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酒》 第一章 斜琅山 十年前,斜琅山。 冥月教圣地,轩辕台。 轩辕台位于斜琅山顶峰,用采自滇南的大理石建造的点将台,高二十丈,在台下看,轩辕台直插云霄,这样的场景让人们甚至感觉到连浮云都要匍匐于轩辕台之下。 站在轩辕台上有一种俯视天下的狂傲之气,但是当人们一侧身就会发觉它的后面就是斜琅山的万丈悬崖。任何人到了这里都有‘登绝顶,不胜寒’的孤寂之感。 今夜是八月十五,满月照耀着整个夜空。轩辕台对面的山上是冥月教总坛冥月宫,平时如铜墙铁壁一般的巍峨院落如今沉浸在一片火海之中。 轩辕台上三个人,被当空皓月照出三个拉长的影子。 一个妇人怀中紧抱着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一步一步向后退着走,而她面前一柄长剑直顶她的咽喉,拿剑之人是一个十四五岁的白衣少年。 紧绷着,少年给人的感觉就是如同一根绷紧的琴弦,随时可能断,也随时可能迸发出力量。白的透亮的肌肤在此时有几分的妖异,他的眼窝比一般中原人要深,这个时候他一双眼睛细细的眯着,而对面人看来那样的眼睛如同幽远山洞,深邃而黑暗。少年的嘴唇很薄,是那种没有颜色的薄,此时他的嘴唇抿成一条线,那嘴唇更是单薄的没有了一丝颜色。 妇人散乱的发丝遮住了一小半脸颊,但是仍然不掩她万种风情。妇人的眼睛是眼角吊起的丹凤眼,很清澈。此时她正在用这样冰冷清澈的眼神看着白衣少年,而少年回报她的却是更加寒冷的动作。少年的手握剑微微前倾,妇人脖颈之处已经渗出鲜血,但是她并不敢呼叫,就怕再些微刺激到眼前的少年。 “娘,后面是悬崖……”妇人怀中的男孩儿转身看见妇人已经退到了悬崖边上,轻轻地说了句,他稚嫩的童音还带着颤动。 这个时候,妇人把怀中的男孩搂紧了。 她抬起头,看着白衣少年,对他说,“慕容澜沧,你今夜弑父夺权,诛杀继母幼弟,我们不罚你天罚你。早晚你要遭到报应。你父亲在天之灵还有我们将要死去的魂魄都要化成厉鬼也不放过你!”妇人的声音带着末路的凄厉,可是少年听了这话方佛在听一个很可笑的笑话。少年轻轻张开他没有血色的嘴唇,说出来的话如同天边的寒星一般,冰冷而节奏分明。“那个懦弱的男人不是我的父亲。在他今夜输在我剑下的时候他就没有脸面再活着了。其实他早该死了。在他遗弃我母亲的时候,在他和你通奸而杀掉我母亲的时候,在他眼睁睁看着他的冥月教成为我的囊中物的时候,他已经失去了活的资格了。现在还有你,美丽的棠棣夫人,是你亲手掐死我的母亲,正如你所说,天不罚你,我也要罚你,所以我需要你的血来祭奠她不安的在天之灵。” 棠棣夫人此时已经无法控制般开始颤抖。她确实做过如此罪恶的事情,在六年前的一个夜晚,她亲手杀了慕容澜沧的母亲,那个柔弱的女人,只因为她阻止自己和慕容无极相爱。她可以死,但是她毕竟是一个母亲,他要保护自己的儿子。在这样的时候,她忽然鼓起了勇气,面对着白衣少年跪下了。 “我做过什么我会偿还的,可是茗战他是无辜的。”这样说着棠棣搂紧怀中的男孩,“如果你连茗战也不放过,它日你会遭到和我们一样的报应。他是你们慕容家的孩子,是和你流淌着同样血液的孩子。如果你今晚伤了他,你要下无间地狱的!” 慕容澜沧看着棠棣时的表情很冷漠,他没有说话,棠棣似乎无法承受这样的沉默,她直直看着澜沧深黑色的眼睛,有些歇斯底里地叫了出来,“茗战是你们慕容家的种,你们慕容家的骨血!” “娘,你怎么了……”八岁的慕容茗战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他紧紧靠在棠棣夫人的胸前,想用自己安慰她,可是母亲的身子颤抖的利害而且无法想象的冰冷,这些让他很害怕。 白衣少年看着眼前的情形,内心好像被记忆中一些隐藏很深的东西触动了,他的手也软了下来,收回剑支撑在前面的地面上,他说,“……好吧,这是剑,只要你自尽于此,我放过茗战。他毕竟是我的弟弟,我会照顾他的。” 慕容沧澜沧把手中的剑扔到了棠棣夫人面前,咣当一声,回音四散在轩辕台周围。 棠棣夫人用力看了看眼前的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她对怀中的儿子说,“茗战,以后记得多多照顾自己,娘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不能经常来照顾你。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慕容茗战虽然只有八岁,可是有些东西他还是本能知道。他用力拉着母亲的胳膊,仿佛要阻止将要发生的一切。澜沧不是冷清冷性的人,但他实在是积怨太久不能自拔。不过当他看见眼前这样的情形,回想起早逝的母亲,心中亦有凄楚,于是他转过了身子,面对着冥月宫的大火,竟然有了几分感慨。 他的父亲慕容无极本来天赋极高,成为冥月教主后又得到教中传承下来的武林宝典,本来有机会成为一代宗师,可惜他贪恋上了棠棣,导致杀妻废子,终于酿成大祸。澜沧自那日起就离开了冥月宫,四处拜师学艺,为的就是想有朝一日可以回来报仇。冥月宫的大火是慕容无极输在了十四岁的澜沧剑下羞愧难当自尽时候放的火,要烧毁成个冥月教。 澜沧看着那里,一把火把十二代人的心血付之一炬,为什么呢?难道只为了你如今四十岁身负冥月绝学,却在十四岁的我的面前没有招架之力吗?还是,你终究感觉负了我的母亲,所以让所有的这些为她陪葬呢? 棠棣夫人眼看着澜沧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当中,她眼光流转,一手握剑从背后直插澜沧的后心。棠棣武功虽然并不绝顶,可是如此这样偷袭却是有一半成功的把握。但是当她的剑顶住澜沧后背的时候,却怎么也无法刺入。她不自觉地手下加了力道,却依然如此。棠棣不禁骇然,澜沧在小小的年纪就已经练就了金钟罩的上乘武功,看来此次难有活路。想到这里,她手下抽剑,拿着剑刃就向澜沧的脖子上坎,却在这次袭击的时候被澜沧一侧身,握住了剑。 他笑了,笑的是那样的居高临下。“棠棣,我给你的这剑是我的随身配剑,它从来没有开锋。除了我的内力可以让它锋利无比之外,它在旁人的手中就是废剑一把。如果刚才你果真自己往脖子上一抹,你死不了,而我就打算放过你,可是你竟然死性不改,那么就不能怪我手下无情了。” “澜沧你这个疯子。你拿着这样的废剑怎么杀我?”棠棣说话之间手下根本就没有松,她发了疯似的对澜沧乱砍,但是每次都被澜沧很轻巧的躲了过去。最后澜沧手中握住剑刃,顶住了棠棣的脖子。 “夫人,再看看天边的月吧,过了今晚,你将什么都看不着了……”说着澜沧刚想刺穿棠棣的咽喉,可是此时的棠棣纵身后退,到了悬崖的边上,她说了一句,“你记住,做过的孽,早晚要还的。”说完一越而起,跌落悬崖。 棠棣在最后一刻还是想到了自己的儿子。茗战年纪尚幼,他需要澜沧的照顾,如果当真让澜沧在八岁的茗战面前亲手杀了她,那以后茗战在澜沧面前,在冥月教该当如何自处? 算了吧,自己的罪只有自己还。 轩辕台下的风很强,很阴冷,这些让她在最后死去之前就失去了意识,脑海中只余一声惨烈的叫声,“娘……” 是茗战,那样惨烈的声音仿佛是喉咙撕裂开来发出的,甚至渗出了血丝。 慕容茗战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母亲跌落悬崖,想伸手去抓,可是抱回的只有两袖空风。他也想随着跳下去,却被身后的澜沧一把抓住拉到远离深渊的地方,由于力道太猛,他没有站住,一下子跪坐在轩辕台上。 茗战看着眼前从来没有见过的‘哥哥’,一个毁了他原本平静生活的‘哥哥’,有些咬牙切齿的说,“杀了我,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澜沧收回钝剑,装入剑鞘,看了一眼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弟弟’。茗战长的有些肖似她的母亲,尤其是那双眼睛,无论本人多么邪恶或者着愤怒,那双眼睛看着别人的时候永远是最清澈的,就像高山上的雪水。澜沧说,“我答应了你的母亲,只要她自尽,我会饶过你的。你可以活下去。” 此时的茗战感觉双眼发花,脑子一阵一阵的疼,耳边就是轩辕台的冷风还有澜沧的那句话,“……我会饶过你的……”他忽然自己喊了句,“不杀我你早晚后悔。”就扑腾倒下,什么都不知道了。 正要走的澜沧听见后面一声“不杀我你早晚后悔”然后还有倒地的声音,他转身一看,茗战昏厥在轩辕台上。澜沧迟疑了一下,转身走到这个八岁的孩子面前,抱起了他,施展轻功走下轩辕台。 很多年后的澜沧依然不是很清楚当时的想法,是一时的恻隐之心,是终究挡不住的血缘骨肉之情,还是,只不过顺手,不想年幼的茗战冻死在轩辕台上。 *** 冥月宫在一场大火中变成了废墟,当时江湖中传言神秘莫测的冥月教传承历经十二任教主,至此毁教灭门。可是两年后,就在斜琅山冥月宫的旧址上,一个新的澜沧宫建起,冥月教复又崛起于江湖。 新的教主慕容澜沧承袭第十三代教主,号冥月十三,一把钝剑风行天下。并且自创武功心法兰若心经,一时间江湖各大高手纷纷被击败,无人能挡他的锐利。 这一年,慕容澜沧十六岁。 可是自从他在江湖中闯出名号之后,慕容澜沧就上斜琅山闭关。 四年后,当他二十岁的时候,澜沧把自己的钝剑斜插在轩辕台上,从此封剑不入江湖。两年后澜沧的弟弟十六岁的慕容茗战承袭冥月教第十四代教主,以兰若心经领袖武林。 澜沧失踪了,冥月教只像江湖宣称澜沧辞去教主之位远游江湖,杳无踪迹。 慕容澜沧就好像一个灿烂就败落的昙花一般,当慕容茗成为教主之后,除了一些真正对武功天分很有敬仰之情的人们还不时记的那个开创兰若心经的澜沧之外,所有的人都向慕容茗战称臣了。 冥月十三,这个真正风华绝代的名字也随着时间从人们的记忆中淡去。因为无论当年的澜沧那两年多么的辉煌,那都已经是六七年前的旧事了,如今的江湖,是茗战的江湖。 文少央家传三十二枚金针悬壶济世,文家是江湖上有名的神医世家。 他的父亲文柏远名动江左,人称‘阎王避’。也就是说,凡是到了他手上的病人连阎王的催命符也是无可奈何。文柏远尤其擅长用针控制人的经脉,延缓死神的到来。很多时候人的性命最关键时刻就是最后那一两个时辰,多熬过一个时辰,人的性命就有一刻的希望。不过可惜的是,医生救别人却对自己无力回天。今年冬天,还没有出了正月文柏远就驾鹤西去了,他临死之前托付了儿子文少央两件事,让他一定要遵遗命完成,看着文少央点头,他这才闭上了眼睛。 这两件事都和冥月教有关。 一者,送雪参丸给慕容澜沧,二者,到斜琅山澜沧宫医病。至于病人是谁文柏远没有明说,只是告诉他救人的方法,并且说‘只要找到慕容茗战教主,你就知道了’。 三个月的热孝过后文少央就启程到斜琅山来,这个时候正好是四月,满山的白色山茶花开的很绚丽。 文少央坐着双人抬的滑竿上斜琅山。 斜琅山陡滑不逊于华山,所以每当滑竿转弯之处,轿夫总是把湘竹软轿抬出栈道之外,此时文少央的身体也跟着在悬崖上腾空,他看着身下的无底悬崖,饶是他艺高胆大,此时不免有些发怵。 这两位轿夫都是冥月教的弟子,听说他来,特意到山下恭候,并说茗战教主严令,要好好服侍文少央上山。起初文少央感觉自己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虽然没有茗战的绝顶武功,可是总是江湖中人,功夫不是骗人的。这样让他们抬着有些老弱病残的味道。可是那名年纪长一些的冥月教中人说,从前文柏远老先生上山的时候都是这样对待的,这是从原来澜沧教主时候就定下的规矩,不能更改。 “这位老哥,你还记得慕容澜沧是什么样子的人吗?”文少央闲来无事,问了一句。 “这个?”那个憨厚的中年汉子尴尬的笑了笑,回答说,“不知道。其实我根本就没有见过澜沧教主。原来的时候教主闯荡江湖,外人看不见他,后来等他回到斜琅山之后又是闭关不出。除了原先几位教中的长老认识他,其实教中很多人根本就没有见过教主。听说现在他云游名山大川去了,真是神仙中人,我们这些人恐怕是今生无缘见到他了。”文少央听着都叹了口气。中年汉子问他,“公子怎么了?莫不是我说错话了?” “不是不是,老哥说那里话?我只是在想,名动江湖的冥月十三果真是只该活在传说中的人。太传奇,也太缥缈了。” 文少央说完忽然想起了父亲临终时对他说的话。父亲让他走遍江湖去找慕容澜沧,如果实在找不到,就把雪参丸带到斜琅山就好。文少央感觉这话十分奇怪,他当时看父亲已经陷入弥留当中,也只是点头答应了,没有反驳。如今看来,这话十分奇怪。满江湖找一个大活人比登天还难,他不用找就知道找不到,还不如趁着这次上斜琅山的光景把药带来直接给慕容茗战,反正,他们是兄弟,不是吗?斜琅山是澜沧的家,他也许终究会回来的。 山路艰险,他们本来想走到卸剑亭停下休息,却在转过一道梁后,隔着耀眼的一丛一丛白茶花看见卸剑亭有几个人人站在那里,为首的一个青年男子相当的瘦削,他的脸比茶花还要苍白。 卸剑亭顾名思义,是拜山的人把佩剑武器卸下的地方。为了表示对澜沧宫主人的尊重,一般江湖人士不会戴剑上山,他们通常会把剑放在这里,让冥月教的弟子看管。 文少央看见那个人就这么站在白色茶花面前,笑容浅浅淡淡,很舒服。近看感觉他的眉眼十分的清俊,嘴唇薄如一条线,淡如清水。他一身深蓝色的长袍,腰间用黑色的锦带束缚住一杆细腰,腰后别着一管长笛,笛子的末端是用白色丝绦打的如意结,长长的流苏随着山风缓缓飘动。 他的身边是一个白衣少年,十八九岁的年纪,细致的剑眉很适当的表现出一股英气,但是又不夸张。他的眼睛很特别,很清澈的丹凤眼,有些狭长。 少年在和蓝衣人说些什么,那人只是笑着,有时转身看一看身后的少年,不过更多的时候他看着远方的一片繁花似锦。 就在错眼间他看见文少央了,有些惊奇,然后就一直看着他,看着他转过这片花丛。这个时候那人身后的少年也看向了这边,却面无表情。 下了竹轿,文少央对着这人拱手算是见礼。“在下江左文少央。”那人听见了他的说话,还是浅浅的笑着,然后稍微低头躬身,算是很尊敬的回礼,却没有说话。他身后有一位穿着白衣的十八九岁少年这个时候把那个人挡在身后,到文少央的面前,手一拱,“文兄,在下恭候多时。我是冥月教慕容茗战。” 也许当一个人的名声过于显赫之后,人们总是喜欢再给他加上溢美之词,让他变得更加的遥不可及。文少央记得茗战的年纪,也明白茗战的功绩,当他看见眼前的冥月教主不过一个十八岁的白衣少年时,他开始有些自我嘲笑自己对他的想象。 他是个很冷静的少年,有些常人没有的成熟。同时他也很好客,待文少央非常的尊重。他对文少央说,令尊大人曾经救过我,可是我却不能救他,深感遗憾。 文少央对父亲的过世不想再提,他很直接的问茗战,父亲交待他要照顾的病人是谁?茗战听了笑而不答,只是说,“文先生累了,这些事等回了澜沧宫再说好吗?”语气用的是商量的口吻,但是文少央知道自己却没有反驳的余地。第一次被一个小自己几岁的男孩儿这样压着,突然有些憋气。他的脾气有些上来,于是也没有再说什么,拱手一下全当告辞。转身继续上了竹轿继续上山了。 走了不远,那个憨实的汉子感觉教主他们看不见了这才说,“文先生不要生气,教主是因为公子在旁,所以不能说什么。文先生的病人,想必就是公子。” “公子?”文少央想到了那个蓝衣浅笑的人。 “对,就是站在教主身旁的蓝衣公子。据说他是教主师尊的亲人,曾经受过很重的伤,所以这些年都在斜琅山养病。原来文大夫每次来都是给他瞧病的。据说,他一直依赖着文大夫的医术才能活到今天。” “依靠我父亲的医术?”文少央感觉哪里有些奇怪,他微微皱眉想了想。“很严重的伤吗?看不出来呀。感觉他就是瘦了一些,气色不是很好。” 文少央没有说实话。其实他刚才就感觉出来,那位蓝衣公子有些气血不足。但是在没有号脉之前,光凭借‘望’是不能妄下断言的。 “那些外伤都还好,主要是……” “博异!”另外一个一直没有说话的人突然说了叫了那个人的名字,止住了他继续说话。 气氛很尴尬。 文少央干笑了一声。“其实,我是郎中,我早晚会知道的。你们说一说也没什么。” “文公子,不是我们故意隐瞒什么,是我们实在不应该乱嚼舌头。至于公子的情形,教主肯定会向公子说明白的。” 那个人原本很安静,说完这句话后依然很安静,文少央听到这里,突然笑了出来。“你们不说就不说。不过我是郎中,有些事情还是能看出来的。那位蓝衣公子眼神虽然明亮,却有些不是很灵活。虽然他并不明显,也许由于原来是练武之人,所以比一般人要好的多,并不容易发现。他应该是在头部受过伤,或者就是臆症。” 听他这样说,那两个人陡然沉默了,从这样的反应中文少央也知道自己的推测对了。多了解一些病人的情景就多一份的把握。但是这个时候,他却越来越迷惑了。 父亲让他做的事情是用二十四根金针封印那个人的记忆,这些好像和救治那位公子无关。 是他判断错了,还是另外有玄机呢? 第二章 白色曼陀罗和蓝衫公子 文少央是杏林名门之后,虽然功力不凡,可是毕竟少了他父亲几十年的经验,眼光并不独到。那个蓝衣人并没有得失心疯,不过本性就不是个爱说话的人,这些年更加安静就是了。 他往日的记忆有些模糊,只记得认识茗战这个人,当他问茗战自己的名字的时候,茗战说他叫‘蓝’。问他是哪个字的时候,茗战没有确切的回答,只说他原来喜欢蓝色的衣服,虽然他就自己认定,应该是蓝色的蓝。 不过,这个名字很陌生,即使茗战提起也没有任何的印象了。 今天早起,茗战见他精神还好,就带他出来看茶花。茗战也知道文少央今天上山,本来不想就这么简单和文少央见面,何况身边还有他,可是整个斜琅山只有这个位置的茶花开的最盛,他也最喜欢,所以就陪着他站在这里。 果然是好景致,斜琅山几道弯,几层花尽收眼下。他也看得很高兴,虽然他什么都不说,可是茗战看得出来,他的眼底尽是宽容的笑,很柔和。 他喜欢白色的山茶花,据说那是他早逝的母亲唯一种过花木,曾经长满了他家院子的各个角落,那片花木开的很茂盛,直至他母亲的去世。 打发走了文少央,茗战让下人也远离这里,站的和他亲近了些。看着他的头顶上飘飞的黑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长的比他高了。 忽然想起了什么,茗战柔着声音问他,“累了吗,要不要坐一会?” 昨夜他有些发热,一晚上没有睡沉,本来今天不应该出来,可是感觉到他已经在屋子里窝了一个冬天,如今已近暮春,要是再错过,就错过了整个春天了。所以给他穿戴好,看见晌午风和日丽就走到了卸剑亭。 茗战没有预想他会回答,这些年来他说的很寥寥无几,可是就看见他忽然笑了,转身对茗战说,“那个人,很有趣。”他的声音就像他现在的人一样,很温和,如同现在吹面不寒的风。 “好,既然你觉得他有趣,我们就多留他住几天。恩,现在想回去了吗?”茗战也笑了。 “……茗战……”他试着称呼茗战的名字,这让茗战很高兴,笑着问,“怎么?” “他是郎中吗?我闻见他身上有种和文老先生一样的味道。” “……对,他是郎中。他是名医,现在换季了,需要他来看看你,开点药准备着,好让这个夏天过的不那么辛苦。” 蓝笑了,可是笑容有些自厌。 经年累月的缠绵病榻让他对生命有些厌倦,尤其是不能如正常人般恣意活着。他要注意很多方面,连吃的东西都要小心翼翼,虽然生活中的很多方面茗战都为他精心打点到了,可是这样的情形下则更让他厌恶自己。 茗战,才十八岁,别的少年如同他这样的年纪应该还是让家人操心的时候,而他不但要担负起冥月教的重担,还要无时无刻不再注意他这个病人。 这让他十分的难堪。他甚至比茗战还要大上几岁呢。 “怎么了?”看着他的眉尖紧紧皱在一起,茗战知道他又开始胡乱瞎想了。想就这样拥住他,可是知道这里是外面,他不喜欢,所以只能紧紧攥住他的手,却发现他依然不灵活的手指冰冷的可怕。 “我在想,茗战的师尊是什么样子的人,你竟然为了他的嘱咐而要照顾我这个麻烦。他和我是什么关系呢?我的兄长,还是我的父辈?” 这个问题茗战没有回答,也不能回答。他跳开了话题,错眼间看见蓝身后的玉笛,茗战说,“今天带着笛子出来,想我为你吹只曲子听吗?” 蓝听了把腰间的笛子递给了茗战。