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福寨主》 楔子 风湚皇朝最富庶、繁荣的地方,当属位居朝廷所在,全国经济重镇的遥安城。 遥安城里著名的市井大街,街衢里车水马龙、热闹非凡,沿着街道两旁,各种名目的商店开张立铺,好不热闹,城里除了赫赫有名的「悦来」大客栈外,就属步氏姊妹用来营生的「喜福」客栈最为出名。 这「喜福客栈」,装潢布置不及其它有钱客栈来得体面,食材茶水也仅是粗茶淡饭,但每日用餐时间,依旧是高朋满座,人满为患,不只一般老百姓会来捧场,连王孙贵族的公子哥,也会大老远地来吃顿饭,只为了看步家姊妹一眼。 说到这步家姊妹,就不得不提她们精致的样貌,传言步氏夫妻早亡,身后留下四名如花似玉的姊妹儿,以及一笔惊人的债务,大姊步吉祥为了照顾三个未及笄的妹妹,还有偿还债务,只好一肩扛起双亲遗留给她们的小客栈。 或许大伙都看在她们,年纪轻轻地就要为生活劳苦,因此对步家姊妹,能多多关照就多关照,有时邻居相约就来喜福客栈吃一顿,就当做做善事,帮这四个美丽的娃儿度过人生难关,因此客栈开始营业的这两年来,每天登门的客人总是络绎不绝。 听说步家姊妹,个个娇艳动人,娉婷袅娜,各有各的特色,有一首民谣是这么流传的: 吉祥音似黄莺啼,迷信鬼影儿,心胆惧,千两黄金拨成万。 纳福占梦避灾厄,媚眼一眨儿,福祸倚,改运解危三天应。 求安温婉识大体,锅碗瓢盆儿,样样行,小嘴浅笑人发晕。 招喜笑脸迎客来,迷途知返儿,人惊奇,他人逢凶我化吉。 关于步家姊妹的娇媚事迹,早成了遥安传奇之一,更是三姑六婆,茶余饭后,闲磕牙的八卦题材。 若各位客官,想再多听听这步家姊妹的事儿,您老有钱有闲,不妨来咱们喜福客栈走一遭? 第一章 如同往昔,步纳福坐在街口的转角处,那里早摆好一张桌子,一张圆凳,她就坐在那里等着帮人算命,她一出现,马上引起一阵骚动,人潮不约而同地,往她的方向集中。 「福姑娘!快帮我算算这小孙子该取什么名字好?」 「福姑娘,我们李家娶王家姑娘,能不能添福啊?」 「福姑娘,我家旺来今年想考科举,有没有希望啊?」 「别吵,好吗?」沁人心脾的清灵嗓音缓道。 烦杂的人声,让纳福微愠。若非为了家计,她压根儿不想如此为难自己。 自从经历当年的事故,让她意外有了「未卜先知」的能力,她只想利用这样的天赋保护自己深爱的亲人,对于不相干的闲杂人等,她一概没有兴趣,更别说与步家毫无干系,只想利用她的能力来发大财的贪夫庸妇们。 但想起尚有百万的债务未还,纳福只好压下脾气,隐忍不发,语气也多了丝不耐。「坐吧!问什么?」 抢到第一个发问机会的中年妇女,是京城一带赫赫有名的高官夫人,高兴的合不拢嘴。「福姑娘,可不可帮我家儿媳算算,她的肚皮何时会有消息?」 纳福挑挑眉,一双清明无啥情绪起伏的眸子,盯着她发髻上的名贵珠饰,红唇掀了掀,吐出个数字。「我要五百两。」 「五、五百两?」柳夫人吓了一大跳,连围观的百姓也都倒抽了一口气。 「要不要答案随你。」纳福白晰如瓷的脸蛋上,有着世故的淡漠,清澈的瞳眸仿佛看透人世间般,挟着一抹轻鄙。 她总穿著袭白衣,清灵的气质恍若下凡仙子,冷漠的性格却又让人倒退三步,不敢随意接近轻亵。 有人说她倨傲,有人说她古怪,但无可否认的,她的铁口直断,却每每让人惊呼神奇,放眼遥安城,无人有她这等能力,因此下至凡夫俗子,上至达官贵人,无不亲自请托改运解厄。 她从来不过问对方的身分,也从不拒绝任何身分的求问,只要给得起她开口说出的酬劳,她也一定给答案,不过答案的真实性与应验期,则是看她的情绪而定,短则一日,长则数年,这就不一定了。 「好,我给。」柳夫人马上拿出一张银票。 纳福将银票收进怀中,摸了摸她的掌心,轻哼一声。「十年内必有消息。」 一听到十年,柳夫人险些气晕了。「你这分明是在耍我?我好歹也是堂堂的柳家姨太,岂容你这小小贱女如此撒野,还说是什么女半仙,我看根本是骗吃骗喝的贼女。」 柳夫人不甘心被匡骗五百两,怒火中烧。「来人啊,把她的算命铺子拆了。」 「是!」几名雄壮威武的柳家护院一字排开,那阵仗好不吓人。 纳福不疾不徐地站起身,清灵的脸蛋没有一丝恐惧,嘴角轻笑着。「十年还嫌短吗?我高兴就可以让你明日失宠,立即被赶出柳家庄院,信不信随你。」 柳夫人大惊,仍故作镇定。「胡说!你不过是小小的贱女,岂有如此能耐?」 「我没这等能耐?你看着好了,我会让你相信。」她冰冷不带一丝温度的一双眼眸,盯得柳夫人浑身发颤。 纳福信誓旦旦的模样,一时之间让柳夫人,也不知该相信与否,但她浑然天成的那份自信与傲然,却又让人不得不信。 柳夫人心虚地垮下脸。「算、算了,咱们走。」眼前的情势不是她招惹得起,只好愤然离去。 柳夫人一走,人潮马上涌了上来。「福姑娘,我先……」 「我先啦……妳走开……」 纳福还是冷眼旁观着眼前混乱的情况,忽然瞥见一名穿著破烂衣衫的小女孩,被挤出人潮外,还摔倒在地,脸上额上全是擦伤,从她的眼里,她看到她对亲人的着急。她忽然开口道:「你过来!」 纳福一开口,所有人立即静了下来,面面相觑,众人无不期待她口中的人,就是自己。 「你拍拍身子后,过来让我瞧瞧。」她再说清楚一些。 这下不只那名女孩儿惊讶万分,连其它围观的人也都议论纷纷,毕竟纳福鲜少主动要人求问,只有人求她的份。 「我吗?」小女孩拍拍灰尘,怯怯坐在桌前的凳上。「福姑娘!是吉祥姊姊要我来这儿的,她说你可以帮我。」 一听到是大姊──步吉祥介绍来的,纳福难得露出一抹浅笑。「说吧!你想问什么?」 「我爹病了好久,我想问问他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福姑娘,我不奢求爹能痊愈,我只希望爹能多陪我们一些时日。」女孩儿说着、说着,泪流满面。 「别担心,让我握握你的手。」纳福冰冷的嗓音多了丝暖意,她轻握女孩儿粗糙的掌心,闭上双眼。 从那长满厚茧、粗糙破皮的掌心,她感应到女孩儿对病重父亲的着急与深爱,她隐约看到那名父亲病前,对家无怨无悔地付出,若这个家失去了他,想必会支离破碎,难以维持,而这女孩儿更会心碎…… 她深切希望这个世间,不要再有人尝到与最挚爱的亲人分离的滋味,那味道太苦、太涩了。 握了良久,纳福睁开双眸,额前竟然渗出一层薄汗,原本就白晰的脸蛋,更显苍白虚弱。 「别担心,你爹会好的,在申时前,到南门街口,有人可以帮你。」 「福姑娘,我爹会好,这是真的吗?你说的我一定会用心记住,谢谢你。」女孩儿感激的泪流满面。「福姑娘,抱歉,我家很穷,不过这是我亲手栽种的玉米,很好吃的,先送给你,等我爹好了,我一定会努力挣钱给你。」 纳福收下玉米,淡笑着。「无妨,这些玉米够了。」 「谢谢你,福姑娘,我要回去照顾我爹了。」女孩儿欣喜地挥手道别,匆忙离去。 方才收了柳夫人五百两,这会儿却随便收了几条玉米当酬劳,步纳福又成了大伙议论的话题,她的心思,实在无人能解。 眼看算命摊前的凳子空了出来,众人又开始争夺第三个求问的机会。 不等众人开口,纳福忽然站起身,冷言道:「我累了,今日到此为止。」 收起搁在桌上的卜卦用具,一副龟甲及几枚铜板,步纳福从容离开算命摊子,围观的人潮纵使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也无人敢拦住福大姑娘的去路,她古怪的性格,大伙早已心知肚明,一切问题只得等她改天心情好,再说了。 纳福往自家客栈的方向走去,刚刚那「预感」耗去她太多精神体力,现在的她根本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人人都称羡她拥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她确实能靠观颜、观相、掌气,来预感未来之事,但若要她感应的愈详细,就会耗去她愈多的体力与精神,只要对方与所问之事,关系愈紧密,她就愈能感应清楚,但她耗费的体力愈多,她的身子就会愈差,她还没笨到为无干系的人如此牺牲。 只是因为那女孩儿,让她感觉到仿佛是过去的自己,她才情愿如此帮她,若非为了营生偿债,她犯不着如此糟蹋自己的天赋。 当纳福想的出神之际,忽然被人撞个正着,来人实时拉住她纤细的臂膀。 纳福楞怔了一下,手臂上一阵掐痛,回眸一瞧,是他有力的抓握,她疼的皱起柳眉。「放手!抓痛我了。」 「你站稳了吗?」他的嗓音冷沉有力,极富威严。 不习惯和男人如此亲昵地接触,纳福焦急地抽回手臂。「你没撞着我,我自然好的很。」 纳福铁青着脸,定睛一瞧,发现她平视过去,不过到他的胸口而已,抬起头来瞧仔细,她这才感受到,什么叫做「来头不小」。 眼前的黑影仿佛一座巨山横挡在她跟前,她怀疑缠在他胸口的衣料,是山里猛虎的皮毛,连高过一个人的大虎剥下来的皮,也仅够当他的上衣,就可见他的身形如何「巨大」。 再往上瞧,他留一头长发,发色漆黑如墨,随意用细绳圈绑住,露出两条精瘦有力的臂膀及肤色略沉的胸口,他的五官在阳光的照晒反光下,使她无法看清楚。 他高大的身躯所形成的暗影,让她完全晒不到一丝阳光,而来来去去的人潮,不知为何总能适时离她两步远,原本摩肩接踵的拥挤,瞬间消失,她仿佛就像依偎他而生的菟丝花儿,站在他的暗影下,安全无虞。 这个发现,让纳福惊心不已,却也厌恶。她向来自立自强,不须依偎任何人,谁都无法占领她,只有她能掌握别人的份。 「能不能请你别再挡我的路?」她极力压抑恼怒的情绪。 他无声挪开步伐,从她的右侧绕了过去,没入人群中。 他一离开,阳光重新照晒在纳福身上,她松了一口气,不敢相信她的情绪,在那短短接触的一刻,竟然被撩拨了?! 不仅是愤怒,她更感觉到他带给她沉重的压迫感,方才她的心绪就如同紧绷的弦,这种情绪反应对她而言是陌生的,至少从来没有人可以给她这样的感觉。 纳福下意识回过头,清明的眸子主动搜寻他的身影,很轻易地,在人潮中,发现他高壮的身形,他黑亮的发丝在阳光下,闪烁着漆亮的光泽,而那一身虎皮衣,更是显眼,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猛然发现他似乎回头,目光往她这个方向来,她着急地低下头回避他的视线,心儿突兀地怦怦直跳,跳的她慌乱不已,更像是被逮着做坏事的小辫子般心虚。 纳福连吸几口气,缓和自己慌张的情绪。「没事的……」他不过是凑巧转过头罢了。 砰── 纳福纤细的肩头又被撞了一记,闯祸的人连忙道歉。「福姑娘!对不住,我不是有心撞着你的,对不住、对不住……」 来人拼命道歉,好似将她当成恶人般恐惧,她淡眉一扫,理都不理径自离开,而那人还是拼命地朝她的背影道歉,就怕自己在无形中得罪铁嘴神算,往后会遭大殃。 今夜 吉祥仍在玉府里,而忙了一天的求安也早回上官府了,招喜更远在西域,喜福客栈里只有纳福一人,她草草用了膳,尚未就寝,只因还有一个客人未见。 暗寂的夜里,走出一抹身影。「福姑娘!」 「进来吧,顺道把门关上。」她对来人颔首。 纳福将烛台搁在桌上,手上拿了张红纸,上头画了一些外人难以理解的符号。 顿了顿,纳福以极其严肃的口吻说道:「吉祥命中带金煞,必须以火解煞,除非你能保证吉祥安全无虞,否则请你不要将她牵扯其中。」 「我明白,你放心,吉祥不会有事的,再说我也不会让她看到我这个样子。」玉冷霄掀开遮脸的黑纱,露出一张布满肉瘤的脸孔,早已不是先前的俊美模样。 「你说,这事需要三年的时间才能平息,万一这期间,吉祥有了变卦,你可会怪她?」姊妹的幸福,纳福必须盘算个仔细,半点马虎不得。 「若真是如此,我会就此消失,永世不再出现在她面前,若三年一到,我的毒未清,我也会消失,到时候吉祥就请福姑娘多多帮忙了。」 「我知道了。」 「多谢相助。」 玉冷霄拉下覆面黑纱转身离开,纳福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期望他能顺利脱身,至少她必须等到所有的姊妹都能幸福,她才能安心吶。 送走了玉冷霄,纳福走回自个儿房里,吹熄了烛火上床就寝,才刚闭上眼,立即听到房外传来细微声响。 纳福翻身下床,悄声推开房门,发现朦胧月光映照下,多了抹暗影,那人在柜台附近,翻箱倒柜似在搜寻什么,可惜四周太暗,她无法瞧清楚他的身形,隐约知悉他的体型高大坚实。 他在找什么?纳福还在思索的当头,左臂忽然传来一阵剧痛,小心拉开衣袖,赫然瞧见清晰的五爪印,在她的左臂上烙下有如印记般的红痕。 一看见那印痕,她整个人都不舒服起来,心口也一阵闷塞,她连忙从怀中摸出一张红纸。 那红纸上头,是之前她为自己推算出来的命盘卦象,命盘显示三年后,她将会遭逢大劫,而她臂上的指印,竟然和她卜出来的卦象有些神似──为大凶之卦。 虽然明白将遇大劫,纳福却早有心理准备,只是她一直无法确实感应到,她即将遭遇的劫难究竟为何。 或许是当局者迷,她始终无法看清楚自己的未来,但对于别人所问之事,总能看得仔细,即便如此,她也无丝毫畏惧,她相信她的未来,没有人会比她自己还要清楚,唯一肯定的是,她在届满二十岁那年会有劫难。 只是她万万没有料到,让她遭遇劫难的竟是── 倏地,他停下动作,缓慢移动步伐,踱步至她跟前,约略五步的距离停下来。 他发现她了吗? 纳福倒抽一口凉气,脑海中的思绪化为一片空白,僵直的身躯不敢妄动。 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近到让她足以瞧清楚,深夜潜入的宵小确实是名体魄雄伟的男子,而更令她惊奇的是── 不知是月光投射的巧合,还是命运注定使然,月光在男子的胸口上映出一幅图案,那图案活生生就跟她命中犯煞的卦象一模一样。 如此惊人的巧合,让纳福心中一阵发凉,莫名地让她想起,白日在街上无心撞上的男子,论身材体型有相当程度的相似。 真是他……? 不可能!一般凡夫俗子,她向来不放在眼底,何况他不过是个男人,一个凡人罢了,能对她有什么威胁? 纳福眨了眨眼,再次睁开眼眸,他胸上映照的卦象已经消失。 这是怎么回事? 她还没想透个中因由,他睨了隔着纱帘对峙的纤细身影几眼,沉声道:「三天之后,我要看到那枚宝玉,它是我的。」 他果然发现她了。纳福咬唇思索,考虑该不该作声。 语罢,他预备翻窗离开,纳福实时出声喊住他。「慢着,你以为你是谁?喜福客栈岂容你来去自如?」 帘一掀,纳福壮大胆子走了出来。她要瞧清楚他的样貌,确实掌握他的身分,搞清楚为何他身上会突然出现卦象的征兆。 「我是来找回我的失物,一枚麒麟青玉,我确定那玉在你们手里,十天前,我刚来这儿用饭。」 当天,他还被客栈里人满为患的景象吓了一跳,不过是间小客栈,竟然有与悦来客栈抗衡的局面,着实不简单,为此他还多留意这间客栈的掌柜,印象中,是位极美艳的女子。 「那玉不在我手里,不过如果你愿意多等一日,我愿意告诉你,它的下落。」纳福不着痕迹抹去前额不断渗出的冷汗。 她在赌,赌一个机会,只要能将他诱来算命摊,让她观他的相,掌他的气,她有把握可以探知他的一切,若成了,说不定能让她顺利化解大劫。 「呵。」男子不客气轻笑。「凭你?」 纳福吸了一口气。「凭我是步纳福。」 男子敛住笑,黑沉的瞳眸掠过一抹激赏。「成。」 第二章 要找步纳福—— 简单,完全不需要开口。刁不害不费力地,往最多人聚集的地方走去。 听闻每日她一开张做生意,总会引起遥安城内一阵骚动,人人争先目睹她的风采,这世间,大概只有她有这样的本事。 刁不害正是弋风寨当家的义子,也是将来接手整座山寨最有可能的人选,最近可供他们狩猎的肥羊减少,逼得他只好冒险进城一探,一个不小心遗失自小贴身的玉佩,他只好再潜进城一回,想办法将玉找回。 仗着自己人高马大,他轻松地挤进围观的人群中,果然在人潮的中心位置,发现传说中的铁嘴神算。 是她?!昨天夜太黑,他没机会瞧清楚她的样貌,今日一见,让他有些讶异。她真是昨夜那气势惊人,与他对峙的步纳福? 刁不害眯起黑眸,打量她,眼前那清灵出尘的可人儿,竟就是赫赫有名的步纳畅,她的睑蛋白皙无瑕,一双澄澈清亮的眸,没有一丝暖度,铁定会瞧的人心底发寒,红艳的菱唇不情愿地抿著。 她不开心?难道是他猜错了?她并没有他所想像,热中於窥探别人的未来? 她的眸淡漠如冰,有著看透人生百态的世故,但他更想知道,一个知道许多别人都不知道事的人,究竟是快乐,抑或是痛苦?! 既然她有把握说出玉佩的下落,他也乐得方便。 刁不害的嘴角勾起玩味的笑痕,迈步往前走去。 「求禄位,十五年必有成。」简单的一句话,纳福打发了第四位客人。「谁还想问?」 大夥你看我,我看你,就是没人敢出声,以往争先恐後的景况完全消失了,众人面面相觑,尽管心中藏著无数的问题,却无人敢问。 起因於今天一整天下来,不管是谁求问,纳福的答案都在十年以上,「十年」的时间可不短,对於这古怪的答案,大夥只当纳福的怪脾气又发作了,议论著不知是谁让她恼怒,她才来寻众人开心。 纳福烦躁地拧起眉心。她很烦,烦的不得了。 从以前到现在,从来没有像今日这么不安过,不早些确定「他」的身分,她的心绪就无法安宁,但愈想知道,她反而见不著他。 她有自信,只要让她握住他的手感应,她一定能彻底知晓他的心思,也能确定他究竟是不是让她遇劫之人。 凭他,想扳倒她还早的很。 纳福冶眼睨著欲言又止的人群。「如果没人求问,那今天……」 就在众人不知所措的当头,一道深沉有劲的嗓音从人群中传出来。「我来!」 众人自动让出一条路,让刁不害通行。 「我想问这辈子能活多长!」 一听到他的问题,众人纷纷倒抽一口凉气,对於他的勇气,皆深感佩服,却也深深惋惜着,万一納福姑娘的答案,只有十年,那岂不是白白咒自己早死? 他果然来了。一见到那熟悉的身影,纳福全副精神都来了。 她的双眸直勾勾地盯著他,著实想从他黑湛的瞳眸中,瞧出一丝端倪。一个人的心思,最能从眼眸中窥探得知。 然而,他眸中透露出的嗜血残虐,让纳福大为惊心。 强压住惶恐,拧著眉,她颤语道:「把手伸过来,我瞧瞧。」 「当然。」刁不害微哂。 决定由他亲自试验铁嘴神算的准确度,他就不信,凭她这样纤弱的女子,可以上通古今,下探来世,何况他主要的目的,只为要回玉佩。 纳福一接触到他温热的掌心,一股古怪的炙热感瞬间袭上她的心坎。 他的掌宽大厚实,掌心边缘有五处老茧,指节虎口处有三道疤痕,这样伤痕累累的手掌,却有一股绵绵不绝的热烫气力,不断从掌心发散而出,而那热气,却烫得她掌心也跟著发热起来,甚至循著她的血脉、筋骨,蔓延她的全身。 等等,他的命竟是— 过了半晌,她倏地睁亮紧闭的眸子,澄澈无波的瞳眸除了惊愕外,更多的部分是不解。 依她感觉到的,眼前这男人早该死於三岁的大凶劫难,为何现在还活在世间? 更怪异的是,她根本算不出他还能活多久,毕竟一个早该死的人,现在居然还活著,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当然就没有所谓的寿命长短。 不可能!她的直觉不会错,她好歹帮数千人观过相了,没人能逃出她的掌握,为何唯独他? 纳福不敢置信地盯着眼前一派沉稳的男子,惶恐地问道:「你究竟是人……还是鬼?」 「你可是在说笑?」刁不害轻蔑一笑。果然,骗吃骗喝罢了。 他一笑,围观的大夥也跟著哈哈大笑,大家都以为是纳福难得的幽默,然而她的双眼,却始终紧盯著他,眉心拢起困惑的摺痕。 不!她刚刚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他的眼黑湛发亮,炯炯有神,他的肤色极为黝黑,那一身虎皮包裹的,是极为劲瘦结实的身躯,他甚至不需要开口,所有人就轻易地,被他浑身散发出来的力量与气势给震慑住。 唯一泄露他心思的,只有那挟著轻鄙的视线,和那似笑非笑的唇角。「我还在等你的答案。」他冷沉的嗓音,直接贯穿纳福的耳膜,穿透进她的心底。 她发现他掌上传递而来的热度,呵暖了她凉透的手心,小脸也因他的注视,而露出困窘的红潮,首次面对不可知的将来,她彻底慌了神。 纳福来不及收回掌心,小手被他反手一握,箝制在厚暖的大掌里头。「你还没回答,我、要、的、答、案。」刁不害收了笑,早已失去耐性。 简言之,他对他还能活几年的答案,已经没有兴致,他要她遵守昨夜的承诺,告诉他玉佩的下落。 