡汤快凉了,趁热喝吧。’她技巧性地挡住他的视线,不让他有机会看到门窗,就怕他又发起癫来。 ‘喔。’他乖乖地端起汤碗,大口大口喝着汤。 趁着他专心喝汤的时候,她仔细想了想刚才诡异的状况,那影子虽然只有一小部份,可在一片光亮的窗纸上,却显得格外不寻常。那……究竟是什么? ‘晴儿,我吃饱了。’ 直到上官鸿拉扯她的手臂,她才恍然回神。‘吃饱了?那要不要出去散步?’ ‘今天不想,我想到床边坐坐,你能来陪我说说话吗?’ ‘当然。’求安笑着道,方才惊心动魄的场面,早已让她抛至脑后,她扶起他慢慢走到床边,再搀着他坐下来。 ‘鸿,你想聊什么?’ ‘晴儿……我……’上官鸿先是看了她一眼,旋即低下头,嘴边念念有词,不知在说些什么,逼得她只好弯下腰。 ‘鸿,你想告诉我什么?说大声点,我才能听清楚。’ 他突然伸出手臂圈住她的颈项,一个用力将她拉至他的颊边,唇在她耳边磨踏着。‘晴儿……你是不是嫌我傻了,所以不爱我了?’ 听他这么一问,她的背脊一阵发凉,想挣脱,却发现他这次又使足了全力,紧搂着她。‘鸿……你先放手……这样我没办法说话。’ ‘晴儿……为什么你都不相信我?他真的要害你,我看见他手上拿一把长刀,他要砍你,你为什么……都不相信我说的?’ 他哭叫着,以往无神的双眼,布满悲愤的情绪,还有令她心惊的占有欲…… ‘鸿……你……’求安澄亮的眼眸掠过一丝惊恐。 她、她怎么没发觉,他今天看她的眼神,比以往都还要热切,还要狂炽。 ‘晴儿,你放心,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把你从我身边夺走,我要把你永远留在我身边。’再度发起狂来的上官鸿,不知哪来的蛮力,压下求安的身子,将她紧紧压在床榻之间,大手掐住她的颈子,双眼布满泛红的血丝,看起来相当骇人。 ‘鸿……放开我……快放开我……我快喘不过气了,咳……咳……’被掐的极为痛苦的求安,不停咳着。 ‘不行!我不能放开你……我必须保护你才行。’失去理智的上官鸿,任何话他再也听不进去。‘晴儿,我忍他忍的够久了,我绝对不会再让他为所欲为……’ ‘鸿,你听我说……咳咳……别掐着我,我好难受……快放开我……’她紧抓着他的双手,努力挣扎着。 被掐的几乎无法呼吸的求安,气喘喘地涨红脸,眉心痛苦地紧皱着,猛烈挣扎的四肢也因为力气竭尽,而逐渐平缓下来。‘放……手……快放手……’ 不行了,她吸不到气……她快死了…… 脑海里不停飞掠过她心爱姊妹们的影像,还有那……令她深深眷恋的身影。 如果他知道,她是为了他而死,不知道他会不会多在意她一些? 一抹苦笑逸出她的唇畔,就在她以为要断气的当头,忽然听见一声巨响袭来,她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瞥见上官翼竟踹开门板,就站在他们身后。 ‘上官鸿,放开她。’只听见他大喝一声,接着他从背后扣住上官鸿的颈子,强逼他放手,一个使力将他拉离床榻,拽到墙角边。 见到了上官翼,上官鸿一改骇人的模样。‘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他惊惶地搂住自己发抖的身躯,双眼恐惧地望着他。 ‘咳咳──’身子没了束缚,求安挣扎地坐起身,抚着被掐伤的颈子猛咳。 看着人儿咳红了脸,莫名地愧疚攫住他的心房,上官翼吸了一口气,眼神转趋严厉,怒瞪着手足。 ‘上官鸿,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 ‘不要杀我,我错了,我向你道歉,不要伤害我们,我和晴儿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孩子,不要伤害我们……’ 上官鸿蹲下身躯,抱头痛哭,神情极为恍惚,根本分不清何谓真实与虚幻。 看到上官鸿这个样子,上官翼着实心疼,他相信,他应该不是真心伤害她的。 ‘罢了,你好好静一静。’上官翼松开对他的钳制,走到床榻边,二话不说抱起吓得失神的求安就往外走。 第七章 上官翼带求安回月影楼,将她安置在椅子上。‘你等着,我去帮你拿药。’ 正当他要放下怀中的人儿时,赫然发现她的小手紧紧揪住他的衣襟,瑟缩在他怀中的人儿,不停颤抖着。她在发抖? ‘你……知道吗?他、他差一点就掐死我了……我真的很害怕,我真的很怕他会杀了我。’一想起刚刚那些恐怖的画面,求安就慌乱的不知所措。 他无言地望着她,血色尽褪的苍白脸蛋,红润的唇瓣也因惧怕,而咬出一圈血痕,身子更是抖个不停,眼眶边还蓄着泪水。 她真的吓坏了。他看着她惊魂未定、浑身伤痕累累的样子,愧疚感油然而生。 今天的一切都是他的错,他明知道上官鸿有攻击人的倾向,还让她轻易涉入如此危险的情况中,要不是他一向守在外头,才有可能阻止悲剧的发生,他真不敢想像万一他不在,事情会演变到何种地步,而她……又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她脸上、肩上、手臂上,布满挣扎而惨遭抓伤的伤痕,看着渗出血珠的伤处,他的心也跟着拧紧,面色沉重起来。 ‘别怕,没事了。’他轻声安抚着,一向带着漠然的瞳眸,慢慢褪去冷漠,掠过一抹难得见到的柔光。 ‘我真的好害怕……他像疯子一样扑向我……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办……’她蜷缩在他的怀中,怎么也不肯离开他安全的怀抱,小脸写满惊恐。 她惊慌的泪水沾湿了他的衣襟,小手紧攀住他的腰际不放,她全然的信赖,让他的心猛地一窒,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悄悄盘据住他的心口。 更怪的是,她的眼泪像甘霖,滴滴落在他布满伤口的心田上,滋润他枯寂的心房,让他有一种逐渐被填实的感觉,他的心,似乎不再那么空虚。 ‘我真的好怕……好怕……’她泣不成声的模样,增添了他的罪恶感,他想安慰她几句,无奈他从来没有做过安慰女人这事儿,他的一双手就僵在空中,想帮她顺气也不是,想安慰她也不是。 他困窘地说着。‘没事了,没人会伤你。’ ‘嗯……’低泣缓和下来,她的小脸蛋就枕在他的肩上,饱受好几个时辰的惊吓,让她疲累不堪,眼皮也不知不觉重了起来。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已经安全了,她放心地闭上双眸。 察觉怀中的人儿一动也不动,他有些焦急,轻唤了声。‘求安?’突然发现,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我……好困……让我歇一下好吗?’她虚软地说着。她真的好困。 上官翼微怔,不太习惯女人如此贴近他,当下还是决定将她‘扳’下来。‘我……’我扶你到床榻上睡? 话还没说完,耳畔就传来她细微的鼾声,他只好硬生生将没有说完的话给吞回腹内,最后补上一句。‘嗯,睡吧。’ 他挺直了身躯,好让枕在他怀中的人儿,能睡的舒服一些。 这事他原本就理亏,庆幸,她只受了皮肉伤,和一些惊吓,否则他绝对无法原谅自己。 上官翼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他没记错的话,他刚刚用这一只手勒住上官鸿的脖子,只为了逼他松开掐在她颈上的双手。 他怎么会突然这么做?算了,就当做他一时想不开吧。他不愿去细究,这个举动背后的原因,他只是庆幸,还好这回他没有迟。 他清冷的眸,落在怀中纤细的人儿身上,眸光不由自主放柔了。 ‘抱歉,让他伤了你。’僵在空中的双手,随手抓来他披挂在椅背上的外衫,再覆盖在她背上,就怕她会着凉。 他的心上,有一股莫名的激昂情绪激荡着,不知是什么原因,他竟然觉得胸口流过一阵暖意,没有过去孤冷的感觉,还是……因为她? 这个不请自来,紧紧贴在他胸口的人儿的体温? 或许有些不习惯,可他却不排斥这种感觉,甚至还觉得有一丝被依赖的满足。 这种被信赖、被依靠的温暖,他许久没有感受到了。毕竟,他最在乎的人,却对他避之唯恐不及啊! 步求安,你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 第一次,上官翼有了解一个女人的冲动。 ※※※ ‘该上药了。’一道深沉的嗓音,从房间的另一角传来。 上官翼熟练地从柜子里拿出药箱,走到床榻边,拿出消炎的药酒。 ‘嗯。’求安乖乖伸出被抓伤的手背。 上官翼细心帮她上药,再拿出纱布,帮她包扎,他的包扎技巧相当纯熟,显然这事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从受到惊吓的那一天开始,她就被留在月影楼养伤,几天下来,真的只有‘充满惊奇’四个字可以形容。 以往她根本没机会在上官翼身边,多待上一些时候,但在这段时间,他不仅亲自帮她上药,还请徐嬷嬷她们将膳食送到这儿来,好方便她用膳。 即使他们还像之前一样,鲜少有交谈的机会,多半时候只有她吱喳个不停,他则是安静听着,虽然她不确定他是不是想听她说话,至少他没捂着耳朵嫌她吵。 可也不能怪她多话呀,如果两个人都不说话,气氛就这么僵着,她、她会更不安的。 ‘大少爷,其实我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我可以回去了。’ ‘抬头,你的颈子还有伤。’