他很喜欢听笛子吹出来的乐曲,尤其是茗战吹奏的。 笛子的声音如纤细绵软的丝,荡荡的扭动着,缠绕着,仿佛围住了在场的两个人,然后淡淡的散开,在他的周围形成了静谧的一圈,沉沉落下,却因为没有丝毫的重量而消失于无形中,如同湮灭在一片寂静的水中。 也只有他可以把这笛子吹得似山涧中细细流过的清泉,百转千回之后依然流畅,不见断层。 蓝曾经以为自己也会吹奏,可是当极想随声音动手指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不受控制,有的时候甚至连一个酒杯,一管毛笔也无法拿起,更不用说一柄长剑。 他的手已经废了。 他曾经问过文柏远,他的手是怎么回事,文柏远起初并不想回答,可是被他问的急了,就对他说了句,那些手指曾经被一根一根生生挫断了,如今可以从骨头上连起来没有断掉,已经是他文家祖宗医术高超了,如果还想继续用手,下辈子吧。 听了这些话,他愣住了,茗战也愣住了。 当时的茗战差点当场就杀了文柏远。 不过幸好,文柏远当时还活下来了。 如今蓝的手虽然不能灵活的使用,但是拿个轻东西并不是很费力气。 他的手,并没有完全废除。这还是真的全靠文家的医术。 蓝总感觉自己亏欠文柏远很多,但是那个老头很豁达,他说,茗战的师尊曾经救过他的命,也救过文家,让文家百年的基业得以保全。所以,他做这些全当是报恩了。 那么,茗战的老师究竟是谁?他又在哪里? 他和又是什么关系呢? 他是活是死,这些全没有人告诉他。 “蓝,怎么不好听吗?”茗战停下了吹奏,有些担心的问他。 “不,没有。很好听。我喜欢听你吹笛子。就好像看见了关山万里之外的澜沧江一样。”澜沧江?说到这里,蓝自己突兀的想倍看什么,那个念头就好像明空的浮云,一下子就消失了。 而转身看茗战,茗战的错愕只是霎那之间,马上恢复了平静。他拿起笛子笑着说,“难得你喜欢呢,我再吹一首。” *** 茗战晚上在凤箫阁设宴款待文少央。席间就他们两个人。本来茗战想先向文少央道歉,毕竟中午的时候慢待了他,可是文少央是个豁达的人,没有等他说出这样的话就一笑置之,茗战见这样的情景就没有再纠缠。席间文少央试探着问了他的病人是谁,但是茗战没有回答。因为目前的茗战有些摇摆不定,是继续用文家的医术封印蓝对过去的记忆,还是彻底医治好他,重现面对一个似乎永远都无法弥补的错误。 文柏远曾经对他说过,往事不能抹去,如果你们都不够成熟,就索性由我让他忘记那一切,重新来过吧。茗战曾经很信服这个,但是当他听闻了文柏远的死讯之后,他有些动摇了。 是否要重新选择一次呢? 他拿不定主意,所以他想留文少央久一些,让他再仔细的想一想。 文少央在酒宴结束的时候递给他一包东西,是雪参丸。文少央说,“这是父亲临终前给贵教前教主慕容澜沧的药,说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可以化解他的戾气,从而救他一命。先父命我在江湖上找寻他的踪迹,可是最后又说实在找不到就把药送到这里来。我想澜沧教主缥缈无踪,就不白费力气了,直接送了过来。” 茗战接过来道了感谢,然后问他,“文老先生可还有交代?” 文少央想了想才说,“他还说了一句话,我却听不懂,似乎在说澜沧教主,又好像不是。” “他说什么?” “执念过深,杀戮过重。恐难自渡。” 茗战依然微笑着听了这句话,礼节很全的照顾文少央回到客房,他这才长出一口气,松懈了下来。 这句话,表面说的是澜沧,可又何尝说的不是自己。如果当年他不是恣意妄为,事情也不会是如今这么难以弥补。不过,茗战并不是脆弱的人,他的母亲临终前的一句话他至今记忆深刻,“做过的孽,早晚要还的”。 既然事已至此,就不能抱怨。 茗战回房后先让丫鬟小童伺候着梳洗完毕,这才到锦帐内看看躺着的人是否已经熟睡。 白天走了不少的山路,蓝回来就累了,连饭都没有吃和衣倒身便睡。茗战着急要应酬文少央,不过他担心这里,还是让随身侍童小决到这里瞧瞧,并且端了碗热面过来。当时叮嘱小决,要是蓝睡了就不要叫醒,要是没有睡就让他起来吃两口面。刚才他过来后小决回禀,“公子回来之后睡了一会,方才醒了,盥洗完毕喝了一小碗汤,现在在躺着养神,应该还没有睡。” 茗战听后点了点头,就叫他们都退到内殿外面了。他拨开了一层薄绸做的帐子,看见偌大的床上躺着一个单薄的人,被子盖到了下巴上,紧闭着得双眼,微微皱起眉。他似乎睡得有些不安稳,呼吸总是不均匀。 茗战想把他的被子拉下来一些,结果手一碰到被子,蓝就醒了,一双眼睛睁着大大的,直直的看着他。茗战一笑,拉下他的被子,柔着声音说,“别捂太紧了,当心作恶梦。” 这么说着蓝的眼睛依然这样,好像没有回神,然后他才怔了怔,仿佛这才认出眼前的人是谁,紧握住的手也松了下来。茗战看他不想睡,把他扶了起来,在后面放了两个靠枕,这才说,“晚上就喝了点粥,现在饿吗,想吃点什么吗?” 蓝的脸色并不好,还是煞白煞白的,就坐起来后,额间的点点冷汗滴了下来。茗战连忙拿起身边的绸巾为他拭干爽,然后摸了摸他身上的单衣,不出所料,也湿了。“怎么了,作了什么梦,吓成这样?” 似乎感觉自己被噩梦吓醒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蓝没有说,茗战也没有强求。他招呼外面等候的小童进来拿了新的单衣和绸巾,他自己为蓝擦拭干净身上,也为他换了干净的衣服和被子,在才再次用被子把蓝包裹起来,自己也上了床,把他搂在怀中,说,“虽然已经到了暮春,可是夜晚依然有些寒冷,要多注意,不要着凉了。” 茗战依然没有问是什么把蓝惊醒的。这些天也许是距离上次文柏远施针的日子久,功效快消失了,所以蓝没有一天睡的安稳。 怀中的人很沉默,不过呼吸平和了许多。 茗战见他安静了下来,这才松了口气。 怀中的这具身子感觉又单薄了一些,整个冬天蓝的病淅淅沥沥的拖着,总也好不利落。说起来,这都怨他。年前由于贪喝了两杯,硬是强要了蓝。那次的蓝有些挣扎,反抗的也用力,不过醉中的他都没有感觉,可能仗着武功和力气压制住了蓝的反抗。到了第二天他清醒地时候,看见蓝就在他的身下昏迷着,股间鲜红色的血流下来,染红了白色的被单。 他吓坏了,就怕由于自己的任性而让蓝受到新的内伤,那样如果想要蓝的身体完全康复,则又不知道拖到哪年哪月了。 不过所幸的是伤口虽然不小,可是伤势并不严重,撕裂的伤口再严重也比击碎筋脉要容易恢复很多。从那次开始茗战就很小心,开始的时候蓝甚至有些排斥茗战的靠近,不过日子久了,蓝也就习惯了。茗战很克制自己,没有再任性。但是从那天起蓝似乎开始断断续续的做起了恶梦,有的时候清醒后的一瞬间用一种很陌生的眼神看着茗战,总是让茗战心中一惊。年前就飞鸽传书告诉文柏远一定要上山一趟,谁承想他也病着,本来想来年再说,结果文柏远没有熬过二月。 今天在卸剑亭看见如江左才子般斯文俊秀的文少央,茗战突然发现,自己对文柏远的死,其实很伤心。 “茗战……在想什么?”怀中的人细细的声音似乎有些脆弱。 “噢,没什么,在想你的伤。拖了一个冬天,这次怨我。我下次不会这么冲动了。”很久没有回音,茗战以为他睡着了,然后一个如蚊蝇的声音说,“……早好了……” 听到了这句很明显的暗示,茗战感觉自己的瞳孔都吃惊的散开了。 *** 从冬天到如今,即使茗战夜里宿在公子蓝的房里,早晨的时候必定早早起来,先喂公子蓝喝药,然后细心挑些入口即化的甜点喂入公子蓝的口中来掩盖药的苦味。 今晨丫鬟小童照例端着盥洗的水盆走进内室,却看见帐子依然放着好好的,而且还有几声细碎的仿若哭泣的申吟声传出来。机敏的小决暗道不好,赶紧拦住身后之人快速安静地退了出去,并且小心地把门关上。 帐子里面,蓝赤裸着身子趴在厚软的被子上,身上都是薄薄的汗,漆黑的头发此时也被汗水浸润的潮潮的,搭在后背上。蓝的双手支撑着身子,可是早就已经变得酸软无力,开始慢慢向前匍去…… 自从两年前,他已经不再听见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 他,又想起什么吗? 茗战赶紧召外面的人进来,准备热水,汤药,干净的衣服还有外伤药。这个时候蓝慢慢转醒,不过看见周围这么多人他不敢看别人,只是把脸靠在茗战的肩上,不再动作,任茗战他们为他清洗上药。 等后来一切都完毕,茗战让他重新躺在被子里,对他说,“再睡一会,中午吃饭的时候再叫你。”说完安抚他闭上眼睛,茗战自己穿戴整齐,正要出去,身后的蓝说了句,“刚才我梦见有人打碎了我全身的筋脉,废我的武功……” 茗战复又走到床前,“没事,没事,那些不过是噩梦而已。等清醒过来眼前不就看见我了吗?外面天快亮了,哪里有噩梦的影子呀。好了,不要乱想,安稳的睡一觉,中午的时候做你最喜欢吃的菜,如果一觉到中午没有噩梦的话就给你吃哦。” 蓝其实很相信他,听他这样说也就不深究,闭上了眼睛,睡意沉沉,一会就睡着。茗战这才敢从他的床边走出。刚到外院门口,就看见文少央神情复杂的背靠在楠木的柱子旁边,双手抱臂看着蓝天。茗战走到他面前双手抱拳,“有劳先生施针。令尊托付的病人就是昨日和茗战一起看山花的公子。” 文少央看着茗战,很认真的问,“请问是二十四枚针,还是三十二枚针?”转而看见茗战用眼神询问,他说,“二十四枚金针可以继续封存他的记忆,至于三十二枚嘛,尽解沉疴,恢复往日所有的记忆。” “二十四枚既可。令尊大人一直主张如此医治,在下看来,也没有改变的必要。” “……好吧,既然你愿意这样,那我照办。但是教主,你这是自我欺骗。如果有一天文某不能再行针灸之术,教主该当如何自处?” “船到桥头自然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茗战潇洒地笑了笑。文少央却不这样想,但是现在这样的情景下他没有说话的立场,这些事情总归是人家的家务事。 茗战又问,“敢问先生何时施针?” “嗯,就在这一两天之内。哦,对了,要让公子休息好,二十四道穴位并不好忍,希望他到时候支撑过去。” “什么?我记得令尊用针的时候并不疼。” 文少央记得这是茗战的脸色首次改变。他沉吟一下,说,“哦,是这样的。刚开始的时候仅用六道针就已经足够,后来加到了十二根。先父在的时候只到了十二根金针就可以,而这次至少要二十四道了。因为一次比一次凶险,一次比一次难以控制。所以我判定过程并不好受。” 茗战这次点了点头,表示知道,或者说是下定了决心。 “文公子还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吗?”茗战教中事务繁忙,但是他不想怠慢文少央,秉承了江湖中人说话直爽的性子,他就直接问了。 文少央依然抱臂看天,在听了茗战的问话后轻轻摇头。“没有了。今天早上起来之后,我发现斜琅山的天空特别的好看,湛蓝色的。所以我找了个比较好的地方来欣赏天空的浮云。” 茗战听了甚至也抬头看了一眼,然后悻悻地说,“噢,那先生自便,茗战教中有繁琐的事情,还要去处理。” “教主请便。对了教主,您是怎么称呼先父的?” “怎么?” “听说你们关系非常好,是忘年交。并且尊师曾经救过文家上下。所以请教主以后不用客气,叫我文少央就好,不然显得我们很疏离。” “还是称呼文兄吧。茗战毕竟年少几岁。” “对了,真想见一见尊师慕容澜沧。澜沧教主独创武功心法,堪称一代宗师。况且,他还那么年轻。” 慕容澜沧就是茗战的老师,这个江湖中的人都不知道。但是因为文家和冥月教有渊源,文少央知道并不奇怪。茗战的武功被澜沧一手培养出来,不然即使茗战天赋极高,也很难在如此年轻就有如此高的修为。 “家兄游历远山,飘无定所。等家兄回来,茗战定然转告。”茗战如此回答。 即使遇见知道茗战武功师承何人的人,茗战也从来都称呼澜沧为兄长,可是在外人面前,每当他需要提起老师的时候,都是称呼师尊。所以很多人都并不知道茗战的兄长也就是他的老师。 说完这些他们都感觉无话可说,茗战拱了拱手,算是别礼。 文少央继续斜靠着墙看着蓝天。 *** 有些意外,第二天晚上文少央因为削苹果而割伤了手,虽然伤口不深,但是基于施针的大穴道全在公子蓝的脑部,不能有闪失,所以对公子蓝用针的日子只能向后拖下去。 茗战很想杀掉侍候文少央的婢女以示惩罚,但是那个婢女被文少央全力保全下来,他说不过就这几天,还可以让公子蓝好好将养身体,教主就不必动怒。 茗战见文少央这么说也不好再发作,然后送来了好药和教中本身的医官为文少央包扎,所以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 第三章 迷雾 文少央用过晚膳趁着夕阳没有落山到院子里走走,这两天他被茗战新派来的丫鬟服侍着,不但吃饭有人喂,就连一举一动都有人随时准备帮他做。如果不是他说出‘如果你们再紧追不舍我就杀了你,然后下山’的话,恐怕这些天的出恭都有人侍候在一旁。 那些人寸步不离的跟着,恐怕还是怕出任何意外伤到他的手。 他转身看看背后一些想看他又不敢看的人,在他回身一望的时刻全都埋下头,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去了,他这才走出了自己的院落。 扑面而来的是一从一丛的白色山茶花。 因为和慕容家有些渊源,所以他知道很多事情,而且都是零星点点的小事。 比如,慕容澜沧的母亲是西滇人,自幼住在澜沧江边,就连慕容澜沧也是出生在那里。那个时候慕容无极入蜀中找蜀中唐门了结一段恩怨,不料却遭到暗算,被一队苗疆商人所救,带到了澜沧江,所以在那里成亲生子。 他们一家人后来回到斜琅山冥月宫,慕容夫人也带来了西滇特有的一些花种,尤其以白色山茶花最为珍贵。从那个时候开始,斜琅山每个适合山茶花生长的地方都种满了这种奇异曼妙的花树。 一到春天,斜琅山冥月宫前后都开满了山茶花。 这里的白色花丛也是武林中的一大景观。 文少央虽然身在江湖,却没有草莽气质,完全是江左才子儒雅。 他喜欢诗酒,喜欢山,喜欢水,喜欢薄茶,也喜欢一些别致的花草。 所以他感觉自己住在这里感觉特别的舒服。 在没有人打扰的时候,看着夕阳的余晖染红了这里的白花,听着远去飞鸟偶尔几声鸣叫,有些自得其乐。 他转过了一从花,看见曾经在卸剑亭看到的蓝衫公子迎面走过来。 这次他一身湖青色长袍,微笑着看着文少央,依然很温和。 “……郎中。”他说话了,不过声音的确有些生疏,像是许久不曾开口一样。 “对,我是郎中。在下……” “江左文少央。”他笑着接口,“我记得你。从你刚到那个亭子我就记得你了。你是个有趣的人。” 文少央清淡的笑了一下。 他对眼前之人有些好奇,这个人似乎超出他的想象。文少央的父亲并不是佛口慈心之人,可是却在临终之前还对此人放心不下,这的确有些蹊跷。 这些天他也曾向侍候他的人打听这个人的消息,不过除了知道大家都称呼他为公子蓝之外,似乎也别无所获。 嗯,也不对,还是就是,他好像是慕容茗战教主的男宠。 奇怪的人。 在文少央的印象里,男宠都是戏台上那些文秀柔弱的小旦,虽然是男孩子,但是和一般的女孩子并无差别。 美丽,秀气,带着几分人见人怜。 但是眼前的人呢? 虽然瘦弱清俊,但是绝对不是让人怜爱的那种感觉。他总是习惯的带着笑,很温和,但是他的笑容很缥缈,天边的浮云一样,很难抓住。 “有趣的人……真是奇怪的说法。那公子怎么称呼?” 那人低声说,“……我是蓝。” 听到这个名字文少央心中好像闪过什么,不过一瞬间的事情,他没有注意。 侍候他的小丫鬟说,公子蓝是慕容茗战师尊的亲人。当时他一听差点岔气。茗战的老师就是澜沧,他们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那么澜沧的亲人也应该是茗战的亲人。不过也说不好,也许是澜沧母族的人,这样就和茗战没有任何关系了。 “蓝公子,有什么事情吗?” “文柏远呢?” 蓝直接这样问,让文少央有些吃惊,他竟然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这个时候他们的身后是一个人说,“文兄,叨扰你了,真是对不住。” 他们一起回头,看见慕容茗战走了过来,他的神色有些着急。 茗战很着急。 小决禀告他说刚才公子蓝坐在花厅中,说要喝些雨前茶,正巧旁边并没有其他人,他就回屋准备,可是一出来就看见公子蓝已经不在那里了。周围的院子也没有人侍候在旁边,所以谁都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 虽然这里是斜琅山,方圆百里之内全是冥月教的地盘,但是他的脑子里就是不受控制开始想一些可怕的事情,诸如跌落悬崖,被人绑架,或者落入井中。 从两年前直到现在,蓝好像从来没有在清醒的时候让茗战感觉不知去向。 很烦躁。 他已经烦躁到没有心思去惩罚小决了。这个时候一个文少央院子中的小童过来禀告,说看见公子蓝正在文少央的院子外面和他一起赏花。茗战顾不得说别的,赶紧就过来了,正好听见蓝问了那句,“文柏远呢?” 原来,蓝对文柏远的印象如此深刻。 该怎么和他说文柏远已经死去的事情呢? 茗战快步走到蓝的面前,似乎有些不确定的样子,他连珠炮似的问他,“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绕着院子走了过来被风吹到了吗,现在渴不渴……” 文少央在一旁听着逐渐皱其了眉。 这些问题看似很关心,但是有些并不正常。这是对待一个孩子的问题,或者说,茗战把对方当成了完全没有自治能力的孩子一样看待。蓝虽然很年轻,但是文少央看的出来,他并不年少,至少不会比茗战还年少,所以听到这些问题,文少央感觉到说不出的怪异。 蓝看见茗战来了就再也没有说话,他被茗战拉着依旧是浅淡的笑着。文少央抱臂在旁边看,见茗战终于停了下来,这才说,“茗战教主不必紧张过度,蓝公子不过走过来和在下聊上几句。看你这样紧张他,仿佛他就是三岁的孩童。” 茗战一道锐利的眼光看向他,如刀锋,只有霎那间,让文少央甚至以为是错觉。然后茗战没有看他,只是注意蓝。 “文兄,医者父母心,有些话不能乱说。”茗战说话的时候没有看他。 “是我不对,多有得罪。” 文少央知道自己说话很多时候并不好听,甚至有些刻薄。他明知道眼前之人就是要他用二十四枚金针治病的病人,他却还乱说话的确是自己不对。但是文少央自己也有些想法,蓝这样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是要被人封印记忆的人。 他应该是…… 对,他给人的感觉就好像可以远飞的鸟。 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蓝站在亭子里,文少央在爬山,站的比蓝低。当时亭子中有很多人,甚至穿着嚣张白色锦袍的茗战也在,可是文少央第一眼看见的人就是蓝,虽然温和可是有着旁人无法忽略的存在。 “蓝公子,文柏远就是家父。不过今年由于老家出了点事,所以他不能上山来了。你们可能不知道,今年苏北粮食收成不是很好,家里的亲戚多,总不能让他们饿肚子。而且我年轻,在族里面说不上话,所以也只能是老父亲自己去老家了。等过了这一年兴许就好了,我父亲再上山来看望蓝公子。” 文少央啰嗦的说了半天,茗战很是感激,原本想就着这个回答带蓝回去,可是没有想到的是原本沉默的公子蓝却说了一句,“文柏远他说过,如果他活着他今年春天会来的。” “这个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呀。我的那些叔叔大爷现在都成了乌眼鸡,盯着家里的祖产怎么都不肯善罢甘休,等过了这一段就好了。蓝公子不用着急。”文少央只能把谎话说到底。 茗战也在一旁说,“文老先生说过什么,总不会骗你的。蓝,夜里起风了,外面不能久呆,赶紧回去吧。” 好歹算是把公子蓝哄着离开了,文少央有些颓然的坐在这里的石椅上。新近丧父,任何关于他的回忆都会有不可避免的带着哀伤。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抬头看见眼前走过来一个人,正是慕容茗战。他说,“文兄,刚才多谢了。” “教主客气。连你都说是医者父母心,当然要厚道一些。