纳福硬足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镇定,压低嗓音,以两人才能听见的音量低语著。「那玉佩本来就不是你的,失去它理所当然,如今也只是物归原主罢了。」这是她唯一能确定的,至於个中因由,她也无法完全知悉。 「哦?」刁不害挑眉,审慎思索纳福话中有几分真实性。 「暂且将玉交给我三年,三年後,你会需要我的帮助。」 虽然还不清楚他的来历,但她隐约感觉到,他绝非池中之物,然而吉祥还需要那枚玉度过难关,无论如何她都得留下玉,想尽办法拖延他夺回玉的时间。 「是吗?你可知道我是谁?」 瞧她说的真有那一回事似的,不禁勾起刁千害一丝兴致。 「我不知道。」纳福坦承。 她确实算不出关於他的一切,一个早该死的人,根本没有命盘可言。 冲著三年後那句话,刁不害决定赌上一赌,何况那玉只是代表他的一段过去,他向来就不是恋旧的人,玉的存在与否,对他来说并不重要,顶多只是他与步纳福交手的凭藉。 他倒想亲身试验,究竟是命磨人,还是人使运! 「刁不害。记好,三年後,我会回来。」 说罢,刁不害站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算命摊。 看著他离去的背影,纳福吁了一口气,全身彷佛力气用尽般,跌靠在椅背上,一阵瘫软。 首次面对如此具有压迫性的人,纳福耗费了所有的精神。 幸好……总算说服他了。 即便他离开了,纳福依旧不敢多想,她方才掌气、观相所得来的结果—— 刁不害不单没有命盘,他还是一头凶兽,浑身散发出冷冽的杀气,虽有人身,却也带著兽性暴戾之气。 跟这样的人打交道,根本是在寻死、玩命。 三年後 喜福客栈开了分店,玉冷霄也顺利解了毒,回到遥安城与吉祥相守。 纳福总算能暂且放下肩上的重担,只是她还无法真正松懈心防,只因她尚欠了一桩人情末还…… 深秋夜,极凉。纳福坐在案桌前,视线停在自己的掌心上。 说来可笑,她依稀感觉到三年前,他熨烫的掌心温度,还深深地烙印在她的掌上,循著掌心上的记忆,他的气息、身影、脸庞,也跟著鲜明起来。 莫名地,她感觉他炙热的体温,如涌泉般不停灌入她的体内,让她一向在夜间就会冻得瑟瑟发抖的孱弱身子,意外地没有打颤,反而感到格外温暖。 若当日她没看错,他的五官根本是王者之相,拥有出将入相的好命格,但他的阳寿早该尽了,又怎么能残活至今? 这个疑问她一直想不透,更不明白何人有这等本事,可以逃脱她的掌控。 纳福还是依照自己的感觉,推算了刁不害的命盘,发现一件更为惊人的事实。 假设他没在三岁逢凶那年死去,到目前为止,起码已经遭遇过几次大难,这还不包括其他较小的灾难,算一算,根本已经算不清了。 依照他的掌气,根本是个多灾多难的凶星,能不能活下去都还是个问题,然而他的面相却又是帝王之相,未来说不定还能闯出一番事业,这世间,真有人具备这样矛盾的命格? 难道他真是她的大劫?或许真让她碰上了,纳福露出一抹苦笑。 当她想的出神之际,没有注意到有人走进她的房里,直到一件暖裘披盖在她的肩头,她才猛然回神。「大姊?」 「福儿,在想什么?这么晚了还没就寝?」吉祥一脸幸福,笑的暖甜。 这是当然的,玉冷霄就在今日回来,她期吩了三年,总算成真,她的祈求老天爷果然听见了,不过想当然尔,定是她这个好妹妹从中帮的忙。 「没什么。」纳福心虚一笑。「想找我说话?不陪他了?你不是朝思暮想了他三年?」 吉祥小脸涨红,眉眼间掩不住喜色。「我正想来骂你,明知道他活著,还存心瞒我,害我伤心了三年,这算什么姊妹情谊?」 「若非诈死,前些日子柴仲仑伏法,玉冷霄也躲不了,怎么,还怪我瞒你?」 「我哪敢,只是不甘心被蒙在鼓里。」 纳福站起身将吉祥推至门边。「好了,别多想,快去收拾收拾,和玉沦霄暂时出城避风头,客栈交给我和安儿就行了。」 「福儿,最近瞧你老是拧著眉头,如果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一定要告诉我,我未必帮得上忙,好歹也不会眼睁睁看著你受苦。」 姊妹当中,就属纳福最难了解,或许她已经看透一切,因此她总是冷眼旁观,不让外物轻易干扰她的心思,正因为如此,她几乎没有七情六欲可言,若非她还能呼出一口热气来,几乎都要让人把她当作没有生命力的人偶了。 谁都不知道,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变成今日这个模样,她身为步家大姊,宁愿这么相信着——纳福不过是尚无法接受,爹娘意外死去的噩耗,为了避免自己伤心,才会表现出事事都不在乎,故作清冷的样子。 「别多心了,我真的没事。」纳福别开视线,不敢多望吉祥一眼。「快去吧,别让玉冷霄久等。」 「好吧。」吉祥就当纳福有事忙,不再打扰她,只好离开。 送走了吉祥,纳福头抵著门板叹息。虽然暂时放下肩上的重担,她还是无法真正松懈心防,只因她尚欠一桩人情未还…… 忽然窗边发出一点声响,接着出现一道暗影,纳福还没来得及转头瞧个仔细,她的身子旋即跌入某人的怀中,小嘴儿也马上被大掌掩盖住。 「嘘!噤声。」来人正是刁不害,他俯在她耳边低语。「我等你三年了。」 「唔……」发觉是他,纳福大惊。 他热烫的气息就喷袭在她耳边,她的头贴在他的胸膛上,她恍然惊觉,两人贴的有多近…… 轻易地,如同三年前那般,她的心绪再次被挑动,他的存在同样极富侵略性,不容人忽视。 纳福的小脸瞬间涨红,全身僵直,一股热气从她的腹中不断往上窜,直达她的双颊,一颗心也像脱缰的野马般,急速跳动。 「我的玉!」冷戾的嗓音,犹如野兽低狺。 面对如此危险的男人,纳福也不由的心生恐惧,毕竟她无法预测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碎了。」 「撒谎。」他低咒,箝制在纳福腰际的大掌,惩罚性的加重手劲。 纳福亦不是省油的灯,面下改色轻哼。「拿去,你的玉。」 她从袖口拿出一个绣包,摊开帕巾,里头是收集成一堆的玉层,即之前吉祥摔碎的麒麟王。 「可恶,你最好想办法给我拼回去,否则一辈子都别想离开我。」 刁不害脸色骤变,一把将绣包抢过来,重新包妥後,塞进纳福胸口的衣襟里,动作粗鲁蛮横至极。 纳福冷著脸,极力压抑住胸口因他碰触而起的躁动,挑眉询问道:「你想掳走我?」 「有何不可?你欠我的。」 他以指挑高她的下颚,眯起黑眸打量眼前的小女人,究竟生著什么样的胆,敢如此挑衅他,而他竞笨的让她连要两次,这口气他咽不下,非讨回公道不可。 「那我劝你,最好现在行动,过了今夜,你就没机会了。」她撇开他的长指,迳自抬高脸,澄澈无波的水眸直瞪著他。 两人互瞪著,紧绷的气氛一触即发,忽尔,黑湛的瞳眸眨了眨,收敛起张狂的杀气。 这女人简直比他还嚣张! 「或许我该称许你,敢得罪我,不怕我杀了你?」强盗头子杀人,根本是家常便饭。 「你会吗?我想你应该不会这么笨,况且你现在需要我。」 纳福小心藏起眸中的畏惧,说不害怕绝对是骗人的。在这三年内,她早查清楚关於他的一切,当今朝廷的大患,专门掠夺官银,打家劫舍,今年初新上任的弋风寨头子。 「非常好,那我就如你所愿,用你这一辈子偿还要弄我的代价。」 语罢,刁不害扬起手刀,往纳福颈项一砍。 在陷入昏迷前,纳福的嘴角隐约勾起一抹笑。 她确定他身上有她要的东西,只要能让他带她走,她就有把握,可以从他身上找出她要的线索。 「纳福!」猛地,房外传来喊声。 惊觉有人,刁不害连忙用右脚踢起一张小凳子,准确击中窗格,挟著人儿,跃出窗外,身影转眼间消失在夜色里。 站在门外的,正是吉祥,猛然想起她要问纳福的事,根本不是刚刚那一回事,而是她放在竹篓里的信。 吉祥站在纳福紧闭的房门前,拿出信笺念著。「缘尽兮随风,不如归去,我意逍遥,纳福,你睡了吗?这信是什么意思啊?」 等了半天,都没人回应,吉祥只好撞开门,发现破了大洞的窗格,以及空无一人的房间— 只听到吉祥尖喊:「啊—纳福被风吹走了!快来人啊。」 第三章 「唔……」纳福呻吟一声,感觉炽热的阳光照晒在她脸上,她眨眨眼睫,想曲起手臂好遮挡阳光,才刚要伸起手臂,一阵刺耳的铁链声袭耳而来,她的手臂更像拖了重物般,重的抬不起来。 甫一睁眼,发现她的右手腕上铐著一条锁链。「这是怎么回事?」 她试图拉动那条链子,然而一扯动链子,一道冷厉的嗓音先传了过来。 「别动链子!我还没清洗乾净。」 清、清洗乾净? 她大为惊讶,连忙坐起身,沿着那条链子望去,在湖岸边,站著一名上半身打赤膊的男子。 「醒了?」刁不害扭乾发上的水渍,三两步就从湖边走到纳福身边。 她抬起头来,凑巧和他幽湛的眸对上,一股热气又从耳根子烧了上来。 他打着赤膊,居高临下地睨著她。 他湿淋的黑发狂散地披在身後,麦色的胸膛残留著水滴,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著刺眼的光芒,那坚实的肌理勾勒出他健壮厚实的胸膛,最後她的视线,停留在贯穿他整个胸膛的那三道长疤上,弯弯曲曲的疤痕像三只巨大的娱蚣,攀爬在他的胸口,让人看了一阵胆战。 纳福收了视线,不忍多看,摇晃手上的锁链。「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会跑吗?」沐浴过後,刁不害心情显得不错,唇角咧著笑。 「不会,你身上有我要的线索。」她直言坦承。 「哦?你又在故弄什么玄虚?」被要了两次,刁不害警戒心也提高了。「我劝你省点力气,我下会放你走。」 不理会他的讥诮,纳福大胆对上他的黑眸。「我只是好奇,一个早该在三岁死去的人,如何能存活至今。」 「无妨,接下来的时间,够你好好观察,有结果记得告诉我,我也挺好奇的,像我这种早该死的人,又怎能活的这么好?」他反将一军,犀利的言词不输她。 「解开,我不会跑。」 她眸里的决绝不下於他,更怪的是,她的凝视有动摇人意志的魅力,紧抿的双唇泛白,却轻易勾动男人的保护欲。 刁不害发现她的手腕上,有被锁链拙出的红痕,沉吟了中晌,他拿出锁匙解开锁链。「我劝你别恼怒我,你惹不起。」 对於刁不害开口闭口尽是威吓,纳福已经习惯了,无言站起身,睨了他一眼,走向溪边。 刁不害敏感地拉住她的手腕。「去哪?」 她甩开他的箝制,迳自走向湖边,背对他道:「转过头去,我要清洗身子。」 刁不害勾起一抹笑。「步纳福,你没有资格命令我,如果你求我,或许我会考虑一下。」 她连头都懒得转,轻哼。「你也没那个本事让我求你。」 「是吗?何不试试?」他笑得更张狂了。他倒想看看她能逞强到什么时候。 语罢,在刁不害灼灼视线下,纳福毫不避讳除去一身衣衫,仅剩贴身的兜衣与亵裤。 她这副千疮百孔的身躯,想必对任何男人都没有吸引力吧。 纳福淡然一笑,以手环胸,步入湖中。 纳福的大胆,刁不害讶异不已,瞥见她纤细窈窕的困体,他不自觉眯起黑眸,直盯著,只是她的身上还有下少块呈现淡红色泽的疤痕,小至拇指大小,大至一个手掌宽,那些究竟是伤疤,还是与生俱来的胎记? 不管何者,都是遗憾。 她是过分纤瘦了,单薄的身子恐怕没有几两肉,她的脸色过於苍白,显然身体状况也不佳,何况那湖水可不暖,连他都会冷,若是她…… 刁不害恍然回神,不知道自己怎会突然失神,黑眸习惯性地寻找纳福的身影,赫然发现湖边都瞧不见人。 「该死。」刁不害沭然大惊,慌忙站起身,这才看见纳福竟然不知死活地往湖心游去,仅剩颈子以上浮在水面上。 忽地,砰一声,纳福没入湖中,失去了踪影。 「这女人搞什么鬼。」 没有多想,刁不害三步并作两步,快步奔往湖边,一个纵身跃入湖中。 放纵让自个儿沉入湖中的纳福,紧闭著双眼,即使痛苦得喘不过气来,她仍继续往湖底沉。 本来只是想泡泡水,舒缓闷痛的胸口,若她就这么死了,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只要她多预测一桩未来的事,她就会更痛苦,身上就会多一块因逆天而出现的红色疤痕,当天气骤变,这些疤痕常会让她痛的生不如死,犹如群蚁啮咬、利刃划过。 或许这些痛苦,是老天爷惩罚她,不该利用自身的天赋,试图扭转每个人注定好的天命。 庆幸她最心爱的姊妹们,都有了好归宿,这条命是她自个儿的,要死要活旁人都管不著。 渐渐地,纳福的脑袋不胀了,胸口也不闷痛,一切的痛苦似乎正在远离她…… 太好了—— 忽尔,一双有力的抓握环住她腰际,接著她感觉到她全身被一股暖气包裹,她没力气睁开双眼瞧仔细,只能从尚未消失的感官中,感觉突然出现的不寻常现象。 如果阴曹地府这么温暖的话,那她…… 她的唇陡地被占领,中断了纳福的思绪,紧接著,一股源源不断的热气,不停灌进她的嘴里,强迫她好不容易平息的胸口,再次鼓动起来,却也呛得她难受。 是谁在捉弄她? 纳福恼怒睁开眼,却意外对上一双愠怒的冶眸,他双眼张的老大,怒瞪著她,薄唇吮著她冷到打颤的唇齿,厚实的大掌掐著她的腰,泄愤似地捏著她,好不容易消失的痛觉,再次苏醒。 有了一点力气,纳福张嘴反咬他的唇,待他吃痛松开她,她飞快浮出水面,喘了一大口气。 「吁!」 还来下及多吸几口气,她的双腿忽然被人擒住,直直往水里拖,定睛一瞧,竟是刁不害—— 「你……做什么……」 话出口後,全成了一堆气泡,想当然,刁不害一句也没听到。 他使力将纳福往下拖,直到将她困在湖底的大石边和他的胸口间,他以厚实的胸膛堵住她的去路,强迫她待在水底。 「做什么……」 胸口再次胀痛起来,她快要喘不过气了,纳福急得挣脱他的箝制,好浮出水面换气,偏偏刁不害一动也不动,只是瞪著她。 「放开我……」她使劲捶打他坚硬如石的胸口,他依然不为所动。 体力逐渐耗尽,她已经没气了。这次……她真的快死了。 就在纳福虚弱地垂下双手,闭上双眼,瘫软在刁不害的怀中时,她感觉她整个身子被提了起来,直到唰一声,出了水面。 刁不害轻松回到岸边,放下她,纳福浑身一软,瘫倒在溪石边,仍不住呛咳。「咳咳—」 刁不害重新回到他原来坐定的大石上,冷言讥讽。「我说过别惹怒我,更别在我面前寻死觅活,在我没要你死之前,你的命是我的。」 若说她是能窥探生死极限的人,那刁不害绝对是操纵生死的恶魔。 刚刚,她几乎要死在他手上。 「我没要寻死。」她只是想了一回罢了,投水自戕似乎不是个好主意。 愈来愈频繁发作的病症,她已经撑不下去了。 「最好如此,等我从你身上讨回应得的报酬,你想死,我会助你一臂之力,在这之前,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他的挑衅,她置若末闻,刁不害再次眯起黑眸,盯著迳自擦拭湿发的纳福,舔了舔唇上因她狠咬而泛出的血痕。 这女人的狠劲绝对不下於他! 「转过头去。」纳福头抬也没抬,她要换下湿透的兜衣。 刁不害手撑著下颚,看戏似的直盯着她,对於纳福变脸速度之快,感到惊奇。「听说,你脾气不怎么好,今日一见,果然谣言有几分可靠。」 「彼此彼此,我也没瞧你对别人客气过。」 认真比较起来,她只拿脸冷人,他拿剑杀人,就吓破胆的程度上来说,他技高一筹。 「转过头去!」不得已,纳福抬头盯著他。 「求我!」他咧嘴冷笑道:「你最好快点处理好,天黑之前,我们必须赶回弋风寨。」 「赶不回去。」纳福漠然道,最後决定自个儿转过身,脱去身上湿黏的兜衣,再套上乾净的外衫。 「哦?你算到什么了?」刁不害一脸的跃跃欲试。 「没什么。」换妥了衣裳,看到他想问却又拉不下脸的窘态,一抹几不可察的窃笑自纳福嘴角隐去。 忽尔,刁不害站起身,踏著蓄满劲力的步伐,朝她走来,脸上略沉的表情,散发出浓烈的杀气。 「怎么?恼火了?」纳福轻笑出声。 果然,没有一个人可以脱离她的掌控,即便她算不出他的命盘,依然可以左右他的一切。 「我说过,别轻易恼怒我。」 刁不害沉下脸来,弯下腰,轻而易举将人儿扛在肩上。 没枓他会这么做,纳福吓了一跳。「放我下来!你在做什么!」先前在水里的混战,耗尽了她的力气,根本无力反抗。 刁不害扛著纳福,离开湖边,熟稔地往通向山寨的小径走。 看著他沉默不语的表情,纳福暗叫不妙,更担心自己的玩笑是否过火了。 然而她虚弱的身子,在泡过一回湖水後,根本经不起赶路的折腾,现在又被他架在肩上,几乎要了她的命,不停翻绞胀痛的腹部,让她冷汗直冒。 不知是否察觉肩上人儿的不适,刁不害脚下的步伐更急了,听见远方有马车的声音,他猝然停下脚步,站在小径上,瞪著逐渐驶近的车马。 山上—过了末时,就会开始起雾,连带著视线不佳,因此过往的车马总会加快速度,以期能在天暗、浓雾弥漫前,赶回山下。 赫然发现山径上杵个人,车夫忙拉紧缰绳,才没让马蹄往他身上踏去。「喂,你挡什么路?我的马差点踏死你,你知不知道?」 刁不害一掌压住马首,沉声暍道:「滚!」 「你凭……」车夫像是想到什么,突然住嘴,半晌,才颤抖出声。「刁、刁、刁……刁爷?」 「我要你的车马,明儿上寨子拿银子。」 「不敢、不敢,刁爷用就是了,小的告辞了。」车夫一骨禄跳下马车,拔腿狂奔,不敢多留一刻。 刁不害顺理成章接收车马,将纳福搁进车厢,此刻,她早己无力睁眼。 不在乎她有没有听见,刁不害冷言讥讽道:「步纳福,你可有算到那人会丢了马车?最好别再惹怒我,下一次不光是丢马车这么简单。」 简言之,他是个容易迁怒的人。她惹他,别人遭殃,这笔帐自然得算在她的头上。 刁不害跳上马车,扬起皮鞭,驾著马车往山寨方向奔去。 纳福勉强睁眼看著那伟岸的背影,对於他的挑衅,她只能虚弱地回以一笑。 这局究竟谁输谁赢? 他抢夺马车真只为了向她印证,她也有无知的时候? 不管如何,至少马车里比他的肩上,舒服多了。 弋风寨循著陡峭的山崖岩壁搭建,寨子范围几乎盘据整个山头,出入门户都有严谨的把守。 然而,在贪生怕死的官吏纵容下,弋风寨茁壮迅速,规模已不容小觑,光看他们将成员,编成无数小队来回走动巡守的规模,显然在这短短三年,弋风寨成了京畿一带,雄霸山头的山大王。 抵达了弋风寨,天色已晚。 这一赵山路出乎意料的颠簸,纳福难受极了,下了马车,她拍著胸口,勉强压不呕吐感。 「第一次上山难免如此,待久了,你会习惯。」刁不害挟著轻笑,睨著脸色惨白的纳福。 纳福不理会他的讪笑,迳自往前走,发现刁不害斜靠在马车边,没有移动的打算,她讶异地停下脚步。「怎么?进山寨,你反倒比我生疏?」 「没必要急著进去,里头会更闷,绝对会让你闷到吐出来。」他若有所指地暗示著。 听不出他这话是威吓还是好意,而她确实也不舒服,索性藉机深吸几口气,让郁闷的胸口舒服—些。 反覆吐纳吸气,纳福好多了,紧拧的眉头总算能舒缓。 「我……不碍事了。」 话出口後,毫无预警放柔了嗓子,连纳福自个儿都吓了一跳。 「跟我来吧,劝你跟紧。」刁不害收了笑,脸色转沉,大掌紧握腰问的刀柄。 「嗯。」轻应了声,纳福快步跟上。 「刁爷!」守门的是两名年轻的小伙子,两人恭敬齐声问好。 「这是我的人。」刁不害简单介绍纳福的身分。 「瞧仔细了。」两人同声回答。 他的人? 纳福的心漏跳了一拍,脸颊蓦然泛红。 抬头就看见那山似的背影,步伐踏实沉稳,可以猜想的出,他的臂膀一定蓄满劲力,连他腰上的刀,都比寻常人粗重,想必是重铁炼制,他佩带起来却无丝毫沉 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头一次,她也有不知道的事,普通人她看上一眼,便可彻底明白,而刁不害,他没有命盘,早该死却仍活著,这是为什么? 更怪的是,除了好姊妹外,其他人对她而言,根本不存有任何意义,更别说会多看他们一眼,偏偏他总能轻易撩动她的情绪,惹她发怒。 这些疑惑,她真的想不透,却又有种求知的欲望引诱她,靠近他、观察他、了解他…… 「砰」,一个不留神,纳福直接撞上刁不害厚实的背,疼的她眼泪直流。 「抱歉!」她捣著鼻子,故作冷静,脸颊却因方才脑子里的思绪,涨的通红。 「不用这么害怕,在我还没要你死前,没人敢动你。」他轻嗤,将她的失神全看在眼底。 「跟紧我,别多话。」他再次嘱咐一次,慎重的表情让纳福也跟著紧张起来。 难道,山寨里还有比刁不害更具威胁性的东西存在? 第四章 进了山寨,在刁不害的带领下,纳福一路上畅行无阻,即使遇上小喽罗,他们也会看在他的面子上,对她客气几分。 