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城”系列》 第一章 1 哎,深骑, 世界末日到来的那一瞬间, 我们能像现在这样在一起吗? 1 少女不见了。 她是在一座早就荒废了的小电影院里消失的。 南深骑把提着的手提箱倒了一下手,抬头看着那座荒废的小电影院。摇摇欲坠的招牌被冷风吹动着,发出吱吱呀呀的叫声。大门上的玻璃被打得粉碎,散落在水泥地上。墙壁上兀自残存着破破烂烂的海报。踩着玻璃的碎片,深骑走近大门。 昏暗中,他穿过狭小的前厅,来到两扇关闭着的门前,用肩膀把门顶开,走了进去。 正面,是一块巨大的银幕。从窗户透进来的些许光线照在银幕上,反射出模模糊糊的亮色。眼前,一排排坐椅的椅面折叠着靠在椅背上。 深骑站定,身体倚着入口处的墙。 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电影放映机嗒嗒嗒转动的声音,深棕色的影像投射到了银幕上。 深骑在附近的椅子坐下,跷起二郎腿,把手提箱放在大腿上,眯缝着眼睛,轻蔑地看着银幕上的影像。似乎没有任何意义的影像相继出现,只把他看得眼花缭乱。那些画面是:细长的林中小路、巨大的时钟表盘、阴暗的天空、白色的餐桌、古老的台阶。影像粗糙,大概是用八厘米胶片拍摄的吧。 一个身穿淡蓝色睡衣的少女,出现在银幕前。她似乎正克制着心中的悲哀,脸上带着微笑,目视远方。很难看出她有多大年龄,天真无邪的表情,幼稚得像个孩子,但是那张微笑的脸,又几乎让她变成了一个大人。 少女的眼睛湿润,闪烁着深棕色的光芒。 深骑把视线从少女身上离开,打开手提箱。手提箱里边是一副弓弩和一束利箭。深骑以一种淡然的态度拿起弓弩,握住弩把,好像是要掂量掂量弓弩有多重似的,轻轻地上下摆动了几下,装好利箭。 准星对准了少女。 银幕上深棕色的影像有些晃眼,深骑不由得眯缝起眼睛。 深骑扣动了扳机。 箭,撕裂空气,穿过昏暗,贯通少女的身体,插在银幕上,摆动了一阵之后,终于安定下来。 随后而来的那一瞬间,少女和银幕上的影像全告消失。 深骑淡然如故,把弓弩收好,盖紧了手提箱。 一九九九年,世界面临走向末日的命运。 五年前,天文观测史上最大的太阳黑子被发现了。黑子的表面积是地球的三十倍,并具有强力磁场。磁场压制住周围的光和热,看上去黑得很。磁场卷起带着磁力的风暴,吹到地球上,对地球产生了很大影响。 世界各地的磁力风暴频频发生,使整个地球的磁场异常。电子机械和精密机器不能正常运转,人类陷入混乱。在美国中部和欧洲,观测到由磁力云引起的极光,好像是要在地球毁灭之前增加一场美丽的演出。而异常的气象更在各地同时发生。掠夺和暴力、恐怖主义和战争……许许多多毁灭的征兆,非常复杂地混合交错。人们晕头转向,城市崩溃着。 然而,眼下人们所体验到的一切,只不过是世界末日的先兆罢了。真正的世界末日迟早总会来的,谁都有这种不祥预感。但是,谁都不知道世界末日将以怎样一种姿态到来,故而人心惶惶。内心充满恐怖感的人们疯狂地毁坏城市,似乎要用破坏来促进世界末日的降临。很快,政府和国家就瘫痪了。政府机构和国家机关形同虚设,对国民的影响力荡然无存,只剩下一副可怜兮兮的残骸。 世界,向着末日,跌跌撞撞地滚去。 这也不坏。 深骑冷笑着,靠着椅背,仰起头凝看着黑暗的天花板。 “世界为什么会走向末日呢?谁都答不出这个问题!”黑暗中忽传来一个唱歌般的声音。志乃美菜美,一位年轻的姑娘,从银幕前方的舞台上悄然飞降,轻快的脚步声在电影院里响起。 “菜美?你在这里呀?”深骑呆呆地问道。 “我在这里呀!”菜美伸展双臂,嘴角含笑来到了深骑身畔,一转身子,坐在了紧挨着深骑的椅子上。深色的裙子飘了起来,菜美把裙摆按下去,抱住了膝盖。她上身穿着一件灰色开领衫,白皙的前胸上,银色的项链坠光芒闪闪,但那平时总是红红的面颊,今天却显得有些苍白。 “如果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全都结束的话,那么,谁来证实最后那个瞬间呢?没有人证实,跟不存在那回事又有什么区别呢?末日就是末日,也许根本就无所谓存在不存在。”菜美说道。 “这世界到底会以怎样一种方式结束呢?”深骑不是问菜美,而是盯着银幕上插着的那支箭,自言自语。 “深骑,没什么可怕的,反正谁也不知道。”菜美带着恶作剧似的笑脸说道。 “我并没有害怕呀。”深骑躲开菜美的视线,用手指摩挲着手提箱的一个角。从开着的大门外边传来收音机噪音般的雨声。雨终于下起来了吗? “哎,深骑,世界末日到来的那一瞬间,我们能像现在这样在一起吗?”菜美抱住深骑的左臂,把脸靠在他的肩上。可是,菜美的体香和温暖,深骑完全没感觉到。不是冷却了的情感使他感觉迟钝,而是菜美根本就没有体香和温暖。 “这个嘛……”深骑含糊其辞。 菜美看着深骑:“你不愿意跟我有这样的约定,是不是?” “无所谓……” “你就知道说无所谓……”菜美笑着说道。她放开了深骑的手臂,缩着肩膀,开始摆弄胸前挂着的十字架项链坠。 最后的瞬间到底是什么时候,谁也说不准。一部分政府机关的人士也许知道,但是在新闻媒体已经死亡的今天,即便是有人知道也传不出来了。 九月,也许是最后一个月吧——已经有许多人确信这一点了,因为太阳黑子的活动据说已达到了最剧烈的程度。但是,磁场异常也许不是导致毁灭的直接缘故。今天是九月二号,倘若世界末日当真将要到来的话,只余下不足三十天的时间了。 深骑今年二十七岁,家里没有别人。两岁之时,一场火灾夺走了父母的生命。世界走向末日的那一瞬间,他身边肯定只有菜美一人。这倒也不坏吧——深骑心想。他要像度过平时每一天那样,迎接世界末日的到来。但是,关于最后的瞬间,深骑并未曾好好想过。毫无准确可言的信息错综复杂,没一个值得相信。 菜美盯着深骑的脸,问道:“又射箭啦?” “这回不是为了工作。” “你看见的只是个格式塔片段罢了。对了,样子如何呀?” “是个女孩子。” “你用箭射一个女孩子?深骑,你好残酷呢!” “反正只是个幽灵般的东西,又不知道疼。” “那不是幽灵,是格式塔片段!” “只不过是叫法不同嘛。”深骑厌烦地摆了摆右手,站起身来,抓起手提箱向出口走去,刚走到廊檐下边,就被慌忙追上来的菜美拉住了袖子。深骑回过头来,只见菜美愠恼地看了他一眼,旋又望了望外面的雨,说道: “下雨了呢。没带伞吧?” “淋湿了也无所谓。” “你看!我带着呢,”菜美做了个早有所料的表情,撑开一把深蓝色的雨伞,“当然是由你来打哦!” 2 雨下得很大。豆大的雨点砸到地面,溅起的飞沫像雾气一样在空中飘荡,把已经变成一片废墟的城市笼罩起来。雨点密集得让人几乎看不见前方的路。 深骑打着伞。伞有点儿小,身材瘦小的菜美一个人打还是足够的,但两个人打就得被雨把肩头淋湿。大 雨淋湿了深骑提着手提箱的手。 深骑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心下暗想:真不知这场大雨要持续几天,简直就像是《圣经》描写的那般——大雨要把地球吞没。眼下,还有制造方舟的时间吗?当然不是像诺亚那样受到神的嘱托才去做方舟。不过,万一被神选中的话,深骑有心像诺亚那样去拼命制造方舟吗? 穿过街道,深骑走进了他的侦探社所在的那栋三层楼。他在入口处收起雨伞,甩掉伞上的雨水还给菜美,转身顺着狭窄的楼梯上楼。在三层最里边的一扇门上挂着一块牌子,牌子上写着“南侦探社”几个字。门上的锁早就坏了,深骑将门推开,走了进去。 房间里,右侧是一套看上去很便宜的接待客人用的沙发,正面是深骑用的写字台,写字台旁边是放资料用的架子。深骑掸了掸被雨淋湿的肩头,坐到了写字台前边的椅子上。 菜美走形式地说了声“打搅了”,紧跟着深骑走进房间。 “好黑呀!”菜美忍不住说道。 “确实不亮。”深骑随口敷衍道。 “别说这种没意义的话,好不好?”菜美皱着眉头,“电灯开关在哪儿?” “开也亮不了。” 发电厂早就不供电了,城市被黑暗湮没。地下室里倒是有台柴油发电机,所以要想开灯的话,先要到地下室去发动发电机。 菜美四处找了找,没发现能用来照明的东西,一时气得围着深骑的写字台团团转。最后,她双手叉腰站在深骑面前,哎呀呀大叫起来。 深骑见状笑了:“本来就是个一无所有的侦探社嘛!”话音未落,他便把双脚架到了写字台上,出神地看着窗外。 深骑当上侦探,是这个世界进入混沌状态之前的事情。这家侦探社原来由他的叔叔经营,是叔叔劝他从事侦探工作的。他的父母很早就因火灾去世,全赖叔叔将他抚养成人。大学毕业后,深骑当了侦探,前来请他破案的人很多。 原本,这里是有好几名侦探的,一度顾客盈门。然而,自从天空染上灰色之后,粮食危机接踵而至,在这里工作的侦探们都跑到不缺粮食的乡下去了,顾客亦不会因些许小事来找侦探,连叔叔都跑到某个外国去了,杳无音信。 现在的侦探社,只剩下一个空架子。 不过,来找深骑的顾客并不是完全没有了。深骑的绝招是用那副弓弩射死模模糊糊地出现在人们眼前的幻影。 幻影,一般人往往称之曰“幽灵”,而菜美则称之曰“格式塔片段”。 所谓格式塔,主要是心理学和现象学使用的“整体”理论。比如人听音乐的时候,不是在听记录在乐谱上的一个个音符,而是听“整体”的旋律。又比如我们看着面前的沙发之时,不是去具体捕捉木制的沙发脚、黑色的皮革和沙发扶手等等,而是认识“整体”的沙发。人的大脑不是分解世界,而是把世界作为一个“整体”来接受。有一个著名的格式塔图形,人称“卡尼莎三角”。在“卡尼莎三角”里,我们可以看到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三角形,甚至会觉得该三角形浮在纸面上,看上去比其他部分要亮。这就是我们的大脑把它补充为一个“整体”的结果。 若干个别事物可以交织成另一个形态。人的大脑有一种知觉能力,就是把各种各样的东西综合起来之后,构成另一个“整体”,产生一个幻影般的形象。时间、场所、状况,左右着这个幻影般的形象出现。日常生活中,经常有类似“卡尼莎三角”那样的影像浮现出来,也就是菜美所说的“格式塔片段”。浮现出来的“格式塔片段”,如果是人的形态,人们就可以把它称之为“幽灵”。对周围的一切比较敏感的人,能够经常看到所谓的“格式塔片段”。 深骑很小的时候就能看到“格式塔片段”。最初,见诸视界一隅的由白色和黑色构成的影像究系何物,连他本人都说不清楚。 “那感觉,就像是用眼睛看见了一种气氛。”关于幻影,相信格式塔理论的菜美如是说道。 有时,“格式塔片段”会像深骑在荒废的小电影院里看见的那个少女那样,清晰地出现;而有时又只是一个抽象的阴影。 搞不清幻影是何物并感到害怕的人们,其中有些会跑来深骑这里,说什么“那幻影想要我的命”,请深骑帮忙搞清楚是怎么回事。结果,只不过是所谓的“格式塔片段”罢了。深骑只需在“整体”形成之处略一介入,浮现出来的形态就消失了。深骑一旦把自己作为“整体”的一个要素,就会使形态发生很大的变化,再也看不到原来的样子了。 这种工作干多了,只用弓弩射出一支箭,就可以对“整体”产生很大的影响。于是,深骑就以能够击退“幽灵”闻名遐迩。他本人并不觉得这有些夸大其词,只觉得干侦探这一行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深骑听着从身后的窗户传进来的暴风雨的响动,用脚后跟敲打着单调的拍子。 “粮食恐怕没有了。”深骑说道。 “虽说在什么都没有了的世界里,最后剩下的只有爱,”菜美夸张地摇晃着身子,双手比画着说道,“但是我无论如何也不愿意饿死。” “世界末日赶快来吧,早来早轻松!”深骑甩出这么一句。 谁也不知道世界末日以怎样一种形式到来。正因为如此,人们才感到惶恐。不能准确地把握对手,谁都会惴惴不安的。 “算了,”深骑双手交叉垫在脑后,“不说这些无聊的废话了。我困了,想睡一觉。” 深骑听着越来越大的风雨声和菜美的抱怨声,闭上眼睛打起盹来。 突然,一阵钟声在房间里响起,深骑吓得差点儿从椅子上掉下来,赶紧睁开了眼睛。那钟声是通告有客人来了。 好久没来过客人了。深骑从椅子上跳下来,装作冷静的样子走向门口。虽然他尽量使自己不慌张,但途中还是被沙发绊了一下。坐在沙发上的菜美被撞翻,四脚朝天。 也不管菜美的狼狈相,深骑一把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全身被雨水浇得透湿的女人,白色的夏用毛衣蘸饱了水,变成了浅灰色。露在外面的手臂青白青白的,就像是一具刚刚从水里打捞上来的溺毙女尸。她没带雨伞,垂在前面的湿淋淋的头发间隙里露出一双眼睛,看着深骑的目光里面似隐隐蕴含有几分责备之意。 “您就是南先生吗?”女人稍稍抬起头来问道。 深骑点点头,把女人让进来。 菜美正在挣扎着坐直身子,虽然满脸的不高兴,但没有说什么。破破烂烂的沙发还是很有用的,来客总不能站着说话吧。菜美替深骑安排客人在沙发上坐下。 深骑去盥洗室拿来一条干毛巾,递到女人手上。 女人的名字是黑鸪瑠华。瑠华把毛巾披到头上,认真地把头发擦干。 这是一个长得非常漂亮的姑娘,看上去只有二十岁左右。 “好大的雨啊。”深骑看着窗户外边,好像在自言自语。 “是啊。”瑠华说话的时候低着头,眼睛看着地板。 “您到我这儿来有什么事吗?” “南先生,我听说您是一位可以消灭幽灵的专家。” “也许是吧。”深骑带着几分自嘲的口吻说。在世界走向末日的时候,竟然还有人来找我去消灭幽灵! “请您把藏在我家的怪物消灭掉!” “怪物?” “对,一个叫‘跳跳人’的怪物。”瑠华答道。 这时候,外边的风向突然变了,一阵猛烈的雨点打在窗玻璃上,整个窗户似乎都在摇晃。瑠华扭过脸去,看了窗户一眼,马上又面向深骑坐好。 “跳跳人?什么是跳跳人?”深骑催 促瑠华赶快回答。 “很久以前就栖息在‘钟城’里的怪物。” 瑠华说,她住在“钟城”里。“钟城”是十八世纪法国的一座建筑,解体以后运到日本,按照原样重新搭建起来的。“钟城”就是瑠华的家。 “很久以前就俗称‘钟城’,正式名称是用最初建筑它的人的名字命名的,叫‘杰弗瑞馆’。”瑠华补充说。 深骑坐在沙发上,跷起二郎腿:“这个怪物到底……” “在时间上挖个暗道,然后走进去吃人。”瑠华垂下眼睑,话音中带着一股神秘之感。她的身体颤抖着,应该不只是被大雨淋湿的缘故——更因为恐惧。从她的发梢上不时有水滴流下,坠落地板,留下痕迹。 “我看你最好还是去冲个澡。”深骑站起来,非常和气地对瑠华说道,“感冒了可就麻烦了,我这里可没有感冒药。” “不用了,没关系的。” “我看不像没关系的样子。菜美,你带她到洗澡间去,我去地下室启动发电机。” 没有电就烧不了热水,深骑走出办公室,下楼去了。发电机和热水器受到磁场异常的影响,虽然不太好使,但还没有完全陷入瘫痪。 深骑从地下室回到三楼的时候,听见洗澡间里传出瑠华用热水冲澡的声音。 3 “菜美,你怎么看?” “一个人冒着大雨跑到这里来,我看不正常。” 深骑点点头。但是,就现在的状况而言,还不能断定瑠华精神不正常。深骑不打算跟一个患有狂想症的人打交道,不过,如果瑠华所说的“跳跳人”确实存在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在时间上挖暗道?怎么个挖法?”菜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我看除了‘跳跳人’以外,她还遇到了更麻烦的事。” “有可能。” “‘跳跳人’可能就是‘格式塔片段’吧?” “不过,你所说的‘格式塔片段’,并不加害于人啊。” “嗯,‘格式塔片段’是一种稀薄的存在,就好像空气一样。” “无论如何都该再听听瑠华的说法。”深骑说着,起身开灯。 也许是因为下雨,也许是因为世界末日快到了,总之,房间里黑暗而又阴冷。荧光灯一亮,黑暗倏然而去。深骑觉得荧光灯太晃眼了,不禁眯缝起眼睛。他觉得头有点儿疼。 深骑刚在椅子上坐好,头上冒着热气的瑠华从洗澡间出来了,身上穿着深骑借给她的白衬衫和西裤。袖子太长,裤脚也长,她只好用腰带把裤子扎得高高的。 在明亮的灯光下,瑠华的年龄显得比刚才小多了,或许是因为刚刚冲过澡吧。脸上的线条不是非常分明,还带着几分幼稚的表情。 “请您再说说,在您的周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深骑的意图本来是想简单明了尽快把情况了解清楚,没想到事与愿违,瑠华反而非常歉意地低下了头。 沉默。 “瑠华小姐见过‘跳跳人’吗?”菜美代替深骑,非常和气地问道。 瑠华摇摇头。那意思显然是说:没见过。 “关于‘跳跳人’,你还知道些什么,告诉我们好吗?”说话的依然是菜美。 “是个怪物。小时候大人就告诉过我,‘跳跳人’是个怪物。”瑠华的肩膀微微抖动着,“虽然我没见过‘跳跳人’长什么样,但我敢肯定是个可恶的妖精。‘跳跳人’来自法国古代传说,法语是‘飞越者’的意思。英国的杂志上刊登以后,人们就开始叫它‘跳跳人’,一直到今天,人们都在谈论它。” “那个怪物是跟‘钟城’一起来日本的吗?”菜美问道。 “等等!”深骑举起右手,打断了菜美跟瑠华的对话。“家长为了让孩子们听话,编造一个并不存在的妖怪吓唬孩子,这种事情屡见不鲜。‘跳跳人’恐怕就是以前的家长编造出来的,煞有介事地讲给孩子们听,一直流传至今。” “不是的。”瑠华说道。 “理由呢?” “死过人。‘钟城’还在法国的时候,住在里边的人死过好几个呢。” “人总是要死的嘛!” “不是自然死亡,是被杀死的。警察也进去搜查过,从来没有抓住过凶手。有的被分尸,有的被短剑刺穿胸膛……这些事件都有文字记载。” “你敢肯定凶手就是‘跳跳人’吗?”深骑依然对“跳跳人”的存在表示怀疑。按照菜美的说法,怪物也好,幽灵也好,都是人的大脑里的幻觉,实体是不存在的。 “那个怪物在时间上挖暗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呢?”菜美问道。菜美也像个侦探了。 瑠华说,她也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总而言之,你家里有一个怪物,你呢,想叫我去消灭那个怪物。传说中的‘跳跳人’经过长时间的冬眠,现在醒过来了,打算要你的命。情况是这样的吧?”深骑总结道。 “不,我还没有直接受到伤害。”瑠华说到这里的时候,荧光灯闪了几下。映在地板上的瑠华的影子奇妙地摇动起来。瑠华把垂在脸上的头发拢到耳朵后边去,头缩进了肩膀里。 “脸……脸……”瑠华哆哆嗦嗦地道。 “脸?什么脸?”深骑不由得追问道。 “‘钟城’地下室的墙上,经常浮现出一个人的脸……想到那情景我就吓得浑身哆嗦。”瑠华双手抱住自己的肩膀,继续说道,“那张脸出现在比我的身高略高一点的位置上,跟一般人的脸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管家已经把墙皮刮掉了好几层,刚刮掉的时候不见了,可是第二天就又浮现出来了。我吓得不敢再接近那个房间,管家也死心了。” “人面墙?” “我觉得墙上浮现的那个人的脸,可能就是‘跳跳人’捣的鬼。” 深骑两腕交叉抱在胸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样子是不愿意顺着瑠华的思路往下走。深骑认为:“钟城”里很有可能隐藏着一个不明真相的东西,地下室的墙上浮现出人面,只不过是冰山的一角,说不定围绕着“跳跳人”这个谜一样的怪物,还有其他异常现象。 恐怕瑠华也不了解异常现象的全部。她什么都没带就不得不从“钟城”里跑了出来,一定是被什么东西逼迫的。 “好吧,我现在就去调查那个浮现在墙上的人面是怎么回事!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消灭‘跳跳人’。” “真的吗?”瑠华高兴得站起来,眼睛里闪着愉快的光。那是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 深骑本想谈谈费用问题,但一看到瑠华那张只高兴片刻便突转阴暗的脸,一时不觉犹豫。看她那样子,身上肯定没带钱。 “明天,我带您去‘钟城’。”瑠华说道。 “拜托!”深骑说完闭上了眼睛。深骑的脑袋里好像堵满了打着旋涡的乌云,一阵闷痛,胸中潜在的不安也嘈杂起来。他沉默着,听着外面的雨声。 “再求您一件事。”瑠华说道。 深骑睁开眼睛,只见瑠华低着头,看着放在膝盖上的自己的手指尖,很痛苦的样子。 瑠华说,她想在这里住一夜。 深骑跟菜美对视了一下,然后表示同意瑠华在侦探社过夜。 深骑把瑠华领到后边的休息室里,瑠华马上就躺到床上去了。尘埃在荧光灯的照射下飞舞着。瑠华蜷曲着身子,闭上了眼睛。深骑给她盖上一条深蓝色毛毯。 菜美双手叉腰,冷笑着看着深骑,说道:“有时候,深骑也挺温柔的嘛!” “你除了嘲笑别人还会干什么?”深骑回到办公室坐下,把双脚架到了写字台上。 “你 真要去‘钟城’啊?” “当然是真要去啦。” “为什么?” “至于为什么,我还没想过。” “深骑,你呀,什么时候都是一脸难色。”菜美坐在写字台上,看着深骑的眼睛说道。 深骑好像被菜美看透了心中的秘密,避开菜美的目光,眼睛看着窗外:“也许是因为这场雨吧。” “哈哈!”菜美微笑着摊开双手,转身回到沙发上坐下,伸直双腿放松着身体。菜美微笑的时候,深骑总会感到迷失自己。菜美的微笑很美,一种能够使人发狂的危险的美。 “瑠华小姐已经睡着了吧?” “大概已经睡着了。看来走了很远的路,累了。” “深骑,关于那个浮现在墙上的脸,你的看法是什么?” “无所谓。” “又是无所谓!你就知道说无所谓,气死我了!” “别生气嘛。” “你不觉得跟我沟通很愉快吗?” “不觉得。” “你简直让我绝望!”菜美夸张地仰起头来,将手放到额上。 “墙上有人脸浮现是她说的,”深骑满脸艰涩地说道,“也许只不过是墙上的一块被潮气洇湿的痕迹罢了。那痕迹看上去像个幽灵,再加上以前曾听说鬼怪‘跳跳人’的故事,胡思乱想就认为确实有怪物存在了吧。” “不过,看见了墙上的人脸的,可不只她一个人呀。管家不是也看见了吗?” “瑠华那么说,管家也就那么看呗。管家也不是那么好当的。管家,这可是个非常古老的名词。”深骑很不耐烦地结束了自己的话。 沉默。两人静静听着外面的雨声。 “听听音乐吧。”说着,深骑站了起来。 深骑走到墙角,掀开电唱机的盖子,开始在旁边的架子上选唱盘。有古典音乐,也有美国音乐。拉威尔、李斯特、亨德尔、鲍罗丁、柴可夫斯基、萨蒂和他的有名的钢琴曲《裸体歌舞》。另外,以前办公室里的女孩子喜欢的披头士乐队、老鹰乐队、埃里克?克莱普顿也还在架子上放着。唯一使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地方是,肖邦的一张都没有。 深骑拿了一张福莱的音乐剧《佩利亚斯与梅丽桑德》放在唱机里,随手把唱针放了上去。 让人充满幻想的长笛,伴随着唱片的杂音在房间里回荡起来,优雅而哀伤的曲子。 “《西西里舞曲》!”菜美又惊又喜,旋又解释道,“《佩利亚斯与梅丽桑德》是福莱根据梅特林克的《青鸟》写成的音乐剧,其中《西西里舞曲》是剧中最有名的一首曲子呢!” “哦。”深骑随口敷衍了一下,显然是无甚兴趣。 菜美摇着头:“哎呀,你这是什么态度嘛!对了,在西班牙,有这么一个故事。” 也许是受到背景音乐的影响吧,菜美像个电影演员似的,挺直了腰,声音澄澈。 “西班牙……”深骑无精打采地小声嘟囔了一句。 “说是数十年以前,在西班牙的一个村子里,一家农民家里的壁炉的炉膛里,浮现出一个人的脸,不管用什么办法都无法让它消失,最后用水泥把壁炉封了起来,那张脸还是浮在表面。记者和神怪研究者们纷纷来到那个农民家里,报纸、电台、电视台也纷纷前来采访。人们把炉膛里的石头挖出来,挂在墙上展出。当时的照片一直保留到现在。 “炉膛里的石头挖出来以后,又继续往深里挖,结果在地底下挖出了人的骸骨。人们都说,浮现在炉膛里的人脸,就是下面的死人的幽灵捣的鬼。 “后来,又有人脸接二连三地出现在墙壁上或地板上。人们把出现人脸的墙壁和地板削下来进行化学分析,结果没有化验出什么异常,连可能是有人搞恶作剧的颜料的成分也没化验出来。” “是神怪现象吗?”深骑问道。 “日本也发生过地板上浮现人脸的事情。在人类的知觉中,最发达的就是辨别人脸的功能,所以有时候在什么都没有的地方也能看出人脸来。” “这是你最擅长的。” “可以这么说吧。这就是格式塔理论!我们在头脑里归纳起来的某种形态,经常构成人脸的形象。譬如以岩石为背景照相的时候,岩石上有一张人脸的所谓‘灵魂写真’是很多的,这就是格式塔知觉给人的错觉。岩石上坑坑洼洼的部分在光的作用下形成阴影,如果阴影的位置跟人的眼睛、鼻子、嘴巴相同,谁都会看成人脸。正如格式塔图形,在照片的风景中浮现出人脸来,是很常见的事。这叫‘相貌知觉’。当然,格式塔理论并不能概括所有的‘灵魂写真’现象。” “西班牙的人面事件和瑠华所说的墙壁上浮现人脸,都是格式塔知觉给人的错觉吗?” “不知道。不过,完全有这种可能。”菜美歪着头,摆弄着别在太阳穴附近的发卡。随着她那纤细手指的动作,发卡闪闪发光。 “不管怎么说,展开调查是有必要的。”深骑说道。 不知不觉中,刚才放上去的那张唱盘已经放完了。深骑抬起唱针,换上一张披头士乐队的唱盘。 “你认为‘跳跳人’是怎么回事呢?”深骑问道。 “我认为那是‘钟城’这个有历史背景的建筑物里出现的‘格式塔片段’。”菜美说道。 真是这样的吗?深骑陷入了沉思:与其说是什么“格式塔片段”,还不如说是一种迷信的传说。“跳跳人”没有具体形状,只不过是一个传说。 “钟城”里发生过杀人事件,是事实。由于一直没有抓住凶手,就认为凶手是一个未知的怪物。为了抹去找不到凶手引起的不安,就虚构了一个“跳跳人”,这样的话,可以使找不到犯人引起的恐怖感稀薄起来。 “跳跳人”的存在也许跟深骑用弓弩放出去的箭是相似的。生活在凶手不明的混沌之中的人们,虚构出一个并不存在的怪物,至少可以暂时使自己安定下来。 “不管是什么,深骑也不必登场吧?”菜美说道。 “这个嘛……” “别人需要你,很高兴是吧?” “没觉得高兴,只觉得麻烦。” 唱盘又快转完了,这回深骑想换上一张李斯特的。 “回家!”菜美说着站起来,往下拽了拽裙摆,“我要回家了!我这就回家!” “听见了,嚷什么?” “那你总得说声再见吧?” “再见。” “哼!”菜美很不高兴地走了。 4 菜美走后,深骑去休息室看了看瑠华。只见她蜷曲着身子,双手抱在胸前躺在床上,依然紧锁着眉头。瘦小的肩膀慢慢地上下起伏。 深骑回到办公室,换上一张唱片,把荧光灯关掉之后坐在了椅子上。在这座黑暗的城市里,只有自己这里开着灯,太显眼了。虽然自己手上有弓弩,但是在这世界末日就要到来的时候,一个人对付那些脑子有毛病的坏人,还是没有足够的自信。 从电唱机里流淌出来的钢琴声,忽然混入了从外边传来的汽车引擎的声音。 深骑迅速站起来走到窗前往楼下看。 一辆蒙着灰色迷彩车篷的卡车开过来,柏油路上水洼里的雨水被车轮溅了起来。卡车在楼下慢慢停下。 灰色迷彩卡车是seem的。 深骑紧张起来。 seem! 这是最初成立于美国的一个民间保安组织,在世界走向末日的同时规模急剧扩大。这个组织活动的目的是“保卫世界”。目前,世界上很多国家都成立了seem,日本的seem也在独自活动。 为 确保世界不会走向末日,他们不惜采取一切手段,总之是绝对不向命运低头。实际上,确实有很多正义感很强的年轻人加入了seem,他们的活动范围日渐拓张。 但是他们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他们要彻底排除任何有可能导致世界走向末日的组织和个人。为了消灭这些组织和个人,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拿起武器。在某种意义上来说,seem是一个恐怖组织,也可以说是一群专门追杀魔女的异端法官。 他们拥有令人惊异的兵力,就连政府也奈何不了他们。从组织系统来看,seem的机能远远超过了政府部门。从存在感上来讲,还没有哪个组织比得上seem。 深骑意识到自己必须做好准备。seem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呢?他们就像可以毁灭整个城市的台风,一旦出动就会引起骚乱。 深骑把一束箭装进弓弩里,放在写字台下面。虽然不过是为了防备万一,也做好了拿起来就可以发射的准备。 深骑又往窗外看了一眼。穿着迷彩服的士兵们正在从卡车上往下跳,人数还不少呢。他们看上去跟军队没有什么区别,每个人的手上都拿着枪。 一个指挥官似的人物,冲着深骑所在的这座大楼挥了挥手。 就像一种叫人厌恶的预感变成了现实,深骑心里一阵紧张:他们要到我这里来! 深骑回过头来,心里感到非常厌烦。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面色严峻地思索起来。 门被粗暴地推开,最先闯进来的是先头部队。一个个动作神速,举着手枪冲进了深骑的办公室。激光瞄准器射出的红色光线交织着,扫遍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最后集中在深骑身上。深骑坐在椅子上举起双手,意思是我不打算反抗。 其中一个士兵从窗口探出身子,冲着下边摇了摇手,以招呼后续的部队上楼。 深骑被持枪的士兵们包围着,一动也动不了。 “希望你能够跟我们合作!”穿着迷彩服的士兵们说道。 “那当然,”深骑脸上挂着讽刺的笑,“我会不遗余力地跟你们合作的。” 房间里的荧光灯突然被打开,深骑被晃得眼睛半天睁不开。 门又被推开了,后续部队慢慢走进来。跟刚才的先头部队比起来,后续部队显得文静多了,枪没端在手上,而是背在身上。 部队前面站着一个小个子,好像是个指挥官,胸部缀着庄严的徽章。徽章是一个月牙上挂着两个圆环——seem的符号。 “您好!”指挥官向深骑行了一个礼,“我是seem诗条方面军第一中队长五月奇娇。请不要紧张,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一字一句,说话很有礼貌,声音也很明快。从外表上虽然不能立刻断定,但从声音可以听出这个叫五月奇娇的人是个女的。 齐耳短发扣在浓绿色贝雷帽里,白皙的面颊被大雨淋湿了,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深骑。 奇娇默默地看了看周围,说了句“我坐这儿可以吗”,就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她的脸上虽然挂着微笑,但看上去非常不好惹。 “好大的雨呀,衣服全都淋湿了。我们不能打伞,打伞不方便拿武器,你看!”奇娇的右手提着一支口径很大的枪。与其说是枪,不如说是炮。镇压暴徒用的催泪弹,爆炸性很强的炸弹,都可以发射。枪身比奇娇的手腕还要粗得多。 “到底什么事?”深骑问道。 “不要着急嘛!”奇娇说着向她的士兵们摆了摆手,“问题应该是:找谁有事?难道你不是这样认为的吗?” 深骑忽然发现,小小的办公室里竟然涌进来二十来个穿着迷彩服的士兵,一个个沉默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上充满紧张感。也不知道是因为面对紧急情况而紧张,还是在他们的奇娇中队长面前而紧张,恐怕两方面的因素都有吧。他们正在等待着下一个命令。 奇娇笑了笑,问道:“南先生,您是个侦探?” “啊。” “挺有意思的吧?” “不,不像你想象得那么有意思。” “嗯?”奇娇摆弄着她手上的枪,很没趣地点了点头,“我们正在找一个人。如果您真的是个侦探,请协助我们把那个人找出来!” “找人?” “对!是个女孩子。” “女孩子?” “她一定在您这里!”奇娇举起枪来,枪口对着深骑,就像在玩儿一支玩具枪。深骑似乎可以看到粗大的枪管深处,有一个巨大的弹头,弹头闪着寒光,正要向他扑过来。 “seem得到了很多情报,知道她到这里来了,所以我们才奉命赶到这里。不要隐瞒了!你知道吗?seem的情报一向是非常准确的,不会有半点差错!” “这我就不知道了。”深骑摊开两手,直视着奇娇。 “不知道?什么意思?” “不知道嘛,就是不知道的意思。”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奇娇向士兵们使了个眼色。 正在待命的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转眼消失在后边的休息室和盥洗室里。在里边没有找到任何人,就开始掀地板、剥墙纸,把小小的办公室翻了个底朝天。电唱机被推到地板上,摔坏了。 “还是不想说,是不是?”奇娇问道。 “不。”深骑只答了这一个字,但旋又说道,“好大的灰尘。” 一个士兵靠近奇娇,耳语了几句。 “整座大楼都搜查过了吗?”奇娇向士兵们发问。 “是!整座大楼都搜查过了!” “每一个角落都搜查过了吗?” “是!每一个角落都搜查过了!” 奇娇带着一种失望的表情,从沙发上了站起来:“南先生,请您告诉我们,她在哪儿?” 深骑默默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吗?” “大概是真的吧。” “是吗?”奇娇满脸遗憾地举起枪来。 突然,她朝着深骑背后的墙壁扣动了扳机。 随着一声巨响,枪口喷出火来,反作用力使奇娇的身子弯成反弓形。剧烈的震动、猛烈的爆炸,灼热的冲击波吹到了深骑脸上。从爆炸声响起到理解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经过了很长一个过程。 一面墙消失了。 碎片噼里啪啦地往下掉,视界被浓烟遮住,空气还在颤抖,耳膜震得生疼。 不巧的是深骑身后那面墙是临街的。墙壁没有了,等于突然开了一个临街的大窗户。雨水顺着弯弯曲曲的钢筋流进来,雨声听起来更大了。 奇娇面无表情地说道:“这回看风景方便多了。”话音未落,她便非常利索地装上了第二颗子弹——准确地说,是炮弹。 “我们知道她住在‘钟城’里,可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那座‘钟城’。这次,那个叫瑠华的女孩子上街,被我们的人看见了。我们手上掌握的资料上的照片虽然比较旧了,但可以肯定就是她。我们的人看见她在街上转了一阵,最后进了这座亮着灯的大楼。” 深骑很佩服seem的情报机关,连“钟城”具体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居然能够把瑠华的照片弄到手,并且能够掌握她的行踪。在磁场异常、搜集情报用的机器失效的情况下,收集情报是相当困难的。 “情报是他们自己泄露出来的。”奇娇好像是要把深骑的心看透似的,盯着他的眼睛,“一个叫黑鸪心史的医学博士住在‘钟城’里,跟周围断绝一切来往,一心一意搞他的研究。但是,研究工作需要跟外部交换信息,彻底断绝跟外部的联系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们能够一点一点地 得到关于他们的情报。我们认为,黑鸪博士的女儿黑鸪瑠华,就是所谓的‘深夜里的钥匙’!” 深夜里的钥匙。 又是一个含义不明的新词。深骑不禁暗暗地咂了咂舌头。他不敢在表情上流露出来。 地板湿了,渐渐形成了水洼。 “‘深夜里的钥匙’很可能就是使世界走向末日的一个存在。seem有责任消灭这个存在,这当然是为了保护人类!” “你们认为世界走向末日,仅仅是某个个人的原因吗?” “这种可能性肯定是有的。就算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不也有变成百分之百的现实的危险吗?我们要彻底消灭一切不安定因素,让人类渡过一九九九年九月这个难关!” “那么想活下去啊?” “谁都一样!” 不一样!——深骑暗想。 在深骑看来,毁灭也没有什么不好。他甚至有一种毁灭了才好的愿望。这倒不是说他已经看破红尘,也许是一种新生的欲望。所以,毁灭得越彻底越好,这世界只有整个都毁灭了,才可能走向真正的新生。 “如果正像我们得到的情报所说的那样,黑鸪瑠华就是‘深夜里的钥匙’,那就一定要彻底解决她!”奇娇说道。 “你们怎么判断她到底是不是‘深夜里的钥匙’呢?” “判断方法是没有的。”奇娇摊开两手,那支巨大的枪,依然拿在手上,“如果我们能够生存下去,那就是成功了;如果世界毁灭了,那就是失败了。谁也无法把这两件事放在一起作比较吧?如果黑鸪瑠华就是‘深夜里的钥匙’,她就没有再活下去的理由!” “真是强盗逻辑。”深骑面无表情地说,“现在你们应该明白了吧?那个叫黑鸪瑠华的人不在这里,你们不是已经找遍了吗?” “这可不好说!”说着,奇娇又扣动了扳机。 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天花板和墙壁的结合部又开了一个大洞。在烟尘中,奇娇又利索地装上一颗炮弹,转身在另一面墙上开了一个大洞。 阵阵冲击波中,破片横飞,房间里充满火药味。风雨打进来,很快就把烟尘和火药味冲淡了。 深骑趁士兵们都在注视着奇娇的机会,一弯腰从桌子下面抄起自己的弓弩,把箭头指向奇娇,厉声喝道:“够了!” 奇娇转向深骑,饶有兴致地看了一眼他手上的弓弩,缓缓把枪放下。 “放下武器!”周围的士兵一起把枪指向深骑。 所有的人都僵住了。 硝烟已经散去,室内本来很质朴的装修被破坏殆尽,外墙好像根本就没有存在过。冷雨浇在所有人的身上。没有人动一下。 “放下武器!”士兵们再次大声吼叫。 “算了,大家都把枪放下吧,没关系的。”奇娇说道。 听了奇娇这冷静的一句话,士兵们都把枪放下了。 深骑也把弓弩放在了写字台上。写字台上已经被白色的尘埃蒙住了,到处是碎片。 “今天我们就告辞了。侦探先生,如果你看到那个叫黑鸪瑠华的女孩子,一定要来向我们报告。当然,你也可以亲手送她上西天。” “知道了。” “撤!”奇娇举起一只手向门外一挥,士兵们立刻撤出了房间。 走在最后的奇娇回过头来,对深骑说道:“我喜欢你!” 过了一会儿,蒙着灰色迷彩车篷的卡车,消失在烟雨蒙蒙的街道远方,连声音也听不见了。深骑环视整个房间,叹了一口气。办公室原来的样子基本上消失了。雨浇在身上,深骑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夜色更深的天空。 “已经不要紧了。”深骑冲着沙发说道。 沙发下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深骑把沙发座掀开,瑠华从里边爬了出来。 瑠华看了看房间:“太过分了!” “你没受伤吧?”深骑关心地问道。 “我没关系,南先生呢?” “我也没事。不过,睡觉的地方没有了。” 奇娇没有想到,瑠华就藏在她坐的沙发下面。那个破沙发帮了深骑和瑠华。当时,深骑灵机一动,把破沙发的底座掀开,然后把在休息室里睡觉的瑠华叫醒,让她藏在了沙发座下面,躲过了一场劫难。 不出深骑所料,seem果然是冲着瑠华来的。 “我不是什么‘深夜里的钥匙’。”瑠华委屈地说道。她躲在沙发底下时,听见了奇娇说的话。 “你是毁灭这个世界的人也好,不是也好,跟我没关系。” 世界走向毁灭,跟瑠华来请侦探,是两码事。 也许是这样的吧。 5 第二天早晨,雨还在哗哗地下。深骑去车库发动汽车,开到大楼门口,让等在那里的瑠华坐在后座上,准备跟她一起去“钟城”。 “嘿!深骑!”菜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车前,打着她那把深蓝色的雨伞。从雨伞的边缘,流下大量雨水,形成一道水帘,几乎看不清她的脸。菜美一边向深骑招手,一边向车子靠近。 “瞧你这身打扮,像个魔女。”深骑说道。 “我是个好魔女!”菜美不好意思地笑了。 菜美穿了一套黑色连衣裙,冷风中,裙摆缓缓飘动着,不时露出雪白的小腿。 “好家伙!”菜美抬起头来看着三楼深骑的侦探社,“喂,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深骑满不在乎地说道。 “外墙都飞了。” 昨天晚上,深骑和瑠华在破坏程度较小的休息室里凑合了半夜。别说瑠华,深骑也是一会儿都没睡着。坐在地上,靠着墙,听着雨声,一直熬到天亮。 “快上车!别让那些家伙看见!”深骑催促道。 瑠华已经趴在后座上了。深骑嘱咐她,千万不要露出脸来,以免被seem的人看到。据说seem里有狙击手,枪打得很准,不能不多加防备。 菜美坐在了副驾驶座上。 大雨打在风挡玻璃上,好像发了大洪水,窗户外边的世界什么都看不见。深骑发动车子,打开雨刮器的开关,雨刮器立刻左右摇摆着忙活起来。深骑透过风挡玻璃看了看天。 乌云压得很低,天阴得比昨天还要厉害,简直叫人不敢相信云层后边还有太阳。 深骑一边观察周围的情况,一边慢慢踩下油门。车轮溅起雨水,雨刮器更忙活了。 “菜美,注意观察四周,防止那些家伙跟踪。” “那些家伙指谁呀?” “seem。”深骑把昨晚发生的事情跟菜美大致一说,什么五月奇娇啦、“深夜里的钥匙”啦,让菜美听得津津有味。 “那些家伙们自称不知道‘钟城’在哪里。也许他们是故意放我们走,想要缀着我们以找到‘钟城’吧。” “他们还要抓我呀?”坐在后座上的瑠华说话了。 “可能吧。” “我该怎么办呢?” “你自己也不知道吗?” “我怎么会是一个让世界走向末日的存在呢?” 深骑从后视镜里看见瑠华轻轻摇了摇头,便没有说话。 只听瑠华接着说道:“莫非是因为我住在‘钟城’里?” “seem真正想找的是‘钟城’吧?这也不是不可理解的。”深骑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有一种险恶的预感。此行的目的很含糊,这使他感到不安。他手扶冰冷的方向盘,黯然一叹。 被人们抛弃的建筑物,就像古代遗迹似的矗立在道路两旁。曾经是文明社会的象征的楼群,有的已然倒塌多时。 附近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了。 眼下这条向远处延伸的两车道的马路,被雨水冲刷着,反射着黑糊糊的光。路上不时出现大堆的瓦砾,不小心轧上去,车身就会剧烈地摇晃起来。 “seem不知道世界为什么会走向末日吗?”瑠华问道。 “好像不知道吧。”说着,深骑看了一眼后视镜,好像没人跟踪。也许是按照瑠华指的路迂回前进奏效了吧。慎重起见,深骑抬头看了看空中。现在,日本的seem一架飞机都没有了。据说今年五月,seem跟自卫队发生冲突,原来拥有的赛斯纳小型飞机和直升运输机都损失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也许是因为磁场异常不敢起飞吧。不管怎么说,他们找不到“钟城”,很可能是因为没有飞机。 “我听说世界走向末日是因为地轴歪了,”瑠华在后座上,蜷曲着身子说道,“地球的磁场失去了平衡。我还听说,异常气象也是因为地轴歪了造成的。” “我也听说过。可是,看这架势,在世界走向末日之前,人类很可能先于地球走向毁灭。” “‘深夜里的钥匙’,真的掌握着世界走向末日的命运吗?”瑠华问道。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深骑说道。 “人们看到了,”菜美一字一顿地说道,“就好像看到了那个根本就不存在的三角形,人们看到了世界的末日。” 深骑没听懂菜美说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路被树林夹了起来。 长着浅绿色叶子的茂密的枝条,架在道路上空,形成拱形的走廊,像一条笔直的隧道。但是,树木显得没有一点生气,稍微发红的枫叶也没有一点美感,看上去只叫人觉得是一种死的颜色。 树木越来越密,路越来越暗,深骑不得不打开了车灯。他们只能凭借着投射在道路上的灯光前进了。 “喂!深骑,引擎的声音不对头啊!”菜美焦急不安地叫道。车子发出有规则的咔嗒咔嗒的声音。 “引擎没问题,是因为路不平把什么地方颠坏了吧。这车很长时间没检修了。” 菜美敲打着仪表板,嚷嚷着:“千万别抛锚啊!你这破车!” 突然,车子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剧烈地摇晃起来。 “怎么回事?”深骑叫道。 “啊!”坐在后边的瑠华回头一看,大叫,“车轱辘!” 一个车轮罩掉了下来,摇摇晃晃地向树林里滚去,转眼间就无影无踪了。 “还挺娇气的,颠了这么几下就掉了。”深骑说道。 “娇气?”菜美苦笑着摊开两手。 这时,一阵巨大的声响,车子倾斜了。 深骑赶紧踩下刹车。 车子左转了九十度,车底擦着路面向前滑去,刺耳的摩擦音响起。车头闯进灌木丛以后,总算停了下来。 车大灯照射着灌木丛,雨点在灯光里静静地闪烁。 “怎么了?”菜美问道。 “你看那儿!”深骑指着道路的前方,说道。 掉下来的一个汽车后轮,正在借助惯性向前滚去。解放了的车轮毫无方向感,信马由缰地向前滚着。 “轮子掉啦?”瑠华就像一个轻易不说话,但一说话就逗人笑的幽默大师似的,一字一顿地说道。 深骑好像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愣在驾驶座上半天没动地方。先是办公室被彻底毁坏了,紧接着是车子完蛋了,下一步将失去什么呢? 由于是右后轮掉了,车子向正驾驶座那边严重倾斜,车门开不开了,深骑只好等菜美下车以后,自己也从副驾驶座这边出来。 “喂!深骑,”菜美把伞打开,“左后轮也没气了。” “真令人悲伤!”深骑说道。 查看了一下右后轮,断了的螺栓还残存在轮毂上。由于没有及时检修,早就松了的螺栓禁不住林中道路的颠簸,越来越松,直至断裂。 深骑把放在后备箱里的手提箱拿出来,看来只能扔下车子步行前往了。 “这儿离‘钟城’不远了。”瑠华说道。昨天,她步行离开“钟城”以后,途中遇上大雨,但还是走到了深骑的侦探社。瑠华能走到,深骑他们没有走不到的道理。 周围都被繁茂的树木覆盖着。深骑又从后备箱里找到一个钢笔式手电筒,细弱的光线虽然赶不走周围的黑暗,但总比没有强。 雨点打在伞上,发出令人厌烦的声音,真想把耳朵堵上。雨声的气势很大,三人被这气势压倒,谁也不愿意开口说话,低着头默默前行。在前边带路的瑠华的背影,仿佛是一个既遥远又模糊的存在。 路渐渐地模糊起来,他们完全走在灌木和杂草里了。 “没有一条路是通往‘钟城’的。”瑠华回过头来,对深骑和菜美说道。 “为什么?” “我父亲故意这么安排的。” “黑鸪博士?” “对,他说是为了他的研究工作。他把‘钟城’跟周围的联系彻底切断了。” 正如瑠华所言,路没有了。即便车轱辘不掉,也往前开不了多远,怎么也得下车步行。由于下大雨,地面泥泞,脚底下很容易打滑,一不小心就会摔跤,再加上光线太暗,行进非常困难。 “没有路,怎么知道那边是‘钟城’呢?”菜美灵巧地扒拉着枯树枝,一边往前走一边向瑠华提了一个问题。 “这个嘛,”正低头往前走着的瑠华答道,“可以说是凭直觉吧。我凭直觉知道‘钟城’在那个方向,但你要是问我原因,我也回答不上来。” 深骑看着瑠华的侧脸,心下一时暗想:开始带上点儿神神怪怪的味道了呢。然而,从瑠华的表情上,看不出一丝虚伪。 “莫非是‘钟城’在召唤瑠华小姐?”深骑问道。 “不知道。不过,好像有一种类似被召唤的感觉。” 瑠华连方向都不看,只是一个劲地往前走,看样子真像有人在召唤她。 “根本不用指南针,好厉害呀!”菜美小声对深骑说道。 “反正指南针也不灵了。” “喂,如果‘钟城’根本不存在怎么办?” “你什么意思?” “走了一段路之后,要是瑠华随便向空中一指,说那就是‘钟城’的话,你怎么办?” “别胡说八道。” “怎么是胡说八道呢?你敢肯定瑠华是个活人吗?” “她把咱们引进灌木丛,然后再把咱们引到极乐世界去?”深骑开玩笑道。深骑自认为还是能够把握瑠华到底是不是一个真实的存在的。 瑠华是个大活人。 “不管怎么说,一切都会现原形的。”菜美用预言家的口吻说道,“我们要坚持到最后,把一切弄他个水落石出!”菜美说完把伞转了转,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继续往前走。 深骑什么话都没说,在原地站住了。他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周围的景象在旋转,好不容易才模模糊糊地看到瑠华和菜美渐渐消失在灌木丛中的背影。他的感觉就好像是刚刚做完一个很长的梦。绵延的时间被切断,自己被包裹在无边的黑暗世界里。他捂着胸口,试图按住那颗狂跳的心脏。 他突然觉得浑身发冷,好像有人在暗处不怀好意地盯着他。 他感觉到了那个不怀好意的人的视线。 回头看去。 层层叠叠的灌木丛后面—— 人面树! 是一棵人面树。 那棵人面树巧妙地隐藏在昏暗的树丛里,正牢牢盯着深骑。 树的中部,是一张人脸。 人面树在长着人面的地方分出 很多枝干,枝叶里有一双瞪得大大的眼睛。疙疙瘩瘩的树枝仿佛是无数的手指,每个关节都被雨淋湿,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似乎想在空中抓住什么却又抓不到,感到悔恨和委屈似的,一个劲儿地颤抖着。 那的的确确是一张人脸,没有一点纷乱,清清楚楚地浮现在树木上。呆滞的目光茫然看着深骑。 被雨淋了好长时间,深骑才发现自己早就把伞给扔掉了,全身淋得透湿。 昏暗的树丛里,阴森森的人面树,呆滞的眼睛一直看着深骑。 突然,伸向天空的树枝一齐摇动起来,沙沙作响。就像在呼喊,在求救,在责难。树枝摇动着,深骑的心跳得更快了。 深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身上湿乎乎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冷汗,脸色非常难看。 “深骑……” 有人召唤着他。 “深骑……” “深骑!你愣在这儿干吗呢?真想扔下你不管了!”原来是菜美折回来了。 “啊……”深骑移动着僵硬的双腿,离开了在人面树的注视下站了很久的地方。 若非菜美折回来喊我,我恐怕就那样凝固在那里,变成一棵树了吧。从大腿内侧生出根来,扎进泥土,身体渐渐变成湿乎乎的大树——深骑自嘲般的胡乱想着。 随菜美往前走的时候,深骑又回头看了看那棵人面树。 人面树依然在暗处注视着深骑。 人面树! 一股难言的虚幻,淡淡召唤着深骑。 “你们快看!那就是‘钟城’了呀!”忽然间,瑠华指着前方说道。 一幢巨大的黑糊糊的建筑物倏然现身他们面前。 第二章 2 据说,中间那个大钟表示的是现在的时间; 左边那个大钟表示的是过去的时间,慢了十分钟; 右边那个大钟表示的是未来的时间,快了十分钟。 1 “钟城”四周,是高高的铁栅栏。 被雨淋湿的铁栅栏,发出暗淡的光,尖部齐刷刷刺向阴雨连绵的苍穹。铁栅栏的长度直如无限一般,径自延伸至一望无际的密林深处。 铁栅栏里边那个黑糊糊的大家伙,可能就是“钟城”吧。不过,从深骑他们站的地方看去,只能看到一个巨大的立方体轮廓。显然,他们距离那里尚颇有一段距离。 “那边有门。”瑠华说完,便沿着铁栅栏走去。而深骑和菜美则紧紧跟在后边。 菜美回头问深骑有没有看见“格式塔片段”,后者摇了摇头,答称到目前为止还什么都未看见,同时心想:刚才看见的那棵人面树,莫非就是“格式塔片段”?但眼下暂时无法确定。 “就是这儿了!” 瑠华抓住门把手,对深骑和菜美说。 说是门,可根本不像个门的样子,好像是不欢迎客人来访似的。铁栅栏上非常马虎地焊着两个合叶,勉强把门安上。 门从里边被插上了,折腾半天,既推不动,又拉不开。 “从里边很容易地就能打开。”瑠华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深骑。菜美也模仿着瑠华的样子看着深骑。 “好吧,我从铁栅栏上翻过去。”深骑把手提箱交给菜美,爬上了铁栅栏。铁栅栏湿乎乎的,很滑,但不是很难爬。实际上这道铁栅栏的安全性并不高。 深骑灵巧地倒换着手脚,敏捷地翻过铁栅栏。着地以后,他张开两手,做了一个拍手的样子,但没有拍出声响。 拔开门闩,门开了。也许是因为合叶生锈了吧,开起来很费劲。深骑用双手加上体重,好不容易才把门推开了一点,勉强可以过人。 瑠华和菜美从不宽的缝隙里挤进来。瑠华向深骑道谢。深骑从菜美手上把手提箱接过来,转身把门照原样闩好。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虽同样荒凉,但随意摆放在院子里的几个现代派石雕却予人一种奇妙之感。那些石雕说不准是否曾经过雕琢,在哗哗的大雨中显得可怜兮兮。 “我从家里逃出去,然后找到了南先生。”瑠华一边走一边说,好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根本不了解外面的世界。我没上过学,整天待在家里看书画画,糊里糊涂地过日子。那是一种什么新鲜事都没有的生活,非常痛苦,只不过是活着罢了。” “你是想得到拯救才逃出去的吗?”深骑问道。 “得到拯救?我连想都没想过。”瑠华显得很疲倦,“不过,当我知道了世界就要走向末日,还有‘跳跳人’的事情之后,就突然心血来潮跑出去了。我们家是禁止外出的。不过,也许如南先生所说,我是想得到拯救才跑出去的。” “瑠华小姐是怎么知道深骑的?”菜美窥视着瑠华的脸问道。 “是现在住在我们家里的克罗斯先生告诉我的。他说,南先生靠一把弓弩,打遍天下无敌手。” “克罗斯?”菜美看了深骑一眼。 “不认识。”深骑说完站下来,拼命回忆起来。他的记忆里没有一个叫克罗斯的人。 “瑠华小姐一直过着不自由的生活吧?”菜美又问道。 “不,我们很自由。不过,我们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深骑惑然问道。 “我是无产者。” 深骑觉得自己心里的某个地方被瑠华这句话触动了。 无产者。这意思仅仅是她什么都没有吗? “瑠华小姐多大了?”深骑换了个话题。 “十七。” 比深骑预想的还要年轻。 不知不觉三人已经靠近了“钟城”,即便是在昏暗的雨天,也能看得很清楚了。 恰如自远处看到的轮廓那样,“钟城”是一座立方体的建筑,大概有四五层楼高,从正面看上去比从侧面看上去更宽一些,稍嫌粗糙的外表予人一股豪放之感。伴随着冷雨的映衬,任何人见到了“钟城”,想必都会忍不住觉得那是一个天地间独一无二的存在。 由于常年的风雨侵袭,有些地方的墙皮已经剥离,显得很难看。再仔细一看,靠近地面的墙壁也开始腐蚀,整个外墙被绿色的苔藓覆盖起来,也许只是个时间的问题了。 屋顶是尖的,让人联想到西洋的教堂。“钟城”本来就是十八世纪的建筑,赶上了哥特式建筑复兴的余韵。窗户较小,大概只是为了实用。整体说来,如以“城”字称之,未免让人觉得有些夸张,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只不过是一栋居民楼罢了。 不过,这里有三个巨大的时钟。 昏暗中,三个巨大的时钟浮现在“钟城”正面。 “钟城”正面的外墙上,出人意料或者说是非常荒谬地并排挂着三个巨大的时钟,几乎把二楼和三楼全部遮挡起来。三个巨大的时钟形状完全一样,一字排开。 表盘上的数字是罗马数字,每个数字单独看上去都很大。不过,表盘并不是挂到墙上去的,而是跟墙壁融为一体。时针,分针,十二个罗马数字,都在墙壁上。三个表盘靠得很近,每个表盘的直径大约有十米。 深骑从手提箱里掏出一块怀表,跟三个大钟对了一下时间。深骑手上的怀表是十二点五分,中间的大钟跟深骑的怀表一样,也是十二点五分。左边的大钟慢了十分钟,才十一点五十五;右边的大钟快了十分钟,也就是说已经十二点一刻了。时针和分针都被雨淋湿了,发出暗淡的光。 “两边的钟不准嘛。”深骑看着三个大钟,自言自语地说。 这时候,三个大钟的分针同时发出轻微的声音,同时往前走了一分钟。深骑的怀表也往前走了一分钟。 “哎呀!”菜美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我的表又不准了!” “磁场异常嘛。不要说金属制作的机械表了,就是数字式手表,只要里边有金属,都不会很准,都是忽快忽慢。”深骑说。 “你的怀表为什么准呢?” “我的怀表是防磁的,不受磁场影响,一个客户送给我的礼物。” “你这个滑头,也给我一个!”菜美说着伸手就抢。 “别闹!这种防磁怀表可娇贵了,很容易碰坏。” 优良的防磁表是很难买到的,一直没有人开发生产这种表。 深骑抬起头来,看着那三个大钟。只有中间那个大钟走时准确,左右两个大钟虽然一个慢了十分钟、一个快了十分钟,但没有忽快忽慢的现象,看来都未受到磁场异常的影响。 “墙上这三个大钟,就是我家别称‘钟城’的缘故。”瑠华淡淡介绍道,“据说,中间那大钟表示的是现在的时间;左边那个表示过去的时间,慢了十分钟;而右边那个则表示未来的时间,快了十分钟。‘钟城’里边也一样,中间是‘现在馆’,左边是‘过去馆’,右边是‘未来馆’。入口只有一个,进了玄关是‘现在馆’。这座‘钟城’跟在法国的时间完全一致。” “过去、现在、未来——从左至右啊。”深骑说道。 “为什么一个慢十分钟,一个快十分钟呢?”菜美问道。 这个问题把瑠华给难住了,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哼哧了半天,方才说道:“我也不知道呀。” 三个大钟三个时间,暗喻着什么,现在还说不准,不过,如果从艺术的角度来看,这个设计在一定程度上是成功的,至少给深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姑且不论艺术价值有多高,至少让来访者感 到很有魅力。 “莫非里边也到处挂着钟表?有百八十个?”深骑问道。 “不,里边只有一个,在我父亲那里。我们谁都没见过钟表。我最近才知道怎么看时间,小时候根本就不知道钟表是怎么回事。我弟弟小铃现在还不会看时间呢!” 真是一所奇怪的住宅——深骑想。外边有这么大的时钟,里边却只有一个,而且还不让大家看,太不协调了。 “咱们进去吧。”瑠华说着站在了正门前面。 正门比深骑高。门上有豪迈的雕刻,看上去令人精神振奋,不过感觉跟今天的阴雨天气很不协调。不知道晴天的时候看上去是什么感觉。 瑠华没有敲门,而是直接抓住门把手来开门。然而门又从里边被锁上了,转了好几下都没能打开。没办法,瑠华只好重重敲了两三下。 过了片刻,里边似乎有人开锁,紧接着,门被轻轻拉开了。 “瑠华小姐,您回来啦?” 门内有一个头发稀疏灰白、身材瘦小的男人。深骑一眼就断定他便是瑠华说过的管家。管家说话的时候声音压得很低,脸上毫无表情。 “黑鸪博士吩咐过了,不许放瑠华小姐进来。” “什么?”瑠华不解地问道。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从屋檐上流下来的雨水,无情地浇在她的肩头上。 “这个家里,已经没有瑠华小姐的位置了。” “开玩笑呢吧?”瑠华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伸手抓住了管家的衣服。 “请您把手松开,我要关门了。”管家非常冷淡地说。他使劲推了一下瑠华的肩膀,瑠华摇摇晃晃地后退了几步,从屋檐下退出来,全身立刻被大雨浇湿了。 “管家先生!”深骑叫道。绝对不能就这么回去——深骑主意已定。 “什么事?” “我叫南深骑,是个侦探。”深骑冷静地说道,“倘若您硬要把我们赶走,我们就把‘钟城’的位置告诉seem!如果您觉得此事无关紧要的话,我们这就走!” 管家脸色骤变,犹豫了一阵之后,态度颇见缓和。最终,管家伸出了右手,做了个“请进”的动作。深骑先让瑠华进去。瑠华似乎挺害怕的,缩着肩膀低头走了进去。菜美看了深骑一眼,便随着瑠华走了进去。深骑是最后一个进去的。 只听瑠华对管家说道:“天巳先生,请您把我父亲叫过来,我有话跟他说。” 2 走进“钟城”,首先是一个大客厅,宽度倒不是很宽,主要是纵深很深。大理石的地板,走上去足音很响。天花板上的枝形吊灯豪瑠华异常,与其说不是很亮,毋宁说是有些昏暗。 大客厅中央放着一张黑檀木茶几,茶几周围是大红色沙发。壁炉比较简朴,属于很实用的那种。 大客厅最里边是楼梯。楼梯好像是一只张开翅膀的大鸟,从中央向两边分开,通向二楼。白色的扶手直如是飘浮在周围阴森森的空气里一样,显得怪里怪气的。 “请坐吧。”瑠华指了指沙发,对深骑和菜美说道。 菜美首先跳进沙发里,放松着身体。深骑端端正正地坐下,双手撑住了额头。 管家天巳很不情愿地离开客厅,消失在左侧的门里。 “天巳先生进的是‘过去馆’。”瑠华指着管家天巳进的那个门说。 这个大客厅属于“现在馆”,左右分别是“过去馆”和“未来馆”。 “要想去‘过去馆’和‘未来馆’,必须经过这个大客厅。如果想去‘现在馆’的二楼、三楼和四楼的话,必须要走大客厅后边的楼梯。每个馆都有各自的楼梯。” “这么说,‘钟城’里有三套楼梯?”深骑问道。 “对,可麻烦了。譬如要从‘过去馆’的四楼到‘未来馆’的四楼,必须先从‘过去馆’的四楼下来,穿过‘现在馆’的大客厅走进‘未来馆’,再爬四层楼,才能到达‘未来馆’的四楼。我以前一直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最近才觉得挺奇怪的。” 很久以前,法国人为何要建造了如此麻烦的一座“钟城”呢?深骑双手支颐,脑子里描绘着这座建筑物的构造。 “你的房间在哪儿?”深骑问瑠华。 “‘现在馆’的二楼,上楼就是,前提是那个房间还允许我住。”瑠华答道。 “黑鸪博士,也就是你父亲,是一个怎样的人呢?”深骑问这句话的时候,眼睛没有看着瑠华。 “除了自己的事情以外,什么都不关心的人。” “他是研究什么的?” 瑠华摇摇头,沉默了,沉默的时间很长。 深骑抬起头来看了看四周。正如瑠华所说,大客厅里一个钟表都没有。墙角里有一个小台子,台子上摆着一盆玫瑰花,只开着一朵黄玫瑰,好像一个歪着头的人在想什么,花瓣的颜色不是很鲜艳。 左侧的门开了,天巳回来了。他的表情忧郁,先后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的深骑和菜美,视线落在瑠华身上以后,开口说话了。 “黑鸪博士说,他不想见小姐。”天巳说话的声音低沉得异常,并且长时间在耳边回响。也许是因为大客厅的天花板和墙壁都不吸音,来回反射造成的吧。 瑠华站起身来:“这么说,这里没有我的安身之所了?” 天巳不语。 “怎么办?深骑,咱们回去吧。”菜美说道。 听了菜美的话,深骑撑着额头的双手一摊,剩下的就是苦笑了。 “博士同意你们留下,不用急着回去,今天就住在这里吧。”天巳用他那一贯平平淡淡的声音说道,“我带你们去房间。瑠华小姐,您也回自己的房间去吧。” 深骑和菜美跟瑠华暂时分手。瑠华顺着楼梯回房间去了,深骑和菜美则跟着天巳走进大客厅右边的“未来馆”,上了三楼。 “二楼也是客人住的房间,已经有人住了,您二位就住三楼吧。”走在前边的天巳头也不回地说,态度很不怎么样。也不知道是因为对深骑他们不满,还是天生就是这副样子。 “二楼的客人是谁?”深骑问道。 “克罗斯先生和他的助手御都理惠小姐。” “他们是干什么的?”深骑又问。 没有回答。这时,天巳把深骑他们带到了三楼的房间。 房间装修得简单而朴素,没有一件用不着的东西。也许是因为没有窗户的缘故吧,显得有些昏暗。房间里并排摆着两张床,床前有一个梳妆台,梳妆台被白布蒙着,露出了一角的镜子,映照着煞风景的房间。 “抱歉,现在留给客人住的房间只有这么一间了。” “没关系。”深骑说道。 天巳向深骑鞠了个躬,便消失了。 深骑把手提箱往床上一扔。 “真累死我了!”菜美仰面躺到床上,“瑠华真可怜,亲生父亲都不要她了。” “这跟咱们无关。” “瑠华也许只是个替罪羊。” “什么意思?” “‘深夜里的钥匙’嘛!也就是说,真正的‘深夜里的钥匙’确实在‘钟城’里,但是隐藏得很好,没有暴露。瑠华被人当成‘深夜里的钥匙’了。” “是吗?你的意思是说,黑鸪博士故意让瑠华暴露给seem,把真正的‘深夜里的钥匙’保护起来?这么说,seem辨别不出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墙上浮现出来的人脸说不定也是黑鸪博士的计谋,说穿了就是把瑠华从家里赶出去的一种手段。” “这话也许有点儿道理。”深骑听了菜美的分析,心想: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瑠华确实是太可怜了。 菜美跟着又说道:“不过,seem所说的那个让世界走向末日的人物,也就是‘深夜里的钥匙’,到底是否存在,我一直心存疑问。” “应该见见黑鸪博士,还应该调查一下浮现出人面的墙壁,我们此行的目的就是这个嘛。”深骑说道。 黑鸪博士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物呢?深骑这里没有任何资料,包括“钟城”都几乎是一无所知,所以必须展开一番详细的调查才行。看不见、摸不着的黑影笼罩着“钟城”,黑影是不是“跳跳人”还很难断定。需要调查的事情太多了。 “我想去瑠华的房间里看看,你呢?”深骑问菜美。 “我累了,想睡。”菜美故意打了个大呵欠,“打听到什么的话,别忘了向我汇报啊。” 菜美似乎想当一回靠听汇报破案的安乐椅侦探。 深骑没带手提箱就出去了。手提箱里有他的弓弩和其他几件有用的工具,但是他觉得现在还用不着,就没带。 来到走廊之后,只见墙壁都是灰色的壁纸。也许是没有窗户的缘故吧,天花板虽然很高,还是使人觉得有些狭窄和憋闷。脚底下黑咕隆咚的,光线照不到的地方很多。深骑回忆了一下“钟城”的外观,大钟几乎把墙面占满,窗户有倒是有,但数量绝对不多。 下到一楼的时候,深骑又发现了一瓶刚才没有注意到的玫瑰花。浅蓝色的花瓶里,插着一朵浅蓝色的玫瑰花,看上去很不舒服。 拉开“未来馆”的门,深骑来到“现在馆”的大客厅,也就是刚才来过的那个大客厅。 大客厅中央,有一个奇怪的男人,正在那一组大红沙发附近乱转,情绪显得很不安定,或者说是有些神经质。他看上去不像是在找什么东西,而是在那里毫无目的地瞎转。 更奇怪的是他身上穿的衣服。说是大黑袍子吧,简直就是头顶着一个锥形的口袋,小腿以下暴露着,脚上穿一双拖鞋,就像一个巫师刚做完呼神唤鬼的巫术。 他的眼睛非常敏锐,一眼看见深骑从“未来馆”出来,立刻上前打招呼: “喂!莫非你……”他不怀好意地笑着,“是个侦探?” “是的。您……”深骑不露声色地说道。 此人名叫黑鸪伶马,是黑鸪博士的侄子,也就是瑠华的表哥。表哥是深骑根据他的年龄猜测出来的,他看上去比瑠华大一两岁。一问,果然是十八岁了。 “人呀,明明知道世界早晚要走向末日,还要辛辛苦苦创造文明;明明知道早晚有一天要死去,还要活了一天又一天。侦探先生,您是为了什么活着的呢?” “早晨醒来,一睁眼发现自己还没死,就再活一天呗,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哈哈!原来如此。”伶马夸张地摇晃着身体,大笑起来。 “你也住在这里吗?” “当然。”伶马抿嘴一笑,“这建筑里有一股无与伦比的力量,可以卷起惊人的旋涡。我以这座建筑为媒介,接受从宇宙倾注下来的能量。那是一种不可思议的能量,不好说是液体还是气体,总之,那种能量在我的身体里扩散开来,可以使我偷看到位于远方世界的‘记录’。那个‘记录’里记载着这世界从诞生到灭亡的过程。” “‘记录’的结局呢?”深骑特意使用了伶马使用的名词。 “那边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清楚。这是为什么呢?……什么都看不清楚,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关于今年九月以后的记载,什么都没有。” “问你一个同样的问题,你是为了什么活着的呢?” “为了您啊,我的侦探先生!”伶马的眼睛里闪耀着光芒。 “哦?这话是什么意思?” “稍后请您到我的房间里来吧,我住在‘现在馆’的三楼,楼梯旁边那个房间就是。到时候我给您算一卦。” “算卦?” “放心,不收钱的。”伶马说话时,脸上浮现出卑下的微笑,大概是开玩笑吧。但深骑没有笑,他觉得这玩笑很没意思。 伶马说了声“回见”,冲深骑轻轻地摆了摆手,便转身上楼去了。走在楼梯上的时候,他的大黑袍子蹭到了楼梯的台阶上,哗啦哗啦地飘动不休。 3 一敲门,瑠华立刻就从房间里出来了。 “啊,南先生,请进!” “不进去了,”深骑举起右手,“我想尽快去看看浮现在墙壁上的人面。” “明白了,我这就带您去。那面墙在‘现在馆’的地下室里。”瑠华似乎很高兴。她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浅蓝色的裙子,轻松自然。不过,深骑相信她心里一定很不好受。亲生父亲都不理她了,她心里一定会感到非常孤独。 瑠华脸上带着很勉强的笑容,率先走下楼梯。 来到大客厅一角,瑠华指着一个小门说道:“这就是地下室的门了。” 瑠华把门推开,里面漆黑一团。瑠华对深骑说了声“楼梯很窄,小心点儿”就先下去了。大客厅里的灯光根本照不进去,深骑根本不知道怎么下脚,好几次差点儿踩空,过了很久眼睛才适应黑暗的环境。 地下室里的空气很潮湿,不时吹来一阵阵阴风。瑠华和深骑手扶湿漉漉的墙壁,慢慢往下走。走到底以后,瑠华回过头来对深骑说:“从这儿往左拐。” 前边的通道左右分开,天花板上吊着一个很小的电灯泡。瑠华往左拐了,深骑紧随其后。 通道很窄,两个人无法并排,只能一前一后。脚下是高低不平的石砖路,走在上面,脚步声听起来很奇怪。 突然,深骑听见了低沉的呻吟声。回头一看,什么人都没有。 深骑侧耳细听。刚才那个声音是个重低音,好像是从身体内部发出来的。正要问瑠华是什么声音,瑠华回过头来说:“到了,就是这个房间。” 深骑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那扇门。那是一扇非常结实的金属门,到底是什么金属,深骑无法断定。颜色看似铁锈,估计十分坚固。门不算大,稍微弯一下腰就能进去。 门把手下边装锁的地方是个洞,门上没有锁。 “这个门没锁。”瑠华说着,挪到了门的一侧,给深骑让路。那意思是说:您要是想进去就进去吧,我则免了。 深骑抓住了门把。首先让他一惊的是门把冰冷刺骨,他差点儿把手缩回。愣了一愣之后,他咬牙抓紧门把一转,总算把门推开。金属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让一边听着的人浑身都不舒服。 里边更暗了,什么都看不见。只听瑠华说道:“电灯开关在右边。”深骑依言伸出右手,果然摸到了电灯开关,摁了下去。 昏黄的白炽灯泡亮了。 房间四壁,处处都是人面! 人面!人面!人面!除了人面还是人面! 平板而无表情的人面,不但布满四壁,就连天花板和地板上都是人面。 深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些人面虽难称清晰,但眼、耳、口、鼻样样俱全,分明就是人脸。人面分不清是男是女,唯见得表情各异——有的满脸愤怒、有的满脸仇恨、有的满脸虚妄、有的满脸冷澈,而且全都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深骑。 太不可思议了! “瑠华!”深骑叫了一声等在门外的瑠华,“你看见的人脸是一个吗?” “是!” 怎么变成这么多了? 深骑往里走了一步,靠近墙壁,伸手摸了摸其中一张脸,感觉很粗糙。 房间很小,中间摆着一张很低的铁管床,铁管已经锈得不成样子了。床上胡乱铺着一张床单,床单下面是一块看起来硬邦邦的床垫子。 除了铁管床以外,房间里什么都没有。 “这个房间是干什么用的?”深骑又问道。 “不知道。听说以前在这里做过什么实验。”瑠华在通道里答道。瑠华的声音在通道里形成奇怪的回音,传进房间里来。 深骑踩着地板上的脸,走近那张床。 床上只有一张脸。 深骑凝视了一阵,突然把床单拽下来,扯破扔在地板上。 床垫子上又浮现出一张脸,带着惊愕和虚妄的表情看着深骑。 难道这也是“格式塔片段”吗? 深骑快要发疯了。 他一脚把铁管床踢翻。随着一声巨响,尘埃四起,吊在天花板上的灯泡晃动起来。床底下丑陋的一面暴露出来,嘎吱嘎吱地叫着。 “南先生!”外边传来瑠华担心的声音,“您不要紧吧?” 深骑想说“不要紧”,但没有说出声。 深骑好像听见浮现在房间里的脸们在嘲笑他,笑声在阴湿的空气里卷起旋涡,最后变成了哄笑的风暴,无休止地狂吹起来。 “南先生!您不要紧吧?” “啊。”这回总算说出声音来了。 崩溃的不应该是自己,而应该是这座“钟城”!——深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盯住了一张令人毛骨悚然的脸。 深骑用手捂着额头从房间里出来以后,跟瑠华一起回到大客厅,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很多张脸……” “不是一张脸,而是很多张脸啊?”瑠华好像不相信深骑说的话。 “你第一次看见是什么时候?” “也就是最近。我觉得地下室里很可怕,一般不靠近。前些天也不知道为什么心血来潮,就下去了,下去确实是需要勇气的,结果看见了一张脸。” “关于你看到的人脸,黑鸪博士是怎么说的?” “没说什么。”瑠华表情僵硬地说。 “父亲的事情你什么都不知道吗?” “不太知道。” 瑠华的回答虽然很奇怪,深骑还是点了点头:“算了,不说这些了。‘钟城’里还住着什么人,你给我说说。” “我弟弟小铃,十三岁了;我父亲的助手恋宫女士,管家天巳隆三和他的儿子天巳护,我叔叔黑鸪修史,还有他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堂哥黑鸪伶马。” “一共八个人呀?” 瑠华躲开深骑的视线,点了点头。 深骑想:如果瑠华不是“深夜里的钥匙”,seem要找的人很可能就是另外七个人之中的一个。 “好像‘钟城’里还住着一个叫克罗斯的客人。”深骑说。 “对了,还住着克罗斯先生和一位叫御都理惠的小姐,是最近才住进来的。” “是黑鸪博士同意他们住在这里的吗?他们是干什么的?” “克罗斯先生看起来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御都小姐好像是他的助手。据说他们是为了找什么东西踏上旅途,路过这里的时候住了下来。南先生认识他们吗?” “不认识。” 深骑想:这两个人到“钟城”来,一定有某种目的,绝对不是单纯路过。 “再问一遍,黑鸪博士在研究什么?” “不知道。父亲什么都不对我说。”瑠华难过地说。 这时,楼梯那边有人影在晃动。 深骑扭过头去一看,只见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顺着楼梯下来了。那人留着长长的背头,头发有些灰白,表情复杂,眉头紧锁,目光敏锐。 深骑站起来:“您是……” “黑鸪心史。”来人走到沙发前站住,用低沉而具有穿透力的声音说。 瑠华肩膀僵硬,全身凝固了似的。 沉默片刻,深骑向黑鸪心史微微鞠了一躬:“我是被您恩准暂时留宿在此的南深骑。” “知道。” “可以问您几个问题吗?”深骑很有礼貌地说。 黑鸪博士点了点头。 “在这座建筑里,到底有什么东西呢?” “说具体一点。” “你好像在隐瞒什么。” “什么都没隐瞒。所有的东西都摆在触手可及的明面上,不管是谁都可以看得到。” 深骑没有得到自己希望得到的回答。 黑鸪博士把脸转向大门:“今天也下雨啊。”说完把手揣进口袋里,转过头来看着深骑,就只这么看着,不动,也不说话。深骑也看着他的眼睛。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黑鸪博士默默地转身走了,连个招呼都没打。 “爸爸!”瑠华把黑鸪博士叫住,她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痛苦。 黑鸪博士停住脚步,扭过头来看着瑠华。 “我……”瑠华说话的声音很小,刚说了一个“我”就说不下去了。 “往下说!” “我该怎么办呢?” “我也不知道你该怎么办。”黑鸪博士说完,消失在“过去馆”的门后,关门的响动很大,又高又尖的声音在大客厅里回荡不休。 瑠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瑠华,”深骑低声问道,“你父亲总是这样?” 瑠华勉强地笑了笑,眼睛里噙满了泪水。看来她受到的打击不小。 深骑一时默然,须臾问道:“你不要紧吧?” “不要紧。”瑠华故意把头扬得很高,装作不在乎的样子说,然后转身回自己的房间去。深骑看着她的背影,发现她的肩头在颤抖,就把她送了回去。 4 把瑠华送回去以后,深骑下楼返回大客厅,然后顺着“未来馆”的楼梯上三楼,回自己的房间去。 菜美在不在房间里呢?——深骑一边上楼一边想。 深骑跟菜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所谓总角之交。但是,深骑认为他和菜美的关系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够说清楚的,那是一种非常复杂的、不可思议的关系。深骑甚至认为那是一种类似幻觉的关系,如果用一句话概括一下菜美的话,那就是“荒谬”。 菜美无处不在,却又哪儿都没有。她自己希望成为这样一个人。 深骑推开门,只见菜美坐在床上,正跟一个人说着话呢。那是一个女子,深骑不认识。两人发现深骑进来了,便停止谈话。 菜美向深骑摇了摇手:“深骑,你回来啦?刚到就开始工作,累坏了吧?” “你好!”那个女的站起来,向深骑鞠躬,“初次见面,我叫御都理惠。” “你好!”深骑随便答应了一句,开始找自己坐的地方。两张床都被占领了,剩下的就只有梳妆台前边那个小凳子了。深骑在小凳子上坐下,跷起了二郎腿。 理惠戴着一副银边眼镜,秀发垂肩,穿一套浅灰色裙套装,简洁而漂亮。双手十指轻轻交叉,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 “深骑,看过人面墙了吗?结果怎么样?” “没什么。” “哎呀,你什么态度嘛!” 深骑不理菜美,对御都理惠说道:“御都小姐,可以问您几个问题吗?” “可以。” “你们到‘钟城’来的目的是什么?” “调查。”理惠把头转向深骑,用手指把垂在额前的头发往后一理,继续说道,“我是克罗斯先生的助手,协助他展开调查。我们在找南先生已经知道的‘深夜里的钥匙’。” “果然如此。” “是的。但是,我们跟seem不同,我们双方对‘深夜里的钥匙’的看法也不一样。我们认为‘深夜里的钥匙’是拯救这世界的最后一把钥匙!” “最后一把钥匙?” “对!如果失去了最后这把钥匙,世界就彻底完了。所以,克罗斯先生和他的同事们以找到‘深夜里的钥匙’并把它保护起来作为神圣使命。”理惠说这番话的时候充满了自豪感。 “克罗斯先生到底是什么人?” “十一人委员会的成员之一,人称‘第三天使?克罗斯’。有关十一人委员会的事情,我不能告诉您详细情况,能告诉您的只是该委员会的所有委员都被冠以了‘克罗斯’这个姓氏。我服务的这个克罗斯,其正式的名字是萨德?克罗斯,其他的克罗斯也正奔走于世界各地。关于十一人委员会这个实体是保密的,就规模而言,比seem大太多了。” 在深骑听来,这简直就是个笑话。他不禁盯着稳重而冷静的御都理惠看了好一会儿。关于十一人委员会,深骑以前曾有风闻,但这组织是否真的存在?深骑连想都没有想过。 “南先生,这个世界为什么会走向末日呢?”理惠问道,一双澄澈的眼睛看着深骑。 “这个嘛……” “你这家伙,态度真不好呢!”菜美不满地说道。 “刚才我跟菜美小姐谈论了一下世界末日的问题。” “哦?” “在世界上获得广泛支持的说法,是磁场异常说。由于磁场异常,造成了核弹和原子能发电站混乱的说法也有。还有一种说法是陨石坠落。” “如果单单是陨石坠落,早就应该观测到了吧?”深骑嫌麻烦,懒得讨论这个问题,礼貌起见,只好敷衍一下。 “但是,政府封锁了消息。政府机关的办事效率低,并不是因为所谓的暴徒把他们消灭了,而是因为那些被称为高官的人都躲进了地下避难所。由于地下避难所可以容纳的人数有限,高官们为了避免引起混乱,根本就不对外公布地下避难所在什么地方。” “是吗?”深骑嘴上这么说,实际上理惠说的话他连一半都没听进去,他认为那些话只不过是毫无根据的谣传。 “对了,南先生,您知道蒙淘克工程吗?” “不知道。” “那么,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美国费城实验呢?” “这个嘛……” “就是企图利用电磁场使军舰消失的实验,约翰?冯?诺伊曼搞的。” 深骑知道约翰?冯?诺伊曼是计算机概念的创始人,但是他嫌麻烦,故意说不知道。 “现在,世界上很多地方都在建设电磁波照射装置。本来这是美国极其秘密地进行的一项计划。电磁波照射到高空的电离层,电离层可以像镜子一样把电磁波反射回地面,只要把反射角度精确地计算出来,就可以用电磁波攻击地球上任何一个点。这就是说,电磁波是一种武器。不仅如此,还可以利用电磁波控制大气的温度,自由自在地操纵天气。” “可以用电磁波这种武器征服地球吗?”菜美插嘴问道。 “不,恰恰相反。”理惠振振有词地说,“强大的电磁场把时间扭曲,这是它的目的。时间被扭曲,也就是在时间上挖个隧道。” 在时间上挖隧道?这话好像在哪儿听说过。 “在时间上挖隧道干什么?”深骑问道。 “危急时刻钻进隧道里去,这就是美国政府蒙淘克工程的本来面目。在必将到来的世界末日,在人类灭亡的最后时刻,钻进时间隧道里,继续生存下去。这是利用现代科学技术制造的‘诺亚方舟’。可以说这是一个为了应付各种各样毁灭性灾难的避难所计划。有人认为,全球规模的磁场异常,就是蒙淘克工程把太阳黑子的活动隐藏起来造成的。南先生,你们看见‘钟城’那三个巨大的时钟了吧?三个大钟的时间为什么不一样呢?说不定就是在做扭曲时间的实验时造成的。” “在‘钟城’里,有产生电磁场的装置吗?”深骑又问道。 “不知道。博士防得很严,我们也不知道他在研究什么。” 三个大钟的时间不同,的确有些奇怪。但是,如果像理惠说的那样,是做扭曲时间的实验造成的,应该错得更加荒唐,不会从左到右一个比一个整整快十分钟。恐怕有一个精度很高的装置在控制着那三个大钟。 “我们还认为,所谓‘深夜里的钥匙’,很可能就是产生电磁场的装置。蒙淘克工程是一把双刃剑,既是毁灭世界的装置,又是拯救世界的方舟;seem把‘深夜里的钥匙’看做破坏者,而十一人委员会把‘深夜里的钥匙’看做救世主。从这点上看,蒙淘克工程和‘深夜里的钥匙’可以说是异曲同工。” 原来如此,听起来蛮有道理的。“深夜里的钥匙”不一定就是一个人,但是,用电磁场能在时间上挖隧道吗?就算能挖,人能钻进去吗?美国费城实验也好,蒙淘克工程也好,这些美国人搞的研究,正在这个已经崩溃了的日本的城市中继续进行,是很难让人相信的。深骑对理惠的说法持怀疑态度,不过一时又拿不出反驳她的论据。 这时候,菜美说话了。 “理惠小姐这种说法,在某种状况之下可以被完全否定。”菜美爽快地说,“没有了电,你的说法就不能成立了。能够把时间扭曲的电磁场,需要相当的电力才能产生。但是,现在的供电完全停止了。你看见大客厅里的电灯了吧?可以说是非常昏暗。几乎可以肯定地说,‘钟城’里没有可以足够产生强烈电磁场的发电机。在没有电的情况下,理惠小姐所谓的‘诺亚方舟’恐怕就不能起作用了吧?” “啊,这倒也是。”理惠有些遗憾地嘟哝了一句。菜美的反驳是有依据的,整个“钟城”里到处都很昏暗。窗户少当然是原因之一,电灯不亮才是主要原因。 “当然,关于世界末日到底何时到来,关于‘深夜里的钥匙’到底是什么东西,目前我也是什么都不知道。”理惠又说。 “不过,至少你不认为产生电磁场的装置和‘诺亚方舟’的说法是谣传,对吧?”深骑对理惠说。 “那么,深骑,关于世界末日,”菜美向前探着头,“你是怎么看的呢?” 深骑用右手拇指和中指“啪”地打了一个榧子,两手一摊,“就像变魔术的把硬币变没了一样,世界将消失在谁都不知道的地方。不过跟变魔术不同的是,不需要什么技术。” “蛮帅的终结方法嘛!”菜美说。 “世界也许真的会像南先生所说的那样走向末日。”理惠点点头,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我也希望能够那样完结,这是我的心里话。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毫无痛苦地结束,是求之不得的好方法。” 这时候有人敲门,离门最近的深骑拉开了门。一个高个子的男人站在门口,身穿白色防水型军用大衣,衬衣也是白色的,裤子也是白色的,鞋也是白色的,一句话,全身雪白。 “对不起,请问,你就是南深骑吗?” 深骑颔首。 “你好!”来人恭恭敬敬地向深骑鞠了个躬。他长着一副轮廓清晰的面庞,显得非常帅气。金黄色头发,蓝眼睛,看上去是个欧美人跟亚洲人的混血儿。年龄在三十岁上下。 “克罗斯先生!”理惠慌慌张张地站起来。 “我一猜就知道你在这儿,果然不出我所料。”克罗斯说。 “您找我有什么事吗?”深骑问道。 “没什么事,不管怎么说我也得过来问候一下,是吧?”克罗斯说话的态度非常优雅,周围的气氛也变得优雅起来。 克罗斯走进来,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南先生,你肯定有什么事要问我吧?” 深骑点头默认:“您是怎么知道我的?您跟瑠华小姐谈起过我吧?” “关于 你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过,从现在开始就可以知道了。” “说谎!”深骑指着床上的手提箱说,“请问,您怎么知道我用的是一把弓弩?”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在一定时间和一定场合是很重要的。”深骑毫不相让。 “那你就不要问了。”克罗斯习惯性地往后拢了一下金黄色的头发,微笑着。 “你们十一人委员会,都知道我的名字吗?”深骑又问道。 “这个不是你应该知道的事情。”克罗斯没有正面回答深骑的问题。 理惠走过去,站在克罗斯身边,对深骑和菜美说:“对不起,我们先回去了。说得太多了,耽误了你们很多时间,实在对不起。以后有机会再谈吧。” 两人同时向深骑和菜美鞠了一个躬,克罗斯在前,理惠在后,离开了房间。看着理惠的背影,深骑觉得她转眼就变成了一个办事周到的秘书。 突然,整个“钟城”响起了钟声。 钟声听起来非常庄严,连续响了很长一段时间。 5 克罗斯他们刚走,管家天巳来了。 “开饭了。餐厅在大客厅旁边的‘过去馆’的一楼。”天巳面无表情地说完这两句话,转身走了。 “开饭?”深骑从口袋里掏出怀表看了看,才下午四点多。 “大概是他们的习惯吧。”菜美在深骑背上推了一把,两人一起走出房间。 推开餐厅的门一看,已经有好几个人坐在长长的餐桌两边了。这些人抬头看了看深骑和菜美,明明知道他们是新来的客人,可是谁都不跟他们打招呼,看来他们都是对别人不感兴趣的人。雪白的桌布上投下了那些人淡淡的影子。深骑认识的人,只有瑠华和伶马。克罗斯、理惠、黑鸪博士还没有来。 “身体还好吗?”深骑装着无意的样子问瑠华。 “还好。”瑠华露出勉强的笑容。 坐在对面的伶马冲深骑笑了笑。他身上穿的还是那件大黑袍子,像个巫师。没有谁责备他的穿戴,看来他平时也穿这身衣服。 靠里边坐着一位马尾式发型的女士,正在默默地喝汤。深骑问了问瑠华,知道她是黑鸪博士的助手,名叫恋宫。只看侧脸,就可以看出她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她对周围的事情漠不关心,注意力只集中在一件事情上,那就是用汤匙不停地喝汤。 还有一个男的,深骑也不认识。他是黑鸪博士的弟弟,伶马的父亲,名叫黑鸪修史。他好像根本无视深骑他们的存在,吭哧吭哧地咬着面包。跟黑鸪博士比起来,显得随意,甚至可以说是粗鲁。 不一会儿,天巳把饭端上来了。饭菜很简单,一个汤,一个色拉,还有几块面包。色拉虽然盛在漂亮的玻璃器皿里,绿色蔬菜却一点儿水灵劲儿都没有。 “每天都是这个时间吃饭吗?”深骑冲着天巳的后背问道。 “不是。”天巳扭过头来,简短地答道。 在“钟城”里,吃饭的时间是不固定的,非常随便。天巳觉得适当的时候就做饭,做好以后就鸣钟,人们听见钟声就到餐厅来。好像是一天两顿饭。 菜美问瑠华:“别的人呢?” “克罗斯先生他们在房间里吃他们自己带来的东西,我父亲也在自己的房间里吃。”瑠华答道。 深骑默默地嚼着面包,喝着汤。虽然说不上有多么好吃,可也不能说有多么难吃。不管怎么说,有饭吃就谢天谢地了。深骑随身带的食品已经没有了。 “你弟弟呢?”菜美又问道。 “已经吃完了,到什么地方玩儿去了吧。他总是一阵猛跑来到食堂,狼吞虎咽地吃完就走。”瑠华边说边小口小口地咬着面包。 听见了雨声。 餐厅一定有窗户。深骑仔细观察,果然看见里头有一扇小窗户,玻璃上有一层雾气。雨声就是从窗户那边传过来的。听起来雨还很大,一时半会儿停不了。窗台下边有一朵鲜红的玫瑰花。 对面的伶马吃完饭站起来,意味深长地看了深骑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走了。深骑看着他的背影,想起伶马说过请深骑到他的房间去算卦的话。 “你是个侦探?” 深骑转过头来一看,说话的是黑鸪修史。他的面前杯盘狼藉,眼睛看着深骑。深骑点了点头,修史眯缝着眼睛,微微扬起下巴,带着几分蔑视。 “那个女的呢?” “我叫志乃美菜美。”菜美冷静地答道。 “多大了?” “我没有岁数。” “哼哼,这话什么意思?看上去还是个孩子嘛!” “既然您这么看,我也不能说您不对。就算还是个孩子吧,您观察得很对。” “小丫头片子,嘴还挺厉害的,我最讨厌的就是摆知识分子的臭架子的人!”修史说着横了恋宫一眼。恋宫手上的汤匙在瞬间停了一下,但马上就跟什么都没听见一样,继续用汤匙喝起汤来。 “菜美小姐,你这个岁数就把自己弄脏还太早。你这个岁数啊,正是学知识的好时候。”修史摸着自己的邋遢胡子,看着菜美说,“我跟你单独谈谈。” 修史的笑意里隐隐透着几分阴险。 “修史先生!”制止了修史的是恋宫。 “干什么?”修史问道。 “就是有人杀了你,警察也不会来的!” “谁杀谁?” “这个嘛……”恋宫说话的时候,没看过修史一眼。 修史怒不可遏地站起来,离开了餐厅。修史走后,餐厅里的氛围仍然是混乱的。 “侦探先生!”恋宫看着深骑这边叫道。那是一种非常独特的沙哑的声音。 深骑默默地转向恋宫那边。 “我不知道你到这里干什么来了,我也不想知道,只希望你不要干扰博士。” “从来没有打算干扰谁。” “我先给你个忠告,别在馆里乱转,想问什么就来问我。” “那好,我来问你,博士是研究什么的?” “遗传基因。”恋宫简单地答道。 “遗传基因,范围大着呢。” “不能说得更详细了。” “这也很值得参考。”深骑说罢,耸了耸肩。 恋宫放下汤匙,轻轻地叹了口气。她把椅子往后推了推站起来,也没打个招呼就走出了餐厅。深骑厌烦地看着恋宫的背影,目送她离去。 “恋宫女士晚上经常在餐厅里学习。”瑠华在一旁说。她的面包还有一半没吃完。 菜美看着恋宫坐过的地方说:“这人架子够大的。” “恋宫女士平常不爱说话,我跟她很少交谈过。”瑠华说。 “深骑多管闲事,所以她不得不说几句,对吧?”菜美说。 “对了,瑠华小姐,你母亲呢?” 深骑这么一问,正想继续吃面包的瑠华停下来,眼睛里充满哀伤,一点儿精神都没有了。她痛苦地说:“我母亲叫赛蒂亚?德鲁,是法国人。我父亲告诉我的。” “法国人?” 这么说,瑠华是个混血儿! “我母亲家世代住在‘钟城’里,母亲跟父亲结婚以后,把‘钟城’搬到日本来了。” “为什么特意把‘钟城’搬到日本来呢?” “不知道。”瑠华低着头小声说。 “赛蒂亚夫人怎么样了?” “也不知道。从我懂事以前母亲就不在了,父亲和管家天巳都说是去向不明了。” “去向不明?” “我不记得母亲长什么样,我所知道的母亲,只不过是肖像 画里的母亲。那幅肖像画就在‘现在馆’二楼的画室里。” 深骑点点头:“过会儿去看看。” 玻璃窗上的雨水哗哗往下流着,从外面透进来的光线很弱。窗台下那朵血般鲜红的玫瑰花掉了一片花瓣,微微一摇。 “南先生!”瑠华突然认真地看着深骑,叫了一声。然而,不待深骑回答,她马上又说没事,把想要说的话咽了回去,随之沉默不语。 不知何故,深骑忽想起了被seem摔坏的电唱机。那是一台不能再放音乐的电唱机,想起来也没什么意义了。 6 回“未来馆”房间的路上,深骑和菜美并肩穿过宽敞的大客厅,听着自己的脚步声,走进昏暗的楼道。 “怎么办?”深骑问菜美。 “什么怎么办?”菜美莫名其妙地歪着头看着深骑。 “脸。” “脸?” “你没看见,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我是吃惊不小。”深骑想起在地下室里看到的数不清的人脸,皱起眉头。 “单纯的解答我倒是想到了。”菜美一边上楼一边说。 “现在不是你卖关子的时候,离世界末日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那又怎么样?不管怎么说,深骑不是还没有把‘跳跳人’消灭掉吗?” “那是另一回事。‘跳跳人’是否存在还不知道呢,至少我还没看见。” “你没想看,当然看不见了。你得敞开心扉!” 的确,深骑在想看到“格式塔片段”的时候,必须毫无防备地敞开心扉,必须融入现场,化作现场的一部分。以打扑克牌为例,就是要敢于把自己手上的牌公开,却照样能赢牌。这说起来容易,实际操作起来是非常困难的。至于“格式塔片段”,还不如等着它出现,深骑觉得这才是上策。 “我打算再到地下室去一次,好好看看那里的墙壁。菜美,你去不去?” “我跟你一起去。”菜美说。 回到三楼的房间,深骑推开门,正要往里走的时候,忽然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回头一看,发现在楼道深处拐弯的地方,一个人影忽地藏了起来。 “那边有人!”深骑说。 “谁?” “不知道。我往那边一看,他马上就藏起来了。”深骑说完冲进房间,抄起床上的手提箱,转身就往外跑。 “深骑!你去哪儿?” 深骑顾不上回答菜美的问话,向刚才在楼道里看见的人影追过去。 拐过墙角一看,什么人都没有。前面再也没有路了,只有一扇门。那个人影不可能跑到别的地方去,肯定在门里边。 是“跳跳人”吗?不对,刚才那个人影藏起来的动作分明是一个人的动作。 深骑敲了敲门,没有人答应。他小心翼翼地把门推开一看,里面黑糊糊的,什么都看不清楚,但是可以听见咔嗒咔嗒很有规则的声音。定睛一看,好像有一块巨大的东西在晃动。深骑开着门往里走,眼睛渐渐地适应了周围黑暗的环境以后,房间里的东西看得越来越清楚了。 好像是外边的大钟的机芯。 扶手那边,大大小小的齿轮在转动,大齿轮的直径远远超过深骑的身高,齿轮后面隐藏着两个卷着巨大发条的大圆筒。吊在天花板上的铜钟闪着灰暗的光。机房里散发着机油的味道。墙壁被塑料薄膜蒙着,可以看到塑料薄膜下面的电缆线。那个晃动的大家伙,原来是一个巨大的圆形钟摆。 简直就是个巨大的机械舞台。机械太大,使房间顿嫌狭小,而且到处是灰尘和油泥,但是,使外面那三个大钟的表针准确地转动的发条和齿轮,非常合理地配置在机房里。齿轮互相咬合,高低不同的声音重合一处,恰如是要给这巨大的机械舞台奏乐一般。 深骑开始在机房里寻找刚才看见的那人。齿轮后边、房间每个能藏人的角落,包括天花板都仔细看过了,连个人影都没有。 难道像蒸汽一样蒸发了? 深骑抓住扶手往下看,发现这个机房占据了两层楼的空间,地板的一部分被打通,跟二楼连在一起。大钟太大了,一层楼装不下这个巨大的机芯。再仔细一看,有一架梯子跟二楼相连。刚才那个谜一样的人物,一定是顺着梯子逃掉了。 深骑决定顺着梯子下去。因为手上提着手提箱,往下走的时候很费劲。梯子上锈迹斑斑,下到二楼以后,深骑的手掌整个被铁锈染成了茶褐色。 站在二楼抬头往上看,看见了穿透墙壁并且跟巨大机芯相连的轴。不用说,这根轴连着墙外大钟的时针和分针。 “深骑!”头顶上传来菜美的叫声。 菜美一只手拢住垂到眼前的头发,从扶手上探出头来往下看:“深骑!干什么哪?快上来!” “你回房间里去!”深骑一边观察四周一边说。 一个人都没有。 深骑找到位于二层的机芯机房的门,开门出去以后,随手把门关好。机械的声音虽然立刻听不见了,但在耳朵深处,那种有规则的咔嗒咔嗒的声音还在回响。 深骑看见了那个人影! 那个人影好像也发现深骑在追他,急忙顺着楼梯下楼。 “喂!站住!”深骑叫了一声,跑着追上去。 两个人同时跑起来,两种脚步声似乎是在互相牵制。 下到一楼,从“未来馆”进入“现在馆”的大客厅,深骑看见那个人影正在顺着大客厅后边的楼梯上二楼。 在深骑见过的“钟城”的人里边,没有谁跟这个正在逃跑的人影相似。难道是尚未谋面的人?深骑尚未见过的人,只有两个:一是管家天巳的儿子天巳护,一是瑠华的弟弟黑鸪小铃。如此说来,那黑影若不是天巳护,就一定是黑鸪小铃了。 黑影顺着楼梯拼命往上跑,深骑在后边拼命地追。看来黑影是要上四楼,深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终于上了“现在馆”的四楼。 不可思议的是,四楼充满静谧。在这个无声的空间里,深骑忘了喘气,愣在那里了。 死一般的寂静。 深骑一边在心里痛骂自己的双脚,一边开始移动脚步。 楼道里有好几个门,深骑毫不犹豫地抓住其中一个门的门把。至于为什么抓住了那个门把,深骑自己也说不清楚,只觉得是被一种神秘的力量吸引过去的。 轻轻转动门把,推开那扇门,走进房间。 窗户上挂着半透明的白色纱帘,天花板上是光线柔和的乳白色吸顶灯。置身其中,就像是在晨雾中迷了路,给人一种神秘之感。深骑眯缝起眼睛观察起来。 房间正中摆着张床,床周围摆着很多用灰布盖着的医疗器械。 床上睡着一个姑娘。 那姑娘长得非常美,简直不敢叫人相信她是个凡人。乌黑的秀发散落在枕头上,闭着眼睛,嘴唇微红,盖着洁净的被单的胸部一起一伏,均匀地呼吸着。露在被单外面的右手腕,白皙柔嫩。 深骑心跳加快,气促憋闷,提着手提箱的右手满是汗水。 突然,一个年轻人大踏步闯进来,一把抓住了深骑的肩膀,厉声喝道:“谁?” 那是一个健壮的青年,穿着一件皱巴巴的衬衣,袖子挽得高高的,板着脸瞪着深骑。深骑觉得眼前这个青年跟一个人长得很像,可一时又想不起跟谁长得像。 深骑答道:“我是个侦探。” “哦,我父亲提到过你。” “你是谁?” “天巳护。” 原来是管家的儿子,长得很像他的父亲。天巳护的年龄看起来比伶马和瑠华大几岁。深骑很快就对天巳 护没兴趣了,转身看着躺在床上的姑娘问道:“她呢?” “她叫未音。” 天巳护粗鲁地把深骑推开,走到床前,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往上拉了拉盖在未音身上的被单。 “你在照顾她?”深骑问道。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吗?没事快出去!”天巳护猛地站起来威吓似的瞪着深骑。 “这就走。”深骑冲天巳护摆摆手,一边往后退一边说,“一会儿我想跟你谈谈。” “我不想跟你谈!” “可是我想跟你谈。”深骑说着退出了房间。 来到楼道里,深骑发现一个小男孩正在仰着头看着自己,嗤嗤地笑着。 “刚才逃跑的那个人就是你吧?”深骑弯下身子,看着小男孩的眼睛问道。 小男孩点点头。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叫黑鸪小铃。果然是瑠华的弟弟小铃。 小铃仰着头看着深骑,绷着脸问道:“你是谁?” “我叫南深骑,是个侦探。” “到我家干什么来了?” “工作。” 深骑应付着回答小铃的问题的时候,小铃趁深骑不注意,一把抢过深骑手上的手提箱,撒腿就跑。 “喂!”深骑叫了一声,伸手去往回抢,结果没抢回来。小铃看都没看深骑一眼就跑了。深骑慌忙追过去,小铃已经顺着楼梯跑下去了。深骑不由得一个劲儿地咂舌,武器被人抢走了。深骑有气无处发泄,一脚踢在跟这事毫无关系的楼梯扶手上。 听着小铃啪嗒啪嗒跑下楼去的声音,深骑无心去追了。 “深骑!” 这时,楼下传来菜美的叫声。深骑往下一看,菜美上楼来了,只见她一手提着手提箱,一手揪着小铃的脖领子。 “哈哈!我把手提箱给你从这孩子手上抢回来啦!”菜美说着把手提箱扔给了深骑。 “放开我!”小铃一边大叫,一边挣扎。菜美没有放开他。 听瑠华说,小铃今年十三岁。要是在外边的话,应该是初中一年级的学生了,然而以深骑的角度看来,小铃只不过像是一个不足十岁的小孩子罢了。他的调皮和任性,也许是因为从小就生活在“钟城”这个闭锁的空间。 “以后你再抢我的手提箱,我可要用箭射你啦!”深骑用并非完全开玩笑的口气对小铃说。小铃立刻老实了。 “这里太没意思了。”小铃说。 “所以你就抢我的东西,是吗?” “可是……”小铃满腹怨恨地说。不过,他说话的声音已经减弱,就像一个手上的糖果被人夺走的幼儿,撅着嘴不说话了。 突然,小铃的上半身摇晃起来,紧接着倒在了菜美的臂弯里,眼睛几乎睁不开了。 “你怎么了?”菜美着急地问道。 “我困……”话还没说完,小铃就像一个吊线木偶的吊线断了似的,耷拉着脑袋,倒在菜美怀里,好像昏迷了似的,转眼就睡着了。 “他这是猝睡症。”出现在走廊里的天巳护,看着菜美怀里的小铃说。他走到菜美身边,从菜美手上接过小铃,抱起来无言地下楼去了。 深骑追上去:“什么是猝睡症?” “睡眠障碍的一种。”跟在深骑后边的菜美说,“尽管夜间有充足的睡眠,在白天也经常困倦到非睡不可的程度。嗜睡的代表性症状。” “对,这孩子是有这种病,经常发作。”走在前边的天巳护若无其事地说。这种事他好像早就习惯了。 “莫非未音也是这种病?”深骑问道。 “不,她不是。不过,她的病名是什么我也不知道。黑鸪博士不让大家说未音的事,我们都不怎么说。” 小铃的房间在“未来馆”的一楼,正好在深骑追小铃去过的大钟机芯机房的下边。如果打开窗户探出头去往上看,恐怕大钟的表盘就在头顶上,伸手就能摸到。 天巳护把小铃放在床上,安排他睡下。窗前昏暗的光线下边,小铃睡得很香。他的侧脸的轮廓很端正。未音、瑠华、小铃,姐弟三人长得很像,都很漂亮。 “你不是想找我谈谈吗?”天巳护走进“现在馆”的大客厅以后,回头对深骑说。 大客厅里没有别人,非常安静。菜美率先坐在沙发上,深骑和天巳护也相继坐下了。 天巳护小时候被父亲带进“钟城”里住,没去过几天学校,没事的时候就从黑鸪博士那里借书来读。作为一个佣人,天巳护在这个不知道何为时间的“钟城”里度过了一天又一天。 “你没有想过逃出去吗?”菜美问道。 天巳护摇了摇头:“逃到哪儿去呢?在这个谁都不知道的地方是最安全的,更主要的是我有我要做的事情。” “为了未音?”深骑小声问了一句。 “未音已经这样睡了十多年了,我来这里之前她就睡了。她一直这样睡着,一分钟都没醒过。我一直在照看她,如果我不在了,谁也照看不了她。”天巳护说。 “她周围的那些医疗器械,没有受到磁场异常的影响吗?” “你没看见那些医疗器械上都盖着灰布呢吗?那是电磁波防护罩,当然也可以排除磁场异常的影响。” “她为什么一直昏睡不醒呢?” “我也不知道。不是有人不让我说,而是真的不知道。她的身体完全正常,就是大脑一直在休息。跟德鲁家有血缘关系的人,都有睡眠方面的病。” “德鲁家?”深骑想起来了,黑鸪博士的妻子,也就是瑠华姐弟的母亲,是法国人赛蒂亚?德鲁。 “未音的昏睡不醒,小铃的猝睡症,瑠华的失眠症,实际上都是睡眠障碍。” “瑠华也是?”深骑想到,seem闯进侦探社那天,瑠华确实没有睡着过,而且脸上的表情一直都很痛苦。 “睡眠障碍,是不是因为这座‘钟城’啊?”菜美边环视着四周边说。 “你觉得‘钟城’是造成睡眠障碍的原因?”深骑问菜美。 菜美答道:“是的。‘钟城’窗户很少,采光不好,这样,就会使人渐渐分不清什么时候是白天,什么时候是夜晚,造成人体生物时钟紊乱。人所受到的日光刺激会从视神经传到大脑深处的松果体。这时候,松果体就减少睡眠荷尔蒙和褪黑激素的分泌,让身体适应白天活动的节奏。可以说,松果体是启动睡眠与觉醒的开关,是人体生物时钟的调控中心。但是,如果整天生活在黑暗中,开关就不能正常开启了。何况‘钟城’里边连一个钟表都没有,就更分不清白天晚上了。也就是说,就不能保持有规则的睡眠时间了。” “原来如此……”深骑觉得菜美的分析有道理。 “但是,”天巳护打断两人的对话,“我和恋宫女士,还有其他人,也一直住在‘钟城’里,我们都没有睡眠障碍。只有未音、瑠华和小铃有,这不是很奇怪吗?” 菜美说道:“这倒也是。每个人体内都有人体生物时钟,有了人体生物时钟,即便是在与世隔绝的情况下,也能保持身体状态的平衡。以前一般认为人体的生物时钟是二十五个小时,但是据最新研究结果,是二十点一八小时。一般情况下,就算把人关在不见阳光的洞窟里,人的身体节奏也不会发生紊乱。这就是说,人类对时间的感觉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东西,不单单依存于视神经。” 深骑问天巳护:“一个钟表都没有,不会感到不方便吗?” “不会。”天巳护很干脆地答道,“这里没有星期,没有月份,但是并不感到不方便。时间是什么?世界就要走向末日了,时间还有什么必要吗?” 深骑心想:的确,正如天巳护所说,时 间将随着世界末日的到来而湮灭,但是,宇宙的时间还要一如既往地向前流动。只不过正如玫瑰花的花瓣掉了不可能再长回去,世界将由有序变为无序。外墙上一个比一个快十分钟的大钟,难道是对将进入混沌世界的时间的嘲讽吗? 天巳护站起身来:“我得走了。以后请不要随便进未音的房间!” “知道了。”深骑点点头。 天巳护确认深骑已经答应了之后,转身顺着楼梯上楼去了。 “深骑!事情越来越没有头绪了!”菜美向上张开双臂,伸了一个大懒腰。 “德鲁家的血缘……”深骑小声嘟哝了一句。瑠华请我前来的真正用意,莫非是跟德鲁家有何因缘? “覆盖着‘钟城’的黑影到底是什么呢?”深骑自问似的又嘟哝了一句。 第三章 3 1 “呀——” 一声尖叫,通过张开翅膀的大鸟似的楼梯,从大客厅上边的房间里传来。深骑和菜美从沙发上跳起,对视了一眼之后,全速向楼上跑去。 “刚才是谁在叫?”深骑边跑边问。 “好像是瑠华!”菜美说道。 两人跑进二楼的楼道的时候,左边一个房间的门突然开了。脸色铁青的瑠华从里边跑了出来。他一看见深骑,立刻扑过来,紧紧地抱住了他,瑠华好像被什么东西吓着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手指颤抖着,指着那个房间的门。 “怎么了?”深骑问道。 “动……动起来了……” “什么动起来了?” “画……画……画里的……画里的……画里的……”瑠华疯了似的重复着一句话。 菜美首先冲进房内,而深骑则扶着瑠华紧随其后。 房间里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不是化学药品,就是绘画用的的颜料。环视四周,才发现这个房间里到处是油画,好像是一个画室。几件没用的破家具胡乱把放在房间里,地板上有一层薄薄的灰白的尘土。虽然开着灯,但还是显得有些昏暗。 昏暗的房间里站着一个人,深骑吃了一惊,不由得后退一步。仔细一看,是一个人体模型,大概是画画儿时使用的模特儿吧,人体模型的玻璃眼做得很逼真,好像一直盯着深骑。 “深骑!你看!”菜美指着墙上挂着的一幅画。 银色的画框里,站着一位裹着薄纱的女子,背景是浅蓝色,女子那温柔的面容里,似蕴含着无尽的豁达和冷静。 “这不是未音吗?”深骑问道。 “不是未音,是赛蒂亚·德鲁”几个字。 “跟未音长的一摸一样。”深骑说道。 瑠华吃了一惊:“怎么?南先生,您见过我姐姐?” “未音是你姐姐,你怎么没跟我说?” “对不起,我父亲不让我对别人说,所以我就向您隐瞒了姐姐的事。您千万不要对外人说我姐姐……” “不必担心。”深骑冷然打断了瑠华的话,“我问你,你刚才那声尖叫是怎么回事?” “画……” “画?怎么了?” “画中的母亲动起来了。她用眼镜瞪我。” 菜美嗤嗤笑着说道:“莫非画中的赛蒂亚夫人活了?”说完,她站在赛蒂亚夫人的肖像画前边,仔细端详起来。 “画中人经常动吗?” “不,”瑠华摇摇头,又加上一句,“我不怎么都这个房间里来。我想请您把这个房间也调查一下,刚才是预先来看看,没想到画中的母亲用眼睛瞪我……” “深骑,带着刀子呢吗?借我用一下。”菜美说道。 “你想干什么?” “放心,我不会破坏那幅画的。” 深骑从手提箱里拿出一把小刀,带着几分怀疑把小刀递给了菜美。菜美把刀刃拨出来,顺着赛蒂亚夫人肖像画的一侧,在壁纸上竖着划了一道,然后把壁纸撬起一部分。 “看好了!”菜美嫣然一笑,双手抓着撬起来的壁纸边缘,一气把一大块壁纸歇了下来。随着一阵布匹被撕裂的声音,石头墙露出来了。 石墙上布满了人脸,跟深骑在地下室看到的人脸一摸一样。 瑠华低声尖叫,随后便瘫倒下去。深骑一把将她抱住。 墙上是数不清的人脸。 脸!脸!脸! “看起来的确很像人脸。”菜美看着石头墙,用手摸了摸其中一张人脸。 “怎么回事?”深骑哑然问道。 “不怎么回事,”菜美把小刀抛起来,让小刀在空中翻了一个跟头,敏捷地接住,“就这么回事!” 莫非壁纸被歇下,又露出许多人脸。 “难道所有壁纸后面都是人脸?”深骑霍然问道。 “不知道,这得调查以后才能下结论。” “归根到底就是菜美所说的‘格式塔片段’吧?” “嗯,我认为是格式塔式的人脸。不过重要的问题是,现在我们除了人脸以外,什么都看不见。” “无聊!”深骑说完从手提箱里取出一个小铁锤,紧握锤把靠近了墙壁。 他举起小铁锤,没命地砸起石头墙来。 声音沉重而短促。 强烈的冲击从手心传到手臂,深骑知道自己用的力气不小,朦胧的麻木感,从胳膊散布到全身。 几小片石头被砸了下来,一个人脸被砸坏了,变成了黑黑的石头。 深骑专心致志地用小铁锤砸着石头墙,单调的节奏在房间里回响。深骑的意志已经无法制止自己会动的手臂,强烈的破坏欲支持着他。他一边砸一边叫:“破坏了才好呢!把一切都破破坏吧!” “深骑!深骑!”菜美大声呼唤着。 听到菜美的呼唤,深骑总算把小铁锤放下了。深骑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小铁锤。小铁锤上沾着一些碎石片。 “砸不坏。”深骑面无表情地说道。 “南先生,您不要紧的吧?”瑠华关心地问道。 “啊!”深骑用手捂着额头,“我好像明白人脸是什么意思了,这里的脸,还有地下室的脸,莫非是……” 深骑突然想起来“钟城”的路上,在树林里看见的那个浮现在树上的脸——人面树! “走!”深骑走出画室,径直下楼去了。 来到大客厅里,看见沙发附近站着克罗斯和理惠,他们好像也是因为听到了瑠华的尖叫以后过来的。克罗斯一点儿都没慌张,显得沉着而冷静。 “出什么事了?”理惠问道。 深骑没有回答理惠的问话,也没顾理惠满脸奇怪的表情,而是直奔大门而去,直到他抓住了把手以后,这才扭头对跟过来的瑠华说道:“瑠华,你留在这里。” “您到哪儿去?” “当然是到雨中去!”深骑答道。 瑠华点点头,听话地扭头往沙发那边走。看了看瑠华的背影,深骑拉开大门走了出去。 一出大门,凉气顿时袭来。深骑抄起放在门口的雨伞,把伞撑开。紧跟在后面的菜美也把自己的伞拿了起来。 “菜美也去啊?” “去!” 雨兀自哗哗下着,两人甫一出门便被湿气和大雨抱牢。雨伞周围形成一圈水帘,倘若没有雨伞的话,只怕他们转瞬间就会变成掉进水缸的老鼠了吧。 深骑看了看怀表——六点五分,然后条件反射似的看了看“钟城”的那三个大钟,中间那个大钟也是六点五分。 天快黑了。 “喂!深骑!你想破坏的东西是什么呀?”菜美边走边问。她前边的头发已经湿了。 “不知道。” “别忘了我跟你的约定!” “约定?” “在世界末日到来的那一瞬间,跟我在一起!” “我有答应过你吗?”深骑嘲讽似的说了这么一句,就再也不说话了,如果硬要他说什么,也许顶多说一句“无所谓”。依然是那种莫不关心的态度。到底是那种态度好,深骑自己也说不清楚。 两人绕开水柱,艰难地行进。院子里全是水,就像是发洪水的前兆。菜美的身影映在水洼里,灰蒙蒙的,充满忧郁。 好不容易走到院门,拉开门闩,再拉开门,出去以后也没关门就走了。 “到底怎么回事?” “人面树!”深骑说着走进了树龄,凭着记忆在黑暗中前进。杂木林里简直就是漆黑一团了,天空一点儿亮色都没有。 就在深骑觉得自己好像迷路了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一个冷冷的视线。 “有了!菜美,你看,就在那边!” 深骑指的地方,有一棵很粗的树,树根扎紧混合着腐烂的树叶的土里,树冠有很多树枝伸向天空。 脸!在树干和树冠的结合部,有一张人脸! 深骑和菜美胆战心惊地靠近那棵树。 树干上部浮现出来的哪张人脸,不管靠多近看得清清楚楚,那不是一张由树的表面的凹凸构成的人脸,简直就是人工雕刻到树上的真正的人脸——眼睛虚妄地看着深骑,嘴巴很不检点地张着,牙齿排列整齐,鼻梁有些塌陷,当两个鼻孔很鲜明,甚至让人觉得如果侧耳细听的话,能听到夹杂在雨声中的呼吸声。 深骑把那把小刀取出来,插在那张人脸上,要把那张脸的轮廓削掉。 “跟现实相比,幻觉就显得微不足道了。”深骑说完把刀子收起来,伸手去抓那张脸。 脸被抓下来了,那是一个人的头盖骨。 “这个人……”深骑看着手中的头盖骨,“恐怕是上吊自杀的,由于尸体没有被人发现,在这棵树上风化了。但是他的头部被夹在树干分叉的部位了,身体的肉和骨头被什么食肉动物叼走了。有一种树,可以把紧挨着它的东西吸收进去,长在一起,比如,挨着道路护栏种的树,可以把护栏包进去长在一起。这棵树就是把头盖骨吸收进去长在一起了。” “上吊自杀的人是谁呢?” “啊,大概是赛蒂亚·德鲁吧。” 2 回到“钟城”的大客厅里的时候,克罗斯、你会和瑠华还在,又增加了一个小玲。四个人好奇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在了深骑身上。深骑无视众人的目光,默默地走过去,若无其事地把抱在怀里的头盖骨往沙发上坐下来,夸张地翘起了二郎腿。 “这……这……这是什么?”理惠吓得身体直往后仰。 “骨头吧?”克罗斯说罢,便是重重一叹。克罗斯旁边的理惠捂住了嘴巴。小玲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个头盖骨。 “在附近的树林里发现的。我认为这个头盖骨是赛蒂亚·德鲁夫人的。”深骑说道。 “你的分析也许是正确的,”克罗斯用右手撑着下巴说道,“不过,缺乏证据。” “绝对是赛蒂亚·德鲁夫人!”突然有人插了一句,众人抬头一看,在“未来馆”的门口,站着黑鸪博士的弟弟黑鸪修史。他默默笑着走到茶几旁边,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的人们,最后把视线落在了头盖骨上。 “啊,没错儿,真是赛蒂亚的头盖骨!” “你能看出来?”深骑问道。 “当然能呀,她不是日本人,骨骼跟日本人有微妙的区别,看到这个头盖骨,眼前马上就浮现出她那美丽的面容,哈哈!” “赛蒂亚夫人为什么死了?” “不知道。”修史的眉毛往上一挑,“我甚至不知道她到底死了没有。对了,你是哪儿发现这个头盖骨的?” “这个你就不用问了。”圣骑士说着站了起来,提起了他的手提箱,“还有个地方需要在确认,那就是地下室的墙壁。” 深骑离开众人,直奔地下室的那个小门。由于他的动作大太突然,谁都没有来得及跟上他过去。他推开地下室的门,顺着昏暗的墙梯下去了。 深骑左手提着手提箱。右手扶着墙,一步一步往下走。由于看不清楼梯。深一脚浅一脚走得很不稳。 下完楼梯往前走了一段,通道分成了两段,一股向左,一股向右。深骑记得瑠华带着他走的是左边,就朝左边走去。 忽然,他听见身后有呻吟声,立刻停下来,他记得第一次下来的时候也听到了这种奇怪的声音。 深骑转身向右边的通道走过去。那也是一天很窄的通道,顶上吊着一个掉灯泡。深骑硬着头皮走在闭塞的通道里,通道的墙壁上和顶部有好几条管子。 呻吟声听得越来越清楚了。 通道尽头是一扇门,那是一扇破破烂烂的木门。深骑抓着把手,慢慢把门推开。 里边放着一台巨大的机器,机油味呛鼻子,机器发出的声音好像巨大的飞虫飞行的时候的声音。墙壁上有配电盘,发光二极管在闪闪发光。 好像是一台发电机。发电机运行的时候发出的重低声,在远处听起来就像一个生了重病的人在呻吟。 深骑围着那台巨大的发电机转了一圈。这样一台机器到底能发多少电他不知道,但是把时间扭曲的力量恐怕是没有的,也不像是让外面的大钟走时不准的所谓电磁波发生装置。 返回刚才那通道分岔的时候,深骑看见大家都下来了。一共六个人,阴森森的通道里忽然热闹起来。 “那边有一个发电机。”深骑对站在最前边的瑠华说道。 “还看见别的东西了吗?”瑠华问道。 “别的东西什么都没看见。”深骑说完向左边那条通道走去,众人跟在他的后边。 深骑边走边自言自语:“我想起一件事,我在画室里用铁锤砸墙的人脸的时候,有很多石头碎片粘在了铁锤上。” “这是怎么回事?”瑠华问道。 “这说明墙壁是用带磁的铁矿石垒成的,那是一种富含酸化铁的磁铁矿,简单地说就是磁石,所以碎片才会沾在铁锤上。至于是不是纯粹的磁石,现在还不好说。” 深骑来到了那扇显得非常夸张的金属门前面,把门拉开走进去,摸到电灯开关开了灯,转身对众人说道:“不想进来的就不要进来了。” 尽管深骑这样说,打架还是都进去了。一下子挤进去七个人,地下室显得太小了,房间中央,被深骑踢翻的铁床依然翻倒在哪里。 瑠华和理惠看着布满墙壁的人脸,吓得几乎晕倒。理惠靠在克罗斯身上,总算站住了。 深骑对众人说道:“墙上那么多人脸,实际上是墙上的斑痕,也就是铁矿石的锈迹。”他靠近墙壁,用手摸着其中一个人脸,继续说道。“由于这个地下室的灯光太暗,很容易叫人产生错觉,看上去是很多人脸。不过,这么多脸并不都是错觉,其中也有真正的人脸。真脸和假脸交集在一起,叫人分不出哪个是真,哪个是假的。” 深骑说完,便打开手提箱,拿出了那把铁锤,慢慢地敲打起墙壁。 碎片飞溅,人们慌忙躲避。 “喂!侦探先生!你要什么?”修史大声责备道。 “把水管找出来,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事!”深骑用挖苦的口吻说道,继而又开始用铁锤砸墙。 从被砸毁的墙里渐渐露出一个白色的东西。 “死尸!”克罗斯第一个看出来了,忍不住叫了一声。 那是一个人的头盖骨。 深骑解释道:“尸体被埋在墙壁里,腐烂的尸体使铁矿石生锈,脸就浮现在墙上了,至于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浮现出来,现在还不知道。” 深骑走到翻倒的那张铁管床旁边,把床反过来,指着床垫说道:“尸体在这张床上放过一段时间,是趴着放在床垫上的。脸上的血以及脸的形状,就印在了上面,好像一幅版画。” “还有别的尸体被埋在墙里吗?”克罗斯问道。 “至少还有两三个吧。”深骑答道。 深骑解释完了以后,浮现在墙上的脸好像一起消失了。那些人脸上嘲笑的表情也云消雾散,刚才把墙上的斑痕看成人脸的人们,随着这种奇怪现象的原因被找出,一下子回到了现实之中。小小的地下室里气氛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但是,深骑并不因为听见了众人释然的声音而满足,墙那边还有尸体哪! 深骑率先离开了地下室。 走进相对明亮的大客厅里,人们感到心情放松了一点。 “我这里有几个问题。”深骑在沙发上坐下之后,不紧不慢地对众人说道,“第一,为什么这座建筑的墙用的是磁石?不仅地下室的墙用的是磁石,连画室里的墙都带磁。第二,地下室里的尸体到底是谁?第三,地下室那个放铁管床的房间是干什么用的?” “我可什么都不知道。”修史夸张地摇着头,好像害怕别人怀疑他似的。 “修史先生,我正要问您一个问题。您有一个儿子叫伶马,我已见过了。我要问的问题是;你的夫人在那儿?” “死了,早就死了。难道你的意思是地下室那具死尸是我老婆?不是,绝对不是。我老婆本来就是个病弱的身子,他死在医院里,十年前就死了。” “哦,原来如此。”深骑深深地坐进沙发里,翘起了二郎腿。“我发现管家天巳的太太也不在嘛!” “天巳来这里以前他老婆就死了。”修史说道,“他是拉着他儿子天巳护的手来到这里的。” “关于恋宫女士,您都知道些什么?” “嘿嘿,我只知道她一直是个单身。”修史愚弄人似的笑着,这笑容跟他那张脸倒是挺般配的。 这时候,理惠一手拿着记事本自言自语道:“那么,地下室那具尸体到底是谁呢?” 克罗斯看着仍然放在茶几上那个头盖骨说道:“地下室的尸体也有可能是赛蒂亚德鲁。不管怎么说,在地下室发现了尸体,这是事实。尸体是谁当然是个疑问,凶手为什么要杀死他,也是一个谜。” “我认为,树上的这个头盖骨是自杀,虽然这只不过是我个人的想象。但如果不是上吊自杀的话,就不可能长成人面树。” “地下室的尸体呢?” “很可能是他杀。” 这时候,菜美摆弄着自己头上的发卡说话了:“现在至少可以肯定那具尸体是被人埋在墙壁里。那么,这个‘黑猫’似的凶手,就住在这座‘钟城’里!” “反正不是我!”修史马上说道。 瑠华和小玲没说话。 “那是黑鸪博士吗?”菜美问道。 “也许是恋宫女士呢。”修史说道。 “算了算了!”深骑举起右手,制止了菜美和修史的争论,这样争论下去只能造成混乱。“墙壁是怎么回事?用的石头好像很奇怪嘛。”深骑把话题拉了回来。 “从法国搬过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小玲卖弄似的说道。 “为什么一定要用磁力这么强的石头呢?”深骑问道。 “我认为,”克罗斯把垂在额前的头发完后弄了一下,“这是为了不让别人靠近‘钟城’。我这样分析有道理吧?强力磁场会使来客的心理罗盘发生混乱。在磁场异常的现代社会,这点磁力算不了什么,但是在几个世纪之前,这样做就不是难以理解的了。” 神奇听了克罗斯的话,想起瑠华在带着他和菜美来“钟城”的路上说过,不用地图,靠感觉也可以找到“钟城”。莫非她能感觉到从“钟城”放射出去的细微的磁力?人对磁力的感受力有多强是个说不清的问题,但是,常年住在这里的人,也许能够下意识地对磁力的波长有所反应。 深骑点点头:“克罗斯先生的话有一定道理。不过,无法解释地下室的现象,地下室的墙壁上浮现出那么多的人脸,是因为墙壁使用的是磁力很强的石头,为什么要在那里修建一间磁力极强的地下室呢?” “大概是要实验吧。”瑠华轻轻说道。 “我也听说过以前在那间地下室搞过实验。”修史对瑠华的意见表示赞同。 “那么,搞的是什么实验呢?”深骑想起了理惠说过的蒙陶克工程,但没有说出口。 理惠正在记事本上写着什么,也许她的想法跟深骑是一样的。 “地下室也好,建筑物的构造也好,三个大钟也好,都让人觉得莫名其妙。”修史叹息着说道。 “修史先生,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一直住在‘钟城’里呢?”克罗斯马上问道。 修史一时无言以对,皱起了眉头。过了片刻才开口说道:“因为未音。” “未音?” “对,她长得太美了,所以我无法离开这里。不过,像你们这些非常理性地活在这世上的人,是无法理解的。”修史说道。 但是,深骑觉得自己可以理解。如果自己是一个在感情上非常认真的人,也会被未音俘虏的。那个睡美人,堪称完美。 “好了,我回房间去了。”修史站起来,嘿嘿一笑,说了声“真麻烦”便转身走了。修史的房间在“未来馆”的四楼。 “南先生!”瑠华央求似的叫道。 “什么事?” “那个……画里那个人的眼睛会动,是我的心理作用吗?” “这个让菜美给你解释一下吧。” “好的好的。”菜美虽然已经是满脸疲倦,还是耐心地给瑠华解释起来,“所有物体都有各自的固有波形。固有波形受到来自外部的同一波形,流入声波的影响,就会发生震动。这种现象叫做共振。你觉得画中赛蒂亚夫人盯着你,是因为那幅画的金属框发生了共振现象。金属画框动起来以后,整幅画也跟着动起来。不只是眼睛动,整幅画都动。当然,共振只能产生微动,但是由于墙壁到磁,金属框就动得更厉害了,瑠华小姐只盯着赛蒂亚夫人的眼睛看,当然只是觉得她的眼睛动。一般人看人物肖像画的时候,总是把视线落在人物的脸上和眼睛上,这大概是源于从古代遗址传下来的人类遗传基因里的防御本能。” “可是,画框跟什么发生共振呢?”瑠华问道。 “跟发电机。刚才,深骑说地下有发电机,对吧?发电机发出的重低音真好跟画框的固有波形一致,所以就发生了共振。” “您说的这些我很难理解,不过也明白了一个大概。您的意思是说,我没有必要害怕,是吧?” “是的。”菜美冷淡地答道,就像在模仿深骑对待她的态度,除了深骑以外,菜美对所有的人都没有耐心。 瑠华默默地站起来:“我……回房间去了。” “你一个没问题吧?”菜美问道。 瑠华暧昧地笑了一笑,只说了句“不要紧”,便迈开有气无力的双腿,上楼去了。 “我也走了!”小铃也站起来,离开了大客厅。他还是个孩子,对大人们的话不感兴趣,也许早就烦了。所幸的是这回没抢深骑的手提箱。 大客厅里只剩下深骑、菜美、理惠和克罗斯四个人了。 沉默了一会儿,克罗斯开口了。 “南先生,你也看见未音了?” “啊。” “刚才修史说的那些话,我也能理解。看到未音以后,我也动心了。”克罗斯用自嘲的口吻说道。 突然。钟声响了,只有理惠对钟声产生了强烈的反应,肩膀抖动了一下。深骑等三人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互相对视了一下。钟声低沉的余音又响了一会儿,慢慢消失了。 “八点了。”克罗斯说道。 深骑看了看自己的怀表,的确是整好八点,追问道:“一到晚上八点就鸣钟吗?” “平时是天巳父子负责鸣钟,但是,每天晚上,中间那个大钟的时针一指向八点,大钟就自动鸣响。” “为什么是八点呢?既不是吃晚饭的时间,也不是就寝的时间,不前不后的。” “也许是从很久以前流传下来的习惯,比如说是祈祷的时间什么的,‘过去馆’里有一个小小的礼拜堂,也许曾经有过宗教 仪式。” 深骑一边频频点头一边听克罗斯说话,听到一半的时候,忽然睡意袭来,意识进入了朦胧状态。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深骑一直没睡觉,由于对seem的行为感到气愤,后来想睡也睡不着了,紧张气氛松弛下来以后,睡魔卷土重来。 深骑慢慢站起来:“实在对不起,我也想睡觉了,一天一晚没睡了,菜美,你再坐会儿?” “嗯,我再坐会儿,你先睡吧。晚安!” 深骑离开大客厅,去“未来馆”三楼的房间里睡觉,他觉得脚步很沉重,如果眼前有床的话,躺上去连一秒都用不了就能睡着。 走进房间,躺上床的同时,深骑睡着了。 3 “十一人委员会正在破解世界为何走向末日这个谜。我们得到世界各国的认可,到处追查‘深夜里的钥匙’。总司令部是十一个天使,统一指挥。可以说十一人委员会已经掌握了全世界的陆海空三军。”克罗斯说道。 “没想到您是这么伟大的一个人物。”菜美稍有兴趣地听着克罗斯侃侃而谈。 理惠看着两人亲密交谈的样子,心想:我给克罗斯当助手已经一年多了,像这样的亲密交谈一次都没有过。克罗斯根本就不怎么跟我说笑,我呢,一见到克罗斯就紧张得要命,菜美真令人羡慕,菜美到底是什么人呢? 理惠认为,菜美跟深骑的关系只不过是工作上的搭档。至于到底是什么关系,她也不敢肯定,菜美热情奔放。深骑稳重沉稳,这两个人为什么一起行动呢?理惠百思不得其解。 理惠想到了自己跟克罗斯的关系。自己终归是第三天使克罗斯的助手,如果没有了这层关系,两个人将形同陌路。但是,理惠觉得深骑和菜美的关系不一般。 “得到克罗斯这个名号,就意味着把自己抛弃。把自己过去的一切全部抛弃,为了这个世界继续存在下去,就是克罗斯活在这世上的使命。这是命中注定。另外十个天使如何看到此事,我不知道。反正我觉得这样不赖。” “哎。世界真的要走向末日吗?”菜美问道。 “也许吧。”克罗斯苦笑了一下。“如果命运如此的话。” “命运是什么?”理惠再也忍不住了,插了一句话。 “命运就像一本书当你翻开第一页以后,就决定了你要把它翻到最后一页,我们已经翻开了第一页,就只能一页挨着一页地往下翻了。” “这么说,谁也救不了这个世界了?”理惠问道。 “等着人来做?已经没有那么富裕的时间了。” “但是……”理惠想否认克罗斯的说法,话刚说出口又咽回去了。难道连回顾过去的时间也没有了吗?不过,如果把这话说出来,就会被克罗斯看到自己的弱点。 “真希望这个世界是一个只通过祈祷就能理解的世界。”克罗斯的表情突然变得哀伤起来,他非常勉强地笑了笑。 理惠如坐针毡,只觉得待不下去了。他抚了抚眼镜站起来:“我去弄点儿喝的,口喝了吧?”不等菜美和克罗斯答话,理惠转身去餐厅了。 餐厅里没开灯,但在角落里亮着一盏昏暗的小台灯。恋宫坐在灯前看书,她好想根本就没注意到理惠进来,一动没动。 恋宫端着一杯咖啡,一边喝一边在看一本厚厚的装订古旧的书,一看就知道是一本某个方面的专业书。 理惠向恋宫鞠了一个躬,但是恋宫连看都没看她一眼,继续看自己的书。 “恋宫女士……” “什么事?”恋宫不高兴地问道。 理惠缩着肩膀连声道歉,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道歉。 “您在看书吗?” “你不是看见了吗?” “嗯,这儿有几个窗户,不觉得那么憋闷。”说着,恋宫指了指窗户。 “旁边大客厅菜美小姐和克罗斯先生都在,您不过去坐会儿吗?” “不去。”恋宫说话的时候,视线一直没有离开书。她说话的声音很有魅力。 但是,理惠听了垂头丧气,无力地垂下了肩膀。 理惠在餐厅里边的冰箱和架子上找到了乌龙茶、葡萄酒和威士忌。管家天巳告诉过她有这些东西。理惠怀里抱着饮料和酒。手上拿着杯子回到大客厅里。 在沙发上坐着的菜美和克罗斯谈兴正浓。 “您是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菜美问道。 “三天前。” “哦,我听瑠华说,她是从您这儿听说有深骑这个侦探,才跑出去找到他的侦探社的。” 理惠默默地把饮料和酒放在了茶几上,把乌龙茶推到菜美面前。 菜美马上不高兴起来:“我会喝酒!” “啊,对不起!”理惠赶紧在菜美面前放了一只高脚杯。 克罗斯问菜美:“黑鸪瑠华去侦探社求南深骑,是为了地下室的墙上浮现出的人脸吧?” “是,还有‘跳跳人’。”“啊?果然是为了‘跳跳人’啊。” “你们也知道‘跳跳人’?” “当然,简单一句话,是十一人委员会把‘跳跳人’这个传说检索出来以后,派我们来这里。”克罗斯说道。 没歌天使配有一个助手,两人一组展开行动。 助手都是众多志愿者中考试选拨出来的,理惠是一次性通过——考试主要是外语和智能测验。理惠原来是一个剧团的女演员,剧团解散以后,她决定去十一人委员会当天使的助手。后来就一直跟克罗斯一起行动。 克罗斯又说:“我们曾经认为,赛蒂亚·德鲁也许就是‘深夜里的钥匙’,但是我们现在不得不重要考虑这个问题,因为很可能是他的头盖骨被发现了。我们一直认为,赛蒂亚·德鲁跟‘跳跳人’有联系。” 那头盖骨已经不再茶几上,被挪到壁炉角上谁都看不到的地方去了。黑鸪博士通过管家天巳对众人说,明天要看看那个头骨……黑鸪搞研究时总把门光得严严实实,任何人一概不见。 “警察要是还管用的话,还可以请他们鉴定一下这个头骨。”菜美说道。 “我听说警察还在。”理惠终于插上了一句。 “形式上还存在,实际上完全瘫痪了。现在能够发挥作用的只有seem了,他们的目的大体上跟我们一样,也是为了世界和平,只不过手段跟我们有所不同。”克罗斯喝了一口白葡萄酒,耸了耸肩。 理惠一边含情脉脉地看着克罗斯,一边慢慢给他添酒。 “‘跳跳人’到底是什么呀?”理惠问道。 “深骑认为是一种迷信。”菜美说道。 “完全正确!”克罗斯说道,“很久以前,发生杀人事件以后抓不到凶手,人们就认为是‘跳跳人’干的,他们使用的这个名词也就一代一代地传到了现在。但是,看到地下室的白骨以后,我觉得怪物存在的现实性增加了。” “难道在这座‘钟城’里,真有什么怪物吗?泽西恶魔?(传说中的两足有蹄类飞行生物,身长1至1.8米、全身覆盖黑毛,有着和马一样的头部、深红色的眼镜、蝙蝠般的翅膀。据传出没美国新泽西州。)要不就是塞内加尔蝙蝠?(塞内加尔蝙蝠,一种未确认生物体,据说生存于非洲塞内加尔南部。身长1.2米,类似蝙蝠,相貌凶恶,眼镜血红,两只脚各有三个爪子,出现的时候放出白光。跟它遭遇的人会发生呕吐、头晕、腹泻等症状。)”理惠的声音不觉有些颤抖。 “你说的那些东西是什么呀?斯蒂芬·金(stephenedwinking(1947-),美国畅销小说家,以恐怖小说著称。)的恐怖电影?”菜美问道。 “不是 ,我说的那些都是uma(uifiedmysteriousanimal,未确认生物体,意指生存在世界各地的谜一般的怪兽等尚未被确认的隐栖动物,是一些生活在人类看不到的地方的异兽。在日本取其英文名称的第一个字母,简称uma。)——未确认生物体,英国尼斯湖水怪(地球上最神秘也最吸引人的谜题之一。尼斯湖水怪是否真的存在,多少年来一直争论不休。)那样的未知动物!”理惠说道。 “原来如此,这样的话,黑鸪博士利用遗传基因制造怪物说也要出笼了。哈哈哈……”菜美哈哈大笑,她的脸已经喝红了。 “遗传基因?你什么意思?莫非黑鸪博士的研究项目是遗传基因?”理惠问道。 “对呀。”菜美爽朗答道,“理惠小姐还不知道?是恋宫女士告诉我的呢。” 遗传基因,旋涡式相互连接在一起的a、t、c、g四个碱基,是把所有生物描绘出来的记号,也是把生命传给下一代的暗号。 “我也是刚刚知道的。”克罗斯说道,“黑鸪博士原来是个医学博士,他研究的东西恐怕跟医学有关,而且是属于微观范围的研究。” “遗传基因的研究,范围是非常广泛的。难道真像菜美小姐所说的那样,黑鸪博士利用遗传基因制造怪物?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地下室就是一个利用怪物杀人的实验室。”理惠说道。 克罗斯制止了理惠:“听起来挺有意思的,不过太离谱了。” 但是理惠是认真的。她认为,怪物说是可信的。如果那个怪物真的像传说中的那样,在时间上挖一个暗道,在过去和未来之间自由来往的话,自己和克罗斯先生就太危险了。 理惠在心里暗暗发誓,如果真遇到那种情况,保护克罗斯先生就是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 克罗斯又说道:“说起遗传基因,听说过‘端粒’这个名词吗?几乎所有生物的遗传基因,在染色体的顶端,都有“ttaggg”这六个字母的固定碱基配列,反反复复,绵延不断地连接在一起,这个部分就叫做‘端粒’,完全是没有什么意义的排列。最初认为它的作用是防止dna松开,也就是起一个固定鞋带扣的作用,后来才发现,这六个字母被dna复制一次就消失一组,等‘端粒’都消失了,细胞就死了。这是老化体系的假说。从前有所谓分裂的次数是有一定限度的‘海弗里克极限说’,‘端粒’假说为其提供了证据。” “黑鸪博士的研究课题是老化吗?”理惠问道。 “不是。我们再进一步探讨了一下‘端粒’问题。如果不想让六个字母的碱基配列消失,应该怎样做呢?就应该制造rna来填补消失的部分。这样一来,就算被dna复制,‘端粒’也不会消失了,细胞的生存限度就可以被延长。” “也就是说不会老化了,对吗?”理惠又问。 “当然不能一概而论,不过,作为一种理论是可以成立的。”克罗斯说道。 克罗斯不被所谓通过遗传基因制造怪物的说法说疑惑,而是理智地思考,这使理惠感到很佩服。但是,在佩服的同时,理惠又害怕“钟城”确实存在某种怪物,并且胆战心惊。不管怎么说,克罗斯说的这番话,并没有解释清楚地下室里发现的白骨到底是怎么回事。 外边的雨声好像越来越大了。 “这雨看来是停不了啦!”菜美满脸天真地说道。 “也许要一直下到世界末日吧。”理惠补充道。 “大雨连续下七天七夜,全世界都得闹洪水。”才没好像喝多了,满脸兴奋,“但是,只有住在‘钟城’里面的人没事。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钟城’就是一艘大船!” “诺亚方舟?” “对!表面上看,这是一座建筑,而地下某处其实有一个秘密船长室,到时候可以操控这艘大船脱离险境。为了等洪水退了再恢复生命的本来面目,黑鸪博士收集了各种各样的动物的遗传基因。”菜美信口开河。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啊!”理惠很佩服菜美的分析,就算这座’钟城‘是一艘大船的说法是开玩笑,收集遗传基因的说法很可能是成立的。现代版的“诺亚方舟”!至少现在理惠找不到反驳菜美的论据。 理惠静静听着雨声。在她听来,那雨声不是将要吞没世界的残酷的雨声,而是蕴含着一种奇妙的可怜之情的雨声。 4 八点的钟声响过以后,又过去了将近三个小时了。理惠看了看手腕上那块没有什么装饰的音色手表,十点五十三分。那块手表是十一人委员会给她装备的,防磁性能非常好。 理惠为了清醒一下因为喝葡萄酒开始变得昏昏沉沉的头脑,特意跑到外边,看哪三个大钟去了。 走出玄关,理惠看见地上还留着一些脚印,都是往返于院门和玄关之间的,没有其他脚印。理惠打开伞,走进雨中,转过身,仰起头来看那三个大钟。 中间那个十点五十五分,左边那个十点四十五分,右边已经十一点五分了。 分针的长度大约是五米,时针的长度大约是三米半,这可不是一般的大,其巨大和庄严,叫人想起有名的英国伦敦的大本钟。听天巳说,钟罢是用膨胀系数很少的特殊岩石制造的,不受磁场变化的影响。 回到大客厅里,理惠说起了外面那三个大钟,衣冠不整的菜美笑着说道:“是挺有意思的。”她眼睛湿润,似是哭了。 “那三个大钟不停地走,有特别的意义吗?”菜美问道。 “只不过是一种习惯吧。”克罗斯道。 “如果修个钟楼,构造上都是适合放在高处的,但‘钟城’的大钟把发条分别圈在两大大圆筒上,弥补了构造上的缺陷。”克罗斯说道。 克罗斯又喝威士忌又喝葡萄酒,但是脸色一点儿都没变。他很有自制力,不让自己喝多了,什么时候都能保持温文尔雅的风度。 “不过,也许……”菜美醉醺醺地竖起食指,“这座‘钟城’在法国的时候,是建在高处的,很多人都可以看到。搬到日本以后,建在平地上,三个大钟就失去了意义。” “有道理,很可能是这样的。过去的诸侯都把自己的住宅建在高处,以便俯瞰自己的领地。‘钟城’以前也许是侯爵的住宅。”克罗斯说道。 “可是,现在大钟还在走,叫人觉得它挺固执的。”菜美觉得这样的谈话没意思,把剩下的葡萄酒喝完,双臂伸直放在沙发背上,伸了个懒腰,说道,“好困啊!” “今天就谈到这儿吧。休息吧。”理惠说道。 “我喝醉了,”菜美睡眼惺忪。 “菜美小姐,你不要紧吧?”理惠问道。 “嗯。”菜美站起来,自言自语地说着什么,走进了“未来馆”。 理惠怀里抱着瓶子手上拿着杯子走进餐厅以后,发现恋宫还在那里,不由得吃了一惊。 餐厅里的灯没亮着,黑乎乎的,可是恋宫好像还在捧着书看,是为了节约用电吗?然而,光线如此之暗,能看见吗?理惠没敢出声,悄悄地把酒瓶子和杯子返回原处,向恋宫道了声晚安就离开了餐厅。恋宫没吭声。 回到大客厅里,理惠看见克罗斯深陷着坐在沙发里,一脸肃然。克罗斯的侧脸像一座雕像,非常漂亮。他父亲是日本人,母亲是英国人,这样的混血儿,长的当然跟日本人不同,头发也是金黄色的,理惠不禁看得出了神。 “理惠,你怎么看?”克罗斯忽然说话了。 理惠回过神来:“啊?什么?” “关于志乃美菜美,你的看法如何?” “是个挺有趣的人,看着像个天真孩子,但看问题很尖锐。” “但是,我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克罗斯眼睛看着远处,看着什么都没什么的大客厅的一角。 “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是的。当然,我跟她谈话来着,我也看见她喝的那瓶葡萄酒减少了,也看见她醉了,但是,我就是无法感觉到她是一个真实的存在。也许我有点儿神经过敏。” “我倒是没有这种感觉。” “算了,刚才的话,就当我没说。”克罗斯用手撑着头。眼睛一直盯着地板,看上去显得有些难过。 理惠伤心地想到:什么都不知道!关于克罗斯的一切,我很么都不知道!所以当他显得很难过的时候,我不知道怎样安慰他!他所背负的责任,值得他把成为克罗斯以前的人生全部扔掉吗? “理惠!”克罗斯忽然抬起头来。 理会答应了一声,马上端正了坐姿。 沉静有顷,克罗斯说话了:“明天是你的生日。当时针向明天的时候,我要对你说:祝你生日快乐!”说着,克罗斯拿起了理惠的手,轻轻一吻,动作文雅而又自然。 理惠始料不及,意识忍不住将手缩回,只觉得脸上发热。她羞得慌忙转过身去。 突然,钟声响了。 “怎么这个时间鸣钟?” 理惠和克罗斯同时抬起手腕看表——零点整。他们仔住进‘钟城’以来,一次都没有听到过这个时间的鸣钟。钟声跟平时一样,厚重低沉,但由于已经夜深人静,听起来就像从深山的山谷传出来的。 “去看看怎么回事!”克罗斯好像有什么不好的预感。迅速站起来,向楼梯方向快步走去,理惠紧随其后。走上二楼,顺着走廊来到大钟机芯的机房一看,一个人影都没有。齿轮咬合的声音还是那么有条不紊,一切都那么安详。 “大概是机器出什么故障了吧?”理惠猜测道。 克罗斯两手一摊,摇了摇头,然后又在机房里四处看了看才出来。 在楼梯里,碰上了管家天巳。天巳板着脸,看了理惠和克罗斯一眼,走进机房。几分钟以后,天巳依然板着脸,从机房里走了出来。 “机器出故障了?”理惠问道。 “不知道。”天巳厌烦地看了理惠一眼。 天巳虽只是个管家,态度却非常蛮横。 难道他怀疑我们?——理惠心下暗忖。 “大钟从来没有因为故障响过吗?”克罗斯问道。 “没有。这个时间鸣响还是第一次。” “其他地方有没有什么异常?” “还不知道。”天巳说话的口气一直没有任何变化。忽然,天巳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又说道,“对了,小礼拜堂还亮着灯。哪里的灯几乎从未一直亮到深夜。” “谁使用哪个小礼拜堂?” “黑鸪博士。他每晚十点至十一点去哪里做一小时祈祷。” “哦?”理惠歪着头问道,“不是说‘钟城’里一个钟表都没有吗?黑鸪博士是怎么掌握时间的呢?” “只有黑鸪博士一个人有手表。” “防磁手表吗?” “是的。” 克罗斯说道:“不管怎么说,先到小礼拜堂去看看!” 顺着“现在馆”的楼梯下到大客厅的时候,看见菜美在那里。她的酒好像已经醒了几分,不再那么摇摇晃晃的了。 “怎么回事?”菜美问道。 “不知道。”克罗斯简单答了一句,忽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问菜美,“你是从“未来馆”下来的吧?途中碰到谁没有?” “碰到谁?这不是碰到你们了吗?” “哦。”克罗斯把脸转向天巳,“三个大钟都可以鸣响吗?” “是的。‘过去馆’大钟机芯的机房刚才我已经看过了,没什么异常。“天巳说道。 他们几个穿过大客厅,走进了“未来馆”一层的餐厅。还在餐厅里看书的恋宫,看见一下子涌进来四个人,稍稍吃了一惊,但是表情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她合上书,若无其事地叫住了天巳:“大钟出故障了吗?” “还不知道。也许是……” 克罗斯举起右手,打断了恋宫和天巳的对话:“恋宫女士,您看见有谁从这里经过吗?” “天巳刚才从上边下来,然后进了大客厅。”恋宫说道。 “知道了,谢谢。” 天巳的房间在“过去馆”的二楼,也就是餐厅上边。如果追究他刚才的行动,应该是先去“过去馆”大钟机芯的机房,确认没有什么异常以后,然后下楼穿过餐厅和大客厅,去“现在馆”大钟机芯的机房,在那里,跟克罗斯和理惠相遇。 克罗斯和天巳开始上楼了,理惠赶紧追上去,菜美跟在最后边,恋宫留在了餐厅里。 “先去小礼拜堂看看!”走在前面的克罗斯说道。 上楼的时候,谁也没说话。沉默使大家感到心情沉重。 到了四楼的小礼拜堂,只见从两扇大门之间的缝隙里,透出一丝光线,照在楼道的地板上。由于楼道光线比较暗,照在地板上的那一道光线,好像是一把利剑。大门上的浮雕,是一个正在祈祷的朝拜者,痛苦的面容,看上去好像是地狱里的罪人,大门看上去也好像是地狱之门。 克罗斯敲了敲门,里边没人任何反应。 克罗斯边敲门边喊道:“博士!开门呀!”依然全无反应。 克罗斯抓住门把手一拉,门慢慢地开了。门没锁,不,门上根本就没有锁。 灯光慢慢照进走廊,克罗斯的脸沐浴在灯光里。 这是一个具有小教堂情趣的房间,正面墙上是一个大十字架,左右各有四排长椅,墙上还有彩色玻璃镶饰的油画,整个房间简单朴素,却庄严神圣。 但是,把克罗斯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的东西,不是正面墙上那个闪耀着银色光芒的大十字架。而是地板上一个红色的不完整的十字架。 房间正中央的地板上,仰面朝天躺着一个男人。他的双手向身体两侧平伸,双脚并拢伸直,他的衬衣被异样的红色染透,那红色扩散开来,把周围的地板染红了。 人们一眼就能明白:他已经死了。 尸体上没有头! “这是怎么啦?”克罗斯小声嘟哝了一句。 菜美面无表情。凝视着尸体。 天巳脸上浮现出恐怖的神情。 理惠彻底呆住,意识一片朦胧。这样倒好,什么恐怖她都感觉不到了。 “理惠!”克罗斯叫了理惠一声。理惠总算恢复了意识。 从看到眼前那一幕,到压倒一切的恐怖感袭来,有一个时间差。理惠双膝一软,瘫倒在走廊里的地板上。 “理惠,你不要紧的吧?”克罗斯问道。 “不%不要紧的反义词是什么来着?”理惠想强装笑脸。结果没笑出来。 首先进入房间的事菜美。她走进尸体,弯下身子观察着没有了头部的脖子。 菜美怎么能那么镇定自若呢?在眩晕中摇晃的理惠看着菜美,心里如是想到。 “是黑鸪博士?”克罗斯问菜美道。 菜美淡淡说道:“好像是吧。” “尸体上没有头。”菜美又说,这句话本来是个事实,但此前人们总是无法相信这就是事实,人们对这个事实的认识还是很模糊的。菜美这句话,把人们头脑里朦胧的意识转变成血淋淋的现实。这是抹不掉的现实:尸体没有头! 血腥味好像渗透到人们的身体里去了,再呆下去就受不了了。 “上帝啊,请来拯救他的灵魂吧!”克罗斯在胸前画着十字架。 “切口很粗糙,看来是非常 野蛮地把头部砍下去的。”菜美说道。 “不野蛮的话,能干这种事吗?”女孩无力地对菜美说道。 “天巳先生,您怎么看?尸体时黑鸪博士吗?”菜美问道。 “很有可能,不过,我还是去恋宫女士那里吧钥匙借过来。打开黑鸪博士的房间确认一下吧。”天巳说罢,便离开了小礼拜堂,小跑着下楼去了。刚跑下去不就,天巳又上来了,说三楼黑鸪博士的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 “这身衣服是黑鸪博士穿过的衣服。”天巳说道。 果然是黑鸪博士被人杀死了! 太惨了!理惠闭上了眼睛。 5 深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菜美。 那简直不像是一个梦,而是活生生的现实。实际上是深骑对于过去的记忆,重现在梦里了。 深骑年幼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他失去了父母,失去了朋友,还一度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一场大火夺去了父母的生命以后,深骑两年说不了话,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他不能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朋友们一个个离他而去。孤独的他只能靠看书打发日子。他喜欢下雨天,因为一下雨,从窗外传来的小朋友们在一起打闹的欢笑声就听不见了。 志乃美菜美就住在深骑加的附近。菜美经常一个人拿着一把小铲子在小公园里挖洞,东挖一个西挖一个,经常被大人骂。深骑很想知道菜美为什么这么喜欢挖洞,于是花了三天的时间练习说“为什么”,第四天,当深骑练会了说“为什么”以后,就去问菜美了,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深骑体会到了能够把自己的意思传达给别人的意义。 “我在找化石。”菜美答道。 原来如此!——深骑心想。 “不过,我认为这里没有化石。”深骑会说话了!深骑认为,这个公园是个人造公园,徒弟被挖掘过一次了,不可能在这里挖到化石。 菜美听了深骑的话,开始显得有些丧气,但马上抬起头来,双手叉腰对深骑说道:“这个公园里的沙土是从海边运过来的,一定能找到贝壳的化石!” 菜美说起话来像个大人,长长的头发在风中飘荡,这些都给生气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深骑含含糊糊地觉得,菜美生活在一个上流家庭。 菜美的父母基本上不在家。她的父亲据说是去向不明了,她的母亲是个翻译,经常出国。菜美一个人在家,放任自流,深骑和菜美的境遇虽然不能说是完全一样,但可以说是很相似。 菜美珍藏着父亲留给她的一个贝壳的化石,那个化石很小,很容易就能被菜美的小手攥住。咋看之下,无非是一块普通的石头罢了;但若细细审视的话,便会发觉其中央的凹处是个贝壳形状。 “爸爸虽不在家,但我知道他很喜欢化石。”菜美说道。 深骑举得菜美在逞强。菜美什么时候都逞强,绝对不在人面前露出哀伤的表情,就好像不然别人看到她的柔弱是她必须履的义务一样。 有一个时期深骑和菜美都没去学校,糊里糊涂地混日子。两人有时候一起找化石,有时候一起荡秋千,下雨的时候就在一起看书,不过很多细节深骑都记不清了,没出现在梦里。 两人一起进了同一所中学。深骑经常逃学,在图书馆的院子里消磨时光。菜美有时候陪他逃学。夏天,热乎乎的风吹过来,周围的数载摇晃,从树叶之间透过来的阳光好晃眼。荒废了的世界里,有时候也有阳光明媚的日子。 “为什么时间会流逝呢?”菜美小声问道,她的眼睛里射出清冽的光。 “我也不知道。” “嗯,深骑,我们能永远在一起吗?” “这个嘛……可能早晚有一天会分开吧。”深骑失去的东西太多了。现在,决定性的事实是,世界就要颠覆了。 “别说这种叫人伤心的话嘛!”菜美满脸不高兴,“深骑。你从来不靠近我。” 深骑不说话。 “我总觉得,”菜美摆动着双脚,“深骑在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怎么才能靠近你呢?” 在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 自己到底在哪儿呢? 深骑观察着自己的梦。齿轮在什么地方咬合?预先准备好的东西时什么?注定失去的又是什么? 雨,不停地下着。 深骑的记忆的海洋里,漂浮着一段插曲。 场面突然变了,变成了飘着细雨的黑暗的夜空。 深骑站在窗前,看着浸在雨水里的校园,不时从外面飘进来雾一般的细雨。 放学后的教室里,只剩下深骑和菜美两个人。静静的,有些昏暗的教室,黑板的颜色似乎把教室里的空气都染黑了。 猜谜突然说道:“深骑,你的现实只不过是你自己的东西。”说完便伸了个大懒腰。菜美最近热衷于格式塔心理学,经常看一些很难理解的哲学书和心理学书。菜美干什么都很认真。 深骑歪着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菜美百无聊赖地笑了笑,指着身旁的座位,对深骑道:“喂,你坐在这儿好吗?” “啊。”深骑答应了一声坐下。 “如果我不是菜美,而是别的什么人,世界会怎么样呢?” “不会怎么样的,还那样呗。” “深骑,”菜美直视着深骑的眼睛,“我想一直跟你在一起,哪怕是到了世界末日。”说着说着,菜美居然哭了。 她为何要哭呢?深骑搞不懂。但是,他记得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菜美的另一面。 “菜美!”深骑叫道。 “你肯定什么都不懂,真气死我了!深骑对别人从来不感兴趣。” “菜美,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深骑,我想离你更近一些,可是,究竟怎么做才能理你更近一些,我也不知道,所以我每天都在拼命地想。”菜美说完,擦擦眼泪站起来,跑出教室去了。 深骑呆呆地目送着她,心里涌上来一种不好的预感,他猛醒过来,赶紧追了出去。 菜美正顺着楼梯晚上爬,深骑听见了从上面传来的嗒嗒的脚步声,循着声音追了上去。 推开通往屋顶的门,雾混着雨一同打到了深骑脸上。 菜美已经站在楼顶栏杆外面去了,校服的裙子在潮湿的空气中随风摆动,蓬乱的头发黏在他的脸上。 “菜美!”深骑叫道。 “我要走了。”菜美说道。 “你要干什么?” “我要变成包含着你的世界里的格式塔。” “你胡说什么呢?” 菜美面向深骑站着,她的脚后跟已经悬空了,她的背后是无边无际的灰色的乌云。 “菜美!回来!”深骑跑过去,手伸向栏杆外面的菜美。 “再见!深骑,我们还会再见面的!”菜美刚刚说完,身体便向后倒去。 深骑伸出了手,却未能拉住菜美。 菜美在空中飞弹,随后就从深骑的视线里消失了。紧接着,是一声沉闷的响动。 深骑跪在地上,很久没动地方。雨,把他淋湿了。水滴顺着头发往下流。 菜美! 校园里,深骑没有找到菜美的尸体。 而仅仅两天之后,菜美便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重新出现在深骑面前。 “我以后就可以永远在深骑身边了,因为我是你那个世界里的一个片段。”菜美说道。 菜美呀菜美!你已经死了呀! 第四章 4 这座“钟城”,从一开始就不需要我! 1 “深骑!” 好像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深骑坐了起来。 睁开眼睛的同时,梦和现实仿佛换了一张幻灯片,大脑把睡着前的记忆跟现在连接起来,深骑总算弄明白自己是在哪里了。 对,这里是“钟城。” 床边站着一个穿白衣服的人影。 “未音?”深骑叫了一声。 人影消失了。 刚才那个人影大概就是“格式塔片段”吧。那是个只出现了一瞬间的幻影。深骑看看四周,看见菜美站在门口。 “深骑,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菜美穿着一袭黑色的连衣裙,看上去就像是被周围的黑暗给融化了。 “刚才还有谁在这儿?”深骑问道。 “谁都没有,就我一个人。你看见什么了吗?” “算了,没什么。”深骑抱着头从床上下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不得了了,出大事了!”菜美拉起深骑就往下走。 走到了大客厅里,深骑看见克罗斯正一脸倦容地在沙发上睡着。理惠、瑠华、小铃、伶马等人都在。伶马身上穿的还是那件黑色长袍,管家天巳一副狼狈之态,恋宫依旧是平时那种表情,没有一点变化。 深骑找了个空位置默默地坐下来,菜美坐在深骑身边。 “出什么事了?”深骑问道。 “发现一具无头尸。”克罗斯答道。 “死者是谁?是黑鸪博士吗?” “正是。” “一定是被人杀死的吧?” “没错儿!不过还没找到凶器和头部,还不好下结论。” 深骑好像有些厌烦地低着头,把手撑在额上。 大客厅里除了黑鸪博士不在以外,黑鸪伶马和他的父亲黑鸪修史也不在。 发现无头尸以后,人们对现实的感觉更加具体了。在地下室发现白骨的时候,人们还觉得那是过去的事情,离现实很远。但是,无头尸是以现在进行时的形式出现的,要像隔岸观火是不行的了,而且尸体的头部被砍下去,把一个人的尊严剥夺殆尽。虽然这并不是一个多么尊重死亡的世界,然而像这般把人杀了还要把脑袋砍下的暴行,委实太罕见了。 “我们之所以陷入混乱,是因为谜太多了。到底从何处下手,谁也不知道。”克罗斯说话的声音没有一点抑扬顿挫。 这时候听见有人从楼上往下跑,脚步声非常急促,众人一起把脸转向楼梯,在还没看到跑下来的那个人是谁的时候,深骑一直盯着楼梯下边那朵黄色的玫瑰。玫瑰花被震动得微微摇晃着。 跑下来的人是黑鸪伶马。 “快来人呀!”黑鸪伶马边跑边大喊道。 “怎么了?”深骑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头!” 跑得喘息连连的黑鸪伶马大喊一声,转身又往楼上跑去。 深骑和克罗斯紧跟在黑鸪伶马后面往上跑,理惠、菜美、恋宫也跟着往上跑。众人一口气跑上了“现在馆”的四楼。 楼梯附近一个房间的门开着,黑鸪伶马率先跑进房间。 白色的窗帘,白色的床。白色的床单上,是未音娴静的睡脸。 床旁边是发出单调的声音的医疗器械,有各种各样的管子,各种各样的监视器。 绿色的阴极射线管上,并排摆着两个刚刚砍下的人头!一个是医学博士黑鸪心史,另一个是他的弟弟黑鸪修史。 兄弟两人翻着白眼,张着嘴巴,被砍断的喉部黑乎乎的,有很多奇怪的皱褶。不知何故,这两个刚刚砍下的人头被放进未音的房间里面,居然跟周围的环境是协调,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未音不要紧的。”天巳护确认了一下显示器上的数据。 “简直就像是供奉给未音的……”克罗斯凝视着那两个人头。 两个人头的头顶都有惨不忍睹的伤口。 “不只是黑鸪博士,连修史先生都被杀了?”深骑愕然。 “啊,还没来得及对你说吧?”克罗斯道,“刚才天巳去叫修史的时候,在他的房间看见了一具无头尸。” 尸体不止一具!深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他本就睡得很浅,迷迷糊糊爬起来后,立刻就要面对两个刚刚被砍下来的人头,不晕才怪。 稍后进来的理惠,双手捂着胸口,显得非常痛苦,但是作为克罗斯的助手,她是不能随便离开这里的。 菜美还能保持平静,她双手叉腰,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黑鸪博士!”恋宫轻轻唤道。她盯着黑鸪博士的人头看了片刻,忽摇摇晃晃地走上前去,深情抚摸着黑鸪博士那头花白的头发。 “就这样摆放在未音身边,真让人无法忍受。把他们搬走吧!”克罗斯说罢,便和天巳护一起去别的房间找来一张床单,把两个人头包好,人们看着那两个被包在床单里的球状物,顿时又想起了那两个刚被砍下来的人头。克罗斯抓着床单,提起两个人头就往楼下走。 天巳护留在了未音的房间里,只听他说道:“说不定凶手还要继续杀人,我的留下来保护未音。” 深骑他们带着恐怖、不安和疑惑,跟着克罗斯下了楼。 依然坐在大客厅沙发上的瑠华和小铃,看见克罗斯手上提着的床单里包着东西,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里边是什么了。 “还是把它们放到小礼拜堂吧,也许那里是最合适的地方。”说着,克罗斯朝“过去馆”的门口走去。 “两个人被杀死,情况基本上把握了。”深骑坐在沙发里,翘起二郎腿,“那好,我们就来研究研究吧——下一个被杀的该是谁了?” “南先生,话说真没分寸!”理惠责备道,不过她说话的声音太小,几乎没有任何震撼力。 “给警察打过电话了吗?”深骑问道。 “‘钟城’里根本没有电话。再说了,就算有电话,电话公司早就瘫痪了,肯定打不通,就算给警察打通了电话,警察也不会来的。”管家天巳默然说道。 “如此看来,这就是在一座封闭起来的公馆里所发生的惨剧喽?”深骑说道。 伶马笑了:“嘿嘿嘿,反正整个世界都要被封闭起来了,无所谓!”他父亲被人杀了,可是他一点悲伤的样子都没有。他的神经松动了吧?不,与其说是松动了,还不如说是断掉了,要不就是他的感情超越了人类感情的范围。 “走下这个悲剧的舞台其实是很简单的一件事,逃出公馆就可以了。实际上这座公馆并没有完全被封闭……”说着,深骑指了指“钟城”的大门。 但是,没有一个人站起来逃走。 “南先生,我……”满脸是泪的瑠华突然抬起头来,看着深骑,没有继续往下说,深骑看了瑠华一眼,也没有催促她说下去。 “是谁把博士杀了呢?”小铃自言自语道,这是一种非常不礼貌的说法。黑鸪博士是他的父亲,他不说“爸爸”,却说什么“博士”,叫人觉得很奇怪。 “莫非是‘跳跳人’?”理惠满脸惊慌。 “传说中的‘跳跳人’?是不会杀人的。”深骑说道。 “但是,杀死黑鸪博士和修史先生的,不可能是人呀。”理惠依然坚持己见。 “为何说得如此肯定?”深骑问道。 理惠从胸前的口袋掏出一个浅蓝色记事本,记事本上画着“钟城”的建筑结构,记载着住在“钟城”里的人们的情况。 “你先看看这个吧,这上边记载的青黄完全是真实的。”理惠说 完,把笔记本递给深骑。深骑借过来,只见那上面写着。 “钟城”以及住在里面的人们 “未来馆” 一楼黑鸪小铃,十三岁,黑鸪博士的儿子 二楼克罗斯,三十一岁,第三天使 御都理惠,二十三岁,第三天使的助手 三楼南深骑,侦探 志乃美菜美 四楼黑鸪修史,四十岁,黑鸪博士的弟弟 修史的房间里发现一具死尸 “现在馆” 一楼大客厅 二楼黑鸪瑠华,十七岁,黑鸪博士的女儿 三楼黑鸪伶马,十八岁,修史的儿子 天巳护,二十五岁,管家天巳隆三的儿子 四楼黑鸪未音,二十五岁,黑鸪博士的女儿 在未音的房间里,发现了黑鸪博士和他弟弟修史 刚刚被砍下的头 “过去馆” 一楼餐厅 二楼天巳隆三,四十三岁,管家 恋宫,三十二岁,黑鸪博士的助手 三楼黑鸪心史,四十八岁,医学博士,“钟城”的主人 四楼小礼拜堂,在这里,发现了黑鸪博士的尸体 深骑撇着嘴笑了:“这是什么?犯罪嫌疑人名单?”说着,把记事本还给了理惠。 只听理惠说道:“要点是“现在馆”一层这个大客厅。也就是说,不通过这个大客厅,就无法抵达哪两个馆,因为左右两个馆的入口都连着大客厅。 “大家都回房间以后,我们几个人一直在这客厅里聊天。”菜美双手叉腰,非常冷静地说道,“按照事情发生的顺序来说,应该是这样的:在地下室看到白骨、引发一阵骚乱以后,修史就返回“未来馆”,接下来是瑠华回“现在馆”、小玲回“未来馆”,深骑离开大客厅是大钟鸣响八点之后。那时大客厅;里还剩下我、理惠和克罗斯先生三个人。 理惠顿了一顿,接着又道:“我和克罗斯先生直到尸体发现之前,也就是直到那次不可思议的钟声鸣响之前,一直在这个大客厅里。在那个时间段里,谁都没从大客厅经过。也就是说,就算凶手有机会杀死黑鸪博士和修史先生中的任何一个,但凶手绝对不可能穿过这个大客厅把两个人都给杀了!” 零点那次奇怪的钟响后,克罗斯和管家天巳曾检查大钟机芯的机房,随之便发现了小礼堂里黑鸪博士的无头尸体。 发现了黑鸪博士的无头尸体以后,住在“钟城”里的人都起来了,在大客厅里集合。 管家天巳叫修史,紧接着又发现了修史的无头尸体。 “深骑起得最晚。”菜美开玩笑似的的捅了深骑一下。 “总而言之,”深骑没理菜美,径自强调道,“核心的问题是没有人从这个大客厅里经过,黑鸪博士和修史先生却分别被杀死在‘过去馆’和‘未来馆’里。” “对!”理惠说道,“倘若不经过这个大客厅而杀死‘未来馆’里的修史先生和‘过去馆’里的黑鸪博士,再把两个人的头放到未音小姐的房间里,不管是谁都做不到呀。况且我们一直在大客厅里坐着,没看见任何人在三个馆之间来回穿行。” “确实没任何人从大客厅经过?”保险起见,深骑追问了一句。 “对!”理惠断然答道。 倘若大客厅里只有克罗斯和理惠两人,统一口径说谎不是没有可能,然而他们毕竟尚有菜美陪同。怀疑三个人一起说谎,至少就目前而言,是毫无意义的。 没任何人从大客厅经过,这是一个大前提。在这个前提之下,在大客厅两边的‘过去馆’和‘未来馆’分别杀死两个人的条件是什么呢?有了条件,就可以解开这道方程式了。 “如果凶手是两个呢?”深骑说道,“两个馆里分别有一个凶手,分别杀死了黑鸪博士和修史先生。” “但是,他们的头部被并排放在了‘现在馆’四楼的未音的房间里,不管凶手有几个,不经过这个大客厅,不可能把两个刚刚砍下来的人头放到‘现在馆’四楼去。”理惠反驳道。 理惠的反驳是有道理的。确实,两个刚刚被砍下来的人头,被并排放在了‘现在馆’四楼未音的房间里。 “趁着奇怪的钟声和实体被发现引起的混乱,把刚刚砍下来的人头放到未音的房间里去的可能性没有吗?”深骑问道。 “没有,绝对没有。”菜美断言道,“我一直在大客厅里。仅就我的观察,谁都没机会把两个人头放在未音房内。混乱起来后,瑠华、小玲、伶马都在这个大客厅里,恋宫女士也从餐厅里出来,坐在了大客厅里的沙发上。理惠小姐和克罗斯先生都没去过‘现在馆’四楼,我同样没去过。而深骑你呢,你一直在睡觉,天巳护也许是唯一有机会去未音房间的人,但是,他没有机会先后去两个馆杀死两个人,更没有机会把两个人头砍下来并送到未音的房间。” “等等!”深骑用手捂着额头拼命思考着,“如果凶手是三个人呢?凶手在‘过去馆’杀死黑鸪博士,凶手y在‘未来馆’杀死修史先生,凶手z在‘现在馆’四楼等着和y的暗号,事先用两根绳子从‘现在馆’四楼的窗户连接‘过去馆’和‘未来馆’的窗户,和y杀死黑鸪博士和修史先生并且把头部砍下来以后,把头部绑在绳子上,z用绳子把两个人头拽过来,然后放到未音的房间里去。” “为什么要那么干呢?”理惠尖刻地问道。 “为了使不可能犯罪成立。”深骑答道。 “深骑,不对!”菜么把耷拉在额前的头发弄到一侧,“为了得出不可能犯罪的结果,勉强把凶手设置成复数,你这是本末倒置!” “凶手不是复数吗?”深骑反问道。 “凶手若是复数,一定会有更聪明的办法。”菜美说道。 “那么,为什么要把人头砍下来,放到未音的房间里去呢?” “至于到底为什么,我还分析不出来,不过,一定是凶手认为有必要这样做!” 2 深骑开始观察周围的人们。 小玲坐在沙发里,半睡半醒,处于朦胧状态。他身边的瑠华一副痛苦的表情。伶马闭着眼睛,看不出他是睡着了还是醒着。管家天巳坐在离大家稍远的地方,悄然无声,理惠和菜美靠得很近,正在小声嘀咕着什么,深骑听不见,恋宫已经不在大客厅里了。 深骑掏出怀表看了看,凌晨一点半,这个夜晚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过去吗?就算晨光降临,在这个封闭着的昏暗的“钟城”里,恐怕也感觉不到吧。 至于到底是谁杀的人,跟自己并没有太大关系——深骑冷淡地想着,他的工作只是消灭“跳跳人”,而不是抓住杀人凶手。但是,理惠曾说黑鸪博士和修史先生的很可能是“跳跳人”,这番话不无道理,因为这两起杀人事件,人是不可能做到的,这样一来,调查这两期奇怪的杀人砍头事件,就跟解开“钟城”之谜联系了起来。 例如“跳跳人”跟出现在那个小电影院里的少女一样,只不过是一个“格式塔片段”似的“存在”的话。那就是传说中的幻影,但是,这样一个“跳跳人”是没能力杀死黑鸪博士和修史先生的。 各种各样的“格式塔片段”,不能跟任何事物发生物理性接触,人类也触摸不到他们。它们不受风或光的影响,是一种比空气还稀薄的存在。杀人,乃至把人头砍下来,“格式塔片段”是绝对做不到。 深骑霍地站了起来。 “怎么了?”菜美抬起头来问道。 “我还没看过杀人现场呢,想过去看看。”深骑答道。 “我也去!”菜美也站起来,拉平坐 皱了的裙子。 深骑决定先去“过去馆”的小礼拜堂看黑鸪博士的尸体。 推门走进餐厅的时候,正好碰见去小礼拜堂放人头的克罗斯从楼上下来了。 “去参观一下?”克罗斯问深骑。 “啊。”深骑面无表情地答应了一声,跟克罗斯擦肩而过。 穿过餐厅,顺楼梯爬上四楼,周围静悄悄的,半点响动都无。 “菜美,你不认为凶手就是”跳跳人“吧?” “嗯,凶手肯定是人。不过,凶手的行为跟”跳跳人“相似,穿越过去、现在和未来,杀人行凶。” “哼,”深骑冷笑一声,“毕竟“跳跳人”的传说是这样产生的。” “不过,还是有解不开的谜。凶手到底是怎么把人杀了的,又是怎么把人头砍下来放到未音的房间去的呢?如果类似的事件是很久以前就有过的,这次事件是以前的时间的继续,作案手法不会如此残酷。我认为,消灭了‘跳跳人’的时候,就是真相大白的时候。” “这些动脑子的工作是你的专业,我就会做一些简单的工作,比如用弓弩收拾那些‘格式塔片段’什么的。” 两人说这话来到了小礼拜堂。门关着,深骑毫不犹豫地用双手把两扇门同时推开。 躺在地板上的尸体没有头,好像大写的英文字母t,墙上完整的大十字架,嘲笑似的俯视着地上这个不完整的十字架。 深骑站在尸体的脚一侧,端详着没了头的脖子——断面黑乎乎的,仅有的一点白色大概是骨头。 “身上没有其他外伤吗?”深骑问道。 “是在这儿被杀死的吗?”菜美反问道。 “恐怕是吧,脖子附近的地板也有被砍过的痕迹,大概是砍头的时候弄得,看来使用的不是一般的匕首,而是更大的工具。”深骑是这样分析的。 “死因不明,可能是头部受到重击。”菜美说道。 头虽然被砍下,但并没有溅得到处是血,应该是人死以后被砍下去的。流到地板上的血已经凝固了。 “死亡推定时间呢?”深骑问道。 “十点以后,零点以前,十点是黑鸪博士进入这个小礼拜堂的时间,零点响起了奇怪的钟声。”菜美说道。 “大钟是谁鸣响的?” “好像是大钟自己鸣响的。” 难道是死亡通知的钟声?深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环视四周,长椅上,放着克罗斯拿过来的那两个包在床单里的人头。 “对了,”深骑想了一想,说道,“刚才,克罗斯说要把两个人头放在这里,你不觉得他用的时间太长了吗?” “大概是又检查尸体了吧。”菜美呆呆地说道。 “这里是礼拜堂?是谁向谁祈祷呢?” “大概是黑鸪博士向上帝祈祷吧。” “为什么要天天祈祷呢?” “大概是想赎罪吧。”菜美含混地答道。 据说,黑鸪博士每天晚上从十点开始都要来这里祈祷一个小时。他又不是基督徒,为何每天都要祈祷那般长的时间?赎罪?深骑看着黑鸪博士的尸体,暗暗心想:若是赎罪……成功了吗? “这个话题暂且放一下。”深骑自言自语说了这么一句,就仔细检查起墙壁来。他一边用拳头敲打墙壁,一边侧耳细听,整整敲打了一圈。 菜美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深骑敲完,问道:“怎么样?” “好像没有暗道,过会儿再用锤子敲打一遍,不过,也没有暗道。”深骑说道。 现在问题是,凶手是怎么在不被理惠和克罗斯他们看到的情况之下,穿过大客厅,自由往来于三个馆的。最简单的解答就是存在暗道,‘过去馆’与‘现在馆’之间只隔着一道墙,如果有暗道,就可以自由往来了,行凶杀人也就很容易了,关于‘跳跳人’的传说里也有在时间上挖暗道的情节,深骑早就考虑过‘暗道说’可能是解决这个时间的关键了。 “特别是在两个馆相邻的地方,有必要进行彻底的调查。”深骑说道。 菜美点点头:“喂,深骑,我坐一会儿祈祷可以吗?” “随你的便。”深骑转过身去,背向菜美,靠在了长椅上。 深骑想:还有一种可能。凶手预测到克罗斯、理惠和菜美会在大客厅待到很晚,故意在那个时间行凶杀人。想到这里,深骑说道:“凶手会不会把你们几个人在大客厅里待到很晚作为杀人计划的一部分呢?” “不可能!”正在双手合十闭着眼睛祈祷的菜美,连眼都没睁,“这起杀人事件被认为是不可能犯罪的前提,当然是谁也没有从大客厅经过,所以我们才会想到‘跳跳人’。如果我和理惠他们不在大客厅里,这种状况也不会有变化,因为恋宫女士从八点那次鸣钟开始,就在餐厅里看书,这是她的习惯,也就是说,如果凶手穿过大客厅走进餐厅,也会被恋宫女士看到。” 如此说来,恋宫本就是个能证明不可能犯罪的人物。克罗斯、理惠和菜美在大客厅里,对凶手而言,实无任何意义。 “都有谁知道恋宫有从八点开始就在餐厅里看书的习惯?”深骑问道。 “除了理惠和克罗斯,住在‘钟城’的人都知道。我们好像也从瑠华哪里听说过吧?” “倘若恋宫是凶手呢?”深骑又问道。 “哪也同样会被理惠他们的证词所否定。” 深骑离开小礼拜堂之前,又检查了一遍躺在地板上的尸体,希望能找到一张纸条或者其他遗物,结果什么都没找到,包在床单里的那两个人头,深骑没有勇气再打开看,默默地走出了小礼拜他。 刚走到楼梯里,菜美怒气冲冲地追了出来:“你也太过分了吧?扔下我一个人就走了!” “啊,抱歉!” “说声对不起就算完啦?”菜美厌烦地仰天长叹,“以前的深骑还算温柔一点。” “那是以前。”深骑冷然说道。 菜美从楼顶跳下去自杀了,自从跟已经去了“那边”的菜美再会之后,深骑就可以看到“格式塔片段”了,这都是因为受到了菜美的影响。 “深骑,别生气嘛!”菜美赶紧强装笑脸。 “没生气,想事呢。”深骑说道。 离开小礼拜他,深骑开始一间挨一间地查看四楼的房间,“过去馆”的四楼没有住人,深骑要查看一下有没有通向“现在馆”的暗道。墙壁、地板、天花板……该查看的都查看了,没有发现暗道。 最后进的房间是个有窗户的房间。“钟城”里有窗户的房间很少,故而很是引人注目。这房间里放满了蒙着灰尘的书,使房间颇为窄小。这里似是一个书库,一排排的书架上,胡乱翻开的书、被撕破的书到处都是。房间里散发着一股奇特的干臭味。 没有找到暗道。深骑觉得很累,身体靠在书架上,叹了一口气。书架也不像是暗道的门。 菜美背朝着深骑,看着窗外。非常朴素的窗户,连窗帘都没有。深夜里的暴雨打在窗玻璃上,雨水哗哗地顺着玻璃往下流。 这个窗户好像没有锁。菜美把窗户推开,雨水溅了进来。 “深骑,像你说的那样把人头从这里塞出去,拽到‘现在馆’里的可能性也有。” “只是可能罢了。” 窗户的合叶的上部,推开下半部,勉强可以探出头去,不能开得更大。 深骑暗想:若用绳子把人头拽到“现在馆”去,虽不能说绝不可能,但是栓绳子时,很难保证不被人撞见,凶手冷冒这个险吗? 菜美把头伸到窗外去了。 “菜美!”深骑小声叫道。菜美好像没听见,仍然保持 着刚才的姿势。深骑觉得菜美就要被黑暗吞没了,心里一阵焦躁不安,向窗户走过去。 这时候菜美把头缩回来,用手弄着被雨水淋湿的头发,乐呵呵地对深骑说道:“深骑,从这儿可以看到下面的大钟。” 深骑冒着大雨,伸出了头。肩膀虽被卡住,无法探出上身,但总算看见了下面的大钟。大钟离窗户很近,似乎一伸手便能摸到那巨大的罗马数字“Ⅻ”,分针正向“Ⅻ”接近着,一点五十五分了。但这大钟是“过去馆”的。比实际时间慢了十分钟。 深骑还想看看旁边“现在馆”的大钟,却因光线太暗,没有看到。 “窗户太少,是因为三个大钟几乎把墙壁都覆盖起来了吧?”深骑问道。 “仅仅因为这个原因吗?”菜美希望深骑再好好想想。 深骑再次把头伸出去,看大钟的时针。时针和分针好像都是铁质的,非常结实。深骑把头缩回来,关上窗户,站直身子,脚下的地板被溅进来的雨水弄湿了。 “深骑,我们进这个房间之前,窗户前边的地板就是湿的。”菜美说道。 深骑低头细看,发现除了刚弄湿的这一片地板以外,还有一些地方是以前就弄湿的。看来在菜美打开这个窗户之前,还有人打开过这个窗户。但是,菜美说完那句话以后,没有进一步追究,就好像对这件事没有什么兴趣似的,转身走了。 3 深骑和菜美一起回到大客厅的时候,看见克罗斯、理惠、瑠华和小玲还在沙发上坐着,伶马和管家天巳已经回他们自己的房间去了。大客厅里一片空虚和寂静,低着头发呆的瑠华好像都没发现深骑他们回来了。小玲好像已经睡着了。 “弄明白什么了吗?”理惠关心地问道。 深骑摇了摇头。 “恋宫女士刚才忽然来了,让我们把这本书交给你。”克罗斯拿起放在茶几上的一本书,对神起说道,那是一本茶色封面,还比较新的书,封面上印着“法医学基础”几个银色的文字。 “为什么要送我这本书?” “她说这是送给你的礼物。”克罗斯说道。 说道恋宫,自从发现黑鸪博士的头以后,一直没有见到过她,这么长时间难道只是为了取一本书?深骑接过那本书,也没翻开看看,夹在腋下就朝“未来馆”入口走去、他打算去看看修史的尸体。推开“未来馆”入口的门的时候,深骑感觉到克罗斯等人正盯着自己的后背,他头也不回地和菜美一起进了“未来馆”。 “修史的房间也是四楼吧?”深骑问菜美。 “嗯,同一座建筑里的两个杀人现场,看看那个再看看这个真够累人的了。”菜美说道。 身心俱疲的神器边爬楼边暗暗心想:今天上上下下不知多少次了。有时戒心重重,有时追着人跑,眼下又要查看杀人现场。 到了四楼,顺着楼道往里走。楼道的天花板很高,没有开灯,深骑也没有特意把灯打开,在黑暗中跟菜美并肩前进。 推开一个房间的门,看到里面堆满了被褥和床单,原来是一个储藏间,两人重振精神,推开了下一个房间的门。 荧光灯昏暗的光和呛得人喘不过起气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那是一个有三十多平方米的大房间,比深骑和菜美的房间大多了。电脑的电源没开,屏幕黑乎乎的。不锈钢制的简易书架,乱七八糟的沙发,空无一物的鱼缸,修史原来好像是搞信息关联方面的工作的,桌子上放着很多电脑和通讯器材方面的杂志和书籍。 桌子旁边的地板上,躺着一具尸体。 尸体上没有头,大量的黑血从脖子里涌出,在地板上扩散开来,形状很像欧亚大陆。衬衫上都是血,但仍然可以辨认出是修史穿的那件。不胖不瘦的体型,叫人立刻联想到生前的修史。 尸体昂面朝天,两臂左右伸直,跟黑鸪博士的尸体一样,像一个被损坏的十字架。 深骑蹲下来,拿起尸体的手腕,手指已经僵硬。 “这是死后僵硬。”说着,深骑打开了恋宫送给他的那本书,礼物派上了用场。 深骑念起书来:“人体肌肉的肌动蛋白和肌球蛋白结合以后,可以使肌肉收缩。人死以后,防止肌肉蛋白和肌球蛋白结合的体内物质atp(三磷酸腺苷的英文(adenosiriphosphate)缩写符号,是各种活细胞内普遍存在的一种高能磷酸化合物。)就会消失,因此肌肉的收缩就会一直进行下去。从而形成死后僵硬……” “行啦!先不要理论说明啦!”菜美打断了深骑,“修史先生的死亡推定时间呢?” “手指和脚趾开始僵硬一般是从死后五六个小时开始的。” “这意味着他是晚上八点左右死的。”菜美算了算,说道。 “八点,也就是鸣钟的时间吧。” “杀人事件的顺序清楚了。凶手先到‘未来馆’杀死修史先生,几个小时以后再去‘过去馆’杀死黑鸪博士,最后把两个人头放在‘现在馆’。” “了不起的时间旅行啊!”深骑用讽刺的口吻说完这句话以后,左手捂着额头,右手拿着《法医学基础》,围着修史的尸体转了起来。他不时放开手上的书,找到值得参考的地方认真阅读。因为没有人头,通过眼球的浑浊状态来判断死亡事件是不可能的了。深骑带没任何器械,所以测量直肠的温度,检查胃里存留物什么的,都干不了。 检查了一下尸斑。全身到底是尸体,都很自然,不像是故意弄上去的。尸体应该没有被移动过。所以,死后交换尸体的可能性是没有的。 看见菜美站在窗前,深骑走过去站在她的身边。 “这和房间也有窗户。”深骑说道。 “不过,这个窗户插着呢。”菜美说道。 窗户是旋钮式插头,窗台上和窗户前的地板上都没潮湿的痕迹。 “雨还在下。”菜美又说道。 “看来横竖要下到世界末日了。”深骑看了看菜美的侧脸。从外边上看。菜美跟跳楼的时候相比没有任何变化。 “深骑,不好好调查可不行哦!这是你的工作!”菜美道。 “是啊,工作!”说着,深骑开始查看书架和桌子,没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 深骑打开了电脑的电源。硬盘一阵干巴巴的声响,跟雨声混合在一起,听起来很奇妙。显示器上出现的画面歪歪扭扭,非常丑陋,而且剧烈地摇晃着,根本不是正常工作的画面,深骑只好把电源关掉。 “喂,日记!”菜美从抽屉里拽出一个笔记本,打开一看,上面用写得很难看的字记录着最近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八月三十一日,星期二 今天,一个穿白大衣的男人带着一个女人住进了“钟城”。他们自称是十一人委员会,以世界为对手,就连我哥哥都没能把他们赶走。 他们来“钟城”找什么呢?难道是来找未音的?难道未音是“深夜里的钥匙”? 反正我很讨厌那个叫克罗斯的男人和那个叫御都理惠的女人。不过,他们倒是没有大张旗鼓第搜查,先观察一阵再说吧。 “日记?”深骑问道。 “这么大岁数了还写日记,看来曾经是个神经质的人,”菜美用过去式评价修史。 九月一日,星期三 终于到了九月。有一个预言家说,九月是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个月。我认为世界结束的方式是:在宇宙飞行的土星探测卫星进入大气层的时候发生爆炸,核燃料全部倾倒在地球上,致使人类彻底溃灭。 恋宫又给我捣乱。这个世界上的警察已经无法出动了,杀了她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反正我哥 哥也不把恋宫当回事。 九月三日,星期五 又来了两个奇怪的人。那男的说是什么侦探,不知是真是假。身份不明,不可能不让人起疑心。好像是瑠华请来的。瑠华还能回来,真叫人吃惊。 不过,侦探带来的那个女孩子倒是挺可爱的。 “修史跟恋宫的关系好像不太好。”菜美分析道。 “可能是发生过争执吧。”深骑说道。 “我总觉得。”菜美脸上浮现出为难的表情,“修史对瑠华不怀好意。” “不怀好意?什么意思?” “性虐待。” 修史对瑠华有性虐待?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深骑点了点头。表示全明白了,听了菜美的话,深骑心里很不平静。 “恋宫可能看穿了修史的企图。日记里不是说恋宫给他捣乱吗?大概恋宫一直在暗中保护瑠华。”菜美说道。 “所以……恋宫是凶手?为了保护瑠华和自己,把修史杀了?” “但恋宫有不在场证明,她一直呆在餐厅里。” “她不是一直呆在餐厅里,谁也不知道。你和理惠他们坐在大客厅里,并没有跟恋宫一起坐在餐厅里嘛。” “但是,恋宫杀死修史还可以理解,可她没有杀死黑鸪博士的动机呀。” 除了瑠华以外,未音、恋宫甚至菜美,也许都是修史袭击的对象,但是未音哪里有特殊护,修史只好放弃。没有人保护的瑠华,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呢? 不管怎么说,修史已经死了。 深骑和菜美还想把以前的日记找出来看看,可惜没有找到。 “也许被什么人拿走了吧?”菜美说到。 修史的日记里可能写着某些凶手不想让别人知道的话。“钟城”里的谜、“深夜里的钥匙”、“跳跳人”、“德鲁家的血统”、墙上的人脸,把这些综合起来看的时候,就好像在看“卡尼莎三角”,会看到怎样的一个格式塔图形呢? 这时,贴在窗玻璃上的两道红色的光线,好像在对深骑恶寒菜美怒目而视,可是,深骑和菜美谁都没有发现。 4 深骑和菜美再次回到大客厅的时候,在沙发上坐着的还是那几个人。 小玲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也许是他的猝睡症又发作了吧。他睡觉时的呼息很平稳。 “怎么样?”理惠问道,“发现什么线索了吗?” “不怎么样,什么线索都没发现。”深骑在沙发上坐下来,伸直双腿放松着疲惫的身子。 菜美摆着手,道:“只弄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谁都不可能是凶手。” “难道真是’跳跳人’干的?”理惠问道。 “我想问一个问题。”菜美歪着头说道,“凶手是外部人的可能性一点儿都没有吗?” “没有。”克罗斯断然说道,“刚才我去外边看过了,没有可疑的脚印。除了我们几个,没有人来过这座‘钟城’。” “外部人把博士和修史的头看下来有什么意义吗?”深骑冷冷地说道。 克罗斯斜着眼睛看着深骑,轻轻一摊手:“不过,我这里有两点疑问,首先,凶手为何要杀博士和修史?就是不把他们杀死,世界也很快会走向末日,他们还能活几天,有什么必要急着把他们杀死呢?也许是对博士和修史恨之入骨,哪怕是在世界末日之前,也要亲手结束了他们的生命。我这样推测虽然不能说百分之百准确,但也是八九不离十。至于凶手到底跟不上喝修史有没有仇恨,我不敢肯定,但是凶手想亲手结束他们的生命,应该是一个妥当的解答。还有一个疑问,那就是——凶手为何一定要演一场不可能犯罪的戏剧呢?” “不想被抓起来呗!”理惠说道。 “不想被谁抓起来?”克罗斯问道。 “警察……不对,不想被我们抓起来。”理惠说道。 “对了,问题就在这里。现在警察局已经处于瘫痪状态,凶手杀死博士和修史以后,完全可以逃离现场嘛,没有谁会去追捕他。那么,丫,或者她,有什么必要特意摆一个不可能犯罪的现场呢?这是因为,凶手需要展示逃避我们的追查。在我们正为找不到凶手头疼的时候。凶手正在准备下一步行动呢。”克罗斯说道。 理惠惊恐地问道:“凶手还要搞什么鬼名堂吗?” “肯定还要搞的。如果不想再搞什么鬼名堂了的话,就没有必要再三个馆里都闹事,也没有必要掩人耳目。既然不可能犯罪现场不时偶然形成的,除了还有下一步行动以外,不会再有其他的可能性了。” “凶手杀人还没杀够吗?”理惠问道。 “恐怕是这样的吧。”克罗斯点了点头,“凶手一定是还打算杀什么人。”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瑠华发出一声恐怖的尖叫,跪在了地板上。 空气凝重了,继而则是死般的寂静和充满紧迫感的沉默。 “喂!我说南先生,恋宫给你的这本书派上用场了吗?”克罗斯指着深骑手上的书。问道。 深骑简单地说明了一下修史的死亡推定时间,深骑说,虽然不是专业法医的鉴定,但不会有太大的误差。 “修史是先死的吗?”克罗斯问道。 “修史先生被杀害的时间,是八点那次鸣钟前后,不过,那时候我们已经在这里坐着了,没看见有人从大客厅经过。”深骑说道。 “鸣钟时,‘未来馆’里除了修史还有谁?”克罗斯问道。 “只有小玲一个人。南先生是钟声响过之后回‘未来馆’休息的。”理惠说道。 “啊,我是在这个大客厅里听到钟声的。如果考虑到死亡推定时间有一个幅度,我也是被怀疑的对象。”深骑说道。 克罗斯说道:“钟声鸣响的时候是死亡推定时间前后,‘未来馆’里除了修史以外就是小玲和南先生。修史实在‘未来馆’里被杀死的,这就是说,杀死修史的不是南先生就是小玲。” 深骑冷笑道:“用三段论法推论也没什么不可以,不过你限定的条件也太勉强了吧?” 理惠说道:“就算南先生或者小玲有可能在‘未来馆’里杀死修史先生,也不可能在‘过去馆’里杀死黑鸪博士啊。” “这个我知道。”克罗斯温文尔雅地竖起一个手指,“那么,从八点那次鸣钟到零点那次鸣钟,‘过去馆’里除了博士以外还有谁呢?” “管家天巳,还有恋宫。”理惠答道。 “这边也是只有两个人,对吧?那么我们暂定犯罪嫌疑人是他们四个,是他们四个互相配合杀死修史和博士的,是共犯,怎么样?” 菜美忍不住说话了:“深骑可以除外吧?他跟大家都是第一次见面。” “可是,小玲和管家天巳,小玲和恋宫,都不是合适的组合,因为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利害关系。如果是恋宫和管家天巳的组合呢,就只能杀死黑鸪博士,杀不了修史先生。”理惠说道。 “那么。”克罗斯接着说道,“如果不是共犯,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那就是两个馆里同时发生了杀人事件呗。”深骑用非常不认真的态度说道。 “对!在两个馆里,非常偶然地同时发生了两起杀人事件,在‘未来馆’里杀死修史的是南先生,在‘过去馆’里杀死博士的是恋宫!”克罗斯肯定地说道。 谁也没有反驳克罗斯。 深骑用手捂着前额,低着头不说话。 克罗斯继续说道:“有这么一个概念,叫做公时性原则(synicity,荣格认为:“两种或以上事件的意味深长的巧合,其中包含着某种并意外的或偶然性的东西。”)。共时性 原则跟荣格(carlgustavjung(1875-1961),瑞士著名心理学家,精神科医生,分析心理学的创立人。他认为:人格由意识、个人潜意识及集体潜意识构成,集体潜意识处于最下层。集体潜意识是人类在漫长的历史演变过程中累积下来的沉淀物,包括人类的活动方式和人脑结构中的遗传痕迹,如人对黑暗的恐惧等。)的集体潜意思理论相同。集体潜意识处于意识的最下层。至少有一万人以上的集体潜意识是互相有联系的,所以,偶然会有非常相似的事情发生。这次同时发生的两起杀人事件就非常相似。按照共时性原则。我们很难说这是不可能发生的。同时具有杀人动机的两个人,用相似的方法,几乎在同一时间内一起动手了。” “深骑为何要杀修史?”菜美愤怒地问道。 “因为瑠华委托他消灭‘跳跳人’,瑠华小姐,是你去南先生的侦探所把他请来的吧?南先生来到‘钟城’以后,下意识地感觉到修史对瑠华有性虐待行为,不,也不不仅仅是感觉,而是明确地了解到修史对瑠华有性虐待行为。所以他才会杀死修史,完成瑠华委托给他的事情。” 瑠华脸上浮现出震惊和羞耻的表情,呆呆地看着深骑。 “这些事情你都知道?”深骑问道。 “不,这都是我的推论。”克罗斯答道。 “但是,杀修史的人不是我!”深骑斩钉截铁地说道。 瑠华听了深骑的话,松了一口气。 “我并不是一个盲目相信自己判断的人,我所说的这些归根到底是一个可能性的问题。”克罗斯说道。 “恋宫那边怎么解释?她可又不在场证明呢。”深骑说道。 理惠也说话了:“克罗斯先生,恋宫杀死黑鸪博士是不可能的,我看见她在餐厅里了。” “你看见的那个人真的是恋宫吗?理惠,也许你只不过是被人利用了,作为一个不再犯罪现场的证明被利用了。” “可是……” “你跟餐厅里的恋宫说话了?” “说啦,”理惠想了一想,又补充道,“不过,第二次进餐厅的时候她什么话都没说。” “那时候她根本就不在,你看见的恋宫只不过是一个人体模型,餐厅里光线比较暗,是真人还是模特儿你是分不清楚的。画室里有人体模型,搬一个过去放在那里掩人耳目,那时候,真人恋宫正在四楼的小礼拜堂里砍黑鸪博士的头呢。不过,因为你第一次进去的时候跟她说过话,在你的脑子里留下了她在餐厅的印象,所以第二次进去的时候很容易把人体模型认为是她本人,结果她的不在场证明就成立了。” “是人体模型吗?”理惠还是有些想不通,她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没有再说反驳克罗斯的话,当时的情况也许记不清了吧,理惠拼命地想着。 “用人体模型充当真人的戏法,马上就得露马脚。”深骑脸上挂着讽刺的笑,“按照你说的那个共时性原则,就算我和恋宫偶然同时杀了修史和博士,那么,砍下来的人头是怎么放到‘现在馆’去的呢?” “这个问题提得好。”克罗斯点点头,“在我看来,恐怕是用绳子从窗户拽过去的。” “如果我是凶手的话,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里。我会尽快离开,不想在这里多留一份钟。恋宫也是一样。” “不过,如果你们对演出一场不可能犯罪的喜剧非常感兴趣的话,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深骑和克罗斯相互用冷峻的视线盯了对方一眼。 “如果坚持南深骑和恋宫同时杀人说,”深骑摇着头,微微一叹,“就不应该搬出人体模型和绳子之类的难以服人的推测。本来,荣格的集体潜意识理论,是他考察了世界各地相似的古代神话传说以后,发现有许多共同的原型,因此推测人类在深层心理上有共通之处,你把共时性原则拿出来说事儿,缺乏点儿科学性吧?” “现在这个世界,谁还管什么科学不科学?” “这倒也是,”深骑耸了耸肩膀,双臂交叉于胸前,“我不打算再为自己辩护了,我要提出一个新的说法——天巳凶手说。” “你的意思是天巳一个人行凶?” “对,只有他能在谁都看不见的情况下自由通过大客厅。” “这怎么可能?”理惠说道,“我和克罗斯先生一直在大客厅里,谁都没从这里经过。难道会有我们两个都没看见的事?” “有的。” “哦,”克罗斯说道,“你是指所谓的‘被无视者’吧?比如说,在饭店楼道里碰见一个服务员,因为你的意识里面,他在饭店出现是一个当然的存在,所以就算是跟他擦肩而过,也不会在记忆里留下任何印象。‘钟城’里的管家天巳好比饭店里的服务员,是一个理所当然的存在,所以他就是从大客厅经过,我们都不会注意到。” “不,我指的不是这个。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你们没有察觉。” “钟声?”菜美问道。 “对,半夜里,听见零点那次钟声后,克罗斯他们马上就离开大客厅,顺楼梯上楼查看‘现在馆’大钟机芯的机房,随后管家天巳也来了。但是,你们也许觉得他是从一楼上来的,实际上他是从四楼下来的。此前他就算准克罗斯他们一听到钟声便不会留在大客厅里,故穿过大客厅,一口气爬上‘现在馆’四楼,把提在手上的两个人头放在未音房内,再从四楼下来,假装去查看‘现在馆’大钟机芯的机房。钟声是要把克罗斯他们从大客厅从大客厅里引走。” “哦?原来如此。”克罗斯也把双臂交叉于胸前,“就算他能趁那个机会把两个人头放到‘现在馆’四楼去,但是,在那以前,他是怎么杀死‘未来馆’里的修史,并且把人头砍下来的呢?天巳是住在‘过去馆’里的人吧?” “修史不是被棍棒打死的,也不是被匕首刺死的,而是被毒药毒杀的。天巳在给修史的晚饭里,烦了迟效性毒药。修史回到房间以后,药性发作死亡,天巳砍下他的头式小礼拜堂黑鸪博士的尸体被发现以后,当时情况比较混乱。天巳趁着混乱,假装去‘未来馆;叫修史,把修史的头砍了下来。所以他是第一个发现修史尸体的人。” “你说的这些顺序不对吧?”理惠插嘴了。“按照南先生的说法,在黑鸪博士的尸体发现之前,未音的房间里已经有两个人头了。但是,你又说修史的头是在博士的尸体被发现之前才砍下来的,这不是自相矛盾吗?修史的头还没被砍下来,怎们能出现在为未音的房间里呢?” “这个问题问得好,我们在未音的房间里看见的哪两个人头,其中之一确实是黑鸪博士的,另一个则是人造的,或者是从别的尸体上砍下来的。管家天巳到底是从哪里找来的那个人头我还不知道,但我敢肯定那不是修史的人头,那么,管家天巳为什么要特意把两个人头放在未音的房间里呢?这个问题不难回答。如果在未音的房间里放上两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人头,天巳护或者其他什么人肯定会马上用床单把人头包起来,送到别的地方去,在送到别的地方去的过程中,再把真正的修史的人头换上,就是很容易做到的了。现在包在床单里的人头,恐怕已经不是冒充修史的假人头了。” “不可能有过什么假人头!”克罗斯断言。 “但是,从逻辑上可以推论出最初放在未音的房间里的修史的头是假的。” “深骑!”菜美尖利地叫了一声,“你现在说的这些话,已经把你自己确认的大前提给忘记了!” “大前提?” “对!克罗斯先生他们一直在大客厅里待到半夜十二点,天巳是预测不到的。可是,在你的故事里登场的天巳先是在修史的晚饭 里投毒,然后又做手脚让大钟鸣响。把克罗斯先生他们从客厅里引走,这是一个绝大的错误。假如克罗斯先生他们不在大客厅里待到那么晚,又会是怎样一种状况?天巳的行动肯定会被坐在餐厅里恋宫看到,立刻就能指出他是凶手!你把克罗斯先生他们放在事件的核心位置进行推论,从根本上就是错误的!” “确实如此。”深骑心服口服。 菜美的话像魔法一样,彻底推翻了深骑的推理。刚才似乎已经朦胧浮出水面的凶手,转眼间烟消云散,重新融入了覆盖着“钟城”的巨大的阴影里。 “各位!最关键的问题还没追究呢!”一手拿笔,一手拿着蓝色记事本的理惠叫道。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副眼镜,本来无精打采的眼睛放出兴奋的光。 “最关键的问题?”众人一下子被理惠的话吸引过来。 “对!为什么一定要把黑鸪博士和修史先生的头砍下来呢?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这个杀人事件,就算不把人头砍下来,不可能犯罪也完全能够成立,但是,凶手故意把两人人头看下来。还故意赶在理论上根本去不了的未音的房间里。凶手这种残虐的行为,到底有什么意义呢?我认为,凶手这样做的理由有以下七个。 “第一,掩盖尸体上的证据。尸体的脸或者头部可能留下了可以判断出凶手是谁的痕迹,砍下人头消灭痕迹,或者说拿走人头以掩盖躯干上的痕迹,严格地说,交换死尸的躯干也包括在第一个理由里。 “第二,消灭留在现场的证据,割断颈动脉会造成大量失血,血液可以把留在现场的想擦却擦不掉的证据掩盖起来。人头呗砍下这种异常事态,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转移人们的视线,从而忽视某些重要的证据,起一种误导的作用。 “第三,利用砍下人头所需要的时间和空间的不可能性,制造不在场证明,或者说制造一种违反常理的现象,让人们的思维产生混乱。 “第四,凶手使用的是一种特殊的凶器,例如类似断头台那样的东西。也可能是偶然失手把头切下来的,也不排除是被一种凶猛的野兽咬下来的。 “第五,宗教性或观念性的理由,也可能出于艺术或欲望的要求,所谓的快感杀人也可以并入这一条。 “第六,为了减轻重量,搬运方便。还有,用砍下来的人头向别人提示,黑鸪博士和修史先生已经死了,应该并入这一条。 “第七,为了引人注目。无头尸体也好,被砍下来的人头也好,都是非常引人注目的。”在上述七条里,最适合在‘钟城’发生的这次杀人事件的是第三条。利用砍下人头所需要的时间和空间的不可能性,凶手可以自然而然地跟我没杀人的结论联系到一起。 “这么长的解说,真是辛苦你了。”深骑摊开一只手,“刚才不是都研究过了吗?” “是的。但是,希望各位注意第七条。” “为了引人注目?” “两个人头,故意放在未音的房间里,这是为什么?我认为就是为了引人注目。凶手在用死者的头向我们传达一种信息。” “放上两个人头就引人注目了吗?” “请仔细想想未音的床边都有哪些东西,心电图监视器。人工呼吸器等医疗器械,一共有几台?” “这个我可没注意。”深骑说道。 “这舞台,再加上两个人头,就是七。关于七这个数字,会使人联想到什么? “什么也联想不到,”深骑不以为然道。 “围着一个睡着了的姑娘,有七个……” “啊,莫非是……”瑠华小声说道,“白雪公主?” “对!完全正确!吃了毒苹果以后,一直昏睡不醒的白雪公主,也就是未音,七个小矮人围在她的身边!”理惠兴奋地结束了自己的发言。 “值得那么兴奋吗?”深骑哑然失笑,“这跟白雪公主有什么关系?” “未音一直昏睡不醒,不是因为有病,而是因为有人在她吃的食物里下了毒,凶手知道了这个隐瞒了很久的事实,觉得未音很可怜,故决意杀死给未音下毒的人。凶手首先杀死修史先生和黑鸪博士,向幸存者传达七个小矮人围着白雪公主的信息。” “凶手是谁?” “天巳护,他为了未音,什么都敢做。” 深骑不同意理惠的说法:“但是,他杀死博士和修史是不可能的。而且,还有必要问一下他有没有不在场证明,如果符合白雪公主的说法,给未音下毒的人应该是嫉妒她的美貌王妃,可是,被杀死的博士和修史是妒忌未音的王妃吗?假设他们是王妃,但是他们的头马上又去充当七个小矮人守护未音,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嗯,那到也是。”理惠听了深骑的话,显得有些沮丧。不过,她的想法也不是完全没有用处。虽然不是什么白雪公主的故事,但是这个想法可以对判断凶手的目的有所启发。 “我……”瑠华说话了,“我姐姐长睡不醒,不是因为中毒,确实是一种病。而且父亲对姐姐非常好,不可能给姐姐下毒的。” 跟德鲁家有血缘关系的,都有睡眠障碍,未音也是跟德鲁家有血缘关系的。 “咱们推理了半天结果什么都没推出来、”克罗斯不进扼腕叹息,优雅的侧脸露出忧郁的神情。 “菜美,你横竖总有个看法吧?”深骑问道。 “不是横竖有个看法,我早就想好凶手是谁了。” “啊?” “凶手啊,是个怪物,手持一把巨大的镰刀,眼睛放着红光,现在正躲在什么地方看着我们,琢磨下一个杀谁呢。只要稍微不留情,咔嚓!”菜美说着,做了个砍头的动作。 5 谁都不言语了,大客厅的气氛渐趋僵硬。深骑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闭着眼睛。眼睑后方的黑暗世界里,紫色的影子跳着舞。 “我想去查看一个地方。”克罗斯最终开口,“你们呢?” “随你的便,你爱查什么检查什么。”深骑仰头看着天花板,朝克罗斯摆了摆手。 “小玲呢,我给他背到管家天巳那里去。瑠华就拜托给你们了。” “好的。” 大客厅里的会议散了。克罗斯背着小玲去管家天巳的房间。理惠跟在后边,沙发上就剩下三个人。 “南先生!”瑠华小声叫道。 深骑欠起身子,看着瑠华。 “修史叔叔,还有我爸爸,不是我杀的。”瑠华满脸苦涩。 “知道,”理惠到底受没受修史的性虐待,深骑并不清楚。也没有特意问一问的必要,如果瑠华有杀死修史的动机的话,除了性虐待以为也许没有别的理由。但是深骑从来不认为瑠华是凶手,只不过说不出根据是什么。 瑠华低着头,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膝盖上。她不想让深骑看见自己在流眼泪,悄悄地把眼泪擦掉。深骑呢,也假装没看见瑠华流眼泪。 深骑抚摸了一下瑠华的头,站起来说道: “走!工作还没做完呢。” “去哪儿?”菜美问道。 “伶马哪儿。”深骑答道。伶马确实说过有事要对深骑讲,深骑也举得应该问问伶马事件发生前后的情况。 “伶马的房间在哪儿?”深骑问瑠华。 “‘现在馆’的三楼。”瑠华说完就带着深骑和菜美上了三楼。 刚一敲门,伶马就出现了,只听他对深骑说道:“一直等着您呢,嘿,还有两个大美女陪着,艳福不浅嘛!来来来,请进!” 伶马的房间可以用一个字来概括——怪。 天花板蒙着黑布,黑布上写着咒语之类的文字。墙上挂着很多小动物的骨头,屋子里散 发着香气。由于光线太暗,看不清脚底下,每走一步都会碰到某种柔软的东西。伶马的房间,好像把“钟城”所有奇怪的气氛都收集起来了。 房间中央是一个圆桌,上面散乱着类似扑克牌的纸牌。 “请坐!”;伶马微笑着,笑容很像他的父亲修史。 “侦探先生,您坐这儿!”伶马指了指圆桌前边的一把椅子。 深骑按照伶马的吩咐坐在了椅子上,菜美和瑠华没有座位,站在了深骑身后。 “您是来问我跟事件有关的事情的吧?”伶马单刀直入。 “啊。” “看来您是如约而来呀。没想到侦探先生还是一个很懂礼貌的人。” “至于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就不必多加讨论了。怎么着?是由我来先说我的事,还是你先把你的说完?” “当然是您先我后啦,嘻嘻,侦探先生请讲!” “零点钟声响起的时候,你在哪儿?” “我在我的房间里呀。但是我心里还嘀咕呢,怎么深更半夜的鸣起钟来了?” “你父亲死了,但是,你看上去好像很冷静嘛。” “管那个人叫父亲,简直是我的耻辱。被欲望所驱使的人只能是那种下场。” “有谁到你房间里来过吗?” “没有,谁都没来过。” “关于’跳跳人‘,你怎么看?” “哦,那小子就住在‘钟城’里,时间也好空间也好,都不会对他产生任何影响。要是有谁惹他不高兴了,他就把谁的脑袋揪下来。” “世界上不存在妖魔鬼怪。” “您怎么就敢肯定世界上没有妖魔鬼怪呢?关于‘跳跳人’的传说,跟世界末日比起来算得了什么呢?” 说的太对了。伶马看上去疯疯癫癫的,但是并没有疯病说不定比他的父亲修史要正经得多。 “您没有什么要问了吧?”伶马问道。 深骑点点头。 “那么,现在轮到我问您了。”伶马说着把圆桌上的纸牌排列起来。纸牌正面是各种各样的绘画,反面是蓝色马赛克图案,很想占卜师用的塔罗牌,但不完全一样,绘画品味不高,甚至可以说有些俗气。 “这种纸牌只有很少一部分占卜师在使用,是非常贵重的,我从街上一个占卜师那里得到这副纸牌以后,一直在用它占卜未来。”伶马一边不厌其烦地作着说明,一边把纸牌反面朝上摆在深骑面前。 “请您随便选一张纸牌。”伶马说道。 深骑面前的纸牌被摆成一个几何图形,纸牌的摆法跟塔罗牌占卜师的摆放的凯尔特阵基本相同。深骑一句话没说,勉勉强强第拿起正中间的一张纸牌。 伶马结果纸牌一看,表情倏然僵硬起来,只听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星之树。” 纸牌的正面,画着一棵大树。 伶马把纸牌放在圆桌上:“树木,是生命的象征。没有树木,地球上的其他生命也就不会存在,树木本身也是雄大的生命体,树木对于人类来说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心理测验里,有一种让接受测验的人画树的所谓测验,根据接收测验的人画的树,来判断人格和精神状态,扎紧大地里的根,是接受测验的人自己,伸向天空的枝叶是对于未来的希望。” “什么意思?你到底想说什么?” “‘星之树’是一种超越世界的存在,是包含着生命和宇宙两方面的一种绝对的存在。我果然没有看错!侦探先生,您,就是‘深夜里的钥匙’!” “玩笑开得挺有意思的嘛。”深骑冷笑一声,站了起来。 “您是一个可以毁灭整个世界的存在!”伶马边说边兴奋地靠近深骑,“等着瞧吧!世界,当其最后一个瞬间到来时,毁灭它还是拯救它,都掌握在您的手里。世界是走向毁灭,还是获的拯救,都取决于您的选择!” “你靠这张纸牌能知道什么?” “当然知道。这张纸牌上画着命运!” “你去为命运干杯吧!”深骑想菜美和瑠华摆摆手。转身向门外走去。一直盯着手上的纸牌的伶马的影像,就像烙在了深骑的视网膜上,好一阵都没有消失。 “深夜里的钥匙”! 深骑忽然举得身后有人盯着他,回头看去,看到的只是一扇关闭的门。 6 天巳护也住在“现在馆”的三楼。从伶马的房间里出来以后,瑠华带着深骑和菜美去天巳护的房间。 在走廊的最深处,也是最黑暗的地方,有一扇门,那就是天巳护的房间。 深骑敲了好几下门也没人答应,们也没锁。深骑说了句“抱歉”便把门打开。里面空无一人。 “可能在未音的房间里吧?”菜美说道。 听了菜美的话,三人转身上楼去未音的房间。 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有“现在馆”四楼的楼道最亮,总是像神圣的殿堂似的,灯火辉煌。走在四楼的楼道里,就像身处教堂或神殿,叫人感到心里透亮。 深骑敲了敲未音房间的门。 这回门马上就开了,天巳护谨慎地探出头来:“啊,是你啊?什么事?”天巳护一看是深骑,脸上马上露出厌烦的神色。没有一点点掩饰。 “想找你谈谈。”深骑说道。 “挺喜欢闲聊的嘛!” “那倒不是。”天巳护把门关了一下,有开门出来了:“还是在楼道里安全,有人上来的话马上就能看见。”天巳护边说边把衬衣的袖子揽了起来。 “你一直认为未音早晚会醒过来的吧?”深骑问道。 “这个嘛,也许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了。就算能醒过来,他也不知道我陪了她这么多年,因为这些在她的记忆里一点都没有。” “明明知道会是这个结果,还这样无私的奉献,真是了不起。” “这有什么了不起。同样,世界就要走向末日了,但很多人并不悲观。” “钟声响的时候,你在哪儿?” “你指的是那次?是八点那次,还是出毛病那次?没有必要问你这个,反正两次我都在自己的房间里,我父亲告诉我出事了以后,我放心不下未音,就到未音这边来了。” “于是你看见了那两个人头。” “啊。”天巳护厌恶地砸了砸舌头。 “问题在于。”菜美插话说道,“为什么要把砍下来的两个人头放在未音的房间里?” “问题还不止一个。”天巳护摇摇头,“例如,凶手为什么没伤害未音?” 两个人头放在了未音的房间里,凶手肯定进过未音的房间,但是,未音并没有受到伤害。这是为什么呢?未音不是凶手的目标? “作为一种参考,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馆与馆之间有没有秘密通道?”深骑问道。 “没有,我住进‘钟城’以后,出于好奇,也找过秘密通道。到处敲打墙壁,结果一无所获。但是我并没有灰心,还使用过别的方法找秘密通道。” “别的方法?” “我认为。如果有秘密通道的话,作为‘钟城’的主人的黑鸪博士肯定知道,于是我就跟踪了博士很长一个时期,认为他总会有那么一两次使用秘密通道往来于各个馆之间的,但是我失败了,无论什么时候,博士都是通过楼梯来往于各个馆之间。” “原来如此。”深骑很佩服天巳护的细心,“看来,秘密通道说很难成立。” 这样的话,杀人的不可能性又增加了不少。 在天巳护这里也是什么都没问出来,天巳护说他要给未音换床单,转身回未音的房间里去了。深骑他们被晾在楼道里,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 如何是好。死一般的寂静突然降临“钟城”,笼罩着深骑等人。 “南先生!”三人走到二楼的时候,瑠华叫了深骑一声。 “什么事?” “算了吧。” “什么算了吧?” “‘跳跳人’也好,‘钟城’也好,别在调查了,”瑠华低下了头,瑠华好像有个习惯,一有什么难以说出口的事情就低头,垂在前面的头发掩盖了她的表情。 “带我离开这里吧!这是我的新请求,我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了。” “瑠华!”菜美看着瑠华的脸说道。“你这话当真?” “当真!反正这座‘钟城’,从一开始就不需要我!去哪儿都可以,你们带我走吧!”瑠华说着抓住了深骑的胳膊。 “开什么玩笑!”深骑冷酷地把瑠华的手扒拉开。 瑠华吃惊地后退一步:“南先生!” “这根本算不上什么请求,任性而已!” “深骑!太过分了!”菜美说道。 “用不着你多嘴!”深骑用一只手制止住菜美,看着瑠华的眼睛说道:“你听我跟你说,外面的世界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甜蜜,那是一个正在走向末日的世界,像你这样的小女孩随时都有被人杀死的危险。你不要指望我能为你做什么。我不是你的保镖!” “南先生……”瑠华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不要指望会有谁来救你!” “南先生,”瑠华抬起头来,“我明白了。”数秒的寂静之后,她又说道,“我自己离开‘钟城’,请南先生帮我一下,我没有钱,但是我愿意用我的生命抵偿。” “用你的生命抵偿?我的车,我的办公室呢?” “我除了生命什么都没有,不过,如果有可能的话,车和办公室,我都会赔偿您的。”瑠华声泪俱下。 深骑夸张地耸了耸肩:“知道了。” “这么说,您答应我的请求了?”瑠华露出天真的笑脸,向深骑鞠躬致谢。 约好在门口集合以后,瑠华回自己的房间去拿行李。目送瑠华走进她的房间里,深骑和菜美先下到一楼,再穿过空无一人的大客厅,回“未来馆”三层的房间。 进屋以后,菜美怄气地躺在床上,就像一个任性的孩子要引起大人注意似的,用双脚敲打着床,深骑没理她,拿起了放在床上的手提箱。 菜美急了:“真的要离开着了吗?” 深骑点点头。 的确还有好几个没有解开的谜,事已至此,就管不了那么多了,到底是谁把那两个人杀了,“跳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都跟我深骑没关系。 菜美仰面朝天躺在床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喂,如果我说要留下,深骑怎么办?” “不怎么办!” “跟瑠华一起走?” “大概吧。”深骑说完走出房间。 菜美没有跟出来,深骑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在门口等了足有三分钟,见菜美还没出来,就下楼去了。 瑠华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她两手很珍惜地提着一个包,那个包很小,大概只装了非常需要的东西。要走很远的路,带的东西越少越好。 “就这样走了,大家一定会认为我们俩就是凶手把?”瑠华说道。 “被认为是凶手也不坏嘛,”说着,深骑拿上了一把伞,将大门拉开。 踏上黑乎乎的潮湿的地面,一步以外的东西,除了雨和黑暗什么都看不见,大雨好像是一重又一重的水帘。走过的地面上,留下了深骑和硫化的脚印。 两人紧挨在一起往前走。 “把菜美一个人留下,合适吗?瑠华不安地问道。 深骑沉默着,没有回答瑠华的问话。 什么叫合适,什么叫不合适,谁都不知道。现在就像在玩一场无法返回的游戏,不管选择了那条路,都不能重新再选择一次。 似乎永远都不会停的大雨淋在山上,又从伞上流到地面上。 去什么地方好呢?他们毫无目的地完全走着,谁也不知道应该去哪儿,只知道往前迈了一步之后再往前迈下一步。 回想起来,深骑举得自己的调查太深入了,不管是“钟城”还是“跳跳人”和“深夜里的钥匙”。都应该跟它们拉开一定的距离,这是自己应该遵循的原则。 还有,也许自己跟瑠华太接近了,这是为什么呢?难道就因为她是一个小孩子吗?深骑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 黑暗的灌木丛中,好像有点点亮光。 “我呀,”瑠华轻轻说道,“特别羡慕我姐姐。姐姐有天巳护那样的男人守护着,我呢,孤独的一个人。我常想:为什么天巳护不来守护我呢?一定是因为姐姐是一个完美的人,就像是死了的人永远年轻。可是我身上都是缺点和不足,我肯定得带着这些缺点和不足长大成人,一直到老,到死……不过,南先生,我已经不觉得孤独了,因为南先生跟我在一起。” 说着说着,瑠华不觉站立,深深凝望着深骑。 雨打在伞上,发出劈啪声响。 一阵冷风吹来,瑠华哪剪得不怎么漂亮的头发被吹得飘了起来。深骑看见的胸前,有一红色的亮点在晃动。 深骑猛然扑在瑠华身上保住她,两人一起倒在了泥水里,溅起一片水花。 红色的亮点就像一只很有意志的虫子,执拗地追赶着瑠华。 “瑠华!快点起来,往回跑!”深骑拉着瑠华的一只手,拼命朝“钟城”大门跑去,瑠华满脸困惑和惊愕的表情,跟着深骑往回跑,她的衣服都被泥水弄脏了。 踏着泥水飞跑,终于跑进了“钟城”的大门,深骑转身把门插好。 “南先生!疼!”瑠华叫道。 深骑这才发现自己一直紧紧地抓着瑠华的手腕,赶紧把手松开,说了声对不起。 “怎么突然又往回跑啊?” “seem来了!” 瑠华瞪大了眼睛,用手捂住了嘴巴。 “他们的红外线瞄准器瞄上了你。”深骑长出了一口气。 seem,终于找到“钟城”了吗? 第五章 在死尸旁边,跟谁接过吻吗? 1 在“过去馆”的楼上,理惠一边随着背负小玲的克罗斯往上爬,一边思索着“钟城”里发生的杀人事件,由于光顾着琢磨事情,在楼梯拐弯处的平台上,理惠差点儿就撞到了小玲身上。 “克罗斯先生,你没问题吧?” “管家天巳的房间在几楼?” “啊,二楼。” “走过了。”克罗斯夸张地皱起眉头,转身往下走,理惠惶恐地跟在后面。 来到天巳门前,克罗斯敲了敲门。 管家天巳满脸疲惫的样子出现在门前。他形容憔悴,下巴上胡子拉渣,穿在身上的衬衣皱皱巴巴的。 “有什么事吗?” “小玲睡着了。”克罗斯转过身子让天巳看了看背上的小玲,“如果你没有什么意见的话,让他在你的房间里睡吧。” “为什么?” “杀人凶手很有可能还在‘钟城’里。” 天巳双臂交叉抱在胸前踌躇起来,看上去不是在由于是否接受小玲,而是在惊讶克罗斯和理惠的身份。 理惠一时忍不住暗暗心想:的确,对于本就住在“钟城”里面的人们来说,自己和克罗斯只能算是外人,被怀疑的程度说不定会大大超出自己的想象呢。 踌躇数秒之后,天巳接过小玲,放在床上。 “身边跟您谈几句可以吗?”克罗斯用他特有的清晰且有穿透力的声音礼貌地说:“关于那三个大钟。” “可以。” “每天晚上八点鸣钟时设定好的,自动鸣响,对吧?不过,开放的时候是您负责鸣钟,那时候应该是手动吧?” “对,拉动绳索就可以鸣响大钟。” “三个馆的大钟都有绳索吧?” “都有,不过,手动的时候不能连动,只能一个一个地鸣响。” “自动鸣响的时候,如果设定为晚上八点,由于三个大钟的时间不一致,不会发生前后响三次的情况吧?” “不会的。‘现在馆’的大钟设定的是八点鸣响,‘过去馆’的大钟设定的是七点五十鸣响,‘未来馆;的大钟设定的是八点十分鸣响,所以能够一起鸣响。” “由于故障等原因,不鸣响的可能性有没有?” “有吧,不管怎么说,这三个大钟的机芯都太老了。” “大钟是您负责管理吗?” “对,确切地说,是我跟我儿子共同管理。” “再问一个问题:这三个大钟为什么一个比一个快十分钟呢?您知道吗?” 天巳好像是在琢磨克罗斯这个问题是什么意图,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理惠早就有跟克罗斯同样的疑问。三个大钟的时间不一致,到底有没有特别的意义呢? 理惠一致认为:“钟城”的时间和空间都产生了倾斜。这种倾斜,很可能就是因为这三个大钟时间不一致,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每个馆之间的时空渐渐发生混乱。 “三个大钟的时间可以调整吗?” “可以调整,但是很危险,需要拨弄钟罢,我认为除了我和护儿以外,别人都不会。” “八点那次鸣钟的时间,你在什么地方?” “在我的房间里。” “零点那次呢?” “也在我的房间里,听见钟声我马上就跳起来了,那个时间大钟鸣响是很不正常的。” “再问一下,”克罗斯用他那细长的手指理了一下头发,“‘钟城’里边有几个钟表?” “以前好像跟您说过了吗,只有黑鸪博士那一块手表。” “可是,黑鸪博士的尸体上并没有手表。” “他从来不戴在手腕上,都是放在他自己的房间里。” “您和别人都没有钟表,是吧?” “磁场异常以后,那些走的不准的钟表都扔了,其实我们也用不着钟表。黑鸪博士的防磁手表,好像是以前跟他一起搞研究的同事送给他的。” “没有钟表,你们是怎么保持日常生活节奏的呢?” “凭感觉。我们都知道晚上八点鸣钟。吃饭的时间由黑鸪博士指定,睡眠时间适当,所以没有感到有什么不方便。” “最后一个问题,你对‘钟城’抱什么希望?” 克罗斯这个问题好像打中了天巳的要害,听到这个问题,天巳的眼睛立刻失去了焦点,东看西看一阵,终于摇了摇头,说:“不抱任何希望。” “是吗?”克罗斯往后退了一部,恭恭敬敬地向天巳鞠了一个躬,拜托天巳好好照顾小玲,然后离开了天巳的房间。 天巳用手捂着额头,好像在掩饰渗出的汗水。克罗斯他们刚一出门,他就把门关上了。 “克罗斯先生,天巳隐瞒了什么吗?” “不知道。我在想:他跟德鲁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孤独的‘钟城’里,一直当着管家,这是为什么呢?有什么哲学上的理由吗?好像没有。” “跟德鲁家没有血缘关系的,不是还有黑鸪博士的弟弟修史吗?对了,还有恋宫。” “修史是因为这里有一个让他倾倒的女子,也就是未音。恋宫是因为他最尊敬的黑鸪博士在这里,都有充分的理由,还有天巳护,他是要守护未音。不过,伶马为什么一直住在这里,我也搞不懂事怎么回事。” “那个人有点儿怪。”理惠想起那个穿着黑袍子的伶马,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 “这样吧。”克罗斯整了整大衣的衣襟,“我们去恋宫那里看看。他是唯一知道博士在研究什么的人,也许她知道黑鸪博士被杀死的原因。” 恋宫的房间在“过去馆”的二楼,跟天巳的房间在同一层。克罗斯和理惠顺着昏暗的走廊往里走,走廊尽头是恋宫的房间。 克罗斯敲了敲门:“我是克罗斯。” 里边的人随口说了句“进来”,克罗斯依言推开门走进。 房间里面,乱七八糟。书籍、册子扔的满地都是,简直就像是刚刚发生过海啸一样。说不清道不明的机器,绿色的电路板……地板上散乱着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唯一稍稍整洁的地方,是哪一大块破烂儿后边的写字台周围。 “;来杀我吗?”坐在转椅上的恋宫摘下眼镜,转向克罗斯。 克罗斯笑着摇摇头。 “那是什么事啊?” “只问您几个问题。发生杀人事件的时候,您一直在餐厅里,对吧?” “大概吧。” “您送给南深骑一本法医学方面的书,这是为什么?” “仅仅是一种关照。” “黑鸪博士死后,最了解博士的就是您了,您能给我讲讲博士的事情吗?” “关于博士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所知道的,只有博士的研究。” “你们研究什么?” “遗传基因。” “也就是德鲁家的遗传基因吧?” 理惠听了克罗斯的话吃了一惊:自己怎么从来没有想到这一点呢?自己听说他们研究遗传基因的时候,想到的只是遗传工程以及遗传基因治疗,实际上,黑鸪博士的研究对象也许就是德鲁家遗传了多少代的睡眠障碍。 “我们的研究课程,是生物时钟遗传基因。” “生物时钟遗传基因?” “对,任何生物的体内都有着管理时间的时钟,地球上的一切生命体全都要受到细胞的时钟支配。例如,每天早晨六点左右,人体内的皮质醇的浓度会增加,而与此相呼应的是,褪黑激素的浓度会降低,到了中午,血液中血红蛋白浓度便会达到峰值。下午四 点,人的体温。脉搏。血压都是一天中最高的。这些反应都可以用‘生物时钟’这个词来解释。但是,从本质上讲,研究者认为生物时钟在头部的视交叉上核里。生物时钟遗传基因的活动,是人体内最主要的生物时钟。现在,跟动物体内生物时钟有关的遗传基因,已经发现了将近十种。当然,不同物种之间是有着微妙的差别的。” “生物时钟遗传基因怎样发挥它的技能呢?” “生物时钟遗传基因合成的蛋白质,以二十四小时为周期,反复合成和分解,蛋白质的活动使其他细胞受到控制。这个系统就是所谓的生物节律,也叫昼夜节律或二十四小时节律。生理节律基本上是不管白天晚上独立自主地运转的,但是,受到日光或灯光的影响,蛋白质的量就会发生变化。也可以说,亮光具有重新启动生理节律的功能。” “德鲁家遗传的睡眠障碍,是生物时钟遗传基因变异吗?” “可以做这种假定。”恋宫好像有些累了,叹了口气接着说,“果蝇实验表明,period遗传基因,timeless遗传基因,double-time遗传基因,cry遗传基因的异常,都跟生理节律异常有关,小玲和瑠华的症状,用严密的概念来说,可以认为是生理节律障碍,但是表面看上去跟睡眠障碍症状相同,他们的症状是否跟德鲁家的遗传基因有关,还不能下结论。实际上,目前还没有在他们身上发现有问题的遗传基因。” 恋宫说的话突然变得难以理解起来,理惠一头雾水,总之是德鲁家的遗传基因可能有异常。黑鸪博士研究过,理惠虽然迅速地在记事本上记下了恋宫说的话,但有三个“什么什么遗传基因”没有记录下来。 “我们可以看看黑鸪博士的研究室吗?”克罗斯换了一个话题。 “绝对不行。在这样一个世界里,也有神圣地带。” “但是,如果黑鸪博士被杀害的原因就在那个神圣地带里,我们就有必要进去看一看。” “我……”恋宫眯缝起眼睛,目光似乎穿透了克罗斯的身体,直直看着他背后的墙壁,“直到最后都没能接近黑鸪博士,结果,他去了那个我够不着的地方。虽说我的研究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但我至少要保证他的研究室不受外人侵犯。” “我们不是去搞破坏!”克罗斯说话的口气严厉起来。 恋宫默默地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把银色的钥匙,扔给克罗斯,克罗斯赶紧接住,慎重地装进自己的口袋里。 离开恋宫的房间的时候,克罗斯转过身去对恋宫说:“请您不要寻死,我还有一些问题不得不问您。” 恋宫苦笑着转了一下转椅,给了克罗斯一个椅背。 2 从恋宫的房间出来,走到走廊拐角之时,理惠看见暗处闪过一个人影,转眼就消失了,理惠站定了自己观察确一无所获。 “克罗斯先生,刚才您看见什么了吗?” “没有啊。” “好像有个人影跑过去了。” “幽灵吧。” 理惠暧昧地摇摇头:“不知道。”如果刚才看见的那个影子是恶鬼,只能认为是这个恶鬼在“钟城”里作怪,想到这里理惠浑身发冷,打了个寒战。 理惠和克罗斯蹑手蹑脚地继续往前走,看不见什么恶鬼的影子。理惠想:“刚才也许是因为想得太多,看走了眼。 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一个黑影从天而降,扑到理惠面前。 理惠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黑影吓了一跳,慌忙后退,差点摔倒,眼前是一个身穿迷彩服的家伙,分明不是住在“钟城”里的人。抬头看了看那人的脸,菱角分明,目光敏锐,像个经过长期训练的格斗家。那人胸前佩戴着一个月牙上挂着两个圆环的微章。 seen! 理惠咽了口唾沫,想叫却没有叫出声来。 “别动!我们不想与十一人委员会为敌。”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在理惠耳边响起。那人迅速转身,枪口对准克罗斯,食指扣到扳机上。 “反正不会把我们当朋友。”克罗斯说。 突然。克罗斯从理惠的视线里消失了。不知什么时候,克罗斯已经蹲在了地上,就像挥动一把长剑,克罗斯伸出长腿,给那个seem士兵来了一个扫堂腿。 seem士兵身体失去平衡,身体倒下楼梯,手中的枪也撒手人到半空。理惠一把接住。 克罗斯跃身而起,去追那个正在往楼下滚的seem士兵,克罗斯身轻似燕,在理惠看来,就好像是飞着下楼的。 克罗斯轻快地在楼梯拐角处的平台落地。在落地的同时,从他那白色防水型军用大衣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把十字架形的尖刀。不待那士兵爬起,克罗斯便用尖刀顶住了他的胸膛,士兵放弃了反抗。 “wele!”克罗斯肃容对士兵说道:“何时到的?” “刚到。”士兵脸上浮现出卑屈的笑容。 “进来几个?” “这个嘛……” “目的?” “你是我们的敌人,告诉你这些。有点不合情理吧?而且,你用尖刀盯着我的胸膛,未免太不友好了吧?先放下你的刀。” “你这个提议一点魅力都没有。” “那么很遗憾,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的。”士兵从容都笑了。 克罗斯抬头一看,楼下还有两个seem的士兵,那两个士兵同时举起安装着红外线瞄准器的手枪,对准了克罗斯。两道红色的光束一起射在克罗斯的额头上。 被克罗斯摁在地上的那个士兵说:“他们可都是经过特别训练的尖子阻击手,说打你的前额打不到你的鼻子上。” “十一人委员会并不希望跟seem发生全面战争。”克罗斯说。 “那只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在这个肮脏的世界里,不需要什么天使!你输定了!哈哈!快把我放开!”躺在地上的士兵疯狂叫喊起来。 形势对克罗斯非常不利,手持尖刀的他,明显犹豫起来。 这时候,理惠顺着楼梯下了几阶,大叫道:“克罗斯先生!不能放过他!”说着,理惠双手举枪,对准楼下那两个士兵,然而,理惠的手在发抖,对理惠的那双小手来说,那支手枪太大了。 “理惠,别脏了你的手!”克罗斯叫道。 “可是……” “不行啊!”被克罗斯摁在地上的那个士兵对女孩说道,“瞧你啰嗦的那个样子,就算你会开枪也打不中目标!” “不开枪办法也有!”克罗斯说着用刀尖顶了一下士兵的前胸,士兵的脸扭歪了。 “不跟你们废话了!”克罗斯说着抡起手臂,一甩手腕,尖刀像一只利剑,飞向楼下。 由于他的动作太突然,太快,谁都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只听见一阵尖刀划破空气时产生的呼啸声。 人们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那把尖刀插在了楼下其中一个士兵的肩头上,剧痛使他丢下了手中的枪。 另一个士兵愣了一下立刻再次瞄准克罗斯,可是,他的枪口前面,克罗斯已经不见了。原来克罗斯趁他发愣的那一瞬间,早已纵身下楼,从侧面飞起一脚,把他的手枪踢到了楼梯半中腰。 “理惠!快把枪捡起来!” 理惠闻声立刻飞奔下楼,裙子都翻起来了,他全然不顾,眼看就要捡起那只手枪的时候,刚才被克罗斯摁在地上的那个士兵也伸出手去,看来他要先于理惠拿起那支手枪。 理惠立刻用手中的枪指向那个士兵:“我开枪啦!”说着就要扣动扳机。 那个士兵立刻趴在地上不动了。 “你们输了!”克罗斯队面前 的士兵说,“跟你们一起潜入的人还有几人?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不说是吧?”克罗斯说着把手伸进士兵迷彩服的口袋里。掏出一副跟警察用的手铐很相似的手铐,然后把士兵的胳膊拧到背后,铐了起来。 用同样的方法把另外两个士兵也铐起来以后,克罗斯把理惠叫过来:“你把这几个人看好。我去布置‘内场’。” 克罗斯说完,转眼离去,他连头都没回一下,好像对这几个时并没有任何兴趣。理惠呆呆地看着克罗斯的背影。知道他消失之后才慌慌张张地叫出声来:“等……等等!克罗斯先生!” “哈哈!把你一个人扔下不管你了吧?”一个seem士兵说嘿嘿地笑着,嘲弄理惠。 “讨厌!我打死你!”理惠把枪口对准了seem士兵。 3 瑠华回到自己的房间,把弄得满是泥水的衣服换下来,趁瑠华换衣服的时候,深骑在走廊里往弓弩里装填弓箭。 “seem终于找上门来了。”瑠华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她换上了一件淡黄色的衬衣,一条藏蓝色短裤,显得既精神又利索。 “对,seem来了,你让我把你带出去的请求,得以后才能满足了你了。”深骑说。 “什么时候都可以!”瑠华立刻带着喜悦的神情说。 深骑把弓弩举起来,确认了一下弓弦的状况,满意地点点头,拉起瑠华的一只手,顺着走廊小心谨慎地往前走,周围没有一个人影,空气是冰凉而僵硬的。 “也不知道seem要找的人是你,还是小玲或者未音。‘深夜里的钥匙’,很可能跟德鲁家的血缘有关,所以seem一直在找‘钟城’。” seem很可能已经潜入‘钟城’,必须提高警惕。深骑端着弓弩,箭头向前,保持随时可以发射的姿势,摄手摄脚地往前走、 “先去未音的房间看看吧。小玲拜托克罗斯他们给藏起来。”深骑小声地对瑠华说,去“现在馆”的四楼,从距离上来讲比去小玲哪里近。 一直上到四楼,没有遇到任何人,来到未音房间的门前,深骑轻轻地敲了敲门。 “又是你呀!”天巳护开门走出来,不满地说。 “对不起。我们想跟你谈谈未音的事,唯一很可能面临危险。”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深骑把seem正在找“深夜里的钥匙”以及很可能已经潜入“钟城”的事,尽量简短地跟天巳护说了一遍。 “为什么会这样?” “命运的安排。”深骑说完递给天巳护一支箭。至于能否当做武器来使用,就很难说了,但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强。 “未音就交给你了,你已经为了未音把自己的一生搭上了,千万不要在这时候抛弃她。” “这个用不着你嘱咐。” “不要靠近窗户,他们都带着枪呢。” 天巳护点点头,把那只银色的箭紧紧握在手上,回未音的房间里去了。 “现在去小玲哪里。”深骑拉着瑠华的手下楼去了。 雾一般的昏暗之中,深骑能感觉到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和瑠华的小手的温度。 来到大客厅的时候,听见的是从远方传来的激烈的雨声。深骑不由得站住了。 大厅中央,站着一位少女。 不是住在“钟城”里的人,也不是seem的女兵,而是一位个子不高的少女,秀发垂肩,穿一身淡蓝色睡衣,就像一片淡淡的云霞。 格式塔片段! “南先生,您怎么了?” “这怎么可能?”深骑吃了一惊,他认识这个少女。 深骑在那个小电影院里见过这个少女,那是他亲手用弓弩消灭的格式塔片段! 怎么还在?深骑举起弓弩刚要发射,少女翩翩起舞,消失在墙壁里。 深骑确信,那个少女就是“跳跳人”! 原来,那个少女就是“跳跳人”!深骑的弓弩无力地垂下,就好像冻僵了似的,一动都不动了。 当然,“跳跳人”的存在只不过是个传说,能在时间上挖一个暗道的怪物从来就没有过。但是,经过了无数的岁月,人们头脑里的“跳跳人”的意象产生在空想的世界里。人们头脑里的意象,跟“钟城”里产生的格式塔片段组合,变成了那个少女的形象。 格式塔片段不可能是杀人凶手。幻影杀不了人,这一点必须明确,杀死黑鸪博士和修史的不是“跳跳人”,而是有血有肉的人。 莫非是“跳跳人”知道了“钟城”里发生的杀人事件,特意跑出来现身。 这真是绝妙的讽刺。 瑠华跑到深骑那里去请求消灭“跳跳人”之前,“跳跳人”已经提前被深骑消灭了,那时候,瑠华已经接近了深骑的侦探社。大概是在瑠华的影响之下,“跳跳人”出现在离侦探社不远的电影院里了,深骑回想了一下电影院里的情形,当时在银幕上好像出现过挂着巨大的时钟的建筑。 深骑对瑠华说:“放心吧,‘跳跳人’不会害人,至少这一点我是知道的,她不是一个在时间上挖暗道的怪物。怪物一般都是人装扮的,我们不应该把什么都推到‘跳跳人’身上。” “哎。”瑠华歪着头想了想,也不知道她想明白了没有。 推开“过去馆”的门走进去,穿过铺着白桌布的餐桌,直奔里边的楼梯,“跳跳人”正站在楼梯上往这边看,深骑追了过去, “南先生看见什么了吗?” “好像看见了。”深骑说着正要跨上楼梯,突然听见身后有金属撞击的声音,那是有人在拉枪栓。 “不许动!我们是seem!” 真是太粗心了,竟然没有察觉餐厅里有人。 穿着迷彩服的士兵藏在餐桌后面,一直在盯着深骑他们,深骑的后背被枪口抵着,钢铁的枪口充满野蛮的威胁。 瑠华吓得差点儿哭出声来,紧紧抱住了深骑。 深骑举起了弓弩。 “把弓弩放下!慢慢放!” “我要是不放呢?” “一秒钟之内送你上西天!” “只一秒啊?”深骑把弓弩放在了地板上。 士兵一脚把弓弩踢得远远的,叫道:“那个女的!过来!” “不——”瑠华大叫。 “老实点儿!不让我一枪毙了你!” “瑠华,”深骑叫了一声,“你看,那是什么?” “平底锅吧?” “喂!别再说这些无聊的废话!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吗?”士兵叫道。 就在那个士兵想喘口气的时候,突然脑后找到猛烈一击,随着一声闷响,士兵翻着白眼倒了下去。倒下去的时候还想往后看看,还没扭过头去,就失去了知觉。 “嘿!深骑!”菜美右手提着一个平底锅站在深骑和菜美面前,“我比他还快,零点五秒就把问题解决了!” “恭喜你创造了新纪录!”深骑说着把自己的弓弩捡了起来,“seem果然已经进来了。”深骑说完从士兵的口袋里掏出一副手铐,把士兵铐了起来。 “南先生——”这时,瑠华忽指着楼梯的方向尖叫起来。 楼梯前边的地板上,一个红点在晃动,红外线瞄准器!有人拿着枪下楼来了! 深骑举起弓弩,手指抠在扳机上,做好了发射的准备。 脚步声越来越近。深骑屏住了呼吸。 昏暗中,深骑看见了闪亮的枪口。 “别动!”深骑举着弓弩叫道。 “啊——”随着一个女人的尖叫,咕咚一声,一个人倒在地板上。 那声音听起来很 耳熟,深骑问道:“理惠?” “是南先生吗?”理惠羞得满脸通红,赶紧站起来,揉揉摔痛了的腰,她的手上拿着一支seem士兵用的手枪。 “我听见下面有人说话了,所以下来看看。这枪是从seem士兵手里夺过来的。我们在二楼抓了三个俘虏呢!”理惠骄傲地说。 “克罗斯先生呢?” “去布置‘内场’了。” “内场?”菜美不解地问道。 “只有十一个叫克罗斯的天使能布置‘内场’。这是一种使禁忌有形化的方法,相当于临时做一道国境线。在‘钟城’各处插上数把十字架见到,构成七芒星图案,七芒星的内侧和外侧被区别开来,限制自由出入。”理惠解释道。 “被限制?” “七芒星。我再进一步说明一下。也许你会认为,布置‘内场’,听起来只不过是一种很可笑的咒术或魔法。但是,他确实可以在人的潜意识中植入禁忌,从而形成一个明显的禁区。构成七芒星图案的尖刀,不仅仅是为了完成一个几何图形,见到本身也是为了给seem潜意识里打上禁忌的印记,才插上七个点上的,十字架尖刀山也植入了不可侵犯的禁忌。不管怎么说,seem从来不怀疑‘内场的效力。” 对于“内场”的支配,深骑是利用他的弓弩,克罗斯是利用他的十字架形见到,作用于格式塔片段的时候,意义也许是相近的。 深骑突然想起了“跳跳人”,也没跟菜美她们打个招呼,就往楼上跑。 但他只跑了几步便被菜美叫住:“你去哪儿?” “找‘跳跳人’!要是再碰上seem,就毫不犹豫地射杀!”深骑头也不回地说,说完就往楼上跑。 现在还要去消灭什么“跳跳人”,有意义吗?就算是请求他前来消灭“跳跳人”的瑠华。恐怕也不希望他继续追赶下去了。在时间上挖暗道的,不是“跳跳人”,而是有血有肉的人。这起杀人事件,是地地道道的不可能犯罪。应该消灭的是杀人凶手,而不是什么“跳跳人”,但是,深骑必须追上“跳跳人”!她的姿态,她那忧郁的表情里,有某种撼动深骑内心的不可思议的东西。 深骑警惕地顺着楼梯往上爬,一直爬到四楼。 别说是seem,“跳跳人”也不见踪影了。走廊的地板上有一条细长的光,定睛一看,原来是从小礼拜堂的门缝里漏出来的,小礼拜堂里亮着灯呢。 深骑轻轻推开小礼拜堂的门。 静静地坐在小礼拜堂中央的,不是“跳跳人”,而是seem诗条方面军第一中队长——五月奇娇。只见她凝视着脚下黑鸪博士的尸体,正在小声地唱歌,她唱的是福莱的《安魂曲》。 奇娇听见有人进来,慢慢转过头,对深骑说了一声“晚上好。” “你为什么在这里?”奇娇问道。 “调查一下案子,不必介意。”深骑说。 奇娇嫣然一笑。 灰色的迷彩服。帽子上和胸前都盯着微章——一个月牙上挂着两个圆环,队长一级的好像都戴贝雷帽。短裤下面是黑色紧身裤,脚下是一双厚实的长筒皮靴。 深骑上上下下打量了奇娇一阵,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沉默,所有的原子暂时停止了一切活动。 “坐下吧?”奇娇指了指身旁的一直。他那只巨大的枪放在脚下的地板上。 深骑坐在了奇娇指定的椅子上。 “雨还在没玩没了地下呢。”奇娇直视着前方说道。 “我从小就喜欢下雨。”深骑道。 “我不喜欢下雨。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听见雨声骂我就会感到哀伤。”奇娇仰望着墙上的大十字架,轻轻叹了口气,“世界为何会走向末日呢?” “命运的缘故吧。”深骑条件反射般说道,这句话几乎成了他的口头禅。 “这仅仅是你个人的意见吗?” “不,只不过是一般而言。” “命运这个词,是弱者的发明。”奇娇用强硬的口气说。 “你是什么时候加入seem的?” “忘了,过去的记忆,都丢下我不管了,也不知道他们跑到哪里去了。” “大概是你只顾向前看了吧?” 奇娇笑了:“也许吧。”说完收起笑容,看了看脚下的无头尸体,又说:“这里有一具死尸。” “啊,黑鸪博士的尸体。” “在死尸旁边,跟谁接过吻吗?” “没有。” “不想试试吗?” “不想。” 奇娇缩缩脖子,弯下了身子。 “seem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深骑问道。 “当然是消灭‘深夜里的钥匙’。我们先遣队潜入‘钟城’,是为了绘制一张内部详细地图。地图完成以后,大部队再突入。大部队到达之前,我们的老老实实地在这儿呆着。” “够慎重的。” “因为十一人委员会的第三天使在这里,不能粗心大意,更不能随意行动。” “你们还认为瑠华是‘深夜里的钥匙’吗?” “这个嘛,现在还不敢肯定。” “有没有事别人的可能性?” 奇娇仿佛要告诉深骑什么机密大事,轻轻说道:“有,也有可能是未音。” “哦,睡美人啊。” “如果这世界就是她的梦,会是怎样一种结果?一切全都是梦。而她呢,一直做着梦见了我们的梦。可是,她醒过来的那个瞬间,梦结束了,也就是说,这世界就结束了。我们就像是漂浮在水面上的水泡,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什么痕迹都留不下。” 深骑摇了摇头,便是不同意奇娇的说法。倘若世界只不过是未音的梦,我们为何还有各自的意志呢? “所以我们不能把她惊醒了,这世界就完了,这次作战必须慎之又慎。”奇娇说这番话的时候,似乎觉得很无聊。 “十一人委员会认为‘深夜里的钥匙’是救世主,而你们却认为‘深夜里的钥匙’是毁灭世界的祸根,双方的见解分歧为什么会这么大呢?” “恶魔原来也是天使。我们所生存的这个世界,就是由二律背反所构成,例如爱与恨、现实与虚构、破坏与创造、死亡与再生……seem认为‘深夜里的钥匙’是世界的破坏者,十一人委员会的看法跟我们完全相反。这就好比轮盘赌,总会有一方输、一方赢。我把赌注压在seem这边。现在轮盘尚未停下,很难说谁输谁赢。若我是以十一人委员会的身份认识你的话,你是说不定就要改写了呢。” 奇娇说完便抓起她那支大枪,慢慢站了起来,她理了一下挡住了眼睛的头发,又整了整头上的贝雷帽。 “我得走了。在天使的‘内场’把我圈住以前,我必须撤离,只要有他设置的禁区,我们就不会轻易出手,你尽管放心。”奇娇说完,微一鞠躬。 “在你转过身去的那一瞬间,也许我会一箭射穿你的胸膛。” “随便吧。”说罢,她转身离开了小礼拜堂。 4 最后一把十字架形尖刀被插到地板上之后,克罗斯的“内场”开始起作用了。深骑确实感到了“内场”的存在,但其他人感觉不到。 大客厅里,深骑、理惠和菜美围着茶几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放着可以称之为战利品的四支手枪。 “刚才,seem的一位女军官,带着她的士兵们大摇大摆地出了大门。”理惠报告完。 理惠和菜美是默默地看着seem走的。菜美说,那个女的拿着那么大的一支枪,我们可不敢惹她,这倒也是,采煤的武器只不过是一个平底 锅。 这时,克罗斯也回到了大客厅,看上去没有一点疲倦之态。 “seem很快就会远离‘钟城’。”克罗斯说。 “‘内场’不可能被击破吗?”菜美问道。 “当然有可能被击破,在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不可击破的禁忌,问题在于seem的觉醒到底有多大。” 克罗斯说,他又在“钟城”各处添加了几把尖刀,完成了七芒星的图案,他还说,他去小礼拜堂送那两个人头的时候用的时间比较长,是因为配置尖刀耽误了一会儿,从那时候起他就有所准备,以免需要“内场”的时候来不及完成配置。 “我们要赶在seem下手之前,找到‘深夜里的钥匙’,保护起来。打开局面的钥匙,现在就在我手上!”克罗斯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银色的钥匙。在枝型吊灯昏黄的灯光照射下,要是闪着朦胧的光。 “这是哪儿的钥匙?”深骑问道。 “黑鸪博士研究室的钥匙,从恋宫那里借来的。” 理惠看着自己手上的记事本说:“‘跳跳人’杀人的事件也应该解决,杀了两个人,而且还把人头给砍了下来,太过分了,一定要把凶手揪出来。” 深骑想说“跳跳人”跟这个杀人事件没关系,但说明起来太困难,就没有说话。“跳跳人”是在特定场合产生的一种幻影,没有杀人的能力。杀了两个人并且把人头砍下来的,一定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 “现在我就去黑鸪博士的研究室。南先生去不去?” “我不去。”深骑拒绝的很干脆。 “深骑!为什么不去?” “不为什么,没有去的理由嘛。” “你这家伙,真气人!又要说跟你没关系了是不是?”菜美说着就去拉深骑的袖子。 “南先生大概是累了。”克罗斯温和地说,“就让他休息休息吧。” 菜美怒气冲冲地说:“你就在这儿休息一辈子吧!”说完就跟克罗斯和理惠一起进了“过去馆”。 大客厅只剩下深骑和瑠华。 深骑躺在长沙发上,双手垫在脑袋下边。他抬头来看着瑠华。 “对于南先生来说,菜美是怎样一个存在呢?” 菜美的存在。 深骑没有马上回答。 “不会是恋人吧?不是吧?你们两的年龄好像相差很大。” 菜美,已经不是这个世界的一个存在了!她,在那个细雨蒙蒙的日子,从楼顶上跳下去自杀了。可是,她为什么又出现在自己身边了呢?双胞胎妹妹?根本没有死?深骑曾经试图用各种理由说服自己。但是,这些理由都不成立,菜美,他已经死了!对于自己来说,菜美究竟是怎样一个存在呢? “南先生……”瑠华担心地叫着。 深骑从沉思中惊醒:“什么?” “不……没……没什么。”瑠华悲哀地垂下了肩膀。 “瑠华,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好的。” “未音真的是一直在睡觉吗?”说道杀人事件被怀疑的对象,未音是“钟城”里第一个被排除的人,谁也不会怀疑到她头上。 深骑突然问到这个问题,瑠华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歪着头想了足有三分钟,才反问道:“您的意思是说我姐姐并不是一直在睡觉?” “我们并没有二十四小时监视她。谁都不在的时候,她是睡着还是醒着,我们怎么能知道呢?” “可是,那些医疗器械一直在记录我姐姐的脑电图和电压什么的,看了那些记录,不就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睡着,什么时候醒着了吗?” “那些医疗器械恐怕早就坏了,说什么用防磁布盖着就没有问题,可信吗?” “怎么不可信?天巳护每天都在检查那些器械。” “也许是用某种方法叫人相信那些器械在正常运转呢。但是,假定未音没有睡着,假定她是凶手,怎样来往于三个馆之间也是一个迷。”深骑说完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了。反正又不是自己分内的事情,想它干吗?完了吧!都忘了吧! 天快亮了,当然,被乌云笼罩的天空,是不会出现灿烂的朝霞的。 深骑觉得身后有动静,回头一看,大客厅一角。“跳跳人”正在跳舞。 昏黄的灯光照在“跳跳人”身上。她的舞姿非常优美,魅力无限。她跳跃着,双脚交替着点地,轻快地似乎飘浮在半空。她的头向后仰着,露出雪白的脖颈,两条修长的手臂伸展开,优雅地旋转起来。 在克罗斯布置的“内场”里,她不但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还能如此自由奔放地舞蹈。 深骑默默看着忘情舞蹈的少女,忽想起了seem的奇娇说过的“二律背反”。 破坏与创造! 深骑倏然站起身来。 “南先生!您去哪儿?”瑠华问道。 深骑没有回答瑠华的问话,慢慢向“跳跳人”走过去。 到什么地方算是生,到什么地方算是死呢?生的世界与死的世界之间,只隔着一层透明的薄膜。自己到底身处薄膜的哪一边。连自己都说不清楚。 是梦,还是现实? 深骑掐住了“跳跳人”的脖子。 没有什么感觉。不过,可以说是一种冰冷的,细细的,这个世界上最艳丽的意象。深骑意识到自己确切地抓住了这种意象,也就是说,他抓住了少女的脖子。 “跳跳人”长的很像小时候的菜美,菜美小时候也留着很长的头发。 深骑用力掐住了“跳跳人”的脖子。 “南先生!您怎么了?”瑠华恐慌的声音爱大客厅里回响。她一定看见了深骑掐着空气的样子。 恐慌的应该是我吧——深骑暗想。 “跳跳人”的身体开始向后仰。深骑趁势把她压倒在地板上,用膝盖顶住她,继而把整个身体压上去。 少女露出最后一丝微笑,随即消失的无影无踪。 深骑蜷曲着身子,跪在地上,头顶在地板上。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手上什么都没有。他僵住了。寂静从空中洒下,如冬日的雪花般静静洒向无声的原野。 突然,通向“过去馆”的门开了,管家天巳捂着后脑勺,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天巳先生!”瑠华惊叫一声,站起来跑到天巳身边。 “突然有人从背后打我……把我打昏了。”天巳说。 “您不要紧的吧?” “我倒是不要紧,可是,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小铃……” 5 “菜美!”理惠冲着走在前面的菜美的后背叫道:“问你一个问题。” “说吧。” “对于你来说,南先生是怎样一个存在呢?”理惠明明知道这样问很不礼貌,可是不问又忍不住,对于理惠来说,菜美是仅次于“跳跳人”的一个谜。 菜美回过头来,脸上露出充满美丽的微笑:“深骑就是我的存在本身!” 理惠被菜美这种好不羞怯的回答镇住了,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自己有誓死保卫克罗斯的决心,可是,如果让自己挺起胸膛说“克罗斯就是我的存在本身”,还真说不出来。没有那么深的感情。只不过是一个助手而已。理惠突然变得忧郁起来。 黑鸪博士的房间在“过去馆”的三楼,是卧室研究室。已经失去了主人的房间的门,按着非常结实的锁。门板下部镶嵌着一个铁盒子,铁盒子中央是锁眼,克罗斯把钥匙插进去一转,咔嚓一声,门开了。克罗斯在前,菜美和理惠紧随其后。 黑鸪博士的房间很朴素,但是非常整洁,好像黑鸪博士生前已经预想到克罗 斯他们要来这个房间了。 房间很大,前边是一大堆仪器,里边有写字台。书架,长沙发。看来这个长沙发就是博士的床。沙发上床单和枕头显得很凌乱,由此可见博士的生活是不安稳的。 克罗斯打开了写字台上的台灯,房间里亮了许多。 “博士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克罗斯自言自语地说。他在写字台上看见了一个相框,照片里是一个亚麻色头发的美丽的女人,不用猜就知道她是赛蒂亚·德鲁。 “研究生物时钟遗传基因的目的是什么?”克罗斯问道。 “为了弄清楚跟德鲁家有血缘关系的人的病因。”靠在写字台上的理惠说。理惠手上抓着几张刚刚从写字台上拿起来的写研究报告的专用纸。 “跟德鲁家有血缘关系的?睡眠障碍方面的疾病吗?” “对,脑内有一种物质,叫褪黑激素,是保持睡眠平衡的一种物质。褪黑激素还有调节生理节律、抑制性腺、睡眠、降低体温等生理作用。生理节律的调节是通过视交叉上核的时钟遗传基因和外界的光刺激实现的。但是如果一生下来褪黑激素就是损坏的,会发生什么样的情况呢?” “就会想小玲那样得猝睡症,像瑠华那样得失眠症。” “跟德鲁家有血缘关系的人,都有褪黑激素失调的遗传。对了,未音也是。”理惠说完,长出一口气。 “可能吧。”说话的人不是菜美,也不是克罗斯,而是站在门口的恋宫。 恋宫叼着一支香烟,从烟头冒出一缕青烟,摇曳着缓缓上升,消失在上空。 “跟德鲁家有血缘关系的人,视交叉上核的时钟遗传基因也许是损坏的,遗憾的是,现阶段的研究结果。还没有得出这个结论。实际上,人体内的时钟遗传基因还没有真正被发现。有这样一种说法:跟时间有关的遗传基因,存在于人体的很多部位。”恋宫说着吐出口烟,把重心放到了一条腿上。 “莫非,博士的研究就是要找到那些损坏ide遗传基因?”菜美问道。 “真是。同时,试着治好未音的病,让那个睡美人醒过来、他追求的是魔法之吻!”恋宫在房间里来回走着,向众人介绍那些仪器。 “这是激光显微镜。这是离心分离器。那是解析用的电子计算机。不过已经不能用了。”恋宫一架挨着一架介绍着,开始回忆往事。 “博士本来是医学界的,但是他不善于处理人际关系,周围的人们都不喜欢他。当时我跟博士在一家医院。我是神经科医生,博士利用数学理论研究脑神经,很有名气,我跟博士见面的机会很少,只能在开会和会诊的时候才能见面。有一天,博士突然辞职了,说是要专门研究遗传学。那时候,‘钟城’刚从法国搬到日本来。博士早年在法国留学的时候,认识了赛蒂亚·德鲁,两人恋爱结婚。后来离开法国留学回到日本,回来的时候把‘钟城’搬回来建在了森林里。” “鄙视为什么要把整个‘钟城’从法国搬到日本来呢?”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为了跟德鲁家的血缘决一死战吧。”恋宫说着拿着写字台上的研究报告,眯缝起眼睛看了看上面的内容,轻轻摇了摇头。 “为因为什么长睡不醒呢?”菜美问道。 “未音的身体一天二十四小时连着心电图机,脑电图机,血压计,肌电图机,十几年来的记录没有任何变化,不属于脑死亡以后的植物人状态,因为她自己会翻身。尽管她的大脑和身体都很健康,可就是睡不醒,至今原因不明。” “是不是大脑有什么病啊?比如说脑炎什么的。” “有一种病叫做嗜睡性脑炎,跟生理性睡眠很相近。”恋宫在写字台上的烟灰缸里把烟掐灭,“一般病状不会加重,不过,一辈子长睡不醒的病倒还没有听说过。”说到这里,恋宫无可奈何地两手一摊。 “关于死去的赛蒂亚夫人,恋宫女士是怎么看的?” “我不认识她,怎么说好呢?我觉得她是一个想把世界上所有罪恶都背负起来的人。关于德鲁家的疾病遗传,她也认为是自己的责任。自从她突然失踪以后,博士就把她背负的重荷背负起来了。”恋宫转过身去,低头看着地板。 “我们找到一个头盖骨,也许是赛蒂亚夫人的,您能不能帮助鉴定一下?” “我试试吧。” “那就拜托了。还有一个问题。”菜美两臂交叉抱在胸前,“如果不单单是褪黑激素的生成发生了问题,而是身体里跟生物时钟有关的部分都有先天性不足,会这么样呢?” “棕鼠实验表明,如果把棕鼠的丘脑下部摘除,棕鼠的生理节律就不能恢复了。但是,一个叫奥尔斯坦的心理学家认为,人对时间的感觉不是生物学性质的,而是心理学性质的。也就是说,人不是基于生物时钟遗传基因或生物时钟细胞来感觉时间的,而是通过经验和学习来感觉时间的。就算没有人体生物时钟,也不会失去对时间的感觉。” “若从小就无法理解‘时间’概念的环境中生活呢?” “没有时间感的人也可以长大成人。”恋宫说着,把扎成马尾巴的头发解开,随意整理了一下,又扎了起来。 菜美点了点头。 “菜美,怎么回事?你听明白了吗?”理惠问道,他一手拿笔,一手拿着记事本。 “嗯,大体上明白了,可以看到全貌了。”菜美自信地说。 “这么说,事件之谜解开了?” “啊,对了……”菜美没有回答理惠的问话,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拉开了黑鸪博士的抽屉,抽屉里有小册子和文具之类,最里边有一块手表。 “手表!”菜美叫了一声,把手表拽了出来。看上去那是一块在哪儿都可以买到的机械表,黑皮表带,银色的表盘,但是走的很准,跟十一人委员会发的手表一看,丨门竣也是凌晨四点五分,没有收到磁场异常的影响。 “正因为有这块手表,博士才能每天晚上十点准时去小礼拜堂祈祷。”菜美说。 理惠扭过头去问恋宫:“博士祈祷什么呢?” 恋宫歪着头想了一下说:“不知道。恐怕是为赛蒂亚·德鲁祈祷吧,因为博士的这个习惯是赛蒂亚失踪以后才有的。” “赛蒂亚夫人的照片依然摆在这里,可以理解。”菜美平静地说。 “我希望你们发现的那个头盖骨就是赛蒂亚的。都是因为那个女人,博士才……”恋宫的话说了一半就不说了,大概是突然意识到说也没用吧。 “恋宫女士,您送给深骑的那本法医学方面的书,是在那儿拿的?”菜美换了一个话题。 “‘过去馆’四楼的书库。那个书库是博士看过的书的墓地,里边乱七八糟,书扔的到处都是。你们进去过了吧?” “书库没有锁。这个研究室总是锁着吗?” “当然,只有我和博士有这个研究室的钥匙。” “哦。”菜美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在房间走来走去,一看就知道她是在思考着什么,理惠不敢出声,看着菜美来回踱步。 克罗斯一直在翻阅黑鸪博士的文件。只见他一页挨一页地翻看着,看得很认真,他的任务是找到“深夜里的钥匙”,看来,他是想在文件里找到有关“深夜里的钥匙”的线索。 克罗斯把恋宫叫过去,指着文件上的一行字,问道:“文件上经常出现这样一句话:跟命运抗争的存在。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嘛……”恋宫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理惠站在克罗斯身旁,跟克罗斯一起看那些文件。有这样一段散文诗似的文字: 如果人可以成为神,我一定能干成一件大 事 世界就要走向末日了 人们都意识到了,正在跟现实一起衰弱下去 真实的的大覆倾斜了 姑且不论是什么时候就知道了人类要毁灭的 是一开始就知道,还是最后一秒钟才知道 是作为跟命运抗争的存在的人呢?还是神的创造呢? “钟城”将成为人类最后的舞台…… “看不懂唉。”理惠长长一叹。 “不过,我认为他写的这些肯定很重要!”克罗斯说道。 这时,站在房间一角的菜美突然拍着手大叫起来。克罗斯和理惠吓了一跳,扭头看去,只见菜美正在合掌祈祷。 “把所有的时间都看了就明白了!”菜美说。 “菜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理惠问道。 “一个比一个慢十分钟的三个大钟是问题的关键!” “大钟?” “对!一切都清楚了!凶手,作案方法,都清楚了!” 这时候,深骑正在大客厅里消灭“跳跳人”。 6 在深骑那辆掉了车轱辘的汽车旁边,是seem诗条方面军第一中队的营地。在城里的时候,seem的迷彩是灰色的,在森林里,为了便于隐蔽在绿色里,指挥部的帐篷是绿色迷彩,帐篷的四个角有立柱支着,是一个六米来方的大帐篷。里边有桌子,桌子上放着通讯设备。 奇娇坐在椅子上,一边喝咖啡,一边翻阅有关第三天使克罗斯的资料。奇娇每喝一口咖啡,就翻一页夹在塑料夹子里的资料。 泥沙打在帐篷顶上,那声音叫人心烦。 “报告队长!阻击手到了。” 听见卫兵的报告,奇娇抬起头来。 帐篷被拉开一道缝,一个士兵走了进来。那个士兵穿着seem的军服,披着一件很长的黑斗篷。细长的身子,本来就很高的个子显得更高。大背头,戴着一副墨镜。胸前挂着很多用绳子串起来的来复枪的弹壳。 “你叫什么名字?”奇娇问那个高个子阻击手。 “东锭!”阻击手一直立正站着,回答自己的名字的时候只有嘴唇机械地动了一下。 击破第三天使布置的“内场”有两个方案。第一个方案是投掷炸弹,把“钟城”砸毁。那样的话虽然可以把构成七芒星的十字架形尖刀炸下来,但很可能连克罗斯一起炸死。这个方案不可行,因为seem的原则是尽量避免跟十一人委员会发生冲突。 第二个方案是利用阻击手,实行一点突破。 构成“内场”的关键是那些尖刀,只要击毁其中一把,“内场”就会失去效力。本来,奇娇是既不相信“内场”的效力,也不相信阻击手的实力的,但上边的命令不能不服从。她认为,打破“内场”,需要通过战争手段。 东锭站在帐篷中央,一动不动。奇娇让他坐下,他用沉默表示谢绝。周围的士兵都用厌恶的目光看着东锭。东锭是上天前从美国回来的,据说曾经在美国西海岸射杀过一百多名海军陆战队队员。 “作战方案都清楚了?”奇娇问道。 东锭点了点头,一言不发。 “距离目标有五百二十米,你的任务是打掉插在中间那个大钟机芯的机房里的尖刀,由于尖刀在机房里,需要穿透外壁。外壁越十七厘米,你的枪可以射穿吗?” “我带来的是克里斯莫尔菲尔德九八式阻击步枪,可以射穿坦克。” 奇娇点头赞许,随后站起身来,戴上帽子,对依然立正站着一动不动的东锭说:“阻击目标是我们测定的,有什么不同意见请立刻提出来,如果没有的话就跟我一起去看看目标。”奇娇说完便披上雨衣,走出了帐篷。 大雨兀自下着,东锭一言不发,紧随着奇娇走出帐篷。 凭借一支很小的手电筒,穿行在郁郁葱葱的树林中,雨水洒在身上和周围的灌木和杂草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你对世界走向末日这话题感兴趣吗?”奇娇头也不回地问道。 “不感兴趣。” 两人继续向前行进,奇娇抬起头看了看布满乌云但已有些许亮色的天空,自言自语地说:“马上就是‘深夜的末日’了。” 重重叠叠的树叶上面,虽然还是混混沌沌的黑色云海,但是太阳正在升起,天有些蒙蒙亮了。 “到了,这儿就是‘内场’的边界,在这儿可以看到正前方那座建筑。”奇娇一只手指着正前方,另一只手则递给东锭一个夜视望远镜。东锭默默接过,举起来观察一阵之后,又把望远镜还给了奇娇。 奇娇也用望远镜观察了一阵。 黑糊糊的“钟城”似乎漂浮在雨中。奇娇由左向右看过去,当先看到的是左边的大钟:四点五分。这是“过去馆”的大钟,现在的正确时间应该是四点十五。 慢慢右移,奇娇看见“现在馆”的大钟正好是四点十五。 “我要你打的是中间那个表盘的‘3’,而且要打中中间那条杠的中间。”奇娇紧盯着那个‘3’看起来,不知为何,那个‘3’看上去似乎比其余的罗马数字稍稍大出一些。 “能打中吗?”奇娇问道。 “没有我打不中的目标!” 7 瑠华扶着倒在地上的管家天巳:“出什么事了?” “瑠华小姐,对不起。”天巳说。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快告诉我!” 天巳捂着后脑勺,挣扎着站起来,紧锁眉头,看上去痛苦不堪。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发生是什么事了,我正在坐在我的房间里看杂志的时候,突然脑后受到重重一击,当下就昏过去了。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睡在我床上的小玲不见了!”天巳说道。 “莫非‘钟城’里还有seem的士兵?”瑠华站起来,拿起深骑放在沙发上的手提箱。 这时候,深骑仍然蹲着没有起来。 “南先生!”瑠华大声叫道。 深骑被瑠华的叫声惊醒,站起身来。瑠华把他的手提箱仍了过来,深骑赶紧伸手接住,呆呆地看着瑠华。 “南先生!打起精神来!你不是答应过我,要把我从这里救出去吗?”瑠华问道。 “啊。”深骑点点头。 “谁都没来过这里,说明袭击了天巳的人还在‘过去馆’里。”瑠华说道。 “走!” 天巳在“过去馆”自己的房间里被袭击,而在天巳跌跌撞撞来到大客厅之前,没有人来过,所以,袭击天巳的人很有可能还在“过去馆”里。 推开“过去馆”的门走进餐厅。餐厅里没有灯,漆黑一团,深骑率先走了进去,瑠华和天巳跟在他身后。 一直没有注意到,现在才发现窗户的玻璃被打碎了一块,雨浇了进来,地板湿了一片。窗前放着的那盆红玫瑰,被雨水打湿以后,放出异样的光泽。 “是不是有谁打碎玻璃逃出去了?”瑠华问道。 “不对,碎玻璃散乱在里边。可能是seem潜入的时候打碎的。”深骑说。 三人顺着楼梯往上爬的时候,听见上边有人说话。 是菜美他们。 “哟!深骑,怎么了?”菜美问道。 “你们碰见什么人了吗?”深骑反问道。 菜美、克罗斯和理惠同时摇头。 众人坐在餐厅里的椅子上。深骑对菜美她们说,天巳被人袭击,小玲不见了。 这时,钟声响了。 所有的人都僵住了,除了等着钟声停下来什么办法都没有,钟声执拗地响了很长时间才停下来。 “这钟声……”深骑想起了伴随着钟声出现的两具无头死尸。 前兆? 从死亡世界里传来的《安魂曲》? ~clockstop~ weletotheendoftheworld “yhekeyofmidnight”eistsinthispart. ——iwishyouatenderend. 欢迎您来到世界末日。 “深夜里的钥匙”就在这里边。 ——希望你有一个温柔的结局。 ~toclod~ “这可是个不祥之兆。”连一向乐观的菜美都露出了困惑的表情,菜美一向是喜怒哀乐溢于言表,但很少有困惑浮现在脸上。 “也许已经完了。本来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这回又不知道他是怎么行动的了。这可怎么办呀!”菜美抱着头走来走去。 “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吗?”深骑一把抓住菜美的手腕,制止她走来走去。 “当然啦!不过,我只能看到全结果,不能预测未来。” “不管怎么说,”克罗斯眼睛闪着锐利的目光。“咱们得先去找小玲,令人烦恼的事情以后再说。” 于是众人一起上楼。他们先去叫恋宫,因为她也有遭到袭击的可能性。 恋宫房间的们从里边插着。她正在分析那个被认为是赛蒂亚夫人的头盖骨。 “恋宫女士!”菜美一边敲门一边叫。 过了一阵恋宫才把门打开,她眯缝着忧郁的眼睛看着众人。 “什么事?”恋宫问道。 “天巳先生被袭击了,您这里也可能有危险,您最好跟我们在一起。”理惠非常亲切地对恋宫说。 “我把门插上,谁也进不来。” “这倒也是,不过……” “跟你们在一起也许更危险。” “这怎么可……” 不待理惠说完,恋宫就砰地一声把门给关上了,紧接着就听见了插门的声音。 “她可能还没事吧。”克罗斯说道。 听了克罗斯的话,众人离开恋宫的房间,继续寻觅小铃。 三楼四楼都找过了,不要说小铃,连个人影都没有,也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痕迹,小礼拜堂里的无头尸体也没有任何变化。 深骑他们回到大客厅,又分头找了找小铃,还是没有找到。大家坐在沙发上,无可奈何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应该通知一下怜马和天巳护。”理惠说。 “我去。”克罗斯说着站了起来。 “我也去。”理惠也站起来。 克罗斯和理惠向楼梯走去,深骑跟了上去。菜美、瑠华和天巳坐在沙发上没动地方。 到了三楼,克罗斯说:“先去怜马的房间吧。” 三人蹑手蹑脚地顺着楼道往怜马的房间里去。深骑的心突然狂跳起来,他拼命抑制着,否则脸路都走不稳了。这是为什么呢?深骑分析别人似的分析着自己。 克罗斯敲了敲门,没人答应,又敲了几次,还是没人答应。抓住门把一转,门没锁。克罗斯推开门往里一看,表情虽然没有多大变化,身体确实僵住了。 “怎么了?”理惠从旁边探进头去一看,小声尖叫起来。 深骑跟理惠换了个位置,也往怜马的房间里看了看。 蒙着天花板的布和墙上奇怪的布置没有变化,散乱着塔罗牌的圆桌上,趴着一个浑身是血污的穿黑斗篷的人。风帽盖着他的脸,看不出事谁。 地板上也有很多血,都是从圆桌上滴落的,而且依然滴着。 克罗斯走进房间,拿起死者的手腕:“脉搏已经没有了,但皮肤还是温的,看来是刚刚被人杀死。”克罗斯说着把尸体搬起来放在椅子上,掀开风帽。 又是一具无头尸。 站在深骑身后的理惠大声尖叫起来。 脖子的断面上,血管和神经直立着,看上去还在微微抽动——那是深骑的错觉。 克罗斯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理惠,你不要紧吧?” “不要紧”理惠的声音细小雨沙哑,“太惨了。”理惠说着身体靠在了墙上。她两腿发软,站不住了。 “头又被砍掉啦?”深骑认真地环视了一下四周。说不定被砍下去的头滚落到房间的什么地方去了,结果没有任何发现。 “尸体是怜马吗?”深骑问道。 “大概是吧。”克罗斯说道。并没有什么东西能证明尸体是怜马,这只不过是他的推测,然而谁都没理由怀疑这个推测。 尸体的腹部,插着一把短剑,剑柄上镶着金星。银色的双刃沾满了鲜血。 前两次杀人事件,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这次留下了凶器。是凶手慌乱之下忘了把凶器拿走呢,还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呢?深骑一时还想不明白。 “这种短剑是过去住在‘钟城’里的人们收集的,”克罗斯看着凶器说,“谁都有拿到手的机会。” “咱们出去吧。”深骑说。 这时,在大客厅里的沙发上坐着的菜美等人上来了,她们听见了理惠的尖叫。 听说又发现了一具无头尸体,瑠华吓得捂着嘴哆嗦起来,天巳无言地远远看着死尸没说话,菜美狠狠地咬着嘴唇。 “上楼去未音的房间看看吧。”菜美说完就往楼上走。 菜美的话让深骑产生了一种不祥之感。 此前黑鸪博士和修史的头被放在了未音的房间里,难道怜马的头也会被放在未音的房间里?所有的人同时想到了这个问题,转身跟着菜美往楼上走。每一个台阶,好像离破灭就接近了一步。 上楼时,菜美问了问时间。深骑掏出怀表一看,都五点多了。 到四楼一看,只见天巳护坐在楼道里,后背靠着未音的房间的门,手里握着深骑送给他的那支箭。看到这么多人一下拥上四楼,大吃一惊。 “又出事了?”天巳护肃然问道。 菜美点点头:“谁都没到这来过吗?” “没有,一个人都没来过。”天巳护说。 “你干吗要坐在楼道里?” “这里是四楼,坏人要是想进去的话,必须经过楼道嘛。” “我们想看看未音的房间。”菜美说。 天巳护略一犹豫,最终点了点头,躲到一边,让菜美进屋。 菜美好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一把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似乎有一层薄雾。也许是由于开门太猛吧,窗帘幽灵似的晃动起来。 整洁的床上,未音安静地躺着。 深骑那冷澈的眼睛,看见了一团血淋淋的东西。 显示器上放着一个刚刚砍下来的人头! 怜马的头!蓬乱的头发被雪沾在脸上,看不出他是什么表情。微微睁开的眼睛露出恐怖,微微张开的嘴唇似乎在发出瘆人的悲鸣。 深骑赶紧看了看窗户。窗户是插着的。这种老式窗户不能全开,只能开很窄的一道缝,一般人是钻不进来的。菜美把窗户推开试了试,即便没有茶渣,凶手也不可能从窗户外边爬进来。 怜马的头,是谁,又是怎么放进入这个密封的房间的呢? 深骑斜着眼睛看了天巳护一眼。形成所谓密封房间的要素之一,就是门外有天巳护守护。但是,如果天巳是凶手的话,就不存在所谓密封的房间了。 凶手是天巳护吗?通过单纯的推理找到了答案的理惠和瑠华,用战战兢兢的目光看着天巳护。天巳护慌忙摆着双手说:“不是我,不是我” 菜美举起了一只手,制止了天巳护的辩解:“知道不是你。深骑让俺们一直在大客厅里,你不可能是袭击你父亲的人。” 菜美的话有道理。 “菜美小姐,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凶手是怎么进入这个房间,把人头放在那里的呢?”理惠急躁地问道。 “恋宫女士已经在她的房间里了,其余的人也都回自己的房间里去吧。从现在开始,谁要是逃走,谁就是凶手。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我跟你们慢慢说。”菜美说完举起双手,优雅地转了一个圈,那动作,真像深骑在大客厅里掐死的那个“跳跳人”。 第六章 6 我,不是你的玩偶。 1 已经变成了紫色的怜马的头,被毛毯包起来,放在了地板上。 噪杂的雨声逐渐打破寂静。菜美站在床的一侧,向在场的人鞠了一个躬,开始发表她的见解:“我已经多次指出,‘钟城’是一座窗户很少的建筑。还有,一部分墙壁是用带磁性的石头垒的。这是为什么呢?要想弄清这个问题,首先要弄清在底下为什么有一个安着铁门的地下室。” “做实验用的嘛。”深骑觉得菜美的见解没什么意思。 菜美说道:“那的确是个实验室,但是” “何止底下那实验室,:克罗斯优雅地一笑,”整座‘钟城’就是一个大型实验设施。” “对。”菜美边说边倒背起双手,“可以说是关于生物节律会发生怎么样的变化呢?在北欧以北居住的人们,由于冬天很长,在黑暗中生活的时间自然就长,不能保持褪黑激素的平衡,得抑郁症的人很多。人长期生活在黑暗之中,生物时钟会有什么样的反应,‘钟城’做这种实验正合适。 “带磁性的墙同样是为了做实验,磁场作用于生物是很常见的现象。有一种实验,就是在具有一定强度的磁场中,测定褪黑激素的分泌受到多大影响。如果长时间处于磁力较强的磁场里,褪黑激素的分泌就会减少。在磁场里,人体生物时钟可能会发生紊乱。我们大家体内的生物时钟,也许已经乱了。 “顺便说一句,我所说的体内时钟,指的不是时间的感觉,而是一种生物时钟。正如恋宫女士说过的,对时间的感觉可以通过学习和经验培养。人们对时间的感觉实际上是有差异的,随着场面的变化也会有差异。我们常说,愉快的时候觉得时间过得快,就是一个列子。但是,生理时钟是非常有规律的。时间感觉很容易发生混乱,而体内时钟则是很难发生混乱。 “有个底下实验室,对吧?那个实验室里的磁性特别强,而且还有沉重的金属门,是一个完全封闭的地下室。我认为,那是一个研究电磁场对生理时钟的影响的实验室。地下室里浮现出人脸的墙上,布满了电线,应该是用来发生电磁场的。 “地磁、电场、放射线、电离层、重力都能对生理时钟产生影响。黑鸪博士在各种条件下进行实验,大概是想找出生理时钟在人体内的具体位置吧。” 难道“钟城”就是为了寻找生理时钟在人体内的具体位置的设施?如果菜美的话是正确的,正面墙上那三个大钟,就是具有讽刺意味了。 “黑鸪博士为什么要研究生物时钟遗传基因和人体内的生理时钟呢?”克罗斯问道。 “大概是为了斩断德鲁家的血缘遗传吧。换句话说,是要修复德鲁家扭曲了的生理时钟?就是瑠华姐弟的睡眠障碍吧?深骑眼前浮现出瑠华透明的侧影,她好像正在说:我一无所有 “可是,菜美小姐,”理惠开口了,“这座‘钟城’并非黑鸪博士所建,而是好几个世纪前在法国建造的。难道说‘钟城’从那时就开始研究生物时钟遗传基因和体内生理时钟了吗?” “我认为最初主要是研究德鲁家的血统和睡眠障碍。人类意识到遗传问题,是从孟德尔‘遗传定律’的发表开始的,正好是日本就要实行明治维新的时候。 “dna双螺旋结构是一九五三年发现的,可以说是不久以前的事,但在那以后,遗传基因研究发展很快。为了跟上时代的步伐,‘钟城’里的研究发生了变化。‘钟城’最后的城主黑鸪博士中的课题,是最先端的生物时钟遗传基因研究。” “遗传疾病肯定会像未音和瑠华那样发病吗?”理惠问道。 “不,遗传疾病的种类不同,发病率也有所不同。遗传基因突然变异型遗传疾病,由于近亲结婚会使发病概率增加。以前,德鲁家排他性近亲结婚的情况可能比较多,不过,在子孙里发病的情况比较少。” “就算塞蒂亚?德鲁家有遗传病史,可是黑鸪博士不会有德鲁家的遗传基因。瑠华她们是黑鸪博士和塞蒂亚生的孩子,发病率应该降低才对嘛。”克罗斯说道。 “这个嘛,”菜美用脚尖踢着脚下的地板,“只继承双亲之中一方的遗传基因也会有很高的发病率的遗传病也是有的。不过据我的推测,黑鸪博士身上也有德鲁家的血统。” “这怎么可能?博士身上怎么会有德鲁家的血统呢?” “正因为他身上有德鲁家的血统,才可以解释他为什么会突然跑到法国去潜心研究遗传基因,也才可以解释瑠华姐弟为什么如此忠诚低继承了德鲁家的遗传基因。” “你这种推理的跳跃性也太大了吧?”深骑说道。 “不过,深骑,也许是黑鸪博士在自己本身患有睡眠方面的疾病,所以才下那么大的功夫寻找德鲁家的遗传基因,这没什么不可思议的吧?根据哈迪-温伯格定律,每个人身上都有十几个劣性遗传基因。黑鸪博士身上的遗传基因,也许正好残存着跟遥远的法国德鲁家一致的基因。”菜美说道。 深骑想到,黑鸪博士的房间里没有床,只有一个长沙发。难道黑鸪博士也有睡眠障碍?隐藏才跟德鲁家的小姐结婚? “德鲁家的血统也好,‘钟城’里搞的研究也好,就算是你说的那样,跟着一系列的杀人事件又有什么关系呢?”克罗斯满脸不解的神情,用手抚摸着下巴。 “也许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菜美爽快说道,“问题不在于‘钟城’这个背景,而在堂而皇之挂在墙上的那三个一个比一个快十分钟的大钟。” 表示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三个大钟,还真隐藏着什么秘密吗?——深骑不由得这样想。 菜美说道:“黑鸪博士一直在研究人们的肉眼看不见的体内时钟和体内时钟遗传基因。在‘钟城’这座研究设施里,只有外墙上的那三个大钟和博士自己的一块手表,其余的地方没有表示时间的东西。那么时间这东西究竟在哪里呢?这会引起人们的哲学思考。” “这不是大谈哲学的时候,赶紧往下说罢!”深骑催到。 “哟,深骑原来是个急性子呢。说话总有个先后顺序吧?别急。不过,为了满足深骑的要求,对时间的哲学思考我暂且放放,直切正题吧。那好,我就先说说博士和修史被杀害的事件。 “他们两个分别在‘未来馆’的四楼和‘过去馆’的四楼被杀死,被砍下来的头又被同时放在了‘现在馆’四楼未音的房间里。也就是说,凶手曾经往来于三个馆之间。但是,发生事件的时候,往来于三个馆必须经过的大客厅里,一直坐着克罗斯先生和理惠小姐,我也在那里坐着。问题是,凶手是怎样往来于三个馆之间的?” 理惠翻开笔记本:“事件发生的时候,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很多,但是,由于谁也没从大客厅经过,结论只能是谁也不可能杀人。 “一般来说,凶手总是把推理引向没有犯罪的人,即所谓的替身。但是,在这个事件里,凶手把被怀疑的对象搞成了所有的人。当然了,如果我是凶手,也会这样做的。反正世界就要走向末日了,也不会被警察通缉一辈子。” “你的意思是说,凶手是一个人?” “嗯。” “说到在犯罪的现场证明,谁都有,因为谁都不可能往来于三个馆之间。凶手到底是怎么杀死分别待在‘过去馆’和‘未来馆’四楼的博士和修史的呢?” “利用那三个大钟!”菜美肯定地说。 2 一个比一个快十分钟的三个大钟。 菜美把凶手利用三个大钟杀死黑鸪博士和修史的可能性作了详细的说明。 “我们也许被‘钟城’的时间这个亡灵迷惑了 。我所说的亡灵,既是指那三个大钟本身,又是指在没有钟表的环境中产生的惶恐不安,还有就是指我们对自己体内的生物钟的可信性的怀疑。各种各样的要素复杂地交织在一起,就构成了一个可以看到的形态,这就是所谓的‘跳跳人’。总之,我们被时间拘束的太厉害了,我们有必要把实现转向空间!” 菜美的话确实很有道理。不能确定凶手的主要原因,是“钟城”说道建筑结构,让人们认为凶手不可能有机会下手。现在,有必要再空间上追踪一下凶手的行动。 “把时间换成空间,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情,那我们就先来探讨一下钟表的空间性吧。”菜美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黑皮表带的手臂,“这是在黑鸪博士的房间里找到的手表,是一块表针式手表,现在的时间是五点十九分。 “看钟或者看手表,是人们日常生活中常用的举动。‘表针的位置’实际上是具有空间性的,但是我们通常会忽略其空间性,立刻认知为一种概念性的‘时间’。大脑从空间认识到世界认识的转换非常之迅速。大脑已经记住,钟表这种具有空间性的物体,是可以直接转换为抽象性的时间的。 “如果是数字式钟表,就不需要从空间认识到时间认识的转换,因为人们是通过数字理解时间的。我们也许有这样的体会,看数字式钟表,要比看表针式手表轻松,这大概是因为不需要大脑的转换的缘故吧。 “同时,很多习惯了表针式手表的人,不是通过数字来了解时间,而是通过表针的位置来了解时间的。比如说,时针指向十二点,分针指向十五分的角度出现在表盘上的时候,人就能意识到午休的时间到了。”菜美侃侃而谈。 “行啦,你就别在这儿给我们上钟表课啦!我们想知道的是,凶手是如何在三个馆之间移动的。”深骑听得有些不耐烦了。 “嗯,”菜美不悦地瞪了深骑一眼,“好吧,我这就把话题拉到事件上来。凶手先在‘未来馆’的四楼杀死了修史,当然,凶手当时必须在‘未来馆’里。他不可能使用什么遥控武器杀死修史,更不可能通过什么遥控手段砍下修史的头。所以,凶手当时一定在‘未来馆’里。然而,凶手在‘未来馆’杀死了修史,又如何不经过大客厅便跑到‘过去馆’四楼的小礼拜堂杀死黑鸪博士呢?更明确地说,凶手的移动路线在哪里呢?” 菜美双手叉腰,靠墙站着。黑色的连衣裙跟她的影子重叠起来,让人反不清从哪里开始时菜美本人,从哪里开始是她的影子。 “你的意思是说,不通过大客厅,可以利用另一条路往来于‘过去馆’和‘现在馆’之间?”深骑问道。 “对!除此以外没有其他解释。” “暗道?” “你的说法是暗道,就算是暗道吧。我们以前没有注意到那条暗道,虽然它就在我们眼前。以前没有注意到的,现在必须注意到了,这是解决问题的关键。用一句格式心理学术语来说,叫做‘图’和‘地’的反转。表面看上去,我们认知的是‘图’,但稍微换一下角度,我们就会看到作为背景的‘地’。 “大家都知道著名的《卢宾的花瓶》这幅只有黑白两种颜色的图画吧?图画的中间部分是一个白色的花瓶,背景是黑色。但是,当我们注视花瓶的黑色背景的时候,会发现那是两个互相凝视的人的侧面头像。‘图’和‘地’反转过来了,原来浮在表面上的花瓶变成了背景,原来的北京的变成了浮在表面的两个人的侧面的头像。我就是通过‘图’和‘地’的反转,发现了所谓的暗道的。” 听了菜美的话,大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反而觉得是更加混乱了。人们呆呆地看着菜美,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么,让我们再回到刚才被深骑打断了的大钟那个话题上来。我用格式塔心理学的方法,不把大钟看做时间,而是把它反转成为空间,于是就找到了所谓的暗道。” “三个大钟机芯的机房之间有暗道吗?”克罗斯问道。 如果有暗道的话,很可能就在大钟机芯的机房里。每个机房都占了两层楼,总让人觉得里边好像有什么秘密。 但是,菜美两手一摊:“很遗憾,机房里没有暗道。对了,黑鸪博士被杀死的时间是几点来着?” “黑鸪博士是晚上十点去的小礼拜堂,尸体是零点被发现的,博士被害的时间应该在那个两个小时之内。”理惠一丝不苟地说道。 “理惠刚才说的那个时间就是暗道。”菜美说道。 大家越来越糊涂了:“时间就是暗道?” “对。顺便说一句,我可以肯定地说,黑鸪博士被杀时十点十五分以后。” “菜美!别兜圈子了,快说是怎么回事!”深骑嚷嚷起来了。 “知道了知道了,”菜美把理惠的笔记本拿过来,开始在上边画起图来,“中间这个大钟十点十五分” 菜美画的是以圆圈,圆圈里画了构成一个钝角的两条线。一看就知道圆圈表示表盘,两条线分别代表时针和分针。表盘上虽然没有写数字,但从两条线的角度可以看出那是十点十五分。 “我现在画的是‘现在馆’的大钟。那么‘过去馆’的大钟呢,应该比这个慢十分钟”说着,菜美在左边又画了个圆圈,用两条线代表的时针和分针位于十点五分的记事本。 深骑凑上去,盯着菜美手上的记事本。 “再画一个‘未来馆’的大钟。这个比‘现在馆’的快十分钟”菜美又在右边画了一个圆圈,是“未来馆”已经十点二十五的大钟。 纸上并排画着三个钟表,叫人联想到“钟城”正面的三个大钟。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一直沉默的天巳护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这就是凶手移动的时候使用的暗道!” 菜美接着说道:“凶手先在‘未来馆’把修史杀死,然后等着‘未来馆’的大钟的时针和分针指向十点二十五。时间一到,他就从窗户里爬出去,然后从指着‘5’的分针往上爬。金属制作的分针和时针都很结实,完全可以承受一个人的重量。 “顺着分针爬上时针,再爬到‘x’上。这时候,‘现在馆’大钟是十点十五分,从‘未来馆’大钟的‘x’爬到‘现在馆’大钟的‘3’再顺着分针和时针继续往‘过去馆’那边爬。爬到‘现在馆’大钟的‘x’上去以后,需要等几分钟,因为那时候‘过去馆’的大钟十点五分刚过,它的分针还无法利用。不过,只需要等几分钟的时间就可以了。 “就这样,凶手利用那三个巨大的时钟,成功地从‘过去馆’移动到了‘未来馆’。剩下的就是从书库的窗户爬进去了。” 听了菜美的解释,众人一时惊呆:不料那三个大钟的时针和分针,竟然会是一条秘密的通道!随着惊愕同时而来的,是使人骇然的死一般的寂静。 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移动手段。 “不过,每个大钟之间都有一段距离,”克罗斯说道,“再加上分针比时针要短一些,从‘未来馆’的时针向‘现在馆’的分针移动的时候,至少有两米的距离,怎么可能跨过去呢?” “除了时针和分针,大钟上还有的是?”菜美悠然问道。 “对了,还有罗马数字。” “那个时间是罗马数字都是便于抓住和通过的数字。不管是‘未来馆’的‘5’和‘x’还是‘现在馆’的‘3’和‘x’,以及‘过去馆’的‘2’,都是如此。书库窗户下边的‘x’、‘x1’和‘x2’,在构造上都比别的数字便于抓牢,如果凶手事先准备了绳索,就更容易爬上去了。” “那三个大钟,就是一条秘密通道啊?” “正是!为什么会有关 于‘跳跳人’的传说呢?说不定很久以前就有人利用过这条秘密通道。建造‘钟城’的时候,秘密通道的作用被隐瞒起来了。后来,可能不止一个人意识到并利用过这条秘密通道。 “我意识到这条秘密通道,是看见‘过去馆’四楼书库的窗户以后。那时候,窗户下边湿了一大片。那是因为有人开窗户才会有雨水进来的。如果不是因为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谁去开那个书库的窗户呀。可是,那个窗户被推开过。当时我就认为跟杀人事件有关系,因为那是一个没有住人的书库,而且没有任何理由开窗户。如果各位有谁由于某种原因开过那个窗户,请现在就说出来。”菜么说完停顿一下,环视众人,“没有人开过吧?” “可是,菜美小姐,”理惠提出了疑问,“凶手爬进窗户以后,为了消灭证据,应该把地板擦干才符合逻辑啊。” “理惠小姐说得很对。凶手通过大钟这条秘密通道进入书库以后,应该把地板擦干。实际上,凶手在杀死黑鸪博士之前,可能这样做过了。问题是后来,凶手离开书库到小礼拜堂去,杀死黑鸪博士并把他的头砍下来以后,装在已经装有修史的头的背包里,还有顺着原路返回。”菜美说道。 “啊,对了!”克罗斯恍然大悟似的叫了一声,“从窗户爬出去以后,就不可能把窗户下边的雨水擦干了。” “凶手一定是从四楼书库的窗户爬出去,顺着大钟的时针和分针爬回去的。”菜美用非常肯定的语气说道。 “不对吧?”深骑说道,“菜美,凶手杀死黑鸪博士,并且把他的头砍下来,是需要一段时间的。那时候大钟的时间已经变了,回去的路没有了。” “那就等下一次机会呗,比如说十一点以后。这里需要提一下的是,凶手在返回‘未来馆’的时候,途径未音房间的窗户,把两个人头放进来以后,再顺着原路返回。那时候凶手可以不慌不忙地等着‘未来馆’的分针走到离窗户最近的地方的时候再” “等等!”惊讶不已的天巳护打断了菜美的话,“大钟暗道的起点,难道是?” “这还需要点名道姓吗?克罗斯先生好像说过,杀死修史的凶手应该是在‘未来馆’里的人。那时候谁在‘未来馆’里呢?深骑和小铃!需要指出的是,小铃的房间里有窗户,而且紧挨着大钟。小铃的窗户就是大钟暗道的起点。” “这就是说?” “凶手就是他!”菜美指着未音的床,高声喝道。 所有人的眼睛一齐转向盖着被单睡在床上的未音。 天巳护怯生生地看着床上的未音。他的父亲,管家天巳傻子似的呆呆地站着。瑠华和理惠满脸不解的表情。深骑也愣住了,默默地看着睡美人未音。只有克罗斯的脸色没变。 空气紧张得几乎要爆炸了。 突然,被单下面未音的身边剧烈地抖动起来,被单被掀开了。 从床上爬起来的,不是未音,而是小铃!原来,小铃一直藏在被单下面,未音的身边。 小铃跳下床就跑。 由于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谁都没反应过来。 小铃撞在深骑身上,一把抢过他的手提箱,然后头也不回地一溜烟跑出了未音的房间。 3 一直到小铃消失在门外,谁都没动弹一下。发生在眼前的事情就好像是幻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谁都一时理解不了。深骑由于自己的手提箱被抢走,第一个清醒过来追了出去。 走廊里已经没有了小铃的影子,但是可以听到楼梯那边有人往楼下跑的声音。深骑追着声音,跑过黑暗的走廊,跑到楼梯口。 小铃的脚步声的节奏变了,好像是已经跑到一楼了。深骑抓住扶手,顺着楼梯间隙往下看,看见小铃的头一闪就不见了。 深骑飞也似的下楼,身体几乎浮在了半空,追到大客厅的时候,看见小铃撞开‘过去馆’的门跑了进去。深骑紧追不舍。 又是楼梯。这回是上楼,深骑觉得自己的脚步越来越沉重。 小铃打算跑到哪里去呢? 凶手居然是小铃,这叫深骑感到意外。小铃毕竟才十三岁嘛。不管是什么理由,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怎么能先后杀死三个人,还把三个人头砍下来呢? 深骑一边急速爬楼一边这样想着,转眼到了四楼。 脚步声已然听不见了。周围黑糊糊的,静得吓人。往走廊深处一看,看见小礼拜堂的门好像开了条缝。 深骑戒心重重,小心翼翼地往小礼拜堂走去。 小礼拜堂的门好像微微抖着,一点是有人进去后刚把门关上。 深骑抓住门把,轻轻把门推开,里边也是黑糊糊的。伸出手去摸到电灯开关,打开了小礼拜堂的灯。 荧光灯闪了几下才亮,耀眼的白光之下,是黑鸪博士的无头尸体。 抬头一看,十字架上钉着已经气绝身亡的小铃。 一支箭射进他的嘴巴,穿透他的后脑,把他钉在了十字架下部,所以他的身体没有倒下来。鲜血正从他的嘴角流出。 小铃的表情安详,没有痛苦,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湿漉漉的,沾在前额上,头发上的水流到了脸上。 地板上扔着深骑的弓弩,把小铃钉在十字架上的利箭,就是刚刚从这把弓弩里放出去的。事件就这样无情地落下了帷幕。 克罗斯和理惠走近小礼拜堂,看见眼前的惨状,不由得长呼短叹起来。 “是自杀吗?”克罗斯问道。 小铃靠在十字架上站着,那只从嘴里射进去的利箭钉住了他,身体倒不下来。那只利箭是从低于他的嘴巴的角度把他射穿之后,又把他固定在十字架上的。 “大概是用拇指扣的扳机。”深骑说完默默地把弓弩捡起来,装进仍在旁边的手提箱里。 克罗斯一个劲儿地在胸前画十字。 虚无感充斥了深骑整个身心。 “小铃死了。”深骑回到未音的房间,避开菜美等人的视线,低着头说道。 菜美无力地垂下肩头:“这得怪我吧?” “不能怪你。他是自己先决心死的。”深骑说道。 瑠华用双手捂住了脸,这对于她来说是一个残酷的现实。家里相继死去,活着的只剩下她和未音了。 “小铃为什么要杀死父亲呢?”瑠华哭着问菜美。 “因为他误解了黑鸪博士的研究课题。”菜美说道,“博士为了治好你们姐弟三人的病,一直在研究遗传基因。但是小铃误解了,认为是博士的研究工作造成了未音的长睡不醒。理惠小姐那个白雪公主的推理也不能说没有一点儿道理,小铃纯粹就是未音的卫士,只要是侵犯了未音的人,不管是谁都不放过。 “至于为什么杀死修史和怜马,也是为了斩断他们伸向未音的魔掌。修史把未音当做一种满足情欲的对象,当然他一直巧妙地隐瞒着。怜马也有跟他父亲同意的倾向。 “把三个人的头砍下来放在未音的房间里,与其说是要引人注目,到不如说是要向未音报告。以最快的速度报告某人被杀的确凿信息,把头砍下来给未音看,是最有效的手段。特别是搬运尸体困难的情况下,更是如此。” “可是,未音的房间简直就像是被密封起来的,小铃是怎么把怜马杀死以后,提着人头进去的呢?”理惠问道。 门卫有天巳护把守,窗户也插着,看上去的确是一个被密封起来的房间。 “非常简单。小铃击打管家天巳后脑,将其打昏之后,跑出房间到食堂里藏起来,等深骑他们过去。谈后穿过已经没人的大客厅,潜入‘现在馆’杀死怜马,并且为了向未音报告砍下怜马的头 。那时候他认为杀人凶器已经不需要了,就没有拿走。他提着怜马的头跑向大门外,顺着廊檐爬进去。那时候窗户并没有插着,是小铃进去以后才插上的。 “小铃这次行动没顾上穿雨衣,所以头发和衣服都被雨淋湿了,如果被人看到,马上就会被怀疑为凶手。所以他就藏在了未音的床上,想等头发和衣服都干了再没事人似的出现在众人的面前,甚至打算撒谎说自己被人绑架了,刚刚逃回来。 “小铃杀害博士和修史的时候都穿了雨衣。但是,怜马是她最后的一个目标,没有好好计划就动手了。如果我们的注意力不是完全被怜马的头吸引过去,当时就冷静地观察一下窗前的地板的话,也就会发现一些被雨水弄湿的痕迹。现在晚了,就是有也已经干了。” 菜美一口气把自己的推理说了出来,好像有些累了。她靠在墙上,整理着头发上发卡,失去了光辉的眼睛呆呆地看着地面。 三起杀人事件就这样解决了吗? 深骑对事件以小铃之死落幕这个结果感到有些别扭。但是,不管什么结果,结束了就是结束了。令人发烦恼的问题没有了,迄今为止谁也没有见过的束缚着“钟城”的无形的枷锁,内菜美的推理打碎。什么“跳跳人”啦,在时间上挖通道啦,也就不会引起什么骚动了。 “可是,菜美小姐,”理惠好像还有疑问,“如果不是熊阿里从他的窗户爬进去的,而是别人从别的窗户爬进去,然后爬上廊檐,再爬上大钟,难道没有这种可能吗?为什么一个是小铃呢?按照你的推理,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人嘛。” “这个问题涉及脚印。零点钟声响起的时候,克罗斯先生开门出去看过,没有发现可疑的脚印。”菜美说道。 “对了,我跟南先生出去的时候,也没发现别人的脚印。”瑠华补充说道。’ 菜美又说:“还有窗户的构造问题。窗户的合叶不再侧面,而在上面,所以,开窗户的时候,只能推开不太宽的一道缝。我比较瘦,肩膀还能探出去,深骑就不行了,理惠小姐恐怕也不行,只有小铃那样的孩子才能从窗户钻出去。 菜美这一番话彻底说服了深骑。深骑也推过那扇窗户,确实开不大,能钻出去的除了菜美意外就是小铃了。 事件就以这种叫人不愉快的方式解决了。 “现在我们应该做的只有一件事,”克罗斯肃然说道,“那即是——休息!” “事件已经解决了,大家就地解散,各回各的房间休息吧!”理惠附和道。这一晚上连续有三个人被杀死,理惠连一分钟都没睡,已经困得不行了。 “我去弄点儿饮料,想喝的请到餐厅来。”管家天巳为了平静一下纷乱的心情,非常客气地提了个建议,说完就下楼去餐厅了。 深骑为了拭去心中的忧郁,决定跟天巳去餐厅。 克罗斯和理惠回房间休息区了,连他们的背影都显得很疲劳。 菜美也要回房间休息。一晚上杀死了三个人的小铃固然了不得,把这个事件分析得头头是道的菜美也很了不起。深骑把手提箱教给菜美保管,向她说声“晚安”,菜美提起深骑的手提箱回房间去了。 天巳护要留在未音的房间里。结果只有深骑和硫化去了餐厅。 现在住在“钟城”里边的人们,终于迎来了安宁。但是,这只不过是建立在极不稳定的紧张感上面的一段虚幻的安宁。 4 微微可以听到雨声的餐厅里,空气凉爽,甚至有些寒意。硫化抱着细瘦的胳膊,连着喝了好几口热可乐。 深骑要的是不加糖的咖啡,他想让自己的大脑清醒些,想用苦咖啡把脑袋里那块又重又硬的东西化开。但是咖啡毕竟是咖啡,用来提神还可以,用来驱散心中的忧郁就勉为其难了。 是什么使自己如此忧郁不安呢?是站在暗处的某个人?是菜美?是瑠华?或者其他什么人?是“跳跳人”?还是“深夜里的钥匙”? 三个被砍下来的人头,已经使深骑不由自主地卷入了这起奇异的杀人事件。 表面看上去,菜美的推理已经使事件得到了解决,但是,一个十三队的孩子,在给一个晚上砍掉了三个人的人头,无论如何叫人难以相信。在深骑的印象中,小铃只不过是一个天真的、有些顽皮的小孩子。 深骑也不认为怜马跟他父亲似的是个色鬼。怜马是个有些超然的青年,而且对父亲修史持否定态度。 另外,关于怜马那个被砍下来的头,也有一些问题。怜马死后,脸是青紫色的,应该是窒息而死,也就是被人勒死的。这在恋宫给的那本《法医学基础》里边写的很清楚。怜马不是被短剑刺死的,而是被勒死的。然而,现场没有留下搏斗过的痕迹。不管他怎么不经心,小铃那么小的一个孩子要把怜马勒死,都死难以做到的。 深骑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喝着咖啡,开口说话了:“管家先生。” 正在餐厅喝茶的管家天巳回过头来。 “您太太,也就死天巳护的母亲,在哪里?” “这跟你无关。”管家天巳说罢,收拾起茶杯茶壶,朝深骑和瑠华这边微一鞠躬,默默离开了餐厅。 看看窗外,天色微明,黑夜即将过去。但是,由于乌云压得太低,天色依旧昏沉沉的,浓密的雨点和雾气笼罩这四周。 “南先生,您不休息一下吗?”瑠华小声问道。她手中的热可乐冒着热气和香味,她的眼睛里不知为什么闪烁着兴奋的光彩,目不转睛地看着深骑。 “喝完这杯咖啡就回房间休息。”深骑说着端起杯子,喝下最后一口咖啡。 “南先生,我特别后悔,要是早些去南先生那里的话,也许剩下的这些日子会过得有意义得多。” “世界不一定走向末日。” “南先生,”瑠华说话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您愿意跟我到小铃的房间里去看看嘛?” “为什么?” “小块的房间里有电唱机。” 深骑表示同意,跟着瑠华去“未来馆”一楼是小铃的房间。 进入小铃的房间一看,对着门就是窗户,窗户前边是一张床,床边有一个小桌子,桌子上有一个台灯,台灯淡淡的影子落在床上。 床上边藏着湿漉漉的雨衣,雨衣上有黑色的液体,一定是杀人的时候溅上去的。 书架上摆着很多医学专业书和科技方面的书籍,不像是一个孩子看的书。书架最上层摆着一台电唱机。 “这台电唱机以前是我父亲用的。”瑠华说道。 深骑顺手从唱片里抽出一张碟片看了看,是古典音乐。再看,好像都是古典音乐。 “我不太懂,请南先生选一张吧。” 深骑对古典音乐也不是特别在行,就选了一张侦探社办公室里也有的《西西里舞曲》。然后打开电唱机的电源,把唱针放了上去。 福莱的优雅的曲子回荡在房间里。 深骑坐在那张已经失去主人的床上,静静地听起来。 瑠华坐在深骑身边,抱住了他的右臂。 黎明前的黑暗中,两个人均匀的呼吸重叠在一起。 雨声似乎在那一瞬间远去。 5 “现阶段,我们还无法判断到底谁是‘深夜里的钥匙’”克罗斯正在冲着桌子上的黑匣子是十一人委员会的无线通信机,不到关键时刻是不使用的。这种无线通信机可以把语言变换成单调的信号,以暗号的形式发送出去。 理惠站在克罗斯身边看着他所做的一切。理惠虽然是助手,其实什么都不干。本来无线通信机应该由助手来操作的,但克罗斯什么都会,什么都不用理惠动手。 理惠常想:自己是为了什么待在克罗斯身边的呢?克罗斯无所不能,自己呢,只不过是一个挂了个助手的名的累赘。 “克罗斯先生,现在布置好了‘内场’,敌人无法侵入,但我们总不能一直待在‘内场’里不展开任何行动吧?”理惠说道。 “另外十个天使已经集合完毕,他们要在外围赶走seem。”克罗斯若无其事地说道。 理惠骤然一惊。十一人委员会的另外十个领导人要在“钟城”外边集合,这简直不可思议!十一名天使素来罕有集合。 “这里真有‘深夜里的钥匙’吗?”理惠问道。 “很有可能。” “谁是‘深夜里的钥匙’?” “说老实话,我还不敢确定。但是,我觉得他就是‘深夜里的钥匙’。” “他?他是谁?” “南深骑!” 南深骑上了被怀疑为“深夜里的钥匙”的名单,这是事实。但是,名单的备注栏里,只写着他是利用一把弓弩从事特殊工作的人。除了这个暧昧的信息以外,其他什么都没有。 “是的。我早就知道他身上原来就隐藏着某种特殊的资质,见面之后终于明白了,他的那种特殊的资质,源于志乃美菜美。” “啊?”理惠瞪大了眼睛,“这是怎么回事?” “志乃美菜美的资料我们十一人委员会一点儿都没掌握。我们不知道她的真面目。但是,我现在好像明白了,她是一个虽然可以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却根本不存在的一个存在。” 克罗斯的话太抽象了,理惠没怎么听懂。理惠也认为菜美是一个有些奇怪的人,可是,值得引起十一人委员会的重视吗? “未音呢?她也是怀疑对象之一吧?”理惠问道 “对。关于未音,我们没有掌握的情况还有很多。也许她就是一个长睡不醒的病人。不,是她把志乃美菜美叫来的可能性也不能说绝对没有。” “所以应该发生的都发生了,可以这样说嘛?” “可以。”克罗斯用手往上拢了拢头发,带着疲惫的表情脱掉大衣。 “世界走向末日那一瞬间,我们会是怎样一种情形呢?”理惠怯生生地说道。 在一切都结束的时候,自己会感觉到什么呢?疼痛?悲伤?或者其他什么感情? 克罗斯说道:“我虽然被选为第三天使,但我并没有执着地去拯救这个世界。结束就结束吧,无所谓的。” “不!我不希望这个世界就此毁灭,不希望一切都这样结束!”理惠哭泣着,大声说道。 克罗斯替理惠把垂在眼前的头发理了一下,安慰着她说:"理惠,如果我们能够平安无事地离开这里,如果世界不会走向末日,我一定给举办一个隆重的生日晚会。” “克罗斯先生”理惠的声音里有高兴,也有遗憾。她还是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待在克罗斯身边。 6 天巳护觉得房间里有人在走动,一下子惊醒了。 未音的房间里不可能有人走动啊,在关得严严实实的房间里,只有天巳护和长睡不醒的未音。当天天巳护发现自己的前面有一个人的时候,大吃一惊。抬头一看,那人竟然是未音。 未音依然穿着那身白色的睡衣,秀发垂肩。她已经从床上起来了。 “未音!”天巳护大叫一声,却没有叫出声来。他从椅子上站起,颤抖着双手想去抓住未音的手,“你你起来啦?” 对于天巳护来说,未音是一个无可代替的存在。当年来到“钟城”的时候,天巳护的年龄还很小,但他一下子就被未音的美貌俘虏了,再也离不开她。天巳护没有一个朋友,心里话只有对未音一个人说。岁哦未音一句话都不说,天巳护还是每天向未音诉说衷肠。在这个谁都不来的白色的房间里,伴随着岁月的流逝,天巳护除了面向长眠不醒的未音说着说那,其他什么都不要。 十几年过去了,未音一直睡着,没醒过一次。 天巳护想过:未音总有一天会醒过的吧,醒来以后会怎么样呢?自己守护了未音十几年,可是未音根本就不知道。 未音会有醒来的那一天吗?天巳护即盼着这一天的到来,又害怕这一天的到来。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未音站在了天巳护的前面。 “未音!你知道吗?你的名字叫未音!别害怕,我是你的朋友”天巳护慌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未音能不能听懂。 未音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一直到现在都在睡着。”天巳护又说道。 “护”只是天巳护第一次听到未音的声音。 “你能说话呀?”天巳护惊喜万分。 “我,不是你的玩偶。” “啊?” “你这一辈子呀,真是白搭了。” “未音,你到底是”天巳护的表情僵住了。 “再见!”未音说完走出房间。 被未音甩在房间里的天巳护,张着嘴巴,一动也动不了。 再见——听见这两个字,天巳护连呼吸都觉得是一种痛苦。 天巳护觉得自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他的大脑里一片白,到处都是白,白,白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降生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呢? 天巳护把脸贴在未音睡过的床上,希望在那里得到一丝温暖,可是,床单已经冰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天巳护长久地呜咽。 7 恋宫把头盖骨仍在了地板上,摔了个粉碎。 头盖骨的骨骼是一个女性的,而且是日本女性中没有的骨骼,稍微残留在头盖骨上的头发是亚麻色的。综合各方面的因素,可以基本上判定这个头盖骨是塞蒂亚?德鲁的。 为什么黑鸪博士看不上我呢?我一直在他的身边,为了他我甘愿献出自己的一切,可是他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他的心完全被塞蒂亚?德鲁占据了。 恋宫狠狠地踢了写字台一脚,点燃一支烟。 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活到今天的呢? 恋宫走出自己的房间,直奔小礼拜堂。 昏暗之中,小铃的尸体钉在十字架上,黑鸪博士的无头尸体躺在地板上。 恋宫从床单里拿出黑鸪博士的头,安放到博士的无头尸体上。恋宫跪在尸体旁边仰天长叹。 一切都结束了——恋宫向着黑鸪博士的尸体,轻轻说道。跟往常一眼,没有回答。 恋宫微笑着,静静闭上了眼睛。 8 “随时可以击中目标。”东锭举着枪,看了奇娇一眼。 “雨下得挺大的,没问题吗?”奇娇问道。 东锭没说话,他墨镜后面那双眼睛,一刻都没离开瞄准器。 “我的命令之后立刻开枪!”奇娇说道。 “队长!”这时候,从树林里跑过来一个士兵,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向奇娇报告。 “怎么回事?” “好多直升飞机向我们飞过来了。”士兵报告道。 “狗日的天使们来了。”东锭撇着嘴道。 “不理他!我一声令下你就开清。破解了’内场‘,立刻突入’钟城‘!” 9 不失去任何东西而活下去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在深骑面前失去的人们从他身边走过,纷纷向他打招呼。有人在骂他,有人在恨他,有人在可怜他。深骑默默地听着。 死于火灾的双亲。 把深骑养大成人的叔叔。 从屋顶跳下去的菜美。 被砍掉了 头的黑鸪博士,修史。 还有怜马。怜马说过,深骑就是“深夜里的钥匙”。 最后走过了的是瑠华。 瑠华微笑着向深骑道谢。 瑠华为什么跟他们在一起? 深骑惊醒了,跳了起来。 原来是一个梦。 额头渗出些许汗水。 摇了摇沉重的头,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小铃的房间里。 唱针也许是坏了吧。一直在重复《西西里舞曲》的开头部分。 瑠华不在了。 身后的雨声让深骑感到焦虑不安。 忽然闻到一股奇怪的气味。那是埋在深骑记忆深处最可恶的气味。 什么东西烧着了的气味。 烟!从门缝钻了进来。 深骑跳起来跑出房间。 楼道那边已经着火了。 地毯烧着了,壁纸烧着了,火舌舔着天花板。红红的火焰要拽着,像一条凶猛的毒蛇。什么东西在噼噼啪啪地爆响。猛烈的热浪打过来,深骑不由得倒退了几步。 深骑向楼梯口冲过去。楼梯上火势很猛,上楼时不可能的了。火星飞溅,燃烧的木片倒在蓝色的玫瑰花上,好像是紫色的火焰。转眼间玫瑰花几消失了。 “深骑!”大火那边,菜美在叫他。烟火太大了,只能看到菜美一点点身影。 “菜美!你不要紧吗?” “不要紧!你呢?” “我也没事!”为了压过熊熊燃烧的大火的声音,深骑大声叫喊着,“你赶快从四楼修史的窗户爬出去,顺着大钟的表针打外边去!现在快六点了,征合适!” “知道了!深骑,你呢?” “瑠华不再,我得找瑠华!” “你要当心啊!给你这个!”菜美边喊边隔着大火把深骑的手提箱仍了下来。 深骑说了声谢谢,接住手提箱基往大客厅里跑。 大客厅已经使一片火海,沙发全部都被大火吞没了。黑红的火焰到处都是,只有大门口没什么火,还有逃生的机会。 理化呢? 哪儿都没有瑠华的影子。 “瑠华!你在哪儿?”深骑大叫 深骑向“现在馆”的楼梯冲过去。 雨声、火声跟小铃房间里传出来的《西西里舞曲》的乐曲声交织一处。 深骑直奔瑠华的房间。 在楼梯上碰到了天巳护。天巳护就像是一个梦游病患者,他的脸上毫无生气,慢吞吞地往楼下走。 “喂!看见瑠华没有?”深骑问道。 天巳护没有回答神奇的问话,继续慢吞吞地下楼。发生了这么的火灾,他的脚步还是那么不紧不慢的。 深骑不能丢下瑠华不管! 他冲进二楼的楼道,这里也是一片火海了。 “瑠华!瑠华!”深骑连声大叫。 “南先生”瑠华终于有反应看。 声音是从瑠华的房间里传出来的。瑠华房间的门还没有着火。深骑飞奔过去,抓住门把手转了一下就推门。可是,们推不开。 “南先生!们拉不开”从门里传出瑠华惊恐的声音。 “你离门远点儿,我把它撞开!”深骑说完后退几步,用肩膀拼命撞向门板。门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但没有开的意思。深骑撞了好几次也没把门撞开。 锁眼也找不到了。仔细一看,瑠华房间的门被许多大钉子钉得结结实实的,难怪撞不开。 “瑠华!是谁把你关在里边的?” “听见钉钉子的声音以后,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在这里。” “赶紧从窗户跳下去!” “我的房间里没有窗户!” 火星子飞到深骑前面来了。楼道里的火正在向瑠华的房间扑过来。 不能再耽误了!深骑打开手提箱,从里边把缴获的seem的枪拿出来,照准那些大钉子射击起来。枪声跟大伙燃烧时产生的爆裂声此起彼伏,响切“钟城”。 钉子被打弯了,钉子头露了出来,门还是推不开。深骑又朝把手和合叶部分一阵猛打,子弹很快就打光了。 深骑狠狠地骂了一声,把枪扔掉。 大伙已经烧到了深骑身边。 这时候,走廊深处的大作机芯的机房里,传来什么东西被击毁的声音。 10 东锭听到奇娇的命令之后,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弹头穿过大雨,穿过树林,向着“现在馆”大钟表盘上的“3”的中间那条扛的中心飞过去。“3”那个部位被射穿一个大洞,弹头飞进机房,准确地击中了插在墙上的一把十字架形的尖刀。尖刀被打飞了。 克罗斯布置的“内场”被击破了。 与此同时,奇娇的部队向“钟城”猛扑过去。 11 理惠听见菜美的喊声,跳了起来。 房间里到处都是烟。理惠睡得迷迷糊糊的,慢慢看了看周围,下床的时候才闻到烟的味道,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理惠慌慌张张地把克罗斯叫醒往外处跑,在楼道里看见了菜美。 “看哪!好大的火呀!”菜美伸手指着卷起漩涡的烈火道。西周已经被大火吞没看。 “快快快跑呀!”理惠慌了。 “下边火太大,已经下不去了,得往上跑,从四楼的窗户逃出去!”菜美说道。 “快走!”克罗斯边穿大衣边沉着地说道。不愧是第三天使,的确有大将风度。 “南先生怎么样?”克罗斯问道。 “他去救瑠华了!”菜美答道。 三个人往楼上跑的时候,大火渐渐烧了上来了。“钟城”里什么地方,有什么东西能着这么大的火呢?大火好像具有自己的意志似的,成长壮大起来。 终于跑进了四楼修史的房间,地板上仍然躺着修史的无头尸体。 “天巳护和未音怎么办?”理惠问道。 “现在重要的是先想想自己怎么办!”克罗斯大喝道。 理惠认为克罗斯说得有道理,点了点头。 克罗斯忽抬起头来:“‘内场’被击破了?” “大火的影响吧?” “也许是seem的狙击手干的。” “难道大火也是seem搞的鬼?” “不好说。” 克罗斯说着用十字架形尖刀把窗户玻璃打碎,探出身子看了看外面的大作,分针正好指向“x2”。 “太好了!抱着大钟的表针滑下去!”克罗斯兴奋地说道。 “我不敢。”理惠吓得直往后缩。 “没关系,”克罗斯把手放在理惠的肩膀上,“我把床单扯开,给你做一条保险绳。你把保险绳系在腰上先下去!” “你们做保险绳吧,我先下去啦!”菜美说完,敏捷地跨上窗台,转眼就消失了,简直就像是飞下去一样。 12 “南先生!您快逃命吧,别管我了!”门里边的瑠华央求着。 “把门砸开以后一块儿逃!”深骑固执道。 “来不及看!您快走吧!”瑠华带着哭腔叫着。从她的声音可以听出来,这是一种悲壮的决定。 深骑把额头顶在门板上:“我不能丢下你自己逃命!”说完打开手提箱,取出小锤拼命砸起门来。除此以外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火焰要拽着向深骑靠近,热浪带着巨大的压力。深骑必须同时面对两个敌人——被钉死的门和熊熊大火。 深骑擦了一把汗,继续挥动锤子猛砸。 “瑠华!躲开!”深骑觉得门板快要被砸透了 。 终于,木片飞散,门板被砸开了一个小洞。瑠华咳嗽的声音从里边传出来,是被烟呛的。 大火离深骑更近了。回头一看,楼道里的壁纸已经烧光,石头墙露了出来。石头墙上,是一个挨一个的人脸,那些人脸露出嘲笑的表情,一齐嘲笑着深骑。深骑不理它们,继续拼命砸门。无数的人脸和和着深骑挥动手臂的动作,一齐发出恶意的嘲笑。 门被砸开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可以看见里边的情况了。 深骑看见了瑠华的脸。瑠华泪流满面,胆怯地锁着脖子。 “不要紧吧?” “不要紧不过” “别说了,往后退!”深骑继续挥动锤子砸门。 火舌舔着深骑的后背,好像要把它吞下去。深骑意识到,瑠华也许救不出来了。但是,他不能丢下瑠华不管。烟熏得他的眼泪直流,呛得他喘不上气,但是,他还是不顾一切地砸门。 为什么会这样?一定是有人发疯了吧? 周围墙上的人脸还在嘲笑他。 远处,小铃的房间里,《西西里舞曲》的开头部分还在反复演奏。 大钟响起沉重的钟声。 又是前兆? 管他是不是前兆呢!深骑拼着性命挥动锤子砸门。 砸开的洞里露出瑠华的脸: “南先生!我求求您了!快走吧!” “那个请求我撤回还不行吗?”瑠华擦了一把眼泪,闭上眼睛,从哪个洞里伸出一只青白的小手。 深骑握住了瑠华的手。 “南先生” “不要你死不要!”深骑悲愤地叫着。 大火舔着深骑的脸颊。 瑠华摇摇头,微笑着:“谢谢你”说完把手抽回去,消失在浓烟里。 深骑紧握锤子,继续砸门。一根燃烧着的房梁掉下来,擦过深骑的胳膊。他被烧伤了。 没办法,深骑只好向后退去。 燃着熊熊大火的天花板掉下来,埋住了被深骑砸开一个小洞的门。周围一片火海。 第七章 7 我得走了,跟人约好了的。 1 深骑跑出“钟城”,立刻被雨水浸湿的空气包围了。他站在院子里,仰望天空,只见从“钟城”冒出来的黑烟和压得低低的黑云混合在一起,分不清哪里是黑云,哪里是黑烟。 seem的士兵们跟深骑擦肩而过,冲进“钟城”。他们都抱着灭火器,大声喊叫着。 深骑看着他们的背影,心想:现在才抱着这么小的灭火器进去有什么用?晚啦! 冷雨浇在脸上,深骑好像没有感觉到,机械地向前迈着双脚。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流到脸上,滴落于地面。 “侦探先生,早上好!”奇娇边向深骑问好边走了过来。 “来得太晚了。” “这就算快的啦。我们正在全力抢救生存者。” “歼灭吧?” “反正都一样。”奇娇说完便向“钟城”走去。 深骑回首看着“钟城”。房顶依然冒着滚滚黑烟,被打碎的窗户同样吐着黑烟。墙壁是石头的,似乎没受到大火影响。三个大钟虽未损坏,却已停了。 “钟城”死了。 “深骑!” 回头一看,是菜美。菜美拿着一把伞跑过来,给深骑打上。 “你的胳膊怎么了?”菜美看着深骑那被烧伤的手臂,关切地问道。 深骑只说了声没事,也没为菜美脱险感到高兴。菜美感到悲哀,脸上露出不愉快的表情。 克罗斯和理惠并肩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被seem的士兵包围着。士兵们对他两很客气,枪口也没有指向他们。理惠向深骑这边走过来,士兵们也没栏她。 理惠遗憾地摇摇头:“恋宫女士和瑠华小姐都没逃出来,未音也没逃出来。天巳护虽然逃出来了,可是,你看他那个样子。” 深骑顺着理惠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天巳护瘫坐在满是泥水的地上,面无表情,目光呆滞,傻乎乎地看着远处。他的父亲,管家天巳护在旁边跟他说话,他没有任何反应。 周围到处是seem的士兵。士兵们警惕地盯着深骑等人,防止他们逃跑。火光映在士兵们身上,地面上摇曳着斑驳的影子。 雨还在不停地下。 雨水顺着深骑的手指尖流到地上。 从来都是失去了才意识到。自己身边什么都没留下,就像这雨水顺着手指流到地上。 瑠华! 深骑抬头看着湿漉漉的天空。 忽然,他在远方看到一片白光。 直升飞机!那些直升飞机没有声音,静静地朝这边飞来。seem的士兵们也发现了,一个个大惊失色。 “十一人委员会的防磁消音直升飞机。”克罗斯轻轻嘀咕了一句,围着他的士兵们不禁倒退数步。 消音直升飞机越来越近,很快飞到了“钟城”上空,深骑数了一下,一共是十架。白色的直升飞机慢慢回旋着,从空中向燃烧着的“钟城”撒灭火剂。白色的粉末下大雪似的撒下,又兼大雨之效,火很快就被扑灭了。 十架白色直升飞机在空中停住,seem的士兵们吓得面面相觑。直升飞机慢慢下降,扔下软梯,十个白色天使顺着软梯从天而降。直升飞机找不到着陆的地方,又飞到高空去了。 现场似乎在一瞬间被染成了白色。 面对手持长枪短枪的seem的士兵,十个穿着白色防水型军用大衣的天使毫无惧色,悠然自得地并排站在了一起。他们穿的衣服虽然是一样的,但性别啦,身高啦,头发的颜色啦,都不一样。他们得到了保护世界的天使的称号,他们的到来使周围的气氛变得神圣起来。 seem的士兵们撤到另一侧,端着枪做好了战斗准备。 “怎么会这样”深骑旁边的理惠吓得浑身发抖。 但是,深骑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十一人委员会都来了也好,被seem的士兵袭击也罢,什么都无所谓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上似乎还留着瑠华的体温。通过那只青白的小手传过来的体温,那只从门上的小洞伸出来的小手。 seem的士兵们络绎不绝地从“钟城”里走出来。他们看见十一人委员会的天使们都来了,先是下了一跳,马上又挺起了胸膛——他们要保持seem的尊严。 奇娇肩膀上扛着大枪从“钟城”里出来了,脸上都是黑灰。 她抬头看了看停在空中的直升飞机,满不在乎地向深骑走来。 “恋宫女士的尸体在小礼拜堂里找到了。她是守在黑鸪博士身边被烧死的。已经确认过了,是他。”奇娇对深骑说道。 “未音小姐呢?”理惠插进来问道。 奇娇不满地瞪了理惠一眼,但表情马上就恢复了平静。 “目前没有找到黑鸪未音,还在找。” “瑠华呢?”深骑等不及了,“她还活着吗?” 奇娇没有回答深骑的问话,默默地转向“钟城”的入口。一个士兵慢慢从“钟城”里走出来,他背着一个人。那个人软绵无力地趴在士兵背上,看上去是个女的。两臂耷拉着摇摆不定,头发乱七八糟。 是瑠华! 背着瑠华的士兵默默地走到奇娇身边,很随便地把瑠华仍在地上。奇娇点点头,士兵又回“钟城”里边去了。 瑠华仰面朝天躺在地上,雨水浇在她的脸上,流向地面。她的脸色青白,双眼紧闭,头发散乱在泥地上。 “瑠华!”深骑悲愤地叫了一声,跪在瑠华身边,抓起她的一只手。手是冰凉的。 “一氧化碳中毒,救不活了。”奇娇用平板的声音说道。 深骑依然呆呆地握着瑠华的手。 “深骑”菜美在深骑身后嘟哝着。 十个天使一齐走过来。他们身上穿的白色防水型军用大衣,在蒙蒙烟雨中依然显得鲜艳夺目。 “你就是南深骑?”站在最前面的一个天使用日语说道。“我是第一天使。” 一夜间便胡子拉渣的深骑连看都没看第一天使一眼。他用手温柔地把瑠华额前的头发拂去。瑠华那潮湿的头发缠住了他的手指。 其他天使看了看瑠华,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 “已经死了嘛。” “就是的。她不是‘深夜里的钥匙’。” 第一天使又说话了:“南深骑,黑鸪瑠华已经死了。关于她的死,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深骑像要把天使们赶走似的,猛一挥手。 “这关系到世界的命运。现在不是为了某一人的死而悲伤的时候,请你理解。” 深骑摇摇头,突然站起来,双手猛推第一天使的肩膀,差点儿把第一天使推到。其余的天使迅速拔出十字架形尖刀。架在深骑脖子上。 “世界的命运,你们爱怎么办怎么办吧!”深骑大吼一声, 重新蹲在地上,握住了瑠华的手腕。脉搏已经没有了。 “深骑!瑠华她已经死了!”菜美说道。 深骑把双手叠放在瑠华那被雨水浇湿的胸前,开始给她做心脏按摩。瑠华的深骑冰凉,没有一点反应。深骑的手按在瑠华的胸上,就好像按在无机物类的黏土上。空前的绝望感袭上深骑心头。 但是,深骑不像放弃,有开始嘴对嘴给瑠华做人工呼吸。 瑠华的嘴唇冰凉。深骑最终意识到——瑠华救不活了。 “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吧。”第一天使抓住了深骑的肩膀,但立刻白扒拉掉了。 扒拉掉第一天使的手的不是深骑,而是奇娇。奇娇拔出一支小手枪,枪口指向第一天使的脸,手指扣 在扳机上。 “应该接受残酷现实的是你们!”奇娇厉声喝道。 “放下武器!”天使们把尖刀转向奇娇。 奇娇扫了天使们一眼,横眉冷对。看来她是要动真的了。 奇娇扣动扳机的瞬间,第三天使克罗斯说话了:“眼下不是互相残杀的时候!我们总该先让瑠华的灵魂安息了吧?” 听了第三天使的话,奇娇收起手枪,天使们也收起了尖刀。 天使们并排站好,一齐在胸前画十字。 深骑抱着瑠华的尸体站起来,从天使和seem之间走过,把瑠华放在雨淋不到的一颗大树低下。 瑠华就像是睡着了,睡得很安详。 “哟,大家都来啦?”一个女子清亮的声音。 深骑不记得听过这个声音,回头一看,“钟城”前站着一位女性。长长的头发被雨淋湿,垂在胸前,脸上露出迷人的微笑。 “让我们一起把发生在‘钟城’里的事件总结一下,作一个了断吧!“她说道。 她是未音。 2 “未音小姐!”理惠眼睛瞪得圆圆的,“你醒啦?” “不,你这个问题问的不准确而。我不是一个普通的人。对于我来说睡眠和觉醒只见没有一条所谓的界线。如果用你们这些普通人的说法来说的话,我从一开始就没有睡着,当然,从一开始也没有醒着。“未音说着伸开双臂,好像要用她的双臂接住降下来的雨水。 十一人委员会的十一个天使和seem的士兵们全被未音的美貌镇住了,呆呆地站在原地,没有一个人动弹。 “你说你不是一个普通的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深骑向未音跨出一步。 “我是一个在卵子受精的时候被人工干预而设计出来的人,可以说是上帝选中了我。德鲁家的血统研究绵延数百年,精心挑选的结果就是我。可以说,我在任何方面都比你们优秀。所以,如果你们想基于常识来算计我,是根本不可能成功的。 “顺便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知道经过千锤百炼的瑜伽修行者可以控制心脏的跳动吗?心脏本来是按照自己的规律跳动的,但是瑜伽修行者可以通过意志来控制它的跳动,以保持身心平衡。我呢,不但可以控制心脏的跳动,还可以控制脑神经,控制体内生物时钟。控制脑神经在你们听起来也许是胡说,不过我不仅可以控制体内生物时钟,还可以调节脑内荷尔蒙分泌,也就是说,想让它分泌多少就分泌多少。” “不可能!这超出了生物的范围。”站在最前面的一个天使说道。 未音的表情没有一点变化,只微微地摇头:“所以说,我跟你们不一样。” 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事情。长睡不醒的未音不但起来了,而且镇住了眼下这混沌的局面。在她的美貌面前,所有的人除了敬畏,就只剩下洗耳恭听了。 “你所说的事件,就是黑鸪博士和修史先生被杀害的事件吗?”理惠问道。 “对,杀人事件!” “凶手不是小铃吗?”理惠又问道。 “不是。” “你说什么?”深骑从手提箱里拿出弓弩,装上利箭,走向未音。深骑的眼睛里射出锐利的光。 “志乃美菜美说黑鸪小铃是凶手,完全是错误的。需要我从逻辑上来证明一下吗?”未音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菜美。菜美吧雨伞压得很低,好像在故意躲避未音的视线。 “我们先说窗户,特别是书库的窗户。志乃美菜美说,那个窗户只能推开一条不宽的缝,只有身材瘦小的人才能钻出去,对吧?” “事实就是如此,那窗户开不大。”深骑说道。 “南深骑,那只不过是你的错觉。你自己开过那扇窗户吗?没有吧?实际上,那扇窗户可以开得更大一些。不过,志乃美菜美个子小,力气也笑,只能开得那么大罢了。” “胡说!” “我没有胡说。” 深骑立刻转身问管家天巳,那扇窗户是不是开不大。但是,天巳说他从来没有开过书库的窗户,不知道到底能开多大。深骑砸着舌头抬头看了看“钟城”的四楼,书库的窗户已经被大火烧掉,现在不可能上去确认了。 未音说道:“凶手确实是利用大钟来回移动的,只不过不像志乃美菜美说的那样,是黑鸪小铃利用大钟往来于‘未来馆’和‘过去馆’,而是别人。” 菜美冷笑道:“就算那扇窗户别人也能钻过去,你也不能由此反证小铃不是凶手啊。” “那是。”未音点点头,“这一点不是最重要的,我要说的下一个问题才是具有决定性的关键问题,凶手确实是利用大钟杀人的,但是,不会把三个大钟作为暗道使用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黑鸪小铃。他根本就不认识钟表!这个你们恐怕也听说过吧。一个根本不认识钟表的人,怎能知道黑鸪博士去小礼拜礼堂做祈祷的时间是十点,又怎能在十点十五分准时利用那三个大钟呢? “在‘钟城’里,只有黑鸪心史有一块表针手表,而那块手表他从来不戴在手上,而是放在他的房间里,他的房间呢,什么时间都锁着,谁都进不去,可是,临时住在‘钟城’里的客人克洛斯和南深骑不但有手表或怀表,而且随时带在身上。黑鸪小铃呢,没有手表,也没有怀表,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几点,更无法准确知道利用大钟爬到‘过去馆’的准确时间,因此,黑鸪小铃没有机会也没有可能去杀害黑鸪心史。” “就算不认识钟表,从窗户探出头来就可以看到时针和分针的位置,同样可以利用所谓的大钟暗道嘛!”第三天使克洛斯说。别的天使不了解情况,插不上嘴。 “不错,黑鸪小铃可以从窗户探出头来,看到头上的大钟,但是,从下边往上看,看得了那么准吗?再说,天那么黑,也看不清啊,特别是‘过去馆’那边的大钟,根本就看不清嘛。他不认识钟表,要想看清时针和分针的位置,只有走出去,跟‘钟城’拉开一段距离,但是,黑鸪小铃没出去过,外边没留下他的脚印。我的结论是——黑鸪小铃不认识钟表,所以他无法像志乃美菜美所说的那样,知道何时是十点十五分。因此,黑鸪小铃不是凶手!” “不过,晚上八点鸣钟,他应该知道吧?”深骑马上说道,“知道八点鸣钟,凭感觉是可以知道什么时候是十点十五分的。” “但是,黑鸪小铃不仅仅是不认识钟表,而且连时间长短都不知道。黑鸪小铃身上也有德鲁家的遗传——有缺陷的体内时钟遗传基因,他对时间的感觉跟正常人不一样,而且他从小生活在‘钟城’里。‘钟城’的构造呢,又是一种很容易造成人的生理书律紊乱的构造,所以,黑鸪小铃没有学会感觉时间的长短。既不能感觉时间长短,手上有没有钟表的黑鸪小铃,是不可能在十点十五分这个最适合的时间通过大钟暗道去杀人的。” “未音上述这番话好像击中了深骑的要害,深骑觉得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摧毁了。 “还有一点,也是可以否定黑鸪小铃是凶手,那就是关于黑鸪小铃杀害黑鸪怜马的问题,黑鸪怜马是被勒死的,却没半点反抗的痕迹,这就怪了,黑鸪小铃这个小孩子,能在不遭到任何反抗的情况下勒死一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吗?” 站在雨中的深骑低下了头,未音的话,和着雨声,一点一点地渗入深骑内心。 菜美担心地看着深骑。 “那你说,凶手是谁?”深骑问这话的时候,没有抬头。 未音指着深骑:“就是你!南深骑!” “不!不是深骑!”菜美大声喊道。但是,没有一个人看菜美,所有的人都盯着深骑,看看他的一举一动。 “ 对!八点的钟声响过之后,你假装去‘未来馆’休息,杀死了黑鸪修史。杀死黑鸪修史以后,你利用大钟暗道,潜入小礼拜堂,又杀死了黑鸪心史。你把他们兄弟二人的头砍下来放在我的房间里,目的只不过是要误导人们,让人认为黑鸪小铃是凶手。” “南先生是凶手?”理惠脸色苍白,“不过,未音小姐,如果南深骑听了以后对黑鸪小铃决定在罪行暴露之前杀死怜马像你说的那样,窗户可以开大,谁都可以爬出去利用大钟暗道,那么,一开始待在‘过去馆’的人不也会成为怀疑的对象吗?比如管家天巳,还有恋宫女士。” “非常遗憾,你吧你们研究半天得出的结论忘了一干二净,你还记得吧,书库窗户下边被雨水淋湿了,倘若凶手一开始就待在‘过去馆’,他该先利用大钟暗道去‘现在馆’杀死黑鸪修史,再回‘过去馆’,到小礼拜堂杀死心史。只有这样,凶手才会留在‘过去馆’,也才有时间吧窗户下边的雨水擦干。所以,凶手最初是在‘未来馆’的。杀人事件发生时,‘未来馆’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黑鸪小铃,另一个是南深骑。既然可以否定不会看到钟表的黑鸪小铃是凶手,那凶手就只能是南深骑了。” 深骑颤抖着说不出话来,手上的弓弩无力地垂下,雨水顺着箭头往下流。 理惠代替深骑继续向未音发问:“使用大钟暗道,必须从小铃房间的窗户爬出去。那时候,小铃就在房间里,南先生如果进入小铃的房间从窗户爬进去,肯定被小铃看到,凶手怎么可能是南先生呢?” “黑鸪小铃有一种被你们叫做猝睡症的病,一旦睡着了就睡得很死,很难被惊醒。南深骑就是趁黑鸪小铃睡觉之时,利用大钟暗道作案的!” “那你如何解释黑鸪怜马被杀的事件呢?” “杀害黑鸪怜马时,南深骑利用黑鸪小铃。小铃喜欢恶作剧,南深骑就唆使他打昏管家天巳,跑到自己这边。趁小铃去向不明引起的混乱,他杀死了黑鸪怜马,砍下他的脑袋,让黑鸪小铃放到我的房间里面。南深骑对黑鸪小铃说那人头是假的,让小铃经大钟暗道自窗口进入我的房间,放下人头后藏在我的床上。喜欢恶作剧的黑鸪小铃果然听从了南深骑的指示。” “黑鸪小铃什么都听南先生的,不成了南先生控制的吊线木偶了吗?” “黑鸪小铃觉得‘钟城’里的生活太乏味,对南深骑这些富有刺激性的指示是乐于执行的。总之,这个天真无邪的孩子被南深骑利用了。” “南先生为什么要杀死怜马呢?” “因为黑鸪怜马给南深骑算了一卦,说他是凶手。虽然是用算卦的形式指出南深骑是凶手的,但南深骑听了以后惊恐万分,决定在罪行暴露之前杀死怜马,并且利用怜马被杀以后黑鸪小铃天真顽皮的行动,让黑鸪小铃成了无法洗清自己的凶手。 “在我的房间里,志乃美菜美开始推理,非常巧妙地把凶手的帽子戴在了黑鸪小铃头上。当时藏在我的床上的黑鸪小铃以为这也是闹着玩儿,他从床上跳下来,抢过南深骑的手提箱就跑,也是按照南深骑的吩咐做的。 “南深骑紧追不舍,一直追到小礼拜堂。黑鸪小铃以为游戏结束了,就把手提箱还给了南深骑。南深骑取出弓弩,一箭射进黑鸪小铃嘴里,把他钉在了十字架上。谁都没看见。后来赶到现场的克洛斯他们,以为黑鸪小铃是自杀。就这样,黑鸪小铃是凶手的说法荒谬地成立了。如果我不站出来说话,永远抓不到真正的凶手。” “你的这些话没有任何证据.”深骑的声音有些沙哑。 “证据在这里!你把黑鸪心史和黑鸪修史的头放进我的房间的时候,我躺在床上亲眼看见了!我的存在就是你杀人的证据!”未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想破坏的,到底是什么?——深骑的心灵深处,听见了菜美的声音。 自从菜美到“那边”去以后,深骑经常在敞开心扉的时候看到“格式塔片段”,同时产生破坏的冲动。 当时,深骑果断地把手伸到栏杆外面去,要吧菜美拉住,可是刚刚碰到菜美的手,菜美就从楼顶上掉下去了。从那个瞬间开始,深骑的心理总是回响着什么东西被撕裂的声音。 “南深骑!你想破坏的,到底是什么?”未音高声问道。 深骑缓缓举起弓弩,愣然凝望着箭头。 周围的人们一直注视着深骑的动作。深骑的动作停止了,大雨的声优覆盖了一切。 “请问,南深骑杀死博士和修史的动机是?”克洛斯问道。 未音看看深骑,又看看菜美。菜美依然用雨伞挡着脸。 “动机?与其问我,还不如问问本人。”未音说道。 “我想破坏,”深骑嘟哝着,“什么都想破坏” “不对!南深骑,你想破坏的只有一个。那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存在,既是你本身,又是世界的一个片段。那个不可思议的存在,就是志乃美菜美!” 深骑在听到未音说道菜美的名字的同时,举起弓弩,对准了菜美。箭头的延长线指向菜美的前额。 “菜美!你不应该在这里!我没拉住你,你已经从楼顶掉下去摔死了。你不是这世界的一个存在!”深骑痛苦地说道。 “对。”未音颔首。“南深骑,你利用‘钟城’这个舞台,上演了一处不可能犯罪的谜一样的喜剧。然后,你又让志乃美菜美担当了推理解谜的角色。但是,你并不希望就此结束,而是希望她的推理彻底崩溃。是的,在这里发生的杀人事件,凶手的杀人动机并不是未来消灭黑鸪心史等人的存在,而是要消灭事件的推理解谜者的存在。你最大的希望就是看到志乃美菜美的崩溃。傲慢的推理的崩溃,就是她的存在的崩溃。你现在用弓弩瞄准了她,就是想最后消灭她的存在。” 菜美依然把雨伞压得很低,谁也看不见她的表情。从伞上流下来的雨水,落在她的脚下。 志乃美菜美,谁也不知道她在哪儿,可是她又无处不在。 菜美永远在深骑身边,但是深骑并不希望这样。 深骑目不转睛地看着弓弩前面的菜美。可是击毁“格式塔片段”的,只有这银色的利箭。 要想毁掉他,只有扣动扳机。 “南先生!等等!”天使们一齐围住深骑,用十字架形尖刀指向他,“放下武器!” “别管我!”深骑大吼一声。 “南先生,”第三天使克洛斯向前跨了一步,“如果志乃美菜美就是‘深夜里的钥匙’怎么办?在你的箭射穿她的同时,世界就会毁灭。阻止这个世界毁灭,是我们的义务!” “世界毁灭不毁灭跟我没关系!”深骑大叫。 在神奇叫喊的同时。seem的奇娇像一阵旋风冲到未音身边,把枪口顶在她的太阳穴上,叫道:“这样吧,侦探先生解决那个,我解决这个!”奇娇又笑着对天使们说道:“发生在‘钟城’里的杀人事件,跟我们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住手!黑鸪未音也有可能是‘深夜里的钥匙’,你打死她,世界就完了!” “正是要保卫这世界,我才必须打死她!”奇娇认真地道。 其中一个天使举起十字架形尖刀就要向奇娇冲去,但忽然发现自己的胸前晃动着红外线瞄准器的红点,就没敢轻举妄动。其他的天使胸前同样晃动着红点。周围的seem士兵不知何时都举起了枪。远处,那个戴着墨镜的狙击手东锭也举起了手中的狙击步枪。 四下里刹那间变得一派紧张。谁先动,谁就会被干掉,胶着的状态骤然至极限。 处于中央位置的深骑和菜美。好像深骑的箭一射出去,世界就真的完了。 最先行动起来的是 理惠。她突然从人群中跑出去,跑到“钟城”里边,拿出一支缴获的seem士兵的枪,枪口指向未音身边的奇娇,枪口离奇娇只有两米。 “理惠!别乱来!”克洛斯想制止理惠。 理惠倔犟地摇摇头,带着哭腔声喊道:“我不是胡来!我要保卫这个世界,也要保卫第三天使克罗斯!” 空气微微震动起来。原来,悬停在高空的十架白色的直升飞机降低了高度,机舱门大开,十一人委员会的狙击手们的枪口指向seem的士兵。 深骑盯着浇在箭头上的雨,不知所措。 未音对深骑说道:“南深骑,你已经杀了好几个人了,还犹豫什么,你还有什么可怕的?” 毁掉菜美! 深骑看着菜美。 菜美把雨伞举起来看着深骑,脸上露出美丽的笑容:“深骑,你想射我的话也没关系。不过,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句话:你不是凶手!” 3 深骑不由得放下弓弩,怔怔看着菜美:“我不是凶手?” “嗯。深骑,不要被未音的话迷惑了。那个窗户开不大,不是你深骑的错觉。我就是个子再小,想吧窗户开大一点还是能开大一点的。未音的话没有一点道理。” “菜美,”理惠说话的时候枪口依然指着奇娇,“到底谁是凶手啊?” “我已经说过了,是小铃。”菜美把雨伞举得很高,还让雨伞转了几个圈。 所有的人都呆呆地看着菜美。菜美的存在跟未音完全不一样,菜美有一种压倒一切的气势,所有的人都被她镇住了。 “小铃真的是凶手吗?”理惠追问一句。 “是的,不过,他只是具体的执行者,是某个人物操纵的木偶。” “某个人物?” “就是黑鸪未音!”菜美指着未音说道。 “我?” “你自称是一个在卵子受精的时候就被人工干预而设计出来的人,也就是按照人的意愿选择遗传基因,精心设计的一个人,对吧?的确,如果关于遗传基因的研究进一步发展,就可以在受精卵阶段把带病的遗传基因剔除,换上正常的遗传基因。不仅如此,就连体格、面容、发色甚至性格,都可以提前设计,生出个各方面都满意的优秀孩子。 “但是,这在目前只不过是一种理想,现在的科学还是可望不可即的。所以,未音小姐,你还算不上一个被成功设计出来的人,而且,你的身上充满血腥。 “在遗传学研究还不够成熟的情况下,怎么设计遗传极影,生出一个优秀的孩子来呢?我们知道,极其微小的盐基配列还是不能操作的,那就只能通过大量生产的方式来进行筛选。也就是说,多生孩子,从中筛选出优秀分子,其余的淘汰掉。淘汰是人为地进行的。经过设计,并且继承了德鲁家优秀的,或者说是特异的遗传基因的人,就是你——黑鸪未音!” 菜美盯着未,一副毫不相让的神情。形势开始对菜美有利,好几个人向未音投过去怀疑的目光。 菜美接着说道:“你当初被设计的时候,理惠可能是一个不受时间拘束的肉体,其结果是,你的交感神经,副交感神经,还有荷尔蒙的平衡机能都没有,你可以用你自己的意识来操纵你的身体。你不需要睡觉,但是,你如果想睡的话,什么时候都能睡着。未音小姐,二十多年来,你欺骗则会周围所有的人!被你骗的最苦的应该是天巳护,当他知道你是这样一个人的时候,所受到的打击之大是无法估计的。 “不过,我认为,与其说未音是以德鲁家的遗传基因出现的一个最终形态,到不如说她是经过淘汰出现的一个突然的变异。现在,也许在实验室的试管里就可以造人,但在过去的数百年间,是不能随便改变遗传基因的。” “德鲁家的遗传基因为何要被重新设计呢?”克洛斯问道。 “看看‘钟城’的建筑结构就可以知道,这里原先是研究有关睡眠障碍的疾病的,研究对象是德鲁家代代相传的睡眠异常。但是,随着时代的变迁,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研究的重点变成了创造一种可以不受睡眠的生理机能的限制的特殊的人。我认为,‘跳跳人’这个词,原来的意思是‘飞越者’。也就是超越体内生物时钟限制的人。总之,偶然得到遗传基因的帮助,在世纪末降生了一样一个未音。数百年遗传基因的取舍选择,也许不能说失败了。” “刚才你说。‘通过大量生产的方式来进行筛选’,这是什么意思?”克罗斯问道。 “完全是字面上的意思。多生孩子,生下来以后等着他成长,观察他成长的怎么样,长时间的等待,确实够辛苦的。在众多的孩子里选择游戏者或者变异者留下来,其他的统统处理掉。” “处理掉?”理惠尖叫起来。 “对,埋在墙壁里。” “啊?这么说,墙壁上那些脸” “是的,都是被处理掉的孩子。不仅地下室的墙壁里有,几乎所有的墙壁里都有。‘钟城’就是一座充满血腥的淘汰孩子的地狱。”菜美断言道。 深骑呆呆听着菜美侃侃而谈,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恐怕原来住在‘钟城’里的塞蒂亚?德鲁夫人,就是无法忍受这种残酷的淘汰而自杀的吧?”克罗斯说道。 “很可能是这样。”菜美点点头,“孩子生下来后,不是把他们养大,而是要把他们杀死,哪个做母亲的能忍受呢?” “但是,你说的这些跟黑鸪未音是真正的凶手,又有什么关系呢?”克罗斯。 “这回事未音操纵小铃进行的一次淘汰。杀人的动机是要淘汰掉黑鸪博士和黑鸪修史,因为这两个人身上都有跟德鲁家相近的遗传基因。”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淘汰?”克罗斯又问道。 “因为发现了你们十一人委员会和seem的动向,被外人干涉还不如自己下手。” “等等!”深骑抬起头来,“为什么小铃那么听未音的话?” “嗯,这个问题提得好。在回答深骑的问题的同时,我还要反驳未音提出的反论。首先,窗户确实不能开大,这一点刚才已经说过了。然后需要反驳的还有两点:第一,小铃不会看钟表,所以不会利用大钟暗道;第二,她个子小,没有足够的力气勒死怜马。 “反驳第二个反论。小铃有没有足够的力气勒死怜马?回答是肯定的。刚才说过,黑鸪心史身上有跟德鲁家相近的遗传基因,那么作为黑鸪修史的儿子,怜马身上也有可能有德鲁家遗传基因。怜马很可能跟小铃一样,有猝睡症。怜马睡着以后,小铃完全可能把他勒死。“ “勒死怜马的目的是什么呢?”理惠和克罗斯几乎同时问道。 “怜马到底有没有猝睡症我们不得而知,但是他肯定有睡眠障碍,勒死他的目的当然是将其淘汰。” “不过,怜马的母亲应该没有德鲁家的遗传基因靶?怜马发病的可能性应该是很小的。”理惠说道。 “不,怜马的母亲跟德鲁家有直接的血缘关系!因为怜马的母亲不是别人,就是她——黑鸪未音!” 众人的视线一齐射向未音。 “在德鲁家的血统里,有近亲繁殖的劣性遗传基因。黑鸪博士和黑鸪修史,因为这种劣性遗传基因,先后跟未音发生乱伦性关系,并且生了孩子。怜马的生身母亲是未音,瑠华和小玲的母亲不是塞蒂亚?德鲁夫人,也是未音!瑠华说她不记得自己见过塞蒂亚?德鲁夫人,这不奇怪,在瑠华出生之前,塞蒂亚?德鲁夫人已经死了。” 形势发生逆转,菜美开始占据主动位置。 “怜马、瑠华和小玲,都是未音的孩子吗?”理惠用不敢相信的 口气问道。 “是的。所以小玲那么听未音的话。” “不过,未音才二十五岁,怜马已经十八岁了,用减法简单地算一下,未音七岁就生了怜马,这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呢?实际上,由于丧失了脑内的松果体,五岁生孩子的例子和被报道过。还有丧失了松果体的少年,上幼儿园的时候就进入了青春期的报道。由松果体合成的褪黑激素,对性的发育有直接影响。以前我也说过,褪黑激素除了睡眠作用还有压制性腺的作用。如果褪黑激素不能正常分泌,性腺的分泌就得不到控制,就会形成性早熟。 “未音的褪黑激素分泌异常,不,不应该说是异常,她是被设计成这样的。所以,她七岁就能生孩子,一点都不奇怪。未音跟修史生下怜马,也是为了保留德鲁家的优秀血统。 “修史的日记,只有这个月的,以前的已经找不到了。在以前的日记里,很可能记载着未音并不是长睡不醒,也记载着怜马是未音的儿子。这些事实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因此,以前的日记被修史本人或者其他什么人处理掉了。” “瑠华和小玲呢?” “瑠华和小玲的父亲不是修史,而是黑鸪博士。” “你是说,未音跟亲生父亲发生性关系,生下瑠华和小玲?” “对。塞蒂亚?德鲁死后,遗传基因不能再往下传了,所以黑鸪博士选择优秀的未音作为母体。为了使遗传就具有多样性,黑鸪博士先让自己的弟弟修史跟未音生下了怜马,再跟自己生下瑠华和小铃。这是从很久以前就流传下来的近亲相奸。遗传基因相近的物种之间的交配延续下去,从遗传学的观点来看是危险的,不过黑鸪博士不怕。” “这么说,瑠华她们是以试验品的身份,降生到这个世界上的?”深骑盯着死去的瑠华的侧脸问道。 “对于黑鸪博士来说,他们也许就是实验的标本。黑鸪博士利用自己的孩子来爱研究体内时钟遗传基因,这是事实。未来造出一个更接近神的人,用来向命运抗争,黑鸪博士不惜牺牲自己的孩子的生命。” 为了被人任意宰杀而出生的可怜的孩子们。 深骑的眼睛里再次露出锐利的光芒,他举起已经垂下去的弓弩,瞄准未音,厉声喝道:“原来都是你搞的鬼!” 未音平静地说:“关于杀死黑鸪心史和黑鸪修史的事实,我不否认。” 菜美点点头,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小铃确实不会看钟表,瑠华也说过,所以我认为这是真的。不过,一个不认识钟表的人,是怎么知道时间到了十点十五分的呢?” “明白了!做一个可以计时的钟表就可以了嘛。比如说沙漏什么的。”理惠大声说,她早就把枪放下了。 “不过,一个不认识钟表的人,能做出那么精确的沙漏吗?”菜美又问。 “啊,这倒也是。” “八点鸣钟,十点黑鸪博士去小礼拜堂祈祷,小铃都知道。他只是在数字上知道,在感觉上并没有时间的概念。那么他是怎么知道鸣钟以后又过去了两个小时的呢?八点加上两个小时是十点,这简单的算术题小铃是会算的。这样的话,只要有一个可以计量两个小时的东西,就可以很容易地知道什么时候是十点了。” “可以计量两个小时的东西是什么呢?” “这正是尸体没有头的真正理由。” 尸体上没有头的理由?深骑听着菜美的解说,同时目不转睛地盯着未音。 菜美继续说道:“小铃可能读过放在书库里的法医学方面的书,在书上学会了辨别尸体现象的方法。他先杀死同一个‘未来馆’的修史,然后砍下修史的头拿回自己的房间,观察眼球的变化。人在睁着眼睛被杀害的情况下,死后数分钟眼球开始变得浑浊,瞳孔变得透明。两个小时以后,眼球开始干燥变形。小铃利用在法医学术上学到的知识,把人头作为计量两个小时的工具,以便到时候利用大钟暗道。” 把砍下来的头当做计量时间的工具!简直是无法理解的行为。 “大钟暗道是未音教给小铃的。未音操纵着小铃,成功地杀死了修史。小铃认为自己是在为敬爱的母亲杀人,没有丝毫罪恶感和恐怖感。”菜美又说。 “那么,把博士的头砍下来是为了什么呢?”理惠问道。 “小铃很容易被怀疑为杀死修史的凶手,如果把博士的头也砍下来,就会被人们认为凶手是一个,因为作案手法是一样的。而人们在不知道有大钟暗道的时候,不可能认为小铃是杀害博士的凶手,从而形成所谓的不能犯罪。 “另外,把两个人头送到未音的房间里去,是为了向未音报告已经成功地杀死了博士和修史,同时也有向母亲表功的意思。当然,也可能是小铃觉得那两个人头自己拿着也没什么用,随便放到未音的房间里去的。” “怜马的头不是也砍下来拿走了吗?也是为了当计时的工具?” “对,也是要充当计时工具而砍下来拿走的。小铃杀死怜马以后,打算去未音的房间里隐藏一阵。但是,由于有天巳护在楼道把守,他进不去,还得走大钟暗道从窗户爬进未音的房间,所以还需要用怜马的头计时。” 菜美说完摊开一只手,走近深骑,跟他合用一把雨伞。菜美温柔地对深骑说道:“深骑,凶手不是你。” 深骑点点头:“我明明知道凶手不是我,还要用箭设你。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 “你可真可爱,就像以前那样说声无所谓不就得了?”菜美脸上浮现出逗弄深骑的笑容。 4 所有的谜都解开了。菜美洞察全局的研究,使发生在“钟城”里的杀人事件得到落实,人们不再有什么疑问。 深骑用弓弩指着未音,问道:“为什么要杀人?真的是为了淘汰?” 未音那双澄澈的眼睛看着远方,答道:“不,只因为我太爱黑鸪心史了。” 这个回答很难叫人理解。德鲁家的血缘是一部淘汰的历史,弱小的个体被消灭,强大的个体生存下来。有史以来被设计得最完美的未音出生了,只有她被黑鸪心史允许生存在“钟城”这座大实验室里。 “小铃想过要自杀吗?”深骑又问。 “没有,是我命令他那样死的。” “你没什么把瑠华也杀了?” “我没有杀她,只是把她钉在了她的房间里。如果志乃美菜美早点儿说出真相,瑠华也许就不会死了。为了把我引诱出来,在我的房间里把所有的真相说出来,实在是一种残酷的做法。” “你说得有道理。”菜美说道,“不过,我没有预测未来的能力。当时我认为瑠华跟深骑在一起时不会出事的。” 深骑转过脸去,看着躺在地上的瑠华的尸体,回忆起握着瑠华那只从门上的小洞里伸出来的那只小手时的触感。 未音慢慢走到深骑身边,用除了深骑以为谁都听不到的很小的声音说道:“我本来是想看到你自己崩溃的,没想到那个美丽的菜美把你给救了。” 自己选择了做“格式塔片段”的菜美,因为有了她,就要毁灭的世界,在一瞬间回复了原来的样子。 深骑的弓弩瞄准了未音。 “南先生!”第三天使克罗斯叫道,“放下你的弓弩!算了吧,你结果了她的生命又能怎么样呢?” 豆大的雨点打在深骑的脸上。 天使们围住深骑,做出随时都会把尖刀甩出去,径直插到他身上的姿势。 “侦探先生,我替你解决了她吧?”奇娇在未音身后举起了枪。 深骑摇了摇头。 雨中,众人沉默良久。 无声直升 飞机在空中兜着圈子。 令人难耐的寂静。 “如果我真是‘深夜里的钥匙’呢?”终于,未音开口说话了。 “这个嘛”深骑冷笑一声,收起弓弩,“我得走了,跟人约好了的。”说完,他便将弓弩放进了手提箱里面。 “深骑!” 菜美跑过来,抱住深骑的右臂,两人钻进菜美那把很小的深蓝色的雨伞里。 “我在这儿呢!” 是菜美欢快的声音。 第一章 日本琉璃城 一九八九年 图书馆日本 “天堂里也会有月亮吗?” “有呀。” “骗人,”君代咬着下唇,摇了摇头,“明明没看到过!” “这是不需要用眼睛去确认的。” “说什么有月亮,不可能的。” 君代执拗地喃喃着,拿起了图书馆前台的黑色印戳。君代执拗地喃喃着,拿起了图书馆前台的黑色印戳。一九八九年十二月十八日。印戳上的数字说明着今天的日期。 “天堂里面呀,什么都有。” 图书管理员雾冷拿过印戳,在君代的图书卡上落下了表示日期的八个黑色数字。君代将之接过,待数字上的墨迹变干,便把它夹进了书内。 “看样子,似乎会下雪呢。” “我……忘记带伞了。” 君代轻叹。 窗外是灰色而低沉的天空,昏暗得让人难以相信此时竟是白天。大概是不时有风刮过的缘故吧,木制的窗框咔嗒咔嗒地响着。窗玻璃亦微微地抖动着。君代看着玻璃中的身影,那是一个憔悴而又忧郁的女孩。 君代捧起了身边的背包,跟雾冷挥手作别,随即向阅览室走去。离开前台,沿着走廊走一小会儿,左侧便是阅览室的门了。那是一扇略显陈旧的滑动式门,每次移动滑轨上的门板,都会发出极响的噪音,响得足以让人捂住耳朵。然而,没有人会因为这回荡在阅览室中的强大噪音而不悦。这里的人都了解这扇门的特性,不了解它的人,不会成为这里的顾客。 财团法人“知识之会”私立图书馆——这座位处日本最北端的大型图书馆,几乎从未被人以本名称呼过,而是称做“最尽头的图书馆”。因财团法人的办公地点位于远离都市的郊外,所以图书馆建在了不临街市、交通不便的地方。全赖这一原因,就连知道“最尽头的图书馆”的存在者都是凤毛麟角。虽说财团法人最近又对这里进行了一次大规模装潢改造,但毕竟图书馆原本就挺冷清,所以利用者并未因此增加。之所以被叫做“最尽头的图书馆”,没准正因这里偏僻的地理位置和了无生机的静寂吧。 君代尽量悄悄拉开了门,走进阅览室内。昏暗的空间。她打开了灯,日光灯那苍白的光辉里,浮现出几张长桌。桌子也好、椅子也罢,目之所及,尽是些棱角分明、又冷又硬的摆设——冷冰冰、硬邦邦的表面,坐在上面无疑是受罪。然而,君代早就习惯了这一切,她能在这里安安静静坐上几个小时。眼下,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她在正中央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阅览室不算大,单就看书而言,这大小恰好合适,但未免有些冷。君代把苍白的手指缩进衣袖,翻开了书。那是一个以西方民间传说为蓝本的故事。看装订,原本似是红色天鹅绒质地的封皮,目前只剩下一片灰褐,让人联想到寸草不生的沙漠。 君代翻开书页,目光随着文字上下游走。忽然,伴着一阵巨响,阅览室的门被拉开了。仿佛是哪里的某个东西炸碎了般,极其粗暴的开门声,直让人觉得头痛——开门的一定是个不了解这扇门的家伙。君代抬首,看了一眼那初来乍到的家伙——一个披着黑色短风衣的年轻男子。年纪是二十五岁上下吧?君代漠然地想着。那年轻男子皱着眉头,表情复杂地一瞥君代,又慢慢转身将阅览室环视一遍,最后把视线再度投向君代。被陌生人注视着的君代怯怯缩拢了双肩,她决定假装没看见那道直戳头皮的目光。然而,陌生男子没有领悟这保持距离的暗示,缓缓向她走了过来。 2 “你好。” 他向君代打了个招呼,似乎不太开心。 君代只好说了一句“你好”。 “我寻觅你很久了。很久,很久。” “寻觅我?” “嗯。寻觅你。” “我根本不认识你。” “没关系。我猜到多半会是这样。” 陌生男子说着,仿佛凝望远方般地看着前方空荡荡的白墙。那白墙上随处可见灰粉剥落,除此一无所有,而他却凝眸得像是面对着一个屏幕——大概,他是心有所思吧。无论如何,君代不知道这突然现身她面前的陌生男人究竟看着什么。 “我的名字是树徒。说得确切些,我目前的名字是树徒。”他嗓音十分低沉,“你相信轮回吗?不过,事到如今,信不信早就不再重要了吧。我们两个都不知邂逅多少次了。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无止境地重复着轮回转世,而且注定不期而遇。上一次,我们是在东京相遇的;我们还曾在德法边境相遇;也许,我们还曾在纽约相遇;说不定还有维也纳……而今天,我们在这个图书馆里相遇了。” “哦,是这样啊。”君代有些烦了,“真是没创意的做法。想跟我搭讪的话,简单打个招呼就好。拜托,别拿我来消遣了。” 说着,君代挥起了手。这鲁莽的男人简直让她怒从心头起。不知何故,她甚至觉得这家伙简直不可原谅。然而,那只抬起的手此刻却显得有些无所适从,无奈之下,她只好把手收回,重新放到膝头,双手习惯性地缠起了手指。 树徒用修长的手指抚摸着黑色短外套的领子,纤细的动作让他显得很是平静。 “不论哪个时候,你总是这样说——真是没创意的做法。但我不是怀着*之念来跟你搭讪的,更不是要诱拐你才刻意接近你。我们原就相识。也罢,你不相信这些也没关系,只有一点——就算是你觉得没有创意的台词,我也必须事先说明——我们两人会经历无数次的轮回。永远。永远!” “什么轮回……” “你觉得不可能?” “人一旦死了,就只会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世界里永远沉睡。这是小孩子都知道的事情。无论你再怎样祈祷,天堂都不会出现,更遑论所谓的轮回转世了。这些美好的寄托,只是宗教用来哄骗信徒的谎言罢了。” “就算你不信,我也必须告诉你我们背负的轮回转世的宿命。我们两个经历了轮回转世,来到*年的这个图书馆里——也许,你会觉得听不下去,但请务必让我把话讲完。此时此地,我们重逢了。虽然这次重逢并未被那个名唤‘命运’的时刻表记载下来——其原因是,我们就算完全不知道彼此的存在,亦迟早会在某处相遇。而后,我们会互相残杀。我们不断轮回转世,不断相互残杀——你听明白了吗?每一次轮回,我们两个中都会有一个被另一个杀死,这是我们身上烙印的诅咒。最后,不是你杀死我,就是我杀死你。等待着我们的,是无法逃避的残酷未来。” 树徒的眼神如此认真,仿佛他所说的一切都不容置疑。但以君代看来,这些只是他精湛的演技。她甚至觉得他的态度非常可疑。一旦有了这样的想法,她忽然觉得包括这“最尽头的图书馆”,一切都像是一个织满了谎言的舞台布景。她重新打量了阅览室的门。那门之所以会发出烦人的噪音,没准正因这是一套仓促完工、粗制滥造的舞台布景之故。不,是因老旧不堪才会发出这般大的响动的吧,该是时间的痕迹才对。可是,究竟是门的哪个部位发生了怎样的擦碰才会有如此巨响呢?君代茫然了。她使劲摇了摇头。 3 “好,我明白了,我经历了轮回转世,你也经历了轮回转世。这总可以了吧?” “而且,我们两个迟早会有一个被另一个杀死。” “一个被另一个杀死……”君代将树徒的话怔怔重复了一遍,“真傻。真够傻的。” “确实够傻的。” 树徒苦笑着回应。 “可是,就算我相信这前提,你说的故事也是有漏洞的。” “哪里不对?” “比如说,为何只有你一个人保留了转世前的记忆呢?” “我不知道。但也不是全无头绪……” “休想蒙混过关,”君代眯着眼睛笑道,“还有更致命的漏洞噢。为何你会知道我就是你所说的那个人的转世?虽然你可能认识转世前的我,但我经历了轮回,对吧?我的嗓音、样貌都完全是另一个人了,住处亦该和从前毫无瓜葛,对吧?更重要的是,作为当事人的我,对前世发生的事根本一点都想不起来了。那么,你又是如何判断出我就是你记忆中的那个人——也就是我的前世——的转世呢?” “在我以树徒这个身份降生到这世上的时候,我看到了。我看到了这世界再次回归宿命的瞬间,看到了你转世后的样子。” “你看到了我的样子?” “嗯。所以我一直在寻找。找你。就算名字变了,样貌变了,轮回转世后一切都变了,但你还是你,我也还是我。然而,我却用这双手杀死了你——我想要结束这一切,结束这荒诞的噩梦。希望你理解我!我不想杀死你。所以……所以我千里迢迢来到了这里,这个人称‘最尽头的图书馆’之地。” “呵呵,难道你以为我想被你这种人杀死?” 君代忽发觉她方才说的话真是非常冷酷。树徒垂下了头,表情凝重。两人间的空气迅速凝固,她下意识地低头,树徒的影子占据了她的视线,孤寂正如她每次独自走进空无一人的阅览室时一样。 “能允许我问个问题吗?”君代轻声地打破了沉默,“我……是谁?” “你曾经是东京一所艺术大学的学生。那是一九七一年的事了。跟现在的你不一样,那时的你依然保留着前世的记忆。所以那时候的我们相对而言几乎是迅速重逢。我们在同一所大学念书。你是我的学妹。你画得一手好画,真的,画得美极了。你还总是嘲笑我的画,呵呵。我是器乐专业的,当然不擅长画画了。不过,我会弹钢琴,你总是夸我弹得好呢。” “果然,我是个坏心眼的小孩吧?” “嗯。”树徒盯着地板,淡淡一笑,“虽然坏坏的,但确实挺美。” “然而,你却杀了我。” “嗯,我杀了你。” “为何只有我——只有我失去了前世的记忆?” “当时,我们抱着必死的决心,要切断这荒诞而无休止的轮回。我想我们甚至成功了一半,但中途又失败了。所以你才会失去了前世的记忆。” “从我记忆消逝的那个点开始,无休止的轮回就被切断了,不是吗?如果你没有像这样出现在我面前的话,一切不都进行得很顺利吗?” “不对。我们就算不在此刻重逢,悲剧也必定会在某个时刻发生——或者是我,或者是你的某个转世,必定会杀死对方。这就是自‘六个无头骑士’的年代开始延续下来的诅咒。前世的你我试图逃离这残酷的诅咒,但功败垂成。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你才失去了前世的记忆,一无所知地转世成了现在的君代。” “虽然不太想问,但所谓‘六个无头骑士’具体是指?” 琉璃城?杀人事件第一部分:日本琉璃城第一章(4) “那是十三世纪法兰西王国的一个传说,”说着,树徒瞅了瞅腕上的手表,“关于这传说和其他的事,我迟早会再跟你讲的。我叫了出租车,该走了。想不到出租车连世界的尽头都会光顾呢。” “别呀。你认为我们还会再见吗?” 君代浅笑着挖苦道。 “一定会再见的。” 树徒只丢下这句话,便从容走出阅览室。大概是见识到了那扇门的威力之故,他离开的时候安静而谦恭。树徒走后,一如往常的寂静再次扑面而来。“最尽头的图书馆”果然就是孤立于这世界尽头的最可悲的建筑。君代暗暗心想。她环视着整个房间——一无是处的空墙,窗子开在靠近天花板的地方,黑漆漆的窗帘遮住玻璃,使里面的人看不到外面的世界。 君代无意识地面对着窗户,不经意间竟在窗帘的缝隙中看到了一张苍白的少女的脸。她倒抽一口冷气,发出了一声细小的悲鸣。再向缝隙中望去,少女的身影已然不见了。一定是自己恍惚中看错眼了吧,君代在心中安慰自己。这里是世界的尽头。窗子的对面什么都不会有。有的只是阴霾一般笼罩着大地的虚无。对了——说不定快要下雪了吧。雾冷先生也说过,可能会下雪。她站起身,把书放进了包里。今天看来是没办法继续专心看书了。 君代离开阅览室,走向了图书馆前台。雾冷依然待在前台。他把腿架在前台的桌面上,正在看着一本科学杂志。看到君代走来,他的脸上就出现了笑容。他向她招手。 “来得正好。这个你得听听。” “什么?” “蝙蝠这种动物呀,仅仅凭借声音,就能够把握四周立体的空间、复杂的环境呢。” “就算是人类,也可以判断出声音是从哪个方位传过来的呀。哎,先别说这个了,是不是下雪了?” “自己去看一看不就知道了。你喜欢雪吗?” “喜欢。” “那么,这位小姐,请拿伞。” 说着,雾冷从前台下方的柜子里取出了一把伞。 “雾冷先生,你相信有轮回转世吗?” “相信吧。不,应该说我想要相信。我可是很诚实的噢。” “轮回转世这种事,难道真的可能发生吗?” “你知道吗,据说这世上真的有带着前世的记忆降生的小孩呢。有的人认识自己根本不可能学习过的语言和文字,有的人可以如实地描述出自己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的风景。比如说,有一位前世是某个日本士兵的女子,她的性格也比较男性化,甚至还保留着前世被机关枪射杀的记忆呢。” “这话当真?” “就这话而言自然是真的。但话说回来,我实在很难想象轮回转世这种现象真的存在。大概这就是所谓的现实吧。” “可是,雾冷先生不是相信存在轮回转世吗?” “嗯。因为轮回转世现象存在着很多未解之谜,与科学也有着不可割裂的联系。据说,继承了痣呀伤痕呀这些前世的身体特征而转世的案例也不在少数呢。” “真不可思议,”君代歪着头,若有所思道,“为何会发生轮回转世这种事呢?” “曾经有一位美国学者试图把轮回转世现象的真相解释为‘证人的欺瞒’,又或‘潜在记忆’(或者说是所谓的遗传记忆)之类东西。确实,成千上万的转世案例中,一定存在着虚假和欺瞒,也多少会存在本人意识不到的潜在记忆作祟的情况。但对遗传记忆这一假设,我不得不说委实没用。因为人类的记忆并非保存在遗传基因里面,而是留存在脑神经里。就算将遗传基因提取出来,移植到另一个生命体里,记忆亦不会随之移转。同样,哪怕是拥有我们遗传基因的子孙都不会继承我们的记忆。人之为人的记忆,只会从一而终,在一个人的生前和死后都没有任何的延续。要说孤独的话倒也真是孤独。仅此一次的人生。所以人们才会祈祷着能够经历轮回转世,再次为人。” “我呢,就算是不能轮回转世也无所谓。只要有这一次的人生就可以了。” “坚强的小孩。” 雾冷撑开双手,把腿从桌子上放了下来。 君代一动不动地盯着雾冷的眼睛,然而没一会儿就忍不住钩起嘴角笑了出来。 君代的视丘下部[人脑靠近底部有名曰“视丘下部”之处,以感温神经和血液来感知人体温度,继而向大脑发送指令,自动调整人体温度。 ]被诊断出长了一颗肿瘤,医生说她少则 半年,最多也就只能再活一年了。因为发现得太晚,而且从肿瘤扩散的规模来看,无法实施手术,所以就算她明天忽然死了都不是没有可能。如果仅仅诊断还不够真实的话,那么每当撕裂般的头痛向她袭来,君代就会确信她行将入土。现在,她用药物抑制着头痛。医生主张住院治疗,但她拒绝了。 君代没有双亲,父母都因为疾病过早地离开了人世。她被亲戚收养长大,在学校一直念书直到高中毕业,因为体质虚弱,既没有升学也没有就职,就这样过着孤独的日子。发现这座离家不远的图书馆是几个月前的事了。 “我是不会轻易流泪的。” 君代面无表情地说着。 “是这样啊?我可是打算待你临死时陪着你一起哭泣呢。你连哭都不肯哭出来,那又岂能让你死呢。” “无聊,别说这些了。” 君代苦笑着,告别了雾冷。 经过微暗的图书馆大厅时,她跟歌未歌擦身而过。歌未歌是这图书馆的另一名管理员。“最尽头的图书馆”共有两名管理员。此外就是馆长和财团法人派过来的几位事务员了。 “啊,君代小妹,再见啦。雾冷君还在吧?” 歌未歌一脸匆忙地说着。 “还在的吧。” “这样啊,那就好。我落东西了。” 歌未歌兴冲冲地一路小跑着向前台赶去,后脑勺的小马尾也兴冲冲地甩动着。她总是给人一种匆匆忙忙的感觉。又或许是她偶有的那几次匆忙都恰巧被撞见了吧。 君代整了整肩上的背包,向玄关走去。她还在想着树徒跟她说的那些关于轮回转世的事情。窗子的另一头,已然是白雪皑皑的世界。 这里是“最尽头的图书馆”,宛如世界尽头的…… 第二章 第二天,君代为了还书,再次来到了图书馆。她站在玄关的垫毯上,蹬着脚抖落沾在靴上的雪粒。馆内热闹的声音远远传来,是笑声。对“最尽头的图书馆”而言,有几件事物是极不相称的,其中之一便是笑声。尽管如此,君代却被笑声感染,心情很自然地愉快起来。 大厅里照常空无一人。被排成人字形的沙发同样空着。穿过大厅走向前台,才发现那里倒是人口充足、一反冷清的常态。除了雾冷和歌未歌这两个工作人员,美希也在。 美希上半身靠在前台,双手托腮,跟两个管理员聊得不亦乐乎。刚才的笑声似乎正是这两个女生发出的。君代一走过去,美希就“呀”的一声,扬手唤她过来。君代微笑着说了声“早上好”。 “美希姐,今天学校放假?” “大学啊,就是个我一天到晚想翘课的地方。” “大学里,有意思吗?” “有意思才怪。” “那你为何还要去?” “我可没去噢。” “啊,是这样啊。”(笑) “这个要还了是吗?”雾冷从君代手中接过了书,“歌未歌,给这书盖上还书戳。” “印戳在哪里啊?” “在你面前。” 雾冷指了指前台的桌面。 “歌未歌同志还真是健忘的典范,”美希坏笑道,“我看,迟早会连她是谁都忘掉的。” 可惜,面对着美希的调侃,歌未歌只是专注于还书的工作,没有一丝回应。 “不用急着还啦,呵呵。” 君代从歌未歌手中接过了图书证,上面歪歪斜斜地被按上了指示着还书日期的印戳。美希马上不死心地进一步取笑起歌未歌来,这下终于把她羞得满脸通红,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歌未歌、美希和雾冷,他们都是君代的朋友。如果她选择了在医院里终了此生的话,恐怕就根本不可能跟这样的朋友相识了吧。 “歌未歌姐,你昨天忘记拿走的是雨伞吧?” 君代有点怯怯地问道。 “是哦。你怎么知道的?” “不好意思,”君代说着把昨天雾冷借给她的雨伞交了出来,“这伞是歌未歌姐的呢。昨天雾冷先生把它借给我了,我也没怎么看就撑回家了。到家一看,才发现伞柄上工工整整地刻着歌未歌姐的名字呢。” “呜呜呜——我啊,昨天到家时满身都是雪了。” “在大厅碰见时,你没注意到我拿的是你那把伞?” “嗯,完全没注意到。” “自作主张就把伞借出去的雾冷先生最坏了。” 美希伸出手指指向了雾冷。 “是老爱落东西的歌未歌自己不好啦。” “果然还是我自作孽啊——” 歌未歌一脸哀怨地垂下了肩膀。君代把伞塞到她手里,再次道了歉。歌未歌马上就恢复了精神,把伞放回到前台下。 “对了对了,那个帅哥哥是谁啊,君代?” 美希一脸好奇笑眯眯地问道。 “啊,你说谁?” “刚才有个陌生男人向我们打听你噢。他问我‘君代小姐还没有来吗’,我想也没想就回答了‘不知道哎’,现在想想真该找个更像样点的回答才是。”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美希所说的那个男人应该是树徒吧。君代想起了昨天那段不算愉快的相遇。 “其实我也不认识他。那个人……突然就冒了出来,跟我说了一大堆不知所云的话。” “说他爱着你之类的?” “起先是类似的东西吧,”君代有些厌烦,“还说什么我跟他都经历了轮回转世,还背负着互相残杀的命运之类的。” “到底都说了些什么呀?”雾冷似乎被挑起了兴趣,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我看这不像是泡美眉,倒像是信徒宣扬教义呢。说不定明天教主大人就大驾光临了。” “开什么玩笑!” “我错了。别瞪我啊。” “倘若那家伙敢对你做出奇怪举动的话,我们一定会狠狠教训他的!不过,君代,你先给我们说说你们之间发生的事情吧。”美希兴致勃勃地说着,“你该……想要个男朋友吧?” “一点都不想要。” “可悲、可叹啊……”美希竟然激动起来,“怎能说这种话呢!你啊,在有男朋友以前可不准死哦,我不允许你死!”她情绪激昂地说着。 “知道了啦。我过去找他看看。” “他是向那个方向去了哦。” 雾冷指了指图书室的方向。歌未歌则是不紧不慢地说了声“走好”。 君代挥别了前台,向书架林立的图书室走去。推开那扇虚掩的没有玻璃窗装饰的木门,她走进了静谧的书海。图书室似乎终年拉着厚厚的窗帘,就算是大白天都显得有些昏暗。而此刻,外面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零星洒进,偎在她的脚边,明晃晃地闪着。似乎一切都很美好。君代穿行在书架的间隔中,追踪着新鲜的足迹。那老旧的木纹地板上,一个个濡湿的脚印清晰可见。她两侧的书架上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一册册文艺类书籍,但她没有像往常那样扫视着一排排的书脊,而只是专心追寻着树徒的身影。在编号四二○的书架前,她找到了树徒。他轻轻靠在身后的书架上,正看着一本黑皮装订的书,依然穿着那件黑色的短风衣。树徒很快意识到了君代的出现,抬起了头。 “我是这么说的——瓷杯碎了。而你却是这么说的——瓷杯,此刻是碎的。” “我不懂你说的话。” “我们人类的记忆力是非常出色的。所以会过分苛刻地区分时间概念。我有记忆,所以我能知道瓷杯破碎前的模样。然而,瓷杯存在于这个世界,其存在并不会因我的记忆而发生改变。此刻,它是破碎的,此前则是完好的;而此后,它多半会维持着破碎的状态吧。你是这样思考的——碎了的瓷杯也好,没碎的瓷杯也罢,它们都是一个形体,拥有着各自所属的世界。也就是说,没碎的瓷杯所属的世界和碎了的瓷杯所属的世界,是两个各自独立的世界。” “平行的世界?” “不。是点的世界。” “你是说,时间不是像线和箭头那样(向着某个方向延续)的事物吗?” “这是你的理论。为了反驳你,我提出了物理学和热力学方面的论据。我说:‘你看,这就是时空延续的证据。’而你却依旧质疑世界的连续。你说:‘所谓的时空延续根本就不存在,只有点和点和无数个点的集合,这才是世界。’” “所以说瓷杯‘此刻’是碎的?” “嗯。对你来说,所谓的‘此刻’并不是我理解的‘现在’之意,而是意味着更宏观的类似整个世界的存在吧。” “非但不知所云,而且毫无价值。” “想不到你的理论还会让你把本人否定。”树徒笑了,“就好像你不再是你一样。” “正是如此。你所熟悉的那个经历了轮回转世的我,已然不复存在了。我就是我。从我失去前世记忆的那个时刻起,曾经的我就死去了。只是你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吧。” “总有一天,你会想起来的。” “这一天不会到来的。” “为何你有自信这样断言?” “我快要死了。我的脑子里,长着一颗大肿瘤呢。经常无缘无故就头痛欲裂,想来也挨不了多久了。” “——你骗我呢?” 一直以来都从容不迫的树徒忽变得十分狼狈,手里的书也掉到了地上。他那像是被绝望浸透了的脸上,圆睁的双眼死死盯着君代,仿佛是哭诉着至今为止已重复 了无数次的命运。任何人恐怕都会被这充满悲剧色彩的表演所打动。 “就算像你说的那样——我们背负着每次转世相遇都要互相残杀的宿命,但至少这一生你不用担心了。就算你什么都不做,我也会死去。在命运的齿轮转动之前,在我们互相残杀之前,我就会死于疾病的。” “这算什么!” 树徒痛苦地低声呻吟着。 “如果无论如何,我们两个中必须有一个杀死另一个的话,那你就把我杀掉好了。就在我奄奄一息的那一刻,你来刺穿我的咽喉吧。” “求你别再说了!别再说那样的话了!你为何能如此轻易就接受将死的现实!” “那你的意思是,要我对生命的短暂满腔憎恶、整天以泪洗面,这样才对?我是不会轻易流泪的。” “你应该对活下去再多些渴望!” “你少自以为是地把想法强加到我身上!” 君代像一座忽然爆发的火山,激昂地喊了出来。下一秒,头痛无情袭来,就像一把匕首正钻进她的颅骨。她吃了药,这时候脑袋本该没有痛觉的,为何会痛成这样……这样痛不欲生。君代抱着头,跌坐在地上。树徒冲到她身边,说了些什么。 不知他说了些什么。君代用颤抖的手搜索着裙子口袋,总算摸出一瓶药来,倒出三颗吞下。即便如此,要止住疼痛也得等上几十分钟。她不得不靠数数来转移注意,挨过这段煎熬的时间。 “一、二、三、四——” “没关系的,这不怪你。”君代对树徒说。树徒正打算跑去前台叫人,却被她制止了,“没关系的,肯定没什么的。七、八、九、十——” “我们两个一直延续着互相残杀,”树徒纠结地蹲了下来,紧靠着君代,“让我们结束这一切吧。就像你说的那样。你总是正确的。这一切简直荒诞至极!” 君代被头痛折磨得浑身无力,就像一片薄纸,脆弱地贴着树徒的身体,一动不动。树徒的身体散发着一股干燥的泥土味道。至少在头痛消退之前,就这样靠着吧,她想。疼痛如同波浪,前赴后继、反反复复倾轧过君代的神经,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平息下来。她扶着身边的书架,勉勉强强站了起来。 “允许你碰到我,也就只有刚才。” “我知道。”树徒默默拿过放在窗边的椅子,劝君代坐下。君代坐了下来。她看到书架另一头有一位老人缓缓走过。这位老先生似乎经常光顾这座图书馆。他戴着貌似是老花镜的浅茶色眼镜,弯着腰略显艰难地走着。尽管如此,比起此刻的君代,他看起来要精神得多吧。老人走向了编号二一○的书架。 “现在可以说话了吗?” “嗯。” “你在这世上难道没有任何留恋?” “没有。”君代冷然答道,“一点都没有。” 她抬起手抚摸着自己细细的头发,一下又一下。树徒一直看着她。他的眼,并不是试图探究隐秘的利刃,而是包容了君代的一切的柔波。君代羞得别开了脸。 “我可没有撒谎噢。” “我知道。” “不知道也无所谓。” “我了解你。” “真狡猾。” 君代眯起了眼睛。 树徒把掉在脚边的书捡起来,放回了书架。 “给我说说吧。我们俩的故事。” “我们曾是一对恋人。”树徒的后背贴着书架,“然而被诅咒的短剑却将我们引向了死亡的深渊。我们总是用同一把短剑互相残杀。每一次转世、每一次重逢,短剑都会命令我们杀死对方。我们无处可逃,也无力违抗。” “你说的短剑,难道就是——” 君代曾经在这个图书馆见到过一把布满了灰尘的短剑,是她拜托雾冷让她看的。这把短剑不知何故,跟一些书一起放在图书馆的仓库里。因为看起来脏兮兮的,她对兵器又不太感兴趣,所以很快就淡忘了这把短剑的事。她唯一印象深刻的事情,就是图书馆里存放着一把古老的短剑。 “这个图书馆里也有短剑吧。我们总是在被诅咒的短剑附近重逢呢。” “我们会用那短剑来互相残杀?” “恐怕,是的。”树徒漠然看着窗外,“这世上共存在着六把短剑。它们穿越了时空,周游过世界,吸食了无数人的鲜血。短剑的主人必然遭遇不幸。不只是我们,短剑会让整个世界都变得不幸。你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过短剑的诅咒。” “仅仅是一把古老的短剑,竟依附着如此凶恶的诅咒,真让人很难相信呢。” “但我们确实在短剑附近相遇了。不,更确切地说,我正是通过追寻短剑的轨迹,才得以与你重逢。我相信你一定会出现在短剑附近。” “那究竟是为什么?我们为何必须背负轮回转世的命运?为何必须互相残杀?为何非遭遇这一切不幸?就因为短剑?” “我也拼命思考着这个问题。我们的悲剧到底始自何时?当然,不只是思考,我还费尽心思查阅了大量的文献资料。我搜集了关于短剑的发祥地、散落各处的短剑出没的经纬等的情报,只为了找出这轮回转世的悲剧发端。最后,我找到的是十三世纪法兰西王国‘六个无头骑士’的传说。六把短剑、六个骑士,怎么看都脱不了干系。然后,我模糊的记忆渐渐复苏,我就是那六个无头骑士之一。而你则是我们所侍奉的城主的独生女。尘封的记忆虽然尚不清晰,有很多缺失的片段,但直觉告诉我这就是我们轮回转世的原点。于是我进一步调查了有关传说的一切,竟发现传说里奇怪的事件层出不穷。某个城池的私设骑士团成员在一夜之间都成了无头的尸体,还有无头骑士死而复生回到城中行刺城主的女儿什么的,简直像是志怪小说里的情节。当然,其中最值得注意的还是‘六个无头骑士’。他们所佩戴的短剑,在他们死后,被从身上取了下来,赐给了其他的骑士。然而所有之后佩戴短剑的骑士,全部在战场上死于非命。后来,短剑被封印了起来。可是对短剑的传说感兴趣的贵族们却通过地下渠道将他们偷运了出来。” “你是骑士,我是你的城主的女儿。我们两个是妄想逃离短剑诅咒的可悲的主人公。真是个廉价的故事。” “如果能有个美好而圆满的结局,廉价倒无所谓。只可惜那爱慕公主的骑士竟杀了他心爱的公主,而倾心骑士的公主则杀了她心爱的骑士。那个年代的诅咒,烙印到了短剑和我们身上。” “看来,很久很久以前,我们两个之间曾有些事情。” “是的,一定发生过某些事情。” 3 “你们聊了?” “嗯。” 还留在前台的是雾冷和美希,歌未歌据说是在休息室里吃着她的小蛋糕。 君代把她和树徒的对话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美希时不时地发出阵阵嘘声,雾冷则是从头到尾沉默地听着。 “骑士加公主啊。越听越像是在讲故事了呢。” “才不是什么公主呢。是城主的女儿啦。” “反正都一样啦。” “不一样。” “一样啦。” “……” 君代吐出一缕游丝,结束了这场毫无成效的“争端”。于是“战胜”的美希亲昵地把身子靠了过去。 “他说的那些是不是真的,我不知道,但仓库里放着的短剑不是恰好可以证明一些?”美希似很期待有些事情发生,“那可是现在唯一可以称之为物证的东西噢。本来嘛,图书馆这种地方居然会藏着一把短剑,这就够蹊跷的了。” “那把剑是歌未歌前任的管理员的东西。似乎是不想把这剑放 在身边,就自作主张地把它放到仓库里去了。记得他曾说过,这剑是他从东京的艺术商人那里买来的。” “难道真是一把被诅咒的短剑?” “依我看,顶多就是个古董罢了。” “哎呀,怎样都行。总之让我们先华丽地干一把吧!” “啊?”君代不解地歪着脑袋,“干一把什么?” “这还用问!当然是去会一会那把短剑喽。如果真是一把缠绕着诅咒的短剑,真的要害你们一次次轮回转世、互相残杀的话,那就毁掉它好了。你说呢?” “这想法挺大胆的呢。” “若那般简单就能搞定的话,早就有谁去做了吧,”雾冷将手掌一摊,“倘若短剑依然存放在仓库里,那就说明谁都没能毁掉它。如果是谁都能轻易毁掉的东西的话,也就谈不上附有诅咒之类的华丽传说了吧。” “那就当垃圾丢掉好了,这总行吧?” “高呀!”雾冷笑着猛拍了一下膝盖,“美希大人真贤明。” “雾冷先生,你这是笑话我白痴吧?好,我也不计较了。总之,不管轮回转世这种事是真是假,至少先让君代尽量远离那把短剑,这总没错吧?” “能有那么顺利吗?” 君代将信将疑地问道。事实上,对于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她都只能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树徒的倾诉、短剑的传说、自身的境遇…… “对了,君代,你今年……几岁了?” 雾冷蓦然问道。 “十八。” “是这样啊。那倒是跟他提供的时间很吻合呢。那个叫树徒的人说,一九七一年时,他杀了你,对吧?也就是说,君代前世的那个女孩那一年死了。而现在的君代就是那一年生的,到今年正好十八岁。若真有轮回转世,起码时间上吻合。” “那你想说明什么呢?雾冷先生。” “问题就在于,树徒这个人的年龄。在一九七一年的当时,前世的他确切是几岁我无从知道,总之至少是大学生的年纪吧。那就当他当时是二十岁左右吧。前世的树徒——他前世叫什么我们也不知道——他没有能够违抗命运的安排,最终杀死了君代的前世,也就是他的恋人。之后,他也选择了死亡,经历了转世。要转世,就必须先经历死亡。不难想象他后来是如何了结此生的,重要的是他的死必然是发生在一九七一年或者是之后的年份。如果他死于一九七一年,那么他的转世就应该比现在的树徒更年轻一些。也就是说,现在的树徒要么是跟君代同岁,要么比君代还小,否则从时间上看就对不起来了。而实际上呢?我刚才草草地看了他一眼,那张脸看上去实在不像才十八岁的样子。我看他,起码是二十多岁的人了吧。你们说呢?是不是也这么觉得?” “是的。” “那——果然轮回转世、骑士公主云云,全都是骗人的?” “这还不能肯定。只不过,单纯从时间上计算的话,他所说的轮回转世的故事是有破绽的。” “——我到底该相信谁的话呢?” 君代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带,就像个自闭症小孩似的,低声念叨着。鞋带被今天早上的雪濡湿了,歪歪斜斜地搭在鞋面上,蝴蝶结也有些散开了。 “你只要相信自己就可以了。” “我没有自信。” “就算这样也比把自己的一切都托付给别人来得强。” “你们两个别尽说些有的没的了,先去看看短剑啦。”美希就像个渴望冒险的小孩,早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我们去仓库吧。仓库——仓——库。” 君代被催促得匆忙站起了身,雾冷也只好跟着站了起来。为了不至于前台无人看管,雾冷走进休息室把歌未歌叫了出来。于是歌未歌睡眼惺忪地坐到了前台里。雾冷从一个小架子上取走了一串钥匙。歌未歌看着三人的背影,一面打着呵欠挥手说了声“走好”。 雾冷领着两个女孩穿过事务室走进了操作室。这个房间的角落里竟还有一扇门。这扇门由相当坚硬的木材做成,窄窄的并不起眼。雾冷从钥匙串里挑出一把钥匙插进了锁孔。门锁被打开了。 “哇,好冷。” 美希抱住双臂情不自禁地说道。她说得没错,仓库冷得像个冰窖,被囚禁了不知道多久的冷气就在门打开的那一刻倾泻而出,迅速在三人周围扩散开来。雾冷率先走进了“冰窖”,随后美希和君代也相依偎着跟了进去。 “电灯开关在哪里呢?”雾冷自言自语地摸索着,不一会儿就找到了开关,“开灯了。” 晦暗的日光灯下,三人终于得以窥探仓库的全貌。书架,坏掉的椅子,散落一地的杂志,塞满了书的纸板箱,破损的电灯泡,上面标注有重量的黑板,长柄扫帚,厚厚的百科辞典,翻倒的桌子,掉在地上的装饰品,空空如也的玻璃盒子,洋娃娃的帽子,市政府宣传站的制服——这里的一切都凌乱不堪。真是个没有亲眼看见就绝对难以想象的世界。君代之前也曾来过这里一次,跟上次一样,她感觉自己像是来到了一个遥远的从未到过的地方。这里,一点也没变。 一行人在积满了灰尘、堆满了杂物的地板上艰难行进着。雾冷忽地发出一声惊叫,似乎是因为撞到了一张蜘蛛网。美希幸灾乐祸地哈哈笑了起来。君代也跟着笑了起来。没多久,雾冷再次提起了嗓门。这一回不是因为蜘蛛网了。 “在这里。” 君代顺着声音望去,一把短剑被草率地搁在书架上。雾冷走过去拿起短剑,挥舞了几下。他手中的剑刃被过多的灰尘所覆盖,泛着钝色,只有剑尖在忽明忽暗的日光灯下偶尔现出锋利的光芒。剑柄的部分装饰着金属雕刻的图案,整把剑长不足三十厘米。雾冷拿着剑折了回来。美希和君代也慢慢退出了仓库。君代忍不住咳了好几下,喉咙痒得不行,也许是因为灰尘太多的缘故吧。她怕脏,不停地掸着衣服上的落灰。 “这就是传说中的无头骑士所拥有的短剑吗?” 可是,即便盯着那泛着冷光的剑刃,她也想不起一丁点关于前生转世的情节来。 一二四三年 琉璃城法兰西王国 在欧洲大陆的西部各地,遗留着一批远古时期的巨石建筑。比如,英国的索尔兹伯里平原巨石阵[英国威尔士郡索尔兹伯里市(salisbury)附近的平原上,分布着五千年前的巨石(stonehenge)。 ]、法国的布列塔尼半岛的卡纳克巨石阵[法国布列塔尼(bretagne)地区的卡纳克镇(ac)辖内,由数千块疑系公元前五千年至前两千年放置的大型石块组成。 ],还有其他的无数个人工巨石建筑。它们究竟是古人出于某种信仰建造的,还是用来达成某种目的的工具,这些都不得而知。有的学者主张它们是用于天文观测的装置,有的历史学家认定那是恶魔或者魔术师们的职业道具,甚至有学者认为那是凯尔特人[celt,古印欧民族之一,自青铜时代就现身欧洲大陆的中部,后发展至欧洲大部分地区。从语言学角度看来,他们是目前爱尔兰、苏格兰高地、威尔士、布列塔尼等地生活的使用凯尔特语的居民的祖先。 ]的祭坛。无论如何,能够如此肆无忌惮地排列远远超越了人类身高的巨石的,恐怕也就只有人类自己了吧。 谁都没能破译出巨石建筑的真相。巨石林立的奇异风景,自远古绵延至今,一切都未曾改变。逝去的岁月仿佛只是一粒微尘。 法兰西王国南部的朗格多克nguedoc,法国南部地中海沿岸地区,以葡萄酒闻名。 ]地区,有个用石头建造的巨型十字架。十字架横亘于一片丘陵之 上,宽约二十米,高约六十米。丘陵位于被东征十字军摧毁了的卡尔卡松城[carcassonne,法国南部奥德省(aude)首府,其旧城曾是中世纪的一个要塞,隔比利牛斯山同西班牙相望。 ]东面,石材的巨大身躯俯卧在丘陵的斜面上。从近处看,只觉得那是单纯的巨石连绵,然而远眺之下便会发现那就像是描绘在丘陵上的一个图形文字——十字架的形状清晰可见。不同于卡纳克巨石阵之类的建筑,它是最近才被建造起来的。 十字架的附近流淌着卢多河,还有着一座名曰“琉璃城”的城池。“琉璃城”周围是茂密的森林和复杂的丘陵,高高的城墙戒备森严。作为一个联结其他主要城池要塞的中继基地,其作用依然显著,但对紧盯着卡佩王朝[dynastiedescapétiens,法国中世纪封建王朝(987-1328),因建立者于格·卡佩而得名。卡佩王朝的历代国王通过扩大和巩固王权,为法兰西民族国家奠定了强大的物质基础。 ]国王动向的教会以及图卢兹家族[toulouse家族,中世纪时期实际掌控着法兰西王国西南部的大片土地,名义上受法兰西国王统治。 ]这些势力而言,其存在几乎被遗忘殆尽。 琉璃城之所以被叫做“琉璃城”,是因为其城墙外壁的石块带着淡淡的蓝色,尤其到了雨天之时,整座城看起来就仿佛一颗泛着柔光的宝石。 从时间上看,琉璃城本该经历东征十字军的数次攻击了,却依然得以幸存,而且迄今尚未出现任何牺牲者。野蛮的十字军从不区分战争对象,他们袭击以罗马教皇为领袖的天主教徒,也袭击所谓的异端分子,其所到处生灵涂炭、寸草不生。然而,尽管琉璃城背倚着招人议论的怪物般的巨石十字架,却几乎没遭受十字军的任何攻击——他们是绕城而行的。当然,这并非因为巨石十字架被认为是彰显教义的神圣奇迹。这座十字架被建造的真正原因,绝对跟任何虔诚的信仰无关。 “琉璃城”的城主——佐夫洛,出生于比利牛斯山脉[pyrénées,欧洲西南部法国和西班牙的界山,东起地中海海岸,西止大西洋比斯开湾畔,全长近四百三十公里。 ]近郊一个名唤缪尔特的城镇上的贵族家庭,由图卢兹家族派遣掌管此地。 佐夫洛接手这座城池之后不久,他的妻子就去世了。据说他于是终日闭城不出,只与孤独为伍,再后来也不知怎么想的就下达了建造这座巨石十字架的命令。建造十字架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还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但教会也好,法兰西王国国王也好,图卢兹家族也好,都没有对巨石十字架事件给出任何的忠告。想必他们对十字架的存在根本一无所知。没有人会关注“琉璃城”的动静,这座城已经被世界遗忘,包围着城池的森林,就像是隔绝了城与世的屏障。 这里的冬季是寒冷的雨季。一连数日,城池被阴霾笼罩,冰冷的雨水无休止地落着。 玛莉在“琉璃城”中,透过一扇阴冷的落地窗,眺望着雨中的天空。 她久久地伫立着。单薄的丝质衣裙,哪里抵挡得了湿冷的空气?她的嘴唇很快就泛起了淡淡的紫色。尽管如此,玛莉也并不打算离开。她没有什么地方可去,如果回到自己的房间,等待她的只会是无边无际的忧郁。 由于房间的地势较高,从窗户里往外看,视线能够越过高高的城墙,巨石十字架的顶端依稀可见。被雨水濡湿了的巨石表面光滑平坦,展现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光泽。 “冷了吧?” 骑士雷因站在玛莉的身后温柔地问道。玛莉转过身,仰起头看着雷因。雷因穿着绘有十字架徽记和七芒星图案的骑士外套,腰上佩着一把漂亮的短剑。玛莉向他走过去,试图躲进他的上衣里避寒,却被他挡在了外面。玛莉撅起了嘴。 “不可以么?” “不可以,”雷因警惕地观察着昏暗的四周,说道,“违反了修道会的规定。” “我说,雷因啊,你看上去脸色很差呢。怎么了?” 玛莉上前一步,把脸凑到了雷因面前。雷因马上紧张地后退一步,摇了摇头。 “真的没事,您别担心。请跟我保持距离。” “跟我关系亲密,是这么罪孽深重的事吗?” “也不是这个意思。” “那……我的手,你牵着。” “您别为难我了。来,到房间里面来吧,太冷了。” “才不要呢。我讨厌房间里面。” “理由?” “我怕。” “没什么可怕的。我们这六个骑士一直都守护着您呢。” 玛莉听后,皱起了眉头,似乎有点不耐烦地咬着下唇。她气雷因竟如此决绝,更气她自己没能清清楚楚地把感受传达给雷因。就算她表达清楚了,雷因的反应也可想而知——没关系的,只要好好睡上一晚,什么问题都会迎刃而解。根本就不是这样!她呆呆地看着蜡烛跳动的火焰。她的恐惧不是睡一晚就能驱散的。她真正害怕的,是在更深处蠢蠢欲动着的、一些连她自己也不明真相的东西。 玛莉是城主佐夫洛的独生女。自从佐夫洛的行为变得诡异不可揣测以后,她的精神状态也变得不太稳定了。别人总是对她说,只要好好睡上一晚,什么都会好起来的,可是三年了,事态却没有任何的好转。三年了,转眼又是一个冷雨透心的季节。 “有一件事,我必须说出来。” “是什么事?” “关于母后的死。母后去世以后,父皇的行为就越来越怪异了,不是吗?没什么的,你也不用刻意否认了。父皇变得怪异了,这是事实。大家都觉得,一定是因为母后的死对他打击太大,他悲伤过度才会变成那个样子。可是我想,也许事实并非如此。” “您想说什么?” 雷因压低了嗓音。 “东侧塔顶,不是有个暗暗的房间吗?一个连窗子都没有的小房间。母后就是从那个小房间里消失的。是我……我……亲眼见到的。母后只是在地上留下了脚印,然后就融进墙壁里消失了。” “玛莉殿下。” “等等,雷因,让我说完,我还什么都没说呢。我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我知道我说的内容很反常识,但我只能这样认为。我见到的那一幕就是,母后被吸进了墙壁里。真的是我亲眼所见噢。三年前的那个雨夜,母后消失在了石壁里。” “当真?” “绝对真实。” “我明白了。我会认真听您说完的。不过这里太冷了,我们去食堂说吧,那里现在应该没人。” 于是,玛莉跟着雷因下了阶梯,向着食堂走去。食堂是这座城里第二宽敞的空间,此刻这里空无一人,宽敞得让人有些心寒。雷因用打火石点亮了烛台。玛莉一面斜眼看着雷因,一面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让人心情沉郁的雨声已然听不见了。 这一次,雷因主动挑起了话头。 “您在东侧塔顶看见了幻象,是吗?” “不对,才不是幻象!是母后。” “那是一回事。” “才不是呢。” “——那请您说得更详细些吧。” “我就像平常一样,那个下着雨的夜晚,在自己的房间里躺着。但我听到了一些怪异的响动,于是就醒来了。四周还是漆黑一片,我想当时应该是半夜吧。也不一定,可能是半夜,也有可能不是。总之周围黑漆漆的,只有我一个醒着。虽然我觉得很怕,但还是大着胆子走出了房间,尝试着向发出声音的地方靠近。” “很有勇气嘛。” “我可从来都不 缺乏勇气,”玛莉可爱地挺起了胸膛,“我觉得声音是从东侧塔那儿传出来的,所以就穿过走廊向着那个塔走去。因为塔离我的房间并不远,我打算过去稍稍确认一下情况就回房间。” “您当时应该叫上我们。” “是啊,当时我真应该那么做。但一方面我是怕自己听错了,另一方面我也不想弄出什么大的动静,所以就一个人去了塔里。那个塔的第一层和第二层里面没什么奇怪的,就是堆着些会议用的圆桌呀、壁画呀、打仗用的长剑呀小道具之类的东西。第三层也是。但是通往第四层的台阶顶端,却被一道窄窄的光线照亮了。我想也没想就停下了脚步。在我的前方不远处,父皇和母后肩并肩地走进了塔顶的那个小房间里,然后响起了关门声。我踮着脚尖轻轻地走了上去。房间里漏出的烛光微微照亮了我的身边。那扇木门并没有关死,还留着一条缝呢。我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一探究竟。于是我慢慢地把脸凑到了木门的缝隙前,想要亲眼看看屋里发生的一切。” “您看见了什么?” “应该在房间里的父皇和母后,不见了。” “不见了?” “是的。那个房间里什么人也没有了。刚才,你不是说是幻象吗?确实是的,就连我自己也觉得是看到了幻象。真是诡异至极的幻象。要知道,明明进入了那个房间的父皇和母后,竟然在片刻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但是,真正可怕的事情是在之后发生的。忽然,我听见了像是一阵强风刮来似的声音。放在烛台边上的一个木制的杯子竟然莫名其妙地就翻倒在地,杯里盛着的红黑色的葡萄酒,也就洒到了地上。简直就像一摊涌动的鲜血。葡萄酒慢慢地渗开来,浸湿了地面,我就在门外眼睁睁地看着它一点一点地爬向墙边,直到停止流动。我看着那片停止流动的红黑色液体。看着看着,忽然,明明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的,那液体的表面却像是被谁踩着似的,出现了脚印。脚印接二连三地出现在地面上。就像是某个看不见的人,正在洒了一地的葡萄酒上行走一样。脚印最后来到了一面墙壁前,在那里消失了。我就那样,呆呆地看着一个透明人消失在了墙壁里。我没有发出惊呼,也没有被恐惧压垮,只是觉得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了,着了魔似的一直盯着那片脚印,不可自拔。我的直觉告诉我,那些脚印的主人,就是从这个世上消失了的我的母后。虽然我看不见她,但她刻下了自己的脚印,然后消失在了石壁里。” “这简直不可能,”雷因摊开双手说道,“脚印竟然自己出现在地上,再加上一个人消失在了墙壁里。” “那么在你看来我看到的到底是什么呢?梦境?” “也不是,我想不通。您的母后,也就是佐夫洛殿下的夫人,只留下了几丝头发和几滴血,就失踪了。头发和血都是在她的卧室里发现的,但尸体却至今没有找到。如果是像玛莉殿下您说的那样,夫人消失在了石壁中,那尸体自然是找不到了……” “嗯。而且还不止这些。”玛莉肃然续道,“明明是跟母后一起从那个房间消失的父皇,后来独自从房间里出来了。” “你是说佐夫洛殿下吗?” “嗯。看完了脚印显现的那一幕,我回过神来,忽然觉得这简直太可怕了。我赶紧离开了那扇门,打算尽快下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去。就在这个时候,我感觉到了烛光的摇动,于是回过了头。屋里有人。我害怕极了,慌慌张张地下到了第二层,躲在了那里的圆桌下面。过了没一会儿,父皇从台阶上走了下来。我一直缩着身子藏在桌下,担心自己是不是被父皇发现了,嘴唇也不住地颤抖着。幸好,父皇没有发现我。他离开了以后,我以最快速度跑下塔,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第二天早上,我睁开眼睛,回想昨晚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个谎言,然而,母后却真的不在了。从那天起,父皇就变得怪异了。我也不再是从前的我了。” “您是正常的。现在也是好好的,以后也不会有什么的。” “因为有‘玛莉专属白骑士团’在吗?” “对。我们这六个骑士,就是为了守护您而存在的。” “呵呵,说来可笑,就连你们这个骑士团,也是我那个怪异的父皇私自设立的呢。照这样下去的话,骑士这个职业迟早也会没落的吧。” “请您慎重自己的言行。在我面前这样说还不要紧,在其他骑士面前请不要说出这样的话来。为了守护您,他们都是可以拼上自己性命的。” 玛莉选择了沉默,自嘲从她脸上渐渐褪去。 “让我们回到原来的话题上吧。关键的问题是,那天晚上,塔顶到底发生了什么。” “至今为止,你有没有听说东侧塔里发生过什么不祥事件?” “没听说过呢。就算不是在东侧塔里,一个人凭空消失了,而且还是消失在了墙壁里,这样的事情我还是头一回听说呢。” “可我真的是亲眼看见了那一切的!脚印一个接一个地出现,最后消失在了石壁里。” “会不会是您睡着的时候做的一个奇怪的梦呢?” “太过分了!雷因,难道连你也不相信我说的话?” “不,我相信您。但我实在难以从您的话中拼凑出真相。不对,坦白地说,对于人类消失在墙壁里这种现象,我不得不报以怀疑的态度。” “为什么?” 玛莉急躁地撅起了嘴。 “就算夫人是真的消失在塔顶的那个房间里,那为何佐夫洛殿下却能若无其事地从那儿走出来呢?” “啊?” “假设,因为某种奇异现象的作用,在东侧塔的第四层,两个人就那样消失了。然而,本该消失了的两人之中,唯独佐夫洛殿下从那个房间里走了出来,而且甚至没有一丝慌乱的表现。我不知道佐夫洛殿下到底有没有卷入什么不可思议的奇异现象里,但他为什么竟能显得挺平静的呢?我想,原因很简单——这说明玛莉殿下目击到的不可思议事件,对佐夫洛殿下来说没什么可值得惊奇。” “什么意思?” “我想,关于玛莉殿下的母亲大人无故失踪的这件事,佐夫洛殿下一定知道些什么。” “雷因,”玛莉的脸上满是失望,“你说的这些,可是对父皇的大不敬噢。” “我知道。玛莉殿下,能给我一点思考的时间吗?” “要多久?” “玛莉殿下愿意等待的。” “那好,就一小会儿。” 玛莉摊了摊小手说道。 雷因思考着的这段时间里,她一直拨弄着胸前的蓝色宝石坠子。宝石的表面在烛光的照耀下,反射出无数个幽蓝色的光斑。四处散落的小小光斑微微照亮了食堂的暗处,于是伤痕累累的铁锅、没有鲜花的花瓶、破旧不堪的椅子,这些报废品就从中渐渐现出了轮廓,淡淡的轮廓,仿佛一切都是幻影。 雷因扬起了面孔。 “我们去东侧塔里调查一番吧。” “调查?” “佐夫洛殿下从明天开始要到邻近的城镇去办事,所以会离开这里。他的护卫队应该也会一道离开,这样城里的人就变少了。这是个好机会。保险起见,我想最好是在谁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进行调查。就这么办吧,我们进到东侧塔里,凡是窗子的地方都给挂上大大的布作为标记。当然布是什么颜色倒是无所谓的。” “这是什么游戏?” “不是游戏,是实验。” 跟行程安排的一样,佐夫洛在日出之后不久就出了城。“琉璃城”里只留下了几名作为警备的骑士和以雷因为首的“玛莉专属白骑士团”成员六人。剩下的就只是些侍女呀、厨师之类的料理 杂务的人了。 玛莉虽然不解,却依然按指示从食堂里借回好几块桌布,然后便匆匆赶去和雷因会合。雷因在东侧塔的第一层等着她。一同待命的还有“玛莉专属白骑士团”的另外两名成员——高大但懦弱的阿诺维和忠于使命的弗兰德。他们向玛莉行了一个最恭敬的礼,而玛莉也俏皮地模仿着他们的动作,恭恭敬敬地回了一个礼。被这个动作惊到的两人顿时慌慌张张又敬了一个礼。 “问好就到此为止吧,”雷因冷静地说道,“我有事需要阿诺维和弗兰德帮忙,所以才请他们两个过来。没关系的,他们两个永远都是同伴。” “好啊,那挂布游戏要怎么玩呢?” “我想,在这个塔里应该有两种窗——换气窗和给弓箭手作射眼用的射击窗。我们只需要在所有的窗口上都挂上布匹。那么,阿诺维和弗兰德,拜托了——我和玛莉殿下,到四层去,调查一下那里的墙壁。” 于是阿诺维和弗兰德捧着布匹跑上了楼。玛莉也跟在雷因后面上了楼。这个时候,太阳早已高悬在城池上空,塔里却照样暗无天日,也许是因为射眼的位置和阶梯的构造采用了遮蔽阳光的设计吧。因为看不见路,玛莉好几次险些绊倒。走在前面的雷因每次都会关切地询问“没事吧”,换来的却是玛莉倔强地回答“闭嘴”。于是雷因听话地闭上了嘴,直到登上塔顶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只以背影相对。 来到塔的第四层,狭窄的阶梯平台对面便是一扇木门。几乎是毫无章法地被组合装钉在一起的旧木板上,垂挂着一个算是门把的铁环。雷因握住铁环用力一拉,门静静地敞开了。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冷气从门缝里钻了出来,甚至让空气都染上了异样。玛莉下意识地抱住了自己的双肩。她隐隐觉得从前也曾有过同样的经历,但记忆却混沌不清,连一个头绪都无从捉住。 房间里黑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没有窗子,也没有灯光。 “蜡烛会在哪里呢?”雷因自言自语,将房间环视了一圈,“有了。” 他走到一个烛台前面,擦亮了打火石。橙色的烛光便从容地在黑暗中舒展开来。 玛莉把身子藏在雷因的背后,努力地观察着四周。在这个被修建成圆形的不大的房间里,一张满身朽木的桌子像是被遗弃一般的横着,桌上的酒杯早已不知去向。 “有问题的是墙壁吧。” 雷因把手放到了右面的石壁上。它看起来就跟普通的石头墙壁没什么两样。 “看不见的脚印的主人,就是在这里消失的。” “眼下,脚印已然无从寻觅了。” 雷因蹲下身检查着地面。他的手指撑着脚边的地,沉默不语,似乎陷入了思考。 “怎么样?” “一点痕迹都找不到了。不过,要找到脚印并不困难。玛莉殿下,我到二楼去拿个水壶上来,请您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很快就回来。” “啊,等等。” 然而雷因话音刚落,便只身下了楼。小屋里静得连心跳都能听到,玛莉只觉得毛骨悚然。“雷因。”她试着轻轻呼唤,却没有回应。所幸,雷因很快就提着水壶回来了。玛莉像只受惊的小动物般,看着她的骑士。她摸着胸口,向雷因靠了过去。 “你是想欺负我吧。” “不是的。玛莉殿下,请看。” 雷因一手拿起烛台,把蜡烛斜斜举着,故意将溶了的烛蜡洒落地面。趁着尚未凝固,他把脚放到了那些半液体状的蜡上。薄薄的烛蜡在地面上游动着,就像一条条脆弱的血管。雷因脚底黏着薄蜡,一步一步向石壁走去。直到走到石壁前,他就转过身,把壶里接的水全部泼到了地上。 “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制造脚印。” 雷因指着地面。 只见洒了一地的水膜上脱出了一颗颗水珠,他的脚印随之一个一个地被刻到了地面上。玛莉的脑海中翻涌起了三年前的那个雨夜。屋里一个人都没有,洒了一地的葡萄酒上却出现了脚印。此刻,仿佛那一幕重现在她面前。 “脚印的真身,就是烛蜡。” “怎么解释?” “烛蜡不会溶到水里,因此能够分开水膜。假设像我刚才那样,在滴上了蜡的地方踩过,脚底就会黏上蜡了。随着走动,这些蜡又附着到地面上,呈现出脚印的形状。如果不仔细看,是发现不了这些脚印的,但如果有水之类的液体洒在上面,脚印就清晰可见了。因为蜡制的脚印分开了水膜。所以,看不见主人的脚印的真身,其实是脚印形状的烛蜡。” “什么嘛,竟然是蜡!太傻了。”玛莉显得有些愤慨,“可是,母后和父皇到底去了哪里呢?他们两个从这房间消失了,这是事实啊。” “留下了烛蜡脚印的人,恐怕是佐夫洛殿下吧。佐夫洛殿下拿着烛台,不经意洒下了烛蜡,又不经意踩到了烛蜡,遂出现玛莉殿下您看到的那一幕。然而,佐夫洛殿下是如何消失的呢?装着葡萄酒的杯子又为何无缘无故被打翻了呢?” “我不明白。” “让我尽量简洁地分析给您听吧。”雷因的表情很认真,“估计阿诺维和弗兰德也差不多完成工作了吧。玛莉殿下,我们到第一层去吧。” 雷因再次一个人走出了房间。再也不想落单的玛莉马上一面喊着雷因的名字,一面追了出去。 一到下面,便看见阿诺维和弗兰德正以一副无事可做的模样候着他们前来。两人对雷因说了一句“搞定了”,雷因点了点头。 “接下来,我们到城外面去。” 于是,四个人离开了塔,走在了通往宫殿的回廊上。他们穿过骑士们的休息室,又绕进了食堂,在迂回曲折的走廊尽头推开了厚重的木门,来到了内外城墙之间的中庭。许久不见的耀眼阳光照得玛莉有些头晕目眩。她的脚边,短短的杂草上,还挂着清晨的露珠,露珠折射着阳光,像一颗颗水晶。走在最前面的雷因回过头,仰望着东侧塔的方向,然而塔的形容已被宫殿建筑的阴影所遮掩,难以看清。 经过一番跋涉,一行人总算抵达巨大的城门之前。守门的卫兵一脸倦怠,循例问道:“要出城?”“稍微出去走走。”雷因答道。门卫随即钻进城墙中的内部通道,把城门打开了一条缝。 “我说,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我们要从外面看看东侧塔。” 一出城门,玛莉的视线就被小山坡上满目的青绿吸引了。一阵风吹过,绿浪涌动。在那浪尖上,是成排的落叶树木光秃秃的树丫。玛莉站在坡上俯瞰着下方的风景。世界渺小得像是一个庭院式盆景。风忽然变得有些刺骨起来,灰色的厚云横穿天空而来。一眨眼的功夫,整个山坡都被阴云笼罩了。 四个人沿着石块堆砌而成的城墙基部向上攀爬着。城墙粗野而顽固,玛莉甚至觉得就是用十台投石器对着轰也未必能将它击破。手指碰到了凹凸不平的石墙表面,黏糊糊湿答答的触感。从这么近的距离看的话,这座城的石壁也算不上很蓝。抬头望去,锯齿状的缝隙中,一行人仿佛是在一条石壁走廊上攀爬着。玛莉今天真是大开眼界。 攀着攀着,巨石十字架的身姿唐突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十字架横卧于山坡之上,从侧面观看时,与表面平滑的石头饭桌无异,不过那真是奇大无比的长条形饭桌了。十字纵轴向着湍急的卢多河一直延伸,底端几乎已迫近河岸,而顶端又似没入云中,遥不可及。一道阳光穿透云层,洒在了十字的顶端,使它如沐浴了圣光一般熠熠生辉。巨石的厚度几乎与玛莉的身高相同,表面被研磨得光溜溜的,摸上去十分舒服,比城墙的粗糙表面讨人喜欢多了。又或者是昨夜雨水的冲刷,让那石面越发光 滑了吧。 “这个十字架,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难道是防御用的壁垒?” 阿诺维呆呆地看着巨石,自言自语着。弗兰德也呆呆地站在一旁,歪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是模仿了西面的那个‘十字泉’吧?” “啊!原来如此,不愧是聪慧的玛莉殿下。” “你们说的‘十字泉’是?” “连这你都不知道啊,阿诺维。也对,你这家伙会这样也不奇怪。肯定又是间歇性失忆了吧?你这个健忘青年。”弗兰德乘机嘲笑着这个老实的兄弟,“所谓的‘十字泉’,是西面森林里的赛特湖的别称。赛特湖与海相通,卢多河的河水就是源自赛特湖——对了,关于那个湖还有一则趣闻呢。据说,‘十字泉’是会动的。” “会动的湖?” “对。那湖就像是拥有生命一样,会改变自己的形状。据说,早期的地图也好书籍也好,都没有任何关于‘十字泉’的记载。这个湖初次见于文字记载是在一个朝圣者的日记中,但那时根本没有这么大的规模,也不是十字形的,甚至连位置都跟现在的不一样。很多人都说,这个湖是在最近这个时期才变成十字形状的。简直就像是经历了漫长的岁月,一点一点成长蜕变了一样。” “弗兰德还真是知道不少无关痛痒的奇闻怪谈呢。” “哪里哪里,能得到玛莉殿下如此夸奖,真是荣幸之至。” “我可没夸你。话说回来,难道那湖真的会动?就算是过去的记述,也未必都是实实在在地记录了过去发生的事件和过去的状况吧?” “慧眼。”一直沉默着的雷因开了口,“弗兰德的所见所闻或许真的跟过去的地图和书籍所记载的一模一样,然而那些记载是否真实地记录了过去的世界我们却无从知道。有些书籍其实是立足于过去,记述着过去的事物,却竟然被包装成了现代的东西,同样的,与之相反的情况当然也可能存在。为了神化某个人物或某种现象,民间故事和传说中穿越时空、无视历法的记述手法比比皆是。就文字记载这种手法而言,赋予一个湖生命简直是轻而易举。只要留下不真实的文字记载就水到渠成了,不是吗?” “那你的意思是,‘十字泉’原本就存在着,而且从来都没有动过喽?” “真相是什么我不知道。我又不是历史的证人。” “好了,会动的湖之类的就到此为止。父皇为何会想到模仿‘十字泉’,建造如此一个奇大无比的石质十字架呢?” “我想,是不是确实是在模仿‘十字泉’,这点还不能断言。也有可能是,佐夫洛殿下是一位虔诚的清洁派[cathari,中世纪西欧基督教的一个异端派别,十二、十三世纪盛行法国南部和意大利北部。该教派反对天主教会的仪式和组织,不承认教会权力,谴责教会聚敛财富,呼吁打倒天主教会和隐修院。天主教会试图以通信和遣使的办法来遏制对方发展,未果,又发起“圣战”,组织十字军*。至十四世纪末,该派消失。 信徒,这么做仅仅是为了建造一座太阳的十字架。又或者,他是出于一种近乎畸形的支配欲,才集中了大量兵士进行这项无意义的劳动。” “雷因,”弗兰德神色慌乱地插话道,“你这么说可是对佐夫洛殿下的大不敬啊!” “没关系,弗兰德,”玛莉闭上了双眼,“早都无所谓是不是侮辱了,对吧?” “嗯。” 雷因说罢,再次迈开了步子。阿诺维和弗兰德似乎此时才意识到自己就会卷进某个重大事件,脸色铁青地呆立着。玛莉一边催促着两人一边跟了上去。 东侧塔突兀地现身眼前。石塔跟城墙相连,似乎还曾作为城墙的一部分而存在过。若从城池外部将塔破坏,敌人便可长驱直入,这大概算是城池的一个致命弱点。然而,下令改建石塔的正是佐夫洛本人,没有人能洞察他的意图。 塔身与十字架的左端极其接近,两者之间的空隙小得有些不太自然。玛莉抬头仰望这石头垒成的塔,几扇敞开着的窗户里,一块块白布在风中飘荡。那是玛莉今天早上要来的布。 “怎么样?” 雷因仰望着塔,一面慢慢地踱着步,一面在心里默默地确认着每一个射眼和窗口。在他的身边,弗兰德依然摆着他那标志性的歪头造型,看着塔顶。玛莉顺着他的视线向塔顶望去,只见塔顶的屋檐上开着一扇不大不小的窗户。那扇窗户上,没有遮着白色的布。 “怪了,”阿诺维开了腔,“明明给所有窗户都遮上布的,却还有一扇窗户上没有。那么高的地方,以前有窗户吗?” “是不是布被风刮走了?” “不可能,我们固定布的时候下了不少功夫呢。” “那……那扇高高在上的没挂上布的窗户是怎么回事?” “是原本没有的窗户。” 塔顶的屋檐呈现出平缓的曲线,曲线慢慢向上汇聚,聚成了一个尖顶。而那扇神秘的窗就在屋檐曲线的中腹部位,不温不火地静默着。确实如阿诺维所说,这是一扇应该并不存在的窗子。看来,仅仅是从下面仰望窗子,是无法窥知窗内情形的。 “那扇窗,应该比第四层的位置更高吧?” “据我的目测,应该是比第四层还要高出半层的高度。对了,玛莉殿下,您是否还记得‘葡萄酒杯为何会翻倒’这个问题?” “记得的。一般来说,杯子是不会自己翻倒的。”玛莉自言自语似的说着,渐渐开始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意义,“难道说,是因为这个塔的第四层里还有着一扇秘密的窗户,从窗户里灌进来的强风把杯子吹倒了?” “恐怕就是这样。我们刚才做的那个挂布帘的实验,归根到底就是一个寻找秘密窗户的实验。就在那个发生了戏剧性的一幕的房间里,有一扇不为人知的窗户。玛莉殿下目击到事件片段的那一晚,从那扇窗子里吹进来的风,刮倒了那个盛满葡萄酒的杯子。因为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所以我们不得不认为杯子是因为某种非人的外力而倒地的。玛莉殿下也曾说过,‘听见了像是一阵强风刮来似的声音’,是吧?那就对了。因为一扇本不应该存在的窗子确实存在着。然后请您再回想一下,佐夫洛殿下的脚印是向着哪个方向的?是墙壁对吗?‘消失在了石壁里的脚印’,您是这么说的。” “再去一次塔里那个房间,好好确认一下。” 玛莉说完,几乎是飞奔着赶向了城门。穿过城门的时候,似乎听到门卫说了些什么,她没听清楚,也根本无暇顾及。终于跑进了宫殿,她有些适应不了里头的昏暗,一瞬间变得什么都看不见了。待双眼适应了周围的光线,追着她一路跑来的三个骑士已然走到了她的身边。她上气不接下气地继续跑着,终于来到了东侧塔里,咬着牙跑上第四层。只听“砰”的一声,门像被枪弹击中一般,震荡着敞开了。 “怎么才能进到墙里面去呢?” 玛莉喘着气站在石壁前,抱着双臂百思不得其解。 “玛莉殿下,你看这里,石壁在这里有一个小小的凹陷呢。把手伸到里面,然后用力拉应该就可以了吧。” 雷因说着,已然开始了尝试。一开始石壁没有任何动静,可是忽然,仿佛石磨转动般粗哑的声音碾过了四人的耳膜——石壁的一部分开始向着房间内侧偏移出来。雷因见状,做足了马步,更用力地拽起了石壁。于是,缓缓地,这块石壁以右侧为转轴,像一扇门似的敞了开来。敞开的缝隙宽到足以通过一人的时候,石壁就不能再挪动了。雷因从缝隙中探进头去。外面的亮光透过了缝隙,停留在他的脚边。 “这里有一段小小的阶梯。” 雷因说道 。于是玛莉也把头探进了缝隙。石壁的门里,一段窄窄的阶梯以相当陡的角度盘旋而上。雷因二话没说,踏着阶梯攀了上去,玛莉紧随其后也攀了上去。阿诺维和弗兰德没有跟进去,那个秘密空间实在太狭窄了,容纳不下第三个人。这里的每一个台阶看上去都又短又小,宽幅窄得简直不像是台阶。再往上几级,台阶便中断了。两人的前方,除了一扇窗子什么也没有。那是一扇未经半点修饰的窗子,甚至没有木头的窗框,就像是石墙上开着的一个洞。从窗子里向外望去,便是曲线形的塔顶,还有巨石十字架。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清楚。” “就这样了?” “是的。” “还有点别的什么吗?” “比如说?” “母后的尸骨什么的。” “莫非您认为,这里隐藏过尸体?” “是的。可是这里只有这一扇窗子。” “应该是出于某种理由才会在这里藏尸的,这个理由也很值得推敲——” 玛莉一脸沮丧地调转头,下楼回到了房间里。 “觉得如何?玛莉殿下。” “让我兴奋不已呢。” 玛莉答道,脸上却分明挂着败兴而归的表情。 琉璃城?杀人事件第二部分:法兰西王国琉璃城第六章 晚上,玛莉在大厅里被佐夫洛叫住了。玛莉后退了一步,转过身惴惴不安地向着佐夫洛走了过去。佐夫洛看上去脸色很差,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旅途的劳顿。 “玛莉,你为何会降生到这世上——这问题你想过吗?” “……父皇?” “想过吗?” “没有。” “也罢,”佐夫洛摸着自己下颌的胡须,“今夜的月亮很美,你好好地欣赏吧。” “是。” 佐夫洛的身影消失在了大厅的另一头。玛莉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说什么月亮很美,胡扯!明明还下着雨呢。在她看来,佐夫洛简直像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一样。他在另一个世界里,看着另一个月亮,一定是这样。忽然,一阵寒意向她袭来,她合起领口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玛莉蜷缩在自己的床上,过去种种一幕一幕在她的脑海中不停地盘旋,挥之不去。消失在石壁中的母亲。巨大的石头十字架和会动的“十字泉”。挂布帘实验和本不应该存在的秘密的窗户。玛莉下意识地紧紧握住了胸口的蓝色宝石坠子。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一旦觉得不安,就会握住胸口的宝石,这已经成了她的一种本能。只要这样做,邪恶的事物就会避她而去,她在潜意识里如此地相信着吧。她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环视着静谧的四周。黑黢黢的房间里,家具摆设、桌椅壁画什么的,全都融进了黑暗里,她什么也看不见。 玛莉下了床,慢慢地走着,最后站在了门前。她像是被什么召唤着一样,不知所为地打开了门。 眼前的地面上,竟然放着一顶巨大的铁制头盔! 头顶部平整,整个脸部都用铁皮假面罩罩着,这是一顶战斗用的大铁盔。铁面上以眉心为中心考究地焊着十字形的纹章,横排在鼻梁上方的那两个深深的洞眼简直像是在盯着她看。玛莉呆立在门口,不知所措地盯着头盔上的那双眼睛。过了许久,她终于回过神来,感觉自己的心脏“怦、怦”的跳动着。她拼命压抑着心中的恐惧,仿佛随时准备逃跑似的伸出了手,用指尖戳了那头盔一下。“喀拉”……一阵仿佛铜钟摩擦地面发出的沉重声音传来,头盔翻倒了。意料之外的华丽声响在幽暗的走廊上回荡着,玛莉被吓得心头一紧,面无血色。那颗头盔里,空荡荡的。 终于平静下来的玛莉警惕地观察了一番四周,把手伸向了头盔。头盔很沉,用一只手提相当费力,她用两只手把它捧了起来。她凑到回廊上的长明烛边,试图借着微光查看空壳头盔的内侧。烛光跳动着慢慢游走在锃亮的金属上,就在恰好是脖子的位置,一个名字的烙印闪入她的视野——雷因。 心头没来由地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玛莉沿着回廊,向地下室方向奔去。抱在胸前的头盔沉得要命,但她不想放手。她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下了黑洞洞的楼梯,跑到半路,又想起来什么似的折回到廊上,从墙上取下一盏长明烛,然后重新向着地下室走去。如果没有烛光,这条伸手不见五指的通道实在不是她吃得消的。玛莉飞快地下到楼底,冲进了靠右手边的房间。 这房间是用来放置骑士装备的装备室。朦胧的烛光不安地跳动着,数十具木头人偶的轮廓从黑暗中浮现出来。他们就像是欢迎着玛莉似的,整齐肃穆地一字排列。作为用来保管骑士装备的道具,真人大小的木头人偶一个个都穿戴得十分完备。这些简易的木制品,若称之“木雕”,未免太过粗糙;但若只当它是单纯的积木,又未免太像人体。他们就这样悄然站着,戴着大大的头盔、套着厚厚的骑士战袍,袍下是重叠着的锁铠和配有带褶长筒袜的护腿,每一个都装备着巨大的盾牌,穿着结实的长筒皮靴。然而,众人偶中,却有一个——独独有一个——跟别的不同。 那是一具无头人偶。 那个人偶的身边,白色的盾牌翻倒在地,盾牌的一边是被揉成一团丢在地上的黑色斗篷。玛莉举着烛盏在一排排人偶间逡巡着,寻找那颗丢失的头颅。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她吊着胆子掀开了那团斗篷,果然还是什么都没有。 看来这个人偶的头颅是被谁带走了,而本应该由这颗头颅戴着的头盔,此刻就在玛莉的手中。玛莉把地上的斗篷抓了起来,想看看上面有没有主人名字的刺绣。果然,在厚布的一角,工整地绣着“雷因”这个名字。 玛莉不自觉地看了看周围其他人偶的头部,那些脑袋的脸部都没有五官,几乎是一块平板。在构成人偶的木材中,头部的那块是最小的了。 玛莉把手中的头盔放到地上,慢慢地挪向身后潮湿的墙壁。不祥的预感再次将她包围。与其说是预感,不如说不安已在她心中扎下了根,而不祥的果实正在慢慢地膨胀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无头人偶—— 想着想着,玛莉感到一阵晕眩,两腿虚弱无力险些要瘫在地上。她只好用手按住太阳穴,尽力调整呼吸,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来。 玛莉留下头盔,一个人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再多的恐惧也无济于事,过度的刺激早已让她筋疲力尽。她一头钻进被褥里,没多久就昏睡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在远离“琉璃城”的西面、卢多河上游的“十字泉”里,六具骑士的无头尸体被发现了。发现尸体的是住在那附近的农夫。农夫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走到城里,向守卫报告了尸体的惨状。于是,城中派出了几名骑士,又花了将近一天的时间骑马赶到现场去确认那六具尸体。 “玛莉专属白骑士团”成员全部丧生的报告传进了城,城主佐夫洛接下了报告。 没有人从城里出去过,门卫是这样证言的。何况城池周围那片被雨水浸泡得又软又胀的土地上也没有留下任何人的足迹。而且在事发之前,马房里也没有任何一匹马被牵出来过。 最大的问题在于,骑士们的尸体被发现的地方是就连骑马也得花上近一天才能到得了的“十字泉”,但就在尸体被发现前一天的晚上,还有人曾见到他们全部在会议室里出现过。那个时候距离尸体被发现也才不过半天的时间。 难道说,他们的尸体是被空运到“十字泉”那里去的吗? 第三章 一九一六年 战壕第一次世界大战德法交战前线 我看着头顶落雨的天空。何等冷酷、无情的雨。砸到皮肤上的雨水,每一粒都硬似沙石,每一粒都冰冷刺骨。雨持续两天了,那一片暗无天日的雨中的天空,我看得都想吐了。 我想象着今年的圣诞节。如果圣诞节的时候能放我大假,我一定要回家。我一面吃着又香又嫩的大肥火鸡,一面喝着上等的葡萄酒。我打开唱片机,听着华美的古典乐,悠然地靠在柔软舒适的沙发上……然而一切华丽的想象,在这个战场上,都不过是虚无缥缈的烟云。 对于我们来说,最需要的不是什么又香又嫩的火鸡,而是可以咬得下口的饼干;我们不需要什么上等的葡萄酒,只要能喝上没有腐臭变质的水;这里没有多情的唱片机,作为背景音的只是无止境的炮弹轰鸣;这里没有柔软的沙发,但你可以枕着自己战友的尸体迎接新一天的黎明。 我就这样徒劳地想象着,一面眺望着雨中的战场。一枚炮弹突如其来地在距我不远的地方炸开了花。一声不知是谁的悲鸣传了过来。炮弹的碎片和雨水一起从上空坠落下来。我抱着士兵头盔,猫起了身子。较远的地方再次传来了炮弹着地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德军的迫击炮。 我的部队受命从凡尔登[verdun,法国东北部城市,1916年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德法两军交战最激烈的前线城市。 ]要塞赶来驻守东面的战壕。在我看来,战壕确是一项伟大的杰作——只是一张人工挖掘的沟网,就能让军队免受炮弹和枪子的直接袭击,进行各种必要行动。眼前的这道战壕,深有两米,宽逾一米。活着的士兵、死了的士兵,还有那些依然活着却奄奄一息的士兵,这里的每个人都倚赖着这道战壕。在这片凡尔登的战场上,纵横交错着长达几千米的战壕,毁了再修,修了再毁,这场暗无天日的战壕战似乎永无尽头。每个人都在这里战斗着,每个人都将在这里死去。我们不停挖掘着,在亲手挖掘的洞穴里栖身,恰如困坐亲手挖掘的墓穴里面一般。而我们的敌人,那些德国佬们,亦同样重复着跟我们相同的动作。我们时不时从墓中爬出,用刀剑和枪火厮杀一阵,杀出一堆模糊的血肉,便再度爬回破损的墓穴。我们简直就是一群在掘墓的间隙中厮杀着的丧尸。只有那些讨厌退避的炮兵,依旧毫不姑息地抛射着炮弹,无情的炮火几乎要把我们的墓穴摧毁。然而,那些炮弹都没有击中目标,只是在周围的地面砸出了无数个狰狞的巨坑。 我直起身子,开始在蛇行的通道里奔跑起来。似乎战壕的第一线正遭受着猛烈的攻击。伴随着此起彼伏的迫击炮声,我听到了那些德国兵的嘶喊。我向发出嘶喊的方向投出了一颗手榴弹。手榴弹在那里顺利地爆炸了,但我不知道有没有造成敌军的伤亡。因为考虑到战地可能会被敌军攻占,战壕被设计成了锯齿状,所以即便转角处埋伏着敌人,我们也无法直接观察到对方。因此,自己投出的手榴弹到底发挥了多大的作用,抑或是根本起不到一点儿作用,我都无从知道。通常来说,在战壕地形中,呈抛物线跃入壕沟的手榴弹是很具杀伤力的。当然,相对的,操作方法也比较复杂。一旦投得不准,就极有可能伤及自己的战友。也许我无意中都伤害好几位战友了,只是一直茫然无觉罢了。 一名配备着法国产带刺刀来复步枪的战友从对面走来,擦着我的身侧,仿佛一阵疾风,刮去了他要去的地方。他与我擦肩而过的时候,嘀咕着“那群混蛋德国佬差不多也该撤退了吧”的话。看来他是奉命去掩埋那些战死的德国兵的尸体的。 琉璃城?杀人事件第三部分:一战德法交战前线琉璃城第七章(2) 我决定掉头回去。我们的壕沟早就被敌人的炮火弄得遍体鳞伤了,土囊崩坏、背壁倒塌,大大小小的破损随处可见。而炮弹依旧从天降落不停,跟这场该死的雨如出一辙。我驻足,自壕内稍稍探出头去,艰难观察着周围情况。地面上的景象比战壕中有过之而无不及,炮弹早已把这片土地轰炸得满目疮痍,那爬满了弹痕的地表,像极了我儿时读过的科幻小说里描绘的场景。小说里,未来的探险家降落至月球表面,他如是描述那里:这是一个何等悲凉、何等孤寂的世界!就像是胸口淤积着的无声嘶喊,是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绝望,一切都只是废墟上的尘埃。 双脚早已浸泡在泥水之中。战壕战其实也是一场与积水的战争。尤其是在大量降雨的日子,壕内的积水甚至可以没过腰部。我们就一面在冰冷的泥水中颤抖着,一面用来复枪瞄准着目标。在这种境况下还能射中敌人的人,已经与冷酷的狙击手无异了。一旦置身战场,他们就会毫不迟疑地射杀手无寸铁的敌方士兵。这对我来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习得的绝技。也许是因为,所谓的爱国心和坚韧的精神在我的身上还不够强大吧。 我来到了战壕的后方。这里的步兵们的行动也多少受到了大雨的影响。他们在战壕的边缘架上了枪,排成一列匍匐着,时刻保持着射击姿态,一旦发现德国兵的身影就将扣动扳机。他们的步枪都已被雨水淋湿,滴着水滴。 “少尉,在散步吗?” 队伍中一名握枪的士兵保持着姿势,仅用余光看着我问道。 “算是吧,”我苦笑着说道,“电话线被炸断了,我去找修理兵吧。” “这样啊,那请您顺便为我们带几个美女回来吧。奥地利女人也好,德国女人也好,都没关系。” “俄罗斯女人呢?” “那更没话说了。” 他笑着,似乎还说了些别的什么,但被枪炮声淹没了。我挥着手跟他道了别,向着战壕深处继续前进。 在战场上,没有任何一条战壕的构造会是相同的。这其中当然也有地质方面的因素,但更关键的原因是,战壕的构造直接关系到战略和指挥,一旦构造被敌方所掌握,我方无疑将处于绝对的劣势。因此战壕的构造就如同军方的机密,甚至有不少战壕上方还装饰了迷彩,通过各种各样扰乱视线的手法来防备侦察机等航空设备的侦测。每一条战壕都是一个迷宫,我们只能凭借着自己的记忆,在迷宫中彷徨。 经过地下壕时,我看了一眼里面的情况。一大群待命的士兵弯腰蹲坐洞内,都是些十来岁的少年。天顶上的尘土在隆隆的炮声中雨水般落下。尘雨中,有的人在闭目养神,有的人靠玩牌麻痹神经,有的人聚集在一起侃侃谈着国家的动向,有的人因为恐惧整个面部不停抽搐着。即便激战就在他们的眼前,待机的命令也必须遵守。于是他们看似若无其事地置身在泥水之中。天顶上垂下的吊灯始终在摇晃着,就像死神的钟摆。若炮弹在这里坠地——我试想着,这些人都将死去,顶多有三个人能活下来吧。哪怕只有三个,都算是幸运的了。留在战壕里待命的士兵多数会死在壕内,有时甚至会有整个小队都在待命中覆没。 通信室位于辅助壕的一侧,安置着通信技师、工作兵、修理兵之类的辅助战员。我找了一个修理兵,吩咐他跟我一起回去修理电话线。“遵命。”说着,他背起了来复枪。我笑着问他拿上来复枪的用处,他答称是用来防身,稚气未脱的脸上流露出淡淡的羞涩。我跟他一道,沿着来时的路往前线走去。 “听说奥地利的皇帝死了。” 修理兵在途中说道。我点了点头。 “战争中,谁都可能死去。” “少尉,您觉得战争的责任是在奥地利那一方吗?”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呢。我们这些人就是奉命扣扳机、投手榴弹来的。不幸的人被炮弹击中丢掉小命,只有幸运地活到最后的人才会去就责任问题思考。” “说得也是。可是,我只是觉 得,至少应该让我们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在战斗着。” 我们说着话,炮弹依然在周围各处纷纷落下,四面八方的枪声依然不绝于耳。然而,我隐隐感到战斗正慢慢变得沉静。敌军似已相当疲惫,进攻亦不再像先前那般频繁。法国军队优秀的七十五毫米野战炮把他们轰得节节败退。夺回凡尔登周边被敌军占领的土地也不过是时间上的问题。而我们所在的战壕,相信也很快可以迎来战争的结束了吧。 回到战壕第一线边缘之时,这一轮的战斗几乎平息了。泥水缠绕的脚边,到处横着敌军和战友的尸体。这些尸体就像一个个的泥人,在泥水中千姿百态地扭曲着。壕沟内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血腥味和尸体的腐臭。 “这种该死的雨天,还他妈打个屁仗啊!”赫尔一面咒骂着一面在死去战友的衣服里翻查着,“连写给家里的信都被浸湿了,还怎么读啊?” “敌军呢?” “撤退了。这下好了,可以好好修理电话线了。不过天上的轰炸还是照样不歇气的。德国佬那些歪把子大炮,让他们轰吧,反正也中不了。” 他咧嘴笑着,转过身在壕沟中迂回着走开了。 赫尔是我麾下少数几个幸存下来的士兵之一,他长得人高马大,满身结实的肌肉,却也有着十分细腻的一面。 电话线架设在墙壁上,我和修理兵修理了一阵,他说剩下的交给他就行了,我便决定返回辅助壕内。仔细想想,我对电话线这种东西委实一无所知,看来没什么能帮他的了。 地面的积水仍在增加。照这样的雨量来看,就算现在雨停下来,到了半夜里壕内的积水也能涨到齐腰的高度。要么把积水舀出去,要么进行诱导让积水流到别的什么地方去,否则我们就会像倒霉的鱼群一样被困在发臭的积水里。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跟赫尔他们这些幸存下来的战友们在后方会合了,互相祝贺着又活着度过了一天。 “雷蒙呢?” “死了。” “还有——那家伙呢?那个总是偷偷藏着德国人的诗集的家伙呢?” “鲁鲁欧吗?他也死了。” “还有谁活着?” “就咱几个。” 赫尔简短地答道。 “该死的战争!”冉踢着脚下浑浊的积水,“索姆河[somme,法国北部沿河地区,第一次世界大战中英法联军突破德军的防线、扭转劣势之处。 ]那里已经够惨的了,这里更惨。” “听说索姆河那里的战争很快就会全面结束了。这里应该也不久了,冉。” “圣诞节的时候我们应该能回家了吧。少尉,你说呢?” “嗯。” 我想也不想地应着。如果士兵问我回不回得了家,我告诉自己一定要点头。 “就算能回到家乡,俺也没家人了,”赫尔不抱任何期待地说着,“俺的家乡早就被战争毁了,大家都死了,要不了多久俺也会死的,跟其他战友一样。” “死了的那些人,也许在什么地方看着我们、嘲笑我们呢吧——你们怎么还在痛苦、还在恐惧呀?” “死了才不会笑呢。” “那死了后会怎样呀?” “会轮回转世。”我说道。 “轮回转世?” “一个人死了以后就会转世,作为另一个人降生到世上。你们没听说过吗?印度教呀佛教呀都有轮回转生之类的概念。就连天主教的《圣经》里也有关于投胎转世的记述,据说是在很早以前被罗马教皇删除了。比起跟那些大胡子神佛一起升天,我觉得轮回转世强得多了。” “……死后能轮回转世啊。那样的话,我要转世成为克劳迪娅·佳思佩尔。” “地中海的歌姬?” 我和赫尔互看了一眼,一块儿嘲笑起冉来。冉也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不好吗?” “那倒不是。挺好的。就是跟你不配罢了。” “哼。那,赫尔,你想当谁?” “俺呀,就变头山羊什么的吧。” “当什么山羊嘛。” “比当人幸福多了。俺要变成一头山羊,静静地生活在大山上,吃着嫩草,喝着溪水,晚上就听着潺潺的流水、枕着柔软的腐叶土入睡。虽然有时候会有狼群出现,但那些没出息的家伙就会盯着几只兔子不放。清晨,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洒到俺的身上,俺醒来,就闻着晨雾的清香。俺就想过那样的日子,没有谁来打扰的宁静的日子。” “哈——被那些偷猎者一枪,‘砰’的一声,再怎么狂傲的诗人山羊也一命呜呼了。” “那也比被炮弹轰得粉身碎骨要好。” “赫尔,你讨厌人类吧?然而,只要是活着的生物,都要靠牺牲其他生物来自保。所谓生命,就是这般残酷。”冉自嘲地说着,“对吧?少尉。生物最根源的本能就是‘虐杀’——我记得有谁曾这样说过。就算是兔子、山羊这些小动物,也在为生存而战斗着。这世上所有的生物都在战争中生存着。战争的规模不是问题,只要生存在这世上,谁都免不了跟别的生物互相残杀。” “你脑子不错嘛,冉,”我甚至有些佩服他了,“一定是战壕把你变成哲学家了。” “这家伙呀,算了吧。对了,少尉,若能转世的话,你想成为谁呢?” “我就免了。已经够了。” “啊?” “轮回转世这些,我受够了。” 太阳下山后,我们被运输卡车送到了附近的军队宿舍。我们的宿舍是一栋漂亮的白色建筑。进行完战斗任务的交接,活下来的人就允许回到宿舍里休息。战地上分不到宿舍的士兵何止千百,跟他们相比,能享用这样上等的民宅宿舍的我们实在太幸运了。真要感谢那些偶尔爱国心爆发的农场主肯把自家的房子贡献出来呢。据说,我们这栋宿舍的主人已经和家人一道搬去了巴黎,而且近期又要向法国的更中部方向迁移了。 走进宿舍,看见戴着红十字的卫生兵正和牧师促膝交谈着。两人意识到我们的存在以后立即中止了谈话,上前来表示了对生还者的欢迎。他们用华丽的辞藻赞美了我们的英勇,又热情地为我们祈祷祝福,然而我对那些言辞几乎是充耳不闻。我知道,他们绝对不是什么坏人,但与其跟他们说话,我宁可跟赫尔他们讨论些有的没的,再怎么说也比跟这些听不懂也说不出玩笑话的人说话要强得多。没说多久,我就跟他们告了别,转身上了二楼的房间。一进房间,我就把自己扔到了床上。我想也许我真的是累了,没有什么比柔软的床铺更让我渴求的了。 我躺在床上,看着墙上挂着的抽象壁画,想着自己轮回转世的宿命。“六个无头骑士”的传说、六把受到诅咒的短剑,一切的一切都留存在我的记忆里。我想,也许那些短剑就是所有噩梦的源头,可是,到底是在什么力量的安排下我才会坠入这残酷的轮回的,我怎么想也想不出来。 我的意志是模糊的,我只能遵循宿命的轨迹,永无止境地轮回下去。但是有一件事,我清楚自己必须做到,它占据着我的记忆中心挥之不去——那个人,我必须把她杀死。 炮火的轰鸣声渐渐隐去,窗外的雨声却依然不见收敛。我仰卧在床上,很累,却还没有睡意,便侧过头看向窗外。 有什么人正透过窗子窥探着我的房间! 我从床上跳了起来,一把抓起放在桌上的手枪,拉开枪栓,把枪口对准了窗子。已经看不见那个人影了。我慢慢向窗口走去,走到窗边一看就傻眼了。我的房间在二楼,窗子外面根本没有可以站的地方,更别说透过窗子窥探我的房间了。我 把脸凑到冰冷的窗玻璃旁,观察着外面的情况。窗子的下方,似乎有个白色的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再要仔细看时,却消失不见了。 我把枪握在胸前,回到床上,关上了床头柜上的灯。虽然那个白色装束的家伙应该不可能是德国兵之类的人,但我小心提防着是肯定没错的。 躺得正有些迷迷糊糊的时候,房门被打开了。冉走了进来。 “今晚也是跟您对床。多多关照。” “不是赫尔就好。他梦话可多了,烦得很。” “哈哈。那家伙现在正在戏弄牧师呢。我看牧师都快哭出来了。顶多三十分钟,他就会想把赫尔和上帝一起丢到西伯利亚去。不过,四十分钟后,他们又会重修旧好。因为到时候,那里的所有人都会醉生梦死地跳起舞,把神的存在抛到脑后。”冉冷笑着,在旁边的床上坐了下来,“对了,传令到了,还是书面文件。明天必须去战壕守着了。” “理由?” “那里的人数不够。说是要我们去帮忙修补联络壕。据说有一天就足够了。” “明白了。到时候跟大家说吧。” 我一脸倦怠地说着。所谓的帮忙修补不过是个口实,他们绝不会让我们去拿铲子,只会让我们握枪。 “我总在想,你小子被部下用平起平坐的口吻搭话似乎也没什么意见嘛。” “我也总在想,你小子总是用着跟我平起平坐的口吻嘛。” “噗——”冉哧哧笑着,鼻孔像恐龙般喷着气,“哈哈!哦,对了,说起来,有个自称是你熟人的妞儿在下面等着你小子呢。” 我不禁站了起来。 “我去看看。” “嘿嘿。” 我把枪插进了腰上的枪套里。站起来走动的时候,就一定要带上枪,这早就成了我的习惯,或者说怪癖吧。 “无论何时,相聚总是如此美丽。” “要当诗人的话,就到她一个人面前去当吧。行了,快去吧。” 我走出房间,下了楼梯。饭厅里,几个士兵握着葡萄酒瓶,摇摇晃晃地跳着舞,除了酒精他们找不到更好的依赖。所以此刻,他们投入地醉着,忘记了血与火的厮杀,忘记了也*天他们就会死去。我默默地从他们中间穿过,向着安静的方向走去。 厨房的前面,并排放着两张小小的安乐椅。两张椅子遗世独立般静静地倚靠在一起,不染一丝尘嚣。 她就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静静地等着我。她扬起了脸,看着我的眼睛。 “雷因。” 下一秒,她已然向我飞奔过来,扑进我怀里用双臂抱住了我的肩膀。而我,也紧紧环住了她的后背。 “现在的我可不是雷因噢。” “知道的啦。现在的我也不是玛莉。但我们两个就是雷因和玛莉,永远都是。” 我笑了,温柔地抚摸着玛莉的长发。玛莉抬起头,用她那清澈的眸子注视着我,栗色的瞳孔闪闪发亮。 “游戏已经开始了,”我低下头,在她耳边低述着,“得胜的是被诅咒的短剑,还是我们呢?” “短剑在哪里?” “在阁楼里。似乎是这栋宅子的主人的。” “嗯——要死的话,让我死就好了。”玛莉一脸悲壮地看着我,“我们两个,如果非要死一个的话,就一直让我来当死掉的那个吧。只要死了后还能再转世遇见你就行。死多少次我都愿意!” “玛莉!” 我坚定地摇了摇头:“对我们来说,死亡本身不是问题。问题是,生离死别的那一刻,那种万念俱灰的悲、撕心裂肺的痛,难道要让它一直这样折磨我们?而且,被短剑刺中时,你会流很多血,会很痛。你一定会哭鼻子的。你这个爱哭鬼,你让我杀死你,但我怎能忍心下手呢!” “我才不是什么爱哭鬼呢!” “好,不是爱哭鬼,是个爱逞强的小孩。”我笑了,“不论发生什么,直到生命尽头,我都会尽全力抵抗短剑的意志。” “这做法真没创意。” 我和玛莉一起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这两张孤单单的椅子,跟我们两个多么相称。 “我知道你一定能找到我,不论多么艰辛。” “嗯。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我试着寻找短剑的下落,于是就找到了你。” “短剑还是我们的指针呢,真是讽刺,呵呵。托它们的福,我们一次又一次地重逢着,一起商量着如何抵抗这荒诞的命运。