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他抬眸凝视着她,专制地帮她上完所有的药。 ‘可……’她不是说她快好了,他到底有没有听见?他实在是个很固执的人。 对于他亲自帮她上药的事,她虽然很感动,可他总是蛮横地指使她,抬头就得抬头,伸手就要伸手,他要她做的事,好比上药的时间与顺序,永远都是他决定。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好似她的伤,不过是他一份必须完成的工作,如果帮她上药,只是出于他的责任,她宁可不要。 ‘我自己来。’她看着他,态度格外坚决。憋了几天的闷气,今天,她决定由她自己来。 他瞟了她几眼,黑湛的眸子闪过几许打量,似在猜测她闹情绪的理由何在。 收回视线,他淡淡开口。‘抬起头来。’ ‘好啦!抬就抬。’气、气死人了,他还是一样故我,根本没考虑她的心情。 话虽如此,她还是乖乖仰起颈子,他根本不让她有违抗的机会,他在指尖上裹着棉布,沾了药水,轻刷过她颈子上的伤处,他俯低身躯好方便上药,却也让她嗅到属于他的气息。 仗着他双眼盯着她的伤口,她则是睁大眼注视着他,脑袋瓜不停思索着,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的五官、他的眼神、他的表情……只有这一刻,她才能如此接近他,近到让她瞧见他眸中的认真,不再是以往她看过的漠然。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求安的怒火随着这个发现而掩灭,她的小嘴微张,瞠大的圆眸满是惊奇。 历经大劫而空白多天的脑袋,也恢复了运作,一个接着一个的疑惑,开始充塞在她的脑袋瓜子里。 为何她和上官鸿发生了冲突,上官翼却选择相信她?还救了她? 还有那天,他为什么刚好救了她? 她记得她在门上瞧见的那个身影,还有上官翼救她的事,上官鸿老嚷嚷外头有人……将这些线索联系起来,上官翼极有可能,一开始就在门外。 推出这个结论,求安的心窝一阵紧缩,无法置信。 ‘等等──你、你一直都在门外看着?’小手攀住他忙碌的手臂,圆澄的眼眸盯着他。 他是在担心她吗?不可能,那只有另外一个可能。 她顿了顿,语气有些不稳,又继续接着道:‘还是你不相信我?’ 他看了她几眼,没有遗漏她眸中流泄而过的受伤情绪,他眸色一敛,褪去以往的冷然,选择另一个较不伤人的答案。‘你尽力了。’ 他承认,从她进去宝扇楼第一天开始,他就站在门外监视着,一开始确实是不相信她,可连日来他看到她的努力,他对她的观感,也正逐渐改变中。 ‘嘎?’这是什么答案? ‘低头,你的颈子后面还有伤。’ 他又往前欺近,压下她的头,让她的前额贴在他的肩膀上。‘先靠着我,等药干。’他撩起她的长发,继续上药。 ‘喔。’这一刻,她又不想和他吵了,宁可他就这样帮她上药,她好喜欢这个姿势。 因为她可以更贴近他一些,她的脸蛋又热的像被蒸熟了,他阳刚的气息充斥在她的鼻间,让她感觉一阵晕陶陶。 小手情不自禁往前探了探,偷偷环住他的腰际,当然是在他没发现的情况下,一颗心怦跳个不停。 然而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可以了。’他放下她的发,而她则是赶紧收回一双贼手,故作镇定地离开他温热的胸膛。 ‘麻、麻烦你了。’她羞窘地低下头。 ‘在伤势痊愈前,你先别去宝扇楼,等他的情绪稳定以后再说,他伤了你,我很抱歉。’他极力维持淡然的口气,纵使他的目光对她已不再单纯。 ‘啊,对了,上官鸿的病症,是他无法接受爱妻的死去所引发的,未必和你有关,别把罪都扛在自个儿身上,那只会苦了自己。’也苦了她,因为她不想见到,他独自承受那些罪,有些事根本与他无关。‘不打扰你了,我先回房休息了。’ 他怔忡地看着她飞也似逃离的背影,还看见她脸颊漾出的瑰红色泽,他的嘴角意外扬起一点弧度。怎么刚刚还气呼呼的样子,马上变成娇羞的女儿态? 他唇上的笑意更深了,手凑近鼻端,嗅了嗅,除了有药酒的味道外,还带有属于她浅浅的馨香,指尖也还留着绵嫩的触感,心头回荡着她抛下的那句话。 跟他无关吗?偏偏他就是造成这件惨祸的罪魁祸首,虽然不同意她的结论,可他明白她的好意,只是他不懂,她为何如此在意他的事? 或许,对她的感觉,连他自己也弄不明白,不然为何见到她陷入危险时,他紧张的屏住气息,没有思考立即冲了进去,就怕疯狂的手足,真会误伤她。 他当然也知道亲人的力量,比任何人的帮助都来的有效,但他因为愧疚,而不敢面对上官鸿,每看到他一次他就会想起,他是如此的无能,竟会让亲人遭遇如此惨祸。 这辈子,他将注定孤老一生,不配拥有任何情爱,包括她。 ※※※ 经过几天的休养,求安好了许多。 可她同上官翼说了几次,他还是说,她的伤还未痊愈,不准她离开月影楼,明明她的伤就好得差不多了,她真的越来越摸不清他的脾性。 虽然她上次真的被上官鸿吓坏了,但她相信他会慢慢改善的,好不容易有一点成果,如果现在放弃,那真的太可惜了。 她内心更希望,随着上官鸿的痊愈,上官府能恢复往昔的风光,而他也不用再悲伤自责,料定他又不准她去,求安索性在天还没亮透前,蹑手蹑脚离开月影楼,溜回灶房,翻开食谱,选择一道较不费时的蒸蛋。 忙了好些时候,天早亮了,府里的下人也开始走动,她将蒸蛋盛在碟子里,小心翼翼端到宝扇楼。 站在上官鸿的房门前,脑海里还是掠过当天的情景,求安瑟缩了一下,深吸几口气。 ‘鸿,我帮你送早膳来了,有你最爱吃的虾仁蒸蛋唷。’她试着以最轻松的态度,来面对眼前的难关。 她才刚要推开房门,房门却先开了,映入她眼帘的是一脸愧疚的上官鸿。 上官鸿忽然跪在她跟前。‘晴儿,对不起,原谅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再失去你,那个人也躲在这里,我怕……他会伤害你,所以我……’ 那个人?求安忆起,上官鸿那天见到上官翼的惊恐模样,难道他一直将他的亲哥哥,视为迫使他失去妻儿的凶手? 天啊!一场意外,却同时折磨着两人,明明他们都是最无辜的受害者呀,但在上官鸿情绪激动的当头,她还是什么都不能说。 ‘我知道,可你这么做却会吓坏我,这里很安全,没人会伤害我。’求安小心翼翼地说着。 ‘可他在啊,他会来伤害你,我知道……我真的知道。’上官鸿抬起无辜的双眼望着她。 ‘鸿,听我说,这里没人会伤害我,也不会伤害你,只有最关心你的大哥在这里,为了你,他牺牲一切也在所不惜。’ ‘晴儿……你知道吗?就是他害我们失去孩子的。’ ‘他不是凶手,他是……’眼看他的情绪又激动起来,求安只好将到嘴的解释吞下,搀着他到桌边坐着。‘算了,这蒸蛋快凉了,趁热吃吧,我们别谈那些不开心的事了。’ ‘好,不谈,吃蒸蛋。’接过碟子,他唏哩呼噜吃起来。 看着上官鸿满足的模样,求安有些罪恶感,如果哪一天,她坦承她不是楚晴,真正的楚晴已经死了,不知道他会如何? 是崩溃,还是接受这个事实? 求安不敢往下想,更担心万一让上官鸿的情况恶化,上官翼说不定会恨她,而她最不想见到这样的结局。 等他吃完,她收拾好碗筷,才刚走出房门,转角处忽然伸出一双手,将她扯到角落边,迎头就是一阵痛批。 ‘步求安!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啊,’她吓了好大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拉住她的竟是上官翼,他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像是刚跑了一圈上官府。 ‘我怎么了?’她什么也没做啊。 ‘怎么了?你刚刚危险到了极点知不知道?我不是要你暂时别来宝扇楼,好好养伤吗?万一真发生什么事,我又不在那,谁救得了你?鸿随时有攻击人的倾向,这点你应该也很清楚才是,何况他现在状况还没稳定,你就贸然跑来,你到底有没有把我话当做一回事?’他一脸铁青,劈哩啪啦就是一大串,求安根本无法招架。 在还没弄清楚状况前,她不敢贸然回话,只敢以眼角余光偷观他严厉的表情。 他、他好像生气了? ‘对、对不起,我只是担心二少爷的状况,情况好不容易有了改善,就这么放弃未免可惜,何况我知道,他不是真心伤害我的。’ 为何她感觉他这次的怒气,是出于对她关心,对她安危的在意?而不是过去那种冷着脸的恼怒? ‘可也必须注意自身安全,你不该擅自前往。’他沉下脸。 回想起乍见她失踪,可能来宝扇楼时,他险些吓坏了,发疯似冲来这儿,就怕他一个疏忽迟了,又必须面对另一场悲剧,这可恶的女人,竟然还敢一脸无事的样子。 她走近他跟前,踮起脚尖,圆亮澄澈的眸子直直盯着他,桃泽唇瓣一点一点露出笑意。 被她瞧的怪不自在,他别开视线,退离一步。‘干嘛盯着我?’ ‘你在担心我吗?’她笑问着。 没料到她问的这么白,上官翼脸上红白交错,尴尬万分,他咳了几声,保持严肃。‘别胡思乱想,我再重申一次,在你的伤还没痊愈前,不得擅离月影楼,没有我的允许,你也不准来。’ 下次会发生什么事,无人料的准,最好的办法,就是阻止发生的可能。 瞧见他眸中担忧的神色,她也满足了。‘知道了啦。’ 她瞄了瞄他一眼,将刚刚那一串长话再细想一回。 万一真发生什准事,我又不在那,谁救得了你? 那不就表示,他间接承认他一直都在?甚至是为了保护她而在? 何况他现在状况还没稳定,你就贸然跑来,你到底有没有把我话当做一回事? 这也表示他很关心她,也很担心她啰?想着、想着,一抹笑容自她嘴角绽开,她走近他,脸蛋漾红,眼波流转间有着羞怯。 ‘你又要干嘛?’ 瞧她一脸笑的贼兮兮的样子,上官翼防备地盯着她。 ‘今天我好开心。’她的眉眼笑眯成一条缝。 ‘开心?’闻言,他的脸色更沉了。让他急的团团转,她很开心?这是哪门子道理? ‘对呀,今天是你跟我说最多话的一次,你还说你很担心我,所以我觉得很开心。’ ‘这有什么好开心的。’他撇撇头,不置可否。他的关心向来没人肯要,上官鸿不就是一个现成的例子。 求安没有丝毫遗漏,他眸中那一闪而逝的阴郁,她猜,他又想到某些不开心的事,不知哪来的勇气,她朝他比了个手势,要他弯下身躯,附耳过来,他依言弯下腰,冷不防被她的小手圈住颈子,她的红唇旋即印上来。 ‘你──’上官翼吓了一大跳。 蜻蜓点水似的吻,掠过他的薄唇,突然一股闷气从胸口涌上来,他立刻感觉到喉口一阵湿黏,他知道这是他急咳前的征兆,他连忙推开人儿,转过身去。 被上官翼一把推开,求安重心不稳险些跌倒,她错愕地望着他坚实的背影,眸里有些受伤。 ‘上官翼──你……’ 她怔忡了一会儿,选择走近他,一颗心则是忐忑不安。 听到她靠近的脚步声,上官翼伸直臂膀,拒绝她的接近。‘你别过来,快离开这里。’他勉强止住强烈的吐意。 他不寻常的严肃态度,让她有些惧怕。‘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他要赶她走? 话还没说完,上官翼捂着嘴飞快离开,然而呕出口的鲜血,却仍从指缝间溢流而出,沿着他离去的方向,点点滴落在地。 鲜红的血渍,滴落在白灰色的石板地上格外鲜明,瞥见那些血痕,求安惊愕地瞠大眸,脑海里掠过当天她在他的书房里,发现的那些干涸血迹。 这一刻,她的心揪紧,屏住气息,下意识拔腿往他的方向飞奔而去。 第八章 在府里绕了许久,求安总算在月影楼最偏僻的水塘边,发现瘫靠在大石边喘气的上官翼,不止他的嘴边残留着来不及抹净的血痕,连他的胸口心窝处,都透着血红色的痕迹。 那些……都是血吗? 她浑身发着颤,却仍然一小步、一小步走近他。 走到他身边,见到他因痛苦而紧闭的双眼、紧皱的眉尖、咬到泛白冒出血丝的薄唇,还有那揪住胸口伤处的大掌。 直觉的,求安伸出发颤的小手,缓缓覆上他的── 肢体的碰触,让上官翼迅速惊醒,瞧清楚来人,他惊愕不已。‘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 说着、说着,眼泪无预警落下来,顺着她的面颊滑落,落在他抚住伤口的手背上。‘你受伤了?’她轻问着。 ‘我没事,这件事不准声张,听清楚没?’他站起身,套回外衫遮掩住胸口的伤,强撑起虚弱的身躯,转过身去。 她望着他孤独的背影,心再度拧痛。‘不可能,我不能眼睁睁放着你不管。’ ‘这是我的私事,你不用插手。’ 维持着淡然的语调,上官翼抚着胸口的伤,一步步离去。 失血的伤处让他的意识逐渐涣散,脚步也跟着不稳,陡然一个踉跄,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昏倒之际,一个小小的肩膀,及时撑住他。 ‘我撑住你了!’ 求安使出全身的力气,撑住他的身躯,勉强将他扶回大石边。 ‘我可以自己撑住,你快离开,我受伤的事千万别让人知道。’他伸出手臂格开她的接近,摆明将她拒于千里之外。 看到这样的情况,求安再也忍受不住,对他吼出声。‘不要拒绝我,别人的帮助,真的让你觉得很丢脸吗?’ ‘你──’她激动的语调让他相当惊讶,回望她,却瞥见她一脸的泪痕。 他的眸光再也无法忽略,那双凝泪的水眸,她脸上的表情是那么恳切,好似不让她插手帮忙,他就罪大恶极一样。 ‘请不要拒绝我的好意,我真的很想帮你,就把这次当做我回报你照顾我的恩情,可以吗?’ 求安试着走近他身边,这次他没有再挥手拒绝她的靠近,她心中大喜,以手背胡乱抹了抹泪。‘相信我,我会好好照顾你,你的事我也不会透漏一句,你可以完完全全相信我,如果不信的话,我可以发誓,如果我多说一个字,我就天打……’ ‘够了。’他拉下她发誓的小手,幽深的眸不解地瞟着她,唇角夹着轻讽的笑痕。‘救我有什么好处吗?让你非帮助我不可?’不然她为何如此义无反顾? 接触到他冷戾的视线,她的身子瑟缩了一下。她从来没看过如此孤寂的眸光,好似多存活一刻,就是对他的一种折磨。 或许,他根本是故意跟自己过不去,他压根儿不想再活下去。 ‘请试着活下去,你绝对不会是一个人。’她哽咽着,捏紧拳心,一个字一个字说。 活下去?她是如何知道,他根本不想活了? 他曾经想过,他这条命阎罗王早想收去了,这是他的报应,他根本无须抵抗,因为他向来都只有一个人。 ‘你还不能死,我有把握可以让二少爷复原,只要你撑下去,兄弟团圆的日子就指日可待了,难道你不希望吗?’ 她瞅着他,澄澈晶亮的水眸里写满认真。 但事实真相他却早已看透了。‘你不会明白,当你身上背负着难以挽回的遗憾时,你就会恨不得自己马上死去。’他重重吁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却比之前轻松许多。 ‘不,如果死了,才真的叫无法挽回,只要你还活着,就有弥补的机会。’她一直这么相信着,活着绝对比死还要有希望。 她的固执让他拧起眉心,欲张嘴解释些什么,末了还是选择放弃。他根本不该妄想有人会理解他的痛苦,连她也不例外。 他摸了摸胸口,知道伤处的血止住了,他该是可以再撑上一些时候。‘我没事了,请把今天的事忘掉,就当做你没看见这事。’ 他站起身,回避她的视线,决定不让自己固若磐石的心房松动,何况他并不想见到,单纯如她,染上与他同样痛苦的折磨。 而她在他离开前,早一步搀住他的手臂。‘我帮你挽回遗憾。’她仰起头瞅着他,含笑的眼眸蕴着心疼的泪水。 ‘或许我什么忙也帮不上,但我愿意分担你的痛苦,痛苦少了一半,你就会发现,这世间还有让你活下去的希望。’ 看着她诚挚的笑颜,还有像牛一样的固执,上官翼还是投降了,他叹一口气,不明白她的坚持。‘你何必……自寻烦恼。’ ‘呵呵──’她傻傻地笑着。‘我也不知道,算了,别说那些,让我扶你进屋好吗?’ ‘嗯。’上官翼放心地将小部份的重量,转移到她身上。 这是他第一次,选择依靠别人。 ‘你的存在,别人或许会不开心,但我是很在意的。’她以两人都听得见的音量低语。 她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他一向平静的心湖中,震出点点涟漪。 他不清楚他为何还是心软了,只知道往后,他可以相信她。 ※※※ 求安以手托着下颚,略显红肿的双眸,明显有着哭过的痕迹。 看着榻上沉睡的身影,她的眼泪又滑下来。 昨天将上官翼扶回房间后,她又要求帮他上药,受不了她的固执,他终究还是答应,可等她瞧见他身上的伤口后,她几乎要崩溃了。 光是胸膛上,就横划过三条深刻的刀痕,心窝处还有一个巴掌宽的未愈伤口,更别提身躯上、手臂上、腿部,那些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伤痕。 那些伤处不知是否都在紧急的状况下处理,伤口的缝合技术都相当粗糙,她猜想,每一处伤都蕴含着惊心动魄的故事。 她真的好想知道每一则关于他的故事,而不是那些四处流传的荒诞谣言。 小手轻抚过他紧皱的眉心,希望他能舒缓些,好好睡一觉。 蓦然,她看见他睁开双眼,这才意识到她用来描绘他五官的指尖,她呀一声,惊慌收回指头。 ‘对、对不起……我吵到你了,我不是故意惊扰你的。’她懊恼地咬着唇,她怎么会做出这么可笑的举动?! ‘是不是伤口疼了?我、我去帮你换药。’求安心虚地站起身,走到柜子边摸索药瓶,再匆忙走回床榻边,拔开瓶塞,在掌心倒了些缓和止痛的清凉草药。 他坐起身,抓住她忙碌的小手,幽深的眸在掠过她布满泪痕的小脸后,再次放软了。‘你怎么又哭了?如果你真怕见到这些伤,那就别勉强,上药的事我可以自己来。’ 他清楚自己的伤有多骇人,连他一个堂堂大男人,看到血肉糢糊的伤口都会发晕,何况是她? 担心他又要驱赶她,她连忙抹掉泪痕。‘我不是害怕,我是心疼,心疼你的身躯有这么多的伤痕,这每一处伤,一定都有惊人的故事,我只要摸着它,我就能感受到那种疼痛,我真的不知道你是怎么熬过来的,想着、想着,眼泪就掉了下来,真的不是害怕。’她诚实地说出她的感受。 她略显苍白的小脸,还是无法说服他相信她的说辞,带着捉弄的心理,他突然握住她的指尖,搁在他右肩上一道多角形的疤上。 ‘这疤,胡虏的八羽箭射穿这里,我痛的差点跌下马,但我是统帅,说什么也不能轻易倒下,我折断箭翎,继续奋战,等到拔出羽箭,已经过了两天的时间,伤口化脓发臭,再晚一天,我这膀子可能废了。’ 他轻描淡写地描述当时的情形,自若的态度,像是在谈论天气好坏一般,可求安却惊骇地张大小嘴。 ‘怎样?你还想听下去吗?’察觉到掌心下的小手,颤抖了一下,还有逐渐汗湿的掌心,他的嘴角勾起轻佻的笑痕,故作淡然,轻讽她所言的不害怕。 眼泪落的更快,她吸了吸哭红的鼻子,唇畔却绽出浅笑,她学他,反握他的手指,将它搁在她的心窝上。 ‘真的很可怕,可是我这里却觉得好疼,你感觉到了吗?’她吸了口气,继续说道:‘你的痛在我这里了,你有没有少痛一些?’ ‘你……’ 他再次无言,她浮动的泪光,让他起了一阵心疼,浅浅的几句话,却深刻地刺进他的骨髓里。他还以为他已经痛到麻痹,再也没有知觉,可现在竟然还会感觉到痛?! ‘如果你愿意,请让我为你分担所有的痛苦,两个人绝对好过一个人孤单,在我眼里,你比上官鸿更令人心疼,他选择发疯来逃避残酷的事实,可你──却只能清醒地咽下所有的痛苦和悲伤。’ 