精心设计的回廊式走道,除了可以拖延外敌入寨的时间外,每隔十来步左右,就会看到墙壁上有一个圆形的孔痕,方便人躲在墙後,扫除敌人,整座寨子可说经过精心的设计与安排。 「师父!」一名穿著虎皮短衣的青年,远远见到刁不害,连忙奔来。 刁不害停下步伐。「这几天寨内可好?」 「可惨了,二当家和三当家又不听师父的劝告,带人马打家劫舍,结果不幸中伏,死了五个兄弟。」 自小便跟在刁不害身旁的小徒弟——虎儿,愤慨地抱怨。 刁不害沉下脸来。「他们在哪?」 「就在大厅里,他们还说要寨王帮他们讨回公道,明明是自己闯的祸,还敢大言不惭,不要脸。」 「放肆,不许你对他们无礼。」 「是,听到了。」虎儿吐吐舌头,不敢再多嘴。 不经意发现站在刁不害身後的纳福,他尖声惊呼。「寨王,那个女人……是你这次出门的战利品吗?哇,货色不赖,转手铁定可以卖高价……哎呀。」 冷不防,尝了一记爆栗,虎儿捧著头哀嚎。 「我说过什么了?你全忘了?」刁不害严厉的语调中,仍藏著些许温柔。 「没忘!虎儿不敢忘!第一不可打家劫舍;第二不可诱拐良家妇女贩卖图利;第三出寨要报备;第四吃饭要通知寨主,不可独享;第五……」 「够了!今晚将第二条抄个百来遍,没抄完不准出房门。」 二百遍?天啊,这岂不是要我死?」虎儿连声哀叫。 「若要你死,我会送你一把匕首。」 「好啦,我写就是了。」 看著虎儿落寞离去的背影,纳福险些笑出声。 刁不害那句颇具威严的话,她倒不认为是威吓,反而纯粹是一种关心,只是身为强盗头子,表达方式自然与常人不同。 虎儿忽然又转过身来,奔到刁不害身边,刻意压低嗓音,说道:「师父,等会你进去大厅要小心,二当家煽动了不少人,准备反你,要不是我虎儿人单力薄,我早了结他。」 「别多嘴,快给我回房抄字。」 「知道了啦。」虎儿一蹦一跳溜得飞快。 纳福没有错过,刁不害望著虎儿的背影轻叹了一口气。 依她的估计,虎儿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依他的年纪来推断,身边会有这个年纪的儿子,也未必不可能,从他们互动的关系来看,更像真有这么一回事。 杀人如麻的盗贼头子,真有所谓的亲情存在? 忽尔,刁不害如刀刻般粗犷的脸庞,出现在纳福的眼前,硬生生吓了她一跳。 「怎么了?」她惊魂未甫。 难得见到她失神,为此他还多看了好几眼,唇角勾起一抹笑。 「虎儿不是我儿子,不过他确实是我从小带到大,他到现在还不知道,他爹是被弋风寨的盗匪所杀,娘亲也惨遭奸淫,那时候他还是襁褓中的孩子,没想到今日会认我这盗贼头子为师,可笑吧。」他嘲讽似的低笑几声。 这就是他叹气的原因? 怔了半晌,纳福根本笑不出来,话堵在舌尖,说不出口。 仔细看,他根本不是在笑,纳福发现那笑声充斥著浓浓的遗憾以及无奈,她怀疑,眼前这人真是前几天,对她蛮横至极的刁不害吗? 但弋风寨的恩恩怨怨,根本下是她该在心思的事,那下是她来此的目的。 「你何必告诉我这些?」这才是她困惑的地方。 笑声嘎然止住,刁不害盯著个头比自己矮上许多的这个女人,有些无法置信。「步纳福,你一向都这么无情吗?」 「一向?我不清楚,不过大家都是这么说,你大可不用向我解释什么,我没兴趣知道,也不想知道。」她知道的已经够多了,不想再自寻烦恼。 刁不害湛黑的眸闪过一丝激赏。现在回想起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告诉她那些。 顿了顿,他唇角勾笑。「是我糊涂了,这世间有什么事是你不知道的?」 语罢,刁不害往大厅走去。「跟我来。」 「嗯!」 直到他犀利的黑眸不再注视著她,纳福紧绷的心房才得以舒缓,暗暗吁了几口气 跟他交手一次,就像打了一场硬仗般累人,每每让她耗费所有的精神,疲惫不已。 她确实知道不少事,对他— 她却是一无所知。 从踏进弋风寨议事的厅堂开始,气氛沉重的让纳福难受极了,蓦然想起之前,在寨外刁不害对她说的那句话,她不自觉露出会心一笑。她现在确实闷到想吐。 偌大的厅堂上,摆了三张虎皮座椅,刁不害自然坐在最前头的位子上。 他的左右两旁也各坐着一名大汉,右边的那位蓄满落腮胡,体格肥胖壮硕,正足二当家熊飞,左边那位挺著一颗大圆肚,胸口还长满浓密的黑毛,顶上却是光秃一片,他就是三当家獒鹰。 「你站在这儿,不需要开口。」 刁不害拉著纳福,让她站在他身旁,不敢让她多离开一步。 「我知道。」纳福顺从地点点头。 「格老子的,我们带著兄弟出生人死,你倒出寨去享乐了。」獒鹰挟著浓浓的讽刺,特意让刁不害在众多兄弟前丢脸。 「吱,那个胡家庄胆敢和宫府连成一气,害我们死了五个兄弟,他奶奶的,我看下次就请寨主带人马,去掀了胡家庄,看他们还敢不敢嚣张。」 熊飞话一说完,马上引起所有人一阵鼓噪。 「掀了胡家庄!」 「掀了胡家庄!为兄弟报仇。」 耳旁不停传来震耳欲聋的呼声,然而一面倒的情势,更是让纳福忧心仲忡。 从眼前的情况看来,显然新上任的寨主刁不害,还无法压制寨中的元老,不仅比其他两人年轻,在势力范围上,进寨有一段时间的人,多半还是以熊、獒两人为中心,压根儿没将刁不害放在眼里。 他会怎么做? 纳福望著冷眼旁观的刁不害。她猜不透都这个时候了,除了顺从大夥的意思之外,他还能做什么? 「停!格老子的,咱们就听听寨主的意思。」獒鹰得意地咧嘴大笑,露出一口的黄板牙。 只见獒鹰与熊飞,交换视线对笑,正等著刁不害出糗。 「我说过,不许再打家劫舍,只能针对贪官污吏下手,这次你们擅自攻击胡家庄,活该中伏,要是再有人违背我说过的原则,格杀勿论。」 刁不害嗓音深沉有力,犀冷的黑眸反覆巡视大厅上的人,除了熊、獒两人外,其他人都低下了头,不敢多看他一眼。 「他奶奶的,刁不害,我熊飞敬你是寨主,才跟你商量此事,弋风寨没有我和老三,你会坐在这里吗?二十多年前,你还不是我们打家劫舍途中拾到的,要不是老大瞧你这奶娃儿可爱,破例没杀你,不然我早吃了你进补。」 熊飞抹著嘴,露出涎色。 「是呀,婴肉又嫩又香,红烧最棒了。」獒鹰跟著附和道。 食婴? 听到这里,纳福早已反胃,紧紧捂著嘴,才止住强烈的吐意。这群盗匪头子实在太过猖狂,如此草菅人命。 铿锵一声,一把锐利的大刀直挺挺插在熊飞裤裆下的地板上。 「搞什么鬼!」熊飞当场吓出一身冷汗,其他人也吓了一跳。 瞧见刀柄上的青龙刻痕,众人才知晓,是刁不害的佩刀。 刁不害站起身,直视著众人,目光严厉森冶,臂上青筋隐隐浮起。「要是谁敢食婴,我一刀了结他。」 「哇。」獒鹰不屑轻哼。 「——包括所有人在内,没有人可以例外。」刁不害加注。 面对如此慑人的刁不害,纵使有人心生不满,却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反抗他的威严,那只是自寻死路,然而他再度展现身为寨主的魄力,让一些原本就对熊、獒两人作为不满的人,更加坚定追随他的脚步。 「格老子的,不偷、不抢,我们寨子里的兄弟要怎么过活?」獒鹰的口气充斥著挑衅。 「十天後,有一批两湖知府以官银的名义,进贡给昏庸高官的四十万两,还有一堆珍贵的古董,队伍会经过我们山头,届时可以下手。」 「哦!刁爷万岁!」山寨弟兄闻言,齐声欢呼。 原本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瞬间化解。只要有一口饭吃,大夥就跟谁,他们同是碍於生计,才会走上这一途,为难一般平民百姓,根本不是好汉作为,唯有找贪官污吏开刀,才能让众人痛快。 「他奶奶的。」熊飞握拳怒瞪著刁不害,完全没辙。 「等等—」獒鹰仍不死心,好不容易有反刁不害的机会,怎可轻易放弃。 「兄弟们听我老三说一句,官银都会有官兵押送,这回他们又要经过咱们饿虎山,怎么可能不增派兵马?说不定又跟之前的胡家庄一样,中了那群孬种的伏兵,那还不是要饿肚子。」 果然不出獒鹰所料,寨内的兄弟面面相觑,不安地窃窃私语。 「咱们没脑子吗?弋风寨凭什么至今屹立不摇,咱们可不是空有蛮力的无知盗匪」 刁不害反将一军,削得獒鹰脸上无光,只敢低声咒骂。「格老子的……」 他长手—揽,将纳福拉至大夥跟前。「这位是鼎鼎大名的神算福娘子,是我们弋风寨的贵客,不可对她无礼。」 「福娘子?」 「天啊!她可有名了,我第一次这么近见到她啊。」 「怪了,她怎么会来这儿?」 众人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讨论著,多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窃窃私语如同潮水向纳福涌来,她疑惑地望著身旁高耸的人柱。 鼎鼎大名?她? 她怎么不觉得她在他心底,有这个价值? 一路上他可是对她,百般刁难外加不时嘲讽威吓,怎么现在…… 「啊……」 他的大掌无预警环住她的腰际,霎时让纳福的脸颊烫红起来,思绪再度化为一片空白。 她真的受够了,他老是用这一招,中断她的思绪。 纳福略略挣脱他的箝制,在他的耳边低声说道:「我不想让我们的关系过於复杂。」 没想到,他的大掌柜得更紧,完全没有松尹的打算。「没有我,你活不过一个时辰。」 他未免太高估自己了吧! 纳福正想回嘴,忽然感觉到一双双带著渴求的眼神,正肆无忌惮的往她身上集中。 她眯起水眸,来回扫视。钱财、贪欲、权力、寿命、美妻…… 在他们的眼中,纳福看到了熟悉不过的欲望,要不是有他在她身边,他们恐怕会一举冲上来,将她撕扯分食殆尽。。 这一回,算他赢了。 「福娘子……」熊飞忽然换了张笑脸。 还来不及问,就先让刁不害打断。 「若非要事,万万不可擅自打扰福姑娘,她身子虚弱,尚需静养几天。」他扫了獒鹰和熊飞几眼,完全断绝他们私下找纳福的机会。 「咦?」纳福再次扬眉看他。 他继续接著道:「如果有人对我领导的方式,心生不满,大可离开弋风寨,我不会阻止,若再让我发现有人违背我说过的话,格杀勿论。」 「是!」众人齐声。 刁不害话说完,旋即拉著纳福匆匆离开,徒留满脸愤恨的两人。 「他奶奶的,给老子难堪,老子不会就这么算了。」熊飞撂下狠话。 「老二,不急,别中了刁不害的激将法,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总有一天弋风寨会是我们兄弟俩的。」 不杀他,獒鹰誓不罢休。 「你真确定十天後会有宫银经过?」 朝廷为了避开弋风寨的山贼,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放假消息、伪装、分批运送,还是逃不过行动灵敏、狡桧的山贼。 「你以为我进城做什么?喝茶玩乐?」刁不害回她一记轻笑。 「没想到你的良心还在,没被狗啃走。」她指的是食婴那回事,很高兴他出言制止了这种恶行。 为此,她对他的恶劣印象,也改善了不少,跟熊飞、獒鹰比起来,他显然好上太多,甚至让她怀疑起,像他这般心思细腻、谨慎作为的人,当个胡作非为的山贼头子,未免大材小用。 难道,这就是她为他算出,具有出将入相的命格? 「那不是良心的问题,只有为人与当兽之间的区别。」 「你没想过离开这里吗?依你的作为,混个军职并非难事。」 愈是了解他,她愈是好奇,前一刻他可以冷血地令人胆寒,下一刻却又能义正辞严训诫某些人的恶行。 忽尔,刁不害勾起一抹浅笑,沉黯的眸紧锁在纳福细致的五官上。她的脸恐怕都没有他的一个巴掌大。 「你可别告诉我,你开始同情我,认为我是好人,不该自甘堕落。」 他略带轻讽的笑声,她听了相当刺耳,却怎么也掩饰下了,因心思被窥探而面露窘色。 「你是好是坏,都与我无关,我来此只为还你三年前的人情债,你尽管放心,我会助你一臂之力,助你掌控整座弋风寨。」她极力压抑心中的窜动。 她不懂,他为何总能轻易撩动她的心绪? 「如果我是选择毁灭弋风寨呢?你仍会助我?」刁不害笑得张狂,黑眸浮现出浓烈杀意。 那是凶兽嗜血前的徵兆! 纳福心惊,不知该如何接话。 「怎么?吓著你了?你不是什么都知道了,又怎么会惊讶?」 纳福冷下脸来,受不了他的百般挑衅。「刁不害,搞清楚,我不是你的敌人,别以为獒鹰与熊飞会轻易放过你。」 方才在厅上,她就已经强烈感觉到,他们两人欲杀他而後快,只是苦无机会,对於他大胆给他们难堪,她更是捏了一把冷汗。 刁不害收了笑,撇开视线,选择避开这敏感话题,迳白往前走。「跟我来吧,折腾一天,够你累了。」 她朝他的背影喊道:「我要一个人清静,最好门前加派人手,我没闲功夫应付那些人。」 她有预感,马上就会有生意上门,她没有多余的体力,去负荷那些与她无关的事。 「如你所愿。」 第五章 他确实如她所愿,让她一人独居,没人会来打扰她。 那还不是因为,她就与他比邻居,方圆百公尺内无人敢靠近一步,更别说登门打扰她清静,可是—— 她真的受不了,一开窗子,就会发现一堆堆沿著草丛移动的黑影,不时有充满渴望的眼神,朝她袭来,更别说利用三更夜半,藉机爬窗进她房间的人。 虽然她还不怎么明白,他们明明都爬一半了,一只脚都跨进来了,竟然会突然摔出去,接著就像挨打的狗夹著尾巴,仓皇奔离,他们是见了什么恶煞不成? 烛灯下,纳福拿著狼毫,沾了点墨,在一张红纸上画下几个记号,一会儿捻眉深思,一会儿沉吟推算。 半晌,推出个结果,纳福才松了眉结,吹熄了烛火,还没走到床杨,就先听到—阵声响。 窸窣、窸窣! 「又来了!到底要多久,他们才肯死心?」 纳福轻叹品气,走到窗边,打算一探究竟,顺道将话说个明白也好。 「李二叔,你来第二次罗,这回我可不能放过你,定要把你列在名单上,交给师父。」 听见人声,纳福搁在窗板上的手,缩了回来。这声音好耳熟啊。 「嘿,虎儿,你就帮帮忙,饶了我这回吧,我真的有要事要问福娘子,就当李二叔求你了,下回铁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不行,福姑娘是个姑娘家,你这样一个老男人,半夜爬进人家姑娘的房里,这像话吗?」 「虎儿,李二叔真的非找她不可,这是我活在这世上唯一的心愿,求你帮帮我吧。」李二叔说到这里,已经略带哽咽。 「不行就是不行,你没瞧那福姑娘都吹熄烛火歇息了,这么晚还打扰她,怎么可以。」 「虎儿,真要李二叔跪下来求你吗?求求你,行行好!」 说罢,李二叔当真跪了下来,对虎儿猛磕头。 「李二叔!快起来,别这样。」 「不!你不帮我这一回,我真的不起来……」 两人就在外头争执起来,纳福听了频频皱眉,不出声也不是,就怕他们会一路吵到天亮,出声也不是,就怕往後麻烦不断。 纳福叹了一口气,坐回桌边,燃上烛火。 发现房里亮了,李二叔与虎儿停下了争执,接著就听见传来纳福清幽缥缈的嗓音。「想问什么,进来说个仔细吧。」 「啊!福娘子允了!虎儿,你听见没有,她允了。」李二叔抱著发楞的虎儿大笑。 「呃……」这下反倒换成虎儿,不知该如何是好。 虽然说师父交代,不许任何人打扰她,这回又该怎么解……? 「福姑娘!多谢你,愿意见我。」李二叔兜了一大圈,恭敬地从房门进来,一进门就先跪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响头。 「闲话少说,你想问什么,就问吧,不过我先声明,若你擅自将今晚的事泄露出去,别怪我没有警告你。」 纳福面色淡漠,小心藏起不耐,要不是怕他扰了她的眠,她岂会这般无聊? 她真的不懂,为什么这些人,拼命想知道他们根本不可能知道的事,知道未来的事,真的很好吗?对她而言,只有无限的痛苦。 「……是这样的。」李二叔跪在纳福跟前,缓缓道出往事。 「八年前,我仗著年轻气盛,杀了调戏我妻子的官员,为了躲避刑责,只好远走他乡,在没有饭吃的情况下,只好入了山寨当盗匪,最近两年,听说家乡闹灾淹大水,我很想知道,我妻儿他们是否安好?」李二叔伏在纳福的脚边,痛哭失声。 纳福抿抿唇,清冷的水眸不再冷漠,她主动伸出掌心。「把你的手给我。」 「喔。」李二叔依言照做。 纳福闭上双眼,屏住呼吸,将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他的掌上,轻易地,她掌心逐渐发热,也看见他的过往。 看见他与妻子相互扶持,也看见他为了妻子教训恶棍,甚至看到他一路艰辛逃到山寨来讨一口饭吃。 「天啊……」站在窗外的虎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只见纸窗上,纳福的掌心附近,映出一团火红。 一时之间,他呆住了,嘴张的老大。 然而随著时间的往後推栘,纳福也愈来愈费力,下一会儿,她出了一身汗,冷汗从她额前滴落,脸色益发苍白。 半晌,她喘了几口气,虚弱地睁开眼。「你的妻子已死,在你离开后不到几个月就死了,几个孩子也没撑下去。」 「啊……」李二叔双腿一软,瘫坐在地,睑上充满愧疚。「是我害了他们,早知道我就不要离开家乡,要不是我……」 此刻,在纳福跟前的,是一位深爱妻儿的父亲。 他无助痛哭的样子深深勾动了,纳福脑海中,一段怎么也不愿回想的记忆。 她记得当时爹也是这么在她面前痛哭,他哀求她、乞求她、求她成全他和娘,於是她心软了,她也答应了…… 可她却後悔到现在。 强忍住几欲夺眶的泪水,纳福咬著嘴唇,伪装出她惯有的冷漠。「我只能告诉你,你尚有一女在人间,她寄身青楼,其余得靠你自己。」 「真的吗?这是真的吗?」李二叔慌忙抹泪。 「你回去吧,我累了。」纳福惨白著脸,身子再度不适。 「好、好,我马上离开,多谢福娘子,这是我仅有的积蓄请福娘子笑纳。」李二叔满怀感激,从怀中掏出两个金元宝,恭敬地捧在掌心呈给纳福。 「不用了,你留作盘缠,将来你会需要更多的银两。」 「多谢福娘子,你的好心,一定会有好报,我会求菩萨,降福在你的身上,多谢、多谢……」 李二叔一路谢个不停,直到出了房门,还是继续道著谢。 瞧自己不过使了一点力,就能让人感谢至此,纳福的唇角勾出一抹淡笑。 不过,隐隐作痛的身子,却是让她拧紧了眉心,纳福虚软倒卧在床榻上,蜷缩起剧痛的身子。 她根本就不该心软,明知到她虚弱到……随时可能死去,但无论如何她都要撑到,亲眼目睹仇人死去才行。 「福姑娘,你睡了吗?」 房外猛地传来虎儿焦急的嗓音,她早已无力开口。 「唉,福姑娘……能不能求你,别告诉师父,今晚我失职的事,师父明明交代我要好好帮你守门,我还让李二叔扰了你,真的很对不住。 如果师父知道这件事,铁定要把我赶出寨,求你了,下回我也一定把人赶得远远的,不会让他们打扰你,你放心,我已经将名单誊出来了,等师父回来,我就交给他处置,你就帮我这一回,好吗?」 刁不害吩咐他来的? 纳福有些惊讶。难怪几天下来,那些人还没爬进她的屋子,就先给吓跑了。 他倒是想得周全! 等了半晌,房里依旧没有反应,虎儿著实急了。「福姑娘,我求你了,你一句话就能要我的命,我真的求你了。」 渐渐地,如蚁啃咬的剧痛消退了,纳福才有力气撑起身子,拖著缓慢的步伐走到窗边,推开窗子一瞧,就见到虎儿跪在她的窗边哀求。 呵!今儿个真不知道是什么好日子,大家都争着跪她! 「你真这么怕刁不害赶你出寨?」 「当然了,我从小无父无母,就师父养大我,我当然得跟在他身边,何况我还有很多东西还没跟他学呢,我不想离开他。」 从虎儿坚定的眸中,她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倘若他知道了真相,还会如此吗? 「虎儿,若被赶出寨和知道你自个儿的身世,你会选择哪样?」 纳福嘴角隐隐噙著笑,玩起她最擅长的把戏—捉弄人心。 虎儿当真想了好一会儿。「我……只要不被赶出寨,其他都可以不要,我只想好好跟在师父身边。」 「哦?」纳福相当讶异会听到这个答案,更加勾起她对刁不害的好奇心。「你就这么信他?」 「当然,我永远记得五岁那年,我生了重病,师父背著我从山上定了二十多里的路,就为了到城里找大夫,虽然……呃……他拿著刀押著大夫帮我看诊,但我知道他是真心对我好。」 虎儿自知,这实在不是一件顶光彩的事,为了证明他对刁不害绝无贰心,也只好硬著头皮说出来。 一想到刁不害冷著脸,拜托大夫看诊,对方恐惧地望著他手上长刀的模样,纳福不免笑出声。 「罢了,你回去吧,我不会告诉他的。」 事至此,纳福早已无心破坏刁不害仅有的幸福,虽然她一直很想找机会,挫挫他的锐气,他的自以为是,总让她恼怒。 