只不过,象征着宿命的短剑也总是守在我们身边罢了。” “我们有可能毁掉短剑吗?” “我不知道。有关让短剑从这世上彻底消失的方法,我查阅了很多资料,资料上介绍的方法多是些魔术师变戏法似的故弄玄虚的把戏,像古代凯尔特的咒语啦、英国神秘学家的白魔术啦,本身就很可疑。而且短剑在这世上共有六把。很难想象怎样把这六把剑同时销毁。” “索性连这整个地球都毁灭算了。” “好主意,呵呵。” “不过这样的话我们俩也就不能重逢了。多寂寞啊。” “就算地球没了,我们依然会轮回转世。不过,假如转世以后,我们失去了前世的记忆,再也想不起彼此了,又会如何?还会这样理所当然地重逢,再一无所知地用短剑杀死对方吗?” “是那样的话,倒也还好了。若只是我或你——只是我们中的任何一个失去记忆,那才真是悲剧。多半是任对方如何说明,都不会相信什么轮回转世。也许你有了另一个恋人。若是那样的话,我该怎么办呢?我不能丢下你过自己的生活,却也无法接近你和你一起生活。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我不知道。” “雷因,你累了?” “好像是。” “今天你确实该休息了。” “用不着为我担心的。” “才不呢。我现在可是个护士噢。疲惫的士兵就该老老实实地听护士的话。” 玛莉说着,哄小孩似的抚摸着我的头,劝我去休息。 “玛莉,我现在,是谁来着?” “你是法国军队高洁的士兵。” “啊,对了,是这样的。我现在不再是穿戴着十字铠甲的骑士了,我的身上还配着枪。近来我的记忆似乎出现了断层,经常会搞不清自己的身份。也许是短剑作祟吧。” “我也是,常常会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 玛莉缓缓地摇着头。我站起身来,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手背。她看着我,羞涩地笑了。 “昨天、今天、明天,战争、战争、战争!永远逃不开的战争!” “你不会死的。因为我不会杀死你。” “晚安。玛莉。” “晚安。” 在冉的敲门声中惊醒过来。又一个阴云密布的早晨。我用最快的速度装备整齐,一面佩上武器一面走出了宿舍。小队成员已经在空地上集合完毕了。他们仰望着天空,表情阴郁。细小的雪片从天空中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我点名确认了自己的小队成员,又跟其他几个队伍的中士和少尉确认了今天的行动计划。 “下雪了,难怪这么冷。” 我望向远处的平野,那些草地、树木,还有被战争践踏过的瓦砾成堆的城镇已经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银衣。坍塌的建筑、折断的树木,凄冷的白色勾勒出它们的轮廓,用无声的悲凉撞击着每一个人的瞳孔。 前方传来了迫击炮的声音。在动真格的炮轰开始以前,要传出尽量大的声音,让敌方认清自己的境地。这种试图避免无价值的消耗战的做法,是战壕战的不成文规定。 “看来卡车 是不会来了。全体徒步行军。” “正好可以热热身嘛。” 于是我们踏着泥泞的道路行进起来。然而我在心里还一直惦记着玛莉。我一句话都没来得及对她说就离开了宿舍,这已经成了我今天的一块心病。 每次激烈的炮声响起,我们都会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缩起脖子。 “记得有个家伙得了炮弹恐惧症被送进医院了。他现在怎么样了?” “在坐牢呢。炮弹恐惧症什么的,谁都不会认可的。结果就被怀疑是想逃避兵役,被关进监狱了。” “就算看了他那张恐惧得变了形的脸也没有人肯相信吗?” “谁知道呢。我们现在就在炮弹跟前走呢,没人会疯成他那个样子。” “疯着呢,我们全都是疯子。” 走了大约一个小时,炮弹的着落点已经离我们很近了。我们正在慢慢向激战的中心地带靠拢。雪停了。 终于,我们下到了战壕里。 跟我昨天估计的一样,战壕里已是水满为患,简直像是条河道。我们跳入水中,腰部以下都浸泡在水里。腐臭浑浊的水。而且冰冷刺骨。全身的热量瞬间被吸得精光,双脚马上哆嗦起来。我觉得自己是被丢进冰库冷冻起来了,僵硬的双手甚至无法把枪从肩上卸下来。牙齿打架的“喽喽”声不绝于耳。 同伴的惨叫声不断从前方传来,新一天的大地又将被鲜血浸染。然而此时此刻,战争于我不过是一场无聊至极的噩梦,我能做的只是在严寒中瑟瑟发抖。照这状况下去,死,不过是迟早的事——恐怕每个人都会这样想吧。 终于还是跟接受增援的队伍会合了。我从那个中队的中尉那里得到了指示,只有一句话——突击。 “战壕的修补呢?” “没必要了。敌人都凑到我们眼皮底下了。听好了,那些不敢扣扳机的蠢货和懦夫,统统都是猪!我们法国军队是不会向猪授予荣誉勋章的!你们给我死也要死得像个人样!” 于是,耳边回荡着将军沙哑的声音,我们出发了。蹚着冰冷的泥水,光行进就举步维艰,但背负着命令的士兵没有别的选择。队伍中有一个人,是因为受够了浸水的折磨吧,顺着一架靠在壕边的梯子爬到地面上,挺直身子站了起来。他端着刺刀向着一个方向冲了过去,然而冲到一半,机关枪那据说是每分钟五百发的子弹射进了他的身体。血肉飞溅。倒下来的他的尸体,已是一具鲜红的血块。 “只能泡在水里走。” 不知是谁这么说道。他说得不错,但对我们来说,这就像是一句诅咒。 我们的队伍在战壕的分叉口散开了。赫尔和冉都踏上了猎杀德国兵的征途。我在脑海中描绘着战壕的地形,向着战斗的第一线前进着。打开枪膛,上满子弹,重新背上我的刺刀来复枪。战壕的上方随时可能有德军的飞机轰炸。我端起枪,枪口略微向上。敌军的侦察机正在上空横行,我军的机关枪对着侦察机不停地扫射着。然而扫射也是白费力气,侦察机远在机关枪的射程之外,它悠悠然地向着东面的天空飞去。 我在沟壕的转角处停下了脚步。水面的纹路看上去有些奇怪。我屏住呼吸观察着周围。左转的拐角处有人正在走动。水面因人的走动泛起的水波,一层一层扩散到我的面前。我把枪端到胸前,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地吐着气,尽量不让呼出的白气模糊视线。水面波纹的间隔变得越来越窄了。那个人正在向这里靠近!我用枪瞄准那个拐角。忽然,拐角的后方一枚迫击炮弹炸裂了,爆炸发出的闪光夺走了我的视野,巨响给我带来了强烈的耳鸣。水波激烈地起伏着,终于,拐角出现了敌人的身影。我有在他开枪之前将他射杀的自信,然而我没有这么做。 从拐角处现身的敌兵,他的胸口被红黑色的血液浸染着,摇摇晃晃地向着这边扑了过来。令我惊诧的是,他的肩上,那个叫做头颅的部分,竟然不在了。失去了头部的脖子汩汩地淌着红黑色液体,暴露着模糊的血肉。我抑制住自己发出悲鸣的冲动,本能地向后退去。无头尸倒了下去,砸进了泥水里。融了血的泥水飞溅起来,拍湿了我的面庞。尸体呈双手下垂状,在水面上漂浮着。 他应该是活着的,就在他出现在我面前的前几秒钟,他应该还是活着的。几秒钟前,我跟他作为不同阵营的士兵,彼此面临着杀死对方或被对方杀死的境地。他应该也发现了我的存在,他屏住了呼吸,慢慢地向着他的猎物靠近。然而,出现在我面前的他已是一具无头的尸体。也许在惨剧发生的瞬间,连他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生命的逝去,失去了头颅的他还凭借着本能和残留的生命在战壕中前进过。 我向着他走来的方向张望了几眼。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泥水配合着炮弹的轰击,不知疲倦地震荡着。 头顶响起了机关枪的呻吟。我方的机关枪兵正在向着敌军的方向不特定地扫射着。我不知道他们到底击中了多少德国兵。不过至少,在这惨烈的枪声中,我回复了自我。 除了炮弹的轰鸣,我听不到别的声音,包括来复枪的发弹声和士兵们的惨叫。战场成了七十五毫米野战炮、四十二厘米攻城曲射炮,还有二十五厘米弧线臼炮的表演专场,根本没有步兵出场的空间。各种各样的炮声交相辉映着,甚至无法分辨是敌方的炮声还是我方的炮声了。而战壕里,只有这里,被谎言一般的寂静层层包裹着,就连四周忘我地坠落着的炮弹也仿佛是在另一个世界燃烧着。 稍微走了一会儿以后,我遇见了冉。他的身边,漂浮着一个身着法国军服的男人。那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那具漂浮在浑浊的水面上的尸体,也没有头。又一具无头的尸体! “是谁死了?” “克里斯托弗。”冉慌乱地说着。 “记事本,身份证,手表,靴子,全都是克里斯托弗的东西。少尉,我要和克里斯托弗一起回故乡呢!我俩都是蒙彼利埃[montpellier,法国南部地中海沿岸城市,是法国西南部当前最重要的商业、工业中心。蒙彼利埃第三大学和巴黎大学、图卢兹大学齐名,是法国最著名的国立大学之一。 ]出身的。可是,你看,他现在成了这个样子……他的头,他的头去哪儿了?这样子怎么回家?是谁干的?是哪个浑蛋干的?” 冉已经变得非常情绪化,看来我必须说些什么让他平息下来。 “被德国佬的炮弹打中头部了。我们现在哀叹同伴的死也无济于事,还不如拿起枪去替他们报仇!你说呢?” “你是说我们要拿着步枪去刺杀五百米以外的德国炮兵吗?到那儿以前就会被德国佬的机关枪扫成蜂窝了吧?再说,被炮弹击中,会是这样干干净净地只飞掉一个脑袋吗?” “也不是不可能。” 我一面说着,一面被自己的话怔到了。也不是不可能。确实并非绝无可能,但可能性根本微乎其微。我开始认真地观察面前这具尸体。从颈部的断面来看,他并不像是被炮弹爆炸的冲击掀飞了脑袋,那模糊的血肉上显露着被刀刃之类锋利的物体切割留下的痕迹。 “事情没那么简单,”冉微微地颤抖着,“克里斯托弗的头,是在一瞬间消失的。” “一瞬间?” 因为附近炮弹的轰鸣,我没有听清楚冉说了些什么。但是他点了点头。 “我们两个一起走着。克里斯托弗稍微走在我后面一些。周围回荡着机关枪和炮弹的声音。啊,确实,不得不承认德国佬的大炮声音和威力都够强的。我们在炮火和子弹交织的死亡之网里穿行着。事情就发生在我走过拐角的时候。伴随着隆隆的炮声,我听见有人在呼喊着我的名字。我回过了头。克里 斯托弗不见了!于是我从拐角转了回去,毫无准备地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没了头的克里斯托弗直挺挺站在那里。” 听着冉的话,我想起了那个没了脑袋的德国兵。跟那个时候的情况太像了。他们甚至让我联想到了“六个无头骑士”。 “冉,我们走吧,”我抓住了他的手臂,“留下来也没用。” 正当我们准备继续行进之际,一个德国兵冷不丁从旁边的战壕翻了进来。他端着刺刀步枪,从很近的地方笔直向我冲来,一面还用德语大喊着什么。我预感到了自己的死亡。死亡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虽不知道是谁,但肯定有哪个名人这样说过。我闭上眼,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估计是被刺穿了心脏吧。然而,我睁开眼,德国兵依旧站在我眼前,似乎正要把刀子整个刺进我的身体。就这样短短一瞬,却仿佛过了几十个小时。 就在我做好了牺牲的准备的时候,那个德国兵被子弹从侧面射穿了头部。他的头被射出了一个小孔,鲜血飞溅,在战壕中倒了下去。他死了,尸体溅起了大片的泥水。 “想要轮回转世,是不是还早了一点?” 击中德国兵的是赫尔。他端着来复枪从另一个拐角走了出来。 “啊。” “德国佬又冲过来了。” 又有两个德国兵,嘶喊着向我们袭来。现在,我们都冷静下来了。赫尔举枪对准了其中一个,而冉则射杀了另一个。只有我的子弹,飞到更远的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在战场上站着发呆,你们两个是笨蛋吗?”赫尔向我们走了过来,“这是什么?” “克里斯托弗的尸体。” “又是无头尸啊。” “又?”我条件反射似的回问他,“你也看见了无头尸?” “啊。就刚才,在地下壕,我看见了四具无头尸。地下壕的天顶上被开了个大口子,应该是炮弹轰的。听说德国佬的攻城炮连钢铁制成的堡垒都能击破。我想那几个人是不巧被轰掉了脑袋吧。” “是我们的人吗?” “嗯。穿着法国军装呢。估计就是那些待命的新兵吧。” “这样啊,”我点了点头,“抱歉,我得去一下。” “去哪里?” “你说的那个地下壕。” 我留下了赫尔和冉,一个人走向了地下壕。为了能快一点赶到那里,我甚至是游泳前进的。直觉告诉我,必须去那里看一看。按照现在这个水量,恐怕地下壕早成了一个池塘了吧。 很快,我就来到了地下壕的入口。壕里的水几乎漫至天顶,看来是没法走进去了。浑浊的池水中突兀地漂浮着四具尸体。四具尸体中,有三具呈卧姿漂浮着,看起来就像是头部浸没在水里一样,但剩下的那具仰卧着的尸体很明显是没有头的了。怪异至极。今天我所见到的尸体竟全是没有头的。在这场大规模的消耗战中,我早已见过无数惨不忍睹的尸体,但今天的情况绝对非同寻常。简直可以说是怪异至极! 正如赫尔说的那样,天顶上残留着像是被炮弹击中留下的大洞。从四个人颈部的伤口来看,他们的脑袋应该是被爆炸的冲击力掀飞的。 就在我观察尸体的时候,一束微弱的光线从我的头顶方向穿过天顶射进了地下壕。天顶洞穴的边缘有什么东西在反着光。是德国兵的来复枪!我本能地举起枪,瞄准了发光的方向。一个德国兵从壕口上方窥探着我所在的地方。他的枪口确确实实锁定了我。我用一只眼睛观察着他,他背对着苍凉的天空,我看不清他的脸。我们就这样死死地盯着对方。齐腰深的冰水浸泡着我,寒意从脚趾渗进心底。很显然,我处于绝对的劣势。 “感觉怎么样?” 那个德国兵竟用纯正的法语问道。 “棒极了。” “想死吗?” “不——你呢?” “没你那么怕死。” “把枪放下!” 可是他纹丝不动。 “输的人是你。” “也许吧。” “既然如此,应该是你把枪放下才对。” “可惜,我是不会死在这里的。” “就算死了也会转世。没错吧——雷因?”他冷笑着。 天哪!绝望像水藻一样爬上了我僵直的脊背。没错,他知道我的一切! “不许动!”我喝道,“已经结束了!这一切,这荒谬的轮回!” 下一秒,我扣动了扳机。然而,子弹飞出前,他便离开了。子弹打中了洞穴的边缘。没子弹了。我赶紧打开枪膛,装上子弹,不复有适才的紧张之感。而他,再也没有出现在我面前。 我跃出地下壕,探出头去观察地面。地面上布满弹坑,还有几具尸体和几片断裂的铁丝网。放眼望去,周围杳无人影。远处,弥漫的硝烟升腾着融入了云层,机关枪的火舌交织出一片烈焰之网。不知是哪个方位射出的炮弹坠落在我的附近,制造出一个巨大的弹坑。也许是因为炮弹的冲击和振动,我甚至感觉周围是在摇晃着。我一手拿着枪,轻松利落地翻出了战壕。这样做的风险很大,幸好敌人的枪口正专注于其他的目标。为了不让自己成为狙击手的猎物,我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一路小跑着来到一截烧焦的树根旁,藏身在树干背面,再次确认了周围的情况。战争依然激烈,却看不见一个活人的影子,仿佛一切只是幻境。 我匍匐着退到了地下壕的正上方——那个在地面上开着个大口子的地方。眼下,我就待在刚才那个德国兵持枪站过的地方。我伸长脖子,向那人工池塘的中心望去。哪知池塘里竟连一具无头尸体都看不到了!我扒住洞穴的边缘,更大幅度地探出身子,以便能看清池塘全貌。没有尸体!只有冰冷浑浊的茶色液体,满满的一副要溢洞而出的模样。四具尸体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本打算去追踪刚才那个德国兵的,但最终还是决定放弃,转而寻找消失的尸体。就在我移开视线的短短几分钟时间里,四具尸体竟全部消失了。也就是说,在那短短的一瞬间,在我没有看见任何人的情况下,八个卫生兵才能完成的任务被变戏法似的完成了。我再次跳进战壕,回到了地下壕的入口。往池塘深处望去,果然还是看不见一具尸体。 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洛洛从通道对面走了过来。他一面缓缓地蹚着泥水,一面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怎么了?” “啊,少尉。我的眼镜……被冲到什么地方去了。虽然是放在了镜盒里的。” “第一线的情况怎么样?” “处于胶着状态。好像一直都是那个样子呢。印象中德国佬的步兵对我们发动过进攻,但也没发挥什么作用。” “你看见尸体没有?” “见到好多呢。” “不。我是说没有脑袋的尸体。” “没看见呢。我是从对面走过来的。没看见您说的尸体。” 我点了点头,也跟他一起找起眼镜来。可他的眼镜就像石沉大海一样,我们找了许久还是一无所获。洛洛终于放弃了寻找,决定返回第一线去。 就算是有什么人带走了尸体,也必须花费相当的时间,我想。我向着辅助壕走去,并且在那里再次遇到了冉和赫尔。他们俩正轮流喝着一个小瓶子里的威士忌。他们把枪架在战壕的边缘,时刻监视着敌方的动静。 “没收。” “别这么无情嘛。” “刚才是怎么了?突然就走了。” “啊。确实就像你说的那样,那里飘着四具无头尸。但那些尸体,消失了。四具全部消失了。” “消失了?” “你们有 看见清理尸体的队伍从这里经过吗?” “要是来过我们肯定一眼就看见了。但没有。我们可是一直都守在这里的。” 冉答道。 “你是说……尸体在某个地点消失了?” 战壕里也好,地面上也好,都找不到能证明尸体曾移动过的证据。别说是证据了,从冉、赫尔和洛洛的言谈来看,我甚至只能认为那些尸体是凭空消失的。 这时候,炮弹的轰鸣声停止了。我的大脑一片混乱,唯一清楚的是,就算尸体消失得无影无踪,战争依然持续如故。 第四章 一九八九年 图书馆日本 1 君代躺在长椅上,谩骂睁开了眼睛,她坐起来,胸前盖着的毛巾毯滑到了地上。环视周围,是她熟悉的布置——高高的书架和办公桌并排着,房间的角落里放着巨大的复印机,旁边是灰色的打印机,还有电脑。墙上的日历被翻在十二月。二十五号的数字上被画上了红色的圈。在她的印象中,今天不是二十五号。 这里是图书馆的事务室。 君代侧过脸,看见图书管理员雾冷垂着头,正在打盹,君代静静地看着他的脸,他有着宁静而温柔的线条。仿佛察觉到了似的,雾冷睁开了眼。 “呀,君代,你醒来了?” 雾冷的声音还有些睡意朦胧。 “醒来了的是雾冷先生你吧?” “一不小心就睡着了,呵呵。还做了梦呢。不过已经不记得梦见了什么了……” “我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有种说不出的悲伤呢。”君代捡起掉在地上的毛巾毯,叠好了放到膝头。“对了,我怎么会在这里睡着呢?” “从仓库取了短剑出来以后,你就晕倒了。迷迷糊糊恢复意识以后,你还自己喝了药。我们劝你休息一会儿,所以你就在这个椅子躺下了,之后的你,就是一个睡美人公主了。而我,就是你的knight,也就是守护骑士啦。” “雾冷先生,不是睡着了么?” “可能是睡着了吧,哈哈。” 雾冷毫不介意地说笑着,这反倒让君代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她沉默着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靠在了雾冷的肩上。房间里忽然变得很静,睡美人的长椅成了一个小小的二人世界。 “我……说不定爱上雾冷先生了呢。” “很突然啊,为何会这么觉得呢?” “说不出什么理由。真正重要的事,往往是连自己都想不清楚的。只不过每个人都装出一副明明白白的样子罢了,雾冷先生,你说是吗?说啊。说是啊。” “是啊。” “呵呵。不过,至少对我来说一点也不突然。很早以前就开始喜欢你了。因为害羞一直没说出来而已。” “可是,你命中注定的人却不是我,是那个叫做树徒的人,你是他的恋人,不是吗?” “轮回转世什么的,我才不信呢。” “呵呵,说一点也不想要男朋友的人,可是你自己噢。” “我真是个谎话精。” “回前台去吧”。雾冷站了起来,“把工作都丢给歌未歌一个人了,在这样下去的话,会被她讨厌的。” “被讨厌就被讨厌好了,如果雾冷先生是被全世界的人讨厌就好了,那样的话,那样的话就只有我一个人陪在你的身边,直到生命的尽头!”君代有些机动地拉住了雾冷衬衫的袖口,“不要逃走,好吗?” “我不逃,只是去下前台。” 雾冷终究还是走出了事务室。君代呆呆地抚摸膝盖上的毛巾毯,然后忽然站起身,追着他走了出去。前台就在事务室的外面。这时,雾冷和歌未歌已经并排坐在那里了。歌未歌转过头看向君代,看上去有些吃惊。 “没事吧?”她问道。 “没事的。”君代答道。 “美希姐呢?” “见你似无大碍,她就匆忙走了,该不会是有约会吧?” “之前听她说跟男友分手了呢。” “那肯定是有了新的男友了,哼哼。” “短剑……放在那里了?” “藏在事务室的架子里了,严密看管着呢。”雾冷说着把一条腿放到另一条腿上,“我想就连你也不应该知道放在哪里了。当然,也不会告诉那个自称树徒的人。如果你们两个都不知道短剑的所在,也就不可能杀死对方了吧。” “就算知道,也不会以剑相残的。” 君代耸了耸肩。 “关于短剑呢,我稍微做了些调查。”歌未歌有些得意地说道。“到底是图书馆啊,想要查点什么的话,资料是要多少有多少——唉,我把书放哪里去了?” “在你自己膝盖上啦。” “啊,对对,就是这本。” 歌未歌把膝盖上那本厚厚的书放到了前台的桌子上。红黑色的封皮下,书页因年代久远而变成了深棕色。书名是英文的,而且用了某种特殊的字体,君代念不出来。里面也印满了一排排密密麻麻的英文。握住书边,让纸张飞快地翻动,只见文字边上到处配合着刀呀剑呀,还有弓箭、枪械之类的武器的插图。 “这是一本研究过去武器的专注。是一个叫亨利·德雷克的人在一九二三年编写的。” “歌未歌姐,你能看懂英文啊?” “能啊,我可是英语系毕业的。你们看,这页上面印着跟那把短剑一模一样的插图呢。” 说着,歌未歌翻倒贴着标签的那页。书页的左上角有个四方形的框,框里绘着一把线条朴素得足以脱离写实风格的短剑。被这么一说。judaism倒也觉得它跟那把传说中的短剑确有几分相似,只不过,他所见的短剑积满灰尘,委实谈不上跟画中一致,插图边上,排列着英文的说明。字也好,画也罢,都印的深浅不一,显然是年代久远、品质低劣的印刷机造就的东西。 “我们现在看到的这种短剑属于双面直刃式,是中世纪欧洲各阶层男性用来防身或装备较多的剑种。你们看,这剑的护手是十字形的,这种形式的剑至十六世纪前后善及,自那以后,便逐渐演变成了用于防范对手进攻的左手短剑。” “也就是说,这种剑随处可见。” “是啊,不过继续往下读,我发现这里还有一小段关于被诅咒的短剑的记述。‘法兰西王国的某个私设的骑士团成员所拥有的短剑,共六把,剑柄上绘有……七颗星图案。’哎,这个单词是什么意思来着,啊,对了,看这段。‘据传,由于这六把短剑上附着可怕的诅咒,所以现在处于政府严密的看管中。’” “咦——竟然流到这样一个图书馆里来了,还真是相当严密的看管呢。”雾冷冷笑着说道,“你说的那个‘七颗星’,正确的译法应该是‘七芒星’吧。拥有七个角的星,我仔细看过,那把短剑的剑柄上是绘着七芒星的图案呢。” “是什么宗教的标记吗?” “谁知道呢。在宗教上,六芒星和五芒星被使用的场合很多,但七芒星我就不知道了。我想,这应该是书上说的那个‘某个私设骑士团’作为纹章使用的图案吧。” “那关于诅咒的传说就没有记述了吗?” “很可惜,没有其他的记述了。” “像什么六个无头骑士啦,城主的女儿啦,这些的?” “没有。” 君代泄气地垂下了肩膀。 “接下来,该轮到我出场了,”说着,雾冷从前台的柜子里搬出大小不一的好几册书,“这些是我拜托美希小姐帮忙找的。” “这些不就是地图册吗?” “就是纯粹的地图册。” 雾冷拿着的是一本看上去足有四十厘米见方的大型图册,跟很多大尺寸的地图册一样,封皮上印着从宇宙拍摄的俯瞰地球的照片。雾冷快速翻着图册,至某页停了下来。法国南部的朗格多特地区,一个面朝地中海的地方。地图上,陆地右侧是一片蓝色的海湾,上面醒目地标注着‘golfeduloin’(里昂湾)。 “佩皮尼昂以北、卡尔卡松以东,就在这个地方,你们看,有一个古城迹的标记吧。这就是留下了耸人听闻的传说的‘琉璃城’,接下来,关于‘琉璃城’的详细记述,就要看这本书了。”雾冷说着, 又拿出一本跟地图册形成鲜明对比的文库本大小的书来。“‘琉璃城’位于卢多河北岸,由实力可与法兰西国王分庭抗礼的图卢茨家族下令建造。城池的城主一职几经更替,最终落到了一个名叫佐夫洛的男人手中。据说,这名男子因为染指异端宗教,于一二四三年被东征十字军处以了极刑。他下令建造的巨石十字架,以及当时别名‘十字泉’的赛特湖也随之遭到了彻底的破坏,据说现在只留下了淋水的形骸。你们看地图的这个地方,能看见一个没有名字的内陆湖吧。据说这个湖原本是与地中海相连的,并且呈现着十字架的形状。” 顺着雾冷的手指移动视线,君代在城迹的西面看到了一个小小的湖泊。一个歪歪斜斜的接近四角星形状的蓝色色块。 “哪无头骑士是出现在什么地方的呢?” “关于神秘事件的内容在下一本书里。” 雾冷说着又从柜子里抽出一本书来。书的封面上,披挂着阴影的恶魔向他们投来了惺惺作态的微笑。 “真有趣呢,前台的柜子里,什么东西都能翻出来。” “因为这是个四次元前台嘛,哈哈,关于无头骑士的记述,在这本书里可是描写得极具感官刺激噢,我先念一段:‘城主佐夫洛在城中的塔里饲养了一头怪物,那是一个喜吃人尸的恶魔。’书里还说,那个叫做佐夫洛的男人为了宗教仪式的需要,及二连三地残杀了自己的女儿和为女儿挑选的骑士,割下了他们的头颅。顺便提一下,被杀害的骑士的头颅加上他女儿的头颅,加起来正好是七个。我不知道这和七芒星之间是否有什么联系。根据历史记载,佐夫洛最后是死于东征十字军的处决,至于真相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看来树徒说的那些,也不是谎话呢。”君代表情发杂地说道,“虽然不知道轮回转世的那些话到底是真是假。” “关于短剑,这里也写到了一些。‘附有诅咒的短剑,在时空的流转中,不倦地指引着死亡。短剑的持有者必定遭遇常人难以想象的不幸和死亡。而现在,六把短剑全部下落不明。若无意中发现了这些短剑,尽量避免与之沾染,方是明智之举。’——还有,虽然对这些短剑的起源尚无明确记载,但这里写道:‘公元一二零四年,十字军第四次东征时,六把做工精良的短剑被康斯坦丁堡的教会回收。据传,此六剑系由一位圣职者在熔炉中注入自己的血液锻成,在当时被该教会作为圣剑,顶礼膜拜。’” “雾冷先生,把这本书借给我吧。” “好啊、这里面可写了不少相当有意思的东西呢。” 雾冷在君代的图书卡上敲下了借书章。君代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接近闭馆时间了。歌未歌打开了音响和功放,于是拉威尔的《悼念公主的孔雀舞》便在整个馆里幽幽地回荡起来。这是这个图书馆的闭馆音乐。现在,图书馆里应该没有别的人了,但作为既定的程序,《悼念公主的孔雀舞》仍有播出必要。 “雾冷先生,前台的柜子里再变不出什么东西了吗?” “呵呵,是吧——”然而雾冷还是弯下腰钻到下面翻找起来,他取出一块蓝色的宝石、 “怎么样?琉璃石噢。” “真没。” 那是一颗用一只手握住的深蓝色石头,不规则的表面泛着幽蓝幽蓝的光泽,闪闪发亮的黄铁矿棋布在深蓝色的石头上。仿佛夜空和星辰都被封进了这颗石头里。 “拿他当坠子吧,我做好了送给你。” “谢谢。”君代轻轻说道。 窗外,雪花依然纷飞不停。君代的目光追随着飘零的雪花,没有归宿。 2 第二天,那位每天光顾图书馆的老人像往常一样出现在了阅览室里。正要走出阅览室的他,跟君代擦肩而过。君代看着老人,他绅士地向她点了点头,走了出去。于是君代又成了阅览室里唯一的读者,她拿出昨天借来的书看了起来,膝盖上放着她的背包,感觉有些碍事,她把背包放到了桌面,包里装着便当,是她今天特意早起做的。君代总是自己给自己做便当,只做自己的,没有什么为她做过便当,也没有什么人吃过她做的便当。 没多久,树徒就出现了。今天的他一如既往地带着一脸痛苦的表情。然而,当他看到君代的时候,像是放下了悬着的心似的,轻轻吐了口气。君代没有抬头,只是看着他那件黑衬衫上的扣子,她不想迎上树徒的目光。 “早上好。” “您也早上好,”君代可以显得特别礼貌,“您今天也来了啊。” “是呀。”树徒笑了,“但我决定暂时闭嘴了呢。” “能请您这样做的话,我荣幸之至。” 于是,树徒默默坐了下来,一言不发。而君代却无法漠视他的存在,无法专注于书本了。她一行行读着,竞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她甚至有些受不了自己了,就算树徒只是抬腕看看手表,她都会几张的神经过敏。 “昨天,关于你说的那些事,我想了很久。”君代选择了打破沉默,“你说你曾是我的恋人,说我们都背负着轮回转世的命运,这些都暂且不论,我想知道,你到底想在我身上寻求什么?你为何要来接近我?” “我寻求的是结束,”树徒用手指安抚着额头,说道,“我自己的结束,我厌倦了轮回转世,不想再有来世了。我希望我能只作为现在的自己,走完我的人生。还有,我也希望我们两人之间,不会有谁再是在对方手上。” “你轮回了那么多次,一定经历了很多痛苦吧。” “你也是噢。” “我嘛,早就不记得前世的事情了,什么都不记得了,所以没什么可痛苦的。” “确实,或许想不起来反而是一种幸运吧。” “我……有了喜欢的人了。” 树徒看着君代,沉默不语。 “其实,说真的,到底是喜欢还是讨厌,连我都说不上来,但至少,我心里有了这么个人,我希望他能一直看着我。我不是因为自己快要病死了,才硬生生急着找了个还算合适的人去喜欢,这也不是用来逃避你的借口。这是真的,在我将死的时候,偶希望能陪在我身边的人不是你,而是雾冷先生。” 树徒静静听着,仿佛强忍悲伤一般,垂着眼帘,默默盯着地板,淡淡的影子寂寞地缠在他的脚边,在阅览室苍白的日光灯照射下,呈现出扭曲的形状。 “我有这个心理准备,”树徒几乎是梗咽着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我有时候想,也许是我过分执着于过去,才会困在宿命的阴影里走不出来,而你,只是君代,不是君代以外的任何人,不是我所认识的另一个人。你只是你,你的生命里,不再容得下我的出场了。” “别用那么悲伤的眼睛看着我好么……”君代开始因自己的残忍而愧疚,“那你说说,一九七一年的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的前世是在那个时候死去的吧?前世发生的事,我真的一点记忆都没有了。如果你说那些都是真的。” “那一天,我们试图封印住那颗七芒星,封印住那颗刻在短剑上的七芒星,斩断那条束缚着我们的轮回转世的锁链,可是,你却在中途死去了。不,是我用这双手把你杀死了。那天晚上,你横躺在我们大学的那个空旷的停车场里。要跟命运一决胜负,你所在的位置,是一颗用石灰粉画成的七芒星的中心。那是一个看不见星星的夜晚,那颗七芒星是我们俩亲手画的。但是,我们打算躺在七芒星的中心,一直睡到天亮。这就像是一个终止轮回转世的仪式。我们在心底不抱什么希望地期待着,没准经过这一晚我们就能永远地摆脱轮回转世的痛苦了。七芒星什么的,也不过是我们这个所谓的仪式的道具罢了。然而,早上当我醒来的 时候,你已然死了。你的胸口插着短剑,一定是我杀死你了。” “那把短剑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难道是我们随身带着的?” “我们两个走进七芒星里的时候什么也没带,别说是带着短剑了,而且来到中心以后,我们一步也没有跨出过七芒星,如果我们曾经离开那里,那七芒星的周围一定会留下石灰被踩踏过的痕迹吧。可是那里是一个脚印也没有。因为那么大的七芒星必须画在开阔的地方,我们才选择了学校的停车场,那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然而,你的胸口还是被插上了短剑。” “这是怎么回事?简直像是短剑从天而降呢,我被一把根本不可能存在的短剑刺穿了心脏,太神奇了。” “不论你问我多少次,我都不会否认,是、我、杀死了你,问题不在于短剑从何而来。” 君代歪着头,困惑地说道:“你说的命运和那些过于残酷的记忆,我真的完全无法理解。我想,我们是不是应该把所有的一切都遗忘掉呢?虽然你坚持前世的我死在你的手上,可是这又如何呢?我并不恨你,说不定,其实这一切早就结束了,不是吗?你想,如果没有死去,我们怎么会知道是不是还在轮回转世着呢?” “说不定,其实这一切早就结束了不是吗?你总是这么说,也许,对你来说,这一切真的结束了吧,你连我都忘了。可是被留下的我刚怎么办呢?我只有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这是最后的一世了。现在的你,就是最后一世的你了,只不过因为你转世的时间比我慢了一轮,所以才会仍然存有关于我们的记忆。下一次你一定会把关于我们的一切都忘记得干干净净的。正因为这样吗,你才应该珍惜自己的这一世,拼尽全力地活下去。” “你知道这有多痛苦吗?” “我明白的。可是……” “你根本一点都不明白!” 树徒情绪激动地摇起了头,像是在拼命地抗拒着君代的话,然后他安静下来,用空洞的眼神凝视着地面。 活着是一种痛苦。君代知道,她所承受的生的痛苦绝不比任何人逊色。但与此同时,她也清楚地知道。她必须以最大的真诚来支持这仅此一次的人生。 “累了吧?” “一直都是这样疲倦地活着,多么漫长的轮回。我一直在做着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而现在。我醒了。我两手空空,只身一人。” 树徒仰起脸,看着天花板,仿佛他和他周围的世界都已是一片虚无。 阅览室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了,雾冷走了进来,一只手还捧着书。见到树徒也在,他显得有些吃惊,却只是默不作声地在君代的桌上放下了书,然后转身就要离开,树徒叫住了他。 “您就是……雾冷先生?” “正是。” 树徒一动不动地坐着,看着同样一动不动的雾冷,像是在拼命回想着什么,短暂的沉默就像一种僵持。 “我不应该来到这个世上的。”树徒说,“然而我却来到了这个世上,您说我到底应该怎么做呢?” “能说出不该来到这世上云云的人,只可能是已经来到了这世上的人,不需要可以去做什么,只要平平凡凡地生活在这世上就可以了。” 雾冷的口吻格外冷静,跟平时的他简直判若两人,树徒轻轻额首,雾冷向他礼貌性地行了一礼,随之转身走出了阅览室。 “我也该回去了。”树徒说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走了,再见。” 我“……对你说了很过分的话吧。” “别放在心上。” 树徒拉开了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不知怎的,君代竟有些不忍看他离去的背影。 阅览室里又只剩下君代一个人了,他看着桌上雾冷为她送来的书。这是她之前拜托雾冷替她找的,苏格兰的古代传说,她拿起书和便当,走出了阅览室。他经过了前台。前台只有歌未歌一个人,她真沉迷于一本英语读物,完全没有注意到君代的出现。君代没有走向前台,而是径直向大厅走去。 “最尽头的图书馆”有一个非常宽敞的大厅,大厅的天顶高高的。可叹的是,这里竟然终日见不到一个人影,委实让人觉得宽敞得有些多余,君代在大厅的沙发上坐下,打开了她的便当,小小的枝型吊灯在君代的头顶上闪耀着,在这空无一人的大厅里,就像是晶莹剔透的百合,只为她的公主默默绽放。君代吃了一口煎蛋,要是在少放些糖就好了,他有些后悔。真是毫无意义的进食,她想,她跟树徒,她们俩其实是一样的。在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世界里,身边也没有任何人陪伴正如此刻的她,一个人吃着自己给自己做的便当,她忽然对死充满了恐惧。或许,死的本质,就是没有尽头的孤独。不应该来到这个世上的——树徒的话在她的耳边深处回荡着。不!没关系的。天堂里有月亮,而且还有天使在身边翩翩起舞。一定会喜欢那里的。可是,如果只剩她孤身一人呢》就算这样也没关系,反正一直都是这样过着,又开始头痛了……在天堂里也会头痛吗?君代惨然地笑了。 “你在哭噢,君代。” 说话的是雾冷,他伸展着长长的腿,在君代的身边坐了下来,君代有些恍惚,愣愣地盯着雾冷看了许久。 “才没哭呢。” 君代逞强地摇了摇头。 “你还真是个倔强的小孩呢。” 雾冷说着,把君代轻轻地揽到怀里,抚摸着她的头。 现在,君代的整个身体都靠在了雾冷的胸前。她从来没有这样安心过。 “被嘲笑了呢。” “哈哈,那本书,喜欢吗?” “嗯,很喜欢。虽然还没有真正看过,但我想一定很棒。” “那就好。” “嗯……筷子掉在地上了。” “待会儿捡好了。” “我……不想死。想到死,就觉得好害怕。我才发现,原来我是这么恐怕死亡。我刚才……哭了吗?一定是因为太害怕了。为何只有我非死不可?我不要死掉——不要一个人死掉!” “现在我们是两个人了。” “我为雾冷先生做了便当来了呢。你会吃吗?” “那当然咯。” “和我一起吃吗?我们两个,一起吃便当是吗?” “啊。” “我不甘心,为何不能让时间就此停止呢……若能一直想现在这样,该有多好。” “别怕,时间的流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雾冷温柔地笑了。 静静的大厅里,回荡起轻柔的笑声。 “树徒这个人,真让我捉摸不定。他说再见的时候。那悲伤就好像他面前将是整个世界的尽头,他说,他是追踪者短剑才找到我的。可是,在这个图书管里,出现在那把短剑的周围的,不止是我呀。美希姐不也是吗?歌未歌姐不也是吗?既然如此,他怎么能够断定我才是他寻寻觅觅的那个前世恋人呢?” “难道是因为面影?” “你是说,转世前的脸上还会带着前世的面容?” “还有一种可能,或许就像他说的那样,在轮回转世的瞬间他看见了你的容颜,无论采用哪种解释,看来都只有树徒才可能知道谁才是你。” “一九七一年发生的事,他也说到了呢。他说,我被杀死在七芒星的中心,一把根本不可能存在的短剑刺进了我的胸口。” “关于这件事,我又收集了一些资料。” 雾冷说着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了一张叠好的纸。君代接过纸。翻看起来,这是一份剪报的复印件。白纸上的日期是一九七一年十二月十八日,新闻报道的标题是“青年男女雷他 杀,尸体被发现。”倒是终结得相当简洁。 “死者身份目前还不能确认。目前能够判断的是,男性死者死于颈部被刺导致的大量出血,而女性死者则死于胸口刺伤所导致的心脏机能停止。作为凶器的西洋式短剑虽然被留在了凶案现场。但短剑上没有发现任何指纹。” “跟树徒说的不一样呢。死去的人应该只有我一个呀。” “啊,但报道中却说两个人都死了。” “关于七芒星,报道里一句都没有提到呢。” “是因为报道管制的缘故吧。或者,我们可以认为,七芒星什么的,根本从最开始就不存在。可是,到底有没有过七芒星,这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假设被杀死的那个女孩就是你的前世,那么,跟那个女孩一起死了的那个男孩,他究竟是谁呢?” “是树徒吗?” “树徒是跟你一起死的吗?如果前世的树徒是和前世的你一起死去的,那么现在的树徒又是谁呢?你跟他显然不是一个年龄,他比你年长的多了。” “说得也是——而且,短剑的问题也是个谜。难道说,是他们两个中有谁事先藏了那把短剑,偷偷带进了七芒星里,以便杀死对方?总不能是短剑自动冒出来把他们两个刺杀了吧?” “我想我们一定是在某个环节上想错方向了。” “算了,别继续这话题了。”君代放下剪报,重新靠近了雾冷的怀里,“人生太过短暂了。还是给我说说月亮的事吧。” “月亮的事?” “嗯。” “什么方面的呢?” “比如引力什么的。” “我们都生活在月球引力之中。” “还有呢?” “一切拥有质量的物质都带有引力。” “那么,雾冷先生此刻陪在我的身边。是因为我的引力咯。” “不,是因为你的意志。” 3 像往常一样,终于,《悼念公主的孔雀舞》在图书馆里回响起来,于是年轻的恋人不得不依依惜别,君代还要回到阅览室里拿回自己的背包,他不记得跟雾冷在一起呆了有多久,总之一定是很久很久吧。他们毫无畏惧地依偎着,多么美妙的时光。人生是如此短暂。太过短暂了!君代想起了大厅里在她头顶上闪耀着的水晶吊灯,多美的花呀,美丽的事物从能被轻易想起·总能被轻易想起。 尽量轻巧地拉开那扇聒噪的门,君代回到了阅览室。金色的余晖透过了窗子洒进了空荡荡的房间,纷乱地散落在座椅和白墙上。她拿起那个留在桌子上的背包。 突然,君代被人从背后抓住了手臂。惊慌失措的她想要大声求救,却被人捂住了嘴。于是她不停地挣扎着,想要挣脱哪只手的控制,可那双手如此有力,即便她用尽全力抵抗也只是白费力气,被紧紧握住的手腕处传来了剧痛。她拼命地扭动脖子、转头向身后看去,是树徒! “给我安静一点……安静一点好吗?” 树徒像在恳求似的对她说道。君代一时有些发懵,全身僵直地看着树徒,不再挣扎了。 “对不起!我别无选择。” 树徒说着,伸出原本捂嘴的那只手,把阅览室反锁了,另一只手则依旧牢牢地抓着君代。然后他又拽着君代,两个人一起站进了一个透过门上的玻璃也窥探不到的角落里。君代不自觉地颤抖着,直愣愣地盯着前方那黑漆漆的厚布窗帘。阅览室里的日光灯熄灭了,太阳也下山了,她的四周被黑暗彻底吞没。 门的外面,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是谁正在向阅览室走来?一定是正在进行闭馆巡视的雾冷。君代扯着声带,拼命地呼唤着雾冷的名字,可是嘴巴被树徒死死地捂住了,根本发不出一点像样的声音。树徒阻止了她的求救。门把处传来了插钥匙的声音,是雾冷在开门!可是开锁的声音很快就消失了,也许是接受了上锁的事实,所以不想再惊动这扇门了吧。君代的眼泪倏地从眼角滑落下来,浸湿了树徒的手指。把门打开!把门打开!把门打开!把门打开啊—— 雾冷的足声益发远了,绝望慢慢爬上了君代的背脊。君代痛入骨髓地意识到,此刻若是得不到雾冷的帮助,她就会失去一切。 她已经听不到雾冷的脚步声了。 “求你了,别哭了。”不知何时,树徒手中多了一把短剑,他用剑尖抵住了君代的脖子,“虽然又是没创意的做法,但希望你能见谅。别大声喊叫,好吗?” 君代含泪点了点头,树徒放下了捂在她嘴上的手。 “你想怎么样?” “我已经发现了,关于这个世界的最荒诞的秘密。所以,我要封印它。封印住这轮回转世的诅咒。” “你疯了。” 树徒把脸凑到君代面前,决然地说道。 “你怎么会拿着这把短剑?只有雾冷先生他们才知道短剑放在哪里。” “短剑在这世上一共有六把。我跟你说过吧?这只是其中一把罢了。你看,七芒星的纹章上可这数字‘6’不是吗?图书馆里的那把短剑上应该是刻着数字‘1’吧。所以,你看到的那把短剑跟着并不是同一把。” “你身上也有短剑?” “是的。” “你困住我想要做什么?” “我们两个,有必要再一次进入七芒星里。一切必须在今晚有个了结。” “一切早就结束了!” 君代发出了愤怒的悲鸣,她已无法忍受树徒如此强硬地走进她的生命。她激昂的声音在房间里反复回荡着,树徒慌忙伸手再次捂住了她的嘴,锋利的剑尖擦到了君代的脖子,雪白的皮肤上很快就出现了一道口子。温热的液体从脖子上淌了下来。是君代的血,鲜血爬过了锁骨,慢慢流向她的胸前。树徒赶紧拿出一块白色手绢,满怀歉意地替她擦了血。 “别碰我!” “我不想伤害你的。” “我让你别碰我!” “为什么总会变成这样……为什么?” “所有的罪都是你自作主张地冠到自己头上的。根本就是自作多情。” “你根本不愿意理解我呢。” “不。是了解得太透彻了。” 树徒没有在说什么。有那么一会儿,他像个人偶一样,呆呆地站在阴影中,一动也不动。 《悼念公主的孔雀舞》早已停止了播放,音乐停放以后图书馆就要闭馆了。歌未歌姐走了吗?雾冷应该也离开了吧?在没有别的人使用这座图书馆了吗?这些君代都不知道,她只知道,这里,只剩下她和树徒两个人了,他被留在了寂静无声的世界尽头,和树徒。她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手指被鲜血沾湿了。他不觉的伤口有多痛,但她的胸口实在难受得要命。 “在这里一直等到晚上吧。”说着,树徒坐到了一把椅子上,“再等一会儿,这里就会像真正的世界尽头一样,一片死寂了吧。你也找个椅子坐下吧。” 君代哪里还有坐下的心思,可是树徒一直扯着她的袖口往椅子上拉,她只得坐了下来。短剑被放到了树徒身边的桌上。他看着冰冷的剑尖,泛着幽暗、沉重的金属色,不像吊灯的光芒,那么温暖、柔和。黑暗中的短剑,看上去像极了一个十字架。 “你有想过要转世为谁吗?” 树徒问道。 “没有。” “明智。不过,期盼着能轮回转世的人可不少哦,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忿忿不平着生命的不可重复呢。世界只有一个,人生只有一次。这就是不满的源头。也许,我们人类从来就没有正视过自己的人生。有的人一旦跟不上世界发展的速度,就希望可以轮回转世,一切从头来过,可是 到头来,就算你再怎么期盼,也只能含恨而终。生命的规则便是如此。” “你搬出生命的规则又想说明什么呢?不论是在多么严呵的声明规则中,能用心享受这短暂人生的都大有人在。从一开始就为自己设定好死亡和终点的结局,这样的人注定什么都得不到。” “你这番话就像是对自己说的呢。你身患绝症,既定的死期不是一天天迫近了么?你用心去享受生命了吗?” 君代不答,她死死盯着树徒,同时偷偷观察桌上的短剑。如果她伸手的话,想必是能够到那把短剑的吧。她在脑海中反复的试验着,自己需要多快,才能比树徒更早地把短剑抢到手里。想象中的她,成功地抢到了短剑,她用短剑刺向树徒,刺了一下又一下。然后,她总算能向雾冷求救了。雾冷看着满身鲜血的她,说道:“你真美。美极了。” “好了,我们差不多可以离开这里了。” 树徒重新抓起短剑。他走到门边,把脸凑到玻璃上向走廊里张望了一番,确认没有异样,于是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门锁,随着一声刺耳的历响,寂静的空气被撕得支离破碎,门开了。君代被树徒抓着手腕,拽出了阅览室。 “要去哪里?” “七芒星必须做在一个宽敞的地方。” “图书室?” 树徒点了点头,他自顾自地大跨步走着,君代被拖得小跑起来。两人从前台边上的门进入了图书室。这是一个书架的丛林,而且静得让人浑身发毛。或许是因为采用了独特的隔声设计吧,总感觉脚步声在这里很快就会消失,声音都被这个空间吸走了,君代抬起头,眼前是成排成排的书架,就像是没有尽头的树群,交织着一路延伸进黑暗里。她生平第一次看到的夜晚的图书室,竟是这样一个幻境丛生的地方。 “书架难免有些碍事,但没办法。你也不想躺在外面吧?” “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愿意。” 树徒看着君代,脸上浮现出为难的苦笑,然后轻轻点了点头。他踮起脚尖,把最近身边的书架上的书全部捋出来,一本一本丢到了地上。堕落的书本有的书脊撞地,有的摊开横躺着,还有的则是狼基地俯卧着,尘灰飞扬。 “别糟蹋书了。” “好过我们被命运糟蹋。” “这些都是雾冷先生和歌未歌姐辛辛苦苦整理好的书啊。” “事后我会道歉。这总行了吧?” 君代瞪着树徒,决定不再说话,树徒已然近乎疯狂,一切劝阻都只会是徒劳无用。她看了看们的方向,又看向了窗。窗上挂着厚厚的窗帘,会阻碍她的行动,看来是无法经窗口逃跑了,想要逃跑,只能通过门。图书室有两扇门,一扇在她身后,一扇在他的身侧,可是她离两扇门都有着相当一段距离。 “你也帮我一起清书。” “不要。” “我们要用书来做七芒星。把书排在地上,排成七芒星的形状。这也是为了你呀。” 君代没有回应树徒的要求。树徒放弃了劝说,一个人默默地继续着他的工程。他走到社会科学类书籍的区域,按照政治、法律、经济、财政、社会教育、风俗、习惯、民族、国防军事的排列顺序,将整齐的书本全部推下了书架。接下来是自然科学区域:数学物理学、化学、地理学、天文学、宇宙化学、地球科学、地质学生、物化学、一般生物学、植物学、动物学……书本呻吟着一一坠地。坠地的书杂乱无章地堆砌着,在君代的周围对称一座座小坡。 “有关七芒星,我想问个问题,”君代开口问道:“一九七一年的那一天,死在七芒星里的,不止我一个吧?” “你查过了?” 树徒暂停了他粗暴的工程,回头看向君代。 “对,那时,被杀的不止是我,你也死了,我问你,你到底是谁?倘若轮回转世的命运依然继续着,而一九七一年那天和我一同死去的就是你,那事情就说不通了。先不说是谁准备了短剑。光从年龄上计算就算看出蹊跷。并不曾在一九七一年死去。和我的前世一起死在七芒星里的那个男孩,不是你。” “你所谓的从年龄上计算是指什么?” “如果我们是在一九七一年一起死去的,那么我们轮回转世后的年龄应该也是一样的不是吗?你今年几岁了?” “二十六。” “我才十八岁。” “有什么可奇怪的?” 树徒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其实根本不是树徒是吗?” 君代用了质问的口吻。 “我就是树徒。” “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沉默,他们互不相让地彼此对视着。 然后,树徒缓缓地摊开了双手。 “那么,请你告诉我——我……究竟是谁?” 5 一二四三年 琉璃城法兰西王国 4 白色骑士的六名骑士从城池里消失了,玛莉知道这件事,是在保管铠甲的人偶头部被无端带走的第二天。 早晨,玛莉在侍女的轻唤中疲倦地睁开眼睛,她梳了头发、换了衣服,昨晚的恐怖之旅就像一个杂乱无章的梦境,被暂时抛到了脑后,然而,就在她迈出房间的瞬间,忽然苏醒的记忆便如点燃火把的洞穴渐渐显出了它狰狞的面目,玛莉的脑海中浮现出头盔在走廊上翻滚的情景。她猛地转过身,抓着了侍女的肩膀,前后摇晃着焦急地问道:“雷因在哪里?” “今天还没有见到雷因大人。” 哪里都找不到雷因。除了“玛莉专设骑士团”成员,各个岗位的骑士似乎都跟往常没什么两样,可是她始终找不到她的雷因,就连同一个骑士团的弗兰德、阿诺维、伊凡、奥拉斯和马提亚斯也都不见了。 玛莉向着佐夫洛的房间走去。佐夫洛的房间位于这座城池的最深处。她来到一扇厚重的铁制大门前,做了做深呼吸,然后鼓起勇气叩了门。金属震颤的声音在空气里回荡着。门开了。佐夫洛悠然自得地坐在他那个猩红色的大椅子里,翘着二郎腿,他没有马上看向玛莉,他的视线还停留在墙上的某处。 好一处肃杀之地。每次来到这里,玛莉都忍不住这样想着。真想不到一个城主竟会住着这种房间——没有任何的装饰和摆设,映入眼帘的唯有冷冰冰的灰色石壁。 “真够闹腾的啊。” 佐夫洛转过头来,眯起眼睛看着玛莉。 “雷因不见了!不只是雷因,还有弗兰德,还有阿诺维,他们六个都不见了!” “这个我知道,刚才已经派了两个骑士出城去找他们了,你用不着担心。” “哪人偶呢?地下室的人偶怎么了?” “人偶?你指什么?” “昨天晚上,不知道是谁,把雷因的头盔丢在了我房间的门口,我觉得这很不寻常,就到地下室的装备保管室去看了。只有那个人偶的头——穿着雷因的装备的人偶的头,不见了。他的头盔和斗篷也被丢在地上了。” 听了玛莉的说明,佐夫洛忽有些脸色发青,只见他睁大双眼,连手指都有些微微颤抖:“你说的都是真的?”他追问的声调里甚至流露出一丝胆怯。玛莉点了点头。 “哪铠甲还在吗?” “可能没了。毕竟人偶穿着战袍,看不出铠甲是否还在。” “这样啊……” 佐夫洛像是确信了什么似的,紧绷的面孔渐渐松弛下来,换上了一脸胸有成竹的表情。而玛莉则开始后悔自己沉不住气找了佐夫洛。如果父皇真的就是杀害母后的凶手,哪她跟父皇独处一处实在是件很危险的事。都怪自己一心只想着找 到雷因,不计后果而且没一点儿准备地闯了进来——简直让人不寒而栗!玛莉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把手搭在了门上。 “玛莉,你不用怕,”佐夫洛的声调忽变得柔和起来,但玛莉依然觉得买股悚然,“一切都是为了你,我亲爱的女儿。” 玛莉几乎是夺门而出。佐夫洛的话,他的声音就像是邪恶的诅咒,萦绕在她的耳边。她在被阴冷和昏暗吞噬的走廊上奔跑着。没有人能解救她。她不敢回头,只能向着自己的房间拼命奔跑,她冲进卧室,关上门,一头钻进了自己的被褥里。被褥里还残留着她的体温。 父皇一定知道些什么! 玛莉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她甚至开始觉得,现在的她,自己塑造了她的环境,还有她周围的一切,全都是佐夫洛精心组合凑起来的虚像。佐夫洛曾经问她是否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降生到这世界上。她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有人在敲她房间的门。玛莉勾起身子,决定假装没听见。然而敲门声仍在继续。 “玛莉殿下,您要用餐吗?” 是侍女的声音。她比玛莉年长一轮,一直认真周到地照顾着她任性又可爱的主人。 “不想吃。” “可是……” “我不想吃!” “是,明白了。” 门外传来了侍女渐渐走远的脚步声。玛莉忽又不安起来。太阳下山了,整个房间都被昏暗笼罩着,她把头埋进被子里。周围一下子变得无比安静,她甚至听到了她脉搏跳动的声音。收拢肩膀,抱住膝盖,她的双手又不自觉地握住了胸前的宝石。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还是侍女的声音。 “我把饭菜端过来了。玛莉殿下要在这里用餐吗?” 玛莉拍了拍胸口,侍女的声音多少让她安心了一些。她爬出被子飞奔到门口,打开了门。现在,这个端着餐盘的侍女可以算是她的旧俗了。 “都说了不想吃了。” 玛莉孩子气地喃喃着,一面却接过了餐盘。盘里放着羊肉汤和面包。 “您是在担心您的骑士们失踪的事吧?” “——嗯,雷因他们到底去了哪里了呢?” “关于这件事,我有些话想跟您讲。不知您有没有时间……” 玛莉点了点头,把侍女让进了房间。她转身坐到床上,把餐盘放在膝盖上一方,就吃起了面包。侍女则依旧站着。 “昨天晚上,在东侧塔里召开了一个会议。会议的内容我并不清楚,当然,这些事也不该是我知道的。那是我在东侧塔里打扫卫生的时候不经意间看到的,佐夫洛殿下,还有雷因大人他们,围着圆桌在讨论着什么。没错,就是今天失踪了的白色骑士团全体成员。” “你是说,雷因他们是在东侧塔里消失的?” “是的。玛莉殿下,您听说了吗?关于失踪骑士的传闻。您的六位骑士似乎确实不在这座城里了,可是,城里城外都没有发现任何人员进出的痕迹。优秀的门卫一整夜都坚守着城门,可是根本没看到有人出过城。您知道,想要不借助工具翻墙出城几乎是不可能的。况且搜查队也没有发现任何脚印之类有人经过的痕迹。昨晚下了一整夜的雨,地面多少被泡软了,所以很容易留下痕迹。可是,中庭、城墙周围甚至连附近的丘陵一带,据说都没有发现人类或者哪怕是动物的脚印。我这么说也许太不恭敬,请您宽恕,这次的事件跟佐夫洛殿下的夫人失踪的时候的情况很相似呢。” “如果说没有任何人出过城,哪雷因他们应该都还在这座城里咯?” “不。按照佐夫洛的吩咐,骑士们已经把城池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彻底搜查过了,却一个人都没有发现。听说,地下室的装备保管室里有一部分装备被动过了。看样子,佐夫洛殿下早就放弃寻找了,就像夫人失踪那时候一样。” “在一座完全封锁着的城池里,六个骑士无缘无故地凭空消失了,这怎么可能!” “在我以前住的村子里,也经常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失踪。他们多半是在森林里迷了路,再也回不来了。大家慢慢地也就接受了这种可能。常听老人们说,森林是会吃人的,我也只能为雷因大人他们祈祷,希望他们没有迷失在森林里……” 看着侍女的嘴巴一张一合,玛莉不经意间竟想起了东侧塔顶石壁能移动这件事情。秘密的空间、秘密的窗子,她下意识地作出了判断——在恐惧和不安中几乎被她淡忘的这个发现绝对是一条重要线索。 “是塔!” 玛莉像被安了弹簧似的,猛地挺直腰板,抬起了头,碗里的汤汁被晃得险些洒到地上。她赶紧端平了餐盘,不假思索地把它递到了侍女手里。 “玛莉殿下?” “现在可不是悠闲地喝汤的时候。我必须去一下塔里。” 话音未落,玛莉已经出了房间,快得像一头敏捷的小鹿,然而小鹿跑出一段距离以后忽然意识到自己跑错了方向,于是急忙掉头再跑。穿过走廊,拐过一个有一个拐角,飞奔的小鹿与看傻了眼的仆人和侍卫们擦身而过,最后气喘吁吁地冲进了东侧塔里。她来到塔的第二层——这个据传女说是最后目击到雷因他们的会议室,静悄悄的就像什么都不曾发生一样。她还俯下身子查看了圆桌的下方,但什么都没发现。于是玛莉一口气伤到了第四层。推开那扇小门,走进塔顶的房间,站在暗藏机关的石壁前,她隐隐觉得这房间里有一股血腥味。她双手叉腰,犹豫着下一步该怎么办。墙的另一头到底会是些什么呢?也许,有什么骇人听闻的事实,正在那石壁后面等待着她。心跳渐渐恢复平静,玛莉将纤细的双手慢慢放进石壁的凹处,坚定地拉动了沉重的机关。她的力量太微弱了,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才总算拉出一个勉强能让自己通过的缝隙。 玛丽第二次窥探着缝隙的内侧。狭窄门逼仄的阶梯尽头,淡淡的光线透过窗子投在了阴影上。除了光与影,里面什么都没有。 带着复杂的心情,玛莉合上了石壁。在这么小的空间里,不可能塞得下六个大男人。 两天后,奉命出城搜寻的两个骑士有一个带着伤回到了城里。据说两个骑士在返回的途中找到了山贼的袭击,另一个骑士不幸与他失散至今下落不明。他向城主佐夫洛报告说,他们在路多河上游的“十字泉”一带发现了六个人的尸体,作为证据,他带回了六人佩戴的短剑。六把短剑上都刻有七芒星的纹章,且分别刻着从“1”到“6”的数字,因此能够确定那些尸体就是失踪的白色骑士团成员。他最后还说,六具尸体都被割去了头颅,现在,这些尸体都被暂时存放在附近一个民家的仓库里,他们已经说好之后再去那里运回尸体。 听到报告,玛莉和佐夫洛都惊愕地说不出话来,如果说佐夫洛是对始料未及的状况一时失语,哪玛莉就是被晴天霹雳击中而失去了自我。那一瞬间,悲痛彻底侵蚀了她的神经,她哭着喊着,决堤的泪水奔涌而出,最后无助地跑出了佐夫洛的房间。 玛莉把自己关了起来,缩在被子里,想象着雷因就在她身边。 冷了吧?雷因问道。嗯,真的好冷。她说。我想躲到你的衣服里,跟你一起。于是她轻轻地钻进了雷因的外套里。好温暖——这不可能。后半段根本就不可能出现。这可不行。雷因要这样说才对。哪,你牵着我的手。玛莉撅着嘴伸出了手,于是雷因一脸尴尬,请别再让我为难了。雷因一定会这样说,他就是这样说的,可是,雷因不在了。他已经不在了。哪意味着,再也见不到他了。再也见不到他了,那意味着—— 玛莉蜷缩着身子睡着了,右一颗眼珠从他的眼角滑落下来。 5 无头骑士四处徘徊的传闻在“琉璃城”里悄无声息地蔓延着。有几个下人和骑士甚至一口咬定自己看见了无头的幽灵,惹得城里一片人心惶惶。城主佐夫洛似以打定主意对这件事不闻不问,结果传闻便一味繁茂起来。 玛莉召集起一批拥护她的骑士,组建了一个“无头骑士幽灵调查队”。调查队的成员加强了警备,而且整晚整晚地在城内各处巡逻,可是谁都没有看到什么无头幽灵。就这样。到了六个骑士的无头尸被运回城里的那个晚上,幽灵作梗的骚动也达到了最高潮,甚至引发了看守尸体的骑士险些拔刀相向的事件。 尸体最终被摆放在了地下室里,等待几天后的埋葬。玛莉亲自去看了尸体,可是尸体的损伤实在太严重了,根本辨不出谁是谁,六具尸体的样子让人不忍直视,除了浑身上下遍布着碰伤、擦伤以外,还有这疑似鸟类啄食的肢体残缺,简直是一片狼藉,为了遮盖残体,六具尸体全被套上了摸样相同的修道服,因此也无法从各自穿戴的物品辨别他们的身份,他们身上都脏的要命,而且开始腐烂,玛莉被眼前的景象吓得瑟瑟发抖。她想象着六个无头骑士忽然一个个站了起来、趁着午夜时分在城池里四处徘徊的情景,就害怕的不能自己,对雷因的思念和爱慕竟也烟消云散,心中只剩下恐惧和绝望。 人已成尸,失踪之谜不负有人关注,但新的谜团依然层出不穷,尸体最早被发现,是侍女目击骑士们与会当晚的第二天早上,也就是说,骑士们仅仅半天后就去了遥远的“十字泉”一带,并且全部死亡。然而,从尸体运回需要耗费数日这点就能看出,“琉璃城”与:十字泉“间的距离相当远。就算是骑马,半天时间都跑不完全程。城池周围没发现任何人畜行走过的痕迹。这样看来,莫非他们竟是插翅飞出了城,腾云驾雾抵达了遥远西面的”十字泉“不成? 另一方面,玛莉对父亲佐夫洛的怀疑也进一步加深。几天来,从悲痛中觉醒过来的她一面独自进行调查,一面从其他骑士的口中收集者关于佐夫洛的传闻。要撬开那些骑士们的嘴绝非易事,有时即便亲自奉上葡萄美酒也有人绒口不言,为了情报,她不惜把他们强行灌醉再听酒后真言。她这才发现,原来骑士们的口中,佐夫洛的形象是如此不堪,不是异端宗教狂热分子,就是彻头彻尾的疯子——简直是恶评如潮。 “佐夫洛殿下呀,他可是个热衷于亲手毁掉自己制造的作品的异端哦。玛莉殿下,要不是您让我说我是决不会开这个口的。那个人迟早要把这座城整个摧毁的。他的脑子里,尽是些关于破坏和毁灭的词汇呢。” 经过这几天的煎熬,玛莉决不会认为这样的语言偏离了她要寻找的主题。她的父亲,这个名唤佐夫洛的男子,尽管总把自己藏得很深,却让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他追逐破灭的欲望。再怎么残酷的剧本,他都能欣然接受,然后精心炮制出一场悲剧。一定是这样,没错!说穿了,他就是一个情愿不断走向悲剧的亡命徒。据说,来到“琉璃城”以前,他曾亲手烧毁谬而特镇上的宅邸。他身边没有人能理解他的行为。离奇的过去,孤僻的性格,偏执的行为,这些足以解释大家私底下为何都称他为“疯子”。 自“无头骑士幽灵调查队”的夜巡制度开始推行,都过去好几天了。虽然那些被巡逻驱赶得身心疲倦的骑士们早就生出了放弃之念,玛莉依旧不遗余力地通过各种奖励维持着调查队的士气。事实上,他们的调查并非一无所获。可以肯定的是,一些形象模糊暧昧、行踪诡异不定的事物,确实在这高墙内存活着。玛丽想要掌握这“幽灵”的真身。所幸,城中不少骑士都是玛莉的爱慕者,连日来警备森严的态势,因之反而有增无减。 一旦到了晚上,玛莉就躲在自己房里不敢出门,如果一个人在房间里怕得厉害,她就会让侍女进来陪她。长时间的相处,让她跟平时不太交流的侍女们变得亲密起来,但这并不足以驱散密布在她心头的恐惧。 “今天也要我一块儿睡吗?” 说话的是一个跟玛莉年纪相近的侍女。虽然她说起话来常常忘了主仆有别,可听着却别有一番滋味。玛莉因此没有跟她计较楚辞,尤其是最近这几天里,更待他如姐妹一般。她们并排着横躺在床上。摇曳的烛光透射到天花板上,柔和的光斑如月如波。 “玛莉殿下,那个,是丝质的衣服吧?” “嗯。” “……哪怕只有一次也好,我真想穿着像玛莉殿下一样漂漂亮亮的……” “可以啊。下次借你穿。” “真的吗?好开心!我打小就以为,生来不是公主小姐,就一辈子都穿不了那样漂亮的衣服呢。” 小侍女兴奋地坐了起来,心花怒放的有些夸张。 这时,一个微弱的声音从门外传进了屋里。玛莉不加思索地捂住了侍女喋喋不休的嘴,同时竖起了耳朵。四周一下变得异常安静,可是除了角落里蜡烛燃烧时烛芯的嗤嗤作响,就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了。 “刚才,有什么东西出声了?” “可是我什么也没听到呀。” “行了,你去把门打开。” “啊,您让我开门?” “是啦,快去!” 就在玛莉催促着侍女的时候,门外再次传来了异响,而且这次的声音要比刚才清楚得多。是质地硬实的衣服摩擦发出的声音和脚步声!而且,与其说是衣服摩擦的声音,不如说就是片状金属互相擦碰发出的声音!玛莉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门的方向,她甚至在等着那门自行缓缓敞开、等着无头幽灵不请自来。声音越来越近,听得益发分明——是骑士穿着铠甲行走时发出的“锵啷锵啷”的声音。在每一个沉重的脚步声里,锵啷,锵啷,都配合着铠甲沙哑的低鸣。锵啷,锵啷。玛莉和侍女早已听的面色苍白抱在了一起。锵啷,锵啷,声音来到近处又渐渐远去了。锵啷,锵啷,锵啷—— “这下你听到了吧?” “是,听到了。” “哪好,你去把门打开。” “这……” “可能是巡逻的骑士也说不定呀。” “可那声音听起来怪怪的。” “确实不寻常。你还是快去把门打开吧。” 侍女只好下床去开门,她弓着腰,一副随时逃命的样子,慢慢伸出手臂,用颤抖的指尖勾住门把,在尽可能远离的情况下解除了反锁。门开了。正对门的廊壁上,一个巨大的人影耸耸立在两个女孩面前。侍女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玛莉也忍不住发出一声悲鸣。与此同时,那个“暗影巨人”也消失了。原来“巨人”的真身不是别的,真是烛光照影下的投射在了走廊上的侍女的影子,看来是有惊无险。侍女一面苦笑着,一面转过身看着玛莉摇了摇头。 “什么人都没有。” “看来果真是巡逻的骑士了。” “可是,在城里头没有人会穿着战斗用的铠甲巡逻吧……” “也是啊。大家豆知识穿着那套松垮垮的战袍。这么说起来,难道真的是幽灵?” “唉——求您别说了。” 侍女说着,冲过去关上了房门,双肩还在不住颤抖着。她转过身飞奔到床上,跟玛莉一起窝进了被子里。紧张过后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两个女孩很快就沉沉睡去。夜,更深了。 天刚放亮,外头就闹哄哄地骚动起来。几个骑士踩着挂满朝露的杂草,围成圈子聚集在城门口。城门被拉开了一道细小的口子,城门外是广阔的丘原和孤颓的落叶林。 玛莉不经意间听到了骚动,于是和骑士们一起来到了门口,只见巨大的城门边上,门卫正一脸困惑地跟门外的来访者交涉着。 玛莉细细观 察了哪位来访者,感觉奇特却摸不着头脑。比起至今为止的任何来访者,那人的装束都称得上是奇特异服、不可思议——上身穿着软绵绵轻飘飘看上去像是薄纱质地的白色上衣,胸前系着装饰用的白色绸带,在风中摇摇曳曳;下身则裹着一块看来织法相当复杂的布料,布料神奇地扭曲着支撑出一个圆锥形的下摆,决不是什么礼服,也不可能是普通平民会用的装束:朴素的黑色长靴,倒是与华丽的衣服形成了鲜明对比;头上还戴着装饰了小鸟羽毛的发簪。再看那人的模样——从外形和身材判断多半会以为是个女孩,但从相貌来看又觉得是个清秀的少年,光是性别就叫别人难以捉摸。 “都跟你说了好几遍了,没得到许可是不能进城的!” 门卫不耐烦地说道。虽然他右手握着长枪,但枪把还带在地面上,看来他并没有动枪的打算。 “我说,你们去叫个更有发言权的人来啊。哎哟,再跟你们这些脑子不好使的大叔说下去,我都要讨厌我自己了。” 来访者忍无可忍地翻了个白眼。 “别在这里不讲道理第折腾了,快点回家去。”周围的骑士们给门卫助阵道,“再不走的话,我们就要让你吃苦头咯。” “求之不得!来啊,你们一起上好了。” 面对来访者的挑衅,几个骑士开始有点按捺不住了,他们冲出去一把抓住了年轻的来访者,一阵扭手按头,让他——或者说是她——闭了嘴,直到发现这已经成了一出以多欺少、以大欺小的闹剧,高傲的骑士们才松了手。反倒是终于获得解放的来访者,摆出了一副不痛不痒、百毒不侵的模样。只可惜白净的衣服被泥沙和草屑擦脏了。 “现在总该知道厉害了吧,快点回你的村里去,再不回去,我们可要动剑咯。” “哈,有意思了,什么剑啊刀的,有种你们就放马过来!”,明明才吃了败仗的来访者没有丝毫退缩,还自信满满地叫嚣着,“呆子,拿剑来!”他指定其中一名骑士喊道。 那个骑士到没有被辱骂激怒,只是苦笑着拔出了腰上的剑,递给了来访者,来访者伸手接剑,谁知剑刚到他手里就掉到了地上。他马上弯腰拾剑,却连把剑举起来都做不到。 “——重死了。” “废话!” 围观的骑士们哄笑起来,马力也被带着笑了起来。 “现在嘲笑我的家伙,我一定会还以颜色的!” “长的这么可爱,说话倒很凶狠呢。” 来访者没有理会周围的调侃,一心只想把剑举起来,但他瘦小的身躯显然无法完成这个任务。,玛丽有些看不下去了,于是穿过围观的骑士,走进了包围圈里。 “够了,你别闹了。”她站在来访者面前说道。“我许可你进城,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客人了,这样总可以了吧?” “这样不太好吧,玛丽殿下?” “你们也都看到了,这样子能有什么问题?” 骑士们终于不怎么情愿地点着头,把来访者让进了城门。来访者见状马上丢下了剑,拍掉身上的污泥,瞬间恢复了昂首挺胸的姿态,看的周围一片忍俊不禁。 “喂,你是谁呀?” 玛丽问得很直接。 “我是谁?哈哈,那还用说,我是个侦探!” 6 “一般来说,像你这样来历不明的人可是进不了城的哦。”玛丽抱着手臂审视着面前这个自称‘侦探’的家伙,“你是从哪里来的?‘侦探’这样的名字在这一带可没听说过呢。” “那才不是什么名字呢,公主殿下。所谓侦探,是那些精于清扫之术的人的代名词。不论多少细小的微尘,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这么说,你也是个精于清扫之术的人咯?” “那倒不是,我正好相反。清扫这种事。我是一个遍撒灰尘的人。对了,我的名字叫——就叫我snowy吧。这个词是‘落雪纷飞’的意思哦。” 玛丽和snowy结伴向着食堂走去。这时候,那些在好奇心驱使下偷偷观察着他们的下人也都回到了各自的岗位,走道上只剩他俩瘦小的身影。 “snowy,你到底为了什么非进城不可?” 玛丽忍不住问道,snowy端起木制的杯子凑到唇边,慢条斯理地喝了几口白水,然后拾起脸,用大大的眼睛与玛丽对视着。 “我是来调查无头骑士事件的。” “你竟然……知道这个时间?” “算是吧。” “那你知道雷因他们为何会被杀死吗?” “这个嘛,就算知道,我未必会告诉你。不过有一点请你记得,我是一个喜欢遍撒尘灰的侦探,推理什么的不是我要做的事,制造无序才是我的工作。”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我一点也听不懂。” “没关系啦。公主殿下只要漂亮就好了。” “我才不是什么公主殿下呢,我是玛丽。” “不,就是公主殿下。” “那你打算调查这里的什么地方呢?” “要调查的地方可多呢。简直是多的不得了哦,话说,你们那个木鱼脑袋的门卫真是难缠唉,怎么都不肯让我进来,亏我还诚心诚意给他面子走正规途径进城呢,竟然板着脸丢给人家一句‘不行’。要是我动起真格来,五秒钟就把他倒吊在城门上了,还不是不忍心看他丢饭碗。真是个走运的家伙,凑着了我身上没带绳子的时候。” “你跑题了啦。” “啊,什么话题来着?” “关于要在这里调查什么的话题啦。” “当然是打算调查跟事件有关的东西咯,公主殿下应该也发现了事件存在着谜团了吧?比如说,‘杀死六个骑士的凶手是谁’啦,还有‘凶手用了什么手法让尸体从城内消失’啦。” “嗯,尽是些想不通的东西。” “我打算去把这些谜团的奥妙一个一个验证出来。” “那么,第一站是去哪里?” “去地下室吧。尽管我对幽暗的地方不太在行。” “我也是……” 于是两人结伴向地下室进军。玛丽举着烛台走在前面,snowy东张西望跟在后面。snowy总是很容易绊倒,重心不稳撞上玛莉的后背,于是每次都害得玛丽手中的烛台险些掉在地上,顺带让她发出一声短小的悲鸣。 “你好好走路不行啊,snowy。” “可是真的很黑嘛。” 就这样磕磕碰碰地走了不知多久,两人终于来到了装备保管室门口。玛莉推开了门。身着骑士装的人偶们齐刷刷地一排排挺立着。玛莉屏住了呼吸,绷紧了神经,雷因他们从这座城里失踪的那一晚发生的一幕一幕在她脑海里闪现着——尽管现在,那个丢了脑袋的木头人偶已被撤走,现场没有留下任何曾经的痕迹。 “当时这里有一个无头人偶是吧?” “是的。但是我好像没跟你说起过这回事吧?” “这种细节就别关注了。人偶的头部和身上的铠甲都不见了吧?而且,头盔被丢在公主殿下的房间门口。盾牌和斗篷散落在这个保管室的地面上。简直像是童话故事新编——无头人偶和骑士,还有公主的梦境,好了,现在问题出现了,骑士们从城里消失和人偶的脑袋被带走,是发生在同一晚上。你说这意味着什么呢?” “应该是对什么事的暗示吧。比如,通过切掉人偶的头部发出暗示,对将要发生的无头杀人事件做出预告什么的——” “那这个预告是谁发出的,又是在向谁预告。” “这样预告能有什么意义呢?”snowy一脸失 望地摇着头说道:“我认为,如果真的是凶手发出的预告,那就不该放在地下室这种幽暗的地方,应该做得更引人注目才对。比如,把大厅里面耶稣像的脑袋割掉带走什么。” “会那样么?真恐怖。” “如果是凶手对猎物发出的预告,就应该像我说的那样,华丽地发生在公开场合咯。” snowy若有所思地绕着人偶慢慢行走着,观察着,玛莉则配合着他的需要,举着烛台一会儿凑到他面前,一会儿又拉到远处,想一个百无聊赖的书童。他常常对着一个人偶或者盾牌呀铠甲什么的凝望个老半天,时不时地还小声念叨着什么,甚至轻快地吹着口哨。 “我说,我们来试试看怎么样?” snowy看着玛莉,眼里闪着狡黠的恶作剧之光。 “试什么?” “像这么干。” snowy说着走到一个人偶跟前,把手放到了人偶的战袍上。他握住了战袍的袖子,然后用力一扯,人偶就摇晃着转了大半圈,身上的盾牌也掉到了地上,尖锐的金属碰撞声响彻整个屋子,玛莉毫不犹豫地抱住了头。可是snowy仍然一副不满足的样子。他又抓住了人偶的手肘部位,使劲拽着。人偶像在跳舞一样剧烈地震动起来,可是这一次什么东西也没有掉下来。 “我的力道不够大,来帮我一把。” “跟人偶打架吗?” 玛莉把烛台往地上一放,加入到snowy的试验中。一、二、三——他们同时发力猛地扯动了人偶的手臂。咚的一声,人偶像个脆弱的娃娃一样倒了下去,然后东一块西一块地散了一地。人偶两条手臂几乎飞到了保管室的墙角,两条腿也歪歪斜斜地滚出了老远,身体部分被斗篷遮着躺在地上,仍然套着头盔的脑袋则是极不悦耳地吱呀着滚到了玛莉脚边。玛莉嫌恶地把脚一挪,避开了那颗脑袋的碰撞。 “哎呀呀,稍微有些用力过猛了哈。不过,就像我们现在看到的,装备都散在地上了。” “莫非那天晚上,人偶也是被谁这么粗暴地对待了,那个人强行拽动了雷因的那个人偶,还偷走了人偶的头部,偷走了他的装备,是这样吗?” “也许吧。” “那又为何只偷走了铠甲和人偶的头部呢?” “我问你,铠甲一般是拿来做什么用的。” “拿来穿呗。” “也就是说,有什么人穿走了那套铠甲。” “有人穿着那套铠甲?难道说,那个人是要上战场?” “谁知道呢。” “会不会有这种可能性呢——那个人的目标是铠甲的材质,那件铠甲的胸部可是用坚固的铁索编注成的,也许是想利用那块铁索网吧。” “那你说,那人把那些东西利用在哪里了呢?是把它高温熔炼以后,做成了专门拿来砍脑袋的斧头呢,还是把它打成了一口大锅,拿来煮鸡蛋?” “行了,我明白啦。”玛莉显得有些不快,“铠甲是用来穿的,那样的话,到底是谁、出于什么原因,一通蛮干地趴了人偶的装备呢?而且,为何非要铠甲不可?” “铠甲是用来守护身体的,对吧?” snowy一年疲惫地解释道。他吃力地抱起了地上的人偶头部,窥探者头盔内侧。 “头盔被放到公主殿下的房间门口。盔里的人偶头部被带走了。那么,公主殿下,你说这是谁干的呢?” “那还用说,当然是杀害了六个骑士,还割下了他们头颅的凶手咯。” “你还真是天真无邪呢。” “什么嘛,从刚才开始就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 “没了脑袋的是雷因的人偶,丢失的装备是雷因的铠甲,就连放在门口的头盔也是雷因的。眼前放着这么多的‘雷因制造’,难道公主殿下就看不出一点端倪?” “什么意思?” “铠甲是雷因穿走的。当时他一定是时间急迫,所以情急之下拽落了盾牌和斗篷。因为他没有足够的时间让一切恢复原貌。而那个头盔,是他为了向你传达信息而特地放在门口的,你说呢?” 玛莉被snowy这么一说,心跳开始加速。她曾一味地以为带走了人偶的脑袋、割下了六个骑士的透露的人都是凶手,可是snowy的假设也并非没有可能——雷因取下了人偶的头部,穿着铠甲离开了地下室,然后在她的门口放下了头盔,就是这样,没错!玛莉越来越觉得snowy的分析才更接近真相。 “如果情况就像你说的那样,那么雷因的做法到底是想告诉我什么呢?” “这就是公主殿下自己要思考的问题了。我是不会知道的。” “那人偶的头到底上哪里去了。” “不知道唉。” 没等玛莉反应过来,snowy已经转身向保管室门口走去。思绪万千的玛莉呆呆地目送着他的背影,下意识地举起烛台跟在了后面。正要跨出门口,不料走在前面的snowy毫无预兆地掉头折了回来。结果两人装了个正着。 “你在干什么呀?来来回回、横冲直撞的,就不觉得危险吗?” “可是真的很黑嘛,你看,快点拿上灯去前面探路啦。” “知道了,接下来要去哪里?” “凶案现场。” “那是哪里?” “塔。” 两人再度踏上征程,目标是东侧塔。snowy居然不用玛莉带路,就能在城池里来去自如,这让玛莉很是不解。当然,用snowy的话来说,这种无关紧要的细节就不用关注了。反正,在这座阴郁的城堡里,像他这样头戴羽毛。奇装异服的家伙,本来就够清雅和不真实了。 二层而会议室里依旧放着那张圆桌,snowy缓缓绕桌走了一圈,从各种角度观察着这个会议室。 “这好像是什么液体洒到外面的痕迹呢。” snowy指着圆桌的边沿,说道。顺着他的指尖,玛莉看到了一些红黑色的小点。小点像是晕染在桌上似的,看上去还带着粘粘的的湿气,应该是最近才留下的痕迹。 “血?” “我来闻闻。”snowy把鼻子凑到了桌边,“是葡萄酒。” “你还真了解。” “要是舔舔就了解得更清楚了。” “够了啦。” “我想那些骑士们应该都是被毒杀的。一定是有谁在葡萄酒立下了毒。要一次杀掉六个壮实的大男人,用毒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度葡萄酒恐怕就是在会议中让他们喝下的吧。好了,公主殿下,我们上楼。” 沿着台阶一路向上,玛莉和snowy尽量仔细地调查了塔里的每个细节,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这座塔还跟上次雷因和她一同调查时一样,看不出一点改变,更别说出现斑斑血迹、烂骨、人头之类的惊悚画面了。仿佛时间在这个空间里是完全静止的。 他们终于来到了第四层,进了那扇门。snowy细细观察了一番,然后驾轻就熟地找到了那个‘门把’,拉动了隐秘之门。 “知道的很清楚嘛。” “侦探嘛。” “这座城里说不定还有其他像这样的秘密的门呢。” “这座城就是佐夫洛的杰作吧?那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这塔也是父皇建造的吗?” “是咯。” 石壁实在太重,snowy努力了很久不过拉开了一条细缝,玛莉不得不再次加入‘战斗’。终于,隐秘之门开启了。snowy轻快地跃上了逼仄的阶梯,这次换了玛莉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 “走得太靠前,会从窗口掉下去哦 第五章 一九八九年 图书馆日本 1 君代死了。 就在雾冷面前—— 2 雾冷从员工专用出入口进了图书馆,一面对搓着双手为僵冷的手指取暖。他呼出了空气里凝结成了白色的水雾,图书馆里比想象中寒冷得多。应该还没有人打开暖气吧,他想着,站在一块垫子上抖了抖身上的雪,再把伞架上一放,就向着事务室方向走去。他习惯性地把双手插在口袋里,穿过了日光灯忽闪忽灭着的静悄悄的员工通道,然后打开了事务室的门。事务室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事务用的电脑在紧紧地运行着,风扇呼呼作响。雾冷看了看电脑屏幕,还停在初始界面。 雾冷打开一个上了锁的箱子,一面歪着头在箱子里找寻着图书室和阅览室钥匙的钥匙串。那串钥匙已经不在了。看来歌未歌已经先到了,现在肯定正拿着钥匙在图书馆里晃悠呢。除了他和歌未歌,图书馆的其他工作人员都是下午才开始上班,馆长也去出差了。所以只有歌未歌才会做这些——打开了员工专用出入口、开上了走廊灯,还丢下了刚启动的电脑的。应该只有她了。 雾冷配制了自己和歌未歌两人份的咖啡,然后接通了咖啡机的电源。在咖啡煮好以前,他决定坐在桌边等上一会。 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枚小小的琉璃石坠子。待会儿要把这个作为礼物送给君代。雾冷想着,把坠子放进了衣服口袋。 咖啡煮好了,而歌未歌犹自未归。雾冷忽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他站起来,走出了事务室。图书馆里冷得像个冰窖,没有一丝活意。前台空无一人。他用余光瞟了一眼图书室的正门,拐进了走廊。他先查看了阅览室,空荡荡杳无一人,便转向图书室。不知何故,心脏竟开始跳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莫名的焦躁驱使他推了推图书室的侧门。门板像上了胶一样,纹丝不动。 透过门玻璃窥探图书室,看见的竟是一片根本无法想象的凄惨景象。雾冷下意识地松开了门把上的手,呆呆地定在了原地。几乎整个图书室的书都从架子上落了下来——价格不菲的学术书籍、图文儿童读物、大部头的辞典、编织着各色各样的故事的小说、各种研究类书籍,杂乱无章地散了一地。 那白色的书页上黏着的红色斑点,是血痕!在视线所及的范围内,那片地面被书与血占据着,如一片混沌的海洋。雾冷把脸贴在玻璃上,努力地观察着这个已经面目全非的图书室。散落一地的书海里,有那么一部分是循着某种规则排列着的。有的书肚子朝下摊在地上,有的书则仅仅翻开了几页,垂直地竖在地板上。那些竖着的书多半是一些外壳厚实的硬皮书。然而,雾冷关注的焦点已经不再是书了——书的海洋里倒着一名女子。那是君代!透过半个被清空了的书架,雾冷看见了书海的中心力横躺着的君代。然而仅凭这样在门外窥探,他还不能确定她是生是死。 图书室的门紧缩着。没有时间去找歌未歌拿钥匙串了。雾冷开始用鞋底踹门。门板剧烈地震荡着,粗犷的声音回荡在“最尽头的图书馆里”,听起来竟有些凄凉。急迫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雾冷回头了头。是树徒。树徒气喘吁吁地跑着,来到了雾冷的面前。现在应该还没到开馆时间吧,树徒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雾冷把这个疑问放到了心底,总之,现在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 “发生了什么?” 树徒面无表情地问道。 “君代倒在里面了,”雾冷依然不停地踹着门,“帮我一起把这门踹开!” 终于,雾冷与树徒把门踹开了。门板是木制的,不厚,所以并不怎么结实,两个人使劲踢了几下就往内侧倒了下去。雾冷踩到了门板上。 “你去叫救护车,还有报警!” 雾冷回过头向树徒发出了指示。树徒点了点头,就向着大厅的方向去了。确定树徒已经离开以后,雾冷向着图书室深处走去。图书室里一片死寂,只听得见像是书本接连翻到的“啪嗒、啪嗒”声。他把散乱堆积在入口周围的书踢到了两边。如果不清出一条通道来,在这个地方行走基本是举步维艰。 雾冷抬起头,看向君代的方向。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君代的胸口,不知何时,竟被插上了一把短剑!就在刚才,还根本什么都没有的!可现在,短剑已经略微倾斜地刺进了君代的左胸。雾冷警觉地环视着四周——那个刺杀君代的人应该还在这里!可是,两扇窗子都还上着锁,图书室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正对门的窗口,挂着一个圆圆的东西。仔细一看,竟是一颗人的头颅!一颗刚切下来的头颅!眼前这片极端异常的恐怖景象让雾冷感到一阵晕眩。他定了定神,决定先查看君代的情况。于是不顾一切地踩着书堆,跋涉到了君代身边。 君代无力地仰面横躺在地上,耷拉的四肢呈放射状摊开着。胸口早已被鲜血染红,让在痛苦地抽搐。 君代还活着。白色的、频率错乱的微弱气息,从她嘴里急促地向外冒着。 “君代。” 雾冷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装作并不在意地轻唤着君代的名字,像是唤醒他沉睡的公主。君代对雾冷的声音做出了反应,微微地睁开了眼睑,用湿润的眸子望着雾冷。 “没事的,这种程度的伤没什么的。你会得救的。” “——不,我会死掉。” 君代惨然地笑着说道。雾冷用手帕按住她的胸口。他明白,自己其实什么都做不了。鲜血仍然一波一波地从伤口溢出,很快,他的手也被染成了红色。 “很早以前就有了死的觉悟。但——不是像现在这样。” “你什么都别说了。” “不是像现在这样——我只是想死得更美丽一些。啊——我答应了雾冷先生,要为你做便当呢——” 君代的眼泪滑落下来。泪水滑向了她的鬓角,然后顺着她小小的耳朵,滴在了地上。 “君代” “我好害怕——” “你不要担心。会没事的!” 雾冷握住了君代的手。 “我好害怕——我会去到什么地方呢——雾冷先生,救救我。” 君代用颤抖的双手紧紧回握雾冷。那紧握的力量,就像是不愿意就这样死去的君代最后的意志。可是,雾冷什么也说不出来。 “凶手……是树徒……” 君代最后的话。 “我说……” 君代再也没有回答。雾冷蜷缩起身子,抱起君代,把她的头靠在了胸口。衬衫被君代的泪水濡湿了。她现在什么也不会说了。雾冷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为她拭去了眼角的泪水。君代死了。就在雾冷面前—— 雾冷放开了君代,让他死去的公主重新躺在地上,这才走到了悬挂头颅的窗畔。那是歌未歌的头。歌未歌一如既往地睁着她那恍恍惚惚的眼睛,直愣愣盯着天花板。被割掉脑袋的人不止一个。雾冷发现图书馆的深处还挂着另一颗头颅。走近一看,确实大学生美希。两颗头颅兀自滴血不休,一滴滴落到地上。 再次观察四周,雾冷忽然意识到散落在地的书似乎是呈某个几何图形地排列着。七芒星的图案!君代正是在稍稍偏离七芒星中心的位置上被刺中了胸口的。 短剑的诅咒——这可恶的词句带着一丝寒意,浮上了雾冷心头。 图 雾冷转身抱起君代,走出了图书室。他穿过前台,来到大厅,把君代轻轻放到沙发上,让她躺稳。然后他在君代的身边坐了下来。等树徒回来!大脑一片空白。无意识地看看手表的指针一圈圈地行走着。 树徒带着若无其事的面孔回到了大厅。他甚至没有一丝慌乱地、冷 静地报告到: “电话打不通。” “也是啊。因为这里是世界的尽头嘛。” 雾冷猛地站了起来,一个箭步跨到树徒跟前,照着他的脸就是一拳。树徒跌坐在地上,转过脸来,竟面无表情地看着雾冷。他的反应实在叫人怒火中烧。雾冷扑上去跟树徒扭作一团,一面用双手死死地卡住了他的脖子。无懈可击的绞杀,甚至像是要把树徒这个人的存在都从这世上抹去一般的,雾冷用尽了全力。树徒的脸渐渐变成了青紫色。 树徒不再抵抗了。雾冷终于完成了他的复仇。 他的仇人躺在地上,没了气息。 这是一场比想象中更痛快淋漓的复仇。雾冷满足地站了起来。他回到事务室,取出了那把藏在架子上的可有数字“i”的短剑,然后又返回了大厅。 必须彻底有个了结。 短剑刺进了树徒的胸口。剑刃似乎擦到了树徒的肋骨,却意外地没有受到任何阻力。血迅速地在他胸口扩散开来。 雾冷重重地吐了口气,返回君代身旁。他坐在沙发上,看着大厅的天花板,擦着脸上的汗。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他流着泪,然而,他不知道他流泪的缘由。 “辛苦啦。” 忽然,大厅里响起了人声。回头一看,身后站着一个穿着白衣的孩子。他微笑地看着雾冷,清秀的面孔分不清是男是女,头上的发箍装饰着白色羽毛,白衣下的裙子繁复地扭曲着。这名不速之客甚至是毫不忌讳地登上了这个肃杀的“舞台”。 “真是华丽的展开呢。不用奇怪,所有的情节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你在说些什么?你是谁?图书馆不开放了。回家去。” “我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回。在哪里都无家可归。不过这种事就不用管了。怎么样?杀人的感觉如何?” “我累了。” “玛莉觉得开心了吗?” “玛莉?” “啊。也就是君代小姐。” “君代不会开心的。她肯定开心不起来。可是,这与她会不会开心无关。这是我必须去实现的复仇。我不打算把自己杀人行为正当化。但我也并不认为自己做了什么错事。” “多么观点鲜明的杀人事件啊,作为悲剧的开幕倒还挺清淡呢。跟接下来要发生的真正的悲剧相比,这次杀人可以算得上是旋律单一、节奏明快了。” “是吗?你在讲的那些没一句听得懂。麻烦你闭会儿嘴。我还有事要思考呢。” “你要考虑什么?” 白衣少年向雾冷靠了过去。 “跟你没什么可说的。” “不对不对,一定是些只有跟我才能说的话题。” “我刚刚才杀了人,你不觉得我可怕吗?” “你说什么可怕呢。说什么杀了人,就因为这个,根本没什么值得可怕的。好了,让我听听你在思考的事嘛。我呢,可喜欢听人说话了。” “看看这一切就能知道了。为何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这就是我在思考的问题。发生的事每一件都让我百思不得其解。我刚才杀死的,这个叫树徒的男人,他究竟是谁?” “树徒就是树徒喽。” “那么这个男人之前说的轮回转世什么的,就都是谎话了?” “并非事实。但是,也并非谎言。” “——你好像知道很多事情呢。你到底是谁?” “我是个侦探。嗯,你可以叫我snowy。我是一个混沌的管理者,管理着这个世界的混沌。”snowy对着雾冷闭上了一只眼睛,“直到刚才,我还留在一九一六年的法国。当我觉得那里的一切差不多该要收场的时候,我就来到了这里,一九八九年的日本。说穿了不过是从一个点移动到另一个点而已。” snowy像个天使般地微笑着。 雾冷看着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出现在他面前的现象,一个个都那么离奇,光是试图去理解他们就已经耗费了他莫大的体力。君代死了。树徒也死了。忽然又冒出来这么一个自称侦探的怪胎。一个个分开看好像都是些单纯的事件,全部组合起来却复杂得要命,费解至极。 “如果你真的什么都知道的话,让我请教你几个问题吧。君代在临死前曾对我说,凶手是树徒。可是,树徒是跟我一起踹开了门才进了图书室的。图书室的门是锁着的,两扇窗户也都是锁着的。树徒是怎么先把君代放到了七芒星里,然后又离开了图书室的呢?不止这些。还有,我在门外透过玻璃看到君代的时候,根本没有短剑之类的东西插在她的胸口,可是当我走进图书室以后,她的胸口却被插上了短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确认过,树徒没有跟我一起走进图书室,而是去了大厅的方向。他是怎么做到把短剑刺进君代胸口的?” “只要你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就能想明白了。难道你杀了人以后,连脑子都不会转了?” snowy不留情面地说了这些话以后,头也不回地向着图书室方向走去。雾冷愣愣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似的追了上去,像是被snowy无言地下了“快跟上”的命令一样。其实他最不愿意的是把君代一个人留在冰冷的大厅里,就算君代再也不会逞强地说“一点也不寂寞”了。 雾冷想从正门进入图书室,却发现仍然上着锁。图书室有两个入口。结果雾冷还是绕到了阅览室方向的走廊上,从被他踹开的那个入口进了图书室。这里的地面是一片书与血的海洋。书架的对面,snowy静静地站着。 “这个窗子的锁,是那种很普遍的推拉式门窗锁。如果把这个半月形的锁环掰到上面,它就会被锁扣固定住,两边的玻璃也就都被固定了。就是这样的构造啦。两扇窗确实是都被上了锁了。” 离snowy比较近的这扇窗子边上,还挂着歌未歌的头。歌未歌依然用她那恍惚的眼神仰望着天花板。她的发髻上系着一条绳子,绳子挂在窗帘的轨道上。她头颅的正下方,散乱着地图册大小的大开书籍,早已被鲜血浸透。 “真是让人心酸至极的演出!”snowy挪着步子避开了血淋淋的地方,然后抱着手臂说道,“可是再怎么不同寻常的演出,终究只是诡计的伪装罢了。” 雾冷没理会snowy的自言自语,只是自顾自观察着地上的书,大部分的书都是无序地散乱落在地上,唯独那些排列出七芒星轮廓的书,整齐地重叠着描出了一道道直线。而且,根据构成七芒星的线条位置不同,这些书重叠着翻倒的方向似亦有所不同。 “树徒为何要做一个七芒星呢?” “因为那是短剑的标志。” “难道七芒星凭空就能召唤来短剑吗?简直是无稽之谈!那把短剑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雾冷抬起头,看看天花板“天花板上什么都没有。” “你看对面那位脑袋女士如何?” snowy面对着美希的头颅,一动不动地观察着。美希的脸上早已经没了往日活泼的光彩,只是一脸阴沉地看着地面。跟歌未歌一样,她的头发上也被系上了绳子,绳子挂在天花板上的活在报警器线圈上。从她颈部断面处滴落的血液已经把下方的书本浸透,红黑色的书页僵硬地扭曲着。这些书也跟歌未歌那里的一样,尽是些地图册之类的大开本。正下方的那本《彩色国家地图册》吸满了血,从里到外都成了一个颜色。 “让美希和歌未歌变成这个样子的也是树徒吗?为何要把她们杀死,还要把她们的头挂起来呢?” “这也正常吧。自己的罪行被早早到馆的她们目击了,于是就杀人灭口了。歌未歌小姐和美希小姐今天早上很可能是一起从后门进来的。” “多半是这样。事务室的电灯是开着的。那君代呢?” “从昨晚开始就一直被监禁着。” “可是我明明已经巡视过整个图书馆了呀。” “你巡视漏了。” 雾冷闭上了眼睛,狠狠地咬着牙,胸口激烈地上下起伏着。如果昨天晚上,他跟仔细地巡视这里的话,也许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啊,在这里!” snowy忽然猫下了身子,拨弄着地上散乱的书堆,然后从书堆里拎出一串钥匙来。图书馆里所有的钥匙都被串在这个钥匙串上,因为没有一个钥匙是特殊构造的,所以至今为止都没有配过备用钥匙。 snowy一脸得意地晃着手里的钥匙串,向雾冷展示着自己的发现,金属制的钥匙“咔嚓咔嚓”地吱呀着。 “在一个被封锁了的密室里,君代小姐被杀害了。书本排列的七芒星。两颗悬挂着的头颅。成为凶器的短剑,像被施了魔法似的突然凭空出现,刺进了君代小姐的胸口。当然,图书室里除了你们,一个人也没有。” “难道说,树徒不是凶手?” 雾冷不自觉地说出了连自己都不曾想过的假设。可是,从现状来看,似乎不得不这么想。破门而入以后,树徒再从前台附近的正门进入图书室的可能性并不存在。那串钥匙根本是一直都留在图书室里。 “君代小姐告诉你凶手是树徒,不是吗?” “可是,树徒是怎么样杀死君代的呢?” “这个简单,非常简单。只不过,你肯定不希望看到事情的真相。我明白——但我是一个侦探。必须无情地摧毁。摧毁你,摧毁这个世界,我背负着必须这样去做的使命。从现在开始,我也许会解开这个事件中纠葛迷离的线索。然而,这就等于是对你扣动了扳机。等待着你的,可是致命的打击噢。”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已经不会有更坏的事发生了。反正我早已被摧毁了。” “明白啦,”snowy一如既往地微笑地看着雾冷,“不过在这之前,有一件事要请你做。” “什么事?” “你啊,有什么事忘了做了吧?” 雾冷斜着头,回望着snowy。可是,有什么是他忘了做的呢? “把你的宝石交给君代小姐” “啊。”雾冷从口袋里拿出了那个琉璃石的坠子,“为何你会知道这个?” snowy只是微笑着,没有回答。 3 雾冷温柔地为君代戴上了那枚深蓝色的坠子。有一个古老的说法,传说佩戴上琉璃石就可以辟邪驱灾。只可惜,对君代来说,所有的灾难都已经过去了。一切为时已晚。雾冷抚摸着君代的面颊。她的脸就像宝石一样冰冷,缺乏生命的质感。只愿君代在下一次人生中不再遭遇这样的不幸——雾冷虔诚地祈祷着。 完成保佑仪式以后,雾冷向君代做了告别,回到了图书馆。snowy正轻轻地靠在书架上,等待着他的到来。 “好了,现在你先观察一下这个叫歌未歌的奇怪名字的女人的头,能想到什么?”snowy一面慢慢地走向窗边,一面望着歌未歌的头部说到,“她的头部以下的身体部分,被丢在了厕所的地板上。简直像是被丢垃圾一样地丢弃了。也许对凶手来说,这个部分就真的是名副其实的垃圾也说不定呢。” “歌未歌她们确实是因为看到了树徒才被他杀死的吗?” “呵呵,别着急嘛。”snowy指着歌未歌头上吊着的绳子,“你看,生子的两头都系在头发上,是吧?” 那像鱼线一样透明的细绳,穿过窗子上方的窗帘轨,两端下垂这,系着歌未歌的发髻,让那颗头颅看起来就像是悬浮在空气中。snowy忽然伸出手去拎起了那颗头颅。绷紧的绳子失去了牵引力,于是穿过轨道的那个部分变得弯曲呈扣状地垂了下来。 “把那个扣拉下来。” snowy向着斜上方那个绳扣的方向努了努下巴。 “把扣挂到锁环上去。啊啊,急死我了,交给我吧。” snowy踮起脚尖,拉过那个绳扣,把它挂在了窗锁上连结锁环的扳手处。于是绳子不但挂住了锁环,还绕过了上方的窗帘轨,使得被系住的头颅与地面形成了比之前明显得多的落差。而snowy的手仍然承受着头颅的分量。 “在锁打开的状态下,也就是在那个半月形锁环指向地面的时候,把绳扣套在锁环上。因为绳子穿过了上方的两道窗帘轨,一旦歌未歌小姐的头部在重力作用下向下拉动绳子,就能为绳扣生产出向上掰转锁环的动力,锁环就被拉进了锁扣。只要设计一个这样的机关,窗子就能被轻松上锁了。” “到底是怎样做的?” “你还不明白啊。” snowy无奈地松开了提着歌未歌头颅的手。于是,就像它说明的那样,之前被他掰下来套上了绳扣的锁环被拉拽着翻进了锁扣,而绳子则顺顺利利地脱离锁环直接挂在了窗帘轨上,歌未歌的头颅也重新回到了雾冷第一次看见他时的位置。 “就像我刚才提着它的时候一样,把这颗头颅事先放在一个更高一些的位置,让绳子保持紧绷的状态。然后,设法让头颅失去平衡掉向地面。这样一来,绳子就获得了动力,拉上了锁。这是一个简单的物理问题。只不过道具是人的头颅罢了。歌未歌小姐或许只是为了这个诡计的需要才被杀害的。为了凶手制造密室的计划,被无情地杀死,只剩下了一颗头颅。” “你说什么?仅仅因为这个就要被杀死?为了锁上窗子,在绳子上能系的重物要多少有多少啊。大费周章地把歌未歌杀死,在割下她的头,这不是很不合理吗?” “不,恰恰因为使用了人头,使这个诡计得到了升华。因为谁也不会想到,人头竟然是被作为一个道具,而且是用来锁住窗子的道具。比起挂上别的重物,悬挂人头几乎可以完美地把调查的注意力从绳索的诡计上引开吧。” 雾冷点了点头。 “但是,如果歌未歌今天不来这里呢?或者到得晚了呢?” “我想他会退而求其次,用书之类的东西代替吧。为了更好地伪装他的诡计,恐怕会尽量使用那些写有诅咒短剑的相关记载的书,或者记录了无头骑士的传说的书吧。” 雾冷开始佩服起眼前这个“孩子”来。无论绳索下系着的是人头还是书本,他都不可能想到那不过是锁窗诡计所用的道具。 “那美希的头是做什么用的?” “把美希小姐的头也那样吊起来的理由嘛,过会儿再跟你讲。” “好吧——用人头来锁上窗子的机关我已经理解了。可是,就算制作了这样一个锁窗装置,一旦到了窗外,合上了玻璃,也就无法触发这个机关了吧?就算假设他把歌未歌的头搁在了窗帘轨上,他出去以后要怎么让她的头掉下去呢?” “使用一个定时装置就可以了。” “哪里有这种装置?” “不是都好好的在这个图书室里留着吗?” 雾冷开始一丝不苟地环视整个图书室——看到的尽是空洞的书架和散落一地、血迹斑斑的书本。哪里有什么可以称之为“定时装置”的东西?任凭他在怎么观察入微,落尽眼里的还是没完没了的书——浸满了血的书,纸张四处散落的书,规规矩矩地排成了线的书。 “是书吗?七芒星上的书?” “开始有点想法了吗?” “我始终觉得那些排成了七芒星的书有什么问题。好像它们是会流动的。看起了就像是一道一道的波浪,而且每条线的走势都不同。当我看到这些波浪 的时候,我想,也许这才是七芒星被描画的真正理由。” “嗯。七芒星为何被描画在这里——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比起听我讲解,还是我们一起实践一下吧。” snowy从身边拾起一本书,把它翻开,保持着半开状的竖在地上。从上往下看,书本呈内角极小的“人”字形。他用手拍打开着不服帖的书页,以便让书平稳地保持竖立的姿态。然后他又拾起一本书,像刚才那样翻开,贴着第一本书竖在了地上。第二本书与第一本之间有一道不大的间隔,一本书的封底正对着另一本书的封面。 snowy抬起头,对雾冷说了句过来帮忙,于是雾冷也是拾起身边的书,像snowy做的那样,把书竖在了已经放好的两本书边。 “如果书的封皮很硬,或者书本身比较厚重的话可以很轻易地竖在地上,就算是普通的书,像这样稍稍打开以后,竖起来也是很容易的。” 两人照这个样子排列了差不多五册书以后,snowy示意停止准备。 “树徒原本是要把这些书都竖着排出七芒星的形状?” “正是。不过,如果把所有的书都竖着排列就太花时间了。他只是把必要部分的书竖着排列而已。至于这些竖起来的书要做什么用呢——当然是用来推倒喽。” snowy说着,对着那几本垂直竖立的书,用食指在书皮上轻轻压了一下。于是,那本重心不稳的书缓缓倒倒了下去,靠上了它边上的另一本书,而边上那本书也因此失去平衡,靠向了下一本书。就这样,排在一起的书一本一本按照顺序倒向地面,呈现出一条波浪形的书链。最后一本书倒地瞬间,snowy滿足地吹起了口哨。 “这叫做多米诺骨牌效应。只不过顺序倒下的是书而不是骨牌。真是个发明啊。一个嘲弄世界的发明。把原本拿来阅读的书像这样树立来又随心所欲推翻,简直像是他的玩具积木。”snowy双手叉腰,兴致勃勃的发表着评论,“好了,让我们用这套‘多米诺装置’歌末歌小姐头,来把窗锁上吧。” snowy捧起散落在窗台下的大开本地图册,像刚才那样把他们竖在地上排成了一列。这次的书尺寸大了很多,看起来倒真能让人联想到机关装置什么的了。歌未歌的头被搁在了竖直的图册上部的夹角处。大大的图册上孤零零地搁着一颗人头,这番景象与其说恐怖,倒不如说是滑稽。头颅获得了较高的支点,细绳便不再紧绷了,弯曲的绳扣越过第二道窗帘轨探出头来。snowy踮起脚尖捏住绳扣,把它拉下来套到了半月形锁环的扳手上。 “完成了,”他说,“在这册书倒下的同时,人头也会落下,锁环就会被拉进锁扣里了。” snowy开始实践自己所说的步骤。他用指尖推到了地图册。于是歌未歌的头从书上跌了下来,细绳被绷紧了,拉扯着绳扣,掰转了锁环。 “刚才你的假设是,头是被搁在窗帘轨上的。很可惜,打错了。书是被放在这些大开本的图册上。用来搁头的书册正好位于七芒星的一个顶点,而这个顶点正是多米诺装置的终点。你能想象这是怎样一个设计吗?这条多米诺装置的起点,是该顶点附近的另一顶点,排列好的书从那个起点开始逐本倒下,直到最后推翻了那本搁着头的书。也就是说,树徒只要启动多米诺装置的起点,再利用书列运动从起点到终点的时差,爬到窗外就行了。所以,他先是推到了附近那个顶点的第一册书,然后优哉游哉地爬了出去,等待着窗子被这个装置上锁。要是失败了,他大不了再回到图书室,重来一次就好了。” “多米诺装置的中途有一个接近锐角的曲折呢。书列能顺“利走完吗?” “嗯,这是一个问题。不过,看来他已经用心良苦地在那个地方排了两层书呢。或者说,正因为使用的是书,只要在翻开角度和放置的位置上下一番功夫,就可以让它们顺利地顺着锐角的曲度依次倒下了。” 雾冷仔细看了看那个折角附近的书堆,正像snowy说的那样,那里的书堆得格外密。 “外面的雪积得那么厚,难道就不会留下他的脚印吗?” 雾冷拉开窗子,眺望窗外。北国的寒风刺痛了他的面颊。他的眼前是一片雪白的天地。不论他望向多远的地方,所见的只是单调乏味、没有尽头的雪白。大雪依然铺天盖地。或许是因为降雪的缘故吧,脚印被遮盖了。 “难道说,就连会下雪这点也在他的计算之中?他是算准了一切,然后杀死歌未歌,还有君代的吗?” “我想,他应该是做好了两全的准备吧。如果不下雪的话,他也许会把屋檐上的雪拨下来盖住脚印,或者把书丢到自己的脚印上什么的。” snowy淡然地说着。 “那好,我来问你,一个有关动机的问题:树徒为何要煞费苦心地制造出这样一个密室?还把仍然活着的君代留在这里——” “是要让你感到绝望,对吧?” “让我绝望?” “亲手杀死了君代的人,不是他,而是你。” snowy冷笑般的仰起了头,看着雾冷的脸。 “你说什么呢?杀死君代得企会使我?” “描画了七芒星、杀死了歌末歌小姐和美希小姐的人,是树徒。他很可能是用药物迷昏了君代,让她不醒人事地躺在了七芒星里。直到不明真相的你闯进图书室前的那一刻,她还一直是活着的。但在你到达她身边以前,短剑已经刺进了她的胸膛。制作了装置的人是树徒,但启动了装置的人,是你。”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还不明白吗?在这个图书室里,除了那个用来上锁的多米诺装置,还有另一个相同原理的定时装置。那是一个专门为你准备的装置,用来让你把短剑刺进君代的胸口,。装置的起点,也就是另一个精心排放的书列的起始位置,正是你踹开了的那扇门——那扇门本身就是多米诺队列里的第一张牌!事实上,这个图书室的两扇门,都是装置的启动点。就在你破门而入的瞬间,多米诺书列开始了运动。也就是说,如果你们有破门而入,君代小姐就会安然无事。可惜的是,你的行动与他的算计完全吻合了。你启动了多米诺装置,所以短剑刺进了君代小姐的胸膛。”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雾冷几乎是呻吟着说道。 “只要你认真观察一下这些书倒下的走向就会明白了。从入口附近开始,书列转过了两个弧度,笔直地指向了君代小姐所在的位置,不是你吗?利用了多米诺装置的最后诡计,便是为了让短剑刺向君代小姐。要领与锁上窗锁时一样。你看,在君代小姐被刺中的附近,是不是散落着一些大开本的书,还有,堆的乱七八糟的厚辞典?” snowy穿行在满地书堆中,一面说着一面用脚尖做着指示。果然,那里显眼地散落着大大的地图册和厚厚的国语辞典。就像刚才模拟装置时一样,snowy把地图册垂直地竖在了地上,在地图册上端,依然是夹角的位置,这次他水平的叠上了几本后辞典。然后,他用手指按压着地图册的封皮,测试着平衡性。 “要是叠得太过了,就会推不倒了。” “你在做什么呢?” “在辞典上再放上短剑。假设我的发箍就是那把短剑——” 说着,snowy在层叠的辞典上放上了自己的发箍。没有了发箍,他前额的头发纷纷滑落,瞬间勾勒出一副酷似女性的面孔来。 “为了让你无法透过玻璃看清装置的核心,短剑被刻意放置在了图书室的深处。另外,为了遮挡视线,有几个书架上也还剩着些少量的书。于是,以门为起点,多米诺装置开始了 运行,最终推到了那叠承载着短剑的书册。这一次,落下的不再是人头,而是缠绕着诅咒的短剑了。短剑向着多米诺装置的行进方向,也就是君代小姐胸口的位置,笔直地落了下去。之所以要叠上这些辞典,无非是为了保证短剑与地面的高度差。如果没有足够的高度,是无法保证短剑剑刃向下落下的。” snowy语毕,一把推倒了刚刚摆好的书堆。发箍瞬间掉到了地上,又弹了起来。他捡起发箍,重新戴到了头上。 “短剑不可能这么轻易就刺进君代胸口!” “这些短剑似乎都挺锋利,我想这未必没可能。话说回来,君代小姐胸口的短剑,确实刺得不深。事实上,君代小姐并没有立刻死去,可见刺入的威力和状况都不太狠。” “若短剑没有顺利落下或多米诺装置运行失败了呢?” “我想,树徒为了保证计划万无一失,已经想好了最终手段。比如说,跟你们同归于尽。无论如何,他都会想尽办法让你启动那个刺杀装置,这点毋庸置疑。就算是间接的行动,他也会确保由你来杀死君代小姐。” “胡扯什么!” 雾冷忽伸手欲抓住snowy的肩,却抓了个空。snowy把身子轻巧一闪,站到不远处用不痛不痒的表情看着雾冷。 “你想连我也一起杀死?” “我没有杀死君代!没有!” “不,是你杀死了她。执行了致命一击的人,不是别人,就是你——之前你不是问我:树徒为何要制作这个密室?答案就是,他要排除你以外的其他人进入现场的可能,也就是说,让你在推理和想象的时候彻底排除凶手是其他人的可能。进一步说,就是为了让你避无可避地意识到‘凶手就是我自己’。这个密室,是一个把你变成了凶手的密室。如果君代小姐在临死前不曾留下指认凶手的遗言,一定会为谁是凶手而一直苦恼下去。为何打开入口前依然活着的君代小姐,会在打开入口后的短短几分钟内被刺身亡?这个图书室是个密室,谁也无法从这里离开凶案现场。而你,是留在凶案现场的唯一一个活人——想必你一定会对事件的过程进行推理。但最终,由于这是一个密室,你无法将罪责归于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人。你不得不承认你就是那个凶手。或者,你会敏锐地注意到,那扇被踹开的门,正是致命的多米诺装置起点,而歌未歌小姐的头颅则是用来锁上窗子的。即便如此,你也会哀叹。若当初未曾破门而入,该有多好!顺便告诉你,美希小姐的头,其实是被吊在了那个多米诺装置的另一个起点上。万一你今天没有按时来上班,从美希小姐颈部滴落的血液就会把下方的书本染透,吸取了血的重量的书本,会因失去平衡而自动倾倒,如此便能从另一个方向发动短剑所在的多米诺装置。算是一个保险措施吧。” “那,没有用到的多米诺装置里,没倒下的书要如何处理?” “这些书都是确保了可以从两个方向倒地而排列起来的。也就是说,一点你破门而入,启动了装置,只要是多米诺队列中连续的部分,就不可能不倒下。从另一个入口出发的队列,还有从美希小姐的头部出发的队列,都是如此。只要你推动了第一颗棋子,所有的书都会依次倒下。本来,在进入这里以前就注意到多米诺装置的话,那就可以挽回君代小姐的生命了呢。可是一见到君代小姐倒地的身影,你就沉不住气了。” “若我在多米诺装置到达前,就赶到了君代的的身边呢?” “不可能,你的速度不可能赶得上多米诺装置。树徒在入口附近堆放了大量的书本,事实上起到了阻止你快速逼近核心的路障作用。你不得不清楚这些路障,才能赶到君代小姐的身边。就算你拼命努力,以最快的速度解除了障碍,当你赶到时多米诺装置也不慌不忙地推落了短剑了。” 雾冷的表情开始渐渐变得复杂。他似乎已经无法理解snowy的解说了,话语声虽然传进了他的耳朵,句意却没有进入他的大脑。那一个一个轻描淡写的单词,是如何重建了一个残酷的真相的,他已经无法理解。裂痕,从雾冷那层层防线的核心部分无可救药地伸张出来。 “有那么失望吗?喂,真相会让你这样灰心丧气吗?你因该没有像君代小姐喜欢你那样喜欢她吧?你没有觉得,她只是一位身患不治之症的可怜的女孩吗?过不了多久,她一样会死在医院里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就算是这样,你还要这样一副痛不欲生的表情吗?我真想不通你是什么心情。你杀死树徒有什么意义呢?你有资格杀死他吗?” 图 “你知道吗?我爱君代——可是,对我来说,君代到底算什么呢?” “君代小姐在临死前不是对你说了吗?她说了,‘凶手就是树徒’。这最后的话,不正是她对你的情意的证明吗?如果没有她的这句话,你就会首先陷入自己才是凶手的思维定势中,承受折磨直到自我崩溃吧。但你却幸运地凭借君代小姐的临终遗言逃脱了罪恶感,锁定了树徒这个凶手。于是你杀死了树徒。树徒必须是凶手。因为你不可以是凶手。” “险恶地布下了陷阱的人可是树徒!” “但下了杀手的人却是你。你一直在下着杀手。杀死了君代小姐,也就是玛莉。而玛莉也在不断地将你杀死。背负着在每一次轮回转世中互相残杀的命运的,不是树徒和君代小姐,而是你和君代小姐才对。因为,你是雷音,而君代小姐是玛莉。” “你撒谎!我根本没有什么轮回转世的记忆。你说的那个什么叫做玛莉的女人的事,还有雷因这个名字,还有短剑什么的,我从来就不知道。根本没有什么轮回转世的命运。你别再骗人了!” “别说那么失礼的话啦。我可不会做骗人的事情。你不知道玛莉的事情,这是自然的。因为从今往后,你还要继续抹杀玛莉而存在下去呢。我想,也许你对一个重要的事实产生了误解——轮回转世的起源,绝不是十三世纪的法兰西王国。这个‘最尽头的图书馆’才是被诅咒的轮回转世的真正起源。之前被你杀死的君代小姐,转世成了法兰西王国一位叫做佐夫洛的城主的独生女。而你后来杀死的树徒,转世成了那个叫做佐夫洛的男人。” “不可能!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些关于短剑的记载怎么会被作为传说流传下来?发生在法国的无头骑士的事件又算什么?” “是经历着轮回转世的你们自己,把你们所知道的故事做成了留给未来的传说。你们所说的‘历史’,其实是无法逃避的‘命运’。所谓‘命运’,便是一张定好了一切时机的计划表。我不是对你说过吗?世界不过是一个点。只不过我们所处的现在这个点,恰巧是一个了解了许多其他的点——所谓的‘历史’的世界罢了。下一次你们相遇的那个点,位于‘历史’的正中。或许你认为,轮回转世只可能发生在未来。但是,这是一个只会将世界看做是线的人的思维方式。” “不懂你什么意思。完全不懂。” 雾冷摇摇晃晃地靠在了墙壁上。他抬起手,按住前额,然后慢慢地俯下了身子。君代在七芒星里死去了。选择了七芒星的人是树徒。而树徒的选择又成了尚未发生的事件的标志,标志又选择了七芒星。这简直是一个悖论。 “为了让你容易理解,我就退一步,按照线性世界的思维方式来讲解吧——对于玛莉这个人物所在的世界而言,如果把一九八九年作为尽头,那么历史就像一个轮环,串联着一二四三年的时空。虽然事实上,玛莉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出生了,但对她而言真正重要的,只是短剑敲下了钉刺的一二四三年,还有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的一九一六年——问题在于,尽管玛莉已经失去了终站的记忆,佐夫洛却完好地保留着这段记忆。佐夫洛还清楚地记 着,他在这个图书馆里被叫做雾冷的你所杀死了。” “你是说,树徒也是个不断轮回转世着的人?” “是的。你也是噢。只不过,你早就遗忘了轮回转世的记忆。不对,是纯粹地遗忘了,还是仅仅没有完整地继承之前的记忆呢——轮回转世的构造到底是怎么样,我也不怎么清楚呢。或许就是,一个灵魂一样的物质,移转进了新生的一个叫做肉体的容器里,这样而已。又或者只是,一个死去的灵魂寻到了又一个可以依附的生命。不管是通过哪一种方式,你将成为雷因。然后继续去杀死玛莉。你之所以会接受君代小姐的爱,也是因为命运为你这样安排了。说穿了,就是这么回事。” “人们经常叫这里作‘最尽头的图书馆’,”雾冷喃喃道,“这里真的是一九八九年的日本?我不禁有所怀疑。不对,这图书馆从最开始,就是最终的尽头。这世界的尽头——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我们的命运?君代一定会到天堂的,会在那里看着月亮,快乐地唱歌的。对吗?” “天堂里没有月亮,”snowy漠然道,“只有孤独和寂寞。” 雾冷恢复了平时的表情,无奈地嘲笑着snowy的冷漠。 “我们就算死了都得不到救赎?呵呵。可是,树徒呢?为何只有他没失去记忆,只有他知晓自己轮回转世的命运?” “因为他正好是一个‘例外’。” “‘例外’?” “他曾说起过一九七一年发生的事吧?一对青年男女死在了某个大学停车场内事先画好的七芒星图案里的那个事件。如果看过一九七一年当天的报纸,也许你就会明白了。报道中所写的死亡的那对男女,其实就是玛莉和树徒——也就是佐夫洛。佐夫洛谎称自己是雷因并因此接近玛莉。虽然做法有够卑鄙,倒是蛮有创意的。而玛莉被蒙骗了。这就是一九七一年发生了的——哦不,应该说是将要发生的事件的概要。当时的女主角深深地爱着雷因,所以轻易地上当受骗了。不过,这次的君代小姐倒是非常谨慎,没有被树徒蒙骗,坚定地爱着你呢。” “杀死了一九七一年的他们的人是谁?” “没有谁杀死了谁,也没有谁是别人杀死的。他们两个都是自杀身亡的。” “自杀不会违背短剑的原则吗?你是说,用短剑杀死的对象,也可以是自己吗?可就算是这样,短剑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报道里没有说那个男生身上带着短剑之类的东西啊。不仅如此,附近的居民也因为一直待在自己家里而完全免除了嫌疑。” “树徒在那里与‘例外’不期而遇了。事件的原委是这样的。一九七一年,佐夫洛伪装成了雷因接近了玛莉,说服她与自己一同制作了一个仪式。在诡异的七芒星中进行的仪式。那个仪式究竟有什么意义,我并不清楚。也许当时的佐夫洛是真心想要终止这永无休止的轮回转世也说不定吧。然而,佐夫洛却在仪式中途与一个‘例外’不期而遇。而这个‘例外’,便是他自己——另一个佐夫洛的转世。更确切地说,是当时年仅八岁的树徒。我想,这多半是——不,应该说绝对是他所无法理解的。在他们那个点的世界里——一九七一年的那个时间点上,佐夫洛的转世发生了重合。一个是成功地接近了玛莉的大学生,另一个则是年仅八岁的少年树徒。你虽然想到了树徒的年龄与轮回转世的时机不符这一点,但怎么也想不到这其中还有一段重复的时间吧。作为‘例外’存在的少年树徒,在八岁那一年亲眼见证了自己本不应该知道的命运。我并不认为,年仅八岁的树徒但是就理解了事件和命运的全部真相。但树徒生来就是个绝顶聪明又性情冷淡的人。他把自己事先准备好的短剑丢进了七芒星里,要求另一个佐夫洛的转世自我了断。因为对于树徒来说,叫做‘自己’的存在有他一个就足够了。八岁的树徒回到家里,制造了不在场的假象。我想,他很可能根本没有被警方叫去录口供,顶多只是因为家就在附近而被问了几句话而已。就这样,佐夫洛在七芒星里自杀身亡。而玛莉意识到身边的人竟然不是雷因而是佐夫洛,惊恨交加,也用短剑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等等。君代——玛莉出于悲观而自杀我还可以理解。为何 图 连佐夫洛也会用短剑自杀呢?” “因为他无意中窥知了‘例外’这个意义重大的存在。” “意义重大?” “轮回转世的生命会存在重复,这是一个多么恐怖的现象。佐夫洛正是因为意识到了这一点,才会瞬间对玛莉的存在和自身的存在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于是选择了自杀。” “那有什么恐怖的?” “重复。比方说,假设某a死了,转世成了某b,但某a与某b的人生中的若干年存在着重合,那是一段两个人同时存在的重复期间;然后某b死了,又转世成了某c,而某b和某c的人生也存在着若干年的重复;接着,某c死了,转世成了某d,某c与某d的人生也存在着若干年的重复——如果像这样的轮回转世中的重复本身无限制地重复下去的话,世界会变成什么模样?你身边坐着的某个陌生人,可能就是前世的你自己,或者是来世的你自己;在巴士站上一起等车的某个陌生人,可能是前世的你自己,有或者是来世的你自己;舞台上忘情地歌唱着的歌手也可能是前世的你自己,又或者是来世的你自己。那么究竟,此时存在于时尚的人类之中,有多少其实就是曾经的你和未来的你呢?或者更甚者,其实这世上所有的人,都只是你自己?保持着轮回转世的记忆的佐夫洛对这样的重复感到了不可抑制的恐惧。从何处始到何处终的才是他自己呢?依然记得前世种中的他,对自身存在无限扩张感到了不可抑制的恐惧。你能想象吗?在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时间,自己还作为另一个人而存在着。在那个同玛莉一起画下七芒星的夜晚,他是佐夫洛,也是树徒。这两个人物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区别。就算区别存在,他也不可能想得到。这是一种对充斥于整个世界的‘自己’这一存在的恐惧。如果只是单纯的‘自己’的重复,或许还在他能够容许的范围内。但如果这样的重复是在世界范围内泛滥着又会如何呢?至少我是无法对这样恐怖的世界做任何想象的。” “这不是很可笑吗?按照你的说法,一九七一年的那一天,置身于七芒星中的佐夫洛,曾经就是树徒,不是吗?那他当时还有什么好恐惧的?对他来说,重复不是早已经历过了的事吗?” “不错,佐夫洛或许就是树徒。然而他却是首次面对同是佐夫洛的‘自我’。所以说,这是一个‘例外’,不知道是树徒出生的时候发生了偏离,还是佐夫洛死去的时机出现了延迟。” “你是说世界发生了扭曲,重复与日俱增吗?可是即便坐在我身边的人也许就是我自己,那又如何呢?真正的自己,只存在于我此刻感知到的肉体之中。这个肉体的大脑进行着思考,神经传递着信息,肌肉支持者行动。” “倘若跟自己想维系的肉体消失了,也许,接下来你就将作为坐在你身边的那个人生活下去。所谓的自己明明只有一个,却存在着两个相联系的肉体。我想,这种凭借所谓境界不同而加以区别的肉体,其本身就很容易让人丧失信任吧。若他能把有关轮回转世的一切都忘掉的话,大概就可以回归属于他的唯一的境界了。” “重复只发生在了树徒一个人身上?” snowy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这就难说了。就算还发生在了谁的身上,他们彼此也可能没有任何交集。就算他们相遇,只要互相并不知道轮回转世的经历,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那君代又跟着重复有着什么联系呢?” “在树徒的想 象中,玛莉的重复也成了充斥于世界的存在。世界上存在着两种性别,他就把女性的性别全部归结在了玛莉身上,想着也许全世界的女性都是玛莉的转世。虽然这样的想法有些过于奇异,但他这种想法的趋向却十分单纯。男性就是佐夫洛,女性就是玛莉。世界其实仅仅是由一男一女的两个人构成的。真是足够自我中心的狂妄想法呢。” “简直是妄想。” 雾冷使劲摇了摇头。 “我同意你的看法,认为他是在妄想才是正常的判断。把全世界的女性都认做是玛莉的转世,这种想法本身就走得太过头了。而且,并不是说女性就一定会转世成为女性。但是树徒作为‘例外’来到了这个世界,决定对重复的秘密一探究竟。他的内心深处已经产生了极大的扭曲,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于是就酿成了今天的悲剧吗?让君代沉睡在七芒星里,又不知所为地杀死了歌未歌和美希,然后一步一步把我变成了一个杀人凶手?树徒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树徒应该是想毁掉玛莉吧,毁掉充斥在这世界的玛莉的存在。他把同样处于轮回转世的轨道上的你也卷了进来,兴许是想要把整个世界的构造都彻底摧毁。制作出密室,把你变成杀人凶手,没准是要让你彻底绝望,从轮回转世的锁链中脱落出来。若运气好的话,你跟玛莉的命运锁链就会被彻底斩断。那最后就只剩他一人无尽轮回了。” “哪知到头来却没有如他所愿,呵呵。”雾冷在零乱书堆的缝隙中缓缓踱步,“我和你,还会在某处再相遇吧?你对所有的前缘后续都了如指掌,让人难以置信。简直像是亲眼看着我们一路走来一样。不,你确实是亲眼看着我们一路走来的吧?” “算是吧。” “我不知道轮回转世的时候,我能保留住多少这世界的记忆,说不定会把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吧。但我一定要去君代的身边,你说呢?若你也会出现在下一个世界里的话,我想请你保佑我们,不要在如此悲哀地走向毁灭。” “你要做什么?” “我要去了” 雾冷跑了起来,踢散碍脚的书障,扬起半屋的尘灰,飞也似的奔出了图书室。 他跑回了大厅。天花板上的枝形吊灯放射着清冷的光辉,清冷的光辉下,君代面容安详地横躺在沙发上。雾冷走进君代,俯身把自己的脸颊贴在她冰凉的额头上。这是他在向她告别。雾冷直起身子,从君代的胸口拔出短剑,把那片侵染着君代的鲜血的剑刃,贴在了自己的咽喉上。没有什么痛感。君代的鲜血从剑尖滴落下来,濡湿了他握剑的手。那血起初还是温热的,但很快就变得冰冷了。失去了温度的血液,像是在无言地诉说着君代的死亡。雾冷深深吸了口气,义无反顾地用力一抹。短剑割开了他的咽喉。 鲜血喷涌。这情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清晰地呈现在了雾冷眼前。他只觉得意识正随着血液从喉管的开口处不断流出。雾冷用尽最后的力气,爬到了另一张沙发上。他不希望他的血弄脏君代。血,从他口中涌出。他咳嗽着,尽管他早已咳不成声。嘴里充斥着血液的腥味,像被腐蚀了一样,双手完全没有力气了。短剑从掌上滑落,再没有力气将它抬起来了。头晕目眩……两耳凄鸣……思考成了奢望……视线被黑暗吞噬…… 只剩下笼罩一切的黑夜。 雾冷死了。 4 “我说,snowy,有河没河的就别管啦。怎么样了?关于雷因他们从这里失踪的谜团,你解开了?” “呵呵,是说刚刚解开了才好呢,还是说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了谜底呢……” “什么意思?” “你迟早会知道真相的。” snowy从怀里取出一把刻着数字“6”的骑士短剑,对着苍穹举了起来。他仰着脸,出神地凝望着短剑忧郁的轮廓,然后,默默地转过身,背对着玛莉,走下了窄窄的阶梯。 玛莉连忙追着snowy回到了塔顶的小屋里,用略带责备的语气问道: “竟然带着短剑这种东西,到底拿来做什么的?” “没什么,只不过正好到战场和图书馆里去了一趟。不过现在回来了。对了,玛莉——公主殿下。你对雷因是抱着什么样的感情呢?” “什么样的……其实是真的真的好喜欢。可是现在,我实在害怕得不得了。要知道,他回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一具无头的尸体了。他们都说,到了晚上,无头骑士的幽灵就穿着铠甲在这座城里到处走……” “你为何会认为幽灵就是雷因?” “只有雷因才会这么做,难道不是吗?他离开的时候像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却没有机会了。丢在我房间外面的头盔不就是他留下的提示吗?他一定是想要对我传达些什。可是我好害怕。真的。如果见了幽灵之类的东西,我……多半会昏倒的。” “那就要雷因真的成了幽灵才行。” “雷因还活着呢?” “他是不会死的。” snowy一面说着一面向着下层走去。玛莉愣愣地跟在后面。 “那些无头尸当中,难道没有雷因的尸体吗?” “有才怪呢。” “那……那样的话,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真的一点都不明白了。骑士们从这座城里消失,尸体在‘十字泉’一带被发现,而雷因居然还活着……这些事我一样都想不明白。” “公主殿下真是无知得可爱啊,”snowy不无嘲弄意味地说道,“关于事件的原委,让我们回到屋里去说怎么样?” “好吧。” 于是,玛莉与snowy结伴回到了玛莉的房间。为了避免被谁看见问这问那的,玛莉随手合上了门,而snowy则径直往玛莉的床上一躺,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叹息。 “好了,公主殿下,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一位优秀的提问者。而我,是一位有问必答的更为优秀的侦探。只要你提出确有价值的问题,我便会奉上字字珠玑的答案。开始吧,公主殿下请。” “毁灭了‘玛莉专属白骑士团’的凶手,是谁?” “呵呵,还真是开门见山啊。凶手嘛,是佐夫洛,公主殿下的父亲大人,这座城的城主。” “就连我自己,也曾认为父皇也许就是凶手呢。但是,这不可能。因为父皇根本没有离开过这座城一步噢。一个连城都没有出过一步的人,要怎么才能把尸体运到那么远的‘十字泉’附近呢?就算假设是父皇下令让谁把尸体运走的,可是这座城的周围不是一个脚印都没有吗?起码也得用上马才行吧。不,就算是用上马,也不可能在农夫发现尸体的那个时间以前把尸体运到。那个农夫发现了根本赶不上被发现的尸体。” “简直像是穿越了时空一样,是吗?”snowy轻轻钩起嘴角,“当然了,那个农夫——即使是佐夫洛也不可能拥有穿越时空的能力。尸体的移动是通过一个华丽的诡计实现的。一个利用了月亮、太阳和十字架的诡计。” “月亮、太阳和十字架?” “我说的十字架,当然就是横卧在城外那个山坡上的巨石十字架,还有‘十字泉’。对了,听说还有‘十字泉’会动这样的传闻,这一说纯属扯淡。那个湖确实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与其说是变化不如说是被改造——它是被人为地做成了十字形状的。那是在北部拥有与新兴的王朝分庭抗礼的势力的朗格多克地方诸侯的杰作。修建这样一个十字形的湖泊,虽然是一个跨越数个世纪的浩大工程,但却没有任何文字记载,几乎是被历史埋葬了。要问缘故的话,那是因为谁也不愿意谈论有关‘十字泉’的事。可以无所顾忌地谈论‘十字泉’的人根本就不 存在。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佐夫洛。” “什么意思?” “佐夫洛在又一次的轮回中,出生在了图卢兹家族祖先谱系中的贵族家庭。那应该是九世纪左右的事吧。他凭借诸侯的权利,下令奴隶们修建了十字形的湖泊。是一个联结着地中海的巨大的湖泊噢。与大力推行着货币经济的北方势力相对,几个世纪以来,腐朽的奴隶制在南部地区依然根深蒂固。也许正因为是在那样的时代背景下,最终湖泊被改造成了现在这样的形状。那个湖泊的每一步沧桑变迁,其实都是奴隶们的血汗结晶。” “湖的由来我算是明白了。可是父皇的出生在图卢兹家族,这是怎么回事?不懂你是什么意思了。” “那是轮回转世啦。轮回转世是无所谓过去和未来的。全部要我解释实在太麻烦了。你倒是快点想起来啊。公主殿下曾经是叫君代这个名字的呢。” 被snowy这样一说,玛莉的心头上涌上了一股莫名的不安,似乎某种熟悉而又酸楚的情感正在狠狠敲打着她的内心深处。可是,她却无法窥见这番忐忑的真相。 “总而言之,”玛莉面色苍白地直视着snowy说道,“‘十字泉’是由父皇下令修建的,这点我已经清楚了。而另一个十字架呢?那个石头的十字架又有什么意义?” “意义之类的东西根本就不存在。之所以选择十字架的形状,其实是为了蒙蔽众人的眼睛、掩盖它真正的用途。事实上,就算不是十字架,照样可以充分发挥那个作用。” “我不正问你是什么作用嘛。难道真是宗教上的道具?” “不是。那只不过是个滑轨罢了。” “滑轨” “哎哟,别总是重复我说过的话嘛。你不觉得这样挺像个笨蛋的吗?” “你真够烦的哎,从刚才就拿无知和笨蛋反复说我,有什么了不起的嘛!” “哎呀,生气了呀。”snowy笑眯眯地拍起了手,“不好意思,那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如何?那巨大的石头十字架正是一个滑轨,公主殿下想必也注意到其表面十分光滑,摸起来光溜溜的吧?尤其是下雨的日子,我想其光滑度一定胜似宝石。至于在十字的滑轨上下滑的东西,当然就是尸体了。” “尸体要从什么地方放上去呢?” “东侧塔,塔顶的窗口。” 玛莉马上想起了藏在石壁后面的那段秘密的阶梯和那扇秘密的窗户。从窗口向下望去,就能看见巨石十字架了。 “步骤是这样的。佐夫洛先在会议室里将骑士们毒杀,再把所有尸体都背到第四层,然后通过塔顶那扇秘密的窗子把尸体丢到了外面。尸体滑过塔顶的斜面,获得了加速度,呈抛物线落到了下方的巨石十字架上,落点恰好位于十字架横轴的左端。于是尸体顺着右下倾斜的横轴迅速滑向十字架的中心,到达中心以后又顺势转到与山坡斜面平行的纵轴,在雨水的增滑作用下继续向下加速滑行,直到滑进卢多河里。佐夫洛就是通过这个方法,不着痕迹地把尸体送到了城外。” “你是说,十字架竟然是用来运送尸体的工具……” “是的,隐藏在石壁后的秘密的窗子、巨石十字架,都是佐夫洛为了遗弃尸体而精心准备的道具。” “尸体——能那么顺利地滑进河里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为了这一天佐夫洛已经做过很多次实验,这是可以肯定的。比如说,公主殿下的母亲大人就被拉上了试验台。公主殿下,你亲眼看到自己的母亲被带进了塔顶,对吧?我想,那个时候应该还是计划的实验阶段。他利用各种机会进行着落地冲击力大小、血痕遗留情况等的调查呢。” “母后被拉上实验台了——” “实在是不幸啊。” “可是!就算尸体落进河里,也不可能到得了那里呀?尸体应该会向着海洋的方向漂流才对。怎么会到了‘十字泉’——” 玛莉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语音渐趋细小,最后停住。 “有点明白过来了吧。对,原因就是那条河跟‘十字泉’是相通的。把落进河里的尸体捞上来,用马车拉到上游——或许这也不失为一个主意,但是,那一晚偏偏没有马出过城。所以,我们只能认为,尸体是自己顺着河水漂到了‘十字泉’那一带的。那么,尸体是怎样漂向上游的呢?对了——只要让河水发生逆流,尸体就可以向着上游移动了。” “我听说过这个呢。关于会发生逆流的河。好像北部有一条大河就是。” “是塞纳河吧。别的还有,像亚马逊河和中国的钱塘江。公主殿下肯定是不会记得世界各地的河流的名字了。所谓的逆流现象,在现实中又被叫做潮津波注1:tidalbore,海水倒涌造成的涌潮现象,但没有海啸的破坏力。或者海啸,海水疯狂地倒涌过来,正面像是陡峭的崖壁,一面崩塌着一面前赴后继地越堆越高,向着上游咆哮而去,可壮观了呢。发生潮津波的条件包括扇形的河口、坡度较缓的河床,最重要的一点是,河口必须有足够大的潮差。注2:一个潮汐周期内,相邻高潮位和低潮位的差值,又称潮幅。而诱发了这个潮差的,正是月亮和太阳。” “月亮——” “月亮对地球的影响你知道吗?看来是忘记了呢。因为公主殿下已经被重置过了。虽说应该能想得起来的,哎,我还是辛苦讲解下吧。月亮自古以来就是人类信仰的对象,甚至也被用于创制和解读历法。月亮是夜晚的灯塔。但月亮影响着人类的时间绝不仅止于夜晚。月亮的引力,引发了潮汐,也就是潮水的涨落。潮汐并非直接由月亮的引力造成,它是在地球中心和地球表面的引力差作用下形成的。月亮在绕地球运行的同时操纵着潮水的运动。通常情况下,位于月亮的正下方区域,以及地球另一面相对的那片区域,会发生涨潮。一日两次,潮起潮落。不治是月亮,太阳也具有这样的引力。在地球、月亮、太阳三个呈一直线排列的新月和满月的日子,太阳和月亮对潮水的牵引作用就会叠加在一起,把高潮位和低潮位间的落差拉到最大。在全世界的涌潮湾中,甚至还有高达食物米的潮差记录。现在,请把这个作用放到卢多河和里昂湾中,看看会发生什么。潮水在引力作用下从东部徐徐涌来,最终在里昂湾一面形成了几近饱和的高潮位,而卢多河与‘十字泉’却仍然保持着普通的低水位。于是,顺理成章地,潮津波现象发生了。海水势不可挡地倒灌进卢多河,一鼓作气地把尸体冲到了‘十字泉’那里。好了,现在明白了吧。这就是让骑士们的尸体从这座城里消失,又在‘十字泉’一带被发现的诡计。佐夫洛制造‘十字泉’的真正目的,就是引发河水的逆流现象。” “半句都没听懂。” “哎呀呀,”snowy大摇其头地说道,“在这个连地球是球体都还不知道的年代,我也不勉强你理解这些了。总而言之,佐夫洛就是利用了月亮、太阳和十字架,成功地转移了尸体。他应该一直都在等待着一个既下着雨又是新月或满月的夜晚。佐夫洛本是树徒的转世之身,应该对潮汐作用知道得很清楚。虽然六个小时以后,高潮位和低潮位就会互换,但到了那个时候,尸体早已经被冲上了‘十字泉’一带的堤岸了吧。” “果然是父皇策划了一切呢?” “正是如此。” “可是,万一你说的那个潮啊波啊的没发生呢?” “没发生就没发生好了。骑士们从这座城里消失的后果不会改变。说穿了,只是佐夫洛本人更希望尸体在‘十字泉’一带被发现而已吧。因为这样的结果增加了事件的不可能性,而且能造成更大的精神打击,对于公主殿下来说。” “这是 为什么呢?父皇为什么要费尽心机地导演这出血腥的闹剧?” “佐夫洛通过设计不可能的犯罪,逃脱了凶手的嫌疑。我想他应该料想到了,如果他就是凶手这个真相暴露了,成立的骑士们可能会集体造反的。果然是个脑子很好的家伙呢。” “那他又为何要杀死我的六名骑士?” “全是为了公主殿下。” 5 已经听不见雨声了。但空气中饱含湿气,依然让人觉得雨雾朦胧。玛莉抱着双臂,冷得瑟瑟发抖。明明还没有到晚上,周围却已是一片昏蒙,仿佛夜幕提早来临。 “为了我?” “‘玛莉专属白骑士团’是佐夫洛一手建立的。但他又亲手将之摧毁了。公主殿下,就连你也是佐夫洛的作品,名副其实的作品。因为你是他的女儿。他是一个对摧毁其本人作品有着狂热兴趣的人。他知道了这世界的秘密。这一次,他创造了整个世界。那就是你。他生下了你,再从你身边一点点摧毁这个世界。这到底是救赎,还是纯粹的破坏,恐怕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破坏?” 玛莉忽然想起了佐夫洛曾说过的话——你为何会降生到这世上,你想过这问题吗?现在,她知道了这问题的答案。她是为了被破坏才降生到这世上的。凡是玛莉周围的事物,或早或晚都一概面临着惨遭践踏的命运。掌握着他们命运的人,正是佐夫洛。他制造,他破坏。一想到他的血液也流淌在自己的血管里,玛莉甚至产生了自我毁灭的冲动。玛莉的脸因痛苦而扭曲着。 “简直是变态!” “是支配者才对。至少他自己是这样认为的。如果将玛莉的存在毁灭了,会发生什么?那么充斥于这个世界的玛莉的重复,也就是所有的‘例外’也就会随之消灭了吧。他就是这样想着,尝试着将这个世界彻底改变。” “你说的这些,我真的理解不了。” “就是我也理解不了啦。他确实就是佐夫洛没错,而佐夫洛也确乎是树徒无疑。可是,他这么做的动机究竟始于何处呢?是在这个世界吗?还是在之前的那个世界?又或者是在更前面的那个世界呢?” “父皇到底是对我的什么如此的憎恨,才要这样折磨我呢?” 玛莉蹲在地上,痛苦不堪地呢喃着。 “哪里有什么憎恨哟。公主殿下是他最爱的人了。只可惜,与公主殿下分享着命运的人不是他,而是雷因。实在是一份十分平庸,甚至是老套的情感呢——说穿了就是嫉妒心作祟呀。如果真的是出于憎恶,认为公主殿下是个可恨的累赘的话,他一开始就不把你生下来不就好了吗?” “你的话让我心里更乱了,”玛莉面色苍白地捂着胸口,“我到底是谁?为了什么来到这个世上?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没关系,雷因应该会来帮助你的。” 就在snowy微笑着安慰玛莉的时候,忽然,玛莉房间的门被推开了。一个巨大的黑影闯进了屋里。有那么一瞬间,玛莉以为那是雷因出现了。雷因终于回到了她的身边,来帮助她、支撑她走下去。可是,那个黑影并不是雷因,而是作为佐夫洛近身侍卫的骑士他一手拿着巨大的弩,双目圆睁地伫立在了门口。他的身后,站着佐夫洛。 “父皇?” “君代——不,玛莉。你己经什么都忘记了。” 四周一片昏蒙。看不清佐夫洛的表情。他的声音,哀伤得如同一缕叹息。 近身侍卫无声无息地拉开了弩,把矢尖对向了玛莉。玛莉绝望地背转身去。然后矢尖又慢慢地移动,离开了玛莉的方向,在正对snowy的位置停了下来。箭矢夺弦而出。弩弦切割着空气,发出了短促而尖锐的震荡声。snowy的右胸中箭了。他没有发出凄厉的尖叫,而是俯身倒在了玛莉的床上,双手紧捂胸口,两腿慌乱地蹬踢着。 “好痛!痛痛痛痛痛!”snowy痛苦地哀嚎着。 “snowy!”玛莉冲了上去抓住snowy的手,“撑住啊!snowy!” 然而snowy忽然停止了疯狂的踢闹,像团软泥一样,精疲力竭地摊开了身子。鲜血浸透了白衣,在他胸口迅速扩散开了。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玛莉嘶喊着。 “那家伙是个魔女。把她给我拖出去!”佐夫洛向他的骑士们下达了命令,“在地下室或者随便哪里找个地方埋了!” 于是骑士们七手八脚地把snowy拖下了床,像对待物品一样粗暴地拖拽着他离开了玛莉的房间。现在,房间里只剩下玛莉和佐夫洛了。 “差不多该想起来了吧。” 佐夫洛双手叉腰,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握。 “没有,什么都没有!” 话音未落,玛莉已经像一头小猛兽般地扑到了佐夫洛的面前,扬起爪子向他脸上抓取。可是佐夫洛迅速地闪开了身子。玛莉的突然袭击没能对他造成预想的重大伤害,只是在他的脸颊上留下了一道微微红肿的细小伤痕。进攻失败的玛莉,被自己扑前的冲力推得一个趔趄,在失去重心的情况下被佐夫洛抓了个正着。她下意识地发出了一声悲鸣。 “看来雷因还活着,只是躲着不肯出来。我得给他放把火。这就要靠你的配合了。” “放开我!” “给我老实一点!求你了玛莉!” 玛莉仍然不停地挣扎着,佐夫洛用一把细锁锁住了她的手腕。被缚住的腕部很快被深深浅浅的擦痕布满了。佐夫洛扯住她的手肘,硬生生地将她拽出了房间。 “雷因,听到了吗?”佐夫洛在走廊上边走边喊着。“玛莉在我这里。在这么下去的话,你又会把她杀死了。这样的重复,你应该早就厌倦了吧?” 走廊上静得让人发毛,喊话声和脚步声很快就消失了,像是被吸进了墙壁里。玛莉在心中微微地期盼着雷因会就此出现,然而别说是雷因了,走廊里连个人影都没出现。 “跟我走!去大厅!” 佐夫洛蛮横地拉扯着他的筹码。红黑色的伤痕已经层层叠叠地爬满了玛莉的手腕。玛莉含着泪,强忍伤痛。 大厅的入口,两块巨大的门板紧紧地闭合着。佐夫洛狠狠踢了一脚,门开了,一个高光恢宏的空间随即在两人面前展开。大厅的天花板上绘着创世纪主题的壁画,正对门的墙壁上镶嵌着木制的十字架,摆放着高大的耶稣像。耶稣面目惨然地注视着不知哪里的方向。冰冷的空气像是来自地狱。玛莉的身体因为恐惧和寒冷不停地颤抖着。 父女二人站在大厅的中央。 “给我出来!雷因!” 佐夫洛凶狠地叫嚣着,大厅里回荡着他噩梦般的声音。 忽然,一道锐利的冷光从玛莉视线的角落一闪而过。是骑士的长剑!耶稣像的后面,一把双刃长剑缓缓地移动着。 “我终于想起来了,所有的一切。这几天来,我一直在等,等一个可以带着玛莉逃走的机会。” 雷因现身了。他一手握剑,一手抓弩,从耶稣像的身后慢慢走了出来。弩尖锁定了佐夫洛。玛莉忘记了恐惧,深深地凝望着雷因。一个已死之人重返人间,带给她的竟是这样难以名状的感动。曾几何时,真实的世界也变得亦真亦幻了。眼前的雷因,确实就是那个玛莉朝思暮想的雷因,却又确实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雷因了。有什么决定性的地方,发生了变化。他形容憔悴,消瘦的身上到处是伤,腿上胡乱地捆扎着布带,布带上依然渗着血。 “之前真是多谢了,”佐夫洛皮笑肉不笑地向雷因行了个礼,“是非不问地就把我给杀了呢。” “我明明发过誓绝不忘记的,却直到那么晚 终章 一九九零年 公园日本 平成二年,一月。新年的假日里,我和君代来到了冬日的公园。虽说是在白天,北国的风雪依然不容小视。我们穿戴着厚厚的大衣、围巾和手套,全副武装地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这是一个修建在高地上的公园。透过横排着的光秃秃的树群,无限延伸着的街道和房屋的轮廓映入了我们的眼帘。 我是个怕冷的人。在君代的催促下无可奈何地坐上了长椅。冬日的寒风吹过,沙沙地卷起了我们身边的软雪,融化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着梦一般的奇光。 我眯着眼睛,仰望着落下雪片的蔚蓝天空。这里不愧是被叫做最尽头的世界。要是能有一辆车,我想开着它和君代一块去看海上的浮冰。 我喝下一口热乎乎的罐头咖啡,然后慢慢吐着气。气息比刚才又白了几分。 图书馆大厅里发生的哪起案件,现在仍在警方的调查之中。确定无疑的是,持枪杀死了树徒的犯人,是一名死在沙发上的外国籍的男性——也就是曾经的我。光是检测那把被扣押的手枪就足以得出这个结论。据报道称,外国籍男子的死因被认定为心力衰歇。至于事实如何,我也无从得知。