可是你这样对待他,你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文兄,你以后还是直接称呼在下名字好了。茗战的事,茗战心中有数,自有担当。多谢文兄费心了。” 文少央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有些落寞。 *** 蓝赤裸着身子站在温泉池子里,茗战在他身后拥着他,手中拿了块绸巾沾了水给他擦拭全身。温热的泉水烫的蓝的皮肤出现了蔷薇一般的淡红色。 这些天看蓝的精神有些不好,晚上睡不安稳,茗战带了他到斜琅山腹地的温泉修养。这里有一处温泉的泉眼,水温过高,所以引了一道冷泉,用汉白玉围起一个池子,供茗战他们享用。蓝喜欢这里,周围全山环绕,树木苍郁容易让人平静下来。茗战也喜欢这里,在这里的蓝特别舒服,可是安心睡眠,所以两天下来修养的脸色逐渐好起来,眼窝也不是青色的了。 茗战拿着绸巾的手停在了蓝的后背,那是一处纹身,白色的山茶花繁密的花瓣层层叠叠的开着,就这么嚣张的霸住蓝的左后肩,那里标出的,是心脏的位置。 他想把它擦下去,不自觉地手下加了劲,却突然感觉到蓝的手抚上了前面他抱着蓝的手臂。 “别,茗战,很疼。”蓝的声音很温和,早就没有了多年前的锋利。茗战把下巴靠在蓝的肩窝上,双手拥着他,就这么站着。 “那里有什么吗,每次总感觉你很用力。”蓝问他。 “噢,没有。”茗战不再多说什么。 突然茗战把蓝转过来,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睛。“今天做一回好吗,我想你。” 上次由于长时间没有碰蓝,茗战有些把持不住自己,尽管过程中已经很小心了,可能由于缠绵的时间过长,那个中午蓝没有醒过来,一直睡着,睡到了第二天的早晨。茗战着急的一直陪着,没有合眼。所以这些天来不只蓝有些精神不好,茗战也因为睡的不好而白天无法神志非常的清明,所以到这里来其实是他们两个人都修养一下。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天茗战很不安。 “我们一直没有分开过呀。”蓝没有说同意还是拒绝,但是那声音分明是柔软的,好像在引诱他。 蓝并不确切了解自己对茗战的感觉,尤其是他对自己做这样的事,一个男人对男人的情欲。纵使他失去了过去的记忆,但是有些东西难以忘记,比如判断是非的标准。 其实他对这样的事情有些恐惧,不是为什么,是从心底上来的,但是茗战就是给他并不一样的感觉。那是一种很深厚很熟悉的感觉,无法用言语表达,就好像生命中用血来做成的羁绊,缠绕在他们的彼此之间。 茗战听了这句话,说不出来什么感觉,他慢慢把蓝推到池子的边上,就着这里圆润的栏杆支撑着蓝的腰,分开了蓝的双腿夹在自己的腰杆上。蓝的一只手把住栏杆,另外一只手揽上了茗战的肩头。 他们一直对视,蓝的眼睛没有离开过茗战的眼睛。 茗战有双很漂亮的眼睛,狭长的,很清澈。无论他是什么样子的情绪,那双眼睛依旧很清澈,就像澜沧江的水一样,映着天空上的浮云。 “怎么了,茗战?”蓝问他,茗战还是没有回答。 今天他的动作有些粗暴,好像很急躁,没有了往日的柔情蜜意…… 整夜里,他一次一次索求,终于让蓝在他的怀中昏了过去。 身体上的欲望得到满足,可是心里却空茫的很。 蓝美丽的身体就在自己的身下,可是他的心,茗战也许永远无法抓住。 他要的不是温和脆弱,仿佛孩子一样的蓝,他要的是另一个人,他曾经伤害过又被文柏远的针封印的那个人。 耀眼,坚强,如剑一般的锋利和柔韧。 茗战抱住了身下的蓝,在他赤裸消瘦的胸膛上喃喃地说着,“澜沧,我从来没有叫全过你的名字,现在的你不是他。他不脆弱,他从来不认输,即使被我用诡计废去武功依然用居高临下的目光看着我。我恨他,他逼死了我的母亲,我恨他几乎要彻底打碎他身上的每一块骨头,但是这些都不是……” “也许我只恨自己从来没有征服过他,即使我把武林踩在脚下,可是在他的眼里我依然是那个需要他照顾的弟弟,而不是可以和他平等的男人……” 茗战搂着怀里的蓝,说着什么,蓝这一切都不知道,他平静的靠在茗战的胸前,安静的睡着。 “我希望你回来,但是,那将意味着,我永远失去你了……” “至少现在你还是蓝,还是我怀里的蓝……” *** 温泉旁边的有一个院子,简单的屋,青瓦盖在木柱建造的墙上,旁边是几株异常高大的枫树,因为不到秋天,所以青绿色的叶子随着风沙沙地摆动着。 快到黎明。 屋子里,醒来后的蓝被茗战抱在怀里,一点一点喂着银耳汤。身下的伤口被处理过,隐隐透着清凉。茗战没有说话,细心的拿着银汤匙一口一口地喂,初时蓝不想喝,可是茗战就这样把汤匙放在他的嘴边,不放手,后来蓝还是屈服了,张开了嘴,去喝那种他并不喜欢的甜汤。 时间过的很安静。 不一会,碗见了底。茗战把碗递给等候着的小童,然后吩咐他们退下。 蓝轻轻的闭上眼睛。 突然感觉下巴被茗战的手握住,抬了起来,然后嘴唇被撬开,被迫接纳了茗战火热的唇舌,他想要挣扎,但是茗战的怀抱太紧,他挣不开。 是甜的,蓝的唇是甜的。 嘴里还留着清甜的银耳汤的味道…… 蓝对自己的生命状态想过一些,但是并不明了。他总感觉他的心是空的。一个活了二十多年的人仅仅拥有两年多的记忆,这并不正常。 他记得文柏远,那个老头总是用一种很复杂的眼光看着他,但是在他看见蓝看到他下一刻钟变得很幽默。文柏远对他很好,好到甚至有一种可以为了他而不惜一切的感觉,那不是亲情,那是一种向神明表示忠诚或者报答恩情的感觉。 而茗战呢? 两年来异常小心的照顾他,尽心的态度就像对待一个白痴,或者一个孩子。 床笫之间素来是刚开始小心克制,可是最后终究无法善终,总是做到蓝昏迷为止。 这是什么呢?可以把它看成是,迷恋吗? 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无法救赎的迷恋吗? 蓝的情欲已经退了,他明确的感觉身后那种如刑罚一般的进出,他试图放松身子,容纳他,可是茗战过于强硬,怎么都是一种疼痛的感觉,无法消弭。 然后,感觉身下一热,茗战倾泻了出来,那种被完全撑开的感觉也变得淡了。 茗战压在他的身上,沉沉的。 外面好像太阳已经升起,天亮了。 早上的时候有风,他们没有去院子里面的温泉池。茗战让人打了热水放入木桶里,就抱着蓝跨入里面清洗。混合了白色的浊液和鲜红的血的液体顺着蓝细长的大腿流了下来。茗战把他们的身体完全浸入热水中,蓝在他的怀中颤抖了一下。 他似乎睡着,似乎有些意识。 茗战的手指探入了蓝的后x,蓝哼了一声,睁开酸涩的眼睛,喉咙有些嘶哑着说,“不要了,茗战,我会死的。” 听了这话茗战搂住蓝,对他说,“不会,有我在你不会死,永远都不会。我不做了,只是帮你清洗一下,虽然还是有点痛,可是一会就好。” 手指撑开的后x容纳些热水进入,蓝感觉身后是钝感疼痛,不过身子被茗战钳制无法动,只能任凭水流从体内飘动。一会,茗战的手帮他擦拭了一下身子就从桶里抱了出来。 重新换好的苏绸内袍,重新换好的床单和被子。 茗战把松软的被子盖住了他们两个人,抱过蓝,让他枕在自己的胸前。 “安心睡一觉,等你醒了我们就会澜沧宫,让文少央彻底治好你。好吗?” 那个人没有回答,茗战只能听见平静的呼吸。 “澜沧,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重新面对你,要怎么样你才能真正原谅我,把我的命给你,可好?” 第四章 往事越千年 文少央收针,但是躺在床上的蓝依然没有醒。文少央擦了擦汗,对一直立在身旁的茗战说,“我父亲下的符咒完全收回了,他醒来应该有两年前和这两年的全部记忆。茗战,你也去睡一会吧,等蓝公子醒了,让她们叫你。”文少央内力消耗的利害,他见茗战没有动,于是自己回了自己的屋子,不能再陪他们了。 茗战给躺着的澜沧好好盖了被子,让下人在外堂侯着,自己就坐在这床上,看着澜沧。两年前那段日子茗战记忆犹新,他不敢离开这里,他不知道澜沧醒来会有什么反应。 看着那张熟悉的睡颜,茗战想起了很多年前,自己也是这样睡着,而他的哥哥澜沧守在一旁看着他。那个时候,空气中飘荡着都是白茶花的香味。 八岁的茗战由于看见母亲横死眼前而受到很大的刺激,高烧不退,一连二十多天都是处在半昏迷的状态。那个时候十四岁的澜沧也是少年时,他一边要照顾这个弟弟,一边要收拾冥月教的残局,熬得很辛苦。每天都要抱着茗战,亲手喂药,连晚上都不敢睡,就怕他有任何闪失。白天教中杂物很繁忙,晚上也无法睡觉,就这样,等茗战的病好了,澜沧也只剩下半条命。 这些事情当时的茗战都不知道,还是很多年后给茗战看病的老郎中文柏远告诉他的。 当时的茗战就是一个只记住仇恨的孩子,他醒来了问澜沧的唯一一句话就是,“为什么不杀了我。”澜沧也不是个耐心说话的人,他也还是那句话,“我答应了你母亲,要让你活下来。” 那以后江湖上很多纷争,澜沧不想卷入,但是人在江湖,哪里由着自己的性子? 江湖中唯一的公理就是手中的剑。 为了在江湖上立威,两年前死在澜沧剑下的人无法计算,多少门派的武功都因为澜沧或杀或废了他们最有天赋的弟子而失传,多少武林世家因为澜沧而后继无人最终陨落。 人们都知道,只要和慕容澜沧下场比剑,只能有一个人活着回来,而这个人一直就是澜沧。 茗战一直在斜琅山练武,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杀了澜沧为母亲报仇。 两年后澜沧回到了斜琅山,这个时候的澜沧已经无人能敌了。 以后的四年间,澜沧一直在斜琅山教茗战练剑,也传授他自己独创的兰若心经。直到有一天,当茗战向澜沧挑战的剑被澜沧打到脱手的时候,澜沧摇头走开,那一天他把自己的钝剑斜插在轩辕台上,那是一种标志,似乎要告诉天下,慕容澜沧是武林的至尊。 茗战知道,那就是说,普天之下无人能胜慕容澜沧。 然后,澜沧对茗战说,“其实你的资质远胜于我。我的资质在慕容家这么多代人里面算是最差的,而你则是罕见的练武奇才。不过就是,茗战,你太执著了。你练武的唯一目的就是杀了我报仇吗?你有没有想过,杀了我以后呢?”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今生不杀你,我难以做人。”那个时候的茗战还不满十六岁。 “好吧,等我回来让你杀好了,如果那个时候你还没有放弃的话。”澜沧留下一句话就出山门了。后来茗战才知道,南宫世家的长公子南宫与镜下了邀请书,让他去看南宫世家的传世之宝湛泸剑。 澜沧不能不去。 说起来,人生就是有很多奇怪的缘分。 澜沧与南宫世家一战,澜沧连着废了南宫世家七大高手,甚至连南宫族长南宫渊都被澜沧打废了武功。但是后来有宵小乘机偷袭南宫世家,又是被澜沧救下了南宫家族,从而好歹维护了南宫家不至灭门。 澜沧受伤了,南宫家的人救了他,最后还把他送回了斜琅山。 回到斜琅山之后,茗战在澜沧的药里面下了化功散,制住澜沧,不过终究没有杀了他。而是打断了他的筋脉废除了他的武功,让他即使修养好了也只能做一个普通人。那一年,慕容茗战成为冥月教第十四代教主。澜沧似乎并不在意,伤好了之后就安静的在斜琅山种花看书。 躺着的澜沧似乎又在做噩梦,嘴里还喃喃的说着些什么,茗战陡然从自己的回忆中惊醒,听见澜沧说“……造孽,都是造孽……”,这句话犹如恶魔的毒咒一般,让茗战陷入了最不愿意想起的往事。 他赶紧上床抱住了澜沧,紧紧拥在怀里,一面在他耳边安慰,一边用被子裹住他逐渐冰冷的身躯。 他怕澜沧再说这句话,可是他不能让慕容澜沧整天活着像个白痴一样。 一次冥月教中的一些人去了洛阳,澜沧也去了,却在洛阳失踪。等到同伴们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多月后,那个时候的澜沧被折磨得只剩一口气。身上的骨头快被捏碎了,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下身已是一片狼藉。 没有一个人敢想象这半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把文柏远找来,这才算救回了澜沧的一条命。 茗战当下找出伤害澜沧的人,用很残忍的手段杀了他们之后才知道他们都曾是败在澜沧剑下的人,他们的前程都毁在澜沧手下,他们抓了澜沧是为了报仇。 从那个时候开始,茗战感觉自己的心有一种深刻的恐惧,他害怕,他发了疯的害怕,他害怕彻底失去澜沧。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他也不知道。只知道自己一旦想到澜沧远去,他连生存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这以后就是痛苦,他为了自己所作的一切而感觉到无比的懊悔。 他恨不得杀了自己。 从那以后,澜沧完全毁了。即使腿脚手骨都结回去,也只能算是半个废人。 尤其是他的神志,整天念叨的都是这么一句话,“造孽,全是造孽。” 茗战知道澜沧为了冥月教得罪多少人,那些人多是心狠手辣,没有武功护体的澜沧简直就是待宰的羔羊。 而他,他居然废了澜沧的功夫,还把他看丢了。 茗战每次想起来的时候忍不住用刀一下一下割自己的肉,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胳膊,他这才能安静片刻。 那段时间,澜沧疯了,茗战也疯了。 文柏远为了能让澜沧和茗战都活下去而用针封印了澜沧这段记忆,他对茗战说,“男子汉大丈夫,错就是错了,就别像一个娘们一样守着过去不放。从现在开始能弥补多少,就弥补多少吧。” 想到了这些,茗战抱着澜沧,喃喃的说着,“澜沧,事情总要面对的。文柏远都死了,而他对你下的针已经到了二十四枚,如果今年还这样下去,明年呢,后年呢?总有一天这些针都没有用的,总有一天我们都要面对的。索性就让文少央一下子全揭开,是生是死我都陪着你。这辈子是我欠你的,我一定要让你过了这个坎,就算不要我这条命都可以。” “澜沧,其实我早就不恨你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那种恨早就变了……可是我怎么不早些看出来?” 不知道是否听见了,澜沧的呼吸平和了下来,紧绷的身子也逐渐软化了,就是依然不醒,可是睡的安稳了一些。 茗战的手一刻都没有松开。 *** 文少央一向以神医圣手自居,可是这些天他突然感觉自己好像错误打开了巫女的魔盒,原来以为放出的是幸福和救赎,可是谁知道出来的却是诅咒一样的痛苦。他不知道公子蓝和茗战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往事,但是这些天来,每当他看见公子蓝睁开的眼睛,原本如春风般温和的神情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难以形容的迷茫和绝望。 从那天开始公子蓝一醒过来就再也不肯合上眼睛,已经三天了,他就这么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也不说话。让文少央根本无从诊断他倒是好没有好,到底想起几成往事。 茗战也不睡,他就坐在床上抱着公子蓝,一动也不敢动。刚开始的时候蓝还有些抽搐,后来也许是被茗战拥着,放松了些,到了三天后的夜里,公子蓝的眼睛也柔和了下来,不如刚开那样吓人了。 茗战多天未曾入睡,已经被折腾得憔悴不堪。文少央最终叹了口气,对茗战说,“点了他的昏睡穴,也让他睡会,你也睡会。不然你们都会没命的。” “……曾经试过,可是他原来身上有武功,神智过于清明,不是很管用。”茗战为难。 “用迷香。就是把他熏晕了也要让他睡觉,不然我神医圣手的金字招牌就算栽在你们两个人的手里了。本来没有大病,却让我给弄死了。先让他睡,什么事情等醒了再说。” “……原来一直用迷香,文老先生说再用恐怕就……” 文少央感觉自己也快疯了,“那先父当年怎么让他睡觉的?” “……针,用金针。” 文少央这才知道父亲当时不得不这样做的原因了。如果放任公子蓝再这样下去,就是‘阎王避’的文柏远都不能保全他的性命,当时可能也只能用针刺入他脑中的穴道,封住以往。 可是这样的手段现在不能用,原来施针都已经用到二十四枚金针,现在是已经无法再加针,所以就算用针都不可能再次封住他的记忆。 想了想,文少央突然一伸手,从茗战怀里扯过了公子蓝,茗战一时没有注意,就松了手。文少央的手在公子蓝的后项连点十七道大穴,终于看见公子蓝的眼睛慢慢闭上,昏睡了过去。 茗战见后抱住了文少央推给他的蓝,喊道,“你做什么?” “咳,没有想到还真管用,也没有想到我还学会了。这是个我那个半路出家师弟的家传绝学,和一般的点昏睡穴不一样,这样的手法是用这十七道穴位合起来压制住心神,原本是对付练功走火入魔的人,谁想到用在这里了。不管怎么说这一夜先这么过去……” 这个时候他看见茗战替公子蓝拉了拉被文少央扯开的衣服,却露出了蓝的左肩,一朵碗口大的白色茶花纹身出现在那里。 文少央一惊。 他知道当年风行天下的慕容澜沧因为母亲是西滇人,他们族人以茶花为图腾,所以族里的孩子一般会纹上一些茶花的图案来保佑平安的。这个事情在那个偏远的小镇不算稀奇,但是在中原武林就成了奇异。冥月教的慕容澜沧如同剑神一般的功绩,却长的姿容清俊,还在身上纹上如同女子般柔美的花,有些非同一般的意味。 谁都知道,澜沧的纹身在左后肩,那是保护心脏的意思。 “茗战……能告诉我他究竟是谁吗?” “他是家兄的……”茗战直觉要说谎,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当年的慕容澜沧落到现在这样的地步,但是他顺着文少央的眼神看见了露在蓝左肩的白色茶花,他打住了话。但是他感觉自己不能骗文少央,于是想说,“他是家……” “看我,来了这几天怎么也学了你的婆妈,就像三姑六婆一样乱打听。好了,不说了,你赶紧也睡一会,看样子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我们都有的熬了。”文少央截住了茗战的话,捅不破的窗户纸,大家都有余地。不能把别人的伤口扒开,血淋淋的,过于残酷。 但是当他走出来看着外面明净的星空的时候突然有些伤感。 曾经登凌绝顶的少年英豪,怎么是这么个下场? 不过他突然想起了父亲临终时候让他送过来雪参丸,原来不知道公子蓝是谁,所以没有理会,现在突然灵台清明,父亲耗费心血做出来雪参丸到底是一线生机。可是他忽然又想到父亲的一句话,“执念过深,杀戮过重。恐难自渡。” 一时之间脑子里胡思乱想什么都有。 他就这么走进屋子,自己和衣上床倒头就睡。心中还想着,“也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欠他们的,这么下去我都快要死了。” 不久,鼾声响了起来。他也是几乎三天没合眼了。 *** 也许是茗战真的困了,也累了,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茗战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身边,是空的,他陡然间意识到什么一下子坐了起来,转身的时候却看见澜沧披了衣服站在屋子外面回廊上。澜沧看着远处山谷里满目的白茶花,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间屋子建在高山上,从这边的窗户推门出去就是一道回廊,这里可以看见整个斜琅山,可是回廊下面就是悬崖。茗战几乎是从屋子里面窜出去的,他到了回廊上,用一种好像濒死的人抓住生命一样的手劲抓住澜沧之后,他的心还在绷绷的跳着。 手在发抖,他以为,他要…… 澜沧被他抓着一下子侧过了脸,有些微皱眉,低头看了看茗战抓住他的手,似乎要镶嵌在肉里面去了。 “茗战,放手。” “……澜沧,不要……”茗战说话的时候开始哆嗦,话已经说不清楚。“……不要,不要跳……” 澜沧这才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知道现在说话都没有什么用处,转身,似是茗战拉着他的手,其实是他拉着茗战走进了屋子。 