「福姑娘,谢谢你,你放心,明晚开始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你,你安心睡吧,在师父还没回来之前,我会帮你守门。」 「他去哪?」连他何时出门,她都不知道。 「师父出去好些天了,好像去城里一趟吧,我不是很清楚。」 「嗯,我知道了。」 纳福颔首,合上窗棂,走回床杨,脑海则是不由自主想著—— 这回,刁不害又到城里做什么? 她人都在这里了,除了她以外,还有谁敢靠近他? 他可是穷凶恶极的弋风寨寨主呐。 白日闲来无事,纳福依旧待在房里。 连著几日,虎儿都来陪她,说一些她觉得无趣的无聊事,以往她一定臭著脸嫌烦,怎么不过住在寨子里没几天,她的修养倒好了不少。 「……福姑娘,你都不知道师父多厉害,那一头大猫把大寨主咬成重伤,獒鹰和熊飞那两只缩头乌龟,躲得老远,师父一个人冲上前去,和大猫扭打,虽然被咬的浑身鲜血,师父左一拳,右一拳,就把大猫满嘴牙给打了下来,嘿咻、嘿咻……就像这样。」 虎儿还不忘挥弄个两拳,这功夫可是他向刁不害,扎实学来的。 「大猫惨叫一声,夹著尾巴想逃,师父可没这么简单放过它,抓起它的尾巴,重重甩在树干上,大猫哀叫一声,昏了过去,师父厉害极了,将来我一定要像他一样。」 「……还有呐,之前有一次,师父……」 「虎儿!」纳福拍拍他的肩。「帮我倒杯热茶来,好吗?」 「热茶啊!好!」虎儿捧著茶杯,嘴上可没停,继续接著说道。「对了,福姑娘,有—件事我—直想问你,那天李二叔闯进你房里,我怎么看见你掌心附近出现一团红光,那是什么东西?」 纳福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当晚能让虎儿见著那团红光,足见她用尽了气力,她不知道未来还剩多少次机会,能让她利用天赋感知,唯一确定的是,她的感知能力正逐渐丧失中,芝麻绿豆大小的事,都会让她气喘吁吁,全身疲累,更别提预知生死交关的事,极有可能会让她丧命。 「可是啊,我也曾在师父身上看过唷,他跟你不一样,他的额前会浮出一个奇怪的记号,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奇怪的是,我也只有在他杀人的时候,看过那么一次,之後他就不许我看。」 闻言,纳福吓了一跳,连忙收回神游的思绪。 「什么记号?」这真的太不寻常了。 他不仅没有命盘,还会出现特殊记号,难道他和她一样,也拥有异能?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没瞧清楚,啊—这壶茶没了,福姑娘,等等唷,我去烧壶热茶来。」虎儿弯腰道个歉,携著茶壶匆忙离开。 此刻,纳福早已没有心思,去管有没有茶喝,全部的思绪都围绕在刁不害的身上。 「他—究竟是谁?」 纳福闭上眼,想藉由异能探寻,无奈除了一片空白外,什么也没瞧见。 须臾,依然无所获。 「可恶!」她忍不住低咒。她讨厌超出她能掌控的事。 「谁惹恼你了?」 不知何时,刁不害踏进房里,手上多了件墨绿棉袄,一双银灰色的狐毛手套,以及一顶以貂毛织成的软帽,另一只乎则提著一包药袋。 眼前的东西,纳福再熟悉不过了。 「这些东西……你打哪来的?」 睹物思亲,泪水悬在她的眼眶边,要不是她极力忍著,险些落下。 「步吉祥交给我的。」 「大姊?」纳福愕然。吉祥怎么可能还在城里? 「一堆人急着找你,步吉祥拉著另一名女子,在城里四处贴布告寻你,我瞧她找的可怜,才告诉她,你在我家作客,她就拿了这些东西给我。」 那一定是大姊和三妹。「哼。」纳福轻哼。「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有良心?谁要你鸡婆来著?你已经坏了我的事。」她愤然抢过他手上的东西。 她不希望姊妹们知道她活著,她只想安静地等死,不想再拖累任何亲人。 被骂得很冤枉的刁不害,脸色陡然冷沉。「看来我的好意是多余的。」 「下次当你无聊进城闲晃时,记得跟别人说,我死了。」她现在只想一个人清静,专心找出她的杀父仇人。 这女人实在嚣张过头! 刁不害倏地冲上前,一把擒住纳福纤细的颈子,将她抵在墙上。「步纳福,我警告你,别轻易命令我,你留在这里,是你欠我的。」 刁不害黑湛的眸,紧盯著纳福清灵无欲的水眸,她的脸色近乎苍白,桃泽唇办经贝齿陷咬而益发红润,两人就这么无声互瞪著,过分寂静的气氛,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她睁大眼瞪他,水透的眸子,隐然浮现出一抹哀伤,似乎恳求他再用力些,最好能一举掐死她…… 这个发现,让刁不害一阵心惊,悄悄松了手劲,有那么一刻,他确实气的想掐死她。 「怎么不动手?」纳福睬著他。 「别命令我,我自己知道该做什么。」刁不害眸色转浓。 忽地,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俯低身躯,轻易占领她的唇齿,撬开她紧固的牙关,舌尖放肆逗弄她生涩的丁香,汲取她私藏的甜酿。 「晤……」 没意料他会吻她,纳福慌了神,小手抵在他的胸前,阻止他的靠近。 不理会她的挣扎,他单手擒住她,将她的手扣在墙上,让她无法动弹,一手则是以指尖挑高她的下颚,强迫她接受他的吻。 「放……开我……」找到一丝空隙,纳福吼出声。 「你何不算算,我几时会放开你!」 刁不害张嘴轻咬她甜美的舌尖,阻止她发出无意义的牢骚,大掌沿著她纤细的锁骨,一路往下摸索,停在她小巧高耸的丰盈上,长指掐按著她敏感的蕾尖。 他永远记得,当日在湖底下,她穠纤合度的身子有多么诱人。 「不——」纳福倒抽一口凉气,小脸血色尽褪。 「呵!男人可以这么吓人,你可知道?」 他轻笑,大掌轻轻罩住她的浑圆,感受掌下身子的轻颤。 刁不害抬眸,瞧见她挟著浓浓怨恨的眼神,唇上的笑意更深了。 他敢打包票,纵使她看透一切,她敏感的反应,却告诉他,她对男女性事的一无所知以及恐惧。 「哼,无耻。」纳福闭上眼,撇开头,极力压抑心头,因他抚触而起的躁动。 「无耻?我可没侵犯你,顶多称作调戏。」 大掌游移至她的柳腰,拉开她的外衫,隔著一层薄薄的衣料,贴在她最敏感的腰际。 纳福连连吸了好几口气,才能将自脚底下停往上窜的燥热压抑住,他的掌心像附著一团热火,所到之处让她也跟著热烫起来…… 察觉他的大掌,正放肆地往她最敏感的两腿间游走,纳福急急喘了口气,下意识夹紧双腿,阻止他的侵犯。 「不——你不能!」她夹杂著哭音与哀求。 瞧见总是一脸倔强的纳福,眼眶含泪,刁不害一楞,停住了抚触。 刹那,她委屈的眼泪,让他好生罪恶。他从来就不屑做侵犯女人的登徒子,怎么对她,他总会失控! 「你就这么想要!好,我给。」反正是她欠他在先。 纳福抹掉几欲夺眶的泪珠,咬著唇,拉开衣结,露出仅著兜衣的胸口,然而原本该是白皙无瑕的肌肤,却布满一块块淡红色的疤痕。 「像我这种千疮百孔的女人,你还敢要吗?」她轻问,倔强地不轻易展现出脆弱。 「你——」刁不害大为惊愕。上回在湖边,他就发现了,只是今日近看,却发现那些疤痕有多么骇人。 「你以为我真喜欢拥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这就是老天爷向我索取的代价!我比谁都还希望,自己不过是个普通人。」 她恨透他老是用轻慢的态度,奚落她的感知能力,那并不是她愿意拥有的,带给她只有痛苦与遗憾。 「我——」他想吻她,吻掉她眉睫上的泪珠,可又怕亵渎了她的清灵。 「福姑娘,很抱歉,让你久等了,灶房没热水了,我得先把水烧开,才能帮你冲茶,抱歉呐。」 远远地,就听见虎儿精力充沛的嗓音,虎儿提著一壶茶水,跑的气喘吁吁。 「福——呃——师、师……师父?」 定睛一看,瞥见刁不害将纳福压靠在墙上,虎儿吓了一大跳。 「虎儿!闭上眼!」刁不害沉声吼道。 「是、是、是,我闭上眼了,我啥都没瞧见,你们继续忙。」虎儿急忙走出房间,不敢多耽搁一刻。 刁不害重新将视线放在纳福身上,垂眸替她拢好了衣衫,低声道。「抱歉,我无意冒犯。」 只能说,她的神秘气质,太诱人,让他不自觉失了神、发了狂。 纳福抿了抿唇,恢复镇定。「官银提早两天出发,後天末时过後,是最佳的时机,山上会起浓雾,可以掩盖你们的行踪,当心獒鹰,他们恐对你不利。」 刁不害敛眸注视著,怀中不及他胸口的娇小女人,想起她的递体鳞伤,心口一阵莫名紧缩。 「你一向这么公私分明?」 敢情她是将情感与理智分得如此彻底?前一刻恨死他,下一刻却又与他站在同一阵线? 「一向,无人、无事例外。」纳福凝眸回视,清冷的水眸已经不见泪痕,仅存淡漠。 似乎在她眼里,他足属於公事的部分。莫名地,让刁不害一阵不悦。 「既然这么想一个人等死,那就别让其他人担心。」 无声看著刁不害离去的背影,纳福吁了一口气,全身一阵瘫软,瘫坐在地。 究竟是谁看透谁?谁掌握谁? 面对他——她首次没有把握! 第六章 山径上一片寂凉,云雾若有似无飘散著,增添一股缥缈。 「提早?为什么会提早两天?」 「听说是福娘子的意思。」 「可官银不是十天後才会到吗?」 「对呀,我们都等一上午了,连团屁都没瞧见,是不是耍我们啊。」 「谁知道,反正按照寨主的意思就是了,说不定真让我们蒙到了。」 几名弋风寨的山贼,久等不耐,躲在藏身的草丛问窃语。 匡啷!匡啷—— 「嘘!来了。」 远远地,就能听见车轮转动的声响,车轮声略沉,接著就看见一行人穿著白色丧服,推著三具棺木走了过来,领头的人手上还拿著一支幡旗,显然是一支送葬的队伍。 「呜呜……爹啊……娘啊……」 「呜呜——」 伴随著阵阵哀凄哭声,听得众山贼心头直发毛。 「天啊!这是怎么回事?不是送官银的吗?怎么来个送葬的?」 「我的妈呀,看到这种死人东西,会衰一辈子的。」 「现在该怎么办?」 突然出现的送葬队伍,吓了大夥一跳,动摇了他们的意志,顾不得藏身之处是否会被发现,大家抬起头来左顾右看,想知道接下来究竟该怎么做? 「格老子的!我就说刁不害那小毛驴仅什么?现在可好,大夥白耗了一天。」獒鹰乐得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 「就是说啊,大寨主还真是老糊涂了,还不是因为他是大寨主的义子,寨主之位才便宜了他。」 「是呀,三当家,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跟在獒鹰身旁的小喽罗,同声附和。 「格老子的,甭浪费时间了,咱们走人。」 獒鹰手一挥,招了自己的人马,迅速退离了原本该由他们据守的树林。 送葬队伍中,领头的人利用眼角余光,窥探四周,除了水声与鸟鸣声外,一片悄然。 何况他们这回提早两天出发,消息保密得紧,一路上也确实安全无事,索性举起手来,喊道:「停!歇会儿。」 众人将棺木卸了下来,围坐在棺木四周,小心看护著。 「看紧点,别松懈。」领头的人,王甫下放心嘱咐道。 他们正是两湖知府派遣的人马,千里迢迢一路从两湖押送金银珠宝以及名贵古董,来到京畿所在的遥安城,就为了拢络权倾半壁江山的在朝高官。 风胤皇朝里,谁没听过弋风寨的恶名,为躲避这群山贼,什么方法都用上了,这回他们就改以送葬队伍的名义。 等了半个时辰,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押送宫银的人马逐渐松懈了心防,大夥开始一边聊天,一边吃起乾粮,显然早将山贼的的威胁抛在脑後。 另一方面,众山贼也是惶惶不安,全部在等刁不害的暗示,没人敢贸然出声。 而在山径上的那一头,也出现两抹鬼鬼祟祟的身影。 「福姑娘,你就饶了我吧,万一让寨主知道我带你来,他会砍死我的。」虎儿哀求著坚持跟来的纳福。 「你放心,我不会让他动你。」纳福加快脚步,急著在双方开打前,找一个位置藏身。 她是为刁不害来的,听虎儿说当他大开杀戒的时候,额上的记号就会浮现,她想知道那究竟是什么记号。 「可是……这里很危险的。」 「少罗唆!」纳福不耐烦低斥。她听够了这一路的牢骚。 眼看再往前走几步路,就可以发现双方人马聚集的所在。「跟我来。」纳福拉着虎儿就地躲在一处草丛里,沿著草丛边移动,试图再多接近战场。 休息了好一会儿,还是相安无事,王甫舒缓地松了一口气。「大夥让马匹喝几口水,准备上路了。」 「是。」 几匹用来驮运棺木的马匹都被牵到湖岸边喝水。 随著未时的接近,浓雾逐渐由湖岸边向山径方向飘散,不到一会儿功夫,半个湖面已经陷在浓雾当中。 「天啊!起雾了。」 「别慌!别慌!快收拾好,准备上路。」王甫扯直了喉咙猛喊。 就在押送官银的官兵一阵兵荒马乱之际,唰一声,从湖中大石後方窜出一抹身影。 黑影拿著一把亮晃晃的大刀,站在大石上,沉声吼道:「杀!」 接到刁不害的命令,分布在树丛中、树干上、大石後……等等地方的山贼,一举冲出,将官兵团团围在中间。 「山贼出现了!山贼出现了!」几名官兵当场吓的尿湿裤子,如无头苍蝇般乱窜。 「回来,别慌!别慌!」任凭王甫喊破了喉咙,官兵依旧四处逃散。 顿时,一阵飞沙走石,杀声震天,远道而来的两湖官兵,根本对饿虎山的地形不熟,加上又有浓雾遮蔽,颓势已现。 「王甫,由我来会会你。」刁不害拿著大刀,自王甫背後出现。 「好样的,没想到你们这么沉得住气。」王甫手握长戟,甩掉戟上的血珠。 「哼,闲话少说,你们那批财宝就进贡给我们弋风寨吧。」 刁不害握紧大刀,冲了过去,王甫也不是省油的灯,运起长戟,挡下他第一波的攻势,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谁也不让谁,一时之间,竟也势均力敌。 「福姑娘,咱们快走吧,这里好危险呐。」 被突然飞过来的尸体,溅得满脸血的虎儿,早吓白了一张脸。他虽是山贼,年纪尚小,可还没真实经历过这种大场面。 「刁不害在哪?」纳福睁大了眸子,急著寻找他。 「福姑娘,行行好,现在这种状况哪找得到师父,我们还是快回去吧,免得拖累师父。」 「等等—我好像看到他了。」纳福不肯死心。她一定要看到他额上的记号才行。 「那里还有两个人。」 「糟了。」等到虎儿警觉可能被发现的当头,已经来不及,只见两名官兵拿著长枪就往他们的方向奔来。 「福姑娘!我们快走。」虎儿二话下说拉著纳福就跑。 而王甫与刁不害力战百余回合,依然分不出高下,但赶路多天的他,终究敌不过守株待免多时的刁不害。 「可恶!」王甫抹去脸上的血痕,一边力抗刁不害犀利的攻势,一边往後退,藉机寻找脱身的机会。 「王甫!你受死吧。」刁不害一个飞身,大刀一挥,在王甫的右臂上划下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该死!」王南吃痛,握紧长戟,准备浴血一战。 就在这个紧要关头—— 「福姑娘!当心啊!」 猛地,这个声音传进刁不害的耳里。 纳福?那个声音听起来好似虎儿,他们两个在这里? 这怎么可能! 刁不害还没厘清思绪,忽然肩上一阵剧疼,抬起头一看,赫然是王甫的长戟,趁著他失神时,没入他的肩里。 「刁不害,对战最忌失神,你可让我逮到了空档,今日你非死不可。」 刺中了刁不害,王甫信心大增,转动手中的长戟,试图一举贯穿他的身躯。 「福姑娘!快走!」 虎儿急切的嗓音又传来了,刁不害强忍住痛,以眼角余光四处搜寻他们两人的身影。 果然在王甫的身後,发现浴血保护纳福的虎儿,以及一脸惊慌的纳福。 该死的!他们在这里做什么!刁不害无声低咒。 眼看一名官兵手上的长枪,就要从後方刺穿纳福纤细的身子,刁不害一急,顾不得肩上的剧痛,大掌握住长戟,猛力一推,直接推出他的体外,顿时血如泉涌。 他没时间止住肩上的伤口,任凭血水汩汩流下,提著大刀往虎儿的方向奔去。 没意料到他竟能挣脱他的箝制,王甫楞了好一会儿,连忙追上。「刁不害!别想逃。」; 「唔……可恶……痛死我了。」胸口挨了一刀,虎儿疼的哇哇叫,却也不敢放下纳福一个人逃命。 「虎儿,你快走,别管我了。」对於让自己和虎儿陷入这样的危机,纳福自责不已。 「我哪能走——」扔下她回寨,他同样死路一条,那还下如留下来力拼,说不定还有活命的机会。 突然,纳福感觉背後一阵刺痛,背心逐渐淌下一股湿黏…… 「杀了你这美人儿还真可惜!」耳畔传来官兵淫邪的笑声。 「不准伤她!」 倏地,传来一声虎吼,接著就看见一抹迅如雷电的身影,持著一把沾满血迹的大刀,恶狠狠砍断那只刺伤纳福的手臂。 「啊——啊——我的手!」官兵哀叫出声,捣著断臂倒卧在地,痛的四处翻滚下已。 「纳福!」 刁不害一个飞身,急忙扶住纳福瘫软的身子。 「师父!你总算来了。」忙得焦头烂额的虎儿见到刁不害,当场喷泪。 「回寨再和你算帐。」刁不害不忘撂下狠话,连忙将插在腰际的锋利短刀,递给虎儿御敌。 「知道了啦!」呜呜,他真的是无辜的。 「刁不害!纳命来。」王甫拿著长戟追了过来。 「该死!」 由於肩上有伤,怀中又抱了个人儿,使得刁不害根本无法使出全力御敌,虎儿同样忙著御敌,无法帮上忙。 眼看王甫的长戟,又往他的胸口剠来,左右两边又有官兵袭来,刁不害心口一凛,当机立断—— 他挥动手上的大刀,飞舞一圈,砍退了左右方的官兵,而改以背对著王甫,好保护胸前的人儿。 「唔……」长戟没入刁不害的背,他旋即吐了一口鲜血,腥浓的鲜血飞溅在纳福的脸上,吓醒了她。 纳福一睁眸,就看见满身、满脸鲜血的刁不害,吓了一大跳。「刁、刁……刁不害你……」 「刁不害,你可真糊涂,暴露这么大的罩门,今天你死定了。」 王甫阴狠一笑,转动长戟,长戢又没入了一些。 「师父!别杀我师父!」 解决了手上的官兵,虎儿拾起地上的长剑,就往王甫胸口刺去。 「这是哪里来的臭小子!」王甫一时没有防备,被刺中了胸口。 虎儿不是王甫的对手! 刁不害对虎儿的担心,化成强烈的杀意,他挺身向前走了几步,脱离长戟对他的箝制,然而许多血流不止的伤处,让他近乎力竭。 纳福亲眼目睹刁不害额上,渐渐浮现出一团蓝光,他的眼神一变,转为嗜血抂暴,和原先的他,列若两人。 「刁、刁不害……你……」 眼睁睁看著他的额前,浮现当初她所见到的大凶卦象,纳福倒抽一口凉气,胸口一阵发冷。 「在这里等我!」他咬牙喝道,将纳福放在一丛隐密的草丛俊方,拖著大刀往王甫的方向杀去。 「王甫!你的对手是我。」 他一把推开虎儿,举起大刀继续和王甫对战。 看到这般骇人的模样,一般人早已吓的尿裤子,王甫也不例外,当场怯战,抛下长戟往回跑,刁不害也立即追了上去,展开一场猎杀。 「行了!」 一道沉郁的嗓音,自纳福头顶传来。 当她听到那熟悉的嗓音,以及空气中浓臭的血腥味逐渐散去,纳福才敢放下遮住双眼的掌心。 抬眸,见到的是咧嘴轻笑的刁不害,他满身、满脸的鲜血,早已分不清是他自个儿的,抑或是别人的,而他额上的记号也已消失不见。 「师父,都点好了,一共是四十万两,还有一批古董。」虎儿早忘了腹上的伤处,积极参与他人生的第一场求生战役。 刁不害回头,对众山贼喊道:「回寨。」 「哦!刁爷万岁!」下顿饭有了著落,大夥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纳福听到如雷贯耳的呼声,还有看到遍地的官兵尸首,这场战役是山贼赢了。 刁不害弯腰抱起发楞的人儿,在她耳边低声道:「回寨之後,再好好算一算这笔帐。」 「嗯。」 轻应了声,疲累至极的纳福,没有挣扎,顺从地偎进他准备好的臂弯。 是该好好算算,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夜深时分,烛火烧得炽烈,堆起层层的烛泪。 嘶—— 刁不害撕开纳福背上的衣衫,怀中的人儿不安地瑟缩了一下。 「你……真的不闭上眼吗?」 纳福咬著唇,脸埋进那坚实的胸膛,压抑住溢满心的羞怯与自卑。她的身体这四年来早已千疮百孔,惨不忍睹,连她自己都不敢看,何况是他? 「你去那做什么?」他沉声责问,挟著浓浓的不悦。 思绪转了转,纳福思忖该怎么回答才好。 忽地,她背上的伤处一阵清凉,他替她上了药,大掌轻柔摩挲著她的肌肤。 「刁不害,你——」她惊呼。 「别说话,我在运气。」他压下她的身子,让她更偎近他。 纳福顺从闭上嘴,不作抗辩。 