在案发现场,警方发现了两把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手枪,这也作为案件疑点被写进了报道。虽然其中一把枪在几周后不翼而飞。至于那一唱一短的来自十三世纪的两把古剑,倒是神奇般地没有出现在报道中。 “那种消息一定是没有通过审核,被规制了呗。” 君代一脸胸有成竹的表情。 “就算犯人的身份已经确定?” “你想呐,一九七一年的事件不也是这样吗?如果在过去也曾不止一次地发生过与短剑相关联的事件,警方会把他们联系在一起考虑也并不奇怪呀。” 原来如此,一直围绕着短剑生存在这世上的人,绝不可能只有我们几个。那些人很有可能和我们一样,也不断地卷入以短剑为中心的事件里。 那天早晨大学生美希小姐在警方的初步搜查即将结束的时候,造访了图书馆。她果然会是第一个来到图书馆的客人。幸运的是,等待着她不再是树徒,而是工蜂般专注于调查取证的警察。于是她说,警察最烦人了。没多久,她就回家去了。 我把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因为没有见到垃圾桶,我把空罐子放在了地上。 “我还能再活几天呢?” 君代凝望着不远处的喷泉。淡淡地说着。哪喷泉被白雪覆盖,化身成一尊纯白雕像。君代伸出戴着连指手套的小手,握住了我的手。软软的毛线带着她的体温,多么温柔的触感。 只恨君代身患绝症的事实从未有丝毫改变。 “就算逃过一劫,我还是会很快死掉,你不觉得我们一直拼命守护着的轮回转世,其实一点意义都没有吗?” “不觉得。你应该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样美丽死去。” “谢谢你。” 君代幸福地笑了。 阳光穿过云层的缝隙,投射在生长着城镇的大地上。几只黑色的小鸟从散开的光带间渐渐飞过,如同一缕绣线。 “雾冷先生,”君代怯怯说道“哪好像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你还记得吗?我曾在最尽头的图书馆里死去。” “啊,记得。是在之前的那个一九八九年吧?”我看着远处的天空,“那时,我的重复明明光顾了这座图书馆,却没能把你解救出来。这是所谓的命运?还是他没有得到snowy帮助,没能唤醒轮回转世的记忆?被树徒杀死。割下脑袋的歌未歌……还有美希小姐也够可怜的。他们一定吃了不少苦头。” “那个现实又被时间冲向哪里去了呢?就好像是在另一个,与我们现在感知着的现实遥遥相隔的另一个世界里,发生那一切,叫我仍然不时地想起。你说,哪里会不会冒出‘五名男女惨死图书馆’之类的报道呢。” “按照snowy的说法,那是一个点的世界,收藏者‘五名男女惨死图书馆’的历史的点的世界。” “我和雾冷先生在一起,过着幸福的日子,这样的世界应该也会存在吧?” “谁知道呢。” 君代忽然把脸凑近,轻轻吻了一下我的嘴唇。 她很快又害羞地退了回去,低下头,涨红着脸,打开了自己的背包。 “我做了便当哦。我们去图书馆里吃饭嘛。” 二零零二年 图书馆日本 君代死去,恍惚十年有余。忙碌的人们送走了二十世纪,迎来了二十一世纪的曙光。新世纪的躁动很快就失去了燃料,而单调乏味的生活却依旧日复一日,就这样,日本进入了她新世纪里的第一个冬天。 君代是含笑而终的,在医院里。病发后,她曾有过一段极其短暂的平静。“byebye!”——当时,她只说了这一句话,就永远离开了我们。君代走的那天,歌未歌和美希两人哭了整整一天。 我没有哭。不哭,是我和她的约定。君代说过:“就算死了,依然是幸福的。所以,不需要因我哭泣。”只有一次,唯一的一次,我没能遵守我们的约定。那是她一周年忌日那天,我来到她的坟前,放下了鲜花,而后便躲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失声痛哭。 君代,你现在过得好吗?这是我最常思考的一个问题。她是不是已经轮回转世,在一个全新的地方开始了全新的生活?又或者,她最终死得其所,再没有坠入转世轮回? 我会情不自禁地细细打量没一个光顾这里的女孩,习惯性地将她们以为君代的转世。歌未歌和其他几个同事都以此取笑我是个“萝莉控”。其实,就算君代真的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我也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 《悼念公主的孔雀舞》又一次在图书馆里响起。我像往常一样,整理着读者归还的图书。就在我抱着沉重的书堆走向移动书架之际,从一本红色装帧的书里,突出了一个纸片的尖角,我翻开书,取出了那张纸片。 那是一张地图。一九一六年,我顶着枪林弹雨战过的那条战壕的地图。没错,这张图的作者正是我本人。着实不可思议,却又十足令人怀念。 我忘情地看着地图。刹那间,一串神奇的文字闪过眼前,向我提示了一项几被忽略的重大“列外”的存在,那是一个超越了点的世界、默默管理着无序的——宛如天使一般、化身了侦探的“列外”。 “snowy!” snowy从走廊深处走来,现身在我面前。蕾丝镶边的衣服、繁复的裙子,还有那装饰着羽毛的头箍……她一点都没变,就连外表都不曾发生任何改变。 “不对,不对。” snowy摆了摆手。 “你是——” “别说出来,”snowy看着我,优雅地闭上了一只眼睛,“我该走了。” 没有一丝风,但战壕的地图却从前台飘落坠地。 我俯身捡起那张地图。 地图上浮现的文字,只是一个美丽的偶然。我就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snowy如雪的背影融进了走廊拐角。临别一眼,我又见到了哪枚熟悉的坠子——翩翩白纱映衬下的、星野般的琉璃石。 一九九零年 公园日本 平成二年,一月。新年的假日里,我和君代来到了冬日的公园。虽说是在白天,北国的风雪依然不容小视。我们穿戴着厚厚的大衣、围巾和手套,全副武装地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这是一个修建在高地上的公园。透过横排着的光秃秃的树群,无限延伸着的街道和房屋的轮廓映入了我们的眼帘。 我是个怕冷的人。在君代的催促下无可奈何地坐上了长椅。冬日的寒风吹过,沙沙地卷起了我们身边的软雪,融化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着梦一般的奇光。 我眯着眼睛,仰望着落下雪片的蔚蓝天空。这里不愧是被叫做最尽头的世界。要是能有一辆车,我想开着它和君代一块去看海上的浮冰。 我喝下一口热乎乎的罐头咖啡,然后慢慢吐着气。气息比刚才又白了几分。 图书馆大厅里发生的哪起案件,现在仍在警方的调查之中。确定无疑的是,持枪杀死了树徒的犯人,是一名死在沙发上的外国籍的男性——也就是曾经的我。光是检测那把被扣押的手枪就足以得出这个结论。据报道称,外国籍男子的死因被认定为心力衰歇。至于事实如何,我也无从得知。在案发现场,警方发现了两把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手枪,这也作为案件疑点被写进了报道。虽然其中一把枪在几周后不翼而飞。至于那一唱一短的来自十三世纪的两把古剑,倒是神奇般地没有出现在报道中。 “那种消息一定是没有通过审核,被规制了呗。” 君代一脸胸有成竹的表情。 “就算犯人的身份已经确定?” “你想呐,一九七一年的事件不也是这样吗?如果在过去也曾不止一次地发生过与短剑相关联的事件,警方会把他们联系在一起考虑也并不奇怪呀。” 原来如此,一直围绕着短剑生存在这世上的人,绝不可能只有我们几个。那些人很有可能和我们一样,也不断地卷入以短剑为中心的事件里。 那天早晨大学生美希小姐在警方的初步搜查即将结束的时候,造访了图书馆。她果然会是第一个来到图书馆的客人。幸运的是,等待着她不再是树徒,而是工蜂般专注于调查取证的警察。于是她说,警察最烦人了。没多久,她就回家去了。 我把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因为没有见到垃圾桶,我把空罐子放在了地上。 “我还能再活几天呢?” 君代凝望着不远处的喷泉。淡淡地说着。哪喷泉被白雪覆盖,化身成一尊纯白雕像。君代伸出戴着连指手套的小手,握住了我的手。软软的毛线带着她的体温,多么温柔的触感。 只恨君代身患绝症的事实从未有丝毫改变。 “就算逃过一劫,我还是会很快死掉,你不觉得我们一直拼命守护着的轮回转世,其实一点意义都没有吗?” “不觉得。你应该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样美丽死去。” “谢谢你。” 君代幸福地笑了。 阳光穿过云层的缝隙,投射在生长着城镇的大地上。几只黑色的小鸟从散开的光带间渐渐飞过,如同一缕绣线。 “雾冷先生,”君代怯怯说道“哪好像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你还记得吗?我曾在最尽头的图书馆里死去。” “啊,记得。是在之前的那个一九八九年吧?”我看着远处的天空,“那时,我的重复明明光顾了这座图书馆,却没能把你解救出来。这是所谓的命运?还是他没有得到snowy帮助,没能唤醒轮回转世的记忆?被树徒杀死。割下脑袋的歌未歌……还有美希小姐也够可怜的。他们一定吃了不少苦头。” “那个现实又被时间冲向哪里去了呢?就好像是在另一个,与我们现在感知着的现实遥遥相隔的另一个世界里,发生那一切,叫我仍然不时地想起。你说,哪里会不会冒出‘五名男女惨死图书馆’之类的报道呢。” “按照snowy的说法,那是一个点的世界,收藏者‘五名男女惨死图书馆’的历史的点的世界。” “我和雾冷先生在一起,过着幸福的日子,这样的世界应该也会存在吧?” “谁知道呢。” 君代忽然把脸凑近,轻轻吻了一下我的嘴唇。 她很快又害羞地退了回去,低下头,涨红着脸,打开了自己的背包。 “我做了便当哦。我们去图书馆里吃饭嘛。” 二零零二年 图书馆日本 君代死去,恍惚十年有余。忙碌的人们送走了二十世纪,迎来了二十一世纪的曙光。新世纪的躁动很快就失去了燃料,而单调乏味的生活却依旧日复一日,就这样,日本进入了她新世纪里的第一个冬天。 君代是含笑而终的,在医院里。病发后,她曾有过一段极其短暂的平静。“byebye!”——当时,她只说了这一句话,就永远离开了我们。君代走的那天,歌未歌和美希两人哭了整整一天。 我没有哭。不哭,是我和她的约定。君代说过:“就算死了,依然是幸福的。所以,不需要因我哭泣。”只有一次,唯一的一次,我没能遵守我们的约定。那是她一周年忌日那天,我来到她的坟前,放下了鲜花,而后便躲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失声痛哭。 君代,你现在过得好吗?这是我最常思考的一个问题。她是不是已经轮回转世,在一个全新的地方开始了全新的生活?又或者,她最终死得其所,再没有坠入转世轮回? 我会情不自禁地细细打量没一个光顾这里的女孩,习惯性地将她们以为君代的转世。歌未歌和其他几个同事都以此取笑我是个“萝莉控”。其实,就算君代真的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我也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 《悼念公主的孔雀舞》又一次在图书馆里响起。我像往常一样,整理着读者归还的图书。就在我抱着沉重的书堆走向移动书架之际,从一本红色装帧的书里,突出了一个纸片的尖角,我翻开书,取出了那张纸片。 那是一张地图。一九一六年,我顶着枪林弹雨战过的那条战壕的地图。没错,这张图的作者正是我本人。着实不可思议,却又十足令人怀念。 我忘情地看着地图。刹那间,一串神奇的文字闪过眼前,向我提示了一项几被忽略的重大“列外”的存在,那是一个超越了点的世界、默默管理着无序的——宛如天使一般、化身了侦探的“列外”。 “snowy!” snowy从走廊深处走来,现身在我面前。蕾丝镶边的衣服、繁复的裙子,还有那装饰着羽毛的头箍……她一点都没变,就连外表都不曾发生任何改变。 “不对,不对。” snowy摆了摆手。 “你是——” “别说出来,”snowy看着我,优雅地闭上了一只眼睛,“我该走了。” 没有一丝风,但战壕的地图却从前台飘落坠地。 我俯身捡起那张地图。 地图上浮现的文字,只是一个美丽的偶然。我就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snowy如雪的背影融进了走廊拐角。临别一眼,我又见到了哪枚熟悉的坠子——翩翩白纱映衬下的、星野般的琉璃石。 一九九零年 公园日本 平成二年,一月。新年的假日里,我和君代来到了冬日的公园。虽说是在白天,北国的风雪依然不容小视。我们穿戴着厚厚的大衣、围巾和手套,全副武装地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这是一个修建在高地上的公园。透过横排着的光秃秃的树群,无限延伸着的街道和房屋的轮廓映入了我们的眼帘。 我是个怕冷的人。在君代的催促下无可奈何地坐上了长椅。冬日的寒风吹过,沙沙地卷起了我们身边的软雪,融化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着梦一般的奇光。 我眯着眼睛,仰望着落下雪片的蔚蓝天空。这里不愧是被叫做最尽头的世界。要是能有一辆车,我想开着它和君代一块去看海上的浮冰。 我喝下一口热乎乎的罐头咖啡,然后慢慢吐着气。气息比刚才又白了几分。 图书馆大厅里发生的哪起案件,现在仍在警方的调查之中。确定无疑的是,持枪杀死了树徒的犯人,是一名死在沙发上的外国籍的男性——也就是曾经的我。光是检测那把被扣押的手枪就足以得出这个结论。据报道称,外国籍男子的死因被认定为心力衰歇。至于事实如何,我也无从得知。在案发现场,警方发现了两把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手枪,这也作为案件疑点被写进了报道。虽然其中一把枪在几周后不翼而飞。至于那一唱一短的来自十三世纪的两把古剑,倒是神奇般地没有出现在报道中。 “那种消息一定是没有通过审核,被规制了呗。” 君代一脸胸有成竹的表情。 “就算犯人的身份已经确定?” “你想呐,一九七一年的事件不也是这样吗?如果在过去也曾不止一次地发生过与短剑相关联的事件,警方会把他们联系在一起考虑也并不奇怪呀。” 原来如此,一直围绕着短剑生存在这世上的人,绝不可能只有我们几个。那些人很有可能和我们一样,也不断地卷入以短剑为中心的事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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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代是含笑而终的,在医院里。病发后,她曾有过一段极其短暂的平静。“byebye!”——当时,她只说了这一句话,就永远离开了我们。君代走的那天,歌未歌和美希两人哭了整整一天。 我没有哭。不哭,是我和她的约定。君代说过:“就算死了,依然是幸福的。所以,不需要因我哭泣。”只有一次,唯一的一次,我没能遵守我们的约定。那是她一周年忌日那天,我来到她的坟前,放下了鲜花,而后便躲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失声痛哭。 君代,你现在过得好吗?这是我最常思考的一个问题。她是不是已经轮回转世,在一个全新的地方开始了全新的生活?又或者,她最终死得其所,再没有坠入转世轮回? 我会情不自禁地细细打量没一个光顾这里的女孩,习惯性地将她们以为君代的转世。歌未歌和其他几个同事都以此取笑我是个“萝莉控”。其实,就算君代真的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我也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 《悼念公主的孔雀舞》又一次在图书馆里响起。我像往常一样,整理着读者归还的图书。就在我抱着沉重的书堆走向移动书架之际,从一本红色装帧的书里,突出了一个纸片的尖角,我翻开书,取出了那张纸片。 那是一张地图。一九一六年,我顶着枪林弹雨战过的那条战壕的地图。没错,这张图的作者正是我本人。着实不可思议,却又十足令人怀念。 我忘情地看着地图。刹那间,一串神奇的文字闪过眼前,向我提示了一项几被忽略的重大“列外”的存在,那是一个超越了点的世界、默默管理着无序的——宛如天使一般、化身了侦探的“列外”。 “snowy!” snowy从走廊深处走来,现身在我面前。蕾丝镶边的衣服、繁复的裙子,还有那装饰着羽毛的头箍……她一点都没变,就连外表都不曾发生任何改变。 “不对,不对。” snowy摆了摆手。 “你是——” “别说出来,”snowy看着我,优雅地闭上了一只眼睛,“我该走了。” 没有一丝风,但战壕的地图却从前台飘落坠地。 我俯身捡起那张地图。 地图上浮现的文字,只是一个美丽的偶然。我就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snowy如雪的背影融进了走廊拐角。临别一眼,我又见到了哪枚熟悉的坠子——翩翩白纱映衬下的、星野般的琉璃石。 一九九零年 公园日本 平成二年,一月。新年的假日里,我和君代来到了冬日的公园。虽说是在白天,北国的风雪依然不容小视。我们穿戴着厚厚的大衣、围巾和手套,全副武装地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这是一个修建在高地上的公园。透过横排着的光秃秃的树群,无限延伸着的街道和房屋的轮廓映入了我们的眼帘。 我是个怕冷的人。在君代的催促下无可奈何地坐上了长椅。冬日的寒风吹过,沙沙地卷起了我们身边的软雪,融化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着梦一般的奇光。 我眯着眼睛,仰望着落下雪片的蔚蓝天空。这里不愧是被叫做最尽头的世界。要是能有一辆车,我想开着它和君代一块去看海上的浮冰。 我喝下一口热乎乎的罐头咖啡,然后慢慢吐着气。气息比刚才又白了几分。 图书馆大厅里发生的哪起案件,现在仍在警方的调查之中。确定无疑的是,持枪杀死了树徒的犯人,是一名死在沙发上的外国籍的男性——也就是曾经的我。光是检测那把被扣押的手枪就足以得出这个结论。据报道称,外国籍男子的死因被认定为心力衰歇。至于事实如何,我也无从得知。在案发现场,警方发现了两把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手枪,这也作为案件疑点被写进了报道。虽然其中一把枪在几周后不翼而飞。至于那一唱一短的来自十三世纪的两把古剑,倒是神奇般地没有出现在报道中。 “那种消息一定是没有通过审核,被规制了呗。” 君代一脸胸有成竹的表情。 “就算犯人的身份已经确定?” “你想呐,一九七一年的事件不也是这样吗?如果在过去也曾不止一次地发生过与短剑相关联的事件,警方会把他们联系在一起考虑也并不奇怪呀。” 原来如此,一直围绕着短剑生存在这世上的人,绝不可能只有我们几个。那些人很有可能和我们一样,也不断地卷入以短剑为中心的事件里。 那天早晨大学生美希小姐在警方的初步搜查即将结束的时候,造访了图书馆。她果然会是第一个来到图书馆的客人。幸运的是,等待着她不再是树徒,而是工蜂般专注于调查取证的警察。于是她说,警察最烦人了。没多久,她就回家去了。 我把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因为没有见到垃圾桶,我把空罐子放在了地上。 “我还能再活几天呢?” 君代凝望着不远处的喷泉。淡淡地说着。哪喷泉被白雪覆盖,化身成一尊纯白雕像。君代伸出戴着连指手套的小手,握住了我的手。软软的毛线带着她的体温,多么温柔的触感。 只恨君代身患绝症的事实从未有丝毫改变。 “就算逃过一劫,我还是会很快死掉,你不觉得我们一直拼命守护着的轮回转世,其实一点意义都没有吗?” “不觉得。你应该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样美丽死去。” “谢谢你。” 君代幸福地笑了。 阳光穿过云层的缝隙,投射在生长着城镇的大地上。几只黑色的小鸟从散开的光带间渐渐飞过,如同一缕绣线。 “雾冷先生,”君代怯怯说道“哪好像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你还记得吗?我曾在最尽头的图书馆里死去。” “啊,记得。是在之前的那个一九八九年吧?”我看着远处的天空,“那时,我的重复明明光顾了这座图书馆,却没能把你解救出来。这是所谓的命运?还是他没有得到snowy帮助,没能唤醒轮回转世的记忆?被树徒杀死。割下脑袋的歌未歌……还有美希小姐也够可怜的。他们一定吃了不少苦头。” “那个现实又被时间冲向哪里去了呢?就好像是在另一个,与我们现在感知着的现实遥遥相隔的另一个世界里,发生那一切,叫我仍然不时地想起。你说,哪里会不会冒出‘五名男女惨死图书馆’之类的报道呢。” “按照snowy的说法,那是一个点的世界,收藏者‘五名男女惨死图书馆’的历史的点的世界。” “我和雾冷先生在一起,过着幸福的日子,这样的世界应该也会存在吧?” “谁知道呢。” 君代忽然把脸凑近,轻轻吻了一下我的嘴唇。 她很快又害羞地退了回去,低下头,涨红着脸,打开了自己的背包。 “我做了便当哦。我们去图书馆里吃饭嘛。” 二零零二年 图书馆日本 君代死去,恍惚十年有余。忙碌的人们送走了二十世纪,迎来了二十一世纪的曙光。新世纪的躁动很快就失去了燃料,而单调乏味的生活却依旧日复一日,就这样,日本进入了她新世纪里的第一个冬天。 君代是含笑而终的,在医院里。病发后,她曾有过一段极其短暂的平静。“byebye!”——当时,她只说了这一句话,就永远离开了我们。君代走的那天,歌未歌和美希两人哭了整整一天。 我没有哭。不哭,是我和她的约定。君代说过:“就算死了,依然是幸福的。所以,不需要因我哭泣。”只有一次,唯一的一次,我没能遵守我们的约定。那是她一周年忌日那天,我来到她的坟前,放下了鲜花,而后便躲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失声痛哭。 君代,你现在过得好吗?这是我最常思考的一个问题。她是不是已经轮回转世,在一个全新的地方开始了全新的生活?又或者,她最终死得其所,再没有坠入转世轮回? 我会情不自禁地细细打量没一个光顾这里的女孩,习惯性地将她们以为君代的转世。歌未歌和其他几个同事都以此取笑我是个“萝莉控”。其实,就算君代真的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我也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 《悼念公主的孔雀舞》又一次在图书馆里响起。我像往常一样,整理着读者归还的图书。就在我抱着沉重的书堆走向移动书架之际,从一本红色装帧的书里,突出了一个纸片的尖角,我翻开书,取出了那张纸片。 那是一张地图。一九一六年,我顶着枪林弹雨战过的那条战壕的地图。没错,这张图的作者正是我本人。着实不可思议,却又十足令人怀念。 我忘情地看着地图。刹那间,一串神奇的文字闪过眼前,向我提示了一项几被忽略的重大“列外”的存在,那是一个超越了点的世界、默默管理着无序的——宛如天使一般、化身了侦探的“列外”。 “snowy!” snowy从走廊深处走来,现身在我面前。蕾丝镶边的衣服、繁复的裙子,还有那装饰着羽毛的头箍……她一点都没变,就连外表都不曾发生任何改变。 “不对,不对。” snowy摆了摆手。 “你是——” “别说出来,”snowy看着我,优雅地闭上了一只眼睛,“我该走了。” 没有一丝风,但战壕的地图却从前台飘落坠地。 我俯身捡起那张地图。 地图上浮现的文字,只是一个美丽的偶然。我就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snowy如雪的背影融进了走廊拐角。临别一眼,我又见到了哪枚熟悉的坠子——翩翩白纱映衬下的、星野般的琉璃石。 一九九零年 公园日本 平成二年,一月。新年的假日里,我和君代来到了冬日的公园。虽说是在白天,北国的风雪依然不容小视。我们穿戴着厚厚的大衣、围巾和手套,全副武装地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这是一个修建在高地上的公园。透过横排着的光秃秃的树群,无限延伸着的街道和房屋的轮廓映入了我们的眼帘。 我是个怕冷的人。在君代的催促下无可奈何地坐上了长椅。冬日的寒风吹过,沙沙地卷起了我们身边的软雪,融化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着梦一般的奇光。 我眯着眼睛,仰望着落下雪片的蔚蓝天空。这里不愧是被叫做最尽头的世界。要是能有一辆车,我想开着它和君代一块去看海上的浮冰。 我喝下一口热乎乎的罐头咖啡,然后慢慢吐着气。气息比刚才又白了几分。 图书馆大厅里发生的哪起案件,现在仍在警方的调查之中。确定无疑的是,持枪杀死了树徒的犯人,是一名死在沙发上的外国籍的男性——也就是曾经的我。光是检测那把被扣押的手枪就足以得出这个结论。据报道称,外国籍男子的死因被认定为心力衰歇。至于事实如何,我也无从得知。在案发现场,警方发现了两把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手枪,这也作为案件疑点被写进了报道。虽然其中一把枪在几周后不翼而飞。至于那一唱一短的来自十三世纪的两把古剑,倒是神奇般地没有出现在报道中。 “那种消息一定是没有通过审核,被规制了呗。” 君代一脸胸有成竹的表情。 “就算犯人的身份已经确定?” “你想呐,一九七一年的事件不也是这样吗?如果在过去也曾不止一次地发生过与短剑相关联的事件,警方会把他们联系在一起考虑也并不奇怪呀。” 原来如此,一直围绕着短剑生存在这世上的人,绝不可能只有我们几个。那些人很有可能和我们一样,也不断地卷入以短剑为中心的事件里。 那天早晨大学生美希小姐在警方的初步搜查即将结束的时候,造访了图书馆。她果然会是第一个来到图书馆的客人。幸运的是,等待着她不再是树徒,而是工蜂般专注于调查取证的警察。于是她说,警察最烦人了。没多久,她就回家去了。 我把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因为没有见到垃圾桶,我把空罐子放在了地上。 “我还能再活几天呢?” 君代凝望着不远处的喷泉。淡淡地说着。哪喷泉被白雪覆盖,化身成一尊纯白雕像。君代伸出戴着连指手套的小手,握住了我的手。软软的毛线带着她的体温,多么温柔的触感。 只恨君代身患绝症的事实从未有丝毫改变。 “就算逃过一劫,我还是会很快死掉,你不觉得我们一直拼命守护着的轮回转世,其实一点意义都没有吗?” “不觉得。你应该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样美丽死去。” “谢谢你。” 君代幸福地笑了。 阳光穿过云层的缝隙,投射在生长着城镇的大地上。几只黑色的小鸟从散开的光带间渐渐飞过,如同一缕绣线。 “雾冷先生,”君代怯怯说道“哪好像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你还记得吗?我曾在最尽头的图书馆里死去。” “啊,记得。是在之前的那个一九八九年吧?”我看着远处的天空,“那时,我的重复明明光顾了这座图书馆,却没能把你解救出来。这是所谓的命运?还是他没有得到snowy帮助,没能唤醒轮回转世的记忆?被树徒杀死。割下脑袋的歌未歌……还有美希小姐也够可怜的。他们一定吃了不少苦头。” “那个现实又被时间冲向哪里去了呢?就好像是在另一个,与我们现在感知着的现实遥遥相隔的另一个世界里,发生那一切,叫我仍然不时地想起。你说,哪里会不会冒出‘五名男女惨死图书馆’之类的报道呢。” “按照snowy的说法,那是一个点的世界,收藏者‘五名男女惨死图书馆’的历史的点的世界。” “我和雾冷先生在一起,过着幸福的日子,这样的世界应该也会存在吧?” “谁知道呢。” 君代忽然把脸凑近,轻轻吻了一下我的嘴唇。 她很快又害羞地退了回去,低下头,涨红着脸,打开了自己的背包。 “我做了便当哦。我们去图书馆里吃饭嘛。” 二零零二年 图书馆日本 君代死去,恍惚十年有余。忙碌的人们送走了二十世纪,迎来了二十一世纪的曙光。新世纪的躁动很快就失去了燃料,而单调乏味的生活却依旧日复一日,就这样,日本进入了她新世纪里的第一个冬天。 君代是含笑而终的,在医院里。病发后,她曾有过一段极其短暂的平静。“byebye!”——当时,她只说了这一句话,就永远离开了我们。君代走的那天,歌未歌和美希两人哭了整整一天。 我没有哭。不哭,是我和她的约定。君代说过:“就算死了,依然是幸福的。所以,不需要因我哭泣。”只有一次,唯一的一次,我没能遵守我们的约定。那是她一周年忌日那天,我来到她的坟前,放下了鲜花,而后便躲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失声痛哭。 君代,你现在过得好吗?这是我最常思考的一个问题。她是不是已经轮回转世,在一个全新的地方开始了全新的生活?又或者,她最终死得其所,再没有坠入转世轮回? 我会情不自禁地细细打量没一个光顾这里的女孩,习惯性地将她们以为君代的转世。歌未歌和其他几个同事都以此取笑我是个“萝莉控”。其实,就算君代真的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我也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 《悼念公主的孔雀舞》又一次在图书馆里响起。我像往常一样,整理着读者归还的图书。就在我抱着沉重的书堆走向移动书架之际,从一本红色装帧的书里,突出了一个纸片的尖角,我翻开书,取出了那张纸片。 那是一张地图。一九一六年,我顶着枪林弹雨战过的那条战壕的地图。没错,这张图的作者正是我本人。着实不可思议,却又十足令人怀念。 我忘情地看着地图。刹那间,一串神奇的文字闪过眼前,向我提示了一项几被忽略的重大“列外”的存在,那是一个超越了点的世界、默默管理着无序的——宛如天使一般、化身了侦探的“列外”。 “snowy!” snowy从走廊深处走来,现身在我面前。蕾丝镶边的衣服、繁复的裙子,还有那装饰着羽毛的头箍……她一点都没变,就连外表都不曾发生任何改变。 “不对,不对。” snowy摆了摆手。 “你是——” “别说出来,”snowy看着我,优雅地闭上了一只眼睛,“我该走了。” 没有一丝风,但战壕的地图却从前台飘落坠地。 我俯身捡起那张地图。 地图上浮现的文字,只是一个美丽的偶然。我就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snowy如雪的背影融进了走廊拐角。临别一眼,我又见到了哪枚熟悉的坠子——翩翩白纱映衬下的、星野般的琉璃石。 一九九零年 公园日本 平成二年,一月。新年的假日里,我和君代来到了冬日的公园。虽说是在白天,北国的风雪依然不容小视。我们穿戴着厚厚的大衣、围巾和手套,全副武装地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这是一个修建在高地上的公园。透过横排着的光秃秃的树群,无限延伸着的街道和房屋的轮廓映入了我们的眼帘。 我是个怕冷的人。在君代的催促下无可奈何地坐上了长椅。冬日的寒风吹过,沙沙地卷起了我们身边的软雪,融化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着梦一般的奇光。 我眯着眼睛,仰望着落下雪片的蔚蓝天空。这里不愧是被叫做最尽头的世界。要是能有一辆车,我想开着它和君代一块去看海上的浮冰。 我喝下一口热乎乎的罐头咖啡,然后慢慢吐着气。气息比刚才又白了几分。 图书馆大厅里发生的哪起案件,现在仍在警方的调查之中。确定无疑的是,持枪杀死了树徒的犯人,是一名死在沙发上的外国籍的男性——也就是曾经的我。光是检测那把被扣押的手枪就足以得出这个结论。据报道称,外国籍男子的死因被认定为心力衰歇。至于事实如何,我也无从得知。在案发现场,警方发现了两把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手枪,这也作为案件疑点被写进了报道。虽然其中一把枪在几周后不翼而飞。至于那一唱一短的来自十三世纪的两把古剑,倒是神奇般地没有出现在报道中。 “那种消息一定是没有通过审核,被规制了呗。” 君代一脸胸有成竹的表情。 “就算犯人的身份已经确定?” “你想呐,一九七一年的事件不也是这样吗?如果在过去也曾不止一次地发生过与短剑相关联的事件,警方会把他们联系在一起考虑也并不奇怪呀。” 原来如此,一直围绕着短剑生存在这世上的人,绝不可能只有我们几个。那些人很有可能和我们一样,也不断地卷入以短剑为中心的事件里。 那天早晨大学生美希小姐在警方的初步搜查即将结束的时候,造访了图书馆。她果然会是第一个来到图书馆的客人。幸运的是,等待着她不再是树徒,而是工蜂般专注于调查取证的警察。于是她说,警察最烦人了。没多久,她就回家去了。 我把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因为没有见到垃圾桶,我把空罐子放在了地上。 “我还能再活几天呢?” 君代凝望着不远处的喷泉。淡淡地说着。哪喷泉被白雪覆盖,化身成一尊纯白雕像。君代伸出戴着连指手套的小手,握住了我的手。软软的毛线带着她的体温,多么温柔的触感。 只恨君代身患绝症的事实从未有丝毫改变。 “就算逃过一劫,我还是会很快死掉,你不觉得我们一直拼命守护着的轮回转世,其实一点意义都没有吗?” “不觉得。你应该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样美丽死去。” “谢谢你。” 君代幸福地笑了。 阳光穿过云层的缝隙,投射在生长着城镇的大地上。几只黑色的小鸟从散开的光带间渐渐飞过,如同一缕绣线。 “雾冷先生,”君代怯怯说道“哪好像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你还记得吗?我曾在最尽头的图书馆里死去。” “啊,记得。是在之前的那个一九八九年吧?”我看着远处的天空,“那时,我的重复明明光顾了这座图书馆,却没能把你解救出来。这是所谓的命运?还是他没有得到snowy帮助,没能唤醒轮回转世的记忆?被树徒杀死。割下脑袋的歌未歌……还有美希小姐也够可怜的。他们一定吃了不少苦头。” “那个现实又被时间冲向哪里去了呢?就好像是在另一个,与我们现在感知着的现实遥遥相隔的另一个世界里,发生那一切,叫我仍然不时地想起。你说,哪里会不会冒出‘五名男女惨死图书馆’之类的报道呢。” “按照snowy的说法,那是一个点的世界,收藏者‘五名男女惨死图书馆’的历史的点的世界。” “我和雾冷先生在一起,过着幸福的日子,这样的世界应该也会存在吧?” “谁知道呢。” 君代忽然把脸凑近,轻轻吻了一下我的嘴唇。 她很快又害羞地退了回去,低下头,涨红着脸,打开了自己的背包。 “我做了便当哦。我们去图书馆里吃饭嘛。” 二零零二年 图书馆日本 君代死去,恍惚十年有余。忙碌的人们送走了二十世纪,迎来了二十一世纪的曙光。新世纪的躁动很快就失去了燃料,而单调乏味的生活却依旧日复一日,就这样,日本进入了她新世纪里的第一个冬天。 君代是含笑而终的,在医院里。病发后,她曾有过一段极其短暂的平静。“byebye!”——当时,她只说了这一句话,就永远离开了我们。君代走的那天,歌未歌和美希两人哭了整整一天。 我没有哭。不哭,是我和她的约定。君代说过:“就算死了,依然是幸福的。所以,不需要因我哭泣。”只有一次,唯一的一次,我没能遵守我们的约定。那是她一周年忌日那天,我来到她的坟前,放下了鲜花,而后便躲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失声痛哭。 君代,你现在过得好吗?这是我最常思考的一个问题。她是不是已经轮回转世,在一个全新的地方开始了全新的生活?又或者,她最终死得其所,再没有坠入转世轮回? 我会情不自禁地细细打量没一个光顾这里的女孩,习惯性地将她们以为君代的转世。歌未歌和其他几个同事都以此取笑我是个“萝莉控”。其实,就算君代真的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我也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 《悼念公主的孔雀舞》又一次在图书馆里响起。我像往常一样,整理着读者归还的图书。就在我抱着沉重的书堆走向移动书架之际,从一本红色装帧的书里,突出了一个纸片的尖角,我翻开书,取出了那张纸片。 那是一张地图。一九一六年,我顶着枪林弹雨战过的那条战壕的地图。没错,这张图的作者正是我本人。着实不可思议,却又十足令人怀念。 我忘情地看着地图。刹那间,一串神奇的文字闪过眼前,向我提示了一项几被忽略的重大“列外”的存在,那是一个超越了点的世界、默默管理着无序的——宛如天使一般、化身了侦探的“列外”。 “snowy!” snowy从走廊深处走来,现身在我面前。蕾丝镶边的衣服、繁复的裙子,还有那装饰着羽毛的头箍……她一点都没变,就连外表都不曾发生任何改变。 “不对,不对。” snowy摆了摆手。 “你是——” “别说出来,”snowy看着我,优雅地闭上了一只眼睛,“我该走了。” 没有一丝风,但战壕的地图却从前台飘落坠地。 我俯身捡起那张地图。 地图上浮现的文字,只是一个美丽的偶然。我就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snowy如雪的背影融进了走廊拐角。临别一眼,我又见到了哪枚熟悉的坠子——翩翩白纱映衬下的、星野般的琉璃石。 一九九零年 公园日本 平成二年,一月。新年的假日里,我和君代来到了冬日的公园。虽说是在白天,北国的风雪依然不容小视。我们穿戴着厚厚的大衣、围巾和手套,全副武装地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这是一个修建在高地上的公园。透过横排着的光秃秃的树群,无限延伸着的街道和房屋的轮廓映入了我们的眼帘。 我是个怕冷的人。在君代的催促下无可奈何地坐上了长椅。冬日的寒风吹过,沙沙地卷起了我们身边的软雪,融化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着梦一般的奇光。 我眯着眼睛,仰望着落下雪片的蔚蓝天空。这里不愧是被叫做最尽头的世界。要是能有一辆车,我想开着它和君代一块去看海上的浮冰。 我喝下一口热乎乎的罐头咖啡,然后慢慢吐着气。气息比刚才又白了几分。 图书馆大厅里发生的哪起案件,现在仍在警方的调查之中。确定无疑的是,持枪杀死了树徒的犯人,是一名死在沙发上的外国籍的男性——也就是曾经的我。光是检测那把被扣押的手枪就足以得出这个结论。据报道称,外国籍男子的死因被认定为心力衰歇。至于事实如何,我也无从得知。在案发现场,警方发现了两把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手枪,这也作为案件疑点被写进了报道。虽然其中一把枪在几周后不翼而飞。至于那一唱一短的来自十三世纪的两把古剑,倒是神奇般地没有出现在报道中。 “那种消息一定是没有通过审核,被规制了呗。” 君代一脸胸有成竹的表情。 “就算犯人的身份已经确定?” “你想呐,一九七一年的事件不也是这样吗?如果在过去也曾不止一次地发生过与短剑相关联的事件,警方会把他们联系在一起考虑也并不奇怪呀。” 原来如此,一直围绕着短剑生存在这世上的人,绝不可能只有我们几个。那些人很有可能和我们一样,也不断地卷入以短剑为中心的事件里。 那天早晨大学生美希小姐在警方的初步搜查即将结束的时候,造访了图书馆。她果然会是第一个来到图书馆的客人。幸运的是,等待着她不再是树徒,而是工蜂般专注于调查取证的警察。于是她说,警察最烦人了。没多久,她就回家去了。 我把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因为没有见到垃圾桶,我把空罐子放在了地上。 “我还能再活几天呢?” 君代凝望着不远处的喷泉。淡淡地说着。哪喷泉被白雪覆盖,化身成一尊纯白雕像。君代伸出戴着连指手套的小手,握住了我的手。软软的毛线带着她的体温,多么温柔的触感。 只恨君代身患绝症的事实从未有丝毫改变。 “就算逃过一劫,我还是会很快死掉,你不觉得我们一直拼命守护着的轮回转世,其实一点意义都没有吗?” “不觉得。你应该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样美丽死去。” “谢谢你。” 君代幸福地笑了。 阳光穿过云层的缝隙,投射在生长着城镇的大地上。几只黑色的小鸟从散开的光带间渐渐飞过,如同一缕绣线。 “雾冷先生,”君代怯怯说道“哪好像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你还记得吗?我曾在最尽头的图书馆里死去。” “啊,记得。是在之前的那个一九八九年吧?”我看着远处的天空,“那时,我的重复明明光顾了这座图书馆,却没能把你解救出来。这是所谓的命运?还是他没有得到snowy帮助,没能唤醒轮回转世的记忆?被树徒杀死。割下脑袋的歌未歌……还有美希小姐也够可怜的。他们一定吃了不少苦头。” “那个现实又被时间冲向哪里去了呢?就好像是在另一个,与我们现在感知着的现实遥遥相隔的另一个世界里,发生那一切,叫我仍然不时地想起。你说,哪里会不会冒出‘五名男女惨死图书馆’之类的报道呢。” “按照snowy的说法,那是一个点的世界,收藏者‘五名男女惨死图书馆’的历史的点的世界。” “我和雾冷先生在一起,过着幸福的日子,这样的世界应该也会存在吧?” “谁知道呢。” 君代忽然把脸凑近,轻轻吻了一下我的嘴唇。 她很快又害羞地退了回去,低下头,涨红着脸,打开了自己的背包。 “我做了便当哦。我们去图书馆里吃饭嘛。” 二零零二年 图书馆日本 君代死去,恍惚十年有余。忙碌的人们送走了二十世纪,迎来了二十一世纪的曙光。新世纪的躁动很快就失去了燃料,而单调乏味的生活却依旧日复一日,就这样,日本进入了她新世纪里的第一个冬天。 君代是含笑而终的,在医院里。病发后,她曾有过一段极其短暂的平静。“byebye!”——当时,她只说了这一句话,就永远离开了我们。君代走的那天,歌未歌和美希两人哭了整整一天。 我没有哭。不哭,是我和她的约定。君代说过:“就算死了,依然是幸福的。所以,不需要因我哭泣。”只有一次,唯一的一次,我没能遵守我们的约定。那是她一周年忌日那天,我来到她的坟前,放下了鲜花,而后便躲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失声痛哭。 君代,你现在过得好吗?这是我最常思考的一个问题。她是不是已经轮回转世,在一个全新的地方开始了全新的生活?又或者,她最终死得其所,再没有坠入转世轮回? 我会情不自禁地细细打量没一个光顾这里的女孩,习惯性地将她们以为君代的转世。歌未歌和其他几个同事都以此取笑我是个“萝莉控”。其实,就算君代真的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我也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 《悼念公主的孔雀舞》又一次在图书馆里响起。我像往常一样,整理着读者归还的图书。就在我抱着沉重的书堆走向移动书架之际,从一本红色装帧的书里,突出了一个纸片的尖角,我翻开书,取出了那张纸片。 那是一张地图。一九一六年,我顶着枪林弹雨战过的那条战壕的地图。没错,这张图的作者正是我本人。着实不可思议,却又十足令人怀念。 我忘情地看着地图。刹那间,一串神奇的文字闪过眼前,向我提示了一项几被忽略的重大“列外”的存在,那是一个超越了点的世界、默默管理着无序的——宛如天使一般、化身了侦探的“列外”。 “snowy!” snowy从走廊深处走来,现身在我面前。蕾丝镶边的衣服、繁复的裙子,还有那装饰着羽毛的头箍……她一点都没变,就连外表都不曾发生任何改变。 “不对,不对。” snowy摆了摆手。 “你是——” “别说出来,”snowy看着我,优雅地闭上了一只眼睛,“我该走了。” 没有一丝风,但战壕的地图却从前台飘落坠地。 我俯身捡起那张地图。 地图上浮现的文字,只是一个美丽的偶然。我就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snowy如雪的背影融进了走廊拐角。临别一眼,我又见到了哪枚熟悉的坠子——翩翩白纱映衬下的、星野般的琉璃石。 一九九零年 公园日本 平成二年,一月。新年的假日里,我和君代来到了冬日的公园。虽说是在白天,北国的风雪依然不容小视。我们穿戴着厚厚的大衣、围巾和手套,全副武装地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这是一个修建在高地上的公园。透过横排着的光秃秃的树群,无限延伸着的街道和房屋的轮廓映入了我们的眼帘。 我是个怕冷的人。在君代的催促下无可奈何地坐上了长椅。冬日的寒风吹过,沙沙地卷起了我们身边的软雪,融化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着梦一般的奇光。 我眯着眼睛,仰望着落下雪片的蔚蓝天空。这里不愧是被叫做最尽头的世界。要是能有一辆车,我想开着它和君代一块去看海上的浮冰。 我喝下一口热乎乎的罐头咖啡,然后慢慢吐着气。气息比刚才又白了几分。 图书馆大厅里发生的哪起案件,现在仍在警方的调查之中。确定无疑的是,持枪杀死了树徒的犯人,是一名死在沙发上的外国籍的男性——也就是曾经的我。光是检测那把被扣押的手枪就足以得出这个结论。据报道称,外国籍男子的死因被认定为心力衰歇。至于事实如何,我也无从得知。在案发现场,警方发现了两把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手枪,这也作为案件疑点被写进了报道。虽然其中一把枪在几周后不翼而飞。至于那一唱一短的来自十三世纪的两把古剑,倒是神奇般地没有出现在报道中。 “那种消息一定是没有通过审核,被规制了呗。” 君代一脸胸有成竹的表情。 “就算犯人的身份已经确定?” “你想呐,一九七一年的事件不也是这样吗?如果在过去也曾不止一次地发生过与短剑相关联的事件,警方会把他们联系在一起考虑也并不奇怪呀。” 原来如此,一直围绕着短剑生存在这世上的人,绝不可能只有我们几个。那些人很有可能和我们一样,也不断地卷入以短剑为中心的事件里。 那天早晨大学生美希小姐在警方的初步搜查即将结束的时候,造访了图书馆。她果然会是第一个来到图书馆的客人。幸运的是,等待着她不再是树徒,而是工蜂般专注于调查取证的警察。于是她说,警察最烦人了。没多久,她就回家去了。 我把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因为没有见到垃圾桶,我把空罐子放在了地上。 “我还能再活几天呢?” 君代凝望着不远处的喷泉。淡淡地说着。哪喷泉被白雪覆盖,化身成一尊纯白雕像。君代伸出戴着连指手套的小手,握住了我的手。软软的毛线带着她的体温,多么温柔的触感。 只恨君代身患绝症的事实从未有丝毫改变。 “就算逃过一劫,我还是会很快死掉,你不觉得我们一直拼命守护着的轮回转世,其实一点意义都没有吗?” “不觉得。你应该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样美丽死去。” “谢谢你。” 君代幸福地笑了。 阳光穿过云层的缝隙,投射在生长着城镇的大地上。几只黑色的小鸟从散开的光带间渐渐飞过,如同一缕绣线。 “雾冷先生,”君代怯怯说道“哪好像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你还记得吗?我曾在最尽头的图书馆里死去。” “啊,记得。是在之前的那个一九八九年吧?”我看着远处的天空,“那时,我的重复明明光顾了这座图书馆,却没能把你解救出来。这是所谓的命运?还是他没有得到snowy帮助,没能唤醒轮回转世的记忆?被树徒杀死。割下脑袋的歌未歌……还有美希小姐也够可怜的。他们一定吃了不少苦头。” “那个现实又被时间冲向哪里去了呢?就好像是在另一个,与我们现在感知着的现实遥遥相隔的另一个世界里,发生那一切,叫我仍然不时地想起。你说,哪里会不会冒出‘五名男女惨死图书馆’之类的报道呢。” “按照snowy的说法,那是一个点的世界,收藏者‘五名男女惨死图书馆’的历史的点的世界。” “我和雾冷先生在一起,过着幸福的日子,这样的世界应该也会存在吧?” “谁知道呢。” 君代忽然把脸凑近,轻轻吻了一下我的嘴唇。 她很快又害羞地退了回去,低下头,涨红着脸,打开了自己的背包。 “我做了便当哦。我们去图书馆里吃饭嘛。” 二零零二年 图书馆日本 君代死去,恍惚十年有余。忙碌的人们送走了二十世纪,迎来了二十一世纪的曙光。新世纪的躁动很快就失去了燃料,而单调乏味的生活却依旧日复一日,就这样,日本进入了她新世纪里的第一个冬天。 君代是含笑而终的,在医院里。病发后,她曾有过一段极其短暂的平静。“byebye!”——当时,她只说了这一句话,就永远离开了我们。君代走的那天,歌未歌和美希两人哭了整整一天。 我没有哭。不哭,是我和她的约定。君代说过:“就算死了,依然是幸福的。所以,不需要因我哭泣。”只有一次,唯一的一次,我没能遵守我们的约定。那是她一周年忌日那天,我来到她的坟前,放下了鲜花,而后便躲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失声痛哭。 君代,你现在过得好吗?这是我最常思考的一个问题。她是不是已经轮回转世,在一个全新的地方开始了全新的生活?又或者,她最终死得其所,再没有坠入转世轮回? 我会情不自禁地细细打量没一个光顾这里的女孩,习惯性地将她们以为君代的转世。歌未歌和其他几个同事都以此取笑我是个“萝莉控”。其实,就算君代真的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我也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 《悼念公主的孔雀舞》又一次在图书馆里响起。我像往常一样,整理着读者归还的图书。就在我抱着沉重的书堆走向移动书架之际,从一本红色装帧的书里,突出了一个纸片的尖角,我翻开书,取出了那张纸片。 那是一张地图。一九一六年,我顶着枪林弹雨战过的那条战壕的地图。没错,这张图的作者正是我本人。着实不可思议,却又十足令人怀念。 我忘情地看着地图。刹那间,一串神奇的文字闪过眼前,向我提示了一项几被忽略的重大“列外”的存在,那是一个超越了点的世界、默默管理着无序的——宛如天使一般、化身了侦探的“列外”。 “snowy!” snowy从走廊深处走来,现身在我面前。蕾丝镶边的衣服、繁复的裙子,还有那装饰着羽毛的头箍……她一点都没变,就连外表都不曾发生任何改变。 “不对,不对。” snowy摆了摆手。 “你是——” “别说出来,”snowy看着我,优雅地闭上了一只眼睛,“我该走了。” 没有一丝风,但战壕的地图却从前台飘落坠地。 我俯身捡起那张地图。 地图上浮现的文字,只是一个美丽的偶然。我就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snowy如雪的背影融进了走廊拐角。临别一眼,我又见到了哪枚熟悉的坠子——翩翩白纱映衬下的、星野般的琉璃石。 一九九零年 公园日本 平成二年,一月。新年的假日里,我和君代来到了冬日的公园。虽说是在白天,北国的风雪依然不容小视。我们穿戴着厚厚的大衣、围巾和手套,全副武装地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这是一个修建在高地上的公园。透过横排着的光秃秃的树群,无限延伸着的街道和房屋的轮廓映入了我们的眼帘。 我是个怕冷的人。在君代的催促下无可奈何地坐上了长椅。冬日的寒风吹过,沙沙地卷起了我们身边的软雪,融化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着梦一般的奇光。 我眯着眼睛,仰望着落下雪片的蔚蓝天空。这里不愧是被叫做最尽头的世界。要是能有一辆车,我想开着它和君代一块去看海上的浮冰。 我喝下一口热乎乎的罐头咖啡,然后慢慢吐着气。气息比刚才又白了几分。 图书馆大厅里发生的哪起案件,现在仍在警方的调查之中。确定无疑的是,持枪杀死了树徒的犯人,是一名死在沙发上的外国籍的男性——也就是曾经的我。光是检测那把被扣押的手枪就足以得出这个结论。据报道称,外国籍男子的死因被认定为心力衰歇。至于事实如何,我也无从得知。在案发现场,警方发现了两把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手枪,这也作为案件疑点被写进了报道。虽然其中一把枪在几周后不翼而飞。至于那一唱一短的来自十三世纪的两把古剑,倒是神奇般地没有出现在报道中。 “那种消息一定是没有通过审核,被规制了呗。” 君代一脸胸有成竹的表情。 “就算犯人的身份已经确定?” “你想呐,一九七一年的事件不也是这样吗?如果在过去也曾不止一次地发生过与短剑相关联的事件,警方会把他们联系在一起考虑也并不奇怪呀。” 原来如此,一直围绕着短剑生存在这世上的人,绝不可能只有我们几个。那些人很有可能和我们一样,也不断地卷入以短剑为中心的事件里。 那天早晨大学生美希小姐在警方的初步搜查即将结束的时候,造访了图书馆。她果然会是第一个来到图书馆的客人。幸运的是,等待着她不再是树徒,而是工蜂般专注于调查取证的警察。于是她说,警察最烦人了。没多久,她就回家去了。 我把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因为没有见到垃圾桶,我把空罐子放在了地上。 “我还能再活几天呢?” 君代凝望着不远处的喷泉。淡淡地说着。哪喷泉被白雪覆盖,化身成一尊纯白雕像。君代伸出戴着连指手套的小手,握住了我的手。软软的毛线带着她的体温,多么温柔的触感。 只恨君代身患绝症的事实从未有丝毫改变。 “就算逃过一劫,我还是会很快死掉,你不觉得我们一直拼命守护着的轮回转世,其实一点意义都没有吗?” “不觉得。你应该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样美丽死去。” “谢谢你。” 君代幸福地笑了。 阳光穿过云层的缝隙,投射在生长着城镇的大地上。几只黑色的小鸟从散开的光带间渐渐飞过,如同一缕绣线。 “雾冷先生,”君代怯怯说道“哪好像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你还记得吗?我曾在最尽头的图书馆里死去。” “啊,记得。是在之前的那个一九八九年吧?”我看着远处的天空,“那时,我的重复明明光顾了这座图书馆,却没能把你解救出来。这是所谓的命运?还是他没有得到snowy帮助,没能唤醒轮回转世的记忆?被树徒杀死。割下脑袋的歌未歌……还有美希小姐也够可怜的。他们一定吃了不少苦头。” “那个现实又被时间冲向哪里去了呢?就好像是在另一个,与我们现在感知着的现实遥遥相隔的另一个世界里,发生那一切,叫我仍然不时地想起。你说,哪里会不会冒出‘五名男女惨死图书馆’之类的报道呢。” “按照snowy的说法,那是一个点的世界,收藏者‘五名男女惨死图书馆’的历史的点的世界。” “我和雾冷先生在一起,过着幸福的日子,这样的世界应该也会存在吧?” “谁知道呢。” 君代忽然把脸凑近,轻轻吻了一下我的嘴唇。 她很快又害羞地退了回去,低下头,涨红着脸,打开了自己的背包。 “我做了便当哦。我们去图书馆里吃饭嘛。” 二零零二年 图书馆日本 君代死去,恍惚十年有余。忙碌的人们送走了二十世纪,迎来了二十一世纪的曙光。新世纪的躁动很快就失去了燃料,而单调乏味的生活却依旧日复一日,就这样,日本进入了她新世纪里的第一个冬天。 君代是含笑而终的,在医院里。病发后,她曾有过一段极其短暂的平静。“byebye!”——当时,她只说了这一句话,就永远离开了我们。君代走的那天,歌未歌和美希两人哭了整整一天。 我没有哭。不哭,是我和她的约定。君代说过:“就算死了,依然是幸福的。所以,不需要因我哭泣。”只有一次,唯一的一次,我没能遵守我们的约定。那是她一周年忌日那天,我来到她的坟前,放下了鲜花,而后便躲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失声痛哭。 君代,你现在过得好吗?这是我最常思考的一个问题。她是不是已经轮回转世,在一个全新的地方开始了全新的生活?又或者,她最终死得其所,再没有坠入转世轮回? 我会情不自禁地细细打量没一个光顾这里的女孩,习惯性地将她们以为君代的转世。歌未歌和其他几个同事都以此取笑我是个“萝莉控”。其实,就算君代真的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我也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 《悼念公主的孔雀舞》又一次在图书馆里响起。我像往常一样,整理着读者归还的图书。就在我抱着沉重的书堆走向移动书架之际,从一本红色装帧的书里,突出了一个纸片的尖角,我翻开书,取出了那张纸片。 那是一张地图。一九一六年,我顶着枪林弹雨战过的那条战壕的地图。没错,这张图的作者正是我本人。着实不可思议,却又十足令人怀念。 我忘情地看着地图。刹那间,一串神奇的文字闪过眼前,向我提示了一项几被忽略的重大“列外”的存在,那是一个超越了点的世界、默默管理着无序的——宛如天使一般、化身了侦探的“列外”。 “snowy!” snowy从走廊深处走来,现身在我面前。蕾丝镶边的衣服、繁复的裙子,还有那装饰着羽毛的头箍……她一点都没变,就连外表都不曾发生任何改变。 “不对,不对。” snowy摆了摆手。 “你是——” “别说出来,”snowy看着我,优雅地闭上了一只眼睛,“我该走了。” 没有一丝风,但战壕的地图却从前台飘落坠地。 我俯身捡起那张地图。 地图上浮现的文字,只是一个美丽的偶然。我就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snowy如雪的背影融进了走廊拐角。临别一眼,我又见到了哪枚熟悉的坠子——翩翩白纱映衬下的、星野般的琉璃石。 第一章 下午三点之后,雪花纷纷飘落。 水泥浇筑的码头上,并排放着几台报废的发电机。码头紧邻沙滩,沿岸一带没有任何能便利行人的灯台或照明塔。漫天雪幕和阴沉苍穹之下,沙滩隐隐透出一丝寂寥。唯一使人印象深刻的,是沙间插着的一小块铁板,但它也即将消失在这慢慢飘积的大雪中。鹫羽从码头走到沙滩上,捡起这块铁板,发现其表面似留有些许字样。 一九六八年 切割之时…… 铁板看来年代久远,被铁锈腐蚀得破烂不堪,表面凹凸不平,只能勉强辨出上面的字,而且从中间开始,文字就完全不见了。四周的圆形螺丝孔也已经被腐蚀得失去原形,放在手中轻轻一动,铁板就寂静无声地断成两半。其中一半掉落在脚边的雪地里,鹫羽遂把手中的另一半投进海里,继续爬上码头,以迎接即将到来的船只。 船慢慢靠近码头。甲板上摆着两台巨大的起锚机,钢缆前叠放着黑色的渔网,甲板中间的航海灯在雪雾中隐约闪烁着微弱光芒,微光在船舱的窗玻璃上反射,使人看不清里面的情况。靠岸后,船舱里走出了三个男人,连踏板都没搭好就直接跳上码头。最后出来的是一名女子,正当她烦恼着该如何跳上码头之际,幸蒙一位男性援助,总算成功下船。他们转身对着船轻轻挥了挥手,那船便离开了岸边,消失在一片漆黑的大海里面。 「大家好!」 鹫羽向他们打招呼,太寒冷了,嘴唇都被冻僵,连个像样的问好都无法做到。不过,他的声音似乎传进了对方的耳朵。 「哦,辛苦啦!」身材最矮小的男人单手向他挥了两下,「这小岛还是挺不错的嘛。」 「确实是不错的小岛。」 「哪里不错?」 他讶然反问鹫羽。 「刚才您说的。」 「那只是客套话啦,之所以会说不错,只因我是初次踏足此岛罢了。你是城堡里的人吗?」 「我不是。」鹫羽慌忙摆了摆手,「我和大家一样,是侦探。这座岛上预定会有八位侦探抵达,但负责招待的人却只有两位。」 「哦?」 「我叫鹫羽,从横滨来的。」 「我叫观月。」 观月的手依旧插在大衣的口袋里,态度傲慢地答道。其外表跟口吻颇不相符,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年幼的高中生。身材不算很高,穿着一双稍稍嫌大的黑色长筒皮靴,和他的身材极不相称。他那墨黑的眼眸定定看着鹫羽,须臾,他开口问道:「想要多少?」 「啊?」 「给你小费,收好了。这么冷的天,你是特意来迎接我们的,对吧?从你的脸色和雪地中留下的脚印看来,大概等了三十分钟左右吧?顺便一提,那城堡的位置我知道,所以不需要你来带路。只要顺着路往北走,就行了吧,想来不会难找。这鬼天太冷,我就先走一步了,再会。」 观月把灰色的皮夹放进口袋,为了防止头发被雪弄湿,又把身上粗呢大衣的帽子戴在头上,没再望鹫羽他们一眼就径直走了。鹫羽张着嘴,哑然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只见观月在中途停下脚步,很有兴趣地打量着路边放置的巨大机器,旋即又抬脚上路,最终消失在森林深处。 鹫羽依然默默望着手中一张折叠整齐的一万日元。 「别太在意了,鹫羽君。」一位身材高大的男人很不是滋味地说道,「一样米养百样人啊!」 「真让人为难呢。」鹫羽放下紧绷的神经,叹道,「您和那位先生是熟人?」 「没有,没有,只是在新干线上碰到的。实际上,这男人相当敏锐,我一打开时刻表,他就知道我的目的地和他一样,因此便结伴上路了。给他买了件二百五十块的大衣,他居然给了我一万块!倘若他不是个有钱人的话,那就一定是个完全不会计算的家伙。」 他苦笑着说道,呼出的气息在空中凝结成朦胧的白雾。他那近一米八的高大身材和观月相映成趣,他穿着一件双排扣宽腰带的厚短大衣,简直能安然度过冬夜的堑壕战。他的年龄是三十五岁上下,脸上的邋遢胡子似乎久未整理,身体非常结实,只需往上风口的位置一站,飘雪和大风就会直接从鹫羽身边穿过,完全不会撞到后者身上。 「我是从东京来的古加持,这两位是?」 「我叫无多,她叫入濑。」古加持旁边的男人首次开口,「初次见面。」 「啊,您好,初次见面。」 鹫羽低头重新打了招呼。 无多和入濑看来都只有二十岁左右,和鹫羽相差无几。两人都不太爱说话,自下船之后,无多便一直面无表情,默然看着大海;入濑则始终站在无多身旁,满脸不安地环视着这一带。她头上斜斜戴着的那顶白色毛线帽子非常合适,仿佛怕帽子被风吹走,她用戴着手套的右手轻轻扶着帽檐,脸颊因寒冷而泛红,还微微有些发抖。她肩上有些许积雪,却因身穿白色大衣之故,不太容易辨别。从无多和入濑偶尔亲密靠近的样子来看,两人的相识恐怕不是一天两天。 「刚才那位观月是从关西来的,据说是位挺有名的侦探,展开调查和推理前先用财力解决事件。我以前曾耳闻他的大名,但碰面倒是首次。」古加持望着观月走进的那片树林,「如果他不说话,倒是个挺可爱的家伙。」 古加持放声大笑,无多和入濑依然望着别处。 「还是先去城堡里吧,这天真是越来越冷了。」 鹫羽领先走了。积雪使水泥码头变得很滑,一个不慎就会摔得四脚朝天。他边提醒后面跟着的古加持他们,边走上一条上坡小路。这条路蜿蜒曲折,有若蛇行,但幸好没有岔路,故确如观月所言,不是一条难走的路。地面上留有观月的脚印,积雪细细软软,铺了薄薄一层,踩到上面便发出嘎吱嘎吱的微响。一群不太常见的白鸟齐齐向东而去。古加持见状,嘟囔了一句:「有白鸟。」而无多和入濑则停下来仰望天空。一伙人就这样停留了几秒钟的时间。 「入,要扔下你喽。」 无多对入濑说罢,转身就走。离海岸线越远,道路两旁的树木就越多。几乎全是杉树、松树之类的针叶树,所以,尽管此时是皑皑寒冬,那一片几近不祥的浓绿依旧遮天蔽日。眼下,那些浓绿换上了大雪准备的白衣。偶尔会听到一些积雪从枝叶上滑落的响动,亦能见到被雪堆生生压断的若干枝丫。 「鹫羽君。」背后响起古加持的声音,「从刚才我就很奇怪了,这些是什么机器?」 古加持站定,指着小路右边那不知何用的机器。说是机器,其实更像是巨大的水闸门——陆地上孤零零放置的水闸门。相当厚重的铁板似可上下活动,铁板两旁以两根粗大的四角柱子支撑,但四处都找不到水闸门必备的开关阀,反而柱身上有个类似控电板的东西。若未看到操作控电板或配线这些东西的话,他是不会如此断然地称之曰「机器」的。这东西大概放置了颇有一些年月,整个机体锈迹斑驳,似乎轻轻一碰就会有崩毁倒塌的危险。 「我看这像个机械水闸,具体是何物就不太清楚了。要说这里以前有水路的话,真是让人难以想象,而且这种莫名其妙的物体在岛内似乎还有几个,码头那里还放置着破旧的发电机呢。」 「看着的确是古董级的!」古加持触摸着控电板的周围,「陆地上放置的水门?挺像是杜尚风格的小便池——《泉》[1917年,美籍法国艺术家杜尚将从商店买回的一件小便池题名曰「泉」,送至纽约独立艺术家协会举办的展鉴会上,该作品引发了持久的解释学喧闹,后被英国专业媒体评选为20世纪最具影响力的艺术品。]嘛。」 「艺术作品?」 「嗯, 但完全不觉得有何美感,倘若动机不是艺术的话,就很可能是战败的遗留物了。朝鲜战争时,有传言说这座岛是秘密补给基地,不知道是不是那时留下的遗迹。」 「基地?」 「对,刚才送我们过来的那条捕鱼船上的老爹虽未明言,却隐隐透有此意,当地的渔民都不会接近这座江利岛,这是从朝鲜战争开始时就出现的不成文规定。朝鲜战争是一九五〇年爆发的,距日本太平洋战争的失利足足五年,换句话说,这是日本以国宪法强调永不参战之后爆发的战争。当然,日本没有明确表明参战之事,但当年其背后有美国这个国家握着傀儡线,他们执意开战,日本必须协助。表面上是冠冕堂皇,宣布永不参战;实则因战争之故,把全日本的国土借给美国!日本的这种态度,恐怕至今都没有改变。朝鲜半岛在北纬三十八度线内,北有苏联和中国的援助,南有联合国军队的支持,但这支军队只是打着联合国军的旗帜,纵然说是美军亦不为过。在这种局势下,日本不得不扛上补给基地这个任务。但对内依然发表了一套台面上的漂亮话,毕竟《波茨坦宣言》这种国际性条约依然有效,所以,日本的作用并未公布,都过去近五十年了,真相依旧被黑暗笼罩。总而言之,日本海上的几座岛屿当年都是秘密的运送、补给基地,这并非一件怪事。没准,当时的渔民们都知道这件事,所以才把不准靠近江利岛的警告代代传下?是渔民们察觉到这个有战争意味的秘密,还是直接听从政府不准靠近的命令,这都很难说。」 「原来如此,但若是九州或山阴的岛屿还说得过去,这里可是东北的小岛,离朝鲜半岛的距离非常远呢,简直就是远海中的孤岛。这种小岛有何利用价值可言?」 「战争就是利用一切可用之物。与濑户内海或八丈岛周边不同,这一带的岛屿非常稀少,不管再小的岛屿,只要是浮在日本海上,就可以成为充分的据点。要知道,隔壁就是战场!」 「嗯,我对战争不太了解,所以不清楚这些事。」 「总之边走边说吧,一直站在这里,脚都要冻掉了!」 古加持催促着。鹫羽又看了一眼那机器,再次起程。无多与入濑默默跟着。 「不过,渔民们不靠近这座岛的原因,有可能纯粹是海流使这里没什么鱼吧。捕不到鱼,所以还是别去了,或许是先人们这样告诫的。我想这种想法更加现实,也更加可信。不过,我这么快就亲自推翻了刚才的推理,未免有点说不过去。鹫羽君,你觉得呢?」 「就算这座岛上曾建立联合国军队的基地,但那水闸到底有何用处?我看它只是个无用之物罢了。」 「哦?」古加持摸着下巴说道,「鹫羽君,既然你也是侦探,对江利岛肯定调查过吧?」 「嗯,说是调查,实际上只浏览了一下以前的报纸。」 「只要调查了江利岛的过去,就一定能推测出那机械的用处。」 「那到底是……」 「切割机。」 「啊?」 这时,正好掀起一阵强风,使古加持的声音模糊难辨。 「切割机,用来切割木材的。看起来像是水闸的那块铁板其实是巨大的刀刃,能上下移动,像法国革命时期使用的断头台一样将砍伐来的木材斩断。树木从根部被砍断的话,还是太大了,所以用那个切短些以便搬运。」 「是不是因妨碍补给基地的建立,所以才要砍掉不必要的木头?」鹫羽问道。 「有可能,但还有一个可能。」古加持望着这片森林,「这岛上长满了杉树,从岛的位置来看,这些树可能是天然的秋田杉。遗憾的是,我对杉树不甚了解,所以不能完全区分。但那毕竟是天然杉呀,一个普通的小岛大概没人注意,但对买卖木材的生意人而言,多少总会有些赚头的吧?从森林里把树砍下,再用那机器切断。我以前知道有那种机器,但没见过实物,所以不能一口断定这就是切割机。」 「原来如此。那些生意人来到这里,留下了不能用的机器,对吧?」鹫羽好像认可这种说法,「说起来,以前这座江利岛的所有者白角就是经营木材加工业的。」 「是啊,白角最初是一九六七年来到这座岛的,当时他做的是树木砍伐和加工的生意,便将目光瞄准了江利岛的这片森林。根据他们的计划,要在这岛上砍伐三个月左右,所以火速买下了江利岛,当年冬天就把砍伐及加工的机器运来,计划开春时进行伐木。当地的报纸上都记载着这些计划。哪知第二年春天,他们突然偃旗息鼓,轻易放弃了江利岛的事业。」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谁知道呢,报纸未曾报道。总之,白角是经营木材加工生意这件事不容置疑,而且他们肯定曾来过这座江利岛。说不定,白角留下的机器至今依然随处摆放着呢。码头的发电机可能原定要搬离小岛,却因超载或其他缘故舍弃了。」 「你的意思是说,把带不走的机器都扔下了?」 「大概是吧。就算把坏掉的机器带走,也换不了几毛钱啊!但他们为何突然放弃了江利岛呢?」 「按常理而论,莫非是破产了?」 「倘若真是那样,报纸该有消息的吧。虽没有明确记载,但他在其他地方的生意持续经营了数年,想必不是资金方面的问题。」 「那会不会是要建城堡,所以才中止了砍伐?」 「那样子的话,未免急躁了些。倘若从一开始就是要建造『爱丽丝·镜城』才买下这座岛的话,这转变未免太快……嗯,益发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了。」 「果然还是和过去的战争有关吧。」 「也有可能……」古加持的嘴角泛起一抹微笑,望着鹫羽,「白角当时是要砍伐杉树才踏上这座岛,却发现了跟战争有关的某个重要东西,譬如未使用的燃料库、大量的导弹头,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所以他觉得这不是砍伐的时候,于是就建立了城堡,隐居在这座岛上,目的是为了隐藏什么东西。」 「听起来就像是一部冒险小说啊。」 「谁让我是个喜欢冒险小说的侦探呢!」古加持耸耸肩膀,开了个玩笑,「你呢?知道这座岛的秘密了吗?」 「完全没有。」 「诀窍就是要纵观全局,整体性的失败就是寻求真理的失败。若要知道事物的本质,就不能将世界粉碎,而要把它当成一个巨大的整体来看待,这才是最重要的。实际上,就是要将世界上所有界限都清除掉。」 「那就是侦探的任务?」 「没错,但还有一事不得不提,那就是『命运』这东西。」古加持皱起了眉头,「若侦探只以『外人』之姿置身局外的话,那他很可能是一位名侦探。但他若被牵扯到这个整体里面,或者从一开始就被牵扯进去的话,那其下场只有两个——成为被害者;或者,成为犯人。」 「有理。」 「而眼下,我可以断言,」古加持略一停顿,须臾说道,「我们现在就是从一开始就被牵扯进去了。」 「这话真不吉利。」鹫羽苦笑道,「你是不是想起了那个英国有名的孤岛杀人事件?」[此处是指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无人生还》。] 「我没办法不想起来啊!或许,我们也会像那十个人一样,迎来完全相同的结局。」古加持远眺着道路尽头,说道,「前方就是那座有问题的城堡吧?」 「对,马上就要到了哦。」 「招待我们的路迪,是假名吗?还是外国人?」 「她好像是英国人和日本人的混血儿呢!虽然国籍是英国,但表面看来明显是盎格鲁—撒克逊人。她自称日语很差,其实用语方面比我都要恭敬。似乎几年前,她 就和朋友住在日本了,这座江利岛目前的所有者据说就是她的伯父,三年前从白角手中购得了这座岛的所有权。」 「那个伯父来了吗?」 「好像没来,但上午见过路迪小姐本人了,是一位非常漂亮的人。」 「哦?那还真是值得期待!」 最终,视野豁然开朗。 他们面前所出现的,正是「爱丽丝·镜城」。 城堡的外观纵以「混乱」称之,恐怕亦不过分。各种风格交相混杂,予人一种凌乱无序的感觉。哥特大教堂式的山墙顶封檐板奇妙地歪在一边,玄关门廊处突出来的四角形柱子底部细小,上端反而异样地膨胀着。入口处的右边是一个巨大的柱基,上面并排着三位仿佛是圣者的雕像,却一律背对来客。尖塔的前端不知为何从墙壁里横横穿出,上面设有无数个不知能否打开的百叶窗。然而,这些全都是故意建造的,其初衷绝对是要确保城堡的整体混沌。砌墙用的石头本该是白色的——当然达不到新天鹅城堡[neussteincastle,一座白墙蓝顶城堡,德国的象征。]的水平——而眼下,那些石头上覆着一层薄薄的黑色,就像永远无法剥落的影子般四处浮现着。从远处眺望城堡,类似圆形的塔以及看起来很牢固的胸墙,让人一眼就知道这模仿的是西欧古堡;但再看看细节的话,又会发现其中独具匠心地混杂着哥特教堂风格。总而言之,这是一座把古堡和教堂塞进一个模子里、强行融合而成的建筑物。 鹫羽曾见过「爱丽丝·镜城」,所以受到的冲击不像古加持他们那般巨大。但就算是这样,他只要一停下脚步,便觉得内心的震惊无法平静,甚至踌躇得不想靠近城堡。城堡周围堆积的落雪有些发黑,寒风如刀刃般迎面扑来。鹫羽艰难地继续前行,古加持沉默无语,无多和入濑亦是闭口不言。正面那宽阔的门廊湿漉漉的,未积一片飘雪。门旁扔了团塑料管子,看来有人曾用管子将水引来,融化了积雪。这也算是没有铲雪锹时的应急措施了,只不过,若继续这样冷下去的话,到夜里就会变成一个天然的滑冰场吧?又或者,门廊会屈从大暴雪的淫威,再次被白雪覆盖。 「搞不好的话,连门都会被埋掉吧?雪为何会下这么大?以前,我在山形县工作的时候,可吃够了大雪的苦头!」 「因为风是从陆地刮过来的缘故吧!」 一直沉默着的无多突然像自言自语一样说道。他旁边的入濑用双手捂住了脸,似乎很冷的样子。 「怪不得有股西伯利亚的感觉。」古加持笑道,「倘若只是暴风雪的话,尚能容忍,但愿别积雪才好!」 「一般会积多厚呢?」 鹫羽满脸不安地问道。 「厚得让你头大。虽不知这岛上的情况如何,但这建筑物估计是没有应对积雪的设施。其实,没必要太担心吧?怕就怕到时候雪太大,船出不了海,那就麻烦了。唉,反正先祈祷大伙平安无事好了!」 鹫羽一行人聚集在玄关的门廊处,门从里面上了锁。鹫羽抓着门环,「笃笃笃」敲了三下,里面全无动静,又敲了三次,这才从里面传来一道话音: 「欢迎光临『爱丽丝·镜城』! 「andwelequeen"sguests,(向王后陛下的客人们,)withthirty-times-three!(献上三乘以三十遍的欢迎!)[这句话是从《爱丽丝镜中奇遇记》的「andwelequeenalicewiththirty-times-three!」(三乘三十遍敬献给爱丽丝王后)变化而来。] 「去接船的鹫羽君差不多该回来了吧?那么就可以说『大家都到齐了』!通常,在封闭的情况下杀人,每杀一个人,总人数就会减一,而老夫正酝酿着这种题材的小说,就是从无人生还的情况下往前倒叙,遇害人物相继登场,当大家齐齐露面之际,就写上『闭幕』这种字眼。这种推理很有抒情诗的美感吧?你觉得如何?」 「一点也不如何!若要我去看那种无趣透顶的东西,不如直接跳海算了!」 「那你会冻死的哦!」 「这个时期,比起气温,水温更加暖和!本大爷才不会傻到去冻死。」 海上哧哧冷笑着,仿佛有满腹坏水。他从夹克衫里随手拿出根烟,用桌上放着的打火机点燃了。 窗端望了一眼他的动作,从凳子上起身走近窗户。大雪纷纷落下,且有继续变大的倾向。雪花像被污染的羽毛一般,在这阴沉沉的天空中四下飘舞。窗户有两层结构,以防止室内的暖气向外泄漏,但窗玻璃表面却冷得吓人。这里是「爱丽丝·镜城」的一个房间。窗端他们很随意地称这间屋子是游戏室。室内摆放了很多游戏道具,角落的玻璃柜内则有多种美国制纸牌,抽屉里还放了很多桌面棋牌游戏,地产大亨、苏格兰场、象棋、麻将等应有尽有。墙壁上自然挂着飞镖的标靶。室内更摆着高级的台球桌和上等的台球杆。海上邀窗端玩一局台球,但长时间的旅途奔波使后者相当疲倦,更何况他一大把年纪了,要和海上进行对等的比赛,委实有点困难。要知道,他最后一次摸台球,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海上被窗端拒绝,兴致索然地走向柜台,从里面挑出几瓶威士忌,返回桌边向窗端劝酒。两人遂你来我往地喝起了加冰的威士忌,打发掉了近一个小时。 窗端坐在桌前的沙发上,海上则坐在他对面。这男人原是刑警,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和严厉的面孔,身上的肌肉紧绷绷的,套着件宽松的深灰色夹克衫,多少缓和了一点他那过度结实的身材。 「那你喜欢哪种推理呢?」窗端问道。 海上从口中轻吐出一个烟圈,漫不经心地将视线投向窗户那边:「要我说啊,首先犯人必须很强,而且要强得不像话!不是被侦探一逼问就哭哭啼啼、坦白从宽的那种软蛋,而且不会因这样那样的小事就挂掉,就像电影《虎胆龙威》那种。然后,那家伙把和平生活着的家伙们一个个全都干掉!」 「你这……哪有推理性可谈?」 「犯人的残暴性就是推理本身,用那无法想象的残暴将人挨个杀死。」 「简直就是小成本制作的恐怖电影嘛!说是推理,更像是恐怖……不,该说是血腥才对。」 「本大爷说的不是推理这个类型,而是犯人何等冷酷,」海上斜斜摇晃着手上的玻璃酒杯,「唉……算了,现在说这个好像有点不合适,我辞掉刑警工作的理由,就是因为不管哪个犯人都只会犯一些可怜又无趣的案子!因为隔壁太吵了,就用球棒殴打邻居;因为妻子外遇,就用刀杀了她!妈的!开什么玩笑!身穿黑衣、手拿斧子的面具男人在哪里?哪里都没有!既然没有那种人,那么要抓捕他的本大爷就不必存在了,这是存在性的危机啊!你能理解吗?老爷子,用你喜欢的那种正统推理来说的话,就是永远找不到会按照若山牧水的诗歌来杀人的家伙呀!」[若山牧水(1885-1928),原名若山繁,对短歌、俳句、新体诗颇有造诣,一生出版歌集十四本,极度嗜酒,无酒便无法创作,亦不能挥毫,后因酒精中毒而死。] 「先不提若山牧水。你的心情,老夫并非不能体会。」 「老爷子你也喝嘛!」 「酒对肝不好,你也少喝点。」 「是吗?那好,老爷子对这棋盘有何看法?」 「嗯……」 窗端俯视着桌上的棋盘。 木质的棋盘,表面光滑,镀有一层树脂薄膜。正方形的框子里面,画着八乘八的小方格,颜色不是普通的黑白两色,而是白色和褐色。盘面上分布着棋子,一眼望去,好像是随意摆放,但每个棋子的位置又显然带有各自的含 义——在普通的对弈里,棋子是绝不会这样摆放的。 「有十个白色的棋子。」 窗端摘下老花镜,把眼镜腿叠回又打开,缓缓开口。 「主教(相)、城堡(车)、骑士(马)各有两个,士兵(卒)有四个,没有国王(王)——通常来说,若没有国王的话,就无法开局,但仔细看看棋子的摆放,又会发现这不是随意摆的,而是完完全全放在格内。更何况『十』这数字,就算老夫不愿意,亦不得不有所想法。你听好了,老夫是如此想的,这白色的棋子,会不会是代表印第安人的小瓷人呢?」 「西洋棋的棋子岂会变成印第安小瓷人?真要说的话,和主教相比,印第安人更适合当祈祷师呢!」海上说罢,似乎突然想到了某事,「你是说,范·达因的……」 「不是《主教杀人事件》,而是克里斯蒂的《无人生还》。这部小说里,杀人是按照英国古老的童谣进行的,这首童谣的内容就是讲述十个印第安人挨个死去,故事中的行馆位于一座叫印第安的小岛上,馆内的桌上放了十个印第安小瓷人,每少一个,就代表有一人遇害。到访该岛的十个人,最后一个不剩,全被杀死了!」 「啊,那个我很早很早以前好像看过呢。」 「尔后,这种被害者遇害未久便告消失的东西,譬如人偶,侦探小说迷们通称之曰『印第安小瓷人』。」窗端扬扬得意,问道,「如何?是不是跟咱们眼下所处的环境很像?」 「是吗?」 「你仔细看看棋盘。若鹫羽君他们安全到达城堡的话,包括他在内,就增加了五个人,加上咱们这些先到者,正好和棋盘上的棋子数目相同。说到底,咱们只是盘面上摆放的白色棋子罢了。」 「等等,莫非你没算路迪这女的?」 「算了,招待者当然不能例外。只有大家都站在棋盘上,游戏才能开始。包括女佣堂户小姐都算上了。现在,她估计正铲着雪呢。招待我们的路迪小姐,自我们到了城堡,就不知道去哪里了,更不知道在做什么。」 窗端刻意将话音压低。虽未看到窃听器或隐蔽摄像头之类东西,但小心驶得万年船。这棋子的怪异摆放足够挑起他的戒心了。 「克里斯蒂那小说中的犯人,就在十个人当中吧?虽然我忘了是谁。你是说,我们当中有犯人?」海上把还剩短短一截的香烟摁灭在烟灰缸里,「或许正如老爷子所说,若真有谁最初就怀有杀意的话,和小说的共同点就是把准备杀掉的人都喊到这岛上来。但为何人们都会像笨蛋一样被杀掉?人又不是玩偶,不会像玩偶那样悄然消失,好歹总要抵抗一下的吧?」 「正好相反,对天真无邪唱着童谣慢慢靠近你的死神,咱们人类正如玩偶一样,毫无还手之力。或许,玩偶正好象征了无能为力的死亡。倘若是那种意思的话,棋盘上的棋子就很合适。」 「别开玩笑了!本大爷才不会被干掉,绝对不会被干掉!虽然不知道是谁,但他若把这座岛比作棋盘的话,本大爷肯定是最后一个留在棋盘上的!」 「气势真不错呀。」窗端放下酒杯,微微一笑,「怪异的城堡,受邀而来的侦探们,充当印第安小瓷人的棋子,你不觉得其实挺有趣的?刚才,你说这世上不可能存在正统推理式的犯人,说不定接下来咱们就能碰到呢?」 「能不能有指望,难说。」 「嗯,眼下确实还没人被杀,也有可能这一周都平安度过。大概是老夫的杞人忧天吧,如果能离开这座岛的话,送你一辆自行车当礼物好了!」 「我才不要!」 「不过,凡事都有个万一。老夫脑袋里的灰色脑细胞正发射着危险的信号,而且是没完没了地发射。只有智慧生命体才会从事物的顺序和排列中预想到一种模式,继而引导这模式走向结局;但同时有能力改变这些的,则只有咱们人类。眼下,咱们就是这样注视着西洋棋盘上疑似会发生的现实。借一句前辈的话:若犯罪可能发生的话,就可以用推理事先推测出犯人是谁。」 「若真像老爷子所说,有人想要图谋不轨,那铁定是邀请我们的路迪了!」 「老夫有同感。」 「什么嘛,老爷子,说一堆很了不起的话,结果想的还不是如此简单。其实你什么都没想到吧?推测路迪是犯人的根据在哪里?」 「这很简单,路迪这小姑娘大学里学的不是英国文学吗?虽然老夫不知她曾否涉猎侦探小说,但目前我们面前摆着的这个西洋棋盘上,英国推理作家的英灵无疑正华丽地舞蹈着。而且不止一位,从这棋子的阴影里,我还看到了另一位英国作家的默默微笑。」 「还有一位?」 「刘易斯·卡罗尔。既然你决定来这『爱丽丝·镜城』,想必曾看过两部爱丽丝童话吧?」 「没看过。」 「真服了你了,你来这里到底是为什么呢?唉,算了,为了后辈,老夫就把一些大概的事情告诉你吧!」窗端坐直身子,故意清了清嗓子,「刘易斯·卡罗尔,本名查尔斯·勒特威奇·道奇森,英国柴郡某地出生。一八六五年,他创作了《爱丽丝漫游仙境记》,六年后又出版《爱丽丝镜中奇遇记》。六年间,刘易斯·卡罗尔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要比较一下这两部作品,说不定就会知晓。唉,对没看过作品的你,说这些也没用,那大概算是路迪小姑娘的研究领域了吧。闲话按下不说了,目前,最重要的是《爱丽丝镜中奇遇记》——某日,『爱丽丝』不慎跌落镜子里的世界,在一切事物都相反的镜中世界,她满怀不安,四处走动,直到碰见『红色王后』,才知道镜中世界就像棋盘般被规划成正方形的样子。她接受『红色王后』的建议,也想成为『王后』,所以她把自己当成『白色的兵』,一直走到棋盘对面的边缘地带。西洋棋中,『兵』一旦杀至敌方底线,就可以变成『王』以外的任何棋子。受『白色骑士』的帮助,她最终变成『白色王后』,拿下了『红色国王』,故事就此结束。实际上,整部《爱丽丝镜中奇遇记》的故事,都是以下棋的顺序铺垫展开。」 「哦?无非是奇谈怪论罢了。」 「和《爱丽丝漫游仙境记》相比,《爱丽丝镜中奇遇记》的故事结构远比前者缜密,不仅卷首画有下棋的进度表,而且还配有解说。但故事中的下棋方式和现实比赛不同,白方的数量比红方多出几倍,对方能将军的时候又不将军,实际上行不通的做法亦有很多。只不过,对镜中世界的人们来说,现实中行不通的事,说不定反而是他们真正行得通的事呢。」 「原来如此,我明白老爷子想说的事了。路迪就是把《无人生还》和《爱丽丝镜中奇遇记》结合起来,摆下这个棋局的吧?」 「老夫可没断言是路迪小姐。」 「除了她还有谁?但我只有一点不懂——棋盘正中间的位置,孤零零摆放着一个黑色王后,那是什么意思?这代表着什么?」 「就是将盘面上棋子吃掉的死神!象征咱们的棋子并非简单消失,从这特意摆出的棋局来看,可能是要按照游戏的进展,由这黑王后——看不见的犯人黑影——将棋子挨个吃掉吧?王后是西洋棋中最强的棋子,横、直、斜均可行走,又不限移动格数。对了,你能看出哪个棋子会最先被吃掉吗?」 「你确定犯人是路迪了?」 「据说,英国文学中她主要研究维多利亚时期的怪诞文学。在船上的时候,我和她聊起这个话题,她跟我聊了很多爱德华·李尔[edwardlear(1812-1888),英国著名诗人、作家、画家、插画家,所写的怪诞(nonsense)诗家喻户晓,几乎是孩子们的必读书。]的诗。先不说李尔了,刘易斯·卡 罗尔是世纪末怪诞文学的执牛耳者,所以她不可能对此没有研究。」 「难道说,那女的把我们这些客人叫到岛上来,又特意放个西洋棋盘,妄图把我们按下棋的顺序全部杀掉?真是阴险的女人!」 「小点声!」窗端斥责了海上,「这里可是她的城堡,虽然实际拥有者是她伯父,但是和她的城堡没区别吧。小心为上。」 海上咂了咂舌,留神观察着周围,动作亦变得灵敏起来,似乎故意不发出响动。 「那女人要把所有人都杀死,好像不太可能。」 「的确。若模仿下棋的话,料想不会选择一次性全体毒死的下毒手段,我本想若犯人是妇道人家,大概会使用毒药,但看来似乎不会。」 「路迪雇来当女佣的那个叫堂户的女人怎样?她们两人会不会是共犯?」 「有可能!」 「那样的话,堂户这女人就很可疑了!」海上环抱着双臂,「嗯,等等,老爷子,那你呢?」 「嗯?」 「路迪是不是研究卡罗尔的专家,我不清楚。但你同样知道《爱丽丝镜中奇遇记》是按照西洋棋的规则来展开的,对吧?所以,这棋盘有可能是老爷子你亲手放置的,更何况你还一个劲儿宣称这里面有克里斯蒂和卡罗尔的双重影子呢!——这棋盘,其实就是你放置的吧?」 「原来如此。的确可以那样想。你收到了这里的邀请,果然是有点脑子。啊,别动肝火,棋盘这事,不光是老夫,但凡读过《爱丽丝镜中奇遇记》的人,恐怕都能轻易想到。但要把眼下的情况和《无人生还》的死者人数相联系的话,恐怕就需要有些狂热者的直觉了吧?」 「你的态度突然变了呀?」 「无法否认,老夫曾有放置棋盘的机会。包括目前赶向这城堡的后面那群人,昨晚都有可能坐小船悄悄上岛,事先把棋盘放好。有那种带马达的小船,来回一趟肯定不成问题。」 「结果,就是这个结论?喂,喂,简直是一大堆废话嘛。」 「嗯,嗯,」窗端抱臂嘟哝道,「但愿只是我杞人忧天。」 「是不是年纪大了,就会把一切事都往死亡上扯?」海上咯咯笑着,「这种空洞洞的推理最不可取了,老爷子你喜欢的推理,想来也都是这种内容的吧?你这辈子还真无趣,别再看那种东西了,歌颂一下最后的人生吧!」 「你别嚷嚷,老夫尚未放弃人生呢!」 窗端突然站起,抓住桌上摆着的棋盘,将上面的棋子全部倒到地上。「骑士」撞到桌脚后弹得老远,两个「主教」掉到了书架旁边。本就棋身略小的「士兵」,此时更是星落坠地。 「喂,你干吗?」海上惊叫道。 「把它们都弄乱!如果那个尚未现身的犯人是真心要杀人的话,就会把这些散落地面的棋子若无其事恢复原状的吧?这样,就可以证明这到底是一场游戏,还是真有阴谋!」窗端俯身捡起一个「主教」,「顺便,这个就由老夫来保管吧。」 堂户想起塑料管还扔在玄关前没收拾,便转身离开厨房,向玄关走去。若把湿掉的塑料管晾在这种寒冷的空气里,极可能会冻裂,说不定以后就没办法用了。眼下积雪未深,放点水就能将雪融化,倘若到了明天,没准用管子都不行了!她之前本想用雪锹的,却不知放在「爱丽丝·镜城」的哪里,只好不了了之。 不知何故,堂户只觉得她肩负着和这大雪一样厚重的责任感,不禁有种奇异的焦躁。她深深一叹,真不知这是第几次叹息了。 她急匆匆穿过圆形回廊。「爱丽丝·镜城」的内部几乎没有装潢,天花板依然是模仿大教堂,高高在上。走廊也造成教堂里细长侧廊的风格,墙壁上柱状的突出部分有规则地并排着,形成拱门形状,一直延升至天花板。这一切犹如圣母教堂[frauenkirche,全称derdomzuunsererliebenfrau,慕尼黑标志性建筑,1488年落成。]一般,构筑成复杂的星斗模样,创造出不可思议的几何学世界。空气仿佛都清冷地凝结了,脚下因铺了颜色红艳的短毛绒毯,踩上去全无足音。 堂户在这宛若迷宫的走廊里走动着,渐渐迷失了方向,四下里浑无生意,仿佛置身死寂的冥界。 那走廊忽而变窄、忽而变宽,让人忍不住有些头晕目眩。这不是幻觉,而是走廊原就扭曲的缘故。她喘息着,步速降了下来,愈行愈慢,最后都分不清是走动着还是站定了。她只觉得额上冒出冷汗,环顾四周,唯见墙壁。是继续往前走,还是折回?说不定一开始的方向就错了,继续前行,不知会走到哪里;但若折回去的话,总该能回到厨房。堂户仿佛要说服自己般点了点头,转身往回走。 「你在干什么?」 「呀!」 堂户吓得尖叫一声。 山根就贴在她的身后。她是和堂户、路迪坐同一条船到达岛上的女性。发尾反翘的青丝柔顺地伏在暗色正装的肩头,一条剪裁得体的紧身裙包裹着她修长高挑的身段,高跟鞋的高度恰到好处,年龄估计不到三十五岁。她窃窃笑着,倾身向前,一阵海洋系香水的淡香向堂户袭去。山根用手挽起堂户的手臂,越靠越近,最终,两人间无缝无隙,若将脸从正面移开,就看不到各自的眼神。堂户一时愣住,没有从对方身边离开。 「你好,我叫山根。」 「是,那个……我知道。你不觉得……我们靠得太近了吗?」 「哎呀,是吗?」山根一脸惊慌,却没有要拉开距离的意思,「我只能这样和人谈话,身体不靠近的话,反正我们都是女的,没有关系嘛。」 听到她用一种刚起床似的沙哑嗓音在耳边私语,堂户有了种奇怪感觉。乘船时未曾交谈,所以没有察觉,这是一种能让人未饮先醉、沉溺其中的嗓音。 「那个,你是从哪里来的呀?」 「挺远的呢,从东京。」 「呃……不是指那个。刚才,我都没发现走廊里有人,你突然站到我背后,所以我才想问问你是从哪里来的。」 「很近呀——是厕所。那边有个洗手间。」 「你没迷路?」 「这里虽然很大,但我才不会迷路啦!我很擅长看地图,对图形方面很内行哦,路走过一次就绝对不会忘掉。」 堂户不习惯和别人如此贴近地说话,所以她的问题都无法好好表达,甚至连理解山根的话都要费一番功夫。 「你是不是觉得我挺奇怪?是不是呀?」 「那个……没有啊。」 「经常有人说我讲话很怪,真抱歉呢!他们说我颠三倒四,但我觉得其实不对,明明是倒置才对。所以,需要一点时间吧?来理解我说的话。没关系,别介意,我早就习惯了——被别人说成是奇怪的人。」 「山根小姐也是侦探?」 「对啊,你有看法?对侦探?」 山根的身子稍向后退,让堂户看清她的嫣然一笑,继而又贴了近来。 「那个……容我失礼问问,你和男人说话时是怎样的呀?」 「基本一样,但是会保留一点点距离。比如说,这样,牵着手。」 山根握着堂户的右手,离开了一点距离。 「对我来说,这样其实更方便说话,黏得太紧的话,会不好意思的。」 「我相反,如果不尽量缩小个人空间,就说不出想说的话。个人空间——你理解不?」 「不理解。」(录入:我理解了,世间称之为倒贴。大雾) 「人类会以自身为中心,将半径一点五米半左右的领域视为个人空间,一旦别人踏进,就会觉得紧张。就像你刚才那样。若 他人和你的距离不足一点五米,想必你会感到一定压力的,会紧张吧?抱歉,我刚才给你施压了。」 「只是牵着手的话,还好。」 「牵着手,就会有平和的感觉吧?」山根再度窃笑,「除了拥有相同基因的人,剩下的都是敌人。身边有敌人,当然会萌生戒意,生存就是战斗!这个地球上,有生命的物体都是互相杀戮、互相灭亡而幸存的。我们的基因,大概从很早前就刻上了防备敌人的手段,故而总会不知不觉目测安全距离。这种谈话是不是挺无聊的?」 「不会无聊呀。」 「那就好,我很喜欢和别人说话。嗯,只有人类才是特殊的,是社会性的动物。然后,该怎样表达呢?个人空间会根据社会性增大、缩小。拥挤的公交车内,大家的个人空间都是萎缩的,不断缩小、再缩小,难免觉得很挤。相反,当个人空间变大——譬如独自开车时,整辆车都会变成个人空间。但话说回来,蜜蜂和蚂蚁同样都是社会性的共同生活,它们是例外的。你喜欢蜜蜂?我讨厌。」 「那个……」 「嗯?」 「我就算是跟朋友相处时,都会有意保持些许距离的。」 「是吗?据说女性的个人空间相对要狭窄一些呢。有时,女孩子聊天几乎脸碰脸。」 「我做不到,唉……」堂户叹息着缩了缩脖子,「嗯……咦?我好像还有必须要做的事……啊,对了!我正要到玄关那边,却迷了路!那个……山根小姐,你知道去玄关怎么走吗?」 「当然。」山根用下巴向走廊那端示意,「对面就是。」 「那里有要收拾的东西!那个……以后再来跟我聊天吧,我先走了。」 「好,再会!」 堂户离开山根,继续沿走廊前行。 走廊里几乎没有安装照明设施。就算有,也只是零星几处,而且并未亮灯。用电过度会使发电机超出负荷,所以只好把总开关的安培数设至最低,不常用的电灯一概不开。 四下里一片昏暗,令人毛骨悚然。堂户回头寻觅山根,但她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只有手上还残留着两人手掌的触感和温度。 前方传来话音。堂户拐过走廊的一个弯角,打开一道门。门那边是连接玄关的大厅,大理石铺就的地板冷然泛光,模模糊糊倒映着天花板上那巨大的照明灯。右手边有条大楼梯直通二楼,楼梯的正中间是一道左右双开门,门外就是玄关的门廊。 背门而立的,正是路迪。她顺滑的金发拢至后脑,扎成一个俏丽的马尾,虽说是混血儿,身材却很娇小,哪怕跟日本女性站在一起都很难显眼。她用一口略带英语口音的日语,开朗地大声打着招呼。看来,其他客人都如约到访了,路迪正在尽地主之谊,欢迎他们到来。 「啊,堂户小姐!」 路迪察觉到堂户,向她招招手。堂户轻轻颔首,走到她身旁。只见四位客人身上积着厚厚的雪花,兀自瑟瑟发抖。他们正满脸疲惫地抖落头上的积雪。 「各位,接下来的一周内,将会由这位堂户小姐照顾我们,请大家友好相处哦!」 「各位好,初次见面,我是堂户。」 堂户垂首问候,尽管如此,他们依然只顾拍打身上的积雪。 「啊,您好!我叫古加持,请多关照,请多关照!」 高大的古加持抬起头来,亲切地打了声招呼,他身旁的无多和入濑跟着默默点了点头。自报姓名之余,无多亦帮入濑报了姓名。这位芳名入濑的女性,只是像机器般把脸面向堂户,一句话都不说。和他们同来的另一位男性是鹫羽,堂户认识他,他们曾同乘先出发的那条船。 「鹫羽先生,接船辛苦了!」 「别客气。」 「我们要做的准备太多,无法分身,只好劳烦鹫羽先生帮忙接船。房间里很暖和,请好好休息。我带大家去房间吧。虽然不是很宽敞,但打扫得很干净,肯定不会让各位失望!虽然城堡的各个地方给人印象较怪,但房间内还是很不错的,再现了维多利亚时代的装潢风格哦!啊,直接穿着鞋子进来就行了,地板很滑,请小心点,我都摔过两次啦!」 路迪领着客人走进大厅。 和奇妙而不可思议的城堡相比,身为主人的路迪,竟给人一种无忧无虑之感。这性格跟阴暗、压抑的城堡截然相反,但又不像是故意做出的演技。堂户以前看城堡说明书时,曾想象路迪是位脑子有点问题的老女人,但实际会面之后,却意外发现她是一位聪明伶俐的女性,而且还很年轻,和自己差不多岁数。本来,听说要到一座莫名其妙的岛上出差,堂户还觉得非常可疑,但和路迪见面之后,就决定来江利岛了。 「堂户小姐,塑料管还放在外面,请收拾一下,以免冻坏。」 「是,对不起,我马上去收拾!劳烦路迪小姐出来迎接客人,真是非常抱歉!」 「没关系,没关系,我们一起努力把晚餐搞定吧!诸位,请跟我来。」 「等一下!」鹫羽喊住了路迪,「观月先生到了?」 「还没到呀。」路迪夸张地摊开两手,「观月先生在哪里?难道没坐上这艘船?」 「没有,他和我们一道来的,但一踏上岛就无视鹫羽君的带路,独自先走了。说起来,走到一半时都忘了看那家伙有没有留下脚印了,该不会迷路了吧?」 古加持笑得东倒西歪。 「不会是遇难了吧?」 「不会吧!」鹫羽脸色一紧,「眼下,还来得及循着足迹找到他。」 「没准他是个意想不到的糊涂蛋呢。」 「有可能!」 鹫羽和古加持咬着耳朵笑道。 此时,门开了。一个全身都被雪覆盖住的小个子男人突然闯了进来。门外是皑皑大雪,混着雪花的寒风如虎狼般自男人身侧扑进。男人反手将门关上,也不拍拍身上的雪,便径直走向众人。 「哎呀,你们还真快呢!」 「是观月先生?」 「嗯,对。」观月眼光直勾勾盯着路迪,「你就是把我们召来的人?」 「对,没错,我就是路迪。接下来的一周,让我们友好相处吧!请多关照。」 「没想到你会让我们坐捕鱼船!如此不周到的服务,先行谢过,望多关照!那好,观月的房间在哪里?」 「稍等,我想您先把身上的雪拍拍较好。现在,就带诸位去各自的房间,请跟我来吧。我先说明一下,这幢建筑物里只有一个浴室。虽然一次能容纳十人,但事先没商量好的话,女性和男性不方便一起泡澡,虽然我不介意混浴。」路迪掩口一笑,「但话虽如此,其实浴池是不能装水的,因为很早就断水了嘛。嘿嘿嘿,就请大家忍耐一下,别泡澡了吧!」 「那你要我们怎么办?一星期都不洗澡?」 「有两个淋浴室,一楼和二楼各有一个。一楼是女性用,二楼是男性用。」 路迪说着,拉古加持他们上了二楼。客房都在二楼的东侧那栋,所有人都可以拥有一个独立房间。现在,除了先到的那些人,其他人都未分配房间,大概接下来就该安排这些事了吧。堂户在楼梯下目视着他们离开,而后转身开门去收拾塑料管。 外面是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系着围裙、连大衣都没穿的堂户冷得几近冻僵。雪越下越大,大风低吟着呼啸而过。先前用水将雪溶化的地方,又开始慢慢积雪,眼下则成了一张雪白的画布,只消有支画笔在手,就能够尽情泼墨。堂户紧缩着身子,从积雪里挖出塑料管,急忙退回屋内。她从里面反锁上门,将塑料管缠绕在门边的雨伞架上。或许,最初选择用水融化积雪的方法是错的,如此大的雪 ,放水根本没用。 她转身将大厅抛诸脑后,回厨房继续准备晚饭。 「暖炉里面装了煤油炉。」无多用冻僵了的手扶着暖炉,瞅了瞅里面,「冻住了啊。」 他离开炉子,走到入濑坐着的床边。入濑可能不习惯长途旅行,眼下正累得瘫坐床上。无多挨着她坐下,床像波浪般晃动了一阵。她勉强向无多挤出一丝笑容。被雪打湿的外套挂在窗边的挂钩上,仿佛和白色的窗帘融汇。只有帽子依然戴在她的头上。 「冷不冷?」无多问道。 入濑摇摇头。 「写生簿在哪里?包里?」 入濑又摇摇头。她从长裙的口袋里拿出一本代替写生簿的大便签本,封面上画着一只黄色的小鸡,还挂着一支小小的笔,这是她很喜欢的一个便签本。她打开本子,握笔疾书。 ·这个就可以了(录入:用带·代表写的,因为入濑是个哑巴) ·写生簿好大 入濑写毕,递给无多看。 「这样啊,虽然跟我用便签本也行,但其他人可能会看不太清楚,毕竟这本子太小了呀。大的写生簿,别人看着也方便些的。」 ·这个就行! 最后那个感叹号强调了她的想法。 「我知道啦,你喜欢就好。」无多无可奈何道,「我的房间在对面,有事的话就来找我吧。」 他起身往房门走去,写字的声音在他背后沙沙响起。正打算开门时,有东西砸到了背上,坠落地面,是入濑的便签本。 ·等一下 掉在地上的便签本,恰好翻到了她写字的这页。无多捡起本子,回到床边。 「这东西不是挺重要的?别乱扔呀!」 他把本子还给入濑。 ·别扔下我 「我只是回房间罢了。」无多耸耸肩膀,「你故意摆出那种伤心的表情,就像一只快要饿死的丑小鸭呢!」 ·你管我 入濑把便签本一扔,爬上床钻进毛毯。本子的前面某页写着「无法原谅」这几个字,因她无数次打开翻阅之故,现在随便一扔,本子就会自动掀开这页。 「入,别生气嘛。」无多拿起便签本,「你不仅怕寂寞,还这么……任性,真让我吃不消啊!」 一只手从毛毯里伸出,一把抢过无多手上的便签本,又缩回毛毯里。 「要不要和别人说说你的情况?」 ·不说也没事 ·我无所谓 「真暧昧呀,这句话里,似乎包含了一点希望我去做的意思?不过,这也不是大事,把头从毛毯里伸出来吧,里面那么暗,写不了字吧?」 入濑听话地在床上蠕动着,改变了身体的朝向,把脸露出外面。 ·如果没有光 她拿着笔的手略略一滞。 ·如果世界变成一片黑暗 ·无多君怎么看这个 ·怎样和我对话 「首先,我不理解你那『世界变成一片黑暗』的意思。」无多淡淡说道,「我讨厌那种幻想般的假设。」 ·总之就是变成一片黑暗 「那我就用手电筒看。」 ·如果没有呢 「那我就等着,等到你开口说话。」 ·我的病 入濑停笔,雪白的页面被文字填满了。几乎全是片假名,这是欲提高书写速度、尽量不使用汉字的结果。入濑翻开新的一页,继续挥笔。 ·大家肯定觉得 ·我是个奇怪的人 ·因为一句话都不说 「的确有点奇怪,连招呼都不打。我都说了让你带写生簿,你偏偏不听。」 ·用写生簿 ·感觉好丢脸 「晚饭时大家会集中的,到时候再跟他们解释吧。这没什么好丢脸的,还有比你更奇怪的家伙呢,好像叫观月来着?」 入濑点点头,笑了。 比起文字及语言,表情的变化,更容易揣测出对方的心情,所以无多的视线一般不离开她的脸。 ·侦探 ·其实都很怪 「包括我?」 ·对呀 ·你都不会扔下我独自走掉 「这是我的工作嘛!」 ·是吗 入濑欣然笑了。 「别笑得那么诡异啦!」 ·侦探 ·果然很怪 「不要写了一次又一次。」 ·讨厌总是命令我 「我知道了,不命令你。」 ·我有点事很在意 ·刚才古加持先生他们说的 ·孤岛杀人之类 「这只是他们的想象吧。实际上,的确有那样的小说,而且正好和我们的情况相近。」 ·正好相近 ·这一点就觉得不舒服 「小心些总是好的,我也戒备着呢。老实说,现在这座岛上,除了你,其他人都不能相信。同行业的本来就像敌人一样,路迪和她雇来的那个佣人也不能相信。」 ·那我呢 「你让我把你列到嫌疑犯里?」 ·说得也是 ·如果 ·你是个优秀的 ·名侦探 ·我把谁杀了 ·你会不会抓我 「如果我真的是位名侦探,就算你想杀人,我都不会让你得手。」 将近晚上九点,除了堂户,大家都坐到了餐桌前方。 鹫羽是第三位抵达餐厅的人。窗端和海上已经并排坐在铺着白色桌布的餐桌边上,鹫羽在他们对面的椅子就座。大家的座位事先似未安排。餐厅的装潢比客房那讲究的装饰要朴素一些,没有显眼的日常用品,甚至给人一种空荡荡的感觉,唯一装扮门面的白色餐桌上,并排放着十个三叉烛台,上面未插蜡烛。鹫羽面前还摆着一个很大的空水果篮,碍事得不得了。过了十分钟左右,以古加持为首的其他侦探们陆续进来,路迪是最后一个到场的。 「诸位,再次欢迎你们光临『爱丽丝·镜城』!房间的感觉如何?其实,几个月前,『爱丽丝·镜城』堪称一座幽灵城堡,好事的伯父从白角家族把这座岛买下来快有三年了,这期间,没有一个人在这城堡里住过。大约一年前,伯父提起这里,此前我都不知道居然有这样的城堡存在!我没有请清扫工人,只随便打扫、收拾了一下,就算是变得挺干净了吧。」 「嗯,微妙地再现了大英帝国繁荣昌盛时的优美及才智,还表现出难以形容的世界末日之感。回房休息时,维多利亚女王那美丽的容颜似乎浮现在眼前。」 窗端大发感慨道。 「真是个夸张的老爷子。」海上斜着眼睛,望着窗端嘟哝道。 「蒙您不弃,我深感荣幸。选择留在日本,没回英国,真是太对了呢。」 连着厨房的那道门打开了,堂户推着一辆银色的大台车走进来,上面装着食物。 「各位,猜猜今天的晚宴是什么?请别惊讶哦!」 「有什么好惊讶的?」古加持摸着下巴上的邋遢胡子,「不就是蛋包饭?」 堂户慢吞吞地逐个发放的盘子里面,装着蛋皮煎得很是漂亮的蛋包饭。 「没错,就是蛋包饭!」 「是不是从维多利亚时代,蛋包饭就很流行了?」 「不是,这只是我的拿手料理罢了,因为没雇厨师,所以这是我和堂户小姐一起亲手做的,很好吃哦。」 「好不好吃都无所谓啦。路迪小姐,要照顾这么多客人,只有你和堂户小姐两人够吗?」古加持问道。 「我谁都不照顾。」路迪笑得一派优雅,「料理只是我的兴趣,请别误会。从头到尾,自己的事请自己打点。当然,如果有求于我和堂户小姐的话,我们会尽力帮忙,一般的小事都没问题,请别因服务不周而发火。毕竟你们都是自愿前来的。」 接着蛋包饭而来的,是硬邦邦的面包和炖菜。名曰晚宴,实则徒有虚名——连前菜、后菜都没有。鹫羽不再对本周的伙食抱有任何期待了。 「各位,请趁热吃吧!」 「等等,不会下了毒吧?」海上说道。 鹫羽拿起汤匙的手,倏然停在半空。 「毒?」 「肯定有一两个人是被毒死的——按照那本小说,好像第一个人就是被毒杀的。首先,有下毒机会的人报上名来!」 海上专横的态度使餐桌上飘荡着一股不愉快的氛围。但路迪的心情似乎一点没受破坏,依然笑吟吟地坐在那里。 「料理是我和堂户小姐做的,但我们并非一直待在厨房里,倘若谁偷偷跑进来下点氰酸的话,我们也不会察觉。那好,我先吃了,肚子都饿扁了。」 「堂户去哪里了?」 「厨房里呢,她似乎要稍后再吃。」 「不会一上来就下毒啦!」古加持吃着蛋包饭,「味道不错。」 鹫羽四下窥视了一遍,小心咬着面包。海上则皱着眉头,吃了口炖菜。 「趁中毒者尚未倒下,让我说说规则如何?」 路迪开玩笑似的说道。有人对她的话作出了敏锐的反应,亦不乏假装没听见者。鹫羽就是前者,而山根她们则动都没动一下。 「是非常非常简单的一条规则: 只有最后活下来的人, 才能得到『爱丽丝·魔镜』。」 「我和大家一样,也不知道『爱丽丝·魔镜』到底藏在哪里,或许你们会觉得我是说谎,但我既然大费周折、特意把各位请来此岛,望各位务必相信我没有说谎。实际上,我很期待各位能替我搜查出那面镜子。相比之下,你们的确身处劣势,谁让我是最熟悉这建筑的人呢,但你们毕竟是侦探,而我不是,所以,希望各位能努力寻宝。」 「不是『找到』的人,而是『活到最后』的人,才会得到镜子?这话如何理解?」鹫羽问道。 「其含义望各位自行理解,总之规则是不会变的。」 「就是说,包括互相残杀、抢夺都行?」海上咧嘴笑道。 「规则就是规则。」 「不出意外的话,大家都会活下来的。如果一周后,回程的船抵达小岛,大家都活着,怎么办?」观月首次发言。此前,他一直埋着头,默默咀嚼面包。 「按照规则的字面理解,权利归存活下来的全体人员共有。倘若眼下这里坐着的各位都活着,那权利就是你们大家的。而后如何处置,由你们自行商定。到了那时,我会自动弃权的。但是,这条规则会根据不同人的理解而发生微妙的意思变化吧?请别忘了『最后』两字,或许,只有真正理解了『最后』的含义之人,才能拿着『爱丽丝·魔镜』离开小岛,交到委托者的手上。这两个字常常带着诗歌般的意蕴呢!」 「哼。」观月的下巴一扬,仿佛俯视着路迪一般,「我观月对『爱丽丝·魔镜』没有兴趣,但身为一名侦探,委托人找上门来,当然就打算拿到东西向人家复命。大概在座的诸位侦探都一样吧?我们只是受托行事罢了。至于被谁委托、因何委托、委托人是何方神圣,大概你们间也不会提及这种话题吧?如果还是个侦探的话,则『保守秘密』这四个字应该都铭记于心了。不过,再怎么说也只是委托罢了。或许,是这个自称路迪的女人想让侦探们集合了自相残杀呢?你们该不会蠢到因委托而断送小命吧?换言之,我观月想说的就是从这个女的手里把『爱丽丝·魔镜』买下。我观月将之买下,这次的任务就收工了,如何?」(录入:可恨的有钱淫啊!) 「如果我的委托者肯出钱的话,我赞同你的提议。」古加持笑着附和。 「侦探就是做生意,除此别无价值。」 「其他人意下如何?」 「我会良心不安,」鹫羽正直地说道,「作为一名侦探,我的良心正拒绝着,但对路迪小姐的这规则,老实说,的确觉得不寒而栗。」 「老夫不赞成,自尊这东西还是有的。」窗端斜着嘴角说道。 「本大爷也不赞成你的做法。首先,你的态度让我很不爽!」海上指着观月说道。 「越不会咬人的狗就越会叫。真到不得已时,我打算把整座岛都买下来,观月不是没有那个钱。」 「可恶,你真该第一个被干掉!」 「那你就倒数第三个吧,以最不显眼的办法被杀掉就行了。」观月如人偶般面无表情地说道,「若在场各位有谁想阻止观月的购买计划,那就用价钱来决胜负吧!应该没人比得过我。」 「观月先生,」路迪插嘴道,「刚才也说过了,我本人都不知道『爱丽丝·魔镜』在哪里,你想买的东西,和放在超市货架上的东西不同。要知道,那可是『爱丽丝·魔镜』,无法随随便便从箱子里拿出来交到你手上。若想把整座岛都买下来的话,请跟我伯父联系,当然,要等出了岛再说,伯父没有到这里来的计划。」 「好啊,如果谁找到镜子的话,由我观月买下就行了,这一周就让我轻松度过吧!」说罢,观月闭嘴不言,继续啃着面包。 「还有谁有问题吗?」 「我有一事想确认。」古加持举起了手,「『爱丽丝·魔镜』当真在城堡内?」 「我不知道。」路迪坦然答道,「确认『爱丽丝·魔镜』的存在,是你们的工作吧?」 「真不痛快!该不会本就没有的东西,故意说成有的样子,煽动我们东跑西窜,你却笑着作壁上观吧?这的确像是大小姐的突发奇想呢!」 「东炮西穿?」路迪歪着脑袋,头上冒出一个问号,「我学得还不到家,第一次听到这个成语,虽不明白意思,但大家对『爱丽丝·镜城』和『爱丽丝·魔镜』都做过调查吧?是觉得『爱丽丝·魔镜』就在这里,所以才肯接受我的邀请的吧?既然如此,事到如今为何还要问我『爱丽丝·魔镜』是否存在?」 「从你的嘴里得到答案比较快,脑细胞还能少死些。」 「不管问我几次,我还是回答不知道。我猜测或许在这城里的依据,和你们推测时依据的情报差不多。纯粹是我伯父正巧买下了这个问题城堡罢了。」 「那现在就问问你伯父呀,镜子到底有没有。」 「这里没电话。」 「那就飞鸽传书!」旁边的海上不耐烦地插嘴,「用那种一小时就可以飞个来回的强壮鸽子!」 「呵呵呵,你真有趣。」 「笑什么笑!」 「实际上,别说是刘易斯·卡罗尔,伯父连文学都毫无兴趣,当然对历史、文化史以及古董、镜子一概兴趣缺缺,买下这座岛的动机,纯粹是因为发现这栋很有趣的别墅罢了。这岛上有白角家族建造的奇妙城堡,而且它曾经被称做『爱丽丝·镜城』,这对研究英国文学的我来说是非常幸运的一件事。建造这座城堡的白角家的人现今已经全部过世,一位住在千叶的二十多岁的年轻女性继承了遗产。她是白角家的孙辈,似乎将这座岛进行了竞标拍卖,或许因为这里有『幽灵城堡』之称而想尽快脱手,又或许对城堡的潜在文化价值没什么兴趣,抑或是纯粹没有听说过有『爱丽丝·魔镜』这东西吧。」 「没有明确的证据表明白角得到了『爱丽丝·魔镜』。」 「的确,古加持先生说的没错。归 根到底,也没有证据能证明这世界上真的有『爱丽丝·魔镜』这种东西存在,硬要提出存在证据的话,那就是刘易斯·卡罗尔所著的《爱丽丝镜中奇遇记》了吧,假设他写的小说不是单纯空想的话……」 路迪最后一句语焉不详地咬断话头,随后陷入沉默。鹫羽死死地盯着她那天真无邪的笑脸好一会儿。 如果《爱丽丝镜中奇遇记》是根据几个事实所创作,那么少女穿越的镜子的确有可能存在——她绝对是想那么说,但却故意留点空间,让侦探们去想象。鹫羽从旁边偷偷地观察路迪的表情。 「今晚是第一次晚餐,太复杂的事情以后再聊吧。」路迪四平八稳地说道,「你们不想互相了解一下吗?先到的人还没和后来的一批人聊过天吧?多聊些好玩的事吧!各位,先自我介绍一下怎么样啊?现在不在这里的堂户小姐和我就待会儿再说,请愿意交谈的人先。」 「妈的!别开玩笑了,干吗一定要学寒碜的小学生一样自我介绍?」海上说道,「说到底,有什么需要介绍的?有几个人是侦探,仅此而已。」 「哎呀,至少名字让大家知道也没关系吧?」 鹫羽畏畏缩缩地说道,果然换来海上的一记眼刀。 「但老夫最近健忘得很呢,」窗端自嘲般说道,「我这年纪,都看不了翻译小说了,因为记不住外国人的名字啊,就算犯人的名字跑出来,我都要费心去想这人到底是谁。现在突然冒出十个人名,我自然不知所措,像《希腊棺材之谜》[埃勒里·奎因《希腊棺材之谜》,结构复杂,有大量嫌犯登场。]这种……反正我是彻底不行了,是谁说『一页内不准出现四个以上新人物』的?老夫忘了,但最初同船来的几个人我大致都记得,顺道一提,老夫的名字是窗端。」 「我叫古加持,忘了做过几年的侦探了,但想来总该有相当年数,毕竟好久没有能称得上朋友的朋友了,然而我也没有跟酒精称兄道弟,还算是个挺正派的侦探吧。」 「哈,真没新意的自我介绍。」海上的脸上浮现出阴险笑容,「本大爷海上,以前是刑警,目前改行当侦探。背地里有些人脉,所以多少赚了一点,但那种事你们不用往心里去。然后该谁了?」 「就我们吧!」一直静静吃东西的无多轻轻抬起右手,「我叫无多,是个侦探。我旁边的是入濑,她不能说话,并不是生理上的问题,可能是精神方面的原因所致。关于这病,我也不甚了解,说到底,我只是侦探,不是心理医生。但她的耳朵没问题,可以和别人笔谈。如果想和她说话的话,直接和她说就行了,如果想知道她的想法,只要看她的便签本即可。」 「你是说失语症?」窗端颇有兴趣地看着入濑,「老夫以前是做医生的,医大毕业之前,曾去其他大学念过心理学,接诊过像她这种患者。虽然眼下是年老昏聩当侦探了,当年却是挺有名的一个医生哦。」 「她的介绍就是以上了。」 无多几乎无视了窗端。 「能用手语吗?」路迪问道,「我在日本做志愿者的时候学过一点手语。唔,这个是谢谢,这是再见,这是对不起。」 「她不会用手语,下一位请。」 无多仿佛要阻止路迪那奇怪的手语动作一样,快速说道。路迪缩了缩脖子,说了句抱歉。 「我是观月,其他没的好说了。」 「我也只报个名字吧,山根,是侦探。喜欢星星,当学生时一直参加天文部。」 观月和山根只说了这些。 「我叫鹫羽。」鹫羽接着山根说道,「现在还是学生,但在熟人的侦探事务所帮忙,这次找镜子也是因公而来,当然个人也是有点兴趣的。作为一名侦探,我还远不够格,若能受到各位前辈的栽培,我会感到无比荣幸。」 「真是个死板的人!」海上百无聊赖地插话,「全部介绍完了吧?老实说,我对各位都没太大兴趣,大家也是这样想的吧?」 「的确,不过,还没有介绍她吧?」 「她?」路迪歪着头,手指抵着嘴唇,「哎呀,的确呢!」 「嗯?还有谁没介绍?」海上东张西望地看看四周。 「卡罗尔比任何事物都要爱这个名字,她的名字的确带有一种恶作剧似的神秘感,连正直的大人都会被诱惑,这大概是受卡罗尔创作的两个故事的影响。」窗端用念歌剧台词般的语调调侃道,「对她,路迪小姐该是最清楚的吧?然而我们尚不熟悉。」 「是呀!」路迪欣然说道,「既然我们身处这『爱丽丝·镜城』,那就该对她多多熟悉才行!嘿嘿嘿,没错,多多熟悉爱丽丝。机会难得,就由我来简单介绍一下吧!爱丽丝这名字,据说是从古德语的『高贵』派生而来,要说合适的话,的确是很合适呢,传闻卡罗尔的确对她的名字中意至极。」 「十九世纪那个年代,我不是特别清楚,但现在取名爱丽丝的人,都会给人一种卡罗尔笔下的自由奔放的少女印象,或像蒋·伽其尤[jeangattegno,著有《刘易斯·卡罗尔——从alice到zenon》。]所说具有『决断与攻击性』的形象。」鹫羽说道。 「并不全是,在日本,越来越多的小孩被父母取了很多匪夷所思的名字,但在那边是有某种模式的。和日本相比,那边的名字委实司空见惯,因此,仅从名字就萌发这种想象,是不妥的。包括爱丽丝这个名字亦然。实际上,爱丽丝这个名字在英国数不胜数,倘若引用『矮胖子』[humptydumpty,《鹅妈妈童谣集》(moose)中的拟人化的蛋,亦曾现身爱丽丝镜中世界,这里采用的是中译本《爱丽丝镜中奇遇记》的通行译名。]的话,这就是个『愚蠢的名字』。」 说着,她轻轻将肩头披着的金发撩到后面。她穿着一件襟口缝有皮毛的连衣裙,料子有些单薄,但在这暖气充足的房间里,刚好不会寒冷。 「我在日本待了很多年了。」路迪把手放在旁边的炖菜碗上,「来这里是要学习日语,眼下我和同来的朋友都住在日本,一年只回英国一两趟。我们在英国的专业都是国内文学,如果对卡罗尔或他的作品感兴趣的话,随时接受咨询。」 「喜欢日本吗?」窗端开玩笑地说道。 「喜欢。」 窗端听了这句回答,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大大地点了一下头。 「我和朋友都非常喜欢日本!她还说要继续留在日本,我的话,如果能找到『爱丽丝·魔镜』,就更棒了!」 「是吗?那再多告诉我们一点那镜子的事吧。」观月说道。 「好。各位想必知道,迷路于仙境及镜中世界的少女,现实其实有其原形。」路迪环顾四周,接着说道,「一九五六年四月二十五日,对世界文学史来说,出现了一个命运般的相逢。那就是卡罗尔和少女的首次相遇。当时,刘易斯·卡罗尔还在牛津大学基督堂学院担任数学讲师。那一天,他拿着心爱的照相机前往宿舍长亨利·利德尔的公馆,原本似乎打算去拍大教堂的,但他在公馆的院子里,跟兴高采烈玩耍着的利德尔次女『爱丽丝·利德尔』相遇了。」 「是吗?这可真不知道!」海上讶然睁着一双虎目。 「这是有名的事实,」路迪的兴奋难以言表,「在这命运般相遇的数年后,也就是一八六二年七月四日,正是《爱丽丝漫游仙境记》另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刘易斯·卡罗尔和利德尔家的三姐妹一同去郊外野餐,这期间,三姐妹磨着他讲故事,卡罗尔只好以『主人公掉进了兔子洞』开端,即兴创作了一个故事。听罢,『爱丽丝·利德尔』便向卡罗尔恳求道:『请给我写个故事!』这就是《爱丽丝漫游仙境记》的雏形——《地下王 第二章 早上好 无多睁开眼睛,枕畔放着入濑的便签本。没见到她的人影,但她睡的地方尚微微留有体温。 他坐起身来,环顾四周。映入眼帘的是雕饰得太过繁丽的窗户,简直有些画蛇添足。壁炉台像两根坚固的门柱,灯笼形状的灯具及缀有花边的窗帘等内部装潢绚烂夺目。从窗户照进来的光线微弱不清,投射在地上反而照映出不祥的影子。 无多望着床对面墙上挂着的《波兰独立战争》,在脑海里把眼下的境况梳理、贯穿,反复回想。算上今天,接人的船还有六天才到。这段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全视工作量的大小而定。无多下了床,换上长袖衬衫和西裤,从衣橱里拿出领带,想了想又放回原处。他用手指理了理头发,坐到窗边的安乐椅上。这时,入濑进了房间,她手上拿着一块小小的毛巾。 「早上好,洗好脸了?」 无多问道,入濑轻点了一下头。 「好冷啊,房间里居然不暖和。」 无多将暖炉的温度调高两度,再度坐回椅上。 入濑微微缩了缩肩,将毛巾放回包内,拿出一块小镜子整理刘海儿。房间里连一面镜子都没有。 无多望着她。 「城里面有没有变化?」 入濑转过头。 「希望没人遇害。」无多喃喃自语,手臂交叠着放到桌上,哪知入濑竟突然从旁边奔来,紧紧抱住了他。 「怎么了?」 手边没有便签本的她,连手势也不用,只是默默紧搂无多。 「唉,随你。」无多摸摸入濑的手,「你的手好凉啊!快用暖炉暖暖去,我的体质也比较寒,和你没太大区别啦!」 入濑纹丝不动。 「我想今天去找镜子。好像可以在城里自由活动,吃完早餐后,马上开始调查吧?或许穿上大衣会比较好,没供暖的房间肯定很冷!」 入濑总算松开了无多,去拿床上放着的便签本。 ·早餐只有法国吐司 ·和咖啡 「你听谁说的?路迪?」 ·堂户小姐 「好,起来吧!」无多拍拍手,「去吃早饭。」 入濑点点头。 出了房间,穿过左曲右拐的蜿蜒走廊,走向大楼梯。「爱丽丝·镜城」的构造与其说是复杂,倒不如说是杂乱无章。出乎意料的地方总会装上一道门,而真正需要门的地方却一无所有;再加上一般民居无法想象的房屋摆设、无聊倾斜着的床铺,这一切怪异无比,以致要记住洗漱间及食堂的位置都挺费劲,必须经常确认位置才行。无多与入濑没迷路便到达了大楼梯,不禁抚抚胸膛,松了口气。下了楼梯,穿过右边的门,再打开左边的门,便是餐厅。大楼梯所处的大厅和正面玄关相接,宽敞的空间只让人觉得寒意更甚。脚边的大理石泛着冰冷的光。 打开餐厅的门,一股温暖包裹住他们两人。为了不让寒冷跑进,他们忙带上门走进里面。白色的餐桌上冷冷清清,只有观月独自坐着,其他椅子全告空闲。他瞄了无多他们一眼,便默默收回视线,端起咖啡杯小啜一口。先前似乎有谁用过了早餐,桌上摆着几个空盘子。 「早上好!」 无多向观月打了招呼,坐到他斜对面的位置。那里摆着未被动过的法国吐司,咖啡也早就倒好。入濑旋即坐到无多旁边。 「我权且道一句早上好!」观月一脸平静,「那是你们的早餐,请随便吃。」 面包和咖啡都冰冷了,看来放置颇久。入濑明显不悦地皱了皱眉头,却又不值得取便签本抱怨一番。 「你发觉了没?」观月说道。 「什么?」 「门增加的现象。」 「我不知道,」无多往咖啡里倒入牛奶,「多了?」 「似乎是的,没有门的地方,不知何时竟装了道门。这事挺稀奇。观月去过英国好几次,调查幽灵住宅,但从未碰到门会增加的例子。虽然碰到过粘在门上的幽灵事件,但那只是琼斯家的小儿子故意用油漆涂的恶作剧。门扉增加的现象,说不定和那个性质相似?大概是谁将门悄悄装好了吧。」 「目的呢?」 「谁知道,难道是想弄成弹钢珠游戏的横栏?房屋结构都和那游戏一模一样。」 「弹钢珠?」 「说笑的。」 「别人呢?」 「似乎都吃完了,观月来的时候就没人了,刚才堂户还在这里摆放装有面包的盘子,大概你们是最后一批。」观月说完,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再度开口道,「啊,对了,对了,还有一个人没吃早餐。」 「谁啊?」 「他死了,死神连最后的早餐都不给他。」 无多手上拿着的咖啡杯不禁停在半空。他望着甘之如饴享用早餐的观月。 「死了?」 「似乎是。」 「谁?」 「鹫羽。」 「他?」无多脑海中浮现出带自己到达城堡的鹫羽的脸孔,「被杀了?」 「不知道,我没去现场调查,如你所见,观月正在吃早餐。其他人没吃完就奔去现场了,只有低等的人才会这么做,有识之士绝对会有条不紊地吃完早餐,你理解吗?」 无多没理他,跟入濑相互对望,嘴巴张开又闭上,一时哑然。 「顺道一提,遇害的鹫羽准备吃的面包,正好是她很美味似的吃着的那个。」观月指着入濑的盘子,「犯人既然将鹫羽列为第一个目标,保险起见,犯人也有可能在他的早餐里下毒。」 入濑的脸色瞬间惨白,狼狈不堪地将面包扔了出去。 「我开玩笑的。」观月面无表情,「那是堂户小姐给你们准备的,但你也太不谨慎了,居然往桌上扔?如果观月是杀人犯的话,立刻就将毒混进去了。不过,请放心吧,观月没带毒药这种麻烦物品。」 「入,走吧。」无多站起身来,「面包就扔那里好了!」 他强硬地拉起入濑。 观月没看无多他们一眼,悠闲地喝了口咖啡。 「他死亡的地方是?」 「似乎是西栋,具体位置不清楚。」 「是吗?谢谢!」 无多牵着入濑的手,走出餐厅。走廊里冷意袭人,又兼有一片寂静,故而更显清冷。无多带上餐厅的门,配合入濑的步调往大厅走去。她步伐虚浮、满脸恐惧,间或有些困惑之情。 「真的只有一个人遇害?」 无多说罢,只见入濑正歪着头疑惑地望着他。 「又没规定说按顺序一次只能杀一个人。若真有杀人企图,并且以集团为对手的话,肯定会盯上全体人员的疏漏,一晚上能杀多少就杀多少才比较明智吧?」 他们俩站在大厅的大楼梯前。西栋不仅分一楼和二楼,而且走廊深处是何等构造,他们都不清楚。大楼梯自平台处左右延伸,平台的墙壁上挂着维多利亚女王的肖像,好像正俯视着他们。 「鹫羽先生住在东栋二楼,但听观月先生的说法,其尸体是在西栋发现的,从东栋二楼的距离来考虑,还是比较接近西栋二楼,我们先去二楼看看吧!」 入濑听无多说完,脸上浮现出犹豫的神色。 「没啥好怕的,我要扔下你了哦!」 无多踏上楼梯,入濑也跟着迈步。走完楼梯,正面是一扇门,只开了一条缝。从缝隙中看去,走廊内一片漆黑,这扇半开的门已经变成黑褐色,甚至散发出阵阵异味。无多握着门把,将门打开。笔直延伸的走廊深处,晃动着一个巨大的黑影,渐渐向他们靠近。 「感觉如何,侦探?」 黑影是古加持,他走近无多,轻轻抬手致意。 「彼此,彼此。似乎都还活着,他遇害的地方是最里面?」 「对,你听谁说的?」 「观月先生,刚才在餐厅听他说的。」 「悲惨!」古加持摇了摇头,「真是悲惨!昨天还在一起聊天的人今天被杀了,心情真不好过。这是一种跟失落感完全相反的感觉,就好像有根楔子狠狠插进我心脏似的!跟我来吧,现场比镜子房间还要远呢。」 「确定是被杀了?该不会是自杀吧?」 「倘若那算自杀的话,鹫羽君就是艺术家了!唉,用你的眼睛去确认吧,反正你从一开始就打算这样办了,对吧?」 走完漫长的走廊,朝右拐,一条更加笔直的走廊摆在眼前。和刚才走廊的不同之处是,其左边的墙壁上并排着一串门扉,每扇门的间隔异常狭窄,几乎都要连上了——至少有十五扇以上,而且,无论大小形状还是门把的位置,全部如出一辙。门的表面雕刻着与维多利亚时代完全不同的设计风格,仔细观察,似是一种类似插画的场景,譬如水面浮着的小船或少女身姿。 古加持顺手拉开手边的一扇门,室内照明灯的荧光倾泻而出。一瞬间,无多的双眼被刺激得无法睁开。 「这房间不是发现尸体的地方,现场还要往里走。」 古加持径直走进房间,无多与入濑跟着。 一进房间,无多就有一阵强烈的眩晕感。房间正面的墙壁上,无数道门横排成一列,数量远远超出脑内视觉处理的速度。那些密密麻麻、似无止境的门,一扇紧挨着一扇,如地平线般向左右延伸,漫无边际。他仿佛是掉入了无边的四次元空间,一时踌躇不前。就算这个城堡非常宽敞,但拥有如此一个巨大的空间实属异事,简直让人不得不怀疑自己的眼睛。 走进室内,回首确认,背后和眼前的墙壁一模一样,并排着无数门扉。室内的这些门明显比走廊上那些门要多得多,地板上铺着一块块的花砖,宛如棋盘上的格子。 「这房间有趣吧?」古加持说道,「正如镜中世界一般。」 如他所言,房间东西两侧的墙上全是镜子,无多他们正好位于两镜中间。门扉得以无限并排的原因,亦跟这镜子的作用有关。背侧和南侧的墙上并排着十来道门,被镜子一映,登时绵延无垠。当然,无多他们的身姿,也像分身术一样,在镜中分裂无数。 「镜子与镜子的接合处几乎看不到呢!」 「因为花砖地板迷惑了眼睛的缘故吧?若不靠近细看的话,是看不到那微小的缝隙的。更何况,墙上的门和门之间还画了一条纵向的细线,托它的福,从什么地方起是镜中世界,完全摸不着头脑。如果只是单纯的镜子房间还好,若是像乱步笔下《镜子地狱》那种房间,我们肯定会发狂的吧?」古加持调侃道,「实际上,若像那小说一样,在中空的球里放置一面镜子,钻到里面之后,会看到怎样的景象呢?」 「我认识一个人尝试过《镜子地狱》,是一位大学的物理学副教授。」 「结果呢?」 「这个……」 无多正要回答,眼前的一道门忽被人打开。往里面探头探脑的是窗端,他手上拿着个摄像机。 「我说怎么有说话的声音,原来是你们。古加持君,这电池快用完了。」 「我刚要回房拿预备电池,不料碰到了无多君他们。窗端先生,你把现场拍得差不多了?」 「当然。无多君,你们还没看过现场吧?要去看那阴惨的现场吗?直接看我录下来的也行。」 「我去看看现场吧!」 「果然如此。谁让你是侦探呢,我就猜到你会这么说!」窗端向他招招手,「这边。」 无多应窗端之邀,穿过了两侧布满镜子的房间,来到走廊。走廊上依旧并排着十来扇门,大概是习惯了门扉因镜子增加的景象,无多只觉得这里的门瞬间稀少很多。他对面的墙壁一片雪白,没有一丝装饰。走廊上除了窗端,还站着山根。她满脸困倦地盯着地板,双手环胸,靠着墙壁。察觉到无多与入濑的到来,或许是想打招呼吧,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转瞬即逝的微笑。 「他的尸体就在这里面。」 窗端指着山根靠着的那面墙的墙根处。 那里有一扇小门。 那扇门具备了所有门必备的构造,但尺寸明显偏小,简直是拒绝人类使用——高近三十厘米,宽近十五厘米。这道门,人类绝对无法走进。镶板上方,有一扇窥视窗。无多蜷身趴在地板上,抓住门把。门把似可左右旋转,但不管后拉还是前推,都无法动摇它。门把下方还有个连蚂蚁都难以进入的锁孔,看来这门有铁将军把守。锁芯是普通的柜式,这种类型的锁到处可见。 「你摸了门把?唉……算了,反正我们没有采取指纹的工具,而且老夫也摸过了。」 「鹫羽先生的尸体,就在这扇门后面?」 「没错。」 「怎么进去的?」 无多把脸凑到门边,从那小小的窥视窗口打量室内。将视线慢慢左移,便看见有人躺在地上,头顶朝着这边。靠门处倒着一张桌子,挡住了视线,无法看清室内的全部情况。倒地者就像躺着睡熟了一样。 「这房间还有别的入口吗?」 「只有这扇门。」 「那他是怎么进去的?有谁进去确认了他的尸体吗?这种情况下,死的是谁都不清楚。」 「不用进去也知道是谁,除了鹫羽君,其他人都活着。这种简单的减法,小学生都会做。」古加持道。 「大家都活着?」无多道,「有谁确认了我的生存情况吗?我刚才还在房间里,从观月先生那里听到这件事前,还没有跟谁碰过面,应该没有人知道我是否活着。也就是说,里面的那具尸体,一度可能是我。」 「她今早碰到堂户了吧?」古加持指着入濑,「堂户小姐看到入濑小姐从你房里出来。她说入濑小姐没有慌张之态,这就是说,你没出状况。如果你的房间是空的,她当然会有不安的神情。」 「原来如此,的确说得通。」无多颔首,「容我再次确认一下,除了鹫羽先生,其他人都活着?」 「嗯。」 无多站起身来,开始调查门周围的墙壁。 「这扇小门,是《爱丽丝漫游仙境记》中的?好像是模仿『爱丽丝』掉到兔子洞后发现的那道门。」 「对,『爱丽丝』在洞底发现了一扇小门,她看到门内有漂亮的花坛和喷泉。但是,要通过这扇小门,就必须『将身体像望远镜一样缩小』。这望远镜该是那种套筒状、能伸缩自如的类型吧?可以说这道门是『爱丽丝』开始冒险的第一步。若要援引她的故事来称呼的话,这扇门就是『爱丽丝·门』吧?如何?无多君,有发现没?」 「室内开灯了吗?」 「没有。」 「这么说,房间里似乎有窗户——和没有窗户的走廊相比,房间里更亮堂些。或许,他是从窗户进房间的吧?」 「这就是从理论得出的结论了。无论如何,从这么小的门是进不去的,肯定有别的出口。那好,老夫带你去另一个出口吧。」 窗端离开「爱丽丝·门」,打开隔壁一扇大小都很普通的门。刚进房间,便有一股霉味扑鼻而来,甚至能见到空中曼舞着的细微尘埃。门附近摆放着一个不锈钢架子,旁边放着一张避难梯以及一个铺着一张金属板的大箱子。此外尚有不知装有何物的纸箱或木箱,用绳子扎成一捆的碗碟……看来,这房间是用来放杂物的储藏室,所以其内部装饰跟「爱丽丝·镜城」奢华富丽的风格相去甚远。 房间的最里面有落地窗,窗后就是阳台。 「看不到海景的阳台,真是一点意义都没有。你觉得呢?」 窗端抓着窗户的把手,将之旋转了九十度。窗户并未上锁,故得以顺利推开。 「我对阳台没兴趣。」无多淡淡答道,「反正,海就是一片蔚蓝。」 「年轻人可不该用『反正』这类字眼呀!唉,不说了,注意脚下,阳台上有积雪,你看看有没有十厘米厚?顶上的屋檐就一点点,连风雪都阻挡不了。但落地窗的窗台比地面高出一截,就算打开,窗门亦不会碰到积雪。换句话说,窗门的开闭不会给积雪留下痕迹,这一点还是别忘了比较好。」 外面夹杂着雪花的狂风怒号。阳台那白色栏杆的远处,是一片银装素裹的针叶林。因昏沉天色和大风雪的缘故,林木间隐伏着浓厚的暗。虽然从二楼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但正如窗端所言,树木挡住了视线,根本看不到海。 阳台的积雪上,留着横七竖八的脚印。看来有几个人曾反复走过这里。储藏室的房间和「爱丽丝·门」的房间共用一个阳台。 「这些脚印是我们留下的。我们来之前,阳台上没有任何脚印。」 「但是,要进到『爱丽丝·门』里,只能通过阳台开窗进去吧?」 「没错,普通人是无法缩小身体,穿过『爱丽丝·门』的。恐怕只有像『一寸法师』那种小个子的人,才能不经窗户直接从门进去吧?」 「快进去吧!好冷,外面。」背后的山根催促着无多他们,「隔壁的房间有尸体,入濑小姐不怕?」 入濑头摇得像拨浪鼓。 「你就在这里等着吧!」无多对入濑说道,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又改口道,「我是说,你愿意等的话,就在外面等,这不是命令你。如果碰到了紧急情况,就把那边的盘子砸了,弄出些大声响。」 入濑颦眉。 「当然由我来赔。」 入濑似乎放弃了争辩,点了点头。 一行人顶着利刃般的寒风,靠近隔壁窗户。窗户很大,成年人只需稍稍弓背便能通过。窗户的开合方法及门锁等都和隔壁储藏室的落地窗相同,唯一的区别是:外侧的窗框中间有个锁孔。 「这窗户可以从外面上锁?」 「对。」古加持道,「既然没人能从『爱丽丝·门』进去,那就只能从外面锁上这道窗户了。倘若窗户从里面锁上的话,里面的人就出不来了嘛。此事不便至极,却跟这怪异的城堡挺衬。大概只是要模仿《爱丽丝漫游仙境记》才造出这种奇怪的房间吧?」 「发现尸体时,这窗户是上了锁的!瞧,锁孔旁有破裂的痕迹吧,这是咱们要进去时,把窗玻璃打碎后开锁造成的。」 「上了锁?」 「嗯。」 窗端肃然点了点头,打开窗户和山根一同进到房内。古加持跟着进去。无多温柔地紧拥了一下站在阳台入口处、满脸担忧的入濑,继而来到房内。 这扇窗户正好对着「爱丽丝·门」。门旁边倒着木质的圆形小桌,桌子有四条笔直的桌腿,其中两条正紧紧挨着地面。室内完全没有装饰,都是些煞风景的白色壁纸。房间很窄,天花板很矮,跟「爱丽丝·门」的大小相得益彰,予人以一种狭窄憋屈之感。从窗户进去之后,左手边摆着一个窄高的长方体衣橱,木质的橱门大开着,内中空无一物——这种房间里,衣橱完全谈不上有何用处,大概就是装饰性的摆设吧。 「他」就倒在离窗户稍远处的房间中央,头顶对着门,下身略微右倾,上身则扭曲着仰躺。无多边走边打量着尸体周围,尽量避免沾到地板上的血。只听他鼻子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双手一直插在西裤裤袋内。 尸体显然是被「处理」过了——深蓝色衬衫的纽扣未扣,自胸至腹的皮肤全部暴露,周围那一大摊黑糊糊的血仿佛刚从腹腔溢出,开膛破肚的那道伤口让人不忍目睹。血似乎依然汩汩流着。伤口就横在肚脐稍上,就算没有解剖学的知识,亦能清楚洞悉凶手的残暴!从伤口间窥视到的黑色内脏组织,如活物般让人毛骨悚然。 脸完全被熔化了。 整张脸都被火给烧掉了,或者是用化学药品熔化了,皮肉焦黑地耷拉着,鼻梁和脸颊处白骨突出。眼窝深陷,眼球消失;只有不知为何物的半液体状的东西,兀自积在那空洞的眼窝里面。头发卷曲着向两侧披散,恶臭扑鼻。从尸体的脸部,完全看不出鹫羽生前的模样。那微微张开的嘴巴,似正呻吟着临死前的痛苦。 尸体还有一处惹人注目的地方,是身下铺着的巨大镜子。那是一面长近一米五、宽近八十厘米的厚镜子,从何而来、如何搬运,完全是个谜团。将尸体放置镜上,血液和尸体宛若置身于镜中世界,乍一看去,尸体既像是要从镜中爬出,又像是要被拉进镜中的世界。 「你脑子里想的是,」古加持说道,「尸体下面的镜子,不会就是『爱丽丝·魔镜』吧?」 「没错。」 无多点点头。 「我也是这么想的,当然该问一下路迪,但估计没有答案。毕竟她曾公开说她不清楚『爱丽丝·魔镜』的详细情况,所以她未必会给我们一个答复。然而,若这真是『爱丽丝·魔镜』的话,该不会这样就结束了吧?」 「你的意思是?」 「这才第一个人。」 「纵然这的确是『爱丽丝·魔镜』,」窗端插话道,「但没准犯人不知道呢。」 「那样的话,犯人就太蠢了!把这等珍贵的『爱丽丝·魔镜』用来垫尸体。」 「尸体的脸被毁了,」无多远远望着尸体,「这是下手者故意弄的吧?」 「是啊,镜子旁边掉着个小瓶子,里面还留有一些液体,估计是硫酸。」 无多俯身调查着小瓶子。瓶口上缠绕着一圈细铁丝,铁丝上挂着个牌子,上面用黑体写着几个字母: drinkme 「喝下我?」无多站起身来,「简直跟《爱丽丝漫游仙境记》如出一辙!爱丽丝喝下瓶上写有『drinkme』的液体,身体很快缩小,顺利通过了那扇小门。」 「看来,犯人对怪诞文学挺有见地?诸位,」窗端挺胸笑道,「在窄小的『爱丽丝·门』的房间内,用小瓶内的液体把尸体的整张脸都烧毁了。 「而且房间是个密室!那扇『爱丽丝·门』无法进出,门和窗户又都被锁上,这两处按说都该有钥匙的,但眼下尚不知其所。」 「鹫羽先生缩小,穿过门,喝下了小瓶内的液体……要装成和故事一样的话,顺序反了。」山根一脸倦意,靠着墙壁,「莫非,其实是犯人缩小了?」 「不管犯人有没有缩小,门被上锁这事实是无法动摇的。」 「但路迪小姐她们很快就会找到钥匙的吧?那样一来,就只剩阳台脚印的问题了,犯人到底是如何从窗户走进房间的呢?」 「且慢!」无多的眼光突然在尸体嘴上停住,「有人调查过尸体了?」 「当然调查了哎,虽说老夫不是职业法医,但往昔亦曾有名医之誉哦。」 「尸体的嘴巴呢?」 「嗯?」 「尸体的嘴里似乎有东西。」 「在哪里?」窗端从开襟毛衣的口袋中拿出薄薄的手套戴上,「手指没办法伸进去太深。毕竟都发生尸僵了,很难再让尸体张嘴。但里面确实有东西,眼下真需要一个镊子。不过,我想谁都没带那东西吧?」 「要不要用力撬开?」 「那怎么行,对尸体的不敬就是对神灵的亵渎。」 这时,一声闷响,尸体的下颚脱臼了。只见其喉咙深处,正有 一样东西闪着微光。窗端伸手进去,用指尖钳了出来。 除了鹫羽,全员都在餐厅集合。无多与入濑选了角落里挨着的位置,白色的餐桌上随意扔着两把扭曲变形的钥匙,即便不愿看,也能进入视野当中。无多将眼光从钥匙上移开,窥视着在座各位侦探们的神色。只见那些人全都是坦然自若,用冷静的眼神盯着这两把钥匙。他们表现出的冷静,不啻是对犯人的最大蔑视。 堂户站在餐桌旁边,她不是侦探,但有些人觉得她的行径最可疑。此刻,她双手交叠身前,满脸惧色,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真让人觉得这不像是演技。 「我想,没错,的确是那扇门和窗的钥匙。嗯,就是你们所谓『爱丽丝·门』的那个房间的钥匙。」 路迪开口道。 「简直是天方夜谭!」前刑警海上脱口而出,「门和窗都锁了的吧?房间里唯一的人都死了,是谁、又如何从外面锁上门窗?要把门窗锁上,就需要两把钥匙,但两把钥匙都在房间里找到,而且还是从尸体嘴里找到的,对吧?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莫非你们是合伙糊弄本大爷呢?别开玩笑了!密室不可能存在!老爷子,你们别随便就说是密室,你们只是往密室这个词上扯!」 「你不愿相信的心情,老夫可以体谅。但钥匙是在尸体口中发现的,这是事实。而且,门和窗都上了锁,这同样确凿无疑。」 「那犯人到底从哪里来的,又从哪里走的?」 「我们的使命正是推测这件事吧?」 「扯上使命就太夸张了吧,」古加持苦笑道,「要想的事情多如牛毛,而我们眼前摆着的只是一个很孤立的谜团——密室。」 「诸位,听我说。」观月突然开口,就像会议主持人一样,打断了侦探们的窃窃私语,「现在,第一起凶杀案发生了。这种情况下出现了一具尸体,我想没有人会继续吵吵闹闹了吧。特定的舞台上,只发生特定的事。这种情况下,无论犯人抑或尸体,最终都只是命运使然,你们懂不懂?」 无人回复。唯有路迪两眼发光,兴趣颇深地听他讲话。 「算了。总之,观月想说的是:对过去发生的事,就像腐臭的侦探小说那样费尽心思破解诡计,这种无谓之举是否可以省掉?我们就当鹫羽没有遇害,一切正常地过完本周,如何?」 「你这浑蛋,说什么呢?」 海上倏然起身,义愤填膺的样子直如要踩桌猛扑观月。而观月呢,却只是神色自若地斜眼望着海上。 「譬如,要把他的死写进日记的话,如果是观月,只有两句就写完了——『鹫羽死了』和『密室』,仅此而已。一切解释都没用,要阐明事件的因果,徒然浪费墨水罢了。如果运用数字的话,那就更简单了- 1 「你们慌慌张张扔下早餐,特意去确认的尸体,说到底只是个琐碎的物体,是人体蛋白停止发挥正常机能的肉块。若你们固执地拘泥于这种琐碎,那你们堪称是地道的古典侦探。用观月的话来说,就是笨蛋,是无药可救的垃圾!」 「你的话越听越让人火大!」 「那好,今天就散了吧!怎样?」 「喂,别当本大爷不存在!」 「发生了杀人事件,就要抓捕犯人;出现了密室,就要解开。这就是咱们侦探的工作吧?」窗端似乎要说服观月,「至今为止,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今后也会这样继续下去。而你却要省略对咱们而言最重要的部分。」 「没错。」 「挺有趣的,」古加持说道,「或许反而能让凶手措手不及。要知道,他可是辛辛苦苦、特意做了个密室呢!」 「但我们不能无视鹫羽先生遇害的事实。」路迪皱着小脸,「招待他的人是我,这种沉重的责任感就压在我肩膀上了。而且他有家人,似乎还有恋人,却因为我招待他到城堡里……」 「说得好听,宣称镜子只给最后存活者的人,又是哪位啊?」 「哎呀,看来我该去学学怎样猫哭耗子,嘿嘿。」 「先不提那个,你让咱们散会,有何目的?」 「目的?」观月撩弄着挡在眼前的刘海儿,「没有目的,观月只是困了,想早点回房休息。」 「我倒是挺赞成观月君的观点,其他人有何想法?如果没意见的话,还是早点散会吧?」 「古加持君,别急!」窗端拦住了古加持的话头,「大家是不是忘了需要确认的事呢?」 「需要确认的事?」 「首先,昨晚有没有外人进出过这个城堡?」 「似乎没有那种迹象——暂且这样断言吧!」路迪开口,「发现鹫羽先生的尸体后,我担心是外来人员犯的案,所以在城堡内巡视了一圈,没发现有人入侵过的痕迹。门窗的关闭情况完美无缺,当然,前提是你们不介意我使用『完美』这个词。窗户及玄关外面都没有足迹,只不过,这般大的雪,痕迹有可能被风雪消除。」 「食物的情况有无变化?有没有在不知不觉中少掉的现象?」 「没有。」 「依我看,算了吧。第三者混进城里的可能性就排除掉吧?又没有漂流者从前几天就漂到岛上的可能。」 「简言之,杀害鹫羽君的犯人就在我们当中?」 「没错,老夫想确认的只有那一点。」 「早就清楚的事,却要用拐弯抹角的方法去理解,真是愚蠢至极!」观月了无生趣地说道,「我困得不行了,能走了吗?」 「ok,你尽量小心点吧!」 古加持轻轻挥手,向观月说了句再见。观月站起身,揉着眼睛走出餐厅。 「最先走出这间房,正是最聪明的选择。眼下,全员都在这里,就算在城堡里来回走动,也不会被犯人袭击。要知道,犯人可是在我们当中啊!哎,前提是他不是犯人。」 「喂,古加持先生。」山根从旁边的座位靠近古加持,「我想跟你借个东西,摄像机。」 「可以,但现在借给窗端先生了。」 「我有点事,要调查。」 「你可别嘴上说一套,背地里又把可能成为证据的带子给销毁掉呀。」 「呵呵呵。」山根笑靥如花。 「入,我们回去吧!」无多对入濑打了个招呼,「各位,我们先走了。」 无多拉起入濑,匆匆忙忙逃命似的朝房间走去,他觉得现在的「爱丽丝·镜城」没有一处安全之所,盼望着暂住的那房间会是最后圣域。无多一回到房间,先着手调查有没有致命机关。他仔仔细细检查了壁炉台、画的背面和电灯开关周围,却未发现有何异常。他扯下床单,一丝不苟地检查完相当厚实的弹簧床垫,又将床单铺回,让入濑坐上。入濑拿过了床头柜上的便签本。 ·你在干吗 入濑一脸不安地写道。 「调查一下,因为不知道会被怎样杀掉!知道《迷宫馆的诱惑》和《的悲剧》吗?[这两部小说中的死者均被毁容。]我可不想被那样干掉。」 鹫羽先生真的死了吗 「嗯,死了。但脸被毁容了,无法确定尸体是不是他。但是一个男的被杀了,其他人都活着,想必鹫羽先生的确是遇害了吧?但愿犯人知道那腐旧的替换诡计早就被时代抛弃了。」 ·为何要破坏脸 「莫非是想模仿《爱丽丝漫游仙境记》?那个『喝了我』的小瓶子,的的确确是仿照『爱丽丝』故事里的物品。」 ·有必要模仿吗 「谁知道呢,意义这种东西,永远都是具有排他性的。犯人若赋予其一个意义,我们就算想破脑袋都未必能理解。譬如德国纳粹的那个『卍』的 意义,你肯定不清楚吧?这和那个的道理一样。」 ·是吗 「嗯。顺便说说战争的事吧。不久前,就是『战争』跟『持久战』意义相同的时候,战争还是由减法来构成的。当那场战争改变了世界之时,《无人生还》诞生了,这也是完全用减法来构成的一部小说。」 ·人类总会被杀戮吸引 「我知道,那对我们来说,正是威胁!」 堂户孤身在走廊中行走。她谨慎注意着走廊的每个阴暗角落,一想到那种地方没准有谁躲着,行走的速度就不觉放缓。当鼓起勇气快速拐过回廊时,她发出一声细微的悲鸣。 那里出现了一扇先前没有的门。 走廊呈t字型,门就出现在横向走廊与纵向走廊的交会处。之前,这里没有门,只有一个宽敞的拱门形状,但现在却装上了一道结实的木门。堂户用袖口包住手,小心握着门把,慢慢将之推开。门很宽,打开的时候,差点跟走廊凸出的墙壁相撞。正面的墙壁上也有一道门,因此,若两道门同时打开的话,百分之百会直接撞上。