刚被文少央施针醒来的那三天澜沧沉浸在过去与现在的交叉之中,迷茫而仓惶,他以为自己还身陷那个恐怖的岁月中无法脱身。他不敢闭上眼睛,一闭上眼睛那些事情如此清晰的出现在他眼前,令他无法面对。 今晨的澜沧其实很早就醒了,当他睁开眼睛之后发觉自己无法面对如此混乱的局面。很多年前的往事记忆犹新,但是这两年的事情他却也没有忘记。 曾经以为无法熬过去的苦难在时过境迁之后,只剩下一幕一幕的噩梦,当他黎明清醒之后发觉如果再作践自己似乎有些矫情。 澜沧不是这样的人。 清晨时刻,他拨开茗战紧拥着他的手,走到回廊前,一直看着山谷,从日出,到云海消散,再到阳光普照大地。眼前他喜欢和熟悉的美丽景致可以让他稍微平静一些,什么也没有想。 拉着茗战回到屋里,茗战似乎刚回神,他突然从身后抱住了澜沧,但是忽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还是澜沧笑了笑,用最近两年再熟悉不过的温和声音说,“怎么了,我醒了应该高兴才对呀。那个,文柏远,是不是已经……” 茗战这才想起来,在文少央第一次上山的时候他们说起来过,虽然但是背着澜沧,但是当时的澜沧应该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如今茗战对着一个熟悉文柏远的澜沧,任何谎言都无法掩盖。茗战没有说话,他的头搁在澜沧的肩窝,点了点头。 澜沧说不出什么感觉,只觉得心中一股热流就要向上涌,却被他极力压制住了,不由得咳嗽了两声。 茗战赶紧轻轻拍他的后背,从旁边的桌子上倒了一碗温茶,喂着澜沧喝了。 现在的情形好像就是几天一样,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如果一直这样过下去就好了。 忽然听见耳边的澜沧说,“突然感觉你长大了,人瘦了,也成熟了。 茗战听着他的口吻虽然还有些哥哥的样子,但是却增加些昔年澜沧最欠缺的温和。他搂住了澜沧,对他说,“哥,茗战长大了,以后我照顾你。” 澜沧轻笑着说,“别叫我哥哥,做的出那种事情就别叫我哥。”语气似乎在说笑,眼睛却看向了别处。 茗战愣住了。他看着澜沧半垂着眼睑,没有抬头,所以不知道他眼睛中闪过的是什么。 第五章 白云苍狗 号称神医圣手的文大郎中在一觉睡醒之后发现世事如白云苍狗一般,变化过于迅速。他曾经设想过自己会面对一个什么样子的病人,偏执,绝望,自残甚至是完全放弃生存希望的人,可是当他洗漱完毕,听着冥月教的小童来和他说“教主有请”之后,他在花厅看见了那个三天前还是憔悴不堪现在却是一副夺人眼目样子的人,仅有他一个,慕容茗战没有过来。 知道他是谁是一回事,再次看到他以教主身份出现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这次穿着白色的蜀锦长衫,上面的花纹全是用同长衫同样的白色丝织出来的,很绚丽。同样颜色镶嵌了白玉的腰带,松一些扣在他的腰上,可是依然能显出这具身体有多单薄。头发没有束缚直接披在身后,就像一件披风一样。脸色看起来还有些憔悴,可他的眼睛中却有了某种光彩,因为有些隐晦,所以文少央不能确定那是什么感觉。 “慕容教主。”文少央感觉自然人家都自报家门了,也就不必再忌讳什么,上前躬身行礼,但是澜沧侧身躲开了,他们身边的伺候文少央的小童开始噗哧一乐。 “江左文少央,你怎么不认识我了。我是蓝,我们慕容教主在门外等你呢,说要和你品茶。我来是传话的。” 眼前人调笑的口吻,但是文少央就是无法乐出来。他随便说了一句,“汗颜,汗颜。实在惭愧。”一边跟着自称是公子蓝的人走了出去。 慕容茗战果真坐在亭子里,眼睛一直看着屋子里面,不敢错目。 “……你,果真好了吗?”文少央有些不敢确定,因为前些天的印象太深刻,对于一个突然转好的病人他以大夫的敏锐感觉到事情的蹊跷和幸运下掩藏的不确定。 “应该算好了吧。能忘不能忘的,都记得清楚,就连当年到你家的时候你泡茶的水温差了几许都记得清楚。那个时候你用的是普洱茶,文老十四年的珍藏,却因为水温不对而色泽不好。少央,当时我和文老先生在外屋,你说泡完茶就出来一起喝,谁知道这个时候来了一个中毒的,你就出去了,而我们也就错过没有见面。” 文少央和公子蓝站的位置离开屋子里面的人和亭子里的茗战都有一段距离,他的声音不高,但是足够文少央听得真切。文少央从树叶的阴影下看见公子蓝的脸,阴影正好挡住了他的双眼,显得出奇的憔悴,而透过树荫青色的阳光看着他的脸,又是青惨惨的白。 “……我当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文少央叹了口气看了看茗战,这个时候的茗战已经站了起来,犹豫了一下,终于没有过来。 “少央,我知你是厚道人,不想让我感觉被人看到穷途末路的难堪。但是我不能骗你,文家对我有救命之恩。刚才那么说因为我心结尤在,在这里,每个人都知道我是公子蓝,而不是什么澜沧教主。他们心中的澜沧教主正在云游天下,和高人谈酒论剑,而不是在这里苟延残喘。” 说到这里,澜沧后退了一步,双手抱拳倒身就拜,“在下冥月教慕容澜沧,多谢少央救命之恩。” 文少央没有等到他跪下就把他拉了起来,此时的他眼睛喉咙热辣辣的,直想抱着澜沧哭一场。 ……在下冥月教慕容澜沧…… 这是当年名动天下的名字。 那个十六岁的白袍少年,青春年少,用傲视群雄的口吻轻轻报出这样的名号,对方无不动容。 或退避三舍,或敬上三分,或执剑挑战,或俯首称臣。 如今呢,少年依然年轻,却已是半生沧桑。如今这句话听起来,早已经没有了昔年的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味道。 茗战在亭子里听不见他们说话,澜沧说不让他过来,可当他看见文少央转过来的脸上红色眼圈的时候,身子早已经走出了花亭。 过来就听见澜沧笑着对文少央说,转着圈的对文少央说,“少央,少央。是我不对,你怎么就难过了呢,哎,少央,原谅我,少央……” 这个时候的茗战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一个世家的姑娘追求澜沧,她曾经说过,任何人都无法抵挡澜沧的一笑。那个时候的茗战不懂,因为澜沧总是笑,但是他的笑太孤傲了,总是从上往下看,丝毫没有吸引人的地方。 今天他有些懂了,澜沧的笑容中包含了太多的东西,今天他的笑容不过把那些他们都懂的地方加深了。 茗战总怨澜沧害他自幼父母双亡,但是从那天开始,澜沧又何尝不是?当自己可以向澜沧埋怨的时候,澜沧向谁说呢? 澜沧总去轩辕台,他说那里也是他母亲死去的地方。 那个夜里,当茗战想为母亲做祭奠,他爬上轩辕台的时候看见澜沧坐在那里喝酒,已经喝的烂醉了。他看见茗战手中拿着的冥纸蜡烛就开始笑。 “当年我母亲就想死在这里,她说下面有条江,可以把她带回澜沧江。其实怎么可能,这里的水是流向大海,只能把她带到东海。所以我把她火化成灰,装在磁坛子里带回了西滇。” 澜沧说着拉过了茗战,那个时候的茗战已经十五岁了,可是他还把茗战当一个小孩子一样掐把掐把,搂在了怀里。 “小弟,我对不起你,你妈甚至连一抔骨灰都没有……” 说完就哭了,然后哭着哭着就压在茗战的身上睡着了。茗战那天也没有做什么祭奠,抱着澜沧在轩辕台上过了一夜。第二天澜沧下山去了南宫世家。 那夜的茗战有些害怕,他害怕自己被澜沧弄得失去了恨他的理由。可是现在呢,当他把想要做的报复完全作了之后,他却恨不得去死。 “少央,怎么了?”茗战走了过来,也笑着说,“我泡好了茶,是三十年的普洱,要不要试一下我的手艺?这可是家兄一手调教出来的,他最喜欢了。” 浑然不觉得话从茗战嘴里说出,很流畅,但是细心的文少央却感觉他身边的澜沧的笑容凝了一下,然后很快恢复了。 “……噢,那好。要多谢茗战了。” 文少央这样应着,他们三个人一同向亭子走过去。但是文少央拉着澜沧的手落后两步,低声问他,“你们,就这样过下去吗?” 澜沧回答的是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而这个时候天边飞过一行白鹭,留下几声鸣叫。 *** 白天澜沧和少央单独说的话,茗战很想问,但是看到回来后就一直靠在床上不说话的澜沧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们和少央品茶的时候澜沧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在那里安静喝茶,刚开始文少央和茗战还随便聊两句,可是后来看见澜沧这样,文少央笑着对他说,“茗战可比我的手艺好多了,当初央求父亲拿出了藏了十四年的普洱,结果还是泡坏了,后来父亲说什么都不让我再动他的茶叶,说要珍藏过五十年,成为传家宝呢。” “世间奇珍,看来又要多一件了。我知道现在有一块三百五十年的茶饼存于京城大内,曾经约了朋友想去偷,后来他说不忍心糟踏国宝,我们也就没去。普洱是时间越久,越珍贵,就是不知道你们家的茶饼成了传家宝的时候,我们是否还活着。”澜沧的语气很温和,但是也能听出一丝的落寞。当年连皇宫大内都不放在眼中的人,如今的体力恐怕连上山下山也要斟酌一下了。 后来文少央也不说话了,他们三个静静的坐在一起,茗战优雅地冲泡着茶叶,外面飘摇着山谷,青草和花的香味。 很奇异。 茗战不能把澜沧当作是这两年那个单纯的蓝,可是有了这两年相处,他也不再把他看成原来那个高高在上的澜沧教主。这些天两个人还是睡在一起,澜沧的身体依然很虚弱,需要静养的时候多。他把今天给澜沧的药端了过来,侧身坐在澜沧的腿边,把药递了过去。 澜沧依然皱眉,然后会喝药,最后把嘴边褐色的汤汁舔了一下,把碗递还给茗战,茗战没有接。 澜沧感觉奇怪,他抬头看茗战,却被茗战一下子扯进了怀里,俯身就吻下去。澜沧根本就没有挣扎,手中的碗砰的一声落在脚下,外面有人听见了,却没有人敢进来。 听到这响声茗战到恢复了几分清明,他睁开眼睛看着澜沧,发现澜沧看着他,但是他的眼睛根本就没有焦点。茗战的双手捧着澜沧的脸,正对着自己,很认真的说,“澜沧,要怎么才肯原谅我,把我的命给你,好吗?”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原谅你呢,我从来不怪你。”澜沧回答他。 “我知道的,放下和放不下我怎会看不出来?澜沧……洛阳那几个人,我都杀了。” 突然听到洛阳澜沧的心突突的跳,感觉胸口有什么涌动,他赶紧压了下去,却一个呼吸不对,剧烈的咳嗽起来。吓得茗战搂住他赶紧帮他拍后背,顺气。 心结,永远的心结。即使现在的澜沧想要忘记,但是那如同火印在脑子中的印记,怎么也盖不过去。 像要把心肺都磨成碎末咳出来,到了后来仅剩下干涩的声音和动作,嘴边已经见了红丝。茗战赶紧下床要去找文少央,却被澜沧拉住了手。 “我马上回来,少央就在前院。”茗战要挣脱他,但是澜沧抓住他,看着他摇头。茗战只能耐心回来,想要从澜沧身边脱身,慢慢和他说,“我出去一趟,去吩咐小决去找他可好?” “你去了,就别再回来了。”澜沧看着他说话,一点都没有开玩笑。 “澜沧,别这样,你生病了,乖……” 啪的一声,澜沧打了茗战一个耳光。 “别用对待白痴的样子和我说话,茗战,你还是我一手养大的呢。” 茗战被他打懵了,这在想起来刚才不自觉当中说出了乖这个字。眼前的澜沧不再是那个被他照顾的公子蓝,但是眼前的澜沧依然很虚弱,需要他的照顾。 他有些不知何去何从。 这个时候的澜沧手绕在茗战脖子上,拉下来,抱住了。在茗战的耳边说,“对不起,是我无理取闹。” 不是,不是你。 茗战心里想着,但是没有说,他只是双手环在澜沧的背后,抱住了这具瘦弱的身体。 以前的澜沧所有事情一并承担,这就是教中这些人对年轻的他誓死效忠的原因。但是自从茗战成为了教主,毕竟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茗战用的都是自己的人,原来那些老臣子们也各自马放南山。茗战把所有认识澜沧,知道澜沧的人要不派到了各地的分舵,要不就让他们直接退隐江湖,他没有把那些人留在斜琅山,一来为自己的权力着想,再来,也就不想澜沧看到他们难堪。 原来的茗战以为自己的做法很对,现在却感觉很残酷,对澜沧很残酷。 澜沧就像一只被生生拔除羽翼的鹰,而茗战送给他的却是一个牢笼。 让人感伤的是,现在的澜沧竟然连走出去的力量也没有了。 “茗战,别去找少央……茗战,你不是喜欢我吗,那么要我,今夜就要我。我们哪里也不去,好吗?”澜沧的邀约是带着苦涩的味道的,茗战知道时机不合适却不忍心拒绝。 澜沧的吻还带着刚才的血腥味道,他扶在茗战坐了起来,伸手解开自己和茗战的衣服,然后分开腿坐在茗战的腿上,感觉到茗战蠢蠢欲动的欲望,他笑了,笑的暧昧不明,也笑的很温和。 在他想要直接接纳茗战进入身体的时候,茗战抱着他,把他压回了床上。“别,我来。好好躺着。”茗战一边喃喃说着,一边撑开澜沧,慢慢挺了进去。 澜沧的眉疼地都皱了起来,茗战吻在那上面,身下逐渐动了起来。 “澜沧,我喜欢你。不是那种兄弟手足的情谊,是带了欲望的喜欢,你知道吗?你喜欢我吗?” 身下是茗战火热的攻击,耳边则是茗战温热的话语。 澜沧的双手攀着茗战的后背,心里感觉却很冰冷。 想让自己坚强,却无法面对眼前的一切。 曾几何时,慕容澜沧风华已尽,仅仅成了另一个男人身下承欢的男宠。 无论加诸在他身上再多的‘喜欢’,这个也是事实。 他喜欢茗战吗? 不知道。 喜欢,或者不喜欢又有什么区别呢? 喜欢就可以让这样带着屈辱的承受变成一种荣幸吗?不喜欢呢,那茗战做的,和洛阳那些禽兽做的有什么两样? “茗战,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不一掌劈死我?” 以为自己只是心里想一想,但是当澜沧看见茗战僵滞的眼睛看着他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已经说出口了。 身下的律动已经停止,男人的那里正深埋在他的身体内,没有动。 仅仅一刻尴尬,澜沧笑了,细长的腿勾住了茗战的腰,微微动了一下腰,去勾引茗战。澜沧的眉间眼角早就没有了傲视天下的骄傲,反倒是生出几许的娇媚,茗战的意志力再次被击垮,用一个男人最原始的冲动去掠夺。 澜沧不想忍,萎靡的申吟声,单纯rou体相撞的声音,还有床榻被压的咯吱咯吱的声音都在刺激着澜沧的神经,把他深埋在脑海里的疼痛绝望和屈辱召唤了出来。 他抬头在茗战的肩头咬了一下,血,满口的血味。 茗战一哆嗦,在澜沧的身体里释放了出来。 茗战想退出来,但是澜沧勾着他,不让他结束。 澜沧勾引他,是澜沧勾引他。澜沧有些疯狂般的勾引他,看到这样的澜沧,这让茗战生出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和怒气。 逐渐着,茗战有心克制的理智全被烧成了灰烬。 他把澜沧翻身压在身下,按入身下的锦被中,手扣住他的腰胯,把自己压了进去。 好紧,好热。 是那种让人疯狂的紧绷紧紧裹着他,让他没有节制的疯狂。也许人的性格中都有一种想要毁坏的野性,不顾忌的感觉真好,只管自己一下一下猛烈的冲刺。 鲜红色的血和白色的液体顺着澜沧的腿流了下来,这更加刺激的茗战的野性。 澜沧汗湿的身上越来越冰冷,他透过散乱在他眼前的长发看见了窗外的月。这里的帐子没有拉上,他还可以感觉到晚风送来夜来香的味道。 这么美好的夜。 脑子里又突然想起了澜沧江边寨子里的老巫师,他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看着澜沧,然后用古老的语言说,这个孩子心高气傲,不像福厚之人。 突然,意识一转,他又想起了洛阳那些狰狞的面孔,他们轮番在自己身上做的事情和茗战一样吧。 为什么让自己想起这些,为什么? “……畜牲,我杀了你们,畜牲,早晚我要杀了你们……”。 他开始重复这句话,神智已经开始陷入迷乱当中。他的变化让处在欲望巅峰的茗战开始感觉到身下人的不对劲,茗战克制住自己赶紧抽离澜沧的身体,他俯下身子看见澜沧的眼睛被什么蒙蔽了,直勾勾的看着窗外,嘴里只是一句话,“……畜牲,我杀了你们,畜牲,早晚我要杀了你们……”。这下他知道不好,抱起澜沧让他面对自己。 “澜沧,是我,是我。我是茗战,我是茗战。你看看我,澜沧,澜沧……” 叫着他的名字,总让他的意识回过来。 澜沧被他叫着稍微回了回神,眼睛也看着他,“茗战……你……”刚说完这半句话,他突然间哇的一声,一腔鲜红色的血冲出了口腔,澜沧的身子一软,瘫倒在茗战的怀中。 茗战吓傻了。 *** 文少央被人从梦里拉了起来,匆忙来到茗战的屋里,看见茗战抱着同样赤裸着的澜沧呆呆坐在床上,床下是散乱堆放的衣物,而令人触目惊心的是地面上,床上,还有茗战身上那些血。 是澜沧吐的,他的嘴角流着红色。 文少央是大夫,这个时候也不管那么多,他吩咐身后的那些小童赶紧把澜沧放在床上,拉开了茗战,让他穿件衣服,夜里风大,他不能让两个人都病了。 他赶紧给澜沧号脉,发现事情并不是很糟糕,还算平稳,于是松口气对茗战说,“死不了。” 继续检查他的下身,发现撕裂的伤口很严重,他赶紧让人端来热水,把澜沧身体里面的东西都清洗干净,也上了药,这才又让人抱来一床新的被子,给澜沧盖严了。 茗战稍微回了回神,听着文少央刻板的语气说着什么。 “……还好,死不了。但是最好七天内不能再行房。这次他下身的外伤比较严重。” 听到这里茗战的心松了一下,死不了,就是还好,还好你没事。 “茗战,我不知道你这样对待他。如果你想要发泄,那么以你的势力在外面找什么样子的小官娼妓都行,别再这样对待他。他会死的。” “……我不是……”茗战有心为自己辩解,但是他看见床上的澜沧动了动,好像将要死去的动物。茗战想要扑到澜沧的床前,可是文少央比他更快,他赶紧到澜沧的身旁,揽住了澜沧,并且端来了清水让稍微清醒后的澜沧漱口,拿来了参片压在他舌下。 文少央看见一脸焦急的茗战,再看看虚弱的澜沧,他说了句,“你们的事情,只有你们自己解决了。哎,连我都想说,造孽呀……” 文少央摇着脑袋走了。 那些小童侍女收拾好了也退了。 茗战起先不敢过去,后来看见澜沧挣扎要起身这才过去,一把抱起澜沧,搂入怀中。 他哭了,抱着澜沧,眼泪都流到了他的肩上。 “澜沧,忘了吧,忘了洛阳。那些人早被我杀了,他们已成齑粉,早化了……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 “我真的想用命换回你失去的一切,可是没有用。就是我死了,那些也会不来了。澜沧,过去就让它们过去,对的错的,都过去了。我们还年轻,以后的生命很长,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澜沧,我只想你可以活下去,只希望你可以活下去。至于别的,我全都可以放弃。我什么都不要,只想你活下去……” 澜沧没有说话,他突然感觉很累,很累很累。 他想睡了。 茗战就这样抱了他一夜,一如当年在轩辕台一般。 第六章 横笛 一个下雨的黄昏,茗战接到一张拜帖,是南宫残,他们的人已经到了斜琅山脚下,说如果茗战教主收下帖子,那他们明日上山,如果拒绝,他们现在就走。 南宫残,今年十七岁,武林名宿南宫渊最小的儿子,如今是南宫世家少主。当年慕容澜沧连废南宫家七大高手,后来受伤,反倒被南宫世家唯一没有下场比武的南宫残所救,并且亲自护送回斜琅山,这份渊源让慕容茗战无法拒绝。 尽管现在澜沧伤势未愈,需要静养,可是茗战怎么也不能把南宫残拒之山门之外,他问送信上来的人,“残公子一行几人?” 冥月教的传令弟子恭敬的回答,“南宫残公子,再加上他的四名随身侍从,一共五人。” “好吧,收拾客房,让他们今夜就带剑上山吧。”茗战把拜帖递给身后的小童,然后好像忽然想起什么叫住了正要出去的传令弟子,“残公子说上斜琅山有什么事吗?” “禀教主,残公子只说空山夜雨,他们要找个地方避雨驱寒。” 茗战听了嘴角牵出了一个冷淡的笑。 “好了,你们快接残公子上山吧,他们就住在西翥阁,那里也要好好打扫一下,准备好热水和饭菜。一会见到残公子就说我不去迎他们了,明天一早我会去西翥阁见他的。” 那人恭敬道了是,连忙退下。 等茗战回到房中的时候,外面夜色已经浓,大雨也下了起来,敲打着树枝和窗户。下人们关好窗子,也放下了帘幕,茗战走进屋子看见澜沧坐靠在床上看书。烛光很明亮,照着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不过还好,没有前几日惨白惨白的模样了。 澜沧醒了以后对那天的事情绝口不提,这些天澜沧的精神不是很好,闭目养神的时候多,可是白天睡多了,晚上又睡不踏实,身上的伤也着实折腾了几天。昨天夜里些微熏了香,澜沧这才一觉睡到天亮,今天的脸色也好多了,有些血色。 茗战把蜡烛拿着靠近了澜沧一些,看了看他,然后说,“晚上别看书了,费眼睛。” 澜沧看他这么说,没有反驳,看了看他,就把手中的书递给茗战,茗战顺手翻了一下,竟然是《论语》。澜沧博览群书,经史子集无不涉猎,至于琴棋书画方面虽然不是全部很精通,但是在品笛还有茶道方面却有些无人出其右的气势。澜沧少年英才,诗酒风流,却对八股文章儒家教条嗤之以鼻,所以今天茗战看到澜沧读《论语》,他感觉有些诧异。顺手把蜡烛放在桌子上,他坐在床边,陪着澜沧。 澜沧看了看他,笑着说,“我要是以前要是多读书,养养性子,也不至于现在这样,和野草一样。茗战,你可有喜欢的东西?” “喜欢的东西?”茗战一面把被子帮澜沧压了压,一面说着,“你我相处这么久,我都喜欢什么,你还能不知道吗?练剑,茶道,种花,还有,最近对药性也有兴趣。”然后他看着澜沧说,“问这些做什么?” “其实……”澜沧顿了顿,仿佛不知道要怎么说,然后想了想,“这两天我在想,其实你喜欢的东西只是我曾经喜欢的,然后在这些年里我强加在你的身上。记得原来你喜欢琴,但是我喜欢横笛,所以就逼着你练横笛。”说到这里澜沧想起原来的情形就笑了,“你还砸坏我几支好笛子呢。” “那我也没少受罚。被你罚跪在戒律堂,一跪就是一天一夜。刚开始甚至不给我饭吃,后来终究不舍得偷偷的给拿来了几个包子,还不想让我知道。” “……我以为你睡着了。” “被罚跪,谁睡的着,我那是闭目养神。” “闭目养神养的连呼噜都打出来了,口水流了……” “……你……”茗战要反驳他,后来也许他们都认为这样的回忆过于亲昵,突然有些尴尬,就都不说话了,就听见外面的雨稀里哗啦的下着,屋子里却很安静。 过了一会,茗战用一种近似梦语的声音说,“原来一直抗拒,后来发现笛子的声音真的不错,百转千回之后依然那么悠扬,逐渐的喜欢上了。自己也不是刻意逼迫着自己练习,就是总是感觉如果没有它,生命里好像少了什么一样……渐渐的就离不开了。好了,夜深了,快睡吧。我去再拿一床被子,今夜冷,睡在外屋我可不想得病。” “……对了,”走到帘幕外面的茗战想起了什么回头说,“南宫残来了,他说要在斜琅山躲雨,现在应该已经到山上了。就住在西翥阁。要是没什么,我先走了。” 那夜以后,茗战一直守着澜沧,却再也没有做出任何亲昵地举动。晚上的时候他不放心离开,但也没有和澜沧睡在一起,自己收拾了被子在外屋的塌上睡。每天晚上都是先照顾澜沧睡着了,他再离开。 他知道其实澜沧不喜欢他的碰触,只是他没有说,但是,那天晚上他不是拒绝的很明显吗…… 茗战感觉有些悲哀,他们的缠绵却只是澜沧用来铭记过往的一种途径。他不知道澜沧到底要报复自己,还是要报复他,或者都不是,澜沧只是不想让自己快乐以祭奠他失去的所有。 澜沧看着茗战为自己掖了被角,吹熄了蜡烛,这才离开。他看着茗战的背影突然感觉那个一贯倔强骄傲的茗战什么时候有了一股再也化不开的忧郁。 澜沧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会,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是半夜,感觉有一种气闷,忽然就想起了刚才茗战说的南宫残来,再也睡不着了。 他和南宫残只有几天的相处,几乎是一面之缘的交情,但是由于他和南宫世家的恩怨而变得有些纠葛。刚开始的时候是澜沧废了南宫世家的七大高手,把有潜质的弟子几乎尽数打废,独这个南宫残自己知道武功不高作壁上观,甚至连本门师兄弟的挖苦都不理会。那次澜沧就知道,这个南宫残比茗战还小几个月,却心思极其缜密细致,甚至有些暴戾残忍。当初他们奋力抵抗进犯南宫世家的宵小而抓住了几名俘虏,都被南宫残施以极刑虐杀。澜沧一直认为杀人不过头点地,既然想杀人,就不能作践人家,但是这些在南宫残看来迂腐无聊。后来澜沧受伤还是南宫残护送回来的,结果半途中却发生了口角,所以到了山门外,两个人就不欢而散了。 算是一位故人,却彼此都应该没有好印象。 更何况当年…… 突然想起了什么,澜沧又有些咳嗽,却因为不想打扰茗战而尽力忍着,最后终于隐忍不了,蒙上了被子,由于气闷更加剧了咳嗽,他几乎咳的有些无法喘气。 忽然感觉身上一凉,有人把被子掀开,是茗战。 练武的人警觉性很高,何况茗战一直无法睡踏实,他听见里屋一点动静,总会从睡梦中醒过来。半夜的时候他也会到澜沧的床前看看,每当他看见澜沧因为难受而皱眉,他总想去抱住澜沧,但是都忍住了。这些天就连他为澜沧处理下身的伤口,换药,他都尽力不让自己想别的。现在的澜沧好像是他心里最脆弱的一部分。 今夜他总感觉隐约有动静,不放心,点上蜡烛走过来一看发现澜沧在被子里蜷成一团,里面还有尽力忍住的咳嗽的声音,他赶紧掀开了被子,就着手中蜡烛的灯光看见澜沧苍白的脸泛着不健康的潮红色,眼睛闭着,似乎在隐忍什么。 茗战一把捞起了澜沧,伸手拿了杯温茶慢慢喂着他喝了,等澜沧终于平静了下来,茗战这才扶着他躺了,为他盖好被子,一句话都没有说。 待到要起身的时候,发现澜沧的手拉住他的衣服,而澜沧的脸埋入枕头中,看不真切。 什么意思呢,要他留下来吗? “澜沧,天还早,再睡一会,我就在外面,不走远。”茗战想把衣服从澜沧的手中拿出来,可是澜沧没有放手,茗战叹了一口气蹲在他的床边,用轻轻抚开了散乱在澜沧脸上的乱发,看见澜沧的眼睛睁着,看着他。 “又做恶梦了吗?” 澜沧摇头,却把茗战的手握住,身子向里挪了一下,空出了一个人的位置。茗战突然感觉澜沧其实很残忍,相邀是的他,拒绝的也是他,但是他什么都不说,却让别人感觉到他的苦痛和委屈。 茗战苦笑着松开了澜沧握住他的手,“我就在外面,要是难受了以后叫我。” 说完拉开了帘幕,走了出去。 茗战睡不着,一个人坐在桌子旁,一口一口的喝茶。他直直看着床上的澜沧,维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动。 澜沧睁着眼睛看着朦胧的外屋,心里有些空。 他突然感觉自己很卑鄙,想利用茗战,同时自己感觉又很怯懦,无法面对如今。心情在这样的情绪中越来越糟,突然坐了起来,靠在床上围着被子,就这么坐着。 两个人就这样坐到了天亮。 第二天的茗战让文少央骂了一顿,他监督人们喂药给澜沧,后来给他号脉,结果号出了澜沧的心脉弱了很多。 澜沧的脸本身有些异族人的样子,皮肤白,眼窝比寻常人深一些。平时看起来很好看,但是到了病中,尤其是被白天透过窗纱的阳光一照,眼圈发青,很憔悴。由于昨天晚上没有睡好,白天的澜沧一直恹恹的,闭着眼睛靠在靠枕上,不说话。 茗战的精神也不好,但是他还是穿戴整齐了,对文少央说,“南宫世家的南宫残来了,我要去看看。现在他们就在斜琅山。” “什么,南宫残?那是我半路出家的师弟,我也跟你过去看看吧。澜沧的药已经喝了,现在让他先安静的睡会,一会我们再过来。” 茗战临走的时候吩咐要好好照顾澜沧,再三叮咛后这才和文少央走出去。 第七章 南宫少主 茗战这是第一次看见南宫残,他的样子很出乎茗战的想象。就像当时文少央第一次看到茗战一样,先听闻这个人的样子,然后把他的形象在脑中形成一个并不明确的印象,再和后来见到的真人来一个比对,无论真人什么样子,那个人肯定会想原来他是这个样子的呀。 南宫残对慕容茗战,慕容茗战对南宫残,彼此都是这样的感觉。 慕容茗战一袭黑衣,修长瘦削的身材,俊美的脸。最招人的是他的眼睛,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十分清澈,有着高山雪水般冰冷和透人骨髓的清澈。他就站在厅堂之上,其他人在他身边好像都要错后一步似的,有一种压迫感。 但是,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南宫残感觉慕容茗战有些憔悴,眉宇间有一种说不出的疲惫和忧郁。 “真招姑娘的眼。”南宫残居然想起了这个念头,不自觉地笑了一下。 文少央和南宫残是旧相识,不过这次见面也感觉有些生疏了。他们快两年没有见,而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期,南宫残变了样子。 记忆中圆圆的娃娃脸现在变得修长,男人的棱角逐渐显现了出来,但是并不明显,依然有嫩嫩少年人的白皙和柔软。他的眼睛大,但是却是一对吊眼角,在俊美英气中带了不应该的半点妩媚,白色锦袍,宽大的袖口用暗紫色滚边,上面用同样颜色的细线绣着仙鹤。他腰间挂着一把宝剑,黑色的剑鞘,镶嵌的紫晶石,文少央知道那炳剑,想必就是南宫家传世珍品,湛泸剑。 湛泸剑通体黑色,让人感觉不到它的锋利。铸剑师欧冶子穷毕生心血铸造此剑,无坚不摧却没有分毫杀气,但是这把剑却和南宫残不般配。 南宫残身上带了一种无法阻挡的锋利,就像开了刃的刀。 “残师弟,几年不见,想必武功精进很多,我都感觉你的杀气了。”文少央笑着抱拳,然后向身边一侧,指着慕容茗战说,“这位是冥月教主,慕容茗战。” “久仰久仰。”南宫残和慕容茗战分别抱着江湖上的礼节打着招呼,然后就见南宫残一笑,“少央师兄,本来这次我是上斜琅山躲雨,却意外在这里遇见你。师兄重孝在身,怎么能来冥月教呢?想来残是错过了什么,还是师兄来这里另外有重要事情呢?” 文少央知道南宫残,小小年纪说一不二,且没有迂回婉转。这样的个性,如果喜欢这样性格的人,则认为是爽快,不喜欢则认为是傲慢。但是不管怎么样,南宫残不在背后暗箭伤人,所有的一切都做到明面上,所以即使有人感觉他过于无礼,但是总的来说,还是在忍耐范围之内的。 “师弟有话明说,如此暗示,少央不明白什么意思。” “好,师兄还是这样的个性。我喜欢。” 南宫残对着慕容茗战深施一礼,“这次打扰慕容教主是在不好意思,其实我这次来,主要是找师兄的。” 茗战侧身一笑,“残公子不必如此客气。”他转身坐在一旁喝茶。既然这是文少央师门自己的事,他就不好多多插手。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文少央见他这样说,把他拉到一旁,他们说话一直这样不拘礼数惯了。 南宫残对文少央笑了一下,“少央师兄,听到师傅仙逝我先去苏州奔丧,结果发现你不在,问了嫂子才知道你到这里来了,所以也就急忙赶过来的。” “出什么事了?” “是父亲病了。本来想请师傅出山,但是这两年一直都找不到他,你又在藏边,我去不了那么远。后来突然听到师傅去了,我赶紧去了苏州,却和你还是走差了。师兄,你去瞧瞧我父亲,他自从……”说到这里,南宫残看了看喝茶的慕容茗战迟疑了一下,说,“自从被慕容澜沧废了武功,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他本来年岁就大了,这几年更是痛病交加。师兄,你去看看我父亲。” “这个……”文少央感觉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残,我这里走不开,要不过两个月我再去。反正你父亲早就这样,拖一拖也死不了。” 南宫残知道他说话一向这样,可是感觉事关自己,有些不舒服,“师兄,瞧你说的,这是怎么说的话呀。” “残,我这里有一个病人,那是家父临终前的嘱托,他身体十分糟糕,我不能走。要是一走,我怕……” 文少央没有向下说,他已经看见茗战握着茶碗的手一哆嗦。 无论前些天的日子多么难过,文少央从不轻言生死,而这两年澜沧的情况还算稳定,所以在茗战心中其实澜沧的病情没有到危及生命的地步。但是今天从文少央的嘴里却听出了这样的隐忧,这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师兄……这个……”听着文少央这么说,南宫残也不知道要怎么说好了。后来他转念想了想,“这样吧,师兄。我在这里住一段日子,如果到我走的时候,你的病人的情况好转,那你和我回南宫世家,好吧。” “不好。你在冥月教着里住着算什么。”文少央很直接拒绝了他。 “可是这次出来不带你回去我不甘心。要不你跟我走,要不我住下来,你看着办。” 南宫残很倔。 这让文少央很为难。 后来还是茗战看了看他们的样子说,“南宫少主是冥月教的贵客,当年承残公子的情,送家兄回山,如此恩情,冥月教没齿不忘。既然南宫少主想住在这里,茗战求之不得。” “多谢慕容教主。”南宫残很高兴。“对了,澜沧回斜琅山了吗?两年多没有见过了,我挺想他的。” 南宫残说出这样的话,让文少央和茗战不知道要怎么回答,结果文少央含糊的说了一句,“残,昨天晚上睡的怎么样,今天想吃什么?”很快转移了南宫残的注意力。他想了想,报出自己想吃的松花蛋和鱼片粥,茗战让下人准备去了。 文少央陪着南宫残说话,茗战惦记着澜沧,也就没有陪他们自己先走了。 “看慕容教主的样子归心似箭,有谁等着他呢吧。”南宫残对着茗战远去的背影仿佛在自言自语。却被少央听到了,他说了一句,“是茗战的亲人病了,他要回去照顾。” “是吗……倒是不是很像,看来我来的时机有些蹊跷呀。” 南宫残倚着门边,旁边开着正盛的白色茶花映着他的脸,那花层层叠叠的,很娇媚。 *** 一边走一边想的茗战,还在回想刚才南宫残的话,“……澜沧……” 两年前那个时候的澜沧和谁都不亲近,连茗战都要叫他澜沧教主,怎么这个南宫残称呼澜沧称呼得如此的亲切,仿佛多年未见的朋友。 他们的关系这么近吗? 那,要不要让澜沧见见南宫残呢? 茗战一路的胡思乱想,突然一丛茶花出现在眼前,他一看才知道,澜沧的院子到了。 茗战回到屋子里面闻到浓烈的药香,还有淡淡的血腥味道。他看见满屋子的侍童在收拾东西,心里有些发紧。 “怎么了?”他问了身边的一个小丫头。 那个小女孩儿说,“刚才喂第二碗药的时候吐了,遵照文大夫的嘱咐,我们就在屋子里赶紧煮,这才煮好,也喂下去了。刚才还喝了点银耳汤……就是咳嗽,最后咳的吐出来得银耳汤里面都是血丝……” “哦,知道了。你们收拾完就退下吧。”茗战胡乱吩咐后赶紧走到澜沧的床前,看见澜沧捂着被子蜷缩着躺在那里,眉头皱着,似乎不是很舒服。 这样的澜沧就像一只雨后的蝴蝶,颤抖着,躲避着露水。 茗战把被子稍微拉下来一些,澜沧闭上眼睛的睫毛在微微抖动着,他轻轻摇了一下澜沧的身子,小声的叫着,“澜沧,澜沧……”想把他从恶梦中唤回来。 澜沧睡的不沉,被他一摇就醒了,只是眼神一时之间看着明前的茗战,直勾勾的,仿佛看不清楚。然后才用几乎是嘤咛的声音说了声,“……茗战……” 茗战把他抱了起来,揽在怀里,用被子裹的严实,自己也坐靠到床上去了。 “又作噩梦了?”茗战问着,澜沧回答,都是淡淡的。 “我看到了花,洛阳五月的牡丹,一朵一朵的,就像老房子的蜘蛛网,透着邪……” 茗战听了心口发闷,他只能抱紧怀中的澜沧,想把他揉进自己的怀中。 难怪昨天晚上他拉住自己的手不要他走,甚至还把自己的床让了出来。可是竟然硬是拒绝了他,把他一个人扔给噩梦。 “澜沧,我怎么总是让你伤心?” “再睡会吧,我在这里,不会用噩梦来打扰你了。” 茗战手里是澜沧如漆黑绸缎的发,没有束起来,此时有些冰凉。 一会,澜沧从被子里面抬起了头,看着茗战。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茗战赶紧问。澜沧微微笑着,摇了头,倒是伸手轻轻拂过茗战的脸上,眼角。澜沧的手指冰冷冰冷的,那是病人独特的感觉,让茗战的心有些发颤。 “怎么了……澜沧。” “看你,都瘦了。这些天让我折腾得,憔悴了很多。” 茗战把他的手握住,然后重新把他搂好,“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再睡一觉,中午的时候……”刚想说做些他最喜欢吃的东西,后来感觉这些东西都对现在的澜沧身体很有害处。澜沧喜欢偏辣的东西,都是西滇的菜。所以转了口风,“……中午的时候如果精神好,我带你出去看花。那边又开了一株,这次是粉红色的。风一吹,一动一动的,很好看。” “茗战,中午的时候让他们做一碗马肉米粉吧。” “……你的身体有些虚,吃那个不好,这样好吗,也做米线,但是用鸡汤,加些凉参进去,好吗?” “好久没有吃到那么巴辣干脆的东西。一碗下去,肚子饱饱的,身上都能出一层透汗……有的时候我想,如果吃不到,在我死的时候还想着一碗米粉,阎王会不会嘲笑我呢……” 澜沧的笑容很虚弱,说话的声音都是极其的清淡,但是茗战总感觉自己的心口被他的话堵的热辣辣的,一股热辣之气冲得他眼睛都是湿的。 “真想回去,那个地方就在梅里雪山脚下,清澈的澜沧江缓缓的流着,我就生在那。” “……空气中飘荡着都是杜鹃花的香味,耳边是永远不间断的歌声,悠扬而嘹亮……晚上的时候寨子里的人们起火做饭,孩子到处乱跑,还有老巫师用古老的语言念着我们不懂的经文……” 澜沧的笑容是茗战从来未曾经过的缥缈,真的像浮动的云,一闪,就没有了。 “……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好吗……”茗战强迫自己用平稳的声音说话,但是天知道此时的他有多么难过。 “……好不了啦……我也习惯了。也许是我一生杀的人太多了,作孽太深了。现在我总是想起棠棣夫人跳崖那一刻,她的话回回荡荡的,总是抓着我。” “做的孽,迟早都要还的。” “我现在这样,又何尝不是当年的鬼魂回来,向我报复……” “不会的,不会的。有我在这里,谁都不会伤害你,连神鬼阎罗都不行!”茗战似乎要把澜沧糅进自己的身体里,用力的搂着,可是不管怎么用力,那种远离的感觉总是无法平复,澜沧感觉自己被他抱着,胳膊都快断了。 “松一些吧,放松一些吧,茗战,你我终究是俗人,我太软弱了,过不去这一关呵……”澜沧慢慢闭上眼睛。 “不会,真的不会。”茗战一直说着,澜沧就这样在他的怀里睡了。 茗战让人把自己的马杀了,取了最嫩的一块肉,吩咐厨房精心准备了一碗米粉,酸辣的调料一应俱足,但是中午的时候澜沧却没有醒。 也许最近他经常睡不好,所以到了可以睡着的时候就不容易醒。 茗战看着怀中的人,淡淡的摸着澜沧的眉,小声说,“晚上吃,也是一样。” *** 南宫残听见了后山有马嘶哑惨烈的叫声,他听着一惊,旁边的文少央看他脸色有异,问他怎么了? 南宫残看了看他,说,“有马的叫声,估计是被杀了,不然怎么这么凄惨?” 那个人,在这里吧。整个冥月教也只有那个人最喜欢滇南的东西。慕容茗战爱马如命,不是为了他,又怎么能随便杀马呢? 南宫残想到这里突然笑了一下,“师兄,我们坐着也是无聊,我给你吹一曲碧海潮生吧,也让你看看我的技艺有没有长进。” 南宫残品洞箫一绝,但是除非心情特别不舒服,他是不会动洞箫的。文少央虽然感觉他突然要品萧有些奇怪,但是转念一想,想必是他这些年过的有很多不顺心的事情而心情郁结,所以没有多问,点头算是答应了。 南宫残命人拿来了自己的紫玉萧,他站在西翥阁回廊上,面对着斜琅山满山的白色茶花,低沉的萧音从他的手指之间流淌了出来。 萧的声音本身就有些凄凉萧瑟之感,南宫残如此俊美少年此时显得忧郁而暗沉。 南宫残少年得志,意气风发,可文少央看到如今品萧的他,竟然感觉陌生。 怎么会有如此百转千回的愁思? 毕竟少年时,敏感而多思。 文少央想到这里,舒服的坐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静听萧音。 南宫残抬眼看着满院子,满山谷的茶花,忽然有些明白那个人为什么一定要回来了。