或许是受伤了,又或许是累坏了,她没有抗拒他的援助,也没有力气维持冶漠的面具。 他沉稳的心跳,熨烫了她的双颊,烘热了她的心窝,随著逐渐失控的心跳,她的脸颊也益发热烫。 他的手指按著她背上的穴道,指尖传递来的热度,适时解除了伤口的疼痛,也催发了药效,甚至……撩拨了她的心绪。 在他仿佛拥有魔力的指尖按摩下,她逐渐松懈了戒心,主动将身上的重担,一点一滴转移给那自愿让她依偎的胸膛。 她从来没想过依靠别人,她的天赋是用来保护她所爱的人,因此为了姊妹们,她怎么牺牲部无所谓,她也早习惯别人的依赖,独自一人承受所有痛苦折磨。 受了伤,自个儿舔舔就会好……她一直这么相信著。 忽地,腰际一阵发痒,纳福猛然回神,抬眸就望见刁不害眸中,隐隐灼烧的占有望…… 纳福红著脸推开他的胸膛,迳自拉起外衫,避开他的灼灼视线。「多、多……多谢,不打扰你了。」 纳福起身,离开床榻,急著逃离刁不害的视线范围,他的眼神让她充满恐惧与不安—— 那是一个男人盯著一个女人,才会出现的表情,她不喜欢。 无预警地,纳福被拉了回来,被迫重新坐在刁不害的面前,他反手箝住她的小手,不让她有机会离开。 「你还没告诉我,你到那儿去做什么?别想瞒我任何事,也别逼我把气出在虎儿身上。」 他在威吓她? 纳福挑眉。「你不会这么做!不然你大可不必拼死救他。」 连两次,都是虎儿在场的时候,他的额前会出现卦象,让她不得不怀疑,这是否跟虎儿有关? 不管如何,对她而言,都是足够威胁她性命的凶卦呵。 「你又对李昆说了什么?」 「李昆?」 「今日一早,他匆匆离寨,据传是因为你的关系,我千方百计帮你挡下麻烦,希望你也别增添我的麻烦。」 她可知道,他要花下多大的力气,才能阻止寨子里头的老老少少,向她追问。 纳福一听,旋即明白他口中的李昆,铁定是当晚那位李二叔。 「这事确实是我错了,我给你赔不是,我保证,往後不会再发生同样的事。」 她坦然认错,反倒让刁不害微愕。 「寨子里的人,大多有数不清的过去,你帮不了所有的人。」 纳福讶异地瞅著他,嘴角捻出一朵笑花,以轻松的语气回道:「你该不会开始认为我是好人了吧?」 学他上回的语气捉弄他,「步纳福」这三个字也算是恶名昭彰,他不可能不知道她是出了名的顽劣。 「别人同我求禄位,我心情好,给他个三年,心情不好,赏他给十来年,没人奈我何。」她扬唇自嘲。 「你却为了自家人耗尽所有的精神。」刁不害猛地进出这句话,当场震慑住纳福的心神,眼泪悄悄浮上眼眶边,硬是让她咬牙逼退。 她不著痕迹抹去泪痕,却遮掩不了泛红的眼眶。「那又如何?我心甘情愿。」 「那你的过去又如何?」纳福存心转移话题。 「不值一提。」眼看她似乎又有发火的迹象,他不禁莞尔。「何况你应该会比我清楚。」 又来了!纳福沉下脸来。「我不知道,我对你一无所知,我说过你早该死了,根本没有命盘可言。」 「哦?这可有趣。」他笑了笑。 纳福眯起眼。他的表情没有出现预期的慌乱,一般人光听到近日会有恶兆,大多会吓得脸色发白,然後跪地哀求她解厄,她就可以从中捉弄这些人,这戏码她看了不下数万遍。 「有趣?你不好奇?」怪人一个。 「知道了又如何?真遇到避得了吗?付出的代价未必承受得起。」 他句句轻描淡写,却字字命中她的要害。 纳福撇开视线,假装听下懂他的暗示。「我累了。」 下逐客令的意图相当明显。 忽地,房里的烛火瞬间熄灭,转为一片黑漆,纳福坐在床杨上静待恢复光明,脸上没有一丝惶恐。 「刁不害!这招对我不管用。」都几岁的人了,还玩这种幼稚的把戏。 等了半晌,无人出声回应,正当纳福准备开口骂第二回时,唇瓣徒地被占领。 他何时接近她的?她全然不知。 他的薄唇熨烫著她的唇瓣,灵活的舌尖放肆在她唇齿间游走,每当她恼怒想咬他,他总能先一步含住她的舌尖,反让她被轻薄得更彻底。 然而更让纳福心惊的是—— 这是他第二次吻她,以男人对女人的热度吻她…… 不同的是,这回被侵入的更彻底,仗著黑夜,他的大掌肆无忌惮抚遍她全身,累了一天的她却无力反击,只能虚弱地喘著气。, 「可恶……」纳福的小手紧紧握住那双不规矩的大掌,却还是无法阻止它三思孤行,坚持往她的两褪间探去。 「你究竟是不是男人?下手都不挑的吗?」她不是已经让他见识过,她的「可怕」了吗? 为了阻止他的放肆,以及保护自己脆弱的尊严,不得已,她撂下狠话。 「这么黑,应该什么都看不见,我保证,你会喜欢。」他在她的耳边轻呵,带著挑逗。 「你——」亲耳听见了,同样心痛刺骨。 想起每一次病症发作的痛苦,纳福咬著唇,不自觉握紧小手,在刁不害的掌上留下深刻的指印。 「……那也不关你的事,我不愿意也不行吗?」一字一句咬牙吐出,眼角含著 泪,她心痛至极。 泪珠沿著面颊滚落,这是她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落泪,即使在家人面前,她也鲜少掉眼泪,他却总能逼出她的泪。 忽然,她感觉到她的泪被吻走了,泪落的愈凶,他吻的愈勤…… 泪停了,他附在她的耳边低语。「下次发作时,记得告诉我,我会陪你。」 接著,她感觉围绕在她身上的热度消失了,抬头一探,烛光霍地点亮,他离开了,留下满室的惆怅给她。 转头一瞧,发现床榻上,有被他硬生撕下的破碎衣衫,上头还沾染了满满的血迹。 她记得他来救她的时候,她就偎在他沾了血迹的胸膛上,这血衣说不定也沾了他的血。 这会儿,连血都互染了,她和他之间的孽缘,恐怕不是一时三刻理得清了。 蓦地,想起刁不害刚刚那句话,纳福浅浅一笑。「你说的是真的吗?」 第七章 一向场面火爆的议事厅,今日却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氛。 「弋风寨绝对赏罚分明,当日参与湖岸之役的人,可以平分那四十万两,至於中途抗命落跑的三当家獒鹰一夥人,很抱歉,你们一毛钱也不能拿。」 「刁爷万岁!刁爷万岁。」分得赏银的一干人等,高兴欢呼,与神情落寞的獒鹰一行人,形成强烈的对比。 「另外,我生平最恨扯我後腿的人,既然连寨主的命令,都敢违抗,显然不把我这个寨主放在眼里,即刻起,命令你们离开弋风寨,擅留著杀无赦。」刁不害手握刀柄,神情决然。 明眼人一看,都知道他是认真的,何况他确实是大寨主临危授命的新寨王,这寨子就属他最大,即使是和獒鹰沆瀣一气的熊飞,在刁不害权威高涨的时候,也不敢贸然出声保他,就怕惹祸上身。 「太棒了,师父太厉害了,福姑娘,你说是不是?」 不能进议事厅,只能站在走廊上旁听的虎儿,高兴欢呼。 「嗯。」纳福轻应了声。 现在还不能松懈,解决了一个,还有另外一个,起码还要一阵子,这座寨子才能完全归属於他,只要等到那一天,也就是她还清这人情的时候。 担心纳福看不懂局势,虎儿自动自发补充说明。 「表面上看似威赫四方的弋风寨,自从出现寨主之位的纷争後,早就已经四分五裂、分崩离析,而在师父上任後,严格禁止许多奸淫、烧杀、掳掠等恶行,坚持只抢贪宫污吏的银子,所以寨内的势力就分化了。 獒鹰、熊飞为了扯下师父的寨主之位,只好暂时联手,现在可好,拆了一个,另外一个铁定没戏唱了,日子太平罗。」 「是吗?」纳福抿唇浅笑。恐怕离太平还早的很,纷乱才刚要开始。 「格老子的,这算什么?这些兄弟好歹也跟著你好些年了,这么简单就打发我们?」自知理亏,獒鹰也不敢过於放肆。 「这是什么话?我们拼的要死要活,兄弟死的死、伤的伤,你们却在寨里泡茶聊天,这算什么公道?」一名早看獒鹰不惯的山贼甲,愤然直言。 「就是说啊!」 「那四十万两本来就是我们抢来的,你们哪有资格分?」 一个人、二个人、三个人……渐渐地,大夥争相发言,连熊飞的人马,这回也出了力,全站在刁不害这一边。 眼看场面愈闹愈难看,獒鹰铁青著脸,不发一语,准备以眼神暗示,跟他一夥的兄弟,趁势发起一场混战,说不定还能一举夺下寨主之位。 「寨主!饶了我们兄弟俩,不要赶我们出寨,我们决定跟你了,从今尔後,绝对只听你一个人的命令。」 「老黄、小黄,你们……?」獒鹰不敢相信。他们可是他最忠实的心腹。 砰,又一个人跪了下去。「寨主,饶了我吧,我一家老小,除了寨子,没地方可去,请寨主让我留下来,求您了。」 「大毛?」獒鹰脸色又难看了一分。 「寨主!求你了。」 「寨主!」 不到一会儿功夫,獒鹰身边的人马,起码跪了一半以上。 「喂!你们这群缩头乌龟,搞什么鬼?对他下跪?你们脑袋摔坏了是吧?」獒鹰气急败坏的破口大骂,无法接受情势瞬间有这么大的转变。 刁不害嘴角勾起满意的笑痕。「既然你们都这么想留下来,也保证往後会效忠我的话,我可以破例网开一面,给你们一刻的时间考虑,想留下的就留下,想走的人我也不会留。」 至此,情势已然明朗,獒鹰已被刁不害判处了死刑。 「可恶。」他捏紧拳头,来回扫视那群临危倒戈的叛徒,他绝不相信,培养多时的人马,会因为刁不害几句话,就这么散了。 獒鹰豁出去了,当著他的面招兵买马,存心让他难看。 「刁不害,我不会这么简单死心,你以为凭你这三两下吃奶的功夫,弋风寨还能撑多久,识相的就跟我獒鹰走,我拍胸口保证,由我领导,大夥一定能够吃香暍辣。」 没有人移动半步,獒鹰不死心又喊了一次。「走啊!跟老子走!保证你们衣食无缺,不用一辈子跟个窝囊废过穷酸日子。」 「獒鹰,不用白费力气,大夥希罕的不是吃香暍辣,而是安稳的日子,照你的计画,恐怕吃牢饭的机会大一些。」刁不害唇角勾著一抹冷笑,出言讥讽。 「他妈的。」恼羞成怒的獒鹰,拔起佩剑就要往前冲去,刁不害一个手快,抽出腰间短刀,射了出去。 犀利的刀锋飞过獒鹰的肩头,划出一抹血痕,削断他发辫,最後才钉在他身後的门板上。 刁不害眯起危险的黑眸,脸色转沉。「獒鹰,不要逼我动手,你打不赢我。」 「格老子的,你真以为全寨子的人都支持你,老子就不信……」 獒鹰眼珠转了转,四处搜寻好哥儿们的身影,与熊飞的视线交会後,发现他迅速回避他的视线,撇过头去,不愿看他。 「熊飞」两字梗在喉间,獒鹰来不及说出口,已先让人拒绝了,怀著被背叛的愤怒,他怒声咒骂。「刁不害,我会让你为今日的所作所为,付出惨重的代价,其他人也给我当心了。」撂完狠话,他转身匆匆离开。 「刁寨主!刁寨主!」众人齐声欢呼。 「师父万岁!师父万岁!」虎儿也跟著大夥起哄。 纳福睐著那被众人簇拥的坚实身影,不得不佩服他的领导才能。说不定根本不需要她,他也能顺利稳固寨主之位,那他究竟要她来这儿做什么? 想著出神的当头,莫名感觉到一股热烫的视线,朝她袭来,抬首立即发现那带有强烈侵略性的黑眸,正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 连带著,让纳福想起昨夜,那令她心神大乱的深吻,还有他充满挑逗的话语。 一股燥热沿著耳根子一路窜烧,烧得她面颊发烫,身子微颤、心跳失速…… 「福姑娘!你身体不舒服吗?你的脸好红呐,要不要我送你回房歇歇。」 投机取巧的虎儿发现,只要他多多关照纳福,他的师父也会跟著龙心大悦,自然会多多照顾他,因此他自动自发担任她的保镳,顺便讨师父欢心罗。 「呃……不用……我只是有些热而已,这里好闷,我出去走走。」 随口撒了小谎,纳福急著逃离眼前窘境。 「喔,这样啊,喂,福姑娘,等等我啊,师父说我不能离开你半步啊。」 黑眸紧盯著那落荒而逃的身影,刁不害唇上的笑意更浓了。 「这次多亏你,那九十万两官银才能到手,这回寨子里的弟兄们,可以过个好年了。」不害真心感谢。 「嗯!」纳福应了声,熟练地以剪子,剪开他胸膛上渗血的衣衫。 今晚刁不害,出动寨子里所有的兄弟,趁著夜色埋伏在山径上,一举抢下自遥安城送出的官银,至於出手的时辰,自然是按照纳福推算出来的吉时行动。 连同今晚,一共是第七次了,这一、两个月的进帐,就够弋风寨所有人,好好吃上一些时候。 不知从何时开始,帮他科理伤口,成了她的责任,随著掠夺次数的增加,他身上的伤口也与日俱增,这当然是和防卫愈来愈严密的官兵队伍有关,大夥都被抢怕了,自会提高警觉与守备能力,但平时懒散、缺乏严格训练的官兵,还不是山贼的对手。 纳福拧乾绫巾,小心擦拭他胸膛上深可见骨的刀伤,抬眸睇著他,他还像个无事人,把玩手中的铜板。 「伤成这样,你不疼吗?」连她这个旁观者,都不自觉疼了起来。 「你的表情也还好,应该不是什么大伤。」 纳福皱起眉心。「这关我什么事?是你伤又不是我伤。」 她将沾满血迹的绫巾,拿回铜盆里清洗乾净,又走到柜子边,拿了罐创伤药。 正当纳福要将药粉洒在刁不害伤处的时候,他忽地擒住她纤细的手腕。「你没伤吗?」 「我?整天都在寨子里,怎会受伤?」她垂眸避开他的视线,挣脱他的箝制,继续为他上药。 「是吗?」刁不害盯著脸色有些苍白的人儿。「你不是说,你运用感知能力就是背天而行,老天爷会在你身上留下逆天的痕迹,难道最近你帮我推算的吉时,不算在内?」 纳福震了震,小心藏起微微发颤的小手,勉强维持情绪的镇定,轻描淡写地回道:「不算,跟预知福祸比较,只是小意思。」 「嗯,那就好。」 那就好? 纳福以眼角余光偷瞧他,她没遗漏他松一口气的表情。这是什么意思? 猛地,他似乎发现她疑惑的目光,他的视线无预警与她相会,吓了她一跳,连忙随口扯了个话题。「听虎儿说,你要寨子里的兄弟,趁著手边有些小钱,离寨做生意,你真要解散弋风寨?」 「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不是要为了解散寨子,弋风寨里的人,有一半以上是受下了朝廷严苛的逼税政策,为求温饱,才挺而走险加入寨子。 这些人多半有了家室,无法真正为寨子牺牲性命,他们的存在,有时反而会拖累寨里其他兄弟,与其如此,宁可采取精兵政策,舍弃这些混饭吃的人。」 刁不害微弯的唇角,似笑非笑。 「思。」不知该说啥,纳福只好点点头,表示赞同。 寨子里的事,她本来就不打算插手,只是没想到,随口问问,他反而很认真回答,这下让她更慌了。 刁不害眯起黑眸,将她的慌乱,全看在眼底。他从来没看过如此慌乱的她,她究竟在担心什么? 「你、你的伤不轻,暂时待在寨子里休养比较好。」 「并不想!」他冷声回绝。 「五天後,有一批自江南北运的盐税,会运抵距离饿虎山二十五里远的岩城,再转送人朝廷所在的遥安城,我打算在盐税入岩城前,就先夺下来,你帮我算个出发的吉时,再干下这一票,大概够吃上一两年。」 最近,遥安城、饿虎山一带,朝廷增派重兵防守,硬闯只是徒增兄弟死伤,不如趁著重兵尚未集结前,提早动手,也可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他们应该是走夜路的,第六天的丑时,会是最好的时机。」不用他吩咐,纳福早将时辰算了出来。 「那好,我不在这几天,虎儿会待在寨里,有什么需要,就告诉他。」 「我知道。」见他不再问些奇怪的问题,纳福总算能舒缓紧绷的心房。 刁不害拍拍包扎结实的伤处,咧嘴轻轻笑道:「多谢,你上药的技巧愈来愈好了。」他站起身,准备回房。 「等等——」她喊住他。 「怎么了?」 「以你现在的伤势,五天铁定好不了,你真的不考虑放弃那批盐税?」 「哦?」刁不害挑眉,有些疑惑,更令他惊讶的是,一向神情淡漠的她,眉宇间难得浮现出愁虑,还是在他面前! 几个月的相处,他和她确实不再针锋相对,也不再出言讥讽对方,但也仅维持著相敬如「冰」的漠然态度,她总是闪他、躲他,活像他是对她穷追不舍的恶鬼。 只是她没想过,她愈是闪避他,他愈是对她好奇。 从刚刚到现在,他就一直觉得她心神不宁。「你担心我?」 纳福吓了一跳,忙不迭否认。「不是!你误会我的意思。」 「那我真失望,原来你希望我最好死在外头,这样就不用强迫你为弋风寨卖命了。」 「不!你真的误会了,我绝无此意。」纳福头摇得更卖力了,咬了咬舌尖,厌恶今晚的失态。 「哦?那究竟是什么意思?你说啊,总不能老叫我瞎猜。」 刁不害抿著浅笑,双臂环胸,好整以暇睐著慌神的人儿,更加确定她是在担心他。 一股莫名的满足感充塞在他的心坎,他可从没想到,步纳福能将他放在心上。 「唉。」纳福叹了一口气,紧张的手心汗湿犹下自知。「算了,没什么,我只想说,当心些,这回不同於以往。」 刁不害收了笑,眸色转沉,细细打量面露不安的人儿,隐约猜知纳福要说些什么。 忽尔,他扬起浅笑。「我知道了,不管你算到什么,若会影响大夥的信心,那就别说了,是死是活,我们自个儿掌握,老天爷管不着。」 语罢,刁不害转身离开。 「是吗?老天爷真管不着吗?」纳福虚弱一笑,沿著门板瘫坐下来,撩起自己的衣袖,一枚拇指般大小的刺目红痕,鲜明地烙印在她的臂上。 其实,刁不害猜对了,她算出凶卦,庆幸是小凶,应该不会有大碍,只是除了这个结果外,她还算出个吉卦。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同一件事竟然会出现截然相反的卦象,显示她愈来愈无法准确卜出吉凶,这恐怕是老天爷给她的警讯— 她的时候就快到了! 看来,她必须要加快脚步找出最後的结果。 时序渐人秋末,为山上添了一丝入冬的寒意,秋雨也下得更为频繁。 窗外打了一记响雷,雨势滂沱,烛火忽被风吹熄了,房里陷入一片黑漆,伴随著窗外的雨声,纳福虚弱地躺在床上喘息。 「呼……呼……」她大口大口喘著气,绷紧的胸口,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庆幸,今夜刁不害带著一群兄弟为了劫盐税而离寨,她担心会让他发现她的丑态。 自从她有了预知未来的天赋後,每当天气骤变,小小的微风细雨,都会让她疼的死去活来,更别说狂风暴雨,那只会让她生不如死。 「步纳福……撑下去……你还不能死……步纳福……撑下去……」 纳福痛得在床上翻滚,布满全身的红色印痕,有如热烫的烙印,几乎疼得她发疯。 纳福紧咬著唇办,强迫自己不可喊出声,唇咬破了,渗出腥浓的血味,她依然不自知。 身子一会儿热、一会儿冷,逼的她汗流浃背,也必须裹紧棉被御寒,一下子又像万蚁钻咬,一下子又像利刀划过,疼得她搂紧自己,将头埋进被子里,预防痛喊出声。 大雨骤歇,风势也缓了,陡不其然,几道闪光雷电打了下来,映出瘫躺在床上的虚弱身影。 「呼呼……」纳福虚弱地喘著气,身上的刺骨剧痛暂时舒缓了,犹如死过了一回,她垂眸望著窗外闪动的白光,心神不自觉远扬。 只希望她卜出来的卦象无误,他顺利无事! 怎么会想到他?纳福一楞。 还来不及思索,一股暖意掠上她的心头,唇上也跟著一阵热烫:心头莫名开始期待他的出现,只因他说过,当她发作的时候,他会来陪她。 等了许久,直到窗外又下起雷电交加的倾盆大雨,纳福再次痛苦地蜷缩在床榻上。 他依旧没出现。 「刁不害……你说谎。」 不争气的泪水浮在眼眶边,他不该在她适应一个人寂寞後,给了她一点期待的希望,再抛下她。 「撑下去……一定要撑下去……」 纳福努力激励自己。过去她可以一个人,熬过这撕心扯肺的痛苦,现在依然可以! 她勉强撑起身子,离开床榻走到窗边,将被风吹的嘎嘎作响的窗子关上,刺骨冷风只会让她更加难受。 然而风势太强,衣衫都让雨水打湿了,她使出吃奶的力气,虚弱无力的手,根本关不上窗子。 「可恶……」她无力低咒。 忽然,门外传来脚步声,那声响就停在她的房门前,纳福警戒地拿起桌上的利剪护身。 「碰」一声,门被踹开,一抹黑影矗立在门边,隐约可听见水滴在地板上的声音。 黑影挪动步伐,往站在窗边的纳福走去。 他的步伐沉稳有力,身形更是高大,他愈靠愈近,在一片黑漆的房中,他的五官她瞧不清楚。. 「别过来!」纳福举起利剪,对准突然出现的陌生人。 「纳福!」来人低喊。 这声音……?纳福呆楞住。 窗外雷声作响,一道道白光闪烁,映出对峙的两人,一边是纳福,她虚弱地靠在窗边,大口喘著气,而另一边竟是刁不害,他浑身湿透,黑色劲装上还残留著泥水,显然是骑快马赶回寨里。 「刁不害……?」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该赶往岩城了? 「纳福,窗外雨大,别靠在窗边。」。 蓦然想起自己的狼狈样,纳福倒抽一口凉气。 她现在这个鬼样子,哪能见人? 「刁不害,不要靠近我,也不要点烛火,请你离开我的房间。」纳福举起利剪威吓。 「我千里迢迢赶回来,不是看你发脾气。」他沉声说道。对於她将他视为外人的举动,他有股莫名的不悦。 