像这样两扇门相撞的情形,一般的建筑设计是不会出现的。堂户努力不去想这件事,关好门后,继续往前走。 回房间的途中,不知哪个房间传来了轻微的话音,吓得她当场僵立不动,继而屏住呼吸,轻轻往说话的方向走去。门开了一小道口子,灯光飘逸而出。她四下里确认了一番,便开始悄悄从门缝处窥探室内。 「游戏开始了?」海上坐在沙发上,「生命面临着死神的觊觎,为何内心却会如此热血沸腾?大爷我好生期待!找镜子之类的简直无足轻重。」 「该怎么说才好?」是窗端,「倘若杀害鹫羽君的犯人跟咱们一样,都是要搜寻镜子的话,那接近镜子其实就是接近犯人了。」 「杀人的动机是『爱丽丝·魔镜』吗?」 「除此还能有别的?没有谁此前认识鹫羽君,假设这里有对鹫羽君抱有私人怨恨的人,你觉得他会特意在这种孤岛上杀人吗?换了是老夫的话,肯定是神不知鬼不觉就把他杀了,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尸体处理掉。」 「犯人是想把全体侦探都杀掉,再坐收镜子?」 「未必没有可能。」 「难说!」这次是山根,「如果目标真是镜子的话,只要趁没人时偷偷潜进城堡不就行了?这城堡平时空无一人,大可仔细彻查,何必要等我们都来了才动手呢?——据路迪小姐所说,这里平时似乎没人住吧?」 「有道理。」 「不,或许犯人没办法来到这座江利岛呢?手划的小船难以渡海,但若托人用船带出海,又难免留下疑点,用摩托艇同样容易出问题,所以才要混进咱们中潜到岛上吧。」 「在这种无处可逃的小岛上,要以多数人为对手并下杀手,从风险考虑,要是我的话,会选择一个人悄悄潜上岛。」 「嗯。」窗端边点头边瞄向堂户偷窥的那扇门,「怪不得这般冷,原来门没关好。」 「关上,我去。」 山根往门走去,堂户慌忙起身,背紧贴着门边的墙壁。或许因动作过快过大,头发猛地左右一甩,扣在鬓角的发夹直落而下,虽只发出轻微的一点动静,却偏偏传到了前来关门的山根耳内。 「哎呀!」山根打开门,双目圆睁,「堂户小姐,你好。」 「你……那个……你好!」 「怎么啦?在这里?发夹掉了?」 「是,那个……嗯。」 堂户匆忙捡起发夹,扣回到头发上。 「嗯?怎么回事?」 从里面传来窗端的声音。 「堂户小姐来了。」 「什么?偷听吗?真可疑!喂,快进来!」 「不了,我只是路过这里罢了。」 「没关系,你瞧,手都冷成这样,快点进来。」 堂户就仿佛是被山根熊抱着一样走进房间,听话地坐在沙发上。房间里有飞镖的靶子,还有台球桌等,靠里面点还有酒吧式的柜台以及高脚凳。堂户坐着的沙发面前摆着一张玻璃桌,上面放着一个棋盘。 「堂户小姐,你昨晚有打扫过这间房吗?」 窗端突然询问道。 「没有,那个……我第一次进入这房间。」 「不像真话。」海上话中带刺,「长着一张可爱的脸,却若无其事撒谎的女人,我在审讯室见得多了。对了,你和那些人的表情一样,别小瞧本大爷!」 「哪里的话,我没说谎。」 「别太紧张。」山根温柔地抚摸着堂户的背,说道,「你进房间时,左右顾盼的,似乎很紧张,心脏快跳到嗓子眼了吧?」 「你见过这棋盘吗?」 窗端继续问道。 「第一次见。」 盘面上放置着几枚棋子,但她不懂下棋的规则,所以连那些棋子有何意义都不清楚。 「喂,仔细看清楚了,不是你把棋盘摆回原样的吗?」海上怒吼道。 堂户瑟缩着,一声也不敢吭。 「别那么大声!」山根满脸不悦,「大多数的生物天生就害怕很大的声音。嗯,堂户小姐,不好意思,麻烦你把主教给我。」 「嗯,这个?」 「那个是士兵。」山根嘴角含笑,「瞧,各位,她连棋子都不认识。」 「别演戏了,是故意拿错的吧?」 「一旦起了疑心就没完了,」窗端叹息般道,「唉……不管是谁做的,棋子被摆回原位的事实不会改变。正确说来,不是摆回原位——黑色的王后移动了,而白色的主教被拿走了。白方还有一个主教,远远挪到了斜角的位置。」 正如窗端所说,黑色的王后移到了棋盘边上。 「所有方向不论格数都可以走吧?王后。主教的走法呢?」 「只能斜走,不管格数。类似将棋的走角。顺便再简单解释一下别的棋子吧。城堡可以直行至上、下、左、右四个方向的任何一格;骑士可以朝八个方向走桂马的下法,但这盘上没有,就不提了。西洋棋中,王后比国王更强,因此又是女权主义和虚无主义者的好题材!兵只能往前走一步,但最初的第一步可以走两格。兵吃对方棋子时,只能吃斜前方的,而一旦杀至敌方底线,就能变成国王以外的任何棋子,一般都会变王后,倘若战略需要,亦会变作别的棋子。《爱丽丝镜中奇遇记》里面,『兵』爱丽丝的选择是变『王后』。」 「你脑子坏了吧,居然把本大爷当棋盘上的棋子来玩弄,可恶。」 「那个……怎么回事?我听得一头雾水。」 「昨天,老夫发觉棋盘上的棋子摆得很仔细,」窗端答道,「所以就故意将之打乱,确保那棋局不会偶然复原。但今天再看时,棋子都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而且双方的棋子每个都似乎被动过了。更有甚者,恰如我先前所想,白棋少了一个。」 「少了一个主教。就是老爷子昨天放进口袋的那个吧。」 「嗯,这样一来,就说明老夫的猜想基本正确。被黑方吃掉的那个主教,正是象征着鹫羽君。」 「每出现一个遇害者,就会少一个棋子?」 「大概是吧。从这盘面来推测,怎么看都是黑方先动。一般来说,是白方占先,现实里却是犯人先行动。虽可预测王后的后续走法,但是,被吃掉的棋子又没有标上姓名,所以不能推测出下一个遇害者是谁。」 「就是说,预测棋子的动向是没用的?」海上咂舌,「那么,对犯人来说,这盘棋也没有意义吧?」 「这只是犯人赖以寻开心的吧。又或者,是要给咱们带来一种恐惧心理,直到咱们放弃 搜查『爱丽丝·魔镜』,举手称降。」 「他妈的!」 「老夫就是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所以才从盘面上拿走一个主教,但似乎没有阻碍游戏的进行。诸位,记住现在盘面上的棋子分布了吗?那好,老夫决定进行下一个作战计划。」 「嗯?你想干什么?」 窗端没有理会海上的问话,将棋盘连同棋子整个从桌上端起,走至最近的一扇窗前,打开窗户,将棋子一股脑倒了出去。棋子随飘雪翻飞,深深埋进了积雪当中。 「啊,居然擅自做这种事!」堂户惊慌失措,「路迪小姐会不高兴的!」 「只有犯人才会不高兴,没了棋子,想继续玩也玩不了了。如果要从雪里面捡起棋子的话,肯定会留下痕迹。」 「喂,老爷子,还挺行的呢。」 「或许还备有一套棋子,犯人。」 「有可能。」 「现在,就把所有人的行李检查一下如何?」海上两眼放光,大声说道,「别说棋子,可能连杀了鹫羽的凶器或血衣都能找出来!」 「这想法,不愧是刑警出身!无论如何,我们这些侦探,随身带着一两件不想公开的东西是很正常的。就算没带,若用保密义务当挡箭牌的话,你们也只能作罢。」 窗端把棋盘放回桌子,再次坐回原先的沙发上。 「不用狡辩,现在,开始检查行李。」 「没用。我想,不愿意被人看到的东西是不会放在身边的,如果我是犯人的话。」 「嗯,没错!比起那个,还是先解决『爱丽丝·门』那房间的密室比较重要。」 「不是说要把鹫羽的事件当做没发生吗?刚才不是在餐厅里商量好了?」 「说什么蠢话?杀人事件发生了,这不是『啊,是吗?』一句话就完事的。在餐厅里只是附和观月的话,想看穿他的本意罢了,但看起来他也没有太大意思。而且,解开密室之谜,未必是无用功。以老夫的想法,或许会找出杀害鹫羽君的凶手,并得到『爱丽丝·魔镜』。老实讲,对老夫而言,犯人只是钓鲤鱼的虾饵,而且还是一只可以主动找到鲤鱼的聪明虾饵。」 「你想反过来利用犯人找到镜子吗?」海上一脸奸笑,「别死太早哦,老爷子。」 「哼,正好堂户小姐也在这里,确认一下事件的大致情况吧!第一个发现鹫羽君尸体的是路迪小姐吗?」 「对,」堂户点点头,「路迪小姐来到厨房,说那房间里倒着个人,然后又发现有人没去餐厅,所以就打听了一下。当时没去餐厅的是鹫羽先生、观月先生、无多先生和入濑小姐四人。」 「怪不得路迪马上来到餐厅,告知我们出事。那个时候,观月那浑蛋也进来了。」 「大概是早上八点吧。路迪小姐为何会去看『爱丽丝·门』那个房间呢?」 「好像是发现钥匙没了。」 「是那两把问题钥匙吧?平时都放哪里?」 「接待室的玻璃柜里。」 「就是放在那种地方才会被偷掉!」海上一时愕然,不觉问道,「放在那里是当装饰还是……」 「那个……嗯,是的,好像是当装饰的。」 「但我们不知道那件事呀。这事,客人们应该都不知道。」 「如此说来……」 「不!不是的!我不是犯人!」堂户情不自禁地起身说道,「钥匙上有标记,敏感的人应该能察觉。」 「窗户的钥匙上有三叶草标记,『爱丽丝·门』的钥匙上有黑桃标记,就雕刻在钥匙柄处。窗户和门上刻有跟钥匙相同的印记,我想这是为了能立刻区分是哪把锁。」 「这安全措施真不靠谱。」海上冷冷说道。 「的确是有像三叶草的标记,但另一把黑桃的被硫酸熔掉了。」 「嗯,大概是吧。」 「但是,就算拿着钥匙,又如何走进房间呢?那样的小门是不可能进去的,若要经阳台从窗户进去,又会留下脚印。」 「假如喝下能让身体缩小的药就没问题啦。遗憾的是,没有那种玩意儿。要不然就是用缩骨神功吧,那样就能穿过『爱丽丝·门』了。」 「那犯人岂非是个瑜伽大师了?从现在开始,让每个人的身体自由屈伸一下,调查他们的身体灵敏度,如何?最柔软的就是犯人。」 海上似乎觉得这番话很好笑,一个人咯咯笑了起来。 「犯人没必要缩骨,只要卸下尸体的关节就行了。」 「哦?」 「犯人杀了鹫羽君,把他的主要关节卸下,再从『爱丽丝·门』硬把他往里面塞。」 「那样一来,鹫羽的尸体肯定会扭曲变形,这跟目前的情况不同。」 「就算犯人不能走进房间,却能将手臂伸长到室内吧?从门口把手伸进去,将尸体的关节复原,又嫌尸体太靠近门会被怀疑,便用棒状的东西将尸体推到房间里面。」 「原来如此。」海上认同似的点了点头。 「但是,有几个问题。」山根说道,「首先是倒在门前面的桌子,我想这大概也是模仿《爱丽丝漫游仙境记》的。把尸体往房间里推时,这桌子挺碍事的吧?桌子就在门后,几乎把尸体全部挡住。然后,再看看尸体的出血情况——腹部被切开,流出了大量的血,若从门边上往里推的话,那一带肯定是一片血海,但血只洒落在尸体周围的一小块地方。还有镜子的问题。尸体是放在镜子上的,就算一开始把镜子放在地板上,从门口将尸体往里面推,能这般巧妙地恰好推到镜子上?毕竟还有张碍事的桌子呢。所以,不太可能。」 「有道理!老爷子,真遗憾,你的假设被驳回了。」 「我知道。」窗端吊着眼角,「从一开始,我就在考虑。」 「我看犯人肯定进去过一次。那镜子大概是从房间里的衣橱上拆下来的。所以,一定要进去一次才行。」 「到底是何时走进房间的呢?如果是我们刚到小岛不久,纵然阳台上留下脚印,眼下也都被雪埋上了吧。」 「不在阳台的积雪上留下脚印,同样能走进房间,只要用一点物理性的动作。」 「动作?」 「窗户。储藏室那落地窗两边有蝶形合叶,可以像开门般朝外打开,而且开合几乎呈一百八十度。踩在窗台上面,抓住把手,趁势踢一脚的话,就可以顺着窗户打开时的势头落到隔壁窗台。」 「唔……」 「那尸体怎么办?背着那般重的尸体,没办法像你说的那样利用窗户搞杂耍吧?」 「没准那时鹫羽君还活着呢,是他亲自利用窗户进了房间。」 「这也是要推敲的一个点。鹫羽君一直都很警惕,不可能以这种方法进那房间吧,又不是必须进去。」 「那个……」堂户怯然开口,「路迪小姐说过,屋顶很可疑。」 「屋顶?」 「对,虽然从其他地方也可以到达屋顶,但从『爱丽丝·门』的那个房间的正上方,可以爬到屋顶上。」 「但是,就算是屋顶,也会在积雪上留下痕迹吧?」 「嗯,积雪上确实没有留下脚印。发现尸体后,路迪小姐不见人影的原因就是她爬到屋顶上去了。」 「真是精力充沛的姑娘!无论如何,眼下依然不清楚犯人和鹫羽君是如何进入房内的。进去的方法尚且不明,出来的方法就更别说了。如果两把钥匙在外面被发现的话,这诡计还容易破解一些,但毕竟是从房间内找到的,而且还是从尸体嘴里。」 「可恶!现在有点明白观月那浑蛋要早早结束早上会议的原因了,不管怎么想,都理不出个 头绪,大概他就是这个意思。」 「不甘心?目前看来,还是观月君棋高一着!」 「喂!老爷子,接下来怎么办?放弃搜索镜子,追查犯人?」 「作为一名侦探,老夫两条线都追。」 「哼,那本大爷就搜查镜子吧。」 「山根小姐意下如何?」 「我想去外面走走,雪似乎渐渐小了。」 「但积雪的厚度可不小呢。」 「我习惯了,我的家乡就是雪国。」 「哦?那请小心些,别遇难呀。」 「那个……我差不多要开始干活了,如果有消息的话,请告诉我。」堂户起身说道,「午饭尚需准备,若不愿一同用餐的话,也有没开封的罐头和面包之类。」 堂户出了房间,在围裙上擦了擦掌心的汗,朝房间走去。她一进房间就立刻反锁了门,拉好窗帘。因不想知道时间,便特意把桌上的闹钟反扣,然后伏在床上,决定不出房门一步。准备午饭只是个借口,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去准备。假装忘了时间一直睡觉,待接人的船来了再说吧。 雪地上,亲自留下的脚印对面,能看到一个晃动着的人影。 阴霾、压抑的天空因白色雪花的反射,明亮得使人眩晕。远处那个人影脚边的雪花同样泛着银光——来者正是山根。从海面吹来的冷风撩起她的秀发,和围巾一同上下舞动。她用戴着手套的纤指抚压着乱发,循着无多的足迹上前。 「你好!无多先生。」 「你好!」 「你来这里是要……」 「嗯……该如何解释呢?」 「呵呵。」 一个踉跄,山根险些摔倒,她的手朝外伸出,无多只好扶着她的手,帮她稳住身形。 「谢谢。」 「刚才看到山根小姐时,差点以为是入濑。」 「她现在在干吗?」 「应该是乖乖待在房间里吧。当然,锁了门。」 「你喜欢她?」 无多不答,转了个话题。 「我在城堡的四周逛了逛,没发现有人进出过城堡的痕迹,只能说犯人从一开始就在城内,尚未出来。」 「不会是你销毁了那个痕迹吧?」山根搂着无多的手臂,说道,「譬如,假设犯人是双胞胎的话,一个在城内,另一个在家里。为了确保双方的不在场证明,两人常在小岛和家之间往来,互相换班。昨晚杀了鹫羽先生的人悄悄潜出了岛,目前这里留下的只是一个替身。你就是双胞胎其中之一,无多先生。你怕被人发现进出过城堡,所以装作调查城堡四周的样子,把你兄弟留下的痕迹给抹掉了。」 「要不要去看海?」无多从山根身边不露痕迹地移开,突然提议,「我想去调查一下码头。」 「好啊,走吧!不过,我想牵着手去那里……事出有因,但我不想解释。你不会拒绝的吧?我可是戴着手套呢。」 无多放弃般叹了口气,牵起山根的手,往前走着。雪几乎停了,但厚厚的积雪依然从高筒靴的靴筒涌进,湿掉的脚冻得宛如冰块。像这种情况,一旦迷路乱走,肯定会被冻伤的吧?无多和山根闯进了针叶林。一路上,积雪压断枝梢的声音从未消停。积雪表面都是齑细的雪粉,一旦有寒风拂过,便闪着银光舞向半空。林间尚能看到切木头用的切割机,正盖着厚厚的雪被,完全看不出原貌。这切割机不啻是个路标。两人继续前行,下了斜坡往海边走去。 海面扑进眼帘,沙滩上凡是被浪花拍打过的地方,都全无雪的踪影。波涛凶猛,扑向水泥码头,白色的水沫跃上半空。 越是靠近大海,就越能领略怒海狂澜的意境。光是看看,就似乎要被张牙舞爪的海浪吞没。海面上没有一艘船影,甚至连禽鸟都看不到。发出轰隆响动的不是强劲海风,而是海面上的恶浪。 「我觉得双胞胎的想法挺有意思,但你说,若不是渔夫的话,一个外行人能渡过这片海吗?」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老实说,我可不想把生命赌在这种海上。」 「有关鹫羽先生遇害一事,你的看法如何?」 「是我们当中一人杀了他吧。」 「仅此?」 「当然还综合了其他因素,只是没必要告诉你罢了。」 「你真是位优秀的侦探,肯定是!」山根缩了缩脖子,「好冷。」 「鹫羽先生遇害的时间确定了?」 「据窗端先生和海上先生所言,似是半夜。正确的时间是今天凌晨两点至三点半间。但室内未开暖气,这样冷的情况下,必须计算一些时差。喂,你不问我的不在场证明吗?」 「问也没用。」 「你对密室的看法呢?」 「一个诡计。」 「没错,我觉得大概是用了机械类的诡计。其实,昨天晚上,包括遇害的鹫羽君,我们曾一同讨论过物理诡计。他说『物理诡计所走之路是服从或败给强现实』,那意思是?」 「和事件有关?」 「不知道。」 「差不多该回去了吧?海面如此凶险,看样子似乎没人利用过码头,外部犯的可能性不妨排除掉吧。」 无多折回来路,背后不断传来浪涛撞击码头和礁石破碎般的轰鸣。 「要不要在森林里转转?」 山根靠近无多的身体。 「你不冷?」 「冷,但想要看一样东西。」 「哦?」 「『无名泉』。」 无多接受山根的邀请,在雪地里留下一排脚印。未曾被人类染指的处女雪地上,四处飘荡着静谧,那感觉神秘无匹。风声和树上落下的雪声似亦降低了分贝,将两人的声音静静送过这片雪海。 「山根小姐曾来过这座岛吗?」 「来过呀,以前。」 穿过重重叠叠的树林,一眼清澈无比的泉水现诸面前。水面没有一丝波纹,一切都是静止的,时间在这里也仿佛停止了一般。或许是深不见底的缘故,泉水呈现出通透的青色。 自泉畔看去,平静的水面及不带杂质的清澄蓝色似要将人的灵魂吸去。倘若脚一滑、不慎掉进这眼泉内的话,恐怕就永远浮不上来了吧?无多不禁退后一步,靠着旁边杉树的树干,和泉水保持了一定距离。那水面直似欲冻结人类的精神一般,逸出了阵阵幽冷。 「好静。」 「是啊,无名泉。靠近这眼泉水,仿佛一切有名之物都会失去姓名,谁让它是如此漂亮呢!」山根怔怔地望着泉水,「《爱丽丝镜中奇遇记》里就有一片『无名森林』呢!」 「中井英夫[中井英夫(1922-),曾就读东京大学语言学科,中途退学,1973年以《噩梦的骨牌》获得第二届泉镜花赏。]的小说也有啊。真不知那些小孩子们,在世纪末的今天身处何方,又在干什么呢?」透过呼出的白雾,无多望向水面,「你是第几次来这里了?」 「第二次,那是十余年前的事了。」 「当时,白角是这座『爱丽丝·镜城』的主人?」 「对,从那时开始,这座城里就没住过人,他们只是把城堡当成度假的别墅罢了。」 「目的呢?」 「嗯?」 「你来这小岛的目的。」 「啊,没发现你是质问,我走神了,抱歉。我来这座岛是要调查。」 「调查『爱丽丝·镜城』?」 「不,是调查江利岛。白角因要砍伐木材而买下这座岛,但中途又放弃计划的事情,你知道吧?」 「嗯,听古加持先生大致提过 。」 「这岛上,散乱放置着他们当时留下的机器,恰如墓标一般。他们突然扔下机器,停止采伐的原因,你知道吗?」 无多摇了摇头。 「突然有一天,机器全都不能用了。」 「是岛的诅咒?」 「是啊,像诅咒一样的东西!但不是金字塔发掘队经历的那种诅咒[这里是指埃及法老图坦卡蒙的诅咒。其陵墓内有一扁额,上书:「谁扰乱了法老的安宁,『死神之翼』就会降临到他头上。」陵墓开启后六年之间,昔日参与发掘陵墓的队员果然陆续毙命。],是一种更简单易解、名曰『化学反应』的诅咒——说白了,就是锈。」 「锈?」 「白角在冬天将机器运来,打算开春时进行采伐。结果,到了春天,机器就动不了了,全都锈了。」山根掬起脚边的雪花,捏成一个雪球,「白角事业的顶峰期是人称『经济高速成长期』的那个时期,那时的日本正从战后的废墟中崛起,故而又是最受污染的时期。工业排水、排烟、煤尘、土灰……凡此种种,无不笼罩着人们的身体。虽有法律整治,但当时甚至出现死者,很残酷呢!和眼下相比,那个时期似乎更像是世界末日,只是环境没出现疯狂的颓败罢了。白角同样是一个对环境的破坏者,但他来到这江利岛之后,立场就变了——他受到了环境的惩罚。」 「详细说说?」 「酸性雾将白角准备好的机器全部破坏了!」 「酸性雾?酸性的雾?」 「对,这座岛上漂浮着的酸性雾使机器全生锈了,那一年似乎尤重。受酸性雾的影响,很多杉树都枯死了,白角的事业因之无法继续。」 山根将雪球扔向泉水。落水瞬间,雪球仿佛被吞噬一般,倏然消失了,唯余水面上的波纹缓缓游动,直至了无影踪。 「这泉水里没有生物,因为ph值在4.5以下,生物无法生存。7是中性值。故而不难想象这水的酸性是何等强烈。岛上的土壤几乎都酸化了,这些树木能生长得这样茂盛,堪称奇迹中的奇迹。或许,这片森林中的树木正是这座岛最后的保护伞。全靠土壤里错综复杂的树根来保护因酸雨而从土中溶解流失的铝离子,肯定没错!只要看看这美丽的泉水就明白了,正因其中含有铝离子,所以只要日照正常,水里肯定闪闪发光。人们都说ph值越低湖水就越漂亮,哪怕是一片没有活物的死水。」 「我听说,若火山的活动频繁,附近的湖会变成酸性。莫非是硫黄酸的缘故?如果这座江利岛是因火山喷发而形成的小岛,那涌出酸性泉水就不足为奇了。没准和经济高速成长期的环境污染完全无关呢。」 「错。恰恰相反,『无名泉』和火山活动全然无关。我们调查过了,这不会有错。我曾隶属环境调查团体,工作就是调查日本各地的酸性化现象。大概十年前,有人委托调查江利岛的强烈酸性化现象,就是那个时候,我来到了这座小岛。」 「然后?」 「岛的酸性化原因不明。估计是局部地区因故下了酸雨,引发酸雾。反正调查结果是没有结果。」 「或许,小岛被诅咒云云并非无稽之谈?」 「倘若这座岛被诅咒了,那地球上所有土地就都被诅咒了。挪威、德国、法国、加拿大,当然还有日本。听说过有名的伦敦浊雾吧?被夸耀为工业大国的英国的天空,总是一片昏暗,连窗户都无法开启。一九五二年冬天,整个伦敦都被黑烟和二氧化硫的废气笼罩,这都是焚烧取暖煤炭所带来的烟灰废气,城内更漂浮着ph值低于2的恐怖酸雾。整整四天,伦敦城都被这些东西覆盖得宛如黑夜,四天内据说死了四千人,死因都是心脏和呼吸系统障碍,那才是一片世界末日的景象呢!」 「但世界最终还是迎来了好的一面,不是吗?因酸性化而使世界毁灭,这种事情不太可能重现了。」 「至少我们这代人都这样想。但实际上呢,法国大教堂一直被熔化着,德国的森林亦渐渐消失,这一切皆拜酸雨所赐。推究到底,人类的存在本身就是导致地球酸性化的罪魁祸首。无论是人类先灭亡还是地球先被酸性化,我看我们的未来都只有毁灭一途。」 「真是极度的悲观主义。」 「没准是『无名泉』让我失去了姓名——就像那可怜的少女和小鹿一般!差不多该回去了吧?我冷得手指都颤抖了。」 「回去吧,该去温暖的房间里暖暖身子了。」 「是啊。」 无多转头离开泉边,这眼泉水上方漂浮的死寂,如幽灵般径直扑向他背后,使他行走的姿态略略僵直。 「喂,无多先生。」 「何事?」 「说些离别的话吧?我们大家,都不知道何时会被杀呢,没准下一个瞬间就没机会碰面了。所以,突然有点临终遗言,只想对你一个人说。」 「为何只是对我?」 「不知道,总觉得……若是你的话,就会自然而然接受我离别的言语吧。」 「是吗?」 「再见。永别了。」 「各位侦探的情况如何?」路迪盘腿坐在书房的桌上,「你不觉得把来岛的船分成两组是个很有趣的想法?你问原因?我想你很快就会明白了。」 路迪用指尖玩弄着发梢,同时跳下桌子,像踩着舞步般在书房里来回旋转。书房四壁几乎都被书柜挡住,房内飘荡着旧书那独特的味道,兼有一些灰尘。书柜和书柜间有个玻璃小柜,上面摆着个将近一米的巨大陶瓷娃娃。娃娃的身上套着一件轻飘飘的黄色洋装,裙袂处还带着蕾丝花边。娃娃的眼睛是宝石般的蓝色,略带褐色的金发柔顺地披落肩头,恰如约翰·坦尼尔[johntenniel(1820-1914),英国插画家,爱丽丝童话的最初插画者,其插画直观呈现出刘易斯·卡罗尔文字中的荒诞世界,更奠定了爱丽丝的基本造型。]给《爱丽丝漫游仙境记》所绘插画里的那个七岁少女。 「我真不知道『爱丽丝·魔镜』的位置,但我对镜子没兴趣——我只对侦探感兴趣!看!马上就死了一个了,到底会死几个呢?你的想法如何,爱丽丝?」 蓝色的眼眸没透露任何信息,清澈得如湖水般平静无波。 「不知道下次是谁遇害,没准是我吧。但若可以的话,我希望我是最后一个死的。」 路迪朝爱丽丝嫣然一笑,随后便离开柜子,跳起了华丽的方块舞。 入濑乖乖听了无多的话,好好锁住房门,独自窝在床上。房间在二楼,不太可能会有人从窗外爬进,但小心起见,还是仔细上了锁。暖炉是仿制的,没有和烟囱相通。其他地方应该没有缝隙,只要犯人别拿着另一把钥匙就万事大吉。只不过,为防万一,入濑紧紧握着写字用的那支小笔。倘若谁想硬闯进房里的话,她就用笔插他,然后逃走。 良久,久得连握笔的手心都冒出了汗。在被窝里蜷缩久了,自会觉得眼皮沉重。睡意蒙眬中,似乎有人敲门。好一会儿,入濑都分不出这是梦境还是现实。敲门声逐渐加大,入濑嗖的飞身下床,想去开门之时,却蓦然想起了无多的话。 「除了我,谁来都不准开门。」 她伸出来欲握住门把的手,僵在了半空。她小心窥听着外面的动静,敲门声益发急促,她不禁后退几步,握紧了笔。 「喂,无多君,我要进来了。」 是古加持的声音,但入濑依然戒心十足。 「我把午饭拿来了,是面包,还没开封,可以放心吃。」 古加持的强调里夹杂着笑意,但入濑没有开门。她从桌上的便签本上撕下一张纸,压在墙壁上开始写字。 ·无多不在 入濑把纸片折好,心下暗想:若从门缝里递出,古加持看到了该会回去吧?但如此一来,就反而会让对方知道房间里有人。入濑捂着太阳穴,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继而又战战兢兢走到门边,把耳朵压在门上,偷听外面的动静。 「喂,无多君。」走廊上响起了古加持的声音,「你去哪了?我把你和你女朋友的面包拿来了。」 「啊,谢谢。」 是无多的声音。看来无多回来了。 「入濑,开下门。」 的确是无多的声音,入濑把门打开。因寒冷之故,无多的脸冻得铁青。古加持站在他的背后,正一脸惊讶地望着入濑。 「原来在啊?」 「是我让她别开门的。」 「原来如此。」古加持耸耸肩,「是说除了你所有人都不可信?那我进房里的话,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呀?」 「不会,请进吧。」 无多若无其事地请古加持入内,入濑握着笔躲到无多背后。 「有法国面包、没切过的吐司、菠萝包、牛角包,还有个比较豪华的——夹有奶酪的千层牛角包。好了,喜欢吃哪种就拿哪种吧!我吃这个,菠萝包。」 所有面包都装在塑料包装袋里,虽说是完全密封,有几个看来也相当可疑,若用细小的注射器注进毒药,任谁都发现不了。入濑忍着饥饿,犹豫着是否要拿面包。 「那我吃法国面包吧!没有奶油,只能忍忍了。」 无多镇静地拿过面包,打开包装袋。 「真是的,不管是怎样的三流旅馆也不会这样对我们啊!渡海的船是随便找的,现在连吃饭都让我们自行解决。侦探被饿死的这种事,只有上个世纪才会有吧。」 「算了吧!一出现遇害者就会招待不周,我早就猜到会这样了。」 「好吧!那换个话题,其实我是有事前来。」古加持嚼着面包,口齿不清地说道,「当然和事件有关。事到如今,说这句话大概多此一举,我们眼下的情况好像相当糟糕。」 「是啊。」 「所以说……」 正说着,古加持突然双目圆睁,嘴巴停止咀嚼,脸上慢慢浮现出复杂之色。 「古加持先生?」 「嗯……嗯。」 「怎么了?」 「妈的!」 他指指嘴巴。 从他的口中,露出一块小纸片。 「这是什么啊?」古加持将纸片打开,「他妈的!是那家伙往我的面包里塞了这东西。」 「那个是?」 ·无多、入濑、古加持 ·以上三名同来观月房间 「是观月先生的信?」 「看来是。」 「为何不直接口头说啊?」 「这就是那家伙的做派!」古加持将纸片握成一团,「到底想干什么?」 「去看看吧?正好三人都在这里。」 「嗯,我也想和他抱怨几句!」 入濑顺从地随着他们往观月的房间走去。观月的房间在走廊的最里面。当古加持一阵粗暴的敲门之后,里面传来了观月傲慢的声音:「门没锁。」 「你的招待真特别呀!」古加持开门见山,「你是怎样把纸放进去的?」 「这是很基础的魔术手法。」观月把看到一半的小说放回桌上,「来这岛上之前,我就把装有纸片的面包烤好了。」 「这笑话真好笑。」 「就算博君一笑好了!哎,那种事无关紧要,外面太冷了,快把门关上。」 入濑慌忙关上了门。 「你把我们喊来的理由是?」 「我们有何共同之处?」观月反问道。 「坐后面一班船来的。」无多答道。 「正确。我们四个人正是坐后面一趟船来到岛上的。我原想这只是个人的时间关系所致,但实情似乎不是。」 「什么意思?」 「就是可以把先来的那些人都当成犯人!这是我的警告。然后,我还有个建议,如果他们都是犯人,我们就是他们的敌人。既然如此,我们有必要团结抗敌,各位意下如何?」 「团结?真想不到是从你嘴里听见!我们四个人要组成共同战线?」 「事实上,的确是。」 「你是想拿我们当挡箭牌吧?」古加持讽刺道,「无论如何,他们全体都是犯人的推测不对——遇害的鹫羽君就是和他们同一班船来的。如果先到的一组全是犯人,那遇害者是犯人团伙中的一员,未免太奇怪了。」 「他就是像白色鳄鱼一样的存在。听过白色鳄鱼的故事吗?为了集团能继续生存,就恣意把弱小的存在当成饵食。他死了,所以我们后到的一组更不容易察觉这是他们全体的犯罪行为吧?」 「的确,准备船的是路迪吧?」 「没错。」 「或许是有意将我们分开,但为何要杀死我们?」 「不知道。」观月用手肘抵住桌子,撑着下巴,「那问题该留到最后再问。动机总是被一些暧昧的因素左右,不容易理解。」 「我懂了,动机就先放放吧!可是,发现鹫羽君尸体的密室该如何解释?在餐厅里,你仿佛对密室完全没有兴趣,那是要迷惑犯人的演技吗?」 「岂会是演技?只不过觉得话题太无聊了,所以才建议早早结束。你需要我向你一一解释密室问题吗?」 「需要。」 「一旦把密室诡计解开,连一元的价值都没有。纵然是这样,都要我说?」 「当然要。」 「哎呀,哎呀。」观月神经质地翻合着小说扉页,呢喃似的说道,「连那种程度的密室都无法解开就虚张声势,真是抬举你了。」 「你说什么?你解开了?」 「这种事理所当然,我连答都不想答你。」 「阳台上的积雪没有脚印,门小得让人类无法出入,而且房门和窗户的钥匙都在密闭的房间里找到了。」 「啰唆死了!」观月不耐烦地挥挥右手,「早就知道的事情又重复一遍,简直让我觉得会被笨蛋传染。的确,鹫羽遇害的情况和你说的一样,只要没有《爱丽丝漫游仙境记》中的魔法水,肯定会让人觉得无法作案。但那到底只是卖弄小聪明的诡计。既然人类不能从『爱丽丝·门』进出,那只要研究怎样从窗台进去就行了。」 「就是行不通,所以我才烦恼!」 「行不通?你去过阳台了吧?那你肯定用你那有眼无珠的双眼确认过阳台其实不大吧?实际上,那阳台只有一个窗户到另一个窗户移动的宽度。因此,阳台上的积雪本就不多,再加上这么冷的天,雪花没融化便松松散散地堆积在那里……」 「你到底想说什么?」 「简单说,就是把堆积在那里的雪清除过一次,再重新让那里积满雪。」 「重新让雪积满?」 「犯人曾清除其所需通过地方的积雪。唯一要注意的是:要小心注意,别让雪融化,并且要小心保管好那些雪。如此寒冷的情况下,这未必没有可能,当然也需要一些技巧。最简单的方法就是预先准备一张薄板,铺在要通过的地方,要通过时,直接把薄板抬起,这样薄板上的雪就跟着薄板走了,最理想的状态就是把薄板的四角用绳子系好,再连雪一同拉起。这样就能走进室内了,为了防止雪融化,还得尽量靠近冰冷的窗畔,而且必须把事情迅速完成。事毕,将薄板放好,再抽出,或者是一下子抽出,或者是像落雪般一点点谨慎抽出,总之,只要让雪落回原位,事情就结束了。表面的细微差别,风自然会去吹平的吧?」 第三章 窗端是在双面镜的房间里遇害的。房间左右的整面墙上均装有镜子,站在中间,就有一种闯入无限空间的错觉。窗端的尸体倒在地上,腹部血流不止,经双面镜的映射,变成了无数具血尸。房间里的十余扇门同样被映出数量无数。窗端仰面躺着,位置几经房间正中。 无多小心避免踩到底板上的血液,靠近尸体。窗端的脸上失去了生前的血色,满脸讶异望着天花板。一眼望去,仿佛是用陶土做成的扭曲工艺品。他的服装不算乱,只有腹部沾血的部分有些皱褶。四处没看到杀害他的凶器,除了腹部和喉咙的伤,其他地方似无伤口。无多离开尸体,走到一旁的入濑和古加特身边。 「和之前相比,残酷性降低了。」 「对。」古加持双手抱胸,「但依然杀了人。」 「犯人为何选择窗端先生当第二人?」 「嗯?」 「若我是犯人的话,会先把留在后面比较棘手的人物杀了吧?比如说海上先生或古加特先生,而犯人却选择了窗端先生,窗端先生上了年纪,就算有所抵抗,也抵不过犯人吧?难道说,选择窗端先生当第二人,有着特别意义?」 「或许有二个理由。一是犯人的杀人计划里没有顺序,只要有机可乘,谁都可以。」 「另一个理由呢?」 「犯人是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换句话说,就是刚才你说的『留在后面会比较棘手的人物』那种情况。只要犯人自认不管谁抵抗都有取胜把握,就无所谓杀人的顺序了吧?」 「原来如此。」 「我的意思可不是自称犯人。」 「我懂。」 「仔细想想,这次或许是突发性杀人。要知道,犯人的样子可是被看到了。」 「前提是海上先生的证言属实。」 「是不是真的,详细听他描述后再判断吧!差不多去餐厅吧?可能大家都往哪里去了。」 他们结伴前往餐厅。 餐厅里有很多空位。除去遇害的鹫羽先生和窗端先生,还有很多空椅子。没看到山根和堂户的身影。 「堂户小姐似乎在房间里,叫她也不出来,」路迪解释道,「看来她受到的刺激很大,平时的生活一般不会被卷入杀人事件。虽然好像没有陷入恐慌,但现在的精神也处在危险状态。」 「山根小姐呢?」 「她下落不明。城堡这么大,大概是待在那里吧。」 「不在房里?」 「不在。」 「算了。」海上就好像主持人一样,打断了路迪,「那就开始吧?如各位所见,现在是没有安排食物的非晚餐会,尽量忍耐饥饿吧!」 「你当真看到刺杀窗端先生的人了?」古加持问道。 「看到了,的确看到了。但是,在我谈到犯人之前,本大爷对我们有个要求。」 「哦?」 「马上让我检查一下你们的身体。犯人没有在现场留下凶器,应该是带走的,距离犯案的时间不久,犯人依然携带凶器的可能性很大,身上更没准占有血迹!我要调查这两点。」 「我们女性怎么办?」 「没关系,本大爷要查所有人。」 「真够霸道的。」 「闭嘴!」海上用拳头敲打着桌面,「本大爷面前有人被杀了,若犯人认错人的话,死的就是本大爷了。开什么玩笑!听好了,你们都闭嘴服从本大爷就行了。」 海上的怒吼响彻整间餐厅。纵然如此,路迪依旧一脸平静,没表现出服从他的意思。 「入,别担心。」 无多轻轻唤着旁边坐着的入濑。入濑微微一震。 「先都站起来,并排站在墙边。」海上决然下令,「并排站好,面向墙壁,把手放在墙壁上!」 「我不觉得能找到凶器。」古加持挖苦道。但他的话梅传进血气冲顶的海上耳中。 无多无奈服从了海上的话。离开餐桌站到墙边。其余侦探亦服从地面向墙壁,高举双手。观月一动不动地坐到最后,在路迪的催促下,慢吞吞走到墙边。 「妈的!快点把手举到墙壁上!」 站在无多旁边的入濑,肩膀又是一颤。 「好,这样就行了。」海上的声音低低响起,「喂,头不准转过来,谁转过来就杀了谁。」 「杀人?」 「我不是说过不准回头?」 一道锐利的风,将无多耳畔的空气劈开,有东西插在了墙壁上——那是一把厚重的斧头,和无多的脸近在咫尺,刀刃上锈迹斑斑,破破烂烂的斧头反而给人一种残酷感。海上拨出斧头,墙壁留下一个大洞。 「你想干什么?」古加持说道。当然,他对着墙壁,没有回头,所以声音听起来有点沉闷。 「嘿,别乱动。如果让我发现谁想转过来,就马上敲碎他的后脑壳!不想脑浆涂地的话,就乖乖别动!你们心里在想,大家一起对付我的话,或许能扳回来?想得美!如果谁想动的话,本大爷马上把离我最近的人杀了,或者先把容易干掉的家伙杀掉!就算制服我都晚了,你们只能哭着给死掉的家伙收尸!不想变成那种局面的话,就闭嘴举手!」 无多感觉海上经过身后,他悄悄看了看古加持,后者好像也放弃抵抗似的沉默无语。 「你们肯定在想,本大爷是不是疯了?不,本大爷冷静得不得了。本大爷直至刚才,都在地下调查,下面就像个迷宫一样,到处摆着莫名其妙的东西。在那堆东西当中,本大爷发现了这个,就藏在餐桌下面?」海上啪啪啪着斧头,「本大爷做了很久的刑警,碰到的犯人不管谁都像垃圾一样,冷酷无情的杀人狂从来就没出现过!因此,本大爷就想,既然杀人狂不出现,本大爷当杀人狂不就行了?当一个拿着斧头、接二连三杀人的冷酷杀人狂!」 「是你杀了鹫羽君和窗端先生?」 「开什么玩笑?犯人就在你们当中!别把本大爷和你们相提并论!本大爷接下来要把犯人杀掉!但犯人该不会如此轻易就招供吧?所以,本大爷决定把你们所有人都杀了!怕了吗?犯人先生哦!你完全没想到会反过来被杀掉吧?哈,虐杀吧!本大爷要用最简单。最单纯的方法,上演一场解决篇!你们当中有犯人的话,只要一个个杀过去,肯定会轮到犯人的吧?印第安小岛上被杀的那些人。如果采取本大爷这种方法,就不会一个不剩地全死光了!」 「的确,好歹会留下一个。」观月佩服似的说道。 「给我闭嘴,从一开始我就看你不顺眼,第一个就招待你吧? 「你想要多少?」 「啊?」 「在场所有人的价格,就由我观月买下来吧!如何?你可以说个你心里的价位。」 「他妈的,老子不要钱!」 海上拉开椅子,听到她坐下的声音。 「你不是见到犯人的样子?为何还不知道我们当中谁是犯人?」 「太暗了,看不清楚,总之那家伙突然出现,刺杀了老爷子后,又突然消失了。本大爷那时就在『爱丽丝·门』的前面,听到双面镜的房间传出悲鸣,就赶紧往那边跑去,然后就看到犯人正好杀了老爷子,打算逃跑。本大爷追了上去,犯人开门跑到走廊上,本大爷没有从犯人打开的那道门出去,而是打开隔了两扇门的另一道门,赶到走廊上,但是人影没了,犯人凭空消失了!」 「犯人在走廊里消失了?」 「别什么都问我!你想说本大爷是笨蛋?本大爷绝没看错!」 「听到惨叫,我马上就往双面镜的房间跑去了。」古加持说道,「他说得没错,走廊上空无一人,没有人和我擦肩而过。」 「会不会是犯人假装跑到走廊上,实际上又回到了房间里?」观月说道。 「本大爷也那样想,所以回到了房里,然后的确在室内看到了模糊的人影,就站在尸体旁边。」 「是什么样的人影?」 「对了,我想起来了,似乎穿着裙子,在那么暗的房间里能看出来。啊!还有,头发是金色的,绝对没错!本大爷看到的是爱丽丝!本大爷进入房间后,就看到爱丽丝消失在黑暗里……不,是消失在镜子中,我的眼睛没有看错,真的看到了!她杀了老爷子后跑到镜子里去了!」 伴随着虚无的回音,好一会儿,海上的声音都在室内回荡,观月没有再问,只默默听着海上紊乱的呼吸。 「衣服的颜色?」路迪问道。 「你质疑本大爷的记忆力?别搞笑了,在那么暗的地方,只是一瞬间发生的事,头发的颜色很明显,衣服的颜色就看不清楚了,感觉是黄的,但又像是蓝的。」 「是吗?」不知何故,路迪竟微微有些笑意,「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 「计划不变,全体当共犯论处,我的判决是全员死刑!」 海上拉开椅子,起身。 同一时间,无多开始窥测是否有反抗海上的机会。 眼下,若要服从他那蛮横做法的话,以他的性子无疑会开始一场大屠杀。说不定全体真的都会被干掉。 背后响起海上慢慢靠近的脚步声。 在转身的瞬间,用力撞飞他吧!? 无多下定决心。 正是此时,只听右手腕一带响起一个奇怪的声音。 似乎是某种铁制的东西,发着铿锵的声音把什么东西给扣上了的感觉。接着,又听到同样扣紧的声音,无多想转过去看,却艰难无比,右手不能动了! 是手铐。 扣着无多手腕的铁环,正泛着暗淡的光芒,硬要动的话,反而会被牵扯住。结实的锁链所连接着的两个铁环之一,就扣在入濑的左手腕上,他的右手和入濑的左手被扣在了一起。 「把你们全体都扣起来,两人用一个手铐,扣在手腕上那黑色的铁圈,能看见吧?」 海上欣然说道,同时,餐厅的门被打开,似乎有人进来了。 紧接着,响起一道啐声。 是堂户。 「堂户小姐,快跑!」古加特大喊道。 接着,就听到冲出去的脚步声。 回头一看,已不见堂户人影。 海上拎起斧头,追她而去,宛如残暴的杀人狂飞奔而出。无多立刻抓起身边的椅子,高举过头,因右手被手铐和入濑的左手相连,只好利用离心力,单手用劲向海上砸去,椅子的脚尖刚好砸到海上的后心,当下就响起了他的痛吼。 「妈的!」 听到古加持的声音后,无多和入濑拔脚就跑,拉开最近的一道门躲进厨房。无多麻利地打开水槽下面的柜子,从里面拔出一把菜刀,顺便还拿起一个放在旁边的平底锅。厨房里面还有道门,似乎通道走廊。入濑打开门,相通的走廊上随处充斥着海上那发狂的咆哮。无多把菜刀握在手上,在走廊拼命奔跑,被手铐扣着的手腕疼痛无比,想必有了淤青。他胸口憋闷,似乎快要窒息。 他们朝地下跑去,地下有食物,若被迫开始持久战的话,会比较有利。地下的入口离玄关大厅不远,那是一扇沉重的门扉,一打开门,里面的黑暗就喷涌而出,瞬间罩住了他们。里面漆黑一片。无多和入濑相互对望了几眼,没有犹豫的时间了,脚边就是一排楼梯,漫长得连外面的光都无法抵达尽头。旁边似乎有电灯开关,打开一看,只有低矮天花板上挂着的裸电灯泡,发出微弱光亮。 无多带上门,将平底锅放在脚边。 「这是个陷阱,有谁来的话,肯定会弄出声音。」 他们开始下楼,两人被手铐连着,入濑就算再害怕亦只得跟随。黑暗中,只有手铐的锁链发出冰冷的撞击。在电灯微弱的光芒下,只见入濑的脸色惨如白纸。 「在哪里?」 突然,传来了海上的怒吼,估计他就站在门外。入濑吓得不能迈步,但现在绝不能停!无多牵起她满是冷汗的手,加速走下楼梯。此处暗的要命,又没带便签本,他无法知道入濑的想法。但当务之急肯定是跑,必须尽快躲到安全处。 ·如果世界变成一片黑暗 越走……视野越暗 ·怎样和我进行对话 「滚出来!」 又是海上,平底锅没有响,看来他还在门外到处乱转。 两人总算走到了楼梯尽头,脚下似是坚硬的石板,走在上面会发出奇妙响动。 「这里肯定有电源开关。既然是食物储藏室,肯定会频繁进出,有电灯不足为奇,先去找电源开关吧!」 无多一边摸着墙壁一边往前走,四周一片黑暗,几乎看不到她的身影,只有互相牵手的触感才表明她的存在。无多的左手握着菜刀,同时摸着墙壁,墙壁冰冷如铁,甚至渗透着一点湿润。走了片刻,他发觉手边的墙上有条缝隙。 「有门。」 往下一摸,真有门把。一拧,门就悄然打开。他小心摸着墙壁,碰到了电灯开关。 荧光灯的光线明亮刺目。无多和入濑走进房间,带上门,这是一个小小的房间,四面都摆放着简单的木柜。上面并排放着各种各样的工作机器。有工具箱,还有一套螺丝刀,连电动式的圆盘锯和链锯都有。从上面放置的柴刀、修草用的剪刀和镰刀来看,海上的斧头就是从这里拿出去的。 「把柜子移到门后面吧。这样还可以挡一下。入,帮我一把。」 入濑点点头。两人协力将门旁的柜子堵到门后。移罢,只觉得精力瞬间用尽,入濑当场蹲下,大口喘息。无多挨着她坐下。地面满是尘埃,荧光灯不停闪烁,仿佛很快就会灭掉。 「入,还好吧?」 入濑半死不活地点了点头。 ·好冷 她用食指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写着。地下室比想象的更冷,墙壁和地板像冰块般散发着阵阵阴寒。无多和入濑转移阵地,坐到墙角的一个木箱上。 「你有被手铐拷过的经历吗?」 入濑摇摇头。 「我也没有。」 无多站起身,从柜子上取下工具箱。里面除了扳手、钳子、锤子,还有钉子、大小不一的螺母等五花八门之物。无多从里面拿出一个细长的塑料袋,里面装着钢丝锯的替换锯片。 「或许,这个可以切断锁链。」 无多拿起一把锯片,开始锯起手铐的链条。但链条没被刮出一点痕迹,看来,锯片锈得都无法使用了。 「生锈了呀。」 无多拿起电动式的圆盘锯和电动链锯,仔细检查其刀片,确定全都无法使用之后,便黯然坐回原位。两人被手铐连着,入濑随着无多坐下。 「不管哪个都不能用了。电动链锯似乎是新的,可以转动,但是没有替换刀片。看来,我们从海上那里抢到手铐钥匙之前,都要做连体婴儿了。」 ·还要 入濑拉着无多的手,在他的掌心写字。 ·靠紧些好冷 「接下来怎么办?」 ·不知 「总之,先找吃的吧。还要再地下到处找找才行。」 ·别人没事吧 「只能祈祷了。」 无多站起身,将手里的菜刀放到木箱上—带着的话,没准儿会更危险。两人将堵在门口的柜子移回原位,走进一片黑暗的地下走廊。 古加持躲进书房,进去后才知道那里是书 房。只因那扇门开着,而且看到门的侧面有锁栓,才选择了这间房。有锁栓就说明能上锁,要躲当然选安全处。 莫名其妙的事情有了一大堆。人类不能进出的小门房间里,有人死了,而且房间和窗户都上了锁。接着,又有第二个人遇害,虽然这次目击到犯人,亦派不上用场,事态反而更加诡异。海上目击到的犯人在走廊消失,转瞬又回到了原处,然后从镜子里消失。从镜子里消失的杀人犯,这世上怎会有这种事? 古加持跑进房内,正打算关上门,但见走廊深处,路迪边招手小跑过来,快速地从门缝中闪身入内。 「其他人呢?」 「不知道,快把门锁上!」 「好。」 古加特关上门,将滑动式的门锁锁上。锁好后,她又站着屏息竖尔,探听外面动静,似乎什么声响都没有。站了5分钟左右,确定除了房间内的挂钟声外,别无动静,古加持和路迪松了口气。 「你期待的就是这种事?」古加持责备路迪道,「还好我们没被手铐铐住!但无多君他们背铐上了,可能行动很不方便吧。可恶,万一被那疯子发现,连逃都逃不掉了!」 「你们是做好了死亡觉悟才到岛上的,对吧?」路迪报以一个微笑,转身坐在乌木质的桌上,「受到来路不明者的邀请,要在荒无人烟的小岛上度过一周时间,这件事本身就不寻常。但你来了,原因呢?」 「某个有钱人想要镜子,我接到了这个委托,就是这样。」 「最终,你们这些侦探的存在就是你所说的『就是这样』吗?歇洛克·福尔摩斯和埃勒里·奎因都死了,他们给侦探赢来的荣誉,眼下早都不复存在。有的只是模仿他们的姿态,如纸人般无自主意志的人!要将侦探们消亡的原因归咎给战争吗?要怪罪历史的潮流吗?随便你们如何责骂!反正,我能说的只有一句:侦探不能活着,应该全部死绝!」 「你想说什么?」 「侦探拥有特权的时间结束了,我以这作江利岛为舞台所奏响的,正是意味着你们这些人将要死亡的交响曲。」 「哼。」古加持用鼻腔一哼,屈身坐在桌前的椅子上,「你的话简直莫名其妙,莫非对侦探有怨恨?还是要夺回放弃侦探的上帝的宝座来惩罚我们?」 「说上帝太夸张了,我只是个狂热的文学少女罢了。再说,我的首要目标是『爱丽丝·魔镜』,不管多少愚蠢的侦探聚集到一起,总该有一个人找到镜子吧?『只有活下来的人才能得到镜子』这条规则,不仅能煽动你们侦探的竞争心,还能带给你们一种末日般自相残杀的感觉,这主意不错吧?而且还能淘汰掉堕落的侦探,此事岂不可喜?」 「犯人是你,绝对没错!不,就算犯人不是你,你也是个重要的导火线!」 「你这样想,是我的光荣,不过,早有人说过犯人是爱丽丝了。」 「那种疯子的证言,完全不可信!」 「既然你那样想,就请找到真正的犯人吧!还是说要先找镜子?」 「若你真想找镜子的话,应该更配合我们吧?」 「将城堡完全开放,不就是最有力的配合?」 「如果我认真的话,管你城堡开不开放,都跟我无关,在社会底层生活着的侦探总会有一套办法。」 「我说的廉价,就是说那个。」 「廉价也没关系。」古加持打了个响指,「这样下去,谁都没用好下场!有个凶手杀了两个人,而且还有一个想杀凶手的疯子,他扬言要杀掉所有人,就是说,有两个人费尽心思想干掉我们,你不能再置身事外了吧?」 「我知道,从一开始就知道了。真不知死亡会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你不怕?」 「反而期待得不得了!」路迪双手交叉,放至胸前,「触碰未知事物那一瞬间所带来的兴奋胜过一切快乐,纵然是死亡亦同。恐惧死亡是无知的表现。」 「你该去医院查查脑袋了!」古加持无奈道,「否则,你去走廊喊海上如何?马上就能体验到你所说的死亡了。」 「找到镜子之前,我不能死。我一定要亲眼见到『爱丽丝·魔镜』才行。」 「『爱丽丝·魔镜』到底是什么?这世上不可能存在能往来《爱丽丝警钟奇遇记》中的镜子。恐怕『爱丽丝·魔镜』根本就不存在吧?你只是想看到侦探们挣扎慌乱的样子,才把我们教导岛上来的吧?一开始,你就说根本不知道『爱丽丝·魔镜』是什么东西,那么,就算到时找到了镜子,也没人证明那就是『爱丽丝·魔镜』!真相肯定是这样—『爱丽丝·魔镜』只是你杜撰的东西,是要在城堡中将侦探玩弄于掌心中的虚拟道具。」 「怀疑无罪,但你的看法有误。『爱丽丝·魔镜』的确存在,哪怕它的魔法效果跟那些神乎其神的传说不一样,但镜子确实存在!就聊些现实中的话好了,你知道卡罗尔为何会决定《爱丽丝漫游仙境记》的续篇以镜子为主题的那件逸事吗?」 「不知道。」 「在这件逸事里,出现了跟《爱丽丝漫游仙境记》的『爱丽丝·利德尔』完全不同的另一位『爱丽丝』,她的名字是『爱丽丝·雷克斯』,是英国随处可见的名字。卡罗尔对那名少女一见如故,还在伦敦昂兹洛广场附近的家中招待了她。卡罗尔和小孩子们玩时,喜欢搬出他想的智力题和谜语,他对『爱丽丝·雷克斯』提出的问题是—— 卡罗尔递给她一个橙子,问道: 「你是用哪只手拿橙子的?」 「右手。」 她的确是用右手拿着橙子,卡罗尔颔首,又将她拉到一面大镜子面前,问道:「镜子里的那个女孩,是用哪只手拿橙子的?」 「左手。」 「没错,那你说说理由?」 女孩答不上来,若问缘故,只能说看着像是那样。所以她想了一想,说道:「倘若走到镜子里面的话,橙子还会在我的右手上吗?」 卡罗尔对她的回答感到喜悦无比,大大夸奖了她。 「从文学史的观点来看,当时的那面镜子正是『爱丽丝·魔镜』吧?这面镜子流落到当今世界的哪里,依然是个谜。或许被处理掉了,也可能沉睡在不为人知的角落。至于白角买到的那面镜子,是不是这面『爱丽丝·雷克斯·镜』就不得而知了。」 「就算城堡里藏着的镜子是『爱丽丝·雷克斯·镜』,它有那么大的价值吗?」 「当然,如果是维多利亚时代的镜子,就算是外行人,也能一眼看出它很值钱吧?倘若镜子背面有着卡罗尔的亲笔签名,就更棒了!」 「但是,为了这个把小命丢了,我觉得不值。」 「是啊,我也有同感。若只是一面普通的镜子,我觉得白角不可能特意建造一座名曰『爱丽丝·镜城』的城堡。」 「白角是为了『爱丽丝·魔镜』才建造城堡的?」 「大概吧,不太清楚。建立这种怪异城堡的理由,除此哪儿还有别的?城内随处充斥着《爱丽丝漫游仙境记》的影子,这绝对是白角那扭曲思想的结晶!你看看周围的书架,净是卡罗尔的书。」 诚如路迪所言,书架上并排放着许多刘易斯·卡罗尔的著作。英文版自不待言,还有其他各种译版,特别是那两部「爱丽丝」故事,译者不同会导致文章中的措辞不太,所以还排列着许多不同译者的版本。除了「爱丽丝」的故事,尚有刘易斯·卡罗尔所著《色尔维和布鲁诺》、《猎鲨记》、《欧几里德和他当代的对手》、《理论游戏》、《幻境》等等。研究卡罗尔的书亦是不少,主要是精神分析学的研究论文。 「白角是不是刘易斯·卡罗尔的崇拜者?」 「好像是!」 「所以,他经过个人途径得到了『爱丽丝·魔镜』?」 「对!」 「这边的书架上,还放着其他不是卡罗尔的书。《酸性雨与大气污染》、《地球环境报告》、《酸性雨受害的现状》……明明是个砍树的,反而要搞环保主义?真可笑,莫非想学卡罗尔派的荒诞?」 古加持沿着周围的墙壁,巡视了书架一圈。怪异的不仅是收藏的书籍,还有放置在玻璃柜中的陶瓷娃娃。它的脸孔并无朱莫或马赛尔这类陶瓷娃娃常见的稚感,眉目间充满了少女般的诱惑,或因体型较大,反而给人以这种感觉。它穿着一套连衫围裙,用凛然的眼神笔直望着古加持的方向。 「这具娃娃好大啊!」 「娃娃的话,其他地方还有。你们睡的客房里,也摆着几个。」 「我的房间里没有。」古加持离开娃娃,站到路迪旁边,「好了,然后怎么办?」 「哎呀,不是要杀了我吗?」 「很可惜,我不是犯人,而且还没有发疯。我的打算是暂时中止找镜子,先把杀害鹫羽君和窗端先生的犯人找出来,但是有个问题。」 「所谓问题,说的是海上先生吧?」 「倘若可以的话,我真希望那家伙无法行动。不知道你有没有好办法呢?」 「让我想想……」路迪盈盈笑道,「不妨设个陷阱,让他不能动!只不过需要你的帮忙。」 「可以。」 堂户随便碰到什么门就打开,死命拖动着颤抖得无法迈步的脚,在城堡内四处乱窜。背后偶尔响起很大的响声,似乎有东西被打碎、被砸碎。浮现在她脑海中的,是一个挥着斧头到处破坏的疯子形象—若被追上,必死无疑。被那斧头打碎、砸到地板上的,下一个没准是她了。 最先想到的安全处是她本人的房间,但她没自信能平安到达那里。堂户回过神来,发现她正跑上二楼的楼梯,总之就是头也不回拼命往前跑!跑到并排着客房的走廊时,她拉开最近的一扇门,奔进。客房的钥匙可以从里面上锁,她一进房间就立刻关上门,用颤抖得无法控制的指尖拔下钥匙,然后倒在地上,平时不用一秒钟就做到的事,现在却花了好几秒。静悄悄的走廊里没有动静,反而让她全神戒备。 她压抑着呼吸,躲在房间一隅,静待时间流逝。 同时,她紧紧盯着门把。 刹那间,门把伴随着咔嚓咔嚓的声音开始转动。 外面有人要开门了。 惊叫声差点从堂户的嘴里冒出,好不容易才挽留住即将陷入黑暗的意识,只盼望灾难能早早度过。 门把不再发出声响,接着很快就听到其他地方想起了粗暴地转动门把的声音。看来对方打算把门一扇扇地调查过去。堂户蹲伏在地上。在外面毫无动静之前,都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幸运的是这个房间不是那个拎着斧头的男人—海上的房间。 壁炉台上摆着一个巨大的西洋娃娃,正以其通透、冷酷的眼眸俯视着堂户。她曾经打扫过这个房间,所以知道房间的主人是谁,这是分给山根的客房。山根似乎很喜欢这个娃娃,所以选择了这间房。但堂户和善根不同,只觉得这娃娃有种惊悚之感。拥有着跟人类完全相同的形状,却是个死物,简直跟尸体类似。明明是没有生命的娃娃,眼下却好像会动弹一样可怕。堂户将视线从娃娃移开,紧紧盯着地板。不知何故,娃娃的视线非常刺骨。 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保持着那个姿势,什么都没发生。堂户用力伸直僵硬的双腿,慢慢起身。房内很暗,几乎一切都看不清,她只好将床头柜上的台灯打开。这是一盏散发着柔和光纤的小台灯,不用担心灯光会泄露到走廊上。她坐在床上,摩挲着疼痛的腰身。 床头柜上散落着一些小塑料盒子,用来装摄像机的带子。里面有些是空壳,有些装了带子,摄像机随意扔在枕畔。她拿起摄像机,略一犹豫,打开了液晶屏,按下播放键。只要看了摄像机里面的东西,大概就会知道城堡里发生的事情了吧。画面一片黑暗,按下倒带键,跳出了山根的特写。估计是将摄像头放在面前自拍的,里面说话的声音很小,堂户继续往前倒,还将音量调高了些。 「好了,现在是十五点稍过,得到古加持先生的同意,允许我进行拍摄。」 山根恭恭敬敬讲解着。透过画面,就仿佛和她直接对话一样,堂户的心情依然像是狂风骤浪。 「现在,出现了一名死者,据窗端先生所说,还会出现更多,当你看到这卷带子时,出现几名受害者了呢?我无法预测,说不定全员都死了呢。所以,我才会想到将今后所发生的事都记录下来,通过我的眼睛,我会逐一口述记录今后城堡内发生的异常情况。」 她拍摄这带子的时候,窗端尚未遇害。堂户没有直接看到窗端的尸体,只是听路迪在门口说窗端死了。窗端的预测,可以说以最悲惨的形式实现了。堂户靠近灯光,继续看下去。 「说不定,下一个遇害的就是我了。死亡本身倒没事,只是有些记挂家里的那些观叶植物,早知道的话,该往房间里再搬些才是。假如我被杀了,看到这个带子的你若是好人,请接收死者的请求,帮忙照顾那些观叶植物,只要搬到离窗远些的地方,我就谢天谢地了。」 山根微微歪下了身子,画面里出现了她背后的娃娃的脸。它正用圆圆的大眼睛盯着画面的方向。堂户觉得有些异常,却说不上缘故。 「我接下来要去找镜子了,说到城堡,我有几点比较留心的地方,除了完全无视居住性的城堡构造,对建城的理由亦持有疑问。这城堡真的是白角因『爱丽丝·魔镜』而建的?」 画面里的山根看了下手表。 「嗯,先暂时中止拍摄。突然发现一件事情,对着摄像机说话,比平时还要说得流畅,那好,再会。」 山根的手伸向屏幕,接着便一片黑暗,拍摄到此结束。翻了下别的带子,发现其中一卷上面写有「现场i」的字样。不过堂户没敢看,大概是鹫羽遇害的现场画面吧。 她将摄像机放回到床头柜上。 突然,走廊上传来沉重的破坏声。 有谁在砸门! 堂户反射性地站起身,神色凝重,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外面悄然无声,什么事都没用发生,使她简直觉得刚才是幻听。她蹑手蹑脚地四下移动,眼睛比意识抢先一步寻找着能藏身的地方。暮然间,又是一声尖锐的金属碰撞。那是金属物打门把的声音,大概是海上用斧头砸门把呢。门没有任何变化,被砸的可能是对面房间的门。堂户依稀有些得救了的轻松之感,,同时又强烈感觉到死神袭来的眩晕。她全身无力地蹲下身,就势钻到床下。冲击性的金属声不绝于耳,须臾,响起一道和之前完全不同的声音。随后,一切复归死寂。 看来,海上成功破坏了那个房间的门。如此一来,这个房间的门迟早会被破坏的吧。堂户无法抑制全身的颤抖,肺部激烈抽动,寻求着更多的氧气。门太容易被破坏了,接下来,海上肯定会冲向这个房间,要不要现在就逃出这个房间,还是继续躲在床下?堂户面临着人生路上最艰难的选择。 只需竖起耳朵,便能听到足音。海上正在走廊上走动着,打算破坏下一扇门。 斧头开始破坏堂户藏身的房间的这道门了。一次,两次,三次,四次……斧头发出有规律的砸锁声。堂户捂着耳朵,几欲发疯,真想就这样疯掉算了!斧头确实正在破坏着门把。 最终,传来了门锁被砸毁的声音。只听门把发出「咕咚」一响,滚落坠地。然后,就是咔嚓咔嚓的声音。大概是想从破坏的门把处打开反锁的钥匙吧?用不 了多久,海上就会进来了! 突然,堂户想起了床头柜上的灯。灯尚未关掉。 没时间斟酌了。她急忙爬出来,按下开关,再次爬回床下。 门被打开的声音响起。 堂户移动着身体,继续往里缩。随着开门的动作,走廊上的灯光洒进室内。 从床下可以看到开了一条缝隙的门以及黑色的两只脚。被破坏的门把在他的脚边就如同小动物的尸体一般。 男人走进房内。 笔直往床的方向走来。 他站在床边,两只脚就立在堂户的眼皮底下。一阵声音响起,似是翻看床头柜上的东西。 突然,走廊上响起玻璃破碎的声音。 听到声音,男人离开了床边,奔出。 「谁?」 海上的声音回荡在走廊里。 「我还有工作,可以的话,希望你恢复正常。」 不是海上,是其他男人的声音。 「你以为你这是跟谁说话?」 「跟你!」 「本大爷正常得不得了,眼下就是用正常的手段,将一切都结束!」 「哎呀,哎呀,真受不了你。」说话者是古加持。 「你是共犯?」海上问道。 「是的话,你怎么办?」 古加持的话音里似乎包含着侮蔑的嘲笑。 「杀了你!」 「试试看?」 不知道是谁拔腿就跑了,也不知道是谁追了上去。 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堂户的视线只能看到门户大开的房间以及空无一人的走廊。脚步声消失后,一切安静得如同最初。她从床下爬出,战战兢兢地窥视着走廊的情况。远处的走廊上,满地散乱着花瓶的碎片。确认了没有人,她轻手轻脚走出房间。 要去哪里找个安全的地方才行。安全的地方! 古加持跑到一个教会礼拜堂般的房间,高高的穹顶,入口处对面的墙壁上,阴沉沉地镶嵌着各种各样的暗色彩玻璃片,正反射着肃穆的光芒。房间内有五张长椅子面对着彩色玻璃。没看到十字架或者圣像之类的东西,台上反而放着三个煤黑色的木质盾牌。 古加持拿起先前放在台子旁边的桶,里面是慢慢的冷水。他拎着水桶摆好姿势,在房间的入口处等待着。 海上嘴里嚷嚷着,脚步声越行越近。 「在哪里?」 他正在找古加持。 古加持躲靠在入口旁边的墙壁上,计算着时机。 手握斧头的海上闯将进来。 古加持将桶里的水一股脑地往他泼去。海上惊叫一声,一瞬打了个趔趄,但是马上就稳住身形,紧盯着古加持,手上的斧头也随之挥了过去,谁料斧头落空。 古加持转身就往房间里跑。里面的角落里还有一扇小门,门内有一道螺旋状向上的石梯。他一口气爬上石梯,看见一扇铁门。 路迪就躲在门旁边的木箱里。 「路迪,准备好了?」 「ok!」 「他马上就要来了,做好点哦!」 「你也一样。」 古加持点点头,伸手开门,门上生满铁锈很难打开。为了吸引海上的注意力,他故意将门开得砰砰作响。 门后面便是屋顶。雪花在昏暗的夜色里泛着美丽的银光欢快地舞蹈着。或许因为积雪的缘故,没有月色的照耀,四周依然看得到微弱的景象。古加持冲进刺骨的寒风中,跑到屋顶边缘。 不出所料,海上果然追着他来到屋顶。他的身体湿透了,骤雪绕着他四下舞动。脚边积雪反射出的光线,使他的脸上和斧刃上浮现着一层阴森森的暗。 「怎么了?」海上无谓地笑道,「没地方跑了?」 「风太大,听不见。」 「本大爷没有疯,你别搞错了!本大爷只是要用本大爷的方法去制裁犯人。现在,这个岛上,只有本大爷才是最正确的!本大爷不是饮恨绝命的受害者,也不是无法找出犯人、眼睁睁看着受害人数增加的侦探!既不是旁观者,更不是犯人!」 「那你就是法西斯!」古加持从屋顶的边缘处探出头去。 那里搭着一架避难用的梯子。 他沿着梯子想要下到阳台。海上发觉后,一顿脚追了上去。古加持加紧下爬,最后索性跳了下去,再拉住屋檐上固定避难梯的绳子。只是一扯活结,梯子便掉了下来,正好落在古加持的脚边。 海上从屋檐处探头。太黑了,看不清他的表情如何,但想来必定是满脸不甘。他呼出的白雾在昏暗的天空中模糊地消隐而去。就算雪积得再厚,只要从这种高度的屋顶上跳下,不死亦是重伤。海上无路可走了。 况且,能返回室内的那道门,肯定被路迪从里面上锁了,他连屋里都回不去了。门是铁制的,虽然生锈,却依旧结实。又兼被古加持泼了一桶冷水,全身湿透,值此零摄氏度以下的气温,四周都是积雪,他的体温很快就会下降。因寒冷而无法动弹只是时间问题了吧? 古加持从阳台来到储藏室,将避难梯放回原位。走出房间,隔壁就是『爱丽丝·门』,正是鹫羽的尸体躺着的房间。对面的墙壁上并排着许多门,他随意打开一扇,跨步走进,这里是双面镜的房间,窗端兀自保持着遇刺时的姿势,躺在地上,古加持驻足,俯视着窗端的尸体。 门被打开,路迪走了进来。 「好像成功了。」 「是啊,只要让他待上两三个小时,肯定就会得低体温症,到时候连话都不利索了吧?但若放太久让他冻死的话,我们就罪责难逃了。看好时间把他救下来吧!电热毯有吗?」 「事后的准备全部弄好了。嘿嘿。」 「当然,绑那家伙的绳子也准备好了吧?」古加持笑道,「看他的样子,肯定不是犯人,至少不是杀了鹫羽君和窗端先生的犯人,凶手另有其人。路迪,你是最可疑的。」 「哎呀!」路迪双手捧着脸,故作惊讶,「海上说过,在这双面镜房间里,他目击到爱丽丝了。」 「那个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海上目击了刺杀窗端先生的犯人,追着犯人跑到走廊,却空无一人,回到房内,竟看到爱丽丝的身影,对吧?而且,爱丽丝居然消失到镜子里面。」 「说不定他的证言是谎话或幻觉。毕竟目击杀人的只有他一个,大概他本人都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的确!人不可能从镜子里消失。」 「或许未必?啊,抱歉!」路迪边说边跨过窗端的尸体,走近房间的墙壁,「他目击到的是窗端先生遇害事件的真相,那只要用一个很简单的机关就能解释清楚了。」 「什么?」 「就是一个机关。」路迪咚咚敲着那面墙上的镜子,「我也是前不久才注意到这个,我们先去走廊上吧!」 路迪用纤细的脚蹦蹦跳跳走出房间,双面镜中无数的路迪随之消失,古加持见状,追着她走了出去。 路迪的身影不见了。 古加持一时不禁怀疑双目,马上开门看看室内。的确,路迪的身影没有了。会不会拐到走廊的转角去了?他忙去确认,但依然不见人影。一阵焦躁感袭来,古加持再次跑进双面镜的房间里。 「心情如何?」路迪就站在窗端的尸体旁边,「你现在满脸都是纳闷的神色呢。」 「你到底去哪里了?」 「真迟钝!那好,再去一次走廊吧,这次我不会消失不见了。」 遵照路迪的话,古加持和她一起走到外面。 「你数数有几扇门?」 古加持从左边开始,按顺序数着 门。 「十七扇。」 「对这数字,有没有想法?」 「没有。」 「这是《爱丽丝漫游仙境记》和《爱丽丝镜中奇遇记》登场的诗的总篇数,你喜欢埃勒里·奎因的短篇吗?」 「不,虽然不讨厌,但没看过。」 「那好,对诗的事,我就不详细说了,否则没准会剥夺你珍贵的首次阅读体验。总之,你仔细看看门的表面,上面雕有一些很精美的场景吧?每一面都表现了诗的一个场面哦!瞧,这扇门表达的是『白色骑士』的那首诗,这里是白兔子在法庭上宣读的诗。我最喜欢这首诗了。换句话说,这房间里所有的门,都切合着『爱丽丝』故事里的一首诗。」 「那又怎样?」 「这十七首诗里,隐藏着无人能解的暗号,如果有人全部解开,就能去卡罗尔他们曾见到的『仙境』了。当然,这只是一个民间传说。总而言之,将这些诗雕刻在门上,就意味着这房间可以成为通往『仙境』的秘密入口。」 「一派胡言。」 「既然如此,我就让你看看证据。」 路迪又回到房间里面,古加持担心她再度消失,慌忙随着她走。 「现在,你再数一数室内的门。」 古加持顺从地开始数门。 「十六……为什么还差一扇?」 「没错,的确是少了一扇门,但房间两侧的墙壁都是镜子,使门从数量上翻了无数倍,少一扇很难发觉。」 「到底是怎么回事?」 「消失的那扇门才是真正的秘密入口,那就是我们平时很少用到的、走廊最深处的第十七扇门。」 路迪回到走廊,打开了最里面的那道门。迄今未曾一见的景象,蓦然扑进了古加持眼中。那里的确和刚才一样,拥有着无限延伸的空间,但镜子里却看不到路迪和古加持的身影。古加持他们站在镜子后面,却依然能看到镜子前面的景象。 「他妈的!」古加持不禁咂舌,「原来是魔术镜,为何没有早点察觉!」 「嘿嘿,真遗憾。这房间东侧的镜子是魔术镜,就像我们身处的这个地方,是多留出一点空间。而且要进入这个空间的门就在最里面,所以,几乎谁都不会靠近。刚才我不是从你面前消失了吗?就是因为我快速跑到这里面的缘故。」 「你跑得还真快。」 「我为了不发出脚步声,已经很拼命了,差点跑断气!」路迪嘻嘻笑道,「从性质上来说,只要魔术镜的这边比那边暗,房间就能正常发挥双面镜的作用,一旦室内的明暗度改变,那边反而可以看到这边的情况,这一点不用多说。」 「也就是说,刺杀窗端先生的犯人躲到魔术镜后面迷惑了海上?」 古加持想起海上的证言,不知他的证言到底对不对。 「还记得书房里的娃娃吗?」路迪说道,「如果他看到的是娃娃,情况可能稍有不同。」 「但为何这里会有娃娃?娃娃又不会刺杀窗端。」 「这我就不清楚了。」路迪装傻道,「但有件事非常明显,那就是犯人很清楚这房间的构造。」 「路迪,你就是犯人。虽然我想这么说,但是也有可能是客人在寻找镜子的时候,偶然发现了这个构造。」 两人走出魔术镜的房间,回到窗端躺着的地方。古加持在窗端尸体周围来回踱步,喃喃自语,若有所思。 「还有两个地方我想不通。首先,犯人作案时,到底预谋到哪一步?杀害窗端的时候,是不是连被人目击到的情况都在计划之内?还是说,只是偶然盯上窗端先生,被海上目击后才逃进魔术镜后面?」 「我觉得犯人是按计划行事。因为窗端先生的确遇害了,若刺杀窗端先生只是犯人即兴之举的话,那窗端先生肯定只受到轻伤就完事了。若事发突然,犯人不太可能刺中要害吧?但是从犯人刺杀方式来看,我觉得是有着残酷的计划。」 路迪走到尸体的头部位置,观察着尸体的伤口。 「腹部的中间部位有一处伤,还有一道在喉咙上,为了避免血大量喷出,喉咙的伤口故意靠下很多。犯人的行动是这样的:首先叫住窗端先生,窗端先生有可能当时就在这个房间或正在隔『爱丽丝·门』那里进行调查。到这里后,在一片黑暗当中,犯人将凶器刺入窗端先生的腹部。」 路迪边说着,装作拿着一把刀的样子。据她所想,那应该是一把小巧的利刃。她靠近古加持,将虚构的刀子送进古加持腹中。 「经此一击,窗端先生完全失去了自卫能力,然后犯人绕到窗端先生的后面,」路迪咕噜地转过身子,绕到古加持的身后,「反手握住刀子,刺向喉咙。直到断气为止窗端先生都无法出声,这样对犯人来说是有利的情况,因为对方无法喊出作为死亡信息的犯人姓名。」 「之后犯人就会被海上给看到了吗?」 「是啊,犯人逃到室外,让海上以为他跑到走廊上,实际上是躲到了魔术镜的后面。」 「用魔术镜的诡计,还真像怀旧主义者的恶作剧。」古加持笑道,「好吧,就当犯人是有计划地将窗端先生杀害,然后有计划地逃跑好了。不管轨迹是好是坏,犯人还是将它圆满完成了。但是,这样做到底有何意义?弄不好的话,还会被海上抓住。」 「嗯嗯。」 路迪抱着手臂陷入沉默。 「总之这个问题就先放一边吧!还有一个疑点,犯人是在模仿《爱丽丝漫游仙境记》吗?」 「嗯,对啊!犯人故意冒着被抓住的风险也要逃到魔术镜里,其理由正是要模仿《爱丽丝漫游仙境记》!不,正确的说法,该说是模仿《爱丽丝镜中奇遇记》。犯人或许知道,总有一天,魔术镜的秘密会曝光,故而表演了一场幻术,故意像走进『镜』中的少女那样,从镜子里消失。」 「原因呢?为什么要拘泥『爱丽丝』故事到如此地步?」 「大概,」路迪睁圆了她的大眼睛,小嘴微张,「嗯,难道……难道说……」 「怎么了?」 「我好像知道这杀人事件的犯人了!」 「当真?」 「最可能模仿《爱丽丝漫游仙境记》的还有一人!」 「谁?」 「比我更崇拜卡罗尔的人,没错!就是建造;爱丽丝·镜城『的人—白角。」 「白角?等等!白角家的人都死了吧?只剩下继承了这城堡的女人,」古加持说着,虎目讶然圆睁,「难道说,是那个女的?」 「不,她根本不是卡罗尔的书迷,只是一位随处可见的普通年轻女性。我所想的是其他可能性。比如说,继承白角遗志的人一直住在这座城堡里?就像《歌剧院幽灵》那样一直生活在不为人知的地下。那个神秘人物必须守护』爱丽丝·魔镜『的秘密,所以才要将我们全部杀死!」 路迪愈说愈激动,绕室来回踱步,途中险些被窗端的尸体绊倒。但她一脸肃然,嘴里喃喃自语,全未意识到她差点摔倒。 「等等,路迪,你冷静点。你不是来过城堡几次了?每次来的时候,有没有发现城堡里有何变化?」 「没有!」 「你仔细想想!你伯父把城堡买下来有几年了吧?此前,城堡一直是荒废无人的状态吧?再加上这里是孤岛,一个人不可能在这种环境下生存。食物、电力、煤气这些生活必需品都要从岛外运来,如此一来,那神秘人物绝不会一直待在地下,至少会和岛外的人有几次碰面—但我们没听说过那种传言,对吧?」 「是啊。」 「就是说,除了我们,没有其他人了,对吧?」 路迪满脸不 赞同的表情,轻轻点了两次头。 「若把责任推到外部犯身上的确简单,但这同时又是非常危险的做法,还是认为犯人一直如影随形比较好。」 「倘若你就是犯人呢?」 「没准。」古加持苦笑着耸了耸肩,「ok,看来你冷静多了。真抱歉,就让窗端先生的尸体继续放着吧!—说好听点就是保留现场。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要去找别人?」 「对,我挺担心被手铐拷着的无多君他们,而且我们必须和下午就不见人影的山根小姐取得联系,她大概还不知道目前的情况呢。其他人也要联系上。」 「刚才,我在走廊里看到堂户小姐了,一脸惊恐地在走廊上飞奔,我向她打招呼,却好像充耳不闻。」 「希望她没陷入恐慌状态!首先将客房一个个找过去吧。海上似乎盯上了客房,或许无多他们就在里面也不一定,找过客房后再给海上电热毯也行吧?」 无多和入濑手牵手走在黑暗里。地下比想象中来得宽敞,里面错综复杂,每次回头都不知道来路到底是何模样。无多有时放开入濑的手,有时又紧紧地牵在一块,手腕被手铐铐在一起,即使不愿意,手指也会相互触碰。 只有在天花板的灯泡下面,才能看到入濑的侧脸,她看起来并未特别惊慌,也似乎没有什么话想说。沉重的手铐冰冷无比,不断地摩擦着手腕上的淤痕。越往下面走,黑暗中的湿气也越重,手铐似乎也吸收了湿气,越发沉重。 「眼下共有三条岔路,三条都往左拐,不知通往何处。总觉得越来越靠近地球中心了。目前,我们有三个选择,一是继续往前奏;二是回去选择另一条路;三是返回刚才那个放工具的房间,也就是说,回到最初的地方。你选哪个?」 入濑犹豫了好一阵子,才咚咚咚地用脚在地上踩了三下。 「回原先的房间?」 入濑点点头。 「好,那探险中止,回去吧!这次,该你用右手摸着这墙壁走啦!你也知道,被手铐铐着,我用不了右手。若是你摸着墙壁来走,肯定能回到最初的地方,这任务很重要哦。」 他俩换了位置,往来路折回。无多的右手和入濑的左手被手铐连着,不管怎样调整姿势,站立的位置都很有限。 「你有没有后悔来这岛上?」 入濑断然摇头。 「无论你的病能否治好,若被杀掉的话,就一点意义都没有了。」无多喃喃说道,「而且,没有任何证据保证』爱丽丝·魔镜『能治好你的病,纵然如此,你依然觉得来这岛上有意义?」 入濑只是低着头,不停地往前走。 「抱歉,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入濑突然驻足。 「怎么了?」 四周太过阴暗,看不到她的表情。感觉上,她是有话要说,她用呗铐住的那只手牵起无多的手,往墙上摸去,无多的手指顿时有了一种对墙壁的触感。那里有条细微的缝隙。 「有门。」无多上下探寻着,触到了凹进去的门把,「真奇怪!方才都没发觉,难道这扇门是刚刚冒出来的?」 无多和入濑歪着头对视一眼,再度望向门的方向。门被打开了,这是一扇很轻的木门,合叶发出一道临终似的惨叫。 打开门的瞬间,一股从未遭逢的黑暗和臭味将两个人牢牢包裹住了。无多只觉得连着手铐的右手被轻轻一拉,想必是入濑略略后退。他踏上一步,用手摸索着墙上以寻找开关。很快,他就从门边摸了电源开关,打开了房间的灯。 光明到来的刹那,四下飞溅的鲜红刺痛了双眼。最初,无多误以为这些红色是灯光所致,但实际上,这门后的地板和墙壁上竟然溅满了血液,随处都充斥着血淋淋的红色和腥臭。室内摆放着简单的桌椅,桌上的血迹尤其惹人注目,自上方滴落下来的血,至地板融汇成一滩小洼。房间一隅设有两台保存红酒的空调,却没看见一个酒瓶子。 他想走近些调查桌子,却从右手的手铐上察知了入濑的抽搐。她怔怔僵在门口,无多只好硬降她拉进房内,关上了门。以防万一,又从里面插上门闩。看来,这扇门可以从里面上锁,却不能从外面上锁。 「血痕新鲜。」无多擦蹭着鞋底的血液,「这到底是谁的血?不像是从先前那两个遇害者的身体里放出来的,看来是有第三个人遇害了。」 无多离开桌子,回过神来,入濑整个人都紧紧抱着他的手臂。椅子上摆着一把崭新的电锯,刀刃能上下移动,只需抵住木板的侧面,便会将其垂直切断。插座上插着黑色的插头,刀身燃满了黑红的血,并附有细微的凝固物。 「有人在这里切割过尸体。」 而更重要的则是—没见到尸块。 在光线甚难到达的红酒空调旁边的墙上,有一个用血绘制的七芒星。七芒星很大,犹如某种宗教的画符。除此,没有别的发现。 「我们下来之前,有人曾在这里被杀害。」 想到窗端遇害时他们聚集到餐厅的事,没来的只有两人—堂户和山根。但堂户后来出现过,并且被海上追赶。始终没有现身的,只有山根。 所以,遇害的绝对是山根,她被碎尸了,而且不知被藏匿何处。犯人行凶、碎尸之后,若无其事地出现在餐厅。 「出去吧,去刚才的房间。」 无多打开门,关掉电灯,在黑暗中小跑前进。入濑发出啪嗒啪嗒急促的脚步声,努力跟着无多的速度,手铐不断发生激烈的碰撞。当他们回到放置工具的房间之时,两人都累得喘息连连,满身大汗。打开门进去,和之前一样用柜子堵住门。按说,这就行了,但他们无法安心,又将房间里所有东西挪到门口,牢牢堵住。如此一番折腾之后,无多方才坐上木箱,而入濑则自然坐到他身畔。 「本想着只有我不会被杀,但眼下益发没自信了。其实,死也无所谓,我又不是大人物。之时,尚未完成你的委托,我不太想死。」 无多抚摸着手腕上的淤痕,有些地方已擦破皮。 入濑宛然摇头,牵起了无多的手。 在他掌心写着无形的文字。 ·无多先生 「什么事?」 ·没事 入濑从裙子的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将铐在无多右腕的手铐仔细包好,包完后,又打了个结。手铐被包上了柔软的布,碰到手腕的感觉既不冷,亦不痛。 「谢谢,你呢?」 入濑的左手上也有淤青。只是无多想起他的手帕放在另一件夹克的内袋里。 「我的手帕放在房间里了。」 ·没事 入濑摇了摇头。 「好吧,回到房间前,我不会再用力扯你了。」 闻言,入濑露出了温柔的笑。 「这样躲在地下,我们应该是比较安全的。但这地方迟早会被犯人发现,只盼他别扔火把进来把我们烧成焦炭……我们最好尽量换个地方躲着。但一直这样捉迷藏下去,我们永远处于下风。你打算怎办?或许,犯人就在外面了。」 ·抓住犯人 「那的确是个好办法,只是我们现在都不知道犯人是谁。这种情况下,其实海上选择的那种方法最便捷了。纵然不知道谁是犯人,只需把全员都杀掉,就行了,犯人同样会受到制裁,这方法虽不高明,却未必没有道理。可惜我们的脑细胞构造不像海上那般原始。低能—通过推理,既能找出犯人,又能保证我们的安全。」 ·的确 「而且,我们比别人更有利,我们面对的嫌疑人数量比其他人侦探少一个。别的侦探都只能少算自己一个,而我相信你绝 对不是犯人,所以可减两个。再算上遇害的两人,就能少算四个了。而且,还有一人遇害的可能性很高,这样算来,活着的不多了。」 ·事情没这么简单。 「我知道,而且,刚才我说的话,其实含有不确定的部分—把遇害两人从嫌犯中划掉。不对,窗端先生的遇害是毋庸置疑的。问题是第一具尸体,鹫羽先生的脸被硫酸破坏了。既然我们是侦探,出现了一具无脸尸体,首先就会怀疑是尸体交换诡计。但我内心深处却否定了这个,毕竟,他的尸体太符合那种套路了。」 ·何意 「简单说,就是可疑过头了,反而不值得怀疑。这手法自柯南·道尔以降,一直被人们常用。譬如江户川乱步的小说,就曾多次出现脸被硫酸毁容的尸体。有这些小说铺垫,认为『无脸的尸体』就意味着『别人的尸体』这种思维惯性反而会使侦探们出现盲点。」 ··鹫羽先生的尸体 实际是别人的吗 「有必要详查。但是,很不巧,没有判别他尸体的方法。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呢?」 ·指纹 「指纹?」无多默默沉思有顷,「对了,这办法或许能行,要找出他生前触碰过的东西,再采取可用指纹和无脸尸体的指纹比对。如果一致的话,就没问题了。要采集指纹,通常需要铝粉,但视情况亦可用小麦粉来代替。小麦粉的话,厨房里应该就有。」 但问题是—如何去调查?倘若离开地下,说不定何时就会受到海上的袭击。何况,除了海上,还有来自犯人的威胁。 「先休息一下,养足精力吧!」 无多在木箱上调整了一下坐姿,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很大的响动。 仿佛有铁块滚落。 「来了吗?」 无多拿起放在木箱上的菜刀,紧紧握住。 「嗯,有人在吗?」 从外面传来声音。 「刚才的声音,是古加持先生?」无多与如来面面相觑,「他也跑到地下来了?」 「已经抓住海上了,可以出来了。」古加持说道。 「不太可信,」无多低低说道,「没准是受海上威胁,被迫那样说的。」 无多与入濑竖起耳朵。 「海上被关到房顶上了,只要过几个小时,体力就会全部耗完。」 入濑站起身来,好像是催促无多把堵在门口的东西拿开。 「可以相信他说的话吗?」 入濑点点头。 他们将柜子全部移开,打开了门。或许是察觉到室内射出的光线,古加持从楼梯上跑了下来。 「哦,是你们啊?」古加持轻轻抬起右手,「其他人呢?」 「只有我们两个。」 「刚才我说过了,海上在屋顶上,既不能进来,也不能从上面跳下,说是抓到了,其实还没有完全控制住。待他累得不能动了,再去绑他吧。」 「做的不错呀!」 「是啊,这是路迪想的法。」 古加持领路般再次上楼,斜斜看了一眼地上滚滚的平底锅,一时不禁满脸苦笑。 「路迪小姐她们呢?」 「不知道,都走散了。」 爬上楼梯,打开门。和地下昏暗的灯光不同,外面亮得使无多几近眩晕。或许是从地下那狭窄的空间解放出来的缘故,心情豁然开朗。 「接下来要想的事多如牛毛,你们的手铐也是其中之一。」 「手铐的钥匙在海上那里?」 「应该是。」 无多他们从走廊穿过大厅,走到另一条走廊上。 「你有没有看到山根小姐?」 「没看到。」古加持闻言站住,回过头,「她怎么了?」 「我不知道,但绝对有人曾在地下遇害,有一个房间里到处都是血。」 「是吗?我就猜到会有人遇害。果然是山根小姐?」 古加持似乎给无多他们带路般穿过走廊。前方,有一扇门。 「你为何会觉得有人遇害?」 「你们进过游戏室吗?」 「是说有桌球台的那个房间?只是看到过罢了。」 古加持敲了敲门,马上从里面传来一个女性的声音。钥匙从里面被人打开,古加持拉开门,路迪就在里面。 「嗨,还好吗?」 「啊,还行。」 「有四个人的话,底气足多了。」 路迪爽朗地说完,便安排无多他们坐到沙发上,顺便还拿出一瓶威士忌。沙发前面的玻璃桌上,有一个棋盘,上面放着几枚棋子。从棋子的摆放来看,不像是正经地下棋。 「正如窗端先生所预测的那样,」古加持坐到沙发上,点上了烟,「棋子全部扔掉,却又恢复了原状。说不定,被扔掉的棋子依然在外面,而这时事先准备好的备用棋子?窗端先生遇害时,我听到惨叫声和人体到底的声音,便立刻赶往双面镜的房间,而后则立刻来到这游戏室。不出所料,棋子果断少了!而且,刚才我再次来到这房间,发现棋子又少掉了—本该在这里的兵,被拿走了。」 第四章 盯着棋盘数分钟后,无多抬头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凌晨一点半,意味着抵达江利岛的第三天开始了。古加持和路迪两人都默默等待着他说话。 「路迪小姐,你没见过这棋盘吗?」无多问道。 「不,以前就知道放在这房间里,而且也曾玩过一局,但没下过棋子将这样摆放的残局。」 「不管白棋还是黑棋都在动,这是指两方的犯人都在行动的意思吗?」 「没错,」古加持将烟捻灭在烟灰缸里,「所以对犯人来说,游戏进展更为有利。你看看这个主教,故意移到了黑棋王后的边上。这简直就是说:请吃掉我吧!」 「下次被吃掉的会是这个主教?」 「谁知道呢,反正没看到其他可被吃的棋子。」 「那么,这棋子到底代表了我们中间的谁呢?」 「倘若知道的话,就不用这般辛苦了。」 「会不会是海上先生?」路迪说道,「特意跑到犯人的边上去,这太疯狂了!若这种接近是要杀掉犯人,倒还说得过去,但这布局……会不会是被犯人杀掉的意思呢?」 「不会,不会,应该没有那种意思吧?虽然把我们比喻成棋子,但我们依然是拥有独立思想的人。谁都不会像事先布好的棋子般行动吧?现实不可能像游戏那样进行!」 「或许,这是一种心理暗示,实际上棋子的确是少了」 「到此为止!」古加持双手环胸,深深陷进沙发,「接下来,,不会让他再轻易得逞了!确实,我们一直都有破绽,但得到的教训足够了!」 「那怎么办?」 「首先,要和其他的生存者会合。必须只对现在谁还活着,谁已遇害。如果其中有犯人的话,也可以抑制他的单独行动。」 「我们想先休息一下。」无多说道,「我知道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但她和我都很累了,能不能找个安全的地方,让我们休息一会儿?」 「没有哪里是安全的,但你们的确需要休息,两个人的脸色都跟死人一样。」 「那就回房间吧!如果没有安全的地方,去哪里都一样。」 「要不要给你们把风?」 「不用,心领了。」 「好吧,路迪打算干吗?」 「我跟着古加持先生你呀,一个人太寂寞了。」 「好,那就这样定吧!我们先去找其他人,然后就该去屋顶救海上了,救出来后,你们的手铐估计就能解开了。此前,你们就先去睡吧。」 古加持与路迪走出游戏室,无多立刻反锁了门。入濑默默遵从无多,却一脸不服的表情。 「你觉得和他们一起行动会比较好?不是的,或许他们当中有个人是犯人—搞不好,两个都是呢。你讨厌疑心病重的人?」 入濑犹豫半晌,最后静静地摇了摇头。 「若你还有精力,我想去调查一下鹫羽的尸体再回房。」 入濑颔首。 「眼下需要的是小麦粉和透明胶,如果有黑色纸的话,就更容易看清指纹了。问题是胶带,这座城堡没有生活的气息,可能没有透明胶。」 入濑似乎想说什么,指了指天花板。顺着她的手指朝上看,什么都未看到。 「嗯?二楼?你是说二楼有胶带?」 入濑「嗯」、「嗯」地点了两次头。 「好,你带路吧!」 无多与入濑走出游戏室,穿过走廊,来到大厅。大厅天花板上的电灯都熄了,只剩下墙壁上一盏长明灯散发着昏暗的光亮。四下唯有寂静,黑暗使维多利亚女王的肖像更加栩栩如生,让观者忍不住毛骨悚然。无多任入濑拉着自己的手,爬上大楼梯。 「等一下。」无多停步,「先去厨房里拿些小麦粉吧!」 走出昏暗的走廊,目的地换成厨房。中途看到一扇门大开着,从外面能够发现是餐厅。里面的桌子按倒在地上,高雅素洁的餐布就像疲倦的幽灵一般蜷缩在地板上。所有的椅子都几乎倒在地上,唯一一把站立的椅子,却阴森森地指着某个怪异的方向。餐厅的边上就是厨房,无多他们没有经过餐厅直接从走廊进入厨房。他在水槽上面及柜子中四处翻找无果,转而寻找水槽下面的柜子。一打开柜门,挂在柜门后面的几把菜刀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小麦粉就在里面。无多将整袋都拉出来,顺便还拿了把汤匙,回到原先的大厅里。 爬上大楼梯,入濑带头在走廊上行走。目的地是无多的房间。 「这是我的房间哦?」 无多任由入濑抱着他的手臂,进到房间内。小心翼翼地打开灯后,反锁了房门,房内没有人进来过的气息。 「你这个,」无多取过便签本,「都已经用过了嘛?」 撕下来还可以用的啦 入濑从无多手中抢过便签本,奋笔疾书。 「可是……」 ·如果你在担心我的便签本 ·那大可不必哦 ·我也差不多想要一本新的了 「好吧,谢谢。有没有黑色的水笔?」 入濑抿嘴一笑,转身翻找着放在床头柜上皮制的笔袋,得意洋洋地拿出水笔交给无多。 「我撕一张纸哦!将这个涂黑的话,就能当黑纸来用了。」 无多用水笔将纸全部涂黑。 「必须找到鹫羽君生前的指纹。印象里,他的房间好像就在隔壁吧?」 两人走出房间,往鹫羽的房间走去。门没有上锁,毫无声息地便得以打开。无多依然谨慎地打开电灯,确认房内空无一人后反锁了门。 鹫羽的房间构造与无多的房间正好相反,内部装修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就像是置身于镜中世界一般。床的旁边摆放着一个大大的旅行袋,拉链都未拉上,里面的衬衫及裤子都乱糟糟地露在外面。床头柜上还摆放着一个或许是他自带的闹钟,床铺干净整洁,完全没有散乱的现象,其他地方的摆设也是整整齐齐。 「要采集指纹的话,最好是玻璃制的东西比较好。胶带太少了,必须得仔细选。」 入濑指了指闹钟,的确钟面上是透明的塑料片。 「试试看吧!」 无多用小汤匙舀起一点小麦粉,均匀地洒在钟盘上的塑料面上。然后轻巧闹钟,让多余的粉掉落,好使指纹浮现出来,最后还小心翼翼地将上面的粉轻轻吹走。 「不行,的确这样子可以看到指纹,但精度不够。」 他将胶带粘上指纹后,贴在黑色的纸上,贴完后指纹已经被破碎不堪,仅成丑陋的曲线形状。 「胶带也已经用过一次,很难采到清晰的指纹啊!」 他生气地将闹钟、小麦粉的袋子以及汤匙都砸了出去。 「只好放弃寻找物体证据了。从状况证据来推导鹫羽先生已经死亡的事实吧!」无多自言自语道,「就先假定鹫羽先生实施了尸体交换的手法。那么,必须得准备一具代替他的男性尸体。但是尸体没有被切割,那么带上岛的尸体应该是完整的,只是从现实来说不太可能,因为他是和路迪他们乘坐同一条船,如果要拎一个装有尸体的大袋子太引人侧目,而且这个房间里也没用看到有那么大的箱子或袋子,到这为止你能理解吧?」 无多问入濑,入濑坐在床上点点头。 「而且要将尸体搬运过来的可能性极低。倒在『爱丽丝·门』内的那具尸体,如果窗端先生推测的没错,那死亡时间在昨天晚上。照我来看,死亡时间的误差不会超出一两天,换句话说,在『爱丽丝·门』的房间遇害的男性,是我们到这岛上后被杀害的。那么现在回到最初的假设上看看,鹫羽先生准备了一个替身,但 是那名替身在我们到达这岛上还活着,客人没用少,而且送他们来的渔夫也未被杀掉,那么这个作为替身的男性到底在哪里?」 入濑疑惑地歪着脑袋。 「只能认为从一开始他就在岛上,只不过是活生生地被拘禁起来了。但是这个推理说到底也不太现实,在我们来之前,路迪已经打扫过城堡,不太可能没有发现城堡内拘禁了人。就算有个人被监禁在岛上的某一处,从这个季节来看,几乎不太可能吧?因此鹫羽先生要准备一个替身是绝对不可能的,也就是说鹫羽先生没有进行尸体交换手法。结论就是:脸被毁容的那具尸体,正是鹫羽先生。」 ·虽然你说不可能 ·不会什么的 ·不做做看怎么知道 「你说得也有道理,有可能鹫羽先生用我们没有想到的方法准备了一具尸体替身,自己现在还在逍遥自在地活着。但是这种可能性非常低。」 ·我也觉得 ·鹫羽先生不是犯人 「为什么?」 ·因为看起来不像是个坏人 「原来如此。」无多突然似乎想到什么似的,视线停在半空,「等等!的确鹫羽先生看起来不像是坏人,但是,倘若我们所知道的鹫羽先生,不是真正的鹫羽先生呢?」 ·什么意思 「加入跟路迪他们坐同一条船,后来又带着我们抵达城堡的那个鹫羽先生不是真正的鹫羽先生的话,会怎样呢?那不就意味着我们所认识的这个鹫羽先生,只是一个男性的替身?这就是反向思考。我们刚才一直都觉得是替身事先被监禁在这岛上,但此举的难度很大。反之,若真正的鹫羽先生事先就潜到这座岛上,巧妙地藏在某处,然后再让他的替身跟客人一同上岛。那替身自称是鹫羽……不!这种情况下,名字是无所谓的!总之,他装作客人之一,实则只是某个先到者的傀儡。接着,真正的鹫羽先生迅速杀掉替身,开始他的工作。而他的工作呢,当然就是搜寻镜子,不被任何人察觉地悄悄查出镜子,然后逃离小岛。这就是在有限的情况下所能进行的最棒的尸体交换诡计。」 ·但是 入濑写道。 「什么事?」 ·那样的话 ·没有把脸毁掉的意义了 「是啊……」无多轻轻应了一句,陷入沉默,「的确,如果把脸毁掉的话,反而会让人怀疑是尸体交换手法。若要让人以为鹫羽先生这个人遇害的话,是没必要特意把脸毁掉的。」 无多望着入濑所写的那些文字,反复念着—没有把脸毁掉的意义了。 「遇害的应该是本人吧?不,只能这样想了!但是,还得想想要把脸毁掉的理由,纯粹只是模仿《爱丽丝漫游仙境记》?」 无多似乎忘记了手铐的事,咻地站起身来,右手被手铐猛地拉扯,差点绊倒。入濑抚着自己的左手腕,踉跄地半站起身。 「啊,对不起,没事吧?」 入濑摸摸自己的手腕点点头。 「回我的房间吧?把你的手铐也用手帕包上比较好,冷冰冰的,很痛吧?」 入濑没有理他,直接在便签本上写道: ·在那之前 「怎么了?」 ·盥洗室 入濑很难得地写了汉字。 「哦,哦,说的是厕所呀?」无多点了点头,说道,「厕所吗?这个,怎么办?」 无多望着手铐说道。入濑有点害羞地合上了便签本。 「唉,顺其自然吧。」 与客服并排的走廊尽头就是盥洗室,小小的洗脸台旁边是男女共用的厕所。无多站在门外,将手臂从门缝伸进去,等待入濑方便完。他必须从头到尾等入濑完事,考虑到硬邦邦的手铐,只能这样了。 洗脸台的正面墙壁上有一面大镜子,无多与入濑的身影都映在里面。镜子越大,越让人感觉到潜藏着一种神秘的力量。无多用指尖碰触了一下镜面,什么都没发生,他为自己的想法苦笑一下,转身离开洗脸台。 回到房间后,先将入濑的手铐缠上手帕。入濑的手很小,甚至让人觉得只要稍一用力,就能从手铐的环中挣脱出来。但是一拔她就会疼痛无比,她自己都尝试过无数次,大拇指的下面都被铁环弄出很多红印子。自然而然的,无多与入濑只好继续戴着手铐做连体婴。 「稍微睡一会吧!」 入濑轻轻点头。 「醒来后,再去一次遇害的这些人周围查查看,希望那里还是密室状态。」 他们戴着手铐钻进毛毯,陷入沉睡。 「话说回来,我们聊聊镜子吧?」古加持在走廊上边走着,边问路迪,「你之前说过卡罗尔的逸事中,他的确是问那名少女『为什么镜中的东西会变成左右相反?』吧?」 「是啊。」 「为什么呢?自己的样子照在镜子当中时,会左右翻转,而不是上下颠倒,虽然说变成上下颠倒的话,的确会很不方便,但是不会单纯是这个理由吧?」 「我没有学过镜子的原理,不过简单的我还能答得上。镜子的反射并非左右翻转,只是将三维空间进行一次旋转罢了。将镜子摆放在地面上,站在上面就会感觉到上下颠倒,这是垂直于镜面的矢量反转的原因,严格来讲,镜中的影像并未左右翻转。」 「原来如此,但不管是将镜子立在墙壁上还是平放在地板上,人的左右翻转现象依然没有变化呀!右手拿着橙子站在镜子上时,脚底下镜子里面的我还是左手拿着橙子嘛。」 「这真是个复杂的问题,那肯定是镜中的你偷偷地换了一只手拿橙子啦!」 路迪窃笑出声。 「在这种情况下,亏你还笑得出来!」 「嘿嘿。」路迪仿佛有意逗弄古加持,露出了大大的笑脸,「翻转机会难得,我们不妨聊聊另一面镜子。《爱丽丝镜中奇遇记》里有一本用镜像文字写的书哦!镜像文字就是左右相反的文字。其实,这种镜像文字,就算没有镜子都可以流畅地阅读呢。」 「哦?怎么看?」 「这是秘密,请自己想。」路迪像小鸟一样轻快地跳跃着立于门前,「山根小姐的房间在这里。」 「门锁被弄坏了。说起来,刚才海上拿着斧头到处晃是吧?」 「一定要叫他赔才行!」 古加持与路迪两人一道进入房间,房内并没有乱七八糟,相反的,几乎能称得上井井有条。 「门不能从里面反锁了吧?」 「嗯。」 「海上想破门而入的时候,或许房内正好有人躲在里面吧?不然门没锁的话,也不用刻意去把锁弄坏。」 「说的没错,对面空房的门锁也被破坏了,这么说里面也有人躲着?」 「他是在研究门锁的构造吧?因为用开着的门来研究更方便呀!问题是到底谁躲在这边的房间里。」 「哎,或许是……」 一进门,摆放在壁炉台上的娃娃就吸引了他们的视线。少女娃娃好像在用无焦距的眼神盯着房间的某处,让人不禁起鸡皮疙瘩。在荧光灯照射下,娃娃的脸颊透着冰冷的反光。 床的旁边放着一个提包,应该是山根的行李,看起来也没有异样。 「哎呀!」 路迪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摄像机。 「这是我的摄像机,早先借给山根的。」 「电源一直开着哦!」 路迪将摄像机交给古加持。的确,红色的电源灯亮着,而且还在持续录影当中,电池已经所剩无多。 「拍摄按键开着。」 「是谁在录这房间的情况呢?或许还能知道是谁躲 在这房间里面呢,有可能拍摄的人都被录进去了。」 「有可能,现在就把带子倒回去看看。」 倒完后,古加持按下重放键。液晶的显示屏上出现画面,最先出现的就是山根。 「好了,现在是十五点过一些,得到古加持先生的同意,允许我进行拍摄。」 录影带的内容就是山根所做的情况报告。她简短地说完后,马上就自己停止了录影,画面随即转暗。 接着出现在画面上的……是巨大的黑手! 路迪一时失声低呼,旋又恢复正常,紧紧挨着古加持,继续观看画面。 画面当中巨大的手马上就消失了,之后画面一阵摇晃,昏暗的室内情况出现在安定后的画面中。摄像机的画面似乎正好对准暖炉的方向,少女娃娃就出现在画面的上方,仿佛主角一般用平静无波的表情望着摄像机。 在黑暗中有谁在动,那个人正想躲到床底下。 「估计是正在看录影时,海上来到了门外,慌慌张张将摄像机放桌子上时,不小心按到了拍摄的按键吧?刚才画面上的那只手就是按下的时候。」 好一会儿,画面都没有任何变化。 「躲在床底下的是山根小姐吗?」 路迪看了看床底下,空无一人。 「太暗了,看不清楚。」 画面依然没有任何变化,但是却响起了某种砸东西的声音。应该是海上在门外面破坏门锁吧? 单调的声音持续着。 突然床底下的人影飞快爬出,挡在摄像头的前面,这时那张脸完全地出现在画面当中,不是山根,而是堂户,她关掉柜子上的台灯后再次钻入床底。 「是堂户小姐啊!」 「原来她藏在这里。」 画面的最后,是堂户飞奔出门的身影。之后画面永远是一成不变的室内景象。 「有点奇怪。」古加持将带子倒回去,「拍摄山根小姐时,娃娃有两个,但是到堂户小姐时,却只剩下一个了。」 「真的呢!」 放在壁炉台右侧的一个娃娃消失了。重新倒带确认了一次,原先在那个位置的娃娃的确不见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 古加持关掉摄像机的电源。 「莫名其妙的事层出不穷,也不知道山根小姐和堂户小姐去哪了。」 「如果躲到谁都不能发现的地方,反而是安全的。」 「山根小姐从拍摄这卷录影带时就一直不见人影,我有种不祥的预感,第三个受害者会不会就是她啊?」「没发现尸体之前,不能妄加定论。」 「那娃娃到底跑哪里去了?该不会动起来跑掉了吧?」 「怎么可能!」 古加持收起摄像机,走出山根的房间。 接着去的是海上的房间,本来想从行李重找手铐的钥匙,但遍寻不着。包里面装着一根特殊的警棒,不知道是以前当警察时留下的,还是从某神秘商店里买来的。 所有的客房都已检查完毕,没有看到有人躲在里面。 「要去救海上还太早了些,让他再待一会儿比较好。在那之前,我们先休息一下?」 「说得也是,一直到处行动也有点累了。」 他们走到餐厅里,餐桌依然倒在地上,古加持见状上前扶起后,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 「我去弄咖啡。」 「啊啊,谢谢。」 「不过只有速溶咖啡哦。」 目送路迪进入厨房"古加持仰坐在椅子上,望着天花板舒缓地吐出一口大气。坐久了,眼皮自然而然地落下,昏沉沉的睡意慢慢地啃噬着大脑中的意识。闭着眼睛,四周一片清明,甚至连雪花撞击在窗棂上的声音都能清晰入耳。没过多久路迪回来了,她在古加持的旁边坐下,听到椅子拉动的声音,古加持张开了眼睛。 「吵醒你了?」 「没。」古加持从路迪手中接过装有咖啡的马克杯,。最近这几个月,都没有好好地睡过觉。不管床有多舒适,总会有一处意识保持着清醒。」 「真可怜。早知道我应该给你加颗安眠药。」 「别玩我了。」古加持笑着,端起咖啡小抿一口,「有糖吗?」 「给。」 「谢谢!」 「古加持先生结婚了吗?」 「还没。」 「今天是星期几来着?」 「不知道。」 「我没有后悔把大家叫到这岛上来哦。」 「我们是自己决定来这里的。「 「因为是侦探?」 「因为需要那镜子。」 「但是如果你遇害的话,委托人可以轻易地继续委托别人。」 「没错,反正是可以更换的存在,这点和你所说的名侦探不同。」 「你觉得谁是犯人?」 「一开始觉得是鹫羽君,那是根据『无脸尸体』的诡计来推测的。但是如果我是犯人的话,不会只将第一个人的脸毁掉,而是会将所有尸体的脸都毁掉,鹫羽君的尸体只是一种误导。现在最怀疑的就是山根小姐。」 「山根小姐?」 「棋盘上的棋子少掉了,但是谁都没有发现她的尸体。这棋盘是一种心理诡计,只要棋子一少,就会让人以为有遇害者出现对吧?无多君他们说在地下发现满是血迹的房间,那也有可能是一种伪装,有可能我们刚才看的录影带也是她的演技。」 「你不再怀疑我了吗?」 路迪淘气地笑着。 「你虽然极端可疑,但不是犯人,是发生这些事件的导火线。」 「你太天真了!如果我是犯人的话,你刚刚就失去活命的机会了。」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也没资格做侦探了,死了活该。」古加持将马克杯放回桌子,站起身,「差不多该去救海上了,有没有牢固点的绳子?」 「有塑料绳。」 「凑合用吧。」 路迪起身走出餐厅,古加持跟在她后面来到走廊上。走廊上飘荡着一股堪称绝望的死寂,到处死气沉沉毫无声息。路迪进入走廊最深处的一间房内,空气中飘荡着一丝微臭,里面放置了许多用胶带封住的纸箱,堆得到处都是,几乎没有站脚的地方。路迪拿起卷成一团的塑料绳,侧着身子走出房间。 「这绳子是用来绑餐具等东西的,这些够了吗?」 「够了。话说回来,这个房间是干吗的?」 「用来放一些没用的东西。本来似乎是佣人房,不过没听说白角有雇过佣人。」 房间里没有窗户,一片漆黑。等眼睛习惯黑暗后,感觉纸箱的阴影下有一扇巨大的门。但是那门并非装在墙壁上,而是拆下来后斜靠在墙壁上。仔细看看还有数扇同样的门并排靠在边上。 「有被拆下来的门。」 「嗯,『爱丽丝·镜城』有很多扇碍事的门,所以伯父买下城堡后就拆了。」 「碍事的门?」 「比如说,面对面的两个房间,房门也是正好相对,但是房间的门都是朝走廊那边打开,如果同时开门就会撞上,一般人家不可能会这样做的吧?可是在这『爱丽丝·镜城,里,就有好几扇这种门,不太像是设计错误,或许是白角开的一个玩笑吧!」 「真不好笑,建造这座扭曲的城堡,难道纯粹是白角的低级兴趣吗?」 「我不是特别清楚,或许也有可能是表示『爱丽丝·魔镜』所在的提示。」 「哦?」 「听我伯父说,这座『爱丽丝·魔镜』城的整体非常容易拆毁,另外从继承这座城堡的女性处得知,已 过世的白角似乎说过,这是一座为拆毁而造的城堡。」 「还是不好笑!不过,你听说了门会增加的事吗?」 「还没听过。」 「不知道是谁将这房里的门搬出去到处乱装。」 「到底是谁?又是为了什么目的?」 「鬼才知道!」 古加持与路迪朝屋顶走去。 去屋顶要穿过那个有彩色玻璃的房间,还得爬一段小碎石楼梯。 「别说是『爱丽丝·魔镜』,我们连『爱丽丝·镜城』都一无所知,对于这个房间也同样。」 进入教堂风格的房间后,古加持驻足仰望彩色玻璃。或许由于外面一片黑暗,不能清楚地看到彩色玻璃所描绘出的图案,仔细辨认也仅仅能看出个很抽象化的人形而已。也有可能是因为像宗教教堂的缘故,它给人的感觉远远不及坎特伯里大教堂1,以及夏特圣母大教堂2那般高贵,仿佛只是尘世中的俗物。近距离观看,可以看到描绘的是「红心王后」,看来是援引自《爱丽丝漫游仙境记》中的人物。但是淡灰色模糊不清的一团东西占据了彩色玻璃的画面中央,使得构图完全被打乱,看起来就像是一幅跟「爱丽丝」故事全无关联的抽象绘画。 (1英国教堂,拥有着举足轻重的宗教地位。2法国巴黎著名的哥特大教堂。) 「那个灰色的部分是什么?看起来像人影。」 古加持指着彩色玻璃问道,那个灰色的影子像是一个人的剪影。 「这是迷途在彩色玻璃中的幽灵。」 「幽灵?」 「对,从白角时代开始,据说幽灵就缠在那彩色玻璃上了哦!本来玻璃上是没有灰色人影的,不知何时开始,玻璃的内部就浮现出宛如人形的影子。不是浮现在表面,因为怎么洗也洗不掉。」 「仿佛像在俯视我们一般啊。」 「有一点恐怖!」 路迪缩缩肩膀。 彩色玻璃的正下方,模糊地立着一个红色的台子,上面放着木质的盾牌。盾的周身像被烧焦一般乌漆抹黑,古加持用蔑视的眼光俯视它。 「这该不会是白角的私人教堂吧?这被供奉着的……到底是什么?」 「看起来只是块碎木片。」 「没有听说白角参加过什么奇怪的宗教团体呀!这该不会也是什么玩笑吧?」 古加持拿起台子上的木质盾牌。它非常轻巧,大小约二十厘 米,呈四方形,厚度不到两厘米,似乎只需稍加施力便会破碎不堪。古加持顺便查看了一下台子,毫无发现。 「我还以为会有什么秘密开关,果然没有这么巧的事。」 「据我所知,除了双面镜的房间以外,没有其他隐秘房间或隐秘通道,不过这个的确很怪异啊!」 「这块破木片应该不是『爱丽丝·魔镜』吧?」_ 「怎么会?」路迪一时瞠目,「如果是的话,我想我会晕过去的。」 古加持将盾牌放回原位,离开那里朝通往屋顶的楼梯走去。 路迪体贴地想打开电灯,但是那盏好像少了灯泡的电灯并未发出光亮,无奈之下,只好摸黑爬楼。古加持走在路迪的前头,楼梯窄小得几乎容不下两人并排行走。 在楼梯尽头的铁门前站立,门的另一侧就是屋顶,微微地还能听到狂风怒号的声音。 「终于到了,早知道应该拿样能当做武器的东西,万一那家伙还活蹦乱跳的话就糟糕了。」 「我刚才准备的东西放在这里。」 路迪从木箱里拿出一根钩火棒。 「干得好!如果我觉得不妙的话就会马上跑回来,谁让我对逃跑在行呢。你就留在这里随时准备关门。」 「ok!」 「那我开门啦!」 古加持将手伸向了门。刹那间,他全身僵直。 「怎么了?」 「门没锁。」 「不可能,我明明锁上了的!」 「但事实是它确实开着,妈的!」 古加持打开了门。 大雪比先前更要猛烈,东方的天空泛着鱼肚白,充满幻想气蚕的藏青色光芒照射着积满雪花的屋顶。古加持手持钩火棒,疾奔至雪中,快速地将周围检查了一遍,却没看到海上的人影。 「他逃走了!」 路迪拢紧衣领子,瑟瑟发抖地走到屋顶上。 「不可能逃得掉!」 「那海上跑哪去了?」 「我不知道"但是我的的确确把门锁好了。是真的!从外面绝对打不开!」 仔细观察门的外侧,上有无数条斧斫痕迹,应该是海上欲将门破坏后逃走所留,只可惜铁门厚实,不是海上所持斧头能对抗之物。实际上,门上全无被斧头、利刃砸破的痕迹,合叶及门锁上也没有被破坏的痕迹。 古加持追寻着留在屋顶上的足迹。四处寻觅逃生之路的足迹明显地留在了积雪上。看脚印,不会是从屋顶上纵身跳下。虽然地面上有积雪,跳下的话或能侥幸避免致命伤,但海上没有选择这个方法,假如真的跳下去,两条腿不可能平安无事。 「路迪。」 「嗯?」 「真的锁好了?」 路迪盯着脚尖,表情带着一丝楚楚可怜。 「事到如今,还要怀疑我?」 「我只是确认一下,再问一次,真的锁上了?」 「嗯。」 「那样的话……」古加持仰望着雪花飘飘的苍穹,喃喃自语,「路迪,进去吧!这里好冷。」 「知道海上先生跑哪里去了吗?」 「嗯,只有一个方法。」 古加持与路迪一起进入屋内,关上铁门,走下楼梯回到有彩色玻璃的那个房间。 「有人先我们一步将海上救进来了。」 「……是谁?」 「想都不用想。」 古加持疾步走出房间。 「等一下。」路迪追上去,「去哪里?」 「游戏室。」 两人一起走到游戏室,敲门后没有反应,看来无多他们不在里面。进入屋内,古加持谨慎地从里面锁上了门。 桌子上的棋盘依然如故。 只是少了个白色棋子。 第五章 「犯人将海上从屋顶上带下来了,海上因为寒冷已经相当虚弱,不管是揍他还是刺他都任君宰割,我们正好帮了犯人的忙。」 古加持捶着肩膀,整个人无力地陷入沙发中。路迪沉默地望着棋盘。 「该怎么办才好?这样下去所有人都会被杀死!」 「很简单,只要找出犯人就行了。」 「很简单?都死了这么多人了!」 「冷静点!古加持先生!每死一个人,我们都会有一次机会。」路迪随意地摊开双手说道。「在封闭空间内的连环杀人中,对犯人来说,最难避免的风险是什么你知道吗?没错!那就是没杀掉一个人,嫌疑人的人数就会减少这一点。越多人遇害,对我们来说情况就越有利。」 「虽然你说的大体不错,却有一点认识错误——犯人来岛之前,恐怕就已经策划好了杀人计划,而且,照目前的情况看来,犯人对城堡的情况亦是了让于心,并且实际上他也开始实施了杀人计划……你说他为何会开始杀人呢?」 「为什么?」 「就是因为犯人认为一切万无一失了呀。人数减少使先嫌疑人减少这一点,对我们的可爱犯人来说,根本不足畏惧,现在有一个有计划、有准备、有决心的犯人,正在暗处等着袭击我们哦。我敢说,直到最后,事情都不会向利于我们的方向发展!在封闭环境下犯人所负风险的这种话,绝对是没有被困在孤岛或雪城中的人随便说说的戏言。」 「但是你想一想,嫌疑人的人数已经所剩不多,我和你都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海上先生从屋顶上带进来,因为我们一直都是共同行动的,因此可以从嫌疑人名单中去除。还有鹫羽先生和窗端先生已经被证实死亡,无多先生与入濑小姐两人被手铐铐着,行动多有不便。更何况被关在屋顶的海上先生是犯人的可能性已经几乎消除。这样算来,有七个人可以从嫌疑人的名单中抹去,如果犯人的这盘棋可信的话,应该还有一个人已经遇害,嫌疑人的人数又少一名。」 「不不!你的推理过于理想,无多君他们硬来的话,也可以将海上带进来,而且如果海上身上带有手铐的话,那他们的问题就迎刃而解!更何况最初遇害的鹫羽君是否可以消除嫌疑,我还正在头痛当中,只要排除嫌疑,接下来就可以自由行动不是吗?很难否定鹫羽君现在在某处自由行动的可能性。」 「你的疑心病真是重啊!既然如此,要不要再去调查一次鹫羽先生的尸体?顺便也可以调查一下窗端先生的尸体,或许能找到新的证据。」 「说得也是,一直待在这里,也会有人遇害,有可能现在大家都已经遇害,就我们两个还活着。」 「走吧!」 两人走出游戏室,朝二楼走去。古加持的手中握着钩火棒,爬楼梯时仿佛就像剑一般挡在胸前。双面镜房间的电灯依然开着,横倒在房间中央的窗端的尸体就像一具凄惨的雕像,毫无变化。尸体的颜色已经变为奇异的蓝色,在古加持看来,那正是代表死亡的颜色。 「这里待会儿再来看吧。先去鹫羽君那儿。」 走出双面镜房间,来到走廊,正面的墙壁上就是矮小的「爱丽丝·门」。古加持在那突然停住脚步。 昏暗的走廊深处,有一道人影在摇晃。古加持双手紧握着钩火棒,朝那人影喊道。 「喂!是谁?」 「招呼都没一声吗?哎呀哎呀,真是群没礼貌的家伙。」 他如此喃喃道,走到「爱丽丝·门」前。 正是观月。他披着一件外套,嘟嘟囔囔地站在古加持面前。 「好狗不挡道。」 「你还活着啊?」 古加持侧身让路。 「路迪。」观月没理会古加持,双目有神地望向路迪,「这间密室还压着悬赏金吧?」 「啊,是的。」 「很好。」 「你不会一直都在研究这密室吧?」 「没错。」 「服了你了!」古加持一声叹息,「现在到处乱成一团,你还在为钱解迷,这性格还真不错。」 「承蒙夸奖。」 观月两手依然插在外套的口袋中,毫无感情地道谢后,蹲在「爱丽丝·门」的前面,通过极小的窥视窗朝内看。 「你发现什么了?」 古加持也蹲在他的旁边问道。 「发现了两点。」 「哦?」 「不过我不说。」 「喂,告诉我!」 「用命令语气我很不爽。」 「我没空和你开玩笑,都走投无路了!」 「观月也是赌上性命的,没理由被你说三道四。」 「赌上性命?」 「还没发现?你的脑子还停留在石器时代吗?」 「你说什么?」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路迪调停道,「别伤了和气嘛。」 「你们都没有考虑过制作密室的理由吗?」 观月耸耸肩膀说道。 「不就是模仿《爱丽丝漫游仙境记》吗?」 「模仿是另一个问题。」 「还有其他理由吗?一般来说是为了假装成自杀而做,但鹫羽君的尸体怎么看都不像是自杀。」 「那么换一个问题,在隔壁房间遇害的窗端先生,遇害之前在做什么?」 「在调查这个『爱丽丝·门』的密室。应该是和海上一起的吧?两人错开的时候,犯人就动了杀机。」 「那又怎样?」 「还不明白吗?窗端完全被引诱了,就被这密室。」 「到底什么意思?」 「这间密室就是为了引诱侦探们出来而存在的。你就站在犯人的立场上,想想我们的情况吧。对犯人来说,最麻烦的就是所有人都待在同一个地方,各自监视着旁人的行动。这样不仅不能自由行动,一旦有可疑行为,或许立刻就会被压制住,为了避免陷入这种状态,犯人就提前布置好一道防线。这时就要用到两个具有魅力的词语,一个是『找镜子』,另一个『密室』。『找镜子』是我们最初的目的,从一开始对犯人来说就是有利条件,为了更进一步加强自己的有利条件,就要使用『密室』了。犯人猜测,在最初的杀人中,制作出一个『密室』的话,肯定会有被此引诱的侦探吧?换句话说,这个『密室』是为了是我们露出可乘之机的陷阱,想要解开『密室』之谜便会被杀害!除了窗端,或许还有其他因此遇害的侦探。」 「原来如此,犯人布下诱饵,在等待着『兔子』上钩吗?」 「可是,」路迪开口,「即使不用特意做个密室,只要发生了杀人事件,侦探们还是会去调查尸体的不是吗?」 「密室更加富有魅力吧。而且尸体的脸面都被毁掉,当然就会让人联想到尸体是否被更换,侦探想进行调查就会上当,所以脸被毁掉这一点,也是为了引诱侦探而设下的陷阱!即使现在福尔摩斯老师在这里,也会第一个被干掉的吧。比如说趴在地板上用放大镜找证据的时候,咚的一声,脑袋开发,谁让他是实践胜于思考的人物啊!」 「我们现在正好是想来调查鹫羽君的尸体。」 「如果观月是犯人的话,你们现在已经死于非命了,真是幸运啊你们。」 「等一下!喂,你明明知道这密室是陷阱,还在这儿调查?」 「既知陷阱,就有防卫之术。你好像满脸写着『犯人不是你吗?』的字眼哦。」观月缓缓地将头扭向一边,「刚才不是说了?我也是赌上性命的。你们来到这里的时候,观月就一直戒备着你们是不是犯人。不管你们是不是犯人,一看到你们那张蠢 脸,就知道你们至少没有杀心。」 「不过,除了犯人,谁都有被海上袭击的危险呀。亏你还能这么沉着。」 「他怎么了?」 「不知道,我们将他隔离在屋顶上后刃就不见了,棋盘上的棋子由少掉一个,或许已经遇害。」 「是吗?辛苦了。有句话要说在前头,少接近棋盘为妙。」 「为什么?」 「你以为犯人毫无意义地在玩下棋游戏吗?那也有可能是陷阱。现在我们都知道犯人将我们当做棋子来操作,犯人为了移动棋子,就要数次出入那个房间,如果是你的话,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 「只要看到犯人在动棋子的话,立刻抓住他!躲在房间里,守株待犯人。」 「没错!可惜遗憾的是,那正是一个陷阱。像你这种智商的话,也只能想出伏击犯人的方法了吧。这正是犯人下的套。或许犯人早就想好了对埋伏的人要用何方法去反击的计划,必须极度小心才行。」 「棋盘还有那层含义啊?」古加持瞠目结舌,「我将那定为无多君他们集合的地点了。」 「犯人会用尽一切办法将我们杀害的吧?他的杀人计划应该不是像拉直线一般,从左到右毫无变通,就像达尔文所描绘的进化系统图的那种感觉吧。或许完全按照淘汰理论,选择最恰当的计划一步一步地实施行动。」 「话说回来,观月先生,」路迪蹲下身说道,「你说知道密室的秘密了?」 「是啊。」 「告诉我吧?」 「告诉你观月有什么好处?光告诉你提示就会给我钱吗?」 「或许托那提示的福,大家都能活下来也不一定。」 「观月只要自己能活下来,其他与我无关。」 「如果你一个人活下来的话,那你就是犯人。」路迪很难得地目光锐利,「即使你得到了镜子,数日后也会被警察抓住的吧?」 「那可未必。」观月拨弄着「爱丽丝·门」的门把,喃喃自语道,「在这岛上一切都闭幕时,犯人打算怎么办?这个问题很重要!这座岛上的人数有限,如果出现死者的话,当然犯人就在生还者当中,如果犯人在事件后愿意束手就擒,或打算自杀的话,那肯定会把城堡内的所有人都杀光的吧?但是如果不打算被捕,并且还想得到『爱丽丝·魔镜』的话,肯定应该会留下一两名生还者,用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这么说我们有活下来的可能?」 「要看犯人怎么想了。在封闭状态下有两种类型的犯人,就是封闭状态被解开时,做好被警察抓捕觉悟的犯人及打算逃之夭夭的犯人。前者会在有限的时间内,在警察介入之前完成自己的目的。只要目的完成,之后即使会被逮捕也无所畏惧,在此之前,任谁都会想方设法免除嫌疑吧。后一类型是会考虑好退路,谨慎行事,避免留下证据,并且几乎都会留下能证明自己无罪的证人。」 「那你觉得我们的犯人是哪种类型?」 「如果犯人的目标是『爱丽丝·魔镜』的话,那应该是后一类型吧。但是否果真如此?比如说摆在我们面前的这间密室。它不具有妨碍我们找出犯人的机能,简单来说,这不是犯人为了掩盖自己的犯罪事实而设下的密室!刚才说过了,这间密室的用途是陷阱,而且是一个用来增加牺牲者的陷阱。若犯人真是后一类型的话,那势必留下几个生存者,又为何要设下如此致命的陷阱呢?」 「喂,你一个人自言自语说什么呢?」 「或许犯人的目的不是『爱丽丝·魔镜』。」 观月嘟囔完这一句后,沉默地盯着地板。现在他的所有脑细胞都在互相交换着脑波信号,旁人根本无从揣测。 「喂,你说知道了密室的某些秘密,是什么啊?如果不愿意无偿提供的话,我也告诉你我们知道的情报。」 「大可不必,反正是没什么大不了的情报吧。」观月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隔壁的储藏室,「快来这里。」 古加持与路迪听从他言,抬脚进入储藏室。观月站在窗边,远眺着终于开始透射出朦胧光线的针叶林。 「我们一直都在苦恼着阳台上的雪!既然犯人无法通过那扇小门,那么只能利用窗户,但阳台上的雪却阻止了行路,事实在发现尸体时阳台上没有脚印,于是我们又想了很多种通过的办法,现在看来都是无用功,你们看看阳台!」 观月所指着的阳台上一片雪白,毫无踩踏的痕迹。 「奇怪,我的脚印不见了!我将海上引诱到屋顶,然后用避难梯子降到这阳台时,应该留下脚印了。」 「脚印会自动消除,原因是撞在窗户上的风改变方向,变得像扫雪一样流动。我做了个实验,只消两个小时,脚印就几乎看不出来了。不过气温、降雪量和风向的不同,所需的时间差也会有所变化。」 「原来阳台上没有脚印不是诡计啊!」 「曾经,我去拜会过一个病人。」观月背对着古加持他们,打开窗户,「是一位很棘手的病人,非常喜欢摆弄滑车压板这些古典机械类的东西。某一天,他看到从树上落下的苹果大叫道:『这绝对是物理诡计!』」 「你在说什么?」 「在说笑话。」 他们通过阳台往隔壁房间走去。天色将明的冷空气如刀刃一般刺割着双颊。披着外套的观月似乎无动于衷,但古加持看着他那样子反而觉得可气。雪仍未消停,这种天气,不可能看到美丽的日出吧? 观月带头进入「爱丽丝·门」的房间。为了不让外边怒吼的寒风扑入,路迪麻利地关上了窗户。 「关于阳台上的积雪,可以从密室的条件中去除了吧?这就是我明白的事情之一。」 观月态度傲慢地说道,背靠墙壁,双手插进口袋。 「一开始视为难题的是这个房间的门以及窗户钥匙在尸体的口中发现之事。没了积雪的问题,那就容易多了。」 被毁容的尸体依然同发现时一样横倒在地。在带有几分兴奋感的现在,那具异样的尸体看起来就像是充满了恶趣味的雕像。黑红色的颜面仰望天花板,因为尸体的下面铺设着镜子,稍一俯身观察,就能看到自己的脸。 「窗端老人推定的尸体死亡时间应该没什么疑问。无论如何都不会是被某人塞进旅行包里带过来的东西。」 「这还用你说。」 「而且在他遇害的第二天,没有发现其他人失踪,因此不可能是团体内的尸体调包。根据观月个人的推测,这具尸体就是鹫羽本人。」 「你说知道的第二点,不会是指这个吧?」 「不是。」 观月避开尸体,走到「爱丽丝·门」的旁边。蹲下身子,用拳头轻轻地叩门。 「门上面有小小的窥视窗,只比名片略大。」 「那个怎么了?」 「看起来有被卸过一次的痕迹。窥视窗整体都被拆下来过,现在我们所看到的,应该是重新粘上去的样子。努力辨认的话可以看到新的黏合剂的痕迹。只需少量的瞬间黏合剂,马上就能粘牢的吧。你听说这个窥视窗被谁修理过的事吗?路迪。」 「没听说过,如果在我们来岛之前就被修好了,没人能发现的吧?」 「没错,不能特定是谁拿下来的,有可能是犯人,也有可能是其他人。不过,这就是解开密室的关键啊!」 「可是,即使打开这么小的一个窥视窗口,能起到什么作用?」 「你的脑袋是保龄球吗?」观月哼了一声,「即使是很小的窥视窗,只要被取下来,那就使密室出现了空隙。不管多么狭窄的空隙,只要能通过两把钥匙的话,那在解开密 室问题上就是一个飞跃性进展!不是吗?比如说犯人从外面将窗户和门锁上后,将钥匙挂在细长的棒状物的前端,然后从窥视窗口伸入房内,巧妙地操纵着棒体到达尸体的口边,只要能将钥匙弄进嘴里,那密室就成立,后续只需用黏合剂补好窥视窗就完工了。」 「这个推测驳回。门的前面倒着桌子,从窥视窗努力看也只能看到尸体的头部!我不觉得可以用直线型的棒状物伸进去将钥匙放入尸体的口中。」 「我只是说假如,并没有一定如此。」 「从外面用绳子将桌子拉倒不就可以了?」 路迪绕着桌子边说道。 「桌子的面板是朝门这边倒着的哦。如果从窥视窗口利用绳子拉的话,由于力的方向及大小,不可能倒成这样吧?」 「这么小的窥视窗,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把钥匙放进尸体嘴里的方法。」古加持用手抚着额头,「我们是不是被误导了?」 「不,应该有办法。」 观月将视线从尸体移开,远远地眺望着窗户外面。 「古加持先生很在意这个吗?」 「是啊,但我更在意的是镜子的下面!还没有人将镜子移开确认下面的地板吧?镜子说到底也就是个掩饰,该不会下面有一条秘密通道吧?」 「有必要查一查呢!」 古加持和路迪互相点了下头,开始将尸体往镜子旁边搬。尸体出乎意料地沉重,只能在镜上缓慢挪动。观月目光冷峻地俯视着他们,没有帮忙的意思。移完尸体后,古加持与路迪各自抬着镜子的一端。 「要抬起来了哦!」 古加持一声招呼后,镜子被抬起。 地板上空空如也。 「喂!观月,调查一下地板。」 「这是你们自作主张的行动,观月可不想掺和。」 「我们腾不出手来啊!」 「真是的真是的!」 在观月仔细检查镜子下面的地板期间,古加持与路迪一直维持着抬着镜子的姿势,等待他调查完毕。 「什么都没有。」 「检查仔细了没?」 「不管多么仔细,没东西就是没东西。」 「妈的!路迪,可以放下了。」 「果然没什么秘密通道啊!」路迪搓着指尖说道,「想想看,这里是二楼,地板上的确不太可能弄条通道出来。即使有,也得缩着身子才能通过了。」 「观月有个忠告,这室内的东西最好不要摸比较好,犯人有可能洒了毒。」 「喂,在我们做之前说啊!」古加持打量着自己的掌心,「应该不会碰到什么毒吧?」 「掉在那里的『drinkme』的小瓶子,本来是在这个房间的?」观月问道。 「嗯,本来应该没有装硫酸之类的危险品,里面是空的。」 「那就是说硫酸是犯人带来的。」 「应该是。」 「原来如此,犯人一开始就打算做一个这种密室啊!」 观月靠着墙壁点点头。 「接下来怎么办?不可能一直都围着这个密室转吧?还得去告知无多君他们不要靠近游戏室,也要找其他人。」 「总之先把生存者都集合起来吧!既然犯人最讨厌集体待在一块,那就更加要把大家都聚集起来才行。」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堂户都在床底下颤抖。阴暗狭小的床底,对于堂户来说正是最后的安全地带。袭击者曾经来过一次,她觉得这里才是谁都无法找到最适合藏身的地方。但是和山根房间不同,堂户所借住的房间的床脚极短,下面几乎不能容身,趴在地板上连姿势都无法改变,虽然如此,可总好过死神的恐怖。她忍受着这份痛苦,躲在床底下一动不动,最终全身如同灌铅一般沉重。过了数小时,意识开始朦胧,堂户陷入了似梦似醒的状态,后连连时间感都消失,甚至不知到底过了几个小时。 不过外面的世界,似乎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海上也没有再出现过,这份安静甚至让她以为是否所有人都已经遇害。 如果真的全都遇害,那自己也可以说是安全了。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如果全体都死了的话,就不会有人再袭击自己。 她慢慢地从床底下爬了出来,手脚沉重的不像是自身之物,好久都无法站立。爬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的关节后,终于能够站直身体。 喉咙干渴。虽未感到饥饿,全身细胞却渴求着水。堂户轻手轻脚地打开门,确认走廊的情况。走廊的前方仿佛像无底洞一样一片黑暗。她往盥洗室走去,那里的灯光依旧明亮,在昏暗的走廊上就像路标一样散发着它的光亮。 快速地走到盥洗室内,正面突然出现一面镜子,她对自己镜中的样子目瞪口呆,转瞬又觉得自己的疲态非常滑稽。头发乱如鸟巢,眼睛下面有一圈浓重的黑眼圈,脸上化的妆一直未卸,以致她现在看上去有些脏兮兮的。她拧开水龙头任水流淌,掬了一捧水饮下,然后洗了把脸,似重生般舒了口气。 她对着镜子,用手梳了梳头发,重新扣好了发夹,然后拍了拍沾在衣服上的灰尘。 下一瞬间,镜子的边缘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自己的背后。 微敞的门对面。 从镜中可以看到走廊。 在天花板上倒立走动着的爱丽丝。 在昏暗当中,有一道人影走过。并不是倒立着,但的的确确看起来像是在天花板上走动。身体是横着的,正好像是横穿过走廊的样子。由于光线昏暗无法准确看清,但那身姿绝对是堂户很熟悉的爱丽丝。 堂户转身拉开门。 没有人影,不管天花板还是地板上,空无一人。 对面的房间门开着,没有开灯,似乎没人进去的样子。 堂户平静地抬脚向自己的房间走去。等回过神来,自己已经披着外套,手上拎着满满的行李包。接下去连自己都不知道该做什么,但是脚却自动地向城堡的出口走去。不消多时便来到了大厅,身体只是一个劲地想往外走。 「堂户小姐!」 突然被叫到名字,堂户吓得跳了起来。回过头一看,路迪正站在大楼梯的中间。 「你要去哪里?」 路迪跑下楼梯。 堂户反射性地拔腿就跑。 「等一下,堂户小姐!」 「不要!」堂户朝玄关跑去,「我不想死!」 「怎么了路迪?」 堂户听到其他声音,是个男人的声音,但是她却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跑去。 「堂户小姐想逃到外面去。」 「喂,等一下!发生了什么事了?」 堂户一把拉开大门飞奔出去,大雪与寒风瞬间就、同她擦身而过。在门廊里脚一滑,摔倒在地。多亏了厚厚的积雪,并未感到疼痛,但从手上飞出去的行李扑腾向前,埋入了雪堆中。她拎起行李再次往前跑,积雪没过小腿,踩上去就将脚盖了个严实,没过一会儿就气喘不已,手脚也跟着冻僵了。 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逃,但是必须要逃。 前方有一片森林,她义无返顾地冲了进去。 第六章 古加持走下楼梯时,已经不见了堂户的身影。连顾盼都无暇顾及的她,肯定是被恐惧所驱逐,但这突发的行动又似乎带着机械性的感觉——只能如此,只能这样做。对于她来说,除了逃跑一途别无他法了吧? 「跑到大雪中去了。」 路迪俏立厅中。 「她会被杀的。」 后来的观月悠然走下楼梯,坐在大楼梯的最下面一级。 「被犯人杀害前,先就被冻死了。虽说天快亮了,但不像是要放晴呢。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现在还来得及,我去追她。」 「喂,不要紧吗?」 「我最清楚这座小岛了,现在雪地里应该还留着她的脚印,很容易就追上了。」 「但是不能让你独自去,我也去。」 「不用,以防万一,古加持先生还是留在城内,倘若大家都遇难了,就没有人来救人了,不是吗?」 「这样?」古加持盘算了一阵子,「知道了,我留下。」 「我马上就回来!」 「一定要回来哦!」 「嗯。」路迪微微一笑。 「外套借你。」观月站起身,一边脱外套一边走近路迪,「租金等你回来再算。」 「谢谢。」 路迪拿过观月的粗呢短外套披在身上,尺寸正好合适。 「那我走了,若几小时后还没回来的话,拜托请来接我。」 「好。」 古加持和观月目送路迪离开。只见她挥挥手,消失在灰茫茫的雪幕中。 「让她一个人去,没问题?」观月问道。 「路迪的话,没问题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若犯人是路迪的话,堂户就遭殃了。我问的是这个。」 「你这个家伙……」古加持盯着观月,无语摇头,「真了不起。」 「若路迪把她杀了,那犯人就水落石出了,堪称好事一桩。但这可能性很小。」 「据我所看,路迪不是犯人。」 「哎呀?都衍生出伙伴感情了?真是可喜可贺!要不要取名『江利岛综合症』啊?」 「你这家伙真罗嗦!」古加持扭头望向观月。 此时,某处传来一声重物落地似的闷响。 两人立刻闭嘴,竖起耳朵倾听。他们对视一眼,默契地走向传出声音的走廊。走廊里一片漆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他们打开靠门处的电灯开关,打探一番,没再有任何响动。 「有人在吗?」 古加持唤道。 完全没有动静。 又唤了一次,依然没有动静。 「如果是不方便让我们看到的人呢?」 「犯人呢?或者是认为我们是犯人的人?」 「不管是哪种,对方似乎没有要现身的意思。而且刚才的动静听来不像是人弄出来的,莫非是风?」古加持朝前走,「不会有我们不认识的第三者藏在这城堡里吧?路迪怀疑有白角家的幸存者,也有很多其他可能性,譬如偶然漂到岛上的快乐杀人犯,其他国家的间谍……」 「你要那样说,就没完没了了。」 「说得也是,现在能出乎我们意料的犯人,就只有幸存的就日本兵吧?」 「别忘了路迪的伯父。」 走廊上有一扇未关的房门。是盥洗室。里面开着灯,洗脸台周围都是水迹,不久前必定有人用过。 盥洗室对面的房间,门微开着,却没有光亮。 「难道……有人?」 古加持向观月问道。后者摇摇头,走出盥洗室。 「这边的房间,」古加持探视着盥洗室对面的房间,「有人倒在那里。」 在黑暗中凝神聚目,慢慢看出了一个人形。人形倒在地上。古加持进房开灯,房间里摆设着各种大小的镜子,反射着荧光灯青白色的光芒,使四下里闪闪发亮。古加持屏息盯着地板上的东西,那不是人,而是娃娃。娃娃被镜子包围,宛如沉睡般躺着。光是这幅景象,就妖异得让人直起鸡皮疙瘩;更何况那娃娃被拆散成十个部分,七零八落地摆着。虽说它穿着白色的裙子,却只是包裹住躯体罢了,手脚都散乱的里躯体不远处。 「真恶趣。」古加持在娃娃旁边蹲下,「这娃娃是从山根小姐房内拿出的。妈的!居然杀娃娃!真有闲心!」 「拆娃娃又不困难。这种类型的陶瓷娃娃,通常都是用绳子或橡皮带将各个部分绑住。如你所见,其手脚各有两个部分,合共八个部分,跟头部、躯干相加,共有十个部分。古董级的娃娃,通常都有这十个部分。所以,凶手只是弄断绑着这娃娃各个部分的绳子罢了。」 「别解释了,告诉我这娃娃被拆散的理由。」 「你去问娃娃好了。」 观月冷然答罢,便巡视着墙上的镜子。有新的镜子,也有细长而没有镜框的镜子。其中当然不乏一些怪异的镜子,譬如纵向弯曲的镜子,还有两面呈九十度角拼接的镜子。 「这里面没有『爱丽丝·魔镜』吧?」 「正因不是『爱丽丝·魔镜』,所以才被集中放到这里的吧?不过,若从这里选出一面最像的镜子,在随便弄个刘易斯·卡罗尔的签名,冒充『爱丽丝·魔镜』流通到黑市里,然后买回来交给委托者,工作就算是完成了呢。」观月审视着墙上的镜子,说道。 「这方法真毒。」 「观月只是举个例子罢了。眼下我们搜查着的『爱丽丝·魔镜』,说不定就是这样流通到这里的。」 古加持闻言,虽然予以嗤笑,却无法断然否定他的怀疑。两人走近镜子,仔细寻找着不可能存在的卡罗尔的签名。 「这扭曲的镜子可真有趣。」 很廉价的木框之中,镶嵌着一面扭曲着向内凹陷的镜子。这镜子里的世界当然是扭曲的,使古加持的身体横向变形。而且,唯有这面镜子所照出的一切事物都是上下颠倒的。镜中的古加持恰如站在天花板上一般。他稍稍换了个站位,就看到了房间的门,再过去些则能看到盥洗室的镜子——若从洗脸台的镜子往这边看的话,就会看到倒立的古加持吧? 「通常,镜子是不可能上下颠倒的,但凹面镜例外。说起来这个,若你有空去看看勺子中的脸,同样是颠倒的呢。」 「但凸面镜不会颠倒。凸面镜和凹面镜中的世界,可以变大、可以变小,大概正和『爱丽丝』的个子忽高忽矮有关。这变大和变小跟相对论有很深的关系,但目前没必要去探讨那个话题……对了,你说棋盘上的棋子少了,对吧?」 「是啊,不会是指这散了架的娃娃吧?」 「不,的确出现了死者,遇害的是山根。」 「你怎么知道?」 「从这镜子里,我看到了一个像是她的头的东西。」 观月指着镜子,镜子正对着这房间的另一道门。门大开着,外面是走廊。古加持没有顺势去看观月指着的镜子,而是直接扭头望向门的方向。 转身走出房间,他站住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对面房间门口的人头,长长的黑发柔顺地铺在地上。走到走廊上,左脚边不远处掉着一条不知道是左脚还是右脚的人腿,上面微微浮现尸斑。那不像是被齐根切断的人腿,倒像是手工制作的假腿,大腿根处的血肉只是弄上去做做样子罢了。切断面正对着古加持,仿佛展示着它那丑陋的血肉;脚尖部分指着隔壁房间的门。 对面的房间似被隔成了两个房间,两个门口分别放着尸首和断脚。古加持先向放有尸首的那道门走去,仔细观察着地上的尸首之脸。他沉着得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心脏正常得比最初见到散架娃娃时还要平静。 的确是山根。 「居然像娃娃般被肢解了!」古加持将视线从阴森森的尸首上移开,「光杀人不过瘾,还要肢解?」 「你冷静点。」 「我很冷静!」 「那就别像木头般一直杵着,能不能让一下路?发现尸体就是攻守互换的信号,之前是犯人的时间,接下来,轮到侦探了。」 观月避开山根的脑袋,走进室内。古加持追着他般快速跟上。 进去后,古加持再次受到了打击。 还有一具尸体。 房间像是小休息室,除了一具复古风的衣橱及一张小床,没有任何装饰。床上没有床单或毛毯之类,只摆了一张薄薄的弹簧垫。衣橱的双开门都打开着,新发现的尸体就躺在床和衣橱间的地板上。湿淋淋、皱巴巴的西装,灰色的西裤,脏兮兮的皮鞋。 是海上的尸体。 他脖子上插着他曾经挥舞的斧头,似乎是刚刚砍的,大量的血正从脖子的血管冒出。地板上积起一摊像是某种标识的小血洼。 斧头保持着砍向地面的姿势,斧柄指向天花板,整把斧头没有奇怪的地方,但斧柄末端附着的东西却让古加持的脑海一片空白。 紧握着斧柄的,是布满尸斑的死者手臂。 这根手臂是从肩膀齐根切断,但海上的两臂完好无缺,不仅如此,双手还安详地摆放在身上——手腕上拷着手铐,这姿势再自然不过。绑在两腿脚踝处的塑料绳子完全限制了他的自由。为了防止他发出声音,嘴里还塞了一团毛巾。一眼看去,海上是在被禁锢的情况下,被死者的手臂砍掉了脖子。 「是谁砍死海上的?是这手臂?」古加持焦躁地说道。 「哎,看起来是这样的。」 「死者的手臂紧握着斧头都无法杀人,更别说是被砍下来的手臂!是杀了他们的犯人做的一场无聊表演吧!但这对犯人有何好处?先说握着斧头的死者手臂,若这是要让我们恐惧,那就算他成功了吧。但只为了这个理由,没必要去肢解一具尸体吧?」 「嗯,还有其他的看法吗?」 「特意将海上搬到这个房间才下杀手,这一点不太自然!若想杀人的话,直接在屋顶上就可以完事了,为何要把如此重的尸体搬来这里?而且,还要给他铐上手铐,脚上绑着绳子。」 「不管他的话,也会冻死吧?」 「没错,可犯人却不管这些,偏要这样用斧头砍他脖子。」 「总之,先去找找身体的其他部分吧!」 观月喃喃自语,走向隔壁的房间。古加持没有立即跟上观月,而是先去翻找海上衣服的口袋,但衣服内袋及西裤袋里都找遍了,就是没有发现钥匙的影子。既然犯人抢了海上的手铐,铐住了他的手腕,那就很可能将钥匙顺便抢走了。古加持放弃寻找,起身走向隔壁房间。 中途,滚在走廊上的尸首及腿,吸引住了他的目光。山根的头部横向一边,眼睛和嘴巴都是闭着的,脸上没有死者特有的阴郁感。明明被砍掉了脑袋,却让人不禁怀疑为何会有如此平和的表情。她本就是一位带有神秘感的女性,死亡后,那神秘更添几许。 进入隔壁的房间,观月已经蹲在地板上进行调查。房间的整体格局和刚才的房间相差无几,依然简单朴素,与维多利亚时代的装饰风格相差甚远。 一只断脚掉在床底下,床下趴着一具失去手脚及头部的赤裸躯体。若撇去丑陋的横切面不堪,这曲线玲珑的躯体竟有着艺术品般的美感。 「脚是从大腿根连骨头一起硬切下来的,斧头、菜刀之类无法达成。从犯人的时间上来看,恐怕需要锯子。肩膀的切除面比较漂亮,是将关节卸掉后切下来的。」观月淡然说明。 「海上似乎刚刚遇害的,但山根遇害很久了。」 「身体各个部分的尸斑浮现位置不同,这是因为被切下后,朝下放置的侧面不同的缘故。」 「死亡时间大概推测得出。海上不是将我们聚集到餐厅了吗?那时,山根小姐就不见人影了,遇害的可能性很高。如此说来,就是昨天下午三点到凌晨的这段时间里。」 「若无法确定各人的不在场证据,我不觉得推测死亡时间有何意义。」观月靠近窗户,「你看!窗户没关好。」 「难怪风声挺响。」 「谁管风声!你仔细看看,有一条细钓鱼线似的东西,从窗户拉出去了。」 「啊!」 古加持在窗帘的下面发现了垂挂着的丝线。这是一条几乎透明、只略略有些粗度的线。顺着线往前看去,只见那线头被系在了衣橱的门把手上。 「窗外也连着线?」 「好象是的。」观月打开窗户,抬头向上一看,「线的另一端消失在二楼的窗户缝里。」 「你拉拉看。」 「拉着呢。」观月将线拉在手上,「那一端没系东西。」 拉完后,观月将空无一物的线头收在手中。他打开窗户,这次换成确认下面。这里是一楼,很容易就可以从窗户爬到外面去,但地面有大量积雪,若有人经过的话,绝对会留下脚印。然而窗外的积雪平滑,完全没有曾被践踏的痕迹。 「这线的用处是?」 「真有趣。」观月如此说道,脸上却没有笑意,「我们似乎碰到了平时难得一遇的现场。我大致知道情况了,那好,拜拜。」 观月单手一挥,大步流星踏出了房间。古加持自背后唤住了他。 「喂!不说明一下吗?」 「有什么需要说明的?」 「所有啊!被拆散的娃娃、山根以及被杀掉的海上、拿着斧头的手臂。全都需要说明。」 「很不凑巧,观月突然有了急事。既然你碰到了想不出来的问题,那就别想了。」 「等一下,你要去哪里?」 「商业机密。」观月走了几步,回首说道,「对了,对了,若你算是侦探的话,死前请努力留下死亡信息哦,那样的话,观月会轻松些。」 「你说什么?!」 古加持虎眼圆睁,看着观月消失在走廊前方。 回过神,他低头继续调查丝线。丝线弄成两重,只要抽拉其中一根就能解开活结。打开窗户,可以看到二楼的窗户。观月是去调查二楼的窗户了吧? 为保持现场完整,古加持没碰尸体,转身走出房间。 走廊很窄,他的肩膀撞到了开着的门。古加持粗暴地甩上门,朝大厅走去。他坐在大楼梯的倒数第三级台阶上,掏出根烟点燃,就这样坐了一分钟,路迪等人依旧未归,他只好叼着香烟前往餐厅。将仍在餐桌上的摄像机拿在手里,再次转身走向大楼梯。靠着天花板上精致的玻璃灯具,古加持重新看了一遍带子的内容。 眼下被肢解的山根,当时正在液晶画面中讲话。不知为何,她看来美丽异常。 「或许,下一个遇害的就是我了。死亡本身倒不算回事,但我挺记挂家里的那些植物,早知道的话,真该再往房间里搬些。若我被杀了,看到这带子的你如果是好人,请接受死者的要求,帮忙照顾那些植物。只要搬到离窗户远些的地方,我就谢天谢地了。 「那好,再会。」 她应该是在地下室被肢解的吧?无多说在地下看到大量的血液喷洒着的房间,如果用电动的切割机肢解尸体的话,当然会发出剧烈的运转声,链锯这种东西可是吵得不得了啊!犯人是要避免噪音被人听到,才跑去地下的吧。虽不排除手动肢解的可能,但犯人恐怕没有这么多的时间。 犯人一直精力旺盛地活动着,这气势的确可能将所 有人都杀掉。 画面继续前进。正好放到堂户躲在床底下,过了一会儿又飞奔而出的场面。这是她慌乱中误按下拍摄按钮所录制下来的画面。 画面深处,是那具充满谜团的娃娃。但此时此刻,被拆散的娃娃居然不见踪迹了。娃娃本有两个,并排放着。山根和堂户的拍摄间,似有人拿走了一个。 娃娃被拆卸成十个部分,复古型娃娃通常是由十个部分组成,可山根却被切成六块。大概,这数量没有特别的含义。但为何要把娃娃拆开?画面中出现的少女娃娃,有着超脱了生死的虚无表情。提到娃娃,书房也有一个娃娃,但被选中的只有这个。 放映完毕,古加持又倒回去重新播放。同一个场面反复观看,后退、快放,看了无数次。倒带、快进、倒带、快进。 如此反复操作之中,古加持发现了一个问题。 若按照正常速度来播放的话,是很难发觉的,但若用倒带、快进这种加快速度的播放时,画面的娃娃竟会像有生命般,轻轻动了一下。动的是未被拆散、留在原处的娃娃。 古加持如同鬼魅附身一般,紧紧盯着快速播放的影像。摄像机在拍摄时是不可能移动的,因为是放在床头柜上,而且没人动过。莫非,是带子出现了细微的移动?但娃娃的身体明显左右晃动了一下,继而手脚也缓缓动了一下。 古加持关了摄像机的的电源,好像忌讳之物一样,将之远远放到一边。 他开始认真思索犯人会不会就是娃娃。 第七章 无多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摇晃,他睁开眼睛,慢慢地感觉时间回到自己的体内。不知道自己已经睡了多久,房间里依然一片黑暗。坐起身子,看了看铐在右手腕上的手铐,另一端还连在入濑的左手腕上,和睡之前没有任何变化。 「早上好,几点了?」 无多问道,但入濑似乎在说不是问那个问题的时候,拉扯着他的手往窗边拖。 「怎么了?看到什么啦?」 无多揉着眼睛,任由入濑拖着他的手下了床。窗帘拉上了,只能从细小的帘缝中看到外界情况。外面是一片浓郁的暗,仿佛来到了暗黑的世界。无多拉开窗帘。 外面的景象宛如世界末日。 之前披着雪白银装的风景,突然换上了一件黑衣。有些地方依稀残留着白雪,却似乎只是苟延残喘,很快就会被吞噬殆尽。 到底发生了何事,无多无从得知。 黑暗欲覆盖整个世界。 入濑指着天空。空中飘落的东西,就像是黑色的羽毛。 黑色的雪。 黑雪悄然飘着。 风似乎止了。无多打开窗户,伸出未戴手铐的另一只手。一片黑色的雪花悠然落进他的掌心,瞬间溶化不见,只剩下一丝冰冷的触感。但仔细一看,这黑雪和普通的雪花截然不同,竟有些黑如焦炭的残留物,留在了无多掌心。 「第一次见到这种雪。」 听了无多的话,入濑赞同似的点了点头。 树林里的树枝上,依稀留着白雪,树下的地面亦有几处白雪。然而,看看那枝叶几乎被黑雪完全覆盖的情况,树下很快就会被黑雪韩占据了吧? 黑雪持续飘落。和昨日所见的暴风雪不同,这黑雪没有了激烈和狂暴,反而是一派祥和、宁静之感。黑雪漫天之中,在细小的话语,似都能传进耳内。完美的静寂。 完美的静寂之中,分明带着一股不祥。 「几点了?」 入濑看了看表,指针正好指着十二点,因是指针手表,故不确定是中午还是夜间。但他们是晚上开始睡觉的,所以正午十二点的可能性较大。 「戴着手铐,连换衣服都换不了。」 无多关上窗户,未拉窗帘就回到床边坐下,入濑坐在他旁边。 「总之,两个人都活着!但这天……这雪……我甚至怀疑我们是不是死了!简直像是地狱!」 ·死了 ·就不能再一起了 「会吗?」 ·大概 「那真惨!」无多从包里拿出梳子,递给入濑,「把头发梳梳,太难看了。」 入濑依言接过梳子,开始整理头发。大概是要防止头发再次乱掉,她用皮筋将头发扎了起来。 「接下来该干什么呢?说不定我们是这岛上最后活着的两个人了。古加持先生他们若还活着,我们还是跟他们会合较好。是去那个放有棋盘的房间集合吧?」 ·两个人不更安全 「哪里安全?你看看这手铐,这是我们最大的弱点,要尽快将手铐解开才行,倘若古加持先生从海上那里搞来了钥匙就好了。」 入濑对无多的这番话没有要动笔回应的意思,只是满脸不悦。 「总之,去游戏室看看吧。」 两人走出房间,在临近走廊拐角的地方站住身子,观察看情况,确定没人之后,就在走廊上快速小跑。其实,城堡内根本不用调查,处处都弥漫着沉重的死寂,连残酷的杀人犯都不见影踪。 要去游戏室就必须先下一楼。无多与入濑在大楼梯中间的平台拐弯处停住脚步。 观月正站在楼梯下面。 无多审慎喊道:「观月先生!」 「哦,是你们呀。」观月淡然说到,「你们还活着?说起来,你们还被手铐铐着呢?哎呀,只是问问罢了,这跟观月无关。」 「你在干什么啊?」 「看到一个摄像机掉在这里,正在看。」 观月正在将摄像机的开关这里按按那里按按。 「其他人呢?」 「嗯,死了。」 「除了你,所有人?」 「不,你们还活着呢!」 「除了我们呢?」 「不知道。」 「不知道?至今为止,你一直躲在哪里,干了什么啊?」 「别像个傻瓜一样一个劲儿提问。期盼上面还留有五个白色的棋子,但也可能是犯人来不及移走。」 「有谁被杀了?」 「鹫羽、窗端、山根、海上,还有古加持,观月知道的就这五个。」 「古加持先生也……」 「是啊。」 沉睡的这段时间内,很多人都遇害了。无多听到这消息后,无言以对。 「其他人下落不明。犯人可能就在那些人当中,也可能是你们两个。游戏尚未结束,你们只要干你们自己的活儿就行了。」 观月拿着摄像机,经过大厅,朝走廊走去,无多叫住他。 「请等一下,请告诉我古加持先生他们在哪里遇害的?」 「那种小事,你们不会自己找?」观月背对着他们,「但观月可以带你们去其中一位遇害的地方,你选个喜欢的尸体吧!」 「那……带我去古加持先生那里。」 「知道了,随我来。」 观月打开门,带头走进走廊。无多与入濑追赶他似的快速跑下楼梯。 「看到外面的雪了吗?」 观月头也不回地问道。总算追上他了,无多点点头。 「对我们来说,这黑色的雪很相衬呀,不是吗?古往今来,有谁见过行馆中杀人事件进展到高潮时,外面下起黑色大雪的情况吗?当然没有吧?你们不觉得这种天气比泰晤士河上浮起的朦胧水雾、贝克街的滂沱大雨更适合杀人?」 「不过,居然会下黑雪,这简直无法相信。倘若这城堡里发生了奇异的事,倒还好说,却想不到连外界都变得如此奇怪。」 「但我们并非做梦,是处在比梦境更严峻的现实世界当中,不管这里发生的事情何等荒谬!」 「那黑雪是?」 「观月在德国时听过一件事。工业革命爆发后,德国才、也处于工业化发展的浪潮当中。城市越是发展,环境污染的问题就越严峻。工厂冒出黑烟、废水流入河道、煤炭燃料中排出的煤灰。刚结束中世纪那精神层面的黑暗时代,便讽刺般地迎来了由文明发展带来的环境层面的黑暗时代。正是那时,黑雪降临在旧东德的某个小镇。发展成化学工业地带的那个小镇,持续排除了几十万吨的硫磺氧化物,污染了整片天空。拜此所赐,天空一年到头都被煤灰笼罩,据说连卫星都无法探测到该镇的样貌。甚至,有些孩子从出生以后,就没见过明亮的天空和白色的雪花。」 「你的意思是说,这是……酸性雪?」 「有可能。总之,是湿性兼酸性降落物的一种。雪花呈黑色,是混合了煤灰等东西的结果吧。」 「可是,这种雪为何会突然降临到这座岛上?」 「那种问题,你写信去问气象局!」观月似欲尽快结束这一话题,「写信前,不妨先去数数这世界上到底竖着几根烟囱!」 无多和入濑缩了缩脖子。 「黑雪是向我们知会末日的使者。或许,当恐龙灭绝时,亦曾有相同之景。目前一般认为恐龙灭绝是陨石相撞所引发的灾难,但按照这种说法,还有另一假设——陨石撞击地球,造成了高能量的冲击波,使空气中的氧气和氮气发生了化学反应,生成一氧化氮;扩散至大气层持续氧化,便形成了二氧化氮;而后 又继续发生化学变化,形成硝酸;溶进雨水中的硝酸变成浓烈的酸性雨,落到地面,灭绝了所有生物。这一说法的证据就是,某一地层中有酸性降落物的痕迹。使恐龙灭绝的天灾雨水,我们人类却自发制造了出来。据说,地球上的生物曾经历五次大毁灭,若第六次大毁灭是我们人类亲手带来的话,岂不是一件挺滑稽的事情?这就是黑雪带有末日情调的原因。」 观月没有配合无多他们的步调,一个人咚咚咚地朝前走。后面两人为了追上他而加快步伐,只是速度一块,铐在一起的手就会被拉扯到。 「你是不是在想,为何我会突然说到这个话题?」 「是啊。」 「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观月立于两扇门之前,打开一扇后,踏足入内。 「为何大家都擅自揣测出我的想法?」无多轻轻对入濑说道,「难道我的想法都表现在脸上了?」 「快点进来!」 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后,无多与入濑同时入内。 