她放大胆子,小心避开他的伤口,小手圈住他的颈子,温热的泪水沿颊落下,滚烫了他的肩胛,也温暖他孤冷的心房。 ‘你绝对不是孤独的……’她轻喃着,泪眼迷蒙,心窝也跟着烫疼起来。‘翼……我喜欢你……真的好喜欢,从第一眼见到你,就喜欢上了……’ 上官翼身躯一僵,不敢相信他耳中听见的,脑海里不停回荡着── 她说她喜欢他……而她,也了解他。 ※※※ 夜里,月影楼同样寂静。 晕黄的月光洒落窗棂,落在瘫趴在床榻边缘的人儿上,轻微传来的鼾声,显出她确实累坏,她的脸蛋尖细了些,眼窝下的深影越来越明显…… 看来,她真的累坏了。 上官翼支手撑着下颚,看着趴在他的床缘深睡的她,一抹淡笑掠上他的唇,黑湛的眸子流泄过几许柔光。不知道,这种‘同榻’而眠的日子,是怎么开始的,他只知道,她坚持睡眠不足、没有足够营养的饮食、身体没有充分的休息,是造成他久伤未愈的原因,而他睡眠不足,多半是因夜里,他常让胸口的伤痛醒。 因此她提议在他的伤未好前,她会守在他的床侧,只要他又让伤痛醒,她马上帮他敷上缓痛的清凉草药,这种事他说什么也不会答应,可越是拒绝,她反倒来的越勤,将她锁在门外,她就可怜兮兮地蹲在外头一整夜,逼的他还是得放她进来。 她总说她白天睡的很足,晚上一点也不困,可每次他醒来,没有一次没见到她靠着床柱打盹。 这几天,他竟也越来越熟悉她的碰触,更习惯依赖她的帮助,确实如她所言,他肩头的担子轻了一些,闷塞的胸口也舒缓了许多,可他更担心,他只是把痛苦,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上官翼抚着包扎过后的伤处,指尖掐紧,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又破了皮,血珠渗出来,胸口一疼,他再度拧起眉心。 这伤一直没有好过,只要他情绪一激动,伤口就会迸裂,他就会呕血,有她的照顾,这伤逐渐痊愈了,但他却意外地希望,这伤不要好的这么快,至少他还有借口,将她困在自个儿身边。 如果他说,他每晚都瞪大眼,只为瞧她娇憨的睡颜,恐怕会有更多人,说他确实病的不清。 她的睡颜,有一种很纯净的气质,他从来没有好好看过她,这才发现她的眼澄澈晶亮,唇瓣红润如樱,身形纤细窈窕,更甚,当她笑起来的时候,颊上有两个浅浅的笑窝。 怪了,他一直以为她看起来很像楚晴,毕竟第一眼他是这么觉得,直到现在,他认认真真看了一回,确定她根本一点也不像,充其量,也只有当她抿嘴时,神韵有些像,偏偏多半的时候,她总是笑着的。 连哭的时候……都能笑,笑的令人心折。 ‘求安……她只要求安是吗?’所以只要小小的一点幸福,她就会很开心?! 想起她憨憨的笑颜,上官翼唇上的笑意更深了。在发现她不像楚晴后,他在心里偷偷松一口气,或许她将会是第一位打破他原则的人。 ‘翼……快吃……这很有营养的……快吃……’ 睡的正熟的求安,无端咕哝了几句,吓的上官翼收回,滞留在粉脸上的视线,闭上眼装睡。 闭了好一会儿,没有任何声响,他睁开眼吁口气,有种被逮到小辫子的心虚。 他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连她说句梦话,都会让他的情绪为之颤动,若她是醒着,那不就…… 唇上的笑意失去了踪影,只剩下回荡在耳边,那句喊他名字的呢喃,他的心瞬间抽紧,这是她第二次喊他的名字,他喜欢。 唇角的浅笑又扬了开来,黑幽的视线,又习惯性地落在她的身上,看着她白皙如瓷的脸蛋,指尖突然一阵发痒,他不着痕迹压了压她绵嫩的脸颊,再迅速拿开,瞥见她因发痒而拧起的眉心,捉弄她的畅快笑意,充塞在他的心坎上。 上官翼啊!你何时这么幼稚了?连这等捉弄人的游戏,竟也玩的不亦乐乎? 睡姿不佳的她,枕在手臂上的头,一个不小心滑下来,求安旋即惊醒,眨了眨睡意迷蒙的双眼,确定床榻上的身影安睡着,替他拉高被子,她换个姿势,打算再继续梦周公去。 不到一会儿,她又睡熟了,斜靠在手臂上的头颅,又慢慢滑下来,显然她根本睡不好,若还能睡着,那她就真的困极了。 为免她的头,一个晚上就在那里滑上滑下,上官翼大手一捞,在人儿又要被惊醒的当头,将她捞至床榻上。 ‘啊?’他的动作还是吵醒她,发现她的身子上了床,浓浓的睡意也消失一大半。‘我……我怎么……’ 他压下她不停挣扎的身子。‘别像只虫子动来动去,这么吵,我怎么睡?’ ‘可……可我……’另外一半睡意也消失了。 ‘没有可是,你在那里打瞌睡,我更睡不着,与其两个人都睡不好,干脆一起睡的好,这样谁也不用因为谁睡不好分心。’ ‘什么睡不好……什么又睡的好……什么……’她只听到一堆和‘睡’有关的字,听的她脑袋打结。 ‘没什么,快睡。’这句话就是结论。 ‘可……’ ‘再吵,你往后都别来了。’ ‘是,我马上睡。’求安闭紧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委屈地呶起唇,睡意早被吓走了。 怪了,他干嘛突然抓她上床? 上床?! 轰── 求安的脸蛋烧了起来,一张脸又红又烫,敏感地听到身后传来他沉重的气息,她更是紧张地缩起脖子,全身每一根寒毛都在颤栗。 到底是为什么?她想不透! ‘哈……嗯。’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那……明天再想好了。 想了许久,瞌睡虫终究来到,求安眼皮慢慢沉重下来,趺进梦乡。 相对于人儿快速入眠,上官翼两眼瞪的老大。 求安陡不其然翻了个身,感觉有些凉意的她,直觉地就往温暖的地方缩,大大方方地抢了他的被子,缩进他温暖的怀中,直到确定贴在最温暖的地方,她才又沉沉地睡去。 她就这么大胆靠过来? 怕惊醒人儿徒增尴尬,上官翼只好维持同样的姿势不敢乱动,可属于她的馨香味儿,还是不停窜进他的鼻端,怀中温暖的磨蹭,更像是致命的轻撩,她的身子很软、很香,像一道她最近常常做给他尝的甜汤。 ‘翼……快吃……粥快凉了……’红唇掀了掀,咕哝几句。 听的上官翼好气又好笑,怎么也想不到,连在梦里,她都这么惦着他的事。 对她,他心折了。 今晚,恐怕‘又’要无眠了。 比起胸口的疼痛,她的娇颜,更是让他难眠啊…… 第九章 ‘欸……听说二少爷,最近好像恢复正常了。’ ‘你会不会觉得,步姑娘有些神似二少夫人?’ ‘是呀,如果二少爷痊愈了,娶步姑娘为妻,岂不是桩美事?看来可以办场喜事冲冲喜,冲掉大少爷带回府的煞气,不然我一天到晚,老觉得浑身不对劲……’ 两名女婢,仗着大清早,四下无人,她们又在最偏僻的月影楼打扫,便肆无忌惮地嚼起舌根。 殊不知,今日意外早起的上官翼,将这些话全听进耳里。 他捏紧手中的信笺,是天还没亮透就起床的求安留给他的,信上说,她今日要准备一道特别的菜给上官鸿,所以她必须早起准备。 其实,她一醒来,一向浅眠的他自然也醒了,榻上没了她甜甜的味儿、软馥的身子,他根本没有多待一刻的必要。 这几天里,她几乎缠着他,而他也逐渐适应她的存在,他的身上一共有三十来处伤口,一天说个几则,几乎已经说了一大半,只剩下胸口的伤,他还没告诉她。 她真的说对了! 每说一则,他心里的压力就少了一些,郁闷的情绪有了抒发管道,就会情不自禁将所有的痛苦往那出口倾倒,只希望自己的内心能够因此获得平静,可他却忽略了,那些沉重的记忆,对她来说会不会同样可怕? 虽然她每次都以笑容回应他,她的心还有很多空位,可以容纳他的痛苦。 她知道的秘密越多,他就越将她视为自己的一部份,强烈的占有欲,滋长的速度令他心惊。他似乎忘了,步求安是他为上官鸿要来的。 算了算时辰,这个时候她应该在宝扇楼。她说鸿的状况已经改善许多,希望他能以兄长的身分去看看他,毕竟血缘关系,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抹灭的,但他却怕极了──手足眼中的那抹怨怼。 纵使他无心,遗憾却已造成。 犹豫了许久,他决定试上一次,如她所说,只要他还活着,就有弥补遗憾的机会。 上官翼走出月影楼,沿着小径,来到宝扇楼前的庭院,在庭院里有座小亭,从亭子那里传来笑声,他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上官鸿坐在亭子里,脸上的表情满是喜悦,而求安正在踢毽子给他看,她同样绽出令人心暖的浅笑。 瞬间他浑身一僵,全身抽紧,一种很不对劲的情绪,充塞在他的四肢百骸,上官鸿的表情,相当愉快且兴奋,一边用膳,一边帮她的毽子数数儿,两个人远看之下,还真像过去的上官鸿与楚晴。 上官翼握紧拳心,脸色冷凝,好不容易舒缓的情绪又沉重起来,刹那之间,他有股冲动,想冲上前直接告诉上官鸿,那爱笑的人儿,不是他思慕的楚晴,而是他的……求安。 他的…… 他心头大惊,胸口隐隐作痛,他习惯性地捂住嘴,接下来必定有阵猛咳…… 没有出现预期的遽咳,伤口也没渗出血来,他狐疑半晌,可他的胸口却依旧疼的难受,喉间多了股酸呛味。 难道……是忌妒? 突然之间,对于手足,他不再有满满的愧疚,凭什么他可以藉着发疯,而回避他不愿再想起的事,而他却必须清醒地承受这一切? 上官翼神色复杂地望了手足一眼,全身绷的死紧,视线还是不由自主溜到人儿身上。 下一刻,他敛下眸子,收了视线,转身走回月影楼。或许他根本就不该回来,如果就这么战死在沙场上,对上官家的每一个人都好吧? 亭子里,上官鸿看的尽兴,求安也玩的高兴。 ‘三十一、三十二……四十五……六十七……七十……’ ‘我不行了。’求安拎着毽子,气喘吁吁地走回凉亭里。 ‘晴儿,怎么才踢七十下?你以前都可以踢两百多下啊。’上官鸿问道。 求安望了他一眼,一听到他闭口开口,都喊自己晴儿,难得恼怒的她,一股火气也涌上来。‘我才不是晴儿,我是、我是……’ 求安极欲说出口的话,在想起上官翼孤寂懊悔的表情,旋即咽回腹内。 她真的不想再装下去了,她根本不是楚晴,也不可能当她的替身,与其短暂欺骗上官鸿,还不如想办法让他接受事实来的好。 可她烦恼了好多天,就是找不到适当的时机,和上官翼商谈这件事,毕竟假扮楚晴,是他一开始要求她帮忙的事。 ‘你怎么不是晴儿,你明明就是。’上官鸿坚持地道。 求安翻了翻白眼,坐了下来,决定先试着和他谈谈。‘上官鸿,我知道你一定听的懂我说什么,很多事情不是你一厢情愿相信,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你为何不试着接受事实?逃避并无法解决问题,反而会造成更多的问题,你知道吗?’ ‘晴儿,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上官鸿傻楞楞地望着她。 她真的受够了,每次一遇到他无法接受的事实,他就装迷糊逃过。 ‘够了,上官鸿,你还要逃避多久?你知不知道,最痛苦的不止你,还有翼,他身上有三十多处伤痕,每一处伤都有可能致命,你为何不去担心,你这世上唯一的手足,随时都有失去的可能?’ 激动的语气,夹杂着心疼的泪水,看着他错愕的表情,她连喘了几口气,求安知道自己失控了。可她真的无法再忍受下去了。 ‘我……我……他害死了晴儿,我恨他、我恨他……他为什么不死在战场上?他明明可以回来救我们,可他却选择他的荣誉,他不愿背负怯战的罪名,只好牺牲亲人?这就是他的难处吗?’ 上官鸿面孔狰狞,凄厉地狂叫狂笑,疯狂的样子让人心惧。 看着他癫狂的样子,求安恐惧地退了一步,上官鸿方才极富条理的内容,更是让她心惊。‘你、你……没疯?’ 疯子根本说不出这样的话来,那她这阵子的努力,不就是白费工? 半晌,求安才吐出这句话来。‘你是故意……装疯报复他?’ ‘算你聪明,不过你是无辜的,没必要淌这浑水,趁早离开这里,留在这里对你并没有任何好处。’上官鸿冷哼。 ‘不!我不会离开,我更不允许你伤害他,你们明明是兄弟,为何要闹到这样的地步?你以为他不自责吗?你知道他是带伤赶回来的吗?他比谁都还要怨恨自己的过失,你怎么可以这样苛责他?’ 求安痛哭失声,她真的不知道,事情会演变成这样,一想到上官鸿可能对他不利,她的心就痛的无法呼吸。 ‘你不是当事人,你永远无法体会被背叛的痛苦,如果你执意跟着他,将来总有一天,你一定会尝到被他以“保国卫民”抛弃的痛苦,到那个时候你才有资格跟我谈,这么做到底公不公平。’ ‘你……’他怎么知道,她对上官翼…… 知道她的疑惑,他哼了哼。‘他藏的很好,以为没人知晓,可他的诡计,早让我看穿了。’ 上官鸿摸摸仍有些疼痛的颈子,他以为上官翼的一举一动,已经完全在他的掌控当中,没想到他竟为了她,敢承受对手足的愧疚,伤害他这个‘发疯’的弟弟。 ‘不是这样的,他是真心为你好,真的担心你,你怎么能如此残忍,践踏他的好意?’ ‘算了,不跟你辩,等着看结果好了。’上官鸿睨了她一眼,转过身,正要离去时,他忽然又接着道:‘步姑娘,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如果……没有上官翼,或许我们能当朋友,如果没有你,或许我真的会疯了,也说不一定。’ 话说完,上官鸿便头也不回地离去,留下慌张无措的求安,哭倒在凉亭里。 老天爷!她到底该怎么办? 情况已然失控! ※※※ 夜里,如同往昔,求安走到月影楼,只是今晚她的心很沉、很沉。 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上官翼,关于白天发生的事,更担心上官鸿真会对他,做出不利的事来。 可她说了,他会信吗? 站在房门前,她吸了一口气,捏了捏脸部僵硬的肌肉,努力往上拉,看能不能扯出一抹笑来。 她不希望她的不快乐影响到他,他……好不容易,走出悲伤的阴霾啊── 目前,她唯一能做的,便是赶在离开上官府前,治好他的伤。 她敲了敲门,熟悉地推开房门,不忘露出笑容。‘抱歉,我来晚了,今天我请徐嬷嬷到城里的医馆拿一帖药回来,听说加在热水里,泡一泡,对伤口的愈合很有帮助呢。’ ‘是吗?辛苦你了。’他回以一记淡笑,深邃的眸子还是忍不住,定在那张娇丽的脸蛋上,明明他早告诉自己,别再对步求安有过多的奢想,可…… ‘快来试试吧,说不定这一泡,你的伤明天全好了,那名女大夫可厉害了,我托徐嬷嬷将你的病症告诉她,她马上说你会吐血,乃是瘀血塞积体内所致,只要瘀血散了,内伤自然不药而愈。’ 她也笑着,笑的很辛苦、很勉强,其实,她好想哭,很想告诉他事实的真相。 ‘那真是太好了,既然那名女大夫这么了不得,不知道鸿的病……’ 一听到上官鸿的名字,求安马上拧起眉心,她走进屋内,拉着他的臂膀。‘快走吧,水快凉了,凉了可就没药效了。’ ‘嗯。’两人回到房里,浴桶早已备妥,求安从怀中拿出药包,撕开将药倒进水里,再亲自用手搅拌。 ‘我听徐嬷嬷说,那名女大夫,医术不输宫里的御医,听说是从外地来的,打算在遥安城里定居呢,这样更好了,有她在,只要你又受伤回来,她一定可以把你治好,你瞧,这样多好。’她一边说话一边低着头,搅散水里的药粉,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泪,也落进水里。 ‘怎么了?为什么掉眼泪?’他还是忍不住对她心软,内心建筑多时的铜墙铁壁,根本挡不住她一滴泪。 直到上官翼温暖的指尖,轻轻抹去她的泪,这才惊觉她竟然哭了?‘喔……没啊,可能是药味太呛了,才会掉眼泪吧,我这么爱笑,怎么会掉眼泪?’她抹去眼泪,强撑着笑意。 ‘是吗?’黑湛的眸,丝毫没有忽略她眸中不稳的流光。 她肯定有心事瞒着他,只是她为何不肯告诉他,他们不是相互信赖吗? 这一点,让他有些愤懑,想赶快知道她埋藏的心事。 ‘嗯,水快凉了,快泡泡吧,那我先出去了。’她走到门边,又停下脚步,转过头道:‘我就站在门外,如果……有什么需要……唤我一声便成。’ 求安一走出房门,眼泪再度宣泄而下,小小的身子缩在门边,脸蛋则是埋进掌心里,好掩饰她的啜泣声。 半晌,门内忽然传来上官翼的嗓音。‘安儿,我的伤好像有些不对劲,你进来看看好吗?’ 一听到他的伤,她马上抹去满脸泪痕,冲进屋里。‘我来了。’ ‘伤……怎么了?’她一脸焦急,在瞥见他赤裸的胸膛后,羞红了颊,她不敢太靠近浴桶,就怕看光了他,光是看到他光溜溜的上半身,就足够引起她的遐思。 觑着她涨红的脸蛋,视线最后停留在,她让水给打湿却犹不自觉的身子上,湿透的衣衫,印出她穿的嫩绿色肚兜,更让她的纤细一览无遗。 上官翼咽了口唾沫,腹下己明显有了欲望。‘你站那么远,能瞧得清楚我的伤吗?’ 存心诱惑她似的,他压低了嗓音,在静夜里,格外有种蛊惑人的魅力。 今夜,他或许疯了,一想到她可能属于上官鸿,他宁可疯了。 他黝黑的眸,在晕黄的烛光下,更显幽深,他赤裸的上半身,布满那些令人惊心动魄的伤口,每看一次,她就好心疼,恨不得为他寻遍天下良方,好治愈他的伤疤。 她知道呵,每一个疤,都牵扯着一段几乎丧命的记忆,差那么一点,他就可能不存在这个世间了。等等,他、他刚刚唤她安儿? 从来没听他如此亲匿喊她,求安双颊更热、更烫了,本该定住的双腿,却出乎她意料之外,直直往他的方向走去,走到浴桶边,她瞧见他胸口上的伤,又开始汨汨流出血来,她主动撕下裙摆,小心为他擦拭着伤口。‘又流血了,这伤……究竟该怎么样,才肯痊愈呢?’ 滴咚、滴咚……滴咚。 泪珠顺着脸颊,落进了水池里,她抬起泪眼,无言地凝视着他。 瞥见她的眼泪,他的心也跟着一阵疼,擦去她的泪。‘你今晚为何哭个不停?我不习惯。’ 他习惯她的笑,是不是他给她的记忆,太沉重了?她负担不了? ‘我、我……’她顿了顿,接着道:‘我有东西送你。’她拿下戴在手腕多年的佛珠,改戴在他的手腕上。 ‘这是什么?’ ‘这佛珠是我大姊到瑞安寺帮我求来的,因为我常在厨房里切切煮煮,难免伤了许多生命,她说这佛珠可以镇压百鬼邪气,你比我更需要它,只要你自认手上的刀,用的是正途,这佛珠绝对能保佑你。’ 说来可笑,这几个月下来,恐怕只有她一头热,她曾对他坦承她喜欢他,可他从来不对她表示什么,但只要他接纳她的存在,她就满足了,就算日后分离,她也希望他幸福。 他垂眸盯着手腕上的晶玉珠炼,她残留在炼上的体温,正绵绵地传递到他的体内。 她总是如此懂他呵…… ‘其实……是我、我怕失去你,我怕连思念你的机会……都没有,如果这珠子在你手腕上,或许你会……记得,曾经有个叫步求安的女人,傻傻地爱着你。’她的唇畔噙着浅笑,只是那笑有些无奈。 上官翼微微一惊。敢情他们真能心灵相通? 不然她为何知道,今夜将是他最后一次,在别人面前释放他的感情,他已经够恶劣了,不能够再夺取手足唯一的幸福,今日白天见到的,已经证明了一切,往后他将再恢复过去,那独自咽下所有情绪的人。 ‘别胡思乱想。’他温柔地笑着,以笑容取代他的心虚。 ‘我想知道这伤的故事,你能告诉我吗?’她指着他胸膛上未愈的伤口。就算以后不能有他的陪伴,至少她还保有他的秘密。 ‘可以。’对她,他不想再有任何的隐瞒。‘去年的九月,有一场与碎叶的对战,他们带头的将领,年纪轻轻却已身手不凡,我们比画好一阵子,都无法将对方赶下马来。皇朝的军队终究强了些,很快的,碎叶国被我们击的渎不成军,我们开始追击他们,他竟然压后,替士兵们掩护。 