「那你大可离开,我……呼呼……」 浑身又传来剧痛,纳福疼得蹲下身子,直喘著气,一句话也说不完整。 「纳福!」 刁不害大惊,一个箭步走到她身边,正当他想抱起她时,发现她手上的利剪正抵在他的肩上,拒绝他的靠近。 「离我远一点,别靠近我。」她忍痛出声。 在一明一灭雷光的映照下,刁不害清楚看到蜷缩在墙边的人儿,小脸痛苦地皱成一团,心口猛地抽紧。 「我不会离开你。」 「放开我!不要碰我!」她不停挣扎,不惜将利剪刺进他的肩上。 利剪深入肌理,刁不害闷声吞下痛,不管她会如何伤他,他仍执意抱起她。 空气中飘散出浓重的血味,他肩上的血沿著臂膀婉蜒流下,沾了她满手,他转身离开窗边,将她轻放在床杨上。 「我……抱歉……」 匡啷一声,纳福颤抖地扔下利剪,全身轻颤著,不知所措。「我、我、我……我不是有、心伤你,我……我只是……我……」 刁不害突然俯低身躯,将人儿圈在他的双臂之间,低头吻住那发颤的双唇。 「唔……」没意料他会突然吻她,纳福吓了一跳,双眼瞪大,却在接触到刁不害,满是怜惜的眼神後,双眸悄悄浮上一层水雾。 他半强迫压下她的身子,彻底将她困在他的胸膛与床杨之间,轻吻她细致的五官、颈项,锁骨……甚至动起手来脱去她身上的湿衣。 「刁不害!你……」意会他接下来的行动,纳福吓坏了,小手抵住他厚实的胸膛,拒绝他的靠近。 他反握她的小手,带领她熟悉他的身躯,将她的拒绝视为挑逗。「我可以给你忘记痛苦的快乐。」 粗糙的大掌沿著她细致的肌肤摸索,惹得纳福频频吸气。 她无力隔开他放肆的大掌。「你以为你是谁,凭……」 话来不及说完,她的唇办再度让刁不害占领,他温热的掌心罩在她小巧的浑圆上,轻巧揉捏她敏感的蕾尖。 他的唇往下游栘,吻过她的颈项,停在她的丰盈上,轻轻含住一只蕾尖,仔细品尝,一路细吻而下,最後停在她平坦的腹上。 「不……」 他大胆的抚触,纳福敏感地拱起身子,直喘气,指甲陷入他的臂膀里,留下鲜明的抓痕,她所有的心神也全集中在他的唇上,几乎让她忘了身上的痛苦。 他的吻犹如一团热火,所到之处,皆让她浑身一阵灼烫。 「你不能这么做……你会後侮……和我这么丑的女人……」 撑起最後一丝理智,纳福吃力地道。她自个儿栢当清楚,她有多么「难看」,尤其今夜又是她发病的时候。 「无妨,只要你『专心』感觉我就行了。」他嗳昧暗示著。 「什么感觉……?」 「你的眼里、心底、身子,都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他霸道宣示,再次俯低身躯,占领那苍白的唇瓣,以行动证明他的所有权。 「唔……」纳福无力呻吟著。 明知道眼前这一切有多么不对劲,明知道这可能是错误的开始,可她却只能软弱地选择逃避,病发的痛苦耗光了她所有的意志力。 当刁不害挺身贯穿她的那一刻,她感觉她的身体几乎要被撕裂了,这时她才明白,有另外一种痛远超过她身上的病痛,她却意外承受得了。 痛苦之後,却也巧妙带来另一波欢愉,他带领她登上了情欲的高峰,她忘了缠身多年的病痛,忘了她正受病痛折磨。 比起病发的痛楚,他的吻与挑逗更是磨人,几乎让她发狂……忍受不住,隐约之间,她依稀看到,他的额前再次浮现出蓝光。 至於原因为何,她无力去探究。 窗外狂风骤雨,雷声隆隆— 不同於过去,每一个大雨的夜晚。 今夜,她只是个尽情享受欢愉的普通女人。 第八章 风卷,花飘零。 山樱桃的花办,落了满山遍野。 纳福小小的身子,提著大姊准备好的饭菜,吃力地往山径上走去。 爹娘每天总会到山上巡视栽种的蔬果,若有成熟的,就摘下山来进城贩卖,也会顺便砍砍柴,贴补家用。 那一天风很大,吹的山樱桃花办四处飞扬,落了她满身,她拍掉落在她发上的花瓣,再将吹散在她额前的发丝勾在耳後。 就在离她所站的山径不远的大树下,她看见爹娘就在那里,但她发现他们的旁边还站了一个人,那人手上拿著一把长刀。 那把刀在阳光下,闪闪骇人,突然,她看见那把刀没入娘亲的腹中。「不……娘……」她想喊,声音却卡在喉咙,发不出来,而双脚也像被固定在地上似的,怎么也动不了。 她看见爹抱著娘哭,爹的脸上有好多眼泪,爹的嘴不停说著话,但她什么也听不懂。 接著,那把刀架在爹的脖子上,轻轻划出一条血痕,爹痛的整张脸皱成一团。 「步东日!别怪我,是你们逼我的。」 「卓济!回头吧,现在还来得及,我保证一个字都不会说。」 忽然间,她又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了,可是她还是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说谎!你一定会告密,把我交给王府好换取那笔赏银,步东日,你根本不是有心帮我。」 「卓济,我真心想帮你,但你一下子要我帮你筹出那么大笔钱,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我劝你还是自首吧。」 「不可能!我不会傻傻等死,你去死吧,唯有死人才能保密。」 长刀瞬间没人爹的胸膛,鲜血像泉水一样涌了出来。 「不……爹……」 她大吼,忽然听见自己的声音,原来她能吼。「别杀我爹……别伤害爹……」 她发现那伤害她爹娘的凶手,想要开溜,她急喊道:「别走……你别走……」 她的小腿儿动了动,发现她能跑了,她一边跑一边吼,想追上那凶手,无奈她跑的愈快,他就走的愈快,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一片山雾中,她只好折回来,匆忙跑回爹娘身边。 「爹……娘……」她蹲跪在心爱的爹娘身边,止不住的眼泪,愈抹愈多。她真的下懂,为什么那人要伤害她的爹娘。 「福儿……别哭……」爹忽然睁开眼睛,帮她抹掉眼泪。 「爹!你怎么样?福儿马上帮你请大夫。」小手紧紧抓住那沾满血迹的大掌。 「福儿,你怎么在这儿?你刚刚都看到了吗?」 「都看到了,福儿不懂,那人为什么要伤害爹娘?」 「福儿,你什么都不要懂,就当爹娘是被山里的大熊杀害,不关任何人的事,知道吗?」 「为什么?那人杀了爹娘却逃走,我不甘心。」 「福儿,乖,听爹的话,什么都不要管,要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是,福儿听话。」 「福儿,爹不能让娘一个人寂寞,爹……得去陪她,你能不能帮爹一个忙?」 「好!」她柔顺地点点头。 「爹和娘想……到那个山谷底下走走……不过身体受伤了……走不动,福儿能不能帮忙,送爹娘过去?」 「记住,爹娘……是因为打不过……山里的大能i……才受伤……爹有点累……想睡一下,福儿……答应爹,这件事是我们……的秘密,谁都……不许说唷。」 「好!」只要是爹娘吩咐的,她都会做。 她望著那深下见底的山谷,心里相当畏惧。她不懂,那么可怕的地方,爹娘为什么想去? 她等了好久,一直等爹睡醒。「爹……你可不可以醒一醒?」爹忘了跟她说,他要她什么时候送他去。 她又等了好久,爹娘却一直没有醒来,忽然,她听见一阵脚步声朝她而来,她担心那人又要回过头来伤害她的爹娘了。「爹、娘,福儿现在送你们去,好吗?」 等下到爹娘的回答,她只好自作主张,费力地移动爹娘的身体,来到崖边,她先亲亲娘的眉心,才缓缓将娘给推下去,娘的身子像一只蝴蝶在飞舞。 担心爹会找不到娘,她也赶快把爹推下去,爹也就能马上飞下去找娘。 她猜,这样爹娘是不是就能快乐地在一起了? 她永远记得,伤害爹娘的,不是山里的大熊,而是一个拿著长刀的坏人。 但爹说,这是她和他的秘密,所以她谁也不能说…… 「呼……呼……」步纳福喘了一口气,猛然惊醒,发现那几可乱真的画面,不过是她的梦境,亦是她过往回忆的一部分。 感觉脸颊一阵湿黏,原来她哭了。当年她不过是未满十一岁的娃儿,当她亲手将爹娘推下山後,这梦就如影随形地跟著她,像是要谴责、鞭笞她的良心,她甚至恨起爹娘,为何要让她背上这弑亲的罪名,後来她才明白个中因由。 那之後,一直到现在,所有人都将爹娘的死,视为意外坠崖而死,只有她知道他们是被人害死的,这些年来,她们四个姊妹过的很安稳,生活虽然贫困,却不匮乏。 她宁可一个人背负著这个秘密,也不愿让其他姊妹被迫接受这样残忍的打击,何况她也算凶手之一。 她永远记得,是她亲手将双亲推下山崖,以换得这些年来的平静日子,她更明白,如果她将事实真相张扬出来,说不定当年的仇家,会伤害她们姊妹,也许是这层原因,爹当年才不愿她对外说出真相吧。 那天回去後,她整整昏迷了一个月,也作了一个月的恶梦,醒来她就突然有了预知的能力,只是她已经好些年没再梦见小时候的事,怎么会在又突然梦见? 「怎么了?作恶梦吗?」沉郁的嗓音自她的头顶传来,纳福吓了一跳,身子也不时传来凉意,揉了揉双眼,赫然发现— 她竟然是赤裸著身子,倚在一个男人的怀中?! 「怎么不说话?」 凉飕的背部,传来一阵炽热,属於他的粗糙大掌,正轻抚著她的背心,沿著她颤抖的脊骨,一路往下摸索,直抵她两腿间敏感的花心,像是要安抚她,又像是要挑逗她…… 她下意识夹紧双腿,红著脸坐起身,背对著床榻上可怕的「另一半」。 纳福怔忡地注视著窗外,不停滴落的露珠。 天初亮,朝雾末散,晨曦带点迷蒙透进窗格,窗外传来响个不停的滴咚声,那是露水从屋檐上落在木制窗台上的声音,想必是昨夜的一场大雨所致。 昨晚的大雨…… 是了,刁不害! 她记得,昨夜她纵情了一整晚,脑海里全是刁不害挺身贯穿她的痛楚,以及接下来的尽情欢愉,她压根儿忘了大雨的夜里,她总会痛的死去活来,以为她就会这么痛苦地死去…… 「怎么了?我让你失望了?说来听听,下次一定改进。」刁不害贴身靠近,将她搂进怀中,薄唇不安分地啜吻她纤细的颈项。 他的气息强烈地盘据住她所有的感官,连带著让她想起昨夜,恬不知耻的放浪行径。 「别碰我……让我静静。」纳福挣脱他的怀抱,圈紧自己光裸的身子,生怕布满全身的红色烙痕,会吓坏他。 误将她的拒绝视为嫌恶,刁不害将纳福压回床榻上,反手箝住她的双手,置於她的头顶,让她无法拒绝他的靠近。 「我说过,别对我下命令,怎么?我弄脏你了?我这人脑子笨,只知道用这种方法让女人开心。」他怒瞪著眼前这不知好歹的小女人。 不经意发现他的黑眸掠过一抹受伤情绪,以及他肩上被她用利刀刺出的伤口,纳福怔了半晌,昨夜的记忆如潮水般,全涌进了她的脑海里。 他说,要给她忘记痛苦的快乐,而她也确实……忘了,一觉醒来,只记得那羞死人的放浪。 「不是!你误会我的意思。」 思绪转了片刻,纳福收起羞怯,恢复清冷的性子。 他松了手劲,随手拾来一件外衫,披盖在她身上。「算了,别说了,我已经耽搁了,我得赶去岩城。」 刁不害下了床榻,赶紧穿上散落一地的衣衫,走到门边正要离开时,忍不住回眸瞧了眼呆坐在床杨上,水眸直勾勾盯著他的人儿,她似有话说。 不知为何,他竟然舍不得挪动步伐,只好乾瞪著眼,跟她这么耗著。 犹豫了半晌,纳福还是开口了。「你……为何昨夜回来?你不是和寨子里的兄弟一块出发了?」 他的出现,偏偏是在她最痛苦难耐的时候,这种巧合,她千算万算也没算到。 「步吉祥说,若夜里下了大雨,千万别留你一人,我只好将下手的时间延後一天,自行脱队赶回寨,今日再去跟他们会合。」 「何必如此?你不是从来不理会旁人的说辞?」 他总说,不要命令他做什么,这回他倒完全信了吉祥的话。 「经过昨夜,我庆幸我信了,我说过,你病发的时候,我会陪著你。」 这句话彻底撼动了纳福脆弱的心房。所以他连夜赶回寨子,淋得一身湿,就为了实践当初他允下的诺言? 「那又何必?反正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我一个人咬牙忍忍就可以撑过去,犯不着牺牲你宝贵的时间,何况若让其他人知道,堂堂弋风寨寨王为了个女人,抛下到口的肥羊,这岂不是笑掉别人的大牙?」 纳福藏起波涛汹涌的心绪,故作冶情,唯有激怒他,才能将他赶得远远的,往後下至於为她所累。 果然如她所想,刁不害一听气黑了俊颜,他一个箭步奔至她身边,在她微微苍白的唇办上,狠狠烙下一吻。 「晤……」纳福圆张的水眸,充满惊愕。 待她喘不过气,他才松口。「步纳福,我慎重警告你,别轻易用言语挑怒我,下回再犯,我发誓我会吻得你开不了口……」 黑眸在她身上转了转。「或是……让你累得下不了床也行。」 「你—」纳福涨红了脸,窘得无地自容。 「记牢了,我要走了。」 「等等!」忽地,纳福出了声。 她讶异地盯著,自己主动拉住刁不害腰带的小手,他也转过身来,黑眸同样盯著那大胆的小手,接著,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会—— 他抿起嗳昧的笑痕。「怎么?有事?」 她烫红了脸,赶紧松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恢复镇定。「不管……这回你计画了多久,我希望你能放弃那批盐税。」 又是这桩,老调重弹!刁不害眯起狐疑的黑眸。「你必须给我一个能信服的理由,否则我不可能放弃。」 她搂了搂发凉的身子,叹口气道。「我没料到你会延迟一天动手,而这一天卜出来的卦象是凶卦,我不希望你……们涉险,做无谓的牺牲。」 她多加了个「们」字,小心藏起不经意泄露的情感。 「无妨,山贼这一行业,本来就是出生入死,没有危险与安全的区别,等我回来。」弟兄都出寨了,现在说这些都太晚了。 刁不害将纳福拥入怀中,在她耳边烙下一吻,旋即转身离去。 听到窗外传来马鸣声,纳福走到窗边,摸著发烫的耳朵,目送他离去的背影,唇角漾起一抹苦笑。 「吉祥说的是吗?」 实在夸张,她这个大姊怎么跟一个外人说些五四三的,真不知她在想什么,只是她更意外,刁不害竟会为了她,将计画延迟一天,他真是疯了。 凶卦呐! 纳福望著与他一夜缠绵的床榻,心窝莫名揪痛起来。 若因此出了什么事,她如何能原谅自己? 「虎儿,能不能跟我说说寨子的事。」 实在被他的打呼声吵的耳鸣,纳福拍了拍和周公下了十多盘棋的虎儿。 这虎儿也真妙,刁不害离寨的这段时间,他倒是寸步不离地陪著她,即使打瞌睡,也铁定赖在她旁边,生怕没有做好他师父的交代。 「啊?什么寨子?」虎儿揉揉双眼,打个大哈欠。「喔,寨子的事唷。」 「告诉我,我想知道,听说这寨子还有一个老寨主是吗?」纳福淡然浅笑。 既然无法从命盘得知刁不害的过往,那她只好从其他地方下手。下知为何,她总觉得他身上有她要的线索,只是必须辛苦些,自己探索挖掘。 「是呀,师父是今年初才接下寨主位子,弋风寨是那位老寨主和他的兄弟,熊飞、獒鹰一起创的,其实从好多年以前,老寨主就不管事了,将寨里的事全权交给师父处理,到後来甚至把整个寨子交给师父,当然又引起其他两位当家不满。」 说到自个儿的师父,虎儿全副精神都来了。 「那位老寨主呢?刁不害是他亲生的吗?」 「好像不是晴,我记得我曾经陪师父到山上某一座小庙探望过他,师父好像是老寨主在外头拾到的,详细情形我也不是很清楚,福姑娘,你问这事干么?」 「没什么,只是好奇。」纳福心虚笑了笑。 「哈哈,这是一定的啊,对了,你可别误会,以为师父是因为老寨主义子的身分,才拿到寨主之位,实情可不是这样。 在老寨主当家时,师父拼死拼活干了下少大案子,寨子里的兄弟才没饿死,要是像二当家、三当家那样,成天花天酒地,我们早就饿死了,哪能活到现在?所以说师父现在当寨主,是再理所当然不过,大夥也都很支持他……」 「嗯。」虎儿拉拉杂杂说了一堆,滔滔下绝,纳福有些不耐,偏偏这话题又是她起的头,能怪谁? 他连寨子好几十年前的往事都翻了出来,算一算那时候他也不过是个小娃儿,懂什么?恐怕是道听涂说。 「还有啊,自从师父禁了大夥,下可抢夺平民百姓财物,不可奸淫妇女,只准抢夺贪官财物後,福姑娘你知道吗?弋风寨还被人封为义贼,很受大家敬仰呢,听说几个月前……」 为避免话愈扯愈长,她只好中途打断他。「虎儿,能不能说说老寨主的事,好端端的他到庙里去做啥?」 「这个啊,我就更不清楚了,那时候我也觉得奇怪,也问了师父一回,师父只说老寨主想赎罪,所以发愿照顾山里那座荒废的小庙,说也奇怪,本来也没多少人知道庙的存在,久而久之,听说香火还算鼎盛。 不过,师父不希望有人去叨扰老寨主,所以多半是他自个儿去。」 哼!纳福暗中不屑轻哼。作恶多端的山贼竟到庙里修行,岂不是让诸神难堪? 纳福藏起鄙夷的表情。「对了,虎儿,你可知道老寨主的名讳?」 「福姑娘,你怎么对咱们老寨主,益发有兴趣?难道你喜欢老寨主比师父多一些?」虎儿揶揄地说道,瞥见纳福冷凝的脸色,连忙搔著头打哈哈。 「呃,你别误会,我没什么意思,开玩笑的啦,老寨主的名字啊,听说叫什么济的,对啦,师父姓刁,老寨主就叫刁济。」 「刁济……?」听到这两个字,纳福脸色刷白,身子一震,胸口一阵气闷,小手用力握成拳,脑海里飞快闪过些许记忆。 「步东日!别怪我,是你们逼我的。」 「卓济!回头吧,现在还来得及,我保证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卓济,我真心想帮你……。」 「刁济……卓济……」纳福反覆喃念。 「福姑娘,你怎么了?你听错了啦,老寨主叫刁济,不是姓卓。」 「闭嘴!别吵!」纳福无预警吼出声,吓了他一跳。 「是、是、是,我马上闭嘴。」意外瞥见她泛红的眼眶,虎儿呆了呆,不忘赶紧捂住自己的嘴,深怕发出一丁点声音,惹佳人不快。 呜呜— 窗外陡地传来响亮的号角声。 「啊,师父回来了。」虎儿放声欢呼,转头瞥见纳福难看的脸色。 喔喔——他惨了。 第九章 「三郎,每户拨五十两银子,请他们节哀。」 「是!寨主放心,我马上去办。」 「小李,把这回抢到的一百万两盐税,公平分给每位弟兄,不用留给我。」 「这……」 「罗唆什么,照我说的去做就是了。」 「是!」 交代完最後一件事,刁不害吁了一口气,轻敲胀疼的额际。 披在背上的外衫一个不小心,滑落地上,他弯下腰想拾起衣衫,却不经意牵动右手臂上两道深可见骨的口子,当场痛的他拧眉低咒。「该死——」 刁不害只得放弃,左手撑著额头,烦躁地闭目养神。 一抹纤影,自门外走进来,悄声走到他背後,替他拾起外衫,披盖在他背上。 「是谁?」敏感的刁不害迅速睁开眼眸,伸手飞快擒住那双小手,那柔软的肤触他再熟悉不过,索性松了手劲。 纳福从怀中掏出两罐伤药,搁在案桌上,轻声说道:「伤口渗血了,我帮你换药。」 换药这事彷佛早成了她的责任,她熟练地解开他臂上随意包扎的布条,而他也极其信任地,任她摆布。 纳福吸了一口气,凑近他的臂膀,仔细惦量他的伤势,伤口多深、多长,比对了一下,拿起剪子剪了一截白巾,再咬开药瓶上的软塞,轻拍瓶身,让药粉均匀地散布在伤口上。 这趟,他们遭暗算中伏,死了十多人,也只抢到一半的盐税,大夥伤痕累累,惨不忍睹,对於刁不害临时决定晚一天下手,竟招致这种结果,已经引起某些人的不满,这时,若有人故意煽动,恐怕情势还会恶化。 打上一个小结,对於这次的包扎,纳福极满意。「可以了,不打扰你了。」 她走到门边,忽然停下步伐,背对著刁不害道:「造成这样的结果,我……我很抱歉。」 纵使错不在她,也是因为她的缘故,她真的没料到刁不害会为了她,做出这样的决定。 他这又是何苦? 「不关你的事,是我过於大意,可恶。」刁不害恼怒地一拳揍向桌子,指头上的痛麻,根本无法和眼前的遗憾相比。 「那晚你为何……」忽然想到些什么,纳福猛地闭上嘴。 「你说什么?」他抬头问她。 「不,没什么要紧。」一直到现在,她始终不明白个中因由,凭吉祥几句话,竞能左右他的决定? 瞥见他狐疑的视线,她赶紧补充道:「我的意思是,希望你当心些,熊飞恐怕会藉机煽动,藉此壮大自己的声势。」 「必然如此,不过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他双手握成拳,黑湛的眸掠过一抹杀气。 「我能怎么帮你?」她回眸凝视著那高挺坚实的身影,有心弥补先前的过失。 「不,你别插手,这事我会自己解决。」 三两句,拉开彼此的距离。 莫名地,纳福心口一阵创痛,身子微僵。 「也好,免得愈弄愈糟。」她自嘲道。 难得的好意,却遭人拒绝。 时至今日,纳福才明白端著热脸去贴人冷屁股,是何种滋味,以前她常赏人冷脸,今日只能说是报应。 