酷似教堂的房内,并排放着木质长椅,正面最里侧放有一张摆着三个漆黑木盾的红色案台。视线上移,会发现墙上有一块很大的凹陷,嵌着灰扑扑的彩色玻璃。玻璃的主调是蓝色,有部分破碎了,铁质的外框怪异地扭曲着。扭曲处绑着一根塑料绳。 绳子下方,吊着古加持。 他的脖子被绳子绕了好几圈,背部紧贴着彩色玻璃,垂下的脚尖距地面三米左右,地面上散落着玻璃碎片。在如此悬吊着的状态下,他的姿态宛如俯首盯着地面一般,脸上苍白无血色。 「彩色玻璃本来是很肃穆神圣的东西,但主题依然是『爱丽丝』吧?恰如那砍头王后做审判时的模样。我想起某个侦探的话——王后不管事情大小,所有纠纷一概用同一个方法解决,那就是『砍下他的脑袋』!」观月站在碎玻璃周围,抬头仰望,「刘易斯·卡罗尔老家附近的某个教区的教堂,其彩色玻璃均已『爱丽丝』为主题。这面彩色玻璃很可能是模仿教区教堂。但这做工确实不行呀,从远处看,都不知道画的是爱丽丝还是青蛙。」 「最上面的玻璃被打碎,外框都扭曲了呢!」 「为了找挂绳子的地方,才打碎玻璃的吧。还真够脆弱的,我看这彩色玻璃的做法本身就不正规。」 彩色玻璃上,有个和绘画主题无关的灰色影子,模糊的人形映在上面,恰如薄薄玻璃里封印的幽灵。它似乎正伸长双手,紧紧掐着古加持的脖子。电灯照在玻璃上,反射出的光线没有歪曲,说明那灰秃秃幽灵般的影子不是用颜料之类描画在玻璃表面的,而的的确确是在玻璃里面。 「这构图就像是彩色玻璃中的幽灵掐死了他一样。犯人还挺有想法的。」 「就算把尸体抬高,但这高度……不觉得非常有难度吗?」 「所以才说是幽灵干的好事。」 「幽灵不会打破玻璃。」 「因吵闹鬼现象而打碎玻璃的例子不少。但是,继续讨论幽灵话题,只是浪费时间罢了。对我们来说,需要讨论的是现实中的犯人。」 (注:吵闹鬼,自发出现的声音、物体移动和其他不明现象。) 「古加持先生是遇害后被吊到上面的吧?或许致命伤在隐秘的地方,活着的时候吊上去不太可能。」无多望着观月,「是什么时候发现尸体的?」 「就在刚才。之前还和他一起行动,中途分开了。调查山根和海上尸体时还在一起,分手后过了大概两三个小时。本来观月想去当时隔离海上的屋顶看看,却发现了古加持的尸体。之后回二楼时,发现了摄像机。」 「是古加持先生的摄像机?」 「录影带里的山根说是他的。真是的,都叮嘱他要留死亡信息了,结果却是这副德性,真没用!」 「观月先生,你觉得谁是犯人?」 「嗯?」观月首次微微露出笑意,「你说犯人是谁?这提问真有趣。」 「什么意思?」 「犯人不是你们吗?」 无多盯着观月的指尖,指尖笔直指着他们。 「开个玩笑。反正你们也该明白观月爱开玩笑的性格啦!」 「我们是犯人?」 「这事稍后再聊,眼下还是来谈谈这世界终结的话题吧?」说着,观月走到红色台前,「刚才不是说过黑雪的事吗?现在,黑雪应该还在下吧。放在这里的黑漆漆的盾牌,是和黑雪差不多的东西。」 「是受到酸雨危害的树木?」 「没错,据说在德国的黑森林发现了与这一摸一样的东西,是因酸雨或酸雾的酸化而枯死的树木。土壤被酸化后,树木无法吸取养分,又兼树叶及枝干上都附着酸性雨水……欧洲诸国的树木受害最重,尤其是一九八〇年以后,森林的衰退加剧,目前几呈毁灭状态。据报道,德国的森林有五成以上受酸雨侵害。当然,不光是欧洲,美国、日本都受到了强酸的腐蚀。这台上放置的木头是何种类、来自何处,我们无从得知,但这绝对是因酸性物质的影响而枯死的东西!」 「仿佛是偶像崇拜呢,该不会是用枯木顶替基督像或圣母玛利亚像吧?」 「应该不是崇拜吧?但或许是一种象征。」 「象征?」 「死亡、绝望、毁灭、崩溃、末日,什么都行!不知道白角到底想些什么,但观月从这盾上领悟了毁灭。这盾象征着被酸化的世界,正逐步走向灭亡。」 「据说白角是因酸雾影响,导致江利岛上的事业失败。说不定他真的对酸性化哦地球有了畏惧。」 「这彩色玻璃依然。」观月抬头说道,「我们快点揭露这幽灵的真相吧!实际上,这也是酸雨的影响。欧洲一些地方的哥特式大教堂内,通常都会镶嵌着巨大的彩色玻璃,据说目前正不断遭受酸雨侵害。硫磺氧化物与玻璃里面的钾或钙发生化学反应,是玻璃内部发生雾化。」 「那么,这彩色玻璃中的幽灵,实际上是受酸雨伤害才出现的?」 「对,所谓像人的形状,只是我们的心理作用。」 观月说着,走出了房间。 「你要去哪里?」 「差不多该去确认其他的尸体了。」 观月前往的方向是玄关大厅。他穿过大厅,走到玄关门前,从放伞出抽出一把伞,打开玄关大门。 无多叫住他。 「请留步!尸体在外面吗?」 「大概是。必须趁足迹消失前调查。」 说完,他便隐身于黑色的大雪。 「虽不知事情原委,我们也跟上去吧?」 入濑满脸厌恶,拼命摇头。 「怎么了?」 观月先生说不定是犯人。 入濑拿出便签笨快速写道。 「你是说别人都死了,只有我们三个人活着?」 ·不清楚 ·若真是那样,犯人肯定是他 「不管怎样,都要确认剩下的人的生死,不是吗?倘若除了我们就只有他活着,到时再想对策!」 无多从放伞处抽出唯一一把不知主人是谁的黑伞。伞架上挂着来时在玄关处看到的蓝色塑料管。他撑开雨伞,与入濑一起走出门外。 第八章 漫天的黑雪遮挡住了视线。直观而言,飞雪和普通的雪花只有微小不同,落到了伞面上,同样会沙沙地从旁边掉下;但若站到了衣服上,则会留下细微的黑色颗粒,让人觉得比白雪更脏。唯一庆幸的是,外面没有刮风。站在黑雪里,甚至有一种连体内都被黑暗侵袭的感觉。 一道不甚明显的脚印向森林延伸而去,犹如被数人踩过。疑似观月留下的脚印四周,混杂着白雪和黑雪,光看外表就让人很不舒服。两人踩着观月的脚印前行,一直走进森林,不断踢散脚边的积雪。本来雪地就够难走了,无多与入濑的手被铐着,步履更加艰难,半天走不了几步。 天空像黑夜般阴暗,连狂涛怒浪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从树逢中,总算看见了观月的身影。入濑抽搐般摇晃着无多的手臂。叮当作响的手铐声似乎发出了继续前进的信号。 观月脚边倒着一个人,他的足迹至此结束。 「发生什么事了?」 无多见状,大声询问。观月察觉他们,转过头来,很自然地歪着脑袋。 「被杀了。」观月说道。 无多不顾入濑的制止,走到观月身边。 埋在雪里的是堂户。她仰面朝天,一般身体覆盖着黑雪。她披着外套,手上紧握着可能是她行李的手提包。指尖泛白,握得相当用力。 她的脖子上有一道很深的创伤。刀从旁边砍下的,创口处露出了骨头组织。血液似曾喷涌而出,但周围黑糊糊一片,无从辨别,若挖一下的话,说不定就会看到大量染血的积雪了吧?尸体周围的积雪上,布满了践踏痕迹,大概是犯人袭击她时留下的脚印。 「手臂上似有伤口,或许还有别的地方被砍伤。估计是从背后袭击她,然后她一直往前逃。但脖子上的最后一击,使她永远停止了呼吸。」观月边绕着尸体打转边说道。 尸体旁边放着切木材的切割机。但这机械无法运转,绝不会充当凶器,若能运行的话,冷血的犯人肯定会将之利用。 「脚印还在继续往森林里延续。去的脚印有两组,但回来的只有一组,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嗯。」 无多点点头,观月一言不发地顺着脚印往树林深处走去。无多找到「回来的脚印」观察,雪花不断飘落,鞋底的形状无法看清,尺寸很小,虽然脚印很容易用鞋子伪装,但也只能穿比自己脚大的鞋子,无法穿比脚小的鞋子。 无多欲跟上观月,入濑似乎要在便签本上写什么,但无多已经抬脚,她没有写成。 须臾,看到了观月的背影,只要在他身后,就不用担心被他偷袭。即使如此,无多还是跟他保持了很长一段不必要的距离。森林中针叶树的树冠像雨伞似的,只要微量的雪花飘落,越往树林深处走,四周就越寂静。 观月站住,他面前有一眼泉水。是「无名泉」。黑雪悄然落到清澄的水中,不泛起一丝波纹。 脚印在泉边断了,他眼前趴着一个金发女性。她上半身浸在泉水里,一动不动,周围的水面平静无波,表明她不再呼吸。观月抓起女性的后领,使她仰面躺着。是路迪。她的眼睛微微张着,嘴唇微启,似乎有事倾诉。湿淋淋的头发粘在额头上。很美的一具尸体,没有重大外伤,看来是淹死的。 「或许还有救!」无多与入濑赶到。把了一下路迪哪如寒铁般冰冷的手腕,确认脉搏,「快做心肺复苏!」 「没用。」观月俯视着尸体,「死透了。」 观月开始脱路迪的外套。 「你在干什么?」 「这是观月的外套,刚才借给她的,现在拿回来。湿成这样,都没法穿着回去。没有外套,快冻死了!」 无多目不转睛地盯着默默脱死者的外套的观月。死者与生者不同。死亡冰冷,而且无情。 「都怪她要邀请想找『爱丽丝·魔镜』的侦探,才会落得这般下场。不,或许她本来就希望被杀。」 「不可能有人希望被杀的!」 无多愤然说道,却发现路迪的手腕上有数道割腕的旧伤疤。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踏上这岛的时候,观月很晚才去城堡的事吗?」 观月望着清泉的水面。无多点了点头。 「因为想先看看泉水。观月觉得这泉水才是真正的『爱丽丝·魔镜』。」 「泉水?」 「先前曾听说这眼如镜子般澄澈的泉水。古语说明镜如水,反之亦然。本来,观月从一开始就很怀疑这名叫日『爱丽丝·魔镜』(alicemirro)这名字本身就很可疑,先不提『alice』后面没有表示所有权的『s』字样,只说『throughthelooking-ss』,原文中『爱丽丝』穿过的那面镜子一概使用『looking-ss』或『ss』。所以,我们要搜查的东西该称作『aliceslooking-ss』(爱丽丝的魔镜)才对。而我们所得的名称却是『爱丽丝·魔镜』。说到这里,用膝盖想想都该知道答案了吧?——那不是从英国舶来的东西,而是日本这边捏造的东西!」 「你说的很有道理。」 「观月本来就对『爱丽丝·魔镜』不感兴趣,它到底藏有何种秘密,为何有钱人会想得到它?这些都无关紧要。当然,可能会有文学史上的价值,就像路迪曾说过的那样,或许会有某种谜一般的缘由吧。但观月要做的是证明『爱丽丝·魔镜』的存在,再将之交到委托者手里。眼下,观月决定将这眼泉水作为『爱丽丝·魔镜』提交,但总有一点不对劲,本质上感觉有很大的差别。 「这泉水因被酸化,里面没有生物。普通的泉水是不会这样的。而且,这泉水如此之小,却不会冻结,这一点同样不可思议。大概是谁带着某种感情,将其称作『爱丽丝·魔镜』的吧!」 泉水的表面因雪花而波动,闪烁着微微的银光。 「不是因火山活动使水温变暖?」 「不是,据山根小姐所说,这和火山无关。」 「是吗?」观月将湿透的外套择好,抱在胸前,「该回去了吧。我们还有必须要做的事。」 「什么事?」 「继续这场西洋棋游戏。到底谁是犯人,的做个了断,对吧?」观月露出了无畏的笑容。 观月将伞放回伞架,拿起挂在上面的塑料管,和外套一起抱在怀里,向无多他们招手。无多与入濑拍掉积在身上的黑雪,跟在她后面。 「打算去哪里?」 无多在入濑的耳边私语,入濑脸色苍白地将头扭向一旁,似乎是说不想与之牵涉过深。 观月拾起放在大楼梯上的摄像机,走向左边的走廊。 入濑慌忙在便签本上写着。 他就是犯人。 「你是说……他打算把我们喊过去杀掉?用管子和摄像机?」 ·好像有企图 「我不这么认为。」 ·幸存者 ·只有我们 ·不是我们 ·那就是他 「有没有确认过所有尸体,而且,如果他是犯人的话,不用特意跑到外面遇害的堂户她们那里去吧?对犯人来说,她们生死未明的状态更有利,这样嫌疑人的人数才不会减少,而他却主动确认她们的生死,不管我们是否跟着他。」 ·除他外想不到别人 「我当然也警戒着,但暂时还是和他一起行动吧!如果你不幸言中,我们将他绊倒就好了。」 入濑低着头,思想斗争了半天,总算缓缓点头。 穿过大厅,到达走廊。观月正靠着走廊前方的墙壁。 「悄悄话说完了?那就走吧。」 说罢,他继续前行。无多与入濑对望一眼,跟在他后面。 「以前见过被肢解的尸体吗?」 观月头也不回地说道。 「没见过。」 「那你真幸运,马上就能见到了。」 听了他的话,入濑僵住不动。无多几乎是拖着她才能往前走。 走廊的前面就是盥洗室,正面有一间亮着灯的房间。观月没有进去,而是拐了个弯。无多经过时,打量了一下明亮的室内,无数的镜子几乎将房间填满,地板上放着一具散架的娃娃。那一瞬间,他差点以为是人类的尸体,虽吓得几乎不能呼吸,却很快察觉有异。既没有血迹,切断面也没有血肉,相似的只有陶瓷娃娃像尸体一样的苍白肤色。 拐过走廊的转角,就看到了真真正正的碎尸。 门前随意放着一个女性的脑袋,走廊的中间落着一根切下来的断腿。 「这是山根的尸体,海上的尸体在这边的房间。」 观月站在房间的入口处,摊着一只手向他们展示室内。里面仰面倒着戴着手铐、双脚被绑的海上。头被砍断,地板上插着把斧头,不知为何,一只断手握着斧柄。 「山根的躯体及其他部分在隔壁的房间里。」 观月边作说明,边往隔壁房间走,他一脸平静,对着尸体一样样用手指过去,就好像在解说家内的家具一般。 隔壁房间的床上趴着一个裸体女性的胴体,还有不知道左右的手臂及腿掉在旁边。一进入房间,入濑终于支持不住蜷缩着蹲下身子,额头上冒出豆大冷汗,无多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她似乎已无力站起。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不光是想表现出残酷性,」观月站在衣橱面前,「只要看一下现场就知道,犯人不光将山根肢解掉的身体分放在室内,还放到了走廊外面。」 「她大概是在地下室被肢解的。犯人还特地将在地下肢解的尸体搬到了这里。」 「你说的没错,室内的出血量太少了,如果在这里肢解的话,容易被人发现。也就是说,犯人出于某种目的,将尸体肢解后逮到了这个房间。」 「某种目的?」 「美错,观月和古加特是听到某种重物落地的声音才赶到这个现场的,到的时候没看到任何人影,那声音估计是以海上的脖子为目标的斧头砍下的声音。」 「如此说来,那时犯人还在房里,但马上逃走了?」 「不对,我们没看到犯人的身影,也没感觉到犯人逃跑。古加特一直在照凹面镜,若有人经过,从镜子里应该看得到。但是没有人经过。也就说,响声发出时,犯人不在这里。」 「谁都不在的话,斧头是怎样砍下来的?」 「你看了还不知道?」观月斜着眼睛看着无多,「握着斧柄的是什么?」 「是山根小姐的手臂,但死人的手臂怎能……」 「一半死人的手臂当然是不会动的,但砍下海上脑袋的无意识她握着斧头的手臂。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其实,想都不用想了,手臂从衣橱上掉下,因重力之故,斧头前段落地,巧妙地砍下了海上的脑袋。那死人的手为何会握着斧头呢?很简单,斧柄要放到衣橱上,稍稍嫌短,因弥补长度,便利用了死人的手臂。」 「你的意思是说,将斧头放到衣橱顶上?但我觉得这跟柄的长短没关系啊?」 「你还想不明白?打开衣橱的两扇橱门,斧头就像桥一样架在两边橱门上。虽说出门不用开到极限,斧头也能放在上面,但若橱门打开的幅度太窄,斧头落下时就未必能砍到目标,也就是海上的脖子。所以,橱门必须打开到某种程度。因此,要将斧头放在上面,就必须有更长的长度。」 「斧头架在柜子上,到底有何意义?既然手里有斧头的话,亲手砍下去不就行了?」 「你先用脑袋想想事情后再发言!智商退化得还真恐怖。这是诡计!将斧头架在橱门上,是这诡计中不可或缺的一环。」观月在室内转来转去,又回到原地,「魔术师在展示魔术时,其行动并非没用的,看着没用的行动,实际上跟魔术的手法大有关联。眼下我们所处的这个房间亦然,所有一切对诡计都是必要的。」 「我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利用某种方法,在很远的地方使架在衣橱上的斧头落下,那犯人就有了不在场证明。我们发现尸体时,实际上这房间的衣橱上系着根细线,正好系在橱门的把手上。线的另一端伸向窗,系在二楼的窗户上。」 「你是说,从二楼拉线,就能操作衣橱的门?但海上是在隔壁房间遇害的吧?」 「这就是重点了!拉这根线,如何使斧头从隔壁房间的衣橱上掉下?这就要用到山根被肢解的尸体了。」 「利用尸体?」 「没错,首先要注意的是被肢解的尸体部分放置的位置。一眼望去,似乎是随意掉落在地板上,实则每个位置都有其意义。接着要注意的是房间的门。海上尸体所在的房间与山根胴体所在房间的门,它们的开合方向不同,这应该是犯人调换的。合叶的位置变了,当然会留下痕迹。然后是第三点,被犯人重新装过的门,会与走廊对面放镜子的房间的门相撞。两边的门完全打开时,门与门会撞到一起。至今为止,我们谈过数次『门变多』的事吧?不知何时,城内的门突然增加了,这种现象实际上是犯人为做远距离诡计而做的表演。实际上,犯人只想增加放有很多镜子的这个房间的门。但若多出一扇门的话,会非常不自然。因此犯人在城内到处装门,以此掩饰目的。好了,将这三点结合起来看,会怎样呢?」 观月边说边将衣橱的门开开关关。每次,门都会撞到床下的尸体——被切割下来的单脚。 「拉开衣橱的门,就会碰到尸体的脚。这是以床脚为支点,利用跷跷板或杠杆原理撞到房门——当然,这扇门事先就开着——脚撞到门上,因合叶的惯性,门便关上了。然后,门又撞到了放在门口的另一只脚,脚被碰移到走廊上时,会碰到放镜子房间的门,这扇门关上时与之相撞的,便是另一个房间的门——正是海上遇害的房间。两门相撞,该门关闭时,正好将放在门口的山根头部往前推,橱门关闭,斧头落下,正好看到了海上的头。」 观月快速地解说道。据他的说法,门与尸体的各部分互相作用,最终使斧头落下。 无多沉默不语,环视着变成远距离杀人装置的室内。 「虽然我不太想说这轨迹简直就是骗小孩子,但从观月的角度来看,这的确就是骗小孩子的把戏。这诡计唯一有趣的敌方,是启动前就被其他人发现了。犯人尚未启动诡计,我们就先发现了尸体,真是可惜。所以,当我们到达房间时,衣橱的橱门把手上还系着细线,尸体亦未移动,门则是大开着的。我们的行动比犯人更早一步!迄今为止,还没有侦探碰到过这种情况,还有比这更好笑的事吗?」 观月满面笑容。这是无多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容,就觉得他就像小孩子一样,拥有稚嫩的容颜。 「不管是警察还是侦探,其宿命都是待诡计完成后才进行搜查,因为事件若未发生,就没有搜查的必要。而我们是何等幸运……不,该说是悲剧才对,我们在犯人正打算完成诡计时,抵达了现场。」 「犯人最终没有启动诡计,而斧头却落下了?」 「海上也真够倒霉的!握着斧头的手臂因尸僵而得以放在衣橱门上,但过了一段时间,那尸僵会解开的,手臂支撑不住,便导致斧头落下。」 「观月先生听到的,就是那个时候的声音吧?」 「没 错。」观月靠近窗边,「丝线系在二楼的窗户上,好了,你知道这房间的正上方是什么吗?」 「不知道。」 「是最初遇害的鹫羽的房间。」 「不会吧?」无多想打开窗户,但外面黑雪纷飞,使他再三犹豫,「不对,可是……」 「没什么吧不可思议的。最初被我们认为就是鹫羽尸体的,大概是某位身份不明的人士,毕竟没有脸嘛。眼下,若说鹫羽依然活着,我完全不会觉得奇怪。」 「不,这很奇怪。我们都以为他死了,所以不在场证明、诡计之类的,他应该都不需要。」 「没错,你总算可以进行正常的思考了。归根结底,犯人是想把嫌疑引向鹫羽。不是鹫羽的人,正欲陷害鹫羽,使死者被当成犯人。」 观月走出门外,来到了对面的房间。室内到处都摆放着镜子,从各种各样的角度捕捉着无多他们的身影。 而地板上则摆着散了架的娃娃。 「着同样是犯人干的好事——因某个理由将娃娃拆散。这娃娃原本是放在山根房内的,也被古加持的摄像机拍摄进去了。但若仔细看那画面,会发现娃娃轻轻动了一下。」 「娃娃……动了?」 「快速播放的情况下,看着就像是动了。当然,观月不会说是娃娃杀了山根这种鬼话。只需仔细想想娃娃会动的原因,就不难领悟被拆散的理由。」 无多捡起娃娃的手臂。手臂轻得要命。娃娃的零件中以躯体最大,衣服脱掉后,呈椭圆形的陶瓷躯体暴露在外,肩口及下腹部都有用来紧固四肢的系绳小孔。躯体的上端有个大洞,头似乎是从那里扣进去的。而躯体里面则是空荡荡的,未装一物。 「有血。」 躯体上方装脖子的洞口,沾着黑红色的血迹。 「没错,一般躯体里都会塞些棉花,但这具娃娃却是空的。娃娃何以是空的?又为何会动?脖子上为何沾着血?根据这些线索,能推测出这娃娃的作用了吧?」 「尸体被藏在这娃娃的身体里了。」 观月点头:「犯人将娃娃的身体当做尸体肢解后的暂时藏匿处。同时娃娃还可以在搬运尸体时掩人耳目,不管是从地下将尸体搬到山根房中,抑或是从山根房间搬到这里,都有被目击的可能,若被人看到光明正大地搬运尸体,那真是无力可逃,但若被人看到运着这个娃娃的话,借口便成千山万了吧?」 「就是说,尸体是装在娃娃的身体里晕倒这里来的?一旦到了这里,娃娃就没用了,所以才被丢下不管?」 「而且,要将七零八落的尸体一次性全装到娃娃里面,未免不太可能,恐怕需要来回几次才行。」 「但你不觉得尸体的腿和躯体都太大了吗?似乎装不进娃娃里呢。」 「若将腿弯曲了一根根装,还是装得进去的吧?躯体的话,只要和娃娃的躯体调换一下就成了。」 「原来如此。但是,若将尸体放在山根房内,不管怎样都会有装不完的部分。」 「山根房内还有一具娃娃,而且书房里也有一具,这些都能派上用场。偶然被摄像机录制下来的会动的娃娃,是娃娃体内的尸体因开始僵硬而发生的轻微运动,所以整个娃娃才会动。而且,用肉眼是很难发觉的。只应是快速播放,才显得动起来了。实际上,尸体不仅会僵硬,还会因干燥而萎缩。鉴于这些变化,尸体的关节等处有些许活动,不足为奇。」 「但是,娃娃及尸体的搬运暂且不提,为何连海上先生都要搬到房间里来?从他的体重看来,肯定是非常费劲。」 「从屋顶上搬下来的话,只要就着楼梯往下拖就行了,之后只要将他放在运餐具的台车上便可。堂户使用过的台车估计就在厨房里面。海上因低体温症而相当衰弱,若搬运时被谁看到,可以狡辩是救他。」 观月说罢,独自走进盥洗室,洗了脸又走出。 「有没有手帕?」 入濑递上雪白的手帕。 「谢谢,稍后我会给你张支票的,你别忘了。」观月抬脚,「这里结束了,去下一个地方吧!但此前我有话要说,边走边听吧!那就是我们最大的问题——到底谁是犯人?」 「是啊。」 「观月认为鹫羽就是犯人。」 「可是,刚才你不是否认了?」 「没错,观月最初是否定了,但否定的要素太多,这样想会被否定,那样想还是被否定,到最后甚至开始思索最初遇害的鹫羽会不会就是犯人。但这完全是将计就计,堪称『爱丽丝·魔镜』镜像作用的一种适用——最不可能是犯人的人,反而出于意料正是真凶。」 「如果他是犯人的话,那最初被毁容的尸体又是谁呢?」 「尸体的身份?真遗憾,这只能做一些毫无根据的揣测。说不定是模仿《爱丽丝镜中奇遇记》里面的双胞胎吧,鹫羽没准会有双胞胎兄弟。总之,他公然用了古典的尸体更换诡计。」 「那刚才的斧头诡计呢?如果他是犯人,用这诡计完全没有意义吧?」 「或许他有他的理由,譬如他是一个物理诡计迷呢。不过,现在能想到的,就是他利用远距离杀人来混淆我们的认识吧?」 无多只能无言点头。 「你似乎不同意?」 「这诡计太草率,而且……」 「你是不是想说密室的问题?那件事早解决了。若路迪还活着的话,五百万就收入观月囊中了,太可惜了!连外套都被弄脏,观月亏死了。」 「密室之谜解开了?」 观月颔首。 到达「爱丽丝·门」的那个房间前面,观月将手上拿着的塑料管扔到地上,贴着门蹲下,用手指咚咚敲着门上的窥视窗。 「你带锤子了吗?」 「这种东西通常都不会随身携带的吧?」 「早知道的话,就从刚才的房间里将斧头带过来了,只要有硬一点的东西就行。」 入濑拿出写字的笔。这是一支不锈钢圆珠笔,看上去挺硬的。观月接过来,按了下笔的后端,将笔芯缩进,随着再次蹲到门前,用笔抵住了窥视窗。突然间,他接二连三地用笔敲击着窥视窗。入濑无奈地望着他。 「案件发生时,『爱丽丝·门』的窥视窗有被拆下来的痕迹,这时候后来才粘上去的。材料似乎不是玻璃,而是比较厚的塑料板。马上就要被打破了。」 「这下准备好了。那好,容观月先列举几点解开密室之谜最重要的问题吧。首先是将『爱丽丝·门』的窥视窗拆下来的这一点;然后依次是尸体放在镜子上的这一点,门窗的两把钥匙都在尸体嘴里发现的这一点,接着是尸体腹部被切开的这一点。」 「那一点很重要?」 「当然。最后是尸体的脸被硫酸毁掉这一点。如此一来,别人就不知道尸体是谁了,而实际上还有其他效果。嗯,就让我们谨记这些问题,去解开密室的轨迹吧!」 观月站起身,将笔还给入濑,入濑确认了笔头没有损坏,收入口袋。 「首先,犯人将被害者叫到房内杀害……不,在别的地方杀害后移尸到这里也行,顺叙是无所谓的。总之,要准备一具尸体。接着,从衣橱上拆下镜子,铺在地板上,将尸体摆在上面——镜子的用法稍后再说——切开尸体的腹部,弄出一个洞来。」 「弄一个洞?」 「没错,犯人割开尸体,就是要弄一个洞。弄出洞的地方恐怕是内脏,也就是胃,这个只要用刀刺一下就行了。接着,犯人将尸体的脸溶化,把『drinkme』的小瓶子摆在一旁。大概这瓶子是用来装硫酸的,为了不被人察觉,犯人还将多余的硫酸倒到别 处了吧?而后,就是最重要的一步了。」观月抱着双臂,「这间密室,简而言之就是『从室外将钥匙放进尸体口中』这个谜题。既然将钥匙放在室内不能出去,那反过来只要想办法从外面将钥匙放回房内就行了。但若只是纯粹扔进室内的话,诡计很容易被识穿。因此,犯人想到了从室外将钥匙送到尸体口中的方法。首先要用到塑料管。这个太长了,我们切下五十厘米左右的长度即可,将这个塞进尸体嘴里,经食道至胃内,类似做胃镜那样,到达胃部后,将塑料管的前端从刚才在腹部做好的那个洞中伸到体外。这样一来,从嘴到胃就做好了一条通道,塑料管的两端分别在尸体的嘴巴及腹部外面。犯人为何要做这种事呢?是要让线从尸体的体内通过。若非如此,就无法顺利实现。用线穿过针眼是很难的,要使线通过尸体体内,就更加需要功夫。所以才用塑料管,将线从塑料管中通过。但是,若先将塑料管通到体内,线就不可能再穿得过去。故而事先就要将线从塑料管里穿过,以取得满意效果。至此,只需将塑料管单独抽出,丝线就完美地留在了体内,明白了没?」 「明白是明白了,但为何要做那种事呢?」 「为何?为了制作密室!线的两头从窥视窗传到外面,犯人走出房间,用钥匙将门锁好,再将钥匙绑到露在窥视窗口的一根线上。说是绑,其实只是用线在钥匙的握柄孔那里绕了一圈。然后,犯人将这个扔进房间里,开始拉另一条线。这样,钥匙就缓缓移到了尸体口中。此时尸体下方铺着的镜子发挥了重要作用,从窥视窗直接看室内,视线会受到限制,但地板上若摆着镜子,从镜子里就能确认线和钥匙移动到什么位置。看到钥匙到达尸体口中时,就放开线的一端,拉另一边回收线。就这样,钥匙就遵命留在了尸体口中。顺便一提,将尸体的面部毁容,是要排除障碍物,也就是嘴唇。如果有嘴唇的话,钥匙就不能顺利进入口中了。所以犯人用硫酸熔化了妨碍轨诡计成立的嘴唇。但若只是将嘴唇熔化,未免惹人怀疑,索性就将整张脸都熔化了。」 「为了将钥匙放到尸体嘴里,需要做到这么彻底吗?」 「越是做得彻底,密室就越是坚不可摧。倘若地板上扔着钥匙,任谁都会现出一两个解决诡计的方法吧?和所有的快速杀人法一样,发现尸体后,谁都可以悄悄将钥匙扔在地上;但若从尸体嘴里发现的话,自然谁都不能用钥匙从室外锁上。」 「但若将手边的线从尸体体内通过,肯定会碰到实体的伤口,线纤维会大量吸收血液的吧?然而,看地板和窥视窗周围,都没有沾上血迹。线在地板上拉扯的话,也会留下痕迹吧?而且在地板上却没有那种痕迹。」 「犯人当然考虑过怎样不让染血的线留下痕迹。这就要再次用到塑料管了。不用刚才切下的那个,用另一段更长的管子。一边从窥视窗探到外面,另一端就放在室内的尸体旁。只要将线从这管子里通过,血液就不会滴在地板上了吧?房内的管子,利用小瓶子稍稍垫高其一端,这样一来,丝线就更不容易碰到地面,完美解决了这个问题。」 「但是,这么长的管子,线能通过吗?」 「你在说什么啊?这太简单了。用水将线冲过去不就行了?这是犯人原来作案前就准备好的。」 「原来如此。」 无多喃喃自语,只能点头认同。这是非常夸张的诡计,却提不出否定意见。如果路迪还在的话,可能就将奖金交到他手里了。 「要是成功放进尸体嘴里后,剩下的就是回收管子和线。接着只要用黏合剂将取下来的窥视窗粘回去就好了,黏合剂从室内粘更好,毕竟更不容易发现。但这样的话,就需要东西从室内往外面顶,比如用胶带或吸盘,只要能使用将窗户吸住的工具,在室外一个人也可以安装。」 「犯人一个人做了这么多的事?」 「还行吧。若犯人是复数的话,诡计岂非会变更加复杂难解?」 「不过,犯人为要做密室呢?若非被逼得走投无路,我想他不会弄出这种需要大量时间的东西吧?」 「这间密室行使着陷阱的功能。首先是吸引侦探们的陷阱,其次则是否定『鹫羽就是犯人』的陷阱。」 「怎么说?」 「刚才我说过,犯人为了使诡计成立而将尸体的脸部毁容。解开这个结,我们就会将『尸体交换诡计』的可能性抛诸脑后,但这正是陷阱。诡计一旦解开,『尸体交换诡计』便可否定。所以,观月怀疑这间密室是否正是要否定『尸体交换诡计』而做的呢?」观月将塑料管呃前端伸到窥视窗里,边打量着室内嘟嘟囔囔。 「你看,这塑料管口沾有些许血迹。」 观月指着脚边的塑料管。若不细看,真看不到。管口上却是站着黑红色的东西。 「如果这根管子被用过的话,那便是重要的证据。试试看将它伸到室内去吧,确认一下长度够不够。与门近在咫尺处倒着张桌子,所以有必要确认一下这管子的长度,是直接从桌子上面穿过去,还是从旁边绕行的。」 观月说着站起身来,走到隔壁的储藏室。 「我会从里面发出信号,你们先看着管子吧。」 无多点点头,看着观月的身影消失在储藏室内。要去「爱丽丝·门」里面的话,就得通过阳台,可能现在阳台上已经积满了黑色的雪。 无多等待观月的信号,但许久都没有动静。通过阳台只需三十秒,都过了近两分钟,依然没听到观月的声音。 「好慢。」无多靠着墙壁,重新绕了绕卷在手考上的手帕,入濑也学他的样子,将另一边重新饶了下。又过了一分钟,依然没有信号,塑料管依然盘在地板上。 「奇怪。」 无多正说着,听到房内传来些许动静,似乎是有人挣扎,紧接着则是某物摔倒在地板上的声音。 含糊不清的惨叫。 无多离开墙壁,盯着小门,却一无所获。 数秒后,「爱丽丝·门」的门把咔嚓咔嚓地开始转动了。 里面有谁在开门。 门把转动了两三次,却未听到观月的身影。门把啪嗒停住了,一切像是没发生过似的静止不动。之前发生的事如幻觉般。周围笼罩着一片死寂。 「观月先生?」 无多叫道。对方没有回答。 无多蹲在地板上,脸靠近「爱丽丝·门」。 从窥视窗往室内看。 窥视窗的对面,有一双人的眼睛。 有人从对面往这边看。 无多被那双眼睛吓到了,好一阵子不得动弹。对面的眼睛消失了,下一瞬间,一个闪着银光的东西刺了出来——是一把染血的刀子。无多立刻退后,躲过了刀子,因无多的急速行动,被手铐连着的入濑被拉翻在地。刀子再次刺了出来,而后便悄悄缩回去。刀刃上沾着些许血迹。 吸引侦探们的陷阱。 「入,快逃!」 无多拉起入濑,在走廊上飞奔。观月明知是陷阱,却主动进入室内,犯人可能是藏在衣橱里面的吧?观月没有发现,遂被犯人袭击。 跑进无多的房间,快速地反锁房门,将床移到门的前面堵上。关掉灯,拉上窗帘,无多与入濑并排坐在暖炉的附近,室内一片黑暗,连对方的表情都无法看清,但对方慌乱的呼吸声却不绝于耳。 无多试着回忆刚才在「爱丽丝·门」的对面看到的那双眼睛,却回忆不起来,而且也想不起来到底是谁的眼睛,只记得那双眼睛中潜藏着邪魅。 这局棋终于接近尾声。无多焦躁不已,犯人到底想用什么手段来结束这一切?他完全想象不到。 而且,犯人是谁?他也无法想象 。 入濑在无多的手心里写字。 ·如果我被杀 ·砍下我的手快逃 「别说傻话。」无多轻轻说道,「如果要砍,也是砍我的手。」 ·我不要 「如果我被杀死的话,你只要把我的手砍下来就好了。」 ·不要 入濑开始啜泣 「不愿意的话,两人都努力活下去吧!」 无多深深呼吸了一下。 黑雪擦着窗户,簌簌落下。 入濑抽抽搭搭地哭了。 ·如果我 ·没有说 ·要镜子的话 「如果『爱丽丝·魔镜』真有神秘力量,你的病可能有救,只要你的病治好了,就算是黑暗里,我们都能进行对话。那样一来,我就会轻松些了。所以,别再说都怪你之类的话了。」 ·真的对不起 「别哭了,会被犯人察觉的。」 无多抱着入濑的手臂,因手铐的缘故,只能这样做了。 第九章 漫天的黑雪遮挡住了视线。直观而言,飞雪和普通的雪花只有微小不同,落到了伞面上,同样会沙沙地从旁边掉下;但若站到了衣服上,则会留下细微的黑色颗粒,让人觉得比白雪更脏。唯一庆幸的是,外面没有刮风。站在黑雪里,甚至有一种连体内都被黑暗侵袭的感觉。 一道不甚明显的脚印向森林延伸而去,犹如被数人踩过。疑似观月留下的脚印四周,混杂着白雪和黑雪,光看外表就让人很不舒服。两人踩着观月的脚印前行,一直走进森林,不断踢散脚边的积雪。本来雪地就够难走了,无多与入濑的手被铐着,步履更加艰难,半天走不了几步。 天空像黑夜般阴暗,连狂涛怒浪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从树逢中,总算看见了观月的身影。入濑抽搐般摇晃着无多的手臂。叮当作响的手铐声似乎发出了继续前进的信号。 观月脚边倒着一个人,他的足迹至此结束。 「发生什么事了?」 无多见状,大声询问。观月察觉他们,转过头来,很自然地歪着脑袋。 「被杀了。」观月说道。 无多不顾入濑的制止,走到观月身边。 埋在雪里的是堂户。她仰面朝天,一般身体覆盖着黑雪。她披着外套,手上紧握着可能是她行李的手提包。指尖泛白,握得相当用力。 她的脖子上有一道很深的创伤。刀从旁边砍下的,创口处露出了骨头组织。血液似曾喷涌而出,但周围黑糊糊一片,无从辨别,若挖一下的话,说不定就会看到大量染血的积雪了吧?尸体周围的积雪上,布满了践踏痕迹,大概是犯人袭击她时留下的脚印。 「手臂上似有伤口,或许还有别的地方被砍伤。估计是从背后袭击她,然后她一直往前逃。但脖子上的最后一击,使她永远停止了呼吸。」观月边绕着尸体打转边说道。 尸体旁边放着切木材的切割机。但这机械无法运转,绝不会充当凶器,若能运行的话,冷血的犯人肯定会将之利用。 「脚印还在继续往森林里延续。去的脚印有两组,但回来的只有一组,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嗯。」 无多点点头,观月一言不发地顺着脚印往树林深处走去。无多找到「回来的脚印」观察,雪花不断飘落,鞋底的形状无法看清,尺寸很小,虽然脚印很容易用鞋子伪装,但也只能穿比自己脚大的鞋子,无法穿比脚小的鞋子。 无多欲跟上观月,入濑似乎要在便签本上写什么,但无多已经抬脚,她没有写成。 须臾,看到了观月的背影,只要在他身后,就不用担心被他偷袭。即使如此,无多还是跟他保持了很长一段不必要的距离。森林中针叶树的树冠像雨伞似的,只要微量的雪花飘落,越往树林深处走,四周就越寂静。 观月站住,他面前有一眼泉水。是「无名泉」。黑雪悄然落到清澄的水中,不泛起一丝波纹。 脚印在泉边断了,他眼前趴着一个金发女性。她上半身浸在泉水里,一动不动,周围的水面平静无波,表明她不再呼吸。观月抓起女性的后领,使她仰面躺着。是路迪。她的眼睛微微张着,嘴唇微启,似乎有事倾诉。湿淋淋的头发粘在额头上。很美的一具尸体,没有重大外伤,看来是淹死的。 「或许还有救!」无多与入濑赶到。把了一下路迪哪如寒铁般冰冷的手腕,确认脉搏,「快做心肺复苏!」 「没用。」观月俯视着尸体,「死透了。」 观月开始脱路迪的外套。 「你在干什么?」 「这是观月的外套,刚才借给她的,现在拿回来。湿成这样,都没法穿着回去。没有外套,快冻死了!」 无多目不转睛地盯着默默脱死者的外套的观月。死者与生者不同。死亡冰冷,而且无情。 「都怪她要邀请想找『爱丽丝·魔镜』的侦探,才会落得这般下场。不,或许她本来就希望被杀。」 「不可能有人希望被杀的!」 无多愤然说道,却发现路迪的手腕上有数道割腕的旧伤疤。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踏上这岛的时候,观月很晚才去城堡的事吗?」 观月望着清泉的水面。无多点了点头。 「因为想先看看泉水。观月觉得这泉水才是真正的『爱丽丝·魔镜』。」 「泉水?」 「先前曾听说这眼如镜子般澄澈的泉水。古语说明镜如水,反之亦然。本来,观月从一开始就很怀疑这名叫日『爱丽丝·魔镜』(alicemirro)这名字本身就很可疑,先不提『alice』后面没有表示所有权的『s』字样,只说『throughthelooking-ss』,原文中『爱丽丝』穿过的那面镜子一概使用『looking-ss』或『ss』。所以,我们要搜查的东西该称作『aliceslooking-ss』(爱丽丝的魔镜)才对。而我们所得的名称却是『爱丽丝·魔镜』。说到这里,用膝盖想想都该知道答案了吧?——那不是从英国舶来的东西,而是日本这边捏造的东西!」 「你说的很有道理。」 「观月本来就对『爱丽丝·魔镜』不感兴趣,它到底藏有何种秘密,为何有钱人会想得到它?这些都无关紧要。当然,可能会有文学史上的价值,就像路迪曾说过的那样,或许会有某种谜一般的缘由吧。但观月要做的是证明『爱丽丝·魔镜』的存在,再将之交到委托者手里。眼下,观月决定将这眼泉水作为『爱丽丝·魔镜』提交,但总有一点不对劲,本质上感觉有很大的差别。 「这泉水因被酸化,里面没有生物。普通的泉水是不会这样的。而且,这泉水如此之小,却不会冻结,这一点同样不可思议。大概是谁带着某种感情,将其称作『爱丽丝·魔镜』的吧!」 泉水的表面因雪花而波动,闪烁着微微的银光。 「不是因火山活动使水温变暖?」 「不是,据山根小姐所说,这和火山无关。」 「是吗?」观月将湿透的外套择好,抱在胸前,「该回去了吧。我们还有必须要做的事。」 「什么事?」 「继续这场西洋棋游戏。到底谁是犯人,的做个了断,对吧?」观月露出了无畏的笑容。 观月将伞放回伞架,拿起挂在上面的塑料管,和外套一起抱在怀里,向无多他们招手。无多与入濑拍掉积在身上的黑雪,跟在她后面。 「打算去哪里?」 无多在入濑的耳边私语,入濑脸色苍白地将头扭向一旁,似乎是说不想与之牵涉过深。 观月拾起放在大楼梯上的摄像机,走向左边的走廊。 入濑慌忙在便签本上写着。 他就是犯人。 「你是说……他打算把我们喊过去杀掉?用管子和摄像机?」 ·好像有企图 「我不这么认为。」 ·幸存者 ·只有我们 ·不是我们 ·那就是他 「有没有确认过所有尸体,而且,如果他是犯人的话,不用特意跑到外面遇害的堂户她们那里去吧?对犯人来说,她们生死未明的状态更有利,这样嫌疑人的人数才不会减少,而他却主动确认她们的生死,不管我们是否跟着他。」 ·除他外想不到别人 「我当然也警戒着,但暂时还是和他一起行动吧!如果你不幸言中,我们将他绊倒就好了。」 入濑低着头,思想斗争了半天,总算缓缓点头。 穿过大厅,到达走廊。观月正靠着走廊前方的墙壁。 「悄悄话说完了?那就走吧。」 说罢,他继续前行。无多与入濑对望一眼,跟在他后面。 「以前见过被肢解的尸体吗?」 观月头也不回地说道。 「没见过。」 「那你真幸运,马上就能见到了。」 听了他的话,入濑僵住不动。无多几乎是拖着她才能往前走。 走廊的前面就是盥洗室,正面有一间亮着灯的房间。观月没有进去,而是拐了个弯。无多经过时,打量了一下明亮的室内,无数的镜子几乎将房间填满,地板上放着一具散架的娃娃。那一瞬间,他差点以为是人类的尸体,虽吓得几乎不能呼吸,却很快察觉有异。既没有血迹,切断面也没有血肉,相似的只有陶瓷娃娃像尸体一样的苍白肤色。 拐过走廊的转角,就看到了真真正正的碎尸。 门前随意放着一个女性的脑袋,走廊的中间落着一根切下来的断腿。 「这是山根的尸体,海上的尸体在这边的房间。」 观月站在房间的入口处,摊着一只手向他们展示室内。里面仰面倒着戴着手铐、双脚被绑的海上。头被砍断,地板上插着把斧头,不知为何,一只断手握着斧柄。 「山根的躯体及其他部分在隔壁的房间里。」 观月边作说明,边往隔壁房间走,他一脸平静,对着尸体一样样用手指过去,就好像在解说家内的家具一般。 隔壁房间的床上趴着一个裸体女性的胴体,还有不知道左右的手臂及腿掉在旁边。一进入房间,入濑终于支持不住蜷缩着蹲下身子,额头上冒出豆大冷汗,无多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她似乎已无力站起。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不光是想表现出残酷性,」观月站在衣橱面前,「只要看一下现场就知道,犯人不光将山根肢解掉的身体分放在室内,还放到了走廊外面。」 「她大概是在地下室被肢解的。犯人还特地将在地下肢解的尸体搬到了这里。」 「你说的没错,室内的出血量太少了,如果在这里肢解的话,容易被人发现。也就是说,犯人出于某种目的,将尸体肢解后逮到了这个房间。」 「某种目的?」 「美错,观月和古加特是听到某种重物落地的声音才赶到这个现场的,到的时候没看到任何人影,那声音估计是以海上的脖子为目标的斧头砍下的声音。」 「如此说来,那时犯人还在房里,但马上逃走了?」 「不对,我们没看到犯人的身影,也没感觉到犯人逃跑。古加特一直在照凹面镜,若有人经过,从镜子里应该看得到。但是没有人经过。也就说,响声发出时,犯人不在这里。」 「谁都不在的话,斧头是怎样砍下来的?」 「你看了还不知道?」观月斜着眼睛看着无多,「握着斧柄的是什么?」 「是山根小姐的手臂,但死人的手臂怎能……」 「一半死人的手臂当然是不会动的,但砍下海上脑袋的无意识她握着斧头的手臂。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其实,想都不用想了,手臂从衣橱上掉下,因重力之故,斧头前段落地,巧妙地砍下了海上的脑袋。那死人的手为何会握着斧头呢?很简单,斧柄要放到衣橱上,稍稍嫌短,因弥补长度,便利用了死人的手臂。」 「你的意思是说,将斧头放到衣橱顶上?但我觉得这跟柄的长短没关系啊?」 「你还想不明白?打开衣橱的两扇橱门,斧头就像桥一样架在两边橱门上。虽说出门不用开到极限,斧头也能放在上面,但若橱门打开的幅度太窄,斧头落下时就未必能砍到目标,也就是海上的脖子。所以,橱门必须打开到某种程度。因此,要将斧头放在上面,就必须有更长的长度。」 「斧头架在柜子上,到底有何意义?既然手里有斧头的话,亲手砍下去不就行了?」 「你先用脑袋想想事情后再发言!智商退化得还真恐怖。这是诡计!将斧头架在橱门上,是这诡计中不可或缺的一环。」观月在室内转来转去,又回到原地,「魔术师在展示魔术时,其行动并非没用的,看着没用的行动,实际上跟魔术的手法大有关联。眼下我们所处的这个房间亦然,所有一切对诡计都是必要的。」 「我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利用某种方法,在很远的地方使架在衣橱上的斧头落下,那犯人就有了不在场证明。我们发现尸体时,实际上这房间的衣橱上系着根细线,正好系在橱门的把手上。线的另一端伸向窗,系在二楼的窗户上。」 「你是说,从二楼拉线,就能操作衣橱的门?但海上是在隔壁房间遇害的吧?」 「这就是重点了!拉这根线,如何使斧头从隔壁房间的衣橱上掉下?这就要用到山根被肢解的尸体了。」 「利用尸体?」 「没错,首先要注意的是被肢解的尸体部分放置的位置。一眼望去,似乎是随意掉落在地板上,实则每个位置都有其意义。接着要注意的是房间的门。海上尸体所在的房间与山根胴体所在房间的门,它们的开合方向不同,这应该是犯人调换的。合叶的位置变了,当然会留下痕迹。然后是第三点,被犯人重新装过的门,会与走廊对面放镜子的房间的门相撞。两边的门完全打开时,门与门会撞到一起。至今为止,我们谈过数次『门变多』的事吧?不知何时,城内的门突然增加了,这种现象实际上是犯人为做远距离诡计而做的表演。实际上,犯人只想增加放有很多镜子的这个房间的门。但若多出一扇门的话,会非常不自然。因此犯人在城内到处装门,以此掩饰目的。好了,将这三点结合起来看,会怎样呢?」 观月边说边将衣橱的门开开关关。每次,门都会撞到床下的尸体——被切割下来的单脚。 「拉开衣橱的门,就会碰到尸体的脚。这是以床脚为支点,利用跷跷板或杠杆原理撞到房门——当然,这扇门事先就开着——脚撞到门上,因合叶的惯性,门便关上了。然后,门又撞到了放在门口的另一只脚,脚被碰移到走廊上时,会碰到放镜子房间的门,这扇门关上时与之相撞的,便是另一个房间的门——正是海上遇害的房间。两门相撞,该门关闭时,正好将放在门口的山根头部往前推,橱门关闭,斧头落下,正好看到了海上的头。」 观月快速地解说道。据他的说法,门与尸体的各部分互相作用,最终使斧头落下。 无多沉默不语,环视着变成远距离杀人装置的室内。 「虽然我不太想说这轨迹简直就是骗小孩子,但从观月的角度来看,这的确就是骗小孩子的把戏。这诡计唯一有趣的敌方,是启动前就被其他人发现了。犯人尚未启动诡计,我们就先发现了尸体,真是可惜。所以,当我们到达房间时,衣橱的橱门把手上还系着细线,尸体亦未移动,门则是大开着的。我们的行动比犯人更早一步!迄今为止,还没有侦探碰到过这种情况,还有比这更好笑的事吗?」 观月满面笑容。这是无多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容,就觉得他就像小孩子一样,拥有稚嫩的容颜。 「不管是警察还是侦探,其宿命都是待诡计完成后才进行搜查,因为事件若未发生,就没有搜查的必要。而我们是何等幸运……不,该说是悲剧才对,我们在犯人正打算完成诡计时,抵达了现场。」 「犯人最终没有启动诡计,而斧头却落下了?」 「海上也真够倒霉的!握着斧头的手臂因尸僵而得以放在衣橱门上,但过了一段时间,那尸僵会解开的,手臂支撑不住,便导致斧头落下。」 「观月先生听到的,就是那个时候的声音吧?」 「没 错。」观月靠近窗边,「丝线系在二楼的窗户上,好了,你知道这房间的正上方是什么吗?」 「不知道。」 「是最初遇害的鹫羽的房间。」 「不会吧?」无多想打开窗户,但外面黑雪纷飞,使他再三犹豫,「不对,可是……」 「没什么吧不可思议的。最初被我们认为就是鹫羽尸体的,大概是某位身份不明的人士,毕竟没有脸嘛。眼下,若说鹫羽依然活着,我完全不会觉得奇怪。」 「不,这很奇怪。我们都以为他死了,所以不在场证明、诡计之类的,他应该都不需要。」 「没错,你总算可以进行正常的思考了。归根结底,犯人是想把嫌疑引向鹫羽。不是鹫羽的人,正欲陷害鹫羽,使死者被当成犯人。」 观月走出门外,来到了对面的房间。室内到处都摆放着镜子,从各种各样的角度捕捉着无多他们的身影。 而地板上则摆着散了架的娃娃。 「着同样是犯人干的好事——因某个理由将娃娃拆散。这娃娃原本是放在山根房内的,也被古加持的摄像机拍摄进去了。但若仔细看那画面,会发现娃娃轻轻动了一下。」 「娃娃……动了?」 「快速播放的情况下,看着就像是动了。当然,观月不会说是娃娃杀了山根这种鬼话。只需仔细想想娃娃会动的原因,就不难领悟被拆散的理由。」 无多捡起娃娃的手臂。手臂轻得要命。娃娃的零件中以躯体最大,衣服脱掉后,呈椭圆形的陶瓷躯体暴露在外,肩口及下腹部都有用来紧固四肢的系绳小孔。躯体的上端有个大洞,头似乎是从那里扣进去的。而躯体里面则是空荡荡的,未装一物。 「有血。」 躯体上方装脖子的洞口,沾着黑红色的血迹。 「没错,一般躯体里都会塞些棉花,但这具娃娃却是空的。娃娃何以是空的?又为何会动?脖子上为何沾着血?根据这些线索,能推测出这娃娃的作用了吧?」 「尸体被藏在这娃娃的身体里了。」 观月点头:「犯人将娃娃的身体当做尸体肢解后的暂时藏匿处。同时娃娃还可以在搬运尸体时掩人耳目,不管是从地下将尸体搬到山根房中,抑或是从山根房间搬到这里,都有被目击的可能,若被人看到光明正大地搬运尸体,那真是无力可逃,但若被人看到运着这个娃娃的话,借口便成千山万了吧?」 「就是说,尸体是装在娃娃的身体里晕倒这里来的?一旦到了这里,娃娃就没用了,所以才被丢下不管?」 「而且,要将七零八落的尸体一次性全装到娃娃里面,未免不太可能,恐怕需要来回几次才行。」 「但你不觉得尸体的腿和躯体都太大了吗?似乎装不进娃娃里呢。」 「若将腿弯曲了一根根装,还是装得进去的吧?躯体的话,只要和娃娃的躯体调换一下就成了。」 「原来如此。但是,若将尸体放在山根房内,不管怎样都会有装不完的部分。」 「山根房内还有一具娃娃,而且书房里也有一具,这些都能派上用场。偶然被摄像机录制下来的会动的娃娃,是娃娃体内的尸体因开始僵硬而发生的轻微运动,所以整个娃娃才会动。而且,用肉眼是很难发觉的。只应是快速播放,才显得动起来了。实际上,尸体不仅会僵硬,还会因干燥而萎缩。鉴于这些变化,尸体的关节等处有些许活动,不足为奇。」 「但是,娃娃及尸体的搬运暂且不提,为何连海上先生都要搬到房间里来?从他的体重看来,肯定是非常费劲。」 「从屋顶上搬下来的话,只要就着楼梯往下拖就行了,之后只要将他放在运餐具的台车上便可。堂户使用过的台车估计就在厨房里面。海上因低体温症而相当衰弱,若搬运时被谁看到,可以狡辩是救他。」 观月说罢,独自走进盥洗室,洗了脸又走出。 「有没有手帕?」 入濑递上雪白的手帕。 「谢谢,稍后我会给你张支票的,你别忘了。」观月抬脚,「这里结束了,去下一个地方吧!但此前我有话要说,边走边听吧!那就是我们最大的问题——到底谁是犯人?」 「是啊。」 「观月认为鹫羽就是犯人。」 「可是,刚才你不是否认了?」 「没错,观月最初是否定了,但否定的要素太多,这样想会被否定,那样想还是被否定,到最后甚至开始思索最初遇害的鹫羽会不会就是犯人。但这完全是将计就计,堪称『爱丽丝·魔镜』镜像作用的一种适用——最不可能是犯人的人,反而出于意料正是真凶。」 「如果他是犯人的话,那最初被毁容的尸体又是谁呢?」 「尸体的身份?真遗憾,这只能做一些毫无根据的揣测。说不定是模仿《爱丽丝镜中奇遇记》里面的双胞胎吧,鹫羽没准会有双胞胎兄弟。总之,他公然用了古典的尸体更换诡计。」 「那刚才的斧头诡计呢?如果他是犯人,用这诡计完全没有意义吧?」 「或许他有他的理由,譬如他是一个物理诡计迷呢。不过,现在能想到的,就是他利用远距离杀人来混淆我们的认识吧?」 无多只能无言点头。 「你似乎不同意?」 「这诡计太草率,而且……」 「你是不是想说密室的问题?那件事早解决了。若路迪还活着的话,五百万就收入观月囊中了,太可惜了!连外套都被弄脏,观月亏死了。」 「密室之谜解开了?」 观月颔首。 到达「爱丽丝·门」的那个房间前面,观月将手上拿着的塑料管扔到地上,贴着门蹲下,用手指咚咚敲着门上的窥视窗。 「你带锤子了吗?」 「这种东西通常都不会随身携带的吧?」 「早知道的话,就从刚才的房间里将斧头带过来了,只要有硬一点的东西就行。」 入濑拿出写字的笔。这是一支不锈钢圆珠笔,看上去挺硬的。观月接过来,按了下笔的后端,将笔芯缩进,随着再次蹲到门前,用笔抵住了窥视窗。突然间,他接二连三地用笔敲击着窥视窗。入濑无奈地望着他。 「案件发生时,『爱丽丝·门』的窥视窗有被拆下来的痕迹,这时候后来才粘上去的。材料似乎不是玻璃,而是比较厚的塑料板。马上就要被打破了。」 「这下准备好了。那好,容观月先列举几点解开密室之谜最重要的问题吧。首先是将『爱丽丝·门』的窥视窗拆下来的这一点;然后依次是尸体放在镜子上的这一点,门窗的两把钥匙都在尸体嘴里发现的这一点,接着是尸体腹部被切开的这一点。」 「那一点很重要?」 「当然。最后是尸体的脸被硫酸毁掉这一点。如此一来,别人就不知道尸体是谁了,而实际上还有其他效果。嗯,就让我们谨记这些问题,去解开密室的轨迹吧!」 观月站起身,将笔还给入濑,入濑确认了笔头没有损坏,收入口袋。 「首先,犯人将被害者叫到房内杀害……不,在别的地方杀害后移尸到这里也行,顺叙是无所谓的。总之,要准备一具尸体。接着,从衣橱上拆下镜子,铺在地板上,将尸体摆在上面——镜子的用法稍后再说——切开尸体的腹部,弄出一个洞来。」 「弄一个洞?」 「没错,犯人割开尸体,就是要弄一个洞。弄出洞的地方恐怕是内脏,也就是胃,这个只要用刀刺一下就行了。接着,犯人将尸体的脸溶化,把『drinkme』的小瓶子摆在一旁。大概这瓶子是用来装硫酸的,为了不被人察觉,犯人还将多余的硫酸倒到别 处了吧?而后,就是最重要的一步了。」观月抱着双臂,「这间密室,简而言之就是『从室外将钥匙放进尸体口中』这个谜题。既然将钥匙放在室内不能出去,那反过来只要想办法从外面将钥匙放回房内就行了。但若只是纯粹扔进室内的话,诡计很容易被识穿。因此,犯人想到了从室外将钥匙送到尸体口中的方法。首先要用到塑料管。这个太长了,我们切下五十厘米左右的长度即可,将这个塞进尸体嘴里,经食道至胃内,类似做胃镜那样,到达胃部后,将塑料管的前端从刚才在腹部做好的那个洞中伸到体外。这样一来,从嘴到胃就做好了一条通道,塑料管的两端分别在尸体的嘴巴及腹部外面。犯人为何要做这种事呢?是要让线从尸体的体内通过。若非如此,就无法顺利实现。用线穿过针眼是很难的,要使线通过尸体体内,就更加需要功夫。所以才用塑料管,将线从塑料管中通过。但是,若先将塑料管通到体内,线就不可能再穿得过去。故而事先就要将线从塑料管里穿过,以取得满意效果。至此,只需将塑料管单独抽出,丝线就完美地留在了体内,明白了没?」 「明白是明白了,但为何要做那种事呢?」 「为何?为了制作密室!线的两头从窥视窗传到外面,犯人走出房间,用钥匙将门锁好,再将钥匙绑到露在窥视窗口的一根线上。说是绑,其实只是用线在钥匙的握柄孔那里绕了一圈。然后,犯人将这个扔进房间里,开始拉另一条线。这样,钥匙就缓缓移到了尸体口中。此时尸体下方铺着的镜子发挥了重要作用,从窥视窗直接看室内,视线会受到限制,但地板上若摆着镜子,从镜子里就能确认线和钥匙移动到什么位置。看到钥匙到达尸体口中时,就放开线的一端,拉另一边回收线。就这样,钥匙就遵命留在了尸体口中。顺便一提,将尸体的面部毁容,是要排除障碍物,也就是嘴唇。如果有嘴唇的话,钥匙就不能顺利进入口中了。所以犯人用硫酸熔化了妨碍轨诡计成立的嘴唇。但若只是将嘴唇熔化,未免惹人怀疑,索性就将整张脸都熔化了。」 「为了将钥匙放到尸体嘴里,需要做到这么彻底吗?」 「越是做得彻底,密室就越是坚不可摧。倘若地板上扔着钥匙,任谁都会现出一两个解决诡计的方法吧?和所有的快速杀人法一样,发现尸体后,谁都可以悄悄将钥匙扔在地上;但若从尸体嘴里发现的话,自然谁都不能用钥匙从室外锁上。」 「但若将手边的线从尸体体内通过,肯定会碰到实体的伤口,线纤维会大量吸收血液的吧?然而,看地板和窥视窗周围,都没有沾上血迹。线在地板上拉扯的话,也会留下痕迹吧?而且在地板上却没有那种痕迹。」 「犯人当然考虑过怎样不让染血的线留下痕迹。这就要再次用到塑料管了。不用刚才切下的那个,用另一段更长的管子。一边从窥视窗探到外面,另一端就放在室内的尸体旁。只要将线从这管子里通过,血液就不会滴在地板上了吧?房内的管子,利用小瓶子稍稍垫高其一端,这样一来,丝线就更不容易碰到地面,完美解决了这个问题。」 「但是,这么长的管子,线能通过吗?」 「你在说什么啊?这太简单了。用水将线冲过去不就行了?这是犯人原来作案前就准备好的。」 「原来如此。」 无多喃喃自语,只能点头认同。这是非常夸张的诡计,却提不出否定意见。如果路迪还在的话,可能就将奖金交到他手里了。 「要是成功放进尸体嘴里后,剩下的就是回收管子和线。接着只要用黏合剂将取下来的窥视窗粘回去就好了,黏合剂从室内粘更好,毕竟更不容易发现。但这样的话,就需要东西从室内往外面顶,比如用胶带或吸盘,只要能使用将窗户吸住的工具,在室外一个人也可以安装。」 「犯人一个人做了这么多的事?」 「还行吧。若犯人是复数的话,诡计岂非会变更加复杂难解?」 「不过,犯人为要做密室呢?若非被逼得走投无路,我想他不会弄出这种需要大量时间的东西吧?」 「这间密室行使着陷阱的功能。首先是吸引侦探们的陷阱,其次则是否定『鹫羽就是犯人』的陷阱。」 「怎么说?」 「刚才我说过,犯人为了使诡计成立而将尸体的脸部毁容。解开这个结,我们就会将『尸体交换诡计』的可能性抛诸脑后,但这正是陷阱。诡计一旦解开,『尸体交换诡计』便可否定。所以,观月怀疑这间密室是否正是要否定『尸体交换诡计』而做的呢?」观月将塑料管呃前端伸到窥视窗里,边打量着室内嘟嘟囔囔。 「你看,这塑料管口沾有些许血迹。」 观月指着脚边的塑料管。若不细看,真看不到。管口上却是站着黑红色的东西。 「如果这根管子被用过的话,那便是重要的证据。试试看将它伸到室内去吧,确认一下长度够不够。与门近在咫尺处倒着张桌子,所以有必要确认一下这管子的长度,是直接从桌子上面穿过去,还是从旁边绕行的。」 观月说着站起身来,走到隔壁的储藏室。 「我会从里面发出信号,你们先看着管子吧。」 无多点点头,看着观月的身影消失在储藏室内。要去「爱丽丝·门」里面的话,就得通过阳台,可能现在阳台上已经积满了黑色的雪。 无多等待观月的信号,但许久都没有动静。通过阳台只需三十秒,都过了近两分钟,依然没听到观月的声音。 「好慢。」无多靠着墙壁,重新绕了绕卷在手考上的手帕,入濑也学他的样子,将另一边重新饶了下。又过了一分钟,依然没有信号,塑料管依然盘在地板上。 「奇怪。」 无多正说着,听到房内传来些许动静,似乎是有人挣扎,紧接着则是某物摔倒在地板上的声音。 含糊不清的惨叫。 无多离开墙壁,盯着小门,却一无所获。 数秒后,「爱丽丝·门」的门把咔嚓咔嚓地开始转动了。 里面有谁在开门。 门把转动了两三次,却未听到观月的身影。门把啪嗒停住了,一切像是没发生过似的静止不动。之前发生的事如幻觉般。周围笼罩着一片死寂。 「观月先生?」 无多叫道。对方没有回答。 无多蹲在地板上,脸靠近「爱丽丝·门」。 从窥视窗往室内看。 窥视窗的对面,有一双人的眼睛。 有人从对面往这边看。 无多被那双眼睛吓到了,好一阵子不得动弹。对面的眼睛消失了,下一瞬间,一个闪着银光的东西刺了出来——是一把染血的刀子。无多立刻退后,躲过了刀子,因无多的急速行动,被手铐连着的入濑被拉翻在地。刀子再次刺了出来,而后便悄悄缩回去。刀刃上沾着些许血迹。 吸引侦探们的陷阱。 「入,快逃!」 无多拉起入濑,在走廊上飞奔。观月明知是陷阱,却主动进入室内,犯人可能是藏在衣橱里面的吧?观月没有发现,遂被犯人袭击。 跑进无多的房间,快速地反锁房门,将床移到门的前面堵上。关掉灯,拉上窗帘,无多与入濑并排坐在暖炉的附近,室内一片黑暗,连对方的表情都无法看清,但对方慌乱的呼吸声却不绝于耳。 无多试着回忆刚才在「爱丽丝·门」的对面看到的那双眼睛,却回忆不起来,而且也想不起来到底是谁的眼睛,只记得那双眼睛中潜藏着邪魅。 这局棋终于接近尾声。无多焦躁不已,犯人到底想用什么手段来结束这一切?他完全想象不到。 而且,犯人是谁?他也无法想象 。 入濑在无多的手心里写字。 ·如果我被杀 ·砍下我的手快逃 「别说傻话。」无多轻轻说道,「如果要砍,也是砍我的手。」 ·我不要 「如果我被杀死的话,你只要把我的手砍下来就好了。」 ·不要 入濑开始啜泣 「不愿意的话,两人都努力活下去吧!」 无多深深呼吸了一下。 黑雪擦着窗户,簌簌落下。 入濑抽抽搭搭地哭了。 ·如果我 ·没有说 ·要镜子的话 「如果『爱丽丝·魔镜』真有神秘力量,你的病可能有救,只要你的病治好了,就算是黑暗里,我们都能进行对话。那样一来,我就会轻松些了。所以,别再说都怪你之类的话了。」 ·真的对不起 「别哭了,会被犯人察觉的。」 无多抱着入濑的手臂,因手铐的缘故,只能这样做了。 第十章 过了许久,久到无多旁边的入濑都发出了均匀的酣睡声。实际上,他也不清楚到底过了几个小时。但对无多来说,就想过了几十个小时那么漫长。一直坐在那里,身体都开始发疼了。扭扭捏捏地改变姿势时,惊动了入濑。 「啊,吵醒了你了?」 暗色中,只见入濑摇了摇头。 「很遗憾,事态没有任何好转。」 入濑靠着无多。 「我从最初的案件开始,理了一个顺序。谁是被怎样杀死的,用的是怎样的凶器,凡此种种,全都仔细推敲了一番。然而,只要我沿着这个思路上片刻,就总会觉得那个人会不会还活着呢。毕竟一直都太混乱,谁活着、谁死了都完全搞不清楚了。而且每个人的尸体都没做过详细调查……不过,依然活着的人,未必一定是犯人。」 ·观月先生呢 「大概遇害了。门对面看到的那双眼睛,并不是他的。总感觉有个决定性的错误,而且如果他是犯人的话,就没必要绕来绕去演戏了吧?」无多摸着受伤的淤青,「犯人是打算活着离岛,还是说决定同归于尽?这点的不同将左右着我们的命运。如果犯人打算活着离岛的话,肯定不会将全员都杀死的。但如果犯人已经有了死亡觉悟的话,那么满怀希望去做这些揣测就没意义了。如果我们不反过来将犯人杀死的话,就无法逃出升天。」 棋局发展到扫尾阶段。无多重新审视了一遍自己的境遇。被招呼到岛上来的侦探们接二连三遇害,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犯人杀人的数量可谓惊人,而且还用了出人意表的诡计,将侦探们玩弄于掌心。 「观月先生似乎说过遇害的鹫羽先生就是犯人吧?我倒不这么想,他是将计就计才说鹫羽先生是犯人的,而犯人实际上还设了一计。关于『爱丽丝·门』密室应该和他说的一致,这点我是输了!但杀害海上的那个诡计,我觉得完全推测错误,那才是犯人下的套。你仔细想想,将丝线系在衣橱上,另一端系在二楼鹫羽先生的房间窗户上。拉动丝线,使尸体与门互相碰撞,最终使隔壁房间摆好的斧头砍到海上的脑袋。这诡计真的行得通吗?说到底,不过是纸上谈兵,在纸上画画图,的确有可能行得通;但实际上,由于摩擦的阻力,力道几乎传不了吧?虽然碰上了未完成的诡计让他很是开心,但这诡计其实久没打算要完成吧?是否定那诡计极其简单,比如说走廊上的那条腿,他的切断面还露在外面。如果与门相撞,肯定会在门上留下血迹,犯人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而且线也有问题。如果靠拉线将橱门拉动,为何不准备更长的线,直接系在那架有斧头的那个衣橱上面?逐一利用尸体中转,到底有何意义?那肯定是故意取悦侦探的东西,那样富有深意地将尸体摆好,无论如何都会让人联想到这是物理诡计吧?」 ·会不会没有长线 ·只好设这诡计 「肯定不会。海上遇害的那个房间有窗户,如果没有长线的话,直接从这边的窗户拉到二楼就行了。但犯人却没有这么做,大概就是要让人知道丝线是系至鹫羽先生的房间的。一般的侦探肯定会当场就否定鹫羽先生是犯人。因为鹫羽先生如果是犯人的话,没必要使用这个诡计。我猜,这是别人要陷害他而做的好事。但观月先生不同于一般的侦探。既然犯人搞鬼让人否定鹫羽先生是犯人,他就会反过来推测鹫羽先生会不会正是犯人!但这也不对,冷静地想想,原因是诡计并未成立。」 ·那诡计到底是什么 「那就像是要限制侦探的行动,不可思议的魔法之类的东西。根据侦探对诡计的定性,就能预测他们后续的行动。城堡这么大,作为犯人当然想尽可能地限制欲除去对象的行动。因此,犯人就利用了诡计。不管是密室还是杀人,都是手段而非目的。增加门或准备被肢解的尸体,犯人特地设计了这么多伏线,用诡计吸引侦探们的注意,可以说,一切诡计都是要让侦探们在自己手心跳舞的舞曲。」 ·犯人是谁 「不知道,但犯人已然设好了陷阱,眼下正守株待兔。除非我们主动入套,等犯人现身。」 入濑双目圆睁。 ·危险 「我知道,但只有这房间是从里面反锁的,不管是站着还是躲着,都会立刻被发现。早晚都得换个地方。外面很危险,但是,反正哪里都有危险,干脆积极行动吧!」 无多起身,入濑却依然坐着,只有铐在一起的左手被带了起来。 「走吧,必须得去了。」 ·哪里 「摆着棋盘的房间。」 两人走出房间,死亡不再是他人身上之物,而是随时会袭击他们的现实。眼中的一切几乎都象征着死亡——冰冷的墙壁、望不到尽头的空洞走廊。走廊里,入濑无数次因惊吓而驻足。每次,无多都会抱着她、鼓励她。 来到了游戏室的前方,无多站定。 门前,有人倒下。 是观月。 可能是他从「爱丽丝·门」的那房间逃出来了,走廊上斑斑点点的血迹一直延伸到深处。但是似乎已经断气,趴在房门前动也不动。背上有两处很大的致命伤,加上腹部也一直在出血,他身体的下面已经积起小血洼。 但是更令人惊奇的是站在观月尸体旁边的人物。 古加持。 「古加持先生?」无多退后一步,「你还活着?」 「对。」古加持眉头紧皱,俯视着观月,「不能能活着吗?又没有人来查我的脉搏,也没人确认我的呼吸。」 「可是,为什么……」 「为何装死?当然是要抓犯人,明明没杀的人却被杀了,犯人当然会想确认发生的事情而却调查尸体,然后我复活抓住他——本来这般打算,但犯人似不会轻易上当。」 「那吊在脖子上的绳子呢?」 「哦,那个只是看起来吊在脖子上,实际上是通往腋下的。绳子从领口穿到脖子后面去,紧紧系在彩色玻璃上,脖子上绕着的身子看似系在彩色玻璃上,实际上只在脖子上绕了几圈,卷的位置稍微向上,一具上吊的尸体便新鲜出炉了,没人时,我就踩在彩色玻璃上凹陷的地方站直身体,毕竟吊着是很累的。所以我一直等着看谁会来。过意不去的是我把彩色玻璃打碎了。」 「路迪小姐她们都被杀了。」 「猜到了,她说了会回来,却没有回来。老实说,是我对她见死不救,明明说过去接她,但最终没去。连我本人都深感惊讶,我原来是个自保欲望如此强烈的人。」 古加持肃然摇了摇头。 「倒在那里的观月先生,」无多改变话题,「他在『爱丽丝·门』的房内被犯人袭击,大概是逃到这里来的。」 「被刺了好多刀,真是残忍啊。不过他到最后为止还是侦探,你看!还留着死亡信息。就是要给我们看这个,才来这里的吧?」 古加持指着尸体的指尖。观月将右手伸至身旁,用食指在地面留下血字。 一眼看去,似乎是数字「4」。 但是比起死亡信息,无多更在意的是古加持握在右手的东西,是细长的铁制品,正是钩火棒,他若无其事地拿着它。 「对这信息,你怎么看?」 「是数字?」 「数字?」古加持摸着下巴,「在这里说话不太方便,还是进游戏室吧,将门反锁会比较安全。」 「好。」 无多为了不让对方看出他的迷惑,尽量快速回答。古加持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先进了房间,他正打算进去,入濑拉着他的手臂。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无多拖着入濑进到室内。 古加持坐在沙发 里抽着烟。烟灰缸旁边是棋盘,棋子果然少了。 「已经少了很多了啊,犯人在不眠不休地行动吧?哎,坐!」 无多和入濑隔着棋盘在古加持的对面坐下。 他们凝视着棋盘。不知何时,白方出现了一个王后,但整体的数量却没有增加。 「看来,有个兵入城了啊。用西洋棋的专业术语来说,入城就是将王的位置转移到盘面一角的一种手法,《爱丽丝镜中奇遇记》中是如此称呼的,我们这里的这盘棋,一个兵漂亮地变声王后,我们一直认为白方就是敌方,看来似乎都错了。倘若要变成王后,就必须先走到敌方的阵营那端。」 古加持将烟摁灭在烟灰缸里,吐出一口烟。 「下一步,你能看出来吗?」 「王后或其中一个城堡被吃掉?」 「没错,就是被杀。各个棋子代表着谁,不到最后遇害时是不会知道的。但是,我总觉得知道这王后是谁。」 「谁?」 「就是入濑小姐。『为何你会这么说?』——你很想问吧?」 「没有!」无多厌烦道。 「虽说讽刺,但这棋盘上的棋子就代表我们的命运,就如同路迪曾说过『暗示』,你们被手铐拷住,一直一起行动吧?这盘面上也有两个同进同出互相毗邻的两个兵。仿佛就像互相牵连着一样,现在,其中一个变成了王后。」 「那这边的兵就是我吗?」 「说得也是,嗯,没错。下一个遇害者不会是你,盘面上是这样的。话说回来,你抽烟吗?」 「不抽。」 「那算了,话题变一下好了,关于观月的死亡信息,你怎么想的?他活着来到这里留下了信息,对犯人来说是意料之外吧?我不想浪费观月的遗志。」 「四……ょん、し」无多喃喃自语,「是不是指第四位被杀害的人就是犯人?」(注:两种读音分别是日语四的音读和顺读。) 「从时间上来考虑的话,就是海上吧?但他确实死了。」 「会不会把观月先生的死亡信息理解成『4』本身就有错误?」 「经常会有这种情况,看似某种东西,实则是其他东西。」 「正好像是地图上表示方向的箭头呢?地图上指的方向是北面,这里指名字里有北的人吗?」 「你还没发现?」 「啊?」 「你仔细看看前面的棋盘。」古加持咚咚叩着桌子,「观月的死亡信息和棋盘有关。听好了,你回想一下棋盘最初的布局。」 「我没见过最初的布局。」 「那就没办法了,最初的情况我也没见过,是从窗端先生那里听到的。最初,黑色的王后在这里,下一步就移到了这里,接下去是这里,然后又移到这里……盘面上唯一的黑气行动的轨迹和观月的死亡信息形状完全一致!」 古加持移动着黑色王后的行进路线,的确跟观月所留的「4」非常近似。 「这棋局完全按着犯人的想法运行,观月记住了盘面上棋子的每一步,将黑棋的行路再现了一次。观月指头指着的敌方,现在是谁的尸体?」 「第三位受害者,山根小姐。」 「没错,仔细回想一下,山根被肢解成几个部分,但我们曾好好检查过她的尸体吗?只是把她当成诡计一环的可怜受害者吧?」 无多想起那房间中,山根被肢解的尸体散乱摆放着的情况,手臂、腿、躯体,甚至这些朝向位置都想起来了,就是无法准确回想起头部的样子。 「我们应该考虑过很多次尸体交换诡计。但鹫羽君的尸体只有脸被毁容,故认定整具尸体都不会被替换,如果没有一个超大的箱子的话,是不可能将替换的尸体带上岛的。但这次的山根呢?尸体被肢解成数块,不管怎么想,都是因搬运方便才肢解的吧?不,不用全部拿来,只要将来到这个城堡的女性身体肢解掉就行了。实际上,应该还有一个女的一直没有出现在我们面前吧?那房间的诡计纯属伪装,妄图混淆我们的推测。」 再见。 脑海中浮现出山根的道别。 那到底有何含义? 「不会吧,山根居然是犯人?」 「虽不知她对我们有何仇恨,但这女人不简单啊。」古加持摁灭香烟,「好了,接下来轮到我们出场了。总算知道犯人是谁了,而且人数上我们占上风。」 古加持从沙发上站起,走近窗边,将窗帘拉开一条缝隙,窥视着外面。无多拿着棋盘上的黑王后,翻来覆去地监检查着,却没发现有任何不妥,待回过神来时,待在窗边的古加持失去了身影。 入濑突然窜起,死命朝前冲去。 她背后出现了一根黑色钩火棒。 古加持手中的钩火棒,径直刺向了入濑的大腿。 伤口不深,出血量也不大。 无多始料未及,迅速抱住入濑,两人就地一滚,朝门而去。 「等一下!」古加持双目血红,「痛吗?抱歉啊。虽不知你们是怎么看的,但我确实无话可说。你们也太让人惊讶了,都死了这么多人了,一点伤心的表情都没有,或许有一点点慌乱,但说到底还是泰然处之。侦探都是这么了不起的人吗?」 古加持挥动着钩火棒步步逼近。 「我很冷静,我和海上不同。但是正因冷静,所以才明白目前的情况对我来说是何等糟糕!」 「你是犯人,对吧?」 「犯人?犯人不是你们吗?」 入濑的脚出血不止,她咬紧牙关,似乎忍耐着疼痛,在房间中移动着,与古加持互相瞪视。不知他手中的武器何时就掷过来了。 「我们不是犯人!」 「是吗?我觉得有道理,但事到如今,无所谓了。」 「既然双方都不是犯人,为何不互相协助?」 「你能断言你旁边那女人不是犯人吗?假装是被手铐拷住,说不定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接二连三杀人呢?」 「她不是犯人!」 「那可说不准,人类这种生物可是可以若无其事地背叛的,我就背叛了路迪,而且一点都不难过,要背叛谁的话,其实无需太多胆量。若早点知道的话,可能我就不会当着鬼侦探了。」 古加持咧嘴笑着,缓慢靠近,不知何时站在了房间门口,似乎故意要阻断无多的退路。 这时,门悄然开了。 背后突然出现的黑影,举起了沾血的斧头。 古加持连回头的时间都没有。 斧刃闪着寒光,径直劈向了他的脑袋。 血肉被撕裂的钝音响起。引力让斧头落下的威力暴增。他的脖子几乎被砍断。 古加持用两手确认了脖子上的异物,带着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跪下。翻到在地板上的同时,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站在她背后的是一位女性。 果然是她?! 连思索的时间都没有。趁着她从古加持的脖子上拔斧头时,两人从她旁边越过,奔至走廊。但是,要护着受伤的入濑,速度委实无从快起。 突然,右腿的腿肚子一阵疼痛,被斧头伤到了。 无多不顾喷出的鲜血,沿着墙壁往前跑。 打开手边的第一扇门,那里有通往地下的楼梯。 背后,响起斧头破空而来之音。 这一次,看到了无多的右肩。无多扭着身体,欲避开下次攻击,却蓦然一脚踩空,只觉得身体一轻。 看到了天花板,看到了墙壁,看到了入濑,看到了斧头,看到了楼梯。 尚不知眼光落向何处,无多就顺着楼梯滚了下去。 浑身剧烈疼痛,全赖这疼痛,使他还有活着的感觉。后脑勺始终像被锤子敲打般疼痛难忍。眼睛几乎睁不开,不知道昏了多久。欲起身时,才感到被斧头砍伤处剧痛无比。无多慢慢爬起,站直,一只手摸着墙壁,四下打量。他身处地下,极度黑暗,能听到他的血液滴落至地的嘀嗒之响。通道前方有昏暗的灯光,看来是亮着灯。无多抬脚,朝光亮走去。 但是,只消踏出一步,全身的血便如逆流般侵袭全身。 为何我可以走了? 右手上还有手铐,入濑替他卷了手帕的手铐,但手铐的那一端怎么了?哪里应该有入濑在,但为何没有反应? 无多抬起铐着手铐的右手,虽没有被拉扯的感觉,但的确有重量,无多将右手举到天花板的小电灯下。 手铐的另一端是手臂。 齐肩而断的手臂。 无多颓然跪地。 「呜呜,」泣不成声,「呜呜……」 手铐拷住的那只漂亮的左臂,肤如凝脂、纤细柔嫩。无多全身颤抖,牵起那只手臂,紧紧握住。手肘及手指都弯曲着,就像是富有弹性的冰冷生物。 意识越飘越远。 但是,尚不能死。 无多抱起手臂,起身。 朝着光亮走去。 沿着墙壁前行,碰到了一扇门。 是先前和入濑一起堵住门藏身的那个房间。这里依然摆放着工具物品,地面上兀自留着入濑在灰尘上写的字。 有一个女的,正对着架子上的工具喃喃自语。 「啊,你醒了?」 她头也不回地说道,身旁放着一柄斧头,和砍掉海上脖子的似乎是同一柄。她从工具箱里拿出螺丝刀和钳子,然后,回过了头。 「你把入怎么样了?」 「入?」 「入濑。」 「啊,她啊?在里面。」 「是你把大家都杀死的吧?」 「是啊,有意见吗?」 「说!」 「说?」 「所有!」 「哼,好吧。」她耸耸肩,坐到身旁的木箱上,望着无多。 「想从哪里问起?」 「为何要做这种事?都死了好几个人了!做这种……这种事……」 「你是说动机吧?简单说,我是为了拯救这个世界才杀人的。但这样太简单了,会被人当做是疯子吧?该从哪里说起呢?首先,就说说地球眼下的危险处境吧!我想你该察觉了,这个岛非常容易受酸性化的侵害。理由不是特别清楚,大概是岛的位置原因吧。在这座岛上,只要将机器放在室外,不消数日就会锈迹斑斑、无法使用。生物无法在泉水里栖息,四周经常漂浮着酸雾。要说森林里的这些树,实际上都快枯死了。到来年春天,可能会因酸化进程的冲击,使枯死情况更加险峻吧?这座岛简直就是地球上酸性化现象的凝缩。你知道地球的酸性化受灾有多重吗?知道酸雨结成的冰柱吗?知道因酸雨而消失的森林吗?知道头发变成绿色的孩子吗?知道头被熔掉的天使雕像吗?反正,你肯定是一无所知吧?就算知道,也不管你的事吧?嘿,无所谓好不好意思的。酸性的恶魔不仅会化身为雨、雪这种能目视的东西大举来袭,更会化成粉尘这类无法目视的东西降落。通常,生活中是不会察觉到空气中包含的硫磺氧化物或氮气氧化物的。自工业革命依赖,人类就燃烧了很多燃料,似乎不将整个地球所以一切燃烧殆尽就誓不罢休!其结果就是,燃烧煤炭产生的硫磺氧化物混入空气,变成雨、变成硫酸、变成酸雨,降落到你们头顶。怎样?人类被污染掉的天空所报复的感觉如何?德国失去了一半的森林;挪威有一千五百个湖泊失去了鱼的踪迹;瑞士有近四千个湖泊无法栖息生物;加拿大有百分之四十的湖泊被酸性化,湖内活着变异鱼种。而且,黑雪就像是给我们最后的制裁一般,纷纷飘落,它宣示了我们没有生存的资格!」 「你在说什么!」无多靠着墙壁,「地球怎么了?」 「话说到这里,你是不是觉得我脑子有问题了?」 「妈的!别擅自决定我的想法!」 「哎呀,抱歉。」她说道,「作为道歉,说说我是如何杀人的吧。最初的那个是叫鹫羽吧?第一个晚上,我去他的房间唤醒了他,我说大家集合了,他很容易就上钩了。地方就在有个小门的那房间,你们是叫『爱丽丝·门』对吧?我带他去那里,刺死了他。这工作太简单,无趣死了。然后,我就做了个密室,要我说说方法吗?」 「不用了。」 「是吗?总是,密室完成了。制作的理由都知道了吧?那就不重申了。接下来是窗端,这个还挺棘手,因为一不小心就会被人看到。我躲在魔术镜后面时,跟海上擦肩而过,真么想到他来得这般快。接下来杀掉的是山根。是我将她喊道地下的,杀死她的那一瞬间,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她的表情仿佛洞悉了一切。断气前,她一直都在听我说话,最后认同了我的想法,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你说——认同?」 「对啊!接下来就是海上了。我准备了一个让人以为是诡计的诡计。不知道有没有人上当,唉,但这都无关紧要了。砍下他的脑袋的是我,路迪他们将他顺利隔离在屋顶上,对我来说简直是天大好事。本想他若还活蹦乱跳的话,该怎么办才好,不料他都快冻死了。这是太走运了。」 「观月先生他们听到的声音呢?」 「声音?该不会是雪从屋顶掉落的声音吧?」 「那诡计到底是什么?」 「解开诡计的话,矛头就会指向鹫羽就是犯人这条线索,但最终谁都没有来到『爱丽丝·门』的那个房间,没错,就像故事中的少女一样,踏足门的另一边。前提是——不知道那是陷阱。」 无多一直听她说话,血液不断从伤口流出,从他抱着的左手臂切断面上溢出。 「你困了?」 「快死了,没事,你继续。」 「接下去是堂户和路迪了。就算是我,都痛心死了。我偶然看到堂户跑出去,所以追在她后面杀掉了她,路迪和她一起,所以也杀掉了。但我想至少路迪要让她死得漂亮些。然后……唔,接着是观月。我躲在『爱丽丝·门』的房间里,听到走廊上传来声音,就猜到谁会到房间里。看到他在房间里窸窸窣窣地拉着管子,我从他背后偷袭,不料竟未死透。我从门的窥视窗看到你们,一时太紧张了,只好扔下他赶紧跑掉。」 「接下去就是游戏室里发生的事了吧?那盘棋到底是怎么回事?」 「游戏呀,有趣吧?」 「无聊。」无多勉强撑起身子,席地而坐,「我坐下了。」 「请便。」 「你说给山根小姐听的话,也说给我听听吧?」 「好啊,首先是这座『爱丽丝·镜城』。」 「这座城堡怎么了?」 「这座城几乎是用石灰质材料构筑的,譬如石灰岩、大理石之类,大理石其实是石灰岩的近亲,却意外脆弱。你猜白角为何要用石灰质的材料来建这座城堡?」 无多摇摇头,脑袋剧烈疼痛。 「石灰可以跟酸中和。纯石灰的ph值是13上下,是强碱物质,你该知道强碱性物质可以跟酸性物质中和吧?现在,你懂了吧?构建这座城堡所选择的材料,目的是要中和全岛。白角因酸雾导致事业失败,因此知道了环境污染的实际情况,所以绞尽脑汁寻找能中和酸的办法。在某个地方,从空中撒石灰粉到酸性化的湖泊里,以求进行长期性中和的计划。石灰经常用来中和酸性化土壤,白角要中和整座江利岛,便汇集了所需 材料,但他台面上依然经营着木材加工业,当时的日本经济快速增长,绝不容许原地停留!值此白热化的阶段,他不可能呼吁人们背向社会,进行这种没有利益的中和作业。朝鲜战争时,为何连政府都避开这座岛?渔民们更不肯接近?他对江利岛进行调查后,开始对小岛感到了恐惧。如何才能以发展事业为借口,对岛进行中和?所以,他就建了这座名曰『爱丽丝·镜城』的城堡。城内触目可及的『爱丽丝』的故事点滴,归根结底都是要避免他人察觉真相的掩饰。或许,白角觉得他被赋予了中和全岛的这项使命,不管城内如何不协调,总之是方便解体才构建出来的奇妙城堡。怎样?现在知道『爱丽丝·镜城』的由来了吧?」 「重要的『爱丽丝·魔镜』在哪里?」 「不知道,连那种东西是否存在都值得怀疑。或许是像路迪所说的那种不可思议的镜子吧,但实际上也可能是脏兮兮的镜子呢。至少,我是不知道那东西的,也没兴趣知道。」 「我们是为了寻找它而来,你只说一句没有,就完事了?」 「我有什么办法?这本来就是路迪说的,如果路迪没有告诉我『爱丽丝·镜城』的事情,我也不会想到这种连续杀人的办法。」 「镜子不存在?」 「我真的不知道!」 当她急躁说话的同时,无多的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房门未关,有一道人影滑落。 是入濑。 入濑摇摇晃晃进入房间。 「入!」 无多紧紧拥住了她。 他将瘦小的她紧紧抱在怀里,哀伤和愤怒使他一阵颤抖。 入濑没有手臂。 不仅没有左臂。 两边都没有。 入濑用迷惑的表情仰望着无多,呼吸很浅,似乎马上就就要咽气。无多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入濑,看到雪白的骨头从手臂的切断面突了出来。 「入,没事了,你还活着!」 她没有手,连写字的方法都被剥夺。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无多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拥着将要倒地的她。 「入!」无多从入濑的裙子口袋中掏出便签本,「拜托了,写字,入!拜托了!」 入濑摇摇头。 「无多君。」入濑说道。 「入?」 「一直以来,对不起了。」眼睛慢慢闭上,「我……能说话,为了不让我的委托中止,一直装作不会说话。我想,这样的话,永远都会是侦探先生的委托者。」 「入!」 「抱歉。」 说罢,在无多怀里,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无多紧紧捏着入濑的便签本,低垂着头,泪水歉然落下。 「如此,便是第九个人了。」只听她开口说道,「接下来,我打算将你们每个人都肢解成五十二块,但这并不是我的施虐兴趣所致。从一开始,我就是为了这个而来到这里工作的。」 「将全部人都收拾掉之后,你本人也打算寻死吗?」 无多压抑着愤怒,轻轻问道。 「总有一天,会的吧?但还没到时候。这座岛上散乱的机器里,有一个是小船用的马达,我打算装在橡胶船上离岛。等警察到这岛上的时候,我早就逃得没影了,唉,当然也要看看云雨。」 「只要警察来了,马上就会知道你是犯人,抓捕只是时间问题。」 「那当然。无论如何,和上岛的人数一对比,就会发现尸体的数量少了一具。但你们会被肢解得七零八落,我想不会立刻发现我的死活。」 「告诉我,为何你连入他们都要杀!」 「不是说过了?我是环保主义者,想将酸性化的地球复原,因此一直思索着办法。首先就算减少人的数量,他们是让地球持续酸性化的原因。然后,将尸体散播在酸性化的土地中以求中和。不知道你请不清楚,构成人类肉体的物质几乎全是中性或弱碱性的东西,血液、细胞、肠液、胰液……我将尸体弄碎,再散到酸性化的土地上。」 「把人当做中和剂来使用?」 「对!我求学英国之时,被这想法深深吸引了。大学里虽然学的是国内文学,私下却学了环境学。路迪一直热衷于卡罗尔、柯南·道儿、狄更斯这些人。我和她同来日本,很快就学会了日语,听路迪说起有座『爱丽丝·镜城』,我就想到了路迪的老师了。将路迪淹死在泉水里,我确实挺心痛的,无论如何,我们都是以朋友相称的人。」 她的服装打扮几乎和第一个晚上完全相同,穿着一套衣领处缝有毛茸茸皮毛的连衣裙,料子很薄,在冰窟般的地下室内看一看都觉得很冷。 一头令人印象深刻的金发。 眼眸的蓝色比陶瓷娃娃的蓝玻璃眼还更深坠。 「虽然我以学语言为借口来到日本,目的却不是这个。路迪对我说要在『爱丽丝·镜城』进行一个玩弄侦探们的游戏。虽不知道她到底是何打算,但对我来说,这完全是个机会,这是实施我计划的大好机会。」她抛了个媚眼,「说个秘密给你听,世界上赞同我计划的一共有十一个人,在江利岛的实验,实际上是与他们一起拯救世界的基石。为防止后续计划出错,所以我独自进行了实验。万一失败,自会有人继承我的遗志;而成功的话,就会用同样的手段在世界上一起进行大中和。倘若这事件被大肆宣传就好了,赞同者肯定会越来越多。」 「那你第一个晚上将全体毒杀不就好了?不行的话,准备些炸药或枪械也行,没必要一个个杀死吧。」 「不,我们还不知道要将一个人切成多大的碎块才能起到中和效果,所以你们这些中和剂必须妥善用。炸药先暂且不提;杀毒的话,体内会留下毒素,因此不予适用;枪杀的话,一次将全员都杀掉其实挺困难的吧?而且,日本很难买到枪,外国的话没准行。」 「你说是侦探,那是骗人的?」 「没有,我作为路迪的朋友,同时也是作为接受她委托的侦探来到这岛上,和你们不同,我是坐最初的船来的。其实,我很紧张,毕竟要和我以外的七名侦探较量。而且还有路迪、堂户,还有你的委托者入濑,算上这三人,共有十个人必须被我处理。」她盯着指尖说道,「警察若询问开船的渔民,马上就会知道有十一个人来到这岛上吧?——日本警察,想必都会算简单的加法。不过,若将每具尸体分为五十二块,合计五百二十块的话,我想就不会马上发现我了,搞不好还会以为我也是了。」 「最后,棋盘会怎么样?」 「我一个人活着,只有作为第十一个棋子的我。」 「就是说,我也在劫难难逃了。」无多低着头说道,「拜托你,能否别再伤害入濑了?」 「唔,这我不能答应,弄个例外出来的话,会很麻烦。难得事情顺利进展到这一步,我想完美结束。而且,你们是拯救世界的最初奉献者,该感到光荣才是。」 她拿起了放在旁边的斧头。 无多一只手抱着连着手铐的入濑的左手,一只手抱着她那没有手臂的尸体。 「黑雪欲将世界掩埋,总有一天,世界会迎来末日。但请放心,你们会更早迎来末日。」 她站定。 「或许我住在打架所热爱的《爱丽丝漫游仙境记》中太过残酷。没错,之前就说过,我的名字在英国随处可见,但是在名为『爱丽丝·镜城』的这个怪异城堡中,这个我挥动着斧头,不觉得挺怪诞的吗?」 斧头落下。 最后一瞬间,无多想起了观月留下的死亡信息。那不是数字。 而是她名字中的第一个文 字——拉丁字母「a」。 没错,她的名字正是: 丝丽爱(镜子反转文字,打不出来。) ——and_then,there_was_one. 全书完。 序 *猎头玩偶* 莫斯科近郊的一个小镇上,住着一位擅制玩偶的鞋匠。他做的玩偶直逼真人,仿佛随时都可以行动。当时的玩偶,若非人形木雕,便是塞满棉花的棉布制品,大都和真人相差甚远,而鞋匠却能把木材、棉布和棉花巧妙结合,做成连身材大小都酷似真人的近乎完美的玩偶。鞋匠制作玩偶的最后一道程序,是给玩偶穿上手工制作的晚礼服。因之,玩偶看上去就好像真的成了一位优雅脱俗的贵妇。 鞋匠将玩偶摆在了店头。天色渐暗的傍晚,几乎所有行人路过小店时都会对它打个招呼。店门旁煤油灯随风摇曳的灯光,像是要给玩偶倾注生命一般,晃动着它的身影,使行人益发难以看穿它只是个玩偶。偶尔,会有人因察觉其奥妙而大吃一惊,啧啧赞赏一番,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去。而那些想买玩偶的人呢,则都会走进店内寻觅,但是,店里不复有别的玩偶了,货架上摆着的都是鞋子。直到此时此刻,行人方始省悟,原来这里并不是玩偶店,而是鞋店,只好失望离开。看到人们对玩偶的反应,鞋匠每每动念是否该把鞋店关掉,另开一个玩偶店,但出售玩偶是有悖其初衷之事,故又决定继续维持这小小的鞋店。 某日,小镇上一位知名的贵族听说了美丽玩偶的事情,专程来见鞋匠。鞋匠以一脸紧张的神色出迎,因职业之故,他见过各种各样的人,但像贵族这样的人却是首次得见。贵族向鞋匠询问了许多有关玩偶的事,鞋匠忐忑不安地一一作答。最初的问题都跟玩偶有关,渐渐,话题转到了鞋匠的生活。没过多久,不知是否得到了满意的答复,贵族抱着胳膊离开了小店。 几天后,鞋匠被唤到了贵族的宅邸。贵族对鞋匠说道:“我想让你做一个能按照我的意志跳舞的玩偶。” 贵族提出的,是一个不易兑现的要求。做一个能按他的意志跳舞的玩偶?这种玩偶能做出来吗?据说,贵族是个很难侍候的人,他对佣人、管家和周围所有人都不予信任。因此,就算是出席舞会时,都会对舞伴保持高度警惕。事实上,贵族一直担心身边的人是否带着匕首,有朝一日对他猝然发难。所以,他才会想到用一个玩偶来充当舞伴。 “这简直难比登天。”鞋匠心下暗忖,但他亦想挑战一番这个会跳舞的玩偶。贵族承诺会将制作玩偶所需要的工具和费用备齐,并把宅邸附近一座简陋的小屋借他暂住,直到玩偶做成。虽说是个简陋的小屋,却远比他那破烂不堪的鞋店舒适很多,作为制造玩偶的场所,当真再好不过。鞋匠答允了贵族的要求。 半年后,跳舞玩偶做成了。鞋匠为之倾注了全部的心血和智慧,给它配置了几乎和人类一模一样的关节。所谓关节,是鞋匠用来联结玩偶身体各处的微小部件。正是这些部件,使之得以活动自如。使用的关节越多,玩偶的举止就越能接近人类,但若一味增加关节、超出某个限度,玩偶便将无法站立。故而,鞋匠几经摸索,最终只给需要的地方添置了活动部件。就当时的“偶坛”而言,这绝对是个空前创造。 当玩偶穿上豪华的晚礼服后,恰如脱胎换骨变成了真人一般,更加栩栩如生。鞋匠把玩偶带去给贵族看,贵族欣喜至极,对鞋匠和玩偶大加赞许,并立即开始练习跳舞。心里一点底都没有的鞋匠侍立一旁,提心吊胆地看着贵族和玩偶。哪知那玩偶直似有了生命一般,切合着贵族的动作完美跳了一曲。看着那个玩偶,鞋匠忽萌生一股不安,就像是造出了一个原本不该存在的生命,莫名的恐惧倏然袭上心头。而贵族对此却茫然无觉,带着玩偶出席舞会,成为大家注目的焦点。 受到贵族赞赏的鞋匠被特许搬进宅邸,昔日开鞋店的生活顿时恍若隔世。自这之后,鞋匠继续努力向贵族效劳,一个接一个地做着贵族想要得到的各种玩偶。 某日,贵族的妻子患了一种病。虽请来名医诊治,病情却不见好转。为了给妻子治病,贵族把佣人们派往各地,但凡对治病有效的药,不计价格一概买回。看上去怪异可疑的巫师亦曾被请来。但他妻子的病依然没有起色,最终还是离开了人世。 失去了妻子的贵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都不见。几天后,他把鞋匠唤到了身边。许久未见的贵族,脸上已失去了往日的威严,从其双眸中甚至可以窥探出一种异样的眼神。“我妻子是被他们害死的。”贵族用只能被鞋匠听到的声音说道。 “不是生病?” “不,表面上像是病死,实际上不是。一定是那些假装崇拜我而接近我的家伙,给我的妻子下了毒。那些佣人们也很可疑,一定是在食物上做了手脚。都是些叛徒!身边这些家伙,谁都靠不住!我唯一能相信的只有你,只有你是我亲自招到身边来的。” “谢谢您。”鞋匠嘴上言谢,心中却被贵族那被逼得走投无路的语调弄得不知所措。贵族就像将灵魂卖给了魔鬼般失魂落魄。妻子的死,大概使他把世上所有人都当成了敌人。 “叛逆者要一个不留地杀掉。为了让今后不再出现背叛我的人,有必要严格、公正地处决一些人。要来一次大清洗才行。” 昏暗的房间里,蜡烛吱啦吱啦地燃烧着,仿佛是呼应贵族的血言腥语。鞋匠被贵族的气势吓得魂飞魄散,无奈点了点头。 “给我做一个玩偶吧。一个能悄无声息从背后接近叛逆者,随即斩下其头颅的玩偶!” 这是迄今为止最难的一份订单。除非玩偶自有意志,否则无论如何都办不到吧。但鞋匠别无选择。他知道,一旦拒绝,没准就会丢掉脑袋。 鞋匠返回房内,立即开始思索如何制造这“猎头玩偶”。下半身若跟以往相同,单靠两条腿来移动,是行不通的。他想到了马车的轮子,做成之后,可以藏到礼服裙下。他又琢磨着水车的结构,不知能否借用其顺水而动的原理。对了,不妨再用上滑轮的原理吧,使之可以沿预定的轨道自由来去。 而斩首呢——他想到了弓弦的反弹力。先把绷紧的弦拉在玩偶体内,再像把箭搭在弦上那样,把连接胳膊的部件挂到上面。确定目标后,弦只要一脱落,胳膊就会自动抡起。若事先就在胳膊上设置斧头或利剑的话,砍头似乎不太困难…… 鞋匠穷数月时间,总算完成了“猎头玩偶”。制作这样的玩偶是对是错,他早就顾不得了。倘若不能完成,被砍掉脑袋的恐怕就是他了。对这个作品,鞋匠并未觉得和以往不同。从远处看去,就算它被误会成一位温文尔雅的贵妇,都是很正常的。 鞋匠带着玩偶,去见贵族。 “它的构造如何?”贵族观察着玩偶,问道。 “车轮和弓弦……能想到、能用到的都用上了。只要按一下玩偶的背部,它就会动起来。”鞋匠答道。 贵族听了,伸手就要去按玩偶的后背,鞋匠慌忙上前阻止:“一旦动起来,就会开始寻觅人的头颅。在这里还是别动的好。” “嗯。” “一旦瞅准目标,玩偶就会自动挥起胳膊里藏着的剑。若有谁因好奇而走近它的话,当那滚落坠地的头颅上兀自眨动着的眼睛看到其身体时,便会懂得这玩偶的厉害了。” “你敢保证它能准确无误地砍下人头吗?” “敢。抡动胳膊的次数虽只有四次,但若能再次把弦绷紧,就又会抡动相同的次数。操作的方法只有我才知道。所以,就算它落到了别人手里,也绝对不会被利用。这是个可怕的玩偶。我会把其制作方法深藏心内,事成后就立即烧掉。” “我对此深表期待。”贵族似颇满意。许是看到了鞋匠对其作品的恐惧,他益发确定这就是他想要的东西。 贵族脸上的笑容透露着一丝疯狂:“你把它搬到走廊去吧。” 鞋匠听从贵族的命令 ,把玩偶搬至走廊。漆黑的过道向深处延伸着。“现在就按?”鞋匠问道。 “嗯,让我来吧。”贵族轻轻按了一下玩偶的后背。玩偶缓缓向走廊深处“走”去。那婀娜的姿态虽不亚真人,却依然有着一种非生命体特有的僵直。很快,玩偶便消失于茫茫黑暗。 翌日,宅邸里果然发现了一具被砍掉了头的随从的尸体,刀口干净而利落。据说,有人看到了持剑的人影,但似乎没人怀疑那其实是个玩偶。 鞋匠开始搜寻玩偶,因其既不具备终日活动的动力,胳膊又不能随意挥动不休——它需要定期调整。但无论鞋匠如何寻觅,也没能在宅邸里找到它。 过了一天,又有两个随从被砍掉了头。玩偶依然下落不明。 又过了一天,一个佣人被砍掉了头。 杀人事件继续着。 鞋匠开始恐慌。 难道是玩偶有了生命,领略到了杀人的乐趣?黑暗的走廊里,一个悄然来去的玩偶,见人就杀……想至此处,鞋匠不禁一颤。玩偶装着砍头的装置,却没装能识别砍头对象的装置。这意味着——砍头对象也包括他本人!事到如今,就好像一个魔鬼住进了宅邸,可以不被察觉地靠近任何人并将之解决。鞋匠原就是冲着这个目的才把它做成这样的,所以,他对此比谁都更清楚。要想阻止它,就只有摧毁它。但眼下竟连它的踪影都无从得见。 掉了脑袋的尸体逐日增加。开始有随从逃出宅邸。 事情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了。 鞋匠带着被杀的觉悟,前去恳求贵族放他尽快逃离。 而贵族却一副呆滞的表情,对宅邸里接连发生的断头案无动于衷:“你觉得我惩罚背叛者的行为对不对?” “死的人太多了。” “我问你呢——对,还是不对!” 鞋匠默然片刻,轻轻说道:“对。”无药可救了。全都疯了。 鞋匠决定离开。 深夜,留在宅邸里的所有随从都被砍掉了头,只剩下鞋匠和贵族两个人了。鞋匠准备好行囊,便立即离开了房间。天际遥挂着一盘明月,一盘让人毛骨悚然的惨白明月。 跑到大门口时,鞋匠碰到了贵族。 “你要去哪里?” “再这样下去,会被砍掉头的!” “你也要逃?想不到你也是个叛徒啊。叛徒的下场,你是知道的……”贵族从腰间的剑鞘里拔出了短剑。 这时,鞋匠忽然想到这一切或许都是贵族事先安排的圈套。玩偶只是个借口,实际上是贵族本人在无休止地进行屠杀! 鞋匠一步步向后退去。 此时,贵族身后出现了一抹黑影。 是“猎头玩偶”! 贵族茫然不觉,依然手持短剑,向鞋匠步步逼近。 玩偶的胳膊抡起。 只听“嗖”的一下,一道银光闪过,鲜血从贵族的颈项上直喷而出。 煞白的月光下,一个血淋淋的人头滚到了地上。 丢了头的贵族,身体缓缓倒下。 鞋匠的对面,站着“猎头玩偶”。 原本漂亮的礼服变成了乌黑色。 不知要沾染多少人的血,才会变成这种颜色。 鞋匠呆呆站着。 而玩偶却悄然滑出了大门。 此后,小镇上开始出现大量被砍掉头的死尸。极度的恐怖笼罩了整个小镇,所有人都胆战心惊。这恐惧的源头,只有鞋匠明白。鞋匠决定收拾好鞋店就离开这里。那时,死者的数目攀升到了一个相当惊人的水平,而鞋匠依然没有看到玩偶的身影。鞋匠最后一次见到玩偶,是他离开小镇的前夜。就好像是专程来给他送行一样。 让他骤吃一惊的是,他面前出现的玩偶共有两个。 多了一个。 同伙? 难道是玩偶自己又做了一个玩偶? 鞋匠背上行李,告别了小镇。 ——尔后,经过“猎头玩偶”数月的杀戮,死者数量据说突破了三千、四千。 *四方角* 历史悠久的降灵术里,有一种名曰“四方角”的仪式。因其无需任何道具,而且容易操作,故自十九世纪便渐被世人所知。仪式在普通的“方形房间”里进行,若屋里的灵气较重,则效果更佳。但普通的房屋亦可。整个过程里无需点灯,最好是暗黑状态。 把房间四隅分设a、b、c、d,让四个人同时走进房间,各站一隅。此时,四人都要蒙上双眼,以增加仪式的隐秘,避免有人用目光亵渎神明。 一切就绪后,让a点的人朝b点慢慢走去。移动时,整体上是绕着房间逆时针回转——向左转。左,神学认为是阴阳之阴极。因太阳及自然界的旋转均系右转,故反其道而行之的左回转便是违背自然的逆转。 到达b点后,轻拍此处之人的肩,本人则留下。被拍肩者从b点向c点移动。 到达c点的人,再轻拍此处之人的肩,本人留下。站在c点、d点的人均如此向下一个角落移动。 最后,从d点出发者向a点移动,轻拍a点的人,然后站定。被拍了肩的人走向b点,再轻拍那里的人…… 这样,当接力可以反复进行时,仪式就大功告成了。如此一来,房间便渗进了灵。 或许,有人会疑惑灵出现在了何处。但仔细想想——这其实不难理解——若只有四个人的话,接力是无法完成的。换句话说,若没有第五个人的出现,接力就继续不下去。倘若没有第五个人的话,最后从d点出发的人就算抵达a点,亦不会拍到任何肩膀,接力自然无法继续。最终,仪式仅以每人各站一角,交换了彼此的位置结束。 接力不能继续,仪式便告失败。但反复进行数次之后,接力有时却能进行下去。第五个人出现了——那是原本没有的第五个人。 日本从江户时代就有类似“四方角”的仪式,作为一种怪谈,常被讲到。大意是说,四个孩子玩类似“四方角”的游戏时,唤出了房间里的神灵。这一口口相传的故事存有几个版本,有些版本除了顺着房间角落移动,还有至房间中央集合数人头的情节——原本的四个人竟摸到了第五个人的脑袋。现身者据说是一老媪。 今日的版本之中,最有名的是山中小屋。该故事讲的是一个登山队遇险时在山中小屋的经历。为了活动一下、暖暖身子,四个成员顺着房间四角接力移动。他们自黑夜一直做到早晨。翌日,四人虽全部安全获救,但当他们意识到四个人根本无法使接力成立时,顿时哗然。也有的版本为渲染情节,说原本五个成员的登山队有一人遇险身亡,剩下四人,接力里面的第五个人正是那遇难成员。 这些怪谈故事尤其唤起了低年级孩子们的兴趣。很多孩子非要亲自试试才肯罢休。几乎任谁都听说过名曰“笔仙”或“天使”的降灵术。有些孩子更会亲自尝试“四方角”。对他们来讲,教室正好是一种有四个角的“方形房间”。不过,奉劝各位别随便尝试降灵术——出现的灵,难保没有会抢夺生命的危险之物…… 第一章 从希尔伯特饭店的顶楼放眼望去,是一大片玫瑰园。不过,在这隆冬时节,花儿早告凋零。单调的花圃里,零零落落地飘着谁也不会注意到的小雪。 赖科有生倚着顶楼房间的窗子,凝视着桌上放的一个西洋少女玩偶。 玩偶身长约四十公分,头戴一顶宽檐淑女帽,面带羞涩地坐着箱形台座上的一把小椅子。带褶的黑礼服镶着花边,许是岁月太久之故,花边有些破旧,而且变了颜色。 少女的前方,是一个和她身体比例恰好的字台。一盏精巧的小型洋灯,照着她握着羽毛笔的纤纤素手。 “这东西是从哪里捡回来的?”赖科略带责备地问道。 “从玩偶堆里。”刚才好像还熟睡着的幕边奈古,不知何时忽然睁开了眼睛,愣愣盯着赖科。他那和往常一样没盖被子的身体,像断了气似的蜷曲在摇摇晃晃的床上。那白皙的皮肤和矮小的身材,看上去简直像个玩偶。 所谓玩偶堆,是指离希尔伯特饭店不远的山林一隅。是谁从何时开始把玩偶丢在那里的,眼下早就无人知晓了,唯一能想起来的,是从很久很久以前,那里就散乱着堆满了各种被丢弃的玩偶。几个好心人不忍让玩偶们横尸街头,便建了这个坟场般的玩偶堆。据说以前还曾给玩偶举行过祭典,但很快就销声匿迹了,只留下这个虚无的堆。此后,人们便把这里当做了玩偶的归宿,丢弃玩偶者与日俱增。大雾散去的清晨,常会看到遍野的可怜玩偶。抛弃玩偶的人们似全无怜悯之意,反而把怨恨情绪都宣泄到了它们身上——大部分玩偶被丢弃时都被弄得七零八落、肢离体散。 “玩偶的归宿……”赖科若有所思,“对玩偶来说,就是它们的墓场。” “我常去那里玩儿。” “顺便捡回你看上的玩偶,对吧?就算你喜欢玩偶,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把玩偶的尸体捡回来呀。” “玩偶从一开始就是尸体。”幕边依旧蜷着身子,“玩偶堆里有很多用来掩埋它们的洞穴,里面塞满了各种各样的玩偶。有些玩偶的腿和胳膊都露在了外面。这些都算好的。连埋都没埋,就那样被抛在地上任凭风吹雨淋的玩偶……比比皆是。不光是玩偶,还有很多被拧下了脑袋的布娃娃。” “真可怜。” “可怜?玩偶又不知道疼,有哪里好可怜的?”幕边把眼睛睁大了一点,“真正的问题是那些违法投弃吧?扔到山上?我倒觉得应该当做不可燃垃圾处理。”幕边略略有些惊讶,但其语调里更带着一丝冰冷。这番话,虽然从某种意义上绝对正确,但赖科无法理解。 “睡够了。”幕边夸张地眨着玻璃球般的眼睛,“赖科,把绷带给我。” 赖科从窗户旁的急救箱里拿出一卷绷带,朝他的床上扔了过去:“应该加个‘请’字!真没礼貌!” 幕边没理会他的牢骚,忽然倚着墙坐起身来,解下了头上的旧绷带,开始换新的。一定又出事了——赖科暗想。通常,人是不会那般容易而且连续不断地受伤的。但幕边总是很容易受伤,经常伤痕累累。 缠好了绷带,他便开始用发卡将头发别好,跟着又开口说道:“那个玩偶……” “一定被诅咒了。” “大概是吧,”幕边摆弄着手里的旧绷带,“刚才说的那个玩偶堆,实际上是在一座人称‘断头台城’的城堡旁边。我觉得这玩偶是从那里边逃出来的。” “断头台城?” “你的消息真闭塞,赖科。你难道没听说过这城堡?它可是因其城主道桐久一郎的扑朔迷离之死而大大出名的城堡呢!” 四面环山的一个相当僻静的地方,高耸着一座有着高大墙壁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城堡——“断头台城”。知道它的人原本不多。假若没有道桐久一郎的死亡事件,或许这里真的就成了一座梦幻般的城堡。 “啊,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好像瞬间逝过的流星一样,被人们渐渐淡忘了的事件吧。” “老实说,我一直关注着此事。这是一个只有侦探才能解决的案子。”幕边似乎完全睡醒了,下了床,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继续说道,“‘断头台城’是数十年前由做古董生意发了家的道桐久一郎花费数年时间筑成的城堡。他原本就对古董很感兴趣,随后又掌握了从交易中赚取高额利润的办法,继而施展才能,积攒了一大笔钱。他是最初兼最后的‘断头台城主’。他死后,只留下一座废墟般的城堡。” “城主死了就变成废墟了?” “差不多吧,但里面好像还一直住着人。道桐久一郎是一年前死的。他的死是自杀还是他杀,至今依旧众说纷纭、迷雾重重。讲到玩偶之前,我得先说说道桐之死。”幕边坐在桌上,用手在背后撑着身体,跷起二郎腿。赖科则一直靠着窗子看着他。 幕边接着说道:“道桐久一郎做的并非都是合法生意,他经手的不少东西都触犯了法律,主要是黑市流通的一些有来头的东西。你知道他经手最多的是什么吗?” “断头台?” “正确。”幕边点了点头,“当然了,不会全部都是断头台的。说得简单些呢,就是处刑用的刑具,而且以斩首的刑具最多。据说,道桐久一郎不知从何时起,对刑具表现出异常的执著。但若仅此而已的话,只说明他的兴趣跟他人不同,不会闹得如此沸沸扬扬。其实,他这个比较特殊的爱好,似乎只因黑市上的行情比较具有吸引力罢了。” “但他甚至建了这座以‘断头台’命名的城堡,对吧?我才不信那只是发自他的兴趣和爱好。” 究竟道桐久一郎从断头台那利刃的光芒中看到了什么?这在当事人离开阳间的今天,无从知晓。 “道桐久一郎把从古董生意中赚来的钱,都投给了‘断头台城’的建设。”幕边继续说道,“对他来讲,‘断头台城’同时又是为陈列斩首刑具而准备的巨大收藏箱。他为那些凄惨的收藏品设计了这个绝佳的收藏场所。可以说,那城堡是一座既充满血腥,又渗透着古典韵味的怪异结合。据说,道桐还在城里装配了高度发达的安全保障系统,用最先进的技术确保防卫工作。因此,任何人都无法把收藏品随便带出城堡。这对那些斩首刑具而言,不啻是个天堂般的乐园。” 随后,幕边好像有所思虑,交叉着双臂在桌旁走来走去,沉默不语。赖科耐不住性子,催道:“那么,这玩偶又是怎么回事?” “玩偶……”幕边突然回过神来,开口说道,“啊,对。道桐久一郎除了刑具,亦逐渐对一个玩偶萌生了浓厚兴趣。这玩偶是他建造‘断头台城’的第二个理由。” 当初,道桐久一郎似未打算只因收集刀剑和断头台的缘故,建造如此一座城堡。是一个传说中无与伦比的绝代武器——“猎头玩偶”——侵扰了他的心神。 “俄罗斯的古老传说里,有一个‘猎头玩偶’的故事。”幕边续道,“我对这故事所知有限,只知道那是一个天才玩偶制作师制作的能自由活动的斩首刑具。它装着能砍掉人头的装置,短短数月间就有数千人被它砍掉了脑袋。道桐久一郎得知此事,立即远赴俄罗斯四处打听,穷尽数年时间探出了‘猎头玩偶’的下落——俄罗斯远东某小镇上的杂货铺里,摆着这个玩偶。于是,他为了得到它,又奔向那个小镇。” “真是锲而不舍。” “绝对是锲而不舍。找到那个玩偶之后,他就满心欢喜地把它买了回来,但回国后很快就失望了。他买回来的只是个普通玩偶。传说里提到的驱动、砍头之类装置,一个都没有。” “果然是假的吧?”赖科笑道,“有如此多装置的玩偶故事,从一开始就不可信。所谓传说,归根结底都是编的。” “然而 道桐没有将玩偶轻易丢掉。换句话说,他是被玩偶弄得走火入魔了。他坚信那就是名副其实的‘猎头玩偶’。冲着‘猎头玩偶’这个活断头台,他建造了这座城堡,并命名曰‘断头台城’。正是从那时开始,这玩偶一点点侵蚀了道桐久一郎的神经。”幕边说罢,再度开始沉思。 对“猎头玩偶”不能自由活动一事,道桐一直耿耿于怀。若传说属实,它应该能挥动利剑、自由自在寻觅人类头颅才是。但不管怎样摆弄,玩偶始终没有动的迹象。他把这一切归咎于岁月——岁月留住了玩偶的躯壳,却留不住它体内的魂魄。传说中的记述是很明确的:“猎头玩偶”以恶魔般的灵魂,在人间自由移动。因此,若不给这外壳重新装进合适的灵魂,它就永远不是真正的“猎头玩偶”。 所以,他决定利用降灵术中的“四方角”使玩偶重拾灵魂。 “赖科,你知道‘四方角’吧?” “房间四角分站四人,按顺序做接力?城市传说里经常会听到这个,跟山中小屋的内容差不多吧。” “对。因此,‘断头台城’不仅是用来收藏断头台的,更是要给‘四方角’提供一个空前完美的场所。” “这就是建造城堡的理由?” “嗯。‘断头台城’的二楼有个环绕宅邸的回廊,连着两个独立的塔。回廊的结构很特别,因避免误差和舞弊的发生,只能顺着回廊逆时针移动,而不能顺时针移动。另外,回廊的结构对限制斜对角的移动也有特别设计。这样,一个能进行‘四方角’的完美场所就落成了。” “调查得挺细致嘛。”赖科佩服道,“后来,道桐久一郎进行‘四方角’了吗?” “好像是进行了,虽然多少有点违反规则。通常,进行‘四方角’的是四个人,但他却故意准备了第五个人。” “第五个?那接力不就可以自然继续下去了?” “这所谓的第五个人,就是‘猎头玩偶’。道桐久一郎事先让它跟第一棒同时站在起点,接力开始后,第一棒按通常的规则走向下一点。当最后一棒走到开始的起点后,把棒交给玩偶,让它做第二圈循环的打头人。若玩偶开始行动,使接力得以继续的话,这不但证明了仪式的成功,也证明了为玩偶降灵的成功。这倒是一个相当有趣的想法。” “那他成功了没有呢?” “没有。无论反复多少次,玩偶都没动半步。不过,玩偶的腿本就是木头做的,又岂会走动呢?虽然道桐久一郎坚信玩偶迟早会像传说那样自如行走,但无论他如何尝试,‘四方角’连一次都没成功过。” 痴狂——如此形容那时的道桐久一郎,委实贴切至极。自那之后,他就像疯了一样,每天都把全副心思用到玩偶身上。而他的灵魂亦渐渐被玩偶吸干。 不久,悲剧发生了。 某日,道桐久一郎的尸体在城堡内被发现了。 他的头被齐刷刷砍了下来。然而,除了那个刀痕,既未发现别的伤痕,周围亦未找到任何凶器。 “从道桐久一郎的死亡情况来看,几乎就是完全的密室状态。他死在会客室,但整个城堡只有一处出口。若真有杀害他的凶手,则该人不可能从别处逃脱;而若利用这唯一的出口进出的话,又肯定会被住在城堡的人发现。” “密室状态……”赖科重复道。 “据说,道桐久一郎的死亡现场,被从他脖颈里喷出的大量鲜血染得满地通红。如此状况下,凶手不会一点血迹都没被溅到。但城堡里居住的人却一个也没有被查出来。” “换身衣服不就行了?或者披上雨衣之类,办法有的是。” “话倒是没错啦,但比起这个来,还有件更蹊跷的事情呢,就是那个玩偶。” “玩偶?” “对,在道桐的尸体旁边,还倒着一个玩偶,就是那个道桐至死都没放弃的‘猎头玩偶’。” “该不会是玩偶会动了吧?” “这个就不知道了。然而,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那个玩偶上面没安装任何机关。” “除了玩偶,没有别的解答,而玩偶又没安装任何机关?怪不得会拖到现在都没解决……”赖科沉吟有顷,离开窗边,回到桌旁,盯着桌上的少女玩偶,“我们暂把‘猎头玩偶’放到一边。你先回答我,你捡回来的这玩偶,和‘断头台城’有何关系?你不会是想说它就是那个‘猎头玩偶’吧。怎么看都不像。”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这是从玩偶堆里捡来的。但玩偶堆和‘断头台城’离得并不远。另外,在‘断头台城’除了‘猎头玩偶’,应该还有许多其他玩偶。这很可能就是其中一个。” “就这些?这算什么证据。谁都可能把这玩偶扔到玩偶堆里。不,应该说正因为是玩偶堆,人们才会把各种各样的玩偶扔到那里才对。” “你怎么还不明白,赖科。”幕边拿起少女玩偶的台座,把它举过赖科的头顶。赖科一头雾水,盯着玩偶,须臾,才察觉到台座后方的不起眼处,有个类似手摇曲柄的东西。 “这是……” “是上发条的把手。这是个记录员玩偶,是自动的,类似日本的活动玩偶。只要把它手上的钢笔灌满墨水,再上满发条,它就可以自动在纸上写字。十八世纪时就有了这种自动玩偶,有些只会写被设定好的几个字,有些则可以写出被随意指定的任何文字。这玩偶好像是近现代以后的作品。另外,”幕边略略一顿,“它还被做了个小小的改造。” “改造?” “一部分齿轮和旧零件被换成新的了。” “就是说,这玩偶现在还能动?” “给我张纸。”幕边命令道。赖科虽有些不悦,但忍住了。他从兜里掏出记事本,撕下一页递去。幕边接过纸,放到少女手边,上满发条。之后,随着一阵齿轮咬合的声音,少女缓缓动了起来。 少女先是像点煤油灯般慢慢抬起了一只手,继而便低头凝视着桌上的纸片。动作如此细腻,着实让赖科讶然:“太有趣了!” “这才刚刚开始呢。” 话音未落,便见那少女用灌满墨水的钢笔在纸上慢慢划动起来,动作稍嫌笨拙,恰如一位活生生的少女,正在执笔习字…… 而后,少女便停下了手中的笔。 “这是……恶作剧?”赖科将信将疑,拿过纸片,“啊,我懂了。这玩偶只会写这个词。” “你半点都没懂,赖科。”幕边耐着性子说道,“我刚才说过了,这玩偶是被改造过的。所以,我觉得它是被谁改造成会写这个词的。另外,从齿轮被改造过的痕迹来看,就是最近。” “但是……只凭这一点,并不能证明这玩偶是‘断头台城’的。” “虽然你很烦人,但你说得也没错。这的确只说明是发条和齿轮让它写这个词的。但是,你看这里。” 幕边把少女玩偶连着台座翻了过来,打开底部的盖子。里面密密麻麻地装了许多齿轮和凸轮,直如一个精密的仪器。事实上,自动玩偶在其全盛时代,的确堪称是一种最先进的精密仪器。接着,他把手指塞进齿轮间的缝隙,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样东西。 “喂,你在干什么?” “别担心,我又不是在破坏它。” 那是一个白色的小筒,用厚质地的纸卷成的筒,比香烟卷儿略粗一些,似乎是用来连接一部分齿轮中心的轴。因质地较厚,看上去很结实,所以应该是在很好地发挥着它的功能。 幕边放下玩偶,把小纸筒摆在桌子上,缓缓摊开。 是一张照片。从它的质感及白色的余边来看,可以推断是用一次性成像相机照的。由于一直卷着,照片的效果有些模糊, 又兼长期日晒雨淋,颜色有些褪变。但上面的图像兀自隐约可辨。 照片上,是一位少女,俏丽的容颜隐现忧伤神色。少女的身后,是一座巨大的断头台。 照相时似乎没使用三脚架,而是伸长手臂的自拍。少女的脸占去了照片很大一部分。 “我认输了。”赖科微微举起双手,“普通家庭是不会有断头台的,魔术师除外。就像你说的,这玩偶肯定是‘断头台城’的使者。” “我不知道这少女玩偶是何时、何故被扔到玩偶堆的。然而从照片的褪色状况来看,估计不会太久。” 赖科再度拿起了照片。清秀的女孩儿,只见一次就再难忘怀。眼下,她求救着。而作为得知了这个求救口信的当事人,他又怎能袖手旁观? 必须把她救出来。赖科想着,立即开口问道:“那么,我们该怎么办?” “蠢问题!赖科,告诉你吧,除了我,没人能救得了她。”幕边说道。 面对如此自信的幕边,赖科心里一阵不安。他能充当照片中漂亮女孩儿的护花使者吗?更何况,他真有救人之心?想到这里,他对幕边说道:“但是,你和‘断头台城’里的人又没关系,如此贸然闯进,会被许可吗?况且,你去了又能解决什么问题?” “这话真不厚道。我身上可流着高贵的名侦探的血哪!虽然你可能只认为我是个流浪汉,但我告诉你,我是个真正的侦探。” “寄居在饭店的顶楼里,还敢说什么流着名侦探的血?就连这个玩偶,我都以为你是要把它卖给古董店换几个零花钱才捡回来的呢。” 赖科这番刁钻刻薄的话让幕边很是窝火。但他没作任何反驳,只是默默把头扭向一边。 幕边寄宿于希尔伯特饭店的顶楼,是从一年前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开始的——赖科的叔父把他领到了饭店。那时的幕边很瘦小,头发也比现在长。起初,包括赖科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女孩儿。也许是被雪水打湿的缘故,他看上去一副寒酸样儿。 幕边从未跟人提起过他是从何处、又是如何找到这家饭店的。但联系他当时身无分文、无处可去的狼狈模样,赖科一直猜想,或许是看到他在雪中无路可走,好心的叔父才把他领回来的。 赖科的叔父是这家饭店的经营者。从上大学起,他就经常在闲暇时被喊去饭店帮忙。因此,当时在大学攻读硕士的赖科边读书边帮叔父打理饭店业务。 希尔伯特饭店除了给一般住宿者提供的客房,还有一间预备室,通常不对外开放。原则上,只有客房都被住满,而有客人突然到来时,它才会作为临时客房被提供;但实际上,这种情况一次都没发生——名义上是预备室,实则是个相当简陋的顶楼房间,故而尽量避免提供给客人。结果,这里就成了幕边的住所。 幕边常自称继承着高贵家族的血统,而且是优秀的名侦探之血。但赖科对此不以为然。暴雪之夜,从狼狈不堪现身饭店大厅的幕边嘴里冒出“高贵”两字,这本身就让赖科觉得非常可笑;更何况,如此一个在空荡荡的阁楼里连被都不盖就蜷成一团睡觉的家伙,任谁都无法相信他会是个离家出走的富家子弟吧。名侦探云云,根本就是子虚乌有。赖科有时甚至会觉得幕边可悲至极,居然靠吹嘘身份来博取周围人群的同情和庇佑……其实,他就是个身份不明的流浪汉罢了。 但话说回来,这并不是说幕边低三下四地向周围乞求怜悯和施舍。他的态度总是非常清高,但有时又温文尔雅。他对某些事情表现出的敏锐的观察力和行动力?让赖科偶尔会想,说不定他真的出自名门呢。 幕边一度想把顶楼房间改造成侦探事务所,被赖科断然拒绝。要是让他开始了这种荒诞无稽的事,不知道会给饭店带来多大影响。因此,幕边每天都无所事事,平常好像在房间里靠读书打发时光。 “好吧,那你跟着我去。”幕边双手叉腰道,“这正好是我证明实力的好机会。事成后,你要答应我,把这房间给我当侦探事务所,如何?” “等等。我也要去那个什么城?” “那当然了。助手怎能离开侦探?赖科,你来保护我吧。你知道,我这人很容易受伤的。” 当晚,赖科驾车朝“断头台城”驶去。不知何故,幕边从一上车就闷闷不乐,紧闭着双唇,身体深深陷在副驾驶座里。 沿途漆黑一片,连个路灯都没有。光秃秃的树木耸立道路两旁,像幻灯片似的飞速晃过。自下午就开始纷落的雪,把地面盖上了薄薄一层。车灯照射下的道路,像一张怪异的剪影,在黑暗的山林中显得异常晃眼。时断时续的车载收音机更令人毛骨悚然。 “这条路没错吧?” “我哪里知道。” “你不知道?那就没办法了。”赖科叹道,“你是不是太着急了?大半夜闯过去,肯定吃闭门羹。你该不会想悄悄溜进去吧?” “这你就别管了,都交给我吧。”幕边充满自信。 所以,赖科便只管默默开车了。他们的车仿佛掉进了一个不知深浅的洞穴,径直驶往树林深处。 “你让我当你的助手,那我倒真希望能坐到你那个位子上。”赖科边打着呵欠边说,“如此单调的光景,我都困了。” “边打盹边开车,你不要命了?”幕边瞪着赖科。 赖科正要还嘴,风挡玻璃上忽映出一个巨大的影子。一个急刹车,两人都猛然冲向前方,扣好的安全带紧紧压着胸口。幸亏脚下的路面是用碎石铺的,没滑出多远就停住了。 赖科抬起头,只见眼前耸立着一面高大的墙壁。车头打上去的微弱灯光,衬托出一种阴森和恐怖。适才,眼前尚是一片黑暗,不知何时却被这面墙挡住了去路。这简直比深夜里碰到妖魔鬼怪都更可怕。若刹车再踩得晚些,后果一定不堪设想。 “这就是‘断头台城’!”幕边叫着,跳下了车。 赖科冷冷地看着他,拿起扔在后座上的围巾,追了上去。漆黑的森林中,呼啸着夹杂雪片的寒风。 一面高大的白色墙壁。 幕边双手插进大衣口袋,旁边站着赖科。并排站着时,幕边显得矮小了些。两人抬头仰视着墙壁,墙的顶端消失在黑暗中,无法辨清。 “好高呀。” “而且,好大呀。”幕边四下一顾,说道,“这堵墙围绕着整个城堡,围了整整一圈呢。” “果然是‘断头台城’,这哪里是围墙,简直就是城墙,跟监狱的处刑室一样。” “要我说,更像后者。” “一旦被囚禁,就无法反抗。不能反抗,就意味着死亡。” “女孩就被关在里面。”幕边冻得有些发抖,“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好像离死不远了。” “还是先回车上去吧。”赖科说完,便开始往回走,“但为何是围墙呢?若不想受外界打扰的话,在远海的孤岛上建座‘断头台城’不更好?又不缺钱,未必没可能吧?” “与世隔绝的环境,也分人工和非人工。围墙既然是人工的,便能让人感到坚强的意志。” 两人回到车上,长时间地靠车里的暖气取暖。 “大门好像在左边。黑色的。”幕边说道。如此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间,倘若睁大眼睛,确实可以看到白色的围墙上像是被突然掏了个大口子似的,有一扇黑色的、看起来很坚固的门。门高约两米,宽度则能刚好容过一辆车,从这里几乎看不到任何缝隙。大门一侧安着一个对讲门铃。 “然后怎么办呢?” “换班!我来开。”幕边话音未落就打开车门下了车,绕到驾驶席那边,像是要催促赖科快点下来。他坐进驾驶席,不待赖科绕过去 ,便丢下一句“你不用上来了”,顺手关上车门。 “喂!”赖科喊道。他想制止幕边,但幕边已系好了安全带,踩着油门朝大门猛冲过去。 刹那间,只见得沙土飞扬,噪声刺耳。 而后的一瞬间呢,寂静的夜空忽然被巨响给划破了。 汽车直直撞向大门附近的一棵大树。树受到强烈的冲击,猛烈摇晃不停。 “幕边!”赖科沿着车轮碾过的痕迹跑去。 车里的安全气囊已然弹出,被气囊包着的幕边痛苦地呻吟着。赖科打开车门,把幕边从里面拽了出来。 “你在干什么?没事吧?幕边,喂!” “我没事。”幕边边揉着手腕上的青紫块边小声说。 “唉,你看你都干了些什么,车也完了。” “车应该还能动,不过这样就足够了吧。这样我们就有了个好借口——今晚回不去了。” “可你有必要非这么做吗?反正不是你的车……”赖科看着穿过了风挡玻璃的树干。虽说不是致命损伤,但这车未必还能像以前那样跑了。 “拿上东西。我去和城堡里的人交涉。” “交涉?” “用这个。”幕边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封面上写着“委托书”三字。 “这信封就算是寄给我的。” “喂,你这不是捏造嘛。别以为是侦探就可以为所欲为。” “你才发现?我可是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的人。”幕边边说边窃笑道,“不过,信封里装着那个玩偶写的文字和那张少女的照片,所以又不全是捏造,对吧?”幕边翻身下车,朝大门走去。赖科双手提着幕边那沉甸甸的包,追了上去。 大门旁边,有一个像是邮箱投函口的凹口,和一个带有按钮、扩音器以及小型摄像头的对讲门铃。幕边双手叉腰,站在摄像头前。 “按门铃!” “你自己怎么不按?”赖科发着牢骚,按下按钮,“注意一下你的说话方式,别给对方留下不好的印象。那只能使今后的事情更难办。不管怎么说,你……” “安静点!” “有什么了不起的……”赖科嘟囔着。这时,对讲门铃有了回应。通过摄像头,里边的人应该看到了这边的样子。 “谁呀?”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些许警惕。 “侦探。”幕边用老腔调答道。 “请问……” “我们接到了一封从这里发出的委托书。快把门打开!” “请稍等。我去请示一下主人。”女人的声音消失了。 “不是跟你说了要注意说话方式吗?不过,那个人刚才是不是说到了主人?道桐久一郎不是死了吗?” “那肯定是说现在的主人。道桐久一郎好像有个儿子。现在一定是由他暂时掌握大权。” “掌握大权……” 正说着,对讲门铃又有了声音。 “我这就到大门那边去。请稍等片刻。”和刚才不同,是一个沉稳的男音。兴许就是道桐久一郎的儿子吧,赖科心想? 片刻后,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了一条不大的缝。 缝隙中,出现了一个戴着眼镜、个头很高的青年,衬衫上罩着大衣,举止彬彬有礼,做派非常绅士:“初次见面,我是道桐一。”青年深深行了一礼。 “我是幕边奈古。”幕边走近了他。 “刚才听到的那声巨响,是你们的车?真不幸呀。”道桐一瞅了一眼撞坏的车,说道,“您说的委托书是?” 幕边把信封递了过去,一言不发。这封捏造的委托书,若被看穿了,该怎么办?赖科站在一旁,紧张地注视着道桐一的反应。 “没有收件人的姓名和地址,也没贴邮票。这样看来,是直接送到您那里的?”道桐一沉声问道。 “正是。” “是吗……我们平常基本上都不会走出这里,所以我不认为这是我们这里的谁专门送到您那里去的。当然,方法也不是没有。您没有亲眼见到送信人吧,幕边先生?” 幕边点了点头。 道桐一从信封里取出照片和那张纸片,凝视片刻之后,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这没准只是谁弄错了。而且,又没有证据证明这信封是寄给您的,对吧?” “你说它寄错了,或许吧。但是,”幕边盯着道桐一,“我是侦探。我需要的是证据,不是推测。” 道桐一的目光再度落回照片,继而又凝视着照片:“好吧……我也对这委托书有点兴趣。这样吧,我看你们今晚靠那辆车肯定回不去了,不如就住在这里,明天一早,我派辆车把你们送回去。至于这件事嘛,我们改天再谈。两位意下如何?”道桐一微微一笑,用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幕边和赖科对视着,点了点头。看来,第一步进行得很顺利。 “那好,请进吧。”道桐一举手示意道。 赖科和幕边随着道桐一踏进了“断头台城”的大门。幕边的耳边忽响起了适才说的那句话:“一旦被囚禁了,就无法反抗……” 确定赖科和幕边完全进去之后,道桐一进了一间水泥小屋。须臾,大门开始无声无息地关上。控制大门的装置,大概就在那个小屋里吧。 “欢迎你们来到‘断头台城’。”道桐一说道,“名字听来是有些吓人,但其实没什么可怕的。至于我们,你们事先该做过调查吧?” “我叫赖科有生。”赖科主动报上姓名,“这么晚,又是以这种方式登门造访贵府,非常抱歉。” “没关系。这里和外面不同,谁也不会在意时间。对我们来讲,白天和晚上都是一样的。” 他说的话真让人觉得不可思议,赖科边想边随意回了一下头。漆黑的夜里,隐隐约约尚能看到那面白色的围墙——围着“断头台城”和整个宅院的围墙。它将“内”、“外”明确分隔开来,墙内是一个封闭的、静谧的空间,连风的响动都听不到。它封锁着整座宅院,封锁着这里所有的人。 宅院内有个和希尔伯特饭店相似的小玫瑰园,但比饭店的萧条许多。一直延伸到庭院深处的玫瑰拱门回廊,被不吉利的蔓草占据着,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或许,拱门回廊的尽头,真的长有谁都没见过的蓝玫瑰。但其形状想必会非常怪异。 庭院中央,是一座高耸着两个塔楼的城堡。城堡整体上呈立方形,具有文艺复兴时期的哥特风格,乍看上去,好像一座让人感到压抑的旧修道院。两个塔楼呈四方形,灰色的石筑结构相互矗立在各自的对角线上。这座城堡整体上的设计,与其说是一种独特的艺术,毋宁说是一种无味的庸俗。顽韧、坚固、倨傲、排他……是一座毫无神圣感,让人忍不住敬而远之的建筑。 赖科呆呆看着这座夜色下的“断头台城”。突然,四周闪过一道刺眼的白光,赖科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赖科,你在干什么?”幕边回头看着他。 “刚才好像有……”一头雾水的赖科话没说完又住了口,紧跑了两步,追上幕边。 “在玄关设有简单的安全监控装置,需要进行认证才能进去。这里嘛,就由我来解决。”道桐一说道。 玄关门口是一个高出地面一阶的门廊,带着顶棚。左右各装有一块玻璃隔板,恰似一个独立小屋。 玄关门旁,有个很小的凹口。道桐一把右手的整个手腕都伸了进去。很快,玄关的门打开了。 “是指纹认证?”赖科问道。 “不,是静脉认证。这个比指纹更难伪造,是通过红外线读取手上的静脉模式进行认证。好了,请。”道桐一边说边把两人让进玄关大厅。 说是大厅,其实不大。厅的左右两边和正前方各有一个出口,通向外面的走廊。城堡内很静,似乎整座“断头台城”都沉睡着。 “家里有客房,你们就先住在那里,不要客气。只是那房间很久没用过了,可能会比较脏。我现在就让人去打扫。” 没过多久,从走廊走来两个穿着围裙服的女人。一个短发,一个长发,年纪都是二十许间。虽说两人都是佣人打扮,但装束各有不同。从长相上看,都不像是赖科他们要找的那个照片上的少女。 “她们是这里的佣人。有事尽管吩咐。七村、城间,你们把客人带到客房去。剩下的事就都交给你们了。” “是,知道了。”短发佣人说。 “那我就不奉陪了。”道桐一低头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大厅。赖科对道桐一的印象有些出乎意料,从某种意义上讲,是一种失落感。原以为在这座奇怪的城堡里,不知道会住着一些怎样的人,结果对方却是一个看上去如此诚实、正派的好青年。难道,被扭曲的,最终只有这座城堡和盖城堡的人? “请这边走。”短发佣人怯生生地给赖科两人领着路。她打头,赖科和幕边居中,后边跟着那个长发佣人。 来到了客房门前,领路的佣人驻足说道:“我们先进去打扫房间,请你们稍候。” “你是七村?”短发佣人正要进入房间,赖科拉住了她。 “不,我是城间小夜。她是七村。七村月子。” 短头发的是城间,长头发的是七村。跟总是有点拘束的城间相比,七村显得泰然自若。当她和赖科的视线相碰时,脸上会勉强挤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笑容。 两个人拿着扫帚和抹布,走进了房间。 “反正是不相干的人。”从房间里传来一个声音。 “但是,难道就一直这样下去?”这是城间。 “扫得差不多就行了。小夜,晚上到我房间来玩儿吧。” “总是这样,好吗?” 两个佣人旁若无人地聊着天儿打扫房间,才过了五分钟就出来了。 “请吧。”大概是受了七村的影响,城间的语气亦比刚才显得有些敷衍了事。草草行了一礼之后,两人匆匆消失在走廊黑暗的尽头。 “好奇怪的人。” “没什么可奇怪的。”幕边满不在乎,“倒是让我有些出乎意料。原以为会受到更严密的监视,结果倒好,我们被放任自流了。好像是暗示我们,他们什么亏心事也没做。” “但是,道桐一好像没什么不对劲的,看上去很平常。” 赖科和幕边进了客房。房间很小,除了一张双人床,剩下的空间只能容一人来回走动。不过,房间虽小,设备却很齐全。进门处还配有带淋浴的卫生间和漱洗台。这说明,从一开始,这里就是专为来客设计的。也就是说,如此一座令人望而却步的“断头台城”,亦曾经有客人来访。客房的房门上装着一把颇常见的家庭用锁,没有像刚才那样的监控装置。 “这里虽装着静脉认证这样先进的装置,但我还是觉得跟这座城堡很不般配。”赖科说。 “为了保护收藏品,在城堡里类似这样的装置应该不止一处。或许正因如此,才敢放心把我们这些外人放进来。在他们不想被闯入的房间,肯定都装了那样的防范系统。”幕边坐在床上说道。片刻后,他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抬头:“不,应该是正相反。不是不让我们进去,而是不让我们出去!估计我们进来时候那扇城门也装有认证装置。对于没注册过任何认证数据的我们来讲,要想打开门出去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们才敢随便把我们丢在这里。” “哎呀,哎呀。”赖科叹息着把行李丢到地上,在那张依然满是灰尘的床上躺下。他的头脑里浮现出那张照片上的少女。她被囚禁在这里,被囚禁在这座城堡的某处。她在那里等着人来救她。赖科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她救出,把她带出“断头台城”。 正是这时,只听幕边又命令他道:“我们没时间休息,赖科!现在就到道桐一那里去。否则,到了早上,我们会被赶出去的。” 两人来到玄关大厅,在那里碰到了佣人城间,从她那里打听到了道桐一的去处——道桐一平常好像喜欢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虽然城间对赖科和幕边依然耿耿于怀,但还是亲自带他们去找道桐一。赖科和幕边跟着她,朝书房走去。 书房在从玄关大厅出来不远的地方。城间在门口轻轻敲了敲房门,立刻从里面传来一声回应:“请进!” 赖科和幕边推开门,走进书房,而城间则低头行礼,退了出去。 “啊,是你们呀。房间还行吧?”道桐一把椅子一转,正对着赖科和幕边,“你们来得很突然,所以也没能准备什么。” “没事。”幕边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两眼环视着书房,“那我就不兜圈子了。信封里那张照片上照的是谁,你心里有数吧?烦你告诉我,她为何要求救?”幕边依然是一副兴师问罪的口吻。道桐一起初似有些惊讶,但很快就恢复了原来的平静。 “在这之前,我还是觉得有必要了解你们的来历。我怎么知道你们就完全值得信任?其实,你们是不是侦探,对我并不重要。我只是看到这么晚了,外面又下着雪,才开门让你们进来。我希望你们别误解了我的好意。如果你们要调查的话,那我凭什么相信你们不是坏人?” “误会的是你!”幕边指着道桐一,“对我来讲,你只是一条线索,我现在要调查的就是你这条线索。你要的什么信用,与我何干?” “喂,幕边!”赖科忙制止道。 “你说话真有意思。”道桐一摘下眼镜,放到桌上,“在你看来,难道大多数人都是会走的文件箱?” “有错吗?” “那我是个什么样的文件箱,你能推理一下吗?” “玩偶。”幕边瞬即答道,“你好像继承了道桐久一郎的某些遗传细胞。” “原来如此……是从书架上推理出来的吧。” “书架上的空缺很多,估计道桐久一郎的大部分图书都被处理掉了,但玩偶的资料依然保存着如此之多,想必是整理书架者故意留下来的。然则此人是谁呢?答案只有一个。就是平日里最常使用这房间的道桐一!” “分析得完全正确。但仅靠这点推理,并不能证明你们就是侦探。”道桐一再度带上眼镜,沉思片刻,“但让我有些吃惊的是,你对家父似乎有些了解。如此看来,你们根本不是什么偶然路过的遇难者,而是有备而来了?” “你知道就好。”幕边继续说道,“我再问你一遍,照片上的女孩是在这里吧?” 对幕边的问题,道桐一没有立刻回答。闭目片刻之后,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错,在。她是我妹妹。” “她在求救。对此,你如何解释?” “我不知道。” 这“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是不知道求助这件事,还是不知道为何求助?赖科没弄明白。 “那道桐久一郎的死亡事件你是知道的吧?”幕边突然把话题一转。 “当然。父亲是在我们都没看到他的某个时间,不知被什么人砍掉头的。那绝对是他杀,但凶手却找不到。所以,别说是他杀,就连是自杀还是死于意外事故,到今天也没有一个结论。”道桐一平静地说。 “关于这件事,你就交给我吧。你现在就可以正式委托我。” “我看不必了。”道桐一婉言拒绝道,“我并不信任你们。而且,事到如今向你们低头,我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但是,关于这个事件,我可以接受你们做我的文件箱。” 一个微小的让步——赖科想。但他也明白,没有谁会对突然到访的陌生人表示信赖,道桐一的这个妥协应该已是极限了。况且,若现在的城主不是像道桐一这样通情达理的话,真不知道事情会怎样发展。赖科不禁舒了口气。 “道桐先生,”赖科开口道,“我是他的助手。这是我的学生证。”赖科从钱包里取出一张信用卡大小的塑料卡片,上面贴有他的照片,并记录有学生编号及其他的一些和大学有关的信息。道桐一接过来,象征性地瞥了一眼。 赖科接着说:“虽然这并不能作为我们是侦探的证明,但它可以证明我的身份。还有,这是希尔伯特饭店的介绍卡,是我叔父经营的一家饭店。幕边住在那里。如果你跟那边联系一下的话,就能证明我们说的是真是假。” “噢……住饭店啊。” 是饭店顶楼的房间——赖科真想再帮他补上一句。 “这一件东西就先放你那里保管吧。” “好。” “没必要,赖科。”幕边有点赌气,“我做的这些问讯就是证明!” “那也要看时间和地点才行,对吧?不会随机应变也是侦探的证明吗?”赖科有些不耐烦,说罢又转向道桐一,问道:“对了,道桐一先生,关于这座‘断头台城’……” “是不是有点恐怖?我也听说外面好像流传着一些谣言,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事实上,家父在世时,的确把这里搞得跟鬼屋相类,所以当然没人愿意接近这里。” “啊,不是。实际上,我是第一次见到静脉认证的装置,感到很好奇。在玄关以外的其他地方,也设置了吗?” “对。在其他地方,也试验性地设置了很多不同种类的生物认证装置。原本是要强化安全监控系统,但父亲去世后,就成了罗莎的个人爱好。” “罗莎?” “啊,是住在这里的医生。一位俄罗斯籍女士。” “这座城堡里到底住着多少人?”幕边问道。 “嗯,关于这一点,还有其他一些说明,请跟我到另一个房间来。那样会解释得快一些。”道桐一从椅子上站起来,也没关台灯就走出了书房。赖科和幕边跟着他,经走廊向玄关大厅走去。 “对了,幕边先生,”道桐一突然驻足说道,“如果你不想回答的话,可以不用理我……你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差点被杀人魔鬼杀死。” “那你居然还能活着,真幸运呀。” “我亦有同感。” 三人继续朝大厅移动。在安装了静脉认证装置的门前,道桐一把手伸进凹口,门很快打开了。 “好像《罗马假日》一样。”赖科感叹道。但幕边和道桐一好像都对《罗马假日》一无所知,谁也没吭声。 “这里是计算机房。” 与阴冷的客房及陈旧的书房相比,这里仿佛向前跨越了几个世纪。结实的架子上摆着几台服务器,稠密的电缆像蜘蛛网般连接到四周。室温似乎被空调保持在一定温度,虽然有点凉飕飕,但对机器的正常运作大概正合适。一张白色的桌上,摆着三台液晶显示器,其中两台正处于待机状态,中间那台则显示着最初的启动画面。 桌子前方有一把折叠椅——这里仅有的一把椅子。而周围则别说椅子,连可以靠着站立的地方都没有。 “真难想象这是‘断头台城’里面,简直跟大学研究室一样嘛。” “关于认证所需要的数据,还有其他一些资料,都保存在这个房间里。顺便说一句,能操作这三台计算机的只有我、罗莎和七村三个。” “七村……你是说那佣人?” “对。其实她很能干,懂得也多。”道桐一站在桌旁,操作着桌上的鼠标,“首先由我来简单说明一下这里的安全监控装置。” “好。” “城内一共安装了数十个认证装置。输入到认证装置里的数据,基本上都被保存在这些服务器内。也就是说,我们这里所有人的静脉数据都在这个白色的箱子里。这些数据的管理及认证装置的正常运作,都是由普通的基本os来执行的,简单易懂而又容易操作。然而,这也正是它的致命弱点。只要有点自信的黑客随便侵入一下,没准就能盗走或破坏所有数据。而且,它无法免疫病毒。幸好迄今为止尚未发生过这种事。啊,还有,这里的服务器和电缆都没有和外界相连。也就是说,‘断头台城’的网是独立的,跟电话线及互联网没有任何关系。” “连电话网络都没有?”幕边问道。 “没有。所以,在这里是无法使用手机的——没信号。” “跟外界联系的方法,真的一点都没有?” “对。” “假设这服务器被谁摧毁了,会怎样呢?” “首先,认证装置将无法运作,人就会被困在这房间里。城内所有装有认证装置的门也都将无法打开。不过,除了这个房间,基本上所有门的内侧都装有手动开关装置,所以一般不会出现被关住的情况。这房间是比较特殊的。但这只是个假设罢了,而且我但愿这永远都是个假设。假若你说的是理论上的破坏,譬如外界入侵、程序上的故障之类,但这里是三个系统同时运作、相互监视,所以不太可能。而且,我们会定时进行系统的检修和维护。” “保管计算机里的注册数据,并不意味着就能控制门的开闭,是吗?” “对。门的开闭,只能由设置在那道门旁边的认证装置自行完成,和这里没有关系。” “那要是想查看或更改数据呢?” “查看可以,但更改数据是不行的。不过,要想消除数据的话,在系统内就可以进行。”道桐一点击着鼠标,在屏幕上打开一层层的文件夹,说道,“要不要看看现在已注册的数据?” “可以吗?” “啊,当然可以。说是数据,实际上只是几个标签罢了。”道桐一继续点击着。瞬间,眼前的画面骤然消失,一个红色的方框从全黑的屏幕中显现出来。方框里记录着姓名和各自的似是职位的名称。 ┌─┬─┬─┬─┬─┬─┬─┬─┬─┬─┬─┬─┬─┬─┐ │世││刑│记│法│手│架│斧│仕│管│医││看│门│ ││死││录│││子│││││王│││ │界││吏│官│官│铐│车│头│女│家│生││守│卫│ ├─┼─┼─┼─┼─┼─┼─┼─┼─┼─┼─┼─┼─┼─┤ │道││││道│道│道│道│城│七│罗│道│道│道│ │桐││││││││││莎││││ │││││││││间│村│·││││ ││·│││桐│桐│桐│桐│││菲│桐│桐│桐│ │久││││││││小│月│尔││││ │一││││││││││露││││ │郎││││五│四│三│二│夜│子│卡│蓝│悠│一│ └─┴─┴─┴─┴─┴─┴─┴─┴─┴─┴─┴─┴─┴─┘ “这是什么?我看不懂。”赖科问道。 “是系统上的一种编码。你可以把它们理解为这些人的代号。注册了静脉模式之后,所有人的数据都将被对号入座到这些编码上。这大概是父亲的兴趣吧。” “上面记载的只有十四个编码,也就是说,能注册数据的,最多只有十四个人?” “嗯。现在,十四个里面注册了十二个,住在这里的人都注册了。剩下的两个空缺,一般是留给客人用的。” “这些就是全部?”幕边重复道,“没有遗 漏谁的可能?” “没有。” “但为何已经去世的道桐久一郎的名字还在上面?”赖科接着问道。 “啊,那是我们故意保留的。消去并非不行,却总是觉得不忍,或者说,是真心想把他留住吧。这是一种情感上的问题,跟系统无关。” “这些编码的名称里,有很多都跟刑具及刑罚有关。这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譬如这类名称在系统上比较好操作之类。” “完全没有。实际上,这系统管理的只是静脉模式之类的数据,所以并不存在是否容易操作的问题。” “在‘死’的名称下面有一个很小的点,这是?” “‘死’,就是交给你们照片的那个她。她没有名字,所以用一个点来代替。” “没有名字……”赖科哑然。 “名字这个东西,真的非常不可思议。它能代表一个人多少,又是否能真正成为一个人证明自己不是别人的证据?正如你们所看到的,这里面还有‘二’、‘三’那种符号般的名字。我的名字虽不少见,但从后面还有二、三甚至四、五来看,也只不过是一个符号。不过,名字本身就是一个符号,对吧?或许,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的名字才更像名字。” “但你们甚至连符号都没给她!……所以,才是‘死’?”赖科的双眼直直盯着屏幕上那个红色的‘死’字,他似乎渐渐明白了少女求救的理由。 “都过了午夜了。”道桐一抬手看了看腕上的表,“她可能睡了。如果想见的话,明天再说。我要回书房去再看会儿书,你们呢?” “回房间吧。”幕边正要张口说话,赖科拉住了他,“幕边,走啦。” “那好,明天见。”道桐一做完认证,打开了门,“我们早上都起得很晚,你们也好好休息一下吧。” 向道桐一道过晚安后,赖科和幕边回到了客房。房间里的温度比刚才还低,两人立刻点着了取暖用的煤油炉。 幕边坐在炉旁,用冻得冰凉的手指迎着那里面送出的阵阵暖风:“道桐一好像挺愿意配合我们。那我们可以走下一步棋了。” “那叫愿意配合?”赖科躺在床上,冷笑道,“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那你就好好在这里躺着,”幕边冷然看着他道,“我可没时间陪你在这里消磨时光。”说着,他起身就往门外走去。 “喂,你等等!好了,好了,我也去。保护高贵的侦探先生不受伤害,可是我的职责。”赖科故意做出一副顺从姿态,翻身跳下了床。 两人再次回到玄关大厅时,城间依然还在那里。她正在给花瓶换水。花瓶里插着一把火红的玫瑰。虽未免和季节不符,却反而跟这座“断头台城”显得很是协调。 城间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正准备离开时,又被幕边给叫住了:“你要去七村那里?” “啊,对。”城间有些吃惊地回过了头。 “那正好,给我们带路吧!” 听到幕边的命令,城间怯怯点了点头,领着两人朝走廊走去。 走廊尽头,一扇普通的门前,城间停住脚步,敲了敲门。内侧传出了七村的声音。犹豫片刻后,城间轻轻推开了门。 “啊,小夜!”七村正要迎上,忽发现了她身后的赖科和幕边,脸色顿时一沉,不耐烦道,“干嘛又带来两个碍事的家伙呀!嗯,算了。这么晚了,你们有何贵干?” 七村眯缝着那双独特的丹凤眼,瞅着赖科和幕边。她肩头披着的黑发尚未全干,就算隔着一段距离都能闻到一股沐浴露的清香。和城间的佣人服装不同,她已经换了一件不太像是睡衣的黑色长袖连衣裙。应该还没打算睡觉吧,赖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扫视了一下整个房间。 七村的房间里,到处都堆满了书——四周的书架上、床上,还有地上。也许是这个缘故,整个房间显得与客房一样狭窄。七村的书虽以小说居多,但也有许多学术方面的书籍。 “我还是回避一下吧?” “不,小夜。你就待在那里。”七村叫住了正准备退出去的城间,“请问两位侦探先生,你们到底有什么事?” “侦探有事,那就是讯问。”幕边从旁边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跷起二郎腿,“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这里工作的?” “你真是侦探?”七村没有回答幕边的问题,而是用诧异的眼光打量着他,“主人能允许你们进来,说明你们一定有些来历。但你的模样跟侦探差太远了吧?别说谈不上健壮,简直就像个玩偶似的,如此弱不禁风,能和凶手搏斗吗?” “回答我的问题!” “你这人说话真不客气。嗯,好吧。”七村把双手抱在胸前,像应付差事似的答道,“我是三年前,小夜大概是一年半之前。这样的回答你满意不,大侦探?” “如此说来,道桐久一郎死的时候,你们都在这里?” “是又如何?你心里又多了个嫌疑人?” “不是一个,是你和城间两个。”听了幕边的话,城间顿时跳了起来。 “没关系,小夜。你有不在场证明。” “这个问题,我稍后再问。刚才,道桐一给我们看了那份记录认证数据的表格。你先回答我,除了记在上面的人,没有其他人住在‘断头台城’了,是不是?”同样的问题,幕边刚才也问过道桐一。对不同的人反复询问同一个问题,看来他是要一步步逼近凶手了。 “据我所知,没有,就算有,因为不能通过认证装置,所以行动会受到很大限制。不过,‘断头台城’这个词,真的好久都没听到过了。住在这里的人,都不会用这个词的。” “与道桐家没有血缘关系的,只有你们两个和那个叫罗莎的俄罗斯人,对吧?” “应该就是这样的。另外,现在住在这里的,除了阿一主人,其余都是女的。