斜琅山气候独特,如果在南宫世家的不周山则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种植白茶花的。不周山就是中原的气候,和整个中原大地一样,没有异处。 两年前他的长兄南宫与镜以观赏南宫家传世珍品湛泸剑的名义邀请了一个人来,慕容与镜说那个人是他的夙敌,他曾经两次败在那个人的剑下,但是却都不是正面出手。据说那个人的剑术天下无双,只要和他认真对决,无人能够从他的剑下生还。 那个人就是年方弱冠的冥月教主,慕容澜沧。 一个跺跺脚,整个武林都要颤动的人。 南宫残知道自己的长兄心高气傲,因为是南宫世家的继承人,加上武功极高,他很少把其他人放在眼里。每当谈论起其他武林名宿也都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样子,但是这次唯独对慕容澜沧格外看重,甚至为了他不惜败坏名门正宗的名声而暗自设下了必杀圈套。最后万事俱备,就只等慕容澜沧的到来。 这一天,南宫世家得到了拜帖,说冥月教慕容澜沧已到山门,南宫世家的掌门南宫渊说,“如今天色已晚,等澜沧教主来了以后先送入客房休息,明日开中门迎接。” 这是武林中最高的礼遇。 大家都散了,准备明日再到南宫世家的正门,而南宫残没有回去,他好奇,好奇那个人的样子,所以他自己悄悄的到了客房,却没有找到客人。侍候客房的人说,“贵客喜欢不周山的晚霞,他去后山听风了。” 真是傲慢的人,聪明如他难道不知道南宫家布下迷阵,怎么他还不担心呢?太轻敌了吧。 这么想着,脚却自动向后山走过去。 就在一丛桂花树下,南宫残第一次看到慕容澜沧。 剑,他给人的人感觉就是软剑一样,可以很柔韧,也可以很锋利。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那么适合在花丛中站着,有些温和的感觉。 慕容澜沧的脸色很白,如玉一样,鼻梁高挺,眼窝比一般的中原人深,如果正面看可能会想起远山的空洞。尖下巴,嘴唇很薄,没有颜色的薄,却有些水般的光泽。修长瘦削的身材紧绷着,很挺,像绷紧的弦。 一身白色的蜀锦长袍,腰间是黑色的腰带扎住,腰带上插了一管壁绿色的长笛,笛子的尾部还有白色的丝绦。他的头发没有束缚,缎子般的垂在了后背上。 慕容澜沧侧脸一看,看见有人来了,摆出了一张温和的笑脸对这南宫残,让慕容澜沧感觉到有些惊讶的是,对方还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圆圆的娃娃脸,要不是澜沧的弟弟也差不多这个岁数,他感觉眼前的少年更年幼一些。 “你为什么在这里?”南宫残问他,“我听下人说你去后山听风,可是为什么会站在桂树的下面?” “走的累了,在这里休息一下。随便看看花。在说,哪里都是不周山的风,在这里听,在后山听,都是一样。你呢,为什么找我?”澜沧的回答多少有些慵懒的感觉。 “为什么不先说你是谁?”南宫残有些生气,“为什么你会以为我找你?我为什么不能来这里看花?” 慕容澜沧笑了,他知道这个年纪的少年一般很敏感,他们有着和孩童不一样的认知,但是对于成人却有一些带着脆弱的傲慢。 “在下冥月教慕容澜沧。” 澜沧的双手拱了一下,身子浅浅地行了礼,但是那种态度有着傲视天下的意味,很简单的一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是一种气势,似乎每个人都应该知道他一样。 “我是南宫残。”南宫残说完后,看着澜沧的眼睛,里面有些疑惑,仿佛在想眼前之人究竟是谁,少年咬了咬牙,继续说,“我是南宫渊最小的儿子,南宫与镜是我大哥。” “原来是南宫公子……”澜沧连忙说。 “不要和我说什么久仰,你根本就没有听说过我的名字。”南宫残嚷了出来,这让慕容澜沧一怔,然后笑着说,“既然南宫公子不愿听,那么在下这么说,哼……”说完故意装一下,咳嗽一声,算是清嗓,“请恕在下孤陋寡闻,实在是不知道南宫公子,还望见谅。” 说完他就笑了,很好看,一如后面纷飞的碎花。南宫残也笑了,这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笑出来。 第二天南宫渊开正门迎接慕容澜沧,本来一切都很平静,但是南宫与镜突然发难,说要比武,慕容澜沧却不迎战。 慕容澜沧说,他早已经把自己的剑封在斜琅山上冥月教圣地轩辕台,并且立誓不入江湖,不能应战。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南宫渊用湛泸剑直指慕容澜沧的咽喉,逼他出手。 澜沧一惊,“我敬重你是武林前辈。” “澜沧教主,你的年纪不到退隐江湖的时候。再说,没有江湖,又处处都是江湖。为我南宫世家着想,你必须一战。”南宫渊的声音苍远悠长,他说,“南宫家的人可以死,可以伤,但是如果你不战,则是对南宫家最大的侮辱。” 听到这里,慕容澜沧只能下场。 而比武场则有比武场的规矩。 一袭白衣的澜沧站在南宫世家数百丈较场正中央,双后抱拳,原本温和的声音此时带着很强的压迫感觉,他说,“澜沧倾尽一生唯一执著的就是武学的最高境界,但是天资有限,可望而不可得。不过澜沧秉承对武学的崇敬,只要是澜沧的对手,澜沧无不倾命而战,以完我心。” 后来,下场比武的人从武功中上等的弟子,到南宫与镜,最后是南宫渊,尽数败北。慕容澜沧宛若战神。 作为南宫家族最后的儿子的南宫残,自己知道他的武功修为不比南宫与镜,所以他一直站在看台上,没有动身。即使最后慕容澜沧说如果再没有人下场,那么可以向武林宣布,南宫世家今日尽数败北的时候,南宫残依旧沉静。 慕容澜沧那种飞扬的神采带了杀气和血腥味道,如同站在枯骨顶端的名将,傲慢并且冷酷。 这是奇耻大辱,但是却是事实。 无人能反驳。 有人开始用激将法对付南宫残,让他下场,但是南宫残没有动。 他知道,从现在开始,作为南宫世家唯一的儿子,他将要成为整个南宫家的主人,即使他的武功不是最高的,即使他才十五岁。 一抹复杂的笑容出现在他的嘴角。 他没有下场。 一个和南宫世家有仇,但是南宫残已经不记得名字的小帮派乘乱杀上南宫家,他们就是要乘这个机会除掉南宫家,那个龌龊的小帮派首领对慕容澜沧说,“反正与你无关,请澜沧教主尽快下山。”澜沧没有下山,反而横剑与他们面前,薄如细线,淡如清水的嘴唇里只发出一个声音,“下贱。” 一场混战,南宫家的人要照顾伤者,还要防备攻击,但是对方的人面对慕容澜沧这样的强敌也不能轻心,南宫家的弟子和他们都战的很辛苦。 突然一个人发现了南宫残的身份,他趁着南宫残和他们纠战悄悄到了他的背后,意图偷袭,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慕容澜沧扑了过去抱着南宫残滚落一旁,那个人的剑插入了慕容澜沧的肩。 澜沧没有迟疑反手一剑,刺入那人的胸膛,脏血喷了他们一身。 南宫残还记得那个时候,慕容澜沧抹着一脸的血把南宫残从地上拉了起来,圈在怀中,一面对付拿剑攻击他们的杀手,一面对他说,“别怕,我保护你。” 也许澜沧感觉自己欠了南宫家的,他必须保住最后的南宫残,也许一丝隐秘的情绪让他想要保护一个和他弟弟一样大的少年,也许什么原因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但是这句话却在南宫残的心中印下了烙印,几乎让他记了一世。 慕容澜沧在不周山养伤的时候,见到了南宫残刑求这次抓住的俘虏。那些人就在校场里,已经被打得血肉模糊。慕容澜沧本来已经走到了这里,也看到了南宫残,但是秀致的眉毛皱起来,想说什么,但是想着这里不是斜琅山,他对面的少年不是他的小弟茗战,所以澜沧终究还是没有说,转身走了。南宫残追了出去,问他,“你想说什么,为他们求情吗?” “不是。杀人不过头点地。既然他们终究会死,何苦如此?”澜沧看着南宫残,还是用那种温和的声音说话。 “你没有见过不周山上遍地的死尸吗?没有人敢在不周山撒野。” “你……算了。”慕容澜沧转身走了。 南宫残当时很生气,其实他是想打这些人给澜沧出气,他们伤了他,但是澜沧不领情。从那以后,澜沧再也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后来南宫残奉命送慕容澜沧回斜琅山,到了山脚下,南宫残拉住澜沧的手,“澜沧,去不周山吧,只要你住在不周山,想要什么都可以。就是湛泸剑都可以。” 澜沧失笑。“南宫少主,怎么可能。斜琅山是我家呀,我怎么可能在外面住太久呢。” “为什么你不留在不周山,你是不是感觉不周山配不上你。” “不是,怎么会?这里是我的家。” “可我知道澜沧的家不在这里,而是在滇南。你也不喜欢斜琅山,你的双亲都死在这里了。” 澜沧有些烦躁,他的口气多少加了不耐,他说,“多谢南宫少主送澜沧回来……” “湛泸剑都不能动你的心,你到底想要什么,在乎什么?”南宫残最后几乎是喊出来的话。 澜沧被他问烦了,沉着声音说了句,“武功,只有登凌绝顶的武功。我要五岳山川都在我脚下。这样你满意了吧,南宫少主。” 结局是他们两个在斜琅山脚下不欢而散。 *** 南宫残收起了洞箫这才知道天已经黑了,晚风送来的馥郁的花香和青草的味道。 他看了看外面,冥月教的澜沧宫如此辉煌,似乎象征了曾经一统武林的慕容澜沧的功绩。 但是现在呢? 澜沧,在你心中,除了等凌绝顶的武功之外,可还有别的? 这次我一定要带你回不周山。 此时的南宫残的眼睛中透射出的是坚定。 第八章 烟华 澜沧醒来已经是掌灯时分了,眼前蜡烛的光从琉璃灯罩里面透出来,很温和。外面有人站在那里,却安静的让人甚至连呼吸都听不见。 很静谧的夜晚,耳边是茗战呼吸的声音。 他想起身,却发现身边的茗战拥着他,睡得很香。澜沧的身子动了一下,又躺了回去。不想惊动他,这些天茗战是在太累了。 看着他的脸,澜沧发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茗战已经长大了。刚开始他的样子是柔软的娃娃脸,虽然有些晶亮的眼睛,可是依然有些模糊,没有棱角的样子,圆嘟嘟的,那种柔软可以触动人们心中最柔软的地方。现在则是消瘦逐渐硬朗的线条,虽然还带着少年人的柔软,但是已经可以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了。 茗战的眼睛很漂亮,继承了他母亲如水般沉静的丹凤眼,带着禁欲的干净,可是却在很多时候散发出热情如火的感情。 茗战他,是喜欢我的。 可是,这究竟是怎样的感情?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澜沧记忆中的很多东西开始模糊,但是他还记得一年多前的一个晚上,也是暮春季节,那个时候茗战喝了点酒,就在书房抱了澜沧。 刚开始的确很痛苦,可是后来他却发现茗战比他还痛苦。第二天看着他的那双眼睛承载了让人看着就难受的压抑和痛苦。 茗战原本年轻的脸上有些无法抹去的忧郁。 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我吗? 澜沧的手指真的很想抚平茗战的忧郁,他的手指轻轻在茗战脸上画着,却被一双手一把抓住,茗战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虽然有些睡意朦胧的样子,可是依旧是清澈的。 “醒了。”澜沧笑着说。“我在看你的眼睛呢,真漂亮。” “你喜欢它们吗?”茗战把澜沧的手指放在唇边,轻轻的咬了一下,澜沧没有动,依然在笑,“别,很疼呢。” “你喜欢我吗?”茗战用那双眼睛直直的看着澜沧,澜沧没有回答。 茗战没有强求,他起身让外人侍候的人进来,先拿了青盐让澜沧含着,后来又端了薄荷水漱口。他自己也赶紧盥洗一下,接着跟下人说,“把米粉拿来吧。” 那人出去后,他转身对仍然坐在床上的澜沧说,“澜沧,只一小碗,要是吃多了,文少央要骂我的。” 澜沧还是只是笑。 可是真的要吃起来,仅仅一小碗酸辣的米线却吃的艰难。 茗战让澜沧靠着抱枕坐好,拿着筷子一点一点的喂。 澜沧刚入口的米线带着酸辣的热汤直接呛了咽喉,澜沧开始咳嗽,茗战赶紧拿了薄荷水,放入一些冬天存的冰块,凉凉的,刚好解辣。 澜沧呛得双眼通红,咳的好像感觉喉咙里面有刀在来回切割一样。这样茗战说什么都不让澜沧继续吃了,赶紧端来燕窝莲子羹,但是澜沧却没有胃口,靠在抱枕上不住的喘气,后来终于可以说话了,自己笑自己,“真是没有福气。” 茗战没有笑,刚才拿着绢帕捂住澜沧咳嗽出来的东西,全是暗红色。 他开始咳血了。 “怎么了茗战,脸色这么难看?”澜沧的手刚想抚上茗战的脸,被他一下子躲开了。茗战连忙起来想把绢帕藏起来,却听见身后的澜沧说,“算了,别藏了。已经见红了是吗?” “……算了。真的是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大限将至,我……” “啪……”的一声,茗战摔了自己手中的碗。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突然要吃马肉米粉,明明知道这里面加了酸辣的调料,平常人吃的时候都会容易被呛到,何况是他? “澜沧,我知道你恨我,你怪我,可是你不能再这样作践自己。如果你要报复,我把命给你,但是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茗战背过身子,他不敢看澜沧。尽力忍住自己的情绪,但是那股从白天就缠绕他的酸热之气逼着他的眼圈热辣辣的。 “我哪有作践自己。”澜沧叹气,从床上起来,走到茗战的身后,“我哪有……” 澜沧突然感觉自己很残忍,茗战今年不过十八岁,正是少年意气风发的年纪,怎么会如此的成熟,如此的担当,又,如此的憔悴。 澜沧的双手从后面揽住了茗战,茗战的身子一颤,垂着的双手想抚上澜沧的,却害怕这终究还是一场拒绝的邀请而没有动。 澜沧的声音由于隔着茗战的后背,听起来闷闷的,“我不要你的命,我不是恨你,只是感觉自己很可悲而已。事情过了那么久了,可是我却走不出去……” 窗子外面突然飞起几只鸟,扑楞着,他们的鸣叫声苍哑而凄凉,让澜沧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放开茗战想走到窗子外面的回廊上看看,却被茗战从后面抱住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拒绝你了。”茗战的声音就在澜沧的耳边,澜沧拍了拍茗战搂着他的手臂,笑了笑,可是心里总好像有什么。 “茗战,外面……”澜沧顿了一下,然后说,“外面的月色应该很美,我们去看看吧。” “嗯。”茗战低低的声音回答着。 “对了,你今天看见了南宫残,他来做什么呢?”澜沧慢慢地说。 “他的父亲南宫渊病了,他要请文少央过去。对了,他说他两年没有看见你了,很想你。”茗战的口气酸酸的。 澜沧笑了一下,“不过一面之缘,再说,我和他之间有些恩怨,不想见他呢……” “真的?”茗战很高兴,然后又想起什么,“不说他了。少央那里有文柏远给你做的雪参丸,明天让他看看,该怎么吃。” “雪参丸,那个是续命用的,我现在吃它做什么。等着有一天……”澜沧还想说,可是茗战突然揽着澜沧转身,用吻堵住了他的话。 他不想澜沧说出来,太残酷了,对他太残酷了。 他不能接受澜沧死去,甚至连这个想法都不能有。 澜沧,什么时候你的生命竟然嵌入我的生命当中,如此的深刻…… *** 次日清晨文少央很早就过来,这个时候茗站已经起来开始练功了,澜沧还在睡。他看了看澜沧,又号了一下脉,脉象还算平稳,然后和身边的侍候的小决说,“平时的药今天减半,再加一味银花,春夏之交,容易上火。” 小决道了是,转身去取茶,这个时候的澜沧也醒了,文少央扶他起来,拿了靠枕放在他的身后。 “今天神色好多了。昨夜睡得可还安稳?”文少央接过小决手中的茶递给了澜沧,澜沧拿了过去,虽然感觉有些重,不过还是拿稳了。 “还好。”澜沧低头喝茶,一口一口的抿,怕呛了水。 “刚才在院子里遇见了茗战,他说你昨天晚上咳出了血,怎么回事?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少央,你是大夫,竟不知道。”澜沧把空茶碗递给他。 “澜沧,我以为事情不应该这样呀。前些天你的身体虽然不是很强健,但是也不至到如此地步。这些不是身体上原有的病症,还是你的心结。难道你就真的不想放开怀抱,重新做回原来那个纵横天下的慕容澜沧吗?” 澜沧听着,眼睛低低的,就是文少央坐在他的对面都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他们都沉默着,后来还是文少央叹了口气继续说,“放开自己,有这么难吗?” “……少央怎么突然来说这些……”澜沧忽然抬起了眼睛,看着面前年轻的郎中。“……我……” “我是大夫,既要治病也要救命。而对于你这是症结所在呀。澜沧,我不想你就这样毁在我的手上。其实当时先父去世的时候他是要我用二十四枚金针完全封印你的记忆,他还说,如果两年后情况出现反复,就用针完全刺穿你的穴道,封印你所有的感觉,真的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但是我没有那样做。当时茗战要我遵从父亲的意思的时候,他并不知道后果这么严重,可是我知道,但是不能说,所以削苹果的时候我故意割破了手,就是想给大家都有一个缓一缓的时间。” “所幸茗战还是改变主意了。” “我改变了父亲的意思是想医好你,如果看着你继续这样下去,终致悲剧,那是我的遗憾。可是澜沧,即使一个大夫的遗憾可以承载一辈子,即使我此生不再行医,但是你命都没有了,那是什么都无法弥补的。” “少央,我以为我可以全忘记,但是……”澜沧听出来文少央是真的很关心他,他想说出自己的感觉,但是突然发现,如同缠绕的丝线一般的苦痛一样压抑着他,他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我知道。澜沧,既然无法遗忘,那么你是否可以把往事看成是一种历练,经过了,也就不重要了。” “那岂非更难?”澜沧突然笑了,“我尽力吧。对了文央,南宫世家的少主怎么会是你师弟呢?” “噢,他是从九岁开始跟从家父研习医术的,其实南宫世家以武功名镇天下以前曾经是悬壶济世的大夫。不过这么多年下来他们的医术密而不宣,不过自保而已。” “为什么呢?”澜沧似乎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情。 “我见过南宫渊老爷子一面。他说过一句话,他说没有江湖,又处处是江湖。当年南宫世家以炼制圣药闻名江湖,他们的药可以延年益寿,也可以提高武功修为,更有的可以在死亡弥留之际起死回生,江湖中的人无不向往,这才终至一次几乎灭门的惨祸。那些都是百年前的事情了。” “那……南宫世家的人,他们被我废掉的武功……” “全身筋脉已断,要恢复武功断不可能,不过如果调养得当,那和一般人全无样。” “南宫少主说,他的父亲病重,要你回去。”澜沧感觉自己有些糊涂了。 “那些不过是借口。这是南宫残第一次向我耍心计,究竟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我曾经想问他,但是知道他的脾性,如果他不想说,任何人都没有办法,所以索性随了他,有什么事情他最终会开口的。不过……其实这也是事实,也就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南宫与镜死了。今年冬天去的,据说两年前他和你的不周山一战之后,他就疯了。当年他为了杀你下了圈套,但是南宫渊不允许……” “南宫渊这个人怎么都好,就是过于舐犊,他不能让南宫与镜设圈套杀人,所以就和他约定,南宫渊亲自下场比武,结果全败了,所以南宫与镜就疯了。” “南宫渊就与镜,宿尘,残三个儿子,宿尘不到六岁就夭折了,残是那之后出生的,所以才命名为残,有些劫后余生的意味。