不管怎么说,她是该负上一半的责任,但眼前的局面,她的好意显然是多余,再说,她也开始对自己的能力产生质疑,恐怕只有愈来愈不灵光了。 纳福抚著隐隐作痛的胸口,匆忙离去。 「纳……」刁不害话含在口中,来不及说出。 他眯起黑眸,睐著她纤细的背影,脑海却停留在,她颈子上乍见的三块红痕。 他记得,她颈子上应该没有任何疤痕,怎么会…… 难道是新添的? 「唉—唉—」虎儿双手撑著下巴,坐在石阶上,频频叹气。 坐在屋里的刁不害,实在被烦的受不了,只好出声。「虎儿,怎么回事?」 师父,总算想到他了。 虎儿砰地跳起来,奔进房里。「师父!你现在有空吗?」 「怎么?」 「福姑娘可惨了。」虎儿一脸的抱不平。 她会惨?恐怕其他人会先惨。「怎么个惨法?」 这话题已经引起刁不害的兴致。这几天他忙於寨务,确实有些忽略她。 「不知道是哪个混蛋传的话,说这次会死这么多人,是因为福姑娘叫师父回寨陪她,这才耽搁了好时机。 王婶、许大娘他们几家人,还煽动其他人,联手要把福姑娘赶出寨,说她害死了她们的丈夫,更惨的是,大夥还信以为真,现在看到福姑娘,都对她恶言相向,有些人还吐她口水,好可怜唷。」 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哭诉,虎儿一口气说了一大篇。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她怎么都没告诉他? 再说,那次回寨的目的,他谁也没说,话却传了出去,也只有当时在寨里的三姑六婆,不小心撞见,才有可能知道,偏偏那些女人还是熊飞手下的黄脸婆,一群颠倒是非的高手,这才糟糕! 若以此为话柄,渲染出去,恐怕难以善了。 刁不害思索半响。「我知道了,这事我会处理,你回去吧。」 「师父,哪能就这么算了,应该好好训诫他们一顿。」他还等著看好戏耶。 「虎儿,别说了!」 「对了,师父,福姑娘她……」 「够了,闭嘴,回房去。」刁不害沉声喝道。 「不说了、不说了,我这就回房去。」虎儿缩缩肩膀,摸摸鼻子,赶紧走人。 走到一半,搔搔头,虎儿又走回来,硬著头皮说道:「师父,你先别骂我,先听我说。」 「你又有什么事?」刁不害的脸色黑得很可怕。 虎儿藏起抖个下停的双手,换口气,对著刁不害身後的山壁,大声吼道:「福姑娘一个人到山上的小庙去了。」 吼完,虎儿一溜烟跑得不见踪影。 回头看看,没有追兵。「呼呼……喘死我了。」虎儿吁了口气,瘫靠在柱旁,直喘气。 他总算放下心中的不安,虽然纳福千交代、万嘱咐,千万不能泄露她的行踪,不过他是说给山听的,应该不算数,若师父不小心听见了,也不关他的事。 啪— 虎儿的肩上掹地挨了一掌,他吸了口气,缩起脖子,怯怯转过头。「师、师、师、师、师……师父?」 他的两排牙齿突然打起架来,周围的空气也冷的透骨,他开始抖个不停。 「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次。」 「哇呜—」虎儿自动跪了下去,抱著刁不害的大腿,用力哭。 「师父,真的不关虎儿的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福姑娘一直问寨子的事,还问了很多老寨主的事,我就当她好奇,全告诉她,谁知道今天,她问了路怎么走,就突然说要上山一趟,还嘱咐我不准说……」 好吧,他承认,他实在无法抵抗,刁不害知情後的可怕脸色,也担心万一纳福在山上出了什么意外,他铁定跟著倒楣,只好用这么矬的方法说实话。 「她叫你去吃屎,你吃不吃?」刁不害甩甩腿,依然甩不开橡皮糖,现在巴结他太晚了。 「哇呜,师父,你就原谅虎儿吧,好歹我也说了一半实话,行不行?」眨巴著泪眼,他一脸委屈。 事情发生了,怎么骂都太迟。刁不害叹口气,拎起橡皮糖。「给我好好站著!说!她去了多久?」 「大半天了吧,一大早她挖我起来,问往小庙的路怎么走,我还没睡醒,听不懂她问什么,我就要她再说一次,福姑娘就说——哎,师父你去哪啊,我还没说完呐!」 庆幸一路上,碰见不少帮忙指路的善男信女,纳福沿著山径摸索,总算找到一间位置隐蔽的小庙。 庙里侍奉什么神,并不是她关注的焦点,她绕过香烟缭绕的大堂,直闯後院,却让一位小沙弥给拦下来。 「女施主,後头是师父休憩的地方,香客不可进来。」小沙弥双手合十,一脸正经,年纪虽小,已有当大和尚的架势。 「小师父,我有事找你师父说去,麻烦你帮我通报一声。」纳福放柔目光,不再凝著杀气。 「师父病了,现在不见客,你有什么事跟我说也是一样。」小沙弥坚持挡在跟前,不退让。 「小师父,还是麻烦你去通报一声,说有人有急事找他,就当帮我个小忙。」 「不行!不然你把名字告诉我,我再去问问师父。」 纳福岔开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对了,我刚进庙时,看到两个小流氓,在庙门前鬼鬼祟祟,应该是要偷香油钱,如果钱掉了,你和师父可能会没饭吃。」 「真的吗?香油钱可面目不能掉,我和师父就靠它了。」 顺著他的口气接话,纳福脸不红、气不喘地扯著小谎。「不如你去把香油钱拿过来,我先站在这里等你,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走。」 「你不能走唷!要等我来唷。」小沙弥下放心地多瞧了纳福几眼,才转身走回大堂。 趁著他离开的空档,纳福没有任何犹豫,旋即往後院唯一的小屋走去。 走到门边,腐烂一半的门板半开著,从外头往里望,一片漆黑,纳福举起手,考虑是该先来个先礼後兵,还是直接杀进去做个了断。 「咳咳……谁站在外头?土豆,是你吗?」屋里传来虚弱、苍老的声音。 土豆应该是那名小沙弥。 纳福思忖半晌,推开门板,走进屋里。「你就是弋风寨的老寨主,刁济吗?」 「啊——你……咳咳……」躺在木板床上的老和尚,显然被纳福的话给吓著,不停呛咳。 纳福主动走进屋里,坐在床板旁的小凳子上。 「你是刁济吗?」为避免认错人,她决定问个明白。 这眉眼确实有些熟悉。「难道你是……?」 「步纳福,步东日的二女儿。」 「噢,老天啊,步……步东日?」老和尚双眼圆突,满足惊愕。 「还是我该叫你卓济?」他脸上惊恐的表情做为铁证,加上之前林林总总的旁证,纳福大胆猜测他定是她苦寻多年的人。 良久,卓济收起惊愕的表情,自知该来的躲不掉,挤出一抹苦笑。「你……终究是来了。」 「你总算肯承认了!」纳福瞪大水眸,凝著强烈的杀意,小手紧握成拳。 眼前这个该死的老秃驴,就是他们步家血海深仇的仇人——卓济。 从当年的十一岁小娃儿开始,「卓济」这两个字已经在她的心中发芽,生根定了下来,就算化了灰,她也下会忘。 这些年来,她摆摊算命,一方面是养家偿债,一方面则是寻找他的踪迹,正当她要放弃时,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倒自个儿送到她面前来。 「……是不害带你来的吗?」卓济面带微笑,早已没了山贼头子,那逞凶斗狠的恶相。 刁不害? 纳福倏然一惊。「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师父!师父!」 远远地,就听见门外传来小沙弥的哭喊声,小个子撞进房里,瞥见纳福,哇一声嚎啕大哭。 「你这坏人,故意支开我,师父病著,怎么见你?」小个子抹抹鼻涕,伸开两臂,将卓济护在小小的身子後头。 「土豆,听师父的话,到大堂去,师父和这位女施主有要事商谈。」 师父都这么说了,土豆不好意思再闹下去。「这样啊,好吧,不过我告诉你,别欺负我师父,我会生气唷。」 「土豆,顺便把门带上。」卓济笑著吩咐。 砰一声,门关上了,支开了土豆,以茅草搭建的简陋小屋,又恢复了沉重的气氛。 「唉,土豆那孩子还小,若有得罪你的地方,希望你见谅。」 纳福冷眼睨著卓济,不置可否地哼了哼。「闲话少说,说正经事。」 「我以为不害,总算记牢我嘱咐过他的事,带步家後人上山来的,难道不是他吗?」 纳福眯起水眸,思考他话中的可信度。若是可信,表示刁不害同样知情。 「是我自己来的,不关他的事,怎么,担心他不在你身边,我会杀了你?」她冷言讥讽。 「唉,那天……你果然在场。」卓济重重叹了一口气。 埋藏近十年的往事,如今从记忆深处挖出来,依然是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我确实在场,眼睁睁看著你残杀我的爹娘,这些年来,我都在计画着,该如何找你报仇。」 好不容易等到所有的姊妹都有了好归宿,她才放胆做这事儿,毕竟是生是死,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真是你啊,我早该知道根本躲不了。」卓济无奈笑着。 果然,那双时时出现在他梦中,带著惊恐的凝泪大眼是真实存在的。 他永远记得她的视线,犹如两条鞭子日夜鞭笞他的良心,实在被逼得受不了,他才躲到这山上来,吃斋拜佛,寻求安心,以及一觉好眠,只是对步家的亏欠,他永远也无法要求一份心灵上的平静。 「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步姑娘,我等你好些时候了,如今你来了,我总算能了却一桩心愿。」 「心愿?哼,对我们步家来说,却是生不如死的折磨,你倒好,一个人躲在深山里安稳过日子。」 泪凝在眼眶边,想起爹娘无故惨死,彻底封闭自己情感多年的纳福,终究哽咽了。 「当年我真的错了,只是错误已发生,我真的不知道,我还可以弥补些什么,除了每日勤念佛号,祈求老天爷保佑步家……」 「哼,别在那里惺惺作态,快说,当年我爹娘究竟做错什么,你竟下这么重的毒手?」 「唉……当年罪,又岂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既然你无论如何都要知道真相,才肯罢休,那我自然会给你个交代,咳咳—」 陡地一阵猛咳,卓济咳得满脸通红,纳福始终冷眼旁观,眸中涌现的杀意未曾稍减。 「十五年前,我是王府的工匠,专门帮王府修补古物,由於我好赌嗜酒成性,欠了一屁股的债,为了还债,我只好把主意打到玉府的祖坟上。 当年我也是修葺王府祖坟的工匠之一,趁著工作的时候,摸了一块宝王,本想变卖求现,没想到东大街的古董市场,根本没人敢收这块玉,後来祖坟失窃的事传开了,我只好赶紧躲起来避风头。 躲了四年,实在是被债逼急了,只好拜托好哥儿东日帮忙,希望他能帮我筹到两百万两还债,我保证一定会连本带利还给他。 没想到等了两三个月,他只借到了一百二十万两,剩下的八十万真的没办法,还一直劝我别躲了,赶紧把玉交还给王府,外头抓得紧,要不是我……咳咳咳。」 卓济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又引发一阵猛咳。 听到此处,纳福总算明白,家里那些莫名其妙欠下的借据究竟是从何而来。 她知道爹重情重义,朋友遇上困难,定是两肋插刀尽可能地帮助,即使死前,也不肯开口对她说,伤害他们的凶手究竟是何人,对朋友如此仁至义尽,得到什么回报?家破人亡?这是什么鬼公道? 「卓济,你可真聪明,懂得如何完全利用一个朋友的价值。」 她的讥讽,卓济听得惭愧地无地自容,强忍著难堪,决心把事情做个完整的交代,如此他才能对得起枉死的老友。 「我真的是……急昏了头,以为东日没帮我筹到数儿,是故意找我麻烦,又听他直嚷嚷叫我自首,玉府追得紧之类的话,我情急之下,以为他们会故意把我的行踪泄露给官府,好夺得那笔惊人的赏银,所以我……我只好……」 「先下手为强,把人杀了再说,死人不会泄密嘛,你就败在当天见了我,却没杀我,你应该一刀了结我。」纳福冷言替他接了话。 卓济脸上青白交错,惶惶不知所措,奸半天才吐出个字来。「相信我……我真的无意伤害东日夫妻……我真的……」 他双手掩著老脸,哀哀切切痛哭起来。 「鬼迷心窍是吧?你永远无法体会,亲眼目睹爹娘,死在自己面前的那种锥心痛楚,他们却始终不肯告诉我,杀害他们的人是谁,只说是山里大熊害的,还要我这个亲生女儿将他们推入山谷,掩饰成意外坠崖的样子。 他们至死还在想办法帮你脱罪,不愿我们找你报仇,庆幸老天有眼,让我意外偷听到你的名字,否则我爹娘,岂不是枉死?」 纳福沉声痛诉,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 她以为她的泪,早在爹娘死去的那一刻流乾,只因她告诉自己,在还没捉到凶手前,她绝对不能再流下一滴泪,即使掉泪,每一滴泪都是为了诅咒凶手而落下。 「步姑娘,自从误杀东日夫妻後,我逃到山上来过活,没有一晚睡过好觉,每每让恶梦惊醒,我真的累了,如果杀了我,能消你心头之恨,我真的甘愿,只求你不要迁怒其他人。」 卓济撑著虚弱苍老的身躯,跪在床板上,朝纳福拼命磕头。 自那日後,她同样夜夜恶梦,甚至无端多了这天赋,虽能保护家人,却也让她吃尽苦头,老天爷这样对待她,公平吗? 「你真以为一条烂命,能弥补我们步家,这些年来所受的罪吗?你凭什么要求我原谅你?」纳福哑声质问。 她恨透眼前的仇人,巴不得一刀刀将他凌迟致死,若不是他,他们会是一家和乐,若不是他,他们不会落到姊妹苦命相依的惨况。 「我……咳咳咳——」卓济咳了起来,脸色惨白。 至此真相已然大白,纳福总算明白,刁不害身上为何会有另外一半的麒鳞玉,果然如她的预感所料,他身上有她要的线索,误打误撞下,让她意外发现当年的凶手,总算能杀了仇人,以慰爹娘在天之灵,相信两位老人家,应该能安息了。 不管往後,她是死、是活,她都将带著这个秘密入土,继续隐瞒爹娘真正的死因,宁可她心爱的姊妹们,单纯相信爹娘死於意外。 所有的痛苦、罪恶、折磨,就由她步纳福一人承担吧! 纳福从长靴里,缓缓抽出一把短刀,那把刀她始终随身携带,以便自卫,她将锋利的刀尖,直指著卓济。 「卓济,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我之间的恩怨,刁不害是否知情?」 纳福极力忽略心中不安的躁动,一心报仇。 若按照卓济方才的说法,刁不害根本是刻意进城打探步家。 「步姑娘,你、你、你千万别误会,我只约略提过我对步家有著亏欠,希望他能帮我带步家的後人上山来,我要亲自陪罪,至於其中恩怨,他全然不知,再说不害是我捡到的弃儿,并非我的亲生子,与我没有血缘关系,你千万别迁怒於他。」 卓济急忙袒护刁不害的态度,就像护子心切的父亲一般。 眼前这一幕,纳福再熟悉不过。爹亲在临死前,宁可牺牲自己,也要保四名女儿周全,当年若非以意外结案,恐怕难以善了,她们姊妹日子也一定过得不安宁。 「这你就甭管了,尽管纳命来,我要帮我爹娘报仇。」 「好!我的命你就拿去吧。」卓济躺回床板,双手交叠放在腹上,闭上双眼准备等死。 「卓济!这是你自找的!」 纳福握紧刀柄,举起手,瞄准卓济的胸口,就要往下一刺时— 砰一声,门板被撞开了,一抹高大的身影闯进屋里。 「纳福!快住手!」来人正是刁不害,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气。 他狂赶一个时辰的山路,进了庙直奔他义父的居所,就怕晚一步。 纳福头也没回,两手握著刀柄,狠狠往卓济胸口一刺,鲜血顿时冒了出来,染了她满手。 「义父!不!纳福快住手,别逼我伤你。」 刁不害惊骇抽息,不敢相信她真做了。 「呼……」卓济痛苦喘息。 「师父!师父!」土豆急的在外头放声大哭。 「刁不害!你迟了。」纳福冷言宣告,倾身向前,预备抽出刀刀再补上一刀。 「不!」 「唔……」突然腰背一阵刺痛,纳福闷哼一声,停住刀势。 「纳福,快住手,只要别再伤害我义父,今天的事我就不计较。」冷汗自刁不害的背上,流淌而下。 情势如紧绷的弦,一触即发,只要有谁妄动,都将铸成大错。 「呵呵,都走到现在这一步,你叫我放手?已经太迟了!我恨他!」 纳福豁出去了,顾不得背後逐渐湿黏、疼痛的部位,使出全力,往卓济的胸膛猛力一刺,更多的鲜血涌了出来。 「不!」刁不害大喊一声,他的刀尖也跟著没入她的体内。 「唔……」纳福硬生生呕出一口鲜血,腰腹间传来的剧烈疼痛,使她她频频吸气。 她感觉到腰间湿黏的部位逐渐扩大,低下头,才发现她的腰前不知何时,多了一截刀尖。 原来是刁不害的刀,穿过她的身体了。 纳福摸了摸腹部的伤口,不断渗出的鲜血迅速染红了她的掌心,亲眼目睹卓济同样死在她的刀下,她满足了。 太好了,家仇已报。 纳福虚弱地回头望著身俊坚实的身影,赫然发现刁不害的额前,浮现出一团蓝光,在蓝光的掩映下,就是她先前卜出的凶卦卦象。 凶卦呵…… 她早猜到,迟早有一天,会死在他的手上,如今果然应验,只要卓济死了,她也无憾了。 「呵……」 纳福虚软地松开掌心,沾满血的短刀摔落在地上。 她的视线逐渐模糊,意识也渐渐涣散,身子一软往後倒去,苍白的唇角,挂著满足的浅笑,直到闭上双眼前,她的瞳眸始终定在,刁不害写满惊愕的黑眸上。 如果……她只是个平凡的女人,而不是背负著血海深仇的步纳福,或许,她会选择和这个男人共度一生吧。 她一辈子都不会忘,在下著大雨的夜里,他专程骑马赶回来,只为陪她熬过那难忍的痛楚。 可惜——一切都迟了。 纳福失去了意识,闭上双眼,浑然不知,她的身子被极其珍惜地,稳稳纳进了一个怀抱里…… 第十章 刁不害垂眸盯着榻上,面色苍白如雪、气息虚弱的纤细人儿,瞳眸覆满压抑的痛苦。 她是他的杀父仇人,他是该一刀杀了她,纵使卓济只是他的义父,他也养育他成人,对从小无父无母的他来说,他就算是他的亲生父亲,可不知为何,他偏偏对她下不了手,宁可将所有的痛苦,一个人往肚里吞,一天熬过一天。 虽然他极力隐瞒,老寨主死於纳福之手的消息,但还是在寨子里傅了开来,众人气急败坏,恨不得将她就地处死,可他还是出面缓颊,不愿意让花了他好大一番劲,以及耗费一堆珍贵的药材,救回来的人儿,又这么莫名其妙死了。 至於,当初他为何如此尽心尽力请人救治她,他已经忘了原因。 瞥见纳福的羽睫动了动,刁不害赶紧起身走出房外,低声吩咐道:「虎儿,看好她,别让人进来,也别让她知道我来过。」 「明白了。」虎儿点点头。 「唉!」虎儿看著刁不害离去的背影,再瞧了瞧屋里榻上的纤影,深深叹了一口气。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他这聪明的脑袋瓜子,在这个紧急时刻,就是不管用。 这两个多月来,每天清晨师父总会来看福姑娘一回,瞧她醒了,就赶紧走人,总是不厌其烦叮嘱他,不准让她知道他来过,他敢对天发誓他真的一个字都没说,可他也知道,福姑娘根本早在师父来瞧她之前就醒了,只是她宁愿闭眼装睡。 这两个人根本是来找他麻烦的。 「虎儿——」房里传来纳福轻柔的嗓音。 「来罗。」虎儿迅速奔到床榻边。「福姑娘有什么吩咐?」 「你……应该没跟他说,我醒了吧?」 伤口尚未复原的纳福,身子更虚,显得有气无力。 「没、没、没,我哪敢说,怕你扒了我的皮啊。」虎儿抓抓一头乱发。「欵,福姑娘,你千万别怪我多嘴,虽然你跟师父有些不愉快,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师父并不是真把你当仇人,他还是……」 「够了,我不想听那些。」纳福脸色转沉,水眸覆上一层死灰。 「我多嘴了。」虎儿低头忏悔。 「算了,以後别说了。」纳福露出一抹苦笑。「能不能请你帮我拿一条乾净的绑巾来?伤口附近好像又渗血了。」 「好!你等等,我马上去拿。」 待虎儿离开後,纳福松了一口气,从枕头下拿出一条绫巾,擦拭流淌的冷汗。 从刁不害坐在榻旁,注视著她的那一刻起,她只能闭紧双眼装睡,任凭惊慌的疙瘩窜满她全身,冷汗浸湿她的衣裳。 直到现在,她还是不明白他为何要救她,他该要恨她,而身子一向虚弱的她,竟然能在挨了那一刀後,奇迹似的活了下来。 这段时间以来,她知道他是恨她的,从他投注在她身上的视线,她可以感觉到他强烈的恨意,恐怕是恨不得当场拧断她的颈子,只是他的目光又会突然放柔,甚至亲身帮她拉上被子。 不仅弄不懂他,她也弄不清自己的心思。 