怎样,这个地方不错吧?所有人都那么可爱,每个女孩儿都长得跟洋娃娃一样。”七村露出微笑。 “道桐一是长子,‘二’以后的,都是按出生顺序排列的?” “嗯。小五——道桐五是排行最小的。至于名字里没有数字的姑娘,我就不清楚了。” 对七村的话,赖科像一个尽职的助手一样,详细地做着笔录。 有名字的人和没有名字的人,还有仅用数字做名字的人,这之间的差别究竟在何处?被记为“王”的道桐蓝,或许在这些子女当中最受道桐久一郎的宠爱。但为何对“死”,连名字都不取一个呢? 莫非是生母不同?赖科把这个疑问直截了当地抛向七村:“名字的种类共有三种,是否意味着有三位生养她们的女性呢?” “不,夫人好像只有两位。我到这里的时候就都过世了。这是阿一主人告诉我的。” “道桐久一郎的遗产,最后怎么办了?”?边问道。 “嗯,应该是照法律分了吧。有些不同的是,我和小夜还有罗莎也分到了一份,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但不知道是怎么轮上我们的。不过,主人好像也没留下什么像样的财产。”七村毫无顾忌、滔滔不绝地答道。虽说也不是什么不能泄露的天机,但从一开始,赖科就觉得她是个靠不住的女人,尤其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态度。当自称是侦探的人突然到访之时,通常,人们该像城间那样不知所措才对。或许,她所讲的全是谎言,但她的对答却又是如此自然。 “下一个问题。”幕边继续盘问道,“理所当然,住在这里的人都要吃喝拉撒,那负责去买食物、买日常用品、扔垃圾的,就是你们两个吧?” “嗯,有时是我们两个一起,有时就我一个。” “道桐家的人都不 会走出大门半步?” “连罗莎都不会出去。” 就这么一直把自己关在城堡里,竟然不会觉得窒息!真佩服——赖科暗想。 “那,把会写字的玩偶扔进玩偶堆里去的,是你们两个当中的哪一个呢?” “玩偶?什么玩偶?”七村皱起眉头,歪着脑袋反问。 但是,与依然从容不迫的七村相比,城间的态度明显开始动摇。她的身体先是微微一颤,随即向后退了一小步。 “小夜,你怎么了?”七村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变化,“你知道什么吗?” “是,是我扔的。”城间立即向七村坦白。 “是谁指使你这样做的?”幕边问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在焚烧炉旁边,有一个临时的垃圾收集场,我是在那里发现的。因为通常放在那里的都是垃圾,所以我也没多想,就……” “那为何要扔到玩偶堆去?” “小时候,大人们总说要丢玩偶,就丢到玩偶堆去,所以我想那样可能会比较好。” 用来丢弃玩偶的地方,通常都被称做“玩偶堆”,唯独这里的玩偶堆却是地地道道的玩偶坟场。 “那你知不知道是谁把玩偶放到焚烧炉旁边的?” “不知道。” 虽然赖科和幕边没能从城间的回答中得到最想要的答案,但如此一来,那少女玩偶的来历就八九不离十了。就像把装有信件的瓶子抛向大海,希望有人能捡到一样,照片上的少女大概正是抱着同样的期望,把玩偶偷偷放到了焚烧炉旁。而后的一切,证明了所有事都如她所愿——先是玩偶被城间当做垃圾,扔到了玩偶堆,接着又被幕边偶然发现,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但这“偶然”兼“奇迹”,对一直以来都对“断头台城”抱有浓厚兴趣的幕边来讲,或许又是必然的。更准确地说,或许是幕边一直等着那个玩偶的出现。 “那个玩偶和老主人的死有关系吗?”七村用诧异的眼光,来回打量着幕边和赖科,“你们不说话,那就是有?” “道桐久一郎死后,这里有没有出现什么异常?” “没有。” “比如说,谁受伤了,或者什么东西被偷了之类。” “没有。对那些收藏品的数量和内容,我们都不太清楚。所以,就算丢了一两把贵重的刀剑,也没人会知道。” “你是说斩首刑具?那些东西是由谁来管理的?” “现在的主人——阿一。” “那你详细讲讲道桐久一郎死亡时的情况吧。” “都这个时候了还要讲啊。”七村打着哈欠,埋怨道,“都很晚了呢。嗯,算了,反正我睡得晚。小夜,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城间答道,但脸上明显露出了一丝倦意。 “长话短说。那件事是一年前发生的。因为是晚饭过后,所以是晚上九点左右吧。实际上,那天我睡得很早,对整件事的详情并不了解。” “的确够早的。” “怎么,不行啊?”七村瞪了幕边一眼,“那天我很累,所以比平常睡得早了些。我在这里睡觉的事没人能证明。也就是说,没有不在场证明。” “嗯。那好,下面该你了。”幕边突然把矛头指向了城间。城间哆嗦了一下。 “九点左右,我和主人在一起。他说要给玄关大厅的吊灯换换灯泡,我就说:‘好的,知道了。’我觉得该帮忙,就去做了。” 不知是太紧张还是原本就这样,城间的话有些词不达意、语无伦次,双眼皮的大眼睛滴溜溜转着,偶尔会向七村递去一个求助的眼神。而七村则用一只手托着下巴,默默关注着事态发展。 “你说的主人,是道桐一吧?” “啊,对,就是现在的主人。” “在厅里的就你们两个?没有其他人了?” “没有。至于其他人当时都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 “感觉到异常是什么时候?” “当时只听到轰的一声,像是很重的东西倒下了一样。我立刻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主人也是,脸色苍白。然后,主人说要去看看,便跑出了大厅。” “那你呢?” “主人说我最好留在那里,所以就留下了。先是主人跑去了会客室,不久,罗莎也穿过大厅跟了过去。结果,就在会客室发现了老主人的……尸……尸体。” “发现尸体的事,是从道桐一那里听来的?” “是的。但罗莎也是那么说的。好像是罗莎检查的尸……尸体。” “尸体旁摆着‘猎头玩偶’的事是真的?” “玩偶……你是说那个很大的俄罗斯玩偶?”城间惑然问道。 这时,七村从一旁插了进来:“听说是的。尸体挨着那个‘猎头玩偶’。” “这玩偶现下在哪里?” “二楼收藏室。不过,要进去的话,必须通过静脉认证。” 七村此语似是提醒赖科两人,除非有人替他们打开装有认证装置的门,否则尚未进行任何注册的他们是进不去收藏室的,自然无法继续调查。 “道桐久一郎是被砍断了脖子,是吧?” “是……是的。据说被发现时,尸体依然往外冒着血呢。我胆子小,一直都在厅里,没敢过去。发现尸体后,主人和罗莎认为凶手还在附近,就从会客室往里面的走廊跑去了。里面,有几个房间和往二楼去的楼梯,但好像都没发现有可疑的人。当时,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的,不可能从窗口逃出。” “原来如此。就是说,在你站在厅里的那段时间,没有任何人从案发现场那边跑过来。关于这一点,你是在场的唯一证人,再好好想想,当真没有任何人从案发现场那边跑过来?” “没有。”城间断言道。 城间的证词,应该是可信的——赖科边记边想。倘若杀害道桐久一郎的凶手确实存在,而且被城间目击到的话,则砍掉道桐头颅时溅到身上的血迹将会使之陷入极不利的处境。而对行凶后急着脱逃的凶手来说,为了销毁罪证,杀人灭口似更合逻辑。因此,假若城间的确目击到了凶手,除非她跟凶手同谋,否则城堡里又会多一具躺在玄关大厅的尸体了。 “是谁报警的?” “是我。”七村答道,“我开车进城报的警。最初,有辆警车跟我一起回来了,保护好现场后,又来了十辆左右。” “那就是封闭的城堡被开放的日子。”幕边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继续问道,“警察都查了些什么?” “警察进进出出了一个多星期,但也只是走了个程序。一星期后,就几乎没人来了。我好像也成了被怀疑的对象之一呢。” “也就是说,警察并未彻底调查城堡的秘密,对吧?” “秘密?”七村苦笑道,“那也要有秘密才行啊。我觉得警察对现场还是做了认真调查的。” “连个结果也得不出来?”幕边站起身来,轻轻整了整外套的下摆,“我想问的都问完了。赖科,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啊,有一个。不过和道桐的死没关系。”赖科合上记事本,把它塞进牛仔裤兜里,“七村小姐,你喜欢看书吗?” “嗯,还行吧。因为工作。”七村打开书桌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型笔记本电脑。 “工作?” “我白天在这里做家务,晚上闲下来时就写写小说。这里不会受外界干扰,进度很快。笔名嘛……是秘密。” “是哪一类的呢?” “恋爱小说。”七村诡秘一笑,朝两人挥了挥手,“晚安,大侦探们。” 赖科和幕边留下城间,朝玄关走去。虽然明知道不可能,但不知何故,赖科总有一种被两个佣人给迷惑了的感觉。想到这里,他不禁重重一叹。 “我们永远都只是两个不受欢迎的外人。”赖科突然像是自言自语道,“想真正走进‘断头台城’里?那简直是异想天开。这里闭塞得让人有点喘不过气。” “你说得一点不错。但这问题是无所谓的。我们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是如何争取时间。明天一早,我们就要被赶出去了。”幕边说道。 “总会有办法的吧。那个道桐一好像不是冷漠的人。弄好了,或许能留我们在这里住几天呢。” “前提是——他不是杀害道桐久一郎的凶手。”幕边说道。 “他?” “十四分之一的可能性。恰如从十三张同花顺外加一张鬼的扑克牌里抽出鬼的概率。” “分母为何是十四呢?” “认证数据里有十四个编码。” “但这十四个编码里面,有一个离开了人世,还有两个是空的。把这些排除掉的话,其实是十一分之一,对吧?” “但是,你别忘了,道桐久一郎有自杀的可能。另外的两个空缺,也可能是事发前被谁临时注册过,只是七村她们不知道罢了。” “纵然如此,跟道桐久一郎的死也没关系吧。” “那你怎么知道呢?总之,随随便便就排除选项,未免有些太草率了吧。” 正说着,两人来到了客房门前。赖科正要开门,一低头,发现地板上放着一张十公分左右的白色四方纸片。“幕边,这是……”赖科捡起纸片仔细看看,原来是一张背面朝上的照片。 “好像和那张是同一盒相纸。”赖科说道。 翻过照片,上面照着赖科和幕边从大门进来时的样子。照相机的视点,也就是从拍照者到赖科间的距离大概有五十米。若不考虑变焦的话,不妨粗略推断拍照地点是城堡的窗户附近。明显的闪光效果,使赖科回想起进入城堡前的那道刺眼白光。原来如此!赖科恍然大悟。只要用上闪光灯,哪怕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哪怕不太清晰,都能拍下想拍的东西。若在窗户内侧,从玄关也不会听到快门的声音。 也许,拍照者正在附近藏着。赖科四下一顾,却没有半条人影。 “一定是她照的。” 甚至连名字都没有的少女。 被冠名曰“死”的少女。 “但为何不让我们看到她呢?”赖科不解。 “连这都想不到?”幕边从赖科手上拿过照片,慢条斯理地分析道,“把亲手照的照片专门送到我们的房间,说明她并未被拘禁。也就是说,她不愿意出现在我们面前,不是客观上的原因,而是心理上没办法下那种决定。” “心理上?你的意思是?” “因为她还不知道我们就是收到了那个求救信息的人。” “啊,对呀!” “那张纸片和照片还在道桐一手里,对吧?她对我们可能还停留在‘也许’的阶段——‘也许那两人收到了我的求救信息。’但她没有直接接触我们,无法确定,所以才会给我们送来新的信息。” “那我们赶紧给她回个信吧。” “好,给我支笔。” 幕边从赖科手上接过笔,在照片背面写下了几个字。 “不赖嘛,幕边!”赖科说道。 “就放在这里,她肯定还会来看的。”幕边把照片放在地上,直起了腰,对赖科继续说道,“那好,趁着夜色,我想去看看道桐久一郎死亡现场吧。” 两人从事发当时城间一直站着的玄关大厅,穿过走廊,向会客室移动。从玄关大厅到会客室的距离并不很长,也没有岔道和房间。因此,若在那里杀害了道桐久一郎的凶手真的存在,那只能朝内侧逃去。 会客室跟走廊相连。更准确地说,是从走廊腰部鼓出来的一个比较宽敞的空间。穿堂而过的空气让人觉得冷飕飕的。 赖科做好了摸黑的准备,哪知会客室的灯竟然亮着。那是一盏摆在房间角落的暖色落地灯,从灯罩里逸出了一片柔和的光。落地灯附近,是摆成l形的沙发,中间还有一个很小的玻璃茶几。几上放着一盆绿色赏叶树和一对一本书都没夹的银色书挡。 沙发上,趴着一个正在笔记本上画画的少女。她身穿一条非常讲究的黑色花边裙和一件跟裙子配套的罩衫,许是防寒之故,上面还套了一件和裙子不太搭调的蓝色对襟毛衣。她纤细的小手几乎全都缩到了毛衣袖口里面。 “谁……”少女突然停下手中的笔,警觉地盯着两个陌生人。圆圆的脸上透着几分幼稚和天真。 “啊,你别害怕。”赖科慌忙解释道,“我们是今天刚到这里的客人。是道桐一先生带我们进来的。”把道桐一搬出来不会错,赖科边想边胸有成竹地朝少女走去。 然而少女却猛然从沙发上坐起,捏紧拳头,咬着牙,发出一种奇特的呻吟,似乎是要恫吓他们:“呜——呜——” “冷静点。”赖科顿时慌得不知所措。 “别过来!你要是再走近,我就自杀……” “好,好,我不过去。”赖科摆着手说。 “不过,我真没想到这里会有人。”幕边把右手叉在腰际,小声说道,“你画什么呢?” “画。” “什么画?” “我也不知道……” 幕边遥遥望去,但见纸上画着一个很大的、好像少女漫画的人物。再仔细一看,原来是张涂色画,少女只是在用彩色铅笔往上涂着颜色。画上原本画的是什么,她似乎并不清楚。对这座和外界隔绝的城堡而言,这似乎顺理成章。 “你们是从外边来的?” “对。” “外边的生活,很辛苦吗?” “所谓外边,就是辛苦的集合体。”幕边漠然答道。听到这些,少女陷入了沉思。 “你不去学校?”赖科问道。 “不去。但哥哥和七村他们在教我们。”她所谓的“哥哥”大概就是道桐一吧?赖科暗暗心想。 “打扰你画画了,真抱歉。我是赖科有生,这位是幕边奈古。我们两个到这里来,是想调查些事情,并没有打扰你的意思。对了,你的名字是?” “小三。” 果然是数字——赖科心想。或许是血脉里都流着道桐久一郎的血,道桐三的相貌和照片上的少女很像。 “我们马上就离开这里,此前,能否允许我们稍待片刻?” “可以是可以,不过……”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地从走廊传来。 “小三,彩色铅笔拿来了!”一个与道桐三长得很像,穿着打扮也差不多的少女站在了门口。虽然长得很像,但是从剪得很短的头发及眼睛、嘴角和脸形,便能一眼分辨出两者不同。 少女像是突然发觉会客室里有两个陌生人,倏然止步,用和道桐三一样警觉的眼光盯着赖科和幕边:“谁……” “啊,你不用担心。我们是今天到这里的客人,是道桐一先生领我们进来的。” “呜——呜——”少女也摆出一副与道桐三同样的唬人架势。大概在她们中流行这个吧,赖科似乎有些习惯了,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小四!他们两个不像坏人。”道桐三说道。 小四?那她就是道桐四了吧?赖科心想。 “我才不会信呢!” “说是从外边来的。” “真的?不会又是警察吧?” “是……吗?”道桐三把脸转向赖科。 第三章 “刑吏”、“记录员”、“医生”、“管家”和“侍女”五人重新回到了玄关。人数最终只凑到这几个,关键的“门卫”道桐一仍然不知去向。 “‘断头台城’已经完全处于孤立状态,所以我们无法报警。”控制着整个局面的仍旧是“刑吏”幕边。“但被孤立的不单单是我们,凶手也一样。当务之急是确保所有人的安全,同时立即找出凶手,然后再寻觅出去的途径。”幕边冷静地说。但他那故作镇静的神情,反而使七村她们感到困惑——毕竟,她们三个跟赖科不同,没有亲眼见到回廊里的尸体,因此无法立刻理解事态的严重。“现在马上会北边的塔,都跟我来!”幕边说完先出了玄关大厅,赖科犹豫了片刻,也跟着跑了出去。 塔内依旧很昏暗。七村和城间到处点着的蜡烛,使塔略微亮莹了些,但摇曳的烛光却更烘托出一种物是人非的一样氛围。 “我简单说明一下,你们都听着。”幕边依然用一副命令的口吻说道,“回廊的第一个房间里倒着道桐五的尸体;接下来的房间时道桐二,墙上还挂着一张写有血字的画;而第三、第四个房间则是道桐三和道桐四的尸体。连接两层间的走廊坐着‘猎头玩偶’。每个房间各有一具尸体,均被砍掉了头,我们到场时都断气了。”幕边淡淡地叙述道。 “她们当真都被杀了?你确定?”七村瞪着幕边问道。虽然她对少女的四似乎难以置信,但从问话的口吻来看,倒更像是对幕边此人无法信任。 “我也不能相信。”罗莎附和道,“你没有能而让我们相信的证据。不会是跟外面的那几座小型断头台上的玩偶一样吧?” “那我们现在就进去。你负责验尸!”幕边指着罗莎,“你是医生,有经验吧?” “医生这职业,我早就不干了。” “那没关系。赖科,你留下,要是有谁来了,由你负责解释。城间、七村,你们要是想看尸体的话,就跟着过来吧。”幕边一边发号施令一边上了台阶。罗莎和七村默默跟着。城间犹豫再三,始终没勇气迈出步子。然而,当幕边他们的身影消失之后,站在暖炉旁边的她又表现出一派心神不定的样子。赖科不想刺激她,便一直坐在沙发上没动。 城间和赖科都沉默不语,房间里只能听到蜡烛燃烧时发出的吱吱的声音。 “我来点暖炉。”赖科用打火机点着了暖炉中的木屑,“事情变成这样……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赖科辩解着。但是他对发生的一切并不是无动于衷。相反,他一直在谴责自己,一直认为这些事情都因自己和幕边而起。事态发展到如此地步,赖科感到一种深深地歉疚。 倘若当初幕边没想到要去“断头台城”,倘若自己当时及时阻止了他,事情又会是怎样的呢? 强行闯入这里,把城堡所有的人从床上拽起来,盘问他们,使他们陷于混乱,最终的结果却是眼睁睁地看着四个人惨死在凶手的刀下,而事情依然没有得到任何解决。不论这座城堡内有什么问题,最终给凶手以可乘之机的难道不是自己和幕边吗?自己和幕边才是真正的元凶。 幕边若在宾馆里老老实实地待着的话,道桐二或许不会死。幕边都干了些什么!从来不跟任何人商量,独断专行,招来的却是这样的惨剧。 什么侦探! 什么高贵名侦探的血统! 跟死神有什么两样! “也许……除了我们两个,其他人都已经……”城间喃喃自语道。原本她就有些神经质,在得知了道桐二四人的死讯之后,似乎变得更加神经过敏。 赖科一言不发地拿过立在旁边的火钳子。或许是被突然地响动吓着了,城间哆嗦了一下。赖科装作没看到,用火钳在暖炉里挑着木柴。 三十分钟后,幕边三人才从回廊里出来。一下台阶,就都精疲力尽地倒在了沙发里。罗莎和七村的表情,比去回廊之前显得严肃很多。 “就结果来讲,”幕边开了口,“整件事变得更加混乱、更加复杂了呢。” “怎么了?又有什么新情况了吗?” “赖科,我问你,我们进去时,第一个房间看到的是道桐五的尸体,对吧?” “嗯,是的。” “看到了道桐五的头,我们就认定那是道桐五。但实际上,头是道桐五的,身体却不是。刚才我们检查过了,那躯体似乎是道桐二的,虽然尚不确定。” “你说什么?” “回廊里四具尸体的头,依次被换掉了顺序,只是我们没有发觉罢了。” 头被换掉了顺序?…… “你是搞错了吧?你怎么知道那就是道桐二的身体?四个人的身材、服装都那么像。难道她的身体上有特征?” “生理上的特征得请罗莎慢慢调查。问题是这张卡片。”说着,幕边拿出一张白色的纸片,放到桌上。 是一张印有希尔伯特饭店地址和电话号码的卡片。 “是你给她的?” “啊……是的。你怎么知道是我给道桐二的?” “推测。你要是给道桐三、道桐四的话,机会只有昨晚,但你没给。道桐五和你今早第一次见面,你也没给。所以能从你那里拿到卡片的,只有道桐二。她把它放在胸前的小口袋里。” “的确……我只给过她。” “这句话说的不对。昨晚,你还给过道桐一。”幕边补充道,“关于卡片,就这么多。眼下光凭推理,既有可能是凶手换掉了四个人的衣服,也可能是偶然发现卡片后,偷偷放到了其他受害者的口袋里。” “那其他的尸体呢?你说被依次换掉了顺序,证据呢?” “我们核对了所有的切口。”罗莎沉声说道,“我们查了刀口的状况。四个刀口都是用大型刀剑一刀砍下去的。所以每次砍下的角度都有偏差。最初房间的头和身体的切口明显不吻合。所以,我们想看看哪些切面能对上。结果,我们发现所有的头和身体恰好被依次换掉了顺序。不过,如果用的是断头台的话,就不会有这样的情况。” “就是说……” “假设最初的房间是a,剩下的三个房间按逆时针依次是b、c、d。因头部能清楚地判断出谁是谁,就以头部为准吧。这样,a、b、c、d四个房间的头分别是道桐五、二、三、四。而跟各个切口吻合的身体则依次是d、a、b、c。”罗莎解释道。 赖科听得有些糊涂,便拿出记事本,画下了简单的图和记号。 “因此,可以推测出以下场景。”罗莎用手支颐,继续说道,“凶手在房间a杀死道桐二,拿着她的头移向b;杀死道桐三,砍下她的头,放下道桐二的头,再拿着道桐三的头去下一个房间,砍下道桐四的头,放下道桐三的头……如此这般走完一圈,最后带着道桐五的头回到第一个房间。” “好像‘四方角’式的杀人一样。”幕边说道,“这样一来,其中一人杀了其他三人后自杀的可能性就消失了。” “另外,回廊里始终没发现凶器。四个人的身上都留有被刺过的痕迹,像是先被刺死,再被斧头或利剑砍掉脑袋。但在回廊里没找到这样的凶器。”罗莎冷静讲解着,看上去就像是另一个幕边。 “还有,我事先缠在认证装置上的绷带,没发现有什么被拆过的痕迹。也就是说,认证装置没被使用过。所以,在我们离开的那段时间里面,凶手又回来取走事先藏好的凶器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幕边补充道。 “我现在就回房间,对尸体进行指纹和血型验证,用科学来证实是否真的被换掉了头。”仿佛是要回房间去取化学药品一样,罗莎话一说完就转身出塔。 “这时候还谈科学?真是个怪人 。”七村嘀咕着道。 “幕边,倘若凶手还潜伏在这座城堡里,那不在这里的人岂不是很危险?” “这话说得不对。”七村一撩头发,“要我说,最可疑的是你们二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下子就把这里搞成这样。说别人可疑,不觉得可笑吗?什么侦探?除了扰乱别人的平静生活,还会做什么?”七村蔑然看着赖科和幕边,质问道。 她的话没有错。幕边对七村的质问无言以对,只是默默坐在沙发上。 “小夜,我们走!”七村忽然站了起来,一把拉住暖炉旁发抖的城间走出了塔。 塔里的会客室有恢复了平静,暖炉里的木柴噼啪爆裂,清晰可闻。 “幕边……我们不该来这里。” “原来你也这么想。”幕边把被靠向沙发,轻轻摇了摇头。 “道桐二一直想要出去,被杀的另三个少女亦然。原打算从这里出去后,来希尔伯特饭店的。可是……怎么会这样?” “很可怜。” “可怜?四个人!一下子死了四个人!你以为人的生命是什么东西?我太天真了,怎么会随随便便跟你来这里?要是你一个人来了,或许只死你一个就什么都解决了。” “你说完了没?我告诉你,赖科,别忘了你才是头号嫌疑人,你曾经走进回廊,那时你想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我一概不知道。但现在活着的人里,出事前进去的只有你!” “那你说我有杀害她们的动机吗?对初次见面的道桐二他她们,我有吗?” “人做事,需要理由吗?为何而唱?为何而泣?” “算了。”赖科从沙发上站起,失望地看着幕边,“我不再相信你了。从现在起,我是侦探。这起事件,我来解决。” 赖科留下幕边,只身离开了那座塔。一出了塔,便直奔“死”的房间而去。 几次敲门,都不见回应。“是我。”赖科对着门,轻轻说道,“是那个侦探。” 门的彼端依然静悄悄的。是真的不在,还是跟上次一样不方便回答,赖科不得而知。 所以,他来到了计算机房。除了机器,里面杳无人影。想着道桐一没准会在书房,但过去一看,果然落空。赖科穿过会客室,朝里面的库房走去。轻轻敲门拧开把手,依旧空无一人。 城堡里的人好像全蒸发了,他们究竟到哪里去了?他制作了静脉认证的注册,假若他们都躲在了配有声纹波和虹膜认证装置的房间里,他就束手无策了。 赖科回到玄关大厅,出了城堡。 渐渐下起的鹅毛大雪,把异常昏暗的天空映得通亮。晶莹洁白的雪片,好像每一片都能发光,坠地后积起白皑皑的一片。 如此大雪,本想着肯定看不见脚印,哪知一低头看,竟看到从玄关到庭院间出现了一串心的痕迹。但赖科对此没有追究,而是先朝大门走去。 四座小型的断头台都被雪掩住大半,被切断脖子的玩偶亦几乎看不到了。 这是一场恶作剧,还是凶手别有用意?四个无头玩偶和断头台——莫非这是凶手的一个示意?然而,这是明示“杀了四个人”呢,还是暗示“再杀四个人”呢?既然是故意拍成照片并握在死尸手里,肯定会有特殊含义的吧。 赖科小心翼翼地趴在地上,仔细勘察着现场,却未发现任何可疑之处,只好起身走近大门。用指尖轻触大门表面,手指顿时像冻伤般钻心疼痛。坚固而厚实的大门,是和外界相通的唯一路径。然而,别说想冲破它,就连插千斤顶的缝隙都找不到。门的下方有道细细的门缝,但仅凭这个,依然看不到任何求生希望。 “断头台城”被人封锁了,而且是采用一种极野蛮、极卑劣的手段。此人想必就是杀害四个少女的凶手,但他为何要把所有人都围困住呢? 赖科重返玄关,决定去追究那串向庭院延伸的脚印。脚印有去无回,想必留下它的人还在那里。 那串脚印绕过小水池,伸向树丛。赖科轻轻拍了拍头和肩上的雪,沿着脚印走去。树丛里的树木并不很高,即使攀到最高处,肯定离墙顶还有很大一段距离。 赖科很快就穿过了树丛。而后,就被眼前出现的一个巨大的焚烧炉深深吸引,一时弃了那串脚印,走进炉子。炉中央立着一根又粗又高、直冲天际的烟囱。他掀起上面的铁盖,往里面瞧了瞧,里面一无所有。炉子四周,大型的垃圾堆积如山。 赖科离开焚烧炉,继续沿脚印前行。 正欲穿过玫瑰园时,他忽然发觉有个晃动的人影。 干枯的篱笆墙后,一个白裙子在风中飘摆着。那是一种几乎和这大雪融合的白色。脚印直通那里。 是她! 是“死”——那个没有名字的少女。 “我叫赖科。你好。”赖科轻轻打了个招呼。 少女默然,只有裙子随风摆动。 “别怕,我不会过去的。”赖科驻足。 四周,渐暗的天空使积雪的白色更显,模模糊糊衬出了玫瑰园的轮廓。 少女从篱笆墙后微微探了探头,又缩了回去。 “冷不冷?”听见赖科的问话,少女似乎晃了晃头。赖科只看到她的头发轻轻摆动,具体是点头还是摇头,则不得而知了。 “这么大的雪,你在干什么?” “我在找东西。”少女微微低着头。 “我来帮你吧。”赖科刚要迈出步子,少女却条件发射似的连步向后退去。赖科只好立刻收住脚步,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越下越大的雪,使那一点点的距离变得视野模糊。 “抱歉。我不习惯和人待在一起……如果你靠得太近的话……”少女尽可能远离着赖科,尽可能把距离保持在只能让他听到她声音的范围。 她穿着一件破烂不堪的白色短袖连衣裙,看上去都觉得冷。她露在外面的两条胳膊其白胜雪,肩头挎着一个很小的挎包。 “就穿这么点,不冷吗?” 少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我只有这一件衣服……” 原来如此。这里的人为何会这样?他们为何要这样对待她?是因为她没有名字,还是因为她是“死”?赖科怎么也想不通。 “雪下大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少女点了点头。 她跟着赖科,不远复不近。看着她怕滑倒而步履蹒跚的样子,赖科不禁生起一股怜爱之情。 到了玄关,赖科让她先做认证,少女却摇头拒绝。赖科通过认证,打开门,先让少女进去。她一进门就躲到了柱子后面,好像她必须和别人隔着什么东西才会有安全感。 “我们聊聊吧?”赖科说道,“我有很多话想问你。” 少女点点头。于是,两人朝饭厅走去。 赖科在饭厅旁的厨房找到一瓶速溶咖啡,给少女冲了一杯。少女战战兢兢地接过杯子,呷了一小口。赖科和少女之间,隔了差不多三米远。 “我没有和人说过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不习惯……和人在一起。”她始终低着头。 “你喜欢照片和玩偶?” “因为照片和玩偶不会动。” “不会动?自动玩偶会动的呀。” “自动玩偶只会在我能想象到的范围里活动,而且我能控制它,所以不可怕。” “是这样呀。”换句话说,就是只对超越了想象而又无法控制的“人的行动”感到恐惧?原来如此。赖科想着,打量了一下少女,说道:“你身上好像都被雪打湿了,不要紧吗?” “习惯了,没事的。” “你在外面找什么?” “我的照相机不见了 ……” 照相机?是少女一直用的那个一次性成像相机?难道是被杀死道桐二四人的凶手偷去了?那样的话,照有小型断头台的照片,或许就是用少女的相机照的了? “事实上,道桐二和其他几位小姐都死了,你知道吗?”赖科看着少女。 少女顿时被惊呆了,但很快就恢复了那股忧郁:“你说的‘其他人’指谁?” “道桐三、道桐四,还有道桐五。” “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但我没能阻止事情的发生……都怪我。”少女一字一句地说道。坚决的表情和刚才简直判若两人。 “你料到会有这一天?” “是的。所以我才想借助你们的力量。” 这回答有点出乎赖科的意料。他曾深信这个发出求救信号的少女是个软弱女孩。但他错了。她不是那种只会向人乞求帮助的千金小姐。 “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小二她们又是怎么被杀的吗?”少女显得十分冷静。 赖科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尽量不夹杂个人意见,只把事实传递给她。 听了赖科的讲述,少女突然站起,开始检查饭厅的厅门。 “怎么了?” “不能让凶手知道你和我在一起。”少女尽全力拖着附近的花台,把它挡在门前,像是要用它来当锁。 “或许已经被凶手注意到了。” “到那时再说。”她把湿漉漉的头发往后一撩,坐回原处,“实际上,我只进过一次那个回廊。所以,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 “你是说,你一直住在这里,却没怎么接近过回廊?” “我曾经对它很感兴趣……但是……那里面黑得让人害怕。” “啊,是这样。” “所以,关于回廊,我知道的和你掌握的情况恐怕没太大区别。”少女用一只手握住了咖啡杯,接着说道,“我们先把你和小二走进回廊的前后按时间划开。这样,在前段时间,可能走进回廊的人就只有小三、小四和我这三个人,对吧?” “是的。但是,幕边断言你不可能是凶手。” “那肯定是因为认证装置。回廊入口处装有读取静脉数据的装置,是吧?而我没有注册,所以无法进出那里。” “啊?你没有注册?” “他们不给我注册。所以,我连玄关都出不去……” “但你刚才不是在外面,而且还有你从玄关出去的脚印呢?” “那串脚印不是我的。” 这时,赖科忽然想到穿过树丛后,因注意力转向了焚烧炉,自己曾一度放下那串从玄关延伸出来的脚印。而后,很可能因为自己的失误,跟着另一串脚印找到了少女。那么,原来的那串脚印又是谁留下的呢? “通常我都是从自己房间的窗户进出,像个小偷一样……” “是么?不会觉得不方便?” “不会。”少女淡淡答道,“只是我打不开大门,所以无法出去。可能你也注意到了,大门的手动开关很久前就被弄坏了。自那之后,我一直被关在这里。” 这样说来,少女给外面写信,或者和佣人一起去买东西,肯定都被禁止来了。所以,她才会想到通过记录员玩偶来做信使。 “我没有注册过自己的静脉认证数据,所以我无法走进回廊。” “是这样。可是,幕边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从计算机上应该能看到谁注册了些什么内容。” “啊,原来如此。” “小三和小四应该注册过数据,所以事先躲进回廊的可能性不是没有。而且,只需要其中的一个人,犯罪就能成立。” “你是说……”赖科一脸狐疑地看着这个少女。看上去如此扑朔迷离的一个事件,难道那么容易就能解决? “假设小三是被凶手利用的。凶手让她事先等在回廊里。” “也就是说,我和道桐二走进回廊的时候,道桐三已经藏在什么地方了?” “嗯。然后,凶手作为‘进行仪式的四者之一’,和小二她们一起泰然自若地从七村、城间的眼前走过,走进回廊。” “对呀,昏暗中七村除了道桐二的脸,谁都没有看清。凶手也许是混在了四人当中!” “之后,凶手走进回廊,和躲在那里的小三会合,一起杀害了其余三人……” “但是,怎么出去呢?” “你和幕边先生是在回廊里发现的尸体,对吧?那时,凶手现在什么地方藏好,待你们离开后再出去。” “啊,那座塔的确曾一度处于无人状态。” “这样的话,犯罪将是可能的。但有一点我无法理解。” “哪一点?” “你说过,被杀的四个人的头依次被换掉了顺序。凶手为何要特意这样做呢……”少女说完,突然浑身瘫软地趴在桌子上,“说得太多了……因为我还不适应跟人在一起,所以还掌握不好节奏。” “啊,是我不好,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很抱歉。” “不,不怪你。我平常虽然对着玩偶练习过,但是也得慢慢学着去适应人……啊,赖科先生,你要是能用再随便点的口气跟我说话,我会更放松些。因为……平常都是这样练习的。” “但是,嗯。”赖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思考片刻后,继续说道,“那好吧,那我们都随便点。其实,我对人的戒心也很中。为了不至于失礼,说话总是很郑重。” “我平常也是这样。不过,听我说话的都是玩偶。” “那我该怎么叫你呢?我刚才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 “我没有名字。赖科先生,你随便给我取一个吧。” “随便取一个,你不会介意吗?” “嗯。” “那,我就叫你‘小雪’吧。我们是在雪中见的面。” “嗯,就用这个名字。” “那……我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呢?” “我回房去考虑一下这件事。我们分头行动可能会好一些。” “你一个人不要紧吗?”残杀了四个人的凶手,现在可能还藏在某处。让“小雪”单独行动,赖科有点放心不下。 “别担心,我不会有事。” “你说没事……那好吧。无论如何,你在这里挣扎这么多年都活下来了。” 听赖科这么说,“小雪”突然一副很高兴的样子。说道:“被人这么夸奖,还是第一次……” 被人? 赖科露出一丝苦笑。 “那,我到罗莎那里了解一下有关尸体的详情。”赖科向“小雪”打听了罗莎房间的位置,做下记录。然后,祈祷着双方的平安,和“小雪”在饭厅分了手。 罗莎的房门装配了这里所有的认证装置。要进去必须提供全部的四种生物数据:声纹波、指纹、静脉和虹膜。赖科叩了一下那道戒备森严的门,里面传来一声无精打采的回应。 “我是赖科。” “嗯?谁?” “侦探。” “啊!” 隔着门的对话结束后,门打开了。罗莎嘴上叼着一支红色圆珠笔,把赖科让了进去。 整个房间布置得有如医院里面的一个诊疗室,屋内四处都弥漫着一股消毒液般的呛鼻味道。 罗莎在一个圆椅子上坐下,手上拿起一本资料,喃喃自语道:“嗯,随便坐吧。” 赖科在一张就诊台般的简易床上坐下,心想:她太大意了吧。照理说,对罗莎来讲,他肯定是个非常可疑的嫌犯。而他仅敲了一下门,报了个姓名,她就打开了房门。 那些认证装置摆在那里,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难道只是虚张声势不成? “刚才和那个像是侦探的家伙谈过了。”罗莎说道,“关于尸体的事,都跟他说过了。还需要再跟你解释一遍吗?” “请简单说说吧。” “简单说说?好吧。”罗莎用手轻轻一捊头发,说道,“从血型和指纹的鉴定结果来看,尸体的头部及身体的配置顺序与我们当初的推测完全一致。指纹的鉴定结果页证实,每个身体都是其本人的。身体被他人代替的可能性为零。很不幸,四具尸体就是那些小姑娘们的。” “就算是能从尸体上取得指纹,但有如何证明那些尸体就是她们本人的呢?” 罗莎忍不住莞尔一笑:“方法其实很简单——计算机房的服务器里存有她们的指纹数据。” “那,关于头被换掉的顺序的事……” “和在塔里的时候说的一样,是被依次换掉了顺序。” “你觉得凶手为何要调换头部的顺序呢?” “这个……我怎么知道?那你又是否知道上帝为何要把人做得跟他自己一样?”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罗莎吧圆珠笔和手上的资料往桌子上一扔,在椅子上盘起腿,“你们要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件事也就过去了。懂我的意思吗?只要你们两个侦探一出手,就会有人送命。知道缘故吗?因为你们俩再这样追究下去的话,只会把凶手逼得无路可走。为了给自己留一条活路,凶手就会和你们拼到底,拼命的结果,就会有人丧命。” “那你是让我们把四个少女被杀的事情当做没发生?那不可能,这也太过分了吧?” “这件事本来就是你们的错,对吧?这跟你们害死的有何区别?不管是什么事件,侦探都不该介入,哪怕侦探是当事人,都不该介入。这一步棋,你们从一开始就走错了。”罗莎毫不客气地陈述着意见。她说得没错,但未必全对。赖科一直在这两者间徘徊着,举棋不定。 “关于尸体,还发现了别的新情况吗?”赖科岔开话题。 “嗯。四个人的死亡时间大致相同,具体的不用我说,估计你们都知道了。但是,有件事让我觉得非常蹊跷——第二个房间里发现的小三的尸体,比其他三具的死亡时间稍早一些。大概早了一小时吧” “超过了误差范围?” “怎么说呢,嗯……”罗莎轻咬嘴唇,片刻后继续说道,“比如说,在四个房间里,只有第二个由于一楼的暖气而使室温升高,从而加快了尸体的腐化程度。像这样的误差是可能的。我不是法医,不能用专业水准评断。但这一小时的功夫,直觉上告诉我不太简单。” “也就是说,你觉得道桐三可能早就被杀死了?” “是的。啊,还有,小三身上发现了被拖拉过的痕迹,伤痕主要集中在背部,是因摩擦或被什么东西擦伤后留下的。这种伤痕在活体反应1中是看不到的,因此可以推断是死后造成。从伤势来看,她被拖了相当长的一段距离。”(注释1:法医病理学用语。处理暴力性伤害死亡案件时,对尸体上的损伤往往需要确定是生前伤还是死后伤。生前伤时活体受暴力作用而造成的损伤。当暴力作用于活体是,损伤局部及全身皆会出现一定的组织反应。) 赖科回想着当时在第二个房间看到的情形。尸体倚墙而坐,难道是为了这个姿势而留下的擦痕? “头是断气后砍下的,所以整个房间里没有留下鲜血四溅的痕迹。”罗莎继续解释道,“但手持头颅移动的痕迹却比比皆是。地上留有很多从头部一滴一滴流出的鲜血的斑痕。” “是否可以推测是凶手亲自拿着头部移动的?” “根据血滴在地面溅起的情况,可以大致推算出其落下的高度。我推算了一下,血滴大概是从三十公分左右的高等滴下的。剩下的就靠你的想象力了。” 一幅幅令人作呕的恐怖画面,陆续浮现在了赖科的眼前,这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然而,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制造这场噩梦的元凶跟自己并存于这个封闭的空间之内。 “关于尸体,大致就是这样,别的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回廊里的温度不高,尸体放一个星期左右应该不是问题。不过,这时去保护现场也没意义了吧。调查脖子切口时,我拿着头在那里来来回回走了无数遍了。” “对她们的死,你不感到难过?”赖科忍不住如此问道。 “难过?”罗莎深深皱眉,“和难过的感觉不同。该怎么说才好呢?对,是失落。失去了她们的感觉,不是难过,而是非常遗憾。比如,从小就一直喜爱的布娃娃,忽有一天被大人说是碍事而要扔掉,不得不扔的时候,便会领略到那种失落。” 四个少女的生命,岂能和布娃娃相提并论? 就算她们真的和玩偶一样,但人类那珍贵的生命是用任何东西都无法代替的呀! 在罗莎的情感里,似乎根本就没有人类对死亡的那种悲哀,这或许亦可以用来形容住在“断头台城”里面的每一个人,对他们来讲,人的生命和玩偶一样。在他们的头脑中,没有“生”或“死”的概念,只有“有”或“没有”。 仔细想想,被断头台处决的人体确实很像玩偶。身体和脑袋都被固定,仅仅数秒钟的时间,头颅就被砍下,一切随之结束。倘若这是一种公平的刑罚,则形容死者“像玩偶般被处决”云云,似同样很有人性。 须臾就被拆开,须臾又被装好——恰如杀死少女们的凶手所犯下的罪行。 “还有其他要问的吗?”罗莎看着沉默不语的赖科,问道。 “罗莎是从何时开始住在这里的?” “哟,是有关我的问题呀。”罗莎撇嘴一笑,“大概是‘断头台城’建成不久吧。我是儿科医生,来日本研修,结果签证出了问题,当时多亏了道桐先生。也不完全是出于报答,总之我同意留下来帮他照顾这些女儿,不知从何时开始就住在这里了。我再想想,也许原本我就适合这里,适合这种极度封闭的世界。也许是没跟外界接触长大的吧,这些女孩们各有着独特而与众不同的感性,很有意思。玩偶永远都是一个样子,而人是会成长的,比玩偶有趣。” “但是……她们都被杀了。不会再成长了。” 死,抹消了人和玩偶的界限。 “或许,正因为她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所以才会生活得像玩偶一样。其实,人总有一天会知道外面的世界的,只有了解外面的世界,人类才会成长。”罗莎把双手一摊,继续说道,“但是,对她们来讲,外面的世界是不存在的。正因为实际上是一片虚无,所以才会引发那种心理上的无限遐想,使她们萌生一股对完美的憧憬之情。外面是无边无际的,永无尽头。而里面却是有限的,清清楚楚地会归结于一点。” “这样说来……当初建造这‘断头台城’,莫非就是达到这种效果——营造出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内’?” “围墙就是断头台的刀刃。我也常因‘被隔绝’而感到不安,为分不清里面的世界是否才是本来的、真正的世界而不安。”罗莎轻吹了一声口哨。“有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直盯着门看,就会想,究竟门那一端的走廊是否存在着?世界是否在自己打开门的一瞬间才被画上去的?门关着时,是看不到外边的。所以即使外面真的只是一片虚无,也无法证实。虽然有时能听到声音,但也许存在的只是声音,只是因自欺而虚构的一个假象。不光是门的里面和外面,我在房间也经常会想,学校是否还在原来的地方,临街是否还是那个样子,那么东京、巴黎、伦敦呢?其实,说穿了,我们都是 那只可怜的薛定谔的猫1。从箱子外面看,无法知道里面的猫食活着还是死了。但你换到猫的角度想会怎样?从箱子的里面,应该是无法知道箱子外的世界是否存在的。”(注释1:很有名的一个量子物理学实验,自个儿google去。) “你是说‘断头台城’就是那个箱子?” “只是这么想过。”罗莎微微一笑,“要是去墙的那一端还有家可回就好了。你们也是。” “你有可回的地方吗?”赖科问道。 “没有。只能在这里等着腐烂。虽然还有很多研究想做。” “你在研究生物认证技术是吧?” “是的。它是通过生物学、身体以及行动等特征来识别特定的人的技术。你在这里待的那个晚上,对城堡里的这些认证装置,也该有个大概了解了吧?人体有很多能识别个人的要素,指纹是最典型的。除了这里的认证,还有dna、掌形、视网膜和脸型认证……生物认证的基本条件,是几乎所有人都拥有的,但每人均有差异,而且不会因年龄增加而改变。” 那就是能证明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自己的特征?这样的特征,不是全身都可见的吗?赖科看着自己的手,如是想着。突然,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重大问题一样,把目光从手移向罗莎,问道:“这里使用的四种生物认证,死后还能继续使用吗?我的意思是说……尸体的手或手指,也能进行验证吗?” “指纹认证的感应器采用的是静电容量式,也就是单纯的读取手指表面凹凸的位置。所以,读取死者手指的指纹应该不成问题。静脉认证是通过手掌,来对体内的血管进行测定的。因此,对尸体做这样的认证是徒劳的。理由很简单,死后的血液不会流动。而虹膜认证嘛,就不太好说了。所谓虹膜,是指瞳孔周围的那圈黑眼珠部分,也是瞳孔进行伸缩的肌肉。死后的瞳孔将停止收缩,装置可能无法准确读取数据。声纹认证在死后也可以进行。只要视线把死者的声音录下来,倒是播放一下就可以了。这种认证现在还没达到能识别录音和本人声音的水平,准确度不高,所以这里装的也很少。嗯,只是我的个人兴趣罢了。” “我一直都对人与人之间的微小差异很感兴趣。”罗莎继续说道,“除了指纹和静脉,在双胞胎和克隆身上也会产生的差异,在人身上就更多了。这在玩偶身上是找不到的。玩偶没有自我,也不需要自我。这是人和玩偶最大的区别。可是,在研究生物认证技术的同时,人越来越在被玩偶化。” “你的意思是说……”赖科惑然问道。 “换句话说,就是人逐渐被部位化。被特定出来的,只是某个部位。通过机器,先把各部分分解,在重新组装。但你能肯定被重新组装后的自己,真的就是自己,而不是一个与自己十分相似的玩偶般的存在吗?” “但你说的分解和组装,只是在认证系统里进行的吧?显示中,我们并没有被分解、组装。” “你说得没错。但是,在这里,在这座‘断头台城’里,或许不是这样,。在这里,我们永远都是跟玩偶一样,这跟我们被赋予的十四个编号由很大关系。你是‘记录员’?挺合适的嘛。我呢,正如上面所写的那样,是‘医生’。说得极端点,‘断头台城’只有‘医生’,没有罗莎·菲尔露卡。” “那么,现在我眼前的你呢?” “可以说既是‘医生’,也是‘玩偶·罗莎·菲尔露卡’吧。” “我还是不懂。”赖科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们是从外面来的,对于没失去外面的人,也许很难理解。”说罢,罗莎转动椅子,背对着赖科。 “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事。”赖科站起身来,向房门走去。 “出去时,只要做静脉认证就行了。你自己打开吧。” 赖科微微行了一礼,离开了罗莎的房间。 再回到书房时,之间一个让赖科有些意外的女孩子正坐在桌旁,女子趴在桌上,忧郁地横在歌。是一手听来颇觉悲伤的歌。 “道桐蓝小姐。”赖科站在书房门口,朝她打了个招呼。 “啊,侦探先生。”道桐蓝把头扭向赖科,“好像出了什么大事了,是吧?我听罗莎讲了。侦探先生,你不是凶手呢?那你进来,把门关上。” 赖科走进书房,关上了门,向道桐蓝道:“你去哪里了?我一直在找你们,还有道桐一和道桐悠小姐,都不知去哪里了。” “我一直在房内睡觉。不知怎么了,总觉得很困。找不到的就他们两个?” “对,事发前,道桐一先生还在这里。说是要做一张玩偶的设计图。” “说不定是躲在哪个房间里忙着呢。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一旦某事着了迷,就会废寝忘食地忽略周围一切。小二她们死了的事,他可能还不知道吧。” “道桐悠小姐呢?我也一直没看到她。” “阿悠应该在房间里休息吧。她从早上就有些心神不定。那,其他人呢?大家都没事?” “七村和城间像是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我也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她们两个对我们好像很不信任。不过那也没有办法,谁让我们做的那些事都那么可疑呢。” “这倒是。”道桐蓝莞尔一笑,“我也觉得除了你们两个,凶手不可能是别人。” “我们不是凶手。” “那谁知道呀。”道桐蓝好像故意要逗逗赖科,但看见他有些认真的样子,便把话题一转,“你们见到的尸体,真的是尸体吗?不是玩偶之类的吧?” “是真的,我亲眼看到了。” “是吗?看了,不是那几个小丫头的恶作剧?要是的话,该多好。她们以前经常那么做。” “你觉得她们为何被杀?” “仪式呗。”道桐蓝随口答道。 “仪式”一词,又唤起了赖科的记忆。道桐二她们走进回廊,难道真的只是要进行“四方角”?她们所讲的仪式和“四方角”那样的妖术仪式,难道真的完全一样?虽然,道桐二关于这一点什么也没说,但赖科始终觉得里面肯定有文章。也许,那只是她们掩人耳目的借口,实际上另有其他目的。 “她们经常在回廊里玩儿,是吧?”赖科问道。 “嗯。我也跟她们一起做过几次仪式。” “道桐二小姐说,接力曾几次接下去过。本来四个人不可能完成的接力,第二圈却接上了。” “我也经历过。” “真的只是四个人?” “是的。那时,我不是第一棒,也不是最后一棒,所以尚未明白过来时怎么回事,第二圈就开始了。”道桐蓝微微侧了一下头,说道。 要是不可能完成的“四方角”成立,可行的方法有二。其一,参加仪式的四人之一或几个人造假。其二,有外人介入四者当中。在都市传说和怪谈故事里提到的均为后者——幽灵出现并充当了第五棒。 前者的情况又分两种,视造假者是否故意而定。 比如,第一棒把棒交给第二棒之后,又原路返回等着第四棒,这就是故意造假。如此一来,第二圈便可以接下去。然而,按“断头台城”的构造,这是行不通的,回廊不可逆行。 还可以假设是第四棒跳过了无人的第一个房间,直接把帮交到了第二个房间。对“断头台城”而言,这是可行的,但同属故意造假的范畴。据道桐二所述,某次成功的仪式里。她担任了第四棒,尽管没有故意造假,接力却成立了。所以,这种方法在“断头台城”被使用的可能性恐怕很小。 “不是有一种催眠吗?”道桐蓝说道,“昏暗的房间里,若仅有一丝微弱烛光的话,就会使人类的五感 在麻痹和敏感的交替中陷于混乱,从而开始酩酊状态,进行仪式的四个人都会一味履行被赋予的使命——必须把接力棒交给下一个人。这样,第四棒欲完成使命,就会一直走下去,无意跳过一个房间。”道桐蓝的话似乎很有道理。另一种假造,正是通过这种非故意,非意识的手段,达到圆满的结果。 然而,这种催眠方法必须要有相当的记忆丧失状态才能实现。道桐二事后清楚记得其行为,说明她被催眠的肯能性很小。 若故意造假是多人所为的话,又会怎样?譬如,假设第一棒跟第三棒是同谋,把尚未接到的棒传给第四棒,第四棒再把棒交给本不该在那里的第一棒。这样,接力就在误解中成立了。但事实上,因嫌疑人是复数,这种假设的可能性将永不休止。 若排除参加者自身的造假,则一切可能便都被否定。因为,若不增加任何人,接力注定无法成功。着正是该仪式会在怪谈故事中频频被讲到的原因。 赖科有开始推敲暗道的假设,若某处存有暗道的话,不论是参加者的假造,还是第五棒的加入,都会随心所欲得以实现。按照回廊的昏暗程度,就算这暗道存在,不知情的参加者亦不会察觉。 “回廊里不会有暗道存在吧?”赖科把想法告诉给道桐蓝。 “嗯,至少我没听说过。关于暗道,我也曾问过父亲。”道桐蓝答道。 “那回答呢?” “当然是‘没有’。” “道桐久一郎先生经常在回廊里举行仪式吧?” “对。带着玩偶一起。” “但听我说,道桐先生亲自参加的仪式,一次都没有成功过。” “是吗?我没查过父亲的事,不太清楚。不过,虽然父亲经常叫一些客人到家里做那个仪式,但我确实没听说过仪式成功过。” 暗道是真的不存在,还是道桐久一郎做了它却故意没用呢? “在回廊里,只有小二她们的头的顺序按仪式那样被移动了,是吧?”道桐蓝面无表情地问道,“那究竟是为什么呢?” “需要理由吗?”赖科打开记事本,找到有尸体位置的那一页,“根据罗莎她们的验尸结果,确实只有头部按仪式那样被移动了。但接力没能继续下去,像是做了一周罢了。” 就好像前一棒的头颅是接力棒一样,一棒棒传了下去。赖科这样想,却没把话说出口。 “不过,在仪式进行时杀死道桐二小姐她们,应该是不可能的。除非有幽灵出现,或者说,是……” “是什么?” “猎头玩偶。” “猎头玩偶?”道桐蓝有些惊讶地看着赖科。 “对,它坐在了走廊了——通往第四个房间的走廊。” “那是‘猎头玩偶’把小二她们的头移动啦?” “但是……你也知道,‘猎头玩偶’不是自动玩偶。如果是自动玩偶的话,就算不能砍掉头,拿着头移动到有可能。” “那样的话,不是‘猎头玩偶’也能做到呀。比如说,凶手事先准备好另一个自动玩偶,在杀死她们之后,有移动了她们的头颅。你觉得怎么样?” “除了‘猎头玩偶’,回廊里没见到其他类似玩偶的东西。” “那要是改装成一个乍一看不像玩偶的什么东西了呢?”道桐蓝没完没了地假设着。 “事发当时,摆在现场的东西不是很多。除了尸体和‘猎头玩偶’以外,也就只有烛台了吧。啊,对了!还有挂在墙上的那幅画!”赖科想起了那幅画。还有写在上面的一行血字,一时冲口问道,“道桐蓝小姐,你认为‘生死之际,方显人本性’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那是父亲的一句口头禅。怎么了?” “回廊里的画上,用血写着这句话。”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如何感受与死之间的距离,将决定人的个性。父亲是这样解释的。原本好像是比较玩偶和人的时候说的话。” “那凶手为何会留下这句话呢?” “可能还是跟玩偶有关吧。看来自动玩偶是凶手的可能性很大。”道桐蓝自信地说。 “不,这样的话,那行血字有事谁写的呢?” “记录员玩偶呗。城堡里有会写字的自动玩偶呀。” “不可能。这样一来,回廊里就会到处都是玩偶,‘猎头玩偶’、‘运头玩偶’、‘血书玩偶’,还有最后处理这些玩偶的‘处理玩偶’。” “是太多了。但只让它们中的一个分担其中一部分作业的话,罪行或许是可能的,对吧?” “血字的文字写得相当清晰,应该是人直接写上去的。用手指的话又会留下指纹,所以应该是用了什么道具。” “要是那样的话,凶手应该至少一次走进回廊里,是吧?但塔的一层一直有人,凶手没办法简单进出吧?” “是的。而且,案发前我去过回廊,里面既没有人,也没发现可疑之处。凶手边移动边躲起来的可能性倒是有,但当时可能这么做的就只有道桐三、道桐四小姐,还有‘小’……啊,是‘死’。”赖科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把说出了一半的“小雪”咽了回去,改了口。 “噢。”道桐蓝淡淡答道,“就是说,凶手是‘死’?” “未必,她……”赖科欲言又止。他还是觉得,应该把和“小雪”有关的信息和“小雪”说过的话,作为只属于自己的东西收藏在心里,“她根本就不露面。我不好说什么。” “是啊。她肯定特别喜欢里面的世界,喜欢把自己关起来。不然,可能早就离开这里了。” “什么意思?”赖科问道。 “她是我们中最早知道外面的。我们原本都相信这座城堡的里面就是世界。虽然当时不懂什么叫‘里面’,但我们相信墙壁的那一端什么都没有,墙壁就是世界的尽头,因为我们从小受的教育就是这样。但她很早就识破了这些。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外面的。尽管如此,她还一直留在这里,所以一定是不愿意出去。”住在“断头台城”的人们所说的“外”和“内”,对她们来讲,似乎是个十分重要的概念。 “其实,我们继承的是个不太好的血统。”道桐蓝低首说道。 “不好的血统?” “是法国南部一个名曰多尔的家族的血。我们的祖母是继承了那个不详血统的法国人。所以,我们的母亲是混血。而我们嘛,就是四分之一的混血吧。” “你说的‘我们’,包括道桐二小姐她们吗?” “不,从小二开始的下面几个不是。‘死’的血管里留的是多尔家的血。要说多尔这名字,居然跟‘玩偶’的英文拼写完全一样,真是挺讨厌的。” “也就是说,被杀的都是与多尔家没有血缘关系的人?” “哎呀……真的啊!但罗莎、七村她们和多尔家虽没有血缘关系,不也好好的。应该和这件事没关系吧。” “那留着做个参考吧。”赖科在记事本上做下记录。 “我可不怕死。”道桐蓝看着赖科,轻轻说道。 “别说这种话,我不想再看到有谁牺牲了。” “放心吧。我们说的死,只是被分解罢了。这样想的话,就不会难过了,对吗?” 赖科离开书房,开始在城堡了寻找“门卫”和“看守”,却因进不去的地方太多,最终不了了之。 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把所有人都集合到一个地方,即使凶手在里面也没有关系。相互监视之下,应该可以防止事态的继续扩大。 但长期作战还是极力避免的。食物所剩无几,沉默不会唤来任何人的救助。只有靠自己越过围墙,去墙外的那一边才能 求得帮助。赖科感到了肩负的责任之重。既然是自己找上门的,门坏了,就只有自己想办法出去。拖泥带水只会延误时间。 路过饭厅时,看见有两个人影走进房间。赖科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厅门,朝里面张望了一下。是七村和城间,两个人手里抱着一堆食物。 “你们好。”赖科怕吓到她们,故意放低音量,向两人打了招呼。但这反而使两个人吓了一跳。 “干……干什么呀?干嘛跟着我们?”七村狠狠瞪着赖科,胳膊里依然紧紧抱着火腿和土司。看上去,是要把她们所需要的食材搬到某处,以固守城池。城间躲在七村背后,不停发抖。 “啊,不,我只是偶然路过。正好,我有件事,想问你们。” “我该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这些吃的都是我们的,我不会给你的。” “是有关早上的事……道桐三和道桐四小姐没来吃早点,那你们没去叫她们吗?” “去了。”七村回答,“但两个人睡在一起。而且睡得很香,所以我就没有叫醒她们。对那么可爱的孩子下这么狠的毒手,我是绝对不会原谅凶手的。” “两个人都在房间里睡着,是吗?” “刚不是说了嘛!小夜当时也在场。”城间在七村后面用力地点了点头。 七村和城间的证词,意味着道桐三或道桐四事先在走廊里藏好,凶手冒名走进回廊的假设是不成立的。而且,她们两个并非躲在回廊里,而是一直在房间里睡觉。这样一来,在赖科和道桐二走进回廊前就有人躲在里面的推测就不攻自破了。 “喂,你们还抓不到凶手?”七村有些气急败坏,“你们这些侦探是怎么当的!莫非你们两个就是凶手?” “不是的……怎么可能?” 赖科对着两个佣人在某种程度上是信任的。这两人跟道桐家既无很深的瓜葛,对外面这个概念也没有什么扭曲的想法。但两人的证词,确实使问题的解决陷入了自相矛盾的困境。倘若两人当时没在一层的会客室,事情又会如何发展?这样的话,这起事件或许立刻就会被定性为一个单纯的入室谋杀案。虽然两个佣人被凶手利用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但当她们还活着出现在这里时,可能性就被否定了…… “七村小姐,案发当时,你在做暖炉的清扫工作和准备,是吧?是谁安排你那么做的吗?” “是啊,是阿悠小姐。她说最好趁现在就打扫出来。” “悠……”赖科在记事本上写下道桐悠的名字,并郑重地用笔画了几道圈。 道桐悠。回想一下早饭之时,除了隐约听到时而从隔壁那边传来的道桐悠和道桐二的声音,赖科似乎从未见过她的身影。道桐悠真的在那里吗?如果是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离开了座位呢? 眼下,道桐悠究竟在哪里? “还有一个问题。”赖科拿着笔继续问道,“早饭时,道桐悠小姐也在吧?” “对。” “会不会在我和道桐二小姐离开之前就先出了饭厅?” “不会。一直都在。” “哦?”赖科在本子上做下记录,但他依然觉得道桐悠有可疑之处,至少是她让两个佣人走进塔里的。 “啊,那个……”城间很少见的主动开了口,“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嗯,请讲。” “道桐二小姐她们走进回廊那时,四人中有一人抱着一个很大的玩偶。” 玩偶?那难道就是“猎头玩偶”?果真是她们自己抱到回廊里面去的…… “通常都不会抱着玩偶进去的是吗?” “几乎……没有。” “喂,小夜!干嘛跟他讲那么多?”七村瞪着眼睛说道。 “你们最好现在就把自己关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谁来敲门也不要出来。”赖科建议道。 “早就这么打算了。你还好,另一个侦探最可疑。”七村说着正要出饭厅,突然从外面进来一个人,和她碰了个正着。 是幕边。幕边的手上还拎着一把巨大的斧子。 七村和城间一声尖叫,连掉在地上的蔬菜都来不及捡,头也不回地撒腿就跑。 “幕边,你要干什么?” “做武器。”幕边费劲地举起斧头,“在收藏室找到的,用来壮胆,以防万一。” “你拿着它到处瞎转,走到哪里都会被误会。被误会倒也罢了,会被当成是凶手的。” “都这时候了,还管得了被别人怎么想?倒是该挑个再轻点的来。这个太沉了。赖科,拿着。”幕边硬是把斧头塞给赖科。果然是把砍头用的斧子,刀刃宽而厚实。拿在手上,沉甸甸的。但是很奇怪,拎着它,赖科却有一种不由自主地想挥动胳膊的欲望。 “侦探的活动搞得怎么样?”幕边问。 “正在一步步逼近凶手。”赖科得意地说,“已经有了目标。但对作案的手段还不清楚,要想进入回廊,能想到的只有通过暗道,但暗道的存在却无从确定。” “把答案立刻就归于暗道,这就是你的问题所在。” “可是除此以外不可能有其他答案。” “那只是在你的脑子里是这样。”幕边靠着餐桌,把两手微微摊开。 “难道说是有什么圈套?” “当然。否则,凶手岂不是白费心机。又是留下血字和玩偶,又是把头颅换掉顺序。你以为这些都仅仅是在演戏?你不觉得这些行为对凶手来讲,都是不可缺少的吗?” “它们有什么意义?” “是的。如果只用暗道就能解决问题的话,血字和‘猎头玩偶’就是多余的。还有惊叫声和第四具尸体手里的照片,照片上的小型断头台也一样。” “那个恶作剧?” “那可不单是个恶作剧。” “你知道凶手是谁了?” “嗯,还不能十分肯定。”幕边耸了耸肩,紧接着也又命令道,“赖科,你跟我来。” 赖科一只手拿着那把沉甸甸的斧子,还没来得及拒绝,幕边就起身出了饭厅。他也只好紧跑两步跟了上去,跟着幕边经过走廊,来到了玄关大厅。 “你要去哪里?” “外面。”幕边通过了静脉认证,走了出去。外面依然飘着雪,比刚才似乎更大了。时间已临近傍晚,四周也渐渐昏暗起来。 幕边冒着雪,朝院子走去。地上的雪已经积过了脚后跟,赖科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慢慢地眼前出现了那座焚烧炉。 “话先回到雪积起来之前。”幕边朝炉子一边走一边说,“我注意到有一块地面的颜色有些与众不同,就借口要挖个洞,借来铁锹,悄悄地试着挖了一下。” “原来要挖那个洞的话是骗人的。” “不是骗人,原先我确实是那么打算的的。但挖了一米左右的话是假的,挖了三十公分左右就把我累坏了。” 幕边在焚烧炉旁停住,拿起靠在那里的铁锹,轻轻地把四周的积雪拨开。于是,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露了出来。 “喂,喂……里面装的,该不会是尸体吧?”赖科提高了声音问道。 “我也是那样期待的,但我们都猜错了。你把它打开。” 赖科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揭开塑料袋,里面露出一束银色的棒状物,赖科从中慢慢的抽出一根。 是一把利剑。 “这些好像都是从收藏室里拿出来的。它们被放进这个塑料袋,埋在了这里。”幕边解释道。 装在袋子里的刀剑不是一把两把。大小长短各式各样的刀剑大概有十几把。有的带着刀鞘,有的就那么光秃秃的什么也没带。 “是谁拿到这里藏起来的?但是,这么多的剑,为什么?” “大概是从收藏室里偷偷拿出来的吧。一次全拿的话会被发现,所以可能是日积月累,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 “那么,是住在这里的谁干的了?” “这还用说,只要有围墙和那扇大门,外人恐怕装上翅膀也飞不进来。” “但我还是想不通,为何要把这么多的武器偷出来藏在这里?”赖科问道。如果此事真为“断头台城”内部所为,那是什么原因要使其费如此大的力气,专门把它们从城堡里偷到这里来?难道放在收藏室会不方便?或是为了把这些绝世武器归为己有而动了邪念? “是作为一时的保管场所才选的这里吧。但这之后不知是如何打算的。”幕边推测道。 “或许是为了杀掉谁,才调来这么多武器?” “杀人要这么多武器干什么?有一两把就足够了。就算是给几个人拿来使用,这数量也未免太多了吧?再说了,假如真的是打算拿来当武器用,比起怎么夸张的剑,倒不如选些精悍的短剑、刀子更加使用——又不是比武大会。” “那你拿出来的这个又是什么?”赖科把手上的斧子举到幕边眼前。 幕边瞅了一眼斧子,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道:“因此可以推断,把剑偷出来藏在这里的人,不是为了用它们才这样做的,而且,把用来杀人的武器埋在地下也不和合情理。若是把用过之后的凶器藏起来倒是可以理解,但也不像。” “但是,武器就是武器。除了刺杀,切割之类的事情,哪里还有别的用处。” “贩卖。” “啊!” “为了钱。偷盗的目的多半是为了钱对吧?这个也不例外。把它们偷出来的人,为了把它们换成钱才搬到这里的。大概选的都是些能立刻就能成交的东西吧。” “是道桐二!”赖科不假思索的断言道,“一定是她,她对武器最了解,而且……” “而且什么?” “到‘断头台城’的外面……她一直想到围墙外面去。和道桐三、道桐四她们一起。她们身上应该没什么钱。所以,可能才想到要用这些东西去换钱。” “原来如此。道桐二对武器很熟悉的事,我并不知道。但是,昨晚忽然想起,道桐三和道桐四在知道我们是侦探的那副警惕的神情,所以就猜测可能是她俩偷的。也许是怕被我们发现吧。不管怎么说,现在大致的情况都清楚了。道桐二、三、四海有五这四姊妹打算离开城堡,并为此作了周密准备。而我们的到来,特别是赖科的许诺,使她们的落脚点也有了着落。恐怕她们这两天就打算出去了。” “嗯,如果她们依然活着的话。” “我在想,她们所说的仪式,或许就是为出去而进行的仪式。四个人走进回廊,就不会被打扰,得以商讨计策、挑选武器,决定出去后的事情。” “你是说,她们根本没做‘四方角’?”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道桐久一郎确实做过‘四方角’,所以方法她们肯定知道。但她们进行的仪式,实际上不啻是玩儿。” “但她们好像好几次使接力成功了。” “四个人的话,应该是无法成立的。”幕边说着,像是要把她们的遗愿物归原主一样。把袋子放回了远处。犹未停歇的学立刻将之覆盖,很快就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这场雪下得正是时候。”幕边拍着头上的落雪,“积得越厚越好。” “那不就更没人来救我们了?” “那是外面的事。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如何从这里出去。要越过这堵墙,雪能派上用场。” “怎么用?” “只要堆积起来就行。把雪堆起来,做成一个雪的台阶。” “能堆那么高吗?” “墙这边的面积不小。努力的话,没准能堆成一个挺高的台阶。你也别拿着那把斧子,快准备铁锹,快!” 赖科把那把笨重的斧子立到焚烧炉旁,向幕边发着牢骚:“要堆个到墙壁上端的台阶,得要多少雪?简直就是异想天开。又没有铲雪机,肯定不行。” “我没说一定能行呀。” “这可是你提出来的。有时间开玩笑,还不如快想想怎么把凶手抓起来呢。你不是侦探吗?” “啊,原来你一直就没把我当侦探呀。” “受害者在增加,自己却在这里玩雪,你说你这样的家伙算是侦探吗?” 幕边对赖科的话置若罔闻,拿起铁锹,开始在墙边堆起一个小山包。赖科也赌气地转身折回玄关。打开门时,只见一个人影穿过大厅,他急忙朝走廊追了过去。 站在那里的是道桐悠。道桐悠好像是专门等着赖科一样,拦在了走廊正中。 “你在追我?” “不,是路过时偶然看到的,所以……你一个人在这里转来转去,很危险的。你应该和别人一起活动。” “那你呢?” “我……”赖科吞吞吐吐。 “做调查呢?” “是的。” “我期待你的出色表现。” 道桐悠耸了耸肩,朝走廊深处款款而去。 赖科回房冲了个热水澡。冰冷的身体恢复知觉之后,他边擦干头发边在床边坐下。时间是晚上了。这漆黑的夜里,杀害少女们的凶手是否又该出动了呢? 赖科换好衣服,走出房间,立即敲了隔壁的房门。 “是我,赖科。” 很快,门打开了。“小雪”把打半个身体藏在门后,只露出半张脸朝这边望着。 “太好了,你平安无事。”“小雪”面带羞涩地说,“了解到什么情况了吗?” “都是些不足挂齿的简单推理,还没有什么充分依据。所以,眼下还是不说的好。” “赖科先生,不进来吗?在门口会被人看见的。”“小雪”轻轻说道。 “啊,不。但是,可以吗?要不,我们去饭厅?” “没关系,请进。”“小雪”把门来开,让赖科走进。这里跟赖科她们的客房一样,非常狭窄,而且缺乏生活的气息。唯有那塞满了未开封的快照相纸的纸箱格外显眼。 “小雪”慌慌张张走到窗边,跟赖科拉开了一段距离。 赖科靠着门旁的墙,看着“小雪”说道:“照相机依然没找到吗?” “嗯。不知道哪里去了。” “回廊里发现的确是用一次性成像相机的照片,但仅凭用的的是同一种相纸,很难断定是你的相机。” “嗯,但相机不在身边,总觉得空荡荡的。”“小雪”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望着窗外的鹅毛大雪。许是没有取暖设备的缘故,室温低得异常,而她身上依然只有那件短袖连衣裙。 “你真的不冷?” “没事。” 脸和手指明明冻得毫无血色,却坚称没事。赖科仿佛要从身上寻觅无法感知的正常人的体温,一直盯着眺望窗外风雪的“小雪”的倩影。 “赖科先生,你是不是觉得道桐二她们的死都是因为你。” “这是事实,我们的出现成了整件事的导火线。” “如此说来,把你们召唤到这里来的我,才是真正害死她们的凶手。” “这……”赖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倘若否定了侦探幕边,那就同样要否定眼前的“小雪”,否则便不公平。对事件的预知,的确成了凶手下手的导火线。然而,假定幕边和“小雪”一直保持缄默,一切就会相安无事?正如罗莎所说,侦探的行动只会增加死者,但只是坐在安乐椅上,就能够解决问题了吗? 如果赖科假装不知道“小雪”向“外面”发出的求救,只是睁一眼、闭一眼的话,他就能心安理得了吗? “不过,就算我的求救信息没有被你们发现,小二她们依然会是这个结果。”“小雪”说道。 “原因是?” “在‘断头台城’,所有人都铭记着一条规则:不能离开这座城堡。这或许是从道桐久一郎那里延续下来的信念。” “但道桐久一郎都死了呀!” “话虽如此,可我们都是他的儿女,而且依然住在这里。对他来讲,我们就是他的玩偶。” “……就算玩偶能替代人,人也不可能替代玩偶,对吧?” “不,若把按照自己意志做出来的‘有人之体型的玩具偶人’称作玩偶的话,那我们确实就是玩偶。我们是体内拥有高级、复杂的部件,能够长久运作的玩偶。道桐久一郎把‘不能知道外面’和‘不能出去’这一类的意志直接复制到了我们的大脑这个装置上。” “你是说,一旦有人想出去,就违背了道桐久一郎的意志,就会像玩偶一样被分解?但是,又有谁会替他这样做呢?” “就是城堡的这些玩偶中的谁吧。没准是死去的四人中某人,杀死另外三人再自杀的。” “但这样的话,为何头颅的顺序会依次被换掉呢?” “头部的顺序,真的被换掉了吗?” “听幕边和罗莎的解释,好像是吧……”赖科无甚自信。 “罗莎是把尸体的指纹和计算机里的数据核对后做出的结论,对吧?假若数据从一开始就被换掉了呢?” “你说什么?这……” “假设最初的房间发现的是小五的头部和小二的躯体。但若小二冒充小五注册的指纹的话,又会怎样?也就是说,小五的编码是‘法官’,注册‘法官’的指纹时,用的不是小五而是小二的数据,会怎样呢?” “被注册的指纹信息会依次错位!” ┌────┬───┬───┬───┬───┐ │编码│斧头│架子车│手铐│法官│ ├────┼───┼───┼───┼───┤ │姓名│道桐二│道桐三│道桐四│道桐五│ ├────┼───┼───┼───┼───┤ │指纹信息│道桐三│道桐四│道桐五│道桐二│ └────┴───┴───┴───┴───┘ “如此一来,最初的房间里被砍掉头的虽是小五,但指纹是小二注册的的,所以对照计算机数据后,就会出现头为小五、躯体为小二的奇怪现象。说是奇怪,在‘断头台城’却很平常。简言之,最初的房间里被杀的只是‘法官’这一编码罢了。” “你的想法很有意思,但存在着切面的问题。实际上,道桐五的头跟道桐二的躯体的切面没能吻合。若吻合的话,也许就能证明那是‘法官’的尸体。而且,还有血型的问题。若头部和留在躯体内的血型一致的话,罗莎肯定会发现的。” “是啊……”“小雪”突然没了精神,精疲力竭地靠在椅子上,“我原推断是被害的四人中的谁,利用这个把自杀伪装成他杀。看来,头部被换掉顺序是事实。” “自杀的话,现场既没有断头台,亦未发现疑似凶器,恐怕是不可能的。” “那就只能是幽灵在仪式中把她们的头顺次……” “只可能是这样。” “是道桐久一郎的幽灵!一定是!”“小雪”面无表情。 “听说道桐久一郎也是在密室状态下被杀的。尸体旁边倒着‘猎头玩偶’。你当时在场吗?” “我偷偷……还照了几张照片。但都烧掉了。” “那你确定他真的是被杀了?不会是还活着躲在某处吧?” “你是说,父亲实际上还活着?”“小雪”瞪圆了眼睛,看着赖科。 “当然,我也觉得很不可能。但十四个编码中,四个是受害者,两个是空缺,另外七个根据我们的推理都不可能进出回廊。那剩下的第十四个——‘世界’道桐久一郎呢?” “世界……” “不注册数据就无法随便进出‘断头台城’,所以这起案件不可能是外人所为。回廊门的开闭是由竞买认证系统控制的,因此,凶手至少应注册有静脉认证的数据。而‘世界’具备这个条件。若是他事先躲在回廊里面,又会有谁会察觉?” “父亲肯定是死了。” “‘世界’无须是道桐久一郎本人,对吧?只要用了他的名义就可以了。” “这么说,管理注册装置的阿一、罗莎和七村他们,都应该知道‘世界’的真相?按照你的推理,‘世界’是头号嫌疑人?” “知道真相的可能只有道桐一。事发后他一直没出现,道桐悠也是。” “阿悠?” “我一直没看到她。”把两个人支进塔,制造出一个众目睽睽之下的现场是道桐悠。但能操作认证装置的三人却没有她。如此一来,道桐一的疑点就更多了。 “我想确认一下认证装置里的注册数据。数据的可信性很值得怀疑。如果罗莎还在房间的话,得请她帮帮忙。你也一起来吗?” “小雪”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两人小心地出了走廊,“小雪”始终和赖科保持着数步距离,静静跟着。夜色渐深,“断头台城”益发沉寂。 赖科敲了敲罗莎的房门。 “真意外!”罗莎打开了门,一脸讶然,“你们俩竟会一起出现!”她看着赖科,又看看“小雪”,无力地叹了口气。“小雪”站在相隔几步远的地方,一言不发地只是看着两人。 “我们想看看生物认证装置的注册数据,你能跟我们去一下计算机房吗?”赖科请求道。 “嗯……可以。”罗莎点点头,从房间里出来,带上了门,“不过,这是不可思议。你竟然驯服了‘死’。” “驯服?这太夸张了吧。” “不过,这着实让人惊讶。不会是‘一切都完了’吧?”罗莎自言自语地说着,转眼就消失在走廊,赖科和“小雪”急忙赶向计算机房。 罗莎用手按住打开的房门,把赖科两人先让了进去。白天和道桐一一起来注册数据时,还有些凉飕飕的房间,大概是恒温的缘故,比开始降温的走廊显得要暖和些。 “想看什么?”罗莎快速敲打着键盘,输入密码,屏幕上显示出了一个画面。 “能看到有关数据的注册和删除的记录吗?” “能,你先看看这个吧。”罗莎说着,打开一个记录十四个编码的表格,“这就是所有的数据。谁注册了什么,上面都有记录。点击每个项目的光标,就会显示注册日期。” 生物认证注册数据 ┌─┬─┬─┬─┬─┬─┬─┬─┬─┬─┬─┬─┬─┬─┬─┐ │世││刑│记│法│手│架│斧│仕│管│医││看│门││ ││死││录│││子│││││王││││ │界││吏│官│官│铐│车│头│女│家│生││守│卫││ ├─┼─┼─┼─┼─┼─┼─┼─┼─┼─┼─┼─┼─┼─┼─┤ │││││││││││││││指│ │〇│〇│〇││〇│〇│〇│〇│〇│〇│〇││〇│〇││ │││││││││││││││纹│ ├─┼─┼─┼─┼─┼─┼─┼─┼─┼─┼─┼─┼─┼─┼─┤ │││││││││││││││虹│ │〇││〇│││││〇│〇│〇 第四章 罗莎的房间里,“医生”正给幕边做着急救处理,他的太阳穴附近受到钝器击打,虽然伤势不重,但头上又被缠了一团绷带。这次,被绷带包上的除了脑袋,还有因摔倒时挂了彩的肘部,由于意识尚未完全清醒,幕边很少见地盖着毛毯,平躺在那张好像就诊台一样的床上。 “应该没有生命危险,出去后最好再到医院检查一下。”罗莎坐在那把圆椅子上,说道。“不过,他发烧了,可能是着凉了。” “他一直在外面。”赖科说道,“说是要用雪堆个翻过围墙的台阶。” “居然如此不切实际!被凶手发现了,不就完了?” “我跟他说了,可他……”赖科辩解道。 或许是发烧的缘故,幕边的呼吸有些沉重。反正,没事就好。赖科想到这里,稍微松了口气。 “小雪”用双臂抱着身体,缩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目睹了道桐一的尸体后。她一直是这副僵硬的表情。虽是初次见面幕边始终昏睡,交谈因而无法开始。 “道桐一先生是怎么死的?”赖科问道。 “胸部一处、背部三处,都是被刺过的痕迹。其中一处上还留着一把短剑。”罗莎答道。 “胸部也被刺了?” “是的。” “也就是说,凶手不是从背后偷袭的?那是在书房将他杀害后,又扶到椅子上去的?” “不知道,也可能是一面对凶手坐着。第一剑刺中他的要害,又从背部刺了两剑,最终使他断气。单凭伤口的活体反应。没能判断出伤口的先后顺序。很可能是短时间连续刺的。” “因为书房的门不需要认证,所以,我觉得凶手是偷偷打开了门,悄悄潜进房间杀害了正伏案写东西的道桐一。” “啊,对了,你想不想知道阿一当时趴在桌子上干什么?”罗莎突然有些兴奋。 “嗯。”赖科点点头。 “你看。”罗莎把被血染的乌黑的坐标纸拿给赖科。“是‘猎头玩偶’设计图纸。” “是道桐一先生画的?被血染的几乎看清了。” “这是最让人遗憾的地方。你看这里,写着‘完成’两字,阿一好像想出了‘猎头玩偶’的结构构造,他当时一定很兴奋。” “不会吧……” “这跟他的死也许没有直接关系,但真的很可惜。”罗莎惋惜地摇摇头,“他要是还活着的话,不,哪怕是这张图纸还能看的话,也许我们真的能亲眼看到传说中的‘猎头玩偶’呢。” “收藏室里不是有‘猎头玩偶’吗?不过,现在应该是在回廊里。” “回廊里的那个东西,怎么看都只是个玩偶,什么价值都没有。” “但它既然被放在回廊里,就说明肯定有些不同寻常之处。”赖科说道。 “赖科先生。”“小雪”突然开了口。赖科回过头,哑然看着她。 “关于‘猎头玩偶’的传说,我考虑了很久……刚好罗莎医生也在,你们能听说说说吗?” “你知道些什么吗?” “谈不上知道,只是一直都有一种推测。”“小雪”捊了捊头发,继续说道,“从罗莎医生那里听到‘猎头玩偶’的故事,是很在以前的事了。那个故事和我原先在书房看过的一本书的内容很像。所以我一直觉得传说或许就是以那故事为原型改编的……”兴许是说得太快,“小雪”边咳嗽边断断续续地说道。 “你是说,‘猎头玩偶’是以某个故事为版本编出来的?”赖科问道。 “编?嗯……的确可以说这是一个编出来的故事,但是,又不完全是呀……” “你到底想说什么?”罗莎有些不耐烦了,“你先理清楚了再说,好不好?” “抱歉,嗯,我是说,‘猎头玩偶’这个传说,其实是把一个史实做了某些情节渲染后才传开的。” “你的意思是说,那故事真发生过?再怎么胡编乱造,玩偶砍了人的脑袋还能到处跑这种事情都是不可能发生的。”罗莎满脸不屑地说道。 “所以,玩偶这部分是编的。因某种历史上的缘故,这件事不能直接将给人听,所以,人们就编成了一个故事流传,渐渐,其原型——史实——逐渐被人们淡忘,留下的就只有‘猎头玩偶’这个传说了。” “你说的那个原型是。” “伊凡雷帝大清洗。” “伊凡雷帝?”(注释:名字俄文问google。(1530-1584)伊凡四世,俄罗斯历史上第一位沙皇,性格易怒、残忍,对贵族们施以无情镇压,固有“雷帝”之称。) “俄罗斯的一个沙皇。”罗莎补充道,“十六世纪的事。” “是的,历史上,伊凡雷帝曾血腥镇压了所有背叛他的人,被加冕为沙皇的伊凡,制定了一种消藩区制度(注释:简单说明,就是沙皇统一了三个权力,如同中国帝制,皇帝说了算。),还组装了一支沙皇禁军,逐个处决了所有看不顺眼的人。据说一五八〇年七月,红场举行的大规模处刑里,有一百余人被砍了头呢。” “那……‘猎头玩偶’中出现的贵族,就是伊凡雷帝?” “是的。故事中的‘猎头玩偶’就是执行处决的人,是会走路的断头台。在西方,开始出现断头台式的刑具是十五世纪以后。所以,在‘猎头玩偶’这个故事成型的过程中,或许断头台起了很大作用。伊凡雷帝尤其记恨直系亲属的背叛,只要稍有怀疑便立即处决。‘你觉得我惩罚背叛者的行为对不对?’正是伊凡雷帝留下的名言。” “原来如此。”赖科抱着胳膊看着“小雪”,“因当时的沙皇是不可违抗的最高统治,所以人们才改编成‘猎头玩偶’的传说,悄悄流传下来?” “对。”“小雪”点了点头。 “但是,故事最后说到的那个多出来的玩偶,象征什么?”罗莎问道。 “另一个玩偶,是斯大林。”“小雪”略略一顿,继续说道。“有人说,四百年后诞生的斯大林独裁专政,以及他对周围进行的彻底肃清,很大程度上是效仿其偶像伊凡雷帝。从一九三七年到一九三八年的肃反运动,你们都知道吧?那场运动的构思跟伊凡雷帝的大清洗有很多相似之处。所以,那另一个玩偶的出现,很可能是一九三七年后才加到故事里的。” “真没想到,从小听说的这个故事竟是真实历史的翻版。”罗莎目瞪口呆,“但仔细想想,倒是能使我信服。” “‘猎头玩偶’故事是一个有关处刑的寓言。虽然它可能很适合这座‘断头台城’,但是作为主人公的玩偶并不存在。”“小雪”说完,像一个断了线的木偶一样,筋疲力竭地坐在地上。 “冷猎取人头的玩偶,从一开始就不会存在。”赖科说道,“这同时意味着,回廊里发现的玩偶,只是个普通玩偶。” “但过去肯定有人像哥哥那样尝试着做它。利用现在的技术,未必做不出吧?所以,我觉得你不能断然否认其存在。” “但以我们看来,它简直破旧得一文不值。我亲眼看见过。问题是。这破烂东西为何会坐在连接两个房间的走廊里。”赖科反驳道。 “你说的没错,赖科!”是幕边的声音。 赖科猛然回头,只见他正慢慢从床上坐起,遂立刻跑了过去:“幕边!你不要紧吗?” “头疼得很。但比起死来,算不了什么。”幕边以手指头,把脸对向“小雪”,“初次见面,委托人小姐,关于‘猎头玩偶’的讲解,很有意思嘛。”那边对着“小雪”,轻轻鼓了鼓掌。“小雪”依然坐在地上,赧然低下了头。 “幕边,你怎么会倒在那里?”赖科问道。 “我从外 边进来的时候,看到了道桐一,当时他手上拿着一个筒状的东西。我正要追上去,他却进了书房,所以我等了一会儿才敲门进去。” “然后呢?” “我看见道桐一趴在桌子旁非常专注地写着什么。正想再走近点跟他打招呼,就有东西砸在我的头上,以后的事就不记得了。” “道桐一被杀了。” “看那张血迹斑斑的图纸就能猜到。我看到的那个纸筒,还有他专心致志在描画的东西,就是这张图纸。他也是被砍掉了头?” “不,是被剑刺死的。你为何认为是被砍掉了头?”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样更加体现‘断头台城’的色彩。”幕边说着,摸了摸自己的头和胳膊,叹了口气,“身上又多了几道伤。这回连胳膊上都是。” “可你每回都能大难不死。对吧?”赖科有些挖苦地说。 “你还在对我耿耿于怀?赖科,你就那么想让我成为凶手?算了。”幕边衣服委屈的样子,而后又自言自语道,“不过也是,凶手把跟我在一起的道桐一杀掉,却放了我。我不是凶手的话,那真正的凶手为何会不杀我。这究竟是为什么?” “或许把你打晕以后,就认为你已经死了。”赖科随口说道。 “一定是……另有原因。”“小雪”看着幕边,“一定是凶手需要你活着。” “也有可能是凶手觉得杀不杀我都无所谓吧。他一定在想,这么没用的侦探。”幕边面无表情自嘲地说,“可是,这已经是第五个牺牲者了。” “幕边先生……这不都是你的责任。我也有责任。”“小雪”说道。 “没错。这个世上本来就不需要什么侦探。”罗莎冷冷地,像是在回应幕边刚才说的话。然后又把头转向“小雪”:“还有你,既然你早就知道‘猎头玩偶’与伊凡雷帝和斯大林有关,,为何不早告诉道桐久一郎?如果他知道了实情的话,也许就不会如此沉迷于那个玩偶,后面的这些蠢事也就不会发生。” “但是……”“小雪”被罗莎问得无话可答。 看到“小雪”尴尬的样子,赖科立刻替她辩解道“那你觉得,道桐久一郎会因‘小雪’说些什么就放弃自己的想法吗?面对道桐久一郎,她又能怎样,她能抗拒的了吗?” “如果把袖手旁观叫做不可抗拒的话,那人生下来就只有等着死了。” “不是什么都没做。”“小雪”的表情开始有些痛苦,“但是,结果却是这样……” 不做些什么一切都会毁灭,但做了的结果还是毁灭。被夹在这进退两难的局面中,人又该怎么做?看着“小雪”抱着头几乎要崩溃的样子,赖科似乎看到了她的内心在痛苦中挣扎。 “现在不是弄清谁是谁非的时候。”幕边把被子歇到一边去了床。“我现在就去回廊。赖科,你跟我一起来。” 永远都是命令的口气。但这回,赖科却很顺从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对幕边说:“不是还在发烧吗?要不要紧?” “少罗嗦。时间不多了。” “我也去。”“小雪”轻轻地举了一下手。让她留在这里和罗莎待在一起,还不如带上她一起去。赖科招了招手,把她叫了过去。 “我可不去。尸体该检查的也都查完了。”罗莎把手指交叉着抱在脑后,嘴上打着哈欠。已经死了五个人,可她依然没有丝毫危机感。 “这里上了四道锁,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那我们就先告辞了。谢谢你给幕边治疗。”赖科行了一礼之后,出了房间。 “行吏”、“记录员”还有“死”向回廊走去。北边的塔依旧很昏暗,总好像里面藏着什么人似的。 “我需要蜡烛,越多越好。赖科,你知道哪里有蜡烛?”幕边问道。 “暖炉旁边好像有很多。白天帮七村她们打扫卫生的时候看到过。”赖科说着,打开暖炉变的纸箱子,“蜡烛这里多的是,但是烛台不够。” “先拿上,能拿多少拿多少。”幕边从箱子里抓了一把蜡烛抱在腋下,一个人先跑上了楼梯。赖科和“小雪”跟在后面。 在回廊门前,幕边把手伸进认证装置的凹口。缠在装置上的绷带已被拆开,大概是在第二次和罗莎她们勘察完现场后拆下的,打开门,赖科和他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小雪”则和他们两个稍稍拉开了一段距离,最后一个走进了里面。 房间里一片漆黑。 “我们发现尸体时,蜡烛好像是点着的吧?难道是凶手故意没有熄灭它?”赖科说着,点着一支蜡烛,室内被微弱的烛光涂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接着,又把手上的几支都点着,房间一下子亮堂了许多。但视线依然模糊不清,每向前移动一步都会感到步履维艰。 房间的角落里,躺着一具尸体,上面盖着一张白色床单。总算不用再看死人了。赖科松了口气。虽说她那美丽的容貌确实让人心动…… “我们在这里做几个实验,比如门的开关,还有法则等等。”幕边对尸体视而不见,走到门前站下,门悄声地拉开了。 “回廊内的结构你大体已经了解了吧,赖科?” “了解了。感知体重的地面,只安装在了逆时针移动时门的内侧,所以只能沿着回廊向左单向移动。而且,只要有一道门开着,其他的门就打不开。就这些吧?” “嗯,差不多。”幕边点点头。在不远处,“小雪”也点了点头。 “这里的门,好像都是由计算机房在控制的。但操作计算机,并不能使门随便开闭。这一点,我们在道桐一那里已经证实过了。” “离得那么远,就算能控制门的开闭,也难说有何意义。” “你到下一道门那边去。”幕边向赖科发号着施令。 “我一个人?” “是的,我留在这里。打开那道门后立即离开感知地面,让它关上。然后站在那里等我。” “行了,行了,知道了。”赖科肤浅一答,不情愿地朝门走去。但身后房间的门关上之际,通往第二个房间的走廊顿时暗了下来,赖科只能借助手上微弱的烛光,摸索着向前移动。走着走着,不知如何,两脚开始瘫软。好容易走到下一道门前,便以幕边所言,待门打开后立即离开感知地面,等着门自动关上。 这时,背后的门开了。幕边和“小雪”走了过来。 “嗯,门虽然只能沿逆时针方向顺次打开,当打开的顺序似乎不是固定的。” “嗯?什么意思?” “假设最初的房间的门是第一道,以下逆时针次是第二、第三直到第八道。似乎这里并没有打开第一道之后只能打开第二道的规则。也就是说,打开第二道门之后,第一道还可以被再次打开。这样,但我们像现在这样打开第一道门进入走廊时,若有谁想打开第五甚至第八道门,是完全可能的。” “就是说,门开启的顺序没有被规定死?”赖科问道。 “是的,接下来我们去下一个房间。”幕边打开门,“为了方便解释。我们把第一个房间定位a,下面依次是b、c、d。我们下面要去的房间就是b。” 房间b同样昏暗的几乎一切都看不清。赖科把蜡烛举过头顶,眼前出现了那幅挂在墙上的、用超现实主义手法绘制的有塔的画。 “用血写的这句话……”“小雪”说,“是父亲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也许是凶手故意留下来误导我们的,让我们认为道桐久一郎的幽灵是凶手。” “画上写些什么都无所谓。”幕边取下画框。仔细检查着后面的墙壁,自言自语道,“好像没什么不对劲的。” “现在想想,当时画下面摆有烛台,旁边就是 尸体,好像是专门要让我们看到它一样。”赖科抱着胳膊,回想着当时的情景。 “对啊,你说的没错。”幕边失声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原来如此。赖科,你太棒了!” “我怎么了?什么意思,你解释一下啊。” 但幕边没有理他,又重新检查起那块墙壁。用灰色石头垒起的墙壁,带着一丝古式建筑的风格。墙上钉着一个很小的钉子,像是用来挂那幅画的。 幕边检查完,一言不发地朝下一房间走去。赖科和“小雪”赶紧跟上。 “道桐三的头和道桐四的躯体是在这里发现的,当时,我们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但保险起见,还是检查一下。”幕边命令道。 赖科秉烛查看着墙壁,特别留意了一下房间的角落,当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二楼不知是否对角移动?”赖科像是自言字眼般道,“从整体上看,房间a和c,也就是北边的塔河南边的塔之间用一堵墙连接着。表面上好像是要防止自由移动,但会不会墙内是空心的,其实是个连接a、c的暗道?” “就算是,又能怎样?就算有个暗道,既然不可能有谁在a里等着,从d出发者又不能向b移动,则’四方角‘便无法继续,所以,就算有那个暗道,也只能是b、d之间。” “这倒也是。” “赖科,你看这里。”幕边指着离角落很近的一块墙壁,“这里有一个小洞。” 赖科拿着拿着凑过去,层层垒起的石头缝隙间,果然有个直径约一厘米的小洞。他怀疑里面没准会藏着小型的针孔摄像机,故用蜡烛照着洞口仔细看了一番,但那似乎只是个普通小洞,里面一无所有。 “如此小的洞,你怎么发现的?”赖科匪夷所思。 “这完全不出我的意料,无需奇怪。”幕边挺着胸道,“下面,该去见见‘猎头玩偶’了。”幕边打开门,走进下一条走廊。 走进走廊的刹那间,赖科还以为是谁靠墙蹲在那里,却是那个玩偶,那个看上去好似疲惫不堪的“猎头玩偶”,面对眼前的这个玩偶,赖科觉得它变得更加虚幻,因为它只是人做出来的一个幻想——如果“小雪”对那个传说的解释符合事实的话。 “把带来的蜡烛全点上,直接立到地板上就行。”幕边下着指令。 赖科先把自己抱来的蜡烛放下,一根一根地点着之后,有间隔地立到地板上。然后又接过幕边手上的,将它们全都点上、摆好。 走廊渐渐地亮起来,借助脚下的亮光,赖科终于找到了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的答案——为何每次通过走廊时都会觉得眩晕。事实上,走廊的墙壁不是一个平面,而是成弧状,而且弧度很大。要想直着走到对面,身体必定会与其发生碰撞,因此,在完全黑暗的状态下,毫不知情的人要想通过它,在无意似地躲开墙壁的同时,身体必然会失去平衡,眩晕的感觉就会自然而生。 “其他的走廊也是这样吗?” “是的。” “现在看得这么清楚,光线很暗时却根本注意不到,莫非这是故意要让进行‘四方角’的人萌发幻觉?”赖科摸着墙壁,说道。 “还有别的理由。”幕边在玩偶旁边蹲下。“你把玩偶被放在这里的理由凑在一起想想,就会明白了,打开下一道门,会走到哪里?” “第四个房间……房间d。” “没错。”幕边点点头,站在门前,“我在那边敲过门后,你把门打开。”说着,他不等赖科和“小雪”反应过来,就只身走进了房间d。门自动关上了。只要赖科不打开它,幕边就无法再回到这边。很快,从那边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赖科站到感知地板上,门打开了。 “嗯,嗯。”幕边回到这边,在走廊里走来走去,像是要寻找某物,“外面不可能有,那肯定是在里面。但这里也没有呀,会在哪里呢?” “你别总是自言自语的好不好?”赖科一头雾水埋怨道。 “玩偶又没开关。”幕边没理会赖科,抱起玩偶。“猎头玩偶”像是发出哀鸣一样,关节吱嘎作响。也许是烛光的作用,它看上去跟一个活着的小孩子无甚两样。 “不对,这果然是假的。”幕边把玩偶放到一边,站起身来,在走廊来来回回几次,又站到了门前。门悄悄打开。“果真是一点声音都没有。难道从一开始,就设计成了这样?看上去也没太进行保养呀。”幕边离开感知地板,而后又踩了上去,门再次打开。就这样反复多次,门总算没动静了。刹那间,所有蜡烛的火苗一起晃动起来。 这时,从什么地方,突然传来和“猎头玩偶”关节的吱嘎声十分相似的响声。是的,没错!是发现尸体时频频听到的那个怪异的声音! “就是它!”幕边用少有的亢奋的声音说道,“赖科,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不想听到这个声音……”赖科用手捂住耳朵。 “刚才,周围是不是晃动了一下?”“小雪”的两个眼睛迅速地环视了一下四周,“蜡烛也在晃,应该不是我的幻觉。” “为何门打不开了?别是坏了吧?”赖科把指尖塞向门缝,想把它硬拉开,但无论他如何用力,门依旧纹丝不动,“是谁来到回廊里了?一定是哪个家伙在某处开着门。回廊里的门不能同时打开两道,而这里又没有手动装置。这下子,我们被困在里面了!” “别那么大惊小怪,好不好?”幕边窃笑道,“瞧!”瞬间,赖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打开的门,又悄然开了。 赖科像被捉弄一般,懊恼地盯着门:“是进来的那个家伙开始移动了?” “不是。你先跟我来,到了下一间,你就明白了。”说完,幕边转身先走出了走廊。赖科和“小雪”熄灭走廊里所有的蜡烛,跟着他一起进了房间。 盖着白色床单的尸体横躺着在那里,与一路过来时看到的情景是乎完全一样。但这回,赖科却明显感到一种异样的感觉:“尸体的位置好像不对。我们发现它的时候,好像不是在那里的吧?” “当然不是,赖科先生!”“小雪”喊道,“快看,看前面的门!” 顺着“小雪”的手指,赖科看到了一道似曾相识的门,门旁有一凹口,装着静脉认证装置——这是房间d不该有的第三道门,是跟回廊里所有的自动门迥然相异。这道门,是只有最初的第一房间才会有的门。 “这里是……最初的房间?”赖科总算反应过来。 “没错,我们又回到了房间a。” “这不可能。躺着‘猎头玩偶’的走廊,应该是通向房间d。” 绕过a、b、c三个房间和第三个走廊,出现的为何不是d而是a?他们回到了a房间,那d房间到哪里去了? “但现在我么可以出去了。”幕边立即通过认证,打开了门,“你出来就懂了。我们并没有到什么异世界。” “这到底怎么回事?” 赖科和“小雪”出了回廊,位置依然是北边塔的最上层。或许是刚才回廊里的体验,使幕边觉的双脚像是踩上了另一个世界——像是幕边说的异世界,又像是和这个世界平行的世界。到底是什么,他本人也说不清楚…… “这就是最后一个实验。”幕边把三个蜡台放倒,撑住了门和门框,使门一直敞着,“这样一来,门就关不上了。嗯,但不会发出警告声吧?” “幕边,我开始觉得你像个侦探了。” “我一开始就是侦探!下面,该把还活着的人叫到一起了。现在,是时候了!” 幕边火速跑下楼梯,赖科一边照顾跟着他的“小雪”,一边跑去追他。 跑到黑暗的走廊时,幕边突然收住了脚,从后面 跟上来的赖科差点撞上了他。 “怎么啦?”赖科只好来个急刹车。 “快看,又是玩偶!它们在一点一点地侵入这里!”幕边用手指着走廊门前摆着的两座小型断头台,上面又放着两个掉了头的玩偶。断头台的的确确在入侵着这座城堡。最先被发现的四座是大门前,接着的一座在玄关门口,而这次则走进了走廊。 “莫非又有谁被杀了……”赖科有了种不详的预感。 “够快的,真佩服。从道桐二他们四个被杀到现在,充其量只有十五个小时,而凶手处决了七个人。”幕边跨过玩偶,朝走廊深处走去,“据说亨利·桑松和他的徒弟们,十三分钟内曾用断头台砍掉十二个人头,至奥布雷赫特(注释:andreobrecht(1899-1985),法国的死刑执行人,1976年因健康原因退职,由助手继任。1981年,法国废除死刑制度,其助手因此成为法国的最后一位刽子手。)则达到七秒钟一个。断头台带来的是日趋可怕的死亡速度……” 饭厅内,三人找到了七村和城间的尸体。 与道桐二她们相比,两个人的死亡现场更是令人惨不忍睹,胳膊上血淋淋的伤口。围裙上大片的血迹,还有散落地板的食器和花瓶碎片。从这些迹象来看,两人被杀前曾和凶手发生激烈争执。 “我本来还有事想问她们呢。”幕边走近尸体,号了一下两人的脉搏,抬头叹道,“死了。” “不行了,怎么会这样?”赖科突然抱着脑袋,发出痛苦号叫,“我的知觉在麻木。她们死的真惨,可我……可我竟然感觉不到害怕,我竞能如此倘然自若……” “赖科先生,”“小雪”担心地看着赖科的背影说,“你就当是玩偶被弄坏了,这样心里会好受些。” “你说什么?” “和自己不相干的人,终究都和玩偶一样对吧?” “不……当然不是了。‘小雪’,你怎能这么想?”赖科有些激动,但他没有把话说下去。“小雪”的话是对是错。她和幕边为何如此冷血,他始终无法理解。但眼下这些都无所谓了。他只觉得心底有一股说不出的痛楚。 到底还有几个人活着? 赖科胸口的伤痛有位消失,三个人又从会客室里发现了第八个玩偶。这里,曾是道桐久一郎的死亡现场。看着被断头台砍掉了头的玩偶,神情有些恍惚的赖科仿佛看到了道桐久一郎倒在那里。 “第八个牺牲者……会是谁?”赖科脑子里浮现的是“王”和“看守”。莫非真是她们中间的谁,挥下了断头台的铡刀? 会客室里还有一个人——罗莎。她好像也刚发现小型断头台和玩偶。 “你一个人随随便便跑出来,太危险了。”赖科说道。 而罗莎却一脸意外地看着他:“难道凶手真的不是你们?” “怎么可能?难道幕边头上的伤是他本人弄出来的吗?” “嗯……可能性确实不大。但你们两个要是一伙的话,就未必没可能了,只是出手未免太重了些。这就怪了。阿悠还活着?” “不知道。”赖科黯然摇了摇头。 “道桐悠肯定活着。”幕边说道,“她不活着就怪了!” “不用去确定一下?” “没必要。”只听得幕边如此断言。 会客室成了临时的破案会场。赖科和罗莎坐在沙发上,幕边在一旁来回镀着脚步。“小雪”则在稍远处看着他们。 “关于这几起血案。”幕边停下脚步,手插在腰际转向赖科和罗莎,“最开始是四个少女在封闭的回廊里被杀。她们四个很可能是进行‘四方角’仪式时遇害的。” “四方角?”罗莎插嘴道。 “啊,叫法不同,内容跟他们说的仪式完全一样。”幕边继续镀步子,“至于她们是否真的进行了仪式,我们不是当事人,就不得而知了。但据我分析,她们很可能是因为其他原因才经常聚在那里。” “其他原因?是什么?”罗莎问道。 “商量如何逃出去,或许还有对战利品的管理。所谓战利品,是她们从收藏室偷出来的武器。为了不被发现,她们似乎花了很长时间一件件从那里拿出来。事实上,在焚烧炉旁,我们挖出了大量的武器。” “这个……我一点都不知道。”“小雪”小声嘟囔道。 “这些像是她们为出去后做的准备,打算用它们来换钱,想法挺聪明,遗憾的是,大功尚未告成就被凶手发觉了。” 可恶的凶手,赖科从心底呐喊着。但幕边和“小雪”是否有着和他相同的感受呢?至少赖科感受不到,不仅是他们两个,罗莎亦然。道桐蓝又何尝不是那种冷漠的口气。这难道都是因为她们住在这座城堡的缘故? “下面,我们先整理一下案发前的情况。”幕边理了理思绪分析道,“早饭时,也就是上午十点钟左右,除了‘死’、道桐三和道桐四,所有人都到了饭厅。这一点,没有异议吧?” 罗莎点了点头。 “七村和城边的证词,给道桐三和道桐四提供了此时不在回廊的证据。‘死’从一开始就没注册静脉数据,不可能一个人走进里面。若有人帮忙的话,可能性倒是有,但其他人当时都在饭厅。而且从她和这里所有人的关系来看,应该也没有人会帮她这样做。因此,可以断定,她在事发当天或者前一天晚上,就事先藏进回廊的可能性为零。还有,据注册数据显示,当时未注册静脉数据的,除了‘死’和外来的我们两个,只有‘王’。” 赖科事发前曾和“小雪”接触过,当时“小雪”就在她的房间里,这一点足以成为她不在回廊的证据。但当时还在房间睡着的幕边对此并不知晓,又兼其分析足以证明“小雪”的清白,赖科索性对此只字不提。 “也就是说,案发当时不会有任何人藏在回廊里?”罗莎问道。 幕边微微点了点头,竖起了食指,继续说道:“接着,说一下赖科和道桐二进入回廊后的情况。赖科说他门绕回廊走了一圈,却没发现什么可疑情况。对吧,赖科?” 赖科颔首。 “但他们出来时,七村和城间已经在塔的一层,说是按道桐悠的吩咐在打扫暖炉。而赖科还帮她们两人干了三十多分钟。此时是正午左右。” “至少,我在的那段时间里,没有人接近塔。”赖科补充道。 “对了,赖科后来去找了道桐一,对吧?这样,此时道桐一不在回廊里的证据就成立了。” “这算是不在场证明?“赖科反问道,”嗯,随你说吧。但是,我离开回廊后却是去找了道桐一,让他帮我注册了静脉数据。出了城堡,就看到了你。” “罗莎小姐,你正午时在哪里?”幕边问道。 “我当时要修复认证装置,所以一直在我的房间和大门间不停地跑来跑去。” “啊,道桐一好像也这么说过。”唠嗑补充道。 “但实际上,没人能出来为你做证吧?不过,也无所谓。那‘死’呢?你当时在哪里?” “我……在房间。” “幕边,她的名字叫‘小雪’!”赖科以一副严肃的表情纠正对方。 “你给她起的名字?” “起名字就是人对待玩偶的最初行为。”罗莎用戏谑般的口吻说道。 “我们言归正传。”幕边把话题重新又来回到事件。“问题是,用餐后所有人都去了哪里。我嘛,饭后立刻去了道桐一那里,不过,能给我作证的证人死了。而那以后的行踪,除了和赖科一起呆过一会儿,也没人能替我证明,我想,其他人也都差不多吧,没人能互相证明各自的去向。所以,从这里下 手找凶手,是行不通的。” “但若凶手事先没藏在回廊里,那案发时有如何进去?七村和城间可是一直在塔的一层打扫卫生的。”赖科问道。 “问题就在这里。赖科和道桐二从回廊回来后,没有人能走进里面。七村她们也证实了,当时既没人进去,又没人从里面出来。” “之后,四个被害者就进了回廊。”赖科说道。 “是的。由于她们在里面待了一个多小时还不出来,感到异常的七村两人决定向道桐一汇报,这是,她们偶然碰到我和赖科。我们两个进去后,顺次发现了四具尸体。但除了尸体,没发现有谁藏在里面。” “所以说,凶手应该没机会走进里面。进去了四个人,死的就是四个人,但若是没有第五个人的话,罪行又岂能成立?”赖科像是投降了般,举起双手。 “我曾考虑过一种可能,凶手是杀死小二和另两个少女后自杀的。”罗莎抱着胳膊,说道,“但阿一的死使我否定了这个想法。而且,我不认为存在复数的凶手。但是,有可能是单独犯罪吗?” “当然可能。”幕边依然手叉着腰,信心十足,“回廊里出现了不可思议的现象。既然由四个人无法完成的‘四方角’都被她们弄成功了,那四个人全都成为受害者也就没什么不可能的了。” “怎么做呢?” “解释这个可能性之前,先要说明一下回廊,回廊里有个机关,正是这个机关,使‘四方角’成为可能。” “机关?”赖科皱了皱眉头,“那我们刚才在回廊里做的那个奇妙的实验,也跟这个机关有关了?” “没错,首先,关于‘四方角’,请各位用脑子简单地画张图,‘断头台城’的回廊入口是北边的塔。我们不妨把进塔后所在的最初的房间作为起点,逆时针方向绕其余三个房间一周。和刚才一样,为了方便整理,就把最初的房间设为a,其余的一次是b、c、和d,既然叫‘四方角’,那么给人的印象自然就是直线运动。但是,这里的‘四方角’却很特别。正是因为这个特殊性,仪式才得以成功。” “特殊性?”赖科不解地看着幕边。 “是的。其实,这里根本就不是四方结构,而是一个圆。‘断头台城’的回廊内部是一个圆!这是一个最大的发现!当我发现了这个秘密时,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我就像是得到了上天的指示般激动不已。” “你说的是走廊那些弧状的墙壁?” “是的,我在检查后发现,走廊里每一面墙壁都呈弧状,而且弧度一概不小。我试着把它们在脑子里连了一下,果然是一个圆!其设计者为何要把它做成一个圆?仔细想想,这肯定跟‘四方角’有关。但它若只是个形状上的设计,除了妨碍仪式进行,似乎就没有别的效果了。然则,这个圆的意义何在?为了实现这个意义,是否还有别的机关?最终,这一切都被我发现了!”幕边兴奋地说道。从他那天真无邪的笑容里,一点都看不到对死者的哀悼。“其实,发现的过程很简单,只要考虑一下如何才能使‘四方角’成功,就会得到答案。” “那当然是——要确保接力延续,怎样把第五个人悄悄安排进去?”赖科不假思索道。 “你理解错了。我所说的成功,前提条件是只有四人,当然,道桐久一郎肯定想过给第五个人设置暗道或其他的藏身处。但当不可能成功的‘四方角’成功时,大多数人都会像你那样马上想到暗道。很可能由于这个缘故,他才故意没采用这个简单易行的方法。” “但四个人到底如何完成呢?当然,若采取了造假的办法,则一切都很好解释。譬如四个人中的一人跳过一个房间,或者尚未接到接力棒就开始移动之类。” “不,在‘断头台城’的回廊,四个人不违反规则就可以使仪式成立——否则就不是魔术了。道桐久一郎或许一开始就打算把它做成这样。” “但这不是魔术,对吧?” “体验者若是把它当成魔术的话,那它确实就是魔术,尤其是把它做成这样的道桐本人极力想要这样。但是,用来骗人的魔术,人们通称之日‘圈套’……好了,四个人完成接力的方法,你想出来了没有?” “四人之一,”“小雪”在会客室的角落里轻轻说道,“若不知不觉被移动的话……” “完全正确!”幕边点了点头,“所以回廊才是圆的,而不是四方的。” “听不懂,你再说的明白点好不好?”赖科有些不耐烦了。 “当然可以。要想使‘四方角’成立,只要搞定一个问题就行了——如何把房间d的人送到b。”幕边说道。 按照“四方角”的规定,房间a的人要向b移动,这样a就会空无一人。怪谈里,幽灵会出现在此,但现实这是空的。而当房间d的人按规则向空无一人的a移动时,接力就失败了。 “换句说说,怎样处理无人的a,是解决问题的关键。a的人不出发,接力就无法开始;但出发之后,d的人就无法交棒。” 幕边接着说道。 “再然后呢?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我刚才不是说了嘛,只要把d的人送到b就行了。” “怎么送?”赖科似乎一点都没有理解,依旧是一脸茫然。 “你再想想回廊的结构。四方房间和圆形回廊有何不同?” “后者会被分成房间和走廊两大部分。”“小雪”答道。 “非常正确。通常的‘四方角’是在一个普通的四方房间里,让四个人各站一角来进行的仪式,而‘断头台城’的回廊则增加规模,把四个角分别做成了四个房间,之间以走廊相连,并各设一道不能使其反向打开的门。表面上,这是防止逆行,但事实上则不然。使‘四方角’成功的过程里,走廊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就凭这四个房间和过道?” “没错,我解释了这么多,你差不多该懂了吧、答案很简单,”幕边做了个深呼吸,一字一句地说道。“走廊有一处可以滑动。” “滑动?” “假设连接d和a的走廊是e,这个e的整体会沿着回廊内的圆而移动。其内部跟其他走廊非常相似,但体积刚好小了一圈。就像升降机和电梯那样。所不知情的房间d的人踏进了这个活动走廊。你想想会这样?活动走廊会载着该人经过无人的a,正好停在连接a和b的走廊。也就是说,d的人在从这边的们走向下一道门的过程中,活动走廊e就自动接上通往b的入口,当门一打开,眼前就是房间b。而不知情的房间d的人,却以为来到了a,并惊讶这里为何有人。而那里站着当然就是从房间a走过来的人。” “那里面藏着如此夸张的东西?”赖科听得目瞪口呆,哑然说道。 “这已经是为了实现梦想中的魔术所需要的最低限度的装置了。有了它,‘四方角’就能成功,所以一点都不夸张,但是,因为活动走廊e挪到了a、b之间,所以接力在第二周之后就无法继续了。若它能在圆上逆方向移动的话,倒是能无休止地进行下去,但道桐没有这么做。或许是要降低成功的次数,以保持起神秘色彩吧。这跟魔术师不会在同一个观众面前仿佛表演同一个魔术的道理是一样的。况且,逆方向移动也违反规则——只能逆时针移动的规则。” “真想不到,回廊里还装着这样的机关。住在这里这么长时间,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罗莎夸张地耸了耸肩,“但我也不会到那种地方去。” “那你刚才在回廊里,就是在调查这个活动走廊时如何移动的了?”赖科回想起那段奇妙的体验,原打算走进房间d,却从a走了出来。按照幕边的说明,那段活动走廊e 在移动前应该停到了c、d之间。“当时在回廊听到的那个奇怪的声音,就是这个活动走廊发出来的?”赖科问道。 “虽然能听到也能感到轻微的声音和晃动,但谁也不会发觉是自己站着的那块地方被移动了。” “活动走廊整体是怎么在圆上移动的?”罗莎问道,“你刚才说是滑动,但不可能是用车轮或履带之类东西来拉动地面的吧?” “你应该从升降机的角度去想,天花板里埋有围成一圈的轨道或缆绳,活动走廊被吊在下面。仔细看看天花板,就会发现有一部分的图案没有接触,自然不会留下痕迹。” “那门的部分也有问题。”罗莎继续问道,“要使整个活动走廊都能移动的话,门和门的周围部分是怎么弄的?既要移动整个走廊,又不会使他与墙壁和门发生碰撞,这也有点……” “回廊内每道门周围的墙壁都被做成了能自动伸缩的形式,能横着或上下移动。最理想的情况是横着伸缩。还有,为了不让地面有高低不平的感觉,活动走廊的地面可能设计成了能略微下沉的结构。” “还挺夸张。”赖科说道。“你曾反复让门开闭,那是在启动那个活动走廊的开关?” “让活动走廊前后的任意一道门反复开闭数次之后,门就会自动锁上并开始滑动。利用这一点,事先把门设置在一旦再次打开就能开始运作打的状态下行了。这样,再打开门走进里面的人从一端走到另一端的同时,活动走廊的移动就完成了。若回廊不是圆的而是四方结构的话。要想使之实现就很困难。因为从d到b,方向在逆时针改变的同时,角度也在改变。若做直线移动,除了房间自身要做九十度旋转,由旋转而导致的较为明显的惯性也会让人立刻发觉。但若在圆上,就不会有这些问题。圆滑的移动。不会使人察觉任何破绽。” “设想的如此周到,就是要实现这‘四方角’?还真是够执着的呀。”赖科感叹道,“那死在里面的道桐二她们又是怎么回事呢?” “在道桐二她们被杀时,这个装置也起到了很大作用,那个神秘的第五个人如何出现又如何消失,跟它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至此,有必要再确定一下我和罗莎在验尸时,现场头部和实体的配置,你们还记得吧,当时的头部按逆时针方向顺次被调换了顺序。” 房间头·身体 a五·二←d四·五 ↓↑ b二·三→c三·四 幕边在房间里踱了一下步子,又把手插在腰上,说道:“首先,凶手走进回廊的时间。其实这并不困难,七村和城间曾证实,但是确实是有四个人走进里里面,但并没看清是谁。不用说,凶手混在了她们当中,是和三个受害者同时进去的。” “和道桐二她们一起?”赖科问道。 “对。凶手肯定向道桐二她们提出由她代替道桐三参加那个仪式。” “这样的话,道桐三事先就藏到回廊里了?” “这个我刚才否定过了。”幕边冷冷说道。 “那不奇怪吗?回廊里只进去了四个人,如果进去的是凶手而不是道桐三的话,为何发现尸体时她会躺在那里?她的尸体。你亲眼看到了,不会有错。就算道桐三确实没进去,但整个仪式过程中没人进出回廊,她如何跟凶手调换?而且,你怎么知道凶手就是跟道桐三调换了呢?” “你还没明白吗,赖科?道桐三进回廊之前就被杀了。从验尸的结果能看出来。” “进去之前……”似乎是有些意外,赖科一时没找到合适的措辞。 “城建说过,四人中有一人是抱着‘猎头玩偶’进去的。可是,为何要特意把玩偶带进去?这也很简单。此人不是要给仪式增添什么神秘色彩,而是要把道桐三的头部带进去——‘猎头玩偶’只是个幌子罢了。” “原来如此。”赖科若有所思地把胳膊抱在胸前。如此一来,走进回廊里的,除了道桐二,四、五和凶手这四个人,第五个人的一部分身体亦被带了进去——被凶手砍下的道桐三的头颅。 “但这对凶手来讲,风险未免太大了吧?不但会被一起进去的其他三个人察觉到头颅的存在,而且还可能被七村会城间看到相貌,从而证实道桐三不在四人当中。” “你说得有理。”幕边点点头,“但凶手既然一举杀掉四人,那肯定是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只要适当利用玩偶,把头带到里面不算困难。然而,被七村她们看到脸的危险确实很大,就算房间再暗,都很冒险。” “那凶手为何要先杀道桐三?有理由吗?”赖科接着问道。 “当然有。你别急嘛,听我慢慢讲。”幕边举起一只手,按在赖科肩头,“首先,凶手和另三个人一同走进回廊,可能是要减少搬运尸体的麻烦,让每人各进一个房间。这样,便给她提供了能逐个房间作案的功夫。” “道桐二原就打算进行仪式?啊,不,是‘四方角’。”赖科问道。 “这很难说。可能最开始,还是打算要商量出逃事宜的,但她们好像并不讨厌这个仪式,或者说,带着好玩的心情曾做过多次,结果就答应了故意动员她们的凶手。” “之后,凶手就开始行动了。” “对,凶手把偷偷带来的,或者说是事先藏好的凶器拿出来,杀死房间a的道桐二之后,砍下了她的头,”听着幕边泰然的讲述,赖科只觉得有一块刺骨的冰块紧贴胸口,再次刺痛了他的心。人的头颅是何物?竟然如此随便就被砍下,但是,幕边并未注意赖科的表情,依然继续做着讲解,“事成后,先把‘猎头玩偶’放下,再拿着三样东西往b移动——刚砍下的道桐二的头,进入回廊前砍下的道桐三的头,还有那个凶器。至于蜡烛,可以随时点着,熄灭,所以不会是累赘。而凶手走进b后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取下墙上的画,拿到下一房间。” “那道桐二的头呢?不用留在b?” “此时还不放。但在下一个房间,凶手就要放下几件东西了。凶手移动到c后,杀死道桐四,看下她的头,再挂到墙上。房间c的墙壁上,我们发现了一个小洞,你没忘了吧?那就是用来插挂钩的。最后凶手在不远处还立了一座烛台。” “可这好像不是在c,而是在b看到的?” “你别急,先听我把话说完。你很快就会明白的。”幕边继续说道,“凶手接着移动到d,先杀死道桐五,放下道桐三的头,再带着道桐五的头颅返回a。此时的情况会怎么样呢?” 房间头·身体 a五·二←d三·五 ↓↑ b→c二·四 “和发现时完全一样的只有a!捎带着b却什么都没有。而唯一没变的是身体的配置。” “四个躯体穿着差不多的黑裙子,所以从衣着上无法分清谁是谁,特别又是在那么黑的房间里。其实,搞清四个躯体各自的身份,是在和罗莎验过尸后。更确切的说,在此之前,我们只顾着核对头部的归属,而没有来得及管那么多。” “恩,可是这和我们在现场看到的不一样……”赖科说着,突然像意识到了什么,睁大眼睛,“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如果凶手利用活动走廊做了什么手脚的话……” “这下你明白了吧?这是凶手专门为第一发现者的我们两个设置的圈套。” “也就是说,我们觉得是b的房间,实际上是c?” “你总算明白了。”幕边拍了拍赖科的肩膀,“我们都中计了。凶手实现把活动走廊准备再a,b间,让我们踩了上去。” “原来如此……” “我们从头整理一下。当我和你感到异常,走进第一个房间时,看 到的是道桐五的头。此时,我们误认为那里躺着的就是她的躯体,其实却是道桐二的。之后,我们全速跑到走廊,准备进入下一个房间,但是那道房门没有立即自动拉开。片刻后,我们走进里面。这时,我们都以为踏进了的是第二个房间——房间b,哪知道竟掉进了陷阱里面——我们被活动走廊拉到了c。” “然后,我们进看到了道桐二的头颅。”赖科接话道。 “除此以外的东西,还记得吧?” “还有那幅用血写着字的画。” “对。它看似是凶手留下的信息,实则只是个引诱我们视线的工具。凶手故意把蜡烛和实体摆在画的附近,结果呢,如其所愿,我们完全被这些东西吸引,没注意到同时发生的另一件事。话说回来,你猜凶手为何要用那些东西来吸引我们的目光?” “转移视线?” “你很聪明,赖科。那你知道凶手想把我们的视线从哪里转移开吗?” 赖科摇了摇头。 “是我们背后。”幕边说道。 “我们的背后?” “就是那个活动走廊,当时正好移动着,凶手在里面,从我们背后移动到了下一个走廊。” “不可能吧……” “凶手事先躲在b,我们没有路过b,当然不会察觉。凶手看到了活动走廊和c接轨,便得知一切都按计划顺利进行。所以,当活动走廊在b,c间停稳后,凶手就再走近里面,随活动走廊在d,a之间移动。” “若我们那时恰好回头的话……” “凶手就是要防止我们回头,才绞尽脑汁布置了那个现场。画上的血字,尸体的摆法和位置,还有蜡烛……”幕边轻轻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接着,是第三个房间,也就是我们误认为是c,实际上是d的房间,摆在那里的是道桐三的头。” “接下来呢?倘若走上了d,a间的活动走廊的话,房间的顺序就会被打乱了啊。” “不见得。我们走进自认为是c,d间,实则是d,a间的走廊。然后,我们发现了‘猎头玩偶’,这跟那一行用血写下的字,堪称异曲同工。不用说了,这又是凶手使的一个花招。” “为了让我们停在那里?” “对。为了不让我们立即打开门,也为了不让我们注意到那段走廊正在移动。” “如此说来,当我们打开门时,就是房间b了?” “不,这回我们被凶手送到了真正的c,d间的走廊。也就是说,我们被活动走廊载着,绕过了a,b,c三个房间,最后才在房间d前面的那一小段走廊停下。” “不知不觉中,我们竟然被拉着绕了一圈!那活动走廊当着如此厉害?”赖科讶然说道。 “那段活动走廊是每通过一个房间就停下,还是经过两三个甚至一周后再停下,路程的设定大概可以随心所欲。我们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猎头玩偶身上,完全没注意活动走廊载着我们绕过了三个房间。” “然后呢?然后……” “你和我再次光临了房间d。” “但道桐三的头……” “她的头颅被凶手换成了道桐四的。” “你的意思说,我们两次通过了房间d,其中一次是顶替房间b?” 明明缺少一个躯体,凶手却成功制造出一个四人全部被害的现场!真厉害——赖科心下暗想。 房间头·身体 a五·二←d四·五 ↓↑ c二·四→d三·五 “这下,你该知道那四个死者为何要被砍掉头,还要被掉换顺序了吧?凶手如此费尽心机,就是要让我们对尸体产生错觉。我们看到了四颗头颅,便确信四人全部死亡,更坚信无人会走进回廊,把这个事件想成了一个不可能犯罪。杀害四个少女的凶手,就这样从我们的推理中消失了。” “若你们接着再走向b,并走进去的话,说不定会发现里面一无所有了。”一直沉默的“小雪”开口说道。 “凶手大概同样担心着这个问题,所以才尽力又布置了一道防线——就是我们第二次走进d的时候,尸体手上捏着的那张照片。上面照着大门和断头台,乍一看,好像马上就会有人变成断头台的刀下亡灵。虽说事后我们得知那只是几个玩偶,但当时却没有人会那样想。” “看到照片时,我只想着必须马上过去。”赖科说道,“哪知道却是让我们快点离开的伎俩。这下我就明白凶手为何要把断头台放到那么远的大门了。有趣的是,我们抵达前,好像就被罗莎小姐偶然发现了,是吧?” “我到大门口的小屋去检查认证装置时,就在那里了。”罗莎说道。 “不过,就算我们有意走进b,凶手也不会让我们成功的。别忘了,只要使回廊内的任何一道门敞着,别处的门就无法打开。” “那……凶手一直留在里面?” “对,所以才会利用照片把我们尽快赶出来。凶手要出去,就必须清理目击者。而利用照片的话,在何处发生了何事,一目了然。” “那我们离开之后,凶手又有何动向呢?”赖科问道。 “凶手确定塔内无人,便走出回廊,把附近藏着的道桐三的躯体搬进塔内,并按照我们‘目击到的情况’重新布置了现场。首先把道桐三的躯体搬到b,这一定费了她不少力气。之后,把躯体靠在墙上,把带有血书的画从c重新挂回b,并把道桐三的头颅放到c。最后,对尸体的姿势,烛台的位置等细节进行调整。如此一来,一个和‘目击到的情况’完全吻合的案发现场就出笼了。” “等等,你说凶手从回廊里出来后又进去了?但你不是用缠在你头上的那圈绷带把认证装置封死了吗?这样是不能进行认证的,而若绷带被拆掉的话,肯定会留下痕迹。” “若把门一直敞着呢?如果只是单纯要缩短时间。把能充当棍子的工具定在尸体和门框间的话,不但能省去逐一认证的麻烦,还能方便搬运尸体。我们也做过同样的试验。” “有道理。” “我有两点疑问。”罗莎伸出两个手指,比画道,“其一,从现场来看,的确是把头依次掉换了顺序。但凶手有必要故意这么做吗?这样反而会引起怀疑。既然要利用活动走廊这个机关,最后把头和躯体都完璧归赵,我倒觉得更自然。” “当目击者走进回廊时,现场缺少一具尸体,怎样用这仅有的三具尸体去填补第四具的空白,凶手堪称是煞费苦心。要虚构出第四具尸体,只能用现有的一个躯体去配两次头。但因头和脖颈的切面不符,一旦被发现的话,马上就会露出破绽。所以凶手便干脆打乱所有的头和躯体顺序,以达到扰乱我们视线的目的。” “这太费事了吧?”罗莎皱了皱眉头,好像对幕边的回答不很满意,“还有一点,为何要利用那回廊来上演一场不可能犯罪?凶手把四个人当中的一个人伪装成自杀的话,不是更容易自保?” “那你想想,在一个封闭的空间发生一起不可能犯罪,它的效果会怎样?共享这个空间的人,同样会共享犯罪嫌疑。” “那还用说,当然了。” “那凶手怎能制造一个杀死所有人再自杀的假象?你要知道,凶手是千方百计要逃脱罪责的。凶手静待时机,把所有嫌疑一推,就能以一副受害者的模样看着事情结束。而一切结束之前,若以平等的嫌疑人的身份潜伏,无疑更易活动。假如凶手使我们的目光全部集中到某人身上,搞不好反而会打破这种均衡,受到此人意想不到的反击。” “那杀死道桐一和两个佣人的,也是这个凶手?”赖科问道。 “你觉得 还会有别人吗?凶手杀了他们三人之后,都摆出了小型断头台。这恐怕是要让我们把玩偶理解成一种象征,继而不再追究回廊杀人案中四座小型断头台的真正作用。” “或许我不该问,但为何道桐一和两个佣人都轻易送命,你却依然活着?”赖科又提起了这个他始终想不明白的问题。 “这你就要去问凶手了。”幕边无奈的把双手轻轻摊开。 会客室顿时一片寂静。 三个人都没有再向幕边提问的意思。而且,面对赖科最后一个问题,谁都没有开口的打算。 “那,回廊里的不可能犯罪解决了。”幕边以一副绅士姿态,恭敬行了一礼,“这样,我是真正的侦探,此时就算是有了充分的证明了。” “那好,容我向侦探先生请教一个问题吧。”罗莎总算开口说道,“凶手是谁?” “我推理到这里,应该一目了然了吧。答案只有一个,凶手就是她呀。” “她?” “道桐悠。” “果真是她?”赖科问道。 “很简单的排除法。我们把因不能通过静脉认证而无法走进回廊的人,两个佣人目击者以及外来的我和赖科都排除。剩下的人里,道桐一案发前有不在场证明,罗莎案发后立即现身玄关,都可以排除。剩下的只有她了。” 会客室里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幕边的话像是无人愿意接应一样,在房间里毫无目的地回荡了一圈后,消失得无影无踪。赖科把身体深深陷在沙发里,一言不发;罗莎一脸严肃地胳膊抱在胸前;而“小雪”则一如既往,面无表情地缩在房间一隅。 整个房间里,洋洋自得的只有幕边一人:“不知道她现在何处,但肯定不会主动出来。随她去吧。反正她被我们包围了,逃不掉的。” “被包围的不光是她吧?”赖科好像有些不安。 “无所谓,反正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吧。” “离开?怎么离开?” “我都准备好了。没有异议的话,我们这就走吧——趁着下一个牺牲者尚未出现。” “但我始终弄不明白。”罗莎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盯着会客室中的断头台和被它擒获的那个玩偶,“这玩偶是……” 赖科起身从背后绕过罗莎,走近断头台。那是个很普通的陶瓷玩偶,乍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 “阿悠为何要杀这么多人?倘若她是凶手,而且还活着的话……这玩偶又是指谁?数字对不上!”罗莎走上去,弯下了腰。 此时,一种从未听过的怪响振动了整个房间。声音虽小,却异常刺耳。 赖科倏然环视了一下四周。 出事了吗? 刹那间,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眼前蓦然有一块墙壁落下。 鲜血顿时四溅。 罗莎的头颅滚落一旁。 赖科强忍着剧烈的晕眩和耳鸣,拼命向后退去,极力想要搞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从会客室的屋顶上落下了一块墙壁,恰好压断了罗莎的脖颈。 墙壁? 恰好? 不! 那是断头台! 是突然切下的巨大的断头台! 跟以往成四十五度角的刀刃不同,那刀刃竟完全和地面垂直! 断头台的一部分被罗莎的血染得通红。那一个瞬间就失去了生命的头颅,兀自不停翻动着眼皮。 罗莎死了。既非事故,又非偶然。是对方蓄意要她的头,是脚下的玩偶引诱她去的。就像要处决对它追根究底的所有人。 又多了一个冤魂。 人的性命就像碎纸,被任意撕割着。 恰如“小雪“所言,若把他们都当成被肢解的玩偶,或许反而会心安理得。 当成被肢解的玩偶。 赖科看着眼前的惨状,脑海里清楚涌现出了一年前道桐久一郎被杀的现场。很明显,尸体旁的“猎头玩偶”肯定是用来饮用死者的——是断头台的台架。道桐正是被这巨大的断头台葬送了性命。 这陷阱是谁设的? “幕边!‘小雪’你们没事吧?”断头台横断整个房间,隔开了赖科和彼端的幕边,“小雪”。 “我们都没事!”幕边说道,“你小心点!凶手一定在哪里看着我们。” 从断头台落下的时机来看,凶手肯定就在附近监视着这里的一举一动。或许,连谈话的内容都听得一清二楚。 “快到焚烧炉那里去!”幕边喊道,“我们两个马上过去。你自己一定要小心!” “知道了!你们也要小心!”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赖科忽然感到一种极度的恐惧和不安。做不到,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像幕边他们那样,能把灵魂同化成玩偶。 赖科全速跑到玄关,把手伸进静脉认证的凹口,但门打不开了。把整个装置从凹口里拔出来一看,原来线路被剪断了。 手动开关倒是很快就找到了,但要打开它似乎不太简单。赖科放弃了从门出去的念头,立即开始寻觅合适的窗户。环视一周,厅内除了门,就只有墙了,所以他便朝着最保险的房间跑去——他和幕边暂住的那间客房。 客房依然保持着早上的状态,行李原封不动地放着。以防万一,赖科从行李中取出便携式急救箱,从窗口跳了出去。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外面已是风雪大作。漆黑的夜色虽昏暗依旧,却更衬出雪色苍白。逾膝的积雪使人几乎无法迈步,刺骨的寒风呼啸不停,仿佛要撕裂肌肤。雪片狂舞着,肆虐着,像是对赖科进行谴责。 按照幕边的指示,赖科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焚烧炉走去。那里究竟会有什么?不知道。但无论如何,必须先跟他们会合。狂风暴雪里,他总算隐约看到了焚烧炉的烟囱。 好不容易来到焚烧炉前,四周却杳无人影。赖科发现炉旁的雪地里竖着一根棍子,不禁用手拔起,却是一把斧头。是幕边擅自从收藏室里拿出来的那把斧头。没准能防身——赖科心想。但是,若真的面对那个疑似凶手的女人的话,他会朝着她猛然一抡么? 漫天的雪片偶尔沾到斧刃,瞬息间就融成了水滴,坠向脚底。寒风中,赖科紧紧握着斧头,等待着幕边和“小雪”。他能察觉到指尖的颤动——因寒冷,复因恐惧;因兴奋,更因孤独! 各种感情交错复杂的结果,就是颤抖不休。 皑皑的白雪之中,逐渐出现了一个人影。 是“小雪”! “不要紧吧?”赖科蹒跚迎上。“小雪”的皮肤,白皙得就像是被周围的白雪融化,从连衣裙破烂不堪的袖口中露出,而那身连衣裙则显得有些异常…… 又是一身红色。是一身让赖科深恶痛绝又渐渐顺眼的红色。 血迹。 “出什么事了?你受伤了?” “不……这是幕边先生的血。”“小雪”用极其微弱的声音答道。 “……幕边的?” “他被刺到了……被刺了好几刀,好几刀……” “他人呢?”赖科用双手使劲握住“小雪”的胳膊,追问道。 “不知道。他让我别管他,到你这里来……” “刺他的是谁?” “是阿悠姐姐。” 道桐悠。 看守! “你没受伤吧?” “我没事。但幕边先生……”“小雪”像是使完了全身的力气,一下子瘫坐雪地,“他让我们把烟囱推到。” “烟囱?”赖科抬头望了望那根高高立在焚化炉顶上的烟囱。底部像是被挖过一样,露出了 一些被腐蚀的钢筋,而且很多都被砍断了。 这一定是幕边干的。赖科总算领悟了他的意图——把烟囱朝墙壁的方向推到,搭在墙上做桥梁,顺着这座桥就能翻过围墙!为了这个,幕边肯定曾用这把斧子反复砍向烟囱。在雪中做这个台阶,是不会被凶手察觉到的最好的掩护。 “‘小雪’,这下能出去了!”赖科翻身跃上焚烧炉的屋顶,用脚扫除厚厚的积雪。然后,就像对待所有可憎的东西和可恶的人一样,照准幕边看过的痕迹,拼全力抡斧。 刹那间,破碎的水泥片,生锈的铁屑齐齐迸出。因幕边事先做了大半工作,原本需要大量时间的事情很快就接近收尾。最后,赖科拼命推它,只见那又粗又高的家伙微微开始倾斜,一直保持着的垂直姿态渐失平衡,而后就随着一声呻吟般的闷响,轰然倒下。 当赖科缓过神来的时候,烟囱不偏不倚,恰好落到了围墙上端。本就陈旧不堪的躯干,因撞击墙壁时的冲击,又添了几处裂痕。 “成功了!”赖科仰视着这个像是通往雪色夜空的桥梁。 然后,尚不是出去的时候。 赖科跳下屋顶,从附近的深雪中刨出那个装有道桐二她们拼死搜集来的武器的塑料袋。 “你在这里等着,这里要是有人来,马上就能知道,容易自卫。必要时,用这些剑来保护自己,知道吗?” “那你呢?你要去哪里?”“小雪”依然坐在雪地上,歪着脖子问道。从刚才见到她,她的脸上就一直毫无表情。急躁,紧张……这些人类本能拥有的感情,对她来说,似乎天生就不具备。 “是该把事情做个了结的时候了。我要搞清楚,发生在这里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同时,或许还能找到活着的人。幕边……道桐蓝。 赖科紧紧握着斧头。风雪交加中,他独自返回了城堡。 只听得哗啦一响,赖科用斧头敲碎了近处的一块玻璃。响动很可能会暴露自己,但这时的他,早就顾不上那么多了。 房间里挂满了可爱的女孩子的衣服。是道桐三,道桐四,也可能是道桐五的。虽然还尚未弄清她们因何而死,但一想到他是导致她们被害的间接加害者,赖科就忍不住心如刀绞。 出了房间,两个伸手不见五指的过道向左右延伸。已变成死亡之城的“断头台城”更显安静,亦更显阴森,恐怖。 “幕边!幕边?”赖科大喊道。 或许,之前该向“小雪”问清楚幕边被刺的地点才是。但此时的“小雪”能回答清楚吗? “幕边!”赖科继续喊着他的名字。 幕边若真如“小雪”所说,被道桐悠刺了好几下的话,此时想必是无力发出任何声音了。 赖科开始有了一种无助的感觉,但更多的则是自责无能。 带着自责,他继续朝走廊走去。 突然,一个柔弱的声音唤住了他:“侦探先生,侦探先生。” 是道桐蓝! “你还活着!” “嘘!别太大声,会被发现的。”道桐蓝低声道。 “道桐悠就在附近?”隔着门,赖科问道。 “不知道。但刚才另一个侦探先生被刺伤了。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被道桐悠发现了就不好了,请你把门打开。要是你不想让我进去,我们就一起出去。外面比这里安全。” “等等,我这就给你打开。” 门被拉开了一道缝。从缝隙里露出来的,的确是道桐蓝的脸。一双充满警惕,僵直的眼睛,直直盯着赖科:“侦探先生……这把斧子是?” “啊,是防身用的。” “那你跟阿悠……不是一伙的了?” “当然不是。”赖科断然否定道,“你还是快点跟我走吧,出去的路都铺好了。” “好吧。你等我收拾一下行李,换件衣服。” “还收拾什么行李!现在就走!“ “等一下嘛!我有许多东西都必须带走。求求你了,就一会儿。要不你进来等吧,你我五分钟。” “好吧。不过还是请你快些。” 门又稍微拉开了一些。 赖科正要进去,又突然收住了脚步。 不知何事,“小雪”站在了走廊里。她拍了拍裙子上的残雪,朝赖科这边缓缓走来。 “你也来了?”赖科有些惊讶地问道。 “啊,出什么事了?”道桐蓝探出头。 “赖科先生,”“小雪”开口说,“快点离开那里。” “什么?” “快离开!”“小雪”大喊道。或许是第一次听她用如此大的声音命令自己,赖科一脸惊讶,乖乖从门口向后退几步。 “小雪”苍白的右手紧紧攥着一把宽刃剑,看上去十分沉重。一定是从那个黑塑料袋里跳出来的。 道桐蓝的表情益发僵硬。她的身躯一动不动,只静静凝视着倏然出现的“小雪”。蓦然间,她闪身关门。 “啊!”房门将要关上的刹那,“小雪”忽然急步上前,握住了把手,一把将门推开。 门被彻底打开。 眼前的场景,使赖科简直不能相信他的眼睛。 床上躺着一个满身是血的人。 “幕边!” 房间的地板成了一片血海。血从幕边背上的刀口里不停往外冒。 赖科正要奔过去,却被道桐蓝厉声呵住:“站在那里,别动!” 随着话音落下,一把匕首定住了幕边的脖子,只要稍加用力,就会横穿那根无法抵抗的脖颈动脉。 “住手!你难道还嫌杀的人不够多?”“小雪”把手中的剑只想道桐蓝。赖科随即举起斧头。虽然他们只是想要威吓对方,并无进攻之心,但对方若胆敢伤害幕边……赖科做好了拼死的准备。 “别过来!”道桐蓝用微弱的声音命令道。 “快把刀子放下!” 听了“小雪”这句话,道桐蓝便把匕首往地板上一扔,发出一声冷笑:“反正来不及了。” “赖科先生,你快去看看他。” 赖科暂时抛开了对峙着的道桐蓝和“小雪”,急忙赶到幕边窗前。正要将他扶起,却又愣住,其伤势远远超过了赖科的想象。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还在呼吸,虽然微弱到了极点。 “幕边!你醒醒!” 幕边慢慢睁开眼睛,把脸朝向赖科。 “止血……先给他止血!”“小雪”从小挎包里掏出绷带和纱布,朝赖科扔了过去,“从你留在那里的急救箱里拿来的。” “啊,太好了!”赖科把幕边站着血迹的衬衣小心翼翼地脱下,用以堵住伤口。然后,大量的出血持续不停,或许这些急救措施都迟了。 “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会救你出去的!” 为了止血,赖科用仅有的纱布和绷带一圈圈裹住了幕边的身体。能做的都做了,而后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反正都是死。”道桐蓝开了口。 “你住嘴!” “连名字都没有的东西……要是没你在,就不会有那么多事。”道桐蓝冷然说道。 “你无路可逃了,阿悠姐姐。”“小雪”说道。 “反正都死了这么多人了,想阻止我,那是徒劳!”道桐蓝的目光更加冷漠。 “‘小雪’,你刚才叫她什么?”赖科愕然注视着两人。 “赖科先生,你和幕边先生从一开始就犯了一个很大错误。”“小雪”顿了顿,接着说道,“眼前这个你们一直以为是道桐蓝的女人,实际上就是道桐悠。对住在‘断头台城’的人来讲 解析i,you之迷 北山猛邦在《“断头台城”杀人事件》一书中,在全文中埋下了一个极难察觉的叙述性诡计。由于手法新颖,导致有欠公平,且读者追溯前文时仍会感到难以理解。因此,笔者参考了大量推理粉丝的评论资料,试着对叙述性诡计做一个全面的解析,以帮大家理清思路。 本书虽不以猜测凶手为卖点,但最后揭晓的罪犯仍让人大吃一惊。头部为“蓝”(日语发音“i”),头部以下为“悠”(日语发音为“you”)。如此凶手,在“断头台城”这一背景的映衬下,既显得诡异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贴切感。然而纵观全书,曾出现过数次“蓝”、“悠”同时在场的情景,不仅读者误以为“蓝”、“悠”为两人,连文中的侦探也受到了同样的误导。作者在行文时遵守了怎样的原则,才使得“一人二角”的诡计得以成立呢?这篇解读将试着帮这一点理解。 同样是被误导,不同的是,读者是因为叙述性诡计,而侦探是由于凶手设下的陷阱。回顾最初相遇的场合: “你是……”赖科问道。 “我是阿蓝。” 是那个“王”。 道桐蓝的眼睛仿佛是清澈的湖面, (中略) “道桐悠小姐也在吗?” “在呀。”道桐蓝说着,侧头向暗处一望。而道桐悠则轻轻举了举手。 (中略) 道桐悠没有理会赖科和幕边,快速翻着手上的书。 (中略) “名字……”道桐悠停下翻书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手上眼镜的框架。 房间被一片沉默笼罩。 “名字有意义吗?”道桐蓝满脸忧郁地说。 以上,读者就是被屡屡出现的“道桐悠”这一名字的行动所误导。从最初登场开始,作者在描写道桐悠、道桐蓝时便遵循两大原则:1、描述头部及动作时使用“道桐蓝”这一称谓,例如眼睛的描写、说话时的主语;描写头部以下及动作时使用“道桐悠”,如四肢和躯体的活动等。2、叙述言行举止时,严格遵守原则一,并不使用文中人物视角。 或许有读者抱怨:我们哪会知道啊……其实当真相揭晓后,作者便立即给了读者一个重大提示: 道桐蓝说话的同时,道桐悠慢慢给她戴上的眼镜。 说话是头部的动作,因此使用“道桐蓝”;戴上眼镜是肢体动作,因此使用“道桐悠”。一个人给自己戴上眼镜,却使用两个人名,这足以说明了叙述并没有遵循书中人物视角,只是客观地陈述事实。 明白这一点后,再去读文中的话便不会感到困惑,同时,也能发现不同的效果。 来看以下节选: 赖科先生。”是道桐蓝。道桐蓝那笑意轻浮的脸庞,比昨夜昏暗灯光下所见到的更显俊俏、温柔。 “王”……和“看守”! 道桐悠坐在沙发上,那穿着黑色紧身裤袜的瘦长双腿,仿佛描画着奇怪的几何图形一样,大大咧咧跷在一起。 “早上好!”赖科向道桐蓝打了个招呼,“我正准备到你那里去呢。” “你还记着昨晚的话?太好了!”道桐蓝有些兴奋,“所谓约定,就是能让明天更加快乐的东西。欢迎你的光临,我是带你去见‘猎头玩偶’的向导,请多关照。神秘的玩偶正在黑暗的森林里?着你呢。” “森林?” “只是打个比方,别介意嘛。那好,我们走吧。” “道桐悠小姐呢?” “阿悠也去。”道桐蓝答道。 道桐悠把手上的咖啡杯往玻璃桌上一撂,站起身来,没塞进裙内的白色上衣和灰色的百褶裙一同晃动连连。 “不用等等她吗?”赖科问道。 “不用。”说着,道桐蓝忽将话题一转,问道,“赖科先生,你去过二楼没有?” 这一段文字,堪称是本书误导性最强、同时也是最容易被看出端倪的段落。 借助“道桐悠”和“道桐蓝”两个名字交替出现,使读者误以为现场有两人,但同时,书中侦探只看到一人。只要结合读者和侦探各自获得的讯息,便能得到凶手的面貌。虽然有欠公平,但可见作者的一片精心设计。 接下来,我们从“读者”、“侦探”、“蓝·悠”三方角度来分析这段话。 首先是“蓝·悠”。其目的明确,是为了进一步加强“道桐悠”的存在感。然而“阿悠也去”这句话实属冒险,因为事实上最后“阿悠”并没有一同去(因为不存在)。好在赖科问需不需要等阿悠时,她的回答不至使得赖科产生很大的怀疑。 其次是“赖科”。由于眼前只有道桐蓝一人,因此赖科会问“道桐悠小姐呢?”也情有可原,尽管最后“阿悠”并未一同前去,但问题不大,赖科最多会理解为“阿悠”有事脱不开身。 最后是“读者”。由于读者认定“蓝”、“悠”两人均在场,因此势必会察觉两人的对话不自然。感觉敏锐的读者也许已从中嗅出叙述性诡计的味道。 再来看这一段: “道桐蓝小姐,”赖科有些踌躇,“我有个问题,不知该不该问——你和道桐悠小姐不是双胞胎吧?” “当然不是,怎么了?” “啊,不,没什么,没什么。只是,从名字上来看,没使用数字的就你们两个人呢。” “就这些?那未免太简单了吧。” 道桐悠迈开大步,向前方走去。 “从长相上,应该也能分辨出来的吧。”道桐蓝紧接着说道。 此时,道桐悠突然驻足。紧随其后的赖科无暇站定,肩膀撞到了道桐悠。道桐悠立刻夸张地跑到离赖科很远的地方去了。 “抱歉,你没事吧?”赖科被道桐悠出乎意料的举动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嗯。” 道桐悠的手按上胸前。 “对哥哥以外的男性,我还不太适应。” 话音刚落,道桐悠就恢复了平静。 套用两大原则,此处依旧。读者误以为“蓝”、“悠”在场,因此赖科关于双胞胎的提问便显得怪异,这也是作者给出的一次怀疑机会。 “从长相上,应该也能分辨出来的吧。”这一句话很是耐人寻味。赖科从未见过道桐悠,自然没有“从长相上”来分辨两人的机会。而看似突兀的这句话在揭晓凶手动机之后,就变成十分突出道桐蓝此时的心情的话了。 接下来,看看其他的叙述方式: “王”、“看守”和“斧头”上了楼梯。赖科跟在后面,考虑着若自己加入她们的行列,是选择“刑吏”好呢,还是选择“记录员”才好。 作者用“王”、“看守”、“斧头”等名词代替了人称,成功解决了众人在场时人称代词使用上的难题,而且如果使用“她们”的话,则对读者太不公平。 接下来,再来看看这段节选: 道桐二和道桐悠率先进了饭厅。厅里被一道隔断分成了两个部分,外侧摆着两张很大的木质餐桌,里面似乎也有一张。道桐二和道桐悠占据了里面的餐桌,后到的赖科和幕边选了外面离门口最近的座位坐下。两人被隔断挡着,无法看见里面的一举一动,但道桐二那“阿悠姐姐”、“阿悠姐姐”的甜甜嗓音却总是透过隔断传来。显然,她对道桐悠非常仰慕。 (中略) “另一个侦探也起来啦。早上好!”道桐蓝那温婉的笑容,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道桐五旁边。道桐蓝的两鬓均用发卡别着,俏脸上似曾薄施粉黛,比片刻前更显得成熟、动人。 “小三和小四还没来?”道桐蓝四下一顾,说道,“昨晚肯定又熬夜了。” “蓝·悠”与道桐二率先进了饭厅,片刻之后有出来和众人会合一起就餐。难以判断这是不是道桐蓝有意为之。隔断的阻碍和道桐二的呼唤声,同时加深了书中人物和读者的误解,可谓一箭双雕。而感觉敏锐的读者,当然会不解为何道桐悠没有和道桐二一起出来。 以上简要分析了“蓝·悠”的几次登场,还有部分未引用或引用篇幅较短,读者可参照两大原则自行解读。