就在我以为可以将他一刀砍下马背时,他竟然还使出一记回马枪,我砍下了他的枪头,没想到他的枪暗藏玄机,那是一把子母枪,还有一个子枪头,我来不及闪躲,枪头就这么扎进我的胸膛。 而我的长刀,也在他的脸上砍下一道疤,我们两个都痛的跌下马来,他是个可敬的对手,所以我放他走,希望有机会再跟他较量。’ 想起战场上的一切,上官翼的眸子绽出熠熠光辉。 ‘那这伤……是愉快的记忆啰?’她相当惊讶。 ‘不,是这场遗憾的开端。’他敛下眸子。‘这伤,和上官府遭遇变故的时间差不多,可我却该死的选择留在边境,不然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上官府,遭遇如此惨事,就算打了胜仗又如何,我却连自己的亲人也保护不了。’ 瞥见他的眸子又覆上一层哀伤,求安泪落的更凶了。‘不,不是这样的,我相信上官伯父,一定以你为傲,如果没有你死命抗敌,今天失去亲人的,就不止上官家,所以……你不要再责怪自己,好吗?’ 她的小手紧紧握住他的大掌,温热的体温彼此交递着,分不清究竟是谁在汲取谁的温暖。 ‘在这场遗憾里,没有谁对谁错。’她一直是这么认为,发现他的视线,像火一般烙印在她身上,她脸颊瞬间烫红了,抽出被他紧握的小手探探水温。‘呀,糟了,水快凉了,你得快泡一泡,不然可就浪费了,伤口的血也止住了,那我……先出去了。’ 不敢多看那仿佛会摄人的瞳眸,求安心慌地转过身,想离开他的视线范围。或许是她心虚,不然她怎么突然觉得,他看她的视线瞬间炽热起来,眸里夹着一股熊熊烈焰,随时能将他们焚尽。 她才走没几步,一副有力的臂膀忽然拦腰圈住她。‘怎么回事?’她惊呼,他臂膀一个使力,她还没弄清楚状况,己经向后跌去,以为要跌个四脚朝天,她却先跌入浴桶里,淋的浑身湿透。 ‘上官……’来不及发出疑问,求安红润的唇瓣,先让上官翼占领了。 坚实的手臂牢牢圈住她纤细的腰身,顾不得湿透的她有多惹火,压抑多时的占有欲望,彻底化为实际行动,灵巧的舌尖窜入她甜蜜的唇齿间,逗弄着她生涩的丁香。 ‘唔……’求安瞠大了眸,不敢相信他竟会主动吻她。 圈住纤腰的手臂收紧,将那柔软的身子贴向他,这欲望的火势,来的猛烈、来的突然,来的让人无法招架,轻轻的撩拨,在两人的体内点燃了熊熊烈火,唯有依偎着彼此,才能免去被灼伤的可能。 ‘安儿……’他扯下她敝体的衣物,疯狂地啮吻她每一吋肌肤,直到亲眼目睹那一身白皙无瑕的肌肤,漾出瑰红的色泽,和布满青紫的吻痕。 求安同样惊讶于肉体接触,所带来的奇妙感受,这是她从未感受过的,却也是她极欲渴求的,她对他的渴望不亚于他,小手拼命摸索他的一切,试图要将他全身的肌理纹路,烙印在脑子里,深深刻刻永不忘。 求安闭上双眼,仰起颈子,好方便他的啜吻,小手圈住他的颈项,试图让他的湿吻,敉平她体内躁热。‘天啊……翼……翼……’ 她放肆地尖喊他的名字,这一辈子,她只要有他这个男人就够了。 乍听到他的名字,上官翼楞了一下,意识到自己正在做的事,他惊慌地停下一切动作,瞳眸望着近乎赤裸的她,愧疚如浪潮般袭来,几乎要湮灭了他,他连忙弯腰拾起他的外衫,为她披上。 ‘差一点,我就做了难以挽回的事。’ 若在明知没有结果的情况下占了她,他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他恢复平静的瞳眸,仍难掩方才的激昂情绪,只是眼眸里更藏着一些不舍与心疼,明知道这会伤了她……他还是必须如此。 求安眨了眨眸,脸颊上红潮未褪,她低垂着头,搂紧赤裸的身躯,眸里有着深深的失落。‘我……我真的不行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而是……’ ‘那就要我──’她吼出声,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她有预感,她就要失去他了,现在,是她唯一拥有他的时候。 ‘你──’ 来不及将话说完,香甜的唇瓣主动迎上来,细嫩的丰盈,若有似无撩拨他坚硬的胸膛,逐渐退温的水温,让他们同时发寒,不得不偎近对方取暖。 她大胆却又羞涩的举动,再次成功挑起他的欲望,习惯掌握主控权的上官翼,主动搂紧她。 他吻遍她每一吋肌肤,张口轻咬住她粉嫩的肩头,指尖轻轻揉捏她的蕾尖,直到红梅在他手中,变挺变硬,他的抚触,都让她的身体如遭雷极,全身一阵颤动,几乎要虚软在他的怀中。 ‘嗯……嗯……唔……’她轻吟着,微张的小嘴逸出柔软的娇吟。 他以腿格开她紧闭的双腿,试图让她的柔软感应他的巨大,炙热的硕铁早已蓄势待发,只等她准备好接纳他的存在。 ‘你,真不后悔?’上官翼以残存的理智,问最后一次,心底早有了打算,不管她答应与否,他都要她成为他的,他要在她的身上,烙下属于他的印记。 ‘不……我要你……我要你……’她虚弱地嘶喊着,情绪却是异常高昂。 ‘安儿……喊我的名字、喊我的名字。’ ‘翼……啊……翼……’ 最后,理智上的考量,他还是决定,以手指让她成为他的。 至少,不要因为他的贪欲,而毁了她一生。 第十章 要不是身上的那些青紫痕迹如此明显,她真的怀疑,昨夜不过是一场梦。 一早醒来,她发现四周的环境有些陌生,仔细想一下,才发现她竟然回到灶房旁边的小屋。 接连好几个月,她都是在月影楼醒来的,为何昨夜过后,她又回来这里? 求安颤抖一下,心头隐约有着不安,穿好衣衫,决定到月影楼瞧瞧状况,至少她一定要赶在上官鸿做出傻事前,警告上官翼。 匆匆忙忙来到月影楼,白天的时候,他多半在书房,她走到书房前,正要举手敲门,忽然听见书房里传来交谈声。 ‘翼,你打算不回去了?’ ‘你怎么比我还急?’上官翼啜了口香茗。‘大白天,你跑来我这儿,不怕影响你在柴仲仑跟前的声望吗?万一让人知道,你和他的心头刺走的这么近,你可就永难翻身了。’ ‘哟,你这手刃万人的上官翼,还会替我这个朋友担心?’庞澈笑了笑。‘既然你这么够意思,我还有什么好怕的?我当然都准备好了才敢来。’他抛了抛手中用来遮面的黑笠。 ‘说吧,大白天跑来找我,是不是柴仲仑又有什么举动了?’ ‘错,这次是替皇帝老儿传口讯的,听说他召你多次进宫议事,你都以身体不适拒绝了?’ ‘嗯。’他当然知道皇上找他何事,从部属传来的军报得知,西北边境的胡虏又开始蠢蠢欲动,但在上官鸿没有恢复到一个程度时,他绝对不会离开。 ‘听说前几天传来消息,边境被夺了三个村子、一个城,死伤百余人,皇帝老儿一听你没意思回去,可比谁都急,柴仲仑本来想藉机夺走你的兵权,皇上回他一句,若他有本事带兵带的比你好,他就把你的兵权全给他,吓的他闭紧老嘴,不敢吭声,他一脸吃瘪的样子,真够好笑的。’庞澈不优雅地哈哈大笑。 ‘我会回去,只是不是现在,鸿的情况改善很多,再等他情况稳定一些,我会立刻启程回去。’ ‘这次我以项上人头保证,鸿的事我全揽下,绝对不会出岔子。’ ‘多谢了,兄弟。’上官翼以茶代酒。‘好兄弟,我敬你,先干为敬。’ ‘是兄弟,就别这么客气,对了,我一直想问你,你最近是不是遇上了什么好事?不然我怎么觉得,你脸上的煞气少了八分?’ ‘是吗?’直觉地想到那娇丽的人儿,他的嘴角扬起一抹浅笑。或许,她真走进他的心了。 ‘咦?你什么时候开始信这玩意儿?这佛珠上哪求的?看起来好像挺灵的,借我瞧瞧,或许我也需要一副。’ ‘甭想。’想也没想,上官翼直接拍掉庞澈伸来的魔掌,不愿这珠炼沾染上别人的气息,只有单纯他和她的。 ‘借来摸摸看也不成,算了,总而言之,如果这回你打了胜仗,我看柴仲仑这辈子都动不了你了。’ ‘我从来就不在乎官位,我只想知道,我何时能亲手杀了那名贼子。’ ‘唉,我劝你别忙了,你没听过祸害遗千年?何况我还问过福娘子,柴仲仑还在走旺运,这些年恐怕无人动得了他,你现在能做的,只有尽力保全上官府,别让他有机会掌握皇朝兵权,否则情况将难以预料。’庞澈收起一贯的从容浅笑,神情严肃认真。 ‘如果我真有什么不测,无论如何请照顾鸿,他是上官家唯一的子嗣。’ ‘我明白,请保重,此地不宜久留,我先走一步了。’庞澈站起身,将黑笠戴回头上。 ‘我送你。’上官翼走到门边,为好友开了门,却发现有人就站在门外,他和庞澈都吓一大跳。 求安见到上官翼,因震惊而出神的意识才回笼,她焦急地走到他身边。‘翼,你的伤还没痊愈,怎么能再回到战场上?’ 原本紧张兮兮,担心自己的行踪会曝光的庞澈,贼眼溜了溜,放心地拍胸喘口气。‘原来她是你的,你也不打声招呼,害我以为死定了。’ 上官翼眨去眸中不该存在的温柔,神情恢复淡漠,不着痕迹抽出被她紧握的臂膀。‘快走吧,少废话。’ ‘是,不打扰了。’庞澈饶富深意地瞧了上官翼一眼,却被阴狠的眸光给盯的满头包,不敢多耽搁一刻,他拔腿狂奔离开。 庞澈一走,月影楼恢复平静。 ‘能不能等伤好再回去?’一想到他又要回到战场拼命,她的心揪的好紧,好疼,更害怕这一别,就是死别。 上官翼回避她关心的眸光,迳自走回书房,抬眸,以绝冷的目光望着她。‘这是我的事,与你何干?’ ‘啊……你说什么?’求安屏住气息,眼泪凝在眼眶边,不敢置信,只能眼睁睁看著书房的门,在她面前合上。 如同,他也对她关闭了自己的心房。 ‘翼……’她无助地走近门扉。‘为什么这么对我?是不是我做了什么惹你生气的事?告诉我,我一定改。’眼泪早已不听使唤,落了满颊。 抵住门的上官翼,强迫自己闭上眼,捂住耳,拒绝她的眼泪,软化他好不容易才筑起来的心房。 他只能以冷漠的声音,伪装他的坚强,掩饰他的心虚。‘我们根本就不应该开始。’