明明是她被他匡骗在先,按照卓济的说辞,他根本是蓄意掳她进寨子,为何他从未提起此事? 而在她杀了他唯一的至亲後,她对他反倒有股很深的愧疚感…… 「绑巾来罗,福姑娘,我也帮你拿了早膳来,趁热吃吧。」门外传来虎儿的吆暍声,中断了纳福的思绪。 「麻烦你了。」她浅浅一笑。 此时,离房门口不远的柱子後头,闪出一抹身影。 透过窗缝,将屋里的状况大略瞧了一回,确定人儿吃了东西,才转身往另一边离开。 「寨主!寨主!」一名圆肚大汉,气喘吁吁跑了过来。 「什么事?」刁不害停下步子。 「寨主,经过一夜的商讨,大夥都觉得纳福姑娘,该为老寨主的死负上责任才行。」大汉加重了语气。 「那你说说,你们讨论出什么结果来?」 「呃……我的意思……不,大夥的意思是,福姑娘总该给个交代。」 「哼!」刁不害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犀冶的黑眸散发出慑人的气势,即使身材比他壮上一倍的汉子,也害怕地缩起颈子。 「怎么?究竟你们是寨主,还是我?」他的语气陡地冷沉,气势迫人,吓得大汉连忙跪在地上求饶。 「寨王饶命,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转述大家的意见。」三两下,将关系撇得一乾二净。 「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任何人去打扰福姑娘,听清楚没?」 「是!听仔细了。」吓出一身冷汗的大汉,扛起一身肥肉,溜的飞快。 刁不害冷眼睨著他离去的方向。那人是熊飞的手下,他真以为他不知道,他三番两次派人来刺探他口风的用意吗? 好个熊飞,是该解决他的时候了。只是,思绪一转,另一件事却困扰了他—— 他为何总在不自觉当中护著她? 刁不害站在暗处,冷眼看著自纳福房里忙进忙出的虎儿。 他盯了她几天,她就忙几天,虎儿也跟著忙几天。 他正在狐疑,好端端的,她为何主动要求搬到偏僻的房间,他也没多花心思细问,直到虎儿接连几天都没来缠他,他才察觉情况有异,连忙赶来一探究竟。 她究竟在做什么? 「福姑娘,你放心,我会办妥你交代的事。」· 房里传来虎儿的声音,他走出房门,仔细检查门窗是否关奸,这才放心离开。 人才刚走,纳福旋即下了床榻,撑著虚弱的身子,来到圆桌旁,燃起烛火,握著沾了墨的毛笔,在一张白纸上,颤抖地写下几个字。 写到一半,忽然一股强烈的吐意自胸口涌了出来。「呕……」 纳福连忙捣住嘴,湿黏的腥红液体,却不断自她的指缝渗了出来,血色在晕黄烛光映照下,令人沭目惊心。 她……吐血了? 「呕……」她又乾呕了一次,呕出更多的血,点点血印染红了白纸,而她也感觉到人中附近,同样一阵湿黏…… 她放下毛笔,摸了摸鼻问,两道血痕流下。 「不……」纳福惊喊一声,一个惊慌,身子往後跌去,直接摔倒在地。 她还不能死!她还有很多事没做,她还没……她在心中大喊,无力起身,只能大口地喘著气,任凭腥血在她脸上漫流,胸口传来阵阵抽痛,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挣扎了半晌,纳福累了,虚弱地瘫躺在地上喘气,彷佛感觉到耳朵也开始流出东西……她猜,可能还是血呵。 忽地,碰一声,房门被撞开了,门外立著一抹身影,全身瘫软的纳福,早已呈现半昏迷状态。 刁不害闯进房里,黑眸来回扫视,没有见到那熟悉的身影,却在圆桌上发现沭目的血迹。 他走到桌旁一采究竟,惊呼出声。「这是怎么回事?」乍见到她的惨况,他险些吓掉了魂。 他连忙抱起她,没有多想,撕下一截衣角,小心擦拭她脸上的斑斑血痕。 不断溢流的血液,迅速染红了白色衣角。「纳福!纳福!」顾不得她的血染红了他的手,他轻拍她的面颊,希望她赶紧恢复意识。 纳福缓缓睁开双眼,那熟悉不过的眉眼,再度映入她的眼帘。「你……」 「闭嘴!我现在立刻送你下山找大夫去。」 所有的仇恨刹那间全都忘了,刁不害满脑子只剩下救活纳福的念头。 「不……用……了……」纳福含著呛喉的血水,困难地说道。她知道她快不行了,就在她为刁不害推算出所有的命盘後,她几乎耗尽所有的心力。 「你究竟在搞什么鬼?我要虎儿端给你喝的补汤,你喝了没?」刁不害粗声质问,激切的语气掩不住浓烈的关切。 明明前几天伤势还有相当的起色,怎么一转眼,马上恶化成这个样子。 纳福轻扯嘴角浅笑,小心藏起心口因他不经意泄露的关心,而起的汹涌情涛。「刁不害……我可是你的杀父仇人……你忘了吗?」 她不懂呐!他为何还愿意关心她? 更不明白,看透世情的她,却独独走不出她对他的强烈愧疚,甚至……想做些什么,好弥补她对他的伤害。 「我一辈子都不会忘,你是我的杀父仇人。」 明知道他会回答这个答案,却在亲耳听见时,她还是一阵心虚,仿佛她做了一件天理不容的恶事。 「我知道……那你为什么不恨我,还救了我?」 她不是傻子,清楚知道他为了救活她,投入多少心力与珍贵药材。 「我确实恨你,不过恨你和救你是两回事,恨一个死人,根本无关痛痒。」他含蓄地点到为止,没必要将话说的太白,徒增尴尬。 纳福脸色一白,身子微颤。「那……恐怕也由不得你……我就快死了。」 她彷佛诀别的轻笑,刁不害心口一阵冷凉,下意识抚住胸口,不明白那若有似无的隐痛,究竟是所为何来。 「你以为你真有办法逃离我?在玉还没拼回去之前,你别想离开,况且我既然能救活你一次,就能救活你第二次,你还真有本事,可以将虎儿收纳为己用,我会亲自找他算这笔帐。」他说过,一旦她惹怒他,旁人就会跟著倒楣。 他可没瞎,亲眼看到虎儿对她俯首听命的样子,倒把他这个正主子给忘的一乾二净。 他的语气似乎在怪虎儿没有好好照顾她,他一向说到做到,纳福焦心地扯住他的衣袖。「不关他的事,我已命尽……」 纳福虚弱地从胸口拿出那块麒麟玉,放在他的掌上。「这玉……还你,它合该是你的一部分。」 就在她一个无心,顺利将碎成几十块的王麒麟拼回原状後,她赫然发现刁不害所有的秘密,或许这玉真是块灵玉,原本在他身上看不到的命盘,全在玉中显现。 这玉确实是卓济送给他的,意外成为刁不害的保命符,就在獒鹰打算一箭射穿他瘦小的胸膛时,是这玉救了他一命,因此才有三岁那场大劫,自此这玉吸收了他的心血,成了一块活玉,以他的喜怒哀乐做为养分,逐渐成为他的一部分,尔後王遗失了,等同於失去半颗心,自然成了活死人,有了玉,他才算是一个完整的人。 她不知道,为何会有这么多的巧合兜在一起,她只知道,冥冥之中早注定,她以为她能改变什么,其实到头来,却什么也没变,人终究不能与天相抗。 「这玉……」刁不害接过王,完全没有想到,摔成碎片的玉能拼回原状,乍见到玉,一股熟悉的暖流滑过他心底,迅速安抚他躁乱的思绪。 「你为何不告诉卓济,我……就在弋风寨?」这是她最後一个疑惑,解开了,她便能安心死去。 刁不害沉眸凝视气若游丝的人儿,心口的隐痛突地加剧,他顿了顿,艰涩地开口。「那是他的遗憾,不关我的事,况且……」 话来不及说完,怀中的人儿突然颤抖起来,她不停偎近他,想藉由他温暖的胸膛取暖。 来不及意会刁不害话语中的独占暗示,意识渐失的纳福,水眸半闭,脸色惨白吓人,只剩下呓语。「好冷……」 刁不害敏感察觉她似乎真的有些不对劲,担心她双眼这么一闭,再也无法清醒过来,他的脑海中,仅剩无论如何他都要她保持清醒的念头。他绝对不允许,在游戏还没结束前,她就先退出…… 他和她的游戏,尚未结东。 而他……并不想就此失去她。这个念头来的又快又猛,刁不害大为心惊。 纳福虚弱地喘著气,然而从远处传来的号角声,彷佛成了丧钟声。 「呕……」她呕出一大口的鲜血,身上的剧痛让她浑身抽搐,鲜血接连涌出, 从嘴、从鼻,从耳…… 「纳福!纳福!」发现人儿的身子逐渐失温,刁不害惊骇抽息。 他急切的呼唤声,撼动纳福的心房,撑著最後一口气,勉强睁开疲惫的双眼,试图将那张脸庞丰牢记在心上。 「我的命就到这儿了,能……死在你的怀里……我已经满足了……」泪滑下她的眼眶,却是鲜红色。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纳福,告诉我,我能怎么救你!」刁不害惊慌大喊,早已忘了所有的恩怨,一心要她活著。 从来没有看过如此诡异的情况,他根本不知该如何做,只能看著蜷缩在他怀中人儿的生命,一点一滴在他眼前逝去。 呜呜—号角声接连傅来,接著房外也传来急促的奔跑声,倏地走廊上聚满一群黑压压的人。 「刁不害!你枉顾寨于兄弟的性命安危,一意孤行,造成岩城一战,损失多名兄弟,像你这种只知顾全自己的自私小人,根本没资格继续领导弋风寨,快快束手就擒,别让我们为难。」 为首发难的人正是熊飞,领著自己的人马前来挑衅,这回无论如何他都得将刁不害扯下寨主之位不可。 「哼!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滚开,别挡路。」刁不害勾起冷笑,抱起昏死过去的人儿,急著下山寻医。 他压根儿不信什么宿命论,照她的说法他早该死了,现在他不是活得好好的?因此他坚信任何病症都有解决之方,就算要他闯进深宫内苑夺药,他也在所下惜。 「既然是你存心找死,那我也不客气了,兄弟们上,杀了刁不害,为自己的亲人报仇。」 熊飞极具煽动力的言词,引起众人附和,大夥拿妥武器争先恐後冲进房里,与刁不害决一生死。 「那就别怪我心狠,你们自找的。」 数量过多的敌人,逼得他只好暂时将纳福安放在床榻上,以万夫莫敌之势横挡荏门前,抽出佩刀应战,阻止任何人的靠近。 熊飞为了赢得众人的认同,旋即抽出长剑,一马当先。「刁不害,由我熊飞来会会你。」 熊飞自信满满,一剑刺向刁不害,他也不是省油的灯,回刀相抗,刀剑互击发出铿锵巨响,两人就么僵持著。 此时,弋风寨的另一头也传来剧烈的兵器互击声,与猛烈的厮杀声。 熊飞满意的大笑。「哈哈哈,刁不害!你这次输定了,今夜我将和獒鹰来个里应外合,彻底将弋风寨扫平,只要有谁不服,就是死路一条,只要你乖乖等死,我好心留你全尸。」 该死!刁不害低声愤咒。虽然,他早料到獒鹰不会这么容易死心,他和熊飞联手,他也下意外,只是万万没想到,所有棘手的事,全挤在今晚发生。 刁不害睨著一脸胜券在握的熊飞,冷言讥讽。「熊飞,死的人未必是我,就算你现在求饶,我也不会留你全尸。」 「你——死鸭子嘴硬,找死。」 「滚开,死狗别挡路。」刁不害俐落闪过他的长剑,急切送纳福下山的念头,促使他的刀愈挥愈快,挥刀砍人毫不眨眼。 一人力抗多人的刁不害,好不容易解决了熊飞,以及十多名他的手下,他早已浑身伤痕累累,疲累不堪。 「滚开!」刁不害顾不得渗血的伤处,一手挥动著染血大刀,一手抱著气息微弱的人儿。 他知道她已经不能再拖延下去,他必须赶紧将她送下山才行。 剩下的十余人,亲眼目睹熊飞死在他的刀上,早吓出一身冷汗,更别提杀气腾腾的刁不害朝他们逼近,个个吓得腿软,不约而同拼命往後退,无人敢挡住他的去路。 「刁、刁不害……你别过来,我们有十几个人,你赢不了的。」 「是吗?要不要试试?」刁不害抹去飞溅在纳福脸上的血痕,黑湛的瞳眸散发出嗜血杀气,犹如野兽嗜人前的可怕眼神。 「你……你……」 「杀!」他大喝一声,甩出手上大刀,当场命中一人。 他身影一闪,夺走其中一人的武器,开始厮杀,招招毙命,绝不留情。 「妈呀!他根本不是人!是野兽。」 他们不明白,为何抱著人的刁不害,攻势依然惊人,全身布满伤痕的他,下手依然凶狠。 「师父!我来了!」不远处,传来虎儿的呼唤声,他轻而易举在一团混战中,发现额前散发出蓝光的刁不害。 当虎儿气喘吁吁提著剑冲过来时,刁不害正好解决最後一个敌人。 乍见到到杀气惊人的刁不害,手上还抱著面如死灰的纳福,虎儿吓了一跳。 「天啊,福姑娘……这是怎么回事?她受伤了吗?」明明他离开前,她还好好的呀。 「我、正、想、问、你。」刁不害咬牙切齿进出这句话。 「师父!快!走这边。」顺著来时路,虎儿知道哪些地方可以避开混战。 刁不害抱紧纳福,紧跟在虎儿身後,穿过几条走廊,发现一群陌生的人,正在跟獒鹰的人马交战,他有些惊讶。 「虎儿,那群人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师父,这次真的得感谢福姑娘,是她算出师父会有大难,连忙写了好几封信要我送去讨救兵,没想到真被她料中了,獒鹰他们今晚发动突袭。」接连几天,他就是在忙这事。 「为什么没告诉我?」 「呃……福姑娘说这事说出去了,你一定不会相信,因此要我闭嘴,一个字都不能泄露,所以我才……」 「够了。」听虎儿开口闭口都是福姑娘如何如何,刁不害胸口一股闷气突生。 「师父!快!就快出寨了。」虎儿赶紧转移话题。 避开重重厮杀,刁不害无心恋战,只想赶紧将纳福送下山。 好不容易离开弋风寨,外头却先聚集了一批官兵,为首的那人一身官气。 刁不害放慢脚步,戒备地举起大刀,小心护著纳福,准备应战。 「刁不害?」意外发现漏网之鱼,马背上的人显然相当吃惊。 刁不害头抬也没拾,赶紧审视怀中的人儿,然而他低头一瞧,赫然发现怀中的人儿不知何时已然冰冷,无任何气息…… 不!她不会死的! 霎时,刁不害脑中一片空白,步伐一个踉跄—— 「糟了!我忘记他们就在前面,早知道……啊,师父,你怎么了?」虎儿赶紧扶住刁不害。 「把他们两个人给我围起来,别让人跑了。」 「是。」十多名官兵迅速将两人围的水泄下通。 「惨了!这下真的死定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虎儿也只能硬著头皮应战。 相对於虎儿的慌张,刁不害迅速恢复原有的镇定与从容。「虎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福姑娘要我到遥安城去,将驻守京城的上官将军给引上来,谁知道……」 「闲话少说!刁不害,若你是个男子汉,就别把女人当作要胁的工具,快把纳福姑娘交出来。」来人正是上宫翼。他正是接到弋风寨山贼的恐吓信,说步家二姑娘就在山寨里,连忙率领官兵杀了上来。 至此,刁不害将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总算搞清楚眼前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担心他一人抵挡不了獒鹰和熊飞的联手,於是以自己做为筹码,要虎儿将上官翼引上山来,藉他的手消灭獒、熊两人。 这计策下的妙,不过她少算一件事—他刁不害,就算再怎么不济,也不需要女人来救,宁可力战到死。 刁不害搂紧怀中的人儿,胸口绷紧,对著冰冷的人儿吼道:「步纳福!别以为用这么烂的方法救我,就能消弭你的罪恶,这是不可能的事!就算是死,我都不会让你离开。」 纳福死了?这怎么可能?「刁不害!说清楚!福姑娘怎么了?」上官翼相当震惊。 刁不害懒得理会,丝毫不将手持兵器的官兵放在眼底,抱著纳福直直往前走,众人不敢拦他,只好跟著他移动。 上官翼策马跟上他。「刁不害,把纳福交给我,我要送她回步家,我是她的三妹夫,你可以相信我。」这个时候,上官翼已无暇顾及刁不害是山贼的身分。 「我不可能把她交给你!她已经是我的妻子,我会一直陪著她,你回去转告步吉祥,就说纳福死了,这是……她唯一的心愿。」 刁不害知道,纳福不希望她的狼狈模样,被深爱的姊妹们看见,包括所有的痛苦、不堪的往事,她都只想一个人死守,她就是这么死心眼的人。 「可……」 「上宫翼,纳福已经为步家付出太多了,请你们放过她吧。」 上官翼震慑住,不知该如何接话,事实确实如此。过去能顺利解除危难,都是纳福耗费心力想出的办法,他们都受过她的恩惠呐。 「刁不害,你们能去哪里?」 「一个能让纳福活下去的地方。」刁不害回头朝上官翼点头示意,旋即迈步离羽。 「师父!等等我啊。」虎儿擦掉眼泪,连忙跟上。 「将军?」 「让他们离开!」 上官翼掉转马头,回到弋风寨前,喝令道。「来人,放火烧了弋风寨,不要让任何一个贼子有机会逃出,今晚的事谁都不可泄露,否则杀无赦。」 「是!」 转眼间,雄据一方的弋风寨,彻底化为灰烬。 尾声 在多年後,狂傲的弋风寨寨主刁不害,与有铁嘴神算之称的福娘子步纳福,随着时间的递嬗推栘,逐渐消失在人们的记忆当中…… 有人说,当年的弋风寨大火,刁不害与步纳福都被烧死了。 但,有人指证历历说,曾经在某座深山里,见过他们两人的身影…… 「虎儿,你拿这是什么鬼东西?什么续命灵草,我看根本是随便拿根树枝来充数。」气急败坏的刁不害,抓起桌上一把黑得像木炭的枯树枝,扔向一睑无辜的虎儿。 「师父!他们都说这灵草能治百病,也最有效,连那皇帝老儿都吃这个强身,我都快把皇宫内外翻过来了,能找的、能偷的、能拿的,都搬来给你了,你没一样满意,你还要我怎么样?」 虎儿翻了翻白眼。他好不容易花了两三年的时间,凭著不算太差的身手,捞了个猛虎寨寨主当当,还以为可以要一下当寨主的威风,没想到—— 从古至今,没有一个山贼头子当得像他这么窝囊的,谁叫他上头还有个爱妻如命的师父,为了医治她的怪病,没人性地拼命使唤他。 「满意?你没有一次拿回来的东西有效,你叫我怎么相信你?」 眼看刁不害的牢骚,一时三刻恐怕还停不了,虎儿连忙出声。「好、好、好,我已经加派人手潜伏在皇宫里,也派人四处打听,若有什么仙丹灵药,我马上派人拿来给你,这总行吧!」 「滚!东西没拿回来前,不准出现在我面前。」 「好啦,我马上滚。」虎儿叹了一口气,离开前,忍不住回头望了望,正细心替纳福披外衫的刁不害。师父温柔的程度,简直令他头皮发麻,在这之前,他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山贼呐。 「福儿,你放心,我一定会叫虎儿把最好的药送来给你。」 自那一夜仓皇逃出陷入火海的弋风寨後,刁不害就决定带著纳福,隐居在一处山明水秀的深山里,原以为她会就此离开他,但令人惊奇的是,当他将他的贴身玉佩,贴在她的心口上时,几个时辰过後,玉黑了,然而她却慢慢有了气息,经过一两年的调养,她的身子状况已经恢复到与正常人无异的状况。 可惜的是,她活过来了,但不知是否受创太深,还是耗竭了心力,她却从此没了意识,成了无情绪的空心娃娃。 「你曾问我,当初为何要救你,而不是选择杀你,我现在告诉你答案,当我第一眼见到你,我就要定你了,我知道我们是同一种人……」 「……我那时候确实想杀你,可是很奇怪,看着你,怎么也下不了手,只想吻你、抱你……」 「我可能真是禽兽吧,义父死去,我纵然遗憾,可却远远比下上,亲身感受你就死在我怀中,那种撕心扯肺的痛楚,在那一刻,我以为我也要死了……」 谈起往事,刁不害心头抽紧,紧紧将纳福拥在怀中,再次确定她就在他身边,并未离去。 「呵,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你一定不知道,每天夜里,我总要醒来两三次,探探你的鼻息,摸摸你的身子,确定你还在,我才能放心入睡,福儿,答应我,如果你想离开,请你亲口告诉我,不要一声不响离开,不然我一定会发疯……」 这八年来,她不言不语,他却已经习惯自言自语,不管大小事,他一定亲口告诉她,他相信,总有一天她会听见,也会醒来,她欠他的人情,哪这么容易还清,起码要赔上一辈子才行。 此时,距离两人所坐的小亭十多步远的石屋里,传来阵阵扑鼻的红豆香味。 「红豆大概熬好了,福儿,你先等等,我回屋里一趟。」 刁不害将纳福身上的衣结绑好,仔细确定周围没什么危险,才放心离开。 秋风吹拂,枫红片片,飘落在纳福身上,凑巧,一片枫叶就落在她白皙的掌心上。 只见纤细秀长的食指,无预警地动了动,她红润的唇办轻抿著,白嫩的脸颊似有泪痕,一滴泪正从眼眶滑下…… 【全书完】 编注: ◎欲知上官翼与步求安的爱情故事,请看《花裙子》111——「求安将车」。 ◎欲知纳岚疾与步招喜的爱情故事,请看《花裙子》l20——「招喜大子』。 ◎欲知王冷霄与步吉祥的爱情故事,请看〈花裙子》l37——「吉祥公子」。 ◎敬请期待羽嫣最新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