南宫渊全部的希望在与镜身上,他只希望残可以顺利长大,所以让他进入父亲门下研习药理,金针,其实也有不想他过早涉足江湖的意思,结果却是这样,残做掌门的时候不过十五岁。那个时候的他刚从苏州回不周山探亲,结果就遇到了你和南宫家的一战。” “作为南宫家的儿子,他也只能挑起这个重担了。” 澜沧听完后突然感觉心中有种很深厚的悲哀,到了南宫渊这样的岁数,两个儿子都离他而去,一生成就尽数毁在澜沧的手中,如今南宫世家数百年的基业压在尚年少的幼子身上,前程未卜。 生命至此有些无法挽回的遗憾,不知道他现在是否万念俱灰。 澜沧记忆中的南宫渊是个很稳重的老者,花白的头发,一双锐利内敛却慈爱的眼睛。如今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 “……南宫渊……白发人送黑发人,他肯定很恨我……” “那到未必。他这个人看得开,而且明白事理,他知道不是你的过错,不过心中对你终究带了几分的怨怼,却是无可避免。” “这个我知道。” 澜沧答了这句话后突然感觉无话可说。 这个时候茗战从外面进来,看见两个人面对面的坐着,很沉默,于是笑着说,“少央,今天的气色不错,昨夜可睡安稳了?” 少央抬头笑着说,“这是我的话,怎么被你这个家伙学去了。好了,我也该回去了,今天的天气不错,澜沧,出去外面走动走动,看看满山的茶花,也许心情会好一些。中午的时候做些清淡的,多吃一些,从晚上开始,给你的药都可以减半了。” “可是少央,他昨天还咳……”茗战拉住少央,却不敢明说。 “无妨。我方才号脉,脉象平稳,想是内部的残血,咳出来比在身体内好。”少央笑了一下,走出了房门,门外的清风吹得他的衣衫飘飞,衬着他的身影有着苏州仕子的儒雅。 澜沧看了看对面之人,笑着说,“如果不入江湖,其实去读书考官也不错。” 茗战笑着揽过澜沧的肩,然后用额头抵着澜沧的额,冰凉的,很亲昵。他说,“你不合适的,你自己都说,性子如野草一般,怎么可能?” “茗战……” “嗯,怎么?” “突然想起南宫世家,刚才少央说,南宫与镜死了,我感觉欠了他们很多。很想做些什么来补偿一下,以后如果想要我做什么,只要我能做到又不违背武林道义的事情我都会去做。我是说,如果南宫残张口要什么,给他就是了。” 茗战想想了这才说,“……现在南宫残就在斜琅山,他要得是文少央去看看他父亲的病。可是现在却不能让他们走……” “不是。少央说了,南宫世家也是杏林中人,南宫渊不可能病到要请文少央的地步。到这里来想必另有所求。” “真操心呢,好了,我答应就是了。现在该用早膳了,这次可是湖州的软米熬得粥,很香甜呢……” 外面远山中,早晨的露水从花瓣上滴到地下,啪的一声,好像是一个人的轻叹…… *** 谁也没有想到,南宫残要的东西,竟然是茗战给不起的。 南宫残听见慕容茗战说出试探的话,然后装做不经意之间说出南宫家的医术也很有名气的时候,他看着慕容茗战,面无表情的抿着嘴唇,似乎没有回答的意思。慕容茗战看见冷场了,有些无奈,最后想了想还是决定明说,因为文少央告诉他,南宫残是一个明面上的人。 茗战抱拳说,“南宫公子,明人面前不说假话。鄙教与南宫家的恩怨,还是此次令兄病逝都和家兄有些关联,如果残公子不嫌弃,以后只要有用的着茗战的地方只要明说就可。” “是吗?”南宫残笑了,笑得很是意味深长。“茗战教主消息灵通。真的这么想打法我赶紧走人吗?” 旁边的文少央都感觉两年不见,南宫残的城府深了很多。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并不明说,要让旁边的人揣摩,然后自动送到他面前,他忽然感觉,自己前日和澜沧说的南宫家长公子病逝是否也是其中的一步呢? 不禁有些惴惴。 “残,是我告诉茗战你们家里的事情,他不是想赶你走,是帮你。茗战的亲人病了,我不能和你下山,但是不能耽误你的事情。”少央在旁边打了圆场。 “……嗯,既然是这样嘛,那我也不饶圈子了。我想要的是……”故意拉着长音,然后停住了,他直直看着慕容茗战,冷清的眼睛中透射出一种锋利。“我要师傅做的雪参丸。那是疗伤圣药,我不能错过。” “你……”茗战一时情急,却不知道要怎么反驳。 “茗战教主,这并不违反武林公义吧。”南宫残依然在笑。 “残,那个是父亲做出来给文家的恩人的,况且它现在还在备用,说明那个人能用的着。不许胡闹,就是茗战答应你,我也不能给你。”文少央拿出师兄的身份来摆谱和南宫残说话,有了几分训诫的味道。 南宫残一笑。 “我当然知道。我就是这么随便说一说,刚才茗战教主和我说话的样子很严肃,让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了。别在意,这次上山其实就是为了寻访故友,不料他依然云游四海未曾归来,所以就在茗战教主的地方做一些盘桓,等师兄得空了,我就和你下山。” “仅此而已,仅此而已。哈哈。” 谁都知道,他说的不是玩笑。 堂堂大殿之上,仅他一人笑的开心。 *** 茗战回去后把这话告诉了澜沧,安静地想了一会,然后说,“我们静观其变吧,这个南宫残,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 澜沧一直沉吟着不说话,后来终于一叹,轻声说,“算了,给他拿去吧。不就是雪参丸嘛,我还不到那一步。” “不行,如果有一天果真……果真出了什么问题……那……”茗战扣着澜沧的肩,说的语无伦次。 “茗战,生死由命,你我都不知道明天发生什么,也许明天山崩了,也许地塌了,那我们都跑不掉。而且我现在这样也不是到了生死攸关的地步。至于南宫家,我只是不想再造孽,以至终身遗憾。”澜沧的声音很平静,就像一股流水,很安静的平和了茗战的激动。“说到底,还是我的原因。如果不是当日南宫一战,终究不会如此结果。我只是不能再和他们有任何的纠葛,所以,茗战,他要这个,就送过去吧。” “澜沧,你是不是还是认为这是以前的……”茗战看着澜沧,他还是那样浅浅的笑着,这让茗战无法反驳。“……好吧,好吧。但是澜沧你答应我,永远不要到非用雪参丸的地步,要不我就是掀翻了不周山,我都要把药拿回来。那个时候,我们和南宫世家的恩怨,就只能剩下仇恨了。” “这是威胁我吗?” “不,这是条件,是交换的条件。不过我不会和南宫残说的。对了,少央曾经说南宫残是个单纯的少年,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思?” “当了两年的教主,连你都会如此成熟,何况是他。他在南宫家的日子一定不好过,不把自己练就成钢筋铁骨,怎么能挡的了明枪暗箭?只是……” “怎么?”茗战愣了一下,看见眼前的澜沧皱眉的样子,他有些不忍心。 “只是,我第一次在不周山看见那个孩子的时候,他才十五岁,单纯可爱。而最后一次看见他则是在……”澜沧突然不想说,有些咳嗽,后来稳了稳气,说,“离现在也快两年了……” “什么快两年,是两年多。南宫送你到斜琅山底的时间距离现在是两年零六个月。澜沧,你怎么记的时间差这么多,多半年呢,是快三年了。” 澜沧听了笑着,“是我糊涂了。” 第九章 苍烟落照 一场雨过后天空是极淡而空明的蓝色,午后的风吹过来都是带着凉意的。这样的风催生了白色曼陀罗花的香味,带着一种清香飘进了西翥阁的大殿。 慕容茗战拿着一个紫色沉香木的盒子放在了南宫残面前的桌子上。 盒子上面雕刻的是花瓣繁复的茶花,呈现出一种妖娆的美丽。茗战的手扣着锁,吧的一下,一把打开,露出里面十八颗如玉般晶莹的药丸。 “残公子,这就是雪参丸。采自昆仑山雪峰顶上的雪参,再配上西蜀雪宝顶的灵芝草,其中还有雪莲,茯苓等数十种名贵药材研磨而成。尊师和冥月教有情谊,所以这才送此灵药。既然残公子喜欢,那就还请笑纳。” 茗战把这个盒子就着白色的玉石裱画桌面推向南宫残。 南宫残今天穿了一件宁绸素衣,头发用玉环扎了一根辫子,垂在脑后,手中是一炳竹扇子。他的手啪啦一声打开了扇子,然后又啪啦一声合上。 文少央在旁边喝茶,却喝的没有声音,整个西翥阁大堂上就他们三个人对着。 南宫残带来的几名侍卫守在大殿外面,此时这里可以听见院子里面鸟的鸣叫,一声一声,更衬托着这里如死水一般的安静。 慕容茗战就站在南宫残的面前,两个同样都是十八岁的少年,茗战更稳重,而残似乎更锋利。 “这就是师父倾心研制出来的珍品,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南宫残说着,却没有去接受这个盒子,反倒是手上的扇子一直打开合上,打开合上,让人心烦。 文少央放下茶碗对南宫残说了一句,“行了,小师弟,这次你可是不虚此行。我辛苦带上山来的丸药却成了你的囊中物。” “师兄。就这样把药给我,恐怕你难以对师傅的在天之灵交代。他不是让你专门来送给冥月教的前教主慕容澜沧吗?怎么,连澜沧的面都没有见过就把药给了我,师兄,这样不好吧。” “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文少央问他。 “那就是真的喽?”南宫残反问。 文少央的火也让南宫残给激上来了,原来的南宫残绝对不是现在这样阴阳怪气的。他说,“那是我和先父之间的事,不劳小师弟担心。” “那可不好。师父对待我如同亲生儿子一般,如此对不起师父,师兄意欲何为?”这个时候,南宫残把手中的扇子啪啦合上了,用手把放在桌子上的沉香木盒一下子关上。 “南宫少主既然不喜欢这个,那茗战就收回去,等他日再有珍品,定然让残公子过目,如何?”慕容茗战看他如此刁难,知道他的心也不在眼前的雪参丸,疑惑过后,突然灵台清明,似乎有些明白南宫残的意思,但他没有明说。 文少央是个很纯正直接的人,他看不惯茗战和残之间这样转圜,刚想说话,却看见茗战看过来的眼睛,于是只好忍了忍,继续喝着手中的茶水。 南宫残还是在那里摆弄他的扇子,沉默很久之后,终于不能战胜茗战的耐心,于是轻轻的开口,“其实我早已经说明了我的来意,不过茗战教主和师兄都似乎不太在意。” “我说要来看望一位故友,他却在外云游,还没有返回斜琅山。我等他,顺便告诉他,自从那日洛阳一别,快两年不见,在下很想念他……就是不知道当日一心想着等凌绝顶武功之人如今是否还有那份心力,或者,已经成了某人的爱宠而早忘了当年的豪言壮语了……” “南宫残,你闭嘴。”不等南宫残说完,茗战一下子拍碎桌子,双眼看着眼前俊秀的南宫残仿佛看着从地底下爬出来的妖怪。 “怎么,茗战教主就对当日帮你们提供消息才让你们找到在洛阳被挟持的澜沧教主的故人如此无理吗?”说着南宫残的声音也严厉了起来。“除了他,世上还没有人胆敢在我的面前撒野……” “你,你……居然是你……” 茗战一听到洛阳两个字就想抽剑,却发现身边没有带佩剑,而此时的文少央竟然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殿外的南宫世家的侍卫感觉事情不对,刚想冲进来,但是却被突然闯入西翥阁的二十名冥月教的人以剑横住脖子,制住了,没有冲进来。 屋子里面的三个人也感觉到外面事情的变化,他们一起看向门口,听见一声很温和清冽的笑声伴随着一个蓝衫公子走了进来。 “许久不见,南宫少主风采依旧。前日还是翩翩少年,如今却已经有了如此气势。” 白皙清瘦的面庞,宽大华丽的织锦长袍被腰带束缚着显出一杆细腰,一头漆亮的发垂散背后,走路的时候虽然有些虚浮,不过在他的努力克制下,很稳健。 他的全身还是给人一种很紧绷的感觉,像超过了极限的琴弦,仿佛随时都要断掉一般。 “在下冥月教慕容澜沧,南宫少主,久违了。” 很多事情茗战不知道,而澜沧知道。自从南宫残上斜琅山开始,敏感的他就感觉这事情没那么容易结束。 在洛阳他见过南宫残,那日在洛阳他本来没有落单,就是为了赴南宫残的约,这才从同伴身边走出来,没有想到却被人挟持,在被迫服食迷魂药之后,他的神志最后一丝清明之时,竟然在他们所住的阁楼上看见了大街上的南宫残,他也在向上看,似乎看见了他。 他无法确定那件事情是否和南宫残有关,但是隐约感觉似乎和他还是有一定关联。 这些都是意识当中的,并不明显。 这次他听茗战说南宫残要雪参丸,就知道他的目的不过要自己逼出来。茗战来到西翥阁的时候澜沧也带着人过来了,一直没有进去,后来见南宫残出言相激,而茗战竟然没有带佩剑,这才制住了门外之人闯进里面。 其实,澜沧根本就不想见南宫残,他对洛阳的一切都恐惧到了极点。那个是他生命中最无法遗忘的阴影。虽然他曾经无数次为自己的怯懦感觉到可耻,但是一想起那段日子,澜沧感觉自己仿若被鬼魂追逐,永无宁日。 他突然感觉厌倦了。 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茗战的一句话,只有面对,才能最终解决。 所以他走了出来,带着刻意抑制的恐惧走了出来,站在南宫残的面前。 “澜沧教主,果然久违了。一年多没见,谁想到天地已经换了样子。澜沧教主云游五湖,气色果然不错。不像小弟窝在不周山上,整日杂务缠身,容颜憔悴。当真是可怜,可怜。” 此时的茗战听南宫残这么说,都想一脚踹过去。 他看见澜沧其实脸色并不好,原白苍白色的脸如今是灰白色,嘴唇也是灰色的,似乎站不稳当。刚才他进来的那一霎那的光彩全部燃烧尽了一样,比早上茗战离开的时候还要憔悴。可是反观南宫残,完全是少年正得意的样子,用他的样子和澜沧的样子一比,就知道他在讽刺澜沧。 澜沧嘴角是淡淡的冷笑,他看见南宫残这样说这才张口,“南宫少主难道不知道我冥月教已经易主?你面前之人慕容茗战才是教主。在下早已是无官一身轻,退隐江湖马放南山了。如果南宫少主顾念旧情,就请唤在下一声澜沧,不用在尊称教主了。” “噢……”南宫残的声音拖着长音,“真是天地都换了样子。连慕容澜沧都向他人俯首称臣,真是失敬失敬。”说完转身看向茗战,“看来茗战教主好手段,好方法。” “师弟,你太过分了。”文少央突然发现自己似乎都不认识这个南宫残了。他现在分明是挑起事端,可是他终究是南宫残的师兄,目前的样子,澜沧虽然废了武功,但是茗战的功夫比当年的澜沧也差不到哪里去,要是真的动起手来,南宫残肯定吃亏,所以他想要呵住南宫残,不能让他再挑茗战的火气。 “师兄,这里没有你的事情。”南宫残却是铁了心的要闹,这个时候他对澜沧说,“澜沧,我有话要和你说。现在就说。” 茗战不让,说了句不行,他刚想绕过南宫残走近澜沧的时候,南宫残的扇子刷拉一打开,在他们之间一拦。 “澜沧,你不会连这点胆量都没有了吧。” 澜沧看着南宫残,然后慢慢点了点头。这个时候茗战的火气已经快要烧房顶,澜沧反而冷静了下来。 话不说不透,有什么索性今天一下子全晾出来,省得都是后患。 “好吧,我也有话想问你。” “澜沧你……”茗战死命拉着澜沧的手,但是他看见澜沧眼睛中的坚定,所以最后无奈之下只能放手,任由澜沧。 “残公子,你想在哪里?”澜沧的声音依然温和,可是突然,他感觉自己的心里生起一种很奇怪的空茫感觉,接着手脚都变得很轻,想是刚才太激动了,连忙定了定心神,却听见南宫残说,“……我知道你现在的身体也不能走,我们就到那里的凉亭去吧,我不喜欢这个大殿这么阴暗的地方……” 凉亭就在西翥阁院子外面的花苑里,那里正好地势高,可是看见远山和山谷,甚至能看见山谷里的森林和听见山谷底流水的声音。但是离这里就几步的路,并不远。澜沧看了看就点头答应了。 茗战还有文少央并不放心,跟了出来,但他们都没有靠近亭子,就站在花苑外面,茗战的眼睛紧紧看着澜沧,一刻都不敢轻心。他总感觉心跳的过于紊乱,他怕要出什么事情。 文少央拍了拍茗战的肩,“放松些,茗战,不会有事的。你应该相信澜沧。即使失去了武功,即使曾经经历过什么,他还是慕容澜沧。” “但愿吧……”茗战这样说,心里总是不能放心。 所有人都用十分复杂的心情看着那个亭子。 澜沧走到亭子的时候感觉累了,他坐在护栏上,果真从这里可以看见大好山川。风迎面吹了过来,让澜沧的心开阔了很多。他转身看着对面的南宫残,南宫残的脸色有些阴沉不定,又好像在寻思什么,似乎有些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澜沧向旁边坐了一下,让了一个位置,南宫残坐在他的旁边。两个人一时无话,就这样安静地坐在亭子的栏杆上,南宫残的心情也平静了很多,不复方才桀骜和刁钻。 “有什么话,就这么说吧。”澜沧见南宫残还在犹豫,叹了口气淡淡地说道,“钻山打洞般地把我叫出来,就是为了和你在这里对着看呀。” “……昨天夜里……我看见你和茗战在一起……我……”此时的南宫残感觉十分的委屈,“澜沧,和我走吧。以后我保护你好吗?” “残,让我说多少次,这里是我的家,我不能和你去不周山的。”南宫残的语气很柔软,所以澜沧也不自觉地放柔了口吻。 “是为了茗战吗?” 澜沧仔细想了想,然后才说,“为不为他我不知道,但是斜琅山这里是冥月教十几代人居住的地方,你怎么能让我离开呢?” “如果说我喜欢你呢,我想和你在一起。”南宫残突然抓住了澜沧的手,“澜沧,我原来以为你根本就不可能接受任何一个人的感情,但是现在看你和茗战……” “够了。残公子,这个问题我不想再说,如果你没有别的事情,那么在下就不奉陪了。”澜沧一下子挣脱了南宫残的手,却被他的手劲在手腕上勒出了一道青色。澜沧有些烦躁,他不想和任何人讨论他和茗战的关系,更何况南宫残和他的关系是如此复杂。 “澜沧,我用湛泸剑相赠你都不屑一顾,如今则独独对慕容茗战青睐有加?不但让他一掌击碎了你的筋脉,让他篡夺了你的教主位置,更甚至……甚至于,你……还不如一剑杀了你。你看看,你把自己作践成什么样子了。曾经名震天下的慕容澜沧如今像个女人一样在他的身下辗转承欢。这样的人有什么脸面再活下去!如果天下人知道了,你们冥月教还能在武林立足吗?兄弟骨肉之间可还有一点人间正常的规则……” 第一次被别人指着鼻子骂成这么难堪,澜沧原本就慌乱的心这个时候跳的毫无节奏。对呀,这些都是澜沧平时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但是他们又是如此真实的横亘在澜沧和茗战中间。 “那你呢,难道你对我就安了什么好心吗?我就不信你不是一样的心思?”澜沧说话的声音也紊乱起来,“南宫残,我怎么得罪你了?我是欠南宫世家的,但是我不欠你的,别忘了,在不周山你的命还是我救的。” “……你还记得,你还记得。”南宫残开始笑,笑的很张狂,但是不知为什么,眼角笑出的却是眼泪,“你说过你会救我,你会保护我,可是一转眼你就没有影子了。我仅仅是留你在不周山住一段日子,可是你说你惦记你家小弟,他从来没有离开你这么久,你着急回来。结果呢,结果呢……” 南宫残兹拉的一声扯开了澜沧的衣服,露出苍白的身体,他指着澜沧的琵琶骨,“这里还是他亲手一掌击断的。澜沧,你究竟为了什么?你又得到些什么?你醒一醒呀澜沧……” 南宫残的双手摇晃着澜沧的双肩,晃得他牙齿直打颤。 远处的茗战在南宫残扯开澜沧衣服的时候就要闯过来,但是身边的文少央拦着他说,“他们有话早晚都要说清楚的,这也是澜沧的心病,让他们说完……” “不行,他会伤了澜沧的,他会伤了他的。”茗战叫着澜沧的名字,“澜沧,澜沧,你过来,和他没什么好说的。澜沧……” 澜沧听见了茗战的声音,猛地一挣,一下子挣脱了南宫的掌控,南宫残只是看着眼前的澜沧,并没有近一步相逼。澜沧都顾不上穿好衣服,他把自己的衣襟随便一搭,转身走出了凉亭。茗战一见这样赶紧跑过来,想抱澜沧,却被澜沧一把推开,他好像魔障了一样,一直走,谁也不理,直直走进了西翥阁。 后面的南宫残,茗战,文少央赶紧跟了进去,刚到门口却看见澜沧拿着那个装着雪参丸的沉香木盒子走了出来。 这个时候的澜沧眼神有些不对,但是他们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澜沧,你,你怎么了?”茗战试着接近澜沧,但是澜沧没有反应,他只是把那个盒子直接塞给了南宫残,对他说,“这就是雪参丸,也是文柏远给我救命的药。就算我上辈子欠你的,你拿着这药,带上你的人赶紧下山。从此冥月教和南宫家再无瓜葛。斜琅山不欢迎你,你走……”澜沧硬是把盒子往南宫残手中塞,可是这个时候的南宫残看见澜沧这个样子,根本就不接。 “再无瓜葛……亏你说的出来……”南宫残自嘲般冷笑了一声,“澜沧,你不是一直在意洛阳的事情吗,你不是一直想要找出主谋是谁吗?我告诉你,我告诉你!那些都是我找人做的,是我找人做的,你明白吗,你知道吗?” “澜沧,既然你说什么都不会和我去不周山,那我也要你恨我一辈子,我要你每次想起我就辗转反侧睡不着觉,我要你记住我,就算恨我也可以,我就要你记住,我们的纠葛是一生一世的,至死方休!” 这样的声音敲击在每个人的心里,太残酷了,就好像把澜沧的伤口活活扒开,里面全是淋漓的鲜血。 澜沧现在反而感觉不到那么恐惧和愤怒,是已经全然麻木。 “果然,果然还是被你说出来了……”澜沧此时的样子更像一个木偶,傻呆呆的,眼睛中充满了灰暗和绝望。“刚才我都不想问了。” 啪的一声,澜沧手中的盒子掉到了地上。 “苍天,这是对我的惩罚吗?我一生杀戮过重,唯有两次心慈手软,一次是救了我家小弟慕容茗战,结果我二十多年的功力,一生的心血尽数毁于他的一掌之下……” “还有一次就是你……”澜沧的手指指南宫残,此时的他仿若醉酒一般,眼前的一切开始出现模糊,他感觉天旋地转,“……残,那次我救了你,结果在洛阳你让那些禽兽那么作践我……” “作孽呀,真的是作孽呀。一定是原来死在我剑下的冤魂拿着这些和我开玩笑,真是报应,报应……” 澜沧的耳边传来了棠棣诅咒一般的声音,“做过的孽,迟早都是要还的……”然后是他的父亲慕容无极的样子,一张惨败的脸,手中的剑不断挥舞着,向他扑过来…… 然后他好像闻见了白色曼陀罗花的香味,河水哗啦哗啦流动的声音,老巫师用古老的语言唱着古老的经文…… 雪山,梅里雪山仿佛就在眼前了,山麓里花开繁茂,而山峰顶永远都是皑皑白雪,就像圣洁的女神的笑容…… 藏族女孩子高亢明亮的牧歌回旋在他的周围,他看见了…… 母亲的笑脸,正向他走过来。 他感觉自己笑了,伸出手去,好像抓住了母亲温暖的手,身后是温暖的怀抱,母亲和蔼的笑着,对他说,孩子,你累了,睡吧…… 从来没有过的平和让他昏昏欲睡。 突然,他好像听见了大河彼岸有人叫他的名字,澜沧,澜沧,你回来,澜沧,我是茗战,我是茗战,澜沧你回来,你不能走,你不能睡,你回来…… 如此的伤心,如此的绝望,就像泣血的杜鹃。 不管了,他要睡了,他感觉太疲惫了。 手中握住了温暖,他也躺在一片温暖的怀抱中,轻轻叹了气,申吟了一声,我回来了。 黑暗抓住了他的全部意识。 文少央看了看被紧拥在茗战怀中的人,伸手探向那只没有被茗战握住的手臂,号脉,然后安静的放下。 “茗战……节哀顺便,准备后事吧。” “不,他还有呼吸,他还有呼吸,他的身子还是热的。少央,你不能这样,你是神医,你是阎王避,你连阎王都不怕,难道还怕拘魂的小鬼吗?你……”茗战紧紧抱着怀里的人,看着澜沧的脸。“他还在笑,还在笑。” “茗战,他是自断心脉,我一直以为他已经失去了武功,可是谁想到他竟然还能自己震碎心脉。没有救了,即使现在没有断气,可是他无论如何都支撑不过今天晚上去。不要再说什么阎王避,先父也是江湖神医,最后还不是死了。世上哪有阎王避呀……我回去就把我家的匾额摘了,从此再不行医。咳,真是……” “不,我不相信……少央师兄,我救他,我救他……”南宫残突然叫住了文少央,“师兄,去不周山,父亲这些年潜心研究药理,肯定有办法,他还没有死,你不能就这么放弃!” 南宫残看着已经没有生气的澜沧,可是他突然看见了旁边散落的雪参丸,突然想起师父曾经说过,这个也许可以救澜沧…… 此时一片空寂,只有远山仿佛传来了几声钟鸣,很空远。 第十章 把酒凌虚 翌年,中秋。 南宫世家,不周山,薄云亭。 这里是不周山后山,晚风送来的是八月桂树的香味。薄云亭后面一片庄园一直是南宫世家退隐的当家修养的地方。不周山上种了很多桂树和牡丹,如今不是牡丹盛开的季节,都残了,倒是满山飘飞的细碎桂花衬着朦胧的月光颇有几分味道。 亭子中间有张石头桌子,上面摆了几样简单的小菜,一壶清酒,两个酒盅,还有对坐的一老一少。 老者面前有张琴,十七弦,奏出来声音低沉回荡,颇有苍凉之感。他一面拨着琴弦,一面吟出了词的最后一句,“……尽珠帘画栋,卷不及暮雨朝云;便断碣残碑,都付与苍烟落照。只赢得:几杵疏钟,半江渔火,两行秋雁,一枕清霜。……” 吟完随意拨弄了两下琴弦,得到的是琴弦颤动,铛铛的响声,随即老者哈哈大笑起来,有几分豪迈。老者一身深灰色长衫,花白的头发,三缕美髯飘撒前胸。脸色红润,没有这个年纪的枯槁,反倒是鹤发童颜。 他按着琴站了起来,对这面前的蓝衫年轻人说,“澜沧,昆明大观楼的海内第一长联,果真带着苍凉悲壮,还有一丝的冰凉心事呀。” “南宫前辈,你喜欢就好。”蓝衫的年轻人淡淡的笑着,拿着眼前的小酒盅慢慢品着酒。 老者就是南宫世家原来的主人南宫渊,而这个蓝衫年轻人则是慕容澜沧。 一年前,慕容澜沧自绝于斜琅山的西翥阁中,那个时候甚至连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阎王避”文少央都要感觉束手无策,南宫残突然想起自己南宫世家有可以调整心脉的疗伤圣药,这才用文柏远制的雪参丸给慕容澜沧续命,然后他们日夜兼程赶往南宫世家的不周山。十八颗雪参丸用尽,人也刚好到了不周山。 南宫残求他的父亲南宫渊救慕容澜沧,并且把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全说了出来。 “澜沧是我害得,都是我害得,父亲,求你为了儿子的良心救救他……” 就在那一刻,慕容茗战突然感觉自己有些卑鄙。 他从来也没有正视过自己下毒废澜沧武功的事情,他总是下意识的把澜沧受的伤害推向澜沧的洛阳之行,并且自己躲开。这样的心态一直到澜沧用那样苍凉绝望的声音说出,“……我一生杀戮过重,唯有两次心慈手软,一次是救了我家小弟慕容茗战,结果我二十多年的功力,一生的心血尽数毁于他一掌之下……”之后,他才感觉,自己对澜沧的伤害,其实才是最具毁灭性的。 一只鹰,被生生拔了翱翔的翅膀,并且被他豢养成了金丝雀,何其绝望? 南宫渊看着眼前这些人,他点了头,却有一个条件。 慕容澜沧留在不周山一年,慕容茗战如果还想澜沧回斜琅山那只能一年后的中秋那天上不周山来接澜沧,至于南宫残,南宫渊让他去思过崖闭关思过,三年不准离开。 茗战想也没有想,当即答应了。澜沧生命垂危,任何条件他都会答应的。 南宫渊取出珍藏多年的灵芝续命丹,总算救回了澜沧的一条性命。 如今时间也快,转眼就是一年,今天已经是中秋了。 “澜沧,这一年里,我已经把你重伤后遗留下来的病症还有心脉完全调整好了,以后虽然可如常人,但是终究要小心,不可自误。怎么样,经历生死一劫,可否堪破些什么?” 南宫渊拿起酒壶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然后端着酒杯问澜沧。 澜沧但笑不答。 这一年间,南宫渊不只给澜沧用药,很多时候时常不断还会和他说些什么。比如很多年前南宫家的往事,还有这些年来武林的风风雨雨。 澜沧发现,其实自己知道的很少,至少武林中的一些恩怨往事,一些纠葛他都不是很明白。这个时候南宫渊会说,“年轻人,我都说了,你不到退隐红尘的年纪,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刚提刀入江湖,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南宫渊有的时候也会想起他英年早逝的儿子南宫与镜,还有夭折的南宫宿尘,他甚至在不经意之间总是把提到的南宫残说成是宿尘或者与镜,然后在那之后自失一笑,摇头地说,“老了,老了。其实我总是很清楚地记得他们小的时候我抱着他们的样子,孩子稚嫩的笑脸和嘤嘤的声音,不过如今全都化成了黄土,早没了。” 澜沧曾经试着去体会南宫渊的那种感觉,但是他总感觉有些欠缺,但是这个时候他会想起他早逝的双亲,心中总是闷闷的。然后他会感觉到南宫渊用着无比坚强的内心。可以让自己并不十分愉快,但是平静的活着。这让他敬佩。 南宫渊的酒盅在澜沧回想以往的时候碰上了澜沧手中的酒盅,轻轻的一声,有些清脆,让澜沧回过神来。 “南宫前辈,您这是?……”澜沧诧异。 “澜沧,今日离别,送你几句话,全当我倚老卖老。还请澜沧不要见怪。” “这一年前辈开导了澜沧很多,澜沧还请前辈不吝赐教。” “好。”南宫渊喝完手中的酒,对澜沧说,“俗话说,不聋不哑,做不得阿翁。” “人生在世,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可是残儿纵使闯出如此弥天大祸,我也只能求你原谅他,毕竟他是南宫家唯一的孩子了。这些都是我们的掣肘呀。所以求无过尚且困难,何况其他?” “重剑无锋。澜沧,当年你一把钝剑风行天下,我原本以为你明白这个道理,结果你还是由于终究年轻气盛锋芒毕露而逢此大祸,差点丢了性命。其实,人世间的事情哪有那么多遂心的地方。许多往事过去也就过去了,还能真的抱着那些过一辈子吗?” “刚开始的时候输在你慕容澜沧剑下的人全被杀尽,后来也许是你感觉这样的手段有些极端,于是后来输的那些人无不被毁去终生武功,挫断全身经脉。可那是人家几十年的功力和修为,有的甚至身负几代人苦练的真气。那些人全是武林响当当的人物,都不是什么普通角色,每个人的身后都有一个名扬武林数十年的世家,这些全毁在你的手中。” “你凭借的是什么,还不是天赋的灵性和领悟。如今上天收了回去,也许是上苍垂怜,不想你再造杀孽。” “澜沧你们终究还年轻,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初出江湖,而你早已经功成名就,苍天对你不薄,不可自己误了自己。” “要好自为之。” 这些话都不是劝慰,南宫渊知道慕容澜沧的性情,如果一味安慰根本无法剔除心中的刺,如果把话都说透了,对澜沧却有好处。 澜沧明白,他很感激。 听完了,澜沧拱手深施一礼。“前辈的教诲澜沧会铭记于心,终身难忘。” “哈哈。你不嫌弃我这个老头子罗嗦我就很满足了。其实这次救你很多一部分是因为我儿南宫残,我不想你冥月教和残儿结怨,还有就是我是真的很喜欢你澜沧,我不希望你就这么死掉。武林的一大损哦噢。” “前辈过誉,澜沧实在惭愧。”澜沧微笑着低下头。 这个时候一个小童走了过来,说冥月教主慕容茗战已到山门外。南宫渊拿起手中的酒,然后给澜沧也倒了一杯。 “说到底,其实还是我占了便宜。多谢你能原谅残儿,不至他终生遗憾。说到这里,我们就着这杯中薄酒,尽泯恩仇。那老朽先干为敬。” “前辈这话折杀澜沧了。”澜沧笑了,这次是真的笑了。虽然极淡,但是可以如同桂花美酒,沁入人的心脾里去。 “哦,还有一件事,其实本来是你的私事,不过就当老朽托大。就是你和茗战哦,看你的心,不用顾及其他。只要你冥月教执武林牛耳的一天,那些个不三不四的人不会怎么发难的,要是真的有什么祸事……哈哈,凭借你们二人的本事,走就是了,从此携手天涯,岂不是红尘一大快事……” 澜沧这次却被说的有些微微的脸红,最后一笑,“多谢前辈了,澜沧真是惭愧……” *** 澜沧下山的时候一直想着,茗战,该如何相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澜沧他脑中全是茗战,也许他的爱不如茗战爱他来的如此猛烈,但是却有一种无法割断的不舍。 茗战爱他很纯粹,而他对茗战的爱其实很复杂。 亲情,血缘带来的不可避免的纠葛,师徒的情谊,还有呢? 斜琅山上夜夜的缠绵,茗战温暖而不容拒绝的怀抱,让澜沧在如水般感情之外体验的火一样的热情。 可以舍弃吗? 在不周山的一年中,当初的噩梦逐渐隐退之后,茗战那双如水般清澈的眼睛萦绕在他的眼前,再也不能淡忘呵…… 算了,认了吧。 喜欢上一个人其实是件很幸福的事情,不要错过了,让自己遗憾。 想到这里,澜沧的唇边有一抹微笑,抬眼一看,南宫世家的山门就在眼前了。 茗战在不周山的山门外等着,他不想进去。 如今看着许久不见人来,心中总是惴惴不安。 一年多没有见澜沧了,不知道他究竟是胖了,还是瘦了,他是否依然愿意回斜琅山,或者,他还愿不愿意见他。 正在胡思乱想着,南宫家的大门一下子打开,走出一个人,依然是浅淡的微笑,依然清瘦的身子,甚至连他最喜爱的蓝色长衫都没有变,还有就是如同暗夜晨星一般的眼睛。 第一次发现他的眼睛这么明亮,原来他的眼睛都是深黑色,像幽潭。 “你来了,为什么不上去坐呢,南宫前辈还说要请你喝酒呢。”澜沧的笑容如同现在漫山飘飞的散碎桂花,迷住了茗战的眼睛。 茗战瘦了但不是消瘦,而是变得结实了一些,也好像高了,现在的他怎么看都不再是当年那个少年。 一股英气,如同一把剑,但是暗隐锋利。 他,长大了。 澜沧微笑着走到茗战身边,拽出了茗战的袖子,一边说一边从自己的袖口里拿出了一个小锦袋,里面好像有些什么,一摇还细细的乱响。 “这个是前些天和那帮人玩色子赢回来的,本来有一百多两,但是他们说我今天回家,说什么都不让我带走,所以大头全给了他们,这里只剩下不到十两了……” “算了,茗战,许久未见,你又跑了这么远的路,我请你喝酒。山下有个小酒馆,那个老板酿的酒天下无双。” “走啦,走啦。” 说完澜沧抓着茗战向前走。 茗战有些惊讶,这样的澜沧,这样高兴的澜沧是茗战曾经的奢望。 那以后呢,喝酒之后呢,你会和我回斜琅山吗? “那以后呢?喝酒以后呢?……” “以后?哦。”澜沧想了想,他说,“明天开始赶路,我们去趟西滇,母亲的坟在那里,我好久没有去过了。” “我们?”茗战的头有些晕晕的。 “嗯,你不想去呀?其实那不是很远,如果你实在不想去,那我快去快回好了。”澜沧走着,头也没有回,手下依旧攥着茗战的衣袖。 “澜沧,等一下。”茗战停下了脚步,拉住澜沧的手,“等一下。你说快去快回,回哪里?” “斜琅山呀,如果快一些,刚好可以在深秋看红叶,怎么,你现在要霸占斜琅山,不让我住了吗?” “不是,当然不是,我只是不知道,你是不是还愿意……还愿意回斜琅山,还愿意看见我……” “笨蛋。斜琅山是我的家呀。至于你嘛……”澜沧恶意的一笑,“自己猜好了……” 说完突然拉下茗战的唇,轻轻啄了一下,赶紧放开,继续拉着茗战的手下山了。 茗战一怔,唇上有缥缈而去的余温,心里却如桂花酒般甘甜。 如今的澜沧不想让自己难过,也不想让茗战难过,在以前那些岁月中的是非如今看来均如流水一般,早已经逝去,只有一些沉淀下来的东西还留在那里,那是永远无法抹去的,或许在澜沧心中,那就是爱。 八月十五皓月当空,满山的碎花带着浓郁的香味环绕在不周山上,那两个人携手而去,已是天涯…… ——完—— 番外 澜沧 茗战没有想到这里是如此的迷人。 他曾经对澜沧度过生命中最初几年的地方产生过好奇,可是当他陪伴着澜沧来到了这里,他这才发现,自己想象力却是如此的贫乏。 天是湛蓝色的,远处梅里雪山白色的峰顶在阳光下山闪耀着光芒。近处村寨外飘扬着经幡随着风声带给人们宁静祥和。如今已经是深秋,原本满山遍野的白色杜鹃花只余下了树枝伴着并不精神的叶子,可是竟然没有萧瑟之感。在这里,落叶枯树没有给人死亡的印象,人们在这里看到这样,也许仅仅认为,它们睡着了,它们在休息。 马道旁边就是澜沧江的一条岔河,清澈的河水缓缓的流淌着,茗战甚至还能看到游鱼逆着水流缓慢游动。 澜沧停住了马,看了看周围。眼前是村寨前面红色的经幡,几户人家分布散落的房屋,黄色木屋上面雕刻着满满的图案和经文。澜沧说,“这里是博日郎寨子,我们就快到家了,穿过前面的山估计再向前走不出两日就可以到我们的寨子。” 此时的茗战有些忐忑,他感觉自己的身份尴尬,他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只属于澜沧的家人,他本来想装作看前面的路而躲避澜沧的眼睛,却被澜沧单手握住了他的缰绳,慢慢的拉紧了他们胯下两匹马的距离,茗战抬眼看看澜沧,澜沧笑着说,“要下来了,进人家的村寨是不能纵马前行的。” 茗战听完微微点了一下头,沉默着下了马,澜沧也侧身下马,茗战接过澜沧手中的缰绳,而澜沧的手握住了茗战另外的一只手臂,十指紧紧扣住,茗战怔了一下。这一路上他们虽然很亲近,可是澜沧很少主动表现地如此亲昵。澜沧看着这样的茗战抿嘴笑了,不过也只说了一句话,“走吧。今晚我们可以吃点好东西了。这些天吃干粮吃的人都瘦了。” 天色见晚,落日的余晖洒在潺潺流动的水面上,留下橙黄色。不远处的炊烟袅袅升起,茗战甚至听见了孩子嬉戏打闹的声音。 自从他们从不周山一路过来,澜沧的身体果真比起一年前要健康很多,长时间的骑马跋山涉水都不会感觉虚脱,不过,这样的澜沧和茗战比起来还是脆弱的,每天他们不能走很长时间,茗战不敢让澜沧如此辛劳。 茗战把缰绳绑在树上,澜沧敲开一户人家,开门的是一个苍老的妇人。她干瘦暗色的脸布满皱纹,身上穿着皮袍子,脖子上的珊瑚长珠在并不明亮的夕阳下闪动着,茗战甚至还闻到了屋子里一种神秘陌生香料的味道。澜沧用一种茗战无法听懂的语言在和老妇人说些什么,那个老妇人慈祥笑着,侧身把他们让了进去。 桌子上摆上了羊肉,青稞酒还有酥油茶。 老妇人很好客,用自己家里最好的东西招待了他们。 澜沧笑着道谢,那个妇人却不在这里和他们一起用餐,留下他们在这里装点了挂毯佛龛的屋子中,独自下楼了。澜沧拿起随身的小刀割下一块羊肉,直接用手拿起,放入口中,咀嚼咽下,他说,“这里没有筷子,所幸有手,直接拿着吃好了。”茗战端起那碗酥油茶慢慢地喝着,他并不习惯这个味道,不过也真饿了,两口就吃了小半碗。 澜沧看他这样,笑了笑,“吃不惯吗?这里是藏区,他们只吃这些。等到了前面就有汉人的村落了,我们可以换一换口味。今天先委屈一下。” “我还好,没有那么娇贵。饿了吃什么都好。嗯,这里的人都这样吗,遇见陌生人也会毫不在意地打开门?我记得在不周山附近的村子里在晚上敲开门并不容易。”茗战说完接过澜沧递过来的羊肉吃了起来。 “嗯,这里的人都是这样。旅人渴了可以喝他们的马奶,饿了可以吃他们的羊肉。也许他们认为在外面游荡的人很可怜,所以他们要好好照顾。”澜沧知道茗战真的饿了,所以手中一直没有停地切下羊肉,把羊肉切成薄片,这样一点一点地递给他。 “……澜沧……”茗战想说什么,不过有些犹豫。澜沧淡淡地问,“怎么?” “……再往前走就是你的寨子了,那……家里还有没有什么人吗?” 澜沧明白茗战的尴尬,他想了想说,“我的外公在几年前就去了,寨子里还有一些亲戚,不过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回去,估计老人们是不多了。我们不再那里久住,我去看一下母亲的墓,然后我们赶紧往回走。要是错过了时候山外大雪封山,我们就不能出滇了。” “这里的风光总是让我忘记现在已经是深秋了,不过斜琅山的雪景更合我的心意。”澜沧说这话的时候依然是淡淡的,不过茗战却听懂了里面的含义,他问,“澜沧,你喜欢斜琅山吗?” “还好。”澜沧端起那碗青稞酒微微抿了一口,然后他冲茗战笑了,他的笑容比梅里雪山的峰顶还要迷人,“我喜欢白色的茶花,清澈的山涧,还有轩辕台的月色。原来我对南宫残说过,那里是我的家。” 说到这里,澜沧揽过茗战的肩,在他的唇下轻轻印了一下,茗战可以品到那种青稞酒清冽的酒香。澜沧在他的耳边仿佛耳语一般地说,“其实是我喜欢你……” “我们不能住在这里了。我的寨子信仰的是密宗喇嘛教,你见过欢喜佛吗,他们崇尚地是繁衍生息。他们认为如果没有后代则是对祖先的罪孽。我不想对旁人仅仅说你的我的弟弟,我也不想让我们在这样不堪的境地生活。人生不过几十年,我不想自己难受,更不想让你难受。茗战,我们已经错过了很多……” 听到这里,而此时茗战能做的,只有紧紧搂住怀中的澜沧,伸出双手搂住他。 终于来到了澜沧的家乡,茗战看见了澜沧江湍急的流水,看见了远处的雪山,满山的白色杜鹃山茶,澜沧母亲掩盖在山茶花下的坟,还有一个老祭司慈爱的笑脸。 他已经很老了,皱纹刻满了他的脸,苍白色的头发随风飘动。他的手中拿着玛瑙石的念珠,就这样站在白色经幡下,站在江的那边,静静的看着他们…… 似乎在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