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她哭叫着,脆弱的心根本无法抵抗他的残忍。 ‘一开始就是你的一厢情愿,我从来没有给你任何承诺,别忘了,上官鸿才是你来这里最主要的原因,而不是我,你根本搞错方向。’ 他的冷言冷语,如冰刃刺穿她的心窝,求安得用一只手扶着墙,才勉强撑住逐渐发软的双腿。 ‘不!我不相信……你一定有什么苦衷,才会选择这样伤害我,翼,告诉我,我一定会了解,我们昨晚不是已经……我已经是你的一部份,为何你还要这样伤害我?’ 他咬了咬牙,明白她不会轻言放弃,忍住将痛哭失声的人儿拥进怀中的冲动,强迫自己心冷。‘哈,步求安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别忘了,昨晚是你自己投怀送抱,才经过一晚,你这么快就什么都忘了吗?’伤人恶言再次脱口而出。 投怀送抱?一厢情愿?原来搞不清楚状况的人,是她?!而这才是真相? ‘不……别说了……’眼泪悬在眼眶边,她脸色惨白,咬紧的下唇泛出血丝,纤细的身子不停颤抖着。 ‘我昨晚根本没有占有你,我不过是用手指取悦你而已,需要我再将昨晚的情况复述一次吗?’ ‘不……别说了,我信了、我信了,这总可以了吧?’ 求安捂着耳,眼泪溢流而出,转身奔离。 求安一离开,强撑多时的上官翼,再也撑不住,全身瘫软沿着门边坐下来,他愤怒地以手握拳击地,直到他的手伤了、流血了、疼了,他才能不那么痛恨自己。 伤她是迫不得已,他是个随时会死在战场上的人,他不要她为他提心吊胆一辈子,更何况,她是鸿的幸福所在,他怎么能忍心再次夺走手足的幸福? 因此,他只好选择这么做。 殊不知,伤人的利刃,割伤了她,也割伤了自己,这辈子,即使他将饱受孤独与悲伤的蚀心之苦,他也无怨无悔。 他低头看着手腕上的佛珠,他有刹那的冲动,想将它拔下。 你比我更需妥它,只妥你自饥~手上的刀,用的是正途二泛佛珠见肯能侏估你。 求安甜美的脸蛋,冷不防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最后,上官翼还是决定留下佛珠,就当做他思念她的凭借吧。 安儿,对不住,如此美好的你,定会有更好的男人来呵宠你。 ※※※ ‘安儿啊,别哭了,我们都会替你拿主意,你就别担心了。’吉祥了然地拍拍哭到岔气的求安,她早听纳福说过,她这三妹情路坎坷,还未必有结果,果然真被她那张乌鸦嘴说中,求安是一路哭回家的。 ‘安儿,怎么回事?’纳福掀起帘子,走出房间。 一听到二姊的声音,求安连忙吸了吸哭红的鼻子,拉着她哭哭啼啼哀求。‘福二姊,我知道你什么事都算得出来,你能不能告诉我,上官翼这次上战场,有没有危险?他的伤还没痊愈,怎么能贸然上战场,那不是在玩命吗?’ 看着三妹哭红的双眸,大致的情况纳福已了解。‘安儿,不瞒你说,这次是上官翼的死劫,一沾杀戮,必死无疑。’ ‘啊……天啊!’求安捂着嘴,不敢相信。他……必死无疑? 她的感觉果然是对的,虽然到现在她还弄不明白,上官翼态度转变的原因,可她直觉原因必定不单纯,只是没想到……会是和他的死别? ‘福二姊,快告诉我,有没有破解灾厄的方法,我想救他,他不能死,他绝对不能死。’ ‘安儿,你该明白,我们只能顺天,从来就没人可以逆天而行,何况是更动已定的命运。’ ‘不!福二姊你一定有办法,告诉我,就算要拿我的一切去换,我也愿意。’ ‘傻安儿,阻止这场死劫的办法,你有,你忘了吗?’ ‘福二姊,你说我有?那……究竟是什么?’ ‘上官翼给你的玉佩,你忘了我们步家可以向他要求三件事,只要他避开这劫难两个月,那就可以熬过了。’ ‘啊……是不是只要阻止他去就行了?’就这么简单? ‘嗯。’纳福肯定地点点头,求安二话不说立即往上官府奔去。 ‘喂,福儿,死劫那事,是你诓她的吧?那上官翼真有好到,可以让安儿托付终身?’吉祥不信邪地撇撇嘴。 ‘上官翼是安儿命定的劫数,刚刚你不是也瞧见了?’ 纳福若有所指地暗示着,嘴角勾起神秘的浅笑。 ※※※ ‘大少爷,步姑娘又来了,她说真有急事要见你,她还说今日非见到大少爷不可。’ ‘下去,我谁也不见,叫她回去。’ 上官翼烦躁地拧起眉。他真的搞不懂她要做什么,这已经是她连续六天,施展同一招吵人的伎俩,既然他决心要断,他就会贯彻到底,绝对不容许有一丝死灰复燃的机会。 ‘可她说……真有要紧事要跟大少爷禀告。’ ‘下去,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他暴吼一声。 ‘可……可步姑娘还说,她要用大少爷送的玉佩,向您要求一件事。’ ‘玉佩?’上官翼眯起黑眸,想了一会儿,才忆起他和步家交换过三个条件的事。‘去带她过来。’ ‘是,奴婢这就去。’下人一走,上官翼大手一挥,恼怒地将书案上的东西挥落,好平息心口的躁火。 她一走,他的生活陷入一团混乱,独眠的夜晚,他竟又该死的怀念她馨香的身子,可他这辈子根本没资格拥有她,只能粗鄙地以言词伤害她,好遏止内心不断涌出的渴望。 这会儿,他千方百计阻止她进来上官府,她反倒聪明的用玉佩来胁迫他,他倒要看看,有什么事重要到,让她们愿意牺牲一个要求他的机会。 ‘步姑娘,大少爷就在书房里。’ ‘谢谢。’书房外传来那令人熟悉的娇甜嗓音,只是嗓音还夹着浓浓的鼻音,不知是受了风寒,还是…… 门推开了,求安走进来,看见一屋的凌乱,她有些吓到,不过怎样的惊吓,都比不上当日他带给她的伤害来的剧烈。 ‘你这么想见我,究竟是为何事?’故作冷然的语调,令人难以察觉他的情绪起伏。 上官翼睨着眼前多日未见的娇影,对于她的憔悴,黑眸飞快掠过一抹惊讶。她瘦了、苍白了些,还哭过了? ‘我希望最近两个月内,你不要回边境。’ ‘不要回去?’他挑了挑眉。‘你在府外耗了六天,就为了告诉我这事儿?没人可以阻止我要做的事,即使是你,也没那个能耐。’ 他残忍地说着,相当讶异她怎么会知道,最近几天他就打算回边境去,再不回去,他怕他会越来越舍不得离开她,尤其在瞧见她哭肿的双眼后,更是让他自责的想揭死自己。 ‘翼,相信我,好吗?福二姊算出来,最近两个月内,你会遭遇大劫,因此无论如何,请你暂时都不要离开这里。’ ‘不可能!为了你那几句可笑的威胁,我就会就范吗?’ 眼见上官翼根本不相信她,求安咬了咬唇,掏出随身佩带的玉佩。‘那……如果我用这玉佩,求你不要离开呢?你曾说,我们步家可以用这玉佩,无条件向你要求三件事,这作数吗?’ 强撑着泪,不让自己看起来软弱,求安拼命告诉自己,一定要坚强。 他沉下脸来轻讽着。‘你何必将机会浪费在与你们“步家”无关的事上?’ 他的语气终究刺伤了她,眼泪无法控制落下来。 ‘如果……只要牺牲一个机会,就能换取你的平安,那绝对是值得的,我知道……不管我做什么,都再也无法换取你的信赖,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平安顺遂,谢谢你愿意见我,往后我绝对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求安含泪说完,眷恋地望了他一眼,旋即转身离去。 ‘安儿……’看着她落寞的背影,上官翼险些喊出那令他心伤的名字。 即使他如此伤她,她心心念念的依旧是他?! 忽然,他感觉手腕上的束缚松脱了,他低头一瞧,赫然发现那串佛珠,竟然无预警散开来,数十颗晶玉珠子洒落一地,滚的到处都是。 珠子落到石子地上,敲出清脆的声音,上官翼怔忡地看着四散的珠子,一股怅然袭上他的心头,一颗珠子滚着、滚着,滚到他的脚边,他蹲下颀长的身躯,拾起那颗透明色泽的珠子,然而珠子上头,却多了一条刻痕。 ‘连你们都瞧不起我的所作所为吗?宁可选择离开我?’他轻笑着,笑的很凄凉,很无奈。 珠子上的刻痕,就如同他心上,那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痕。 ※※※ 一年后 喜福客栈又恢复往常的热闹,求安的酸辣包子依旧远近驰名,只是民谣里所述那位爱笑的求安,已经瞧不见了。 求安变得少言、沉静,脸上鲜少出现笑容,空闲的时候,她就会做几块蜜心桂圆糕,坐在窗边,一边吃一边遥望着西北边,好似正在等待什么人归来。 夜里大伙都睡了,独独求安,还是执意坐在窗边。‘安儿,早些睡,小心别着凉了。’吉祥担心地嘱咐着。 ‘嗯。’轻应了声,她仍然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他终究走了,当天她离开上官府后,在那两个月内,他确实没有离开,不过两个月的时间一过,他马上离开京城,她辗转从客栈里的客人口中知道,定威将军率领大军回到西北边境。 他这一走就是一年的时间,这段时间,她绝对不放过,任何一桩与他有关的消息,她听说他伤了,还从马背上摔下来,不过却也帮皇朝屡屡击退侵犯的外患,立下不少汗马功劳,纵使他心里根本没有她,她还是习惯地望着窗外,希望有一天,能再度见到他凯旋归来的英姿。 她……在他心中,真的连一粒砂都比不上吗? 可她相信那晚的激情是真的,如果连那样真实的感觉都能伪装出来,那她真的不知道,这世间还有什么是她可以相信的? 想了许久,忙碌一天的求安,终究累了,她趴在窗台边沉沉睡去。 窗外吹起一阵凉风,睡梦中的她有些发寒,缩了缩身子仍然不愿醒来,只因梦里有他呵…… ‘怎么又哭了?’她的耳畔,意外响起那抹熟悉的嗓音,她的泪落的更凶了,忽然她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抚触,抹去她的泪,接着她的身子竟然腾空起来。 腾空?! 求安大惊,连忙睁开双眼,赫然发现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容,正对着她笑。 ‘怎么不到榻上睡,窗边很容易着凉的。’那沉郁的嗓音再次响起,求安确定她听的很清楚,她揉了揉双眼,想将那张脸再看的仔细些。 ‘怎么?不欢迎我吗?’语毕,他忽然打横抱起她的身子。 ‘你……’一接触到他温热的胸膛,她确定‘他’是真的,眼泪惊讶地夺眶而出。‘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该在西北边境吗?何况他又厌恶她,说什么也不可能来见她呀。 ‘还不相信?’薄唇噙着浅笑,他忽然俯低身躯,在那张颤抖的唇上密实烙下一吻,舌尖熟悉地在她的唇齿间穿梭。 有了口沫相依,求安真真切切相信,眼前的人,不是她思念过度而幻化出来的人影,她惊喜地摸着他略略消瘦的脸庞。 ‘翼……真的是你吗?真的不是因为我太想你,而出现的幻影吗?我一直很想见你,又不知该上哪找你,就只好呆呆坐在窗台边,看有一天能不能见到你,我真的好希望再见你一面上刚些时候听说你受伤,我伤心了好几天,就怕……这辈子,我就要永远失去你了,我……’ ‘嘘,我就在这里。’他以吻敉平她的惶恐,以行动证实他的存在。 热吻方罢,求安还是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小手不停颤抖着。‘翼……我真的不敢相信,你就在我面前。’ ‘安儿,我回来了,我保证,这辈子我再也不会离开你。’ 连夜从边境赶路回来,就怕会晚一天见到他心爱的人儿,回到遥安城,他还费了一番工夫,才顺利潜进人儿的房里。 ‘可你之前……’很厌恶她,不是吗? ‘对不起,安儿,我不是有心伤你的,请原谅我,好吗?’ 若真要从头说起,可就说来话长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选择伤害她,是他这辈子做过最愚蠢的决定。 ‘这是真的吗?你没有骗我?’求安眨着曾经受伤的眸子,她永远不会忘,那天在他无情的伤害下,她有多么绝望。 ‘是真的,往后我会留在遥安城,不会再轻易离开你一步,相信我,好吗?给我机会印证我的真心。’ ‘我相信你。’求安终究选择扑进他温暖的怀中。 ‘你手腕上的佛珠呢?丢了吗?’喜悦的表情褪去了,脸色顿时惨白。 ‘安儿,抱歉,佛珠散了,唯一一颗完整无痕的珠子我有留着。’他从胸口掏出一条红丝线,上头串的就是那颗珠子。‘我知道,你所有的心思都在这上头,所以我一直把它挂在心上,没有一刻忘怀。’ ‘翼……’闻言,她感动万分地猛掉泪。 她紧紧搂住那结实的腰际,就怕一个松手,他会消失。‘翼,答应我,永远不要离开我,就算你要离开这里,也请带我走。’ ‘这……’原本信誓旦旦的上官翼,这会儿陷入犹豫了。他不敢保证往后他不用再上战场,可若要带着她,恐怕他会更担心。 不让他有犹豫的机会,求安拉出挂在胸口的玉佩。‘翼,我要用这个玉佩,跟你要求第二个机会,内容就是我刚刚说的那些,你一定得答应我才行。’她泪中带笑的眸子,闪着狡黠的流光。 没意料她又来这一招,上官翼只好举白旗投降。‘我答应就是,那你可以相信我了吗?’ ‘嗯。’轻应了声,她偎近他的怀抱,想贴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她再也无法承受第二次失去他的滋味。 ‘翼,能不能……告诉我,那夜之后,你究竟发生什么事?为什么要那样伤害我?’她心底这个伤口,在没有得到答案前,永远也无法痊愈。 ‘我会告诉你,以后我慢慢说好吗?’ ‘那……上官鸿呢?我好些时候没见到他了,不知道他……’有没有伤害他,这是她最担心的事。 ‘安儿,放心,他很好,多亏有你,我总算寻回我的手足。’上官翼紧紧将求安搂在怀中,想以最快的速度,弥补这一年来对她空白的记忆。 ‘那就好、那就好。’求安满足的笑了。‘对了,我能不能再用玉佩,向你要最后一件事?’她眨眨眼,澄澈晶亮的眸里净是淘气与狡黠。 ‘嗯?这么快就要用光三个条件?不后悔?’ ‘第三个条件,我希望,你能再多给我三个机会。’ ‘啊?那有这种事──’不给他申诉的机会,求安踮起脚尖,以吻封缄。 上官翼可也不是省油的灯,搂紧思念多时的人儿,加重吻的深度,他非把这一年份的吻,都吻回来不可。 窗外,层层乌云散去,澄黄的月光透出来,洒了房里一地的晕黄,也照亮从上官翼袖口飘出的一封信笺,信上是这么写的: 致吾兄: 她说的对,我从来不知道你过的日子有多严苛,一个不小心就可能命丧黄泉,她说你身上布满伤痕,每一处伤都极有可能要了你的命,如果你真不在意上官府,你不会在伤还没痊愈时,就匆忙赶回京城,更不会在得知我失去晴儿后,费尽心力帮我找步三姑娘来。 身为你的手足,我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你独自出生入死,庞大哥已经将一切的原由都告诉我了,我这才知道我有多幼稚。 步求安是个好姑娘,纵使她确实有些像晴儿,可我知道世间,没有人可以代替她,何况她的眼中,只有你一个人,根本容不下我,若你真是个男人,就该找回她,而不是让她傻傻为你白流一辈子的泪,你更别妄想,把心里藏着别的男人的女人推给我。 往后,在战场上,我将会是你最值得信赖的助手,我想亲自体会,为何当日你会选择继续奋战下去,在我还没找到答案之前,你可不许回到边境这里,否则可别怪我不顾手足之情,擅用职权将你驱逐离开。 弟鸿笔 元寿十七年,上官鸿奉诏为定西将军,派任至西北边境,专职保卫白沙城,同年,上官翼奉召回京长驻。 这次,他心甘情愿留守朝廷,只因她就在这儿…… 【全书完】 编注: 敬请期待羽嫣最新力作──‘招喜太子’ 后记 这是我的第一次…… 哇── 请容我先叫个一千声。 这一声尖叫中,包含我的惊喜、新奇、吃惊、兴奋、痛哭……等等复杂的情绪。 当然不是因为中了头彩,而是我开了自己的系列,也是第一次到花裙子这个美丽的系列出书。 真的很兴奋啊!到现在我的手还与奋的发抖呢,写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套书,重新写自己的系列,感觉格外深刻。 在写樱子美人之前,我也有一个庞大的系列,残情夫君、冷情郎君、吝情三少、艳妓和扉音公主(顺便打打广告),这五本是一个系列,其实后面还有四、五本,随着越来越复杂的剧情,我真的越写越无力,真的好累啊。>"< 另外就是开始套书之旅,算一算我写了十九本套书耶。 十九……真的非常惊人! 不过这段期间,不只作者辛苦,编编也很辛苦呢,编编必须随时想企划,还必须应付作者对企划的疑问。 写套书和自己的书最大的不同,当然就是在人物的设定与剧情的安排上,套书必须在有限的条件下发挥自己的想像力,相对的,套书当然就比较难写啰。 有些作者喜欢在套书中安排自己的系列,这个我也玩过,就是茶神小栈那一系列,为了让每个主角都符合套书的期许,真的很辛苦啊。 现在,到了花裙子,就是作者个人的独立套书,在结构、剧情的安排上,当然就要更严谨了,不管是人物、剧情,都要自己来才行。 为了想这些企划,我几乎想破头,想来想去,就是没一个合意的,想企划大纲都这么辛苦了,更别说刻骨泣血的写稿之旅,回想起来,还真的会头皮发麻。 交了企划大纲,丫嫣也跟编编约定交稿时间,当然就信心满满的开稿啰,整本稿子都是自己的东西,照理说,应该会比为套书更快乐才是,结果事实证明,这个理论对我是没有用的。 开稿了,光写楔子,我就不知道杀死多少万个脑细胞,更别说开了十多次还开不成的头。 一开始怎么写都写不顺,我气的扔掉写到第二章的稿子,打算从系列中再抓用的角色出来凌虐,为了两章,又遇到障碍,我真的已经处于快要抓狂的地步。 眼看交稿时间就快到了,只好跟编编哭诉,还不时找其他作者的麻烦,要他们听我的怨言与牢骚。 我想花在抱怨的时间,大概都可以写完一本稿子,偏偏我还是把时间花在发牢骚上。>"< 最后的结果,当然就是拖稿了,我只好装可怜,博取编编的同情,才获得缓起诉的处分。 缩编打气鼓励的话,可激励我不少,我才继续咬紧牙根拼稿,总算赶在油尽灯枯的前一刻,把稿子写完。 呼!回想那段日子,简直是凄惨无比,(因为身边的人,都被我轰过。)每天都双眼布满血丝,一脸尸气赶稿。 在此,谨向曾经被我轰炸过的无辜老百姓,行三鞠躬礼。(抱歉啊,偶真的不素故意的,实在是狗急跳墙,人赶抓狂啊……) 这么多辛酸血泪史,在完稿的那一刹哪,都烟消云散了,我现在只剩下满心的兴奋,等着将这四姊妹的故事都出清。 这个企划本质上,我很喜欢哟,在女主角的安排上,我也多加了一点特别的东西,希望让这个故事看起来,有一些些特别。 听说,这也是花裙子第一本古代稿,我、我、我可是比谁都紧张呢。 不管如何,这是丫嫣在花裙子的第一本书,接下来是一套四本的古代系列,也请读者大人们多多指教啰。 啊……对了,差点忘了说。 我家的小神鸟──绿仔,突然生了一颗蛋,吓我一大跳,这才发现,绿仔是母的,我一直把她当公的养。 庆幸发现的早,所以了嫣马上帮绿仔添了一个男伴,还买了一个窝让她生宝宝呢,如果有好消息,丫嫣会马上和大家分享。 若有任何意见与指教,丫嫣随时恭候,若读者大人们的意见,相当具有建设性,丫嫣绝对不吝送出新书一本,那咱们就下次再见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